《太情切》 第一章 梦中师徒情缘 “拿剑时,大拇指不要紧扣在食指上。只有手和剑之间有空隙,出剑才有余地。我重复多次,你为何屡教不改?” 纯白无一物的虚幻空间,白纱覆面,通身雪白的少年负手而立,眉头微蹙,口吻是磁性中不容置疑的威严。 “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一旁穿着一身白色睡袍舞剑的女孩连连道歉,手里却收了剑,小碎步走到少年脚边坐下。撒娇似得扯扯男子的衣摆“今晚已经练了许久了,小师傅肯定累了,我们休息一会嘛。” 一贯如此,明明是自己想休息了,还一副体谅他的乖巧样子 被称作小师傅的少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眼中却是一刻不曾散去的温柔,挨着女孩的肩膀坐下。 女孩侧头向少年看去,露出了明朗的笑容,眼中尽是崇敬。 少年一身如雪般的飘然白衣,墨色的长发一半拿发冠束在头顶,另一半似墨黑的瀑布,从肩头倾泻,飘逸而俊雅。白纱锁住了除眼睛外的面庞,但只看这双顾盼生辉的眼睛就可想象,这是一个何等丰神俊朗的少年。 女孩不止一次想揭开他的面纱,可终究是没有胆量。 伸出小手,用衣袖给少年擦擦额头的汗珠,笑颜婉婉:“今夜也辛苦小师傅啦!” 可能是年纪还小,女孩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已出落成这人间独一无二的绝色。哪怕是在松垮的白色睡袍里,也一点遮挡不住她的妩媚动人。哪怕是在大红色的嫁衣中,也掩盖不住她的清丽。 少年微微低下头凑近女孩的胳膊,生怕女孩手酸。没有开口,嘴角却稍稍柔和。 和以往十一年一样,和小师傅并肩坐在全然空白的虚幻世界,没有山水秀丽,小桥流水,甚至没有对话,可这是女孩一天中最最最最快乐又舒心的时刻。 “宣婉妍!!!!!”刺耳的声音划破了虚幻世界,硬生生把女孩拽出了梦境,扔进了真实世界。 我还没和小师傅待够啊啊啊啊啊!!是哪个杀千刀不长眼的来送死! 婉妍咬牙切齿满怀怒气地睁开眼,就见同样怒气冲冲男孩的男孩已经破门而入,大声叫嚣着:“你这头懒猪又睡到晌午!我白泽家族怎么会有你这种变种成猪的家伙!” 这是宣婉妍的孪生哥哥,宣奕。他一点没意识到危险来临。 宣婉妍拿起枕头,猛地向宣奕砸去,狠狠砸中了宣奕的头,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我警告过你多少遍!不要!在我!睡觉!的时候!!!大喊大叫地进来!” 宣奕自知论打架,自己根本不是这个妹妹的对手,只得把做工极其精美的绸缎枕头砸在地上,恶狠狠踩着出气:“要不是爹让我叫你去书房,你以为爷愿意来找你!” “爹找我?”婉妍秀眉微蹙,怒气瞬间遇冷。自知逃也逃不过,只得撇了撇嘴,抬手指了指门外“我知道了,你出去等着!” “嘿?”宣奕叉着腰“你这个没教养的死丫头怎么和你哥哥说话呢?” “我要换衣服梳妆,你能不能有点眼色!” 宣婉妍正要跳起来打他,屋门打开了,十几个丫鬟小碎步排着队进来了,手里拿着面盆毛巾一类。 “少爷您息怒,要是让老爷听见您和二小姐大清早又在吵架,肯定不喜。正房给您备了茶点,你先去坐着歇会。二小姐这里,奴婢马上就梳妆妥当。”为首的丫头拦在宣奕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 一听到老爷,气焰嚣张的宣奕瞬间没了气焰,嘴上却是不依不饶:“你让那个臭丫头给我快点!”说着就出去了。 宣婉妍对着宣奕大摇大摆的背影狠狠翻了一个白眼。任由丫头们扶自己起来梳妆,脑海中却开始回想昨晚梦里,小师傅教自己的经略和武功。 从四岁起,宣婉妍每晚做梦都会梦到一个男子。到如今,宣婉妍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自己的名字,而十一年过去她还不知道小师傅的名讳。 第一次见面,宣婉妍还冒着鼻涕泡打着哈欠,而小师傅也是个声音奶里奶气的孩童。十一年来,她看着小师傅成了一个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小师傅看着她从一团孩气的小女孩变成了如今名动京城天人之姿的少女。 十一年了,变的是彼此的样貌,不变的是小师傅一身飘然的白衣、从未揭开的面纱和少言寡语,喜怒从不动声色的性格。 宣婉妍还清楚记得十一年前的一天,他第一次出现在她的梦里,明明有些紧张,却负手而立气场满满,开口就是不容置疑:“你就是宣婉妍吧。” 那年他不过八岁,却已经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武功超群。眼中是与年龄完全不同的冷静和淡然,时刻带着君临天下的气场。 起初,他们只是聊天,在小婉妍的苦苦哀求下,小师傅偶尔也会陪她做做游戏。后来,宣婉妍大了一点,小师傅就每天教她文韬武略,带她练功。宣婉妍也因此叫他小师傅。 回想起婉妍六岁那年。 “塑造天地的是?”小师傅在婉妍汗流浃背地练完剑法收剑时,不经意地抽测。 “是太阳烛照和……太阴幽荧”婉妍气喘吁吁地回答。 “太阴幽荧演化为?” “毒尊沙华与五大凶兽,五大凶兽分别是九婴、裂天兕、梼杌、饕餮、朱厌。” “太阳烛照演化为?” “七大天尊圣族与八大神族。” “天尊圣族与其决赋?” “这个……”婉妍举起了小手,扳着手指如数家珍。 “七大天尊圣族分别是:青龙族司太阳真火、应龙族司三光神水、凤族司紫薇天火、鹓鶵族司神木冥灵、鸾族掌亡魂超度、鸑鷟族司八大星辰、鸿鹄族司玄冥真水。” 小师傅点了点头,有些满意,但仍旧接着考问:“那八大神族及其决赋?” “我白泽族司风、勾陈族司土、滕蛇族司云雾、玄武族司岩、白虎族司天雷、麒麟族司红莲业火、朱雀族司南明离火,九尾狐族司轩辕柏。” 婉妍放下了用来计数的手指,一脸得意之色地看着小师傅,等着夸奖。 “今日算你过关。日后如果我考你昨日的经略你答不上来,教你的招式没有学会,我以后就再也不会来看你。”小师傅只是淡淡开口,没有褒奖之意。因为换牙,婉妍听得出小师傅说话有一些漏风。可是口气中的严厉却如此令人信服。 自那日起,婉妍每日白天都刻苦研读,认真习武,生怕晚上小师傅不再来自己的梦里。 小师傅的陪伴填满了她缺少父母之爱的童年。父亲终身追名逐利,无暇顾及儿女。而母亲……宣婉妍也是至今不明白,为何他人的娘亲都是那般宠爱儿女。而自己的娘亲,却连每日见儿女的一面,也是百般不愿。 在其他闺阁小姐做针线,思慕男子时,她一天都不曾懈怠地用功着。晚上还要跟着小师傅学习。 而宣家,是七大神族中最最最智慧的白泽家族。白泽是知道天地间一切事物的神兽。据说是掌管天下所有拥有决赋者的天璇殿神殿的初代圣尊巡猎天下时,在东海之滨遇到了没有在天璇殿千年修行就能讲人话白泽神兽。初代圣尊向他询问天下决赋之事,白泽神兽向圣尊讲述了普天之下掌握决力的兽类、草木类共计一万一千五百二十种。圣尊命人绘图通告天下,也定鼎了白泽神兽做为天地间最具有智慧的地位。 作为白泽后代,宣婉妍本身就天赋异禀,不管是经略还是招式,都可以说是过目不忘。 宣奕始终搞不懂,妹妹从未请过老师,素日柔弱的样子像是剑都拿不起,却是文可出口成章,武可将自己两招制伏。 十五岁的宣婉妍在十年夜以继日的学习后,早已学有所成,只待一朝入仕,震撼朝野。 再回神时,镜中的女孩已是淡妆相宜,换上了华贵的绸缎锦衣。 “二小姐,您快去找老爷吧,别让老爷久等。”丫头嫣涵轻声劝说。 宣婉微笑着答应,豪气地跨出门去,中气十足地喊道:“宣奕!走啦!”说罢便自顾自地往前院走去,留宣奕急吼吼地冲出正房,追赶她的背影。 “宣婉妍你这个死丫头你不得好活!” 嫣涵捂嘴轻笑,谁能想到名动京城的第一大美女宣婉妍,其实私底下如男孩子般顽劣。 兄妹两人一路骂骂咧咧地掐架,却在父亲书房前一里地,就默契地一齐整理着装,收敛了顽劣。 进书房门时,宣奕快步上前推开了门,一只手伸出来,柔声说道:“妹妹,你先请,小心门槛。” 宣婉妍微笑着颔首,身若无骨般轻轻扶住宣奕的手跨门槛,柔声轻语:“多谢哥哥。” 真真是彬彬有礼,亲密融洽的兄妹俩。 ------题外话------ 卑微女大学生的小故事分享,会努力努力努力提高写作质量,一定不会始乱终弃的。 这个故事我构思了好久好久,是真的很想给好多人讲讲。 首更三章,以后每天晚上都更新哦! 第二章 高考(国试)前夜 真真是彬彬有礼,亲密融洽的兄妹俩。 屋内,宣郢正在桌后看桌上的公文,见儿女进来便立起身来。脸上是十几年如一日的,令儿女胆战心惊的严厉。 这宣郢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第一大国天权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书令,三大宰相之首。以足智多谋,谏言有方闻名整个大陆,深得天权皇上钦赖。 “听闻你们二人,大清早就又在吵嚷。”宣郢沉声说道,面色阴郁“可有此事?” “啊?怎么可能!我们兄妹亲密无间,怎么可能吵嚷。我作为哥哥,爱护妹妹还不够,怎舍得欺负妹妹!定是有心之人妄图挑拨我兄妹二人亲密无间的关系!”宣奕立刻上前解释,转头看着宣婉妍的眼中,尽是宠爱。 宣婉妍听得胃里翻涌,明明连水都没喝一口,却只想作呕。没想到哪怕是承受了十余年,她还是受不了宣奕这个样子。 婉妍努力压制着想干呕的心情,嘴角不自觉地抽动,芊芊玉手轻轻挽住了宣奕的胳膊,小鸟依人地靠在哥哥的肩上,声音柔情似水:“是啊父亲,哥哥待我如此体贴,我怎舍得与哥哥怄气。” 宣奕瞬间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僵住,却不得不拼了命地努力往上扬嘴角,一副欣慰欣喜之色。 哼哼!宣婉妍心中得意起来,看谁恶心得过谁。 宣郢把手中的书扔在桌上,干咳一声打断两人,声线中尽是威严:“今日叫你们来,是问问你们二人的国试准备得怎么样。明日就要文考了,两日后就是武考。谁要是敢丢我白泽家族的脸,我打断他的腿。” 宣郢虽是对着两个人说话,严厉的眼神却只落在了宣奕身上。他这个做父亲的比谁都了解自己这个全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是如何等情地擅长玩乐。不管换了多少名师,仍旧是个玩世不恭的浪荡子。 “国试如此重要,儿子当然准备妥当了。”宣奕硬着头皮回答,明显底气不足。 这天权国试,是天权国选拔中央高层官员的唯一途径。每三年一次,分为文考与武考。参选者可以都参加,也可以只参加一门。但这国试唯独高官子弟才有资格参加,从十五岁起可以参加第一次,一人终身只能参加两次,不限男女,都可参加。 这文武考又各分为十段。只有单门六段上才有授官爵的资格,段数越高,官职越高。只参加文考,只能做文书一类。只参加武考,只能做武将一类。若文武考都过了,就可以去国家的权力核心任职,如三省六部、都察院一类。若是武考八段以上,便还可以参加锦衣卫的考核。 这三年一次的国试决定者贵族子弟们是否能拜官入仕,是天权国各大家族、高官显贵之流最重视的事情。 “不成器的东西,亏你还是白泽家的子嗣,真是丢尽了我白泽家族的脸!”宣郢看到宣奕就来气,忍不住用力狠拍桌子“你若是能有蘅笠一半的才干,也不至于我年已半百,还为你这个畜生日日生气!” “蘅笠哪里是正常人嘛……”宣奕小声嘀咕,话音还没落,脑袋就被一卷书命中,疼得直揉脑袋。 “你这个……畜生!”宣郢气得直发抖“蘅笠不过是淳于家的外甥!连淳于家的朱雀决赋都没有。你拥有白泽决赋,凭什么不行!!!” 宣婉妍适时地上前为父亲斟茶,双手捧给父亲:“父亲大人请息怒。哥哥的意思是,他一定会拼尽全力比蘅大人更优秀,为我白泽家族争光!” 宣奕倒吸一口冷气,白眼翻到房顶上去。这死丫头又给我挖坑! 也确实不是宣奕妄自菲薄,蘅笠可是天权建国以来最天纵奇才的存在。四年前的首次参考,就拿下了武考十段,决赋都没开就打败了武考第十段的考官,当年锦衣卫的第一高手。随后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层层选拔进入锦衣卫。 要知道锦衣卫,可是集结这整个天权武功最最最最最最最厉害的人物。由皇帝亲自统领,掌天下人的侦查逮捕,典诏狱。是权力集团中,最危险又神秘的机构,上至百官下至百姓最忌惮的存在。 而当时的锦衣卫高手官拜从三品锦衣卫同知,官职仅次于锦衣卫指挥使,居然被十五岁的蘅笠没开决赋就击败了。据说后来那名同知羞愧难当,比试完就亲自向皇上请辞,回归田园羞愧去了。 十五岁入仕的蘅笠,以做事狠辣利落,为人冷酷无情闻名,人送美誉“冷面罗刹”。只要皇上下令逮捕人,还从未失手过。不管被通缉之人逃到哪里去,便是天涯海角也逃不出蘅笠的手心。这个举国百官都忌惮的人物,因为能力超群深得皇上器重,短短四年时间便已经坐到了正四品锦衣卫佥事,开创了少年权臣时代。 最逆天的是,在这个决赋才是至高无上能力的大陆,蘅笠还从未开启过决赋,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决赋是什么。 而且听传闻,这蘅大人虽是冷面罗刹,却生得一张任何女人都会神魂颠倒的面孔。其风雅俊朗之姿,就算全京城的公子哥加起来都比不上,是全京城无数少女的梦。然而这蘅大人却如同身染不可告人的疾病一般,从未亲近过任何女色。那些投怀送抱的女人,无一不是被提着衣领扔出门去。 “妍儿啊。”父亲的声音打断了宣婉妍的思路。 “是,父亲大人。”婉妍乖巧地应着。 “你便只是去见识一番,开开眼界,尽力而为便是。你这孩子真是执拗,为父告诉过你不要参加武考,这十几年来都没有女子参加武考。我让你参加文考也不是让你为官做宰,不过是让人知道我白泽家的女儿饱读诗书罢了。你切记不要伤到自己才是。” 切,父亲你就看着吧,我不知道比你那完蛋儿子强个几百倍。婉妍心里暗暗冷笑。 “多谢父亲关心,女儿谨记在心。”宣婉妍右手盖在左手放在身侧,兰花指翘的恰到好处,乖巧地微微欠身行礼。 从父亲书房出来,兄妹两人一齐到母亲史夫人屋内请安。在门口就被丫鬟拦住了。 “夫人昨晚梦魇,这会还在歇息呢。奴婢会告知夫人少爷和二小姐来过,请少爷和二小姐明日再来请安吧。”宣奕和宣婉妍对母亲拒绝见面已经习以为常,史夫人一个月能见儿女们两三面就不错了。 丫鬟说完后从衣袖里掏出一个桃木盒子,打开后递给宣婉妍“夫人特意嘱咐,让奴婢伺候二小姐把药吃了。”说着旁边早有人端来了茶水。 “帮我谢过母亲关怀,请母亲多多保重身体。我同哥哥明日再来探望。”宣婉妍微笑着接过了药丸,吃进嘴中,喝了一口茶。 “母亲到底为什么每日都敦促你吃这药丸啊?看看你身强体壮,力能扛鼎,食量大如牛,也不像生病的样子啊?”从母亲处出来,宣奕就发问。 宣婉妍一听,恶狠狠往宣奕肩膀上打了一拳:“臭小子,不会说话你就给我闭嘴!” 打完就快步往自己屋里去了。今天也要温习小师傅留下的功课。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从自己十岁起就每日敦促自己吃药,哪怕见不到面,也要让人看着自己把药吃下去。可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大毛病啊,母亲也不说为什么要她吃药。但母亲总不能害自己嘛,婉妍这么想着便乖乖吃了五年。 宣婉妍刚刚跨进屋门,肩膀就被一个人从后面揽住,满身戒备的宣婉妍立刻抓住那个胳膊,就要发力把人从后面摔到面前。 “喂喂喂喂!!是我是我别动手!!”后面的人已经双脚离地,赶忙嚷道。 “是你啊……管济恒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要从后面偷袭我!”婉妍叉着腰训斥来者。 管济恒揉着被拽疼得胳膊,满脸委屈:“我也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要对我下这么狠的手,你知道我是不忍心还手的。” 宣婉妍翻了一个狠狠的白眼:“你信不信你再说这么恶心的话,我就把你摔出宣府!” 管济恒忙凑到宣婉妍身后,给她顺气:“好好好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 宣婉妍大摇大摆坐到椅子上,这才发现门边还站着一个人,带着羞赧的笑意看着打闹的二人。 “砚巍!”宣婉妍笑逐言开:“快来坐啊,站在门边干什么?” 砚巍乖巧地坐在宣婉妍身边的凳子:“妍姐姐每次见济恒哥都要动手,我躲远点,免得像那次一样,把济恒哥砸在我身上。” “嘿!你这兔崽子!”管济恒冲上来,被宣婉妍用一个凶狠的眼神制止。再回头看砚巍时,宣婉妍又是一副姨母笑,伸手拍拍比自己高一头的男孩的肩膀。 “砚巍想吃点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 “妍姐姐不用麻烦,我来时用过午膳了。”砚巍笑得温和。 “喂!你为什么对我们态度差距这么大!明明少爷我才是管家的少爷!” 管济恒的父亲就是如今天权国的天下兵马大将军,执掌四十万天权将士。管家的决赋是七大神族中的麒麟。砚巍是管济恒父亲某个堂弟弟的儿子,自幼父母双亡,就养在管家。 第三章 是初见,也是重逢 第三章 管济恒的父亲就是如今天权国的天下兵马大将军,执掌四十万天权将士。管家的决赋是七大神族中的麒麟。砚巍是管济恒父亲某个堂弟弟的儿子,自幼父母双亡,就养在管家。 从小两家就经常让家里的孩子一起玩,虽然只有宣婉妍一个女孩,但她性格比男孩还虎,和管家的兄弟俩相处得很融洽。尤其是和憨厚羞涩的砚巍,宣婉妍把他当亲弟弟看待,砚巍待宣婉妍更是如亲姐姐般。 如果不是管济恒从七八岁开始就扬言今后一定要娶宣婉妍为妻,之后成日里把这话挂在嘴边的话,宣婉妍可能会待他更友好些。 “你们今天来,有什么事找我啊?”宣婉妍亲自给两人斟茶。 “这不是明日便要文考了嘛,我们来给你助威的!”管济恒说着就从胸口掏出一个荷包“这是我从夫子宗祠给你求来的锦囊,保你金榜题名!” 除了宣郢不知道,史夫人不知道,其余和宣婉妍亲近的人,都深知宣婉妍惊世的才干,和成为天下第一权臣的宏伟理想。 想来还有一点讽刺。 宣婉妍不屑地笑了一声:“嘁,幼稚。”手却诚实地接了过来,挂在了自己腰间。 “你们也要好好准备武考才是。”宣婉妍收起了嬉笑,稚嫩的脸上挂着严肃“我们要一起,走上这条路。” 管济恒今年18岁,因为生病错过了第一次考试,今年才准备好参加武考。砚巍15岁,也要参加武考。 “好!”两人都收起了笑意,正色答道。 这天夜里,宣婉妍早早就休息了,想要早点见到小师傅。 盘腿坐在纯白的梦境空间,宣婉妍拿手撑在身后向后仰,扭动着脖子放松。 一阵不浅不深的脚步款款而来。白衣白纱,风姿绰约。 “小师傅你来啦!”宣婉妍跳起来,小脸上都是兴奋。 哪怕已经十一年了,每天晚上等到他还是很兴奋。 “明天要考试?”声音平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婉妍越来越猜不到小师傅的情绪了。 但他的温柔,不用从冷静得惊不出一丝波澜的眼神中和平稳的口气中感受,宣婉妍是用心感受到的。 “是的!徒儿已经准备好了。十年磨一剑,只待明日出鞘。”宣婉妍意气风发。 “这么想入仕?”小师傅负手而立,目视前方,和空气说话一般。 “是啊!当然想了。”宣婉妍重新坐下,在小师傅的脚边。 “为什么?”小师傅不经意似地发问。 她所有的才能都是他教授的,却从来没问过她为什么想要这些才能。 “因为小师傅教我文韬武略,让我有了能为君臣,为民官的能力。小师傅从言传身教中让我感觉到,您肯定是一个兼济天下,有宏伟抱负的人。既然我有能力,若不去为陛下分忧,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岂不是辜负了小师傅这十一年来的谆谆教导。” 小师傅仔细地听着,倏尔叹了口气,过了半晌才轻轻开口:“你从我这里学得足够多了,以后还要靠你自己摸索。官场中的尔虞我诈比你想象的更复杂、更残酷,切莫深陷。” 听着这口气,宣婉妍瞬间紧张起来:“听这话难道……您要走了?” “是。我不能在梦里,陪你终生吧。” “小师傅小师傅。”宣婉妍急了,忙起身拉住小师傅的袖子,声音颤得厉害,苦苦哀求“您别走,徒儿不能没有您!是不是徒儿哪里做得不好,是不是徒儿还不够用功,小师傅我……” “妍儿。”小师傅打断了她的话,把被宣婉妍抓着的袖子轻轻抽出,覆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抬起,为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小师傅的手是如此得凉,划过额头留下一阵寒。 这还是第一次,小师傅作出如此亲密之举。宣婉妍一时间呆在了小师傅的温柔里,眼中的泪水却不识时务地滚了下来。 “可我……真的很舍不得小师傅。”闻之心疼得楚楚可怜。 隔着面纱,小师傅轻笑出声。这还是婉妍第一次见小师傅笑。低沉磁性的男音带着些许温和,如同玉石之声。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很快。”小师傅的眼中盛着温柔的光晕,让婉妍禁不住沉醉其中。 婉妍还想要再问,已经被小师傅轻轻推出了梦境空间。 小师傅一人站在纯白的空间里,眼中尽是期待与柔情,轻笑一声:“不过不是在这里。” 第二天天刚刚亮,婉妍就自己醒了,叫来了丫头洗漱。果然不彻夜上课,就不会睡到大中午。 婉妍仔细想着昨晚的梦,心中隐隐做痛。 十一年的陪伴,十一年的教导。是小师傅让我这个爹娘不管的孩子,也有了能有宏图伟志的权利。 小师傅……已经是我生命中最最最重要的人之一了。 下次相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镜中忧伤的眼神倏尔凌厉,我能做的,就只有认真赴考,不辜负小师傅十一年的苦心栽培。 今日可是久居闺阁的婉妍头一次在京都亮相,宣郢早就吩咐了丫鬟,今日要认认真真地打扮婉妍。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婉妍还坐在镜前,任七八个丫鬟忙上忙下。 “那个……”婉妍有些坐不住了“我是去考试,又不是要去嫁人,我们弄这么复杂干什么哇?” 几个小丫头听得脸红,嗔怪道:“二小姐您……又这样没羞没臊。” 就在宣婉妍即将等待得崩溃尖叫时,她终于被倒饬好了。连镜子都没照,就急吼吼地往出跑。 “宣婉妍你这个懒猪!你平时睡到中午就算了,今天你还敢睡到现……”宣奕已经等了许久,宣婉妍一出来就不耐烦地直吼,直到正眼看见宣婉妍,顿时卡住。 素来只知这丫头古灵精怪得讨人嫌,却没在意过自己的妹妹已经出落成这般模样。 婉妍本就精巧且自带妩媚的面孔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妆容,更显得美艳不知方物。细长的柳叶眉舒展开来;玲珑小巧的鼻子似是巧夺天工的匠人之作;粉中带红的嘴唇上嵌着一颗饱满的唇珠,用灵巧活泼修饰周身的妩媚;一双黑白分明的含情目纯净至深处,更显得整个人清丽脱俗,不染尘世。一袭淡青色裙装,淡雅中透着明媚,高贵却不失书生气。 “那个……你今日倒是人模人样。”宣奕有些不习惯,挠了挠头。 “别给爷我扯淡,快点去给爹娘请安了。”宣婉妍一点不知此时的自己随便一站,都美得彻人心魄。走上去打醒宣奕,自顾自地走了。 坐着自家的马车前往翰林院,明明准备得很充分的宣婉妍还是有些紧张,掌心微微出汗。 双手合十放在胸口,默默祈祷:“超度众生的无上圣尊啊,我是您永远的仆人,请您保佑我一切顺利。” 普天之下虽皆为两大王国的王土,但凡是拥有决赋之人,哪怕是皇帝,都是天璇殿的忠实信徒,是圣尊永远的追随者。 下了马车,才发现翰林院周围已经被锦衣卫肃清。三年一次的文考是天权选拔文官的唯一机会,是举国的大事。皇上命锦衣卫佥事蘅笠亲自护卫。 上翰林院门口的台阶时,宣婉妍还是忍不住想起了昨晚的事。 小师傅说我们很快会再见,会在哪里见呢?他会是官家人吗? 女孩袅袅婷婷走来的身姿如同弱柳扶风,举手投足间都是大家闺秀的温婉与高贵。与往日古灵精怪、一个看不住就会上房揭瓦的样子大相庭径。 蘅笠每次见她都是穿着睡袍的,而从小陪着她长大,也让他忽视了,她如今出落得已是何等动人。 明明过去十一年每晚都相见,可突然在现实中相见,竟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女孩一头如丝缎般的黑发随风飘拂,翩跹在肩头;细长的凤眉下,一双眼睛如星辰如明月,顾盼生辉;玲珑的琼鼻,粉腮微晕,滴水樱桃般的朱唇,完美无瑕的瓜子脸娇羞含情;嫩滑的雪肌,肤色奇美,身材轻盈,脱俗清雅,见之忘俗。 真可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她就那样一步一步款款而来,身姿绰约。只是,如此明媚的面容下,神色确实稍有不定。 果然,不该在昨晚离开。 可是再不走,她很快就会发现了。 宣婉妍微微出神,直到上完了台阶才回过神来。一抬头,就看见站在了翰林院门口的人。 宣婉妍有些发愣地抬头看面前人。目光触及到他面孔的那一刻,瞬间瞪得溜圆,瞳孔瞬间放大。 这双眼!熟悉得令人窒息! 暗红色的锦衣上绣着精致的金色飞鱼,眼前人气宇轩昂身姿笔挺,一只手按在身后的佩剑上,周身散发着冷酷危险的气息。是锦衣卫没错了。 长眉如柳,眉尖是谦恭,眉峰是正派,眉尾是风流;一双黑瞳黑到极致便灿若星辰;这面庞就有如精雕细琢过的一般,棱角分明。 眼前的人目视前方,似乎根本没看到宣婉妍。 凝视半晌,婉妍轻轻叹了口气。 不是小师傅。虽然眼睛长得极像,但小师傅的眼睛不会这般凌厉,含着化也化不开的杀气。小师傅的眼睛里是一副墨色山水画,有清风明月的秀丽和秀丽也遮不住的墨色。 大约是我太过思念小师傅,看谁都是他吧。 不过这真是一张,俊朗得让人过目不忘的脸啊。 宣婉妍暗自感叹,与身边的人擦肩而过。 进了考场,宣婉妍立刻收敛了心绪,反而平静起来,全心全力地答题。 第四章 本美女来打架了 进了考场,宣婉妍立刻收敛了心绪,反而平静起来,全心全力地答题。 在经略上,宣婉妍对当今圣上的政策也是了解颇深,也深知如今的应考之道,就是疯狂吹嘘,争取把陛下夸赞的连他妈都不认识他。 但就是有一个想法从宣婉妍脑海中乍现:皇上看这千篇一律的颂词,指不定就会觉得很无聊。不如我推陈出新,给出一点我自己的看法好了。不然怎么对得起我十一年饱读诗书呢。 文考要考整整两天,每个人都被关在一个单独的房间,有专人看守。 虽然整日整日地答卷确实很疲劳,但宣婉妍却莫名越写越兴奋。卷中给的题都是给出对当今政局中一些现象的看法。这种挥洒自如,驰骋在思考的田野的感觉,真有种在亲自处理政务的感觉。 两天过得飞快,最后离开考场时,宣婉妍看着自己满满当当的卷面,心中不由的有一丝担忧。 万一,皇上,不喜欢我发表自己的看法,怎么办啊。 还没担忧一秒,心中又被另一种情绪占满,脚步不由的轻快起来:算了,不喜欢的话,爷我就三年后再来考,反正爷写得很开心~走喽!明天要去武考啦,肯定很好玩。 第二天的武考设在军营校场。因为更具有观赏性,也为了让考试更加公正,天权国皇上亲临校场,文武百官也都列席。从大清早起,校场外就车如流水,马如龙。 在更崇尚武力的天权国,参加武考的人要多许多。今年参加的整整有四十人。 皇上坐在校场的看台中央,其余群臣分列两边坐着。还有不少夫人小姐在另一侧的纱帐里。 “宣大人。”一旁的淳于威朗声开口“听说您家的千金,宣二小姐也要参加武考啊。” 这淳于威官拜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虽然官职次于三省令,但由于不受任何机构的辖制,直接对皇上负责,可以随意出入各大官员府邸。故素日里来很是嚣张,从不把百官当回事。 听着这不怀好意的口气,老狐狸宣郢立刻就意识到了淳于威要做文章,面上却笑呵呵地回答:“是啊。小女不知个轻重,硬是闹着要来见见世面,缠得我没办法。” “宣大人真是谦虚了,京城谁人不知宣二小姐才气横溢,饱读诗书,是数一数二的大才女。”淳于威顿了一顿,吹了吹茶叶,才若无其事地开口。“如今大才女却要为了家族,来这里打打杀杀,真是令人敬服。” 明里是夸赞宣婉妍,暗里却是讽刺宣家的独子宣奕不成气候,要女儿上阵。 宣郢心里气得火冒三丈,既恨儿子不成器,又恨女儿便要来趟浑水,面上却仍是温和地笑脸:“听说淳于家的二公子也要参考,如果遇到小女,还望多多留情啊。” “客气客气。” 正说着,监考官就走到了擂台中央开始宣布考试流程。 武考一共分三场。第一场,四十人分成8组,不开决赋、没有武器比试,在比试场站到最后的人为一组的胜者,晋级下一场。第二场,两两对决,可以开决赋、拿武器,胜者晋级。第三场,也是分段之考,考生分别挑战十名锦衣卫。锦衣卫内部也有排名,从武力低者向高者挑战,战胜几人便是几段。 比试随即开始,校场的气氛瞬间变得火热。 第一场中有管济恒,管济恒虽是油嘴滑舌的公子哥,却也是天下兵马大将军的儿子,又是麒麟家族的独子,被他老爹整日带着练兵,武功自然不是旁人能及。 只见红旗一落,管济恒三拳两脚就把四个人解决了,迅速结束了比试。赢得了场中一片喝彩。 “不愧是管将军的爱子,颇有管将军的英姿。管爱卿真是教子有方啊。”皇上看着场中意气风发的管济恒,不由得对管将军赞叹。 管将军眼中掩不住的得意之色,却谦虚地开口:“犬子献丑,让陛下见笑了。” 第二场中有淳于涟和宣奕。淳于涟天天被他爹逼着练功,拳脚功夫还算过得去。宣奕呢平时练功经常是偷懒,只学了点花拳绣腿,没什么实在本领。 淳于威和宣奕作为京城两大花花公子哥,素来不服彼此,在不少地方都结下梁子。淳于涟早就想着今日一定要让宣奕在皇上和文武百官面前脸面扫地,搓搓对方的傲气。故淳于涟上来就直奔宣奕,动作极尽狠毒。明明可以几下就把宣奕打出场地,却硬是揪着宣奕拳打脚踢了许久,才把伤痕累累的宣奕甩出场地。 “哎呀呀宣大人,我家那个混小子没轻没重,伤了宣公子。我替那个混蛋给宣大人赔罪。” 场下地淳于威抱着拳向宣郢连连赔罪。明明是赔罪,那得意的口气和神色却是赤裸裸。宣郢简直坐如针毡,满身血气都涌上了头。恨不得把宣奕千刀万刮。 “淳于大人何出此言!是我家那个臭小子学艺不精,不像淳于公子般英勇。哪里要怪罪淳于公子呢。” “哪里的话!宣大人速来看中孩子的文韬,武略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宣婉妍在台下比谁都看得清楚,淳于涟是如何假借比武之名,故意中伤宣奕。看着伤痕累累被抬出来的宣奕,宣婉妍皓齿微咬,美目中闪过一丝杀气,恨不能立刻将淳于涟生吞活剥。 第三场有砚巍。砚巍虽然年龄小,但确实是块习武的料,又比旁人都更刻苦习武,绝对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武艺比管济恒还要强上许多。对付四个人,简直是小菜一碟。随随意意就把对手扔出去了。 第四场,就是宣婉妍的场次。不知道是运气太惨还是如何,这一场的另四个人个个都是不好对付的。虽然没有一人出于神兽世家,但也都是这场武考晋级的种子选手。何况正因为都不是神兽世家,才更在乎这个唯一能出人头地的机会。 宣婉妍今日身着一身淡紫色的男装,长发全部用银发冠束起,系着一根长长的淡紫色发带。身上没有穿大家闺秀必备的一尺千金的烟罗纱外褂,腰间只束着一根同色腰带,什么装饰也没挂,更显得柳腰纤细得盈手可握。面上什么妆容都没有,精致的面容一览无余。负手站在擂场中央,风吹得婉妍群袂轻舞,发带飞扬。 站在四个高大的男子中间,婉妍还不到他们的肩膀高。但是婉妍的气场却让在座所有的目光只能集中在她身上。 台下不少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世间真有这般绝色,能以一己之身,把女子所能达到的所有妩媚和英气全部演绎出来。素来听闻宣家二小姐美貌不可方物,却没想到居然一身男装,不加妆容修饰,也可如此明艳动人。 不少官员都向宣大人道:“宣二小姐如此娇贵,万一伤到了可怎么使得。” 连陛下也询问宣郢:“宣爱卿当真舍得爱女比试?” 宣郢其实心里也很犹豫,毕竟自己从未为女儿请过师傅,宣婉妍的武功不过就是和宣奕打闹中学来的花拳绣腿,在这种比试中可以算没有。但这会让女儿弃赛也太丢人了,也只得让她去试试。至于受伤,那也是她咎由自取。 这场其他参赛者的父亲可真是捏了一把汗。万一真是伤到了中书令的千金,那可真真是完了。 看台上也有不少大家千金观战。虽是一个个嘴上为宣姑娘祈祷,心里却为她在陛下和百官面前出尽风头而妒忌得发狂。打心眼里认定,宣婉妍今日就是为了让各位公子看到自己,以后好觅得良婿。 站在擂台一侧的蘅笠一眼看穿笑颜婉转的宣婉妍眼中的戾气。方才哥哥被伤,她现在心里肯定想着快点干掉这四个人,然后去找淳于涟报仇。 这个睚眦必报的小狐狸啊。蘅笠心中轻嘲一声。皇上面前可别闹出人命。 在开场前的片刻,婉妍心里飞速地盘算着她的对手:这四个人中有两个速来不合,武功又还不错,待会肯定会选择先压下对方的气焰,让对方在众人面前没脸。不如任他们消耗体力,等会我来坐享渔翁之利。那剩下的两个,一个是素来追随父亲的政客之子,碍于情面肯定不会主动选择自己。如我直接选他,显得自己借势压人。至于另一个,哈哈哈不就是淳于涟的小跟班蔡启嘛。 婉妍的嘴角不可察觉地抬起。就他了。 第五章 扮小猪,吃大虎 婉妍的嘴角不可察觉地抬起。就他了。 红旗一落,婉妍直奔蔡启。蔡启速来也不服宣奕,如今宣婉妍送上来,他求之不得。况且其实这四个膀大腰圆的大男人,打心眼地没把弱不禁风的宣婉妍当回事。 蔡启猛地出拳先发制人,谁知婉妍仍是负手而立,看着拳头来并不躲避。待他靠近后,突然脚下轻旋向后璇身,瞬间便绕到蔡启出拳的一侧。双手灵巧地钳住蔡启的手腕,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婉妍已经绕到蔡启身后,抓着他的右胳膊从他的胸前揪过来拉至左肩处,力气之大令蔡启竟无法逃脱。紧接着宣婉妍用膝盖猛地顶向蔡启的腰间,蔡启毫无防备地跪在了地上,胳膊发出一声骨骼断裂的巨响。 “啊!”剧痛令蔡启惨叫出声。 婉妍一不做二不休,一只脚狠狠踩在蔡启的小腿肚子左右碾踏,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整个人往起拎了拎。瞬间就把蔡启制服地动弹不得。 婉妍冷哼一声,微微俯身在蔡启耳边,笑颜动人,声音却寒得透骨:“听爷的,以后换个主子吧。” 还没等蔡启回话,婉妍迅速收了腿,把人向前推去。蔡启趴在地上,已经感觉不到胳膊腿的存在,只觉得上不来气。看他已经没了战斗力,婉妍立刻奔向剩下的人。 场下的所有人此时无不目瞪狗呆。婉妍的动作行云流水,像是舞蹈一般灵巧动人,但手上脚下的力道却让人倒吸冷气,看得观众都为蔡启感到疼痛。 场上另外三人打得火热,根本没注意到婉妍方才的举动,一点不知道危险正在靠近。 婉妍直接向三人中间跑去,快接近时双腿发力,整个人向后倒去,顺势就滑进了两人中间后猛地起身,踏上第三个人的腿助力向上腾身,一手抓住一个人的脖子,向里狠狠按去。打得正欢的两个人不明就里地猛撞在一起,头骨碰撞的声音令看台都为之震颤。趁着二人回神的功夫,婉妍向后空翻,紧接着一脚一个,正中小腹,送两人下台。 背后的人趁着婉妍落地的时候,从背后偷袭过来。婉妍猛地转身接住身后的拳头,也不动作。但那人却是丝毫无法再向前一步。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弱女子钳制住,那人瞬间恼羞成怒,也顾不得许多。猛地发力想撼动婉妍,不想婉妍突然收力,那人整个人向前栽去,就在这时,婉妍迅速向侧面一闪,来到对方没有防守的一侧,朝着腰上最柔软的地方就是一记猛烈横踢,对方惨叫一声直接仰躺倒地。正想挣扎着起身,一只肩膀就被婉妍一脚踩住,俯身一拳照着那人鼻梁打下去,力度之狠让那人直接眼冒金星。眼看着第二拳就要落下,对方赶忙求饶:“二……二小姐!我……认输了。” 婉妍的拳头收在半空,有些没尽兴地撇撇嘴:“你不要这么怂行吗?挨打是习武的基本功,爷带你练练你还不愿意。” 只可惜那人已经暂时昏了过去,没听到婉妍的谆谆教诲。 啧啧啧没意思。从对手身上起来,婉妍潇洒地拍了拍裙摆,拉紧了发带,双手抱拳向看台的方向行礼。 看台安静了十秒,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实在不是宾客们反应迟钝,而是方才的比试实在太震撼了。不过短短片刻,这位娴静柔弱的大家闺秀就解决了四个对手,使得两人昏迷。速度之快,下手之狠令人胆寒。而她的动作又是如此地干净利索,一气呵成,仿佛战胜四个人不过是探囊取物般轻松。 第一次如此酣畅淋漓地打架,实在是让人身心愉悦啊。婉妍行了礼,蹦蹦跳跳地下台去了。 “好啊好啊!”皇上主动再次鼓掌叫好,向宣郢道“我今日早间还听翰林大学士回禀,说今年文考有一份考卷相当出色,谈论律政、兵法令他们都赞服不已。送来一看,正是宣爱卿的爱女所答,我今日回去必定仔细批阅。没想到这小姑娘这武功也如此了得,宣爱卿真是给我天权培养了一个出众的人才啊!” 因为比谁都更知道女儿根本没有接受任何指导,所以宣郢比所有人都更惊讶,还在震惊中回不来神。只得机械地谦逊道:“陛下谬赞了!这丫头不过学了些花拳绣腿,怎得就敢在陛下面前卖弄。” 下台后的宣婉妍向考生休息的地方走去。 “妍儿你太棒了!”管济恒和砚巍赶忙迎了上来祝贺。 “呦,这哥哥不行,妹妹倒是有两把刷子嘛。”宣婉妍还没开口,身后的淳于涟装作没看见她走进来一般,阴阳怪气地开口。 宣婉妍看到这个败类就满腹怒火,但面上却是羞赧之态:“淳于公子谬赞婉妍了,不过是小孩子玩耍的功夫,怎能和淳于公子相提并论。” 淳于涟久闻宣婉妍美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个惊世美人,心中早已动了坏心。 “宣二小姐就盼着下一场可以抽到本公子,本公子素来怜香惜玉,二小姐如此天人之姿,本公子下手就不会重。” 宣婉妍贝齿轻咬,奶奶的,你宣爷我也是你能调戏的。 “嘿你还想得挺美!你最好抽到我,本少爷还可以教你几招!”管济恒最见不得人调戏宣婉妍。 “管公子请息怒。”宣婉妍轻轻拦住管济恒,口气那叫一个温柔似水:“能和淳于公子比试,婉妍求之不得,还请淳于公子多多关照了。” 小王八犊子,你给宣爷我等着!宣爷不打掉你几颗牙,爷就不是你宣爷! 砚巍和管济恒浑身都是鸡皮疙瘩:这样的婉妍也太恐怖了!! 八场初试很快就结束,一共八个人晋级下一场。八名选手一齐上台去抽签。 因为婉妍是其中唯一的女孩,大家都绅士地请她先先抽。 木盘中有七个背面向上的木牌,婉妍伸出手挨个摸了一遍。实在感觉不出哪一个是淳于涟,只得随便抽出一个。 翻开一看,宣婉妍差一点就乐得仰天大笑了。 木牌上刻着的,不正是淳于涟三个字嘛。 这冤家的路啊,确实是窄哇。 宣婉妍向众人亮了亮木牌,便下台去了。 淳于涟此时也是很兴奋,能遇到一个又弱又美如天仙的对手,又能赢得比赛,又能享受比赛,何乐而不为之。 “哎呀宣大人。”淳于威向宣郢笑道:“咱们两家还真是缘分匪浅啊。” 淳于威此时已经完全放心。白泽虽然贵为七大神兽,被尊称为四神真君,也是世间唯一可以司风的决赋,但战斗力并不高。能够跻身七大神兽,全都源于白泽是全大陆最聪明的存在。这也是为什么宣郢没有考武考,却还可以平步青云,登顶百官之首的原因。 而自家的朱雀神鸟,在八大神兽中的战斗力可是数一数二。搞掉一只只长了脑子的白泽还不是轻轻松松。 宣郢此时的震惊已经恢复,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些许得意之感。 “是啊,还望淳于公子能手下留情,不要太和我那个没轻没重的丫头多计较才是。” 宣婉妍能赢下第一场,宣郢的面子已经回来了,对女儿没什么大要求了。他本来也没想指望女儿能为官做宰。 别受伤就行,无上圣尊保佑啊。宣郢心中暗暗祈祷。 婉妍和淳于涟就是第一场。两人从擂台的两端走上来,台下顿时沸腾了。要知道决赋可是每个拥有决力的人最大的隐私,对各大世家来说更是重大机密。为了隐藏自己的实力,在几十年来的太平盛世里,七大圣兽,八大神兽几乎从未在除了武考外的任何时刻现身。今日的比试可以同时见到朱雀、白泽、麒麟三大神兽,台下人的激动之情可想而知。 一上来,淳于涟就迫不及待地开启了自己的决赋。 淳于涟摊开自己的左手,运行体内决力,掌心涌起一阵暗红色的光芒,随即一只巨大的红身金冠的鸟从淳于涟身后腾空而起,周身笼罩着暗红的火焰,仰天长啸,发出震动天际的嘶鸣,在校场上空耀武扬威地盘旋两圈。霎时红光笼罩着校场。 这便是八大神兽之一的朱雀神鸟,成火象,南明离火伴生。 “哇塞!我见到了真的朱雀耶!好棒哦好厉害哦”宣婉妍满脸天真地仰望着淳于涟身后的朱雀拍着小手,甚至激动地蹦了几下。 淳于涟的冷笑了一声:“二小姐也请开决赋吧。我们速战速决,让陛下和大人们早些回去休息。” “好啊好啊,那婉妍献丑了。”宣婉妍的天真甜美笑容融化了台下不知多少人的心。 今天也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白泽。 ------题外话------ 这是俺第一次更文,有任何情节混乱,违反常识一类错误,请大家多多指正。太感谢啦!\(≧▽≦)/ 第六章 宣爷一出手,恶狼也给你打成狗 今天也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白泽。 婉妍摊开右手,芊芊玉指向上勾起,掌心涌起一阵蓝白色的光芒。校场周围顿时风起云涌,在六月盛夏竟刮来一阵卷起满地风沙的疾风,令看台上的众人无法睁眼,皆以袖覆面。 等众人终于能在风中睁开眼睛,只见台上娇小的少女身后已然赫然矗立着一只庞大而威武的兽类。它通体雪白,唯有头上长着一对天蓝色的角,其周身萦绕着虚幻而神秘的蓝色光芒。随意一立便引起一阵跌宕昭彰,云行风扫,好不雄姿英发。 “这!”一向沉默寡言的管将军突然叫出声来“白泽生双翼?!” 众人这才惊讶地注意到,宣婉妍的身后的白泽居然长着一对巨大的天蓝色翅膀! 宣郢此时也瞪大了双眼,惊得说不出话来,内心的激荡与震撼全部写在了脸上。 白泽家史中,确实记载过白泽先祖有生双翼的情况,但那种情况极其罕见且人力不可为之,全由缘分使然。而白泽若生双翼就真是如虎添翼,司风的能力绝非普通白泽可比。 没想到自己终其一生没能实现的梦想,居然被15岁的女儿达到了。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宣郢一时间竟激动得嘴唇都颤抖,握着椅子扶手的手青筋暴起。 “好一个朱雀神鸟!好一个四神真君啊!从这些孩子的身上,我看到了天权国未来啊!”皇上忍不住朗声赞道。 淳于涟看到双翼白泽也是一惊,但随即收心敛续。心里暗想:白泽就算长八对翅膀也只是白泽罢了,怎能与我朱雀神鸟相媲美?只要一开始我就拿南明离火猛烈攻击,任凭她耍任何花招,也只能接受化成灰的结果。 淳于涟实在是太自信于自己的朱雀决赋,完全忽略了朱雀虽是神鸟,但决赋的操控完全依靠自身决力的多少,且越是厉害的决赋就对决力的要求就越高。像淳于涟这样还不满二十岁还不刻苦修炼的懒蛋,决力可以说微乎其微,能控制住朱雀已经算是天赋异禀了。 所以淳于涟就算开启了决赋,能做的也就只有喷喷火而已。(连喷火也是前段时间刚刚学会的……) “比试开始!”监考官红旗落下。淳于涟立刻操纵朱雀腾空。 “朱雀在位!”淳于涟朗声喊道,随即声音放小了些,嘴角挂着得意的笑:“今日便让你尝尝南明离火的滋味!” 啧啧啧……瞧瞧这一上来就拼老命的架势,刚刚不是还说不忍心对我下手?男人啊……婉妍撇了撇小嘴。 这南明离火是天璇殿第一代圣尊为复活凤时,炼丹所用之火。为了炼成丹药,圣尊八十一次将火提纯,才练成了凤冥丹,而提纯后的火就成了南明离火。 圣尊不仅救活了凤,还保凤族世代皆有两命。一命去后,还可涅槃重生。 丹成后,圣尊舍不得将南明离火熄灭,就将南明离火赐给近身的一只朱雀。从此,朱雀便从一只微不足道、毫无神力的鸟儿,变成了如今八大神兽之一的朱雀神鸟。 淳于涟操纵着朱雀腾空而起,短暂蓄力后,朝着宣婉妍的方向喷来一阵源源不断的猛烈火焰。整个擂台瞬间笼在了火焰的穹顶之下,外面谁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看见满目触目惊心的火舌肆意、火光烛天。 与此同时,热浪向看台猛烈地袭来,百官在炎浪的冲击下瞬间大汗淋漓。 皇上身侧的太子殿下见状立刻从看台飞身而下,挡在看台前摊开左手,甚至都没有开启决赋,看台前便立起一道天蓝色水障。 即使不开决赋,整个大陆也是无人不知,天权皇室的决赋正是威震四方的双龙之一——天泽应龙,属水象,司天下第一水——三光神水。 真不愧是三光神水,看似薄薄一层水障却轻易阻挡了炽热的南明离火,障内瞬间一片清凉。 众臣无不叩谢太子恩德,交口称誉太子殿下天资非凡。 “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众位爱卿不要再称赞他了,我们继续看比试吧。”皇上虽然心中满意,但担心过多的夸奖会让太子心浮气躁。 众臣这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擂台上。擂台仍旧是被一片火海肆虐着,唯独能看得见站在擂台边缘,正轩轩甚得的淳于涟和他身后源源不断吞吐火焰的朱雀神鸟。 而婉妍和白泽神兽已经完全消失在火光中。这南明离火纯度极高,对属水象的决赋而言都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何况是属风象的婉妍。恐怕此时的婉妍要么是一块焦炭,要么是一把灰了…… 在坐所有人无不替宣婉妍捏了一把汗,连淳于威都有些慌了,心中暗暗责骂儿子做得太过了,若是真的在皇上面前弄死了宣郢的爱女,自己可怎么交代。 宣郢青筋暴起的手紧紧握住木椅的把手,紧盯着擂台的双目几乎就要喷出火来了。要不是陛下还在,哪怕是弱不禁风的老学究宣大叔也要拼着一把老骨头去和锦衣卫指挥使理论理论。(只理论,不打架)。 所有人都捏着一把汗紧盯着火光冲天的擂台,心中暗暗为那个可怜的女孩子祈祷。 淳于涟的决力已经即将殆尽,朱雀口中的火焰颜色越来越淡也越来越少。就在淳于涟心满意足地准备迎接胜利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在火光的缝隙中,婉妍不仅没有被烧成一摊灰,反而完好无损地站在南明离火中。双腿一前一后扎着稳稳的浅弓步,双手掌心向外交叉在视线前方。 在婉妍的掌心,一层肉眼可见但近乎透明的天蓝色如盾一般的屏障,竟然硬生生地顶住了喷涌而来的火焰,任由火焰从婉妍四周倾泻,如伴在仙女周身的绚烂花火。 在这冲天的南明离火间,婉妍居然为自己撑起一隅以容身。 “这是……风障?”淳于威已经不顾风度地说出声来“她不是才十五岁?” 淳于涟虽然玩物丧志,但天赋不错。十五岁的时候仅仅只能开启决赋罢了。如今19岁才刚刚学会召火术,御火是想都不敢想的,更不要说塑火术了。 而这个女孩……十五岁就已经可以塑风了。 宣郢此时心中的已不再是惊喜,而是惊吓。一向自诩人杰的中书令已经彻底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要知道风可成障,他可是直到而立之年才掌握。 然而婉妍的实际情况也并非如众人眼中看到的轻松。这南明离火果然相当不俗,本来婉妍扛火时是站在擂台中央,此时已经被猛烈的火力推到了擂台的最边缘,脚后跟还有半寸就要贴上边线了。 好在婉妍咬紧了牙关硬是扛住了,死死守在了最后的防线。 这让人目瞪口呆的一切当然归功于婉妍的小师傅。虽然至今婉妍都不知小师傅是否有决赋,是何种决赋。但她敢肯定,小师傅绝对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决赋大师,熟知世间几乎所有的决赋及其最佳修炼方式。 白泽司风之法,是小师傅从婉妍八岁起就重点训练的能力。为了让她有一个绝佳的修炼司风的环境,小师傅经常在梦境空间给她模拟森林、雪山等适宜司风的情景,让婉妍的修炼事半功倍。 同时小师傅十分重视婉妍的决力修炼。从婉妍四岁起,小师傅就已经开始渐近地为她安排了最最最枯燥却也最为重要的决力修炼。之后十余年的每晚起码都要婉妍修炼四五个小时的决力,故婉妍的决力是同龄人根本无法比较的。 小师傅说过,比起火、雷这类攻击力极强的强暴发型决赋,风的优势就在于它无处不在且好操纵,利用起来花样百出。所以小师傅着重培养了婉妍的塑风能力。如风盾一类较为简单的塑风术,婉妍四五年前就已经完全掌握了。 是小师傅一手塑造了今日的自己,婉妍此时心中唯有对小师傅满满满满的感恩。 苦心教导十余载,我定不负师恩千百年。 “不愧是朱雀神鸟,还真挺不错。”火势一停,婉妍便收了风盾,真诚地称赞淳于涟。边说着边一步步走向他,精致的面庞冷若冰霜,一改往日的明媚与娇俏。 擂台上还有一片片没有熄灭的火焰,浓烟滚滚笼罩着擂台。从看台的位置看去,只见婉妍从浓烟中踏着南明离火款步走出,就像是从地狱走出来的亡灵仙子,危险而冷酷,妩媚得更胜以往。 淳于涟霎时呆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婉妍向自己走来,居然毫无反应。他实在没想到,一个属风向的人居然能顶得住自己的南明离火! 婉妍完全走出浓烟时,脚步未停的同时右手蓝光浮现。凝风力,塑风型一气呵成,一柄锋利无比的天蓝色风剑就出现在她的右手。 “那现在,该我了。”婉妍左右活动活动脖子,一侧嘴角危险地勾起。 周身的风忽然静止,空气凝结得让淳于涟呼吸不上来。压抑而恐怖的气氛让淳于涟迅速恢复了意识。 此时仅存的决力已经根本无法开启决赋。淳于涟心一横,想着自己武功肯定远胜于眼前弱不禁风的女孩,赢面还在自己这里。于是从剑鞘拔出利剑,长喝一声,孤注一掷地向婉妍飞刺而来。 开启决赋后的司风者身体无比轻盈,可以御风而行。婉妍轻轻一跃就腾身而起,一只脚点在淳于涟飞速而来的剑脊上借力,灵巧地迎着淳于涟向前空翻,稳稳落在淳于涟身后。下一秒,风剑就落在了淳于涟的脖子边。 脖颈传来的阵阵刺骨寒意让淳于涟霎时僵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举着剑的手仍旧悬在空中。 “你输了。”婉妍的声音沉而锋利,说话间握着剑的手不经意地轻轻一抖。 “呲啦”锋利无比的风剑轻轻擦着淳于涟的脖子而过,留下一条不深不浅、触目惊心的伤疤。 “啊!”剧烈的疼痛让淳于涟惊叫出声。也顾不得自己已没有抗衡之力,对着婉妍就是一拳。婉妍迅速横臂挡住,照着淳于涟的小腹就是狠狠一脚,把没了决力护体的淳于涟踢飞出去十几米。 “就这么点本事,还敢动宣奕,还敢调戏你宣爷。”婉妍拍了拍手冷笑一声,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今天爷就帮你找找自己的定位,免得以后被自己的胆子害死。” 说罢婉妍就大步走到淳于涟身边,弯腰捏住淳于涟的手腕,十分“善良”地把对手从地上活活揪了起来。 等淳于涟踉踉跄跄站起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手腕的骨头已经碎成了灰。 周围的太医们已将跑上了擂台,扶住了淳于涟。 “你故意伤人!”淳于涟一站起来就怒气冲冲对婉妍吼道“明明你不必要伤我那一剑的!”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婉妍方才还恶狠狠得要吃人一般,瞬间变成了满是失手伤人后的惊慌与愧疚,眼中尽是担忧。 “我我我……我实……实在太紧张了,手一抖就……就伤到了淳于公子,实在是对不起啊。” 搞笑,爷可是变脸这一国粹的当代接班人。 “你!”淳于涟实在是没想到婉妍这般无赖,气得浑身发抖。 婉妍可不是什么圣贤之人,一向秉承着以德报德,以怨报怨的原则。对以道德与良知待人之人,也必要以道德与良知相配。若是对猫啊狗啊什么的,那就比比你那点无赖功底能和宣爷撑多久。 而且经过实践检验,对无赖更无赖,往往能把无赖也逼成拿满口道德仁义谴责他人之人。 就比如此时的淳于涟,想着此时若再要发作,必会落得一个打不过就怪对手手狠的美名。竟然硬生生把恶气往肚子里吞了下去,大度地没再追究。 太医们扶住淳于涟带他下去疗伤,婉妍在一旁关切地问东问西。 第七章 婉妍VS峦枫 这时在一旁候着的太医们此时都围上来扶住淳于涟带他下去疗伤,婉妍在一旁关切地问东问西。 “真是太精彩了!”皇上对婉妍赞不绝口“这个小姑娘实在是太不一般呐,这种惊世之才真是百年难得啊。宣爱卿着实是教女有方啊。” 宣郢心中骄傲极了,方才宣奕给自己丢的脸全被婉妍挣了回来。只是他无论如何想不通婉妍到底是得到了哪位大师的指点才能如此优秀。 纱帐里的大家闺秀们一个个完全忘记了不一会儿前还恨不得把婉妍撕碎,这会儿已经完全被婉妍灵巧矫健的英姿飒爽深深吸引。心里暗暗惋惜此等秒人是个女人,不能成为自己的思慕对象。 扶着佩剑站在场边的蘅笠心中闪过一丝笑意。还可以嘛。 大摇大摆回到选手休息区的婉妍立刻被管济恒和砚巍围住,一个奉茶,一个揉肩。 “妍姐姐你太帅了!!!太强了!!!”砚巍头一次感到这些形容词如此无力。 “害,一般一般啦。我都没怎么用力。”婉妍得意地摆了摆手,又活动活动胳膊和脖子,叹了口气:“要不是他对宣奕下那么狠的手,其实我根本不会伤他。宣爷的哥哥也是他那个小王八犊子能打得的。” 此时淳于威的脸的气绿了,对这个天天不务正业的浪荡子恨得是咬牙切齿。这已经是淳于涟第二次武考了,输给婉妍意味着他的仕途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以后只能靠父亲在京城做个芝麻官,继续浪荡人生了。 接下来的场次,管济恒和砚巍的麒麟决赋轻轻易易就打败对手。 麒麟也是七大神兽之一,同样属火,司红莲业火。要知道这红莲业火可比南明离火更厉害。麒麟曾经为数代天璇殿圣尊守卫阿鼻地狱,用红莲业火煅烧恶鬼。红莲业火与天枢国皇家的太阳真火、顶级凶兽九婴的太阴真火并称三大神火。 这样他们三人就共同晋级到了下一考。 若说这前两考还存在运气因素,那这第三考可就是真正实力的考量。 锦衣卫派出34名锦衣卫来作为考生段位的标准。击败几位几位锦衣卫就是几段。 每个人遇到的前八位锦衣卫都是不一样的,但第九段和第十段都是相同的两个人。也就是锦衣卫最强大的两个人。 要知道锦衣卫可是代表了全天权国武力的最高水平,又都是皇亲贵胄,每一个人都是天权国的天之骄子。 抽到第一个比试的是管济恒。他大摇大摆地走上擂台,但当看到台下一字排开的九名锦衣卫,都身着深蓝色锦衣,披着黑色的披风,手扶着身后的佩剑,站得威风凛凛。而站在九人前面一身暗红色锦衣的,正是上届武考的十段,人送外号冷面罗刹的锦衣卫佥事蘅笠,信心不由得就少了。 对付前面五个人时,管济恒开启了决赋应付自如。到第六个人的时候,管济恒的决力消耗殆尽,已经很难招架。但为了麒麟家的荣耀,管济恒还是拼了命击败了第六个人,还没等第七个人上来就支撑不住倒在了台上,被太医抬了下去。但管济恒第一次武考便取得了六段,已经可以授官,管将军还是很满意的。 砚巍不管是武力还是决力都更胜管济恒一筹,一直坚持到第八个人才显出吃力,但还是尽全力击败了第八位。第九位是蘅笠的贴身侍卫峦枫,上一届的九段高手。砚巍苦苦支撑一刻钟,还是被击败下台。但15岁就武考九段,还是令皇帝和百官赞叹不已。 下一个就是婉妍了,婉妍的实力比管济恒可是强上许多,和砚巍不相上下。但也只是绝对实力不相上下,婉妍的鬼点子和花招多如牛毛,砚巍就没有赢过她。 前两场婉妍都目不转睛研究着对手,发现就算是前八人就算加起来也没有第九人厉害,更不用说一直都未出手的第十人了。想要扛过第九人,就必须在前面尽最大可能节省体力和决力。要把大部分体力和决力都留给第九和第十个人。 婉妍刚刚上台,看台就是一片掌声。今日婉妍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与震撼。 婉妍扫视了一下台下自己的对手,一眼认出为首之人就是文考那日自己在翰林院门口碰到的人。 眯起眼来仔细看,只见那人腰牌上写着五个字:锦衣卫蘅笠。 原来他就是蘅笠啊。也是,只有这张俊朗得惊人的脸才配得上蘅笠这个名动京城大名鼎鼎的名字。 就算在如此高压紧张的氛围下,顶级美男爱好者婉妍还是擦着口水忍不住多看了蘅笠几眼。 前七个对手,婉妍全用一把风剑撑过来。风剑轻盈好控制,杀伤力较普通剑更高,且决力消耗并不太大,是用以节省体力并速战速决的最好方式。只是在对战第七个人时,不再动用决力已是支持不住。 “下一个。”婉妍击败了第七个人叫第八个人上台时,声音已经明显地颤抖。 对战第八个人已经让婉妍感到十分吃力,看家本领全都用了一个遍,整整纠缠了快一个时辰之多。在第八个人倒下的时候,婉妍已经是满头大汗,身上留了几处伤了。 场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祝贺婉妍达到惊人的八段。所有人都以为,体力完全不支的婉妍应该会止步于此。 “下……一个。”婉妍努力立直了疲累无比的身体,声音颤抖却坚定。 “这丫头的毅力,真非常人能比啊。”皇上注视着擂台上的婉妍,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峦枫大摇大摆走上了擂台,锦衣之下是一张稚嫩的面孔。这是一个还不到十九岁的少年。 “你已经八段了,放弃吧。你打不过我的。”少年口气虽然桀骜,但其实也是关心。 婉妍抬手拉紧了头上的发带,努力运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那也先打再说。” 峦枫叹了口气,你这个样子让我赢了也是胜之不武嘛。 红旗一落,峦枫先发制人,拔剑向婉妍奔来。这峦枫和他主子蘅笠一样,从未将决赋示人。 婉妍的决力已然不够凝聚风剑,只得拿起佩剑接招。 真不愧是蘅笠的侍卫,峦枫的剑法相当了得。不仅出剑利落,速度奇快,还没有一个漏洞可寻。峦枫步步紧逼,每出一剑就向前一步。 婉妍用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招架住,被逼迫得一步一步向后退去,根本没有一点进攻的机会。 眼见着距离边线只有十步之遥了,可婉妍在峦枫的逼迫下除了后退,一点别的办法都没有。 峦枫本来是想找到婉妍剑法的漏洞,直接取得胜利的,可没想到这小丫头的剑法也是相当了得,在自己如此强势的攻势下,仍是一丝不乱。只得一步步把她逼出边线 而且这剑法……实在是太眼熟了。 眼看着自己就要出界,婉妍别无他法,只得试图开启决赋稍作抵挡,起码换个走向,也不至于即刻输掉。 可决赋还没开启,就被一股极其雄厚的决力压制住。 “我劝你别和我拼决力。“峦枫沉声开口。 婉妍心中暗惊。虽说自己决力已经消耗殆尽,可自己的决赋毕竟是八神兽之一,他怎么会连决赋都不开启,就压制住自己呢?自己的决力已经是同龄人中的凤毛麟角,而这少年也不过长自己三四岁,其决力之深厚决非三四年后的婉妍所能达到的。 此时的婉妍已经退无可退,后鞋跟差一丝丝就踩上了边线。 越是紧急的时刻,婉妍反而越冷静。大脑内飞速旋转着,试图找出自己还有什么没使出来。 眼见着婉妍就要过界,峦枫心中暗暗婉惜:这真是天赋异禀的小姑娘,可惜了…… 就在这走神的一秒钟,一根银簪撕破空气,冲着峦枫的眼睛就飞来。速度之快让人猝不及防。峦枫立刻收剑,扎起弓步向后倒去,成功躲开了银簪。 可下一秒,一把剑就抵在了自己脖间。几乎是同时,婉妍抬腿轻轻一踢,弓步没扎稳、脖子上面还有剑拦着的峦枫,只得向后倒在了线外。 看台上不知道第多少次爆发雷鸣般的掌声,一位九段高手诞生了!!! “绝处逢生,实在高明啊。”皇上再次感慨道。 此时的婉妍,没了银簪约束的乌黑长发倾泻满肩头,呼吸相当不平稳。最后的体力和决力都消耗殆尽了,此时连站着对婉妍都是一种挑战。 这样的娇小女孩让人看着便心生爱怜。不过此时没有人怜惜她,只有满满的赞叹。 “你耍赖!”峦枫从地上跳起来就怪婉妍。 “耍赖?”即使是累的站都站不住,婉妍还是不会放过每一个斗嘴的机会“考试说了不能丢簪子吗?” “你!你这个……” “峦枫。”峦枫还欲再说,台下一个充满磁性和威严的声音叫住了他“下来。” 婉妍向后看去,原来是蘅笠。 真的很奇怪,明明说话者没有任何情绪,而且这声音也是男声中顶级好听的了。可只要是听到这凛然的声音,就令人忍不住胆寒。 如果不是因为这声线中满满都是危险的寒冷,婉妍几乎要以为这是小师傅的声音了。 刚刚还气焰嚣张的峦枫突然就乖了,对着婉妍“哼”了一声,就转身小碎步朝台下走去。 “喂。”婉妍冲着几乎在摇尾巴的峦枫冷笑一声“你是属狗的吗?” 峦枫不敢多言,转头对着婉妍做了个口型:你管不着~ 此时看台已经在为婉妍欢呼了,武考九段,未来必然仕途无限。 婉妍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服,擦了擦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理了理散落的头发,稍稍恢复了一些体力。 “下一个。” 声音不大,却惊到了在场的所有人。下一个,可是象征着天权国武功最高水平的蘅笠啊。 第八章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声音不大,却惊到了在场的所有人。下一个,可是象征着天权国武功最高水平的蘅笠啊。 当然这个在场的所有人要除了蘅笠。他知道她绝对不会没努力过就放弃。所以当他走上来时,云淡风轻的脸上没有一丝丝的吃惊或者轻敌。 看着蘅笠扶着剑走上台来,纱帐后的女宾席瞬间火热了起来。小姐们的脸不约而同地红了起来,小心思也活跃了起来。 皎如玉树临风前,公子蘅笠独艳绝。 这可是,京城所有少女的梦啊! 当然也即将是婉妍的梦。噩梦…… 蘅笠走上擂台,走过中线还在一步步往前走。蘅笠身上强大而凛冽的气场顿时让婉妍感到压力十足。 婉妍有点慌了,赶忙往后退了几步,结结巴巴地问道。 “不不……不是还没开始?” 不是吧大哥!我们无冤无仇的,你就这么想快点搞掉我吗? 蘅笠像是没听见一般,目视着前方,脸上没有一丁点表情,只是往前走。 婉妍已经退无可退,只好硬着头皮站住。 要是比试还没开始,就被对手的气场逼出界去,我还要脸不要脸哇!!! “你你你!干嘛!”已经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婉妍却浑身都是戒备,鼓足勇气气势汹汹地问道,时刻准备着鱼死网破。 蘅笠还是没有听见婉妍说话一般沉默着,停下脚步立在婉妍面前不远处,缓缓抬起一只手。 “别打我!还没开始呢!”蘅笠的手伸到一半,婉妍就快速双手交叉护在了脸前。 突然……世界……就静了。 没等来一顿暴揍的婉妍小心翼翼透过两只胳膊的缝隙往外看。只见蘅笠摊开的一只手上,放着一根银簪子。婉妍对着峦枫扔出去那只。 “啊哈哈……哈哈。”婉妍尴尬地笑了几声,瞬间觉得更尴尬了。 我好怂啊……婉妍自己心里都在感慨。 从蘅笠手心小心翼翼地拿过簪子,婉妍一边束发,一边冲着蘅笠转身就走的背影道谢:“蘅大人,谢谢您!” 还是没有任何回答。 婉妍不禁好奇,锦衣卫难道有多说话就要扣月饷的规矩? 她今日打到第十个锦衣卫,一共得到了五句话。这五句话还都是峦枫说的……而且还有一句是哑语! 啧啧啧当锦衣卫的果然都不是一般人啊……他们是怎么克制住想说话的想说话的欲望呢? 顶级话唠婉妍纳闷极了。 蘅笠走到中线另一侧,转身停下。 婉妍收起了心绪,认真备战。虽然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胜算,但也必得撒手一搏。不拼一下就放弃,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红旗落下。因为根本不知道蘅笠的实力,婉妍决定先不出手,看对方如何出招。 蘅笠仍是一只手扶着身后的佩剑,缓缓抬起了另一只手,轻轻向婉妍的方向推去。 婉妍有点疑惑,这是啥?气功?隔山打牛? 下一秒婉妍就知道了。 这是个何等逆天的人,没有开决赋,单纯催动决力,巨大的压迫力就能推着婉妍向外去。 好歹也是白泽传人,被人这样简单直白地用决力推着走,还毫无还手之力,也太丢人了叭…… 婉妍立刻扎开弓步,双手交叉顶试图顶住这股力道。但这次,决力已不够塑风盾了。 婉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弓步也已经下到最低了,可脚就是不听使唤地一寸一寸向后溜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顶住啊啊!婉妍心里在呐喊,连眼神都在用力。 “噗。”强大的压力下,婉妍被逼出一口鲜血。 而不远处的蘅笠,面不改色心不跳看着如此狼狈的女孩,一点要收力的趋势都没有。另一只手还稳稳扶在身后的佩剑上,轻松地像推开一只小蚂蚁。潇洒自如之态和狼狈不堪的婉妍大相径庭。 不是吧!这人有毛病吗?强成这个样子有意思吗?婉妍心中有一千万个疑问。 再一次退到了边线,可这一次对手还在中线另一侧,簪子也用不上了。 今天的我,还真是和边线有缘哇。婉妍心中自嘲。 不行不行不行,不能就这样输了! 婉妍身体还在强撑着,眼神开始四处观察,寻找机会。 通过催动决力释放出的压力,不能面状攻击,攻击的只是自己挡住压力的胳膊。这样不论婉妍向前后左右那里躲,都必然要先松力。在松力那一刻就是婉妍被压力击出擂台的时刻。 婉妍后脚一横,用尽全力撑住,给左脚一秒的时间动了一下。 没错,下半身没有压力。 婉妍深呼吸两次,胳膊仍旧死死撑住,弓步缓缓往下拉开。 当蘅笠意识到婉妍要干什么的时候,柔若无骨的婉妍已经灵巧地贴地劈叉。降低高度的同时,上半身飞速向右倒去,侧翻避开了压力攻击后迅速起身。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避开了蘅笠的攻击。 蘅笠发现目标逃脱,一点也不惊讶也不着急,收回释放的决力,块状地向飞奔而来的婉妍攻击。 拿意志力吊着最后一口气的婉妍拼尽全力灵巧地躲避,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近身蘅笠了。 只要近身了,就不会被决力压制了。 婉妍迅速拔剑,向蘅笠刺去。蘅笠终于是拿起了永远都扶着佩剑的手,拿下了佩剑。 我逼他拿剑了!!!!婉妍心中激动得喜极而泣。 也只是逼他拿剑了,蘅笠拿着没出鞘的剑轻松地左右抵挡,甚至没有拔剑。 和蘅笠近身打斗的滋味太难受了!蘅笠好像能看穿婉妍在想什么,总能知道她下一个动作是什么,轻松地就可以挡住。为此,婉妍特意可以收敛起出剑前的小动作,出剑干净利落,可蘅笠还是可以轻松猜到她要做什么。 这种感觉就像是和镜子里的自己打架,根本伤不到对方分毫。 这家伙的决赋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婉妍心中纳罕。 而峦枫都没有抓到丁点儿婉妍剑法的漏洞,可在蘅笠手下,婉妍简直是漏洞百出。蘅笠虽然看着只是轻易地招架,实则每一招都下手极重,招招克敌制胜。 婉妍紧紧盯着蘅笠,试图从他身上找出漏洞,可这个人的剑法真的可以说是无机可乘。还与自己的剑法十分相似,不过比自己不知道要厉害多少倍。 婉妍努力咬着牙,尽量不让嘴里含着的血流出来。 终于,在婉妍飞身向蘅笠右侧刺去时,蘅笠向右后闪去,左肩有了防守空当。 婉妍一眼发现,急速刺去,怎料蘅笠迅速璇身,来到婉妍的左侧,反应之快让婉妍根本反应不来。 蘅笠手上的剑灵巧地旋转一圈,剑柄对着婉妍,狠狠击在了婉妍的左肩。 巨大的冲击力让婉妍迅速向后倒去,婉妍用脚后跟狠狠顶住地面,也出去了四五米。 刚刚站住,婉妍就感觉自己腿软得像棉花,还没反应过来左腿就没了知觉,“扑通”一声单腿跪在了地上。婉妍拿右腿支撑着,把剑插在地上扶着才能勉强不让自己倒下,身体软得就像一张宣纸。 “噗”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场边的管济恒虽然自己都没恢复好,但此刻已是怒火冲天,忍不住敲打桌子怒视着蘅笠:“这人心是石头生的吧!对着妍儿还能下手这么狠!” 砚巍同样紧盯着擂台,双拳捏的紧紧,担忧之色溢于言表:“按妍姐姐的性格,如果蘅笠给她放水,她会气死的。” 而且虽然伤得婉妍没有还手的余地,但蘅笠确实没有下狠手,不然婉妍早就重伤倒地了。 台上的女孩,嘴角流着鲜血,头发凌乱,浑身上下没了一丝决力,也没了体力。若是其他人,哪怕没有她那样的美貌,这样的姿态也会让人爱怜不已。 可是全场没有一个人怜惜她。因为哪怕已经成了这样,婉妍仍旧哑光紧咬,眼中仍是熊熊烈火。 台下了观众,不少年过半百,在现实的磨砺下,早没了几十年前那一腔热血。可今日,看这个如扶风弱柳般的女孩,一次次明知不可为而硬要为之,不战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还是忍不住热血沸腾,为其坚毅而动容。 “如果是为了证明你自己,现在已经可以了。”蘅笠的手轻轻一转,收了剑。一向如匕首般的声音,分明多了一份柔软。 一向叽叽喳喳的婉妍没有回答,第不知多少次凝聚全身的气力,按在剑柄上的手肉眼可见地用力,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 可终于还是,站起来了。 努力扬起嘴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抖得不那么厉害:“我不是…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我只是……不想认输。再……来!” 向别人证明自己,是无数人都追求的,却也是最无用的。 我是怎样的人,无需证明,自在人心。我想要的,只是在每一次挑战中都拼尽全力。我可以输,但我绝对不会在还有一口气的时候,就认输。 “好,再来。”蘅笠朗声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婉妍已经眼花,她看见蘅笠的嘴角微微抬起不经意的弧度。 第九章 不怨未能揽明月,我身曾为摘星人 蘅笠再次拿起剑,即使对付眼前人已经无须用剑,可拿起剑,是他对对手最大的尊重。 两人再次战在一起。看着眼前面色惨白如纸,嘴角挂着血迹的婉妍,蘅笠虽然心中不忍,可下手一点也不松懈。 再次到边线,这次不是被逼,是婉妍主动向左引着蘅笠来到边线。现在两人都有一只脚即将碰到边线了。 婉妍清楚得很,硬碰硬比实力,十个自己都打不过一个蘅笠。她没有一点可能把蘅笠击倒。只有把蘅笠引到边线,抓住一个漏洞把他推出去,才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就在这时,侧着身的蘅笠纵剑向婉妍的脖子处横劈而来。 机会来了!婉妍心中大喊。 此时只要下腰从蘅笠的剑鞘下钻过来,然后迅速璇身趁他没反应过来狠狠给他一脚,我就赢了!! 婉妍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可谁能料到,蘅笠横着打来的剑鞘到一半骤然停下了,可婉妍已经下腰准备躲避。 蘅笠握着剑的手突然改变轨迹,从婉妍的头上而过。下着腰仰面朝天的婉妍只能眼睁睁看着蘅笠的胳膊向后去了,心中大呼中计。 下一刻,蘅笠的手就揽住了婉妍的腰,手扣在腰间,撑住了下腰的婉妍。看似云淡风轻地揽住,实则是婉妍根本无法逃脱的力道。 完了完了,要被扔出去了……婉妍暗暗叫苦,已经可以想象到自己像一只小老鼠一样被拎起来,然后“咻”地一下被扔出去。 待会一定要注意不要脸着地!!婉妍在心里疯狂告诫自己。 可蘅笠什么后续动作都没有,只是微微俯身,淡然地看着牢牢揽住的女孩。 “你输了。”蘅笠的声音漠然而凛冽。说话的同时右脚微动,不费吹灰之力地把婉妍的左脚推出边线。 “呼……”婉妍稳住了被踢出去了脚。长舒了一口气,紧绷了一整天的身体终于放松了。 这个结果婉妍很满意。满意的并不是九段这个成绩,而是在她输掉之前,已经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尽了自己所有的努力。 不怨未能揽明月,我身曾为摘星人。 蘅笠揽住婉妍的胳膊小心地用力,把婉妍推着扶起来。等她站稳后,才放开了扶着她的手。 短短一天,婉妍小小的身体所承受的,是几倍于自己的极限承受力的压力与体力消耗。方才还能如狼似虎地打斗,不过是全凭一口不认输的气吊着。比试一结束,婉妍松了这口气,顿时觉得浑身上下再没有一丝气力,连站住的力气都没有了。 婉妍忽而周身一软,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蘅笠刚刚收回手,面前的女孩就像一条丝带滑落一般,直挺挺软绵绵地就向下跌去了。 蘅笠心中一紧,没有一丝犹豫地转身把佩剑扔给峦枫,然后迅速伸手再次揽住婉妍的腰,阻挡了她继续倒下。随即俯下身子,另一只手抄起婉妍的双腿,轻轻松松就把她抱起,快步向一旁的休息处走去。太医们都急匆匆地赶过来。 “你放开她,我送她去。”管济恒突然拦在蘅笠身前,声音是极难得的严肃。管济恒看到婉妍晕倒就迅速赶来,看到把婉妍伤成这样的罪魁祸首蘅笠居然还好意思抱着婉妍,心中的怒火简直滔天。 “走开。”简短却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怀里的婉妍已经脱力,蘅笠没心情和他废话。 “我让你,放开她。”虽然平时嘻嘻哈哈,但管济恒生气起来,带着真正的麒麟之威。 “峦枫。”蘅笠朗声喊道。把手护在婉妍的小脑袋后后面,侧身用自己的肩膀撞开了管济恒,径直走开。 “喂!你站住!”管济恒刚要再追,峦枫就把自己的剑挡在了管济恒的胸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就管济恒那点功夫,想突破峦枫绝对是妄想。 校场的看台上,众人都对婉妍赞不绝口。皇帝更是为觅得良才而兴奋不已。 “这小姑娘,实在是出色了。”皇上第无数次地感慨。 宣郢此刻内心的激动已不能用兴奋形容了。一生追名逐利让他在官场平步青云,却完全忽视了儿女的教育。如今年已半百,才恍然发觉自己唯一的儿子碌碌无能,诺大的家业无人继承,这才悔不当初。 今日婉妍出色的表现让他惊喜地发现,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女儿,竟是不知道比自己还强许多倍的惊艳之才,封官加爵指日可待。 宣家可算是后继有人了。 宣郢激动了半天才想起来女儿应该伤的不轻,便遣侍女前去接她。 校场边的一间茶室,蘅笠把婉妍放在一张软榻上,坐在她身后,双手扶住了她的后背,把自己的决力柔和地渡给她。 太医终于是追了进来,急吼吼地往婉妍手腕上搭了条纱巾,就开始诊脉。 “怎么样?”蘅笠闭着眼头都没转,没有指向地问道。 “禀蘅大人,宣二小姐并没有大伤,只是奋战太过,脱力而已。”太医恭恭敬敬地答道。 以一己之身奋战接连十六人,对婉妍已是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以外了。 蘅笠微微颔首,不再说话,继续专注为婉妍渡力。 “只是……”太医再次诊脉确认后,有些犹豫不决地开口。 “说。”居高临下的恐怖气场。 “宣二小姐……身上中了一种毒。” 蘅笠眉头紧蹙,这才转头看向太医,眼中的凌厉令太医不敢对视:“毒?” 太医的声音开始发抖:“这……这是一种很罕见的毒,我也从未见过。而且从脉象来看,宣二小姐中这毒可有些年头了。这毒中毒者自己是感觉不到的,看似也没有什么毒害。但其对身体的影响很大,消耗着宣二小姐体内的五脏六腑。 蘅笠周身的戾气瞬间升腾而起,棱角分明的面庞看起来更加冷峻,本就阴冷的人看起来愈加阴郁。这恐怖的气氛让太医在一旁毛骨悚然,大气都不敢出。 半晌,蘅笠才冷冷地开口。“知道了,暂且不要说出去,尤其不要告诉宣大人。” “是是是。”太医忙答道,拎着箱子就往出走,边走边擦了擦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的汗珠。心中纳闷,这蘅大人就是一个还不到十九岁毛头小子嘛。这时刻都让人胆寒的气场,到底是怎么来的啊。 蘅笠心中迅速回想。以往的十一年,每晚在梦境空间见的都是婉妍的精神体,根本无法查看婉妍的身体状况。但每天听着这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说自己每天的见闻就知道,她几乎没出过门,来往的人就那么几个。 到底谁能下毒,为什么下毒呢? 何况全世界只有蘅笠一个人知道,宣婉妍到底是谁。也因此而知道,没人能有能力给她下毒。 细细思索良久,蘅笠的眉头渐渐松开,目光凌厉起来。 想来,还真有一个人能下毒。 蘅笠渡给婉妍的决力已经足够,再多反而适得其反。蘅笠收了手,小心翼翼把婉妍放平。 不一会,宣郢派来的丫鬟就来带婉妍走。蘅笠也走出了茶室。 “峦枫哥哥,你让我进去嘛进去嘛!” 门口,峦枫还尽职尽责地拦着已经从暴怒变成苦苦哀求的管济恒。 “走了。”蘅笠大步走着,简单地指令道。 一听蘅笠开口,峦枫立刻收了剑乖乖跟了上来。 “蘅笠!本公子和你没完!!”被硬生生来在门外的管济恒气得抓心挠肝,冲着蘅笠的背影大声叫嚣。可惜蘅笠连头都没回。 “圣……”峦枫正要开口,就被蘅笠微怒的眼神制止了,赶忙改口“大人,您今日也太不留情了吧,您当真舍得啊?” “舍不得。”蘅笠目视着前方负手而行,口气云淡风轻像是对风说话“但路是她自己选的。” 你自己选的路,我可以陪你走,但不会护着你走。只有你扛不住的,我才帮你扛。 诚然,你是我的;但首先,你得先做你自己。 脱力的婉妍,哪怕是被蘅笠渡了不少决力,也因为实在消耗太大,昏迷了整整两日才醒来。 婉妍迷迷蒙蒙地醒来,只觉得浑身那里都痛。努力回想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只记得最后一眼,是蘅笠揽着自己的腰,淡然地看着自己。 然后轻而易举就把自己踢了出去。 婉妍贝齿微咬,小拳头猛砸了砸床。被扔出去也比这样充满讽刺的方式好啊!!! 门被推开,嫣涵进来看见婉妍醒了,兴奋得差点把碗里的药打了。 婉妍轻笑:“你慢点,怎么和没见过我一样。” 嫣涵激动坏了,放下药就坐到婉妍床边,拉住婉妍的手直摇:“小姐小姐!您那天实在是太帅气了!我太崇拜您了。” 婉妍挑了挑眉,得意地轻笑:“那必须帅气啊。” 嫣涵继续激动地说:“您大概还不知道吧!昨日文考的结果出来了,您猜猜,你怎么样?” “出来了?”婉妍顿时有一些紧张。虽然武考九段,她肯定是可以入仕了,但她不想做一个武将,她想去的,是权利的核心。 “怎么样?” 嫣涵已经兴奋得无法卖关子,满面都是喜色:“您九段啊九段!您可是继老爷之后,第二个九段啊!” 婉妍一颗心落回了心底,苍白的小脸喜笑颜开:“太好了!” 嫣涵自顾自地继续说:“陛下命管公子、砚巍公子和小姐您明日进宫,亲自给您们封官呢。老爷还担心您明日醒不来,就麻烦了。说起这个,砚巍公子昨日考了锦衣卫考,也考过了!” 这无数个喜临门,婉妍瞬间觉得自己身心舒畅,身上也不那么疼痛了。在嫣涵的搀扶下慢悠悠地起身。 “你去把我柜子里那些衣服收起来,你们能穿的都拿去穿吧。” “啊?”嫣涵摸不着头脑“那您穿什么啊?” 婉妍笑得明媚:“我以后可以穿官服啦嘿嘿。你再去告诉裁缝,给我做几身男装。要无敌帅的那种!要无敌,明白吗?” 嫣涵用力点了点头:“好嘞!” 第十章 施小计婉妍终害自己 对圣题侍郎卓尔不群 第二日一大早,婉妍就和管济恒、砚巍一道进宫了。今年国试,就只有这三人可以封中央官职。 这还是三人第一次进宫,虽然都生在钟鸣鼎食的家族,但见到了金碧辉煌,极尽奢靡的皇宫,还是忍不住惊叹:这也太富有了吧! “我的亲娘四舅奶奶啊……”婉妍小嘴咂得啧啧响“我真想把那柱子上的金子给抠下来,你们快拦住我!” 三人边感叹边往金銮殿,仿佛村里人第一次进城镇般。 这时,步履如飞、高视阔步的两个人快步从如井中视星般的三人身后走过。 是蘅笠和峦枫。 蘅笠目视前方,右手扶着身后的佩剑。头顶梁冠乌纱,穿着暗红锦衣,黑色的披风在身后洋洋洒洒。走的是浩然正气、威风凛凛,目不斜视地与三人擦肩而过,仿佛眼前根本没有人一般。 看到蘅笠,婉妍就想到了那日被他一脚踢出去的场景。 虽然是文武考各九段的无双奇才,但婉妍也不过只是个十五岁的顽童,又一向谨遵有仇不报非好汉的观念,坏点子瞬间出现在心里。 全身上下所有能用作武器的东西,在进宫前都被收了。但这难不倒和宣奕斗智斗勇十几年的婉妍。 婉妍的右手偷偷扯下左袖上的袖扣放在拇指与食指间,边走着边用扣子对着蘅笠的后脑勺用力弹了出去。 眼看着扣子即将正中目标的完美轨迹,婉妍就要得意地笑出声来。 说时迟那时快,蘅笠头都没回,扶着剑的右手突然向脑后伸出,两根手指微微弯曲,准确地把扣子弹了回来。还没等婉妍躲,扣子就正中婉妍的脑门。 “哎呦”小小的扣子,力道倒是不小,婉妍叫出声来,揉了揉脑门。 歪!这老哥是脑袋后面有眼睛迈! 听着身后的声响,蘅笠一侧嘴角勾了勾:幼稚。 “你怎么了?”不明所以的管济恒问道。 我能说我是偷袭别人反被偷袭吗?!婉妍恨恨地想。 “没事!走你的路!”婉妍心里有怨,气哼哼地说:“话说凭什么他们可以配剑进宫啊?” “因为他们是锦衣卫咯,文武百官就只有锦衣卫可以配剑进宫。”管济恒也不服气地撇了撇嘴。 砚巍抿着嘴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满是纯真的向往:“以后我也可以像蘅大人那么威风帅气了!” “嗯……这个……”管济恒和婉妍砸吧砸吧嘴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残酷的事实告诉了砚巍。 “其实蘅大人那么威风帅气,不是因为他配了剑,而是因为他那张脸……” ……哥哥姐姐总是在该诚实的时候耍滑头,在不该诚实的时候如此赤诚相待。 砚巍的小嘴抿得更紧了,向往顿时一扫而空。 进了金銮殿,一股皇威就压得三人不再嬉闹,头都不敢抬地规规矩矩跟着太监往里走。进去才发现百官都在,列在两侧,留出一条路给三人。 三人谨慎地走到前面,规矩地参拜皇上。 皇帝正在看案牍,见三人来了,边放下了案牍边笑逐颜开:“好啊,好啊!自古英雄出少年,我们的朝堂之上又流入了新的血液啊。宣大人和管将军为了我天权终身鞠躬尽瘁,如今又培育出了如此优秀的栋梁之才。得臣如此,实乃朕之福分啊。起来吧。” 三人恭敬地谢过皇上夸奖后,才起身。 “宣婉妍。”皇上饶有趣味地向前凑了凑,发问道:“你在考卷里,可是谈了不少治国理政的观点啊,有不少都很新鲜。今日百官都在,不如你来讲讲你的见地。” 靠一张嘴吃饭的婉妍,在皇帝面前也不敢造次,立刻跪倒在地:“臣女所言不过是小女子见地,怎敢在陛下和诸位大人面前班门弄斧,布鼓雷门。” “不用谦虚,你只尽管说便是。经略面前无位份,无前辈。”皇帝执意要婉妍讲讲,“这样吧,你就谈谈律政。我瞧你考卷里,可谈了不少律政啊。起来回话。” “那臣女便献丑了。”再推辞可就是不给皇上面子了,婉妍哪来这么大胆子,便不再扭捏。站起了身,大大方方讲了起来。 “法者,前有管子云‘法律政令者吏民规矩绳墨也’,后有朱子云‘法者,天下之理’。可知律政自古以来,便是统治于民的规则,使得百姓有束己之道,使得官员不得擅自妄为,加害于民。可见律政多作用于维持统治稳定,维护社会安宁。然法之道,若多加利用,涉及之面实则甚多,亦可有更大作用。” “哦?”皇帝听得饶有趣味,开口发问“那依你此言,律政如何作用于经国济世呢?” 其实就是问我如何用律政挣钱呗,婉妍暗暗想。 “律政对经国济世的影响,并不如刑罚一类可广而推之,而多在细小情况下。如一贼偷窃他人之物,若贩之谋财,则之除刑罚之外,应令其必归还得金于物主。这样即使是被盗,也有律政保其物,百姓自然在采买时,少一份顾虑。百姓把存起的银钱用来购买,国家的税务自然会上涨。” “既是如此,何不直接令贼反金于买者,还物于被窃者?这样各得其所,岂不是更加妙?”一旁的户部尚书发问。 婉妍先对户部尚书行礼,才继续答道:“大人所言在理。可百姓在采买时,如若购入盗窃之物,便要还物取金,虽并无金钱亏损,但还要再寻他人采买,大大增加了采买的时间。下一次就会在采买前仔细分辨,这是否是个盗窃物。久而久之,反而增加了百姓购买时的顾虑,岂不适得其反。若百姓知,即使购入盗窃物,我并无过错,就无须为此费时费力,岂不在购入时,少一份担忧。” 皇上听得仔细也想得仔细,点头赞许道:“也真难为你小小年纪便考虑如此周全。” 而后皇上又问了婉妍不少问题,婉妍接对答入流,令满朝文武皆感叹其才能。 将近一个时辰后,皇上才停止了发问,对婉妍的回答相当满意。 “你们三人都相当不错,但切不可骄傲自满。你们年纪尚轻,阅历尚浅,日后还要多加学习才是。” 三人一齐道:“谨遵陛下教诲。” 皇上捋了捋胡子道:“宣旨吧。” 一旁的太监忙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圣旨,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管济恒,乙亥年国试武考六段,封兵部职方司六品主事; 管砚巍,乙亥年武考八段,过试锦衣卫,封管锦衣卫北镇抚司下经历司从五品员外郎; 宣婉妍乙亥年文考九段,武考九段,封正五品刑部都官司侍郎。钦此。” 三人立刻跪下领旨谢恩:“谢主隆恩。” “起来吧。”皇上抬了抬手“这三个职位,虽然官职都不大,但责任重大。尤其是都官司侍郎一职,主要职责有二,一是协助锦衣卫掌京中重大不法事,二是审问不法官员,责任十分重大。要时常与罪犯打交道,提审穷凶极恶之徒,往来行走于诏狱。宣爱卿可能胜任?” “宣爱卿”一称令婉妍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看着自己的皇上发愣,被管济恒推了一把才意识到在和自己讲话,急忙躬身回话:“臣必鞠躬尽瘁,尽臣所能,肝脑涂地报效陛下的厚爱与信任。” “很好。”虽说才高八斗,到底还是个孩子。皇上忍俊不禁,却也很满意。 “蘅笠。”皇上看向婉妍的身后。 蘅笠的声音从身后一侧传来“臣在。” “日后刑部与锦衣卫有关事宜就有宣爱卿与你交接。她新官上任,还得你多多帮助她。” 婉妍心中一惊,和冷面罗刹共事?!想想就挺增长阅历的…… “是。”蘅笠回答,六亲不认的声线。 “宣爱卿啊,你别看蘅笠年纪小,他可是两国一殿中绝无仅有的人才啊。你跟着他好好学个两年,对你会有很大的帮助。况且你们年纪相近,也比较容易交流嘛。” 很显然,皇上想再培养一个蘅笠。 “臣叩谢陛下隆恩,多谢皇上体恤。臣定认真跟着蘅大人学习,不负陛下厚望。”婉妍恭敬地回答。 “行了,今天就到这里,退朝吧。”皇帝站了起来,中气十足地说“蘅笠你留一下。” 婉妍他们正要走,一旁的小太监拦住了三人:“三位大人请留步。劳驾三位大人移步偏殿,礼部的人给您们量尺寸,做官服。” “好啊好啊!做新衣服咯!”婉妍一下乐了。做官对婉妍而言,最有吸引力的就是穿帅气的官服了。 往偏殿走时,婉妍听见一点点蘅笠和皇上的对话。 “启禀皇上,他果然跑了。” “抓回来。” ???抓谁??婉妍心中好奇极了。 三人量完尺寸从偏殿出来,正好碰上蘅笠从正殿出来,脚步匆匆。 “蘅大人蘅大人!”婉妍立刻狗腿子一般小碎步跟上去,热情地套近乎“您这是要去办案子吗?” “嗯。”蘅笠头都没回,脚下仍旧大步流星。 “我明日才上任,今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大人带上我一起,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婉妍热情地推荐自己,小眼睛眨巴眨巴。 婉妍心里有张小算盘,皇上故意把群臣支开才和蘅笠说的事情,肯定是大事。上任前一天就能碰到大案子是多么幸运哇! 而且是抓人耶,抓人多好玩呐! 第十一章 玉人怀中婉妍沉醉失态 佳丽倚身蘅笠坐怀不乱 而且是抓人耶,抓人多好玩呐! “你不要给大人添乱行吗?”蘅笠没有开口,反倒是一旁的峦枫一脸嫌弃地看着婉妍。 “我添乱?”婉妍惊讶地指着自己,小嘴张得溜圆,“喂,是谁比试输给我耶?输的人给大人添乱还差不多!” 婉妍一语戳到了峦枫的痛处,峦枫瞬间恼羞成怒:“你还好意思说!靠阴招赢,你算什么好汉?” “我一个姑娘家家当什么好汉啊?再说了,难道趁着姑娘打了九场,把姑娘踢出去就是好汉咯?”婉妍边说边瞟了眼蘅笠的背影。 “你还敢说我家大人!你看看你自己,你哪里像个姑娘了!”峦枫绝不能容忍有人说蘅笠的坏话。 “是是是是,你比我像姑娘,行了吗?”婉妍竖起了大拇指,一脸的赞佩之色。 “你!!!!伶牙俐齿的狡猾家伙。”峦枫气鼓鼓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反正你不许跟着大人。” 比武功,婉妍绝对打不过峦枫。但若是要论吵架,那十个峦枫也吵不过婉妍。 婉妍往蘅笠身边凑了凑,对着峦枫吐舌头做鬼脸,一副不气死峦枫不罢休的架势:“我偏要跟着,你管我略略。”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宫门口。蘅笠的马车停在门口,峦枫快步上前掀起车帘,蘅笠径直上了马车,一点没有邀请婉妍同行的意思。 虽然婉妍素日里大大咧咧,但也不至于没皮没脸地直接上人家的马车。只得撇撇嘴,转身要走。 “你干什么呢?”蘅笠半天没等到人,掀开一半的车窗帘,没有露出脸却也听得出略带不耐烦地问道。 婉妍停了脚步,转身四处看看也没有旁的人,指了指自己:“大人您在问我?” 蘅笠皱了皱眉,放下了窗帘:“不是你说的要跟着去吗?” “哦哦哦哦哦哦好的好的好的,大人我来啦!”婉妍瞬间喜笑颜开,小跑着到马车边。 “妍儿妍儿你别丢下我啊!我也要去!”管济恒忙叫道,他才不想让婉妍和蘅笠单独相处呢。 “这个……大人?”婉妍刚刚爬上马车,隔着帘子征求蘅笠的意见。 “只许去一个。”光听声音,婉妍就能想象到蘅笠眉头紧锁的样子。 “好的好的了解了解!”婉妍一副狗腿子得了势的样子,冲着管济恒挥了挥手:“你带着砚巍回家去。你太聒噪了,会吵到大人的!” “不是……”管济恒还想再说,马车已经动了。 管济恒委屈地跺跺脚:“难道不是你更聒噪吗?” 婉妍掀开帘子正想进去,就看见蘅笠坐在马车上首,用一只手支在小桌上撑着头闭目养神。马车并不大,只剩下侧边一个位置,想想和冷面罗刹单独待在如此狭小的环境里,婉妍就感觉喘不上气来。 蘅大人肯定觉得我吵,不想让我打扰他,不如让大人好好休息吧~ 婉妍这么想着,很识趣地坐在了马车外,车夫的另一侧。正好可以看看沿途京城的风光。 “进来。”婉妍还没坐热乎,马车内就传来蘅笠的声音,简短而凛冽。 “不用了大人,您好好休息,我坐这里就……”婉妍忙解释道。 “进来!”比上一句,声音没有变大,但明显威严了不少。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坐在外面招摇过市成什么样子。 “好好好我马上!”一听到蘅笠微怒的声音,婉妍条件反射地弹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就往车里去。 婉妍掀开车帘后,先眨巴着小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蘅笠,确定他仍在闭目后,才跌跌撞撞地往正在行进的马车中走。 就在这时,随着“哐”地一声,马车忽然刹住。 “哎呦喂!”婉妍惊叫一声,一个没站稳就向前摔去,直接扑在了蘅笠怀里,双手不自觉地勾住了蘅笠的脖子,小脸贴在了蘅笠的肩头。 怀里突然凭空多了个东西,蘅笠却是闭着眼纹丝不动,仍是靠在撑在小桌上的右手上。 婉妍小心翼翼地抬眼看蘅笠,与蘅笠的脸只有一拳之隔,能清清楚楚将蘅笠的整张脸收入眼底。 婉妍心里不禁感慨:我的亲娘四舅奶奶啊……这人也太好看了吧!这么近地看蘅大人,他真的……长了张老天赏大餐吃的脸啊…… 眉毛不描而浓,嘴唇不点而朱;这睫毛啧啧啧,都可以扇风了……这鼻子啧啧啧…腿短的蚊子应该都翻不过去哇…… 要是大人不总是阴着一张脸,我能一辈子天天看这张脸都不腻烦哇。啧啧啧,太好看了。怪不得有那么多红颜祸国的故事,原来人真的可以陶醉在美色中无法自拔啊…… “你长没长眼睛啊!知道里面是谁吗!”马车外传来了马车夫的厉声责怪。 婉妍正盯着蘅笠的脸神游,忽见蘅笠灿若繁星的双眼倏尔睁开,心中一紧漏跳一拍。婉妍盯着这双眼发愣,透过那凛冽而清冷的目光,她分明看见,在蘅笠的眼底盛放着的,是那般纯净又晶莹的光彩。 “莫要与人为难。”蘅笠朗声对车外的马夫吩咐道。 说罢微微颔首向下,看着怀中仰着小脸紧盯着自己,已经近乎呆滞的婉妍,满是无奈地开口。 “还不下去吗?” 想想这小狐狸随随便便就投入了并不熟悉的男子怀抱,哪怕这个人是自己,蘅笠还是气不打一处来,眼中多了几分凌厉。 婉妍看得更陶醉了,哇……睁眼之后更好看了耶!这眼睛啊,里面有星星吗这么亮……呀?!星星怎么变成匕首了??? 刺骨的寒意惊得婉妍在六月酷暑中打了一个寒颤,彻底清醒了。 “啊那个不好意思啊大人!”婉妍飞快地弹了起来,把自己禁锢在侧边的座位上挠了挠头苍白无力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要占大人便宜的,是马车太晃了。” 婉妍边说着边一点点向后转身子,最后趴在了车窗上假装在看外面,实则是捂住了小脸,在心里暗暗骂自己:美色误人啊!!!!! 蘅笠看着趴在车窗上羞得抬不起脸的小狐狸,再想想起方才挂在自己身上之人,哪怕心中仍旧余怒未消,但嘴角还是忍不住弯了一弯。 “哦对了,大人。”婉妍这才想到正事,转身回来正色发问“咱们这是去抓谁啊?” 蘅笠已经恢复了闭目养神,听到婉妍发问,缓缓睁开了双眼,对上了婉妍的好奇满满双眸。 “何渊。” “何渊!”婉妍瞬间瞪大了双眼“你是说前刑部都官侍郎何渊!” 蘅笠一侧嘴角微微翘起,玩味地看着婉妍:“是啊。” “嘶……”婉妍倒吸了一口冷气。上任干的第一件事,是抓上一任。这……还真是个挺别致的开头哈…… “听说他是犯了通敌罪?” “嗯。” “何渊为人低调谨慎在京官中是出了名的,想来就算通敌也留不下什么证据。大人您是怎么发现他通敌的?” 蘅笠轻笑一声,转头回去,没有回答。 婉妍明白了。 果然,朝中百官时时刻刻的一举一动都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下,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出他们的眼睛。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婉妍立刻屁颠屁颠地先起身出了马车,给蘅笠扶着帘子。 下了车,婉妍才发现自己在一座府邸门口,四周都有府衙看守。门口挂着个牌子,写着两个大字:何府。 蘅笠径直向里面走。门口的府衙谁人不认得这位蘅大人,皆躬身请安,并没有阻拦。 婉妍也跟着往里面走,谁知直接被府衙拦住。 “此地被查封,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闲杂人等??”婉妍一脸震惊指着自己“我可是……” “她是我的贴身侍女,要随行伺候,让她进来。”婉妍还没把自己的身份亮出来,就被已经自顾自往里走的蘅笠扔来一句话打断了。 府衙立刻放下了阻拦的手,恭恭敬敬地说:“多有得罪,姑娘请进。” 搞了半天,我这堂堂双考及第,皇帝亲授的都官侍郎,还没蘅笠的侍女面子大。婉妍心里愤愤不平。 蘅笠走得太快了,已经快离开视线,婉妍只得小碎步地跑着赶上他。 “蘅大人,为何不直接说我是谁?”婉妍还是咽不下“侍女”这口气。 “你说你是都官侍郎,腰牌呢?” “我不是还没上任,没有腰牌。” “那你猜猜你这么说他们信不信。” 好嘛好嘛……侍女就侍女嘛…… 进了何府,蘅笠直奔何渊的房间,婉妍去了关押何府家眷、下人的房间以及其他房间。 半个时辰后,两人在何府门口碰面。 “怎么样大人,发现什么了?”婉妍赶忙问道。 “上车说。”蘅笠脚步不停,径直上了车,对车夫说道:“出澹台门,去商道上第二个驿站。” “等一下!”婉妍没有跟着上车,站在车外问道“大人能借我一个人吗?” “自己挑。”车内传来声音。 得了授权,婉妍便向一旁的一个锦衣卫交代着,说完才上了车。 在车上,婉妍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满足自己好奇心的机会:“大人大人,我们为什么要出澹台门啊?” 蘅笠本想说:到了就知道了。但想到皇上吩咐自己要多教教她,便只得耐着性子解释。 第十二章 目标卖国贼 笠婉狂澜出动! “方才我在何渊家的马厩问了马夫,他说马厩里少了一匹最精壮的马,而且这匹马是何渊昨晚亲自喂得最好的精饲料。从前这等事情,何渊不会亲自动手。再看何渊的银柜中,少了不少银子,但大部分都留下了。可见他是要赶远路,带太多银子反而累赘。他的衣柜中,夏日的单衣都还在,收着反季衣服的箱子打开了,很明显少了几件夹衣。这六月酷暑,他要是留在京都或南下是根本用不到的。他显然是要北上较寒冷的天枢国。 从京都往天枢过去,只有三个城门可以。北城门守卫森严,官员出去要拿腰牌,百姓要有通行证,他知道自己很难出去。所以他出京都只有选择出澹台门往东北去,或者出颐安门往西北去。天权的西北边境是大军驻扎地,对出入人员的管制十分严格,何渊不可能以身犯险。所以他只会出澹台门从东北往天枢国去。从澹台门出去有三条路可以走:两国官道、山道、商道。官道虽路短好走,但每隔几十里就有一所官驿,里面有官兵驻扎,想要抓他易如反掌,他不敢走;山道密林丛生,他骑马不好走。商道上鱼龙混杂,极难找寻他的踪迹,所以他肯定是走了商道。” “哇……听起来很有道理哎。”婉妍细细思考这番推理后,拿指尖给蘅笠鼓掌“而且我还是第一次听大人说这么大段话呢。” 通过一匹马,几件衣服就可以推断出一个人的去向,这名动京城的蘅笠大人果然是有点本事的。但婉妍还是有点担心。 “是很有道理,但万一这些都是何渊故意做出来迷惑我们的,他自己反其道而行之。等我们再折返时,这何渊已经走得没踪影了,可怎么办?” 蘅笠轻笑一声,没做回答。 “大人,查到了!”就在这时,马车外一阵快马蹄声,峦枫的声音在窗边传来。 “说。” “大人料想的果然没错,我方才快马去澹台门查问,守卫说今早城门还未开,就有一个男子骑马等在门口。城门一开,就快马走了。” “知道了。”蘅笠没有一点料事如神后的喜色,仿佛这是必然结果。 “大人知道他会一早就去澹台门等门开?”婉妍问道。 “昨晚深夜何渊与天枢国内的秘密机构暗通款曲的事情才被发现,我连夜查证属实后,今早天还没没亮布置锦衣卫逮捕他时,他就已经跑了。可知他昨晚后半夜就出逃了。他在城中并无亲眷,天也快亮了,而且他还心急如焚,肯定出了家门立刻赶去城门边上等着开门,能多跑一点是一点。” “大人您也太聪明了!”这次婉妍是真的服了,“不过我们为什么去商道第二个驿站呢?按照他的速度,大概再有个三刻钟就可以赶到第二个驿站了,完全可以再往前赶啊。” “确实。但从城门打开到现在已有两个半时辰还多,他自己一夜没休息,他的马也已经乏了。如果再往前去第三个驿站,到的时候正好是正午午膳时间,驿站必定人多,极不安全不说,等他收拾妥当,我们差不多就可以赶上他了。像何渊那种谨慎的人,应该是会错过人流,趁我们还没赶来,在第二个驿站休整妥当。不出我所料的话,他此刻应该正在第二个驿站后的山上,等着看我们过去后,在我们身后走,这样就不会被追到了。” 婉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伸出了一根大拇指褒奖蘅笠:“大人你说的很有道理。” “方才你安排人去干什么了?”这会儿该蘅笠发问了。 “这……”婉妍眼珠灵动地转了两圈,笑得狡黠,故意卖关子道:“大概明日您就知道啦。” “……”让我说了这么多,自己却什么也不说。蘅笠暗暗无语。 不愧是锦衣卫的马车,半个时辰就快赶到第二个驿站了。 “停车。”在第二个驿站前五里,蘅笠就叫停了车。如履平地般径直下了马车,婉妍忙跟着一起下去。 “啊啊啊啊我出城了!!!!”这还是婉妍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出京都,呼吸到郊外新鲜又纯净的气息,一时间激动地手舞足蹈,又蹦又跳看什么都新鲜有趣。 “峦枫。”蘅笠吩咐道“你坐车去第二个驿站,下车后假意搜查一番,时间拖久一点。” 蘅笠安排完峦枫,就向一旁的山里走去。 “大人大人您等等我啊!”四处看新鲜的婉妍一转头发现蘅笠已经走进山林,赶忙快步追上去。 “你正常上山,往驿站后面的山林里去。看到何渊不要亮身份,先稳住他。”走在前面的蘅笠听到婉妍的脚步靠近,用背影给婉妍安排道。 说完后蘅笠顿了一下,耐心为婉妍解释道:“何渊谨慎得很,我穿着官服容易打草惊蛇。你穿着常服先去稳住他,我用轻功从再高处走,等你控制住他我再将他一网打尽。” “明白明白明白!”婉妍满脸激动地连连点头:“包在我身上!” 仕途上的第一个任务就离开了京都,跑到了郊外,还是抓人这么刺激的活动,婉妍此刻开心地心花怒放。 “那个……”蘅笠看着面前喜笑颜开,把“我是来抓你的”几个大字都写在脸上的小姑娘,微微偏了偏头,眉头轻轻蹙了蹙,无奈地抽了抽嘴角“你不要开心得这么放肆,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有多不怀好意。” “哦哦哦好的好的!”婉妍揉了揉自己的小脸,强行把一脸得意的笑容按压了下去。 蘅笠轻功上山后,婉妍也催动轻功,不一会便快到驿站后面的山头。在距离目标不远处时,婉妍捡了根木棍扶着走,装出一副累得气喘吁吁的样子。 婉妍徒步爬山了一里地左右,果然看到密林里有个男子鬼鬼祟祟站在山侧往下看。此人身着缎衣,一看就知不是寻常百姓;他脚上的靴子只沾染了一点泥土,显然是骑马而来的;此人身上还背着一个较大的包袱,便知是赶路之人。 是何渊没错啦!婉妍打了个响指。 婉妍故意加重了步伐,那人听到声响后立刻弹了起来,往前走着装作赶路。 “大叔大叔!”婉妍快步赶上去用一只手拦住他,皱巴巴的小脸写满了哀求“您略等一下。” 何渊满眼都是戒备:“你是谁?” 婉妍忙松开了抓着何渊袖子的手,眼睛里尽是委屈:“我随父母出来游玩,贪玩跑上了山头,不想迷失了方向,走了许久也找不到来路。能麻烦您告诉我京都是那个方向吗?” 何渊见来者是个楚楚可怜的娇小姑娘,也便放下了戒备,指了指婉妍的身后:“就是那边,你顺着你来的那条山道,再往西边走就是了。” “嗯嗯嗯!”婉妍一面认真地听何渊说,一面用余光往左侧的山上看去。 也不知道大人准备好了没……算了算了,我自己也能擒他。 婉妍的感激之色溢于言表,就差拉住何渊的手感动得流泪了:“能遇到您这样的好心人真是太好了!” 何渊点了点头便转身要走,不想肩膀突然被身后的女孩紧紧拽住。再回头时,乖巧在女孩的脸上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凌厉的目光与嘲弄的嘴角。 (据说copy偶像的神态动作是人类的原始本能) “你干什么!”何渊喝道。 “既然何大人已经做了好事,那就送佛送到西,跟我去趟京都吧!”婉妍朗声说着,挥拳便打。 何渊来不及细想,赶忙接招。两人交手几个回合,何渊趁着婉妍防守的空档,回身拔剑便向婉妍刺来。 今日进宫,婉妍没带佩剑,只得空翻后躲。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山上飞身而下。头顶乌纱帽,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立在婉妍身前,高大伟岸,威风凛凛。拔剑随意一挥就打掉了何渊的剑,速度之快连婉妍都没看清。紧接那人照着何渊的胸口便是重重的一脚,把何渊踢出去十来米。 “大人!”婉妍惊喜道。 “你是……你是蘅笠?”倒在地上的何渊瞪大的双眼,仿佛看到了来接自己的阎王一般,身体条件反射地蹭着往后躲。 “何大人。”蘅笠轻笑一声,提着剑一步步往前逼近,几步就来到何渊身边。猛地抬起右脚狠狠踩在了何渊肚子上,手上握着的剑刺进了何渊肩头。 蘅笠一侧嘴角向上勾起,声音里是透骨的寒“你可是给我添麻烦了啊。” “啊!”何渊惊叫一声,肩膀上的剧痛让他动弹不得,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 啧啧啧,身后的婉妍看得是毛骨悚然。素知锦衣卫手段残忍,却不想亲眼见是这般恐怖。 蘅笠懒得和他废话,麻利地拔了剑,往何渊身侧踢了一脚让他脸朝地。随后略带无奈地俯身拎起了何渊的后腰带,轻轻松松地把他拎了起来。 “嘶……”婉妍倒吸一口冷气。蘅大人的力气也太惊人了吧,这何渊虽然个子不高,但也是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居然……就这样被蘅笠像拎一只小兔子一样,拎了起来! 啧啧真是太没尊严了……婉妍替何渊惋惜地摇摇头。 此刻在婉妍心里,那日把自己轻轻踢出去的蘅笠简直是全世界最温柔的男人。 以后可不能招惹蘅大人,不然啥时候人没了自己都不知道。 蘅笠把何渊拎到马车边,随手把他扔在了地上交给峦枫处理。何渊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脸已经被自己的腰带勒成猪肝色。 蘅笠拿出一张帕子擦了擦手,正要上车时,婉妍麻溜地先上了车,低下身子掀开车帘,小脸极尽谄媚之色:“大人您请上车。” 蘅笠鼻间轻哼,这小狐狸还真是为官场而生,溜须拍马的功夫不仅是自学而成,还能触类旁通。 进城后,马车先把婉妍送回了宣府。 “大人。”婉妍可怜巴巴看着蘅笠“我也想去审人,我的职责不就是协助你们锦衣卫审讯不法官员嘛。” “你没有官牌进不去诏狱。”蘅笠直截了当地拒绝。 “哦……好吧。”婉妍撇撇嘴,心有不甘但还是乖乖起身下马车,掀开帘子后才想起来告辞,回身双手抱拳行礼道:“那下官告退了。” ------题外话------ 无敌笔废第一次更文,心里实在是很没底。诚挚地恳请看到文章的可爱朋友们,能够把看文的建议或者意见留下。比如人物设定是否合理,剧情展开是不是太慢,语言是不是不够生动等等等等。我会努力调整与改进,争取写出一个能让读者开心,让自己满意的作品。先谢谢大家啦!(鞠躬三分钟) 第十三章 新官婉妍的诏狱初体验 婉妍的官服当天晚上就送到了府上,四个不同场合穿的样式,一共八套衣服。虽然比锦衣卫的锦衣差的不只是一点点,但做工也是相当精致。 一同送来的还有婉妍的官牌。古铜色的腰牌做工相当考究,刻的纹路栩栩如生,拿在手上很有分量。 腰牌上面写着几个大字:都官侍郎宣婉妍。 “哇塞!”婉妍举着腰牌爱不释手,满眼都是小星星“不愧是我!” 第二日天刚亮,婉妍就进宫上朝了。 虽然父亲也要去上朝,但按规矩,每位官员上朝乘的轿辇按等级各不相同。宣郢这种正二品大员乘坐的轿子自然不是宣婉妍这个正五品的小官能乘坐的。 轿子到了宫门口,一下轿子,婉妍就看到了翘首以盼的管济恒和砚巍。看到了婉妍的管济恒恶犬扑食般跑来,眼里的爱慕简直溢于言表,浑身上下都是戏。 “妍儿你快救救我!”管济恒夸张地扯住婉妍的袖子,一副陶醉得要昏过去的架势“我简直要被官服加身的你好看晕了!” 管济恒不是夸张,五品至七品的暗青色官服穿在身上,掩盖了几分婉妍的明艳,却显得她更加白皙,突出了她身上那浑然天成的英气;玉带腰间挂,显得整个人精神又伶俐;头发高高竖起,拿一根官簪收住,没了过多繁琐的装饰,反而越发显得婉妍灵气十足,正气凛然。 “那你就晕了吧。”婉妍张开双手,忍不住感慨道“这才叫衣服嘛!素日里穿的那些又是衫又是裙又是又是袄又是比甲,还要穿夏帔,袖子还那么长,简直是憋屈死了。” 管济恒立刻凑上来:“妍儿穿什么我都喜欢!” 说话间,蘅笠从三人身后快步走过。蘅笠今日身着深紫色锦衣卫飞鱼官服,披着长而飘逸的黑色披风,俊气得让人挪不开眼。 婉妍立刻挣脱了管济恒,小跑着追上了蘅笠,满面笑意:“蘅大人早上好哇!” “嗯。”蘅笠微微颔首。 “蘅大人,何渊招供了吗?”这才是婉妍追上来的目的,她从昨晚就在操心这件事。但显然婉妍戳到了蘅笠的痛处。 蘅笠蹙了蹙眉:“还未。” “那……哎呀呀”婉妍还没接着问,就被后面追上来的管济恒揪着袖子扯了过来。 “喂蘅笠!”管济恒趾高气昂地直呼蘅笠大名“你上次伤了妍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还敢出现在我们眼前啊?” “别……”婉妍扯了扯管济恒,想阻止他作死。 傻大哥你知道你现在在招惹一个多恐怖的人吗!希望蘅大人没听见没听见没听见。 “哦?”蘅笠倏尔停了脚步负手而立,微微偏头看着管济恒,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眼中却是令人无法直视的凌厉“六品员外郎在金銮殿外直呼四品锦衣卫的名讳。管员外似乎对陛下的职务安排颇有意见,意图挑战陛下的权威啊。” “你!”管济恒对着蘅笠直跳脚,却不知如何作答。 蘅笠轻笑一声,转身就走。 “我今日本无事可奏,多谢管员外助我有事可参。”蘅笠的声音悠悠传来。 “你看看这人!”管济恒指着蘅笠的背影,气得发颤“他还有没有王法了!” 宣婉妍给管济恒顺了顺气,回想起被拎在手中的何渊,真诚地劝告:“我劝你不要惹蘅大人……” “什么!”管济恒更生气了“你还护着他!” 婉妍素知和管济恒没有道理可讲,只能顺着他顺毛:“没没没,我是真的为你好!” 下朝后,刑部尚书尹维谅亲自在门口等婉妍一起去刑部办公。婉妍自然是千恩万谢着跟着去。刑部的其他官员,不论是直属上司都官司郎中还是其他人,都对婉妍客气有加。婉妍也都以礼相待。 婉妍清楚得很,众人对自己这般和蔼,不是因为她宣婉妍是宣婉妍,而是宣婉妍是中书令宣郢的女儿。 待众人都散去后,尹尚书将婉妍拉至一边,嘱咐道:“你这个职务比较特殊,虽然是刑部的人,但由于职责所在是协助锦衣卫审讯京中不法官员的,所以更多时候都是在锦衣卫办公。” “嗯嗯,这个我有所耳闻。”婉妍点点头。 “和这个锦衣卫相处啊……”尹尚书压低了声音“你可得万事小心。这锦衣卫的可怕之处,在于他们不受任何部门的管辖,只听命于陛下的调遣。他们不仅可以侦查满朝文武的行动,随时向皇帝报告。还掌管着‘廷杖’权,可以惩处任何一个官员。他们锦衣卫想抓的人,只要发一张‘驾帖’,就可以逮捕举国上下,除去陛下外的任何人。咱们刑部与锦衣卫要共事的地方很多,但咱们刑部素来不招惹他们。锦衣卫才不会在乎你是谁,你且不要与他们犯难。” “多谢尚书大人提醒,下官铭记于心。”婉妍恭敬地向尹维谅道谢道。 这些话不用他说,满朝文武谁不是闻锦衣卫便色变。据说只要是锦衣卫登哪位官员的门,那位官员就得把生前身后事都给家人交待清楚,然后极有可能一去不复返。 “还有啊……”尹尚书的声音更小了“这锦衣卫的指挥使虽然是淳于威,但锦衣卫真正的核心人物是淳于威的外甥,蘅笠。你别看他年纪小,做事之果决、手段之毒辣,是我到这个年纪都没能做来的。和他相处,你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能有一丝疏忽才是。不过呢,满朝文武里,陛下最信任的,就是他。如今陛下要你跟着他学习,显然是对你寄予厚望啊。” 婉妍心中暗暗哀叹:是啊……我已经见识到了蘅笠到底是个啥样子了…… “多谢尹大人赐教,下官必定认真做事,不给咱刑部抹黑。” 把尹大人送走,婉妍在刑部刚刚坐稳,准备看看卷宗,锦衣卫就来人了。 “下官见过宣大人。蘅佥事派下官来请宣大人即刻前往诏狱提审何渊。” 婉妍从昨日起就想着去见见何渊,苦于没有腰牌。此刻有人来请,正中下怀。立刻就起身跟着去了诏狱。 位于北镇抚司的诏狱不是寻常人能进的,门口要层层检查。尤其是婉妍这样的生面孔,过了四道卡才进去了。 这诏狱是锦衣卫自己的监狱,此狱名气之大,完全盖过了刑部的天牢。能关在诏狱里面的绝非普通人,都是些大奸大恶之徒或达官显贵之流。 婉妍一进诏狱内部,只觉六月酷暑瞬间消弭不见,森寒之气扑面而来。苦苦哀求声此起彼伏,惨叫声不绝于耳,目光所见不是刀光便是血影。 进了诏狱,生死便不由天命,只取决于锦衣卫的容忍和耐心。而锦衣卫,往往不是些能容忍,有耐心的人。 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压抑恐怖的气氛让素来自诩胆大包天的婉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吞了吞口水。 婉妍被径直领到一间没有窗的铁室门口,那名锦衣卫开了门,躬身抱拳向里面道:“禀大人,宣大人到了。” “让她进来。”蘅笠的声音素日听来,冷酷得与周围格格不入。可在这诏狱中,竟是浑然天成般地自然。 婉妍像一个小贼一样,蹑手蹑脚溜了进去。 这显然是一间提审室,四面的墙壁上挂着的,架子上摆放着的,长桌上罗列的,都是各式各样的审问工具,看着便觉得触目惊心。诺大的房间因为没有一面窗户,所以一丝阳光也没有。照明用的摇曳烛火与火盆烈火使整个房间更加压抑可怖。 身穿囚服的何渊被双手绑着悬在木架子上,垂着头散乱着头发,白色的囚服被血染的通红。 审问室的中央摆着一张极好的木桌和两张太师椅。 蘅笠就坐在一张椅子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浑身萦绕着居高临下的强势气场。胳膊支在一旁的木桌子上撑着头闭目养神,另一只手扶在翘起的膝盖上,慵懒中暗藏着凛冽。 感到有人在面前,蘅笠才倏尔睁开了眼。 婉妍在心里暗暗感叹:哪怕是在这般恐怖的地狱里看蘅笠,还是会首先被蘅笠的俊朗吸引,我真的是没救啦…… “参见蘅大人。”婉妍鼓着勇气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向蘅笠行礼。 蘅笠没开口,放在膝盖上的手的两根手指朝犯人的方向挥动两下,示意让她去审问。 扶着绣春刀站在蘅笠身后的峦枫上前一步,小声说道:“我们大人从昨日审讯了一晚上,所有酷刑都上了,何渊就是不交代他所在的谍线。” “哦哦哦了解了解!”婉妍点了点头,心里居然有点小得意“这世上居然也有蘅大人办不到的事情啊。” 说完才意识到蘅笠如刀刃般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脸上,划得婉妍的脸生疼。 “当然啦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嘛这点小事就交给下官哪里用得着大人动手呢!”婉妍心里一慌,说话都不带停顿了,嘚啵嘚啵一口气说下来。 “少废话。”蘅笠眉头危险地皱了起来。 “好的好的!”婉妍立刻转身向何渊走去,在他身边俯下身来平视着何渊,客气地打招呼:“何前辈,您好啊。” 十四章 婉妍智取叛国贼子 何渊终落法网恢恢 “好的好的!”婉妍立刻转身向何渊走去,在刑架前俯下身来平视着何渊,客气地打招呼:“何前辈,您好啊。” 已经被折磨得生无可恋的何渊,努力地抬起头。看到面前笑容可掬的女孩,已无光芒的双眼还是闪过一丝惊讶:“是你?” 婉妍笑得童叟无欺,挥了挥手打招呼:“何前辈,我们又见面啦。” 何渊打量了一番身着官服的婉妍:“你究竟是什么人?” 婉妍从腰间拿下官牌,一字一顿:“晚辈是陛下亲授的刑部都官侍郎,宣婉妍。” “什么!”何渊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继任者“你才多大……” 虽然品级不高,但都官侍郎可是掌管着不法官员的审讯,是百官无人不想拉拢的对象,是京都名副其实的要员。这女孩看起来如此幼齿,不过舞勺之年,怎会…… 干嘛以貌取人嘛,婉妍耸耸肩打太极:“应该比您想象中年长一些吧。“ “宣婉妍……”何渊反反复复呢喃了几遍婉妍的姓名,忽而恍然大悟地冷笑出声:“怪不得啊,原来是宣大人的千金。中书令的女儿,当个五品的小侍郎,也算是委屈你了。只可惜这诺大的天权国,全由你们这群乳臭未干的小孩祸害了。” 婉妍轻笑一声,一点没气恼,自嘲地叹了口气:“我呢,却是也没什么本事。我若有前辈一星半点的贪婪和胆量,说不定也会如前辈一般去做通敌卖国这暴利的营生,就不会在这暗无天日的诏狱里,做牛做马地为陛下与百姓效力了。” 说完忽而顿了一顿,随即话锋一转,声音凌厉起来:“再者,前辈如此抬举家父让晚辈受宠若惊,但我还是想讲讲清楚。” 婉妍边说边着手掌边随意地抬起,指间微动飞出几根银针,准确地扎在了何渊身上。 “今天我之所以能站在这里与前辈相见,丝毫不因为我爹是谁。只不过因为,我宣婉妍就只是宣婉妍而已。” 何渊冷笑两声:“小丫头你这嘴挺厉害,不过本事还得多练练啊。蘅笠这小人什么阴招损招没给我用了个遍啊,这几根针你就想要我开口吗?” “不,当然不。”婉妍慢悠悠地绕到了刑架背后,在何渊耳后冷冷道“我这几根针,可不是为了杀您,而是为了让您听到接下来的话,别直接自己昏死过去罢了。” 何渊听罢,仰头哈哈大笑:“年龄不大,口气可不小。我倒是想听听你这个小姑娘,能说出些什么让我昏死过去的话。” “别急嘛,我们慢慢来。”婉妍又绕回了何渊的面前,开口发问道“上次去您府上,全府上下主仆几十口都在,唯独您夫人与独子不在,请问他们去哪里了?” 何渊微微抬眼,扫了扫坐着的蘅笠,不耐烦地回答:“这应该我问你们吧。如今我落入诏狱,谁知道你们落井下石把我家眷都怎样了。” 婉妍冷哼一声,摸着自己的下巴不紧不慢地说。“你听闻自己的家眷失踪,一点不着急反而和我打太极。何大人果然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妻儿失踪了。” “我如今身在诏狱,着急又能如何?”何渊冷静地应对。 婉妍一点不受何渊的影响,继续分析道:“我那日前往何府,瞧见何夫人与何少爷的一应用品皆整齐摆放。可见走的时候,可是什么衣服细软都没带啊。若是何大人安排妻儿出逃,想必是不会让妻儿空手离开,连银子都不带吧。于是我去询问何夫人的贴身丫鬟他们的去向,那丫鬟告诉我,夫人和少爷前天夜里就没了踪影。那眼神中不是撒谎的惊惧,而是真的担忧主子的忧虑。可知何夫人和何少爷,不是何大人您安排着逃走了,而是被人掠走的。” 何渊眼中闪过一丝的惊异,但立刻恢复了常态,没了方才的理直气壮:“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婉妍轻笑一声继续说:“何大人在天枢安插在我天权国谍网里,应当是一支谍线的顶端,掌握一整根线的情报运作。您一落网,这条线都岌岌可危。对您背后的人来说,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杀死您,让您永远闭嘴。可他们没有,显然是您留有后手,让他们不敢杀您。 如果晚辈我猜的没错,您应该是把能证明对方身份的证据交给了亲近人之手。如果他们敢杀您,那人便会替您交出证据。于是何大人逃过一劫。可如今何大人被捕,您背后的人必定担忧您在酷刑之下,将他们全部供出来,所以手上必须有能让您闭嘴的筹码。不出所料这筹码,就是您妻儿的生死吧。” 何渊心中一惊,这小姑娘居然能推地出这些。不过知道这些又如何,何渊在进诏狱那一刻起,就抱定了为了妻儿生死,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哈哈哈哈哈哈哈。”何渊大笑几声没有否认“小丫头片子,你还是有点本事的。” “多谢何大人夸奖。”婉妍抱拳行礼道谢,接着讲了下去“但您有没有想过,犯了通敌卖国罪,您是再也无法从诏狱出去的。对劫走您妻儿的人来说,手上的人不过是牵制您的筹码。你真的觉得您身后之人会把弃子的妻儿千里迢迢送往天枢国后礼遇之吗?” “你什么意思?”何渊脸瞬间僵住,五官开始抽搐。 婉妍的问题何渊不是没想到,而是根本想都不敢想。从昨日被捕至今,何渊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但其实最让他痛苦的,是自己的妻儿落入他人之手,生死未卜。 “看来您也觉得他们不会如此善良,倒是有可能会斩草除根吧。但在官府耳目遍布的京都城内处理掉朝廷命官的家眷,实在是得聪明绝顶之人才做得出来。我猜他们不过是和我一般的普通人思考方式,会选择带出城外在荒郊野岭解决掉。所以我昨日从何府出来后,便遣人前去寻找您妻儿的下落。” “什么!”何渊方才的不屑一顾荡然无存,满目都是紧张与急迫,被绑住的双手颤抖着“你找到他们的下落没有?他们此刻在哪里?” “您先别急。”婉妍的试图稳住何渊的情绪,但口气却愈来愈凝重“我猜想为了方便,他们会从距离您府上最近的城门带人出去。于是我安排人从颐安门在向北的路上找出去,今日下了朝消息才传回来。您的妻儿……” 婉妍停了下来,咬了咬嘴唇,有些不忍说下去。 “就……什么……?”何渊心里也差不多明白了,两行清泪从浑浊的眼中滚出,说话的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 “不过十余里,就被残忍杀害了。”婉妍狠着心说了出来,真诚地劝慰道“我为他们置办了棺椁,已经入土为安了。何大人,请节哀。” 何渊的脸因为极度的悲痛而扭曲,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指甲攥进了掌心。要不是婉妍之前就为他施针镇定,此刻本就虚弱无比的何渊肯定已经昏过去了。 “啊!”何渊仰天长啸,声音中尽是哀痛与绝望“是我害了他们啊!” 虽然何渊出卖国家让婉妍极端不齿,嘲讽自己让婉妍不愤,可看着他痛失家眷也让婉妍心有不忍,在一旁静静等他平静下来。 但显然不是在场所有人都有耐心的。 “喂。”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蘅笠拿指关节扣了扣木桌,凌厉的眼神说明着他的内心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口气极尽挖苦“你为了他们卖命,他们杀你妻儿。你要是还护着他们自己受苦,你还叫何渊干嘛,干脆叫何其冤得了。” “大人!”婉妍坐到另一张椅子上,小声对蘅笠说“他也挺惨的,你等他缓一缓再逼他也不迟嘛。” “他惨?”蘅笠冷笑一声“那因为他故意错判错审而家破人亡的几十个家庭惨不惨?他刺探兵部情报透给敌国,边境保家卫国的将士惨不惨?他到今日这般,皆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何渊干笑了几声,这笑声比哭喊听着还悲惨:“好一个蘅笠,好一个宣婉妍,好一个咎由自取。你们一个把我残害地遍体鳞伤,不人不鬼;一个往我心里插刀,心肺皆损。我何渊,输给你们了……” 婉妍撇撇嘴,干嘛要把我和冷面罗刹相提并论…… “我知道的我会说的,说完我只求速死,去见和我的妻儿。”何渊双目通红,泪水已经流干,无力地开口道。 这大哥也是真不客气,不说则已一说惊人,噼里啪啦就把自己所在的谍线上所有的线人都供了出来,零零总总竟有二十余人。 “哇…啧啧啧。”婉妍听着这各行各业啥人都有的谍线不由得感叹“还真是行行出人才啊。” 文书把记好的人名递给蘅笠过目,蘅笠扫了一眼,简短地吩咐道:“峦枫,去办。” 峦枫领命就去抓人了。 第十五章 婉妍被迫亲见虐刑 蘅笠借机指导爱徒 “还有些问题,我问你答。”婉妍知道重头戏还在后头“你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 何渊细想了一番,回答道:“大概半年前,有一个外地商人来找我,说只要我轻审他一个亲戚,就给我五百两银子。我也是一时财迷心窍,想着也没人知晓,就这一次,下不为例,就胡乱审了。 谁知几天之后,就有人给我写了匿名信,说掌握了我徇私枉法的证据,要不按照他说的做,就去锦衣卫告发我。但如果按照他的做,我还有很多银子可以拿。我想着如果我被揭发了,乌纱帽就保不住了,我家上下十几口就没饭吃了,只得按照那人的要求做。谁知他们一开始不过是让我乱审来排除异己,到后来就要求我通过兵部刺探情报了。” “商人?具体是谁您知道吗?”婉妍追着问。 “他相当得谨慎,半年以来,我没见过他或他手下中任何一个人,都是用书信联系的。具体叫什么他怎可能告诉我。但和他接触了这么久,我大概能猜到他应当是某一个商帮的帮主。” “依据呢?” “他一个商人可以在幕后操纵着这么多官员的升迁贬谪,若不是商帮,哪里来的这么大财力与能力呢。而且冥冥之中我感觉,他不过也是被人控制的棋子,他背后应该是有更大的推手。但到底是谁我没有一点思绪。” “嗯……”婉妍若有所思“那您收集的那些证据都交给谁了。” “是我的内弟,住在城南的刘德。” “您还有什么别的还没说吗?”婉妍抱着胳膊问道。 “他如此对我,我怎能为了他还有所隐瞒。该说的我都说了,现在我只求速死。”何渊已经没了一丝活着的希望,整个人被抽了魂似的。 “你知道通敌罪的刑罚是什么吗?”蘅笠喝了一口茶问道。 “知道。凌迟处死。”何渊苦笑道“也只有凌迟能对我犯下的罪孽稍加弥补了。” “有心理准备就好。”蘅笠不紧不慢地起身向门外走去,吩咐刚刚安排完人手回来的峦枫道:“带他去刑场吧,峦枫你亲自执刑。” 蘅笠话音一落,一旁的锦衣卫就上去给何渊解绑,押送他去刑场。 婉妍暗暗叹了口气,为了财物抛家负国,真是可笑又可悲。 “对了,蘅大人。”婉妍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嘚瑟的机会的,得意洋洋地问蘅笠的背影“怎么样,智取是不是比酷刑管用啊?” 蘅笠走到门口闻言回身,答非所问道:“小宣大人,不一起去刑场督刑吗?” “啊?”婉妍愣了一下,直摆手“不用了吧,我相信锦衣卫一定会秉公执法的。” 凌迟耶!!!!!!连杀鸡宰牛都不敢看的婉妍,想想把人千刀万剐的血腥场面,就浑身发疼腿发抖。 蘅笠玩味似地冷笑一声,凛冽的双眼对上了婉妍的双眼:“怎么,小宣大人不会是不敢吧。” 一语中的,被看穿后的婉妍顿时恼羞成怒:“怎么可能!谁不敢了!去就去!” 蘅笠再次轻笑一声,转身便走。骑虎难下的婉妍只好跟着一起去,一面在心里大骂自己:不敢逞能的时候你做什么大头鬼嘛! 诏狱的刑场就在审问室隔壁。一入刑场,阴冷之感瞬间渗入骨髓,地面上四处是洗不干净的斑驳血迹,每往里走一步就踩过了不知多少条人命。 婉妍顿时感觉原来方才的审问室还是挺温馨的。 蘅笠轻车熟路地走到刑场一侧的的太师椅边,潇洒地扬开披风坐下,抬起一条腿支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一只手向迟迟不肯向前的婉妍勾了勾:“请啊,小宣大人。” 婉妍笑得比哭还难看:“好……啊……”,刚刚坐下,便有锦衣卫端了两杯茶放在桌上,仿佛他们是来茶楼听戏的。 很快,何渊就被带了上来,绑在了刑场中央的木架上。峦枫跟在后面走进刑场,先走到刑架边的木桌边,拿手扫了一遍桌上大大小小几十把刀。看似随意地拿起了其中的一把,脚步轻快地走向何渊,二话不说就开始动手。眼神专注而仔细,仿佛是在研究学问,而不是在惨绝人寰地夺人性命。 何渊也算是有骨气,被割了十来刀都咬着牙没有吭声,实在是疼得人也忍不住,才惨叫出声。 蘅笠端起了一杯茶,看着刑场向婉妍说道:“峦枫是难得的凌迟高手,在他手里犯人可以被割两千多刀仍尚有余息。” 婉妍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疑惑道:“做到这个地步真的有必要吗?他都已经招认了,只求一死,又何必这般折磨他呢?” 蘅笠冷笑一声:“他自己看得都比你明白。如果不是如此,何以使得天下欲叛国之徒先思而后行?如果不是如此,那以何告慰在他手下冤死的魂灵?” 婉妍心里也承认蘅笠说得有理,只是看到如此手段,实在是心惊肉跳,浑身上下犹如千万只血虫爬过,吸食着她的骨血。 “宣婉妍,如果你连直面生死的勇气都没有,只有夸夸其谈的嘴和满是妇人之仁的智慧,我劝你尽快离开官场。”蘅笠用茶盖滤着杯中的茶叶,声音凛冽而严厉。 “你所在位置的职责,就是通过剥夺少数人的生命来换取更多人的一生太平。如果你对少数人满怀仁慈,就是对大多数人的残忍。你要是不能明白这个道理,就不要坐在这个位置上祸害百姓。” 直白而严厉的话语瞬间击中婉妍的内心,虽然难听,但婉妍实在无法反驳。 “我知道了。”婉妍咬了咬嘴唇,坐直了身体,捧起了茶杯,定睛看着场中血色的景象。婉妍已经很努力做出一副平静的样子来,可肠胃中翻山倒海得近乎无法忍受,婉妍只能努力运气使自己不至于干呕出来。 婉妍心中暗暗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吃午饭,不然真不知如何撑得住。 一个时辰后,何渊已经面目全非,气若游丝。婉妍的眼睛已经渐渐适应这等残忍之事,但仍觉得心惊肉跳,手中的杯子就快被攥碎了。 婉妍用余光偷看蘅笠,只见蘅笠神色如常,仿佛眼前所见,不过是寻常之事。 婉妍心中纳罕,这般冷血残忍之人,到底是他生来凉薄,还是早已见惯了生死。 又过了一个多个时辰,何渊彻底没了气息,峦枫这才收了刀,来向蘅笠复命。 蘅笠微微颔首,向婉妍说道:“今日辛苦小宣大人了。” 婉妍终于挨到了结束,小脸已经憋成了青色。此刻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人间修罗场,跑出去晒晒太阳。婉妍紧咬着牙向蘅笠勉强笑笑,话都说不出来,转身便要告辞。 “小宣大人。”蘅笠忽然又开口叫住了婉妍。 婉妍心中哀嚎:这爷爷又要干嘛!!!!但还是乖乖转身,等着蘅笠吩咐。 “您第一次来锦衣卫,又接连忙碌好几个时辰错过了饭点。不吃顿便饭就走吗?”蘅笠偏着头,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 饭?呕! 听到吃饭,婉妍再也忍不住了,拔腿就往外走,想快点找个地方吐一吐。 身后的蘅笠看着婉妍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出了诏狱的大门,婉妍抱着门口的石狮子不顾形象地干呕起来,暗暗庆幸幸好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婉妍几乎是扶着墙走出了锦衣卫。 婉妍晚上回到家,沐浴更衣完,一桌饭已经准备好了。宣郢从不和家人一起吃饭,都是让下人单独准备,送去书房的。而史夫人一天里出屋门的次数屈指可数,从婉妍有记忆开始,就没和母亲一起吃过饭。 不过还好还有姐姐宣婉姝和宣奕,三个人一起吃饭也不觉得冷清。 婉妍到饭厅时,姐姐和宣奕都已经坐下了。 “宣婉妍你要是再慢一点,小爷我就被你饿死啦!”一看到婉妍,宣奕就嗷嗷喊叫。 婉妍难得得没有和他吵架,没精打采地晃到姐姐旁边的位置,坐下就把头放在了桌上。 “妍儿,你怎么了?”宣婉姝心疼地摸了摸婉妍的头“是不是第一日行官差累到了?” “身体倒是不累,我——心累了。”婉妍抬起头,钻进姐姐的怀抱找寻安慰。一向张牙舞爪的婉妍,此刻就像只被水淋透的小病猫。 婉姝心疼极了,轻轻拍着婉妍,安慰道:“你有什么烦心事,就同姐姐讲讲。姐姐虽然不能替你扛着,但也能帮你出出主意,分分忧嘛。” 对奇缺母爱的婉妍和宣奕来说,温柔又善良的姐姐,就像他们的母亲一般,给了他们最温暖又无私的爱。 婉妍摇摇头,实在不忍心把今日可怕的见闻分享给自己最亲近的人:“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算了,真没什么事。” 宣奕已经端起碗来大快朵颐,满嘴都是肉地劝婉妍:“要我说啊,没什么烦恼是吃一顿饭不能解决的,如果还不行呢,就再睡一觉。” 吃?呕! 婉妍连嘲笑宣奕的力气都没有了,拿起筷子却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 婉姝给婉妍盛了一碗汤,又夹了不少菜,耐心地劝道:“知道你今日辛苦,我特意命小厨房做的全部都是你素日最爱吃的菜。不管是什么烦心事,好歹把饭吃了,才有力气解决嘛。” 婉妍看着满桌的佳肴,却总是想起刑场中那血肉模糊,鲜血遍地的场景,肠胃中再次翻山倒海。只得迅速扔下了筷子,跑离了餐桌,边跑边大声说:“我实在不饿,姐姐你同宣奕吃吧!” 第十六章 玉树之身与月共清冷 芝兰容颜遗世独艳绝 回到房内,婉妍仍是浑身不舒服,思来想去明白蘅笠就是故意要整自己才让自己看这等惨剧,气得咬牙切齿又跺脚,恨不能将蘅笠给凌迟掉。 婉妍从来不是自己憋着气难受的人,必须得找个人抒发抒发自己心中的愤怒才行。 姐姐和宣奕肯定是不行,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工作里竟有这等恐怖之事,他们指不定如何担心。管济恒太难缠了,和他说正事往往会跑偏到两人的婚事上去。 就砚巍了!不喜欢说话的砚巍向来都是最好的倾诉对象,又和婉妍亲如姐弟,彼此没什么说不得的。 说走就走,婉妍熟门熟路翻墙出了宣府,又熟门熟路翻墙进了管府。找了一圈没找到砚巍,才得知今夜砚巍在锦衣卫待命。 一心要诉苦的婉妍一不做二不休就来到锦衣卫门口,用刑部的腰牌轻易就进了北镇抚司。想着蘅笠这个时间肯定是不在了,心里倒一点不紧张,偷偷摸摸转了几圈,终于在中堂边的守夜室里看到了砚巍正襟危坐发呆的身影。 “砚巍砚巍!”婉妍趴在门边小声喊道。 砚巍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先是一愣,看到是婉妍后不由得面露喜色:“妍姐姐!你怎么来了?” 婉妍勾了勾手指:“出来说出来说。” 把砚巍叫出来后,砚巍当值也不能出去。两人便坐在了北镇抚司的外墙,在漫天星辰下聊天。 “砚巍啊,你是不知道你们蘅大人有多缺德!”婉妍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泪,手舞足蹈地讲起了今日的遭遇,讲蘅笠如何威逼利诱让她看凌迟行刑,蘅笠如何看着残忍的场面还面不改色心不跳,蘅笠如何明知道自己多难受,还故意邀请她吃饭。 实实在在把蘅笠描述成了一个食人肉、饮人血的大魔头。 添油加醋诉苦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婉妍咬牙切齿地总结道:“蘅笠就是个人面兽心的冷血家伙,大家都说他是冷面罗刹。对此我只想说:大家的眼光真没错!” 砚巍乖巧地点点头附和,忽然余光瞥见墙下站着一个人,负手而立,身形笔直,侧耳倾听。砚巍的喉结上下动了动,赶忙又摇了摇头。 见婉妍一点也没意识到危险的降临,砚巍偷偷扯了扯婉妍的衣角示意她快别说了,怎料婉妍说得正起劲,停都停不下来。砚巍正想开口提醒一下她此刻的处境,就被墙下人摇头制止了,只得闭了嘴眼睁睁看着婉妍一步一步走向悲剧。 婉妍正说的起劲,根本停不下来,咬牙切齿地挥着小拳头:“蘅笠这个臭小子之所以能这么嚣张,就是因为没栽在小爷我的手里。他要是再敢招惹我,我就趁月黑风高夜在一个小巷道里,拿一个麻袋套住他的头,把他拉到一个角落里胖揍他一顿,打断他的狗腿。让他知道惹了小爷我,没有好果子吃!” “听小宣大人这么一说,我日后定是不敢在月黑风高夜,去小巷道了。毕竟,我可害怕被打断腿。”熟悉而凛冽的玉石之声,一字一顿从过足了嘴瘾的婉妍身后响起,惊得婉妍差点从墙上掉下去。 婉妍悄咪咪用余光向后看去,月光槐树下,一人负手而立,除了他再没人配得上这身形。 婉妍倒吸了一口冷气,瞬间达到了羽化而登仙的境界。 “你怎么不提醒我啊!”婉妍压低了声音责问身边的砚巍,声音都在发抖。 “我提醒你了的,你说的实在太开心了。”砚巍摊开双手,无奈中透着老实巴交。 “那你怎么不早说他今晚在这里啊?” “蘅大人就住北镇抚司,他每晚都在啊。”实诚得过分的砚巍朗声回答,委屈巴巴。 这是个啥笨蛋啊我哭了……婉妍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满头都是乌鸦在嘶吼,恨不能把砚巍打上一顿。 此时的婉妍心里紧锣密鼓地筹划着:这个时候直接被逮到也是一死,跑了被抓回来也是一死,但起码要挣扎一下才不负此生! 婉妍咬咬牙打定了主意,猛地起身就要往前跳墙逃跑。 “下来。”蘅笠一眼看出小贼要跑了,不紧不慢地厉声开口,又补了一句“从这边。” 身后的声音再次响起,婉妍的身体立即自作主张就中止了大脑设定好要逃跑的企图。 婉妍至今不懂,到底为什么蘅笠的声音总是有让自己不得不乖乖听话的魔力??? 还下去,我疯了才会下去……婉妍边这么想着,边乖乖站了起来,转过身来面朝蘅笠的方向。临跳下来前还不忘嘱咐虽然笨,但也是好兄弟的砚巍: “你先跑!我帮你拖住他!” 说罢,一副英勇就义的架势,纵身跃下,稳稳站在蘅笠面前。婉妍前脚刚站稳,砚巍也跳下来了。 “孩子你是傻的吗?”看自己的献身没有产生任何价值,即使面前就是蘅笠,婉妍还是忍不住问砚巍。 “我什么也没干,为什么要逃跑啊?”砚巍一脸迷茫。 以后多给砚巍买点核桃,他真得补补脑……婉妍心里飞过一万只乌鸦。 “小宣大人还挺有义气啊。”蘅笠背对着月光负手而立,穿着一袭淡蓝色云锦常服,头发只束起了一半,另一半乌黑的发倾泻在肩头。没了血色飞鱼服那望之生畏的冷酷,云锦加身的蘅笠清冷之息愈加浓重,掩盖住了不少戾气。而面容上的清秀被放大了无数倍,盖住了素日的凛冽之气。云淡风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 我的亲娘四舅奶奶啊……这是啥神仙降落凡间了……帅成这样实在是太自私了吧…… 婉妍瞬间把自己从方才的恐惧中剥离出来,咽了咽口水,双眼发直盯着蘅笠看。 这还是婉妍第一次见蘅笠穿常服,一时间的震惊难以言表,全写在布满星光(色光闪耀)的眼睛中了。 原来世界上真有公子如斯,比月色更隽秀,比月色更温润,比月色更清冷。随身而立,则玉树之身与月共清冷,芝兰容颜遗世独艳绝。 而这云锦不愧是最名贵的衣料之一,穿在蘅笠身上轻软飘逸,却也完美地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任由月色在身上如烟波般流淌,波光粼粼的光影衬得冷面罗刹都双目含情(其实没有。 “大人……您过奖了……”婉妍魂不守舍地摆了摆小手,咬了咬嘴唇。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说了话,眼睛死死粘在蘅笠身上不肯下来。 蘅笠看面前的女孩这没出息的德行,眉头往里锁了锁。 好嘛,我在这里,你眼里就都是我。那是不是别人在这里,你眼里就都是别人了。 看来不教训一下这个小流氓是不行了。 “小宣大人。”蘅笠嘴角挂上了一丝危险的笑容,双目紧紧盯着婉妍的双眼,向前走了几步“上次马车上也是,这次也是。这么直白地盯着我看,你就这么馋我的身子吗?” !!!!!!!婉妍眨巴眨巴小眼睛,眉头皱了皱。哈?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一旁的砚巍眼睛睁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吞下整个拳头“妍姐姐你!怎么这样!” 婉妍瞬间一蹦三尺高,往后退了好几步拉开和蘅笠的距离,小手摆得飞快,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不是!我没有!下官怎敢觊觎大人的身子!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小宣大人是不敢呢”蘅笠今晚偏要逗逗这个不知好歹的小贼,笑得可怕的温和。继续向前逼近,浑身上下尽是让人蠢蠢欲动的气息“还是不想呢?” 婉妍觉得自己头顶在冒烟,脸烫的可以烤饼,蘅笠温和的笑容竟然比他面目狰狞时还让人觉得恐怖。一向颇善言辞的婉妍居然结巴起来:“下官不不不不敢,也也也不不不想……。大大大人我这就爬走!求求求求您您您别笑了我害怕。” 蘅笠的笑容瞬间凝固,寒霜爬上了面庞,声音里蕴涵着微怒:“宣婉妍,你知不知好歹的?” 周围本来暧昧的空气,霎时冻结。 “我知……啊不不我不知……也不是……大人您让我知我就知,大人您不让我知我就不知。”婉妍声音都快带上哭腔了。 我在说啥!?婉妍差点气得就要拔掉自己笨拙的舌头了。 婉妍嘴笨归嘴笨,脑子倒是还清醒。深知自己再不走,就走不了了。于是边说着便一步一步往后退着,终于是快到了墙边。随即迅速张开双臂,脚下一轻,纵身后起稳稳落在了墙头,临走还不忘再讨好一下冷面罗刹: “大人,您不笑的时候可真好看!夜已深,下官就不打扰大人休息了!下官告辞!”说完,转身就跳下墙去,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心里还暗暗感叹:果然人的能力都是逼出来的,我练了那么久的反向轻功都没成,今日为了逃命,居然轻轻松松就反向上墙了。不错不错,今晚也算有所收获。 说起收获……那句“你就那么馋我身子吗?”突然就跳进婉妍的脑海。 啊啊啊啊真是疯了太丢人了叭!!!!婉妍边跑边气得转着圈乱跳。 不过……穿便服的蘅笠,真是好看得不像话…… 想到这里婉妍猛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清醒点色魔!你在美色上摔的跟头还不够多吗!!!!! 看着婉妍落荒而逃的背影,砚巍决心替自己亲爱的姐姐解释解释。 “蘅大人。”砚巍双手抱拳,认认真真地说道“我姐她从小就是这样,但凡见到长相出色者,不论男女,都会发呆流口水。她今日如此,绝对不是有意针对蘅大人您的!小时候她就经常对济恒哥流口水,后来见多了才改掉的。” “哦?是这样啊……”蘅笠的眼睛微微眯起一点,周身的肃杀之气凝结得就快要物化了。上下牙紧紧咬住,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那我……就、原、谅、她、了。” 说完,蘅笠转身就走,生怕再多待一秒,他就忍不去抓那个小禽兽回来审问了。 “嘿嘿嘿。”砚巍啥也没感觉到,笑得实在:“那太好了!” 心里暗暗得意:妍姐姐你不用谢我,举手之劳罢了。 第十七章 既然我们已是萤火 便不必等待炬光 第二日上朝,陛下点名夸赞了婉妍。上任的第一个案子就审讯出结果,朝臣也都在心里暗暗感叹,这小姑娘确实有点能耐。 退朝后,婉妍刚刚出宫门,准备上轿子去刑部,不想在门口被峦枫拦住。 “小宣大人。”峦枫很不情愿地给婉妍请安“我们蘅大人请您即刻去诏狱提审犯人。” “又去……”婉妍这次全然没了昨日去诏狱的兴奋劲。昨日血腥残忍的画面仍是历历在目,对内心的冲击仍未消减。难受的感觉让婉妍不仅晚饭没吃,早饭也无论如何都吃不下。 诏狱果真是去了一次,就一辈子都不想再去第二次的地方。 何况昨天晚上,不知死活的婉妍还揪了蘅笠的老虎胡子,说了蘅笠的坏话。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蘅笠这会叫她去,指不定是又要她看什么油火烹人一类的极恶场面呢。 光是想想蘅笠正一脸冷笑地等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进诏狱的深渊后,狠狠折磨自己,婉妍就忍不住抖了一抖。 “宣大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在其位便谋其事的道理,不用下官给您讲吧。”看婉妍满脸都是不情愿,峦枫忍不住暗讽她。 “走走走我去!我又没说我不想去!”婉妍破罐子破摔,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她就算躲的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小宣大人这边请,我们大人已经在等着您了。”峦枫翻了一个天大的白眼,对着一边做着“请”的动作。 婉妍战战兢兢走到马车边,做了好几下深呼吸,才一狠心上了马车。 掀开车帘,蘅笠果然已经在正中央坐着了,一贯地撑着头闭目养神,周身萦绕着令人压抑而胆寒的气场。听着有人进来,蘅笠也没有睁眼。 自知今日再招惹蘅笠无异于找死的婉妍,像个小贼一般蹑手蹑脚地进去,老老实实地坐在了下手的位置,竭尽全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终究老实不了的婉妍,没几分钟就开始拿不安分的余光,悄咪咪偷看闭目养神的蘅笠。 一贯的翘腿、撑头、闭目。潇洒桀骜地不可一世。 每天都昼出夜出、不分昼夜地工作,蘅大人肯定很辛苦吧。也不知道他多久没好好休息了,才会这般抓住一切零碎的时间养神。婉妍心中暗暗想。 身为众人口中的天才少女,婉妍比谁都懂得,这位众人眼中的天才少年,是要何等的辛苦,何等地透支着生命来完成一件件事情,才能看起来做任何事都潇洒自如、水到渠成。 还不满十九岁的少年蘅笠,浑身没有一丝少年青涩与意气,而是从骨子里带着旁人莫测的城府与浑然天成般的残忍冷酷。婉妍知道没有人会生下来就这般少年老成,他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才变成这样的,婉妍不知道,也猜不透。但她知道,肯定不会是什么美好温暖的记忆。 想到这里,婉妍居然有一些心疼蘅笠这位少年权臣。 “还没看够?”蘅笠冷冷地开口,没有睁眼。 ???这老哥是有三只眼睛吗??? 正在发愣的婉妍虎躯一震,僵硬地抬头移开了目光,并迅速岔开话题。 “今日蘅大人要我提审谁?” “无名氏。” “啊……?”婉妍疑惑地开口,其实还有后半句话没说出来:您真的不是在整我? 说到公事,蘅笠倏尔睁开了眼,目视着前方说道:“昨日何渊供出他收集的证据都在他内弟刘德那里后,我立刻遣人去找。不想那刘德已经被杀害在家中,证据也全都没了。请仵作验尸,发现他死了有一会了。” “什么!”婉妍瞬间紧张起来,怒火涌上心头。证据都没了就意味着,自己昨日审问何渊的努力全都白费了。“明明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问出来的,他们是怎么知道刘德的存在的?难道何渊骗了我们?” “不,何渊没骗我们。”蘅笠的神色愈来愈冷,声音也愈来愈凛冽“他们起初并不知道证据在刘德那里。而是杀了何渊所有的亲友,抄了亲友的家后,他们才知道的。” 婉妍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由得满腔怒火:“到底是什么人,能在京城这般横行霸道!” “从现场来看,杀手不是随意找来的,而是训练有素的练家子,在锦衣卫手下也招架得住。他们下手不仅快准狠,而且悄无声息,没留下一丁点证据。” “那大人要我提审的……”婉妍心里已经有了数。 蘅笠点了点头:“一部分杀手被赶去的锦衣卫当场毙命,还有一部分看逃不走就自我了断了。只有一个还没来得及下手就被活捉。” 婉妍摸了摸下巴,眉头锁了起来:“这样一批职业杀手,要么是养在京都,要么是为了任务才进城。京都官府耳目遍布,且百姓进出城都要有官文。显然不论是哪种方式,能操纵这样一批人这般利落地动手,必定有人在上面帮他们顶着。” 蘅笠显然也想到了这里,神色凝重:“这件事显然并不是一个五品官员通敌叛国这么简单,背后的利益错综复杂。现在只能从何渊这条线索下手,把他后面的庞然大物拉出来。” 说完,蘅笠再次将头靠在了手上,灿若星辰的眼睛合了起来。再次开口时,声音中多了一丝疲惫:“我有预感,一张大网就在不远处,在整个京都,整个天权之上。” 风暴,就要来了。 你会愿意和我一起,走向这团风暴的中心吗? 蘅笠心中一颤,一世自信的他却终究是不敢睁眼。他怕看到,她那灿若星辰却疏离又客气的双眼。 此刻的婉妍面色凝重,双拳紧握。 纵使我人微言轻,无力匡扶天下。也要拼上一身气力去与那庞然大物拼上一拼,多措其一分锐气,朝堂便可少一分乌烟瘴气,百姓也可少一分民不聊生。 既然我们已是萤火,便不必等待炬光,只管去燃烧。终有一日,我们自可连成纵横在黑暗中的光幕。 进了诏狱,婉妍完全忽视了诏狱给自己带来的恐惧感,只想快点见到自己要提审的人。 “你们已经审问过了吗?”婉妍问身侧的峦枫。 “回禀小宣大人,审问过了。此人乃是死士,和主家签了生死状。任凭我们上各种酷刑,别说招供,连名字都没说。”峦枫回答道。 “知道啦。”婉妍小嘴撇了一撇,眉头微微皱起。能在锦衣卫手下还闭口不言的,实在是心志极端坚毅之人。何渊尚且有妻儿做信念,这死士全凭忠诚。 死士是一种很特殊的存在,只要和主家签订生死契,便是身首异处也无所畏惧。看来不来点特殊的手段,仅凭皮肉之苦,是没办法让他开口的。 进了审讯室,果然有一个人赤裸着上身被绑在刑架上,浑身上下已然没有一丝完好的皮肤。 看见婉妍进来,那人大笑几声,任凭鲜血从口中涌出:“怎么?蘅笠小儿拿我没办法,找个小姑娘来使美人计啊。”边说着边拿令人作呕的目光上下打量婉妍,随即评价道。 “不过这小妞,成色还不错。” 峦枫捏了捏拳头,就要提刀上前。虽然素日里和婉妍口角不断,但心里很清楚婉妍在蘅笠心里有多重要,断断容不得他人这般诋毁主子的人。 只是峦枫还没迈出去,就被神色冷静的蘅笠拦住了。 婉妍轻笑一声,大大方方接受这恶心的夸奖:“多谢你的赞美。”说着,纤细的手指灵巧地翻转,婉妍的手内再一次飞出七八根银针,扎在了那人身上。 那人似是没感觉到一般,满不在乎地冷哼一声。 “除了蘅大人和峦枫,剩下的人可以退下了。”一向开活泼朗的婉妍此时冷声吩咐道“把门关上。” 等屋里只剩下了四个人,走到蘅笠和峦枫身边,摊开右手,里面有两颗小药丸。 “这是什么?”峦枫满脸都是戒备,没有伸手去拿。 “待会给你解释,你先吃了。”婉妍说着把手往前伸了伸。 “我不要!”峦枫把头扭开,满脸都写着拒绝“你万一下毒害我们怎么办?” “我脑子有病吗大哥?在你们锦衣卫的诏狱,明目张胆毒杀锦衣卫指挥使的亲外甥兼锦衣卫佥事兼陛下亲信的蘅大人?我在您心里已经聪明成这样了吗?……”婉妍被峦枫的脑回路气笑了。 峦枫冷哼一声还没开口,蘅笠不声不响地从婉妍手中拿过一颗药丸,毫不犹豫地吃了进去。 “大人!您!”峦枫急了,恨不得掰开蘅笠的嘴,把药丸拿出来。 “吃了。”蘅笠命令道。 峦枫什么都不信,什么都不服,就认蘅笠。看蘅笠都命令了,便只得破罐子破摔般地拿过了药丸,赴死一般壮烈地吃了下去。 “这才对嘛。“婉妍满意的点点头,紧接着左手打了个响指,霎时整个审讯室就笼罩在一片红色的血雾中,压抑之感更甚诏狱本身几倍。 “你搞什么把戏?”刑架上的囚犯虽然心中一惊,但仍旧嘴硬。 婉妍此刻已经坐在了桌子一侧,平静地说道:“想请你,看出戏。” 第十八章 临终一念 华亭鹤唳 婉妍此刻已经坐在了桌子一侧,平静地甚至有些冷酷。 “想请你,看出戏。” 话音刚落,牢房变突然变成一片秀丽的山原,众人在一栋简陋的民房前。 死仕的瞳孔瞬间放大一倍,上一秒还神色自若的脸开始扭曲,完全忘记自己方才还身在诏狱之中,全身心投入在目光所见之景象里。 口中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怎么会是我家……不是……不是早就没了吗?” 这时,一个农妇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从屋内走出,身后跟着一个背着锄头的农夫。一家四口有说有笑,其乐融融,温馨的气氛让穷凶极恶的杀手那充满杀戮之气的双眼瞬间噙满泪水,阴森的声音软和下来,低声哽咽着。 “爹……娘……妹妹……” 就在这时,温馨的场景一晃而过,一群士兵突然冲了过来,要带走农夫,农妇立刻抱住了农夫不让士兵带走他。 蛮横凶狠的士兵没了耐心,将刺刀插入了农夫的心口后,骂骂咧咧地要拖走了农妇和小女孩。男孩疯了似地想去拉住母亲和妹妹,却被士兵一脚踢飞出去。 小女孩挣扎着不走,沾着她父亲的鲜血的刺刀,也刺入了她的心口。 顷刻后,本温馨洋溢的画面中,就只剩下了跪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哭嚎地小男孩。 囚犯此刻紧紧咬着嘴唇,被绑住手腕的双手攥地青筋暴起,紧紧盯着面前画面的眼珠瞪得外凸,泪水无声地滚落。 看得出他已经陷在痛苦的回忆中无法自拔。 婉妍手指微微一动,士兵瞬间就消失了,农夫农夫和小女孩并排躺在地上。再打了个响指,一团熊熊烈火就凭空出现在了一旁。 婉妍指着地上农夫流血不止的身体,向上抬动手指,农夫的身体就跟着沿着手指的方向向上腾空而起,紧接着一点点向火焰靠近。 “不!”绑在刑架上的人嘶吼一声,猛地向前想要阻止,却被捆绑着的绳子紧紧束缚着。 婉妍把人停在半空中,沉声开口:“是谁指使你们灭门何渊?” 囚犯痛苦地眼睛通红,身子疯狂地挣扎,嘴已经咬出了鲜血,仍是不说话。 “很好。”婉妍冷笑一声,手一松,悬在半空的农夫掉入了火焰中。 “爹!”看着在烈火中焚烧着的父亲,囚犯嘶吼的声音几乎劈裂“爹!!” 婉妍没停下,手指换了个方向,指在了小女孩身上,小女孩也随着婉妍的手指腾空而起,立在半空中,用一双无邪的眼神看着囚犯。 “英儿!!英儿真的是你吗!”囚犯拼命想向前,奈何被绑的一动不能动。那双曾经闪烁着恶毒杀气光芒的浑浊双眼,此刻全充满了温柔的光辉。 婉妍移动手指,女孩一点一点向火焰里靠去。 “不要!不要!我求求你了!不要伤害她我求求你了!”囚犯的泪水已经稀释了脸上的血水,眼中的绝望令人望而心惊,不住地哀求着。 “是谁指使你们灭门何渊?”婉妍的手指停下,再一次发问。 “别伤害她,别伤害她!她是天下最乖的女孩了,她不哭也不闹……她到死都没哭……她……”囚犯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几乎癫狂地嘶吼着。 看他仍是不说,婉妍叹了口气,随即手指一松,女孩也跌进了熊熊烈火中,在农夫身旁被火舌肆意吞吐。 “啊啊啊!!”囚犯仰天惨叫一声,声音之凄厉,连凌迟高手峦枫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婉妍此刻心里也十分痛苦,煎熬的烈火也燃烧在她的心头。但正如蘅笠上次说的,对面前之人的仁慈,就是对千千万万无辜百姓的残忍。该干的她必须干。 婉妍的手指最后指在了农妇身上,还没将她悬起,囚犯就大声嘶喊着:“不要动我娘!不要动我娘!我求求求求你……别动我娘……求你了……!” “是谁,指使你们,灭何渊门?”婉妍再问出,一字一顿的坚定口气下,声音却已经微微发颤。 “我说……我说……”囚犯的声音已经颤抖得快听不清。而此刻的囚犯眼中流出的已经不是泪,而是一滴滴鲜红的血。 哪怕知道自己看到的不是真相,知道这不过是审问自己的手段,但他的痛苦还是如洪水一般,完全冲毁了理智的堤坝。任凭他们如何伤害自己的身体,他都可以扛住。可是看到自己的至亲们被火舌吞没,哪怕知道他们已经死去很久了,他还是无法忍受再看着他们死去一回。 本以为多年来在嗜血杀戮中锻炼出的冷血,已经让自己可以忘记了那一日的刻入骨髓的绝望。可真正再经历一次,却仍旧是和当年那个孩子一样,痛得真切。 “是蜀州……一个叫王成的商人,派我们来清扫何渊……”囚犯有气无力地说着,脑袋无力地耷拉在肩膀上,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母亲的幻象,眼中是死寂般的绝望。 婉妍松开了控制农妇的手,将农妇稳稳落在地上。和蘅笠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问道:“蜀商?他千里迢迢派你们来,就是为了杀何渊?” “不是……我们被养在京都里,平日以寻常身份劳动……或生活……,有任务才动手的……” “王成和官府中人有没有来往?换言之,王成背后是谁?” “不知道……我都没有见过他,只在蜀州见过他的手下。” “王成为什么要养杀手,养了多少人?” “不知道……他只告诉我们要杀谁……但不会说为什么要杀……我和其他杀手平日都没见过面,只有执行任务才见到,每次也是不同的人。” “那你为什么要为他卖命?” 被问到这个问题时,本已经没有一丝情绪的囚犯突然激动起来,眼中爆出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丝。 “因为,我要替我家人报仇!我要杀了韦崇捷那个狗官,那个吃百姓的人,喝百姓的血的畜生!” “韦崇捷……”婉妍仔细想了想“我有点印象,如今应该在蜀州某一个县做县令吧?” 囚犯说起这个名字,简直要把牙咬碎了:“就是这个畜生,他借着修陵江河堤的名义,胡作非为。整个县的百姓都被害得家破人亡!” 婉妍细细思考了一番,过了许久才问道:“你还知道什么吗?” 囚犯的血泪流个不止,巨大的精神震荡已经让他整个人已经虚脱了:“不知道了……” 此刻在囚犯的眼中只有无尽的绝望,看不出一丝丝对人世的留恋。婉妍也相信他没有撒谎。 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被自己折磨成这样,即使清楚地知道他是一个双手沾满无辜献血的穷凶极恶之徒,婉妍还是心中不是个滋味。 婉妍轻叹一声,起身缓步走到囚犯身旁,小声说道:“这般折磨你,实非我所愿。作为补偿,让你和家人再团聚一次吧。” 边说着,婉妍的左手打出一个响指,周围的火焰全部消失,宁静的山原重新出现。方才那一家四口此刻正围坐在屋门口的木桌边。在漫天星辰下,伴着凉爽的晚风,其乐融融地吃着粗陋的晚餐,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我们一生都追求着宏伟与非凡,可临死前的大多数人所彻骨怀念的,用生命最后一刻眷恋的,都是某一天,某一眼,最最平淡无奇,当时一点都没在意的,和最爱的人们在一起的画面。 临终一念,华亭鹤唳,这才是人最大的可悲。 已经神智不清的囚犯地抬起头来,紧紧凝视着面前的场景,鲜血直流的嘴角松动,展开了一个在血泪上浮现的笑容,心满意足地笑了。 婉妍举起右手紧紧捏着的匕首,柔声说道:“你下辈子,一定会好活的,不会再有这么多痛苦的。你可一定要做个好人啊。” 说完便用颤抖的手利落地将匕首送入他的心间,结束了他残忍嗜血,却也悲惨无比的一生。 他已经足够足够痛苦了,婉妍实在不忍心让他再落入蘅笠手中,被酷刑折磨而死。给他今生一个痛快的离场,是婉妍对这个还不知道名字的人,最大的慈悲。 婉妍叹了口气,拔出了匕首,垂头丧气地走到了桌边坐下,生龙活虎的淘气包蔫巴了。左手一收,牢房又恢复了原样。 “这……?”峦枫还没从震惊中缓过劲来“白泽神兽还能制造幻象?” 婉妍摇了摇头,强打起精神来回答:“不是啦。我师父说我用毒天赋异禀,所以从小便教我用毒,这所谓幻象只是一种毒带来的精神错乱现象罢了。可以重现人心中最痛苦的记忆,而他最痛苦的记忆是全家人被官兵残忍杀死的记忆。也正是那段记忆让他有了再次失去至亲的真实痛感。而我一开始就在他身上施的针,是刺激了他的情绪感官,放大了他的七情六欲,所以他才情绪浮动那么大。” “什么!毒?那我们大人……”峦枫立刻紧张地伸手想查看蘅笠,被蘅笠皱着眉嫌弃地推开了他的手。 婉妍彻底被这位老兄搞无语了:“大人他没事的啦……我刚刚不是让你们吃了解药嘛?这个药解了你们在看到幻象时产生的精神紊乱。” 峦枫这才放心。 “去查王成和韦崇捷。”蘅笠沉声吩咐道,峦枫立刻领命出去了。 “呼。”审出了东西让婉妍松了一口气,但心里并不轻松。要不是普通手段实在没有作用,她也不会使用如此残忍的手段。 毕竟皮肉之苦尚可忍受,痛失至亲之苦,实在永生永世无可缓解。 第十九章 笠婉共膳三春居 婉妍搅局淳于涟 毕竟皮肉之苦尚可忍受,痛失至亲之苦,实在永生永世无可缓解。 婉妍的情绪低落被蘅笠尽收眼底。十五岁如花朵般的年纪,本应被一切美好和温柔包裹。可她却从此要日日直面生死,行走在人性最丑恶的地方。实在也是难为她了。 “还不错。”傲骄狂蘅笠一面理着自己的护腕的纽扣,一面不经意似地赞赏了一句。 “耶?”突如其来的夸奖令婉妍猝不及防,猛地抬起头来,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谢谢蘅大人夸奖!”婉妍双手抱拳向蘅笠道谢,小脸的愁色顿时淡下去不少。 孩子到底是小孩,为他人生死牵心挂肚,为一句称赞喜笑颜开。 “咕噜咕噜……”蘅笠还没开口,婉妍的肚子先大声开口,声音之洪亮让蘅笠想装作没听见都装不了。 emmmm……好-丢-人-啊! 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的婉妍瞬间小脸通红,僵在了原地。 毕竟上一次吃饭还是昨日的早饭,此时都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了,婉妍整整一天半粒米未进。她也不是个喝露水就能饱的仙女,自然是早就饥肠辘辘了。 蘅笠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起身而立,负手而行,凛冽的声音中蕴涵着一丝笑意:“走了。” “啊?”婉妍的小脸都愁地拧巴了起来“不会又要去看凌迟?” “吃饭!”蘅笠不耐烦地声音从背影传来。 “哎好嘞!”一听吃饭婉妍顿时乐了,屁颠屁颠地跟上蘅笠。 “蘅大人,我们可以不在北镇抚司吃饭吗?”婉妍小心翼翼地问。 自从昨日看了峦枫把人片割成了一片一片,还整起地摆在一旁,婉妍就发誓绝对不在锦衣卫的地盘吃饭,免得吃到些不该吃的东西。 “你想吃还没有呢。”蘅笠走得飞快,婉妍只能一路小跑着跟上他。 蘅笠和婉妍穿着官服就上了街,正午的街道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可人们见了二人就立刻让出一条宽宽的道来。 婉妍知道这当然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是身边这位人人都怕的锦衣卫。 蘅笠径直走进了京都最负盛名的馆子——三春居。婉妍在门口仰着小脑袋看了看店的牌匾,才屁颠屁颠跟了进去。 一见二人的官服,小二立刻热情洋溢地把二人带到了二楼临窗最好的位置。 “两位官爷吃点什么?”小二躬身在一旁问道。 蘅笠鼻尖微微抬起点向婉妍的方向,示意让婉妍来点菜。 婉妍正要兴高采烈地点菜,忽然想起了些什么,转头可怜巴巴看着蘅笠。 “蘅大人,这顿饭您请客吗?” 蘅笠皱了皱眉,反问道:“我带你吃饭,还要你请客?。” “那就行那就行。”婉妍这下放心了,顿时喜笑颜开,对着小二噼里啪啦点了一堆菜。 直到小二走了,蘅笠才忍不住问道: “三相之首宣大人的女儿,很缺银子吗?” “缺银子?”婉妍轻笑一声,放下捧着的茶杯,摊开自己的双手在蘅笠面前来回翻转几下。 “看看这双可怜的手,它们压根就没碰过银子。我从小的吃喝用度都有份例的,每个月会有人领来。我爹从没给过我银子。” 说到这里婉妍突然想起来:“哦对了,上次我给何渊的妻儿置办棺椁时就没有钱,那场面……所有人都盯着我空空如也的双手,简直太尴尬了。最后还是让你们锦衣卫的人垫付的钱,我回家找宣奕借了钱,才差人送还回去的。” 想起这尴尬的场景,婉妍忍不住打了个抖擞。 蘅笠并未开口,两根手指夹着茶杯轻轻晃动,一侧嘴角不可察觉地弯了弯。 菜肴很快就端了上来,饿了两天的婉妍早把观看凌迟带给自己的震撼抛之脑后,看到饭菜简直眼冒金光。强忍着自己内心的渴望,等着蘅笠先不紧不慢地动了筷子后,便立刻开始在碗盘间攻城略地。 “我的亲娘四舅奶奶啊!我无语了这也太好吃了吧!我服了我服了。” 在婉妍第一百次满脸都是满足与陶醉地夹着菜由衷感叹时,在一旁吃得斯斯文文的蘅笠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宣大人府上的伙食这么……不尽人意吗?” “也是也不是。”小嘴油汪汪的婉妍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小手举着一个大鸡腿解释道。 “我爹虽然不和我们一起用膳,但我家有一个教养姑姑在一旁盯着我们吃饭。您能想象到那种恐怖的感觉吗?她不准我们吃除自己面前那一块菜以外的菜,不准只吃自己爱吃的菜,还不准吃得多。每次我想吃点远处的菜,或者吃的稍微多了点,她就拿眼神灭杀我。那眼神的犀利程度,啧啧啧,我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诸如此类泯灭人性的规矩多的很,所以从小到大我就没怎么吃饱过。我真的太惨了。” 婉妍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后,还忍不住晃着小脑袋怜悯了一下自己。 蘅笠看着面前悲天悯人地啃着鸡腿的婉妍,夹起一小块蔬菜放进嘴中,咀嚼完才慢悠悠地说:“那位姑姑若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估计能直接气晕过去。” 这要是放在平时,婉妍必然要反驳一番。但今天的蘅笠可是自己的金主,婉妍的人生准则中就有一条是“永远不和金主做对”。而且今天吃得实在开心,便乐呵呵地说: “这不是我觉得和蘅大人一起,没必要那么见外嘛。” 蘅笠顿时心中漏跳一拍,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秒。倏尔抬眼看了眼吃的欢实的婉妍,心情不动声色地愉快了起来,可面上仍旧是冷冰冰。 “那你可想多了。” 沉醉在四喜丸子里的婉妍根本没注意听蘅笠在说什么,想着笑总是没错。于是抬头对着蘅笠展开一个明媚的笑容,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弯得像小月牙。 这有奶就是娘的小狐狸啊。蘅笠心里暗暗吐槽。 今日并不饿的蘅笠其实早就吃饱了,但见并没有吃满足的婉妍时不时拿余光偷看自己是不是还在吃。看到自己放下筷子,突然大口狼吞虎咽加速吃了几口。 已经放下筷子的蘅笠只好不动声色地又拿起筷子,慢悠悠地吃了一些素菜,免得婉妍不想让自己久等,没吃尽兴就不吃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婉妍终于是心满意足放下了筷子。蘅笠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停筷子了。 上一次吃得这么饱是什么时候,蘅笠已经记不得了,可能是在上辈子吧…… 婉妍边下楼边揉了揉自己溜圆的小肚子,方才因为审讯而带来的不愉快已经一扫而空。 果然美食才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舒缓方式啊。 突然,走在前面的婉妍猛地停下了下楼梯的脚步,并转身拦住了蘅笠。 “你干什……”蘅笠被突然拦住,眉头不自觉地就皱了起来。刚要开口发问,就被婉妍“嘘”地制止了“么……?” 蘅笠之好侧耳倾听,果然从一片喧闹中分辨出楼下一处尤为聒噪的喧哗之声来。 “不喝不行,今个儿不喝就是不给爷面子。” “喝喝喝!淳于公子给你脸,你还敢不接着?” 蘅笠顺着婉妍的目光从楼梯往下看,瞧见在一楼一侧的雅座内,四五个穿着绫罗绸缎、喝得红光满面富家公子,正在吆三喝四地一起给一个女子灌酒。其中还有一个人强行搂住女子的肩膀,脸都快贴在女子脸上了。 可怜那女子刚强,紧咬着牙关就是一口不喝。 这个搂着女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蘅笠的表兄,锦衣卫指挥使淳于威的儿子,也是那日被婉妍打败了的淳于涟。 “好嘛,一群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爷到要去看看,这天地间还有王法没有。”婉妍边怒气冲冲地说着,边把官服宽大的袖子往手腕上折了起来。 婉妍素来最看不过这种以多欺少,以强凌弱的行为。今日正好撞见,哪里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于是婉妍把衣服收拾利落了,就气势汹汹地大步往下走去。 “哎,你……”蘅笠正要出手拦住她,却连个衣服角都没碰到。 宣郢这个圆滑非常、最爱隔岸观火的官场老油条,到底是怎么生出这个好管闲事、无事也要生事的女儿来? 蘅笠看着婉妍正气凛然的背影,不禁无奈地摇摇头。 “呦,我的好兄弟们都在呐。”婉妍掀开纱帘就大摇大摆走进了雅座,在四五双略显疑惑的眼神下,径直坐在了淳于威身旁。 淳于涟已经喝得就快不省人事,努力睁开醉眼辨认不速之客,指着婉妍道“你……你有点眼熟……我在哪里……见过你?” 婉妍摆出一张明媚的笑脸,捧着小脸往前凑了一凑,声音温柔又妩媚:“淳于公子你可得仔细想想,在哪里见过我啊?” 看人都重影的淳于涟盯着婉妍看了半天都没想清楚,还是旁边一个公子提醒道:“既然是淳于公子的老相识,又生的如此貌美,想必是京都第一楼馥香楼的姑娘啦。” 淳于涟一听,恍然大悟地拍了拍婉妍的后背,嘻嘻哈哈地笑道:“啊哈哈还是柳公子脑……脑子好,我想……想起来了,这等美人自然必是馥香楼的妙人儿。” 看来是上次打得他记忆不深刻啊,还能把小爷我认成青楼女子。 婉妍皓齿微咬,危险地眯起眼来附和地笑笑,桌下的拳头攥得噼里啪啦响。 还馥香楼,爷待会就送你去赴死楼! 第二十章 宣婉妍—一位在酒楼里苦口婆心教育儿子的老母亲 淳于涟边说着边用另一条胳膊一把搂过婉妍,对着婉妍的耳朵笑嘻嘻地说道:“不过……你怎么来这里找我啦……莫不是想本公子了?只是……我今晚有人陪了,哥哥改日去看你……可好?” 在座四五个人都笑淳于涟喜新厌旧,满口的污言秽语无法入耳。 d区…… 婉妍被恶心得一下没反应过来,等恶心的劲过去正要发作动手时,淳于涟搭在婉妍身上的胳膊突然被人从身后反着拎了起来,诺大一只淳于涟居然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直挺挺被人反手拎了起来。 那一阵骨骼的噼里啪啦声听得连婉妍都跟着一抖。 “哎呦呦呦,疼死本公子了,哪个畜生敢动你爷爷!你知不知道爷爷是谁?”淳于威疼得大呼小叫。嘴里虽然骂骂咧咧,但身子却不得不努力向上跟着自己的胳膊,免得胳膊和身子就此分离。 那纠结的形状,岂是一个狼狈能形容。 “蘅大人!”婉妍回头一看,不由得惊喜地叫出声来。蘅笠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轻轻松松地拎起了淳于涟。一侧嘴角危险地抬起,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居高临下的威严。 “你是一定要死在你这张嘴上吗?啊?”蘅笠朗声问道,最后一个字拉高了声调,威严凛冽之气令闻者皆胆寒。 蘅笠边说着,边猛地松手把淳于涟扔回凳子上,紧接着一只手就从后面死死掐住了淳于涟命运的后脖颈,让淳于涟只能像一只肥胖老鳖一般张着脑袋。 淳于涟的脸霎时憋得通红,身子试图扭动挣脱,可实在是动弹不得;嘴巴努力地扭曲了几下表明:此人正在努力想说话,但是失败了。 蘅笠冷哼一声,凛冽的玉石之音再次响起:“你的胆子还真是越来越大了啊,表哥。” 这还是淳于涟第一次听蘅笠叫自己表哥,阴冷之感令气都喘不上来的淳于涟浑身上下起满了的鸡皮疙瘩。 “那个……蘅大人”婉妍适时地指了指脸色已经发紫了的淳于涟,小心翼翼地提醒蘅笠“您还是松开他吧。他很不幸地……快没气了。” 此时婉妍心中很是无语,原本想英雄救美的爷爷我,怎么就成了劝架者? 蘅笠眼中的戾气中透出一丝狂狷,一想到手下这坨烂肉居然胆敢把手伸向他的人,直接掐死他都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蘅笠冷笑一声把手松开,随即摊开放在婉妍面前,眉头皱了皱,简洁地吩咐道:“手绢。” “啊?”婉妍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蘅笠的意思,赶忙抽出自己的手绢,恭敬地双手捧着放在蘅笠掌中。 蘅笠擦了擦自己的手,眉头拧成一个死结,脸上的厌恶嫌弃之色溢于言表,仿佛刚才碰过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堆狗粑粑。 “快点处理完走了。”蘅笠擦完手后把手绢扔给婉妍,头也不回地径直向外走去。 不透风的小隔间里充满酒味混合着汗臭味,让一向极端洁身自好的蘅笠一秒钟都呆不下去。 “大人我马上来!”婉妍对着蘅笠的背影挥了挥胳膊。 看着蘅笠走了出去,疼得清醒的淳于涟才松了一口气,挣扎着爬了起来,揉着自己的脖子恶狠狠地咒骂企图挽回一点面子:“蘅笠这个爹妈都不认的小杂种……哎呦!” 只可惜淳于涟还没吐完口中的芬芳,一只耳朵就被狠狠揪了起来。 婉妍揪着淳于涟的耳朵把他往自己这边强行拉了拉,继续方才的话题:“来来来,给爷睁大眼睛看看,记起来爷是谁了吗?” 淳于威这时酒差不多都醒了,睁大了眼睛疼的呲牙咧嘴:“你是……宣婉妍?” “哎~这才对嘛。”婉妍松开了揪着的耳朵,在淳于涟的胖脸上狠狠拍了两巴掌以示褒奖“你虽然脑子不行,还什么本事都没有,但你好歹还算长了双眼睛。” 淳于涟清楚地知道,如果招惹了蘅笠,那自己在这位人狠心毒话不多的小表弟手下,连求个速死都是奢望。 但如今连宣婉妍这个臭丫头都敢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这让淳于涟的面子往哪里放?况且就是这个臭丫头毁了自己一生的仕途,让自己被爹左右看着不顺眼。淳于涟早把宣婉妍恨的牙痒痒,巴不得有个机会教训她一顿,如今她正好送上门来。 “死丫头,你可算是到我手上了!” 淳于涟说着猛地起身,抄起凳子劈头就要砸向婉妍。 “这是干嘛呀,夸你眼睛好还要挨打……” 婉妍一脸地无语和委屈巴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可身子却是立刻反应,迅速起身灵巧地一转,便轻松躲开了酒鬼笨拙的攻击。 淳于涟扑了个空,向前跌了几步,却硬要自不量力地起身还想打。 淳于涟刚刚直起身子转过身来,一壶清香扑鼻的茶水就扑面而来,把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淳于涟直接浇成了油腻落汤鸡。 婉妍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晃了晃手中的茶壶确认没水了,才扔到一边。煞有其事地抱拳对着淳于涟戏谑地说道:“宴席过半我才来,不作表示不成敬意。这壶我干了,您随意。” 淳于涟狼狈地吐了一口水,抹了一把脸,怒火已经让他丧失理智。 “你这个泼妇我和你拼了!”淳于涟大喊一声向婉妍扑来。可武考九段的婉妍岂是这种东西能扑到的。 只见婉妍轻轻松松就闪到了淳于涟身后。一只脚重重踩在了凳子上,伸手猛地抓住淳于涟的后脖颈向下按在桌子上,任凭淳于涟如何挣扎,仍是挣脱不掉。 哎……婉妍惋惜地摇摇头,何必这样呢,本来没想让你受这么多皮肉苦的啊…… ”这位姑娘。”婉妍一面按着淳于涟的肉头,一面看向方才被强迫喝酒的女子,关切地开口“这个废物没对您做什么吧?” 这一看令婉妍心中一惊:这女子看着这般下狠手却神色如常,没有一丝害怕流露在脸上,眉宇间的正色表明她绝非烟花柳巷女子。 女子一看就是被下了药,强撑着起身谢道:“多谢大人,小女子并未被伤害。” 官服官帽朝靴,任谁都知道面前这女孩是朝廷官员。 “那就好哈。”婉妍点头笑笑。 “宣婉妍你这个撒泼不讲理的悍妇!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你得罪了本公子,别指望你爹还能罩着你!”淳于涟就是被按在桌子上还是不老实,嘴里叽里咕噜乱骂。 “嘿?”婉妍被逗笑了“我得罪了你,我自己扛着呗,干嘛要我爹罩着我啊?” “你一个五品芝麻官,你算老几!”丢脸丢成这样,淳于涟也顾不得自己正被人掐住命运的后脖颈,气急败坏地吼道。 婉妍冷笑一声,口吻愈加凌厉:“淳于公子说的对,我算什么啊,既不会仗着父亲的权势为非作歹,又没有张一张啃老本吃软饭的厚脸皮。我承认我笨的很。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算什么东西啊?” 婉妍便说着边咂着小嘴摇了摇头,手里的力道重了不少,一字一顿地往下说着,每说一个字就狠狠拍一下淳于涟的脸。 “你说说你啊,这又大又胖一坨人,老大不小的年纪了,还天天都把你爹挂在嘴边,你丢不丢人啊?没了你爹你淳于涟算什么东西啊?被爷打完就哭着跑回家找你爹告状,你也真说得出口啊?我都替你害臊啊啧啧啧。” 婉妍一脸的恨其不争,完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老母亲,在教育不成器的儿子的架势。 同桌子的人也都清醒得差不多,已经明白了面前这个天人之姿的柔弱少女,实则是当今天子身边新晋的肱骨之臣,中书令的女儿,专门负责审讯京都不法事的宣婉妍。一个个磕头作揖都来不及,哪会为淳于涟出头。一个个都眼睁睁看着淳于涟被羞辱。 淳于涟的怒火已经把他的胖脸撑成了猪肝色,每次想要大吼一声发作时,都会被婉妍轻而易举按下去。 “哎……算了算了。”婉妍叹了口气,故作大方地说道“你宣爷我呢,也不是什么心胸狭窄之人,今天就只打你三掌给你长个记性。你呢就乖乖让我出个气,给我个台阶下我就走了。” 边说着,婉妍边催动内力凝结于掌间。 “轰”的一声拍向淳于涟的后背。声音之大,令在坐的其他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啊!”淳于涟惊叫一声,只觉得后背疼的发麻,脑子霎时一片空白。 “这一掌呢,是替这位姑娘打的。你若以后再敢强抢民女,爷定要你这个肥头大耳的脑袋!” 边说着,婉妍抬起手又是狠狠一掌,这次还带着淳于涟后脊骨骨骼断裂的“噼啪”声。 “这第二掌呢,是替我自己打的。爷好不容易吃了顿舒坦饭就被你气的快消化完了,多大的罪孽啊!你最好也对自己做的孽心怀愧疚。” 淳于涟像濒死的鱼一般,身子猛地向上挺了一下,这次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婉妍才不理会他是死是活,第三掌蓄足了力气猛地打下,比前两掌加起来还狠。 “这第三掌呢,是替我们蘅大人打的,提醒你以后和蘅大人说话干净点。你宣爷我都不敢得罪的人,你最好也给我老老实实地顺着点来。” 这三掌打的淳于涟心肺皆损,五脉皆伤,彻底趴在桌子上不说话了。 负手而立在门口等候的蘅笠,听到这里愣了一下,眸中顿时一片明亮,凛冽的目光柔和了几分,嘴角不经意地抬起小小的弧度。 方才……我是被维护了吗? 出完气的婉妍心满意足地拍拍手,指着已经不动弹的淳于涟,对在座皆目瞪口呆的各位苦口婆心地教育道:“几位仁兄啊,这俗话说跟着狼吃肉,跟着狗吃屎。你们跟着这脑满肠肥的狗熊,能吃什么好东西嘛?在下劝你们早日离此等货色远一点吧。” 边说着婉妍边拍了拍手,放下立在凳子上的腿走到女子身边把她扶了起来,声音温和:“你先和我走吧姑娘。” “啊?”女子愣了一下,没想到婉妍为自己解围后,还会带自己走。 第二十一章 巧相遇蓝玉觅得明主 颁大诰婉妍被塑妖魔 从三春居出来后,女子恭敬地抱拳向婉妍自报家门:“小女子蓝玉,本是天璇殿下普陀支派的俗家弟子,在寺院修习多年。近日闻家中老父病重,便还俗回家料理。奈何我多年隐于山野并无积蓄,家父去世后无所殓葬,只得四处奔走筹措。 前几日那淳于涟也不知从何找到我,说愿意借我这笔银子。我以为碰到了好心人,便千恩万谢接受了,埋葬了家父。想着一定要尽快还钱给这位好心人。不想此人竟是泼皮无赖,不仅不接受我还银子,还无论如何都要我以身相许,为他做妾。我想要报官,奈何衙门里那群祸害都是淳于家欺软怕硬的走狗,不让我报官。今日淳于涟抓我来,要我……服侍他,我不愿意他就给我下软筋散。小女子正在走投无路、心如死灰之时,幸得大人您出手相救。若非如此,小女子我今日就……” 眼见着蓝玉眼中含泪,凄苦之色令人心疼,婉妍忙打断了她的话。 “举手之劳而已,蓝玉姑娘你不必挂怀。对这种丧尽天良、禽兽不如的家伙,人人得而诛之嘛。” 蓝玉擦了擦眼泪,抬眼问道:“瞧大人年纪并不大,身手如此矫健,又生得这般姿色,想必是刑部的宣大人吧。” “正是。”婉妍大大方方承认,心中却是微微一惊,没想到这女子还这么关心官场啊。 方才婉妍搀扶蓝玉时,便暗暗查探,发现她内功相当了得。素来听闻普陀支派对弟子管教甚严,想必她功夫差不了。再看蓝玉长相,秀气中充满英气,讲起话来落落大方,行事为人皆豪爽正直,正是婉妍喜欢的个性。 让这等人物留在市井中为了生计奔波,简直是暴殄天物。况且今日自己那般折辱淳于涟,淳于涟虽不敢奈何自己,但日后肯定会迁怒于蓝玉,拿她出气,那到时反而是害了她。 不如将她带在身边,既可以保护到她,也给自己添了一位得力助手。 婉妍这么想着,不带拐弯抹角地向蓝玉抛出邀请。 “蓝玉姑娘既然也知道我是谁,那我便不再赘言介绍了。婉妍虽不才,但也决心为朝廷和国家鞠躬尽瘁,为了百姓福祉肝脑涂地,效力终身。不知蓝玉姑娘可有心与我一道为朝廷效力?荣华富贵婉妍不敢给姑娘保证,但日后只要有我宣婉妍一口饭,就绝对少不了蓝玉姑娘的。” 一旁的蘅笠听得直皱眉头。这小家伙从哪学来这番江湖侠士的慷慨陈词? 蓝玉一秒不曾犹豫,立刻躬身抱拳行礼:“今日得小宣大人相救,蓝玉已是感恩不尽。能得大人垂怜,蓝玉更是感怀在心。日后蓝玉必誓死追随小宣大人,随大人出生入死。” 蓝玉何等聪明,她知道婉妍是看自己虽武功傍身,但终究势单利薄,担心自己日后再次落入淳于涟之手,才想要将自己收入麾下,心中已是感激不尽。况且对这位天赋异禀、名满京都的小宣大人,她早有耳闻,心里赞服不已,早就想一睹其真容。如今能伴其左右,自然非常喜欢。 身边许久未开口的蘅笠突然冷哼一声,给这对侠肝义胆的主仆泼凉水道:“她就是个小小的都官侍郎,哪有什么出生入死的机会。” 婉妍拿胳膊肘戳了戳蘅笠,不客气地回嘴:“天天伴在蘅大人身边与出生入死有何区别?” 说着便给蓝玉介绍道:“这位呢,是锦衣卫佥事蘅笠蘅大人,是我的上司。” 蓝玉抱拳给蘅笠行礼:“见过蘅大人。” 蘅笠微微颔首还礼,一如常态的客气中拒人千里。 婉妍直接带着蓝玉去了刑部,给刑部尚书报备后,任蓝玉为都官司司书。 从此,蓝玉便成为了追随婉妍终生的近身侍卫。由于年纪长于婉妍,也照顾婉妍的衣食起居,成为婉妍生命中和亲姐姐宣婉姝一般的存在。 都官侍郎宣婉妍的日常工作还是非常忙碌的,除去每天耗在刑部处理一堆公文外,还要隔三差五跑诏狱去提审犯人。 蘅笠是一点也不吝啬于使用婉妍这个无偿壮劳力,一周起码把她叫来三四回。于是不出一个月,婉妍提审的犯人已经超过二十人。 而这二十余次提审,婉妍逢审问必有所得,还未有一次失败的例子。 要知道诏狱可是天下第一狱,等级远远高于刑部大牢与京都官牢。可不是偷个鸡摸个狗的小贼就能进来的。这里面要么是达官显贵之流,要么是穷凶极恶之徒。能把这些人的嘴一一撬开,而且从无败绩,婉妍还是这几十年来第一人,连皇上都曾在朝堂之上点名夸奖婉妍能力出众。 褒奖之余,眼光独到的皇上立刻从中发现了绝佳的教育民众的机会,迅速组织礼部编印了一本《大诰》,收录了所有蘅笠和婉妍办的光辉案件,把抓捕过程和审讯过程写的很是详细(其中也不乏添油加醋之嫌)。这样既可以增强百姓对官府办案能力的信心,也大大减少了百姓做不法之事的胆量。 这本书一经编成,立刻被大量投入民间广泛散发。京都上至百官、下至百姓,可以说人手一本,成了真正的大众读物,大大丰富了百姓的业余文化生活。 这下蘅笠和婉妍彻底在京都出了名,光辉(而恐怖)的形象深入人心,成为京都人茶余饭后的讨论对象。 不出足月,就人人都知道这锦衣卫有一个不管人犯逃到哪里,都能把人抓回来的蘅佥事;刑部有一个不管人犯意志多坚定,都能让人开口的宣侍郎。 婉妍第一次阅读这本以自己为主角的《大诰》时,可谓是兴致勃勃。特意沐浴更衣还煮了好茶,庄重地拿起书来准备严肃拜读。 只是看了没两页,就气得把茶杯扔了出去,还差点把书撕碎吞进去。 她宣婉妍,曾经美誉满京都,琴棋书画样样出色的绝色才女,在这本书里,是个和蘅笠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冷面罗刹齐名,狠毒程度不相上下的无敌大魔头。长得是膀大腰圆、豹头环眼,为了逼人犯开口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不仅手段穷凶极恶,而且为人丧心病狂、极其变态,以审问人、折磨人、虐待人为乐趣。 于是,婉妍便被京都的百姓送了一尊称——“妍(阎)王爷”。 这样的结果就是,武科十段的蘅笠和两科九段的宣婉妍,除了对孩子有勉励其读书、习武的教育意义外,还有很管用的恐吓作用。 婉妍不止一次在街上听到大婶或者大叔教训不听话的淘气孩子时,那神秘兮兮的恐吓口气: “你再贪玩不回家,当心蘅大人把你抓去,让宣大人审问你!” “蘅大人就喜欢吃不爱读书的小孩!” “宣大人吃小孩子都不吐骨头的!” 婉妍差一点就要冲上去揪着那人的领子怒吼:“喂!你家孩子这么大个,我不吐骨头我不怕噎死吗?!” 还好被蓝玉死命拦住,婉妍这才没冲上去。 “蓝玉你说,这本《大诰》是不是对我的诋毁!”婉妍把书扔在桌上,气得直发抖。 蓝玉上前把书拿起来看了看,认认真真地回答婉妍:“说实话,这书是有那么一点点夸张。大人您确实是没有‘满脸横肉、眼冒红光、铜嘴獠牙、磨牙凿齿、口吐烈火’。” “是吧是吧!”获得了共鸣的婉妍激动得直拍桌子。 谁知蓝玉随即话锋一转:“但不可否认的是,大人您审问时确实是眼含戾气、面目阴冷、口吻狠毒,这段就很真实。” “好吧好吧。”婉妍彻底被击败了,生无可恋地瘫在了椅子里,“你就当我没问过。” 除了婉妍,这本《大诰》还让一个人深恶痛绝,那就是管济恒。 “妍儿,你怎么又去诏狱?”“你怎么总和蘅笠那小子在一起?”“你是不是与混蛋蘅笠日久生情了?”此类的怨妇话语成了二人间唯一的交流。 “管济恒你真的闲疯了吗?兵部职方司的事务这么少吗?”回家的路上,在刑部门口等婉妍一起走回家的管济恒又开始了碎碎念攻击,婉妍实在是烦得受不了。 “都说了我和蘅大人见面是公务需要啊!我也不想去诏狱啊,那不都是公务需要嘛!而且就算有什么事,也不该你管哇!” “为什么我不能管!你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天天伴在身侧,久而久之,你虽是对他无心,难保他对你无意。你别看蘅笠看起来一副正人君子、坐怀不乱的样子,其实男人都是一个样子!” “你搞没搞错哇!蘅大人耶!冷面罗刹啊!你觉得他能看得上我吗?你觉得他能看得上谁啊?”婉妍彻底无语。 管济恒还想再说,还好二人已经走到了宣府门口,婉妍终于可以逃出生天了。 “我进去啦,你快走吧。”婉妍大大咧咧打了个招呼,就进府去了。 “哎!”管济恒朝着婉妍走得大摇大摆六亲不认的背影喊了一声,没得到任何回应,只能委屈巴巴地转身离开。 “怎么也不客气一下,请我进去吃个饭嘛……” 第二十二章 心系胞姐婉妍反抗父命 护佑胞妹宣奕主动受罚 一进府,婉妍就觉得家里和平日不一样。素来清冷的宣府,居然从正厅里传来喧闹之声。 婉妍以为是父亲的同僚一类来家里拜访,便也没在意地往自己屋里去。谁知刚刚到前厅院门外,就看见满头大汗的宣奕,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穿廊里来回踱步,手来回来回搓着。 “喂!”婉妍停了脚步,抱着胳膊靠在院门上朗声问道:“你在那儿干嘛呢?想象自己是一个陀螺?” 宣奕一听婉妍的声音,立刻急吼吼地向婉妍快步走来,急的是满脸通红,嘴里嚷嚷着:“出大事啦,出大事啦!” “啊?”婉妍一脸的怀疑,以为是宣奕故意捉弄自己,“出什么事了?” 宣奕结结巴巴不是要卖关子,而实在是气得血气翻涌,话都说不清了:“淳于涟……淳于涟那个畜生!他……” “淳于涟?”婉妍扬了扬眉毛,见宣奕说也说不清楚,便等不及地接过话头问道,“他来家里闹事了?” 婉妍下意识地以为淳于涟肯定是上次被打以后,来家里讨个说法。 “不……不是!他……”宣奕真的是被气昏了,白皙的小脸涨的通红,急得又是甩手又是跺脚,但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向伶牙俐齿的宣奕,居然坑坑巴巴怎么也讲不清事情原委,看来是真的出事了。婉妍心里顿时也有几分心焦。 “他什么他啊!你倒是说啊!”婉妍急得猛拍宣奕的胳膊。 宣奕只觉得自己体内血气翻涌、急火攻心,越是着急想和婉妍解释,嘴巴越是不听使唤。 “算了不和你废话了,我直接去收拾他。看来是上次没把他打怕!”急脾气的婉妍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边说着就撸起了袖子,拔腿就向正屋走去。 “不是!是淳于涟要娶姐姐!”宣奕终于喊了出来。十五岁的大小伙,眼睛竟然湿润了。 “什么!!!”婉妍的脚步骤停,几乎是吼了出来。一双丹凤眼瞪得溜圆,巨大的震惊之下竟然愣在了原地。 “爹……爹同意了?” 宣奕失魂落魄地向前走了几步,瘫坐在婉妍身旁的廊凳上,声音中尽是无力:“爹其实早就答应了,只是没告诉我们罢了……今天淳于家的人已经带着聘礼上门了,现在就在正厅里。” “把姐姐嫁给淳于涟那种畜生,爹真是疯了!”婉妍皓齿紧咬地说道。怒火已经冲上了婉妍的头顶,一双美目中怒气燃烧。 说完婉妍拔腿就走。 “你干嘛去啊?”瘫坐着的宣奕在后面扯着嗓子问道。 “我去找他们!这亲事绝对不能定!”婉妍朗声回道,头也不回地快步往正厅里走。 “那你等等我啊!”宣奕赶忙起身,小碎步跟了上去。 婉妍大步跨进正厅里,这气势汹汹的不速之客,立刻就吸引了在座相谈甚欢的主宾。 婉妍冷眼打量四周,看见绑着大红花的箱子堆满了正厅中央的空地,这吉利的红色刺得婉妍眼睛发酸。 正中央的位置上坐着宣郢和婉妍许久都没见过的史夫人,下侧坐着淳于威和淳于夫人。 虽然未出阁的女子不能见外客,但婉妍也是朝廷官员,并没有许多忌讳。 “妍儿回来啦。”宣郢一眼看出了婉妍来者不善,一面热情地招呼道,一面用眼神示意婉妍快问好。 “下官宣婉妍见过淳于大人。”婉妍躬身抱拳以官员之礼向淳于威请安。 随即又侧身对着淳于夫人,两手叠加在腰侧微微弯身,以女子之礼向淳于夫人问安,“婉妍见过淳于夫人。” 然后婉妍又恭敬地向宣郢和史夫人行礼。 婉妍强压着怒火,心想自己可是来讲理的,不是来闹事的,礼数还是要尽到。 (好吧,其实就是来闹事的,但礼数还是要尽的。) “宣侍郎客气啦。”淳于威笑呵呵地抬手请婉妍起来,对着宣郢夸赞道:“宣侍郎真是了不起啊,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大才大能,深得陛下信任,为陛下排忧解难,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虽然上次这个臭丫头把自己的儿子胖揍了一顿,淳于威心里对婉妍有怨气,但还是更恨自己的草包儿子不争气。 这一番夸奖说到了宣郢的心坎上。宣婉妍能在官场之上纵横捭阖,实在是让他始料未及,但更多的是狂喜。这样一个身居要职、深得陛下信赖的人,不用拉拢就是自己一派的,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但面子上,宣郢才不会显现出自己的骄傲来,手摆得像拨浪鼓:“淳于大人快别再抬举她了,她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哪里有什么本事呢。能做点事情不过全倚仗着陛下的栽培以及各位大人的教导,不然凭她能有什么大能耐呢?” “哎,宣大人快别这么说!”淳于威怎么可能听不出这话是谦虚,但也顺着宣郢说:“以后我们两家就是一家人了,要多多关照,互相帮助才是。” 听着两个老油条打太极,婉妍心里着急,当即截断了淳于威的话,直截了当地说:“爹,淳于大人,这门亲事下官私以为并不合适,还请两位大人三思。” “不许胡闹!”宣郢猛地一拍桌子,严厉地喝住婉妍:“长辈之间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吗?!” “爹!”想想柔弱善良的姐姐就要被淳于涟那个畜生糟蹋了,婉妍此刻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不礼节了。一双美目丝毫不退缩地直视着宣郢,向前一步道:“这门亲事它不合适!您就不能再想一想吗?” “宣婉妍!”宣郢抬高了嗓门厉声喝道,“儿女亲事全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得到你这个小辈插嘴!给我滚出去!” 当着外人被自己的女儿顶撞,这让一向以家教严格而闻名的宣郢脸往哪搁。 “爹!”婉妍也抬高了声音,一点也不退缩,“请您三思!” 婉妍边说着边“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一向见了宣郢跟耗子见了猫一般的宣奕,在门口鬼鬼祟祟偷看了半天,此时见婉妍跪下了,赶忙也快步走进来跪在婉妍身边,鼓起勇气帮腔道:“是啊,爹!您再好好想想吧!” “你们两个不知好歹的畜生!”宣郢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跪在地上的二人骂道:“都是我素日里来对你们太过客气,才让你们如此骄横无礼,目无尊长!今日我要是不教训你们,指不定你们日后还要如何得寸进尺!” 宣郢说罢便向一旁高声喝道:“来人,上家法!” 接过下人递来的戒尺,宣郢也不顾还有外人在,怒气冲冲地大步向二人走来。 眼看着儿女就要受罚挨打,坐在正位的史夫人却仍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喝着茶,非但一点要阻拦的意思都没有,甚至眼睛都没抬一下。仿佛就要挨打的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而是陌路人一般。 “爹你要打就打!但请您打完之后,再斟酌下这门亲事。”婉妍心一横,无畏地昂头直视着怒不可遏地宣郢朗声回道,纤细的身子立得笔直。 “混账!”宣郢几乎是完全不顾风度地怒吼出来。 被儿女顶撞成这样,让素日以家教严闻名的宣郢情何以堪,简直气得发狂。走到婉妍身侧,戒尺一抬八丈高。 婉妍的小脸上写满了无畏,咬紧牙关等着承受戒尺。 就在戒尺即将落在婉妍后背的那一刻,宣奕忽然伸手拉住婉妍的胳膊,迅速把婉妍拽进自己怀中,用身体护住了婉妍。 “啪”,实木戒尺狠狠打在了宣奕的后背,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宣奕……”婉妍实在是没想到,向来看到戒尺就发怵,想着法子就溜走的宣奕,居然会主动为自己挨下一板子,一时间愣在了宣奕怀里。 宣奕昂起头同样无畏地直视着宣郢的怒火,口气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爹!是我撺掇着妍儿来说服您的,妍儿她没有错,您要打就打我!” “好啊好啊,好一个兄妹情深啊。”宣郢怒极反笑,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中挤出来,“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说着,宣郢手中的戒尺又要落下。 “哎哎哎,算了算了。“淳于威快步上前拦住了宣郢高高抬起的胳膊,劝说道。 其实淳于威还挺想喝着茶看个热闹的,但毕竟在一旁坐着看戏也怪不道德。 “宣大人息怒。宣侍郎和宣公子与胞姐亲密,不舍得胞姐出嫁也是情有可原的,您何苦和孩子们一般计较呢。” 这一番话下来,若是宣郢还要再打,就是不给淳于威面子了。宣郢只得把怒气强咽了咽,放下了手冷哼一声,把戒尺扔到二人面前。心想着等淳于威一走,就好好处理这两个不孝子。 “来人啊,把小姐和公子给我带下去关起来!”宣郢怕二人再生事,便中气十足地向两旁的侍卫命令道。 十几个侍卫立刻涌了进来要带二人走。 按婉妍的身手,别说十几个,就是几十个也带不走她。但若是在外人面前真的动手,那才是真的不给父亲留脸面,只得忍着性子先退下了。 “今日让淳于大人见笑了。这两个畜生对淳于大人多有得罪,宣某随后必定狠狠教训他俩。”宣郢努力稳定了心情,声音又恢复了平稳,重新坐回了位置。 淳于威每每看着宣婉妍小小年纪就可以运筹帷幄、纵横朝堂的样子,再看自己那个毫无本事的混世儿子,心里就对宣郢妒忌地发狂。今日看见宣郢被儿女将了一军的好戏,心中对宣郢的嫉妒缓解不少,心情很是畅快。于是大度地挥挥手:“宣大人这样就见外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何必说两家话。” 宣郢强挤出一丝笑容应和着:“是啊是啊。” 二人又就亲事商谈了许久,定下了婚期。 第二十三章 为正家风宣郢狠心责罚 心疼弟妹婉姝寸断肝肠 等到强压着怒火的宣郢终于把美滋滋的淳于威送走,人还没坐稳,婉妍和宣奕就来了。 方才宣奕和婉妍被带走后,把急躁愤怒的情绪冷静下来思考商量了一番,达成了一个共识:咱这爹吃不吃软不晓得,但肯定是不吃硬!现在再去撒泼打滚肯定又是一顿胖揍,不会取得成效。唯一上策只能是向爹示弱,让他从心底里舍不得把姐姐嫁给淳于涟。 相比方才的凛然无畏,此时的兄妹二人是一点气势都没了。一进屋门就直接在宣郢面前跪下,两双眼红到了眼底,低眉顺眼地求父亲开恩三思。 “爹!您不会不知道那淳于涟的为人吧,他就是个地痞流氓啊!您怎么忍心把姐姐嫁给那种人啊!”婉妍软着声音哀求,试图动之以情。 “淳于涟的为人?”宣郢冷笑一声,厉声反问道:“那我问问你,是谁把你口中的地痞流氓羞辱一番后,还打断了人家几根肋骨?” “这个我哪里知道………”一脸无辜的婉妍刚要直起身子来否认,就感觉到一旁的宣奕暗中扯了扯她的衣袖。婉妍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爹知道她殴打淳于涟的事情了。 “好吧,是我。”婉妍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承认了,刚立起来的身子又低了下去。 “你一个名门千金,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你所谓的地痞流氓打成那个样子。人家淳于家没指责你的为人,你反倒有脸指责人家的为人了?” “可他显然就是要报复……”婉妍委屈地抬起头想辩解。 “报复什么报复?”还没等婉妍说完,宣郢就打断了她,“你不是素日很聪明吗?怎么连脑子都不动动呢?如今淳于威官拜正三品,是当今最重要的机构锦衣卫的指挥使!他那个外甥蘅笠,又是陛下身边最得意的宠臣。如今淳于家势头这么盛,朝中百官谁人不畏惧他们三分。你以为谁家都可以与他们结亲?” “爹!!!”婉妍急得直晃胳膊,这声爹喊得声泪俱下,“女儿一定会削尖了脑袋往上走,努力成为宣家的顶梁柱,让咱们宣家不用牺牲姐姐去巴结别人。求求爹,您放过姐姐行吗?” 看着苦苦哀求的女儿,宣郢不曾有一丝动容,挑了挑眉毛冷声挖苦道,“素日夸你几句,你便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爹我身为百官之首,天权最高的文官,尚且才能勉强撑住一个宣家。你以为你宣婉妍是谁,你凭什么能撑起宣家?” “那您也不该拿姐姐一生的幸福去换啊!”一直安安静静跪着不说话的宣奕拳头攥得越来越紧。此时再也听不下去,卯足了力气喊出声来。 “你还好意思说话!”宣郢的眼中霎时燃起怒火,盛怒之下大喝道:“要不是你这个独子无能无为不争气,需要姐姐去联姻,妹妹小小年纪就进入官场来振兴我宣家吗?你现在居然还好意思和我理论?笑话!” 姜还是老的辣,宣郢一番话直接戳到宣奕的痛点,把上一秒还怒气冲冲的宣奕直接堵得说不出话来。 近一个月来,宣奕每每看着正直碧玉年华的婉妍,在同龄的大家闺秀都被养在深闺,过着被众星捧月、奉若明珠的日子,却要每日早出晚归地奔波,与人性进行丑恶的战斗,心里就难受得无法缓解,着实觉得对不住婉妍。 如今姐姐也要为了宣家嫁给淳于涟这类肖小之徒,这让宣奕心中的伤疤越来越深。 婉妍立刻感觉到了宣奕的失落,不顾父亲的盛怒为他辩驳道:“女儿进入仕途是为了以以己所学报效国家、福泽百姓,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父亲大可不必因此责怪哥哥!” 宣郢根本没再听婉妍说话。劳碌了一日加之又动了怒火,上了年纪的身子感到疲倦,不不想再和二人纠缠。摆了摆手示意二人不必再说,威严地开口道:“好了好了,宣家还没轮到你们两个做主,废话不必再说。我告诉你们,这门亲事结定了!这次念在你们年轻气盛又是初犯,先给你们个教训。下次若再敢顶撞为父,可就别怪我不给你们留情面了!” 说完不等兄妹俩反应,就向身边的侍从吩咐道:“去,把他俩给我绑起来,一人杖责六十。” 两旁的侍从一听,上来三下五除二就捆了宣奕。轮到婉妍时,却都犹豫了。 这小姑娘不仅是朝廷命官,还是武考九段啊。她随便一抬手,还不得打断他们几根肋骨哇。 “给我绑起来!”宣郢看出了他们的犹豫,朗声喝道:“她爹还在呢,我看她敢还手!” 侍从们一听老爷生气了,也顾不得许多,硬着头皮上来就把婉妍也绑了。 婉妍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昂着头直挺挺地跪着,任由下人拿绳子绑她。 宣奕看婉妍被绑着了急,对着宣郢连连磕头,苦苦恳求道:“爹你打我就行,儿子随意爹怎么处置,打到爹满意为止!只是妹妹体弱禁不住打,还请爹手下留情啊!” “哼,她体弱?方才与我顶撞时,可是底气足得很呢!”宣郢想想方才气势汹汹的婉妍就气不打一处来,朗声喝道:“给我打!打得不够狠我可是不饶!” 宣郢说罢,转身就要走,看都不看已经被绑在凳子上等着挨打的儿女。 “等一下。”已经走出几步的宣郢突然想起什么,回身指着婉妍吩咐道:“让她把官服脱了再打。” 官服是陛下钦赐的神圣存在,若是弄脏弄坏可是要被降罪的。 不愧是朝廷的好官啊,比关心儿女还关心官服。 婉妍冷笑一声挣开绳子,三下两下把官服脱下来放好。穿着雪白的单衣单裤趴回凳子上,等着再被绑。 宣郢这才放心地走出去。 “宣婉妍你是傻子吗!”趴在旁边凳子上的宣奕气得直拿拳头砸地,恨其不争地吼道:“你跑啊!跑你不会吗?” 下人们本就忌惮婉妍,如今宣郢一走,婉妍就算是跑了,他们也不敢多言,更不敢追她回来。 “我才不要。”婉妍撇撇小嘴,嘴硬道:“我跑了让你一个人挨打,我成什么人了?日后你指不定怎么嘲笑我呢。” 一起闯的祸,我怎能留你一人受罚。 下人们都拿着板子犹豫着没冒然动手。他们既怕少爷小姐,又怕老爷,实在是左右都为难。 “你们尽到你们的职责就行,不必感到为难。”已为鱼肉的婉妍察觉到下人们的顾虑,闷闷地对侍卫们开口,大义凛然中尽是无可奈何。婉妍也不想为难这些什么也没做错的人。 “宣婉妍,你……”宣奕被婉妍气得瞠目结舌,已经无言可对。 “多谢少爷、二小姐体恤,那奴才得罪了。”得了话的下人们都长舒了一口气,拿着板子动起手来。一个个卯足了力气,下起手来六亲不认,倒把自己打得满头大汗。 此时看似咬紧牙关默默承受的婉妍,实则是满头无语的黑线,内心在怒吼:喂喂喂!你们没理解我的意思啊!!!我是让你们尽到职责,不是让你们如此恪忠职守啊!!尽到职责的意思难道不是你们意思意思就行了吗???你们没明白我的意思就不能问一句吗??? 婉妍多次开口想叫停正打得热火朝天的下人,和他探讨一下“尽到职责”的正确解读方式,但是婉妍的声音一出口就立刻淹没在了“噼啪噼啪”的厚木板冲击后腰的声音中。 然后婉妍就被打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又厚又宽的板子狠狠打在最柔软的腰间,仅是听着声响就令人胆战心惊。 婉妍和宣奕很默契地,就算疼死也咬紧牙关不发出呻吟。剧痛让二人眼中条件反射地噙满了泪水。 婉妍虽然细皮嫩肉,但好歹可以催动决力和内力抵挡。而同样细皮嫩肉的宣奕就没那么好过了,情况比婉妍还糟糕,不过二十杖后就昏迷过去。 “宣奕!宣奕!”自身难保的婉妍拼了命想拿手去抓宣奕垂下的手,可就是只差那么一点点,让婉妍无论如何都抓不到他。 “你们别打他了!”婉妍拼尽全力喊出声来:“他剩下……的都……都打我。” 侍卫们终于听到了婉妍的声音,心中很是不忍,但都怕老爷怪罪,只得继续心软手狠地执行着惩罚。 “妍儿!奕儿!”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喊,已经神智不清的婉妍以为是自己已经去了阴曹地府。 宣婉姝方才得知弟弟妹妹为了自己受罚的事情,这位真正的名门闺秀几乎是不顾风度地跑了过来。一进来就尽了全力想推开正在执行处罚的下人,然而弱不胜衣的婉姝哪里能推得动膀大腰圆的壮汉,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婉姝只得扑倒在婉妍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护住鲜血淋漓的妹妹,伸出胳膊来护在宣奕的后背,哭得声泪俱焚。 侍卫看着大小姐护住了婉妍,一时间竟不知下不下手。 第二十四章 月露冷 梧叶飘黄 遣情伤 侍卫看着大小姐护住了婉妍,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下手。 婉妍感觉到了护在自己身上的婉姝,终于是恢复了一些神智。气若游丝地开口唤着婉姝,用尽全身气力才能说出话来:“你们……你们敢……敢动姐姐……我我……要你们……你们的命!” 侍卫们当然知道大小姐打不得。先不说这名动京城的阎王爷实在不是侍卫们能得罪的主,由于史夫人从不关心家务,诺大的宣府内务全由婉姝一人操持着,这位大小姐才是宣家真正的管家之人。 但任凭侍卫们如何劝说,婉姝就是紧紧护着婉妍不松手。本就清丽的面庞在点点珍珠泪的装点下愈加哀婉动人,真如一枝带雨梨花。 侍从们左右为难之下只得来上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把婉姝从婉妍身上给拉了起来,紧紧控制在一边。 婉姝拼了命想摆脱辖治,奈何终究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柔千金小姐,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弟弟妹妹受罚。 婉姝眼见着弟弟已经被打昏过去,妹妹腰间雪白单衣上渗出与木板等宽的血渍,几乎已经血肉模糊。这比打在自己身上还让婉姝痛不欲生。 “求求你们了……别打了……”婉姝明知没有用,口中却仍是不住地恳求着。浑身无力的婉姝全靠钳制她的侍卫架住她瘫软的身体,才没瘫倒下去,双手捂着脸不忍心看,泪水就从她颤抖的指缝间倾泻。 此时的婉妍心中更难受了。对婉妍而言,挨打固然疼得很,但都没有看着最最亲爱的姐姐这般声泪俱焚对婉妍的伤害大。 婉妍竭尽全力想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安慰姐姐,鲜血却不自觉地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婉妍顿时感到眼前一片漆黑,耳边似乎传来姐姐凄厉的呼喊,再往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婉妍再次有了意识,挣扎着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经趴在床上了。看了看窗外,才知已是傍晚。 “哎呦!”婉妍刚动一下,腰上的剧痛让她忍不住喊出了声:“疼死爷了!” “现在知道疼了!”婉姝沙哑的声音从婉妍头顶传来,柔声嗔怪道:“方才你顶撞爹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后果呢。” 婉姝边说着边坐在婉妍床边,揭开被子给她换药。 婉妍立刻闭上了抱怨的嘴,挤出几分笑意,努力让表情不那么狰狞。 婉妍看到婉姝肿的像桃子一般的双眼,就知道婉姝肯定哭了许久,顿时心里比身上还疼。便故作轻松地宽慰婉姝道:“姐姐你……你别难过了,我和宣奕都……都是是习武之人,这点……皮外伤算不得什么。” 婉姝自然知道这是安慰她的话。方才帮他二人更衣上药之时,看见婉妍和宣奕连衣服都被打烂,与腰间的血肉混合在一起。婉姝看着弟弟妹妹为了自己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心如刀绞般痛着。 而宣奕从昏迷到现在都没醒来, 婉姝抽泣地说不出话来,拿着手绢为婉妍擦擦额头滚落的汗珠,又为婉妍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动作又轻又柔。 趴着的婉妍看不到姐姐的脸,只能看见姐姐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自己的枕边。 “你和奕儿……别为了我再同爹斗气了。”婉姝声音哽咽地说。 “那怎么行……哎呦!”婉妍一听这事就来气,猛地给了床板一拳泄愤,却不小心牵动伤势,痛的叫出声来。 “算姐姐求你了妍儿,看你同奕儿这样,比让我嫁给淳于涟更难受许多。”婉姝泪眼婆娑地恳求婉妍,微颤的手覆住婉妍的小手。 “你又不是不知道爹,爹想做成的事情,不是我们能改变的。” 做了爹十五年的女儿,婉妍又怎能不知道她根本动摇不了宣郢的想法。但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姐姐往火坑跳?就是知道会是如今这个结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奋不顾身为姐姐出头的。 只是……她真的什么也改变不了。她和婉姝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 这种明知山有虎,还不得不看着姐姐往虎山行的无力感,真是比让婉妍挨一百板子还痛苦,还难接受。 婉妍拼命咬着嘴唇,被姐姐温暖手掌包裹着的小手紧紧攥着床单,才勉强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婉妍心里在一滴滴流着血,可她不能哭。姐姐看到自己哭,会更难受的。 “知道了……”婉妍努力挤出几个字。无力的三个字在婉妍心上劈开了一道口,任鲜血四流。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后半夜,婉姝安顿好了婉妍,方才吹了灯出去。 婉妍趴在床上,心痛地呼吸不上来,身上又疼得摧心剖肝,趴在枕头上一夜未眠,定睛看着窗外发呆。 明明是仲夏之夜,却觉出满目月露冷,梧叶飘黄。不知以何遣情伤, 一夜心力憔悴后,婉妍连爬起床的力气都没了。可没有告假,不得不照常去上早朝。 天刚蒙蒙亮,婉妍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挣扎着起了床。由三个人分别从前后面拖着绵软无力的婉妍,才能勉强将她扶住,由蓝玉亲自给婉妍更衣。 “大人……”看着婉妍又被血渗透的衣服,蓝玉实在是不忍心,“您真的能撑住吗?” 面无血色,嘴唇白得像纸一般的婉妍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抖得厉害:“放……放心,能……撑住。” 我当然撑不住……这谁能顶得住?我不想上朝啊,我好苦啊,我好苦…… 婉妍心中流着泪哀嚎着。 只是站了这片刻,婉妍已觉得很难支撑。伤口无时不刻不在用剧痛提醒婉妍自己的存在,而腿软得就和豆腐做的一般。 可是不自己拼命强撑着,又能怎么办呢? “多……多给我穿……穿两件单衣,血要……要是透过衣服,弄脏官……官服可不是开玩笑的。”婉妍断断续续地吩咐道。 婉妍刚被搀扶着走出屋门,就看见管济恒和砚巍已经等在门边。 他们昨晚就得到婉妍挨打的消息,两个人大半夜着急得什么似的。奈何太晚怕打扰婉妍休息养伤,才焦心地挨到了清晨,大早上便赶来了。 两个人看到平日活灵活现的婉妍,此刻像个纸糊的人一般脆弱,心里都不好受。 看着两个大男人皆面带担忧,婉妍尽了全力强打起精神,反倒安慰他们:“别……别垂头丧气的,这点小伤,爷还没放在眼中。” 上了轿子,婉妍就嘴硬不起来了。她的伤让她根本无法正常坐轿子,只能拿胳膊肘撑着伏在座位中。 “我的亲娘四舅奶奶啊……”婉妍疼的紧闭着双眼小声呻吟着,光是坐着就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了,甚至能感觉到伤口在颠簸中一点点撕裂开来。 好不容易挨到了宫门口,婉妍额前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在管济恒和砚巍的搀扶下,一步步慢慢往里踱步,每走一步都感觉腰间有千万根针扎进来。 “慢点慢点慢点!”管济恒比婉妍还小心,眼睛长在了婉妍脚下一般地看路。 “嘶……”婉妍努力忍住不喊出声来,却疼得连连倒吸冷气。 “你怎么了?”清冷的玉石之声从三人身后响起。随即蘅笠从一侧走出,看着被两个人扶着的像一张纸一般的婉妍,伫足问道。 “你还敢问!”管济恒看婉妍受伤,心里难受得很,正不知道往哪里撒气呢。这会见到神色如常的蘅笠,简直火冒三丈,“要不是你们淳于家要娶婉姝姐姐,婉妍就不会被宣伯父打,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你还有脸问怎么了!” 蘅笠眉头皱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一直住在北镇抚司的他,显然不知道这件事。 “好了好了。”嘴唇已经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婉妍轻轻拍了拍管济恒,虚弱地开口:“走吧。” 婉妍才不想被蘅笠看到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呢。 “蘅……大人,下官走的慢……就先行一步了。”婉妍气若游丝地同蘅笠行礼,嘴角努力地往上抬了一抬,彻夜未眠又哭了许久的眼睛从眼眶红到眼底。 蘅笠只看一眼,就觉得心疼得不可名状。 正所谓,欲笑还颦,最断人肠。 蘅笠看着奄奄一息的婉妍一步一步小心地挪动,身侧的拳头攥了又攥。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揪成一团的乱麻,又疼又解不开的乱。 进了正殿的婉妍就只能靠自己了,小心翼翼地一点点踱步到自己的位子,浑身上下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疼痛。每走一步都要倒吸一口凉气,即使是站着不动,也要催动内力才能勉强维持稳定。 然而身子的疼痛一点不影响婉妍内心怒火中烧地破口大骂。但满腔怒火总不能冲着亲爹去,于是淳于涟就成了婉妍此时最痛恨的人。 宣爷我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全都怪淳于涟这个畜生!等爷身子养好了,一定要把淳于涟剁成肉酱喂狗! 婉妍心里想着一走神,以至于没反应过来,左脚突然的一软。 “哎呦。”婉妍心中一惊。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婉妍的胳膊稳住了她,才没让她众目睽睽之下,摔个乌龟朝天,四仰八叉。 “呼……”站稳后的婉妍先是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立刻转头想向扶住自己的人道谢。 这一转头可真是把婉妍惊到了:面前陌生的少年面孔竟然熟悉得惊人!那五官与姐姐宣婉姝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相似得让婉妍一时半刻愣住了。 按理说,婉妍和宣奕是双生子,应当有几分相像。可婉妍和宣奕只有乍一看有几分神似,若是细看眉眼竟是一分相似都找不出。反倒是宣奕与婉姝比较像,继承了母亲的眉眼,与父亲的脸型。 而眼前这位少年官员的眉眼,简直与婉姝的眉眼如出一辙! 第二十五章 你是我的偶尔不坚强 “宣侍郎,你身子有何不适吗?”少年见婉妍苍白的小脸呆呆地看着自己发愣,便先开了口,浅麦色的脸上浮现出客气的关心之色。 “啊……”婉妍迅速回了神,暗中打量一番眼前之人,大脑飞快运转着:此人身着绯色云雁官服,乃从文官正四品;年龄应刚及弱冠之年,其人品貌出色、言谈温和、气度非凡。想来生得这般样貌,且小小年纪便可官居正四品的,在这朝庭上除了蘅笠,便只有与蘅笠并称“京城二绝少”的户部郎中、尚书令任霖阁之子任沅桢了。 婉妍心中暗暗感慨:啧啧啧,天天低着头上朝了这么些时日,竟连大名鼎鼎的任公子的面都没见到。今日一见,这位温润公子果然当得起这许多溢美之词。 “下官身体并无不适,不过方才脚底一滑,多谢任郎中相扶。”婉妍强忍着虚弱之色,尽量神色自若地道谢。 “那便好。”任沅桢温和而明朗地笑笑,微微颔首示意后便朝自己的位子走去。 这一举一动、一言一笑,皆是精心设计过一般,彬彬有礼得恰到好处。 怎么会这么像呢……婉妍还是忍不住再次在脑海中将姐姐的脸与任沅桢的脸比对了一番,终究是百思不得其解。然而周身无法忽视的疼痛时刻都在冲击着婉妍的思绪,婉妍只得先想想自己的处境了。 等诸位大臣都到齐又立等了一刻钟,皇上才出现。 摇摇欲坠的婉妍根本无法依靠自身体力站稳,只得催动内力维持平衡。可强行催动内力对体能消耗极大,不过强撑了半刻钟,豆大的汗珠便从婉妍额前不断涌出,湿漉漉的发丝紧贴着额头,脖颈的汗珠已经透湿了第一层单衣;伤口处剧烈的疼痛冲击地婉妍头晕目眩,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豆腐做的腿止也止不住地发抖,婉妍努力绷紧全身才没有瘫倒下去。 更糟糕的是,婉妍甚至能清楚得感受到腰间的鲜血已经穿透了包扎的绷带,正不断往外渗透着。而婉妍也在这一滴滴鲜血的流失中,逐渐陷入昏迷。 婉妍强打起精神咬紧牙关,紧攥着的指甲都嵌入柔软的掌心,从两颊滚落的汗水已经连成线地滚落。 身负重伤、一夜未眠的婉妍,感觉到自己紧绷着的神经已经到了极限,马上就要断裂开了。 这也……太难熬了……真的撑不住了…… 脸上已经没了一丝血色的婉妍苦着小脸,在心中哀叹着。 可如果就这样晕倒在金銮殿上,既是对陛下的大不敬,也会连累到宣郢。要知道动用私刑责罚朝廷命官,可是要廷杖的大罪。 先不说宣郢上了年纪的身子骨根本顶不住,就说宣郢作为文官之首被当众廷杖,这丢人程度是宣郢万万承受不住的。 爹对我无情,可我不能害了爹啊!但我真的真的真的撑不住了…… 一股无力之感瞬间涌上婉妍的心头。婉妍不怕输不怕苦不怕累,就怕这种竭尽全力后,仍旧无能为力的感觉。 因为每每感到无力时,一向笃信我命我定的婉妍,也不得不把自己交到命运手里,任由其摆布。 天地共主的无上圣尊啊……我是你最虔诚的信徒,拜托您一定要助我撑过这一关啊…… 婉妍在心中默默向最高的神祈祷。 有的时候命运就是这般喜欢捉弄人。婉妍心里还没祈祷完,身体就实在承受不住。双腿突然一软,没反应过来的婉妍整个人瘫软下去。 糟了!婉妍心中大惊,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惊叫出声。 眼看着婉妍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团软软的气流忽然涌来,萦绕在婉妍周身,稳稳托住了她正在瘫软下去的身体。稳住她后,气团向上涌起,慢慢地把婉妍扶了起来。 惊魂未定的婉妍大吃一惊,呆愣地左右看了看包裹着自己的无色无形的气团,心中满是疑惑。 婉妍站稳后气团也没有散去,而是紧紧包裹在婉妍周身,让她不费一点气力就可以轻松保持平衡。这温暖而厚重的气团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怀抱,让婉妍可以如婴孩般蜷缩在其中,不费一点气力就可以站稳。 惊奇之余,婉妍立刻悄咪咪抬起眼睛左右张望一圈,想看看是谁这么好心帮助自己。 婉妍扫视一圈,周围的大臣们都恭敬地躬身低头听陛下讲话,没人释放决力,甚至没人注意到人群左后侧的这个小插曲。 难道……真的是无上圣尊显灵了? 就在婉妍放远视线,目光扫过斜右前方,落在一个熟悉的背影上的那一刻,霎时明白了。 右前方那个只看背影,便是一派踽踽凉凉、不食人间烟火气的人,正默默地将放在身侧的左手摊开,掌心朝着婉妍的方向,骨骼分明的手指微微弯曲出一个微小的弧度,掌心间是不可察觉的气息在涌动。 一股催动决力而产生的气团,便穿过半个朝堂稳稳托住了婉妍。 婉妍发愣地凝视着他的背影,这才发觉:原来不管在多少人中间,他都是最最显眼的那一个,永远无法被人海淹没的那一个。哪怕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也能感受到他散发出的不与世俗共沉沦的清冷又桀骜的气场,同这四处是阴谋诡计的朝堂是如此格格不入。 婉妍素来觉得那挺拔得几乎不近人情的背影乃是世间最孤傲不群的身影,可此刻在婉妍看来,居然是如此温暖可靠,如此值得依赖。 无需过多言语,甚至无需一个眼神传递。只是看见他立在不远处,婉妍就感到了一份安心。 太好了,我不用自己死撑着了。婉妍心里想着,苍白的嘴唇微微翘起,长舒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收回心间,紧紧攥着衣角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始终紧绷着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在这个大而无情的朝堂上,有自己的父亲,有自己的好朋友,可她还得自己拼命撑着,一刻也不敢松气。 可因为有他在,有人替她撑住了,她可以不用再自己一个人死命撑着了。 两日的高度紧张与心力交瘁后,突然跌进了一个温暖而令人放松的怀抱,倒让婉妍一下子不太适应。昨日挨打时强忍住的泪水、在姐姐和朋友面前没落下的泪水,此刻一齐涌入婉妍的眼中。嘴角却不自觉地向上抬了起来,放任泪珠一滴一滴落在苍白却明朗的笑容里。 原来真正让人忍不住泪水的往往不是苦难,而是身处苦难之时,收获到的感同身受的陪伴与支持。这份陪伴与支持让努力坚强着的人,有了可以脆弱的资格。 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的婉妍,总是逼着自己坚强,逼着自己变强大,来保护柔弱的姐姐和永远长不大的宣奕。所以婉妍才一步步从名门千金变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小魔王,变成那个一人力战十五人,只要还没倒下就绝对不服输的女孩。 可今日,婉妍第一次被人保护了,虽然这份保护对那个人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却让始终是一个人在坚持着的婉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原来自己是被在乎着的,也可以很偶尔地不用那么逞强。 蘅笠啊。 婉妍在心中甜滋滋地反复呢喃着,似乎念着这个名字,就有了撑下去的勇气。 许多年后婉妍再想起,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就是从那一刻起,这个名字成了自己终身秘不可宣却众人皆知的心事。 婉妍放心地收起了自己所有的气力,完全放松地依靠在气团中。虽然浑身上下的疼痛没有缓解,但已经不用担心站不稳了。 好在今日陛下要说的事情并不多,半个时辰就宣布退朝了。 司礼监太监“退朝”的话音刚落,蘅笠就向后转身,把佩剑扔给身后的峦枫,大步流星向婉妍走来。 看着自己默念无数遍名字的人忽然穿过人群走向自己,婉妍一时间居然不知作何反应,只知道呆呆地看着他走近。 周身的气团倏尔被收起,下一刻一只手就揽住了婉妍的肩膀,代替气团稳稳扶住了婉妍。 “靠在我胳膊上,慢慢走。”蘅笠凛冽的声音在婉妍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信。可这凛冽中,分明带了几分微不可察的心疼。 今日这早朝蘅笠也同样不轻松,时时刻刻不在留意着婉妍,生怕她有个好歹。 无数次,他忍不地想要出手护住她,可是他努力克制着,直到看她撑不住了,才第一时间出手。 “哦哦!”婉妍乖乖地点点头,把重心放在他的胳膊上,一步一步往殿外挪去。金銮殿内必须要举止合宜,仪态端庄。好在陛下已经离开,婉妍才能被搀扶着出去。 “妍姐姐!”“妍儿!”管济恒和砚巍此刻也快步赶来。看见蘅笠扶着婉妍,管济恒难得得没有争抢。 “怎么样怎么样?还疼吗?”管济恒掏出手绢,想帮婉妍擦擦额头的汗珠。 “嗐,已经不太疼了。这点小伤何足挂齿?”婉妍苍白地笑着逞强,微微偏头躲过了管济恒的手绢。 婉妍从小是欺负着管济恒和砚巍长大的,怎么能在他们面前丢了面子! 可嘴上逞强,身子实在是不给面子。这一段十几米的路,对婉妍来说无异于上刑,只能一点一点挪动着,硬生生是险些走不到头一般。 婉妍好不容易挪到了殿门口,前脚刚刚跨过门槛,下一秒,蘅笠突然俯身抄起婉妍的双腿,另一只扶住婉妍没有受伤的肩胛骨位置,稳稳地起身,几乎不费一点力气,就把婉妍抱在了怀中。 ------题外话------ 【发糖预警!!】 接下来五章开启一波甜甜! 弦弦再一次衷心感谢一直在看文文的宝贝,你们的支持与陪伴是我最大的动力! 如果宝贝们喜欢的话,弦弦想恬不知耻求一个收藏(鞠躬90度) 也希望能得到宝贝们的建议或者意见,来帮助本笔废快一点进步(*/w\*) 太太太太太感激了?(?????????)? 第二十六章 得一明怀月抱 容我一晌贪欢 婉妍突然被抱起,先是一惊,双臂下意识就搂住蘅笠的脖子。而后见周围皆是鱼贯而出的大臣们,无不对二人侧目而视,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大人,我能自己走……不如您把我放下来吧。”婉妍扬起小脸看着蘅笠,小心翼翼地开口建议,抱着蘅笠的双臂慢慢松开。 “你要是不想被我扔在地上,就搂紧我。”蘅笠目视前方的眼神倏尔向下,落在婉妍的脸上,眼神中是不容质疑的威严。 “别别别!大人你快看我搂得多紧!”婉妍一听着急了,收回到一半的手臂立刻再次紧紧缠绕住蘅笠的脖子,小脸贴在蘅笠暗红色的飞鱼官服上一动不敢动,小嘴紧紧抿着不再多言。 婉妍素来知道蘅笠是说一不二的人,已经狼狈成这样的自己要是被他扔下去了,那就算死不了也得残废。 倚靠在蘅笠怀里的婉妍被蘅笠身上的气息包裹着。这气息既没有许多男子身上都有的汗臭味,也没有熏香一类浓郁的香气。 这是一股恬淡而幽然、馥郁而凛冽的清冷气息,既似山林中的薄雾,又似夜雪后的初晴。 这是独属于蘅笠的味道。轻轻一嗅,安然之气通向心间。 好好闻哇!婉妍心里感叹着,忍不住像小狗一样伸着鼻子在蘅笠怀里不停地嗅嗅嗅,嗅嗅嗅…… “你要勒死我是吗?”蘅笠凛冽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眉头皱了起来。 “啊啊?啊!对不起蘅大人!”婉妍愣了一下,随即意识自己到沉浸在“嗅嗅嗅”大业中时,挂在蘅笠脖子上的手越来越紧,已经把蘅笠的脖子都勒红了,赶忙松了手道歉。 蘅笠不再言语,大步流星地向宫外走去,任飞鱼锦衣随着脚步带起的风衣袂翻飞。 蘅笠虽然走得快,却也走得很稳,没让怀中的婉妍感觉到一丝颠簸。 终于到了宫门口,峦枫快步上前掀开马车的帘子,让抱着婉妍的蘅笠如履平地般跨上马车。 “喂!你照顾好婉妍!”管济恒站在马车边,扯着嗓子向蘅笠喊道,声音中有不甘心,但更多的是甘心。 他知道自己根本阻止不了蘅笠,而且把婉妍交给他,反而比自己照顾她更安心。 管济恒真的很讨厌这种感觉。 进了马车,蘅笠没有放下婉妍,而是径直抱着婉妍转身坐在中间的座位上,一只手从后面揽住婉妍后背,一只手从前面扶住婉妍胳膊,一点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 “那个……蘅大人……”婉妍从蘅笠怀里探出了小脑袋,小心翼翼地开口,苍白的小脸上都是谄媚,“您可以放下下官了,下官可以自己坐着。” 只有两个人的小空间,比让众人围观还让婉妍觉得尴尬。 “别—动。”蘅笠一点没有觉得窘迫,棱角分明的面庞神色如常。低头看了看神色紧张的小家伙,一字一顿地命令。 就算是活力满满时的婉妍也是完完全全打不过蘅笠,何况现在几乎残废了的婉妍。婉妍受伤的又不是脑子,这点她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好的,不动。”婉妍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眯起眼睛点点头。 若说识时务者为俊杰,那我可是俊杰中的俊杰。婉妍得意地想着,老老实实趴在蘅笠怀中。 其实婉妍也明白,自己现在的情况根本无法正常坐着,只能放弃做人兼做白泽的尊严,像一只乌龟一样趴着。但在蘅笠怀里,婉妍可以坐在蘅笠的腿上,就可以不碰到受伤的部位,比自己坐着舒服不知道多少倍。 “蘅大人,今天实在是太感谢您了。”婉妍靠在蘅笠的肩膀上小声道谢道,拿手指偷偷戳了戳蘅笠衣领上用金线绣的栩栩如生的飞鱼。 “还很疼吗?”蘅笠根本没理会婉妍的道谢,开口问道。 “疼!可疼了!疼死了!”婉妍瞬间立直了身子,气鼓鼓地抱怨道:“我爹真的太狠了!早知道他真的下狠手,我就该丢下宣奕跑的!您说说我,没事逞什么英雄啊,差点把小命赔进去!” 婉妍边说着边愤愤地拿软绵绵的小拳头砸在蘅笠胸口,砸完才发觉自己报仇找错了人,赶忙狗腿子一般给蘅笠拍了拍,又象征性地吹了几口气。 在众人面前皆能逞强的婉妍,不知道为什么在蘅笠面前,根本逞强不起来,生怕蘅笠不知道自己有多委屈。 “这么能说,看来好的差不多了。”蘅笠听着怀里人的牢骚满腹,嘴角轻轻抬起,凌厉的口气多了一丝温和。 边说着边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从里面倒出一颗小药丸,放在婉妍嘴边。 婉妍没一点犹豫,一口气吞了药丸。 “这是凝血的药。”待婉妍已经咽了下去,蘅笠才简洁地解释道。 “嗯嗯嗯,谢谢大人!”婉妍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也只有像蘅大人这般,天天过着刀口舔血日子的人,才会随身带着凝血的药吧……婉妍嘴里发苦,心里却发酸。 “对了,蘅大人。”婉妍突然抬起头,眼睛巴巴地望着蘅笠,“我姐姐和淳于涟定亲那件事,您能帮我劝劝淳于大人吗?我实在是不忍我姐姐嫁给淳于涟那个败类。” 蘅笠叹了口气:“若是没有定亲,我去劝劝舅舅,也许还有转机。可现如今两家已经定下了,仅是淳于家要退婚,那不仅破坏了宣家的脸面,对宣大小姐的名声也不好。” 婉妍冷静下来细想想,如果被淳于家退亲,以后谁还敢娶姐姐这个被锦衣卫指挥使家退了婚的人呢。 看来姐姐真的是非嫁不可了…… 婉妍轻轻叹了口气,哪怕明知是这结果,心里仍旧是不好受。不自知地往蘅笠怀里缩了缩,垂头丧气地不说话了。 蘅笠立刻感受到怀里方才还活灵活现地人突然就蔫巴了。 “不过只要有我在,我可以保证宣大小姐在淳于家不会受一点委屈。”蘅笠凛冽的声音从婉妍头顶传来。 “你放心。” 婉妍心中漏跳一拍,骤然抬起小脸看着蘅笠的侧脸发愣。 纵然仍是不舍得姐姐嫁进淳于家,但有了蘅笠这番保证,终究是让婉妍安心了不少。 婉妍正要抬头道谢,蘅笠的手突然覆在婉妍的后脑勺,轻轻把婉妍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像安抚婴孩一般,轻轻拍着婉妍的头。 “受伤不宜劳神。”蘅笠凛冽的声线分明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睡一会吧,一会就到家了。” 这声音有魔咒一般,昨夜疼得一夜未眠的婉妍,此刻浑身放松地蜷缩在蘅笠温暖而宽厚的怀抱中,靠在蘅笠坚实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初雪后的味道,竟昏昏沉沉睡着了,从未睡得如此安心过。 我早知这世界昏庸又狡诈,一瞬间的放松警惕都可能是是致命的错误。 我该是有多幸运才得一怀抱如此,容我一晌贪欢。 马车缓缓停在宣府门口,而蘅笠怀里的“小狗”还睡得踏实,让人不忍心惊动这一抹安详的睡颜。 蘅笠只得尽可能幅度小地下了马车。一下马车,就看见宣郢一脸不悦地站在府门口。 方才蘅笠抱着婉妍出宫,宣郢怎么可能不知。这个老学究心里暗暗责怪蘅笠不知分寸,哪怕婉妍入仕,与别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千金不同,但也是个未出阁的女孩,蘅笠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有这般亲密举动。 “下官蘅笠见过宣大人。”蘅笠走到宣郢身边时,有理有节地向宣郢问安。 宣郢向门中央走了一步,挡在蘅笠身前,象征性地颔首回礼,不痛不痒地开口:“老夫多谢蘅佥事带小女回来,你送到这里就好,让丫鬟送她进去就行。” “宣大人客气了。”蘅笠客气地回答,像是没理解宣郢之意一般,抱着婉妍径直从他身侧绕过就往里面走,把伸出手想阻拦的宣郢留在门口。 蘅笠径直往后院走去,迎面而来的丫鬟无不低头闪到一边回避,却忍不住偷偷抬眼多看几眼这仿佛从画中走出的英俊男子。 一直忧心忡忡在婉妍屋里等着婉妍回来的婉姝听闻妹妹回来了,立刻出门迎接,没想到与一陌生男子打了个照面。吃惊之余立刻微微欠身行礼,并无一丝礼数不周。 “婉姝参见大人。” 婉姝虽然不认识蘅笠,但认得出他那一身锦衣官服,便以大人称之。 蘅笠见这女子身着名贵的浮光锦,生得一副仙姿玉貌,举止优雅娴静,说话落落大方。便知这就是婉妍的姐姐,自己日后的表嫂宣婉姝。 “宣姑娘客气了。”蘅笠微微颔首回礼,周到又客气,“在下是令妹的同僚,锦衣卫蘅笠。” “蘅大人。”婉姝再次俯身请安,礼数周到。 其实蘅笠还未自报家门,婉姝心里就猜到是他了。往日的餐桌上,婉妍最爱讲的就是蘅大人如何如何料事如神,蘅大人如何如何英气俊朗,蘅大人如何如何整她云云。 今日一见,眼前这个丰神俊朗的少年,怕也只有婉妍口中那个蘅笠能配得上。 能被婉妍崇敬的人,果然与众不同。 “那就麻烦蘅大人把妍儿送进来吧。”婉姝向一旁侧身,把蘅笠让了进来。 蘅笠点了点头,大步走进婉妍的闺房。 第二十七章 梦里梦外,皆你一人 蘅笠点了点头,大步走进婉妍的闺房。 擅闯你的闺阁,是我莽撞了。可今日不把你安顿妥当,教我如何能放心离开。 一进婉妍的卧房,蘅笠顿时感觉到这间房间和整个宣府的风格大相径庭。 作为宰相之首宣郢的府邸,宣府从正厅到院落的摆设用度都是极好的,整个府邸大气又不失精致,一看便知是达官显贵、钟鸣鼎食的书香门第。 而婉妍的屋子,却如同普通书生的房间一般,素净而空旷,放眼望去没有一件陈设。明明是大家闺秀的房间,却既没有香炉也没有熏香,屋内萦绕着的,是清幽的木香、墨香、书卷香;并不大的屋子里光书架就有七八架,上面的书册摆得整整齐齐;宽大的书桌上,书册如山、笔杆如林,砚台中还留有墨汁。 整个屋中唯一的装饰就是窗棂边、屋棱上悬着的青纱幔。此刻微风穿堂,屋内青纱飘飘,仙意萦绕。 即使是六月盛夏,一入其中,顿感燥热之气全无。 蘅笠抱着婉妍从青纱飘扬中款步穿过,径直走到床边,俯身轻轻地把婉妍放在床上。 没想到婉妍搂着蘅笠的手就是不肯松开,像一只小癞皮狗一样挂在蘅笠身上。 蘅笠被扯着起不来身,正想回手把婉妍紧紧搂着自己的手拿下来,就听怀中之人开口了。 “小师傅…”梦里的婉妍柔声呢喃着,口吻是苦苦恳求,“徒儿求您了,您别走…别走。” 边说着,两行清泪从婉妍的眼角滑过。 都说人生病受伤后,是最最脆弱的,会下意识想到自己最亲近的人。 自从小师傅离开后,这是婉妍不知道第多少次梦见那日的分别。 以前,是你款步入我梦中;如今,留我一人魂牵梦萦。 婉妍软软的哀求,瞬间击中了蘅笠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不忍心将她的手掰开了。 蘅笠再次揽住婉妍,重新把她抱在怀中,自己坐在了床边。 “我何曾走过,我又怎能舍得。”蘅笠对着婉妍的睡颜柔声说道,用柔软的指腹轻拭去婉妍脸上的泪珠。 灿若繁星的眼中是寒冰消融后的旖旎,不点而朱的嘴唇牵起浅浅的笑意。 若是婉妍醒着,肯定会惊讶得一蹦三尺高。 这温润的玉石之音,不正是陪伴婉妍十一个年头,她日思夜想的小师傅的声音嘛! 只可惜婉妍睡得正香,梦里梦外,皆是一人。 婉姝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用手帕捂着嘴轻笑,目光柔和地看着屋中不可惊扰的一派祥和。 木樨馥郁里,青纱曼舞中,一袭暗红锦衣的少年,身姿挺拔坐在床边。寒气逼人的气场中夹杂着些许和煦的柔意,轻拍着怀中女孩的后背,像安抚受了委屈的婴孩一般。 久立许久也不曾挪动分毫。无所谓身乏体累,只怕她不得好眠。 等婉妍终于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趴在床上,天已经黑得彻底。 这甜美一觉把彻夜未眠又劳心劳力的一天带来的身心俱疲,彻底消化掉了,心情也明媚起来。 婉妍尽情地伸展双臂,上下左右扭了扭脖子,又小心翼翼地蹬蹬腿。 虽然伤口仍旧疼得紧,但周身的疲倦一扫而空,婉妍瞬间觉得整个人又活过来了 “啊哈~爷又活啦!”婉妍畅快地呼喊道。 做完运动重新老老实实趴回枕头上的婉妍,忍不住回想起今天早晨发生的一切。 朝堂上的默默支撑,步履如飞、衣袂翻飞地抱着她出宫,马车里令人安心的怀抱,以及他身上那初雪后的味道…… 这一刻一幕,就宛如刻在婉妍心头一般,连细节都栩栩如生。 “虽然蘅大人看起来是残暴不仁的冷面罗刹,但其实心里还是很关照我的嘛。实在是个口嫌心实又俊朗无比的大好人啊!嘿嘿嘿嘿……” 婉妍美滋滋地小声嘀咕着,两只手捧着自己绯红的小脸。 只是想一想蘅笠的脸,婉妍就忍不住痴痴地傻笑起来,心里像有一万颗蜜桃炸开了。 “大好人?那我还真是谢谢你了。” 婉妍正傻乐着呢,窗旁的书桌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凛冽而略带玩味的嘲弄。 嗯?! 方才还一脸傻笑的婉妍瞬间像被雷劈了一般怔住,笑容凝固在脸上,半天没反应过来。 “蘅蘅蘅蘅大人!?”终于反应过来的婉妍惊叫出声。边说着就要起身,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剧烈的疼痛让婉妍立刻倒回了床上。 “哎呦呦呦呦呦呦……”婉妍呲牙咧嘴疼地呼天喊地,还不忘立刻把脸埋进枕头里装死,心里忍不住痛骂自己。 这都啥丢人事哇?呜呜……傻笑还流着口水臆想的对象,居然就在身后看着我犯花痴!?我到底为什么不能想就安安静静地想,我这张破嘴干嘛要说出来啊!? 实在是没脸做人,也没脸做一只白泽了…… 婉妍恨不得把自己的脸和枕头缝在一起,这样就不用直面空气中这浓浓的尴尬。 这时,婉妍听到身后传来书卷轻轻落桌的声音,随即是一段不深不浅的脚步声。 “醒了就起来吃药。”蘅笠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慵懒,停了脚步立在床边,俯身坐在婉妍床边的脚榻上,伸手端过药碗轻轻搅拌着。 婉妍闻言乖乖抬起头,拿一只手撑着脸面向蘅笠,老老实实地看着蘅笠拿起药匙,吹了吹汤药。 丢人是丢人,但要是不听蘅笠的话,丢的可能是命……这点觉悟婉妍还是有的。 而且蘅大人……好像没有要提起她方才愚蠢行径的意思耶。 婉妍这时才发现蘅笠已经换掉了锦衣官服,换上了一件墨色的箪罗纱立领常服。 墨色衬得蘅笠本就黑白分明的双眸更是幽深得不见底,周身除去腰封上系着一块玉佩外,再无旁的装饰,反而更增添了他几分清冷的气质。头发用一只简洁大方的银冠全部束在脑后,俊朗得不可一世。 这是婉妍第一次见蘅笠没有穿外褂,才发现原来蘅笠的身材比例竟是这般优越。 肩如削成般挺拔而陡峭,腰如约素般紧实而挺拔。 这样的蘅笠看上去精干又利落、挺拔而俊逸,浑身散发着清冷又正直的气息。 哎……这人怎么能换件衣服就和换了个人一样,而且不管咋换都这么帅……? 婉妍心中暗暗感叹,只看了一眼,就再一次跌入这美色的漩涡。 蘅笠举着勺子良久,可眼前人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砸吧着小嘴,那点色眯眯的小心思全写在脸上,根本没看见自己手中端着的药碗。 “你到底喝不喝药?”蘅笠的眉头微微皱起,凛冽的口气中略带不耐烦。 “嗯?喝喝喝!!!”如梦初醒的婉妍回过神来,猛地吸溜了一口口水,慌不择路地抢过蘅笠手里的药碗,一口闷了个干净。 “好药啊!”婉妍豪迈地赞道,被苦得是呲牙咧嘴。边说着边豪迈地拿袖子擦了擦嘴。 “无药可救。”蘅笠冷哼一声,略带怨气地把手中举了半天盛着汤药的药匙扔回了碗中。 婉妍重新趴了回去,侧脸看着坐在床榻上的蘅笠问道:“不过……大人您怎么还在这里啊,下官以为您早走了呢。” 难道不是你抱着我不松手,不让走的吗?蘅笠心中冷笑。 “哦,我今日并无他事,看你这里有本经注讲得甚好,而你没醒我也不便私自拿走,便在你这里读了半日。”蘅笠一本正经地编起故事来。 “大人您同我客气什么!您喜欢看,随便拿去看就是!”不解风情的婉妍豪爽地挥了挥手,满脸都是大方。 她昨天被打的是脑子吗?还是根本就没长啊?蘅笠心里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大大的白眼。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蘅笠面无表情的罗刹脸,加上一字一顿的口气,令婉妍不由得颤了一颤。 我又说错话了……吗? “啊!”婉妍突然想起了些什么,猛地一拍脑袋,惊叫出声。 她宣婉妍可不是什么无业游民,而是朝廷命官。下了早朝后,她就这么趴了一天没去刑部应卯! 朝廷的规矩是六部官员无故缺勤,要杖责二十,由锦衣卫亲自执行! 婉妍瞬间顿悟了:怪不得怎么蘅大人这么好心在这里等着我醒来,原来是有工作要做啊…… 可怜我这小身板啊,昨天刚被打得皮开肉绽,今天又要挨上一顿,果然是祸不单行啊。 婉妍心中重重地叹了口气,瞬间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半截入土了。 想到这里,婉妍瘪着小嘴,上牙紧紧咬着下嘴唇,僵硬地一点点转头回来,把脸重新埋进了枕头里。 “行了大人,下官已经明白您为什么在这里了,您动手吧!”婉妍视死如归的声音从枕头里传来,含含糊糊地听不清。 “什么?”蘅笠皱着眉疑惑地看着直挺挺趴在床上的婉妍,倒被婉妍这清奇的脑回路倒把蘅笠弄懵了。 婉妍猛地转过头来,整张小脸委屈得拧在一起:“不是尹尚书看我没去应卯,请蘅大人来责罚我的吗?” “哦……”明白婉妍之意的蘅笠故作恍然大悟之态,故意逗她道:“你倒是聪明,那我便依法办事了。” “规矩就是规矩,下官不为难大人,大人您动手吧!”婉妍正气凛然地说道。 然而婉妍嘴上是这样说,身体却诚实得很。 只见婉妍双手紧紧攥着被褥,浑身紧绷得像一段橡木,紧张得微微发颤。清瘦到骨骼清晰的后背,赫然写着三个大字:不要啊! “既然宣侍郎如此明事理,倒是为我省了不少麻烦。”蘅笠边说边站了起来,嘴角带着轻笑,不紧不慢地决心逗她到底:“那就多有得罪了。” 边说着,蘅笠故意揉了揉手腕,一副真要动手的架势。 第二十八章 婉姝最后的闺中时光 “哎!等等,等等!!!”方才还为了规则献身的婉妍突然转过脸,伸出一只手制止了蘅笠。 “怎么了?”蘅笠眉头轻皱着问道,故意作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婉妍眼巴巴看着蘅笠,可怜兮兮地请求道:“蘅大人您也知道我这腰上刚刚挨了六十大板,实在是挨不起了,您能不能换个位置打啊?” 挨打又不是买肉,还能自己挑部位不成?蘅笠心中好笑。 “行,宣侍郎想换成哪里挨啊?”蘅笠轻笑一声点点头,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这……您看我腿上也没有多少肉,不如您打后背行吗?我后背肉厚!”婉妍眨巴眨巴小眼睛,迅速给出了方案。 “可以,就后背了。”蘅笠答应地相当利索,好说话地不正常。 “好!多谢大人体恤!”婉妍万丈豪气地谢道,做了一组长长地深呼吸,视死如归的闭上眼。 哎……以残破之身践行朝廷法度,我宣婉妍不愧乃一忠臣义士、刑部之光啊。 就算挨板子也要给自己贴金的婉妍,忍不住在心中夸赞自己一番,让这顿板子挨的值得。 婉妍紧张兮兮地等了半天,没等到雨点般的板子落下,反而听到蘅笠的脚步向反方向走去。 “蘅大人?”婉妍疑惑出声,转头望去,看见蘅笠原来是去书桌上拿佩剑。 “不是吧!!”婉妍花容失色,惊叫一声。 紧接着,真害怕了的婉妍这嘴就和诸葛连弩一般停不下来:“下官自知今日无告不应卯,实在有愧皇恩,确实是下官罪该万死,虽然情有可原,但也罪不可恕。下官私以为二十大板已经足够给下官一个教训,让下官以后就是被打瘫、打残了,都万万万万不敢不去应卯了!” 婉妍越说越慢,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但……这砍头还是砍胳膊还是砍啥的……好像……就……有那么一点点……太狠了吧?” 婉妍边说着边紧张地搓了搓小手,怕触怒蘅笠,还又补了一句:“当然,这也是下官之见。蘅大人您……再仔细思量一下?” 看着婉妍紧张得小脸都缩成一团的样子,冷面罗刹蘅笠忍不住轻笑一声。 这一笑没能缓解婉妍心中的恐惧,反而大大增加了婉妍心中的恐慌。 完了完了完了……蘅大人笑了!出大事了!!我完了!!! 我宣婉妍十一年苦读,才终于得到为国出力的机会,没想到一切就结束在今天了。十五年的人生确实是有点短了,但我到底也不负这时光荏苒了。 婉妍叹了口气,面色凝重地闭上眼,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平静地等待着她的结果。 哎……该来的总会来的。 来吧…… ……嗯? 怎么还不来?! 等得不耐烦的婉妍睁开眼回头,才发现蘅笠已经走到屋门边了。 “蘅大人!?”婉妍冲着蘅笠的背影喊,满脸都是疑惑。 “我去刑部替你告过假了,你安心将养着吧。”蘅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凛冽的声音中居然带着一丝轻快。 “啊……”婉妍长舒一口气,伸手擦了擦额头紧张出来的汗。 这一天天的,要么是身子去鬼门关,要么是灵魂去鬼门关。日子太难过了…… “哎呀,笨死了!”婉妍猛地一拍脑袋。蘅大人如果真的要动手,怎么可能有耐心等着她醒来才动手,必定是会把她打起来啊。 况且大人换了便装,显然是出去过嘛…… 哎……果然一看蘅大人的脸,脑子就不行了。 美色误人啊…… 之后的一周,婉妍都在家里休养,正好有时间给姐姐做嫁妆。这也让能文能武的婉妍,终于找到了自己一个巨大的技能漏洞——针线活。 这也不怪婉妍。从小母亲形同虚设,父亲只要求她学琴棋书画这些技能,姐姐宠爱她什么都自己动手做,小师傅……怎么可能会这些,所以野蛮生长的婉妍这还是第一次动针线。 “姐姐……”在一刻钟内让姐姐帮忙解了第七次线结的婉妍,又眼巴巴地求助婉姝。 “你又打结了??”婉姝不可置信地看着妹妹,实在有些不敢相信世间居然真有手这么笨的人。这哪是一双手啊,用两根萝卜拿针线也比婉妍的手更灵活些。 “啊不不不,那倒没有。”婉妍赶忙澄清道:“就只是……我的手被线绕住了。” 婉姝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耐心地帮妹妹解开。 “你啊。”婉姝轻柔地弹了下婉妍的小脑袋,笑骂道:“你说你是聪明呢,还是笨呢?以后我走了,你还不用手绢、不穿小衣了不成?” 说到这里,婉姝的笑意淡了下来,眸中的色彩暗淡了。 双手重新恢复自由的婉妍不再拿针线折磨自己了,扔了绣绷,撒娇地抱住婉姝的胳膊直摇晃:“姐姐,我真的好舍不得你走。” 婉姝叹了口气,摸了摸婉妍的小脑袋,声音温柔如春风般安慰道:“傻丫头,姐姐又不是远嫁,左不过还在京城中,我们姊妹日后见面的机会自是不会少。” 婉妍拿脸蹭了蹭婉姝的肩膀,忍不住抱怨道:“天下女子为何就只有出嫁这一条路,好似不嫁人就活不下去一般。人人皆道丈夫是女人的一片天,却不见古往今来多少如花似玉的女儿家,都是毁在男人手里!” “你看你又胡说。”婉姝边把婉妍绣错的针脚拆开来,边嗔怪道:“说的好像你日后不嫁人一般。” 婉妍扬了扬眉毛,轻哼一声:“若有我自己心仪的人,那可与其偕老自是美事一桩。但若没有,便是爹把我打死,我也不会嫁的。我一生坦荡自由,也落得个清净。” 婉姝把婉妍推出怀去,笑着打趣道:“怎么会没有心仪之人呢,不是已经有了吗?” “啊?”婉妍一头雾水,左思右想半天,才疑惑地问道:“姐姐是说……管济恒那臭小子?” 婉姝摇了摇头,嗔怪道:“我知道你与管公子乃是情深意重的挚友,自然说的不是他。我们姊妹间的关系,你怎能向我隐瞒。” 婉妍摸了摸小脑瓜,实在是没想明白姐姐说的是谁。 见婉妍如此不开窍,婉姝只好点明了问:“你敢说,你不心悦于蘅大人?” “蘅大人!?”婉妍真的没想到姐姐说的会是蘅笠,“噗嗤”一声大笑起来:“姐姐,你想什么呢?” 这下该婉姝纳闷了:“怎么,你竟不倾慕于蘅大人?” “当然不了!”婉妍一点犹豫都没有地回答,“蘅大人是我的上司也是同僚,是我很敬佩的人。但若说男女之情,妹妹自言心中坦荡,绝无他念。” “可是,你分明日日把蘅大人挂在嘴边,放在心上啊。”婉姝还是不相信婉妍对蘅笠无意,追问道。 “那还不是因为蘅大人确实是很有能耐,他做事实在是配得上为人称道。”婉妍认认真真地回答道。 婉妍虽与蘅笠相处时间不长,但打心底里佩服蘅笠,这个本就有通天聪慧,还做事一丝不苟的人才。 “但是蘅大人这个人嘛……”婉妍突然话锋一转,砸吧砸吧小嘴,“虽然心地也是很好的,但做起事来人毒心狠城府深。况且他武功超群,头脑更是惊人地聪明,倾慕于他……我可能会少活几年。”边说着婉妍就抖了抖。 婉姝“噗嗤”一声笑出来,心中暗暗想:妍儿这个小笨蛋,真是个小榆木脑袋。除了文武双全外,怎么别的方面就这么迟钝呢? 不过说到倾慕,一个人的身影几乎立刻跳进了婉妍的脑海中。 若是真要婉妍的榆木脑袋给出一个倾慕之人的形象,那大概只有他了吧。 白衣白纱,翩翩公子。 但这个想法刚刚在婉妍头脑中萌生,就立刻被扼杀掉了。 呸呸呸!你这个色胆包天的家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要是再敢想小师傅,我就自刎与你这个色魔同归于尽! 婉妍在心中恶狠狠地痛斥自己。 半个月后,不论宣家姐弟三人如何等情的不乐意,婉姝的婚期终于还是到了。 宣家和淳于家皆为朝中重臣、京都名门。这两家结为亲家,可是一件轰动京都的大事情。 自婚期一周前,从城南的宣府至城北的淳于府,半个京都皆是张灯结彩,喜庆非常。 大婚当日的前一日夜里,婉妍和婉姝时隔多年再次挤在一张床上共眠,姐妹俩话了一夜的闲话。 第二日下午时分才是吉时,但天还未亮,整个宣府就已经灯火通明,开始为大小姐出阁准备了。 由于日子特殊,刑部特意给婉妍准了一日假。于是婉妍退朝后便匆匆赶回府,想着帮姐姐准备准备。 婉妍进屋时,婉姝正坐在镜前,任七八个丫鬟打扮。 婉妍站在姐姐身后,看镜中的婉姝冷静地出奇,冷静得让人心疼。 一双美眸中既没有不甘,也没有欣喜,只有无所希冀的静默以及认命后的淡然。反倒是帮着收拾的丫鬟们落泪涟涟。 婉妍走到姐姐身后扶住姐姐的肩膀,无言地站着。 本在发呆的婉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抬眼看到了镜中的婉妍,空洞的眼神瞬间被温柔取代,抬起手伸向肩膀,轻轻覆在了婉妍的手上。 第二十九章 鞭炮齐鸣喜乐起 声声共唤新妇离 “妍儿。”婉姝梳妆完毕后站起身,温柔地拉过婉妍,把她按在梳妆台前,柔声说道:“你从小呢,便人前大家闺秀,人后混世魔王。如今出落成这般绝色佳人,也不知道打扮打扮自己,还是成日里胡乱穿着。我都忘记上次见你着女子装是何时了。 今日姐姐大婚,日后不能日日陪在妍儿身边了,就让姐姐再为你梳妆一次,让妍儿漂漂亮亮地送姐姐走,可好?” 边说着,婉姝的眼中便泛起点点晶莹的泪光。 姐姐闪着泪光的双眼、温暖的手掌、轻柔的话语,无不狠狠刺痛着婉妍的心。悲伤让婉妍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得含泪连连点头。 婉姝拿起梳子为婉妍梳头,又拿起胭脂水粉为婉妍上妆。指尖的温柔似水,却如一把刀般刺痛了婉妍的心。 婉姝刻意地放慢动作,想将这一刻无限地拉长。 婉妍凝视着镜中的姐姐,泪眼迷蒙中,回忆从心头涌到眼前。 儿时生病,婉妍发烧两日浑身滚烫到几乎失智,母亲知晓却连看都没来看过一眼。父亲请了太医来诊治,却因公务繁忙也未从来过。是婉姝一整夜一整夜地陪着婉妍,不知疲倦地一遍遍用湿毛巾为她擦身,昼夜不息地为她祈祷。 母亲这位当家主母全然不管家务,是婉姝小小年纪就扛起诺大的宣家。从前被恶仆欺负也一声不吭,一夜一夜地整理账簿也从无怨言。每每辛苦一整日,还要点着灯为婉妍和宣奕亲手做枕套或小衣,只为他们能穿得舒服、睡得踏实。 没有父母之爱的两兄妹因为有了姐姐的关爱,才能和别的孩子一样快乐无忧地长大。可他们也是如今才注意到,婉姝也是个孩子啊,她也没有父母疼爱,却硬是用自己稚嫩的小肩膀,扛起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重担,扛起了弟弟妹妹无忧无虑的童年。 婉妍越是回忆,越觉得心疼地窒息。再看镜中十几年如一日温柔又耐心的姐姐,更觉得痛苦无可释怀,心中暗暗想着: 从前的每一日,无论我玩到多晚回家,或者办公到半夜。不管多倦多累,只要走到家门口,都会浑身一轻。 那是因为我知道姐姐会一直等着,给我留一盏灯,留一碗清粥。等着听我讲讲今天的见闻,等着分担我的难过或担忧。 在这时,我才会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在这大而荒唐的世间,到底还有一人,知我懂我冷热酸甜。 可从今天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家里为我而守候。 我此生无缘父母至亲之爱,我不怨天道。可如今连姐姐也要从我身边抢走,让她伴一个禽兽不如的废物,生生世世不得逃脱,叫我怎能不怨! 我宣婉妍殚精竭虑十余载,立志做还朝野清明,佑天下百姓之人。 我愿为天道肝脑涂地,可天道!为何从不遂我心意? 婉妍的泪水划过脸颊,全落在了婉姝的心间。 姐妹二人就这般在镜中相视,却双双泪眼无言。 直到外面已经有人催促了,婉姝才缓缓停下手,看着镜中明艳得不可方物的女孩,在眼泪中展开一个苦不堪言的笑容。 “以后姐姐不在身边,妍儿一定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姐姐只愿妍儿能永远快乐地、灿烂地做你自己。”婉姝哽咽地说着,颤抖的手轻轻划过婉妍的脸庞,脸紧紧贴在婉妍的头顶。 婉妍低着头紧紧咬着嘴唇,心疼地似是千刀万剐,根本不敢看镜中婉姝凄厉的双眼,只能任由眼泪一滴滴落在膝上。 宣府门外,鞭炮齐鸣喜乐起,声声共唤新妇离。 婉姝披上大红盖头,牵着婉妍的手走了出去。在一片喧闹喜气的衬托下,婉妍只觉得婉姝的手更凉了。 早知人生就只是一场人人不称心,事事不胜意。可每逢离别,终究还是忍不住心如刀割。 接亲的队伍在宣府门口喧闹,为首骑在马上的正是穿着一袭大红色的淳于涟,脑满肠肥的胖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这桩婚事可真是一举三得。一来和宣府联姻,遂了父亲的心;二来听说这宣婉姝生得不错,性子温顺,实乃良配;三来,也是让淳于涟最最最得意的,就是可以把宣婉妍给自己惹的气,全部还在她姐姐身上。 门口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其中除了两家的人外,还有不少看客都等着看宣家两位名扬京城的千金小姐。 在婉妍扶着婉姝出来的那一刻,本来喧闹的府门口,顿时安静下来。 由于婉姝带着红盖头,看不见容貌。于是所有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婉妍身上,人人都睁大了双眼。 她真的太适合红色,太适合红妆。 一袭火红,衬得婉妍面如白玉,身若凝脂;身若弱柳扶风,足下步步生莲。 红裙和红妆将她面容中的随和与幼态完全掩盖,只留下浓得化不开的明艳和妩媚。可那双本该含情的美目中却偏偏盛着点点晶莹泪光,让她周身萦绕着高洁而清丽的气息。这抹凄冷愁色让明艳似春华的人儿,又皎皎如秋月。 围观的人中不少都认得婉妍,只是她素来也不打扮,又以男装示人。故而虽知婉妍生得天人之姿,却不知原来梳妆后的她,竟美的这般惊世骇俗。 今日一见可真乃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但众人心中皆有一个奇怪的感觉:这宣二小姐固然美若天仙,堪称京城名门千金第一绝色。但这绝世美貌之下,却带有空洞之感,仿佛有这等姿色的不是一个有灵魂的人,而是一个陶瓷娃娃一般。 到底为何有这种感觉,众人倒也说不清楚。 婉妍扶着姐姐上了轿子,就失魂落魄地跟在轿子边随行,与喜气洋洋接亲队伍格格不入。 一步落一滴清泪,一里断一寸柔肠。 蘅笠也在迎亲队伍中,骑马护在轿子后。眼神落在婉妍的背影上未曾离开过,眼中是满满的心疼。 当所有人都在欣赏婉妍的旷世容颜时,只有蘅笠看到她凄苦的目光和纤细得令人心疼的身影。 到底是我无能,没能护你万事如意。 迎亲队伍敲锣打鼓地进了淳于府,仪式便按部就班地进行起来。 待新人礼成之后,就是晚宴了。 婉妍同宣奕坐在小辈的一桌,食不知味地间或吃一两口面前丰盛的佳肴,两眼失神,味如嚼蜡。 婉妍正发愣呢,一个挑衅而轻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闻之可憎。 “呦,这不是我亲爱的小姨子和小舅子嘛。” 婉妍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新姐夫淳于涟。 挨个桌子敬酒喝的满面通红的淳于涟用挑衅的眼神扫视着婉妍和宣奕,摇了摇手里酒杯。 “你这畜……”宣奕今日憋了一天的怒火与心痛,正不知如何消解。见淳于涟那个德行,更是气不打一出来,猛地拍了下桌子,站起来就要去揪淳于涟的衣领。 “宣奕!”婉妍大声喊住他,眼疾手快地揪住了宣奕,对他摇了摇头,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行为。 “呦呦呦,没想到我的小舅子在武考擂台上手无缚鸡之力,私下里居然这么有能耐啊,我可真是怕死了。”淳于涟尖着嗓子说道,一脸做作的恐惧,却一步没往后退。 下一刻,淳于涟就换了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话锋一转道:“但我劝你们两个不要太嚣张。现在你们动我的每一指头,我都会原数奉还给你们亲爱的姐姐。你说说我皮糙肉厚倒也罢了,可怜姝儿细皮嫩肉的,那怎么受得住啊。” 淳于涟话音刚落,就听“啪”地一声,宣奕狠狠将桌上精致的茶盏仍在地上,摔得粉碎。 “混蛋!你敢!”宣奕咬牙切齿地吼道,额头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宣奕你不要闹了!”婉妍扯住宣奕,不让他动手。 虽然婉妍心中的怒火已经快将她点着,但为了姐姐能不受欺负,她还是拼命压制着,尽可能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咬牙切齿。 “今日姐姐出嫁,我哥哥他心情不悦。多有得罪,还请淳于公子包含。”婉妍端起了酒杯,眼中是强压住的怒火,客客气气地说道:“我敬您。” 淳于涟哈哈大笑几声,往婉妍面前凑了几步,不怀好意地摸了摸婉妍拿着杯子的手,眼中闪出猥琐而不善的光芒,口气轻浮地说:“要说有眼色,到底还是我们小宣大人识相啊。不愧是能得到陛下重用的人啊。” 淳于涟油腻腻的胖手碰到婉妍的那一刻,婉妍几乎是立刻就抽了出来,一双燃着怒火的美目恶狠狠盯着他。攥紧了双拳,生怕下一秒就忍不住打到他的胖脸上。 “多谢淳于公子夸奖,婉妍受之有愧。”婉妍努力挤出几分笑意说道。 “哈哈哈哈。”淳于涟干笑了几声,指了指婉妍手中的酒盅,笑得不怀好意。 “按理说今日小宣大人这副娇娇美人的样子,实在是让我下不去手。但上次之事,我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恐怕今晚会把对小宣大人的怒火迁怒到姝儿。 不如这样吧,上次小宣大人泼了我一整壶茶水,今日我大人海量,只泼回小宣大人这小小一盅酒,再把当日的三掌还给你,我们就算两清。我也不会再为难你姐姐,何如?” 第三十章 喜宴上的大打出手 第三十章 “淳于涟!!你不要欺人太甚!!”宣奕怒吼道,指着淳于涟大骂道。 婉妍拳头攥的青筋暴起,美目中怒火中烧,皓齿紧咬,只恨自己不能一拳送这畜生上西天。 但想想姐姐……若淳于涟有心伤害,娇柔的姐姐如何扛得住…… “好。”婉妍一咬牙把酒杯递过去,“我今日便让你出口气。” 和姐姐受伤相比,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泼一杯酒,又算得了什么。 “宣婉妍!”宣奕拉住婉妍的胳膊,眼睛瞪得溜圆,声音忍不住抬高:“你干什么?!” “小宣大人可真是深明大义,你同宣婉姝姐妹情深,真是天地可鉴啊。”淳于涟阴阳怪气地鼓了鼓掌,偏着头斜着眼盯着婉妍,慢悠悠地接过了酒杯。 婉妍努力咽了口堵在心头的怒气,满是怒火的双目紧盯着淳于涟,也不闪躲、也无惧色,直挺挺地站着等待受辱。 这时周围的人听到响动也都围了上来,看这出闹剧。 淳于涟终于可以出这口恶气了,心里很是舒畅,举起杯子就向婉妍狠狠地泼去。 下一秒,一杯清酒就冲婉妍扑面而来,一滴不差地落在婉妍的脸上。 一时间,婉妍干干净净的小脸上挂满了酒水,额前头发也打湿沾在额头上。而酒的刺激性很强,婉妍的双眼被刺地生疼,眼泪直流。 然而比起心里的不好受,这些都是九牛一毛。 这围观的人多是朝廷官员,都目睹了婉妍当众被羞辱地如此狼狈,无不暗自窃窃私语。 “宣婉妍,你怎么样?”宣奕赶忙上前来,心疼得声音都发抖,立刻掏出自己的手帕想给婉妍擦脸。 “我没事。”婉妍面不改色地说道,躲开了宣奕的手帕,拿手猛地擦了把脸,对淳于涟说道:“这酒你也泼了,现在我让你打我三掌,不论多狠我都不生气,也不还手。但我希望打完之后,你可以履行你的诺言,不许为难我姐姐。” 泼完酒的淳于涟心情大好,听了这话后活动活动手腕,一脸坏笑地说:“好啊,没问题,我淳于涟说话算话。既然小宣大人如此深明大义,那我这三掌必然会好好招呼你的。” 淳于涟边说着,边释放出决力,将全身之力都凝聚于左掌间,心里恶狠狠地想道:宣婉妍你也有今天!我今日必会三掌废了你! 看着淳于涟蓄力的左掌,宣奕勃然大怒,戟指怒目地吼道:“淳于涟!你只说打三掌,没有说要开启决力啊!虽说你功夫不行,但好歹也是朱雀后人,若你动用全身之力,婉妍她不被你打死,也势必会被打成重伤啊!” “呦~”淳于涟恶狠狠地盯着婉妍,口吻中嘲讽之意甚浓:“我是没说我要动用决力,但我也没说我不能动用决力啊。怎么,小宣大人害怕了?” 淳于涟说着便向前走了几步,直勾勾地盯着婉妍接着道:“这样吧,若是你害怕,我便饶了你这三掌。只需你给我磕头赔罪,大喊三声‘是我宣婉妍狗胆包天,不知好歹伤了淳于公子,求淳于公子饶了我’,我们也可以算两清了,怎么样?” “我怕?真好笑。你要打便打,别说废话!”婉妍冷笑一声,拳头攥的骨节直响,紧盯着淳于涟的左手,沉声喝道。 “这怎么行!”宣奕急出了一头汗,几乎是喊了出来,边说着边大步上前挡在婉妍面前,对淳于涟喊道:“淳于涟你这个畜生,有种你这三掌打我!打一个女人你算什么好汉?” 宣奕话音刚落,淳于涟就直摇头,笑嘻嘻地说道:“那不行啊宣公子,就你这小身板,我三掌把你打死了,怎么和你姐姐交代呢?况且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初是小宣大人打我三掌,如今我还给小宣大人,也算合情合理吧。” “很合情合理,就打我。”婉妍满目凌光,怒极反笑,朗声说道。说着便上前一步,把宣奕硬生生拉到自己身后。 “而且这三掌,我不用决力护体,让淳于公子把气出够。” “你疯啦!!他用全部决力打你三掌,就算你有决力护体也肯定会受伤。若是连决力都不用,你必死啊!”宣奕真是气急了,大声吼了出来,恨不得撬开婉妍的脑子看看她在想什么。 婉妍当然没疯,反而清醒得很。她知道,自己被整得越惨,淳于涟的气才能消得越快,姐姐日后才能更好过。 “喔呦,小宣侍郎还真是很嚣张啊。不过我给你这个嚣张的机会,就这么定了。”淳于涟一听这话,嘴巴都要笑到眉毛上了。 婉妍没再答话,而是一脸平静地走到了淳于涟面前转过身来,用后背对着他,心里想着:用我这半条命换姐姐的几天好日子过,值了! “那我便不客气了!”淳于涟大喝一声,左手间的气息凝聚,直到凝聚出一个巨大的暗红色气团才停了下来。 随即淳于涟朗声大喝一声,左掌对着婉妍的后背就去了。 围观的不少人都惊呼出声,这一掌可是蓄足了淳于涟所有的决力啊!婉妍那瘦瘦小小的身子骨,还不开决力护体,是绝对要受重伤的! 在场所有人无不暗暗为婉妍捏了把汗。 就在淳于涟那一掌即将落在婉妍后背的那一刻,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淳于涟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一脚,狠狠踢在了淳于涟的膝盖后侧。 淳于涟还没反应过来,右腿先是剧痛然后一软,整个人竟直挺挺地跪下去了。蓄满力的左掌慌乱之下猛地击在了地上,竟把石头地硬生生砸出个坑来。 紧接着淳于涟身后之人迅速拿胳膊绕住了淳于涟的脖子,把他往后勒住。同时脚下也没松力,踩在淳于涟的膝盖后侧左右碾压,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骨骼碎裂声。 淳于涟的脸顿时涨成了酱紫色,眼睛已经开始翻白了,感觉自己整个人要从中间裂开了。 背对着淳于涟等着挨打的婉妍不知道背后发生的一切,听到响动才回身来看,宣奕早就叫出声来。 “蘅大人!” 从四年前的上一届国试后,蘅笠就成了宣奕最最崇拜的人,每天都缠着婉妍打听蘅大人这、打听蘅大人那。 “蘅笠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王八犊……”淳于涟当即明白了身后是谁,勃然大怒之下,断断续续地大骂道,可还没骂完,就被膝盖后突然加得更重的力道逼着闭了嘴。 “拿人家的亲姐姐做威胁来报仇,你可真是既无能、又无耻啊。”蘅笠俯身在淳于涟耳旁,一字一顿地说道,眼神中的凶色令人望而胆寒。 “今日是表哥大喜之日,我姑且放你一马。若是日后你胆敢对宣大小姐胡作非为,你最好先数清楚你脖子上长了几个脑袋!” 蘅笠咬着牙狠狠说道,边说着边猛地将淳于涟的脖子往侧边狠狠一扭,发出一阵骨骼清脆的巨响。 “啊!!!!”淳于涟的叫声凄厉,婉妍都有点不忍直视他。 “淳于涟!”锦衣卫指挥使淳于威注意到这边人声鼎沸,赶忙赶了过来,怒喝了一声。 完了完了,蘅笠在淳于涟大喜之日对新郎动手,不会被他舅舅责备吧。婉妍心中不由得有些紧张。 “爹爹!”淳于涟已经疼的泪流满面,可就是挣脱不开。此时看父亲来了,顿时有了希望,忙不迭地告状道:“您看看蘅笠这个畜生,他……” “啪”淳于涟还没有告完状,一个耳光就落在了自己脸上,发出一声脆响。 “你这个孽畜!我告诉你多少遍,不要惹圣……笠儿动怒,你怎么就是不听!” 这下不光是婉妍和宣奕目瞪口呆愣在了原地,连淳于涟都惊的合不拢嘴。 哈?什么情况?淳于涟是从乱葬岗里捡回来的? 蘅笠似乎早就意料到,冷哼一声,胳膊一松淳于涟就瘫在了地上。 “笠儿你没事吧。”淳于威瞬间满脸都是担忧,弓着腰来为蘅笠拍了拍胳膊,一副在皇上面前都没有的恭敬,“是我教子无方,才养出这么一个孽畜,惹得笠儿不快,还请你多多包涵。” 搞什么!?到底谁是谁舅舅?到底谁才是他亲儿子?婉妍的内心世界瞬间崩塌了。 “舅父客气了。”蘅笠丝毫没有在意旁人的惊讶,俯身扶起淳于威,客客气气地说道:“不过和表哥淘气打闹罢了,舅父切莫放在心上。 “多谢笠儿大人大量。”被扶起来的淳于威又立刻躬下身子作揖,顺便擦了擦额间的汗珠。 “爹你干嘛这么怕这个混账!”淳于涟瘫在地上嚷嚷道。他实在不理解为什么位高权重、为人心高气傲的父亲,要对蘅笠这个毛头小子如此忌惮。 “你给我住嘴!”淳于威指着淳于涟大声喝道:“你要再敢多言,我便打得你动弹不得!” 这个爹向来说一不二,淳于涟虽心中仍旧不忿,但也只得老实了。 淳于威又和蘅笠致歉了好久,才内心忐忑地拎着蠢儿子走了。婉妍和宣奕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第三十一章 烛火美人,华服浓妆,韶颜雅容 “咳。”蘅笠朝着发愣的婉妍轻咳一声,眉头皱了皱。 “啊哦哦哦。”婉妍这才回过神来,拉着宣奕来和蘅笠请安,“下官见过蘅大人,多谢蘅大人方才出手相助。” 婉妍也看见了地上那个大坑,不由得心有余悸。淳于涟这一掌把石头地都打出坑来,那要是打在自己身上,断几根肋骨都是轻的。 婉妍自认是自己低估了淳于涟的实力和歹毒的心肠,暗暗庆幸多亏有蘅笠出手相助。 “蘅大人,蘅大人!”还没等婉妍给蘅笠介绍自己,宣奕就脚下生风地小跑到蘅笠身边,双手缠住蘅笠,满眼都是崇敬,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我可算见到您了,这可是活的蘅笠大人啊!” 蘅笠眉头微蹙,略带嫌弃地推开了宣奕缠着自己的手,神色自若地接受了这番炽热的表白:“很活。” 宣奕还想再表达表达自己的一片真心,蘅笠已经转身向外走去,凛冽的声音从背影传来:“宣婉妍,跟上。” “嘁。”婉妍正用眼神传达对宣奕狗腿子行为的鄙视,一听蘅笠叫自己,赶忙朗声应到:“哎!大人!我来啦!” 然后狗腿子似的跟了上去。 “蘅大人!我也想去!”宣奕冲着蘅笠的背影喊道,抬腿就想跟上。 “你不准。”蘅笠的声音凉而冷,将已经迈出腿的宣奕定在了原地。 “干嘛带她不带我嘛……”宣奕看着蘅笠带着婉妍离开的背影,委屈巴巴呆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蘅笠负手大步而行,婉妍小跑着才能跟上。 “我们去哪啊大人?”被带着径直出了淳于府,婉妍才意识到该问问。 “吃饭。”蘅笠简短地回答。 “啊?”婉妍一脸疑惑,指了指淳于府的方向问道:“我们不是才从宴席中出来吗?” “跟着就行。”蘅笠大步走在前面,吝啬说出来的每一个字。 “哦……好嘞!”婉妍用力点了点头,回答得爽快。 每次看过蘅笠出手后的婉妍,总是乖巧地像一只小猫,生怕下一个被非人对待的就是自己。 况且方才面对着满桌的佳肴只顾着难过了,几乎没吃几口,现在摸摸小肚子确实是饿了。 “对了大人!“婉妍实在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淳于大人为何对您那么……好呢?” 其实婉妍想用的词是畏惧、忌惮、恭敬一类的词,可觉得不太妥当,怕惹得蘅笠不悦,于是用了“好”这个温和的词汇。 “我舅父他为人宽厚,对小辈一向慈爱有加。”蘅笠草稿都不用打,就一本正经地胡说道。 “哦!原来是这样子啊。”婉妍眨巴眨巴小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信你个鬼哦!还对小辈一向慈爱有加,刚刚打淳于涟那一个大耳光子,确实慈爱有加得不止一点点呢。 进了饭馆,照旧还是婉妍点菜。这次点完菜,婉妍还点了一壶酒。 “你会喝酒?”端起茶壶给婉妍面前添水的蘅笠眉头皱了皱,凛冽的眼神怀疑地扫过婉妍的小脸。 婉妍一脸得意地拍了拍小胸脯:“那可不,你宣爷……哦不,下官我可还没有喝醉过。” 蘅笠嘴角动了动,一脸不置可否:“你最好别喝醉,我是绝对不会带你回去的。” “知道啦!我也没指望您带我回去哇。”没心没肺的婉妍摊开小手,笑得纯良。 蘅笠眉头皱得更紧了,倏尔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来,让婉妍瞬间闭了嘴。 今日憋了一天的怒火,加上姐姐出嫁的巨大悲痛,婉妍确实太需要一壶酒了。一开桌菜还没吃几口,就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个不停。 不一会就小脸通红,话也就多了起来。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姐姐这么这么善良……这么这么好的人一个,要嫁给淳于涟那种混蛋……”酒过三巡,婉妍趴在桌上开始絮絮叨叨。 “老天啊!你没有心啊!你不长眼啊!”婉妍突然将酒杯往桌上一砸,仰头指着天,悲壮地大吼一声,惊得旁边的蘅笠一抖。 “别喝了,你已经醉了。”蘅笠伸出两根手指夹住婉妍的酒杯,强硬地从婉妍手中劫过酒盅。 “不!我偏要喝!”喝多了的婉妍胆大包天,小手猛地抓住了蘅笠的手,想把酒杯抢回来。 突然的肢体接触让本来眉头紧锁的蘅笠一愣,心突然“咯噔”一下停住。 在碰到婉妍细腻又温暖的小手那一刻,蘅笠捏着酒杯的手就不听使唤地松开了。 婉妍得了空,成功将酒杯抢了回来。 蘅笠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婉妍的小脸上。 醉酒后拿一只手撑着头半靠在桌上的婉妍,在烛火的映衬下,红裙愈艳、肤色愈白,唯独小脸红扑扑的;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其下圆圆的双眸灿若星辰,犹如一场不落的花火绚烂其间,眼波流转之际顾盼生辉;红唇娇艳欲滴,皓齿有如含贝。 烛火美人,华服浓妆,韶颜雅容。 连一向自认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蘅笠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才收回了目光。 “妍儿。”恍惚间,蘅笠有些犹豫地开口,温润之声中不带一丝的凛冽。 “若是你日后的姻缘,也是你无可选择的,不可逃避的,你当如何?” “啊……?”已经断了片儿的婉妍听到蘅笠发问,扶着酒壶抬起晕乎乎的小脑袋,傻笑着断断续续地回道:“我才……才不会呢。” “万一呢?”蘅笠认真地追问道。 “万一?”婉妍冷笑一声,颤巍巍直起了身子,豪迈地一拍桌子,朗声说道:“那我……我便是以卵击石,也要闹得个玉石俱焚。若是……若是实在没有别的法子,那便还有一死。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和非我所愿之人……苟过终生……” 豪迈的宣言还没演讲完,婉妍突然傻笑一声,之后就“扑通”一声栽倒在了桌子上。 看着上一秒还豪言壮志,下一秒就趴在桌上睡得香甜的婉妍,蘅笠不禁无奈扶额。 “我到底为什么要问酒鬼这种问题……”蘅笠无奈地自问,骨骼分明的手指却温柔地将婉妍脸侧的碎发绕到了耳后,轻轻叹了口气。 你怎知,从你出生那一刻起,你终生的归宿就有了定论,注定你无权自己选择与你携手终生之人,注定你要与那唯一的一人长厢厮守。 你和我,都改变不了,也反抗不了。 我能做的,就只有把摆在你面前这唯一的选择,变成你也想要的选择吧。 蘅笠拖着酒鬼婉妍出了饭馆的门,吹了吹夜风,婉妍才勉强恢复了一些意识,能跌跌撞撞自己走路。 京都的夜生活还是非常的丰富,傍晚的街道热闹非常。卖各类小玩意和吃食的小摊前人来人往,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婉妍从没有在这个时间还在街上乱晃的经历,这还是第一次见这花红酒绿的人间烟火气,兴奋得满眼都是无拘束的光芒。 加上酒精的催化让婉妍彻底撒了欢,开心地四处乱跑。一时间踢天弄井,弄鬼吊猴,淘气非常。 一袭暗红色喜服也掩不住蘅笠周身的清冷气质,也同样掩盖不住他带着一个傻笑着乱跑的酒鬼的无奈与无力。 “啊!这个好好看哦!”婉妍指着路边惊叫了一声,说完就颠颠地跑走。 “哎……”蘅笠一个不留神,就没了婉妍的踪迹。 再次找到婉妍时,只见她正趴在一个小摊边,嘟着小嘴吹人家的小风车。 “你给我回来!”蘅笠冷声喝道,大步走向婉妍,把她从小摊揪了回来。 可还没几秒,婉妍又颠颠地跑向街道另一边,蹲在地上捏捏带着小老虎帽子的小男孩肉肉的小脸蛋。 “哎呀,好软哦!”婉妍的眼睛弯的像月牙一般,手上尽情揉捏着男孩的小胖脸蛋。 本来坐在街边吃糖人的小男孩,瞪大了眼睛看着从天而降的怪姐姐,先是愣了几秒,紧接着吓得大哭出声:“哇呜呜呜呜,妈妈救我!” 蘅笠才从人海中快步走了过来,一眼就看到婉妍在欺负小朋友。 “哦哦哦,乖孩子不哭不哭啊。”蘅笠轻轻摸了摸小男孩的头,想从身上找出点什么小玩意来哄哄他,奈何身上什么玩物都没有,只得掏出一块银锭放在小男孩手中。 蘅笠柔和着声音,耐心地安慰道:“小朋友你再去买一个糖人吃好不好,不要理这个疯子。” 说完就把婉妍生生拖走了。 蘅笠揪着婉妍的衣袖,眉头打成一个结,心里暗想道:这个家伙酒品也太差了!喝了几杯就成这个样子,居然还好意思说自己没喝醉过! 就在蘅笠这一个走神,生龙活虎的婉妍猛地挣脱了蘅笠的手,又乐颠颠地跑走了。 “你!……”蘅笠回过神来,赶忙伸手要抓住她,却连个衣角都没抓到,又让婉妍溜了。 等蘅笠又一次追上婉妍时,只见婉妍正一只脚豪迈地踩在街边一个小吃摊位的凳子上,食指指尖点在一位姑娘的下巴上,仰着小脸看着那位姑娘。 第三十二章 灯火十丈 八街九陌 金粉六朝 等蘅笠又一次追上婉妍时,只见婉妍正一只脚豪迈地踩在街边一个小吃摊的凳子上,食指点在一位姑娘的下巴上,仰着小脸看着那位姑娘。 这个疯子……蘅笠倒吸一口凉气。 如滔滔洪水般的无奈涌向蘅笠,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把婉妍给揪回来,而是站在原地,一只手扶额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姑娘您……您长得……可真好看。”婉妍结结巴巴地说道,边说边向姑娘倒去,仰着小脸笑得勾人,看着姑娘的眼神都发光。 那位姑娘实在是没想到,在街边吃个宵夜居然都能被一个女流氓调戏,睁着大眼睛看着面前陌生的女孩,迷茫地眨巴眨巴眼睛。 “啊啊啊啊啊!流氓啊!”半晌后,姑娘才惊恐地尖叫一声,飞也似地跑开了,心里暗想以后出门前一定要看看黄历。 “哎!姑娘你还没给钱呢!”小摊的老板急了,在后面喊道。 “我出了。”身着暗红色华服,俊朗的面孔上阴云密布,眼里燃着熊熊烈火的贵公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摊前,把一块银子放在桌上,径直走向脚踩凳子的女孩。 姑娘怎么跑了呢……婉妍拿胳膊支在踩着板凳的膝盖上,捧着小脸呆呆地愣在原地。 “啊呀呀呀。”正在思考人生的婉妍,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后衣领被猛地揪了起来,紧接着就被人从凳子上提了下来,不由得惊叫出声。 “你是吃熊心豹子胆长大的吧,还学会调戏良家妇女了。”就在婉妍想大打出手、挣脱辖制之际,身后一个凛冽而愠怒的声音传来,冷峻的口气让婉妍忍不住缩了缩脖梗。 虽然酒精让婉妍丧失了理智,但仅凭婉妍最原始的人类本能,都能真切地明白:背后这个人,惹不得。 “没……”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婉妍瞬间老实了,乖乖地回道。 “从现在开始,你给我老-实-地-走,不-许-乱-跑。”蘅笠的声音本就冷酷凛冽,此刻一字一顿咬着牙说,更是让人闻之胆寒。 “嗯嗯嗯嗯!我不……不跑了”婉妍的声音软软糯糯,像只小乌龟一样缩着脖子,小手摆得像拨浪鼓。 果然像这样淘气的家伙如果一味宠着的话,别说上房揭瓦,就是上九天揽月都是有可能的。 蘅笠冷哼一声,松开了婉妍命运的后脖颈儿。 “呼……”婉妍长舒了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胸口安慰自己。 “走了。”蘅笠凌厉的眼光扫过婉妍,说罢便自顾自地负手而行。 “我我我……走不动了!”婉妍冲着蘅笠的背影喊道,扶着腰站着不动,小嘴嘟得能挂油瓶子。 这真的不是婉妍耍赖,实在是身心俱疲了一整日,方才乱跑乱跳了许久,一停下来顿时觉得全身又累又酸。 蘅笠停了步子转身,偏头看着婉妍,眼中的无奈就要溢出眼眶:“宣侍郎方才步速之迅疾,我可是赶都赶不上,现在你说你走不动了?” “真的嘛!真的走不动了啊。”婉妍瘪着小嘴、晃着胳膊、迈着小碎步向蘅笠走近,一副小赖皮的样子。 蘅笠无奈地扶了扶额,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开口道:“好好好,我相信你。” 说完便两步走到蜿蜒身边,俯下身来揽住婉妍的双腿,准备抱她起来。 “不要不要不要!”婉妍一面连连拒绝,一面灵巧地从蘅笠怀里挣脱出来。 “我不想要你抱……我不想看着你冷冰冰的脸……我害怕…”婉妍绞着小手指,委屈巴巴地吐露真相。 这人啊,喝了酒就真的啥都敢说啊…… “嚯。”蘅笠被气笑了,紧蹙着的眉反而松开了,双手叉在腰间,一字一顿地问道:“那你到底想怎样啊?” 见蘅笠笑了,婉妍顿时也眉开眼笑,圆圆的眼睛弯成小月牙,冲蘅笠伸出双手:“背我。” 蘅笠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转身就走:“你想都不要想!” “那我不走了!”婉妍边说着,边两条腿伸直“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耍赖架势。 “我真是……”蘅笠重重地叹了口气,彻彻底底无语了,猛地回过神来,对地上的小赖皮说道:“你明日可千万别后悔!” “我才不后悔呢,你快来背我。”婉妍笑得明媚,伸着小胳膊等着蘅笠妥协。 “行……”蘅笠无奈地点了点头,脚步沉重地一步步走向婉妍,视死如归地单膝蹲在婉妍面前。 “耶耶耶耶!!”婉妍瞬间笑颜逐开,饿虎扑食一般纵身一扑,趴在蘅笠的背上,揽住了蘅笠的脖子。 蘅笠揽过婉妍的双腿后稳稳地起身,走得大步流星。即使背着一个人,也仍旧走得笔挺而潇洒。 “那边那边!”蘅笠背上的婉妍突然伸手指了指一个方向,小腿不安分地扭动起来。 “好……这就来……”冷面罗刹已经彻底被磨平了棱角,懒得和醉鬼计较了,乖乖地走到婉妍手指的地方。 在糖葫芦摊前,婉妍仔仔细细地拿小手点着挑选糖葫芦。 “公子,你对夫人可真好。”卖糖葫芦的大婶看蘅笠任劳任怨地背着婉妍,忍不住笑着赞叹道。 “哈……哈……”蘅笠嘴角僵硬地抬了抬,露出一个尴尬但不失礼貌的微笑。 “我要这个!”婉妍终于有了定夺,小手指向一个糯米夹心糖葫芦。 “好嘞。”大婶温和地应着,准备包起来。 “下来。”蘅笠简洁地吩咐道。 婉妍一听立刻把蘅笠抱得更紧了,小脸抽巴巴的小声嘀咕道:“你又要扔下我……” “背着你我没法付钱……你干嘛!” 蘅笠还没解释完,婉妍的小手就伸进了蘅笠的胸口,摸索一番揪出了蘅笠的荷包。 七月夏日炎炎,蘅笠在外褂里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婉妍温热的小手触摸到自己的胸膛。 “你刚刚付账时,我就看见你把荷包放在这里了……大婶,给……给您。”婉妍摸出一块银子递给大婶,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们小两口感情真的太好了!”大婶看着眼前浓情蜜意的俊男靓女,忍不住捂着嘴笑道。 蘅笠云淡风轻地颔首,实则耳朵已经红到了耳根,红得发烫。 有了糖葫芦的婉妍老实多了,不说话也不闹,乖乖巧巧地舔着糖葫芦,嘴里还哼着小曲。 蘅笠的耳朵过了好久才恢复正常温度,僵硬的面庞也一点点温软起来。 “来,给你吃一口!”婉妍猛地把糖葫芦伸到蘅笠嘴边,热情地分享。 “不用了,谢谢你。”蘅笠一惊,眉头微微皱起。 “尝一口嘛,可好吃啦!”婉妍坚持不懈地想要分享。 “真的不用了,你吃好就行。”蘅笠坚持不懈地拒绝。 把糖衣舔完,糯米吃完,只剩下被舔得皱巴巴的山楂的糖葫芦,居然还好意思给我吃…… “哦……好吧。”婉妍的热情被拒,兴头消了大半,热情洋溢的声音变得委屈巴巴。 就在婉妍收回小手那一刻,手中的糖葫芦突然被咬住。 蘅笠雪白的皓齿轻轻咬住一颗山楂(已经不配叫糖葫芦了),借着婉妍收手的力道,轻巧地咬下了一颗。 “我吃了,谢谢你。” 我真是疯了才会吃……蘅笠心里直对自己翻白眼。 “不客气!”婉妍顿时喜笑颜开,“好吃的就要一起分享才好吃!” 蘅笠轻笑一声,没有开口。 吃完了糖葫芦的婉妍,把小脸贴在蘅笠肩头,奶声奶气地小声嘀咕:“蘅笠啊,我好像没和你说过。” “嗯?” “你真的好像好像我的小师傅哦,眼睛也像,声音也像。所以从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亲切。虽然你总是冷着脸凶巴巴的,但和你在一起的时间里,我真的觉得很……自在,也很舒服。” 婉妍突如其来的心声表露让蘅笠怔了一下,面色瞬间柔软,随即轻笑出声。 “傻瓜。” 傍晚的京都街道,灯火十丈、八街九陌、金粉六朝。街道上形色各异的人来来往往,接袂成帷。 可人们都不约而同向一旁让出一步,任一颜如冠玉的红衣少年背着一绝色容颜的红衣少女穿过人海,步履从容。 少年掩藏起所有的锋芒,清冷凛冽如冰玉,淡然从容如寒月。 少女生得一副夭桃浓李的风流蕴籍之面容,气质却偏偏如潋潋初弄月般自然清丽、纯净明朗。 气场完全不同的二人,在一起却如此和谐,美得如同画里走出的人一般。 走啊走,直到人过未留影,月上柳梢头。 ------题外话------ 十万字啦!!! 弦弦真的很开心姐妹们可以一直陪着我,给我支持! 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很爱你们!再一次感谢你们一直以来的鼓励! 弦弦一定会继续努力! 第三十三章 解宿醉婉妍悔不当初 忧国本陛下雷霆震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清早的宣府,一声声凄厉的尖叫,撕裂了清早的安逸。 丫鬟嫣涵刚刚走到门外想要唤醒婉妍,听见婉妍洪亮的尖叫声慌了神,忙大步冲进婉妍的屋内。 待她急匆匆地赶到床边,只见婉妍坐在床上,用被子罩住自己。 “二小姐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嫣涵着急得满头大汗,只能从一大团棉被里勉强辨认出婉妍的轮廓。 “你不用管我了……我已然是将死之人。”婉妍从被子里传来的声音如死灰般绝望。 “啊?小姐您到底怎么啦?”嫣涵以为婉妍生病了,扒拉扒拉被子,想把婉妍从被子里掏出来。 快把自己捂死的婉妍艰难地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只见蜿蜒乌黑的长发凌乱地从头顶的各个方向散开,耷拉着眼睛的小脸上写着四个大字:生无可恋。 “哎……”婉妍拿手撑住脸,长叹一口气,一副看淡生死后的超脱。 昨晚的事情,婉妍几乎都不记得了,只零星记得自己撒泼耍赖要蘅笠背自己。 “啊!!我这个大傻子!”婉妍拿手捂住脸,只是一想就悔不当初,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我喝醉了为什么不跳进护城河里清醒清醒呢?为什么不给自己一剑让自己闭嘴呢?为什么偏偏招惹蘅笠呢?” 嫣涵差不多听懂了,这才放下心来,一面整理着婉妍的朝服,一面笑着安慰道:“小姐您不要想太多啦,昨日蘅大人送您回来时,脸上并无怒色,还嘱咐我给你煮一碗醒酒汤呢。况且蘅大人还是轻功送您进来的,想必是担心老爷知道了您与外男单独宿醉后怪罪您。要是蘅大人真的生您的气了,肯定会从正门送您进来,让老爷好好教训您啊。” “哎……”婉妍再次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心中暗暗哀叹:单纯的孩子,你哪里知道他的手段有多恐怖呢?让爹教训我怎么可能解他的气,他肯定是要亲自教训我啊…… 想到这里,婉妍已经能想象到自己被拖去诏狱严刑拷打的场面了。 若是能躲一躲倒也罢了,可她还要去上朝,上朝就必然会遇见蘅笠。 “我不想上朝啊!”婉妍揪着头发,生无可恋地嘶吼。 哪怕是上次被打得半身不遂,婉妍也没有像今天这么抗拒上朝。 百般不情、万般不愿,婉妍的马车最终还是停在了宫门口。 婉妍没有像往日一般直接下马车,而是先用两根手指揪起窗帘的一个小角角,小心翼翼地掀开一个刚好只能露出一只鬼鬼祟祟小眼睛的缝隙,然后胆战心惊地往外瞟了瞟。 【宣婉妍人肉检索蘅笠中】 哈哈哈哈,蘅笠不在!不在!不在!婉妍差点激动地尖叫,连滚带爬地下了马车就往宫里跑。 “呦,宣侍郎?”一个凛冽中透着一丝嘲弄之意的玉石之声,在婉妍身后不紧不慢地响起,惊得婉妍浑身的汗毛瞬间竖起,怔在原地进退维谷。 啊!美好可爱的花花世界,今日我就要和你说再见。婉妍心中泣不成声,方才还欢天喜地的小脸瞬间苦成一团。 站在马车边的蘅笠看着眼前这只炸了毛的小猫石塑,心中好笑。 说完便径直往里走去,与婉妍擦肩而过,一点没有再多和婉妍废话的意思。 哈??这次换婉妍一脸呆滞地看着蘅笠身如玉树的背影发愣。 蘅大人好像没有生气的意思?难道大人今日在积累功德?还是今日忌杀生? 此时的婉妍,心中有两个声音此起彼伏。 一曰:既然大人都没有要怪罪的意思,那就是他要放了我,还不快逃! 又一曰:大人只是面上没有要怪罪的意思,但心中仍是很恼火。还不快去跪求原谅,省得日后积怨颇深,秋后算账! 婉妍皱着眉头,摸着下巴思考了良久,心里的小算盘敲得噼里啪啦。 最终婉妍还是一拍大腿,心想着:不管了不管了,以后还要和大人共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还不如先去乖乖认个错,拍拍马屁,说不定就拍顺溜了,让蘅大人不记前嫌了呢。 婉妍边想着,边小跑着追赶蘅笠的背影。 一追上蘅笠,婉妍立刻一改往日的飞扬跳脱之态,低眉顺眼对蘅笠致歉道:“蘅大人,昨日之事实在是下官失仪了,对大人多有得罪,还请蘅大人处罚。” “哦?”蘅笠闻言,并没有顺着婉妍的话锋走,而是反问道:“我犹记得宣侍郎曾言,说自己还从未喝醉过,不知此言何解?” 婉妍一点滑头都不敢耍了,扣了扣小脑袋,老老实实回答道:“下官在昨日之前,确实从未喝醉过,因为……昨日是下官第一次饮酒……” “嚯……”这答案连一向料事如神的蘅笠都完全没想到,不由得冷嘲出声,“宣侍郎,真是人才啊。” “哎,不敢当不敢当。和蘅大人一比,下官不过是一学识浅薄、见识粗陋之徒。”婉妍一听赶忙直摆小手,小脸上满上谦虚之色。 “以后,不准再喝酒了。”蘅笠微微侧头,冷冰冰的目光扫过了婉妍,冷酷而严厉地开口。 明知道自己不会喝酒,明知还有外男在,居然还能喝得不省人事。 “如果这个外男不是我,你现在是身首异处还是清白扫地都不一定,居然还能在这里没心没肺地抖机灵。” 蘅笠心中瞬间燃起熊熊烈火,撂下一句话后,便加快了步速,大步往金銮殿去了。 “下官知道了。”蘅笠声音里的寒气让婉妍不敢再多嘴,在蘅笠背后乖乖地应了一声后,识趣地闭上了嘴。 今日的早朝气氛异常凝重。 “真是好大的胆子!”皇上大喝道,把手中的奏章狠狠砸在了百官面前,怒视着下面一个个诚惶诚恐、大气都不敢出的群臣们,背后燃起了熊熊烈火。 “朕日日待在京都,你们就把朕当聋子,当瞎子了吗?蜀州水患肆虐,十几万百姓流离失所。这等关乎百姓生死存亡,足以动摇我天权国本的事情,都敢隐瞒不报了吗?你们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边说着,盛怒之下的皇上猛地伸手横扫过面前的桌子。瞬间,桌上精美的茶盏“啪”地落地碎成渣,桌上的公文散落一地。 “宣郢!”皇上朗声喝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作为宰相之首,居然不上报于朕。你该当何罪!” 突然听到自己的父亲被点名,婉妍心中一紧,替父亲捏了把汗。 只见站在文官队伍第一个的宣郢恭敬地上前答话道:“启禀陛下,蜀州水患告急,微臣身为文官之首,居然闻所未闻,实属微臣之失,还望陛下严惩。” 婉妍闻言,不由得心中暗叹:父亲不愧是在官场尔虞我诈中行走二十余年,这简单的回答既诚意地揽错,又表明自己其实是同皇上一样被欺瞒了,将自己洗脱出欺君之罪外。 真是很有手段啊。 “若是宣爱卿如此说来,那便是都察院与地方巡抚之失了。”皇上冷声说道,怒气是一点没消,随即沉声喝令:“此事朕交由刑部全权调查,限期半个月,必须给朕一个说法!” “是!微臣遵旨。”刑部尚书尹维谅赶忙走出队列,跪着领命。 皇上挥了挥手示意他回去,紧接着继续沉声道:“还有,这蜀州河堤才修建不足两年,怎么就被冲垮了?工部尚书你出来给我一个解释!” 年近七旬的工部尚书余一清颤颤巍巍地从百官队伍中走出来,低着头不敢直视天子之怒。 “启……启禀……禀陛下,今年我国西南部雨水异常充沛,致使河水水位暴涨。这蜀州水患实乃百年不遇之天灾,实非人力建造所能抵挡,并非是河堤粗制滥造之失,请陛下明鉴啊。” 皇上冷笑一声道:“是不是粗制滥造之失,朕怎能轻信余爱卿一家之言。究竟是怎样,一查便知!” 说罢便朗声下令:“锦衣卫经历峦枫,朕命你即日启程前往蜀州,深入了解灾民情况,彻查河堤失溃一案。有关情形,随时上报!” “是!微臣领旨。”峦枫朗声应道。 就在这事要暂时翻篇之际,一个声音从百官中传来,坚定而洪亮,瞬间牵动起百官的心弦。 “启禀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是谁?出来说话。”皇上面色严肃地扫视一圈群臣,威严地命令道。 第三十四章 直言进谏和一迁 秘密钦差宣婉妍 “是谁?出来说话。”皇上面色严肃地扫视一圈群臣,威严地命令道。 一听这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婉妍赶忙抬起小脑袋四处张望,想看看方才是谁在说话。 只可惜站在一堆叔叔辈的官员中间,小个子的婉妍就好像一只被老虎大象包围着的小兔子。无论如何努力地左顾右盼,仍是看不清前面的情况,只能看见一颗颗带着乌纱帽的脑袋。 然而这难不倒绝不会错过任何热闹的婉妍。她努力地踮起穿着朝靴的小脚丫,顿时高出不少,正好可以勉勉强强看到一个刚刚走到中央的高大背影。 “臣礼部膳部司侍郎和一迁,参见陛下。”那人朗声开口请安介绍道。 皇上冷眼扫视一番眼前其貌不扬的臣子,才沉声开口道:“你要启奏何事?” 和一迁直起身子,站地笔直,不卑不亢地朗声说道:“微臣私以为河堤失溃之事,工部固然责任重大,但并非全由工部之失使然。若是拨给工部的修河款与实际有失,则工部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还望陛下严查上下,莫有漏网之鱼才是。” 这一番慷慨陈词,无疑是一阵响雷,直接惊醒了昏沉沉的朝堂! 在一片鸦雀无声之下,列堂的文武百官心中无不为其胆量瞠目结舌。而这番陈词显然也给了不少心怀鬼胎之徒当头一棒。 “嘶……”踮脚站地吃力的婉妍此时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睛瞪的溜圆,心中大吃一惊。 这和一迁可是直接把矛头指向了户部啊! 要知道户部可是与尚书令任霖阁最密切的部门,而任霖阁之子任沅桢又是户部郎中,可以说整个户部完全是任家麾下的。在这种关头敢出头把户部推出来的人,胆子可真不是一个大字能形容的。 这河堤为什么会失溃,朝堂上站着的人其实心里大概都有数,只有坐在高处那一人被蒙在鼓里罢了。 但之所以没有人选择先捅开这层窗户纸,并不是因为满朝文武百官无一敢于直言的忠臣,而是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将任党一击毙命之前,就先孤身引战、直面任党,实在无异于引火上身、纵火自焚。 况且站在这金銮殿中,能心怀坦荡地说与任党毫无牵扯的大臣,又有几人呢? 吃力地踮着脚的婉妍崇敬地望着和一迁的背影,心中很是钦佩,但更多的是担心。 她早就听闻礼部有一位和大人,为人结清自矢、光明磊落,多次在陛下面前直言不讳,是位真正的端人正士。 而这位和大人曾经官拜正四品的吏部主爵司郎中,掌管京外地方官员调度,是名副其实的朝廷要员。但就是因为多次秉公直言、触怒任党,才在任党的多次打压之下,跌到了礼部膳部司侍郎这个虚职上。 如今和一迁再次当堂把矛头直指任沅桢,这无疑是将自己推至一个更高的风口浪尖。 婉妍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暗暗替和一迁捏了一把汗,等着皇上的反应。 “哦?这么说来,涉案的人还不少呢?”皇上冷笑一声,一字一顿地问道,一副没听懂和一迁话外音之态。本来立直的身体往后靠在了龙椅上,威压之势更重。 “启禀陛下,微臣也有事启奏。”还没等和一迁继续讲下去,一个温润清爽的声音便在人群前部响起。 紧接着,一个婉妍有些熟悉的身影缓步走出队列,站在了陛下面前。 任沅桢!婉妍心中小声惊呼。 陛下看见面前的少年,神色略有缓和,努努下巴示意他说下去。 任沅桢恭敬地请安后,清晰而洪亮的声音传遍金銮殿:“微臣两年前到任户部时,正好接管了蜀州陵江河堤修缮一事。曾仔细检查过前户部司郎中留下的账簿,确认过从户部向工部拨出的修河款与工部报批、陛下首肯的修河款数目一致。按和大人所言,若是实际修河款与预计修河款确实有差,想来这笔修河款极有可能是经蜀州地方官层层盘剥,才导致款目有差,大堤偷工减料,最终失溃的。 微臣建议,定要层层严查在陵江蜀州河段中任水务要职的官员,不论是地方官还是河道总督、漕运总兵,都应彻查、严查。找到问题真正的所在,剔除朝廷中的杂质,才可解决水患问题,保蜀州百姓无忧。” 任沅桢话音一落,本安静的百官中便传来不少低语称赞的声音。紧接着就有七八个大臣纷纷出来附议。 啧啧啧,这人也太会说了吧!一向自诩嘴皮子功夫厉害的婉妍都在心里感叹,任沅桢这番话着实无懈可击。 既不仅不动声色地撇清了自己与此事的联系,也没有拆前户部司郎中的台,又给陛下提出了切实可行的意见,还彰显出自己心怀百姓、痛恨贪腐的姿态。 婉妍心中不由得暗赞道:这任沅桢在有人清楚地把矛头指向自己时,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如此冷静地准备一段如此缜密又有条理的陈词,果真有点本事。 “好啊,任郎中说的不错。”皇上闻言,脸上的怒色有些许缓解:“那就按你说的,彻查蜀州地方水务官员!朕命锦衣卫佥事蘅笠,都官侍郎宣婉妍坐守京都,锦衣卫经历峦枫即刻启程入蜀。你们三人全权负责调查此事,一有情况,立刻来报!” “是。”婉妍愣一了下,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提到,忙向右移出队列领命。 紧接着,立刻有人上了其他奏章,把这篇暂时翻了过去。 天子一怒实属骇人,今日这朝上百官无人不提着心吊着胆,连婉妍这个刑部的人都紧张得出了一身汗。 下朝后,婉妍正擦着汗往出走呢,就被司礼监掌印太监李公公拦住了。 “小宣大人,陛下让您前往偏殿候着。”李公公行个礼,小声地说道。 这个时候叫我去,莫非还有什么不能公之于众的事情要吩咐? 婉妍心中颤了一颤,咽了咽口水才向李公公还礼,胆战心惊地跟着往偏殿走去。 只顾着担心的婉妍根本没注意到,殿门外,户部郎中任沅桢看似偶然地回眸一望。 一进偏殿,婉妍惊讶地发现蘅笠居然也在。 蘅笠明明是天权国中数一数二危险的人物,见到他一般都是要完蛋的事。可今日在这里见到蘅笠,虽然不愿承认,但婉妍居然真切地感受到了一丝心安。 “蘅大人,蘅大人。”婉妍赶忙凑了上去,小声地偷偷打听道:“陛下叫咱们来有何要事啊?” 蘅笠抬起胳膊理了理皮质护腕的纽扣,一如往日地懒得开腔:“等陛下来了不就知道了。” 这傻大哥怎么就一点都不担心呢?啥坏事也没干但就是莫名紧张的婉妍,看着气定神闲的蘅笠一副泰然自若之态,不由得暗暗着急。 “皇上驾到。”李公公尖锐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婉妍和蘅笠一道躬身行礼,恭迎皇上的到来。 “微臣参见陛下。” “两位爱卿平身吧。”皇上快步走进,径直坐在了软榻上,开门见山地说:“今日私下叫你二人来,是有要务要交给你们办。” 皇上喝了口茶才接着说道:“我命你二人即日启程秘密赶赴蜀州,暗中调查水患详情以及河堤实况。所得消息,皆通过锦衣卫秘密直传。” “是。”婉妍与蘅笠同时抱拳行礼领命。 虽然领命领地不假思索,但婉妍心中可真是满是疑问:哈??这年头我一个刑部都官司侍郎都要跑去趟这滩浑水了?而且陛下不是方才说让我同蘅笠待在京都调查吗? 皇上显然是看出了婉妍的疑惑,耐着性子解释道:“此次洪灾非同小可,其中不仅有天灾,还有人祸使然。这其中涉及的利益盘根错节,官商勾结错综复杂,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此祸已出,那边的人怕是早已经准备的妥妥当当,只待钦差去查了。朕若是大张旗鼓去查,只怕不会有什么收获。所以朕只能派人暗中查访,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你二人皆是我的心腹之臣,且一个善捕、一个善审,派你二人前去朕很放心。朕赐你二人一道皇令,只要发现可疑官员,不论品级,皆可先捕之而后奏。为防夜长梦多,便就地逮捕后就地审讯。只是切记,在全盘皆已明朗之前,不可轻举妄动,暴露你们的所在。务必将盘踞在蜀州的害虫一网打尽!” “微臣遵命。”蘅笠和婉妍一齐朗声应道。 待二人请安告退后,皇上紧锁一整日的眉头仍是没有解开。 一旁的李公公适时地开腔道:“蘅大人同宣大人年少有为、才高八斗、智冠九州,此番前去必能探得真相,为陛下分忧。还望陛下略略宽心。” 皇上长叹一声,自嘲道:“朕贵为九五至尊、天权国君,可身边真正能用的,还敢相信的,居然就只有这两个孩子了。” 经过四年的明察暗访,皇上已经可以相信蘅笠虽然与淳于家有亲缘关系,但实则是井水不犯河水。 而宣郢虽然老谋深算、为人圆滑,但一向明哲保身、隔岸观火,从不结党或参与党争。况且其女婉妍也还年幼,未经官场同化与渗透,倒也是难得的清臣。 在朝堂之上,实在是能臣易得,孤臣难遇啊。 第三十五章 笠婉出发 目标蜀州! 从殿中走出时,婉妍感到肩上担着从未有过的重担,让这位少年臣子既激动又紧张。 从金銮殿走出宫的一路上,蘅笠和婉妍都敛声思索着,一路无话。 走到宫门口时,蘅笠才开口对婉妍吩咐道:“你速回家中收拾一下行囊,东西不要多,衣服换成便服。半个时辰后建安门外见,切记行动低调些。” 说完蘅笠就径直转身上了停在宫门口的马车。 “嗯,好的。”婉妍还在思考中,心不在焉地随口应道。 说完才回过神来,赶忙小跑追到车边,垫着脚尖向车里试探地问道:“大人大人,我可以带蓝玉一起去吗?” 片刻沉默之后,蘅笠的声音从车内传来:“让她同峦枫一起走,速去北镇抚司找他们。” “明白!”婉妍得了首肯开心了,兴冲冲地应了一声,也忙着上马车回家去了。 回到宣府后,婉妍不敢耽误,匆匆卷了几件衣服就要走。 “你等等。”婉妍匆匆跑过前厅时,被宣郢沉声叫住。 虽然心里火急火燎,但婉妍还是乖乖站在了宣郢面前。 “父亲,找女儿有何事?” “你此去,是陛下要你去蜀州查陵江大堤失溃案吧。”宣郢不紧不慢地问道。 “这……是的。”虽然陛下交代过一定要隐秘行事,但父亲显然已经猜到了,婉妍犹豫片刻后,还是大方地承认了。 “这大堤背后牵扯着的人物,可都不简单,不是你可以左右的。你若不想初入官场就把上面的人得罪个遍,这一路你就只跟着蘅笠的决定办事即可,不要自己出头搞出什么花样来。” 宣郢吹了吹手中的茶碗,看似随意地叮嘱道。 “啊?”婉妍闻言皱了皱眉头,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问道:“父亲说的诚然对我自己有利,但这大堤失溃造成陵江沿岸十几万百姓丧失家园、流离失所,这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我此番前去,难道不就是要找出这些啃食朝廷根基的害虫,还百姓一个说法吗?” 宣郢冷笑一声,把茶碗放回了桌上,口吻中是令婉妍恼火的轻蔑:“你以为凭你和蘅笠两个孩子,能翻起什么风浪啊?况且陛下为什么要派你们两个孩子去,背后的意思还不清楚吗?” 到底,我在父亲眼中不过是一个没什么本事,全凭运气走到现在的孩子罢了。 婉妍心中生出几分寒意,眼中流露出一丝寒光, “女儿不懂,也不敢揣测圣意,但我会谨遵蘅大人的决定办事。时间紧急,女儿就先行告辞,请父亲多多保重身体。”婉妍冷冷地请安之后,就快步离开了。 父亲为人之明哲保身,为官之中庸圆滑,婉妍向来是知道的。可不想在十几万灾民流离失所、饿殍遍野的情况下,父亲唯一在意的,居然仍旧是自己头上的乌纱帽! 虽然知道这样子想实在是大逆不道,但婉妍还是觉得天权国有这样不愿作为、不敢作为的中书令,实在是可悲。 到底要做一个怎样的官员,十五岁的婉妍心里还不明确。但她清楚地知道,她不想也不能做一个像父亲这样的官。 看着婉妍大步流星的背影,宣郢深深叹了口气,心中发愁地想着:也不知道她这个性格,进入官场到底是福还是祸啊。 聪明如斯的宣郢,实在是想不出,婉妍这满腹的忧国忧民、以天下安乐为己任的思想,到底是从何处学来的。 当初由婉妍入仕带来的惊喜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满腹的担忧。 婉妍刚急匆匆走到府门口,就看见母亲史夫人居然等在门边! 随着年龄的增长,婉妍能见到母亲的次数越来越少,如今一个月都不一定能见到一次。 此时看见母亲居然特意等在门口为自己送行,不由得心里一暖,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原来母亲虽然面上冷,但心里还是很关心我的嘛。 婉妍一面想着,一面喜出望外地向母亲小跑过去。 “母亲!您怎么出来了?今日身子可好些?”婉妍小跑到到母亲身边立住请安,关切地询问道,脸上忍不住洋溢起甜美的笑容。 史夫人身着一袭藕荷色的云锦衣裙,头上没有任何珠钗装点,脸上不施一点脂粉,一双美目波澜不惊,沉淀着多年来的郁郁寡欢。 史夫人虽然已四十有余的年纪,但因对自己姣好的面容护理得相当周到,所以面上并无一丝的皱纹,皮肤光洁而细腻。 此时端庄地立在门边,淡雅素净如一朵青莲一般。 不难想象这样的女子在年轻时,会是何等的绰约多姿。 “好些了。”史夫人冷冷地回答,微凉的眼神淡淡地落在女儿的脸上,脸上没有一分动容。 面对自己的热情,母亲从未有回报过一分一毫的热情,对此婉妍早已经习惯。 “那就好,那就好。”婉妍略带尴尬地说道,试图缓解一下和母亲之间不知从何开口的尴尬气氛。 史夫人是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女儿找不到和自己说的话,自顾自地朝身后的丫鬟伸出了手。丫鬟立刻把一个精致的桃木盒子放在史夫人的手上。 “这是三十日的药,你要记得每日都吃,切不可停下。如果三十日吃完了你还没回来,就要尽快归京,知道了吗?”史夫人淡淡地开口,把盒子递给了婉妍。 “知道了,女儿一定会记得按时吃药的。”婉妍点点头,乖乖地接过盒子放进自己的行囊里。 亲眼见着婉妍装好了药盒,史夫人便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带着丫鬟径直离开了。 哎……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婉妍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早已习惯了母亲的冷漠,但每每见到母亲,婉妍心中还是会燃起希望。 与之相对的是,每每自己满腹的热忱迅速遇冷,婉妍还是会十几年如一日地失望。 婉妍心中发酸。虽然早已习惯,但至今还是无法接受母亲的冷淡。 十五年了,婉妍仍旧热切地盼望着,母亲能施舍自己哪怕一丝丝的关爱。 还好没等到失落的情绪蔓延,可以出远门的快乐就将坏心情冲淡。 婉妍迅速整理好了心情,再次精神饱满地出发了。 大千世界,我来了! 婉妍出了府便策马狂奔,没想到火急火燎赶到建安门外时,还是让蘅笠等候片刻了。 “实在对不起大人,下官在家里耽误了点时间。”婉妍真心诚意地对眉头已经蹙起的蘅笠致歉。 “快走。”蘅笠也没有深究,跨上马就准备启程,婉妍也赶忙跟上。 出了城门,蘅笠带着婉妍一路绝尘,直上商道一路向西南去。 此时正好是七月仲夏,沿途所至、目光所及,皆是山青水明、郁郁葱葱,自是一番动人景致。 此月份又正值瓜果鲜蔬、粮米油面交易之旺季,故商道上车如流水马如龙,往来行人摩肩接踵、络绎不绝。 此番风光秀丽如画、路人形色各异的景象,可真是忙坏了婉妍的双眼,一面要努力跟上蘅笠,一面又东张西望地恨不能看遍每个人、每道景。 而这般纵马在青山绿水间,本身就是一件让人身心都舒畅的事情。 婉妍十几年来这是第二次出京都,而上一次就是跟着蘅笠抓捕何渊,实在没有什么体验感。 所以这次出远门,对婉妍来说实在是太新鲜了,她总能从常人司空见惯的事情中发现许多有趣的东西,小嘴里的惊叹就没断过。 在头两个时辰里,一刻不停地和蘅笠分享自己的“奇特见闻”(和冷面罗刹分享,总比一个人憋着强)。 “哇!!!大人您快看呐!您看河里有鸭子哎!这鸭子好肥啊!” “没你肥。” “大人,大人!您看右边那个山头的形状,您把头侧过来看,像不像小猫挠痒痒?” “像小猫挠你。” “啊,大人您猜猜,那个眼神色眯眯的老头子,是那位少女的丈夫呢?还是他爹呢?还是他爷爷呢?” “是你大爷。” 蘅笠简短而……友善的回答,婉妍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乐颠颠地执着于寻找新的有趣事情分享。 等婉妍身体的疲倦逐渐压过精神的欢愉时,两人早已远离了进京的热闹街道,赶路到了人烟稀少的山路上。日头也已经从正中向西倾斜了,正午刺目的骄阳此刻播撒着温煦的光辉,在树林阴翳中,留下舒适的光影。 第三十六章 首离京婉妍兴致勃勃 忖药材蘅笠忧心忡忡 方才婉妍又笑又闹地在马上颠了两个半时辰,还在大日头下面晒着出了不少汗。中午为了避开商道上的人海,午膳都还没用。 叽叽喳喳几个时辰的婉妍,这会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是又饿又累又热,兴头顿时消了不少。一改生龙活虎之态,蔫巴巴地伏在马颈上。 好在远离了喧闹的进京商道后,蘅笠便放缓了马速,让婉妍跟着也轻松些。 无精打采趴在马背上的婉妍,对一切的新鲜劲已经完全过去,忍不住侧脸偷看蘅笠。 只见两个时辰过去了,蘅笠好似一丝疲倦也没有,甚至额头上都没有一颗汗珠。还是和上午出发时一样,云淡风轻、清爽整洁又丰神俊朗。 人比人气死人啊……婉妍撇了撇小嘴,揉了揉咕咕作响的小肚子。 心里嘀咕着:蘅大人要走到什么时候啊……好累,好饿!我得想个办法让蘅大人停下来休息休息。 婉妍的眼珠狡黠地转了几圈,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光芒:有啦! “咳咳!”婉妍猛地坐直了身体,轻咳了两声进入状态。 婉妍一面心疼地摇着小脑袋,一面轻轻抚摸着身下马儿的鬃毛,眼神中流露出了母爱的光辉,声音中带着颤抖的不忍。 “小棕啊小棕,你是匹好马儿,带着我跑了这么!这么!久,都不嫌累。”婉妍拉高了声音说道,特意重重地强调了“这么”一词,边说着边偷看蘅笠的反应。 赶路+无动于衷 “哎!”婉妍看蘅笠如此,声音抬地更高了,“只可惜你也是匹可怜的马儿啊,没喝水!没吃饭!没休息!还在太阳的暴晒之下,赶了这么久的路,你看看你比早上瘦了一圈啊!要从小棕马晒成小黑马了。” 眨巴眨巴小眼睛,再偷偷看一眼。 皱着眉赶路+无动于衷。 哈?是蘅大人耳朵不好,还是我嗓子不好?婉妍开始怀疑人生。 “咳咳……啊!!马儿啊!!”这次婉妍扯足了嗓子喊道:“你多么渴望休整片刻啊!你多么渴望饮些清泉啊!你多……哎大人您去哪啊?” 表演到一半的婉妍被突然下马的蘅笠打断了。 蘅笠牵着马径直往河边走,朗声回道:“跟着就行。” “哦……”婉妍眨巴眨巴小眼睛,乖乖下了马跟着蘅笠走。 到了河边的滩涂,蘅笠一言不发地径自往水边走去。 在马背上被颠得骨质疏松的婉妍得了空,赶紧坐在一边的大石头上休息。扭扭脖子、揉揉腿,放松一下。 揉完脚腕的婉妍一抬头,就看到了单膝蹲在河边舀水的蘅笠。 穿着宣青色云锦便服的蘅笠,比往日多了几分温润,少了几分凌厉。 眼睛专注地盯着河水,骨骼分明的细长手指捏着竹筒探入水流中,仔细地舀着尽可能清澈的水。 凛冽的面孔上浮现出少年才有的认真与专注。 蘅大人还真是,干什么都好认真呢。婉妍心中忍不住赞叹道。 与蘅大人相处这一个月以来,婉妍虽然经常吐槽蘅笠,可也是真心诚意地佩服他。佩服他做任何事情都无比认真仔细,负责任地对待不论是大事还是琐事。 蘅笠自己不知,在这翠峰如簇、水木清华之间,他自己俊朗得自成一道风景。 在婉妍眼中,没了飞鱼官服,没了诏狱阴冷,在这天高水阔、蔚为壮观的自然天地之间的蘅笠,才更像是真正的蘅笠。 他的身上没有那么多光鲜亮丽的响亮名号加身,没有人人投来的畏惧眼神,没有时刻逼迫感满满的恐怖气场。 此时的他,也不过就是个还未及弱冠、风华正茂的少年罢了。 只是多了几分清冷,多了许多的俊逸。 “喂。”蘅笠再一次对着眼睛呆了的婉妍晃晃手中的竹筒:“你不喝吗?” “啊?”沉迷美色再再再一次无法自拔的婉妍,连忙晃晃脑袋醒神。 “不喝算了。”蘅笠说这就要拿走竹筒。 “喝喝喝!!”清醒过来的婉妍连应几声,赶忙双手抱住眼前的竹筒,接过来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这水好喝!”婉妍眯起眼睛一脸陶醉,“纯净而清冽,带着山林草木的味道。” 看着喝个水都能享受成这样的小女孩,蘅笠没说话,嘴角却柔和了不少。 转身又去林子里摘了几个小果子,在河边洗干净。 “先垫垫肚子,晚上去驿站吃正餐。”蘅笠把果子递给婉妍。 “好嘞,谢谢大人。”婉妍接了过来,“咔吧”一声咬了一大口。 婉妍兴冲冲地咀嚼了几口,小脸瞬间扭曲成一团,小身子骨颤了一颤。 “啊……好酸啊!” 坐在一旁石头上的蘅笠看着婉妍,忍不住轻笑一声,拿起果子神态自如地吃了起来。 终于从酸劲中缓过来的婉妍,转头看着蘅笠问道:“对了大人,我们就这么一路骑马去蜀州吗?” 蘅笠轻轻摇了摇头:“不,峦枫他们的车队在沧州前面等我们,我们追到他们就坐马车走。” “太好了!”婉妍忍不住喜上眉梢,松了一口气。 这要是千里迢迢颠到蜀州去,她还不得散架了。 吃饱喝足后,婉妍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精美的桃木盒子,从中拿出一颗药丸放在嘴中咀嚼。 坐在旁边的蘅笠看着吃药的婉妍眉头微皱,随即收回了目光,拿起竹筒喝了口水后,才看似不经意地发问道。 “为什么吃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正低着头摆弄小盒子的婉妍,闻言抬头看向蘅笠,毫不避讳地回答道:“也没有什么不舒服啊,是我母亲一直让我吃的,我走之前还特意叮嘱我要每日都吃呢。” “哦。”蘅笠微微颔首,向婉妍伸出手,问道:“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嗯?”婉妍愣了一下,没想到蘅笠会有兴趣看自己的药,但立刻就把盒子递给了蘅笠。 “当然可以啦。” 蘅笠接过了盒子,打开盒子置于鼻前一拳的位置,轻嗅着。 八角乌、乌蝇翼草、小果千金榆,这三味用来补气养神,去淤生血,无功无过。 蘅笠再细细嗅着,眉头便轻蹙了起来。 这药丸中还有活血藤、乌厥,这两味药是用来维持毒性稳定,不在短时间内爆发的解毒之药。 看来这药是既能下毒,也在维持着毒性的稳定。 蘅笠继续轻嗅着,眼睛突然睁圆,心中惊了一下。 和琼木兰! 活血藤和乌厥在维稳毒性时使用颇多,倒是没什么异常。 但是这和琼木兰,是世间最珍稀且神秘的药材之一。 在医书上将其归为解毒药草,但就连饱读医书的蘅笠都不知道,它究竟用来解何种毒。 虽然不知这和琼木兰到底解何种毒,但蘅笠清楚地知道,能用到和琼木兰来解的毒,必然是至罕见至凶悍的毒。 而这药丸中还有两味药,蘅笠能嗅出它们的存在,却从未见过这两味药。 但蘅笠冥冥中感觉到,这两味药,才是史夫人要婉妍吃这药丸的真正目的,也是每日在婉妍体内消耗着她五脏六腑元气的根源。 蘅笠心中顿时沉重起来,暗自忖度着:现在妍儿还没有中毒的症状,可见她体内的毒和解毒之药还处于平衡。 但不知道这种平衡还能在妍儿的体内维持多久,一旦失衡,妍儿又会怎样。 只恨我对医术和对药理的了解,是根本不足以助她解毒的。为今之计,只有趁着这次离开京都,想方设法带妍儿去见他了。 可我实在想不明白,这史夫人既下毒、又解毒,到底意欲何为? 蘅笠轻叹了口气,把木盒子重新盖上,还给了婉妍。 婉妍接过了盒子放回行囊中,见蘅笠的眼神专注、面色凝重,不由得有些疑惑。 “蘅大人,您怎么了?是这药有什么问题吗?” 蘅笠听到婉妍的声音,凝重的面色才略有缓解。微微摇了摇头,便拿起竹筒喝起水来,不再言语。 又休息了一会后,两人重新上路了。 快马加鞭地又赶了两个半时辰,天已经完全黑透了,两人赶到驿站便停下了。 “前面就要进山了,我们今日就先赶到这里吧。”蘅笠翻身下马,说完便径直向驿站里走去。 我的个亲娘四舅奶奶啊!终于是停下了…… 颠了一天已经濒临散架的婉妍,感动得都要流泪了,乐得赶忙跟上去。 “要几道清淡的小菜,两碗清粥,两间上房。”蘅笠对迎上来的小二简洁地吩咐道。 商道上有许多昼夜赶路的人,故驿站不到夜半是不打烊的。 此时虽已是深夜,但仍旧留有一个店小二,亮着一盏灯。 没想到小二闻言没有立刻去置办,而是神色为难地抠了抠脑袋,哈着腰回话道:“不好意思啊客官,如今正是商道繁忙时,我们店晚饭时间就住满了。不过您运气可真好,方才正好有一位客人走了,空了一间房。您二位住一间房可以吗?” 小二边回话,边心里纳闷:这小两口怎么还住两间房,闹别扭了? “啊?住一间房?”蘅笠还没开口,在他身后的婉妍先惊呼道。 第三十七章 年年今夜 月华如练 曾是人千里 如今咫尺间 “啊?住一间房?”蘅笠还没开口,在他身后的婉妍先惊呼道。 小二搓了搓手,有些为难地开口道:“您看要是不行……” “我们住了。” 还没等小二说完,蘅笠便沉声应了下来。说完便径直坐到了桌边,沉声吩咐道: “去准备餐食吧。” “好嘞!”小二应了一声,就往厨房去了。 婉妍撇了撇嘴,乖乖坐到蘅笠对面的桌边。 习惯性地掏出绢子擦拭桌上的茶盅,擦完后放在了蘅笠的面前,满上了热茶。 虽然一句话没说,但婉妍心里可是热闹的很,哭天喊地道:大人您怎么就答应了呢?!虽然我确实是有一点贪恋美色,但我也算是一个……嗯……半个良家女子吧!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太太太不好了吧! 蘅笠喝了一口茶,微微抬眼扫过所有心事都写在脸上的婉妍,又收回了眼神,放下茶杯解释道:“我们一男一女深夜过路,若因同屋共寝为难,于常理古怪。何况我们本就是秘密入蜀,这一路打探我们行踪之人有许多。若是不想让人印象深刻,就别给旁人留下特别记忆之处。” “嗯……”婉妍嘟着小嘴老老实实地应到。 这我也想得到啦,但不就是觉得怪怪的嘛…… 不过此刻又累又困又乏的婉妍,别说斗嘴抗争了,就连说话的欲望都没了,只在心里过过嘴瘾,想快点吃完东西去睡觉。 叽叽喳喳的婉妍一消停,两人便对坐无言,再无他话。 就在二人沉默之际,小二端来了几盘小菜和两碗清粥。 “您二位慢用。” “多谢啦。”婉妍对着小二疲倦地笑笑。 蘅笠伸手将粥碗端在婉妍面前,轻声说道:“慢点吃,小心烫。” “嗯。”婉妍抬起头看向蘅笠,小脸上挂着疲倦而恬淡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烛火摇曳、夜色朦胧中,睡眼朦胧的婉妍发觉蘅笠一向棱角分明的轮廓,竟柔和了不少。 赶了一天路就吃了点果子,婉妍早就饿得没什么食欲了。此时能喝上一碗热腾腾的清粥养养胃,实在是太满足了。 小店一楼昏暗的烛火摇曳下,坐得挺拔的少年和就快趴在桌子上的少女,无声地共进晚餐。 唯有伴着微风,从山林中传来阵阵蝉鸣。 这气氛,与这安静又祥和的仲夏之夜,完美交融。 二人的房间在驿站的二楼,小二带二人到门口后,就离开了。 婉妍推门进去后,刚想请蘅笠去休息,自己趴在桌上就行。 毕竟此刻的婉妍困的倒立着都可以睡着。 不想婉妍还没开口,蘅笠连屋子都没进,就在门口说道:“宣侍郎你去休息吧,我去喂马。” “啊?不,大人……”婉妍正想拦住他,结果她话还没说完,蘅笠转身就走了。 “您也累了一天了…”婉妍小声地嘀咕着到了嘴边,却没说完的话语。 好吧,既然您这么有风度地体贴我,那我不好好睡一觉,岂不是辜负了您的一片好心。 婉妍边这么想着,边饿狼扑食般扑上了床。 “啊!枕头!被子!你们都是我的亲人啊。”婉妍钻进被子里,亲昵地抚摸几下枕头,满足得不能再满足。 在昏死过去的边缘上摇摇欲坠的婉妍,在跌进甜美梦乡前,挣扎着想道:不过我只能睡两个时辰,就换大人来睡觉!若是奔波了一天还不睡觉,别说大人了,就算是神仙也顶不住哇。 婉妍用脑海中仅存的最后一丝意识,给马上就要去到梦乡的自己不断地敲警钟:只能睡两个时辰,只能睡两个时辰,只能睡……呼…… 客人的马都是由店小二喂的。蘅笠说是去喂马,其实不过是在驿站院中转了一圈等婉妍睡下,省得她不好意思上床睡觉,省得她不自在。 等蘅笠再回来时,婉妍已经横七竖八睡地完全不省人事了,还打着欢乐的小呼噜。 桌上的烛火,还为他留着。 看着烛光映衬下,女孩那香甜似蜜糖的安详睡颜,柔软了整个夜幕。 蘅笠忍不住轻扬嘴角,心中顿时一片柔软。 我这短短十几年,眼光所及都是荆榛满目,身躯之所处皆是举步维艰。 间或偶得的一星半点欢愉,却皆如华胥一梦般,还未入梦,便已梦醒。 明明曲还未奏,人却已然散尽。 好在,我拿这些苦难换来了你。 命中注定和我绑在一起的你,永远无法逃离我的你,不得不接受我的爱的你。 哪怕我这份爱,爱得严苛,爱得寒凉,爱得克制。 想到这里,蘅笠心中渗出些许酸涩的苦楚。 “呼。”蘅笠轻轻吹灭了烛火,让无尽的夜色淹没小小的房间。 年年今夜,月华如练。曾是人千里,如今咫尺间。 省了思念。 “嗯……”婉妍吧唧吧唧小嘴,努力睁开迷蒙的双眼,挣扎着环望四周,清醒片刻后立刻弹了起来。 完了完了!!我睡了多久了! 婉妍坐在床上把头伸出床帘,才发现黎明已经在黑夜中播撒下了微光的种子,不用烛火也可以看清屋内的一切了。 婉妍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多亏我强大的意志力让我没有一觉睡到晌午,这样大人还能在天大亮前睡上一个时辰。 边想着,婉妍赶忙下床去找蘅笠,刚刚穿好鞋下了床塌,就看见了蘅笠。 窗棂外,是雾霭朦胧的清晨和与翠柳交相掩映的木槿花枝。 窗棂内,是坐在窗台上,靠在窗棂上闭目养神的少年。 少年的脸上,带着不谙世事的淡漠与浑然天成的凛然。任由清晨的微风牵起墨色的长发,在肩头或卷或舒。 窗棂内外,此景与人,皆是自成一派的清冷与绝色。 眼前如画一般的景象,唯美地让婉妍住了脚步,看得入迷。 半晌后才回过神来,拿起了凳子上蘅笠的披风,蹑手蹑脚地往窗边去,想给蘅笠盖上。 坐在并不宽的窗台上,靠在硬邦邦的窗棂上,看着就很不舒服。 婉妍心里明白,蘅笠之所以坐在窗台上休息,是为了与自己隔开尽可能远的距离。 让这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夜晚,不那么令自己尴尬与为难。 真是难为大人了……婉妍心中生出几分心疼之意。 婉妍正要把披风给蘅笠盖上,仍旧闭着眼的蘅笠突然开了口。 “醒了?” 许是许久没开口的原因,蘅笠的声音带着几分清晨初醒后,柔软又慵懒的沙哑。 “嗯?嗯!” 突然响起来的声音,倒把婉妍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就把举着披风的手收了回来。 蘅笠倏尔睁眼,任眼中的光芒与黎明的曙光交相辉映。 “醒了那就走吧。”蘅笠边说着,边立直了身体。 “大人您不休息一会再走吗?天还早。”婉妍指了指窗外,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必了。我们得尽快赶上峦枫他们,免得招惹耳目。” 蘅笠边说着边下了窗台,径直走向桌边去拿包裹。 “大人。”婉妍柔声唤道。 “嗯?”蘅笠转过头来,定睛看着婉妍等她的下文。 重新恢复精神的婉妍,小脸上充满了朝气与开朗。 此时轻轻一笑,快步向蘅笠走来,把手中的披风抖开伸给蘅笠。 “清晨露重风凉,大人您多穿一点。” 我……被妍儿关心了…… 蘅笠心中瞬间漏跳一拍,一阵暖意划过心头,爬上眉头。 可面上却仍旧是不动声色地接过了披风,潇洒地扬在了身上,转身便走。 “多谢。” 沧州就在山的那一边,而这座山也并不高。蘅笠和婉妍从大清早上山,到下午时就已经翻过了山,从山腰上已经可以眺望到远处的沧州城了。 “大人,峦枫他们会在哪里等我们啊?”婉妍向身侧的蘅笠问道。 “他们就等在山脚下。” “那我们今晚是不是可以住在沧州城啦?”婉妍眼巴巴地看着蘅笠,希望他能看出自己眼中赤裸裸的渴望。 婉妍在《易牙遗意》里看到过沧州名菜“胭脂鹅脯”,早就垂涎已久了。如今都路过沧州不去尝一尝,岂不是暴殄天物! “不住,要往前赶。我们去得越快,涉案官员能掩藏的就越少。” 蘅笠直截了当地断了婉妍的念想。别说看出婉妍眼中的渴望了,蘅笠连看都没看。 “哦……好吧。”婉妍撇了撇嘴,心中的失望像是春雨后的竹笋般,疯狂生长。 即便婉妍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但在蘅笠面前还是不敢造次。 就在婉妍已经放弃了幻想,认清现实继续失落地赶路时,蘅笠突然话锋一转不紧不慢地说道:“但我们可以在沧州吃个晚饭,尝尝胭脂鹅脯。” “嗯?!真的吗?!”婉妍猛地抬起垂头丧气的小脑袋,小脸被兴奋占据,眼中闪着期待的光芒。 “嗯。”蘅笠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牵了牵嘴角。 “我一直以为大人您对吃喝无欲无求,没想到也有大人想吃的美食啊。”婉妍眨巴着小眼睛,忍不住轻快地说道。 无欲无求是多么可敬又可悲的境界啊。 人生中能够把握住的乐事本就少之又少,可苦难与伤痛又是无可避免地多之又多。 若是连吃喝,这种最简单最质朴的快乐都无法体会到,那着实是在本就苦涩不堪的人生中,又平白少了不少甜蜜与快乐呢。 能吃到好吃的胭脂鹅脯,婉妍很开心。 看到蘅大人也能享受到美食的乐趣,婉妍更开心。 蘅笠若有其事地点点头,一副确实想吃的样子。 心中却暗暗无奈地轻笑:几年前你第一次在书里看到这道菜时,不就在梦里告诉我你有多么多么多么想吃了嘛。 第三十八章 蓝田玉暖 郢中白雪 空谷幽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蘅笠和婉妍加快速度出山。 走到山脚下,果然看到峦枫和蓝玉等在那里。 “蓝玉姐姐!”婉妍离的老远就激动地唤道,下了马小跑到蓝玉身边,亲昵地抱住她的胳膊。 “小宣大人。”蓝玉柔声应道,眼睛弯弯,笑得温婉。 虽然相处不足月余,但婉妍是真心喜欢上了蓝玉。 蓝玉的脸上总是带着温婉的笑意,眼中闪烁着和煦的光芒。 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是恰到好处的端庄优雅。 真真一个蓝田玉暖,既似郢中白雪,又如空谷幽兰。 便是在婉姝这位京城第一才女身边,蓝玉的仪态与举止之高贵娴静,也丝毫不落其后。 而蓝玉身上最令婉妍喜欢的品质,就是蓝玉为人之坦荡磊落,胸怀之宽广豪迈,做事之雷厉风行、干脆利落。 见了蓝玉后,婉妍才知道,原来这女子的静之美好,与男子的动之俊逸,居然能在一个人身上融汇得如此和谐,如此美好。 虽然蓝玉不爱说话,却处处为婉妍着想,既在工作上给予婉妍鼎力相助,又悉心照料着婉妍的生活。 她把忠诚和认可都体现在行动上,成为了婉妍坚实的左膀右臂。 也多亏有蓝玉的存在,让姐姐出嫁后的婉妍,仍然可以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 “小宣大人,你们这一路还顺利吗?” 蓝玉一面伸手为婉妍整了整衣襟,一面关切地问道。 “很顺利啦,蓝姐姐你怎么样?峦枫这臭小子有没有欺负你啊?” 婉妍牵过蓝玉的芊芊玉指,边说着,眼神故意扫过站在一旁的峦枫。 不知从何时起,逗峦枫生气成了婉妍戒不掉的爱好之一。 而峦枫也很给力地每次都被婉妍气得暴跳如雷。 “喂!我在你心里是这种人吗?”峦枫果然瞬间被激怒,一跳三尺高,气呼呼地嚷道。 婉妍耸了耸肩没说话,却无声地传达了“当然是啦”这一回答。 “峦枫大人很照顾我,小宣大人您放心。” 蓝玉温婉地轻笑着回答,说着脚下向左一步,刚好挡住了要上来找婉妍理论的峦枫。 “那就好,那就好!”婉妍对着蓝玉身后张牙舞爪的峦枫狡黠地做了个鬼脸,笑得明媚。 这时蘅笠已经上了马车,对着车外朗声催促一声。 “别闹了,快走。” “是!”峦枫立刻转身对车内应道,对婉妍不情不愿地用了尊称。 “小宣大人您请上马车,我和蓝司书骑马走。” 峦枫和蓝玉也没有带侍卫,只有一辆马车。 已经奔波两日的婉妍也不再客气,对着峦枫打了个响指道:“谢啦。” 说着便把自己的马牵了过来。 在把自己的马交给蓝玉时,婉妍小声嘱咐道:“蓝姐姐你累了就给我说一声,我们换着骑马,你别累着。” “蓝玉知道了,大人您快上车去吧。” 蓝玉怕自己拒绝后婉妍不依,便先点点头应承下来。 婉妍见蓝玉同意了,才安心上了马车。 昨晚没睡好,加之今天又赶了一整天的路,早就困累不已。 上车后又见蘅笠在闭目养神,婉妍便也乐得靠在车上养养精神。 婉妍闭上眼不一会儿,便已经完全不省人事了。 扶额休息的蘅笠,此时倏尔睁开眼,眼神落在窗边的女孩身上。 婉妍虽然坐得不舒服,但仰着小脑袋、大张着小嘴,睡得很是香甜。 蘅笠看着这位“大家闺秀”的睡相,心中好笑,不由得轻轻柔声感叹一句。 “真是被困死鬼缠了身。” 睡得正香的婉妍,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膝盖被指节轻叩了两下,一个机灵猛地醒了过来。 这才发觉马车已经停下来,车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到了,醒醒。” 黑暗中的一侧,传来蘅笠凛冽的声音。 婉妍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正要摸黑站起来时,身后一个黑影先起了身。 黑影走到车门边掀开车帘,外面的灯火瞬间点亮了漆黑的车厢。 “小心点。”蘅笠的声音带着些许久未开口后的沙哑。 边说着,蘅笠边伸出一只胳膊。 “嗯嗯。”婉妍连声应道,晃晃悠悠起身后,伸手轻轻扶住蘅笠的胳膊,小心翼翼地下了车。 下车后婉妍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自己置身在灯火辉煌的沧州城中。 马车停在一栋高大繁华的建筑面前。 “醉仙居。”婉妍抬起头,念着面前店面门上的招牌。 峦枫在一旁解释道:“这醉仙居可是沧州城内最负盛名的酒楼之一,他家做的胭脂鹅脯是沧州城里最好吃的。所以虽然绕了一点路,但我们大人还是点名要来这里。” “峦枫。”身后的蘅笠沉声叫住峦枫,怪他多嘴。 胭脂鹅脯! 这四个字瞬间让半天都没完全醒来的婉妍,清醒得两眼冒金光,乐颠颠地拔腿就往里走。 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 这时已经过了饭点,所以店内人并不多,点了菜后不一会儿就上齐了。 “都是自己人,我们就别客气了哈。”婉妍盯着胭脂鹅脯,口水流下三千尺,大大咧咧说一句后,就把筷子伸向了心心念念的鹅脯。 婉妍正要把鹅脯放进自己口中,心中被馋痨压制后,仅存的一点理智在大声呼唤着婉妍,提醒她应该先让上级吃。 于是婉妍的筷子一个急转弯,把鹅脯放进了蘅笠盘中。 “大人您先尝尝。”婉妍一脸谄媚笑容地看着蘅笠。 就算馋死,也不能丢了礼节嘛! 蘅笠不紧不慢地拿起筷子,夹起鹅脯先是左右转着观赏了几下,之后才咬下一小口。 细细咀嚼良久后,蘅笠简洁地评价道:“还可以。” “那就好,那就好!”婉妍眼巴巴盯着蘅笠吃,口水已经到了收不住的地步。 看蘅笠吃了后,婉妍立刻全身心地投入到美食盛宴中。 这全身心其实并不夸张。 只见婉妍一只手拿着筷子,另一只手忍不住不断地给筷子上的食物比大拇指;小嘴不仅要咀嚼还要不断感慨:“好吃!” 蘅笠见过婉妍吃饭这个阵仗,蓝玉也早已司空见惯,只有峦枫不可思议地看着婉妍,心中的世界倒塌了一半。 原来素日里那些文弱地喝口茶就饱了的大家闺秀,在背地里比我还能吃啊!? 怪不得这臭丫头力大如牛呢,原来是吃得多啊…… 不过还好,婉妍只是吃的比较投入,饭量也比较可观,但吃相还是相当文秀的。也算是还给京城的名门闺秀们在峦枫的心中,勉强留下了最后一丝丝幻想。 婉妍一点没注意到峦枫目瞪口呆的眼神,投入得如在无人之境。 毕竟婉妍一向秉持着认真享受每棵菜、每粒米,才是对献身给人类的食物最大的尊重。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之又短,心满意足的晚饭后,四个人就要披星戴月地赶夜路了。 出了沧州就是连绵的山路了。 夜晚山路难走,一行人倒也速度不慢。 京都一座极尽金碧辉煌的豪宅内。 诺大的房间里,暗红色的羊毛地毯从门口一直通到屋子正中央,摆着的一张紫檀木罗汉榻。 屋子左侧置着一张黄花梨月牙桌,桌上放着一只螭衔灵芝双耳洗、一个葫芦形岫玉水盂、一座莲藕形独山玉笔架、一盏玛瑙花瓣盏托。 屋子右侧置着一架妃梓木多宝格,格上放置的有青釉莲花尊、青花折枝牡丹纹折沿盘、青花云龙纹罐、龟吐云玛瑙饰件。 这屋内不论是家具还是摆设,皆是奢靡无度,琳琅满目地让人误以为进入了皇宫,随便拿出一件都是价值连城。 “禀告大人,蘅笠和宣婉妍已经出了沧州进山了,是否要……”一个黑衣人跪在地上,恭敬地请示道。 侧卧在巨大床塌上,浑身上下皆是绫罗绸缎的贵公子微微抬起眼,伸手示意围在身边敲腿、按摩的四五个侍女退下后,才漫不经心似地开口:“嗯……” “属下明白!公子,我们派多少人去?” “府内现在待命的有多少人啊?”床塌上的人伸手揪了一颗葡萄放入口中,慵懒的气场中,暗含着致命的锋芒。 “三百余人。” “那就都去吧。” 又是看似随意而漫不经心的回答。 “都去?” 黑衣人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惊讶地抬起头,却被一个阴狠的眼神逼得重新低下了头。 两个小孩子罢了,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你以为就三百个人,能弄掉他们两个吗?”公子冷笑出声。 “不过是尽可能地中伤蘅笠和宣婉妍,阻止他们入蜀罢了。 只要伤到了他们,先不说一个的爹一个的舅舅肯定担心,皇上也会因为怕牺牲两名朝廷要员,而下令将他们召回京治疗。” 公子也太小瞧我们了吧?三百个人一人一巴掌,都能把他们打成肉酱,还怕弄不死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不成? 黑衣人心中愤愤不平,但一点没体现在脸上。 榻上的公子慵懒地抬起眼,轻轻扫过跪在下面的黑衣人,悠然而严肃地开口。 “切不可因人多势众,便小瞧他们。不然别说伤到他们,你们谁也别想回来。” 黑衣人心中不由得一惊,他已经不止一次被公子读破人心的能力惊到。 “是!”黑衣人恭敬地应道。 “如果这次没有能够阻止他们入蜀,那就加派人手紧盯着他们。 如若在他们调查的过程中,发现事态已经不是我们能控制住的,便速速去请她出山。 让我这位好朋友,帮我解决掉他们。 让他们把我的秘密,带去地狱说吧。” 第三十九章 欲得硕果 必承登高获其之险 “让他们把我的秘密,带去地狱说吧。” 榻上的公子漫不经心地说道,边说边慵懒地直起了身子,从一旁的梨花木小几上,拿起一枚晶莹剔透的鎏金琉璃杯,轻轻摇晃着其中淡红色的琼浆玉液。 公子专注地盯着杯子的眼神中,蔓延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跪在下面的黑衣人,不由得更加吃惊。 什么!公子要杀那两个人,居然还需要那位大人出手? 看来这两个人对公子实在是尤为重要。 如果能为公子解决掉他们,那可是我升官加爵的好时机啊! 黑衣人一面应道,一面恭敬地退了出来,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把那两个人头带来邀功。 等屋内只剩下自己后,榻上的公子眼神中的慵懒瞬间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狠毒。 “咔嚓。”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响彻诺大的房间,琉璃杯被公子捏了个粉碎。 “你们要是真的聪明,就别挡我的路。” 公子温润的声音中暗藏着刀锋,任凭手中的琉璃碎渣混合着自己掌心的血液,散落一地。 吃完饭后,婉妍本想自己骑马换蓝玉坐一会儿车。可蓝玉直接上了马就不下来了,婉妍只好又去车里睡了一觉。 这座山倒是不高,一行人后半夜时就已经翻过了山头,下山时速度更快了不少。 天蒙蒙亮时,蘅笠和婉妍强行把峦枫蓝玉换进车里休息。 可还没过一个时辰,在车里怎么也坐不安稳的蓝玉和峦枫就一定要换回来。 婉妍觉得自己已经休息得足够了,无论如何也不上车去。 蓝玉也是怎么劝都不歇着了。 最后竟然是两个女孩骑马,蘅笠和峦枫坐在车里。 白天的大半路程是在两座山之间的旷野,策马奔驰在山明水秀间,似与山川并肩、与涓流同行,大有天地任我行之感。 婉妍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感受着扑面的清风,只觉得心情舒畅极了,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光。 心中很是感激这大自然的迤逦风光,让赶路这本来枯燥的事情也趣味十足。 “啊啊啊啊啊,太舒服啦!”婉妍迎着风张开双臂,任风吹着自己鬓角的碎发飞扬,忍不住放声呼喊道。 “大人您小心一点,莫要乐极生悲才是。”蓝玉紧跟着婉妍,生怕她出什么差错。 婉妍乖乖地放慢了马速,拿出一个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边吃边与蓝玉并肩而行。 “对了大人,为什么我们白天走好赶路的旷野,晚上却要走难走的山路?如果我们在沧州休息一晚,便可正好颠倒过来。”蓝玉忍不住问出了多日来的疑惑。 “这个嘛……”婉妍把果子咽下去,才腾出嘴来给蓝玉解释。 “我们此去蜀州,可是为了去破坏某些人的攀权生财之道,这可是要毁了不少人的前程,要了不少人的命啊。 因此这一路难保有人想从中做梗,阻止我们入蜀。 而暗杀通常都是在晚上才动手,若是我们晚上在旷野中,纵使我们武功高强,也会因为人数少而成为杀手的活靶子。 但若是夜晚行进于山中,则有山形林木这道天然屏障。 让我们既可隐藏,又好逃命。 加之山路狭窄,他们的人海战术也无法发挥出来。 只要人数上的优势不是压倒性的,我们还怕单打独斗不成?” “哦,原来是这样啊。”蓝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车内,蘅笠看着手中的信函,眉头渐渐拧起。 “大人,怎么了?”峦枫在一旁不明所以,开口问道。 蘅笠冷笑一声,把信折了起来,收入怀中。 “我们可是拉出了一条大鱼啊。” 峦枫仍是没懂,但看蘅笠没有讲下去的意思,便不再询问。 随着太阳逐渐落入西山,一行人又要进山了。 婉妍也被换进来休息。 “蘅大人,是不是京中来新消息了?”婉妍一进马车就开口问道。 方才骑马时,婉妍就看见一只鹰向马车方向飞来。 那鹰声音嘹亮、身姿矫健,目标性极强,绝非寻常野鹰。 一看就是锦衣卫豢养的信宠。 “嗯。”蘅笠微微颔首,丝毫不避讳地共享情报。 “京中的锦衣卫查出王成是谁的麾下了。” 王成就是那日婉妍从死仕口中审问出来的,指使杀手灭了何渊亲友全门,拿走了何渊手中证据之人。 也是在何渊通敌卖国一案中,蘅笠和婉妍手里掌握的唯一线索。 如今能知道其幕后主使,对已经山重水复疑无路的二人来说,无疑是一片柳暗花明。 “太好了!”婉妍顿时精神大振,忙问道:“那王成背后的指使是?” 蘅笠轻叹一声,右手扶了扶额头,没有立刻说出来。 看蘅笠这副样子,婉妍便知他要说出的人,肯定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奎建宁。” 蘅笠似是不经意随口说出一个名字,说完后抬眼看向婉妍,问道:“你认识吗?” “当然认识了,举国上下谁人不知这天权第一大商帮宁帮的帮主奎建宁呢。” 婉妍轻笑一声,一点没有吃惊之色。 “就是他吗?” “嗯。”蘅笠点了点头。 “果然……”心中的猜想被坐实,婉妍心中涌上一股喜悦。 在这商人几乎没有地位的国度,这位大名鼎鼎的奎建宁,硬是凭借着自己超凡的头脑和果决的手段,打下了一片属于自己的事业。 他用了不过十余年,便垄断了陵江的漕运、织造业与当铺。 而其最主要的收入来源,就是天权国第一大布号——蜀陵织造。 近些年,奎建宁还成功成为皇商,为皇室用度提供织造。 其财力之强、势力之大、人脉之广,就连蜀州地方官都不得不让其三分。 此刻婉妍的心中,既满是激动与兴奋,又有一些担忧与紧张。 这种感觉就好比一个猎人本来只是想打一只野鸡,结果打到了一只老虎。 如果猎人的实力可以制伏老虎,那可真是一次大丰收。 若是猎人的实力无法制伏老虎,那猎人会转而变成老虎的晚餐。 在权利的游戏中,巨大的收益,总是伴着巨大的危机。 “你早就想到了?” 蘅笠微微转头,凛冽的眼神凝视着黑暗中婉妍的轮廓。 “大人不也早就猜到了吗?”婉妍笑得狡黠。 蘅笠轻笑一声,饶有兴趣地发问道:“那你说说,是怎么想到的?” 婉妍一只手摸着下巴,缓缓道来。 “其实这已经很明显了。 首先呢,在天权国里,有能力、有理由操纵朝廷要员的商人,要么是商帮的帮主,要么是皇商。 加之何渊认定背后主使是商帮的帮主,虽然没有依据,但作为一种猜测的佐证,也合乎情理。 其次,死仕交代的是蜀州商人王成。 商人与官员不同,朝廷大员走到哪里都很有威信。 但商人的能力涵盖面就要小很多,一般只在自己常活动的范围内有影响。 所以我大胆猜测,这王成背后之人的活动范围,大概也就在陵江流域。 于是我最近收集了陵江流域内,所有有头有脸商人的大量资料。 看下来,大概有五个人有可能成为王成背后之人。 我再仔细比对一番这五人,发现其中的四人,要么是皇亲贵胄,要么是陛下亲信。 他们分别负责京都粮产、粮运、马匹、金属锻造这些国之命脉的行当。 而唯有那最后一人,他并非皇亲国戚,也非陛下亲信,却还可以平步青云。 这人也就是这位大名鼎鼎的宁帮帮主奎建宁。 这位奎帮主是靠漕运起家,而后才涉足布业,可不出十年,便使得其创建的蜀陵织造,成为南方一家独大的布号。 若说仅仅是看这已经足够传奇的发家史,我倒也觉得有什么意外。 万一这位奎大人,就真的是什么财神转世呢。 真正引起我对他怀疑的,是他去年年初获封皇商。 大人您肯定也很清楚,这皇商历来都是有皇族血脉之人把持的,并不是家底做大了就可以成为皇商的。 虽说这奎建宁素来传闻其心狠手辣,心思敏锐异于常人,是天生的好商人。 可就算他有再大的本领,能够凭一己之力只手通天,顺顺利利地将蜀陵织造做大,但要成为皇商,看的就不只是他的能力了。 一个背后没有巨大推手的商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为皇商的。 既然这样,那最有可能的,就是他不过是一颗用以敛财并障眼的棋子,他背后有更大的主家。 这主家才是推动着奎建宁一路顺风顺水的风和水,也是指使何渊等官员通敌卖国的真正受益者。” 蘅笠慵懒地靠在软垫上,神情专注地听着婉妍有条有理的推断。 听完后点了点头,随意地夸奖一句:“嗯,说得还不错。” 表面上云淡风轻的蘅笠,心中可是震荡不小。 宣婉妍一个刚刚上任的京官,居然已经可以把手伸向京外,轻轻松松就探到了五大皇商的底细。 一向自诩料事如神,站在高处俯瞰朝局动向的蘅笠没想到,这个十五岁的小丫头,手里居然已经有了能够逃过锦衣卫眼睛的线报网。 婉妍说了半天口干舌燥,便拿起一个果子吃了起来。 婉妍“啊呜”啃了一口果子,毫不避讳地开口。 “大人您大概在想,我是什么时候建起的线报网吧。” 蘅笠一点没有被看破内心想法后的窘迫,而是轻笑一声,右手扶住额头,眼神落在婉妍的小脸上,等她的下文。 第四十章 万恶之源 毒尊沙华 蘅笠一点没有被看破内心想法后的窘迫,而是轻笑一声,右手扶住额头,眼神落在婉妍的小脸上,等她的下文。 可婉妍却调皮地眨眨眼睛、耸了耸肩,故意逗蘅笠。 “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指引着您去端了它吗?” ……? “真无聊。” 已经暗暗准备好洗耳恭听的蘅笠冷哼一声,紧接着六亲不认地转回了头,目光回到空洞的黑暗中。 其实,即使不能完全掌握婉妍的所有动向,蘅笠心中也是一点都不担心。 婉妍是他一手栽培的,是在他的理念熏陶下成长起来的。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心思是如何琳珑剔透,既细致又正直。 婉妍可以为了达成目标不择手段。 但她就算是胡作非为,也一定会在自己心中所秉承的原则内。 这意味着,她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残暴不仁、祸乱朝纲之心。 “不过,你知道的应该不止这些吧?” 短暂的寂静后,蘅笠不经意地一问。 婉妍已经啃完了果子,正伸直了腿活动一番。 听蘅笠突然开口,婉妍看似随口答道:“我也不知道什么别的啊。 就只知道这奎建宁,按照资质和家业规模,还不够以非皇族的身份成为皇商。 他之所以能够顺利成为皇商,是户部右侍郎许介一手提拔的。” 这许介,可是被任沅桢一手提拔起来的,是忠心耿耿的任党成员。 都到这地步了,也不难看出奎建宁背后的庞然大物是谁了。 “嗯。”蘅笠神态自若地点点头,显然早就知道了。 婉妍也不拐弯抹角,话锋一转,直截了当地问道:“对了蘅大人,皇上传密信来,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这小狐狸,脑子是真的不错。 蘅笠轻笑一声,也不再隐瞒:“陛下密旨,命我们此次入蜀,除去彻查河堤失溃的真相、清扫贪官污吏外,还要秘密调查有关奎建宁及其背后势力通敌一案。” 虽然这些也在婉妍的意料之中,可是正儿八经真的有了圣旨要他们动手,婉妍还是感到肩头一沉。 在这个事件中,难的不在于找寻真相,而在于如何将真相大白于天下,还能让天下相信。 这种明明知道幕后黑手是谁,却撼动不得,也撼动不动的感觉,才是最令人糟心窝火的。 如今天权国三相分立,贵为宰相之首中书令的宣郢始终明哲保身,置身于各方势力内斗之外,势力反而大不如热衷于党争的尚书令——任霖阁。 任霖阁在多次朝堂大换水中,找准时机、把握机会,见缝插针地将自己的门客或者亲友安插在各个要员之位。 经过二三十年悬梁刺股的精心运作,终于使得这诺大的朝堂之上,任党密布。 除去任霖阁自身的努力外,真正让任党屹立不倒的原因有二。 其一是皇上后宫中势利最强、最受盛宠的任贵妃,便是这任霖阁的胞妹。 任家的发迹可以说与她有着莫大的关联。 其二便是这任家极其特殊的决赋——曼珠神花。 曼珠神花决赋虽然攻击力趋近于无,但可是天下除七大圣族中的鹓鶵家族外,医术最高明的家族。 曼珠家族的子弟近千年来,从不吝啬自身决赋的能力。 在大陆上四海云游、救死扶伤,治好的人成千上万,成为百姓心中可与皇室,甚至天璇殿媲美的伟大存在。 因此这曼珠家族,是人们心中最圣洁的家族。 随着任霖阁日益年迈,心力气力都不如前,其独子任沅桢逐渐取代父亲,成为任党新的核心人物。 婉妍在未出闺阁时期,就对这位传奇程度仅次于蘅笠的任公子有所耳闻。 他与蘅笠同一年国试,取得了文武皆八段的傲人成绩。 迈入仕途后,凭借出色的头脑和高明的手段,一路平步青云。 而任沅桢最出众的能力,在于他无人不称颂的待人接物之道。 连在官场逛荡了半生的老狐狸,都称赞这任公子真乃七窍明澈、八面玲珑。 从京中一句俗语中,便可略窥一二。 京都公子唯双绝: 蘅身一笠,含霜履雪,如凌然惊鸿; 沅而归桢,冰清玉润,似翩跹长虹。 婉妍不过那日在朝堂上与任沅桢有过一面之缘,除去对他相貌与姐姐酷似的吃惊外,便是对他只言片语间便透出的礼节而记忆犹新。 这爹心思狠辣,老谋深算;儿子心思细腻,善拉拢人心。 这一对配合默契、为官场而生的父子俩,加之几十年的根基,任家在天权国的朝堂之上,早就稳如泰山。 别说任家是陛下表面上最信任的家族,就是陛下对任家起了疑心,一时间要铲除在朝廷上盘根错节的任党,都是一件劳心伤神的事情。 在这任党势力遍布的百官中,不为任党所收拢的官员真是少之又少,也难怪陛下居然会派他们两个少年臣子出来暗查。 宣郢在临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婉妍不要出头。 便是因为若得罪了任家,就是宣郢也保不住她了。 “怎么,害怕了?”见婉妍半天不说话,蘅笠开口问道,声线中居然有一丝轻快。 “是有一些害怕。”婉妍思考半刻后,老老实实地回答,但随即又是话锋一转。 “不过,我害怕的不是如今任党的势力,所谓树大招风,合久必分。陛下不可能任由任党发展下去,所需的不过是一个契机罢了。 真正令我担忧的,是任阁霖这几十年处心积虑谋划背后的目的。” 此话一出,车内方才还轻松的气氛霎时凝重起来。 “你也想到了?”蘅笠沉声问道,声音中的轻快荡然无存。 黑暗中,婉妍看不到蘅笠的眉头蹙了起来。 “嗯。按理说外戚致力于拢权,多是为了扶持某一皇子夺嫡。 可这任贵妃因为身份特殊,因而并无所出,也不能有所出。 那任霖阁这么大的野心,不会就为了过自己一时的官瘾吧?” 蘅笠接过婉妍的话头,冷静地分析下去。 “那便就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他想给天权国换个姓。 要么,任贵妃其实膝下有子,只是将其隐匿。 陛下知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儿子不一定,但若真是如此,那他们肯定是在为这位皇子造势。” 听到这里,婉妍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简直不敢想下去。 “若真是如此……那就真的大事不好了。 要知道这任贵妃可是曼珠一族。 曼珠神花乃是并蒂花,所出必是双生子。 可曼珠神花在太阴幽烛衍化之际,曾被阴邪之气侵蚀。 故而曼珠神花的双生子中,极有可能会诞生出极善之物——曼珠神花;也有可能诞生出极恶之物,也就是大名鼎鼎的万恶之源——毒尊沙华。” 听到“毒尊沙华”四个字时,一向收心敛绪的蘅笠,瞳孔瞬间缩小,不自主地屏住了气息。 片刻后,才恢复了正常。 “你…也知道毒尊沙华?”蘅笠努力平静地问道。 黑暗之中,婉妍没注意到蘅笠情绪剧烈的起伏,诚实地回答道: “当然知道啦!拥有决赋之人谁人不知毒尊沙华,这世间最是危险的极恶存在呢?” 又是一阵沉默后,蘅笠才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那你也认为沙华生来便是极恶的吗?” “这……”婉妍没想到蘅笠会这样问,一时间也不知如何作答,想了半天才重新开口。 “这世间有关于沙华的遗稿实在是太少了,所以我并不了解沙华。 我只知拥有沙华决赋之人掌握并精通这世间所有的毒,且沙华自身之毒便是世间最精妙且毒性最强之毒。 只要接触到,或者闻到其气味,便会立即陷入昏厥。 不出半个时辰,便会化为一滩尸水。” 不喜言谈的蘅笠,今日竟然异常古怪地追问下去。 “仅因它自身带有剧毒,便可以认定它生来必是恶的吗?” “这自然不是。 我们对前朝往事已是了解不清,故沙华为何几千年来都被认作是万恶之源,我们无从得知。 可就在不足十几年前,毒尊沙华暗杀了天璇殿一百零九世圣尊,经七大圣族、八大神族联合讨伐,却可以全身而退,至今不知其所踪。 这难道不足以说明当世沙华不仅能力极其恐怖,而且是反抗正义的吗?” 面对婉妍的提问,蘅笠沉默了片刻,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 “这世间,居然有人可以代表正义,这难道不正是一件不正义的事情吗?” 其实蘅笠心底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来:天璇殿为何就是正义的化身呢? 反抗天璇殿,为什么就是不正义的呢? 第四十一章 暗藏玄机 月夜暗杀 婉妍没有听懂,也没有细想蘅笠话中之义,而是捏着下巴继续分析下去。 “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头绪了。 曼珠家族自古便受七大圣族监督,只要诞生的双生子中发现有沙华,便在出生当晚就将其处死,以此来保证毒尊无法存活于世。 可刺杀圣尊之人又确确实实是毒尊,那就说明七大圣族有了疏忽,错漏了一个婴童。 这个婴童就是日后扰乱了所有秩序的毒尊。 不出所料,此刻的穹顶之下,便应该是有一位毒尊在世的” “有可能吧。” 蘅笠轻叹了口气,沉声说道,回答地模棱两可。 “那独尊他……” 婉妍正要接着说下去,却突然屏声静气,停了话头。 与此同时,二人几乎是同步抓着剑站了起来,绷紧全身侧耳倾听着。 黑夜突然万籁俱寂,车帘被夜风吹拂得飘逸似舞,月光从车帘的缝隙中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 婉妍的小耳朵像小狐狸耳朵一样前后动了动,将寂静的夜里所有的小动作听得一清二楚。 两人在月光下交换了一个眼神,应证了彼此想法相同。 婉妍轻声笑道:“看来有人先沉不住气了” 蘅笠神色中一丝丝紧张都没有,也轻笑一声,将嘲讽都融入了无言中 就在这时,马车戛然而止。 随即,婉妍听到了峦枫和蓝玉下马,并绕到马车两侧的声音。 “大人。”峦枫拿剑柄轻敲马车,小声提示道:“有人。” “蘅大人,这人可是不少啊。” 婉妍嘴角微微勾起,朝车外努了努嘴,侧头征求蘅笠的的意见 “我们现在怎么办?”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蘅笠冷声反问道,眼中凌厉的杀气刺破了黑夜。 “当然是先出去,让他们看见目标。” 蘅笠话音一落,就径直走出了马车。 好歹也是被刺杀,这么嚣张很不尊重人家杀手哎…… 婉妍看着蘅笠身形笔挺的背影,忍不住无奈地揉了揉眉头。 不过嚣张嘛,我一向很喜欢。 婉妍活动活动指关节,脚步轻快地跟了出去,纵身一跃跳下马车。 马车外,蓝玉和峦枫一人一侧护住马车,扶着剑蓄势待发。 深夜的树林寂静而寥落,窸窸窣窣的微响似月光透过叶隙的声音,是这夜晚唯一的声响。 可就在这份宁静背后,四个人都真切感到了几百双眼睛落在身上的压抑感。 峦枫暗中环顾四周,竖起耳朵认真听着,心中大致算出了埋伏的人数。 “这么大阵仗,还真是很瞧得起我们啊。”峦枫不由得感慨道。 婉妍闻言冷笑一声,拿着佩剑双手交叉在胸前,大步往前走了几步。 瘦弱的身影伫立在几百双眼下,立地笔直。 婉妍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对着死寂的树林开口。 “树林里的各位大侠好汉们,在下便是刑部都官侍郎宣婉妍,身边这位大人乃是锦衣卫佥事蘅笠。 如果诸位是冲着我们二人来的话,就请动手吧。 夜深露重,在林子里湿气大,对骨头很不好的。” 婉妍说得一字一顿,明朗的声线里满是阴冷与杀意。 片刻令人窒息的沉静后,山路两侧的上林中传来一阵脚步移动的轻响。 “来了。”蓝玉简洁而坚定地提醒道。 本来四散站着的四人,脚下同时移动,分别面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站成了方形。 这样既可以面对四面的敌人,也可以保护同伴的后方。 “喂,宣婉妍。”站在婉妍背后的蘅笠突然出声唤婉妍,声音是杀戮前的冷静与慵倦。 “嗯?”婉妍微微转头等着蘅笠的下文,眼睛却始终紧盯着前方。 “你自己注意安全。”蘅笠口气淡然地说道。 婉妍闻言愣了一下,心中不可置信地呼喊一声:蘅大人居然在关心我吗?! 婉妍正要开口道谢,没想到蘅笠再次淡然地开口,把没说完的后半句说了出来。 “如果你有什么危险,我是不会腾出手去救你的。” 果然,就不该对冷面落差抱有什么善意期待…… 婉妍无语地暗戳戳翻了个小白眼,心里忍不住嘀咕:您心里这么想就可以了,毕竟我也没指望您救我嘛。干嘛一定要这么残忍地说出真相! “知道啦!大人您也注意安全!”婉妍撇撇小嘴,气鼓鼓地回道。 婉妍话音刚落,身着夜行服的黑衣人就从两侧的山上鱼贯而出,飞跃而下。 呼喝之声瞬间点燃了沉静已久的山林。 四个人冷静地凝视着四面而下的杀手,手缓缓落在了剑柄上,都没有行动。 就在杀手手中的利刃就要劈到四人头顶上时,蘅笠和峦枫几乎是同时释放出决力。 几乎是瞬间,释放决力所产生的巨大压迫力,将距离最近的一圈杀手直接击飞了。 哇……婉妍忍不住惊叹一声。 素来知道蘅笠与峦枫的决力之强不可小觑,却不想已经到了仅开启决赋,就可以直接击飞十几人,这般恐怖的地步。 太逆天了吧! 在蘅笠和峦枫击飞最前排杀手的同时,四人皆飞快地拔出剑来,向各自的前方快步移动几步,立刻与紧随而来的杀手扭打在了一起。 虽然连续几日都在赶路,身体有一些疲惫,但在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那一刻起,婉妍瞬间感到自己体内活力充沛。 婉妍迅捷地跃入杀手中央,脚下灵巧地旋动着。 随着婉妍脚下每一次跃动的,是手中之剑利落地挥动,与电光火石间的手起刀落。 婉妍手中的剑刃在月色下散发着银色的寒光,在飞快的挥动间犹如舞蹈的银色精灵。 即使面数倍的敌人,仍旧是招架自如。 蘅笠和峦枫不出所料地强势,即使以一敌百也无所畏惧,冷静而熟练地应对着越来越多的敌人。 婉妍心里担心的唯有蓝玉。 婉妍虽知晓她武功出色,但还从未见过她出手,不由得有些担心面对这么多敌人时,她是否能应付得过来。 于是婉妍一面应付着,一面留心着右侧的蓝玉。 然而完全出乎婉妍的是,面对大量的杀手,蓝玉非但没有招架不住,反而应付自如。 其动作之灵敏迅捷,剑法之娴熟精准,甚至在婉妍与峦枫之上。 就是比起蘅笠也几乎毫不逊色。 只是瞥了一眼,婉妍就能确信,若是蓝玉参加了武考,那起码在武考九段。 若是使出决力,就必然可以达到十段的高度了。 婉妍见状,便也放下心来,专心地应付着敌人。 此时蓝玉在努力杀敌的同时,心中想到:蘅大人的决定果然正确。 若是我们夜晚通过旷野平原的话,那这几百名杀手将我们四人团团围住,一齐攻击,那我们便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在人海战术中发力。 可如今我们在山地遇伏,狭窄的山路使得杀手们只能一批一批进攻,人数的优势就难以发挥出来了。 就在这时,山间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放箭!” 话音才刚落,没等到四人反应,就见几百只利箭密密麻麻,像雨点一般地落下。 拼决力相差甚远,拼武功又毫无招架之力。 这弓箭是杀手们心中稳操胜卷的攻击方式。 在高处用几百只箭对付四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地将他们射成马蜂窝。 眼看着箭雨就要落下,蓝玉突然往后退了几步,站在了另外三人的中央。 下一刻,婉妍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迫力从自己身后爆发出来。 与此同时,几百只速度飞快的箭,就被这股强大的力量轻轻松松击飞出去。 婉妍看着一支一支的箭,下雨一般地落在四人所占的圈外,吃惊地合不拢嘴。 与她一起的,还有同样吃惊的蘅笠和峦枫。 只不过峦枫是瞠目结舌地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震惊。 而蘅笠只是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惊讶后,便立刻恢复了常色。 唯有微微皱起的眉间证明着蘅笠心中在思考。 蓝玉的决力之强,在各大圣族、神族的年轻一代中,都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 远非一个出生在普通人家,哪怕天赋异禀的人,能在这个年纪能达到的。 虽然蘅笠一开始就知道蓝玉所称的身世是假的,但也没往圣族的方向想。 如今心中不由得疑惑,她到底是谁。 婉妍左右看看,三位同伴都释放了决力,形成了一个巨大而坚固的屏障。 婉妍不由得有些犹豫:大家都放出决力,就我没有,显得我好像弱了他们不少。 不行!我也要来! 婉妍边想着,便准备释放出决力。 就在这时,峦枫感觉到了婉妍的行动,便出口制止。 “你就不用释放了,就你那点决力加进来,影响实在是不大。 还是省省吧,后面可以开启决赋用。” 婉妍听了顿时一蹦三尺高,心里很是不服。 但峦枫的口气是实话实说的真诚,并没有嘲讽之意。 而他说的,又是大实话。 婉妍只得悻悻地收回了决力,气鼓鼓地放狠话。 “你就等着我待会开决赋亮瞎你的眼。” 第四十二章 以风之名 正己之心 前来刺杀的杀手们本来一个个都胸有成竹。 毕竟他们有三百余名训练有素的杀手,而对手只有四个小孩。 何况他们接到的任务只是重伤四人,都不用将其杀死。 可实际情况却让他们措手不及。 这四人的武功与决力,哪里像四个孩子! 就是放眼全大陆所有人,他们都是最顶尖的武者。 而他们遇刺时表现出的坦然应对,更是连专业杀手都始料未及的。 此时在他们眼中,这四个孩子简直就是四个杀人如麻、心狠血冷的恶魔! 别说伤到他们,就连自己全身而退都是不可能的。 他们作为受过专业训练的杀手,此时都因急火攻心而杀红了眼,丧失了理智思考的能力,只知道无谓的冲上去送死。 而这四个他们完全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孩子,面对着人数多于自身百倍的杀手,却出奇冷静,冷静地令人恐惧。 眼见着近百名杀手倒在了地下,山上突然传出一声响亮的呼喊。 “快开启决赋!” 站在山壁上的杀手头目看着自己的手下像被割草一般击倒,又急又气,想不明白他的手下为什么会蠢到连决力这终极力量都不使用。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很愚蠢。 而是因为跳下去的人,没有一个人再有机会回来向他报告:那四人中的三人决力实在是太恐怖了,他们三人开启决赋所产生的压力,竟逼得他们连决赋都无法开启。 “好啊,就听你的。” 终于有人回应了心急如焚的杀手首领。 不过,回应之人并非他的手下,而是婉妍。 就在这时,婉妍突然收了剑,脚下移动,向后挪动至三个同伴的中间。 还没等他们咀嚼婉妍话中的意思,只见一道光彩夺目的光辉从三人中间冲天而上,瞬间点亮了暮色中的山谷。 下一秒,一只通体雪白、萦绕着天蓝色光芒的神兽,便尽情展开巨大的双翼,迅猛地腾空而起。 心至纯则白,泽民而济世。 杀手们一时间都有些发愣地仰望着空中威风凛凛的神兽,心中无不默契地惊呼出四个大字:白泽神兽! 释放决赋后,婉妍没有立刻行动。 而是抱着双臂,忍不住嘟着小嘴抱怨道:“你们三个真的很过分,明明都有决赋,为什么就我一个人开决赋!” “因为我们相信有你一人开就足够了。” 背对着婉妍的蘅笠,轻快而略带挪揄地开口。 婉妍撇撇嘴,小声“嘁”了一声,嘀咕道:“这可真是一点也不走心的恭维啊……没学到我的一点精髓。明明就是不想暴露自己的决赋嘛,还说那么好听。” 在看到白泽神兽的那一刻,杀手们心里已经很清楚,今天的任务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完成了。 如果还执着于刺杀,则必会落得个血本无归。 在山林中作壁上观的杀手首领,在内心一阵挣扎后,还是艰难地做出了撤退的指令。 “撤!” “想走?” 婉妍冷笑一声,轻如羽毛的身体轻而易举腾空而起,顿时将山谷中的全局尽收眼底。 此时,高高在上立在半空中、俯视所有人的婉妍,与一分钟前还因为谁开启决赋,而和同伴们犯嘀咕的十五岁女孩判若两人。 她稚嫩而温婉的面孔,被刺骨的寒气完全侵占,如寒夜一般的黑瞳中全然没有一线生机,只有死一般的杀气。 这样的婉妍,一点不像一位有血有肉的人。 更像一个淡漠地俯视着如蝼蚁一般的人类,无悲亦无欢的救世主。 亦或者是灭世主。 “想来,随便来。想走,不可能!” 婉妍嘴角扬起一丝诡谲的笑意,沉声说道。 字里行间是少年独有的不可一世的狂傲,与支撑这份狂傲的底气。 婉妍边说着,右手掌心中泛起晶莹的蓝光。 霎时,整个山谷的空气像是被凝固般厚重,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以风之名,正己之心。济世驱恶,千代风刃。” 婉妍一字一顿地说着,右手中的蓝色光芒越来越耀眼,光球越来越大。 “起风了。”婉妍轻轻说道。 这叹气似的声音既轻如羽毛,又如同傲雪凌霜一般,冷酷得近乎麻木不仁。 就在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婉妍右手中的光球猛地爆炸开来,形成了多得数不清的柳叶形小风刃。 在月色的映衬中,小风刃闪现出锋利的银光。 数百道银光交相辉映,将漆黑的夜装点地光怪陆离。 婉妍本来微微弯曲的手指猛地伸直。 下一秒,数百道风刃便一齐落下,速度之快连蘅笠等人都没有看清。 在几秒恐怖的安静之后,蘅笠三人就看到了令人大吃一惊的场面:包围着他们的杀手,几乎是没有任何征兆地一齐倒地。 没有血光、没有尖叫、没有哀嚎。 只有与夜连成一片的死寂。 而随后从两侧山林中传来的声响,说明着藏匿在山林中,还没有来得及来到战场的杀手们,也都倒地了。 “什么……?”峦枫不可置信地惊叹一声,赶忙走到一个倒地的杀手旁边查看。 只见他浑身上下没有什么明显外伤,但确实是没有了呼吸。 百思不得其解的峦枫掀开杀手的黑面罩,这才发现他的脖子上有一道划痕,正往外溢着黑色的脓血。 这道划痕不深不浅、不长不短,刚刚好足够致命。 杀手们的表情也都较为平静。 大部分人的惊恐神色还没浮上脸庞,就在生命的流逝中,消弭了。 这风刃是婉妍研究了许久的,既能达到一击致命的杀伤效果,又能最低程度降低死者痛苦的大小与形状。 令人血肉横飞、哀嚎遍野的杀戮手段,都是弱者为满足长期被压抑的胜欲与征服欲,才无耻选择的。 真正的强者,因为不得不的理由而杀戮时,仍旧会用对世界最低程度的善意,包裹着自己的真心。 让它不为嗜血与麻木所侵蚀。 几乎只是一瞬间,这本来暗藏着几百人的山谷中,就只剩下四个人,三百余人的尸身,和一个被血色染得通红的夜。 “这风刃……带毒。” 四下看了看横尸遍野的山谷,峦枫心中的震惊溢于言表。 他实在没有想到,看起来总是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婉妍,杀起人来居然如此利索、如此老练。 熟练得就仿佛是杀人长大的。 一旁的蘅笠则早已收起了在婉妍出手那一瞬间流露出的吃惊之色,恢复了云淡风轻。 毕竟这都是他教的。 而站在众人身后的蓝玉,眼中则是五味杂陈。 既有赞佩,也有一分旁人无法察觉的,隐忍下的痛苦与仇恨。 百感交集下,蓝玉眼中唯独没有吃惊。 仿佛在她的眼中,婉妍从来都是,也该是那样的。 一个麻木不仁的杀人狂魔。 就在这时,婉妍收回了白泽决赋,稳稳落在了地上。 收回了决赋的婉妍,又恢复了平日的样子,将脸上的阴霾与杀意完全覆盖了。 婉妍没有先跑去自己的同伴身边,而是背对着同伴们,无言地看着血流满地的山谷。 蓝玉走到婉妍背后,轻声安慰她。 “小宣大人,您不用为他们的死感到愧疚。 今日一战,不是他们死,便是我们亡。 你做的是正确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愧疚?”婉妍闻言,转头来看着蓝玉,清澈的眼中带着疑惑。 “我没有愧疚啊,我只是在看风刃割开的伤口是不是最佳的大小与长度,是不是还可以调整地更好一些。” 婉妍说着,小脸上浮现出了一贯的开朗明媚,声音也恢复了温软:“虽然我真的很遗憾,夺走了这么多条人命。 但我又没有主动招惹他们,是他们伏击我在先。 他们要怪就怪派他们来杀我的人,以及有勇气敢来和我动手的自己吧。” 这个回答是蓝玉完全没有想到的,微微愣一了下,才露出一个浅而宽慰的笑容。 “那便好。” 就在这时,一道暗红色的光芒撕破了黑夜的一角,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这光芒是纯正的血色,红得恐怖,红得触目惊心。 婉妍疑惑地四下张望一番,才发现这道血色的光芒,居然是从自己的左手掌心发出的。 “哎?”婉妍疑惑极了,抬手想要查看一下。 就在婉妍的手就要摊开到自己面前时,她感觉到自己的左手,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包裹住,红色的光芒瞬间被遮盖住了。 在手被抓住的那一刻,婉妍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却被那只手的力道握得动弹不得。 婉妍心中惊了一下,向左侧头,看见了蘅笠的侧脸。 “蘅大人……”婉妍开口想要问他这是做什么。 “快走吧。”蘅笠打断了婉妍的话,冷静地开口。 “为防夜长梦多,我们还是快点入蜀。” 说完便紧紧抓着婉妍的手,大步走向马车。 第四十三章 八年相赠 羊血玉镯 峦枫根本没明白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疑惑地抠了抠脑袋,也上马去了。 蓝玉在看到红光的那一刻,双眼迅速睁大,皓齿轻咬,身侧的拳头紧紧攥了起来,面色瞬间凝重如深冬寒冰一般。 果然是她。 上了马车,蘅笠立刻松开了婉妍的手,径直坐到了正位上,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擦拭手上与剑柄上的血迹。 婉妍被突如其来发生的这一切,彻底搞懵了。 魂不守舍地坐到了座位上,抬起自己还带着蘅笠手中余温的左手,疑惑地看着掌心间微弱却在黑夜中耀眼无比的血色光芒。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莫非是我刚刚杀死的杀手中,有人的决赋是“红光兽”一类的? 可我白泽族知晓世间所有决赋,哪有什么“红光兽”“绿光兽”呢。 莫非我是什么红血天神降世? 这名字好土……还是算了算了。 婉妍心里想了好半天,实在是没有任何头绪,只得去求助蘅笠。 “蘅大人,您知道我手心这红光是什么吗?” 婉妍将左手摊开,伸到蘅笠面前,血红色的光芒霎时照亮了彼此的脸庞。 蘅笠的眼神落在婉妍手心,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婉妍的五指尖部。 “蘅大人……?”婉妍愣愣地开口。 今夜的再一次的接触,让婉妍再次愣住,看着蘅笠的大眼睛中闪出疑惑而惊讶的光芒。 “别动。”蘅笠沉声说道。 同时,蘅笠的另一只伸手进怀中,掏出一只手镯,轻轻套在婉妍的手腕上,之后便松开了婉妍的手。 在戴上镯子那一刻,婉妍手中的血色光芒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哎?没了?” 婉妍见血光隐没了,把手收了回来,借着月光仔细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 这是一只极其美丽的血玉镯。 乳白色剔透的玉石中,似墨染一般,晕染开艳丽而凄冷的血色。 玉色清脆纯净,血色刺目惊心,镯子摸起来细腻得如羊脂一般。 虽然婉妍打小不喜欢这些金玉之器,并不懂行。 但这只镯子任谁看都能感知其名贵。 “蘅大人您这是?”婉妍举着胳膊问蘅笠,彻底被搞蒙了。 “送你了。” 蘅笠瞟了一眼婉妍胳膊上绝美的镯子,云淡风轻地说道。 “那怎么行,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况且下官怎么能收大人的东西。” 婉妍一听急了,赶忙拒绝道。 说着便伸手要摘下镯子。 “别摘!” 蘅笠突然冷声开口,向前倾身伸手制止婉妍的动作。 声音中是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很少有的急促。 婉妍一听这个声音,条件反射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蘅笠见婉妍动作停下了,明显松了口气。 他知道如果他不给婉妍讲清楚,她是绝对不会乖乖戴着的,只得耐着性子给她一个解释。 “如果你不想给自己惹事的话,就万万不能给外人看见你手上的红光。 这只玉镯可以压制你左手的红光,所以无论何时都不要摘下它。” 一听蘅笠这个口气,婉妍就知道这件事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便乖乖地应道,心想着日后再给大人回礼,还上这个人情。 “嗯……谢谢蘅大人送我这么好看的手镯。” 婉妍用右手摸了摸左腕的手镯,这冰冷的玉石之器上,还残留着些许蘅笠怀中的温度。 “所以,这红光到底是什么呢?” 婉妍眨巴着小眼睛,看向月光中蘅笠的轮廓问道,仍旧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怎么知道?”蘅笠简洁而随意地回答道。 “什么嘛……”婉妍没得到答案,小声地嘀咕道。 明明都知道这只玉镯可以压制红光,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红光是什么。 大人撒谎还真是和夸人一样的潦草和敷衍啊…… 虽然明知蘅笠肯定知晓这其中缘由,但婉妍也知道既然蘅笠不想说,那自己必然是问不出来的,便放弃了接着询问,换了一个问题。 “那大人您为什么随身带着这只玉镯呢?” 这镯子一看就是女子佩戴之物,婉妍问这个问题时,心中有些偷偷八卦的小心思。 “我愿意。” 蘅笠冷冷地回答道,认真践行者“绝对不多说一个字”大业。 “好!您愿意!” 没得到任何答案的婉妍气鼓鼓地说道,抱着胳膊转过身去。 蘅笠将目光从前方微微偏向窗边,落在婉妍的背影上。 一向凛冽自信的眼神中,此刻却满满都是不安与担忧。 因为,这是我专门为你做的,一直等了八年才有机会给你的啊。 妍儿今日杀生太多,它果然,起反应了吗…… 也不知道,还藏不藏得住:她,和它。 婉妍转着胳膊上的镯子,颇有些遗憾地开口。 “按照街上说书人或者画本里写的,在山里遇刺的人,不都会往山林里跑,然后躲到一个破烂不堪的山间小屋中,在里面过几天抓野兔、打山鸡、男耕女织的山野生活嘛。 我临出门前还期待了几日呢。 结果我们遇刺就真的只是遇刺了,一点后续活动都没有,真没劲。” 蘅笠冷哼一声,口气中带着轻蔑:“就这么点人,别说我了,就连你都伤不了。” 黑暗给了婉妍可以肆意翻白眼的权利。 “什么叫‘连我都’!我真的很厉害好吗?” 蘅笠闻言轻笑一声,挪揄而不置可否地回答:“对,厉害,很厉害。” “嘁。”婉妍愤愤不平地抱住胳膊,转身背对着蘅笠,不再说话。 第二日清晨,一行人顺利离开了山区。 初升的阳光洒在碧水青山之间,悄悄渗入车内,洒在靠在窗边熟睡的婉妍身上,覆盖住了她身上仍未散去的戾气与鲜血之味。 婉妍坐在白衣白纱的少年旁边,晃着小脚,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从容自如地为自己讲授着经略。 身边人热切的目光如烈火一般灼烧着少年,令他白纱下的面庞染上了绯红的色彩,让少年终于是无法再忽视。 “怎么了?”少年微微转头,对上了少女的双眼,淡淡地开口:“有什么问题吗?” 婉妍忙收敛了目光,连连摆手,小脸上染上几分绯红色。 “没有没有!您讲地很细致,也很清楚,徒儿都听得懂!” “徒儿只是好奇,小师父您应该比我大不了几岁,居然能有如此经纬之才、卓绝之能,实乃世间之凤毛麟角。徒儿赞佩不已!” 这如此直白的赞美之词让少年先是一愣,立刻恢复常色后,谦虚地轻声道谢:“多谢你的夸奖,凤毛麟角,我确不敢当。” “您实在是太谦虚了。”婉妍偏着小脑袋,眼睛弯成两道带着点点星光的小月牙。 “不过徒儿真的很奇怪。贪玩偷懒是孩童的本性,您却打小就可以逆天性而苦学。 徒儿不敢妄自揣测小师父之意,但私以为您绝非追名逐利、贪图富贵之人。 那您,到底是为何如此悬梁刺地勤学苦练呢?” 听到这个问题,小师父没有丝毫地犹豫,脱口而出。 “为了苍生。” 说出来的明明是兼济天下的雄图伟志,但少年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意气风发与之相配。 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与平和。 仿佛为了苍生而活,而奋斗终生,不是无所谓愿不愿意的梦想,而是必然的、逃不过的责任。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婉妍的意料之外。 “为了苍生……” 婉妍小声呢喃着,眼中闪动着晶莹的光芒。 婉妍定睛看着小师父被面纱覆盖住的侧脸,半晌后才轻笑着说道:“原来是这样啊。” 少年不知,他这简单而宏大的四个字,惊起了婉妍心中的惊涛骇浪。 从那日起,婉妍心中便有了一个救世主的形象。 他不以救世之任为荣耀,而以救世之任为担当。 这才是救世主该有的样子。 “停下。” 一个凛然而熟悉的声音,把婉妍从睡梦中拉了回来。 婉妍睁开迷茫的双眼,才发现天早已大亮,马车停了下来。 下意识地回想起方才的梦,婉妍眯着眼回忆起,那好像是七年前,自己八岁时的一个夜晚,小师父给自己授课时的情景。 婉妍心中自嘲地笑笑,每每脆弱的时候,就会梦到小师父,这是什么小孩子习气嘛。 虽然昨晚嘴上说着不愧疚不在乎,可亲手将几百条活生生的人命,从人世间送到阴曹地府,对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而言,终究是要消化一段时间的。 “要走了。” 蘅笠看婉妍已经差不多醒了,才再次开口。 “嗯?好。”婉妍双目无神地应了一声。 每次醒来后的一段时间内,婉妍的脑子都是断片状态的。 此时她没理解蘅笠的意思,但下意识地选择听话。 婉妍说完便晃晃悠悠准备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盖着蘅笠的披风。 头脑一片空白的婉妍把蘅笠的披风抱起来,站起来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蘅笠怀中。 “谢谢大人。”婉妍轻声道谢一声,说完转身便要下车。 “宣侍郎。” 已经掀开帘子的婉妍听到身后蘅笠的声音,停了脚步,回头看去。 蘅笠站了起来,胳膊上搭着婉妍刚放在他怀里的披风。 蘅笠大步走到婉妍身后,伸手将披风抖开,轻轻披在了婉妍的身上。 隔着自己的单衣,婉妍感觉自己突然被一股温暖包围。 而蘅笠的手却一分一毫都不曾碰到自己。 婉妍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疑惑地看向蘅笠墨色的眸。 “刚睡醒容易着凉。” 蘅笠沉声说道,说完便径直从婉妍掀开的帘子走下马车。 婉妍眨巴眨巴小眼睛,也赶忙跟了下去。 第四十四章 苍生犹在 我不可灭 马车旁,蘅笠正在给峦枫吩咐着。 “昨夜的杀手选位置很精准,看来已经有人掌握了我们的行踪。 那我们便就此分开,以免暴露我同宣侍郎暗查的行踪。 你们二人继续按照原计划入蜀,我和宣侍郎走乡道,先去蜀州外沿的村镇看看情况。 有任何情况,密书来报。” “峦枫明白!大人您自己多多保重。” 峦枫双手抱拳,语气恭敬。 婉妍一下马车,就见蓝玉等在车边了。 蓝玉的眼神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婉妍左手,紧接着便上前一步,对婉妍仔细嘱咐起来。 “小宣大人,我往您的行囊里装了两身女装和两身男装,您按需要自己替换着穿。 里面还有一件夹毛的披风,清晨和傍晚天气凉,您记得穿上。 衣服若是脏了就先装起来,到蜀州后我再给您洗。 我还在您的行囊里放了一副银筷子,外面不比家中,您吃饭要记着先用它试一下后再吃,免得中了肖小之徒圈套。 还有就是您自己出门一向不拿银子,如今蓝玉不能陪着您了,您得自己拿点银子,以防不时之需。 您在外面,不像在京都人人都认识您、担待您。您万不可一贯地出头惹麻烦,万事多和蘅大人商量。 总之,这段时间蓝玉无法陪在大人身边了,还请大人一路多保重。” 说完,蓝玉便把一包沉甸甸的银子放在婉妍手心。 蓝玉心中仍是忧心忡忡,她比谁都清楚,这白泽决赋虽然被誉为拥有天下第一智慧的四神真君,但这智慧貌似只在文韬武略上有用。 不仅如此,在谋略上的智慧好像还可以反噬生活上的智慧、情感上的智慧。 因此,婉妍完全就是一个除了能文能武外,啥也不会的机智低能儿。 下车一吹风,婉妍就彻底清醒了,一脸乖巧地听着蓝玉的叮嘱,蓝玉每说一句,婉妍就重重地点一下头。 蓝玉能为自己想得如此周到,婉妍心里暖得能孵小鸡。 婉妍轻轻一跃揽住了蓝玉的脖子,小脸贴在蓝玉的肩头撒娇。 “谢谢你啦蓝玉姐姐!你自己也要多多保重! 有任何困难要立刻密信告知我,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帮你。” 面对婉妍突如其来的拥抱,蓝玉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温婉地笑了。 婉妍说完后抬起头,从蓝玉的肩头往后瞟了一眼峦枫,眼神中尽是挑衅。 “还有,若是峦枫胆敢欺负你,你不要憋着委屈。你只管狠狠揍他,不用怕他受伤,我给你担着! “知道啦。”蓝玉轻笑一声应道。 手悬在半空中,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落在婉妍的腰间。 “宣婉妍你又在胡说什么呢!” 一点就暴跳如雷的峦枫,再一次不负众望地被惹火了,气冲冲地冲过来要理论。 “峦枫。”蘅笠沉声说道,用声音直接把峦枫拽了回来。 峦枫气得咬牙切齿,也只得站在原地,用眼神在婉妍身上模拟凌迟。 蘅笠大步走向婉妍的方向,路过难分难舍告别的二人时,蘅笠脚步不停,冷冷说道:“宣侍郎,该走了。” 婉妍闻言,只得松开了抱着蓝玉的手,又嘱咐了蓝玉几句,赶忙小跑着追上蘅笠。 “爷来啦!” 与峦枫和蓝玉分开后,婉妍和蘅笠走的路都是山高水阔的旷野,很适合赶路。 路一好走,婉妍便不用专注于骑马,思绪飘飘荡荡许久,最终又回到了昨夜的梦里。 最近我梦到小师父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唯有心中十分脆弱之时,方会梦到。 老人不是说,梦境是无上圣尊赐给思念许久却不得相见之人,见一面以缓解相思之苦的。 唯有双方都深深思念,方可在梦境中见面。 那如今,是我对小师父的思念越来越淡,还是小师父对我的挂念越来越少呢。 如果……分别之后小师父曾有挂念过我的话…… 他到底是为什么,能走得这么轻易和坚决呢。 轻易坚决地就好像,我只不过是他爱的苍生中,最平平无奇的一个吗? 可我,真的很想念小师父啊。 一想到这里,婉妍不由得心中泛出苦涩的感觉,胸口隐隐作痛。 与婉妍骑马并肩而行的蘅笠,很快就察觉到了婉妍情绪的低落。 蘅笠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孩,收回目光后,才开口问道:“宣侍郎,在想什么呢?”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婉妍,闻言侧头看向蘅笠,又听了一遍问题后,才反应过来。 “也没想什么……”婉妍轻笑一声,想把自己的走神掩盖过去。 “嗯。”蘅笠微微颔首,没再追问下去。 “对了,蘅大人。”婉妍侧头看着蘅笠,小脸上装点着疑惑。 “您当初为何要迈入仕途呢?为了淳于家族吗?” 面对婉妍突如其来的提问,蘅笠没有一刻的犹豫,轻轻摇头,仍是目视着前方地脱口而出: “不,我是为了苍生。” 这句话蘅笠从小听到大,被灌输地已经成为了习惯。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想解释一下挽回局面时,婉妍已经睁圆了小眼睛,吃惊之色溢于言表。 “怎么?” 蘅笠自知此时多言等于越描越黑,索性不再解释,神态自如地随事态发展。 “啊……没怎么。” 瞪圆了小眼睛的婉妍闻言,赶忙摆了摆小手,迅速整理好吃惊的表情,小声呢喃着说道:“只是,曾经有一人也给过我这个答案呢。” “这样啊。”蘅笠应道,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婉妍的眼中流露出几分心疼而不忍的神色,轻轻叹了一口气。 为苍生而活之人,他们究竟是经历了多少次绝望、多少次生离死别、多少次背叛之后,才有了这样伟大又苍凉的情感寄托呢。 为一人、一事、一物而活之人,固然不必承受心怀天下之重担,但却极易被背叛、被欺骗、被放逐。 可若为苍生而活,只要这世间还有一人、一事、一物没有背叛自己,那便是经历再多次背叛与失去,也可在心中说上一句: “天下苍生,终不负我。” 而不管失去了什么、失去了多少,只要他自己还站在这世间,哪怕已经千疮百孔,也仍然还有一个不绝望、不放弃的理由。 “苍生犹在,我不可灭。” 为苍生而活之人,必定过着既辉煌又落寞的人生吧。 也难怪小师父和蘅大人最相似的一点,就是他们都一样少年老成,老成地令人心疼。 想必他们,都有着不得不逼着自己迅速成长起来的理由吧。 “你也不必为我感到惋惜。” 蘅笠的声音将婉妍的思绪拉回。 婉妍没想到自己的心情被看透,心中骤然一惊,抬头看向蘅笠。 只见蘅笠并没有看向自己,而是目视前方。淡然的目光下,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之态,像是对这天地山川说话一般。 “你也知道,每一段历史中,总会有那么几个人,生来便是为苍生而生。 终其一生,救赎苍生,是他们最高的荣耀,也是他们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无需自大自负、自怨自艾,坦然接受就好了。” 蘅笠淡漠而凛然的口气中,是长期承担这巨大重担后才有的担当,与挣扎许久后才有的释怀。 “我知道的…?”婉妍满是疑惑地嘟囔一句,皱着眉头将这番话在心中细细咀嚼一番,终究是没能解这话中意。 只可惜蘅笠没有再细讲话中之意。 虽然没懂,但是婉妍能够感觉到,蘅笠这话豪迈地近乎寂寥,壮阔地趋于悲凉。让婉妍忍不住地,想安慰一下他。 “蘅大人,蘅大人。”婉妍朗声唤道,脸上的愁色与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比正午的艳阳更加热烈的笑容。 “我相信,在守护苍生之人的背后,必定会有一人,用自己的全部,甚至生命,来守护着那一人的。 因为这天道啊,虽然时常不尽人意,但好歹它经常是公平的,可不会让心怀天下的人吃亏的。” 婉妍说着扬起小脸,面带笑容地看着面前这山川壮阔,清泉绵长。 这番话是安慰蘅笠,也是安慰自己。 可以稍稍放缓一些,自己对白衣白纱下的人,无尽的担忧与牵挂。 蘅笠一向平静得几乎无情的双眼,此时却不自主地一点点亮了起来,闪烁出热切又明亮的光辉。 这短短一席话,有如在蘅笠平静的心海中,翻起了滔天巨浪。 本以为在失去与背叛中成长的自己,根本不会再有任何的渴望。 可此刻,在自己心中燃起的,不正是希望的火焰吗? 她就是一把燃烧在他黑暗又寒冷生命中的火焰,照亮他的阴霾,温暖他的冰冷。 “她真的会吗?” 过了良久,蘅笠才轻声开口问道。 像是在问婉妍,又像是在问自己。 他一向凛然而淡漠的声音,此时是与之大相径庭的柔和、盼望与担忧。 蘅笠放慢了马速,跟在婉妍身后。 此刻他望着婉妍的背影,心中只有三个字:你会吗? ------题外话------ 集美们!可爱们!兄弟姐妹们! 如果喜欢弦弦的文,就拜托泥萌加个收藏吧! 弦弦拿自己今生所有桃花运,保证后续一定会无敌有意思,无敌有趣的! 谢谢宝贝们了!! 第四十五章 人间地狱 不过如此 另一边,峦枫和蓝玉重新坐进马车里。 在与蘅笠和婉妍汇合前,单独相处时的两人,氛围是有一些尴尬。 虽然这尴尬仅仅只对峦枫而言。 毕竟和一个才认识不久,话都没说过几句的女子,单独相处在如此狭小密闭的空间里,着实成了一个难倒峦枫,这个几乎没和女子打过交道的男孩的大难题。 何况这位女孩着实是一位与众不同的女孩。 若说婉妍之相貌,明媚而艳丽,堪称艳冠京都第一绝。 那这位蓝玉姑娘的相貌,着实要比婉妍之艳丽逊色许多。 可若比较五官之精致,那蓝玉绝不会逊色于任何人。 若再要比较清丽隽秀程度,那蓝玉又要强出婉妍许多。 一双深邃而明澈的眼睛,宛如含盈盈秋水、点点星光于其中。小巧而玲珑的秀鼻挺拔而高耸,一双淡眉如秋水,上下玉肌伴轻风。 蓝玉的面孔本棱角分明、英气十足,却因五官的秀气而掩饰住不少锋芒。 英气与秀气在蓝玉的脸上,达到了极致完美的平衡。 而蓝玉又是峦枫见过的女子中,身高最高、身形最挺拔的一位。 走起路来,优雅似天鹅,挺拔如白鹤。袅袅婷婷,顾盼生辉。 面对一个身高居然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女子,峦枫总能感觉到莫名的威压。 峦枫不止一次在心里暗暗想道:蓝姑娘这身形样貌,实在是奇特而完美。 若是由女子生得,便是风华绝代的倾国佳人。 若是由男子生得,也必会是一位颜如冠玉、惊才风逸的翩翩公子。 两人在车内或者车外同行的几天,一起沉默是二人主要的相处模式。 每每有峦枫必须要和蓝玉说话的情况,峦枫总是用最简洁明了的言语说完。 而蓝玉每次都是认认真真听他说完后,要么用最简洁的词汇礼貌地回应,要么就干脆报以温婉的笑意并微微颔首,一言不发。 好在峦枫这么多年跟着得了“说话厌恶症”的蘅笠,已经完全适应了沉默的环境,便也无心致力于改善旅途氛围。 蓝玉则是一点也没察觉到气氛尴尬似的,时而神态自若地休息,时而将修长的脖颈儿伸出帘子,看看窗外的风景。 不过今日,两人间有了昨晚并肩生死作战的经历,气氛顿时好了不少。 峦枫忍不住率先开口,问出了想问许久的疑惑,打破了二人间的沉默。 “蓝司书,您的名讳蓝玉,有什么寓意吗?”峦枫礼貌地发问道。 只要不是和婉妍,峦枫对其他女子可是客气地很。 蓝玉闻言,礼貌地转身面对峦枫,淡淡开口:“并无寓意,不过族谱排辈分,父亲无意再多取一字而已。” “这样啊。”峦枫有一些失望,“本来以为蓝司书与凤天殿或许有些关联呢。” “凤天殿?峦大人何以见得?”蓝玉清丽的眼中闪出些许疑惑之色。 “凤天殿以及其所在的从极之渊,是七大圣族中凤族世代居住的地方。 凤一族中,有一代代相传的传世珍宝,名曰蔓渠凤翎蓝玉。 传闻是初代天璇殿尊圣救活初代凤尊时,用来置凤冥丹之器皿,被视为凤族涅槃重生之象征、凤族之至宝。 由每一代的族长,也就是万翎凤尊保管。 我初闻蓝司书之名讳时,便觉姑娘芳名与这件凤族之至宝,有异曲同工之妙。” “原来是这样啊。”蓝玉方才听得仔细,此时微微颔首,客气地微笑着。 “不过下官之名讳与凤族至宝之相似,实乃巧合。下官不过出身于普通人家,并不敢与威震四海的凤族胡乱攀扯关系。” 峦枫闻言,忙出言阻止蓝玉谦虚道:“蓝司书过谦了。司书虽年纪不大,却精于文韬武略,品貌气度样样不凡。 即使不是生于钟鸣鼎食之家,也必是出于书香门第。” 听着峦枫真诚而不带一丝轻浮的夸赞,蓝玉仍是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只是微微莞尔。 一双芊芊玉手落在身侧,兰花指翘的恰到好处,微微颔首,彬彬有礼又宠辱不惊地道谢道。 “多谢峦大人夸赞,下官愧不敢当。” 峦枫颔首回礼后话锋一转,神情严肃了起来:“不过蓝司书说的不错,这凤族确可称得上一句威震四海。 当今天下,除却天璇殿外,凤族在五洲四海的威慑力,可以说首屈一指,完全不受任何王国的辖治。 其所蓄兵力,恐怕到要远超拥有天权国皇位的青龙家族,更不用说执掌国力微弱的天枢国的应龙家族。 更何况凤族子弟个个骁勇善战、以一敌百。” “是呢。”蓝玉神色专注地听着,间或礼貌地应和一句。 凤族是蘅笠这许多年,一直存在的心病。只要一说起凤族,峦枫瞬间情绪高昂,于是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要说凤族这百年来,实在担得起一句人才辈出。 前代凤尊已是一位名垂千古的绝世之才,以温恭直谅、仁义忠正闻名天下。 而其膝下的两位爱女,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自小就名冠大陆。 其次女,也就是当代凤女凤凪璃,据说武功之高强、决力之强大,可位极当代少年英才的前五。 而其长女,便是接受父亲所禅凤尊之位的,当代万翎凤尊凤凪扶。 据说这位凤尊大人,集大陆上最出众的才智、武功、品貌、气质、脾性于一身,绝对是当今天下首屈一指的奇女子。 要知这凤族的万翎凤尊掌握天空之力,是与掌握陆地之力的天璇殿无上圣尊、掌握河海之力的青龙族三光天尊,以及掌握杀戮之力的毒尊沙华,并称掌握天地的四大神尊。 当代凤尊年纪不过与你我相仿,便位及四尊之一,还被誉为凤族历史上最年少有为的凤尊,实乃人物啊。 不过这位凤尊大人还从未在重大场合露过面,不然我可真想一睹凤尊之风采啊。” 听到这里,蓝玉一向波澜不惊的眼中,划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温文尔雅地开口道:“那下官便祝愿峦大人能早日如愿以偿,得见凤尊大人。 也希望这位凤尊大人确如传闻所言,能配得上峦大人的期待。” 又经过五天的昼夜赶路,蘅笠和婉妍的两匹轻骑,先于峦枫和蓝玉,顺利进入蜀州承宣布政司地界。 两日后,峦枫和蓝玉到达蜀州布政司衙门所驻的锦官府。 蜀州作为天权国一京十三省中较大的一个行省,下辖十三府、六直隶州、十五州、一百一十县、一宣抚司、一安抚司、十六长官司。 婉妍和蘅笠一入蜀州,便直奔龙安府下的江泉县。 二人之所以选择这江泉县,是因为江泉县便是当初婉妍和蘅笠共同审问的那名死仕的故乡,更是这次洪灾最严重的县之一。 也是韦崇捷当县令的地方。 这韦崇捷便是以修建大堤之名搜刮民脂民膏、害得那名死仕家破人亡,临终前仍恨的咬牙切齿的县令。 加之江泉县位于龙安府边缘,距离锦官府相当远。 无论是龙安府布政司,还是锦官府布政司,亦或是蜀州布政司,都很难察觉到蘅笠和婉妍在这里的一举一动。 因此在这里,蘅笠和婉妍可以放下心来认真调查,从最低的地方开始,不断抽丝剥茧,向高处找线索。 蜀州境内多崇山峻岭,蘅笠和婉妍又翻过了不知几个山头,才终于进入了龙安府地界。 翻过最后一个山头进入龙安府时,周围的景象令婉妍霎时愣在了马背上,瞳孔放大无数倍,不自主地用袖子捂住了张得溜圆的小嘴。 这,真的是人间吗? 明明是夏末时分,山那边还是一片苍翠生机,而山这边则是被洪水洗刷后的,一片触目惊心的苍凉。 从高处放眼望去,目光所及处,竟无一丝绿意与生机。 曾经星罗棋布分布在山野田间的红砖瓦房,如今只剩下黄褐色的断壁残垣苟延残喘着。 婉妍知道,这每一处砖瓦废墟下,都埋葬了一个家庭曾经平淡的幸福与团圆。 二人顺着山路往下走去,道路两旁每几里,就会出现一具病死或饿死的尸首。 有些才刚刚咽气,而更多的,尸骨已寒透。 道路上还有很多因为洪水而流离失所,此刻携家带口迁徙的灾民。 他们衣衫褴褛的几乎不蔽体,一个个面黄肌瘦的病态,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洁净的皮肤。 而最让人揪心的,并不是他们肉体的残破,而是灵魂的死亡。 在与蘅笠和婉妍这两位鲜衣怒马的少年擦肩而过时,没有一个人抬头看一眼人群中格格不入的他们。 因为生活的绝望,使得他们对除生存下去以外的任何人或事物,没了一丁点兴趣。 他们死寂的眼神,根本没了生而为人,由天所赐的光芒,也没了生的希望。 而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奔走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 他们所能做的只有不停地奔徙,从一个地狱,赶向另一个地狱。努力在地狱间的路上,苟住已然奄奄一息的生命。 最终,和路边的尸骨一起,长眠于这噩梦之地。 诺大的世界,安静地只有两匹马的蹄声,空荡地没有一丝生命之力。 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第四十六章 天地何其广 我身何其渺 看着这画面,婉妍抓着缰绳的拳头紧紧攥了起来,眼眶“腾”地红了一圈。 很多时候,人之所以见到他人的苦难不会悲伤流泪,并非人不具有共感能力,而是所见的苦难还不够巨大。 若是见到这番场景,整个人被浸入凄凉的氛围中,人最原始的感同身受能力,会被无限放大,让局外人也被这无尽的绝望所淹没。 终于,婉妍的眼眶再也承受不住悲痛的重量。一滴映射着人间修罗场的泪珠,沿着年少不知世态凉的少女的脸庞悄然滚落,心中思绪万千。 在今天以前,我是多么害怕小师父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那我们便永无重逢之日。 可此时,我真的好怕小师父他,就在这个世界上,眼睁睁看着他为之而活的苍生,过着地狱般的日子。 他该会多么愧疚,多么痛苦。 若君永不知苍生疾苦,我愿终生再不见君。 想到这里,婉妍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蘅大人不也是为苍生立命之人。 婉妍赶忙转头看向蘅笠,只看到了一个,比身后的黄昏还凄凉的身影。 明明是和往日一样的挺拔、一样的俊朗,婉妍却觉得此时的蘅笠,如此的陌生。 这也是婉妍第一次觉得,蘅大人好像比自己印象中的形象,瘦了不少。 此时的蘅笠,心在被无数把锥子一下下地狠狠戳到底,痛得他眼中恍惚,几近窒息。 滚烫的血,就顺着冰凉的躯干,霎时全部涌入脑中。 除去巨大的悲伤外,更让蘅笠痛苦的,是如血虫蚕食着心房般嗜骨的愧疚,与猛烈冲击着少年自信无畏的心灵的无能为力之感。 天地何其广,我身何其渺的痛苦,一点点淹没了这位年少的救世主。 随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蘅笠和婉妍停在一个村子的村口。 一旁的石碑上,有三个已经被侵蚀得看不太清的字:西辕村。 蘅笠左右查看一番后对婉妍说:“我们今日就在这个村子找户人家住下吧,稍微休息一下,也可以先大概了解一下江泉县的情况。” “嗯。”婉妍允道。 蘅笠也翻身而下,牵着马往村里走。 婉妍一面下马,一面转头看了看蘅笠的背影。 虽然平时的蘅笠也是少言寡语,但婉妍能明显地感觉到,蘅大人今日的情绪十分低落,眉眼中也露出几分很少显现的疲色。 到底,今天所见,对他的打击还是太大了。 婉妍心里暗暗想。 就在蘅笠沿着村路大步而行时,一块泥巴“啪”地一声落在了他的后背上。 这泥巴虽然力道不重,但将蘅笠整洁的衣服瞬间变得脏兮兮。 惊异之下,蘅笠回头看去,就看见正蹲在地上,拿两只小手认认真真包着泥土球,准备发动第二波攻击的婉妍。 “宣侍郎,你这是作甚?!”蘅笠沉声问道。 一向极好洁净的蘅笠,此时眉头皱成一个死结,一脸的嫌弃之色,恨不得立刻将脏衣服脱下来。 这时,婉妍已经又团好了一个泥土球,单手捧着它站了起来。 眼见着婉妍又将泥土球抬起,蘅笠下意识地往一旁闪去。 “你别胡来!”蘅笠刻意想要严肃的口气中,却有一分紧张。 “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天不怕地不怕的蘅笠这副有些狼狈的样子,婉妍不由得大笑出声,刻意使自己的声音更加明朗。 蘅笠看着面前笑得明媚的女孩,身子定在了原地不再闪躲,等着她再扔自己一次。 可下一刻,婉妍就将泥土球扔在自己身上,还用小脏手在衣服上蹭了蹭。 “你这是干什么?”蘅笠满眼都是嫌弃地看着婉妍。 婉妍把自己蹭得脏兮兮也满不在乎,拍了拍手,笑着说道:“当然是为了掩饰咱们官家人的身份啊。 大人您看看你这副衣冠楚楚的样子,哪里像一个逃难路过此地的人呢?” 蘅笠撇了撇嘴,有些不服气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像逃难的人,朝廷命官私访查案不行吗?” “当然不行了!”婉妍毫不犹豫地否定了,小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如今这江泉县之所以这般民不聊生,还不是因为狗官作祟。 百姓从心底里抵触官家人,您还在他们连饭都吃不饱的情况下,鲜衣怒马、大张旗鼓地进去,还说自己是官家人。 你这不是在别人吃都吃不饱的时候,吃得满嘴流油,还吧唧嘴嘛。 别说有人家收留您了,您不被打出来就不错了。” “你!”蘅笠一听,满心都是不服,却也无从反驳,只好气鼓鼓地认同了。 “好吧……你这话糙理不糙。” “我这话也不糙啊……”婉妍小声嘀咕着,心里却忍不住开心起来。 这样服理不服人、自尊自傲的蘅大人,虽然不讨人喜欢,但这才是蘅笠该有的样子嘛。 从一开始,婉妍确实也是为了掩饰身份才拿土丢蘅笠的,但更多的也是为了能分散下蘅笠的思绪,免得他一直在脑海中回顾着那触目惊心的悲惨景象。 虽然蘅笠平时那副样子着实很欠打,但婉妍更不喜欢他那副愁容满面的样子。 啧啧啧,以德报怨,爷真乃伟人也。 婉妍心里忍不住感慨道。 “啪。” 就在婉妍感慨时,肩膀上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拉回了婉妍得意的小情绪。 婉妍一转头,就看见蘅笠面不改色地用双手捧着一个巨大的泥球,认真地拍在了自己肩膀上。 之后蘅笠还在自己的后背,认认真真蹭干净了手上的泥土! 而这位干了坏事的人,居然还是一脸的严肃正经之态! 婉妍实在是没想到蘅笠居然会还手,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蘅笠发愣了两秒,世界安静地只有远处林中传来的鸟叫。 两秒后,迅速反应过来的婉妍暴跳如雷,一蹦三尺高。 “蘅!!!笠!!!” 婉妍仰天大吼,仰起脑袋使自己的头骨成为了最好的放大声音工具。 “蘅蘅蘅……笠笠笠……” 巨大而尖锐的声音,顿时在两座山之间弹来弹去,漫山遍野都在呼喊着蘅笠,倒为婉妍平添了不少气场。 看着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蹦开,怒气冲冲叉着腰的婉妍,蘅笠忽然感觉到一直沉重在低谷的心情,瞬间缓解了不少。 “我是觉得你身后还是太干净了,所以才帮你的。” 蘅笠摊开手,一副公事公办的正经与无奈。 “你胡说!我哪有弄这么大一团!你给我看看你弄了多大的一团!” 婉妍立刻反驳道,支棱着肩膀就往蘅笠面前凑了凑,给他看自己身上的污迹。 蘅笠见婉妍靠过来,立刻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迅速与婉妍拉开距离。 “你别过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嘛?” 就在蘅笠说话时,婉妍迅捷地弯下腰,快速抓了一把土,就向蘅笠扬去。 蘅笠没来得及躲远,被漫天沙土来了个无死角包裹。在西南境的蜀州,居然真切地感受到了“阴风吼大漠,火号出不得”的塞北之感。 原本仪表堂堂的绝世公子,活脱脱成了一个刚从西域流放回来的囚犯,随身自带浓浓的苍凉之感。 “哈哈哈哈哈哈哈!” 婉妍看蘅笠这幅样子,顿时爆发出一阵响雷般的笑声,笑得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 “宣!婉!妍!” 蘅笠长长吹了一口气,清掉了嘴唇边的尘土,才朗声喊了出来。 山谷再次营业,识相地为蘅笠助威。 婉妍感觉到全世界都在喊自己的名字一般。 还蹲在地上的婉妍,眼看着蘅笠俯身蹲了下去,便知大事不好。刚要起身躲避时,满满一捧泥土,就直接从她的头顶倾泻而来,把蹲着的婉妍直接砸坐在了地上。 最纯正的泥土清香,瞬间侵入了婉妍的鼻子和嘴巴。 婉妍甚至能感觉到沙土从衣领处漏进了衣服里,浑身都又扎又痒地好不难受。 “呸呸呸呸呸。” 婉妍赶忙呸了几口,也顾不上头上还稀稀拉拉往下流沙,就双手狠狠抓了两把土,猛地起身向蘅笠冲了过去,一面跑还一面高声呐喊着。 “蘅笠你给我过来!今天我不把你弄成泥塑我就不姓宣!” 蘅笠早已快步往远走了几步,此时回头看着真的是“风尘仆仆”向自己跑来的婉妍,浑身上下还倾泻着沙土,狼狈地让人不忍直视,实在是一个没忍住,也大声笑出声来。 只是下一秒,满满两把沙子冲着蘅笠的脸就来了,硬是把他的笑打了回去。 于是一场旷世沙战,就此拉开了帷幕。 如果此时有一人从高处往下看,就会看到两个小点在山谷的旷野间飞快地移动着,时而停下来几秒向对方疯狂刨土,又立刻在漫天的尘沙中继续飞速移动,将人的所有原始本能都用了出来。 半个时辰后,两人终于停下了,都气喘吁吁地坐在了地上,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第四十七章 笠婉兄妹 投宿农家 半个时辰后,两人终于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呦……视洁如命的蘅大人……也会坐泥土地啦?”婉妍戏谑地开口,嘲讽之意明显。 哪怕喘得话都说不利索,婉妍还是不肯放弃任何一个嘲讽蘅笠的机会。 蘅笠难得没有反驳,拿两只手撑在身后,拍了拍身下的泥土地,说话也断断续续。 “我现在……可比这地脏多了,它不嫌弃我就不错了。” “大人您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婉妍爽朗地说道,说完直接“扑通”一声仰躺在地上,正好将黑夜前的最后一缕黄昏收入眼中。 “我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玩的这么尽兴。要是在家,我爹看到我这样,非得打死我不可。” 蘅笠闻言,嘴巴不自觉地咧开,侧脸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婉妍,目光是从未有过的,不带一丝一毫的阴冷与拒人千里,只有本就属于这个年纪的爽朗。 “是啊,我也是。” 这还是蘅笠第一次直接认同了婉妍的话,婉妍立刻兴奋地直起了身子。 “下官是真的没想到,蘅大人您居然会和我打土仗,原来您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啊。” 婉妍直视着蘅笠的双眼,笑得爽朗,真诚地说道。 这也是婉妍第一次敢主动直视蘅笠的双眼。 蘅笠闻言,不由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但却一点没表现在脸上,而是故意嗔怒道:“还不都是你先胡闹,不然我怎么可能会和你一起做这种蠢事呢。” “对对对!大人这么英明神武的人,当然是被我蛊惑了才干这种傻事的。” 婉妍嘴上认得痛快,脸上却是一副“你快算了吧”的表情。 蘅笠看着婉妍灵动而狡黠的小表情,没再说话,而是忍不住再次笑出声来。 听到这笑声的一刻,婉妍的心不由自主地悸动一下。 这笑声,明朗又低沉,温润又凛冽。 真好听。 “大人,您心情好一点了吧?” 婉妍向蘅笠靠近一点,偏着小脑袋,期待地看着蘅笠。 “嗯,好一些。” 蘅笠轻笑一声,侧头看着婉妍,在昏暗的暮色中,她明亮的双眼更加光彩夺目。 “您别太忧心了。”婉妍柔声说道:“虽然现在的江泉县确实是乌烟瘴气,但我们这不是来了嘛。 等我们走的时候,一定会还这里的百姓一个山青水明、安泰清廉的江泉县,让他们重新开始安居乐业的小日子。” 婉妍带着少年所独有的意气风发与坚定信念,朗声鼓励着蘅笠,也鼓励着自己。 虽然此时的婉妍心中,并没有一个清晰明确的目标,指引着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但下意识里,婉妍觉得小师父和蘅大人都是很厉害,很让自己尊敬的人。跟着他们一起,总不会有错。 而且和他们一起,就算是为了苍生肝脑涂地,倒也不失一件乐事。 况且今日那副生灵涂炭的景象,给了从小在相府中养尊处优长大的婉妍巨大触动,让她无法再忘记那份刻骨铭心的绝望。 她这才知道,原来在自己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时,还有这么多人,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着、绝望着。 婉妍的内心告诉她,如果不将这些人从地狱拉出来,她根本无法安心在她的烟火人间享乐。 也许,我也可以为苍生之福祉,出一份力呢。 婉妍心里有些美滋滋的,自己本就伟大的形象真是又高大了不少。 “好。” 蘅笠回答道,简短而坚定。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玩了大半个傍晚的两人,终于重振旗鼓再次出发了。 下午还光鲜亮丽的两个人,此刻就犹如刚刚从土里挖出来的俑人,轻轻一动,浑身的泥沙便“唰啦啦”地泻下。一阵微风吹来,就自带神秘的尘土飞杨特效,成功变成了比路边的难民看起来还惨的“惨王”。 为躲避洪水肆虐,这西辕村经几次往高处迁徙后,如今坐落在半山腰上。 两人只得在夜色中,沿着山路摸黑往村里去。 “对了,蘅大人。”婉妍突然想起了什么,往蘅笠身边凑了凑。 “咱们待会找一户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人家,扮演一对被洪灾害得家破人亡、逃难至此的兄妹,客气地拜托人家收留我们一晚。” 说完,婉妍还不放心地补充道:“大人,客气一点,您明白什么意思吗? 就是不要像您平时和犯人说话的那种凶巴巴,一副‘我强极了,你是蠢货’的口气。您细细体会一下。” 说到这里,属狗腿子的婉妍生怕惹蘅笠生气,又赶忙小心翼翼地补上一句。 “当然我也不是说您那种口气不好啊,就是不适合用在这种情况下。” “我哪有那样。”蘅笠皱着眉听婉妍生动的描述,忍不住蹙了蹙眉头,随即闷闷地发问道:“不过为什么一定要家破人亡啊?” 家破人亡,真是一个蘅笠从心底里抵触的词语。 “这样子比较可怜嘛。”婉妍摊开双手,一副无奈的样子。 “现在天灾之下,家家日子都不好过,谁愿意再多收留两个看起来过得还不错的人啊。 所以我们要显得非常惨,惨极了。大概就是惨得让他们觉得,今天若是不收留我们,今夜就会良心不安地睡不着觉的那种惨。” 看着身旁这个竭尽脑汁想着如何卖惨,一说起卖惨就两眼金光、手舞足蹈的小姑娘,蘅笠忍不住轻笑一声嘲讽她。 “宣侍郎,你还真是卖惨行家啊。” “那可不,技多不压身嘛。”婉妍大大方方认了下来,得意地就快鼻孔朝天了。 婉妍一向秉承着,凡是夸奖就照单全收的原则。 何况这卖惨,也是一种十分实用的生存技能。 “哎?等等等等!”正在得意的婉妍,突然恢复了正色。 “大人您不能叫我宣侍郎啊!这不就暴露了嘛。” 说完婉妍小脑瓜一转,迅速给出了解决方案。 “不如大人您就叫我妍儿吧,我姐姐和好友都这么叫我。” “嗯,知道了。” 蘅笠面不改色地应道,心里却是一阵甜意涌上心间。 四个多月了,终于又可以唤你妍儿了。 “不过我叫大人什么呢……” 婉妍一点没注意到蘅笠的情感波动,捏着下巴想了半天。 蘅笠虽然没说话,但耳朵不由自地立了起来,期待着自己的新称呼。 这时,婉妍突然一拍大腿,两眼放光地提出方案来。 “您觉得小笠怎么样!” “……” 我到底是蠢成什么样,才会期待狗嘴里吐出象牙来…… 蘅笠倒吸一口冷气,转过头来,露出一个看着就让人浑身发麻的假笑。 “你觉得呢?” 婉妍最怕蘅笠露出这个表情,顿时鸡皮疙瘩起了满身,气势被压了下去。 “我觉得……也还不错啊。”婉妍低着头眼睛瞟着地,小声嘀咕着。 “叫我北泽吧。” 蘅笠没再追究,似是随口一说。 “北泽?”婉妍一听立刻抬起头,重复一遍不解其中意,兴冲冲地问。 “这是有什么寓意吗?” “没有,随便取的。” 蘅笠简短而生硬地切断了对话。 “哦……”婉妍撇了撇小嘴,没再问下去。 心里却嘀咕道:嘁,大人真好笑。 我们明明在南方的山里,却偏偏取了个“北泽”,怎么不叫“南蛋”或者“山猪”呢。 这怎么可能没有寓意嘛…… 天全黑下来之前,二人终于来到村子里。 这村子并不小,大约有五十来户人家。 此时村落里已经看不到人,只有个别房中亮起的烛火,无言地传达着有人存在的证明。 婉妍带着蘅笠前前后后把村子转了个遍,扒着每户人家的院栅栏,往屋内努力地张望着。 “我们随便找一家不行吗?” 看着扒着栅栏拼命往进探头,像个鹌鹑一样的婉妍,蘅笠忍不住发问道。 “那当然不行了……”正在认真观察的婉妍,头也没回地回答道。 蘅笠轻叹了口气,无奈地抬起头看看漫天的星辰。 “大人大人!”婉妍突然小声地呼喊道,叫完才意识到自己喊错了。 “那个……北哥哥,这户人家不错,主人是一位老妇人。” 突然要叫蘅笠一声哥,让一向大大咧咧的婉妍有些不好意思,小脸霎时染上一层红晕。 “哎!”谁知蘅笠轻笑一声后朗声应了下来,不仅没有不好意思,反而很受用的样子。 说完便负手而行,向院里走去。 婉妍看着蘅笠那全身上下写满了得意与受用的背影,忍不住后悔地砸脑壳。 “笨死了宣婉妍,我干嘛不设定一个姐弟的角色呢!白白让他占了便宜。不对,应该是母子!” 婉妍正懊恼呢,抬头才发现蘅笠已经走到院中两间房中亮着灯的那间屋门边,对着婉妍勾了勾手。 婉妍见状,立刻小跑着跟了过去。 第四十八章 卖惨绝活谁最行 宣家次女第一名 婉妍轻轻叩响了本就吱吱作响的破木门,声音温柔可亲地向屋内问道:“您好!请问有人在吗?” 过了半晌后,屋内才传来一个略显年迈的声音。 “是谁啊?” 婉妍赶忙回答道:“大娘您好,我们是路过此地的灾民,想在您家借宿一晚,烦请大娘您开个门。” 一听是个小姑娘的声音,里面的大娘才放松了警惕。 随着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两人面前的屋门打开了。 站在门后的,是一位两鬓斑白,眉慈善目的老妇人。 一见这位老妇人,婉妍立刻恭敬地问好,还不忘扯扯蘅笠的衣袖让他一起问好。 “大娘您好!大晚上打搅您真不好意思!” “大娘好。” 蘅笠乖乖地跟着问好,口气礼貌而平淡,没有一丝一毫平时的凛冽与冷漠。 婉妍一听差点热泪盈眶,大人终于领悟到“客客气气”说话的要点了! “你们先进来说吧。” 大娘看了一眼又瘦又小,满脸都写着可怜的婉妍,再看看已经被沙土完全覆盖,都看不出颜色的衣服的二人,忍不住心中怜惜,侧身把二人让进屋内。 “太好了!谢谢大娘!” 第一次求收留,就大有成功之相,婉妍不由得有些开心,连忙应道。 一进屋子,婉妍才发现其实住在这间屋子里,实则和野外露宿的差别不大。 唯一可能比露宿野外好的一点,就是它有个茅草屋顶。其余就只有一张铺着草席的石床、一张破破烂烂的木桌、一把摇摇晃晃的木椅、一架灶台背着冷锅冷灶、一架空空如也的架子罢了。 看到这间屋子时忍不住在心里惊叹了一声:典籍所言,家徒四壁,诚不欺我啊…… 而屋内的人,除大娘之外,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躲在角落,怯生生地看着生人进屋。 婉妍最最最喜欢小孩子,立刻乐颠颠地走到小男孩旁边,蹲下来热情洋溢地和他打招呼。 “你好啊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呀。” 瘦骨嶙峋,皮肤黝黑的小男孩,穿着一件又肥又大、打满补丁的罩衫,一看就让婉妍有些心疼。 小男孩虽然有些紧张,但仍旧眨巴着大眼睛,礼貌地向婉妍问好。 “姐姐好,我叫涵儿!” 这奶奶的声音,瞬间融化了婉妍。 “真乖。”婉妍揉了揉男孩的小脑袋,笑得温和。 涵儿觉得看着面前眉目可亲的美丽姐姐,咧开了缺牙的小嘴笑地淳朴。但在看到在婉妍身后站得笔直,凛然之气十足的蘅笠时,小男孩还是忍不住害怕地往角落缩了缩。 “涵儿不怕,这位大哥哥只是看起来凶,但他不是坏人。”婉妍见状,柔声安慰道。 就在这时,大娘已经端来两碗水放在桌上,对二人说道:“你们先过来喝点水,休息一下吧。” “好嘞!” 婉妍闻言,起身与蘅笠坐到了桌边。 赶了一下午路,又走了许久的山路,婉妍早渴地嗓子冒烟了。此刻端起面前脏兮兮的碗就咕嘟咕嘟喝起来。 喝完对着大娘甜甜地笑道:“我真是渴坏了,谢谢大娘!” “不谢不谢。” 大娘看着眼前长得讨喜、说话也讨喜的小姑娘,笑得慈祥。 一向最看重茶道,最爱洁净的蘅笠,看着面前满是裂痕和污垢的碗,以及其中有些浑浊的水,不由得迟疑了一下。 但看婉妍毫不在意地喝了起来,加之自己也实在渴极了,也便视死如归地端起碗,一饮而尽。 “姑娘公子,你们怎么称呼,从哪里来啊?” 大娘先开口问道。 说起这个话题,方才还喝水喝得美滋滋的婉妍打了个机灵,瞬间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地拿袖子认真擦了擦嘴,清了清嗓子进入状态。 再抬起头时,婉妍的甜瓜脸变成了怨天尤人的苦瓜脸,眉毛和眼皮都耷拉下来,眼中闪烁着期期艾艾的光芒,一副苦大仇深之态。 婉妍变脸之迅速,令蘅笠都是一惊。 这……也太有天赋了。 蘅笠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伸手扶住额头,不忍再看。 婉妍才不管蘅笠的反应,对着大娘就开始诉苦,每说一句,声音都要抖上几抖。 “小女妍儿,这位是我的胞兄北泽。 我们兄妹二人本是锦官府人,家境还算殷实。但亲母早逝,继母歹毒,视我兄妹为眼中钉、肉中刺。素日里缺吃少穿都尚且能忍受,毕竟我二人只要有一片房顶能度日,便也满足。 但她稍有不顺,就对我二人动辄打骂,我哥哥身上全是挨打受的伤! 童年时光成了我二人心头永远过不去的痛苦。” 婉妍边说着,便猛地拉了拉蘅笠,要他亮出自己的伤痕。 蘅笠本是不愿,耐不住婉妍一直递眼色,只得无可奈何地拉开衣领,露出了小麦色的胸膛。 露出的这小小一块皮肤上,竟是布满了伤痕。有的已经结了痂,有的还没有痊愈。 婉妍看到也是一惊。 她猜到了蘅笠这种刀口舔血的锦衣卫,身上必然会有伤痕,便想着可以来做做样子,但没有想到蘅笠居然是这般伤痕累累! 更没想到的是……怎么全都是剑伤啊!? 而且这些伤痕个个又深又准又狠,不是些武功高手,都做不成这样。 这得是个多歹毒还神经的继母,才能武功卓绝,还天天拿剑刺继子玩…… 完了……要穿帮了…… 婉妍猛吸一口冷气,差点背过劲去,心里大呼糟糕,小心翼翼回头瞟了一眼大娘。 只见大娘非但没有怀疑,反而是满脸心疼之色,拍着桌子愤愤地说道:“好一个歹毒的女人!居然把孩子伤成这样!” 婉妍一听顿时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紧张出来的汗,赶快说了下去: “更悲剧的是,家父也在不久前不幸去世,继母哪里容得下我兄妹二人,多番恶语相向、棍棒相加后,我兄妹不得不离家自立。 我们本想离开蜀州,去鄂州投奔亲母娘家的亲戚。不想在途径龙安府时突遇洪灾,盘缠又用光了。 于是我们兄妹二人日日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熬啊熬,硬是撑过了半个多月的光景。 可今夜我们实在是无法再往前赶路,只得先投宿到大娘这里来。 要不是大娘好心收留,这路边,又要多两具无名骨了。” 婉妍边说着,边一下下拍着桌子,一副怨天尤人的样子。小脸有些夸张地皱成一团,眼角真的滚落出颗颗晶莹的泪珠,一副受尽了委屈的小可怜样。 蘅笠从指缝中看了一眼婉妍,总觉得她这样子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哦是了。街头卖身葬父女子的动作、堂子里求收养孩子的神情、青楼中女子介绍身世的一贯说辞,融合在一起不正是此刻的婉妍。 名师出高徒啊……蘅笠心中感慨道,连他都觉得婉妍此刻看起来是真的惨。 就在蘅笠皱着眉看婉妍表演之时,婉妍突然转过头来,抬起泪眼,暗中给了蘅笠一个极具暗示性的眼神。 “你说是吧,哥哥。” 蘅笠先是不明所以地愣了一下,脸部肌肉不自觉地抽搐一下。 随即立刻反应过来,无奈奈何地重重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婉妍的后背以示安慰。 婉妍皱了皱眉,用眼神对着蘅笠无声地传达着信息:快上!该你了! 蘅笠看着婉妍期许的眼神,决绝地转头过去,理都不理她。 婉妍看他这副誓死不卖惨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狠狠瞪了蘅笠一眼。 好在大娘已经被婉妍的“悲惨经历”打动到了,眼眶微微发红,对二人说。 “没想到小小年纪便要颠沛流离,实在是不容易啊。” 婉妍闻言,赶忙用力地点了点头,一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一边有些夸张地应和道:“不容易啊不容易!” 大娘大手一挥,指了指墙角的小男孩,慷慨地表示:“正好我家里就只有我和涵儿二人。你们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在我这里住个几天,休息一下再出发吧。 我姓顾,你们就称我一句顾大娘吧!” “真的吗!太好了”婉妍一听,激动地直接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兴奋极了。 “太感谢您了。” 一直没开口,无蘅笠,真诚地看着大娘的眼睛,诚挚地道谢。 “你们这俩孩子,都生得如此俊俏,就像那年画里才有的人儿一样,我一看就喜欢。这小姑娘又这么能说会道,正好陪我说说话、解解闷。” 说着大娘起了身走到后面灶台边,边说着:“你们肯定都饿了吧。先坐着,大娘给你们拿些饼吃。” 大娘笑得慈祥,打开锅盖,拿出两张饼来给蘅笠和婉妍。 婉妍接过饼,“啊呜”就是一大口,一副和自己的嗓子过不去的架势。 “这饼也太好吃了,我吃出里面有香豆草!”婉妍边大口大口吃着,边不住赞叹道,眼睛里都亮着光。 “你喜欢吃就好。”大娘见婉妍吃得这么开心,心里也美滋滋的。 蘅笠咬下一小口,普普通通的白面饼,唯一的特殊之处是硬得可以硌掉牙。 可看着婉妍那副大嚼大咬地不怕噎死,吃得满足而快乐的史诗级饿死鬼吃相,自己手中的饼,好像是多了些香味。 蘅笠正吃着,一抬眼就看见躲在角落里的小男孩,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手中饼,努力地收着口水。 蘅笠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吃饼的速度更慢了。 第四十九章 苍凉年间 人皆悲剧 “对了大娘,您家怎么就您和涵儿两个人啊,您的儿女都不在吗?” 婉妍吃饱喝足后,开始打听。 听到这个问题,顾大娘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来。 “哎……还不都是韦崇捷那个狗官害的!”顾大娘重重叹了口气后,几乎是低吼了出来,慈祥的脸瞬间被愤怒占据。 “两年前就是他说要修什么陵江大堤,每家每户都要抓一个壮丁。我那唯一的儿子,连自己未出世的孩子都没有见到,就被抓走了。这一走就是大半年! 我本以为这就可以消停了,虽然儿子走了,但我和怀着孕的儿媳还可相依为命,勉强糊口。 谁知没过多久官府又来征新一年的壮丁。如果家里没有男丁,就要交一大笔徭役税。 我们实在拿不出来,那些畜生……畜生!居然……把我儿媳抓走了,她可是还怀着孩子啊!” 说道这里时,眉慈善目的顾大娘恨地咬牙切齿,痛心疾首地捶胸顿足,滴滴泪水划过她布满皱纹的脸颊。 大娘每说一句,就为婉妍心中的怒火多添一把柴,怒火直奔着头就上去了。 “什么!?韦崇捷他好大的胆子!这做的是人事吗?” 婉妍气得怒喝一声,拳头猛地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一副要立刻冲去江泉县府衙,找韦崇捷拼命的样子。 只是才站到一半,就被蘅笠按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怒气冲天的婉妍向蘅笠看去,只见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 婉妍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勉强把心中的怒火压了下去,重新坐了回去。 大娘回忆起这事来,就哽咽地发抖,说话也断断续续。 “我儿离开家至今两年了,儿媳也走了一年多了,他们从走了就再也没了音讯。 我也去打听过,根本没有打听到一丁点的消息,只听说修大堤那里生活条件十分艰难,吃的是骡马都不吃的东西,觉也不让好好睡,每天还要干很重的活。 而那看守的官兵又如同罗刹一般凶狠残忍,根本不把抓来的劳工当人看。经常有事没事,就殴打他们出气。 听人说,就是身体强壮的小伙子,在那里都会熬垮,所以才每年都要抓新壮丁。 可怜我那儿子自小就身体孱弱,媳妇还怀着孕,想必是九死一生了……” 顾大娘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婉妍气得直跳脚,又不能立刻去打他一顿,心里窝火得很。 “大娘您先缓一缓。”蘅笠声音柔缓,从怀里掏出一块雪白的手帕,放在顾大娘面前。 顾大娘拿起手帕,拭了拭脸上的泪水,心情却久久无法平复。 “我这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婆子,本来一个人无依无靠,无牵无挂地,实在没什么活着的盼头。 好在无上圣尊怜悯,让我捡了个小男孩,好歹让我还有个说话的伴儿。不然,哪天我死在这屋里,都没人知晓。” 说着,顾大娘转头慈祥地看了一眼在角落里,揪着破布玩的涵儿。 涵儿听到自己的名字,睁大了水灵灵的眼睛,闪烁着无邪的光芒。 “他应该是随父母逃难,父母要么就是病死了,要么就是饿死了,就留他一个人在路边。 我看他一个人实在是可怜见的,就把他带回来了,就当是我那苦命的孙子,投胎来的。” 说到这里,本来已经止了泪水的顾大娘,眼泪又止也止不住地流。 婉妍听了大娘的遭遇,心里是又气又恨、又苦又酸,眼眶也红了一圈,伸出自己的小手覆在大娘的手上。 “大娘,您的儿子、媳妇肯定都不会有事的,您的小孙子肯定也会走路了。他们三口人就在这陵江边上,等这次修复完了大堤,肯定就会回来了。” 婉妍柔声安慰道,往大娘身边蹭了蹭。 “乖孩子,听大娘的,你们休息几日后,赶快离开这里,往山林深处先躲一躲。 这大堤如今又坍塌了,那狗官肯定又要强征劳工去修河堤了。北泽正值青壮年,是他们最喜欢抓的,你们可一定不能被他们发现了。” 婉妍和蘅笠闻言,同时转头回来,眼神交汇在一起,意识到彼此想法相似后,才重新转了回去。 “知道啦大娘,我们歇个两三日,就要继续赶路了。”婉妍乖巧地靠在大娘身上,声音柔柔软软。 “这几日我们在大娘家打扰,您有什么做不了的农活,就尽管使唤我们。 我们年轻力盛,又是干农活长大的,没什么我们干不了的。能为大娘尽一点绵薄之力,也可稍稍回报大娘收留我们的恩情。” 一听婉妍这话,顾大娘擦干了泪水,情绪终于缓和了下来。 “你这孩子我一看就喜欢,长得又俊俏,小嘴又会说。” 婉妍闻言,把小脸靠在大娘肩膀上,笑得人畜无害。 顾大娘拉过婉妍的手,又拍了拍婉妍的小脑袋,慈祥地开口:“但你们这细皮嫩肉的样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孩子,哪里像做农活长大的呢?” 婉妍闻言,低头看自己被大娘拉住的手,确实又白又嫩,和大娘饱经风吹日晒、做遍农活的手比起来,就和剥了壳的鸡蛋一般。 婉妍见自己吹牛被揭穿,不由得撒娇道:“哎呀大娘,我们现在确实……还不太会,但我们都很聪明,会学的很快的嘛,您教教我们好不好。” “好好好!”大娘笑呵呵地说道,亲昵地拍了拍婉妍的小脸。 顾大娘一生就想要一个女儿,却没能如愿。后来儿子和儿媳又下落不明。 看到乖巧活泼的婉妍,大娘心里很是喜欢。 坐在桌子对面的蘅笠,已经彻底被婉妍自来熟的功力折服了。 但看着婉妍和大娘亲昵的样子,心中也有几分宽慰。 慈祥的顾大娘,或许可以弥补几分婉妍从未感受过的母爱。 坑坑巴巴的破木桌,摇曳的昏黄烛光,有人可依偎的少女,目光柔和的少年。 经历时只当是沧海一瞬的平常,却最终成为两人心中,永远回不去,也永远忘不掉的怀念。 温馨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三人聊着天,不知不觉已经后半夜,涵儿已经困的眼皮打架了。 大娘站起身来,从一旁的柜子中拿出一条薄被单,说道:“我去把旁边的屋子收拾出来,你们也辛苦一日了,早些休息吧。” “好嘞!”婉妍笑得开心,跟到了大娘身边:“我和您一起。” 大娘和婉妍一出去,蘅笠便起身走到涵儿在的角落,蹲在涵儿身边。 本来困得直打盹的涵儿,见这个冷面哥哥来到自己身边,不由得立刻惊醒了,一连往后蹭了好几下,怯生生地看着蘅笠发颤。 蘅笠一点没有不悦,向涵儿伸出一只手。 涵儿见蘅笠抬手,以为他要伤害自己,赶忙用胳膊护住头。 涵儿瑟瑟发抖等了半天,没有等到蘅笠的攻击,这才偷偷从胳膊缝中看出去,看见蘅笠仍然伸着胳膊,手上拿着大半张饼。 涵儿放下了胳膊,怯生生的眼神中带着疑惑,没有立刻接过饼。 “我吃不下了,你可以帮我吃完吗?” 蘅笠面无表情,把饼又往涵儿面前伸了伸。 “真的吗?” 涵儿直勾勾看着眼前几乎没吃几口的饼,有些不敢相信,面前高大的大哥哥,居然只吃这么一点就吃不下了? “真的。”蘅笠认真点了点头。 “太好啦!”涵儿这才开心地从蘅笠手里拿过了饼,一口就咬下去半个。 “我给你说哦,要不是我娘说过两日又要发洪水,这饼要省着吃,我可以一次吃七八张呢。”涵儿边吃边得意地说。 蘅笠看着涵儿吃得香甜,不禁莞尔一笑。 “真厉害,如果涵儿不告诉你娘和妍儿姐姐的话,哥哥改日还偷偷给你好吃的。” 专注吃饼的涵儿闻言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大哥哥。不知为何,感觉这个大哥哥好像也没有那么恐怖。 “好!” 进了隔壁屋子,婉妍才发现这屋子和方才的屋子一样家徒四壁,只有一张桌、一条板凳、一个柜子、一张床。 简陋婉妍倒是不怕简陋,但这只有一张床……就不太方便了。 “大娘,这……只有一张床啊?”婉妍有些纠结地绕着手指,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毕竟她和蘅笠可是假装的兄妹,兄妹睡一张床好像也不该有什么不妥。 “是啊。”大娘慈祥地应了一声,忙着铺床。 “这屋子是我儿子和媳妇的屋子,也有一段时间没打扫了。” “这样啊。” 为了不暴露二人身份,婉妍便掩藏起了自己的介意,拿起抹布帮着擦桌上的灰尘。 “妍儿。”大娘铺完床,走到婉妍身边,看着婉妍笑地狡黠。 “你和那位北泽公子,不是兄妹对吗?” 第五十章 是又不是 爱而不知 “你和那位北泽公子,不是兄妹对吗?” 婉妍见自己的谎言被直接拆穿,顿时张圆了小嘴目瞪口呆,内心世界瞬间崩塌成灰烬。 什么!大娘的眼睛是照妖镜吗?怎么这就被识破了!我装得这么差吗? 婉妍心中惊涛骇浪,却故作吃惊地问道:“大娘您怎么会这么想?” 大娘见婉妍还不肯承认,笑出了声:“你这孩子,我活了多少年,难道连你们那点小心思,也看不出来? 虽然我也是才刚刚见到你们,但仅仅看北泽公子的神情、语气以及气质,便知他乃是薄凉凌厉之人。 但北泽公子看你的眼神,却是温和又眷恋,这哪是哥哥看妹妹的眼神啊。 若非是一生挚爱在眼中,薄凉之人怎会有如此眷恋的神情。 若非是一生挚爱在身旁,凌厉之人怎会有如此平和的气度。 从你们二人进屋那一刻起,我便知你们肯定是一对小夫妻。” “啊?夫妻!?”婉妍惊得目瞪口呆,大失风度地喊了出来,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 方才大娘说时,婉妍还以为大娘是从自己卑微的狗腿子姿态,看出来二人是上下级关系,已经做好了坦白从宽的准备。 她是万万万万没想到,大娘居然误会这么大! 这人倒起霉来,还真是人在屋中坐、锅从天上来!这天大的误会,让一向能言善辩的婉妍都不知从何解释起。 蘅笠凌厉而薄凉,这婉妍承认。 毕竟他无论如何努力掩饰,蘅笠这个从骨头里发冷的人,也根本无法掩盖他因久居要位而形成的强大气场。 但大娘您绝对是眼花了或者灯太暗了,居然能从蘅大人这冷面罗刹的眼中看出眷恋?还平和? 婉妍之前特意观察过蘅笠的眼神,那绝对是恶魔之眼的典范,为此她还偷偷编了个顺口溜: 锦衣蘅笠眼神好,凶险阴冷不能少。双眼微眯速求饶,眼露凶光赶快跑。 一想到那双眼睛里居然会有眷恋与平和,婉妍顿时觉得蘅笠的眼神更恐怖了。 “大娘您真的真的误会了!完全不是您想的那样!” 婉妍又不能把真相和盘托出,只能摆着小手苍白无力地解释着。 “哼。”大娘佯装不悦,冷哼出声:“你这丫头,光会说好听的话哄我罢了,连句实话都不肯同我讲。” 婉妍见大娘面色微怒,心里一着急,自作主张就口吐厥词:“大娘,我们真的还不是夫妻!我们还没拜堂成亲呢! 啊……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是这意思,我我我……” 婉妍的嘴不受控制地刚刚说出这句话,就意识到大事不好,忍不住猛拍了几下自己愚蠢的嘴,心里大骂道:你这臭嘴,我叫你胡说,我叫你胡说!还拜堂,我送你去天堂! 看着红着脸承认、又急忙否认,小手摇地像拨浪鼓一样的婉妍,大娘终于是绷不住笑出了声来。 是又不是,爱而不知,这不正是少女心中独有的情愫嘛。 婉妍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发现自己已经解释不清,而大娘今天要是得不到肯定的答案,肯定会不折不挠地不停打听。自己若是再否认,反而显得见外与不真诚。 为今之计,只有将计就计承认了,才能挽回顾大娘的信任。 “好吧……”婉妍无奈地叹了口气,放弃了无畏的抵抗。 就在婉妍放弃解释的这一刻,婉妍惊奇地发现,自己虽然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但其实心里居然一点也不抵触,和蘅笠假扮有情人这件事。 一开始,婉妍确实是因为蘅大人的相貌实在太像小师父,所以初次见面就觉得亲切。 可后来,婉妍能感觉到蘅大人和小师父在性格上截然不同,便知道蘅大人不会是自己小师父。 但那份亲切之感,以及忍不住想与之来往的心情,却不少反多。 而这份奇奇怪怪又总在心里作祟的情感,全然不因小师父,而皆因蘅笠而起。 那个在朝堂上默默撑着自己的蘅笠,床边一身玄衣端着药碗的蘅笠,窗台上和木槿花两相衬的蘅笠,打起土仗来幼稚地像个孩童的蘅笠。 记忆中的每一个蘅笠,都不尽相同,倒像是在他的身体里,有许多个性格迥异的人似的。 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不与世俗共沉沦的清冷。 和这样的人假作情侣,好像倒也是可以忍受的…… 婉妍言不由衷地暗暗想道。 但在短暂的小情愫之后,一股令婉妍牵心挂肚的紧张之感,瞬间涌上了心头。 完了完了完了,蘅大人要是知道他的清誉,就我这个不知好歹的小毛贼给玷污了,肯定会气吐血,然后再把我揍出血…… 哎……我就是想在这里住几日打听打听消息,怎么就这么难! 大娘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不由得有些得意。轻拍了婉妍的后背几下,嗔怪道:“坏丫头,还想瞒你大娘我呢。” 婉妍心中有苦说不出,只得认了理亏,撒娇地揽住顾大娘的胳膊。 “这不是也没瞒住什么都能看破的大娘您嘛。” 大娘得了好听话,心中更得意了,对着婉妍继续重拳出击道:“那你们可是私奔出来的?” 私?!奔?! “啊?!” 这个从没在婉妍生活中出现的词犹如一记响雷一般劈在了婉妍头上,把婉妍烧的焦黑。 婉妍在心里仰天哀嚎这:大娘!求您别再胡思乱想了!我真的接不住您的奇思妙想,我真的编不下去了! “不然你们为什么要假扮成兄妹呢?”一生放荡不羁爱八卦的大娘穷追不舍地问道。 不行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能认,宣爷我的一世英名啊!! 在婉妍坚定了决心一定要把这个锅甩干净的下一秒,就看到大娘一脸笃信的神情,和刚刚那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一模一样!!! 此时婉妍的血量已经不足以再经历任何波澜了,只得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尴尬地苦笑着拍了拍手附和道:“啊啊啊,私奔啊!大娘您实在是太英明了……” 婉妍转念一想,私奔确实很不好听,但居然可以完美地把身世惨和向大娘谎报兄妹身份这两个谎言给圆了起来,还彰显出有情人为爱无所畏惧的伟大情感。 不错不错,私奔太妙了,阅历果然是好东西。 “这都被大娘您看出来了。”婉妍轻叹了口气,被迫踏上了浩浩荡荡地圆谎之路。 “其实呢,我同北哥哥是姨表兄妹,自小便情同手足、青梅竹马。懂事后,我二人便互生情愫,偷偷定了终生。 谁知我父亲去世后,后母一定要我嫁给当地员外的儿子,来维持家里的用度。 我自是不愿,便是以死相逼,歹毒后母都不松口。 眼见婚期将近,北哥哥情急之下便带我逃了出来,想着找一处山林住下来,过上男耕女织的生活。 日子清贫一些我不怕,只要能和北哥哥在一起,便是死在路上,我也是愿意的。” 太恶心了!!! 婉妍一面真诚地说着,心里却恶心地快吐了。 这要是让蘅笠那个自大狂魔听见,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 “哦,孩子。”大娘着实是位性情中人,听到婉妍漏洞百出的故事,却仍旧满心都是感动,反倒宽慰起婉妍来。 “若是能与有情人终成眷属,私奔又怎样?没有一点见不得人的!妍儿你大可不必觉得不好意思,大娘支持你!” “哈哈哈……多谢大娘理解哈……” 婉妍此刻已经无力回天,只能尴尬地向大娘道谢。 虽然婉妍今晚快被固执己见的大娘给整死,但欺骗这样善良热心的大娘,让婉妍实在心中愧疚,心里暗暗保证:等一切事情都办完了,归京途中一定要再来此地,把真相告诉大娘。 想到这里,婉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正事,有些突兀地问道:“对了大娘,我方才就好奇呢,咱们县里的徭役税是多少银子啊?” “啊?”大娘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停下手上的活,立起腰来,眯着眼思考了一下。 “去年时大约是五十两银子” 婉妍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蹙。在这颗粒无收的年份里,五十两银子可真是够坑了。 “那咱们村大约有多少户交了这租税啊?” “嗯……”大娘仔细回忆了一番,“咱西辕村原来也算个大村,有五十来户人家,当时为了交徭役税,有不少人家都砸锅卖铁、卖牛卖羊,甚至卖儿卖女就为了交这笔银子。 但这五十两实在不是个小数目,最后交了的大概能有二十来户吧。 不过你问这做甚?” 婉妍见大娘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立刻展开了笑容:“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好奇。” 这时屋子也收拾好了,婉妍便搀着大娘,出了厢房往她的屋子走去。 两人一出屋子,就看见站在院中,拿着斧头和木头斗争的蘅笠。 ------题外话------ 弦弦又卑微出现求收藏和评论了! 弦真的好想知道大家对文文的看法,也好改进自己的不足。 拜托拜托宝贝们留下你们的建议! 如果觉得文还不错的话,就拜托按一个收藏给弦一个巨大无比的鼓励吧! 谢谢谢谢啦!!!(360度鞠躬 第五十一章 山野草屋 三堂会审 不愧是自小习武之人,从小没碰过斧子的蘅笠,劈柴倒也有模有样。 “蘅…北哥哥,你做什么呢?” 婉妍心生好奇,松开了顾大娘,向蘅笠身边走去。 蘅笠看见婉妍便停了手,把斧子倒立在木桩上,手撑在上面休息。 “我看炉子旁边的木柴没多少了,明早烧水做饭可能不够,正好我闲着,便劈些柴来。” 蘅笠努力地调整呼吸,尽量掩饰自己累得断断续续的声音。 就算是昨晚力战杀手几个时辰后,蘅笠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呼吸一点都不变。如果不是手上的血迹,简直就是一副散步时悠闲地欣赏月色的神情。 可此时,蘅笠却被一堆木柴弄成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婉妍心里不厚道地快乐起来,毫不留情地嘲讽起他来。 “哈哈哈哈,你这样子哪里像刚刚砍完柴,就是把这些木头生生吃进去,也没这么累吧。” 蘅笠一听,“腾”地就挺直了身体,不服气地反驳道:“谁说我累了?我不过是砍得太快,才有些呼吸不匀。” 婉妍看了看蘅笠头上渗出的一层汗珠,又看了看木桩旁边放着的,仅有的几根宽窄、大小皆不均匀的木条,毫不客气地揭穿了他:“你快算了吧,先不说你就劈了两根木头,就只看你劈的这柴,也太不工整了吧! 你看着这根,细得可以剔牙;你再看看这根,粗得能盖房。” 婉妍尽情地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实在太嚣张了,立刻话锋一转,满是求生欲地试图弥补:“但是!砍不好柴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所谓杀鸡焉用宰牛刀,北兄武功盖世、决力滔天,让你砍柴绝对是大材小用!你还是去歇一歇,这种粗活我来干就行!” 说着婉妍就伸出手,想拿过斧头。 “你!!” 一向骄傲的蘅笠顿时恼羞成怒,猛地把斧头夺走,气鼓鼓地弯腰拿起一块木头放在木桩上,再一次抬起了斧头。 “不就是劈个木头,你等着看我劈出怎样工整的木头吧。” “北公子。” 就在这时,一直在二人身后和蔼地看着这一对璧人的顾大娘适时地开口。 “夜也深了,你莫要再如此辛苦了,快早点与你娘子一道去休息吧。” 哈?娘子???!!! 这最后一句话,给了刚把斧头举过头顶的蘅笠狠狠一棒,让蘅笠差点被斧子带着向后仰过去。 “哎,你小心点!” 婉妍见状赶忙上去扶住了蘅笠,才没让他把腰闪断。 “您您说什么?娘子?!您是说她吗?” 蘅笠还没站稳,就立刻问道,声音震惊地发颤。 “北哥哥!” 婉妍生怕再次穿帮,急忙赶在顾大娘之前先大声开口,双手搀住了蘅笠的胳膊,疯狂给他眨眼睛使眼色。 婉妍小声说:“不是我能是谁呢?大娘已经看出来我们是私奔出来的,你就不用再隐藏了。” 婉妍的眼睛:大人大人我错了我错了!您先帮忙应着,我一会给您解释! “私!!奔!!??”蘅笠这次是惊讶地喊了出来,杀人似的目光落在了婉妍的脸上。 “娘!子!你!怎!么!把!这!都!说!出!来!了!!” 蘅笠把眼睛危险地微微眯起来,嘴角牵起一丝危险的笑意,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问道。 一看蘅笠这个样子,婉妍全身上下所有的鸡皮疙瘩都立刻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 婉妍最清楚不过,这个表情说明一件毁天灭地的大事:蘅笠在生气的边缘! 蘅笠每次审问犯人,就是这个样子。 婉妍深深倒吸了一口冷气,强忍着想跪下认错保命的冲动,努力笑着掩饰,却笑得比哭还苦涩。 蘅笠伸手握住婉妍的胳膊,把背对着大娘的婉妍拉近一点,声音虽小却凌厉地吓人。 “什么情况?!” 婉妍擦了擦自己额头的冷汗,怂成一小团,小声地回答。 “情况有变!” 蘅笠嘴角微微抽动,抬眼看见大娘正一脸欣慰地看着二人,只得努力收起杀人的目光,竭力做出一副柔情的样子。 为了不被大娘发现,蘅笠再次发问时,紧闭着嘴唇只用牙缝说话。 “何不早说?!” 看着“深情”地看着自己的蘅笠,婉妍只觉得头皮都发麻,心中的打鼓都打出了节拍,弱弱地小声回答。 “情况紧急!您先配合我一下,我一会和您解释!” 蘅笠闻言,努力撑着笑容对婉妍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很!好!非常好!” 蘅笠“温柔”的话语,瞬间激得婉妍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婉妍赶快低下头不敢再看蘅笠,一面努力自然地微笑道:“北哥哥客气了客气了。” “好啦你们小两口,一整天都腻歪不够。” 顾大娘看着眼前“浓情蜜意”咬耳朵的小两口,笑成了一朵花。 “还不快收拾着去休息了。” 这句话让尴尬在原地进退维谷的婉妍得了救,立刻喜笑颜开地应了,转身就要逃跑。 “妍儿、北泽。” 婉妍都快进屋时,大娘才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叫住了二人,蘅笠和婉妍闻声都转过身来。 “大娘您说。” “是这样的,你们二人既然是出身于锦官府,又是富裕人家,想必念过不少书吧。” 婉妍一听读书,顿时来了劲,渴望得瑟的心是忍也忍不住,全然忘记自己几秒之前的胆战心惊,拍了拍胸脯就往前跨了一步,潇洒地一撩头发。 “说起这读书,那真不是我和您吹的大娘,在下就是今年国试的文考九……哎呦!” 婉妍还没得瑟完,就被蘅笠眼疾手快地揪了回来,还被在腰上狠狠掐了一把,吃痛地叫出声来,才止了话头。 “你可真够狠的。”婉妍揉着腰,气鼓鼓地小声嘀咕。 “什么国什么九?”大娘听的云里雾里。 婉妍自知失言,正要开口圆谎,就听见身侧传来蘅笠的声音。 “大娘,北泽虽不才,但也读过几本国学经典,给涵儿做个启蒙先生,倒还是不成问题的。” 大娘一听眉开眼笑,乐得直拍巴掌,也不纠结方才没听懂的话了:“我就是这个意思!涵儿如今也有八岁了,也到了该学点东西的年纪。但家里实在是没那个条件送他去书塾,给他请先生了。 如今多亏你们来了。这北泽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少年,能有你教他点东西,也不愁他和我一样大字不识了!” “大娘您谬赞了,我一定尽心尽力教导涵儿。”蘅笠微微颔首,真诚而礼貌地回答。 婉妍有些惊异地看向蘅笠:大娘还没说,蘅大人就知道大娘的意思了。莫非蘅大人真的会读懂人心? 想到这里,婉妍心中不由得一惊。 等等!若真是如此,那我每天在心里说他一箩筐一箩筐的坏话,他岂不是都一清二楚! 光是想一下,婉妍就忍不住抖了一抖。 等大娘回了屋,婉妍和蘅笠进了厢房,婉妍这才意识到,如果方才的处境是在老虎嘴边上摇摆,那现在,无疑是她自己扒开了老虎的嘴,并且把头放了进去。 果然,蘅笠一进屋就径直坐在桌边,双手放在桌上一言不发。方才强行挤出来的笑意也消失不见,只有一脸沉色。 “蘅大人……”婉妍见状不好,又逃无可逃,站在门边不敢往进走,只得小心翼翼试探。 “您要是没什么吩咐,下官就先去给您收拾一下床铺,好让您早点休息。” 说完,婉妍就踮起脚尖,想绕过桌子,往屋内的床边去。 其实婉妍也想不明白,不就是为了隐藏身份假扮了夫妻嘛,不就是为了圆谎而说的私奔嘛。自己一个姑娘家都不介意,大人又为何如此不悦。 难道说,自己就这么上不了台面,让大人连假扮一下都觉得难受? 想到这里,婉妍忍不住愤愤地吐了吐舌头。 “过来。” 在做贼一般想迅速逃离的婉妍路过桌边时,蘅笠沉声开口。 背对着蘅笠的婉妍冲天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然后下一秒就站在了蘅笠的对面。 屋内唯一的一条长板凳被蘅笠坐着,婉妍只得乖乖站在桌边。 此刻,在蜀州山区的一间茅草屋里,婉妍居然有了一种被三堂会审的紧张肃穆之感。 等了半天,蘅笠都不开口,双眼紧紧盯着婉妍,眼中就差喷射出真的火焰来。 这凝重的气氛让婉妍窒息,毕竟这么傻站着和一个眼冒烈火的人大眼瞪小眼,也实在不是件美事,于是就鼓足勇气开口解释。 “大人您听下官解释,今日下官绝非有意攀扯大人,玷污大人清誉。实在是和大娘说话时话赶话,下官不得已才让事情变成了这样。 今日让大人的清白无缘无故蒙灰,下官心中愧疚不安,久久不能原谅自己。日后定唯大人马首是瞻,结草衔环以弥补今日之过。 下官可以向大人保证,下官定肝脑涂地守护大人的清誉!这件事下官就咽进肚子里、带进棺材里,绝不把这次的事情说给任何人听,更不会让京中之人知晓。 这样于大人清誉无损,于大人脸面无伤。还请大人海量,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第五十二章 痛饮陈醋三百坛 才知原是自家醋 婉妍把脑海中能想出的好听话一股脑倒了出来,眼中闪烁着谄媚的光芒,卖力地发挥着一门古老、神秘且深奥的绝世武功——拍马屁。 蘅笠听着着婉妍这犹如马屁之神附体般的说辞,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 婉妍立刻警觉地意识到自己拍马屁拍到马头上了,赶忙紧紧抿住了嘴不再多言。 又死盯着看了婉妍半天,蘅笠才凶神恶煞地吐出一句话来。 “宣婉妍,你知不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 婉妍作为白泽族人,相国之女,既天赋异禀又勤学苦练,加之猎奇之心又让她掌握了不少旁门左道。 是会看天象、会看阴阳、会看风水,就是不会看眼色。 是不缺银子、不缺权位、不缺朋友,就是始终缺心眼。 “知道啊!” 婉妍见蘅笠“真诚”地发问,立刻冲口而出想为他排忧解难。说着就往桌边靠了靠,伸出手指要在桌上为蘅笠展示这两个字的写法。 只是还没写完一个字,就在蘅笠恐怖的眼神下动弹不得了。 “你真是不可救药!” 蘅笠见婉妍真的来教自己怎么写字,顿时又气又无奈,一拍桌子厉声吼道。 婉妍一惊,立刻收回了手指,撇着小嘴老老实实站着不说话了。 蘅笠气地脑袋“嗡嗡”响,火都发不出来,只得耐着性子挑明了问。 “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婉妍这下明白了,不由得也有些不好意思,垂着头绕着手指,小声嘀咕。 “我……这不是办案需要嘛……” 蘅笠又猛地一拍桌子打断了她。 “那你也不能和一个才认识了四个多月的男子,随随便便就口头私订了终生吧,而且居然还是私奔!你让你日后的夫君知道了,他会怎么想?” 啊??婉妍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疑惑。 大人……这是在为我未来的夫君吃自己的醋?这算哪门子醋?大人什么时候这么博爱了? “嗐,这个您不用担心,只要您不说,我不说,他怎么可能知道啊?况且他出没出生都是未知……” 婉妍爽朗地笑了两声,豪迈地摆了摆手,想让蘅笠放宽心。 但话一出口,婉妍就意识到,自己的话好像不仅没能让蘅笠宽心,反而适得其反,反得很反,于是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没了声音。 蘅笠今晚第二次眯起了眼睛死死盯着婉妍,就像盯着猎物的毒蛇一般,一侧嘴角危险地翘了起来。 “不错啊宣侍郎,婚都还没订,就有了欺瞒夫君的本事了。” 蘅笠口气中的寒意让婉妍忍不住抖了一抖,乖乖站定,紧紧闭住了今天频繁闯祸的嘴,不再说话。 婉妍嘴上不说,心里可不会消停:明白了,大人今天就是成心要与我为难呗,反正我也打不过你,爷就容你叭叭几句吧。 于是婉妍就认认真真低着头打起盹来。 看着一脸无所事事熬时间的婉妍,蘅笠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为了那纸婚约,为了能看着她安然长大不走偏路,他从八岁起,就在梦里陪着她、亲授她知识与武功。 后来又来到天权国,虽然也是为了锻炼自己,但更多的是为了能够更好地保护她、照顾她。 虽然他为她付出的这一切不仅仅是为了她,但他付出的每一滴心血,都是发自内心的。 十一年了,她始终是自己心尖上最柔软的一块,时刻牵动着自己的心跳。 而她!居然!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和一个对她而言还算陌生的男子绑在了一起! 而且居然还是私奔这种恶劣的手段! 万幸的是,这个人恰好就是自己,但如果不是的话,那她岂不是也要和其他男子在这山野间双宿双飞了? 蘅笠现在气得恨不得把桌子举起来一口吞下去,但最终还是咬着牙强忍下了所有的怒火。 此刻蘅笠内心的醋意不亚于痛饮陈醋三百坛,而且他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自己吃自己的醋吃到胃里反酸。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蘅笠快被自己的闷气点燃了,但他也明白自己和婉妍计较这些,对她没有任何的影响,只能是自己白白生闷气。 “算了,和你这种人我无话可说!”蘅笠愤愤撂下一句话,冷冷把头转到一边,不再看婉妍。 婉妍站的腿都酸了,终于等到蘅笠松口,顿时喜笑颜开,猛地蹲了下去休息一下站得发酸的双腿。 “对了蘅大人。”婉妍见气氛好了不少,立刻拿正事出来说,“这韦崇捷果然是有问题!” “我知道。” 蘅笠冷冷地回答,看都不看婉妍一眼。 婉妍一心想着分析这其中的问题,才懒得管蘅笠的小脾气。站起了身,掐着下巴,在屋里边来回走动边思考。 “明面上看起来,好似着全部问题都出在韦崇捷这个贪赃枉法的狗官身上。但问题绝不似这般简单。 您说这户部拨给蜀州的修河款有足足五百万两白银,而江泉县又是三大重灾地区之一,起码可以分到八十万两到一百万两。 他韦崇捷作为县令,从里面抽个千百两,还不是随随便便。他一个小县令到底是有多大的胃口,为何又要用徭役名额,逼着百姓交徭役税呢?” 蘅笠闻言,不屑地冷笑一声:“你还指望着狗官有良心,你怎么不指望狗会说人话呢。” 打嘴仗爱好者婉妍听着蘅笠的讽刺,一点没有恼怒,而是继续来回走着专注于分析。 “不不不,他没有良心是铁板钉钉。可他就是再贪心,他一个小小县令的肚量也有限啊。” 蘅笠闻言眉头微蹙,这才转回头来,正色取代了怒色。 “说清楚点。” 见蘅笠转过头有了兴趣,婉妍快步走到桌边,在蘅笠对面蹲了下来,以指代笔,在桌上计算着。 “大人您看啊,我方才向顾大娘打听了,这江泉县的修河徭役税是每人五十两白银。就算是在西辕村这个几乎是最偏僻穷困的村子里,五十户中都有大约二十户交了这银子。 那我们就按这最低标准来计算的话,若大概每两户人家就有一家交了徭役税,那江泉县的小一万百姓,就算二千五百户人家,就有近一千多户人家交了徭役税,那可就是五万多两白银啊。 去年整个天权国的税收一共才四千二百一十七万两白银,蜀州税收三百九十八万两白银。那再到江泉县,根本不足八万两。可这河堤徭役税一项,韦崇捷就揽了起码五万两,至多可能比八万两还多。 那只能说明,他根本没拿这五万两银子交税,起码是没全交。 您说他一个小县令,从修河款里流出来的油水就能把他灌饱,他又何必铤而走险,一定要强征这律法中明文禁止的徭役税呢?这若是被告发,可是要被发配充军的重罪啊。 就算他脸皮厚得可以修城墙,不怕背负着全县百姓的咒骂。那他也不必把贪赃枉法做的如此丧心病狂、路人皆知,一副生怕皇上不知道的架势吧。 既然如此,如果不是韦崇捷觉得这乌纱帽戴起来太热想摘掉,或者觉得脖子顶着个肉头太累了,想被砍个头,那他就是真的有一定要揽这么一大笔银子的理由。 大人您不觉得,他有些狗急跳墙的意思吗?” 蘅笠一直严肃地听着婉妍分析,此时轻笑一声,顺着往下说。 “按你的意思,他揽这么多钱,除却中饱私囊外,更多的是为了填补修河款的窟窿?” 婉妍重重点了点头:“没错,我就是这么猜测的。若是到他手里的修河款,根本不够做修河之用,他一个小县令也没那个能力和胆量向上头要钱。那他这般无所顾忌地敛财补漏洞,就也说得通了。 蘅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有些道理。那如果江泉县这重灾地区都没如数拿到修河款,那其他各县的情况可想而知。 若真是如此,那任沅桢所言,修河款实在各处地方官手上被贪下的,就不成立了。 最有可能的就是蜀州布政使司和户部勾结,分而食之。” 婉妍腿都蹲麻了,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不错!不过下官这也都是些猜测,要想知道真实的情况,我们还需许多证据。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摸摸这韦崇捷的家底,看看这五万两银子,到底是进了他自己的口袋,还是拿去修河了。” “不错嘛宣侍郎,你这脑子倒也不是全无用处。”蘅笠边说边拍了两下手,戏谑地夸赞道。 婉妍对蘅笠的夸奖很是受用,忍不住仰起了小脸,得意地溢于言表,嘴上却谦虚了一番:“哎~也就一般般。” 谦虚完,婉妍又立刻回到了正题:“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我们怎么进入韦崇捷的府邸。” 蘅笠点了点头:“大娘不是说今年又要抓修河劳工了吗?我想这对我们而言是个机会。” 婉妍一听,忍不住跳起来,兴奋地隔着桌子猛地一拍蘅笠的肩膀:“下官和大人想到一起去了!” 婉妍拍完才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赶忙又帮蘅笠拍了拍肩膀。 蘅笠翻了婉妍一个白眼,总结似地开口:“那就暂且这般定下了,我们就在这里多留几日吧。” “好嘞!”婉妍开心地应了一声,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这山野农家生活对婉妍来说,实在太有趣太有吸引力。 不过唯一的缺点就是……这怎么又是只有一张床!!?? 第五十三章 净释迦阑 敬颂钧安 上次二人遇到这种情况时,婉妍还没开口,蘅笠就主动离开了屋子,最后在窗台上过了一夜,让婉妍心有不忍了好久。 这次婉妍早就想好了理由,找准了时机先开了口:“那既然正事讨论完了,大人您就快去休息吧,下官已经把床给您收拾好了。 下官方才就瞧着外面月色星光甚妙,别有一番京城难得之韵味,想着一定要去房顶上瞧一瞧才行。大人您好生歇着,我这就去了。” 婉妍生怕被打断,一股脑儿倒豆子般说完后,拔腿就要出去。 只可惜婉妍还没走到门边,就听见蘅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回来。” 一听这个凛冽而略有不耐烦的声音,婉妍就一步也不敢再往前走,只得不情愿地转过身来。 “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 蘅笠拿指节轻轻扣着桌子,无奈之色溢于言表:“宣侍郎你的脑子是一讨论完工作就休眠了吗? 你才和大娘说我们乃是私奔出来的,已结秦晋之好的夫妻,如今又大半夜一个人跑去房顶看月亮。 怎么,你是生怕大娘不知道你在撒谎吗?” !!!这又是什么虎狼之词! 婉妍一听,小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上,低着头小手摆成了拨浪鼓,舌头打了一串的死结:“不不不不不,下官不不是……这个意思,是是……是下官思虑不周!” 看方才还滔滔不绝的婉妍,瞬间变成这副话都说不清的窘态,蘅笠心中是又好笑,又自悔失言冒犯,轻咳一声说道:“行了别闹了,你快去睡。” 婉妍一听立刻抬起了头:“那怎么能行!都是累了一天,大人不必次次迁就于我。” 蘅笠闻言,冷笑一声:“你大可不必认为我这是在迁就你。我素日在京都,晚上也有诸多事物要处理,早就习惯了彻夜不眠。 此时若我真去睡了也不过是清醒地挨过一夜,白白浪费了床铺。还不如你去睡,也免得你白日犯困走神,出了差错给我添乱。” 蘅笠毫无感情地说着,抱着双臂的身姿挺拔如松,一副要在桌边坐到天荒地老的样子。 这套说辞真是很有道理,婉妍差一点就要相信了。 “我不管。”婉妍大步走到墙边靠着,也学着蘅笠抱起了胳膊,六亲不认地昂起了小脑袋。 “大人要睡便去睡,不去睡便让床铺空着。反正我今晚是一定不睡,您看您是在这和我大眼瞪小眼呢,还是去睡觉。” “既然如此,那就空着。”蘅笠眼睛都没抬,冷冷地撂下一句。 于是,两人便开始了无声地对峙,等待着对方松口。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婉妍仍旧无动于衷。蘅笠见她性子来了坚决的很,便知今晚是拗不过她。 “好。”蘅笠赌气似地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几步就走到了床边,坐在床沿上却看着婉妍不动了。 婉妍有些尴尬地眨眨眼,立刻气势汹汹地吼道:“你睡觉啊,看着我干吗?” 蘅笠一听也来气地吼道:“我要脱衣服,你这么看着我,我怎么脱?” 婉妍闻言一愣,气势立刻垮地一点不剩,小脸红得头顶直冒烟。 “哦哦哦这样啊,您换您换。”婉妍小声说着,立刻转过身去,把小脸埋进了墙角,边面壁还边叨叨着想找回点脸面。 “我个姑娘家都不介意,大人您一个大男人怕什么?真矫情!” 蘅笠看着明明害羞地缩在墙角,却还一副咄咄逼人之态的婉妍,忍不住心中轻笑,伸手解开了腰带,脱下了外衣,只留了一件白色长衫。 一面脱,蘅笠还一面戏谑地回击道:“你不怕那倒是转过来啊!” “我呸!”婉妍对着墙角啐了一口“谁稀罕看您,您动作麻利点。” 蘅笠看着婉妍的背影都能感受到她的窘迫,她却偏偏还要嘴硬。 蘅笠脸上笑意渐浓,三下两下踢掉了鞋,躺进了被单里。 婉妍见蘅笠去睡下了,这才松了口气,蹑手蹑脚走到桌边坐下,吹灭了桌上微弱的烛火。 瞬间,草屋被外面的夜色侵染。 婉妍坐在桌边,只觉得这凳子哪哪都不舒服,这桌子也又硬又破。而自己就要坐在这里,无人可排忧,无事可消磨,只能生生挨过这漫漫长夜。 但婉妍宁可如此,也不愿去睡觉。她不喜欢被迁就,不喜欢自己作为总是接受却很少付出的一方。 婉妍一直坚信,不论在亲情、友情还是爱情中,付出的对等与平衡,才是维持感情最大的秘方。 这长夜虽然漫长,但为了同伴的好眠而清醒着,总比在同伴困倦时,自己睡的香甜,要踏实许多。 黑夜不知过去了多久,蘅笠倏尔睁开双眼。 这双清醒的眸子证明着,他并没有睡着过。 蘅笠轻轻起身,只见婉妍正伸直了胳膊趴在桌子上,像只小癞皮狗一样睡得香甜。 蘅笠心中轻笑一声: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还能睡得这么好,也是本事。 轻手轻脚下了床走到桌边,蘅笠俯下身来,一手揽住她的双腿,一手扶着她的腰,缓缓起身,就将婉妍与桌子剥离开来,桌上留下的口水痕迹清晰可见。 蘅笠把婉妍轻轻放在床上坐着,用手扶着她的后背,正要将她放倒,却突然想起了些什么。 看着婉妍的外衣,一向果决的蘅笠,心中第一次如此犹豫。 一来,婉妍满是泥土的外衣要是把床铺和被单弄脏,那她明日就不好睡了。二来本就睡相差的婉妍若是还穿着外衣,更容易踢被子。夜晚风凉可是会着风的。 尽管知道应该为婉妍解了外衣,尽管知道她里面还穿了单衣,但蘅笠就是下不定决心。 最终,蘅笠还是一咬牙,手轻轻探向婉妍的腰间,小心翼翼地解开了婉妍腰带,又将她的外衣褪了下来。 短短几秒,蘅笠的耳朵便滚烫地发痛,一直烧到了脖子上。 好在婉妍为了出门方便,穿的是轻便简单的小袍,头发也是高高束起,拿一支银簪收拢住,倒省了蘅笠不少的麻烦。 整个过程中,蘅笠的目光都紧紧盯着正前方的墙壁,一丝一毫的偏移都没有。而手指则极尽小心,始终抓在婉妍的外衣上,完全没有触碰到婉妍的身体。 之后,蘅笠又拔掉了婉妍发冠上的银簪。婉妍柔顺的黑发,瞬间倾泻而下,包裹住婉妍的身形。 此时的婉妍,对蘅笠而言熟悉地不能更熟悉,让蘅笠的双眼迅速震颤两下,克制不住地想看着这抹身影。 一袭素白单衣,一头乌黑长发,素净而灵动的佳人,与他互相陪伴的十一载年华。 也是悬在他梦里十一年的,一轮太阳。 那无数次从阴谋里死里逃生后的血色夜晚,如果没有你,我该如何熬过来。 如果没有你,也许我也会成为一个最正义的屠杀者吧。 像父尊那般。 看着婉妍安详的睡颜,蘅笠心中暗想道。 这一刻,蘅笠深邃的眼底,就只被她的轮廓占满,满得容不下一份冷漠与淡泊。 所有压制住的爱与冲动被黑夜解了封,一瞬间全部涌入蘅笠的心头。 此时他什么也不想,就只想将她放入自己的怀中,放到离自己的心脏最近的地方。 他想,就只是一个拥抱,就可以还清他以前对她的所有好,就可以让他原谅她所有的不知道,就可以让他可以最真切地感受到,他未来的妻,她在。 蘅笠的手像着了魔一样,已经无法克制地伸出,向婉妍一寸寸靠近。 每靠近一寸,都让蘅笠的心跳加快几倍,让他的神经拉紧几分。 在这个黑夜和月色对抗着的夜晚,热切的爱恋与冰凉的克制,在空气中无声地僵持着、博弈着。 无论爱恋和克制哪一个胜出,痛苦于蘅笠而言,都是不可避免。 最终,就在离婉妍腰间不到一拳的位置时,蘅笠强行控制着自己青筋暴起的手停了下来。 蘅笠僵硬地收回了手,放松了紧咬着的牙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松开了紧紧攥着手,将婉妍轻轻放平,盖好了被子。 克制住自己总比伤害你,来得让我好受些。 喜欢,是一个人无法克制地向心爱之人伸出的手。 爱,是他最终还是把手收了回来。 把婉妍在床上安置好,蘅笠搬着凳子到窗边坐下,就着月光摊开了纸笔,飘逸而潇洒的小楷就一字一字落在了纸上。 “袁老钧鉴,晚辈叩问。今晚辈不知一药之用,其名曰和琼木兰。特此求教先生,望先生赐教。 另有,两月之内,晚辈或往先生处拜会,多有叨扰,望先生海涵。” 写完后,蘅笠又蘸了蘸墨汁,写下了落款。 “净释迦阑敬颂钧安。” 第五十四章 笠婉对骂 谁输谁尬 “嗯……”婉妍吧唧吧唧小嘴,睁开迷蒙的双眼,看见了茅草屋顶。 “嗯?我怎么在床上了?”婉妍奇怪地左右看看,坐起了身子,才发现自己只穿着一层单衣,而外衣搭在床头上。 这谁给我脱的?难道是我梦游自己脱的? 惊讶把婉妍的起床懵都给吓没了,她努力回忆着,但能想起睡着前最后的画面就是趴着的木桌。 那这么一看,就只能是蘅笠这个无耻狂徒了! 没想到他平时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居然会趁人睡着,解姑娘的衣服! 婉妍只是想想这画面,脸就红透了,怒火冲着头就上去了。 婉妍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也经常对着美男流口水。但到底也是读过《女诫》、《女论语》一类书籍的大家闺秀,被男子解了衣带这种事情,是断断容不下的。 若是其他大家闺秀遇到这种情况,此时肯定会为了自己的清白去寻死觅活。 但此时的婉妍气得拳头攥得噼里啪啦响,才不想自己去寻死觅活,只想着今日自己也不顾上司下属尊卑有别了,一定要除了这个淫贼不成。 婉妍一侧头就看见了“淫贼”蘅笠。 他正坐在窗台旁边,一只手支在窗台上撑着脸,长长的睫毛乖巧地落在了下眼睑,就算是休息,他的脸仍旧紧紧绷住,恬淡又漠然。 婉妍连鞋都没穿,光着脚就气势汹汹冲到了窗边,叉着腰在蘅笠耳边吼道。 “蘅笠你给我起来!” 突如而来的刺耳噪音,惊得蘅笠眼睛还没睁开,眉头就先皱了起来。 “大半夜的你鬼嚎什么?!”蘅笠倏尔睁眼,厉声问道。 婉妍见蘅笠居然还有理,顿时气更大了,叉着腰咬牙切齿道:“下官本不愿在深夜鬼嚎,打扰大人清修。 只因下官素来佩服蘅大人之人品贵重、坐怀不乱,而今日却有幸得到大人宽衣解带,受宠若惊才鬼嚎出声,还望大人见谅!” 婉妍故意把“人品贵重、坐怀不乱”两次咬地很重,想着要好好羞辱蘅笠一番。 不想蘅笠非但没有羞愧之色,反而坦坦荡荡直视着婉妍的双眼,反而冷声反问:“宣侍郎怕是对我和对自己,都有什么误解吧?” “误解?”婉妍闻言冷笑着说:“行啊,下官倒要看看大人,是如何巧舌如簧把自己的无耻行径解释干净!” 蘅笠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开口。 “第一,宣侍郎从未见过自己的睡态,可能真的以为睡梦中的自己是‘梦笑开娇靥,眼鬟压落花’。但实则宣侍郎你宛如甲鱼扑沙滩般的睡姿,诚然可劝退不少,甚至大部分想要趁你熟睡时伺机为非作歹之徒。” 婉妍一听,顿时暴跳如雷,小脸气得通红:“你骂谁是王八呢!” “谁急就是谁。”蘅笠耸了耸肩,一点也不气恼,心平气和地继续讲了下去。 “这第二呢,我可从未标榜过自己是什么人品贵重、坐怀不乱之人。我也想不明白我素来为人行事,是哪里让宣侍郎有所误解,给我平白加这么多好品质。 虽然我也很感激我在宣侍郎心中的形象是如此高大伟岸,但蘅笠愧不敢当,也请宣侍郎不要拿自己对我的好印象来强加我做人的义务。” 素来难得说话的蘅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明明就是在暗讽婉妍睡醒差又自作多情,居然能把话说得既好听又刺耳。 婉妍听得气得直发抖,想要反驳却被怼得哑口无言。 真是无耻淫贼,行为下流还如此理直气壮!实在可恶! 婉妍这么想着,拳头捏地紧紧的就要冲着蘅笠的脸去了。 蘅笠眼看着婉妍的拳头就到了眼前,却毫不躲避,而是悠然地开口。 “和我动手,先想想你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盛怒下的最后一丝理智狠狠拉住了婉妍的手,她其实清楚得很,自己根本不是蘅笠的对手,起码现在不是。要是自己真的动了手,那不是给了蘅笠一个美其名曰正当防卫的机会。 若蘅笠这狠人真动起手来,绝对够婉妍受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本俊杰杰中杰,忍! 婉妍狠狠把拳头甩了下来,转过头去努力咽下这口恶气。 “你大可放心。”蘅笠收起了方才戏谑的口气,正经而严肃地说道:“我不过是怕你的脏衣服把床铺弄脏才脱下你外衣的,绝无他念。 而且我若果真有意轻薄于你,你觉得你现在还能气势汹汹地站在这里吗?” “你!”婉妍气急了,恨恨地留下一个字后,鞋都没穿就冲出了屋子。 蘅笠看着婉妍摔门而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重新撑着头,闭上眼养精神。 心里却恨恨地想:这家伙的急脾气到底是谁给惯出来的?反正谁愿意惯就惯去,我才不惯。 出了屋子后,婉妍叉腰站在院子里,仍旧是火冒三丈,心里愤愤地把刚才没说出来的话都骂了出来。 爷真是白吃了这么多年饭,居然还没骂过一个平时一棍子都打不出一句话来的蘅笠?! 哼,宣爷我还真是小瞧了这蘅笠哈,嘴真是又刁又毒!嘴这么硬他的决赋肯定是死鸭子一类! 婉妍边心里气哼哼地骂个不停,边紧紧抱着只穿着单衣,在夜风中瑟瑟发抖的自己。光着的小脚丫来在冰凉的石地上回来回换着站,但还是冻地冰凉。 婉妍冻得直抖擞,但还是对着厢房啐了一口:“爷今儿就是冻死,也不会回去和淫贼待在一个屋子的!” 就在这时,婉妍才发现顾大娘的屋子居然亮着烛火,正走投无路的婉妍赶忙小跑着推门进去。 大娘正坐在织布机旁动作很轻地织布,而涵儿还在床上睡得香甜。 大娘一抬头就看见穿着一身单衣,还光着脚的婉妍进来,略略吃惊后,露出疲倦而慈祥的笑意。 婉妍蹑手蹑脚坐在了大娘旁边,轻声问道:“这天都还全黑着呢,大娘您怎么就醒来织布了?” 大娘拿过一件布褂子给婉妍披上,又拿了双木屐放在婉妍脚边,才小声地说:“这些布明日就要给布庄送去呢,我想着得快点赶完。” “这样啊,大娘您真辛苦。”婉妍裹着衣服站起身走到大娘身后,小手卖力地为大娘捏着肩膀,缓解大娘的劳累。 “和北泽吵嘴啦?”大娘手里没闲着,挪揄着问道。 “大娘您都听见了……”婉妍一听,小脸又红了起来,立刻小孩子告状似得:“全都是他不好,他骂我是王八!他才是王八!” 大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手上飞快地运转着机器,嘴上轻快地说道:“你们两个啊,年纪实在太小了。一个看不出对方的爱,是个傻瓜。一个只知道心里惦念,却不知道怎么把爱表达出来,是个闷葫芦。” “啊?”婉妍抠了抠脑袋,一头雾水。 大娘这话好奇怪啊,我这么聪明肯定不是那个傻瓜啊,那我也挺能说,难道还是闷葫芦不成?况且我心里很惦念蘅大人吗? 想到这里婉妍忍不住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才不惦念王八! 大娘没再解释下去,柔声安慰道:“你们小两口过日子,小打小闹最正常不过了,过一会就又好了。” 小两口……这词也太暧昧了…… 婉妍闻言小脸又红了起来,尴尬地笑了笑:“好嘞,多谢大娘您开导我。”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了,走进来的是黑着脸的蘅笠。 “你又来干嘛!”婉妍一看蘅笠,迅速进入戒备状态,指了指睡着的涵儿,小声说道:“涵儿还在睡觉,我不想和你吵架!” 蘅笠冷哼一声,大步走到婉妍身边,把婉妍包裹里装着的一件干净衣服和鞋子,狠狠扔到了婉妍身上,一言不发地拔腿就走。 “你看我说什么?”大娘有些得意地轻笑道。 婉妍抓着衣服愣了几秒,听到顾大娘的轻笑才回过神来,小声嘀咕道:“这什么人嘛……” 大娘轻笑两声,心里却暗自感叹:太骄傲的两个人,日后的路,怕是不好走啊。 蘅笠回去后又靠在了窗边休息,心里还是气不过,既气婉妍不分青红皂白就指责自己的好心,又气自己真是没出息,被气成这样还担心她是不是冻着了。 热热闹闹生了一场气之后,平时很久才能入睡的蘅笠,居然才闭上眼不一会,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蒙蒙擦亮,而婉妍还是没有回来。 第五十五章 浑身别扭蘅小北 助人为乐宣婉妍 此时蘅笠心中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也暗自懊悔自己确实轻薄了她,想去找婉妍回来,但又拉不下这个脸。 自出生就被定义为正义和高贵的蘅笠,根本就不认识“道歉”这两个字,但会熟练运用“别扭”二字。 蘅笠轻手轻脚走到了顾大娘的窗边,往里面不经意似的一瞟,却只看到了大娘,没看到婉妍的身影。 蘅笠这才进了屋。 “昨晚休息得好吗?”大娘还坐着活计,抬起头来慈祥地问道。 “嗯,很好,多谢大娘收留。”蘅笠点了点头,拿余光四下瞟了几眼。 看着面前明明想知道娘子行踪,却不开口询问的少年,大娘心中好笑,主动说道:“村东头的李家修房子,搬木头路过门口被妍儿看见,说去帮帮忙。这会应该在李家呢。” “哦。”蘅笠得到了答案放了心,却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 蘅笠看见涵儿也起来了,便对涵儿说:“涵儿你先梳洗一下,我一会回来我们就授课了。” 大娘闻言立刻笑逐言开,还不忘叮嘱涵儿:“那可太好了!涵儿,这位北泽哥哥可是很有学问的,你要趁北泽哥哥在的日子,认真多学点知识明白吗?” 涵儿一面穿鞋,一面乖巧地点了点头。 “对了大娘。”蘅笠转头问道“咱们村里的河流在哪个方向啊?” 大娘指了指东边:“就在那边。” 蘅笠顺着大娘手指的方向看去:“行,那大娘您先忙,我一会就回来。” 说着,蘅笠就大步走了出去。 过了大半个时辰蘅笠才回来,只见蘅笠满头都是汗珠,一双手通红到了手腕。衣服的下摆和袖子全都湿透了,还“嘀嘀嗒嗒”滴着水珠。 一进门,涵儿就忍不住好奇地拉拉蘅笠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哥哥,你是去打水仗了吗?” 蘅笠揉了揉婉妍的小脑袋,温和而严肃地说道:“是的,下次带你一起去。现在涵儿先坐到桌边,我们要读书了。” 说着蘅笠便坐到了桌边,涵儿赶忙跟了过来,乖巧地坐在了蘅笠身边,认认真真听着蘅笠讲课。 大娘在织机前,时而抬头看看认真的二人,笑得欣慰。 一个半时辰后,蘅笠放下了笔,叮嘱道:“那今天先到这里,下午一定要再自己温习一遍。” “知道了!”涵儿这还是第一次拿笔写字,正新奇呢,拿着笔不肯放下。 在灶台边做饭的大娘见他们结束了,便隔着烟雾缭绕对蘅笠说道:“北泽,中午饭就快好了,你去把你娘子叫回来吧。”。 “行,我这就去。”蘅笠应着,便走了出去。 蘅笠走到村东头,老远就听见一个院落中传来婉妍叽叽喳喳的声音。往近走了走,果然看见了站在梯子上往屋顶铺稻草的婉妍。 在大日头底下干活的婉妍,热出了满头大汗,小脸晒的红扑扑的。为了干活方便,还把袖子挽到了胳膊肘,露出了洁白似雪的皓腕。 才不过半日,婉妍已经和李家的大叔大娘很相熟了,一面干着活,还一面和还一旁的大叔大娘聊得火热,嘻嘻哈哈地好不热闹。 李大叔把最后一把茅草递给婉妍后,边擦着汗边对婉妍说道:“行了丫头,我再把那根木头立起来支在这里就行了。这活你可干不了,你快回去吃午饭吧。” 婉妍见房顶上的活都干完了,“噼里啪啦”地小跑着下了梯子,也学着大叔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大大咧咧地说:“这么细一根木头我怎么搬不动,您可是小瞧我了。还是大叔去歇着吧,小心闪着腰。” 说着婉妍就大步走到了木头旁边,弯腰就要把它抱起来。只是还没抱起来,木头就被人从身后抽走了。 婉妍一回头,惊喜地叫出声来:“蘅大……” “让开。”蘅笠眼见着婉妍又要穿帮,赶忙截断了她的话。 婉妍闻言,乖乖侧身让蘅笠过去。 蘅笠抱着木头大步越过了婉妍,轻松地仿佛这木头是空心的。 “哎呦小伙子,身体不错啊。”李大叔看着身姿挺拔的蘅笠,竖起一根大拇指夸道。 “还好。”蘅笠面不改色地颔首致意。 “大人您怎么来啦。”婉妍小跑着跟上蘅笠,小声问道。 “大娘让我喊你回去吃饭。”蘅笠面无表情地冷声说道。 “哦……”婉妍嘟囔着应道。 把木头搬到了指定的位置,大叔和蘅笠一起,轻轻松松就把木头立好了。 这时李大娘围着围裙从屋里走出,给蘅笠和婉妍一人端了一碗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今天可真是多亏了妍儿姑娘,从天不亮一直干到现在,顶着大日头爬上爬下的。要不是有妍儿姑娘,我们两把老骨头,何时才能把这房顶修好呢。今日真是辛苦你了!” 婉妍咕嘟咕嘟猛灌了几大口水,才有功夫回话,一只手叉着腰,豪气冲天地说:“大娘您这就是客气了,我们年轻人有的就是力气,您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哎呦这可太好了!”大娘“咯咯”笑了起来,上前两步拍了拍婉妍的小脸,又看了看蘅笠,心里喜欢得很。 “这顾大姐是从哪里找了这么勤快乖巧的女娃和这么俊朗的男娃哦。” 婉妍听得心里美滋滋:“大娘您有事就来顾大娘家找我,我这几日都在的。那我就先回去吃饭啦,顾大娘还等着呢。“ “哎哎哎,你快去吃饭吧。对了对了,别忘了提醒顾大娘一声,这两天又要下暴雨了,一定要加固屋顶啊!” “明白啦!”婉妍应了一声,就乐颠颠往外跑去了。 大娘大叔一直把两人送出了院子方才回去。 回去的路上,婉妍晃着小手,哼着小曲,又蹦又跳,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蘅笠负手而行,目不斜视地对着空气问道:“不生气了?” 婉妍闻言转过头来,小脸泛着健康的红色,额前的头发已经被汗打湿了。 “生气?我好端端地生气做什么?”婉妍大大的眼睛里,大大的疑惑。 婉妍窜上窜下忙了一整个早晨,这辈子出的汗都没今天这半天出汗出得多,只觉得身心通畅,加上婉妍的性格最大的优点就是会迅速消化掉不开心,所以早把昨晚的不悦抛之脑后了。 婉妍又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哦哦哦您说昨晚的事啊!我早就不生气啦!我今天冷静下来想了想,其实我也有不对,不分青红皂白就和大人嚷嚷了一顿。” 清晨的时候,婉妍就已经暗悔昨夜太过冲动,明知蘅笠不会是轻薄之徒,却还是没问清是非曲直便大发雷霆,便想着中午回来就和蘅笠道歉。 结果还没到中午,婉妍就把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蘅笠心中顿时轻松下来,脸上却仍旧冷冷地板着:“算你还良心未泯。” “嘁。”婉妍撇了撇小嘴,才不愿落了下风。 “我有不对,大人您也有不对。我们都有不对,也都嚷嚷了。虽然大人嚷嚷地更多,但我向来肚量大,就不和您计较了。” 这错又回到了蘅笠头上,蘅笠听了好笑:“那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大人大量了?” 婉妍大度地摆了摆手:“那倒是不用,宣爷我从来不生隔夜的气,也不记隔夜的仇。这点小事,大人就不必一直挂怀自责了。” 蘅笠正要答话,婉妍又立刻接过了了话头,伸出两根大拇指,自说自话地吹捧起来:“但是我又转念一想,大人您是谁啊,您可是当今举国有名的严以律己的高尚之士啊。 想必虽然我不计较了,但您嚷嚷我这件事情,肯定会一直在您心里挥之不去,让您始终陷于自责和羞愧的泥淖中。 所以为了减轻大人着痛苦的情绪,我只提一个不过分的请求行吗?” “什么?”婉妍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把蘅笠都给说懵了。 婉妍背手在身后,向蘅笠凑了凑,一脸的狡黠:“以后我就叫您小北吧。不然叫您哥哥我实在是叫不出口,总想着叫您大人,这多容易穿帮啊! 为了我们能更好的隐藏身份,只能委屈下大人了。好了我就当您答应了!” 说完还没等蘅笠回话,婉妍就被村边的一处桃林吸引了目光,拔腿就跑了进去。 “哎你!”蘅笠还没来得及叫住她,婉妍就一溜烟跑走了。 什么乱七八糟扯了一大堆,不就是不想让我白白占了便宜嘛。 还有这家伙风风火火,说走的脾性到底是哪里学来的啊…… 蘅笠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老成持重的宣郢,和面前这个以疯跑为爱好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但蘅笠又转念一想,婉妍可是她的女儿啊。 那位十几年前,整个大陆最活泼动人的女子。 无奈归无奈,蘅笠还是快步跟了上去。进了桃林,婉妍已经和摘桃子的村民聊起来了。 第五十六章 冷面罗刹甘为洗衣工 白泽神君沦为牛风筝 “小北小北!”婉妍见蘅笠跟了进来,连连招手让他过来。 蘅笠一听这大不敬的称呼,微微皱了皱眉,重重看了婉妍一眼,却也没反驳。 蘅笠走过去,婉妍递给他一颗白里透红,还带着新鲜的叶子的大桃子,而婉妍自己也啃着一颗桃子,吃得香甜。 蘅笠从不吃白食,故没有接过来。 婉妍以为蘅笠嫌桃子没洗,立刻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又递给蘅笠。 一旁的果农看出了蘅笠的犹豫,笑着说:“小伙子你莫要客气,虽然今年收成不行,但我们种了这么些桃子,请你们二位吃上两个还不成个问题。 况且这小姑娘嘴可真甜,刚才还答应我们吃完饭来帮我们一起摘桃子呢!” “是啊是啊!”婉妍兴高采烈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下午一定来帮您们!” 说着婉妍便转向蘅笠,把桃子又往蘅笠眼前伸了伸:“小北你就尝尝嘛,这桃子可太好吃了! 刚刚大叔给我说这桃子叫‘映霞红’,是只有江泉才有的呢,咱们那里是吃不到的。你看这桃子白里透红,这名字是不是很贴切啊。” 蘅笠知道今天不吃是逃不过婉妍的盛情邀约,便接过了桃子,尝了一口果然又脆又甜。 “大叔,那我下午也来帮您。”蘅笠白吃了人家的桃,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好嘞!我正愁马上要下暴雨,这桃子摘不完呢。若是你们真的来帮我,你们想吃多少桃子,叔都给你们吃!” 果农大叔的脸晒得通红,说话很是朴实。 “就冲您这话,我吃完饭马上就来!”婉妍拍了拍胸脯。 等到两人终于回到了顾大娘的小院子,婉妍立刻被什么东西吸引了目光,小跑着过去。 “咦?我的衣服怎么洗干净了。”婉妍摸了摸挂在竹竿上干干净净还湿漉漉的衣服,疑惑极了,便向屋里大声问道:“顾大娘!是您帮我把衣服洗了吗?” 大娘正在做饭,隔着油烟声大声向外喊道:“我没有啊。” 婉妍更奇怪了,直到看到自己身后负手站着的蘅笠,脸上掩饰不住得意地神情。 “什么?难道是大人您给我洗的衣服!”婉妍的眼睛瞪的像铜铃,震惊地毫无风度地喊了出来。 “嘘!”蘅笠一听,赶忙上前一步反手捂住了婉妍的嘴:“别乱叫!” “哦哦哦哦!”婉妍自知失言,弯下身子从蘅笠身侧探出了小脑袋,鬼鬼祟祟往屋里张望一番,还好大娘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事情。 婉妍这才松了一口气,忙低头看了看蘅笠的手。 因为从来没有做过粗活,婉妍的衣服又全是泥土,蘅笠直搓了半个时辰才洗干净。加之小溪的水又是冰凉的,蘅笠细嫩又骨节分明的手,此时仍旧是泛着通红。 婉妍实在是没有想到,高傲如斯,冷酷如斯的蘅大人,居然会屈尊为自己洗脏衣服,震惊之余,心中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一种明明扰地自己心绪不宁,却一点不令人讨厌的感觉。 婉妍犹豫地咬了咬嘴唇,小声道谢道:“多谢大人……” 蘅笠将手又负在了身后,面不改色地说道:“你不必谢我。我洗你的衣服,不过是补偿我昨夜欠妥的行为罢了。你不是也说了,我可是当今举国有名的严以律己的高尚之士。” 这人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给自己贴金的机会啊。 “嘁。”婉妍忍不住笑出声来,“是是是!您说的对!” “行了别废话,我饿了。”蘅笠心中喜悦,却一点不显露出来,不耐烦地撂下一句话后,大步向屋里走去,婉妍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两人进屋时,饭菜已经上桌子了。 “太香啦!”婉妍真是饿着了,一进屋门就闻到了饭菜的味道,口水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大娘端着最后一盘从灶台边走来,慈祥地说道:“今天多了两个人,我特意多炒了一道菜。你们快尝尝大娘的手艺!” “哎!”婉妍乖乖巧巧应了一声,等着大娘动了筷子,也动了筷子。 虽然这两道菜都是青菜,没有荤腥,没有油水,但正好保留了蔬菜最原始与纯粹的鲜甜与清香,吃起来很是爽口。 “太好吃了!大娘您这手艺真是一绝!”婉妍吃得开心,真心诚意地叫绝道。 蘅笠虽然吃得消斯文,却也不住点头。 这倒不是因为他的胃口和婉妍一样来者不拒,而是因为他实在是饿极了。 昨天一天到现在就只吃了几口饼,从小到大都没这么饿过的蘅笠真切地感受到,饿肚子原来是一件这么痛苦又难熬的事情。 “太好了,你们爱吃就好。”自己的手艺得到了赞赏,大娘心里也开心。 就在一桌人其乐融融地吃着饭,一个头发胡子都花白了的老爷爷急匆匆闯了进来,胡子被风塑造了一个有些滑稽又酷炫的造型。 “徐大爷?”顾大娘看着来者很是奇怪,却也不忘热情地邀请:“吃饭了吗?一起坐下吃点。” “不不……不!”蔡大爷跑了几步累得气喘吁吁,勾着腰扶着拐杖缓不过劲来。 “大爷您怎么了?有事慢慢说。”婉妍放下碗走过去扶住大爷。 “姑娘,不能慢啊!我的牛在……在村口那里受了惊,沿着山路就冲下去了!我这老骨头哪里追得上,村里的小伙子又都被抓去修河了,也没人能帮我。 我听……村东的老李说顾婶家里来了两个年轻人,便想着来请你们去帮帮忙! 请你们一定帮帮我,这牛可是我家最宝贵的宝贝!” “牛跑了?”婉妍耐着性子听大爷断断续续说完,二话不说就撸起了袖子,“大爷您别急,我这就去给您抓回来。” 说着婉妍拔腿就走,还没走出屋门,就又立刻折了回来,抓起桌上的饭碗猛刨几大口,才又立刻飞奔着出去了。 “这…她一个小姑娘能行吗?”大娘看着婉妍一眨眼就没了的身影,不由得有些担心地向蘅笠问道“北泽你不去看看你娘子?” 蘅笠不动声色地吃着饭,一点也不担心:“大娘您放心,她虽然看着很不靠谱,但是对付一头牛的本事还是有的。” 看着如此镇定的蘅笠,大娘不由得有些惊讶:“虽说如此,你倒也真放心她一个人去。” 蘅笠轻叹了口气,声音中尽是无奈:“当然不放心。可我若去了,就一定会帮她。妍儿她虽然天资聪颖、悟性极高,但惰性和依赖心也很强。 我不能让她觉得就算她自己不行,也有人帮着她。她必须时刻知道,她就是一个人,撑不住也要撑。” 因为她注定会有一段很长、很艰难的路,要一个人走过去。 婉妍一路狂奔着出去,出了村口人一少,立刻催动轻功下山,不一会就看到一路绝尘而去的牛。 “嘿!找到你啦!”婉妍兴奋地大叫一声,又加快了脚下的速度,眨眼间就追到了牛的屁股后面。 婉妍猛地往右侧山体上一蹬借力,飞身一跃又纵身一跳,就准准地落在了牛背上,双手抓住了牛的缰绳。 “行了朋友,你的自由之旅结束了,快和爷乖乖回去。”婉妍抓住了牛兴奋得很,拼命拽住缰绳想将牛停下。 只是还没兴奋个几秒,婉妍就立即发现了情况不对劲:这牛受了惊,就像着了魔一样,不管不顾地一直飞速往下冲。 这疯牛的速度之快,让婉妍一点没有骑牛的感觉,反而有一种腾云驾雾之感。 婉妍在牛背上也没个借力点可以发力把牛拉住,而瘦瘦小小的婉妍自身的体重对牛来说,和一只小猫的差距不大。 这要是在京城,婉妍早就开启决赋,让白泽神兽来看看一头牛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可如今他们微服查案,白泽神兽一出现,极易暴露他们的所在,是万万不能的。 婉妍只能咬紧了牙关死死抓着牛背上的缰绳,试图阻止牛的愚蠢行为,却被牛像放风筝一样拖拽地飞起,飘飘荡荡挂在牛身上。 就这样,婉妍计划好的跳上牛背——把牛拽停,变成了跳上牛背——被牛带着一起追风而去,找寻自由。 腾云驾雾的婉妍不仅控制不住牛,也控制不住自己,穷途末路之下只能放声喊道:“啊啊啊啊啊啊啊牛大哥!牛大爷!牛祖宗!我错了你快停下啊!” 牛速之快令四周的气流瞬间涌入婉妍的小嘴,将婉妍的嘴撑得巨大,此时别说吞一个拳头,就是吞蘅笠的头也吞得下。 语言的不同是婉妍与牛之间最大的障碍,牛可能以为婉妍在为它呐喊,于是很识相地跑地更卖力了,一路扬尘而去。 第五十七章 飞向正午骄阳 落入歪脖子树 这时路边走过一群正在爬山回村子的小孩,一个个无不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画面:一头欢欣鼓舞的牛快乐地飞奔而去,牛速之快在肉眼看来,仿佛在贴地飞行,“嗖”地一下就从他们面前飞过,扬起漫天尘土。 而牛背后,还挂着一个飘飘荡荡的人。 “哇塞!牛在放风筝!我们去看看!”为首的小胖子激动极了,领袖似地一挥手,孩子们也撒欢着跟了上去。 牛终于狂奔到了山脚下,一点征兆也没有,猛地就撒住了前蹄。 这一刹不要紧,巨大的惯性直接把婉妍狠狠地甩了出去。 那一刻,婉妍感受到自己像一只鸟儿一般飞上了天,冲着太阳就去了。 然而婉妍还没等到飞上天,与太阳肩并肩,就急速下落,直接狠狠摔进了一颗树里,把里面的鸟儿惊得一阵尖叫后四散而逃。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是一颗歪脖子树,婉妍被稳稳托住,没有伤筋动骨。 万幸中的不幸是,这是一颗长满了尖刺的歪脖子树。婉妍这么直挺挺地掉下来,又粗又尖锐的刺不仅划烂了婉妍的衣服,还在胳膊上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很快就从伤口处渗了出来。 “呸呸呸!”坐在树脖子上的婉妍,急着把嘴里吃进去的树叶吐出来后,也不顾自己受了伤,立刻纵身一跃下了树去找牛,心里很是着急。 完了完了,这要是没把徐大爷的牛抓住,蘅笠不得嘲笑死我! 边想着,婉妍已经可以想到蘅笠一脸讥讽地叫自己“牛侍郎”的样子。 不幸中的万幸中的万万幸,牛不知道是累了,还是觉得自由与梦想也不过如此,不值得如此辛苦地追寻,居然就待在原地没动。 “太好了太好了。”婉妍不顾自己胳膊正往外流着血,立刻冲了过去,想抓住牛背后的缰绳。 谁知这牛实在是个暴脾气,又看到了婉妍胳膊上鲜红的血,立刻红了眼。 见婉妍走来,不仅不躲,反而迎着婉妍又飞速冲了过来。 这时身后的孩子们也终于追了上来,正好看见这恐怖的一幕。 直面着飞奔而来的牛,婉妍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定睛看着牛。 就在孩子们都以为婉妍就要被牛角顶穿,为她捏了一把汗时,婉妍突然也向着牛快跑了几步,在与牛只有一尺之隔时,婉妍突然纵身一跃腾空而起,一个空翻借力后,再次落在了牛的后背上,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牛的缰绳。 吸取了上次失败的教训,婉妍这一次没有趴在牛背上,而是稳稳站在了牛背上,一脚踩在牛的后背与脖颈儿交接处的骨头上借力,然后用尽了全身力气死死拽住了缰绳 婉妍虽然瘦小,但毕竟是从小习武之人,力气远比一般男子都大。 于是牛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自己命运的后脖颈儿被死死遏制住,只好乖乖停了下来。 “太好啦!”婉妍这才松了一口气,兴奋地振臂高呼,仰天长啸。 此时一旁的男孩子们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 从他们的视角来看,一个生得貌美如花的大姐姐,居然轻而易举就制服了一头发了狂的牛。此时拽着缰绳站在牛背上身姿挺拔、威风凛凛,就像一位凯旋而归的将军,那被划破的衣袖就是胜者的勋章。 “哦哦哦太厉害啦太厉害啦!!”孩子们边大声呼喊着,边一齐跑向婉妍。 突如其来的喝彩声倒把刚跳下牛背的婉妍吓了一跳,紧接着自己立刻被十来个小孩子团团围住,四面八方传来叽叽喳喳的喧闹声。 “姐姐姐姐你功夫可真强!” “姐姐你能教我两招吗?” “姐姐我怎么没见过你?” 孩子们真挚而热烈的夸奖瞬间把本就不禁夸的婉妍送上了云端,迅速和孩子们打成了一片。 于是在顾大娘家门口,就有了这一幕:婉妍牵着一头牛,身后跟着一群吵吵闹闹的孩子,外衣袖子被撕裂后的布条随风飞舞着,头上还挂着不少绿油油的树叶。 虽然整个人灰头土脸的,但神情却是得意洋洋的。 “哎呦呦我的牛!”就守在顾大娘家门口的徐大爷老远就看到自己的宝贝牛,顿时老泪横流,连拐杖都没拿就踉踉跄跄扑了上来。 “姑娘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你可是救了我和我孙女的命啊!你的伤要紧吗?” 徐大爷看着婉妍,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婉妍大手一挥,豪气万丈:“不用谢不用谢,这点小事大爷您就不要和我客气了!” “大哥威武!” “大哥威武!” 徐大爷还没再说话呢,周围的孩子一个个都振臂高呼着,喊声震天。 “大哥”婉妍摆了摆手,谦虚的词语却掩盖不住得意的口气:“低调点低调点。” 只可惜大哥还没威武几秒,就被人从后面拎了起来,直接被揪进了屋子里。 婉妍正要负隅顽抗,就看清了从身后走出来的人,立刻就老实了。 蘅笠根本没搭理婉妍,把她扔在凳子上后,就径直走到灶台边,蹲下来给灶台添柴。 顾大娘赶忙过来看婉妍的伤口,忍不住嗔怪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这新新的衣裳就穿成这样不说,怎么把自己也给伤着了?” 婉妍大大咧咧地咧开嘴笑:“不要紧的大娘,这都是小伤,一点也不疼!” “你这孩子啊,怎么帮起人来,连自己都不顾了。”大娘叹了口气,往灶台旁烧水给婉妍擦拭伤口。 孩子们跟进了院子里,此时都趴在门边上暗戳戳地瞧着大哥的情况。 涵儿看见门口的孩子们,怕生地往墙角躲了一躲,正好被婉妍看见。 婉妍方才就在奇怪,村里明明有这么多小孩子,为什么涵儿从来不和他们一起玩,就一个人闷在屋子里。 “涵儿,过来过来!”婉妍冲着涵儿招了招手,见涵儿不出来,又更卖力地招手。 涵儿见状,只得犹犹豫豫地走了出来,怯生生地看着门口的孩子们。 “小虎,你们怎么平时不带涵儿一起玩啊?”婉妍拉住涵儿的手,气势汹汹地向为首的孩子王责问道。 小虎听闻,双手一叉着腰,把脸扭了过去:“我们才不带他玩呢!他和瘦猴一样,跑也跑不快,跳也跳不高,还不会游水,我们才不和笨蛋一起玩!” 小虎人如其名,小小年纪就长得圆圆胖胖,一副小霸王的样子。 “嘿你这臭小子!”婉妍跳过去拍了拍小虎的头,装作生气的样子,“涵儿可是我的亲弟弟,既然你们都认我做大哥,那等我走了之后,这大哥之位我就传给涵儿,以后他就是你们的大哥!我看以后你们谁敢不带涵儿玩!” “啊……大哥之位还能传啊。”小虎抠了抠头,不愿意接受。 婉妍把拳头捏地噼里啪啦响,装凶道:“怎么?不行吗?” “行行行!”小虎以为婉妍要动手,立刻就妥协了,“既然妍儿大哥都开口了,那以后涵儿就是我们的大哥!” 小虎都发话了,身后的孩子们也都振臂高呼起哄:“大哥!大哥!” “这还差不多。”婉妍心满意足地拍了拍小虎圆润的后脑勺,然后把涵儿往孩子们面前推了一推。 “涵儿去带着你的小弟们玩吧,他们谁要是敢欺负你,你就会告诉我,看我不揍死他!” 涵儿闻言,抬起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婉妍,眼神里既有感激也有兴奋。 “嗯!”涵儿重重点了下头,就跟着孩子们出去了。 “妍儿你可真行。”大娘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过来,看着孩子们的背影欣慰地感慨道。 “涵儿这孩子胆子太小了,我每次让他去和村里的孩子们玩他都不肯,就一个人憋在屋子里,我生怕他憋出毛病来。没想到你这一来,倒把他这胆小给治好了。” 婉妍心愿得偿,笑得开心:“涵儿可不是胆小,而是因为他自小由大娘您一个人养大,没有父亲或者哥哥一类的角色给涵儿足够的后盾感,涵儿的性子自然会柔弱些。” 大娘点了点头:“这也是了,如今你和北泽来了,能帮着他收拾那群小霸王了,他自然有底气出去玩了。” 大娘边说边把水盆放在了婉妍旁边,拿出一条手帕来浸湿,正要用手帕擦拭婉妍的伤口时,蘅笠走了过来。 “大娘我来,您去忙您的。” “那行,我正好去晾衣服。你可当心点,别弄疼她。”说着大娘就把手帕递给了蘅笠,走出了屋子。 蘅笠接过手帕,俯下身子蹲跪在婉妍身侧,轻轻帮婉妍擦拭着伤口。 婉妍本来已经准备好了被暴躁对待,没想到蘅笠的动作又轻又柔,看着自己伤口的眼神耐心而专注。 婉妍不由自主就想到了大娘那天的话:若非是一生挚爱在眼中,薄凉之人怎会有如此眷恋的神情。若非是一生挚爱在身旁,凌厉之人怎会有如此平和的气度。 好像大人和我在一起时,气场确实柔和了不少呢…… 婉妍呆呆地看着蘅笠,突然胡思乱想起来。 “谢谢大人。”婉妍轻声道谢。 在只有两个人时,婉妍还是习惯叫蘅笠“大人”。 “以后多加小心。”蘅笠头都没抬地淡淡说道,然后就拿起干净的手帕帮婉妍把伤口包扎好。 第五十八章 宣婉妍心系烧鸡 和一迁惨遭陷害 给婉妍包扎好后,二人就一道去了桃林帮上午的果农摘桃子。 虽然蘅笠和婉妍从来没干过这类农活,但好在天资聪颖又体力好,不过两个时辰就帮大叔把大半个林子的桃子都摘了下来,两个人都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大叔眼见着桃子就要摘完,又是开心又是感激,一定要给二人一筐桃子作为答谢,被二人婉言谢绝了。 出了桃林,蘅笠径直朝回家的反方向走去。 “大人大人!这边才是回大娘家的路。”婉妍停了脚步,指了指身后的方向。 “我知道,我还有其他事要办。”蘅笠负手站定。 摘了一下午桃子可把婉妍累坏了,眼看着蘅笠走的是出村的路,可没力气和蘅笠下山去了,便说:“那既然如此,下官就不陪您去了,大人您自己注意安全。” 说完婉妍就行了个礼,转身就要走。 蘅笠一点也不恼,对着婉妍的背影轻描淡写地开口:“我要去集市。” “集市?!” 这两个字似是有手一般,立刻把已经走出几步的婉妍给硬生生拽了回来。 “您不早说您要去赶集!我陪您去我陪您去!”婉妍一扫疲惫之态,狗腿子一般跟上了蘅笠,兴致勃勃地说道。 蘅笠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一言不发地大步而行。 集市离西辕村并不近,下了山后还要走挺长一段路才能到,二人到集市时已经是黄昏了。 “对了大人,您是来买什么的?”婉妍一面东张西望,一面问道。 蘅笠没说话,带着婉妍径直走到一个卖点心的小摊前面。 “大娘,每一种都要一个,要两份。”蘅笠对摊主说道,朝怀里掏荷包。 “好嘞!”大娘很久都没遇到这么豪气的客人,乐得喜上眉梢,手脚麻利地包了起来。 “您是买给大娘和涵儿的吗?”婉妍侧脸问道。 “嗯。”蘅笠微微颔首。 “那为什么要分开买啊?” “我愿意。” “……”婉妍撇了撇嘴,不再问下去。 等大娘把包好的两包点心递给蘅笠后,蘅笠又指了指一个糕点,“再单独包一个这个。” “好嘞!”大娘一面熟练地拿一片大叶子把糕点包了起来,一面热络地攀谈起来,“公子你可真会挑,这个米花糖是这些里面最好吃的!” 蘅笠接过来后,直接递到婉妍面前。 婉妍没想到蘅笠居然会专门给自己买,愣了一秒才赶快接了过来。 “谢谢大人。”婉妍“啊呜”咬了一大口,眼睛“咯噔”一下瞬间亮了起来。 这米花糖又脆又香,化在嘴里只甜不腻,果然好吃。 “天呐,这味道绝了!”婉妍边“嘎嘣嘎嘣”嚼得开心,边忍不住赞叹道。 “真没见过世面。”蘅笠嘲讽地开口,嘴角却微不可见地扬了起来。 婉妍吃得开心便懒得他计较:“这个米花糖真的很好吃!大人您不买一块尝尝?” 蘅笠摇了摇头:“我不吃甜食。” “啊……那大人您真是平白少了人生一大乐趣啊。”婉妍擦着嘴角的碎渣,有些为蘅笠婉惜。 蘅笠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等等!”原本走得兴高采烈的婉妍,突然站定了脚步,像小狗一样伸着鼻子仔细嗅啊嗅。 “走啊。”蘅笠在不远处停了脚步催促道。 “大人您快闻这个味道!”婉妍一面自己努力吸着空气中的味道,一面怂恿蘅笠也闻。 蘅笠负手而立,无奈地开口:“你到底在干嘛?” 婉妍闻得热泪盈眶:“大人!是烧鸡的味道啊!” 婉妍上次吃肉是什么,她自己都记不得。此时闻到这香喷喷的味道,全身的馋虫都苏醒了。 “至于吗……”蘅笠看着面前长着狗鼻子的婉妍,忍不住挪揄道:“宣侍郎你还真是技多不压身,你这鼻子之灵敏怕是连狗都要羡慕吧。” 婉妍已经被烧鸡勾走了魂,完全不在乎蘅笠在说什么,双脚带着身子就寻着味道去了。果然在不远处找到了一个烧鸡铺子。 这烧鸡看起来就金黄肥嫩,引得婉妍口水连连。 这要是都不买一只,天理难容啊! 婉妍一面想着,一面果断地从怀里掏出了蓝玉给准备的银子,声音快乐地发抖:“大娘,要一只烧鸡!” 拿到烧鸡后,婉妍赶忙去找蘅笠,两人便一起踏上了回村子的路。 一路上,婉妍一直把烧鸡举在鼻子前面,一路走一路闻,口水“吧嗒吧嗒”直掉。 “瞧你那点出息。”蘅笠瞟了一眼婉妍,挖苦道。 “这不能怪我啊,自从离开京都,我就在沧州吃了一顿正经饭,其余不是干粮就是果子,我是真想吃肉了。”婉妍委屈巴巴地说,突然意识到了问题,脸色一变,指了指烧鸡和点心。 “不过我和顾大娘说咱们的盘缠都用完了,那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蘅笠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今天下午我们帮大叔摘桃子,他送了我们一筐桃子。我们把桃子卖了,买了这些东西。” “对哦……大人您编故事还真是信手拈来。”婉妍也觉得这说辞不错。 “还有还有!待会这鸡带回去,我们两个都不许吃!”婉妍突然又抬头说道:“这么大点鸡,咱们四个肯定不够吃。涵儿和大娘许久都没吃到肉了,让他们先吃饱。我们日后有机会再买。” 婉妍说得慷慨,手里却忍不住把烧鸡往怀里揽了揽。 “你还挺有觉悟啊。”蘅笠轻笑一声,“我是没问题,你能忍住就行。” 婉妍撇撇嘴,又把鸡举在了自己鼻子前面,暴风吸入香气,苦着小脸自欺欺人道:“我当然能忍住,我闻闻就饱了。” 就在这时,一只矫健的鹰从天边出现,迅猛地朝二人翱翔而来。 婉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烧鸡抱入怀中,生怕被鹰抢走了。 谁知径直冲着蘅笠落在了他的肩上,等蘅笠伸手取出了它脚边的信后,就立刻飞走了,看都没看婉妍的烧鸡一眼。 “假清高!”自作多情的婉妍对着眨眼就消失在天边的鹰翻了个白眼,气鼓鼓地嘟囔道。 蘅笠拿了信,婉妍立刻凑了上去,暗戳戳想偷看点什么。 奈何蘅笠拆都不拆,直接就放入了怀中。 “小气……”婉妍愤愤地收回了目光。 就在这时,又一只鹰盘旋片刻后落下,这次是落在了婉妍的肩上。 婉妍边把信取出来,边侧头看了蘅笠一眼,两人目光正好对上,面色皆是瞬间变得凝重与严肃。 两个人同时都有信从京都来,就说明京中必有着急的大事发生。 而蘅笠此时更是吃惊不小,他实在想不到,这小不点的暗线竟是如此灵敏,居然可以与锦衣卫的情报几乎同时到达。 婉妍立刻打开了信,上面只写了一行字:和一迁被弹劾勾结边将,已收押刑部大牢。 “糟了!”婉妍猛地一拍脑袋,把信折起来收入怀中,“这些家伙的动作可真够快。” “和大人出事了?”蘅笠目视着前方,云淡风轻地开口。 婉妍见蘅笠既没有偷看自己的信,也没看打开他的信,不由得有些奇怪:“大人您早就知道了?” “这还不明显。任沅桢要整和大人是必然的。若是你在京都,此案必会交由你审理,那勾结边将这顶大帽子,和一迁怕是戴不上了。 此时你不在京都,审问和大人的就是都官司郎中左臻。这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任党。这样一来,他们想给和大人定个什么罪还不是随意。” 婉妍点了点头:“任沅桢挑的这个时机无疑是明智的。可现在我们不在京都,怕是行动起来很困难。” 蘅笠走得越来越慢,显然是在仔细思考着:“话虽如此,但我们绝不可坐视不管。 先不说和大人实乃朝廷肱骨,一心为国,在文官言臣中间很有名望。他若无故蒙冤,必会寒了天下忠臣之心。 再说若和大人这般有强硬傲骨之人也被铲除,那无疑更长了任党的势头,今后朝堂之上怕是再无人敢与其对抗了。” 婉妍重重点了点头。她作为刑部官员,绝对无法忍受这种破坏法度,陷害忠良的事情发生。何况被陷害的还是她十分敬佩的和大人。 一时间二人都陷入了思索与谋划之中,默契地沉默着。 进村后,蘅笠才无厘头地开口:“你那里有没有抓住过什么左臻的把柄?” 婉妍立刻点了点头,露出一抹得意的冷笑:“那自然是有的。左臻是我的直系上司,我们朝夕相处之下抓他的把柄还不是易如反掌。不过我把这些都记录成册,就装在我的行囊里,具体是怎样,要回去看了才能准确地回禀大人。” 第五十九章 醉魂应逐凌波梦,分付西风此夜凉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顾大娘的小院子。 蘅笠点了点头,及时止住了话头“那就晚上再商量。” 两人一进屋,大娘就急匆匆迎了上来,关心地抱怨道:“你们两个可算回来了,这天都黑了,你们干嘛去了?” 虽然才认识了一天,但大娘也是真的喜欢这两个孩子,看他们迟迟不回来心里着实着急。 婉妍听得心里顿时一阵暖意。除了姐姐,又有一个等着我回家的人了。 “是我们不对,让大娘您担心了。”婉妍乖巧地搀住大娘的胳膊,把手里的烧鸡递给了大娘,“我们去帮果农叔叔摘桃子了,那个叔叔特别热情地送了我们一筐桃子。我们把桃子卖了,拿银子去集市上买了些吃的给大娘和涵儿。” 蘅笠闻言,也把满满一包点心放在了桌上。 “哎呦呦,你们两个怎么这么不懂事啊!”大娘一看二人买了这么多东西,不由得嗔怪二人浪费:“你们卖了钱就自己收着做盘缠,路上好宽裕些,又何苦给我们买这么些东西?” 婉妍见大娘不接,便把东西都放在了台子上,撒娇道“大娘你就放心收着吧,盘缠我们会再赚的。” 涵儿闻到香味,早就扑了过来,眼睛恨不得长在烧鸡身上。 大娘瞧着两个孩子的孝心,心里也感动,便也不再推辞,把烧鸡和点心都装了盘端了出来。一家人围坐在桌边其乐融融地吃着晚饭。 婉妍伸手揪了一个大鸡腿下来递给大娘:“大娘您快尝尝!” 大娘不接:“你们两个也累了一天了,又正长身体呢,还是你们吃。” 婉妍强行把鸡腿塞到大娘手里,一本正经地撒谎道:“我可想吃了!但我和小北有个家族病,就是一吃鸡肉就浑身都起疹子,所以我们打小就不吃鸡肉的。大娘您快吃吧!” 嗯??蘅笠正夹菜呢,被婉妍的胡言乱语惊得手一抖,筷子上的蔬菜“啪嗒”掉在了桌上。 这谎撒得可真别致,也真亏她想的出来…… “吃鸡肉还能起疹子?”大娘也不太相信。 “真的。”还没等婉妍接话,蘅笠就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胡说,“妍儿她症状更明显,一吃鸡肉就口吐白沫,浑身痉挛。” 什么?! 婉妍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却也只得应了下来,“哈……哈……是啊,大娘您快吃吧。” 边说着婉妍还气不过地狠狠瞪了蘅笠一眼。 蘅笠完全无视掉了婉妍的目光,撕了一个鸡腿递给涵儿。 涵儿接了过来,口水直流却还不忘了礼貌,“谢谢北泽哥哥!” 婉妍紧紧盯着大娘和涵儿香喷喷地啃着鸡腿,眼睛都发直,却不停往嘴里塞着青菜,幻想着自己也在啃鸡腿。 多亏方才还吃了一块米花糖,不然这会让婉妍看着烧鸡吃青菜,无异于要了她的命。(现在不过馋没了她的半条命) 蘅笠边斯文地吃着青菜,边瞟了一眼婉妍。 只见她不断往嘴里扒着青菜,一双眼就粘在烧鸡身上眨都不眨一下。每隔一小会就要猛地“吸溜”一下口水,不然手里的碗中早就积水成灾了。 看着婉妍这样子,蘅笠甚至怀疑,如果大娘他们再不把烧鸡吃完,婉妍真的就要口吐白沫,浑身痉挛了。 小狐狸果然馋鸡肉啊……蘅笠心里轻笑着感叹道。 婉妍终于是熬过了晚饭,只觉得自己今天流的口水,比以往十五年留的加起来还要多。 婉妍正准备帮大娘收拾碗筷,大娘就麻利地把碗都归置起来,对二人说道:“你们忙了一天,就不要再辛苦了。 咱们西辕村的后山顶上有一片净水,里面长满了荷花,池边还有一叶木舟,泛舟池中可好看了。你们两个趁这个时节荷花还没谢尽,去看看吧。” “荷花池?好啊好啊!”婉妍一听来了兴致,转头征求蘅笠的意见“我们去看看?” “嗯。”蘅笠微微颔首,向婉妍走近了几步,低声说道:“你等我一下。” 说完蘅笠就转身朝涵儿招了招手,涵儿立刻乖乖跟了上来。 出了屋门,蘅笠把方才买的另一包点心放在了涵儿手里,温和极了,“这一包给你饿的时候吃。” 涵儿看着怀里这一大包点心,口水已经不由自主流了下来,连谢谢都忘了说。 蘅笠轻笑着揉了揉涵儿的头,转身对婉妍说道:“走吧。” “嗯!”婉妍用力点了点头,快步跟上了蘅笠。 虽然蘅笠没有说,但婉妍猜到了。因为大娘屯粮食而节省地吃粮,涵儿总是吃不饱。蘅笠才单独买了一包交给涵儿,让他可以饿的时候自己吃。 婉妍越来越觉得在蜀州温和心细的蘅大人,和在京都的冷面罗刹简直判若两人。 蘅笠和婉妍出了门后,一路往后山去。爬了不到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山顶。 一到山顶,果真看到有一汪池水,池边还停着一叶小舟。 婉妍兴致勃勃地上了小舟,等二人都坐下才发现,这小舟看着小,坐进去更小。 尤其是蘅笠个头又高腿又长,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相距不过一箭之隔,无处安放的腿只能交织在一起。 两人面面相觑了半分钟,立刻很默契地一齐转头移开了目光,耳朵都红地滚烫。 婉妍微微一动就会碰到蘅笠的腿,不动又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原本的兴奋逐渐被坐如针毡所取代,尴尬得恨不得翻身跳进池中。 好在蘅笠缓缓摇动了船桨,二人便随着画船撑入藕荷深处。婉妍立刻被周围的美景深深吸引住,便也不觉得尴尬了。 墨染千里的天幕之上月色凉如水,星月共交辉。一泓清水也在无意间被染上清冷的暮色,偷得一池星光,幽然澄澈似与夜色共绵长,璀璨夺目似与星汉同阑干。 池中星光点点,芙蓉朵朵,芰荷迭映蔚,荷香送怀芳。暮色中,疏林红叶,芙蓉将谢,天然装点秋屏列。 声声蝉鸣之中,一叶小舟拨开层层菡萏摇曳而来,浅浅的水痕无声地沉入荷塘中间。 婉妍置身于这梦一般的星河里,目光所及皆是荷塘月色,周身被淡淡的荷香混合着蘅笠身上清冷的初雪味道所包围。 婉妍不由得屏息凝神,生怕在这梦一样的瞬间醒来。 就在这时,一只白鹭从荷叶间飞出,惊醒了这一池静水,也惊醒了沉醉的婉妍。 “大人您快看……”婉妍看见白鹭惊喜地叫了一声,急忙回头叫蘅笠一起看。 谁知她刚一转头,自己的眼就正好落入蘅笠的眼中。这双眼,比池水还澄澈,比月色更清冷,比星光更明亮。 以这梦幻的夜晚为背景,更让人见之难忘。只看一眼,便在婉妍心中惊起了一滩永不远去的鸥鹭。 她沉醉于梦中的景,他沉醉在梦中的她。 还没等婉妍回过神来,蘅笠已经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给婉妍留了一个清冷的侧脸。 “我看到了。”蘅笠淡淡说道。 婉妍赶忙也移开了目光,心里却暗暗嘀咕:蘅大人可真奇怪。 在离他很远的时候,觉得他就在身边似的。在离他近在咫尺的时候,反而觉得他似皓月,似星辰,触手可及,又相隔万里。 不过在这个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的夜晚,得与这样一人共赏,倒也不算辜负。 婉妍不诚实地想着,心却诚实地就快跳出胸口,不由得用右手抓住了自己的左手腕,却抓在了一块硬物上。 婉妍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抓住的正是藏在袖子中的玉镯,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把玉镯的人情还给蘅笠。 “蘅大人,不如我给您跳支舞吧。”婉妍突然抬起头看着蘅笠,无厘头地自我推荐,眼中的光芒比落入池水的星光还晶莹。 蘅笠云淡风轻地抬眼看向婉妍问道:“为何突然要跳舞?” 婉妍扬了扬胳膊上的玉镯解释道:“因为我想答谢您送我这只玉镯啊。下官以为您并不爱金玉之物,也实在想不出大人缺什么物件,便只想出这一个主意来。 您要是不喜欢,那我就换个别的答谢您。” 蘅笠抱臂靠在船边,心中一动,已迫不及待想一睹婉妍舞姿,面上却是一幅毫无兴趣之态:“虽然给我跳支舞听起来毫无新意,但想来你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来答谢我。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看看倒也不是不行。” “哦……”婉妍撇了撇小嘴,兴头扫了大半,但还是颤颤巍巍地从小舟上站了起来。 蘅笠看着摇摇欲坠的婉妍,立刻伸手抓住了她胳膊稳住她,等她站稳后便立刻松开了手。 站稳后的婉妍伸出了右手,右掌中蓝白色的光芒愈来愈明显,与之一起出现的是婉妍背后展开的一对浅蓝色风翼。 拥有司风之能的婉妍身轻如羽毛,别说再水面上,就是在悬空的宣纸上都可翩然起舞。 婉妍微微撩起一点裙边,绣花鞋微抬,轻轻落在了平静的水面上,惊起一圈波澜。 蘅笠紧盯着婉妍的脚下,生怕她出了什么差子。突然感到小舟微晃,再一抬头,婉妍已经立于清池之中,身姿袅袅,在水雾氤氲中若隐若现,宛如仙子降世。 婉妍倏尔回眸一眼,留下一抹笑靥,随即立刻转身而去,绣步轻启,向藕荷稀疏处跑去。 婉妍小步向远处跑去,芊芊玉指一路拂拨着莲叶而去,每跃出一步,都在水面上留下一圈微漾的涟漪,惊动了一池清波的好梦,也引着蘅笠的目光随她共入藕荷深处。 第六十章 满腹抱负皆辜负,一心有意慕聘婷 婉妍最终在一处空旷的水面上停下。片刻休整后,秀足微移,带着柔软的身姿璇身而来,双手拂过莲叶,牵起一串晶莹的露水,奶白色镶嫩粉色衣边的裙摆在水面上似水雾般摇曳。 婉妍在水面上灵动地舞了起来,柔若无骨地四肢尽情舒展着,一双明眸顾盼生辉。红潮微晕的小脸,拂向桃腮红,一颦一笑间两颊笑涡中霞光荡漾。在露影星光中,任香雾湿云鬓,清辉寒玉臂。 美人如斯,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一抹秀色掩今古,满池荷花羞玉颜。 没有管弦丝竹,没有高朋满座,就在这漫天星辰下,满池菡萏中,一人目光里,绝色少女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既似袅袅仙子,又如盈盈芙蕖。 蘅笠故作淡然地看着池中翩跹的佳人,心绪却被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拨乱。 此时的蘅笠心中纵有天下,眼中也唯有这一人。满腹抱负皆辜负,一心有意慕聘婷。 少年当时不知,今夜这横塘十里香,水花晚色静年芳,不过三年光景,便魂梦西风,成了他夜夜独念的画面。 从此醉魂应逐凌波梦,分付西风此夜凉。 蘅笠再回过神来,婉妍已经停了舞蹈,向他款步走来,一步一生莲,一寸一思恋。 蘅笠凝视着愈来愈近的人,不知日后多少与青灯古佛相伴的夜里,少女便是这般凌波微步踏梦而来,这抹芳脸轻颦便是他唯一的念想。 等到婉妍走近时,蘅笠伸出一只胳膊让婉妍扶着上船来。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婉妍才坐稳,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一脸的得意与期待。 “嗯。”蘅笠微微颔首,面上风波不惊,可耳后根还是通红。 见蘅笠这毫无变动的神情,婉妍不由得大失所望,撇着小嘴小声嘀咕着:“真是对牛弹琴……” “把鞋袜脱下来。”蘅笠没理会婉妍的抱怨,沉声说道。 “你要干嘛?”婉妍一听立刻警觉起来,忙往后缩了缩。 看婉妍这紧张的反应,蘅笠眉头微蹙,有些气恼的眼神落在了婉妍的鞋上:“鞋袜都湿透了,你不怕寒气渗骨吗?” “啊?哦……”婉妍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鞋袜确实完全湿透了,大大咧咧的自己居然都没注意到。 可婉妍宁可被寒气冻成老寒脚,也不想在蘅笠面前脱鞋袜。 婉妍把脚往回缩了一缩,摆了摆手故作轻松道:“不过是鞋袜湿了而已,我之前练水上轻功时,每每弄湿鞋袜都是穿着回屋,早就习惯了。” 蘅笠倏尔抬眼,耐着性子一字一顿地说道:“脱下来。” 婉妍最是清楚,蘅笠这个口气就意味着没有任何余地可回转,只好慢吞吞地把鞋子和袜子脱了下来,才发现自己的鞋袜湿得都可以滴水。 脱完鞋袜后,婉妍白嫩的小脚丫就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踩在了船板上。 丢死人了丢死人了丢死人了丢死人了…… 婉妍窘得抬不起头,努力往后蹭了蹭,试图把小脚丫藏起来。 谁知婉妍的脚边往后退着,蘅笠居然把脚往前挪了几步。 婉妍红着小脸抬起头,疑惑地看向蘅笠,眼神正好落入了蘅笠的眼中。 从婉妍开始脱鞋起,蘅笠就一直目不斜视地直视着前方,丝毫没有向下看去。 “把脚放我鞋上。”蘅笠看着婉妍,面不改色地沉声开口。 “啊?”婉妍低头看了看自己湿漉漉的小脚,又看了看蘅笠今天新换的、崭新的鞋,不由得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谢谢大人好意了!” “把脚,放我鞋上。”蘅笠一点也不退让,再次重复了一遍。 婉妍撇了撇嘴,只好犹犹豫豫地抬起自己的脚,轻轻落在了蘅笠的鞋上。自己还提着劲,生怕踩重了蘅笠。 蘅笠没再开口,再次摇起桨来,往池边靠去。 虽然人离开了,但是月色下,荷塘中的那抹倩影,却深深刻入了蘅笠的灵魂中,永无黯淡之日。 此夜此时,方才堪称兴尽晚回舟。 随着尴尬之感渐渐淡去,婉妍自如了不少,仰起头来望着满天星辰感叹道:“这里的星星可真好看!” 蘅笠摇着桨没有接话,婉妍自顾自地叨叨起来:“不过真的好奇怪,在京都时,我看星星总是那么远,那么冰凉。 可在蜀州,明明是同一片星空,却觉得这星星离我好近,这里的星光好温暖。” 蘅笠听闻,浅浅笑了一声,语调柔和了冰凉的声线:“其实星星一直离你很近,不过有时你感觉不到罢了。” 一直离我很近?怎么感觉大人有话外之意呢? 婉妍抠了抠小脑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样啊。” 蘅笠也仰头看了一眼星空,戏谑地开口道:“不过既然你这么喜欢星星,说不定哪天我心情好,就送你几颗呢。” “嘁。”婉妍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您就忽悠我吧。” 当时不知,一语成谶。 小舟稳稳停在了池边,蘅笠一步便跨上去,又将脚移到池畔中间,向婉妍伸出了双手:“踩着我的鞋上来。” 婉妍乖乖把小脚丫踩在了蘅笠的鞋上,将小手放进了蘅笠的手中。许是因为一直在划船的缘故,蘅笠的掌心带着些许温热。 蘅笠轻轻一拽就把婉妍拉上了岸,等她站稳便立刻松开了手。 婉妍正弯下腰准备穿上鞋袜,蘅笠突然缓缓转身,单膝蹲跪在婉妍面前。 “上来。”背对着婉妍的蘅笠简洁地命令道。 “不用不用!大人我真的能走,我的鞋袜快干了。”婉妍连声拒绝道,手里攥着自己还滴水的鞋袜。 蘅笠没有回头,声音却带着愠怒:“宣侍郎是一定要我把所有话都说第二遍才行吗?” 婉妍见蘅笠一副自己若不就范,就不起身的样子,只得小心翼翼地趴上了蘅笠的后背,双手绕住了蘅笠的脖子。 蘅笠将婉妍抓牢后,轻松地起了身,大步流星地往山腰走去,哪怕背着一个人也走得挺拔端正。 婉妍与蘅笠的自如潇洒形成鲜明对比,像僵尸一样僵在蘅笠背上一动不动,连大气都不敢出。 蘅笠这凉薄之人,后背却意外地温暖与宽厚。不论是蘅笠后背的温度,还是蘅笠通红的耳根,亦或是他身上初雪后清冷的气息,都让婉妍心跳加速,快得就要撞出胸膛一般。 这是一个无厘头的故事:世界寂静地令人心安,风柔软地像轻纱,璀璨的星光还带着余温,少年他一言不发。 在这无厘头的故事里,婉妍听出了无厘头的温柔,生出了无厘头的情愫。 两人回到大娘家,和大娘打了声招呼后,便回屋子里,商量有关和大人的事情。 婉妍从行囊里翻出了一大本厚厚的记事簿后,立刻趴在了灯下翻找起来。 婉妍一直认定,利益只能暂时拴住一个人,但把柄可以永远钳制他。 所以婉妍自入仕以来,带着敏感的政治嗅觉每天观察至微,加之强大谍网布局,收集到的情报不胜枚举,全部记载在了这本情报簿里。 蘅笠站在婉妍身后,看她“霹雳啪啦”飞快地翻着记事薄,隐约可以看见那一张张空白的纸上,被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布满,每一张纸都有几千个字,还有不少用朱红色标出的痕迹。 虽然蘅笠不屑于偷看其上的内容,但蘅笠很清楚地知道,记事簿里,夹着起码几十条朝廷命官的人命。 都说无孔不入的锦衣卫最是恐怖,他们渗透进百官生活的角角落落,无时不刻不盯着百官的一举一动,并把观察到的一切记录在“无常簿”里,让今天还带着乌纱帽的高官,明天就没了脑袋。 但蘅笠觉得,比起婉妍这本《百官把柄大全》,他们的“无常簿”实在是与街头的话本小说无二区别的平淡流水账罢了。 这本封面上画着怪脸,里面全是致人于死地内容的记事簿,就和它的主人一模一样。 明媚又活泼的皮囊下,装着一个危险的灵魂。 “找到啦!大人您快来看!”婉妍猛地抬起头,惊喜地叫出声来,打断了蘅笠的胡思乱想。 婉妍说着便往凳子一侧蹭了蹭,给蘅笠留出一半凳子。 蘅笠坐在了婉妍身边,看向她手指的地方。 “我刚刚看了一下,我记忆的不错,这左臻留下的把柄果然不少。 因为知道他是任党,所以他办的每一个案子我都暗中调出卷宗仔细查验过,把其中发现的猫腻都抄录了下来。 您看这里,最近两年里经他手被降职或免官的从三品及以上的京官,有前兵部驾部司郎中、前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前户部右侍郎以及前秦州巡抚。而从三品以下的京官更是不胜枚举。 这些案子的卷宗无一不是模糊不明,胡乱了事,却也都顺利通过了都察院的稽查与大理寺的复核,说明任党势力在三法司中也是相当完备的。 最终,这些被腾出来的位置,大多都安上了任党的成员。可以说这左臻是任党势力迅速扩大的中坚力量。 我这几个月差人私下调查了一番,收集到了其中几个案子的实情,可以作为证明左臻以权谋私,破坏法度的证据,或许可以用作制衡左臻。” 蘅笠点了点头,头一次不吝啬地夸赞道:“很好。” 第六十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少年权臣千里谋 蘅笠点了点头,头一次不吝啬地夸赞道:“很好。” 突如其来的夸赞让婉妍快飘起来了,但想着正事还没商量好,赶忙压制住自己心里的小得意,正色问道:“下官以为,左臻之所以能这么大胆地胡作非为,背后必有任霖阁的鼎力支持,更是牵扯于一大串的利益纠葛,可以说牵一发而动全身。 任霖阁为了保住在三法司的人脉,定会力保左臻。所以仅凭这几件冤案错案,别说撼动左臻,就连是否能呈到陛下面前都是未知。” 蘅笠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水碗,一侧嘴角微微抬起,牵起一抹阴冷的笑意,“这有何难?既然我们无法呈到陛下面前,那我们便不呈给陛下,直接把这些扔给左臻,让他自己心里有点数。” “啊?”婉妍疑惑地眨巴眨巴小眼睛,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反对意见,“下官以为您此举不妥。 一来,这任霖阁一手将左臻提拔上来,对他有知遇之恩,更是他的靠山,左臻不会轻易放弃这棵可乘凉的大树。 二来,左臻能一直为任霖阁所用,为任党鞠躬尽瘁,就说明任霖阁手里应当是有能自如操纵左臻的筹码,将他紧紧拴住。 我们拿这区区几个冤案,怕是很难左右左臻来反抗任霖阁,搞不好还会打草惊蛇。” 蘅笠专注地听婉妍分析完,认可地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 “那您又为何如此?”婉妍越来越不明白蘅笠的意图。 昏黄烛火下的蘅笠,完全脱去了这几日在蜀州的温和面孔,又重新变回了京都的冷面罗刹,如炬的目光阴冷又高深莫测。 “既然左臻是我们左右不了的人,那不如,就直接毁掉他好了。” 蘅笠轻描淡写地说着,眼神从记录左臻的那一页记事薄中无意地滑过。 虽然婉妍猜不到蘅笠要做什么,但是看着蘅笠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便知他必是胸有成竹,只待一发而中,便也放下心来。 “我听到大人的,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婉妍正色说道。 蘅笠指了指婉妍的记事簿:“你先把这些有关左臻的冤案错案抄录出来,明早之前就要完成。” “明白!”婉妍爽快地答应着,摊开纸笔就开始誊抄,还不忘抬头向蘅笠说道:“大人您先去休息吧。” 婉妍倒也不是关心蘅笠,实在是他坐在旁边让婉妍没办法静下心来认真工作。 蘅笠正在认真思考,根本没有理会婉妍,过了好久才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方才说,左臻曾参与过前户部右侍郎的审理?” 正认真抄写的婉妍闻言点了点头:“是啊。前户部右侍郎林仪成一年前被查出贪墨官银万两,还未审理结束就畏罪自尽在狱中。后来就有许介接替了他的位子。” “许介……”蘅笠眯着眼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忽而自嘲地笑出声来,“这任党当真是不一般啊。一年前就把退路都想好了。” 婉妍一时没反应过来,琢磨了半刻后才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这次我们入蜀调查修河款的事情,不论我们查到了什么,这许介都是挡在任沅桢前面的,我们根本无法中伤任沅桢。” 蘅笠点了点头:“没错。从任沅桢到任户部起,这步棋就已经步好了。” 婉妍顿时大失所望,嘴角塌了下来:“那岂不是说我们这次南下蜀州的所有努力,对任党的影响不过是折一员小卒!” 蘅笠轻叹一声,坦然而无奈:“冰冻千尺,非一日之寒。扳倒任党,岂在一朝一夕。” 婉妍早做好了和任党持久战的准备,但没想到真正实行起来,困难程度还是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对了大人,您能给我详细讲讲和大人被陷害的过程吗?”婉妍突然问道。 “好。”蘅笠微微颔首,仔细讲了起来。 “几日前西南边境守将,安南都指挥使司指挥使林仪峰急报陛下,言在西南边境的藩属国安南,胡氏贼人弑君篡位,并扬言脱离我天权管辖,图谋扰我天权边境安危。截至报信之时,胡氏贼人已占我天权西南四州。林将军报请陛下出兵镇压。 昨日早朝上,陛下以此事询问百官意见,就在朝中无一人开口之时,和大人站出来力挺林仪峰,请求陛下出兵平定南寇。 和大人话音刚落,就立刻有人跳出来弹劾和大人勾结林仪峰,二人联手谎报敌情,诱使陛下出兵,从而套空军饷以中饱私囊。 陛下当时并未多说,然而退朝后就下令搜查和府。没想到还真的搜出了一封和大人同林将军互通有无的信件。陛下即刻就下令将和一迁打入刑部大牢,择日提审。将林将军即刻押送回京受审。” 婉妍的面色愈加凝重,眉头紧锁着问道:“林将军?哪个林将军?难道是前户部右侍郎林仪成的胞兄?” “正是。”蘅笠微微颔首,抱起双臂反问道:“你也有所耳闻?” “林将军驻守西南边境十余载,多次击退安南侵扰,明明战功赫赫却不求功名利禄,只为守护边境百姓太平。这样的忠心赤胆的名将,自然是名满天下,我又怎会不知?” 婉妍说起林将军,眼中闪烁着敬佩的光芒,紧接着说了下去。 “但林将军多年驰骋疆场,不屑于参与朝堂诡计,又性情刚烈正直,可没少得罪人。 而和大人的秉性,绝不可能明知边境有乱,还容忍外族肆意侵扰天权疆土,所以必会秉公直言。这就给了任党把内臣勾结边将的大帽子,扣给林将军并和大人的机会。 前朝就是因为内臣勾结边将霍乱宫闱,导致藩王逼宫,天下大乱。故陛下最是厌恶内臣与边将结交,哪怕只有一点风吹草动,也必会严查。这次的事情,显然就是一个专门下给和大人以及林将军的圈套。” 蘅笠显然也想到这里,一只手扶住下颚,目光凛然地说道:“没错,恐怕早就有人在陛下耳边煽风点火,只等今日事发了。” “下官也是这样想的。”婉妍的思路飞快地运转着,手里的笔也没有停,“可下官还有一事不明,这安南胡氏弑君篡位已是上月的事情了,并没有听说胡氏扰我天权边境的消息啊。何况上月时胡氏还上奏请求陛下册封其为新安南王,显然是对天权示好,却在这个月就占天权边境四州。如此反复无常,到底意欲何为? 难道,是有人为引和大人入局,故意授意安南胡氏作乱的?” 蘅笠没有明确表态,但从蘅笠的眼神中,婉妍明白了自己的猜测显然应和了蘅笠的猜测。 “不排除这种可能。”蘅笠保守地说道,“但假使真是如此,那任霖阁为了铲除和大人,是不是太不惜余力了一点。 和大人不过是经常在朝堂上同任党对抗,但手中并未掌握什么真凭实据,并不至于引得任霖阁不惜调用藩属的力量来进行铲除吧。” 婉妍闻言,手中的笔渐渐慢了下来:“大人您的意思是,任霖阁这次矛头的指向另有其人,只是顺便拉和大人下水吗?” 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蘅笠向来缄口不言自己的猜测。但是在昏黄的烛火中,婉妍分明从蘅笠的眼中,看到了肯定的答案。 蘅笠伸手取过砚台,扶着袖子细细地研着墨,轻描淡写地说道:“这都很难说,但或许有人可以告诉我们答案。” “林将军?”急性子婉妍冲口而出。 蘅笠这才终于点了点,免了婉妍的盲猜之苦:“虽然林将军从未和任党有过直接交锋,但冥冥中我总觉得,任党似乎有定要铲除林将军的理由。” 婉妍扣了扣脑袋,胡乱猜测道:“难道他是为了西南边境的军权?” 这个猜测连婉妍自己都不信服,又立刻开口推翻掉了:“这也不会啊,自古以来,手握兵权的重臣是天子最忌惮的存在,这任霖阁深谙此理,从不向兵权这出力不讨好的地方伸手,此次自然也不会为了西南兵权如此大费周章。” “不用猜了。”蘅笠打断了婉妍的思考,“陛下遣锦衣卫前去安南都指挥使司押送林将军回京,我会暗中安排他们途经蜀州,我们可与林将军有一面之缘。到时我们一问便知。” “那太好了!”婉妍顿时感到事情有些明朗起来,紧锁着的眉头渐渐松开,“现在我们只要稳住左臻,就有时间可以调查了。” 说到这里,婉妍方才明朗起来的小脸,又带上了一抹愁色:“所以大人您还没告诉我,到底怎么能先稳住左臻。” 蘅笠轻笑了一声,从婉妍旁边抽出一页信纸,取了一支笔,洋洋洒洒地书写起来,故意给婉妍卖关子。 “这些你不用操心,快点把这些案件誊抄好才是要紧,天亮之前就要寄走的。” “嘁……故弄玄虚。”婉妍的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气哼哼地小声嘀咕着,却只得继续奋笔疾书,充当苦力。 一名忠臣,一名勇将。这是天权国承受不住的损失,也是百姓承受不住的损失。 虽然二人很默契地没有说出来,但二人都感受到了压在身上的重担。 黑夜再次恢复了沉寂,唯有纸笔摩擦的声音,倒为这安详的夜,添了几分风雨欲来之前的风声。 ------题外话------ 弦弦再次前来恳求各位好心人赏一个收藏?_?? 弦以自己终生桃花运保证绝对不会太监,一定会把这只崽崽养大! 第六十二章 谁知荷囊双鸳鸯 飞自烛下夜夜凉 等婉妍终于把案件抄录完毕,黎明已经撕破了黑暗的一角,隐隐渗入点点光辉。 蘅笠拿过信纸,认真检查过一遍后,才把婉妍抄录的信件与自己昨晚书写的信件一同收好,趁着天还没亮,消失在了凌晨的露水中。 婉妍一晚上又是劳心又是劳力,早就困倦难忍,趁着蘅笠不在的空当,一个猛子扎进床里,准备美美大呼一觉。 谁知婉妍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就听隔壁屋里传来起床与洗漱的声响。 大娘怎么这么早就要出门?婉妍心中纳闷,便起了床往隔壁屋去,见大娘和涵儿都起了床,正忙着收拾布料。一问才知道大娘今日要去县城里的布庄送布料,涵儿也闹着要一起去。 大娘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还不忘对着婉妍嘱咐个不停:“你们二人在家小心些,别出门乱跑了。饼和点心都在灶台的锅里,你和小北中午先吃些垫一垫,大娘晚上回来再给你们做饭。” 婉妍也帮着大娘整理布料,连声应道:“知道啦大娘,您就放心去送布吧。路上注意安全。” 大娘这才放心地出了门,带着涵儿和同村的刘大娘一起往县城里去了。 婉妍前脚刚送走了大娘,后脚就钻进被子里,好好补了一个回笼觉。再睁眼时天已经大亮,蘅笠已经回来了,正坐在窗边看书。 等婉妍全都收拾妥当也清醒了,正要去隔壁屋找些吃的,屋门就被敲响。 “打扰一下,请问妍儿姑娘在吗?” 一个柔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走进来一个陌生的姑娘。 “我就是。”婉妍边应着,边上前把姑娘迎了进来,“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那姑娘见了生人,尤其是还有男人在,本就带着羞赧之色的脸瞬间通红,拘谨地近乎窘迫,抓着自己的衣角不敢抬头。 “我……我是徐婵儿,昨日妍儿姑娘帮我爷爷把……把牛抓了回来,我今日……特来道谢。” 婉妍瞧着蝉儿约莫在十七八岁的光景,便以姐姐呼之,忙着给她让座倒水。 “蝉儿姐姐你真是太过客气。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何需你亲自登门道谢。” 蝉儿见婉妍活泼开朗,见之可亲,便也少了几分拘谨,渐渐抬起头来:“这对姑娘来说可能是举手之劳,但对我们爷孙两个而言,这头牛就是我们的命根子。蝉儿听闻姑娘为了抓牛还受了伤,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便来看看姑娘的伤势。这点小心意是送给姑娘的谢礼,虽然做的粗糙入不了姑娘的眼,但好歹略表我的心意。” 边说着,蝉儿边从袖口取了一对荷包出来,放在婉妍手上。 婉妍怎么好意思收,连忙推辞,奈何蝉儿看着柔弱,却性格倔强,一定要把荷包送给婉妍不可。 婉妍见推辞不过,便感激地收下了这对荷包,放在手心仔细端详。 这两只荷包上绣的是一对鸳鸯戏水的图案,针脚及其细密工整,鸳鸯看起来栩栩如生,一看就是花尽了心思才做出来的。 “蝉儿姐姐真是生得一双巧手,这绣工实乃精妙绝伦,这荷包可以说是我见过最精致的荷包了!”婉妍真诚地赞叹道。 婉妍这话并不夸张,虽然这荷包的布料和线料皆十分普通,但这绣工比她见过所有官制荷包的绣工都要好上许多。 蝉儿听闻这直白而诚恳的夸赞,不由得羞地脸通红,又低下了头抓着衣角,小声说道:“妍儿姑娘谬赞了,巧手我可担不起我,不过是一针一线做得仔细罢了。这两只荷包我每晚绣到深夜,足足绣了一年才绣成。” 说到这里,蝉儿的双眼,忽然蒙上了一层肉眼可见的愁雾。 谁知荷囊双鸳鸯,飞自烛下夜夜凉。 婉妍一听,拿起荷包便要还到蝉儿手中:“蝉儿姐姐如此花心血制成的,想必有特殊的意义,这我怎么能收!” “你快拿着吧!”蝉儿又把荷包推了回来,声音越来越消沉,“这荷包曾经是有些特殊意义,但如今已无用武之地。我想着妍儿姑娘与北泽公子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这对鸳鸯荷包唯有送给你们,才不枉费我一针一线做的辛苦。” 婉妍见蝉儿执意如此,便也不再推脱。 蝉儿查看过婉妍的伤势并不要紧后,方才离开了。 蝉儿虽然走了,但婉妍心里却有些放不下她。蝉儿长得水灵,人也温顺良善,然而这正直最美丽年华的女孩,眼中的愁色却浓得化不开,将整个人都笼罩在阴云之中,想必是有心烦之事缠身。 “喂。”一直安静坐在窗边的蘅笠看着婉妍呆坐着的背影,突然出声,“这荷包不是还有我一个吗?” “嗯?”婉妍闻言立刻转身走到蘅笠身边,把两只荷包都递给蘅笠,“大人若是喜欢就都拿去,我还有我姐姐和蓝玉姐姐给做的荷包。” 蘅笠无奈地盯着荷包看了半刻,才从婉妍手中只抽出了一只荷包:“真是谢谢宣侍郎的好意了,我拿一只足以。” 我一个人拿一对鸳鸯荷包做什么?时刻提醒自己要自尊自爱吗?如此不解风情,也真是没谁了…… 婉妍见蘅笠语气骤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抠抠后脑勺,把另一只荷包收入怀中,便去隔壁屋找吃的去了。 婉妍一进屋就立刻警觉地竖起了鼻子,双脚带着身子径直冲向了灶台。 “烧鸡!!而且是两只!”婉妍一掀开灶台的盖子,就惊叫出声,惊喜地无所适从,一抬头就看见刚进屋的蘅笠,便问道:“大人这是您买的吗?” 蘅笠在婉妍灼灼的目光下神态自若地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清晨去送信回来正好路过集市,恰巧就看到刚出炉的烧鸡,就顺便提了一只回来。” “谢谢大人!”婉妍才不管蘅笠是怎么买的,只要有吃就行,三下两下就打开了包烧鸡的荷叶,撕下一个大鸡腿递给蘅笠,狗腿子形象原形毕露,“您先尝尝!” 蘅笠也不推辞,接过鸡腿慢条斯理地吃起来。等他啃完这个鸡腿,婉妍已经吃完了半只鸡,骨头堆成了一座小山丘。 吃饱饭后,婉妍满足地拍了拍小肚子,便大摇大摆出门去了。 蘅笠虽然好奇但也没有发问,任婉妍径直出了院子。 婉妍从蝉儿走后就一直记挂着她,既担心又好奇蝉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想着这里有蘅笠在,蝉儿肯定不好意思细聊,便往村子最外缘的徐大爷家去了,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帮上忙的。 徐大爷家的小草屋在一片林子中,婉妍在林子里走了走,老远就看见林中隐约站着两个人。 婉妍再走近一些,才惊讶的发现,这两人中的一人正是蝉儿,另一人是一个穿着布衣的男子。二人正牵着手互诉衷肠。 男子拉着蝉儿的手,仿佛在劝她什么,情绪很是激动。蝉儿低着头哭得眼泪涟涟,不住地摇着头。男子见状便一把把蝉儿拉进怀中,蝉儿挣扎了两下没有挣开,便顺势伏在了男子怀中,肩膀一抽一抽。 这浓情蜜意的场面瞬间点燃了婉妍的小脸,既不好意思再往前去打扰他们,又觉得偷看实在是不道德的行为,于是想着晚一点再来找蝉儿,转身就要溜走。 蝉儿一抬头就看见婉妍落荒而逃的背影,连忙挣脱出了男子的怀抱,朝婉妍叫道:“妍儿姑娘?” 婉妍也不好装作听不见,只得硬着头皮反了回来,眼睛瞟着自己的鞋头,不好意思抬头看他们。 蝉儿的脸也羞地通红,推了推那个男子,着急又无奈地说道:“你快走吧,这件事是没办法的,你我只能认命。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去,别再来找我了。” 男子闻言还想再说,蝉儿已经拉着婉妍往屋里去了。 一进屋蝉儿先给婉妍倒了碗水,很难为情地说道:“实在不好意思,让妍儿姑娘见笑了。” 婉妍接过了水碗,明明小脸还是通红,却连连摇头:“没有没有,这是哪里的话。” 蝉儿在婉妍身旁坐了下来一言不发,还没从害臊中缓和过来。 婉妍喝了口水便放下了水碗,小心翼翼地问道:“不过,方才之人是谁啊?” 蝉儿的脸又烧了起来,眼中的忧伤也似一层雾罩在了眼前。 “不瞒妍儿姑娘,他是……他是我的……我的相好。” 婉妍虽然听着害羞,但还是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这有什么可笑话的?蝉儿姑娘也到了当婚之年,有自己心仪之人岂不是幸事一桩?” 蝉儿拿手绞着手绢,眼眶再次红了起来:“可我……可我已经定了亲,七日后就要成亲的……” “啊?这……”婉妍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时间支支吾吾不知说些什么好。 蝉儿说到了伤心事,话匣子一下打开了,愤怒地攥紧了拳头:“我不恨我命薄,我只恨如今狗官当道,欺压地百姓活都活不下去!” “狗官?”婉妍迷茫地眨了眨眼脑袋,越来越听不懂了。 第六十三章 风和日丽京都巷 麻袋一绑 仇人地上躺 “狗官?”婉妍迷茫地抠了抠脑袋,越来越听不懂了。 “没错!“温顺的蝉儿竟猛地一拍桌子,眼中都要喷出火来,流着泪咬牙切齿道:“就是韦崇捷那个狗官!去年他派人来强征壮丁修河,每家都必须出一人。我家就我同爷爷,没人能去修河。那狗官便张口就要五十两银子的徭役税,我们从哪里能得这么大一笔钱! 我们百般央告求情,求他放了我们爷孙俩。谁知这人面兽心的混蛋,看我模样还算周正,便说只有纳我为妾,才肯免了我爷爷的徭役,不然就要我爷爷去修河!” “什么!?又是韦崇捷!这也太畜生了!”婉妍还没等蝉儿说完,便气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怒喝道。 蝉儿拿绢子擦着连连滚落的泪珠,说话都断断续续,“爷爷是我最后的亲人了,我怎能忍心他这么大年龄还去服徭役,便也只能答应了……日子就定在七日后。” 婉妍听着蝉儿如泣如诉的讲述,心里也很是难过,却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伸出手来轻轻安抚蝉儿的后背,想给她一丝安慰。 又哽咽了许久,蝉儿的情绪才稍稍缓和:“我与阿东哥打小就是邻居,虽然他闷得像块木头,但为人老实正直,也是真心待我。我此生别无所求,只愿能与他相守终生,过上相夫教子的安稳日子。今日送你的那两只荷包便是我为自己绣的嫁妆,没想到最后也没用上。但能把它们送给终成眷属的有情人,倒也没枉费我一针一线做的辛苦。” 哪怕自己无法如愿以偿,却仍然能够祝福别人的人,真是善良进了骨子里。 听着蝉儿这凄凄楚楚,又不得不认命的语调,婉妍心中实在不忍,急忙说道:“蝉儿姐姐你先别放弃!既然还有七日才是婚期,何不与你的相好就此离开江泉县,离开蜀州,远离姓韦的,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重新开始你们的生活呢!” “哎……”蝉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苦笑着,“阿东哥也是这么劝我的,可我哪里能够走呢?爷爷就只剩下我一个亲人,我若是带着他一起走,他这么大岁数怎能经得起颠沛流离的生活。 我若是不带着爷爷走,先不说没人照顾,爷爷的日子会多难过,就只说韦崇捷看我逃了,势必不会给爷爷好过。” “这……这该怎么办呢……”婉妍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又实在不忍心看着这么好的女孩所托非人,着急地坐都坐不稳。 蝉儿见状牵住了婉妍的手,反倒安慰她:“妍儿你真是太善良,但你真不必为我焦心。我也许生来就是这个命,注定无法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我小小女子无父无母,身如浮萍,哪里能抗衡得过狗官呢,只得认命罢了。” 蝉儿越是无望的坦然,越让婉妍心里难受,觉得放在怀里的荷包突然沉甸甸的,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帮蝉儿脱离苦海。 婉妍的目光坚定起来,反手紧紧牵住了蝉儿的手,鼓励她道:“蝉儿姐姐你先不要放弃,我一定会想到办法助你脱离苦海的!你暂且先准备着亲事,等我消息!” 明明早就放弃希望了的蝉儿在看到婉妍坚定的目光时,心中居然又亮起一缕希望的光芒。 如果是她,这个神奇的女孩,说不定真的会有办法呢。 蝉儿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了这个念头。 就在这时,窗外乍响一声惊雷。 京都暗巷里。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天子脚下谋害朝廷命官之子!你们想做什么!?”体态肥硕的男子被两个气宇轩昂的少年一前一后拦住去路,明明狼狈不堪却仍嚣张地叫嚷着。 “呦,死胖子,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啊。”站在男子面前的少年双手叉着腰,一步步向男子逼近,嘴角带着戏谑的笑意。 肥硕的男子还没来得及再还口,就被一只从身后而来的黑麻袋猛地罩住了头,只能含含糊糊地叫骂声:“快放……了我!王……八蛋!” 男子身后的少年一言不发,飞起一脚就轻轻松松把面前的人撂倒,两人对着地下的人就是一顿狠狠拳打脚踢。 话多的少年雨点般的拳头落在男子的身上,嘴里不停地骂着:“我叫你这色鬼纳妾!我叫你辜负婉姝姐!你看看就你这个癞蛤蟆样,就是给婉姝姐提鞋都不配!你不好好把婉姝姐供起来当祖宗养着就算了,是谁给你这么肥的胆子还敢纳妾?你别以为妍儿不在,就没人管得了你这个畜生了。” 想比起骂人的少年,另一个少年始终缄口不言,但打起人来动作又快又狠,拳脚的重量明显不是另一人可相比的。 不一会,被麻袋套住头的男子就没了动静。两个少年拍了拍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西辕村的小院厢房内,蘅笠抱臂坐在桌边,满脸的愠色引得窗外阴云密布,风起云涌。 婉妍吃完饭就走,连一句交代话都没有,就把蘅笠一个人晾在这里,还这么久都不回来。早把蘅笠气得头冒青烟,心里恨恨地想着待会等她回来,一定要好好教训下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 突然,天边闪过一道电光,就像一条银蛇窜上了天幕。巨大的雷鸣声紧接着从天边压了过来。 这山雨欲来的穿堂风倒把蘅笠心中的怒火冷却了不少,忍不住走到窗边向外看去,担心突下暴雨。 蘅笠前脚都要赶出去找婉妍,后脚却猛地停住,又把他带回了桌边坐下。 目中无人的人活该被雨淋,淋得越惨越好! 蘅笠冷哼一声,明明心焦地坐如针毡,却仍是坐在屋里岿然不动。 不一会,窗外骤然降下一层层雨幕,将空蒙的山色尽数掩盖进了烟雨之中。 猛烈的大雨拍打着墙壁与窗户,一声声敲地蘅笠再也坐不住,起身就要出门去找婉妍。 谁知蘅笠刚走到门边,屋门就被“啪”地一声摔开,一个狼狈不堪地影子气势汹汹闪进屋中。正是蘅笠牵心挂肚的婉妍。 蘅笠婉妍回来了,一颗悬着的心才放回胸口,若无其事地走到窗边,一副刚在屋中散步之态。 婉妍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头发被猛烈的雨势冲散,凌乱地散在肩头,发尾也挂满了水珠。 然而就是这副落水狗的狼狈之态,也丝毫无法掩饰婉妍背后燃起的熊熊烈火。她一进来就怒气冲冲坐到了桌边,一口气干了一碗水,把碗重重放在了桌上。 蘅笠抱着胳膊站在墙边没有发问,他知道婉妍这个话唠肯定会主动说。 果然不出蘅笠所料,婉妍喝完水就跳起来张牙舞爪地骂道:“大人我跟您说,这淳于涟真真不是个东西!我原以为他已经把丧尽天良做得登峰造极,再无更缺德的余地。 不成想我真是太小瞧了他!他居然还能在不要脸上更上一层楼,打开一片广阔新天地!他能做人做成这样也真是了不起,真是以一己之力拓宽了人卑鄙无耻的边界!” 婉妍的嘴如连珠炮一样疯狂扫射,听得蘅笠云里雾里。 “所以,他到底做了什么?”蘅笠略带不耐烦地沉声问道。 婉妍一路跑回来又一口气骂了这么多,早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才略略冷静下来简洁地概括道:“淳于涟他纳妾了。” “纳妾?”蘅笠平静地扬了扬眉毛,“这对他而言,很稀奇?” 婉妍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气得怒发冲冠:“对他而言当然不稀奇了,是我见识浅陋,实在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能狼心狗肺到在正妻为他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时纳妾,还纵容宠妾不尊当家主母! 我现在只恨我自己不在京都,不然我必一剑把淳于涟和那个小贱人都一并带走,让他们去阴间快活!” 婉妍边咬牙切齿地骂道,把把拳头捏得“噼里啪啦”响。 蘅笠知道婉妍是护姊心切才如此愤怒,于是冷静地开解道:“宣大小姐性格温顺又秉性纯良,淳于府上下都很尊敬她。何况她背后还有宣相府以及我舅父的支持,淳于涟对宣大小姐也算客气有加,她这当家主母的地位无可撼动,你大可不必如此担忧。” 这道理婉妍何尝不懂,但对淳于涟的气是一点没消解。奈何自己远在千里之外,只得轻叹一声,自我安慰道:“好在管济恒和砚巍还在京城帮我盯着淳于涟,若是淳于涟真敢欺负我姐姐,他们肯定会帮我保护姐姐的。” 这……蘅笠闻言不禁无奈地扶额。 管济恒和砚巍这两个莽夫…… 蘅笠已经可以想象到淳于涟被他们俩拖进暗巷,狠狠胖揍一顿的景象。 第六十四章 偏偏是这刻意拉近 又刻意保持的距离 婉妍又过了好久才消了气,这才感觉到一丝冷意来。 虽然还是在初秋时分,但一场山雨一场秋凉。加上这山间小屋是四面山风席卷,任冷风肆意穿堂。 婉妍坐在凳子上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腿,听着外面风呼雨疾敲打着茅草屋顶发出的一声声哀鸣,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屋顶,担心地说道:“这屋顶不会漏雨吧?” 蘅笠闻言,一个凌厉的眼神扫了过来,冷冷说道:“最好别让你说中。” 蘅笠话音还没落,一团茅草很识相地“啪嗒”落在了二人中间,几秒窒息的静默后,一道水柱趁机倾泻而下,形成一道清丽的“草屋飞瀑”景观。 我这是什么什么神嘴啊!婉妍心中惊呼着倒吸一口冷气,赶忙捂住了自己的乌鸦嘴转过身来,不敢再看水柱后蘅笠的表情。 “嚯。”蘅笠不可置信地看着哗啦啦的水流,只觉得头顶都是乌鸦在叫,苦笑着挖苦道:“宣侍郎你这嘴请高人开过光吧?” 婉妍不服气地小声嘟囔道:“那天帮李大婶家修缮房顶,大婶提醒我们加固房顶时,大人不是也在嘛……不是也忘了嘛……” “你说什么?”淅淅沥沥的水声将婉妍本就小的声音完全掩盖住,蘅笠一个字都没听见。 “没说什么!”坏话只敢小声说的婉妍提高了嗓门喊道。 不一会,房顶的茅草就又坍塌了好几块。 一时间没了屋顶的地方下着大雨,还有屋顶苟延残喘的地方下着小雨,屋内是哗哗啦啦又淅淅沥沥,既有挂流三百丈,喷壑数十里的壮阔,又有雪净鲛绡落刀尺,大珠小珠飘随风的秀丽,真是别有一番风味,风味得让人狼狈。 婉妍坐的地方前后都下着雨,只能蜷缩在凳子上,尽可能把自己缩小。 “这天都快黑了,大娘和涵儿怎么还不回来啊,是不是遇到山洪了?”婉妍巴望着窗外,担心起大娘他们来。 蘅笠的衣服也溅了不少水,湿漉漉地正难受,便没好气地回道:“你都自身难保了,先顾好你自己再操心别人吧。” 说完蘅笠看了看四周,发现只有床上方的房顶还坚强地坚守着,只有颗颗水珠滴落,于是大步穿过雨幕,坐到了床上。 婉妍刚看见蘅笠往床边走去,心里就大呼不好,赶忙转过身来抱成一团,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怎料蘅笠想把被单撑在头顶挡雨,便一把掀开了被单,一眼就看见被单下面赫然趴着一只乖巧的烧鸡。 看着油腻腻的烧鸡把被单和床铺都变得油腻腻,蘅笠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冷笑着厉声问道:“宣侍郎,你或许知道是哪位能人异士,居然聪明至此,把烧鸡放在被子里?” 婉妍僵硬地转过身来,小脸皱成了一团,可怜巴巴地说道:“我这不是怕它凉了不好吃嘛……” 蘅笠被气得无话可说,把被单团成一团连着烧鸡一并扔给婉妍,才又坐在了床上。 婉妍只得又僵硬地转了回去,怀里抱着烧鸡,身上披着烧鸡味的被单,背对着蘅笠可怜巴巴缩成一团。虽然狼狈,倒也觉得不那么冷了。 屋里又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与窗外愈来愈暗的天色连成一片。 裹在被子里的婉妍渐渐暖和起来,小心翼翼地转头偷看一眼蘅笠,只见他背靠在墙上,一只手放在身侧,另一只手搭在立起来的膝盖上,双目紧闭,任水珠汇成的水流沿着自己的脸颊滚落,从有棱有角的下颚滴落,打湿身上的衣服,却仍是坐得挺拔端正,面不改色。 啧啧啧,婉妍咂巴着小嘴在心里感叹,这人真是不能比,同样是淋湿的落草凤凰,我怎么成了狼狈落汤鸡,蘅大人却仍是一副贵公子的样子。 婉妍眼看着床上端的茅草越来越不坚强,水流由点成线,由线成片,大有在床上形成一道瀑布的架势。 婉妍实在不忍心自己独占着被单,让蘅笠被淋死,便把怀里的烧鸡放在桌上,抓着被单起身,走到床边把被单扬在了蘅笠头上。 蘅笠的头突然被盖住,倏尔睁眼,眼神落在了婉妍的脸上。 婉妍见蘅笠盯着自己,忙解释道:“您浑身都湿了,还怕油做什么?您就将就点用吧。” 说完婉妍就要转身再回到凳子上。 “过来。”蘅笠定睛看着婉妍一动不动,声音凛然。 “啊?”婉妍疑惑地转过头来,只见蘅笠本来搭在膝盖上的手移了下来,轻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婉妍过去坐。 婉妍的脑袋“轰”地一声炸开,脸红到了脖子根。 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已是尴尬,若再共坐一床,共用一个被单,那实在是……尴尬拔剑自刎,尴尬死了! 婉妍光是想想就恨不得随尴尬一起自刎,立刻快步走到凳子上生根,语速飞快地拒绝道:“不了不了,被单本来就不大,一个人都不够用。我皮糙肉厚淋点雨算什么,哪里像大人您的千金之躯,万不可淋雨染病!” 蘅笠听着婉妍的花言巧语忍不住冷笑一声,把婉妍的话拿过来用:“你浑身都湿了,还害羞做什么?你就将就点用吧。” 婉妍一听,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直接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恼羞成怒道:“谁害羞了?!我才没害羞!” 蘅笠鼻中轻哼,一本正经地挑衅道:“没害羞就过来。” “过来就过来!”婉妍被激得血气翻涌,抱起烧鸡就大步流星走了过来,豪迈地跨上了床,然后怂到爆地在离蘅笠最远的床沿边坐了下来。 婉妍还没坐稳,腰带就被人从后面揪住,生生被拉到了蘅笠身边一拳的地方。下一秒,婉妍就被蘅笠分出的一半被单盖住了头,进入了一个只有她和蘅笠的小世界。 不过只是被蘅笠接触了一小会,被单上的烧鸡味道已然荡然无存,小小的空间被蘅笠身上淡淡的清香填满。 婉妍虽然没有碰到蘅笠,但被这清冷又熟悉的气味包围,就足以让婉妍心中一惊,全身上下的肌肉迅速紧绷,僵得一动不动抱着自己发愣。 偏偏就是在这山间草屋的一片烟雨迷蒙中,偏偏就是这刻意拉近,又刻意保持的距离,偏偏就是这个让婉妍自己都看不懂自己心意的少年,偏偏他就是静静坐着一言不发。 一桩一件的偏偏,让这个屋漏偏逢连夜雨的黄昏,如此莫名其妙地合了婉妍的心意。 这一刻,薄薄的被单隐去了一切风呼雨骤的声音,让婉妍的心跳声格外清晰,清晰得婉妍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就要猝死了。 要死!!!救命!!! 婉妍寂静的躯体中,灵魂沸腾地捂着脸尖叫着。 好在很快,坐在坚硬的石床、靠在冰冷的墙,并被刺股冷风包裹的痛苦,渐渐转移了婉妍的注意了。 山里的夜风本就寒气刺骨,再加之暴雨侵袭,更是又湿又冷。婉妍靠在墙上,不一会便感觉到寒气一点点渗入脊骨,实在难受得紧,便往前蹭了蹭。 然而后背没了倚靠,婉妍才直了一会身子便觉得腰酸背痛。 婉妍微微侧脸偷瞟了一眼蘅笠,只见他仍是闭着双眼坐得笔直,姿势从方才起就没变过,一副睡着了的样子。 婉妍心里的紧张顿时消减了不少,伸出手来揉揉自己的酸得像喝了老陈醋一般的腰。 “往后靠。” 婉妍还没揉几秒,就听见耳畔响起一个声音,让婉妍一听,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向后靠去。 然而这次婉妍没有碰到冰凉的墙面,而是靠在了一条坚实的手臂上。手臂上温热的气息将婉妍与墙面的冰冷隔绝开来,让她顿时舒服不少。 婉妍才放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低头向右下方看去,果然看到了蘅笠骨节分明的手垂在自己身侧。再转头看身旁之人,只看到一个没有一点变化,淡然而冷静的侧脸。 蘅大人…… 婉妍向来丰富的内心活动,此刻却只有这三个字。 怎么会有人这么分裂呢,既不耐烦又细致入微,冷得彻骨又暖到极致。 明明总是一副不耐烦的冰冷样子,可皇宫内温暖的怀抱,山顶上温暖的后背,草屋里温暖的臂膀,分明都是暖的。 婉妍百思不得其解,呆愣地转头向蘅笠看去,蘅笠还是那个蘅笠,那个手段歹毒,心思狠辣,令人闻风丧胆的蘅笠。 可婉妍就是奇怪地觉得,蘅笠那刻薄地不近人情的下颚线,好像柔和了一些。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面对直白而炽热的感情,往往会不由自主地想躲避,却会被点点滴滴日积月累的细微感动所渗透。 正如此刻,婉妍心中对蘅笠的恐惧、敬畏,正一点点被另一种情感吞噬着,连她也不知道这种酸酸的,甜甜的,扰地她心神不宁却也不让她讨厌的情感,该用什么词定义才贴切。 平日里婉妍思考再难的问题,只要认真想,就会越想越清晰,越想越明了。可是只要思考到涉及蘅笠的问题,就会越想越凌乱,到头来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算了算了算了,不为难自己了,总会有答案的。 婉妍一拍大腿,决定跳过这个问题。 第六十五章 巴山夜雨相依偎 可留余生长思量 婉妍一拍大腿,决定跳过这个问题,用一件欢乐的事情为这个悲惨的雨天冲冲喜。 蘅笠合着双眼,眉头却蹙了起来,耳边窸窸窣窣的噪音终于到了他无法再无视的境地,倏尔睁开眼,落在了低着头认认真真撕着烧鸡的婉妍身上。 “宣侍郎。”蘅笠无奈地开口,声音略显沙哑,“你居然在这种情形下,还能吃得起来?” “啊?这种情形是什么情形?”婉妍闻言转头过来,眨着迷惑的大眼睛,顺带着还把一块从骨头上掉下来的肉放进嘴里。 蘅笠看着婉妍真诚而纯净的眼睛,只得忍耐着妥协道:“算了,你别吃一床油。” “我保证不会!”婉妍举起一根鸡腿认真保证道,说完便把鸡腿伸到蘅笠面前,“大娘他们应当是被大雨挡在县里,晚上回不来了的。大人您也吃一些吧。” 蘅笠眼神先落在自己撑着被单的左手,又落在护着婉妍的右手,冷声问道:“我怎么吃?” “哦哦哦哦!”婉妍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向前倾身,给蘅笠留出把手收走的余地。谁知蘅笠非但没有收手,还又伸手把她揪了回去。 “大人您……”婉妍还没问完,就看到蘅笠对着她微微张开嘴,发出“啊”的声音。 婉妍眨着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蘅笠发呆。 蘅笠白白张着嘴等了半天,就等来一个面面相觑,不由得气恼道:“喂我啊,我这不是没手吗?” 婉妍一听,小脸瞬间红地直冒烟,赶忙把手里一整个大鸡腿横着塞进蘅笠的嘴里,手被烫了一样迅速收了回来,立刻侧过身去不再看他。 蘅笠期待的温馨喂食,变成了暴力投喂,被鸡腿堵地连呼吸都困难,无奈地要被自己额头的黑线压死,心中想要抄起鸡腿把婉妍胖揍一顿的冲动就要压制不住。 这就是所谓四神真君,白泽神兽,睿智无双?等我回了天璇殿,立刻就把白泽神兽这天下第一的睿智之名给改掉!改成天下第一蠢兽! 蘅笠心中咬牙切齿地想着,只得把怨气狠狠咽了下去,腾出举着被单的左手,解放了自己被鸡腿封印的嘴,吃地食不知味。 窗外,墨色的云压地天幕比往日更低一些,让将黑的夜多了几分肃穆与萧索。随着雨声渐紧,风声愈急,茅草屋顶已尽数飞走的小小草屋,被寒夜和秋雨彻底攻占。 “嘶……”啃着鸡骨头的婉妍狠狠打了个抖嗦,本就湿透的衣服被冷风一吹,直冷得婉妍小嘴青紫,飘飘欲仙,连啃烧鸡也无法再分散她的注意力。 蘅笠用余光瞟了一眼身旁抖得越来越厉害的婉妍,抽回了垫在她身后的手。 婉妍侧头,只见蘅笠两下就解开了自己腰封,随即褪掉了身上的外褂。还没等婉妍反应过来,蘅笠已将外褂扬在了婉妍身上,又把她裹紧,才拉过掉在二人身后的被单,再一次撑在了两人头顶。 蘅笠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始终一言未发,神色一丝不变,身上就只剩下一件薄如蝉翼的单衣。 婉妍怎能忍心让蘅笠一人受冻,立刻就要脱下外褂还给蘅笠,“大人您这样一定会着凉……” 婉妍话音未落,蘅笠放在婉妍右侧的手突然扶住了婉妍的腰,微微一用力就将婉妍揽入怀中。 两人间的距离突然贴近,让被单宽裕不少,能将婉妍完全罩住不受雨淋。 “多有得罪。”蘅笠的声音出奇的冷静,右手扣住婉妍的肩膀,往自己怀里揽了揽,让自己的体温可以包裹住冰凉的她。 婉妍突然就进了蘅笠的怀抱,甚至能感受到蘅笠温热的体温,大脑“轰”地一声一片空白,彻底停止了运作。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唯有周身渐暖的感觉愈加清晰。 静得窒息的瞬间,只有两颗心跳得飞快的声音。 “还冷吗?”蘅笠问道,淡漠而冷静的声音,分明带着一丝颤抖,因为冷,因为心动。 “下官……不冷了。”婉妍结结巴巴地说道,出窍的灵魂这才回到了身体里,抬起脸看向蘅笠,“可是大人您……” “我不冷。”蘅笠直接打断了婉妍的话,反手将婉妍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睡一觉吧,醒来天就晴了。” 这声音又清冷又柔和,让婉妍忍不住乖乖听话,轻轻靠在蘅笠的肩头,紧张地呼吸都变轻了不少。 随着体温一点点回暖,婉妍的心跳竟也一点点平和下来。莫名的安心涌上心头,随之而来的是侵入脑海的软软困意,完全没有发现一缕愁色落进蘅笠的眼中。 对见惯了生离死别、人世薄凉的人而言,再大的苦难也不过无声地硬抗罢了。 可若偶尔获得轻轻一缕喜悦,一缕满足,都会让他们焦虑地坐卧不宁,生怕下一秒,这欢欣就从他们已然满目疮痍的人生中飘走,连痕迹都不留下一分。 “妍儿。”蘅笠无厘头地开口唤道。 “嗯……?”眼皮紧紧粘在一起,已经昏昏欲睡的婉妍潜意识里应了一声。 蘅笠一下下轻拍着婉妍,柔声问道:“如果我不是蘅笠,而是另一个人,你还会这般没防备地靠在我怀里吗?” 婉妍已经迷糊了,未经思考就脱口而出:“另一个人……是个怎样的人?” “嗯……其实我也不是很了解他。”蘅笠眯起眼仔细思考着,过了好久才回答道:“大约是个不怎么近人情的人吧。” 又过了好久,蘅笠才缓缓开口加了一句:“也是个身不由己的人。” 婉妍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在蘅笠肩头蹭了蹭,在熟睡边缘的丝线上摇摇欲坠,“那还……真是个可怜的人啊。” “是啊。”蘅笠苦笑一声,拍着婉妍的手越来越轻,声音也越来越柔,“他只盼着日后,你能理解他万分之一的身不由己,他说不定,就不会那么可怜了。” 婉妍已经彻底没了动静,只留下了蘅笠一人,带着心事与二人命脉相通的未来,独自清醒着。 巴山夜雨有你相依偎,纵使日后路阻且长,倒也有一瞬温暖可待追忆,可供思量,可抵岁月漫长。 ------题外话------ 切切20万字了!!!(土拨鼠尖叫!!!! 弦弦也得到了编辑大大的首推,有了能被更多小可爱看见的机会。而且!还多了好几个收藏! 每多一个收藏,弦都能手舞足蹈好几天!真的真的真的很感谢你们!!谢谢你们的支持和陪伴!(360度无死角鞠躬 所以俺郑重决定:以后每多100个收藏,弦就多更一章答谢宝贝们! 我必会为读者大大们结草衔环,肝脑涂地,不惜一切代价将切切抚养长大,成为一个成熟而且趋近于完美的故事。 再一次谢谢大家的喜欢,弦爱你们! (小声剧透:偏执病娇男二号正在飞快奔来的路上,大家等他! 第六十六章 天权无双国士 一问啥也不知 天已经蒙蒙亮时,两夜没合眼的蘅笠,才迷迷糊糊小憩了片刻。再醒来时,怀里的人儿已不见了去向。 蘅笠起了身,就看见窗边正在放信鸽离开的婉妍,心中不由得纳罕,婉妍与暗卫联系都是通过专门豢养的鹰,今日怎得用的是信鸽? 婉妍听到屋内的动静,赶忙转过身装作什么也没干,双手背在身后笑道:“大人您醒啦。” “嗯。”蘅笠微微颔首,没有多言。 “那您稍等一下。”说罢婉妍便出了屋门,再进来时手上搭着蘅笠的外褂。 “多谢大人昨晚把衣服给我穿,我清晨醒来时雨已经停了,便生了火给您烤干了。你快穿上吧,早上风凉。”婉妍边说着,边抖开了衣服递给蘅笠。 “多谢宣侍郎。”蘅笠客气地道谢,伸手把衣服接了过来。 此时的蘅笠与昨晚那个紧紧搂着婉妍,生怕她受凉的蘅笠判若两人,让婉妍一时间甚至有些怀疑,昨晚的一切,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一场梦。 想到这里,婉妍的心头不知从哪里来了一缕失望。 “举手之劳而已,大人您太过客气了。”婉妍温和地笑笑,转身出了屋子。 大娘和涵儿中午时才赶了回来,果然是被大雨挡在了县城里无法进山才耽搁的。 接下来的几日婉妍和蘅笠,完全过上了安逸而简单的田园生活。 婉妍负责基础设施建设,每日不是帮李家摘果子,就是帮王家盖房子,或是帮张家收稻子。从清晨出门,一直马不停蹄忙到傍晚才满头大汗地回来,几乎把全村每家的农活都干了个遍。 蘅笠负责文化教育建设。蘅笠还没给涵儿上几节课,顾大娘就把蘅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形象宣传地人尽皆知。苦了一辈子的村民们谁不想培养个秀才儿子,这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书生,家家户户都忙把自己的小孩送来顾家和涵儿一起上课。 一时间,村头再见不到以小虎为首的小子们打闹玩耍的身影,唯有朗朗读书声从顾家小院传来。 不过一周,蘅笠和婉妍便成了西辕村家喻户晓的人物,无人不知顾大娘家来了一对长得极俊俏,还勤劳能干的年轻人。村民们在茶余饭后的闲聊,都直夸这两个孩子真是热心肠。谁家做了点什么好吃的,也都想着叫他们去一起吃。 虽然在村里混的风生水起让婉妍很是得意,能帮到大家的忙也让婉妍每天都很满足,但最近几日婉妍总觉得村民们都怪怪的。 她有一次帮牛家割完水稻后,发现十几个村民都挎着竹筐往一户人家去,筐里装的是水果鲜蔬一类。还有一次帮谢家修完排水渠后,发现田埂旁边的院落中,好几个村里有名的巧媳妇,正围坐在一起织布。 而顾大娘近日的行为更是古怪,每每婉妍进屋时,她都立刻把手上的针线停下来塞到一旁藏起来,婉妍只能隐约看见一个红色的衣角。 婉妍的直觉告诉她,村民们最近好像瞒着他们两个在策划些什么事情,而且肯定是件大事。 但婉妍手头的活实在太多了,让她没时间猜测,何况婉妍打心底里相信,这些朴实而善良的村民,肯定不会做对他们两个有害的事情,便也没有再多想。 虽然每天都很忙,但婉妍也时刻把蝉儿的事情放在心头,眼见着离蝉儿嫁给韦崇捷就只有两日了,婉妍的计划也渐渐成形。 蝉儿姐姐这样好的姑娘,一定不能让她被韦狗糟蹋。 婉妍心里坚定着决心,抓着鸳鸯荷包的手指越来越紧,不知不觉就从田埂中走回了顾家小院,便将烦心事暂时收起,又蹦又跳地推门进去。 一进屋,婉妍就看见蘅笠脸色阴沉地坐在桌边,小虎捧着书站在一旁。向来生龙活虎的小霸王,此时低着头站着瑟瑟发抖。 “其他孩子都背会了,为什么你没有背会?”蘅笠完全无视了门边的婉妍,冷声问道。明明就是平日的声音,此时听起来却又冷酷又凌厉。 虽然蘅笠脸上不带一分一毫的怒色,但周身不怒自威的凌厉气场却让人见之胆寒。就是那些进了诏狱的穷凶极恶之徒,见了蘅笠这副阴冷的样子,也一个个都吓得心惊胆战,更何况小虎这牙都没长齐的小孩子。 小虎把头低得快掉地了,紧张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屋内气压低到就要把所有人冻住。 婉妍看小虎的小肉脸涨得通红,就快哭出来了,赶忙走过去蹲下搂住小虎,大大咧咧地安慰道:“小虎别难过,这多大点事嘛。咱小虎今天不会背,明天一定会认真背的对不对!” 小虎偷偷点了点头,仍是低着头不敢说话。 蘅笠冷声说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你虽年纪尚轻,但若不严加珍惜每一寸时光,任岁月枉流,待人到暮年时便只有空悲切的份。” 说完,蘅笠凌厉的眼神落在了婉妍的身上,“你若再口出谬论,就和他一起受罚!” 婉妍这堂堂大哥被训,让她的面子往哪里搁! “你!”婉妍登时就从地上弹下来要和蘅笠理论,谁知被小虎扯住了衣角。 “北哥哥,是我错了,我今天一定会背会,你不要罚我大哥。”小虎抬起小脑袋,眼巴巴地看着蘅笠请求道。 哦天呐小虎好乖好甜!方才还怒气冲冲的婉妍,瞬间被小霸王这软软的奶音给萌化了。 等等……你大哥我就这么不堪吗?居然还要被你个小豆包保护不成!小虎宝贝别慌!大哥来保护你! 婉妍边想着,气势汹汹地插着腰向前一步嚷道:“北泽你莫要嚣……” 还没等婉妍嚷完,蘅笠紧绷着的嘴角突然柔软下来,语气温和地说道:“既然妍姐姐来了,不如我们请妍姐姐背诵一段《小戴礼记》的第七分篇《礼运》吧。” 孩子们一听,都拍着手起哄道:“好啊好啊!”“大哥来一个!”“大哥露一手!” “啊??”刚刚燃起气焰的婉妍被一盆冷水浇了个彻底,僵在原地一个脑袋两个大,砸吧砸吧小嘴一个字都说不出。 小师父见她天资聪颖,便从不让她死背书,只求理解到位即可。所以,婉妍虽然把《小戴礼记》的精髓理解得很通透,但没有一篇能够逐字逐句背下来。 突然让她背一篇十年前学的长篇大论,这谁能顶得住呢? 然而孩子们都瞪大了眼睛等着他们的大哥大展身手,十几道目光炯炯的眼神快把婉妍亮瞎,只恨自己找不到一个地缝遁逃。 “这……我忘了……”婉妍小声嗫嚅道。 “那不如背第十六分篇《学记》吧。”蘅笠很“善良”地给了婉妍一个台阶下。 “我……也忘了……”婉妍抠了抠脑袋,简直无地自容。 “什么?”蘅笠故意装出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那第二十三分篇的《经解》总是会的吧。” “啊啊啊我背不下来!”婉妍恼羞成怒,愤愤撂下一话,飞快地跑了出去。 我堂堂白泽族人!天权文试九段!居然有栽在《礼记》上的一天!!!啊啊啊啊到底为什么要通篇背诵啊!蘅笠这个庸师!庸师! 婉妍心里怒吼着,继续干农活去了。 蘅笠当然知道婉妍肯定背不下来,心满意足地运用着这个典型反面教材教育孩子们:“你们看到读书有多重要了吗?你们想做一问三不知的莽夫吗?” “不想!”孩子们整齐地回答道。 “很好。”蘅笠预期的效果达到了,温和地说道:“那我们继续读书吧。” 下课后,其他孩子都冲出去玩耍了,小虎仍是乖乖待在屋里,给蘅笠流利地背诵完功课后,才活蹦乱跳地跑出去一起玩。 第六十七章 运筹帷幄蘅笠设局 身陷囹圄左臻自缢 晚饭时,顾大娘对着蘅笠赞不绝口道:“今日你们王婶又来找我夸小北,说小北真是太有能耐,把她家顽皮的泼猴都管教地颇明事理,现在是又懂事又勤快。现在村里谁不夸咱小北,都说咱们小北是夫子转世呢!” 下午蘅笠整得婉妍下不来台,婉妍正恼火呢,夹了一筷子菜,不服气地小声嘀咕道:“顽皮贪玩本来就是孩童的天性嘛。能以一己之力抹杀全村孩童的天性,真是穷凶极恶。” 还没等蘅笠说话,涵儿倒先站出来为他打抱不平:“妍儿姐姐你误会北哥哥了!北哥哥平时对我们可有耐心了,我们问什么他都会认真给我们讲,谁学得认真北哥哥还会给好吃的。今日是小虎他自己贪玩没读书,北哥哥只是给他讲道理而已,怎么能怪北哥哥呢!” 涵儿这一口一个“北哥哥”叫地蘅笠很是受用,满意地拍了拍涵儿的小脑袋,不动声色的神情中写满了得意:“涵儿真是明事理,不枉我费心一场。” “嘁,有什么好得意的?”婉妍冷哼一声,扬起了小脑袋,“你是没见过我的小师父,他博学多识又诲人不倦,方能为人师表,可比某些只会凶巴巴的人强太多的了。” 蘅笠轻笑一声,居然难得的谦虚起来:“既是如此,那我肯定是不如他。” 涵儿见蘅笠自谦,急着为他正名道:“才不是呢!北哥哥就是最好的先生!” “涵儿!”婉妍气鼓鼓地嗔怒道:“你到底向着谁!” 涵儿见状,赶忙乖巧地往婉妍边上蹭了蹭:“北哥哥和妍姐姐是一家人,我当然向着你们两个啦。” 婉妍瞧涵儿那古灵精怪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敲了敲他的小脑袋:“你这个小豆包什么时候学会油嘴滑舌了!” 顾大娘欣慰地看着三个孩子,宠溺地点着婉妍打趣道:“涵儿以前是多害羞的孩子啊,结果妍儿没来几天,就跟着这坏丫头学地能说会道了。” “大娘~”婉妍抱着大娘的胳膊左右摇晃,撒娇着告状:“您怎么不怪小北,要论能说会道,我可说不过他。” “是是是,就你是个笨嘴拙舌的。”大娘慈爱地拍着婉妍的小手,畅想未来道:“等你和小北有了孩子,可得交给小北管教。不然你这个上窜下跳的混世魔王,准得带出一个小魔王来。” 蘅笠闻言停了筷子,认真地点了点头,一副受教了的样子。 “大娘!”婉妍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嗔怪道:“您想那么远做什么!” 大娘看婉妍小脸通红,以为她是羞赧自己不是明媒正娶,有了孩子也没有名分,便安慰地拍了拍婉妍的后背,眼中流露出一分难掩的期待,“这有什么远的?等拜过堂,你们就是三尊认可的正礼夫妻了,有孩子还不是最正常的事。” “啊?”婉妍闻言立直了身子,奇怪极了,“什么拜堂?” “啊这个……”大娘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急忙胡乱应付过去,“我是说你们日后总是要拜堂的嘛。反正你们今些休息就是了。一定要早些休息啊!” 蘅笠和婉妍都是一头雾水地应了下来。 从大娘屋里一出来,婉妍就看见自己的鹰落在窗棂上,忙跑过去取了信。 婉妍读了信,顿时花容失色,大失风度地喊了出来:“天呐!!!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蘅笠轻笑一声,轻快地问道:“说吧,出了什么大事?” 婉妍瞠目结舌地又把信一个字一个字看了一遍,吃惊一点也没缓解,再看蘅笠那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便知这么蹊跷的事肯定和蘅笠有关。 婉妍两根手指夹着信扬起来,直截了当地问道:“大人这是您做的?” 蘅笠根本看都不看信,就微微颔首,回答地模棱两可:“算是吧。” 说完蘅笠就转身进了屋,婉妍忙跟了进去,把信摊开放在蘅笠面前的桌上。 信上写着:左臻畏罪自缢,和一迁案交刑部尚书尹维谅亲审。 婉妍就不懂了,不就是拔出来他的几个冤假错案嘛?不过就是想让他知道他有把柄在我们手里啊。这人怎么说自缢就自缢了,现如今命都这么不值钱了吗?这左臻看着也是五大三粗的七尺男儿,怎的内心如此脆弱娇柔? 婉妍觉得这其中蹊跷太多,而蘅笠显然知道这一切,赶忙问道:“蘅大人,左臻当真是自缢?” 蘅笠认真点了点头:“是啊。” “为何啊?” 蘅笠冷笑一声,把双手放在桌上,一字一顿地解释道:“左臻勾结天枢,通敌求荣,此为欺君卖国;滥权错判,破坏法度,此为贪赃枉法;不侍丁忧,忤逆不孝,此为大逆不道。 如此欺君卖国、陷害忠良、不忠不孝的逆子贰臣,十恶不赦之罪占了四罪,按律当诛五族。 我写信给左臻,告知他只要一人自决,我便不上报陛下,留他族人性命。他很聪明,做了正确的选择。” 蘅笠的口气冷静而淡然,仿佛谈论的不过是区区一叶草木,而非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等等等等……”婉妍惊得下巴都快收不回来,努力想厘清思路,“滥权错判我知道,这另外两项罪名是从何而来的?” “他若己不为,何罪有之?”蘅笠从旁边拿过一本书翻开,显然是无心深言。 见蘅笠不说,婉妍只好自己心里盘算起来。 这勾结敌国倒是不难想,只要锦衣卫想要的证据,便是没有的,也可以有。何况这左臻既为任党,做过的卖国肮脏事想必是不会少。 但这不侍丁忧就很古怪了。天权自古就有旧制名曰“丁忧”,即官员的双亲故去后,需得解职回乡,守孝三年,方可重新归朝为官。这三年对一个势头正猛的官员来说,可以说是致命一击。不少人离开了京中要职,就再也没能回来。 所以虽然当今天子崇尚孝道,对不侍丁忧的定罪极高,最高可至死罪,但仍有很多祖籍在外地的官员在双亲去世时隐瞒不报,暗中发丧,也很难被京中发现。 这左臻的父母在京都千里外的南都,他若存心隐瞒不报的话,若非专门前去调查,蘅大人怎会得知他双亲故去? 这事实在太蹊跷,婉妍若是不得知其中缘由,今晚必是睡不着了。 第六十八章 小黛蛾眉轻敷面 便是大婚到吉时 于是婉妍赶忙上前去给蘅笠倒了杯水,谄媚之态溢于言表,就差摇尾巴了:“那大人您是怎么知道左臻的双亲去世的啊?” 蘅笠眉头蹙了起来,不耐烦地叹了口气道:“知道结果就行,问这么多做什么?” 婉妍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立刻换上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绕着小手指如泣如诉道:“还不是因为陛下命下官跟着大人学习,但下官实在愚不可及,看不懂大人高明的手段,才只好烦请大人略略指点一二,也好让下官快点进步,能早日为陛下分忧,为朝廷效力嘛。” 蘅笠满头黑线,明明就是好奇心没被满足心里难受,居然还把陛下搬出来了……这花言巧语的小狐狸啊…… 蘅笠知道今天不和她讲清楚,她能问一个晚上,只得“啪”地合住书,破罐子破摔道:“左臻之父是我所杀,所以我知道。可以了吗?” 什么?!?!这!都!行? “可以了……”婉妍魂不守舍地小声说道,一脸弱智相地愣在原地,像被雷劈傻了一样。 这个答案她是万万万万没想到的,而且看蘅笠也不像在开玩笑。 还没等婉妍再说话,蘅笠又立即接过了话茬:“大娘叮嘱我们早点休息,我就先睡了。” 说完蘅笠就径直上了床,面朝墙壁睡下,不给婉妍再问的机会。 这两日二人为了都可以休息好,便将被单折成条形置于床中央为界,将床一分为二。蘅笠睡最里侧,婉妍睡最外侧,倒也不至于尴尬。 今天晚上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让婉妍根本消化不来。尤其是蘅笠最后冲口而出的那句话,着实惊到了婉妍。 婉妍捏着下巴忖度道:蘅大人虽是手段毒辣,杀人不眨眼,但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为了给左臻安个“不侍丁忧”的罪名,就千里迢迢从京都赶到南都去杀人父母吧…… 等等……想到这里婉妍不由得打了个机灵。平常的心狠手毒人可能确实做不到如此丧心病狂,但如果是蘅笠的话…… 也不是不可能啊!!!! 在蜀州这段时间蘅笠出奇的温和,让婉妍都快忘了他本来就是冷面罗刹啊! 看着蘅笠侧躺着的背影,婉妍不由得吞了下口水,不敢再上床去了,干脆坐在桌边把今晚的信息都拿出来梳理一番:虽然这件事过程很蹊跷,但是结果还不错。尹大人虽也忌惮任党势力,也颇有几分官场圆滑,但好歹并未被任党归入麾下,尚存一丝文人正义,想必不会太过颠倒黑白,会留和大人性命。 想到这里婉妍不由得振奋起来,只要和大人性命还在,就有了日后翻案的意义,一切就还有希望。 第二日中午婉妍刚刚吃完午饭,就被顾大娘带去了村西的一户人家,说是要婉妍帮忙修缮屋顶。 一进屋,婉妍就发现屋里热闹得很,村里的女人们竟来了一大半。 婉妍正疑惑,就被她们连拖带拽拉进里间,这时顾大娘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身红衣。女人们一拥而上,都来帮着顾大娘给婉妍换衣服。 “不不不……不是,您这是做什么啊!”婉妍被不由分说地换着衣服,像一只受了惊的鹌鹑一样直往后躲。 顾大娘一个劲儿把婉妍往外扯,拿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往婉妍身上套,兴高采烈地跟过年一样:“这嫁衣啊,是我儿子和儿媳成亲时,我为儿媳亲手缝制的。你比我儿媳妇要瘦小不少,我便按着你的身量给改了,你看看合不合身?” 说话间,婉妍已经被裹成了一个行动不便的小粽子。 “嫁嫁嫁……衣!?”婉妍惊恐地喊道,差点把舌头给咬断。 “对啊!”周围的大娘和姐姐们一齐说道,都捂着嘴笑起来。婉妍这个吃惊程度让她们很满意。 “不是不是,这这这……是个什么情况?”婉妍被吓得不轻,说话声音都发抖。 站在婉妍面前的大娘手脚麻利的给婉妍系着领扣,乐呵呵地解释道:“这不是因为你和小北来我们西辕村这段时间,真是帮了我们好大的忙。我们心里感激又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们,就想着给你们二人办场酒席,让你们正正经经拜个堂,成个亲。以后你们就是有三书六礼的正经夫妻了。” “成!?!亲?!”婉妍生无可恋地嘶吼出声。 这两个字就像一道闪电,把婉妍劈了个外酥里嫩,焦黄焦黄。 不是吧!我就奉命来查个案,怎么就成亲了!?大娘大婶姐姐们放了我吧!这都是假的啊!与其拜堂,不如送我上天堂啊! 然而满屋子的女人们看婉妍这整张脸都扭成一团的表情,以为她是因为惊喜和害羞,都会心一笑,心里很是满意。 婉妍强挤出一个苦笑,飞蛾扑火般地试图阻止这荒唐的一切:“就就就,其实也不……不用这么大费周章的,多浪费……” “这有什么浪费的!”还没等婉妍说完,李大娘就打断了她,朴实而慈爱地说道:“你们帮了我们这么多忙,大家都是打心底里喜欢你们。能看着你们成亲,大家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大娘一说完,不少人都跟着附和。 “就是就是!” “妍儿你再客气,可就是寒了大家的心!” 大娘大婶们每热情洋溢地附和一句,就等于照着婉妍的脑门狠狠来了一锤子。 婉妍瞧着这一屋子真心为她开心,为了她和蘅笠偷偷准备惊喜的大娘大婶和姐姐们,实在不忍心在这时候说出她和蘅笠实际上是奉旨查案的京官,连名字都是假的这个事实。她连想都不敢想她们该会有多失望啊。 但婉妍一时间也实在难以接受,她不过就是出来查个案!居然还附带着不明不白成了个亲?话本子都不敢写这么离奇的吧! 婉妍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心里纠结成了一颗死扣,努力想挤出几分喜气,却成了一脸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题外话------ 艾瑞巴蒂!!!笠婉的第一场大婚就来啦! 记住里面的小细节哦,不久以后第二场大婚凭小细节才能领到糖! 第六十九章 朱颜不改胜娇蕊,朗佩玉带夜夜归 婉妍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心里纠结成了一颗死扣,努力想在脸上挤出几分喜气,却成了一脸比哭还难看的苦笑皱巴脸。 “妍儿。”蝉儿上前来给婉妍套外褂,柔声宽慰她道:“你切莫在心里觉得过意不去。虽然你同北公子才来了一周多,但为我们西辕村实实在在做了不少事,也让大难刚过的死气沉沉的村子热闹了起来。大家都看在眼里,暖在心里,打心眼里把你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给你们办亲事,亲眼看着你们拜堂,是大家不谋而合的心愿。也想在这多灾多难的时节,借着你们的亲事,给咱们西辕村冲冲喜气嘛。 你只管开开心心拜堂就是,旁的就不要多想了。” 蝉儿语气温柔,情感真切,她眼中那和煦又温暖的光芒,她那温热而灵巧的双手,让婉妍不由自主就想到了自己的姐姐婉姝。心中纵有千般苦衷,也说不出来了,只好乖巧地点点头,硬着头皮服从摆弄,被安排了个明明白白。 又过了不知多久,婉妍已经哈欠连天地以泪洗面了,才终于是在好几位大娘的帮助下穿上了嫁衣,屋中顿时人声鼎沸起来,都对着身着嫁衣的婉妍交口称赞。 明亮的大红色将婉妍容貌中的艳丽尽数衬托而出,不加一点脂粉的素脸就足以艳似牡丹面。裹腰将婉妍本就盈手可握的腰勾勒地更纤细,恰似隔户杨柳弱袅袅。 大家都道新娘子见了许多,如此标志的实乃罕见。 婉妍伸开胳膊,左右瞧瞧,只见自己内穿红衫,外套正红色广袖对襟花袍,下露三寸百褶凤尾裙,脚踩一双绣花红鞋。 这农家的嫁衣虽是粗布制成,不比命妇成亲时所着的凤冠霞披华贵,但因皆是自家人一针一线花尽了心思做成的,精致程度就是比婉姝这相门嫡女出嫁时的服制,也是一点不输。 婉妍看着这袖子上、领子上、胸前一团团栩栩如生的图案,便知这其中缝满了村民们的用心与朴实,一件轻巧柔软的衣服却被婉妍穿得沉甸甸的。 穿戴完毕后,婉妍又被按在了凳子上,立刻有人拿来了铜镜,几个年轻的妇人一齐帮婉妍上妆。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婉妍不由得忆起了几个月前姐姐出嫁时,自己就是坐在铜镜前,由姐姐给上的妆。 当时的自己还抱定着若无有情人,宁落一生孤的想法,不想短短几个月后,自己就穿上了嫁衣,在离家千里外的一个小山村莫名其妙就成了婚。 造化弄人啊……婉妍心里无奈地苦笑着,不由自主就胡思乱想起来。 若今日我是真的成婚,姐姐肯定会因为没能给我缝嫁妆而遗憾,会因为我出嫁而难过吧。 宣奕会很开心我以后不在家就没人和他吵架了吧,也会很开心他最崇拜的蘅大人居然成了他的妹婿吧。管济恒大概会气得想揍蘅大人一顿吧。 父亲……父亲肯定会暴怒,我居然没听他的安排,自作主张就给嫁掉了,他肯定会大喊着“逆子”然后把我给赶出家门的……不过蘅大人如今在朝堂上如鱼得水,前途无量,父亲可能也会觉得我嫁得其所,饶了我也不一定呢。 母亲…… 想到母亲,婉妍的心猛地一沉,一股酸涩的滋味涌上了心头。越想越没底气,越想心里越难受。 她会生气我自作主张吗…会为没能看到我成亲而遗憾吗…会在心底祝福我一句吗…… 母亲她,大概不会有任何想法吧。也许会在几个月后的某一天早晨,偶然想起女儿已经许久没来问安时,才意识到我已经嫁人了吧。 也是了,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不过随随便便成个亲而已。 婉妍苦笑一声,再艳丽的红色嫁衣,也掩盖不住眼中暗淡的失落。 等晚宴再回过神来时,才发现镜中的自己已经变了模样。一头乌黑的长发被高高绾起,发上簪着珠翟二个、珠月桂开头二个、珠半开六个、翠云二十四片、翠月桂叶十八片、攒珠累丝步摇两只。 小脸被敷上一层脂粉,柳叶蛾眉被青黛描得清丽均匀,腮上被扫过淡淡得胭脂,小嘴被染成了娇滴滴的红色。本就明若桃李的婉妍,被衬得更明艳了几分。 “哎呦……”婉妍从没带过这么多头饰,觉得自己一个头十个重,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辛苦的脖子。 “沉吗?”正在给婉妍检查妆容的蝉儿问道。 “沉!”婉妍扶着头很实诚地回答道,连头都不敢点,生怕头低下去,就抬不起来了。 蝉儿捂着嘴笑道:“当然沉了,这些头饰可是各家各户凑来的,是咱们村全部的家当了。” “哇……”婉妍闻言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满头的发饰,心里感动满得就要溢出来了,想要道谢,却又觉得区区道谢,轻飘飘得说不出口。 待婉妍梳妆完毕后,顾大娘又给婉妍戴上了一副红色织文。 这织文长五尺七寸,宽三寸二分,中分而从前两开,中间用玄色的线绣着一只鸳鸯,两侧镶着鹅黄色的流苏,尾端还缀着玉石坠子。 婉妍从未见过这物件,好奇地拿到眼前仔细看看,向两边问道:“张婶,这是何物啊?” 张婶一听,立刻上前一步眉飞色舞地讲解道:“这个是我们江泉这里特有的习俗,新人成亲时要戴的合欢帔。 这副合欢帔,是村里最有名的几位巧妇连夜为你们赶制的,用以寄托对全村人对你们美好的祝福。 俗话说新人共戴合欢帔,化作鸳鸯比翼飞。朱颜不改胜娇蕊,朗佩玉带夜夜归。” 说罢张婶点着婉妍,打趣道:“意思就是啊,小北戴上它,娇妻便可朱颜永不老。你带上它,就可日日盼得夫君归。” 张婶话音刚落,屋内众人皆笑成一团,唯独婉妍羞得小脸红透了,一张巧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婉妍被围着捣鼓了一下午,太阳都快落在西山头了,才终于被收拾妥当,屋里的人们也越来越兴奋 婉妍身着华服,面着浓妆坐在桌边,众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让她心里好不自在。何况她头上就像顶了一只鼎一样,压得动弹不得。便偷偷向一旁的顾大娘问道:“大娘,我现在在干什么?” “当然是在等你的郎君来接你去拜堂了。”顾大娘说着便笑了起来,打趣道:“怎么?你已经等不及了?” “哎呀大娘!”婉妍撒娇着嗔怪道:“您就别拿我打趣了。” “好好好!”大娘笑着允道,又帮婉妍理了理头饰。 等等……婉妍心头一紧,蘅大人! 婉妍适才没想到,这会才担忧起来。 按蘅大人这桀骜又冷漠的性子,要是知道自己居然被人安排着拜堂,不得大发雷霆啊……这成亲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蘅大人若是不配合,那全村人的好意岂不是白白辜负,辛苦也都白费了。 这都还算轻的……万一蘅大人气得砸场子,可是没人能拦住的,这可怎么是好…… 想到这里婉妍不由得十分紧张起来。虽然自来了蜀州,婉妍自己觉得蘅笠对她的态度好像不是那么冷漠了,总是无声地给予她关怀,但婉妍还没自信到相信蘅笠会愿意同她拜堂。 怎么办怎么办……婉妍放在桌下的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没注意到外面的喧闹声越来越近。 就在婉妍担心地额头直冒汗时,屋外突然有一人朗声喊道:“新郎到啦!新妇还不快出来!” 第七十章 一生寥寥几十载 何及一眼生生世世再难相忘 就在婉妍担心地额头直冒汗时,屋外突然有一人朗声喊道:“新郎到啦!新妇还不快出来!” 婉妍的双眼霎时睁大,心中不可置信极了:蘅大人居然真的来了!难不成他是被绑来的…… 不对不对,放眼整个大陆,能绑得了蘅大人的能有几个? 一直担心的事情没发生,婉妍这颗本该收回胸口的心,却悬得更高了。 只是还没等婉妍多想,屋内的女人们就已起哄起来,婉妍附近的女人们早把婉妍拉了起来,半推半搡地把她往门边送去。 婉妍晕晕乎乎跟着众人走,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不真实,就像在做梦一样,心里的鼓打得“噼里啪啦”吵得她心慌意乱。 我真的,就要成婚了吗? 就在婉妍宛若梦游之时,一缕黄昏的霞光落在婉妍脸上,她这才发现原来面前的人都已向两侧褪去,自己已经站在了屋门中央。 夕阳的余光带着最后的辉煌,晃得婉妍看不清外面的景象,便伸出了左手置于额头上方,挡住了光。 就在这一掌余荫下,婉妍一眼便看到了十几步外,身着一身大红华服,肩戴合欢帔,随便一站便挺拔如松的蘅笠。哪怕穿着大红色的喜服,也丝毫无法掩饰他周身萦绕着的清冷气息。 就在看到蘅笠的那一刻,婉妍忽然觉得,四周刺眼的光好像也不是那么明亮了。 而蘅笠,也正看着婉妍,目光之下,熠熠生辉。 一瞬间,二人中间所有的喧闹之声霎时销声匿迹,眼中心中,唯有眼前一人而已。 蘅笠眼中,一绝色佳人虹裳霞帔步摇钗,何彼皎矣,灼若芙蕖,何彼浓矣,华若桃李。 婉妍眼中,一峥嵘公子绮罗华衫辉银冠,何彼盛矣,气盖苍梧,何彼润矣,堪动宋玉。 人活一世不过寥寥几十载,哪里比得上这一眼,便是生生世世再难相忘。 在婉妍流转生辉的目光里,蘅笠撑开一把红伞,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一旁的顾大娘瞧婉妍眼神发直地愣在原地,赶忙凑近一些小声道:“妍儿,待会小北过来,你要走进伞里去,与他共同执伞。” “嗯?嗯!”婉妍愣了一下,才立刻回过神来,笑着应道。 转眼蘅笠就撑着伞走到了婉妍面前两步外,目光落入了婉妍的眼中。 就在这一刻,婉妍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回心间,只因她瞧见,少年那向来薄凉的脸上,分明牵着一抹笑颜,将眼中所有的冷意与戾气尽数掩盖,让她也忍不住轻展笑靥。 如果是和他共演这场假成亲的戏,好像……也不是件太糟糕的事情。 婉妍的心头言不由衷,脸颊上飞来两片绯红色的云彩,双眼骤然亮了起来,似落下星光点点。 在周围一片欢呼声中,婉妍绣步微移走入伞下,凝雪皓腕缓缓抬起,一只纤细的玉手轻轻落在了蘅笠执伞的手上,她这才发觉原来自己的手竟是紧张得这般冰凉。 围观的村民们见状,赶忙都向两侧去,给新人让出一条路来。 就在这时,司仪朗声说道:“执伞同行,风雨无阻,患难与共,开枝散叶,百年好合。” 司仪话音刚落,一阵微风适时地划地而起,卷起漫天的落花与飞絮。 蘅笠与婉妍便同执红伞,共携素手,在乱花飞絮里,缓步香茵。 两边的人们都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把红豆绿豆,向两人撒去。 红伞之上,一把把豆子混着花瓣像雨点一般落下。 红伞之下,一对璧人执手而行,偶或相视一笑,三分羞赧,七分美满。 婉妍把手伸出伞外接了几颗豆子,疑惑地问道:“这撒豆子是为何啊?” 蘅笠微微侧过头,耐心地解释道:“这豆子既喻为日后的磨难都将被这红伞挡下,也有开枝散叶,多子多福之意。” “哇……”婉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佩服道:“大人您懂得也太多了吧。” 蘅笠颔首轻笑,放慢了脚步:“我之前也不知,是方才换衣时,张叔同我讲的。” 说罢突然话锋一转道:“不过,好歹也是成亲之时,你就不必叫我大人了吧。” 婉妍脸上的绯云更红了,心中却是被突如而来的蜜意浸满,鼓起勇气抬头向蘅笠看去,正好四目相对。 婉妍的双眼弯成两道小月牙,展开一个明朗的笑容,轻声唤道:“蘅笠。” 这个在心里叫了百次,唤了千次,呢喃了无数次的名字,终于是第一次叫出了口,虽然就只有一人听见,虽然立刻就淹没在了人声鼎沸中。 蘅笠没想到居然会被自己的名字击中了心间,心中骤然一停,任暖意从心头爬上了眼角眉间,柔化了棱角分明的面容。 蘅笠微微莞尔,声音是婉妍从未听过的,九分暖,一分柔。 “多指教。” 婉妍眉眼弯弯看着蘅笠,咧开小嘴笑得明朗,倒把蘅笠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婉妍闻言收回了眼神转过头,故作不经意地说道“就是觉得你笑起来那一刻,你身后的天蓝了不少。” 千百句欢喜跃然心头,到了嘴边竟只有这不痛不痒的一句。 蘅笠轻笑着一言不发,眼中却暗中落下一霎星河。 一行人一路走到村里的祠堂,这里已经被装扮地喜气洋洋。 婉妍和蘅笠在村民们的欢呼声中走到新搭建的喜台中央站定,身上的两副合欢帔正好合成一对鸳鸯。 司仪站在了喜台一旁,拉长了音调朗声说道:“问名!” 话音一落,两个孩童端着木盘走了出来,木盘上放着笔墨纸砚。 司仪知他二人不懂习俗,又小声解释道:“就是把你们的名讳写在上面互换。” 二人道谢后,都拿起笔来。 婉妍扶着手腕,正要写上“宣婉妍”三个字,突然意识到此时在成亲的,不是白泽神族的后人,相门之女宣婉妍,而是私奔出来的普通女孩妍儿。于是笔锋一转,只写了一个“妍”字。 婉妍写好后才发现蘅笠执笔停住,看着白纸迟迟未动,似在犹豫。 片刻之后,蘅笠才下定决心似地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写下几个字。 婉妍忙把自己的名帖折好交给蘅笠,也从蘅笠手上拿过他的名帖,打开一看却发现蘅笠写的不是汉字,而是一种她不认识的文字。 婉妍看得疑惑,小声问道:“这是’北泽’二字吗?这不是四个字吗?” 蘅笠嘴角含笑,轻轻摇了摇头。 “那是‘蘅笠’?” “你只管知道这是我的名讳就是了。”蘅笠答非所问道,将婉妍的名帖收好。 婉妍还没再问,司仪就又开口了。 “行礼!” 婉妍便收起了疑惑,与蘅笠便并肩站好,双手搭在胸前,宽大的红袖一直落到了脚面上。 “一拜至高天命,无上圣尊。愿天佑天璇,人间长安。 二拜长空万里,万翎凤尊。愿天佑凤圣,风调雨顺。 三拜汪洋百川,三光天尊。愿天佑青龙,福泽天下。” 婉妍和蘅笠一齐向天璇殿所在的西南方向、凤天殿所在的正北方向和金銮殿所在的东北方向行礼。 分别向司人间、天空、河海的三位天神行大礼,象征着新人的结合获得了天命的认可。这行礼形式在各地都是如此,所以蘅笠和婉妍倒也不用司仪再解释。 “三神首同,夫妻对拜!” 婉妍脚下移动,转过身来与蘅笠直面着彼此。在吵嚷声中,她分明听到她杂乱的心跳混合着蘅笠的心跳,成了这大婚最动听的伴奏。 在画屏天畔中,十洲云水间,一川烟草上,满城飞絮里,婉妍和蘅笠都微微俯身,缓缓鞠下一躬。 第七十一章 红衣红烛 你伴我 对鸾镜 在画屏天畔中,十洲云水间,一川烟草上,满城飞絮里,婉妍和蘅笠都微微俯身,缓缓鞠下一躬。 这一拜,将两代人的前尘往事与前途未卜的两个孩子从命运上到情感,都彻底连在了一起,就像被千万条铁链锁住,再也无法逃脱。 “自此,北泽与妍儿结为夫妻。喜披彩凤双飞翼,乐偕并蒂连理枝,海枯石烂情相依,天长地久永不渝!” 就在与婉妍对拜的这一刻,蘅笠几乎是不可克制地想着:若我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的农家少年北泽,不是什么至高天命,她就只是北泽的心上人妍儿,不是宣婉妍。我们就在这里平平淡淡一生,没有尊荣,没有纷争,只有柴米油盐,该有多好。 这念头着实让蘅笠自己都吃了一惊,十九年了,这还是蘅笠第一次幻想着,若他不是他。 只是这个念头才在蘅笠的脑海中刚刚露出,就被蘅笠立刻强制着压了下去。 我真是荒谬而可笑,为独我而活,我将不我。若人间无我,何来长安? 就在蘅笠胡思乱想时,司仪已告声宣布道:“礼成!入宴!” 一听这话,看热闹的孩子们无不欢呼雀跃起来,一个个撒腿就往喜台另一边的宴席跑去,生怕晚一秒就抢不到一个好位置。 在这颗粒无收的年月,村民都勒紧了裤腰带,家家户户都把应灾所囤的粮食拿出了一些,虽然少油无肉,但竟也置办出了十桌酒席来。 蘅笠和婉妍被安排在中间一桌的正中央坐下后,村民们也都依次落座。 许久没吃过饱饭的孩子们见着这满桌子的菜肴早就等不及,若不是大人们早就嘱咐说,要等北哥哥和妍姐姐喝了合欢酒后才能吃,孩子们早就开动了。 村里最有名望的王爷爷拿着一整个葫芦走到蘅笠和婉妍的身边,在全村人的注视下,用刀把葫芦一剖为二,分别递给了两位新人。早就有人候在一旁往葫芦瓢里注满了酒。 王爷爷捋了捋胡子,颤颤巍巍地说道:“孩子们,喝了这瓢合欢酒,你们从此就共为一体,血脉相连了。” 王爷爷话音一落,各个桌子的村民们都欢呼道:“哦哦哦干了干了!”“百年好合!” 婉妍和蘅笠都双手捧过葫芦瓢,恭敬地说道:“谢谢王爷爷!” 蘅笠看这盛满黄酒的葫芦瓢,不由得有些担心婉妍那近似于无的酒量,侧头轻声问道“你可以吗?” 婉妍才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有多不堪,晃了晃酒瓢,满不在乎地扬了扬小脑袋,“这么一点而已,我当然可以了!” 说着婉妍举起葫芦瓢就一饮而尽,蘅笠拦都拦不住,只得任由她去了,自己也将葫芦中的酒一饮而尽,任凉丝丝的酒顺着热肠而下,将身体灼烧地愈加滚烫。 婉妍一瓢酒下肚,刚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不一会酒劲就上了头,看人都模模糊糊的重影,却越来越兴奋,拉着个人就能叽里呱啦说上许久。 模模糊糊间,婉妍看到李大叔端着酒杯来敬酒,还没等她反应,蘅笠就挡在了自己身前,客气又礼貌地回绝着:“对不住大叔,妍儿她实在不胜酒力,恐怕喝不了您这一杯了,不如我陪您喝到尽兴。” “蘅笠!”婉妍突然大喝一声,倒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蘅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婉妍一把搂过了肩膀。蘅笠要比婉妍高出一头半,婉妍只能努力踮着脚,才能搂住蘅笠的肩头。 那一刻,蘅笠感觉到自己的心,分明骤停了一瞬。 “你你你……不要这么……这么扫兴!”婉妍喝得舌头都大了,说话也断断续续,手舞足蹈地说道:“今天妍爷……我我大婚,欢……欢喜得很,多喝……喝一杯又何妨?” 说着婉妍就要接过李大叔手里的酒杯,谁知刚拿到手里,就被蘅笠截了过去一饮而尽。 婉妍被抢了酒,气鼓鼓地问道:“你你……你做什么!” 蘅笠见婉妍踮着脚实在辛苦地很,便矮了矮身子,反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看着她的眼里全是光,烧地婉妍的脸火烧火燎。 “不许喝了。”他简洁地说道,可声音是婉妍从未听过的,温软又清润。 听婉妍说大婚开心的这一刻,是蘅笠这一生中最开心,也最安心的一刻。 这种心情是没有语言可以表达出来的,只有双眼能够传递。 只要和我成亲,你是欢喜的。那管他这场大婚是真是假,又有谁会在乎呢? 蘅笠再回过神来,婉妍早疯疯癫癫跑着找别人玩去了。 自洪灾以来,西辕村就再没有这么热闹过,不论是大人还是孩童都忘却了现世的苦难,在纵情声色中,享受这一夜的欢愉,欢声笑闹直到夜深,宴席才结束,大家一齐送新人们入洞房。 顾家的厢房早在婉妍和蘅笠下午梳妆时,就已经收拾成了喜气洋洋的新房。窗户上、门上都贴着大红的“喜”字,床上铺着巧妇们新织的红色喜毯,铺着红布的桌子被移到了窗边,上面放着一面铜镜,两把梳子,两根红烛。 待蘅笠和婉妍被安排着坐在了窗边的桌旁,两位大娘走到了二人身后,为他们卸下了发冠,拿起梳子轻轻梳着二人的头发,嘴里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这漫长而无聊的仪式让婉妍不一会就不耐烦了。一抬眼才发现,从面前的铜镜正好可以看见蘅笠。 只见他墨色的长发洒满肩头,像泼墨于身一般隽逸潇洒。如此浓墨的墨色与身上大红色,竟是莫名的和谐,加上一双被蒙上一层酒色的双眼,居然硬是把如此清冷的蘅笠,衬得风流恣意,眉眼有情。 这还是婉妍第一次见蘅笠散发,双眼紧紧盯着镜中人不挪眼,心中恍惚间暗暗纳闷世上怎有如此俊逸妖孽之人。 镜中灼灼的目光很快就引起了蘅笠的注意,一抬眼正好与婉妍在镜中四目相对,两道滚烫的目光将冰冷的铜镜都感染得温热起来。 便是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演戏。但有这一刻,红衣红烛,你伴我,对鸾镜。那便是这一生,咫尺天涯,我共你,醉明月。 为新人卸冠梳头是最后的仪式,待新人的头发被梳理的像黑色的瀑布一般从肩头倾泻而下,众人就都笑意盈盈地出去,留时间给新人自己。 世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静得只有桌上燃着的红烛在哼唱,静得仿佛连床上火红的喜毯都在无声地吵嚷。 婉妍呆呆地坐在桌边,眉眼恍惚,顾盼生辉的眼神落在哪里,就把眼中的酒气也带到了哪里,不一会,整个小屋都醉了,一直凝视着她的蘅笠也醉了。 蘅笠从怀中拿出一副名帖,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一个字,嘴角忍不住微微抬起。 妍,这是他教婉妍写的第一个字。 ------题外话------ 帅出天际的万翎凤尊凤凪扶即将到达战场,请做好准备! 第七十二章 相思相盼十余载 此时此夜难为情 妍,这是他教婉妍写的第一个字。 他为了教她写字,硬是从被安排得连根针都插不进的日常里,每日都抽出一个时辰来临摹赵体,想着这结体宽绰秀美、点画极重含蓄的字体,她必会喜欢。 谁知才教她没两次,这臭丫头就不干了,嫌这字体太中规中矩不够潇洒,硬是要和他学写他最擅长的飞白体。蘅笠架不住她的软磨硬泡,便带着她一起写飞白体。积年累月的练习后,她一个小姑娘,居然也写出了一手飘逸潇洒的飞白书。 蘅笠的手腹轻轻拂过这单单一个字,再看向面前醉眼朦胧的女孩,苦涩似墨般在眼中晕染开来,伸手温柔地将她耳边的碎发绕到耳后,苦笑道:“你只当今日是一场戏,连全名都没留给我。可我却当了真,明知不该让你知道我的名讳,可在那时,我怎舍得拿旁的名字来与你成亲呢。” 婉妍已经醉透了,只知看着蘅笠傻笑,眼中烛光流转。明明连思考的意识都没了,欢喜的感觉却萦绕在心头散不去。 洞房花烛小登科,一对鸳鸯共两相凝望,一言不发却两身红装。谁知相思相盼十余载,却在此时此夜难为情。 就在这时,屋门被轻叩几声。 蘅笠边走去开门边心中疑惑,村民谁人不知今夜洞房花烛,怎会在此时登门打扰。 一开门,只见门边站着的,居然是蓝玉。 蓝玉身着一袭浅蓝色玉锦罗纱长裙,袅袅婷婷立在月影浮动中,星辉流转下,像是揽着星月而来,比白日愈加清丽动人。此时出现在门口,就如仙子降世一般。 “你怎么来了?”蘅笠眉头蹙了起来,沉声问道。 不在婉妍的视线内,蓝玉没有请安也没有行礼,一向柔和温婉的眼神此时带着高不可攀的桀骜。 “是妍儿修书叫我来的。”蓝玉冷冷答道,侧身径直略过了蘅笠进了屋。 “小宣大人!”蓝玉走到婉妍身边柔声唤道,笑地温和又娴静,与方才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截然不同,“下官来了。” 婉妍听到有人叫她,努力睁开了醉眼,看到是蓝玉,立刻站了起来,展开了一个明媚的笑颜,“太……太好了,你终于来了!你在……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找蝉儿来。两刻钟后我……我们村口见。” 婉妍醉得走路都一步三晃,却仍然不忘了正事,跌跌撞撞就要往外走。 “我和大人一起去。”蓝玉见婉妍这般醉态,放心不下想跟着她一起。谁知在与蘅笠擦肩而过时,被蘅笠伸手钳住了小臂。 蘅笠的声音骤冷,拦住蓝玉的力道不由分说:“她自己能去,请蓝司书留步,我有话要问。” “蘅大人有令,下官自当听命。”蓝玉转过头来冷声说道,轻轻松松打掉了蘅笠的手,还不忘转身对婉妍叮嘱道:“小宣大人你一路多加小心脚下,别跌到碰到了。” 婉妍早就自顾自跌跌撞撞地出去了,根本没看到身后的情形。 等婉妍一走,蓝玉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眉眼间堆砌着不耐烦与轻蔑,活脱脱一个冷艳美人,声音也如凝结了万丈寒霜一般,“有事就快说,我和妍儿还有事。” 蘅笠向后退了两步与蓝玉拉开距离,直视着她的眼神冷而凛冽。 “蓝司书,哦不对,或许我应当敬您一声万翎凤尊尊上。”蘅笠嘴角带着冷笑,漫不经心地问道:“您说是吧,凤凪扶大人。” “哈哈。”凤凪扶落落大方地迎上了蘅笠的双眼,咧开嘴角冷笑一声,非但没有分毫没拆穿后的窘迫与震惊,甚至眼中都没有一丝的波动,娇翠欲滴的口气极尽挖苦,“你既知我是谁,便应知直呼我的名讳乃是大不敬。你这时而聪明绝顶,又时而蠢笨如牛,让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夸你了。” “凤尊之赞,我自然是担不起的。”蘅笠冷笑一声道,随即戏谑而轻快地话锋一转道:“但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能否请您把头发散下来说话?望凤尊尊上原谅我见识浅陋,实在看不惯这堂堂七尺男儿,居然绾着如此精巧的发髻。” “哈哈哈好一个见识浅陋。”凤凪扶爽朗地大笑几声,眼中却霎时凝起一层寒霜,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但你还真是很难伺候啊。” 凤凪扶说着便真的探手至脑后,把发髻上的簪子取了下来,任乌黑的发似墨色绸缎一般飘落在了肩头上。 就在头发散下来那一刻,凤凪扶神态中的温婉娇美也随着簪子一起离开,取而代之的是风度翩翩的浩气英风,与器宇不凡的轩昂自若。 随着神态的改变,凤凪扶的一双柳眉丹凤眼竟没有任何衔接地变为一对剑眉星目,脸上带着的脂粉衬得他更加颜如冠玉。而他身上穿着的轻纱罗裙,非但没有增加他的阴柔女气,反而被他穿出了清朗俊逸的陌上少年之风姿。 一位生得倾城倾国貌的千秋绝色,瞬间就变成一位气宇轩昂的翩翩公子。 尽管他站在山间的茅屋里,没有鲜衣怒马,没有握瑜怀玉,但只要他挺拔如松地随身一立,周身便萦绕着无人可近的高贵与暗藏风云的锋芒。 这就是一个流淌着凤血凤髓的天神,生来便有的姿态。 蘅笠虽早就知道凤凰一族中凤为雄,凰为雌,凤凰族人无论雄雌,皆生得一副扮作男子可惊才风逸,扮作女子可国色天香的容貌,但若非今日亲眼目睹凤凪扶变回原貌的场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世间当真有此等容貌,竟能将俊逸与清丽都诠释地如此妥当。 “不愧是凤尊尊上,真容真乃风华绝代啊。”蘅笠面不改色地鼓了鼓掌,口气轻快而嘲弄。 在凤尊强大的气场下,蘅笠非但没有丝毫的胆怯,反而直视着凤凪扶的双眼,眼中仍是一片淡漠与冷静,口吻丝毫不让地问道:“不过我实在好奇,妍儿她不过就是一个白泽族人,居然能动辄大名鼎鼎的万翎凤尊屈尊相伴,还以女态示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凤凪扶的下巴微微扬起,直接忽略了蘅笠的问题,冷声反问道:“既然你已知我是谁,那作为礼尚往来,难道不应当先让我知道,我是在同谁说话吗?” 没有刻意压细声线,凤凪扶真正的声音低沉而清朗,干净得一尘不染,与蓝玉那珠圆玉润的轻声软语截然不同。 此时凤凪扶平静如水的外表下,心中却着实吃了一惊。 自己生来便以女子形象示人,除了父亲、妹妹和奶娘外,便是连凤族上下都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实乃男子,居然被蘅笠轻易识破时,凤凪扶没有吃惊。自己从未开启过决赋,居然能被蘅笠识破是凤尊时,凤凪扶也没有吃惊。 可就算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四大天神之一的凤尊,蘅笠却仍是平静如水,眼中连一点的破绽都没有,凛冽与凌厉的气场丝毫不减,着实是让凤凪扶出乎意料。 “凤尊高贵如斯,我的名字根本不足道也。”蘅笠冷笑一声,眼中的戾气渐盛:“但不管你为什么要在她身边,只要我在,你就伤不了她一分一毫。所以如果你心里有什么不轨之念,还是趁早给我压回去,老老实实回凤天殿去,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哈哈哈哈。”凤凪扶听这极具挑衅与不敬的话语,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大笑出声,向前一步,嘴角弯起狡黠而轻蔑的弧度,一字一顿道:“虽然我不知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敢同我这般讲话,但你实在是太过自作多情。我是不会伤她的,因为我来她身边的目的,与你是一样的。” 七十三章 他是天地间至高无上的神 “我是不会伤她的,因为我来她身边的目的,与你是一样的。” 凤凪扶边说着,边伸手重新绾起了青丝,拿簪子收好。 “而且,不止如此。” 就在头发束起的那一刻,凤凪扶周身的气场与锋芒竟瞬间消失不见,端庄娴静的神色重新回到了脸上。 能在风朗气爽的翩翩少年郎和芳颜丽质的绝色佳人之间转换地如此自如,任谁看都会觉得震惊。 而凤凪扶的两副面孔虽然相差巨大有如天壤地别,但没有改变的是,不论是男是女的凤凪扶,皆是如清风明月一般,清幽纯净,又明朗儒雅。 蘅笠的眼神平静地近乎冷酷,淡然地看着凤凪扶多一个字都不愿说。 凤凪扶笑地恰到好处的动人的声音又成了娇翠欲滴的女声,“小宣大人找我还有事,下官就先告退了。” 说完,凤凪扶行了个礼,转身就往外走。在走到门边时,凤凪扶停了脚步,转头一半,留下一张绝美的侧颜,低沉的本音冷到骨子里:“蘅笠,我们来日方长。” “好。”蘅笠靠在桌沿边,伸展开修长的双腿,眼中阴云密布,嘴角抬起阴鸷的弧度,“慢走。” 凤凪扶走了半刻后,蘅笠阴冷的面色仍然没有丁点缓和,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盛。 从蓝玉莫名其妙就出现在婉妍面前时,蘅笠就觉得他很蹊跷。虽然他一直敛藏锋芒,从未有任何不当之举,但他眼底中因久居高位而生的目空一世和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坦然自若的淡然,是无法掩饰的。 起码是绝对瞒不过蘅笠,因为蘅笠能从他的眼底,看到自己。 所以从第一眼见到蓝玉时,蘅笠便知此人绝非池中之物。但即使早就知道这蓝玉的来头不小,这凤尊之尊,还是让蘅笠始料未及。 虽然白泽贵为四神真君,乃八大神族之一,但堂堂万翎凤尊何其尊贵,怎会屈尊陪着一个白泽族人,除非…… 难道他……也知道妍儿的身份了。 蘅笠心头一沉,眼中的戾气不加丝毫遮掩,整个人的轮廓都被阴鸷的气息囊括。 村口马车旁。 “妍儿!你这简直就是救了我的命,我真的不知该如何谢你了!”蝉儿紧紧牵着婉妍的手,一双婆娑的泪眼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阿东也在一旁朴实而真挚地谢道:“妍儿姑娘!你的大恩大德我阿东无以为报,来世定结草衔环,回报姑娘一二!” “行啦!”方才吃了蓝玉给的醒酒药,婉妍清醒了不少,咧开嘴笑道:“不用你回报我,你只要好好待我的蝉儿姐姐,就是我谢谢你啦!” 说着婉妍亲昵地搂住蓝玉的胳膊,给他们介绍道:“这位蓝玉姑娘是我姐姐,她已经在锦官城给你们安排好了住所,你们只管跟着她去就是了。反正路上有马车,也不怕徐爷爷太过舟车劳顿。有什么需要你们只管和蓝玉姐姐说,姐姐她会帮我照顾好你们的。” “是呢。”蓝玉一双丹凤眼弯弯,笑得动人,“有什么需要,只管找我就好。” “哎……妍儿姑娘,蓝玉姑娘,老头子我……真是太感激你们了!”已经被安顿在马车里的徐爷爷探出头来,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临出发时,蝉儿仍是抓着婉妍的手舍不得放开,为她担忧道:“韦崇捷那边怎么办,他万一为难你可如何是好?” “蝉儿姐姐你就放心去吧。”婉妍拍了拍蝉儿的手,明媚的眼中流露出一抹冷意,“将死之人,何足为惧?” “啊?”蝉儿还没发问,已经被婉妍推上马车。 “你们一定要幸幸福福的啊!”婉妍站在车下向里面拼命挥手道,随即转头牵住蓝玉的手,感激极了:“大半夜还麻烦蓝玉姐姐跑这么远,实在是对不住了!” “这有什么,都是下官应该做的。”蓝玉笑靥婉转,声音轻柔,眼神却在落到婉妍嫁衣上那一刻,骤然成冰。 “对了对了!”婉妍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着急忙慌地问道:“蓝姐姐你曾在天璇殿的分殿修行过对吗?” “是啊。”蓝玉点了点头,“大人有什么事吗?” 婉妍忙从怀里掏出一副名帖,递给了蓝玉:“那麻烦蓝玉姐姐忙我看看这名帖上写的是什么?这文字我看不懂,但感觉应当是天璇殿的文字。” 蓝玉接过名帖一看,眉头骤然皱了起来,尽量面不改色地问道:“大人,这是谁给你的名帖啊?” “这是今日和蘅大人假成亲时,蘅大人写给我的名帖。”婉妍瞧着蓝玉突然严肃起来的神态,不由得更奇怪了,“蓝姐姐,这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啊?” 蓝玉攥着手中的名帖,心中犹如翻起惊涛骇浪。 这名帖上赫然写下的四个大字,用的是五大天禽圣族共用的天绝字体,凤凪扶自然是认得的。 净释迦阑。 这个名讳在整个大陆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它象征着人间最高的正义,代表着自然运行的规律与千代万民的福泽。 这四个字背后,就是天璇殿第一百一十代无上圣尊。而他,就是世间至高无上的神。 竟然是他……凤凪扶震惊之余,却也感到一丝合理。 也难怪,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能见到我,仍是如此淡然。也就只有他,从未见过我的决赋,却可以轻易知晓我的身份。 凤凪扶的拳头不由自主就紧紧攥起,心中升腾起熊熊烈火。 净释家族,还真是盛产该死一万遍的伪君子。 “蓝玉姐姐?”婉妍见蓝玉沉默了半天不回答,又晃了晃她。 凤凪扶立刻回过神来,神态自若道:“我只是在天璇殿分殿修行的外门弟子,并不认得天璇的文字。大人的问题,下官也无能为力。” 说完凤凪扶就把名帖递回给了婉妍,恢复了温柔与娴静。 “只是大人,下官有一言,虽知不当讲,但为了大人,下官就是冒着与大人心生嫌隙的风险,也必是要说出来。” 一向果断的蓝玉居然吞吞吐吐,婉妍奇怪极了,挽紧了蓝玉大大咧咧道:“蓝玉姐姐你就如同我的亲姐姐一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嫌隙的,你只管放心说。” 蓝玉推掉了婉妍的手,转身与她面对面,一脸正色道:“大人您要时刻记住,您是陛下亲授的都官侍郎宣婉妍,是未来的白泽家主宣婉妍,不是农家女孩妍儿。您切不可入戏太深,误了正事。” 这一番话无疑是给开开心心一整日的婉妍,当头一盆冷水,让她那颗刚刚燃烧起来的心,冷却了不少。 是啊,我都快忘了,这都是假的啊。 七十四章 最薄不过少年情,不敌壮志不敌功名。 “我知道了。”婉妍点点头,声音分明带着几分失落, “还有,大人若当真相信下官,把下官当亲姐姐来看,那就请大人离蘅大人远一点吧。下官私以为,蘅大人心性残忍冷血,手段阴狠毒辣,与他深交,恐对大人您不利。” 就像蘅笠能一眼看穿凤凪扶一样,凤凪扶从第一眼见到蘅笠,就深知蘅笠绝对不是表面这区区一个普通的锦衣卫这么简单。 但凤凪扶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代表着至高天命的最高天神,居然就隐匿在市井之中。虽然一时间凤凪扶也想不出净释迦阑他具体想干什么,但凤凪扶清楚地知道,圣尊此举必定与婉妍的身份有关,而且极有可能对婉妍不利。为今之计,只有旁敲侧击,提醒婉妍离他远一点。 “什么……”婉妍猛地抬起小脸,一脸的疑惑。 婉妍没想到一向最是温柔善解人意,对任何人都有理有节的蓝玉,居然也会说人的不是。她更没想到原来蓝玉是这样看蘅笠的。 “蓝玉姐姐你真的误会蘅大人了。虽然蘅大人看起来确实如你所言,但他心地其实很好,这段时间你不在,他也很照顾我的。”没有一分犹豫,婉妍不假思索地选择维护蘅笠 凤凪扶一把抓过婉妍的手,眼神坚定而真挚,言辞恳切道:“请大人就信我一次,不然您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不然您以后一定会毁在他的手里的。 蓝玉这个样子让婉妍根本无法拒绝,也无法再反驳,只得乖巧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蓝玉的手,“知道啦蓝玉姐姐,我会离蘅大人远一些的,你就放心吧。”说罢立刻不动声色地切开话题,“夜深了,你们这一路小心些。” “多谢大人关心,下官定当小心。”蓝玉见婉妍不欲多言,恭敬地行了个礼后,就满心担忧地离开了。 待蓝玉离开后,深夜的山村再无声响与气息,天地间安静地仿佛只有婉妍和漫天星辰还醒着,倒给了她一个可以静下心来认真思考的环境。 婉妍抱膝坐在村口边的石头上,夜里寒凉的山风把她彻底吹醒,炽热了一整日的心,随着夜里渐寒的气温,一点点降着温。 婉妍心中那种又酸又甜,时常缠着自己却又不惹人讨厌的感觉,在今日尤为的明显,简直无时不刻不伴随着她。 然而白天闹哄哄的也一直在忙着,婉妍根本没空思考,此时静下心来一想,竟也模模糊糊有了答案。 这……就是姐姐之前说过的,倾慕之情吧。 只一想想这个词,婉妍的小脸又烧了起来,心中竟隐隐被几分喜悦和期待萦绕着。 原来,倾慕一个人是这样的滋味啊。婉妍摸着胸口暗暗想着。 然而还没开心几分钟,一个问题就钻进了婉妍的脑海中,深深困扰着她。 可是,蘅大人对我,也会有这种感觉吗? 想到这里,婉妍不由自主绕起了手指,心中忽然惴惴不安起来。 在屋门口的那一眼,在红伞下那点亮了蓝天的笑容,还有他种种种种的好,明明都历历在目,它们都在婉妍的脑海里叫嚣着,吵闹着,让婉妍马上就要相信,蘅笠是真的有心于她。 可不知为何,明明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也正是她想要的,可婉妍就是没有相信它的勇气。 不论是在文韬、武略,抑或是决赋上,婉妍从来都是自信满满的。倒不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天赋有多认可,而是因为她知道这些东西,只要她足够努力,义无反顾地努力,就一定会有结果。 可在倾慕之心这件事上,婉妍一丁点自信都没了。 人心,怎是能努力得来的东西呢? 若是两心同,那义无反顾可成就一段佳话。可若一厢情愿,那再多努力也终究是一片痴心错付,到头来除却一身伤痕,一无所获罢了。 婉妍从怀里掏出蘅笠交给自己的名帖,上面本就不认识的四个字,此时看来更是陌生。 婉妍的手指轻轻滑过这四个字,呢喃着抱怨道:“他到底是以谁的身份给我这张名帖的呢?是蘅笠还是北泽? 他若是真的倾心于我,那又是倾心我何处,我又有何处值得倾心呢?……若是不倾心于我,那他到底倾心于怎样的女子呢……” 婉妍越想越乱,忍不住跳下石头,在月光下边走边忖度着,心里第一次怀疑起自己来。 一袭红衣的少女在月光下不知走了多少圈,就快走到了时间的尽头,把星啊月啊都绕晕,把自己也绕地越来越没底气。 “啊啊啊搞不懂啊!”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实在痛苦,婉妍忍不住一屁股蹲在地上团成一团,一眼就看到了地上自己的影子。 在月光下,这一团影子凌乱着,纠结着,卑微着,自我怀疑着,黯淡地没有一点光芒,就像此刻的婉妍一样,胆小怯懦又患得患失。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可只要一期望那个人也喜欢自己,事情就变得可悲起来。 就在这一刻,婉妍从未觉得自己这样悲哀过,大半夜像幽魂一般在这里游逛着,心绪不宁得比喝了酒还不清醒,居然就只是因为绞尽脑汁想知道一个男子对自己的心意。 认识到这个现实让婉妍顿时大吃一惊,蓝玉走之前的话立刻就浮现在了脑海里。 你是宣婉妍,不是妍儿。 对啊!婉妍的右拳锤在左手掌心,顿时茅塞顿开。 我是宣婉妍啊!我是本届国试的双考状元,是陛下亲授的朝廷命官,是四神真君白泽后人,是未来最有可能的白泽家主!我勤学苦读十余载,文韬武略样样精,志在一展宏图,肃清朝野,匡扶正道。就是这样的我,居然为一个男子在怀疑自己? 婉妍越想越生气,忍不住狠狠砸自己的小脑壳。 至此婉妍彻底把自己的心情理通顺了。 诚然,我对蘅大人的倾慕之心不可否认,但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钦佩蘅大人的能力,而非男女之爱。剩下的一部分虽然隐约有情爱之意,但在今日这种氛围下,很难控制自己的心性不因这暧昧而热烈的气氛产生情愫。 所以我对蘅大人的倾慕之心不过是喜贤爱能与气氛使然的结果,不该平添肖想,没事找事。 想到这里婉妍猛地从地上蹦了起来,眉宇间的忧虑一扫而空。 况且我年纪尚轻,对情感之事并不了解,若是冒然涉猎,必会害人害己。不如暂且留下这份淡淡的倾慕之情,待我阅历更深,心性更成熟,且与蘅大人了解更深后,再拿出来品评不迟。 想到这里,婉妍方才的患得患失一扫而空,小脸上又神采飞扬起来。 我可是大名鼎鼎的宣婉妍啊,我自然是值得这世间所有的美好,得到了便是我理所应得,我受之无愧。得不到便是时候未到,我不骄不躁。 啧啧啧啧,婉妍忍不住咂着嘴感叹道:“这可真是,出口成章,通元识微,文采斐然,卓尔不群,妍爷威武!” 得意洋洋把自己毫不客气地夸赞一番后,婉妍感到内心清楚而透亮,眼中的迷茫一扫而空。这段时日时不时就像小猫抓心一般的感觉消失地无影无踪,让婉妍身心轻松,脚步轻快地往回走。 最薄不过少年情,不敌壮志不敌功名。 甚至于,在骄傲面前都是不堪一击。 但若能一直这般不为情所困,哪怕被责凉薄,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第七十五章 洞房花烛小登科 只近一拳之隔 等婉妍回到屋里时,蘅笠已经换下了喜服躺下,只留给她一个清冷得不近人情的侧影。 果然,若非并无情意,又怎会在洞房花烛之夜冷静得六亲不认。 婉妍心中暗暗想着,倒也有了几分坦然,吹了蜡烛,挨着床沿躺了下去。 黑暗中,听着枕边人渐渐平稳均匀的呼吸,蘅笠倏尔睁开双眼,长长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侧过身来,生怕惊动她的好眠。 蘅笠枕着自己的手掌,眼底晶亮地凝视着婉妍香甜的侧颜。这小鬼头睡着了仍旧还是一脸的古灵精怪,鼻中扯着轻快的小呼,小嘴安逸地一张一合。 看着她这般没防备的样子,蘅笠心间又是柔软又是苦涩,所有热烈的爱和愧疚,都不加修饰地爬进了他的眼眸,落在她脸上的,却只有克制的眷恋。 蘅笠轻轻伸出手,将她嘴角的碎发拨到了耳后,心中笑得发苦。 爱上你何其简单,可不得不装作对你薄情寡义,却真是苦事一桩。 我多想把这十余年的心意全都告诉你,告诉你你就是我全部的心意,是我的禁忌,是我的有所顾忌。可我又怎能告诉你,怎能狠心看着你跌进我,这个无止境的阴谋和陷阱里。 不得不和我绑在一起,你或许只是不走运。但若爱上我,才是你真正的不幸。 轻柔又冷清的月色悄悄溜进窗棂,乖巧地卧在椅子背上搭着的一对合欢帔上,又冷又轻的光芒生生淡化了一对鸳鸯两相望的喜色,为它们蒙上了一层如水如雾的纱,看不清彼此的面容。 屋中空荡荡复静悄悄,唯有一对熄灭许久的红烛立在窗边,对泪无声。 蘅笠闭上了双眼,只觉得这洞房花烛夜冷得渗骨,不自主地向婉妍身边靠近了一拳的距离。 今夜大婚,就只放肆这一次,就只靠近这一拳的距离。 蘅笠再睁开眼时,天才蒙蒙刚亮,枕边人却早已没了去向。 蘅笠皱着眉揉了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觉得头脑昏昏沉沉,鼻中似有一股异香,顿时心头一惊:糟了!!妍儿给我下药了! 蘅笠立刻清醒过来,翻身下床去大娘屋里,却只有涵儿在。 蘅笠大步走近,语气从未如此着急过,“涵儿,你看到妍儿了吗?” 涵儿正在玩木榫,抬起迷茫的大眼睛摇了摇头:“没有啊,妍儿姐不应该和北哥哥在一起吗?” 蘅笠暗暗倒吸一口冷气,焦急之下竟然没顾得上生婉妍给他下迷药的气,心中懊悔地想着:昨晚她送徐蝉儿走时我就该想到,她是想要替徐蝉儿嫁进韦家,这样既可以打探账目实情,也可以不让韦崇捷立刻发现蝉儿逃婚,为蝉儿争取更多离开江泉县的时间。我当时就该警惕起来,也不至于半夜被这臭丫头下了迷药。 蘅笠的眉头顿时锁得紧紧的,心中又是担心又是着急,拔腿就要催动轻功赶去韦府,但在冲出屋门前,理智又将他拉了回来,冷静的思考压制住了冲动。 如今峦枫和蓝玉正在锦官城查各县的账目,每个县的县令都去锦官城述职了。从江泉到锦官城历经崇山峻岭,来回起码要六七日,所以韦崇捷最快也还要两日才能回来,那婉妍这两日就可以安心调查。 如此一思考,蘅笠心中的焦急略略平缓了一些,心想既然妍儿就算给我下药也要自己去逞能,那不如就让她去试试,倒也不失为一个锻炼的机会。只有多给她一些独当一面的挑战,她才能快点成长起来,去应对日后的狂风巨浪。 何况就按妍儿的功夫与决赋,再加上她用毒的本领,就是一个人灭门韦府都是绰绰有余的,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 想到这里,蘅笠狠心将自己内心的担忧压了下去,打消了立刻去找她回来的念头。 就在这时,大娘突然冲进了屋,脸色涨得通红,气喘吁吁又满头大汗,一看就是跑回来的。 一进屋,大娘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蘅笠身边,边把他往外拉,边急匆匆地说道:”小北你快走,往山里去!我方才看到县衙的官兵已经到村口了,想必又是来征傜役的。东西也别收拾了,等官兵走了,你再回来!” “征傜役?”蘅笠一听,非但不着急,眼中还流露出一抹喜色。 可算是来了,让我好等啊。蘅笠心中冷笑一声,却乖巧地应道:“知道了大娘,我这就走。” 说罢蘅笠就快步离开了小屋,顾大娘也跟着出去,站在院门口一直看着蘅笠的背影消失在了山林里,才忧心忡忡地回了屋。 蘅笠进了山林后,立刻催动轻功下山而去。在村口等了一刻钟,果然遇到了成队的官兵。 这些官兵在西辕村扫荡一番,家家户户都没了适龄的男丁能服傜役,还一个个穷得叮当响,他们只得尽可能搜刮了一番,败兴而返。此时在村口看到了一个体格高大的少年,顿时像恶虎见了羊一样,二话不说就把蘅笠压走了。 官兵压着蘅笠一路向西而去,正午之后才终于到了江泉境内的陵江畔。 蘅笠刚到场地,连一分钟的休整时间都没有,当即就被修河的监工大声呵斥着,让他随其他人一起把石料搬到河道边。 虽然蘅笠已经在大日头底下走了两个半时辰的山路,早就口干舌燥,但还是立刻加入了搬石料的大潮。 这每块石料都有八尺长、五尺宽、三尺高,两人就要背一块,但凡稍稍走慢一些,监工甩起皮绳就是一鞭子。 放眼整个场地大约有五六十名河工,既有头发花白的老翁,也有才刚刚十来岁的孩童,反倒是青壮年在少数。他们无一例外的是都瘦得就像一把干柴一样,穿着布衣仿佛套了一个巨大的口袋。他们的衣服都被皮鞭抽成了一条条飞舞的破布,露出下面晒得黝黑又皮开肉绽的皮肤,周围晕开了新新旧旧的血迹。 在这五六十个人中间,蘅笠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人的气息,只看到了五六十具游魂般空荡荡的躯体在没有意识地挪动着,整个世界就只有监工大声的谩骂声与刺耳的皮鞭落在筋骨上的声音。 相比起他们背石料压得直都直不起的脊梁,他们背压垮了的灵魂从眼神中折射出的绝望,才更撼人心魄。 自来了蜀州,蘅笠以为他所见过的世道黑暗已经足够多,但却不想,这人间真正的黑暗程度,并不是他可以想象到的。 站在蘅笠前面和他一起扛石料的是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后背的衣服已经完全裂开,体型是与这个年纪完全不符的瘦小,从背后都能看见两侧根根分明的肋骨,简直就像一只脏兮兮的小猴子。 蘅笠只是看了一眼这孩子的背影,便觉得心头一酸。 可怜父母心头肉,沦落河边伶仃草。 ------题外话------ 天……码字时真的好心疼我的蘅宝?_?? 为啥蘅宝会这么克制想爱不能爱后面会讲! 后面会有一段蘅宝失忆脱下城府回归意气风发的少年包甜! 第七十六章 于至尊 万物皆草芥 偏生他 慈悲众生 可怜父母心头肉,沦落河边伶仃草。 “往前一步,身子放低些。”蘅笠压着声音,无厘头地说道。 蘅笠前面的男孩没想到会有人和自己说话,羸弱的小身板微微一怔,却没有任何行动。 蘅笠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按我说的做。” 这是一个凛然陌生,没有任何情绪在里面的声音,但孩子却分明从中,听出了让人信服的善意,身体不由自主就照做了命令,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立刻就减少了不少,整块石料几乎都由蘅笠扛着。 孩子跟着蘅笠轻轻松松就将木料送到了河边,放下石料后,蘅笠一言不发地转身又往回走。 男孩赶忙小跑着追上蘅笠,用黑得看不出颜色的小手扯住蘅笠的衣角,头都不敢抬,声音细若蚊足说道:“大哥哥,谢谢你。” 这半大的孩童,本该在学堂里认真读书,在家享受父慈母爱,却被掠到这里,就像一块石料一样,倾其人生的全部,为河堤奠基,为狗官的乌纱帽牺牲。 蘅笠心中实在不忍,伸手揉了揉他头发脏得根根分明的小脑袋,柔声说道:“一会你还像方才一样,明白吗?” 男孩终于抬起了头,声音提高了不少:“那你会很累的。” 蘅笠嘴角微微扬起,笑得淡而温和:“我不会累的。” 这大哥哥笑起来可真是太好看了。明明只是淡淡一抹笑颜,却可以柔化他棱角分明的面颊,融化他脸上浮着的寒霜,让人无理由地信服。 传闻中的那些好厉害好厉害的天神,会不会就像这位大哥哥一样,天生就有让人信服的能力。 男孩仰望着蘅笠,脑中胡乱地想着,死气沉沉的眼中掠过一丝光芒。 还没等男孩再说话,一个监工就张牙舞爪挥舞着皮鞭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对着二人高高扬起了皮鞭,大声怒斥道:“你们两个懒鬼!居然还在聊天偷懒?!天天吃得最多,干得最少,真是垃圾!” 监工说话间,皮鞭便要落了下来。蘅笠一把将男孩的肩膀揽过,皮鞭“啪”的一声脆响,准准落在了蘅笠后背,光是听这声音便知这五大三粗的监工,真是尽职敬业地铆足了吃奶的劲。 然而挨了这狠狠的一鞭,蘅笠脸上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分毫的波动,就像被蚊子腿踢了一脚一般,径直从监工旁边走过,身姿挺拔如松,根本没有抬头看他哪怕一眼。 “喂!你这混蛋!我同你说话你是聋了吗?”监工见蘅笠这副平静的样子顿时恼羞成怒,大喊着冲了过来,手里的皮鞭又狠狠挥舞了几下,带来一阵撕裂空气的声响。 这力度极重的几鞭子落在蘅笠的后背,瞬间把蘅笠整洁的布衣抽出了一个口子,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通红的皮肤。 可蘅笠仍是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着,俊朗的面孔像是一尊高不可攀的冰雕,对监工的谩骂充耳不闻,连皱一下眉头都不愿施舍。 “你这个畜生!我在和你说话!你给我回话!回话!回话!”得不到任何回应的监工疯了似的吼叫着,皮鞭一下又一下,接连狠狠抽在蘅笠的后背。 然而不论这监工如何谩骂着,如何狠狠抽打着,蘅笠平静淡然的神态始终没有一丁点的变化,也没有出一声,带着男孩走到的石料堆边,搬起一块石料就又往河边去了。 明明看起来是蘅笠任监工抽打,连还手都没有。但不论是谁看,都是一副监工狠狠抽打着自己的尊严,把自己的脸面抽地粉碎的场面。 内心的高贵从不用鲜衣怒马、腰缠万贯来衬托,往往只需要一个平静如水的眼神,就能让那些试图用身外之物打造出高贵外壳之人,觉得自己的灵魂真是卑微到了尘埃里。 监工因为鞭子而获得的骄傲,被一言不发的蘅笠击成了一地碎渣,跟着蘅笠一路叫嚣地大骂,一路拼命抽打着蘅笠,鞭子就像一道飓风一样紧紧跟着蘅笠。 可无论他如何挑衅与殴打,别说得到蘅笠的一句话,就连个眼神都没有。 跟着蘅笠搬运了四五个来回后,监工骂得口干舌燥,打得胳膊酸痛,却仍旧没能获得皮鞭下的屈服,只得又破口大骂了几句,悻悻地走了。 蘅笠见男孩也休整地差不多,便又去帮着几位老翁和另外的孩子们搬运,以一己之力承担了近半数的工作量。 到下午时,哪怕是身体素质优秀如蘅笠,也因为片刻不停的高强度劳作而累得喘息加重,一向干净的脸也蹭上了不少泥土,发间的汗珠不停地往眼里流,刺得双目生疼也腾不出手来擦一下汗。 而才来了一个下午的蘅笠,已然成为所有监工的眼钉肉刺,获得了他们团结一致的特殊照顾,后背的鞭子就没停过,衣服已经被皮鞭抽出了好几条巨大的裂口,可以清楚地看见后背上一条条又深又长的伤口交错纵横着,带着盐分的汗珠涌入伤口中,刺激得本就斑驳的伤口愈加触目惊心,又与渗出的鲜血共同混成一道道水流顺着脊背流了下去。 然而就是狼狈成了这样,蘅笠的神态却仍旧分毫不曾改变的淡然又冷静,慈悲众生又目空一切。 在天色将黑的时候,工作了整整四个时辰的河工们,终于得到了一刻钟的时间来吃晚饭。 在发放又硬又黑还发着霉的馒头时,监工直接昂着头略过了蘅笠。而坐在石头上的蘅笠活动着肩膀,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年轻人,你吃点吧。”一个老翁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走到了蘅笠的身边,把自己的馒头掰开,把大半递给蘅笠。 “我不饿。”蘅笠骨节分明的手将馒头轻轻推了回去,礼貌地说道:“您吃吧。” 大爷见蘅笠不收着急起来:“怎么可能不饿呢!你一个人干了将近大半的活,最是辛苦了,若是再不吃一些,定会撑不住的!” 大爷坚持想把馒头给蘅笠,但蘅笠无论如何就是不收,大爷只好作罢,与蘅笠攀谈起来。 ------题外话------ 蘅子哥一言不发做实事真的帅啊帅啊帅啊~ 第七十七章 谈双亲蘅笠神情骤变 隐身份婉妍嫁入韦府 “我瞧你这品貌气度皆是一流中的上品,你这孩子定是出生在非富即贵的大户人家吧。”大爷努力嚼着这啃起来像石头,吃起来像墙灰的馒头,好奇地问道:“是家道中落了吗?” “不是,一般人家而已。”蘅笠简单地回答,手中无聊地摆弄着一根芦草。 “怎么可能?”大爷不信,笑着拍了拍蘅笠的肩膀:“一般人家怎能养出你这样气度不凡的贵公子呢?如非是在这里遇见你,我简直要以为你是那皇家的人嘞!” 蘅笠客气地笑笑,口中有金似的吝啬每一个字:“您过奖了。” 这样少言寡语的人是最差的聊天对象,可大爷就是莫名对这个与此处的环境格格不入的少年充满了好奇,忍不住接着问道:“那你家里可还有什么亲人?” “亲人……”蘅笠咀嚼着字眼重复了一遍,淡漠的深情僵硬了一下,随即变得更淡漠了许多,简直是冷酷。 “我母亲去世了,父亲,还健在。” “哦……。”大爷点了点头,虽知不当问,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地接着问道:“那你爹怎么忍心你在这里受苦而不来赎你?” “我父亲啊……”蘅笠的神情骤冷,阴沉地就像洪水爆发前,风平浪静却积蓄着力量,准备一朝吞没山河的河流一样,一字一顿冷冷说道:“恐怕是,自顾不暇。” 若说母亲一词是婉妍的心结,那双亲一词于蘅笠而言,简直是禁忌。 “这样啊。”大爷终于是觉出了几分蘅笠的变化,很识趣地换了话题:“那我看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可曾婚配?” 说起这个,蘅笠阴沉的神色终于雨过天晴,突然明朗了许多,眼底翻起一层温柔的潮波。 “有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但还未过门。” “呦!那很不错啊。”大爷一听,也眉开眼笑,又立刻严肃起来话锋一转道:“但你可得小心一点。现在这小姑娘谁在闺房里没个小情郎什么的,所以这指腹为婚啊,极容易生出变故来。我们村的铁柱就是这样,傻乎乎等到快三十岁了,才发现人家姑娘早成了亲咧!” 蘅笠闻言,轻轻笑了一声,明明嘴角是扬起的,眼中却浮过一层浅浅的阴霾。 “她跑不掉的。” 就像我也跑不掉一样。 说完蘅笠不愿大爷再深问,反问道:“大爷您在这里很久了吗?” 大爷眯起眼睛回忆着,过了半天才回道:“是很久了……在这里根本不知道时间,我只知道我是一个秋天来的,如今又是秋天了,那大概就是一年了吧……” 蘅笠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那这是您第二次修这条河道了吧。” “是啊。”大爷点了点头,“之前就修过一次,修了整整三个季节。结果修完没几天那河堤居然塌了!我们这才在十几天前又被抓回来修河了。你说这河堤怎么就这么不耐用呢?” “耐用倒才是见了鬼。”蘅笠冷笑了一声,声音低了不少,“那之前没被冲毁了河堤都去哪了?” 大爷指了指一旁吃着饭菜的监工,又指了指河水,脸上的怨恨之色溢于言表,“都被那些罗刹连夜推进河里了。好歹也是我们修了好几个月的河堤,说废就给废了……” 推河里了……蘅笠心中重复着,没再认真听大爷的抱怨。 再说婉妍那边,天没亮婉妍就在蝉儿家等着,果然来了韦府的人接她走。 好在上次见到蝉儿的都是官兵,韦府的人除了韦崇捷和他的贴身侍卫外,没人知道蝉儿的长相,于是婉妍顺顺利利就进了韦府。 一路上婉妍忐忑地坐卧不安,一想到自己居然狗胆包天,给蘅大人下了药,就紧张得浑身发麻,已经可以想象到蘅笠抓着她的脚腕把她扔出天际的景象了。 不过忐忑之余,婉妍还是很震惊的。她实在没想到平时睡着了都耳听八方,随时谨慎戒备的蘅笠,昨夜居然睡得这般安稳无防备,让她轻轻松松就得了手。 一想到这里,婉妍心中居然生出了几分得意。 蘅笠啊蘅笠,跟我斗你果然还是太年轻了啊。爷去立功咯,你就继续做你的田野先生吧。 婉妍刚美滋滋地想完,马车就停在了韦府门前,婉妍脚步轻快地下了马车,却看到韦府的大门紧锁,她正要发问,就被领着从一旁丫鬟们进出的不够一人高的小门钻了进去。 一路上婉妍与不少丫鬟婆子迎面而过,却没有一个人拿正眼瞧她一下,都趾高气扬地与她擦肩而过。 怎么回事啊……婉妍心中纳罕,这没有明媒正娶,拿辆马车像拉玉米一样拉来就算了,怎么连个正门都不给走,甚至连个下人都不正眼瞧我? 这也不怪婉妍无知,宣郢虽然为官圆滑无为,但却确实是个严于律己的专一男人,终生只娶了史夫人一人,别说姨娘,连个侍妾都没有。 所以婉妍根本不知,在其他人家,这侍妾其实和丫鬟的差别不大,何况还被当家主母视作眼钉肉刺,日子自然好过不了。尤其她还是从山村里找来的野丫头,便更是让人瞧不起了。 婉妍心里嘀嘀咕咕着,转眼就被被侍卫带到了一个屋前,那侍卫连话都没说一句,转身就走。婉妍之好只身进屋子去,看见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男人,穿着缎子长袍,翘着腿坐在正中央的太师椅上喝茶,他的嚣张之气与周围佣人的低声下气相得益彰。 婉妍不由得奇怪起来,能坐在正堂中位的只能是这家的老爷,难道韦崇捷已经回来了? 这不可能啊…… 婉妍心中的疑惑一点都没流露出来,一面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一面又忍不住东张西望,完全是一副第一次进城的又胆怯又好奇的样子。 走到了屋中央,婉妍躬身便给那男子行礼,细若游丝的声音还微微发颤:“民女徐蝉儿,见过韦老爷。” 那人挥了挥手,慢悠悠地放下了茶碗,豪横地靠在了椅背上,懒洋洋道:“我不是韦崇捷,我是韦府的官家,你就叫我李管家吧。” ------题外话------ 解释一下哦,蘅子哥之所以明明很爱很爱妍姐,但却不喜欢他们有婚约在身是因为妍姐身份特殊,站得越高就越危险,具体后面会解释的,宝贝们一定要追下去哦! 第七十八章 管天管地李管家 人见人恨宣婉妍 管家?婉妍心里更吃惊了。现在的管家排场都这么大了吗?居然能这么嚣张地坐在老爷的位置上,还能直呼老爷的名讳。真应该让你去见识见识宣府的管家爷爷,他见了父亲可是连头都不敢抬的。 婉妍心里热闹非凡,面上却是恭敬又唯唯诺诺地又行了个礼道:“蝉儿见过李管家。” 李管家抬起手来修理着指甲,都没用正眼瞧她,冷冷地问道:“你家里有几口人啊?父母可都还健在?家里可有何人任官职?” 婉妍闻言,乖乖地逐个问题答道:“我家只有我和爷爷二人,父母都已故去,家中并无人任官职。” “哦……”李管家着这才抬起眼,把婉妍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那看犯人一般的目光简直让婉妍想冲上去捏死他。 半晌,李管家才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来:“这模样,倒当真长得极好。”说罢他就像两边招了招手,指了指婉妍道:“先把她随便安置一下吧。” 立刻就有人从两旁应声而出,一个小丫鬟引着婉妍往出走。 快走到门边时,婉妍隐约听到李管家咬牙切齿地同人抱怨道:“我不是告诉韦崇捷很多遍,不要再带这些底细不明的人回府了,他是聋了吗?” 啧啧啧……婉妍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哪里是管家,分明是位管天管地的爷啊…… 给婉妍带路的丫鬟脚步飞快,不一会就把她带到了柴房旁边的一件破旧不堪的屋前,向里面努了努嘴,口吻极尽不耐烦:“这是夫人专门为你腾出来的卧房,进去吧。”说罢她转身就走,始终没正眼瞧婉妍一眼。 还专门腾出来,我真是谢谢你主子嘞……婉妍对着那丫鬟的背影冷笑一声,连与之置气的心都没有。 婉妍进了屋才发现,这哪里是个卧房,不过是个又脏又破的杂货间,连张床都没有,唯一的一件家具是一张四个腿长短不一的桌子。 哎……妍爷我的境遇还真是每况愈下啊…… 婉妍叹了口气,一屁股坐上桌子,谁知桌子腿一瘸,婉妍差一点就来了个人仰桌翻。 虎落平阳被桌欺啊……婉妍狠狠踢了桌子一脚,把桌子踢了个四脚朝天,努力宽慰自己道:“算了算了,不过就忍耐几天罢了,我速战速决。” 于是婉妍“扑通”一声盘腿坐在了满是灰尘的地上,盘算起自入韦府以来收集到的线索来。 这韦府规模并不大,是个三开三院的小建筑,大部分房体是以方砖和青砖混建,以最普通的筒瓦为顶,外刷的是白灰。唯有正房是用回纹砖与花砖建成,以青脊瓦为顶。大部分房屋已经有了裂痕与渗水之迹,显然是有了年头。 这府邸对一个县令而言,规模合适又略显寒酸。 而府内的丫鬟侍卫目前看来也不是太多,穿着用度比老百姓好不到哪里去,长相体态都十分一般,也不像是花大价钱精挑细选而来的。 尤其是刚刚带我来的那个小丫鬟,又丑又胖还长了一双牛眼,最多一两银子!一文钱都不能再多! 想到这里婉妍忍不住气哼哼地撇撇嘴。 这么一看,若韦崇捷当真贪了那几万元的傜役税,再捞点修河款的油水,就算是韦崇捷他再低调,也不至于把日子过得这般寒酸简陋吧? 除非他就是想把银子弄来天天抱怀里,然后继续享受这清贫的日子,既贪赃枉法,又两袖清风。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让婉妍生疑的地方,就是这韦家的李管家实在是太古怪了。 堂堂一县县令的府邸,居然能让下人这般颐指气使,一般只有三个可能。 第一,这主子实在是个窝囊废,能任由下人犯上作乱。但就按韦崇捷这强征横敛、鱼肉百姓的作风来看,好像可能性不大。 二呢就是这主子实在是个受虐狂,就爱花着银子请个人来当爷爷折磨恶心自己,好像……正常人都……不会……的……吧。婉妍暂且把这个可能给排除掉了。 三呢就是这下人名为下人,实则身份特殊,是这主子的主子。 这种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毕竟户部给蜀州,蜀州再给到江泉的修河款经过层层盘剥,早就不够修河之用。这些地方县令难为无米之炊,若是真的着了急,一封奏章呈上京都,就算能被轻易压下来,到底还是多了个事端,不如就找人紧紧盯着他们,硬逼着他们无米也要做出满汉全席来简单。 就看李管家这大爷的样子,明显地简直就像在脑袋上写了五个大字“我背后有人”一样,倒也省了婉妍再深入摸查了。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拿到韦府的账目,掌握修河款有缺的真实证据。 婉妍这头刚把思路梳理完,就有丫鬟没敲门就推门而入,婉妍忙从地上上跳下来。 “喂,那个山里来的野人,夫人让你立刻过去一趟!”那丫鬟气势汹汹地撂下一句话后才,转身就走了出去,婉妍忙应了一声,小跑着跟了去。 那丫鬟带着婉妍进了一间屋子,这屋里的摆设用度倒还过得去。 婉妍一直走到最里面,只见这正中央坐着一位身着绸缎的中年妇女,两侧还坐着四五位年龄不等的妇人,有的也有四五十岁,有的也才二十岁不到。 婉妍轻轻打量一圈,只见中间那女人体态丰满异常,生得满脸横肉,加上面上那凶相毕露的神态,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而两侧年龄不等的女人们,皆是一副陪笑陪聊唯唯诺诺的样子。 婉妍立刻就明白过来,中间这女人向来就是韦府的当家主母,两侧都是些姨娘什么的。 于是婉妍小碎步走到了她们中央,半畏惧半恭敬地给中间的女人行礼,又给两侧的女人都行礼。 “民女蝉儿见过夫人,见过各位姨娘。” 婉妍的热脸直接撞上了一群冷屁股,弓着身子半天没等到韦夫人叫她免礼,正犹豫着要不要自己给自己免个礼时,就听韦夫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把头抬起来。” 婉妍乖乖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向韦夫人。 第七十九章 遭妒忌婉妍惨被压榨 韦夫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婉妍许久,眼中生出一抹凶光,恶狠狠地说道:“哼,你这小贱人果真的生得一副贱人坯子,难怪老爷只见了你一眼,就要把你带回来呢。” 从未被如此低劣的言语中伤过的婉妍先是一愣,哑然了片刻后才瞬间燃起了满心怒火,身侧的拳头顷刻攥了起来。 难道不是你家老爷要强抢,这人怎么好得意思说妍爷我是贱人?这人哪里是脑子里进了水,简直是一片汪洋里长了一颗脑子啊! 一旁的一个老姨娘见韦夫人开了口,连忙附和着挖苦道:“夫人说得是啊,你这小贱人可真不要脸,仗着自己生得一张略微强点的脸,便整日什么都不想,就想着能傍上个官老爷,给人家做妾来过上阔绰日子,你丢不丢脸啊?” 婉妍什么都没做,二话不说就被你一言我一语地狠狠奚落挖苦一番,顿时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一拳上去让她们都闭嘴,奈何还没拿到证据不能打草惊蛇,只得努力把怒气压下去。 但让婉妍就这样老老实实被人奚落,那是下辈子的事了。 婉妍慢悠悠抬起头,直视着那位姨娘,满眼都是乖巧与单纯,温婉地笑道:“姨娘您说我生得一张略强一点的脸,就想着傍上官老爷是不要脸,蝉儿认了。我确实不如姨娘您,您生了一张差了不止一点点的猪腰子脸,可还是能傍上官老爷,这样空手套白狼才真是有本事,蝉儿自愧不如。” “你这小贱人说什么?!你说谁猪腰子脸呢?”那姨娘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荒山野岭的野丫头给戏弄,登时大怒跳了起来,指着婉妍骂道。 “谁的脸涨得满面通红就是谁咯……”婉妍小声嘀咕着,担心自己太过招摇惹人起疑,便点到为止不再多言,一双大眼睛充满了惊慌之色,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那姨娘怒不可遏,冲上来就要打婉妍耳光,却听见身后的韦夫人大喝一声道:“怎么?我这个当家主母还在,就轮得到你这姨娘教训下人了吗?” 婉妍一听这话差点气得一口老血喷三米。 下下下……下人……?大姐你这嘴是哪捡来的,怎么这么敢说? 那姨娘见状,只好狠狠翻了婉妍几个白眼,悻悻地回到了座位上。 韦夫人吊着眼睛吹着杯中的茶叶,故作宽容大方之态地指责姨娘道:“你说你也真是的,好大一把年纪的人了,同这些从山里来的不明不白的小下贱坯子置气作甚?没得丢了身份。” 说着韦夫人做作的摸了摸头上的金发饰,眼神瞟过婉妍,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道:“况且就她这样牙尖嘴利又没什么本事的野丫头,不傍上个官老爷她也只能为娼做妓,你又何必这般挖苦她呢。” 韦夫人一看婉妍那貌美如花的小脸,心中的妒火就熊熊燃烧,若不是怕没法和韦崇捷交代,她早就上去把婉妍抓破相了。 婉登听韦夫人虽是在教训姨娘,可话里话外无不在中伤自己,登时气得眼前一黑,要不是死死攥着拳头忍耐着,她早就冲上去一招要了这胖女人的狗命了。 我忍我忍我忍……忍一步找到证据,找到证据要你狗命……婉妍在心里飞快地默念着,试图平复自己心中的怒火,恨得牙齿都快咬碎了。 “来人啊。”韦夫人懒洋洋地唤道:“去带这野丫头学学咱们府里的规矩,别让她天天丢人现眼。这段时间府里所有的活就让她一人包了吧,既可以让这小废物学学本事,又可以让她知道,牙尖嘴利的东西在这府里,没有好下场。” 韦夫人把最后五个字咬得极尽狠毒,说完又用手帕在鼻子前扇了扇,满脸的嫌弃溢于言表:“行了你出去吧,这再好的熏香也盖不住你身上的穷酸味。” 婉妍强行克制着自己想要动手的冲动,恨恨地应了一声“是”,转身便大步走了出去。 婉妍一出来,屋里的女人都七嘴八舌地嚼着舌根。 “夫人!您看她那副放浪的样子!成什么体统!” “夫人您可得好好挫挫那死丫头身上的骄横之气,不然得罪我们这些人倒是没什么,可不能让她骑到夫人您的头上啊!” “哼。”韦夫人鼻子中冷哼一声,白眼翻出了天际,做作地揉了揉太阳穴,“不过是个山里的野丫头罢了,便是再给她几个狗胆,她还能爬到我头上不成?” 此言一出,立刻就有人附和道:“是是是!您是当家主母,何须和那种人一般见识呢!” 韦夫人端着茶杯吹了吹茶叶,不置可否地冷笑一声,看着婉妍远去背影的眼神中,流露出一抹狠毒的凶光。 韦夫人虽然心狠嘴毒,但确实言出必行。说让婉妍包全府的家务,就真的给所有丫鬟和侍卫都放了假。 婉妍用了一个半时辰才终于扫完了整座府邸,累得灵魂都要出窍,倚在扫帚上汗如雨下,忍不住仰天问道:我不过就是进来查个账,韦夫人神经吧啦地拉我玩什么争宠的戏码啊!苍天啊!你要不要这样玩我啊! 就在婉妍悲壮地质问苍天时,一阵疾风很识相地划地而来,把婉妍刚刚扫成一堆的树叶全部卷起,又来了个天女散叶,吹了个满园秋色。 …… 婉妍愣了几秒,随即立刻暴跳如雷,心里大骂道:好啊好啊!连江泉的风都和我过不去!看来今天不让你见识一下我司风神族白泽的威力是不行了! 婉妍立刻伸出右手,掌心泛起蓝白色的光芒,四周瞬间风起云涌。 哼,婉妍心中冷笑。区区小风还敢在我头上动土,也不看看你妍爷我是谁!我可是世间唯一拥有司风能力的白泽神兽之后! “喂!你居然还敢偷懒?!”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婉妍背后乍响,瞬间浇灭了婉妍掌心的光芒。 婉妍立刻把抓过扫把,飞快地扫了起来,方才的气势一分不剩,连连说道:“没没没!正扫呢正扫呢!” ------题外话------ 实在实在是不好意思今天晚了两个小时!献上弦牌膝盖一对呜呜呜 第八十章 一片苍穹 一轮明月 一缕相思 姑奶奶你快走啊!你不走我怎么开启决赋! 那丫鬟翻了婉妍一个白眼,一屁股坐在了廊边,抱起胳膊一副要坐到天荒地老的架势,昂着下巴道:“我就坐在这里盯着你,你若是敢耍花样,我立刻告诉夫人去!” ……姐姐你是把卖盐的打死了吗?怎么这么闲的吗? “好……”婉妍无语到无话可说,长长叹了口气,只得老老实实重新扫地。 就在婉妍扫完前院扫后院,忙得满头大汗时,丫鬟们都三五成群地坐在廊上嗑着瓜子话闲话,婉妍边扫地边留心听着,想打探到点有用的东西。 “每次老爷纳妾啊,都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因为我们什么都不用做了哈哈哈!” “谁说不是呢!哎你们说这个可怜蛋能在夫人手下活几天?” “我看她啊,两天都难!夫人对这些姨娘、侍妾的关照程度完全取决于对方的长相,这次这个长得是真好看,夫人肯定会拿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霹雳手段对付她的!” “啧啧啧。”一群丫头都跟着发抖,眼神却流露出看戏的热情,“这回可有好戏看了!” 什么嘛……婉妍边扫地边不满意地撇了撇嘴。这群叽叽喳喳的家伙就不能聊点正经事吗?尽说这没用的…… 婉妍扫完全府的地,又擦了每间屋子的桌架、窗棂,还跪在地上擦所有房间的地板,挑了韦府一个月都用不完的水,砍了韦府三个月都用不完的柴。一口水没喝、一粒米没吃地从正午一直干到了午夜,燃烧尽了自己的每一滴汗水来践行实干兴邦的美德。 婉妍快凌晨终于回到了杂物间可以休息时,才发现屋里唯一一张仰躺着的桌子也被撤走了,杂物与垃圾倒是多了不少,屋内充盈着各类臭味,成了蚊子和苍蝇的乐园。 然而婉妍已经筋疲力尽到无力抱怨,一进屋就跌坐在地上,可就连坐着对婉妍而言都是一种折磨。她全身的衣物都被汗水浸湿,细嫩的小手上磨破了五六处,脚上长了七八个大水泡,只觉得骨头都快散架,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没有一处不疼。 若说疼痛与饥饿婉妍尚且能忍受,那渴得嗓子直冒烟就真的太难捱,有一瞬间婉妍甚至怀疑自己学会了喷火的绝技。 好不容易熬到了凌晨,瞧各个屋子的烛火都陆陆续续灭了,婉妍忙趁着夜色偷偷溜出房间去,偷偷到下午打水的井边打出了满满一桶水。 下午打水时都有人看着,婉妍都快渴死了也没能喝上一口水。此时没了人看着,婉妍坐在井边抱着桶就大口大口喝了起来,觉得这普通的井水喝起来竟比甘露还香甜可口。 “啊……”婉妍一口气喝了小半桶的水,满足地打了一个响嗝,顿时恢复了生命力。 喝饱后婉妍扔了筒,也不想再回那个臭气熏天的破屋子,干脆就直接躺在院中,以冰凉刺骨的石地为床,以秋凉的风沙为枕,就这样睡起觉来。 好在还有这温柔的月色和漫天的星光陪着我啊,让这个悲惨的夜晚居然还有些浪漫。 婉妍出了一身汗还吹着风,冷得牙齿都发抖,却仍在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一静下来,一个念头悄悄就钻上了心头:也不知道蘅大人此时在干什么啊……他还在顾大娘家过着相妻教子的田园先生生活吗…… 实际上蘅笠一点也不比婉妍好过,从正午搬石料搬到傍晚,足足搬了近百趟,每一趟都是一个人承担两个人的负担,双肩早就被磨得血肉模糊。直到夜深才被带到一个摇摇欲坠的草棚中休息。 就这样一个小到住一个人还伸不开手脚的草棚,居然横七竖八睡了二十多个人,几乎是人贴人,就差摞在一起叠罗汉了。 蘅笠往里面看了一眼,连进去都没进去,就直接坐在了棚外。本想找机会下河去取一块旧石料来和新石料比对,奈何草棚边时时刻刻都有监工轮班把守着,让蘅笠根本找不到机会,只能干坐着捱时间。 蘅笠的肩膀和后背都还在往外渗着鲜血,但他却一点没注意到,心里隐隐担忧着:也不知道妍儿她诸事可还顺利。 昨夜还是两身红衣两根红烛两相厮守,今日便是一片苍穹一轮明月一缕相思。 婉妍第二日天还没亮就被冻醒,正好趁着众人还没醒的时候去溜去账房看看。 今天婉妍打扫全府的屋子时,唯独就只有一间屋子屋门紧锁,连进都不让进,窗户上还糊着一层厚厚的窗纸,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当时婉妍便对这间屋子有所怀疑。 婉妍蹑手蹑脚走到屋门边时,发现这屋里居然已经亮起了烛光,门还不小心留着一个门缝。 婉妍屏住呼吸从门缝往里瞧去,只见一个戴着小圆帽子的老头正在烛光下打着算盘,还时不时拿起笔来在一旁的册子上记上几笔。 账房!婉妍顿时心中大喜,脚尖不小心碰在了门槛上 “谁!”老头听着门口似有响动,抬眼一看就看到门缝里的一只眼睛,登时大叫出声。 婉妍不躲也不藏,“砰”的一声一脚踢开了屋门,大步走了进去。 老头一看有人进来,“啪”地就合上了账册,立刻就要把账册往柜下藏,动作之灵敏与满头的白发格格不入。 婉妍见他要藏,赶忙大步飞奔而去,耳朵突然上下一动,脚下猛地一转,整个人都灵巧地向侧面一闪。 下一秒,一把匕首就从婉妍睫毛边一闪而过,扎在了老头身后的木柜上。 “好身手啊。”婉妍身后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你到底是谁!” 婉妍一转头,只见李管家站在了门口,手上握着一柄剑,身上还穿着单衣,显然是听到响动立刻从隔壁赶来的。 “我今天中午不是才做过自我介绍,李管家您这么健忘的吗?”方才婉妍躲匕首时,老头已经把账册锁进了柜子里,所以婉妍干脆不再去争抢,双手背在了身后,狡猾地笑着。 “那看来是我太过健忘了。”李管家当然不会信婉妍的鬼话,冷笑一声道:“阎王倒是不健忘,不如你去和他自我介绍吧!” 说着李管家便迅捷地把剑出鞘,大步向婉妍跑来。 第八十一章 人间阎王 笑靥纯良 婉妍看着进在咫尺的敌人,不慌不忙地先抄起桌上的砚台,回手随便一扔,正好掷在了老头的脑门正中央,力度之大直接把老头砸晕在地,免得他和李管家前后夹击。 之后婉妍立刻回身迎敌,赤手空拳与李管家打了起来。 这李管家功夫娴熟,力道了得,果然不是个简单的管家,用起剑来出神入化,攻势极猛,就连婉妍一时间也只能见招拆招,无法一招制敌。 一时间小小的屋内充斥着刀光剑影,传来凌乱的摆件落地与家具被击碎的声音。 几十招之后,婉妍找准机会飞起右脚,狠狠踢在李管家拿剑的手腕上,趁着他手松之际迅速向右一转,左手一把抢过了剑,紧接着照着他的心口就是重重一脚。 婉妍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速度奇快,李管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这一脚踢得往后连退好几步,后背直接抵在了墙边。下一秒婉妍两步就到了他的面前,面无表情地举起了剑,轻轻松松地一剑穿透了李管家的右肩膀,剑尖居然直接插进了砖墙中。 就在李管家肩上剧痛惊呼出声之时,婉妍已经灵巧地俯身从靴筒中拔出一把匕首抵在了李管家的脖间。 婉妍打了这许久,却不见一丝喘息,脸色也没有出汗或泛红,微微用力将匕首刃往李管家颈间送了送,咧开小嘴笑道:“您不是说让我去问问阎王嘛。我倒是想去见阎王呢,不如就请您先去帮我问问阎王,看他敢不敢收我吧。” 婉妍虽然笑得明媚,声音确阴冷如千丈寒冰一般,一字一顿地说着更让人胆寒。 李管家被剑插在墙上动弹不得,从颈间传来的凛凛寒意让他汗毛倒竖,大气都不敢出,而胳膊在剧痛中还往外渗着血,又让他头晕目眩。 但李管家睁大了的双眼中,震惊与恐惧之色清晰无比的,他实在无法把此时这个动起手来又狠辣又干脆利索的女魔头,和中午那个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怯懦的土丫头结合在一起。 “你……你到底是谁?”李管家的嘴唇因为大量失血而变得惨白,声音也断断续续。 “我是,要你命的人啊。”婉妍嘻嘻哈哈地打着太极,哪怕拿刀抵着人的脖子,婉依旧笑得纯良,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边说边戳了戳李管家插着剑的肩膀,耐着性子问道:“那么现在换我问你,是谁派你来的呢?” “啊!!”李管家疼得惨叫出声,声音凄厉无比。 婉妍这看似轻轻一戳,实则力道强劲,大股大股粘稠的鲜血从李管家肩膀溢出,从剑刃上滴滴答答落下。 李管家疼得面色惨白,几乎要晕厥过去,完全没了丁点儿反抗的能力,用最后一丝力气问道:“我要是……要是说了,你……你会放过我吗?” “这……”婉妍眯起眼睛认真想了几秒,随即展开了一个明媚阳光的笑容,眼睛弯成两道小月牙,斩钉截铁地说道:“当然不会啦!” 这要放在平时,婉妍说不定就放了他。但今日婉妍差点气死、累死、冻死,心情实在不佳的很,还因为有公务在身不能动手,差点把她憋出内伤来。这会要是再放走这个背靠奸臣、胡作非为的贼子,婉妍真得气死。 李管家听到如此直白的回答愣了片刻,万万没想到婉妍居然这么直白,心中无语地怒吼道:大姐!你就不能骗我说会放了我,等我说完你再杀了我不是更好吗!?就给我一瞬的侥幸不行吗!? 李管家不懂,在绝对的实力压制下,根本没有走那些弯弯绕绕的旁门左道的必要。 正在李管家愣神之时,就见婉妍纯良的眼神突然变得似匕首般凌厉,声音也骤冷,还带着地狱的回音。 “虽然我不会让你生,但会给你一个好死。” 婉妍边说着,边将锋利的匕首尖从李管家的喉管轻轻滑过,似不经意地说道:“你若听过我的名字,便知能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是多大的恩典了。”婉妍轻笑一声,随手整了整耳边的碎发,“毕竟我呢,别的本事没有,但让人生不如死的本领可多得很。” 喉管周围的阴冷让李管家满头的汗珠顺着脸颊滚个不停,强撑着再次问道:“你……到底是谁?” 婉妍闻言一把收了匕首,又向后退一步抱起胳膊。她知道只要说出自己的名字,李管家会连挣扎抗争的欲望都没了。 “你主子应该在给你的信里提过我的名字。我是刑部都官侍郎,宣婉妍,奉圣旨来查河堤失溃一案。” 婉妍一脸正色说道,每每说出自己的全名时,婉妍都会不由自主收起所有的戏谑玩闹之意,给自己最高的敬意。 果然不出婉妍所料,一听这个名字,李管家就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他何止听过这个名字,简直是如雷贯耳。主子在最近的几封书信中,都特意嘱咐让他一定要小心提防两个人暗访,一个是冷面罗刹蘅笠,一个是人间阎王宣婉妍。 但他没想到宣婉妍居然真的会来这偏僻的江泉县,更没想到这让一众贪官奸臣闻风丧胆的人间阎王、奸佞克星,居然是这样一个貌美幼齿的小姑娘。 李管家深深叹了口气,闭着眼半天没说话。 “喂。”婉妍踢了李管家一脚,不客气地揭穿他,“你可别给爷装晕啊,爷一开始就给你施了针,你是晕不过去的。” 李管家闻言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眼神往下一看,果然看见自己肩膀上、腹部上扎着八九根细细的银针,而自己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婉妍是什么时候扎上的。 “好……”李管家有气无力地说道,眼神彻底归于绝望的沉寂,自知无论如何也活不过天亮,已经放弃了所有挣扎。 “是户部右侍郎许介,派我来监视韦崇捷的。” “嚯,果然啊。”婉妍像是早就知道了答案,了然于胸地冷笑一声,但还是重新确认一遍:“你确定是许介,不是另有其人?” 第八十二章 许介多行不义终露马脚 婉妍身陷宅斗再遭陷害 李管家已经即将昏死,眼睛都要睁不开,幅度极小地点点头,“我是许大人的家仆,确……确实是许大人派我来的。” 没得到想要的回答,婉妍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接着问道:“那他为什么派你来监视韦崇捷?” 这个问题至关关键,已经快失去意识的李管家还是强撑着抬起头,犹豫了几秒,还是说了出口。 “因为……各地拿到的……拿到的修河款,与实际……有差,所以……所以许大人让我来……来盯着韦崇捷,不让他出纰漏,或是上折子。” “嗯嗯嗯……不错不错。”婉妍满意地点了点头,仍不肯放过他:“那是蜀州境内,陵江沿岸的所有县令,都被许介控制了吗?” “这……”李管家的声音已经细若游丝,只能勉强答道:“修河款与实际相差……相差过大的县,应当都安插了许……许大人的眼线吧。” “嗯……那许介除了让你盯着韦崇捷以外,有没有给你安排些别的任务?”婉妍问完又立刻补充了一句,想提醒提醒他,“比如,有没有让你和哪些商人来往或者传递书信呢?” “商……商人?”李管家反问道,已经快完全闭上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婉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倏尔一笑,拍了拍李管家的肩膀道:“行啦,我想知道的差不多就是这样啦,剩下的我自己看看账簿就行了。今晚辛苦你啦。” 此时的李管家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垂着头紧闭着双眼。 婉妍麻利地从他的肩头拔出了剑,手腕一转就将剑横了过来,在李管家的脖子上轻巧留了一道深浅刚好致死的伤口。 没了剑的支撑,已经晕了过去的李管家“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没受过多的罪就没了气息。 婉妍随手把剑扔在地上,便走到账台边拿了账簿,看天也蒙蒙亮,怕被人发现,草草一翻就收在了怀中,把李管家和老头的尸体都拖到了柜子后藏起来,然后从屋里把门锁住,跳窗而出,又将窗户也关了起来。 好在这个屋子向来都是不让韦府其他人进的,白天也是紧锁着,所以倒还不太容易被发现。 想要的东西得到了,婉妍巴不得拔腿就走,交给当地的按察使司处理后续。但就怕被韦府发现李管家的死后报告给还没回来的韦崇捷,倒给他逃跑的机会。 婉妍少不得再忍耐一下,等着把韦崇捷抓到后再离开。 婉妍刚洗了手回到屋子,还没坐几分钟,就有丫鬟叫她去见夫人。 一进韦夫人的房间,婉妍才发现还有好几个姨娘也在,一个个都凶神恶煞地绷着脸。一看到婉妍,昨日被婉妍怼了的姨娘就一脸得意之色朗声喝到:“你这个贼!还不跪下?!” “贼?”婉妍被说得莫名其妙,满心疑惑地问道:“什么贼?我偷什么了?” 婉妍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早就拿着木板等着的丫鬟,照着腿就是狠狠一板子。婉妍一下没反应过来,膝盖就是猛地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立刻就有侍卫从门后涌入,用麻绳把婉妍绑了起来。 婉妍平白无故就要被绑,一双美目怒视左右,朗声怒喝道:“你们要干什么!” 明明在数量上有绝对的优势,明明面对的只是一个卑贱的妾室,侍卫却无不被这一眼瞪得直接愣在原地停了动作。 “干什么?你还有脸问我?”韦夫人冷哼一声,眼神在婉妍身上千刀万剐,嘴上却强行压着怒气,尽量平静地问道:“我昨日丢了一根金簪子,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嫁妆,你可有见过?” 婉妍立刻就明白了眼前的把戏,坦坦荡荡地抬起头来看着韦夫人冷笑道:“什么金簪子?我自然是没有见过的。” “撒谎!”婉妍话音刚落,那个姨娘就拍案而起,指着婉妍破口大骂道:“人赃俱获,你这个贱人居然还不肯说实话!这簪子就是方才从你房里搜出来的,你还敢不承认?” 婉妍一听直接仰头笑出声来,这么拙劣的把戏都让她不知从何质疑。 “若真是有证据证明是我偷的,我定会承认,但若不是我偷的,就由着你们一张嘴定罪,那是绝不可能的。”婉妍昂着头,即使跪着仍然腰身笔挺,一双眼直勾勾地看向韦夫人,“想必韦夫人作为县令夫人,应当也不屑于对我一个区区奴婢屈打成招,会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吧。” 韦夫人还没说话,姨娘就跳了起来阻止道:“你休要颠倒黑白,混淆视听!” “让她说!”韦夫人猛地一拍桌子,皱着眉喝住了姨娘,“我可不想被这样一个贱婢指责我不辨是非,我倒要听听她能说出什么门道来。” “韦夫人果然明事理,那蝉儿就自便了。”婉妍冷笑一声,朗声说道:“请从我房内找到这跟簪子的人出来回话。” 等着看戏的丫鬟堆里沉默了片刻,一个丫鬟才不情不愿地从旁边走了出来。 婉妍客气地问道:“请问这位姐姐,这根簪子是你从哪里找到的?” 丫鬟想都不想,脱口而出:“自然是在你屋子里。” “具体位置。” 丫鬟犹豫了一秒,眼神往右下瞟了瞟,口气还是硬,“还能在哪里?就在你屋子东南角里找到的啊。” “哦……”婉妍点了点头,又问道:“我住的屋子东南角落是三个米袋子,那就是在米袋子哪里咯?” “就是在米袋子那里!”丫鬟一副突然想起来的样子,用力点了点头。 “在米袋子那里啊……”婉妍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继续问道:“那这簪子是藏在米袋子里还是压在米袋子下面?” 丫鬟眼珠子转了一圈,立刻答道:“是藏在米袋子里面的!我一打开米袋子,就看见了的。” “这……”婉妍的眼神中划过几分慌乱与胆怯,手指搓了搓衣角,语塞了半秒。 老姨娘顿时得了意,叉着腰冷笑着:“怎么?没想到才问了几个问题就接不下去了?” ------题外话------ 宝贝们如果喜欢的话就给弦弦一个收藏吧! 弦弦在考试周夜夜爆肝码字,多一个收藏就多一份动力!点一个收藏鼓励一下卑微弦,一亿万个谢谢! 第八十三章 自古多少欲加罪 从未缺得伪饰辞 老姨娘顿时得了意,叉着腰冷笑着:“怎么?没想到才问了几分问题就接不下去了?” “是没想到……”婉妍轻笑一声抬起头来,满眼都是纯良的疑惑,“那间杂货屋的边边角角里,共放着米袋子四口、杂物袋六口、腌臜污秽之物口袋十一口,还有两座杂物架,可以说是琳琅满目,满是奇珍异宝。 而从我离开房间到这位姐姐从杂货屋找到簪子,居然只有区区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啧啧啧。”婉妍边说边若有其事地咂了咂小嘴,一副赞佩溢于言表之态地拍了拍手。 “能短短片刻就搜遍那间屋子,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一根这么细小的簪子,那这位姐姐要么是手脚麻利有如鲲鹏附体,能一瞬九万里,要么就是这位姐姐乃是无上圣尊附体,可洞察天命,掐指一算便知簪子在何处。 但不管是何种,这位姐姐可真乃能人异士,小女子失敬失敬。” 说着婉妍还真双手抱拳向那丫鬟敬了一敬。 “不是不是不是!”那丫鬟一听顿时着了急,赶忙解释道:“我正巧就是从东南角开始找的,打开的第二个米袋子就找到了!” “哇!真的好巧哦!”婉妍的小嘴张成了一个圆形,夸张地赞叹道,随即立刻拉下了小脸,正色说道:“我就算你真的这么巧,可问题在于,这屋子里根本就没有米袋子啊。所以你从一开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撒谎,为的就是把这偷窃的罪名嫁祸给我。你可承认?” “你!”丫鬟的脸登时就憋成了猪肝色,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指着婉妍就骂道:“你从一开始就在耍我!” “不是……大姐你搞搞清楚哎……”婉妍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自己,又看了看气势汹汹把她围了个水泄不通的人群,无语地连同她争执的心情都没了:“是你在栽赃陷害我哎,怎么还一副你受了多大委屈的样子呢?” 丫鬟被婉妍句句相逼到无话可说,只得求助地看向韦夫人,气得小脸通红:”夫人!” 真是蠢材!被这么个小贱人耍成这样!韦夫人狠狠翻了这不争气的丫鬟一眼,对两旁的侍卫招了招手,恶狠狠撂下一句话:“来啊,给我好好打这个贱婢!” “夫人!”婉妍紧盯着韦夫人的双眼,朗声质问道:“不是都解释清楚了您的簪子不是我所偷?夫人这又是为何?” 韦夫人“啪”地猛拍桌子,灌肠一样的手指直指着婉妍,尖声斥道:“为什么!?就为你一个下贱的贱婢,居然敢质问当家主母!你也不看看你算什么东西,我当你是个人让你说话,你还就真敢信口雌黄,满口是谎!今日好好教训一下你这花言巧语的贱婢,便是我这当家主母愧对我韦府的门楣。” 说着韦夫人就向两边的侍卫又挥了挥手,喝道:“给我把她绑起来,好好打这副贱骨头!” 好一个拿我当人!好一个韦府的门楣! 婉妍胸中的怒火熊熊燃起,灼烧得她眼中都喷火。婉妍这下可算明白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就绑她这几根小绳子,婉妍随便一用力就能挣开,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面前这些嘴脸如此丑恶的人都打趴在地。 婉妍紧紧攥着拳头,从未有过如此渴望出手的冲动,让她无论如何也没法再克制住。 不行不行不行!婉妍怒火中仅存的一丝冷静在心里大声阻止着她。这会是过了瘾,但若是归家途中的韦崇捷得了全家被灭门的消息,立刻逃之夭夭,藏在蜀州的崇山峻岭、丛林密布中,再想抓他就难了,那岂不是所有的功夫都白费了,百姓受的苦也没了债主。 我忍……我忍……忍一时才能抓到狗官,忍一时才能灭他满门…… 婉妍在心里不停地默念着,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尚且把满腔的怒火暂且压了下去,气得头脑发麻,就快憋出内伤了。 很快,一阵“啪”“啪”的板子声便从韦夫人的卧房中传出,清脆和刺耳。 这厚厚的木板毫不留情地落在婉妍上次刚挨了六十大板的旧伤上,不过才几板子就把她刚刚愈合起来的伤口再次打烂,痛得婉妍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竟比上次挨打还难捱许多。 婉妍紧紧咬着牙没出一声,身子仍旧挺得笔直,一点弯曲都没有。 剧痛之中婉妍努力扬起头,眼神恍惚之中,看到的是一张张得意又张狂的笑脸,丑恶得令她作呕。 原来这就是我天权国的父母官,以虐待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为骄傲,以摧残百姓为乐趣。 都给……给爷记着,等韦崇捷回府之日,就是韦府满门灭门之时! 婉妍心中咬牙切齿地想着,疼得大脑都快没了意识,却被窗外突然传来的一声惊雷拉回了意识,模模糊糊听见一个丫鬟附在韦夫人耳边,说什么打死了这个贱婢怕是不好和老爷交代。 韦夫人居然真的大手一挥勒停了侍卫,侍卫手中的木板已经挂满了触目惊心的血迹。 婉妍的后腰再一次锥心地痛起来,这旧伤未痊愈又再加新伤的滋味,比上次挨板子还痛苦千倍万倍,光是立直身子,就快要了婉妍半条命。 “行了,今日便教训到这里,也算给这小畜生一个教训。”韦夫人的手捏着卡在肥胖的手指上,转都转不动的戒指上,很“好心”地说道。 然而屋内的人,包括婉妍在内都是动都没动,他们都很清楚,韦夫人根本不会就这么浪费这个把柄,轻易放过婉妍的。 果不其然,韦夫人立刻接着说道:“把她给我扔进马厩里去,让这个没记性的贱婢再好好反思反思,免得今日我一片苦心却是白费了力气。”说着边做作地揉了揉太阳穴,一副受了气的样子。 “切记,锁好马厩的门。” 在把已经被打得个半死的婉妍扔进马厩时,连侍卫都有些不忍,但还是不得不遵照了命令,把婉妍拖进了马厩锁好了门。 第八十四章 天地人间 血色浮萍 马厩里的熏天臭气像一盆冷水一样,把本来已经被打得意识模糊的婉妍,彻底给浇了个清醒。瞬间,后腰的巨痛就像一座山压在了婉妍身上,让婉妍只能伏在地上动弹不得,身旁两边的茅草都沾染上了她的血迹。 婉妍正想伸手摸摸自己的后腰是个什么情况,忽而一想自己的脏手摸到伤口只怕更不利于愈合,只得作罢,孤零零趴在马厩里感受着刻骨铭心的疼痛。 就在这时,轰隆隆的雷鸣越来越近,压迫感越来越强。 天呐……不会要下雨吧?!婉妍在心里哀嚎一声,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骤雨突降的声音。还没等婉妍反应,暴雨就轻松突破了马厩的本就稀稀疏疏聊胜于无的茅草屋顶,将趴着的婉妍狠狠拍在了地上。 我呸!你这个狗嘴!狗嘴!狗嘴!婉妍心里狠狠咒骂着自己的破嘴,忍不住狠狠打了几下自己的小嘴。 然而暴雨很快就浇得婉妍睁不开眼,身后的伤口被雨水一淋更是痛到无法自持。 婉妍只得挣扎着爬起了身子,拖着残破的身躯向马厩的角落半蹭半爬着挪动了过去,把自己紧紧抱成一团,简直狼狈至极。 婉妍冷得上下牙不住地打着颤,尽管紧紧抱住自己,却仍旧无法阻止冷风冰雨在自己身上攻城略地。婉妍自己的体温根本不足以温暖自己,伤口又无时不刻不在叫嚣着吸引婉妍的注意力,一时间婉妍除了在心里不住给自己打气,试图在精神上获得一丝安慰外,竟毫无他法。 我宣婉妍一生为……为民除害,尽忠职守,舍……舍小我为百姓,只身犯险闯入这乌烟瘴气的盘丝洞,与那牛眼妖婆斗智斗勇,同那许介爪牙大打出手。数次陷自身于危难而不顾,一心为铲除朝廷毒瘤、百姓梦魇而努力。啧啧啧,实在堪称一代忠臣义士啊!实在无愧于天神,无愧于陛下,无愧于百姓啊!真棒,我是真的棒……我这些事迹就应该全都记下来供后人瞻仰。 婉妍想着想着,自己把自己感动得涕泪横***神世界顿时充盈非常,然而对极端贫瘠的物质世界而言……毫无用处。 从昨日起就粒米未进的婉妍,已经饿到没了知觉,只觉得自己气若游丝,渐渐连给自我价值升华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连维持清醒都是勉强。 而这一切痛苦,都不及婉妍身后真真切切的剧痛难受千万分之一,冰凉的雨丝打在伤口上,再加之马棚里浑浊的空气腐化着伤口,就如同千万把小刀在腰间剐皮剜肉,一下一下的疼痛一直蔓延到心口,痛得撕心裂肺。 随着体温的升高与失血量的增加,婉妍已经开始逐渐陷入昏迷。没了理智撑起十五岁女孩坚硬而骄傲的外壳,脆弱而柔软的心绪不由自主就摆脱了理智的束缚。 婉妍迷迷糊糊的眼神就赖在马厩的门上不肯走,将内心的期待展现得一览无余。 真的……撑不住了……蘅笠……蘅笠蘅笠蘅笠……你怎么还不来救我啊…… 阴云似银甲列阵一般遮挡了日光,阴雨逼着天色晦暝地就好似末日将近一般,压抑得鸟儿都缩头不出。暴雨倾盆落下,淹没了晴空,淹没了日光,又似是要淹没了人间一般。 又是一天堪比酷刑的苦力劳动,蘅笠用昨日就已经溃烂的肩膀又扛了一整日的石块,搬运的每块石块上,都沾上了蘅笠肩膀的鲜血。 暴雨中,落在蘅笠身上的雨滴通过身体再滴落时,已然变成一滴滴血水。 这一滴滴的血混合着汗,在蘅笠的心上砸出一个个孔,心痛的程度让他忘却了身体的痛苦。 蘅笠自幼习武,身体素质相当出众,却仅仅只做了两天的河工,就已体无完肤,身心俱疲,更何况那些普通的河工。他们在一块块石头的重压下,在监工的鞭子下,不断地受伤、愈合、再受伤,一直重复着这魔咒一般的死循环,直到自己也做了这河堤中的一块石料。 明明江泉县每年征收的河工超过五百人,且连年征收,可这一段的河工只有寥寥几十人,剩下的人去了哪里,蘅笠想都不敢想。 蘅笠想起当初为自己起俗名“蘅笠”时,就是想做一顶能永恒为人间遮风挡雨的斗笠,此时想来,蘅笠顿觉当初的自己是何等幼稚。 这哪里是人间,这天地间,不过是一片由一条条如草芥般卑微的芦苇构成的血色芦苇荡罢了。 所谓主宰人间长安的至高天神,无上圣尊,这顶由千千万万的芦苇杆的身体编成的斗笠,这顶凝聚了所有血色芦苇希望的斗笠,将自己的一生致力于以一己之力为人间遮风挡雨。 可他开始发现,这人间早已风雨连城,区区斗笠何足抵挡这****。 无上圣尊,不过是这人间最伟大,又最无能的笑话罢了。 蘅笠心中苦笑着自嘲道。 只要蘅笠动手,别说这十来个监工,就是整个蜀州,乃至全天权的监工都根本无法伤他分毫。可这些监工没了,马上就会又出来千千万万个监工再站出来鱼肉百姓。 蘅笠想着,只要朝廷的毒瘤还存在一日,百姓就会惨遭荼毒一日,就会生不如死一日。唯有肃清两大国的朝野,铲除这腐化了的根源,方能护得百姓世世长安。 蘅笠把肩上沾染着粘稠血液的石块卸了下来,本就棱角分明的面庞绷得更紧了一下,眼中坚毅的光芒似是一团星星之火,燎遍了十九岁少年眼中,仅有的一抹为自己而存的少年意气。 阴云将深夜之幕压向了山头,隐没了一切星月之光。整日的暴雨增进后,陵江水位骤升,水高而浪急,飞快的奔腾之下万里无垠,大有一泻千里之势。 黑暗之中,一个黑色的身影站在陵江江畔,抱着一块巨石,纵身一跃,立刻消失在了湍急的河水之中。 蘅笠下水后立刻被急浪卷走了几十米,才终于成功开启了决力稳住身体,在巨石的带动下向江底沉去。 第八十五章 为采证蘅笠勇抗惊涛骇浪 平日夜里河工住的草棚旁都有监工把守,蘅笠脱身不易。今夜天降暴雨,监工也都去躲雨,倒给了蘅笠一个下江采石取证的机会。 蘅笠很快沉到了江底,便松开了怀中的巨石。 在激流之中,蘅笠根本无法睁开眼睛寻找,只得先用决力将身体在疾风骤浪中稳住,通过穿过身体的水流静静感受着。 半刻钟之后,蘅笠感觉到东北方向的水流较其他方向的水流要缓一些,便知在东北方向应有较大的阻挡物滞缓了水速。 然而虽是知道了方向,可浑身是伤,又连日没饮食的蘅笠纵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无法逆流而动分毫,只能在决力的保护下,勉强不被冲走罢了。 蘅笠一次次试图逆流而上,却一次次被骇浪顺势卷走,拼尽全力努力了半个时辰,非但没能向东北方向靠近,反而还远了不少。 秋日山间刺骨的冷流肆意冲击着蘅笠伤痕累累的身体,击打着蘅笠血肉淋漓的肩膀与整片后背,任刺骨的寒意渗透进蘅笠的骨骼与关节中。 在第七次尝试未果后,立在河边的蘅笠已经筋疲力尽到坐在了地上,任倾盆暴雨将他无情地笼罩着。 蘅笠全身的伤口被河水浸泡得皮肉都向外翻卷着,鲜血的血线源源不断地往外涌流着,与身上的雨水迅速汇流。 然而浑身的刺痛根本无法引起蘅笠的注意,他的心中只想着该如何沉到河底取到石料。以及,她。 蘅笠从婉妍入韦府时,就打听到了韦府上下所有的消息,得知那韦夫人绝非善茬不说,其余的姨娘也都不是省油的灯。他早就对婉妍的处境忧心忡忡,几乎无时不刻不惦念着她。但也只能不停地说服自己,打消立刻冲到她身边的念头。 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妍儿可有一隅一瓦以避。 想到这里,蘅笠也不顾自己的体力还丝毫未恢复,强撑着站起了身体,第八次向奔腾的河流中一跃而下。 这次蘅笠凝聚起所有的决力,在骇浪猛烈的冲击下咬紧了牙关,朝着涌流的方向艰难却强硬地寻求突破。在用尽全力努力了两刻钟后,蘅笠终于是在湍急的水流中,成功逆着惊涛骇浪移动了分毫,随即便一个身位一个身位缓慢地向东北方向行进。 在与河流抗争了快半个时辰后,蘅笠终于是模模糊糊看到了河底似是沉着断壁残垣,努力靠近后又拿匕首切割了许久,才成功取下了一块石料。 待蘅笠终于回到岸,也不顾自己吸满水的衣服和身子重得拖都拖不动,立刻认真研究起费劲千辛万苦才取回的石料来。 虽然这千辛万苦修的旧河堤被急匆匆沉了底,做工很明显是有问题,但一向严谨的蘅笠还是去了河边的石料堆积场比对了一下,发现这沉了底的石料果然质地要比现在的石料松软许多。 蘅笠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把石料收进怀中,冰凉的身体中,一颗心突然热了起来。 既然已经取证了石料,那下一步就是去韦府捉拿韦崇捷了。 这不算是去找她,是为了公务真的不得不去。但就算去了我也绝不会保护她分毫,既然自己要逞能,那就让她逞个够。 蘅笠一本正经地想着,终于找到了一个能把自己骗过去的理由。哪怕浑身湿透的身体在瑟瑟秋风中,一点点变僵变凉,哪怕伤口在江水的冲刷与腐蚀下,模糊地难辨血肉,但蘅笠的嘴角却微微扬起了一个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弧度。 马厩里,婉妍觉得头越来越沉,像是所有雨都下进脑子里一样,又是混沌又是疼痛,本就无力的手都要撑不住脑袋了。明明周身冷得发僵,摸着自己的胳膊额头却是一片滚烫,豆大的汗珠沿着瘦削得脸颊滚个不停。 天呐……我居然发烧了?!怎么早不发晚不发,偏偏是这会……老天这是要亡我啊…… 婉妍用仅存的一丝思绪意识到自己发了烧,强撑着摊开了右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都无法开启决赋,在努力了四五次之后,掌心才终于亮起一抹微弱的蓝光,在周身凝起一层薄薄的决力,维持着身体温度的平衡。 可就这微不足道的一丝决力,也仅能勉强控制着婉妍不直接烧成一颗火炭,根本无法让她退烧。 婉妍实在是撑不住自己昏沉的脑袋,猛地向后靠在了马厩棚上闭上了双眼,后背被硬梆梆的苇杆刺得生疼也无法再动弹分毫。 迷迷糊糊间,婉妍仿佛看见了婉姝蹲在自己身边,她清秀的面容被焦急和担心写满。她时而拿着冰凉的毛巾擦着自己额头的汗珠,时而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轻声祈祷着。 姐姐的脸模糊极了,却又清晰地可以看见她嘴角新起的一颗水泡,能感觉到她的手凉得像冰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婉妍感觉又到了顾大娘家的小院,想象中的雷雨声和现实中的雷雨声融为一体地呼啸着,而自己被紧紧揽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身上裹着一件外褂,头顶还有人撑起一床被单。 身侧的温暖瞬间让孤苦伶仃的婉妍鼻子一酸,脸上似有滚烫的水珠滚落。 最后,婉妍突然又到了那纯白的梦境领域中,不到七岁的她穿着拖地的睡袍。 小师父第一次来得那么晚,从来不染尘埃的白色长衫上,第一次沾满了污迹。 准确地说,是血迹。 小师父破天荒地没有给她讲课,没有带她习武,而是就坐在她的身旁,眼睛红到了眼底,一向平静得像是永远不会有波澜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和无法自持的痛苦。 这个如清风霁月般的少年,此刻身上弥漫着浓重而腥甜的血气。他坐在那里,挺拔的身姿也掩不住疲态,眼眸中的阴鸷也掩不住绝望。 小婉妍从没见过这样的小师父,犹犹豫豫了半天,头一次没有挨着小师父坐下,很识趣地蹲在小师父面前不远处,安安静静陪着他没有开口。 第八十六章 血色白纱之梦 丧母弑父之夜 “妍儿。”沉默了不知多久,小师父终于开了口,少年的声音因沙哑而显得更老成了不少。 ”嗯?”婉妍赶忙抬起头,正好看见一颗晶莹的泪水从小师父的左眼中溢出,滚入了小师父覆着的白纱下,立刻就没了踪影。 那颗泪水和小师父眼中的绝望相配得简直浑为一体,那一刻婉妍在想,原来人眼睛中的绝望,居然是会流出来的啊…… 蹲在地上的婉妍迈着灵巧又滑稽的鸭子步向蘅笠挪去,蹲在他的腿边,双手扶在他的膝盖上,小脸往前探了探,像一只黏着主人的小猫一样,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师父……您到底怎么啦?” 小师父安安静静地凝视着婉妍,那双眼中的悲痛简直到了极点。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向来没心没肺的婉妍,心中居然不由的也有了几分感同身受的悲伤。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这小小的一双眼,装得下如此浩如烟海的绝望呢。 婉妍心里暗暗想着,想了很久都想不出答案来。 小师父缓缓伸出手来,把婉妍耳边的碎发绕到了耳后,眼泪就顺着他的眼角悄无声息地滚落。 一滴,两滴。 婉妍盯着小师父的眼睛心里奇怪极了。 明明小师父眼中的绝望在一滴滴流出,怎么眼中的绝望反而还越来越多。 “我娘亲没了。” 小师父哽咽着说道,一向清冷温润的声线,此时只有泪水的声音。 这……婉妍一听,心里顿时慌了。 娘亲没了,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啊!虽然我很少能见到母亲,母亲好像也不太喜欢我的样子,但如果有一天我再也见不到母亲,我会难过死的! 只是想一想,婉妍的眼眶就红了起来。 婉妍赶忙抓住小师父的手,这双手又黏又滑,婉妍这才发现小师父的手冷得像一块冰,满是血迹的冰。 小师父把手抽了回来,生怕血迹沾到婉妍白白嫩嫩的小手上。 婉妍一点没在意,看着小师父的眼睛燃气了火苗,急匆匆地说道“那是谁伤害了小师父的娘亲?我去打死他给小师父报仇去!” 小师父轻笑了一声,可这笑声苦得像吃了苦胆加黄连,苦透了心肺。 他摊开了满是血迹的双手,声音轻得像是漂浮在浩无边际汪洋中的一叶小舟。 “我已经报仇了,我把杀我娘亲的凶手,永远囚禁在了暗无天日的幽室里,断了他的手筋脚筋,取了他三根肋骨。他成了一个废人,永远臣服于我的废人。” 明明大仇得报,明明说的是这么恐怖的话语,小师父的口气却沉重而无奈,仿佛被断筋取骨的是他一样。 婉妍倒吸了一口冷气,光是想象一下这恐怖的场景就让她浑身一抖,但还是气鼓鼓地问道:“与其这样,小师父您为何不直接杀了凶手,为您娘亲报仇!” 小师父白纱之上的眼睛似是笑了一下。婉妍这才明白,原来人绝望到了极点,竟没了恨没了怨,只有这一抹诡谲的笑意。 他说:“因为,凶手是我父亲。” 什么!? 婉妍睁圆了小眼睛,怔在了原地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直勾勾盯着小师父发愣。 小师父尽可能说得云淡风轻,噙着泪水的眼明明闪着晶莹的泪光,却黯淡地像是一汪冰封了许久的寒潭,封住了少年所有的稚嫩与希望。 过了半刻的时间,婉妍才终于从震惊中缓和回来,看着面前的小师父,心痛地不可方物,小手猛地握住了小师父的血手。 小师父抽了一下手却没能成功,或许是婉妍力气太大,又或许是他此时真的需要这样一双温暖的手。 “小师父。”婉妍抓着小师父的手柔声唤他,声音带着奶奶的儿音,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糟糕透顶的样子,所以不知道怎么安慰您。 但是您曾经教给我,说七大圣族中的青鸾圣族族长,也就是天璇殿的右护法大人,他专管人与神之超度,是一位极明理又极智慧的神。 虽然我没有见过太师娘,但是能够养育出小师父这样的儿子,太师娘定是个极极极极极好,极极极极善良的人,所以右护法大人定会给她安排一个顶好顶好的归宿,让她可以一直开开心心地在天上生活,看着您变成一个非常好非常厉害的人。所以在太师娘看得到的地方,您就要更加努力,让她也可以放心。在太师娘看不到的地方,您才可以偷偷难过,不然太师娘看到您这么悲伤,她心里会更悲伤的!” 小包子婉妍眨巴着小眼睛,明明说这么大一段话已经让嘴巴跟不上脑子,却还是一脸严肃与认真。 说到这里婉妍顿了一下,想给小师父举个例子,但一时半会也想不到什么天上看不见的地方。 “就比如……床下……哦不对衣柜里,也不行……对了!”婉妍突然眼睛亮了起来,抓着小师父的小手更紧了。 “在梦里!您在梦里太师娘就看不见啦。您就可以把您所有的难过与不开心都告诉我,这样您就不用一个人承担所有,妍儿也可以帮您分担。” 说着婉妍便双手叉腰,昂着小脑袋,想做出一副很可靠很值得依靠的样子,“妍儿现在很厉害了,已经完全读得懂《小戴礼记》了,您说什么我都可以帮您……” 婉妍话还没说完,小师父突然按住了婉妍的后脑勺,一把把她揽进了他的怀中。 婉妍突然贴在了小师父的胸膛上,惊地浑身一抖,但没有丝毫反抗,就安安静静待在小师父的怀里,双手从身后环住了小师父的后背。 “是很糟糕,可是会好起来的,妍儿会一直陪着您好起来的。” 婉妍有些笨拙地轻声说道,抱着小师父的双手像姐姐平日安抚自己那样,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像哄小婴儿一样,又柔又轻。 小师父没有说话,可抱着婉妍的力道却越来越紧,紧到婉妍可以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快而凌乱。 透过浓浓的血腥味,婉妍分明嗅到了另一种味道,是属于小师父本身的味道。 很淡很冷,说不清是怎样的味道,但实在好闻得紧。 “妍儿,谢谢你。”小师父的声音柔极了,就像一条绸缎丝带一样飘落。 “不谢不谢!!”婉妍连忙答道,被抱得太紧使声音模模糊糊。 小师父眼中的阴鸷淡了些许,冰冷的双手也回暖了一些。 我就只有你了妍儿,就只有你了。 ------题外话------ 嘻嘻嘻为啥当初蘅子哥要拿《小戴礼记》考妍儿,又为啥这么喜欢轻拍婉妍安慰她? 当然是因为他太喜欢这两个小细节啦~ 这可是妍儿安慰他时用的呀~ 第八十七章 三日卧薪尝胆 一朝清偿恩怨 “小师父!!”婉妍大喊一声,猛地清醒了过来,这才发现自己还在马厩里,是昨夜发烧烧得迷糊,脑子胡乱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呼……”婉妍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把跳得飞快的心安抚下来,但心仍旧疼地不可自抑。 一夜之间,母亲被父亲所害,父亲被自己打败后囚禁,抽骨断筋。 此等灾难,便是被心智成熟的成年人遇上,也是毁人心智的绝境。 而那年,小师父才不到十一岁。 婉妍只记得那日之后,那个还仅存着些许孩童稚气的小少年也被自己囚禁起来,再见之时,已是一位城府极深,眼中再无丝毫漏洞与破绽的,真正的大人。 婉妍又缓了许久,才终于从回忆中脱身,这才发现经过一夜的风雨,马厩屋顶的茅草已经一根不剩,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天已经蒙蒙亮起来。 婉妍把把自己的脉搏,烧虽然还没完全退去,但精神经过一夜的休息倒好了不少,便开启决力打起坐来,一点点将自己体内的毒素排了出去,体温又恢复了正常,顿时恢复了精气神。 然而就算婉妍看不见腰后伤口的情况,也能感觉到它已经在雨水的冲泡下腐烂,疼得钻心。 婉妍脱下湿漉漉的外褂,又从靴筒里拔出匕首将外褂撕出一个长条,麻利地绕着腰间绑了几圈,做了简单的包扎,才勉强能站起来。 “这点程度就想整你妍爷?真是幼稚。”婉妍恨恨地骂道,完全忘了昨晚自己抱成一团蜷缩在马厩的角落里烧成火炭,渴望被救被保护的可怜样,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捏着下巴盘算起来。 按时间来算,韦崇捷应当今天就会回来,那我今日就不必再委屈演戏,尽快逮住韦崇捷就立马走人。 不对……不能直接走,妍爷我非整死这群狗眼看人低的狗东西不可! 光是想想,婉妍就觉得神清气爽,连身后伤口的疼痛也忘却了,边撸袖子边大摇大摆地往门边走,飞起一脚就要把门踢开。 谁料婉妍的鞋底还没踢到门板,门就“啪”地一声被从外面推开,婉妍眼见着门口站着人,高高抬起的脚也见是停不下来,只得猛地向右急转,整个人像一个笨拙的大冬瓜一样滚向一旁,惊起一片灰尘。 哎呦玩脱了……腰好痛…… 门口的丫鬟冷眼看着婉妍的狼狈相,一脸的不耐烦与轻蔑。 “喂那个山里来的傻子!”丫鬟叉着腰喝道,“我们夫人叫你立刻过去。” 婉妍吞了一满口灰尘,边拿手扇着口鼻,边咳嗽边应道:“咳咳呸……这就来。” 进了韦夫人的屋子,她正穿着一袭白色睡袍坐在床边,白色宽松的长袍像是和韦夫人有仇一样,把她活脱脱拉宽了三倍,像一座山一样矗立着。 啧啧啧……此等体魄,非泰山之雄浑不能类比也……我年纪大了可以定得控制控制饭量,可不能像这样生得一副如此惊人的体格…… 婉妍心里感慨着,一溜小碎步就来到了床边,乖巧地低着头弓着腰等候吩咐。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摇摇晃晃端来了一个装满水的大木盆,放在了韦夫人的脚榻边,又立刻退了出去。 婉妍低着头瞧着这一大盆水,心里着实吃了一惊:哦呦,这体格不一样,确实是与我们这些凡人不一样呢,喝水都这么有阵仗,长见识了长见识了。 韦夫人坐着等了半天,婉妍仍是呆呆地站在一旁没反应,韦夫人只得咬着牙说道:“你还在等什么呢?怎么一点眼色也没有呢?” 婉妍闻言抬起头来,看着韦夫人的大眼睛全是迷茫和疑惑,站着一步也没动。 韦夫人抬起一只脚狠狠踩在水中,满满的一盆水顿时溅地到处都是。 “过来伺候我洗脚啊!等着喝洗脚水吗?” 韦夫人咬牙切齿地吼道,一双本就凶狠的牛眼死死盯着婉妍喷出火来。 婉妍没想到自己居然已经沦落至伺候人洗脚,张大了小嘴惊讶地指指自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蝉儿不是婉妍。 然而看着木盆里那双自带绿气的胖脚,婉妍实在是不忍心玷污了自己白嫩嫩的小手。奈何韦夫人恶狠狠地死死盯着她,婉妍少不得忍气吞声地蹲了下去,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把小脸背了过去,下海捞鱼一般猛地抓着了韦夫人的双脚,乱搓起来。 在触摸到韦夫人双脚的那一刻,也许是心理在作祟,婉妍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手上也长满了脚癣,于是整个人都向后仰着,尽可能离木盆远一些。 韦夫人被猛地抓住了双脚,气得“砰”的一拳打在了婉妍后肩膀上,力道重得婉妍忍不住“哎呦”一声,没二两肉的肩膀被韦夫人手上的金戒指硌得生疼。 “怎么?做良家女子不会,做奴婢也不会吗?居然笨到给主子洗脚都不会?!” 韦夫人边恶狠狠说着,又是几拳落在婉妍的肩膀与后背。 这等欺凌让婉妍如何忍得,若不是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丫鬟的声音,婉妍已经放在木盆边的手,就要把木盆掀起,请韦夫人痛饮一桶清爽洗脚水了。 “禀夫人,老爷回来了,已经进府门了。” 婉妍一听,双眼登时亮了起来,心里欢呼雀跃起来。 韦崇捷啊哈哈哈!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真的要忍不住灭你满门了! 然而韦夫人可不知道婉妍心里的只是想法,以为她是因为终于有了见老爷,谋上位的机会而兴奋不已,顿时气得眉眼都吊了起来,抬起一只脚狠狠踩在婉妍放在水盆中的手上,卯足了力气左右碾踏着。 “哎呦!”突然起来的疼痛让婉妍叫出声来,随即立刻用足了劲猛地一抬手,直接把韦夫人掀倒在床上。 看着韦夫人像一颗胖冬瓜一样滚在床上,婉妍顿时舒坦了不少,心里恨不得把这心肠歹毒之极的女人按在床上狠狠暴揍一顿,稍解自己多日受得委屈。 第八十八章 如斯美人 一招制敌 然而婉妍没有轻举妄动,反而立刻起身,装模作样地想把韦夫人扶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道:“不好意思啊夫人……我从小就力大如牛,多有得罪……”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小厮的声音。 “老爷请新纳的徐姑娘即刻沐浴更衣,送入老爷房中。” 婉妍闻言,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咧开一个讽刺的弧度。 啧啧啧,这才刚进家门就要新纳的妾去伺候,看来述职述得不错啊…… 婉妍也不再扶韦夫人,直起身子拍了拍手,轻快地道了句“那既然如此,蝉儿不敢让老爷久等,就先去服侍老爷了。夫人您慢慢起,实在起不来就躺会吧,能吃出这么多肉也不容易,少个半斤八两得实在可惜。”说完对着韦夫人做了个鬼脸,转身就走。 韦夫人气得脸涨得通红,奈何体态实在过于圆润,无论如何挣扎仍然只是原地打转,怎么都坐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婉妍脚步轻快走了出去。 出了韦夫人的屋子,婉妍直接被带去沐浴。 “浴桶!”一见屋中央的住满了热汤,还撒着玫瑰花瓣的大浴桶,婉妍的一双眼直接飞了进去,三下两下脱了衣服就钻了进去。 “啊……舒坦!”婉妍眯着眼枕在木桶沿上,舒服得上了天堂一般。自从来了蜀州,婉妍都是在溪涧中,瀑布下洗的野澡,哪里享受过这等豪华盛宴! 等婉妍舒舒坦坦洗了大半个时辰,准备叫人来出浴时,才发现可能是因为韦夫人特意“关照”,浴房别说人了,就是连只鸟都没有。 与佣人一起消失的可还有婉妍的衣服。 和鞋……! 婉妍趴在浴桶边上,走也不是待也不是,怒火霎时熊熊燃起,恨不得把一整桶洗澡水喝了给自己降降温。 偷人家的鞋……这是怎样恶毒的女人才干得出来?! 然而抱怨再多也不能当鞋穿,婉妍很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做了半天思想工作,终于从温暖的浴桶中伸出了还冒着热气的小脚,在冰凉的石头地上试探了一秒,顿时被冰得呲牙咧嘴,但还是落了下去。 !?嘶……是这个透心凉的滋味没错了。 秋日的石地冰凉刺骨,走在上面犹如踩在针板上。婉妍深深倒吸一口冷气,一狠心整个人都从浴桶出来,修长而匀称的双腿大步迈开,伸手从屏风上一把拽下浴室里唯一一件墨色的长袍,潇洒地扬在了自己身上,光着一双细嫩的小脚大步走了出去。 虽然脚底已经冰凉,还被硌得生疼,但婉妍一想到自己只要逮住韦崇捷,这屈辱的日子就要结束,心情顿时明媚得如春日一般,一路脚底生风,大步流星朝着韦崇捷卧房走去。 婉妍湿漉漉的黑发似舒似蜷滴答着晶莹的水珠,似是一条神秘而勾人的黑绸飘扬着;一袭宽松的藏蓝色长褂衬得她的肤色愈加白皙,一双洁白而紧实的小腿在褂子下若隐若现,修长而挺拔的脖颈似是一段洁白而匀净的莲藕从衣服中伸展而开一般,一对精致而清晰的锁骨是对着天鹅颈最佳的装饰。 此等佳人,活脱脱一只出水芙蓉,明明是一副妩媚动之态,却偏偏给人以明丽清纯之感。 一路上不论男女,无不对此等绝色侧目而视,而婉妍丝毫没有在意四周的目光,径直走到了韦崇捷的门口,拉着衣襟一脚踹开了韦崇捷的屋门。 门开后婉妍没有先进去,而是转身向天上发了一颗信号弹。 韦崇捷此时正坐在屋门正对着的床边,拿着一本书消磨等人时光。突然听到屋门被打开,一抬头就看到了屋门边站着的女孩。 她白皙干净得就像一只瓷娃娃,无论是五官、脖颈儿、锁骨、双腿还是小脚,都像是精雕细琢过一般精致诱人,美得动人心魄,美到没有灵魂。她一袭深色长袍加身,浑身散发着危险而致命的气息,就像地狱来的使者,却又让人甘愿沉沦。 此等美人跃然眼前,一时间连风流成性、阅女无数的韦崇捷都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甚至都没有发现面前的女孩与自己个把月前强抢的女孩根本不是一个人。 太美了。 韦崇捷心里只有这三个字。 既然已经逮到了人,婉妍一秒都不想再隐藏,大步跨入屋中,径直朝韦崇捷走来。 就在韦崇捷紧盯着眼前人眼神恍惚之时,婉妍已经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韦崇捷的面前,麻利地伸出左手,大拇指和中指一起发力紧紧钳住了他的脖子,两只手的指甲都陷进韦崇捷的皮肤中,捏得韦崇捷的脸顿时变成了酱紫色。 还没等韦崇捷反应,婉妍的右手掌心就亮起了蓝白色相间的光芒,一张蓝到近乎透明的网就凭空从天而降,准准地罩在了韦崇捷的头上。 就在网要落下的那一刻,婉妍收回了自己的手,用风网将韦崇捷完全控制了起来。 还算那老妖婆做了件善事,要不是她把我的衣服鞋都拿走了,我也不至于穿成这样就来了,她家老爷也不至于傻愣着连抵抗都没有了。 婉妍完成了任务拍了拍手,竟有些感谢起韦夫人来。 韦崇捷这才回过神来,方才一脸的色相顷刻变为怒色,厉声吼道:“你是何方的妖女,居然敢对本县县令出手!?” 婉妍拉了拉长褂,把方才动手散开一点的领子拉拢起来,才懒洋洋道:“这些问题你别急着问,你问了我也懒得回答,待会到了提刑按察使司的审问室自然会有人告诉你的。” 说完婉妍撸了撸袖子,瘦小的胳膊抓住罩在韦崇捷身上的风网,卯足了力气想把庞大的韦崇捷从床上拖到了地下,期间韦崇捷的骂声就没停:“你这妖女好大的胆子!看我不把你千刀万剐!来人啊!快来人啊!” “噗通”一声地动山摇,韦崇捷被强拖硬拽拉下了床,“噗通”一声狠狠掉到了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任凭如何喊叫,一个人也没能喊来。 第八十九章 如斯君子 恰到好处 婉妍拿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不耐烦地拿脚踹了踹韦崇捷,弯下腰恶狠狠地威胁道:“你现在呢,就给我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等着有人来把你给抓走,别给我搞什么幺蛾子!这两天你这韦府已经把我搞得很生气了,你要是再敢多嘴,我就把你的舌头给割下来。” 说完婉妍实在没眼看韦崇捷那副被缠得七扭八歪的丑陋姿态,双手叉着腰就要背过身去。这一转身差点惊地婉妍把腰扭了。 屋门正中央,正午阳光之中,一人锦衣云纹绣春刀,身姿提拔如松,久违的凛冽之气扑面而来。 是蘅笠。 “大大大人!”婉妍哑然惊呼,比看到鬼了还吃惊许多。 面上是惊,眼中却划过一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喜色。 与婉妍的大吃一惊截然相反的是蘅笠满面寒霜,眼中的漠然中还夹杂着一抹杀意。 面前的女孩,像是一个穿着不合体衣服的瓷娃娃,皮肤白皙得宛如刚刚烧制出来的白瓷,墨黑的长发与雪白的脖颈儿形成两极的美感,眉眼精致至极。 站远一点来看,美艳至极之人,美得没有了一丝温度。 可她却偏偏随意站在那里,一副丝毫不知自己的模样姿态,任哪个男人看了都会魂牵梦萦的模样。 婉妍雪白而突兀的锁骨、长褂下若隐若现的一双芊芊玉腿,和一对灵巧而光洁,还有几份肉嘟嘟的小脚,无不刺痛着蘅笠的双眼。 尤其是再看到婉妍身后,就算狼狈地趴在地上,也要努力扭着身子想多看几眼婉妍的韦崇捷,蘅笠的怒火直接从心间烧到了脑海,演化成一抹杀意从眼中透射出来。 婉妍一点也不知道蘅笠的心理活动,只觉得受尽了这几日委屈后,这一刻能在这里看到他,实在亲切得很,开心得紧,完全忘记了自己可是给蘅笠下了药才溜走的,光着小脚丫小跑到蘅笠身边,一兴奋这小嘴就容易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大人怎么是您来了啊?您是看到我发的信号了吗?你是怎么看懂我给蓝玉姐姐留的这个信号啊?” 面对婉妍噼里啪啦一通话,蘅笠微微偏了一分的头,凛然的眼神居高临下落在婉妍的小脸上,一字一顿冷冷回道:“怎么,我不该来吗?” 本尊的未婚妻居然做了一个小小县令的妾室,难道我还不该来吗? “哦……”婉妍见到蘅笠的兴奋顿时遇冷了不少,微微嘟起小嘴,然而下一秒自己掩藏在宽大袖子里的小手就突然被蘅笠揪了起来。 婉妍下意识就想抽手回来,然而蘅笠拿三根手指把她的手腕捏得极紧,婉妍猛地一拽竟是纹丝不动。 婉妍抬头看去,只见蘅笠专注而微凉的眼神正落在她的手腕上,细长的手指正仔细捏着她的脉搏。 就在这时,一群穿着官服的士兵涌了进来,领头的正是峦枫。 婉妍见状便伸出右手,收回了绑住韦崇捷的风网,被诊着脉还不忘转头嘱咐他们道:“你们绑紧点啊!可不能让他给跑了!” “知道啦小宣大人,您就放心吧。”峦枫边掏出绳子来把韦崇捷五花大绑,边懒洋洋地回答道。 峦枫办事一向靠谱,婉妍放心地转回头,眼神正好与蘅笠突然抬起的眼神撞了个满怀。 就这一眼,婉妍分明看到他的眼里,担心和焦急完全冲淡了淡漠。 婉妍心中一动,立刻收回了眼神。 “发过烧?” “嗯……”婉妍知道蘅笠医术不错,定是瞒不过,只得小声嘀咕着。 想当初我宣婉妍意气风发,偷跑出来想自己闯荡一番,结果居然被一个恶婆娘打了一顿,还在马棚里烧了一晚上,太丢人了太丢人了,能少说点就少损一点我的形象! “哎呦!”就在婉妍打定主意对自己的惨状闭口不谈时,后腰突然被蘅笠轻拍了一下,顿时疼得尖叫出来。 “后腰还受伤了?”蘅笠的眉头完全皱在了一起,脸色骤凝起的肃穆之气让婉妍不敢直视他。 “就……上次被我父亲打的旧伤而已……”婉妍试图隐瞒一下。 蘅笠冷冷瞟了婉妍一眼没理她,迅速伸手解掉了自己的黑色披风,抖开之后从前往后把婉妍包了个严严实实。包好婉妍后,蘅笠低头看了一眼她光着的小脚丫,便俯下身来一把抄起婉妍的双腿,不由分说地将婉妍抱在了怀里。 婉妍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就揽住了蘅笠的脖子。 这不是第一次被蘅笠抱起,但无论多少次,婉妍仍旧和第一次一样吃惊,一样紧张。 那一刻婉妍的心都不跳了,忘记了有心情有感想,只知道蘅笠在抱她之前,把披风往她身后拉了拉,覆住了她的小腿肚,没有碰到她的身体分毫。 君子如斯,清冷如玉,绅士得恰到好处,从不亲昵,从未逾矩。 抱起婉妍,蘅笠大步就像外走去。 婉妍盯着蘅笠流畅到完美的下颌线发愣,比起那日红衣红伞漫天红豆,这一眼,更真实了许多。 婉妍几日前才刚刚安抚好的心跳,又凌乱了起来。 “大人,您带我到正房那里就行了,我去找双鞋。”婉妍生怕自己再在这个怀抱里多待一秒就要彻底陷进去了,赶忙小心翼翼地说道。 大步流星地蘅笠闻言,冷冷向怀中人瞟了一眼,整张脸都紧紧绷着。 “我要是你,我就不会说话。”蘅笠冷冷说道。 啊……你要是我?我怎么啦…… 婉妍眨巴眨巴小眼睛,在心中揣摩蘅笠的话中意,突然睁大了小眼睛,整个身子都绷了起来。 我!给冷面罗刹!下了药!还抢了他的功劳!我!我! “好的我相信您的选择。”婉妍嘴皮子飞快地说道,收回了揽住蘅笠的双手,捂住了自己极易频频惹事的嘴巴。 蘅笠低头看了婉妍一眼,冷声说道:“等你伤好了,我再和你算账。” 声线冷极了,可婉妍却听出了其中强压着的情感。有怒火,也有紧张。 然而此刻的婉妍心中,只有满满的担忧。 第九十章 病倚君子怀 小别胜新婚 完了……算账……我该怎么解释,怎么弥补啊……不如让蘅大人也把我毒晕一次,或者把功劳让给他一些? 婉妍脑中正紧锣密鼓地想着补救措施,蘅笠抱在她后背的手突然间移到了婉妍的后脑勺,轻轻用力往自己怀里按去。 与此同时婉妍眼中,蘅笠的脸突然无限向自己的脸颊靠近,一点一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可以看到他凉薄的唇,原来是这般好看的淡粉色。 !!!!婉妍的眼睛顿时睁到了极限,捂着嘴的小手又僵又凉,掌心却渗出一小层细密的汗珠。 蘅大人这是要……亲我吗……?我该躲开的吗? 想归想,婉妍的身体却纹丝未动,甚至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婉妍忐忑不安又莫名有些期待这一刻的时候,突然感到自己的额头轻轻贴在了一片微凉的细腻之中,就像一片柔软的云朵落在了额间,弄得她麻酥酥的。 是蘅笠的脸颊。 两秒之后,婉妍额间的触感消失了,只留下了一抹淡淡的温热,和一份浓浓的怅然。 “不发烧了。”蘅笠沉声说道,说给婉妍,也说给自己。 ……什…什么?!婉妍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小脸“腾”地红了个彻底。 “啊……这样哦。”婉妍小声说道,把捂嘴的小手缓缓移到了眼睛上,想要遮挡住自己眼中对当场自尽的渴望。 丢丢丢丢人死了!我居然还闭了眼睛!蘅大人试试我额头的温度,我没事闭个什么眼睛!?我是什么白泽神兽啊,我是自作多情之神转世吧…… 蘅笠见婉妍痛苦地捂着眼睛,以为她是伤口作痛,急切地问道:“伤口很疼吗?” “还……还行。”婉妍的小嘴痛苦地抿在一起。 腰上的伤口还行,脸疼!非常疼! 蘅笠瞧婉妍这皱巴巴的小表情,以为她是疼痛难忍,顿时心急如焚,一向四平八稳的口气急促了不少。 “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带你去按察使司上药。” 说着,蘅笠把婉妍往怀里紧紧搂了搂,迈开了修长的双腿,居然大步跑了起来。 速度很快,却又稳得让婉妍感受不到一丝颠簸。 突然被抱着跑起来,婉妍也是一惊,一抬头就看到了蘅笠那满是城府与掩饰的双眼里,摆着赤裸裸的焦急与心疼。 难道,大人方才紧绷着脸,不是生我的气,是在……担心我? 蘅笠大步跑着,风似流沙一般从二人身边掠过。婉妍的所有视线皆被蘅笠封死,让她只能看着他的侧脸,目光晶亮。 婉妍觉得,飞奔着的蘅笠,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少年。额前有汗珠,脸颊有微红,眼中无城府。 婉妍身下,墨色的褂子似风云变幻一般翻飞着。婉妍身上,黑色的披风柔软地随着风舒展着,就像一片云,一片黑色的乌云。 白云纯净地虚假,乌云就很好,刚刚好。婉妍心里想着。 乌云就算用自己柔软的身体承受住所有的黑暗,也想要给人间带来一场雨,一场滋润。 婉妍的心一下一下扣着她的心门,没了所有让人产生幻想的环境与氛围,没有惊天动地的生死瞬间,只有这真实的心跳,让她从未如此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声。 都说小别胜新婚,婉妍这才理解了。 这与蘅笠短短分别的几日,婉妍心里始终空落落的,总是惶惶不安地惦念着什么。但这不安在见到蘅笠的那一刻全部都烟消云散了。 不知是这个温暖的怀抱,还是蘅笠眼中明了的心疼给了婉妍这么多勇气,足够正视自己内心不逃避的勇气。而这几日分离后的冷静与思念,更是让婉妍从未如此确定:我对蘅大人,不是所谓敬仰与佩服,就是倾慕,想要一直霸占他怀中这一隅倾慕。 无所谓他对我是否也有此心此情,反正我就是喜欢你。也无所谓你喜欢喜欢我,喜欢你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你管不着的。 婉妍伸出小手再次搂住了蘅笠的脖子,小脸紧紧贴在他金线绣着飞鱼与云纹的肩头,顿时感到这几日受到的所有委屈,所有不公,都被柔化到烟消云散。 心里像是有一百只小鸟,每一只都在叽叽喳喳欢喜地吵嚷着,每一只都想从心中飞出来。麻酥酥的,又甜滋滋的。 蘅笠一点没察觉出怀里的人对自己的情感有了天地转变,一心想着快点把婉妍送去上药,让她少受一会罪。 终于把婉妍送到按察使司,找来郎中时,蘅笠已是满头大汗。 婉妍被迎上来的蓝玉帮着趴在了床上,就有丫鬟过来先帮婉妍更衣。 蘅笠见状转身正要走,就听趴在床上的婉妍突然唤道:“蘅笠!” “嗯?”蘅笠沉声应道没有转头,心中却是一震。 改叫蘅笠了啊。 “你过来你过来。”婉妍对着蘅笠的背影勾了勾手指,连声说道。 蘅笠对这软软的声音着了魔,几乎是没有一丁点思考,腿脚就带着身子就直接转过身来,径直向床边走去。 看着趴在那里,眼睛亮晶晶的女孩,蘅笠突然觉得心软的像棉花一样,把满心的怒火压地发作不出来,脸上却仍旧紧绷着阴冷:“怎么了?” 婉妍咧开嘴傻笑,努力侧抬了抬身子,从褂子的襟口抽出一张团得皱巴巴的小手绢,努力抬高胳膊想递给递给蘅笠。 “擦擦汗。” 蘅笠的瞳孔瞬间放大,嘴角忍不住就柔和了起来,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额间已经渗出一层汗珠。 蘅笠又向前走了一步单膝跪在床边,正好在婉妍的视线中,不用她费劲地抬起头。 从婉妍手中接过小手绢后,蘅笠将它展开又整齐地叠好后,擦了擦额头的汗。 “多谢。” 冰凉的声线,冰凉的口吻,柔和的嘴角 “没事。”婉妍趴在枕头上看着蘅笠笑着摇了摇头。 一时间,屋内温软和谐的空气感染得窗外寥落的初秋之景都可爱了几分,唯独站在一旁的蓝玉浑身僵硬,与这氛围格格不入,眼神似寒冰一般凝结在蘅笠手中的手绢上,心底突然怅然若失地一痛。 第九十一章 蘅笠亲审韦崇捷 “你好好疗伤,别再任性胡闹了。”蘅笠沉声嘱咐一句后,便起身向外走去,快走到门口时才突然想起来什么,再转头回来时口气骤冷,平静的声线暗含着嘲讽道:“蓝玉姑娘,你不出来还等着做什么呢?” 正盯着婉妍后腰伤口的蓝玉突然被叫到,充满关切的双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厌恶,但又立刻掩饰住,看都没看蘅笠一眼,只对着一头雾水的婉妍柔声笑道:“大人您先更衣上药,下官去帮您置办饭菜。” “哦好的!”婉妍点头应道,心里却奇怪的很。 他们两个怎么回事啊……都一副脸上风平浪静,内心却恨不得一口气把对方吞了的样子。 蓝玉出来后,蘅笠正背对着站在门口。 “怎么?凤尊殿下男扮女装时间一久,男儿气概没了,道德品行也没了不成?”蘅笠冷冷说道,言语间极尽挖苦。 “哈哈。”蓝玉听闻没有丝毫愠色,温和地轻笑一声,声音婉转:“圣尊殿下不愧是久居人间巅峰,给人扣帽子也是奇高无比。我与妍儿相处这段时间亲如一家,自然没了许多避讳,加之关心则乱,方才没有意识到避嫌之责。蓝玉自知险些冒犯了妍儿,但蓝玉怎担得起圣尊殿下一句品行不正呢?” “殿下真是过谦了。”蘅笠冷哼一声拍了拍蓝玉的肩膀,冷笑着挪揄道:“区区一个品行不正,您完全担得起。” “圣尊大人,抬爱了。”蓝玉眼睛微微眯起,笑得温婉,眼中却闪过一霎寒光,伸出芊芊玉指轻轻抚了抚被蘅笠碰过的肩膀。明明温婉端庄的神态没有一丝漏洞,可举手投足间的嫌弃却是溢于言表的。 “我去给妍儿准备午膳了。”说完蓝玉转身就走,没注意到身后蘅笠的眼神骤然凌厉起来。 妍儿,也是你配叫的。 就在这时,刚刚压着韦崇捷回来的峦枫迎面走来,向蘅笠行礼后道:“大人,人已经带去审问室了,要下官去请小宣大人吗?” 蘅笠转头看了一眼紧闭着的屋门,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亲自去审他。” 说着蘅笠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回身对等在门口的郎中低声吩咐道:“上药轻点,她怕疼。”说完才大步向外走去,留下峦枫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大人不是说为了给宣婉妍那个臭丫头多一些崭露头角的机会,他自己不再参与审理了吗?怎么今日要亲审……不管为什么,这韦崇捷真是……怎一个惨字了得。 婉妍上了药,在一个小丫鬟的掺扶之下颤颤巍巍去了正厅,早有一大桌子饭菜摆好了。 三天没吃饭的婉妍已经饿得没了知觉,但在看到这一大桌子琳琅满目的美食,肚子里的馋虫顿时全部复活,饿虎扑食一般扑向了饭桌。 “肉丸!酱牛肉!板鸭!还有鱼!”婉妍激动地两眼冒光,正要伸手去抓一块牛肉来吃,旁边的小丫鬟眼疾手快地把一碗粥放在了她的手边。 “宣大人,方才那位蓝司书说您连日没有饮食,不能立刻吃些油腻辛辣之物,叮嘱我先看您喝一碗清粥养养胃。” 婉妍一听是蓝玉嘱咐的,立刻乖乖就范,拿过那碗还升腾着热气的清粥吃了一口,味道虽是清淡,但是极其鲜甜可口,口感浓稠绵软,好吃极了。 “哇……”婉妍又连吃了好几大口才腾出嘴来感叹,“你们这里熬的粥可真是太好喝了!” 小丫鬟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们这小地方那里做得出这样精致的粥品呢,这是蓝司书亲手给您熬的。我们灶上的厨娘都直夸蓝司书真是心灵手巧,熬的粥都和别人不同。” “原来是蓝玉姐姐熬的啊……怪不得这么好喝呢。”婉妍心里暖洋洋的,一口气把一碗粥喝了个精光,才意识到就自己一人在吃,其他人都不见了。 “对了,那位锦衣卫的蘅大人和蓝司书怎么都不来吃饭啊?” 丫鬟上前来为婉妍夹菜,说道:“婢子听闻那位蘅大人好像是去审讯韦大人了,还叫走蓝司书去记录。” “什么!”婉妍嘴里塞满了丸子,但还是惊叫出来,差点把自己噎死,“怎么审讯韦崇捷也没人通知我一声啊!” 韦崇捷可是我抓来的人啊! 还没等丫鬟再回话,婉妍已经着急忙慌地跳了起来,飞速冲了出去,临冲还不忘撕了一个大鸡腿。 婉妍也不顾伤口隐隐作痛,一溜小跑到了审讯室门口,先趴在门口往里张望了一番。 暗无天日的屋内,韦崇捷已经被绑在了架子上,头上戴着一顶铁帽子,蘅笠正背对着婉妍立在韦崇捷面前,身如玉树,挺拔如松,手里还拿着一把小铁锤。 虽然看不到蘅笠的正脸,但只看韦崇捷扭曲的表情,婉妍就已经可以想象到,此时的蘅笠必是一副阴鸷至极的恐怖样子。 “蓝司书。”蘅笠没有回头朗声说道:“在办公事之前,我有几句私人的话想同韦大人讲,你就不必记在卷宗上了。” 坐在蘅笠身后桌边的蓝玉仿佛早猜到蘅笠的想法,根本连笔都没拿起来,轻声笑道:“但凭蘅大人吩咐。” 然而还没等蘅笠再说话,韦崇捷先大声说道:“蘅大人!蘅祖宗!您先别动手!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蘅笠这冷面罗刹的大名,韦崇捷早有耳闻,今日一见,心中便觉得这传闻果然不能信。 这人哪里是个罗刹?阎王都不带这么吓人的吧! 此时站在他面前身着血红色飞鱼服的蘅笠,阴沉的面色在火盆中熊熊火光的映衬之下,沉淀出浓浓的杀戮之气,眼中一眼望不穿的阴狠更是让韦崇捷连正视他的勇气都没有。 啧啧啧,鱼肉百姓时作威作福,一见锦衣卫就畏首畏尾,这韦崇捷的可真是倒人胃口啊…… 探出小脑袋的婉妍狠狠啃了一大口鸡腿,很是鄙夷韦崇捷这窝囊的表现。 “砰”的一声脆响,蘅笠举起了小铁锤,在韦崇捷头顶的铁帽上狠狠击打了一下。 第九十二章 蘅笠亲审韦崇捷(2) 头顶剧烈的震颤让韦崇捷顿时感到头晕目眩至极,全世界都在“嗡嗡”作响,整个头皮都被震麻了。 “在我让你说之前,不管我问你什么、你知道什么,你都只能说不知道,其余一个字也不许说。”蘅笠一只脚抬起踩在刑架上,晃了晃手上的小锤子,淡然地说道。 韦崇捷一时也不明白蘅笠想干什么,但心里的恐惧已经将他所有的理智淹没,说话居然都拉上了哭腔,不住地哀求着:“大人您就饶了我吧!!求您饶了我吧,你问什么我答什么,我知道的决不敢对大人隐瞒!” “你是听不懂我说话吗?”蘅笠眉头微微蹙起,显然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抬起锤子对着韦崇捷的头又是狠狠一锤子,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一遍。 “在我让你说之前,我问你任何问题,你都只能回答不知道,若回答别的,就挨一锤,直到你会说了为止。听明白了吗?” 蘅笠最后一句话咬得极重,云淡风轻的声音下掩藏着巨大的杀机,就连一旁的狱卒都不约而同地一颤,感到浑身发寒。 “听……听明白了。”韦崇捷满脑子都是“嗡嗡”作响的声音,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震颤得他别说思考,就是正常说话也不能够了,只知顺着蘅笠的话应和。 “砰”,又是一锤子,这一下砸得韦崇捷脑仁都要碎开了。 “听明白了吗?”蘅笠几乎是低声吼了出来,凌厉的双眼紧紧盯着韦崇捷。 “不不不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韦崇捷终于反应过来,急切地吼了出来,语速快到结巴。 “很好。”蘅笠放下了腿,头都没回地对身后的蓝玉扬了扬手道:“现在可以开始记录了,就从他上一句话开始。” “是。”蓝玉应道,心中见怪不怪地冷笑一声,扶着袖子拿起笔,快速记了起来。 不愧是净释家的人啊,折磨起人来门路果然多。 在门口偷看的婉妍,此时也蹑手蹑脚地溜进来坐在蓝玉旁边,对蘅笠的举动完全是一头雾水,满腔抢回功劳的热忱尽数散去,一心只想安安静静啃着鸡腿把这场大戏看完。 “韦崇捷,你有没有贪墨两年前那笔用来修整陵江河道的修河款?”蘅笠沉声问道,边说着边转身向一旁的桌子走去。 “不……不知道。”韦崇捷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不知道啊……”蘅笠口气轻快地轻声重复道,看着桌面的眼神专注,修长的手指从一排锈迹斑驳、大小不一的小刀上划过,最后落在了一根长约两寸的铁钉上,用手指轻轻夹起来后漫不经心地从肩膀往身后一扔,那长钉便似脱弓之箭一般,准准插入韦崇捷左胳膊的肘内侧关节中。 铁钉速度之快让韦崇捷几秒之后才惨叫出声。 “啊!” 这……也太狠了!婉妍看得直接呆在了原地。 听着韦崇捷凄厉的惨叫,蘅笠看着桌面的眼神抬都不曾抬一下,又从桌上拿起一根长钉,平淡地问道:“再问你一遍,你可曾贪墨两年前那笔修河款?” “不……不知道……”韦崇捷疼的面目狰狞,却不敢不听蘅笠的话。 蘅笠微微莞尔,又是一根长钉飞快地钻进了韦崇捷右胳膊肘的关节中。 “那户部批给江泉县的修河款数目可与预批数额有差?” 这次蘅笠从桌上拿起了一把长钉,不紧不慢地转身向刑架走去。 双臂痛得钻心倒让韦崇捷的头脑清醒了一些,并没有立刻脱口而出,而是在心里琢磨了一下。 我本来无需审问就要坦白,但蘅笠偏偏不让我说,要费劲审问,还让司书从我说不知道才开始记录,相必是怕我一口气交代了,便没了刑讯逼供的机会。所以才逼迫我说不知道,方能以审讯之名,狠狠折磨我。 只是韦崇捷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位爷。 猜到了蘅笠的目的后,韦崇捷明白只有越快说出一切,才能越早摆脱这非人的折磨。于是韦崇捷立刻大声说道:“有差!都是……”“咚、咚、咚” 韦崇捷才刚说了几个字,就被头部直击脑仁的剧烈震颤激荡地说不出话来。 蘅笠面无表情地拿着锤子一下接一下重重地敲打着韦崇捷头上的铁帽,就像和尚敲木鱼一般。 一时间审讯室里就只有“叮叮当当”的锤头声,韦崇捷所言别说蓝玉听不见了,就是韦崇捷自己也听不见。 韦崇捷被砸得头晕眼花,脑袋疼得就要炸裂开来,赶忙止住了话头,拼尽了全力喊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蘅笠闻言,这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道:“我警告过你,想好了再回答。”,说罢蘅笠又拿起一根铁钉,用锤子将它砸入了韦崇捷膝盖的关节中。 韦崇捷终于意识到,不论自己今日如何挣扎也逃不过了,一时间希望尽无,不论蘅笠问什么,都老老实实说不知道。不一会,韦崇捷身上包括手腕、脚踝的所有关节,都被钉上了长钉。 一时间韦崇捷就像一只刺猬一样,被钉在架子上动弹不得,面部肌肉因为剧痛而扭曲成一团,鲜血从钉子上滴滴答答地落下。 婉妍专注地看着蘅笠的一举一动,小手紧紧攥着鸡腿放在在嘴边却忘了吃。看着活生生的一个人被制成了这样的人肉血漏,哪怕恨他入骨,哪怕知道他身上背负着无数条无辜百姓的性命,婉妍却还是为此等酷刑感到胆寒。 蘅笠把锤子放下,靠在桌子边,修长的双腿慵懒地伸展开,问得随意:“户部具体拨给江泉县修河款白银多少两?” 韦崇捷的脸已经没了一丝的血色,虚脱在刑架上动都不敢动,嘴角的鲜血止也止不住地涌流,已经没了思考能力地下意识回道:“我……不知道……” 蘅笠满意地微微颔首,脚步轻快地走到了刑架边,笑着说道:“韦大人不惧酷刑、视死如归,让晚辈想尽办法也问不出一点东西,晚辈实在佩服。” 明明就是被你逼着不能说好让你尽情折磨,居然还说的这么好听。蓝玉心中冷哼一声,手里的笔却一字不落地记着蘅笠的话。 第九十三章 蘅笠亲审韦崇捷(三) 韦崇捷闻言把低着的头抬了起来,突出的眼球已然布满了血丝,嘴角一抖,又是许多鲜血涌了出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蘅笠活动活动手指,握住了韦崇捷手腕上的铁钉,轻轻一扳,只听“咯嘣”一声清脆的巨响,铁钉直接将韦崇捷的腕关节撬开,韦崇捷的手掌没了筋骨的连接与支撑,耷拉在手臂末端。 “啊!!!!”韦崇捷痛得仰天怒吼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几米远,惊得婉妍赶忙往后退了退,生怕血迹弄脏自己的衣服。 听着这凄厉的惨叫、看着这非人的虐待,审讯室中的所有人无人不感到触目惊心,连蓝玉都微微皱了皱眉。 婉妍看着韦崇捷仅由一层皮肉连接着的脱垂着的手,又看了看自己手里啃了一半的鸡腿,顿时心中一阵反胃,把鸡腿往桌上一扔,一点吃的欲望都没有了。 可蘅笠却连丝毫的表情都没有,平静地就像在给人看病正骨一样,面色平静地把韦崇捷身上所有的铁钉一根接着一根地扳动,撬脱了韦崇捷四肢上的所有关节,任韦崇捷杀猪似地惨叫不绝入耳,面色仍旧没有分毫波动。 没了骨节的连接,韦崇捷就像一摊肉散落在架子上,白色囚衣上浸满了鲜血。一时间,剧烈的断骨之痛把韦崇捷震得神智不清,但浑身的刺痛刺激得他甚至无法晕过去,只能清醒地享受着粉身碎骨的痛苦,真乃生不如死。 蘅笠从桌上拿过一张雪白的手帕,仔仔细细擦了擦手,眼神落在自己的手上抬都没抬起来,声音中听不出一丝的波澜道:“现在说说看,你都知道些什么?” 韦崇捷耷拉着脑袋,下意识地回道:“不……不知道。” 蘅笠倏尔一抬眼,把手绢仍在了桌上,凌厉的眼神刺得韦崇捷胆寒地一抖。 “现在说,我让你说。” 韦崇捷会了意,连抬起头的气力都没了,苍白的嘴唇无力地开合,说起话来断断续续:“户部批给……批给江泉县的修河款……应有八十万两白银,但实际只只有不足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蘅笠还没开口,后面的婉妍先惊叫着从凳子上跳了起来,震惊地嘴唇都发颤,“这户部的心简直是黑穿天际了!” 她本想着这八十万两户部应该最多贪墨个二十万两,就已经很庞大很丧尽天良了。没想到他们居然就只留下了二十万两,如此贪赃枉法,真真大大出乎婉妍的意料。 蘅笠一个冷冰冰的眼神扫过来,婉妍立刻读懂了其中之意:没见过世面就少说话,于是立刻乖乖闭了嘴坐了回去。 “为什么你拿到这数目相差千里的修河款,不向提刑按察使司或者蜀州巡抚回报,而宁可选择顶着杀头的罪,背负着几万江泉百姓的安危,也要糊弄过去?” 听到这里,韦崇捷强撑着抬了抬头,已经黯淡无光的眼中没有愧疚,没有自责,只有沉甸甸的无奈。 “我是户部侍郎许……许大人提拔上来的,于情于理……我怎能倒打他一耙。何况又有人在府中时刻盯着我,若是我敢走露风声,还没等我把真相送出去,我就连头带乌纱帽都没了……所以我只能拿这二十万两白银去修河……不得不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 “啧啧啧啧。”完全不记教训的婉妍再一次忍不住接过话头,摇着小脑袋感慨道:“拿二十万元修八十万的河道,你也真是挺不容易。” 婉妍说完才发现屋里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着自己,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在为这狗官说话,立刻眉毛一挑,气势汹汹地说道:“当然这也不是你鱼肉百姓,胡作非为的理由!” 蘅笠无奈地挑了挑眉,轻咳了一声竭尽全力想把审问的气氛带回到严肃地正轨上。 “许介可曾让你联系过什么人,尤其是商人?” “商人……”韦崇捷闭着眼睛想了许久,才缓缓开了口:“好像……对,两年前给我的修河款实……实在是不够用,就是用残料废料也修不完,许大人曾……曾让我去一家当铺取过银子,取了两万两白银。” “当铺?”蘅笠眉头一紧,“你可记得叫什么?” 这件事本就过了许久,加上韦崇捷又被虐待得神智不清,又想了许久才说道:“好像是……是叫什么蜀……蜀陵当铺……反正在我们江泉这个小地方是没有的,我是去锦官城取的。” 蜀陵当铺啊……蘅笠和婉妍不约而同相视一望,那可是奎建宁家的支柱产业呢。 “那除了许介,还有没有什么其他京官和你有过联系?” 韦崇捷意识模糊地摇了摇头:“我哪里……哪里见得到什么京官呢。” “许介除了利用你敛财修河款之外,还有没有让你办过其他差事?” 韦崇捷又想了许久,才缓缓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隐晦:“没有了……” 韦崇捷话音刚落,蘅笠已经随手从身旁的木桌上夹起一把小刀随意地扔了出去。那小刀就像长了眼睛一样,直直冲着韦崇捷而去,齐根削掉了韦崇捷的左耳后,狠狠扎在了刑架上。 韦崇捷的脸旁瞬间血肉横飞,左侧脸瞬间被溅满了血迹,已经几乎昏迷的他还是疼得大叫了出来。 “嘶……”婉妍看得倒吸一大口凉气,这也太狠太可怕了吧…… 蘅笠的脸色未变分毫,还是一派冷清与淡然,沉声说道:“别撒谎。” 韦崇捷经历了方才的撬骨之痛,对死不仅不所畏惧,反而充满了渴求。可他实在没想到,每次他觉得自己已经痛苦到极限时,蘅笠都有办法让他更痛苦。 韦崇捷痛苦地挣扎了片刻,终于还是开了口:“许大人曾经还让我给一个村子送过粮食,他千叮咛万嘱咐说我只能一个人去送,谁也不能带,还说如果我敢走漏了风声,他就……就灭我满门。” “粮食……?村子?”婉妍听得古怪,小声嘀咕道:“我竟不知许介现在排场这么大了啊,拿县令做搬运工……” 第九十四章 蘅笠真的生气了 蘅笠没理会婉妍的自言自语,冷静地连问道:“第一次送是什么时间?村子在哪?送过几次?最后一次去的时间?” 韦崇捷一个一个答道:“约莫是快一年前……村子在……在泉灵山东西脉中间一个面向北的山谷里,很是隐蔽非常难找,我一共去过三次,最后一次是两个月前。” “此村有何不同?” “这……”韦崇捷竭尽脑汁也没能想出来,苦着脸说道:“我实在不知道,我三次都是把粮车送到山谷口就有人把我拦住,里面是什么情况我完全看不见。” 说完韦崇捷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蘅笠,可惜从蘅笠波澜不惊的脸上,韦崇捷什么也没有看出。 韦崇捷生怕他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又立刻带着哭腔补了一句道:“大人,我是真的不知道。” “嗯。”蘅笠微微颔首,对两边的人说道:“上笔墨,让他把村子的具体路线画下来,越详细越好。” 说完蘅笠也不避讳韦崇捷,朝立在一旁的按察使司长官道:“我的事情处理完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除了将卷宗立刻报呈陛下外,立刻通知蜀州按察使司,派人严加调查陵江水患最严重的八县县令。” “是是是。”按察使司长官忙弓着身子连声应和,恭敬有加。 虽然按察使司长官的年龄都可以做蘅笠的爷爷,官位也比蘅笠高几级,可他一见到这个少年,竟觉得被他阴冷而强大的气场压迫得喘不上气来,不由自主地就恭敬了起来。 尤其能感觉到他今日,看似平静如常,但好似始终压制着某种强烈的情感一般,周身压抑的气场更让他可怖了几分。 安排好之后,蘅笠径直大步走了出去,连余光都没有给婉妍留一个。 惨了,大人他真的生我的气了……婉妍目送着蘅笠六亲不认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门口,不由得有些失落。 “来人啊!”待韦崇捷颤颤巍巍画完了图后,提刑按察使司的长官就朗声命令道:“把韦崇捷收押进官牢,明日午时三刻问斩!所有家眷纳为官奴,发配充军!把所有的卷宗、小宣大人取到的账册以及蘅大人采集到的证据,快马加鞭送往京都,面呈陛下。尤其是二位大人收集的证据,务必要保管好,万不可有失。” 说完那长官又在衙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送完再去拜望一下中书令宣大人和锦衣卫指挥使淳于大人,就说小宣大人和蘅大人在蜀州不论何处皆是座上宾,一切安好,请他们放心。” 长官话音刚落,婉妍就凑了上去,笑眯眯地问道:“这位大人,请问韦家的所有家眷都已经被抓来按察使司了吗?” 这长官见婉妍年少稚气,也不知她是何底细,自然不会将眼前这个带着鸡腿来审讯室的小丫头,同自己口中的人间阎王小宣大人联系到一起,便也不甚在意,指了指右边,不耐烦道:“就关在牢里准备发配了。” “哎好嘞!”婉妍像是一点也没察觉到这长官态度的巨大变化,乐颠颠应了一声,大步走了出去。在一旁的牢房里,果然见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其中就有那日诬陷婉妍偷簪子的那个小丫鬟。 一见到狱门外活灵活现的婉妍,本蹲在地上垂头丧气的小丫鬟立刻跳了起来,抓着铁栏不可置信地问道:“徐蝉儿!?你怎么没被关起来?!” “嚯……关我?”婉妍轻笑一声,从腰间取下腰牌一亮,一字一顿道:“我是陛下亲授的刑部官员,潜在韦府不过是为了找寻韦崇捷贪赃枉法的证据,怎么?”婉妍捂着小嘴故作惊讶状,“不会真的有人傻到以为我真的就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农家姑娘吧,不会吧不会吧?” “什么!?”狱房里满满当当的人闻言无不大吃一惊,竟一齐怔在了原地。 婉妍没心情和他们废话,扒着监狱的栏杆往里张望,想找到韦夫人和老姨娘。 若看婉妍一副娇滴滴水灵灵的模样,就误以为她是什么娇弱温良小白莲,那可是致命的错误。 妍爷一向秉承着“有仇不报非好汉,一日不报睡不着”的优良传统,记忆里就没有婉妍没能报,生生咽进肚子里的仇。 这三天时间,婉妍无时不刻不想着等抓住了韦崇捷怎么整死这两个妖婆子,如今已经有了一个十分周密的计划,就差主人公出现了。 只可惜婉妍巴望着找了半天,也没看到韦夫人那壮硕的身躯和老姨娘那尖酸刻薄的嘴脸。 “喂,韦夫人呢?”婉妍没有指定人随口问道。 满屋子人自知她是京官后,都巴不得讨好一番免除了些苦役,立刻七嘴八舌地吵嚷起来,都想解答婉妍的疑惑。 “行了行了闭嘴闭嘴。”婉妍被满屋子人吵得头大,摆了摆手把声音压了下去,指了指那个小丫鬟,“你说。” 那小丫鬟虽然栽赃过婉妍,但却是一个忠仆,此时就算身陷囹圄也不忘自己的旧主,义愤填膺地问道:“我们夫人去哪了,大人您难道不是最清楚吗?” 婉妍一听这口气,冷笑一声,向前迈了一大步,从栏杆伸手进去,猛地一把揪住了小丫鬟的衣领,冷冷说道:“你别给我阴阳怪气的,我要是清楚我会来问你吗?你应该很清楚我这几日都受了些什么罪,所以在我一笔笔清算和韦府的账之前,老老实实告诉我韦夫人到底去哪了?” 被揪着衣领的丫鬟顿时涨红了脸,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孩,感到了莫名的胆寒,老老实实地说道:“夫人……夫人和姨娘她们被一个男子拔了双手的指甲,又在全身上下割了十几道口子,四肢被钉在了府中的柱子上。那人吩咐任何人不得为她二人松绑,要她们亲眼看着自己流血不止,血尽而亡。” 说完后,丫鬟虽然恐惧但还是壮着胆子问道:“难道不是你安排的吗?” 第九十五章 情急之下 焉有城府 “啊……这都哪跟哪啊?”婉妍抠了抠后脑勺,疑惑极了,“那人长什么样子,又为什么要对韦夫人动手啊?” 那人的形象给丫鬟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让她想都不用想就脱口而出:“我低着头没敢抬头看他,只知那人穿着暗红色的衣服。他让我们详细讲讲你在韦府这几日的经过,听到韦夫人打你板子,把你丢进马厩后,就勃然大怒,一抬手就捏着夫人的脖子把她钉在柱子上。又听说姨娘羞辱过你,就把姨娘也钉在柱子上了。” “嗯……?”婉妍听得云里雾里,见他们也说不清楚,便松开了丫鬟,摸不着头脑地转身往外走去。 到底会是谁会给我报仇呢,而且居然是以这般残忍的手段……婉妍一时间也摸不清头脑。 相比之下,婉妍之前策划了整整三日的复仇计划简直幼稚得拿不出手。 不过管他是谁呢,反正有人帮我出手,倒不用我自己再跑一趟了,韦府的门我看见就反胃。 婉妍想不明白便也不再纠结,美滋滋拍了拍手,报了仇心里开心,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婉妍大步走出官牢,想去找蘅笠和蓝玉聊聊接下来的计划,谁知刚走到官牢的门口,就看到蘅笠负手而立,等在门边的背影。 婉妍心中一惊,方才没注意,蘅大人今日就穿了一袭暗红色锦衣啊。 难道说…… 怪不得出府的一路上根本没看到人,原来是他在来找我之前,就已经把韦府控制住了。 想到这里婉妍忍不住咧开嘴,小跑到蘅笠身边。 “大人!” 蘅笠倏尔转过身来,面色微沉,开门见山地质问道:“他们打你的时候,为什么不出手?” “啊……?”婉妍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立刻反应过来,笑道:“我这不是以蝉儿的身份潜入韦府的嘛,若是我出手了,岂不是打草惊蛇,一无所获了。” 蘅笠的脸色更阴沉了,强压着怒火道:“可被打的那日,你已经取到账册,完全可以就此罢手,为什么还要挨打?” “因为怕韦崇捷得了信跑了啊!”婉妍脱口而出,虽然伤口还是疼得紧,但为了维护自己的光辉形象,还是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逞强道:“我不过被打了几板子而已,没什么事……” “你别给我嘻嘻哈哈的!”还没等婉妍说完,蘅笠就厉声打断了她,声色俱厉地连连发问。 “在你心里,抓到韦崇捷难道比你自己的身体更要紧吗?还是你觉得他们不敢打你?宣婉妍你真的以为所有人都会像你爹打你那样有所顾忌吗??在你清楚地了解世道到底有多险恶,有多难测之前,能不能不要自作聪明,自己逞能?” 婉妍被这一连串疾言厉色的问句直接问懵,看着蘅笠一向虽阴冷却从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此时满是怒色,不由得屏息敛容,不敢再嬉笑。 “我……”最善巧言令色的婉妍,此时却结结巴巴地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蘅笠压制一上午的焦急与担心在这一刻全部涌入心头,再难控制住自己的心绪,突然上前一步,双手一把抓住婉妍的双肩,低吼道:“以身犯险在你眼里难道是优良品质吗?你在这么做之前想过我吗?” 我已经一无所有,就只有你!就只有你了!你凭什么可以对自己的安危如此儿戏,如此满不在乎?是一定要我失去全世界,你才会知道你的安危对我而言是多重要吗? 蘅笠从韦府下人那里听到婉妍又是挨打又是被关马厩时,着急得近乎发狂。而在屋门口看到婉妍那一眼,更是让他气急攻心。 她穿着一件单衣光着小脚,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比脸色更惨白许多,肥大的衣褂把她本就瘦弱的身躯显得更可怜了几分,整个人可怜得很有美感,美得脆弱至极。只看一眼就让他的心疼得无法呼吸。 婉妍一听瞬间愣住,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蘅笠的双眼,心跳骤然加快。 穿过蘅笠眼中的怒气与焦心,她居然看到了一丝哀怨,若不是自己的肩膀被蘅笠捏得生疼,她简直以为这是在做梦,过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道:“想……到你?” 蘅笠被怒火蒙住的理智终于零零星星回到脑海之中,这才自知失言,暗悔冲动,立刻松开了婉妍的肩膀,轻咳一声后,声音又恢复了冷静与淡然:“我是说,想到你的做法会给我添麻烦。” 果然……婉妍心里叹了一口气,明知他并无它意,可失望之情还是犹如洪水决堤。 “对不起大人。”婉妍乖巧地小声说道:“我以后做事之前会多思考一下。” 对不起嘛,但我下次还敢,思考之后我还是会做的…… 虽然婉妍嘴上道歉,但从心底里婉妍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她的职责就是万无一失地抓住韦崇捷为民除害,如果每一次都将自己的安危至于首位,那她这个与黑暗搏斗的都官司侍郎,又能做成些什么呢。 这世界从未慷慨,有所得,就必然有所失。 婉妍要是跳着脚和他顶嘴,蘅笠尚且能冷静地教训她。可只要婉妍一乖巧,蘅笠就顿时什么办法也没了。 “伤口,还疼吗?”蘅笠瞟了眼婉妍的腰间,刻意维持住了声线的淡然,不让声音坠入温柔之中。 “上药就不疼啦!”婉妍轻轻摸了摸上药后更加刺痛的伤口,笑得明朗,赶快问起了正事。 “对了大人,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去泉灵山中找寻那个村子吗?那个村子里肯定藏着许介和任霖阁的猫腻!” “不必。”蘅笠摇了摇头,“泉灵山山脉纵横广袤,我们去找也是浪费时间,我已经遣人去巡山,有消息我们再过去。” “那我们?” “今日便启程前往锦官城。” 婉妍眼珠一转,立刻会到了蘅笠的意图,兴高采烈地点了点头:“好啊!” 蘅笠偏头看着喜上眉梢的婉妍,问道:“你知道去做什么吗就这么高兴。” 第九十六章 星月夜 凤凪扶 共枕眠 蘅笠偏头看着喜上眉梢的婉妍,问道:“你知道去做什么吗就这么高兴。” “知道啊!”婉妍重重点了点头,一脸的小兴奋,边说小手边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 “明日中秋,锦官城会举办一个一年一度的什么活动,名字我给忘了您不要介意这些细节。反正就是锦官城中的名门望族都会参加,重点是奎建宁的独女奎眠眠也会出席,这可是一个从侧面了解奎建宁的好机会!” 婉妍的线报了得,蘅笠早已习以为常,点了点头道:“没错,我们即刻出发,明早便能赶到锦官城了。” 婉妍的小包子脸满是斗志昂扬,振臂欢呼道:“好耶!” 终于要离开江泉啦! 婉妍一行人黄昏时候从江泉出发,赶了一夜路后,在凌晨时分终于用官牒进了锦官城,马车停在了一家客栈门前。 “哈啊……”睡得迷迷糊糊的婉妍打着哈欠从马车上下来,闭着眼睛跟着蘅笠往客栈里走。 “老板,四间房。”峦枫走到柜台旁边,向店主吩咐道。 “这……”店主忙从柜台里绕出来,对着峦枫点头哈腰道:“真是不好意思啊客官,我们这小店就只剩下一间房了,您看您……” “一间房?!”峦枫叉着腰吼道,看了看一旁的婉妍、蘅笠和蓝玉,又看向店主,气汹汹道:“你看看我们叠在一起睡不睡得下?” 店主一看这衣冠楚楚的四位年轻人个个器宇不凡,便知这都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自是不敢得罪,但又实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得哈着腰一脸为难的道歉。 “实在不好意思啊,客官。这明日就是锦官城一年里最热闹的盛会簪花大会了,不少人都从外地赶来参加,满城的客栈早就住满了,就这一间还是夜里刚有客人走呢……” 峦枫正要上前理论,就被蘅笠伸手拦下。蘅笠一言不发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放在桌上。 店主瞟了那绣工精美的荷包一眼,心里便有了分量,把荷包往外推了推道:“真的是没房了,您就别为难我……” “是金子。” 蘅笠实在是没耐心,还没等老板说完,就平静地打断道。 店主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不可置信抓过荷包打开一开,差点被满眼金黄亮瞎了眼。 “这……”店主手脚麻利地把荷包合了起来紧紧攥在手中,尽量在狂喜之上作出为难的样子。 “我们小店确实还有一间房,是给明日来的客人预留的。但既然你们四位大老远赶路而来如此辛苦,想必是更需要这间房,那就给你们住好了。” 两位少年两位少女,就算不是两对情侣,也可以女孩子住一屋,男孩子住一屋嘛。 “三间。”蘅笠冷声说道。 ”这……”店主听这不留一点商量余地的口吻,难为地不知如何是好。 方才他一直没有过多注意这位沉默的俊朗少年,可此时面对面时,他惊讶地发现这小小少年的气场竟压迫得他满头大汗。 一直在一旁神游的婉妍见蘅笠执意要三间房,以为他是不想和峦枫住一起,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峦枫嘲笑道:“你到底是怎么在你们公子身边混的啊,如此被嫌弃也是怪可怜的。” 婉妍说完还没等峦枫暴跳如雷地反驳,就伸手挽住了蓝玉的胳膊,向蘅笠打圆场道:“两间就两间吧大人,您就和峦枫凑活一晚上。” 蘅笠一听脸瞬间阴沉下来,看着婉妍挽着蓝玉的手眼神冰凉,不可置信地质问道:“你是说,你要和蓝玉住一起?” 婉妍被问懵了,反问道:“对啊,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蘅笠被问得哑口无言。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和一个心怀不轨的男子同床共枕,还敢问你的未婚夫君有问题吗?!你脑子有问题吧! 无数次蘅笠都恨不得立刻拆穿蓝玉的身份,但又担心他其实知道婉妍的身份,回到凤天殿也会图谋对婉妍不利,还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他保险,才勉强忍下了蓝玉待在婉妍身边。 “没什么问题,吗?”蘅笠竭力压制着怒火把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婉妍以为蘅笠是说蓝玉会不愿意,便晃着蓝玉的胳膊,撒娇着问道:“蓝玉姐姐你会嫌弃我吗?” 蘅笠闻言立刻看向蓝玉,用眼神警告蓝玉:你要还是个人,就给我立刻拒绝她! “自是,”蓝玉温婉地笑着拍了拍婉妍的手,直接无视掉蘅笠杀人的眼神,柔声说道:“不会啊。” “嘿嘿太好啦!”婉妍笑得满足,对老板道:“那你就快带我们去吧,我困死了。”说完就径直挽着蓝玉往楼上去,留下了青筋暴跳的蘅笠。 进了屋,困得颠三倒四的婉妍就二话不说就脱了外衣,穿着白色的单衣钻进了被子里,向蓝玉直招手:“蓝玉姐姐你快来睡觉啊!” 蓝玉站在桌边整理婉妍的衣服,温柔地笑道:“大人您先睡,我先把行囊整理一下。” 婉妍以为蓝玉是因为担心挤到自己才不肯来睡觉,从床上跳下来,光着小脚跑到桌边把她往床边拉,不住说道:“你都骑马奔波一夜了,就先睡觉嘛,睡起来再整理也来得及啊。” 蓝玉见拗不过婉妍,再推辞反而古怪,只得跟着一齐上了床。 婉妍见蓝玉既不脱衣服也不解开头发,不由得疑惑道:“蓝玉姐姐你就这样睡觉吗?” “是啊。”蓝玉笑道:“马上天就亮了,不过睡一小会而已,就不必麻烦了。” “也对哦。”婉妍边说边把被子往蓝玉那边扯了扯,亲热地搂住蓝玉的胳膊,小脸靠在蓝玉的肩头,很快就睡意朦胧。 而蓝玉虽紧闭着双眼,但意识却清醒地无法入睡,仰躺着的身子僵直地像一块铁板一样,一动不敢动。 “蓝玉姐姐。”不知过了多久,搂着蓝玉的婉妍突然迷迷糊糊地说道:“你以后就不要叫我大人,叫我妍儿就好了。” 第九十七章 此间少年 风流恣意无双 “好。”蓝玉柔声应道,双眼忽而张开,眼中尽是寥落,“你为什么,就这么信任我?” 婉妍咂巴咂巴小嘴,已经没了意识,小声嘟囔道:“因为……你值得。” 蓝玉闻言轻笑一声,三分欣慰,七分苦涩。 “确实,我当然值得了。我,就是为你而生的啊。”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之人的呼吸渐渐稳了起来,蓝玉轻手轻脚将婉妍搂着自己的小手拿下来,放进被单中。 蓝玉起身下床走到窗边,回头看了一眼门后一直立着的黑影,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还真是一点也不相信我啊……” 说完蓝玉身姿灵动地一跃就上了窗台,没有开启决赋也没有动用决力,就款步向窗外走去,轻盈而稳健地立在了清晨的薄雾中。再轻轻一跃,整个人都腾空而起,绣花鞋稳稳落在了房顶的屋檐边。 蓝玉敛着裙摆一步步踩着瓦片向屋脊走去,芊芊玉手探到脑后,拔下了挽着发髻的发簪,任黑发肆意洒满了肩头。 待蓝玉走到了屋脊转身,一只脚踩着屋脊豪迈地坐下时,绝美少女的痕迹在这张脸上已经荡然无存,只有一位至净的清秀少年。 只是他的脸上氤氲着淡而苦的雾气,眼前蒙着黯淡的光芒。 十八年的青纱衣带与胭脂水粉,非但没能没能磨灭他的男儿气魄,反而让他骨子里的少年血性越来越盛。 每每看见铜镜中倾国倾城的自己,对凤凪扶而言都是折磨。只要是在任何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凤凪扶总是一秒都无法忍受地想要做回自己。 “万翎凤尊,文武兼济,才貌双全,世人称道。” 凤凪扶冷冷地自言自语,说完苦笑了数声。 “谁能想得到,他这一生只被教了一件事情,就是如何爱宣婉妍。 凤凪扶这堂堂七尺男儿,生来唯一的价值,只是成为一个女子的,完美的妻。” 上一代人的恩怨,到底要把下一代人毁成什么样子,才能两清呢? 凤凪扶轻轻叹了口气,眼神被天边初升的耀眼日光衬得既黯淡,又冰凉。 客栈二楼的屋门外,蘅笠背靠着屋门沉默着,一分一秒熬着一夜的时光。 他既不放心婉妍,又不屑于偷看偷听,只能在这里默默守护着 房檐之上,屋门之外,不同的人生,同样的枷锁,同样的痛苦又甜蜜。 只有屋内,少女睡颜祥和。 待婉妍一觉睡醒时,天已经大亮。 婉妍揉着眼睛,小脚在床榻上乱踢着找鞋时,蓝玉推门进来,笑意盈盈地把一双崭新的绣花鞋放在了婉妍的脚边,柔声说道:“我看您那双鞋又湿又沾了泥,于是清早去衣铺的时候给您新买了一双,您试试合不合脚。” 蓝玉边说着边蹲下身来一只手轻轻握住婉妍的脚腕,另一只手提起一只鞋稳稳挂在了婉妍的脚上。 不大不小,正正好。 真的会有人,待我温柔耐心,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 婉妍满心皆暖,忙伸手把蓝玉扶了起来。 等一行人不紧不慢收拾好,到了簪花大会所在的锦春楼时已经是正午之后,锦春楼前已经车水马龙、人头攒动了。 一行人跟着人潮往楼里走时,蘅笠对婉妍压低了声音嘱咐道:“我们的身份是从京都来蜀州做生意的富商,你是我的胞妹,峦枫是侍卫,蓝玉是侍女,一会不要穿帮。” 婉妍一直拿眼瞧着蘅笠的衣服,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乐意道:“蓝玉姐姐为什么是侍女啊?不行不行!” 蘅笠一想到昨夜蓝玉居然和婉妍同床共枕就怒火中烧,简直不能听到蓝玉的名字。 “不是侍女还是什么?”蘅笠冷声说道。 “当然是我姐姐了!”婉妍说着边挽住蓝玉的胳膊。 凤凪扶……蘅笠心里咬牙切齿道,在心里把蓝玉千刀万剐一百遍。 “您要是不答应那就我和蓝玉姐姐一起做婢女。”还没等蘅笠再说话,婉妍就先赌气地说道。 “你……!”蘅笠正要发作,又被自己强压了下去。凌厉的眼神扫过蓝玉,冷声应道:“那就委屈蓝玉姑娘,屈尊扮我的妹妹了。” 蘅笠故意把妹妹二字咬得极重。 蓝玉一点没听出蘅笠的嘲讽之意似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笑得温和。 “不委屈,荣幸之至。” “这样才对嘛。”婉妍笑得心满意足,突然话锋一转,虽知不该问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不过大人您……这是换了一个穿衣风格吗?” “哼,是啊。”蘅笠闻言冷笑一声,脸色更阴沉了,看着蓝玉冷冷说道:“也只有拜蓝玉姑娘所赐,我才知道这大千世界,居然还有如此花哨浮夸的衣服。” 蘅笠和婉妍在蜀州的几日带来的衣服都糟蹋得差不多了,蘅笠便遣蓝玉早上去衣铺给他们添置些衣物。 蓝玉一看见衣铺正中央那件玄底月白撒花云锦袍,就差点被它的浮夸之光灼伤了双眼。 店主还信誓旦旦保证穿上这件衣服,年过古稀的老翁也能风流倜傥过五陵少年郎。 蓝玉一想到故作正经的蘅笠穿上这件战袍的滑稽样,当即就买下了它。 谁知蘅笠穿上这件衣服非但没有如开屏孔雀一般,反而英姿飒爽,潇洒非常。 这衣服的风流浮夸倒中和了蘅笠周身凛然阴鸷之气,掩盖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少年意气。玄色的底色将蘅笠的剑眉星目衬得愈加舒朗,白色的撒花又增添了几分正气的风流,腰间束着的丝绦让他本就如玉树的身姿更加挺拔。 此间少年,风流恣意无双。 蘅笠并不知道自己站在人群中有多显眼,就是觉得穿这么乍眼的衣服浑身都不舒服,恨恨地瞪了一眼蓝玉,转头自顾自地大步走了。 婉妍忙快步追上了蘅笠,大拇指直接举到蘅笠眼前,生怕他看不到,谄媚之态就差摇尾巴了。 “大人大人您别恼啊,您穿这身衣服虽然和平时风格不同,但真乃惊才风逸、俊朗无双,足以让浪蝶蜂狂,邻女窥墙!” “你不会用典故就不要用。” 第九十八章 簪花大会 南国风光 “你不会用典故就不要用。” 蘅笠听婉妍这典型天花乱坠胡乱吹捧话语,皱着眉道。 “哦好吧……”婉妍马屁没拍成功,只得乖乖闭了嘴。 “不过。”过了半刻,蘅笠突然转过头来,闷闷不乐地问道:“你真的这么想吗?” 蘅笠淡漠的眼里凭空多了几分哀怨,还有几丝期待,看得婉妍一时间内心简直在尖叫。 天呐!他也太可爱了吧!!他为什么这么可爱!? 蘅笠等了半天没等到答案,有些失望地转回头。 就在这时,婉妍突然展开一个十分明媚的笑颜。 “我真的这么想,您这么穿很好看!” 没了华丽浮夸的词藻,婉妍的言语中只有满满的真诚。 就这一个笑容彻底终结了蘅笠浑身的不适,心情突然不动声色地豁然开朗起来。 小白花也……挺好看的。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进了锦春楼,穿过了前厅,到了举办大会的花园的入口处,有一个管家站在门口,给每一位进入的小姐第一束花。 “他给我们花做什么?”婉妍摇晃着花往进走,不明所以地问道。 专门负责打探消息的峦枫知道的最清楚,便解释道:“这簪花大会呢本质上就是少男少女们自由寻觅佳偶的地方。 每一个姑娘都有一枝花,可以送给全场自己最心仪的男子,而男子要准备一只簪子送给自己最心仪的女子。若是有二人互赠信物,情谊互投,便要在湖边单独游览一圈,以供交流与相识。 而那一年收到簪子最多的姑娘会作为本年的锦春头魁,获得锦春楼特制的华服一套,并为大家展示一个才艺。” 说到这里峦枫突然神叨叨起来,“要知道这每年的锦春头魁可是对一个女孩的相貌与才情莫大的肯定,是全蜀州所有女孩做梦都想成为的。” “哦!”婉妍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由头啊,怪不得方才一路进来就只看见了些年轻少年少女呢。” “嘁。”峦枫鼻中冷哼一声,嘲笑道:“看你这一路兴致勃勃的样子,搞了半天你连来干什么都不知道啊……” “是啊,我是不知道。”婉妍摇头晃脑一脸狡黠地回敬道:“但也总比有些人明知道是这样甜蜜的活动,却连一枝花都收不到~” 说着婉妍故意砸吧着小嘴对峦枫道:“啧啧啧,怪丢人的,是吧峦枫?” “你!!!”峦枫被戳中了痛点,被气得满面通红。 一行人一路往进走时,就有不少女孩红着脸跑过来,把花猛地塞到蘅笠手里又立刻跑走,或是男子上来把簪子双手递给婉妍或蓝玉。 蘅笠被塞了花本要丢在地上,但看见婉妍手里攥着一把五颜六色的簪子,立刻就把即将脱手的花又拿了回来。 你都不扔,我也不扔…… 没一会,三人手里都是满满当当,唯独峦枫手里空空如也,还因为挡住前来送花或簪子人的路,被推过来搡过去。 蘅笠的眼神不经意扫过婉妍手中的花,心中想起这小狐狸一看到自己就晶亮的眼神,向来严谨的心中,居然凭空多了几分确信。 婉妍一行人一走进花园时,立刻就成了整个会场的焦点,不论是男子还是女子的目光,都在几人身上徘徊。 男子沉稳些倒还好,那数百道女子灼灼的目光撕裂空气追寻着蘅笠的身影,连一旁的婉妍都要受不了了。 蘅笠却像是一点没感到自己就要被女子们的目光瓜分了,带着婉妍径直在会场边缘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 然而他们四人所在的地方注定是不会僻静,他们刚一落座,整个会场的中心就随着他们一起迁了过来。 蘅笠把手上一大捧花直接丢在了桌上,双手放在木椅的扶手上不给女孩们递花的可乘之机。 女孩们举着花半天也没人接过去,只能把花都放在桌上,努力想在蘅笠面前多待一秒引起他的注意力,可蘅笠始终目视着前方的地面,眼神都没抬起过一次。 不一会蘅笠手边的桌子上就垒起了一座高高的花堆,许多花因放不住而掉在了地上,很快就在蘅笠周围形成了一片花海。 许多次婉妍也想将自己的花送给蘅笠,可一看见那片花海,就没了想送花的冲动。 婉妍不想让这朵在自己手里捧着的小花,也成为淹没在那片花海中微不足道的一朵。 婉妍和蓝玉的情况虽也难顶,却因为是两个人分担了众男子的爱慕,到底是要好一些,但簪子还是多得拿也拿不住,道谢道得嘴皮子抽筋。 一开始婉妍还觉得好玩,收了簪子还拿起来看一下,可没一会就不胜其烦,对蓝玉说了句“姐姐我去那边看看”后,拔腿就跑走了。 蓝玉正想起身和她一起,就被一群涌上来的爱慕者挡住了去路,想着就在会场里婉妍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便随她去了。 婉妍抓着自己的小花一溜小跑,往湖边人迹稀少的地方去,一直过了湖心的一座拱桥才停下。 此处有小桥,有池水,有远山,颇有南方园林的秀美与丰富之感,最是一派南国风光,婉妍心里很喜欢。 婉妍双手撑着围栏一用劲,便灵巧地坐在了拱桥的围栏上,晃着小腿、摇着小花,吹着小风,好不惬意。 婉妍四下张望一番,心里不住感慨这锦春园真乃人间仙境,雕廊画栋让人目不暇接外,蜀州优越的自然条件更是为这园子添了几分别样的风情。 婉妍就这样歇了许久,又怕蓝玉他们久等,便跳下了围栏转身想回去,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方才坐的身后,居然有座湖心亭。 这亭子四面围着轻纱,在微风的吹拂下像水仙花的花瓣一样随风亦卷亦舒,在青山为屏,碧水环绕之间,宛如画中之景。 在纱幔之中,隐隐能看见亭子中有两人,一人坐着,一人站着。 “咦?为什么有人来簪花大会,却又孤零零待在这里呢?”婉妍心里好奇,忍不住向亭子走近些,才看见亭中坐着的是一位一身翩然白衣的公子。 ------题外话------ 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 病宠偏执狂容谨公子来了! (弦弦为了赶得上发小说,法理学考试还提前20min交卷,是不是值得一个收藏鼓励一下! 第九十九章 谦谦君子 温润如玉 婉妍心里好奇,忍不住向亭子走近些,才看见亭中坐着的是一位一身翩然白衣的公子。 轻纱漫卷飞扬之下,婉妍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到他坐着一台沉木做的轮椅,白色的轻衣柔带扶在轮椅上,勾勒出一个有些纤弱的轮廓。 公子倚靠在轮椅上,任湖风从四面轻柔地掠过,卷起卧在他肩头柔软的黑发,却带不走萦绕在他周身,那温润又宁静的气质。 这一刻婉妍心里想着,多亏这位公子身后的远山已经褪去了新鲜的色彩,不然定会破坏这温柔的画面中,和谐的美感。 婉妍感慨了一番,转身就要走,心里突然想到,这可是在簪花大会啊,这位公子身有残疾却仍然前来,想必是也想获得一份认可与邂逅。能迈出这一步,内心定是挣扎了许久。 如若公子他没能收到一支花,那心里该会有多难受啊…… 婉妍看着手中捂得温热的小花,心里不由得纠结起来。 可是这是要送给我心仪之人的花,是要送给蘅大人的花…… 想到这里,婉妍眼前现出了围绕在蘅笠身边的那片花海。 算了算了,婉妍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蘅大人那里有那么一大堆花,根本不缺我这一朵,但这位公子没有收到一朵花该会多心灰意冷啊,我还是把花给他吧。 反正这里是蜀州,也没人认得我,送完花后我们余生也不会再见了。 婉妍想清楚后,就向亭子走去。 在婉妍离亭子还有几十步时,站在亭中的人忽然上前一步挡在了坐轮椅的公子身前,厉声问道:“什么人?” 婉妍停了脚步,提高了声音向里面道:“打扰了,我想送花给这位公子。” ……一阵尴尬的沉默…… 婉妍的话像是掉进了湖里,没有任何回音。 什么啊?!好心想送花还不理我,真是好心没好报!打扰了,告辞! 婉妍气鼓鼓地想着,转身就要走。 就在这时,亭中缓缓响起了木轮滚地的声音。下一秒,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一手撩起了亭子的纱帘,另一手将轮椅小心翼翼地缓缓推出。 婉妍转头,眼神正好对上了一张清秀至极的面容,在他缓缓从纱幔下出来那一刻,他身后一切的景致都没了光泽。 而他所蕴含的气质,温柔而静默,沉着又谦和,就像身上围绕着一条轻罗水纱,毫不刻意又无时不在。 婉妍心中不由的暗暗吃惊:好俊秀的少年! 都说任沅桢和蘅笠并称为京城二少,但实则任沅桢不论是品貌还是才学,都要比蘅笠差了不少。 但今日这少年就算与蘅笠相比,也不会见一分逊色。 他的眼尾眉间雕砌着精致的柔和与谦逊,使得不论是他皎洁如月的面容,还是净如澄江似练的眼眸,都凝着一层柔和的雾一般,与身后的一池秋水难分伯仲的,温和又微凉。将面容中的百种风姿,皆用柔和融合得恰到好处的完美。 相比起任沅桢刻意的温和,这位公子明明周身被这温和而清润的气息包裹,却让人觉不出一丝刻意来,好像是他生来就带有的一般。 这样似水似冰又似玉的人儿,只看一眼,便觉得心里犹如清泉拂过般清净。 在这一刻婉妍才终于明白了,何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婉妍一看到美男就痴呆的老毛病再次发作,直勾勾盯着那位公子许久,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可公子面对这直白的目光,非但没有一丝难色,反而就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孩,滑过一丝转瞬即逝惊异的眼神中没有一丝不耐烦,澄净而清幽。 过了片刻,婉妍才终于回过神来,心中暗悔失态,赶忙向前去,在离公子几步之外,将捧了一中午的花递到他面前,大大方方说道:“这是送给公子的。” 公子看着花没有接,轻声问道:“送给我?” 这声音听得婉妍心头一紧,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声音呢!? 温润的声音婉妍听得多了,可这么完美的她还是第一次听见。 再多一分便造作,再少一分便冷漠,他的声音正正好,就是最能扣人心弦的温润。 “对啊。”婉妍见他不接,便上前一步将花放在了木轮椅的把手上,笑容明媚地祝福道:“祝愿公子的身体早日康健。” 说完婉妍拎着裙子行了个礼,转身一蹦一跳地走了。 白衣公子愣了片刻,才伸手拿起扶手上的花,握着的地方还带着些许女孩的体温。 “公子。”黑衣男子俯下身子,在白衣公子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方才那人,便是老爷信上所说的宣婉妍。” 公子像是没听见身后人的话语,凝视着女孩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半天才说道:“韶郁,你有没有觉得她的眉眼像极了一个人。” “一个人?”被称作韶郁的人愣了一下,立刻会了意,“怎么会呢?娘娘贵为一国之母,是整个天权最尊贵的女人,这样一个普通的女子怎么会与娘娘有相似之处呢?一定是公子您太思念娘娘,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是吗。”公子淡淡说道,把花拿到了眼前仔细看看,轻声说道:“簪花大会是吧……我们也去看看。” 等婉妍终于回到了会场,蓝玉已经有些着急了,婉妍好说歹说才让她放了心。 蘅笠看婉妍不见时,心中也很是着急,此时见婉妍回来,一颗心才落回心间,却立刻发现婉妍手中的花没了。 “花呢?”等婉妍坐下喝茶的时候,蘅笠目视着前方,不经意地问道。 “送人了啊。”婉妍大大咧咧说着,指了指身后的方向。 “我刚刚遇到一位身有残疾的公子,便把花给了他。” “送人了?!”蘅笠猛地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质问道。 “对……啊……”被蘅笠一盯着,婉妍顿时没了底气,结结巴巴地说道。 “好啊,送人了好啊,非常好!”蘅笠一晚上的期待落了空,失望与不满交织之下,冷笑着说道。 第一百章 陵江岸畔曲一首 凤天青灯了余生 蘅笠这声音听得婉妍一抖,却又搞不懂这喜怒无常的家伙又是哪根筋出了错,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随即立刻灵机一动,又一次祭出了自己的保命大法——拍马屁。 “哇塞!好多花啊!怎么会有这么多花?!”婉妍指着方圆五十步内遍地散落的花海装出一副夸张的惊讶像。 余光瞧见蘅笠根本无动于衷后,婉妍又立刻恍然大悟的模样道:“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有大人您这样出类拔萃的人中翘楚在,哪个姑娘会舍得把花给别人呢?” 放眼全场,除了蘅笠外,没有一个男子手上,有哪怕一枝花。 “你啊。”蘅笠猛地转过头来,盯着婉妍冷冷地说道。 “这……”婉妍被堵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心里暗骂自己为了拍马屁怎么脑子都不动。 蘅笠恨恨地转回头,踢了一脚地上的花堆,故作不在意道:“不过这又有什么呢,反正我也不想要,谁的我都不想要。” 峦枫闻言吃惊地转头来看着他家大人,三观彻底被颠覆了。 大人他……知道自己像是在撒娇一样嘛?! 婉妍可没察觉到,一整颗心都在紧张。 完了完了!蘅大人这么骄傲又自负的人,他的下属居然把花给了别人,他肯定是觉得我对他不尊敬!完了……大人我真的本来是很想给你的嘛,哎这都是什么事啊…… 半天蘅笠都没有再说话,整张脸都绷着目视着前方,气氛像是凝结了一样。 看着这满地的花,蘅笠只觉得刺眼。 你只知道我得了满地的花,殊不知我想要的,就只有你那一朵。 就在婉妍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大会的司仪适时地站上了锦春楼二楼的台子,朗声说道:“各位公子小姐们,今年簪花大会的头魁已经产生!” 一听这话,本来嘈杂的人群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司仪身上。 司仪扫视了一圈人群,中气十足地宣布道:“来自京都的蓝玉姑娘共获得一百零二根簪子,夺得头魁!” “啊啊啊蓝玉姐姐!!!”婉妍一听激动地振臂高呼直接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挽着蓝玉的胳膊兴奋地直蹦跶,开心地喋喋不休起来。 “这猜都不用猜,今日列席的这些姑娘,除了姐姐你再没人配得上这头魁二字了!” 蓝玉微微莞尔,看起来没有一丝激动,反倒是婉妍,比自己得了头魁还开心许多。 其实蓝玉和婉妍都是大会的焦点,男子们竞相送礼的对象,只是婉妍中途溜走,才比蓝玉少了不少。 就在这时,四个丫鬟推着一个衣架子从楼里走了出来,衣架子上挂着一件烟霞红掐金色撒花雪缎留仙裙,还有一件玉锦络纱衣。 这一身衣服不论是面料还是绣工都精巧至极,一看便是一寸百金的极佳之作,便是宫中的手艺也不过如此。 衣服一被推出,人群中立刻响起一阵骚动,所有女孩看着这衣服的眼神都闪烁着星光,幻想着自己穿上它将会是怎么样的盛况。 “请蓝玉姑娘移步更衣。”司仪对这蓝玉做了个“请”的动作。 蓝玉微微皱了皱眉,心中有些不情愿,但婉妍已经推着她往前去了。 “去啊去啊姐姐!”婉妍兴奋地叨叨,迫不及待想看蓝玉穿上那身衣服的样子。 “嗯。”蓝玉微微颔首,款步向楼里走去。 等蓝玉再次走出来时,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异的欢呼,就连婉妍也惊叫出声。 她素来知道蓝玉生得倾国倾城貌,但因蓝玉从不打扮,穿衣只穿素净的颜色,也从不多加粉黛,只以淡妆示人,故蓝玉总是清秀温婉的空谷幽兰之态。 可今日,身着烟霞红掐金色撒花雪缎留仙裙,披着玉锦络纱衣,梳着精致的发髻,带着浓烈妆容的蓝玉款步而出时,美艳得将周围的一切都衬得暗淡无光,一颦一笑皆撼人心魄,让无数男子只看她一眼,终生所望便再无她人。 这一刻,纵使世间风景千千万,众人眼中心中,也只有她云堆翠髻的鬓角,与榴齿含香的樱唇。 所谓一枝红艳露凝香,不知多少男儿云雨巫山枉断肠。 峦枫的眼睛都看痴了,忍不住小声对蘅笠感叹道:“这蓝玉姑娘……还真是生得动人。” “是啊。”蘅笠嘲讽地冷笑了一声,端起茶杯轻轻晃了晃。 “相当动人。” 婉妍完全无视了身边的对话,一双眼睛粘在蓝玉身上抠都抠不下来,只觉得颜狗的春天真的来了! 这世间……怎么会有此等绝色呢!今日得见,此生已然不枉! 蓝玉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温和,掩饰住眼中对自己的厌恶,走到台中央向众人缓缓行了一个礼,便转身坐在琴边。 待人群完全静了下来,蓝玉才将一双水葱般的玉指缓缓抬起落在琴上。 片刻之后,玉指扫过琴弦,悦耳的琴音便似一条柔顺的丝绦般,从琴中悠扬飘出。 紧接着,琴音中便融入了蓝玉婉转而空幽的歌声,字字圆润,句句珠玑。 “凤儿飞,须眉落入女儿闺 朱颜缀,蕙质兰心千秋岁 离人泪,一时清醒一生醉 但问谁,空留玉堂人憔悴 花易摧,深爱之人永不归 满庭辉,唯有深情换不回” 蓝玉的声音似一串珍珠项链断裂在玉盘中一般,一下一下扣人心弦。可纵然精致清澈,却难掩其中化不开的悲。 蓝玉弹唱着,眼神却一点一点空洞起来,似是已将自己抽离出这众星捧月中华美的躯壳。 每每唱这支曲,他的脑海中都会出现一个身影。 一身素缟,髻系白绦,通府帷幔,沉木香棺。 只是一晃而过,却每每引得他一阵心悸。 今日他也不知怎么就唱了这支曲,好像是手指放在琴上就自作主张地演奏起来一般。 殊不知,陵江岸畔曲一首,凤天青灯了余生。 蘅笠听到第一句时,心中便是一揪,越往后听神色越沉。 凤凪扶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题外话------ 一百章!一百章啦!!!! 小声剧透:这首小诗是凪扶宝贝一生的写照没错,但是主角团不会有人狗带! 可以往假死重生啥的想一想 会有一点点虐,但一定是happyending! 一定是轻虐轻虐轻虐(我自己扛不住哇 等弦弦考完试咱就上架,上架后就每日双更啦 我知道我的节奏有点点慢,所以中后期会稍稍提速 请记好安全带~ 第一百零一章 陋簪一支 聊表谢意 蘅笠有些担心地看向婉妍,婉妍整个人都往前倾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蓝玉,晶亮的眼神在眼眶中流转,深深投入在蓝玉的歌声中,没有流露出丝毫怀疑之色,蘅笠这才放了心。 其实婉妍心里奇怪的很。 不知为什么,一听这哀怨的曲调和悲伤的填词,方才还兴奋浮躁的心,突然就冷了下来,心中不知哪里涌来一股哀伤的洪流,将自己的心完全禁锢了起来。 隐约中,婉妍能感觉到歌词中这个故事,听起来离自己很远,感受起来却离自己的很近,近得设身处地。 蓝玉的玉指轻轻挑起最后一个音,眼神就留置在余颤得寥落的琴弦上,待琴弦终于停下,才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向众人行礼,脸上牵起一抹牵强的笑靥。 “蓝玉姐姐你太厉害了!!你方才的琴音与歌声,全都在我心里奏响一样。” 蓝玉一下台,婉妍就迎上去挽住了蓝玉的手,激动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是吗?”蓝玉眯起眼睛笑,声音温柔似水,“妍儿喜欢就好。” “喜欢极了!”婉妍连连点头,突然话锋一转道:“就是这词是在太悲了些,我虽然不懂这其中的故事,却也觉得很难过。姐姐,这琴曲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啊?” 蓝玉拎着裙尾,似是随口说道:“不过是儿时,有一位得道高人给我的邻居写的命符,他觉得好听便谱了曲,我随处听来就学会了。今日突然让我唱个曲,竟是只能想起这首了。” “这首便是极好的!”婉妍赞不绝口直拍手,又向蓝玉努力传达自己的赞叹之感许久,才附在蓝玉耳边低声问道:“对了蓝玉姐姐,奎眠眠今日来了吗?” 蓝玉点了点头,向左侧瞟了一眼低声道:“来了的,方才你不在的时候,还来给蘅大人送过花。” 说完蓝玉捂着嘴笑了笑才又说:“奎小姐到底是皇商独女,这位大小姐直接把花扔给了蘅大人问他要簪子。” 光是想想蘅笠被扔花的样子,婉妍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立刻有些紧张得问道:“那蘅大人……?” “蘅大人冷声说了一句’我没有’,吃着茶连眼睛都没抬。” 婉妍咬了咬嘴唇,心里既为蘅笠没把握住这个接近奎眠眠的机会而抱憾,又隐隐欢呼雀跃起来。 情感混杂,到了嘴边只有含着笑的一句话。 “这很蘅大人。” 等众人重新落座,司仪又重新站上了台,看着手中的记录簿为难起来。 今日参会的人中,所有的男子都把簪子要么送给了一位蓝姑娘,要么送了一位妍儿姑娘,偏偏这两位姑娘一个是一枝花从头拿到尾,谁也没送,另一个也不知道把花弄到哪里去了。 而除了蓝妍两位姑娘外,所有姑娘都把花给了一位蘅公子,无一例外,可这位蘅公子没送任何人簪子。 这样下来,今年的簪花大会竟一对互送信物的人都没有,这可是簪花大会举办十几年来的第一次。 “这可怎么是好……”司仪站在台上为难地直抠头。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骚动起来,大多都是女孩的声音。 “天呐是我瞎了吗?那是容谨公子吗?” “什么?!是那个蜀州第一公子的容谨公子吗?我有生之年居然能见到容谨公子!” “什么蜀州第一公子!?我们容谨公子的品貌气度,放在整个天权也是屈指可数的好吗?” “倒霉死了!早知道容谨公子来了,我就不把花送给那位蘅公子了,说不定还能得容谨公子垂怜一眼呢!” 婉妍听到这叽叽喳喳的声音,也凑热闹地往声音来的方向巴望起来,可惜被人头攒动的人群挡得什么也看不见。 “他们到底在看什么热闹嘛?”婉妍没看到热闹,悻悻地转过头,从桌上捡了块糕点吧唧吧唧吃了起来,一旁的蓝玉和蘅笠都是一派毫不关心的神情。 婉妍边吃着,竟觉得这吵闹声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近,一转头,就看见一台沉木轮椅停在自己面前不远处。 那位白衣公子正安安静静看着婉妍,目光温和又沉静。 婉妍吓了一跳,差点把刚吃的一大块糕点给整块吞下去。 “您是……刚刚那位公子?”婉妍捂着小嘴的手指了指小桥的方向,尽量不把满嘴的糕点渣喷出来。 “是我。”白衣公子微微偏头,笑靥轻轻,“我们又见面了。” 白衣公子明明笑着的是嘴角,可所有笑意都缱绻在眼角,就像是雪树枝上绽开一朵暖梅,温润得化人心。 坐在一旁的蘅笠一眼就看见放在不速之客腿上的那朵花,婉妍的花。 蘅笠竭力想克制住心头的不悦,强作出冷静之态,可捏着杯子的手还是暴起几根青筋。 婉妍感觉到全场所有的目光就在这一刹那全都落在了自己身上,顿时有些不自在,努力把嘴里的糕点狠狠咽了下去,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有什么事吗?” 白衣公子从腿上捧起那朵花,声音温和,“在下承蒙姑娘厚爱,得芳卉一束,心中感激,特来致谢。” 公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支金簪,才接着说道:“并回赠陋簪一支……” “公子!您怎能把这根簪子送人,这可是……” 看到公子将簪子掏出来,站在轮椅后的韶郁着了急,竟打断了公子的话,还伸出手想阻止。 可韶郁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白衣公子微微抬起的另一只手阻止了。 “聊表谢意。” 公子神色如常地把没说完的话说完。 “啊……这……”婉妍顿时有些为难起来。 她送花就是为了表示鼓励,根本没想到这个早该结束的故事居然还有后续。 何况这公子手里的簪子乃是一支累丝攒花嵌绿松石金簪,做工比婉妍在宫中见的簪子还精巧许多,此等上品金饰,就是婉妍这个相门之女都没有见过,只看一眼便知可价值连城。 若这根簪子算陋簪,那皇宫都可以叫茅屋了。 这怎么收嘛…… 婉妍咬了咬嘴唇,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蘅笠一眼。 第一百零二章 美人若成双 何人惜流芳 婉妍咬了咬嘴唇,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蘅笠一眼。 蘅笠正潇洒地靠在椅背上,轻轻吹着茶杯中的茶叶,淡然又专注的眼神落在了茶碗中。 我看大人做什么呢……大人才不会管这等闲事呢。 婉妍的心凉了半截,再转头时,已带上了从容得体的笑容。 “公子客气了,区区一枝花而已,不必如此破费的。” 白衣公子把婉妍的失落尽收眼底,却丝毫没有在意,柔声说道:“客气的是姑娘。区区小簪,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说到这里,公子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姑娘可否答应?” “公子请讲。”婉妍大方地直视着公子的双眼。 “在下感念姑娘赠花之谊,想亲手将这根簪子为姑娘戴上。奈何在下身有残疾,实在无法起身为之。” 说到这里白衣公子的温和的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真诚而明亮。 “不知可否烦请姑娘屈尊降身,容在下为你戴上?” “不妥!” 婉妍还没回话,身后的蘅笠和蓝玉竟异口同声地立刻说道。 蘅笠自知失言,轻咳一声靠回了凳子上,蓝玉见状便笑着开了口:“公子能以金簪相送,已是我妹妹的福分,又怎好意思劳公子亲手为她戴上呢?” 白衣公子的眼神轻轻抬起看向蓝玉,淡淡笑着致意,没有开口,目光又转回了婉妍脸上,再一次问道:“可以吗?” 公子的口吻又诚挚了不少,请求之中还带着些许落寞,让婉妍就是石头心也不忍再拒绝了。 “那就麻烦公子了。” 婉妍说着便起了身,大步走到了轮椅前,轻轻提起裙摆,倏尔俯身,一条腿后移,单膝蹲在公子的脚边,微微低下了头。 沉木轮椅上,玉人玉度;公子纤手旁,娇女娇颜。 美人成双,一任桂花十里香,风过惜流芳。 公子看着突然与自己视线平齐的女孩,眼神微颤了一下,又立刻恢复了常色。 公子拿起簪子,轻轻插进婉妍的发髻中,又调整了一番,偏着头端详,笑靥温柔。 “幸而此簪倒也不算亵渎了姑娘绝色。” “多谢公子。”婉妍轻声道谢,垂下了眼眸避开了公子的眼神。 婉妍正要起身时,公子突然从袖口抽出了一条白色的缎绢,轻轻拂过了婉妍的嘴角。 婉妍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的嘴角还带着糕点渣,顿时窘极了,立刻跳了起来,拿手背疯狂擦拭嘴角。 “多……多谢公子!” “客气。”公子柔声笑着,将绢子又收回了袖口,完全忽视了身后韶郁震惊的神色。 明明是给别人擦过嘴的绢子,公子他怎么会又收回来……?公子他的洁癖…… 蘅笠冷眼看着这温馨又甜美的画面,心中的不悦再无法克制,上前一把拉住婉妍的胳膊,将她拉到自己的身后,压着怒火说道:“既然公子的心意已经表达完了,那我们就回家了。” 还没等公子说话,大会的司仪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把拦住了他。 “不行啊公子,按照簪花大会的规矩,妍儿姑娘还要和容公子共同游湖一圈呢。” 这好不容易有了一对又要走,可把司仪急坏了。 “规矩?”蘅笠冷笑一声,嘴角微微勾起,声音冷如冰霜,“今年就取消了。” “这怎么能行……?”司仪心里着急,但被蘅笠的气场压得不敢造次,只得眼巴巴地向婉妍看去。 虽然这位公子确实仪表堂堂,见之忘俗,但对美男婉妍也只是想过过眼瘾,实在不想再让这个故事继续下去了,便笑道:“不如今年就免了吧,也免得公子受颠簸劳顿之苦。” 说着婉妍便向公子看去征求意见。 “好啊。”公子一眼看穿了婉妍的为难,善解人意地微微颔首说道:“多谢姑娘体恤。” 婉妍对公子感激地笑笑,转身正要离开,身后突然又响起了那个温润至极的声音。 “姑娘。” “嗯?”婉妍回过头来。 白衣公子一如第一面相见一般,温润得干净,干净得纯粹。 “初次相见便令姑娘多有委屈,实乃在下之过,但还是想冒昧请教姑娘芳名。” 婉妍微微欠身行礼。 “妍儿见过公子。” 你才不是妍儿,你明明是宣婉妍啊。 公子淡淡笑着点了点头,没有拆穿她。 “在下容谨,后会有期。” 婉妍笑着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容谨看着婉妍的背影跟着蘅笠一点点远去,嘴角的笑意愈浓,眼中掠过一丝波动。 宣婉妍,我记住了。 “宣侍郎眼光果然独到,这朵花真是送得其所啊。” 边往外走,蘅笠边冷冷说道。 婉妍也没想到自己简单的举动会引来这么多故事,不好意思地抠了抠后脑勺。 “这……我真是没想到嘛……” “你还……” “蘅公子!” 还没等蘅笠说完,一个尖利的声音就在两人身后乍响。 一回头,婉妍看到了一个一身绫罗绸缎,珠光宝气的陌生女孩。 这女孩生得白净,但清秀的面容也无法掩盖她满脸的骄横。 女孩三步两步走到二人面前,朝着蘅笠摊开了手,气冲冲地命令道:“把你的簪子给我,再告诉我你的全名。” 哦呦……一旁完全被忽视掉的婉妍心中惊叹一声,忍不住在心里感叹道:好刚猛的女子!好动听的话语! 蘅笠倏尔抬眼,冷冷看向女孩。 要放在平时,蘅笠还会耐着仅有的一丝耐心维持下绅士对小姐的礼貌。但今日实在不巧,一位欠打的绅士对他的小姐太过礼貌,把他所有的耐心都焚烧殆尽了。 蘅笠冷冷瞟了一眼女孩,眼神中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凝固了的厌恶。 “走了。”蘅笠对婉妍说道,说完转身就要走。 “喂!”女孩在身后喊道:“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 蘅笠像是没听到一样,径直往前走着。 “我是蜀州首富、天权皇商奎建宁的独女!你敢这么对我!?” 啧啧啧,这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啊,这是什么奎建宁的独女,您是女版淳于涟吧……婉妍心里暗想着,突然灵光乍现。 等等!奎建宁的独女?!奎眠眠! 第一百零三章 心若有归属 无暇顾闲情 婉妍像是见了猎物的猎手,眼睛都泛光,立刻转身小跑到女孩身边微笑着问道:“那您想必就是名动蜀州的奎眠眠小姐吧。” “哼,自然是我。”奎眠眠鼻中冷哼,这才注意到在场还有第三个人,顿时戒备十足地看向婉妍,质问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跟着蘅公子?!” “啊那个……”婉妍眼珠一转,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我是他的胞妹。” 奎眠眠这才放了心,眼睛抬得比眉毛高:“我就说,我奎眠眠看中的人,有哪个不长眼的女人还敢往上贴。” 说完奎眠眠直接撂下了婉妍,大步向蘅笠跑去。 我……这姐……真让人挺措手不及哈……婉妍白眼翻得差点回不来,强忍着怒火跟了上去,脚步重得一脚能踩出一个坑。 奎眠眠小跑着拦停了蘅笠,昂着头不让蘅笠过。 蘅笠的耐心彻底到了极限,看都没看奎眠眠一眼声音强压着怒火。 “让开!” 谁知面对蘅笠的压迫,奎眠眠非但没有胆怯,反而昂着头无畏地迎着蘅笠的眼神。 “我不!今天你不给我簪子,不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就让我爹爹派人来,绑也要把你绑走!” 刚跟上来的婉妍听这话差点一脚把自己给绊死,右掌不可控制地亮起一抹蓝白相间的光。 区区一个奎眠眠居然也配说那句话。婉妍心中冷笑一声。 我宣婉妍看上的人,居然真的有不长眼的女人敢往上贴。 就在婉妍要一掌把奎眠眠推开之际,突然看见蘅笠的左掌间竟也迅速凝气了一团透明的决力。 “哎不行不行!”婉妍立刻收了自己的决力,气势顿时荡然无存,从手撕情敌的猛女瞬间变成了和事佬,小跑着冲了上去,情急之下直接将自己的小手送入蘅笠的右掌间,阻止蘅笠动手。 就方才蘅笠掌中那些决力,打死倒还不一定,但必定能把奎眠眠打得半身不遂。 这来隐秘探案把要查探对象的独女打残废,这是什么套路?! 蘅笠手里突然多了一个软软暖暖的小手,下意识就把它攥得更紧,紧绷着的面容瞬间缓和下来,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掌中的小手,心情不可遏制地平和了起来。 婉妍对着蘅笠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好。”蘅笠轻声允道,牵着婉妍绕过了奎眠眠就要走。 奎眠眠看着婉妍的手,简直要被自己的妒火烧死了。再一想自己一晚上的纠缠,居然就只得到了蘅笠的一句让开,让从小想要什么有什么的娇娇大小姐更是气得直流眼泪。 看来,只有用那一招了。 “喂!姓蘅的!”奎眠眠对着蘅笠的背影大声叫嚣道:“你要是今天不和我回去,我就死给你看!你就背着一条人命过一辈子吧!” !?!? 婉妍惊地立刻回头,见奎眠眠居然真的拿着一把护身的小匕首放在脖间,一副下一秒就要英勇殉情的壮烈表情。 不是吧姐?!婉妍震惊地瞬间石化在了原地。 奎眠眠死死盯着蘅笠,眼神恶狠狠地诉说着要是蘅笠今日不从了他,就必死的决心。 婉妍回过神来,立刻回身准备朝奎眠眠奔去,想要夺下她手里的刀,却忘了自己还被蘅笠紧紧牵着,才跑出去两步又被拉了回来。 下一刻,不出奎眠眠所料,蘅笠也转过了身,淡淡看了她一眼,牵着婉妍往回走。 奎眠眠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得手了!就知道没有男人能对一个寻死觅活的女人还狠得下心来。 就在奎眠眠满眼都是喜悦与期待,手中的匕首都要放下来时,走到她面前的蘅笠站定,从腰间抽出一把更长更锋利的匕首,拿着刀刃一端递给她。 “用这把,你那把太钝,太受罪。” 黄昏的日光下,蘅笠手中的匕首闪着凌光,又凌厉又明亮,就和他的主人一个样。 ……?婉妍错愕地猛地转头看向蘅笠。 今天大家都这么让人措手不及的吗? 同样愣着的还有奎眠眠,她简直是痴呆在了原地。 蘅笠见奎眠眠不接,只好把匕首收了回来。 此时蘅笠的心中只有自己左手中牵着的小手,根本没有脑子去想其他事。 “既然不要,那就用你自己的吧。”边说着,割脉大师蘅笠的职业病让他忍不住又皱着眉提醒了一句。 “往下点割,血会溅得低一点,死相会好看些。” 不会自刎就该换一种方式啊……蘅笠心中暗暗嘀咕。 说完蘅笠牵着婉妍,径直走开了,再没有看奎眠眠哪怕一眼。 走出去半天,蘅笠都没有松开自己的意思。婉妍本想让自己的小手在蘅笠的掌中偷偷多待一会,奈何自己的心跳随着掌心的温度一起陡然上升,让婉妍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想把手抽回来。 可蘅笠实在握得太紧,紧到婉妍甚至能感觉到蘅笠的中指指节上有一个半长的伤口,婉妍抽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大人的手是什么时候受伤的?婉妍心里奇怪。 “大人……”婉妍弱弱地开口,又看了看自己的小手。 “抱歉。”蘅笠沉声道歉,有些不舍地松开了婉妍的手。 婉妍笑着摇了摇头,双手背在身后,开朗地说道:“大人我们走吧,蓝玉姐姐和峦枫还在等我们呢。” 说着婉妍转身要走,身后人却突然开口。 “宣侍郎。”蘅笠沉声唤道,一向笃定的声音此刻却带上了几分迟疑。 “嗯?”婉妍转过身来,看蘅笠竟是一副犹豫之态。 蘅笠向前走了一步,像是终于下定决心。 “把手伸出来。” “啊……?”婉妍愣了一下,手却不由自主就乖乖伸了出来。 蘅笠又犹豫了几秒,才匆匆从怀中掏出了什么,猛地拍在了婉妍的手上,一句话没说扭头就走。 看着蘅笠逃跑一样的背影,婉妍被搞得一头雾水,低头一看,是一根银簪。 银白色的簪体,簪头上缀着一颗透明的宝石,上面还装饰着天蓝色的玛瑙,被雕琢成了婉妍最熟悉的形状。 通体雪白,蓝云护体,背生双翼,白泽神兽。 第一百零四章 人间正道是沧桑 共看奎府好风光(一更) 婉妍顿时就明白了蘅笠手上那道伤口是怎么来的。 只是不知道蘅笠是什么时候亲手做的这簪子。 虽然通过簪子简陋甚至有些粗糙的图案,只能依稀辨认出白泽神兽的轮廓,而这做工更是与能工巧匠不能相比。 但婉妍这素来不喜金银之物的人,只看了一眼就喜欢得不行,只觉得那古古怪怪的图案,实在憨态可掬,可爱极了。 婉妍拿起簪子就想戴在自己的发髻上,这才意识到自己头上已经戴了一根簪子。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婉妍一下就把头上的金簪拔了下来,把手上的银簪戴在了头上。 “大人大人!”婉妍小跑着才追上了蘅笠,蹦蹦跳跳到蘅笠面前,边倒着走路,边对着蘅笠摇头晃脑。 “您看好看吗?”婉妍一脸期待地问道。 蘅笠一眼就看到婉妍发髻上的簪子易了主,那根看着就让人生气的金簪,已经被自己的银簪取代,心底不由自主翻涌起了一抹喜悦,把一下午的压制着的怒火洗涤了个干净。 “一般。”蘅笠强压着想弯起的嘴角,故作冷淡还不忘立刻补了一句,“但比那根金簪子好看太多了。” 说完蘅笠微微抬起了下巴,又立刻补了一句,“那根好土。” 婉妍看蘅笠那副满腹怨气的小怨妇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里的喜欢就要溢出来了。 ”知道啦,我不戴就是了。” 蘅笠心就像一口熬糖浆的锅一样甜蜜,面上却一点不露, “爱戴不戴,与我何关。” 第二天一大早,蘅笠已经坐在桌边看书,正好看见蓝玉拿着一个大包裹从门口走过。 “蓝玉。”蘅笠唤道,眼睛都没从书里抬起来。 蓝玉朝天翻个白眼,耐着性子又转身回来。 “蘅大人您有何吩咐?” 蘅笠合了书,瞟了眼蓝玉手中的包裹,无声地发问。 蓝玉强忍着不耐烦解释道:“这是昨日我和妍儿在簪花大会上收到的簪子,妍儿让我去把它们都当掉,把银子送去西辕村。” 昨日两人对着这近两百根花花绿绿的簪子,也不知如何处理,婉妍便想起了西辕村善良朴实的村民们来,想着不如换些银子来给村民们补贴些家用。 蘅笠微微颔首,把手放到了桌上勾了勾手指。 “拿来看看。” 蓝玉不耐烦地把包裹往桌上一撂,就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蘅笠打开包裹,在一堆簪子,一眼就看到了那根华贵得太过醒目的金簪,容谨送的金簪。 蘅笠的心情突然明媚起来,把包裹重新包起来的手指都是轻快的。 蘅笠系好了包裹,重新翻开了书,看着书随口吩咐道:“去吧。” 蓝玉拿了包裹转身就走,远远飘来一句冷冷的抱怨。 “心眼真是比针尖还小。” 等婉妍醒来时已是上午,坐在桌边用早膳时,有人送来了请帖。 “蘅公子务必于今日过奎府一叙。”婉妍拿着请帖翻来翻去,也没有找到落款。 “这奎小姐还真是……奎小姐啊……”婉妍想了半天,除了“奎小姐”三个字,再找不到什么词可以形容奎眠眠了。 “嗯。”正在读书的蘅笠随口应了一声,突然抬起眼看向婉妍面前的碗,沉声道:“先把粥喝完,凉了伤胃。” 婉妍乖乖端起碗来“咕嘟咕嘟”喝了起来,声音模糊地问道:“那我们今日要去的吧大人,这多好的一个进入奎府的机会啊。” 蘅笠放下书点了点头:“是个不错的机会,可以借此查探一下奎府虚实。” 就在这时,峦枫突然气喘吁吁走了进来,对蘅笠抱拳汇报道:“大人,属下探查过了,近两日奎建宁的动向没有异常,而且,根据对奎建宁近三个月常去的场所以及常出入奎府人员的调查来看,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知道了。”蘅笠早就料想到了,平静地点了点头。 “既然从他平时外出的行踪都摸查不出问题来,说明奎建宁可能还有其他方式可以逃过眼线来行动吧。”婉妍捧着粥碗分析起来。 “如若他不是惊才绝艳到坐在屋里就能掌控全局,那就说明他有其他出府,或者让他人入府的途径。” 蘅笠点了点头,显然也想到了这里。 婉妍扬了扬手上的请帖,眼睛激动地只放光,眉飞色舞又手舞足蹈。 “那我们还等什么呢?所谓人间正道是沧桑,随我去看奎府好风光!” “真有文采啊宣侍郎。”蘅笠边起身去把书放好,边戏谑说道。 婉妍一句得意的“那可不”都到了嘴边,蘅笠又幽幽补了一句,“没读过《小戴礼记》还能压上韵,也是难为你了。” 婉妍顿时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对着蘅笠径直往外走的背影急于自证清白。 “我读过!我真的真的读过。” “那第十篇……” “啊啊啊啊你别说啦!”还没等蘅笠说完,声音就淹没在霹雳暴跳的婉妍怒吼声中。 马车晃悠了半刻,终于停在了奎府门口。 奎府的高门阔院、碧瓦朱檐在一众温婉的小家楼阁中,赫然如庞然大物。 婉妍站在府门前快把脖子仰断,也只能看到牌匾的底檐,看不见高耸入云端的匾字。 “哎呦,哎呦了不得了不得啧啧啧。”婉妍小嘴咂地噼啪响,没见过世面似地摸了摸门前金光闪闪的梁柱,小声地问蘅笠。 “大人,您说这柱子不会是金子做的吧?” 蘅笠瞟了一眼婉妍没做声,就有两个看门小厮围了上来。 “喂!你们做什么呢!” 大摇大摆的小厮凶神恶煞地问道。 婉妍忙拿出被塞得皱皱巴巴的请帖来交给他们。 “是你们家小姐请我们来赴宴的请帖。” “小姐?”大字不识的小厮,黄狗看星星似地看看请帖,又塞给婉妍。 “我们老爷嘱咐了不准生人入府,就是小姐请的人也不行!您二位请回吧。” 不准生人入府? 婉妍和蘅笠的目光在空气中微微一碰,又立刻恢复了常态。 第一百零五章 百密一疏 终露马脚(二更) “这可怎么是好呢。”婉妍一副为难又失望的样子,“我们可是期待了很久能赴奎小姐的宴请呢,就不能通融一下吗?你们奎府难不成平日里就不来个客人什么的吗?”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小厮有些急了,“我们府平日里只有老爷请来的客人才能入府。” “我看我的客人谁敢拦!”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门里传来,虽然远但是底气十足。 说话间,奎眠眠已经大摇大摆走到了府门口,身后还跟了十几个丫鬟婆子。 “小姐!”小厮们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请安道。 “让他们进来,他们是我请来的。”奎眠眠叉着腰命令道,颐指气使之态显露无疑。 小厮们一个两个顿时为难得不知怎么是好时,奎眠眠已经上来想搀住蘅笠往里走。 婉妍眼见着奎眠眠就要像鲶鱼一样缠上蘅笠,忙向右前方跨了一步挡在了蘅笠身前,隔断了奎眠眠的手,扬起小脸笑地童叟无欺。 “有任何事情还有我顶着,难不成我爹还能罚你们不成?也不知道你们这些下人在瞎担心些什么!” 奎眠眠没能得逞,把气撒到了小厮们身上,从腰间拔出一根精致的皮鞭威胁道:“哪个废物要是再敢拦我的客人,我就把他拖到马棚抽死!” 说完奎眠眠扭头就往府里走,小厮们也不敢再拦,婉妍和蘅笠顺利进了奎府大门。 一进府门,婉妍突然感到自己的头上多了一层透明的屏障。 是蘅笠的决力。 婉妍立刻会到了蘅笠的意思,身侧的右掌间渗出了近乎透明的淡蓝色光芒。 白泽司风的能力使之成为决赋领域中几乎是最擅长探查情况的存在,只是在开启决赋时,极易被其他拥有决赋的人感知到,所以蘅笠才利用决力帮婉妍做掩护。 无形的风体就像丝带一样从婉妍的掌心源源不断延展了出去,迅速与外在的风融合在了一起,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奎府的角角落落。 “哇~”婉妍东张西望地看个不停,一副目不暇接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嘴里赞叹声就没有停过,“瞧瞧这雕梁画栋!瞧瞧这高阁阔宇!大户人家大户人家!” 真没见过世面啊…… 丫鬟婆子们无不个个带起些得意之色,看着婉妍的眼神也带了些优越感。 实则婉妍嘴没停,心也一刻不停,仔仔细细记忆着自己的决力触碰到的环境与建筑,在心里匆忙又详细地勾勒着一幅奎府平面图。 在被引着进入堂屋之前,婉妍已经完全掌握了奎府的全貌,心满意足地收回了决力。 下一秒,婉妍头顶透明的屏障也消失不见。 蘅笠和婉妍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一个眼神的交流,便顺利地配合着摸清了全府。 因为聪慧,因为信任,所以默契。 从入奎府到离开整整两个时辰,任凭奎眠眠软硬兼施地套近乎,蘅笠始终未曾开口讲过一句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落在奎眠眠身上。 虽然奎眠眠又气又恼,但直到送蘅笠出府前的最后一刻,仍在不甘心地努力着。 徒劳地努力着。 在回客栈的路上,婉妍缩在角落里一动不敢动,生怕一讲话就把脑子里绘制的奎府地图忘记个一星半点,错失个重要的信息。 不说话对婉妍这个无敌大话唠而言,比凌迟还痛苦不少,不一会就把小脸憋得通红。 等马车终于停在了客栈门口,婉妍像一阵风一样冲了进去。等蘅笠不急不慢地进来时,婉妍已经画了个潦草的大概。 “这里还有一间房……这里还有一个亭子……”婉妍嘴里念念有词,手上的画笔飞速地运作着,尽可能详细地画出全貌来。 画完草图,蘅笠和婉妍对着桌上的图仔细研究起来。可不论左看右看,这奎府都是一座除了能看出宅主极有钱外,什么其他信息也看不出的三门三进外加东西跨院的府邸。 婉妍正看得仔细,突然听蘅笠轻笑了一声,端起了桌边的茶杯喝起茶来。 “你你你别告诉我!”婉妍明白蘅笠已经发现问题所在,立刻先发制人,怕他一口气就把结果说出来。 “我也没想告诉你,自己看不出来就别知道。” 蘅笠轻轻晃着茶叶,眼睛都没抬。 “嘁。”婉妍气鼓鼓地嘟着小嘴,拿着笔又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不一会,婉妍突然拍案而起,整个人都兴奋不已。 “我知道啦!”婉妍快乐地惊叫着,忍不住和蘅笠得瑟起来。 “蜀州地形崎岖,多山多丘壑。奎府所在的位置其实是在一个坡度极缓的小山坡上,因此按理来说奎府的中轴线应当在正中向东偏两尺左右的位置,院落房屋的构成才是最合理稳定的。 但奎府的中轴线并没有因此改变,仍旧在院落的正中央,使得整个院体结构微微失衡。奎建宁为此对房屋和院落做了耗资巨大的整修,甚至因此不能建造蜀州当地最常见的,可以夏日避暑用的阁楼,也要保持院落的严谨结构,可见奎建宁对府邸的对称结构要求极高。所以问题就在这里。” 婉妍说着指了指位于奎府正中央的堂厅。 “这堂厅的右侧东侧比西侧要宽出不足一尺,如果不细看,根本看不出这堂屋不对称。而从堂屋折返的风中,带有淡淡的香火之味,想来这正堂便是奎家祠堂。 像奎建宁这样对宅邸结构要求极高的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允许自家祠堂结构错乱呢。” 蘅笠喝着茶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讲话,显然婉妍所言也是他所想。 “还有。”婉妍抱着图又仔细看了看,又分析道:“奎府的屋顶结构是蜀州这里最常见的用小青瓦组成的冷摊瓦结构,屋顶出檐深远,既可以遮挡阳光辐射,又可以防止雨水冲刷墙面或渗入屋内。在这种结构下,每一进的院落中所有的屋顶都是连成一片的,无法后期再修改,除非把屋顶全部掀开。 第一百零六章 傲少爷一心暗许 眷丫鬟一往情深(一更) 在这种结构下,每一进的院落中所有的屋顶都是连成一片的,无法后期再修改,除非把屋顶全部掀开。 而在堂屋多出来的这一尺,只有半尺左右是在屋顶下面,其余小半尺是在屋顶外的,可见是奎建宁在府邸修建之初,并没有计划这一空间,是日后才添加的。 所以我猜想,这个小隔间的用处应当不会是日常生活所需,而是奎建宁近些年来才有所需要。 而因其任务之重大隐秘,才会宁可破坏祠堂结构,也要修在素日人少却又明显的祠堂边,这样既不明显又不易引人起疑。” 婉妍一股脑地分析完,才有些得意地看向蘅笠。 婉妍此时心里很是感谢自己的小师父,这十一年来,自己一直按着小师父计划的轨迹来学习。她曾经很不明白为什么除了正道经学外,小师父还要安排她学习各种看似繁琐无用的日常学问,如建筑建材、地形风俗等等等等。 如今出门一趟后,婉妍才恍然大悟,就是这些当时看似无用的东西,才让她在日后受用颇多。 “你说的和我想的出入不大,不过还有一点你没注意到。” 蘅笠并没有婉妍预期中的大加赞赏,而是把图纸和笔一起拿了过去,在草图中随手画了一道弧线。 “除了你方才说的不明显与不引人起疑的因素外,这个祠堂东侧所在的位置还是这个缓坡中地质最牢固的位置。加之这个小隔间长不到一尺,在其中就是置放桌架都是不能够,所以奎建宁之所以选在这里,应当是要下挖地基,打造暗室。” “嗯嗯嗯!”婉妍听得直点头,方才的得意之色一扫而空。 大人就是大人啊,到底是思虑周全。 “大人!那我们今晚就去一探究竟吧!”婉妍有些迫不及待起来,“今日我们冒然进入奎府,必定会引起奎建宁的注意。那极具老奸巨猾之人,怕是已经有所防范,若是再晚一些,怕是早被他处理干净了。” “好。”蘅笠点了点头,首肯道:“就今晚。” 就在婉妍准备起身回屋时,峦枫快步走了进来,见婉妍在场有些犹豫着没有开口。 婉妍识相地正要走开,就听蘅笠沉声说道:“你说吧。” 妍儿的谍报网不比锦衣卫的差,有什么消息都逃不过她,这还有什么回避的必要吗? 于是峦枫朗声汇报道:“大人,陵江沿岸洪灾最严重的八县县令均已承认,分配到各县的修河款与实际修河款有差,且出入巨大。消息已经上报到京都,陛下震怒,当堂逮捕许介,要求三法司在三日内给出结果。” “干得漂亮!”婉妍激动得猛地一拍桌子,眼睛兴奋得直发光。 婉妍还没收到消息,如今听说他们首战告捷,虽说根本没有影响到任沅桢,但也是重挫了任党一员重将。 “嗯。”蘅笠的神情没有丝毫波动。 “接着说。” “还有就是咱们派去搜山的人方才回来禀报,他们三天三夜昼夜相连地将泉灵山翻了个彻底,将每个村落也挨家挨户搜查,但就是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村落。” “这怎么会呢!”婉妍方才的兴奋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头雾水。 “韦崇捷言之凿凿说去泉灵山中送过粮食,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蘅笠仍是面不改色,显然是早就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了。 “再等等吧。”蘅笠侧头看向窗外,平静而淡然。 “有人带着真相,就快来了。” 京城宣府,宣婉姝坐在正厅的厢房中央吃着茶,腰身明显圆润了不少。 “姐姐姐姐!”男孩激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话音刚落,就出现了宣奕大摇大摆快步走进的身影。 “奕儿。”婉姝一见到宣奕便展开笑颜,声音轻柔,眼眸温和。 宣奕直接坐到了婉姝身边的位置,看着婉姝不灵活的腰身,有些但心。 “姐姐你身子不方便,怎么还大老远点颠簸着回家来?” 婉姝的纤指落在宣奕的手上轻轻拍拍,安慰道:“不打紧的。我是想着妍儿出了远门,父亲母亲又极少料理家事,有些担心家里的情况,才来看看帮忙打理打理。” “这可就是姐姐操心多了!”宣奕说着便有几分得意起来。 “嫣涵把家里的上上下下都打理得紧紧有条,可比宣婉妍那笨手笨脚,又粗枝大叶的臭丫头强多了!” “你呀。”婉姝笑着戳了戳宣奕的脑门,嗔怪道:“天天张口闭口就是嫣涵嫣涵,我都走了这几个月,怎么你一点也没变?” 少年白皙的脸上飞来一片红云,明明说起这个名字心里就欢喜,却偏偏作出一副迫不得已的样子。 “还不是宣婉妍那臭丫头背着我偷偷跑出去玩,让连个吵架的人都没有,天天在家都要闷死了,平日也就只有和嫣涵说说话,不然我就只能和管家张叔聊天了。” 明明从七八年前嫣涵进家门服侍婉妍那天起,宣奕就一直有事没事缠着人家姑娘,就像一张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 明明是个纨绔骄横公子哥,一见到嫣涵便绅士乖顺地仿佛一只小绵羊,话都说不利索。 婉姝捂着嘴轻声笑笑,没有拆穿宣奕。 “不过嫣涵这姑娘确实是聪明能干、伶俐心细,有她辅助妍儿理家,也倒能让我放下心来。” 婉姝喝了一口茶又接着道:“要说妍儿也和嫣涵也真有缘,妍儿七八岁时出门,居然就能捡了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真是奇了。” “哼。”宣奕冷哼一声,气鼓鼓道:“宣婉妍也算难得做了一件好事了。” “你啊!”婉姝宠爱地拍了拍宣奕的脑袋,揭穿他道:“明明心里最是惦记妍儿,时不时就壮着胆子,去缠着父亲打听打听妍儿在蜀州的消息,却天天一副巴不得她不在家的样子。 你们兄妹两个啊,真是一对小冤家。” 与厢房活泼亲密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书房中的一片死寂。 第一百零七章 明知山有虎 偏向虎山行(二更) 与厢房活泼亲密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书房中的一片死寂。 宣郢坐在书桌前沉思,面色凝重得结了霜。 今日朝堂之上,许介贪赃枉法之事败露,陛下震怒,当堂将其置入牢狱,震动朝野。 放眼整个天权,没有州府是不在任党的势力范围之下,而这次蜀州的九个县令居然顶着蜀州布政使司的压力把真相说了出来,宣郢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背后是谁在搞鬼。 这许介可是任霖阁栽培多年才扶上了户部右侍郎的位置,也是立在任沅桢面前最好的盾牌。 如今被扳倒,虽然没能影响到陛下对任家的信任,可终究是让任霖阁多年的心血一朝付之东流,损了任党一员大将。 按照任霖阁那个睚眦必报的性格,婉妍这次真是把他得罪了个彻底。 宣郢心中的不安之感,自婉妍第一日入仕起就始终萦绕心间。而自婉妍去了蜀州,这种不安感愈来越浓烈,几乎扰得宣郢心神不宁。 宣郢转头向史夫人卧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重重叹了口气。 妍儿,你这是在闯大祸啊…… 午夜的锦官城,两道身姿矫健的身影在屋顶上极速前进,只留下一道快到模糊的黑色轨迹,径直从高高的府墙边滑入了奎府。 睡着的奎府安静得瘆人,月光渗入寥落的枯枝败叶中,被一阵秋风吹的月影婆娑。 婉妍和蘅笠皆身着轻便的黑色夜行服,简单摸排确认之后,径直向祠堂而去。 祠堂中供奉着奎氏先祖所有的牌位,微弱的烛火是整个奎府唯一一点光亮。 这奎建宁可是以心狠手辣、极尽机巧而闻名的蜀州第一大商人,居然能让两个人轻而易举入其府邸,一切都顺利得让人难以相信。 但婉妍和蘅笠都心照不宣,此时的顺利与其说是幸运,不如说更像是请君入瓮前的短暂宁静。 婉妍和蘅笠都觉出了满满的古怪,但事到如今已是无路可退,必得一探究竟方不负此行。 两人的神情都是专注而严肃,警觉立起的双耳表明二人此时都是高度戒备的。 进入祠堂后,婉妍目标明确地直接上前,一把掀开祠堂东侧厚厚的帷幔。 然而后面只是一堵空白的墙,什么也没有。 蘅笠一言不发地摊开了左手,一股透明的力量瞬间涌出,在房间里萦绕,仔细到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很快,蘅笠的眼神就落在了牌位架中,从上往下数第二排中左侧的牌位上。 蘅笠轻轻一个弹指,那块排位居然自己向西侧扭转了半圈,紧接着二人身后便突然“咔嚓”一声,原本空白的墙上凭空多出了一个铜质的虎首。 “我天!”婉妍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感叹道:“把机关藏在祖宗的牌位下面,这行为也太奎建宁了吧?!” 奎建宁如今已经成了婉妍的字典中一个十分常用的形容词,既可以形容人阴险狡诈,也可以形容人不要脸,其用法之广泛、修饰之生动堪称一绝。 蘅笠冷冷瞟了婉妍一眼,婉妍立刻闭上嘴,麻利地从靴筒中掏出自己的匕首,轻按匕首柄底的一个纽扣大小的小机关,一根半寸长的银针就从匕首柄底端弹出。 婉妍先对着虎首左敲右敲一番,才拿着银针,把耳朵贴在虎首一侧,将银针从虎首的下端一个只有针尖大小的小孔中插入,边仔细听着其中机关的声音,边小心翼翼地用银针一点点拨动起来。 一刻钟后,婉妍已经弓身弓到腰酸腿麻到无法自持,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可她仍是一脸专注地侧耳聆听,仿佛丝毫感受不到身体的痛苦一般。 又是一刻钟后,虎首中终于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婉妍听到差点激动得尖叫起来,幸而看到蘅笠制止的眼神后,婉妍这才立刻用振臂无声欢呼取代了打草惊蛇。 随后婉妍轻轻一按虎首的左眼,正中央的墙面突然向后移动,留出了一个刚刚够一个人进去的小缝。 婉妍正要钻进去,突然被蘅笠从后面扯住了袖子。 婉妍一回头,就看见蘅笠拿眼神示意让她往后站。 婉妍立刻会意,蘅笠是想自己打头阵,这样如果碰到什么危险也是他先顶着,给后面的婉妍留一线生机。 然而婉妍本不想换位,但见蘅笠一副她不妥协就不走的样子,未免耽误时间,只好侧身让蘅笠先进。 石门里面是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扶着墙壁摸索着往前走。 尽管如此,婉妍也能够明显感觉到他们走在一个很陡的下坡路上。 婉妍正想从荷包中取出自己的火折子,就听见蘅笠压着声音,沉声阻止道:“别动火折子!” 婉妍一头雾水,但还是立刻乖乖收起了火折子。 “你闻空气中,有一股隐隐的油味。”蘅笠停了脚步,轻声说道。 婉妍支着鼻子左闻右闻,除了山洞的潮湿气味,什么也没闻到。 她的狗鼻子灵敏度只针对美食,对其他东西的气味一点也不敏感。 “我们应当是中了埋伏。”蘅笠沉声说道,口气冷静得仿佛中埋伏就和用晚膳一样稀松平常。 “好像是的。”婉妍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也许是被蘅笠的冷静所感染,也许就只是因为蘅笠站在身边,哪怕站在黑暗中的婉妍看不清任何东西,心里却莫名的有了底气。 “继续走着看吧。”蘅笠低声说道。 既然已经在陷阱里,便是折返也免不了身陷囹圄,还不如再向真相靠近一点。 就在婉妍准备摸着墙壁继续前进时,自己的嘴唇突然被细腻的触感碰到,微凉。 是蘅笠的指尖,还能隐约感觉到上面还有一颗小小的丸药。 还没等蘅笠解释,婉妍已经不假思索地将婉妍吞了进去。 蘅笠便也不多解释,只简单提醒一句:“这颗药丸只能解软筋散一类的常见毒,你自己多留心些。” “知道了。”婉妍轻声应道,两人又开始缓慢地向前前进着。 第一百零八章 生死一线 血战奎府(1)(一更) 走了不知道多久,婉妍已经完全没了方向感,只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距离地面越来越远,空气越来越稀薄,呼吸越来越重,已经开始有些头晕目眩、四肢乏力的不适感。 这让本来信心满满的婉妍此时也开始有点心慌起来。 这路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宣侍郎。”蘅笠听着身后越来越凌乱的脚步,沉声唤道:“集中注意力,切勿分散精神力。” “嗯……”婉妍允道,竭尽全力集中精神,果真觉得略略清醒一些。 就在这时,婉妍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小手被一片略微冰凉的细腻包裹起来,让婉妍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别怕,万事有我在。”蘅笠轻声安慰道。 蘅笠稳重而老成的声音从婉妍面前飘来,一如既往的冷静与简洁,轻得像一片羽毛,却给了婉妍满心的安全感。 对啊我在害怕什么呢?这可是蘅大人哎!无所不能的蘅大人。 这么糟糕的情况下,还好是和你,还好有你。 不知不觉间,婉妍把蘅笠的手攥得越来越,像是在一片洪流中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又走了许久,蘅笠突然猛地停了脚步,害得紧随其后的婉妍没能反应过来,一头撞在了蘅笠的后背,像是撞在了石头上一样硬。 “哎呦……”婉妍揉着额头,小声抱怨道:“大人您怎么突然停下了?” “没路了。”蘅笠轻声说道。 婉妍这才注意到原来蘅笠一直在释放着决力探路,才能带着她在一片漆黑的地道里如履平地。 “啊……?”婉妍摸索一番,才发现这里比方才只能过一人的甬道宽敞了不少,能容她和蘅笠并肩而立。 婉妍正想问下一步该怎么办时,蘅笠明朗的声音突然在耳边乍响。 “如此高朋满座,皆纷至沓来以倒屣相迎,不愧是奎府的待客之道。” 就在蘅笠话音落下那一刹那,黑暗的洞穴突然被昏黄的火光满满充斥起来,满得快要将洞穴挤爆。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久居黑暗的婉妍眼前一片惨白的恍惚,只能模模糊糊间看见面前的墙壁上,从火光中倒映出人头攒动的盛况。 过了几秒,婉妍才看见原来她和蘅笠已经站在一个矮小的断崖边,而他们脚下是一片极空旷的平地,平地上密密麻麻排列着几百名身着盔甲的士兵。 只是扫了一眼婉妍就能认定,这些士兵不仅装备精良,而且平日里训练有素,是一支攻击力极强的雇佣兵卫团。 就在婉妍冷静地四下打量,研究敌情时,站在士兵最中央的人突然仰着头朗声说话,回应方才蘅笠所言。 “黑夜黑衣,抬门撬锁,不愧是阁下的做客之道啊。” 这人年近半百,长相凶悍,满脸横肉,此时正抱着胳膊笑得自信,突然话锋一转,恶狠狠地质问道:“说!你们深夜潜入奎府祠堂,有何用意!” “祠堂?”婉妍好笑地笑了一声,扫了一圈脚下摩肩接踵的人群,冷笑着问道:“那不知你们这几百精兵驻守祠堂又是有何用意,难不成这蜀州首富的奎府,先人的灵牌都是金子打得不成?” “你别同我巧舌如簧!”说话之人被堵得无话可说,气急败坏地说道:“就凭你们两个没断奶的孩子,还想来奎府和稀泥,做梦吧你们! 你们自以为利用小姐进入奎府的计策万无一失,殊不知我们老爷在你们第一次入府时就察觉到了你们居心不轨,早就做好了防范,就等着你们来送死了!” 就在这时,婉妍清晰地听到身后的甬道中传来整齐的跑步声,听人数绝不会少于面前这几百人,便知自己的后路早已被封死。 这小一千人做府兵,可真是够大的阵仗,但好在他们显然不知道我们的身份。 婉妍心里冷笑着,越发确定奎府中必有猫腻。 就是不知道今天还有没有命能出去…… 婉妍心跳加速起来,下意识地向蘅笠看去。 蘅笠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说!你们到底是谁?!不说可就别怪我对小孩子也下得去狠手了!”崖下的人再次朗声质问道。 就在这一刻,婉妍心中冷静地分析一番,明白今日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战,如果就在这地道中段,极易被前后夹击。 边想着婉妍微微侧头看了蘅笠一眼,明明婉妍还什么都没说,蘅笠却了如指掌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蘅笠和婉妍同时腾身而起,在几百双眼睛的注意之下,从众人的头顶上似离弓之箭般划过,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二人已经稳稳落在了平台上大部队的后方。 在落下那一刹那,婉妍向身后释放出一团决力,确定了身后是死路,不会有埋伏。 “还真是,毫无意义的挣扎啊。”领头那人将自己手腕上的护腕绷带紧了紧,嘲讽地笑道。 蘅笠和婉妍默契地没有开口,挺拔地立得笔直,没有惧色,也没有任何行动,只是沉静地看着眼前的人海。 “给我上!谁先砍下他们二人的头颅,老爷有重赏!”领头之人被二人的冷静触怒,尖声喊道,颇有些太监的天赋。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一听到有赏,雇佣兵们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向着蘅笠和婉妍冲来时,眼睛都充血。 蘅笠和婉妍几乎是同时拔剑而出,泠冽的剑光在摇曳的火把光中愈加刺骨。 “多小心。”蘅笠紧盯着敌人的脚步,无厘头地开口道。 “大人您也是。”婉妍点了点头,紧紧握着剑的手松了松。 小师父说过,有了空隙才有余地。 下一秒,蘅笠和婉妍就快步迎了上去,狠狠一脚正中面前之人的胸口,将人潮打开个小小的豁口后,两个小小的黑点瞬间被人潮淹没,只见剑光舞动如飞。 奎府的雇佣兵确实不可小觑,不仅甲胄精良,而且剑术也相当过硬,加之人数又占据绝对的优势,很快就在人数悬殊巨大的较量中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第一百零九章 生死一线 血战奎府(2)(二更) 而蘅笠和婉妍这样名冠天权的高手,到底也是因为年少有为,在不能开启决赋暴露身份的场合中若想真的以一敌百,尚且还需要多修行几年。 尽管如此,蘅笠和婉妍仍旧拼尽全力,杀起人来就像割韭菜一样。虽然仍旧被人群紧紧围住,但雇佣兵也在一圈圈地倒下,四周的石壁被鲜红的血液泼上一层层又一层,血色的水墨画。 婉妍的剑法灵动,轨迹难测,借助身体轻盈的优势上蹿下跳,往往还没等地人看清她的身影,就已经被一剑毙命。 蘅笠的剑法稳重,无一漏洞,攻防得当,即使在几十人的包围之下,仍然沉稳自如,不给敌人一点可乘之机。 但婉妍很快就发现蘅笠虽然剑法完美,但精神力并不集中,时不时就要回头来看看自己这边的情况。 婉妍有些急了,在生死一线之时,任何一点微小的失误都是致命的! 就在婉妍想的这一刹那,她看见蘅笠又转头来确定她的情况,而在他的身后,一个人高马大的士兵踩着同伴的尸体正快步向他靠近,猛地对着蘅笠把剑举过了头顶。 糟了!!! 婉妍心里大惊,回身一剑插入身后之人的腹部,又麻利地拔出剑来,一脚踩在面前之人的膝盖之上腾空而起后,才一剑划过他的脖子,任他的血液洒满自己的裙边。 婉妍侧身蹬在岩壁上借力,越过数十个人头,直直向蘅笠身边赶去。 蘅笠见婉妍突然向自己赶来,立刻意识到了危险所在,来不及回头抵挡,只能猛地向侧面一闪身,身后之人的剑狠狠砍在了蘅笠的肩膀上,随即又立刻想拔出剑来朝蘅笠的脖子横砍过去。 就在蘅笠迅速地想一剑插入对方的腹部时,只见一抹寒光从面前之人的脖前闪过,倒映着那人瞬间放大的瞳孔。 下一秒,蘅笠面前人高马大的杀手就轰然倒地,露出了站在他身后,了结了他的生命之人。 婉妍的左脸被溅满了血液,衬得她的眼神愈加坚毅与成熟,就像一朵绽开在血光中的剧毒娇蕊,与她素日活泼开朗的样子大相径庭。 二人的目光只是碰撞了不到一瞬间,就又立刻向着敌人转去,投入新的一轮厮杀。 与婉妍背对着背的蘅笠,在一片血液飞溅的声音与两剑相对后,电光火石的声音中,听到了她的声音。 “放心把你的后背交给我。” 坚定而稳重,可堪信赖、可堪依靠。 这短短一句话,让蘅笠担忧的心顿时缓解了不少。 是我忘了,当年那个白衣女孩已经长大了。 长成了白泽家族未来的继承人,长成了真正的四神真君。 没了后顾之忧,蘅笠可以全身心专注着迎敌,再没给敌人任何一个可乘之机。 又厮杀了不知道多久,洞中的火把都快燃尽了似的,满地的尸首已经叠在一起,难有下脚之地,可敌人还是像潮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涌入,像是没有枯竭之日一般。 蘅笠和婉妍的黑色衣服已经被敌人的血水浸透,成了望之可怖的黑中泛红,衣角还滴滴答答缀着许多还未落下的血珠。 两人都受了不少伤,蘅笠肩膀的伤口汩汩地往外溢着鲜血,后背的衣服也被划开一个巨大的裂缝,隐隐可以看到其中麦色皮肤上划满了或长或短的伤口。 婉妍的情况也好不哪里去,袖子已经被划得挂都挂不住,头发也不知何时散开了,脸上沾满了鲜血,活像一个住在乱葬岗的叫花子。 然而婉妍完全没空想这些,在这空气愈来愈稀薄的地下洞穴中,她已经完全筋疲力尽,呼吸短促极了,四肢也渐渐无力起来。 但她的骄傲和求生的希望让她眼中坚定地光芒一点没有熄灭,反而被无数的血光浸泡地愈加锋利。 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无限希望。 雇佣兵们可丝毫不知道婉妍和蘅笠的处境,其实不比他们好到哪里去。 在他们眼中,面前这两个人哪里是方才的翩翩公子与绝色佳人,简直就是地狱中派来的丧钟敲钟人。 他们的剑法高超,体力极佳,招招致命不说,眼中的坚毅与自信一点没有减少,看着他们的时候,简直要将他们生吞进去一样阴狠。 厮杀了几个时辰后,雇佣兵们的气势完全没有了,只是不得已地招架罢了。 而方才叫嚣的那位雇佣兵首领,早就成为了摊在地上的尸首中的一个,骨头都在混乱的厮杀中被踩成了碎渣。 雇佣兵们向来唯利是图,毫无忠诚可言。平日里奎府花钱养着他们让他们练武,偶尔才有个暗杀任务,那也是实力悬殊极大的围殴,对他们而言易如反掌。 可今日,他们本以为小一千的雇佣兵对付两个孩子就好像碾死两只蚂蚁一样简单,一下解决掉后,就可以继续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谁知竟是有去无回。 雇佣兵们看着满地同伴的尸骨,再看看面前像是永远不会累的两个血色少年,已经完全没了恋战之心,忠诚也被完全抛之脑后,只想着快点活着离开这个血气刺骨的噩梦之地。 于是有了第一个人开始往后撤,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直到到整个大部队都开始后撤。 方才还一副看着蘅笠和婉妍的人头,就像看到了几箱金子一样的雇佣兵们,突然不约而同地开始仓皇逃跑,这毫无连接的举动倒把蘅笠和婉妍惊了个不小。 这些士兵来如潮水,去也如潮水,不一会就逃了个干干净净。 等到目光所及已经没有一个人时,婉妍心中吊着自己撑住的那口气,才终于消散在了血气中,浑身无力地“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蘅笠也已经无力再支撑,扶着剑慢慢坐在了地上。 “呼……真要命啊……”劫后余生的婉妍忍不住喘着气感叹道,想拿小手擦一擦脸上的血迹,却用满手的鲜血把小脸糊得更脏。 蘅笠扶在剑上点了点头,努力恢复着呼吸。 第一百一十章 若能护得你周全 今生此命已圆满(1)(一更) 蘅笠扶在剑上点了点头,努力恢复着呼吸。 “其实……如果方才他们没有退出去,我们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婉妍扶着地面强撑着自己说道,庆幸中犹有些后怕。 “你说那么大声是生怕他们不回来吗?”蘅笠冷冷说道,抬起头来给了婉妍无可奈何的一眼。 劫后余生让婉妍心情大好,朗声笑了起来。 “他们再回来我也不怕,回来多少我杀多少。” 婉妍逞强着说道,边说着,汩汩的鲜血就从婉妍的嘴角流了出来,刺目而浓稠。 是婉妍自己的鲜血。 方才厮杀之时,婉妍被人从背后猛地一击,力道之大让她顿时觉得心肺皆痛,一口血瞬间就涌到了嘴边,可婉妍硬是生生将血吞了回去,这时才又涌了出来。 “你受伤……”蘅笠瞬间瞪大了双眼,扶着剑就要起身。 “没事的,皮外伤而已。”婉妍立刻打断了蘅笠,拿手背一把就把嘴角的血迹擦了个干净。 蘅笠脚步有些不稳地站了起来,刚想来看看婉妍的伤势,身体突然就怔在了原地,仔细地侧耳聆听。 婉妍也瞬间屏住呼吸,凝神以待。 “噼啪噼啪”的声音本来只是一星半点,可几乎是一瞬间,突然声音大了好几倍,而且可以清晰地听见它在飞速地逼近。 与之而来的,是一股热浪席卷,将地洞内的空气压迫得越来越稀薄。 “糟了糟了!他们放火了!”婉妍从地上跳了起来惊呼道:“方才大人您说洞内有油的味道,原来他们早就计划好要放火毁灭证据,顺便灭我们的口!” 蘅笠此时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此时面前是几里地的暗道,身后是岩壁死路,便是插翅,也难逃。 难道,今天真的就要葬身在这里了吗? 婉妍正想拉着蘅笠往出口处跑,就看到了墙壁上,虽然火还没到,但岩壁上已经倒映出了那滚滚而来的滔天火光,就似远古的壁画一般,神秘而恐怖。 想要从出口逃生已经是完全不可能了。 “这可怎么是好啊……”婉妍有些着急了,两只小手搅在了一起。 蘅笠冷静地摊开左手,一股透明的决力涌出,绕着他们身后的绝壁扫过一圈后,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蜀州气候湿润,地下多溶洞,只要打开墙体,我们应当还有一线生机。”蘅笠沉声说着,声音仍是一派冷静。 说完蘅笠指了指身后墙壁上的一个区域说道:“这里就是这面墙中最薄的地方,应当最好贯通。” 听着蘅笠平稳的声音,婉妍已经濒临崩溃的神经又骤然稳定了起来,勉强克服住声音的颤抖,冷静地分析道:“大人您的决力比我强,您来打穿墙壁,我来挡住火势。” “不行!”蘅笠立刻反对道:“你去开墙壁,我来挡住,你开得慢也没关系。” 烈火袭来,我怎能舍得让你挡在我身前? 说时迟那时快,蘅笠话音刚落,熊熊烈火就吞吐着嚣张的火舌,带着滚滚黑烟奔腾而来,眨眼间就突破了暗道口,向着二人扑来,就仿佛饿了许久的野兽看到了猎物一样。 就在蘅笠准备释放决力挡住火势之时,一道薄薄的淡蓝色屏障凭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而身后的婉妍,正伸出双手死死抵着那道屏障。 “大人……您快去啊!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一起逃出去!” 婉妍咬着牙喊道,只是说话的时间里,豆大的汗珠已经似断了线的珠子般,从婉妍的额头滚落。 已经筋疲力尽到站都站不稳的婉妍,能开启决赋已经是竭尽了全力,何况撑住风盾。 蘅笠看着婉妍那满是伤痕的身影,心疼得简直在滴血,但此时他无法替他分担,只有快点带她一起逃出去。 蘅笠终于是狠下心来转过身飞快地跑到岩壁边,用仅存的决力猛烈地撞击着岩壁,发出一声一声巨响。 这块岩壁虽是整面墙最薄的地方,但仍旧坚硬无比,任凭蘅笠如何千磨万击,仍旧是不动如山。 而他身后的婉妍在热浪的袭击与体力的透支中,已经到了虚脱的边缘,头发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在渗着血,浑身上下已经没了一点力气,全靠一丝信念撑着整个人不倒下。 眼见着面前风盾的颜色越来越淡、越来越薄,而它面对的烈火却越来越旺、越来越盛,婉妍知道自己已经撑不了太久,但仍是要紧了牙关强撑着。 我要撑住!我身后还有蘅大人,我们要一起活着出去! 此时的蘅笠已是心急如焚,已经无力的双手操控着决力打在墙上却一下比一下更用力,岩壁已经出现了许多裂缝,也慢慢现出了一个凹坑。 就在这时,已经薄如蝉翼的风盾终于是无法再支撑肆意吞吐的火舌,轰然脆裂一地,而婉妍也因为耗尽了浑身最后的一丝心力,直直跌倒在了地上。 猛烈的火焰就像呼啸的海浪一般涌来,瞬间就将婉妍小小的身躯吞没。 婉妍眼睁睁看着烈火向自己翻涌而来,被浓烟呛得无法呼吸,可她就连一点抵抗的办法都没有,能做的就只有闭上眼,无力地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一滴晶莹的泪水从婉妍闭上的眼角滑出,诠释尽了婉妍此刻的无力与绝望。 她不甘心,她本来还有许多事情可以做。 就在婉妍感到自己已经完全被热浪包裹的那一刻,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被热浪撑得巨大,汗珠已经完全将自己浸湿。 但婉妍居然惊人地并没有感到火焰的灼烧之感。 吃惊之下婉妍迅速睁开双眼,就看到了她此生都不会再忘记的一幕。 一道由决力凝聚而成的透明屏障,挡在了自己身前不足一拳的位置,任火焰从屏障的四周倾泻,却唯独保住了她。 虽然这屏障很小很薄,但是它为她在火海中留出了最后一隅生还的余地。 婉妍猛地回过头来,灵巧的下巴上的水珠滴滴答答落个不停。 有汗水,也有泪水。 第一百一十一章 若能护得你周全 今生此命已圆满(1)(一更) 蘅笠站在火海与石壁的中央,一只手强撑着婉妍身后的屏障,另一只手掌还在对着墙壁源源不断输出着锋利的决力。 连蘅笠也不知道已经完全透支了决力的自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些决力来护住婉妍,他只知道在那一刻看到婉妍有难,他就只想哪怕一命换一命也要把她救下来。 蘅笠的脸已经因为透支着生命力而变得青紫,两只胳膊也完全通红,让上面暴起的一根根青筋更为醒目。 哪怕蘅笠的腿已经开始发颤,手掌中流淌出来的决力越来越浅、越来越淡,但是蘅笠仍旧死死站在那里,一步也不后退。 婉妍见状,扶着地艰难地爬了起来,已经完全无力的身子只能扶着墙一步一步向蘅笠靠近。 尽管自己已经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但她还是想去帮帮蘅笠。 “啊!” 就在婉妍刚刚走到墙壁边时,突然听到身后的蘅笠仰天怒吼一声,整张脸都因为艰难的坚持而通红。 就在一秒,婉妍面前的墙壁发出一声巨响,大块大块的巨石轰然间崩碎,真的出现了一个贯通的孔洞。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婉妍激动得眼泪直流,连忙对蘅笠说道:“大人收力快走,我顶一下!” 蘅笠已经收了破墙之力,但是仍然在强撑着抵挡着身后火海的屏障。 此时只能一个人先走,不然肆虐的火舌会在屏障消失的那一刹那将二人吞没。 而后走的人在收力与钻出孔洞的时间差中,无疑是无比危险的。 蘅笠已经强顶了这么久,再多撑一秒对他而言,都是命悬一线。 然而蘅笠仿佛没有听见婉妍说的话,用另一只手猛地一推婉妍,将已经虚弱的像一张纸一样的婉妍,直接推到了逃生的孔洞边。 下一秒,还不等婉妍反应,蘅笠的掌心一亮,一团小小的决力又从掌心中涌出,直击婉妍的右肩。 这要是在平时,这点决力是根本无法撼动婉妍的。可今日婉妍实在虚弱地站都站不住,这一下直接将婉妍击出了孔洞。 婉妍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从狭窄的孔洞中强行通过,浑身的皮肤擦破得血肉淋漓之后,在百丈悬崖下飞速坠落。 风声在婉妍的耳边和眼前剧烈的翻涌,让她几乎快是失聪失明,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上好似还连着一丝决力。 蘅笠的决力。 下一秒,婉妍就看见已经变小许多的洞口,突然被猛烈的火海浸透,滚滚浓烟霎时翻滚而出,模糊了婉妍眼前的世界。 蘅笠!蘅笠! 婉妍几乎想嘶吼,可是在急速坠落中快碎裂的心脏,和眼前与耳边,已经快没了感知的世界,让她没法嘶吼出声来。 他没有逃出来…… 光是在心底告诉自己这句话,婉妍的心已经粉碎。 今日婉妍第二次闭上了眼,这一次她彻底绝望了。 不知是不是风的缘故,她连泪水都没能流出来。 算了,没什么好难过的,再过一个瞬间,粉身碎骨的我就可以去找蘅大人了。 只希望,蘅大人走慢些。 只可惜,今生的他还不知道我的心意呢…… 一个瞬间以后,婉妍还剩的最后一丝意志告诉她,她就要落地了。 在这最后一刻,婉妍终究还是睁开了眼。 瞬间,婉妍模糊看到的一切瞬间,让婉妍把眼睛睁得眼角都要裂开。 是他! 他就那样落了下来,在漫天的黑烟滚滚之中,眼睛模糊了的婉妍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黑衣的他就像一片黑色的羽毛一样。 无依无靠,孤身飘零。 这一瞬,他突然伸出左手,对着她用尽了所有的他该有的,不该有的,最后一丝决力。 即使他自己也即将摔在百丈悬崖下。 在婉妍即将落地的那一刻,蘅笠倾尽了自己的所有,护住了她。 有了决力的缓冲,婉妍虽然还是重重摔在了地上,摔得心肺皆损,一口血直接喷涌而出,但她还活着。 下一秒,没有分毫决力护体,没有缓冲的蘅笠,狠狠摔在了婉妍身边,瞬间又弹开了几十米。 “不不不!!!!”婉妍尖叫着想向蘅笠冲过去,可身体哪里都是碎裂般的疼痛,最终只能连滚带爬地扑向了蘅笠。 蘅笠紧闭着双眼,冷峻的面容如果不是因为嘴角还源源不断涌出粘稠的血液,简直有一些安详。 他终于是护住了她,他再别无牵挂。 “不要!不要!不要!”婉妍跪趴在地上,疯了一般地喊道,手忙脚乱地擦去蘅笠的嘴角的血液,眼泪就像是决堤了的洪水一样喷涌得不受控制。 “啊啊啊!”婉妍凄厉地喊道,可没能将自己心中分毫的痛苦发泄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整个溶洞都在陪她嘶喊。 婉妍抱着蘅笠只知道号啕大哭,觉得自己此刻所有的内脏在一寸一寸裂开,裂得粉碎。 她抱起蘅笠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用自己的脸贴在他的面颊上,任由自己的泪水洗刷着他脸上的血渍。 在他生与她生之间,他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她生,而且不仅是一次。 这时婉妍才明白他们在暗道时,蘅笠说的那句“别怕,有我在”是什么意思。 他并不是有多自信自己的能力,可以万无一失地护她周全。 而是他知道自己会不计一切代价地保护她,尽自己的一切保她无虞,哪怕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在一片黑暗的空间中,只有凄厉的嘶喊和哭嚎,与溶洞中滴滴答答的水声作伴。 在抱着蘅笠嚎哭之际,婉妍紧紧搂着蘅笠脖子的手突然感觉到,蘅笠的脖间还有一丝微弱至极的脉动。 这微弱的脉动让婉妍瞬间冷静下来,被泪水洗劫的脑海被理智重新覆盖。 本以为蘅笠必死无疑,没想到老天眷顾,到底是给他留了一丝生命。 婉妍在脑海中迅速思考起所有自己所有的能够救蘅笠的手段,可这里距离地面起码有七八里地,将蘅笠带出去肯定是不可能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万念俱灰 犹有余光(1)(一更) 婉妍在脑海中迅速思考起所有自己所有的能够救蘅笠的手段,可这里距离地面起码有七八里地,凭她一己之力将蘅笠给带出去,肯定是不可能的。 可是就在这里,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溶洞,除了湿漉漉的岩石,她还能有什么呢…… 蘅笠微弱的脉搏方才带给婉妍无限惊喜,此时却一下一下扣在了婉妍心间,扣得她生疼。 天要留你,可我却留不住你。 最尊贵的无上圣尊,求您开开恩吧,他真的不该死,求您了。 婉妍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眼泪顺着脸庞划过,从下巴一滴一滴落在蘅笠的身上。 就在婉妍心中的火焰要一点点消灭之际,一抹红光突然一点点出现,在黑暗中撕出了一个裂口。 嗜血而残忍的血红色,却瞬间点燃了婉妍的希望之光。 婉妍猛地一把撕开了自己胳膊上的破衣烂衫,露出了手腕上血红色的玉镯。 实际上,它就只是一个玉镯。 自从那次山间杀戮起,之后每每婉妍杀人,即使戴着蘅笠送的玉镯,她的掌心仍旧会闪烁起红光。 只是因为一般杀死的是一个人,微弱的红光根本引不起别人,甚至她自己的注意。 为了不让蘅笠知道他送的玉镯其实没有压制红光的作用,婉妍每次都会故意掩藏着手中的红光,掩藏起这份让她莫名其妙的力量。 可今日,婉妍再一次杀了个横尸遍野,她掌心的红光闪耀地掩也掩不住。 婉妍摊开手掌,定睛看着在手心中肆意舞蹈的红光,才发现有越多的鲜血浇灌,这红光的颜色就愈发触目惊心的红,这光芒就越灵动越活跃。 此时的红光活跃得有些嚣张。 婉妍可以清楚得感觉到,自己的遍体鳞伤的身体,正随着红光的跃动一点点恢复着生机。而自己绝望无力的心境,也在随着红光一点点冷静下来,多了许多莫名的底气。 若是此时有一面镜子,婉妍就会惊讶的看见,自己的眼底,竟凭空多了分隐隐的阴狠与冷酷。 冥冥中,婉妍笃定地相信,左手中奇怪的力量,就是自己最后的底牌。 元气复原小半的婉妍坐直了身体,将蘅笠放平在地上,摊开了自己红光四溢的左手,努力尝试着操纵左手的力量。 然而这份力量不仅十分强大,而且蛮横异常,无论婉妍如何发力,它根本不听婉妍的指挥。 婉妍不急也不燥,冷静地不断专注自己的意志力,将自己的意念灌注到红色的力量之中。 我要救蘅笠!我必须要救蘅笠!没有任何人或物可以阻止我! 不一会,婉妍就惊讶地发现自己周围的环境,居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婉妍本来在漆黑一片的溶洞中,此时却置身于一个血色的虚妄空间中,被血红色的烟云包裹着,托举着,漫天飘着血红色的花瓣。 什么情况啊,我这是做梦了? 婉妍心里只想着快点醒来去救奄奄一息的蘅笠,于是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 痛得很真实,但是没能醒来。 就在婉妍准备再狠狠给自己一巴掌,把自己打醒之时,耳际骤然响起一个声音。 最纯正的血统,最强大的力量,最贪婪的心灵。 吾乃尔主,唯一的主,无上的主。 这声音阴冷至极,狠毒至极,只是听听就让婉妍毛骨悚然。 像是从地狱传来的声音。 婉妍正在奇怪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吓人的声音时,突然间就坠回了漆黑一片的溶洞中,而自己的动作还一动未动。 太奇怪了…… 婉妍满心都是困惑,但还没来得及细细回想,就立刻被手中的红光夺走了所有的注意力。 一股绵长而强韧的力量从婉妍手中源源不断地输出,像是一只被驯服了的野兽。 红色的力量强势地注入蘅笠的身体,还带着一股侵略性的清香。 与此同时,蘅笠的苍白的嘴唇肉眼可见的红润了起来。 蘅笠的命,保住了。 婉妍的心这才回到了心间。 因为婉妍自己也不太了解这力量,只知它强横而恐怖,生怕它会对蘅笠的身体有损伤,于是见好就收,缓缓停下了强势输出的左手。 “噗。” 刚刚收回了左手,婉妍就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这力量终究是太过强大,对婉妍自己身体的反噬力也是极强。 婉妍擦干了嘴角的血迹,安安静静守在蘅笠的身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神秘而可怕的力量,正一点一点从自己的身体中退出。 婉妍捏着腕上羊血玉镯,看着自己已经恢复了风平浪静的左手,心底突然无限不安了起来。 你到底是什么? 我到底是谁? “咳咳……” 一阵虚弱的咳嗽声从婉妍身边传来,瞬间扫空了婉妍所有杂念。 “大人!”婉妍惊喜地叫出声来,“您醒了!” 蘅笠微微点了点头,拿胳膊撑着地面挣扎地立起身来,婉妍赶忙上前去扶住他。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婉妍连声说道,开心得语塞,眼泪“噗哒噗哒”地滚落,“您真是把我吓死了!” 蘅笠努力想扬起嘴角让婉妍安心,却连动动嘴角的力气都没了,只能用澄净的眼神无声地诉说着愧疚。 如果不是我能不那么大意,在一开始闻到油的味道时就提高警觉性,如果我今日能不带妍儿来,她何须受这么多苦。 蘅笠苏醒后的第一念头,就是懊悔至极,随后才感到一丝不安。 自己的身体虽然已经开始慢慢恢复,但他始终能感觉到,他的身体中有一股与他的决赋及其相斥的力量,在游走。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婉妍拿手背擦干自己的泪水,爽朗地笑着。 “宣侍郎。”又缓了好久,蘅才终于有了说话的力气,他立刻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你是怎么救活我的?” 婉妍听了心中一紧,不假思索地扬了扬自己的右手。 “大人摔落后,我将剩下的最后一丝决力注给了大人,不过很少很少,对大人应当没什么帮助。可能是大人自己的身体底子好,才扛过来的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万念俱灰 犹有余光(2)(二更) “可能是大人您自己的身体底子好,才扛过来的吧。” 婉妍微微笑着,尽量说得云淡风轻。 要是大人知道他送的镯子没有用,肯定会很失望的。 婉妍想着,不假思索就撒了谎。 蘅笠点了点头,眼神却落在了婉妍的胳膊上,看到羊血玉镯还在时,心中的怀疑才略略消减。 等蘅笠又恢复了一会,两人才重新起身,沿着水流落下的方向往上艰难地行进,又走了不知多少路,开了多少岩壁,才终于回到地面,重见天日。 此时已是第三日的深夜,两人已经在地下挣扎了整整两日。 回到驿站后,蓝玉和峦枫已经等得很着急,派人去找了他们好几趟了。 蓝玉一边后怕地责怪婉妍出门不事先知会她一声,让她相护左右,一面忙着给婉妍准备换洗衣物和宵夜。 穿着柔软干净的衣服,吃着丰盛的佳肴,蘅笠就平平安安坐在桌子对面。 这一切都太温柔,让婉妍的悬着几日的心,突然就平和了下来。 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一切,简直就像一场梦一样虚幻。 一场噩梦。 吃完饭回到卧房,婉妍一眼就看见仍在桌上的衣服。 那身陪伴了她三天两夜的夜行服,已经破烂不堪成了一堆废布,还被几百人的血液完全浸透。 “我拿去扔掉。”走在后面的蓝玉见状,生怕婉妍再忆起不好的回忆,立刻上前拿起衣服,转身要去丢掉。 “蓝玉姐姐别扔了。”婉妍叫住了蓝玉,声音中透着疲惫。 “上面沾满了血,扔掉了怪不吉利的,我去把它烧掉吧。” 婉妍说着就拿起了衣服,去隔壁把蘅笠的衣服也一起拿去烧。 蘅笠可能是怕婉妍一把火直接点了客栈,也跟着去了后院。 婉妍把衣服丢进了火盆,打开了火折子。 火焰瞬间点亮了一片漆黑的秋夜,像是一群精灵在衣服上起舞。 只是,这火焰并非红色,而是黄色。烧了片刻,才慢慢褪去了黄色,恢复了原本的红焰。 “黄焰!?”婉妍指着火盆惊叫道,立刻扭头看向蘅笠。 “盐!?”婉妍和蘅笠看着彼此,异口同声说道。 “哈哈哈哈太好啦!我们没白去!苦没白吃!太好了!!” 婉妍顿时兴奋得一蹦三尺高,也顾不上此时是深更半夜,忍不住振臂高呼起来,只觉得这几天的憋屈一扫而空。 “闭嘴啊!”“大晚上瞎吼什么!”“疯了吗女人?!” 婉妍话音刚落,不少窗子应声摔开,紧接着不少谩骂声喷涌而来。 婉妍自知失礼,赶忙捂住了冲动的嘴,对着四周转着圈作揖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继续睡继续睡!” 等窗户们都悻悻地合上了,婉妍的兴奋仍是溢于言表,抓着蘅笠的胳膊上下直跳。 “这样就都说得通了!奎建宁之所以能迅速起家,很有可能是因为他私自贩盐,敛取暴利。 而奎府的地洞是为了储盐,所以在他们想放火毁灭证据时,高温蒸发食盐,将盐分附着在我们的衣服上,在烧衣服的时候会出现黄色的火焰。 这也太通顺了!” 蘅笠没接话,看着自己快被揪脱臼的胳膊,眼神带着无奈。 婉妍见状赶忙松开了手,还谄媚地帮蘅笠拍了拍衣袖。 “你别高兴得太早,这只是我们初步的猜想,要是想拿到证据,恐怕比登天还难。” 蘅笠冷静地说道,丝毫不为有所发现而激动。 婉妍激动的心立刻冷却了下来。 是啊……他们知道的事情还少吗?可是能真正证据确凿的呈到堂上的,又有多少呢。 “是的,我们需要太多证据。”婉妍点了点头,兴奋之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严肃。 “蜀州地处大陆内部,过境的陵江又是不产食盐的,所以这盐必定是从南方运来的。 首先我们要先找到奎建宁产私盐的地方。” “欠妥。”蘅笠摇了摇头以示不同的意见。 “如今天权所用食盐要么是两淮盐,要么是粤州盐,但这两地的产盐量是有朝廷巡盐御史督查的,想要弄出个几百石固然简单,但若长期以盗养贩,可能性不大。 但除了这两处的天然盐场,天权境内再无适合的产盐地,所以我怀疑这些盐,很可能是从藩属国运来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若我们真的去各藩属国调查,无异于大海捞针。” “嗯嗯嗯,大人您说的有理。”婉妍佩服地伸出了大拇指,立刻就被说服,放弃了自己的观点,“那大人您觉得该怎么办呢?” “天权国的《运盐法则》中有云:各地用盐量,宜按地里远近,户口多寡,分上中下三则,某府几何,某县几何,派定成数,令各商运盐分投其地,有司责土商转卖。 所以上到天权国的一京十三省,下至各行省下辖的府、直隶州、州,甚至到各县、各宣抚司、安抚司、长官司,各地的盐量都是有明确规定的数量。” 说到这里,蘅笠的分析戛然而止,等着婉妍自己去理解。 “哦哦哦!我明白了!”婉妍瞬间明白了蘅笠的意思,接过了话头,小脚激动得直倒腾。 “大人的意思是,只要我们先摸清在蜀州流通的盐量是不是符合律令规定,再沿着超标盐量的踪迹顺藤摸瓜,就可以扯出这条私盐利益链的源头,也就是产盐地!” “正解。”蘅笠点了点头。 有了目标与方向,婉妍感到思路清晰明了不少,心情也轻松起来。 这噩梦般的旅程,看似无功而返,实则大有收获啊。 看着面前伤都没好,就摩拳擦掌起来的婉妍,蘅笠淡淡地说道:“明日再开始调查吧。” 负手立在深夜中的蘅笠,脸色比月色还憔悴许多。 “今夜好好休息。” 婉妍这才记起来,短短三日,蘅笠在鬼门关走了不知几遭。 次次都是为了她。 婉妍的心忽而又甜又酸,像是初秋刚刚结的青果子。 这三日中所有的感激与祈祷,无力与绝望,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您好好休息,大人,” 最后,她轻轻说道,含着柔而倦的笑意。 第一百一十四章 唯至绝境封生尽 方知君心似我心 (1)(一更) 深夜,京都,华府。 诺大的妃梓木床上,玄衣公子慵懒地倚在缀满花边、柔软无比的羽毛枕上合着双眼,立在一旁的侍女弓着腰,一下一下认真地摇着孔雀羽扇,稳稳控制着摇扇的力度与速度,丝毫不敢有所怠慢。 巨大房间只点着一盏烛台,用昏黄而微弱的光,把极近奢靡的富丽堂皇扫得落寞而冷清。 “大人大人大人!” 一个急促的声音从门外几里地就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小跑进来的身影。 下一秒,还没等那人跪在长长的鹅绒地毯中间,一个精巧的九瓣琉璃花盏就从公子的指尖看似随意地弹出,快到捕捉不到轨迹地穿越了半个屋子,狠狠地正中来者的眉心,又掉在了地毯上。 “好吵……” 公子懒懒地抱怨道。 来者痛得呲牙咧嘴,却一声都没吭,慌得立刻一下下狠狠磕头赔罪道:“小的罪该万死!小的罪该万死!小的罪该万死!” 公子没睁眼,伸出手指懒洋洋地指了指自己太阳穴的位置,立刻就有丫鬟从一旁小跑着上来,跪在公子身后,小心翼翼地为公子按摩着太阳穴。 “说。” 公子从牙尖吐出一个字,多一个字都懒得讲。 跪着的人立刻抬起头来,额头已经磕头磕得头破血流。 “回禀大人!蜀州来信!因为大人您曾吩咐过秃鹫,让他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不能直接联系您。所以小的看到秃鹫来信,觉得出了大事,才这……” “少废话。”那人还没说完,就被公子直接打断,不耐烦之色溢于言表。 但听到了秃鹫的名字,公子倏尔睁开了双眼,冷冷吩咐道:“念。” 来者立刻手忙脚乱地取出信,手抖得连信都快拿不住。 “启…启禀公子,今日中午有二人潜入我府,虽并未轻举妄动,也未可察其意图,但属下担心有变,已加派四百雇佣兵驻守储盐洞,并安置好油料,以供其突围后毁证之用。 虽属下私以为鲜有狂妄之徒,有作祟之胆量,但鉴于此次是几年来首次有人进入奎府,故属下特告公子。 属下定会妥当处理此事,请公子放心。” 读完信来者就垂首而立,等着公子进一步吩咐,可公子什么也没说,定睛出神。 “信中可有说那二人特征?” 过了好半天,公子才问道,可已是一副已然将答案了然于心的神情。 “啊这个……”跪着的人手忙脚乱翻着信,半天才找到。 “信里说这二人是一男一女,看着年岁都不大,尤其是那女子,说是看起来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公子闻言,突然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既疯颠又嚣张,瞬间撕破了昏黄的宁静,把满屋子人都吓了一跳。 “可笑啊可笑。” 几乎是瞬间,公子突然收起了大笑的面孔,变脸似得换上了一副阴沉的面孔,摇着头淡淡说道: “这信从蜀州到京都,已经过了三天。这么算来,奎府此时必然是,已经被端了啊。” 不论是地下跪着的,还是身边站着的人,一个个都诚惶诚恐地不知如何是好,哪有人敢接话。 公子坐起身来,细长的手指轻轻扫过梨花几,随手夹起一只雕花琉璃盅,在指节间轻轻晃晃。 “蘅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讨厌啊。 至于那个小丫头嘛,倒是比我想象中能干一些。” 公子兀自喃喃道,眼神愈加凌厉起来,指间的力度愈来愈大。 “看来为今之计,只有去请二小姐了,麻烦她走一趟了。” 公子颇有些无奈地说着,夹着酒盅的手指又缓缓移回了桌面。 “叮”地一声脆响后,酒盅稳稳落在了梨花几桌面,待酒盅完全稳住,公子才移开了手指。 “是!属下这就去办!”跪着的人得了令,猛地站了起来,差点一个踉跄栽倒。 “等等。”公子唤道,重新卧在了羽毛枕上。 “大人还有何吩咐?” “这次别再搞砸了。” 公子闭着双眼,轻轻笑着,却比不笑时更阴冷了许多。 “他们可早该是死人了。” 黎明,蜀州,锦官城风水最佳之地。 一片浓密的竹林中,掩映着几座幽僻的亭台楼阁,不宏伟不奢靡,但每一处设计都极尽别出心裁的精巧,方在锦官城最热闹的街区,取得一片世外桃源般的幽静。 秋风轻轻扶起阁楼四周的纱幔,放任月色偷偷溜进阁楼中,流淌在深色木地板上,纷纷散落的画卷上。 几十上百幅画卷,有眉眼,有琼鼻,有玲珑小嘴。 拼在一起,就是一张美艳到冷清的小脸。 书桌旁,容谨正握着笔,专注地用丹青描摹着一双明眸,眼中除了画,再容不下其他。 韶域端着木质茶盘,轻手轻脚地掀开纱幔走了进来,跪在桌边将热茶端上桌,摆在离画卷最远的地方。随后又拿出金剪来,今夜不知第多少次剪了剪桌上的蜡烛。 “公子您又在画娘娘了?”韶域凑过去一点,看着画中熟悉的明眸问道。 容谨闻言,手中的笔骤然停下,一滴墨顺着笔尖,滴落在了在画中眼眸的眼底,成了一滴浑然天成的泪珠。 本来含着浅浅笑意的眼眸,骤然黯然神伤起来。 “这不是母亲的眼睛。”容谨搁了笔,认真地解释道。 韶域又认真看了几眼,才恍然大悟道:“是我看错了!这是那日在锦春楼遇见的那位宣姑娘的眼眸。” 容谨眼中微微一亮,含笑点了点头。 “看宣姑娘的本人不觉得,但单看宣姑娘的眼眸,与娘娘的眼眸,还真的是有几分神似。”韶域说道。 再认真看了看画,又忍不住赞道:“不过这份神似不细看还真是看不出来,公子您却一眼就可以看出,真是观察力超群!” 容谨闻言,淡淡笑出了声。 “我哪里有什么观察的机会呢,总共也没能见到母亲几面。” 容谨笑着,眼角却渗出几分苦味来,声音在极致的温润中,黯淡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唯至绝境封生尽 方知君心似我心(2)(二更) 容谨笑着,眼角却渗出几分苦味来,声音在极致的温润中,黯淡了下来。 “若非日日照着母亲的画像描摹,我又怎会将她的一颦一笑都铭记于心呢?” 空旷的楼阁四周摆放着十几架多宝阁,但上面却没有摆放一件饰品,只悬着一幅幅丹青画像。 几百上千幅画像,绘着同一个人,一个头戴后冠,身着霞帔的女人。 她生得一副大气端庄,又仪态万千的面容。 可在她母仪天下的气度面前,鲜少有人会注意到她的相貌。 韶域登时跪下请罪道:“是韶域失言,惹公子不快,请公子责罚!” 容谨摇了摇头,温和地展颜,声音轻得像秋夜的露水。 “错的不是我,何来不快? 错的不是你,何来责罚?” “多……多谢公子海涵。” 韶域微微一怔,赶忙道谢,但心中的吃惊不是一点点。 公子今日的心情是真的不错,若是在往日,谁若是提起了公子的伤心事,那后果可是…… “咳咳。”就在韶域暗自吃惊时,容谨掩面轻声嗽了嗽。 原来是方才伸手时,盖在容谨身上的莲青斗纹添花番丝鹤氅落了下去,露出了里面的夹衣。 韶域连忙起身,帮容谨重新盖好了鹤氅,看着容谨纤瘦的身姿,忍不住劝道:“公子还是多注意些身体,这样彻夜不眠不休的,可如何能抵得住呢? 您同宣姑娘日后来日方长,又何须这样一夜一夜为她画像呢?” 听到这里,容谨的眉眼骤然柔软了许多,眼中泛起温柔的烛光。 “来日方长啊……” 他轻声呢喃着。 “正是。”韶域接过话,端起桌边已经没了温度的药盏,说道:“那韶域先去把公子睡前要用的药再热一下。” “不急。”韶域正要起身,就被容谨唤住。 “你先去把这满屋子的画都收下来,放在匣子里吧。” “什么!?”韶域大吃一惊,差点失手将药盏打碎。“您是说……娘娘的那些画像?!” 那些画像可是公子最真爱的物品啊,是公子无数个不眠不休的夜晚,满心凄苦,满眼悲凉画下的。 又有多少个白日,公子一个人摇着轮椅,一遍又一遍绕着这间阁楼,认真看着每一幅画像,寄托不可寻,也无可说的乡愁,以及只身漂浮在外的孤独。 因为放了这些画像,这间阁楼公子从不让除韶域外的任何人进入。 所有误入了这件阁楼的丫鬟与侍卫,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去。 如今,公子居然要他收起来…… “这……”韶域有些犹豫,没有行动。 “我没开玩笑。”容谨两只手拿起面前的画像,认认真真看着。 “对她而言我不过是一个工具,我又何苦再拿那些终其一生都拥有不了的东西,来无休止地折磨自己呢? 何况在帝王家,本就不该有这些桑梓亲情。” 容谨说得很轻巧,绝望到极限后的轻巧,一句话带过了自己十几年黄芦苦竹绕宅生的飘零生涯。 尽管陪了容谨十几年,韶域仍旧从未看透看懂过容谨的心中的想法,此时更是不知该如何接话。 好在容谨自己说了下去。 “不过好在,现在出现了我可以拥有的。” 明明是对着面前的空气讲话,笑意却温柔地缱绻在容谨的眼角,温柔得让人如沐春风。 “是宣姑娘吗?”韶域忍不住问道。 容谨轻轻笑笑,嘴角在笑,眼睛在笑,却没有直接回答。 “我自己都不相信,我居然会是一眼定终生的人。我私以为,我会是个很严谨的人呢。” 明明是自嘲,却带着轻快的温柔。 韶域长舒了一口气,打心眼里替容谨开心。 公子这些年,实在太苦了些,哪怕她不能为公子分担一星半点苦难,能带给公子一瞬的欢愉,也是极好的。 韶域正想着,容谨忽而摇着轮椅,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画稿,从地上谨挑细选出最满意的五官画像各一幅,收拢起来交给韶域。 “从明日起,你便照着这些画像,从全天权境内,找与她相貌最相似的女子,送来府上。” “啊?”韶域把画稿接了过来,却颇有些为难,“宣姑娘相貌出众,怕是天权国再难有与之相似的容貌了。” 容谨轻笑着摇了摇头:“这自然是了,但我要你找的是,与她各个五官最相似的人,无需有她全部的相貌。” 韶域这才应了下来,转身就要出去办。 “还有,下个帖子给宣姑娘,请她明日过府一叙。” 容谨对着韶域的背影吩咐道,重新拿起笔将桌上的画完善得更精致。 “是,公子。”韶域立刻转过身来,抱拳应道。 婉妍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晌午,这美美一觉把这几日的疲倦全都一扫而空。 头脑昏昏沉沉地坐在柔柔软软的床铺间,从窗棂蔓延进来的日光扫在身上暖洋洋,为胡思乱想创造了最好的环境。 婉妍捧着胳膊撑在膝头捧着小脸,几日前的那一幕幕简直清晰得跃然心头。 在被几百人围攻时,蘅笠自顾不暇却仍时时刻刻留意着她的安危。 在烈火即将吞噬她时,是决力已经所剩无几的蘅笠,消耗着生命力为她挡下一隅。 在自己的安危与她的安危只能选择一个的时候,蘅笠不假思索地将她推出生的通道,留自己面对生死挑战。 最后的最后,同时落下百丈悬崖,蘅笠放弃了自己,保全了她。 这刻骨铭心、带着血的回忆,让她不能不多了一份有厘头的肖想。 唯至绝境封生尽,方知君心似我心。 最幸运,对空谷歌唱有回音。 想到这里,婉妍迫不及待跳下了床,洗漱完毕后一溜小跑下了楼。 蘅笠正坐在桌边,一看到婉妍进来,立刻将手中拿着的东西收折了起来,拿眼神示意一旁的峦枫去将屋门关上。 像小孩子藏糖一样。 “大人您在看什么呢?”婉妍蹦跳着坐到了桌边,好奇地问道。 蘅笠端着杯子喝了口茶,一副若无其事又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兰心蕙质玉人身 誓不罢休病态魂(1)(一更) 蘅笠端着杯子喝了口茶,一副若无其事又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想来,我如今行事还不必向宣侍郎报告吧。” 蘅笠话音刚落,还没等婉妍回话,门外就传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 “韶域奉容谨公子之命,特来拜见!” “嗯……?”婉妍看了看一副认真看书模样的蘅笠,又看了看门外,彻底懵了。 “怎么隔着门说话呢?是因为这门传声的效果更好吗?” 蘅笠低着头看书不说话,峦枫也把目光生硬地移向了窗外,就差吹口哨了。 就在这时,门口的人又不依不饶地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还指名道姓直接说给婉妍听。 “韶域奉容谨公子之命,特来拜见宣姑娘!” 婉妍笑容微微一僵,又立刻恢复了常色。 我没说过我姓宣啊… 蘅笠和峦枫谁都没有要开门的意思,而门外的韶域大有今日不给他开门,他就隔半刻钟报一次时的架势。 最终,还是婉妍架不住韶域的执着,只得讪讪地上前把门打开,放韶域进来。 韶域丝毫没有觉得尴尬,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对着婉妍郑重地行了个礼。 “韶域见过宣姑娘!” 婉妍也回了个礼,给他倒了杯茶,便直奔主题问道:“容谨公子找我有何事?” “我们公子今晚在府中设宴,恭请姑娘过府一叙。” 说着韶域瞟了眼被蘅笠压在杯子下面的信笺,略有不悦地说道:“请柬在那里。” 婉妍把信笺拿了过来,却并没有打开,对着韶域笑得温和而客气。 “容公子盛邀,婉妍感激不尽,本不该拂了容公子美意。 但因我兄妹几人来蜀州时日已久,启程返京日期将近,诸事繁杂,便不去贵府叨扰了。 今日麻烦韶公子跑了一趟,还请韶公子代我们向容公子问安,婉妍遥祝容公子玉体康健。” 婉妍说得彬彬有礼,礼数得体又格外疏离。 虽然婉妍本身是个极其闹腾的人,但本性的显露也只限于熟人。 在生人面前,婉妍是真正的相府千金。尊重别人的同时,尊重自己。 谁知韶域听到婉妍的拒绝,丝毫没有不悦或吃惊,而是一副早就料到了的神情,平静地笑道:“姑娘有祝福的话,还是烦请您亲自走一趟告诉公子吧。 我们公子说今夜的筵席为姑娘而宴,姑娘一日不来,筵席一日不散;姑娘一月不来,筵席一月不散;姑娘一年不来,筵席一年不散;姑娘一生不来,筵席便终生不散。 公子说他有的是时间,等姑娘驾临容府。” 韶域说的认真正经,一点不像在开玩笑。 “啊……?”一秒前还端庄温婉的千金小姐,瞬间被雷成了一个目瞪口呆的痴呆。 现在邀请人都用这么激进的手段啊…… 一向巧舌如簧的婉妍,此时却连接话都接不住。 “呵呵。”蘅笠抱臂冷笑一声,竭力克制着眼中的凌厉。 “原来容公子所谓的邀请,就是用苦肉计相威胁。那容公子这邀请,还真是够沉重。” “蘅公子误会。”韶域冷淡地说道:“这不过是我家公子邀请宣姑娘的诚意之举,全无威胁之意,还请蘅公子明察。” 说着韶域又转向婉妍,神情真挚了不少。 “若因韶域表达不清,误使姑娘感到压力,实乃韶域之失,万望姑娘勿怪,切莫误会公子诚心。 公子热切地盼望着,能盼得姑娘的芳迹。” 韶域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彻底将婉妍逼向了绝路。 婉妍轻轻叹了口气,勉强地笑道:“既然公子盛情如此,那婉妍却之不恭了。 只是不知,可以允许家兄、家姐与我一起做客吗?” 韶域目的达成,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自然可以。” 说着韶域行了个礼,“那韶域先行告退,容府今晚恭迎诸位。”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兰心蕙质玉人身 誓不罢休病态魂(2)(二更) 当晚,临出门前,一行人都走出门几步,婉妍突然猛地想起什么,飞速撂下一句“哎呀!等我一下”,就一溜烟跑了回去。 再回来时,婉妍的发髻上多了一根簪子。 自从收了这根簪子,一向不戴首饰的婉妍,竟一日不可离了它。但凡某一日忘了,便时刻担心它丢了坏了,必得立刻找着戴上,方才放心。 看着众人的眼神都落在自己的簪子上,婉妍有些不好意思,赶忙解释道:“我没有戴头饰的习惯,所以总是把它忘在梳妆台上,又有些担心把它给丢了,所以才…” 蓝玉轻声笑笑,“是了,出门在外首饰是该收好些。” 傍晚,容府。 在空旷的宴会大厅,容谨摇着轮椅,一遍一遍仔细检查着每张桌上的餐具,确保每一个器皿都光洁闪亮,摆放整齐。 这时韶域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从怀中拿出个东西,双手捧到韶域面前。 “公子!她好大的胆子!她居然把您送她的金簪拿去当了!这个簪子对您意义如此重大,她怎么如此不知好歹!” 韶域忿忿地说道,捧着的金簪在明亮的灯光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容谨定定地看着金簪,面色冷了冷,但立刻恢复了常态。 “这簪子对我很重要,但她不知道。” 容谨淡淡地说道,讲给韶域,也讲给自己。 从韶域手中拿起金簪,容谨的手指轻轻拂过簪体,指尖沁入了金器的微凉。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侍者的声音。 “贵客到!” 容谨心中一动,摇着轮椅转了过来,一眼看见婉妍一行人快步走进来。 容谨一眼看到,上次与婉妍见面时还不加一分妆点的发髻上,此时带着一根刺目的银簪。 难怪把我送的簪子当了呢,原来是已经有了喜欢的簪子。 可惜了,早晚有一天,你只能戴着唯一的一根簪子,属于我的簪子。 容谨用温和的目光迎接着来者的脚步,不动声色地将簪子收进了怀中。 “婉妍见过容谨公子。”婉妍等人在容谨面前站定,拉着裙角行礼道,身子降到正好能与容谨平视的地方。 蓝玉也礼数周到地问了好,而蘅笠和峦枫则都背手站在身后,点头以示意。 容谨客气而热情地和每个人都打了招呼,但唯独在看向婉妍时,眼睛倏尔明亮起来,跃动着澄澈的光芒。 “妍儿姑娘百忙之中驾临寒舍,容谨感激不尽。” 容谨含笑说道,明明是一句最常见的客套话,可此时却饱含了热忱与真挚。 “容公子客气了。”婉妍的笑颜恰到好处地礼貌,“能来贵府做客,是我们的荣幸。” 主客依次入席后,很快就有丫鬟们排成整齐的队列,捧着食盘来上菜。 明明人数众多,但她们的脚步声整齐得只有一个声音,也根本听不见任何衣裙摩擦一类的噪声。 等菜上齐了,婉妍还没动筷子,就已经大吃了一惊。 自己桌前摆着的满满当当十几道菜,全都是京都菜式不说,竟然还无一不是自己最爱吃的菜! 婉妍几乎是立刻意识到,这位容公子知道自己的名字算什么,恐怕他早已经把自己祖宗八代的底细都翻了出来。 查她底细不难,可是短短三日,便是锦衣卫都难从京都调查后,把消息送到蜀州。 虽然婉妍无数次告诫自己,今晚只是普通的赴宴,不可胡乱猜测与暗查,失了礼数。 但自从进了容府,见了容府这阵仗,又见识到了容谨这惊人的情报能力,再难不怀疑这容谨公子,身份不简单。 婉妍在心里暗暗分析着容谨的真实身份,表面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异常,扶袖夹菜,掩面入口,细细咀嚼,每道菜都只浅尝了一口,就算再喜欢的菜肴也没有去夹第二次。 坐在对面的蘅笠看着婉妍这吃相,活像一只戴了笼头的小饿狼,不仅暗暗心疼婉妍在宣府的十几年,居然都是以这样泯灭人性的方式用膳的。 118 何羡江山看不足 最美人间烟火气(1)(一更) 这场精心筹备的宴会,在沉默的觥筹声中度过,在场的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开口。 除了容谨,每个人都怀揣着不同的心情。 有猜忌、有怀疑、有暗查、有敌意。 唯独容谨,看着坐在自己右下方的婉妍,明明满是城府的心,充实地容不下任何杂念。 佳人玉立咫尺侧,便有二心又何妨。 一顿饭吃完,主客又客套了一番,婉妍等人便道谢离开了。 客人刚走,一直站在容谨身后,面色紧张的韶域,一刻也按捺不住地问出了心中的担忧。 “公子!您到底为何请他们来府中做客,又为何要全挑宣姑娘喜爱的菜呢? 他们此时必然都已经知道,您绝非寻常百姓,您这样不是明摆着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吗? 况且您也知道他们都是朝中之人,若是他们真的知道了公子的真实身份,那公子可就危险了!” 与韶域的心急如焚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容谨的淡然与平和。 容谨摇着轮椅,停在了婉妍用过餐的桌边,看着桌上几乎纹丝未动的菜肴,眉眼间皆是温柔。 “我只是想请她来家中做客,想用最好的、她最喜爱的餐食招待她,不想有丝毫的不周。 旁的事情,都不甚重要。” 容谨的声音,深情又温柔。 见公子陷得这样深,韶域有些着急了。 “可是公子,先不说她会不会察觉到您的身份,再将您的身份公之于众来加害您。只说她就算不知道您的身份,从她的眼中也可以很明显得看出来,她的心根本不在公子这里,而在……” 韶域说得着急,但最终还是立刻切断了话头,不忍心再说完。 “我知道,真的很显而易见。”容谨平静而淡然地笑着,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神伤。 “但是对我而言,感情从来都不需要两心同。 我想,我要,就可以了。” 温润的声线说出这样偏执的话语,更让人毛骨悚然。 说完,容谨端起婉妍用过的酒盅,将里面的清酒一饮而尽,才吩咐道:“写信给京都,告诉他们,只要他们满足我的条件,我就加入他们无聊而肮脏的游戏。” 从容府出来,峦枫和蓝玉就被锦官城的按察使司请去处理公务,留下蘅笠和婉妍这两个“无业游民”,悠哉悠哉地漫步在夜晚的锦官城街道上。 婉妍跟在蘅笠身后一尺的位置,难得的一言不发。 夜晚和灯火,带给锦官城太多不一样的风情与美好。 白日冰冷的城,到了晚上就只有温和。 这温和是老旧的石门台阶上,两三成堆乘着晚风话闲话的大叔;是飘来闻着就火热香气的小摊和小孩的的哭闹;是爬上桥墩的绿色青苔,是陵江两岸不绝千里的盈盈灯火; 是你走在我身边,一言不发就足够温暖的欢欣。 走在这街道,婉妍心里除了向外溢出的满足,再无其他。 可谓何羡江山看不足,最美人间烟火气。 走着走着,婉妍瞧见街角一个不起眼的小店门口,居然在夜晚还排着长长的队伍,像一条龙一样在街道上蜿蜒盘旋着。 婉妍好奇地凑了上去,向一个抱着孩子的大姐打听道:“大姐,你们这是在买什么啊?” 大姐闻言笑了出来,半晌才说道:“傻姑娘,这里不卖东西的!这里是曼珠神花族在锦官城内的济慈堂,免费给没钱看病的百姓瞧病的地方!” “曼珠家族?”婉妍有些奇怪,“他们家族不应该在京都吗?” “是啊是啊。”说起曼珠家族,大姐眼中充满了敬仰,“但是曼珠家族在整个天权大陆设立了成百上千个济慈堂,定期有家族子弟前来坐诊。他们不仅医术高超,而且从问诊到抓药,都不要一分钱的! 今日是任沅植郎中每个月来锦官城的济慈堂坐诊的日子,这队从天没亮就排起,到深夜任郎中离开时才散呢!” 大姐话音刚落,前后排队的百姓都七嘴八舌地赞叹起曼珠一族的伟大事迹来。 “上次我得了病,任郎中分文不取地给我看病抓药不说,后来还亲自来我家,看我的病情是否得到根治!” “曼珠家族不愧是神花家族啊!” “要知道这任沅植可是当朝尚书令的堂侄子,居然如此医者仁心,体恤百姓,真是圣人一族。” “能有曼珠家族相助,实乃天权国之鸿福啊!” “啧啧啧。”走出去好半天,婉妍还在感慨,“没想到任霖阁这在官场上草菅人命的朝廷毒瘤,对百姓居然是这般仁慈?!” “是啊。”蘅笠冷声应道,意味深长地轻叹一声。 “伪善,终归也是善的一种,而且往往比善,更得人心。” 走了好半天,等蘅笠终于停下时,婉妍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蘅笠没往客栈的方向走,他们在一个三层楼前停下了。 蜀香楼。 婉妍知道,这是锦官城最有名的酒楼。 婉妍会心一笑,自己吃没吃饱,果然瞒不过蘅笠。 “大人你等一下!” 蘅笠正要往里走,却被婉妍叫住了。 回头看,婉妍指了指酒楼旁边的一个有些冷落的小摊。 蘅笠瞟了一眼,看着这小摊风餐露宿的就餐条件,有些犹豫,但是架不住婉妍热切的小目光和急切的小脚,只得跟着她走了过去。 小摊只卖鱼面,摊主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 “奶奶,要两碗鱼面!”婉妍蹦蹦跳跳坐在了长凳上,对摊主伸出两根手指。 “要一碗。”蘅笠立刻接道。 “要两碗吧,大人您也尝尝嘛,鱼面可是蜀州很特色的小吃!” 蘅笠丝毫不为所动地摇了摇头,“我吃的很饱了。” 明明在容府就没吃几口,还吃的很饱…… 婉妍撇撇小嘴,在心里嘀咕。 “就点一碗吧。”摊主奶奶笑道慈祥,已经手脚麻利地在一大盘鱼泥中搓面了,“我家的鱼面量大,你们小两口吃一碗就够了。” “那太好啦。”婉妍红着脸笑笑。 不一会摊主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面上来,果然碗比脸大,满满当当。 119 何羡江山看不足 最美人间烟火气(2)(二更) 不一会摊主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面上来,果然碗比脸大,满满当当。 婉妍先把筷子递给蘅笠,“大人您尝尝!” 蘅笠看着这油腻腻的碗边和残缺的筷子,皱着眉摇了摇头。 婉妍见蘅笠不吃,也不再客气,挑起面就“呼噜呼噜”吸了起来。 这鱼面又嫩滑又鲜香,果然好吃。 婉妍大口大口吃着面,时而还抱起碗喝一大口鱼汤,嘴角脏了就拿手背一抹,不一会就吃的满头大汗。 蘅笠看着吃得投入的婉妍,不由得想起了半个时辰前,面对满满一桌用金银器皿乘着的精致佳肴,只浅尝几口的大家闺秀,不由得哑然失笑。 我很荣幸,成为让你不必拘谨的人。 而婉妍实在是太享受于这一碗鱼面,甚至没注意到蘅笠笑意盈盈的眼神,只想着坐如针毡地享受饕餮盛宴,哪有和喜欢的人坐在路边摊上轻轻松松吃小吃,来的滋润。 京都,皇宫,坤慈宫。 鸿图华构下的殿堂极尽富丽堂皇,占地虽不大,但仅一间宫殿,就豪掷琉璃万顷,金玉无数,是整个皇城中,最为奢靡的宫殿之一。 虽然还未到中秋,气温还算宜人,但坤慈宫中已经早早架起了暖箱。加上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雾,与几十上百盆每日更换的时令鲜花的香气氤氲着,整个宫殿仿佛仍在春日暖阳中,香气袭人。 偏殿中,一个珠光宝气、气度不凡的女人,正抱着一只富态的猫坐在偏殿中央的软榻上,一下一下抚摸着猫的后背,像慈母一样温柔慈祥。 她虽然已经岁至中年,但丝毫无法从她柔美而娴静的面孔上,看出分毫岁月的痕迹。 在女人下手的椅子上,坐着一位儒雅俊朗、戴着银冠的少年。 二人说着话,脸上都带着难掩的喜色。只是女人的喜色更近似于欣慰,而少年的喜色则是出于礼貌。 “笙儿他可算是想明白了!”女人连连感叹道,像是一朝解开了几年的心病一般,轻松又欣慰。 “我之前就同长兄说,他长大一点就会明白的。像这样别人煮饭自己吃的好事,谁人会不愿意呢?” “是啊,这可真是喜事一桩。”少年笑得恰到好处,恭维的话语却只能让人听得出真诚,“但九王爷能想明白,还都是娘娘您教导得好。” 女人被夸的很受用,对少年笑得和蔼,却故作恼怒地嗔怪少年。 “桢儿!我同你说了许多次,私下的时候,你莫要称我娘娘,叫我姑母便是。也莫唤笙儿王爷,论年龄,他还是你的姑表弟弟呢。 我同长兄亲密无间,你们这辈可不能生疏了才是。” 这坐在正中的女人,便是曾经的任贵妃,如今的任皇后。而坐在她下手的少年,便是当今尚书令任霖阁的独子、任皇后的亲侄子任沅桢。 “多谢姑母厚爱。”任沅桢坐着行了个礼,把礼节和亲近融合得恰到好处。 “哎!”任皇后慈爱地答应了一声,立刻话锋一转道:“不过,笙儿在信里说,要他参与夺嫡,必须满足他一个条件才行,说是要宣家的那个小女儿。 虽然不知道笙儿他怎么就看上了那个丫头,但是既然他开口要了,就给他吧,免得他哪一天又反悔了。” “宣婉妍如今在蜀州查案,倒是很有可能与笙表弟见面。但……”任沅桢解释道,又立刻露出一副很是为难的样子。 “宣婉妍已经知道端了我们的储盐洞,怕是很快就能查到我们的盐线。此女,留不得啊……” 皇后一听,也有些着急道:“可是她不过只是发现了储盐洞而已,能再知道背后实情的可能性并不大,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姑母,您难道忘了吗?”任沅桢笑了笑,提醒道:“宣婉妍可是白泽族人。 他们白泽一族,脑子都聪明地让人讨厌,只要让他们抓到一丝蛛丝马迹,若不及时毁尸灭迹,结果就是满盘俱损。” “可是……”任皇后虽知如此,但一想到儿子的性格,还是努力地争取道:“既然她是这样聪明的人,身后还有白泽家族和中书令父亲,为什么不争取将她收入麾下,让她成为笙儿的左膀右臂呢?” “我何尝不想啊姑母!”任沅桢苦笑道:“可宣婉妍这个丫头和她那个只知明哲保身、中庸圆滑的爹完全不一样,她就像被人洗了脑一样,真把什么王道基业,百姓福祉作为自己的价值追求。 我多次相邀,她都委婉地拒绝,言下之意就是不愿与任党为伍。” 说完还不等皇后说话,任沅桢又立刻补了一句,直接断了皇后的念想。 “侄儿未免此女坏娘娘与父亲筹谋多年的大事,已经请凤家的二小姐出马,去解决掉这个丫头,以及那个处处与我们为难的蘅笠。” 听到这里,皇后微微一颤,心头瞬间被不安包围,但还是不由得连连点头道:“蘅笠那个臭小子是早就该死了!” “是啊。”任沅桢乖巧地笑道:“解决了蘅笠,那姑母与父亲面前,便又少了一大障碍。” 姑侄二人又聊了一会,任沅桢敏锐地发现任皇后已无心多聊,于是道安后就离开了坤慈宫。 任沅桢走了许久,任皇后悬着的心仍旧无法落下。 虽然她和自己儿子、隐匿于蜀州的当朝九皇子仲怀笙的相处时间并不长,但她这个当母亲的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这个儿子虽看着清润温和,但实则内心阴暗无比,性格畸形异常,一旦想得到什么,便是不计代价,就是历尽千辛万苦,用尽千秋万载,也必要得了来。 连任皇后自己都不清楚,怀笙这病态的占有欲,到底是如何而来。 但任皇后知道,他外表越是一副清风明月的样子,心中就越是畸形可怖。她也知道,这个本不该也不能的出生,一出生就被父母丢在千里之外的孩子,自己长成了一个心灵可怕,能力可怕,手段可怕的人。 一想到这里,任皇后心里就越发恐惧。 哎……要是桢儿真的伤了宣家的小丫头,任家……就大难临头了。 120 国可负我 我万不能负国(1)(一更) 第二日天都没亮,蘅笠就“咚咚咚”猛烈地敲击婉妍的屋门。 上一秒还在流着口水做美梦的婉妍被突然打断,下一秒就火冒三丈地蹦了起来,拍着被子吼道:“大清早敲敲敲,敲个头啊?” 然而下一秒,门外传来的声音,让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婉妍恨不得跪着去开门。 “打扰到宣侍郎的美梦实非我意,只是今日押送林将军的囚车途径锦官城,需得宣侍郎与我同去送别林将军。” 蘅笠的声音清冷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来,但还是把婉妍吓了个半死,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柔软的被窝。 完了……我居然吼了蘅大人……啊啊啊啊啊我的淑女形象全完了啊啊啊啊! 哎……起床气误人啊…… “对了大人,负责押送林将军进京的,是哪一位锦衣卫啊?” 用早膳时,婉妍啃着馒头问道。 “不知道。”蘅笠优雅地喝着粥,硬是把一碗清粥喝出了参汤的尊贵感。 “一会见了不就知道了。” 锦官城外,距离锦官城最近的馆驿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砚巍!!!” 婉妍捂着嘴一边尖叫,一边原地狂跳。 下一秒,婉妍朝着囚车的方向飞速狂奔而去,跳着给了砚巍一个大大的熊抱。 即使知道婉妍和砚巍打小一起长大,就如亲生姐弟一般亲近,但在看到婉妍如此亲密之举时,蘅笠还是略略皱了皱眉。 早知道,就不专门派砚巍来了…… “妍姐姐!”砚巍重重拍了拍婉妍的后背,憨厚地朗声唤道,笑得朴实,“你可是重了不少啊!” “臭小子!”婉妍笑着狠狠拍了砚巍一掌,却丝毫不恼,“你也壮实了不少啊!” 砚巍有着超越年龄高大壮实的体格,与年龄相符的稚嫩样貌,以及落后年龄十几年的单纯与天真。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高大雄壮的憨傻小孩,从小跟着婉妍这个古灵精怪的孩子王,可没少受欺负。 但好在穿着深紫色的飞鱼云纹锦衣,倒掩盖了不少他的憨傻稚嫩之气,多了几分让人敬而远之的威严。 能在异乡看到最亲近的人之一,让婉妍开心地只想原地暴跳,抒发无处安放的喜悦。 “我还担心姐姐你在南方吃……吃不惯,给你在京城买了一包吃的,想着给……给你平时垫垫肚子。没想到姐姐你在这里吃……吃的这么好啊,可是重了不少呢!” 砚巍难得说这么一大段话,脑子早就跟不上嘴,嘴瓢了几次才终于说完。 说完砚巍就把一直牢牢背在背上的大包裹小心翼翼卸了下来。 这包裹又沉又大,算得上力大无比的婉妍在接过包裹时,都差点被这沉重的包裹扯着跪在地上。 “啊好沉……你是装了石头和秤砣吗砚巍?”婉妍蹲下来摸摸自己差点被砸断的脚尖,忍不住问道。 “嘿嘿嘿,才不是呢。我知道姐姐你不爱吃石头和秤砣,这里面全是你最爱吃的!”砚巍得意说道,笑得朴实。 婉妍一打开,乐得差点直接后仰着晕了过去。 “藕粉桂花糖糕!灯盏糕!金银夹花平截!通花软牛肠!栗子糕!升平炙!” 婉妍把比脸还大出两圈的铜制食盒,一个一个打开来看看,每看到一样就惊叫一声,开心得声音都发抖。 虽然已是秋日,但砚巍此行路途遥远,为了避免食物变质,砚巍特意去打造了双层的铜盒,里层放食物,外层放了一圈冰块制冷。 为了保证冰块源源不断,每到一个城市,砚巍都要在休息的时间跑一趟官府的冰井台,拿官牌取一些冰块。这才保证食物不腐坏,也没有被压碎。 可以说砚巍是费尽了千辛万苦,才将这些食物完好无损地送到了婉妍面前。 抱着这一大袋的铜盒,婉妍感动得都要流泪,她知道自己捧着的不是食物,而是砚巍朴实而真挚的心意。 这段时日在蜀州所食,多以辛辣味重为主,虽然好吃,但肠胃早已受不了。如今看到这一盒盒家乡的食物,自是开心。 但这开心不及见到砚巍之喜悦的千分之一。 婉妍感动地溢于言表,只能拍着砚巍宽厚的后背,不住道:“姐姐没白疼你,没白疼你。” “咳咳。” 就在这时,一旁的蘅笠适时地轻咳几声,打断了婉妍和砚巍场面壮观的重逢场面。 婉妍这才意识到,林将军还在一旁的囚车里,顿时自悔失礼,连忙过去赔罪。 “晚辈宣婉妍见过林将军。方才晚辈失礼怠慢,还请将军原谅。” “无事。”林将军洪亮地说道,又指了指砚巍,好爽地赞道:“这小子一路上待我极好,不是趋炎附势、落井下石之人,是个好小子!” “嘿嘿嘿。”砚巍闻言,乐得直抠着后脑勺傻笑。 婉妍瞧林将军,尽管站在囚车之中,尽管一身囚服、戴着镣铐,但他仍旧站地笔挺,面色坦然,精神气十足,眉宇之间流露出正色与豪气。 一如他十几年来,一次次统领着千军万马,身先士卒站在战场上最风起云涌的中心。 而他魁梧的身姿、黝黑的皮肤、脸上长长的疤痕,都诉说着这位骁勇善战的大将军,为了保卫国家做出的努力与牺牲。 仰望着囚车里的林将军,皆着锦衣华服的小辈们,却只有肃然起敬的份。 由于锦衣卫押送囚犯的时间与路线管理得很严,所以不到半刻钟后,砚巍就又要带着林将军的囚车出发了。 在此之前,婉妍和蘅笠都只是说些崇敬的话,并未开口说起敏感的话题。 在这看似只有几个人的场合,暗地里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死死盯着他们。 此时一问到关键问题,不论是婉妍蘅笠,还是林将军,几日内死于非命的可能性都会飙升。 就在囚车已经缓缓驶动,跟在囚车旁想再送林将军和砚巍一程的婉妍和蘅笠,才终于听见一个压得极低,但吐字极清楚的声音。 说者和听者皆默契地目视着前方,神态自若。 “奸党乱国,天权安危皆系于尔辈,勿为我一人犯难,救国!救国!” 121 国可负我 我万不能负国(2)(二更) “奸党乱国,天权安危皆系于尔辈,勿为我一人犯难,救国!救国!” 这滴着血的声音坚定而凄厉,像一把匕首狠狠插进了婉妍心间。 救国!救国! 多悲怆又凄厉的呼喊。 林将军为国披肝沥胆、忠勇一生,但奸臣作乱,他因为自己的忠勇身陷囹圄。 可到了最后,他压低了声音呼喊的,还是他的国。 用生命实践着忠诚,就是国可负我,我万不可负国。 婉妍目视着前方,努力维持着面部表情的稳定,可眼泪却止也止不住地落下。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蘅笠,此时眼中也满含敬仰与钦佩。 随着林将军话音落下,囚车的速度渐快,婉妍和蘅笠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距离一点点拉开。 看着林将军孤傲的背影,婉妍只觉得心口堵了石块一般,难受极了。 这在战场上看起来高大雄壮、孔武有力的身影,怎么在囚车里,就变得矮小单薄了不少。 单薄得让婉妍心疼、心酸。 可笑可笑,奸佞之徒久居高堂伴君侧,忠义之士身陷囹圄难再返。 婉妍真的害怕了。 她害怕一生戎马的林将军,从此永别疆场,在狱里凄凉余生。 她更怕,她和林将军这第一次见面,就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见到这位大将军。 既然已经有人出手陷害了林将军,那又怎会给他一个在御前辩解的机会。 林将军的返京之路,必然是千难险阻重重,生死危机四伏。 而如果林将军遇险,那砚巍必然也难逃一死。 那可是砚巍!最单纯善良的傻小孩砚巍! 想到这里,婉妍也不顾上四周灼灼的眼神,向着囚车的方向就大步跑了过去。 边跑着,婉妍的右手蓝光晶莹,通体雪白的白泽神兽带着蓝色祥云腾空而起。 “砚巍!” 婉妍大声呼喊,叫住了砚巍一行人。 就在砚巍疑惑地停下脚步看着婉妍时,婉妍已经快步跑到了他的面前,猛地抓起了他的左手。 “妍姐姐你……?” 婉妍也不解释,用左手捏着砚巍的左手腕,伸出了蓝光腾涌的右手,用两根指头往砚巍的脉搏中,注入着白泽神兽的蓝色决力。 砚巍立刻明白婉妍的用意,只要自己遇到危险开启决力,婉妍会在第一时间通过自己的气息,知道他们遇到险情,并确定他们的位置。 不是躲在暗处偷听偷看吗?好啊,我正愁你们不知道,只要你们胆敢对林将军和砚巍出手,我白泽家族宣婉妍,就会在第一时间赶来相救。 “救国固然重要,但若忠臣勇将皆因奸佞枉死,国又何存?请将军原谅晚辈自作主张。” 婉妍侧头轻声说道,说完双手抱拳,对着将军郑重地行礼道:“将军,京都再会。” 说完,婉妍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心中再无感伤,因他日定可再见。 林将军看着婉妍坚定地背影,又看了看囚车的角落中藏匿着的、自己都不知道那个少年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鸣炮筒,沉郁多年的心情,竟莫名疏解了不少。 “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将军忽然仰天大笑,笑得畅快,笑得爽朗。 少年一辈已堪当大任,天权还有救。 回到客栈后,婉妍立刻把所有的铜制食盒都取了出来,全部打开仔细寻找起来。 方才在送别林将军时,她本来没有意识到周围已经被眼线包围,正想问林大人之所以落难,是否是因知道了任党不可告人的秘密时,还没问出口,就被蘅笠用眼神制止了。 随后婉妍就看到,砚巍不动声色地瞟了瞟自己手中的大包裹,便知道林将军应该已经把想说的情况,都写成了信藏在了包裹中。 果然,在婉妍打开第五个盒子时,就在糕点的底下,看见了一个已经浸了些油的信封。 好在信封比较厚,打开来后信纸几乎没有被弄脏,同林将军为人一般正直洒脱的字体清晰地跃然纸上。 婉妍忙拿着信和蘅笠一起看起来,还不忘拿了一块糕点往嘴里塞。 “吾就任安南都指挥使十余载,安南藩属虽屡犯我天权边境、掳我城池、扰我百姓,但具为谋财,出兵镇压即立刻退出天权边境。 且其藩属内部统治稳定,并无异动。 直至两月前,外戚胡耀理一夜之内发兵逼宫,迫使原安南王陈氏退位,自立为新王。 此事看似是王权在家族间更迭,但实则疑点甚多。 一来,外戚胡氏在逼宫之夜统兵三万,其军队兵强马壮,甲胄精良。 然在此之前据我天权探子实时探查来报,胡氏家业并不丰厚,在朝中地位也不甚尊贵,且从未发现胡氏有蓄兵谋反之前兆,其兵马乃是在不足一周内便集结完毕。 然一区区外戚,便有狼子野心,何来如此丰厚之财力物力,迅速招兵买马,此为疑点一。 二来,胡氏篡位后,吾曾出兵镇压,欲使其将安南王之位,归还于陛下亲封为安南王的安南陈氏。 然胡氏使者云,胡氏已亲自修书向陛下言明其间实情,待陛下封其为新安南王。 吾念此,便休兵于边境,待陛下圣旨。若陛下封其为新安南王则撤兵,反之则起兵助陈氏归位。 殊不知未待陛下圣旨至,胡氏竟先起兵突袭我天权边境,连占边境四州。 就其兵力而言,安南胡氏与我天权作乱,无异于螳臂当车。 安南胡氏此出尔反尔,于己不利之举,乃是疑点二。 三来,近四个月来,自安南而来,入我天权的商队激增五成不止,边境几州的商队日日不绝,且皆有通关文碟。 其物资包裹严密,昼夜不停,且皆有佩剑侍卫护送。此乃疑点三。 最后,吾之将死,为使真相留存世间,将吾所知皆具实以告,望尔等早日将实情大白于天下。 吾兄前户部右侍郎林仪成之死乃是谋杀,并非畏罪自尽。兄生生前曾修书于我,言其命将不久矣,顾将其所知详细已告。 122 风雨欲来 我等静候其变(1)(一更) 兄生前曾修书于我,言其命将不久矣,顾将其所知详细已告。 一年前陵江水患发作,兄曾奉旨前往蜀州考察水患详情,无意间在泉灵山中发现村落一个,有村民百余人。 其村民世代终生居于此村,炼毒、制毒、试毒,已有百年。 该村位于一泉道之下,隐秘非常,若非因失坠入河中,顺水流冲至此村,兄亦不可至。 时至当代,其村民已不知村外世界为何,且皆因试毒而神智不清,四肢无力甚至溃烂,交谈已不能够,甚至癫狂失智者众多。 兄虽不知其毒毒效,但知其杀伤力巨大,且危害范围之广难以预计。 兄欲探其毒,察其所制之毒皆从一种花型植物中提取。 然未待兄探其为何种植株,已被守村卫队发现,奋起攻之,欲将兄赶尽杀绝。 兄边战边退,奋力抵抗两日有余,方才逃出生天。 然兄还未归于京都,即被控告贪赃枉法,直接落狱。两日后,便传来兄畏罪自尽的消息。 吾甚了解吾兄,绝非贪赃枉法之人,其必为奸佞所害,而此奸佞之徒亦是毒蛊村幕后操纵之人。 吾今日之遭遇,早在意料之中,也全因该毒蛊村。 吾早闻蘅宣二位少年英杰之名讳,然从未谋面,了解甚少。于理本不该将如此危险重重之任强加于你二人,然吾之将死,若再不将此事告知于人,恐世间再无知情者。 此村一日不除,后患无穷,万望尔等早日探明真相,将幕后之人的诡计扼杀。 林仪峰为国尽忠终生,此生已不虚妄。天权之明日,全仰赖诸位,万望尔等自强不息,铲除奸佞,还清明于朝野,还安定于百姓。 至此,吾虽百死,亦可含笑九泉。 林仪峰。” 看完信后许久,婉妍和蘅笠久久没有说话,满心沉重地沉默着。 婉妍甚至不敢想象林将军在写这封信时,会是多绝望。 若非实在别无他法、无可奈何,林将军又怎会将这些关乎举国安危的事情,告诉两个写信时还素未谋面的年轻人。 而此时蘅笠的心,则像是背着几百块巨石一般,沉重地喘不过气来。 这短短一封信,包括着边境作乱、内臣藩属相勾结、走私、制毒,这一桩桩一件件,关乎着国本根基、民生安危的大事。 而且这其中的许多,都完全出乎他原本的预想之外。 这盘棋的背后,到底还有多少肮脏的陷阱,是我没看到的。 蘅笠轻轻叹了口气,将胳膊撑在了桌上,两根手指轻轻捏着两眼间的睛明穴,身心俱疲。 坐在一旁的婉妍紧紧捏着信,眼神专注地放空在前方,眼睛有频率地一眨一眨,很明显大脑在飞速运转。 随着时间一点点安静地流逝,蘅笠的神情越来越沉寂,而婉妍的神情越来越兴奋,最终猛地一拍桌子,用兴奋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对啊!这不就把所有事情都联系上了吗!” 婉妍没头没尾地惊呼道,立刻分析起来。 “大人您看啊,林将军也说安南胡氏自己白手起家的可能性不大,那其背后必然有助力的推手,这个推手从中得到的,就是对藩属的操控。 而这个推手其实不难推测。 一来,林将军信中说,近几个月来安南与天权的商队往来频繁,有官牒却包裹严实,显然是官商勾结,私买私卖。 要知道这安南藩属,可是产盐大藩,年年的岁贡都有大量的食盐。 怎么就如此巧合,我们几日前才刚刚端了奎建宁的储盐洞,怀疑奎建宁有贩私盐之嫌。 二来,天权国内能有实力扶植一个新安南王的家族屈指可数,而安南作乱打掉了和一迁大人与林仪峰将军,这其中何人受益最大,应该一目了然,直指一人吧。 三来,韦崇捷一介县令被派去山村秘密送粮,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这个村子。 如今林将军又提到了隐秘异常的毒蛊村,这二者相似的程度,未免也太大了些?” 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后,婉妍最后总结了一句。 “不管如何,在蜀州和安南发生的这一切事情,都逃不到和一个人的关系。 任霖阁。” 把这些事情一件件联系起来,让婉妍思路清晰通畅,心情激动地无法遏制,兴奋地看向蘅笠。 然而蘅笠,仍是捏着穴位闭目养神,没有一丝丝的兴奋。 “大人,”婉妍不禁发问道:“我们新收获了这么多情报,您怎么还看起来这么沉重啊?” 蘅笠闻言轻轻叹了口气,睁开了疲惫的双眼看着婉妍。 “因为我才意识到,原来任家的胃口,居然这么大。” 说着蘅笠自嘲地冷笑一声,才接着解释道:“我之前原以为任家想要的,不过是成为独断天权政界的唯一权臣,成为富可敌国的名门望族一类。 然而,如若任家真的勾结藩属以培植政治势力、私贩食盐以争夺国家经济命脉,这可都是要给天权易主的作为啊。 何况勾结安南藩属和打破盐业专卖,是我们看到了的,那背后,他们还有多少个藩属的势力、手里还握着多少命脉产业,是我们没看到的呢?” “而百年制毒,还是能大规模使人身体溃烂、精神失智的毒。”蘅笠冷笑一声,笑得发苦,“这是要扰乱人间,以颠覆四大天神、颠覆天璇殿、颠覆七大圣族八大神族,给决赋世界,重新排个高下。 此狼子野心,可真乃心比天高。” 听到这里,婉妍心中的兴奋已然荡然无存,连连倒吸冷气。 十六年前,毒尊沙华以一己之力,杀死天璇殿第一百零九世无上圣尊,重创上代万翎凤尊以及作为当代天璇殿左护法的鸿鹄家族族长,逼得鵷鶵圣族、玄武神族隐退山林。 后来七大圣族八大神族联合一致,才剿灭了杀戮之尊沙华。 但人间已是的伤痕累累用了十几年,都尚未愈合。 没想到在那次人间大乱后才十六年后,神花曼珠家族竟也想再次改写人间秩序,而且是预谋百年。 人间,又会是一片疮痍满目。 123 风雨欲来 我等静候其变(2)(二更) 人间,又会是一片疮痍满目。 冥冥之中,婉妍感到心底有个阴冷又嘶哑的声音在轻快地说着: 下一次人间生灵涂炭,指日可待。 “没事的没事的!”婉妍猛地站了起来,连连说道。 她实在太讨厌这种焦虑不安的气氛,让她忍不住做些什么来打破它,试图安慰蘅笠,也安慰自己。 “任家的野心有多大,我们不是不知道,如今只是超出了我们的预期而已。 但有野心又怎样呢?只要我们把他们计划的每一件事情,都扼杀掉,他们有的,就只有野心了。 而且,即使他们还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后招,但是谁能说得好,我们是不是也有许多隐藏的后招呢。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到了任家与人间为敌之时,战斗的又不是只有我们,还有四大天神……啊不对应该是三大天神,还有各大家族。 我们戮力同心,何愁区区一个曼珠家族呢? 大人您真的无需这样担心!” 婉妍慷慨激昂地说道,越说越激动,最后真的把自己说服了。 “是四大天神。”一直沉默的蘅笠突然抬起头,无厘头地纠正道,好似完全忽视了婉妍激动人心的演讲。 毒尊沙华,会和人间站在一起的。 蘅笠平静地看着婉妍,把后半句话留在了心里。 “好吧好吧,四大就四大。”婉妍内心热血沸腾,也无所谓纠正这些小细节,豪迈地抬起一条腿踩在了凳子上,挥着双臂指点江山。 “目前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摸清安南藩属和任党是否有勾结,以及搜查任党贩卖私盐的实证,以打击任党在陛下心中的信任,及其在朝中的势力。 与此同时,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那个毒蛊村,并将其彻底端掉,直接断了任党霍乱人间的念头。 至于以后,我们就见招拆招,任霖阁扔给我们一个茄子,我们就扔回去一个大南瓜,总之就是将任霖阁整得再也不敢想他的什么百年大计,乖乖在家里抱孙子颐养天年!” 婉妍意气风发地收完,还忍不住给自己噼里啪啦鼓了鼓掌。 然而下一秒,满怀壮志豪情的婉妍,就看到了蘅笠那个“好好的孩子,怎么就傻了?”的关爱失智儿童的眼神,瞬间清醒了不少,立刻乖乖把腿放了下来。 在上司面前指点江山,我怕不是中了任霖阁那个让人失智的毒哦…… 婉妍心中恨恨地骂自己,立刻上前给蘅笠倒了杯茶。 蘅笠抿了一口茶,才微微点了点头,云淡风轻地赞同道:“虽然漏洞百出、粗糙无比,但你这个思路还是没错的。” 卑微侍在一旁的婉妍瞬间睁大了眼睛,感到满头都绽放出了烟花。 我被全世界最吹毛求疵的人夸了耶。 “我几日前已经修书京都,命锦衣卫暗中调查蜀州的用盐量,估计今夜至明早就可以到,我们就从这里入手。 毒蛊村那边我再加派人手,重点搜索泉眼之下是否藏有入口,等这边事情处理完,我们再亲自走一趟。 至于安南那边,若想调查,要先奏明陛下。待我们取得了走私盐确乃安南盐后,再奏请陛下允许我们入安南,调查胡氏背后的势力。 切记,在能将任党一击致命之前,切不可露出任何锋芒。 风雨欲来,我等静候其变。” 蘅笠精炼明了地安排部署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经过婉妍一阵咋咋唬唬的闹腾,心中的不安确实大大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油然而生的力量感。 这小狐狸……还真是洗脑高手…… 第二日一早婉妍下楼时,蘅笠已在桌边,桌上果然放着一封已经拆封的密函。 婉妍立刻小跑着坐到了桌边,眼睛冒光地等着蘅笠共享情报。 “大人大人,怎么样怎么样!” 蘅笠也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给数据。 “从户部档案看,京都城内人口350余万人,加周边农业人口总共800余万人,每月分配盐量一万两千担,从未有盈余。 蜀州总共人口412万人,每月分配盐量4800担。 根据锦衣卫在蜀州密查所得,虽然蜀州布政使司的账目显示,蜀州用盐量每月皆用尽,但密查其盐库发现,蜀州已连续四个月的配盐量有盈余,且每月盈余均在400担左右。 蜀州人均配盐量要远少于京都人均配盐量,且蜀州入秋后湿冷,蜀州人喜食重口食物,每月4800担的配盐量根本无法满足蜀州人的需求。 人均配盐量更多,且人均需盐量较少的京都尚且盐不足需,蜀州配盐量若有盈余,便是必有除了官配盐外,其他的购盐渠道。 由此断定,蜀州境内必有私盐存在。” 蘅笠说得有条有理,不紧不慢,三言两语就说得很清楚。 “啪啪啪。”婉妍忍不住兴奋地鼓起掌来。 虽然明知奎建宁贩私盐,但也终究停在猜测层面,无法有理有据地说出。如今有了铁定的证明,婉妍心中自然喜悦。 “我已安排锦衣卫乔装搜查全城所有可能交易私盐的场所,只要抓到一个,就能争取一锅端。” 蘅笠喝着茶,平静地说道。 然而幻想无比美好,现实总是要出乎幻想一些。 锦衣卫的效率确实奇高,到当天夜里,已经在全城查出四五个秘密私盐交易点。 然而,这些看似普通的盐商,竟都是些经过专门严格训练的死仕,在即将被抓捕时,还没等锦衣卫反应过来,竟无一例外地立刻自尽身亡。 而在这些私盐交易点,别说身份信息,就是买卖的账簿都没有。真真是除了几袋子盐,就空无一物。 前来买盐的人倒是抓了几个,几乎都是酒楼的老板,审了半天,他们除了知道这私盐的价格,比官盐的价格便宜近一半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天呐……”婉妍趴在审问室破旧的木桌上,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毫无用处的审问笔录。 124 你可愿予我 永不凋落的花火(1)(一更) “天呐……”婉妍趴在审问室破旧的木桌上,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毫无用处的审问笔录,不禁感叹道:“实在是高明啊!卖了四个月的私盐,挣了朝廷几百两黄金,居然连一点线索都没留下?!高啊……” 蘅笠认认真真看着手中的笔录,没有说话。 “哎……”婉妍叹了口气,晃晃悠悠站起了身,准备活动活动发麻的身子骨,懒洋洋地说道:“看来从贩盐这条路,走不通……” 婉妍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僵硬地截了话头,懒洋洋的身体骤然立直,整个人突然紧张得紧绷了起来,眼神霎时变得严肃正经。 蘅笠放下了笔录,静静看着婉妍,没有打扰她。 “坏了!”婉妍惊叫道,说话间已经迅速进入了战备状态。 “林将军他们,遇袭了!” 用决力催动轻功,婉妍和蘅笠以自身能达到最快的速度,飞也似地极速前进着。 情况紧急,二人甚至没顾得上叫上在另一个审问室审问的峦枫与蓝玉。 不出一刻钟,二人已经将锦官城远远甩在了身后,用快到像风一样的身影,划破了在山间与旷野间,本寂静的秋夜。 随着距离一点点靠近,婉妍能明显地感觉到,那股只属于白泽神兽的气息,正在越来越清晰。 等又翻一个山头时,婉妍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但仍旧丝毫不减速度,努力跟着毫不知疲倦似的蘅笠。 再翻过这座山头时,二人一眼就看见,在不远处两座上之间的小旷野间,麒麟神兽的红莲业火熊熊燃起,点亮了峡谷整个夜晚。 婉妍和蘅笠立刻快速赶去,果真看到了砚巍带着官兵,正与近百个黑夜人焦灼地缠斗在一起。 二人没有犹豫就立刻加入了战斗,甚至没有注意到身后山上的丛林中,一双秀美却冰冷异常异常的美眸,正死死盯着他们。 就像是猎人看到等待已久的猎物,进入自己早就设置好的圈套一样。 然而在看到蘅笠的背影时,丛林中的眼眸震惊地瞳孔微微震颤,又立刻定睛确认后,才敢相信目光所见。 片刻之后,这震惊才缓缓消失,瞬间被炽热的感情所取代。 迦阑哥哥,好久好久不见,璃儿甚是想念。 女孩的嘴角微微卷起。 然而很快,女孩的目光就落在了与蘅笠并肩作战的那个柔美的女子身段上。 顷刻间,厌恶与愤怒的妒意将女孩的眼眸燃烧得通红,一双芊芊玉指攥得青筋暴起。 是叫宣婉妍是吧,站在他的身边,就是你今日灰飞烟灭的原因。 皓齿紧咬。 峡谷中的打斗还在继续。 就凭砚巍的实力,还开启了决赋,完全可以以一敌百,解决掉这些黑衣人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在婉妍和蘅笠加入后,就连时间也不是问题,不足半刻,峡谷就又恢复了平静,只留下一地的尸首永远沉睡在峡谷的夜晚。 婉妍收了剑,先仔仔细细检查砚巍有没有受伤。确定他毫发无损后,才放下心来。 “妍姐姐,就这几个人我完全可以搞定的,还麻烦你大老远跑了这么一趟。” 砚巍看着奔波地满头大汗的婉妍,不由得有些心疼。 婉妍勉强笑了笑,拍了拍砚巍的肩膀道:“没事的,小心点总是好的。” 虽然笑着说没事,但婉妍的心不知为何,从进入这个峡谷那一刻起,就高高地吊在了嗓子眼,不安的感觉愈来愈强烈而真实。 蘅笠显然也有这种感觉,他站在婉妍的身后,警惕地环顾着四周,尽管已经没了目光可及的敌人,但他仍旧紧紧握住手中的剑。 一个似曾相识的气息冲撞着蘅笠的脑海,可他越是想忆起,越是无法在脑海中检索出它的信息。 “大人,我们应该中计了。” 婉妍轻声说道,冷静的声线中分明包裹着满满的不安。 “戒备。” 蘅笠点了点,简洁地嘱咐道,眼神一刻不离地凝视着四周,生怕出现一瞬的闪失给人以可乘之机。 可周围一片寂静,连飞鸟走兽的声音都没有。 这样的寂静反而让人更加紧张,因为最可怕的不是中计,而是明明知道自己中了计,却不知中了什么计。 山林中,绝色女子的面色愈加阴狠,紧盯着峡谷中女孩的身影,右手持续蓄力。 本还疑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居然需要姓任的请我出手解决。 现在一看,还算那个阴险的笑面小人做了件好事,不然我还蒙在鼓里不知道,居然有不知好歹的贱人,敢伴在迦阑哥哥的身边。 不过,马上就没有了。 女孩只是想想将山下之人挫骨扬灰的场景,嘴角就不禁翘了起来。 边想着,女孩的右手间已经悄无声息凝聚了几乎全身的力量,手掌缓缓抬起,用掌心覆盖住了山下女孩的身型。 今日谁都可以逃出这里,但你必须死。 其实她也知道,如果这团火焰真的落下,整个峡谷都会立刻被夷为平地,如果没有强力的决赋护体,没人能从中活下来。 但女孩不准备停下自己的行为。 由于我体内凤冥丹的缘故,迦阑哥哥在我开启决力那一刻起,就会感受到我的气息,他一定会开启决赋避开的。 女孩笃定地想着。 下一秒,七色的烈焰从女孩的掌心喷涌而出,巨型烈焰就像一只身披七彩祥云的凤凰腾空而去,将夜的暮色瞬间击成碎片,落了一地七彩的光辉。 火焰的速度之快,能力之大本远非女孩这个年龄所应能企及的,但对于这位新一辈杰出少年中最凤毛麟角的一位,女孩对自己的力量习以为常。 传闻对当代凤女凤凪璃实力的一切形容与赞美,都远不及她真实能力的百分之一。 巨大的火凤凰以肉眼不可追踪的极速,迎着婉妍势不可挡地落下。 从婉妍第一眼看到那火焰后不过一秒,那火焰竟然已经近在咫尺,根本没有开启决赋的时间。 婉妍的瞳孔瞬间被火焰充斥,然而已是避无可避。 125 你可愿予我 永不凋落的花火(2)(二更) 那一刻,婉妍甚至连慌张和恐惧,都没来得及产生。 “妍姐姐!!!!” 砚巍眼见婉妍马上就要被火焰吞噬,嘶吼着想冲上前。 可是就这短短几步,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生与死的距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婉妍的胳膊突然被猛地一扯,那力道简直要把婉妍拽脱臼了。 毫无防备的婉妍直接就被身后之人猛地甩在了地上。 下一秒,婉妍就看见了人生中永远定格下的一幕。 催动了全身决力的蘅笠纵身一跃,竟就那样正面迎上了那致命的火焰。 伏在地上的婉妍,看见眼前一片七彩的火树银花间,突然多了一个阴影。 这阴影挺拔、清瘦、坚决,似乎还带着淡紫色的光辉。 在即将撞上与火凤凰撞上的那一刻,蘅笠尽了自己全部的力量,一举释放掉了所有的决力,来挡住火焰向身后之人的攻击。 他把一身的本领不遗余力留给了身后之人,留给自己的,只有自己的肉身凡体,去迎接熊熊燃烧的烈火。 这一瞬间,真是长得惊人。 下一瞬间,那紫色的光影就与这一片花火交融。 “砰。” 两股强大的力量狠狠撞在了一起,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四周的群山都为之动摇,耀目的光辉瞬间洗白了所有人眼前的世界,只留下一片“嗡嗡”作响的空白。 哪怕主要的力量都被挡下,但二者相撞的余力,仍旧把在场其余人都撞飞出几十上百米。 丛林中的凤凪璃也被弹飞出去,捂着心口猛地喷出一满口鲜血。 可她甚至顾不上擦掉,就强撑着无力的身体向山下看去,心痛得如刀绞,一寸一寸地绞。 此时,被击碎的七色火焰像是星空之雨,在山谷的天地间落下一场不落的花火。 星空澄澈之下,七彩花火之间,蘅笠的身体就像一片淡紫色的羽毛,缓缓飘零在这最后辉煌的人间。 他干净、安详,平和,清秀,淡然,甚至还有一分欣慰。 太好了,妍儿应当没事。 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凤凪璃简直瘫在了地上,浑身剧烈的颤抖把眼眶中的泪水都抖了出来。她死死盯着山下,眼角都要裂开,嘴唇咬得鲜血直流仍不自知。 此时凤凪璃的心里一片空白,只有一句话在梦魇般地重复着。 我亲手毁灭了迦阑哥哥……迦阑哥哥,我的迦阑哥哥…… 眼见着那片无依无靠的紫色羽毛就要落下,女孩什么也顾不上,疯了似地想冲上去。 然而下一秒,一个没了魂魄般行尸走肉的身影,幽魂般地飘出。 一抹蓝光跃起,稳稳托住了淡紫色的身影,将他轻轻放在了地上。 “蘅大人!妍姐姐!” 被弹到了一侧山脉山脚的砚巍用最快的速度跑了过来,只看了一眼那两人,眼泪就止也止不地蓄满了少年的眼眶。 两个人,一个人的肉体没了气息,一个人的灵魂灰飞烟灭。 婉妍没有说话,没有回头,就那样安安静静跪坐在蘅笠的身边,紧紧攥着蘅笠的手,呆滞地看着前方,像是魂魄被击碎了一般,眼中没了丝毫光线,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 都说炎极则寒极,婉妍现在才理解。 蘅笠体内的焰火将他灼烧得通体冰凉,没了哪怕一丝丝温度。 婉妍紧紧攥着蘅笠的手,像是攥着一块千年寒冰,那寒气一点点渗入婉妍的肌肤,刺激着婉妍的心跳。 好在有这冰冷刺骨,婉妍才感觉到,自己好像还活着。 几乎是想都没想,甚至婉妍也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但她缓缓抬起了右手。 整个山谷的上方瞬间笼上了一层淡蓝色的屏障,严密地连一只最小的麻雀也出不去、进不来。 婉妍的手指轻轻一翻,她周围的空气一紧,几百把风塑成的利刃就凭空出现,随即如开弓之箭一般,全部射入了丛林中。 几百把利刃在丛林中飞速地穿梭着,地毯式地搜寻着,连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地方都不曾放过。 婉妍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也没意识到自己的本意也许是将那个伤害蘅笠的人,千刀万剐。 她就那样呆滞地跪坐在蘅笠的身边,灵魂粉碎成渣,亮晶晶的一地。 而四周山林的树木在风剑的飞舞中,一排一排地倒下。 凤凪璃眼见着自己被数十把利剑包围,却连一丝想反抗的心都没有,一心都在山下,躺着的那个人身上。 风剑不留情面地划过她的身体,不一会就将她割得千穿百孔,血流满地。 可凤凪璃感受不到哪怕一丝的疼痛,她早已被内心的刀绞震颤得麻木。 几百把剑和巨大的屏障对决力消耗巨大,很快婉妍就支撑不住。 猛地咳出一口鲜血后,身体软得撑不住,但紧紧攥着蘅笠的手,却一点也不松力。 当浩如山海的痛苦汹涌来袭时,会将人的意志一举粉碎,连流泪的意识都没有了。 婉妍不记得,自己那天是如何被一只火麒麟带回了锦官城。 不记得把只剩下最后一缕气息的蘅笠抬回来时,峦枫绝望的嘶吼。 不记得锦官城中所有有名的郎中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像走马灯一样,没一点用处。 不记得峦枫捏了捏蘅笠的脉搏,喊着“紫薇天火”,怒火攻心之下险些单枪匹马杀去凤天殿,最后还是被众人拦下。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能听见声音、会说话的一个人。 整整三日,婉妍就像一座雕塑一样坐在蘅笠床边,不吃不喝,无悲无言无泪,最后连眼睛都不眨动。 这三日,婉妍一直醒着做梦,梦里漫天都是七彩的花火。 梦里她心爱的男人又一次挡在了她身前。 梦里有一片淡紫色的羽毛,它飘啊飘啊,找不到它的归宿。 婉妍想尖叫,想嘶吼,想醒来。 可这梦,就是无止尽地循环往复。 刚开始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蘅笠身上,可后来大家才意识到,重伤不醒的是蘅笠,灵魂破碎的是婉妍。 蘅笠的消亡惊天动地,而婉妍的毁灭,悄无声息。 126 凤麟洲上凤麟木 (一更) 蘅笠的消亡惊天动地,而婉妍的毁灭,悄无声息。 峦枫的情况并不比婉妍更好,整整三日,峦枫都瘫在屋子的角落,视线一秒不曾离开自己的主,永生的主。 泪,整整流了三日。 到最后,峦枫眼角滚落的,都是鲜血。 峦枫自然了解紫薇天火,那是圣族凤凰的决赋,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七大星辰的星火构成。 紫薇天火永世燃烧,不可灭、不可解。 而且它灼烧的不是人的躯体,而是心魄。 峦枫简直一点都不敢想,平静躺在那里的蘅笠,其实灵魂和心魄,正在被七种火焰煅烧着,直至那鲜活的魂魄,化成一摊无形的烟云。 主,你若走,青鸾定为你伴驾,用生命为你超度。 而这三日一直陪在婉妍身边的凤凪扶,心中的煎熬程度,一点不亚于屋中任何一个人。 作为万翎凤尊,凤凪扶不用看就知道,蘅笠体内的,不仅是凤凰的紫薇天火,更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凤凪璃的紫薇天火。 凤凪璃自小天赋异禀,是凤族中最实力仅次于自己,甚至与自己持平的杰出子弟。 她的紫薇天火,纯度极高。 但他不知道也没空知道,那个疯子妹妹到底为什么要对蘅笠出手。 看着双目紧闭,已然奄奄一息的蘅笠,凤凪扶的心情复杂得理也理不清。 他多么希望蘅笠就这样永远醒不过来,用自己的生命,洗刷净释家族几十年的罪孽。 净释,这个被奉为最高天意的姓氏,到底利用人们对自己的信仰,屠戮了多少生命,毁灭了多少人的一生,蓝玉根本算不清。 但自出生起就被扭转天性,明明是七尺男儿却只能以娇美女子示人的他自己,绝对是其中一个。 凤凪扶甚至觉得,就是蘅笠今日死去,都偿还不清净释家族对人间的亏欠。 可蘅笠若是真的死了,那凤族就会因为凤凪璃那个疯丫头,背上弑神之罪。 弑神之罪是整个大陆中,恶之极的罪名,罪可诛全族。 而所弑之神若是作为至高天神的无上圣尊,那更是罪加一等,大陆上任何一个家族或者个人,都有权利对此大逆大恶之徒奋起而攻之。 如今凤族崛起的势头正猛,大有媲美天璇殿之势,是各大圣族神族所忌惮与恐惧的对象。 历史证明,强大过度就是毁灭的前兆。 若是真的让世人得了凤族弑神这个由头,那各大家族必然会联合起来,不遗余力打压凤族,力图将凤族斩草除根,以巩固本族的地位和各大家族之间的平衡。 但那又怎样。 凤凪扶心中冷笑一声。 凤族的骁勇善战闻名全大陆,战斗力与攻击力是其他任何家族都无法望其项背的。 就是天璇殿以同样的人数对战,都不一定能在凤族这里得到甜头。 何况自从凤凪扶承袭了万翎凤尊之位,便一改父亲休养生息,与各大族友好睦邻的策略,积极蓄兵练兵,培养出了一只全由纯正的凤族子弟组成的强劲战队。 放眼整个大陆,能与之一战的,也就只有天璇殿,还是有净释迦阑坐镇的天璇殿。 如果能换下净释迦阑的命,凤凪扶愿意拼上全族之力,与整个人间一战。 毕竟谁输谁赢,还真的不一定。 净释家族,也该还账了。 凤凪扶只是略略回忆起这些事情,整个心头就被仇恨的阴影完全笼罩住,恨不得现在就上去再给蘅笠一击,直接将其毙命。 然而直到暮色再次笼罩了房间,凤凪扶仍旧没有下定决心。 与整个人间为敌,他无所畏惧。 可他实在是无法无视,面前那个没了魂魄的身影。 摇曳的烛火将婉妍的身影映射在惨白的墙面上,空洞又死寂,却也比她的真人看起来,更鲜活不少。 凤凪扶轻叹了口气,微微转头,将婉妍失魂落魄的背影收入眼眸。 明明只有三日,婉妍却整个人都瘦削了一圈。 无论谁和她讲话,都好像是将一块石子投入尘封千年的寒潭一样,得不到分毫的回应,惊不起一丝波澜。 那样活灵活现的一个人,此时却了无生机,像是死去了很久很久。 凤凪扶心里很清楚,如果蘅笠真的死了,那婉妍,也再活不过来了。 其实凤凪扶根本搞不清,他对婉妍到底是怎样的情感。 他很恨婉妍,恨因为她的存在,拴住了他的一生,让他终生被关在束缚的囚笼中。 可他更离不开婉妍。 从出生起,凤凪扶被安排做一切事情的目的,都只是为了宣婉妍一人。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不在了,真的放了他自由,凤凪扶反而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哎……凤凪扶啊哈哈哈哈…… 凤凪扶无声地嘲笑着自己,从未觉得自己竟然是如此可悲。 “宣婉妍。”凤凪扶目视着前方,最终还是开了口。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全名,也是第一次对她,声音冷地让人发寒。 婉妍没有转头,没有反应,甚至根本不知道有人在叫自己。 凤凪扶没理会婉妍的呆滞,对着空气,娓娓道来,似是在讲一个故事。 “位于大陆最西的西海中央,有一座小岛,名叫凤麟洲。上面住着隐居的鵷鶵家族族长,还种着一棵凤麟木。” 死样的寂静,婉妍仍是没有任何反应。 又犹豫了片刻,凤凪扶才下定决心,咬着牙说了下去。 “凤麟木之叶,是世间唯一可以解紫薇天火的存在。而鵷鶵族医术高明冠绝大陆。 二者相加,或许……或许可以救蘅笠一命。” 凤凪扶说得极轻,轻得就像是在叹息。 他甚至希望,婉妍要是没听见,就好了。 然而太迟了,婉妍已经像是诈尸一样,猛地转过身来,眼睛中的空洞一扫而空,被夺目的光辉完全取代。 “凤麟洲!?”婉妍瞪大了眼睛重复了一遍,再次发问时,声音抖得凤凪扶都快听不清。 “姐姐……你你你是说……说蘅大人他可能还有救?!!” 127 弱水三千 贯月神船(二更) “蓝玉姐姐……你你你是说……说蘅大人他可能还有救?!!” 四目相对,一双眼炽热,一双眼冰凉。 过了许久,凝视着婉妍的凤凪扶,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嗯。” “那我立刻带蘅大人去!” 婉妍几乎是雀跃着惊叫了出来,没注意到凤凪扶嘴角的苦涩。 说话间,婉妍已经从坐了三日没动过的凳子上跳了起来,也不管全身因久坐而发麻,差点栽倒在地上,着急忙慌地就跑去收拾东西,还不忘对着角落的峦枫连连喊道:“峦枫!峦枫!快带上大人我们走!” 婉妍也不顾什么隐不隐藏身份,一出门就直接开启决赋,一行人乘着白泽神兽,直奔西方。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蘅大人还有救! 婉妍边狂喜地想着,眼泪边“噗哒噗哒”落个不停。 蘅笠受伤三日,婉妍这才终于掉下眼泪,郁结在心间的痛苦,这才释放而出。 蜀州已经地处大陆西南,距离大陆西缘也不算太远,加上司风的白泽神兽速度堪称一绝,一行人昼夜不停地赶了一整夜又一整天路后,在第二日的傍晚时分,就到达了大陆最西端的海岸。 等婉妍双脚落地时,太阳正好落在了海平面上,用今日最后的辉煌燃烧着冰凉的海面,洒下满目的粼粼波光。 这无尽的海,就跟着日光,流淌到地远天长。 傍晚的浪潮在海风的拂动下,卷着遥远的气息,翻涌着拍打海岸,留下一层又一层细腻而洁白的泡沫。 这还是婉妍第一次看海,但这波澜壮阔的场景,并没能分走她哪怕一丝注意力,婉妍直奔海边的摆渡船。 在靠近大陆的四周,有许许多多大岛或小岛,生活着许多渔民。 他们定期上岸来卖捕捞的海产品,或者购买生活必需品,所以岛与大陆间的渡船就是必不可少,船上有一个以摆渡为生的摆渡人。 当婉妍一行人下到岸边时,一个穿着黑色麻布斗篷的老翁已经闻声准备好了船。 但在看到这么多人时,老翁犹豫了。 “年轻人啊,我这船小,如今天色也晚了,乘船人越多越不安全,恐怕我只能载两个人去。” “我去!”老翁话音一落,婉妍立刻向前一步,主动请缨道。 峦枫当然不同意,也抢着要去。 就在两个人互不相让,谁都想亲自送蘅笠上岛时,蓝玉不经意地轻声开了口。 “不如就让妍儿去吧,蘅大人受了伤,想必峦大人应该回去和他家人交代一下吧。” 峦枫一经蓝玉提醒,才立刻意识到,若是无上圣尊重伤不醒的消息传了出去,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天璇殿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确实需要他去镇守。 百般无奈之下,峦枫只好同意让婉妍随蘅笠同去,嘱咐的话说了一箩筐,又把蘅笠在船上安置得妥妥帖帖后,才满怀担忧地目视着老翁站在船头,将小船驶离岸边。 尊上,您可一定要好好的回来啊! 峦枫这才意识到,世间困难千千万,然而他最怕的,就是超度自己的主。 同样是目送着孤帆远影碧空尽,凤凪扶的眼神则满是落寞与凄凉,还有一抹自嘲。 临走时,婉妍拉着他的手,千恩万谢地道了句珍重,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去救她心爱的人了,还是我,亲自指引着她去,亲自送她走的。 凤凪扶想着,只觉得海风好像愈来愈猛烈,愈来愈冰凉。 蕙质兰心带来的,只有两行离人泪,深情自此换不回。 “朱颜缀,蕙质兰心千秋岁;离人泪,一时清醒一生醉;满庭辉,唯有深情换不回。” 凤凪扶轻声唱着,戏腔婉转凄凉,尽数散落在海风中,连他自己也听不见。 “姑娘,你这是要去哪个岛啊。” 海岸线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后,撑船的老翁才问道,看了看面前的绝色少女,又看了看躺在船舱中,双目紧闭的少年。 “老师傅,麻烦您送我们去凤麟洲。”婉妍坚定地回答。 老翁明显滞了片刻,手中的桨也停了下来,任小舟在海面上无力地打转。 “姑娘啊,你莫不实在开玩笑吧。凤麟洲,可不是随便能去的地方。” 老翁忍不住多嘴好心地提醒道。 婉妍紧紧攥着蘅笠愈来愈冰冷的手,声音愈发坚定:“我没有开玩笑,我要去凤麟洲。” 老翁见少女执拗,只好重新摇起桨,缓缓地说道:“既然如此,我可以送你去。但是只能送你到凤麟洲外一千五百里地,剩下的路需得你自己走了。” “一千五百里地!?”婉妍闻言,不觉有些惊奇,“这又是为何?是那里很难走吗?” “不是难走,”老翁摇了摇头,“是根本走不了。” “俗话说凤凰择良木而栖,这凤麟洲中央,种着一棵凤麟木,乃是上古神木,也是凤凰最早栖息的场所。 所以这凤麟洲啊,是凤凰一族的诞生之地。 后来凤凰一族远离故土,前往大陆。为了保证自己的诞生地永远清净高洁,凤凰一族用尽千百年时光,将海水演化为弱水,护卫着凤麟洲。 这弱水,就是一片鸿毛,都浮不起来,又何谈一叶船舟呢?” “什么……”婉妍这才意识到此行的艰巨,但心中的信念丝毫不曾动摇,追问道:“那就没有什么可以进入凤麟洲的方法吗?” “那倒是也有。”老翁说着,指了指西面,“在那片弱水之中,有一叶神船,名唤‘贯月查’。 它只能在弱水中航行,且它是自己航行,没有摆渡人操纵。 唯有七大圣族中,五大五彩圣凰,也就是赤者凤、黄者鵷鶵、青者鸾、紫者鸑鷟、白者鸿鹄,才可以操纵‘贯月查’。 它沿着弱水最外圈绕凤麟洲而行,每十二年为一周期,周而复始,循环不停。 据海上夜航见过‘贯月查’的人说,看那神船的光忽大忽小,似星又似月。” 哪怕是博览群书的婉妍,也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神船的存在。 128 年少困于情 奈何生死别离(1)(一更) 哪怕是博览群书的婉妍,也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神船的存在。 但她没空详细探究,便急匆匆地问道:“那老师傅,您知道距离它上一次驶过这里,过了多久吗?” 老翁摇了摇头,把头上的麻衣往前拉了拉,以抵挡肆虐的海风。 “神船的踪迹,我又怎么会知道,但距离我上一次听闻有人看到它的踪迹,过了该有十年了吧,那时我的妻子都还健在。” “十年……”婉妍喃喃着,“那也就是说,起码还要一两年时间,才能等到神船‘贯月查’再次航行过来,这我怎么等得住呢……” 老翁看着女孩把少年的手攥得越来越紧,大概也猜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不禁为他们小小年纪,就经历这些生离死别而感到惋惜,却也是爱莫能助。 “孩子,自从十五年前鵷鶵医圣隐居到了凤麟洲,每个月都有许多重病在身的人,想渡过弱水,前去求医,可有些人到了,有些人终其一生没能到。 到的那些人,是无上圣尊认为命不该绝的;而没到的那些人,说明圣尊早就为他设有一劫。 劫啊,是逃不掉的,就像人,是永远无法抵抗无上圣尊,抵抗天命的。” 老翁摇着船缓缓道来,试图给予婉妍一些安慰。 “谢谢您。”婉妍想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回报老翁的善意,然而却根本无法做到。 “但是不尽全力拼一把,我没法认命。” 说着婉妍看向躺在船舱中,安详纯净得像个孩子,却越来越冰凉的蘅笠,心中愈发坚决。 认命就是放弃他,失去他,这让我如何认命? 狂妄的海风打散了婉妍松散的发髻,卷起一缕缕青丝,肆虐地拍打着婉妍的面庞。 可婉妍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始终,握着他的手,遥望着西的方向 在那遥远的地方,澄澈幽蓝的天色将与万顷汪洋相聚,载着星光的星云会一朵朵融化在粼粼波光里。 小舟在无尽的夜与汪洋中踏光而去,载着婉妍所有的希望。 到后半夜时,老翁手中的桨停了下来。 “孩子,这里就是海水与弱水的交汇处了。” 老翁轻声说道,边说着边拉下了挡风用的斗篷。 他想仔细再看一眼,这个勇敢的女孩。 “老师傅,多谢您。”婉妍真诚地道谢,把装着银两的荷包整个塞给了老翁。 说完,婉妍就小心翼翼地从小舟上站了起来,准备只身渡海。 即便是在夜晚,整个海面都浸泡在浓墨中一般漆黑,但就着星月之光,婉妍可以轻易地看出,就在小舟前两尺的地方,有一条清晰的分界线。 界限以外的海水顺风而涌动,界线以内,海水则自东向西绕岛而行。 婉妍揪着裙子,正准备移步而出,就被老翁叫住了。 “孩子,你这样下去一定会送命的!” 老翁有些着急,他不忍心看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永远陨落在弱水之中。 边说着,老翁边从怀里取出一片羽毛,从小舟一侧放了下去。 在海水这边,羽毛轻易地漂浮起来,可当它被风吹向另一边时,几乎是刚刚过了界限,就立刻沉了下去,消失得无踪无迹。 那速度之快,就仿佛沉下的不是一片羽毛,而是一块巨石。 虽然已经做了一夜的思想准备,可真的看见这反常识之极的现象时,婉妍还是略略吃了一惊。 老翁看到了婉妍的吃惊,劝道:“你若是不想去了,我再载你回去。你带这位公子去找找大陆上其他的名医吧。” “没事的,”婉妍说道,双手探到脑后,把凌乱的长发随意一绾,拿白泽银簪固定出一个慵懒的发髻。 “老师傅您快回去吧,深夜浪大,再晚便更不安全了。” 说完,婉妍又俯下身去,把脚上的绣花鞋和白袜脱了下来,露出一双白嫩嫩的小脚。 光脚踩在船舱中,婉妍伸出右手,准备开启决赋。 这时婉妍才发现,这弱水对非五大凰圣族的决赋有极强的压制作用,决赋是根本无法开启的,能使用的决力也微乎其微。 婉妍用尽全力,也只在压力的缝隙中,开启了几分微弱的决力。 这无疑,为这趟已然九死一生的旅行,更加了许多难度。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婉妍没有再犹豫一秒,提起裙摆就跨出小舟,小脚落在澄澈的水面之上,稳稳立于海面。 等站稳之后,婉妍才用决力在蘅笠身体绕了许多圈,小心又吃力地将蘅笠抬了起来。 之后,婉妍的右手灵巧地一翻,蓝色的光芒就从丝线一般从手掌中涌出,在婉妍的身侧交替着、重叠着,织成了一只蓝色的小舟。 婉妍再一抬手,蘅笠的身体就被蓝色的烟云承载着,缓缓落在了用千丝万缕的风织成的小舟上。 这小舟刚刚好能够蘅笠平躺。 “老师傅,”婉妍转过身来,终于露出了一抹平静的笑意,“此程多谢您照顾。” 老翁叹了口气,简直不忍心再多看女孩一眼,只低着头冲她挥了挥手,小声道:“去吧……去吧。” 婉妍点了点头,右手中延伸出一条蓝色的风线,捞捞拴在了风舟上。 婉妍脚步一起,风舟也跟着驶动起来。 很快,婉妍就走到了海水与弱水的分界处,她先在海水上站定,伸出一只脚试探性地落在弱水之中。 然而,就算开启决力,还提着气的婉妍仍有一只脚站在海水上,承担了本已轻若浮萍的婉妍身体的大部分重量,但在她将另一只脚放在弱水之上时,却连分毫支撑力都感受不到,就是简单地将脚浮于水面都是不能够。 这哪里是水,这明明就是空气啊! 婉妍心中不禁惊呼道。 虽然婉妍能清楚地感觉到,从足下传来水的触感与刺骨的冰凉,但那感觉,就好像踩进了一朵柔软的云一样。 婉妍本以为虽然正常人不行,但催动轻功的白泽族人轻如鸿毛,应有一线可能可以浮于弱水,可没想到,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无奈之下,婉妍只得使用计划二。 ------题外话------ 弦弦小课堂开课了! 和我一起念: 鵷(yuan)【一声】鶵(chu)【二声】 鸑(yue)【四声】鷟(zhuo)【一声】 129 七味紫薇天火 万丈弱水寒渊(二更) 无奈之下,婉妍只得使用计划二。 右手的蓝光再次流动,一掌大小的风面,浮现在近海面不足一拳的位置。 婉妍轻身抬脚踩了上去,让蓝光和自己的脚掌融为一体,总算是成功进入了弱水海域。 虽然如此能够在弱水中前进,可是对决力的消耗确实婉妍难以承受的。 可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婉妍只能如此。 婉妍扯了扯手中的风线,将风舟也升到了与自己平齐的位置,拉着小舟,一步一步腾空向弱水深处而去。 老翁抬起头,最后向西看了一眼。 星辰浩瀚,海天一色,难分天地。 绝色少女牵着一叶烟云之舟,步步凌云向着海天的交汇处行走着,青丝曼舞,衣袂翻飞。 颜如冠玉的俊朗少年,紧闭双眼沉睡在千丝万缕的风舟之间,一任满船清梦压星河。 哎……老翁叹了口气,调转船头,向东驶去。 年少困于情,奈何生死别离。 婉妍踩着风飞速向西靠近着,脚和小舟下带起的风,在一拳之下的弱水上,划出两道长长的水痕。 虽然婉妍的速度很快,也成功进入了弱水海域,但婉妍心中的担忧丝毫不减。 此时婉妍体内仅存的决力,是绝对无法支撑她脚下的风与承载着蘅笠的风舟,渡过一千五百里地。 而时至此时,婉妍都还未想出一个解决办法,只能祈盼着自己的决力能多撑一会是一会。 在天边已经擦出一抹微光之时,婉妍的决力已经在消耗殆尽的边缘挣扎了许久,向着透支的境地靠近。 万顷汪洋之间,婉妍的身体就像一片浮萍一样单薄,在海面之上摇摇欲坠,好似一缕光落在她身上,都能将她压垮。 婉妍伸出左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即使被海风猛烈地吹拂,因体力透支而流出的汗珠却仍是源源不断地涌出。 而婉妍的脸,已经惨白地像一张纸一样,血色荡然无存。 随着天边的奶白色光晕一点点扩大,婉妍的双脚离海面越来越近。 又过片刻之后,婉妍的脚底已经没入弱水之中,仅靠最后一缕决力撑着她还没坠入弱水之中。 而载着蘅笠的小舟,不论婉妍如何难以支撑,都未曾下降过哪怕一厘的距离。 “噗通。” 婉妍脚下那最后一丝决力,终于是不足以再撑住她的身体,婉妍整个人,瞬间消失在了弱水之下。 蘅笠! 最落水那一刻,婉妍的目光还死死缠在那只小舟上,心里想着的、喊着的,也只有那个名字。 婉妍才刚落入水下,身体就不受控制地迅速坠落着,不过几秒钟,就已经看不到海面。 而身下,更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漆黑。 婉妍的游水本领还算是不错,可在这弱水之中,却丝毫发挥不出用武之地,反而越是挣扎,坠落地越快。 不行不行不行!我要是沉在了弱水之下,那蘅大人就会永远乘着风舟,漂浮在这片无际的弱水之上! 只是想想那画面,婉妍的就已心如刀绞。 清晨的弱水冰冷刺骨,然而婉妍心里却着急地燃起焰火来。 然而在越着急的时候,婉妍反而冷静了下来,也不再挣扎身体。 在飞速坠落的同时,大脑也在飞速地运转着。 有了! 婉妍心中骤然一亮,竭力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才从指尖流出一丝的风力。 这次婉妍没有直接借助风的力量,而是将风力融入了弱水之中。 这微不足道的风力自然是无法将婉妍送出水面,但它可以操纵水。 若是操纵普通的海水,那这近似于无的一点风力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做到。 但这里的水可不是普通的海水,而是弱水。 不论是重力还是浮力,弱水都远低于普通海水几百倍。 婉妍刚御出一丝微小的风,就引得弱水剧烈翻涌起来,于是婉妍再向下多给了一丝风,巨大的浪涛瞬间翻腾而起。 婉妍双手御风,操纵着弱水的浪潮,快速地向水面靠近。 当清晨的波光洒在了海面那一刹那,婉妍像一只美人鱼一样,破水而出,带起两串晶莹的水珠。 太好了! 婉妍心底暗暗呐喊。 出水的第一件事,婉妍立刻拽了拽系在自己右手上的风线,把蘅笠的小舟拉到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又立刻落入了水中。 不过这次婉妍没有沉没,而是用尽身体所有的能量,甚至消耗着生命力挤出的那一丝决力,操纵着弱水,推着自己乘风破浪向前而去。 不出一会,婉妍又前进了近百余里。 然而与此同时,由于一直浸泡在弱水之中,婉妍落入水中的身子已经冻得僵直,完全没了知觉。 但婉妍丝毫不在意自己可能会余生半身不遂,满心都在为与凤麟洲一点点的靠近而兴奋。 又一个时辰后,婉妍已经可以远远看见,在太阳升起的另一端的海面之上,隐隐出现了一片陆地的痕迹。 凤麟洲! 若不是已经冻得连脸庞都僵硬,婉妍简直要尖叫而出了。 然而,就在遥望到凤麟洲的下一秒,婉妍赖以生存的最最最最后一丝决力,也悄然消亡。 婉妍再一次,坠入了弱水之中,连一个浪花都没能溅起。 在这一次极速的坠落之中,婉妍没有挣扎,甚至也没有思考。 一方面是因为,婉妍的全身已经麻木僵硬到完全没了知觉,大脑也被寒气封住了一般,连思考都不能。 另一方面,婉妍这次不再焦急,也不再担心。 凤麟洲就在不远的前方,只要一阵东风吹来,就能推着蘅笠的风舟到达凤麟洲。 婉妍相信,鵷鶵族医者仁心,绝不会看着蘅笠坐视不管的。 呼…… 婉妍长舒了一口气。 蘅大人有救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婉妍还在飞速坠落着,但她心头却感到满满的欣慰,与松了一口气之后,排山倒海而来的疲惫。 婉妍脑海中滑过的最后一幕,是三日前,蘅笠将她拉到身后,自己去挡住了七彩紫薇天火火。 三日之后,婉妍把蘅笠护在身后,自己去承受了万丈弱水寒渊。 蘅大人把自己的命给了我,现在我又把它还给了你。 我终于可以休息了。 冷气像是针刺一样渗进婉妍身体的每一寸皮肤,像是匕首一样割着婉妍的骨髓,但婉妍已经都不在乎了。 她知道,痛苦很快,就会过去。 130 命运长流转 结果不尽然(1)(一更) 她知道,痛苦很快,就会过去。 湛蓝、澄澈、无垠的弱水之洋中,婉妍无尽地坠落着、沉沦着、毁灭着。 大海,还是那样平静,仿佛没有吞噬一个少女的一生。 与此同时,风平浪静的海面上,一只两头弯弯、舱体圆圆的小舟,带着忽明忽暗的光辉,踏着清晨的朝晖,从烟雾迷蒙的远方驶来。 小舟没有桨,却平稳地行驶着。 在雾气中,它的光辉忽隐忽现,似星,又似月。 小舟之上坐着一位白衣白发白须的老者,岁月在他的脸庞上留下了太多了痕迹,却也为他带来了温和的凌厉,与从容的通透。 他遥望漂浮在水面上空的风舟,又看了看平静地连波纹都没有的海面,轻轻叹了口气。 绮罗,十五年了,你走了,她却来了,和你一样伤痕累累。 和你一样都是为了净释二字伤痕累累。 天命对我的报应,难道就是目睹这悲剧两次吗? 老者回忆着。 回忆,是老者的梦魇。 “噗……咳咳咳……” 婉妍猛地喷出一大口水,差点把自己呛死,又猛烈咳嗽起来。 等婉妍终于缓和过来,才发现自己居然还好端端地活着,就在一艘小船上,面前还坐着一位老者。 婉妍还没来得及发问并感谢救命之恩,就立刻左顾右盼寻找蘅笠的踪迹。 “他在。” 老者开口道,声音沙哑而从容不迫,说着眼神轻轻扫过自己右前方。 婉妍闻言,连忙转身向自己的左后方看去,果真看到载着蘅笠的那艘风舟,正完好无损跟在自己所在的小舟之后。 而蘅笠也安然无恙地躺在里面。 “呼……”婉妍松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的全身就像是石头做的一样,冰冷而坚硬,没有丝毫知觉。 除此之外,婉妍还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气力亏空了不少,而且丝毫没有复原的迹象。 “你在寒水中浸泡了太久,身体才没有知觉的。” 老者再一次开口解释道,眼神却比方才柔和了许多。 这女孩闭着眼的时候,是真的哪里都不像她。 可是一睁眼,这灵动明朗的眼神,不就是当年的她吗? “这样啊,”婉妍点了点头,吃力地抱起双拳想向老者行礼,奈何胳膊已经僵直地不受控制,只得在面前叠在一起,行了个简陋的礼。 “多谢裴前辈相救之恩,婉妍没齿难忘。”婉妍真挚地谢道,嘴角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能在弱水之上行驶的,唯有神船’贯月查’,能操纵神船的,必是五大凰族族人。 如今凤麟洲上隐居的,就只有鵷鶵族的族长裴磬,而面前的老者与婉妍读七大圣族史时,了解到的鵷鶵族族长年纪相仿。 于是婉妍立刻意识到,面前这位老者,正是当今鵷鶵医圣——裴磬。 “你不用谢我,”裴老微微摇了摇头,“你可知这弱水除了不浮万物之外,还有一个原因让人望而却步,就是它会弱化人之决力于无形。 你在这水中泡了可不止几个时辰,如今你已散去了近半程的决力了。” 难怪我的决力不仅一点没有恢复,反而还有继续弱减之相呢……婉妍心中暗想 对拥有决赋的人而言,决力就是生存之本,且越是高贵厉害的决赋,就越难修炼。 婉妍的白泽神兽乃是八大神兽之一,修炼难度可想而知。 如今散去了半数的决力,就意味着婉妍有起码五年的刻苦修炼是白费了的。 但在听闻裴老的解释后,婉妍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懊恼与遗憾,反而还有几分庆幸与欣慰。 “怎么,你不觉得可惜吗?”裴老缓缓问道,洞察万物的双眼淡淡地盯着婉妍。 “当然不可惜了!”婉妍脱口而出道,笑得单纯又满足。 “我的决力没了还可以再修炼,但是他若是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裴老心中一酸,只觉得婉妍脸上那如此熟悉的笑容,刺得自己双目生疼。 他移开了目光,瞟了眼跟在船后的风舟,又问道:“那为了救他,差点把你自己的命给搭进去,值得吗?” “值得啊!”婉妍不假思索地回答,笃定地点了点头,“我的命本来就是他救下的,而他也是为了我才受这样重的伤,至今还生死未卜,于情于理,我自是要不遗余力救他了。” 说到这里,婉妍强撑着直了直身子,近乎是恳求着说道:“裴老前辈,晚辈拜托您,拜托您高抬贵手救救他吧!除了您,再没人能救得了他了!” 婉妍整张脸都是惨白的,满头青丝凌乱地搭在肩膀上还滴答着水珠,真是一副楚楚可怜至极的模样,任谁看都不免心疼。 但裴老冷哼一声,僵硬地扭头过去不看她,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方才在你没醒之时,我已经看过他。 他体内焚烧的是紫薇天火,且是纯度极高的紫薇天火。 若是一般的也就罢了,凤麟洲上的凤麟叶就可以救他。 可他中的紫薇天火实在太纯,凤麟叶也救不了他。 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带着他回去吧。” 我怎能救他,让他再走一次他那个人的老路,让你再重蹈她的覆辙。 “不会的不会的!”婉妍着了急,若不是身体僵冷,她简直要上去抓住裴老的手苦苦哀求了。 “裴老前辈您可是医圣啊!您一定会有的办法救救他的对不对!您要是都没有办法,我还能去找谁啊?” 这是第一次,婉妍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之前婉妍最讨厌说话带哭腔的人,显得自己又无力又懦弱。 可现在,她就是又无力又懦弱。 她已经尽了自己所有的一切去救蘅笠,再没有其他办法。 而一想到可能又要再失去蘅笠,婉妍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婉妍本不想给裴老施加压力,可眼泪就是止也止不住地落个不停,也许是在海里浸泡太久的原因。 “裴老前辈,我求您了……求您了!您救救他吧……” 婉妍哽咽着恳求道,人生中第一次出口求人。 131 命运长流转 结果不尽然(2)(二更) 婉妍哽咽着恳求道,人生中第一次出口求人。 “好了好了!”裴老被婉妍的哭声弄得心神打乱,有些急躁地打断了婉妍,“我答应你我试试就是了!” 眼看着婉妍在泪水中就要眉开眼笑,裴老又立刻泼凉水道:“但是他受的伤实在是太重了,我只能尽力一试,结果如何我可不敢保证。” “没事的没事的!”婉妍的小脸上全是泪水,可嘴角却是笑意,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您愿意试试就行!” “行了行了,你别给我灌迷魂汤了。” 裴老虽仍是嘴上不饶,可口气明显软了下来,“你现在身体异常虚弱,先安安静静躺在那里修养一下吧,到凤麟洲还有很长的一段路。” “好!”婉妍闻言,立刻乖乖躺下闭上了双眼,放心地把自己和蘅笠,都交给了裴磬。 她知道裴磬一定是好人。 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慈爱,是阿公对自己亲孙女的慈爱。 虽然婉妍没见过自己的阿公,也不知道有阿公是什么感觉,但从看到裴磬的第一眼,她就觉得,阿公就该是这样。 起码,她的阿公,就该是这个样子。 看着面前苍白如纸、纤弱如纸的女孩,裴磬的内心复杂极了。 他很痛苦。 婉妍和那个少年,轻易地唤醒了在他记忆深处沉睡许久的,那段最黑暗的记忆。 而面前的二人,和当年的那二人,又是那么那么相似,相似地让裴磬下意识觉得,他们二人的结局也会是那样。 那样悲剧。 但他又很庆幸。 隐居十五年了,婉妍是他见到的第一个至亲。 虽然他就一共只有两个至亲,虽然都没有血缘关系。 裴磬的眼神在海面上飘忽不定,就像他的心神一样。 命运长流转,结果不尽然。 最终的一切,还都是一样啊,都一样。 她就和她一样,一样的天真又善良,一样执拗,一样看不穿人心,一样认定了就不放手。 而他,也和他一样,一样城府极深,一样伪善得高贵,一样擅长蛊惑人心,一样无情至极。 绮罗啊,你快来告诉爹爹,爹爹该拿你的这个小丫头怎么办啊…… 裴磬隐居所住的,是一栋木质的三层小楼,小楼精致而有些年头。 一层除了一张桌子外,四周皆被书架环绕,林林总总放了几百本书,以医书居多。 屋中央还放着许多小石炉,上面掉着石头瓦罐,有的煨着药,有的没有。 还没走近小屋时,就能从老远出闻到从这里传出的药香。 二层就宽敞许多,有两间干净整洁又宽敞的卧房。 三楼则是一个空荡又冗杂的杂物间。 小楼外,还有一大片药草园,种着各式各样的草药,还有一些瓜果时蔬,供裴磬素日生活所用。 此时,蘅笠正躺在一间卧房的床上,脸上还是那副安静又温和的样子,好似睡的香甜。 裴老正认真地为他诊着脉,婉妍站在裴老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打扰到他为蘅笠诊疗。 一个时辰后,裴老仍旧在诊脉,专注的眼神愈来愈严肃。 等裴老终于把手从蘅笠的脉搏上移开,婉妍连忙上前询问。 “裴老前辈,他怎么样啊!” “哎……”裴老摇了摇头,轻叹道:“他伤得比我想的还严重许多,只怕是很难治好。 让他活过来已是困难非常,只怕就是他醒来,心智也早已经被紫薇天火煅烧得支离破碎,便是连正常生活都不能够了。” “什么……”婉妍一听,心瞬间凉了半截。 便是正常生活都不能够…… 蘅大人是多么骄傲,多么自尊,多么有抱负的一个人啊…… 若是让他余生都只能依靠他人而活,更别提为天下苍生尽力,只能苟活着。 对他而言,这将是多么绝望的事情啊…… 只是想一想,婉妍就心疼得浑身发抖。 “想好了吗?”裴磬将垫在蘅笠腕下的软枕收了起来,没有转身地问道:“还救吗?” 许久的沉默,婉妍内心在挣扎。 “救!” 良久以后,婉妍才坚定地从口中重重咬出了一个字。 这是蘅大人自己的生命,我无权为他定夺。 我能做的,就只有先把蘅大人救醒,再让他自己选择吧。 如果到时候,他觉得自己活着比死去更痛苦,那我也会尊重他的选择。 大不了,我陪他一起走。 婉妍想着,愈发笃定起来。 “你可要想好,让他醒来,可以说是难于登天,你恐怕还得吃些苦。” 裴磬站了起来,提醒婉妍道。 “没问题!”婉妍坚定地点了点头,“需要什么您尽管开口,我立刻去取。” “要救活他,说难也不难,只要四片树叶。 但是能否取到,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裴磬边说着边走到了一座书架旁边,看似随意地抽出了一本书,“哗啦啦”翻了起来。 “是哪四片树叶啊?”婉妍连忙追问道。 “这四片树叶分别是:冥灵之春叶、凤冥树之夏叶、大椿之秋叶、轩辕柏之冬叶。” 裴磬“啪”地一声将书合住,解释道:“唯有这上古四大神木的四季之叶,方能灭他体内极纯的紫薇天火。 凤冥树就长在凤麟洲上,虽然夏季已过,但我有收集的夏叶。 至于冥灵,我鵷鶵一族便是司神木冥灵的,这个我不为难你,也可以给你。 除了这两种神叶外,其他两种还需你自求多福了。” “太好了!谢谢裴老前辈仁慈!” 虽然还有两种神叶没有着落,但婉妍已然十分感怀裴老的善意。 “你明日再开始筹划取叶吧,今日须得好好休息一下了。” 裴老说道,实在是不忍心看着婉妍这副苍白又虚弱的样子。 “多谢前辈关心,但我其实还好。”婉妍笑道,努力想做出一副精神充沛的样子,可惨白的脸色、深而黑的眼窝完全将她出卖。 “就是不知,晚辈能否借前辈的藏书一用,我想多了解一些神木的情况。” “哈哈哈哈,好啊。”裴老突然笑出了声,爽快地答应了。 132 登顶昆仑之巅 问药天璇圣殿(1)(一更) “哈哈哈哈,好啊。”裴老突然笑出了声,爽快地答应了。 “你不愧是白泽家族后人,你们白泽一族果然善于自书中得真知的。” 婉妍心中一惊,她可从来没说过她是白泽族人,也没在裴老面前使用过决力,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但婉妍没有将吃惊流露出分毫,礼貌地应道:“前辈您说的没错,白泽家族族训:愚昧是原罪,所以白泽子弟大多都手不释卷,以摆脱愚昧的魔咒。” 说完后,婉妍微微一笑后礼貌地行了个礼,就去书架旁边找自己想要的书了。 这小丫头不愧是那个年少即迂腐,又骄傲无比的少年之女啊,连说起族训那骄傲又古板的神情都一样。 裴老心中暗暗想着,回忆起近三十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宣郢的样子。 等找到一些关于神树的古籍后,坐在书桌边的婉妍捏着下巴,开始筹谋起来。 这大椿和轩辕柏皆是上古神木,法力通天。 其中大椿生长在昆仑山之巅的天璇殿内,由天璇殿负责养护。 但这天璇殿,可不是寻常人等想进就能进的。 自从十五年前天璇殿被毒尊沙华攻破,天璇殿就在四周设置了强大的结界,除了对其宣誓效忠、依附于其的家族族人以外,任何外人非召见不得之内。 进入天璇殿并取叶已是难上加难,何况这要的还是大椿之秋叶。 神木大椿不以四季流转为变更依据,而有自己的生长规律。 只要当其吸收了足够多的寒气,才能入秋,这就要八千个秋冬。 入冬之后,大椿的积累的寒气就开始慢慢消散,等消散完毕,才能入春,这又要八千个春夏。 因而古有云: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 根据婉妍查史料记载来看,距离上次大椿神木入春,已有七千二百余年。 也就是说还有足足八百年,大椿才能入秋,长出秋叶来。 八百年,这让人如何等得。 而取轩辕柏之冬叶的难度,一点不比取大椿之秋叶的难度小。 毕竟去天璇殿取叶,无上圣尊说不定一个大发慈悲、普度众生,就把叶子给了婉妍。 可这轩辕柏之主,是万不会轻易把叶子给婉妍的。 这轩辕柏乃是八大神族中,九尾神狐一族的决赋。 轩辕柏的周期生长倒是与四季同流转,但如今方才入秋,哪里取得来冬叶呢。 何况这司轩辕柏的九尾神狐族,乃是在十五年前的毒尊之乱中,背弃了七大圣族八大神族,公然支持毒尊沙华的神族之一。 虽然在此之前九尾狐族从未宣誓效忠任何一族,但仍被视为圣族神族之耻,被各大家族严厉制裁,近一半的族人死于那场战争之中。 自此九尾狐族便实力大减,与各大圣族神族结下了血海深仇,闭关于自己的青丘之内,已经十五年没有出来活动过了。 而宣誓效忠于天泽应龙一族的白泽神族,就是当年参与制裁九尾狐族的一员。 如今她一个白泽族人找上门来,那岂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如何能愿意操纵轩辕柏,给她一片冬叶呢? 婉妍抱臂看着桌上堆积成山的古籍,眼神专注而凝神,看似平静地走神,实则大脑中正激烈地与巨大的难题做着殊死搏斗。 裴老就在一旁,一会在石炉边看看药,一会又将晾晒好的草药整理好,一会又去书架上翻找医书。 每每路过婉妍,裴老都忍不住看婉妍一眼。 四个时辰过去了,天色已经渐渐暗淡了下来。 夕阳昏黄的余光,透过小院中茂密的枝叶洒进小木屋,给这本就世外桃源的小人间,更添了几分安逸。 然而在这四个时辰时间内,婉妍就像一座雕塑一样,一动都没动,连眼神停留的位置都没有变过。 裴老甚至有些怀疑:以前也没发现,这白泽族人原来都是不用眨眼睛的吗……? 就在裴老做了一些简单的饭菜,准备叫婉妍一起来吃时,雕塑婉妍突然猛地蹦了起来,因连日劳累和丧失了一半决力而惨白的小脸,此时洋溢满了兴奋与跃跃欲试。 “裴老!我想到办法啦!我这就去取叶子!” 婉妍兴奋地喊了出来,飞快得跑到裴老面前,深深行了一个礼。 “裴老前辈您的恩情,婉妍毕生难忘,今生必结草衔环为裴老前辈鞠躬尽瘁,凡是裴老前辈有需要,我宣婉妍虽万死也不辞。 还请裴老前辈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辛苦照看一下我的朋友,我会很快回来的!” 说完婉妍又深深鞠了一躬,转头飞也似地跑走了,生怕再耽误一秒钟给蘅笠取叶的时间。 “不是!你你你你回来!” 等裴老前辈终于反应过来时,婉妍已经跑地没影,老前辈只能冲着婉妍跑走的方向喊道。 可惜婉妍已经听不见了。 “哎呀!”一向稳重淡然的老先生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颇有些懊恼。 “我不就是想让你打消救那臭小子的念头吗……? 你若是一定要救他,那就同我说,我就去帮你取了啊! 这丫头怎么说走就走,这么着急的性格真是和她那个娘一模一样!” 老先生又是无奈又是担忧,连一个石炉中的药溢了出来都没有发现。 “希望她……可千万别有什么事情啊。” 婉妍跑到岸边时,神船‘贯月查’已经等在海岸上,停在碧波中。 婉妍回头朝小院的方向看了看,心中满是感激。 裴老前辈面虽冷,然则古道热肠,可真是一位可敬的老前辈。 离开了西海,婉妍就直奔昆仑山而去。 好在昆仑山就在西海一侧,午夜不到,婉妍已经到了昆仑山山脚之下。 因为在弱水中浸泡过久,婉妍的身体到现在也仍是僵直难屈,长途跋涉地赶来已是疼得要了她半条命,这攀登昆仑山实在是一大及其艰巨的挑战。 昆仑山是整个大陆的最高峰,山体一多半都被常年积雪覆盖着,暴风暴雪的肆虐是它永恒的伙伴。 133 登顶昆仑之巅 问药天璇圣殿(2)(二更) 昆仑山是整个大陆的最高峰,山体一多半都被常年积雪覆盖着,暴风暴雪的肆虐是它永恒的伙伴。 而陡峭的山体、嶙峋的峭壁,都让攀登昆仑山自古以来就是一大全民共识的难题。 作为全大陆生存条件最恶劣的地方,除了有天璇殿立于昆仑之巅外,昆仑山几乎可以算是无人区。 婉妍站在昆仑山脚下,借着明亮的月光抬头仰望,那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被云雾缭绕环绕着,披着一条雪白色的长衫,就像高贵不可侵犯的武士一般立于大陆一侧。 这险峰只是看看,就令婉妍感到头晕目眩。 自从蘅笠受伤昏迷至今,婉妍已经整整五日不吃不喝不眠,早已经气力全无,全凭一个新年吊着自己。 然而只要想到五日前,那个义无反顾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那个如今躺在床上安静得让人想流泪的身影,婉妍再没有任何犹豫,抻了抻自己僵直的小腿,向着看不到山顶的昆仑山,迈出了第一步。 在上山伊始,婉妍没有开启决赋。 如今她本就不算充裕的决力就只剩下了一半,根本不足以带她直奔昆仑山颠。 婉妍想着等自己到了海拔更高,积雪更多,实在无法支持的时候再使用决力。 三个时辰后,婉妍已经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山的四分之一处,低头向下看时,山脚已经完全被隐没在了层云之间。 此时的婉妍已然浑身疼痛又疲惫到寸步难行,猛地瘫倒在一块大石头之上。 然而婉妍心里知道,真正的挑战还没开始。 从这里再往上,就要进入终年不化的积雪区了。 “啊……冷死了冷死了……” 一阵料峭的山风过着霜雪袭来,把婉妍紧紧包裹着,冻得婉妍一个激灵。 方才登山时活动着还好,一坐下来,冰冷刺骨的山风简直是无孔不入,冻得婉妍觉得血液都凝固了一般,只得紧紧抱住瑟瑟发抖的自己。 于是没休息几分钟,连呼吸都没缓均匀,婉妍就起身准备继续前进了,生怕再多休息一分钟,自己就要成为昆仑山上,一座美丽的冰雕。 再往高处爬,爬到快半山腰时,婉妍已经感觉到四肢无力至极,头与目眩难抵,眼前的世界像是在起舞一样地旋转着,让她的脚步也虚浮了起来。 昆仑山坐落于西南高原之上,山脚的海拔就已经是十分可观,这让自小在海拔极低的京都长大的婉妍,感到了明显的不适。 “坚持住啊……”婉妍喃喃地小声鼓励自己,说了一小句话抖了十几抖,艰难地跨着大步向前行进着。 此处的积雪已经很深,完全没过婉妍的小腿肚,让婉妍每走一步都要像跨栏一样,先费力地把腿从积雪中拔出来,再高高抬起才能踏进下一步。 然而剧烈的高原反应,与对体力的消耗还是次要的险境。 此时最困扰婉妍的莫过于,自己本就僵直无力的双腿始终淹没在积雪之中,接受着百年冰雪的浸泡与洗礼,已经红肿了近一倍,冰冻地完全没了知觉。 那感觉就像婉妍在半身不遂的下身,装了两根木柱子一样,极度不灵活。 婉妍想找一根木棍支撑着自己绵软无力,又疲乏至极的身体,然而这冰天雪地之中就是一根草都没有,何谈树木。 婉妍不得已,只好用决力塑造了一根风棍,勉强支撑着自己一步一步缓缓地向山上挪动。 四个时辰后,清晨的曙光终于洒在了这片雪白的领域,为满目触目惊心的雪白,添了几分柔和的光晕。 一轮初升红日之下,一座宏伟的雪上之中,一个渺小如尘的身影,在层云迷雾之中一步步穿梭着,在危峰陡崖之中一点点移动着。 虽渺小无力,却为这幅壮阔的雪山红日初升图,添了几分凄凉的美感。 又是一晚上不眠不休的赶路,婉妍终于已经到了昆仑险峰近四分之三的位置,而积雪已经没过了婉妍的腰间。 此时的婉妍已经难以通过外形辨认。 愈来愈料峭的风刀霜剑将婉妍浑身都冻得青紫,手掌更是因被冻得无法曲直,而连风棍都拿不住。 婉妍的发间、眉间落满了雪白的霜花,让本就苍白的她,更惨淡了许多。 此时的婉妍就像一个冻得不太结实的冰雕,若磕到耳朵,耳朵就掉,若撞到腿,腿就断。 所以婉妍走地万分小心翼翼。 然而不论婉妍如何小心,她的双腿此时已经红紫得触目惊心,一个一个肿大的脓疱不断涌现,又在与积雪的摩擦之中溃烂,流出的鲜血为一路而来的雪白添了几分刺目的的色彩。 好在此时的婉妍已经完全无法丧失了对双腿的控制,因而并不能辨别出到从腿上传来的种种锥心之感,到底哪一个是因双腿糜烂而带来的。 “我乃白泽族人……四神真君……白泽神兽…睿智…睿智无双……我要救蘅大人……我定能救蘅大人。” 婉妍拖着没了知觉的双腿,嘴巴无力地一张一合,说着鼓励自己的话语。 头脑已经极度昏沉的婉妍很清楚,自己若是此时昏迷在这天寒地冻之中,那她就会永远沉睡在这片雪的国度。 若不是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疲惫至极的婉妍还真的很想,就这样躺在这柔软的雪床之上,沉醉在这壮阔的美景之中,美美睡一觉,抚平自己已然透支至极的身体。 她将永远不腐,永远年轻,永远美丽。 可蘅笠也会因此,和她一起永远沉睡。 他不该离去,所以她还不能放弃。 就这样一路给自己鼓着劲保持清醒,一路拖着残破的身躯,又走了不知多久,只知道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难以拖动,而太阳已经爬上了山头。 虽然那样火红的太阳,没能给婉妍带来哪怕一丝的温暖实属有些自私,但那明晃晃的光辉洒在婉妍身上,却也给了她不少希望。 就在这时,婉妍一抬头,在前方的峭壁之上,看到了那全大陆最神圣的殿堂。 天璇殿。 134 三神有何所惧,一尊定夺天下(1)(一更) 就在这时,婉妍一抬头,在前方的峭壁之上,看到了那全大陆最神圣的殿堂。 天璇殿。 在看到圣殿的第一眼,婉妍已经冻僵了的大脑,却立刻就想起了,书中记载的净释家族的族训: 壁立千仞。 之前婉妍还不理解何为壁立千仞,此时亲临天璇殿一看方知。 纯白色的宫殿立在纯白色的悬崖峭壁之上,它巍峨,它壮阔,它宏伟,它圣洁。 它不需要金雕玉饰,不需要雕廊画栋,不需要碧瓦朱甍,它平静地立在那里,就给了世人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那是只属于圣殿的尊荣。 这座宫殿就是对仅为万民福祉而存,绝无私欲的净释家族,何以无欲则刚的最佳诠释。 婉妍每走一步,就忍不住抬头仰望一眼面前的宫殿。 这可是天命之人的居所啊!而自己信奉了十五年的天神,此时说不定就在其中! 全大陆的人都相信,每个人的命运,万事万物的命运皆由天命操纵,三大天神就是能够洞悉天命之人。 而无上圣尊又是三大天神中的天选之子,是天命在人间的最高象征。 他身负天命,无上高贵,他无悲无欢,无欲无求。 他以一己之力平衡人间所有的纷争,以一己之力践行何为正义。 他的身体是肉身凡体,可心灵,却是圣人之心。 而能与无上圣尊并肩站在一起的女子,也必是天命所选。 在储尊四岁那年,会有一个无比盛大的成髫大典。 年幼的储尊会向天鼎中释放决力燃烧灵纸,灵纸上便会出现一个生辰八字。 拥有这生辰八字的女子,可能已经出生,可能还未出生,但无论发生什么,甚至无论生死,这个女子都会是储尊未来的尊后。 是天命认为最适合辅佐圣尊之人。 在圣尊或储尊弱冠之年,天璇殿会将尊后之人公之于众,召尊后入圣殿,从此与圣尊并肩,共享人间至高尊荣。 据史书记载,当今第一百一十代无上圣尊应该已经年过十九岁了……那是不是就快到圣尊择后之日了。 婉妍自身难保还不忘在心中八卦一番,心想到时候肯定是全天下的盛宴,自己也可以跟着好好热闹热闹了。 就是不知道这天命之女,该是何等神圣又高贵的女子啊…… 婉妍胡乱地想着,倒还分散了不少的痛苦,没留神的功夫就挪到了天璇殿殿门外的千级楼梯前。 然而婉妍并没有进入天璇殿,而是直接从一侧绕过了天璇殿,继续向山更高处攀爬。 婉妍查阅了不少典籍方才知晓,这天璇殿所在的位置虽然已在昆仑山的山顶,但并不是昆仑山的最高巅峰。 在天璇殿后,还有十几里的更高巅。 这块世界极巅在千百年来都罕有人至,所以现存的史料极少。 据仅有史籍介绍,是因为天璇殿终究只是天命承载者,并非是天命,所以在千年前天璇殿建立伊始,便没有建在全大陆的最高点,而是略微向下了不少,以示对天命的尊崇与不可僭越。 但婉妍将许多史料拼凑在一起又大胆猜测一番,认为天璇殿之所以没有建在那俯瞰整个人间的至高点,还应当是因为其被亿万年不化之冰覆盖着,不适宜建造宫殿。 婉妍在看书时就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斯年之冰”。 千年如斯,与宙同寿,冰封昆仑之巅。 按照婉妍的计划,只要给神木大椿足够的寒气,那大椿理论上就可以提早入秋。 而根据其上次入秋之温度,婉妍大概能推算出这八百个春夏交替,到底带来了多少寒气。 但婉妍拥有的司风决赋,是无法通过自身带来这些寒气的。 于是婉妍就想到了用自己的白泽决赋吸收斯年之冰的寒气,在将其传输给神木大椿,应有可能提早使其入秋。 虽然这个方案漏洞百出,比如怎么进入天璇殿、怎么在天璇殿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对神木大椿动手等等问题亟待解决,但目前为止婉妍想不到什么其他方法,决心与其空想,不如直接先一试究竟。 过了天璇殿,积雪已经比婉妍人还高,这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徒步前进。 婉妍也不再吝啬自己的决力开启决赋,半飞半轻功地快速上山。 尽管如此,山顶愈来愈猛烈的飓风还是让婉妍的登顶之旅十分艰难。 许多次,若不是婉妍反应灵敏,早已被飓风带着从昆仑山之巅狠狠摔下去了。 到正午之时,婉妍排除千难万阻,历尽千难万险,终于是落在了全大陆的最高点,昆仑山之巅。 站在山顶,婉妍忍不住向下看了一眼,瞬间就被这巅峰之景深深震撼到了。 脚下千万里河山被浓淡不均的云层打散,明明根本看不清几千里之下的人间,但这开阔而疏朗,无穷亦无涯的眼界,却让婉妍虽眼不见,心却开阔而明了。 身居至高之位,可以看不清众生百态,但必须对全局了然于心。 举目望去,纵观人间,顿觉众生皆平庸,万物皆渺茫。 就连人间最高的圣殿,在此时都不过只是臣服于婉妍脚下,一座渺小的白色房屋。 虽然此时的婉妍,小脸冻得连表情都无力做出,双腿已然没了腿的形状,简直就是两团溃烂、模糊的血肉,但就在这一刻,一股豪情与开阔的心情却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婉妍这才知道,不登巅峰,便是连勾画这巅峰之景的想象力都是没有的。 所谓高处不胜寒不过是弱者给自己的不求上进,一个文雅的解释。 能够攀登上高处的人,又有几个会被区区严寒所击倒呢? 就在这时,婉妍心里那个出现了许多次的沙哑而阴冷的声音,又凭空乍响。 三神有何所惧,一尊定夺天下。 完了完了,一定是我这段时间休息太少了,怎么总是出现幻听,还都是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语…… (内心的声音:你这个蠢货……) 婉妍晃了晃自己的小脑袋,努力将这个声音压了下去。 135 三神有何所惧,一尊定夺天下(2)(二更) 婉妍晃了晃自己的小脑袋,努力将这个声音压了下去。 这时婉妍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可不是来登高抒怀的,而是有更要紧的事情。 婉妍赶忙开始正事,用自己已经通红得发紫、僵如玉石的双手努力刨开比自己人还高的积雪。 哪怕婉妍的手已经完全没了知觉,但此时还是感到寒气像一把匕首,一下一下割着自己的骨头。 每刨一会,婉妍就得把双手发在嘴边,用嘴猛烈哈气。 虽然婉妍哈出的气冰凉得落在窗上都是冰花,但好歹也比手要温暖一些,可以略略缓解手上的痛苦。 不出一会,婉妍一双白嫩的小手已经冻疮四起,就连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完整皮肤都找不到。 鲜红的血滴落在洁白的雪上,洁白的雪水渗进模糊的血肉中。 一红一白,和谐得残忍。 “啊……” 一个时辰后,婉妍已经陷入一个自己用手挖出的雪坑之中,可仍是脚下还是厚实的雪层,丝毫看不到冰的踪迹。 但婉妍的双手已经实在无法继续在冰雪中工作了。 婉妍“扑通”一声直挺挺坐在了地上,都不忍心看自己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白骨的双手。 眼泪悄无声息地就蓄满了婉妍的眼眶,以至于滚烫的泪水灼烧着冰冷的肌肤流下时,倒把婉妍吓了一跳。 她不觉得无助,她已经找到了明确的解决方法。 她不觉得委屈,能把蘅笠救活就是最大的幸运,还有什么好委屈。 就只是剧烈的疼痛猛烈地刺激着婉妍的泪腺,让眼睛自作主张就下起了暴雨。 但婉妍没空多管,颤颤巍巍再次站了起来,继续向下刨去。 又过了两个时辰,婉妍已经挖出了一个非常巨大的雪坑,能有好几个婉妍那么深。 这时婉妍已经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脚下从绵软逐渐变得坚硬起来。 不一会,婉妍终于刨开了最后一层雪,揭开了这雪藏了千百年的面纱。 黄昏之下,斯年之冰就像金子那样,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那是属于大陆本身的光辉,亿万年的光辉。 然而婉妍已经来不及激动,天又要黑下来了,她要赶在天黑之前离开山颠,不然她随着暴风雪增强,她极有可能葬身此处。 婉妍开启了决赋,巨大的白泽神兽腾空而出,威风凛凛地立在婉妍头顶的雪坑之外。 婉妍不再犹豫,伸出右手覆在“斯年之冰”之上,提起全身的力量,开始努力吸纳寒冰的冷气。 为了防止寒气直接侵入内脏,婉妍尽全力通过决力的输送,让寒气直抵自己的灵元,减少在体内的逗留。 可尽管如此,还没过多久,婉妍就感觉到自己五脏六腑中都沁入了冰凉,血液的流动也骤缓,全身上下发麻得直颤栗。 但婉妍全无他念,一心专注于吸纳寒气。 而随着亿万年的寒气侵入,立于几十米之上的白泽神兽开始出现变化。 原本就雪白的羽毛变得愈加纯净,而伴与周身的蓝色光辉则蓝愈蓝,蓝得通透,蓝得纯净。 仔细观察不难看出,白泽神兽周身渐渐笼罩起一层若隐若现的寒气,在夕阳之下寒光阵阵。 在夕阳余晖即将消散在天边时,婉妍终于停止了寒气的吸收。 此时的婉妍已经满心满肺皆是寒气,脸色苍白地吓人,脸颊上结出一层霜花。 等婉妍踉踉跄跄出了雪坑,还没反应过来,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身子一软整个人都倒在了雪地中。 婉妍就是连坐着的力气,都没了。 “白泽……”趴在地上的婉妍冲着白泽神兽挣扎着伸了伸手,说出短短两个字已经让婉妍的冻得结实的面部肌肉很痛苦。 白泽神兽立刻会意,来到婉妍身边,低头将婉妍小心翼翼地驼了起来,然后张开双翅,向山下飞去。 等白泽神兽将婉妍放在天璇殿殿门前时,已经没了决力支持的白泽神兽几乎已然通体透明,刚将婉妍放下,就在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婉妍无力地扶着墙站稳,看着笼罩在天璇殿外的那一层看似播而透明,实则固若金汤的结界,再看看自己不留一丝余力的残破身躯,犯愁得内心焦急。 先不说强闯天璇殿,可是对无上圣尊大不敬的死罪,就说婉妍有胆子闯,也没力气闯了。 就在婉妍走投无路之时,居然看见一片绿油油的树叶轻轻松松就穿出了结界,就像落在了水面上一般,引起一圈透明的涟漪。 好不公平啊!我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困在外面走投无路,而一片成了精的叶子居然可以来去自如? 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婉妍倚靠在树上,哀怨地看着那片叶子居然向着自己的方向飘来。 它滑着欢快的曲线,婉妍从中读出了深深的嘲讽。 滚哦臭叶子,要不是我这会没力气,我一定拿你包肉吃。 谁知这叶子还真的是直奔婉妍,像是长了眼睛一样落在了婉妍的手上。 什么情况…… 正在婉妍疑惑时,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力量从婉妍的手心涌来,直抵大脑。 是叶子的力量。 随后,叶子又晃晃悠悠飘了起来,向天璇殿侧面的方向飘去。 婉妍就像着了魔一样,撑着脆弱的身躯,跟着叶子而去,一直走到了天璇殿侧面一个十分不明显的角落。 叶子轻轻摇晃了两下,随即轻松地闪进了结界之内。 婉妍看得云里雾里,却感觉到这片叶子也不像是在玩弄自己,于是试探性地伸出手,顿时大惊失色。 她的手,居然就那样轻轻松松穿进了结界之内。 这可是天璇殿的结界啊!由无上圣尊携两大座前护法一起设置的全大陆最坚固的结界,居然就……? 婉妍不可置信地把手收了回来,又从旁边伸进去试试。 “咚!”的一声脆响。 这次婉妍的手直接就撞在了那坚硬的结界壁垒上,生疼。 婉妍这才明白原来在这整个结界中,就只有这一小块,是可以容她进入的。 136 八千年长春 一朝入秋(1)(一更) 婉妍这才明白原来在这整个结界中,就只有这一小块,是可以容她进入的。 婉妍一探身,整个身体就像过一道水帘一般,轻松地进入了结界之内。 此时婉妍也反应过来,自己能这样顺利进入天璇殿结界,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暗中相助。 会是谁呢……难道我在天璇殿也有认识之人?还是天璇殿内人人皆圣心? 婉妍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但那片叶子已经又自顾自地向远飘走,婉妍也顾不上细想,赶忙跟了上去。 那片叶子真是成了精,它带着婉妍竟走的是一些奇门歪道,连路都算不上,不是溜墙角就是钻狗洞。 但也正因如此,即使天璇殿有大批弟子在来来回回巡逻,婉妍跟着叶子,居然完美避开了所有可能被发现的机会。 婉妍这时愈发确定,能对天璇殿的环境这么熟悉,那暗中帮助自己的肯定是天璇殿中人,而且此人必定异常淘气顽劣,才会对这些狗都不走的路熟悉至此,还懂得如何避开守卫。 就这样,在叶子的指引下,婉妍很顺利地正式进入了天璇殿。 虽然婉妍一心赶路,无暇顾及四周,但还是数次忍不住小声“哇”了出来,抒发自己的惊叹。 婉妍好歹也是天天出入皇宫,见惯了琼楼玉宇大世面的。 但任谁置身于天璇殿,一股圣洁崇敬之感都会油然而生。 天璇殿整个浸泡在一片圣洁的雪白之中,方正雄伟的墙体与雕砌着花纹的立柱是雪白的大理石,轻逸而稳重的飞檐屋顶是通透的琉璃,庭院中一棵棵装饰的树木花朵与窗棂的边缘皆是白玉。 诺大的宫殿,纯净得似是没有一粒尘埃。 雪白,除此之外诺大的圣殿再无二色,就是其中往来穿梭却脚步轻得几乎不闻其声的族人,也皆是一袭白衣白纱。 一袭白衣白纱…… 婉妍跟着叶子小心翼翼地穿梭着,却忍不住走了神。 难道,小师父竟是是天璇殿中人? 虽是疑问句,可婉妍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就在婉妍胡思乱想之时,才看见自己脚前,一片余荫。 婉妍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之下。 这棵树的树干犹如铜柱一般坚硬,高耸入云;枝干古铜色的表面带着岁月的坑坑洼洼;纵横交错的枝干支出一片穹顶,茂密的树叶填充其间,连一缕阳光也无法穿过。 树干之下的土地,被大树发达地根部盘踞着,像是埋藏在土地中的巨龙,沉睡,却吸取着大地的养分,支撑起直上云霄的身躯。 婉妍吃惊地目测一番,发现就是二十个自己手拉着手,也无法将绕这棵大树一圈。 就是它伸出的枝干,也要比普通的大树粗壮许多。 在几千米海拔之上的雪山上,在一片雪白的圣殿之中,神木的绿意是这片圣洁之地唯一的生机,将圣殿装点地稍显平近。 站在神木之下,空气都被净化得清新,给婉妍残破的身躯与劳累的心灵,带来了少许安慰。 这就是神木大椿,岁月和土地的结晶,大陆送给人类宝贵的财富。 婉妍只略略赞叹了片刻,就立刻开始回过神来。 她必须在被天璇殿众人发现之前,强使神木大椿由春入秋,并取到秋叶。 婉妍本来也想过先去拜见一下司木之人,征求一下他的同意。 但婉妍心里也很清楚,司木之人是绝对不会允许一个外族人伤害神木,强行改变它的生长规律的。 那婉妍此举无异于打草惊蛇,想要再偷偷取叶,便是无稽之谈,所以婉妍只好满怀着愧疚之心,行此偷鸡摸狗之举。 婉妍没有开启决赋,只用右手开启决力,将灵元内储存的大量寒气,通过决力向神木大椿源源不断地释放着。 淡蓝色近乎透明的决力像一条小溪一样,从婉妍掌中流出,又浇灌进神木的枝干之内。 然而半刻过去了,大椿还是那副峥嵘的模样,没有一丝变化,就像一根银针沉入大海。 就在这时,婉妍的身后传来一声断喝。 “大胆狂徒!竟敢擅闯天璇殿,还伤害神木大椿!还不速速停下!”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有事先告知,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可我真的真的太需要这片神木之叶了,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就行行好,当没看见我行吗! 婉妍在心里连连道歉,但仍是头都没回。 若此时婉妍一说话,就难保寒气会不会跃出决力,侵入体内了。 侵入体内婉妍倒也不是太在乎,但她收集的寒气是根据计算,是正好够大椿由春入秋的,若是浪费一些,便不能达成效果,那便是前功尽弃。 “你这女子好大的胆子!你若再不停下,就莫怪我无礼了!” 身后的还在步步紧逼,紧接着又传来一阵轻而整齐的脚步声以及窸窣的衣裙摩擦的声音。 婉妍知道,又来了许多人,自己已经完全在包围之中了。 别啊别啊……你们就再等我两刻钟!等我取完叶子,随你们处置! 婉妍心里紧张起来,额间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有正确认识的,就是在自己状态全盛的时候,能否与高手云集天璇殿的众人一决高下都是未知,何况还是现在散了一半的决力,还丝毫没有一丝决力的时刻。 但婉妍还是硬着头皮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义无反顾地继续传输着寒气。 身后之人显然被婉妍气得不轻,怒斥的声音带着权威被挑战后的愠怒。 “公然践踏圣殿之威,肆意损坏神木大椿,其罪可诸。来人啊,去把她给我擒住! 待你被投入阿鼻地狱,我倒要看看你是何方妖魔!” 此人话音一落,周围之人便应和声四起。 “遵命,司木真君!” 声音洪亮而整齐,紧随其后的是步步紧逼的脚步声。 完了完了,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婉妍哀叹着,一听这个头衔她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137 八千年长春 一朝入秋(2)(二更) 完了完了,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婉妍哀叹着,一听这个头衔她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司木真君可是天璇殿内,专门负责养护神木大椿之人,若是大椿有任何闪失,可都是他要承担责任,他必不会允许任何人拿神木大椿胡来。 想归想,但婉妍手中的动作仍是不停,想着能多传输一点是一点。 就在婉妍能感觉到身后众人的决力已经越来越近,已经就要触碰上自己的后背之时,一个声音拯救了她。 “住手。” 这声线,平静不带一点情绪,温和不带一分威压,却让人不由自主产生了想要服从之感,仿佛这话语不是说给人的肉体,而是说给人的灵魂。 而且莫名其妙的是,这声音婉妍出奇地熟悉,觉得上一次听到仿佛还是几天前的事情了。 但一细想,却又出奇地陌生,在脑海中搜寻不到任何可查的踪迹。 随着这声音的落下,婉妍感觉到自己身后的决力被瞬间全部撤去,紧逼的脚步也都没了声响。 紧随其后的,是一片下跪行礼之时的衣裙摩擦之声。 “参见右护法大人!” !!!!天璇殿右护法!!! 婉妍心中一惊,手微微一颤,寒气输送的轨道险些就要偏离,还好婉妍调整得及时。 我身后站着的!难道是天璇殿右护法的青鸾大人啊!! 婉妍简直激动得尖叫,这可是她从小只能在书中见到,在心中膜拜的圣人啊! 青鸾圣族掌管亡灵超度,以最慈悲公平的胸襟,普渡众生,将人间之人送向另一个世界,千年不止。 婉妍无数次在心里想象着这样伟大的人,将会生得怎样的面容,可她连轮廓的肖像不出。 后来婉妍就放弃了,可却愈加崇敬青鸾大人。 毕竟圣人,岂是凡人能够随意肖想的。 可此时,她从小崇敬信仰的圣人,居然就站在她的身后! 此行不妄矣! 就在婉妍激动不已之时,方才那位司木真君已经跪在青鸾大人脚下,愤愤地说道:“启禀右护法大人,此女不知来路,居然胆大妄为至擅闯我天璇殿,破坏神木大椿,我多次制止仍不知悔改,其居心叵测显而易见,行为更是蛮横至极,必得严加惩戒,方能维护我圣殿之威! 右护法大人您一声令下,我立刻去将此贼人捉拿落狱!” 此人说得慷慨激昂,手脚已经蠢蠢欲动。 然而青鸾大人丝毫没有理会他,只是淡然地轻声道:“她做什么就由她去,莫要打扰她。” 此话一出,立刻惊到了在场所有人。 什么?!右护法大人普渡众生也只是普渡亡魂啊!作为无上圣尊的左右手之一,其办事效率之高、手段之锋利,可以说名冠大陆。 怎么今日,这么好说话……? 别说他们,就是婉妍此时也是吃了一惊。 然而除了吃惊,婉妍更多的是受宠若惊。 这是什么神仙好人啊!明明素不相知,却好心相助。 素来知晓青鸾大人美誉传千古,今日一见,却是圣人圣心,堪当所有美誉! “可是大人!”司木神君着了急,也顾不上面前之人是何等神圣尊贵,反驳道:“这狂妄之徒可是在伤害神木大椿啊!神木大椿已在此健康生长亿万年,怎能容他人随意破坏呢! 此等罪责,在下万万承担不起!还望右护法大人三思!” 白纱之上,青鸾大人目视着女孩背影的双眼缓缓垂落,落在司木真君的身上。 明明只是一个毫无情感、静如止水的目光,却压迫得司木真君瞬间冷汗直流,身子直也直不起来。 “我说了,任她去。” 青鸾大人一字一顿地说道,冰冷的口气抽空了周围所有的空气,压迫地周围之人都喘不过去来。 尊上若是苏醒,必会来信告知于我。 杳无音信,便仍是生死未卜。 此时宣婉妍这臭丫头出现在这里,想必是给尊上救命之用。 只盼她能助尊上早日苏醒啊。 青鸾大人此言一出,自是无人再敢多言。 枝叶繁茂的神木大椿之下,一个瘦弱的女孩正竭尽自己的全力,改变着自然运转的规律。 在她身后,几十双眼睛在白纱之上紧张地盯着她,确无一人敢上前阻拦,只得静静等候着结果。 站在中间的少年,白衣白纱银冠,目光如止水一般沉寂,强行掩饰住了眼中所有少年的气息。 而大椿神木,随着蓝色的凛凛寒光一丝丝注入,也开始发生一些微不可查的变化。 随着寒气的积累愈来愈多,终于可以清晰地看到,原本绿意盎然、生机饱满的绿叶,开始一点一点褪下旺盛的颜色,一点一点换上金黄色的盛装。 两刻钟后,当婉妍的掌心流出最后一丝寒气注入神木大椿之时,硕大的神木,已经完成了从绿意横生到满目金黄的蜕变。 金黄的树叶宛如片片金叶缀于枝头,高贵而不庸俗,带着震撼而极致的美感。 这场景,本应当只属于八百年后的人,可此时,却那样真真切切地上演在眼前。 围绕四周之人震惊地小声呢喃着。 “神木大椿,居然……由春入秋了……” 成功了! 婉妍长舒了一口气,若不是此时身体已经就像一段摇摇欲坠,没了一丝生命活力的枯木,她简直都要振臂高呼了。 婉妍颤颤巍巍地走向大树,身姿在昏暗的夜色中,愈加破败,却勾勒出一个坚毅的轮廓。 “喂!你在干什么!” 始终紧盯着婉妍的司木真君,立刻敏锐地意识到婉妍的接下来的动作,急忙出言制止。 可婉妍,已经尽可能麻利地摘下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片叶子。 这叶子有普通叶子的三倍大小,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这是大地慷慨的赠礼,是岁月沉淀的重量。 取了叶子,婉妍拖着身子,一步一步挪到了青鸾大人身边,尽自己最大的敬意,垂着头勉强行了一个礼。 明明是崇拜了十多年的人,此时就在他的面前,婉妍却连抬头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138 圣殿右护法 青丘少狐主(1)(一更) 明明是崇拜了十多年的人,此时就在他的面前,婉妍却连抬头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草民参见青鸾大人。今日唐突造访,且未经圣殿首肯便自行改变神木大椿的生长规律,实在无礼,草民悔愧无地。 但草民今日之举,皆因草民之友身受重伤,至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唯有取得四大神木的四季之叶,方能救得其性命。 草民自知罪不可恕,不求青鸾大人饶恕,只求青鸾大人能允许草民先将此叶送回,救我朋友性命。 之后草民定会再次登门负荆请罪,并想办法恢复对神木大椿的影响。 到时青鸾大人要杀要剐,草民绝无怨言!” 婉妍说得真挚而诚恳,眼中没有泪光,却晶莹澄澈。 此时婉妍心中仍旧惶惶不安,生怕青鸾大人不让她把叶子带走。 然而青鸾大人只是略略沉默片刻,便微微颔首,淡然地说道:“天璇殿本就是因为守护人间平安才存在,既然能救下一条性命,一片叶子也无伤大雅。 你且拿去吧,也无需再登门请罪了。” 圣人不愧是圣人啊! 青鸾大人这番话感动得婉妍满心温暖,深深鞠了一躬又千恩万谢一番后,转身便离开。 临走之前,婉妍鼓起勇气抬头,带着最高的崇敬,向那只活在赞歌中的圣人投去一眼。 这一眼,可让婉妍吃惊不小。 这双眼,就和他的声音一样,让婉妍熟悉却陌生。 明明在哪里见过,却又好似从未见过。 少年风平浪静地与婉妍的目光撞在一起,眼中却连一个涟漪都没有浮起,平静地近乎死寂。 婉妍连忙收回了目光,向外走去。 边走婉妍边暗暗想着:青鸾大人这双眼,若是生在一个普通的少年身上,也许会更精彩一些吧。 比如极相似的一双眼,生在那个嘴笨还脾气大的臭小子峦枫身上,便明亮了不少。 这个念头才一钻出来,就立刻又被婉妍压了回去。 呸呸呸……休得僭越,休得僭越! 这时婉妍已经走到天璇殿门口,这才意识到,青鸾大人是让她走了,可是没给她打开结界啊! 圣人这样的绝顶高手肯定想象不到,这世上真的会有蠢货,居然连一个小小的结界,都无法自己打开吧…… 婉妍在心里帮青鸾大人找借口。 然而婉妍显然是白操心,等她走出天璇殿的外殿门时,看见那个方才还在自己身后的那个白色身影,居然就立在殿门外,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 听着婉妍的脚步将近,青鸾大人转过身来,平静地开门见山问道:“你还差哪一片叶子没有取到?” 婉妍行了个礼,落落大方地答道:“启禀青鸾大人,还差轩辕柏之冬叶。” “嗯。”青鸾大人微微颔首,也不再多言,也没有任何动作。 就在这时,一只通体青色的神鸟从天边滑翔而来,它头上顶着金色的冠,身披盈盈星光,两翼牵着层层青云,周身萦绕着虚幻的青色光芒,圣洁地像是从天堂而来,又想是从梦境中而来。 它眨眼间就到了婉妍眼前,轻盈而灵敏。 婉妍一眼就认出,这就是五大凰族之一的青者鸾。 “我送你去青丘,剩下的就靠你自己。想必我露面,反而会适得其反。” 青鸾大人说道,看着婉妍的目光就像他身后的冰山寒潭一般,沉寂而平静。 被圣凰亲自相送,这殊荣高得甚至有些不敬,婉妍本想谢绝,但也自知就自己现在这个情况,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挪到青丘去。 可蘅笠,还等着药呢。 “那草民便叩谢大人。”婉妍郑重地行了个礼,也不再推脱,小心翼翼地坐上了圣鸾宽阔而平坦的后背。 随即青鸾大人轻轻一挥手,圣鸾就展开双翅,带着婉妍向着天边翱翔而去。 看着圣鸾披着青云,在天边越来越小,青鸾大人仍是久久留在原地。 这时,一片绿叶雀跃着飘来他的身边,转着轻快的圈。 正是那片指引着婉妍穿过结界,进入天璇殿的叶子。 青鸾大人手指轻轻一点,一缕青色的决力便从绿叶中脱离。 方才还活灵活现的绿叶霎时便没了魂魄一般,悄然飘落。 在殿外没有一个人的时候,青鸾大人才将手指探向耳后,轻轻取下了挂在耳后的银钩,白色的面纱随即一并谢了幕,露出一张稚嫩而青葱的少年面孔。 与面纱一起消失的,是少年眼中,那一层平静而死寂的冰层,露出了冰层之下,活跃而富有生机的清泉。 少年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太久没有回来扮演圣人的角色,技艺属实生疏了不少。只是维持了这几日,便觉得身心俱疲。 摘下面纱,他是他自己,是十八岁的少年峦枫。 戴上面纱,他是万人敬仰的圣人,是无上圣尊的左膀右臂、殿前护法,是超度众生的青鸾圣族族长。 没得选择,才是人生啊…… 峦枫轻叹了一口气,望着圣鸾即将消失在天边的踪迹,满心都是担忧。 宣婉妍你这不靠谱的臭丫头,这次可务必靠谱些啊! 你可一定要带着完好无损的尊上,回来啊。 青鸾不仅速度奇快,而且异常平稳,即使是翱翔于风云激荡的九天之上,仍旧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而青丘本就在昆仑山北山脚外的不远处,不出一刻钟,圣鸾就稳稳降落在了青丘的外沿。 婉妍从圣鸾身上小心翼翼爬了下来,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她虽然看起来仍旧千疮百孔,但已经恢复了不少元气。 “谢谢您谢谢您!”虽然知道圣鸾是听不懂的,但婉妍还是郑重地对着它道谢。 圣鸾也许是感觉到婉妍的善意,居然微微低下头,用自己的脑袋蹭了蹭婉妍,差点把婉妍给拱倒。 婉妍轻轻拍了拍圣鸾,斗胆帮它顺了顺毛,之后便沿着田埂间一条崎岖而泥泞的小道,向着不远处的庄园走去。 虽然这是婉妍第一次来青丘,但她也能明显地感觉到,青丘的光景早已今非昔比。 139 圣殿右护法 青丘少狐主(2)(二更) 虽然这是婉妍第一次来青丘,但她也能明显地感觉到,青丘的光景早已今非昔比。 她在八神族图册上看到的青丘,是一片生机盎然的原野,是花海,是莺歌燕舞,是星罗棋布散在田野中的小村落,是朴实而热爱自由的族人在田间耕种,在屋门前闲聊。 可如今婉妍看到的,是久未经打理的破败荒原,去年或是几年前的作物已经腐烂,却还保持着丰收时的姿态,哭诉着曾经的辉煌。 是一座一座门窗都没了去向的断壁残垣,像是没了牙齿的老妪,在无声地呻吟。 是一座灰头土脸的大宅院,紧闭着大门,掩藏其间的破败。 自从十五年前那场大战之后,没了一半族人的九尾狐族,便从散居变成了聚居,以抵御不知何时又打上门来的不速之客。 曾经的峥嵘生机,如今的满目萧条,便是婉妍这个外族人看见,都连连叹惋。 等婉妍真的走到了庄园的门口,紧张的心情也随之到达了顶峰。 整个庄园都是木制而成,略显破败。唯有这扇门乃是铜质而成,高大坚硬且崭新无比,一看就是时常修缮维护过的。 这扇冰冷的大门将婉妍的心里压力更添了许多,因为她就是这扇门要阻挡的人之一,除九尾狐族外的七大神族族人。 婉妍思量再三,最终还是轻轻叩响了铜门。 这次婉妍没有选择偷偷溜进去,而是想光明正大地求取一片轩辕柏之叶。 一方面,她实在想不出什么更改季节的方式,使得生长随着四季流转的轩辕柏由秋入冬。 另一方面,九尾狐族与七大神族的关系已经十分紧张,却还在勉强维持着一个摇摇欲坠的平衡。 她不想让自己这个不怎么友善的举动,成为打破这微妙平衡的导火索。 “咚咚咚。” 婉妍小心翼翼地扣了扣铜门。 将近半刻钟过去了,没有任何回应。 “咚咚咚!” 婉妍又敲了一次,这次力气重了不少。 可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怎么回事……?难道我来地这么巧,正好赶上他们举族外出? 婉妍心里有些打鼓。 就在婉妍准备再尝试一次时,一个懒洋洋还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从婉妍头顶飘了下来。 “你好烦啊……敲敲敲,敲敲敲,你是和尚嘛?哈……” 婉妍闻声抬头,就看见一个女孩倚在铜门之上的平台,一只手撑在身后支起身体,另一只手正捂着小嘴哈欠连连,嚣张中带着几分懒倦。 女孩生地一张肉嘟嘟的小圆脸,长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梳着两个圆圆的发髻,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服,但已经被蹭的脏兮兮。 虽然女孩满脸都是被吵醒后的微怒与不耐烦之色,却掩盖不住女孩相貌中浑然天成的可爱与乖巧。 看年龄,婉妍断定对方应该比自己还年幼一些。 “实在不好意思啊,我没注意到这里还有人在睡觉。” 婉妍诚挚地道歉,又因为终于看到了人而有些激动,急忙说出自己的来意。 “我此番前来青丘宝地,是想面见青丘族长大人,有要事相求。 不知可否麻烦姑娘帮在下通传一下?” 女孩正打着哈欠,好半天都没说话,过了半天才慢悠悠地摆了摆手道:“你来的不巧,我姐她今日不在,你改日再来吧。” 族长是这姑娘的姐姐? 婉妍心中一动。 自十五年前那场大战后,原青丘的前族长重伤不治,留下两个女儿就抱憾辞世。 其中大女儿,当年仅有九岁的乙良子继承了父亲的族长之位,而次女乙虔子则成为九尾狐族的少主。 不出所料的话,此时躺在铜门上方的女孩,应当就是九尾狐族的少狐主乙虔子了。 想到这里,婉妍心里“咯噔”一声。 据外界的传闻,这九尾狐族的族长与少狐主虽为亲生姐妹,却性格迥异。 姐姐乙良子自小博学多识又平易近人,年纪轻轻却将一大神族打理得有条不紊,深得九尾狐族全族的爱戴。 而妹妹乙虔子则自小蛮横无理、嚣张蛮横,经常把全族弄得鸡飞狗跳,是全族人都避着走的主。 她也因此荣获“神族四大混世魔王”之一的名号,与朱雀神族家的淳于涟、白泽家族的宣奕,以及天枢国相滕蛇家族的小公子齐卿岚齐名。 哎……婉妍叹了口气,心想自己今日可是碰上了硬茬。 “在下不知是少狐主,多有得罪。”婉妍抱拳向上致歉道,不卑不亢地开门见山。 “今日未经邀请便擅闯青丘,是在下鲁莽。但在下的一位挚友身受重伤,须得一片神木轩辕柏的冬叶方能救他性命。 在下斗胆请少狐主开恩,给我一片轩辕柏的冬叶。” 婉妍说得礼貌而平静,实则内心很是没底。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是青鸾大人那样的圣人,何况还是这位名冠大陆的混世魔王。 听婉妍讲完,乙虔子猛地坐直了身子,一脸的惊奇道:“你说,这轩辕柏的叶子原来还能救人啊……” 婉妍点了点头道:“轩辕柏乃是上古四大神木之一,法力滔天,效用无穷,自是可以治病救人的。” 乙虔子一脸震惊的点了点头,显然是闻所未闻。 这倒让婉妍有些莫名其妙,这堂堂少狐主,未来九尾狐族的接班人,居然不知道连一个外族人都知道的基础信息? 她是自己贪玩无心致学,还是根本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教导? 就在婉妍疑惑之时,乙虔子已经伸出右手,探身向院内施展决力,努力尝试了许多次后,再回过身时,手中已经多了一片纯白色的叶子。 这叶子大小厚度和平常的叶子别无二致,只是这颜色十分奇特,仿佛落满了霜,叶脉的纹路却清晰可见。 “喂!”乙虔子晃了晃手中的叶子,对婉妍道:“我不能出去,所以你得自己上来拿,你会上墙吗?” 什么!! 婉妍大吃了一惊,就这么简单就把叶子给她了……? 随即婉妍立刻恢复了警惕,怀疑地打量一番乙虔子。 140 清风穿堂木樨香 四季神叶伴游魂返家乡(1)(一更) 随即婉妍立刻恢复了警惕,怀疑地打量一番乙虔子。 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这传闻中的混世魔王,居然这么善良好说话,简直就像邻家妹妹一样。 果然是有诈等着她吧。 话虽如此,从乙虔子的眼神中,婉妍只看到了娇娇小姐的蛮横下,掩藏着的纯净和真诚。 而且此时婉妍的决力也在缓缓恢复,就是没有决力,用拳脚功夫硬碰硬她也绝不会吃亏。 于是婉妍也不再犹豫,身体一轻就腾身而起,落在了墙上。 “嘶……”在落下时,婉妍溃烂的双腿剧痛起来。 虽然婉妍的决力在一丝丝恢复,但身上的伤口却是在一日一日地恶化。 尤其是婉妍腿上的冻伤,皮肤已经溃烂得彻底,血与肉模糊了彼此,却将白骨显得愈加清晰。 乙虔子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婉妍,有些着急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多谢少狐主。”婉妍礼貌地道谢,强忍着腿上的剧痛站稳了身子,“来这里的路上受了些小伤。” “但我看你实在是不像没事的样子,而且就你这伤若是都算小伤,那砍头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如我带你进去疗疗伤?” 乙虔子看着婉妍这一身的血渍和伤口,不由得觉得触目惊心。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受这么重伤的人呢。 “真的没事的。”婉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 “好吧……”乙虔子撇了撇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手中的白色叶子塞到了婉妍手中,笑地得意。 “呐,这就是神木轩辕柏的冬叶啦!这次算你运气好,姑奶奶我可是昨天才学会如何改变轩辕柏的形态呢。” 婉妍拿着叶子,感到极度不真实,眨着眼睛结结巴巴地问道:“这……就这么随便地给我啦?” “不然呢?”乙虔子也眨着眼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难道我还要给你搞一个什么交接宴会不成?” 两个人大眼对小眼眨巴了片刻,都是一脸疑惑,直到婉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自从蘅笠受伤,这还是她第一次真的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啊?”乙虔子被婉妍笑得发虚,却跟着一起咧开了嘴。 “没什么没什么。”婉妍止住了笑声,脸上却还挂着笑意,“就是真的很感谢你,很感谢很感谢!” “嗐!”乙虔子笑着打了婉妍一下,大大咧咧地说道:“以后你要是感谢就说谢谢,本来愁眉苦脸,却突然笑得像个傻子一样,可真是够吓人的。” “知道啦!”婉妍笑着允道,心里却很是羞愧。 羞愧自己居然蠢到用他人的流言蜚语来作为对一个人的第一印象,还将这个印象先入为主地带入与她的相处中。 甚至自己还在乙虔子慷慨相助的时候,拿小人之心忖度她的好意。 可她,却用自己最单纯最热情的善意对待她,一点戒备都没有。 一想到这里,又看看手中纯白的叶子,和面前笑容明亮,眼神坦荡的女孩,婉妍不由得羞愧得无地自容。 “这个给你。”婉妍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鸣炮筒。 这个炮筒是她自己制造的,筒中带有白泽神兽的一丝决力,只要将此鸣炮筒发射上天,不管在哪里,婉妍都能立刻通过白泽神兽的气息,确定发射鸣炮筒的位置。 这个炮筒是她平日用来传递消息用的,只给过自己最贴身、最信任的人。 虽然她和乙虔子就只有一面之交,可她就是很喜欢面前这个大大咧咧,单纯至极的女孩。 “如果你碰到很危急的情况,就发射这个鸣炮筒。不管天南海北,我会尽我最大可能,赶来救你。” 婉妍把鸣炮筒放在乙虔子的手中,目光中的真挚与诚恳让乙虔子不得不信。 “这么神奇的吗?” 乙虔子拿着鸣炮筒翻来覆去地把玩,眼中溢出的光彩像是拿到了新玩具的小孩一样。 虽然心里喜欢,但乙虔子嘴上却偏不承认,昂了昂下巴傲娇地说道:“可是我阿姐根本就不让我离开九灵庄园,我怎么会有危险呢?你真是瞎操心!” 乙虔子边说着,边手脚麻利地把鸣炮筒塞进了怀中。 “是我瞎操心啦,你就当有备无患吧!” 婉妍瞧她那口嫌体实的模样,不由得心里好笑。 就在这时,墙里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个人大惊小怪的呼喊声。 “不好啦!大事不好啦!少狐主改变了神木轩辕柏主柏的生长规律!!!快来人呐!快去请族长来!” 轩辕柏主柏!? 婉妍一听,身子猛地一软,差点从墙上摔下去。 神木决赋与神兽决赋不同,神木决赋除陪着司主一起从树苗长成参天大树的那一株神木外,还有一棵主神木,是该族决赋的根源所在,是族之根本。 就像婉妍今日下午改变的那一棵大椿,其实是司木真君的决赋,而非大椿的主木。 若是主木,那婉妍是万万不敢没有得到准许就造次的。 而乙虔子,居然,改变的,是主柏的生长规律!!! “不是不是不是,”婉妍吃惊地说不出话来,拿着叶子的手都抖,“你你你你……改变的是主柏的生长规律啊?” “对啊!”乙虔子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伸手自己的右手,有些委屈巴巴地解释起来。 “我不是给你说我昨日才学会改变轩辕柏的四季流转嘛……我自己的轩辕柏就还是一个小芽呢,怎么给你叶子啊?” 说着乙虔子就将自己的右手伸到婉妍面前,给她展示自己的神木决赋。 乙虔子的小胖手之上,有一棵绿油油的小苗。 这哪里是棵树……?说它是一株小草都是营养不良的那一株。 婉妍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这小草,居然是世间最坚韧的神木轩辕柏。 “这……”婉妍彻底被乙虔子折服了,却也很担心她为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事。 “我们一起下去,认罪的时候,你就把所有的责任推到我身上,说是我威胁强迫你给我取一片冬叶的,知道了吗?” 141 清风穿堂木樨香 四季神叶伴游魂返家乡(2)(二更) “我们一起下去,认罪的时候,你就把所有的责任推到我身上,说是我威胁强迫你给我取一片冬叶的,知道了吗?” 婉妍抓着乙虔子的手急急地说道,说着就要和她一起从院内跳下去。 “哎呀你真是烦死了!” 乙虔子一把抓住婉妍,不让她跳下去,“你就放心地走吧,我从小到大什么大祸没闯过,哪次不是安然无恙地度过了? 虽然那些白胡子长老啊、叽叽喳喳的族人他们一个两个的,都抓着我不放,恨不得直接处死我才行。 但我阿姐从来没有惩罚过我,都帮我顶了下来。 然而若是你揽了罪名,非得被钉到铜柱上处死不可。 所以你还是快点走啊,快去救你那个朋友去吧!” 乙虔子语速飞快地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婉妍几次想插嘴都没能成功。 “可是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不可能留你一个人去……” 婉妍好不容易等乙虔子说完,终于有机会开口时,话还没说完就被乙虔子直截了当地打断。 “可是什么啊可是,你这人怎么这么啰嗦啊!” 乙虔子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 说话间,已有小股的族民向这里跑来,显然是来捉拿改变主柏生长规律的罪魁祸首。 婉妍知道自己和这个脾气倔的家伙说不明白,也不再多言,转身就要从墙上跳进院内。 只可惜还没等婉妍行动,就被乙虔子紧紧揪住了后衣襟,紧接着连拽带拖地把她直接向墙外甩了出去。 这要是平时的婉妍,自然是不会被轻易甩出去。 可如今浑身是伤,决力大亏,身体脆弱至极的婉妍,居然被乙虔子这个空有蛮力,而武力与决力甚微的家伙,直接扔了下去。 等婉妍反应过,连忙催动轻功,稳稳落地,也来不及懊恼,先立刻抬头看向乙虔子。 乙虔子冲她挥了挥手,大声喊道:“你是我一生中遇到的第一个外族人,也是第一个愿意和我聊天、送我礼物的人! 认识你我很开心! 你快回去给你的朋友治病吧,我们还会再见的!一定要再见啊!” 说完,乙虔子就向后一跃,消失在了婉妍的视线中。 婉妍看着乙虔子那圆嘟嘟的笑脸突然就消失不见,心中居然突然涌入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乙虔子她,还真是个可爱又奇怪的家伙啊。 希望她没事啊…… 婉妍心想,下一次再见到乙虔子,一定要报答她才是。 边想着,婉妍强撑着身子向青丘外走去。 两次轻功上墙将婉妍本就烂成一片的双腿的伤口,更撕裂了不少,此时又开始滴滴答答地流着黑紫色的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但婉妍的心却是轻松开心地只想唱歌。 她收集齐了这两片神叶,加上凤麟洲上裴老的那两片,蘅笠苏醒,指日可待了。 光是想一想蘅笠苏醒时的场景,婉妍的兴奋就已经按捺不住。 走出青丘,圣鸾仍是昂首挺胸等在青丘外的山坡上,看到婉妍的身影时,对着她嘶鸣了一声。 婉妍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圣鸾,血液就顺着她的裤管滴滴答答地涌流不止。 婉妍轻轻拍了拍圣鸾,轻快地说道:“去凤麟洲。” 乘着圣鸾,婉妍一路乘风破浪,很快就回到了凤麟洲。 婉妍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小跑着回到了裴老的小院,裴老正在院子的药架子旁整理药材。 可明明应该低着头的裴老,却正在望眼欲穿,眼神正好撞上了小跑而来的婉妍。 裴老立刻把目光收回到手上的工作,一副认真整理药材的模样。 看到婉妍回来,裴老一直揪着的心可算是放下了。 “前辈!前辈!”婉妍停在了裴老面前,已经气喘吁吁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仍旧对裴老恭敬地行了个礼。 “我拿到另两片神叶了,我朋友他怎么样?” 婉妍盯着裴老的眼神既有紧张,又有期待。 在跑向蘅笠的这段路,哪怕知道期待越大,失望越大,但婉妍还是克制不住地幻想着,幻想着蘅笠已经在裴老前辈的治疗下,自己苏醒过来,正在小院子里习武,或是坐在桌边看书。 或是,在安安静静等她回来。 “他还是那样,我每日为他针灸和疗伤,只勉强维持他没有恶化罢了。” 然而裴老前辈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随即立刻注意到了婉妍的腿,神情立刻紧张起来。 “丫头!你这腿是怎么回事?” 婉妍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被鲜血浸得透彻,还从裤边滴答着鲜血的双腿,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道:“我没事的前辈,只是一点小伤罢了。 哦对了!这是大椿之秋叶与轩辕柏之冬叶,麻烦前辈您先去救我的朋友吧!” “不行不行!”裴老一把撂下了手中的药材,扯着婉妍就要往屋里去,“我必须先给你看一下腿。” 婉妍紧紧攥着手中的叶子,执拗地说道:“我真的不打紧的前辈!您还是先去帮我朋友准备一下药吧!” 婉妍看向裴老的双眼,明亮晶莹,却又坚定固执,一如几十年前的她,一旦有了什么决定,便是任谁也无法改变的。 “哎……”裴老轻叹了一口气,自认自己这一生都拗不过这个眼神,只得愤愤地连连说道:“好好好!我先去给他备药!” 说着裴老先把婉妍扶到了屋门口的躺椅上,又反复叮嘱她不要动,才转身去准备药。 边走着,婉妍还听见裴老愤愤地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丫头呢……为了别人的命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婉妍看着白发白须,却像个孩子一样嘀嘀咕咕的老人,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心里暗暗称赞嘴硬心软的裴老先生,真是值得位值得尊敬的老前辈。 躺在屋门前的躺椅上,穿堂的微风从木屋中带来沉木与药草的清香,混着小院中湿润泥土的芬芳,闻起来很舒心,展平了婉妍紧紧绷着三日的神经。 而老人正在药草架前忙碌,身形慈祥。 142 从不怜香惜玉 从不手下留情(1)(一更) 而老人正在药草架前忙碌,身形慈祥。 那一刻婉妍不可克制地胡乱幻想着,自己的阿公一定就是裴老这个样子. 如此让自己安心,如此亲切温暖。 如果不是,那一定也和裴老相差不多。 婉妍闻着这香味,看着裴老的身影,一切担忧和顾虑好像都烟消云散,沉重的心突然轻松了不少,近十日没合眼的身子终于扛不住,双眼不知不觉就合上了。 在清风穿堂木樨香中,婉妍睡得踏实又香甜。 十日的梦魇,十日的焰火寒冰,十日的生离死别,都暂且被留在了梦外。 梦里,婉妍听见一个慈祥的声音,在轻声说着。 声音又轻又柔,落在耳畔就像亲人轻轻抚摸着自己后背的手,引得她潜意识里更放松了许多,睡得愈加踏实。 有阿公在,你就安心睡吧。 凤天殿。 一缕阳光爬过窗棂,溜进空荡却辉煌的殿堂,被鎏金的地面与铜柱快速地传递着,将一缕光瞬间扩展成无数道,空寂的金殿顿时被金黄璀璨的光影溢满。 金殿的中央,两只用纯金打造得栩栩如生的凤凰,牵着七色的焰火一高一低腾空而起,似是要冲破金殿高耸入云的穹顶,回归天际的故里。 然而最终,两只金凤只是共同形成了一把黄金圣座的椅背,乖顺地成为座上人的象征。 壮观而庞大的座椅非但没能显出坐在其上之人的渺小,反而衬得他愈发挺拔,将他身后腾起的怒火也映衬成了彤彤的金黄色。 座椅上的佳人身着一袭月白色撒花纯面百褶裙,华贵又端庄。 可他偏偏双手随意地搭在两侧,双腿慵懒地叠在一起,眼神空洞却直直地看着前方。 此时他眼中没有任何人,却又囊括了目光所及的所有人。 殿下站着的人,无不清楚地看见,在他们的主身后即将熊熊燃起的,此时却强行压制住的怒火。 “启禀凤尊尊上!” 一声急促的呼喊打破了金殿内令人触目惊心的死寂,却又瞬间将氛围带入了紧张的境地。 “凤女带来了。” 来者飞快地说着,好像这话烫嘴一样。 凤凪扶空洞的眼神微微抬起,定焦落在殿门口,瞬间凝结了金黄的殿门。 “带她上来。” 声音不大,却被金殿的回响尽职尽责地传递到了每一分的威严。 “是!” 侍者话音刚落,两个女官就搀扶着一个瘫软的女孩踉踉跄跄地步入金殿。 女孩的衣服头发都是凌乱的,却正好可以衬托她双目的失神。 自从那日从蜀州回来,凤凪璃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凤凪璃,”凤座上的人朱唇微启,每一个字都咬地极重,“谋害暗杀当代无上圣尊,你还真是胆子大得吓人啊。 今天在诸位长老面前,我就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好好说说,凤族到底你如何得罪了你,让你记恨到要带着全族人的性命一起走向覆灭!” 凤凪扶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带着危险至极的笑意。 “我没有!” 凤凪璃闻言,无神的双目突然间被痛苦的潮水溢满,冲着圣座上的人大声吼了出来,又像疯了一样说个不停。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一开始的凤凪璃的嘶吼又激动又愤慨,可后来越说声音越小,越说声音抖得越厉害。 最后凤凪璃将脸埋入了十指之中,传出来的就只有哽咽。 “我没有……我没有谋杀迦阑哥哥……” 看着妹妹的肩膀一抽一抽,将本就单薄的身躯显得愈加消瘦,凤凪扶心中非但连一丝怜惜都没有,反而满心嘲讽。 数月不见,演技不减啊。 “是吗?”凤凪扶冷笑着反问一声,双眼中的戾气愈加浓烈。 “那你想谋杀的是谁呢?”凤凪扶一面说着,一面慵懒地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走下了殿前的台阶,慵懒地好似在花园中闲庭信步。 凤凪璃闻言不说话,捂着脸自顾自哭起来,一副心碎至极的模样。 “原来你也不知道自己要谋杀的是谁啊?看来你同任霖阁交接的不怎么成功嘛,刽子手都不到自己的目标是谁。” 凤凪扶言辞锋利地挖苦道,却偏偏笑靥婉转,一双灵动的眸子闪耀着晶莹的光芒。 是久居高位的自信,是蔑视一切的骄傲,是痛恨,是轻蔑。 “但好在,我知道啊。” 凤凪扶在凤凪璃面前站定,偏头看着她笑意盈盈。 “就你那点小勾当,你还真以为自己藏得住,又或是,实在难以启齿? 其实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呢?不就是背弃了全族的信仰,伙同曼珠任家,你为他们排除在南方的异己,他们为你提供支持,助你有朝一**宫凤天殿,将我这凤尊之位收入囊中嘛。” 凤凪扶轻巧地说着,脸上还挂着淡淡地笑意,仿佛毫不在意的样子。 但除了他,在场的所有人无不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情顿时就紧张了起来。 就连凤凪璃听到这里,也渐渐停止了半真半假的哭泣,有些惊异地抬起头。 凤凪扶环顾一圈四周,一副惊奇的样子。 “怎么?我本以为这是众人都心照不宣的共识呢,没想到我们凤女到底还是顾及姐妹情面,就给我一人留了把柄啊。” 此时凤凪璃已经完全止住了哭泣,抬起头看着凤凪扶,眼神被怒火灼烧地滚烫,仿佛下一秒就要忍不住冲上来把他撕碎。 “你不要在那里红口白牙胡说了!你若是觉得就凭你一张嘴,就可以迫使我认下这叛族之罪,那我倒觉得就对付你这脑子,我若真想篡位,又何须伙同其他人?” 凤凪璃站直了身子,方才还颤抖的身子挺拔如松,坚定不移。 能屈能伸,凤凪璃向来善用。 “是吧哈哈哈。”凤凪扶轻笑着拍了拍凤凪璃的肩膀,一点也不恼怒,但眼神分明凌厉了不少。 “但这也都是后话了,我建议你现在呢,先跪在圣堂中朝着天璇殿的方向,日日夜夜祈祷着净释迦阑能醒过来。” 143 从不怜香惜玉 从不手下留情(2)(二更) “但这也都是后话了,我建议你现在呢,先跪在圣堂中朝着天璇殿的方向,日日夜夜祈祷着净释迦阑能醒过来。 不然,我会立刻把你推出去认罪,保住全族的。 到时候是千刀万剐还是五马分尸,凤族都不会有人替你收尸。” 凤凪扶口吻平静而温和,与言语中的内容丝毫不符却又莫名地般配。 说到这里,凤凪扶又自嘲地笑道:“哎呀,是我忘了,你的母亲可是出身于最高贵的净释家族,又是当代圣尊的亲姑母,想必她会在天璇殿风水最好的地方,为你寻一处最理想的坟冢吧。 是我多操心了。” 说完,凤凪扶笑着越过了凤凪璃,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越人群,径直走向殿外。 在凤凪扶即将袅袅婷婷跨出殿门时,穿堂微风带来一句命令。 “为了防止凤女再次作乱,惹下大祸,从即日起关于寝宫,任何人不得探视。 期限是,无限期。” 凤凪扶的寝宫中。 凤凪扶坐在桌边,昼夜相连地看着桌上堆集成山的公文,间或揉一揉胀痛的太阳穴,却一刻也未曾休息。 虽然族内的事务每一周都会打包送给他批阅一次,但他毕竟已经许久未曾回来过,要处理的事情还是许多。 自十五年前前任凤尊重伤卧床,三岁的凤凪扶接任凤尊,在父亲和长老们的帮扶与教导下处理族内事务至今,他还从未出过什么纰漏,将一切事务都处理地紧紧有条,故族内众人从未怀疑过凤尊的天赋与勤勉。 他们知道凤尊之所以常年不在族内,是有前任凤尊交代的更为重要、紧要而且秘密的事务要处理。 此番凤凪扶能回来待几日,虽然他不承认,但也不可否认的是,他不想亲眼看到她把他救活。 就在凤凪扶揉着穴位稍作休息之时,一阵充满怨气的脚步声镇得地动天摇,朝着他的方向迅速逼近。 凤凪扶放下笔,靠在了椅子上,平静地等着不速之客的到来,仿佛早有预见。 很快,一个怒气冲冲的身影就从殿门外闪入,气势汹汹地飞快靠近着凤凪扶。 紧接着,“啪”的一声响声替来者开了口,清脆又响亮。 凤凪扶秀美白皙又温婉的脸上,显出了通红的五根指印。 这一巴掌要是凤凪扶想躲开,那面前的女人连他的发丝都碰不到。 但凤凪扶没想躲,被打完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却连一丝怒火都没有。 而身着绫罗绸缎,身子略显丰满的女人满眼怒火地瞪着凤凪扶,一张中庭过长的脸涨得通红。 “凤凪扶你好狠的心!凪璃她是你的亲妹妹啊!你当着全族人的面,把她关在寝宫里,还什么狗屁无限期,你这和监禁她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啊,”凤凪扶靠在椅子上,平静地看着面前毫无风度可言的女人,坦诚得令人哑口无言。 “我就是在监禁她。” 凤凪扶这么直接地承认了,倒把女人在路上准备的一箩筐难听话都堵了回去。 “但是啊母亲,这话可不能都被你说了。” 凤凪扶眼中寒光一闪,尖着嗓子学女人讲话。 “凤凪璃她好狠的心!凤凪扶可是她的亲姐姐,还是父亲亲传的凤尊啊!她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勾结任家,暗中培植势力,企图杀掉亲姐姐谋凤尊之位。 此等大奸大恶大逆天道的行为,我只是关她一个监禁很过分吗? 何况她可是刚刚谋杀了代表至高天命的无上圣尊,将整个凤族至于不忠不义的危亡之地,我以为就是把她千刀万剐了,都不足以平民心呢。” 女人被说得哑口无言,却还拿冷笑装点自己的心虚,企图胡搅蛮缠扳回一局。 “凤尊真是好大的口气,连证据都没有,说定凪璃的罪就定了。” “哈哈哈哈哈好啊。”凤凪扶笑得爽朗,“俗话说雁过留痕,既然事情都做了,又怎么愁留不下小尾巴呢。” 凤凪扶越说越慢,声线越来越冷,声音中努力压制住的阴狠也一丝丝露出了踪迹。 “你就等着抱着你所谓的证据,去地府和我母亲相见吧。 我劝你最好认真准备一下你的说辞,详细地告诉她,她最爱最信赖的亲妹妹,是如何步步为营,为了抢下自己的亲姐夫,一步步设计害死了自己的亲姐姐。 也免得母亲日日托梦于我,要我早日送你下去与她坦白了。” “真是可笑!你这死丫头是得了什么臆症,居然胡说八道成了瘾!”女人怒吼道,瞬间被激怒。 可她除了虚张声势地狞笑两声,却也说不出下文,撂下一个狠狠的“哼”后,转身就要走。 就在这时,凤凪扶突然开口叫住了她,声音温顺乖巧。 “母亲大人。” 边说着,凤凪扶已经站起了身,袅袅婷婷地向女人走去。 女人停了脚步,眼睛死死盯着面前一步步靠近的绝色佳人。 “啪!” 一声巨响撕破了空气,强烈地冲击着耳膜。 凤凪扶反手狠狠甩了女人一个耳光,力道之重直接打碎了女人半边牙,半张脸像猪头一样肿了起来。 女人捂着脸,满嘴都是血腥味和牙齿的碎片,不可置信地看着凤凪扶,眼睛瞪得像铜铃。 可凤凪扶云淡风轻地连一丝动手的痕迹都不留,淡然地看着女人。 “你!你!你居然敢打我!” 过了半刻,女人才不可置信地吼了出来,因为脸上的伤而让话语含糊不清。 说话间女人就要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想撕碎面前这张美得过分的面庞。 她恨这张脸,这张脸总是能得到太多太多。 然而还没等她扑上来,双臂已经被两人从身后死死扣住,双脚悬空动弹不得。 “为什么不敢?”凤凪扶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问地良善,“本尊是四大天神之一的万翎凤尊,而你算什么东西吗?” 说完凤凪扶忽然恍然大悟似地笑道:“哦,是我忘了,你可是净释家曾经的大小姐啊。” 说到这里,凤凪扶的脸色在今日,才第一次阴沉了下来,眉眼间生动地诠释着何为蛇蝎美人。 “但是净释家族,又算什么东西呢?” 144 死者永恒的解脱 生者余生的枷锁(1)(一更) 京都宣府。 宣郢正坐在桌边,神色严肃地浏览着桌上的公文。 书房中寂静地只有笔墨的声音,气氛凝固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候在门外的小厮突然推门进入。 小厮请安时,宣郢按压着心中的恼火,沉声质问道:“我不是吩咐过在这个时间,不管是何事都不要打扰我吗?” 小厮被质问地满头大汗,立刻跪倒在地上,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 “小的有罪小的有罪!是……是夫人说她想见老爷,我说老爷不让人打扰,但夫人说是急事,要立刻面见老爷,小的实在拦不住啊……” “什么!”一向老成沉稳地宣郢直接从凳子上“噔”地立了起来,几乎是吼道:“你居然还敢拦夫人!? 还不快点给我请进来!” ……?真是老变脸艺术家了…… 小厮瞬间满头黑线,立刻麻利地爬起来,去请史夫人进来。 片刻后,史夫人坐在了一旁的小几边,端着茶盅轻轻吹拂茶叶,兰花指翘的恰到好处。 她的眼神始终浮在茶碗中,从进屋起就连一个眼神也没给宣郢。 而宣郢此时站在桌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居然窘迫地直搓手。 在庙堂之上都能放任自如的侃侃而谈的宣郢,在此时,就在他自己的书房中,面对着与他成亲十几年的结发妻子,他却紧张得不可自抑。 “夫人……你你你……有何急事?” 过了片刻,宣郢实在受不住这沉默,率先开了口。 史夫人这才把茶盅轻轻放在了桌边,眼神落在面前空无一人的地方。 “婉妍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史夫人直接问道,连个称呼都没有。 宣郢思考了一会,才捋了捋胡子回答道:“这个说不好,如今她在哪里我都不清楚,她和陛下的密信我也无从知晓,只知道她好像已经离开了蜀州,往更远处去了。” 听到这里,史夫人的面色沉了沉,心中紧张起来。 “这孩子真是一点也不听话,走之前我嘱咐她要在一个月内尽快回来,怎么她反而越拖越久。” 史夫人说着,眉头拧了起来。 “婉妍不就是这样,性子野得什么似的……” 宣郢跟着附和,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好像理解起来别有他意,赶忙止住了话头,有些紧张得看向史夫人。 好在史夫人根本没有听他讲话,正暗自发愁。 “可是我,只给她带了一个月的药……” 史夫人神色凝重地说出自己心中发愁的原因。 宣郢闻言,这才终于意识到史夫人为何专门来书房一趟,顿时也着急了起来。 “这可怎么是好!婉妍还偏偏去的是那个方向,保不齐就……”只是想一想可能发生的事情,宣郢一颗心就吊在了嗓子眼,着急忙慌道:“我这就去面见陛下,找个由头请陛下急召婉妍返京!” 宣郢说着,转身就要去更衣进宫,着急紧张之态将平日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一扫而空。 比起这件事,别的事可都是芝麻大的小事,只有这件事,真可谓是天大的事情。 “算了。” 就在这时,史夫人突然开口,沉声叫住了宣郢,面色又沉寂又坦然。 “既然已经如此,那就这样吧。 对那一族人而言,猎物越是躲,就越危险。 因为在这人间就没有,能避开他们的地方。” 史夫人说话时看着书桌边的那盆金丝菊,眼神中的伤痛压弯了金丝菊的花瓣。 “毕竟,整个人间,都是他们的。” 漫天七彩的焰火,像是星河碎裂后坠落人间,把漆黑的夜空映衬得明亮又落寞。 婉妍站在这璀璨又寥落的夜,四周空无一人,可她就是不知为何,又着急又害怕。 她感觉自己好像在失去什么,可她一时间又忘了自己是否拥有过。 那感觉就仿佛自己的肋骨,在一根一根被生生抽走,却一滴血也没有流。 热泪,却悄然落下两行。 就在婉妍不知所措之时,一片紫色的羽毛从天上缓缓飘零。 这紫色不同于婉妍见过的任何紫色,它不深不浅,不浓不淡,美得出奇。 它似是紫罗兰浸泡过冬夜的星辰沉淀出的紫,清冷中融入几分暖意,沉寂中带着几分明媚。 冲突得很和谐,将高贵诠释得完美。 它无依无靠地坠落着,婉妍想接住它,可它明明就在眼前,但任凭婉妍如何哭着跑着努力着,抓到的都只是一个又一个虚影。 婉妍不知跑了多久,跑了多远,最后她已经声嘶力竭到精疲力尽,满脸是泪地“扑通”一声,瘫倒在了地上。 羽毛从她的额前落下,轻轻坠落在了地上。 在与大地触碰那一刻,闪耀的光芒像是在婉妍面前爆炸开来,羽毛突然在光影中虚幻地看不清。 等婉妍再次睁开眼睛,看到眼前人的那一刻,本来已经止住的泪水,不加思考地决堤。 根本无需思考,无需意识,你在我面前,就是我永远热泪盈眶的理由。 婉妍开始只是无声地流泪,后来哭得越来越大声,到最后几乎是号啕大哭了。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号啕大哭过,冰冷的父母,柔弱的姐姐,长不大的哥哥,神族的门楣,都是她必须堪当大任,不坚强也必须坚强的理由。 可今天,婉妍实在是忍不住,也根本没想再忍。 面前的人看着哭得像个孩子的女孩,神色中尽是歉意与疼痛。 他伸出手,用柔软却冰凉的指腹轻轻拭去她脸色的泪珠,明明是嘴巴发出的声音,却带着灵魂的震颤,听起来空灵而遥远。 “你受苦了。” “不不不,我不苦,我也不怕苦。”婉妍拿手背不停地抹着眼泪,哽咽着纠正道。 “但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呢? 为了让你自己好受,留下我的命,然后一句话没留的就走了。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该怎么办? 这样长长久久地活着,背着你的性命和永远忘不掉的遗憾与思念,在流逝的时间中寸步难行。 这样的我,比被紫薇天火灼烧还要痛苦太多太多。” 145 死者永恒的解脱 生者余生的枷锁(2)(二更) 这样的我,比被紫薇天火灼烧还要痛苦太多太多。” 死亡是死者的解脱,却是生者余生的枷锁。 婉妍对着面前的人声泪俱焚地哭诉着,把这近二十日的郁结在心中的痛苦全部喊了出来。 说完婉妍不顾一切地抓住了面前之人的手,紧紧攥着不放。 太好了! 婉妍心中感激极了。 在梦里,蘅笠的手还是热的,还是热的。 感情与命理永远是对立的。 命理中,活的久的,就是赢家。 可在感情中,活的越久,就越痛苦。 从你不在的那一日起,我每活着一日,不过是背负着沉而甜的回忆,再多苟延残喘一日罢了。 时间非但没能带走这些回忆,反而用点点滴滴不经意的经历,让这些回忆的细节愈加清晰。 清晰地刻骨铭心。 而记忆越甜越难忘,就把现实映射地越苦,越难熬。 婉妍哭得越来越难过,可面前的人却再没说一句话,身影也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 最后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漆黑。 此时婉妍已经醒来,但还是趴在床边没有睁眼,任凭眼泪从眼角滚落,顺着脸庞留在胳膊上。 婉妍不想睁眼,一睁眼,就又是一次痛心的失望。 从裴老给蘅笠煮四季四叶汤到今天,已经整整七日了,可蘅笠还是没有醒来,像是赖床的小孩子一样。 任凭大人如何着急,他只是贪睡。 这七日婉妍一直守在蘅笠的床边,就是睡觉也是趴在他的身边,生怕自己不能赶上他醒来的第一瞬间。 这七天,她所做的每一个梦,都和他有关。 从她第一次在翰林院门口目不斜视的蘅笠,武考校场上与自己较量、轻轻将自己踢出边界的蘅笠,朝堂之上默默支撑着自己的蘅笠,马车上轻轻抱着自己的蘅笠,靠在窗棂上一夜未眠的蘅笠,握着她的手为她戴上羊血玉镯的蘅笠,山间小路上背着光着小脚的她的蘅笠,溶洞中面对炎炎烈火将她推出去的蘅笠,以及最后,在漫天七彩花火之中,把她护在身后,缓缓坠落的蘅笠。 每一个场景都原封不动地出现在婉妍的梦里,细节都清晰,清晰得她能看见蘅笠眼中的笑意。 每一个场景,都让她已经碎成灰烬的心,死得更透彻些。 婉妍静静趴在蘅笠的手边,肩膀无声地颤抖着。 “丫头,出来吃饭了!” 这时,门外传来裴老的声音,略带沙哑却洪亮。 醒了许久的婉妍这才睁开眼爬了起来,使劲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 婉妍又轻咳了几声让被泪水浸泡得沙哑的声音恢复常态,才对着门外朗声回道:“来了,前辈!” 婉妍起身后,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蘅笠。 七日了,他还是那样苍白,那样冰冷,呼吸还是那样细若游丝,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了一样。 会醒的,蘅大人一定会醒的。 婉妍在心里喃喃着,这才发现方才自己趴着的地方,已经被泪水打得湿透。 婉妍没有坐到桌边,而是先去厨房帮前辈一起端饭菜出来。 这段时间住在裴老家,婉妍虽然不会做饭,却也总跟着裴老打下手。 闲的时候,也帮着裴老一起整理药草或整理古籍,有时也和裴老手谈几局。 婉妍时常暗自庆幸,这段难熬的时光还好有裴老作伴,不然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撑过来。 等婉妍和裴老一起坐到了桌边,婉妍先给裴老倒了杯茶放在手边,才拿起筷子。 “他还没醒?”裴老抿了口茶,瞟了一眼身后的屋门问道。 “嗯……”婉妍咬着筷子点了点头,眉宇间的低落掩盖不住。 “你且放宽心,这药又不是耗子药,治愈总得有点时间。” 裴老耐心地安慰道,看着女孩苍白的嘴唇,心中发酸。 其实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失,蘅笠能不能救活,裴磬心中也开始怀疑。 “嗯嗯!”婉妍重重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来。 她无条件地相信面前这个亲切的老爷爷。 裴老夹了一块菜放在婉妍碗中,似是不经意间问起。 “对了丫头,你想不想听我讲个故事。” “故事?”婉妍闻言抬起头来,连连点头道:“好啊。” “这个故事啊,是这样的。” 裴老把手中的碗筷放下,目光突然飘向了远方,好似在回忆。 “我这一生呢,就只有一个亲人,当然现在是两个了。 而这个故事呢,就是关于我女儿的故事。” 女儿?裴老前辈居然还有女儿? 婉妍心中疑惑了一下。 她看七大圣族史的时候,看到鹓鶵族的当代族长裴磬,明明是终生未娶的。 这妻子都没有,女儿又是哪里来的? 婉妍心中奇怪,但没有打断裴老,继续听了下去。 “我女儿啊,真是一个非常好的孩子。 她聪明,善良,开朗,对世间的一切都抱有浓烈的兴趣,与最真挚的善意。 她就像是一轮太阳一样,带着永不熄灭的光芒,不论多么黑暗的地方,都能被她照得明亮。 因为种种原因,这原因我就不和你这小孩子讲了,反正我就只能将她藏在家里,不能让世人知道她。 可她自己偏偏最是一个向往自由,向往外面大千世界的人,所以她经常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跑出去。 我虽然担心她有危险,但是也不忍心让她一辈子都待在囚笼一般的家里,于是我只能尽可能保证她的安全。 然后有一天,她认识了两个少年。” 说到这里,裴老的目光微微一颤,似是不停顿一下便无法接着说下去。 “这两个少年都是放眼全大陆数一数二的优秀,尤其是其中的一个。 从那个少年出生起,我就是看着他长大的。 他真是十几年如一日的优秀得异常。 在他之后,我再也没见过这样优秀的少年。” “就是屋里那位,是叫蘅笠是吧。他少年英雄的美名我也早有耳闻,但要我说,”裴老看了一眼婉妍身后的屋门,才继续说道:“他不及那人十分之一的优秀。” 146 他是善人 是圣人 但绝非良人(1)(一更) 裴老看了一眼婉妍身后的屋门,才继续说道:“他不及那人十分之一的优秀。” “他天赋异禀又勤学苦练、事必躬亲;他身居高位,但待人接物却无可挑剔,就是最低等的人,都能感受到他温和的善意。 他温润如玉又风趣幽默,他柔情似水又坚毅如山,所有形容人品贵重的词语安在他的头上,都会变得轻薄又浅陋。 而比起他绝尘的品质,他那张让人过目不忘的精致面孔甚至不值得一提。 他的一举一动都丝毫不刻意地诠释着,这是一位怎样德才兼备的正人君子,一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堪当大任的众人国士。” “哇……”听到这里,婉妍忍不住小声地感叹一声,恨不能亲眼目睹这位能得到裴老如此高评价之人的尊容。 “连当时年过半百的我都看不透的人,我那才初入人世,单纯善良地就像一捧清水的小女儿,又怎么可能会看透。 面对这样一个多次救她于危难水火之际的如玉公子,她很快就爱上了那个少年,而且一日复一日的无法自拔起来。 以至于和他们同行的另一个少年,哪怕他亦是天人之姿,哪怕他对我女儿一往情深,却连一丝垂青都得不到,只能以最好朋友的身份,陪在她的身边。” “多好啊!”婉妍忍不住赞道,“才子佳人终成眷属,这不就是最好的结局!” 因为听得太过入神,婉妍都没注意到自己什么时候把碗筷放下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又怎么会年过古稀,还一个人孤苦伶仃留在这里呢?” 裴老闻言,轻笑了几声,笑声苦得婉妍心里发酸。 “那个少年从一开始接近我的女儿,就不是偶然相遇,而是早有预谋。” 不知为何,“不是偶然相遇,而是早有预谋”几个字,像是巨石一样砸在了婉妍的心里,砸地她一愣。 “而也是到最后,我才明白,原来那个少年所有为人称赞的品质,不过是为了掩饰他丑恶的野心。 放眼大陆几百个家族,几千年的历史,我还从未见过一个这样有野心的少年。 他早就有一个毁天灭地,只留他一族独大的计划,但是他不想背负着千古的骂名。 于是他想找一个人来帮他扛骂名,这个人,他选择了我的女儿。 因为全天下,再也没有谁比她更适合背负骂名。 而他,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定下亲事,一切感人肺腑的爱,不过是为引我女儿上钩。 我真的无法责怪我女儿没能分辨出他的真面目,因为他实在做得太好了。 没人会从他那双诚挚与热忱的眼中,看出欺骗。 最后他行迹败露没有成功,我女儿替他承担了一切罪责,被刻上了千古罪人的烙印,背负着他的罪孽度过余生。 而他回到了自己的温柔乡,和自己的妻儿过上了平静的生活。” 裴老的故事戛然而止,但他仍旧久久地目视着前方,眼神寥落,显然是无法从回忆中出来。 “天呐……”婉妍震惊地瞠目结舌,一时间无法适应这刚刚还才子佳人的美好故事,怎么突然转变这么大。 “世间居然真的有如此丧尽天良之徒!? 他是如何能够背负着那个深爱自己之人的一生,安心地过着自己平静的生活呢!” 从震惊中缓和过来的婉妍气得直跳脚。 “哈哈哈哈哈哈哈。”裴老闻言突然朗声笑了起来,但婉妍看到在笑声的背后,裴老的眼角有泪。 “天命是公平的,他最后没能落得好报。 最终,他覆灭了。 而覆灭他的人,正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聪明一世,却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比他的野心更大,手段比他更丧尽天良。 哈哈哈哈哈哈,老天有眼啊!” 裴老朗声大笑着,笑得畅快,笑得苦涩。 婉妍闻言,心中“咯噔”一声揪住,神经立刻紧张起来。 覆灭在自己亲生儿子的手中……这故事怎么这么耳熟呢……? 八年前那个白色与血色交织的梦境中,他晶莹的泪水让婉妍至今记忆犹新。 那一日,小师父亲手终结了自己的父亲。 婉妍摇了摇头,收回了思绪。 应当是不会的,哪有那么巧呢。 “所以丫头啊,”裴老突然收了笑声,看着婉妍神情严肃,“我啰嗦地给你讲这个故事,就是想告诉你,对你这个年龄与阅历而言,你看不透的太多,看得懂的太少。 可你自信又固执地认定的,往往就是那些,你以为自己看透,实则深陷其中不知全貌的部分。 就是这些,会将你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婉妍听得半懂不懂,只得乖巧地点了点头道:“嗯嗯嗯,婉妍受教了!” “你听我这老头子一句劝,趁你现在年纪还轻,多出去走一走,多见识一些人,你就会发现这世上适合你的人啊,大有人在,不要固执地执着于年少这一点喜爱。 你可能不知道,年少的喜爱有时候,太危险。” 裴老已经尽可能说得委婉,但婉妍的脸还是“腾”地红了一片。 这段时间婉妍都以“我的朋友”称呼蘅笠,没想到自己那点小心思早就被裴老发现了。 此时婉妍心里有一千句一万句话想为蘅笠辩解。 她想告诉裴老,蘅笠是个多么超脱俗尘的人,是个多么正直磊落的人,是个与世俗多么不一样的人。 但到了嘴边,婉妍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大约这就是蘅笠的独到之处吧,他做的一点一滴都让人感怀于心,却又描述不出来。 因为简陋的言语会让他的完美变得空洞太多。 到最后,婉妍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眼中却流光溢彩。 裴老当然看得出婉妍的答案,心中不由得有些着急,言辞也锋利起来。 “孩子!你就听我一句劝,里面躺着的那个少年,他或许是善人,甚至是圣人。 但是,他绝非良人。 现在他带给你多少美好与期盼,以后就能带给你多少毁灭与灾难。” 147 他是善人 是圣人 但绝非良人(2)(二更) 现在他带给你多少美好与期盼,以后就能带给你多少毁灭与灾难。” 因为他要的是全世界,而你,就站在全世界的对立面。 最后一句话到了嘴边,裴老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婉妍闻言愣了片刻,尝试着理解裴老的话中之意,却毫无头绪。 什么善人圣人良人的嘛,蘅大人不就是个普通人? 婉妍最后实在无法自己消化,只得抠了抠后脑勺,像个小呆瓜一样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其实前辈,我听不太懂您的意思……” 裴老的手指转着手腕上的珠子,眼睛落在了婉妍身后的门上。 “虽然我还未和这个少年接触过,但从他的身上,我看到了曾经那个少年的影子。 虽然他们不一样,但他一定是全世界最像那个人的存在。 而且,他比那个人更可怕,更有野心。 现在你懂了吗?” 他们都一样遗世绝尘的精彩,一样看似无欲无求,却一心将万事万物收入囊中。 他们一样最擅长蛊惑人心。 如果一定要找出哪里不一样,那就是二人伪善的程度大不相同。 屋里那一位,连伪善都不愿意做了。 这番话把婉妍说得更懵了,她完全不了解故事中的那个少年,她也这才意识到,其实自己,也不算了解蘅笠。 蘅笠很可怕很有野心,这婉妍很赞同。 但这又有什么不对的呢? 婉妍头脑中越来愈混乱,像是被一个死扣系住,挣不脱又解不开。 最后,婉妍只得拿话把这个话题岔开:“我懂啦!多谢前辈的教诲,婉妍会努力参悟的! 前辈您尝尝这个,这个真的很好吃!” 说着婉妍给裴老夹了块菜。 裴老看着乖巧的婉妍,笑着摇了摇头,五分宠爱,五分无奈。 他知道自己的话,婉妍一句都没听进去,她如今满心就只有那个人。 就像二十年前,她满心就只有那个人。 哎……看来只能从他身上扭转这个,即将重演的悲剧。 裴老无声地叹了口气。 “对了丫头。”裴老突然抬起头来,历经沧桑却仍旧明亮的双眼落在婉妍的脸上。 “嗯?前辈您说。”婉妍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裴老。 “算年龄,我女儿就和你母亲年岁差不多大,我要是有孙女应该也就和你一般年纪。 你从蜀州千里迢迢来了凤麟洲,我们也算是有缘。 若是你不嫌弃我又老又迂腐,就唤我一声阿公吧,也算稍解我这个孤苦伶仃的老头子,一点思念女儿的心。” 裴老说得轻描淡写,但他的眼中,没了任何城府芥蒂,没有岁月沉淀的伤痕,就只有温暖与关切。 分明就只有一位阿公,看着自己孩子的目光。 就在这一刻,他不是叱咤大陆几十载的前任天璇殿大护法,不是名扬四海的医圣,不是五大圣凰家族之一的族长。 他就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一位普通的阿公。 婉妍手中的碗筷一抖,几乎是瞬间睁大了双眼,甚至来不及把满口的饭菜咽下,就不可置信地问道:“前辈您是说真的吗!” 裴老看着呆若木鸡的女孩笑出声来:“我糊弄你一个小丫头做什么?莫非是你不愿意……” “我愿意我愿意!!”婉妍还没等裴老说完,就抢着喊了出来,紧接着就急不可耐地唤道: “阿公!” “哎!”裴老朗声应道,声音颤抖着,热泪瞬间注满了他沧桑的双眼。 这是他最后的亲人,是他真正的孩子啊! 那个笑着唤她“爹”的女孩已经再也回不来了,但好在,现在有一个会笑着唤他“阿公”的女孩了。 想来我这一生云游四海治病救人,所有的善事换来的,就是这两声吧。 裴磬暗自想着,在泪水中欣慰地笑着。 婉妍同样满心都是激动。 她最敬爱的裴老前辈,如今居然真的成了她的阿公。 婉妍从未见过父母的双亲,也不知何为长辈之爱。 但自从见到裴老起,她却明白了。 “好孩子……好孩子……”裴老轻轻拍了拍婉妍的头,满眼泪珠,却笑得慈祥。 婉妍揽住裴老的胳膊,靠在裴老的肩头笑得满足,不停重复着一句话。 “我有阿公啦!我真的有阿公了。” 说着婉妍的目光又落回了那扇门上。 蘅大人你快醒来啊,我要给你看看我的阿公。 然而又过了七日,蘅笠仍旧在沉睡,安详地好似做着美梦一般。 但随着时间的流转,蘅笠的肤色肉眼可见地红润了起来,身体的温度也在一点一点回暖。 “他体内的紫薇天火已经在慢慢熄灭了,应该不日就能醒来。” 当裴老为蘅笠施完针诊脉时,对在一旁眼巴巴瞧着的婉妍说道。 “太好了太好了!”婉妍兴奋地直拍手,又立刻蹦跳到裴老身后,为裴老捏着肩膀,撒娇地说道:“辛苦阿公啦~” “你啊!贯会给我灌迷魂汤!”裴老笑着嗔怪道,又嘱咐道:“你可盯着点外面药罐里的药,再煎半个时辰,就拿来给他服下,莫要误了时辰。” “知道啦,我这就去看着!”婉妍乖巧地点点头,风风火火地就冲了出去。 留下裴老看着婉妍风风火火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半个时辰的水漏一漏尽,一直趴在罐子旁,时刻盯着火的婉妍立刻把火吹灭,小心翼翼地把药倒了出来。 婉妍也不顾自己的手被烫地生疼,呲牙咧嘴地就端着药往蘅笠的屋子去了。 一开门,婉妍登时愣在了原地。 窗下的塌上,蘅笠一袭素衣坐在床上,双目明亮地就像雨后洗尽的星辰,却带着空洞极了的懵懂。 蘅笠像个小孩子一样无助地坐在那里,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眼中满是探究与疑问。 还夹杂着几分恐惧。 “蘅大人!”婉妍兴奋地喊了出来,差点把手中的药碗砸了。 床上的蘅笠听到声响,倏尔抬头。 在看到婉妍的那一刻,蘅笠眼中所有的迷茫,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怀疑,顷刻消失殆尽。 像是寒冰遇到骄阳,搁浅的鱼儿觅得清泉,濒死的人得到了解药。 蘅笠寻到了他探寻的答案。 148 千秋一梦醒 玲珑少年归(1)(一更) 在看到婉妍的那一刻,蘅笠眼中所有的迷茫,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怀疑,顷刻消失殆尽。 像是寒冰遇到骄阳,搁浅的鱼儿觅得清泉,濒死的人得到了解药。 蘅笠寻到了他的答案。 他不再吝啬嘴角的弧度,一抹明朗而释怀的笑意从眼角绽放,像是漆死寂而漆黑的夜空落下一霎烟火,像是青葱的春意在傲雪凌霜中蔓延开来,将蘅笠眉眼都晕染得明媚而温柔。 “妍儿!” 他笑着唤道,声线褪去了往日的凛冽与暗藏杀机,只留下玉佩相碰的玲珑玉石之声。 这才是十九岁的少年,所应该有的声音。 蘅笠坐在那里,笑靥温柔,目光灼灼,眼里心里就只有面前这一人,而已。 好像他这十几年就一直坐在那里,等着她来,带着明亮的期待,与耐心的温柔。 看到蘅笠苏醒的喜悦把婉妍的脑海完全打乱,让她甚至没注意到蘅笠对她的称呼。 婉妍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屋,把药碗放在桌上就立刻跑到了床边。 此时婉妍的指尖已经滚烫的药碗烫得通红,但她完全没注意到,一心都扑在蘅笠身上。 “大人!您终于醒了!”婉妍惊喜地叫道,声音都打着快乐的颤。 婉妍站在床边,激动手舞足蹈,要不是理智在最后一刻压制住了冲动,婉妍早已冲上去揽住蘅笠的脖子了。 “大人……?”蘅笠歪着脑袋看着婉妍,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一眨,满是疑惑。 “什么大人小人啊?” “啊……?!” 婉妍被问懵了,喜悦也瞬间凝固住。 “您……您不是大人吗?”婉妍用手指暗戳戳指了指蘅笠,试探着问道。 “我今年不才十九岁,年纪很大吗……等等你这手怎么了?” 蘅笠正皱着眉解释,突然发现婉妍的指尖一片通红,立刻止住了话头,伸手握住婉妍的手拉至自己眼前,看得仔细。 “你怎么弄成这样了?”蘅笠用指腹轻轻揉了揉婉妍的指尖,抬起头来嗔怪着看了婉妍一眼。 “这么大个人,也分不清个轻重缓急,一碗药而已,哪里值得你这样着急呢? 你说你呀,是什么小笨蛋转世啊!呼……” 蘅笠气鼓鼓地责怪道,用嘴轻轻吹着婉妍的指尖。 什……么……? 婉妍看着乖巧地为自己吹着手指的蘅笠,直接石化在原地,“啊……”了半天,却震惊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蘅大人他……脑子被烧成灰了吗? “臭小子!你干什么呢!?快给我放开!” 就在这时,裴老突然气汹汹喊着冲了进来,狠狠拍打蘅笠握着婉妍的手。 “你这臭小子还敢对我孙女动手动脚!你胆子吃大了你!你看我不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裴老气得胡子一飘一飘,每说一句话就狠狠打蘅笠一下。 “阿公阿公您别累坏了身子您快别打了!” 婉妍连忙想拉住裴老,可是裴老年纪是大了,力气却一点也不小,婉妍根本拦不住。 “啊啊啊啊疼疼疼!” 蘅笠被敲了好几下才松开手,呲牙咧嘴地抱着手直喊疼,看着裴老的眼神既委屈又带着幽幽的怨气。 “您这老爷爷怎么如此不讲理!我看起来很像过街老鼠吗,您见我就打!?” 蘅笠把被打的手藏在另一只手掌中,扭头气呼呼地质问道。 这一问倒把裴老给问醒,也给问懵了。 “老老老……爷爷?” 裴老一脸惊讶地指着自己,话都说不利索了,“您……啊不,你不认得我了?” “干嘛……”蘅笠撇了撇嘴,还在记方才被打手的仇,气鼓鼓地反问道:“难道我应该认识您吗?” 这时婉妍更奇怪了,扯了扯裴老的衣袖小声问道:“阿公您原来就认识我朋友吗?” 裴老闻言自知失言,连忙直起了身子连连摆手道:“不认得啊当然不认得了,我在这里隐居了十五年,怎么会认得这种毛头小子呢?!” “嗯?真的吗?”婉妍瞧裴老这急于掩饰的模样,不由得更怀疑,但还是先问出了关键。 “不过阿公,他这是怎么了?他以前根本不是这个样子,怎么苏醒之后,就和变了个人一样?” 裴老这时紧紧盯着蘅笠的双眼,捋着下巴的胡子,慢悠悠地答道:“难不成,他失忆了?” “失忆!?”婉妍惊叫出声,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应该不会吧,他还记得我是谁。” “不是没有失忆这种可能。”裴老的眼神愈加严肃,探究的目光在蘅笠脸上久久停留着。 “紫薇天火焚烧人的灵魂,按理说焚烧人一部分甚至全部的记忆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以往从未有过身中如此纯净且巨量的紫薇天火,还能醒转过来的例子,所以才没有紫薇天火能焚烧人之记忆的先例。” “嗯嗯嗯!”婉妍觉得裴老说得有理,连连点头,又立刻有些着急起来。 “那怎么办啊阿公!您能帮他恢复记忆吗?” 裴老没有答话,盯着蘅笠的眼睛沉默着,直到把蘅笠给看毛了。 “老爷爷您干什么啊!” 蘅笠只觉得自己被看得浑身汗毛倒竖,连连往后蹭了蹭,低下头把脸藏进膝盖里不给裴老看。 “这样吧,”裴老收回了目光,转头对婉妍道:“妍儿你先出去等着,我帮他诊脉看看。” “诊脉我也可以看……”婉妍不愿意出去,正想反抗,已经被裴老连推带搡地轰了出去。 “你就出去等着吧,阿公能把他吃了还是怎么着,你还不相信阿公是不是!” 裴老飞快地说着,随即“啪”的一声把门合住,切断了婉妍拼命想往进钻的目光。 婉妍又是担心蘅笠是不是真的失忆,又很好奇他们到底要说些什么她不能听的事情。 于是婉妍故意踏着地动山摇的步伐往远走了几步,还朗声自言自语道:“我走啦!我真的走了!” 走出几米后婉妍立刻回过身,蹑手蹑脚地像个小贼一样又溜回了门边,把耳朵架在了门边严阵以待。 149 千秋一梦醒 玲珑少年归(2)(二更) 走出几米后婉妍立刻回过身,蹑手蹑脚地像个小贼一样又溜回了门边,把耳朵架在了门边严阵以待。 你看啊,这里面一个是阿公,一个是蘅大人,都是我最最重要的人。 偷听重要的人讲话不叫偷听,叫关怀,关怀关怀关怀! 婉妍一面恨不得把耳朵塞进门缝里去,一面努力地给自己不光彩的行为找着合乎情理的借口,试图抚平自己的良心。 好在婉妍的良心,向来都很容易抚平。 门内,裴老看着青色的门纱后,一个清晰的耳朵轮廓,不由得无奈地摇摇头。 随即裴老轻轻一抬手,一层淡黄近似于透明的屏障就立在了门后,确保婉妍连一个字也听不见。 蘅笠正探着身子眼巴巴瞧着门外,一见裴老回过身来,立刻抱起双臂昂起下巴,一脸气恼地问道:“您要干嘛!” 裴老没说话,一步一步向蘅笠走来,身躯虽然不再年轻,却仍旧笔直而伟岸,魁梧不减当年。 婉妍不在的时候,裴老收起了所有的和蔼与慈祥,带着真正的圣凰之威,严肃而刚正。 “不不不不不不不要过来啊!您一个大人怎么可以一言不合就欺负我啊!我到底是怎么得罪您了嘛!” 蘅笠有些慌了,却也不闪不躲,强令自己摇晃的眼神对上裴老的双眼。 就在裴老只差一步就走到床边,却仍旧没有停下脚步之意时,蘅笠猛地回身抱住了自己的头,还不忘连连喊道。 “您可以打我,但是不可以打头打脸啊!老前辈您就当积德了!” 然而蘅笠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拳头落下,再小心翼翼地转头来看时,惊讶地发现裴老居然单膝跪在自己床边,抱拳向自己行了个最重的礼。 这天壤地别的两极差异把蘅笠吓了一跳,下意识立刻弹了起来,下床把裴老扶了起来。 “不不不是……老前辈您这是做什么啊!? 您这一跪可给我折了十几年的寿,您您您要打就打吧,您别吓我啊……” 蘅笠惊得连连说道,把裴老扶起来还擦了擦额头的汗。 裴老虽是行了礼,但严肃而刚正的表情一丝不曾柔和,甚至带上些骄傲。 裴老边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边说道:“你可别说风凉话,我这一跪,跪的可不是你这臭小子,更不是跪你爹。 我跪的是你伟大的阿公,跪的是你辉煌的祖辈,跪的是我鵷鶵一族宣誓永世效忠的承诺。” 裴老目视着前方,声音洪亮而浑厚,诠释着自己一生的忠心傲骨。 “行行行我知道您跪的不是我,我也受不起,但是您能不能说点我能听得懂的啊? 什么阿公什么祖辈,什么远处族的承诺啊?” 蘅笠被说得越来越迷茫,明明说得都是通用语,怎么他什么也听不懂。 蘅笠本想把裴老扶到床边坐,但见裴老执意不坐,只得自己又坐回了床边。 裴老没有回答他,而是朗声开口道: “无上圣尊。” …………沉默,没人接话。 裴老不气馁,又唤道,这次声音小了不少。 “净释迦阑。” 请净释列祖列宗饶恕,裴磬绝无冒犯之意! 唤完,裴老又立刻在心中补了一句,心中却仍旧留有不安。 作为前天璇殿的大护法,裴老这一生还从未直呼过任何一代无上圣尊的名讳。 无上圣尊是天命,是天神,是万人敬仰的天神。 别说直呼天命,就是口误冲撞了圣尊的名字都是会引起圣怒的大不敬。 但蘅笠别说圣怒,就是话都没说一句,看着裴老的眼神已经尽最大可能尊敬,但还是掩藏不住一分看疯子的心疼。 “不是老前辈……您这莫名其妙四个字四个字地往出蹦,您……念咒呢?” 蘅笠扒着床沿,忍不住小心翼翼问道。 裴老根本没听蘅笠说什么,眼睛紧紧凝视着蘅笠的双眼,试图从中探究出几分他掩饰不住的漏洞。 可任凭裴老横看竖看,蘅笠的眼眸都是那样白水鉴心,一眼就可以看到他心底深处的想法。 这双眼眸就像是高山之上,从未有人涉足过的湖泊。 它自带一派澄澈纯净,又映照出雪山之巅的清冽,映照出千里澄空的悠远,映照出华星秋月的明朗。 这不仅是一双少年的眼眸,更是一位从未经尘世污染过的眼眸。 裴老终于相信了蘅笠,他并非假装失忆。 此般纯粹,绝非掩饰伪装可及。 “好吧,”裴老叹了口气,心里却也松了一口气,“我真不知道是该说你这小子命硬,还是倒霉了。” 即使知道此时的蘅笠已经失忆,但在蘅笠面前仍不肯坐下,而是站地笔直。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裴老问道。 “我是谁……”蘅笠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问题,眨着清澈的眼睛想了许久。 最后蘅笠一抬头,又把问题抛了回去,“对哦,我是谁啊?” “我在问你啊……算了,你还记得你出自哪个家族吗?”裴老又问道。 “家族……” 这次蘅笠想得并不轻松,潜意识里,他觉得这好像是一个对自己而言至关重要的问题,他想要记起来。 可自己的脑海空得就行一张白纸,任凭他如何努力地检索,检索地脑仁都痛,也想不起任何东西来。 而明明他想不起自己的家族,只是念出这两个字,身体都本能地感觉到压抑与沉重。 有些事情,蘅笠忘了,可他的身体却没忘。 “啊啊啊我到底是出自哪个家族啊!!?” 蘅笠痛苦地抱着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裴老的神情愈加无奈,放弃了这无效的循循善诱,直接问道:“那你都记得些什么啊?” 这次蘅笠想都没想,立刻直起了身子指着门外,不假思索地朗声说道:“妍儿! 我记得婉妍!” 一说起婉妍的名字,蘅笠方才的痛苦之色一扫而空,嘴角忍不住就扬了起来。 “我睡着的时候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长到我以为我就要醒不过来。 梦中所有发生的事情,我明明感受得很真切,记得很清楚。 可当我一醒来,所有记忆都渐渐模糊起来,最后一切都荡然无存。 唯独一个例外,自始至终我都清楚地记得,婉妍,她贯穿了我整个梦境。” 150 因为有你 这场噩梦不醒也罢(一更) 可当我一醒来,所有记忆都渐渐模糊起来,最后一切都荡然无存。 唯独一个例外,自始至终我都清楚地记得,婉妍,她贯穿了我整个梦境。” 蘅笠嘴角含着轻巧的笑意,但凝望着门外轮廓的眼神,却包裹在沉重的深情里。 “我这个梦啊,虽然我记不清梦见了什么,但我知道它可不是什么美梦,甚至于比噩梦还要无常,还要残忍。 婉妍是这个梦里,唯一带着光线和温度的人。 唯一一个让我时刻牵肠挂肚的人。 唯一一个让我觉得,这场噩梦,不醒也罢的人。 所以,我记得她。” 蘅笠平静地回忆着。 蘅笠被紫薇天火灼烧后的灵魂,他不记得自己的使命,不记得自己的出身,甚至不记得自己。 但他对她的记忆却完好无损。 因为对他而言,婉妍已经不止在脑海中,而是融入在血液中,心中,镌刻在骨髓中。 烧也烧不尽,方为深情。 裴老静静地看着蘅笠,心中百感交集。 是我裴磬这几十年又白过了吗? 还是净释家的人,一代比一代更会蛊惑人心? 为什么他眼中的深情,我又要相信了。 不过就算这份深情是真的,结果又会好到哪里去? 若是一个人的执念,倒也好办。 无非是惊天动地的背叛之后,等时间它,慢慢救赎。 可若是两个人的执念,那一场终生理不清的纠缠,在所难免。 “哎……”裴老叹了口气,自知无力回天,只得暂时将思绪拉回当下。 “我给你配个方子养养身子,说不定随着身体的恢复,记忆也慢慢会恢复的。” “好啊!”蘅笠点点头,笑得明朗,一点不为自己记忆全失而感到痛苦,“多谢前辈操心了!” “嘁,”裴老斜眼看了蘅笠一眼,一脸的不耐烦,“你以为我想给你操心啊! 要不是怕我家妍儿伤心,你就算永远漂浮在弱水之上,我也不会管你的!” “是是是!”蘅笠虽然听不太懂裴老在说什么,但还是乖巧地连连点头应和着。 “看你这臭小子我就心烦!” 裴老说着起身就走,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过身来,凶巴巴道:“既然你醒了,那就给我干活去,别天天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寄人篱下就该有点寄人篱下的样子!” “好嘞!您说要干什么,我这就去寄人篱下!” 蘅笠闻言,立刻麻利地跳下床,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你先把鞋穿上!你记忆没了,怎么脑子也没了是不是? 地上这么凉,你要是再受了凉,又得我照顾你!” 裴老看蘅笠光脚站在地上,气得冲上去狠狠敲蘅笠的后背。 “哎呦哎呦!” 蘅笠吃痛,连忙把鞋套上就往外跑,结果“咚”的一声,猛地撞上裴老设置的结界,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直接一个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啊!痛死了!!”蘅笠揉着通红的额头,痛得呲牙咧嘴。 裴老无奈地摇了摇头,大手一挥就将结界解除,大步向屋外走去。 “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个倒霉孩子了……” 裴老走到门边,一把门拉开,贴在门上偷听的婉妍没防备,猛地栽进来,就像一个圆冬瓜“咕咚咕咚”滚过。 “妍儿!” 蘅笠见到婉妍,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迅速起了身,像只青蛙一样蹲着蹦到了婉妍的身边,扯了扯婉妍的袖子,指着自己额头的大包诉苦起来。 “你看我这里撞到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痛得我当场死亡!” 婉妍看着耷拉着小嘴的蘅笠,既觉得这个委屈巴巴的小表情,出现在这张冷面罗刹的脸上实在违和得紧,又觉得现在的蘅笠简直可爱得有些过分。 “没事的没事的。”婉妍立起身子,扶着蘅笠的肩膀轻轻吹着蘅笠额头上的大红包,柔声安慰道:“阿公这里有好多好多特别好的药膏,擦一点就不痛了!” “真的吗……”蘅笠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的不相信,“可是它不痛了也还是很丑。” 蘅笠本来脖子就很长,现在加上额头上这个大红包,活脱脱就是一只大白鹅。 “噗……” 婉妍看着蘅笠,简直要爆笑出声了,死命咬着嘴唇才没有大笑出来。 “不丑不丑,有了这个红包大人你立刻就福相了不少!” 婉妍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说着瞎话。 蘅笠看婉妍那副憋笑憋到快哭的表情,顿时明白了一切,立刻拿手捂住了自己的脑门,气鼓鼓道:“骗子,我信你个鬼……不过你在这里做什么呐?” “啊这……” 正捂着嘴偷偷笑的婉妍突然被问到关键,立刻收敛了笑意,看了看身旁目光灼灼的蘅笠,又看了看一脸无奈的裴老,尴尬地抠了抠脑袋,一个不小心实话就溜了出来。 “我没……没干什么呀,反正不在偷听就是了……啊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来看看你们怎么还没好,我一个人也做不了饭呀……” 边说着婉妍赶忙爬了起来,又把蘅笠从地上扶了起来,试图掩饰道:“我们快去准备晚膳吧,蘅大人昏迷了这么久,肯定饿坏了!” 说着婉妍就把蘅笠往外推,想赶快离开这个偷听败露的是非之地。 往厨房去时,婉妍趁蘅笠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左顾右盼之时,小声向裴老打听起来。 “阿公阿公!您看出蘅大人是什么毛病了吗?” 裴老点了点头:“他确实是失忆了,他从出生以来的记忆全部都消失了,现在的他就是一个头脑一片空白,从未涉足尘世的十九岁少年。 而且因为他所有的经历与阅历都清空,没有任何知识与常识,所以他虽然有十九岁的心智,但其实头脑和婴儿一样简单无知。” “什么!”婉妍惊呼出来,发现蘅笠疑惑地回头看时,立刻捂住了嘴,声音放小了不少。 “可是他还记得我呀。” 裴老犹豫了片刻,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说出了实情。 “是的,他就只记得你了。” 151 蘅笠的帮厨初挑战(二更) “是的,他就只记得你了。” “啊……” 裴老这句话就像是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婉妍的脑海中炸开,把婉妍炸懵在原地。 但满脑子都是绚丽的彩色。 只记得我……只记得我啊……只记得我啦! 婉妍像是着了魔一样,在心里一遍一遍重复着,每念叨一遍,脸上的傻笑就更傻几分。 嘻嘻嘻嘻蘅大人忘了全世界,就只记得我! 这句话像是在蜂蜜里泡过一样,婉妍光是想一想,满心就甜得发齁,捂着脸乐得不可自拔,走着路的脚步不由自主就踏出了欢快的舞步,身子扭得像麻花一样。 “喂喂喂,傻丫头。”裴老瞧婉妍那副得意忘形的小心思,忍不住拿凉水泼醒她,“你那么开心做什么? 他只记得你很有可能就只是因为,你是他受伤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或者你得罪过他,他一直暗中记恨着也不一定。” 裴磬为人宽厚有礼,待晚辈亲切和蔼在整个大陆都是有名的。 但裴磬只要一想到就是面前这个臭小子把自己的孙女弄得神魂颠倒,满肚子的不悦就升腾而起,言辞也锋利起来。 “不会的!蘅大人他一定是喜……啊没错,阿公您的猜测很有些道理!” 婉妍正捧着脸幻想,突然看到裴老一脸不悦的神情,立刻收起了笑脸,一本正经地赞同道。 “傻丫头,被人骗走都不知道……”裴老无奈地直摇头。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厨房。 平时都是裴老掌勺,婉妍帮着打下手。但今日婉妍瞧裴老一副心情不佳的模样,连忙溜到裴老身后帮他捏着肩,撒起娇来。 “阿公您今日辛苦了,晚饭就交给我们做,您快去休息一会吧!” “你们?”裴老满眼怀疑地看了看细皮嫩肉的两人,忍不住笑出声来,边卷着宽大的袖子,边笑道:“还是算了吧,等着你俩把饭做熟,我可能都已经驾鹤西去了。” 婉妍一听不干了,一把搀住裴老的胳膊,就把他往外扶。 “您看您这就是小瞧我们了不是!我们的厨艺那可是……” “噗通”“哎呦!” 就在说话间,二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热闹的嘈杂之声。 一回头,只见蘅笠从大缸中抓了一条活鱼上来,结果一个没抓住,活鱼开始疯狂扑腾,在生死的边缘肆意神龙摆尾,迫使为了抓住它的大白鹅蘅笠,仰着脖子跟着鱼一顿上蹿下跳、大呼小叫。 最终蘅笠一个没注意撞在了一旁的架子上,连人带鱼摔在地上不算,还把满满一架子的蔬果全都撞了下来。 婉妍眼见着大冬瓜、大南瓜、大苹果一个一个往蘅笠头上砸,各种绿油油的蔬菜挂在了蘅笠身上,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瞬间改了口。 “阿公不瞒您说,今天您可能又要辛苦一下了。 蘅大人他……破坏力惊人。” 和婉妍一起坐在木盆边洗菜的时候,蘅笠每洗一样菜都要拿起来把玩半天,嘴里的“哇!”声就没有停过。 “哇!这个菜好长啊!”蘅笠猛地从水盆中捞出一根大葱抖啊抖,看着它满眼放光,像是捞到宝一样。 “哈!你死啦!”蘅笠趁婉妍不注意,拿大葱突袭婉妍的肩膀,带出一串水珠。 眼见着蘅笠又要攻击自己另一个肩膀,婉妍忙抄起一片大白菜招架。 “喂你怎么这么幼稚!” 婉妍一面吐槽,手上却不退让地招架起来。 世道真是变了,居然也有我说蘅大人幼稚的一天! 蘅笠虽然记忆没了,但习武的肌肉记忆还在,哪怕是拿一根大葱,出手都是又快又准,不一会晃地四周全是大葱的味道,婉妍很快就招架不住。 “咳咳咳呕……好了好了我认输我认输!” 比起被大葱击中,这四周弥漫的自带颜色的味道简直让婉妍窒息,连忙拱手抱拳认输。 “哈哈哈哈哈你好弱!妍儿你真的不行啊!” 蘅笠见婉妍认输,笑着直拍巴掌。 “笑笑笑!我又不是第一次输给你,你有什么好得意!”婉妍瞧蘅笠的得意的样子,忍不住抄起一个土豆砸了过去,却被蘅笠稳稳接住。 “对了大人!”婉妍看着抛土豆玩的蘅笠,实在是无法把他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联系起来,又试探道:“你……当真不记得你是谁了?” “妍儿你真的好奇怪啊!”蘅笠停下了抛土豆,像看智障一样看着婉妍。 “你总问我记不记得我是谁,可是你又不告诉我我是谁,我怎么记得呀!” “啊这……你看你看啊。”婉妍呆了一下,立刻用手蘸了蘸水盆中的水,招呼蘅笠来看。 婉妍在石地上一笔一划写着“蘅笠”二字,写完后满怀期待地问道:“怎么样!这就是你的名字,你有没有想起来,或者你有没有觉得很熟悉呀!” 蘅笠左歪歪头,右歪歪头,看得专注又仔细,看了好半天突然猛地抬起头。 “是不是想起来了!”婉妍激动地一拍巴掌,满眼都是金光。 “你先告诉我,这个……字,我应该从哪个方向看呀?” 蘅笠蹲在地上,眨巴着懵懂又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婉妍的眼神无辜又乖巧。 婉妍头上成群结队飞过一群乌鸦,表情呆滞宛如失智少女。 “额……是我思虑不周,你当我没说过……” 婉妍用脚蹭了蹭地上的字,放弃了和文盲的交流。 “反正呢,你就叫蘅笠,以后我叫蘅笠就是在叫你,这个总能听明白吧。” “嗯嗯嗯!”蘅笠重重点了点头,笨拙地重复道:“我叫蘅笠,妍儿叫蘅笠就是在叫我。” 眼前的蘅笠懵懂又单纯,笑得像正午阳光一样爽朗。 本来心情轻快的婉妍,突然心头一酸。 婉妍所认识的蘅大人,是当今天权皇帝的左膀右臂,是立于诡谲多变朝堂之上的肱骨之臣,是满朝文武闻名即胆寒,无孔不入的恐怖角色。 他老成持重,城府深重,心思缜密,心怀天下。 就连年纪可以做他爷爷的官员,都惧怕他的心狠手辣与工于心计。 152 想你的时候 就应该来见见你(1)(一更) 他老成持重,城府深重,心思缜密,心怀天下。 就连年纪可以做他爷爷的官员,都惧怕他的心狠手辣与工于心计,生怕一个不留神就在蘅笠手中命丧黄泉。 与蘅笠相处的这段时间,婉妍几乎从来没有见过蘅笠爽朗的笑容,他的笑容总是伴随着阴狠与嘲讽。 就像他的快乐总是短暂而又充满顾忌。 他说话总是很少,好像怕多说一句就会多一个纰漏一样。 就连他的声音,都被凛冽的威胁和不容置疑的威严完全掩盖了青葱的少年之音。 总之,十九岁的蘅笠,浑身上下却没有一分一毫少年的痕迹。 只有一个让人胆寒,让人惧怕,让人退避三舍的冷面罗刹。 可如今没了所有记忆的蘅大人,居然是这样爱说爱笑,明媚又爽朗的少年。 就和所有普通的少年没两样。 而这,才应当是蘅笠原本的样子,真实的天性。 一想到这里,婉妍的心就又酸又苦,五味杂陈。 究竟是经历过怎样的人生,才能将一个如此意气风发的蓬勃少年,活生生蜕变成那般老成可怖的冷面罗刹啊…… 婉妍不敢想,也想不出,只能低着头洗菜。 她怕一抬头,看到蘅笠那张连棱角都柔和的面孔,看到蘅笠那双明朗又澄澈的眼睛。 温暖又纯净的蘅笠,刺痛着婉妍的心。 可蘅笠却偏偏不懂婉妍的痛,不吝啬每一个真挚而纯粹的笑容。 裴老一个人生活了十几年,做饭技能本就十分熟练,再加上婉妍打下手,一桌子饭菜很快就做好了。 在蘅笠还没苏醒时,不管裴老做什么吃食,婉妍都是魂不守舍地咀嚼着,根本就没品尝出味道来,却还总是努力地称赞裴老手艺好。 今日三人同桌而食,婉妍所有的牵挂与担忧都解脱了,终于能够认真享受美食,这才发觉裴老的手艺居然是这样高超,将简单而朴素的食材做得丰富多彩。 “哇……阿公您的手艺真是绝了!” 婉妍“啊呜”吞了一大口青菜,唇齿间尽是蔬菜的清香,忍不住对裴老伸出两个大拇指赞叹道。 “妍儿喜欢吃就好,好吃你就多吃一些!” 看着婉妍终于认真吃饭,裴老笑得欣慰又慈祥,伸手拿过婉妍的汤碗给婉妍盛汤。 坐在一旁的蘅笠用筷子尖戳起一小块鱼肉,认真研究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放入嘴中。 他实在不敢相信,那个滑溜溜又黑咕隆咚的家伙,居然是可以吃的。 然而就在蘅笠把鱼肉放进嘴里,筷子尖还咬在嘴里那一瞬间,来自味蕾的巨大冲击瞬间点亮了蘅笠的双眼。 此时蘅笠两只睁得溜圆的大眼睛,清晰而完整地拼出四个大字:好好吃哦! 细细品味完这一口,蘅笠又向鱼发起了进攻。 但这次,蘅笠把筷子掉了个方向,用筷子根部夹起一大块鱼肉,又用指尖仔细地挑出几根鱼刺后。 之后,蘅笠将筷子径直伸到了婉妍的嘴边。 婉妍看到嘴边突如其来的筷子愣了一下,一抬眼就看到了蘅笠的眼中,布满期待的星光,炯炯地注视着婉妍。 见婉妍不吃,蘅笠又把筷子往前伸了伸,期盼之色溢于言表。 那一刻,婉妍好像看到了儿时的自己。 以前每每吃到特别好吃的东西,她会不假思索想分享给父母亲,想分享给婉姝,想分享给宣奕,想分享给自己挚爱的人。 这是孩子最真挚又质朴的心理,吃到好吃的,就迫不及待地想分享给最爱的人吃。 此时不假思索想分享给我吃鱼的蘅大人,他也是这种心情吗? 我会是他挚爱的人吗? 婉妍心里想着发着呆,嘴巴已经自作主张地张得溜圆,就着蘅笠的筷子,“啊呜”一口吞下了一大块鱼肉。 看着婉妍终于吃下了鱼肉,蘅笠眯起眼笑得比自己吃了还满足。 鱼肉的鲜甜醇厚在婉妍嘴中蔓延开来,却被心间翻涌而出的甜蜜淹没。 一口醇厚的鲜甜,四目相对的温情。 “你这臭小子!你给我自己吃自己的!” 就在这美好的瞬间,裴老突然抄起筷子“啪啪啪”地猛敲蘅笠支在婉妍嘴边的筷子。 这筷子若不是裴老自己手工用木头做成,质量极好,恐怕早在这大力的敲打之下,首尾分家了。 婉妍连忙收回自己的目光,端起自己的饭碗来。 “喔……”蘅笠撇撇嘴把筷子拿开,赌气道:“自己吃就自己吃嘛……” 说完蘅笠就真的开始尽情大快朵颐起来。 已经十余日粒米未进的蘅笠早就饿地受不住,如今又是满桌子可口的佳肴,蘅笠可谓是如鱼得水,大口大口吃了起来,边吃还边忍不住赞叹。 看着吃得香甜的蘅笠,婉妍心中想到的却是那个蘅笠。 那个蘅笠好像从无口腹之欲,他不贪食、不馋食、不多食,将食物的度量完美地把控在能够维持身体的运行刻度上。 而且为了不给他人猜测自己喜好的机会,蘅笠每次用膳时,每道菜用的量都是几乎苛刻的一致,就是再喜欢的菜品也不会再多动一筷子,就是再饿也不会多吃一口。 因此,婉妍从没发觉出有什么菜是蘅笠喜欢的,有没有什么菜是蘅笠忌口的。 就好像,他爱吃所有的食物,他又不爱吃所有的食物一样。 可此时的蘅笠,喜欢的菜他就大口大口吃,不喜欢的菜,比如那盆蒜蓉青菜,他连看都不曾看一眼。 一碗饭吃完的蘅笠还没吃饱,立刻自觉地小跑进厨房,很识趣地给自己又添了一满碗,不一会就又冲进去添饭。 蘅笠一直吃到第四碗时,裴老怕他猛地暴饮暴食吃坏肚子不让他再吃,蘅笠才一脸不满足地放下了饭碗。 晚饭后,蘅笠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一脸满足地坐在庭院中,心情畅快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可婉妍看着他心里却愈发难受。 此时的蘅笠有多不加节制,有多肆意,那以前的他,一直以来的他,就有多节制。 153 想你的时候 就应该来见见你(2)(二更) 可婉妍看着他心里却愈发难受。 此时的蘅笠有多不加节制,有多肆意,那以前的他,一直以来的他,就有多节制。 节制地近乎是苛刻地压榨着自己的原始天性与欲望。 婉妍越来越发现,原来蘅大人他,一直都活得这样辛苦…… 晚上准备休息时,蘅笠被裴老连人带被褥一起扔到了三楼杂货间。 裴老的理由是:卧房就只有两间,如今你病好了,自然没有一个大小伙子让姑娘没处睡的道理。 蘅笠昏迷这段时间,婉妍日日夜夜衣不解带伴在蘅笠床边,连日连夜的不合眼,也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婉妍本来还想说让蘅笠的伤再恢复一点再搬出来也行,但蘅笠一听可以让婉妍睡好觉,立刻抱着自己的被褥,乐颠颠地去杂物间安家落户了。 这天晚上天刚刚黑透,婉妍就已经酣睡在床了。 这半个多月的生离死别与披肝沥胆,已经让婉妍身心俱疲,此时浑身放松地往床上一躺,就直接昏睡了过去。 婉妍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警觉地惊醒,双目瞬间清醒。 她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另一个气息。 婉妍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翻起来,锋利的目光在屋子的角角落落仔细地找寻着。 最后,婉妍的目光落在了门纱上,一个模糊在黑夜之中,极不易被察觉的阴影。 难道是那日重伤蘅大人的凤族人又来了? 这个想法让婉妍整个人瞬间进入高度戒备之中,全身的肌肉都紧张起来,轻轻俯身从枕头底下拿出自己的佩剑。 黑暗之中,没有穿鞋的婉妍在木地板上无声无息地向门边靠近,目光死死盯着门纱上的黑影。 就在婉妍距离门边只有一步的距离时,婉妍猛地把屋门从里拉开,一个被黑夜裹挟的身影果然不加防备地暴露在了门口。 那人的身手及其敏捷,哪怕依靠着的木门突然被打开,也能立刻控制住身体,没有直接后仰栽进来。 但就在黑影控制身体的那一刹那,婉妍已经像一个影子一样飘到了那人的身后,手中没出鞘的佩剑横在了来者的脖颈儿间。 “报上名来,容你好死。” 婉妍冷冷说道,冷冽而沉静的目光撕裂夜晚的空气。 一想到此时剑下之人可能就是那日重伤蘅笠,差点要蘅笠命的人,婉妍已经浑身所有的怒火已经升腾而起。 而这人居然还敢再次上门作乱,婉妍被斯年之冰淬炼过的心,顿时阴冷到了冰点以下。 “妍儿是我呀!是我呀!” 剑下之人一动不动地站着,压低了声音小声呼喊道。 是蘅笠的声音。 一听这声音,婉妍手中的剑立刻就放松了,满心奇怪地朗声问道:“蘅大人?您来这里做什么?” “嘘!!” 蘅笠一听婉妍这朗若洪钟的声音,顿时着了急,飞快地转过身来轻轻捂住了婉妍的嘴,把她推进了房间中。 “你小点声呀!要是让裴老知道我这么晚还在这里,非把我大卸八块不可!” 蘅笠轻声说道,看婉妍半天眨巴着眼睛不说话,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捂着婉妍的嘴,立刻收回了手。 差点被捂死的婉妍终于喘上气来,断断续续地问道:“蘅大人您……您大半夜不睡觉,靠在我……我屋门上做什么啊?” 蘅笠闻言,立刻急吼吼地答道:“没干什么啊!我就是方才路过这里!顺路看看你是不是睡觉了……” 这解释……也太敷衍了些…… 婉妍探头看了眼窗外的夜色,故作一本正经的相信脸道:“您的意思是,您在后半夜的大晚上没在睡觉,凭空跨了一层楼路过我的门口,然后靠在我的屋门上一个多时辰,就为看看我是不是睡觉了? 大人您真是好雅兴啊!” 说完婉妍还故意笑着拍了拍巴掌,却突然话锋一转,眯着眼睛一脸怀疑地问道:“所以大人您到底有什么事啊?” 这要是平日的蘅笠,那一张又毒又狠、句句正中要害的利嘴,定能将自己所有荒唐无理的行为都讲得天花乱坠,无形中把自己标榜成道德楷模,让人纵有满腹质疑,却不得不服气。 可如今的蘅笠,单纯地不能更单纯,编出一个离谱的谎话已经用尽了他的瞎编之能,此时面对婉妍的质疑,也只有真话能讲。 “就……”蘅笠有些难为情地抠了抠后脑勺,强令自己的眼眸对上了婉妍的双眼,不情不愿地解释起来。 “好吧……其实是因为我睡觉之前,在心里勾画了一遍你今日的模样。 我记得你有些乱,但看起来更亲切一些的发髻; 记得你鹅黄色压着白边的衣裳; 记得你笑起来时,星光坠落其中的眉眼; 记得你撇嘴时可爱得我想捏你脸蛋的模样。 我想啊,想啊,突然发现我明明只有一个时辰没看到你,但我真的好想你,好想见到你啊。 我本想忍一忍,到明早就冲来找你一起玩,但是我却再也睡不着了。 我还是一直想啊想啊,像着了魔一样,躺着也难受,坐着也焦灼。 到最后我觉得,应该来见见你了。 但我来了以后,发现你已经睡下了,我不能打扰你,所以我就待在离你最近的地方。 只要我一想到,你就在这扇薄薄的木门后面,离我这样近的地方,我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蘅笠一板一眼、一字一顿说得平静又正经,好像自己并不在说一段让人耳红心跳的告白,而只是在陈述一段客观事实。 蘅笠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嘴角含着一抹温柔又有些难为情的笑意,让他本就懵懂的眼神在夜色的裹挟之下,愈加的朦胧。 婉妍把这么长一段话一个字不落地听了进去,一个字不落地记在了心间。 可明明听得那么专注,却一个字也没有进脑子,因为婉妍已经像喝醉了一样,整个人都在发晕。 婉妍眼中是蘅笠,可她分明看见黑色的夜亮了起来,所有的星辰都涌进了这件狭小的小屋中,还混合着小岛潮湿而闷热的海风。 154 放自己自由 把你关进我的囚笼(1)(一更) 婉妍眼中是蘅笠,可她分明看见黑色的夜亮了起来,所有的星辰都涌进了这间狭小的房间中,还混合着小岛潮湿而闷热的海风。 星光、海风、月影、暮色将整个房间都填满,溢出了一个又一个,一百个又一百个的粉红色花朵。 它们跳啊蹦啊,开心地不能自已,还散发着甜丝丝的香气。 这香气像是甜蜜的烈酒一样,涌进婉妍的眼里,口鼻里,耳朵里,混合着婉妍轻重不一的杂乱心跳,填满了整片温暖的夜晚,灌醉了婉妍连跳动都滚烫的心房。 婉妍颤颤巍巍的手轻轻扶住了旁边的木几,防止下一秒自己就被喜悦击倒在地。 婉妍心想,自己可一定要说些不同凡响的话语来,才能作为这温柔到骨子里的深情话语的回答。 不用浪漫,不用夸张,不用渲染,就只要刚刚好把自己这段时间来,所有的夜不能寐,所有的牵肠挂肚说出来就好。 婉妍想着,心里打起了草稿。 只可惜婉妍的大脑已经被粉红色泡沫彻底占领,理智的思辨能力彻底被驱逐出境,婉妍嗫嚅了半天,也只表情呆滞地说出了一句话。 “既既然你说隔着门就不那么难受,那……那那那不然我可以把屋门开着,你会不会就……就更好受一点?” …………沉默………… 等等……是哪个笨蛋在说如此荒谬的话语……? 说完之后许久,婉妍脑海中只飘来这一句话。 啊!!!是我自己!!! 等婉妍的大脑终于跟上她滚烫而飞速奔腾着也不知道奔腾去哪里的情感时,婉妍立刻后悔得当场自闭,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直接拔剑送自己上天堂! 愿天堂没有尴尬与语言白痴! 婉妍捂住脸,悔恨的泪水在心中横飞。 我这个蠢人!这可是蘅大人的表白!!我毁灭了我心心念念这么久的,我最想要的蘅大人的表白! 哎等等……蘅大人这算是表白……的吧,还是本蠢透腔大王又在自作多情…… 就在婉妍的内心戏爆棚之时,一直愣在原地的蘅笠,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蘅笠放声笑着,眼睛弯成两道亮晶晶的瘦月,笑声清脆而爽朗,就像洒落山涧的清泉。 这笑声温柔又清澈,无言地诉说着他的心会把她一切的荒唐,都转化成让人怜爱的可爱,看在眼里,乐在心中。 本来满心懊悔与不安的婉妍,在听到这笑声时,所有皱巴巴的情绪都被瞬间抚平,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吧,我是真的很蠢,但并不影响这个夜晚可爱非常。 等两个人四目相对笑够了,空气也渐渐静了下来,没人先开口给这沉静撕开一个小口。 一时间,一向巧舌如簧的婉妍竟不知从何开口。 明明暗暗心仪那么久,明明等了他那么久,明明想说的那么多,明明有了方才无意中的铺垫,这时候正是刚刚合适。 但在这一刻,所有想说的却全都含化在口中。 蘅笠显然也遭遇了相同的困境,哪怕他心中其实也不是很懂难为情的含义,但这一刻所有的美好与期待压在心间,让他纵有千百句在口,也全都融入自己明澈的双眼中。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你抠抠后脑勺,我捂着嘴轻咳几声,谁都不愿率先开口。 两双眼眸已经将心意都写满,但两个人却都带着自己的心意,回避着彼此的眼睛。 此时的气氛,三分难为情,三分情为难,六分情深难自抑。 微妙地很适当。 最后还是蘅笠先开了口。 “妍儿,就……今晚的天空格外澄澈,不如我们去看看星星吧!” 蘅笠兴冲冲地提议道,说完顿了顿,又轻声补了一句。 “或者我们不看星星也行……” 看不看又有什么差距呢,反正能和你在一起。 “好啊!” 蘅笠还没说完,婉妍已经开始小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 于是两个人像做贼一样从窗户翻出去,爬上了小楼的屋顶,并肩坐在了屋脊之上。 方才揪心而难言的气氛,瞬间淡化在这娴静的夜色里。 不知是不是因为坐得高,今夜的夜空是比平日更明澈几分,哪怕暮色已沉,仍旧被云朵晕染得深浅不一,就像是泼墨的千里江山。 坐在浩瀚而壮阔的星空之下,连呼吸都变得舒畅与轻盈。 婉妍仰着头,眼中的星光与星河交相辉映,像是一只离群的鸟儿向鸟群千里奔徙。 来凤麟洲半个月了,婉妍还是头一次这么专注地欣赏这抹南岛夜色。 星空是亘古不变的星空,可星空它却有自己的小脾气。 在人多的地方,任凭群星如何卖力起舞,人们关注的就只有平庸的彼此。 所有好的恶的情感,也只想寄托在彼此身上给自己的心一个解脱。 却不想,其实每个人身上都背负了太多情感,早已不胜其重。 再给他人自己的情感,无异于放自己自由,却将对方关进自己的囚笼。 人群的拥挤让人们忘记抬起头,用那穿越亿万光年、古老又不凡星辉,治愈所有不甘与碎裂的心疾。 慢慢慢慢的,群星不再慷慨,当人群聚集时,群星便散成满天星,纵使满目星光,却难察其绚丽。 只有在罕有人迹的地方,群星才放心地结伴而出,它们彼此依靠彼此牵绊,在无垠的夜空中勾画出一片片只属于孤独者的天地。 就像在此时,万里汪洋之中的小岛所拥有的星空,是群星结伴的绚烂,是共筑星云的恢弘。 那璀璨而纯净的光芒,像是一条指引悲伤离开的道路,将目光放上去那一刻,就已经上路。 正如此时全身心专注地仰头眺望的婉妍,脖子已经酸痛得就要从中断裂,但心中与眼中,却得到了最真诚的治愈。 而这璀璨的天幕也给了婉妍不知安放在何处的眼眸,一个合情合理的归宿。 但一旁的蘅笠显然并没有投入到这场星河盛宴之中,他的目光若有其事地四处绕一绕晃一晃,最终还是都落在了婉妍的身上。 155 放自己自由 把你关进我的囚笼(2)(二更) 但一旁的蘅笠显然并没有投入到这场星河盛宴之中,他的目光若有其事地四处绕一绕晃一晃,最终还是都落在了婉妍的身上。 真是绝世笨蛋……说来看星星,还真的就只看星星…… 这句话蘅笠在心里暗戳戳地嘀咕了一百遍。 在蘅笠的目光孤独地转了不知多少个圆圈后,蘅笠最终还是忍不住,偷偷侧头看了一眼仰着脑袋都快流哈喇子的婉妍后,突然气势汹汹地朗声唤她。 “妍儿!” “嗯?啊!” 婉妍听到蘅笠突然叫自己,倏尔转头来看,脖子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咔吧”巨响,差点把仰了许久不活动的脖子给生生折断。 “哎呦……”婉妍的脖子筋扭着疼,只得捂着脖子疼得直呻唤。 蘅笠方才气势汹汹的架势瞬间消失殆尽,飞快地搓着手掌,之后拉开了婉妍的手,摊开手掌轻轻捂在婉妍的脖颈间,用掌心温热的温度平复婉妍的疼痛。 “怎么样?还很疼吗?”蘅笠柔声问道,声线和掌心是一个温柔的温度。 脖颈间突如其来的温暖瞬间直击婉妍的神经,让她屏蔽掉了其他所有的感知,就只能感觉到脖颈间,一抹细腻的温热。 “不不不……疼了……”婉妍抬起头看着蘅笠的眼睛摇了摇头,耳朵红得发烧。 “那就好,”蘅笠放下心来笑笑,手掌却仍轻轻揉着婉妍的筋络。 “你说你也这么大个人了,转个头都能把脖子扭成这样。 不瞒你说刚刚你脖子那‘咔吧’一声巨响,我都已经做好接住你滚落的脑袋了。” 蘅笠边揉着婉妍的脖子,边笑着嘲笑她。 “喂!”婉妍闻言猛敲蘅笠的后背,气鼓鼓道:“要不是你突然诈尸还魂似地鬼叫,我会需要猛地回头吗!” 哪怕是脖子痛到头掉,哪怕这夜晚和谐地太美好,婉妍还是本能的不放过任何一个斗嘴的机会。 “那……”蘅笠仰起头想要奋起反抗,却又不知道作何应答,只得又低下头,微微颤抖的手指卷着自己的衣边,小声嘀咕起来。 “那还不是因为在你的眼里,就只有千万里外的盈盈星辉。 可明明坐在你身边的我,才最渴望被你看见。” 蘅笠的声音越来越小,夹揉着微小的怨气与委屈,眼神就定格在被自己卷得皱巴巴的衣角上。 最渴望……被我看见……? 婉妍方才准备好打口水仗的斗志昂扬瞬间熄火,“一到关键时刻就只会啊吧啊吧”的先天疾病再次发作。 如果说方才在屋里的对话,那样隐晦而委婉,婉妍尚且还不敢相信蘅笠的心意,生怕是自己自作多情。 那此时,如此直白明了又炽热的表白,婉妍再也不想用那套自我防备的说辞麻痹自己早已经沉沦的心了。 哪怕耳朵和脸颊已经烧得滚烫,哪怕舌头已经打了一个解不开的结,婉妍还是强令自己抬起了头。 是时候说明白了,那些困扰着我日日夜夜的不明不白。 “蘅大人!”婉妍坚定地唤道,轻轻扯了扯蘅笠的袖子。 “干嘛?”蘅笠放下皱巴巴的衣角,抬起头时还带着一丝小情绪。 在看到婉妍明亮而笃定的眼神时,蘅笠下意识地想避开,却被婉妍的眼神再次捕获。 他再也没了想逃的心情,他只想在这个目光里,在这片星河璀璨下,和面前的人,一起永远地沉没。 “现在我在看着你呢,我就只看着你。” 婉妍轻轻展开笑靥,笑得温和而坦荡。 此时的婉妍心中仍旧在打鼓,但是她心中的勇气已经足够她问出口。 “蘅大人,虽然我也明白,我现在趁您记忆全失的时候这样问您,属实有占您便宜之嫌,实在是不太道德的。 但是若不是如此,我也实在没那个问您的胆量。 所以道德今晚被我落在屋里了,房顶上的我一定要问您一个我想知道太久太久的问题,我要问个清楚。” 婉妍的小手紧张地绞在一起,但声音却是坚定得不容置疑。 听到这里,蘅笠心里也有了几分明白。 在隐晦的时候,蘅笠心中是那样纠结而难为情。 但真的到了都要说明的时候,蘅笠心中反而被坦然占据。 “好。” 蘅笠点了点头,收起了所有嬉笑玩闹,用正色将面孔再一次雕刻地有棱有角。 那一瞬间,婉妍甚至怀疑蘅笠是不是突然间恢复了记忆。 这时婉妍才意识到,方才自己说的有误。 今晚,不管是冷面罗刹蘅笠还是玲珑少年蘅笠,婉妍都要问出来。 因为这两人,她都喜欢。 婉妍又深深呼吸一口,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准备趁着自己这一秒的鲁莽,一口气把想说的全说出来。 “蘅大人,您对我……”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 然而还没等婉妍噼里啪啦问出来,就被蘅笠温和而平静的声音打断了。 就像一缕阳光飘进了电闪雷鸣之中,瞬间温柔地消弭了所有冲动。 婉妍说了一半的小嘴还没合上,就瞬间张得更大,简直可以塞下一整颗鸡蛋。 啊巴啊巴…… 我都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了!你就不能等我说完吗!你这样又让我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然而蘅笠的平静丝毫没有被打断,他的眼神安静又温柔,带着让人不得不信服的成熟与担当,却又坦荡得满是少年气。 蘅笠也许是看出了婉妍的不知道说什么,于是他接着说了下去。 “其实我现在心里也不是很懂什么是喜欢,我甚至不知道我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个词,我只能意会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对喜欢的意象。 但我却很明确又清晰地知道,不管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我都很喜欢你。 虽然我不记得记忆丢失以前的我是怎样爱上你的,但就算没有记忆,我一样也会再一次爱上你。 我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大概是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天定吧。” 蘅笠温和地注视着婉妍娓娓道来,说完才平静地把问题抛了回来。 “所以呢,你会喜欢我吗?” 156 温软娇红 出卖所有心动(1)(一更) 蘅笠温和地注视着婉妍娓娓道来,说完才平静地又把问题抛了回来。 “所以呢,你会喜欢我吗?” 这一刻,婉妍只想照着脸给自己一拳,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而且必须要是重重的一拳,要不然她可能无法从这样实在难以自拔的梦里醒来。 这么久她偷偷做着的,像秘密一样揣着的不可告人的美梦,在这一刻,居然真切地上演了。 呆滞了不知多久,婉妍的灵魂才终于是从遥远的地方又回到了自己滚烫的躯壳。 之时婉妍还想再说些其他掩饰自己的慌乱与情真意切,可南方小岛潮湿又温热的气候实在过分,轻轻易易就在婉妍本就通红的脸上,又留下一抹温软娇红,出卖了所有心动。 婉妍笑了起来,红扑扑的小脸愈加动人,笑得将所有的心意都释怀。 “大人,我对你呀,何止是喜欢。” 婉妍一字一顿地说着,每一个字都柔软,每一个字都坚定,每一个字都含蓄,每一个字都舒展。 说完婉妍顿时觉得浑身一轻。 从夏初的秋末,她终于把这份沉甸甸的心意,亲手交给了他。 “我对你的感情,如果一定要找一个词来笼统概括,那绝非爱与倾慕。 我私以为,皈依一词,最为妥当。 因为,你和天璇天命,同是我的信仰。” 婉妍捏着下巴、仰着小脑袋看着蘅笠,眼神比方才眺望星河时还要专注,还要晶亮。 蘅笠看着眼前的人儿,听着她软而坚定的告白,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感受到满心的爱意在滚烫地翻滚着,一个不注意就要从眼中喷涌而出。 哎这个家伙,怎么能让我喜欢她喜欢到不知拿她怎么办才好呢! 过了好久,蘅笠心中才皱巴巴展开了这一句话。 这时的蘅笠还不知道,许多年以后,自己能在地面几千里之下的幽暗中孤独度过几十年,全靠此夜此时,女孩眼中的光芒点亮。 就在这情至浓时,一阵带着海浪味道的海风,很没有眼色地从两人中间“咻”地穿过,卷起两人耳边的碎发,凌乱了凝望着彼此的眼神,像是故意来破坏气氛一样。 你这该死的妖风,居然在这么重要的时刻来捣乱,给我滚滚滚滚滚! 婉妍心中恨恨地想着,眼中的深情却一丝不减。 婉妍的眼神一刻不曾离开面前人,暗中伸出右手来微微一握,将这愚蠢又不识趣的风紧紧掐住,把温柔又美好的气氛还了回来。 就在风骤停的这一瞬,四周静得连潮声都不可闻,宛如整个世界都已经沉没,只剩下最后两个汪洋之外的人。 就在这一刻,婉妍眼中的蘅笠突然微微俯下身来,带着风度一点点拉近着彼此的距离,就像春风中拂向水面的杨柳一样。 蘅笠带着浅而柔的笑意,骨节分明的手掌扣在婉妍的脑后,将婉妍向自己怀中揽过。 在婉妍即将融入一个白色的怀抱时,蘅笠微微低头,在婉妍双眉之间,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这沁着初雪后清冷香气的微凉,像一滴由星辰研化的斑斓墨珠一般,缓缓滴落在婉妍的眉心。 在它融入肌肤的那一刻,晕染开一抹绯色的花朵。 这一吻不远不近,不深不浅,不浓不淡,分寸把握地吹毛求疵的完美,刚刚好将所有深情和尊重全部留下后,就消散在了潮湿的空气中。 只有婉妍久久不能平静下来的心跳在铭记着这一刻。 待婉妍眉间的凉散尽后,蘅笠又微微偏头,身子更低了一些,嘴唇轻轻划过婉妍通红的耳廓。 这过分亲昵的动作让婉妍的身体瞬间僵直,一闪一闪的睫毛一下又一下轻轻扫着蘅笠的侧脸颊,却连一动都不敢动。 在婉妍耳边,蘅笠轻声说着。 “我不要你皈依,我只要你欢喜。” 轻轻的口气,吹拂得婉妍耳朵一阵悸动全身的麻酥酥。 说完蘅笠轻轻笑了一声,这声清爽的笑声简直穿过婉妍的灵魂,直击她的心底。 这一声轻笑让这个心脏狂跳到筋疲力尽,却仍然止不住心动的夜晚,到达了心动的巅峰。 说完蘅笠松开了婉妍脑后的手,缓缓直起了身,双手撑在屋檐之上,时而看看婉妍,时而转头看看星辰。 婉妍眨巴着明亮却微醺的大眼睛盯着蘅笠的侧脸看了良久,头脑还在晕乎乎地发蒙,只觉得今夜发生的一切都太过太过不真实,连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当美好堆积如山,人总是会开始患得患失。 就像此时的婉妍,心中的担忧开始一点点蚕食心中的狂喜,看着蘅笠心中却只有这一个问题。 等阳光消弭了暮色之后,等蘅大人记忆恢复,冷面罗刹再度归来之时,这一切,这少年蘅笠所做所说的一切,还会存在吗? 婉妍不知道,也没信心猜测答案。 曾经那个冷面的蘅笠,自己就只有一条命,却给了她两条命,但她却依然无法肯定地确信他的心意。 婉妍害怕那个为苍生而活的人,可以为了任何一个生命,都愿意那样无私地付出。 她害怕她得到这一切爱,不过就只是因为她是这苍生中与其他人无异的一个。 她害怕她以为的所有爱与奉献,不过是他的一刻普济天下的仁慈之心。 于是秉承着“不懂就问,别管蠢不蠢”的原则,婉妍问了出来。 “蘅大人。”婉妍轻声唤道,认真而紧张地抿了抿嘴唇。 “现在缺失记忆的你所说的一切,以后会有完整的蘅笠承担结果吗?” 蘅笠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又将婉妍的问题在心中逐字逐句地揣摩两遍后,突然笑出声来。 “你啊……!” 蘅笠笑着摇了摇头,突然向前倾来,停在了婉妍鼻头前,近又不轻浮,远不至失去亲昵的位置,眼神正好能和婉妍平齐地对上。 蘅笠伸手揉了揉婉妍松软的头发,笑得无可奈何却满是深情。 “我有时候可真想敲敲你的头,看看你这小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157 温软娇红 出卖所有心动(2)(二更) 蘅笠伸手揉了揉婉妍松软的头发,笑得无可奈何却满是深情。 “我有时候可真想敲敲你的头,看看你这小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婉妍这才觉得自己的问题确实是太蠢,把自己心底那点患得患失的小矫情表现了个完全,心中顿时不好意思起来,面上却不想丢了人。 “你才乱七八糟呢!”婉妍气鼓鼓地反驳道,力道软软地挥手打掉了蘅笠的手,一副被冤枉后生气的样子。 说完婉妍抱起胳膊六亲不认地转过脸,用鼓得圆嘟嘟的侧脸对着蘅笠。 然而过了好半天蘅笠都没有说话,余光中,婉妍能感觉到蘅笠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 婉妍偷咪咪瞟了几次身旁的蘅笠,终于是被他盯得浑身发麻,只得转过身来。 “你一直看着我干嘛!” 婉妍骂骂咧咧道,猛地向前撅了撅,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蘅笠完全没理会婉妍的挑衅,亮晶晶的眼神盯着婉妍专注极了,好像在探究什么神奇奥秘一般。 就在婉妍被盯得发毛,开始怀疑自己的脸上是不是有睡觉留下的口水、眼屎等恐怖残留物时,蘅笠突然伸出了双手揪住婉妍的小脸蛋,上下左右摇晃起来。 “宣婉妍啊!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这么可爱可爱可爱啊!我真的是不知道拿你怎么办了!” 蘅笠笑着嚷道,口气中带着甜甜的无奈。 婉妍闻言,心中的甜蜜简直已经可以翻腾成海,脸上的笑意心中的欢喜,即将都要败露。 “你好烦!再胡闹我就把你给打死!” 婉妍凶巴巴地威胁道,用手指把蘅笠的手从自己肉嘟嘟的脸蛋上揪开,然后“咻”一下扔掉。 凶狠果然是猛男掩饰喜悦的利器。 婉妍在心中喜滋滋地如是总结道。 “我才没闹呢。”蘅笠笑着转过头去,神色却正经起来。 沉默了许久,蘅笠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会的。” “哈?你又抽什么风?” 婉妍没听懂,皱着眉问道。 蘅笠看着天边浓淡不一的暮色,方才的玩闹之意全无,神色严肃而认真。 “我是说,今晚我说过的每一句话,以后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现在就坐在你身边的这个人,在说给你听。 不管是你说叫蘅笠,就叫蘅笠的这个人,还是你口中那个蘅大人,他们的区别只是有没有记忆。 而有没有记忆所改变的是蘅笠与世界的关系,因为记忆会影响蘅笠对世界的看法与态度。 但有没有记忆对蘅笠与你的关系,是没有一丁点影响的。 因为他始终记得你。 因为他们长着的,是一颗心。” 蘅笠娓娓道来地解释着,诚恳而认真。 让婉妍不能不信服,不能不感动。 “我知道啦!我不过就是随便问问,你居然还那么认真解释……” 婉妍撇撇小嘴嘀咕道,就是不肯把心中的情感轻易表露。 “虽然你这问题确实是笨极了,”蘅笠不留情地点评道,“但我要是不解释清楚,你以后还总用你那个奇奇怪怪的小脑瓜胡思乱想可怎么办?” 婉妍一听,小拳头当即举了个头高,虚张声势地恐吓道:“嘿呦,看来今天我不给你一顿胖揍你是不会知道什么叫奇奇怪怪了!” 蘅笠眯起双眼笑得爽朗,伸出自己的拳头轻轻撞上婉妍的小拳头,一副两只小猫达成共识击爪的即视感。 “你胖揍我啦!” “哼……你可真是无聊又幼稚……”婉妍收回拳头,小声嘀咕着。 又沉默了几秒,婉妍突然又抬起头,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不过说实话,你就真的不想找回自己的记忆吗? 我看的那些画本子里的大侠伟人,因为什么阴差阳错失了记忆以后,一个两个都痛不欲生,每天都绞尽脑汁想恢复记忆。 可我看你,怎么还一副很享受失忆,一点也不急于恢复记忆的样子呢?” “你从哪里看得这些乱七八糟的啊……”蘅笠耸了耸肩,反问道:“丧失记忆有什么不好吗?” 婉妍被问住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失忆有什么好,又有什么不好。 “也……没有什么不好吧,但总归是丢了十九年的经历啊。 虽然这些经历也不都是美好的,但就是这些经历造就了今天的你,缺失了其中的一丁点,都不会成就今天的你。 找回了它们,也许你会更完整一些吧。” 婉妍想了半天,才十分艰难地把心中晦涩难言的想法,用语言表达了出来。 平心而论,婉妍其实一点也不希望蘅笠恢复记忆。 这样开朗的蘅笠,虽然不完整,但也远离了那些让他活得辛苦,活得痛苦的事情。 不完整的蘅笠,才能随心所欲,才能无所顾忌,才能欢喜。 “是这样的吗?”蘅笠轻声问道,但显然不需要一个回答。 “可是今天的我,才不是最好的我,又有什么值得珍惜呢?” 蘅笠淡淡说道,没有转过头来,眼神飘忽在天际,自由又坚定。 “这……”婉妍咬了咬嘴唇,不知作何答复。 “其实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口中那位蘅大人,除了知道他爱你爱死了你之外,我对他没有丝毫的印象。 但是通过这个身体,这个他存在了十九年的身体,我能感受到他这段时间,生活地实在是太不尽人意。 因为这个身体,它实在是太累了,累得有时候我都觉得拖不动它。 它明明是一个健康的少年身体,却好像时时刻刻背着几座大山一样,身体中的每一个缝隙都不留余地地被负担填地满满当当,连一丝喘息的空间都没有留给自己。 我实在是想不通,他是怎样能够拖着这样的身体,走过这么多年的。 所以我一点也不想再回到那个样子。 那些让人拖不动的回忆,既然已经忘记,那就让我永远忘记吧。” 蘅笠说着,嘴角还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但他在天地间飘忽游荡的眼神,却带着身体回忆起过去时,出自于本能的寒意。 158 凤麟洲杯环岛马拉松大赛(1)(一更) 蘅笠说着,嘴角还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但他在天地间飘忽游荡的眼神中,却裹着这身体回忆起过去时,出自于本能的寒意。 他说的这些,婉妍怎能不懂,却又有太多不懂。 只是她看在眼里的,就让她已经很心疼这个少年。 但还有太多太多他的无可奈何,是她没有看见的,是她懂不了的。 婉妍真的心疼极了蘅笠,心疼得在滴血,心疼得恨自己不能替他承受。 但这份心疼挂在心间,到了嘴边却没有任何文字可以承载。 最后婉妍僵在半空中犹豫了许久的手,还是落在了蘅笠的肩膀上,轻轻拍拍。 在这个举动中,婉妍无意包含安慰开解之意,因为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权给他人痛苦的经历打上一个“不要紧”标签的。 婉妍是想给蘅笠力量与支持。 虽然你的痛苦我无从全部知晓,但是你的痛苦我感同身受。 如果有人与你共同承担这一切,你会不会就好受一些。 蘅笠显然是明白了婉妍的想法,同时也感受到了婉妍的低落。 就像蘅笠方才说的,他不想婉妍低落,他想要她欢喜,一直欢喜。 “哎呀你怎么突然就蔫巴啦!老宣子这不像你哇!” 蘅笠转过头,展开一个有些突兀的笑容。 “你真的不用为我觉得难过,那些难过的东西我都忘了个干净呀。 反正这十九年中所有美好的,我还想要留藏的记忆,在你那里也有一份。 因为它们,都与你有关。 所以我不过是丢到了装着石块的包袱,可是装着金子的荷包还在啊。” 蘅笠边说着,边从婉妍膝上牵起婉妍的手,紧紧扣在自己的五指之间,声音清亮而纯净,眼神还要更晶莹许多。 “过去已不足惜,我还有当下,以及,长此以往。” 蘅笠柔声说着,温柔而坚定。 于是,十指相扣衷肠夜,两厢深情共此时,化飞檐之上双飞鸟,谢凤麟木边并蒂花。 这个交付了所有深情的夜,就这样永恒又短暂地绵长而去。 直至夜色催更,清尘收露,长河渐落晓星沉。 余生所有爱恨纠葛,所有情难自已,自此而始,再无人有幸盼得无疾而终。 自从那夜互诉衷肠,将一切的小心思都展开后,婉妍和蘅笠的相处非但没有尴尬,反倒是更自然了不少。 这段时间二人的生活,简直安逸地有些过分,以至于婉妍想起不过上个月前在蜀州忙碌查案子的生活时,都觉得恍如隔世。 这座小岛仿佛有魔力一般,将婉妍所有的烦恼与焦躁都消解了个干干净净,将以后这次也深深掩藏,让婉妍只能专注地享受着当前的美好。 婉妍每天和蘅笠、裴老一起其乐融融又吵吵闹闹地吃着朴素的家常便饭,跟着裴老学习药理或者下棋,和蘅笠一起去丛林中采药,哈欠连天地给裴老看着药罐子。 这每一件事情,都让婉妍觉得轻松又快乐。 尽管每天早上一睁眼,婉妍就知道今天要做的,又是那些固定不变的,平平淡淡的事情,但婉妍从睁开眼那一刻起,就开始期待这崭新的一天,又会是多么美好的一天。 而婉妍也开始渐渐发现,不论自己在做什么,在院子里或是屋中,在书架边或是在厨房里,只要她一回头或者一转身,就会看见,蘅笠一直都在她周围几尺内。 他笑意盈盈满是柔意的眼神,总是能和她突然出现的眼神正好对上。 这时蘅笠总会微微一怔一瞬,然后迅速不动声色地把目光移开,生硬地把目不转睛地注视伪装成随意飘过的偶遇。 蘅笠也无数次在心里对自己这种愚蠢的痴汉行为进行猛烈的批判,也尝试了许多事情来转移自己总想看她的注意力。 可蘅笠失败了,他的眼睛就像得了什么病一样,总是自作主张从手头的事情上溜走,在还没被大脑发觉之前,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又找上了那唯一的目标,盘踞在婉妍身上,赖着不肯下来。 在看到婉妍那一刻起,蘅笠的大脑就立刻放弃制止眼神的意识,直到撞上婉妍的眼神才立刻落荒而逃。 啊你完了啊蘅笠! 蘅笠坐在屋门口的石阶上,把头埋进自己的双膝之间,懊恼地拿拳头直砸自己的脑袋。 你怎么就中毒那么深了呢!? 不对……蘅笠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猛地从双膝间抬起了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果然还是宣婉这凶巴巴又无情的臭丫头她,太有毒了啊! 哎…… 她除了长得好看之外,到底还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地方让我这么喜欢她啊…… 烦死了我真的好喜欢她啊!烦死了烦死了…… 蘅笠叹了一口气,双手无力地搭在双膝上,又垂下了头。 就在这时,蘅笠低垂的视线中,一双绣花鞋正踩着轻快的步伐向这边走近。 这时蘅笠的嘴角不由自主就抬了起来,压都压不下去。 哇,是婉妍来了耶~ 蘅笠眼珠转了一圈,没有抬起头,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悄无声息地滑到了身侧,手指指着一段还没有劈开木桩,指尖流淌出一道透明的能量。 毫不知情的婉妍正抱着一大筐晒干的药草,想拿进屋去给裴老看看这草药是不是已经晒干到可以入药。 就在婉妍脚步轻快地大步往屋里走,看到坐在屋门边的蘅笠,正要叫他让一下时,脚前突然横空飞来一段木桩。 “哎呀呀啊啊……” 婉妍脚步没来得及停下,被木桩绊地向前跌去,眼睁睁看着手中的装满草药的筐子香前飞了出去,面目顿时狰狞到能直接做门神。 晒了那么久的草药可不能毁于一旦! 在飞出去时,婉妍心中想的居然还是草药…… 婉妍努力地往前扑去,即将就要接住药草筐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飞出去的不仅有药草筐,还有自己! 就在婉妍紧随药草筐之后,以壁画上的飞天姿态向屋门边的蘅笠飞去时,目的达成的蘅笠笑着站起了身,迎着婉妍轻轻一跃, 159 凤麟洲杯环岛马拉松大赛(2)(二更) 就在婉妍紧随药草筐之后,以壁画上的飞天姿态向屋门边的蘅笠飞去时,目的达成的蘅笠笑着站起了身,迎着婉妍轻轻一跃,用右手托住了药草筐减慢了它的速度后,又收回了手,一只手揽过婉妍的腰际,另一只手从胳膊下绕到了婉妍的后背。 蘅笠轻轻一按,就将婉妍贴到了自己怀中,抱着她缓缓落了下来。 待两人飘然落地后,药草筐也“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声音虽响,但一株药草都没有掉出来。 “哎呦!” 刚落到地上,蘅笠就杀猪般地惊叫出声。 是婉妍伸手在蘅笠的腰间狠狠掐了一把,力道大得蘅笠连连倒吸冷气。 这臭丫头还真下狠手啊! 虽然疼,却也不舍得放开怀里的人。 “真不是我说你……就是百岁的老人见了你都要给你鼓鼓掌,像你这样“无齿”得如此彻底,到底是百年岁月都修炼不来。” 婉妍的脑袋被迫抵在蘅笠凹凸不平、骨骼有致的肩头,无语地怼道。 这是蘅笠这个无业游民这周第多少次故意给她制造事故,从而占到便宜,婉妍已经数不清了。 所以我上周到底为什么要闲疯了教给他如何使用决力啊啊啊啊!!?? 婉妍平静地甚至有些无语的表面心,心脏呀已经后悔地翻绿色。 即使如此,婉妍也没有想挣脱的意思。 而蘅笠,轻轻嗅着婉妍发间的味道,就是婉妍说他什么,他都无暇反驳了。 “蘅!!笠!!” 就在这时,一声地动天摇的怒吼从屋内内喷涌而出,这声音清晰洪亮而中气十足,带着血海深仇的怒火直穿耳膜,颇有几分海啸向岸边席卷而来之感。 背对着屋门的婉妍也听出这声音是谁的,拿手指戳了戳蘅笠,声音颇有些幸灾乐祸。 “喂,你怎么还不跑啊?” 蘅笠抱着婉妍的手更收紧了一些,像是在争分夺秒感受她的存在一样。 “因为裴老先生还要去拿他殴打我的工具,而屋内距离他最近的硬物——苕帚,也被我藏在了桌子底下,裴老还要找一下。 所以预计再过九个弹指后,裴老才会抄着苕帚再次出现在门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裴老您息怒啊!” 就在蘅笠淡定又有些得意地分析着情况,仍旧紧紧抱着婉妍不舍得松手之时,暴怒下的裴老已然闪现在了屋门边。 裴老找苕帚的速度实际上并没有加快,而是他放弃了苕帚这个非必要选项,转而选择了虽然并非近在手边,但杀伤力爆棚式增加的工具。 菜刀…… “你这杀千刀的小赤佬!你居然敢又动我孙女!今天老头子我不把你给砍成条子肉,老子我就不姓裴! 你给你爷爷我站住!我砍死你……我看我我砍! ……你别跑了你给我老老实实站住挨砍!” 眨眼的功夫,裴老已经以腾空劈叉式的姿势向二人飞奔而来,菜刀的锋芒近在咫尺。 “哎……藏了那么久的苕帚木棍剑匕首木勺锅铲砖头斧子门栓锤子,还有隔夜的馒头,我怎么就没想着把菜刀给藏起来呢…… 还是两把!?” 蘅笠轻叹着嘀咕了一声。 下一秒,蘅笠不情不愿地松开了婉妍,一阵风似地跑走了。 于是一天十度的凤麟洲杯环岛马拉松大赛,再一次拉开了帷幕。 只见蘅笠选手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他迈开矫健的长腿,挥舞着双臂一骑绝尘,快出了新高度。 两圈之后他已经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但是他仍然长大了嘴疯狂地吞吐着空气,奋力奔跑着,没有一丝一毫放弃的念头。 此时在他的心中,更高更快更强的体育精神早已忘却,他的心中只有一个至高的信念在支撑着他完成比赛。 那就是:我要活下去!! 而紧随其后的老将裴磬,正挥舞着两把菜刀不甘落后,竭尽全力向着第一名冲刺。 他的步幅之大、脚步交替速度之快、面部表情狰狞之恐怖程度,皆与他一头斯文的银丝完全不符。 这位选手在奋力追赶的过程中,还在大吼着自己的口号: “你这个兽面兽心的王八羔子,给你爷爷我站住!” 两圈过去后,他的声音仍旧中气十足,不闻一丝颤抖。 而在落在最后的宣婉妍选手,显然没有一点竞技的欲望,只是被迫陪跑。 或许是因为她知道在这个只有三个人的岛上,她拿下一个前三甲的好成绩是势在必得的。 此次比赛她的目标并不是追上第一名,而是拦住第二名,或者夺下第二名手中的菜刀。 让我们祝她好运! 绕着凤麟洲跑了三大圈后,少跑了一圈等在原地的婉妍,终于是成功拦住了胡子已经被风塑造得可独自立起的裴老。 “阿公阿公……您别追了,为了那个捣蛋鬼累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的……” 即使休息了一段时间,婉妍的声音仍旧上气不接下气。 “气气气气……气死老夫我了……” 还紧紧攥着菜刀的裴老拿手背擦了擦汗,眼睛仍然死死盯着不远处也停下脚步的蘅笠。 蘅笠也正时刻看着裴老,准备等裴老一动,自己立刻就逃。 “阿公阿公您快歇一歇……”婉妍帮裴老顺了顺气,顺手就想接过裴老手中的菜刀,谁知裴老大手一挥就闪开了。 就这样追追停停了一个下午,等三人再次回到小屋时已经都被汗水浸透,连最后一丝跑的力气和欲望都没了。 “你这个死小子,天天打……打我孙女的主意,真……真不是好东西!” 裴老累到举不起菜刀,却仍狠狠骂道。 “我就告诉你吧,你……你早点死了这条心吧!管你是哪种癞蛤蟆,都……都别肖想我孙女!” 蘅笠此时也累瘫在了一边,无力地挥了挥手,用全部的力气一字一顿地回敬道:“我!就!不!死!” 说着蘅笠吐了吐舌头,笑得极是欠打道:“我不仅不……不死心,我还……还要叫您阿公呢!谁……谁让妍儿的阿公就是我的阿公呢! 阿公!阿公~阿啊阿啊阿啊阿啊……” 160 对不起 我来晚了(1)(一更) 蘅笠吐了吐舌头,笑得是极尽得瑟又欠打。 “我不仅不……不死心,我还……还要叫您阿公呢!谁……谁让妍儿的阿公就是我的阿公呢! 阿公!阿公~阿啊阿啊阿啊阿啊阿……” “你这无耻攀扯之徒!我和你拼了!” 就在蘅笠摇头晃脑,一声声阿公唤得娇翠欲滴之时,裴老已经在怒火的催化之下,再一次顽强地拖着累瘫的身体站了起来,向着蘅笠猛扑了过去。 就在又一度马拉松大赛即将拉开帷幕之时,从厨房端着水出来的婉妍眼疾手快地拦住了裴老。 “阿公您真的不能再跑了!您快喝碗水歇一歇,别和那个臭小孩一般见识啦。” 说着婉妍把一碗茶水端到了裴老嘴边。 “哼……今天就饶那个不知好歹的臭小子一次,下次他要是再敢对你动手动脚,我是一定要把他剁碎的!” 裴老腿软地又瘫在台阶上,嘴上却仍旧是不依不饶。 “好好好!剁碎剁碎!下次我一定不拦着您,今天您就先歇着吧。” 婉妍在裴老“咕嘟咕嘟”大口喝水之时,笑着帮裴老顺着气。 此时坐在门前石阶上,衣冠不整、满身臭汗、大口大口喝着碗里水的裴老,还哪有当初那副斯文又慈祥,博学又淡然的隐居士之风啊。 但是婉妍还是很开心,那个高不可攀的鵷鶵圣族族长、前圣殿大护法,才没有眼前这个不顾形象的老爷爷更有阿公的感觉呢。 而且裴老在蘅笠的推动之下,每天的活动量巨大,把沉寂几十年的筋骨都锻炼开不说,运动量一大,食量也就大了,睡眠也更好了。 平日早上天还漆黑之时就自然醒来的裴老,如今要一直睡到婉妍把早饭都准备好都醒不来。 裴老这段时间肉眼可见地面色好了许多,总是这疼那疼的身子如今哪里都不难受了。 婉妍有时候甚至怀疑蘅笠每日故意引得裴老追赶他,莫非是出于对裴老健康的考量。 但很快婉妍又会打消这个念头。 不会的不会的,就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怎么可能想这么多呢…… “妍儿!”坐在对面木桩上的蘅笠对着婉妍伸出双手,“我也想喝嘛!我渴死啦!” “我呸!要喝不会自己去倒啊!” 婉妍还没来得及说话,裴老已经大声啐了出来。 这一啐不要紧,但裴老情急之下完全忘记自己嘴里还有一满口的水。 于是当婉妍和蘅笠看到裴老像某不知名海洋生物一样喷水时,都怔在原地目瞪口呆三秒后,笑容才没忍住地喷了出来。 “阿公您慢点慢点!”婉妍强忍着爆笑,帮呛到水的裴老拍着后背。 而蘅笠,十分不留情面地笑地直接从木桩上滚了下来。 “你这个臭小子!你再笑!?你还敢笑你看我不……” “啊啊妍儿救我啊,前辈要把我头发扯秃了……” 于是夜色沉沉之下,一老两少的没有任何血缘的三个人,在药草清香的农家小院中,喝着清冽的甘泉,满身都是粘腻的汗水,爽朗地笑着吵吵闹闹互相打趣,温馨得胜于一家人。 没有任何烦恼可以溜进这间院子。 当时没有任何人意识到,三个人终其一生都想回到的,不过就是这个世外小岛中的农家小院。 时间还在一天一天的安逸美满中溜走,虽然南海中的小岛一年如一日的温热宜人,丢失了四季的流转,但婉妍每日都记着日子,方知如今已是十一月了。 他们从七月的盛夏离开京都,如今已四月有余。 想必如今已是梅开天子府,雪落京都城了吧。 婉妍坐在窗边,双手极笨拙地缝补着裴老的外褂,针线活还是一如既往地难以入目。 裴老每每拿到婉妍缝补的衣服都要嫌弃地挑剔一会,可隔天就会乐颠颠把它换上,心里美地开花。 嘿嘿,我这孤家寡人一辈子的老头,也穿上孙女给补的衣服了。 此时的婉妍虽然动作不紧不慢,安逸地靠在窗棂边,但心中的焦急也在随着时间的更迭与日俱增着。 他们离开京都可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有皇命在身。 如今他们这一去就是四个月,还有两个月音讯全无。 他们在锦官城外遇袭的消息肯定早已传回京都,而他们两个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婉姝和宣奕肯定是着急坏了。 光是想想还怀着身孕的姐姐日日夜夜对着镜子垂泪叹息的样子,婉妍这心就焦急得着火。 而他们原本在蜀州找到的一切线索,也都因为他们的突然离开而全部中断,无疑是给了那些即将要露出尾巴的人,一个偷天换日、回天重生的机会。 他们两个在岛上是过上了安逸日子,可私盐还在市场上流转,毒蛊村还在加班加点地赶制着目的不纯不明的毒药,和大人、林将军以及许多忠臣要么已经落入牢狱,成为他人刀俎之下的鱼肉,要么还在孤立无援却危机重重的朝堂之上勉强支撑,奸臣还在横行无度,百姓仍旧水生火热。 这一桩一件的事情压在婉妍的心头,让她也渐渐开始从当下安逸的生活中走出,筹谋起今后的走向来。 可问题是他们能去哪里呢? 蘅笠如今仍是那副天天游手好闲、没心没肺的乐呵样子,整天不是招猫逗狗就是和裴老斗嘴,无忧无虑地像个孩子。 先不说离了裴老的照料,蘅笠的身体复原肯定会减慢许多。 就说带着这样傻乐呵的蘅笠离开了凤麟洲,婉妍既要照顾他又要查案子,这让照顾好自己都困难的婉妍必定是分身乏术,无法兼顾。 然而若是就这样回了京城,那才是最危险的一条路。 曾经的锦衣卫佥事蘅笠,是陛下的左膀右臂,爪牙眼线遍布朝堂之上、百官之中,不偏不倚地坚决而彻底地铲除异己,无情与狠毒地令人闻风丧胆。 可以说,蘅笠几乎是所有心有不正官员的公敌,半夜做梦梦见他都要气得去院子里打一套组合拳的那种。 161 对不起 我来晚了(2)(二更) 可以说,蘅笠几乎是所有心有不正官员的公敌,半夜做梦梦见他都要气得去院子里打一套组合拳的那种。 如今蘅笠没了记忆,虽然武功因为肌肉记忆还在,但没了老辣的狠毒与洞察万物的智慧,纯真又善良的蘅笠在那个肮脏而诡谲的朝堂之上,绝无分毫立足之地。 那时墙倒猢狲散,估计想要报复蘅笠出去的人恐怕都得排队到城门外。 这留也不是,走也不知道去哪,绝世智慧的四神真君后人婉妍也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哎…… 婉妍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丢下针线活靠在窗边无精打采地发呆。 就在这时,一阵“哒哒哒”的脚步由远至近,不深不浅地愈加清晰,最后停在了木门边。 门没有关,但来者仍旧轻轻叩了叩门,沉声告知道:“我要进来了。” 婉妍一抬头,看到蘅笠端着木托盘立在门边,便又垂下了头应道:“进来呗,难不成门边有结界不成。” 这家伙又在搞什么鬼呢…… 蘅笠这才进屋,端着托盘往屋里走的身姿挺拔如松。 “做了凉汤祛暑,过来喝。” 蘅笠走到矮桌边,俯身把托盘放下,又把木碗端出来,才端正地坐在桌边。 这段时间蘅笠央求着裴老学了不少简单菜肴后,经常变着法子创新,给婉妍做各种各样新奇的,有时候好吃上天,有时候难吃到脸绿的食物。 导致婉妍现在看到蘅笠拿托盘,都会条件反射地一边流口水,一边食欲大减。 “来啦……”婉妍懒洋洋地应道,拖着脚步晃到蘅笠身边,“扑通”一声毫无形象地坐下,身子直接软绵绵地靠在了蘅笠身上。 “蘅蘅,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婉妍小声嘟囔着问道,却只不过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指望头脑简单地有些傻乎乎的蘅笠给出一个靠谱的答案。 而被婉妍倚靠着的蘅笠就像一根木头一样,又僵又直一动不动,却沉声开口回答了婉妍。 “为今之计,应先离开凤麟洲,与峦枫取得联系,先知晓我们避世这段时日外界的变动,再做打算。” 这声音五分凛冽,三分沉静,两分淡然,十分泰然自若,进入婉妍耳朵时,是如此的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在听到这声音的那一刹那,婉妍已经猛地从蘅笠身上弹了起来,瘫软的身子条件反射地绷直,坐得规矩又笔直。 活脱脱一个听夫子训话的书生样。 婉妍眨巴着大眼睛看蘅笠,而蘅笠也正看着自己。 婉妍这才惊觉,蘅笠眼中那肆意无忧无虑的阳光,在一潭漆黑冰冷的寒潭之中,消失得彻底。 他的眼神平静而淡然,深邃得一言不穿,用凛冽的冷漠盖住了这双眼睛藏住的一切。 而他温和柔软的脸庞,再一次被面上的寒霜雕刻得棱角分明,下颌线清晰分明得不近人情。 婉妍像是见了鬼一样震惊,过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蘅……蘅大人?是是是是……是您……吗?” 蘅笠看着面前方才还随意而放肆的女孩,突然就畏手畏脚小心翼翼起来,眉头禁不住就皱了起来。 同样都是蘅笠,待遇的差别可真是大。 “嗯。”蘅笠微微颔首,眼神不轻不重落在婉妍脸上。 “是我。” “哇……!” 过了好半天,婉妍才苍白地幻化出来,搓着小手勉强挤出一脸笑容,强做出一副很激动很喜悦的样子来。 “您回来了这就太好啦! 虽然啊这……就……就还挺突然啊哈哈哈……哈哈…哈…” 此时婉妍心中也对自己的心情很疑惑,蘅笠恢复记忆,难道不正是一个她期盼已久皆大欢喜的结果吗? 他们可以离开凤麟洲去完成正事,然后就可以回京都回家,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上。 尤其是婉妍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在凤麟洲上这段梦里的日子,早晚是会醒的。 可婉妍此时就是开心不起来。 现在笔直地坐在她面前这个冷冰冰又沉默的人,才是那个拿命救她的人,是她最初喜欢上的人,是她想要用灵魂皈依的人。 可她此时却觉得这个人有些陌生起来,陌生得让她有一点不自在。 不过才分别片刻时间,她已经开始思念那个笑起来比阳光还耀眼,话多得惹人烦的大男孩蘅笠了。 他怎么走得那样突然又匆忙呀,要是知道他今天就走,我就早一点去找他了,再看看他的眼神,再和他说说话。 我还有好多想说的话没和他说呢…… 就在婉妍走神之时,蘅笠一直静静看着婉妍,将她无神的目光中所有的失落,尽收眼底。 而婉妍也在静静地看着蘅笠,但她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另一个男孩。 婉妍心里很清楚,她之所以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蘅笠恢复记忆这个不争的事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害怕。 她怕蘅笠记忆恢复的这一刻,就是她这场甜得好似蜜糖的梦境,醒来的之时。 这段时间的温存,让她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梦醒之后的冰凉。 以前的蘅笠不管多么冷漠、多么无情,她都习以为常,只要他给她一分的和煦,哪怕是一个眼神,都能让她乐上个好几天。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得到了他所有的笑容,他的怀抱,他不加节制的偏爱。 这让婉妍如何再回到那个冷冰冰的人身旁,将他所有有意无意的冷漠都强行解读成温存,然后不停告诉自己他不过只是表面这样,其实心里是很爱我的。 时至今日,婉妍其实还无法准确地确定,那天夜里和自己表白的,到底是一部分蘅笠,还是整个蘅笠。 而此时在她面前的蘅笠,心是否仍是依旧。 婉妍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一眼蘅笠的眼神,又立刻收回了目光。 凉。 梦醒了,都结束了…… 婉妍心里叹了口气,失落溢出河堤。 就在婉妍的心空落落地忽上忽下,带来一阵不安的心悸之时,后脑勺突然被一只手裹住。 162 灵牌青灯 白烛白缦 余生尽碎(一更) 婉妍心里叹了口气,失落溢出河堤。 就在婉妍的心空落落地忽上忽下,带来一阵不安的心悸之时,后脑勺突然被一只手裹住。 下一秒,婉妍整个人就被揽入了一个怀抱,额头抵在了一个坚硬的胸膛中。 这力道不由分说,却温柔。 是思虑过度后夹着着不顾一切的冲动才有的力度。 这一刹那,蘅笠身上初雪后清冷的凛冽之香瞬间占满了婉妍的脑海,让她连最后一丝思考的欲望都没了,只想彻底被这个香气永远包裹着。 这个熟悉的味道,这个相同温暖的怀抱,瞬间将婉妍所有的不适应与陌生都消解掉。 不论是怎样的蘅笠,是七月艳阳或者永生凛冬,这都是他呀,是我最爱的蘅笠啊。 如今他,真的回来了。 这一句话出现在婉妍心间时,热泪已经同时溢满了婉妍的眼眶。 婉妍放在身侧的双手缓缓伸出,绕过蘅笠的身侧,落在了他的后背上,小脑袋又向蘅笠的怀里钻了钻,紧紧抱住这个笔挺而端正的身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婉妍喃喃着,这次的喜悦与激动,真挚得不能更真挚。 “妍儿,我来晚了。” 蘅笠的手轻轻揉着婉妍柔软的头发,在婉妍耳畔轻声说着。 一字一顿,似乎很难说出口,虽然仍旧凛冽,却柔若春水。 在这冰冷的声线中,婉妍清清楚楚听见,那浩如烟海的悔恨,以及愧疚。 甚至有后怕。 从婉妍带着他强渡万里弱水,废掉一半决力,到婉妍为了苏醒他,登昆仑之巅、取万年寒冰,双腿险些废掉,到她只身一人独闯天璇殿,凭一己之力改变大椿八百年生长规律。 这桩桩件件她为他做的一切,蘅笠都知道。 在他昏睡的时候,婉妍几乎一刻不停地在他耳边叨叨着和他说话。 说东说西,说着说那。 婉妍不知道他能听见,也没指望他能听见。 当婉妍带着笑意轻巧地把她为他做的事情,当作玩笑一样说出来时,蘅笠的心直接提到的嗓子眼,紧张到心脏骤停。 他拼劲全力想睁开眼睛,急不可耐地想看看她受的伤,想拼尽自己所能为她疗伤。 可蘅笠的身体虽然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但他的灵体却被死死关在一个没有边界的虚幻空间中,他既不知道自己是从何而来,又不知该如何离开。 无论他如何急切,他都出不去,也醒不来。 这个虚幻的空间中,就只有熊熊紫薇天火,它无处不在,没日没夜地燃烧着、肆虐着,永不熄灭。 蘅笠能清楚地感受到这烈火正滚烫地侵噬着自己的灵体,将极炎和极寒这两种极端两极的温度通通灌入他的灵体,让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每一段筋骨、每一个脏器都在烈火中煎熬着。 通体焚烧让他痛不欲生。 若是仅是身体的痛苦,蘅笠从不畏惧从不胆怯。 可这紫薇天火灼烧的,是他的灵体,他的魂魄,他的精神力。 在这无止尽的焚烧中,蘅笠能清楚得感受到,自己脑海中的求生欲在一点一点被燃成灰烬。 当七色的火焰在蘅笠的灵魂之上绽放出一朵朵七色的焰花,用只有火焰在他的血管中流动,那极端的痛苦让蘅笠的灵体只想快一点化成灰来摆脱这恐怖的感受。 那一刻,他根本没有想到他为之奋斗终生的天璇殿,它会在自己身亡之后会怎样。 当代圣尊净释迦阑并无子嗣,若他一死,那天璇殿这掌控人间,受所有人信仰的圣殿,便群龙无首,散乱成沙。 那人间的一场大乱在劫难逃。 但蘅笠没有去想人间。 在濒死挣扎的时刻,他满脑子就只有婉妍。 一方面,蘅笠庆幸极了。若不是自己及时为她挡住,若是自己再迟一弹指,那此时在这里受此折磨的,就是妍儿了。 但蘅笠更揪心。 自己若真的命丧黄泉,那按照天璇殿的规矩,自己的天命之妻,也就是未来应当和自己并肩接受人间朝拜的圣后,要被幽闭于自己的灵房,为他守寡终生。 于是,一块灵牌,两盏青灯,四根白烛,八条白缦,余生尽碎。 可她才十五岁,她跟着自己苦读苦练了十一载,大好人生才刚刚开始。 她又是那样爱自由爱生活的人,过那样的生活,会比让她死,更痛苦千百倍。 她不该,也不能过那样的人生! 所以,我绝不能死! 哪怕我活着也不会让她更幸福,但总比我死要好一些。 一想到这里蘅笠已经化成灰烬的精神力,居然开始一点一点重新生长。 虽然它生长的速度非常缓慢,虽然精神力的重新生长让蘅笠痛得整个身体都要碎裂成灰一般,但蘅笠开始急速消散的求生欲,却在渐渐重新聚拢起来。 一秒一秒,一日一日,蘅笠在烈火中,苦苦求生。 灵体的焚烧愈加痛苦,但蘅笠在长期苦苦支撑之后,发觉自己体内的紫薇天火虽然速度极慢,但确实是在一点一点熄灭着。 不知过了多久,蘅笠虽然还无法醒来,但是已经可以模模糊糊听见外界的声音。 就是在这时,他听到了婉妍随口随意讲出的,她为了救他而做的一切努力。 婉妍随意地讲着,带着一丝气鼓鼓的责怪,怪她那样努力,他却仍旧不给面子的在呼呼大睡。 那些婉妍当作玩笑轻巧讲出的话语,却似利刃一样,一句话一句话,在蘅笠的身上割出一条有一条口子。 最后蘅笠的身体被划透,划穿。 这种痛苦比紫薇天火焚烧灵魂,还要痛苦百倍。 尤其当他听见婉妍声泪俱焚的呼喊着要他回来时,蘅笠平静的身躯中,灵魂却在陪她一起落泪。 蘅笠不知在那烈火修罗场被燃烧了多久、苦苦支撑了多久,只知道他后来突然没了任何意识。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一颗泪珠从蘅笠灵体的眼中滚落,无声又无力地跌入熊熊烈火之中。 他以为他要死了,婉妍要守寡了。 163 心动即陨落(二更) 他以为他要死了,婉妍要守寡了。 可又不知过了多久,蘅笠居然再次恢复了意识。 这时蘅笠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站在一张桌子旁,手里还拿着菜刀正在切菜。 蘅笠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在厨房。 疑惑之余,蘅笠抑住惊慌,在心里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发现自己居然是记得的。 没有记忆的那个自己,完完整整地将这段时间的一切,都留在了身体中。 拿着菜刀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蘅笠,开始仔细地回忆起这段时间发生的点点滴滴。 突然,蘅笠沉寂的双眼猛地亮了起来,心跳骤然加速好几倍。 那一刻的蘅笠,人生第一次怔住了。 他想起来,在那个群星散成满天星,星辉治愈所有不甘与碎裂心疾的夜里,婉妍在屋脊上说的话。 她说: “大人,我对你呀,何止是喜欢。 我对你的心意,如果一定要找一个词来笼统概括的话,那绝非爱与倾慕。 我私以为,皈依一词,最为妥当。 因为,你和天璇天命,同是我的信仰。” 真是个小傻瓜,真以为我不出来你那点小心思嘛。 只是想一想,蘅笠的嘴角就不经意弯出一个为不可察的弧度。 可这份喜悦还没维持多几秒,蘅笠的心头就又沉了下去,面色比方才更凝重了不少。 但是,我如此克制自己的情感,将所有的爱残忍地隐藏起来,可最终,我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妍儿她对我心动。 “啪嗒”一声巨响。 蘅笠手中的菜刀径直掉在了菜板上,光亮的刀面倒映出蘅笠绷紧而沉重非常的面色。 虽然能够和妍儿两情相悦,是我这一生唯一的执念。 但是,她怎能爱上我啊。 爱上我,会让她在日后选择自己还是我的时候,满是顾虑,满是痛苦。 甚至,极有可能犯下错误。 而这个选择,是她不得不做的。 而这个错误,会让她万劫不复。 到那时,香消玉殒都会是最好的结果。 背负上千古骂名地活着,才是真正的绝望。 就像那位前辈,那位净释家族最亏欠、永远亏欠的人。 蘅笠在心中长叹一声,心中的担忧从未如此浓烈过。 在这个正义只存在于乌合之众的口口相传中而非人心中,被当作维护私利武器的人间之中,他们注定是正邪永远无法调和的两极。 哪怕他们被天命玩弄地绑在了一起,也注定无法拥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比起让她获得一瞬的幸福美满,之后坠入永恒的地狱。 他宁愿她这一生都求而不得所谓爱情,只盼她能从这荒唐又从不分正邪的人间,全身而退。 在这个言之凿凿谋公允,众生切切徇私情的人世,心动即陨落。 他明知这点,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坠下了这永生痛苦的崖。 可他却无法明知自己就是婉妍余生的囚笼,还能还狠心将她关进来。 他也仍是那晚的那句话,我不要她皈依,我只要她欢喜。 从一开始,蘅笠就下定决心,不论自己多受伤,都一定不能让她动心。 他不要她倾心,只要她顺遂。 于是即使这十四年来,蘅笠一直陪在婉妍的身边,却始终逼迫自己以最冷漠的形象出现。 一次次,他看着她热烈的眼神,选择了躲避,装作看不见,装作看不懂。 他天真地想着,只要婉妍得不到回应,就一定会知难而退。 可他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词叫情难自已。 婉妍的眼神,蘅笠可以躲掉。 可她有危机,蘅笠绝不可能不挺身而出。 婉妍早已成为比他的命,还珍贵许多的存在。 于是最终,蘅笠强忍着不流露出爱意,却被丧失了记忆的自己截胡,把所有的心意全部说明。 让婉妍自己走进了他的囚笼里。 既然事已至此,就只能及时止损了。 光是想出这句话,就已经足已让蘅笠痛心疾首。 他是真的舍不得,能和她两情相悦,他奢望了一辈子。 就在蘅笠紧皱着眉头想着的时候,自己的手居然已经做出了一碗凉汤。 蘅笠诧异地看着案板上放着的那碗看起来卖相还不错的汤,不敢相信这居然是连水果都没洗过的自己做出来的。 他记得,在记忆恢复前,自己是要给婉妍做一碗凉汤祛暑的。 在端着汤去找婉妍前,蘅笠又给自己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 蘅笠下定决心,一会不管婉妍是如何又哭又闹,不管她怎样声嘶力竭地骂他出尔反尔、不守信用,他都一定要狠下心来,能做到多冷漠,就做到多冷漠。 就在这时,蘅笠突然想起了他和婉妍在西辕村的小木屋中,暴雨倾盆的夜。 婉妍问他,那个是他却不是蘅笠的人,是个怎样的人。 他说,他是个不近人情,又身不由己的人,只盼望婉妍日后能理解他万分之一的身不由己。 确实啊……蘅笠在婉妍屋门口站定,却迟迟没有进去。 净释迦阑是这个人间中,最慈悲,最圣洁,最身不由己的人。 但如今,蘅笠早已经不再奢求着婉妍能够理解他。 他满心只想着,她平安。 就这样,蘅笠在进去之前,已经用冷漠将自己完全武装起来。 除了自己的心,他是在无能为力。 “咚咚咚。” 他这才敲响了婉妍的屋门。 然而就在走进屋门,看到坐在窗棂边,安逸又静谧的婉妍那一刹那,蘅笠输了。 他方才所做的一切心理建设,所有的坚定,就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全部土崩瓦解,连灰烬的影子都消失不见。 用冷漠武装起自己的全身又怎样,只要她一抬眼,他就输得彻底。 这一刻,所有的思念,所有的心疼,所有的愧疚一齐涌上蘅笠的心头,将他已经自认为平静的心,又搅动地滚烫,将所有的理智全部击碎。 那样一个为了救他,数度把自己陷入生死绝境,却义无反顾、无怨无悔的女孩,那个一直等着他回来的女孩,那个是做为他终生唯一渴望的女孩,就那样坐在那里,让蘅笠怎么可能忍心,对她置之不理。 164 鵷鶵家主叩见少年圣主(1)(一更) 那个做为他终生唯一渴望的女孩,就那样坐在那里,让蘅笠怎么可能忍心,对她置之不理。 当蘅笠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将婉妍拥入怀中,那热忱的冲动终于被零星的理智强制拉回时,一切都已经太来不及。 不管了。 蘅笠一咬牙,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车到山前必有路。 就算是到那时候,我一定拼死护她全身而退。 天命不留她,我净释迦阑就逆天改命。 我一定会留住你,婉妍,婉妍。 蘅笠在心中一遍一遍呢喃着婉妍的名字,抱着她的手更紧了许多。 过了不知多久,等蘅笠终于松开婉妍后,婉妍还没来及与蘅笠互诉衷肠,就第一时间问出了压在自己心中许久的问题。 “对了大人,您这次受伤中的是紫薇天火,而且据我阿公,也就是裴磬老前辈所说,您中的这个紫薇天火极纯,绝非一般凤族人所能具有的。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出手如此狠毒到底是何许人也,但又没什么思路,就等您醒来问问,对伤害您之人的身份,您可有什么头绪没有?” 婉妍一向是个随和又大大咧咧的人,一般的小打小闹她当时气过,过上几天就抛诸脑后,忘个烟消云散。 但这种伤害到她至亲之人的事情,婉妍从来都是睚眦必报。 何况那夜的情形婉妍仍旧历历在目,连个细节都不曾忘记。 那只牵着七彩烈火的凤凰,分明就是向自己而来,大有不把自己直接挫骨扬灰绝不罢休之势。 而蘅笠之所以受伤,完全是他为自己挡下攻击的误伤所致。 婉妍就是想破脑袋也没能相出来,自己这么多年都被关在京都的宣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到底是怎么有机会能得罪到凤族中人的呢? 想不清楚缘由却丝毫不影响婉妍在心里狠狠记上了一笔。 不论是事实上重伤了蘅笠,还是蓄意谋杀自己,这个人,婉妍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管你是凤族还是龙族的,既然你先不仁不义,就别怪我鱼死网破。 婉妍边问着,目光已然骤然凌厉起来。 蘅笠当然知道那日出手的是谁,要不是如此,他也来不及替婉妍挡下那一招。 但婉妍……这只睚眦必报的小狐狸,要是知道动手的是谁,估计今天晚上就带上所有的暗器去千里迢迢之外暗杀她了。 暗杀那个人倒不是什么大事,但绝不能让婉妍卷入各大家族的恩恩怨怨之中。 就算婉妍终究也是不可能独善其身的,那也能晚一点陷入这泥沼,就晚一点陷入吧。 毕竟越是神圣的地方,就越是藏污纳垢,险境横生。 而且其实蘅笠到现在也没能想通,婉妍和凤凪璃素未谋面,那凤凪璃到底是为何手段如此狠毒地要置婉妍于死地。 何况还有凤凪扶在上面压着,凤凪扶能扮女装守在婉妍身边,显然是不会对婉妍不利的。 其间缘由,实在蹊跷。 不过……蘅笠转念一想,心中竟然有了一份轻快。 这样也挺好,凤女谋杀当代无上圣尊,这可是打压凤族的一个大好时机啊! 凤凪扶,我看你还能在妍儿身边无所事事地待到多久。 蘅笠心中冷笑一声,脸上却是淡淡地摇了摇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不知道,不过我这么多年在朝堂之上也算是树敌众多,有人想暗杀我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好吧……我还以为你会知道呢。” 婉妍失望地撇撇嘴,心中却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这个躲在阴处的人给抓出来。 从小看着婉妍长大的蘅笠,自然是立刻察觉到了婉妍心中的想法,不动声色地制止道:“这段时间就先不要想这个事情了。 我们音讯全无、远离大陆已有两个月时间,是时候尽快出去把正事都处理一下了。” 是啊,两个月的时间,在这风云变幻、诡谲多变的大陆,定是变了不少光景。 “好,那我这几日就开始收拾行李。”婉妍重重点了点头,心中却沉了下去。 虽然只有短短两个月,但婉妍已经完全将裴老当作自己的亲人了。 如今就这么突然要离开凤麟洲,离开裴老,婉妍一时间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有了阿公啊…… “不急。”蘅笠微微向前倾了倾身,温柔地将婉妍耳边,方才被自己揉乱的碎发别到她的耳后。 “我们再休整几日也不迟,也可以和裴老好好告个别。” “嗯嗯嗯!”婉妍一听乐了,皱巴巴的小脸舒展开来。 婉妍一笑,蘅笠的嘴角也跟着不由自主弯了起来。 等蘅笠意识到时,赶忙压下了嘴角,轻咳了两声掩饰过去。 这时蘅笠才意识到,方才婉妍将裴老唤作“阿公”。 难道……裴老告诉她什么了? 想到这里,蘅笠心头不由得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道:“不过,你方才说你阿公?我怎么没听你说过你在这么远的地方,有阿公啊?” “啊你说这个啊……” 端起凉汤来“咕嘟咕嘟”大口喝着的婉妍一听到阿公,顿时眼睛都亮了,立刻放下碗给蘅笠得瑟起来,得意的小表情亮晶晶的。 “我说的阿公呢,就是裴磬老前辈,也是前辈他医治好了您的伤势。 这位鵷鶵圣凰族族长兼医圣的老前辈闻名全大陆,大人您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嗯。”蘅笠微微颔首,专注地等着她的下文。 “我见裴老前辈的第一面,就觉得前辈他实在是太亲切,我那个顶礼膜拜的心是止也止不住。 而后一日裴老给我讲了他女儿的故事,哎大人您是不知道那个故事有多么凄美多么悲凉啊! 里面那个辜负了裴老女儿的人,简直是负心汉之神转世啊,世间怎么会有这样薄情之人呢?就是画本子也不敢写这么虐心啊啧啧啧……” 婉妍说着说着就跑了题,咋吧着小嘴感叹着,一说起这个故事就让她觉得揪心,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蘅笠的目光骤然冰凉了不少。 “是啊……世间怎会有如此薄情之人呢……” 165 鵷鶵家主叩见少年圣主(2)(二更) “是啊……世间怎会有如此薄情之人呢……” 蘅笠说得声音不大,却几乎是从牙缝里咬出来一样苦大仇深。 抛弃挚爱、杀妻杀子,霍乱众生,薄情二字怎能概括,非丧尽天良不能形容也。 “是吧是吧!”婉妍听到蘅笠居然第一次符合了自己所言,当即兴奋地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反正最后呢,就是裴老觉得如果他女儿还健在的话,孩子应该就有我这么大,所以他想认我做外孙女。 那我当然愿意啦!我本来就那么喜欢裴老,如今能有裴老做我的阿公,我自然是十分欢喜的。 所以我就这样认裴老前辈做了阿公,没想到我这么幸运吧~” 婉妍说着就张牙舞爪起来,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看面前的女孩开心成这样,蘅笠心中一提到那个人就骤然激增的仇恨也渐渐平复下来,轻轻揉了揉婉妍的头,笑得又轻又浅。 “真好。” 蘅笠简单地说道,确实真心为婉妍感到开心。 这么多年从未得到过父母之爱的妍儿,能得到几日祖父之爱,也算略略弥补遗憾。 边说着,蘅笠边站起了身道:“那你先歇着,我去告知裴老我记忆恢复,再当面感谢裴老这段时间的照顾与治疗。” 婉妍闻言当即站了起来,自告奋勇道:“我要和你一起去!” 蘅笠转头看了看桌上就只喝了一口的凉汤,双手放在婉妍肩头轻轻把她按了下去,柔声道:“凉汤再不喝就要温热了,你先去乖乖把汤喝了。 凤麟洲终年躁郁闷热,别中暑了。” 蘅笠一改往日不由分说的命令,用耐心又温柔的口气说着,让婉妍不听都不行,只好一屁股坐在桌边,抱起凉汤乖乖大口大口喝了起来,眼睛还仰着看蘅笠。 “那我待会喝完去找你。” “嗯,慢点喝别呛到。”蘅笠点点头又嘱咐了一句,才转身走了出去。 “咚咚咚。” 蘅笠叩响了裴老屋的木门。 里面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进”。 蘅笠推门走了进去后,又转身将门关好。 在蘅笠大步向屋内走进时,一抹透明的光芒从蘅笠身侧的左手掌间涌出,在他身后的门边筑起一道薄薄的屏障。 “嘿你这臭小子,你来干什么!?我可告诉你啊,你今日若是被老夫逮到,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 正在看医书的裴老一抬头看见是蘅笠,当即把书扔下,气势汹汹地说道。 蘅笠闻言面不改色地躬身行了一个见师长的礼,恭敬却不失风度。 裴老正纳闷这臭小子又准备搞什么鬼时,蘅笠已经淡然地开口,为他解开了疑惑。 “裴老前辈在我受伤期间用心照拂,晚辈净释迦阑感激不尽。” 这一句话像是当头一棒一般,把裴老打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蘅笠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是……是你,不对,是您?” 就这样愣了近一刻钟,裴老才终于反应过来,脸上方才还轻松的深情陡然凝结,却还是起身,对着蘅笠行了一个最大的礼。 蘅笠眼见着裴老要跪下,在裴老俯身的那一刻就将裴老拦住,力道不容分说。 “前辈您对我有救命之恩,又是妍儿的外祖父,大可不必如此客气。” 蘅笠将裴老扶了起来,体桖的声音中带着尊敬与威严。 “哼,您还真是与令尊一样,最善做人啊。” 裴老冷笑着,恭敬的口气中却满是不屑与寒意。 “但我之前就说过,我这一跪,跪的可不是您,更不是跪令尊。 我跪的是您伟大的祖父,为万民福祉鞠躬尽瘁终生的一百零八世尊,我永远的主。 跪的是神圣的净释家族辉煌的祖辈,跪的是我鵷鶵一族宣誓永世效忠的承诺 不论净释家族如何任不肖子弟践踏门户,我鵷鶵一族是绝不会背弃誓言的。 所以您大可不必如此假意,我这一跪,与您无关。” 说着裴老甩掉了蘅笠的手,不顾阻拦地重新跪在了蘅笠面前跪下,对着一个自己孙子辈的少年,恭敬了行了一个完整的大礼。 蘅笠向后退了一步给裴老让出空间,不再阻拦。 即使被如此锋利的言语中伤,蘅笠的脸上仍旧没有丝毫的不悦,敬重与赞佩之情却愈加浓烈。 就算是被旧主的家族背弃至此,都没能磨灭这位老人的赤胆与忠诚。 祖父若是知道当年他座前、与他一起长大的大护法,在几十年后对着他的孙子仍旧如此忠心,全心全意地守护着净释家族,一定会很欣慰的。 行完礼后,裴老又将上坐让给了蘅笠,自己才坐下。 明明礼数恭敬得与在天璇圣殿一丝不差,但裴老看着蘅笠的眼神却只有轻蔑,甚至不屑于看他。 君臣对座,两相沉默,屋内的氛围一时间凝固了起来。 最后,还是裴老先开了口,却目视着前方,连看都没看蘅笠一眼。 “你知道妍儿是谁。” 明明是发问,却直接用了肯定的口气。 “嗯。” 蘅笠也不隐瞒,直白地应道。 听到回答的裴老猛地转过了头,盯着蘅笠的眼睛简直在喷火。 “那你为什么出现在妍儿身边?是想把你父亲用过的低劣伎俩故技重施吗?!” 一说起曾经的往事,裴老也顾不得面前是谁。 这一刻,别说是这个少年圣主,就是他父亲在这里,裴老也一定会这样言辞锋利地发问。 前半生,他是一个臣子,是一个净释家族的信仰者、守护者。 但后半生,他就只是一个痛失爱女的父亲。 蘅笠闻言,面色没有丝毫波动,平静地对上裴老的怒火。 “前辈,我绝无此意。” 蘅笠的眼神与语气真挚到不容任何怀疑,可裴老显然不再相信。 “哼,”裴老冷笑着,口气也咬牙切齿起来,“你可知道,你爹在二十年前,也同我说过这句话?” 蘅笠叹了口气。 在这一刻,他不觉得生气,只觉得深深地无力。 在那些已成的事实面前,他说的一切承诺与保证,都显得那样无力。 蘅笠不知道该怎样向面前这个深受其害的老人,证明自己的真心。 166 神株和琼木兰 十五载本瑭蛊毒 (1)(一更) 在那些已成的事实面前,他说的一切承诺与保证,都显得那样无力。 蘅笠不知道该怎样向面前这个真心与承诺之害的老人,证明自己的真心与承诺。 若不是天命不可泄露,蘅笠真恨不得一口气把这一切的源头都说出来。 明明,他才是最不愿意婉妍和自己绑在一起的人。 如果不是天命使然,蘅笠真宁愿自己这一生都不会与婉妍有任何交集。 她太美好,太明媚了。 可他背负了太多的肮脏,阴晦又暗淡。 让他觉得和她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是在亵渎光明。 然而裴老的情绪并没有因为蘅笠愈来愈凝重的表情而平复,一说起往事,裴老只觉得肝肠寸断。 “又是这个表情,这个被好像被冤枉到不知作何表示的表情! 二十年前就是这样,怎么今日还是如此?净释家族当真就只有这一套把戏了吗!” “前辈!” 蘅笠朗声唤道切断了裴老的话头,“腾”地站起了身,此时蘅笠脸上所有的痛苦与纠结都一扫而空,有的只是人间至尊的威严与坚毅。 “您是天璇殿的三朝元老,是我祖父最强有力的左膀右臂,是看着我父亲长大的前辈,所以您比所有人都更清楚地知道我们这人间最圣洁的一族人,背后是如何肮脏透顶,烂透了心。 所以以前加上今日您对我所有的评价,我受之无怨无悔。 因为我自己也很清楚,我从出生那一刻就背负了净释一族所有的荣耀与罪行。 我洗不脱,我明白。 您不愿意把您最后的亲人放在我这样一个罪大恶极却道貌岸然的安忍残贼身边,我也太能理解。 因为我也不愿意啊! 如果可以,我一定立刻启程,到离妍儿最远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力争与她永生不见。 让她永生离开我的阴霾活在阳光之下。 可是这件事情我根本改变不了,我又能怎么办呢? 我能做的就只有尽我最大的可能,带她远离这场风暴的中心。 所以不论您怎么说,不论您怎么想,我都会一直守在妍儿的身旁。 您要堤防也好,要阻拦也罢,揣测我有何等恶劣的意图也无所谓。 总之我是绝对不会离开!” 蘅笠越说越激动,最后已经是近乎吼了出来。 然而蘅笠的眼神中,却不见分毫冲动,只有闪着刀光剑影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喜怒从不形于色的蘅笠,这次是真的怒了,理智压制不住的怒。 但他生的不是裴老的气,裴老自始至终没有说错一句话。 他气的是天命。 这天命,实在是太过有失偏颇了些! 从出生那一刻起,净释迦阑这个名字就背上了这人间最神秘、最神圣的家族里,几千年积攒下的不可告人的龌龊。 他不怨,这是净释族人不得不承担的。 净释族人日复一日以至圣至明的形象站在巅峰之上普度众生,代表诸天受普天之下万事万物的朝拜已有千年。 可他们的仁慈骗的了众生,却骗不了自己。 正如蘅笠,他知道在世人面前有多圣洁,家族背后无辜亡灵的血垢就有多深厚,犯下的罪孽就有多浑浊。 蘅笠就有多不耻自己,和自己的家族。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蘅笠都不敢看铜镜。 一看到自己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就让他反胃。 这种情感在婉妍出现后就愈加明显。 他不恨世人都指责,他同婉妍的结合就是祸害了婉妍终生。 他只恨连他自己都如此坚定地觉得。 可他还没办法赶走自己。 因为天命。 蘅笠发自灵魂的呼喊完全打乱了裴老的怒火,让他正在了原地,一时也不知作何回答。 在暴雨倾盆之后,屋内恢复了沉寂,只有两个人因为激烈对话而变粗的喘息。 最后,还是蘅笠打破了沉寂。 但是这一次,他一丝的怒火都没有了,连挣扎的声音都听不出。 他低沉的声音简直像是在叹息。 “所以,这就是我的命。 遇到我,也是妍儿的命。” 蘅笠说得很隐晦,但在圣殿做了几十年大护法的裴老还是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及其隐蔽的话中之意。 这个想法像一颗响雷一样在裴老心中爆炸开来。 难道……真的是命吗? 看着发怔的裴老,蘅笠轻叹了口气,懊悔自己还是多言有失了。 蘅笠急忙不动声色地将方才的话题僵硬扭转,收拾好平复的心情,重新坐了回去。 “除了来向前辈致谢以外,我还有一个困惑想请裴老解答。” 方才那番对话后,裴老对蘅笠的心情异常地复杂,几十年风雨中走来的阅历都无法帮裴老分辨出,自己到底,该不该恨面前这个少年。 最终裴老决心暂时先忘掉这些。 “说吧。” 裴老也重重叹了口气,坐了下去。 “我之前给前辈您写过一封信,您可有收到?” 蘅笠方才的情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心头的紧张与专注。 这可是事关婉妍安危的大事。 “嗯……我是收到了。” 一说起这个话题,裴老的深情也骤然严肃起来。 “你在信中说妍儿在长期服用一种药丸,其中有八角乌、乌蝇翼草、小果千金榆、活血藤、乌厥,还有一味……” 说到最后一味药,裴老故意拉长了声音等着蘅笠补充,以检验自己记忆的是否真实。 “还有一味和琼木兰。” 蘅笠会意,立刻补上。 裴老闻言,脸色又凝重了不少,一向风行果断的裴老居然又啰啰嗦嗦地确认了一遍。 “您可确定是和琼木兰?如果老夫我猜得不错,您应当是没见过和琼木兰的吧,怎么会如此确定呢?” “和琼木兰乃是解毒诸药中最神秘又罕见的一味,晚辈自然是无幸见到。 但晚辈自幼便有医理课、药理课,闲时案头也常放置几本医书打发时间。 所以晚辈之医术虽千万倍仍无法与前辈医术相提并论,但也算熟读医书,自然是不会将和琼木兰这味如此罕见的药材与其他弄混淆。” 裴老点了点头,显然从一开始,那药丸中含有和琼木兰这个事实裴老就已经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167 神株和琼木兰 十五载本瑭蛊毒 (2)(二更) 裴老点了点头,显然从一开始,那药丸中含有和琼木兰这个事实裴老就已经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蘅笠见裴老的面色简直凝固到了极点,心中也不安起来,耐着着急的心问道:“前辈,您可知道这和琼木兰用来解何种毒的?” 裴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探究似得盯着蘅笠看了半晌。 妍儿的身世,妍儿的身份,他什么都知道,这是已然不争的事实。 既然他目前还没有要伤害妍儿的心思,又是这全大陆上最尊贵的人。 如果这世间就真的只有一个人有希望能救得了婉妍,那也就只有他了。 裴老叹了口气,不得不直面这个事实。 “和琼木兰,是用来解蛊毒的。” 裴老轻声说道,声音轻却犹如万斤重。 “蛊毒?!”蘅笠吃惊地又重复了一遍,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没错,是蛊毒。” 裴老点了点头,又补了一句。 “而且不是一般的蛊毒,是本瑭蛊之毒。” 听到这里蘅笠除了震惊,还多了几分疑惑。 “请前辈原谅晚辈的无知,关于此本瑭蛊毒,晚辈闻所未闻,还请前辈略略解释一二。” 裴老没有说话,而是转身向身后的书架走去,从浩如烟海的书堆中,取出了一本放在最上面,还翻开页的古籍,显然是最近才翻看过。 裴老把书摊开在蘅笠面前,一言不发等着他看。 蘅笠赶忙去看,这本古籍已然破旧不堪,书页已经在无数个百年的更迭之后薄如蝉翼、脆若枯叶,随便一动就有可能让它四分五裂。 而摊开的这一页书上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两幅画。 两幅画上都是一个人脸,平平无奇却完全不相似的人脸。 蘅笠左看右看都没能看出玄机来,最终还是不得已向裴老发问。 “这……晚辈愚钝,实在无法看出画中玄机,还得请前辈指点一二。” 裴老指了指书,只说了一句话。 “这画中的两人,其实是同一个人。” “一个人?!”蘅笠吃了一惊,再仔细去看。 这次代入了答案,蘅笠这才发觉画中的两人虽五官没有一处相似,甚至连面部轮廓都不尽然,但定睛看其眉眼,便能恍觉,这二人的眉眼中的神情,如出一辙。 “这是……易容!?” 蘅笠每抑制住心中的惊讶,惊呼了出来。 裴老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平静地说道:“这我也不能十分确定,毕竟千百年来追求易容术之人众多,却皆无所得。 顶级凶兽九婴虽会幻化,却也只能改变隐藏决赋,而不能终生改变人之容貌。 我也只是从偶然古籍中找出这样一个传说,说有一种蛊毒中在人的身上,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人之容貌,就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无法轻易察觉。 这种蛊毒对相貌的改变很玄学,它好像改变了一个人的所有,又好像哪里都没有改变。 这种蛊毒就是从未现世,只在神话中才有的本瑭蛊毒。 而世间只有一种植株可以抑制本瑭蛊之毒,就是和琼木兰。” 蘅笠目不转睛地听得专注,此时忍不住问道:“那您的意思是说,妍儿她中的就是这本瑭蛊之毒?” 说完蘅笠又有一丝难以置信,“那也就是说妍儿她生来并非如今的模样?” 这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吧…… 蘅笠为了搞清楚婉妍身中是否真的是本瑭蛊毒,也顾不得那么多,直言告诉裴老道:“不瞒前辈您说,自妍儿四岁起,我就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时至今日,一日不曾间断。 而在这十一年中,我从未发现婉妍的容貌有过任何变化。” “我只是说有可能啊。”裴老把古籍又收好,放进了书架最里侧几乎是藏了起来。 随机裴老话锋一转,语气突然间酸刻薄起来。 “不过圣尊您还真是有毅力啊,不管您是想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能屈尊陪在妍儿身边十一年不依不饶也真是有能耐。” “前辈!”蘅笠心里着急,根本无暇理会裴老的讽刺,一心把话题往这上面靠。 “好好好……” 裴老无奈地应了一声,既然话都说到这里,裴老也不再隐瞒蘅笠,把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 “虽然我说的这只是一个可能性,但据老夫毕生所学来看,这个可能性是相当大的。 我之前也说了这个蛊毒对人相貌的改变是无处不在,又无迹可查的,所以就算是和妍儿一起长大的姝儿、奕儿他们,都未必能发现。 但那日我在弱水之中把妍儿捞起来时,我明知她是谁,却无法从妍儿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她的痕迹。 她们的五官完全的不相似。 她是多么温婉又清秀的长相,就像一朵还带着露珠的水仙花一样,让人一眼看去就如沐春风。 可妍儿的长相要明艳太多,五官都放大了不少,又骨感了不少,看起来更聪明伶俐。 但直到妍儿她一睁眼,老夫我着实是吃了一惊。 也许就平日与妍儿朝夕相处时不会觉得,甚至与妍儿相处两个月之后我现在都不觉得。 但那一刻,妍儿她一睁眼,那个我思念了二十年的人,就像真的出现在我眼前一样。 一样的灵动,一样的顾盼生辉。 只是妍儿她的眼睛,要空洞太多,不如她的眼睛那样神采奕奕。 我在想,这会不会也是蛊毒带来的后遗症。” 蘅笠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裴老,一个字不落地听得仔仔细细,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 他越听,越觉得合情合理。 这时蘅笠突然回忆起了自己儿时在父亲的书房看书时,从一本书中掉出了一幅画。 那幅画上就画了一个像水仙花一样清丽的女人。 她那双眼睛,就像水洗过的星辰,让人过目难忘。 虽然就这幅画就只在蘅笠儿时草草看过一眼,而后也好似再未浮现于心头。 但当蘅笠十一年前第一次出现在婉妍的梦中时,在心中就晃过了一丝意外的眼熟。 当时他也没多在意,之后也再未想起。 如今想来,顿时一切都明了了。 尤其是这十几年过去了,蘅笠惊讶地发现当自己想记起时,那双眼睛居然在自己心中仍旧熠熠生辉,好似从未忘却过。 原来源头在这里啊,一切的熟悉。 168 再见 最好的阿公(一更) 尤其是这十几年过去了,蘅笠惊讶地发现当自己想记起时,那双眼睛居然在自己心中仍旧熠熠生辉,好似从未忘却过。 原来源头在这里啊,一切的熟悉。 “没错了。” 蘅笠笃定地点点头,赶忙问道:“那前辈,这本瑭蛊毒在和琼木兰的压制之下,对妍儿可还有什么害处没有?” 裴老没开口,又从旁边拿出一本医书翻找起来,以求确认。 不愧是医圣,即使行医几十载,仍旧谨慎如初 蘅笠从侧面瞟了一眼,知道裴老翻到了描写和琼木兰的那一页。 裴老又看了半晌,才缓缓地给出结论。 “正如老夫方才所说,和琼木兰对本瑭蛊毒的作用,仅是抑制,并无半点消解之用。” “什么!?” 蘅笠闻言,猛地站起了身,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也就是说,那存在于妍儿体内十几年的本瑭蛊毒素,其实全部都还堆积在妍儿体内,只是用和琼木兰、活血藤、乌厥一类解毒药物,暂时抑制住不让它发作罢了?” 裴老闻言抬起头,苍老而沉重的双眼对上蘅笠焦急的双眼,轻轻点了点头。 蘅笠顿时像被一记响雷击中一般,虽然神态波动不大,但实则内心波涛汹涌。 “那前辈我们还在等什么呢?快为妍儿解毒吧!” 蘅笠是真的着了急,一辈子没有这么着急过。 然而裴老不急。 与其说不急,不如说是无可奈何。 裴老平静地坐着,眼中口中尽是无奈。 “您先不要急。 先不说我有没有这个能耐能解得了本瑭蛊之毒,就只说我能解得开。 你想想若我真的解开了妍儿的易容之毒,她会怎样?” 听到裴老的反问,蘅笠那颗着急的心骤然遇冷,心头瞬间也被裴老的无奈笼罩住。 “她的容貌会复原,然后……” 说到这里蘅笠听了一下,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后,才接着说了下去。 “天下人都会知道她是谁。” 蘅笠很清楚,那对婉妍而言,无疑是死路一条。 而且是,不得好死。 “不过这都是建立在我能够解毒的基础上。 但事实上,对本瑭蛊之毒,我实在无能为力。 这种只存在于神话中的毒药,除了知道和琼木兰可以抑制它之外,现存记载中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对它产生效用的药用存在。 所以就算是我想解毒,也是无可奈何。” 裴老把医书放了回去,无奈之情溢于言表。 当今大陆医术最高明的医圣裴磬尚且无能为力,那还有何人能有所作为呢? 蘅笠这操控万事万物的一生中,还从未感受到如此进退两难的无奈。 不解毒,毒素就在婉妍体内一日一日地堆积,就像不加限制的凶兽沉睡在体内一般,不知它何时觉醒后爆发。 而解毒,就很简单的四个字。 不得好死。 先例已经很明确了。 这是一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死路。 一时间,屋内的再一次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中,任凭压抑的心境夺走了屋内的光影,将整个木屋笼罩在了日暮的阴影之中。 一老一少的两个人都在沉思,可这沉思实际上不会有任何结果。 最后还是陪裴老先打破了沉默。 “您也先不要太过忧心了,如此罕见的蛊毒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下给妍儿的。 而她,就算自己被千刀万剐,也绝对不会做出对妍儿不利的事情。 既然她敢下,就说明她会有办法保妍儿平安的。 我们就先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呢。 我学了这几十年的医术,是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我的孙女病倒的。” 裴老开解蘅笠道,声音却仍旧漠然。 其实婉妍以后会怎样,裴老心里也没有底。 他也明白她给妍儿下药那都是不得不为之举,若不如此,只怕妍儿刚出生就已经命丧黄泉了。 所以她也不一定有解决之法。 但裴老还是如此宽慰蘅笠。 虽然裴老仍旧不喜欢蘅笠,但裴老实在不忍心看他被阴影吞噬时,那阴霾的样子。 随着夕阳的从屋中大举撤退,没有点蜡的屋中阴影面积在一点点扩大,已经将蘅笠完全淹没。 黑暗中裴老只能模模糊糊看到蘅笠棱角分明的轮廓。 他仍旧端正笔直、睥睨天下。 但他的影子,分明阴云密布。 裴老一时间竟看不出,他是正沉浸在痛苦中,还是在心中紧锣密鼓地筹谋着下一步。 亦或者他正在酝酿着婉妍的生路,亦或是死路。 天越来越黑,裴老越来越不懂。 净释家族的血脉就当真如此高深莫测吗? 裴老心里暗自发问着。 二十多年前,十九岁的净释摩诃,五十岁的裴磬没看穿。 二十多年后,十九岁的净释迦阑,七十岁的裴磬仍旧没能看透。 净释啊…… 在蘅笠恢复记忆后,二人又在凤麟洲周上小住了一周。 不管婉妍多么依依不舍裴老,多么舍不得这座世外小岛,多么怀念这段无忧无虑的生活,离开的时刻终究还是到了。 婉妍只觉得时间好像在同自己赛跑一样,不论她如何争分夺秒地想多和裴老待一待,时间都总是不够,让她不能再多陪裴老沿着小道散一次步,不能再多逗裴老开怀大笑一次,不能再多听裴老气汹汹却满是温柔地骂“你这个臭丫头”了。 在蘅笠和婉妍的启程的早晨,在裴老的门前等了近一个时辰,也没等到裴老起床。 最终,婉妍只能对着裴老的门行了一个庄重的叩拜大礼,又对着门静默了许久,才终于含着泪,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紧闭的屋门之内,彻夜未眠的老人立在窗口独自垂泪,一夜之间苍老得让人心疼。 虽然只有短短两个月,但在婉妍的心里,裴老就是她真正的阿公。 裴老知她冷暖,知她饱饿,她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他都要唠唠叨叨地叮嘱,她的每一寸小伤,都是牵动裴老心弦的天大之事。 明明是一个淡泊的隐居高人,却无微不至地操心起她的点滴日常。 169 绥州危急!国土有难!(二更) 明明是一个淡泊的隐居高人,却无微不至地操心起她的点滴日常。 婉妍每每都会笑着吐槽裴老啰嗦,但在婉妍的心里,却巴不得把这每一分每一秒都用心复刻下来。 能被当作小孩子一样宠爱,谁还想像大人一样乘风破浪啊。 生于八大神族之一的白泽之家,父亲是当朝宰相之首、文官之最。 但婉妍从未感受到过一丝一毫的依靠。 谁都靠不住的,只有自己靠得住。 婉妍总是这样告诉自己。 但如今,她的观念改变了。 在这世界的尽头,漂浮在南海之中的一个小岛上,有婉妍坚实的依靠。 因为在这里,有她的阿公。 婉妍的泪一滴一滴标记着自己的脚步,回头的次数却在减少。 一定会再回来的,回来陪在阿公身边。 婉妍在心里保证着。 蘅笠轻轻拍了拍婉妍的后背,没发一言,却让婉妍感受到了最真挚的支持。 他无声地说,想回来,我会陪你。 神船“贯月查”已经等在岸边,船头,放置着一个船形的木哨。 婉妍拿起来一看,当即就懂了。 这是召唤神船的哨子。 这是阿公留给她回家的路 就这样,两人离开了凤麟洲,偏出正轨的生活再一次回归。 正如神船“贯月查”,继续周而复始地沿着自己的环形轨迹,无止尽、无终点、无目的地永恒航行。 二人乘神船“贯月查”渡过弱水,换到船夫撑着的小舟时,惊讶地发现这次载他们回去的,居然又是上次送他们来的那位老翁。 “老爷爷!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真是太巧啦!” 婉妍离开大陆太久了,看到船夫都觉得亲切,热情地问候道。 老翁拉下了风帽,慈祥地点了点头,看了看婉妍,又看了看蘅笠。 上次见面时,这位如今器宇不凡站在面前的公子,还是如死人一般躺在船舱中。 “是啊,我们又见面了。” 老翁应道,捋了捋胡子又接着道:“不过其实也不算巧,我是专门来这里等你们二位的。” “啊?”婉妍没听懂,眨着眼睛迷茫地看着老翁,“您等我们做什么?” 老翁此时已经将船桨调节好,站在船头开始摇动船桨,带着小舟在汪洋之中划出一道清晰,却又很快没入海中的水线。 “是这样的……”海风中,老翁不紧不慢的话语断断续续地传来。 “自从那日你们前往凤麟洲后,我再回到岸边时,就碰到了上次同你们一起的那两位年轻人。 一位呢,是气宇轩昂的少年,另一位是个姑娘。 哎呦,老头子我活了一辈子都没见过长得如此标志的姑娘呦!” 说到这里,老翁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才又接着道:“他们给了我五十两黄金,五十两黄金呐! 他们让我每日早中晚三次驾船出海,在海水与弱水的交界处等候一个时辰,看看有没有你们的身影,怕你们返程时没有船摆渡。 我就这样每日出海了快三个月,终于在今日碰到你们啦!” 婉妍一听,立刻激动起来,忍不住扯着蘅笠的袖子兴奋道:”大人大人!是蓝玉姐姐和峦枫他们!” 几个月没见到蓝玉,真是让婉妍想得紧。 一说蓝玉,就这么开心啊…… 蘅笠冷冷瞥了婉妍一眼,漠然地点点头,一丝喜悦都没有 然而婉妍丝毫没有察觉,忙向老翁道谢,又打听起来。 “那这几个月,实在是辛苦爷爷您啦! 不过您可知道那两个人现在何处呢?他们一直等在岸边吗?” 老翁逆着风有些吃力地摇着桨,脸上满足的神情却丝毫不见劳累之态,反而喜滋滋的。 “这有什么辛苦的!我摇了一辈子的渡船,连二两黄金都没能挣到,又何谈不足三个月就能挣到五十两黄金! 有了这五十两黄金啊,我今后就可以在家安心养老,再也不用出海啦。 我那个老婆子也不用再做活到深夜,我的小孙子也有书读啦! 说起来我还要好好谢谢你们呐!” 老翁兴冲冲地感谢了半天,才想起来回答婉妍的问题。 “哦至于那两个少年嘛,他们一开始确实是等了几天,后来就都走了,还向着两个方向。 但没几天,就又都回来了,在海边等了你们足足一个多月呢! 就几日前他们才又离开了,好像是有什么急事,走的时候很匆忙。” 听到“急事”二字时,蘅笠和婉妍心中都“咯噔”一声,不详的感觉萦绕心间。 “老大爷,您知道是什么急事吗?” 蘅笠竭尽自己所能客气地问道,说了上船以来的第一句话。 老翁闻言笑了起来,自嘲道:“那我一个糟老头子哪里知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情呦! 哦对了!那两位年轻人在临走之前还让我给您二位留了封信来着! 你们看我这脑子啊…… 我放哪了来着……” 婉妍一听有信,立刻眼巴巴地看向老翁,双手已经摊开准备接信了。 峦枫和蓝玉如此担心他们二人,却在海边等了一个多月后突然离开,显然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然而就在婉妍和蘅笠都精神紧绷地盯着老翁时,老翁却慢悠悠地一层一层在自己身上的十几件衣服中翻了起来。 因为这一出海就是几日,这船又小,还要坐客人,所以老翁把所有的家当都装在了这全身的兜里。 那真是琳琅满目,物品繁杂。 最终,等了不知道多久,老翁终于从一个身后的口袋中,翻出了一封皱巴巴的信。 “谢谢您了!”婉妍急匆匆道了声谢,结果信就立刻拆开看了起来。 一打开信封,蓝玉娟秀的蝇头小楷立刻跃然纸上。 信上虽然仍旧秀美,但因为匆忙书写而显得有些凌乱。 纸上就只有几行字,而第一行字就冲击到了婉妍的双眼。 “绥州危急! 安南贼子犯我国土,已连夺钦州、梧州、浔州、太平府四府,破府屠城,所到之处,生灵涂炭、无一幸免! 如今安南贼子仍继续向天权内部挺进,思恩军民府、庆远府已兵临城下,情势迫在眉睫! 170 一次出海 再无归途(一更) 安南贼子犯我国土,已连夺钦州、梧州、浔州、太平府四府,破府屠城,所到之处,生灵涂炭、无一幸免。 如今安南贼子仍继续向天权内部挺进,思恩军民府、庆远府已然兵临城下,情势迫在眉睫。 若上述二府再被攻破,则绥州布政使司所在宁阳直隶州则将陷于贼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因情况紧急,我同峦大人先行赶赴绥州支援,未能等得二位大人,还请恕罪。 望二位大人见此信函后,若情况允许,请速来支援! 蓝玉。” 这短短一封信,几乎句句感叹号,句句要人命! “坏了!” 婉妍看完信,当即一拍大腿,大呼不好。 而蘅笠虽然没有说话,但在看信的时候,眉头就已经紧紧皱了起来。 绥州地处天权国的西南边陲,与安南藩属接壤。 虽然绥州地处较为偏僻,但因物产富足,尤其是盛产多种矿石,故为安南垂涎已久。 但以前安南都只是在边境小打小闹一番,没想到这次,居然如此豪横地长驱直入。 婉妍和蘅笠无论如何都没能想到,他们只是离开了这短短两个多月,大陆局势居然已经如此风雨飘摇。 婉妍的小脸皱成一团,心也幅度巨大地上下摇摆起来,方才的喜悦与兴奋荡然无存。 虽然婉妍早有报国志,只待东风来。 但是当真正的战争来临,婉妍心中的紧张之情还是无法自抑。 尤其是那几个字:生灵涂炭、无一幸免,实在是触目惊心。 要知道钦州、梧州、浔州、太平府四府,地大物博,风景秀丽,百姓众多,是百姓安居乐业、政治太平昌明的宜居之地。 虽然边境时常为安南藩属所扰,所幸都是些抢钱夺物的小打小闹,就算是有几次大规模冲突,也有当时的安南都指挥使司指挥使林仪峰将军坐镇,安南人来几次,就打回去几次。 然而就是这样一块人杰地灵的宝地,如今居然要用“生灵涂炭”四字来形容,只是看到这个词,就让婉妍顿觉触目惊心,都不用去想象此刻当地的场景。 而宁阳直隶州,更是有百姓数十万,若为贼子所破,则后果不堪设想! 想着想着,婉妍的满腔怒火就翻涌而起,将自己的紧张一扫而空。 正愁报国无门,如今我国土被犯,我百姓被欺,是可忍,孰不可忍! 愤怒的婉妍没有注意到,身旁的蘅笠仍旧是微微蹙着眉,一脸的云淡风轻。 但实则,蘅笠的目光已经凝结成了挂着霜的利刃,凛冽而锋利。 在本尊的眼皮子底下作乱,公然侵扰人间秩序,安南真是好大的贼胆! 老翁一看这两个年轻人刚才还嘻嘻哈哈的一脸轻松,看完信后突然就一个满脸怒容,一个隐忍着怒火,不由得奇怪地问道:“怎么,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老翁从那日蓝玉他们急匆匆离开时,就已经离开家在船上,如今也有几日没回家,自是不知道县城中发生的事情。 婉妍攥着信一字一顿地说道:“钦州、梧州、浔州、太平府四府,为安南贼子所占,破府屠城。” 字里行间怒火中烧,把婉妍的眼底都烧地通红。 “啪嗒”一声脆响,随着婉妍的话音落下,老翁手中的木桨应声脱手,砸在了船上。 “你说什么!!” 空旷的大海之上,方圆几十里内都回荡着老翁撕心裂肺地怒吼。 一句话说完,老翁的眼睛已经瞪地眼角都要裂开,血红的颜色已经爬满了他的眼底。 婉妍立刻意识到自己在盛怒之中说错了话,既然他们上船的地点是钦州,那这位老翁应当就是……钦州人! 如果按照蓝玉所说,安南人所到之处无一幸免,那老翁的家人也…… 婉妍大为后悔,忍不住猛拍了拍自己的守不住门的嘴。 而老翁已经完全灵魂出窍了一般,双目无神地怔在船头,宛如一座雕塑,完全放任小船在海浪之中自生自灭。 可这个已经被巨大痛苦瞬间压垮了精神的人,几分钟前还在喜悦到忍不住和他们分享,因为挣了五十两金子,可以结束自己在汪洋万顷中风雨飘摇的几十载撑船生涯,可以结束老伴夜夜在微弱的烛火下费劲做活的日子,可以让孙子读书。 一切都那么美好。 可苦命了一辈子的老翁,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却又瞬间被摧毁,甚至将原本的生活都击碎。 只是看一眼船头呆若木鸡,额头的青筋却肉眼可见一节一节暴起的老翁,婉妍就觉得心痛如刀绞。 然而老翁就只是这场人祸中,千万场家破人亡、千万次骤然崩塌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微笑剪影罢了。 如今的绥州,此般悲剧无数不在。 “老爷爷,您……”婉妍小心翼翼地开口,明知老翁家中怕是凶多吉少,却还是善意的欺骗道:“您也不要过于忧心了。 这里的无一幸免不过是个夸张用法罢了,咱绥州这样多的百姓,就是一人一巴掌,都把安南人打成筛子了。 再说安南人是想占我们的领土,扩大自己的疆域版图,伤亡肯定是有的,但更多的百姓肯定还是安好的,毕竟安南人也不想占领一片横尸遍野的荒原吧!” 老翁略略回过神来,转头回来时,婉妍才发现老翁那满是岁月之痕的面庞已然老泪纵横。 婉妍轻叹了口气不再开口,她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老翁就这样站在船头应着狂妄的海风,向大海抛洒着热泪,岁月的沉淀让他已经忘记了该如何号啕大哭,但一个凄惶如枯叶的侧影,就足以书写下所有的痛苦。 婉妍和蘅笠原本都着急着想要快一点赶赴战场,可是此时在一直原地打转的船舱中,他们都安静而耐心地等着老翁。 谁人不道船夫苦,一次出海,再无归途。 过了不知道多久,老翁颤颤巍巍地弓下身子,颤抖地如筛子一般的手艰难地拿起了船桨,却抖地根本没有力气撑住船。 171 阔别两月 重返大陆(二更) 过了不知道多久,老翁颤颤巍巍地弓下身子,颤抖地如筛子一般的手艰难地拿起了船桨,却抖地根本没有力气撑住船。 就在这时,蘅笠小心翼翼地起身,轻轻从老翁手中接过了船桨。 老翁仍旧怔在原地,连手中的桨没了都没有意识到。 婉妍见状忙把老翁扶到了船舱中坐下。 老翁已经已经完全没了意识,似玩偶一般任人摆布。 婉妍这才发现老翁迎风流泪的双眼已经红肿一片,就如脸上被凿出两个血坑一般空洞而可怖。 婉妍实在不忍心看着老翁,便也去到船头,坐在蘅笠的脚边。 蘅笠立在船头,一下一下摇着船桨,平静的面色之下,眼神专注而阴鸷。 这是典型蘅笠在思考的表情,婉妍便没有开口打扰他,伸出右手来,一道蓝色的风便从掌心释放,飘到船后,带动水波推着船更轻松更快地前进。 就在婉妍也沉默地思考着上岸后该如何行动时,婉妍身后的蘅笠开口了。 “妍儿,你上岸后直接去庆远府。” “为什么!”婉妍闻言“咻”地一声站了起来,直视着蘅笠的双眼抗议道:“我要去思恩军民府!” 思恩军民府距离太平府仅有几十里地,如今太平府已破,那直接暴露在敌人面前的,也是最危急的,就是思恩军民府。 而庆远府的情况虽然也迫在眉睫,但位置还在思恩军民府之后,相比之下要安全不少。 婉妍自然是不愿意躲在后方的,但她也知道蘅笠的决定向来是不容任何人改变的。 尽管如此,婉妍还是尽力再争取一番。 “您是不是自己要去思恩军民府!” 婉妍叉着腰强撑起气势来质问道。 “是的。”蘅笠也不隐瞒,直白地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您可以去,而我却要去庆远府?” 蘅笠撑着船,不紧不慢地回答婉妍的质问。 “因为庆远府也需要有人去支援。” 蘅笠冷静地回答,就在婉妍刚想开口之时,蘅笠已经自己解释了下去。 “如今我们两个‘草民’贸然前去想要帮助指挥,只怕在哪里都不会受欢迎,甚至不会让我们参与。 而军民府与其他州府不同,地方州府的知府不掌兵,但军民府的知府既掌政又掌兵,可以说上马管军,下马管民,集权度极高。 相比之下,想要在思恩军民府施展更是难上加难。” 蘅笠的解释戛然而止,但婉妍已经全都明白了。 面对一个有政权有兵权的正四品地方官,自己一个正五品的刑部京官,还是专管京城不法事的,年纪又小,自然是没什么威望,不被扔出来就不错了,还想参与指挥使会议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相比之下锦衣卫可就有话语权多了,毕竟锦衣卫这三个字本来就象征着阴险狠毒、武功高强。 他们对内只向皇帝负责,对外就是皇帝亲信,不管到哪里都是人人畏惧的角色,在思恩军民府自然是好说上话一些。 “好吧好吧……”婉妍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同意了。 蘅笠见婉妍虽然被说服,但还是不甘心的样子,少不得再给她强调一番。 “但是你可切莫因为庆远府在后方就懈怠大意。 要知道虽然思恩军民府在前,但因常年屯兵练兵,军备充足,驻兵少说也有五万人,就算是直面敌人,也尚有一战之力。 而庆远府已在安居乐业中腐朽了太久,整个城的守军不足两千,还都是些老弱病残来混军饷的,更不用提城防有多落后松散,军备有多老旧稀缺了。 但凡敌人在庆远府有个内线,或者得知了庆远府的情况,必然会立刻转头绕过思恩军民府,先取庆远府,而后与已经陷落的太平府共同对思恩军民府形成包围之势,便更易攻破。 所以你切莫大意,既要迅速整顿全城装备,提前做好守城的准备,又要清点好全城百姓,避免出现卖国求生、给敌人通风报信的叛徒之流。” 蘅笠一脸正色的说道,恨不得钻进婉妍耳朵里叮嘱,生怕她听不进去。 这也是他让婉妍去庆远府的一个重要理由 能把婉妍带在身边,自然有他可以护她周全。 但是婉妍就失去了一次独当一面的机会。 而这种天高皇帝远又兵临城下的机会,可以说千载难逢,是锻炼婉妍带兵布阵的一次绝佳的机会。 所以尽管蘅笠一千个一万个想把婉妍护在自己身边,但还是狠心将她推了出去。 蘅笠这一番苦口婆心的叮嘱婉妍一字不落地记在心头,吃惊地合不拢小嘴。 “哇……大人您不是第一次远下西南边陲吗?怎的对绥州府的情况如此熟悉,连一个下辖府的军备情况都如此清楚?” 婉妍仰着小脸,眼中的崇拜溢于言表。 这算什么,蘅笠自三四岁起,就有七八个全大陆最博学的尊师围在他身边,教他排兵布阵、教他各国各地民风民情,让这个人间至尊对自己所统领的大陆做到心里有数。 等蘅笠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将全大陆两大国及几十藩属在各地的布兵军备情况烂熟于心,而且根据变动情况时时更新记忆。 “你有在认真听我讲吗?” 蘅笠看着面前眼睛发光的小姑娘,眉头皱了起来。 “我听了我听了!”婉妍见蘅笠要生气,赶忙连连点头。 蘅笠恨铁不成钢地伸手弹了一下婉妍的脑门,又嘱咐个不停。 “还有,你初到庆远府伊始,先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是前来献计的百姓。 得不到重用也不要操之过急,只在一旁看着就行,如果没有重大错误就不要阻止。 如今西南兵荒马乱,庆远府内部是否有细作还未可知。过早的暴露身份容易引得细作恐慌,趁着慌乱下黑手可是难防。” 婉妍一听,不由得在心里暗暗佩服蘅笠到底是思量地比自己细,连连点头应道:“知道啦知道啦!” 就这样,在风力的加持的之下,小船快速地向大陆靠近着,比原行程快了两倍。 172 不求陪在你身旁 只愿坚守你后方(1)(一更) 就这样,在风力的加持的之下,小船快速地向大陆靠近着,比原行程快了两倍。 上岸后,虽然婉妍和蘅笠仍旧心急如焚赶赴战场,但还是决定先把魂不守舍,连站都站不稳的老翁护送回家去看看。 虽然上次因为着急救蘅笠,婉妍几乎没有注意过岸边的钦州,但此番一上岸,婉妍还是立刻感觉到今日的钦州,与那日的钦州,有了天壤地别。 上次的钦州,虽人烟稀少,但阡陌纵横间红瓦小屋星罗棋布,田间地头散落着说笑劳作的百姓。 可如今,曾经的村庄变成了人间修罗场,曾经的农田变成了露天墓场,平等地开放给人或动物横七竖八的尸身。 走在这样的村落中,欢声笑语不在,吵吵嚷嚷不在,人间烟火气不在。 有的,只是死一般的寂静,与令人作呕的腐烂之味。 目光所及,触目惊心。 婉妍和蘅笠搀扶着老翁,一步一步缓缓地向他家走去。 婉妍强忍着胃里翻山倒海的冲动,时刻注意着自己搀扶着的老翁。 此时的老翁的脸色已如死灰一般,灰得泛绿。 而他的双眼,没了一切光线,不过就是两个盛满了绝望的血坑。 三人不知在这绝境般地路上走了多久,老翁的脚步骤然停下。 面前,是一座有些破旧的小屋。 老翁推开婉妍和蘅笠的手,只身一人向屋内挪去,身姿已然行尸走肉。 婉妍和蘅笠交换了个眼神,还是不放心老翁,便跟在他身后。 刚走进屋,屋内充斥着的尸臭之味就翻滚着扑面而来,与两人打了个照面。 婉妍一个没忍住,捂着嘴干呕起来。 而就连一向行走于诏狱,什么极恶手段没见过的蘅笠,在闻到这气味时,都皱了皱眉,用手掩住了口鼻。 小而简陋的屋内一片凌乱,柜子里的、桌子上的、甚至筐子、碗盆里的东西,通通被倒在了地上,散落的杂物让人根本无法下脚。 而杂物中央,一个农家老妪仰躺着,口鼻中流出的鲜血已经凝固,几乎一丝不挂的身上显露着十几个触目惊心的刀孔。 而她浑浊的双眼,还睁地溜圆,死死盯着屋顶,以及屋顶外的苍天。 老翁就怔在老妪的身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甚至连滴眼泪都没能流出来。 还是蘅笠迅速解下自己的披风,偏过头去轻轻盖在了老妪身上。 他想给她这已然卑微如尘的一生,留下最后的尊严。 就在这时,一动不动的老翁突然开始剧烈痉挛,整个人都像癫狂了一样剧烈颤抖着。 婉妍有些慌了,正想上去扶他一下,只听“噗嗤”一声,老翁突然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鲜红的血滴喷溅到了墙上,喷溅到了老妪身上,喷溅了一地。 “老爷爷!” 婉妍和蘅笠同时叫出了声,一个箭步要上去扶住他时,老翁却已经轰然倒地。 倒在了患难终生的老伴身边。 没了呼吸,死不瞑目。 两个月前在弱水和海水的交界,一个活生生的,对素不相识的人也好言相劝的慈祥大叔。 两个月后,躺在被侵略者的铁蹄肆意践踏过的土地之上,死不瞑目。 这就是战争。 虽然与这位老翁不过几面之缘,但只要一想到他耐心劝说自己不要前往弱水犯险,想到他不过几个时辰前,还乐呵呵地告诉他们,他终于有了钱,终于可以带着家人过好日子,而几个时辰后,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轰然崩毙,婉妍内心的痛苦就开始像烈火一样焦灼。 就在婉妍僵在原地一动不动时,蘅笠已经出去抱了几捧干草,掩住大爷大娘的尸体。 兵荒马乱之中,无法置办棺椁,只能用一点茅草,让你们不至于曝尸于光天化日之下。 一路好走。 今生,是天命欠你们的。 来生,定不会这样难活的。 告别了大娘大爷,婉妍和蘅笠重新上路,这次他们直接纵起轻功,快速向思恩军民府方向赶赴。 一路上二人都默契地一言不发,只想尽最快的速度赶到危急的地方。 钦州的景象、老翁的惨剧,都像肥料一样洒在了二人的心底,让二人的愤怒飞速生长着。 在向大陆内部走的过程中,婉妍和蘅笠开始碰见一些零零星星脱离大部队的安南人。 他们要么已经是受了重伤后半死不活的状态,要么就是故意掉队想再打家劫舍一番。 不少人看见衣着光鲜的蘅笠和婉妍,尤其是生得天人之姿的婉妍,忍不住想上来骚扰一番,结果无一幸免地一刀死于二人的剑下。 二人的怒气正愁无处释放。 就这样一路杀敌,一边赶路,等蘅笠和婉妍赶到思恩军民府城外五十里时,已经拿下了几百个安南人头。 从距离思恩军民府外一百里时,蘅笠和婉妍就改走山路,避免与安南大部队直接撞上。 此时站在山头之上,目光左侧可以远远看见思恩军民府,目光右侧可以看到安南大部队的驻军挺进而来的先头部队。 临走前,蘅笠还在嘱咐。 “你再走山路一百余里就可以到庆远府,切记我同你说过的话,先不要暴露身份。” “我记得了。”婉妍点点头,一改往日的嘻嘻哈哈,一脸严肃的正色。 一向杀伐果断,雷厉风行的蘅笠,却一再叮嘱了许久。 他是真的怕,怕婉妍有一丁点闪失。 “如果庆远府内有奸细,或者安南得知了庆远府的情况,极有可能转而攻占庆远府。 届时你务必小心,能扛则扛,不能扛就立刻带百姓往宁阳直隶州撤,不要死扛。 城丢了可以再夺,人切不可受伤。 我先去思恩军民府整顿军备,若庆远府当真有难,我即刻赶来驰援。” “大人您就放心吧,这些我心里都有数,您快去吧。” 最后还是婉妍笑着推了推蘅笠,示意他快走。 蘅笠仍旧放心不下,不舍地看了看婉妍,才终于狠下心转身离去了。 看着蘅笠远去的背影,婉妍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173 不求陪在你身旁 只愿坚守你后方(2)(二更) 看着蘅笠远去的背影,婉妍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自七月份离开京都南下到现在这四个多月,她和蘅笠不论是什么大风大浪都始终同行,还未分开过超过两日。 如今突然分道扬镳,还是奔赴战场,不知何时能再见,这让婉妍心中不好受极了。 但国家危亡之际,又怎能徇儿女私情呢。 婉妍看着蘅笠越来越小的身影,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道,却仍然止也止不住地失落。 就在这时,婉妍眼中已经模糊到近乎消失的蘅笠,突然又一点一点清晰起来,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直到蘅笠大步飞奔而来的身影真的出现在眼前,婉妍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想象,而是他真的跑了回来。 因为飞速奔跑,蘅笠的额头渗出一层细小的汗珠,眼睛却晶亮。 那一刻蘅笠的眼中,城府和阴冷都消退,那种亮晶晶的眼神只属于少年气。 还没等婉妍开口,蘅笠已经飞奔到了自己面前,一言不发地握住了婉妍的肩膀,将婉妍猛地拉入了自己的怀抱,将婉妍的脑袋按入自己的肩头,将婉妍紧紧抱住。 这力度就好像要将婉妍的身躯按入自己的灵魂,紧得婉妍要窒息,却也宁可窒息。 蘅笠走的时候,婉妍忍住了眼泪。 可蘅笠又跑回来的时刻,一滴滴泪珠洒在了蘅笠的肩头。 这不是不舍与失落的眼泪,是热忱与热忱相撞之后,留给彼此的纪念。 婉妍的眼睛弯了起来,伸手揽住了蘅笠有棱有角的后背。 “妍儿,”蘅笠紧紧拥着婉妍,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咬得珍重,“万事!多小心! 定要平安!定要平安!定要平安” 蘅笠一遍遍说着,一次比一次说得更重。 在这叮咛之外,婉妍竟然从这全世界最骄傲的声音中,听出了一分祈求。 “我一定会的,一定会护自己周全,带自己来再见你,你切莫为我分心!” 婉妍轻声道,柔软的声音却满是力量。 “虽然我可能确实武功没你厉害,决力也没你强,但是你要相信我,我也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我有站在你身后支持你的能力。 你只管守护好思恩军民府,不要分心给庆远府。 庆远府有我在。 我在,庆远府在。” 婉妍一字一顿道,声音干脆,目光坚定不移。 “我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 蘅笠柔声说着,一下一下轻轻拍了拍婉妍的头。 我怎么能不相信你。 “那这次我真的走了。” 说话间,蘅笠已经缓缓松开了紧紧抱着婉妍的双手,偏着头看着婉妍,嘴角没有扬起,双眼却柔波荡漾。 “嗯嗯嗯!”婉妍仰起小脸笑着点了点头,目光自信而坦荡。 这次蘅笠是真的走了,但婉妍也没有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而是立刻动身,向庆远府奔袭。 她能为蘅笠做的,就是守住他的后方,让他可以安心抵御外敌,不用担心后院起火。 她能为天权做的,就是死守庆远府,不让侵略者的铁蹄再次践踏天权的城池。 她能为人间做的,就是护住一城百姓安危存亡,让老翁的惨剧不再千千万万遍重演。 这些才是白泽后代、勤学苦练十一载的宣婉妍,该做的。 而不是站在原地看着蘅笠的背影。 庆远府,宣婉妍来了。安南人欠绥州的,我来要债了。 蘅笠很快就赶到了思恩军民府,然而思恩城门已然落下抵御外敌,不准任何人进出。 蘅笠不慌不忙向城内发出一颗信号弹,不出一刻钟,城门就轰然打开,待蘅笠入城后,又立刻关闭。 城门内,峦枫已经守在门边。 “大人!” 在看到蘅笠完好无损走入的那一刻,峦枫一个大小伙子差一点点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抛洒热泪了。 我的主,他又回来了! 峦枫大步奔到蘅笠身边,急忙上下检查起来,边上下其手边急匆匆地问道:“大人您身体恢复好了吗?现在感觉怎么样?还难不难受? 来来俩您快跟我这边来,我带您先去休息一下!” 峦枫又是激动又是担心,叽里呱啦说了起来,蘅笠几次插嘴都没能成功,最好终于能说话了。 “你何时这样啰嗦起来了?我好极了,快带我去见知府大人。” 峦枫闻言,还是坚持道:“您才大老远赶过来,怎么能不休息一下呢?!” 蘅笠伸手敲了一下峦枫的后背,故意生气道:“怎么?你小子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听听听!”峦枫立刻连连点头,这才终于同意带蘅笠去找知府了。 这时狂喜之下的峦枫才意识到,蘅笠是一个人来的,不见婉妍的踪影。 “哎?大人,宣婉妍怎么没和您一起啊?” 这还是峦枫第一次没叫婉妍“臭丫头”。 自从那日在天璇殿见到双腿完全腐烂、浑身是伤的婉妍只身独闯天璇殿,以一己之力改变了神木大椿八百年的生长规律,只为了给蘅笠疗伤,峦枫就开始对婉妍另眼相看。 这个嘴毒又刻薄的臭丫头,到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嘛。 峦枫心里想着。 蘅笠仍旧大步走着,平静地说道:“我安排妍儿去庆远府支援了。” “庆远府!” 与蘅笠的平静完全相反的,是峦枫的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又确认了一遍。 “您安排宣婉妍去庆远府了!?” 蘅笠轻轻点了点头,不发一言。 “您不会不知道庆远府如今情况紧急与危险的程度丝毫不亚于思恩军民府的吧! 庆远府距离此处不过一百里都不到,安南人随时都有可能转而攻之。 而庆远府的军力和军备……那简直就是没眼看啊! 您就算把她带到这里来,也有我们照应着,而且蓝玉姑娘也在这里,也可以照顾她。 您怎么就忍心让她一个人去庆远府啊!” 峦枫着了急,生怕蘅笠不知道其中的厉害。 虽然峦枫一直暗暗在心里与婉妍争个高低,但他知道对蘅了而言,婉妍有多重要。 如果婉妍出了事,蘅笠绝对不会好活的。 174 都官侍郎 到访兰防大帐(1)(一更) 如果婉妍出了事,蘅笠是绝对不会好活的。 所以峦枫比担心自己的安危还担心婉妍的安危。 “我舍不得啊。” 蘅笠平静地说道,脚步的速度分毫不减。 “但是我怎能因为我的舍不得耽误她,这次守城的经历太难得。 不论是迅速拿出功绩来,堵住朝中对妍儿非议的悠悠众口,在短时间内平步青云,还是尽快在实战中习得经验、独当一面,这经历妍儿都太需要了。 所以她必须一个人去。” 蘅笠说得轻松,实则心中仍旧忧心忡忡。 他倒不是怀疑婉妍的能力,相反,他太相信婉妍的能力。 却也太了解她的为人。 如果庆远府真的被攻打,婉妍一定会为它战到最后一刻的。 为今之计,只有迅速稳定住思恩军民府的情况,再立刻去支援妍儿了。 蘅笠边想着,脚步更快了些。 就在这时,两人已经飞快地上着一旁塔楼的楼梯。 蘅笠前脚刚上到塔楼,后脚就传来一声凌厉的质问。 “蘅大人,妍儿呢?!她为什么没和你一起?” 是蓝玉。 若在平时,蓝玉再不喜欢蘅笠,也会先客套寒暄一番,耐着性子把过场走一遍。 可蘅笠带着婉妍一走就是两个多月,且音信全无,让蓝玉每一日都在担心着婉妍。 虽然作为圣凰之首的凤族人,蓝玉可以轻而易举飞越弱水,但也会因此暴露身份,以后就没有理由继续待在婉妍身边了。 蓝玉强压着心中的担心,终于得到了蘅笠到达思恩军民府的消息,立刻赶来却只见蘅笠、不见婉妍,蓝玉自然是着了急,才会这般连礼仪都顾不上。 蘅笠大步流星的步伐骤然停下,看着蓝玉的双眼仍是那副漠然,却多了几分明显的冷意。 即使知道中伤自己的凤凪璃与凤凪扶虽为同父异母的亲兄妹,但实则大小就井水不犯河水,关系僵硬得比陌生人都不如。 所以凤凪璃的任何行为,大抵都不会是凤凪扶的授意。 但蘅笠的灵魂毕竟是在紫薇天火的灼烧之下,度过了生不如死的半个多月,现在见到凤族人,条件反射地心中不悦。 好吧这其实都是蘅笠借口,他看凤凪扶就没有顺眼过…… “妍儿去庆远府了。” 蘅笠冷冰冰扔下一句,目不斜视地绕过蓝玉就要往前走。 然而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蓝玉猛地伸出手拽住了蘅笠的胳膊,逼停了他的脚步。 一时间,蘅笠往回收手,蓝玉死不松手,两人的力气都极大得不相上下,谁也无法奈何谁,一时间僵持在了原地,把身后的峦枫看呆了。 “把她孤零零扔在最岌岌可危的地方,原来这就是您照顾妍儿的方法,卑职受教了。” 蓝玉冷笑着说道,口吻极尽咬牙切齿。 一想到婉妍正一个人孤身深入虎穴,蓝玉心底的怒火就不可遏制地从一双温婉的美目中喷涌而出。 “妍儿的安危,我心里自然有数,就不劳蓝姑娘操心了。” 蘅笠面无表情地说着,把“蓝姑娘”三个字咬的极重。 说着蘅笠看都没看蓝玉一眼,伸出另一只手铆足了力气将蓝玉的手打掉,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好一个心狠手辣的蘅大人啊……”蓝玉看着蘅笠端正笔直得六亲不认的背影,一口皓齿咬地险些玉碎,对着他的背影朗声吼道: “蘅笠!你怕她拖累,我去护着她!” 蘅笠却连连头都没回。 但这声音却让峦枫心中一惊。 这真的还是那个最是温婉善解人意的蓝姑娘吗…… 蓝玉说走就走,一刻钟后就已经出了城,向着庆远府的布政使司所在地兰防城一骑绝尘而去,终于是在日落之时赶到了兰防城。 在入城之前,蓝玉先把随身携带的朝廷官服换上,才成功叫开了紧闭的城门,成功入城。 进入兰防城,蓝玉问明了路,直奔指挥使大帐而去。 自从绥州开始陷落,各地州府为了能更更好地讨论敌情、制定作战方案,都在主城门附近设有临时的指挥使大帐,供日常开会讨论使用。 因此虽然知府有衙门,但蓝玉知晓婉妍此时若在兰防城之内,那必定在指挥使大帐处,因而她便直奔指挥使大帐去。 蓝玉在经过诸多拷问,又在一层一层向上请示的等待之后,在终于成功进入了指挥使大帐。 一进去,蓝玉一眼看见在大帐几十号人高谈阔论的热火朝天讨论声中,穿着青色官服的婉妍,正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大帐的角落中。 套在宽大官服中的婉妍显得又瘦又小,坐在军营专用高高的布政凳上,脚都挨不着地,只能凌空耷拉着。 在唾沫星子四溅的大帐中,婉妍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晃着官服下短短一截小腿,鼓着小脸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一副懵懂又天真,完全置之事外的样子。 在蓝玉进来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吵闹声都停了下来,几十双目光同时一齐落在了蓝玉的身上。 有的是不屑,有的是震惊,有的是不怀好意。 但不管他们怎么想,在蓝玉进来那一刻,昏暗的大帐突然亮了不少,是所有人都无法否认的。 这姑娘可真是美得有些过了分啊,这样惊为天人的美人,居然真的存在于世! “蓝玉姐姐!!!” 在一堆高高大大的人像丛林密布一般的人海之后,婉妍努力伸着脖子,才终于看清了来者,当即兴奋地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对着蓝玉又蹦又跳地疯狂挥手,犹如战旗飞舞。 “这里这里!” 蓝玉对着人群中央的人微微颔首致意,一言不发地直接略过人群,来到了婉妍身边。 沉静了几秒钟的人群在为首者的带领之下,跳过了这个小插曲,再次回到了正事的讨论之中。 “蓝玉姐姐我可真是想死你了!!!!我们好久好久好久好久没见了吧!” 婉妍拉着蓝玉的手坐下,立刻挽住蓝玉的胳膊,靠在她的肩膀上,倾诉自己有如滔滔江水一般的思念之情。 175 都官侍郎 到访兰防大帐(2)(二更) 婉妍拉着蓝玉的手坐下,立刻挽住蓝玉的胳膊,靠在她的肩膀上,倾诉自己有如滔滔江水一般的思念之情。 “是啊。”蓝玉温和又安心地笑着,轻轻拍了拍婉妍挂在自己胳膊上的小手,发丝间由于片刻不停地赶路而产生的汗珠还没有消散。 然而在看到婉妍那一刻,蓝玉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心间,所有的倦意和疲惫全都抛诸脑后了。 “不过姐姐,你是从思恩军民府而来吗?你怎么想到来庆远府了?” 互诉了许久思念之情后,婉妍才终于想起来问道。 “嗯嗯,我是从思恩军民府而来。”蓝玉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柔和地像清泉一样从婉妍心间划过。 “也不为什么呀,就是听蘅大人说你在这里,就想我们这么久没见,想来看看你怎么样。 所以妍儿,这段时间,你过得怎么样呢?” 蓝玉一双温柔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笑着问道。 这笑容直接暖化了婉妍的心。 在离家千里外的陌生城池,在一群吵闹又冷漠的陌生人中间,格格不入的冷意无时不刻不在渗透着婉妍的肌肤。 直到蓝玉来了,将一切冷意都一扫而空。 姐姐来了! “我很好!特别特别好!”婉妍笑着连连点头,又反问道:“那姐姐呢?这段时间诸事可都顺利?” 说起顺利,凤凪扶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的,居然是那日凤天殿中,那两个落在两个人身上的清脆耳光。 “顺利,一切都顺利。”蓝玉边温柔地说着,边把婉妍的发髻理了理,柔和地换了话题,声音放小了不少。 “不过,庆远府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妍儿你怎么就坐在这里,也不和他们一起去讨论呢?” 一说到这里,婉妍又往蓝玉的方向凑了凑,声音也放小了不少,确保自己的声音不会被那边的人听到。 “庆远府目前的情况我还没有打探太清楚,但从他们的讨论中,能明显地感觉到庆远的军备大抵是十分不尽如人意,别说一战之力,怕是连死扛守城等救援都是难中之难。” 蓝玉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虽然糟糕至极,但这情况也是意料之中。 “至于我为什么不去讨论呢,还是因为庆远知府许成良大人,喏,就是在人群正中央那位高高壮壮的大人。” 婉妍边说着,边用眼神轻轻点了点人群之中那个年纪约莫五十多岁,头发和胡子都已经花白,但仍旧精神气十足,声音亮如洪钟之人。 “我一进城就穿着官服去拜访他,说是外派的京官路过此地,想借住一段时间,既能帮他们出出主意,又能在兵荒马乱的时节避避难。 这时的许大人倒是好说话,在府衙周围的馆驿安排我住下了。 但是当我一说到想进入指挥使大帐同他们一起讨论时,他当即就义正严辞地将我拒绝了,不论我如何好说歹说,就是不让我进。” 这也很好理解,一个看着刚刚断奶的小姑娘,穿着个正五品的官服就这样从天而降,就算是远在天权国最南边的绥州,也很难猜不到她是谁。 毕竟举国上下也没有第二个十五岁即官拜五品的姑娘,所以婉妍的名声还是非常大的。 然而美名不出门也是真的,这可能也是那本胡吹毛料,并以“妍王爷”为女主角的《大诰》没能全国普及的锅,外地人大多听过婉妍的名字,却鲜少人有人知道她是今年文武双国试九段状元,在刑部办案办得风生水起的光荣事迹。 他们却都知道这位小宣大人,乃是当今宰相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书令宣郢之女。 所以当婉妍突然出现在兰防城时,所有人都觉得这位名副其实的官小姐,就是外出游玩偶遇战事,来此避难顺便顺点战功,做回家找父亲奶声奶气炫耀的资本。 没有一个人把她当作昼夜赶路几百里前来驰援的援军。 所以当婉妍提出想要进大帐一起讨论时,不仅没人当回事,反而有几个人没忍住笑出了声音来,只当婉妍氏孩子好奇心和玩心重,想要进来胡闹罢了。 这要是那些趋炎附势之流,看到中书令之女前来,那肯定是高兴地立刻先去祖坟边磕上几个响头,时刻准备着飞黄腾达,对婉妍那必是有求必应,生怕照顾不周。 可这位庆远府知府,官拜正四品的许成良可绝不是什么趋炎附势之流,而是在朝廷上都闻名的大人物。 人送外号——茅坑里的石头。 又臭又硬。 这许成良不仅脾气大,而且犟地像牛一样,只要是自己认准的,便是皇上都无法改变。 于是在他担任从三品的兵部郎中时,曾多次直言进谏,顶撞皇上。 若真的只是因为脾气大又性子直就信口胡说,以下犯上,那许大人可能早已经在这个人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可偏偏,他还有一个品质,那就是正直得近乎死板。 因此他坚持的死理,往往还都是真理。 所以皇上就是气得天天在寝宫大骂他三天三夜,却也舍不得将他“喀嚓”掉。 这年头,圆滑之人太多,正直之人太少太少。 皇上自己都不知道若是自己杀了许成良,还能有再几个人敢于秉公直言的人。 但皇上也实在不想把这块石头放在眼前臭着自己,于是这位石……啊不许大人也就因此从从三品的京官,向着地方官的岗位进军,但到哪里当地官员都容不下他。 甚至出现了他的官文下来,人还没到岗时,弹劾他,请求将他调离的奏折就已经摆在皇上面前了。 于是五年来许成良一路兜兜转转向着更偏远的地方高歌猛进,终于在这个天权国最最最西南的绥州庆远府落了脚。 许大人也算是用一颗忠心诠释了,嘴有多臭,落脚点就有多远。 若只是因为许成良的正直与耿直,也不会让他如此坚决地拒绝婉妍进帐。 毕竟就算他再死板,也不会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 但关键在于,婉妍不是一般的孩子,而是宣郢的孩子。 176 戏精女孩的眼泪——绝不含糊(一更) 但关键在于,婉妍不是一般的孩子,而是宣郢的孩子。 而许成良,最不喜欢的就是宣郢。 在其位不谋其事的中书令,还不如上街吆喝卖烧饼。 许大人多次在公共场合如是评价宣郢道。 而宣郢可不是什么任人在背后指摘自己的好好先生,所以虽然两人在明面上没有起过什么冲突,但许大人之所以能从京都一路来到这祖国大西南,宣郢可也是没少出力。 所以无论如何,许成良就是不让婉妍进帐。 “那您最后是怎么进来的呀?”蓝玉偏着头,饶有兴趣地问道。 “嗐……对许大人这个和我爹一样大,又犟得像牛一样的老古板,我肯定是杠不过他呀,硬来肯定是不行的。” 说着婉妍闻言耸了耸肩,简单地答道:“所以呢,我就只能……哭啦。” “啊……啊?” 蓝玉万万没想到婉妍会这样回答,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又没忍住“噗嗤”一声捂着嘴笑了出来,又再确定了一下。 “妍儿你真的哭啦?在……几百号人来来往往的指挥使大帐门前?” 婉妍坐直了身子,向后甩了一下自己额前的发绺,满不在乎地答道:“是啊,哭啦。” 婉妍这绝对是篡改事实的虚假描述。 她那哪里是哭,那简直是痛哭。 当穿着官服犹如套在麻袋里的婉妍站在帐前,对着一圈围着自己、普遍比自己高两三个头的文官武将,昂着小脑袋眼巴巴又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想进帐一起讨论的诉求时,许成良不留一点余地地直接拒绝了她。 “不可能!你想都不要想!” 许成良大手一挥,声如洪钟般嘹亮,本就过分严肃的一脸凶相此时更是怒目圆睁,丝毫不在意面前之人,是个又小又白、像糯米团子一样的女孩。 “此等军机大事,岂容你一无知孩童作乱? 今日容你入兰防城已是体恤你年幼,在兵荒马乱之中无立身之处。 如今你老实躲在驿站便是对我等最大的帮助,竟还口出狂言要进指挥使大帐,简直是笑话!” 许成良毫不留情地说道。 在他眼里,婉妍确确实实是个笑话,还害得整个天权国都沦为笑话。 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居然就因为是中书令之女、锦衣卫指挥使的外甥、天下兵马大将军的儿子和侄子,就可以披上官服,带上官印走上庙堂,还占据了刑部、锦衣卫、甚至兵部这些如此重要、如此关乎百姓安危、如此关乎朝堂风纪的要职,许成良早就替那些有才有能,却难有出头之日的有志之士气不过了。 就在板着脸的许成良即将拂袖而去时,面前被劈头盖脸一顿职责的小雪团子婉妍,小嘴突然一点点瘪了下去,嘴唇一下一下抖得就像蜜蜂“扑棱扑棱”的小翅膀一样,眼眶一瞬间就从眼眶红到了眼底,将晶莹的泪水从眼底挤到了眼眶边。 就在一群年岁当爹的大老爷们愣的那一秒后,一声震天动地的“呜哇”声,响彻云霄。 婉妍仰着小脸对着苍天大哭了出来,眼泪就像叶子上的露水一样,一滴一滴一串一串往下滚落,两只小手在脸上来回来回抹着眼泪。 脏兮兮的小手不一会就把婉妍的小脸上弄出了一道道交错纵横的泥印。 那哭的是稀里哗啦、怨天怨地、负屈衔冤啊! 边哭着婉妍还边委屈巴巴又断断续续地大声哭诉着。 “你……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去嘛呜呜呜!我……我可是专专专门来……来这里支援的呜呜呜……我给……给你们说我可可可厉害了,我我我也能上阵杀敌,你们居然敢……敢小瞧我呜呜呜,我讨厌你们呜呜呜!” 婉妍这声音怨天怨地,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哭得极其投入,不一会就哭地上气不接下气,瘦弱的小肩膀一抖一抖。 这委屈巴巴的小眼神,委屈巴巴的小声音,瞬间就把不少官员的心给击碎了。 就是啊!人家孩子大老远跑了过来“支援”,就算没有那个能力,人家孩子一片热心也是好的啊!就让她进来坐一坐、听一听又能怎样,她胡闹还怕没人来教训她吗? 但一时半会也没人敢出头,婉妍只能强压着自己的不耐烦和上去痛扁他们一顿的冲动,继续卖力地哭着,一副不让她进就要哭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很快就有人不耐烦了,小声地对许大人道:“大人,您看不如就让这位小宣大人进去吧,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住还安全一些,也防止她在城里乱跑乱闹不是。 不然她要是一直在这里哭闹,也耽误我们商议大事啊!” 我呸!还敢看住你宣爷,胆子给你吃大了!还乱跑乱闹,你宣爷我闲疯了没事干吗? 委屈痛哭的婉妍忍不住在拭泪的手背后,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好好好好!进进进进进进!!” 许成良恼怒地一拍大腿,无可奈何又破釜沉舟地对着婉妍吼道:“行了行了!你别哭了!” 说完许成良恨恨地“嗨呀”一声叹了口气,大手一挥率先转身径直进入了大帐,后面的人见状也都跟着陆陆续续往大帐里进。 婉妍的哭声越来越小,最后看人都进去后,立刻见好就收,哭声戛然而止。 搞什么啊……让宣爷哭了这么久,这倔大叔肯定是故意的! 今晚可得早点睡,不然明天眼睛肯定肿成桃子……哎……真是麻烦死了! 婉妍气鼓鼓地把脸上的眼泪一把擦干,方才的雪团子被眼中涌出的凌厉光线瞬间击碎。 婉妍早就知道这怼天怼地谁也不怕的许大人,就只有一个软肋,就是女儿奴。 许夫人与许大人成亲三十几年,都没能生出个一儿半女,夫妻俩人可以说是求子心切,寻遍名医。 最后在许大人五十多岁的时候,许夫人终于生出了一个女儿,夫妻俩人将其视若掌上明珠,疼爱得不得了。 所以这小女儿就是许大人唯一的软肋。 177 戏精女孩的笑容——把戏做足(二更) 所以这小女儿就是许大人唯一的软肋。 如今看到哭得可怜至极的婉妍,许成良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自己的小女儿,对婉妍的厌恶突然就没有那么重了。 哎……到底她也是人家的女儿啊……宣郢为了光耀自己家族的门楣,强把这豆大的小姑娘推上高位去,也不是她愿意的啊……真是怪可怜。 所以这犟地软硬不吃的许成良,才千载难逢地开了后门。 婉妍很快又收回了锋芒,换成了那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偷咪咪溜进了大帐,在最不起眼的一个小角落把自己安顿下来,无所事事地践行者“老老实实”。 这就是蓝玉进来时看到的婉妍。 “妍儿你可真是……太坏啦。” 蓝玉捂着嘴笑着嗔怪,忍不住轻轻戳了一下婉妍的脑门。 她光是想一想,婉妍那浮夸又古灵精怪地小样子就跃然眼前。 怪不得妍儿的眼眶到现在还有些许浮肿呢,蓝玉之前还以为婉妍是赶路没休息好。 “嘻嘻嘻,情况所需嘛!”婉妍搂过蓝玉的手撒娇,突然切换到了正事。 “但是我光听他们在这里唾沫横飞,也还是无法了解到军备情况,所以我们待会去打探一下。” “打探……”蓝玉有些疑惑地眨眨眼睛,立刻会了意。 既然是来支援的,总要把全套戏做足啊。 指挥使会议结束后,婉妍就拉着蓝玉颠颠地跟上了许成良,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一样。 “许大人许大人!哎您等我一下嘛!” 婉妍的小短腿倒腾地飞快,奶声奶气地说出自己诉求。 “那个……那个我是来支援的您也知道,您总得让我去军火库和兵营看一眼吧,不然我无法制定对策帮助你们呀!” “什么!?”许大人骤然停下脚步,吃惊地像是被雷劈了一样,低头看着婉妍眼睛瞪得又凶又狠。 “你还想去军火库和兵营!?你怎么不想上天呢天上更好玩!?” 许大人劈头盖脸朗声斥道,声音大到直穿婉妍和蓝玉的耳膜。 “我警告你们两个啊!最好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不要再添乱了!” 说完许大人又向身边人吩咐道:“给我告诉军火库和兵营的负责人,就算这两个小孩哭死,都不要让她们进去!” 说完许大人就气哼哼地转身就走。 “这倔大叔说话怎么就……就这么难听进去呢!” 挨了骂的婉妍朝许大人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却不气也不恼,拉起蓝玉的手就走,脚步轻快极了。 “走吧蓝玉姐姐,我们先去军火库看看。” 军火库前,卫兵们已经得了不准婉妍和蓝玉入内的命令,看到二人拎着盒子往这边走时,就已经严阵以待做好了准备,一字排开把大门挡得严严实实。 婉妍连忙冲他们连连摆手道:“你们不用这样不用这样!我真的就是来这里坐一坐,没想进去!” 说着婉妍就真的一屁股坐在了军火库的门口的台阶上,把盒子放在身边。 一打开,一股瓜果的清香扑鼻而来。 里面装着一盘切好的大西瓜。(从指挥使大帐内偷出来的) 婉妍也不客气,往门口一坐就拿起了一牙西瓜,问了一圈没人理她,甚至连蓝玉都婉言谢绝,只得自己“哼哧哼哧”大口啃了起来。 边吃,婉妍还边实况转播着自己的吃瓜情况。 “嚯!这西瓜可真是甜过了哈!这指挥使大帐的西瓜打底是不一样啊!啧啧啧如此多汁可口,真是难得!” 门口的卫兵看着专程来军火库吃瓜的婉妍,一时间也摸不清她这是打什么鬼主意,却也没人敢敢她走,只得一起无奈地扮演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的兵马俑。 婉妍大口大口啃了半天,吃个瓜就和洗脸一样,不一会连眉毛上都沾上了瓜水,更别提瓜水就顺着蜿蜒的袖子往外流。 “哎糟了糟了糟了!” 婉妍眼见着鹅黄色的衣服上也滴上了瓜水,猛地跳了起来,想要擦,却满手都滴答着瓜水。 “蓝玉姐姐!”婉妍求助地看向蓝玉,“你带手绢了嘛?我忘记拿了。” 蓝玉耸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巧了不是,我也忘了。” 婉妍撇撇小嘴,小碎步跑上了台阶,一溜烟就到了门岗前,可怜巴巴地对着侍卫的首领问道:“哥哥哥哥!我能用下你的手帕吗?您看看我这,实在是太惨剧了呀!” 说着婉妍猛地把双手伸到了侍卫的眼前,任粉红色又黏糊糊的瓜水顺着自己的手指低落。 侍卫哪里见过这样邋遢的女孩,嫌弃地往后退了几步,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来扔给婉妍。 “给给给,你快擦擦吧。” “得嘞!谢谢您嘞!”婉妍接住手帕,喜笑颜开地擦着手,“我明天再还您一块。” 侍卫一听连忙拒绝道:“不必了!你别再来就是谢谢我了!” “哦……好吧。”婉妍故作不悦地撇撇嘴,不经意地瞟了眼门岗木桌上的书册,随口问道:“呀?登记册?是所有人进军火库都要在这里记录的吗?” 一听到问句,侍卫立刻警惕起来,谨慎地回答道:“当然是了!” 说完侍卫又立刻补了一句:“但是你就算是记录了也不能进去!你你你你还是擦完手,尽快走!” 怎么就三句话不离赶我走呢……婉妍汗颜。 “我不信!”婉妍叉着腰故作怀疑态,“我经常听人说在军营里,规矩都是定给士兵的,做官的才不会理会呢! 就像现在如果是我你们就阻拦成这样,但若是知府大人,或是同知大人前来,你们肯定是敲锣打鼓地把大人们迎进去,恨不得再铺个红地毯呢! 哪里会麻烦大人们再巴巴地走到门岗去登记啊!” 一听婉妍这突如其来的对他们职责的质疑,侍卫长当即怒发冲冠。 “你胡说什么呢!这怎么可能!任谁来了都要登记,这是兵部定下的规矩! 今日别说是知府大人、同知大人来了,就是兵部尚书大人来了,我们都要请他登记!” 178 相府大小姐 扫货兰防城(1)(一更) “今日别说是知府大人、同知大人来了,就是兵部尚书大人来了,我们都要请他登记!” 侍卫长心急火燎地解释道,却看到婉妍表面上点点连连说“对对对”,但眼神中一副“你快得了吧”的样子。 “你居然还不信!? 在你眼里,我们竟然都是此等趋炎附势、见人下菜之徒!?” 侍卫长急了,也不顾面前是谁,扯着婉妍的肩膀就把她揪到了门岗的木桌前,把书册随手翻开,指着最后一页怒道:“你来给我自己看看!你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十一月五日,同知杨粲进入,逗留半个时辰一刻钟。十一月九日,同知杨粲进入,逗留四刻钟。’ 你看看!你好好看看!这可是同知大人的亲笔签名!” “真的?”婉妍将信将疑地看了侍卫长一眼,埋下头去确认,目光在书册上飞快地检索着、记忆着,随即又立刻抬起了头,一副自认理亏的样子。 “好吧好吧!好像……好像是我错怪你们了,你们确实是尽忠职守。” “哼……不然你以为呢?”侍卫长得了意,昂着头道。 婉妍想要的东西得到了,也不再和他们纠缠,对着侍卫伸出两个大拇指,笑得相当灿烂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恪忠职守啦,希望你们再接再厉!再创佳绩!” 说着婉妍转身而去,蹦蹦跳跳地走了。 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婉妍原本眼睛弯弯,笑的乖巧的表情,骤然变成了冷笑。 呀,老鼠可是露出小尾巴了哦。 提上瓜盒,婉妍挽着蓝玉一起往官驿走去。 路上婉妍请蓝玉帮忙道:“姐姐,这两日得麻烦你去盯一个人。” “好啊。”蓝玉先毫不犹豫地应下,才问道:“是谁?” 婉妍目不转睛地看着路,声音放小到只能两个人听见。 “庆远府同知杨粲的夫人。” 蓝玉点了点头:“好的,我送你回驿站后,即刻就去。” 说完蓝玉又好奇地问道:“不过……盯杨粲的夫人做什么啊?你是查到什么了吗?” 这个问题蓝玉早就想问了,刚刚婉妍在军火库前演的那一出戏,她可是都没看懂。 婉妍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我现在只是有一个猜测,还不敢妄断,等我再多收集一些证据,再告诉姐姐。” 蓝玉点点头,一点多余的好奇都没有。 她知道婉妍一向是这样的,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以前,是不会把自己的猜测告诉别人,以免用自己可能出错的猜测来先入为主地影响他人的判断,所以蓝玉也不多问。 何况对婉妍,蓝玉向来恪守不多问、不多言、不多为的“三不”原则。 万事相信她、陪伴他、支持她就好了。 蓝玉从小就是这样学的。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官驿门口,蓝玉一直将婉妍送到屋中,才转身去办婉妍交代的事情。 婉妍躺在床上,颠着腿把今日查探到的所有证据串联在一起,越想越觉得清晰,当即从床上跳了起来。 在临出门前,婉妍还不忘换了一件衣服,拿出一直沉睡在自己包裹里那件最华贵、最靓丽的宫缎粉霞缕金挑线绢裙穿上。 这裙子还是蓝玉在蜀州为她定制的,婉妍嫌它穿起来麻烦又行动不利索,所以一直没穿过。 如今这场合,正适合。 换好衣服,婉妍在铜镜前转了好几圈,心里相当满意。 对嘛,这才像一个不学无术、靠着祖辈余荫强占高位的官家小姐嘛! 要想迷惑他人,只言片语和傻笑可不够,高手都是在细节上较量的。 收拾妥当,婉妍又蹦又跳地向着军营进军了。 当穿着粉色裙裙就像瓷娃娃一样的婉妍出现在军营门口时,与周围的格格不入立刻将她变成所有人的焦点,还没往进走呢就被侍卫挡住了。 “小宣大人得罪了,许大人有令,您不能进入军营!” 侍卫双手抱拳挡在婉妍面前,客气地说道。 婉妍一听,登时不乐意了,小脚一跺,小腰一插,小嘴一嘟,小眼一翻。 全套动作,一气呵成。 “凭什么不让我进去啊!我可是几百里路前来支援的!你们就这样对援兵嘛!” 婉妍气势汹汹地质问道,却高高昂着头才能看见侍卫的全脸。 侍卫内心无语:就你这样……你还支援呢,汤圆都吃不下几个吧…… 但侍卫没有把内心的无语表现出来,为难地弓下腰,和面前的小朋友平齐了视线说道:“虽说如此,但卑职也做不了主,实在是不敢违抗军令放您进去,您就不要为难卑职了!” 婉妍一听,眉毛一抬,大小姐气派十足地教训道:“现在拦住我的是你,是你在为难我,还是我在为难你?” “这……”侍卫为难地倒吸一口冷气,也不知如何回复,只能在心里暗暗抱怨自己怎么这么倒霉,碰上这个大小姐。 “哼,这就说不出话来啦?”婉妍冷笑一声,将双手抱在胸前,趾高气昂道:“这样吧,你去把兵营里找一个级别和我差不多的人出来说话!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侍卫一听不用自己为难了,顿时喜笑颜开,连连应“是是是!”,跑去一旁的侍卫那里小声询问道:“哎哎哎兄弟,现在哪位正五品以上的大人在兵营里啊?” 旁边的侍卫也看到这里的情况了,一个个也赶忙互相询问者,不一会就婉妍就听一个声音小声道:“好像杨大人一个时辰前来过,不知还在不在,不如你去找一找?” 对嘛,我刚刚散会可是看着他往这边来的,为了不那么明显地让他觉出我就是冲他而来,我还特意多等了一个时辰呢! 一脸凶巴巴的婉妍,其实心里喜滋滋地想着。 问到了目标,侍卫立刻小跑着往里去找杨粲了。 看着被自己为难地飞也似跑开的侍卫,高低肩大稍息地站着,一副来约架架势的婉妍,其实心里正对着跑走的侍卫九十度鞠躬。 对不起啊这位大哥!为了查探兰防城内有无内奸,我只能出此下策掩饰自己! 179 相府大小姐 扫货兰防城(2)(二更) 对不起啊这位大哥!为了查探兰防城内有无内奸,我只能出此下策掩饰自己。多有得罪还请您不要在心里大骂我啊……轻骂轻骂轻骂就行呜呜呜! 没几分钟,侍卫就带着同知杨粲出来了。 杨粲见到婉妍,那简直是比见到了亲妈还要激动,点头哈腰地就差跪在地上挪移而来了。 婉妍顿时一片汗颜。 同为正五品官员,这样热情真的没必要哈没必要! “哎呦哎呦哎呦我们小宣大人大驾亲临,我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啊罪过!” 杨粲夸张地笑着道歉,一副愧疚得下一秒就要狂抽自己一百个耳光的架势。 这一刻婉妍惊觉,杨粲满脸堆笑又满是褶子的脸,在阳光下活脱脱一朵灿烂的向日葵。 实则在这一刻,灿烂微笑的向日葵已经把婉妍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 嚯,还真是相府大小姐啊,这没几个时辰就换了身衣服,而且一件比一件更浮夸不实用,怎么看都不像是官员的微服。 婉妍强忍着翻山倒海的胃,做出一副很受用的样子,顺着杨粲的话往下道:“远迎倒也不必,你让我进去就行。” 杨粲闻言,脸上的笑容居然无缝连接换成了一副为难得仿佛吃了苦胆的苦瓜脸,一只手的手背拍着另一只手的手心,就和婉妍在西辕村村头见到的,和别人怨天怨地倾诉自己儿媳妇不孝顺的老太太一样。 “哎呦哎呦我的大小姐呀!听到您来支援,我那个心是真的乐开了花呀!虽然知道您也不稀罕,但我恨不得把我的位置让出来给您坐呦。 如今您同我们讨论了那么久,又百忙之中还拖着千金之躯来这又臭又脏又乱的兵营来,让我这个老头子都佩服得哎呦,那是五体投地啊!” 边说着杨粲边对着婉妍抱拳作揖,腰已经弯成了直角,恭敬之态令婉妍无言无福消受,却忍不住在心里感慨:杨大人的腰功真是了得啊!把腰弯成这样,我一个小女子也坚持不了这么久哇! 婉妍闻言也不客气,抬腿就往里走,“既然都五体投地了,那还等什么呢?进去呀!” “但但但但是!”就在这时,杨粲突然话锋一转,弯成直角的身子一个箭步跨到了婉妍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道:“就算下官一千个一万个盼着您进去指导一下我们的练兵进程,但是下官也没这个胆子让您进去啊! 今天许大人明令不许您进军火库与兵营的时候,您可是也听见了的,这……卑职也不敢忤逆许大人不是…… 小宣大人您大人有大量,不如先放过卑职,再去和许大人说说看?” 婉妍闻言不乐意了,小眼睛瞪得溜圆,叉着腰气势汹汹地吼道:“那你们让我去哪里呀! 军火库也不让我去!兵营也不让我去!那这城里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可以让我去呀!!” 嗐……还是什么来支援,这大小姐不就是换个地方找乐子吗…… 杨粲心里一阵无语,脸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减,立刻殷勤地提供方案道:“您要是好玩,那您来兵营和军火库可就真的是来错地方啦! 这兰防城中好吃的好玩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先说吃啊,兰防城中有一家“珍宝阁”,这绥州的名菜灵马鲶鱼、全州醋血鸭、荔浦芋扣肉、梧灵纸包鸡、兰防鱼生他家可都有,还做的正宗非常,您去尝这一家,可就是吃遍了整个绥州! 再说这城中有一家制衣铺,就在官驿往南走不足半里地,里面卖的是我们庆远府特产的兰缎。 这种缎子穿起来那就好像月光洒在身上一般,那真是又出尘又清丽,别的地方都买不到呢! 像小宣大人这样国色天香的千金小姐,自然要去做上一身了! 还有就是您大老远来庆远一趟,总得给家里的姊妹带点什么小礼物不是! 这制衣铺旁边呢,还有一个专做绣球的铺面。您可别看这铺面小,那老人家做的绣球啊,可是城里哪个大铺子都赶不上的精致,我女儿去年出嫁,就买的是他家的绣球呢! 小宣大人您可一定得去转转,看有没有自己喜欢的绣球,就算您还没到成婚的年龄,图个好彩头也是好的嘛!” 杨粲这“噼里啪啦”说得口水飞溅,婉妍是听得越来越高兴,最后都拍着手蹦了起来,连连笑着道:“这个好!这个好!” 杨粲见把婉妍糊弄过去了,赶忙叫来两个侍卫,严厉地命令道:“你们两个陪着小宣大人,把我方才说的这些地方都走个遍! 小宣大人想要什么尽管买,全记在我的账上! 你们可得保护好小宣大人,若是小宣大人出了任何问题,我拿你们是问!听到了没有!” 两个侍卫一听,连连点头应是。 而婉妍早已经迫不及待地跑出去了好远,对着侍卫连连招手道:“快点啊!快点!” 侍卫们赶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看着婉妍蹦蹦跳跳的背影,杨粲终于直起了身子,脸上的笑容也荡然无存,只有冷冷的视线。 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来了呢,倒是吓了我一跳。原来就是这么一个好糊弄的小娃娃啊…… 真是白担心一场。 走出去好远,婉妍还保持着一蹦一跳的快乐步伐。 但走在后面的侍卫看不到婉妍的表情,已经完全没了方才兴冲冲的笑意。 这杨粲还真把我当小孩子打发呢,真是可笑。 都怪这蠢人,害得妍爷一大把岁数了还得蹦跳着走路,真是累死爷了……这笔帐全都给我记在这杨粲的头上! 我们马上,就算账! 抱怨归抱怨,婉妍也一点都不客气,先是在珍宝阁点了一大桌子菜,几乎把有名气的菜全点了一遍,把两个侍卫小哥也叫来一起饱餐了一顿。 之后婉妍又去制衣铺,给自己、蓝玉和婉姝姐姐定了好几身极是貌美的兰缎裙子,几乎可以凑齐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神龙了。 在临出店铺前,婉妍偶然看到门口挂着一身淡藕荷古纹烟水兰缎裙。 180 最狠毒的宠爱——捧杀(1)(一更) 在临出店铺前,婉妍偶然看到门口挂着一身淡藕荷古纹烟水兰缎裙,在屋内的微光之下看,水波粼粼又月色盈盈,真如荷塘月色一般皎洁又清幽。 老板看这位买起寸尺寸金的兰缎,就像买抹布一样随意的大老板停下了脚步,立刻上前介绍道:“姑娘您真是好眼光啊! 这条荷池秋月裙可是小店的镇店之宝啊!可以说是兰缎衣物中的极品之作了! 但是小的看姑娘买了这么多衣物,可以说养活了小店,也不好再坑骗姑娘,让姑娘花冤枉钱。 这条裙子啊,实在不是您这个年纪穿的。这条裙子挂在这里五六年了,城里但凡是有头有脸的高官豪绅的夫人,哪个没来试过呦。 但是最后夫人们谁也没买,就是因为这裙子实在太考验着装者的气质了。 雍容的夫人穿着显庸俗,清幽的夫人穿着显平淡,娇小的夫人穿着撑不起来显邋遢,高挑的夫人穿着又太过突兀乍眼。 反正就是就没一个人能穿出这裙子的韵味来。 所以小的建议姑娘您啊,就别买它了,您方才挑那几件也都是本店的上上品,配姑娘明媚如花的面容正正好!” 老板这稀里哗啦说的一堆,婉妍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就呆呆地看着这裙子出神。 看着这条裙子,婉妍突然就想到了一个人。 离京出来快三个月了,婉妍思念过管济恒和砚巍、思念过宣奕、思念过姐姐,甚至还思念过父亲宣郢。 但今天,这还是婉妍第一次想到那个人。 婉妍就算在家也经常几个月见不到的那个人。 如果这世上就只有一个人配得上这条裙子,那必定是她的那个人。 清冷又华美的那个人。 “麻烦您帮我把它包起来吧。”婉妍突然回神对老板说道,打断了老板的滔滔不绝,轻声却坚定地说道。 “我母亲穿它正好。” 提着大包小包从制衣店出来后,婉妍又去绣球铺转了一圈。 这里的绣球果然做的精美异常,婉妍把每一个都喜欢得不得了,里里外外看了个遍,数着要送的人头,提溜了一大把绣球回去。 当然,这些婉妍全都记在了杨粲的账上。 而且婉妍每次结账时都特意说明,要记在杨粲的私账上,千万不能记在公账上。 等到婉妍吃饱喝足,又买了许多东西后,天都已经黑透了。 侍卫尽职尽责地送着婉妍回到了官驿,才终于能离开,腰酸背痛到怀疑人生,在心里暗暗感慨女人真是一种神奇至极的生物。 平日里出门走两步就乏了,可逛起街来那一家店一家店得走,衣服一件一件换得和陀螺一样,却逛多久都不嫌累。 但侍卫刚刚回到兵营还没能喝口水,就被杨大人叫了过去,叫他们把今日婉妍的状态和轨迹说了一遍。 听完婉妍此番尽情吃喝玩乐的幸福之旅后,杨粲才终于是放了心。 但凡是有一点才干,想来这里施展抱负之人,也不会在大战告急之前,无忧无虑地逛吃逛吃。 想到这里,杨粲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层阴鸷的笑容。 给了你这么些防备,却还真是我高看了你啊。 什么小宣大人,不过就是没长大、也再也长不大的废物一个罢了。 婉妍回到官驿之后,蓝玉已经在了。 “妍儿,我今日在杨府守着,但杨夫人并未出门。” 看见婉妍进来,蓝玉边汇报着,边帮她提过大包小包,给她把早就晾地温热得刚刚好的茶水,端在了嘴边。 “谢谢姐姐!”婉妍对着蓝玉笑得明媚,“咕咚咕咚”把一杯水全干了,用手背抹了一把嘴巴,急急忙忙就要给蓝玉展示她买的礼物。 “姐姐你看着这个湖蓝散花如意云烟兰缎裙好不好看!我一看就觉得除了你,谁也不配穿这条裙子! 还有这条金丝白纹昙花雨丝兰缎裙也是给你哒,我瞧着姐姐的衣服多以清丽素净为主,想着来一条这样浮华一些的裙子试试,说不定会很不一样呢……” 婉妍倒腾着一大堆裙子喋喋不休道,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蓝玉却走了神,从一大堆衣服的最底下抽出一件衣服,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看得出身。 “这……也是送给我的?” 婉妍正给蓝玉介绍裙子呢,蓝玉突然捧起那件衣服,没首没尾地问道。 眼里的喜悦与惊喜却是亮晶晶的,一扫往日的超然出尘,无欲无求。 她手里捧着的,是一件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 是一件少年穿的长袍。 “啊姐姐你说这件啊……过段时间我们就要去兵营甚至上战场了,我想着给你准备几身男装,也方便一些。 我也没买过男子的衣服,也不太会挑,姐姐你要是觉得不好看,不穿也没问题的!” 说着婉妍丢下手上的裙子,又拿起了另一条向蓝玉展示起来:“姐姐你再看这件……” 然而蓝玉手里,一直拿着那一件袍子不放,心头被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笼罩着。 十八年了,终于可以以男儿面目示人了吗…… 蓝玉正想着呢,婉妍已经把新衣服都推到一边,拿出绣球来给蓝玉一一展示。 “姐姐姐姐你快看这绣球!这也太精美了,你说手工怎么能做出这么漂亮的东西呢!” 婉妍捧着一大堆绣球,喜欢得不行。 蓝玉已经把那件长袍珍重地收好,又一件一件把被婉妍堆成一团的衣服都叠好,笑着打趣道:“真的很好看!不过你怎么买了这么多呀,你还能抛多少个不成?” “姐姐你学坏了!”婉妍小脸泛起一抹微红,嗔怒着拍了蓝玉一下,“这大部分都是我要送人的啦!” 说着婉妍兴冲冲地一个个给蓝玉展示起来。 “这只黛紫色的是要送给姝姐姐的,这只绀青色是要送给管济恒未来夫人的,这只雪青色是要送给砚巍未来夫人的,这只紫棠色的是要送给嫣涵的……” 在婉妍的好朋友列表里听到嫣涵的名字,蓝玉一点也不惊奇。 181 最狠毒的宠爱——捧杀(2)(二更) 在婉妍的好朋友列表里听到嫣涵的名字,蓝玉一点也不惊奇。 从她进宣府的第一日,就知道对婉妍而言,嫣涵根本就不是一个丫鬟那么简单,而是她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在她们远下南方的这段时日,也都是嫣涵在打理婉妍在京城的生意,才能让他们在千里之外,还获得第一手京城的消息,就是比皇家情报机构锦衣卫也慢不了许多。 而且蓝玉也能明显感觉得到,宣奕对嫣涵可不是一般般的好。 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的宣奕,但凡是嫣涵说的话,他还没有反驳过,比在他爹面前都老实。 蓝玉看着那只紫棠色的绣球轻轻笑着,婉妍这是给自己培养了一个小嫂子啊…… 那边婉妍还在接着清点着。 “这只甘菊色的是送给乙虔子的……” “乙虔子?”蓝玉打断了婉妍,不可思议地问道:“妍儿是何时居然结识了青丘少狐主?” 一说起乙虔子婉妍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拿起这只绣球道:“这说来也有缘,我当日为救蘅大人要集齐四神木四季之叶,其中一叶就是轩辕柏之冬叶。 我前往青丘取叶之时,碰见的就是乙虔子。 她真的和传闻一点都不一样,根本不像是传闻说的那样嚣张跋扈,不过是一个口嫌体正直的刀子嘴豆腐心女孩罢了。” “是啊。”蓝玉点点头,略带可惜之色道:“乙虔子可是青丘九尾狐族几百年才诞生一个的天命狐女,即被认为是上苍每几百年赐给九尾狐族的振兴家族之人,天赋极好,只可惜被耽误了。” “天命狐女!”婉妍惊叫了出来,绣球“咕噜咕噜”滚到了床上。 “我上次见她时,她几乎全无功力,甚至已到与我相仿的年纪,决赋仍是嫩芽,连成形的轩辕柏都未孕育而出,完全是一副没有正儿八经经过培养的样子。 没想到她竟是天命狐女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器晚成?” “自然不是了。”蓝玉轻轻摇摇头,娓娓道来:“她是家族斗争的牺牲品。 外界都只知道狐主乙良子品行端正、为人恭友谦和,又焚膏继晷地为了狐族的事业劳心劳力,小小年纪就将一大神族打理地紧紧有条。 而少狐主乙虔子则嚣张跋扈、不务正业,多亏狐主姐姐宽容仁爱,不论家族的长老或者族人如何批驳乙虔子,乙良子仍是十几年如一日地爱护幼妹。 殊不知,乙虔子就是被这样害了的。 自乙虔子出生起就是天命狐女,乙良子唯恐父亲立贤不立长,从小就撺掇着乙虔子做一些捣蛋的事情,眼见着妹妹要被罚了,她就挺身而出,宁可自己挨打挨骂,也要护住妹妹。 久而久之,乙虔子便觉得不论自己如何为非作歹,也有姐姐帮自己顶着。 而乙良子也就此立下了宽容大度有担当的大姐风范,深得全族人喜爱。 后来没过几年,老狐主就在……就在那场大战中身亡了,狐族也因此败落。 就在狐族一片衰败之时,乙良子挺身而出,紧闭青丘,重建狐族,得到全族的爱戴。 而乙虔子已经在姐姐的安排下玩了好几年,既未修文,也未习武,自然无法与姐姐抗衡。 于是乙良子毫无疑问成为了新任狐主,从此更加放纵妹妹,让长老和全族人彻底对少狐主大失所望。” “什么……怎么会这样呢!”婉妍惊奇地合不拢嘴,一想到乙虔子那副大大咧咧又无忧无虑的模样,又心痛起来。 她是多么善良又奇怪得很可爱的女孩子呀。 “可是乙良子不是已经坐上狐主之位了吗?还有什么必要这样对自己的亲妹妹呢?” 婉妍忍不住往下问道。 “这个呀……”蓝玉顿了一下,把方才折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一件件都摞在一起,才接着道:“因为乙虔子还是老狐主钦定的少狐主,是狐主之位的继承人啊。 虽然现在两人年纪都还小,可再过个几十年呢,两人都有了家庭,有了孩子之后,等乙良子先走一步后,继任狐主之位的,就是乙虔子和她的儿女了。 那最终,乙虔子还是这场她根本就没想参加的家族斗争的赢家。 乙良子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蓝玉说得很轻巧,只是略带了一分婉惜的意味。 她并不是铁石心肠,对他人的苦难漠不关心。 只是这种圣族神族家族内的斗争,她见的太多,经历了太多,早已经不足为奇了。 说实话,蓝玉甚至觉得能留妹妹一条性命,只是捧杀她,乙良子已经比大多数人都更善良,更有情了。 可婉妍显然不是很能接受。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婉妍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心直口快、口嫌体直的女孩子,更何况她还救了蘅笠的命。 婉妍已经从心底里把她当成自己的好朋友了,不然也不会送她自己最私人的鸣炮,也不会在给朋友们买绣球时,专们想着她了。 想到这里,婉妍心中因为购物而产生的愉快一扫而空,满心都在担心着乙虔子的处境。 如果乙良子真的像蓝玉说的那样,想永远霸占狐主之位的话,那光是捧杀还是不够的,毕竟违抗父命可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罪。 她必须要除掉乙虔子这个障碍…… 乙虔子她,会有事吗? 婉妍的心里惴惴不安起来。 蓝玉眼看着婉妍的兴奋一点点冷却下来,不由得懊悔自己失言引得她担心,赶忙安慰道:“不过妍儿你也不必过于担心乙虔子的处境。 先不说她们年纪都还很小,现在考虑继承的问题未免为时过早。 再说乙良子若是真的为了狐主之位杀害亲妹妹,那她离被各大家族合力送入阿鼻地狱的时日也不远了,想必她苦苦经营了这十几年的人设,也不会甘心一朝尽毁、前功尽弃。” “是啊……”婉妍勉强点点头,也安慰自己道:“而且我还送了乙虔子一根我的鸣炮筒,让她在为难的时候用。 到时候若是她真的有难,我定会不远千里前去助她一臂之力。” 182 十载魂牵美娇娘 一朝梦萦少年郎(1)(一更) “到时候若是她真的有难,我定会不远千里前去助她一臂之力。” “嗯嗯,她一定会没事的。”蓝玉笑着拍了拍婉妍的手,柔和地将话题岔开道:“那妍儿要送我的绣球是哪一只呢?” 婉妍闻言,立刻将烦恼暂时抛诸脑后,从一大堆绣球中翻出一颗来笑道:“这只雪兰色的是送给姐姐你的,我觉得这只绣球真的太般配姐姐了,就和姐姐一样的清雅隽秀。” 边说着,婉妍边把绣球轻轻抛给蓝玉。 蓝玉稳稳接住了婉妍抛来的绣球,心中突然漏跳一拍,沉静的眼睛亮了几分。 妍儿这是,把绣球抛给我了啊…… “谢谢妍儿。”蓝玉抬起头来,笑得柔和,“我很喜欢。” 婉妍一见蓝玉喜欢,心里开心极了,连连笑道:“太好啦!姐姐喜欢就好!” 说着婉妍又从旁边拿出了一只靛蓝色的绣球向蓝玉展示道:“姐姐你看这只!这是我自己哒!” 靛蓝色?妍儿不是一贯喜欢浅亮柔和的颜色吗?怎么突然喜欢这样暗沉的颜色了? 蓝玉心中飘来一排问号,却又突然恍然大悟,方才亮起的眼睛,又一点一点暗淡了下来。 也对,绣球终究是要抛出去的。 婉妍想要抛给的那个人,好像是喜欢靛蓝色的。 原来方才的欢喜,都是我自作多情了啊。 哈哈,我还真是又可笑又可悲啊…… 蓝玉的心裂开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小伤口,隐隐地疼着。 “这只啊……”蓝玉抬起头,笑得恰到好处得温柔,“很好看啊,他一定会喜欢的。” 不一会,夜已然沉透。 就在蓝玉已经铺好了床铺之时,婉妍却突然打了声招呼,就抱着一张毛毡闪身而出,蓝玉还没来得及多问,婉妍就没了影子。 婉妍出了官驿,在暮色中一路轻功而行,不一会就到了城楼之上。 婉妍在城楼之上找了一块相对较平坦的地方,铺上自己的小毛毯,就在漫天星辰的注视下,仰躺在了城楼之上。 深夜的兰防城睡着了,睡得安详,忘却了白日的喧闹与惴惴不安,像个小婴儿一样躺在了暮色的怀抱中。 但婉妍还醒着,清醒地醒了一整夜。 她在等一封信,一封与兰防城的生死存亡息息相关的信。 然而直到天际已经漫上了薄光,婉妍仍是什么都没有等到。 “哎呦……” 晨光笼罩之下,婉妍站在城楼上肆意伸了个懒腰,在城墙上硌了一整夜的骨骼像是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伸完懒腰,婉妍拿起自己的小毛毯,活动着筋骨直接去指挥使大营补觉了。 之后的一连三天,婉妍每天晚上都去城楼上坐一整晚,然后白天坐在指挥使大营里,在一片叽叽喳喳地讨论声中,酣睡得香甜。 许多次各位大人热烈的讨论声,都被婉妍打得节奏分明的小呼噜声,或者“噗嗤噗嗤”长大,然后“嘣”的一声爆开的鼻涕泡声打断。 许大人看着说来支援,实则每天睡都睡不醒的婉妍就来气。 要不是怕她再“呜嗷”一嗓子哭得人束手无策,他早就揪着婉妍的衣领子把她丢出去了。 “没事的大人,您就任她去睡吧,孩子都这样贪睡。” 眼见着许大人中止了讨论,看着仰着小脑袋在一旁凳子上睡得不省人事的婉妍眼中冒火,一个年轻的声音钻了出来。 说话之人是王毅平,绥州都司下辖的庆远卫的指挥使,正五品官职。 虽然他的官职并不是很高,刚满三十的年岁阅历显然也远逊于在座的许多人,但是在这间大营中,没有一个人敢反驳他。 因为他可是这一大群只会纸上谈兵的文官中,最高的武将,并且是庆远府仅有的守军——庆远卫的五个千户所,每所一千一百一十二人共五千五百六十守兵的实际统领者,也是九年前那场国试中的武试六段。 武试六段象征着他曾经一个人撂倒过六个锦衣卫,那绝对是未来的大将之才! 而且王毅平虽然只是一个正五品的官员,但他直隶于绥州都司,绥州都司又直隶于五军都督府中的右军都督府,直隶于兵部。 所以地方官不管官职多大,也不能对他怎样。 更何况如今全城人,包括他们自己的性命,很大一部分都仰赖于面前这个人,所以就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许大人,也总是让他三分。 而王毅平最近新得了一个女儿,现在看到小女孩就爱屋及乌,忍不住帮沉睡的婉妍解了围。 既然王毅平都开口了,许大人狠狠翻了婉妍一个大白眼,也不再追究了。 等婉妍一觉睡到天黑醒来时,指挥营大帐已经空无一人了。 婉妍打着哈欠,拖着梦游般的脚步,回到了官驿,拿上毯子正准备出门时,蓝玉突然快步走入,拦住了婉妍。 “妍儿,今日杨夫人终于出门了!” 一听这话,婉妍眼睛都亮了,丢下毯子拉着蓝玉坐下,忙问道:“姐姐你快说说她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蓝玉仔细地回忆着,娓娓道来:“今日她一大早就带着两个大包裹出了门。 其中一个看起来装着很沉,而且有棱有角的物件,另一个则方方正正,看起来比较柔软,应当是衣物一类的。 她径直去了离杨府最近的当铺,等她再出来时,已经空着手了。 之后她又去了制衣店,过了好久才出来。 我进去打听,才知道她定了少说二十身衣裳,有缎子也有麻织的,老人小孩男人女人的衣服一应俱全都定了。” 蓝玉边说婉妍的眉头边一寸一寸皱了起来,面色也越来越凝重,最后婉妍沉声惊呼道道:“不好了!” 蓝玉听得云里雾里,不禁反问道:“什么……不好了?” 婉妍重新抱起来自己的毛毯,着急忙慌地往外去了,边走着还不忘回头对蓝玉道:“姐姐我回来就和你讲!现在兰防城的情况十万火急!我先走一步!姐姐早点休息!” 说着话的功夫,婉妍已经没了踪影。 183 十载魂牵美娇娘 一朝梦萦少年郎(2)(二更) 说着话的功夫,婉妍已经没了踪影。 蓝玉正摸不着头脑地盯着门口发呆,婉妍的小脑袋突然又探了进来,语速飞快道:“姐姐你准备一下男装哦,这两天我们就准备开张啦!” 说着,婉妍又在一片“哒哒哒”的声音中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再一次来到城墙上,婉妍没有躺下,就坐在城墙垛上,望着漆黑的夜空百思不得其解。 整整三日了,乖乖的家犬怎么还不给主人传消息呢,都把我等得不耐烦了。 就在婉妍发呆之际,一团黑色的影子,从城墙内晃了出来,向着南方快速移动着。 来了! 婉妍心中一紧,立刻伸出了右手,一颗石子从婉妍掌心射出,直直撞上了那团黑影,将黑影骤然击落。 婉妍右手一转,一缕蓝色的风力从掌中涌现,就像一条绳索一样直冲黑影落下的轨迹而去。婉妍的手再一收,再次拉回的风网中还裹着一只鸟。 准确的说,是一只豢养的家鹰。 婉妍从它的脚上取出了一封信,信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我已查明,此人并非朝廷指派,废物而已,大可不必担心。 不用想,婉妍也知道信上说的是谁。 但“废物”婉妍并没有分毫恼怒,反而神情轻松了不少,又将信原封不动地塞回了鹰脚边。 随即婉妍随手撤掉了风网,脱离了束缚的鹰立刻猛扑几下翅膀,继续沿着原来的老路飞走了。 婉妍纵身跳下了城墙台子,扭扭腰又扭扭脖子。 乖乖的狗狗已经把信送给主人了,我终于可以大干一场了。 第二日清早,照例是各位大人在指挥使大营讨论战局、商议对策的时间。 就在各位大人睡眼惺忪地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和着滔滔不绝的许大人之时,指挥使大营的帐门突然被掀开。 营外刺目的晨光瞬间在灰暗的指挥使大营中绽放开来,带起一片轻尘飞杨。 诸位大人闻声下意识地抬头一瞥,却再没能把目光收回来。 营帐被从两边撑起,下一秒,两个人从营帐大门中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婉妍一袭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满头墨丝被一根银簪绾住,一根青色的发带飘扬在脑后,全身上下再无一分装饰,干练有余,英气十足,活脱脱一个秀气又清冷的陌上公子。 如果说素日里来穿红戴绿的大小姐婉妍,突然换上了素净的男装,居然还真的雌雄莫辨让众臣们吃了一惊的话,那紧接着走入的这位公子,便是让众人既眼熟又眼生了。 这位公子身着一袭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腰间约素带一条,墨发一半由银冠银簪约束,一半则如同墨锦一般从肩头倾泻而下。 他脊背挺拔如松,脖颈修长似弓,双肩陡峭如削,盈腰纤细如柳。 不加丝毫粉黛的面庞露出了他淡淡的小麦色,却将面容与五官中的棱角放大得更加明显,衬得一双黑眸愈加通透幽深,衬得樱唇皓齿愈发编贝激朱。 这样以为才貌无双的公子突然立在了晨光之下、轻尘之中,皎然如玉树临风前,竟是把一众大臣给看愣了。 一时间,没有一个人怀疑面前这位公子,与那日同样用美貌震惊四座的绝色少女是同一人,毕竟虽然二人同样耀眼,但完全大相径庭。 众人都在心中疑惑:世间怎么会有这样妖孽的男子呢! 明明长得比女子还精致秀丽,却因自内而发的峥嵘英气与堪破虹霓的少年意气,而不见丝毫阴柔之美。 蓝玉玉身直立,沉静却风波渐涌的双眼毫不回避地对上众人的目光,坦然而平和。 无数次,无数次在夜里,凤凪扶想象着若自己真有一朝可以身着一袭长袍,不用涂抹那些繁琐而丑陋的粉黛,就这样干净而坦荡地走出门去,让世人看看自己真正的模样时,会是一个怎样的情景。 为此,他每次紧紧锁住屋门,偷偷换上男装,小心翼翼地走到铜镜前时,都在为这一天预想着、排练着。 凤凪扶想,那时的自己肯定很紧张,毕竟十几年来,他真正的模样就只能给自己看,甚至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了。 但真的到了这一天,蓝玉却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紧张,内心平静坦然得就只掠过了一丝丝波纹一样。 有什么好紧张,这就是我啊。 不可否认的是,蓝玉的坦然也因为婉妍给了他太多的勇气。 从昨夜起蓝玉就开始踌躇着到底要不要穿男装,踌躇了整整一夜。 他顾忌得太多,他怕婉妍识破自己的真身,他怕世人识破自己的真身。 他怕他一摘下这张婉妍如此喜欢的面具,露出的真面目让婉妍大失所望。 可是想了这么多,当清早他看见婉妍为他搭在木架上的月白色锦袍时,一切顾虑都烟消云散。 十几年过去了,蓝玉始终最想的,还是做自己。 当蓝玉换好衣服打开门时,心紧紧揪着,上下摇摆个不停。 这还是蓝玉人生中第一次,摘掉面具,走出门去。 就在开门那一刹那,婉妍的表情和眼神,击碎了他所有的忐忑不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婉妍睁大了双眼看着蓝玉愣了几秒,才突然惊叫出声,倒把蘅笠吓了一跳。 “天呐天呐天呐!”婉妍连连惊呼着,快步上前来用小手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把蓝玉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嘴里一遍一遍怀疑地问道:“你真的是蓝玉姐姐吗天呐,真的是吗?” 蓝玉把婉妍上下检索的小手轻轻握住,拉到身前,声音轻柔如风,笑得温柔如故:“当然是我啦,妍儿。”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笑容,熟悉的温柔。 “真的是你啊姐姐!”婉妍冲口而出,却又看着蓝玉呆呆地喃喃自语道:“不过姐姐的男装也太太太太太太逼真,太太太太太帅气了吧!!我被击昏天呐……你这样让全天下的男子得多多多多自卑啊……” “是吗?”蓝玉淡淡地笑着,一双眼眸弯弯,“你喜欢就好。” 真可谓十载魂牵美娇娘,一朝梦萦少年郎。 从此婉妍的极品美男名录里,又多了一个名字。 京都蘅佥事,蜀州容公子,蓝玉扮儿郎。 ------题外话------ 没有看懂婉妍在做什么的宝贝不要急,下一章就要揭晓啦! 这一章我们就一起尽情陶醉于扶扶子的绝美男色(不是 184 兰防军营 阎王爷来了(1)(一更) 等众人终于回过神来,许大人还未开口,眉头就已经皱了起来。 “你们今天这又是唱哪一出?大战眼看一触即发,你们还没有闹够吗?” 许大人看着又来过家家打扰众人讨论的婉妍和蓝玉,严肃地斥道。 婉妍冷冷瞥了许大人一眼,一言不发地径直走到摊开着巨幅地图的指挥桌边,直接站在了许大人的身边的位置,迅速浏览着地图上做下的标记。 这几日懒散而频繁捣乱的婉妍,早已经将许成良的耐心彻底消磨殆尽,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 就在婉妍专注地审视着地图上的标记时,只听“砰”的一声,许成良对着指挥桌就是重重一拳,将木质桌子震颤得抖了好几抖,地图上摆放的小旗子一齐飞了起来,紧接着“哗啦啦”倒下了一片。 许成良的脸被怒火燃烧得通红,无所顾忌地对着婉妍吼了起来。 “宣婉妍!你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现在大战在即,没人有功夫陪你宣大小姐在这里胡闹! 如果宣大小姐真的有心支援,那就请你即刻离开庆远府,不要再扰乱我等的正常备战,就是对我等最大的帮助! 如果你不走,那我就……” “庆远知府许成良接旨!” 许成良还没有威胁完,就听见婉妍抬高了声音,朗声打断了他。 听到“接旨”二字,别说许成良,整个指挥使大营都愣住了,包括蓝玉。 婉妍这才终于把目光从指挥图中抬起,面对面红耳赤的许成良,目光凛冽如兵刃一般,之后又将指挥使大营中的众人全部扫视一遍。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立刻纷纷跪下。 许成良不可置信地看着婉妍,迟迟没有跪下,与他一起怔住的还有杨粲。 相比起许成良的不可置信,杨粲简直是五雷轰顶。 面对二人怀疑至极的眼神,婉妍丝毫不退让,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高大如山的两人,平静的目光传递着无形的威严与压力。 最终,许成良和杨粲还是一前一后“扑通”两声跪在了婉妍脚边。 婉妍一直负在身后的双手这才抬到了身前,众人这才发现婉妍的手中,居然拿着一柄金黄色还绣着龙纹的卷轴。 婉妍不紧不慢地拉开了卷轴,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安南贼人寡廉鲜耻、背信忘义、暴虐无道,攻我天权城池、占我天权领土、残害我天权百姓,此等悖逆天道之暴行当为天处之。 今绥州多处遭贼人践踏,时局岌岌可危,情形危如累卵,朕已急调黔军赶赴支援,另派兵部出将支援。此前尔等必死守城池,以待援军,而后速逐之。 悉闻锦衣卫佥事蘅笠、刑部都官司侍郎宣婉妍已在绥州境内,特许此二人协助地方官员共同指挥作战。 诸项事宜,无论大小,皆以合意为准。 钦此。” 婉妍一字一顿念得嘹亮清晰,念完后又把圣旨重新卷好,而众人都还久久未反应过来。 这圣旨听起来好像不痛不痒,就是让婉妍来协助地方官共同抗敌,但其实所有玄机都在最后一句话里了。 “皆以合意为准”的意思,就是如果他们有了什么意见,婉妍不同意,那也是无法实施的。 这无疑是给了婉妍与知府加指挥使的权利相同的权利。 过了好久,许成良才颤颤巍巍地将双手举过头顶,声音中已经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怒火,只有震惊与不服。 “臣,接旨。” 满是不情不愿,婉妍听得清清楚楚,却毫不介意,将圣旨放到了许成良的手中。 众人皆像是梦游一样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还没能理解透彻这变化如此无常的局势。 虽然表面上没人敢流露出来不服,但此时所有的大臣无不在心中暗暗质疑皇上的决定。 如果不是这封圣旨上栩栩如生的龙纹与极华贵精巧的做工,绝不像仿品,众人简直坚信婉妍这是在假传圣旨了。 如今战局已经如此岌岌可危,安南贼人的十万大军距离思恩军民府不过五十里地,距离庆远府不过一百里地,随时都有城破人亡的可能。 而皇帝不帮忙,居然还派了一个黄毛小丫头片子来搅局,这到底是何居心。 婉妍当然知道这些自负而顽固不化,在太平盛世中被闲养了十几年,就只会纸上谈兵的老文官心中是怎样想的,却也并没有气恼。 婉妍把手重新背到身后,沉稳地开口道:“各位大人,各位前辈,如今战局危急,再浪费更多的时间猜忌与怀疑只会让情况更加失控,这并非晚辈昼夜奔驰几百里前来支援的初心。 晚辈自知,这两日的行径对各位前辈多有得罪,晚辈先给各位大人道个歉。” 说着,婉妍俯下身子,深深鞠了一躬,起身后才接着道:“然晚辈如此行事实乃事出有因,其中缘由不便多言,还请诸位大人见谅。 如今晚辈知晓诸位大人并不了解晚辈的能力,晚辈多言也无益。 不如这样,请诸位移步兵营,再劳烦王指挥使挑三十名能力最出众的将领与晚辈比武演示。 如果晚辈侥幸获胜,还请在座各位,放下对晚辈的成见,允许晚辈与诸位戮力同心、共同抗敌!” 婉妍说得诚恳,目光中尽是真诚与热忱,让众人便是心中有疑,却只得允了她的想法,一起往兵营去了。 到了兵营,婉妍径直走向演武台中央,等着王毅平指挥使挑人。 秋风中,婉妍的身姿愈加清瘦,却挺拔得大有顶天立地、不动如山的大将之风,目光坚定而自信。 蓝玉看着婉妍站了上去,也没有阻拦,也没有要求替代,就只是站在下面静静看着她。 虽然蓝玉一直秉承着对婉妍无条件的信任,但不可否认的是,婉妍带给他的惊喜真是越来越多。 王毅平在挑人时,回头看了一眼演武台上瘦小的婉妍,再看看面前这些五大三粗、下手没轻没重的手下,实在是不忍心让婉妍今日命丧兵营。 185 兰防军营 阎王爷来了(2)(二更) 王毅平在挑人时,回头看了一眼演武台上瘦小的婉妍,再看看面前这些五大三粗、下手没轻没重的手下,实在是不忍心让婉妍今日命丧兵营。 于是在挑人的时候,王毅平只挑了一半的最精锐将领,又挑了十几个实力一般的人塞了进去充数。 就在三十个五大三粗、穿着铠甲的将士走到演武台边,威风凛凛地一字排开时,婉妍却突然伸手叫停了。 王毅平以为婉妍是害怕了,立刻上前一步诚恳地劝道:“小宣大人,你随时可以放弃比武,我等相信你的实力就是了。” 婉妍心中轻笑一声,这算哪门子相信啊。 “多谢王指挥使体桖,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婉妍大步走到擂台边缘,朗声道:“我的意思是,我要换人。” 婉妍的声音传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都疑惑地看着婉妍,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你,你,你,你,还有你……“ 为了避免用手指人的不尊重,婉妍弯曲食指,用食指的指节噼里啪啦点了十几个人,朗声道:“麻烦你们归队。” 说完婉妍便跳下了演武台,走到了列阵在一侧的将领队伍。 在高大的士兵中间,瘦小的婉妍几乎被完全淹没得看不见人,只能听见她快步穿梭在人群中,不断地点着人。 “你,你,你,你,以及你……”说话间,婉妍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出人群,将指节最后对准了王毅平。 “还有你,王指挥使。 请诸位出列,列队演武台。” 婉妍平静地说着,说完就转身往回走,轻轻一跃上了演武台,转身来对着目瞪口呆的众人。 此时鸦雀无声的人群中,心中的惊呼却是大同小异的:这个小疯子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三十个将领已经足够把她碾成肉泥了,她居然还拒绝了王指挥使的好心放水,甚至还指名道姓要挑战王指挥使!? 王指挥使可以一个武考六级的高手啊!!! 要知道在全国能考到武考六级的人那可都是凤毛麟角,各大都所的领军人物。 真是疯了疯了,我们也疯了才会来这里看疯子发疯! 婉妍站在演武台上,看众人都没有动作,又向前了两步,再次开口重复道:“请出列,列队演武台!” 这次婉妍的声音更洪亮,更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被点的人无可奈何,只好上前去,陪着这大小姐疯一回。 在演武台边,王指挥使给许大人递了个眼色,意思是会手下留情,请他不要过于担心。 许大人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也只能随婉妍去了。 就在第一个人走上演武台,摆好架势之后,婉妍突然又伸手叫停。 “等一下,等一下!”婉妍向众人摆了摆手道:“你们没理解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节约下时间,你们一起上吧。 还有就是,我们就只比武功,不要开启决赋。” 这句云淡风轻的话,无疑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整懵了。 先不说以一对三十,是多么不可能的事情,就说这还不开启决赋,简直是将婉妍推到了劣势的极端! 要知道婉妍的决赋可是八大神兽之一,对其他人的决赋具有天然的优势与压制力,可以说是她唯一的武器了。 而她现在,要把唯一的武器给扔掉! “宣婉妍!你闹够了没有!” 婉妍话音刚落,许大人就吼出了声,怒不可揭道:“你以为兵营是你过家家玩游戏的地方,我们的将领是你家的侍卫吗? 我告诉你,不管你府上的侍卫不敢打你陪着你玩,给你积累了多少无知无畏的信心,在兵营里,没人吃你这套! 你要是真的想节约时间,就快点给我下来,别在那里丢人现眼了!” 听着许大人的怒吼,婉妍的神色丝毫没有变化,仍是那派平静如常,与那日一听许成良稍重一点的语气,就哭成泪人的小女孩判若两人。 “我说一起上,听明白了就快一点。” 婉妍完全没有理会许大人的怒斥,直视着众人一字一顿道,字里行间的威压绝非这个年纪可以拥有的。 就在诸位将领还在左右为难地犹豫之际,许大人突然猛地一甩袖子,斥道:“都上!一起上! 今天能把这个不知好歹、大言不惭之辈打醒,也算是为国、为民做了好事一件!也免得以后再有更多无辜的百姓、无辜的将士为了她的愚蠢与自负丧命! 上!一起上!” 许大人本来就是急性子,如今被婉妍彻底气昏了头,毫无风度地怒吼着。 诸位将领一听知府都发话了,也不再犹豫,一齐跃上了演武台。 一时间,本来空旷的演武台上突然人头攒动、拥挤了不少。 站在一群高大威猛的将士们中间,婉妍就像森林中的一只小蘑菇,甚至不到有些人的肩膀。 但婉妍没有丝毫的惧色,对着一旁的尉官朗声道:“你负责敲锣,锣声响,比武起!” 尉官应了一声,拿起了桌上的锤子。 哪怕就到了这个时候,王毅平还是想再劝一下婉妍。 “小宣大人,如果是为了证明你自己,大可不必做到如此程度。 你还这样年轻,就算现在的实力不足以服众,但只要接下来的时日刻苦修炼,总有你大展手脚之日,未来一片坦途,又何必急逞一时之强呢?” 从方才婉妍匆匆走过将士队伍,只看一眼就能轻松挑出队伍中武功最高强的人来看,她确实是有些实力和天赋在的,王毅平不希望这样一个可造之材,就被毁在了今日。 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 正活动手腕脚腕的婉妍停下了动作,站地端正,轻笑着道:“晚辈谢过王指挥使好意,若指挥使真心为晚辈考虑,就请在接下来的比试中用尽全力,方是对晚辈最大的关怀。 晚辈在这里先谢过了。” 婉妍说完,王毅平还没来得及再多言,就只听“叮咚”一声,清脆的锣响。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王毅平在心里叹了口气,摆好了架势,和其余二十九个人,一齐向婉妍攻去。 186 用尽肝胆热肠 护得国泰民康(1)(一更)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王毅平在心里叹了口气,摆好了架势,和其余二十九个人,呈包围状一齐向婉妍攻去。 婉妍眼看着乌泱泱的人海向自己涌来,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紧盯着众人的动作,眼神专注而平静。 就在四面八方的拳头像一朵盛开的花朵一样,即将把婉妍团团围住的那一刻,婉妍突然身子一轻,看准时机猛地一跃而起,刚刚好从拳头的包围圈中一跃而出。 下一秒,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婉妍的双脚已经踩在了两个人的肩膀上,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踩着对手的肩膀往前飞快地跑去。 等众将士终于回过神来,一个个想要伸手抓住婉妍的脚腕把她拉下来时,却连婉妍的影子都抓不到。 就在这时,婉妍已经在人群中找了一个空档一跃而下,趁着众人没有防备,手脚并用地左攻右防,迅速撂倒了五六个人。 随即婉妍立刻转身接住了身后终于反应过来的拳头,以无法挣脱的力度握着将来者的拳头,将他的手腕猛地往上一扳,在一声骨骼清脆的“咔嚓”声后,婉妍已经收回了手,照着面前之人的腹部一脚踹了上去,居然将一个壮实的将士踹出去十几米,连他身后的同伴也被迫跟着一起被撞飞了一片。 暂时缓解了这个方向的攻击后,婉妍一秒不曾犹豫,已经一个旋身转到身后。 面对突如而来,离自己近在毫厘的重拳,婉妍已经没有时间接住了。 这一秒,婉妍脚下微微一璇,整个人迅速向左边侧身,让失控的拳头擦着自己的鼻梁而过。 下一秒,婉妍的手指紧紧钳在了来者的胳膊上,狠狠向反方向拧去,就在手下之人用力挣脱时,婉妍一个扫堂腿从对手身后扫过,将他整个放倒在地上。 就这样,婉妍在三十个人的同时攻击下,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沉着应对着,抵挡皆不可攻破,攻击皆招招制敌,时而双拳敌四手,时而逐个击破。 而且就是在这样劣势且紧张的情况下,婉妍的一招一式仍旧一板一眼地工整到位、连细节都完美,一套动作连着一套招式,行云流水到仿佛早已将此时的对决早已被她演练了千百次,每一个动作都可以被教头抽出来,放在演习中做绝佳的范本。 不出半刻钟,原本人头攒动的演武场,已经横七竖八摆了一堆低声“嗨呦”的士兵,站着的,就只剩下了婉妍和王毅平。 婉妍的神态仍是平静得吓人,眼神凌厉而专注,呼吸均匀得仿佛没有经过丝毫的打斗。 而站在婉妍对面的王毅平则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根本没有回过神来。 面对最后的敌人,迅速解决了二十九个人的婉妍并没有立刻行动,而是静静地站着,耐心地等着王毅平回过神来,并不想趁着对手走神之际打他个措手不及。 而此时的演武场下则是鸦雀无声的一片,那些素来最重仪态的文官们皆风度大失,没有几个人的嘴巴是合拢了的,一个个呆若木鸡地怔在台下。 等王毅平的视线不再涣散,一点点聚集起来后,婉妍这才重新上前一步,躬身抱拳行礼,恭敬地请道:“婉妍多谢前辈赐教,请。” 听到不远处传来声音,王毅平才终于完全回过神来,也微微躬身还礼,心中的震惊确实丝毫不减。 作为站在演武台上的一员,婉妍的动作王毅平比任何人都看得更清,所以也比任何人都更震惊。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如此幼齿而娇小的相门贵女,居然有如此令人震惊的能量。 此时的王毅平已经不再为难该如何给婉妍放水了,他只担心自己极有可能会当着自己带领的军队全员,输给一个小姑娘。 “请。” 想到这里,王毅平终于将所有的思绪都专注在了这场比试之中。 话音刚落,王毅平已经紧握拳头,率先向婉妍发起进攻了。 “呵呀!” 王毅平大喝一声,极速向婉妍攻来,拳头紧攥得青筋一路暴起至大臂,血管坚硬如铜管一般。 王指挥使力大无穷,这婉妍早就知道,但真的见识到王毅平浑身肌肉隆起,气势汹汹力拔山兮地挥拳,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暗叹:名不虚传! 在感叹的同时,婉妍也很清楚这一拳要是正面接住,自己非得动用全身的力量不可,那样无疑就给了对手攻击的空当。 只见面对王毅平铁拳的婉妍不躲也不挡,任由对手与自己的距离在急速拉近。 就在王毅平的拳头与婉妍还有一尺的距离时,婉妍猛地抬起左手,从自己的右肩前划过一个弧线绕过了拳头的正面,带着同样势不可挡的力量用自己的小臂稳准狠地格挡在自己的身侧,在与王毅平的手肘骤然相撞之时,发出一声“砰的巨响。 虽然婉妍的力气要明显略逊于王毅平,但由于是用自己的手臂对上了王毅平的手腕,所以婉妍并没有落于下风。 有了手臂的缓冲,婉妍立刻旋转手腕,反手捏住了王毅平的手腕向外翻去,力道之大让自己的手指都快嵌入王毅平的肌肤之中。 明明是用反手对婉妍的正手,但王毅平却丝毫没有吃力之色,用自己被扭着的胳膊稳稳得挡住了婉妍的进攻。 就在二人坚持一秒后,婉妍的右手猛地挥成一把手刀,向着王毅平的脖颈儿间横劈而去,王毅平赶忙架臂格挡。 然而就在他的胳膊斜臂挡在自己颈前之时,婉妍的手刀即将要落下的那一刹那,突然灵敏得切换了方向,向着王毅平柔软的腰间猛砍而去。 王毅平没来得及反应,腰侧就挨了骤然一击,力度之大令人倒吸冷气,疼痛立刻由线成面地扩散开来,整个腰间都隐隐痛着。 而此时,婉妍已经用右手肘猛击王毅平的左肩,彻底被打乱阵脚的王毅平无暇招架,不得不猛地向右后一闪,留出左半侧的一丝空当。 187 用尽肝胆热肠 护得国泰民康(2)(二更) 而此时,婉妍已经用右手肘猛击王毅平的左肩,彻底被打乱阵脚的王毅平无暇招架,不得不猛地向右后一闪,留出左半侧的一丝空当。 婉妍当即把握机会,迅速抬起了腿,王毅平的右腿后侧踢去,用脚掌踩住了他的右膝后侧,用尽半边力气往下一踩,左臂还被钳制住的王毅平当即右腿一软,整个人都栽倒下去。 下一秒,婉妍的手刀缓缓落在了王毅平的后脖颈处。 一瞬间,方才还风起云涌的演武场,突然安静得只有王毅平有些粗重的呼吸声,甚至听不到场下之人的声音。 观众们早已经看呆到屏住了呼吸,一双双眼睛瞪得生疼。 十秒钟!最多十秒钟! 婉妍用了不到十秒钟的时间迅速制服了王毅平!一个武考六段的指挥使! 这是何等不可思议又可怕的战绩! “我输了。” 王毅平轻轻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声音中没有不服,没有不甘心,只有腰间疼痛带来的一分虚弱。 婉妍闻言,立刻收回了拳脚,俯身扶王毅平起来。 “王指挥使,承认了。” 婉妍躬身,恭敬地行了个礼。 虽然最后的结局看起来是婉妍无悬念的胜利,但实际上婉妍也已经领会到了王毅平卓绝超人的力量。 而之所以婉妍能看似如此轻松地取胜,完全是因为婉妍属于敏捷度极高的武者,刚好可以克制王毅平这种力量极强,但是敏捷度逊色不止一点点的武者。 “宣侍郎。” 王毅平站起身后,还没来得及拍拍腿上的灰尘,或者揉一揉自己的腰,就立刻躬身对着婉妍行了一个礼,第一次郑重地唤婉妍的官职,口气严肃而正经。 “之前是我等有眼不识泰山,不想宣侍郎竟是此等英雄少年。 实在是多有得罪,还望宣侍郎海涵。” 这番话王毅平说得不能更真诚,此时的他是发自内心地佩服婉妍。 虽然只有短短几招,但不论是婉妍的力道,还是出招的干脆利落,抑或是婉妍令人恐惧的应变能力,都让他这个习武年龄比婉妍年龄还大的前辈,心服口服。 练武十几年来,王毅平对打过的敌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和婉妍对打时那种恐怖的感觉,却是他第一次体会到。 明明是疾如风一样的攻击,让他连一点反应的余地都没有,但婉妍动作中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明了,甚至可以拆分成无数个小动作。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婉妍可以将这一秒钟拆成许多段,来完美地研究击点、力度和方向。 就是因为如此,婉妍才可以在眨眼间处理掉二十九个对手的同时,还能完美地计算了对对手的伤害,使得自己的攻击刚刚好能让他们倒地,并在短时间内无法再起身。 但实际上众人除了受了一点轻微的皮外伤之外,没有任何实际性的内伤,明日就可以精神抖擞地重上战场。 就比如此时的王毅平,已经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方才还痛不可支的腰间,此时已经一点点褪去了疼痛,几乎已经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了。 世间第一睿智的四神真君,白泽神兽,当真就如此恐怖吗? 王毅平看着还不到自己肩膀的婉妍,却满眼满心都是钦佩。 就在这时,已经鸦雀无声了许久的场下人群中,出现了几个稀稀拉拉的掌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极为突兀。 是几个先回过神来的人在猛烈鼓掌。 紧接着,人群中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还夹杂着高呼“宣侍郎威武!!”的喝彩声与欢呼声,久久不曾落下,将沉寂的演武场突然变成了沸腾的海洋。 众人当初有多瞧不起婉妍,现在就有多佩服这个少女。 就连最一刻钟前厌恶婉妍到了极点的许大人,此时看着婉妍的目光中都只有钦佩。 倔强高傲如许成良,还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任何一个人。 真是奇女子啊! 许成良的心中就只有感慨。 就在这时,王毅平突然脱下了自己的顶戴花翎放在胳膊上,对着婉妍单膝下跪,朗声说道:“庆远卫五大千户所,共五千五百六十庆远守兵,交由宣侍郎指挥!听从宣侍郎号令!” 话音一落,王毅平身后的军队突然一起整齐划一地摘下了头上的头盔,放在了胳膊上,乌压压地跪了一片。 “庆远卫五大千户所,共五千五百六十庆远守兵,恭候宣侍郎指挥!听从宣侍郎号令!” 士兵们一个个卯足了力气喊道,足把这声音喊了个地动山摇,扬出了天际。 顿时,全场都沸腾了。 一大卫所的指挥使带着全军一起向他人臣服,这是何等壮观的场景。 在一片鼓掌声与欢呼声中,婉妍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停一下。 过了片刻,人群才重新恢复了安静,都侧耳聆听婉妍的发言。 等人群完全安静了下来,婉妍才开了口,声音洪亮得能传遍校场的每一个角落。 “各位大人们、前辈们,各位庆远卫的将士们,我宣婉妍在这里,先要向你们道一声谢。” 说完,婉妍当即转身,先对着许大人等诸位大人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随即又起身,对着庆远卫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半晌才起来。 “如今家国有难,绥州岌岌可危,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你们迎难而上,站在了保家卫国的第一线,守住兰防城,守住庆远府,守住千千万万百姓的安稳,是真正的天权栋梁,国家希望,是我宣婉妍永远佩服的人! 而我今日之所以设置这场比武,本意并不在于向诸位展示我的能力,或者维护自己的颜面。 今日我站在这里,就只是想告诉诸位,我宣婉妍,白泽族人宣婉妍,刑部都官司侍郎宣婉妍,国试武考九段宣婉妍,从今日起直至将贼人驱逐出境为止,会一直和诸位站在一起共同抗敌的宣婉妍,是值得诸位在战场上信任,值得诸位在战场上依靠,值得在战场上托付生命的人! 请诸位相信我,相信自己,相信天权! 188 扬名庆远宣侍郎定人心 卖国求荣杨同知露踪迹(1)(一更) 请诸位相信我,相信自己,相信天权! 虽然局势岌岌可危,但请诸位放宽心,尽管去放手一搏,我天权国富民强、民强马壮、人才辈出,已经巍然屹立于大陆之中傲视群雄千百年之久,不管是何人胆敢犯我领土、辱我百姓,定会被我天权将士千里驱逐! 庆远有我!固若金汤!安南贼人!不日破之!卫我家国!护我百姓!” 婉妍振臂高呼着,声音在高呼之中撕裂得沙哑,但是婉妍丝毫没有在意,在场也没有人在意。 一时间,所有人的热心都激荡着沸腾的热血,点燃了所有人在平庸生活中,沉寂了许久的火热理想与价值追求。 “庆远有我!固若金汤!安南贼人!不日破之!卫我庆远!护我百姓!” 在场的几乎所有人在同一时间一起振臂高呼,让壮志豪情的声音连成一片和谐的海洋。 婉妍以一敌三十的英勇举动向在场的所有人传达了一个信息: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例子更是不胜枚举。 当自己足够强大的时候,与敌人数量间的差距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更何况如今大敌当前,再多想多畏惧也无济于事,除了一战,就只有一死! 当初入仕,当年参军,等的不就是今天! 用尽一生肝胆热肠,护得国泰民康! 在众人满是钦佩与敬重的目光中,婉妍从演武台上大步走了下来,直接去兵营内部和军备库查看,走了几步才发现蓝玉没有跟上来,回头来看,只见蓝玉还站在方才的位置上,正看着自己的背影出神,嘴角还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抹笑意与蓝玉往日的那种规范得有些模式化,恰到好处得没了真情实意的笑容截然不同。 这笑容,有灵魂,有温度。 这世间当真会有这种人啊,不仅自己心中悬着一轮光明而坦荡的太阳,还能将自己的光芒播撒而出,温暖他人枯槁了太久的心房。 让寒冷的人,忍不住跟随着她的方向。 “蓝玉姐姐?”婉妍朗声唤道,掉头来小跑到蓝玉身边,亲热地挽住蓝玉的胳膊,笑问道:“你想什么呢?都想得发呆啦!” 看着婉妍向自己跑来,蓝玉这才回过神来,脸上的笑容被瞬间收敛了起来,恢复了往日完美的笑意。 “没想什么。”蓝玉伸出纤纤玉指,将婉妍已经歪到一边去的衣领整理好,“只是觉得妍儿可真厉害。” 这是蓝玉的真心话,原本士气低迷、萦绕着惶惶不安情绪的兵营,在婉妍的一场比试、一番澎湃的发言之后,突然被点起了高昂的斗志,士兵们本灰头土脸的面孔,一个个神采奕奕起来。 在一片斗志昂扬的人群中,只有一双眼睛不仅冰凉而且慌张,还流露出几分掩也掩不住的凶狠。 这双眼睛简直长在了婉妍身上一般,死死追着婉妍的身影不放,只恨自己眼中长不出刀片来,不能将婉妍当场千刀万剐而死。 这个小畜生,原来不是废物,是骗子啊。 婉妍在军营和军备库待了整整一日,把庆远守军的情况研究了个透彻,将一切重要或琐碎的细节都烂熟于心。 在熟悉了情况之后,婉妍的心更沉重了许多。 虽然早就知道庆远府的军备在长期的太平之中已经老化不堪、松散至极,但真的看到军营那寥寥千人,大部分还都是些老弱病残之人的军队,再看看兵器库里落的灰能把人埋了、专门用来给耗子做窝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刚刚发表完一场激情澎湃演讲的婉妍,还是忍不住轻轻叹出一口气。 就这轻轻一口气,就像一颗烟花弹一样瞬间在兵器库里炸开,那浓浓的灰尘差点没把婉妍等人给呛死。 “咳咳咳咳……” 满心壮志豪情的婉妍掩住迅速掩住口鼻,转身大步离开了兵器库。 哎……前路浩荡啊…… 傍晚,指挥使大帐再一次被几十只蜡纸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只是这一次,站在最中间的出了许成良与王毅平之外,还多了婉妍,和站在她身后的蓝玉。 虽然婉妍人还是昨日的人,但说出的每一句话分量都重了几十上百倍,在她说话时,人人都竖起耳朵来认真听着。 但其实婉妍并没有提许多建议,将大部分许大人和王毅平制定的计划都采纳了。 一方面这二人都是婉妍的前辈,在战场上以及排兵布阵的经验肯定要比自己更丰富。 另一方面他们在庆远待的年岁也比婉妍更长,对地形一类的自然情况也要更了解许多。 在该谦虚的时候,婉妍向来虚怀若谷。 一直到半夜,指挥使大营的会议才终于结束。 在其他官员都一边活动着颈椎一边疲惫地往出鱼贯而出时,婉妍根本就一动不动。 就在许大人也准备离开之时,婉妍突然叫住了他。 “许大人!晚辈还有要事一件要单独与您商讨,可否请您再多留片刻?” 婉妍故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足以让身边的人都听见。 许大人一听,当即停下了脚步,连声说:“好啊!” 自从见识了上午婉妍的真本事,爱憎一向分明许成良的婉妍的印象大为改观。 虽然他仍是不喜欢宣郢,也不知道宣郢那个囊包是如何养出这样优秀的女儿,但他却知道婉妍的加入无异于给庆远打了一剂强心剂。 此时的庆远最需要的,就是婉妍这样的青年才俊、少年英雄。 二人周围的官员一听,都很识相地立刻加快了脚步,把空间留给他二人。 其中就有庆远同知——杨粲。 在婉妍话音刚落之时,杨粲本就雪白的脸更是立刻苍白成了一片,只能勉强挤出笑意地请安告退道:“那二位大人请慢聊!下官就先告退了。” “嗯。”许大人点点头,婉妍则是看都没看他一眼。 在杨粲退到门边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却正好与转头来看的婉妍冷冷的双眼来了个四目相对。 189 扬名庆远宣侍郎定人心 卖国求荣杨同知露踪迹(2)(二更) 在杨粲退到门边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却正好与转头来看的婉妍冷冷的双眼来了个四目相对。 杨粲心里一惊,立刻陪了几分笑脸,迅速退了出去。 等大帐内再无旁人之时,婉妍对蓝玉轻声唤道:“蓝玉姐姐。” 说完用眼神指了指大帐的门。 蓝玉立刻会意,大步走到门边,把卷着的帐门房了下来,就守在帐门内。 “小宣大人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啊?这样神神秘秘地做什么啊?” 许大人大大咧咧地笑道,又做了下去,端起桌上不知道谁剩的半碗凉透了的茶,就要往嘴里灌。 婉妍也不拐弯抹角,当即冲口而出道:“许大人,咱们庆远府内有安南贼子的细作!” “嗯……”许成良“咕嘟咕嘟”大口喝着茶,含含糊糊地应道,一丝惊讶的神情都没有显然也是早有所猜想。 许大人把一大口茶咽下去后,才接着问道:“那按照小宣大人来看,这名细作是谁呢? 既然小宣大人单独留老夫一人密谈,想必是是心中已有了答案吧。” 说完,许成良又探身把对面的茶盅也拿了过来,又喝了一大口。 费心费力又费嘴地讲了一晚上,许成良早就渴得受不住了。 “是的。”婉妍也不避讳,大大方方点点头,直接报名字道:“不出我所料的话,庆远同知杨粲,就是这名细作。” “噗嗤嗤——” 婉妍话音刚落,许成良已经满满一口茶喷了出来,喷了个老高,把边上的大帐都打湿了。 婉妍的衣摆上也溅到了水,但婉妍丝毫没有躲避,就定定站在那里,目光坚定而自信。 “咳咳咳咳……你说……你说什么?” 被茶水呛到了的许成良猛咳了几声后,气还没有回过来,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地急急问出了口。 看到如此震惊的许成良,婉妍倒是一点都不震惊,平静而仍旧坚定不移地回答道:“您没有听错,正如您所闻。” 许成良拿衣袖擦了擦嘴角的水迹,神情严肃地对婉妍道:“宣侍郎,这话你可不能乱说啊! 如今大战在即,人心本就不定,今日被你那一出一整,才略略好些。 若是这时候你再闹出来一个细作,还是同知这样的高官,岂不是让庆远府人人惶惶不安,互相猜忌起来了。” 婉妍点点头说道:“这晚辈心里也清楚,所以今日才专请您一人留下,与您商讨。 不然在方才的指挥使大会上,我就直接说出来了。” 许成良闻言,沉默了许久,眉头越皱越紧,显然是在努力思索着杨粲在这段时间的反常举动。 但最后,他显然没觉出来杨粲行为举止中的任何不妥来。 “空口无凭,宣侍郎可有什么证据?” 许成良沉声问道。 “要说实打实、能摆到桌面上的证据,我还真是拿不出来。毕竟我也才来一周左右,也无权抄家搜证呀。” “那你是如何断定就是杨粲的呢?靠臆想?还是靠看面相?” 许成良耿直地问道。 婉妍边说着,也拉开凳子坐了上去,撇了撇小嘴道:“我要是能拿出实证来,这回杨粲已经在地府里吃上热乎饭了! 我这不是正因为没证据,才想着来和您商量一下,分享一下我的猜想嘛。” 婉妍端起自己的茶杯来一饮而尽,才终于娓娓道来:“我对杨同知的怀疑,可以说是从第一日就开始了。 那一日我初来乍到,想要进帐被您阻拦的时候,杨同知在哪里? 这我也不知道,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出现。 但这正是反常之处,杨同知是何等攀附权贵、善于阿谀奉承之人,您不会比我更不了解吧? 面对一个从京都而来,说句可能让您恶心的话,而且还是宰相之首中书令的女儿,她又哭又闹地想要进帐来这件其实并不太重要的事情,连王毅平指挥使都站出来帮我说话了,杨同知这样一个最善溜须拍马之人,居然甘心落于人后,而非立刻出来为我打抱不平一番,以迅速博取我的好感? 之后在我进入大帐之后的几日,特意装疯卖傻了几日,好让我有机会不被防备地坐在一旁观察诸位。 我认真观察了每一位大人在讨论时的状态和神态,无外乎就是认真严肃与浑水摸鱼这两种。 而杨同知,他可以算是第三种。 他始终死死盯着指挥使地图,目光炯炯得异常,简直是在发射绿光。 他那副模样要么是对敌人的暴行感到愤慨,要么是正在拼尽全力地记住诸位说的每一句话,记住地图上的每一个标识。 我个人认为是后者,因为我还注意到杨同知放在身侧的手,他的手指时常在桌子下的衣服上圈圈点点,显然是在默记,回家后好照猫画虎地还原讨论中的阵型。 再之后,我又去兵营和军火库打探了一番,发现杨同知这样一位主管农田水利的文官,在十日内进出军火库四次、进出兵营六次,可是在此之前的十来年,杨同知还从未踏足过这两处一次。 想来他这样突然的反常之举,要么是突然想投笔从戎、报效祖国,要么就是进去刺探我军的军情,结果因为是头一次去,不清楚地形找不到许多地方,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前往。” 婉妍边说着,边观察者许大人的神态,他的神情仍旧是迷惑而怀疑的,显然是婉妍所说并没能让他信服。 “说到这里您可能还觉得这都是些巧合,可之后我让我姐姐去盯着杨同知的夫人,发现她带着大包小包去过当铺,又去过制衣铺,还买了全家老小近几十身的衣服,还都是丝质或是麻织的夏服。 后来我又去当铺打听了一下,发现杨夫人当掉了不少家中的金银,且以金盆、瓷瓶等大件为主。 除此之外,她还当掉了好几件皮毛工整精美的大氅与棉衣,其中有一件大氅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可是佛头青的素面陵绸鹤氅,那应当是西南少数民族进贡给陛下的皮草中较为残次的一件。 把这衣服从贡品中贪了出来,杨同知可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啊。” 190 计中计中计 开始收网(1)(一更) 把这衣服从贡品中贪了出来,杨同知可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啊!而且如今正是入冬的季节,绥州虽然地处大陆之南,并不如京都严寒。可潮湿之气却让庆远的冬日更加难熬,穿上这件大氅正是合适的时候。 在这个时候把这些冬衣都当了,要不是想要换成更好携带的金条跑路,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其他的原因了。” 听到这里,许大人的眼神中虽然仍旧还带着许多的怀疑,但在其神情的愤慨之处,婉妍已经读出了许大人已然有了几分相信。 帐内的气氛顿时紧绷得凝固了起来,但与此同时的帐外,风平浪静的南方之夜,竟比帐内还要惊心动魄许多。 大帐帐门对侧的窗户之下,一个龟缩团成一团的身形落下了一个极不易被发现,也极为猥琐的影子。 虽然缩成一团,但是此人的耳朵却是竖得极高,专注地听着帐内的动静,紧张的浑身颤栗,却一个字也不敢错漏。 此人正是此时帐内谈话的男主角,庆远同知杨粲。 黑暗之中,杨粲因恐惧而惨白如纸的面孔尤为突兀,努力想要保持镇定冷静,但嘴唇仍是抖得像振翅蜜蜂的翅膀一样。 此时杨粲心里只有颤抖着的一句话:她发现了!她发现了!!我要完蛋了!我全家都要完蛋了! 一想到这里,杨粲的恐惧又慌张的心,居然冷静下来不少。 不行不行,我绝对不能完蛋!我全家上下二十口人的生命啊!绝对不能就这样和我一起下地狱! 对对对没错,事情还没有盖棺定论,虽然今天那个死丫头狠狠出了个风头,但现在庆远还是许成良在当家作主,只要这个蠢老头还没有怀疑我,那宣婉妍也无法耐我何! 就在这时,杨粲听到帐内安静了的许大人开口了。 “宣侍郎,虽然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观察力真的不错,思路也很敏捷,但是在你没有拿出任何实证之前,这番话就先忘掉吧! 如今大战在即,人心本就不安不定,若是你这一席话再一传开,那庆远城内想必又是一场人心惶惶、互相猜忌的大风波,让庆远变得更加松如散沙。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这无异于对庆远的致命一击,想来这也不是宣侍郎想看到的。 所以,今天的讨论就到这里,在宣侍郎没有证据之前,此话也不必再提起。 而在日后与杨同知相处时,宣侍郎也莫要对他有任何偏见与微词,除非你找到证据。” 一听这话,杨粲简直激动得要从地上蹦起来了。 蠢老头真是好样的!这样一来,又留给了我不少时间先将家人转移走! 激动之下,杨粲甚至没有听出了许成良的语气与往日大不相同,显得生硬而不自然。 杨粲还没激动完,又听见婉妍开口了,口气仍是一派自信与笃定。 “这请许大人放心,在没有找到证据之前,杨同知是和我、和我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战友,我宣婉妍是绝对不会对战友有偏见的。 但同时我也会抓紧时间搜集证据,争取尽快将这只潜伏在庆远府内的恶心老鼠给抓出来的。” 婉妍说得自信满满,当即就转身而去。 这可把杨粲给恨死了,气得几乎要把一口黄牙给咬碎了。 杨粲心里暗暗想着:虽然宣婉妍一副大义凛然不会对自己不利的口气,但她已经十分坚信我就是细作,定会从蛛丝马迹中抓住自己的小辫子。 而且就按她那贼精贼精的头脑,这个时间想必不会太长,甚至有可能还不等我把全家人都转移走,她就会带兵堵上门。 所以如果不尽快把宣婉妍给处理掉,那我随时都会有暴露,并带着全家几十口人赶赴黄泉的危险。 虽然若是宣婉妍刚刚告诉许大人对我的怀疑,没几天就真的死在了庆远,那许大人一定会怀疑是我,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还没等那个蠢得像猪,犟得像牛一样的老头子找到我谋杀宣婉妍的证据,来定我的罪,安南的军队就会踏破庆远城。 那时,我富贵而平静的人生就正式开始了! 宣婉妍你到了泉下可千万别怪我,要怪就怪你怎么就屁事这么多!庆远不保已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你偏要来横插一杆子,与我过不去。 可是我告诉你,敢挡我全家老小几十口人生路之人,必死! 边想着,杨粲的眼中已经凶光大作,仿佛已经看到了婉妍惨死庆远的画面。 等到指挥使大帐的烛光彻底熄灭后又过了许久,杨粲才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双腿早已麻到僵直,杨粲只能拖着两根木桩一样的腿,一点一点向外挪去,活像装了假肢一样,狼狈不堪。 但杨粲丝毫没有在意自己双腿的不适,他的脑海中正在飞快地布下一张捕捉婉妍的大网。 现在当务之急是先修书向安南的大人,告知他们宣婉妍的真实面目,好赶在他们出兵之前增派兵力。 杨粲想着,在黑夜中狼狈地移动着。 当晚一回到官驿,蓝玉就忍不住感慨道:“妍儿你还真是神机妙算,居然来庆远没几日就能揪出一个细作来。” 方才在大帐内听婉妍讲她这几日的所见所得时,蓝玉就已经十分震惊感慨了。 在第一次见一个人时,就能从一群人中分辨出杨粲神态的不同,而后又先装成低能儿博取信任与轻视,从而毫不打草惊蛇地收集杨粲的行动轨迹,甚至能想到从杨粲家人所做的一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上入手,找到他暗通敌军的线索。 而这些只是婉妍明面上做的,还有许多暗处做的事情,才是她真正的可怕之处…… 总之,这一系列未卜先知的行为,到底要多聪明绝顶的人才能想得出,还能做得如此周密严谨啊…… 一向甚为高傲,在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的佼佼者蓝玉,此时也不由得在心里自认,在这一套轨迹中的许多地方,自己都没有想到。 白泽神兽,果真如此睿智无双吗? 191 计中计中计 开始收网(2)(二更) 白泽神兽,果真如此睿智无双吗? 面对蓝玉的夸奖,婉妍大大方方笑着道了谢,随后又挽住蓝玉的手,撒娇道:“姐姐你可别这样夸我,我会骄傲的呀~ 不过呐~今晚可能还要再辛苦姐姐一下,请你去城墙之上住上一晚了。” “好啊。”既然是婉妍的请求,蓝玉自然是万死不辞,不假思索地点头同意,但又有一点担心道:“不过今晚你一人住可得时刻留心,杨粲那厮怕是会来寻你的麻烦,你也知道他……” “姐姐你放心就是啦,我今夜可就等着人来呢!”婉妍点点头,已经在帮蓝玉收拾被褥了。 婉妍自己可以难受着在城墙头上凑活一夜,但她可绝对无法忍心让细皮嫩肉的蓝玉姐姐也在那又冷冰冰又硬邦邦的城墙垛子之上凑合一夜。 若不是自己实在脱不开身,婉妍绝不会让蓝玉去受那罪的。 最后婉妍都快把床上的被褥搬空了,还推着蓝玉去换了一件夹衣,才终于放了心,不论蓝玉如何说,定是要把她送上城墙,看着她安顿好才回到了客栈。 一回到客栈,婉妍即刻摘下了头上的发带和银簪放在了桌上,又将纱衣外褂脱下挂在了衣架上,才吹灭了蜡烛、放下了床缦,合衣躺到了硬邦邦的床上盖上了被子,连鞋子都没脱。 枕头之下,佩剑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陪着婉妍一起沉睡。 凌晨时分,烛火彻夜未息的杨府。 在书房内踱步了一夜的杨粲第不知道多少次走到了窗边向外巴望着,然而出了天边渐浓的晨光之外,什么也没看到。 “哎呀……”愁容满面杨粲重重叹了口气,大步走到桌边到了一杯凉了的茶一口吞了进去,又把茶杯摔回了桌子上。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杨粲立刻转身去看,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门边。 进来的是一个高大强壮的男子,身上还穿着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 “老爷……”黑衣人见了杨粲便要行礼,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虚弱。 杨粲见黑衣人进来,眼睛都亮了起来,立刻大步走到男子身边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得手了吗?” 黑衣人不动声色地将佩剑竖起来撑在地上,摇了摇头道:“那女子睡觉极轻,我刚刚掀开她的床缦准备将您给我的匕首刺入她的心间,她忽然就睁开了眼睛,猛地往侧面一翻,我只刺入了她的肩膀。 之后她立刻翻身而起,我见状连忙跳窗而逃,她因受了伤,倒也没有追出来。” 说完黑衣人“扑通”一声跪在了杨粲脚边连连磕头道:“是小人办事不力,坏了老爷的大事! 请老爷责罚小人!” 边说着,黑衣人边拿出一把刀尖沾着血迹的匕首捧过了头顶,小心翼翼地只拿着刀柄,生怕碰到刀刃似的。 杨粲仔仔细细看了看黑衣人手中的匕首,确认了是自己给他的那一把之后,非但没有动怒,脸上反而还牵起了一抹笑意,居然亲自俯下身来把黑衣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没事的没事的,你表现的不错。”杨粲和颜悦色地说道,还拍了拍黑衣人的肩膀,“这里也没你的事了,你快去休息一下吧。” 黑衣人听得浑身一抖,立刻应了一声“是!”,便立刻转身离开,生怕再多逗留一秒,自己头巾中的汗珠就要包裹不住,自己面罩下的惨白脸色就要遮挡不住。 被紧张和喜悦双重折磨着的杨粲什么也没有意识到,此时他的内心得意极了。 能杀死最好,没能杀死也无关紧要,只要刺伤了她就好,反正不过是让那个死丫头再多活半日罢了。 杨粲看着天边愈来愈盛的晨光,心情好到了极点。 “来人啊!”杨粲突然朗声对着窗外唤道,几乎是话音刚落,一个上了年纪、穿着锦缎的男子就应声从门外进来。 “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男子勾着腰,恭敬地问道。 杨粲已经重新坐在了太师椅上,在一夜的提心吊胆后闭着双眼稍微养一养精神。 “去叫人来给我更衣。”杨粲闭着眼冷冷地吩咐道,说完又压低了声音补了一句。 “还有,去把昨夜那个杀手处理掉,切记,处理得干干净净!” “是!”男子应了一声,连忙转身去办。 此时杨粲心中所有的顾虑几乎都打消掉,满心都是轻松。 宣侍郎啊,也不过如此嘛。 等方才的男子再次进入书房,神色慌张地有事禀告时,才发现老爷已经离开了。 “哎呀……”男子一拍大腿,愁眉苦脸道:“老爷今日怎得走的这样早呢? 看来只能等老爷晚上回来再告诉他,杀手失踪得不见踪影的事情了……” 新一天的指挥使大会照常从清晨就开始了。 当婉妍被蓝玉搀扶着走入大帐时,不少人都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上去关怀地问上几句。 “宣侍郎您是昨夜没休息好还是怎样,怎得脸色如此苍白?” 婉妍抿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勉强笑笑,一只手不经意地摸了一下右肩膀,笑道:“没什么没什么!不过昨日与将士们比试,劳累了些而已。” 边说着,婉妍的眼神已经穿过了整个指挥使大帐,落在了杨粲身上。 这眼神毒辣而怨恨,一副要将杨粲生吞活剥的架势。 杨粲抱着双手倚靠在凳子上,坐得极为舒适,丝毫没有察觉到婉妍眼神中的极不友善一般,热情地笑着颔首致意。 婉妍恶狠狠地翻了杨粲一眼,一言不发地扭过头去。 又一上午被调动起热情的讨论之后,本来一盘散沙的守城事宜已经颇具有一些眉目,许大人心情大好。 这时有个七品官员突然上前提议,不如就讲中午的午膳摆在知府中,既能给宣侍郎接风洗尘,又能让宣侍郎迅速和诸位大人认识认识。 许大人一听当即同意了,吩咐厨房做上一桌具有庆远地方特色的好菜来给婉妍尝一尝。 ------题外话------ 八月到啦! 弦弦携妍妍子、蘅子哥祝各位babe们八月顺顺利利!! 192 遭暗算婉妍当场毙命 脱嫌疑杨粲颠倒黑白(1)(一更) 许大人一听当即同意了,吩咐厨房做上一桌具有庆远地方特色的好菜来给婉妍尝一尝。 等诸位大人鱼贯而入时,知府大堂上摆了左右两列座椅,许大人在上,左下坐王毅平,右下坐婉妍,众人依官职依次入坐。 本来王毅平是要坐右下的,但婉妍执意要前辈坐自己的上首,王毅平拗不过她,只得作罢。 宴席一开,好酒好菜便上个不停,众人在觥筹交错、八珍玉食之间很快就忘却了兵临城下的烦恼,一个个尽情地把酒言欢,气氛很是热闹,不一会就把知府大堂弄了个杯盘狼藉。 吃了不一会,众人都上来给本次宴会的主角——婉妍敬酒,祝福的话语说了几箩筐。 婉妍一一礼貌地谢过,却以自己年纪轻不会饮酒为名,皆以茶代过,却也架不住众人极为热情固执的劝酒,少不得喝了两三杯。 没一会,婉妍的小脸就红了起来,眼神也开始一点点涣散起来,对着敬酒的人一个劲傻笑个不停,脚下站都站不稳,整个人像风中的风幡一般左右摇晃起来。 众人见婉妍确实是不胜酒力,也都识趣地回到了座位上,怕没喝过几次酒的婉妍明日酒醒后难受。 就在婉妍见没人再来敬酒,准备摇摇晃晃坐回位置上时,坐在婉妍斜对面的杨粲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宣侍郎,我也来敬您一杯酒,感谢您在我们庆远府如此危急的时刻,不顾个人安危,只顾民族大义地千里赶赴至此,助我等于水火之中。” 说着杨粲就将酒杯举过头顶,对着婉妍行了一拜。 喝醉了的婉妍早就忘记了此时面前之人,可是自己心中钦定的细作一号,对着他笑得灿烂,摇摇晃晃地又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又抓起酒壶准备给自己满山。 就在这时,王毅平出声阻止道:“杨同知你莫要再劝小宣大人饮酒了,她年纪又小,又没饮过几次酒,此时已是醉了,明早更不知如何难受呢!” 杨粲闻言,脸上立刻堆满了他那招牌的讨好笑容,连声说道:“王指挥使说得对,到底还是王指挥心细。 但是下官瞧这诸位大人都来给小宣大人敬了酒,唯独我手慢脚笨,落于人后,才没能抢上给小宣大人敬酒的机会。 如今好不容易挨到我,若是小宣大人不肯赏脸喝上这一杯,那不就是怪罪我这个老头子礼数不周了嘛。 再说小宣大人既然已经吃醉,左不过就是回去好好睡上一大觉,又何来差我这一杯的量呢?” 说着杨粲又把手中的杯子太高了一些,弓着的腰更下去了许多,又问了婉妍一遍。 “您说是吧小宣大人,您会赏本官一个薄面的吧?” 王毅平见杨粲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好多言,只得悻悻地坐下了。 婉妍则是一点没介意,端起酒壶就把自己手上的酒盅满上,却因为摇晃的手洒出来不少酒,把婉妍的袖口全打湿了。 “你你你你……你说的没错!” 婉妍拿手指指着杨粲,舌头都捋不直,手指四下乱晃着,“我我我……当然要给大人你……你一个面子!要要要要知道你你你可……可是这蜀州……哦不庆远的第一号人物!我……我最看好的就是许许……许大人你了!” 听着婉妍这结结巴巴大着舌头,还认错人的言语,满座子的人都没忍住笑出声来。 原来这威风凛凛、年轻一代中凤毛麟角的小宣大人,喝醉了酒也就和平常人没个两样啊。 婉妍结结巴巴说完,当即端着酒盅一仰脖子,把酒盅里的酒往自己脸上一扬,清澈的酒水在婉妍脸上四散洒落,却没有几滴进入婉妍张得大大的嘴中。 杨粲看着婉妍皱了皱眉心中暗想着:这一杯酒她也没有几滴真的喝下去了啊,莫非是这小鬼在装醉? 然而杨粲还没想完,仰着脖子的婉妍猛地一抬头,差点整个人都栽了出去,幸而杨粲眼疾手快抄住了婉妍,才没让她摔了个狗吃屎。 看来这死丫头是真的喝多了,那一切就很好办了。 见婉妍醉成了这样,杨粲才放了心,心中暗喜着,脸上却露出了担心又关怀的神情,扶着婉妍连声道:“小宣大人您可当心一点哎呦,您这样娇贵的身体可万万不能磕了碰了呀!” 边说着,杨粲一直把婉妍扶回了座位上坐好,才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在热热闹闹的宴会之中,没什么人注意到这个小插曲。 宴会仍在继续,长期高压之后的放松让所有人都十分享受这个把酒言欢的时刻,宴会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就在大家已然酒足饭饱,坐着再吃几杯茶就准备离开之时,只听“扑通”一声巨响,撞得桌子上碗筷倒了一片,吓了众人一大跳。 等大家一起寻着声音看时,只见一直用胳膊撑在桌上打盹的婉妍,突然消失在了桌边。 众人便都以为婉妍是醉倒了下去,也都不甚在意,还有人小声打趣起来。 “这小宣大人文韬武略厉害是厉害,但到底是个娘们呀,喝酒就是没有我们男人……” 然而打趣的人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惊呼给直接打断。 “不好啦不好啦!!小宣大人……小宣大人她!” 惊呼之人正是坐在婉妍下手位置的官员,他此时已经坐着连连往后蹭了四五下,拉开了与婉妍的距离,看着婉妍的双眼满是吃惊与恐惧。 众人连忙一起去看,只见仰躺在地上的婉妍无神而空洞的双目圆睁,脸上七孔流血,还都是黑血,实在是惨不忍睹。 在座的所有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一个个都愣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许大人拨开了人群来看,探手试了试婉妍的鼻息。 “怎……怎么会!她没呼吸了!”许大人瞪大了眼睛低吼了出来。 宣婉妍死了!死了! 这个消息像是一个炸弹投入了知府大堂一般,把所有人炸开了锅。 193 遭暗算婉妍当场毙命 脱嫌疑杨粲颠倒黑白(2)(二更) 这个消息像是一个炸弹投入了知府大堂一般,把所有人炸开了锅。 “啊?!”“什么情况啊!?刚刚不还好端端的吗?”“怎么回事?吃着饭怎么就死了?” 一听一向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许大人,此时语气都变了声,所有的官员顿时更心慌了,像炸了锅的蚂蚁一样在知府大堂里踱着步,七嘴八舌地惊呼起来。 直到一个微弱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才将叽叽喳喳的吵闹终止了。 “小宣大人她……不会是被下毒了吧……” 这声音微弱又不确信,却将沸腾的人群迅速冷却下来。 虽然人群静了下来,但此时众人的内心活动却更加丰富了。 下毒谋害朝廷五品命官!皇帝亲信!!中书令的新女儿!!!! 这可是自己掉脑袋不算,全家都要跟着陪葬的大罪啊!! 在这一刻,没人再关心婉妍的死活,所有人都立刻开始思考方才自己和宣婉妍有没有什么接触,会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下一刻,众人又开始想想这大堂之中谁的嫌疑最大,能把这个罪顶下来。 毕竟中书令的女儿死在了庆远,若是绥州按察使司一直没能抓出凶手来,脑袋上的乌纱帽就不用戴了。 所以绥州按察使司如果没能抓到凶手,那必然会随便找一个倒霉蛋带着全家送上去凑数。 而这个倒霉蛋,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顿时方才还热闹非凡的知府大堂顿时冰冻了起来,所有人都惶惶不安却又故作镇定地打量着彼此,猜忌着彼此,想要找出些蛛丝马迹。 就在大堂上一盘散沙之际,一个浑身散发着圣光的人走了出来,想要带领迷雾中的众人走向真相。 同知杨粲。 只见他挥舞着胳膊示意大家冷静下来,随后冷静地朗声道:“诸位!诸位!先不要慌,我们先冷静下来,认真分析一下,一定会抓到真凶的!” 群龙无首的众人听到此话,都转过头来看着杨粲,想听听他要说什么,甚至都没注意到知府许成良居然在这种情况下罕见地沉默在了一边。 杨粲走到了人群中央,朗声地分析道:“小宣大人来庆远伊始,除了知府、指挥使大营、兵营、军备库之外,几乎没有去过其他地方,所以很难结下仇怨。而除了我们这些在大帐商讨战事的官员与将士之外,也没有其他人知道小宣大人到访我庆远。就算是有,也很进入官府或者官驿对小宣大人动手。 所以这个凶手应当就是庆远官府中的一员,这个观点大家认同吗?” 这不是废话吗?昨天还好端端地比武,今天早上还来开会都没事,动手之人要不是他们中的一员,怎么可能有机会下手? “认同!”“没错!” 众人都连声应道。 杨粲见状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那在座这么多人都好端端没事,唯独小宣大人中毒身亡,显然凶手是专门想谋杀小宣大人。 那公然谋杀朝廷五品官员,想必是有仇有怨,或者有利益纠葛,才想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对小宣大人动手,这个大家也认同吧?” 杨粲话音一落,就性急的人站出来急吼吼道:“哎呀杨大人!您这不是在说废话吗?要不是有仇有怨,有利益纠葛,谁还杀人做什么!” “李大人您先不要急,我们这不是在分析嘛!”杨粲闻言不急不恼,温和地安抚了众人的情绪才又接着道:“要说小宣大人武功盖世、熟谙兵法,在这个时候来支援我庆远,可以说是我们的福音,我们的救星!按理说大家都巴不得把小宣大人给供起来,又怎么会杀她,还是冒着全家陪葬的风险杀她呢? 所以一般的官员不太可能是这个凶手,他没道理呀对不对?” 杨粲此言一出,不少站在后面、官阶不高的官员一听自己的嫌疑要被洗脱,一个个都大大松了一口气,赶忙连声附和起来。 “没错没错!”“杨大人所言十分有理!” 不少官阶较高的官员一听心里不由得有些不适,可一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而说话者杨粲本人官阶也不小,还能这样秉公直言,众人便也没人出来反驳。 于是杨粲又接着说道:“所以我斗胆猜测,如不是我们中有人眼红小宣大人,觉得小宣大人的出现顶替了有些人的位置,害怕小宣大人抢了某些人的功劳,那实在没有什么理由来谋害我们的救世主了呀!” 杨粲这句极其大胆的话一出,所有人的眼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王毅平和许成良的身上。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绝对是他们二人嫌疑最大啊,毕竟从婉妍拿出圣旨那一刻起,庆远府真正的决策者就多了一位;在婉妍决胜演武场后,真正的决策者就只有一位了。 那这样一来受影响最大的,不就是庆远知府许成良,以及庆远卫指挥使王毅平了嘛。 杨粲虽然官至同知,和王毅平同坐庆远府内第二把交椅,但他毕竟是个掌管水利农田的官员,战事的功劳本来也和他没什么关系,自然嫌疑就小了。 “杨粲你胡说些什么呢!?” 王毅平见杨粲这蓄意指向得如此明显,当即指着杨粲的鼻子怒吼了出来。 杨粲被指着鼻子吼却也一点不生气,缩着脖子摇了摇头道:“您别生气呀,下官也只是和众人分享一下我的猜想罢了,并没有想指向于谁,天地可鉴啊!” 说完杨粲就往人群边上走了走,一副不敢再出头说真话的表情。 王毅平怒不可揭,整张脸涨得通红。 可是他可以让杨粲闭嘴,却无法阻止众人落在自己身上怀疑的目光,顿时觉得有苦说不说,气得直跺脚。 但不一会,众人的目光就主要集中在了许成良的身上。 从第一人就主动提出让婉妍入帐,在到那日演武场上故意给婉妍放水,又主动带着所有庆远卫认婉妍为主,王毅平的种种行为表明,他从心底里对婉妍并不恶意。 而许成良就不同了。 194 宦海沉浮十余载 大笑一场释余生 (1)(一更) 王毅平的种种行为表明,他从心底里对婉妍并无恶意。 而许成良就不同了,这时众人立刻联想起了那日婉妍在帐外想要进来,哭得梨花带雨让众人无不心疼,可许成良就是铁了心不让她进来,最后还是王毅平相劝才松口。 而后许成良又专门下令明令禁止婉妍出入军营和军备库,摆明了不想让婉妍插手军务,对婉妍的态度也一直是横眉冷对,一副恶相。 这些在庆远干了一辈子地方官的人并不知道,许成良和宣郢之间有些不可言说的恩恩怨怨,只把许成良的行为都归结于对婉妍的敌视。 此时再将许成良的行为和杨粲所言完美一结合,众人顿时觉得茅塞顿开。 凶手必是许成良! 众人之所以这么轻易地把矛头指向许成良,除了杨粲颠倒黑白的挑拨与许成良近日的行为确实令人起疑之外,还有一个很主要的原因,就是许成良的性格。 许知府素日为人清高自傲,不仅不屑于和官场腐败黑暗的风气同流合污,还多次对庆远中贪腐豪横的官员重拳出击,大公无私地断了不少官员的财路,早就引得众人的怨恨,天天对家中供奉的圣尊像祈祷,求这老倔牛要么早点归西,要么继续南下,最好到个一个人都没有的岛上做岛长。 而此时,不管凶手到底是不是许成良,把黑锅推给他那既可以洗清自己的嫌疑,又可以赶走他,甚至还能把这几年来所有的仇怨都报仇雪恨,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于是不一会就有人开始小声地窃窃私语起来:“哎……你说不会是许大人吧?”“我也觉得好像……有可能啊”“是啊是啊,除了他没人有动机啊!” 面对小声却尽数被听见的指责声,若是往日问心无愧的许成良,必定早已怒不可遏地暴跳如雷,就算一张嘴难以舌战群儒,这老倔牛也必会梗着脖子和众人吵上一吵。 可是今日,许成良面对着众人的指责居然就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可以说反常至极! 这在众人眼中无疑是心虚的表现,对他的怀疑更深了许多。 虽然在场的人一个两个的心中都坚信凶手就是许成良,但一时间也没人敢做这个出头鸟,生怕把许成良这个不好惹的老倔牛给得罪,惹得他脾气一上来带着众人同归于尽。 就在众人又想说,又不敢说之际,勇士再次站了出来。 还是同知杨粲。 在众人一片敬仰的目光中,杨粲大步走到了许成良身边,突然指着许成良义正词严地呵斥道:“大胆贼人许成良!你居然还不据实以告!莫不是想要整个庆远府陪着你这个奸佞小人一起赴死不成! 你好贼的心!你好大的胆!” 杨粲义愤填膺地怒斥道,一向用来唯唯诺诺的尖声细嗓此时竟洪亮得十分刚正。 此话一出,完全说出了众人的心声,所有人的心中无不呐喊叫好。 所有人都没想到,一向最善阿谀奉承的杨粲在关键时刻居然如此有种,不少曾经很鄙夷杨粲为人之人此时也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 “你你……你血口喷人!” 许成良真的是气着了,“唰”的一声从地上跳了起来,梗着青筋暴起的脖子指着杨粲怒吼道,气得眼仁都要翻过去。 然而相比于杨粲的口若生花、言之凿凿,许成良这一句话实在太过轻飘飘,别说让他人信服,就是许成良他自己,吼出来的时候都很没有底气。 “血口喷人?”杨粲冷笑着反问道,边说边一步一步向着许成良逼近,看着他的眼神犹如看着一匹万恶不赦的害群之马。 “那下官倒是想请问一下许大人,我们在场众人除了您之外,还有谁有想要谋害小宣大人的动机? 今天这宴会可也是您要举办的,一应菜品也都是由您吩咐的,请问除了您又还有谁,能有给小宣大人下毒的能力与机会? 许大人,下官奉劝您做人不要太绝了,看在我们在场几十条性命,外加家眷总共几百条命的份上,您就承认了吧! 难不成您是铁了心,一定庆远官府外上下以及家属近小一千口人的性命为了您的一己私欲,随您共赴黄泉才满意吗?” 杨粲这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完美掌握了其他人的思想和要害,可以说个个致命! 众人只要一想到眼前那个人为了自己一己私欲、为了权利和功劳,居然自私心狠到带着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全家背负这诛三族的死罪!将他们陷于中书令丧女的怒火之中! 如此不仁不义、丧尽天良之人,真是杀他一千次都不解气! 果不其然,杨粲话音一落,许成良刚刚站出来准备解释,方才还沉默的官员们都像是苏醒了一样,一个个突然暴怒而起。 他们也顾不上什么上下级和官员的礼仪,一齐对着许成良痛斥起来,那言语之犀利、语气之恶毒、内容之不雅,简直可以做为街头巷尾骂街之泼妇与屠夫之教科书。 还有些暴脾气官员光是谩骂完全不解气,甚至还撸起袖子往前冲着准备给那个“奸佞小人”重重一拳。 许成良见状着了急,扯着嗓子想要让众人安静一下,起码听自己解释一句也好。 奈何任凭许成良把嗓子都喊劈,他的声音仍旧无法在众人快将知府屋顶掀翻的怒吼与谩骂中,产生丝毫的影响。 然而许成良还没放弃,仍旧想要呼喊这些愚昧至极、黑白不分的傻子停下,直到“砰”的一声巨响,彻底打醒了许成良。 是一个站在后排无法打到许成良,却也气不过的官员冲着许成良狠狠砸来的一只朝靴。 眼看着靴子向着许成良砸来,被挤到一边的王毅平撕开人群飞身赶来,想要帮他的知府大人挡住这一击,却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其实从众人在杨粲的带领下将矛头对准许大人那一刻起,王毅平就在奋力地想让众人听他的怒吼。 195 宦海沉浮十余载 大笑一场释余生 (2)(二更) 其实从众人在杨粲的带领下将矛头对准许大人那一刻起,王毅平就在奋力地想让众人听他的怒吼。 许大人绝不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许大人是真正正直的人! 然而他的呐喊没有任何用处,愤怒而疯狂的人群中没人注意到他的声音,甚至连他自己也没听见自己的声音。 最终,朝靴坚硬的鞋底正中许成良的脑门,这一下把这位骄傲了一辈子、倔强了一辈子的老学究彻底打醒了。 他看着面前一个个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的、曾经对自己何等尊敬的、与自己共事十来年的昔日同僚们,只觉得他们的嘴脸丑恶得令人发指。 要不是王毅平拼命护住了许成良,许成良可能早已经被他们撕碎了。 看着穷凶极恶的同僚们,许成良居然走神地想起了今早凌晨时,与婉妍的对话。 许成良天还没亮时,就已经到了指挥使大营,吩咐侍子先备好热汤,等着众人前来开会,而他自己则对着瞬息万变的战局又思索起来。 就在这时,婉妍居然走了进来。 她开门见山地提出若想打赢这场守城恶仗,就必须要将庆远的官员大换水,绝对不能让贪生怕死、罔顾道义的小人站在要职上,否则在必要的危急时刻,他们随时可能会为了自己和自己的家庭活命,在将士们在战场上卖命杀敌的时刻,打开城门恭迎敌人入城。 小人当政,这可是守城的大忌。 为了全城百姓的安危,必须把这些人趁早赶尽杀绝。 许成良一听大为反对,坚决地不同意。 他说出了一句话,这句话让此时的许成良恨不得把当时愚不可及的自己打烂。 许成良说:“虽然我们庆远的官员在太平中变得有些懒散,但他们都是国家最中坚的栋梁,是百姓最忠诚的卫士! 我相信我的同僚们!” 我相信我的同僚们,我的同僚们想让我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面对着从四面八方涌来源源不绝如洪水决堤一般的骂声,以及王毅平挡得应接不暇的拳头,许成良居然突然仰头放生大笑。 这笑声里,满是失望至极后的绝望。 他笑乌合之众,竟会愚蠢到因为几句挑拨,就将矛头指向自己十来年的同僚。 他笑眼前人的丑恶嘴脸,为了栽赃嫁祸竟然低劣至此。 他笑他自己在宦海沉浮了几十年,居然什么也没有看透。 他笑自己居然如此自不量力,以为凭借一己之力,可以改变这个肮脏的世界。 他笑世人,他笑他自己。 这凄厉又苦涩的笑声居然穿透了吵嚷的人群,将众人的声音压制了下去。 这一刻,吵嚷的官员们的目光和在一旁得意看戏的杨粲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许成良身上。 他们惊讶的发现,这头全国闻名的老倔牛的眼角,居然落上了几滴清泪。 这几滴清泪倒把沸腾的众人降了温。 众人都安静下来了,许成良却什么也不想说了。 沉默过了好久,许成良才开了口,对着口气说话的声音沙哑而满是自嘲。 “对的,你是对的。” 许成良便说着,边颤颤巍巍地扶着地面,缓缓坐到了台阶上,老态毕露。 才一中午的时间,许成良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老了,老得说不动、争不动了。 众人都疑惑地四下张望,搞不清许成良在和谁说话。 这时许成良又自顾自说了下去,没了豪迈的口气点缀,他说出口的,是真正的老人的声音,近乎叹息的声音。 “怎么?这场戏你还没看够不成? 我的笑话你也看了,整个庆远的笑话你也看了,该起来收拾这烂摊子了吧。” 听着许成良的自言自语,众人更摸不清头脑了。 就在众人以为许成良是不是被逼疯了的时候,又一个笑声传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相比起许成良的笑声,这笑声清脆而爽朗,阳光而轻快,像是夏日的风吹过屋檐下的银铃,带来一阵伴着风的雀跃。 众人一听这笑声,无人不是浑身瞬间被鸡皮疙瘩爬满,愣了许久后,才一个个僵硬地转头看向婉妍倒地的方向。 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婉妍正躺在地上捂着肚子笑得直打滚。 登时,几个人同时惊叫出声:“小宣大人!!您没死!!!” “哈哈哈哈!”婉妍闻言,仍旧笑得止不住,捂着肚子跌跌撞撞从地上爬了起来,小脸都笑得通红。 “我……哈哈哈哈我快死了哈哈哈,我快被你们笑死了哈哈哈哈!” 此时冷静下来的众人,也开始为自己方才疯狂的行为感到汗颜,但没有人把这一切归责于自己低劣的本性,而是迁怒于婉妍。 于是,当即有人站出来恼羞成怒道:“小宣大人您未免也太过分了吧!居然戏耍整个庆远知府以作乐!” “对……对不住啊哈哈哈哈!”婉妍一面道歉一面继续弯着腰笑个不停,眼泪都笑出来了。 各位大人见是闹剧一场,无不气得吹胡子瞪眼,一个个都气哼哼地一甩袖子,大步往门外走去。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大门之时,突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乍响。 “来人啊! 关门,留客!” 是婉妍的声音,仍然带着笑意。 话音一落,一列列装备齐全的侍卫从门外两侧涌入,将知府大堂的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被拦住的众人又气又恼,都回头来怒视着婉妍。 谁知婉妍已经重新坐回了位置,不过这一次,她坐在了正上首,原本属于许成良的位置上。 而许成良居然毫无怨言地坐在了婉妍的下手位置。 “今日难得这样热闹,这宴席还未结束,怎得各位大人一个个就这样急着走?” 说着婉妍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坐下。 可没有人理会婉妍的邀请,丢尽了脸面的他们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他们显然理解错了婉妍的意思。 她不是在邀请,她是在下令。 婉妍无人理会自己,不气也不恼,眼神晶亮着温和地笑了笑,自嘲道:“嗐……没人听我的话就还挺丢人呀……” 说完,婉妍的笑容突然凝固成寒冰,再张口时声音已经满是利刃。 “我说,都回来坐下,是听不懂,还是不想听?” 196 用最温和的态度 做最狠毒的事情(1)(一更) 婉妍的笑容突然凝固成寒冰,再张口时声音已经满是利刃。 “我说,都回来坐下,是听不懂,还是不想听?” 婉妍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昂首环顾大堂四周,用自己凌厉的眼神将整个大堂瞬间冻结。 在场之人谁人没见识过那日婉妍在演武场上以一己之力挑战三十名将士,还轻而易举获胜的壮举,此时见婉妍动怒,一个个顿时吓得胆战心惊,只得不情不愿地嘟囔着坐了回来。 等所有人都重新坐好,婉妍像变脸似的,突然就把脸上所有的戾气都消解殆尽,温和地笑着对众人挥挥手道:“哎呀这才对嘛!来来来!咱们继续喝酒吃肉!” 说着婉妍率先高举起了酒杯,朗声道:“请诸位一起举杯,晚辈敬各位前辈!” 此时谁还敢不端,只好都勉强端起了酒杯。 就在众人都等着婉妍先饮之时,婉妍却迟迟没有干了手中的酒,而是笑靥婉转道:“这杯酒还不急喝。” 说完婉妍又对着侍在两旁之人轻描淡写地随口吩咐道:“来人啊,去把在场所有大人的夫人和公子小姐,全部请到知府来。 再立刻着人安排住所,把知府后院的杂货间啊,马棚牛棚什么的都腾出来给各位夫人公子小姐暂住几日,切勿怠慢了他们。” 婉妍此言一出,当即就有十几个人从酒桌边跳了起来,不顾一切地怒吼起来。 “你还没玩够吗!” “宣婉妍你这就玩过了!” “你这个疯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若只是自己的一条命,那他们都可以忍气吞声忍下来。 可当自己的亲眷的安危被威胁,他们再也坐不住了 面对众人的怒火与指责,婉妍脸上的笑意没有变化分毫,仍是笑意盈盈地站起身来,小手一翻,将手中满满一杯酒尽数倒在了地上。 等酒杯中最后一滴酒都倒出来后,婉妍才轻快地说道:“让我来看看,是哪位义正严辞的大人,有幸享用晚辈方才敬的那杯酒呀。” 边说着,婉妍的身后,平白无故地凝聚出了一把锋利至极的风刃,凛冽的寒光瞬间将整个知府大堂笼罩起来。 风刃的刃尖直指宴席中的众人,蓄势待发地等着主人一挥手,就可以如离弓之箭一般,直取他人性命, 方才还暴跳如雷的几个人瞬间就闭了嘴。 要知道,洒在地上的酒,是敬给死人的。 这个时候死了,那自己家的一切,可都是任人宰割了。 没人敢赌了。 婉妍把见没人再说话,嘟着小嘴把酒杯放在了桌上,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后悬着一把利刃一般,疑惑地问道:“哎呀,怎么没人说话了呀?再说几句呀,说不定还能赶得上那杯温酒呢!”。 方才还怒吼声纵横的大堂,突然安静地只能听见屋后的鸟鸣声。 “哈哈哈。”婉妍的笑意渐渐收敛,冷眼干笑了几声,嘴角的轻蔑与鄙视不能更明显。 “方才一个个卯足了力气栽赃许大人,罔顾许大人三族的性命一心为自己脱罪的时候,不是很有力气很正义吗? 怎么一说到自己的家眷就蔫巴了呀?敢情自己的家眷是人,别人的家眷就如草芥咯?啧啧啧……给位前辈你们可真狠呐,狠起来连自己的上司都不当人呀。” 婉妍咂巴着小嘴,煞有其事地摇了摇头感慨道:“真是好一个大公无私百姓官,好一个明辨是非父母官呀~” 婉妍这极尽刻薄的挖苦无疑是正中了众人此时的心事,一个个想起方才自己疯狂的行为,老脸都暗红了起来。 除了一个人,他不羞愧,他恐惧,恐惧至极。 还是同知杨粲。 从看到婉妍没死的那一刻起,杨粲就已经慌了。 他想不明白,昨夜杀手明明已经得手,今天中午婉妍又喝了那么些酒,她怎么会没事! 慌乱中,杨粲也来不及想,急忙就想跟着恼羞成怒的大人们一起离开这里,却没能成功。 此时的他正坐在整个宴席的末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在心里疯了一样地祈求婉妍什么都不知道。 可他显然无法如愿,因为下一秒,婉妍就轻快地唤响了他的名字。 “哎呀,杨知府大人,您怎么坐到那样后面去了呀?方才您站在人群中央侃侃而谈,引领睿智的各位走向真相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畏首畏尾的呀!” 婉妍一副惊讶的样子朗声发问,边说边对着杨粲连连招手道:“您快往前来呀,不然您坐那么远,让晚辈也坐不安生哇!” 杨粲闻言,迟迟不动,默然沉思着。 从装傻、到比武、到假死、到等着他栽赃,杨粲终于意识到原来婉妍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她为自己布下的局,自己的所有计划应早就被她了如指掌。 她就像画本子的作者,而自己就像小丑一样,按着她设定的剧情努力蹦跶着,以为自己在出其不意,想象着自己一招制敌,殊不知,自己的所有行为,都是她早就安排好的。 宣婉妍啊,真是太可怕的人…… 此时在杨粲心中,不住地感叹。 但是一切都没有结束。 对求生的渴望从杨粲心里迸发而出,将他被恐惧撩拨地上下不安的心略略平静下来。 她确实很聪明,可以一眼看出我是细作,可以未卜先知我的行为,可那又怎样? 就像那日她在帐中所言,她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就没有人信,没有证据的指认就是栽赃陷害,非但不能对我怎样,还会将她自己陷于不仁不义的众矢之的! 想到这里,杨粲一直抖得像筛子一样的双腿这才略略稳住,足以支撑着他软绵绵的身体站了起来,故作镇定地向宴席前面走去。 婉妍一脸笑意地看着杨粲走了上来,还热情地伸手为他引座。 然而杨粲才刚坐下,身后就走来了四个侍卫,像一堵山一样立在他的身后。 杨粲心中一惊,却又立刻恢复了镇定,冷静地向身后瞟了一眼,冷冷地问道:“宣侍郎,您这又是做什么?难不成这也是什么礼数不成?” 197 用最温和的态度 做最狠毒的事情(2)(二更) 杨粲心中一惊,却又立刻恢复了镇定,冷静地向身后瞟了一眼,冷冷地问道:“宣侍郎,您这又是做什么?难不成这也是什么礼数不成?”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婉妍闻言连连摆手道,灿若星辰的双目忽而落在杨粲脸上,偏着头问道:“这不是礼数,是控制呀。 难不成杨大人自己做了什么,自己竟也不知道了吗? 杨大人处心积虑要我宣婉妍的性命就可以,我安排几个人站在杨大人身后就不可以,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杨粲听婉妍居然如此直接地说了出来,血气登时向大脑涌去,将大脑冲地一片空白。 好在这空白只是暂时的,几乎是同时,杨粲就强令自己迅速冷静下来,沉着以对。 “要您的性命?”杨粲吃惊地重复了一遍,忽而笑出了声来,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起的笑话一般。 “小宣大人您快不要说笑了,不怕在场诸位笑话,你们瞧我杨某人像是有胆量谋害朝廷命官之人吗?” 杨粲说完又大笑了几声,然而除了他自己,没有一个人附和着笑哪怕一小下。 婉妍也没有打断他,就静静看着他表演。 诺大的大堂中,只有杨粲一个人苍白而无力的笑声。 最后还是杨粲绷不住了,登时收起了笑容,冷声问道:“小宣大人您位高权重,深得陛下信任,又是最英明的中书令宣大人之爱女,我等小民与您相较自是人微言轻,无足轻重,但您也不能空口说白话,无缘无故栽赃于我啊! 何况当初突然倒地的是您,突然苏醒的也是您,您到底中没中毒,是真有人蓄意谋害亦或是您的玩闹一场,我们也无从得知啊。” 边说着杨粲边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一副被冤枉也无可奈何地样子。 “嚯,”婉妍冷笑了一声,身体前倾撑在了桌子上,看着杨粲忍不住赞叹道:“杨大人真不是我夸您,您的脸皮,可真是厚啊!” 面对婉妍的赞叹,杨粲欣然笑着点了点头,一副受之有愧的表情。 “也是真的,没脑子。” 婉妍冷声说完,伸手打了个响指,朗声喝道:“把人给我带上来!” 杨粲闻言心中一惊,赶忙往门口看去,只见蓝玉拎着一个人的后衣领,把一个五大三粗的壮实汉子直接拖了进来。 一见这人,杨粲顿时宛如五雷轰顶一般震惊。 这不正是今天清晨还在杨府中,给他汇报刺杀婉妍情况的杀手吗! 到了这时,杨粲的第一反应还是:他怎么还没被处理掉! 对今天清晨发生的一切,杨粲仍旧没有丝毫的怀疑。 蓝玉拎着黑衣男子走到了堂前,把人随手往地上一扔,那人顿时瘫在了地上。 “老爷……救我……”摊在地上的黑衣男子努力地向着杨粲的方向伸手了救命的手,看到了杨粲像看到救星一样。 杨粲看到那人伸出的手就像看到了蛇蝎一般厌恶,立刻扭过了头,冷笑着对婉妍道:“怎么?宣侍郎觉得诬赖我空口无凭,便随便找了一个人充当杀手栽赃我不成?” 杨粲居然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抵赖,但婉妍丝毫不恼,对着瘫在地上的杀手努了努嘴,简洁地吩咐道:“喏,你给你家老爷说说吧。” 这人倒是忠诚,都在众目睽睽之下瘫成了一坨,仍是不想出卖主子,犹豫地看了杨粲一眼,正好看到了杨粲阴森恐吓的眼神,便紧抿着嘴不开口了。 蓝玉见状,对着那人的右肩胛骨狠狠踩了下去,众人只听见“咔吧”一声骨碎的巨响,以及那人惨绝人寰的惊叫声。 在场所有人,哪怕是杨粲都看得触目惊心直皱眉,可蓝玉脸上温和又平静的笑容却是丝毫不减,脚下的力度也越来愈重,绣花鞋左右碾踏着,一副要把脚下的骨骼碾成灰的架势。 “啊!!!我说我说我说!” 最终,非人的虐待还是打败了黑衣男子心中的忠诚,惨叫地吼道。 蓝玉这才意犹未尽地把腿放了下来,动作柔美优雅至极。 又缓了片刻,黑衣男子才终于回了一缕气,可以说出话来。 “是……是杨大人……派派我去刺杀堂上…这位大人的……” 黑衣男子艰难地说出口,立刻又解释道:“但……但是我没能成功!我碰……碰都没有碰到这位大人! 我昨晚刚刚进入这位大人所住的官驿,掀开她的床缦,还没看清是不是她时,这位大人就已经迅速翻身而起,扯着我的衣领将我按到了床板上,将箭刺入我的右肩,贯穿了我的肩膀,一直……一直扎进了床板中…… 我……我动弹不得,想着办事不成不能拖累大人,便拔出匕首要自我了结,谁知这位大人一掌就打掉了我的匕首。 之后她就问是谁派我来的,我……我不肯说,激她杀了我,谁知她报出了我家的位置,还清楚地说出我老父母、内人和孩子的姓名年岁,甚至生辰八字。 她……她说我可以不说,她会亲自送我上路,之后就让我全家……全家一起来陪我…… 我……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得如实说是杨粲大人派我来,还给了我一把浸了毒的匕首。 她拿起刚刚从我手中打掉的匕首,问……问我是不是这把,我说是的,她就把匕首拿近闻了一下,当即就将匕首插入自己的肩膀,又立刻拔了出来放在我的手上。 我当时……当时愣住了没拿稳,她就将我肩膀上的剑又往床板里一按,剑柄都……都贴到我的肩膀上了。 我疼的生不如死,只得……只得拿住了那匕首。 她给了我一套说辞,让我按照她说的,照常回到杨府去,不能流露出分毫异常来,对杨大人说已经刺伤了她,不然……不然她就灭我满门,而且会让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被手刃,最后再杀死我。 我没办法只能按照她吩咐的话给老爷回禀,后来我从老爷的书房出来就……就被我身后这位大人带来这里关押着了……” 198 番木鳖之种——以药代毒(1)(一更) 我没办法只能按照她吩咐的话给老爷回禀,后来我从老爷的书房出来就……就被我身后这位大人带来这里关押着了……” 说这一大段话,让本就已经遍体鳞伤的黑衣男子更虚弱了不少,进的气还没有出的气多,整个人已经彻底瘫在了地上,性命只在旦夕。 看到为自己忠心耿耿的仆人被整成了这样,连最薄情寡义的杨粲都有些恼怒了,全身紧绷地冷声道:“虽然我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下官认为,小宣大人是不是做的太过了些? 小宣大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竟就学到了将平民百姓当猪狗一样虐待的仁义礼智,下官实在佩服!” 不只是杨粲,在场所有人虽然大多数已经开始对杨粲有所怀疑了,但是看着面前这一摊血肉模糊之人,无人不在心中责怪婉妍太过残暴不仁。 “哈哈哈我做的过?”婉妍闻言大笑起来,手撑在桌上立起自己笑得发抖的身体,一步一步走下的台阶,一直走到了浸泡在血液中的黑衣男子面前停了脚步。 婉妍轻蔑地俯视着脚下之人,又立刻把目光收了回来,生怕多看一眼就脏了自己的双眼一般。 “各位大人可能不了解我,我这个人,好胜心强的很,总是喜欢和身边之人比上一比。 若是遇到了正直仁义之人,我便会十分留意我的一言一行,心里哪怕有一点恶念都会招致我自己的鄙视,生怕哪个举动逾矩失礼,便被他人高尚的品德比了下去。 但若是遇到了丧心病狂的暴徒,我又怎能甘心诚恳温良以待,白白失了我‘妍王爷’的名声呢?” 婉妍抱着胳膊温和地娓娓道来,说罢倏尔转身看向杨粲,柔声道:“所以啊杨大人,自我来了庆远,可总是寝食难安,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输在了你这些低劣下贱的手段上,那我就是做了鬼,也咽不下这口气呀。” 边说着,婉妍边微微抬手,向着门口扬了扬,一个早就候在门口的郎中背着药箱小步跑了进来,弓着腰给诸位大人请安。 婉妍也不吩咐,径直抬起自己的左手,掌心对着自己胳膊的刀伤,一股极淡的暗红色光芒从婉妍的掌心涌出,向着她的伤口流去,再回来时,暗红色的光芒中还裹挟着灰白色的物质。 在看到透着微弱暗红色光芒的透明能量从婉妍的左掌心流出时,站在她身后的蓝玉几乎是立刻一个箭步上前想阻止她,但是已经太迟。 蓝玉的心瞬间吊在了嗓子眼,立刻暗中左右观察一番,好在众人都只是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并没有察觉什么。 尽管如此,蓝玉还是浑身紧绷得时刻紧张着,左手微微攥起,时刻准备着若有危险便立刻出手护住婉妍。 然而婉妍并不知蓝玉的紧张,不紧不慢地等这灰白色之物尽数从婉妍体内流出后,婉妍的手掌轻轻一翻,方才像尘埃一样微小散落在空气中的灰白色物质,竟随着婉妍手指的动作旋转起来,最终凝聚成了一颗拇指指尖大小的药丸。 这时婉妍才收了力,药丸掉在了婉妍的手中,婉妍又把它递给了郎中。 “先生,麻烦您看看这是何物?”婉妍客气地问道。 郎中被婉妍方才的举动震惊得不小,手里拿着药丸仍看着婉妍发愣,直到婉妍发问,郎中才如梦初醒地立刻低头研究起来。 就在郎中研究的这段时间里,在场的其他人仍未从震惊中缓和。 按理说宣婉妍是白泽族人,决赋就应当是白泽神兽,而女子操纵决赋都是右手,她怎么会用左手,而使用的还并非是白泽神兽的决力呢? 此时众人的心下都是一阵疑惑。 其实说到自己左手的能量,婉妍自己都知之甚微,在小师父多年传授她如何操纵左手神奇的力量后,她也只能勉强运用一些皮毛,但她也能感觉到自己左手的力量运用在制毒、解毒领域是十分得心应手。 除此之外,小师父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在除了自己的任何人面前,就是至亲之人面前,都不能运用左手的力量,否则后患无穷。 虽然婉妍并不知道会招来什么后患,但小师父的话语,婉妍一向是笃信的,所以这么多年几乎从未用过自己左手的力量。 但今日若想让杨粲心服口服的认罪,想让面前这些官场老油条们相信,自己不把证据拿出来是不行了。 尽管如此,婉妍镇定的表面下,心却十分不安,满是对违抗了师命的愧疚。 小师父,徒儿忤逆师父所言,是为不信不义大不敬,在来日若有幸能再次得见小师父之前,徒儿定当时时抱罪怀瑕,甘领师父责罚。 婉妍在心中诚心诚意地像小师父陪着罪,却仍内疚神明,心有不安。 就在这时,郎中已经分辨出此药丸为何物,朗声禀告道:“启禀大人,此物乃由番木鳖的种子研磨成粉后,混水成浆而成。” 郎中此言一出,堂内便传来不少窃窃私语声。 “番木鳖的种子?何为番木鳖?” “这是种毒药吗?没听说过啊……” 郎中闻言,立刻弓着腰解释道:“禀各位大人,番木鳖之种并非一味毒,而是一味药,可以用来医治风湿。因为医治效果一般,加之此药生长在极南四季皆酷暑之地,天权国内并不生长此药,所以各位大人并未听说过也是常理。” 听到这里,始终满如死灰的杨粲,突然活过来几分,苍白的嘴唇上泛起了几分血色。 “原来是草药啊……” 人群中有人小声道。 郎中忙挥了挥手道:“各位大人先莫急!此番木鳖之种虽是一味药,但有良心的郎中一般不敢轻易给患者开,只因此药若不正确使用,在十二时辰内与酒同服,则比毒药还毒! 同服者多则一个时辰,少则一刻钟,便会口诞白沫,暴亡而死!” !!!听到这里,堂内所有人无不大吃一惊。 以药代毒,一刻之内,暴亡而死! 199 番木鳖之种——以药代毒(2)(二更) 听到这里,堂内所有人无不大吃一惊。 以药代毒,一刻之内,暴亡而死! 这是多大仇多大怨,才会如此费尽心机,才会如此狠毒! 几乎是瞬间,杨粲感觉到自己的身上落满了震惊而怨恨的眼神。 婉妍也不多言,俯身从黑衣男子腰间熟稔地抽出一把匕首,匕首的尖端还清晰地残留着血迹。 “先生您在看一下,这匕首尖端可是有番木鳖的存在?” 婉妍边说着把匕首递给郎中。 郎中又拿进看了看闻了闻,笃定地点头道:“是的大人,此匕首上却有番木鳖,或是说,这匕首应当曾在混有番木鳖的沸水中浸泡过几日,方能使药物如此均匀地布于匕首之上。” 婉妍点点头拿回了匕首,给了郎中一块银子,就让他下去了。 这时婉妍才转头看向杨粲,朗声问道:“杨大人不是要证据吗?现在有了。”婉妍边说着边指了指自己的肩膀,看了看手中的匕首和瘫在地上的黑衣人。 “同知杨粲谴杀手深夜偷袭与我,在我体内留下番木鳖,随后撺掇许大人设宴以为我接风之名,诱我饮酒,从而谋我性命。 此时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想要狡辩的,就赶快一起说出来。整整一下午就为了除你这一颗老鼠屎,我已经觉得很可惜了。” 事到如今,杨粲居然仍旧不死心,眼神凌厉、面部肌肉颤抖道:“你别以为你随便找了个人冒充杀手,又弄了一套街头的戏法迷惑众人,又串通了郎中就可以加害于我,其实你身上根本就没有伤口,方才那一场戏不过是你自导自演罢了,不然你因何身中番木鳖,今日又饮酒,却毫发无伤!” 杨粲嘶吼着想要奋力一搏,毕竟今日中午敬酒时,他清楚地闻到了婉妍身上浓烈的酒味,若她此时毫发无伤,必是昨晚并未中番木鳖。 而且从心底里,所有人都觉得,不会有人为了证明他人的罪行,能狠心将带毒的匕首插入自己肩头的。 婉妍是实在没想到杨粲居然脸皮厚到如此地步,百般无奈之下竟然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边笑着,婉妍手中一转,将手中的匕首颠倒过来,用手掌握着匕首刃,用匕首柄猛地捅向自己的伤口,狠狠地往里按压着。 “妍儿!”站在婉妍身后的蓝玉看到婉妍居然伤害自己的身体,当即大步到婉妍身边,一把夺过了婉妍手中的匕首。 然而又是迟了一步,婉妍肩头的衣服,已经逐渐殷出汩汩的血液,这血液中还带着一分灰白色,显然是中的番木鳖还没有完全除尽。 昨夜婉妍为了能让番木鳖多留一些在身体里,从而能更明显地证明杨粲下毒,将匕首插入自己肩头的时候,可是卯足了力气狠狠刺入,对自己下手的力度丝毫不比对他人下手时轻。 蓝玉看着婉妍的肩头,心疼之下责怪道:“妍儿!你这又是何苦!” 婉妍淡淡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的伤势不打紧,随即看向杨粲,问道:“杨大人可还有什么要说?” 她真的刺伤自己了! 杨粲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如此周全的以药下毒的手段居然都能被识破,更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能刺伤自己来以身做证据。 震惊之下,杨粲的嘴唇嗫嚅着,竟是说不出话来了。 婉妍见状轻轻笑了一声,当即令道:“来人,把杨粲给我抓起来!” 话音一落,站在杨粲身后蓄势待发许久的几个侍卫三两下就将杨粲五花大绑了。 在场的其他官员见真凶落网,无不暗自松了一口气,皆在心里暗暗感叹这小宣大人可真是狠毒异常,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然而婉妍今日的目的还未达到,只见她从袖口掏出一封信,递给了离自己最近的官员,朗声吩咐道:“相比事到如今,不少前辈都在疑惑杨粲与我究竟何愁何怨,才会对我下如此毒手,相信诸位看完这封信后,就会明白了,麻烦大家传阅浏览,拜读一下我们杨同知的大作。” 在看到婉妍掏出信的那一刻,杨粲的心才彻彻底底地死了。 这正是他昨夜给安南大营发出的,要他们增加攻庆远城兵力的警示函。 “杨粲!你好大的胆子!” “无耻小人!居然叛国通敌!你罪可万死!” 看完信的大人一个个义愤填膺地指着杨粲大骂道,若不是婉妍眼疾手快地拦住,几个大人气得差点将这封信给撕碎。 杨粲看到自己的行迹已经彻底暴露,也无心无力再争挣扎,只觉得自己突然完全放松了,一个月以来的殚精竭虑全都在顷刻间消弭了。 “哈哈哈哈哈哈宣婉妍啊!好一个目达耳通、聪明绝顶的宣婉妍!好一个面比豆腐软,心比匕首利的宣婉妍啊!” 百感交集之下,杨粲仰天大笑起来,笑完后又看着婉妍,卑躬屈膝一世的他,从未有过如此得意又轻蔑的神情。 “不过你聪明了一世,到头来不还是要命丧庆远吗?” 说着,杨粲脸上露出了一份诡谲的笑容:“你还不知道吧,安南大军名为攻击思恩军民府,实则早就计划暗取庆远了吧? 不,这你肯定知道,有通天本领的小宣大人多聪明呀! 可是你不知道的是,安南的计划不止如此。安南的两万先锋部队于昨夜,就是你费尽心机想铲除奸细的昨夜,已经五百里加急先攻庆远之后,防守更薄弱的安阳府了。 不出所料,此时的安阳府怕是已经悬挂起了安南胡氏的罂粟花大旗,虎视眈眈盯着庆远府的后背了。 我就是下了黄泉也倒要看看,用五千守军对安南十万大军,你到底还能耍什么把戏!” 婉妍心中一沉,终于明白了杨粲为何如此如此得意狂妄了。 如果安南的大军真的攻破了安阳府,那安南前有钦州,后有安阳,庆远与思恩军民府无异于瓮中之鳖。安南的十万大军取这两座摧枯拉朽的城池,无异于探囊取物! 看着婉妍面色骤然凝重,杨粲的心里居然迸发出了近似于疯狂的喜悦。 200 你站在我身后 胜于千军万马 (一更) 安南的十万大军取这两座摧枯拉朽的城池,无异于探囊取物! 看着婉妍面色骤然凝重,杨粲的心里居然迸发出了近似于疯狂的喜悦。 最终的最终,宣婉妍还是被我摆了一道! 说实话就在此时,婉妍心中也确实是猛地一沉,愣了一瞬。 前后十万敌军夹击,身侧仅剩五千兵马,肩上背负着庆阳全府数万百姓。 任婉妍聪明绝顶,这无可奈何的绝境还是让这个十五岁的女孩心中一紧,眉头一皱。 不仅是婉妍,就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许成良和意气风发的王毅平,此时闻言都是惊诧在原地。 三位顶军人物在这一刻都沉默了,堂内的一众官员顿时慌得已经有如兵临城下了一般,一个个神情惊惧,紧张得汗如雨下,更有甚者竟摔坐在地上叫喊着哭嚷了起来。 就在婉妍愣神的这一刻,手腕处忽而一紧,温凉而细腻的体温瞬间将她所有的慌神包裹起来。 婉妍骤然一回头,看到了站在她身侧的蓝玉。 在如此紧急的关头,她仍旧笑得温婉宁静,仿佛这世界纵然崩塌,也无法伤动她的平静分毫。 然而在蓝玉一双绝世美眸中,婉妍看到了无条件的支持,以及可堪依靠的力量。 在这一刻,婉妍眼中倒映出来的,明明是位有如若风拂柳般的纤弱美娇娘,但婉妍却切切实实地感觉到,她身上涌动的力量,绝不亚于千军万马。 有她站在自己身旁,婉妍心底的慌张瞬间被蓝玉的平静逼迫地无所遁形。 “妍儿,万事有我在,莫急,莫慌。” 蓝玉柔声说道,边说着,如水葱般的玉指轻轻划过婉妍的脸颊,将她耳边的碎发别在了而后,一双晶亮的眼眸温柔似水。 一如往日。 是婉妍终生无法割舍的温柔。 婉妍不想失去这份温柔,她也知道,在这座城池中,每个人都有太多太多割舍不下的温柔。 如果这座城破了,死去的将不是千万个人,而是那些身系许多温柔,又传递着温柔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一千遍,一万遍。 那这座曾经满是烟火气与真情的小城,从此,魂断,梦碎,千百年不可复也。 虽然所谓存在即天命,不能谓之无理。 婉妍在心中暗暗想着,目光却陡然凝聚成一道锋刃。 但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在我宣婉妍面前! 至此,婉妍心中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顿时豁然开朗了一般,眼神也亮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婉妍轻快地笑了起来,用笑声将死气沉沉的大堂唤醒,众人闻声,不由得皆从自己的崩溃与苦恼之中抬起头来,看向站在殿堂中央的女孩。 “杨大人此番话语可还真是让晚辈我大开眼界,竟把我给说愣住,让诸位见笑了!” 婉妍边“咯咯”地笑着,边朗声说道。 “但这也怪不到晚辈,晚辈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世上竟真的有人,可以把无耻演化成造诣,将叛国都叛出成就感啦!” 婉妍捂着小嘴,一副吃惊至极的模样,极尽挖苦着杨粲。 杨粲闻言,就是脸皮再厚,此时也不由得登时红了脸,恼羞成怒地吼道:“狂徒宣婉妍!你死到临头,居然还敢大放厥词!你是怕自己还死得不够快吗!?” 婉妍闻言不怒不恼,点着杨粲笑着,声音婉转悠扬道:“我是不是死到临头,我可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只有掌管天命的无上圣尊知道。 但你是不是死到临头,我却比何人都清楚呢!” 说到这里,婉妍忽而一顿,再开口时,已是中气十足地朗声令道:“来人啊!把杨粲给我钉在这知府大堂正中央的柱子上!” 婉妍话音一落,侍卫立刻就抬着杨粲往柱子上去。 侍卫刚把杨粲架到柱子边上,还没等拿来铁钉之时,本背对着杨粲的婉妍忽而一抬手,杨粲当即被一阵风挟持着腾空而起,挨着柱子悬空而立。 下一秒,众人还没眨眼的功夫,婉妍忽而转身一支箭飞射一般,来到了杨粲面前,一只芊芊玉手完全嵌在了杨粲的脖子中,顷刻间杨粲的脸色已然如酱色般红紫,梗着脖子疯狂挣扎,却毫无还手之力。 婉妍直视着杨粲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从现在起,我要你自己亲眼看着我们是如何击退安南军队,是如何为了保家卫国不惧生死的! 还有,你也要认真看看,看你这低劣又廉价的人,连背叛都是如此的廉价,卖命送了那么多情报,最后什么用,都没有,白白赔上了自己的良心,成了永远的笑话!” 婉妍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洪亮,字里行间满是充满把握的力量。 然而杨粲在这一刻完全没有听进去一个字,他的瞳孔瞬间放大了无数倍,眼仁却骤然缩小成一个点。 从他面前的这张稚嫩又绝美的脸上,他分明看到她那一双美眸中,泛着隐隐的暗红血色光芒。 那光芒一开始就是一个小点,随着婉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那个小点就像一颗种子一样飞速生长着,瞬间在瞳孔中绽放出一朵肆意舒展着的花朵。 这一瞬间,杨粲突然想起了儿时街头画报上画的那种花,就如此时眼前之人眼中的一样。 画报上说,那是开在地狱路上,用千万年的血浸泡出的红花。 下一秒,杨粲眼神一晃,脖子一歪,当即晕在了婉妍的手中。 婉妍实在没想到自己三言两语就能把他吓成这样,无语至极而鄙视更重。 “真是毫无用处的废物!” 婉妍冷冷撂下一句话,嵌在杨粲脖子上的手忽然一松,婉妍的身形再次消失在风里,牵着极速流转的气体。 等众人再次看清时,婉妍已经一跃而起立在大堂的最顶端,轻轻一伸手,就将悬挂在大堂之上的红缦尽数扯了下来。 在一片漫天飘扬的血红色中,婉妍缓缓落在了地上,身上已经系上了一条长长的红缦,在风中飞舞在婉妍的身后,成为了婉妍的披风。 201 花孔雀管济恒来啦!(二更) 在一片漫天飘扬的血红色中,婉妍缓缓落在了地上,身上已经系上了一条长长的红缦,在风中飞舞在婉妍的身后,成为了婉妍的披风。 在婉妍落地的瞬间,“咚咚咚”几声清脆的响声在婉妍身后响起,几根风做的钉子同时插入了杨粲的四肢,将已经昏迷得不行人事的杨粲,牢牢钉在了柱子上。 此时再看婉妍,一群可以做婉妍爷爷父亲辈的官员,竟一个个目有惧色。 可这惧色,取代了方才的慌乱与六神无主。 婉妍冷言扫视一圈,朗声问道:“各府的家眷都带来了吗?” 话音一落,门外登时有人应道:“启禀宣侍郎,庆阳府九品以上官员共三十四人,血亲家眷共一百六十五余人,已尽数到府,安排于知府后院!” 婉妍满意地点点头,对门外道:“很好!” 这时大堂又热闹了起来,众位官员再一次炸了锅。 方才婉妍收起时,众人都只道是威胁,料婉妍并不敢为如此激起群愤之事,万万没想到她不仅真的敢,还动作如此之快! 一时间,众人皆群情激愤,但话到了嘴边,却成了祈求。 “宣……宣侍郎您这又是做什么啊!” “小宣大人我等皆一心迎敌,您这样做不是寒了我等忠臣之心!” “是啊是啊!您这样我们在前线也无法放心迎敌啊!” 面对一群老翁的祈求,婉妍非但没有动容,反而嗤之以鼻地一笑。 “就你们这些人的嘴脸,骗了诚心诚意对你们的许大人不够,还来糊弄我不成?” 婉妍冷笑着问道,叹了口气接着道:“贪生怕死、自私自利之人在和平年代不会现形,可但凡有些风吹草动,他们便会原形毕露。 在座各位只得了几句话便能将与自己相处十载的上司、同僚弃如敝履,说真的,我还真的想不出来你们在刀剑无眼、亲人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还能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所以呢,我只能出此下策,还请诸位体谅。” 说完婉妍突然响遏行云地朗声令道:“听我令,言官记! 战乱中凡传递信息亦或开城投敌者,立诛其血亲于知府大堂!” 此言一出,当即有人按耐不住怒火,大吼而出道:“一人犯罪一人当,亲属又有何辜!你将无辜亲属牵扯进来,何其无耻也!” “无耻?”婉妍冷笑着反问,仿佛听到了笑话一般。 “犯下叛国之罪时,尔等可曾想到全城的百姓何其无辜!尔等可曾想到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士有多无辜! 既然已经决定伤害无辜行此无耻之事,就要做好承担无耻的代价,又何以言我无耻!?” 婉妍话音一落,无人再言,但是从众人的脸上,婉妍只看到了愤怒与仇视,而无信服。 过了好久,才有人躲在人后开口道:“宣侍郎好伟大的品格! 明知守城无望,却偏要放下许多大话来让众人卖命,自己一上战场却不知躲到何处去! 还不如尽早忘记立功心切,带着众人投降才是对百姓的负责!” 这话才刚刚说完,众人还没来得及环顾四周看看是何人居然如此大胆耿直,只见一个人忽而被腾空就起,狠狠摔在了人群中央,婉妍的脚边。 原来是个七品的官员,原本躲在暗处以为人群中婉妍不知是谁,此时却突然被至于众目睽睽之下,登时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婉妍一步一步走近那人,冷声道:“我倒要看看这躲在人后才敢说话的鼠辈,到底长的是什么模样。” 说话间婉妍已经走到了那人身边,忽然俯身猛地揪住那人一只耳朵,把他整个人都拎了起来。 “我告诉你,你给我竖直了耳朵听地清清楚楚。 钦州、梧州、浔州、太平府的惨状你是不知道吗?太平府开城投降后,数万百姓被尽数屠戮杀尽,你没听说吗?你逃跑的时候准备带着全城百姓拖家带口和你一起逃吗? 不,你都听说了,你也不准备带着全城百姓一起逃。 你想的不过就是开城投降,趁着安南铁蹄踏遍我庆远百姓尸身的混乱之时,带着你的家眷甚至不带你的家眷,快马逃命!” 恶狠狠说完最后四个字,婉妍猛地一甩,把那官员甩了出去。 之后婉妍还拍了拍手,好像抓了什么肮脏之物一般,嫌恶之色溢于言表。 那官员见自己的心思被拆穿,登时羞地恨不能遁地。 “所以开城投降必死,奋力抵抗虽难,却是九死一生! 为了全城的百姓的这一线生机,为了脚下这片生你们养你们的土地,我们就是死扛,也要给我顶住! 我宣婉妍承诺,战事一开,我必身先士卒冲在第一线! 要想伤害到你们,敌人就必须要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婉妍说到最后,已然振臂高呼。 厅内的众人自知此战已是在所难免,且被婉妍逼到除了殊死一搏,再无他法,也只得认了命,随着婉妍一起高呼起来。 瞬间,大堂内死气沉沉的气氛一扫而空,一群向来自私自利、胆小如鼠之人,竟被调动着怀有了不得不殊死一搏的悲壮心情。 这时,门外突然进来一个侍卫高声禀告道:“陛下亲派的兵部大人到!” 侍卫话音一落,就听到一个清脆又略带浮夸轻浮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鼓着掌朗声赞道:“宣侍郎真是好骨气!听得我都是热血沸腾啊!” 这声音瞬间击中婉妍的脑仁,熟悉得令人窒息。 话音一落,一个高挑健壮的少年便摇着折扇,大摇大摆从门口走入,身着一袭浮夸的墨绿色锦衣,腰间琳琅满目地挂满了玉佩、荷包、香囊,头发繁复地束起,用一只极华贵的冠收拢住。 一瞧这走起路来六亲不认的潇洒步伐,和那时刻昂着头睥睨万物的得瑟劲,婉妍瞬间认出了来者。 相比于平日见面的不耐烦,婉妍这次是惊喜地叫了出来。 “管济恒!居然是你小子!!!” 边说着,婉妍已经大步迎了上去。 202 杳无音信数百日 可怜京都愁断肠(1)(一更) “管济恒!居然是你小子!!!” 边说着,婉妍已经大步迎了上去。 管济恒看到婉妍面带喜色迎了上来,与她许久不见的相思之情顿时迸发而出,就像一只花孔雀一样,开着屏就边浮夸地大喊着,边朝婉妍飞奔而来,想给她一个热烈的拥抱。 “哦我的乖乖妍儿!可把你管哥哥我想坏了!” “呕……”婉妍一个没忍住,在这么多人面前干呕了一声,一个转身灵巧地避开了管济恒恐怖的怀抱。 管济恒投怀送抱不成,又听“啪嗒”一声清脆响动,自己手中的折扇掉在了地上。 原来是婉妍在转身之际,顺手一指敲在管济恒之上,将他的扇子击落。 “大冬天的你扇什么扇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山炮加烧包是不是?” 婉妍躲在一边一脸嫌弃地吐槽道,脸上因为与挚友重逢的喜悦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管济恒早就被婉妍这脾气磨成了好脾气,在众目睽睽之下,坦然自若地弯身捡起了折扇,收起后别在了腰间,仍旧往婉妍身边走,笑嘻嘻怪道:“你看看小妍妍,这就是你的不对啦,哥哥我初来乍到,你也太不给你管哥哥面子了! 你管哥哥我许久没见到我的小心肝,整个人都沸腾了,不扇一扇,不得着火啊!” 婉妍“嗤”了一声,却也不再躲,在管济恒的后背狠狠拍了两下道:“好啦管大少爷,先把你的浮夸说辞留到晚上的接风宴上说吧,先说说正事!” 管济恒闻言,脸上的嬉笑玩闹之意瞬间收起,转身向庆远府的各位大人问好之时,已是一脸正色。 “晚辈兵部职方司员外郎管济恒,见过各位前辈。” 管济恒微微躬身行礼,礼数一分不差,但是疏离与冷漠之感却是显而易见。 方才他在门外已经听到婉妍所言,从蘅笠那里又得到不少这些人给婉妍冷板凳坐的消息,是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些道貌岸然的官员。 但是众人像是完全没看出管济恒的冷漠一般,一个个登时行了大礼,一齐朗声道:“我等恭迎管员外郎大驾!” 众人这样的表现婉妍和管济恒丝毫不觉得惊奇。 方才听婉妍他二人对话,加上对“管”这个如雷贯耳姓氏的了解,此时在他们眼里看到的并不是兵部最苦最累,还油水最少的职方司中一个区区六品的员外郎,他们看到的是天下兵马大将军管大将军的独子。 相比于从不结党、从不涉及各方争斗、空有宰相之名而实权几乎被架空的宣大宰相,管大将军手上可是切切实实握着整个天权国的兵权,是实打实的天权权臣,是皇上心中最信任的人之一! 所以这些人才会见到管济恒比见到了亲爹还开心许多。 然而还没等他们忙着端茶倒水,嘘寒问暖一阵,婉妍已经领着管济恒走出了知府,往兵营和军备库去了。 路上,管济恒半开玩笑,半心疼地问道:“妍儿你出远门这段时间可一切都好?我怎瞧着你又瘦了不少?听说你在蜀州曾被凤族中人谋害,险些受伤?” 面对自己最亲密不过的挚友,婉妍本不想隐瞒着路上跌宕起伏,但这许许多多的事情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若说不清反而惹得他担心。 于是婉妍轻轻摇了摇头,满不在乎笑道:“嗐,能有什么事呀?你看我不正好端端站在你面前吗?若说瘦了那确实是有些,但这可不是我胃口不好,是因为蜀州人喜食咸辣,庆远人喜食酸辣,你说这哪个是我能消受得起的?” 婉妍大大咧咧的口气并没能让管济恒的一颗心放下,他自是知道婉妍这段时间在外面,可受了不少苦。 但管济恒心里心疼,嘴上却怪道:“你这没心没肺之人倒是没什么事,你可不知道你和蘅笠那小子在蜀州遇袭,又生死不明、下落难寻的消息传到京都时,可把宣伯父和淳于大人担心坏了! 宣伯父当即请命亲赴蜀州找寻你们,被陛下宽慰了许久,才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淳于大人在朝堂上消息传来时,眼前一黑,一句话没说登时就栽倒了。 那可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使淳于大人啊!竟就那样倒在朝堂之上,陛下当即就准了他一个月的假,让他回家将养着,后来听说你们没事,他才好转过来了。” 一听到爹爹听到自己有危险居然这样着急,近五十岁的人了,竟然为了自己还能这样冲动地想要千里赶来,婉妍心中顿时暖洋洋一片。 没想到父亲素日对自己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在这样的危难时刻居然这样为自己着急。 管济恒没察觉到婉妍的情绪波动,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但宣伯父毕竟老成持重,就是再担心,也不过是失眠了几夜,嘴角起了几颗泡而已,那奕弟和婉姝姐姐简直是天天为你牵肠挂肚到一连几个月都寝食难安。 你生死未卜的那段时间,我几乎得了空就去你府上宽解宽解奕弟,他可真是为你担心坏了,成夜成夜睡不着觉,一连几日粒米难下都是常有的。好在常随你身旁那个叫什么嫣涵的丫鬟时常从旁劝导,他才能勉强吃上几口,但终究是无济于事。 你失踪后没几天,奕弟那最生龙活虎的大小伙子,竟完全成了一副最萎靡不振的颓唐模样。 在你失踪半月后的一个大半夜,奕弟实在是熬不住,直接收拾了几件衣服偷了家里一匹马,来我府上说想去蜀州找你,我和砚巍又怎能拒绝。 于是我三人一路狂奔出逃,结果天一亮才刚到沧州,就被宣伯父和我爹派人截了回来,各自被着人看管起来,再无机会出门。 奕弟又哭闹了几日这才作罢。 而婉姝姐姐更是辛苦,她如今身孕都快五个月了,得了你不知所踪的消息后,据说直接哭晕了过去。后来淳于夫人请了太医去给她开了几副药,才算把她的身体稳住了。 203 杳无音信数百日 可怜京都愁断肠(2)(二更) 婉姝姐姐得了你不知所踪的消息后,据说直接哭晕了过去。后来淳于夫人请了太医去给她开了几副药,才算把她的身体稳住了。 然而婉姝姐姐既天天为你担心,又想着回家陪着宣伯父宣伯母和奕弟稍作开解,又因为淳于府也因为淳于大人晕倒乱成一团,脱不开身,整日都是以泪洗面,我上次见到姐姐时,见她整个人都瘦脱了相。” 婉妍一听自己的至亲和好友们都为自己如此焦急,眼圈登时红了一圈,心里难受得什么似的。 婉妍在登陆凤麟洲之前也没来得及给他们寄封信报个平安,在凤麟洲更是无法传递书信,出来后又十万火急赶来了绥州,自遇袭后这几个月时间就只往家里寄了一封信报了个平安。 而家里人因为不知道婉妍的确切地点,也没法给她回信,让婉妍忽视了自己在京都的亲人朋友该有多着急啊! 尤其是一想到他三人竟真的想几千里奔来,姐姐身子那般辛苦还要为自己担忧,婉妍这心里实在是愧疚得无地自容。 一时间所有的愧疚、所有的思念一齐涌上婉妍的心头,这个第一次离开家就离开了快五个月,又经历了如此多跌宕起伏的女孩,终于是再忍不住泪水了。 管济恒正说得兴起,被一旁的蓝玉轻轻扯了扯袖子,这才终于发现婉妍已然泣不成声,这才顿时大卫懊恼,后悔自己所言过多,让婉妍伤了心。 “啊妍儿……就……”管济恒后悔极了想要安慰安慰婉妍,却长着大嘴一句中听的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蓝玉轻轻揽住婉妍的肩头,像哄小孩子一样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妍儿不哭,妍儿不哭。 你出门以来发生的这些事情皆是难测的意外,也不是你想或不想就可以发生或不发生的,你切勿自责。 何况如今管公子也来了,这是多开心的事情呀。 今晚我陪你给宣老爷、宣夫人、宣公子和宣大小姐好好写一封信报报平安,让他们宽心好不好? 乖,妍儿乖,妍儿不哭了不哭了。” 蓝玉柔声安慰道,声音越来越轻柔,却给了婉妍巨大的安慰。 婉妍伏在蓝玉肩头点点头,声音仍旧沙哑着“嗯”了一声。 一旁的管济恒可是看呆了,他至今还没想明白,蓝玉究竟是如何能够如此准确地洞悉婉妍的想法,能如此精确地给予她想要的关怀。 又过了一会,婉妍才终于缓过劲来,顿时又觉得自己哭成这样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时,蓝玉十分贴心地开口,自然而柔和地将话题切开了。 “对了管公子,您这是从京都来,还是从何处来,可带了陛下什么皇令没有?” 管济恒闻言,礼貌之至地回道:“蓝玉姑娘,我到达绥州后,先去了最危急的思恩军民府,是从思恩军民府来。 陛下那里并无其他吩咐,只是说让我快马先行将兵部虎符带来,助绥州跨府借兵调兵用。” 边说着管济恒边拍了拍自己胸脯,一个坚硬的轮廓在他宽阔的衣襟中若隐若现。 婉妍闻言,当即抬起头来问道:“你是从思恩军民府来?你可见到蘅大人没有?他在思恩军民府可一切都顺利?” 管济恒见婉妍一提到蘅笠眼睛都亮了,连皇命也没注意,就只想着打听蘅笠的消息,心中登时有些不舒服,酸溜溜地问道:“这些你问我做什么?你和蘅笠那小子不是每日都要通几封信吗?他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不成?” “啊?什么通几封信?”婉妍被管济恒说得一头雾水,奇怪地问道:“我自来了庆远,一共就给蘅大人写了一封信报告一下情况,蘅大人也只回了我一个‘已知,万事小心’,其余大人那边的情况我是一概不知的!” 管济恒见婉妍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心中顿时好受了不少,大大咧咧地说道:“我就说嘛!我家妍儿怎么会给那臭小子天天写信呢,定是他在庆远府中安插了眼线,日日盯着你,报告你的消息。 我在思恩军民府待了不过小半日,就见到有人给蘅笠送了三四封信,让他能对你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什么!”婉妍闻言当即叫了出来,是万万没想到蘅笠居然一直在暗中收集着自己的消息。 一时间,婉妍也不知道蘅笠到底是担心她的安危,还是不相信她的能力。 过了好半天,婉妍才不置可否地胡乱说道:“蘅大人还真不愧是锦衣卫啊……谍报一流…… 说完婉妍又立刻追问道:“所以大人那边一切可都还顺利?” “……”管济恒知道今天不满足婉妍的牵挂是不行了,只得不情不愿道:“你想想,你用你那传闻中全大陆最聪明的脑子想想,就蘅笠那个心狠手辣的家伙,他到哪里能吃了亏?” 管济恒言罢,婉妍却仍是一副求知若渴,不听到蘅笠一日三餐吃多少颗米不罢休的模样,管济恒只得详细讲了起来。 “这思恩军民府的知府蔡方平,见锦衣卫指挥使的亲外甥莅临,自然是不敢造次,面上功夫那做的一流,恨不得把天天洗脚水都给蘅笠打上。 但其实暗地里,蔡方平却很不喜蘅笠的到来,生怕自己的战功被蘅笠抢了去。 更何况思恩军民府的军政一体,皆由蔡方平独揽大权,他哪里愿意一个十九岁的毛头小子在他的地盘上指手画脚? 所以不管蘅笠吩咐什么事情,蔡方平是明面上全部妥妥答应下来,之后要么就拖着做,要么就什么也不做,还撺掇着整个州府都不服从蘅笠的安排。 他是想着就这样把蘅笠熬走,但他哪里知道蘅笠那小子是真的人狠话不多! 一日蔡方平在知府大堂上开会之时,蘅笠直接提着鞭子就去了,当着众官员的面,直接把蔡方平悬在了知府大堂上,拿鞭子狠狠抽了一顿,把他直抽了个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啊! 众官员眼睁睁看着,想要阻拦却被他压制得无法接近分毫。 蘅笠打了蔡方平几十鞭子,一直把他抽得还剩下一口气才罢了手。 204 安阳陷落 思恩告急!(1)(一更) 蘅笠打了蔡方平几十鞭子,一直把他抽得还剩下一口气才罢了手。 那蔡方平回去养了几日醒转过来后,一想到自己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实在是又恨又恼气不过,也不管淳于大人的面子,当即写了一份血泪交加的奏疏往京都送,想要告御状,状告蘅笠为非作歹,对地方官员动私刑。 谁知他的奏疏还在半路上呢,把他罢官的圣旨却到了。 原来是蘅笠那小子在动手抽他之前,一封指控蔡方平贪赃枉法、鱼肉百姓、霍乱一方的奏折就已经递上去了。 那奏折上的一条条,一项项,那条理清晰啊,那言之凿凿啊,那有理有据啊,直接把蔡方平几十年的老底全揭开了,引得陛下震怒! 所以如今蔡方平被罢官,思恩军民府的同知暂代知府之位,但思恩军民府的整个大局已经皆由蘅笠操纵了。” 叙事完,管济恒还忍不住加了一番感叹道:“该说不说,蘅笠这小子虽然是心狠手辣,本事倒也还有一些。他处理完蔡方平后还没几天,就把思恩军民府的军备尽数打点清楚,军队整顿集结完毕,大举建设城防设施,现在思恩军民府的情况倒还是不错。 于是我想着还是你这里更需要我一些,我便来了! 怎么样啊小妍妍,开不开心,感不感动!” 边说着管济恒边抱着婉妍的胳膊扭来扭去,期待着婉妍的夸奖。 就在这时,婉妍还没说话,一个侦察兵飞速向着他们跑来,边跑边大喊着:“不好啦!安阳府失守啦!不好啦!安阳府失守啦!” 一闻此言,管济恒的手当即从婉妍胳膊上掉了下来,再见婉妍和蓝玉皆是一脸沉重。 虽然早知在安南铁蹄之下,守备军力量较庆远府更薄弱的安阳府根本顶不住几日,但它居然被攻破得这样快,还是让婉妍始料未及。 毕竟之前连蘅笠都没有想到力保安阳府,就是因为安阳府虽距离庆远府不过五百里地,但安阳府所在海拔极高,几乎是建在一座山的半山腰,村落乡镇散乱在山间,易守难攻不说,几乎没有什么军事战略价值。 除了围攻庆远府。 要知道现在庆远府可是全都指望着黔军的援兵,如今位于庆远府正北处的安阳府一被占领,那前来支援的黔军势必要绕山而行,这一来二去又是六七日的时间,对安南来说完全足够拿下庆远府和思恩军民府了。 这样看来,安阳府内的奸细可是比杨粲要强上许多呢。 婉妍心中冷笑着想到道。 如今大战一触即发,从未上过战场的三个少年却愈发沉着冷静起来。 “妍儿,你先带我去看看庆阳现在的军备情况。”管济恒已经将方才的嬉闹之色完全抹去,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情,正色说道。 “好!”婉妍点了点头,带着管济恒就向着兵营和军备库而去。 一番考察再出来之时,本踌躇满志想来大战一番抱负的管济恒,脸上留下的也只有沉重了。 “满打满算不过五千将士!一千马匹!还把老弱病残都算了进去。加上那摇摇欲坠的城墙和老旧的兵刃,这当如何抵挡安南少说五万的大军呢? 你们报告情况的书信中只是说如今绥州兵力弱,没说它居然这样这样弱啊!” 管济恒叉腰站在兵营门口,口气中满是震惊与为难。 婉妍完全忽视了管济恒的抱怨与感叹,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会,突然抬头问道:“陛下圣旨说已经令黔军入绥支援了,你一路从京都而来可有在路上遇到黔军部队?” 管济恒摇了摇头道:“几万军队从黔州八百里地赶赴绥州,光是整顿军队起码就要三日,路上还都是些群山峻岭,哪里就有那么快了呢? 何况如今安阳府都被占领了,那黔军指挥使所派的一万先行赶赴绥州支援的先头部队,都要绕山而行,又耽误了几日时间。 我估计他们就算是算脚程,最快都还要七日的时间,你就别指望着援军了。” 婉妍闻言接话道:“那也就是说,我们只要守城七日,情况就会好转了呗?” “嚯!妍儿你真是好大的口气!”管济恒当即不留情地反驳道:“安南军中研制出了一种专门用来攻城的战车,所到城池的大门在这战车之下无一幸免。 就这五千兵马,就这城墙守备,便是一日都难挡,你当如何挡住五万铁蹄整整七日?” 一听管济恒这低落的口气,婉妍当即不愿意了,拍着管济恒的后背怒道:“喂,管济恒!你到底是来支援的,还是来泄我军士气的! 现在大军当前你不想些办法,怎的还尽说些灰心丧气之语呢?现在我们除了硬抗守住兰防城,还有别的出路吗?” 管济恒见婉妍生气,便狡辩道:“我哪里有灰心丧气?我不过是说明现在的情形,我们早做打算罢了!” 就在二人言语之际,只见许成良大人忽然快步向二人走来。一瞧他满面的火急火燎之色,婉妍便知他定是已知道安阳府失守的消息,来找他们商量对策的。 果不其然,一走到婉妍等人的视线内,许成良便急匆匆地嚷嚷道:“大事不好!安阳府失守了!当下庆阳和思恩军民府可以说是腹背受敌了!” 婉妍等人都冷静却无可奈何地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得了消息。 相比于少年们的冷静,这位一辈子为了报国兢兢业业的老官员可真是火烧了眉毛,说话的速度都快了几倍。 “所以现在诸位大人可有什么对策了吗!!!” 婉妍沉着地安慰道:“许大人您先不要急,现在的情况固然紧急,但还未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正说着,婉妍就看见王毅平指挥使也快步走来,当即便说道:“王指挥使你来的正好,管员外郎已经对咱们庆远的军备有了初步了解,您今日就带着他一起清点一下整个庆远城内的守军。 205 安阳陷落 思恩告急!(2)(二更) “王指挥使你来的正好,管员外郎已经对咱们庆远的军备有了初步了解,您今日就带着他一起清点一下整个庆远城内的守军,将所有散落在各庆远其他县镇的守军全都调回守住兰防城。 毕竟只要兰防城一失守,庆远府就完全陷落了,又何愁各县镇之力,所以安南贼子定是不会分散兵力去对付他处,必是集中火力拿下兰防城。 所以我等必要尽全力守住兰防城!” 婉妍话音一落,王毅平和管济恒当即一起朗声应道:“是!” “许大人,”婉妍点了点头,又转头对许大人道:“这几日的城防就拜托您了,请您立刻调集城内所有的工匠与百姓,修缮兰防城的四大城门与城墙,虽不求城门固若金汤将敌军完全挡在城外,但也定要为城墙之上的战士们多争取一点时间,城内便可少一分伤亡。” 慌了神的许大人也被婉妍冷静的语气所感染,心下平静下来不少,朗声应道:“小宣大人,老夫明白了!” 婉妍又点点头,才继续道:“如今安阳府已破,预计最迟大后日安南的五万大军便可兵临我庆远城下,请诸位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全城数万百姓的存亡,在此一举。” 说到这里,王毅平指挥使忍不住打断婉妍纠正道:“小宣大人您是不是记错了,我们要面对的不仅有从安阳赶来的五万大军,还会有从思恩军民府处来的敌军。” 虽然王毅平没有说点破,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明白他的意思:思恩军民府如今已然兵临城下,估计也是抵挡不住几日,等得了思恩军民府后,剩下的兵马自然是也要冲着庆远而来了。 “我没有记错。”就在众人心中又是一沉之际,婉妍忽而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坚定道:“思恩军民府不会陷落的。” 王毅平问道:“思恩军民府的军备虽然要比庆远府好个一星半点,但是对抗安南军队还是太弱,何况他们面对的还是安南最精锐的一部分,能够守住城都是希望渺茫,小宣大人怎的对它有如此信心?” 说到这里,婉妍严肃而冷静的小脸上居然浮现出一抹笑意。 “因为在思恩军民府里,有个很了不起的人在。 有他在,无人可破城。” 此言一出,许大人便接话道:“我好像听说过此人,是锦衣卫淳于指挥使的外甥,锦衣卫佥事蘅笠大人吧,我闻言他到了思恩军民府不过一周时间,就将思恩军民府的知府给打了个重伤直接送回家养老去了。” 婉妍淡淡笑着不置可否,一股力量感却从婉妍的心间流出,顿时充盈了她的整个身体。 虽然婉妍从未见过蘅笠的决赋,也从未见过他的真实实力,但婉妍就是一千个一万个相信他。 虽然她不知道蘅笠会凭什么取胜,但她知道蘅笠绝对不会输。 那可是蘅笠啊,最厉害,最可靠的蘅笠啊。 想到这里,婉妍才意识原来自己心底里是这样思念着蘅笠,就是偶然说起他,心情好像都突然明朗了不少。 虽然见不到彼此,但是能和蘅笠战斗在同一个战场之上,为了同一个目标一起流血洒汗,这何尝又不是一种浪漫呢?还比整日厮守在一起卿卿我我的平淡简单,更多了一分豪气与壮烈。 婉妍忍不住向南方看了一眼,再回头时目光已如炬,边大步迈起,边道:“走吧!备战去了!” 众人听着婉妍这自信而满是力量的话语,紧张而担忧的心里,都不由自主多了几分底气。 与庆远府短暂的风平浪静相比,此时的思恩军民府可是全城都紧绷成了一条绳,在生死存亡的边界上不断试探着。 “大人大人!你可算回来了!” 思恩军民府的正城门早已经开了一个刚好够一人一马进入的缝隙,容身骑战马、手持长枪的蘅笠策马进入。 一直等在门后的峦枫几乎是欢呼了起来。 在进入城门内的一刻,蘅笠随手一扬,将抓在手中三颗顶戴将军盔的头颅扔了回去。 一进城门,蘅笠便将长枪丢给一边的侍卫,翻身一跃跳下马来,峦枫忙迎上去着急地问道:“大人大人您可有受伤!!” 蘅笠边大步往城内走着,边不在意地摇了摇头。 峦枫还是不放心,小跑着追着蘅笠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见蘅笠身上虽沾满了血,但好在都不是他自己的。 即使如此,峦枫还是咽不下方才那口气,恨极了地骂道:“这安南人当真卑鄙无耻至极!明明在叫阵时,是要我军出一名将领出城迎战他们的将领,怎的大人您打着打着,他们的队伍中竟又飞出两人两马来,三人围攻您一人! 这些人怎的如此厚颜无耻,出尔反尔!!偏偏您还不许我出去与您共同应敌!是敌军不仁不义在先,您有何苦仍旧谨遵这些已经被打破了的规则!” 虽然明知当时情况下对方出来几个人,蘅笠就能杀了几个人,出来几十个人,就能杀了几十个人,但峦枫仍旧愤愤不平地气得直跳脚。 然而蘅笠却平静地丝毫不为所动,边大步上着城墙的楼梯,边说道:“安南胡氏但凡有些仁义,又怎会兵临国主城下?何况他们出尔反尔又不是一日两日了。” 峦枫见状,也只好强忍着平复了心情,二人已经站到了城墙之下。 秋风之中,城墙之上,蘅笠战盔上的白瑛潇洒地飘扬着,让蘅笠纵身一立站在哪里,哪里就有一座功不可破的堡垒,哪里就有一面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旗帜。 蘅笠的目光专注地观察着几十里外正在归营的敌军,双手拿下了头上银色的战盔,露出了其下的银冠银簪和一头墨色。 峦枫一面伸手接过蘅笠的战盔,一面问道:“大人,今日就算鸣金收兵了,可明日该当如何? 按照安南人一心攻城略地的心思,明日应当再无耐心在城下叫阵,而是大举攻城了!” 蘅笠微微颔首认可了峦枫的看法,当即沉声吩咐道:“你立刻去点一百精兵,皆着白披风,今夜丑时过两刻后,随我杀入敌营。” 206 永无意气素霓生 唯留朱颜缀 蕙质兰心千秋岁(1)(一更) 蘅笠微微颔首认可了峦枫的看法,当即沉声吩咐道:“你立刻去点一百精兵,皆着白披风,今夜丑时过两刻后,随我杀入敌营。” 峦枫一听当即拍手叫好道:“好主意啊大人!安南自恃兵力充足,欺负我军兵少马弱,自是以为我们会守城不出,不会主动偷袭敌营,如今便可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说完峦枫再一细想又觉不妥,便问道:“但是大人……对面好歹有少则五万兵马,咱就一百人……是不是有点少啊……” 蘅笠转身轻轻拍了拍峦枫的肩膀,大步向前走去,边走边道:“不少,百人足矣,再多人我担心我,带不回来。” 峦枫定定地看着蘅笠挺拔的背影,即使被随风摇曳的白披风遮挡了大半,却仍旧遮挡不住他的英姿。 深夜,火红的火把将深夜点得沸腾。 蘅笠身着银色铠甲,顶戴白瑛战盔,身披纯白披风,玉树临风地站在高台之上。 在他的面前,站着包括峦枫的整整一百名将士,皆着白色披风。 蘅笠郑重地扫视众人一圈,才朗声开口问道:“诸位将士,我们今夜孤身杀入敌营,无异于以卵击石,此行必是险象环生,若以你们中若有人后悔,现在便可以出列。 我转身过去数二十声,想走的可以走,我看不见也不知道是谁,更不会处罚。 请你们想清楚,你们的性命只有自己能决定。” 说完,蘅笠真的转过身去,朗声数着,却故意放慢了语速道。 “二十……十九……十八……十七……” 蘅笠闭着眼慢慢数着,一直数道了:“三……二……”后,突然停住,又顿了几秒,才终于郑重地说出“一”,然后缓缓转过身来。 令蘅笠惊讶却欣慰的是,他放眼一数,面前之人居然还是整整一百人,一个都没少。 蘅笠不放心的又问了一遍道:“确定没有人要离开吗?我蘅笠言出必行,此时离开者,不算逃兵。” 蘅笠话音落罢,仍旧没有一个人动弹,只有一百双坚定的眼睛。 这一百双坚定的眼睛中有的,既是对保家卫国的无怨无悔,也是对台上将领的绝对信任。 虽然蘅笠才来了思恩军民府不过寥寥数十日,但他已经用他的品行,获得了所有将士的尊崇与服从。 在这样交付生死的情谊之中,蘅笠没有说出那个既轻飘飘又疏离的”谢谢“二字来,而是从一旁的剑架之上猛地抓起自己的佩剑,对着众人双手抱拳行了一个有力的礼。 “众位兄弟肯将性命赋予家园、赋予家国,此等豪情壮志,蘅笠佩服! 那今日,我们就算无法从敌营回来,生命也不是被低劣的敌军了结,而是我们自己为了家国,自愿选择牺牲的!” 之后,蘅笠又问道:“在场诸位兄弟中,上有父母的请上前一步。” 蘅笠话音一落,众将士都有些摸不清头脑,但还是按照蘅笠的吩咐,有父母的都上前一步。 这时蘅笠对着峦枫微微一颔首,峦枫当即会其意,快步走到一边,搬出一个箱子来,一打开,里面居然全都是金条。 峦枫抓了一把金条起来,给每个出列的将士手中都塞了一条。 之后蘅笠又问道:“在场诸位兄弟中有家室的请上前一步。” 又有一些将士站了出来,就算是之前已经领过金条的,这次都照样又得到了一根金条。 分完后蘅笠再次问道:“在场诸位兄弟中有孩儿的请上前一步。” 这次站出来的人更少了些,但此时几乎人人手中,都起码有了一根金条。 将士们捏着金条,虽然有些惊奇,但感激之色却是溢于言表的。 等确认过没有将士漏领后,蘅笠才接着开口道:“请众位放心,这些金条都是我自掏腰包,绝对没有动官府的一金一银,你们尽管踏实地收着。 此外,这金条不是众位的买命钱,也不是你们一旦牺牲后的抚恤金,就只是我蘅笠个人对诸位家人的感激之情。 蘅笠感谢诸位的父母大义凛然地献出自己的儿子,妻子献出自己的丈夫,儿女献出自己的父亲。 虽然今夜必是险象环生,但我蘅笠保证,一定会带你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回来,还给你们英雄的家人,还给这片英雄的家国之土!” 蘅笠说得一字一顿,每个字眼都清晰洪亮,说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坎中,像是一星炬火般,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熊熊烈火。 蘅笠说完这句话,所有的将士皆不约而同地振臂高呼道:“我等誓死追随蘅佥事!我等誓死追随蘅佥事!” 在一片让火把的光辉都为之颤动的呐喊声中,蘅笠高高举起了佩剑,朗声命道:“众将士听命!目标深入敌营本部,出发!” 言毕,一百名将士同时翻身上马,掉转马头,背离自己故土的方向,背离自己温馨的家园,向着营外,向着城外,向着敌人的心脏,一往无前地奔驰而去。 蘅笠本来已经翻身上马,马蹄都已经抬起,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忽而又跳下马,快步走回方才装着金子的箱子,从中拿出一根金条来,装进怀中,才再次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我差点忘了,我也是有家室的人,我也有一个将自己的爱人送来战场的,甚至自己也在战场上奋战的,英雄的女孩。 想到这里,策马疾驰在夜风中冷气刺骨的蘅笠,突然心中一暖,脸上露出一抹极淡,却极欣慰的笑意,忍不住拍了拍怀中的金条确定它还在。 她最是个斤斤计较的小家伙了,若是让她知道少了她的一份,指不定又要如何吵闹呢。 清晨的庆远府指挥使大营。 一个侍卫拉开帐门,刺眼的晨光得了空便往帐里钻,刺得帐内在昏暗中待了一夜的众人眼睛生疼,皆用手背挡了挡眼睛。 唯独婉妍好像是丝毫没有感受到光线似的,仍旧握着笔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的图纸,嘴里还小声地念念有词,时不时在图上绘上几笔。 207 永无意气素霓生 唯留朱颜缀 蕙质兰心千秋岁(2)(二更) 唯独婉妍好像是丝毫没有感受到光线似的,仍旧握着笔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的图纸,嘴里还小声地念念有词,时不时在图上绘上几笔。 别说是王毅平等人,就是最熟悉婉妍的管济恒此时都满心震撼:整整两日了!整整两日了!婉妍怎么能整整两日不休不眠,还能这么如此精神气十足啊! 这几日其他人虽然也是昼夜相连地奔忙着,但是起码也会换着休息个把时辰养养精神,就这样他们都觉得体力极度不支了,此时一个个连基本端正的坐姿都维持不了,不是靠在椅子上,就是撑在桌子上。 唯独婉妍,整整两天两夜,一分钟都不曾休息过,就是吃饭时都在研究战策,每天不是研究兵器,就是研究阵法,吃住全在指挥使大营。 甚至连修缮城墙和清点兵马这种她已经分配给其他人的事情,她都必要亲力亲为去查看或者给出些极为实用的建议。 可她还是一副精神抖擞,好似永远都不会累的样子。 这时,蓝玉从帐门外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女,手中都端着木质的小托盘。 众人一见蓝玉进来,顿时都欢欣鼓舞起来。 蓝玉是这段如地狱一般的生活中,唯一一个能带给他们快乐的人。 因为蓝玉见他们每日都如此辛苦,总是费心费力地变着法子给他们做一些既可口无比,又很有营养的菜肴。 此时蓝玉端着盘子款步走来,径直走到婉妍身边,伸手将其中的瓷碗端出来,放在了婉妍身边。 这只瓷碗是蓝玉从京都的宣府拿出来的,一路小心翼翼地从京都带到了蜀州,又带来了绥州,生怕婉妍用外面的碗不干净。 侍女们也纷纷走到各位大人的身边,将木盘中的小碗拿出。 累了一夜的众人一瞧,都端起碗大吃了起来,瞬间觉得这鲜美至极的粥品直接暖了全部的肠胃,将一夜的疲倦都赶走了。 今晨蓝玉做的是白果干贝三鲜粥,从辰时便开始准备,一夜不眠地盯着火,文火熬了两个半时辰,一夜无休无眠,方能做出如此鲜美又软糯的粥点来,想着给婉妍养养胃。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管济恒已经一口将碗中的粥喝了个干净,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边忍不住赞叹道:“蓝玉姑娘您的手也太巧了吧!一碗粥都能做得如此鲜美绝伦,完胜山珍海味、八珍玉食,实在是太厉害了!” 极少对人许以褒奖的许有良闻言都赞道:“管员外郎所言极是,老夫我活了这一生,还从未见过如蓝姑娘一般蕙质兰心之人!” 一时间,整个指挥使大帐中四处都是小声或大声的,对蓝玉的赞美与夸奖。 实在是这段时间蓝玉的所作所为众人的看在眼里,很难不赞她一句蕙质兰心。 婉妍一听众人都夸蓝玉,心里又是喜悦又是自豪,从图纸中抬起头来,笑道:“那是自然,我蓝玉姐姐可是这世界上最完美的女子啦!” 蓝玉听着这满屋子对自己直白不加修饰的夸赞,心中却不喜反而苦涩地难以言表。 最蕙质兰心吗? 是啊,就如那词中所写,我这一生的命就是,永无意气素霓生,唯留朱颜缀,蕙质兰心千秋岁。 “蓝玉多谢各位大人溢美称赞,自认德不配誉,不过是瞧着众位大人日夜辛劳为国,小女子无能为大人们分忧,便做些分内之事罢了。” 蓝玉坐着微微颔首,双手叠在身侧行了个礼,极端庄优美地微笑着道。 说完又对身后的侍女轻声吩咐,让她去为各位大人添粥。 “姐姐你可真是太谦虚啦!这段时日要是没有你,我指不定能不能撑得住呢!”婉妍边端起粥碗,边真情实意地说道。 “你个小馋猫呀,”蓝玉笑着嗔怪道:“不就是给你做了几顿饭罢了,竟就这样夸张起来了。” 婉妍手上用调羹搅拌着粥,却撇着小嘴反驳道:“姐姐对我而言,才不是做饭那样简单呢!” 边说着,婉妍突然停了话头,舀起满满一调羹的粥,又伸到嘴边轻轻吹了吹,却没有送入自己的嘴中,而是突然伸到了蓝玉唇边。 蓝玉被婉妍突如其来的喂食惊了一下,头脑发蒙之际,嘴巴已经抿下了一口粥。 婉妍举着粥勺笑得眼睛如波光般晶亮,拿起帕子小心翼翼帮蓝玉拭了拭嘴角沾上的一点污迹,声音温软道:“你忙了一夜,定是自己还一口未吃吧。” 蓝玉看着婉妍,心底突然像是被甘蔗捅穿了一般。 既空落落的似有什么东西漏出,却连伤口都甜甜的。 此时蓝玉心中只有一个困惑:父亲,您只说要我这一生毫无保留地为她倾尽所有,却从未告诉过我,她原来也会对我,有所回应,有所回报啊。 婉妍又喂了蓝玉几口,才自己一仰脖子把剩下的粥一口气喝完,拿手背抹了抹嘴,又转头投入到布阵的研究中去了。 就在蓝玉意识朦胧地收了碗,准备起身离去时,婉妍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转过身来,轻轻拉住蓝玉的袖子,身子挪着往前凑了凑,爽朗地笑道:“姐姐我刚刚忘记说完了。 你对我而言,才不是做饭那样简单呢,只要你在,只要有你相伴,我就已经很开心,很安心啦。 在这段备战的时日,虽然真的很苦很累,脑子里的弦都要崩断了。 但是只要我一想到你和管济恒在我身边,蘅大人就在不远之外与我一起为了一个目标奋斗,我就觉得,这段苦涩的岁月,我竟将其甘之如饴。” 婉妍一字一句说得珍重,将自己心底所有的爱,所有的感激全部凝聚在了这一句话中。 蓝玉轻轻笑着,只觉得婉妍拉住他袖子这一下,简直拉住了他的心弦。 “我很荣幸,很荣幸。” 蓝玉柔声说道,一双秀美的眸子弯成了两道晶莹的月牙。 就在这温情的时刻,帐门外忽然闯来了一个侍卫,急匆匆地就往进跑,甚至忘了在门外请安。 “好……好消息!!蘅佥事大败敌军!思恩军民府大捷啊!思恩军民府大捷!” 208 执天命者 自当替天行道(1)(一更) “好……好消息!!蘅佥事大败敌军!思恩军民府大捷啊!思恩军民府大捷!” 话音一落,帐内不少向来冷静沉着之人都登时拍案而起,高声急急问道:“此话当真!” 侍卫喜得脸上都开了花,边欢呼着回答边连连拍大腿道:“军机大事,小人怎敢玩笑,自然是千真万确的!是前方的战报正向绥州布政使司传达,路过咱们庆远,我们方知,立刻来报!” “太好了!”婉妍忍不住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振臂高呼。 思恩军民府守住了,那庆远的正前方就算是保住了,无疑是大大缓解了庆远府前后夹击的艰难局面! 庆远府原本九死一生的战局,此时无疑多了几分希望。 这场胜利就像一场天降甘霖,洒满了这干旱已久的土壤,让沉寂憋屈了太久的,就像埋在土壤中的种子一般的众人,心中的希望就像春日竹笋一般疯狂生长。 就在一片欢呼声,祝贺声中,一个大人朗声问那侍卫道:“喂,你可知道思恩军民府是如何击退敌军的?” 那侍卫好像正等着这问题呢,立刻激动地要讲述起来:“要说这思恩军民府能取胜啊,那蘅佥事的功劳绝对是最大的……” 一听到蘅笠的名字,婉妍当即站了起来连连摆手,让众人停下喧嚷,好能听得更清楚些。 等所有人都鸦雀无声地看着那侍卫,等着听他讲时,那侍卫反而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手指紧攥着裤缝道:“这……这小人也是从思恩军民府来送信的侍卫那里听来的啊,不一定完全正确…… 反正就是说啊,在两军大举进攻的前日夜里,蘅佥事带了一百将士,杀入了驻兵五万的敌军大营深处! 听闻他们皆着白色披风,在黑夜里十分醒目,能够很清楚地分清敌友,方便在偷袭时无所顾忌地快刀斩杀敌军。 他们杀入敌营后,那些安南人还在呼呼大睡呢,不少敌军被我们的将士直接砍死在梦里,其他惊醒起来的安南军,要么是仍旧迷迷糊糊以为在做梦,要么是连武器都找不到只能束手无策地被一剑取了性命。 咱们的将士足足在敌营里尽情砍杀了近大半个时辰,安南人才终于整顿好准备迎敌,谁知咱们的将士见好就收,已经开始撤啦。 然而安南人急了,自是不甘心让咱们的将士就这么走了,立刻调集了全部士兵,还架着几头小山那么高的战象挡在营门口,不让咱们的将士走。 眼见着两军将士就要正面相抗之时,只见敌营最核心的粮草大帐忽然浓烟滚滚,再一瞧只见蘅佥事一人骑马拿着火把从滚滚浓烟中冲出,那英姿飒爽的风采竟然让敌军都大吃了一惊,之后才立刻急急忙忙调了人去救火。 而后蘅佥事面对这四面敌军的包围,非但没有着急惊惧,反而大摇大摆地骑着马把敌营左右都转了一圈,确定没有自己人遗落在敌营中后,才把拿着的火把冲着敌军的战象随手那么一扔。 各位大人们你们说也真是奇了,蘅佥事那样不紧不慢地在敌营中巡营一圈,那数万的将士竟就在一旁眼睁睁看着,竟然无一人敢上前来阻拦! 据当时和蘅佥事一同冲入敌营的兄弟们说,当时蘅佥事看似沉着平静,实则身体周围散发着极强的决力场,压迫得几万敌军竟无一人能靠近! 而蘅佥事丢了那火把后,几乎是一瞬间敌军的战象脚下竟是火海四起,就仿佛有如神助一般! 安南人的那蠢笨又抗打的战象的蹄子下,不知枉死了我军多少将士的性命,谁知那畜生居然如此怕火,经蘅佥事这么一闹,那些战象顿时就像是踩到了钉子一样,一个个都发了疯似得乱蹦乱跳,把背上的象奴甩出去天高不说,还在慌乱中生生踩死了不少安南人! 这一下可真是太解气了,也算是给我军那些死在象蹄子下的将士报了仇啦! 之后蘅佥事趁着敌军打乱,带着将士们一同冲出了敌营。蘅佥事更是确定没有少一个将士后,才最后一个掩护着众人离开了敌营。 等他们安然回到城内后一点数,才发现蘅佥事带走的那一百将士全数归来不说,还无一人受重伤,只有三十来个人受了些皮外擦伤!” 听到这里,这小侍卫再也无法说下去,只因帐内的惊叹赞美之色已经完全盖过了他的声音。 “啧啧啧,这蘅大人了不起呀真是太了不起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大人,像是大拇指收不回去了一样,举着绕了好几圈,惊叹的口气将茂密的白胡子吹得起起落落。 这次婉妍没有打断众人的吵闹,她已经听痴了。 不知是这小侍卫讲得生动还是因何,婉妍现在满脑子都只有蘅笠纵马冲出烟雾的那一幕,清晰又真实得仿佛当时的她自己也在现场一般。 她甚至可以想到蘅笠猛地一拉缰绳,马儿嘶鸣一声抬起前蹄,扬起一圈飞扬的尘土。 而蘅笠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着又淡漠,就像他身后的浓雾一般沉冷,在操纵万物的同时,又睥睨万物。 等众人的赞叹声越来越小,小侍卫才终于能接着讲了下去。 “不过虽然蘅佥事带着众将士夜袭取胜,打了敌军一个措手不及,然而也彻彻底底惹恼了敌军。 第二日天才刚刚亮,安南那个什么封了爵的陈将军就带着整顿了半晚上的军队杀到了城下,二话不说就在城下大声叫骂,据说言语极其难听小人就不在这里重复,免得污了各位大人的耳朵。 但他们叫骂的内容无外乎说蘅佥事厚颜无耻,趁夜偷袭,并非君子之举。 当时城内人听敌军这样侮辱诋毁蘅佥事,一个个都气得暴跳如雷,恨不得立刻打开城门出去冲杀一番。 谁知蘅佥事却完全无动于衷,不论敌军如何叫骂,蘅佥事就是闭门不出,也不露面,安然地坐在城墙之内悠哉悠哉地喝着茶。 209 执天命者 自当替天行道(2)(二更) 谁知蘅佥事却完全无动于衷,不论敌军如何叫骂,蘅佥事就是闭门不出,也不露面,安然地坐在城墙之内悠哉悠哉地喝着茶,听他们骂到难听处时,竟还能泰然地笑言他们使者的天权官话奇怪。 后来安南人一直骂到了正午,在大太阳下又热又晒、费嘴费舌骂了大半日,却连蘅佥事的面都没能见到。 这被骂之人无动于衷,而骂人之人却越骂越气,越来越上头,最后彻底昏了头,居然在将军的带领下,一步步向着城墙靠近,准备强攻取城,逼蘅佥事露面。 结果,最精彩的来了!就在他们一步步无意识地逼近了一段距离后,却见整个军队四周骤然出现四道通天的结界! 敌军一看不妙,却也没有慌乱,毕竟安南军队中拥有决赋之人也不少。 谁知任凭那几千拥有决赋之人如何卖力,都无法撼动那结界分毫。 要知道那结界可是由蘅大人和峦枫峦大人二人联手,用尽所有的决力才建成的,可以说是牢不可破。 不过这也正是为什么蘅大人避而不战的原因。 就在安南人像笼中雀一般开始慌了神时,突然感到脚下的地面一阵摇晃,定睛一看也并无什么异常,后来还是全军都屏息凝神,才听见了脚下传来嘶啦啦的声音。 然而那些安南人还是没搞清楚缘由,但是这也不重要了,因为下一秒啊,他们脚下的地里就炸开了成千上万颗火药! 那一串串的火药把安南的军队、战象、战车全都炸上了天,把那天空都染成了血肉模糊的红色。 原来那些火药是蘅佥事自到达思恩军民府之日起就昼夜不眠,终于研制出的一种可以埋在地里,引线一直连通到城内,从城内点燃引线就可以引爆的一种土火药。 而在安南士兵大举进攻的三日前,蘅佥事就已经着人在夜里偷偷出城,埋在城外十里处的泥土里的。 据说那一日啊,漫天飞溅的血肉比天上的骄阳还要刺目,安南人的哭嚎声、惨叫声,牲畜的嘶鸣声、悲啼声像是洪水漫过了城墙一般,浸透了城内每一个人的耳朵。 但没一个人感到怜悯,只觉得整整五个城池尽数被屠戮的血仇,就这几万人的安南人命,实在是不够还的。 据当时在城墙上的侍卫描述,看着城墙下的惨状,蘅佥事平静地看着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好像他还自言自语了一句什么‘逆天行者,天将亡之;天若未察,执天命者,自当替天行道’。 之后安南自然是一败涂地,除了零星不到一千人死里逃生外,几乎全军覆没。 这时浑身已无分毫决力的蘅佥事却出了城,带着将士们将剩下的残兵败将也尽数赶尽杀绝。 蘅佥事说:‘后面就是庆远府,一个人都不能给放走。’ 就这样思恩军民府在蘅佥事的带领之下,用寥寥几千人的守城军,全歼了敌人五万大军! 思恩军民府脱离危机后,全城百姓载歌载舞了整整一夜,都说蘅佥事绝对是战神降世,说不定上辈子是无上圣尊坐前的侍卫呢!” 侍卫话音一落,指挥帐内当即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震惊赞叹之色,虽然从未曾与蘅笠谋面,却已然能在心中勾画出蘅笠高大的英姿,将蘅笠当作自己心中真正的英雄! 就在这时,也不知道是谁小声喊了一句“蘅佥事威武!”,整个大帐内瞬间爆发出齐声的欢呼“蘅佥事威武!蘅佥事威武!” 这呐喊声一直持续了许久,直到众人都喉咙哑到无法继续欢呼后,才终于停了下来。 虽然庆远府所在一道峡谷间,土壤湿润松动无法埋火药,无法点燃引线,蘅笠的战略对庆远而言并无特别的借鉴之处,但众人仍旧兴奋得不可遏制。 除了因为思恩军民府保住了,就是保住了几万百姓,也保住了庆远府的前方外,还因为蘅笠创造出的奇迹让低迷了半个月的他们看到,以千人对万人,是真的有希望的! 真的会有人,能以一己之身,敌过千军万马。 就在帐内一片其乐融融的兴奋之时,又一个侍卫突然大喊着冲入帐内,又是连请安都没能来得及。 不过与上次不同,这次的侍卫带来的,可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报!安南的五万大军已从安阳府方向全速向庆远府开来,预计今晚便可在城外八十里的高地安营扎寨!” 这声呼喊就像是一盆冷水一样,瞬间将沸腾的大营瞬间浇灭了。毕竟思恩大捷是思恩摆脱了危机,而庆远的危机,也就是他们自己的危机。 方才还在欢呼祝贺的众人忽而都哑口无声,一个个的眼神都落在了婉妍身上。 然而婉妍连丝毫的吃惊与紧张都没有,仿佛这一切早在预想之中。 “诸位不用如此吃惊,这一天不是早晚的事嘛。” 婉妍轻快地笑了笑,想要让紧张的众人放松一下,但自己的身子却是突然坐的笔直,拿起了桌上自己涂涂抹抹了几日的纸张道:“既然兵临城下,那我们今日就来安排一下守城计划。” 急虽急,但是在下命令之前,婉妍还是要给众人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计划。 毕竟这些命令都是要众人卖命为之,只有让所有的将士真正信服了将领的命令,才能在战场上坚定地践行。 在风起云涌的战场之上,一丝一毫的怀疑都是致命的。 “我知道现在诸位都在怀疑,毕竟根据前几场战役来看,安南军队的习惯时在一城外安营扎寨后的第一日先不大举进攻,而是让大将叫阵,既能试探对方的实力,又可以让己方的军队在长途跋涉行军后休整一日,第二日才大举攻城。 但这次情况有变,毕竟如今思恩军民府大捷,切断了敌军南方的补给线,而留守钦州、梧州、太平府等陷落城池的安南军队自是不会抛弃卖命打下的城池前来支援。 另外黔军正在从北而来支援庆远,随时都有可能在安南军队与我庆远守军僵持之际,从后攻之,使安南这五万军队陷入腹背受敌的不利境地。 210 角声响起 庆远保卫战 (1)(一更) “另外黔军正在从北而来支援庆远,随时都有可能在安南军队与我庆远守军僵持之际,从后攻之,使安南这五万军队陷入腹背受敌的不利境地。 因而安南军队如今最好的方法就是快速拿下庆远府后,再重新攻打虽然取胜,但已然元起大伤的思恩军民府。 之后安南人若要再守这已得的这七座城,便不是困难之事,毕竟这七座城已在天权的最西南境,与安南藩属接壤,可以源源不断补给增兵,反而比天权不断从各地派兵支援更便捷快速,就有极大可能熬到与皇上谈判。 哪怕安南胡氏最后能套走天权的三座城池,那安南此行便是不亏。 所以我料定,明日一落脚,安南军队就会直接大举攻城。 而我军只要能守住两日,思恩军民府的援军应当就能赶来稍解燃眉之急;七日后,黔军就能赶来,将他们赶尽杀绝!” 婉妍慷慨激昂地大手一挥,将整个战局都有理有据讲了个清楚,然而在场之人却没有一个感到轻松,反而神情都更凝重了不少。 “宣侍郎您这是哪里来的乐观,用五千守军守城两日,才能等到思恩那区区几千兵马,之后还要再守城起码七日!七日!” “是啊,这七日谈何容易?我们到底用什么守?” 不少人都大着胆子反问了起来。 这要是在平日看着他们一个个都是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婉妍早拍着桌子跳起来嚷嚷了。 但今日,婉妍丝毫没有生气。 恐惧,是人面对危机时的生理本能,没办法忽视,也不能逃避,也不该被嘲笑。 只因这恐惧,就和勇气一样,也是人的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一种打开奇迹的手段。 “各位大人先冷静些,我这就来说一下守城计划。”婉妍温和地笑着,沉着而冷静。 “咱们兰防城一共有城门四道,即东南西北四门。敌人率军少说五万,我们守城五千人,敌人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最大优势就是悬殊的人数比,所以定会努力将我军所有无几的兵力再次分散开来,在我们无暇兼顾的同时还能将人数差拉开更大,所以东南西北四扇门应当都会面临敌军的进攻,我们要兵分四路守住每一道门。 四道门中,绥华门面朝南,直对思恩,是援军首先到来之门,也是安南大军要绕城而行方能到达的门,应当并非敌军首要的攻击目标,所排兵力应当不会是重头,所以在绥华门,我军排一千三百守军,由王毅平指挥使率领。” 听了婉妍的安排,王毅平心中本有不服之心,毕竟他的年岁比婉妍等人都大出不少,显然是长辈,竟然非但没有扛起大梁,反而被分到去敌军最少的城门,带的兵却不少,这让王毅平脸上登时一红。 这时婉妍接着道:“但是王指挥使您可千万不能大意,这绥华门虽是敌军最少之所,但是城防却也极为薄弱,城墙城门老旧失修,许大人虽已尽最大可能修缮,然而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在战场上极易被敌军逼近突破。 您是我们中战场经验最丰富的将军,也只有您能将攻守节奏把握得当,不至于让敌军有突围的可能。” 婉妍说完,将军令牌双手捧给王毅平。 婉妍这话一出,王毅平的心当即舒服了不少,当即双手拿过令牌,中气十足地应道:“王毅平得令!宣侍郎您就放心将绥华门交给我吧!” 婉妍笑着点了点头,接着道:“定南门面朝西,城门外场所广阔,是排兵布阵的极佳场所,因而敌军数量不会少。定南门就由管员外郎率领两千守军守住,在麒麟的红莲业火面前,所谓精妙的阵法不过是死得更花哨一点罢了。而百里旷野,也很适合红莲业火纵火燎原。” 边说着,婉妍已经把军令牌拿了起来,管济恒当即接过,对着婉妍邪魅地眨眨眼睛,又拍了拍自己胸脯道:“你的西门,就由我守护~” 婉妍翻了个白眼并不理他,接着面朝蓝玉道:“蓝玉姐姐,那这云安门就交给你了。 云安门面朝东面,城门外不出二十里就有层层天堑,多山多岭,既是兰防城的天然屏障,又为敌军安排弓弩手与埋伏提供了地利条件,所以云安门外的山形对攻城和守城都是一个挑战。因此云安门应当也不会是敌军的押宝之门,但因守城困难,排兵一千二百人。” 婉妍话音刚落,今日宣侍郎排兵布阵时的第一个反对声音出现了,随即又立刻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简直连成了一片。 “宣侍郎您没开玩笑吧?蓝姑娘也要上战场?” “宣侍郎您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们啦,虽然我等却是没有您、王指挥使和管员外郎骁勇善战,也并非将才,但也总比蓝姑娘一个柔弱女子强些吧?” 众人从未见过蓝玉出手,又见她举止端庄而高贵,对婉妍更是体贴入微,都以为她是婉妍哪个名门望族亲戚中的远房姊妹,如今见她居然都要上战场,自是吃惊不已。 婉妍听众人叽叽喳喳吵嚷起来,正要打断他们恢复秩序,就听见蓝玉先开口了。 “妍儿,你这个安排我也不同意。” 蓝玉说的是反对,笑得却是温婉,声音却是柔和。 一听正主都发话了,众人顿时得了意,一个个都连声道:“是嘛,就是不合理啊!” 在一片附和声中,蓝玉平静地把话说完了。 “分给我一千二百人实在是浪费了,实则八百人,足矣。” 八……八百人!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把众人都惊了个目瞪口呆。 只有婉妍丝毫不震惊,蓝玉是怎样的实力,她虽未能了解全貌,但在数次见过蓝玉出手后,却也知道蓝玉不论是武功还是决力,都强出自己太多太多。 但婉妍仍旧不松口,坚持道:“不行蓝玉姐姐,虽然你决力出众,在山间这样狭窄、不适宜群战的地形中,有很大优势,但是这样的优势在人数的巨大悬殊中也不能起决定性作用!” 211 角声响起 庆远保卫战 (2)(二更) “虽然你决力出众,在山间这样狭窄、不适宜群战的地形中,有很大优势,但是这样的优势在人数的巨大悬殊中也不能起决定性作用!” 蓝玉认真地听完婉妍的分析,仍是微笑的模样,口气却是坚定而执着的。 “八百五十人。” “姐姐!”婉妍急了,也不容蓝玉再多说,已经将军令牌强行塞进了蓝玉手中。 “一千一百人,就这样定啦!” 蓝玉的心思婉妍怎能不知,只要她少用一个兵,自己这里就可以多一个兵,多一分安全。 同时蓝玉也知道婉妍的脾气有多执拗,这时候再和她多说已然无用,只得拿好令牌点头允了,心想自己要快点结束云安门的战斗,尽快去支援婉妍。 最后,婉妍把小旗子落在了面朝正北方的靖城门。 “那最后就只剩下的靖城门,就由我来守,我带一千人。 剩下九百四十人,就排在兰防城的街巷中,一旦四个城门中的任何一个城门失守,敌军涌入城内,一定要看准时机疏导百姓逃出城去,能多保住一个百姓,就要多保住一个百姓!” 婉妍把自己的任务已经尽可能说得云淡风轻,但却丝毫不减众人的震惊。 带一千兵马,守靖城门! 这是在开玩笑吗? 这靖城门面朝北面,是直面敌军赶来的方向不说,城墙城门又是四个城门中的老旧之最,城外地形平坦,多树林易隐蔽。 总之不论从哪个方面看,就是让在座随便一个人看,这靖城门无疑都是安南军队的最佳进攻地点,是兵力最强、火力最盛的地点,也是最有可能失守的城门。 婉妍定会把把最艰难的地方分给自己,在座的所有人心里早就想到了。 但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婉妍在分配兵力时,居然会给最艰难的地方分配最少的守军! 婉妍说完,就已经将令牌拿在了手中,众人反而面面相觑地不知从何说起。 婉妍似是看穿了众人的怀疑,挥手轻快地笑道:“各位大人放心就好,我定会尽我全力确保靖城门安然无恙。” 说完,婉妍的脸色忽而正色了不少,又从令箭桶中抽出了一只军令牌,这次她把这只令箭递给了负责管理靖城门守军的大人刘正。 “刘大人听令,明日等我带军出了靖城门后,你就将城门紧锁,在我们获胜收兵之前,不管是谁想要进城,都不得开门! 凡临阵脱逃溜回城内者,你无需报告,当即斩首于城门! 若我们没有战胜敌军,你立即再调城内二百守军来死顶城门,无论如何都不要开门。” 刘正一听,当即行礼领命道:“是!下官领命。” 说这刘正就双手伸出准备接过令牌,谁知婉妍却还没松手,双目紧盯着他重复了一遍:“切记,是所有想要进城的人,都不能开门;所有溜回城内之人,都要立斩不赦。 这个所有人,也包括我。 我已经休书一封寄给家父,言明自己若作逃兵,便是辱没了白泽宣氏一族的千年门楣,本就该立斩,所以刘大人只管秉公执法就是,家父那里只会感激刘大人扫除家族孽障,绝不会有怪罪记恨之意!” 说完,婉妍才一松手,令牌直接直直掉入了刘正的手中。 这听起来轻飘飘的一番话,其实背后蕴含的真实意思却沉重无比。 明日只要婉妍一出城门,就只有两个结果等着她。 要么大败敌军城门打开,她可以活着回来。 若一旦要是为敌军所败,那她就只能是战死在城外或被斩于城内,总之再无一线生机。 在座的所有人这次再也不会怀疑婉妍是在开玩笑了,毕竟她连自己败回城内的退路都被自己给活生生切断了,是真的下定决心与兰防城,与庆远府共存亡了。 在这样的家国大义面前,虽然众人都不忍心婉妍如此,却也没人在劝阻,就连蓝玉和管济恒,都只是坚定地看着她,默默从令箭筒中各自抽出一只令箭,递给各自城门的负责人。 安排完任务,婉妍再一次扫视一圈众人。 这些人无视过她,轻视过她,也被她哄得团团转,被她气得直跳脚,甚至他们的至亲家眷还被她关在知府里。 虽然他们按辈分都是婉妍的叔叔辈,甚至爷爷辈,但平心而论,婉妍从心底里,并不尊敬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是大部分人。 婉妍觉得他们贪生怕死,觉得他们自私自利。 但是这一次,这一刻,婉妍的目光中,却只有厚厚的敬意,只因明日此时,他们也都是在战场上为了守护住更多性命而牺牲自己性命之人,是将自己的身体护住天权的领土之上,代替它,受敌人铁蹄践踏之人。 而近日这一别,对他们中的许多人来说,甚至对婉妍来说,都不仅仅是生离,更是死别。 婉妍一向自诩有泪不轻弹,可此时却暮然红了眼眶,任晶莹的泪珠在眼眶边打着转,却强令它不准落下。 今天的她不是宣婉妍,是这场庆远保卫战的主帅。 “诸位都去再准备准备吧,明日天一亮,安南贼人估计就要杀过来了。” 眼见着众人的目光都看着自己,婉妍晃了晃胳膊,竭力让口气更轻松些。 寂静的几秒钟过后,才有人站起了身,对着婉妍行了个礼,转身准备离去。 就在众人抬步准备离开之际,婉妍突然又高声道:“诸位大人请再等一下!” 众人闻言,都停步回身,看着婉妍等下文。 婉妍郑重地看着众人,对着所有人恭敬地行了个礼。 “祝各位好运,祝庆远好运。” 第二日寅时,天还一片漆黑之时,婉妍就已经醒来穿戴完毕,帮着蓝玉穿铠甲。 在人生中的第一场,也极有可能是最后一场大战的前夜,三日不眠不休的婉妍睡得很安稳。 凌晨醒来准备之时,心中的紧张之感已经随着周身恢复圆满的活力渐渐淡去。 在和蓝玉分别,各自前往各自的城门之前,婉妍的心中就只剩下了愧疚。 212 烈火燎原 一门万将(1)(一更) 在和蓝玉分别,各自前往各自的城门之前,婉妍的心中就只剩下了愧疚。 如果那日在酒楼,自己没有把蓝玉带回家,那今日,蓝玉不管生活多么不幸,都不至于身在战场之上,即将直面千军万马。 “蓝玉姐姐……” 在临分别之际,婉妍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歉意,小声唤道。 然而还没等婉妍说下去,蓝玉已经先一步拿过了话头。 “什么都不要想了。” 蓝玉温和地笑着摇了摇头,还是平日里那副平静又柔和的模样,仿佛下一刻不是要上战场浴血厮杀,而是要去厨房为婉妍洗手做羹汤了一般。 “兰防城内,再见。” 蓝玉笑着轻轻拍了拍婉妍的手,转身坚定地走去,向东边走去,身姿挺拔坚定,丝毫没有往日袅袅婷婷、弱柳扶风的模样。 他怕下一秒,他就不想走了。 和婉妍预期的几乎一模一样,安南军队天才刚刚亮,就直接跳过了叫阵、自报家门这些开战前虽然无用,但是不得不履行的礼节,直接兵分四路包围了兰防城的四道城门。 此时的庆远最高官员,也就是庆远知府许成良,正站在兰防城中最高建筑兰防塔之上,能够清楚地看见围在兰防城四面八方的敌军。 他们就像雨天前的蚂蚁,黑压压密密麻麻的一片。 虽然许成良完全相信婉妍自己的能力很强,也知道蓝玉和管济恒都绝非等闲之辈,但是他们毕竟都毫无实践经验,尤其是,他们都只不过都是些十几岁的孩子。 一想到这里,许成良的心里说不出的忐忑,双目中的痛苦仿佛已经看到庆远沦陷的画面。 就在许成良不安之时,西门外,一个孔武有力的少年身着一袭对襟银铠,腰间缀着的灵巧鳞甲也无法掩盖他健壮的腰身,胸口雕着几朵栩栩如生的花朵,花蕊上还嵌着几颗各色的宝石,整个人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只见他身负一杆九曲雁翎枪,胯下一匹毛色纯正的黑色战马,怀里抱着的银盔顶上系着长长的藏蓝色花瑛。 他仰着身子拉着马缰,摇摇晃晃地一马当先出了城门,懒散之态犹如方才睡醒,完全是一副典型的花花公子模样。 在他之后,陆陆续续跟着出来了一千多甲胄老旧的士兵。 安南军队领头那人一见管济恒出来,当即在马上笑出了声,对身边人问道:“喂?你们瞧瞧那些残兵,不是还没开战吗,怎么就是一副大败之后的模样? 还有那领头的雀儿公子,你们说他像不像咱们国王陛下豢养的那只藏蓝色羽毛的公孔雀呀哈哈哈哈哈哈!” 边说着,那领头的将领便和周围的人已经嘻嘻哈哈笑成了一片,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能被管济恒听得个清清楚楚。 管济恒也不恼,拉着马缰继续不紧不慢地挺进,偏着头看着他们自说自话。 “喂,那雀儿公子!”安南的首领不甘寂寞地唤道,“看你这模样,定是刚从花楼里出来吧。你快给兄弟我说说,这兰防城内哪家花楼最好,等待会破了城,我们也去试试这庆远的姑娘和安阳的姑娘有什么不一样,哈哈哈哈。” 将领此言一出,周围的士兵都跟着齐声应和着,满口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管济恒一听他们存心映射被屠了城的安阳,心中已然怒火中烧,但面上仍是丝毫不恼,似是闻到了什么恶臭一般拿手删了删鼻子前,一脸厌恶地问身边的副将道:“哎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恶臭的口气啊? 啧啧啧这味道真是绝了,就好像细嚼慢咽了一池子大粪一样,啧啧啧,真是令人作呕。” 管济恒抱怨完,还没等那将领再开口,管济恒立刻一副大吃一惊的模样,眯着眼向他看去,对着他朗声说道:“呀!这还有个人啊!?哎呀妈呀这长相真是绝了,瞅瞅这五官咋都这么倔强呢,一个个各长各的,谁也不服谁似的,这给我看一眼就一激灵,哎呦真是提神醒脑啊!这长成这样也挺辛苦吧老哥,佩服啊佩服!” 边说着管济恒还真的抱拳向那将领敬了一敬。 那将领闻言气得登时勃然大怒,从马侧抄起两把三眼板斧指着管济恒怒喝道:“你再多说一句你爷爷你试试!爷爷把你那没长齐的脑袋砍下来喂孔雀去。” 管济恒一听,脸当即阴沉了下来。 之前那人说了那么多侮辱管济恒自己的话,管济恒可以丝毫不以为然,但是这次管济恒是真的怒了。 “你照照你那把砍肉都砍不灵光的斧子,看看自己那个德行。你管大爷把你当个人已经算是抬举你了,你哪里来的无耻狗胆,居然还敢攀扯我爷爷。 我爷爷是无上圣尊亲封的天下兵马大将军,终生守护阿鼻地狱,为人间镇压恶徒,忠勇一世,也是你这种猪狗不如的玩意能攀扯的?” 管济恒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道,眼中依然燃气了熊熊怒火,身子当即坐得笔挺,拉着马缰快步上前几步。 然而那将军丝毫不把管济恒的怒火当回事,仍旧嬉笑嘲讽道:“呦,咱们的小公子害怕啦?你说说这还没开战呢,你就连自己的爷爷都搬出来吓唬人了,这待会真正开战了,你还不得把你家十八代祖宗都通报一遍啊?” “废话少说!”管济恒斜眼怒视着那人,将怀中抱着的战盔双手抱起,戴在了头上,朗声道:“一战便知!” 那将军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战约犹豫了一下。 他自然不是畏惧管济恒,而是他们的总指挥在战前交代过,此战定要从速,莫横生枝节直接攻城。 但是看着面前挑战的花里胡哨的小少年,这将军手里痒痒,实在忍不住,心想一斧子劈死他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便也策马上前,大声回道:“好啊,那就来吧!”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一秒之后,二人就已经厮杀在一起,两军都定神想看看双方的领将是何等风姿,却只能看到长枪与板斧之间电光火石般的碰撞。 213 烈火燎原 一门万将(2)(二更) 两军都定神想看看双方的领将是何等风姿,却只能看到长枪与板斧之间电光火石般的碰撞。 这安南的将军能独领一军,实力自然不可小觑,但是比起管济恒,他还差的太远。 虽然管济恒当年考武考的时候,成绩还不如婉妍和砚巍,但这并不能说明管济恒的武功逊色于二人,就只是因为天权崇尚剑道,武考时也以剑术为尊。 而管济恒,或是说他身后的麒麟管氏一族,几百年都是飞扬在战场上的一面最鲜红旗帜,以更适合马战的长枪为家族最主要的兵器,所以麒麟家族的子弟自幼研习最多的,就是这枪法与兵法,并不以剑术和决力见长。 而管济恒此时手持的九曲雁翎枪,正是麒麟管氏一族在几百年的战场厮杀后,研制出来的一种特殊的长枪,只有自小接受过特殊训练,并常年勤学苦练之人,方能掌握其中要领。 这九曲雁翎枪长一丈一,枪头如蛇形,顶尖而锋利,两侧薄刀,整个枪头长一尺余,枪头下装红缨,杆尾有铁鐏,长为四寸。 这长枪在马战之中,可拦、拿、扎、刺、搭、缠、圈、扑、点、拨、舞花,变化多端,出枪奇快。 在对阵中,由于九曲雁翎枪枪杆较细,抖动时枪头颤抖不停,使人难以捉摸枪尖戳处,而枪头下的红瑛簌簌颤动,更是使人眼花缭乱。 管济恒作为管大将军的独子,麒麟家族的当代独苗,虽然为人懒散贪玩,但自幼便受到了异常严格的训练,如今枪法已然了得非常,自然不是这随便一个叫不上名字的将领可以挡得住的。 所以不足三十个回合,那将领已经十分招架不住,纵马节节倒退,眼看着自己已经被逼上了绝路,那将领正想高呼:“来人……” 结果才刚刚说出两个字,就被管济恒的长枪一枪刺入喉头,鲜血当即迸发而出,打湿了胯下战马的马鬃,眼神也瞬间涣散开来。 管济恒了结了那将军,但他丝毫自豪之感都没有。 真正的神兽麒麟杀死了一条乱吠的狗,又有什么好自豪的。 “我管氏一族,世代为将已有五百余年,岂能容你随便玷污取乐的。” 管济恒冷冷道,手下一用劲,当即将那将军刺下马去。 安南的大军见主帅已死,当即大怒,副将大手一挥,成千山万的兵马当即向着孤身一人立在旷野之上的管济恒冲来。 彼时天权的将士因听从管济恒的安排,还站在城门外几里地的位置,此时眼看着敌军向着自己的主将包围进攻,一个个连忙纵马疾驰上前护将,却也赶不上敌军飞驰赶来的速度。 眼看着乌泱泱一片的敌军策马疾驰而来,身后扬起的尘土遮挡住了天的颜色,孤身立在两军之中的管济恒却丝毫不慌,沉着地看着敌军,在嘴里念念有词小声嘀咕着自言自语。 “麒麟族训,麒麟精神,原来如此。”管济恒轻声说着,嘴角竟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可能是因为麒麟一族世世代代为战场而生,为战场而死,因战场荣华富贵,因战场马革裹尸,所以麒麟族人的血脉中,早就有了一份对战场的特殊而又浓厚的情感。 之前管济恒的父亲曾经重伤在家养病,不过短短两个月没能去到战场或者军营中,管将军简直就像是霜打了黄瓜一样,整日寝食难安,脾气却异常暴躁。 直到他回到了战场之上,突然什么毛病都没了,整个人又红光焕发起来。 当时的小管济恒还不理解,战场上又脏又臭还危机重重,稍一不慎便命丧黄泉,父亲因何如此热爱战场。 直到今日,管济恒第一次上了战场,第一次一个人站在千军万马的面前。 但他丝毫不慌,连一丝恐惧都不没有,只因他背后背着的,是他管氏功勋战将家族的九曲雁翎枪。 他心中只有一种沸腾着,近乎狂热的喜悦,还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就好像回到了蓝天的鹰隼,回到了海中的鲸鱼。 “烈火燎原,一门万将。” 管济恒摊开了左手,用尽全身的力气,仰天长啸出麒麟家族的族训。 话音一落,管济恒的背后骤然红光大作,刺伤了在场每个人的眼睛,也让千百匹疾驰的马匹骤然一惊。 等他们终于能够睁开眼睛时,看到了管济恒身后赫然立着一只硕大巍峨的神兽,它嘴下两只雪白的巨大獠牙,眼中都冒着烈火,身披炎炎烈火就像流淌的火焰就像泉流一般萦绕四周,萦绕着它胸口映出的一朵隐隐约约的红紫色莲花 火到极时,竟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黄澄澄。 下一秒,麒麟神兽张开吞吐圣火的血盆大口,至纯的火焰当即向爆发的火山一般喷涌而出,灌溉在了安南人的头上。 这就是三大圣火之一的红莲业火,初代无上圣尊在阿鼻地狱煅烧恶鬼的圣火。 登时,兰防城西门外的旷野之上,烈火像是飞驰的骏马,驰骋在万里疆土之上,将企图践踏它的侵略者们,都燃烧成灰烬。 肆虐的火焰将管济恒兴奋的双眼也映衬成了通红的色彩。 这便是,烈火燎原,一门万将。 如今我,也是这荣耀的万分之一。 管济恒心里暗暗想着,将手中的九曲雁翎枪拿地更紧了些。 一时间,战场上方才还两军对峙的场面下,就只剩下了无数哭嚎和嘶喊声,撕心裂肺,却是战场上最动人的赞歌。 虽然管济恒由于决力有限,不能召唤麒麟神兽本体太久,不过两刻钟的时间,就已经无法再支撑它,奔腾在旷野上的红莲业火也随着麒麟神兽的离开渐渐熄灭。 但是这场战局的局势已然明了,五千多安南士兵死于烈火之中、踩踏之中,还剩下的几千多士兵虽然还是管济恒带领的一千守军的几倍,但他们早已衣衫褴褛、斗志全无,一大半都跪在地上投降求饶,剩下还想再奋力一搏的,也被冲上来的士气高昂的庆远士兵轻松解决。 西门危机,解除。 214 凤凰圣鸟 出于东方君子之国(1)(一更) 西门危机,解除。 而与之相反的东城门方向,相比于管济恒那里的嘶吼一片、烈火燎原,蓝玉所在的东城门云安门外山峦叠嶂,但竟是空无一人,安静得简直令人恐惧。 但距离城门十几里的山口处,却扬起了一道灰蒙蒙的尘障,将整个山谷口完全遮盖住,哪怕是站在山口外一步的位置,却连山的轮廓都看不见。 山口外,一片风平浪静的澄空万里;山口内,一场杀人诛心的人间屠戮。 此时安南的一万多将士都被困在这山谷中,抬头是一线蓝天,举目四望,皆是肃杀之气。 而蓝玉,也就是这诡异而恐怖的一切的制造者,他正站在山谷口,身穿厚重的银质铠甲都无法为他多增分毫的臃肿,反而衬得他愈加清冷,清秀的面庞上凝结出的寒霜与身上的银甲相配,寒光冷到极致。 银甲的缝隙之下,可以隐约一袭湖蓝色锦云文兰缎男式长袍,将他本就修长的身形修饰得愈发端正。 而蓝玉的头顶之上,所有的墨丝借用银簪一根,银冠一座束起,却余下许许多多的英气无处安放。 方才安南大军看着一个面若桃花,身如玉树的公子纵马疾驰出了城门,连战盔都没带时,在大吃一惊的同时又不禁心中好笑,侮辱的话语自然是没少说。 直到看到在蓝玉出门后,大门居然又落下了,再没有一个人出来时,安南人才开始怀疑其中是否有诈。 蓝玉只身出城后,一句话都没说就单枪匹马直接冲入敌阵中。 就在安南将士在被无视后瞬间燃起了怒火,一个个都拿出武器拉紧马缰,准备趁势包围了蓝玉之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蓝玉冲入的敌军方位,正是安南人最强悍、也最引以为傲的,由骑兵和战象组成了中坚力量。 可是在一万多敌军的众目睽睽之下,眼睁睁看着蓝玉冲进来的战马和战象,居然像是着了魔一样要么侧身,要么后退,纷纷给蓝玉让出一条路来。 这一幕要是能在高空中看,那绝对是一番及其壮观的盛景。 甲光向日金鳞开的严密敌阵之中,一绝色少年单枪匹马冲入其中,就好像是一支飞梭从水平方向刺入一段布匹,先是撕开了一个缺口,随后眨眼间便将完整的布匹瞬间从中一分为二。 因为蓝玉的速度过于快,几乎没有人注意到疾驰而过的蓝玉身体两侧,还牵着两道斑斓却又纯净的光辉,像是牵着两串晨露,又像是牵着两道星辉。 就当各骑兵、象兵大惊之下努力想要操纵自己的坐骑之时,却发现自己的坐骑竟像是着了魔一样,定定扎根在原地,一副哪怕脖子被缰绳勒断,也绝不移动分毫的模样。 于是一万多大军,竟然就被一位单枪匹马的少年,策马疾驰从中一分为二,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路向着山谷飞奔而去。 就在安南众人气急败坏地狂拉马缰和象绳的时候,邪门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当蓝玉纵马抵达安南大军后侧的山口之时,所有的战马和战象就像是突然苏醒了一般,一个个都抬起脚步,慢悠悠却坚定地随着蓝玉的身影,一起向着山口而去,任凭它们身上的骑士如何拼了命地想要扯住缰绳,想阻止自己失控的坐骑,却是毫无用处。 步兵们眼看着将军队伍、骑兵队伍都向着山口行进,一部分人不明所以,以为是情况有变也跟着走;另一部分人是看到了全程,但一看城门口安安静静,担心这都是计谋,一会说不定会有大批的守城军杀出来,便也跟着往里走。 于是不一会时间,蓝玉就像是一只领头羊一样,将所有的安南敌军都带入了山口之中。 等所有人都进来后的下一秒,艳阳高照之下,山谷口竟然就那样凭空出现了一道翻滚着沙障,就仿佛一场肆虐席卷荒原的沙尘暴在最繁盛的时刻,卡在了山口一般。 安南的将领已经被蓝玉弄得彻底懵了,再也没有一丁点耐心猜谜,指着蓝玉破口大骂道:“你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妖精到底想干什么!?你要杀就杀、要剐久剐,你在弄这些乌七八糟的业障,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蓝玉一听这话,眉头当即皱了起来,虽无心和他多言,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你这话虽恶心低俗无知到难以入耳,但好歹是说对了一半的。 杀,我是要杀的;剐,我也要剐的。 但是,你先给我讲讲清楚,什么叫,男不男,女不女。” 在说前面的话时,蓝玉的神色还是正常平静的,然而当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蓝玉整个人骤然紧绷起来,把本就明晰地下颚线紧绷成了一条坚硬的直线,微微扬了扬下颚,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对方,眼中霎时凝结起了一阵冰冷的肃杀之气。 很不幸的是,那将领显然实在是很没有眼色,竟能心大到完全忽视了蓝玉的情绪变化,不知死活地心口胡咧道:“这你还要问的吗?你自己照照镜子难道不明显吗?你瞧瞧你那长相,看着是张男人的脸,其实每个五官都秀气得和女人似的!你说说你不是妖精又是什么?” 看着是张男人的脸,却和女人似的…… 凤凪扶没想到自己男扮女装十八载,听到这句话竟觉得是如此地刺耳。 这世上除了父亲和带他长大的奶娘,还有如今的蘅笠,再无第四人知道蓝玉的真实身份,所以所有人都只道蓝玉就是一位国色天香的绝色佳人。 凤凪扶是个女人,蓝玉是个女人,他们都是这样想的,蓝玉自己心里清楚,为此难受过的年月也仍历历在目,但十八年之后,他也在慢慢习惯。 既然伪装成了女子,那所有人都认为我本是女子,这便是我做到了极致,便是履行了我的责任与义务。 蓝玉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众人就只见到了自己的伪装,所以才会如此认为。 215 凤凰圣鸟 出于东方君子之国(2)(二更) 蓝玉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众人就只见到了自己的伪装,所以才会如此认为。 直到今日,一个与他素未谋面的,就像蝼蚁一样的人,居然一语就戳穿了他心中一直骗着自己的,他最害怕的忌讳。 那就是,看的出来你是个男人,可是你,就和一个女人一样。 这句话说的不是蓝玉,而是直指凤凪扶。 你没有分毫的伪装,你就是一个男人,但是像女人一样。 几乎是一瞬间,积压了十几年的所有压抑像是火山喷发一样,尽数涌入蓝玉的脑海中,将他的理智全部烧毁,将他秀美的双目都灼烧得通红。 在安南众将士还没反应过来之时,蓝玉已经摊开了左手,一抹极绚烂却又至纯净的光辉从他的掌间一跃而出,像是一颗烟花的种子。 下一秒,整个山谷中之上骤然绽放出了千朵万朵,闪烁着无尽夺目光辉的花火。 那一刻,一线澄空之上云蔚霞起,百里长谷之中霞明玉映,闪烁着星辉之光的色彩让人间的一切,都变得黯然无光。 安南的众人在剧烈的震撼与心惊之下,却还是忍不住一个个都抬头去看,那是他们这一生中,最绚烂,也是最后的光辉。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嘶鸣划过长空。众人皆举目望之,只见云朵之间,一只有如鲲鹏般大小的圣鸟,身披七彩的流云,在山谷的上方盘旋几圈,随即穿过山谷上方的花火,纵深进入峡谷之中,众人这才看了清楚那圣鸟的全貌。 只见它麟前鹿后,蛇头鱼尾,龙文龟背,燕颌鸡喙,五色备举,身披彩霞,翼牵流云。 这几乎家喻户晓、印刻在每个人脑海中的形象,几乎是完全符合了《论语谶》中的一句经典:“凤有六象九苞。” 所谓六象者,即头象天,目象日,背象月,翼象风,足象地,尾象纬。九苞者,口包命,心合度,耳聪达,舌诎伸,色光彩,冠矩朱,距锐钩,音激扬,腹文户。行鸣曰归嬉,止鸣曰提扶,夜鸣曰善哉,晨鸣曰贺世,飞鸣曰郎都,食惟梧桐竹实。 这一刻,就算是再无知的人,就算是生在极荒极蛮之地之人,也大概猜出了头顶盘旋着的这只神鸟的身份。 它是一只,真正的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的,万兽之皇。 这时众人在恍然大悟为何方才他们的坐骑为何会如此失常。 一只普普通通的牲畜在万兽之皇的面前,自然是会言听计从,宁死也不敢忤逆。 等安南的众将士终于能将目光从凤凰身上抠下之后,又再一次落在了骑马立在峡谷口的蓝玉身上。 只是这一次,众人的目光里再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敌意,只有近乎沸腾的敬意,生怕蓝玉看不出自己的敬重与崇拜。 这时的那将领可真是把肠子都悔断了,心中大骂自己为何愚蠢之此,竟敢出言讽刺凤族之人! 在巨大的悔恨之中,那人绞尽脑汁想想出一点弥补之法,恨不得当即就把自己的嘴巴给抽烂。 “这……这位凤……凤族的大人,啊不,祖宗……也不对……神仙!神仙!” 安南的首领跌跌撞撞地滚下马,“扑通”一声直接双膝落地,嘴里还坑坑巴巴说着不成句的话语。 “是……是贱民眼瞎,未能识别神仙您的泰山之尊,此时一想,除了凤族的神仙们,还有何人能生得如此雌雄莫辨的绝世容貌呢! 顶撞了您实在!实在!是贱民罪该万死,但……但贱民还是斗胆想……想求神仙您高抬贵手,就饶了我一条贱命吧!” 那将领实在是过于紧张,说上一句话就要抖上八抖,说完后又立刻开始像小鸡啄米一样疯狂磕头。那一下一下清脆的头盖骨与硬地相碰撞的声音,能清清楚楚传遍在场所有人,但那将领还是卖力地磕着头,生怕声音不够响,动作幅度不够大。 看着己方的将领居然卑躬屈膝地当阵给人磕头,这画面对在场的每个士兵而言,都是十分震撼而难忘的一幕。 但此时他们心中的恐惧却在逐渐减少,狂喜却在激增,一个个都垫着脚、扶着前面之人的肩膀,甚至踩在马背上、象背上,想要一览凤族众人的风姿。 众人之所以不怕,却也并不因无知者无畏,而是他们恰恰知道。 因为无上圣尊家族是否有决赋、是何决赋千百年来始终是大陆之中最大的谜题,所以在四神之中仅次于无上圣尊的凤族的决赋凤凰圣鸟,便成为了百兽之皇,是大陆之上至尊高贵的决赋。 想来这样高贵的存在,必然不会和他们这些小鱼小虾一般见识,连出手的心情都没有。 除此之外,凤凰圣鸟更是以君子鸟闻名遐迩。 传闻中凤凰圣鸟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饮砥柱,濯羽弱水,暮宿风穴,见则天下大安宁。 还有史料记载凤凰身负五种像字纹,即首文曰德,翼文曰顺,背文曰义,腹文曰信,膺文曰仁。 因此所有的安南士兵心中的坚信着,凤族人定是不会屑于与他们对阵,为此以强凌弱之事。 然而他们可能了解万分之一的凤族,但他们却丝毫不了解凤凪扶。 只见凤凪扶看着磕头磕得头破血流的将领,神色中连丝毫的饶恕之光都没有,翻身一跃矫健地下马,款步向着众人走来。 “你的命贱不贱我不知道,但是你的嘴太贱了,我听着心烦。” 蓝玉边走着,边平静地说着,声音中听不出丝毫的情绪来。 那将领见蓝玉毫无怒色,当即喜笑颜开,以为自己度过了此劫,边连连抽自己耳光,边大声道:“我就是嘴贱!我打我这张贱嘴!我就是嘴贱!我就是……” 那将领正卖力地抽打着自己,下一秒,他的四周突然被一层透明的力量所包裹,带着他整个人腾空而起。 再下一秒,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一个麻袋一样被一下一下狠狠抡向山体的一侧,发出一声一声地动山摇的“嘣嘣嘣”的声音。 216 玄武家族 大将招郑(1)(一更) 再下一秒,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一个麻袋一样被一下一下狠狠抡向山体的一侧,发出一声一声地动山摇的“嘣嘣嘣”的声音。 那侧山体之上布满了零星的碎石与尖块,没几下之后,那人就已经被砸的、扎的、戳的满身是孔,墙壁上也留下了刺目的血色。 蓝玉见那人已经没了气息,手上操纵着的力量当即一松,那人边仰面摔在了地上,死状那叫一个惨,手臂却还仍旧曲着,保持着抽打自己耳光的姿势。 “嘴贱,就有嘴贱的下场。” 蓝玉俯视着地上残缺的尸身冷冷说道,声音比绝壁还料峭,目光比秋风还冰凉。 在惊惧地目瞪口呆之后,剩下的士兵这才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惧排山倒海地涌来。 他们终于看明白了,面前这位以君子之名名贯大陆的凤族中人今日可不是来微服私访的,他是来索命的。 顷刻之间,原本还充盈着叽叽喳喳吵嚷声的峡谷,突然安静至极,连岩壁间滴滴答答的水声都清晰明了。 所有人的眼睛,几万道目光一齐落在了蓝玉的身上。 它们正无声地诉说着同一个诉求:求生。 一万多人对一个人,却还士气如此低迷,这却不能怪安南军胆小如鼠。 要知道凤族可是如今大陆之中最骁勇善战的一族,凤凰也是世间攻击力最强的决赋,自古以来除了两大王国的双龙决赋能对其稍作制约外,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而凤族的决赋所司的三大圣火之首的紫薇天火,不仅能让人的身体遭受到烈火灼烧至剖心摧肝的痛苦,更是会让灵魂也受到生命难以承受震荡。 这种痛苦是让人,渴望通过寻死来摆脱的。 所以当普通人面对一个凤族人,不论数量有多庞大,都丝毫无法弥补这本质实力间的鸿沟,顶多是让蓝玉多费些时间罢了。 蓝玉的目光左右随意地扫了扫,在一片祈求的目光中不曾动容分毫,也再没有耐心同他们多耗,一心想着早点解决了他们之后,去支援婉妍。 于是蓝玉再次摊开了左手,如水葱般细嫩又雪白的玉指间,燃起一团七彩的火焰,亦卷亦舒绽放成花朵的形状。 蓝玉看着自己手心的花火,绚丽的色彩将蓝玉的眼底映衬得愈加死寂。 眼见着蓝玉就要将火焰抛出,一个大胆的士兵心想着横竖都是一死,便壮着胆子对着蓝玉大声骂道:“什么狗屁君子品格!什么见之则天下大安宁!你这般见人就杀的德行与杀戮之神又有什么区别!” 闻此质问,蓝玉不仅不怒,反而“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仿佛听了什么荒唐至极的笑话一般。 “你倒是挺自觉啊,自己就把自己当个人了。” 蓝玉爽朗地笑着,口吻却极尽讽刺,接着问道:“你们侵略宗主国的领土,攻城略地烧杀抢掠,整整五座城池十几万百姓命丧你们的屠刀之下,现在居然还在和我讨论品格和安宁,是不是可笑了些? 怎么只要是指责别人,再低劣的人都能讲出满口的仁义道德,在约束自己的时候,却全都忘了呢?” 蓝玉边说着,笑容渐渐冷了下来,眼中的蔑视之色就有如看到了一片垃圾。 “能用紫薇天火洗涤并结束你们罪恶的此生,已是一世殊荣,毕竟你们,死有余辜。” 蓝玉淡然地说道,将手中的花火在面前随手一抛,那花朵状的火焰登时蔓延开来,好似这峡谷底有油似的。 眼看着七彩的火舌向着人群吞吐,蓝玉缓缓转过身来,向着峡谷口走去,脚步不轻不重,不快不慢。 那一日的庆远城东,天朗气清,平淡而安逸,唯有那山中的峡谷中,溢出一线夺目的绚烂,其中唯有血红色最为醒目。 那一日,存在了千百年的岩壁见证了这场烟火盛世,和数万生命之火的凋落。 那一日,峡谷中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一直持续了三个多时辰。 那一日,庆远城东的云安门,一绝色少年孤身一人轻骑而出,不出一个时辰,又一轻骑而返。 庆远城北,靖城门外。 正午的日头之下,两列平行的长阵面对面对峙着,但一侧的人数明显要远多于另一侧,甲胄也明显更精良了不少。 其中靠近庆远城的士兵所列阵法,乃是全军分为前中后三阵,左右各有一翼。 虽然因为兵力的短缺,各阵翼的人数都大大缩减,但整体的布阵还是极为工整的。 对面阵营居中位置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身高近两米,身形庞大的像座山,满脸的横肉能挤死飞虫,身形之高大几乎可以不用仰头就能够俯视整个战场。 他身上穿着特制的铠甲,但倒不像是穿着铠甲,反而像是被束缚一般,他那坚实的肌肉好像随时要将满身的铠甲崩裂开来。 此时他正斜眼看着对面那稀稀拉拉的阵型,用鼻子“哼”了一声,朗声道:“没有几个人,还要排个阵,老夫倒是想看看,这是哪位天权的人才,能想出这样利人损己的招数来?” 马上之人话音一落,对面阵营最前排举着盾牌的队列忽然从中裂开一道缺口,可以从中看见其后的每一层阵都是如此,正好让出了一条能容一人一马轻松通过的道路,直通阵营正中。 那老者眯着眼睛瞧,只见一匹红枣色的战马,一身形纤细、头戴战盔之人从阵中走出,一直走到了阵的最前方。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这场庆远保卫战的总指挥,宣婉妍。 “原来是玄武家族的招郑将军啊,晚辈久仰前辈大名,今日终得一见,晚辈有礼了。” 婉妍对着敌阵朗声说道,在马上客客气气地行了一个礼。 玄武家族与白泽家族一样,也是八大神族之一,原本也是一藩国之主,后被安南陈氏丛林象家族征服,便宣誓效忠于安南陈氏。 但玄武家族虽然成了安南陈氏的臣属,但而后胡氏能够成功篡位,可是少不了玄武家族的鼎力相助。 那被称作招郑将军之人,眼看着对面的将领对着自己行了礼,却仍旧端坐在马上无动于衷,仿佛受之无愧。 217 玄武家族 大将招郑(2)(二更) 那被称作招郑将军之人,眼看着对面的将领对着自己行了礼,却仍旧端坐在马上无动于衷,仿佛受之无愧。 “听你这声音,你是个姑娘。” 招郑将军中气十足地说道,没有发问就直接下了论断。 婉妍闻言也不避讳,轻轻一拉扯开颚下的系着的带子,双手捧下了头盔,露出了一头乌黑的秀发。 没了战盔的遮挡,婉妍清秀艳丽的容貌登时袒露出来,瞬间吸引了战场之上的所有目光。 然而面对着这成千上万的探寻的目光、鄙夷的目光、心怀不轨的目光,婉妍却连丝毫的微词都没有,微微抬起下巴,自信而坚定地回之以坦荡的目光,大大方方地接受着所有人的注视。 “正是。”婉妍朗声回答,随后又自报家门道:“晚辈是白泽宣氏一族族人,宣婉妍。” “哦?原来是白泽家的小丫头啊。” 招郑将军一听婉妍的出身,便也不再因为婉妍的性别而产生惊讶,反而赞道:“我瞧着你年龄也不大,竟就有胆量为一军统帅于阵前抗敌,真乃后生可畏,可见白泽家族后继有人了。” 边说着,招郑将军边点了点头,看着婉妍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许。 婉妍听到称赞微微一笑,怀中抱着的战盔顶上系着的白瑛将她本就白皙细腻的肤色,衬得愈加雪白,简直就像一个雪娃娃一样。 然而她说出来的话,可不像是雪娃娃会说的话。 “前辈您真是过誉了,晚辈不过是在此危难时节临阵顶上,硬凑数罢了,实在配不上招郑前辈的一番溢美之词。 但招郑前辈果然名不虚传,传闻中招郑将军是安南陈氏王朝的定鼎之臣,是安南王陈氏最忠实的卫士。 结果在胡氏贼人谋乱篡位之时,远在疆界的招郑将军千里迢迢赶回,只为给胡氏贼人雪中送炭,并以迅捷麻利的速度将自己曾经誓死忠于的王,从王座上硬生生了下来。 如今又不宣而战,率兵攻打宗主国领土,烧杀抢掠无恶不为之余,甚至不惜动用安插细作这种下作手段来谋取胜利。 如此失道寡助,走在路上都能被雷劈死的事情,这得多有勇气的人,才能做的出来啊!招郑将军的胆量晚辈实在敬佩。 况且如今这世人多歌颂仁义礼智信,像招郑将军这样既能识时务,又会灵活变通之人,实在是不多见了。 招郑将军真乃当代俊杰!晚辈佩服啊佩服!” 婉妍高升唱着赞歌,抱紧双拳对着敌阵连连行礼示敬,虽然字里行间满是讥讽招郑将军不忠不义之意,但态度却真诚地仿佛真的想夸人,只是一个不太会说话的小傻蛋一样。 招郑将军在官场摸爬滚打的年岁比婉妍的年龄还大,怎么会听不出她的话中之意。 但招郑将军丝毫没有生气,反而仰天大笑,爽朗道:“你这小丫头嘴皮子倒是真溜,竟把我贬损地竟一无是处了!” “一无是处倒是不至于,”婉妍像是被误会了一样连连摆手道:“您嗓门倒是很大。” 招郑将军在两军阵前被一个晚辈贬损得如此犀利,就算是性格再爽朗,面子上也招架不住了,宽阔而横肉纵横的脸憋红了一个色度,本就锋利的双目霎时怒目圆睁。 “小姑娘,我见你少年英雄便敬你三分,你可别不住好歹啊。” “不知好歹?”婉妍重复了一遍,朗声大笑了几声,将抱在手中的头盔双手捧着重新戴在了头上,冷声问道:“那晚辈倒是想问一句,在招郑将军眼中何为好,何为歹? 难道惨无人道屠尽手无寸铁的百姓方为好,而保家卫国在阵前怒斥侵略贼人竟为歹?” 婉妍高声质问道,洪亮的声音得正好可以传遍在场每个人的耳朵。 招郑将军本就做贼心虚,面对婉妍的质问自然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能怒吼着叫阵,要求与婉妍对阵,企图用婉妍的阵亡于阵前挽回些许颜面。 婉妍也不犹豫,当即拍马而出,与招郑将军战在一起。 招郑将军手持一把长刀,婉妍手持一把长剑,二人二马在阵前厮杀起来,两种兵器猛烈相撞,带出一串串电光火石与闻之惊心动魄的清脆声音。 这种两军主帅交战的大场面,瞬间就将所有将士的目光尽数吸引了过去。 二人节奏飞快地力战了五十个回合,仍旧难分伯仲。 这倒不是因为二人的武功水平相似,实则年过半百的招郑将军不管是在武力上,还是临场反应上,亦或是实战应用上,都要强出婉妍来不少。 但因为婉妍司风的白泽神兽主打的是攻击型,而玄武一族向来以号称是无敌的防御见长,所以即使二人武力相差悬殊,但一时间招郑将军也难以在这样的快节奏中制服婉妍。 这二人对战倒是便宜了两军数万的士兵,这种两大神族的高手对决的场面,可是等个几百年才难得一见的场面,谁不想认真看看饱个眼福,说不定还能偷偷学上个一招半式的。 然而再高的热情也挡不住时间的消耗,近一个时辰过去了,婉妍和招郑将军仍旧厮杀在一起,还是没能分出胜负来。 虽然此时的婉妍相较于一个时辰前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体力显然已经消耗殆尽,但她仍在坚持。 此时的两军已然对这场无休无止的战斗没了兴趣,而背着身上几十斤重的铠甲更是让他们早就站不住了,一个个也不再严阵以待,都放松了警惕偷偷懒,准备休息一下等着这场决斗结束后,再冲锋陷阵。 “你还是很不错的小姑娘,一个靠动脑子和耍嘴皮子的白泽族人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十分超出我的预期了。” 招郑将军边从容地招架着婉妍的进攻,边真诚地夸赞道。 “多谢前辈……夸奖。” 婉妍咬紧了牙关尽量使自己的气喘吁吁的声音能更有力一点,但说话的功夫,又是几滴汗珠从婉妍的头盔中滑落。 218 绥华门失守 庆远告急!(1)(一更) “多谢前辈……夸奖。” 婉妍咬紧了牙关尽量使自己的气喘吁吁的声音能更有力一点,但说话的功夫,又是几滴汗珠从婉妍的头盔中滑落。 而招郑将军不愧是玄武家族族长的胞弟,防御能力异常了得,在于婉妍交战了这么久以后,他仍旧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攻防得当,无空可入。 “行了小姑娘,你放弃吧,输给我一个老头子,你不算丢脸。” 招郑将军本欲速攻取城,不想再和婉妍缠斗耽误更多时间,便苦口婆心地劝道。 然而婉妍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手上的攻势更猛了些。 招郑将军见状,只能再劝道:“你们几千守城军对我数万大军,本就是以卵击石,不论你与我缠斗是输是赢,都改变不了庆远失守的结果,你不如就此收手。 我念你我同为八大神族族人,即使破城也可留你性命,我招郑霍然说到做到!” 招郑将军说得诚挚,但婉妍心里明镜似的,这自然是骗她的。 大名鼎鼎的玄武家族叛出旧主,为了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卖命上战场,这要是传到了京都,那玄武家族千年的威名可就付诸一炬了。 这也是为什么庆远府已经是招郑将军所攻的第四座城,他却还从未报出过自己的家门的原因。 婉妍看破不说破,因体力殆尽而苍白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狡黠而诡谲。 “前……前辈,晚辈虽……虽见识阅历都……都远逊于您,但还是有一句话要……要给您,这话,它不能说得太满;这人,你不能做的太过。” 婉妍说完,招郑将军皱着眉在心里思索了片刻,却没能悟懂其中之意,正欲发问之时,只见婉妍一只手仍旧与他力战,另一只手忽然从腰间掏出了一把小旗帜,将其高举过头顶用力一挥,只见一千多本在懈怠观战的庆远士兵,像是骤然打了鸡血一样,瞬间就恢复了战斗姿态。 或者说,他们一直都在高度紧张的战斗状态中,之前只是掩饰罢了。 再下一秒,数百只点着火的箭从庆远的阵中飞射而出,大多数都正中安南军中的战象的鼻头。 战象全身上下最薄弱最敏感的部位就是它的鼻头,加上它又极为怕火,如今被点着火的箭戳中的弱点,几百头大象像是着了魔一样上蹿下跳、左冲右撞,想要摆脱鼻子上的痛苦。 战象作为安南军攻城的重要武器,一直都被安排在阵中的位置受保护。如今几百头疯魔了的大象在阵中一阵横冲直撞,一脚就踩死一个人,一鼻子能打飞一排人,瞬间间安南的阵营搅了个天翻地覆。 这时的招郑将军可是慌了神,他听着身后己军的惨叫之声、战象愤怒的嘶吼之声,自己却只能在这里与婉妍缠斗,不能回去指挥,心中着急万分,连连回头去看,心不在焉地与婉妍作战。 “招郑前辈,您的对手是我,又何需左顾右盼?” 婉妍见招郑将军心不在焉至极给自己留了许多进攻的空档,便抓住机会猛攻了起来。 招郑将军这才恍然大悟,这一切都是婉妍的计谋! “好你个阴险小人,竟设计与我缠斗良久,使我军放松警惕,好给你们射箭中伤我军战象的机会!” 被称作“小人”的婉妍大大方方地笑着承认道:“是啊,不然你军布阵严密之时,我们又怎能轻而易举射中象鼻呢?” 招郑将军感觉自己重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当即大怒吼道:“卑鄙阴险至极小人!你还有什么下三滥招数便一起使出来吧!” 面对招郑将军的怒吼,婉妍不气不恼,骤然停下手中的箭,又猛地一侧身躲过了招郑将军的长刀,两人终于停下了纠缠了近两个时辰的缠斗。 “既然招郑老前辈都发话了,那晚辈岂有不从之理?何况面对下三滥的人,我下三滥的招数可多着呢!” 边说着,婉妍的右手已经摊开,一股浅蓝色近乎透明的力量从手心中蔓延开来,空气中竟就凭空出现了几百把柳叶形状、尖利无比的风刃。 婉妍轻轻一挥手,这百道风刃就像严阵以待的士兵一般,飞速冲入了敌阵。 若是在紧张备战之时,这样小的风刃就算是速度奇快,这些都还多多少少有些武功的安南士兵也可以躲开。 但此时已经被战象完全弄乱了阵脚的安南士兵早已经昏了头,根本看都没看见这些风刃,哪里还顾得上躲避。 于是在安南阵中,风刃直直地从众士兵的颈部划过,割开一个不深不浅刚刚好够致命的口子,就见安南阵中的士兵一排一排地相继倒下,就像被割的韭菜一样。 婉妍的风刃体型小、速度快,颜色又近乎透明,如果不定睛盯着它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它的存在,因而已经乱成一团,人人都在四处奔逃的安南数万大军竟以为这是他们在侵略中作孽太多,圣尊下降的天谴,竟被风刃切割了两刻钟都束手无策。 虽然在招郑将军意识到问题后,连咒骂婉妍都没顾得上,就已经迅速冲入阵中开始整顿全军,但在这两刻钟的时间,安南的数万大军,竟然就已经死伤过半了! 但招郑将军不愧是在整个大陆都享誉盛名的大将,两刻钟后,招郑将军已经迅速将剩下的士兵整顿完毕,指挥众士兵将腰上戴着的鱼鳞甲护到脖子上,反正腰间还有软甲,薄薄的风刃就无妨伤到他们了。 婉妍见风刃没有用了,便一挥手,风刃直接与风融为了一体,消解在风中。 与此同时,婉妍已经飞快地退回中军,低声吩咐传令兵道:“传我原话,敌军人数已减半,战象已全部丧失战斗力,即意味着我们的胜率起码多了五成。一会战斗开始,按照原计划三三为组行动,专挑落单的,切莫将整个阵型打乱!” 方才那都是消减敌人兵力和士气的缓兵之际,真正的战斗,从现在才开始。 219 绥华门失守 庆远告急!(2)(二更) 方才那都是消减敌人兵力和士气的缓兵之际,真正的战斗,从现在才开始。 招郑已经彻底怒了。 他居然被一个小女孩戏耍了,还是戏耍地团团转。 此时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取宣婉妍首级!一雪前耻! “全军听我号令!击鼓,鸣角,结阵,进攻!攻破兰防城!冲啊!” 招郑将军振臂高呼道,把自己的长刀高高举过头顶,直把一张脸吼得通红。 “冲啊!!” 剩下的安南士兵也挥起武器,附和着呐喊道。 眼见着敌军像是被捅了窝的蚂蜂一样密密麻麻冲锋而来,婉妍也不甘示弱地高估道:”庆远的英雄守卫者们!随我迎敌!誓死捍卫兰防城!” 话音一落,还未损一兵一卒的庆远战士们士气高昂地呐喊道:“誓死追随宣侍郎!誓死捍卫兰防城!” 之后婉妍已然一马当先冲入敌阵中,开始挥舞长剑厮杀起来,庆远的士兵们也紧随其后冲了上去。 庆远的兵力虽然还远逊于安南,但是有了刚才那一出大戏,庆远人的士气已经达到了顶峰,而安南人大多是还未从方才的噩梦中苏醒过来。 况且庆远的士兵们身后就是兰防城,是庆远府,是他们的亲人,是他们的祖辈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此时的庆远士兵是宁可自己战死疆场,也不愿让敌人的铁蹄向着庆远府再多靠近一步,抱定守住家国的信念。 与此相对的安南士兵,本就因作恶太多而心有惶恐,又因婉妍那一句“失道寡助”而丧失了不少信心,不论是求胜的信心还是决心,都大大的减少了。 所以一时间兵力悬殊的双方居然没有立刻分出胜负,而是紧张地焦灼在了一起。 婉妍冲入阵中后,挥舞着长剑直奔招郑将军,毕竟他可是对普通士兵们杀伤力最大的存在,如果自己能拖住他,甚至解决掉他,那庆远的士兵们便可少许多的伤亡。 然而没有与他再次硬碰硬。 和婉妍简单过了几招后,招郑将军突然感觉到自己面前好像多了一道巨大的影子,他一抬头才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头上正在急速而落的一张风网! 大惊之下,招郑将军连忙想要躲避,但所谓有得必有失,上天给了玄武神兽几乎无敌的防守能力,也给了它近乎不存在的敏捷度。 于是还没等招郑将军躲避,他就已经被风网困了个牢固,任凭他有任何能耐,此时也施展不出来。 “你这个!你这个小畜生!!!” 招郑将军简直要气得当场暴毙,指着婉妍大骂时还在疯狂挣扎,企图破坏掉风网。 婉妍可没时间在这里和他再多纠缠,已经飞奔着就支援庆远的将士们,边飞速离开却还不忘大喊着留下一句话:“招郑前辈,晚辈先走一步!对了,您不要挣扎地用力过猛,风网会越来越紧的,勒死您可就是晚辈的罪过了!” 能勒死您最好! 话音未落,婉妍已经手起刀落,伴随着安南士兵的倒下冲入了厮杀的人群中,留下气得两眼发黑的招郑将军。 就这样又厮杀了不知道多久,庆远一方已经开始逐渐占据上风地位,虽然招郑将军用起惊人的蛮力已经突破了风网,重新加入了战斗,但是对战局的影响已经意义不大了。 就在婉妍准备趁热打铁,尽可能将安南敌军清理完毕,不给另外三个门增加压力。 可就在这时,婉妍却惊人地发现自己的敌人们好似没了什么打斗的兴趣,竟还是成群结队地慢慢退去。 更惊人的是,他们不是向北退去,而是想着兰防城的方向,迎着靖城门守军的方向从两侧快速逃离! 什么情况……怎么都往南去了……婉妍一面继续厮杀,一面在心中摸不着头脑。 然而下一秒,婉妍心中浮现出了一个答案,这答案是婉妍最最最害怕的答案,然而放在这个问题中却合适得不能更合理! 等等!往南去了!难道是……有城门被攻破了!!! 这个念头一出,婉妍的心已经骤然紧成一团,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定是哪座城门被攻破了,安南人传递信号令所有人都集结起来一起入城! 坏了坏了坏了! 这时哪怕睿智如婉妍,也再难以平复思绪冷静地思考,心里顿时乱成了一团。 她之前所做的所有计划与准备,都是针对城外作战的,她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将敌人挡在城门外,谁知……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我该怎么办啊…… 婉妍手上挥着剑,心里却早已绕成了一堆乱麻。 我现在……我现在……不行不行我先冷静一下……呼……呼…… 婉妍做了几个深呼吸,强令自己平静一下,竭力克制自己去想破城以后,会给百姓带来的灾难来更加扰乱自己的心神。 靖城门外的军队如今已经在全速撤出北战场,连安南总指挥的招郑将军也在一眨眼的功夫不见了去向,此时的靖城门已经不足为惧。 我现在该去支援了! 婉妍左右观察一番战情,迅速作出了决定,当即向绥华门赶去。 在猜到破城的那一刻,婉妍就觉得最有可能的失守,应当就是王毅平指挥使守卫的绥华门,毕竟婉妍实在想不出蓝玉和管济恒会被打败。 于是婉妍迅速向绥华门赶去。 当婉妍正如婉妍所料,绥华门,失守了。 或者是说,已经在马上失守的边缘。 城门在无数攻城车的疯狂撞击之下,虽然已经十分不堪重负,但还在苟延残喘地坚守着。 但城墙之上已经架满了云梯,安南的士兵正一个接一个、源源不断地爬上城墙,有的死在了城墙上的乱箭之下,有的被投石器丢下的石块直接砸下去,但是还有更多的士兵攀上了城墙,正与城墙之上越来越少的守军做着最后的殊死搏斗。 婉妍看到如此紧急的态势,心中居然还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还没完全失守! 松了口气的同时,婉妍已经轻身上了城墙,迅速加入到战斗之中。 城墙之上,婉妍看到了蓝玉和管济恒的身影。 220 绥华门下 舍命相救(1)(一更) 城墙之上,婉妍惊喜地看到了蓝玉和管济恒的身影。 “蓝玉姐姐!”婉妍边战,边退到了蓝玉身边,朗声问道:“东城门可一切顺利?” 蓝玉正在奋力迎敌,甚至无暇回头,只能背对着婉妍朗声答道:“东城门、西城门一切顺利!只是南门情况危急!” 说完蓝玉顿了一下,缓了一下才接着说道:“而且……而且……王毅平指挥使他,战死了。” 王毅平指挥使他……战死了。 这句话像是一根狼牙棒砸在了婉妍的心头,让她怔了一瞬,手上的剑也迟缓了。 就在这时,婉妍面前的敌军瞅准机会,趁着婉妍发愣的空档,对着婉妍猛刺而来。 迟了一步的婉妍来不及招架,还是婉妍身后的蓝玉猛地将她拉到身后,打飞了来者的剑,护住了婉妍。 婉妍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战场上走神了,也来不及对蓝玉道谢,就对上了从背后而来的敌军。 然而不管婉妍如何想集中精神应战,脑海中还是忍也忍不住地想着蓝玉那句话:王毅平指挥使,战死了。 一瞬间婉妍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不相信,毕竟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怎么能抵得上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有分量。 就在婉妍头脑涣散,但手上还在卖力招架之时,忽然听到自己脚下地动山摇的摇晃之感愈加强烈,还伴随着一声声“嘣——嘣——嘣”的巨响、攻城的安南士兵高亢的口号声,以及城门痛苦不堪的呻吟。 “妍儿!城门守不住了,我们下去!” 蓝玉显然也注意到了城门楼下的动静,在厮杀的同时转头对婉妍喊道。 婉妍点了点头,和蓝玉边站边退,一直下到了城门口。 果然不出所料,还没过一分钟,城门就在外面攻城车的剧烈撞击之下,再也不堪重负地轰然倒地,震起漫天的灰尘。 在一片灰蒙蒙的尘土以及夹杂着刺目阳光的背景之下,安南士兵一个个洋溢着激动的狂喜,高呼着叽里呱啦的安南语口号冲进了城门之中,冲进了别人的家国。 婉妍、管济恒和蓝玉第一时间迎了上去,想要将敌军阻拦在城门之外,与庆远城最后的守军和敌军做着最后的殊死搏斗。 在一片敌我焦灼的混乱之中,婉妍的风刃难分敌我,并无用武之地,而管济恒和蓝玉的两种圣火也只会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所以一时间除了与敌人兵刃相接,三人竟再也没了其他的办法。 在短兵相接之时,计谋再也没了用武之地,双方在兵力人数的巨大悬殊,在这一刻才真正地展露无遗。 不论庆远的众将士们多么卖力地杀敌,可敌人就是像奔流不息的大江大河一般,源源不断地城门中涌入。 庆远的将士却是越来越少,被敌军逼迫地一步一步向城内后退,眼见着敌人就要突破城门楼,然而守军们还是咬牙坚守着庆远府最后的底线。 如果敌军突破了狭窄、还可以阻挡的城门楼,进入了城中,那先不论在巷战中人数极为劣势的庆远军会有多不利,就只说丧心病狂的安南士兵会对庆远百姓带来的巨大伤害,就是婉妍等人承受不起的结果。 所以尽管在敌军的人海战术中,用身体挡在城门楼口的三人与庆远城的众将士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但还在咬紧牙关死死支撑着,坚定地不肯向后再退一步! 然而祸不单行,就在婉妍挥舞着长剑奋力抗敌之时,突然灵敏地感觉到自己身后的风中一缕骤然收紧,婉妍立刻往一侧躲开,只见下一秒,一支箭就狠狠戳在了自己原本所站立的位置上。 婉妍立即回头去看,果然看到身后的塔楼之上已经站了几个身着安南铠甲的士兵,正对着他们的方向拉开长弓,频发暗箭。 这前有敌军,后有暗箭,实在是危机四伏! “不好!”婉妍心中一惊,连忙大喊着想要通知众人道:“塔楼失守了!小心身后暗箭!” 然而在这战火纷飞、呐喊与惨叫齐鸣的战场之上,婉妍嘶吼着喊出的声音,刚刚出口,就消弭在了混乱一片的空气中,连她自己都没听清楚。 就在婉妍一面奋力招架着面前的敌人,一面还要时刻提防着身后的冷箭之时,忽然一回头瞥到塔楼上的弓箭手拉了满弓,瞄准的方向,正是蓝玉的后背。 而在婉妍左前方的蓝玉,正专心致志地抵挡着如潮水一般涌入的敌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身后的危险。 在婉妍眨眼的一瞬,满弓之箭,已经离弓飞驰而来,还没能婉妍转过身来,已然近在咫尺。 糟了!蓝玉姐姐有危险! 婉妍心中紧张得皱成一团,当即冲向蓝玉的方向,边大步护向蓝玉的后背,边大声呼喊着警示她。 “小心暗箭!蓝玉……” 蓝玉这次终于听见了身后的动静,急忙回头来看时,瞬间放大了的瞳孔,正好看见婉妍张开双臂向她扑来,正好看见一只飞速而来的箭狠狠扎入了她的后背,正好看见婉妍浑身一震,所有的动作骤然全部停止。 “嗯……姐姐……” 被箭击中的婉妍闷哼了一声,下意识地声音颤抖着,把方才未说完的话,说了下去。 就在那一瞬间,婉妍的后心处疼得不可名状,能清楚地感觉到那冰凉的箭矢刺入了在自己温热的身体中,将自己浑身的血液都瞬间凝固了一般,将知觉从自己的身体中一寸寸抽走,哪里都动弹不得。 但这一瞬间,婉妍的心里是欢喜的。 太好啦!蓝玉姐姐她,没事了。 可是婉妍已经开始模糊的视线中,却看到了蓝玉惨白的脸,和空洞暗淡地连分毫光影都没有的双眼。 姐姐的脸可真白啊,她肯定是在担心我。我可不能让她再担心了,我给她笑一下,说不定她就不那么担心了。 婉妍心中边这样模模糊糊地胡乱想着,边真的对着蓝玉努力挤出了一抹笑容,想让蓝玉宽心。 221 绥华门下 舍命相救(2)(二更) 婉妍心中边这样模模糊糊地胡乱想着,边真的对着蓝玉努力挤出了一抹笑容,想让蓝玉宽心。 这时的婉妍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整个身子,正在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他也没有听到蓝玉撕心裂肺的一声呼喊。 婉妍已经没了意识。 ”妍儿!!!妍儿!!!” 蓝玉眼见着婉妍向前栽去,像疯了一样喊道,转身就要向婉妍跑去,然而身后的士兵却缠得他一步都走不开。 蓝玉猛地回手一剑将敌人砍退,又向着婉妍跌跌撞撞地飞奔而来,也不在乎身后的敌军举起长剑,对着他的后背就是狠狠一记劈砍,将他的甲胄从中劈断,划出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可蓝玉丝毫没有感觉到,此时他的眼中,他的世界,就只有那个为了他,正在陨落的女孩。 他只想要接住她。 这样摔下去,妍儿会痛的。 然而明明距离婉妍就只有那么短短十几步,可任凭蓝玉如何狂奔,都赶不上婉妍栽倒的速度。 婉妍已经就要,栽倒在这一地灰尘之中。 在婉妍即将倒下的那一秒,蓝玉伸长了双手,却不管如何努力,仍旧差一掌的距离。 就在这时,蓝玉忽然感觉到面前好像多了一道黑色的影子,像被风吹来的一样迅速。 下一秒,只见一个身着银甲,背负披风的身影从城门之上落下,伸手一把揽住了婉妍的前腰,将婉妍从地上捞了起来,又立刻将她揽入怀中,抱着她向城内大营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他一句话都没说,只留下了一个黑色披风摇摇曳曳的背影。 见到婉妍被救,蓝玉的心里是长长松了一口气,然而心底却像是被凿穿了一个无底洞一样,任无可描述的情感无止尽地滴落。 然而战局不容蓝玉多想,就只能再次转身投入到战斗之中。 只是那一幕在蓝玉的心中,连一秒都不曾消失。 她张开双臂护在了他的身后,苍白地笑着。 明明是她救了他,明明受伤的是她,她却一心只要他安心。 妍儿,妍儿,你可一定不能有事啊! 蓝玉挥舞长剑厮杀着,剑刃所落之处便是一人亡命之所,动作干脆利落,然而他的手,分明紧张得直颤抖。 有了蘅笠从思恩军民府带来的救兵加入,庆远城守军的士气节节高涨、越杀越勇猛。 而安南士兵久攻不下庆远城,士气已经低迷到了谷底,很快就开始渐渐败退下来/ 在夕阳完全消失之前,庆远城的绥华门后,已经只留下了一片狼籍,不见了激烈的打斗。 围在城门边上将最后的敌军都赶尽杀绝的庆远守军,已经是都是衣衫褴褛,正一起将许大人派人重新修缮过的城门安上去。 随着“咔哒”一声门落锁的声音,庆远城的南城绥华门,再一次立了起来,为全城百姓挡住侵略。 “啊啊啊!!庆远城!守住了!!” 这一刻,浴血奋战了一整日的士兵们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狂喜,一个个都激动地高呼着,有的像孩子一样兴奋地雀跃着,有的则和战友紧紧拥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庆远守住了,这一场太过艰苦的战役,终于结束了。 许成良大人此时也正站在南门口,年过半百的老倔牛许成良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一双老眼早已泪目。 这一刻关住的城门,守住了全程百姓的安宁,却也是将多少战死沙场的将士之魂挡在了门外啊。 就在这时,一个士兵跑着来报告道:“报告许大人,王指挥使的遗体已经找到了!” 这话像是消散在了秋风中一般,半天都没有人回应,只带来了一抹秋凉。 不知过了多久,许成良眼泪鼻涕一把抓,胡乱抹了一把脸,声音低得像叹息一般。 “送他回家吧,他的妻女还等着他呢。” 许成良说完,就颤颤巍巍向前走去了。 这时众人看着许成良的背影才发现,人倔嗓门大的老倔牛他,真的老了。 而在城门下欢呼着的人群中,早就不见了蓝玉的身影。 自从婉妍受伤之后,蓝玉就身在战场,心在婉妍身边,时刻想着脱身,好去看看婉妍的伤势。 然而敌人攻城势猛,蓝玉狠下心来想离开了无数次,但还是不忍抛下战局,最终还是一直奋战到了将敌军赶走的最后一刻,才立马丢下了手中的剑,就往指挥使大营冲去。 在指挥使大营外好远,蓝玉就看到了蘅笠的身影,原本飞奔的脚步便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他的身后。 不知道为什么,蓝玉就只是看蘅笠的背影,都能感受到他的心有多伤。 可能是因为,他的心里也有同感 此时站在蘅笠的身后,蓝玉心中可谓百感交集,一时间居然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还是蘅笠先打破了沉默。 “你不用进去了,她还没醒。” 蘅笠背对着蓝玉,沉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分沙哑。 蓝玉像是没有听到蘅笠所言一般,自顾自地问道:“蘅笠,妍儿她……她怎么样?” 蘅笠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沉声道:“郎中说那箭距离后心只差毫厘,险些要命,所幸如今并无性命之忧。” “那就好那就好。” 蓝玉连连轻声说道,却并非说给蘅笠,而是说给自己。 “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走了,今晚我在这里守着。” 蘅笠转过身来,冷冷地下了逐客令,神色中却是分毫喜怒都看不出,看都没看蓝玉一眼。 面对如此不客气的命令,蓝玉却连气都没气起来,仍旧站在门口不动,眼神无时不刻不黏在指挥使大营的营门之上,想要看到哪怕丝丝婉妍的情况。 二人就这样两相面对营门,间隔一丈而站,在渐沉的暮色中无声地沉默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蓝玉突然开口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话。 “妍儿是为了帮我挡箭,才受伤的。这笔帐,你可以算到我的头上。” 暮色中,蘅笠阴沉的面色也渐渐看不清。 “能让她心甘情愿舍命救你,是你的本事,是她的意愿,我又有什么立场可怪你。” 222 虽然我 和别家的少年郎不太一样(1)(一更) “能让她心甘情愿舍命救你,是你的本事,是她的意愿,我又有什么立场可怪你。” 蘅笠平静地说道,声音中还是听不出一分的情绪波动。 又顿了一下,蘅笠突然抬头看向蓝玉,深邃地像汪洋的双目直视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但我只问一个问题,凤凪扶,你到底为什么要留在妍儿身边?” 这问题困扰了蘅笠太久太久,却一直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问出口。 此时合适不合适蘅笠不知道,但今日婉妍的负伤让他无法在忍下去了,无法再对蓝玉视而不见下去了。 不管蓝玉是为什么留在婉妍身边,是仇恨也好,是倾爱也罢,蘅笠都不想有这样一个人时时刻刻围绕在婉妍身边。 凤凪扶闻言,脚下挪动,也转过身来直视着蘅笠,过分秀气的脸上没有分毫的笑意。 “这我也很好奇。”凤凪扶平静地看着蘅笠,不回答却反问道:“净释迦阑,你又是为什么留在妍儿身边呢,这一留还是十一年。 不出所料的话,婉妍时常挂在嘴边的那个心心念念的小师父,就是你吧。” 白衣白纱,不苟言笑,博古通今,无一不能。 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呢。 凤凪扶一句话就拆穿了蘅笠守护了十几年的秘密,但蘅笠却没有感受到分毫的惊讶,也没有被他打乱自己的节奏。 “现在是我在问你。” 蘅笠冷冷说道,盯着凤凪扶双目的眼神凛冽了几分。 然而凤凪扶也毫不退让,坦荡地直视着蘅笠,若不是心里实在担心婉妍的伤势,凤凪扶这会儿本可以牵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对峙着,谁也不肯退让分毫,周身营造起的强大气场让周围一百米以内都无人敢接近,都绕道走开。 最后,还是凤凪扶先松了口,他实在是太想去看看婉妍的伤势了。 “我留在婉妍身边的理由,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说到这里,凤凪扶方才还不以为然的神情骤然阴冷了几分。 “我父尊欠下的东西,我做儿子的来还清,了结我父尊的夙愿,还清家族间几十年的恩怨,就是这么简单。 欠情还情,欠命还命,这不是正常人都明白的道理吗? 哦不对是我忘了……”凤凪扶移开了视线,轻蔑地笑了起来,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净释家族可是这人世间最尊贵圣洁的存在,你们,不吃这一套。” 听着凤凪扶如此直白的讥讽,蘅笠居然破天荒地没有出言反驳,但身侧的拳头却攥得青筋暴起。 蘅笠不是不想反驳,他是无从反驳。 凤凪扶自然察觉出了蘅笠的理亏,却也没有接着说下去为难他,但这场对话的主导权显然已经易了主。 “所以你呢,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蘅笠明明听到了凤凪扶的问题,却沉默了许久,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逃避。 最后,蘅笠的战靴像旁边轻轻移动了一步,转过身来背对着帐门,平视着前方对着空气说道:“你去看她一眼吧。” 凤凪扶轻轻冷笑了一声,声线已然变化成了女子的声线。 “蘅笠大人,其实我本来,也不是在等你的首肯。” 蓝玉淡淡地笑着,掀开帐门走了进去。 寂静一片的指挥使大帐中还没有掌灯,只有从窗孔漏尽的月光。 月光中,挂在墙上的地形图、战略图还在严阵以待,上面还留着各样的标志和小旗子,桌上众人的茶碗也还没有收走,就仿佛这里刚刚结束会议一样。 它们不知道战争已经暂且告一段落,它们不知道它们的总指挥,还没能醒来,它们不知道它们的指挥使,再也没能回来。 尽管婉妍仍旧昏迷着还没有醒转,但蓝玉还是没有点灯,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生怕打扰了婉妍的好眠。 蓝玉一直走到了婉妍的床边,俯身坐在她的脚榻上,静静看着婉妍安逸的小脸。 轻柔的月光像是被稀释过的水光,如一条丝绢一般落在婉妍的唇上,显得她的神情愈发安逸,一副好似获得了好梦的睡颜。 可这样的安逸蓝玉看在眼里,心中念着的,却是绥华门下,那心惊动魄的一幕。 那生死一念的瞬间,她想都不想就冲到了他的身后,拿命护住了他。 那样坚定,那样不犹豫,那样义无反顾,好似这一箭再来千百次,她还是会如此选择。 想起那一幕,凤凪扶心中就抽动着疼,后悔自己如此大意,愤恨自己非但没能照顾好她,竟还让她为自己受伤。 想到这里,凤凪扶忍不住用自己一双芊芊玉手轻轻覆住了婉妍放在身侧的手上。 但在凤凪扶心底,分明还有一个隐隐的声音,他在爽朗地笑着,在奔跑着、雀跃着、欢呼着,就像是随便一个狂喜之下的普通少年,不知该如何释放自己内心的喜悦。 已经义无反顾了十几年,还要再义无反顾终生的凤凪扶,得到了一份义无反顾的回赠。 虽然凤凪扶做的这一切都不图丝毫回赠,但凤凪扶自己也没法否认的是,得到了回赠的他,真的很欣喜,很感动。 感动尚不贴切,他的心情,是感恩。 此时凤凪扶心中,欣喜、懊悔、感动、牵肠挂肚,每一分情感都浓重异常,让他的心乱地不知如何是好,握着婉妍的手,哪怕明知道昏迷着的婉妍什么也听不见,他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但凤凪扶的手掌下,婉妍的小手正在一丝丝地温热起来。 “妍儿,你这小傻瓜,你说说你到底为什么要救我呢?” 最终,凤凪扶还是笑着开口了,眼角却分明堆砌着温柔的眼波。 “我没和你说过,也不能和你说起,所以你可能不知道。 我啊,生来就是有两条命的,所以今日如果被射中的是我,就算我会因此丧命,也会再次涅槃重生的。 但是你,你就只有一条命啊,你怎么就这么大方地用来救我了呢?” 凤凪扶像是和人聊天一般,语速缓慢,声调柔和,声音和这秋夜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223 虽然我 和别家的少年郎不太一样(2)(二更) 凤凪扶像是和人聊天一般,语速缓慢,声调柔和,声音和这秋夜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不过妍儿,你说你日后若是知道你今日舍命救下的,不是你亲爱的蓝玉姐姐,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你会不会觉得失望呢?” 说到这里,凤凪扶的眼眸忽然暗淡了几分,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 “你到时候可不要怨恨我,如果可以,我又怎会愿意欺骗你呢,以这副模样示你呢?” 我多想,多想,能够坦坦荡荡地站在你面前,就用我自己的样子,就用我自己的声音,就用我自己的灵魂,哪怕就一天、一个时辰,或者一刻钟都好,哪怕可能会吓你一跳,哪怕可能会让你恼我好久好久,我也是愿意的。 我到时候可能会说,虽然我头戴珠钗,面敷粉黛,身着绫罗,看起来和别家的少年郎不太一样,但是我的心是滚烫又炽热的,我无时不刻不想着,给你依靠,给你救赎,给你归宿,替你受世人愈加无妄之罪,免你受颠沛流离之苦。” 凤凪扶边说着,边伸出一只手来,轻轻一扯自己发冠上的银簪,任凭满头的黑丝倾泻而下,将剑眉星目的英气一并挥洒而下。 “所以哪怕是这样的我,也盼望着你可以依靠。” 再出言时,温婉莺燕之言已不见,只闻玲珑少年音。 瑟而不寒的秋风漫卷起帐帘,吹进半屋子的月光,像丝绸一般盖在伏身在床沿之侧的凤凪扶身上,盖住了他一半的身子。 明与暗,阴与阳,将凤凪扶从中分开来,却又拼成了一整个他。 凤凪扶合眼伏在婉妍的手边,墨色的青丝缱绻在床畔。 梦中,他想要追问婉妍她需要的,她爱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可他不知道要去问谁,是问婉妍自己,还是问命运,亦或是问世人。 凤凪扶心里有些着急了,可是忽然间,他又想通了似的。 他是全然不用担心的啊。 如果婉妍需要的是一个英姿勃发的夫君,凤凪扶可以。 如果婉妍需要的是一个蕙质兰心的妻子,凤凪扶一样也可以。 不论是夫君,还是妻子,其实结果都是一样,都是一个婉妍可以从现在的一切中,从这不被世人接受的一切中逃离出来,以一个全新的样貌,全新到改变了一切,全新到世人谁也不认得的面貌,重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机会。 昏昏沉沉复昏昏沉沉,婉妍感觉自己像是走在云端一般,脚下是软绵绵的,全身都是软绵绵的,好像一个不留神就要栽向万丈深渊一样。 梦里,好像总是有人在云下面走来走去,他们自说自话着,有时候笑,有时候沉默,有时候是那个人,有时候是这个人。 婉妍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也不知道还要这样过多久,直到突然的一天,她不出所料的,栽向了万丈深渊。 再次睁眼时,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只有灰蒙蒙的指挥使大营的帐顶,和满头的热汗。 婉妍眨巴着眼睛,想要连接上昏迷之前的记忆,但头脑实在是累,只好暂且先缓一缓了。 直到婉妍听到了一个不沉不轻的脚步声,扣着她的心跳声一步步走来,熟悉得让她心头一紧,鼻头一酸。 婉妍努努力一侧头,眼眶中已经噙满的热泪当即滑下了脸庞。 “你醒了。” 来者沉声说道,欣慰多于喜悦来,听得出日日夜夜平静的等待来。 说话的功夫,来这已经大步走来,俯下身单膝跪在了床边,好让婉妍可以不用费劲抬头就能看见他。 婉妍当即用尽了全身力气抬起了上身,对着那人用力一扑,双手揽住了他的脖子,将自己的小脸贴在了他的肩头,用自己的脸侧感受他左耳的温热。 “蘅笠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大骗子!你不是说把思恩处理好就过来嘛,你怎么这么久才来啊,你再不来我就要死在这里了!你就再也再也见不到我了。” 初来乍到坐遍了冷板凳,看够了冷眼,听够了冷嘲热讽,婉妍没哭。 后来和细作斗智斗勇,擂台上一打三十,驿馆中深夜被刺杀,大厅之上假死诈敌人,婉妍眉头都没皱一下。 带着五千兵马死守庆远城,带着一千兵马直面几万安南大军,婉妍也没哭。 就是在被一箭险些戳中后心,疼得撕心裂肺的那一刻,婉妍都是笑着的,一滴眼泪都没掉。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蘅笠的那一刻,婉妍觉得满心满肺的委屈都涌了上来,眼眶“腾”地就红到了底。 婉妍瘪着小嘴,对着蘅笠的后背是又敲又打,生怕不能将自己所有的委屈尽数表达出来。 “你都不知道我刚来的时候他们怎么对我的!他们把我当白痴耍,还给我脸色看,跟我说话都是凶巴巴地恨不得把我吃进去一样的嘴脸! 还有你都不知道那个杨粲有多缺德!他派人刺杀我!他还给我下毒!他!他真的太缺德了气死我了呜呜呜! 还有那些安南士兵,他们的心里但凡还尚存一点点点的良知,也不会在背后暗箭伤人吧呜呜呜,什么玩意啊他们都是,蓝玉姐姐差一点就要受伤了,幸亏我挡上去了,不然蓝玉姐姐受伤了,我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婉妍边哭边搂着蘅笠的脖子大倒苦水,一把鼻涕一把泪一直叽里呱啦说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说不动了,伏在蘅笠肩头一抖一抖地哽咽着,仍旧心有余悸。 这小半个时辰里,蘅笠始终一动不动地跪在脚榻之上,身形笔直地托起婉妍的身体,一只手反手扣住婉妍的后脑勺,一下一下轻轻拍着。 这段时间里,蘅笠忘记了自己的腿有多麻,后背有多酸,只记得自己的心有多痛。 从他决定让婉妍驻守庆远城时,就立刻从京都急调了十几个锦衣卫,时时刻刻守护在婉妍身边,把婉妍的动向一日五次汇报给他。 蘅笠不是不放心婉妍的本事,是实在没勇气拿她的安危去赌。 224 病卧君怀诉离苦 卸下甲胄做羹汤(1)(一更) 蘅笠不是不放心婉妍的本事,是实在没勇气拿她的安危去赌。 在信里看到婉妍的这些遭遇的时候,蘅笠就已经心痛得不可名状,中烧的怒火燃烧得他甚至都无法维持平静的面色,恨不得拿起剑就杀过来,把那些欺她、害她之人当即斩去,要用理智强压着冲动才没能行动。 可如今听着婉妍用带着重重鼻音的声音,眼泪鼻涕一起流地哭诉,蘅笠的心再一次裂开了个彻底,心疼地浑身都发僵。 如果命理可以选择的话,蘅笠希望婉妍,可以一生不学无术,而非从四岁起就跟着他学文习武;可以怀春守闺中,就像其他十五岁的女孩一样,而非统领一军、护卫一方。 如果这些都可以实现的话,那说明她应当也是遇不见他了。 但他宁可如此。 然而蘅笠连自己的命理都选择不了,又怎能选择婉妍的。 既然选择不了,那婉妍就必须浑身是本领,满腹是韬略,才能在不远的未来,在即将大乱的世道中,能有自己的容安身立命之所。 在此之前,不管蘅笠有多心疼,有多想替她扛,都必须狠下心来,看着她自己举步维艰,却一步步向前走。 蘅笠心中滴着血想着,把婉妍搂得更紧了些。 可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知道说什么都没用。 不过庆幸的是,虽然婉妍的这段经历可谓是困难重重,但是收获也颇丰。 不论是在庆远保卫战中立下大功,小小年纪平步青云指日可待;还是将十一年学习到的本领应用到了真正的战争之中,见识到了人心的险恶,这些对婉妍来说,都是绝佳的历练经历。 而婉妍也不丝毫没有辜负蘅笠的期待,把每一件事,每一件难事,每一件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事情,都做的成功,做的完美。 那个蘅笠看着长大的小女孩,正在悄无声息地快速生长着,生长得独当一面。 叽叽咕咕了小半个时辰的婉妍,加上又是哭又是闹,身子又弱得紧,这时候早就乏得支撑不住了,但还是挂在蘅笠身上不愿意下来。 “大人您……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婉妍本来伏在蘅笠的耳边小声嘀咕着,小嘴气鼓鼓地嘟了起来。 哼什么情况啊!这种重逢的时候就我在这里又哭又闹的,大人他却连句话都没有! 虽然我也明白这段时间他定是忙得忘了我,但重逢的时候您老好歹给个面子说句话啊,也不至于让我这么尴尬啊! 实际上这完全是婉妍在颠倒黑白。 老人常言,小别胜新婚。 蘅笠从未在意过这老话,可这段时间和婉妍分开,蘅笠可是好好感受了一番这相思之苦。 只要闲下来的时间,就把收好的报告婉妍情况的信笺拿出来一封封读,一遍遍读,生怕错过里面毫厘的信息。 看完之后,每一个夜里,蘅笠都枕着夜色,在头脑之中把那些信笺上的情景想象一遍,把婉妍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小神态都想象得仔细,就好像自己也陪着她经历了这些一样。 而婉妍在庆远又是抓奸细,又是排兵布阵,忙得不亦乐乎,无时不刻不想着怎么把奸细整得更惨,怎么排兵布阵才能出奇制胜,才是真的没怎么想起过蘅笠。 不过偶尔得到从思恩来的消息时,才会思念蘅笠那么一小会,不一会就又跑着忙的事情去了。 面对婉妍的小抱怨,蘅笠还是没有说话,却轻声笑了笑,反手揉了揉婉妍的小脑袋。 不知是蘅笠笑的气息,还是这笑声,弄的婉妍耳边麻酥酥的。 然而一听这笑声,婉妍撇着的小嘴当即就咧开了,也跟着笑了起来,心里所有的不满意的结都舒展开来。 “哦对了,”两人就这样相拥沉默了片刻,蘅笠终于开口说了话,“我给你带了礼物。” 一听‘礼物’二字,婉妍当即来了兴趣,立刻松开了搂着蘅笠的手,趴在床上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小脸上的每一寸都写满了期待。 “什么礼物呀什么礼物呀!” 蘅笠探手入怀摸了摸,最后拿出一块金条来,放在手心递给婉妍。 “这是给你的。” 这金条倒不像是捧给婉妍的,倒像是砸在了婉妍的头上,把她砸蒙了。 送礼物送金条这……是不是太豪放了些…… 婉妍用两根手指拎起金条,疑惑地问道:“这是给我的……劳务费?辛苦费?” 婉妍话音刚落,就听“嘣”的一声,蘅笠轻轻地弹了婉妍的小脑瓜一个响指,笑得无可奈何。 “你这个小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边说着,蘅笠边拿住金条,拉过婉妍的手,放进了她的手心中,自己的手掌一紧,收拢了婉妍的五指。 “这是我夜袭敌营时得的赏,我想把它送给你。” 蘅笠淡淡地笑着,声音也轻。 那日带百人杀入万人敌营之时,蘅笠就给百位将士的家属都准备了金条。 而他也是这百位将士之一,而婉妍是他在这世界上,最后的亲属了。 婉妍像是着了魔一样,不由自主就把金条攥得紧紧的。 “哦……那好吧,我要收下了。”婉妍眨巴眨巴小眼睛,美滋滋地把金条塞进袖口里,像极了会过日子的小媳妇。 蘅笠看着婉妍,心里暖得简直要化开了。 但婉妍毕竟重伤未愈,才说了一会话,她的嘴唇已经惨白得像纸一样。 而就在这时,帐外响起了一阵激昂的鼓点,婉妍听见了立刻翻身想往外看看。 “这时出战的鼓点!”婉妍惊呼了一声,这才意识到与蘅笠久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自己的头脑,居然把天大的事情都忘了问。 “怎么样大人!庆远城守住了吧?” “你说呢?”蘅笠笑着反问道,轻轻扣住了婉妍的肩膀,扶着她躺了下去,又把被子给她盖好。 “那就好那就好……”婉妍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可一双眼睛还是不断往窗外看,想看看外面的情形。 “外面这是又要出战了,难道是要集结兵马,收复陷落的城池?” 225病卧君怀诉离苦 卸下甲胄做羹汤(2)(二更) “外面这是又要出战了,难道是要集结兵马,收复陷落的城池?” 蘅笠点了点头,不想让婉妍伤中多思多虑再伤神,便只简单地说道:“庆远府、思恩军民府两处的伤亡不重,黔军的支援也不日便到,此时正是收复失地的好时机。” 婉妍一听,当即躺不住了,撑着床板就要起身。 只是她还没说话呢,就被蘅笠又小心翼翼地按了下去。 “收复失地又不在这一天两天,你先养个两三日,过几天就重新上战场好不好?” 蘅笠柔声说道。 这还是婉妍第一次从蘅笠嘴里听到“好不好”一词,之前的蘅笠都是直接下结论,从来不给婉妍回旋的余地。 蘅笠独断专行的时候,婉妍总想着反抗,可现在,婉妍却只有乖乖的一个“好”字了。 蘅笠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把婉妍安顿妥当,才起身大步走了出去,拿起了放在帐门边的佩剑。 婉妍偷偷侧了侧头,这才发现原来蘅笠的甲胄和佩剑都放在门口,随时等着他出征。 听着外面锣鼓喧天,呐喊声似浪潮一样,婉妍自己却只能躺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这感觉可真是差极了。 婉妍本来一直都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向,想要多一点参与感,可身子终究还是太弱了,没一会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伤口处的温度也越来越高,滚烫的温度而后蔓延到全身。 之后婉妍又开始做梦,一个梦接一个梦的就没有停下来,而且一个梦比一个梦更离奇,更虚无,让婉妍这一觉睡得反而更累了。 婉妍想醒来,可是身子又沉又重,明明满身大汗,却又冷得直打哆嗦,就像是抱着巨石沉到了深水之底一般。 朦胧之中,婉妍好像感觉到眼皮外的世界暗了不少,只有微弱的昏黄色摇曳着。 一个灰蒙蒙的幕布上,映出了进进出出的人影,好像有的端着盆子,有的还提着箱子。 婉妍眯着眼睛想看看清楚,但眼睛却怎么都睁不开。 然而婉妍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她实在是太冷了。 “冷……冷……” 婉妍小声呻吟着,想要从这片极寒中脱身,就被它缠住了一般。 就在这时,婉妍迷迷糊糊感受到自己周身忽而一暖,自己好像被什么温暖又柔软的东西包围住了。 一个声音像是从耳边传来,又像是从千里外传来。 他说,“妍儿不怕,妍儿不怕。”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婉妍好像从未听过,却又觉得实在熟悉。 婉妍迷迷糊糊在心里纠结了一番,最后却又释然了。 不管了……反正这声音……好好听,好听得让人心安。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婉妍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所有的水份都已经成为汗水流干了,才终于挣扎着从梦里清醒了几分。 清醒的第一刻,还没睁开眼的婉妍闻到了环绕在自己周围的味道——战场的味道。 是血腥味,是铁甲的味道,是风起云涌的味道。 这时婉妍才睁开了眼,有些惊讶地发现严严实实裹着被子的自己居然在一个怀抱中。 蓝玉的怀抱。 “蓝玉姐姐……” 婉妍虚弱地唤道,一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嘴唇已经干裂开了好几条口子,一说话生疼。 蓝玉正身形笔直地坐在床沿边,哪怕合着双眼闭目养神,也紧紧揽着婉妍。 一听到婉妍的声音,蓝玉当即睁开了眼。 那一刻,婉妍分明看到蓝玉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妍儿……”蓝玉柔声唤着,声音中竟带着一抹祈求后的如愿以偿,“你终于醒了。” 婉妍的身子还是乏得很,连笑一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强扯了扯嘴角,轻声道:“嗯。” “太好了,太好了!” 蓝玉连声说道,欢喜的心全写在了眉宇间,又过了一会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抱着婉妍。 “多有得罪了!” 蓝玉着了急,立刻松开了婉妍,从一旁抽出了几个枕头给她靠着,急忙解释道:“妍儿方才你发烧,一直喊冷,把所有的被子都给你盖上了,你还是冻得发抖,我才……我才……实在是多有得罪了。” 一向云淡风轻,神态自若的蓝玉尽然慌乱地无所适从,倒把婉妍给弄懵了。 “没事的啦姐姐,你我之间,又何须如此客气。”婉妍淡淡笑着,仍旧带着微微滚烫余温的小手,轻轻覆在了蓝玉的手上。 转头的功夫,婉妍看到了一旁桌上卸下的甲胄、头盔和佩剑,又想起方才自己闻到的战场的味道,便知蓝玉是一下战场,便直接来看自己,甚至都没有休息一下,也没有吃饭,心中便有些心疼她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然而比起婉妍,蓝玉的心才是疼得窒息。 今日蓝玉带兵前去收复安阳城,天不亮出发与婉妍道别知识,婉妍还没有醒转,等他得胜而回已经是傍晚。 他进了城、下了马就心急火燎地立刻赶来看婉妍,甚至连铠甲都没顾得上换下来。 一进指挥使大营,蓝玉就看到婉妍身边已经围了几个郎中——他们都是蘅笠临走之前安排下随时照顾婉妍的。 一问才知,婉妍的伤口一入夜便容易发作,整个人都烧得通红,不管加多少层被子都喊冷。 直到蓝玉坐在床沿,紧紧抱住婉妍,用自己的体温守护住她的体温,婉妍这才安静了下来。 已经作战了一整日,又策马疾驰几百里赶回来的蓝玉,就这样直挺挺地又在床边坐了一夜。 “蓝玉姐姐……你……你快去休息一下啊,你这样会……会冷坏身子的。” 婉妍虚弱至极地断断续续说着,无力的小手连推了蓝玉好几下,想让她早点去休息。 谁知蓝玉只是笑的温和,疲倦的眼眶之下,眼底却是亮晶晶的一片。 “我一点也不累。”蓝玉柔声说道。 蓝玉虽是如此说,但婉妍一眼就看出她僵直的后背,以及笑容掩不住的倦意,无论如何就是要蓝玉先去休息。 最终蓝玉还是耐不住婉妍的软磨硬泡,把她安顿好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226 勾肩搭背好兄弟 吃喝玩乐蜀州城(1)(一更) 最终蓝玉还是耐不住婉妍的软磨硬泡,把她安顿好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前脚出了指挥使大营,后脚蓝玉就进了营地的厨房,想着做一点药膳给婉妍补一补。 尽管在战场上厮杀了一整天,又守着婉妍坐了一整夜,已经消耗殆尽了蓝玉所有的心力,但蓝玉却毫不疲倦似的,挽起了袖子认真洗了洗手,就开始为婉妍准备药膳。 美人玉手做羹汤,如果不是蓝玉的衣服上前前后后布满了被敌人溅上的鲜血,宛如一幅刺目的泼墨画一般,那此时的厨房定是一副安逸美好的画面。 凌晨的小厨房中,烛火摇曳,雾气氤氲。 众人皆睡,唯留蓝玉忙碌其间。 真可谓,雄姿英发,顶戴白瑛定国安邦;蕙质兰心,卸下甲胄玉手调汤。 等蓝玉精刀小火将药膳备好后,天已经蒙蒙亮了。 蓝玉用手背拭了拭鬓角的汗珠,刚刚端起木盘准备给婉妍送过去,才走到帐外,就听外面又是一片战鼓齐鸣。 就在这时,一个小侍卫快跑着过来,急声唤道:“蓝司书!蓝司书!军队已经整顿好了,我们何时启程太平府?” 蓝玉低头看了看自己准备了两个时辰的药膳,又看了看帐门,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将木盘递给了一旁的侍女,嘱咐道:“务必,务必要看着宣侍郎多用一些,她若是说没胃口,也要多多劝着她些。” 说罢,蓝玉又深深看了帐门一眼,只觉得满心的牵挂无处寄托。 然而他不能进去,这一进去,又不知要多久才能舍得走。 而婉妍若是知道他一夜不眠不休,第二日还要远征太平府,又不知该如何牵挂他呢。 可她身子骨那样弱,早就经不起丝毫的劳心劳力了。 最终的最终,蓝玉还是残忍地切断了自己的目光,毅然决然地转身,接过了一旁侍卫递过来的铠甲。 “随我出征,即刻出发!” 整顿了思恩军民府和庆远府的全部兵力,再加上黔军的支援,天权的军队在蘅笠、蓝玉、管济恒的带领之下大杀四方,战无不胜,不仅迅速收回了天权被占领的城池,还一鼓作气将安南的军队赶出了天权过境,一直追赶到安南藩属的边境才罢休。 安南胡氏的军队陈兵边境蠢蠢欲战了许久,最终还是偃旗息鼓,向天权的皇帝呈递了国书。 皇上闻西南边关连连大捷,甚是喜悦,不仅下令犒赏众将士,还大赦天下,连下了三封圣旨褒奖婉妍几人,并命他们尽快返京。 蘅笠本还想再多休整几日,等婉妍的伤再好一些再出发,免得她受舟车劳顿之苦。 但婉妍离家已久,归心似箭,说什么都要立刻就回,蘅笠拗不过她,只得在兰防城内置办了许多鹅毛软枕布置在车内,让婉妍能舒服一些。 临走之前,婉妍去同许成良大人道别。 与初见之时不同,此时的许成良看着婉妍一行四人,眼中全无倚老自重之意,就只有敬服与赞叹。 “好啊!好!”许成良拍了拍管济恒健壮的后背,连连赞道:“看着你们,我简直就是看到了天权的未来,看到了大陆的希望啊。” 这一刻,许成良的眼眶酸了酸。 为了祖国殚精竭虑了一生的老倔牛从未如此激动过,也从未如此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不服老不行了。 该把这一切,都交到年轻人手中了。 坐在马车上,等着侍卫们最后整顿马车、收拾行囊的时刻,婉妍掀开了车帘,往这个一个月前还陌生至极,此时却又充满回忆的地方投去了最后一瞥。 他们要走了。 许成良大人从今日便卸任了庆远知府一职,告老回家了。 杨粲在安南兵败之日,被压在囚车山游街,被欢呼着的百姓们用烂菜生生砸死。 王毅平指挥使的尸身遗落在了庆远保卫战的战场之上,而后遣人找了三天三夜都没能找到,只能用他的官服给他做了一座衣冠冢。 可怜王毅平襁褓中的小女儿,还不会叫爹爹,却再也等不回爹爹了。 王夫人也是忠贞,将官府送来的抚恤银尽数退回。 她说:“我夫君定是不愿意,他所有的牺牲,到头来就是卖命。” 自从王毅平指挥使战死之日后,所有人都小心地规避着在重伤的婉妍面前提起这件事、这个人。 婉妍也很默契地没有说起来过。 所有人都保持着这个心照不宣的默契,嘴上都不说,心中却时时刻刻都记着,都缅怀着。 哪怕早就知道战场就是这个样子,人生就是这个样子,每个人的头上都写着“无常”二字,但当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还是会有扼腕叹息。 只因天命能改变的,就只有人命,却从来不能,改变人心。 “哎……”婉妍轻轻叹了口气,放下了车帘。 车窗外,传来了车轴开始滚动之声。 庆远府,绥州府,再会。 回程的马车不比离开京都时,为了掩人耳目而低调的两人两骑,而是浩浩荡荡的一个车队。 毕竟现在整个天权国谁人不知蘅佥事和宣侍郎的思恩庆远大捷,早就没有掩饰的必要了。 这样的好处是相较于出门时的疯狂赶路、吃不好睡不好,返程的这一路可是又舒坦,又悠闲。 反正一行人也不赶时间,而南国的秋末冬初的山青水明之景又别有一番风光,婉妍等人也就乐得一路游山玩水,慢悠悠回去了。 但是有利必然有害,这样浩浩荡荡的归程最大的缺陷就是,沿途到哪里,都要被当地的地方官求爷爷告奶奶地请进去,好吃好喝地招待上一番。 他们美名曰“犒劳战斗英雄”,实际上安的是什么心众人都心知肚明。 这一路几个人,中书令的亲闺女、天下兵马大将军的亲儿子、锦衣卫指挥使的亲外甥,还是几个刚刚立了大功,准备回去接受陛下赏赐的功臣,这种请到就是赚到的无敌豪华阵容,哪个冤大头愿意放过他们呢。 227 勾肩搭背好兄弟 吃喝玩乐蜀州城(2)(二更) 这种请到就是赚到的无敌豪华阵容,哪个冤大头愿意放过他们呢。 所以婉妍他们这一路几乎完全没有准备干粮,往往刚刚从这个县出来,下一个县的官员就已经等在门口了,还时不时发生一些为了能让婉妍一行人途径自己的辖区,而两地官员相互争斗的情况。 这样虽然是吃好喝好,但没几天婉妍几人就受不了了,这一顿顿吃的劳民伤财,又费时费力,心里实在是不安生。 于是从绥州境内一出,婉妍等人就改走商路,不再从官路走了。 这下可真是乐坏了婉妍,毕竟官路都是最短最好走的路,而商道则翻山越岭,能见到的风光景色、民生百态要丰富许多。 “哎对啦,你们说咱们几个里谁的马术最好呀?” 一日午饭后,婉妍一行五个人前后两排骑马走在商道上,前排的婉妍晃悠着马鞭子,转头来四面问道。 一闻此言,骑马在后排的蘅笠和蓝玉都不说话,下巴却都不约而同抬了抬,都是一副“那还用说,自然是我了!”的样子。 与婉妍一起走在前面的管济恒和峦枫闻言,也都回头来看,两人同时大声道: “当然是我了!” “当然是我们大人了!” 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撞在了一起,当即引发了管济恒和峦枫四目相对,一阵电光火石之后,二人都恨恨地“哼”了一声,别过了眼睛去。 “你也真是好大的口气!就你这孩童马术,怕是连我你都赢不了,居然还敢和我们大人较量!” 峦枫晃晃悠悠拉着马缰,目视着前方对着空气说道。 然而这话任傻子听都知道是说给谁的。 “嚯呦!”管济恒一听,当即爆笑出声,笑得伏在了马背上。 “你这小子年龄不大,口气倒是比脚气都大!还我连你都赢不了,你管哥哥是怕你马速一快,就被风吹着掉下马去! 况且你是认蘅笠那小子做干娘了吗?张口‘我们大人’,闭口‘我们大人’,你这说出来不害臊,我听着都脸红哦!” 管济恒故意模仿峦枫叫蘅笠时的口气,模仿的惟妙惟肖,他说完,又是一连串的爆笑,连婉妍和蓝玉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把峦枫气得当即面红耳赤,指着管济恒大骂道:“你这无脑莽夫好大的胆子! 你居然敢说我们大人!无耻小儿!还不快来和你峦大哥比上一比!” 管济恒一听,当即来了劲,当即就勒紧了马缰,朗声道:“来就来啊!就怕你这小白脸不敢!” 眼见二人之间一片电光火石,比试一触即发,身后的蘅笠正要出言阻止,免得他们快马误伤了商道上的行人,就被婉妍抢先开了口。 “比试!?”婉妍惊叫一声,满眼都是兴奋,“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其实婉妍当初这个问句,起因就是因为她自认为自己马术应当是几个人中最好的,结果半天都没有人提名自己,心里早就着急了,这会听见比试,哪里有能少的了她呢? “妍儿!你伤都还没好,不可赛马!” 蓝玉闻言当即阻止道,谁知那三人已经装聋卖哑地一溜烟儿飞奔而出,三骑绝尘而去了。 只见他三人又是又是挤又是争得,身影早就跑不见了,吵吵闹闹的声音却还能远远传来。 “滚开点管济恒你挡住你姑奶奶的路了!峦枫你再挡我路信不信我把你推下马去!” “妍儿你再不闪开点我就真的撞你啦!还有你小白脸!你给我垫底去!” “让开让开!宣婉妍你是故意撞我的!啊啊啊管济恒你离我远一点!” “哎……你们……” 蓝玉阻拦未果,看着婉妍如此策马扬鞭,心里虽是担心她再伤到伤口,却也愿意她这般快乐地撒欢玩一玩,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任他们去了,活像一个操碎心的老母亲。 几人就这样嘻嘻哈哈了一路,用了四天的时间才赶到了蜀州。 众人本来是要绕城而过,谁知因管济恒还从未来过蜀州,说什么都要进城去逛逛,众人只好一起进城而去。 上次从蜀州匆匆离开时,还是几人带着蘅笠去凤麟洲疗伤,不论是婉妍还是峦枫,都是心肠俱焚的。 没想到这次再回来,中间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一行人一路舟车劳顿也辛苦非常了,便先找了个驿站停下,准备在蜀州成休整一日再继续赶路。 于是几人都在驿馆中沐浴更衣后,才再次出门准备逛一逛蜀州的夜景,再用些晚膳。 婉妍这次为了方便,便直接换上了一身靛青色洗烟罗长衫,把一头青丝用白泽银簪高高束起,绑了一条同色的发带,活脱脱一个灵气又秀美的小公子。 一出屋门,婉妍就看见管济恒也换了衣服,换了一身亮橙色一尺千金的锦褂,腰带上系满了玉佩香囊,大冬天还摇着一柄折扇,风骚更甚平常。 “呦!管兄好气派!这风姿绰约真乃人间贵公子也!” “呦!宣兄好气质!一见宣兄,便知何为‘公子笙歌醉玉楼’!” 两人一见面,立刻互相热烈地吹捧起来。 一旁的峦枫实在看不下去了,冷冷地打断他们道:“你们两个是吃错什么药了?人与人之间能不能有点最起码的真诚?” 婉妍和管济恒一起白了峦枫一眼,齐声道:“我们走!不理这只黑乌鸦。”说罢二人转身就走。 等蓝玉和蘅笠出来时,就只看到了二人勾肩搭背,又大摇大摆出门而去的背影。 “嘶……” 看着婉妍努力地够着管济恒肩膀的手,虽然明知他二人的关系已经不是亲兄妹,简直是就是亲兄弟一样亲密,但蘅笠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一到街上,管济恒和婉妍简直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对啥都好奇,对啥都想上手摸摸看,看到喜欢的就想买,活脱脱就是两个地主家的傻儿子第一次进城上街的模样。 一时间两人的对话就在以下几句间不断循环,却越循环越兴奋。 228 路见不平一声吼 抢个姑娘跟我走!(1)(一更) 一时间两人的对话就在以下几句间不断循环,却越循环越兴奋。 “管济恒管济恒!你快来看这个!” “哎哎哎管爷来啦!” “哇……好好玩啊!”“哇!好酷啊!” 【两双星星眼】 “买!”“买!” “哎妍儿妍儿你快看那里!” “我来啦我来啦!” 于是两个打了鸡血的人,在人群中东窜西窜,没一会就没了影子。 留下剩下的三人无奈扶额。 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管济恒和婉妍能从小玩到大了——这两人在吃喝玩乐上面,简直是天作之合,太合拍了! 管济恒和婉妍一路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又转又买,一直闹腾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感到有点累,脚步也慢了下来,一回头才发现那三人没了踪影。 “咦?”婉妍转头四处张望,满腹狐疑道:“蘅大人和蓝玉姐姐他们怎么转眼就没了人影,是跑到哪里去啦?” 管济恒仍旧走得大摇大摆,满不在乎地挥挥手道:“管他们做什么?那几个没趣的家伙说不定是在哪家酒楼里歇着了!” 婉妍却不似管济恒这般没心没肺,提议道:“我们还是找他们一下吧,一会不是还要一起用晚膳吗?就我们二人能点几个菜,还是大家一起吃才能多点几个菜。” “那也行……”管济恒边心不在焉地回答,边伸着脖子往一群人堆里看去,扯了扯婉妍的袖子唤道:“妍儿你看那里,好像有热闹可以看耶!” “热闹!?走走走走看看去看看去!” 一听有热闹可以看,看热闹一级爱好者婉妍当即把找寻蘅笠他们的事情抛在脑后,扯着管济恒就蹦蹦跳跳往人堆里去了。 这想必是个大热闹,里里外外被七八圈人围了水泄不通,只能远远看见一个拉着红缦的擂台,除此之外就是一颗颗扭来扭去、酷似卤蛋的大脑袋。 婉妍和管济恒也不客气,扒开人堆就往里钻。 “让一让啊让一让啊!让一让你让不了吃亏,让不了上当嘞。” 谁知两人才刚刚钻到第二层人潮前,前面的人却突然纷纷往两侧慌慌张张地让去。 婉妍正纳闷他们为何如此好心之时,就感到自己头顶突然一黑,抬头一看,就看见一个高壮的汉子正张牙舞抓地从天而降。 “啊啊啊啊啊……”汉子边极速坠落,边大喊道。 眼见着那大汉就要砸在那两个小少年的头顶上,周围的看客无不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生怕他们被砸成肉饼时溅自己一身血。 谁知眼看着那大汉坠落,婉妍和管济恒却丝毫不闪躲,在那大汉与二人近在咫尺之时,管济恒猛地出拳,对着那大汉的胸口就是狠狠一掌,减弱了他极速下降的势头。 紧接着婉妍伸出一只手刀,对着大汉的侧脖颈儿猛地砍了下去,那大汉竟被劈飞出去几米远! 方才还倒吸冷气的人群沸腾起来,都七嘴八舌地不知低估些什么,还有不少姑娘虽然仍旧拿手帕子捂着脸,眼神却早已飞向了那两位小公子。 等面前的人都散开了,婉妍这才看清那擂台旁边坐着一个身着红装、头戴红盖头的女孩。而擂台上站着的,是一个瘦得像猴一样的男子。 而且就算是猴,也是猴中营养不太好的那一类猴。 这小瘦猴武功不错啊,竟能把那大汉都打飞出去。 就在婉妍心中感叹之时,擂台边一个戴着瓜皮帽的小老头弓着腰跑了出来,对着两个身着华丽的小公子极尽谄媚。 “两位公子好身手啊,难不成也是来比武抢亲的?” “比武抢亲?” 婉妍眨巴眨巴小眼睛反问道,领悟了几秒后拿胳膊肘戳了戳管济恒,头都没转问道:“喂,你要抢不?” 管济恒闻言连连摇头道:“我才不抢呢!这连新娘子长什么样子都没看见我就抢,万一我费劲吧啦打了半天,结果抢来一个长相肆无忌惮的媳妇,那我不就冤死了!” “啧啧啧,真是没有一点进取精神。”婉妍咂巴着嘴摇了摇头,见也没什么热闹可看了,扯着管济恒转身就要走。 那瘦猴一看最后两个有可能挑战之人都离开了,对着那身着喜服的女孩笑得猥琐又得意,口气轻浮道:“我早就同你说了,不要做这些无谓的挣扎,听你姐姐的话乖乖嫁给我不就得了,非要再挣扎一下。 这下好了吧,不仅你还是要嫁给我,还白白搭上这么些不识好歹的人受伤。” 说着那瘦猴已经走到了姑娘的身边,胳膊暧昧地搂住了姑娘的肩膀,语气猥琐异常道:“今天为夫为了你可是辛苦了个好歹,今晚娘子你可得好好犒劳犒劳我啊,嗯?” “呸!” 那盖着红盖头的姑娘大怒,顶着盖头还对着瘦猴狠狠啐了一口,口气生猛道:“你少做梦了!今天姑奶奶就是死在这里,你也休想让我跟你回去!” 婉妍一听热闹还没结束,早就回头去看,此时正在为那姑娘的泼辣拍手叫好,就听“啪”的一声脆响。 是那瘦猴对着姑娘扇了一记狠狠的耳光,把那姑娘直接扇倒在凳子之上,红盖头都被打歪了。 “你这贱女人不要不识好歹!你姐姐把你许给我已经是你,是你们一家高攀了!你居然还不愿意,说要搞什么比武招亲,爷爷也顺着你了,现在没人能赢了我,你还不乖乖跟老子回去,还给我搞什么幺蛾子?你真把自己当二小姐啦?” 边说着,那瘦猴的巴掌又高高举了起来。 ”住手!“ 管济恒听那瘦猴居然在这么些人面前对着一个姑娘动手,早就气不过了,当即大喝一声,正要冲上去制止,就感到身侧好像突然刮起了一阵疾风,转头一看,就见身边的婉妍已经没了踪影。 管济恒惊了一下,赶忙转头回来一看,婉妍不知何时已经冲上了擂台,在那巴掌即将要落在姑娘头前一掌的地方,稳稳攥住了瘦猴的手。 229 路见不平一声吼 抢个姑娘跟我走!(2)(二更) 婉妍不知何时已经冲上了擂台,在那巴掌即将要落在姑娘头前一掌的地方,稳稳攥住了瘦猴的手。 那瘦猴没想到自己会被阻止,发狠劲想挣脱,没想到被身后这看似文文弱弱轻轻一抓,竟是分毫动弹不得。 而婉妍也是大吃一惊。她没想到这瘦猴的力气居然如此之大,自己用尽全力,才能勉强稳住他。 两人就这样紧张得僵持了半天,谁也不松劲,最后还是婉妍猛地一甩,把瘦猴的手打掉了。 那瘦猴微微活动了一下通红的手腕,当即指着婉妍质问道:“你是干什么的!莫不是也要抢亲?” 婉妍本意是不想让瘦猴再伤害姑娘了,也没想抢亲,可被这瘦猴气势汹汹地质问,寸劲当即就上来了,也没考虑自己抢亲有何用,偏着头毫不犹豫道:“我就抢了怎么着?人家姑娘根本就不愿意嫁给你,你还非要蹬鼻子上脸地黏着人家,你是属狗皮膏药的啊?” 那瘦猴被怼得当即暴跳如雷,指着姑娘梗着脖子骂道:“你哪只狗眼看着是我黏着那小贱人了? 我告诉你,她能嫁给我,是她全家上辈子修的福份” “呦呦呦呦!这姑娘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德,这辈子嫁了个汉子长得这么缺德啊?”婉妍撇着小嘴咂巴,斜眼打量那瘦猴,鄙视之情溢于言表。 “不是我说啊兄弟,就看您这长相,就您这身材,你光着身子上街跑上二里地都没人敢看你一眼,这谁看谁耍流氓啊! 我是劝你有骗婚这功夫,不如参军去军队里磨练磨练,你说你这五官长得这么无组织无纪律,你怎么也不管管呢?” 婉妍这小嘴叭叭叭一顿说,那瘦猴连插嘴的余地都没有。 婉妍话音一落,人群中当即响起了一阵鼓掌叫好声。 “好!”“公子好一张利嘴!” 那瘦猴见自己落了下风,脸已经涨得通红,气得猛地挽了几下袖子,怒吼道:“你这破嘴无耻贼人!今天本少爷不把你打趴下,我就不是你云爷爷!” “呦呦呦!大少爷生气啦!”婉妍尖着嗓子嘲笑道:“那也行,今日我就打得你这大少爷以后吃饭要人喂,出门要人推!做个真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 婉妍话音刚落,那瘦猴就耐不住盛怒,立刻就要出招。 “等等!” 就在那瘦猴与婉妍近在咫尺,婉妍突然往旁边一闪,朗声叫停道:“你刚刚说什么?你说你姓云?可是腾蛇神族云氏?” 腾蛇神族与白泽神族一样,也是八大神族之一。而云家更是与天权国并被两大王国的另一大王国——天枢国的大国师之家。 那瘦猴一听,当即得意地笑了起来,轻蔑地看着婉妍道:“自然是了,除了我腾蛇云家,还有哪个胆大包天之徒敢冠以“云”姓? 怎么,怕啦?怕了不丢人,毕竟……” 就在那瘦猴得意洋洋地自报家门时,婉妍已经脚下生风地到了他的面前,对着他那尖嘴猴腮的脸上就是狠狠一拳。 “我打的就是你!” 婉妍笑嘻嘻地看着瘦猴,心中却是一阵厌恶之感升腾而起。 腾蛇云氏司腾蛇神兽,司云雾,自古以来就最是诡计多端、阴险狡诈的一族,因近几百年来一直以天璇殿唯命是从,家族又在不断壮大,才得以跻身八大神族之列。 而自从云氏一族担任了天枢国的大国师,可没少给天枢王出各种馊点子,致使和平了几百年的两国在近几年来又摩擦不断。 而之前婉妍调查的前都官侍郎何渊等天权朝堂重臣通敌谋反之事,也和云氏一族的阴谋诡计脱不了关系。 婉妍可是早就把云氏一族恨了个透顶,此时这人就在自己面前,不打都对不起自己的拳头。 婉妍这一拳下手可不轻,只把那瘦猴打得半腮肿起,嘴角渗出许多血来。 “好啊!好啊!你居然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敢打我!” 那瘦猴被打得丧失了理智,气得上蹿下跳地破口大骂起来。 而瘦猴越是暴跳如雷,婉妍越是冷静,笑嘻嘻地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啊,可是我打都打了,还能怎么办呢,能收回来吗?” “我可是云家的二少爷!你打了我!你就等着灰飞烟灭吧你!” 边怒吼着,那瘦猴已经提拳来打,婉妍脚下生风一般轻巧一闪,从侧面接住了瘦猴的拳头,两人的比试正式开始。 这婉妍在擂台上比试,可把擂台下的管济恒急坏了。 这妍儿若是比试赢了,难不成真把人家姑娘娶回去不成?就她还娶个姑娘回去这不是笑话吗? 可她若是输了……不行啊!妍儿怎么能输呢! 哎呀这看个热闹怎么就看成抢亲现场了!这颗怎么是好呢? 一时间管济恒心里纠结地不知作何打算,只能满心焦急地看着婉妍比试。 这场比试可以说很有看头了,腾蛇云氏司云雾,白泽宣氏司风,二者都是主打速度型、敏捷型的,一时间打得电光火石、飞檐走壁、如火如荼,围上来的看客越来越多,叫好声呐喊声也越来越响,连两侧的房屋的露台阁楼上都站满了看客,还有反应慢的才得了消息着急忙慌往来赶的人。 婉妍见来了这么多人,忍不住想多露几手,也算让他们没有白跑一趟,于是也没发狠劲打,竟与那瘦猴一时间没能分出高下来。 只可惜这难分伯仲的状态还没维持个四十个回合,那瘦猴就已经被婉妍压着打,明显落入了下风。 虽然那瘦猴的年纪要长婉妍几岁,天赋也算不错,决赋更是一等一的高级,但和婉妍过招,还是差的太远,但凡婉妍稍一认真,他就毫无还手之力了。 只见婉妍的脚步和动作越来越灵敏,凡出手必中要害,而那瘦猴已经气喘吁吁地只在勉强招架了。 最后婉妍的耐心也没了,对着瘦猴额度腰就是一记狠狠的横踢,在瘦猴吃痛反映之际,已经脚底抹油似的到了瘦猴的身后,攥住瘦猴的手腕就是一扭,紧接着拎着瘦猴的胳膊就往上揪。 ------题外话------ 老实可靠小砚巍 青春自恋管臭屁 啥都会做蓝美人 温文尔雅容公子 面冷心热蘅大人 宝贝们最喜欢哪个类型的蓝孩子呀? 230 人在路上走 妻从天上来(1)(一更) 最后婉妍的耐心也没了,对着瘦猴的腰就是一记狠狠的横踢,就在瘦猴吃痛反应之际,婉妍已经脚底抹油似的到了瘦猴的身后,攥住瘦猴的手腕就是反向一扭,紧接着拎着瘦猴的胳膊就往上揪。 在一阵听着就毛骨悚然的“噼里啪啦”的骨骼碎裂声后,那瘦猴疼得整个身子都扭曲了起来,连连倒吸冷气。 “好了好了我认输我认输!那女人我给你还不行!” 听着对手的求饶声,婉妍很是受用,昂着小脑袋道:“你这废物倒也不是全无是处嘛,起码认输倒是挺痛快啊!” 边说着,婉妍把瘦猴拎着往前一扔,那瘦猴当即栽倒在地,胳膊却仍旧扭在身后转不回来,疼得“嗨呦嗨呦”直呻唤,被一旁的佣人侍卫连忙抬了下去疗伤。 眼见着二人分出了胜负,人群中当即爆发出一阵喝彩呐喊声来。 婉妍也不客气,对着人群豪迈地挥了挥手致意,纵身跳下了擂台,拍了下管济恒的后背,口气轻快极了:“好啦,我们可以走啦。” 说着婉妍转身就要走,却被一声“且慢”叫住了步伐。 婉妍转身,看见一个年纪和婉姝姐姐差不多大的女子款步从擂台后的房子里款步走出,仪态端庄大方,身着绫罗绸缎,穿戴华丽,面容也很有几分贵气。 婉妍抬头看到这女子的第一眼,心中便是一惊,暗暗想着:好眼熟的一张脸……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 然而任凭婉妍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想出来,只好作罢。 见了婉妍和管济恒,那女子先微微俯身,行了一个问候礼。 这礼数虽是周全妥帖,却自有几分疏离之味在其中,正如那女子,虽然一颦一笑皆恰到好处,却掩饰不住她眼中高高在上的姿态。 婉妍和管济恒也客气地还了礼,管济恒礼貌地问道:“这位姑娘,请问还有什么指教吗?” 女子笑得端庄,微微摇了摇头,声音大方得体:“指教倒是谈不上,只是这位公子,您……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边说着,那女子边向一侧让了让身子,眼神向后瞟了瞟。 婉妍以为她是说自己伤到了那瘦猴,便大大咧咧摆了摆手道:“哦您说他呀,他没事的,不过是些皮外伤,虽然他看起来娇柔似弱鸡,但是明天伤也就差不多好了。” 说完婉妍又拔腿准备走,却再一次被管济恒拉住了。 婉妍是真的心大,此时连管济恒都感受到了身后燃气的隐隐怒火,然而婉妍却直到转身回来,看见女子愠怒的脸色时才发觉。 “公子你这样做,可就是太没把我们放在眼中了。” 女子冷冷地说道,方才的温和笑容荡然无存。 “虽然我们家族在没落之后也算不上什么大家族,但也容不得人这般戏耍。 公子你说要抢亲就抢亲,抢完亲又拍拍手就要走,你这是置我妹妹于何处,你这是置我家族于何处!” 女子劈头盖脸的厉声质问就像是一顿乱拳打在了婉妍的脸上,把婉妍直接打蒙了。 婉妍这时候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那不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比试!是一场抢亲! 而且!她还赢了……一个姑娘?! 婉妍顿时被累劈得外焦里嫩,怔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嘴唇嗫嚅了几下。 “啊这……我……” 管济恒实在不忍直视这奇怪得掉渣的局面,不禁以手掩面来逃避,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看着面前这小少年呆愣在了原地,女子咄咄逼人的神情缓和了一些,口气也平和了一些。 “看你年纪轻轻,想来也是不懂这男婚女嫁之事的重大程度,我便原谅你方才的无理。 但是我妹妹本已答应要许配给云家二公子,但我妹妹小孩子胡闹,硬要弄出个什么‘比武招亲’来,说谁能战到最后,她才愿意嫁给谁,这事我也是同意了的。 既然我们有言在先,你又情愿参加,并且赢得了最后的胜利,那你便理应娶我妹妹过门,不然我不能不怀疑,你是不是蓄意来我家族的比武招亲上胡闹搅场子的! 又或是小公子你本就风流成性、四处留情,招惹了我妹妹却又不想负责?” 女子喋喋不休地说得说了一大堆,说得婉妍退无可退。 女子这极具煽动性的话语一落,周围围观的几百群众突然一起起哄道:“胜者娶亲!胜者娶亲!胜者娶亲!百年好合!百年好合!” 听着群众们的呼声,又看着面前这小少年的为难之色,女子心中得意极了,又舒坦了不少。 原本想着把你塞给那腾蛇云家的混账老二,虽然他有没本事还不会最是个混账玩意,但毕竟腾蛇家族也是八大神族之一,看起来也算是个好归宿。 如此一来,便既能维持我好那慈爱好姐姐的形象,又能堵住那些老不死的长老们的悠悠众口。 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不识趣,偏偏要和我唱反调,搞什么比武招亲。 这下对我倒是更好了,随便在路边捡了个男人,就把你这祸害给嫁了出去。 从今以后,你既没有家族实权,有没有民心所向,还没有强大的婆家做支撑,我倒要看看你这天命之女,拿什么和我斗! 边想着,女子笑得更得意了,看着婉妍的目光更是紧迫,一副今天婉妍不把人带走,她自己也走不了的架势。 一时间婉妍的全世界都安静了,只有九个字像是魔咒一般萦绕在婉妍的耳边,一遍一遍重复着,又像是九颗巨石一颗一颗“duang-duang-duang”地砸在了婉妍的头上。 你-理-应-娶-我-妹-妹-过-门。 九个字把婉妍直接砸昏了头。 旁的事情,就是再难再不可能,婉妍也从不言弃,任何时候都有着一颗想要去尝试、想要去挑战、想要去突破的心。 可是娶个姑娘回家这件事情……实在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蘅笠此处:你还心有余? 这都是什么情况啊!这人在路上走,我妻从天上来! 然而前有人家姑娘的姐姐步步紧逼,后有数百围观群众见证加起哄,这让婉妍逃都逃不掉了,只能眼巴巴地看向管济恒。 231 人在路上走 妻从天上来(2)(二更) 然而前有人家姑娘的姐姐步步紧逼,后有数百围观群众见证加起哄,这让婉妍逃都逃不掉了,只能眼巴巴地看向管济恒。 于是一对难兄难弟在挤眉弄眼的目光中无声地开启了对话。 ——管济恒!管哥哥!管爷爷!我的好朋友!我的好兄弟!我一生的挚友!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求求求你求求求你!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婉妍满眼期待,泪眼汪汪) ——你你你你什么意思……?你你不会是……是让我娶了那姑娘吧? (管济恒惊愕地指了指自己,一脸被雷劈了的呆滞神情) ——不然……你觉得我能娶吗? (婉妍眨巴眨巴大眼睛,强力输出可怜巴巴) ——不行啊姐姐!大小姐!姑奶奶!我要是带了个姑娘回家去,说是我抢亲抢来的,啊不对……是你抢亲抢来,硬要塞给我的,我爹非把我打死不可! (管济恒连连摆手,急得满面通红) ——那现在怎么整?走不脱了啊…… (婉妍无实物老泪纵横) ——不然……你用你那三寸不烂之舌,再和他们说说,让这姑娘再把妹妹嫁给云家老二? (管济恒灵机一动) ——呸!这什么馊主意啊!那云老二就是个混账,人家姑娘又不想嫁,你就忍心看着好好一个姑娘跳进火海啊!算了算了我自己想办法! 婉妍翻了管济恒一个大白眼,转头来对着那女子文质彬彬道:“这位姑娘,我们也并非出尔反尔之人,就正如你们也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 今日在下之所以抢亲,并不为取得胜利,迎娶令妹,而是实在不忍心看着一如花似玉的姑娘所嫁之人并非意中人,方才出手相助。 然而在下与令妹素未谋面,谈何有情,故在下也绝非令妹心之所向。 姑娘您既是亲姐姐,又怎能忍心看着妹妹随意嫁给一个不明底细(甚至不明性别!)的陌生人呢,想必您也是心有不忍。 所以既然我们双方都有难处,不如今日就算热闹一场,姑娘您就此收回成命,再为令妹另觅一门如意亲事,岂不是皆大欢喜? 在下就先祝令妹能如愿嫁于心中如意郎君了。” 说着婉妍对那女子毕恭毕敬行了一礼。 婉妍这一番话既有理有据,又有礼有节,先晓之以理,再动之以情,这谁听了能不服呢! 管济恒差点没忍住要拍手叫好了! 婉妍此刻心中也是略略松了一口气。 如果今日穿着嫁衣坐在那里的是自己,自己的姐姐婉姝是绝对不会忍心她所嫁非人,或者随便就嫁给了路边打酱油的小少年,所以同样都是亲姐姐,这位亲姐姐也不会忍心的吧。 婉妍正想着呢,只见那女子丝毫没有动容地问道:“公子又不能探查我妹妹的心意,怎知我妹妹属意之人并非是你呢? 要知道公子方才那出英雄救美的场景,任那个姑娘遇上了不芳心暗许呢? 更何况小公子长得如此仪表堂堂、风流倜傥,说起话来又得体大方、彬彬有礼,一看就是饱读诗书之人。 这样有才有貌有礼有人品的无双公子,我妹妹一见钟情了也未可知啊?” 女子这话一出,不知说出了人群中多少芳龄少女的心事啊! 玉树临风又武功高强,救人之危又善解人意。 这不就是她们无数次春梦中、幻想中,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吗! 说完,女子便转头向穿着嫁衣的姑娘问道:“妹妹你来说说呢? 若是你说你不属意这位公子,姐姐我也不强求你,方才那场比试就不做数了,你仍旧嫁给云家二少爷。 若是你说你属意这位公子,姐姐我便成人之美,允你二人成婚。 这可全都看你自己的心意,姐姐绝对不会干涉你的选择。” 啧啧啧,婉妍忍不住在心里咂巴小嘴。 好一个感动天权好姐姐啊,听起来这么善解人意,其实不过是给了妹妹两个必须要做出选择的选项,要么嫁给一个混球,要么嫁给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男子。 此时人群中的姑娘们一个个都在心中暗暗祈祷,盼望着招亲的女孩可千万不要属意那位小公子啊!不然她们心有所属之日与永失所爱之日,就是同一天了! 然而心里最盼望着姑娘不属意婉妍的,当然是婉妍她自己了! 婉妍方才都说了是不想强人所难,如果姑娘这一同意,那她可就彻底没了退路! 不过此时婉妍心中却并不太担心,暗暗想着:不过这姑娘应该也不会属意于我吧……她戴着盖头,见都没见过我,应该不会这么潦草就…… “我愿意!” 就在婉妍心中侥幸地想着时,穿着嫁衣的姑娘突然站起了身,在盖头之下的声音仍旧洪亮,说完又解释了一番。 “这位公子救我于心不甘情不愿的婚事之中,我愿意嫁给这位抢亲的公子!” 一时间,就听人群中响起一阵嘹亮的“咔嚓咔嚓”声。 那都是心碎的声音啊! 不过要说心碎,还是婉妍碎得最彻底,已经不仅仅是心碎,简直是整个人都碎开,碎成一地灰。 不是吧姑娘!我救你于心不甘情不愿的婚事之中,你却把我逼到了进退两难的绝境啊!!!! 姑娘的姐姐一听,当即笑出了声,拍着手直叫好道:“好极了好极了!我这好妹妹果然杀伐果断,把握住了自己的幸福,那姐姐就只有祝福你们的份了!” 说完那女子就对婉妍行了一礼,喜悦得意之色溢于言表道:“那我妹妹就拜托你了。” 这一句话之后,那女子居然转身就要走! “不不不不是吧!”已经快化成灰的婉妍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生无可恋问道:“就……就这么潦草?没有三书六礼、没见双方父母、没有聘礼婚书,甚至没有拜堂成亲,您就这么把妹妹交给我啦?” “是啊!这郎有情妾有意,女大不中留,我也只能忍痛割爱了。”姑娘的姐姐理直气壮地点点头,说完看都没再看自己的亲妹妹一眼,眨眼间就快步钻出了人群。 232 青丘一别 蜀州再会(1)(一更) 姑娘的姐姐理直气壮地点点头,接着道:“不过我家族也并非吝啬之人,我为妹妹准备了一百两黄金的嫁妆,也不算委屈了你把。” 说完那女子看都没再看自己的亲妹妹一眼,眨眼间就快步钻出了人群,上了一顶华贵的小轿,一溜烟没了人影,生怕婉妍反悔似的。 而云家的那个二公子也早被抬走去疗伤了。 围观的众人见热闹没了,便也都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散去了。 一时间,方才还人声鼎沸的街道,就只剩下了那位婉妍抢来的姑娘,以及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婉妍和管济恒。 要不是实在不忍心丢下那姑娘一人在这里无处可去,婉妍恨不得也跟着人群一起遁逃。 然而婉妍就是想逃走也来不及了,那位身着嫁衣的姑娘此时已经大步走到了婉妍身边,熟稔地拍了拍婉妍,大大方方问道:“夫君,你现在要带我去哪?” 一听“夫君”两字,婉妍直接吓得原地一蹦三尺高,连连道:“别别别别别姑娘您可千万别这样叫我,我……我我我我受不起啊我……” 边弱弱地说着,婉妍还边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 谁能想到她宣婉妍意气风发而出,竟落到了这狼狈至极的境地! 那姑娘也不介意,大大咧咧道:“那行吧,我还是唤你公子好了。今日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啦,要是我真的落入了姓云的混球手中,我今夜就是以死明志,也决不会屈服的! 所以多亏有你救了我啊!以后我就跟你混啦!” 这姑娘倒是耿直有血气,不同于婉妍素日见到的闺秀们,而且这声音也让婉妍潜意识里觉得亲切。 虽然姑娘还一直戴着盖头,还未谋面,但婉妍已经对这姑娘生出了几分好感,这让婉妍不忍心再骗她,却也不知怎么把这个大乌龙解释清楚,吭吭哧哧了半天,也没想好如何开口。 婉妍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这个姑娘,抢你亲的居然是个不知好歹的女子。尤其是方才姑娘面对自己姐姐的询问,还毫不犹豫地表示愿意嫁给婉妍,显然是觉得婉妍是一个可堪托付终生的良人,这让婉妍更感到自己着实是辜负了姑娘的信任。 如今姑娘的姐姐走了,原本要嫁的人也走了,而婉妍又是万万不能做这位姑娘归宿的,这让婉妍感到都是因为自己胡闹,才把这位姑娘弄到了这个无路可走的境地 最后还是管济恒问出一句无关痛痒的话来,打破了沉默。 “姑……姑娘您不闷得慌吗,不如先把盖头摘下来说话。” 果然这种事情还是要面对面才说得清,也好让婉妍给姑娘认认真真道个歉。 “我不闷!”谁知姑娘大手一挥,满不在乎道:“我姐姐说在入了洞房前摘盖头是很没有礼貌的,会让别人嘲笑我家没有家教的!” 边说着,姑娘还伸手把自己的盖头整了整。 这话听得婉妍和管济恒心头都一阵发酸,这傻姑娘都被自己家给卖了,还这么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己家的名声…… 就在婉妍思考着该怎样和盘托出之时,忽然听到了身后蓝玉的声音。 “妍儿!?” 婉妍一回头,果然看到了蘅笠、蓝玉和峦枫走来。 峦枫一见婉妍便气势汹汹地冲上来质问道:“喂你们两个疯子跑那么快做什么!你们知不知道我们为了找你们,费了多大的劲……等等,这是谁啊?” 峦枫正兴师问罪呢,余光一瞥就看到了一个身着嫁衣、头戴盖头的女孩站在婉妍的身边,惊奇之下话锋猛的一转,指着姑娘问道。 慢慢走上来的蓝玉和蘅笠此时也看到了那姑娘,虽然都没说话,但视线都同时落在了婉妍的身上。 啊这可让我怎么说呢……这要是让蘅大人知道我在外面抢了个新娘子,不得把我大卸八块啊…… 在三双囧囧的目光之下,婉妍抠了抠后脑勺,悄悄低下了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于是蘅笠的目光又落在了管济恒身上。 管济恒被蘅笠极具压迫力的目光看得发毛,连连摆手道:“你们别看我啊!这人又不是我抢来的!” 管济恒!说好的情真意切好兄弟,有难的时候推锅推得能更利索一点吗! 低着头的婉妍忍不住偏头,给了管济恒一个杀人的目光。 “哦?”蘅笠负手向前走了一步,饶有兴味地问道:“抢了个人啊? 既然不是管员外郎抢的,那就是宣侍郎抢的咯?” 蘅笠声音明明云淡风轻,但目光却锋利得像匕首一样,低着头的婉妍用头顶都能感觉到! 婉妍的感觉很正确,此时的蘅笠心中是真的很不舒服。 才分开不过半个时辰,居然就能带回个身着嫁衣的姑娘来,真是长了本事了! 蘅笠心中恨恨地想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已经丧心病狂到,吃一个姑娘的醋了! “大人……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一会给您解释行吗?”婉妍低着头蹭到蘅笠面前,伸出小指头撒娇地扯了扯蘅笠衣褂的边缘。 “在此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峦大人……您愿意救我一命吗?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说着婉妍突然话锋一转,闪满星星的眼睛忽然对向了峦枫,眨啊眨啊眨,第一次对峦枫用如此温柔礼貌的口气。 峦枫一见婉妍这模样,当即往蘅笠身后躲了几步,比看见婉妍拔剑还紧张。 “看你这样子就知道准没好事!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峦枫指着婉妍结结巴巴地问道。 婉妍不说话,转头看了看那陌生的姑娘,又把星光闪闪的眼睛对准了峦枫,继续眨啊眨啊眨,一切请求尽在不语中。 “啊……?”峦枫皱着眉想了半天,突然恍然大悟又震惊地问道:“啊我明白了!你不会是!你不会是!!!是!!!!!” “是的!怎么样怎么样?” 峦枫还没问完,婉妍已经立刻郑重地点了点头,立刻又反问道。 233 青丘一别 蜀州再会(2)(二更) 峦枫还没问完,婉妍已经立刻郑重地点了点头,立刻又反问道。 “你说呢!!”峦枫怒吼道,“你把我当成什么随便的人了!” 我堂堂无上圣尊坐前护法,居然就被这死丫头这么随意点了鸳鸯谱!? 峦枫越想越气,当即“哼”了一声,双手叉腰背过身去。 “不行就不行吧……”婉妍小声嘟囔着,又低下了头继续绞着蘅笠的衣褂边,连最后一根稻草也断了。 “妍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蓝玉虽然也差不多看明白了,但实在还是无法相信,上前一步问道。 婉妍刚想拿话随便糊弄过去,结果一抬眼就看到了蘅笠微沉而严厉的目光,当即没了撒谎的胆子,只能一五一十把自己如何抢亲的事情都讲了出来。 “所以……!?你就把人家姑娘抢来了!?” 峦枫听完,当即喊出了声。 “哎呀呀呀……”婉妍头低得更低了,嘴上却不服软仍在狡辩,“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人家姑娘嫁给云家那个瘦猴,都不出手相助的吗? 那我出手相助的时候,也没想到这出了手,就要娶人家姑娘的嘛……” 眼见婉妍被三堂会审,身着嫁衣的姑娘看不下去,上前一步替他解释道:“是啊!这位公子救我于水火,是有恩于我的,你们别再怪他了!” “哼,好一个公子,好一个救人于水火。”蘅笠冷笑着道,忽然对着婉妍严厉道:“你还不快和这位姑娘解释清楚!你还等着拜完堂才说清吗?” 这小狐狸!才从我眼睛底下溜走半个时辰!竟然都快和一个姑娘拜堂了! “好好好好!”婉妍一听蘅笠这骤然凛冽的声音,已经条件反射地立刻转过了身,面对着姑娘。 这下婉妍再也无法逃避,缓缓向前走了一步,声音中尽是愧疚道:“对不起啊姑娘,今天这一切实在是我行为欠妥,给您也惹了这么多麻烦,但是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娶您过门……” 婉妍低着头道歉,声音越说越小,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服边。 姑娘丝毫没有责怪婉妍的意思,也没有被拒绝后的不悦,而是单纯好奇地问道,声音爽朗而清脆。 “你为什么不可以娶我啊?因为你有自己的心上人了吗?” “这……不仅仅是因为我有了心上人……还因为……”婉妍的喉咙颤了颤,才接着说了下去。 “还因为,我和姑娘一样,也是女儿身。” 一听“我有了心上人”几个字,管济恒和蓝玉的目光当即落在了婉妍的脸上,一个是惊讶,另一个是明知如此却还难掩的失落。 但蘅笠的心里却突然就舒服了那么一点点,脸也柔和得绷不住了。 说完婉妍当即俯身,对着姑娘深深鞠了一躬,诚挚地再次道歉道:“实在是对不起您! 我真的就只是不想看您所嫁非人,才出手的……绝对不是想拿姑娘打趣……” 婉妍还没道歉完,管济恒立刻扯着婉妍的衣袖,急匆匆地问道:“什么心上人?你什么时候有了心上人!?是我吗,还是不是我?” “哎呀你别打岔!” 婉妍诚恳的道歉突然被打断,心中一阵恼火,一把把管济恒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家伙的手推掉,没理会他。 “你也是个姑娘!!” 就在这时,那姑娘突然惊叫了一声,下一秒直接一把扯掉了自己头上的盖头,扔在了一边,露出了自己的容貌和简单的发髻。 一个身着嫁衣的姑娘,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把扯掉了自己红盖头扔掉,鞠躬的婉妍没看见这场景,一旁的管济恒和峦枫可是都看见了,当即吃惊地张大了嘴。 姑娘丝毫没有注意到管济恒的震惊,抓着婉妍的肩膀把她拉了起来。 这大力一拉,差点把婉妍拽倒。 没了那张红盖头,两人终于面面相对。 这一下不要紧,彼此眼中看到的人,差点让两个人都震惊地把舌头咬断。 “是你!” “是你啊!!” 两人都没忍住,尖叫了起来。 此时在婉妍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少狐主乙虔子! 也就是那日婉妍为了救蘅笠,前去青丘求轩辕柏冬叶之时,催动了轩辕柏主柏给了婉妍叶子的那个少女。 就在婉妍震惊于世界怎么会这么小的时候,乙虔子已经一跃而起,猛地抱住了婉妍,兴奋得直拍婉妍的后背,连连欢呼道:“是你啊!原来是你啊!” 婉妍也在震惊之后,喜悦地笑了出来。 这趟来蜀州城好值,能再见到乙虔子。 “所以说你就用这种方式来阻止你姐姐让你嫁给云二公子,却没想到那云二公子武功高强,居然没什么敌手?” 在城内一家酒楼的桌边,婉妍问道。 “是啊。”乙虔子吧唧吧唧啃着大鸡腿,全心全意都在鸡腿上,满不在乎地回答道:“我都快绝望的时候,还好有你出面,给我解了围,不然我这会正坐在嫁去天枢国的花轿里呢。”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比武招亲虽然有可能让你不用嫁给云二公子,但赢了他的人万一比他还不如,你更不想嫁,可怎么办?” 婉妍看着一桌子菜却没心思吃,一心扑在乙虔子身上。 “啊这……”乙虔子从鸡腿中抬了抬头,撇了撇嘴道:“那就到时候再说呗,反正当时那个时候我就想着先别嫁给云二就行。” 这家伙……心还真是大啊……婉妍汗颜,又问道:“那既然你都被强嫁了,怎么不用我给你的鸣炮筒啊? 我给你的时候不是说如果有危难情况就用它吗?万一今日我没有路过此处,正好遇见你,你岂不是真要嫁给那云二公子了?” 乙虔子闻言又撇了撇嘴,继续大口大口啃着鸡腿道:“就那么一个小玩意,谁会把它当回事呢?难道今日你若在京都,也能千里赶来不成?” “我当然会了!”婉妍当即答道,“我宣婉妍既承诺过你,自然是说到做到,你若有难,我定当竭力赶来!” “嘁……” 乙虔子满不在乎地嘘了一声,继续啃着鸡腿。 224 两处欢喜 两处心碎(1)(一更) “嘁……” 乙虔子满不在乎地嘘了一声,继续啃着鸡腿。 “你呀你也真是的……” 婉妍这边替她担心,正主却是满不在乎,可真把婉妍弄得更担心了。 乙虔子抬眼瞟了一眼气鼓鼓的婉妍,低着头继续大吃,嘴角却弯了弯,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它还在。 这可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朋友送给我的礼物,更是我一生中收到的唯一的礼物,用了可就没了…… “好吧……那我给你介绍一下大家吧。”婉妍拿她没办法,只好先换个话题,指着众人给乙虔子挨个介绍起来。 “这位是蓝玉姐姐,这位是峦枫,这位是管济恒,这位是蘅笠,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哇……”乙虔子看着蓝玉眼睛都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丽的女子呢。” “嘁……”管济恒闻言忍不住嘲笑道:“你不是说从小长在青丘,你姐姐不让你出门的吗,你一共能见过几个人啊,就说什么‘最美丽’了。” 乙虔子一听,当即转过了头,眼神犀利地上下把管济恒打量了个遍,口气也凌厉起来:“我是没怎么出过门,也没什么见识,所以我也不太明白,你说你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你穿点什么颜色不好,你非要穿这亮橙色,这么明晃晃的,你是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你长得有多寒碜吗?” 乙虔子第一眼见管济恒,就在心里纳闷这男子怎得打扮得如此花哨,心中便不喜他,此时被嘲笑,自然是不肯饶了他。 管济恒被怒怼,当然也不甘落了下风,把筷子一扔,冷笑着道:“你这臭丫头!现在你倒是伶牙俐齿啊,方才要不是我们救你,你这会就和那云家的混球恩恩爱爱呢,那时候你才知道什么叫长得寒碜!” 乙虔子被戳中了痛点,当即大怒道:“那也是宣宣救的我,又不是你救的我,你在那里得意个什么劲!” 两个人此时都跳了起来,按着桌子怒目而视。 峦枫连忙扯住了管济恒,婉妍也拉住了乙虔子,连连劝道:“好啦好啦别吵啦,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这才第一次见面就这样面红耳赤地做什么” 两个人谁都不服谁,谁都不肯先坐下,婉妍好说歹说,他俩才同时”哼“了一声,扭着头坐了下去。 婉妍见状,连忙岔开话题,指了指蘅笠对乙虔子道:“虔子,这位蘅笠大人,就是我上次去向你求一片轩辕柏冬叶所救下的人,这样说起来,你还是蘅笠大人的恩公呢!” ”原来就是他啊!“乙虔子的气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此时又兴致勃勃地打量一番蘅笠,可蘅笠只是对她微微颔首,冷冷道了一声”多谢姑娘慷慨相救”便转过了头。 乙虔子大手一挥,大大咧咧道:“你无需谢我,谢宣宣就好,当初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登顶昆仑上,又独身造访青丘的又不是我。 你可真要好好感谢宣宣,可万万不能辜负了她,你是不知道当时她全身溃烂得体无完肤出现在青丘门前时,连我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都看不下去,才把叶子给她了的,你可一定……” 虽然已经过去了月余,虽然蘅笠早知道婉妍当初为了救自己而经历了多少,虽然早就为此心痛到彻夜难眠了许久,但再次听到时,蘅笠却仍旧像是第一次听到一样,心疼得像被一把利刃贯穿一般。 然而就算是没有婉妍连自己的命都不管不顾地救他,蘅笠对婉妍,就是爱一世都不够,又怎能忍心辜负她分毫。 “哎呀好啦好啦,你说地太夸张啦!你尝尝这个菜,是不是特别好吃?” 乙虔子还没说完,婉妍已经迅速拿起她的筷子,夹起了一大块肉塞进她的嘴中,强行止住了她的话头。 蘅笠还没醒来的时候,婉妍一直在他耳边叨叨叨她为了救他怎样怎样惨,怎样怎样辛苦,但等蘅笠醒来后,婉妍反而对那噩梦般的时光闭口不谈,也不想让蘅笠知道自己当初差点死在昆仑。 就像蘅笠也从未告诉过他,义无反顾地替她挡下那漫天的紫薇天火后,他又经历了什么。 乙虔子费力地嚼着嘴中体积庞大的肉块,不明所以地看着婉妍点了点头道:“挺……挺好吃的。” 蘅笠看了一眼婉妍,一想起那段时日,仍旧是一阵心悸,对乙虔子礼貌回道:“多谢姑娘提醒,蘅笠此生定当不负妍儿。” 蘅笠这话一出,除了大大咧咧笑着说好的乙虔子,其余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婉妍和蘅笠之间流连,让婉妍的小脸当即红了个彻底,低着头吃饭连眼神都不敢抬起来。 蘅大人到底是怎么在这么多人面前,这么正经地说出这么火热的话语来的!!! 坐在一旁的蓝玉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婉妍,婉妍虽然脸红,但脸上的欢喜却是绯红色盖不住的,低垂着的眼睛晶亮着,闪烁着明亮的光辉。 蓝玉端着茶杯怔了几秒,才僵硬地收回了目光,将茶杯缓缓送到了唇边,轻轻抿了一小口。 连蓝玉自己都没感觉到,他的嘴唇,都是抖着的。 哪怕以前的桩桩件件事情都在蓝玉,婉妍的心中已经满是蘅笠,但起码还没有说穿、说透,让蓝玉还在心里自欺欺人,让他还能从婉妍随便一个不经意的行为或话语中,强行解读出一两分她对自己心意的话外之意来。 可今天突然说破了,蓝玉不得不袒露在这个现实面前。 他放弃了一切终其一生要守护的人,心里有的从来都不是他。 但蓝玉只是静默着,一言不发。 他既无法再说出阻拦的话,也万万说不出祝福的话来。 然而管济恒就不同了,他当即站起身来,直直地盯着婉妍,指着蘅笠问道,声音都是颤抖着的:“妍妍儿……他说的,和你方才在街上说的“有心上人了”,难道……都是真的吗?” 235 两处欢喜 两处心碎(2)(二更) “妍妍儿……他说的,和你方才在街上说的“有心上人了”,难道……都是真的吗?” 婉妍已经脸红到了耳根子,却还是抬起头,大大方方地直视着管济恒点了点头,“是真的啊!” 蘅笠已经很努力继续绷着脸了,可是在婉妍如此直接又不加犹豫地承认他的心意时,蘅笠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弯了一弯。 管济恒“扑通”一声跌坐在凳子上,明知是真,却还是不死心地又问道:“可是你们离开京都的时候,还没有……” 婉妍笑着解释道:“那个时候却是还没有啊,是当初在凤麟洲,我趁着蘅大人失忆的时候一通表白,才……” 这一路发生了太多太多太多,多得婉妍不知道从何说起,于是就用一句话概括了过去。 然而蘅笠显然是没懂婉妍的心情,皱着眉头义正严辞地纠正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晚好像是我先说的。” 事实就是事实,哪怕在这种情况下,蘅笠都还是要纠正一切扭曲事实的言辞。 管济恒才没听见蘅笠的声音,现在他满世界都是自己心碎的声音。 “是这样的啊,那还真是……真是挺好的……”管济恒僵硬地笑了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挤出这笑容的。 每说一个字,管济恒就感觉到自己的心裂开一寸,还有个声音在怒吼着大骂他。 管济恒你这个懦夫!妍儿都要被别人拐走了,你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来!你就该和蘅笠打上一架,再把婉妍抢回来! 管济恒的拳头都已经攥得青筋暴起,几次都险些要站了起来了。 但最终,管济恒还是没有付诸行动。 虽然明知自己不是蘅笠的对手,但管济恒丝毫不畏惧拼上全力和他打上一架。 只是管济恒看到了婉妍的笑脸,看到了婉妍看蘅笠的眼神,他就再也没有任何冲动了。 妍儿她,是真的真的很喜欢蘅笠吧,而且是和对他,或者对砚巍的喜欢,截然不同的喜欢。 管济恒想破了脑袋都没有想明白,自己才是从小和婉妍一起长大的那一个,为什么就输给了这个才出现再婉妍身边不足半年的蘅笠,但既然婉妍是欢喜的,那还有什么争的必要呢,又有什么争回她的可能性呢。 管济恒的心揪得紧紧了,让他心痛得坐都要坐不稳,只能紧攥着拳头让自己勉强平静下来。 “那个……”管济恒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艰难地说出话来,“蘅笠,你你你可千万不要以为我会就此放弃妍儿,我会继续陪在妍儿身边的!虽然是以好兄弟的身份…… 你但凡要是敢对婉妍有一丁点的不好,我就把你的腿给打断,然后带走妍儿!你听清楚了没有?” 管济恒严肃地盯着蘅笠,严厉地问道。 蘅笠正给婉妍夹菜呢,听到管济恒的声音便抬起头,沉稳的目光毫不退缩地迎上了管济恒的目光。 “好。” 他就只说了一个字。 而后餐桌上又是一片安静,连乙虔子都只顾着埋头吃,不趟这滩浑水了。 而蓝玉和峦枫都停了筷子,神情却都不轻松。 端着碗眨巴着大眼睛的婉妍吞了吞口水,心中一阵汗颜。 怎么回事啊……怎么气氛突然就这么紧张了……好好吃顿饭怎么就这么难啊…… 这个时候,果然就只有婉妍挺身而出了。 “哈哈哈哈哈!”婉妍尬笑着拍了拍管济恒的后背,虽是不正经,却也是真诚地对他说道:“哎呀兄弟你不要这样丧气啊!这么多年你虽然总是开玩笑说喜欢我云云,但是我知道你都是开玩笑的,我也从未当真,我知道你一直把我做好兄弟,而你也是我最好的兄弟啊,以前是,以后也是。 我有预感啊,不用几天你就会遇到一个貌若天仙!性格温婉!秀外慧中的天仙姐姐,不开眼就死心塌地倾慕你,追随你,和你幸福一生,白头偕老的!” 婉妍捧着小脸幻想着,眉眼中具是真诚与祝福。 “嗯,那还用你说,就小爷我这品貌条件,自然也会遇到最好的人,到时候我就领回来给你见见你嫂子。” “好啊!”婉妍笑得明媚,点头点得小鸡啄米。 管济恒看着婉妍的笑颜,笑着点点头,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神情,把话题岔开了。 可管济恒的心,却如同浸泡在苦胆水中一般,苦涩得化也化不开。 你已经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你让我再去遇到谁呢? 十五年了,几百次告诉你我的心意,却没能认认真真正正经经对你说一次,未来会怎样我不知道,但我自出生起,到现在止,你宣婉妍是我管济恒唯一想共度余生之人。 十五年了,你终究还是把我的全部真心,都当成了玩笑。 一向把所有情绪都浮在脸上的管济恒,此时心中痛楚,脸上却仍旧笑着、闹着。 只有端起酒杯仰起头一饮而尽的那一刻,才将眼中无处安放的痛楚,对着房梁,瞬间释放。 婉妍当然没有察觉到,就像她在说笑间也没有察觉到,蓝玉的一双玉手落在了酒壶上,将自己面前的酒盅满上后,用袖子掩着嘴一饮而尽。 这一刻蓝玉羡慕的甚至都不是和婉妍两厢情愿的蘅笠,他甚至不敢羡慕蘅笠,他羡慕的居然是同样失意的管济恒。 起码管济恒曾经将自己的心意说出来过。 起码管济恒有资格失落。 而蓝玉自己,却连失落的立场都没有。 蓝玉淡淡笑着,看着婉妍说笑,玉指又落在了酒壶上。 心痛之中,蓝玉自己都没意识到,其实自己对婉妍,在守护、怨恨、欣喜、感激之中,早已情根深种。 “所以,你现在有想好以后怎么办吗?” 婉妍丝毫没有察觉到蓝玉和管济恒的心思,仍旧在替乙虔子愁出路,还没等乙虔子回答,婉妍又立刻开口,盛情邀请道:“不如,你同我回京都可好? 虽然我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是保你吃喝无忧还是没问题的,而且我家人很少,就只有父亲母亲,哥哥和……” “不要!我才不和你回去呢!” 还没等婉妍说完,乙虔子已经把鸡骨头扔在了桌上,丝毫不领情地摇了摇头。 ------题外话------ 宝贝们!上一章的章节号打错了!是234!不是224! 236 病弱公子送十里 满载功勋归盛京(1)(一更) “不要!我才不和你回去呢!” 还没等婉妍说完,乙虔子已经把鸡骨头扔在了桌上,丝毫不领情地摇了摇头后,解释道:“我不想离开家那么远,而且北方那么冷我也住不惯,而你家肯定规矩特别多,我更是受不了。” 婉妍这下犯了愁,为难道:“那该怎么办啊,你不是说你姐姐肯定不会让你回家,那你要去哪里呢?” “这有何难?”乙虔子耸了耸肩,口气轻快道:“我姐姐不是给了我一百两黄金嘛,够我花一辈子的了。我被关在青丘里十几年,早就想着出来走走看看,也好历练一番,最好还能拜个名师,学点本事什么的!这多自由,多快活啊!” 边说着,乙虔子已经捧着小脸幻想起来了。 婉妍一听,心里倒是轻松了不少,道:“这听起来倒也不失为个好出路,只是你一个人在外,可万事都要小心啊!” 乙虔子点点头,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你就放心吧,实在有危险,我还有你给我的鸣炮筒呢!” 乙虔子果然是个风风火火,想到什么做什么的风一样的女子,晚饭后,不论婉妍如何相劝,乙虔子还是执意当晚就离开,独自一人去云游四海了。 而婉妍一行人在蜀州休息一了一夜后,第二日清晨就整顿车马,重新踏上返京之路了。 大清早的婉妍还没有睡醒,一上马车靠在窗沿上补觉。 然而才出发了不足一刻钟,行进中的马车忽然戛然而止,把还没睡熟的婉妍晃醒了。 婉妍不满地撇了撇小嘴,也没睁开眼睛理会,换了个姿势准备继续补觉,直到马车外忽有一人朗声说道:“我家公子恭请宣姑娘下车一叙。” “什么玩意……”婉妍听到自己的名字,不情不愿地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挣扎着起了身,先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只见一个健壮的少年笔直地立在马车外一丈的位置。 婉妍眯起眼睛看了看,这才认出来这人应当是与她曾经有过两面之缘的容谨公子的侍卫——韶域。 如果不是突然见到韶域,婉妍简直已经把容谨这个名字完全忘记了,她实在想不出容谨公子找她又有什么好说的。 而且婉妍实在是疑惑,每次容谨想要见她都是礼数周到的“恭请”,然而这“恭请”却没有丝毫容人拒绝的余地。 但是人家已经堵在门边了,婉妍出于礼数也不好不见,只得起身准备下马车。 婉妍刚刚站起身走到马车门边正要掀开帘子,就听到身后响起了衣摆的窸窣声,紧接着穿着单衣的自己就被温暖瞬间包裹得严严实实,而自己的头顶上则多到了一个骨骼分明的触感。 是蘅笠的下颌。 蘅笠走到婉妍身后,展开了自己的披风将婉妍环住,下颌轻轻倚在婉妍的头顶,伸手到婉妍脖颈儿间,将披风的绫带系住。 整个人都被圈在蘅笠怀中的婉妍登时怔在了原地,浑身骤然僵了起来,手脚多余得不知安放在何处,只能眼神呆呆地垂下来,看着蘅笠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自己下巴之下翻动着,打了一个结。 虽然在蘅笠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时不时就制造点巧合将婉妍揽入怀中,但自从蘅笠恢复了记忆,这还是第一次做出如此亲昵,却又分寸恰当得苛刻的举动。 “你才醒,晨风凉。” 蘅笠的声音从婉妍头顶上方传来,还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 系完结后,蘅笠就收回了手,向后推了一步拉开了和婉妍的距离。 没了蘅笠的温度,婉妍这才意识到,这披风的温度也就不过如此。 几乎是想都没想,婉妍已经飞快地转过身来,一步就越到了蘅笠的面前,双手钻进了蘅笠双臂与身体的空隙,小脸迎面贴在了蘅笠的胸口。 啊啊啊啊啊我真是疯了啊!!!我这人面兽心的禽兽在对蘅大人在干什么?! 婉妍一面在心中大叫着,一面双手已经绕到了蘅笠的身后,牢牢锁在了一起。 婉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着了魔,但这一刻就是想要多感受一下蘅笠的温度,就是觉得不这样做不行。 婉妍的小脸一直红到了耳根,烫得直发烧,就是蘅笠身上如初雪后般清冷的气息都无法给她降温,尽管如此,婉妍仍旧贪恋在蘅笠怀中的每一秒。 一个软乎乎的小家伙突然撞在了自己怀中让蘅笠一愣,下意识抬起的双手就那样僵直地停留在了半空中,耳朵霎时滚烫得发胀发麻。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婉妍把头埋在蘅笠的肩头,轻声说道,说完就松开了双手,转身就掀开车帘,飞也似的跳下了马车,连头都不敢回。 而蘅笠仍旧怔在原地,过了好久悬在空中的胳膊才缓缓落下。 “噗嗤”,蘅笠的嘴角一软,禁不住笑出声来,脸却更红了。 真是讨人喜欢的小家伙。 一下马车,萧索的秋风混合着清晨的露凉和婉妍打了个照面,婉妍连忙把披风往前揪了揪,这才意识到蘅笠给自己加一件披风的是多么明智的做法。 韶域一直等在马车边,见婉妍出来立刻上前几步,引着婉妍往前走。边走婉妍边环顾四周,看到了马车后不远处城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这才发现原来他们才刚刚出蜀州城。 婉妍跟着韶域大步走了几丈地,就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容谨。 容谨身着一袭佛头青刻丝白貂大氅,墨丝高高绾在头顶,用一根雪白的缎子固定住,脖间雪白的貂毛将他本就白皙的面孔衬得愈加清冷,而宽大厚重的大氅将他的病体包裹得愈加清瘦。 没了华贵的雕饰,素衣素面的容谨在萧瑟的秋风中,显出了几分让人揪心的凄凉。 可偏偏他自己淡淡地笑着,看着婉妍的双眼中沉积着淡淡的光。 婉妍还没有走近,韶域已经快步跑向容谨,一面将容谨的大氅理得更严密一些,一面担心地问道:“公子您怎么不等我请宣姑娘过来后再出来呢?“ 237病弱公子送十里 满载功勋归盛京(2)(二更) 韶域已经快步跑向容谨,一面将容谨的大氅理得更严密一些,一面担心地问道:“公子您怎么不等我请宣姑娘过来后再出来呢?您这么早就出来坐在这风中,大清晨的风这样凉,您的身子骨怎么受得住呢?” 容谨淡淡笑着摇了摇头,温润的声音化在秋风中,“没事的,不打紧。” 可是边说着不打紧,容谨已经没有忍住地咳嗽了出来,连忙从大氅中伸出一只清瘦的手,用帕子掩住了嘴。 看着病中等在风里的容谨,虽然婉妍与他几乎是素不相识,但心中还是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婉妍款步走到容谨身边,礼数周到而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大大方方道:“婉妍见过容公子。” 虽是行礼,但开朗脸皮厚如婉妍也是低垂着视线,不敢将视线抬起落在容谨冰凉的脸上,只因那目光实在专注而炽热,明明是那样彬彬有礼的目光,可就是让婉妍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地方可以逃得过他的注视。 “宣姑娘。”容谨微微颔首,代替了行礼,将渴望亲近和彬彬有礼把握得恰到好处。 “在下听闻姑娘即将离蜀归京,心想怕是在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再见到姑娘,便特来相送,祝姑娘归京途中万事顺遂,平安抵京。” 容谨浅浅地笑着,眉眼具是温和。 然而婉妍心中却是一紧,他们只在蜀州停留了一夜,容谨就能如此敏锐准确地捕捉到他们的行踪,这人果然是不简单啊。 心中虽有怀疑与警惕,但婉妍脸上却没有显现出分毫来,仍旧是客客气气地笑着谢道:“婉妍愿承容公子吉言,也多谢容公子美意。婉妍祝愿公子身体康健,万事胜意。 只是此时雾重露沉,还请公子早些回去休息,婉妍与公子来日定可再见。” 标标准准的客套话,容谨的耳朵知道,但心中却是一软,堆砌在眼角的柔和更暖了几分,笑着点点头,“那容某就祈盼着姑娘所言,可早日成真了。” 婉妍礼貌地笑了笑,又行了个礼,这才转身离开,向着马车而去。 看着婉妍身着墨色披风的背影,心细如容谨,他怎会不知她身上穿着的过于宽大的披风是另有其主,他怎会看不出婉妍对自己的礼节客气到疏离,他怎会没发现婉妍走向马车的脚步,要比走向自己的脚步轻快许多。 但容谨仍是淡淡地笑着看着她走远,眼中连一分不满都没有,轻声喃喃道:“妍儿,我们的重逢,不会太久的。” “呼好冷!” 婉妍一钻进马车,就立刻卸掉了所有端庄,朝自己的手上呼着哈气,然后做到了蘅笠下手的位置。 婉妍悄咪咪地用余光偷看一眼蘅笠,蘅笠正合着双目养神,一副等她等得毫不在意却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听见婉妍进来也什么都没有说,好似根本不关心方才容谨同婉妍所言的内容。 蘅大人果然是不是操这种闲心的人。 婉妍暗暗想着,轻轻搓着自己冰冰凉凉的小手。 “过来。” 蘅笠突然没头没尾简洁地说道,眼睛都没有睁开。 “啊……?”婉妍小声地疑惑了一句,朝蘅笠看去。 马车正首的位置虽然要宽一点,坐一个人绰绰有余,但是由于安置了太多软垫软枕,坐两个人显然是有些拥挤。 所以一时间虽然婉妍听懂了,却也没有行动。 蘅笠见婉妍没有行动,微微皱了皱眉,却也没再言语。 然而下一秒,婉妍就感到自己身边顿时拥挤了不少。 是蘅笠起身坐到了她的身边。 婉妍的位置是因为她受了伤,蘅笠特意布置出来的可以坐,也可以靠着的位置,软垫软枕更多,留下的空间自然更少,让婉妍能倚在柔软的垫子四周。 此时蘅笠突然坐了过来,虽然只是坐了一个边缘,却也是和婉妍紧紧挨在一起。 婉妍正摸不清头脑要发问时,就感觉到冰凉的小手像是掉进了温泉中一般,被温暖环绕着。 低头一看,只见蘅笠已经用自己的双手捧过婉妍的双手,将自己掌心的温度传向她冰凉的小手。 蘅笠捂着婉妍的小手,眼睛也专注地落在手上,明明靠得那么近,却一句话都不说。 倒是婉妍不知怎的,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却突然心虚起来,没头没脑地说道:“容公子说他来送送我们。” 说完婉妍才有些后悔:蘅大人明明根本不好奇这些,我干嘛要主动说啊! 蘅笠毫不在意地点点头,轻轻揉着婉妍的小手,将她手的温度彻底恢复了温暖之后,便立刻松开了她的手,握着婉妍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回了膝上。 之后蘅笠就起身,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什么来送我们,分明就是来送你的。 蘅笠目视着前方,心中暗暗说道。 婉妍见蘅笠不再说话,也闭上了小嘴,用温暖的手捂着自己的脸,大脑却在高速运转着。 一时间,车内两个安静的人却都在不约而同地思考着同一个问题。 容谨,你到底是谁? 从蜀州回京都的一路还是相当顺畅,不过六日的时间,婉妍一行人已经回到了京都的城门外。 一进程还没来得及回家去,就已经有太监等在城门边上,宣旨迎婉妍等人进宫向皇上复命,于是一行人便直接进宫去了。 进了宫自然就是陛下对着几人一顿称赞,赞他们解决了陵江水利的贪污问题,又查获了天权境内有人贩卖私盐的线索,还成为了保卫绥州的中坚力量。 于是陛下对几人又嘘寒问暖了几句,就颁旨给几人升官。 由于蓝玉这次在庆远一役中贡献巨大,居然不用一兵一卒,单枪匹马就全面歼灭了敌数万大军,而后又参与了安阳府和太平府的收复之战,使得她的战绩最为突出。而她的光荣伟绩早就传回了京城,于是蓝玉直接从没有品级的小司书,直接破格升为正六品的刑部都官司员外郎。 238 家门候 奔波止(1)(一更) 而她的光荣伟绩早就传回了京城,于是蓝玉直接从没有品级的小司书,直接破格升为正六品的刑部都官司员外郎。 而管济恒则从兵部职方司正六品的员外郎升任正五品的兵部兵部司侍郎,婉妍升任从四品的都官司郎中,蘅笠升任从三品的锦衣卫同知。 此令一颁,百官虽早知道这几人回来必会升官加爵,但真正听到了皇令还是吃了一惊。 先不说婉妍十五岁就做到了六部中一司的主位郎中,是京都所有律法事物的主管已经实在逆天,而蘅笠更是以十九岁的年纪位列从三品官员! 虽然从正四品到从三品看似只晋升了一级,但二者之差却是天壤地别,要知道从三品可是意味着蘅笠从即日起便位列三品大员之中了。 然而面对着众官员羡慕、钦佩、嫉妒混合夹杂的目光中,四个少年却是平静至极,并无太多喜悦的流露,尤其是蓝玉和蘅笠,恭敬地领命谢恩后,连多一丝的喜悦都没有。 给陛下复命后,几人便告退而出,在宫门口分别,准备回各自的家。 这下,这趟历时四个多月的南下之行,便彻底结束了。 这一路可谓是九死一生,险象环生,多少次婉妍都以为自己就要命丧黄泉了。可明明就是那样艰难,那样劳心劳力的一趟旅程,真正到结束的时候,婉妍心中更多的居然不是轻松,而是不舍。 这一路,从蜀州的借宿农家,到与奎建宁斗智斗勇,而后遭遇紫薇天火的袭击赶赴凤麟洲,又前往昆仑山和青丘为蘅笠求药,最后又是惊心动魄的绥州保卫战,每一程都危机重重,但每一程都收获满满。 不论是见识到了底层群众最真实的生活状况,还是在敌人的处心积虑中运筹帷幄,亦或是真正上了战场,让多年所学有了用武之地都让婉妍收获颇丰,更不用说还找到了阿公裴老前辈,结识了乙虔子、容谨等人。 而最最最重要,也是让婉妍最最最开心的,就是她收获了蘅笠的心,更明白了自己的心。 明明一路上苦难有那么多,可婉妍如今回忆起来,闪着光最记忆犹新的,却是一场巴山夜雨的依偎,一场暮天莲池的舞蹈,一场素布红衣的大婚,一场与玲珑青葱少年的相遇。 每一幕都记忆犹新得连细节都清晰,每一幕不论再回忆多少次,仍旧会在婉妍心中激荡起一层甜甜的涌动。 从走的时候冷冰冰又不近人情的蘅大人,到回来的时候虽然还是那副冰块脸,外表上看不出分毫的差别,但婉妍能明显感觉到蘅笠整个人气场都柔和了几分,从前的高不可及好似可待亲近了不少。 而婉妍的心也从走时的无心无意,到中间的自欺欺人,到最后的深情厚谊,一步步走向蘅笠的怀抱,心甘情愿走近蘅笠的心。 而此时这旅程结束了,朝夕相处的时日结束了,就连两人同乘了一路的马车也已经离开了宫门口,去向驾部司复命,取而代之是两人各自的马车在等候着。 以后两人虽然同朝为官,但是各有各的忙碌,理论上一日能够碰面的时刻,就只有在朝堂之上的匆匆一眼了。 看着面前的两辆马车,婉妍心中不可避免地失落了几分,却不愿体现出自己的不舍,强作笑意和蘅笠道了别,牵着蓝玉的手上马车去了。 可坐在马车里,明明才和蘅笠分别不过片刻,婉妍心中已经开始思念蘅笠了。 就在婉妍的马车就要出发之时,失落着发呆出神的婉妍突然听到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 “妍儿。” 蘅笠沉声唤道,一贯的平静而沉稳。 婉妍一听这声音,连想一瞬间的功夫都没有,已经下意识地立刻掀开了车帘探头出去,这时才发现原来蘅笠就站在马车车窗边一尺的位置,此时和婉妍距离得那么近。 那一刻,蘅笠那样沉寂又凛然的一双眼,居然闪烁着那样温和又柔软的光芒,那光芒让婉妍觉得蘅笠的心是和她一样的,是一样的不舍,是一样的怀念。 不知是蘅笠的视线太温柔,还是婉妍的思绪太感性,那一刻,婉妍在幻想着,在等待着,在期盼着蘅笠能再向前一步,就只要一小步,就能将一吻轻轻落在她的额间,就能安慰她所有的不舍,就能为这一段难忘的旅程,落下一个最完美的句点。 可是丝毫不出乎意料的是,蘅笠没有。 蘅笠只是淡淡展颜,眼睛和嘴角都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我们明日见。” 蘅笠柔声说道。 然而婉妍的耳朵刚刚将这句话收入耳中,马车就不识趣地动了起来,让蘅笠的脸才窗边一闪而过。 婉妍却没有收回小脑袋,立刻将身子往外探得更多,对着车后朗声喊道:“大人!明日见!” 喊完这句话,婉妍心中的阴霾突然就莫名其妙散去了不少。 这世间还有什么告别方式,是比明日见更让人喜欢的呢? 过去的美好又有什么好怀念,明日,后日,长此以往,具是美好,可供期待。 等婉妍喜滋滋收身子回到马车里,正好看见蓝玉正双目空洞地看着她的背影发愣,与婉妍的视线对上后,蓝玉的视线瞬间凝聚起来,凝聚出一分笑意来。 婉妍见蓝玉把她和蘅笠难分难舍的画面尽收眼底,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笑着岔开话题道:“终于要回家啦,姐姐你别说,我还真有几分想家了呢!” 蓝玉善解人意地笑着点了点头,一副根本没注意到婉妍岔开话题的模样,柔声道:“就快到了。” 不过一刻钟,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还没停稳婉妍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车。 一下车,宣府高大的门楣与金碧辉煌的牌匾就映入眼帘,素日看起来冷落又清冷的府门,在婉妍此时看来却是如此温馨。 温馨的原因是婉妍久未归家,更是因为门口站着的,翘首以盼着的,是婉姝和宣奕,还有嫣涵。 239 家门候 奔波止(2)(二更) 温馨的原因是婉妍久未归家,更是因为门口站着的,翘首以盼着的,是婉姝和宣奕,还有嫣涵。 宣奕正长长伸着脖子巴望着婉妍的马车,而婉姝已经有了十分明显的孕肚,但是听闻婉妍返京的消息,仍旧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家,等在冷风之中。 看着哥哥姐姐,婉妍心中被旅程结束掩盖住的因为回家而带来的喜悦被瞬间激发出来,让婉妍心中一阵激动,冲着哥哥姐姐大喊大叫着跑了过去。 “姐姐姐姐!宣奕!” 婉妍开心地喊着,三步两步就跑了上去,本来想给姐姐一个激动的拥抱,但看见了姐姐的孕肚连忙收住,温和地抱住了婉姝。 “姐姐……姐姐……”婉妍把脸埋在姐姐的肩头,婉姝身上熟悉的味道盈满了婉妍的心头,瞬间击中了婉妍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让她泪如雨下,哽咽着断断续续道:“对不起姐姐……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婉姝在看到婉妍的那一刻已经红了眼眶,此时抱着妹妹却还是觉得像做梦一样不真实,积攒了四个月的牵心挂肚,明明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此时却只知道拍着婉妍的后背哽咽着一遍遍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然而在这温情时刻,却又宣奕在一旁暴怒着喋喋不休责怪道:“宣婉妍你这个白眼狼!你知不知道你失踪的那段时间,姐姐和父亲有多担心你!你但凡有点良心就该写封信给家里,不管是好是坏也让我们知道啊!你可真是太能耐,相隔千里都能把家搅和得天翻地覆。你都不知道我们都以为你出事了……你不知道我有多……” 本来气势汹汹讨伐婉妍的宣奕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婉妍突然一句话不说地一把揽过宣奕,踮着脚尖将抱住了宣奕,让宣奕的话头戛然而止,最后哄着眼眶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婉妍和宣奕可是一胎双生子,世上没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了。 婉妍知道宣奕虽然嘴上气势汹汹地骂她,心里却自她出门起,到她回家前那一刻,都在为她牵挂着,担忧着。 宣奕轻轻拍了拍婉妍的后背,明知自己不能给她许多帮助,却也想给她这一份安慰,然而嘴上,宣奕却仍是嫌弃。 “好啦……这么大个人了还和我搂搂抱抱的像什么样子!” 婉妍松开了宣奕,将眼中的泪水都抹去,看着家人笑得明媚,拍着宣奕打趣道:“呦这会嫌弃我,当时连夜背着父亲逃出来要找我的时候,你怎么没嫌弃我呢。没想到宣奕你这么关心我啊!” 宣奕一听,小白脸当即红了不少,却仍是不承认地反驳道:“谁说我要去找你了!你少自作多情了!我那是……我那是家里实在太冷清,想出门去走走!” 然而婉妍却故意要拆穿他的欲盖弥彰,拍了拍宣奕的肩膀道:“算了吧宣奕,我知道你担心我担心得茶饭不思,你的心意我可是领了的。” 宣奕闻言当即怒道:“你这兔崽子居然还敢在这得瑟!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给我们添了多少堵!” 婉妍正要回嘴,婉姝已经温柔地一手拉住了一个,明明是看着弟弟妹妹斗嘴,心里却是开心漫溢得无处安放,柔声说道:“你们两个呀,不见的时候又是想又是牵挂,一见面没说几句却又要吵起来,真是一对小冤家呀!” 宣奕闻言扭过头去,气呼呼道:“谁牵挂这没心没肺的白眼狼了!” “好啦!”婉姝笑怪道,拉着弟弟妹妹的手往里走,“父亲母亲都等在正厅了,再不去可要让他们久等了!” 婉妍闻言立刻抬起了头,不可置信地问道:“父亲和母亲在正厅……等着我回来?” “那不然呢?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没心没肺吗?”宣奕最快地接话,又翻了婉妍一个大白眼。 婉妍已经没再说话,心中却已是汹涌澎湃起来。 自小婉妍就觉得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同别人的父亲母亲是不一样的,他们不知为何如此吝啬对自己亲生骨肉的关爱,尤其是母亲史夫人,简直可以用漠不关心来形容。 这是婉妍一生的遗憾。 可今日,自己的父母都坐在正厅等出远门的女儿,这和普通的父母又有什么区别呢? 婉妍心中想着,已经激动了起来。一进正厅,果然看见宣郢和史夫人一人一边,坐在正厅最上首的太师椅上。 没有翘首以盼,没有热泪盈眶,他们就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吃着茶,没有丝毫等待的迹象,但就已经足以让婉妍心潮澎湃了。 “父亲!母亲!” 婉妍快步走到了他们面前不远的位置,认认真真行了一个大礼,久久不曾起身。“不孝女宣婉妍让父亲母亲挂心了。” 四个月没见,宣郢仍是那副中气十足的老学究派头,唯独发间的银丝好似又多了几根。 而史夫人却没有任何变化,端庄典雅又沉静淡漠,看着久别重逢的女儿,眼中也不曾都一分的光泽。 宣郢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此番你能平安回来便是万幸,想必你此行也算是收获不菲,只要能有所得,那也便不枉此行。” 典型的官场话放在这样温情的场面中本该格格不入,可从宣郢口中说出就没了违和,毕竟宣郢除了官场话也不太会别的话。 “女儿明白,谨尊父亲教导。” 婉妍又行了一礼,恭敬地谢道。 就在这时,史夫人突然对着婉妍幅度极小地招了招手,轻声说道:“妍儿,过来。” 虽然史夫人的声音仍旧冰凉,但对婉妍而言已如收获至宝般激动,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一面连声应着,一面已经快步走上前去,停在了母亲面前。 史夫人似是没有觉察出女儿的兴奋,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地伸手捏住婉妍的手腕抬起来放在了桌上,纤瘦的手指在婉妍的脉搏上把摸起来。 想必此时婉妍的脉搏定是快了不少,因为婉妍的心里已经在呐喊了:天呐!母亲这是在关心我的身体! 240 懂你一切的小心思(1)(一更) 想必此时婉妍的脉搏定是快了不少,因为婉妍的心里已经在呐喊了:天呐!母亲这是在关心我的身体! “在这段时间里,你的身体可有感到什么不适?” 史夫人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指上,甚至没有抬头看婉妍一眼,冷冷地问道。 突如其来的幸福已经将婉妍冲昏,也没有思考就冲口而出道:“没有!什么不适都没有!能吃能睡能打架!” 这完全不加思考的回答显然让史夫人不满意,她微微皱了皱眉,可就连皱眉都是那么典雅。 “你仔细想想,再回答。” 史夫人又问了一遍。 婉妍见母亲有了几分明显的不悦,这下不敢不认真回答了,连忙静下来心来思考一番,可却是没有感受到什么不适,只得据实以告道:“我仔细想想……可是我确实没有什么不适啊母亲。” 史夫人闻言没再理会婉妍,专注于把脉,仔仔细细把了许久,才收回了手,终于抬眼看向婉妍,但目光中尽是冰冷的责备。 “临走之前,我叮嘱过你药一旦吃完就要尽快回来,你非但不听,还停药三个月,看来我的话在你耳边不过是可听可不听的云烟。” 史夫人的责备让方才还喜悦得冲上云端得婉妍,瞬间堕入冰窖一般,收敛了笑意垂着眼神不敢直视母亲。 其实史夫人就连责备人都是那样端庄典雅,话语中没有丝毫的怒气,反而满是冰凉而淡漠,让外人听来都不算责备。 但婉妍最怕母亲这语气,这语气在不在乎的基础上,更多了许多不喜欢,听得婉妍不仅心凉,连手脚都冰凉起来。 “对不起母亲……是女儿大意了……”婉妍低着头小声说道,一张巧嘴没了一点用武之地。 史夫人淡淡看了婉妍一眼,径直转身去端起茶杯,优雅地抿了一口,连一句话都不想再和婉妍多讲,就让婉妍一个人僵硬在沉默的冷暴力之中。 就在婉妍痛苦得身子都开始发抖之时,婉姝适时开口解围道:“看妍儿这活蹦乱跳的模样应是并无大碍,那便真是谢天谢地,谢圣尊赐福了。 既然如此,妍儿这一路千里迢迢,想必被舟车劳顿得很乏了,不如就让妍儿先去休息。父亲母亲等了妍儿这么长时间想必也是累了,也尽早去歇息才是。” 婉姝说了这许多,史夫人却仿佛根本没听见一般,眼睛都没抬一下,还是宣郢挥了挥了,道:“去吧。” 婉妍得了救,给父母行了礼就搀扶着姐姐准备离开,这时宣郢忽而又开口,声音仍是正经得很不留情面。 “姝儿,你妹妹走了这么久才回来,你就在家里吃完午饭,下午再回去吧。” “什么?!” 婉妍一听这话,当即猛地转过身来,不可置信地问道:“我和姐姐四个月不见了,就不能让姐姐在家里家里住一晚吗?就一晚都不住吗?” 面对婉妍无所顾忌的质问,宣郢的眉头当即拧了起来,口气更严厉了些:“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你懂什么?现在你姐姐是淳于府的人,而且还有了身孕,若是晚上不回去淳于府的人定是该担心她,责怪我们宣家不懂规矩了!” 若是父亲在平日如此不近人情也就罢了,婉妍这四个月没见姐姐,早就盼着今夜和姐姐好好说说话,给她讲讲外面的见闻,却被父亲生生截了胡,这让她说什么也接受不了,继续争取道:“那我们给淳于夫人说一声不就行了,我就不信淳于家的人会不近人情到不许姐姐回娘家住一晚上!” 虽然婉妍早知父亲心冷不重情,但她实在想不到在自己四个月没回家的情况下,父亲却连让她们姊妹团圆一夜的小要求都不肯同意,就为了宣家一个知书达理的美名! 婉妍想不明白,也绝不能接受,所以虽然婉妍已经竭力柔和自己的口气,但情绪激动之下,仍旧能听出来不少怨气与冲动。 “胡闹!”宣郢当即重重一拍桌子,怒视着婉妍厉声道:“你以为什么事情都像你这孩子想得这么简单吗?你姐姐现在有淳于家的骨肉,是马虎得了的吗?” 姐姐这才嫁出去几天,就真当姐姐是泼出去的水了!婉妍听着心寒,不管不顾地争辩起来。 “姐姐怀的怎么就是淳于家的骨肉了,难道就不是我们宣家的骨肉吗!” 宣郢的权威竟被婉妍挑战,气得他当即拍案而起,指着婉妍怒斥道:“你这孽障出去一趟长了本事了,竟敢顶撞你父亲了!” 婉姝见父亲怒了,虽然心中自是百般不忍离去,但生怕婉妍受罚,连忙上前扶住了宣郢,柔和地安慰道:“父亲大人莫要动气!妍儿她不过是一时不舍得与我分开,绝无顶撞父亲之意!女儿一会同弟妹吃完午饭,即刻就回淳于府去,请父亲放心。” 这一番乖顺的话并没能消解宣郢心中的愤怒,指着婉妍仍要指责,却听管家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禀告老爷,淳于府来人了,说求见老爷。” 一听来了外人,最爱面子的宣郢自然不好再发作,恨恨地瞪了婉妍一眼,一甩袖子坐在了凳子上又平复了片刻心情,才威严地命令道:“传。” 婉姝见状便走回了婉妍身边,温柔地抚摸着婉妍的后背让她平静下来。 婉妍虽然心中仍旧生气,但今日若是在外人面前丢了父亲的面子,那上次那一顿狠狠的板子的滋味怕是今晚又可以享受到了,所以婉妍也按耐着怒气不说话了。 这时,一个身着绫罗的家仆带着一个妇人快步走进,对着宣郢和史夫人行了大礼又问了安,那家仆才说道:“我家老爷夫人说宣二小姐离家四个月方才归来,大少奶奶定是心中欢喜,想与宣二小姐互诉思念之情,所以特命小人来传话,说大少奶奶若是想在娘家住一夜便住一夜,想多住几日也可以,只是身边没了许多月婆子、生育婆子照料,万事还请大少奶奶自己多留些心。” 241 懂你一切的小心思(2)(二更) “说大少奶奶若是想在娘家住一夜便住一夜,想多住几日也可以,只是身边没了许多月婆子、生育婆子照料,万事还请大少奶奶自己多留些心。” 那家仆话音一落,他身后跟着的那个婆子就走了上来,行礼道:“淳于夫人思及宣府可能没有专侍奉孕期的婆子,特派奴婢前来服侍大少奶奶,奴婢定会尽职尽责保大少奶奶和腹中小少爷的平安,还请宣老爷、宣府人放心。” 一听这话,婉妍登时乐得直拍手,连连夸道:“太好啦太好啦!没想到淳于大人和淳于夫人竟是如此通情达理之人!”说这婉妍就拉起了婉姝的手,开心得直蹦哒,“太好啦姐姐!你可以在家里多住几日了!” “妍儿不得无礼!”宣郢见婉妍在外人面前就那副喜笑颜开的模样,登时一拍桌子怒道。 婉妍见状只好收敛,脸上的笑意确实掩盖不住。 宣郢虽然不明白一向最是事多毛病多的淳于夫妇,是因何变得如此明事理,却也不愿负了他们的一片好意,便也允道:“既然淳于大人和夫人都这样说了,那姝儿便在家中住几日吧,只是妍儿和奕儿要多小心姊姊的身体,不得带着姊姊胡闹!” 婉妍和宣奕都开了心,方才的不悦都一扫而空,立刻乖巧地应道:“是父亲大人!” 说完姐弟三人行了礼,就欢天喜地地出去了,淳于府的家仆也行了礼退了出去。 淳于府正厅,诺大的厅堂之上,坐着一墨衣墨发的少年,修长的手指端着茶杯,用茶杯盖轻轻扫着碗中的茶叶,明明身姿慵懒,浑身却萦绕着贵气而清冷的气质。 在他下手,恭敬地站着一身着华贵的棕褐色锦云缎的男子。看年纪,这站着的男子之年岁足以当那坐着少年的父辈,但丝毫不影响他不嫌累地弓着腰侍在一旁,生怕自己的姿态不够恭敬。 就在这沉默之中,一家仆快步走进,对着二人行了大礼后,恭敬道:“禀告老爷,小的已经把话传到了,大少奶奶说要在宣府住上几日。” 这家仆明明称呼的是老爷,却是弓腰抱拳对坐在上首的蘅笠禀告,因为也正是他下的令。 蘅笠慵懒地垂着视线看着碗中的茶叶,嘴角却抬起一个极其微不可查的弧度,没头没尾地问道:“她可欢喜?” “啊……?”家仆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答道:“大少奶奶与宣二小姐久别重放,听闻能在家多留几日,自是欢喜非常!” 蘅笠没说话,凛冽的眼神却分明软了一分。 她最亲她姐姐了,定是想要同姐姐好好团聚一番,然宣大人家教甚严,若淳于府不如此,宣大人想必是不会同意,不知那小家伙与宣大人会如何闹呢。 边想着,蘅笠便忍不住无可奈何微微摇了摇头,眼中柔意却更浓了几分。 淳于大人见状,连忙一挥手叫那家仆下去,腰弓得更低了不少,恭敬地问道:“话已经传到,尊上尽可放心。不知尊上您可否赏脸在敝府用个便饭。” 蘅笠闻言,这才抬起眼,脸上的笑容早已荡然无存,恢复了高不可攀的清冷,将手中的茶杯放回了桌上,起身便往出走,留下淡淡一句:“不了。” 话音落,蘅笠已然负手走到了门口。 淳于大人连忙对着蘅笠的背影行礼,朗声道:“草民恭送尊上!”,心中却是纳罕:尊上专门来府上一趟,竟然就是为了给宣府传个话这么点事情吗? 宣府正厅,空旷的屋中就只剩下了宣郢和史夫人,一个侍奉的人都没有,门也紧紧关着。 “怎么样?妍儿的身体可有什么异常?” 宣郢转身正面对着史夫人,语气竟然有些紧张。 史夫人眼睛都没抬,微微摇了摇,冷冷道:“异常倒是没有,只是妍儿身体内毒素长期维持的平衡略略失稳,但程度并不严重,以后每日的药剂大一些直到恢复应当就行。想来妍儿这十几年来一直从未间断地服药,中间断了这三个月应是影响不大。” “那就好那就好!”宣郢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仍旧心有余悸道:“这次也是我失算,没想到妍儿此行竟耽搁了这么久,才把药带少了,以后若她还出门,定要多备一些。” 史夫人微微颔首,一句话也不愿再说,扶着丫鬟的手缓缓站起了身,对着宣郢微微致意后,转身就离开了。 宣郢看着史夫人端庄得像画一样的背影,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心中的不安之感随着婉妍的回归而愈加浓厚。 与宣郢的担忧截然不同的是婉妍屋中的其乐融融。 嫣涵带着一众丫鬟正在收拾婉妍带回来的行囊,婉妍也把礼物都拿出来分。 “这绣球是我在庆远城内专门卖绣球的店里买的,真是可好看啦!来姐姐,这只黛紫色的是送给你的,嫣涵,这只紫棠色的是给你的!” 正忙着收拾东西的嫣涵一听居然还有自己的,又是惊喜又是感动,不可置信地没敢接,指着自己问道:“还……还有我的?” 婉妍笑着把绣球塞进嫣涵手中,瞟了一眼在一旁没心没肺翻她东西的宣奕,故意笑着打趣道:“自然是给你的呀,这少了谁的,都不能少了我们嫣涵的呀!” 嫣涵一听,当即明白了婉妍的话中之意,白皙的笑脸当即红得直冒烟,低着头忙着收拾东西连头都不好意思抬了,嘴上却还逞强道:“我们小姐嘴这样刁钻,蓝玉姑娘您这四个月是怎么过来的!” 见嫣涵害羞成这样,婉妍婉姝都笑成一团,连蓝玉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脑子缺根弦的宣奕看她们突然笑了起来,以为是送嫣涵礼物,嫣涵开心,便也抬头想凑热闹道:“绣球好啊!宣婉妍你总算做了一件好事!“ 一听宣奕这话,嫣涵的脸更红了,婉妍却笑得更开心了。 婉姝见状,便善解人意地帮嫣涵圆场,岔开话题道:”不过这绣球当真精美非常,实在京都见不到的好手艺!” 242 闺中话 意中人(1)(一更) 婉姝见状,便善解人意地帮嫣涵圆场,岔开话题道:”不过这绣球当真精美非常,实在京都见不到的好手艺!” “是啊是啊!这绣球实在是好看!”嫣涵正羞得没处躲呢,一听婉姝圆场连忙应道,又一低头正巧看见婉妍的行囊里还有一个靛蓝色的绣球,便拿出来问道:“不过二小姐,这旁的绣球都是亮色,怎的就这一只暗色的?” 婉妍抬头看了一眼,不在意地随口道:“哦你说那一颗啊,那是我的。” “小姐你的?”嫣涵闻言反问一声,挑了挑眉说道:“可我怎么记得小姐向来是最喜欢暖色系,不喜这冷色的。” 婉妍眨巴眨巴眼睛,稀松平常地答道:“我是不太喜欢冷色啊,所以我才挑了靛青色这冷暖色中间的色调,你们看着靛青色是不是很美,就像是山间泉眼的颜色。” 嫣涵和婉姝若有所思地相视一笑,立刻一人一边坐到婉妍两侧,脸上还带着洞察到秘密的得意笑容。 “小姐您说冷暖色的中间,这暖色是您的话,那这冷色又是谁啊?” 嫣涵拿手指戳了戳婉妍,嘻嘻笑着看着她,满眼都是八卦的快乐。 “蘅笠啊!不然还能有谁?”婉妍冲口而出,不明白嫣涵和姐姐为什么这么兴奋和八卦,“我还以为你们早就知道了呢。” “喔~”婉姝和嫣涵闻言,都捂着嘴笑了起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婉姝和嫣涵在看到靛青色的那一刻其实都想到了是蘅笠,但是她们都没想到婉妍居然这么爽快又直接地承认了,这被八卦的人这么爽快,倒把八卦的人给弄懵了。 婉妍这个故事女主角没有丝毫反应,嫣涵这个听故事的人倒是脸红了,捂着脸嗔怪道:“小姐这种事情您怎么说得这么直接啊!” “啊……?”婉妍这下更奇怪了,“这既不是什么坏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不好说的呀?” “所以……”婉姝自知自己这妹妹缺心眼,便也不给她解释其中缘由,一门心思想多问一点道:“你和蘅大人……是……怎么说呢,是互相坦白了心意吗?还是说已经……私定终生了吗?” 说道“私定终生”四个字的时候,婉姝的声音刻意压低了许多,还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门外。 婉妍一说起这些问题就头大,因为她自己也理不清楚,也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又有什么影响,只能底气不足地问道:“这有什么区别嘛……?难道不是我告诉他我的心意,他也允了我的心意就行了吗?” 一听婉妍这小迷糊发言,婉姝和嫣涵当即异口同声否认道:“当然不一样了!这怎么能一样?” 婉妍抠了抠后脑勺,疑惑地撇了撇小嘴,显然是不置可否。 婉姝和嫣涵对视一眼,神情都凝固了几分,微不可查地倒吸一口冷气。 婉姝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妹妹虽然才智超群,在学识上颖悟绝伦,但由于自小没有母亲来给她教会这些女儿家闺房的事情,性格也是大大咧咧,在别的姑娘做着女工在闺房中甜甜酸酸思绪万千之时,她在上树翻墙、没架都要找架打,哪有时间思考这些问题,所以在情爱方面,完全就是一个小白痴。 婉姝在淳于家听了那样多关于蘅笠的传闻,知道他虽然手段狠辣,但为人处事却是君子品格,应是不会乱来,但蘅笠毕竟是心冷面冷之人,婉姝就怕自己的傻瓜妹妹是自己会错了意,以后一旦说清后,要惨遭心伤。 婉姝心想正好趁自己能在家这几日,必须要抓紧时间先好好给婉妍讲一讲这男女情爱之事,免得她一个小傻瓜受伤受欺负。 于是婉姝连忙问道:“妍儿啊,这种事情你可万万不能马虎!你先给姐姐说说,你和蘅大人是如何知道彼此心意的。” 婉妍也不用回忆,流畅地把蘅笠是如何为自己身受紫薇天火,而后失去了记忆,在屋顶之上与自己互诉衷肠都和盘托出。 听着听着,婉姝和嫣涵的表情都轻松了几分。 原来想着这蘅公子冷面冷心,生怕是妍儿倾慕于他后自作多情幻想,没想到蘅公子竟也早就属意于妍儿了。 婉姝点点头,接着问道:“那蘅大人可有给你说过日后的安排,比如何时告诉家中父母,何时来向父亲母亲提亲一类的?” “提亲?”婉妍皱着眉想了想,认真摇了摇头道:“这倒是没有,其实我甚至都从未听蘅大人说起过他的父母,除了淳于大人是蘅大人的舅父外,我还不知道蘅大人有其他亲人呢。不过这也不是很重要吧……我们不过是互相坦白了心意,怎么就到了提亲呢?” 婉姝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婉妍的鼻头,温柔地责怪道:“你个小迷糊虫呀!你们互诉心意不就是想要长厢厮守嘛,那长厢厮守不就得三礼六书把你娶回家去,难不成你竟连名分都不要了不成?” 婉妍听得认真,似懂非懂点了点头道:“哦……我明白啦!” 嫣涵见状连忙补充提醒道:“但是小姐您可不要主动和蘅大人提及此事,要等他自己主动和您说起,不然会显得您一个姑娘家的很不矜持,一心想要嫁过去一样!” “哦……这么点小事竟有这么多门路啊……”婉妍的眼睛中更迷惑了,但还是认真点了点头,“放心吧,我懂啦!” “还有啊妍儿……”就在这时,蓝玉已经边听着她们说话,边把东西都整理好了,款步走来,柔声补充道:“虽然蘅大人自是正人君子,应是不会对你有不敬之心,但你还是要自己当心,在没有成亲之前,可万万不能和蘅大人有过多的肌肤之亲或逾越之举。” 蓝玉说得温婉柔和,神态也是毫无波动,可耳朵分明肉眼可见得红了起来。 婉姝一听,当即连连点头赞同道:“对对对!蓝玉姑娘说得没错,妍儿你可明白?” 243 闺中话 意中人(2)(二更) 婉姝一听,当即连连点头赞同道:“对对对!蓝玉姑娘说得没错,妍儿你可明白?” 说到这个话题,婉姝作为有夫之妇,自然要坦然不少,但嫣涵光是听听就已经羞红了脸,连没心没肺的婉妍说到这里也有几分不自在起来。 “我我我我……自然是明白的!”婉妍连忙应道,却差点结巴到咬到了舌头,眼神也不由自主飘了起来。 明明嘴上再否认,婉妍脑海中乍现的,却是在巴山夜雨中蘅笠紧紧搂住她的怀抱,是天池边蘅笠温暖的后背,是凤麟洲的屋顶之上,一枚落在眉心融化了满天星辰的淡淡的吻。 这每一个举动都恰到好处得有些苛刻,让人想要多一分额外的幻想都不能,可只是想一想,这每一个场景又能让婉妍的一颗心快要跳出来似的。 这时一直在旁边听,却也听得一知半解的宣奕突然开口道:“但是这也不能这样算啊,固然成亲之前不该有任何肌肤之亲,可是情至浓时又有哪个凡夫俗子可以忍得住心中的爱意呢?如果能忍得住,那想必这情也并非什么深情厚谊了!” “你这是什么谬论!”婉妍当即反驳道,气势汹汹反驳完却突然软了下来,不确定地问道:“此言当真,可有证据?” 宣奕耸耸肩道:“人心的事情,我哪里给你找证据去,但你自己设身处地想想,在你和蘅大人相处的时候有没有一刻就是觉得心动得不能自已,有些事情明明知道不该做,却还是忍不住会幻想?” 一听宣奕这话,方才还兴奋地抬着头等着婉妍回答的嫣涵,脸红得直冒烟,把头低得恨不得藏起来。 “这……”婉妍想了想,面露出几分难色来,立刻否认道:“自然是没有了!明知道不该做的事情,就不该想也不该做!” 然而婉妍心里想的却是今日与蘅笠分别之时,满心幻想的是蘅笠能再向前一步…… “反正我也不会读心,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呗。”宣奕手上转着一颗绣球,满不在意道:“不过你们这些姑娘家的却是应该还好些,但是我们男人就不同啦,情至浓时,便是想忍也忍不住,所以这亲昵都并非处心积虑,而是情不自禁、情难自已。” “奕儿!”婉姝见宣奕越说越离谱,连忙打断道:“净说些歪理,带坏妹妹!” 宣奕不服狡辩道:“明明就是啊姊姊!蘅大人虽然是人中翘楚、凤毛麟角,但也是个正常人,是个男人不是吗!” 婉姝重重拍了宣奕一下,不让他再说,蓝玉忽而淡淡开口道:“欲望自是人皆有之,但君子与常人的不同就在于能够克己复礼,能否在欲念面前仍旧保持本心,不被欲念所摆布,蘅大人若是真心爱惜妍儿,自会克制己念,将尊礼放在心中的。” 宣奕闻言撇了撇嘴,不服气地小声嘀咕道:“什么嘛……蓝玉姑娘还能比我更懂男人不成……” 婉妍越听越糊涂,但蓝玉的话婉妍一向是奉为圭臬的,便重重点了点头,允道:“我知道啦蓝玉姐姐!” 婉姝见状,欣慰地拍着婉妍的手,对蓝玉感激不尽。 “妍儿她自小就要开朗一些,对这些男女之事也从未上心,我又难得回来陪在她左右,好在妍儿身边有蓝玉姑娘照顾,时时提点,我也不用天天为她操心了!” 婉妍闻言心中一动,跑去拉着蓝玉的手左右晃着,撒娇道:“是啊是啊!蓝玉姐姐可照顾我啦,有蓝玉姐姐在我什么都不用操心,姐姐也不用担心!” 蓝玉轻轻捏住婉妍的手,温和地笑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婉姝心中也算微微一松道,对婉妍道:“妍儿啊,姐姐们今日同你讲这些,并不是要你提防蘅大人,而是怕你什么都不懂,闹了笑话吃了亏。 不过我也还是很相信蘅大人的,蘅大人虽然年岁不大,但是为人老成持重又心思细腻,却是大部分长辈都比不上的,妍儿若真能和蘅大人终成眷属,想必蘅大人也能照顾好妍儿,我也可放心了。” 宣奕一听笑着打趣道:“若真是如此,那宣婉妍哪里是找了个夫君,完全是给自己找了个爹,又找了个上司嘛,把她管得死死的!” “你才找了个爹!”宣奕话音一落,婉妍已经蹦了起来向他冲了过去:“宣奕你再胡说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宣奕连忙绕着桌子顺着婉妍的方向躲避,还一面张牙舞抓地挑衅道:“我说的不是吗?你恼羞成怒罢了!” 一听这话,原本还气势汹汹地婉妍突然停了下来,也打趣道:“哦?那你有本事也找个上司来啊?就怕你是相认人家做上司,人家还不愿意做你上司呢!” 边说着,婉妍边不经意似得故意瞟了嫣涵一眼,嫣涵当即羞得无地自容。 “你这臭丫头你说什么?你别小瞧我了我告诉你我……” 宣奕正气得直解释,嫣涵已经捂着脸小跑了出去,宣奕立刻止了话头,目光循着嫣涵的脚步而去,不由自主就跟着她的背影伸长了手道:“哎?嫣涵你怎么跑了!” 宣奕正摸不清头脑,婉妍已经从后面猛地推了他一把,恨铁不成钢道:“还不去追啊!傻子!” 宣奕更懵了,却也连忙跟了出去,婉妍和婉姝已经抱着笑成一团。 宣奕着急忙慌地跟了出去,却早没了嫣涵的身影,寻觅了一圈才在立廊尽头看到了嫣涵的身影,连忙走了过去。 “那个……嫣涵你莫要生气啊,妍儿她就是那个说话尖酸刻薄的德行,你也是知道她从小就是这样的,你可别生她的气!” 宣奕战得笔直,结结巴巴地说道。 宣奕这典型的京都公子哥,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花天酒地也是不在话下,可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和嫣涵一单独相处,他就手足无措地像个不会说话,又怕说错话的孩子一样。 244 墨丝齐腰轩窗下 佳人玉栉侍君侧(一更) 宣奕这典型的京都公子哥,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花天酒地也是不在话下,可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和嫣涵一单独相处,他就手足无措地像个不会说话,又怕说错话的孩子一样。 嫣涵的脸仍旧是通红,便也不抬头,只低着头小声道:“我才不恼小姐呢!当初我流落尘世,险些落入非人之地,都是小姐救我回来,还教我习武认字,给我吃穿,我心里感激小姐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恼她!” 宣奕一听便乐了,笑得少不了有些傻,憨憨道:“那就好那就好!不生气那我们就回去吧,她们在背后指不定又说什么好玩的事情呢! 不过嫣涵你不是不生气了吗,还低着头做什么?” 嫣涵一听脸更红了,抬起头来幽怨地看了宣奕一眼,气鼓鼓道:“二小姐说的没错,少爷您……您真是一个……小傻子……” “小傻子”明明是个贬义词,可在这个时候从嫣涵嘴里说出却是那样绵,那样软,那样娇羞,说得宣奕心里痒痒的,忍不住伸出手想拉住嫣涵的胳膊,谁知嫣涵灵巧地一闪就躲开了,轻轻锤了宣奕的胳膊一下,转头就跑走了。 “哎!嫣涵你……!”宣奕没抓住嫣涵,想要追她,却又定在了原地。 这一刻,宣奕想,就这样看着她曼妙的背影,哪怕是远去,也挺好。 这天夜里,四个多月没见的婉妍和婉姝一直说私房话说到了深夜,却还觉得有说不完的话想分享给彼此,直到婉妍意识到姐姐如今已是有了身孕的人,可不能这样熬夜,才匆匆止了话头,劝着姐姐睡觉。 婉姝自从有了身孕就极易乏累,今日又从早忙到晚更是早就累了,没一会就睡熟了,留下婉妍一人久久没有入梦。 此时她心里来来回回想着的,就只有宣奕今天下午说的那句话。 情至浓时又有哪个凡夫俗子可以忍得住心中的爱意呢?如果能忍得住,那想必这情也并非什么深情厚谊了。 这话语明明当时听的时候那么荒谬,然而婉妍越在心里琢磨,却越觉得有道理。 黑暗之中婉妍眨巴着清醒却困惑的小眼睛,认认真真思考着:不管是相聚还是分离,是同甘共苦还是患难与共,我同蘅大人经历过的让人动容又动情的情景可太多了,每一次我虽然没有做出来,可私下自己想起来,或多或少好像都是……有那么些许期待的吧…… 虽然婉妍也不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什么,但就是心中不安分的心跳就是牵动起一抹非分之想,让她脸红心跳,却甘之如饴。 然而每一次,蘅笠都很完美地避开了婉妍的幻想,其中其最亲昵的一次还是他们在思恩分别的时候,蘅笠在那不知生死的分别之前,终于不吝啬地给了婉妍一个分寸恰当的拥抱。 其他时候,蘅笠都是那样的冷静又理智,明明双目中透出微弱却炽热的星火,但行为却是掌握分寸到有几分淡漠。 这让婉妍心中不由得有了几分怀疑与疑惑。 我之所以这样呢,是我有贼心没贼胆,可是蘅大人那种人,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呢? 那既然他是具有有所作为的胆子,但却几乎从未行任何不和分寸之举,就说明蘅大人他……压根就没有贼心! 可是连我都有贼心,蘅大人也是一个正正常常的男子却没有,难不成……当真是蘅大人对我不够深情厚谊? 这臭家伙!凭什么我对他真心实意,他却不肯给我深情厚谊! 婉妍一想到这里,一个没忍住“咚”的一声砸在了床上,幸亏有被子托住了她的拳头,才没发出声音来把婉姝吵醒。 婉妍气得用双腿卷起被子扭过身去面对着墙壁生闷气,生了半天却又自己慢慢消了气。 等等……蘅大人他本来就和正常人不一样啊,他可是一个冷到骨子里,可以说完全无欲无求的啊。一个连吃东西都没有什么爱吃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有这方面的想法? 这样一看,原来症结在于蘅大人他比我还不懂男女情爱之事啊……嗯……是这样没跑了! 婉妍捏了捏下巴,躺在枕头上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心中的闷气顿时就消散殆尽,心情又轻快了起来。 既然是如此,那我这呕心沥血诲人不倦的宣师父,就勉为其难为这迷茫的少年指点迷津吧~ 婉妍乐滋滋地想着,小耳朵已经红到一涨一涨地有些充血。 第二日一早,婉姝还没醒,婉妍就已经蹑手蹑脚地起了床更衣洗漱,准备去上早朝了。 婉妍穿着单衣小心翼翼出了卧房,往厢房中去更衣,却见蓝玉早已经等在那里了,就像之前无数个上早朝的清晨一样。 蓝玉正在架子边打理婉妍的朝服,自己还穿着常衣没有换上朝服。 如今已经是六品官员的蓝玉从今日起,也要去上朝了。 “妍儿你怎么穿的这样单薄就出来了?如今的京都可不比南方的庆远那样宜人,这么冷的天你穿的这样少可是要冻坏的!” 蓝玉一看穿着单衣的婉妍,当即拿起了外衣朝她快步走去,边心疼得温和责备她,边将外套熟练地套在了婉妍的身上,为她穿戴起来。 婉妍拍拍小嘴打了个哈欠,谈吐不清地解释道:“我这不是怕我拿衣服吵到姐姐嘛。” “你呀……”蓝玉宠溺地嗔怪道,言语间灵巧的手已经飞快地为婉妍穿戴地妥妥帖帖,转身去铜盆边试水温,试了水温才转头对婉妍道:“妍儿你来洗脸吧,水温正正好。” 然而一转头蓝玉才发现,婉妍根本没有走过来,而是转身去衣架子上拿了蓝玉的朝服,举着她的衣服走了过来。 “妍儿你这是……”蓝玉疑惑地问道。 婉妍笑着不说话,蹦蹦跳跳走到蓝玉身后,拉着蓝玉的胳膊把她转了过来与自己面对着面,突然弯了弯腰,双手沿着蓝玉腰间两侧向后滑去,一直滑到了双手能在蓝玉身后相触碰的位置,侧脸不可避免地贴在了蓝玉的胸口。 ------题外话------ 宝子们!关于咱性别成谜的蓝玉宝贝的“她”“他”用法,为了看起来不那么奇怪,在婉妍眼中是蓝玉的时候,我会用“她”,在凤凪扶自己内心独白或者心理活动的时候,我会用“他”,如果给宝子们的阅读带来困扰和麻烦,还请宝子们原谅啦! 明确一下,咱凤凪扶也就是蓝玉宝贝是货真价实的纯汉子! 245 素手绾青丝,无意挽情思(二更) 婉妍的双手沿着蓝玉腰间两侧向后滑去,一直滑到了双手能在蓝玉身后相触碰的位置,侧脸不可避免地贴在了蓝玉的胸口。 “妍儿你!”蓝玉突然被婉妍从腰间抱住,整个身子顿时僵成了一块石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想避开婉妍的手。 谁知婉妍的双手在蓝玉的身后搂得紧,蓝玉这一下并没有挣脱开。 就在蓝玉的喉咙上下动了动,终于回过神来准备伸手拿下婉妍的双手时,婉妍已经自己收回手,与之一起带下来的,还有蓝玉的腰带。 “这……”蓝玉僵硬的手指了指腰带,已经被震惊得丧失了正常的语言功能,只觉得舌头好像打了一个死扣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 然而婉妍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不妥,随手把蓝玉的腰带搭在了椅背上,又转身过来,这次直接对着蓝玉的衣褂动手了。 在动手之前,婉妍的小手都已经搭在了蓝玉的领口,却还是扬起小脸,抬头直视着蓝玉,不明所以地问道:“这有什么呀蓝玉姐姐,以前上早朝都是你帮我更衣,如今你也要上早朝了,我帮你更衣又有什么不妥吗?” 看着婉妍一双无邪又纯真的大眼睛,蓝玉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心间流去了,弄的她头脑中空白一片,四肢也没了丝毫直觉,只知道失神地轻轻点了点头。 婉妍本来以为蓝玉是与自己见外,不肯让自己帮她更衣,此时得了蓝玉的允许,别提有多开心,当即就拉开了蓝玉的外衣襟,捏着衣边把蓝玉的外衣褪了下来,露出了她里面的白色单衣。 这时婉妍才发现,原来蓝玉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瘦,尤其是上半身,纤细得几乎没有一点肉。 婉妍转身拿过朝服的外褂猛地一扬,将外褂扬到了蓝玉的身后,几乎是贴着蓝玉给她套上了衣服。 蓝玉僵硬地抬起了胳膊,完全是任婉妍摆布。 “蓝玉姐姐你可要多吃一点呀,你看你怎么这样瘦啊……看得我都心疼你了。”婉妍一面叨叨着,一面拿过衣带,再次伸手揽住了蓝玉的腰,从后往前为蓝玉系带子。 直到婉妍已经边小嘴不停地说着话,边给蓝玉穿戴整齐了,蓝玉都没有回过神来,也一句没有听到婉妍在说什么,全世界好像就只剩下了婉妍的小手不经意间碰到他的身体时,明明那样微小,却瞬间点燃他的肌肤一样的触感。 给蓝玉穿戴完毕后,婉妍也不闲着,拉着蓝玉的手径直走到了镜子前,按着她的肩头把她按在了铜镜面前。 还没等蓝玉反应,婉妍已经伸手敏捷地拔下了蓝玉脑后的两根束发的簪子。 顷刻间,蓝玉脑后精致灵巧的发髻像是云烟一般,消散成了垂满肩头的墨丝,翩跹着铺满了蓝玉的后背,一直垂到了她的腰际。 在那一刻,蓝玉倏尔抬眼,视线稳稳落在了镜中映照出的婉妍身上,婉妍正把拔下来的簪子放在梳妆台上,又拿起了一把带着流苏的玉梳。 “妍儿你放着我自己来就行。”蓝玉微微一晃眼,终于是回过神来,伸出手想去拿过婉妍手中的木梳,谁知婉妍的手灵巧地往后一躲,蓝玉没能碰到木梳,反而握住了婉妍的小手。 从指间传回的温热又细腻的触感让蓝玉心中一惊,连忙想要收手回来时,婉妍已经一翻手反而握住了蓝玉的手。 “姐姐你就不要和我客气了嘛,以前都是你为我梳头,今日我为你梳头,好不好?” 婉妍仰着小脸,笑得乖巧又灵动,明明是她帮蓝玉,然而她的眼中却闪烁着渴望的神情。 不知是被婉妍这眼神弄昏了头,还是指尖的温度让他放不开手,总之蓝玉此时除了笑着说好,已经做不出其他任何反应与思考了。 于是婉妍拿着木梳,心满意足地为蓝玉梳着头发,嘴上仍旧是停不下来。 “姐姐你的头发可真是太好了,这么长又这么柔顺,滑溜溜的就像是瀑布一样!” 婉妍一面为蓝玉梳着头,一面真心实意地夸赞道,边说边向镜子中看去,却意外的发现镜中蓝玉的双眼并没有落在她自己的头发上或是落在她自己的身上,而是抬起了不少,稳稳落在了站在她身后的婉妍身上。 那目光温柔,柔和,还有几分依赖,甚至恍惚之间,婉妍还看到了几分热切的爱意。 不知为何,婉妍莫名就是觉得蓝玉这一刻的眼神,好像有些陌生,与蓝玉平时看自己、看任何人那温和却微凉的目光截然不同。 虽然与婉妍的目光在镜中相碰撞的那一刻,蓝玉就已经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可就是那一瞬间,蓝玉那目光就已经弄得婉妍心中一霎心神不宁,心跳骤然凌乱了几分,手上的动作也顿了片刻,眼神瞬间顺着蓝玉的发丝滑了下来,不敢再抬头看她。 “哈哈哈姐姐你这头发这么多,梳起来还时间有点长呢……” 慌乱之中婉妍随口说了一句想要掩盖自己的慌乱,声音中的不稳定却是把她的心思出卖的一览无余。 婉妍在心里直骂自己神经病:和姐姐在一起你在这里胡思乱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呢! “是啊,确实不太好梳。” 蓝玉淡淡地笑着,又恢复了平日的神色,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飘忽的目光强行收了回来,牢牢锁在了镜中自己的脸上,不让它在乱跑去扰乱婉妍的心神,去给婉妍找不自在。 然而虽是没在看向婉妍,蓝玉的心中也已经将这一刻婉妍完完全全记在了心间。 墨丝齐腰轩窗下,佳人玉栉侍君侧。 素手绾青丝,无意挽情思。 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蓝玉的心中不可遏制地想着,如果当真都是这样的时光,那此生永无萧郎日,一生做娇艳,也是无怨无悔的。 没了蓝玉的注视,婉妍不一会就将蓝玉的头发束了起来,拿朝冠束了起来。 246 脸上云淡风轻 心中一场大戏(一更) 蓝玉不动声色地收回了不安分的目光,没有再看向婉妍,但在这一刻的蓝玉心中,婉妍已经被刻进了心底,连细节都刻得清晰。 墨丝齐腰轩窗下,佳人玉栉侍君侧。轻落素手绾青丝,不知无意挽情思。 无神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蓝玉的心头不可遏制地想着,如果从今往后当真都是这样的岁月,那此生便是永无萧郎日,让他一生一世做娇颜,他也是无怨无悔的。 没了蓝玉的注视,婉妍不一会就将蓝玉的头发拿朝冠束了起来。 没了勾人的黑发,没了精致的发髻,此时镜中的蓝玉是如此清新俊逸、英气十足,剑眉星目中气宇轩昂,琼鼻薄唇间飘逸宁人,美得能够含括这世间所有对容貌赞叹的词语,既可以是对男子之美的,也可以是对女子之美。 这样的蓝玉让婉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忍不住感叹道:“姐姐你还真是奇了,你束起发来,既比男子多了几分绰约多姿,又比女子多了几分温文尔雅,竟是雌雄莫辨,却又雌雄皆绝!” 蓝玉淡淡地笑着,眉眼都是笑意,眼睛晶亮得清澈而明亮。 “妍儿你夸张了。” “我才没有呢!是姐姐你太谦虚了!” 婉妍把玉梳放在桌上,真诚地夸奖道,生怕蓝玉不相信,又强调了一遍,“如果姐姐你当真是男子,我都要对你动心了呢!如果世间真有男子能像姐姐这样惊才风逸,又这么温柔还什么都会做,应该没有姑娘能抵挡得住吧!” 婉妍本是为了夸赞蓝玉,言语中自然带了几分渲染玩笑的意思,想让蓝玉开心,没想到蓝玉却突然认了真,倏尔抬起头来,双眼直接对上了婉妍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婉妍。 “真的吗?” 蓝玉轻声问道,然而问出来的口气,就已经昭示了自己内心的不确定,或者是不敢确定。 婉妍的双眼被突然捕获,而蓝玉的眼睛认真而写满了期待,让婉妍心中一慌。 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面前的人熟悉的不能更熟悉,但婉妍潜意识里觉得,这一刻的蓝玉分明就不是她,而是一个陌生人。 一个让她紧张的陌生人。 “当然是真的啦!姐姐这样好,任谁能不喜欢呢?”婉妍迅速收敛了心中异样的陌生感,用明艳的笑容来掩饰,“不过蓝玉姐姐又怎么可能是男子了,我不过开玩笑罢了,但姐姐不管是什么样子,都是我最喜欢的样子。” 婉妍语速飞快地说完,也不等蓝玉再说话,已经拉住蓝玉的胳膊就往外走,着急忙慌道:“咱们要快点走啦,可不能误了时辰!” “好。”蓝玉边大步走着,边点了点头应道,却还是忍不住再微微转头用余光看向婉妍的侧脸,心中又是暖,又是凉。 我当了真,可你到底是在开玩笑。 也是了,就我这副不男不女的鬼样子,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样子,又该站在你身边的什么位置。 蓝玉淡淡地笑着,大步跟着婉妍的脚步,心却缓缓裂开了一个窟窿,里面滴滴答答往外滴落着,红而热的血。 宣府距离皇宫的距离并不远,不出两刻钟,婉妍她们的马车就已经停在了皇宫口。 一路上随着马车与皇宫之间距离的越来越短,婉妍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上早朝就可以见到蘅笠了! 明明四个月的朝夕相处,可原来再相见时,心中还是会有紧张和期待在。 下车前,婉妍又端正了一下着装和仪容,才深呼了一口气,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跳下马车后婉妍左右环视一圈,在纷纷下车从宫门鱼贯而入大臣中,并没有看到蘅笠那显眼的身影。 难道蘅大人已经进去了? 明知偶然相遇不过时幻想,擦肩而过才是常态,但婉妍心中还是小小失落了一瞬,也提步往里去了。 就在这时,婉妍的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清冷嗓音,直接拉扯住了婉妍的脚步。 “小宣大人,晨安。” 这声音平淡得就和清晨的秋风一样凛然清冷,却听不出一分的秋凉。 “蘅大人!” 婉妍几乎是跳着转过了身,果然看见换回了深紫色飞鱼锦衣的蘅笠从后面大步走了出来,宽大的黑色披风也丝毫无法掩盖他挺拔的身姿,在路过婉妍时蘅笠的脚步并没有停下,婉妍立刻跟上了蘅笠一起往宫里走。 “大人大人!”婉妍边小碎步跟着蘅笠的大长腿走得飞快,便探头往蘅笠身边更近了一点,本就古灵精怪的小脸上还带着狡黠的笑容,轻快而有些期待地问道:“您方才……是在等我吗?” “当然……”蘅笠闻言缓缓转过头来,嘴角勾出了一抹玩味的笑意,“是你想多了。”说完蘅笠又转过头去,目视着前方。 “切~”婉妍拖着长音不屑地撇了撇小嘴,眼神若无其事地在天上扫了扫,小声嘀咕道:“明明就是在等我啊,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婉妍声音虽小,但蘅笠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幽幽地侧眼瞟了婉妍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只因二人已经走到了金銮殿的殿门前。 一进殿门,蘅笠对着婉妍轻声道了句“告辞”,就大步流星向自己的位置走去,给婉妍留了一个笔直得有些六亲不认的背影。 看着蘅笠的背影,婉妍的小嘴一直撇到了后脑勺,一面心不在焉地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去,一面抱着胳膊在心中暗暗思索起来。 从刚才见面到现在,蘅大人一共和我说了三句话:一句问好,一句否认,一句……告辞?这也太冷漠平淡了些吧!虽然冷漠是蘅大人的人生主色调,再正常不过了,但是他对我也这么冷漠镇定,未免也太一视同仁了些! 而且自从回到了京都,蘅大人好像更冷漠了不少…… 果然正如我所料,像蘅大人他这样未经尘世,一直醉心于政务之人,根本就不懂该如何和自己深爱的、挚爱的、爱到无法自拔的姑娘相处!尤其是是在这样多人面前,更是手足无措! ------题外话------ 5555宝贝们我的245章被禁了,还没有审核通过,所以中间目前是差了一章 让我来一句话讲解一下,就是“婉妍给蓝玉梳头更衣的一块小糖”,虽然我自认为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妍姐姐怎么可能对蓝玉美人下手!?但是被禁也有网站自己的道理吧,所以我们等一等这块糖吧!多难兴糖! 没有这章是不影响往下阅读的哦,宝子们放心往下看就好咯! 然后就是弦弦这个月的全勤奖在最后三天的时候因为被禁了一章,所以英勇泡汤了……真的悲剧悲伤悲惨世界了……或许有宝子们在评论区给我来一句安慰就好了! 247 从天而降 姚锦公主 (二更) 蘅笠根本就不懂该如何和自己深爱的、挚爱的、爱到无法自拔的姑娘相处!尤其是是在这样多人面前,更是手足无措! 不行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婉妍使劲晃了晃小脑袋,抱在胸前的胳膊上攥起了一个小拳头,坚定而决绝得点了点头,小嘴抿成了一个坚决的”一“字形。 看来我是时候出马为蘅大人指点迷津,让他在本情感大师的指点之下,快速成长为一个完整而成熟的大人了! “小宣郎中,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就在婉妍内心激烈而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战略部署之时,一个儒雅的声音文质彬彬得打断了她。 婉妍一抬头,就看到了和一张和姐姐相似得有几分过分的脸,任沅桢。 “任郎中。” 婉妍的眼神瞬间聚焦,表情也立刻恢复了格式化的笑容,对着任沅桢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才笑着回答道:“下官在想,朝服中若是不穿一件夹衣,那在京都秋末冬初的风中,颇有几分不胜寒意,看来下官从明日起要多穿一件夹棉的衣物了。” 我在想你这个狗东西怎么早这么多孽还不死! 婉妍在心里咬牙切齿着。 在南下之前,婉妍只知道任氏一族结党营私,败坏朝堂风气,这真所谓不见识不知道,一见识下一跳,原来人家抢皇帝的饭碗贩卖私盐、私蓄武装扶植藩邦,这种长三个脑袋都砍不过来的事情做起来都不在话下。 至于贪墨个几千两银子啊,谋杀几个朝廷命官玩玩啊,那都是随手的事情。 最可怕的事情在于婉妍这难下一趟,几次差点把小命豁出去了,也算是见识到了不少任党的所作所为,然而居然连一丁点证据都没有抓到,只能干着急干生气! 此时婉妍笑意盈盈看着任沅桢,心中忍不住神神叨叨摇晃着小脑袋感叹道:任老哥,您真是狠人呐,狠人…… 任沅桢温和地笑了笑,说起话来让人在初冬时节还能如沐春风。 “既是如此,那任某讨嫌地多言一句,京都不比蜀州,也不比庆远,秋末骤冷风凉,小宣郎中还是多多注意保暖才是,毕竟只有身体好,才能更好地为陛下效力啊。” 这任沅桢虽是客气友善地给婉妍提供关怀和建议,但左一个“蜀州庆远”,右一个“为陛下效力”,明里暗里得讽刺婉妍当初受陛下派遣暗中出使,最后弄得全天权人尽皆知。 婉妍自然听得出,然而却是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笑着谢道:“任郎中说的正是,下官谢过任郎中提醒。” “小宣大人与任某同朝为官,这样说就是客气了。”任沅着微微颔首,礼数周到得让人不自在。 说完两人又互相行了礼,这才终于分开了。 看着任沅桢边走开,边两步打一个招呼的背影,婉妍的神色愈来愈凉,心中甜蜜的小心思被暂时搁置在了角落里。 回家的喜悦和无时不刻不占据着脑海的蘅笠,让婉妍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有许多要做的,而且艰巨的事情还毫无头绪呢。 这些事情包括但是不限于给和一迁和林仪峰两位无辜落狱大人洗脱欲加之罪,并且在从任党的源头入手找寻证据。 哎……婉妍轻轻叹了一口气。 天将降大任于本菜瓜,必将毁我心智也。 任重而道远啊。 今日的早朝还是一如大多数时候早朝,无聊而冗长,变着花样却也不离其宗的官话听得耳朵麻。 等婉妍终于熬过了早朝,已经数出站在她前面的大人腰后挂着的玉佩有多少根流苏了。 “呼……”等陛下终于离开,婉妍轻快得长舒一口气,懒洋洋地转身准备离开,正好看见蘅笠从自己身侧大步走过,婉妍立刻迈开自己的狗腿子跟了上去。 “大人大人大人!好巧啊!”婉妍跑着跟了上去,侧头对着蘅笠笑得开朗,用最老套的方式说着最老套的开场白。 “很巧。”蘅笠转头看了婉妍一眼,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地说了一句让人接不上话的话。 但是她宣婉妍是谁,天生的话唠天才,不存在她接不上的话,因为她往往不接话,而是直接忽略上一个话题,直接开启下一个话题。 只要话题够多,聊天就不会断。 婉妍心中有些得意地想着,笑着问道:“大人您下朝了直接去北镇抚司吗?” “嗯。”蘅笠应了一声,没有转头道:“应该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应该是嘛,让我没法接着钻研探讨这个话题,这么好的寒暄话题就被你这家伙给毁了。 婉妍在心里扬了扬小拳头,但脸上仍旧笑着再接再厉道:“那大人您……”,谁知还没等婉妍问完,就被身后一个刺耳而尖锐的声音直接淹没了。 “蘅笠!蘅笠!你站住!” 是一个女声,听得婉妍当即眉头就皱了起来,一转身就看见一个浑身绫罗绸缎,被珠罗玉翠堆砌起来的女子正拎着宽大的裙摆向着他们快步走来,看容貌她和婉妍可能差不多大,身后还带着长长的两列侍女。 当然上文中的这个“他们”实际上是非常不严谨的,因为这女子的眼中就只有蘅笠,也是冲着蘅笠而来,用选择性失明的高能之举完完全全抹杀了婉妍的存在,只当旁边凝聚了一坨更厚重些的空气一般。 婉妍微不可查地上下打量一番来者,立刻就锁定了此人的身份信息。 此人身着淡粉色的宫装,且乃是用寸尺寸金的专供王室使用的妆花缎制成,显然地位斐然;而她头上戴着的那一只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是两年前藩邦上贡的贡品,那这人定是皇亲国戚;而这个时候能从宫内走出的想必是公主,再看此女年龄不超过二十岁,一盘算,此人必是菱贵妃膝下的五公主——姚锦公主无疑了。 其实方才她中气十足地吼那一嗓子时,婉妍就已经断定是姚锦公主了,毕竟这位公主在坊间还是颇有些盛名的。 248 落水无痕 浸润墨色(1)(一更) 其实方才她中气十足地吼那一嗓子时,婉妍就已经断定是姚锦公主了,毕竟这位公主在坊间还是颇有些盛名的。 传闻中的姚锦公主上有贵妃之母,又有亲兄六皇子,自小就是被宠大的不说,还因为直爽的性格颇得皇上的喜爱,在宫中的众公主中风头无二。 而这也是为什么她今年芳龄十六,早已经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但皇上还迟迟没有将她嫁出去的原因,为的就是要给她精挑细选一个好驸马。 而姚锦公主的个性也是真的很直爽,但实际上这直爽只针对皇上,对其他人,就演变成了直爽的远房表弟——蛮横。 对这位霸道小公主婉妍早有耳闻,此时一见,心中只有四个字:果不其然! 姚锦公主大步走到了蘅笠面前,下意识地扬了扬下巴,还不等二人请安张口就来:“听我父皇说你回来了,我可是特意赶来见你的。” 蘅笠微微行了一个礼,声音淡漠得像刚刚从冰中化开的冷水。 “微臣见过公主。” 什么玩意嘛……上来就和蘅大人这样大呼小叫的,你和他很熟吗! 从姚锦出现那一刻,婉妍心中已经不爽了起来,但是她毕竟是个公主,而且是白泽家族宣誓效忠的天泽应龙家族的一员,婉妍就是再不情不愿,也只好行了一礼,声音又小又含糊连她自己都没有听到。 “微臣见过公主。” 然而婉妍根本不用如此,事实上她就是大声吼着问安,姚锦可能都听不到,因为她的眼睛已经掉在了蘅笠的身上,抠都抠不下来,看得婉妍更气了,干脆直接用喷火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姚锦,幽怨之情溢于言表。 但其实婉妍大可不必如此费眼睛,因为姚锦是根本看不见的。 “蘅笠,你这一路还顺利吗?你都不知道你下落不明的那段时日,我是怎样度过的!我无时不刻不为你焦心,不为你牵挂……” 姚锦情绪激动地表白着,一点一点向蘅笠贴近,声音却越来越小,还挂上了几分颤抖,说到最后好像都要哭出来了似的,宽大袖子里双手也轻轻落在了蘅笠的胳膊上。 然而在姚锦的双手落在蘅笠胳膊上的那一刻,蘅笠就已经向婉妍身边闪了一步,胳膊向后躲开了姚锦的手。 “顺利。”蘅笠目视着前方,连一丝余光都不愿施舍给姚锦,完全忽视了她那番情真意切的表白一般,冷冰冰地回答完就告辞道:“公主若没其他事情,微臣就先告退了。” 说完蘅笠就转身,侧脸对婉妍轻声道:“我们走吧。” 然而还没等婉妍回答,姚锦公主已经尖着嗓子喊出了声道:“等一下!” 蘅笠这次连转身都懒得转,干脆就侧对着姚锦,也不开口,就静静地等着她开口,侧影不耐烦得让人看着心寒。 “蘅笠你怎么这样子……”姚锦又向着蘅笠小碎步挪了几步,方才尖利的声音此时却是情意满满、楚楚可怜。 “我们四个多月没见到了,你就不想和我多说几句话吗?” 婉妍一听,火气当即从脑袋顶冲了出来,要不是看在姚锦是公主,没必要搭上自己仕途的份上,要不是因为这是在皇宫里,婉妍肯定是忍不住自己的怒火要和姚锦杠上一杠了。 但就算如此,要婉妍咽下这口气,也是不可能的。 “公主……” “公主若有要事烦请快说,臣等还有公务要办。” 然而还没等婉妍开口,蘅笠就先冷冰冰地说道。 “你……!”姚锦公主满腔的热忱遇了冷,情绪顿时激动起来,指着蘅笠气得直跺脚,但刁蛮如姚锦,此时却也一句骂蘅笠的话语都说不出来,只觉得愤愤的怒火郁结在了心间无处释放。 但在这时姚锦终于注意到了那个她可以安放不悦的存在,指着蘅笠的手指倏尔转向了婉妍。 “喂!你!没错说的就是你!你是谁啊,为什么和蘅笠走在一起?” 姚锦斜眼看着婉妍,不屑一顾的眼神将轻蔑和不喜表现得淋漓尽致。 啊这……刚刚请安这人是真的没看见,也是真的绝了…… 婉妍心里翻了个大白眼,面上却还尽可能得礼貌起来。 “微臣刑部都官司郎中,宣婉妍,见过公主。” “宣婉妍?”姚锦公主吊着眼睛重复了一遍,不屑的神情中顿时燃起了一阵火焰,指着婉妍的鼻子怒道:“原来你就是宣婉妍,就是那个能和蘅笠一路相伴南下,不知好歹的臭丫头?” 原本谁也瞧不上的姚锦根本不会把朝廷上的一个四品官员放在眼中,但婉妍的美貌让她感觉到了冒犯,而蘅笠下意识地闪身是向着婉妍靠近,更是让姚锦像是领地被占的野兽一样,瞬间警觉了起来,对婉妍的言语不可避免就锋利了起来。 “你……”蘅笠闻言当即转过了身,正要说什么却被婉妍先抢去了话头。 “公主果然好智慧,微臣确是那个宣婉妍没错,但是作为陛下亲授的执掌京都律法事物的官员,微臣自认虽不能明察秋毫,但分辨好歹,尚有余力。” 婉妍温和地笑着,礼貌而有礼,说起话来却是让人无法反驳的毒辣。如若此时姚锦公主再说婉妍,那无疑是在质疑自己父皇的选择了。 “哼。”姚锦公主上上下下把婉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才冷笑一声,狠狠挖苦婉妍道:“你真是长了一张巧嘴哦,不过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那点小九九吗?天天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蘅笠,你还不害臊吗?” 婉妍闻言心中虽然已经气炸了,但还是把怒火强压了下去,尽可能温和地说道:“回公主的话,微臣其实并不太害臊,但如果我有一天真的做了撵着蘅大人不放,还不让走的行径,我应该会挺害臊的。而且我心里有小九九这件事情我以为众人皆知,不想居然还要劳公主猜测,实属微臣失职,看来微臣以后要多多表明自己心中,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忠心与决心了。” 249 落水无痕 浸润墨色(2)(二更) “而且我心里有小九九这件事情我以为众人皆知,不想居然还要劳公主猜测,实属微臣失职,看来微臣以后要多多表明自己心中,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忠心与决心了。” 婉妍笑着说地温和,却把姚锦瞬间点燃,白皙的小脸都涨得通红了,指着婉妍的手指气得直抖,“好……好你个宣婉妍,真是好样的!不过你可不要高兴得太早了,虽然你自己认不清你算个什么东西,但是我很快……很快就会帮你认清,有些东西,你就是再想要,都不可能得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拥有!” 婉妍这次没有再回击,只因姚锦公主这话或多或少说进了她的心坎中,戳中了她心底的痛处。 就刚刚这一番谜之操作,婉妍若是再看不出来姚锦公主心里对蘅笠打得什么主意,那真是脑子进了水。 虽然蘅笠对姚锦公主的态度冷漠得更胜常人,但当朝天子的爱女属意蘅笠,蘅笠又出自锦衣卫指挥使的淳于家,家族位高权重,势力强大,是皇上既信赖又忌惮的存在,那皇上不管是于公于私,用结亲的方式拉拢淳于家,都是最佳的选择。 面对皇上的圣旨,就是婉妍和蘅笠再郎情妾意,也胳膊拗不过大腿。 一想到这里,婉妍忽然就没了底气,只能任由姚锦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 就在这时,蘅笠脚下移动,转过了身,声音凛冽而又寡淡。 “公主说得没错,有些东西你就是再想要,都不可能得到,因为确实是有些‘东西’,它在强权之下也有自己的想法,与其真为无理无礼之人抢占,那它就是粉碎一地,也好过被强求。” 蘅笠冷冷地说道,仍是目视着前方,看都没看姚锦公主一眼。而他这字里行间看似都在附和姚锦公主所说,其实字字句句不在讽刺姚锦公主。 “你……你……”姚锦公主与一听,当即一跺脚,却也不发飙,反而是眼泪不受控得涌上了眼眶,嘴巴也嘟了起来,嘴唇抖了半天,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姚锦公主可以忍受蘅笠的冷言冷语,可以忍受他的爱答不理,因为从自己第一次见蘅笠到如今的这四年,她都是这样过来的。 可她受不了蘅笠这样维护其他女子,受不了在他看似一视同仁淡漠对人的心中,居然有人会这样与众不同。 好爽啊!好爽啊!蘅大人好会说一男的!气死姚锦气死姚锦气死姚锦! 这一番话说得婉妍虽然心头的担心之事仍未被开解,但仍是在心里痛快得仰天长啸。 “既然公主没有什么要妄加指摘的事情了,那微臣就带着小宣大人先告退了。” 说完蘅笠敷衍得不能更敷衍地行了一个礼,握住婉妍的手腕,拉着她就走,让婉妍甚至连行个礼的机会都没有。 姚锦公主这一下可真是气着了,也不顾周围人来人往,指着蘅笠和婉妍的背影直跳脚,发狠地喊道:“蘅笠你好大的胆子!你胆敢对我无礼!蘅笠!你给本公主回来!回来!” 姚锦公主喊得面红耳赤,然而蘅笠已经拉着婉妍大步流星离开了,连背影都没给姚锦公主多看几眼,无情得有几分苛刻。 婉妍突然被蘅笠拉着走得飞快,小跑着几步才终于能跟上蘅笠的速度。 蘅笠从来不是屑于与他人争口舌之利的人,今日之所以言辞如此刻薄针对姚锦公主,完全就是因为姚锦公主出言中伤了婉妍,这婉妍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而在姚锦公主的面前如此维护自己,又对着自己表现出了与蘅笠自身形象大为不符的亲昵之态,这让婉妍心中不禁偷偷一喜,然而却丝毫无法缓解婉妍心中隐隐的担心。 看姚锦公主这样子,绝对不会是善罢甘休、轻言放弃的,但若真的有那一日,蘅笠被抢招为驸马,那他们两个岂不是…… 一想到这里,婉妍心中霎时凉到了底,眉宇间也不由得渗出几分遮挡不住的愁色来。 “妍儿。”蘅笠突然沉声唤她,还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 “嗯?”婉妍一听蘅笠的声音,立刻收敛了心中脸上的所有不悦,故作平静地转头看向蘅笠,然而蘅笠仍是端正地目视着前方,并没有看她。 “只要是我不想做的事情,那不论是谁,也强迫不了我。” 蘅笠没头没尾地突然说了一句,明明声音不大,但却是那样有力量,让人不得不信服。 “哦……我知道啊。”婉妍鼓着腮帮子故作不在意地随口说,好似根本没有明白蘅笠的话中之意,以此掩盖自己心中被看穿了的担忧。 然而说出来婉妍自己也觉得好笑,就这一句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像是一滴墨汁滴落在一盆水中,落水无痕,却轻而易举将整盆水都染成了自己的颜色,让婉妍心中的所有不安都释然开来了。 就是因为有困难,才让我们同舟共济的心有了用武之地嘛。 蘅笠轻笑了一声,没再多言,但握着婉妍手腕的手却也没松开。 婉妍忽而心中一动,眼睛四下随意地飘荡了一圈,手腕不经意地一用力,挣脱了蘅笠的手。 就在蘅笠突然被挣开,微微侧头看向婉妍之时,就感觉到自己方才被挣脱的手掌中,突然钻进了一只细腻的小手。 它就像一只小兔子一样又暖又软,小心翼翼又明目张胆,钻进来后就有五根纤细的手指散开来,瞬间占领了蘅笠的指缝间。 还没等蘅笠反应,自己的手掌已经被完全占领。 蘅笠的瞳孔微微震了一震,又立刻恢复了正常,面部肌肉却是不由自主地柔和了几分,连带着嘴角也不可察觉地抬起了一个不经意的弧度,忍不住侧头看向婉妍。 婉妍正僵硬地昂着脑袋,眼神四散飘忽着,一副正在若无其事看风景的样子。 在这幅云淡风轻之下,婉妍的心脏实际上正在爆炸成灰的边缘之上疯狂游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在干什么!我的手在干什么!啊啊啊啊救命我疯了! 250 铺天盖地 送上门来(一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在干什么!我的手在干什么!啊啊啊啊救命我疯了! 就在婉妍心中一个沧桑的声音在疯狂嘶吼之时,另一个冷静的声音冒了出来。 不不不不宣夫子你冷静点,冷静点,你这是在给蘅大人,这个在情爱之路上迷途的少年传道授业解惑,以亲身示范来起到实例教学的作用! 你丝毫不用感到难堪,因为这是传授知识与技能的必经之路以及必要的牺牲,你的所作所为是伟大的,是正直的,是可堪称赞的! 正所谓诲人不倦啊,呕心沥血啊,有教无类啊,万世师表啊。 婉妍心中乱七八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却是真的平静下来几分。也是直到这时,婉妍才感受到从掌心传来的感受。 那是来自蘅笠的温度,不冷不暖,刚刚够通过指尖,流到心间。 然而蘅笠的手指并没有回握住婉妍的手,而是僵住了一般,直直得任婉妍牵着。 意识到这里,婉妍滚烫的心突然降温了不少。 这时宣奕那句话又不怀好意地钻进了婉妍的脑海中:如果能忍得住爱意,那想必这情也并非什么深情厚谊了。 婉妍都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然而蘅笠就当真不愿意向前走一步吗…… 婉妍心中微微一凉,方才还牵动着心悸和喜悦的牵手,霎时就演变成了她强行的自作多情,让婉妍仿佛握住了一颗烫手的山芋,丢也不是,握也不是。 好在就在婉妍纠结之时,两人已经走到了宫门边,各自的马车已经等在宫门口了。 “大人,那我就先走了。”婉妍停下脚步,对着蘅笠温和地笑笑,说完就松开了自己紧扣着蘅笠的五指,转身要离开。 然而就在婉妍的手即将离开蘅笠的手之时,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间一紧,被蘅笠握住,随后蘅笠轻轻用力一拉,就将婉妍拉回了自己的身边。 婉妍被扯得一愣,明明心里的突然就绽放了漫天的烟花,却故意恼怒道:“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蘅笠拉着婉妍的手往自己的马车边走去,柔声道:“一起用完早膳你再去刑部吧,站了这么久饿了吧。” 婉妍的腿已经乖乖跟着走了,手上却还偏要往回收两下,一副不情不愿跟着走的样子。 “您猜错了哦,我一点都不饿,我早上在家里用早膳了。”婉妍不乐意地撇了撇小嘴,心里却像是春风拂过花园,开出一朵一朵的小花。 “好,你不饿。”蘅笠轻轻笑着转头过来,竭力改变声音中的冰冷,声音软了几分问道:“那你陪我去吃可好?” 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蘅笠这样的语气反而让婉妍沦陷得丝毫无法反抗。 “那……其实也不是不行,反正我这会去也没什么事情要做,还不如晃一会再去……”婉妍歪着小脑袋,故意露出了几分为难的意思。 蘅笠嘴角勾起一个无可奈何的弧度,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揭穿婉妍的小心思。 牵着蘅笠的手走到马车边时,婉妍才终于想起来,突然转过身去,对等在自己马车边的蓝玉挥手喊道:“蓝玉姐姐!你先去刑部吧,我马上就来!” 看着牵着蘅笠对自己笑靥如花挥手的婉妍,蓝玉心中一紧,痛得喘不过气来,但秀美的面庞上,温婉的笑容丝毫不减,对着婉妍轻轻点了点头。 “走吧。”蘅笠不经意地看了蓝玉一眼,将胳膊抬到胸口,让婉妍扶着自己的胳膊上了马车,从宫门口卷起一路尘土而去。 马车行驶了一刻钟停下后,婉妍一下车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一个有些简陋,但被香气充盈着的街边小摊旁边。 “我们在这里吃吗大人?”婉妍有些惊异,转头问刚下车来的蘅笠。 “嗯。”蘅笠点点头,率先向小摊走去。 原来蘅大人不止可以吃名满京都的大酒楼,还可以吃这样简陋的小摊啊。 看着蘅笠那市井气都掩不住贵气与清冷的背影,婉妍觉得自己认识的蘅笠好像更丰富了一些,不由乐滋滋地笑了笑,赶忙追上了蘅笠的步伐。 “于大婶,我们要两碗酱面。”蘅笠路过摊主时,停下了脚步礼貌地说道,听大婶殷勤地应了一声“好嘞,蘅公子你先坐着去,我马上给您倒水”后,才向一旁的木桌边走去。 婉妍跟着做到桌边后,好奇地问道:“哎大人,您是认识这位大婶的吗?” “嗯,认识。”蘅笠微微颔首简介地答道。 “何止是认识啊!”这时大婶端着水壶从摊子后走出,笑得又慈祥又欢喜,一边倒水一边道:“蘅公子可是我全家的恩公啊!两年前我家那不成器的汉子赌博赌掉了全家的家当,还欠了一屁股的债,人家债主杀上门来,那老鼠男人居然丢下我们娘们两个直接跑了! 我和我闺女两个哪里有钱还债呢,结果那群讨债的恶人居然就将我闺女给抓走,要把她卖到……卖到那种地方去! 我急得火烧眉毛,去衙门求官老爷求个公道,却也没人搭理我这个老婆子。最后我实在没办法,已经绝望走在街上准备回家的时候,一个没注意挡到了蘅公子的马车。蘅公子的马车夫把我狠狠骂了一顿,但蘅公子把他喝住了,还专门下车向我赔礼,还劝我说走在路中间要当心一点,免得被车马误伤。 我就解释为什么我走神走在了路中央,蘅公子听罢,不仅没有怪我,居然还给了我银子还债,把女儿赎了回来……给我还债之后,蘅公子还出钱帮我开了这家小摊子,让我们孤儿寡母能自食其力……之后蘅公子还隔三差五过来吃一顿,支持我们娘们的生意,每次吃一碗面却总是给十几碗的钱。 蘅公子真是天大的好人啊!要不是蘅公子,我们娘们两个早就走投无路了!蘅公子简直是我们的救星!” 大娘说得动容,尽管已经过了两年,但眼眶还是通红了起来。 251 欲加之罪 何以开脱(二更) 大娘说得动容,尽管已经过了两年,但眼眶还是通红了起来。 原来是恩人啊,怪不得这里虽然店铺小,但是大娘拿出来的两只茶盅确实上好的瓷杯,还擦得通亮,显然是专门为蘅笠备下的。 “哇……”婉妍小声感叹,双手抱着杯子对着蘅笠笑着感叹道:“没想到大人平时看着冷冰冰的,居然还有如此古道热肠呀~” 蘅笠正要开口,又被健谈的大婶抢了先,对着婉妍道:“哎姑娘,你别看蘅公子平日里不喜言语,一副很难相与的样子,但实际上心底里可真是一颗非圣人不能所有的善心啊!” 说完大婶又看向前蘅笠,脸上的笑容狡黠了几分,盯着他问道:“不过蘅公子以前可都是一个人来,今天居然带了个姑娘来,是不是蘅公子的……意中人呀?” 婉妍一听下意识地连连摆手,欲盖弥彰道:“大婶您……误会……” “是的。” 还没等婉妍说完,蘅笠已经直白地应道,说完面不改色地端起了面前的茶盅,喝了一小口茶。 婉妍闻言便也不再否认,脸上飞来的两片浅浅的绯色云朵反而趁得婉妍愈加明艳,大大方方地对大婶道:“于大婶您好,小女宣婉妍,幸会。” 大婶一看,笑得更开心了,拍了拍婉妍的肩膀,笑着道:“哎呦这小姑娘可长得真是俊俏呀,这模样就和瓷娃娃一样讨人喜欢。”边说着大婶边看了看蘅笠,又看了看婉妍才接着道:“之前我一直在想啊,到底要怎样出色的姑娘才配得上我们蘅公子,这样完美的人呦。今日一见宣姑娘我才明白,无上圣尊那是最公平的存在了,圣尊定会给我们蘅公子天定一个能与他相配的姑娘来!” 大婶这字字句句都说到婉妍心里,笑得美滋滋道:“大婶您过奖啦!” 这时锅里的水烧开了,大婶已经走到灶台后面准备煮面了,但嘴上仍是闲不下,仍旧隔着烟雾道:“我在就知道以后能与蘅公子共度余生之人,绝对也是百里挑一的姑娘,所以当初我就是再喜欢蘅公子,我家那小丫头再喜欢蘅公子,我也从来没敢奢想过能和蘅公子攀上关系,也一直劝我那丫头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一直给她说她是万万配不上蘅公子的,就是做妾都是不够格的。 但是我们娘俩受了蘅公子这么多恩惠,若是能让我女儿去伺候蘅公子一辈子,给蘅大人做牛做马,也能略略尽一点我们娘俩的感恩之心了。 但这当然也要看蘅大人愿不愿意了,看宣姑娘愿不愿意……” 于大婶的声音越说越小,眼睛也越吹越低,不敢再看蘅笠和婉妍。 婉妍这下是彻底明白了大婶打的是什么主意了,虽然心中并不生气,但或多或少还是不舒服了几分。 这自己和蘅笠八字没一撇了,就要被人逼问这种左右不是人的问题也是没谁了。此时若是婉妍说不介意,就显得不在意蘅笠,若是说在意,那又显得她没过门就这么小气没度量了。 婉妍向来讨厌这种卖弄聪明的问题,正要开口随便说点什么糊弄过去,就听蘅笠先开口了。 “于大婶,这事不是宣姑娘愿不愿意的事情,而是我自己不愿意。之前的每一次我想我已经和大婶,和令千金说得很清楚了,蘅某此生并无意纳妾,而当初出手相助也只是不希望看你们为歹人所害,并不需要你们回报一二。 所以于大婶的心意蘅某领了,但今后这样的话就不用再说了,尤其是不用诸如此类的问题为难宣姑娘。” 蘅笠冷冰冰地说道,直接将于大婶的所有话毫不留情地顶了回去,这次连看都没看大婶一眼。 于大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心中暗悔自己心急,只好随便拿话搪塞了几句,急着把两碗面端上来后,回到灶台后忙碌着不再多言了。 “不错嘛蘅大人,”婉妍边搅拌着碗中的面条,边酸溜溜地对蘅笠道:“没想到蘅大人还未成亲,倒有不少人等着给蘅大人做妾了。” 蘅笠看了一眼被婉妍越搅拌越纠缠的面条,并没有说话,而是伸手拿过婉妍的筷子,熟练得帮她将面碗里的面条拌匀,又把筷子放进了婉妍手中,才看着婉妍微微抬了抬嘴角,谐谑道:“吃醋多对身子不好,就着面一起吃。” “谁吃醋了!”婉妍当即气鼓鼓地反驳道,立刻给自己找了个掩护词,“我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 看着明明气鼓鼓却还故作大方的婉妍,蘅笠心里柔和得什么似的。 原来你是会为我吃醋的。 “好嘛,”蘅笠笑了笑,看着婉妍的目光柔和得像一条柔顺的绢帛,看了看婉妍的面碗道:“快吃吧,你不是还要去刑部点卯。” “哦哦哦对哦。”婉妍一听点卯,这才意识到自己可不是在闲逛,连忙抓起筷子大口吸溜起面条来。 “哇好吃哦!”婉妍吞了一大口面条,眼睛“卟灵”一下亮了起来,只觉得自己口中被裹满了酱汁的圆润面条的香气沾满,溢出了满满的幸福感。 蘅笠吃了一小口面,抬头看着婉妍幸福的样子,顿时觉得口中的味道都散尽成了无味,只因看着她吃就已经足够满足,足够香甜。 “喜欢就好。”蘅笠柔声说道,从胸口掏出一张纯靛青色的绢帕,包着手指伸向了婉妍的嘴角,轻轻拭去了她嘴角吸面留下的污迹。 平时这种时候婉妍一定会瞬间不自在起来,但此时的婉妍一心只想着面前这碗香喷喷的面条,甚至没怎么注意到给自己擦嘴的蘅笠,“呼噜呼噜”个不停,在心里却还纳闷为什么蘅笠吃面都不出声音,让他的面没了灵魂。 “对了,”吃得极其斯文的蘅笠咀嚼完了一口后,突然开口问道:“和一迁大人和林仪峰大人都关押在锦衣卫的监狱,应当不日就会传你来提审,你可有想好对策?” 听到正事,婉妍的脑子这才从面碗里微微抬起一些,嘴里塞满了面说不了话,只能摇了摇头。 蘅笠皱了皱眉,猜测道:“你还没想好?” 252 深处暴风之眼 却可全身而退(一更) 蘅笠皱了皱眉,猜测道:“你还没想好?” 婉妍又摇了摇头,猛地把一大口面咽了下去,差点被面噎死,好在蘅笠立刻把水端到她的嘴边,才让婉妍终于咽下去腾出了嘴巴说话。 “我的意思是,自然是无罪了,和大人和林大人本来又有什么罪呢?” “小宣大人思量的还真是周到啊,”蘅笠冷笑一声嘲讽道,将手中的筷子放在了碗边,“你尽可以如此乐观,但只怕你提审出的结果还没呈给陛下呢,弹劾你徇私枉法的奏章就先堆满了金銮殿的桌子,到时候你就可以赌一赌你和三朝元老任霖阁,陛下更相信哪一个了。。” “这……”婉妍被说得梗了一下,但立刻就恢复了侃侃而谈,“我自然是知道刑部里安插了许多任党分子,也知道他们手里抓住的,所谓和大人及林大人同谋乱国的证据还真像言之凿凿那回事,但是让我昧着良心对两位大人上重刑,甚至篡改口供来给两位大人定罪,我是万万做不到的。” “所以你想怎么做?”蘅笠喝了一小口茶,沉声问道。 婉妍放下了筷子,又拿手绢擦了擦嘴,已经恢复了一脸的正色。 “如今任党捉住的两位大人同谋的书信上看起来确实是两位大人的字迹,恐怕就是他们本人看都会辨认不出真假,这一看就是任党早有预谋的陷害,我们确实也没有什么证据可以洗脱。 而陛下最恨的就是朝臣与边将相勾结,如果我们无法给出强有力的证据证明那些书信确乃仿品,那恐怕陛下宁可错杀两个大臣,也不愿眼看天下再陷入动荡与民不聊生之中。 所以我认为我们的当务之急并非洗清两位大人身上的妄加之罪,以助其官复原职,而是保住两位大人的性命,哪怕是削职为民也在所不惜。毕竟只要两位大人还活着,我们就有大笔大笔的时间可以暗中继续收集任党的所作所为,而雁过必留痕,我就不信任党能一直不露出马脚来。 到了任党覆灭,朝廷清明的时日,两位大人定可以洗脱冤屈,重新回到朝堂之上来。 所以我想到了一个比较冒险的办法,虽然有些危险,但却是现如今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 言闭,婉妍收了话头,小心翼翼地四下打量一番,确定隔墙无耳后,才向前探了探身,在蘅笠面前掩着嘴小声说了起来。 说完后,蘅笠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神色如常地思索着,过了好久,才轻声说道:“可以……是可以,但是切记小心不可流传出姓名与指向来,还可以描述得更夸张一些。” 婉妍一听自己的计划被认可了,登时喜笑颜开起来,连连点头道:“我明白啦!大人您放心就好!” 蘅笠微微颔首,又拿起了筷子,“快吃吧,再不吃就要凉了。” 婉妍闻言便也重新吃了起来,思维却还没有从方才的话题之上回来。 “不过……我们之前虽然已经把任党的势力想得十分恐怖,但是没想到任党的势力居然还是超出我们想象的恐怖。” 婉妍吞了一口面后,用筷子撑着小脸,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 “确实恐怖。”蘅笠冷笑了一声,用筷子拨了拨碗中有些粘在一起的面条,声音阴冷了不少,“能有在三个月内筹办起一支五万人的军队,还不被陛下发现的财力与势力,就是任党明天自己建了一个新的朝廷我都不会感到惊奇。” 婉妍气鼓鼓地嘟着嘴应和道:“是啊是啊!一般的权臣顶多是拉拢一个藩属成为自己的势力,任党可好,直接扶植了一个傀儡做藩属首领,真是能耐!” 从庆远到京都,婉妍和蘅笠还没有讨论过安南胡氏政权与任党的关系,但两人早就已经对这二者的关系在心里达成了默契的共识。 这安南胡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居然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拿下了坐拥安南藩属长达百年的陈氏家族,而最离谱的事情是两大家族在天权眼皮子下的藩属中斗得你死我活一个月,京都居然什么都不知道!硬生生拖到了和一迁大人触怒任党,正好可以一箭双雕射落和大人林大人的时候,这件事又莫名巧妙地就被知道了。 这其中若是没有朝中重臣顶着,实在是不太可行,而且这重臣分量不够重到颠覆朝堂的话,都起不到这个效果。 如果仅仅是如此,婉妍也不敢断定这背后主使就是任霖阁,但他们这趟南下之行,几次丢了命才发现了天权境内居然还有私盐的存在,而这私盐产业链背后的老板毋庸置疑就是任霖阁无疑,可偏偏安南就是产盐大邦。 这种既能收获暴利,还能大大增强藩属政治力量,还能扰乱天权的盐业与税收的一系列利好让婉妍不得不怀疑,这一切利益的最终也是最大的收割者任霖阁,绝对与这一切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最让婉妍感到不安的在于,任霖阁这一系列把天权国所有的底线都挑战了个遍,弄得不仅是整个朝堂,就是整个国家都乌烟瘴气,但是任霖阁这个幕后主使居然能够躲在这盘根错节的权力网中,躲在层层人肉盾牌的后面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甚至没有哪怕一条线索指向他,让他不论外面多么风雨飘摇,自己都能够全身而退。 对此婉妍除了痛恨之外,居然还有几分感叹:任霖阁在宦海中漂浮的几十年,实在是没白干啊…… 若想还朝廷清明,还国家安稳,就势必要除掉任党这个巨大的毒瘤。 可若想铲除任党这个毒瘤,不仅任重而道远,而且危险重重。 婉妍无声地叹了口气,吸溜进去一口面条,边沉思边缓慢地咀嚼着,再也吃不出方才那个香味了。 于是这顿原本轻松愉快的早餐吃到最后,不出所料又变成了相对而坐,默然无语,各自思索,各自沉重。 253 都官郎中 再返岗就业(二更) 于是这顿原本轻松愉快的早餐吃到最后,不出所料又变成了相对而坐,默然无语,各自思索,各自沉重。 等吃完后,婉妍便去了刑部官府,蘅笠也去了北镇抚司。 虽然和一迁和林一峰已经在锦衣卫关押了四个多月,但由于婉妍是第一日归职,锦衣卫和刑部都没有让婉妍立刻就去,而是给了她大量的卷宗让她先了解一下。 “哎呦……” 婉妍从堆积如山的卷宗之山后直起了酸痛无比的身子揉了揉,然而从正面看去,甚至都无法看到婉妍的头顶,满当当的卷宗将婉妍的身形完全隐没其后了。 “这年头栽赃陷害也不是个容易的活计啊……还要准备这么些东西,也是挺辛苦的了。”婉妍揉了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小声嘀咕着,只觉得眼睛又酸又痛。 事实上要是让婉妍此时复述一下她今日所看卷宗的内容,婉妍恐怕只能苍白地评价一下“内容丰富、情节合理、节奏紧凑、语言优美”了,因为虽然她坐在这里勤勤恳恳一整天,手不释卷地扮演着捍卫正义的京都勤劳司法事业建设者的角色,但实际上她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一遍走走过场,把这一本本说得确有其事,一项项证据列的言之凿凿的卷宗都当成街头的小说话本子看。 因为这些卷宗确实都是些话本子,真实性毫无疑问是没有的,恶意倒是满满当当,只是作者的文学水平相较于街头写手要更高,文笔也更优美,行文更流畅一些,看起来倒是舒服不少,甚至让婉妍有了想冲到街上。买上一把瓜子与之相配的冲动。 等婉妍终于熬到了可以回家,早就已经看得老眼昏花,不禁感叹他们刑部真乃深藏不露,这一个个写口供,写证词写得那叫一个绝妙,完美地刻画出了和一迁和林仪峰这两个罪大恶极、阴险狡诈、无恶不作的奸臣形象。 但婉妍也不由得有几分婉惜,若是能把这些卷宗的主人公换一个人,比如换成任霖阁,那这些卷宗就不进文辞优美,还具有极高的真实性,堪称完美了。 之后的一连三天,婉妍的工作都是在这里整理有关此案的卷宗,等待锦衣卫那边请她去提审,在这段时间中,婉妍还顺手办了几件积压时间长的疑难杂安,还顺路去刑部大牢审了几个硬骨头。 “好了,既然都说了,那我就先走了,明日我家姊就要回去了,我今日想多陪陪她。” 刑部大牢中,婉妍将手中锋利却不过一指长的小匕首扔到木桌上,接过一旁下属递来的白色绢帕,轻轻擦拭着自己的手,雪白的绢帕立刻被斑驳的血迹沾染得不再洁净。 “小宣大人您先回去吧,剩下的事情交给属下就可以了。” 一个约莫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恭敬地弓着腰,客客气气地对婉妍说道。 这人就是从刑部下属刑部司调来都官司的新侍郎,于潼,他既是婉妍前职位的继任者,也是婉妍最直属的下属。 婉妍点点头,把绢帕又还给了于潼,转身就大步走出了阴暗的牢房,忍不住动动胳膊又扭扭脖子,好好活动了一番。 在婉妍身后的牢房之中,一个挂在刑架上的人已经垂着头昏死了过去,身上有纹路有条理的留着血。 在回家之前,婉妍先去官府换上了一身蓝玉为她备在官府的衣服,免得姐姐闻到她身上的血气,又把发冠拆了下来,换成了发髻,才匆匆赶回了家。 婉妍一回到家,姐姐婉姝已经坐在满桌子的饭菜后等着她回来了,就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 这熟悉又温暖的感情直接撞满了婉妍的心间,让婉妍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楚。 和姐姐弟弟一起用完了晚膳,婉姝就带着丫鬟去收拾回家的行李了,蓝玉也帮着一起收拾,而婉妍却拉着婉姝随身带着的李娘往一旁的厢房去了。 这李娘是婉姝从宣府带去淳于府的,是从小看着婉妍婉姝两姐妹长大的,自然和别的奴仆的地位不同。 “李妈妈,来来来您快坐!”一进厢房,婉妍就把屋内所有的丫鬟都使出去了,亲自给李娘倒了一杯热茶。 李娘一见连连摆手道:“哎呦二小姐您快放下吧,您这样老太婆我可就收不起了!” “这有什么呀,您看着我和姐姐长大,就和我们的亲婶婶一样的。”婉妍一面说着一面扶着李娘坐下后,自己也坐在了一旁,才接着问道:“只是您好不容回家一趟,我这段时间却实在是有点忙,也没来的及和您问问,我姐姐在淳于府,到底过得怎么样啊?” 婉妍已经不止一次问过婉姝自己这个问题,可婉姝每一次说的都只有好,从来没有给她,或者给宣奕讲过任何不顺心的地方,大有岁月一片静好的样子。 可婉姝越是这样子,婉妍就越是担心,因为姐姐是宁可含泪扛下一切,也绝对不可能主动将自己的难处分享给弟弟妹妹,让他们为自己担忧牵挂的。 而对于淳于涟,婉妍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毕竟在婚前淳于涟是什么德行,婉妍可是清楚的很,她可不会相信淳于涟会是什么成了亲就收心的人。 而前段时间婉妍还在蜀州的时候,就被时刻帮她顶着淳于府的管济恒和砚巍千里传书,告知她淳于涟居然在姐姐婉姝怀孕的时候,纳妾的事情。 这消息直接把婉妍气得爆炸,辛勤痛骂淳于涟两个时辰仍然还有不重样的话可骂,就是知道好兄弟管济恒和砚巍把淳于涟拖到了巷子里暴打了一顿,却也不怎么解气。 之后婉妍尽管在千里之外,还是立刻调用京都中的谍线好好调查了一番,然而却什么也没能打听到。 照理说婉妍的谍报线上到皇宫、王侯将相府,下到市井街头,几乎是无孔不入,能和全天权国最大的谍报系统锦衣卫同时间收到第一手的消息。然而居然无法渗入一个淳于府! 254 怜弟妹苦命婉姝自受辱 惜亲姊双生兄妹出奇招(1)(一更) 照理说婉妍的谍报线上到皇宫、王侯将相府,下到市井街头,几乎是无孔不入,能和全天权国最大的谍报系统锦衣卫同时间收到第一手的消息。然而居然无法渗入一个淳于府! 然而这种情况婉妍也料到了,先不说淳于大人自己就是职业特务头子,那可是站在谍报金字塔顶端的男人,就说蘅笠名义上也是淳于府的人,虽然蘅笠几乎很少回去淳于府,但是自己那点小伎俩在真正心思缜密至极的蘅笠面前,还是太稚嫩了些。 但婉妍还是想不明白,这淳于府中究竟是有什么大秘密,需要这么严密地防控呢? 婉妍不知道,但最终的结果局势婉妍没能弄到消息,却又放心不下姐姐,只好来找李娘,想要听听姐姐的情况。 “哎……”李娘话还没说,却已经先没忍住地叹了口气,沉默了半天,才只模棱两可道:“就……也挺好的……淳于老爷、淳于夫人待咱们大小姐都是极好的。” “哦?”婉妍立刻觉出了其中的问题,尖锐地反问道:“淳于老爷、夫人待我姐姐极好,那淳于涟那个混球呢?其他闲杂人等呢?” “这……”李娘的神色瞬间不自然了起来,抿了抿嘴唇,手指在衣角紧张得摩挲着,眼神躲着婉妍,结结巴巴说道:“也……也挺好的……淳于少爷都是要当爹的人了,性子总要较之前收敛了一些。” “哼。”婉妍冷笑一声,自然是完全不相信的,毕竟狗改不了吃那啥,说不定让任霖阁金盆洗手、告老还乡可能还比让淳于涟收敛性子简单一些。 但是婉妍并没有言辞尖锐地说出来,因为她看的出来李娘想说却又不能说的为难,便知道李娘其实很想告诉宣府婉姝的现状,但是被婉姝苦苦要求一定不能流露出分毫的信息来。 所以婉妍不再发问,开始苦口婆心地对李娘进行反向诱导。 “李妈妈,我知道我姐姐可能给你交代过什么,让你知道什么也不能说,但是你就忍心看着我姐姐那样一个善良的人在淳于府受畜生的凌辱与虐待吗? 您可能在想等我姐姐把孩子生下来后,在淳于府的地位就有所提高,姐姐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可是您想想看,我姐姐那样柔顺的性子,就算是有了孩子,又怎么会是能与她人争斗或者勾心斗角的人呢,怕是连招架都难吧。更何况对于淳于涟新纳的那房侧室我可也有所耳闻,据说性格泼辣彪悍,颇有几分市井悍妇的意味,又有淳于涟的袒护,您说除了我们宣家人去给姐姐做主,姐姐她还有什么办法呢?” 婉妍这一番话说得沉重而悲伤,一字一句全都说到了李娘的心头,要知道她可也是看着婉姝长大,把从小就乖巧又善解人意的婉姝当成自己的亲女儿对待的,婉姝过得不如意,她心里的难受不比婉妍少。 不出婉妍所料,李娘又纠结地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艰难地下定决心开了口。 “好吧好吧……之前是老婆子我骗了二小姐,但这真的不是我的情愿,只因在回宣府之前,大小姐对我等从宣府带去淳于府的婢子都千叮咛万嘱咐,说万万不可在家中透露出一点大小姐在淳于府的不如意。 大小姐说二小姐和少爷都是急脾气,要是知道姊姊在淳于家受了委屈,铁定是要去淳于府闹上一闹,那必定会给两家之间的关系带来间隙,然后惹得老爷动怒,那到时候二小姐和少爷定时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婉姝小姐实在是不忍心看到这样的结果,便宁可自己受些委屈了……” 李娘说完许久,婉妍都没再说话,过了片刻才心疼得叹了口气,低落地喃喃道:“哎……姐姐她……她什么时候才能为她自己想一想呢……” 哪怕婉妍早就想到姐姐如此定是为了他们,但是真的听到时,心中还是心疼得揪了起来。 “所以说,姐姐在淳于府真的受到了亏待是吗?是淳于涟那混蛋欺负姐姐了?还是那个新纳的妾室对姐姐不敬了?” 婉妍叹了口气,又立刻发问道。 “说出来二小姐您可能不信,淳于少爷对咱们大小姐,其实是还不错的!”李娘向前探了探身,离婉妍更近了一点,详细讲了起来。 “当然肯定不比举案齐眉、琴瑟和鸣般和谐,但淳于少爷也从未对咱大小姐出口不逊,从未行轻佻之举,更不会大打出手,态度还是很客气的。咱大小姐也从未对淳于少爷有过偏见,对自己的夫婿也是客客气气,以礼相待。 两人看起来倒是相敬如宾,但是说实话,就以我这迂腐的老婆子来看,淳于少爷和咱大小姐的关系看起来太过于客气,以至于显得很疏离,比如淳于少爷得了空就回去看看大小姐,但很少宿于大小姐房中,总是喝一杯茶就走。 这种情况在大小姐有了身孕后就更明显了,淳于少爷几乎每日都去看咱大小姐,但每次都是坐一刻钟,寒暄几句就走。” “哇……这着实是……出乎我意料,没想到淳于涟这狗东西居然也有做人的时候啊!”婉妍张圆了小嘴,实在是没能想到这种情况,不由得发自肺腑地感叹着,“不过李妈妈,能和这种狗东西相敬如宾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是啊!”李娘气愤地一拍大腿,情绪激动了起来,“若是真的能一直这样,那自然是极好的。可是就像二小姐说的,淳于少爷他哪里是能安分守己,与自己的妻子相敬如宾的人呐! 咱大小姐有了身孕没几天,淳于少爷就纳了一房侧室。淳于老爷虽然知道,但看那姑娘是一个普通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孩,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淳于少爷去了,毕竟哪个男人每个三房四妾,更何况是淳于家这种高门大户呢! 谁知那新姨娘虽是平常人家的女儿,那性子可是不平常。 255 怜弟妹苦命婉姝自受辱 惜亲姊双生兄妹出奇招(2)(二更) 谁知那新姨娘虽是平常人家的女儿,那性子可是不平常。她刚进淳于府时,还对咱大小姐恭恭敬敬,每日请安一类的礼节也不少,咱大小姐也对她客客气气的。 然而没过几天,那新姨娘就察觉出咱大小姐是好说话的人,便开始蹬鼻子上脸起来。 她见淳于少爷对咱大小姐客气,心中就不乐意,有事没事在淳于少爷耳边说大小姐闲话,说什么婉姝小姐自恃出身相府,从来不把他们淳于府放在眼里,谁也瞧不起云云,但淳于少爷也从未相信过。 新姨娘一看把淳于少爷当刀使没有用,就自己上阵,有事没事对咱大小姐发难,每次和咱大小姐见面时都吊着一张脸,明里暗里刁难大小姐,还拉拢家中的婆子丫鬟一起挤兑大小姐。 那些丫头婆子本就是见风使舵的人,看新姨娘得淳于少爷喜欢风头盛,又看咱大小姐不争不抢是个佛面佛心之人,便知道站在哪边有好处了,竟真的跟着新姨娘一起挤兑咱大小姐。 咱大小姐哪里见过这阵仗,又是那样一个温柔的人儿,每一次都被气得直抹眼泪。 我们这些丫鬟婆子哪个能吞得下这口气,也没少和新姨娘破擦,可那新姨娘可真是长了一张利嘴,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就和打了鸡血一样,叉腰往大小姐屋门口一站,竟是我们三四个人都说不过她一个人! 我们每次也都气得受不住,偷偷给淳于少爷说,淳于少爷倒也想维护大小姐,但是姨娘那一翻红到黑的嘴一张,再揉揉弱弱撒个娇,淳于少爷就是有气也使不出了。 我们又想要去找淳于老爷和夫人讨个公道,请他们二老去压压那疯婆娘的气焰,然而大小姐又不许,说不想给他们添麻烦,于是我们总就只能这么受着…… 您说我们这些下人也不怕说,可大小姐那样娇贵的人儿,哪里受得住那些泼妇言论呢!” 李娘不说则已,一说就“噼里啪啦”说个不停,而且还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愤慨,最后都已经站起来说,让婉妍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婉妍刚开始听还很平静,后来越听心中的火就燃得越高,拳头就攥得越紧,一双美眸火光四溢,一口皓齿紧紧咬在了一起,几乎都快咬碎了。 “好啊……好极了,你不说我还没料到,我姐姐居然会被那么一个不入流的玩意儿欺负……”婉妍怒极反笑,咬牙切齿地说道,眼中的戾气与寒光让从小看她长大的李娘都不敢直视她。 一想到自己最敬爱最亲爱的姐姐,居然在淳于府了受了几个月的白眼与排挤,婉妍就气得很不得提起剑就冲到淳于府去,把那泼妇吊起来狠狠打一顿! 看婉妍纤弱又美艳的身体中逐渐浮现出了凶神恶煞的寒光,方才还怒不可遏的李娘反而开始担心了,生怕婉妍盛怒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连忙软下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劝道:“二小姐您生气归生气,但您可千万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啊,那样闹得两家人的关系僵了,大小姐也不好做人是不是?” “是啊,我知道。”婉妍没有看李娘,冷冷地答道,又深呼吸了两下,才将目光稍作缓和转向李娘,竭力温和道:“那我要问的就这么多了,你妈妈你照顾我姐姐也累了一整日,快早些去休息吧。” 尽管婉妍已经竭力温和了,但她周身突然升腾而起的肃穆杀气还是让李娘心中一阵胆寒,简直要不认识面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女孩了,应话时口气不自觉地就恭敬了许多。 “哎!那老奴这就退下了……” “等一下。”李娘倒着退出去了几步,婉妍又突然开口道:“今晚我和你打听这些事情,万不可告诉我姐姐,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姐姐要是问起来你去哪了,就说去厨房和家里的厨子学了几道姐姐爱吃的菜,想回了淳于府还能让她吃上家里的味道。明白了吗?” “哎哎哎!明白明白!”李娘闻言连连应道,这才终于顺顺利利退了出来。 在退出厢房的时候,李娘忍不住拿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不过片刻时间,她的额头上已经溢满了汗珠,心中禁不住感叹起来。 这二小姐自从入了仕,到底是大不一样了,这整个人的气场都凌厉了好些,就是随便聊聊天说说话都让人惊心动魄的……完了完了,这么看来没几天,甚至就是明天,恐怕就要出大乱子了…… 第二日一早,婉妍照常去上朝了,但上朝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婉姝等她回来用了午膳后,再回淳于家去。 在女儿临走前的最后一顿午膳,宣郢仍在书房中没有出来,史夫人也并没有露面,还是婉妍姐弟三人围坐一桌,虽有几分冷清,倒也其乐融融。 席间婉姝强掩着眉目里的离愁与失落,尽可能和弟妹们玩笑,可婉妍却仍是神态入场,而宣奕的神色中居然还有几分难掩的兴奋。 午膳后,婉姝便打点好了行李,淳于府来接她的车马也早就等在门口了。 “行了妍儿,奕儿,你们就送到这里吧,姐姐就回去了,过些时日但凡得了空,就回来看看你们。你们在家里可记得好好吃饭,不要胡闹,也不要和父亲大人怄气,不然吃亏的必定是你们。” 在宣府的大门前,在被秋风装点得更萧索的离愁之中,婉姝拉着弟弟妹妹的手,仍是有操不完的心,说不完的叮嘱。 说完婉姝又拍了拍婉妍的手,柔声道:“行了你们也快回去吧,尤其是妍儿不是还有公差要办吗?” 婉姝说罢便松开了拉着弟妹的手,依依不舍地分别。谁知婉姝的手才刚松开,婉妍和宣奕已经一人一边搀扶住了婉姝的手,把婉姝扶着往马车边去了。 婉姝心中一阵奇异问道:“你们这是?” “姐姐~”宣奕摇着婉姝的胳膊晃悠,一声“姐姐”拐了八道弯,故意撒着娇道:“我们实在舍不得姐姐走,所以想再送姐姐一程嘛~” 256 奕妍活宝双生子 怀计潜入淳于府(1)(一更) “姐姐~”宣奕摇着婉姝的胳膊晃悠,一声嗲嗲的“姐姐”抑扬顿挫拐了八道弯,故意撒着娇道:“我们实在舍不得姐姐走,所以想再送姐姐一程嘛~” “啊?”婉姝更疑惑了,“送我……到哪?” “当然是到淳于府门口啦!”婉妍立刻接话,又立刻反问道:“难道姐姐不想和我们再多待一时半刻的吗~” 婉姝被问糊涂了,但下意识还是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我当然愿意了,可是……可是你们真的只是送我去淳于府吗?真的不是有什么胡闹的计划?” 果然还是婉姝最懂这一对活宝弟弟妹妹,当即点出了他们的真实目的,但婉妍和宣奕自然不会承认,两人一人搂着婉姝的一条胳膊晃啊晃,都快把婉姝摇晕了,还不停地一唱一和,对婉姝的耳朵进行持续性的轰炸。 “当然没有啦!我们兄妹俩都是多乖巧的人啊!怎么会胡闹呢!” “就是就是!我们就是太舍不得姐姐走,才想多送姐姐一程的嘛!” “没错没错!我们就送姐姐到淳于府门口就回来,连胡闹的机会都没有!” “姐姐姐姐~你就同意嘛~” “同意嘛同意嘛~” 一时间,婉姝的整个世界就只有两张狗皮膏药你一句我一句叫“姐姐”的声音,顿时又是无奈又是爱怜,只好笑着点点头,宠爱又无可奈何道:“好好好,就依你们,可你们要答应姐姐,你们就只是送我到淳于府门口,绝对没有什么使坏的鬼点子哦!” 婉妍和宣奕一起点头点得头掉,不迭说道:“当然不会!绝对不会!我们最乖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争先恐后爬上了马车,一人伸出一只手来扶着婉姝上了马车。 一路上婉妍和宣奕照常地和婉姝说说笑笑,并不见有离别的愁色,倒弄得婉姝心里有几分担心起来,生怕他们两个心里藏着什么坏点子。 两刻钟后,马车就停在了淳于府金碧辉煌的正门口,早有几个丫头婆子等在了门口。 然而她们也只是等在了门口,根本没有一个人迎上来请安或者帮着拿东西,还是宣奕掀开了车帘,婉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婉姝下了马车。 姐弟三人一直都上了高门阔院前的台阶,走到了淳于府的牌匾之下,那些团在门边的丫头婆子才刚看到他们人似的,赶忙迎上来请安问好道,请安倒是比平日里恭敬了许多。 这也很正常,毕竟平日里婉姝最是宽厚仁慈,嫁进淳于府小半年了,还从未训斥过下人,也从未端过大少奶奶的架子。倒是那个姨娘是不是就端着淳于府女主人的架势,高高在上地将下人们聚在一起批驳一顿,让下人们又是恨又是怕,都敢怒而不敢言。 势利与欺软怕硬是全天下所有做奴婢之人所共同追求的品德,所以久而久之,下人虽然心中对姨娘也没有几分敬意,但谁也不愿得罪那位泼妇,对她都客客气气的,溜须拍马自然也不会少。而对那位待谁都温和宽厚的真正的少奶奶,下人们反而就不怎么上心,又为了给姨娘表忠心,还时不时作威作福一番。 慢慢的,婉姝的温和平易近人让他们都忘记,婉姝乃是出身于相府,是当朝宰相之首的长女,是如今深得陛下器重的少年权臣的亲姐姐! 但是今日下人们还是客气了七分,只因她们看见搀扶着少奶奶的两个人中,有一个相貌清秀俊朗至极的少年。 他生得可真好看,一袭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随着脚步曼妙起舞,一头翩跹的墨丝在秋风的缠绵之中愈加潇洒,一双明眸顾盼生辉,闪烁出灵动的光辉;两瓣玲珑的红唇抬起一个爽朗又邪邪的弧度。 只是远远一看这位贵公子,不少丫头的心跳就已经随着他脚步的靠近越来越快,紧张得拉住同伴的手了。 而丫头婆子们也很快猜出了这位小公子的身份,因为婉姝这位已婚女性在这种公共场合,定是不能允许外男如此亲密地接触她,所以这位公子定是婉姝的至亲。而宣奕眉宇间与婉姝有几分不易察觉,但久看却也明显的相似之处,加上宣府这一辈就只有一个少爷,所以下人们立刻猜出这位小公子就是婉姝的亲弟弟,宰相独子宣奕公子。 于是丫头们的心情更激动了,虽然她们大多出身低微,但是在淳于府做丫头久了,谁没见过点泼天的富贵,再加上看见姨娘那整日里颐指气使的样子,一个个也被感染得心向往之,整日里都幻想着也能如姨娘一样,遇上一个贵公子,一日飞上枝头当上女主人,那不知道多风光了。 可淳于府和别的每日都门庭若市、高朋满座的权臣府邸大不相同,淳于老爷几乎很少邀请朝中之人或者世家贵族来家中做客,像是府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大秘密一般。 而淳于老爷的外甥,那位迟早会继承淳于老爷的衣钵,继任锦衣卫指挥使,甚至官职更大的蘅大人,不仅能力一骑绝尘,在朝堂之声如鱼得水、名满天权,品貌生得更是绝无仅有的俊逸,几乎是淳于府中所有适龄,甚至不适龄丫头们的梦中情人。 只可惜蘅笠实在是太少回淳于府了,每次回来也都是和淳于老爷一道直接进了正厅后,把门关的严严实实地谈事情,坐不到一炷香后就又走了。 但尽管如此,丫头们也都拼了命挤破了头皮抓紧这个机会,绞尽脑汁把蘅笠大人见上一见,幻想着能被蘅大人一眼看中。 然而蘅大人就像一块化不开的深井冰一样,苛刻地吝惜着自己的目光,从未施舍过她们一点点余光,哪怕是带着轻蔑的余光,都不曾有过,因而丫头们虽然幻想不死,但是对蘅笠的心早就死了。 而今日突然送上门一个长相如此俊朗的宣公子,虽然比蘅大人差的不是一点点,可比之淳于公子可又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257 奕妍活宝双生子 怀计潜入淳于府(2)(二更) 而今日突然送上门一个长相如此俊朗的宣公子,虽然比蘅大人差的不是一点点,可比之淳于公子可又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虽然外界都传闻宣公子是没能耐的草包一个,可是背靠着相门宣府,和他那个在整个大陆闻名遐迩、未来封侯拜相指日可待的孪生妹妹,他就是个草包又如何,还不是该过什么潇洒日子,就过什么潇洒日子。 一时间丫头们的一颗春心在这个秋日里都苏醒过来,在一片贫瘠的心灵土壤中野蛮生长起来,含情的目光全部像聚光灯一样打在了宣奕的身上,似春水一般流转起来。 至于走在少奶奶另一边的那位少女,大约就是少奶奶从家里新带来的丫头吧,谁管她做什么呢! “奴婢给少奶奶请安。”丫头婆子们对着婉姝整齐道,纷纷行礼。 “嗯好,都起来吧。”婉姝优雅地抬了抬手让她们起来,柔和地说道,随后便对身边的弟弟妹妹道:“送到这里就行了,你们尽快回去吧。” 婉妍和宣奕一听,都不乐意了,拉着婉姝的手又一唱一和地撒娇起来,默契地别说让婉姝奇怪,就是他们二人自己都有几分的不适应。 “哎呀姐姐你怎么又急着赶我们走,您就不想和我们再多待一会吗?” “就是就是!我们除了上次姐姐婚宴时进过淳于府外,还从未见过姐姐生活在怎样的地方呢!这让我们怎么放得下心来!” “对啊对啊!你说我们都送门口了,好想再进去看看姐姐的房间,看看比家里是不是住的惯!” “姐姐会请我们进去看看的吧?宣奕你说姐姐会让我们进去的吧,会的吧会的吧?” “姐姐当然是会的了!我们可是姐姐的胞弟胞妹!是吧姐姐?” “是吧姐姐?” 看着两个人说相声一般你一句我一句,最后都目光炯炯得看着自己,婉姝又好笑又无语,笑着问道:“所以说了这么多,你们二人到底想做什么?” “想进去看看!”婉妍拉着婉姝的手,眼巴巴地看着她道。 “姐姐~”宣奕拉着婉姝的另一只手,开始了节操无下限地撒起娇来。 虽然二人就像是连珠炮一样在婉姝耳边轰炸,但婉姝早就感觉到他们二人的不对劲,才没被他们弄昏头,警惕地问道:“你们想进去,又要做什么?” “当然是看看姐姐住的地方好不好,再把姐姐安顿好就回家去呀!”这次宣奕先抢着答了,轮到婉妍在一旁“姐姐~姐姐~”的应和起来。 婉姝心中虽是有几分不安,但是无论如何也招架不住弟弟妹妹这样的攻势,早就心软了,但还是再问了一遍:“你们讲真的?” “真的!”婉妍毫不犹豫地答道,立刻伸出了四根手指立誓道:“以全境最无上尊贵、无上荣耀的无上圣尊之名,起誓!” 宣奕一听犹豫着看了婉妍一眼,用震惊的眼神传递着“什么?你来真的?”的信息。 婉妍会意,回了宣奕一个写着“你这完蛋货,快点和老子一起!”的凶神恶煞眼神。 宣奕不得已,只得也伸出四根手指,不情不愿又含糊不清地简单说道:“对……立誓……” “好吧……”婉姝狐疑地看了看弟弟妹妹,却又笑了出来,温柔地说道“那就进去看看吧,也好让你们放心。” 说完婉姝已经一手拉住一个,领着弟弟妹妹往里去了。 其实打心底里,婉姝是想能多和弟弟妹妹们多待一刻钟,是一刻钟,不论是他们两人是她在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人,还是因为她自己其实也不想在这诺大又冷漠的大宅院里孤身一人艰难度日,她都舍不得弟弟妹妹带着她最后的温暖走。 能有他们两个吵吵闹闹的家伙多陪伴一刻,就有多一点的回忆供婉姝在一个个受尽委屈的白日和孤独寂寥的夜晚,有多一些的回忆温暖自己。 一进大门,婉妍不经意地瞟了一眼两侧,果然如情报所言,淳于府的把守异常森严,仅是门口的守卫就有近五十人,且一看就都是些训练有素的练家子。 据婉妍的情报显示,整个淳于府的侍卫起码有两百人,正门、侧门、偏门、后门每个门每时每刻都有人看守不说,还有侍卫在整个府邸中不停地换班巡逻着。 在这样严密得像是藏着宝的防守之下,婉妍若是单枪匹马地闯进来,或者偷溜进来,全身而退自然是没问题,但若是想找到目标后,可能还来不及大闹一场,就被发现,然后淳于老爷、夫人来了不说,姐姐肯定也会被叫来,甚至还有可能把宣郢也请来,到时候想要轻而易举再离开可就难了,尤其是还带着宣奕这个巨大号拖油瓶。 婉妍倒是一点也不怕被父亲责骂甚至惩罚,但她怕蘅笠生气。 要是让蘅笠知道自己偷偷潜入了淳于府,蘅笠那小心眼的家伙不知道又要怎样不悦呢。这两日蘅笠对婉妍的态度刚刚软和起来,婉妍可不想再让他变成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了。 于是婉妍才出此下策,跟着姐姐一起进来,找个机会出其不意地速战速决。 果然不出婉妍所料,有了姐姐的带领,他们两个轻而易举就进入了淳于府,一路顺顺利利向内府走去,直接进了婉姝的房间。 婉姝的房间位于淳于府内院正中心位置的隔壁一间,也就是淳于夫人的厢房,虽然房间并不特别大,但也是收拾得精致温馨,窗饰、纱帐、摆件、玩物等一应俱全,还有不少添置的给婉姝肚中孩子准备的用品,就是比婉姝在宣府的闺房也查不到哪里去。 婉妍和宣奕见状也算放了心,陪着姐姐又说了几句话,婉妍突然突发奇想地大呼一声道:“哎呀不好了!我走之前特意给姐姐亲手做了一道姐姐最爱吃的桂花白玉软膏,想着给姐姐带来,结果东西一多,竟是落在家里忘记带来了!” 婉姝一听,心中登时一软,笑着问道:“你做的?这倒是奇了,我们妍儿什么时候会下厨了?” 258 婉妍撒野淳于府(1)(一更) 婉姝一听,心中登时一软,笑着问道:“你做的?这倒是奇了,我们妍儿什么时候会下厨了?” “真的姐姐!”婉妍一副懊恼又后悔的样子,气鼓鼓道:“我为了给姐姐做,能让姐姐回到这里也能吃到家里的糕点,特意学做了许久,而且今晨从天不亮就开始忙碌了呢! 没想到都是我脑子不好,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落在家里了!害得我这么久的辛苦都白费了,害得姐姐也吃不到桂花白玉软糕了!” 婉姝一听,虽然心中也有些遗憾没能吃到妹妹亲手做的糕点,但为了不让婉妍失落,便安慰道:“不打紧的,妍儿有这份心姐姐就已经很感动,很开心,就和吃到了一样幸福。不如下次等姐姐再回家,妍儿再做给姐姐吃好不好?” “啊……那还要好久……我到时候可能都忘了怎么做了!”婉妍嘟起小嘴,眼中的失落与遗憾亮晶晶闪着黯淡的色彩,边说着还连连敲了几下自己小脑袋,连连道:“都怪我太笨了,都怪我脑子不好使!” 婉姝见妹妹的一片好心落了空,心中也有几分心疼,便想法子想让婉妍开心一些,突然灵机一动给婉妍出主意道:“有了!不如妍儿你在这里的厨房给姐姐重新做一道桂花白玉软糕可好?反正这会天色还早,你们又不像是急着回去的样子,而桂花白玉软糕所需的食材也都很常见,厨房肯定都有!妍儿你说好不好?” 婉姝说完后婉妍的眼睛登时一亮,一旁的李娘立刻接话附和道:“那感情这样,咱二小姐的一片好心就算没白费了!” “嗯嗯嗯!这样好!这样太好啦!我能给姐姐重新做一份糕点啦!”方才还愁容满面的婉妍顿时喜笑颜开起来,拍着手连连点头道。 婉姝见婉妍开心了,心里也开心了起来,拉起婉妍的小手拍了拍,对一旁的婆子吩咐道:“那就去把给我养胎的小厨房收拾一下吧。” 说罢又对婉妍道:“你自己做起来费事,姐姐同你一道去做,给你帮帮忙。” 说这婉姝就要牵着婉妍的手往厨房去,婉妍连忙拉住婉姝的手阻拦道:“姐姐您还是在这里休息着,等我一下吧!我要是看着您身子这样辛苦,还要在旁边站那么长时间,心中定是焦急又不安,肯定会心不在焉地做不出最好吃的糕点来了!所以姐姐您就在这里等我凯旋而归的好消息吧!” “是啊是啊!”还没等婉姝说话,宣奕就立刻接上了婉妍的话头道:“姐姐您只管歇着,我去给宣婉妍打下手!有我这样强劲的助手,别说一道糕点,就是一桌子的山珍海味也没在话下的!” 说完宣奕挤过来扯住婉妍的胳膊,就把她往外面拉,不断催促道:“我们快点去吧宣婉妍,你不是下午还要去衙门吗?” 说话间兄妹两个已经一溜烟消失在了门口,婉姝甚至连让婉妍把披风穿上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只得看着他们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一旁的李娘像是看出来婉姝的担心一般,也起身对婉姝道:“大小姐我这就去看着二小姐和少爷,不让他们伤到自己,您尽管放心就是了。” 此话正中婉姝心间,便笑着点了点头,允道:“那就麻烦李妈妈看着那两个捣蛋鬼了。” 李娘行了礼,就走出门去,转身带上了屋门。 “李妈妈!这里这里!” 李娘刚刚关上门,就听见一个压低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转头果然看见婉妍和宣奕鬼鬼祟祟隐在墙角之后,对着她连连招手。 李娘没声张,四下看了一圈确认没有人后,才快步走到了他们身边,担心地对婉妍道:“二小姐您出来怎么也不吧披风穿上,这么冷的天就穿这一件夹袄子,可得把您冻坏了,不如您先随老奴回去穿个披风,我们再去吧!” 婉妍闻言连连摆手拒绝道:“不了不了!我这会再回去,难保姐姐不再问些什么,小心露出马脚来,而且我也并不太冷,李妈妈您快告诉我们位置吧,我们快去快回!” 边说着不冷,婉妍边忍不住搓了搓冰冰凉的小手。 京都的十一月除了秋凉外,又多了几分刺骨的冬意,而婉姝有了身孕后更怕冷了,所以屋子里的火盆烧得暖洋洋的,于是婉妍乍一出来就更冷了,只觉得身上穿着的蜜合色透纱闪银菊纹绣袍就和纸片一样不顶用,浑身上下哪里都凉。 李娘知道这位二小姐从小就是个倔脾气,只要是她认定的事情,就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只得放弃了规劝,指着婉姝房间后面的方向说道:“孙姨娘的卧房就在咱们大小姐屋后左手第二间院子的正房。老奴方才已经给二小姐打听过了,孙姨娘此时就在卧房之中。” “太好啦!”婉妍顺着李娘的手指看去,眼神凌厉了几分,嘴角划起了一个狡黠的弧度,“那我们这就去了,李娘你就去厨房把我从家里带来的桂花白玉软糕小火蒸上,我即刻就来。” 说罢婉妍临走还不忘再对李娘谢道:“今日多亏了你李妈妈,要不是有你指路,这一座座院子,一间间屋子的,我们不知道要找多久呢!” “二小姐您和老奴我客气什么呀!”李娘受不起婉妍的谢,连连作揖还礼,道:“只要您们三位小祖宗能过得好,就是要了我老婆子这条命,我都是绝无二话的!” 李娘这话自是有些夸张,但也是真情实感,婉妍和宣奕感激地谢过后,四下看过无人后,就大步向李娘所说的方向去了。 “走了宣奕。”婉妍轻声说道,声音中是与她娇小身体截然不同的自信与坚定。 看着婉妍纤瘦却又挺拔,走起路来带风的背影,李娘心中竟有了几分感慨。 别人都道相门二小姐天赋异禀,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有如神助,又生得天仙下凡般的容貌,是上辈子积了天大的德感动了无上圣尊,这辈子才投得这样好的胎。 259 婉妍撒野淳于府(2)(二更) 别人都道相门二小姐天赋异禀,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有如神助,又生得天仙下凡般的容貌,是上辈子积了天大的德感动了无上圣尊,这辈子才投得这样好的胎。 然而只有看着婉妍长大的人才知道,上有对儿女置之不理的母亲、自私圆滑无情的父亲,又有娇弱的姐姐和无能的哥哥,还有宣氏白泽一族既是神族又是相国的巨大门楣压在肩头,婉妍有着她不得不变强的理由。 从小时候就是这个最小的妹妹每一次都挡在哥哥姐姐面前,到现在也是,在暗中用瘦小的身躯护着哥哥姐姐的周全。 想到这里,李娘心中竟然一阵发酸。 只愿二小姐以后能遇到一个事事都护着她,能挡在她面前的人吧,就不用她自己什么时候都冲到最前面了。 李娘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向厨房走去,完成婉妍交代给她的任务。 那一边,婉妍和宣奕已经按照李娘的描述,顺利地来到了孙姨娘的屋门口,婉妍正要推门而入时,宣奕突然拉住婉妍的袖子,压低了声音担心地说道:“对了宣婉妍,你这疯子刚才做什么偏要对着无上圣尊发誓你不会捣乱,还硬要拉着我一起发誓,你自己不怕被雷劈,干嘛要拉我一起!” “你有病吧宣奕!那不是为了让姐姐相信嘛!”婉妍闻言一脸无奈地收回已经落在门框上的手,在宣奕的胳膊上狠狠敲了一下,无语道:“而且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胆小如鼠,不过是发个誓而已,又不会成真。” 虽然婉妍这么说,但宣奕还是心中感到不安,“可是我们白泽一族世世代代都是无上圣尊的忠诚信徒,我们怎么能拿圣尊玩笑呢……” “哎呀你这就自作多情了不是!”婉妍满不在乎地拍了拍宣奕,安慰道:“你想想这整个大陆都是无上圣尊的信徒,他老人家要是时时刻刻都在洞察大陆的角角落落,那不得累坏了?所以我们刚刚说得那么快的两句话,无上圣尊尊上是绝对不会听到,我们现在做的事情,无上圣尊也是绝对不会知道的,你尽管放心吧!” 说完婉妍已经一把推开了门,大步走了进去。 可是……无上圣尊尊上是有通天的本领的,他知道这人间的每一件事情嘛…… 宣奕在心中暗暗说道,但也不加犹豫地跟进了屋中。 婉妍刚走进屋子,就有一个小丫鬟迎了上来,一看婉妍这张生面孔,当即板起脸来,趾高气昂地怒斥道:“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这屋里住的是谁就敢乱闯!” 婉妍懒得和她废话,右手一抬,一根风绳就从她的掌心飞出,直接把那小丫鬟捆了起来,之后婉妍连看都没再看她一眼,径直越过她往里屋走去。 狗仗狗势。 婉妍心里冷笑了一声。 那小丫鬟一惊,下意识地想喊出声时,就见一个陌生的少年已经从自己身后闪出,手上还拿着从桌边抓起一张手帕随便一团,整个塞进了自己嘴中。 “嘿嘿,我让你再乱叫。”宣奕叉着腰得意地看着那小丫鬟,不屑道:“什么叫我知不知道这屋里住的是谁,这不是问的废话吗?难不成这屋里住的不是人,还是条狗不成?” 小丫鬟着了急,一面拼命挣扎着,一面想努力喊出声来向屋内示警,奈何任凭她把脸憋的通红想喊出声来,仍是只有一些微弱的“呜呜”声,而她身上的风绳越是挣扎就越是紧,不一会就勒得她动弹不得。 “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在这里安安静静站一会也没什不好。”宣奕对她冷下了一声,转身也往里去了,冷冷的话语从他的后背传来,“比如说你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学习一下如何正确讲人话,而不是像狗一样见人就乱吠。” 在宣奕教训小丫鬟的这段时间,婉妍已经走进了里屋,正如李娘所言,那位孙姨娘果然在屋中,此时正斜倚靠在软榻上,抱着手炉和丫鬟闲话。 此时看到婉妍就这样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孙姨娘和两个小丫鬟都吃了一惊,孙姨娘到底是要见过一些世面,只是一脸震惊,倒并没有叫出声来,另两个小丫头当即张圆了嘴喊了出来。 “你是谁!竟敢闯我们奶奶的卧房?” 小丫鬟盛气凌人地话音刚落,婉妍已经再次抬起右手,手指对着两个小丫鬟飞快地舒展一下,再五指张开向后微微一扯,两个小丫鬟还没来得及再说一句话,就已经浑身一软,“噗通”两声倒在了地上。 “奶奶?”婉妍冷笑着重复道,目光比掌心幽蓝色的光芒还凉,“说话还真是不怕闪断了舌头,难道这年头什么三教九流的不堪货色都能当奶奶了吗?” 眼看着自己的丫鬟都倒下了,整个房间中就只有自己一个人面对着面前一看就来者不善的女孩,和她身后跟入的少年,孙姨娘竟然并不太害怕,她潜意识里觉得这两个小屁孩又能把自己一个大人怎么样呢? 但看着这两个穿金戴银,浑身绫罗绸缎的孩子,便猜想他们的出身定是非富即贵,所以孙姨娘就算是被讽刺了,也不敢太怠慢。 “你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可知私闯他人卧房是不敬的?”孙姨娘竭力压制着怒火,尽可能平静地说道,但声音中尽是居高临下的威压。 “他人的卧房?”婉妍惊异地重复了一遍后,“噗嗤”一声大笑出来,直笑得向后仰了过去,仿佛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一样,“不是吧这位大婶,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觉和脸皮,自个就把自己当个人了?” 婉妍大笑着说道,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孙姨娘终于是忍不住怒火,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指着婉妍就要呵斥。谁知孙姨娘才刚站起身来,还没站稳,就感到左侧肩膀上骤然一沉,像是压了千斤的石头一样,整个人被硬生生重新压坐在了榻上。 260 风线附骨 挫骨扬灰(1)(一更) 谁知孙姨娘才刚站起身来,还没站稳,就感到左侧肩膀上骤然一沉,像是压了千斤的石头一样,整个人被硬生生重新压坐在了榻上。 孙姨娘大惊之下一抬头,就看见那陌生的少女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方才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殆尽,脸上像是凝结了一层凛冽的寒光,眼神中的轻蔑和不屑就好像看到了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一般。 只是和她对视一眼,孙姨娘已经一阵脊骨发凉。 而那少女对着自己的手心之中,还燃着淡淡的蓝色荧光,显然就是自己肩头重量的源头。 只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孙姨娘已经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骨头已经不足以抵挡这强大的威压,下一刻就要碎裂成灰一般,无论她如何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巨大的压力像是天塌了一样压在她的身上,让她连呼吸都是艰难的奢望。 在这强大的威压之下,孙姨娘的身子越来越低,最后已经完全匍匐在了床上动弹不得,额间滚落的汗珠已经打湿了她头下的做榻。 可面前之人却丝毫不减受伤狠毒的力道,用纤细又白皙的手指操纵着蓝色的光芒,一心要把她整个人都碾进土里,碾成灰一般。 孙姨娘在这摧残人心的力量之下承受了快一个世纪,已经就要嵌入床榻中之时,才终于感到自己身上一松,又还给她几分喘息的力量,但却连抬起身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伏在榻上汗如雨下地喘着粗气。 婉妍收回了手中的光芒,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孙姨娘,冷冰冰地问道:“你在天天指桑骂槐、阴阳怪气带给别人压力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承受压力是这么痛苦的事情啊?” “咳……咳……”孙姨娘伏在榻上,用无力的胳膊强撑着往起立了立,艰难地咳嗽了几声。 只是咳嗽的这几声,孙姨娘感觉自己全身都要被震散了一般,但一双喷火的眼睛像勾子一样死死钉在婉妍的身上,闪烁着恶狠狠的歹毒,咬牙切齿地问道:“你们……你们到底是谁……到底……到底想做什么” “我们是谁?”婉妍冷笑着重复道,俯下身子凑近了一些,一副不气死人不罢休的模样,笑着发问道:“你猜啊~你不是很聪明,笼络人心很有一套嘛,那你倒是给我展示展示呀!” “你……!”孙姨娘果然被气得差点吐血,颤抖得像筛子一样的手指狠狠指着婉妍双眼直冒火,一张泼辣的嘴却气得什么也说不出。 婉妍抬起了身子,接着道:“至于我们想做什么,你不会真的看不出来吧?我们当然是想要你这条胡作非为的命呀,不过很显然我们不能直接送走你,所以在和你谈判,或者换个更合适的说法,我们即将要威胁你,这下你听懂了吗?” 婉妍晃着一根小手指,神态自若地解释道,把威胁这种事情说得大大方方又坦坦荡荡。 “好……好一个威胁我!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威胁我!”孙姨娘这下是真的气急了,居然挣扎着颤颤巍巍立起了身子,怒目圆睁地死盯着婉妍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你是谁,但是既然你能找……找到这里,就说明你知道我是谁,那我告诉你这个……这个不知好歹的死孩子,我们淳于府乃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府邸,容不得你在这里撒野!” “我知道啊!”婉妍毫不犹豫地点头应道,“我自然是不敢在锦衣卫指挥使的府邸撒野了,可是你想想你自己,你不觉得从你自己的嘴里说出来‘锦衣卫指挥使’这几个字,都是玷污了淳于府的门楣了嘛?” 孙姨娘一听,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强撑着自己的身子站了起来,怒道:“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你知道……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淳于大人独子最宠爱之人,你们就给等着我家少爷回来把你们碎尸万段,扔进乱葬岗吧!” 一听这话,婉妍和宣奕当即就变了脸,婉妍还没来得及开口,宣奕已经一个箭步跨了上来,对着孙姨娘怒吼道:“你算什么淳于涟最宠爱的人!你把我姐姐放在哪里了?” “哦?原来是宣家的……二小姐和少爷啊……”孙姨娘一听,当即就明白了面前二人的身份,也随即明白了两人前来的缘由,必是为了姐姐打抱不平,来找她兴师问罪的。 猜到了二人的身份,孙姨娘反而不怕了,竟然挤出了几分笑意来,反问道:“只是不知道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让二小姐和宣少爷有了误会,还是我们少奶奶给你们传达的言语有误,致使二位对我产生了偏见?看来我得去问问老爷、夫人和我家淳于少爷了,少奶奶这回家一趟到底是和家里说了些什么,才引起了这么多误会。只有问清了,我们才能解开问题是不是?” 孙姨娘有些得意地问道,心中暗暗嘲笑起婉妍来。 原来这就是传闻中天赋异禀、有如神助的小宣大人啊,脑子也不过如此嘛,还冲动至此,这样没脑子地直接冲到我这里,她还以为是给她姐姐帮忙呢,实际上亲手将她姐姐送到了绝境都不知道! 等我把今天的事情都告诉老爷夫人,他们二老就会知道那姓宣的软柿子回娘家去搬弄是非,既善妒又爱挑拨,还引来弟弟妹妹大闹淳于府,显然是不把淳于府放在眼里,那宣婉姝一直隐忍维持的贤妻形象就一夜崩塌了。 哼,就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还想和老娘我斗,真是自不量力! 婉妍定定看着孙姨娘,面对她的问题也不开口,再一次抬起了右手,伸出了一根手指,对着孙姨娘的肩膀点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一根细若蚊足、颜色近乎透明的风线从婉妍的指尖飞出,直接钻入了孙姨娘的肩膀。不过眨眼的功夫,长约两尺的风线已经完全消失在了孙姨娘的肩膀里。 261 风线附骨 挫骨扬灰(2)(二更) 不过眨眼的功夫,长约两尺的风线已经完全消失在了孙姨娘的肩膀里。 与此同时的孙姨娘惊愕地感觉到自己的肩胛骨出有一种异常别扭的奇异感受,一条细线好像被梭子连着一般,绕着自己的骨头上下缠绕着,很快就紧紧绕在了自己的骨头之上。 还没等孙姨娘反应过来,她就感受到自己的另一个肩胛骨上也有了同样的感受,接下来就是大臂上的骨头。 不一会,孙姨娘浑身上下所有的骨头好像都被细线缠绕住了,就像是被蚕茧裹满了全身所有的骨头,虽然隐隐得作痛,但并非不可忍受。 “喂你这死丫头!你对我做了什么!”孙姨娘讨厌极了婉妍这种故弄玄虚的模样,一把冲上来伸出手想要揪住婉妍的衣领。 然而还没等她碰到婉妍,就见面不改色的婉妍抬起的右手手指往掌心微微一弯曲,好似在拉什么东西回来一般。 就在婉妍动作的同时,方才还气势汹汹冲上来的孙姨娘突然“啊啊啊啊!”地惨叫出声,登时跌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惨叫地撕心裂肺。 宣奕有些惊异地看着孙姨娘的巨大转变,连他都没看懂到底发生了什么,疑惑地问道:“宣婉妍你到底做了什么,她怎么突然就这副样子了?” “没做什么。”婉妍俯视着孙姨娘没回头,冷冷地说道:“不过让她冷静冷静,不要在这种时刻还在那里玩什么心计。” 宣奕挠挠头,还是不知道婉妍到底做了什么。 事实上孙姨娘的感觉没有错,她浑身上下所有的骨头确实是被线缠绕住了,而这线并不是普通的线,而是婉妍的风线,比普通的线更细、更锋利,而且更坚韧。而婉妍方才那一个动作收紧了她浑身所有的风线,任风线死死勒住她的骨头,痛得她全身欲裂成灰烬一般。 见孙姨娘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婉妍便见好就收,松开了手上的力道,俯下了身子,蹲在孙姨娘身边。 “我说大婶,你那些用在深宅大院里争宠的低劣伎俩最好收起来,我没心思陪你玩。而我这样做,也并不是要你的命,我只是想要你给我端正一下态度,认认真真听我之后要说的,别耽误我的时间,我还要去给我姐姐准备电信,你听懂了吗?” 婉妍冷而平淡地说道,见孙姨娘伏在地上半天没有反应,便伸手戳了戳她,声音更阴狠了不少:“我是奉劝你最好对我说的话有点反应,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很有耐心的人吗?” 孙姨娘闻言,忍着浑身剧烈的疼痛,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很好。”婉妍拍了拍手,像是再排掉什么脏东西一般,蹲在地上接着道:“你应该很清楚我今天为什么而来,所以我就不赘述了。而我是谁,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你若是真的觉得你那点泼妇本事、当主子面一套,背地里使坏一套的下三滥手段,以及拉拢人心孤立正主的计谋天衣无缝、聪明至极的话,我是建议你尽快自决,好快点投胎转世,也免得再在这愚不可及的脑子下浪费时间了。 而至于你做的那宠妾灭妻,一朝上位的美梦,也尽快死了这条心吧,只要我宣婉妍在一天,宣婉姝就永远是你的主子,而你,永远都是个奴才。” 言罢,婉妍慢悠悠站起了身子,淡淡地说道:“不过你若是不听劝呢,我也没什么办法。不过还是提前告诉你一声,我方才好像把我的风线落在你的身体了,也就是说以后一旦让我听到了你这里有什么小动作,我就是相隔千里,也可以一瞬间将你挫骨扬灰。而你体内的风线呢,也会立刻消失,不在你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这样没有任何证据,所有人都会以为你死于作孽太多,被天谴了。” 一听婉妍这话,别说孙姨娘,就是宣奕都是大吃了一惊,随即脊骨一阵凉意,不可置信地看向冰冷得有几分陌生的妹妹。 风线附骨,挫骨扬灰…… 宣婉妍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残忍了…… 宣奕惊异地想着。 “哦对了,”婉妍根本没注意到宣奕的眼神,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补充道:“我觉得还是需要你知道,这风线在将你挫骨扬灰之前,在你体内停留的期限的。” 婉妍说着顿了一下,俯视着孙姨娘有如死神降世一般,声音冷到刺骨。 “这期限是,无限期。” 说完婉妍看都不再看孙姨娘一眼,转身就要走。 就在这个时候,孙姨娘不知道是被气昏了头,还是心如死灰之后着了魔,居然不知死活地抬起了头,趴在地上死盯着婉妍的背影,怨毒至极道:“既然你已经下决心要我的命,那我……我还不如和你同归于尽! 你想想,若是百姓们、官员们知道名动京城的刑部郎中对良民大用酷刑,只为一报私仇,那你大公无私的律法官员形象还会不会在?或者是让你姐姐、让你爹知道他们最乖巧的妹妹、最能干的乖女儿真实面貌竟是这个比女魔头还让人胆寒的模样,他们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孙姨娘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着说道,看到婉妍的背影果然停在了原地,心中顿时一阵舒畅,居然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宣婉妍啊……如果能毁了你,我就是挫骨扬灰,也值得了!” “哎……”婉妍背对着孙姨娘暗暗叹了口气,无奈至极。 婉妍也是没搞懂,世界上为什么总有人蠢到和自己比筹码啊…… 婉妍也懒得和她多说了,忽然开口没首美尾地似是随便说了个地名,“东直关外二十七坊柳家胡同第四户,可是个好位置,看来淳于涟给你花了不少钱啊。” 然而就是这平平无奇的一个地名,让方才还大笑着的孙姨娘霎时石化在了原地,眼睛瞪得眼角就要撕裂了。 “你……你要做什么!”孙姨娘几乎是怒吼了出来,比方才还暴怒了许多。 262 亲眼见宣奕怜幼妹 护亲姊妍王爷动真章(1)(一更) “你……你要做什么!”孙姨娘几乎是怒吼了出来,比方才还暴怒了许多。 “做什么?”婉妍转过身来,平静地令人害怕,“暂时还什么都没做,但不排除有做些什么的可能。 毕竟那可是一家三十七条人命呢,我哪有那么容易冲动啊。而且其中还有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弟弟,听说是你最宠爱的弟弟了,他才十二岁吧,比我还小一点呢,如果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他的亲姐姐给害死,岂不是太可惜。” 婉妍说到这里淡淡地笑了笑,口气也软和了几分,一副真的在婉惜的样子,听起来却更让人不寒而栗了几分。 “你……你你这女子真是……好歹毒的心!你居然拿我家人的性命来威胁我!就为了区区一个你的姐姐!” 婉妍冷笑了一声,又向她靠近了几步,委屈地抱怨道:“哎呀,我不是一开始就告过你,我就是来威胁你的,你的反应怎么这么慢,到现在才察觉到呢?” 说完婉妍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骤冷,“还有啊,你这样说我就听不得了,凭什么你的家人就是宝贵的,到我姐姐的时候,就是‘区区’一个姐姐呢? 在你伤害我姐姐的时候,你有想过她家人的感受吗?所以你不要给我带‘歹毒’的高帽子,我不过是一个姐姐被欺凌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可怜妹妹罢了。 又鉴于你又是一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所以我必须让你时刻有感同身受的感觉,才能让你无法对我姐姐下手,这位大婶,我做的也不算过分吧?” 婉妍声音虽冷,但口气却偏偏还是人畜无害的单纯,听起来反差大得令人更加恐惧。 孙姨娘浑身都即将要骨裂成灰得疼痛,但巨大的怒火还是让她咬着牙,撑着地面的手掌暴起的青筋一直蔓延到了小臂,快要将地面抠起一块一般,才勉勉强强地立起了身子。 额头源源不断涌出的汗水和通红的眼底将孙姨娘装点的楚楚可怜,可她的目光却是含着血一样的凶狠,恨不得直接用目光直接将婉妍千刀万剐一般的怨恨。 “宣婉妍……我此生……还从未见过如你一般又残忍……又卑鄙的人!拿家人威胁人这种卑劣至极的事情……你都能做得如此理直气壮、得心应手,你真是人面兽心的禽兽!不对……你连禽兽都不配做!” 孙姨娘咬牙切齿地说道,凶狠得让婉妍一瞬间怀疑她会不会突然跳起来撕咬自己。 “好吧好吧,我承认这种行为的确不怎么地道,但是不肯否认的是,它确实有用啊!你不让我这样做,我可想不到什么温和的手段,来对付您这种在卑劣领域大有造诣的行家了。”婉妍耸了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说完后婉妍也不等孙姨娘喘匀气后再说话,就接着道:“我呢,还要去给我姐姐备糕点,可没时间再和大婶你多说了。而且你这屋子生火实在不行呀,我真是快冷死了!”婉妍边说着,便抱住了自己的双臂,打了一个寒颤。 这屋中不论是孙姨娘还是丫鬟都穿着厚厚的披风和袄子,就婉妍和宣奕穿着夹袄,自然感觉到冷。 “不过在走之前呢,我还是想再和你梳理清楚,免得你日后忘记。从今以后,你若是再敢明里暗里和我姐姐为难,我就立刻将你挫骨扬灰。”边说着,婉妍边抬起了右手,轻轻一曲,刚刚立起身来的孙姨娘当即惊天惨叫一声,又“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痛苦得面目狰狞。 听着这惨烈的叫声,宣奕忍住不心中一颤,但婉妍却完全没听见似的,冰冷的表情没有融化分毫。 “而若是你把今日之事告诉我姐姐,告诉淳于府的人,或是告诉任何人,除了将你挫骨扬灰之外,你们孙家可能还会发生一些可怕的事情。 这个可怕的事情我现在也没办法告诉你到底是什么,因为我啊,经常会有些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发起疯来,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我也诚心诚意奉劝你,你也不会想知道的。 有鉴于你的孤陋寡闻,可能对我不太了解,我再多言一句,虽然我确实没有那本《大诰》上写的那样,是个嗜血残忍无情的‘妍王爷’,但是断送在我手上的性命,可也远远不止三十七条这么少。” 婉妍不紧不慢地说着,口气中没有一分一毫的威胁恐吓之意,好似真的是在诚心诚意建议一般。 可这话中内容又带着让闻者无不胆寒的凛冽之意。 说完之后,婉妍又俯下身来,单手抓着孙姨娘的胳膊下,把瘫软的孙姨娘生生从地上拎了起来,拖着她一路往屋内去,一时间整个屋内安静的就只有孙姨娘无力的双脚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婉妍拎着她走到榻边时,把她随手扔在了榻上,孙姨娘顿时像是被全身脱骨了一半,浑身无力地瘫软在了榻上,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婉妍又揪着孙姨娘的领子,把她硬生生扯了起来,像摆弄布偶一样,把她靠在一旁的木桌上,努力寻找一个平衡点,让她能自己靠在木桌上还不倒下。 随后婉妍伸手入怀中,拿出了一块洁白的手帕,温柔地为孙姨娘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还为她理了理凌乱的发髻,将她差不多恢复到了婉妍来之前的状态。 这整个过程中,孙姨娘抬着头眼睁睁看着婉妍的行为,眼中除了痛恨之外,还有惊奇。 不过一分钟前,婉妍还是冰冷刺骨地像托尸体一样把她拖了过来,现在就可以温柔和煦地为她整理衣物。 这世间竟然真的有喜怒如此无常,并能够将自己的情绪掩盖得如此完美的人。 整理好后,婉妍对着孙姨娘弯了弯眉眼,一如往日地乖巧可爱,一如十五岁这个年纪真正该有的纯真与明媚,柔声对孙姨娘道:“既然我要说的事情都说完了,而孙姨娘您又这么配合,那我就先走了,今日冒失前来实在是多有唐突,多有叨扰啦。” 263 亲眼见宣奕怜幼妹 护亲姊妍王爷动真章(2)(二更) 柔声对孙姨娘道:“既然我要说的事情都说完了,而孙姨娘您又这么配合,那我就先走了,今日冒失前来实在是多有唐突,多有叨扰啦。” 说完婉妍对着孙姨娘挥了挥手,转身就往外走。 两次地碎骨之痛,让孙姨娘此时浑身剧痛到虚弱地说不出话来,但她的双眼一直死死盯着婉妍的后背,心中怨恨的伤口,已经开始一点点结出一个恐惧的痂。 宣婉妍,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歹毒,这么可怕的人呢…… “哦对了!”就在这个时候,都快走出内室的婉妍忽然又转过身来,伸出一根食指摇晃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 “孙姨娘您最好尽快调整一下情绪哦,你的丫鬟们被我暂时打昏了,一个时辰后就会醒来的。万一她们醒来后看到您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指不定会多想什么呢~而至于给你的丫鬟们如何解释我的到来,也拜托您多想想说辞,可别在她们那里出了纰漏哦。 毕竟不论是谁出的岔子,最后我都是找您算账,替别人买单,您也挺亏的,而我呢今天也挺累,实在不想今晚就去贵府劳顿一番。 那就这样啦,这次我真的走咯。” 婉妍说得明朗,笑得活泼又纯良,又对着孙姨娘挥了挥手,才扯着宣奕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婉妍随手一指被她定在门口的丫鬟,就将她身上的风绳解开了,随后婉妍又轻轻一挥手,她嘴中堵着的绢帕也掉在了地上。 那丫鬟当即跌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不仅不再吵闹,甚至连抬头看婉妍一眼的勇气都没了。 虽然她被定在了门边,但是耳朵并没有被堵住,所以方才婉妍说得所有话,以及自己主子震耳欲聋的惨叫,她都清清楚楚听见了,此时心中除了对婉妍的巨大恐惧之外,再没有了其他任何情绪。 而一旁的宣奕此时都没有从巨大的震撼之中回过神来。 之前知道姐姐受了委屈,宣奕也气得要死,以至于婉妍本来想单枪匹马闯淳于府时,宣奕无论如何就是要跟来,想对着可恶的孙姨娘好好出一口恶气。 可在来之前宣奕在脑海中设想的一切报复孙姨娘的手段,无外乎把她拉到墙角胖揍上一顿,再把她恨恨羞辱一顿,有必要的话甚至可以对着她的脸啐两口唾沫,就更解气了。 直到来了之后,宣奕才明白原来婉妍的手段,原来是将她挫骨扬灰,或者灭她全家! 这手段狠毒的程度是宣奕想都想不到的,更何谈真正去做。可婉妍做起这起事情来游刃有余地可怕,好像她每天都再做着这些事情一样自然。 婉妍从六月入仕,到如今的十一月,已经有了五个月,但宣奕这才终于意识到,他的小妹妹她变了,变的很大。 又抑或是她原本就是这个样子,只是如今有了用武之地。 然而宣奕也想不明白,这样的改变或者显现,到底是好是坏。 但他明白的是,他的心正在清清楚楚地痛着,疼着。 婉妍以前是多么仁慈又温和的女孩子,虽然嘴毒又武功高强,每每有人欺负婉姝或者自己的时候,都是婉妍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但是她到底只是一个小女孩,一个连杀鸡都不敢看的小女孩。 她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在短短五个月内,蜕变成一个把穷凶极恶手段使用得信手拈来,面对惨剧冷静至此的人。 宣奕不知道,也不敢想,都是婉妍每日从衙门回来时,那副和平常并无二致的笑脸迷惑了他,让他忘记了,婉妍她可是站在与邪恶黑暗为敌的事业最前线的人。 一想到这里,宣奕心中愧疚得无地自容,简直把自己恨透了,恨自己是个没用的废物,恨自己为家族什么都做不了,让婉妍一个人扛起了宣家的门楣,恨自己要是但凡能做出点功绩,也可以为婉妍分担一些。 看着宣奕凝重的面色,婉妍以为他又在紧张发誓的事情,或者对为此歹毒之事感到不安,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没事啦宣奕,你别一副灰心丧气的样子嘛。那个孙姨娘在欺负姐姐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自己回遭报应的,如今这一切都是她罪有应得,你不必泥菩萨发善心,倒为她愧疚起来了! 而且我都告诉过你啦,咱们发誓的时候说的声音那么小,又办事这样快,还处理得如此周到,没有留下什么把柄,无上圣尊他老人家是一定不会察觉到的啦!而且就算尊上察觉到了,他又是这人间最明事理、最仁慈的神,一定会理解我们无可奈何的苦心的!所以你就把你的心收回肚子里吧,别让我瞧不起你啊!” 婉妍虽然说着瞧不起,但心中对宣奕并没有轻蔑,反而有几分心疼,安安后悔今天不该带宣奕来,让他感受到这个年纪本不该感受到的负罪感。 然而婉妍虽然嘴上安慰着宣奕,其实心中也是有几分担忧,她倒是不怕被无上圣尊知道,而是生怕自己今天所做的事情要是被蘅笠知道了,肯定又是一场急风骤雨。 毕竟蘅笠是那么骄傲的人,若是知道婉妍没有事先告知他,就闯到淳于府大闹了一场,肯定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碾压,必定会震怒的! 看着婉妍活泼明朗的笑脸,宣奕心中更痛了几分,但为了不让婉妍察觉,便也挤出几分笑意,勉强道:“你快别胡说了!我才没有害怕,更不会为那种人不安的!我在想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免得待会姐姐要起疑了!” “是要快点回去了,不然就算姐姐没起疑,我冻都要冻死了!”婉妍见宣奕没事,便放心地点点头,一面搓了搓自己冰凉的双手,用嘴往里哈了哈热气,小脸已经冻得僵硬和苍白,鼻头却是红彤彤的一片。 于是婉妍和宣奕便一起开门往外走,一开门就被屋外的一阵扑怀的寒风冻得打了几个冷颤。 264 得一人在身侧 又怎顾世界为何 (1)(一更) 于是婉妍和宣奕便一起开门往外走,一开门就被屋外的一阵扑怀的寒风冻得打了几个冷颤。 此时正午一过,太阳光已经微弱到没了温度,比之前他们来时更冷了几分。 完了完了,这天气怎么突然这么冷了……从孙姨娘的屋子走到姐姐的屋子还要一段路,看来今日非得感冒一场不行了。 婉妍抱紧了自己,边在心中哆哆嗦嗦地想着,边颤颤巍巍地跨出了屋门,不情不愿地准备接受寒风的洗礼。 然而就在婉妍刚出了孙姨娘的屋子,转身合上屋门的那一刹那,突然用余光注意到自己身侧的地上,居然凭空多出了一双干净还用紫色绣着云纹的黑色朝靴! 婉妍心中一惊,几乎是同时屏住了呼吸,连忙转头去看,在看到来者之时,更是直接惊呼了出来。 “蘅……蘅大人!?” 婉妍双手捂着嘴惊叫出声,瞳孔中来了一场爆炸性的大地震,吃惊到甚至以为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冻花了。 然而婉妍心中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别的,而是疯狂哀嚎起来:完了完了完了!这怎么会怕什么就来什么啊!果真是不应该拿无上圣尊随便起誓的哇……不过这报应,也来得太快了点吧! 婉妍呆若木鸡地盯着几步远的蘅笠发冷,就差痴呆到流口水出来,纤细的小身板在风中被冻得一抖一抖,就像扬米的筛子一般,楚楚可怜又有一些滑稽。 然而不论婉妍如何努力地眨眼睛,如何努力地晃了晃小脑袋让自己清醒,蘅笠都还是确确实实站在那里,外披墨色妆缎狐刻丝织金锦祥云纹大氅,内着墨色八答晕春常锦衣,厚重的衣物非但没能遮掩他笔挺的身型,反而更凸显出了他的挺拔和英气。黑色的水貂毛领衬得他的肤色愈加白皙,让他每个五官都明晰精致了不少,又衬得他高高束起的发丝更乌黑了许多。 他就笔直而安静地站在那里,凛冽的眼神,淡漠的表情,一如既往地看不出喜怒哀乐。他就那样淡淡地看着婉妍,仿佛他已经在这风里等了永恒,以一棵高耸的寒松的姿态,又或是以一座料峭的寒山的姿态。 在一袭墨色之下,婉妍从未觉得蘅笠是如此的清冷,比这落日冬之初还冷,比这漫卷的风还冷。 婉妍吞了吞口水,垂着小脑袋甚至不敢抬头看向蘅笠,两只小手无意识地绞在了身前,完全就是活脱脱一副犯了错的小姑娘,在严厉的父亲面前的模样,与几分钟前还心狠手辣,令人闻风丧胆、大呼禽兽不如的“妍王爷”反差大到找不出丝毫的关联之处。 完了!彻底完了!婉妍终于明白了现在自己面前的,就是真正活的蘅笠无疑。而更毋庸置疑的是,自己肆意来淳于府大闹了一通,蘅笠显然是来将自己捉拿归案的。 只是想想,婉妍心中就已经可以想到蘅笠咬牙切齿、冷笑着说“好啊宣婉妍,你的胆子还真是越来越大啊,居然敢来淳于府造次!”的声音了。 不过让婉妍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自己来找孙姨娘问罪的事情除了宣奕,就只有李娘知道,而孙姨娘和她的丫鬟们都被控制在屋内,没人能有机会出来报信,而这里位置已经算比较偏僻的了,就算是孙姨娘惨叫连连,也不至于被听见。 更何况婉妍是不会打没准备的仗,所以在来之前早就打听好了蘅笠今晚有案子要处理,在晚膳之前应该都不会离开诏狱的啊…… 那这会还不到酉时,蘅大人怎么就出现在了这里?而且最重要的是,蘅笠他是怎么知道的我在这里的呢……? 婉妍心中纳闷,一时竟忘了和蘅笠问号,一旁的宣奕更是痴呆得宛如被雷劈得外焦里嫩,面对着他最崇敬的蘅大人却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三个人就这样尴尬窒息得在寒风中呆呆得站了几秒,最后还是蘅笠清晰而干净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寒风中的沉寂,一步一步向婉妍走来。 这脚步声像鼓声一样,一步步,一声声,敲在了婉妍的心间,弄的她心神俱乱,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等。 算了,到底是我未曾告知,就擅闯淳于府不义于蘅大人在先,所以蘅大人一会不论如何怒气滔天,我只管忍下便是,他若是责罚,我也咬牙受着便是!只希望蘅大人念着我们的情谊,不要下手太重就行啊呜呜呜…… 虽然如此盼着,但婉妍心里比谁都清楚,蘅笠从来都不是会为了情谊,让原则妥协的人。 这时,垂着头胡思乱想的婉妍,已经可以看到蘅笠的鞋尖一点点靠近,最后停在了自己脚前不远处,婉妍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蘅笠的怒火倾斜而下。 可就在几秒之后,落在婉妍身上的并不是蘅笠的怒火,而是在面前短暂的一暗后,一层熟悉的温暖骤然包裹住了婉妍冻得有点发僵的身躯。 婉妍心中一惊,立刻转头看了看自己的肩侧,发现自己身着的蜜合色透纱闪银菊纹绣袍,已经被墨色掩盖得没了一点痕迹。 是蘅笠墨色妆缎狐刻丝织金锦祥云纹大氅,将她包裹了个严严实实。 蘅笠穿着到膝盖的大氅穿在婉妍身上,长得一直拖到了她的脚踝处,宽大的大氅把婉妍纤细的身形完全隐没,将婉妍变成了一颗墨色的毛茸茸的小团子。 “大人您……您……” 婉妍一愣,方才还咄咄逼人的小嘴现在连话也说不清楚,双手不自觉地就揪住了大氅的襟边,轻轻摩挲着上面毛茸茸的镶毛边,这才终于敢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蘅笠,问出了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大大……大人,您不是应该在诏狱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啊……?” 婉妍眨巴着亮而疑惑的大眼睛,本就白嫩嫩的小脸在黑色的水貂毛领子的映衬之下,愈加白皙,愈加可人,连她脸颊上粉嫩嫩的小绒毛都明显了几分,活脱脱就是一个可爱得有些过分的瓷娃娃。 265 得一人在身侧 又怎顾世界为何 (2)(二更) 婉妍眨巴着亮而疑惑的大眼睛,本就白嫩嫩的小脸在黑色的水貂毛领子的映衬之下,愈加白皙,愈加可人,连婉妍脸颊上粉嫩嫩的小绒毛都明显了几分,活脱脱就是一个可爱得有些过分的瓷娃娃。 婉妍这样子若是让孙姨娘见到,恐怕会惊到下巴都掉下来。 “我本来应该在诏狱?”蘅笠没回到,反而淡淡地反问,“你很了解我的行程嘛。” 啊啊啊遭!我的脑子是被冻到冬眠了吗?!怎么这么顺口就把我派人跟踪蘅大人的事实给和盘托出了啊喂! 婉妍在心中对着自己高高举起了拳头,对着一见到蘅笠脑子就不灵光、嘴更是有如神助的自己重拳出击。 但面上,婉妍的眼睛眨得频率更快了,试图用眨眼睛来发动自己冻僵的大脑,能穿出一言半语有头有脑的解释来。 “不……不了解!”婉妍苍白地笑着挥了挥手,试图打个“哈哈”混过去,“不过是……不过是……对了!不过是我今早起床看天有异象,心中惶惶不安,生怕今日有难,扰得人间不宁。一向最心忧百姓的我,当仁不让地算了一卦,除了知道今日有可能下雨之外,还不小心,非常不小心地算到了您,好像大概很有可能今日午后要去诏狱提审犯人!” 婉妍一本正经地信口胡诌起来,力保虽然内容扯淡,但是眼神真挚感人,语气真诚恳切,眼巴巴看着蘅笠。 “宣郎中还真的是多才多艺啊,在刑部任职的同时,居然还可以兼任神棍一职,真是技多不压身。” 蘅笠淡淡地笑着,虽然言语中还是在讽刺婉妍,但是字里行间的柔意让内容也柔和了起来。 “谢谢大人夸奖,我会继续……”婉妍也不谦虚,仰着小脑袋大大方方就要认下来,谁知话才说了一半,就僵硬地截断了话头,整个人都在原地冻成了一座冰雕。 只因站在她面前的蘅笠忽然就伸出了双手,掌心向里捧住了婉妍的小脸,骤然的温暖像墨汁落在水盆一般,在婉妍冰凉凉的小脸之上顺着血管蔓延开来,让婉妍的小脸不仅恢复了温度,还滚烫了起来。 婉妍抬着双眼出神地盯着蘅笠凛冽却澄澈,如高山寒潭般纯净又幽冷的双眼,心中最后一丝担心都被他掌心的温度融化了。 “大人您……不怪我吗……”婉妍不耍滑头了,老老实实地问道,眼中一亮一亮的。 蘅笠看着他捧在手中的婉妍,这才发现她的脸居然这么小,居然还没有自己的手掌大,此时眼神亮晶晶的,鼻头红彤彤的,整个脸就像一个绵绵软软的小糯米团子,让他只是看看就喜欢得不得了。 何况从一开始,蘅笠就没有生气。 “我怪你什么?”蘅笠浅浅地笑着问,边说手掌边移到了婉妍的小耳朵上,继续温暖她冰凉凉的耳朵。 婉妍小嘴动了动,措辞了好久才小声嘀咕道:“怪我没告诉你,就闯来淳于府……欺负孙姨娘了。” 蘅笠一听,轻声笑了出来,目光又柔和了几分,疑惑地反问道:“欺负就欺负了,我怪你做什么?” 婉妍本来都想好了蘅笠生气了之后,她该如何合理分配尊严与求饶,谁知蘅笠丝毫没有要怪她的意思,让婉妍反而乱了阵脚,红着脸结结巴巴道:“因为……因为我没告诉你……就闯来你家里,还整了你表哥的姨娘。” 蘅笠这次笑得更舒展了几分,就像是梅花枝头的积雪一点点化开,化成带着幽香的露珠,让婉妍看着心情就莫名好了起来。 “你也知道应该告诉我一声呀,”蘅笠双手轻轻捂着婉妍的小耳朵,把她往怀里揽,将婉妍的脑袋抵在自己的肩头,双手环住婉妍,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以后做什么都可以先来告诉我一声,只要是你坚定想做的事情,只要是合理的,我都会支持你,陪着你,和你一起做,你又何苦背着我,瞒着我,提防我,还给自己那些不必要的心理压力呢?” 和你放在一起,别说一个女人,一个淳于府,就是以整个世界做筹码,我又怎么舍得怪你呢。 蘅笠柔声说道,像教育不谙世事的小女儿一样耐心又柔和,让他冷冷的声线也变得近人情了不少。 婉妍听着蘅笠这话,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觉得方才担心受怕防着蘅笠的自己又好气又好笑,很是愧疚平白把蘅笠想得那样冷酷。 不过婉妍还是很疑惑,便从蘅笠的怀中仰起了头,问道:“不过既然大人不是来捉拿我的,那大人今日怎么突然从诏狱来这里呢?” “我顺路回来的。”蘅笠从后面拍了拍婉妍的小脑袋,简单的说道,又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柔声问道:“还冷吗?” 婉妍一听在蘅笠怀里连连摇头,不迭道:“不冷了不冷了!我早就缓过来了!”说完婉妍才突然注意到,蘅笠把大氅给了自己之后,在刺骨冬风中身着的是一件八答晕春常锦衣,那可是单衣! 婉妍着了急,灵巧地从那个她太贪恋的怀抱中钻了出来,连忙就要把大氅脱下来还给蘅笠,边说着:“大人您怎么穿这么单薄,您还是快把大氅穿上吧,我穿的起码是夹袄,现在已经不冷了,真的不冷了!” 然而还没等婉妍把大氅的解开,蘅笠已经一只手覆在了婉妍的双手之上,阻止了她的动作。 “大人我真的……”婉妍着了急,还想继续解开,谁知蘅笠已经拉着她的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身侧,温和地打断了她。 “我们先回去吧。” 说着,蘅笠已经牵着婉妍的手往回走了。 婉妍看着萧瑟寒风中,蘅笠清瘦而单薄的身影,却不为寒风所动分毫,心中不免心疼不已,但自知只要蘅笠认定的事情,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便也作罢了,反而双手拉住蘅笠的手,把他拉得更快一点,好能快一点让他进入温暖的房屋。 但奇怪的是,拉着蘅笠的婉妍,和拉着婉妍的蘅笠,好像都不那么冷了。 266 五情可掩 唯爱难藏(1)(一更) 但奇怪的是,拉着蘅笠的婉妍,和拉着婉妍的蘅笠,好像都不那么冷了。 然而他们好像都忘了一个人,那人正在嗖嗖的秋风之中,瑟瑟发抖着,风流涕淌而老泪纵横。 他就是看着婉妍和蘅笠手牵着手越走越远的背影,一面心里暖洋洋,一面紧紧抱紧了自己的宣奕。 呜呜呜呜太好了太好了……宣婉妍那个兔崽子终于也有人疼了真……真……阿嚏!好啊……好……好……好冷啊。 宣奕边想着,边吸溜了一大口清鼻涕,颤颤巍巍地拖着冻僵的身子往回挪动着。 半个时辰后,诏狱。 “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昏暗的审讯室中,坐在桌边的峦枫一眼看到了蘅笠大步走入的身影,立刻起身迎了上来,兴奋地汇报道:“那个犯人我已经审讯完了,该招的、不该招的,他都吐了个干净,大人您请放心!” 蘅笠微微颔首,简单而有力地赞道:“很好。” 说话间蘅笠已经走到了桌边,拿起桌上的笔录看了起来,峦枫站在一边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不过,大人您方才正审讯时,丢下这里就那样急匆匆地走了,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没有。”蘅笠专注地看着笔录,心不在焉地答道:“我去了一趟淳于府。” “淳于府?!”峦枫更奇怪了,百思不得其解缘由,“诏狱距离淳于府要跨过半个京都城,大人您为何这么着急去淳于府?” 峦枫自言自语地嘀咕着,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忽然恍然大悟道:“哦哦哦我明白了大人!是不是宣婉妍那家伙为了给她姐姐报仇,去淳于府闹事了,您去阻止她把事情闹大?” 蘅笠抬眼看了峦枫一眼,把看完的笔录合了起来,放回桌上,淡然地说道:“不是,是这样冷的天妍儿没穿斗篷就出了屋子,我担心她受寒。” 蘅笠说得轻巧,好像做的事情再稀松平常不过,边说边转身往审讯室外走去。 但峦枫可是大吃了一惊,参悟话中之意半天后,一边快步追上了蘅笠,一边转头看着他不可置信地道:“啊……?所以大人您突然放下审讯,十几里地赶回去,就是为了给宣婉妍套个外套,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蘅笠皱了皱眉头,反问道:“秋末冬初受寒着凉最是难痊愈,何况妍儿她还有公务在身,又秉性要强,定是不愿告假,若其间她咽痛脑热该是何等难捱。如此说来,何来仅此,何来而已?” 峦分被蘅笠反问地哑口无言,只得艰难地点了点头勉强附和了一声道:“呃……确实是……极为要紧的事情啊……” 然而峦枫心中却在不可置信地大声感叹:大人您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呀!您可是普爱万物、悲悯众生、待万事万物一视同仁的尊上呀!怎么现在只要是宣婉妍的事情,不管多鸡毛蒜皮都是天大的事情呢!?不行不行,我得劝劝大人,不然要是让左护法那个古板老头子知道大人如今是如此困于儿女情长,又不知道要阴阳怪气作什么妖蛾子! 边如此想着,峦枫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不过大人,您之前离开圣殿时不是说,您此行微服天权,虽是为了保护宣婉妍,但是会和她保持距离,不让她对您生出额外的情谊,免得日后于您与她都旁生枝节,酿成大祸吗?您之前一直做的这样好,怎么最近……有点……不太一样了呢?” 峦枫极力小心地措着辞,尽可能说得谨慎又温和,生怕说到蘅笠的痛处。 然而蘅笠的神色并未有波澜,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口气是无奈至极,是挣扎许久后的释然,“是啊,我本不该如此的。” 我本就不该动心,让我在苍生与她的选择之间,有了不该有的权衡和顾忌。 我更不该让她对我动了心,让她在曾经的血仇、未来的血仇和我之间,有了诛心的取舍。 这天命姻缘本就是这人间最大的交易和最坚不可破的枷锁,谁动了心谁就万劫不复,若是两人都动了心,那便是生生世世纠缠不休,恩怨难清。 想到这里,蘅笠又叹了口气,只是这一次是在内心最深处,无奈得不能更无奈。 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可以忍受得不到任何回应,但我到底该如何,才能藏住我的一颗心。 喜怒哀惧恶皆可掩饰,皆可伪装,为爱之一字,镌入脑海,刻在心头,匿于眉眼,稍一不慎,便展露无疑。 所以天命既然已经给了我冰封的一生,又何苦还给我一颗滚烫的心。 蘅笠在心中苦笑着问。 峦枫用余光看到蘅笠波澜不惊的面色中,眼神却暗淡到了极点,便知自己果不其然戳中了他心中的痛点,心中后悔极了,连忙试图缓解一下道:“不过大人,这未必就是坏事!先不说宣婉妍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知道上一代的血仇,日后的血仇也不过是您的忧虑,又不是一定会发生,就说如今宣婉妍也对大人您有意,那日后她知道了她的宿命之后,定是很好接受,岂不是免去了许多痛苦!” “嗯。”蘅笠微微颔首,但峦枫这番话显然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蘅笠的眼中心中,仍是被一片阴云笼罩着。 都快走出诏狱的时候,蘅笠才在沉默许久之后再此开口,安排道:“先不说这个了,宫里传来消息说最近几日陛下可能就要重审和一迁大人与林仪峰大人了,今日你就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按妍儿的性子,怕是圣旨一下,她当天就会赶来。” “是!属下定当准备妥当,大人您慢走。”峦枫连忙答道,在诏狱的门口停了脚步,目送着蘅笠笔挺的背影越来越远,心中也常常叹了口气。 哎……尊上啊……凡人可求圣尊悲悯,可又有谁能悲悯圣尊呢。 果然不如蘅笠所料,婉妍第二天去刑部时,前脚刚刚进入,后脚圣旨就跟着来了。 267 五情可掩 唯爱难藏(1)(一更) 果然不如蘅笠所料,婉妍第二天去刑部时,前脚刚刚进入,后脚圣旨就跟着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和一迁、林仪峰疑通谋乱国一案积冗已久、影响不堪,理应尽速公允审理,得有定论,以定民心,以平朝纲,以安法理。今任命刑部尚书为和一迁林仪峰疑通谋一案的主审官,刑部都官司郎中宣婉妍为辅审官,尽刑部之力,限期半月,去其表象,究其真相,还清明于人间。” 皇上身边的掌印太监王公公捧着金黄色的圣旨,尖着声音朗声念道,整个刑部所有在岗的官员“哗啦啦”跪下了一片,齐声回道:“微臣领旨。” 等众人都散了,只剩下刑部尚书尹维谅和婉妍以及新任刑部都官司侍郎于潼时,掌印太监王公公才云淡风轻地对着尹维谅,似是随口一说道:“尹大人,陛下的意思是,这次案子关系重大,机会难得,最是个学习的好机会,尹大人您可得带着您的后辈,多教他们些东西,让他们多历练历练才是。” 尹维谅一听,当即明白了王公公的话中之意,连连点头道:“陛下说得正是!这么好的机会,是该让年轻人多展展身手,我这把老骨头为他们提供支持就是。” 两个老狐狸说话就是这样方便,什么都不用说透,把一切都留在好看的面上,但彼此已经都了如指掌。 婉妍此时当然也明白了陛下的意思,是这个案子名为尹维谅大人主审,但其实还是让自己多操刀的意思。 皇上何其的精明,自是知道不论尹维谅哪怕不是哪一派系的成员,但性子早已在宦海的沉浮中变成了圆滑老成,谁也不愿意得罪的“中庸”之人,在这种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案子中,虽然偏私的可能性也挺小,但必是不可能深究其中因果,倒不如婉妍这个初生牛犊,既有一颗有抱负的心,又背靠相门,名满京都,也有大刀阔斧干上一番大事业的底气。 当朝皇上饱受前朝内臣边将相勾结的苦,所以这次是下定决心彻查一番了。 婉妍淡淡笑笑,看破不说破地对着王公公谢道:“微臣多谢陛下栽培之美意,定不负陛下的厚望与重托,必将鞠躬尽瘁,为陛下寻得真相。” 王公公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又吃了一杯茶,说了一会儿闲话,便也走了。 等王公公一走,尹维谅便对婉妍道:“既然陛下都发话了,那这段时间就要多辛苦小宣郎中费心了。” 婉妍彬彬有礼地笑着应道:“这本乃下属分内之事,何来辛苦一说,尹大人客气了。” 尹维谅点点头,又对于潼道:“于潼你去把这个案子的所有卷宗再整理一遍,把要紧的整理出来,再给小宣郎中看看,温习一下,最好尽快就能去提审。”说完尹维谅又看向了婉妍,客气地问道:“小宣郎中你看你大概还要个几天时间,能去提审和一迁和林仪峰?你先大概说个时间,我好去和北镇抚司那边接洽。”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日吧,”婉妍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笑得自信而明朗,“反正今天天色还早,卷宗我也看熟了,与其闲着,不如直接去碰碰运气。” “什么!?今日!?”尹维谅一听,大师风度地惊呼了出来,胡子都惊得卷了起来,“小……小宣郎中您没有开玩笑吧?虽然老夫我也知道你素来才干卓绝,但这案子可是陛下十分关注的,足以撼动朝野安定的大案子,可以说和你未来的发展息息相关的,你当真不再多准备准备了?!” “多谢大人关心,下官感怀于心。但正因此案重大无比,所以下官再多准备几日事实上也无济于事,不如尽快入手,也免得夜长梦多,再生枝节。”婉妍抱拳对尹维谅谢道,尹维谅见婉妍执意如此,也觉婉妍说的又理,何况他早已决心远离这趟浑水,便也不再劝阻。 婉妍见尹维谅默许了,当即对门外朗声唤道:“来人!即刻前往诏狱送刑部文书,先提审林仪峰,请北镇抚司处准备一下,尹大人与本官半个时辰后就到。” 门外的侍从一听,领命就往北镇抚司去了,婉妍又着人安排车马后,见还有一些时间,便重新坐回了大堂之上,和尹维谅说起话来。 “尹伯伯您先稍坐片刻,车马一刻后就准备好。”婉妍边恭敬地说道,边给尹维谅奉了一杯茶。 因尹维谅的年纪比宣郢还大上几岁,又与宣郢共事多年,于是在私下的时候,婉妍都唤尹维谅“尹伯伯”,比之“尹大人”在恭敬的同时,又多了几分亲昵。 尹维谅笑得慈祥,端起茶杯吃了一口后,才欣慰道:“如今这些繁琐的事情都有妍儿你操持,倒让我贪了个清闲啊。” 婉妍就站在一边,并没有坐下,笑得活泼可爱,爽朗道:“能为尹伯伯分忧,是妍儿的分内之事,更是妍儿的荣幸。今日的审讯也请尹伯伯放心,晚辈也已准备妥当。晚辈南下蜀州时曾与林仪峰有过几面之交,也有情摸排了他的底细,便知他知道的事情可是不少啊,今日晚辈定让他好好说一说,好……” “咳咳咳!” 婉妍正胸有成竹地规划着,就被尹维谅一阵剧烈的咳嗽截断了。 婉妍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看向尹维谅,只见喝着茶的尹维谅,用眼神轻轻瞟了一眼和婉妍一同侍在一旁的于潼,又立刻收了回来,几乎完全察觉不到。 婉妍又疑惑了几秒,才立刻恍然大悟的眼睛一亮,随即又立刻收敛起来,恢复了常色,但话头却不再接着说下去了。 哎……聪明是聪明,但到底还是个孩子,人情世故上还是欠缺得太多啊…… 尹维谅吹了吹茶碗上的浮沫,在心中暗暗暗叹着。 然而就一会的功夫,于潼的脸色已经变了不少,虽然神色还是努力维持着平静,但眼神中已经明显多了几分惊惧和紧张之色。 268 婉妍提审林仪峰(1)(一更) 哎……聪明是聪明,但到底还是个孩子,人情世故上还是欠缺得太多啊…… 尹维谅吹了吹茶碗上的浮沫,在心中暗暗暗叹着。 然而就一会的功夫,于潼的脸色已经变了不少,虽然神色还是努力维持着平静,但眼神中已经明显多了几分惊惧和紧张之色,手脚上的动作也不自然了起来,频频抓着自己的衣角。 婉妍和尹维谅说着家长里短的闲话,眼神不动声色地轻轻飘过于潼的脸,又缓缓落了回来,像是什么也没有察觉到一般。 一刻钟后,侍从就进来禀告车马已经备好了,婉妍便搀扶着尹维谅站了起来,准备往外去。 就在两人还没走出门这时,就听身后突然“哐当”一声脆响,还有一个男子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惊慌的一声“啊。” 婉妍和尹维谅连忙回头来看时,只见一个茶盏摔在了地上,摔成了一地碎渣。而站在一旁一副束手无策样的于潼,官服的下摆上满是茶渍,有几分狼狈。 “哎呀哎呀,”于潼气恼地猛拍大腿,自责道:“下官真是眼瞎手笨,走个路都能碰掉一只茶盏,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只茶盏,让两位大人见笑了。” 于潼看着地上的碎渣,一脸的可惜与懊恼。 这时婉妍已经走了回来,拿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了于潼,和煦地开解道:“不过一只茶盏,又不值几个钱,于大人只要自己没伤到就是万幸,万万不必自责。” 于潼闻言,有些窘迫地谢道:“多谢小宣大人仁慈,只是下官的官服都污了,若是如此形象进入北镇抚司,只怕不仅有损刑部的形象,更会被锦衣卫怪罪。不知两位大人可否允许下官先去隔壁屋子换身官服,随后立刻赶来。” 尹维谅闻言立刻道:“不打紧你换个衣服也不要很长时间,我们等你片刻就是。” 于潼一听立刻对着二人抱拳行礼道:“尹大人体恤,下官没齿难忘,只是方才小宣大人已经和北镇抚司处通报了时间,若是因下官之由,误了两位大人的时辰,那下官真是罪该万死! 两位大人不必等下官,下官收拾妥当,定当立刻赶来。” 尹维谅还想再说,婉妍已经抢先开了口道:“行吧,那你快去吧,如果来不及,今日也可不用来,想来北镇抚司那样多的人,我们调用一两个还是可以的。” “多谢小宣大人体恤,但下官万不敢懈怠渎职,定会立刻赶到的。” “好极了,那就诏狱见吧。”婉妍疏离而温和的笑笑,把距离感和平易近人拿捏得炉火纯青,随后转身对尹维谅道:“那我们就先去吧尹大人。” 自从于潼提出要和他们分开走后,尹维谅的神色就带上了几分很明显的微词,几次想开口提出相反意见,但于潼上一秒刚得了婉妍的首肯,下一秒请了个安就一溜烟没了人影,让尹维谅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尹维谅看着于潼的背影面色阴沉了几分,心中暗暗想着:宣婉妍平日里脑子倒还可以,怎么在这样重要的时刻反而昏了头呢……哎,这次审讯本就困难重重,如此一来,不安因素又平白加了几分啊…… 与尹维谅的担忧截然相反的是婉妍的毫无察觉,整个人都兴冲冲的,仿佛正摩拳擦掌地开展一番大事业一般。 等刑部的马车到了北镇抚司门口,十几名佩着剑威风凛凛锦衣卫已经列于大门两侧等候了,而两侧锦衣卫的身后,早有许多百姓闻讯而来看热闹,把北镇抚司的大门两边围了个水泄不通。 尹维谅和婉妍在万众瞩目之中,下了马车后不做丝毫停留,就大步往北镇抚司中走,两色的官服在寒风之中飘扬而起,卷起一路的浮尘。 此时围观群众众多,但绝大多数的目光都笼罩在了婉妍的身上。百姓们常在《大诰》上看到婉妍的事迹,但很少有机会能见到她的真人,如今家喻户晓宣郎中奉旨提审林仪峰将军,谁不想抓紧这个机会来看个热闹。 而他们亲眼所见的婉妍虽然与他们的想象大相径庭,就长得和正常人一样,并没有什么青面獠牙,但她也确实不负所有人对“妍王爷”的期待,身着官服、头戴银冠,干练有致,英气十足,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的意味。 在北镇抚司的牌匾之下,蘅笠已经扶剑立在门前。 “尹大人,小宣大人。”蘅笠扶着剑,对着来者微微颔首示意。 尽管是面对着一个年岁大大小于自己,官职也低于自己的后辈,但尹维谅对蘅笠仍是客气有加,笑着点了点头,才往进走。 “下官见过蘅大人。” 婉妍毕竟官职要低于蘅笠,不论二人是何关系,在这么多人面前礼数还是少不得,便对着蘅笠抱拳行礼,眼睛看着自己的拳眼,礼貌地没有落在蘅笠的身上。 蘅笠没有回话,只是微微颔首回礼,便转身大步往北镇抚司里去了。 进了诏狱,尹维谅和婉妍立刻直奔审讯室。昏暗而火光扑朔的审讯室中,林仪峰已经被带来,绑在刑架上了。 此时林仪峰正披头散发,脑袋垂到了胸口,一副一蹶不振的样子。但他身上穿着的囚衣,虽然老旧磨损严重,但是还并未有破损和血迹,显然是还未经刑讯与拷打。 昔日征战沙场、统领千军万马,用生命保家卫国的大将军,如今落得一个沦为阶下囚的下场,任是谁看见心中都不免叹惋一声。 婉妍等一行人浩浩荡荡涌入了审讯室,林仪峰明明听到了,却并未抬起头,仍旧垂着脑袋。 婉妍也不开口,而是帮着把尹维谅安顿到了距离刑架比较远的一处太师椅上坐好,又亲自给他倒了杯茶,而后又走到了摆放刑具的桌边,仔仔细细将刑具检查了一遍,有不干净的就拿出来用手绢擦拭一番。 最后婉妍又走到了负责记录今日提审的笔录官作为旁,把笔录册看了一遍。 269 婉妍提审林仪峰(2)(二更) 婉妍而后又走到了摆放刑具的桌边,仔仔细细将刑具检查了一遍,有不干净的就拿出来用手绢擦拭一番。 最后婉妍又走到了负责记录今日提审的笔录官作为旁,把笔录册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婉妍这一番行动后,在场所有的人都有了几分不耐烦,不知道婉妍在干些什么莫名其妙的无用功,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最终,不知道婉妍是察觉到了众人不耐烦的情绪,还是要等待的事情已经结束,她终于正式走到了刑架面前,准备正式开始今日的审讯。 “犯人林仪峰,抬起头让我辨认。” 婉妍站在林仪峰身边,冷冷地命令道,声音中带着凛冽的威压。 林仪峰像是没听到一样,过了好半天才缓缓抬起了头,用污浊的面孔中一双透亮的眼眸看向了婉妍,眼中和面上都没有丝毫的波澜。 “很好。”婉妍仔细看了林仪峰两眼,“问你话的乃是……”,就在婉妍接着要说下去时,就听审讯室的门忽而“咯吱咯吱”的作响,打断了她的话头。 婉妍回头一看,原来是于潼换好了官服赶来了,看见婉妍回头看他,便对着婉妍行了个礼后,蹑手蹑脚地往进来了。 婉妍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多言,转过身来继续方才的话题。 “问你话的乃是受刑部尚书尹维谅大人授意的,也是今日审讯的辅审官,刑部都官司郎中宣婉妍,我有问你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所言属实,听明白了吗?” 婉妍说得铿锵有力,威严无比,过了一会,林仪峰又重新垂下去的脑袋才微微点了点。 “很好,先说说你同前礼部膳部司侍郎和一迁疑似有通谋乱国的事情。林仪峰,你在近六个月内,可曾与和一迁通过书信?” 婉妍站在刑架一边,厉声问道。 又是片刻沉默之后,一个微弱的声音才从林仪峰满头污秽而凌乱的头发下面传了出来。 “通过。” “所言何事?详细说来。” “不过……不过是友人间的闲聊而已。怎么,难不成这管天管地的刑部和锦衣卫,也要管我交友不成?” 婉妍闻言,面色一冷,沉声道:“你只需要答我问的,我没有问的就废话少说。既然是友人间的闲聊,那你们六个月内通了几封书信?” 林仪峰似是想了一下,而后才答道:“约莫……约莫三封。安南与天权的国境地处西南,交通不便,只有京官前来视察、或者边官进京述职时,才可为我二人传递书信。” “六个月三封……”婉妍不经意似得重复了一遍,接着问道:“那你们往来的书信是都有保存,还是看过就毁掉?” 林仪峰闻言仰天大笑几声,十分不屑道:“我们友人间谈诗论赋,排忧解难,不过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何需毁掉?和一迁的书信我不知,反正我的书信都是完好无损留在信匣中,你自可拿来查看。” 婉妍点了点头,满意道:“既然留下来,那事情就简单许多了。你说你不知道和一迁留不留,那我告诉你,他和你一样,也把你们二人的书信都留了下来,而且此时就在此处。” 边说着,婉妍边对着身后随意扬了扬手,当即又一个锦衣卫捧着一个木质托盘走了上来,盘中放置着一叠书信。 婉妍把他们一把拿了起来,一封一封地拆开,把信封扔回了托盘之上,拿了一把信笺纸在手上,自己又一张一张看了一遍后,才往林仪峰的面前走了几步,把手抬到了他的眼前,说道:“你现在好好看一看,这些信笺都是你写给和一迁的吗?” 林仪峰闻言,微微抬起了头,从散乱的头发中不情不愿地看了出去。 婉妍见林仪峰配合,便用一个刚好能够林仪峰草草浏览一张纸的速度,缓缓更替着手中的信笺。 林仪峰目光随意地落在了之上,也不开口,直到婉妍把所有的信笺都给他看了一遍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这其中三封是我写的,两封不是我写的。” 林仪峰的口气淡然而不屑,好似丝毫不因为自己被栽赃而愤怒和恼怒。 “哦?”婉妍把手伸了回来,重新拿着信笺,反问道:“既然你说有的是你写的,有的不是你写的,那你倒是说说那两封你觉得不是你写的呢?” 林仪峰眯着眼睛看了看婉妍手中的信笺,片刻后道:“第二封和第四封都不是我写的。” “这样啊……”婉妍喃喃道,抽出了林仪峰所说的两张信笺,扬了扬道:“林将军既然都不承认这两封书信是您亲笔手书,我自然应当信你。可是不瞒您说啊,这五封信笺我们已经找书法大师鉴定过了,又找了刑部和锦衣卫中对人之字迹的辨认最擅长的人鉴定过了,每个人给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不管是从字体、字形、文风、语感,还是落款来看,这五封书信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既然林将军您刚刚也说了您和和一迁之间有互通书信的习惯,在这六个月内又通过书信,而这一叠书信中,也确实有几封你也承认是你亲笔所书,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这六封书信都是出自您手,只不过是您贵人多忘事,记错了也未可知?” 婉妍虽是发问,但口气已是言之凿凿,一副不容林仪峰反驳的样子。 面对婉妍的问题,林仪峰没有辩解也没有生气,反而大笑了几声,既不屑又无谓。 “我都说了里面只有三封是我写的,我说了你又不信,非要把两封强加给我,我也没有办法。” 婉妍一听,也不生气,反而笑着道:“既然我们在这里有了分歧,那我们先搁置这个问题,换个话题吧。 林仪峰你知道那两封信中的内容为何吗?” 林仪峰一听冷下了一声道:“你好奇怪,我都说了不是我写的,我又从何而至其中的内容呢?” 270 敢说不该说之话 敢听不该听之言 林仪峰一听冷笑了一声道:“你这人真的好奇怪,我都说了不是我写的,我又从何而至其中的内容呢?” “不知道?”婉妍笑着反问,丝毫不气不恼,心平气和地笑道:“不知道没关系啊,那就让我来帮你回忆回忆。” 边说着,婉妍已经走到了刑具桌边,随手拿起了一条短鞭抻了抻,然后信步走到林仪峰的身边,声音更凉了不少。 “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知不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 林仪峰头都没抬,口气十足地不屑:“你再问我多少遍都是一样的,我不知道就是不……” “啪。” 一声响彻审讯室的脆响切断了林仪峰的话头,与之一起出现的,是林仪峰的囚服在肩膀上裂开一条长长的撕裂口,露出其中渗着血的皮肤。 是婉妍的鞭子落在林仪峰身上的痕迹。 看着林仪峰身上的伤痕,婉妍的脸上眼中没有丝毫的动容与怜惜,只有威严与强硬,扬了扬手中鞭子,再次问道:“怎么样,现在想起来一些了吗?” 林仪峰的肩头渗着鲜血,但他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疼痛,就像被蚊子咬了一样毫无微词,不怒反笑道:“我倒是想要想起来,可是我压根都不知道你要让我想起来些什么!” “很好,嘴硬很好。”婉妍冷笑了两声,挥着鞭子又狠狠在林仪峰的双肩抽了七八下,一下比一下更狠,速度也越来越快。 一直打完收了鞭子后,婉妍才又说道:“如果我是你,那我知道什么就说出来什么,也免得受太多的皮肉之苦。我也不怕告诉你,今日如果不从你嘴里知道些什么,我是万万不会放弃,就在这里和你死耗着,你要么就快点说说你知道的,要么就做好和我持久纠缠的准备吧。” 就在婉妍说话的时候,血液已经从垂着头的林仪峰的嘴角滚滚地流下,染红了他的牙齿,染红了他的嘴唇,污秽的脸庞更加面目狰狞了起来。 但是听婉妍说完后,他突然笑了起来,不是微笑不是冷笑,而是仰天大笑,笑得畅快又释怀。 “我知道些什么?”林仪峰反问,从散乱的头发中抬起了头,今日头一次直视着婉妍的双眼,笑着道:“我知道的可太多了,就怕我说了你都不敢听,就怕你听了都不敢上报给陛下。” 林仪峰偏着头,从笑容中流露出了满满的轻蔑与不屑。 “哦?我不敢听?”婉妍面对着林仪峰的直视,丝毫不退让地迎了上去,笑着说道:“我本来还没有多有兴趣,被你这么一听我倒是很好奇了起来,到底是什么有趣的事情我连听都不敢听了。” 说完婉妍转身到身后,自己动手搬了一把椅子,一直搬到了刑架旁边,大大咧咧坐上去翘起了二郎腿,一副兴冲冲耐着性子看戏的样子。她不仅自己看,还对着笔录员打了个响指,提醒道:“你要注意记哦!林仪峰大人说的每一句话都要认认真真记下来哦!” 笔录员连忙应了一声道:“明白了大人!” 就在这时,审讯室中的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在角落中瞪着双眼仔细观察着一切的于潼,脸色已经发生了从红润到惨白的巨大转变,连嘴唇都快没了颜色。 然而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于潼强制着自己立刻恢复了常色。 那边,婉妍已经安下心来,笑盈盈地对林仪峰道:“好啦林仪峰大人,现在天时地利人和,你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吧。” 林仪峰闻言,淌着血的嘴角咧开了一个微妙的弧度,抬起头来陈述起来:“其实,你们说的什么信,我确实不知道,但是我今天为什么被带到这里,被你们问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我却是心如明镜的,不过就是我知道了我不该知道的,有人希望我闭嘴罢了。 要知道,我在安南驻守边境的十几年,可是知道了太多要人命的事情,其中不乏有卖国通敌、私……” “小宣大人!请容下官斗胆说一句!” 就在林仪峰滔滔不绝地讲着,大有把老底都抖开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从审讯室的后部乍响,打断了林仪峰的话头。 众人闻声都转头去看,就看见一个身着刑部官服的年轻人正快步走了上来。 是刑部都官司侍郎于潼。 婉妍看着快步走上来的于潼打断了自己的听故事,眉头当即皱了皱,虽然不愿意,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得让他说,只得有些不悦道:“行吧,那你快点说。” “谢小宣大人!”于潼语速飞快地写道,也不等婉妍回话,就立刻接着道:“属下是觉得林仪峰大人已经在诏狱关了几个月,不论是心智上还是精神上,都已经病态,而且他此时为了减轻罪行、减轻责罚,保不齐会不会信口胡说,迷惑大人您的视听。所以下官斗胆建议,不如我们就不要在这里这里由着他胡说,再多去收集一些实证摆在他的面前,让他不说不认也不行。” 于潼对着婉妍双手抱拳说道,弓着腰恭敬极了,虽然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心情平缓一些,但语速还是不可避免地快了起来,“嘟嘟嘟”地一口气没喘地说了一大段话。 婉妍越听脸色越紧,越听脸色越阴沉,等他说完后,婉妍没有做任何回应,只是冷冷地死盯着她,不答反问道:“于侍郎,今天的提审是由谁负责的?” 于潼被问得一懵,但还是立刻回答道:“是您,小宣大人。” 婉妍冷笑着问道,眼睛眯起一个恐怖而危险的弧度,质问道:“原来你知道啊,但是既然知道,你是怎么敢走上来说这话的?” 于潼一听,额头当即渗出了汗珠,脸色也更苍白了一些,结结巴巴道:“大……大人我……” 然而还没等于潼解释完,婉妍已经冷冷地吐出了一句话:“滚回去。” 婉妍冷冷地直视于潼,愠怒就像是一片云一般,将婉妍秀丽的小脸笼罩得若隐若现,完全遮挡住了婉妍小脸上的幼态与温和。 271 归银于国 婉妍冷冷地直视着于潼,愠怒就像是一片云一般,将婉妍秀丽的小脸笼罩得若隐若现,完全遮挡住了婉妍小脸上的幼态与温和。 于潼本来还想再说,可是被婉妍的三个字堵得无话可说,看着婉妍的怒色也不敢再说,只得行了个礼,又退了回去。 婉妍余怒未消地又看了于潼一眼,才重新转过了身,对林仪峰扬了扬头道:“没事,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们一会再说,你先把你说的都说出来就行。” 于潼闻言,站在原地焦虑地手足无措,宽大的官服袖子之下,两只手紧张得搓来搓去,双眼死死盯着林仪峰,不漏下他说的每一个字。 然而林仪峰像是丝毫没有感觉到这如炬的目光,泰然自若地接着方才的话头继续说了下去。 “先说说这盐业吧,在坐的各位有刑部的、有锦衣卫的,都是天权律法大军的中军力量,都是《盐律》中“凡犯私盐者,杖一百,徒三年“的捍卫者,然而你们当真知道你们自己吃的盐,又是从哪里来的吗?你们不知道,因为各位官老爷安坐在京都,就是私盐贩子已经抢占了半数的官盐市场,安南盐越过国境大量涌入天权你们也看不见。更何况私盐贩子也不笨,也不会拿自己的命赌,要是没点护身符、障眼法,他们也不敢如此猖獗。所以臣斗胆谏言,请陛下彻查边境交易,彻查西南诸州府的盐业流通,彻查官盐库藏,定会有重大发现,端盐贼之窝点,销毁赃盐,归银于国,还盐业秩序。 这番话还请诸位原话转达陛下,那老夫就是丧命诏狱,此番待罪进京,也不枉此行。” 林仪峰刻意放慢了语速,让笔录员能从容地记下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而他的声音沉重而又凝重,听起来几乎是字字滴血。 “好,您这番话我一定转达。”婉妍听得心中动容,恭敬的语气几乎是脱口而出,只是几秒后婉妍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便迅速又将脸板正了起来,冷冰冰道:“本官说一不二,你只管放心。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一起说出来吧。” 林仪峰点了点头,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接着道:“如果是贩私盐尚且不算罪不可赦,那里通外国、霍乱边境、威胁统治,害得朝局动荡、民不聊生,便是万死难辞其咎……” “小宣大人!微臣以为这老头已经精神恍惚,所言皆无依无据,乃信口胡言,再听下去无疑是浪费自己的时间!” 就在林仪峰缓缓道来之时,一个嘹亮的声音骤然响起,完全压住了林仪峰的声音。 又是于潼的声音。 婉妍只是一听这个声音,甚至还没有回头,面色就已经迅速阴沉得有如阴云拂过。 这时于潼已经再次大步走上前来,虽然整个人的身体都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栗着,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向婉妍,但他还是走了上来。 婉妍没有说话,微微眯起眼睛偏头看着于潼,眼中似是燃起了暗蓝色的光芒。 一时间,整个审讯室像是冰冻住了一般,凝固得连众人的呼吸声都清晰了不少,所有人都屏着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审讯室中央的二人。 “于潼,你怎么敢的呀?” 过了好半天,婉妍才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了一句话,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每个字都被隐忍的怒火燃烧得阴冷而可怖。 审讯室中的不少人这才是第一次发现,原来那个看起来可爱又温和的小姑娘,居然会有如此惊人的气场,居然会给人如此可怕的威压。 于潼一听这声音当即心中一慌,但还是逼着自己又开口道:“大人!您……” 然而他这一句话都还没说完,就陡然截了话头,只留下回音生硬地停在了空中。 只因于潼的脖颈儿间,一把匕首赫然出现,闪着的铎铎寒光闪得于潼心中发慌,连话都要说不出来。 婉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到了于潼的面前,连一丁点的声音都没发出,快到几乎是没人看见。 “现在还有什么意见要提吗?” 婉妍反手拿着匕首抵在于潼的脖颈间,冷冷地问道。 于潼此时就是再胆子大,也再没了一点胆子,不过几秒的时间汗珠已经汩汩地流入他的官服衣领,结结巴巴道:“没……没了……” “没了?”婉妍冷冷反问了一句,于潼连忙微微点了点头,连声应道:“没了……没了!” 婉妍冷冷看了他一眼,“唰”地一声收回了匕首。 “没了就滚。” 婉妍这话一出,于潼先是惊异了一瞬间,随即立刻流露出了几分掩都掩不住的喜色,立刻转身就往外跑,差点被门槛绊了个人仰马翻,声音都是从他的背后远远传来。 “谢谢……谢大人,下官告退!” “哎!你别走啊!” 于潼的身后,尹维谅立刻站了起来,有些失了风度地朗声唤道,试图阻止于潼的离开。 然而于潼已经飞速地离开,快得有些奇怪。 “哎呀……”尹维谅看着空空如也的门,有些气恼地叹了口气,毫不掩饰地对婉妍投去了不满的一瞥,才愤愤地坐回了座位,满脸的闷闷不乐。 尹维谅已经很节制心中得不满了,在他心中已经满是怨恨要不是看着婉妍的身份,他简直要破口大骂了。 宣婉妍这丫头在搞什么!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放走了一个本就危险的人,她这是干什么!生怕外面人得不到消息,怕他们赶不来救场吗! 这下好了,这下可热闹了。 然而婉妍像是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妥一般,像没事人一样坐回了太师椅,翘着二郎腿接着问了起来。 “好啦,你可以接着说了。” 272 风雨前夕 秋风夜 粥可温 然而婉妍像是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妥一般,像没事人一样坐回了太师椅,翘着二郎腿接着问了起来。 “好啦,你可以接着说了。” 林仪峰看着方才这个插曲,没有感到丝毫的震惊,仿佛早已料到一般地平静接着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接着说了。 我不知半个月前那场惨烈的安南侵略战在坐的诸位是怎么看的,是看到了安南人的禽兽不如、出尔反尔,还是看到了宣婉妍、蘅笠等少年一辈的英勇无畏。但我看到的,就只有阴谋与算计。 各位有没有想过安南胡氏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是如何在几个月,就能集合出一个将近十万人的军队来,而且甲胄精良,其背后显然有实力超群的背后主使在扶持与操纵。 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又没能抓到任何的证据,所以我也不敢冒然将结果说出,既先入为主地混淆诸位的视听,又为已然风雨飘摇的自己再招致一番杀身之祸。但请各位好好想一想,天权乱国、藩国势力强大,其中有谁是受益者,又是谁能有如此本事。 不论如何,还请将我这番话上传陛下,请陛下派人前往安南,大力调查安南陈氏一族,将其隐藏住的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层层揭开,一定会有重大发现,可以产出朝廷毒瘤的。” “我知道了。”婉妍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这些话我会原封不动转达陛下,但如果你所言不实,就等着以欺君之罪掉脑袋吧。” 林仪峰欣慰地点了点头,看着婉妍的面色也没了方才的不屑,露出了一种微妙而释然的笑容,仿佛将什么郁结于心中的大事完成了。 而此时审讯室中方才还小声叽叽喳喳、交头接耳的众官员无不噤口息声,一个个面面相觑,心都默契地提上了嗓子眼。 林仪峰这一番话从头到尾不曾透露过何者的姓名,但指向性明显得只要是个在官场上混过得人,谁能猜不出来。或者换句话说,他们根本就不用猜,这本来都是大部分人心知肚明的事实。 也就是因为众人都猜得出来,都知道,才更加紧张,因为大家都很清楚,他们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处呢,还将自己推上了危险的风口浪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放了冷箭,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然而婉妍没有丝毫的紧张情绪,坦然地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思又不明所以的神情,半晌后才对林仪峰道:“这些我都记下了,你接着往下说吧。” 林仪峰闻言微微摇了摇头,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但嘴角却还带着淡淡地笑意,仿佛所有的辛苦在这一刻都得到了释怀一般。 “要说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林仪峰朗声道,但其实还有没说完的半句留在了心中。 剩下的就看你了,可畏的后生。 婉妍闻言站起了身,背对着众人,微不可查地对着林仪峰点了点头,审讯室昏黄的火光中,林仪峰可以从她的眼中看到透亮的光芒。 那是敬重的光芒,是感激的光芒,是使命传递的光芒。 然而一开口,婉妍的声音却又洪亮,又冷漠。 “这些事情我们会调查的,但是就算你所言是真,也无法证明你与和一迁通谋乱国的罪证是是真是假,所以要想尽快离开这难熬的地狱,你要么就快点认了,要么就拿出真凭实据来让我心服口服,别浪费我太多的时间,我这人耐性一没,会做什么能做什么,就不好说了。” 说完婉妍又冷冷看了林仪峰一眼,就扬了扬手,命令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把他带回去严加看管,把他说的都整理好先送来给我过目。” 说完婉妍就同尹维谅一起离开了。 等婉妍走了之后,在审讯室中一同听审的官员们才一个个都松了口气,心中更是感慨万千:都说这落了草的凤凰不如鸡,如今一看真是没错。林仪峰以前是多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啊,就是官职比他高的官员见了他还礼让三分,如今遭了难,就是一个比他小几十岁、可以当她女儿的小后辈,都能对着他颐指气使、吆三喝四了。 在诏狱的门口,蘅笠把婉妍一行人一直送了出来。 临走时,婉妍对着蘅笠笑着行了一礼,看似无意地随口说道:“今天多有麻烦蘅同知,下官就先告辞了,今晚就辛苦蘅大人再多多留意,小心林仪峰憋出了什么事情。” 蘅笠闻言顿时心领神会,但没有流露出分毫的异样,微微颔首道:“知道了,路上注意安全。” 之后婉妍便一路回了刑部,此时已经黄昏时分,刑部衙门里的人也都陆陆续续开始回家了,尹维谅也是很快就离开了。 然而婉妍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就在刑部里安安稳稳地坐着看起了卷宗。 一直到了天已经全黒之后,婉妍仍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专注地研究着卷宗,直到午门被轻轻推开,发出了与秋夜般配至极的“吱吱”声。 是蓝玉用胳膊顶开门后,侧身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木质托盘。 婉妍闻声抬头看见蓝玉,露出了温柔又疲倦的笑意,看着蓝玉端着托盘一路走到了自己的桌边,把里面的一碗红豆粥和几碟精致又清淡的小菜拿了出来。 “这么晚肯定有些饿了吧,先吃些东西再继续忙吧。” 蓝玉边温柔地说着,边伸手给婉妍添了一杯热茶,放在了婉妍的面前。 “好嘞!”婉妍笑得幸福,端起了粥就呼噜噜吃了起来,边吃还边感叹道:“这粥可真好喝呀!姐姐我真的搞不懂你到底会做多少粥品,几个月来我几乎没重样过,而且每一个都这么好吃!” “你喜欢吃就好。”蓝玉看着婉妍满足的笑靥,自己心中更满足了,眯着眼睛笑得和煦。 “喜欢喜欢!”婉妍连连点头,忍不住感慨道:“我也太幸福啦,在这深夜还能吃到一碗热粥……” 然而就在婉妍说话的功夫,木门再一次打开了,这次是有人直接急冲冲地推门冲了进来。 “小宣大人不好了!林仪峰那里出事了!” 273 丑时过两刻 劫狱大好时 然而就在婉妍说话的功夫,木门再一次打开了,这次是有人直接急冲冲地推门冲了进来,一进门就高声大呼小叫起来。 “小宣大人不好了!林仪峰那里出事了!” “啊!?”婉妍当即停了和蓝玉聊天话头,吃惊地从凳子上猛地站了起来,眼睛睁得溜圆,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又立刻反问道:“出什么事了?” 来者因为奔跑而上气不接下气,但连休息几秒把气喘匀都没来得及,就慌张地断断续续道:“有……有人劫……劫狱了!大人您……您快去看看吧!” 婉妍一听更震惊了,却不肯相信地又问了一遍:“劫狱?此话当真?那可是锦衣卫的诏狱!什么人能有本事从诏狱里劫人!?” 侍卫见婉妍不相信,心里更着急了,整个人急得面红耳赤,又是拍手又是跺脚道:“林仪峰被劫走了我们都是要掉脑袋的,这种事情属下哪里敢开玩笑!?消息是从北镇抚司通报来的,要大人您快去看看,大人您还是辛苦一趟,快点过去!” 一听消息是从北镇抚司传来,婉妍才略略露出了几分相信的神情,但也随之变得更阴沉和凝重不少。 “竟真有这么离奇的事情发生!”婉妍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又立刻对侍卫吩咐道:“你立刻去为我准备车马,我们即刻出发,切不可耽误!” 侍卫闻言应了一声,连忙赶了出去准备。 等侍卫走了出去,婉妍方才那副紧张又惊讶、紧急又有些慌张的样子顿时荡然无存,翻脸比翻书还快,浑身都松懈下来,脸上还挂起了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才对嘛,来了就好。” 婉妍淡淡地笑着自言自语,又重新坐回了凳子上,不紧不慢地端起了粥碗,一勺一勺吃了起来,一直吃了个干净,又拿出手绢擦了擦嘴,才终于慵懒地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道:“走咯,有好戏看咯。” 这时蓝玉从后面走了上来,把一件软毛胭脂纹织锦羽缎披风搭在了婉妍的肩头,又将帽子拉过了婉妍的头顶,但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深夜天寒风凉,妍儿你不可摘下帽子,记住了吗?” “知道了。”婉妍淡淡地笑了笑,帽子的绒边将她小脸上衬托得愈加粉嘟嘟,然而她的眼中,漆黑一片的瞳孔比她身后门外的冬夜还要更黑不少,凝练出极致的胜券在握。 说完婉妍转身就大步往外走去,灌入屋中的冷风将她的披风高高扬了起来,让她纤瘦的背影看着高大了几分。 蓝玉一直目送着婉妍的背影,直到她已经与黑夜彻底融为一体,才收回了目光。 “哈哈……”蓝玉轻声笑了笑,笑得比流泪还苦涩许多,把桌上的碗盘一样一样收尽了托盘。 婉妍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北镇抚司,拎着裙子几乎是跑了进去,目标明确地直奔诏狱。 虽然已经凌晨时分,但是北镇抚司却灯火连天,亮如白昼,诺大的院子中满是脚步匆忙、面色紧张无比的人,每个人都慌张得好像天塌下来一般。 但有人是例外,比如迎面走上来的蘅笠和峦枫,两个人面色平静地毫无波澜,甚至还有几分深夜的倦意。 看见婉妍快步走过来,蘅笠微微颔首以致意,然而被婉妍直接忽略掉,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蘅笠面前,连礼都没行,就朗声发问道:“蘅大人,请您给我一个解释,现在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我的犯人您说丢了就丢了?您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和交代!” 在人来人往、众目睽睽之下,婉妍气势汹汹地质问道,第一次用如此咄咄逼人的口气同蘅笠讲话。 要是在平时蘅笠定然不会允许,但今日蘅笠的脾气好得出奇,居然耐心地对婉妍解释道:“小宣大人你先不要急,这件事情我会给你讲清楚的,但是目前我们最重要的是把林仪峰找回来,这样大家都好办。” 这回答自然不能让婉妍满意,婉妍当即怒道:“你最好……” “大人!叛徒的尸体找到了!” 就在婉妍愤怒之时,一个锦衣卫快步跑了过来,抱拳行礼对蘅笠道。 “叛徒?”还没等蘅笠回话,婉妍已经先疑问出声,“什么叛徒?” 蘅笠像是没有听到婉妍的问题一般,对来者道了一句“走,随我去看看”后,就径直转身往北镇抚司内大步走去,婉妍见状也顾不上生气,连忙跟了上去。 “所以说就是他和劫狱暴徒里应外合,一起劫走了林仪峰,而后又被劫狱之人杀人灭口,抛尸于树林之中?” 婉妍看着面前摆放在桌上穿着锦衣卫的飞鱼云纹锦衣,腹部有明显致命伤,身体已经完全僵硬冰冷的尸体,对蘅笠问道。 “正是如此。”蘅笠点了点头,简介地应道。 婉妍俯下身来,仔仔细细检查尸体上的伤口,低着头问道:“锦衣卫是何时发现林仪峰不见了的?” “是丑时过二刻换班之时,发现林仪峰的牢房已经空了的,但在此之前丑时巡视的时候还没有出事,可见从林仪峰被劫走,到被发现,最多也不超过两刻钟。” 这次是峦枫直接回到道。 “嗯……”婉妍微微连头应了一句,又追问道:“那劫狱之人和林仪峰的踪迹,目前可有找寻到?” 蘅笠伸手从尸体的腰间解下他的锦衣卫腰牌,心不在焉地说道:“方才已经有人报告追查到劫狱之人带走林仪峰时乘坐马车的车印,走了并不久,应该很快就能抓到了。” 婉妍虽然心里着急,但一听踪迹已经被找寻到,还是忍不住惊叹道:“这么快……?” “那可不呢?”峦枫闻言扬了扬头,得意道:“我们可是派出了整整一百名锦衣卫,除了全城搜捕外,还从四个城门追了出去,很快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那就好。”婉妍赞道,但神色中的凝重却是丝毫不减。 “但怕就怕在劫狱之人不是来救人的,而是来杀人的……” ------题外话------ 55学术垃圾弦弦子来给宝贝们道个歉! 这段时间我在准备两场辩论赛,而且开学了学业压力也又归位,所以以后的一日双更就改成单更了,真的很抱歉! 但是可以保证一定不会断更的,并且如果有优质评论、评价票、月票、大赏、推荐位的天数,就加更一章! 开学加油!一起冲呀! 274 都和你一样 清冷寂寥 了无生气 “那就好。”婉妍赞道,但神色中的凝重却是丝毫不减。 “但怕就怕在劫狱之人不是来救人的,而是来杀人的……” 蘅笠沉声说道,虽然神色仍旧波澜不惊,但落在面前尸体上的目光分明沉重了几分。 这句话显然是一语点出了婉妍心中最担心的地方,只见她凝重地点了点头道:“是啊。若真是如此,林仪峰大人此时还在不在世,都是问题。” 说完婉妍又重重叹了口气,眼中尽是担忧之色。 这担忧的情绪笼罩在此时奔走在北镇抚司中的每一个人心间,要知道他们丢掉的可不是别人,而是陛下重点督促的要犯,居然就这样在天子脚下,在普天之下最严密,号称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的诏狱里消失了,这天子一怒,北镇抚司不知多了多少冤魂。 然而婉妍并没有消沉太久,思索一番后,当即道:“蘅大人!我们在这里干等着也于事无补,不如也出去追踪寻觅,说不定还能找到几分踪迹。” 蘅笠此时正安心地喝着茶,一听婉妍这话,便放下了茶碗,很给面子道:“要去也行,那就吩咐备车马吧。” “行!”婉妍重重点了点头,忙对一旁的下人吩咐道:“快去,准备车马……” “报————报!” 就在婉妍吩咐的时候,只听一个尖锐而高亢的声音从北镇抚司门外极远的地方一只遥遥传了过来,一路连续不断,越来越近,直到一个锦衣卫像一阵风从北镇抚司的大门外刮进来一般,还没等婉妍等人反应过来,已经停在了他们面前。 在这样冷的初冬深夜,来者整个人的脸都红得涨了起来,气喘得就像老牛一般。 尽管如此,那人还是尽自己可能立刻禀告道:“禀……禀……禀蘅大人……小……小宣大人,林……林仪峰找……找到了!” “找到了!太好了!”婉妍一听,当即一拍桌子,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又连忙追问道:“可有受伤?可还活着?” 前来禀告的锦衣卫连连点头来代替言语,连忙答道:“还……还活着,只是……只是受了极重的伤,已经朝不保夕,需要立刻医治!” 婉妍一听松了口气连连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说完立刻对两边吩咐道:“快传郎中!要最好的郎中,睡着的也给我从被子里拉起来!” 婉妍话音刚落,就见几个锦衣卫抬着一个木质担架,从大门外快步跑了进来,等走进了一看,只见躺在担架上紧闭双目的,可不正是林仪峰嘛。 只是在他心口处,有一个极为明显的伤口,还在往外涌流着鲜血,已经把他身上的衣服浸透了快一半。 婉妍和蘅笠连忙安排着林仪峰去医治,同时也立刻派了人去宫中向皇上报信。 这边郎中几乎是前脚叫,后脚就赶来了,快得好像一直就候在北镇抚司的后院一般。 等郎中都进去了,婉妍和蘅笠便只留在了门外,于是漫长的等待开始了。 “宣郎中,既然都是要等,不如去我屋子一坐,喝杯热茶稍作休整。虽然寒室简陋,但总比在这里吹冷风强一些。” 就在这时,蘅笠沉声说道,淡淡看了婉妍一眼,邀请道。 这初冬的凌晨最是寒冷,风凌厉地像是匕首一般,尽管婉妍穿着大氅,但也是冻得瑟瑟发抖。此时一听蘅笠这样说,心想蘅笠刚刚从屋中出来不久,屋中肯定还有火盆可以取暖,当即连连点头道:“好啊好啊!那就打扰蘅大人了!” 蘅笠微微颔首,伸手为婉妍引了引方向,就走在前面带着婉妍往里院去了,一直在一间看不出任何异常的房间前停了下来。 随后蘅笠伸手推开了门,让婉妍先走了进去。 虽然是在北镇抚司,虽然是如此特殊的时刻,虽然人来人往灯火通明,但终归是在深夜进男子的房间,婉妍还是略略犹豫了一下,站在门口探头进去张望一番,才抬腿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一走进去,一股清冷的木质沉香就扑面而来,里面还带着一股冷冷的清香,那是独属于蘅笠的味道。 这味道婉妍只是一闻,心头就已经一软,感觉自己到了安全的领域一样,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几分。 然而与婉妍本来幻想着的昏黄灯光与温暖火炉截然相反的是,蘅笠的屋子是漆黑的一片,连一只蜡烛也没点,整个屋子都被黑暗笼罩着,唯有从窗棂中漏出的比风还冷的月光,更别提有什么炉火了。 然而即使前来取暖的愿望落了空,但婉妍还是很开心能够进入蘅笠的屋子,看看他平时生活在怎样的地方。 婉妍东张西望了一番,看见月色之下,屋中的陈设简单得有一些简陋,诺大的屋子就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子、一座架子,器皿也少得可怜,但都像是在军营里训练过一般,茶杯茶盏都朝一个方向站得笔直。 按理说蘅笠才起床没一个时辰,可这屋子就像是从未住过人一般的冷清与整洁,甚至没有一点生活过得痕迹,寂寥得了无生气,整个屋子显出了与蘅笠如出一辙的清冷与严谨, 真不愧是蘅大人起居的地方呀。婉妍在心里偷笑着。 然而明明心里开心得紧,但婉妍面上还是傲娇地扬了扬脑袋,不满地抱怨道:“不是说来取暖的吗,大人您这么冷的屋子用什么取暖……啊?” 婉妍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感到自己的大氅之外,被厚重的温暖包裹了起来,自己带着帽子的头顶之上,落下了一个轻,却棱角分明的触感。 是蘅笠,将穿得圆滚滚又毛茸茸的婉妍,整个揽入了怀中。 “用我啊。”蘅笠在婉妍耳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清清冷冷,却甜甜柔柔的笑意。 婉妍只是一听这声音,整个人就已经头晕到天昏地转得找不到方向,小嘴张了又张,可就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这么晚这么冷还要赶过来,辛苦了。”蘅笠柔声道,边说边轻轻拍了拍婉妍的脑后。 275 两代权臣 首次交锋 “这么晚这么冷还要赶过来,辛苦了。”蘅笠柔声道,边说边轻轻拍了拍婉妍的脑后,温柔又心疼。 “不辛苦不辛苦!”婉妍在蘅笠怀里摇了摇毛茸茸的小脑袋,连声道,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淹没在了通红的小脸中。 “等这件事情过去了,就可以休息几天了,再坚持一下就好了。”蘅笠轻声说着,微微松开了揽着婉妍的手臂。 婉妍点点头,仰起了小脸看向蘅笠,夜色中,他的五官愈发棱角幼稚得有些不近人情,但从他的眼睛里,月色一点一点流淌着,柔和得像纱幔一般,将婉妍完全笼罩在其中。 就在这时,蘅笠伸出了两根手指,轻轻捏住了婉妍冻得通红的小鼻子,将温暖从自己的指腹传送到她的鼻头。 这个动作蘅笠根本就没有多思考,只知道看着婉妍冻成这样,他实在是心疼。 婉妍就那样仰着小脑袋定睛看着蘅笠,在他浅得几乎看不清的笑容中一点点醉倒,明明自己的鼻子被轻轻捏住,可婉妍却那么清晰地闻到全世界都是蘅笠那清冷的幽香。 这一刻婉妍的头脑是醉着的,可心却是清醒无比的,她从面前这个人的身上,看到了未来她所有的期待。 “我不冷啦。”婉妍被捏着鼻子,像小猪一样哼着说道,伸手轻轻拿下鼻子上蘅笠的手,下一秒,婉妍就伸出双手从蘅笠的胳膊内侧溜了进去,一只绕到了他的身后,紧紧扣在了一起,小脑袋一偏就靠在了蘅笠的胸口。 这一刻,婉妍的全世界,就只有蘅笠的心跳。从这心跳里,婉妍只听出了自己。 “大人,您也辛苦了。作为对您的奖励,从明天开始,我会再多喜欢您一点点。” 婉妍轻声说道,声音小却清晰,明明没有笑,却天然带着银铃般的雀跃与悦耳。 怀里突然多了一个毛茸茸、圆滚滚的小东西,蘅笠先是一愣,下意识地伸手到婉妍脑后,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又听婉妍这幼稚却真挚的表白,心中像是炸开了一整颗蜜糖,一直甜到了心底,甜的他在这一刻忘记了这一生十九年受过的所有的苦。 一向以嘴毒著称的蘅笠,此时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从心到脑海,乱成了一团。 此时蘅笠在心中默默地算着,净释迦阑,年十九岁零六月,还有最后一年六个月了,这梦一样的时日,就只剩下一年六个月了。 所谓至尊,不过连甜蜜,都要战战兢兢。 婉妍不知道蘅笠在想什么,但是她能感觉到蘅笠抱着她的手越来越紧,紧得她就要喘不过气来了。 “对了大人,我还是把呈给陛下的奏章先写好吧,一会林仪峰大人一醒,天也差不多亮了,我在早朝之前就先去面见陛下,免得被有心之人插了足,先入为主地给陛下颠倒黑白一番,到时候反而节外生枝。” 婉妍本想趁这次鼓起勇气,多在蘅笠的怀中待一会,可是她就是不可遏制地想起了没有完成的工作,便从蘅笠怀里钻了出来,很不识相地破坏气氛道。 蘅笠淡淡笑了一声,偏着头看着婉妍无可奈何道:“好……我去点灯。” 于是不一会,一抹烛火便充斥在了房间的角角落落,蘅笠把物种所有的烛台都点了起来,把婉妍写字的环境照得明晃晃的。 婉妍也不客气,坐在了蘅笠的书桌边,就开始专注地奋笔疾书起来。蘅笠拿了本书,就坐到一边看了起来。 屋中方才还浓情蜜意的氛围,霎时被焚膏继晷、锐意进取的敬业精神所取代。 天亮之前,两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都专心致志做着自己的事情。 直到屋门突然被“咚咚咚”猛敲了几下,门外随即传来了峦枫急吼吼的声音。 “大人大人!林仪峰大人救回来了!” “太好了!” 婉妍一听,当即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夜未眠的倦色也掩盖不住她的兴奋。 蘅笠这时才把书合住,放在了桌上,慵懒地站起了身,用略略沙哑的声音对门外吩咐道:“备车,即刻进宫。” 于此同时的京都城另一边,同一句话原封不动地出现了。 “备车!即刻进宫!” 任霖阁对着门外朗声喊道,同时将手中的信恨恨地甩在了地上,气得衰老的身子都在发抖。 “脑子里灌了黄汤的蠢货!”任霖阁对着地上的信咬牙切齿地骂道,一副要把信吞下去吃掉的架势。 “我让他去把林仪峰那个祸害直接就地解决,他门是脑子进了多少水才能蠢到把林仪峰从诏狱里劫了出来,一直带到郊外才杀的?!他们是生怕自己的行迹不败露是吗?这下好了,自己都送了命不说,还极易把线索带到我身上!真是愚蠢至极!亏那些人还跟了我那么多年,是我最信任的杀手!真是蠢货!蠢货!” 任霖阁一边痛骂道,一边把地上的信连连踩了几脚,还是一点气都没能消解。 “大人您消消气!据里面传来的消息说,这也不是他想,而是实在在诏狱里没机会动手。他们一潜进诏狱,刚刚找到林仪峰,拿锦衣卫中内应提供的钥匙打开了监狱的门,就被发现了。于是他们想着刺杀失败,就先和职岗的锦衣卫边战边退,想要离开,好在那会夜已经很深了,诏狱中的锦衣卫并不多,也都是些武功一般的新人,根本无法奈何咱么派去的十来个人。就在所有在岗的锦衣卫都追出来后,那林仪峰自己也是想逃走,一看这个乱子是个好时机,便也趁乱跑了出来。而林仪峰也真是蠢人一个,居然异想天开以为我们派去的杀手是救他的,竟跟在要他命的人的身后一路偷偷摸摸逃了出来。” 276 老狐狸成功入局 而林仪峰也真是蠢人一个,居然异想天开以为我们派去的杀手是救他的,竟跟在要他命的人的身后,一路偷偷摸摸地逃了出来。 也多亏了林仪峰这愚蠢至极的举动,让我们本来已经要失败的行动又有了成功的希望。于是我们派出的杀手立刻找准时机,给了林仪峰心口一刀,让他当场就昏死过去了,不过在那之后,所有的杀手也被锦衣卫们立刻毙命了。 虽然最后杀手们一个都没能回来,但幸运的是林仪峰终于是死了,大人您再也不用担心他再胡说,坏您的大事啦! 而那几个杀手都是您最心腹的,平时很少出去执行任务,底子都干净得很,就算是锦衣卫那群能把死人折磨活的人,也根本无法耐他们何,所以您尽管放心就好!” 说话之人滔滔不绝道,一副恨不得只要能免除任霖阁的苦恼,自己可以粉身碎骨的哈巴狗样。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日下午被婉妍呵斥离开诏狱的刑部都官侍郎,于潼。 不过于潼的这份卖力也算没白费,任霖阁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上了几分,却还是不放心道:“我此刻就是担心林仪峰还没死,不是说就只捅了他一刀吗?而且还是在慌乱之中,下手也不一定准。” 任霖阁正说话呢,一个满身绫罗绸缎的小丫鬟端着一只茶壶走了进来,于潼连忙迎了上去,双手捧过茶壶,亲自给任霖阁斟茶,腰弯得比桌子还低。 于潼边斟茶还边连声说道:“大人您就放心吧,他们都是专业的杀手,下手自然是心里有数的。而且既然锦衣卫里的人都说了捅在了心口,那想必是不会有错,哪里会有人心被捅了还没事的呢?” 任霖阁听着微微点了点头,虽然将信将疑,但也暂且愿意相信他。 “那就暂且这样吧,我先进宫去把这件事呈报陛下,争取能治蘅笠和宣婉妍那两个小兔崽子一个办事不力的罪责,也免得陛下怀疑到我头上。”任霖阁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热茶,仍然觉得自己的身子寒津津,很是不愿意在这初冬的清晨出门,但却也不得不如此。 “车马还没准备好吗?”任霖阁吃了几口茶,对两旁问道。 任霖阁话音一毕,丫鬟和侍卫还没说话,于潼已经立刻响亮地应了一声“我这就去看看、催一催”后,便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差点和一个快步跑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于潼吓了一跳停住了脚步,来者却立刻绕过了他,飞速跑到了任霖阁身边,跪在了他的脚边,双手捧上了一封信,仍旧喘不匀气。 “不好了大人,北镇抚司那边又……又出问题了。” 来者低着头捧着信,急急地说道。 “又出问题了?”任霖阁一听这话,眉头就已经皱了起来,满面不悦地拿起了信件,随手一撕就把信打开了。 于潼此时也停下脚步不走了,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任霖阁,心中比他还紧张不少。 任霖阁看着信,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最后猛地拍案而起,怒斥道:“混账!” 许是因为大清晨身体还没苏醒,任霖阁这猛地一起身让他说完话登时感到眼前一黑,身子也晕乎得立不住了,竟是整个人跌在了椅子上。 “大人您当心啊!”于潼见状,立刻像一阵风一般十步并作一步冲到了任霖阁的身边,神色紧张得比看见亲爹摔倒了还甚。 然而任霖阁坐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猛地向前探身,伸手狠狠抓住了于潼的衣领,怒目圆睁地盯着他,眼睛里几乎要喷火了。 “你不是说,林仪峰必死吗?那你告诉我,现在在北镇抚司被救活的,好好喘着气的,又是谁?”任霖阁死死盯着于潼,咬牙切齿地质问道。 于潼一听当即慌了神,他方才本来也不是确定,只是想说些好听的、任霖阁爱听的来讨他欢心,谁知才没过几分钟就穿了帮,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会傻愣着问道:“林仪峰他……他又活……活了,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任霖阁暴怒着反问道,手一甩就把于潼甩了出去,怒吼道:“你还敢问我?我还想问问你们呢!我在锦衣卫也排了人,也想方设法把你插进刑部里去了,现在就是让你们弄死一个囚犯,怎么就这么难!怎么就出了这么多幺蛾子!” 任霖阁虽然岁数不小,但是力气却也是不小,这一甩直接把于潼这大小伙子推了个踉跄。 等于潼终于站稳了之后,却也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但于潼不想说不要紧,任霖阁已经立刻愤怒地接着说了下去道:“这人救活了也就罢了!怎么锦衣卫里面送钥匙的内应还被抓住了呢?还畏罪自尽,这是连活口都不给我留啊! 等等……”说到这里,暴怒着的任霖阁突然停了下来,皱着眉思考了片刻后,看都不看于潼一眼,凭空问道:“昨夜安排做内应的锦衣卫是哪一个?” 于潼一听任霖阁问话,立刻得了至宝似的,连忙回道:“是代号四果的。” 任霖阁一听,眉头更紧了,眼中还闪过一丝惊异的光芒,不说话地又走到了桌边,拿起信来看了一遍。 “对啊……那怎么信上写的死的内应是代号三梳的……”任霖阁纳闷地自言自语道。 “这……”于潼一听也懵住了,半天也想不出这其中的缘由。 “这还不简单,因为蘅笠和宣婉妍根本不知道今晚的内应是谁,所以就随便杀了一个他们已知的内应。” 就在屋中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个清爽洁净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从门外传来,比人先到了一步。 话音一落,声音发出者就出现在了门口,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任霖阁的独生子,任府的大少爷,任沅桢。 与老父亲的焦头烂额截然相反,任沅桢穿得精致整洁,整个人都光鲜亮丽,款步走来时步伐不疾不徐,走出了一个名动京城的公子哥所应当具有的所有潇洒与风度。 277 迷局中的独醒者 任沅桢款步走来时步伐不疾不徐,走出了一个名动京城的公子哥所应当具有的所有潇洒与风度。 任霖阁一见儿子进来,心中登时松了一口气,对任沅桢挥了挥手,宠爱道:“桢儿,你来的正好,快来和爹一起分析分析。” 于潼一见任沅桢进来,已经立刻行了礼后,快步走到椅子边,把椅子向前推了推,更方便任沅桢坐下,然后又给任沅桢也倒了一杯热茶。 任沅桢给父亲请了个安后,便坐到了父亲身边,倒也先不说话,先端起杯子来,慢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热茶。 任沅桢不急,但是任霖阁急,他已经又追问道:“所以我儿你方才说,蘅笠和宣婉妍并不知道昨晚的内应是谁,那他们又为何要杀这一个与昨晚事件无干的内应呢?” “因为他们要有这样一个内应的角色,让整个案件看起来更完整,也更真实可靠。”任沅桢想都不想,当即脱口而出,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更完整……更真实可靠……何解?”任霖阁没听懂,自言自语地思考起来。 任沅桢不等他想明白,就温和地笑着道:“爹您不用细想了,昨晚的事情,是我们完完全全中了蘅笠和宣婉妍的计啦。” 虽然说着中了计,然而任沅桢的口气却是一派的无所谓,仿佛根本没有把他们的小伎俩放在眼中一般。 然而任沅桢的云淡风轻并没能感染到任霖阁,他的眉头简直拧成了一个死扣,急忙问道:“中计了?” “是啊,昨晚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是蘅笠和宣婉妍的一个计谋罢了。” 任沅桢偏着头一副慵懒的模样,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昨天圣旨一下,宣婉妍就立刻冲去了诏狱,几乎毫无准备地提审林仪峰,看似是她阅历尚浅不知轻重,又好大喜功、急功近利,实则这都是她早就想好的,要突然袭击给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在前往诏狱之前,宣婉妍才故意作出一副不把林仪峰知道的全部挖出来,就不罢休的姿态,引得于潼紧张,急忙着来给父亲报信。” 边说着,任沅桢边抬眼,冷冷地瞟了眼于潼,声音微微沉了沉:“你在报信之前怎么就不动脑子想想,像宣婉妍那样工于心计,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有目的的人,怎么可能无端当着外人的面发表那样全无城府的话语呢?怎么可能会在秘密审讯前,给你出来报信的机会呢?你但凡多想一想,只要没有报信,昨天那些事不过是他们自导自演的独角戏罢了,又怎么会恶化到这个地步?” 于潼闻言,膝盖几乎是下意识地一软,还未加思考,就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谢罪道:“都是小人愚笨,都是小人思虑不周,还请大人开恩,请大人开恩!” 任霖阁一听一切错误的源头都是于潼,怒瞪了于潼一眼,威压得于潼身子都直不起来。但任霖阁此时还无心惩罚这个小人物,只想快点将整个事情搞清楚,于是他看向任沅桢,示意他接着说。 任沅桢立刻会意,接着道:“父亲接到于潼的报信,又知道林仪峰肚子里不该知道的东西不少,自然担心会被宣婉妍审问出个一星半点,所以就令于潼先去尽可能阻止,然后立刻安排了杀手,准备将林仪峰除之而后快,而这正中了蘅笠、宣婉妍二人的下怀。 他们就根本拿不出给林仪峰脱罪的证据,也知道没有证据陛下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林仪峰,所以从一开始,他们想的就不是洗清林仪峰的罪责,而是想要把他保出来,留条命就行了,于是他们就设计引父亲您对林仪峰下手。 这一下手,无疑向陛下证明了林仪峰他必然知道一些无比重大又不可告人的事情,才会引人宁可在天子脚下劫破诏狱,也要杀人灭口。陛下是个疑心多重的人,您不是不知道,这样一闹,陛下自然不会不闻不问,也不会将林仪峰直接处死,而是留着他问出他知道的事情,甚至会留着他做日后的人证,这样一来,林仪峰一时半会就死不掉了。 正是如此,宣婉妍才早就和林仪峰串通好了,让他在审讯的时候故意说起了那些事情,还偏偏不点透,引得于潼更着急了,她还故意把于潼赶走,给了他慌不择路向父亲报告的机会。 父亲一听林仪峰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说了,自然不能再留他,当晚就安排了心腹刺杀,殊不知蘅宣二人就等着这次刺杀呢,正是因为此,之前咱们杀手进入诏狱、传递钥匙才那么顺利;也正是因为此,咱们的杀手还没碰到林仪峰,就被发现了;也正是因为此,林仪峰居然会蠢到跟着杀手跑了出来,又白白给了杀手一个刺杀自己的机会。” 任沅桢说到这里,任霖阁才终于恍然大悟,但还有疑点没有解释清楚道:“那他们二人为什么不让杀手直接在诏狱中刺杀林仪峰,还偏偏要引到城外才给杀手动手的机会呢?” “因为他们生怕事情闹得不够大啊。”任沅桢脱口而出,轻轻笑了一声才接着道:“而且只有我们在锦衣卫内部有人才知道事情的真相,从他们口中说给陛下和外人的情况,林仪峰可不是自己跑出来的,而是被杀手劫狱出来的。 如此一来,若只是在诏狱里面刺杀,那守夜的锦衣卫扑上来把杀手一剿灭,事情就结束了。可如今竟是兴师动众追踪凶手,找寻了整一夜,出动几百锦衣卫搜遍了全城,弄得全城皆知。 您想想,能从锦衣卫里把人劫出来,还能把锦衣卫和刑部搞得如此狼狈,可想而知那杀手背后的人势力有多强大。 而这幕后主使的势力越强大,陛下就越紧张,就越忌惮,就越必须要知道真相。他们这是给了陛下一个必须要彻查的理由和动力。” 278 当面对质 初露锋芒 “而这幕后主使的势力越强大,陛下就越紧张,就越忌惮,就越必须要知道真相。他们这是给了陛下一个必须要彻查的理由和动力。” 任沅桢话音落后,整个屋子都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才有一个弱弱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质疑道:“可是据锦衣卫内线来报,蘅笠倒是还好,宣婉妍得知林仪峰失踪时,可是着急得火烧眉毛,冲来锦衣卫就找蘅笠兴师问罪,她那咄咄逼人的样子当时所有人可都看见了,这也不像都在她计划之中的样子啊……” 这次是跪在地上的于潼弱弱地开口,试图改变将这一切从阴谋变为意外,来略略开脱自己的罪责。 “哼……”任沅桢闻言冷笑了一声,冷言道:“你要是真的把宣婉妍当作一个喜怒皆形于色的普通十五岁小孩的话,你就比她更幼稚许多了。就宣婉妍和蘅笠现在那个关系,就是蘅笠真的把人弄丢了,宣婉妍的第一反应肯定是立刻帮着他一起找,免得他受责罚,而绝不可能是出言不逊地指责他,这么明白的道理你居然想不通吗?” 于潼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能语塞了半天道了句“是属下蠢笨了”之后,就又低垂下了头。 那边,沉思着的任霖阁面色愈加沉重起来,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突然沉声开口,没头没尾地说道:“我儿说的不错,这次是我疏忽大意了,活了五十几载,竟然着了那两个孩子的道,我真是老了啊……真是老了……脑子也迂了……” 边说着,任霖阁边长长叹了口气,始终意气风发的脸上,居然真的显出了几分老态。 “父亲您切莫如此妄自菲薄,此事皆系儿之过错,是儿在这节骨眼上受了风寒,才几日都不从理事,不能替父亲大人分忧。”任沅桢见状,立刻恭敬地认错,而后又道:“不过这次我们之所以被他们二人将了一军,全因我们之前太过小看他们,才让他们利用了我们的轻视,不然以父亲的才学见识,任他们两个小孩怎样胡闹,又能闹出怎样的花样呢?” 任沅桢这一番话说得真切又诚恳,听不出丝毫恭维的痕迹来,任霖阁本就是面子上过不去,才故意如此说,心中并未把蘅笠和婉妍二人当回事,此时又被任沅桢这样不露痕迹地一夸赞,心中更受用了不少,点了点头不做言语。 任沅桢自然知道父亲心中是怎样想的,但还是接着说了下去道:“不过,我这次倒是更看清宣婉妍一些了。之前我素知蘅笠城府极深,心思极重,是个难缠又恐怖的角色,但却一直没把宣婉妍那个小姑娘当回事,以为她不过是背靠宣相府,又有几分小聪明能容她蹦哒几下罢了。 然而今日一看,这小姑娘还真不简单,她能做到面上看起来既满是小聪明小机灵,又把心中真正的算计都藏了起来,看起来越是不谙世事,越是纯真开朗,心中的心机就越深,想要的想做的就越多。就凭此而言,她已绝非一般之人,看来以后若是再小瞧了她,我们会吃大亏的。” 任霖阁闻言,虽然心中仍旧没把婉妍当回事,但因素来信任儿子卓绝的才智,便也在心中把婉妍多注意了几分,点了点头,然后接着问道:“不过此时已经如此了,我们该如何收场是好?我这会立刻起身进宫,还来得及在早朝之前见上陛下一面。” 任沅桢闻言,温和地笑着摇了摇头道:“父亲您不必奔忙了,此时去也是白去。不出我所料地话,蘅笠和宣婉妍此时已经在面见陛下,添油加醋地禀告昨晚的闹剧了,父亲您此时去了,既会有可能与那二人当面对峙,又会显得紧张引陛下起疑,还不如静候结果。” 任霖阁闻言点了点头,显然任沅桢所说和他心中的猜想不谋而合了。 于是任沅桢接着道:“为今之计,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即可,最终就是让他们保下了林仪峰那条命又怎样?” 任沅桢淡淡地笑着,说得毫不在乎,说得云淡风轻。 “可是……林仪峰活着总归是个祸患!”任霖阁一听,立刻反驳道。 任沅桢笑得更舒展了几分,伸手端起茶杯把任霖阁面前的茶杯满上,柔声道:“父亲大人,您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林仪峰他就算是知道那一切,他手中却连一点点证据都没有。任凭他空口白牙如何给陛下说,顶多在陛下心中引起几分忌惮,之后我这里还有几件业绩特意留在这个时候,我们再拿去和陛下表表忠心,再吩咐朝臣们多多讴歌讴歌您,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 再说,我们曼珠任家是怎样的地位,别说林仪峰他根本动摇不,就是陛下,又能奈我们何呢?想必林仪峰之所以明明心知肚明却一直隐忍至今,就是觉得撼动不了我们,还平白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所以父亲您就不用在担心了,任那两个孩子自己玩去吧。” 任霖阁点了点头,完全相信了任沅桢所言。 与此同时的皇宫。 “好啊!好啊!好大的胆子!” 刚刚起床不一会,还没有梳洗完毕就坐在了侧殿的皇上看完了奏折,当即冷笑着怒吼道,把奏折直接摔在了地上,怒不可遏道:“天子脚下竟敢擅闯诏狱,劫走朝廷要犯,真是根本没把朕放在眼中,真是无法无天了!” “陛下您请息怒,您气坏了身子可就是微臣的不是了。这样大清早就打扰了陛下清梦,微臣已然诚惶诚恐,但此实乃兹事体大,微臣实在不敢不报啊!” 婉妍见状上前了一步,恭敬地说道,趁机又往皇上的怒火中添了一把柴。 279 计谋成 尘埃定 婉妍见状上前了一步,恭敬地说道,趁机又往皇上的怒火中添了一把柴。 “报!当然要报!不然这群胆大包天的贼人造反逼宫我都不知道!连朕的诏狱都敢劫,也都能劫的人,还有哪里是他们不敢去的吗!?”皇上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套在宽大黄袍之下的身子气得战栗,连连高声骂道。 大骂一通后,皇上稍稍冷静了一点,但头顶暴起得有些恐怖的青筋,证明他心中的愤怒丝毫不减,只听他又冷笑着道:“不过这些人也真是厉害啊,手长得都能伸到锦衣卫里面,能在独对朕一人负责的朕的亲信卫中安插进内线,还真是有通天的本领啊!说不定哪天连朕都能成为他们的内线,成为他们的傀儡呢!” “陛下您万莫动怒,万事都没有您的龙体重要啊!”婉妍见皇上气成这样,当即浮夸而又真挚地请求道,眼泪已经在眼中团团打转,一副担忧又受了委屈的模样,立刻自请罪责道:“臣等真是罪该万死!不仅没能为陛下分忧,居然还让陛下忧心,实在是罪无可赦! 要是臣等能派更多人手看管林仪峰,能加强诏狱的防守,就不至于被歹人劫了狱;要是臣等能安排更多锦衣卫来职守夜岗,也就不至于追着歹人却怎么都追不上,应是搜遍了全城才找到他们的踪迹了!” 婉妍自责至极地说道,一副羞愧到随时都可以自尽谢罪的模样。 这时皇上冷哼了一声道:“朕只是老了,又不是迂了,宣爱卿就不必考验朕辨别是非的能力了。既然有人已经生出了连诏狱都敢劫的胆子,还有能真的把人劫走的能力,就算你们派再多人,怕是也挡不住这么有能耐的人了!” 皇上说完,淡淡瞟了一眼站在一旁一言不发,阴沉着脸的蘅笠。 皇上之所以如此说,一来是真的气急了,还有就是他对蘅笠的信任让他知道蘅笠这样严谨到有些吹毛求疵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出现这样低级又致命的纰漏,所以当晚锦衣卫的安排是绝对合理的,因而他丝毫没有生蘅笠和婉妍的气,把气全都归到了劫狱之人和其幕后主使身上了。 婉妍见陛下已经愤怒成这样,心中自是喜不自禁,但表面上还是连连道:“微臣怎敢,微臣怎敢……” 婉妍话音落后,皇上没再说话,僵直的身子挺在软榻上,阴着脸沉默着,整个大殿就只有他还没有恢复均匀、沉重的呼吸,和一片死寂。 过了好半天,已经快到了早朝的时间,已经有宫女陆陆续续端着金质的水盆、帕子等洗漱用具进来,皇上这才重新开了口,问道:“林仪峰情况稳定下来了吗?” “他被捅在了距离心脏不过毫厘的位置,差点被毙命,现在虽然救回来了,但情况仍旧十分危急,怕是随时有性命之忧。” 这次是蘅笠沉声回答道。 皇上重重叹了口气,抬起头对着二人道了句:“知道了,你们回去就把人移交给皇宫禁卫军,剩下的事情你们就不用管了。” 婉妍和蘅笠闻言都心知肚明皇上之意,一齐行礼应道:“是,微臣领命。” 皇上此时已经彻底平静下来,整个人好似都矮了几分似的,比盛怒之时看起来老了许多,声音也低了许多,只见他对着二人摆了摆手,低声道:“行了,你们也退下准备去上早朝吧。你二人昨夜忙了一夜也没休息,今日下朝后就直接回家去休息一下吧,就不必去衙门了。” 二人闻言,便一起道了句:“谢陛下体恤,微臣告退。”之后就行礼离开了。 在往侧殿外走时,婉妍的心中在这么多天里,才第一次感到了轻松,林仪峰算是保住了。 他们都不傻,虽然皇上没说,但他把林仪峰要过去显然是要亲审林仪峰。 皇上也不傻,虽然蘅笠和婉妍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林仪峰为什么被劫走的原因或者推测,但是皇上心里明镜似的。有人宁愿劫诏狱也要杀了的人,必然是知道一些要人命的事情,甚至是要很多人命的事情,而这件事情必然会侵害到皇上自己,甚至侵害到整个天权,所以他必须要知道。 而在一切都水落石出之前,林仪峰是证据链至关重要的一环,皇上需要留着他指明调查的方向;而在一切都水落石出之后,林仪峰这位真正的忠臣也应当会被归还他原本的清白和荣耀。 这一切都按着婉妍和蘅笠的设计,好了起来。 但尽管如此,婉妍心中还是有些心有余悸,一出侧殿,就对蘅笠道:“蘅大人,是您安排林仪峰受伤的吗?我们之前设想的不是林大人跟着逃出诏狱就行了,没有安排有让他受伤的环节啊……虽然这个安排很精妙,让整个事件的可信度和真实度高了不止一点点,但是这也太危险了吧,要是林大人没有再往偏一个小拇指指甲盖的距离,他可就真的……” 婉妍边说着,心里就边是一阵后怕。 然而蘅笠微微摇了摇头,平静地否认道:“不是我,是林大人自己安排的。” 蘅笠此言一出,婉妍却是无话可说了。 为了扳倒朝廷遗毒,林大人当真是可以连命都不要了。 然而就是一位忠勇至此的肱骨之臣,却还是遭受到了君主那样的怀疑,这不免有几分寒了婉妍的心。 就在两人沉默着往外走时,迎面款款走来一位贵公子,只是远远看那潇洒又节制,温润又高贵的姿态,婉妍就已经知道来者何人了。 “蘅同知,小宣郎中,”任沅桢温和地笑着对着蘅笠和婉妍微微颔首致意,语气亲切又和煦地随口喊宣道:“你们来得可真早啊。” 面对任沅桢,蘅笠连颔首致意,敷衍客套一番的心思都没有,微微垂了一下眼眸意思了一下,一句话都没有。 然而婉妍一向最喜欢把表面功夫做足,也笑得和没事人一样,微微行了个礼,客套道:“您也来得很早啊,任大人。” 280 她让人活 她也让人死 然而婉妍一向最喜欢把表面功夫做足,也笑得和没事人一样,微微行了个礼,熟稔地客套道:“您也来得很早啊,任大人,有您这样的榜样在,愚笨懒惰如我,也禁不住想要仿效您一番,追随您的脚步了。” 任沅桢看着婉妍笑得明媚,乖巧又无邪地就像朋友家的妹妹一样亲切,有那么一刻,任沅桢真的差那么一点点就相信了,面前的女孩的内心说不定也就像她看起来一样纯真善良。 但这念头甚至没有在任沅桢心中停留一瞬,就立刻消失得全无踪迹了。 宣婉妍,可不是什么小白兔,在她的心里,是一只装着无限野心和欲望的雄狮,也许还在沉睡,也许已经醒了。 “哈哈哈哈。”任沅桢弯着眼睛笑出了声,声音清澈又柔和,整个人都亲切了不少,笑着道:“小宣郎中可真是太会说话了,和你一比,我总是觉得自己年长你的那几岁,都是白长了的。” “任大人过奖了,婉妍实在受之有愧。婉妍闻言也笑了笑,又行了个礼,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看了眼日头,恍然醒悟似道:“哎呀,和任大人说话总是让我忘了时间,没想到天都已经大亮了,微臣就先去更衣上朝,也不耽误耽误大人时间了。” 说着,婉妍微微颔首示礼,任沅桢也偏着头对着自己身后婉妍要去的方向,十分绅士地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于是这场假模假样,但看起来真诚又和谐的短暂碰面,终于是结束了。 在与任沅桢擦肩而过,背道而驰的那一刻,两个笑容可掬的人在一瞬间,笑容尽数冻结了起来,眼中的笑意被阴鸷与轻蔑取代。 当真是我小瞧了你啊,幸而以后日子还长,有的是时间让你好好陪我玩玩。 他想。 好一个云淡风轻的人面禽兽,好一个温文尔雅的败类残渣,你最好行点善、积点德,可千万别再我整死你之前,就先遭了天谴。 她想。 当夜,据婉妍的内线来报,早朝之后皇上单独召见林仪峰,两个人秘密谈话了将近三个时辰,就是皇上身边最亲信的司礼监太监都完全不知道二人的谈话内容。 而后陛下公之于众的结论是林仪峰罪责难逃,押往极北苦寒之地囚禁终生,以彰其罪孽。 然而根据婉妍和蘅笠两人的谍报往,根本没有捕捉到起身前往北方的囚车,甚至是根本没有捕捉到任何有关于林仪峰真正下落的消息。 林仪峰就这样凭空蒸发在了人间。 漆黑的深夜,一辆简单得完全不起眼的马车飞速驶出了京都城,向着西面一路飞驰。 在离开城门那一刻,原本紧闭着的车窗中,窗帘微微扬起了一个微不可见的缝隙,不只是风吹,还是人力使然。 在黑夜与黑夜中间的那个缝隙中,一束目光钻了出来,又向后看了一眼那恢宏的帝都城门。 这眼神中,有疲倦,有不甘,有寒心,有苍老,黯淡得一度融入了那夜中。 但其中更多的,是感激,是希望,是欣慰,是安心,就像是一团火,又像是一道光。 林仪峰不可遏制地想起了诏狱中的那个深夜,狱门上的铁链在黑夜中小心翼翼地呻唤着,他一抬头,就看见月光洒落的门边,一个高大笔挺得身影侧立在门边,紧接着一个瘦小了许多的身影从光影中显现了出来。 那小小的身影,被裹挟在了宽大的黑色斗篷之中,尽管斗篷被灌入其中的冷风撑得飞扬,但那个包在其中的身影还是那样的纤细。 月光之中,那个斗篷的影子一直飘到了林仪峰的身边。 林仪峰闭上了眼睛,释然又无所畏惧地冷冷说道:“终于还是来了,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然而林仪峰的脖子和腹部没有等来他以为注定会来,已经等了很久的那一刀。 他听到了一个声音,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她说:“我不是来杀您的,我是来救您的。” 这不仅仅是一个女孩的声音,还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像春风中的风铃一样清脆,显得和阴冷黑暗的诏狱那样格格不入。 林仪峰听得心中一阵好笑,睁开眼睛看向那个背着光,站在光和夜交际之处,或者是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将明亮和黑暗分开了一道界限的人,才发现她远比自己想象得更瘦小一些。 “救我的?还真稀奇,想杀我的人不少,但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想救我。”林仪峰嘲笑了一声,却也没有丝毫的恶意,挪揄地反问道:“小朋友你说你想救我,那你倒是给我讲讲,你凭什么救我啊?” 斗篷中的人轻轻笑了一声,再张口时,那和煦明媚的声音已经荡然无存,只有一个冷透了的声音。 “就凭你还不甘心去死,就凭如今除了我,没人救的了你。” 这声音坚定又自信,明明带着几分桀骜,却听不出丝毫的无礼来。 林仪峰很清楚得知道说话者得年龄绝对不大,甚至做他的女儿都绰绰有余,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听这个声音,林仪峰就着了魔似得信服,被她声音中的力量彻底包裹了。 还没等林仪峰再说话,那个声音已经再次响起了。 “按照我说的做,你会活下去的。” 那一刻,林仪峰心中有了一个十分奇异的声音,它说:“把命交给她吧,她是真正值得托命之人。” 于是,更加奇异的两天时间过去了,林仪峰真的活了下来。直到此时,林仪峰心中都有一种宛如梦游般得不真实感,好像自己背后一个无形的力量一直推着走,走着她原本就设定好的道路。 最后再看了一眼京都的城门,车帘又落了回去,没了遗憾,没了眷恋。 只有一声赞美的叹息留在了夜空中。 宣婉妍啊,宣婉妍,能让人活,也能让人死的小姑娘。 281 遥望鱼沉雁杳天涯路 始信人间最是别离苦 就这样,这场持续了小半年的风波终于是消停了下来,婉妍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每天可以轻轻松松去刑部工作了。 由于前段时间一直在奔忙,就是走在路上时,婉妍满脑子想的都是林仪峰林仪峰,根本没有注意到,京都已经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从凄凄切切的秋凉,变成了满目苍凉的冬日光景。 曾经苍郁的树木都像是掉了齿的老翁一般萧索,穿城而过的河道曾经的欢悦奔流也被上了锁,京都这座百年古城在几夜之间,好像又苍老了不少。 而城中的人们也不再热爱夜晚,天一黑都迫不及待进了温房,留下一个个无人装点的,凄清的夜。 傍晚时分,婉妍坐着马车“吱吱嘎嘎”穿过已经冷清下来的街头,从衙门往府里去。 寒风卷着车帘一扬一扬,将车外萧条的景致送到婉妍眼中,让婉妍的心中莫名就多了几分失落和惆怅。 其实这失落也并不莫名,还是有些原因在里面的,比如蘅笠又被皇上派离京都,出远门查案去了。 走之前蘅笠说此行大约半个月有余,可如今已经半个月过去了,蘅笠的归来还是遥遥无期。 而走之前婉妍千叮咛万嘱咐,让蘅笠只要闲下来就给她写信,说说他到了哪里,案子的进程何如,一切可都顺利。 然而半个月过去了,两只锦鹰一共来了两封信,带来了寥寥数语。 第一封:已至眠城,勿念。京都冬已至,勿忘添火暖香室。 第二封:此行杳杳,归期茫茫,便知卿意,吾亦盼归。京都车道水寒成冰,言请车夫缓行勿赶,步行亦需留意。 蘅笠写信就和他说话一般,好像多说一个字就吃了多大的亏一样,好像用来写字的不是纸,而是珍贵无比的金子一样。 每次盼来一封信,婉妍都兴奋得像是得了神衹一般,拿了信一秒都等不了,立刻就要看,可是每次打开却也只有那寥寥数语,说的还都是无关紧要的琐碎小事,全无热切思念之意,让婉妍的满腔期待瞬间遇冷。 然而尽管如此,蘅笠的每一封信,婉妍都看了不止几十遍,有事没事就要拿起来看看,看着他的字迹就觉得满心欢喜,还时不时拿着信模仿蘅笠的语气看出来,然后在心中幻想蘅笠在写下这些话语时,是个什么样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而婉妍给蘅笠写信时,每一次都气鼓鼓地想着“既然他写那么短,那我要写的比他更短,不然显得我很积极,显得我很想他一样。” 然而每一次婉妍都是满满当当写了十几页信纸后,还有满肚子说不完的话想同蘅笠说,恨不得把自己每一天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事无巨细地和蘅笠分享,恨不论自己如何努力表达,都无法将自己对他的思念表达出冰山一角来,每次都只能在天都快亮的时候意犹未尽地草草收尾。 看着窗外的萧索,婉妍轻轻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更冷,更难熬了些。 遥望鱼沉雁杳天涯路,婉妍这才始信人间最是别离苦。 “哎……”婉妍轻轻叹了口气,又淡淡看了窗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尽管人们都知道冬天总会过去,春天也总会回来,可惆怅却总是不可避免,因为哪怕春天它再次回来,人们也都心知肚明,这次回来的,已经不是上一个离开的春天了。 只是人们都心照不宣地选择忽视,自欺欺人地以为春天它又回来了,然后努力把这个新的春天,打造成另一个也值得回忆的春天罢了。 就像曾经所有的那些美好和甜蜜一样,一旦流逝掉了,就再也回不来了,连回忆都会渐渐黯淡起来,最终连一点光彩都不再有。 不想了不想了,干什么无病呻吟想这些有的没的,生活明明这样顺遂地进行着,不过是蘅大人暂时离开了一段时间罢了。 婉妍拍了拍自己的小脸,努力打起了几分精神来,准备着回家准备明日的节日。 明天就是整个大陆一年一度最重大的节日,比元日和皇上的龙诞日还要重要百倍千倍的节日,也就是人世间至高无上的真神,无上圣尊的诞辰。 这可是整个大陆的所有百姓,无论国别、无论种族,都一齐庆祝的神圣日子。 这一日也是无上圣尊一年中,唯一一天会走出天璇圣殿,接受万民朝贺的日子,让被圣尊庇佑的子民们亲眼看看,自己信奉的真神的真容。 而这朝拜也是很有礼制的,为了体现对真神的虔诚,前来朝拜的信徒们要从自己沐浴后的那个位置起,一直行最大的叩拜礼,一路叩至昆仑山脚下。 这一开始,就不能间断,不论千里迢迢,风霜雪雨,天崩地裂,都只能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叩首,直到昆仑上脚下。 若是中途饿了渴了,也只能站在自己停下的原地进食或者饮水,不能向前或者向后移动一步。 若是在长途跋涉中干粮没了,或者没有遇到水源,那就只能忍着饥渴,一直叩首至有补给的地方,方可饮食。 这一路可以说是艰难异常,是对一个信徒的意志力和信仰的最极端的考验,不少人都倒在了朝拜的路上,客死异乡,曝尸野外。 但没有一个倒在朝拜路上的信徒在临死之前是后悔的,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的,因为倒在朝拜的路上,他们无论是心灵上,还是身体上,都是纯净的,可以入极乐之境的。 为了今年的朝拜,大多数信徒都是从去年圣尊诞辰之前就已经在路上了,用一年多的时间方能赶到圣殿。 在天璇殿存在的这千年中,前来朝拜的人群中除了百姓外,可不乏一些极为位高权重之人,例如两大帝国的历任皇帝都必然有过一次前来朝觐的经历,以彰显自己的虔诚,方能服众。 不过皇帝的朝拜肯定不会与百姓一样,毕竟两大帝国的皇帝也都是七大圣族中,最有声望的两大龙族。 282 圣礼前夜 不过皇帝的朝拜肯定不会与百姓一样,毕竟两大帝国的皇帝也都是七大圣族中,最有声望的两大龙族。 他们一般都是坐在没有顶篷的撵上,由一个仆人代为叩首。 虽然皇上不用一路叩白而去,但整日坐在撵上,风吹日晒那可都是自己受着的,遇到难走的路还要下来步行一段,这对素日里最为尊贵、养尊处优的皇帝来说,也绝对是巨大的苦差一桩。 偏偏两大帝国的都城一个在大陆的最东,一个在大陆的最北,而天璇殿位于大陆的极西南之地,皇上这一去,起码要个一年半载的,无疑是历任皇帝自即位起就开始担忧的事情。 但对于普通民众来说,一生能去朝拜一次可是他们人生历程中,自出生起就有所计划的大事。 婉妍也不例外,从小就想着等老了告老还乡后,一定要去天璇殿朝拜一次。 在这一天中,全大陆的百姓都要换上自己最整洁最正式的衣服,全家人聚在一起吃一顿素斋。有条件的人家要开门布粥,接济穷人。 在正午太阳升至最高点之时,所有人都要对着西南的方向叩拜三次,以示对圣尊的最高敬意。晚上在街上还有盛大的焰火展演,各地百姓们都聚在一起载歌载舞,共同庆祝人间守护神的生辰。 这焰火也是有名堂的,因为在这一天,只要是一心向善的虔诚信徒,不管许什么心愿,圣尊都能满足他们。 而飞向天空的焰火会把人们的心愿从地面带向天空,带向距离圣尊最近的地方,让圣尊听到他的子民们心中的声音。所以当焰火升上夜空之时,生病的人会祈求痊愈,游子会祈求归期,而痴情男女则会携手共求长长久久。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是充满希望的。 婉妍回到府门口时,正好看见仆人们正在从木车中搬一袋又一袋的大米从侧门进府。 白泽一族宣府不论是作为神族门第,还是作为最大帝国的相门,都是大陆上最有名望的家族之一,自然是要做好表率,每年的布粥量都是最大的,府门口从清早起到深夜一直门庭若市,前来化粥之人络绎不绝。 往年都是宣府大小姐婉姝负责布粥事宜,但今年婉姝不在,这个重任自然就落在了婉妍和宣奕的头上,于是一回家,婉妍就直奔账房和仓库,检查明日布粥的相关事宜,准备宣府的布置,一直忙到天都快亮了,等着第一锅热气腾腾的粥出了锅,宣府也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婉妍这才终于回了卧房想着再休息一会。 婉妍和衣躺在床上,定睛看着窗外却怎么都睡不着。 往年的今日,她也是一样的睡不着,是羡慕得睡不着。 她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一个举国同庆的最神圣的日子里,别人家都是那样的热闹,而自己家却是冷清得更盛平常。 在这一日,父亲明明不用上朝,却也把自己锁在屋中,连一顿饭都不愿意陪着孩子们一起吃。 而母亲,则和往日一样将自己锁在屋中,天黑也不点蜡烛,好似早早就睡了,又好似一天都没醒过。 一开始婉妍以为是因为父母都不是喜好热闹之人,所以才不愿凑这个热闹,可后来有一次圣尊诞辰,婉妍和宣奕听着门外的热闹,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向往,便也溜出去街上玩耍去了。 然而就在他们跟着人群又唱又跳疯得正开心呢,就被父亲生生揪了回去。 那一日,兄妹二人见到了宣郢最大的怒火。宣郢没有任何理由,罚兄妹二人就跪在史夫人紧闭的卧房门前,一跪就是一夜,不论他们如何苦苦哀求着认错,宣郢都丝毫不松口。 宣郢没有暴怒着发火,但是在宣郢的沉默之中,兄妹二人看到了他隐忍着的怒火,那怒火把宣郢灼烧得每一次肌肤都是通红而紧绷的。 他只说了一句,“你们要知道,你们今天的行为是最可耻的背叛。” 到底为什么全国人都能过的节,自己家不能过,婉妍至今还是不懂,但是在那之后婉妍也再也不敢挑战父母的底线,就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三姐弟孤零零地围在诺大的餐桌边,听着门外肆意的欢笑与歌舞声,听着从天空中传来焰火的声音。 每年的那一晚,宣府都好像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被黑色的沉默紧紧笼罩,与欢乐希望格格不入。 283 无垢圣殿 供觉旃殊 每年的那一晚,宣府都好像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被黑色的沉默紧紧笼罩,与欢乐希望格格不入。 外面的焰火有多明亮,宣府里就有多阴沉;外面的人有多欢乐,宣府里的人就有多沉默。 婉妍百思不得其解其中缘由,但是她也从未敢开口问过。因为在这一天,父母隐忍几十年的怒火,会在这一天尤为明显,燃烧得他们愈加阴沉。 那阴沉,是恨,是悔,是不堪回首的色彩。 是以这一天,就是一年中婉妍最讨厌的一天。 婉妍翻了个身,把自己彻底埋在被子之中,试图逃避时间的流转。 与此同时的西南昆仑之巅。 诺大的纯白色大理石圣殿之中,纯白色的地板、纯白色的墙壁、纯白色的穹顶相互倒映着彼此,将恢弘的宫殿映衬得愈加空灵神秘。 在这巨大的,站在门口就看不到尽头的殿堂之中,陈列着的,居然就只有高耸入穹顶的台阶、一张床、一副桌椅、两条纱幔而已。 除此之外,连一颗灰尘都看不见,干净得令人有些压抑,纯净得令人唯恐用自己周身的不洁污秽了这圣地。 在那直通穹顶的白色大理石之巅的高台之上,一张由白色大理石砌成的石床赫然立于中央。 在那看着就冰冷的石面之上,就连薄薄一层纱都没有,凛冽而坚硬的寒光在肆意流转,只有一个纯白玉石雕成的玉枕放置其上。 与其说是一张床,不如说更像一座高贵的冰棺。 在石梯的脚下,有一对桌椅,同为白色大理石材质,桌面上干净得就只有一本木卷。 在石梯和桌子之间和桌子之前,分别挂着一道白色的纱幔。 这纱幔又长又宽,从高耸入云的穹顶一直无力地落在了地上,就像一道月光的瀑布。它的颜色几乎透明,但却连一束光都无法从中穿过。 此时在桌子的边上,坐着一位白衣男子,他面带白纱,头戴银冠,一半的墨发从他白皙的颈肩流过,成了这洁白宫殿之中唯一的黑。 男子的白衣虽然不加丝毫装饰,但只看其柔顺度与光泽度,便知这是世间绝无仅有名贵的衣料。 此时长长的白衣像是清泉水一般从男子挺拔的身躯流淌而过,穿过了白色的石椅,最终滴滴答答落在了地上,在月光之中,有如清澈泉水般的白衣交映着一派盈盈波光。 在男子的面容之上,一张面纱如流云一般遮住了他眼下的面孔,一直落在了锁骨处,就好似一张盖着绝世美玉的丝绸。 面纱之上,是一双黑到极致的眸子。 它没有一束光,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永恒的死寂。 坐在殿堂中央的男子正垂着眼眸,冷冷地看着手中的木册,身前身后纱幔在夜风的吹拂之下簌簌地轻微摇晃着,洒落一地的月影。 恢弘的殿堂衬得男子愈加孤寂,沉默的男子衬得殿堂愈加清冷,好一派相得益彰。 就在这时,宫殿高大的宫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是四个高大的侍子一齐用力,才勉强将半扇宫门推开一个能够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打开门后,侍子们立刻跪了下去行礼,齐声道:“叩见殿前右护法大人。” 声音才刚刚溜进殿门,就立刻被殿内的死寂吞噬殆尽。 片刻后,一个同样白衣白纱的男子从门缝中进入,手上还端着方正剔透的玉盘,玉盘中放置着一尊双耳莲底葫芦形琉璃壶,和一只剔透的茶盏。 同为白衣白纱,这男子的衣料虽然一看就是寸尺万金,但比起宫殿内之人的衣料,还是有天壤地别。 男子在进入宫殿后,用余光看着外面的侍子将宫门重新关好,才抬步向里走去,脚步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居然不曾留下丝毫的声音,犹如凌波微步般。 从宫门口到第一道纱幔之间完全是一派纯白天地,就连一棵植株,或者一根立柱都没有,加之其广有万顷,只是这一片空地,就足有大半个天权皇宫那样大了。 走在其中,上下左右洁白通透的石壁上,都留下了男子穿过的身影,就有如走在天地交融之处的天河中一般。 从宫门口走到第一道纱幔这一段路,健步如飞的男子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 在距离纱幔一丈的地方,男子左手向下在胸前的位置轻轻一拂,然后将玉盘凌空放在了那块位置上,玉盘居然就那样稳稳停留在了半空中。 放下玉盘后,男子左手搭在右手之上放在胸前不多不少刚刚好两寸的位置,低下头用额头碰了下双手的手背,之后整个人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又用额头碰了下手背。最后双手下移,手心紧紧贴着地面,整个人都俯身下去叩首,额头抵在了手背之上,整张脸都埋在了地上。 “净释族永恒信奉者,一百一十世无上神尊虔诚之仆供觉旃殊叩见至高天命,万世天神,无上圣尊尊上,祈愿尊上洪福齐天,庇佑苍生。” 男子伏在地上道,声音不大但是字字清晰,说完后并没有起身。 “起。” 就在这时,纱幔内传来一个沉而冷的声音,这声音像是从天上传来一般,悠远而空寂,没有丝毫温度。 “叩谢无上圣尊尊上隆恩。” 自称供觉旃殊的男子又叩首三下后,方才重新起身,小心翼翼地端起悬在空中的玻璃盘,用余光先扫过左肩,又扫过右肩,之后又向下扫过,一只看到自己的足尖,确认自己全身上下并无污秽不洁后,才又问道:“启禀无上圣尊尊上,仆前来觐茶。” 这时纱幔内又传来方才的声音,还是一个字。 “进。” 得了缦内之人的首肯,供觉旃殊方才重新拾步,侧身步入纱幔之中,全程低垂着头,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 而坐着的男子仍垂着眼冷冷看着手中的木册,好似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一般。 供觉旃殊轻手轻脚走到大理石桌的一侧,将玉盘悄无声息地放在了桌上,双手捧起玉壶,将其中透明得有如l流动的寒冰一般的液体倒入一旁的琉璃盏中。 ------题外话------ 哈哈哈宝子们有没有猜到供觉旃殊就是峦枫小哥哥哇! 因为圣殿中人姓名特殊,所以进入凡尘时都会起化名来掩饰,他们的名字也能体现他们的个人特色,比如 净释迦阑——蘅笠:人间风雨飘摇,吾恒(蘅)为天下笠。 供觉旃殊——峦枫:鸾(峦)之一族,属凤(枫)象。 284 金黄赤红的夜 无人生还 供觉旃殊双手捧起玉壶,将其中透明得有如寒冰的液体倒入一旁的琉璃盏中。 通透的琉璃盏中注入了通透的液体,二者像是瞬间融合为一体一般,像是一汪寒潭,泛着凛冽的寒光。 这盏中之物便是取昆仑山巅上斯年之冰融化后,所得的清水,极寒的温度让清水方才注入杯中,就在杯壁凝结出了一层霜。 倒完水后,供觉旃殊便向后退了几步,垂首低眸侍奉在圣尊的身后,竭尽全力减小呼吸的声音,生怕搅了这无边的寂静。 在这死寂之中,圣尊看完一本木册,在合上的那一刹那,木册竟渐渐隐去,凭空消失在了圣尊的手上。 随后眨眼的功夫,又是一本木册出现在了圣尊的手上。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不知看了多少本,圣尊才终于抬手拿起琉璃盏饮了一小口水,就又立刻投入到了阅读之中。 供觉旃殊就一直站在一旁,几个时辰姿势都没有动上一动,和站在那里起第一秒一样的恭敬,好像完全不知疲倦似的。 但是他的眼神已经不止困于一处,而是轻轻抬起过几次,小心翼翼地轻瞟圣尊的侧影。 圣尊挺立的琼鼻将面纱抬起一个凌厉的弧度,在面纱之下,不见一分色彩,不知是因面纱的厚度,还是因为他的唇本就苍白。 在面纱之上,是一对漆黑又矜贵的眼。 它们通透又黯淡,仿佛纳入了这世间所有的光,然后将自己染成了最无望的亮。 它们就像正阳中的孤岛,像雨天的断井颓垣,像被扯破了的丝绸,像一片细碎的瓦砾场。 自持而死寂,矜贵而荒凉,一派的皎洁澄澈,一派的破碎不堪。 这双眼睛供觉旃殊再熟悉不过了,只要身在这无垢的圣殿之中,只要戴上那面纱,圣尊就成了圣尊,成了这幅圣尊该有的,可怕的样子。 在这双眼中,有普天苍生,有人间万物,唯独没有他自己,没有丝毫希望。 哎…… 供觉旃殊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收敛起散落的目光,只垂着眼看着脚尖。 虽然供觉旃殊觉得蘅笠也不像坐在他不远处外的那个沉静的人,但是不知要比净释迦阑好上不知多少倍。 或者说,净释迦阑才是最不像净释迦阑自己的样子,这个名字封印了他所有的本性与自我。 不知多少次,供觉旃殊已经要开口劝圣尊去歇息片刻,以迎接第二天这么重大的日子。 可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供觉旃殊知道圣尊为什么不休息,因为只要他躺下,给自己的脑海留下一丝的余地,他就会立刻想起许多年前的今天,那个血色的今天,那个无人生还的夜。 事实上,净释迦阑根本就没给自己的脑海留下一丝的余地,他的眼睛还专注地落在手中的木册上,脑海也在随着里面的内容平稳地运转着。 可在他的耳边,一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回荡着,尖锐而刺耳,无助得让闻者绝望。 这声音由远至近,又由近至远,循环往复,无休无尽。 这声音从哪里来,净释迦阑知道。 是从这圣殿的四面八方来,是从他心底来。 这声音是谁的,净释迦阑更知道,知道得不能更知道。 是母亲的。 她在尖锐地哀鸣着,她在祈求着,她在怨毒地咒骂着。 然而说来说去,喊来喊去,她就只来来回回说了一句话。 “阑儿,阑儿!” 这声音搅得净释迦阑的脑海也乱,心头更乱,握着木册的手肉眼可见地更用力了几分。 面纱之上的那双眼,睫毛震颤了几分,不可察觉得合上了几分。 一片昏暗之中,一个女人伏在地上,身子虽然起不来,可头就是不肯低下去,抬起的双眼死死盯着面前之人,水葱般的指甲抠入了大理石地板中。 在女人的头顶之上,是一个耀眼的货团,是金黄色和赤色融合后的颜色,火焰从女人的头顶源源不断地抽离出来,融入火球之中,让它的颜色愈加纯净。 在火球之上,是一颗璀璨至极的圆点,它大也不大,小也不小,刚刚好用点点荧光点亮整个世界。 那是一颗星辰,一颗真正的星辰。 这星辰正努力汲取着火球中的能量,被淬炼得越来越夺目,越来越耀眼。 而在那星辰之上,是一只骨瘦如柴、苍白得有些病态的手,它便是操纵着那星辰的存在。 而那只手的主人,是一个和那手一般瘦弱,一般苍白的男子。 他身姿高大,腰背病态得佝偻了起来,看起来就像是死去了许久,眼下的黑色反倒为他的苍白添上了唯一的一抹生机。 然而哪怕他就只剩下了一把骨头,从他的眉宇间,从他的身姿之间,居然还能看出几分他曾经气宇轩昂、潇洒意气的风韵来。 此时看着自己掌下的星辰越来越明亮,男子的眼中迸发出了近乎狂热的快乐,那快乐沉得男子瘦弱的身体都有些拖不住了一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啦!” 眼看着火球越来越小,星辰越来越亮,男子忽然仰天大笑出了声,那声音嘶哑、张狂,疯癫得可怖。 笑了好久,男子才又低下头,眼神近乎狂热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星辰,狂喜着喃喃自语道:“荧惑位如今有了南明离火的填位,再加上之前填补的太白、岁星、辰星、镇星……如今我……我……我已经填位了五大星辰了……我们鸑鷟一族所司的八大星辰,如今已经有了大半……我们鸑鷟一族统领大陆,不过指日可待……” 男子看着自己手中的星辰,眼睛已经被烈火灼烧得通红,整个人的身体都在颤抖。 就在这时,地上的女人狠狠扣着地面,拼尽了全力向前爬了几步,眼睛死死盯着男子,一张秀丽得过分的面孔已经被恨折磨得扭曲。 “净释摩诃……你……你不得好死……” 女人用了全身最后的力气,咬碎了一口银牙,含着血极尽恶毒地诅咒道,恨不得下一秒自己的诅咒就能应验。 ------题外话------ 嘿嘿弦弦骤然出现! 峦枫小哥哥的正名——供觉旃(zhan一声)殊 最近辩论赛打完啦(一轮游)所以时间要宽裕一些,下个月又可以双更啦! 这个月委屈宝子们了5555每天都会发红包,宝子们看在红包的份上原谅我吧555 285 举国欢庆 一地碎渣 女人用了全身最后的力气,咬碎了一口银牙,含着血极尽恶毒地诅咒道,恨不得下一秒自己的诅咒就能应验。 男子听到了女人怨毒的诅咒,这才终于垂下高傲得有些病态的眼眸,看着地上的人仿佛看一只蝼蚁一般,口气极尽施舍。 “能为净释一族献祭,是你这卑微如尘埃的一生,最荣耀的时刻,你应当欢呼,应该尖叫,应该亲吻着我的足感谢我的洪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子还没把话说完,就被伏在地上的女人尖锐而凄厉的笑声直接打断了。 女子不再仰着头,整个人都伏在地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整个人的身体都在剧烈得震颤着。 这笑声凄厉、张狂、疯癫,比哭声听起来还要恐怖许多,笑出了女人半生的苦涩与可悲。 笑到最后,笑声毫不违和地转化成了眼泪,转化成了女子身下一片殷红的鲜血。 男子不再开口,手掌的弧度拉紧了不少,加紧着从火球中汲取能量的速度,连怜悯的眼神都不愿再多施舍给女子一眼。 女子也不再挣扎,仿佛浑身所有的气力都消失殆尽了一般,爬在地上像是已经没了魂魄一样。 “十几年了……我与你成亲十几年了……为你生了阑儿,为你舍弃了一切……然而你从未有过一天……没有过一刻,是把我当成你的妻……这我知道,我也慢慢开始接受了……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最终的最终,我居然死在了你的手上,死在了我的夫君,我的圣尊,我的天神手上……就仅仅是因为,我是朱雀后人,身负南明离火……” 女子整张脸都被洒落一地的黑发遮挡住了,只有微弱的声音从发丝中穿过。 男子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根本不想亦或是不屑于作答,根本就没有开口。 “是啊……”女子继续自言自语着,头无力地依靠在了胳膊上,“爱你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她为你背负了欺世盗名的罪责,为你堕入了永恒的炼狱,成了所有人心中杀千刀的魔鬼,永世再无生日。 我居然还嫉妒过她……我以为她起码得到了你的心……哈哈哈哈哈哈哈。”女子又凄厉地大笑了几声,“可我忘了,你根本,根本就没有过心,她和我一样,都只是你的工具罢了。” 就在这时,女子头顶的火球已经越来越黯淡,最终全部消失了,与之一起的,是女子的面色越来越惨白。 而男子手上的星辰在融入了金黄与赤红之红,更加得光彩夺目,完全填满了男子狂喜的眼神。 这时,女人已经连抬头的力气都没了,头埋在凌乱的头发间,发出了最后的请求。 “我能最后再见阑儿一面吗?” 没了狂怒,没了怨恨,只有恳求与祈祷。 “当然不能。”男子看都没看女子一眼,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逐渐消失在自己掌心的星辰上。 当星辰完全消失后,男子才终于有心情和女子说话。 “迦阑他是净释族人,未来的圣尊,是将来的天神,你觉得你需要他,可你想想,他需要你吗?” 女子的头没有抬起来,可肩头抖得更厉害了。 男子看着地上这一摊人,举案齐眉十几年的情分到底还是在他心中一闪而过,让他软了软语气,道:“你尽管放心去吧,我一定会把他培养成绝佳的继承人,让他在未来继承我的衣钵,成为执掌这天下的天地共主……” 那一日,就是今日,就是在这无垢的圣殿之中,殷红的血洒在了纯净的大理石地板上。 净释迦阑的眼皮颤了颤,甚至连往后回忆下去的勇气都没有,只觉得所有的血液都沸腾得滚烫,四肢却是冰凉。 他最怕的,最痛恨的,最厌恶的一天,终于还是一年一次如约来了,如约刺痛他,把他戳得遍体鳞伤。 这一日,举国都在为他庆祝,唯独他,一地碎渣 286 有谁无谁 阴霾恒在 这一日,举国都在为他庆祝,唯独他,一地碎渣。 不管是不是有人期待,是不是有人惧怕,这人间一年一次最大的盛会还是如约到了。 一夜未眠的婉妍在天不亮时就起了床,看着一锅又一锅浓稠的清粥出了锅,摆在了自家府前搭设的粥棚中的木桌上,早有许多衣着褴褛的穷苦百姓守在那里了。 婉妍学着姐姐往年的样子,挽起袖子,拿着沉甸甸的大勺,亲自盛出一碗又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再双手递给前来领粥的百姓。 百姓们谁人不知面前这个绝色的少女就是《大诰》中名动京都的“妍王爷”,在前来领粥之时都不免有几分胆寒,殊不知只要见了婉妍的面,心中的胆寒就会被她脸上明朗而和煦的笑容瞬间瓦解。 “您请,圣璇节同福。” “给您,祝您身体康健。” 婉妍对每一个前来领粥的人都客客气气地送上一句祝福,不厌其烦。 穷苦的人们捧着热气腾腾的清粥,蹲在一旁吃得开心,街道上过来过往的人们也都衣着光鲜,脸上都洋溢着过节的喜庆。 此时的婉妍也在笑着,笑得就和所有人一样欢喜,一样憧憬。 然而在她的心里却连丝毫的波动都没有,既没有兴奋,也没有失落,只是觉得自己一直拿着粥勺的手腕有些发酸,觉得自己面对着府门的后背有些微微发寒。 就这样一直到了辰时,是婉妍照例要向母亲问安的时间,婉妍便把施粥棚的事务交代给了嫣涵,自己进府去了。 在母亲屋子远远的廊边,宣奕正靠在柱子上发呆等着婉妍,脸上是无精打采的倦意。 宣奕最是个爱闹腾的人,平时就是不是什么节日,他也能找各种由头找人乐呵乐呵。 可到了这举国同庆的节日,他反而就和蔫了的黄瓜菜一样,怎么都打不起精神来。 看见婉妍快步走来,宣奕懒懒的抬了抬眼睛,懒洋洋地抱着胳膊转身往里走去,也不说话。 兄妹二人就这样到了门前,照例对门口的丫鬟通传道:“宣婉妍、宣奕前来向母亲大人问安。” 丫鬟照例连通报都没有,就直接答复道:“少爷、二小姐来的不巧,,今日夫人身子不适,这阵子还没有起来,请少爷、小姐明日再来吧,奴婢定会代为通传您们来过。” 婉妍和宣奕早就想到了,眼中连一丝的遗憾都没有,平静地径直跪在了地上,对着紧闭的房门叩了三个头。 而房门内,静得连一丝想动都没有,好像一座空了许久的废屋一样,甚至连一丝气味都没有。 行完礼后,二人起身便要离开。然而就在婉妍已经转身的那一刹那,分明听见紧缩的房门内,传来一声隐隐的,极为压抑的抽泣,又像是叹息。 这声音比风声还微弱,但却狠狠砸在了婉妍的心上。 那是,母亲的声音。 然而婉妍只是装作没听见一般转身离开了。 这么多年了,婉妍早就已经不再好奇这一天背后的故事了,反正肯定不是什么美满的故事。 之后,宣奕照例去屋子里躺着,而婉妍也回到了粥棚,继续机械地笑着,机械地劳作着。 随着天色完全大亮,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一齐准备今夜京都城内的欢庆盛典。 男女老少们一个个手里都抱着各色装设、各类吃食瓜果,喜气洋洋地往城中心去了,传来阵阵或远或近的笑声。 人群中不乏一对又一对的眷侣,他们时而交头接耳,时而相视一笑,比平时要放肆许多。 毕竟在平日里还未成婚的男女是不可以光明正大地成双入对出如街头,而就是成了婚的,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也断断不会如此亲昵。 可是今日不同,今日有情人若是携手共度共同祈求,就会得到圣尊的降福,所以有情人都会在这一日成双入对,共同祈福。 婉妍看着街上幸福的人们,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暗暗想着:我本以为今年的圣璇节有了蘅大人,便会有几分不一样呢。 不成想,今日的阴霾注定无法解开,有了谁,或者没有谁,都不会有改变。 婉妍就这样像幽魂一般笑着梦游了一天,只觉得嘴角都僵硬了,才终于熬到了下午,可以进去洗漱更衣,准备入宫了。 287 京都如青潭 灯火似游龙(一更) 婉妍就这样像游魂一样笑着梦游了一天,只觉得连嘴角都僵硬了,才终于熬到了下午,可以进去洗漱更衣,准备入宫了。 按照规矩,天权的皇帝要带着皇后、皇子和百官,在圣璇节这一日的亲临位于京都城中心的应天楼,在上面与民共庆佳节。这样既能体现出皇上体察民情的品质,也表明在信仰面前天子与百姓无异,都是圣尊最虔诚的子民。 但由于应天楼的承载量有限,也并不是所有的大臣都有机会与天子共登同庆佳节,每次都是陛下和礼部共同拟出一个名单,上面要么是地位显赫的高官,要么是天子亲信的近臣,都是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的人物。 凭借着显赫的政绩和皇上的信任,婉妍今年也有幸登上应天楼与天子同庆,成为继蘅笠之后第二个位及此列的少年臣子。 酉时时分,婉妍已经穿戴整齐,和众官员一起在宫门口等待陛下圣驾了。 自从儿时那次逃出来到如今,婉妍这还是七八年来第一次在圣璇节这一天离开家门,心中满是感慨。 这种心情在她登上应天楼的那一刻更是达到了顶峰。 婉妍在京都生活了十五年有余,还从来不知道京都竟也有这样美丽的光景。 从高处远眺,夜色朦胧中的京都城完全披上了璀璨的华衣,就像一潭映满星辉的青潭,而灯火就像是游龙一样穿梭其中,漾开迷离的光辉。 在街道上、在院落里、在屋宇下,欢庆着的人们像是洪水一样占领了这座城池的角角落落。他们五彩的衣袂相连成了一条贯穿全城每一条街道的彩带,将所有人自己的快乐连接起来,变成快乐的一片。 虽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婉妍不能清晰地看到他们的笑脸,也听不到他们的笑声,但只是看着他们攒动的小小身影,婉妍已经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他们在欢庆着。 婉妍方知,快乐远远不只是一种心情,更是一种氛围,一种看不到听不到摸不到的,凭空传递的讯号。 看着这四面的景色,婉妍这才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对她而言像是魔咒一样阴沉沉的这个日子,对其他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个如此大好的时光,好到能让那些衣衫褴褛的人、那些日日愁眉苦脸的人、那些为生活所困扰的人,都能在这一天只记得美好,都能在这一天充满希望。 当然会充满希望了,圣尊诞生的日子,就是希望洒满人间的日子。 当皇上携手任皇后出现在应天楼最顶层的瞭望台上时,百姓们的快乐达到了顶峰,人群向翻涌着浪花的潮水一般向着城楼涌来,都想一睹天子的风姿。 从皇上露面起不足一分钟,应天楼之下十几里地已经摩肩接踵,汇成了一片五颜六色的海洋。 皇上俯瞰着他的臣民们,不怒自威地笑了笑,对着人群微微挥了挥手,朗声说道:“圣璇佳节,普天万民感念圣尊洪恩,同庆圣尊诞辰,祈愿圣尊降福人间。为显我天权至诚之心,朕特派遣使者代朕行昆仑朝圣之路,向圣殿进献贡礼祈愿至高天命、无上圣尊庇佑我天权来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康!” 说完陛下微微侧头对一旁的司礼监太监命令道:“读礼单。” 一旁的太监立刻领命,便有另两个太监端着盛放了五卷金色卷轴的木盘走了上来。 在司礼监太监打开卷轴的这个空档,站在应天楼下,每隔十步就有一个的侍卫这才把皇上方才所说的话一层一层传遍了人群,人群的温度果然又立刻升温了几分。 于是接下来就是司礼监太监代替皇上朗读今年进献给天璇殿的贡礼,这无疑是一项异常浩大的工程,仅仅是语速飞快地朗读各项贡礼的名目,就足足念了两刻钟时间。 其中包括千两黄金、万石粮食、美玉珍宝无数等等等等,算下来差不多是天权国一年赋税收入的小一半,足足够天璇殿二三十年的用度! 随着名目一项项的增加,楼下的百姓们也越来越兴奋,欢呼鼓掌的声音渐渐开始改过司礼监太监朗读的声音。 百姓们看见自己交纳的赋税有这样多的数量都当作贡礼献给了天璇殿,自然是欢喜无比心甘情愿的,那不仅仅代表着皇上虔诚圣明,更代表着自己也为圣殿献上了一份贡礼,那自然是积德积福的好事。 等太监终于把所有的名目念完时,应天楼下已经齐刷刷、乌泱泱跪倒了一大片,虽然人数众多,竟也难得排列整齐。 一时间百姓们的呐喊呼喊连成浩瀚的一片,震动全城,响彻云霄。 “陛下圣明!陛下万岁!天佑天权!” “陛下万岁!天佑天权” 一阵阵欢呼就像是潮水一样从近至远,一波又一波涌来,直震得彼此和楼上之人的耳膜都一齐震动发颤。 可众人都越欢呼越兴奋越激动,呼喊声久久没有停下。 应天楼之上,众臣也跪成一地,齐呼道:“陛下圣德,实乃天权之福。” 于是天上是漫天空灵而澄澈的繁星,地上是比繁星还密集的人群,婉妍站在天地之间,身处雄浑的呼喊声中,自然而然地感受到了一种浩荡而宏伟之感从心底油然而生,心底由于从未过节而产生的与喜庆的隔绝之感也消亡了几分。 在这一刻,婉妍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融入了这欢乐的氛围之中,不再是被阴沉低落裹挟着的那个异类。 只是婉妍唯一的遗憾是不能与蘅笠共度这个恢弘的时刻。若是在往年,蘅笠作为皇上最亲信的重臣,自然是要出现在这应天楼上的,要不是今年被派出去执行任务,此时就可以和婉妍比肩而立,共看人间繁华盛世了。 百姓们的呼喊声直到皇上挥手致意挥得手都酸了,才终于是渐渐停了下来。 至此,今日应天楼上天子与民同乐的活动就算告一段落,皇上、后妃也都是千尊万贵之人,受不得大晚上在这高楼之上吹风,于是便在群臣的簇拥之下,走下了应天楼,登上了回宫的马车。 288 一朝洗尽十五载阴霾 (二更) 于是皇上、后妃等人便在群臣的簇拥之下,走下了应天楼,登上了回宫的马车。 等送走了皇上,群臣也都纷纷散去,准备回家与家人共庆这个神圣又欢乐的日子。 宣郢作为百官之首,自然是第一个乘马车离开的,在临上车之前,他还笑意盈盈地和众同僚下属们笑意盈盈地祝福与道别,一副和旁人并无不同,也要回去与家眷欢度佳节的模样。 但婉妍心里清楚得很,一入府宣郢就会把自己关进书房中,不让任何人进入,连蜡烛也不点上一根。 婉妍在儿时曾经偷偷趴在父亲书房的窗棂边上偷看过,父亲那时根本就没有睡下,而是就直挺挺地坐在书桌边上,不看书不写字,不干任何事情,就那样坐着。 黑夜里婉妍看不清父亲的眼神,不知道他是何心情,也不知道他是只坐一会还是坐一整夜。 她只知道,父亲比那夜色还要阴沉。 在这种时刻,她和宣奕若是大声说了话,或者笑声被听见了,都少不了一顿没有任何由头的臭骂,甚至一顿毒打也极有可能。 一想到这里,婉妍方才才热腾起来的心又顿时凉下去几分,她知道自己方才沾染上了喜庆的气息,又要立刻被阴沉洗脱了个干净。 就在这时,婉妍的马车已经在陆陆续续排着队等着接人的马车中行驶了过来,停在了婉妍脚边。 “二小姐,上车吧。”马车夫下车来放脚凳后,对着婉妍福了一福,恭敬地说道。 婉妍一只脚都已经踩上了脚凳,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收回了脚,对马车夫道:“你先回去吧,我消消食,散步回去。” 难得能在圣璇节出来一日,若不将这节日的喜庆感受个够,婉妍怎么会甘心回到那阴霾之中。 马车夫一听,立刻双手抱拳请求道:“不妥啊二小姐,老爷走之前特意吩咐奴才,要二小姐即刻启程回府,不得在街上多做逗留。所以二小姐您开开恩,随奴才一起回去吧,不然奴才万万没法向老爷交代啊!” 然而婉妍心意已决,是怎么劝都不会回去的,对着马车夫摆了摆手道:“你不必担心,我回去自然会向父亲禀明,是我执意想要散步回去,断不会让你们受罚的!” 如果能好好领略一番今日最盛大的京都,好好满足一下自己十几年来的想象与期待,便是被父亲打上一顿,婉妍也是心甘情愿的。 于是说完,婉妍就已经转身向着人群走去了。 马车夫自然知道拦不住婉妍,但还是挣扎着请求道:“那二小姐您带个丫鬟去吧!您一个人实在是不安全啊!” 然而婉妍已经走的远了,在身影即将消失在人海中之前,背对着马车夫扬了扬手。 马车夫只得作罢,但又一想就凭二小姐的本事,在京都城内能耐她何的人只手数都用不到,倒也没什么危险,便胆战心惊地回去给老爷复命了。 那边婉妍一进人群,简直就像脱了水的鱼儿进了大海,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苏醒了过来,整个人又蹦又跳活泛了起来。 而今日的京都街头也却是不负婉妍的期望,不仅仅人流量是往日的十倍,就是景色也美了不知多少倍,和素日的京都简直截然不同。 往日空落落的像是掉了牙的老翁一般的护路树,此时都被临近各家的百姓装点一新,身披红色的纸花或者红布;街道两边平日天不黑就紧闭门窗院落,此时都大开着门,家家户户都在院子里支起了桌子,桌子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在冬夜里氤氲着看着就浑身发暖的白烟,邻里间互相串着门共享美食,每一条街都是一派的其乐融融。 街道之中熙熙攘攘的人群把冬夜拥挤得带上了几分暖意,其中不乏手挽手的眷侣,走到哪里就甜蜜到了哪里。 婉妍被人潮卷着移动,明明耳朵被嘈杂又鼎沸的声音灌得有些发酸,明明鼻子里满是人群中混杂着的各异的气味,明明目光所及的快乐都完全与她无关,但只要身在这样温馨喜庆的气氛之中,婉妍就已经很开心很知足了,感觉自己的心灵也被别人的欢乐洗涤了一般。 当然婉妍也不是没有方向和目标的胡走,她是有自己的目的地的,她要去城中央的湖边,在那里是今晚焰火盛典的最佳观赏地点。 往年被关在宣府里时,婉妍每一次都可以清清晰晰听见自己家的高墙之外,那一声声扣人心弦的鸣炮声响,那焰火在空中绽放而开的声响,那漫天金丝落下的声音,那人群欢呼的声音。 婉妍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头顶那一小片方正的天空,好像也被点亮了几分。 婉妍真的好想去看,去看看那场恢弘的视觉盛宴,然而她连抬头望望天空的勇气都没有。 父亲不止一次说过,她和宣奕若是参与圣璇日的任何活动,都是对他,对母亲、对宣府对白泽一族的不尊与背叛。 然而今日婉妍把这一切都抛之脑后了,她就是想去看看,她想让那点亮所有人世界的焰火,也来点亮她的世界。 虽然此时已经完全被人潮淹没的婉妍,丝毫找不到方向感,但是随着夜色一点点深到了极致,街道上涌入了人潮也越来越浩大。 人们都是要去看焰火的,或者说人们都要去把自己的心愿带给焰火,让焰火帮他们带给圣尊。 婉妍就这样随着人群不知道挪移了多久,终于在人缝之中看到了湖边的石栏杆,人群也渐渐停止了流动,人们都停在原地兴奋地等着焰火的降临。 小个子婉妍怕自己在人群只能看到一颗颗晃动着的头颅,便努力从人群中钻到了河边,找了个相对比较空余的地方站定。 这时婉妍才发觉,平日里光秃秃的河道石栏,此时已经被一根根飘扬着的红绳系成的飘带挂满了。 远远看去,艳丽而飘逸的一整排红色飘带像是火焰一般,点亮了整条河道,温暖了冰冻三尺的水面。 289 一片失落 满腹相思 这时婉妍才发觉,平日里光秃秃的河道石栏,此时已经被一根根飘扬着的红绳系成的飘带挂满了。 远远看去,艳丽而飘逸的一整排飘带像是火炬一样,点亮了整条河道,温暖了冰冻三尺的水面。 就在婉妍看的这几秒,已经远远近近有好几对眷侣携手将飘带系了上去。 婉妍哪里见过这阵仗,站在石栏边,有些稀奇地随手摸了摸身边的红飘带。就在这时,一个手上、胳膊上,甚至腰间的腰带上都挂满红飘带的老翁,见缝插针地向挤到了婉妍身边,谄媚地扬了扬手中的飘带,用带着一些口音的语调问道:“这位小姐买一条红绸吧,焰火盛典马上就要开始咯,再不买可就来不及了。” 婉妍看老翁手中的红飘带就和石栏上挂着的都是一样,便有些奇怪地反问道:“大爷,这红飘带是买来做什么的呀?” 大爷一听这话,立刻不可自制地露出了一副“啥子?你这幺妹怎么连这都不知道的表情”,但又马上收敛起来,认真答道:“这有情人在圣璇节的夜晚系红绸,可是延续百年的老习俗咯。只要在焰火点燃之前,和你的心上儿郎一起将这象征相濡以沫、白头到老的红绸结,就可以得到圣尊的保佑,保佑你们情比金坚、至死不渝。” “啊……原来如此……”婉妍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说道。 原来如此,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就在这时,又有一对手挽手的眷侣,急急忙忙从婉妍身边挤了进来,两厢对望,言笑靥靥,共携素手,将一根红绸挂上了石栏,为这连绵不绝的火焰更添了一把薪火。 婉妍看着面前含情脉脉的男子和浅笑嫣然的女子,系完红绸后就低声耳语,虽是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婉妍只是想想,就能想到他们是如何情意绵又浓地在约定相守终生。 真好。婉妍心里暗暗想着,真诚地感慨着。 一定是特别相爱的人才会愿意许下这样的心愿吧,一句话,一个人,锁一生。 婉妍满是善意地轻轻看了他们一眼,又轻轻低下了头,将世界的空间都留给他们,不用飘忽的眼神打扰。 卖红绸的老翁见婉妍的神色并无兴趣,也就识趣地走开了,远远还传来他向其他人兜售红绸的声音。 在低头百无聊赖地等待焰火绽放之时,婉妍无聊的小手不经意就轻轻搭在了一条红绸之上。 在婉妍白皙又滑嫩的手心中央,柔顺的红绸乖巧地缱绻着,就像是一条红色的河流流淌过雪地,被灯火映辰星光满盈。 就在这一刻,婉妍心中压制了一晚上的失落再一次决堤,顺着红绸流淌而出,流进婉妍的眼中,流进她的心中。 虽然婉妍一次次告诉自己相比于往年,被近乎是关押在阴霾的高墙之中,被人间的烟火气和世人共享的欢乐彻底隔绝,今年的她,今天的她,已经太过幸福,幸福到她应当感到知足。 可人或许就是这样一个永远无法满足,永远在追求求而不得的存在,婉妍在这一刻确实得到了,却想要的更多。 她想要蘅笠也在这里,与她共享盛世,与她共同系上这红绸。 婉妍从来不求什么爱得惊天动地、石破天惊,她就只想要最普通的,最平常的那种相守,让她在这样浓情蜜意的时刻,不至于一个人,一片失落,满腹相思。 虽然婉妍心里也知道这红绸根本就是一个美丽的噱头,事实上不会有任何的作用,不然为何这河边有条赤红的星火连绵,天地之间满是美好祈愿,可人间情意却多痛心疾首、无疾而终。 但是在情感里面,哪里有那样多的真真假假,只要这一刻有与携手之人共度终生的决心和勇气,愿意换我心,为你心,便是日后草草收尾,过程却也终是可堪回首的。 然而蘅笠到底在天涯海角的哪个角落,婉妍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的分别,相思之情也无法敦促蘅笠,不要那么吝啬自己的笔墨。 而下一个圣璇节又是一年以后了。 婉妍素日常常感叹时光似箭,感叹流年易逝,觉得自己好像还不加把握,岁月就自作主张离开得六亲不认。 可在感情之中,婉妍却觉得时间实在是一个太过漫长的过程。 它不仅长,而且无常,别说一年,就是一个月、一天的时间,都有可能发生种种变动。 只因人心便是如此,无常至极。 哎…… 婉妍的手指轻轻绕着红绸,在心底轻叹了一声,在一片欢天喜地之中独成一片阴霾,心中暗暗想着:先人写相思,多以凄美词,有道是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情真词美沁人心。 然而我宣婉妍终是愚人俗人一个,才知相思,便害相思,只知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凄美终不如和美动人心。 然而就在婉妍心中暗暗失落之时,方才那个卖红绸的老翁,瞧婉妍一直眼神恋恋地看着石栏上的红绸,以为她是想买,又立刻及其不识眼色地强凑了上来,更加谄媚地问道:“这位小姐,我瞧你一直在摸那红绸,不如你就买上一条吧,马上就是焰火盛典了,再不买可来不及咯!” 老翁极具诱惑地说道,想在焰火盛典开始之前能多卖出一条就赚一条。 然而婉妍似是丝毫没有被诱惑到,手轻轻一松,手掌中央的红绸随即柔弱地滑落。 “谢谢您老爷爷。”婉妍笑着摇了摇头,“我真的不需……” “要两条,麻烦了。” 就在婉妍已经拒绝出口之时,话头被一个声音径直截断。 !!!这声音!!! 这声音,婉妍熟悉得不能更熟悉,几乎在她每一个好眠的梦里出现过。 这声音清冷,凛冽,拒人千里之外,却又偏偏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谦逊与随性。 这声音一在耳边响起,就立刻沿着她的血管一直流进了她的心里,满溢在她的脑海之中,一路滚烫,夺走了她四肢的所有温度。 与这声音一起出现的,是一个从婉妍身侧闪出,立在她斜前方的一个身影,挺拔如玉树临风,连轮廓都有棱有角,把阴沉的暮色从中分成两半。 身影的出现将大部分的光都挡住了,只有几丝余辉从他的头顶漏出,洒在了婉妍的身上。 可就是那几缕光,点亮了婉妍的整个世界,让这个阴霾的夜晚全都亮了起来。 290 华光熠熠 一吻永恒 身影的出现将大部分的光都挡住了,只有几丝余辉从他的头顶漏出,洒在了婉妍的身上。 可就是那几缕光,点亮了婉妍的整个世界,让这个阴霾的夜晚全都亮了起来。 老翁立刻从手上抽出了两条红绸,双手捧过放在面前这位贵公子的掌心,小心翼翼地从他掌中拿过那一块相比于两根红绸而言,过于奢靡的银子。 直到面前之人转过身来,婉妍都还没反应过来。 “蘅……蘅笠……?” 婉妍像是喝多了,又像是根本没醒来,整个人都晕乎乎的,结结巴巴道。 有震惊,但更多的是不确定。 一半暮色沉沉,一半灯火辉映之下,来者的身影阴明相交、挺拔有致,最明显不过就是他。 可是婉妍睁大了眼睛看了好半天,才终于敢出言相认。 往日的蘅笠,穿戴永远是规整得一丝不苟,从头到脚一尘不染,不论是领口还是衣带,永远都是那个最恰到好处的位置,最严谨的弧度。 而他的头发不论是用银冠束起,还是散落而下,他都会苛刻地让每一根头发,都始终保持着最精美的样态。 然而今日,蘅笠的形象简直与往日大相径庭到离奇。 他纯白的衣褂凌乱地搭在身上,领口歪到了左侧不说,袖口上、衣摆上,心口边,都肉眼可见地沾染了几块血迹。 而蘅笠的头上没有束银冠,只有一根过于朴素的木簪在头顶形同虚设,任一半的发丝潦倒地搭在其上,另一半的发丝像是逃荒一样遍布在蘅笠的脑后、肩头,一直垂到了腰间,甚至在蘅笠的额头两侧,还滑落了两绺发丝,柔软而无力。 但其实这些细节婉妍几乎都没有注意到,她看见的,只有蘅笠的脸,惨白得没有一分血色的脸,就像是一张刚刚展开的宣纸,洁白,空洞,了无生气。 可就在这样惨白的脸上,偏偏又有那样一双红透了底的双眸,将红白两色之间可怖的差异,演绎到了极致。 这就是婉妍为什么不敢立刻相认的原因,因为在婉妍心中,蘅笠明明该是那样的模样,清冷,孤傲,超脱尘世,心中有普天,目中无一人。 婉妍觉得就算是到了世界的尽处,他也绝不会流露出丝毫的犹豫与迟疑。 蘅笠就像是一直在雪原中央盛开的梅,一身傲骨,绽放得肆意,收敛又张狂。 可此时站在婉妍面前的蘅笠,用红透了的眼睛无望又极度渴望地盯着婉妍的蘅笠,完完全全脱去了一身凛然,只剩下了最柔软的躯体,和一身血色都化不开的惨白。 这时的他,就像昆仑山至巅之上,绝境天池中的一捧在风雪中孑然一身的孤莲,至高至纯,傲骨寒霜,支离破碎,岌岌可危,在毁灭的边缘,演绎着美到极致的破败。 蘅笠这副样子婉妍只是看了一眼,心就死死揪成了一团,痛得她的眉眼也跟着纠结起来。 但也就是在这一刻,婉妍心中却忽然突发奇想想明白了一件事,一件无关紧要的旁的事。 宣郢的书架上满是人间至宝,但是位列其正中的,却是一块碎裂的玉珏。 虽然在专门定制的木框之中,那枚玉珏可以勉强保持完整,但其上的裂痕却无时不刻不在告诉世人,它碎了,永远无法愈合地碎了。 婉妍不懂为什么在那样多的至宝之中,宣郢对那块玉珏情有独钟,每天都要小心翼翼去把它的残体擦拭地光洁,小婉妍也确实这样问过。 父亲的回答是,“正是因为它碎了,正是因为它无法愈合,所以它才格外美。” 就直到几分钟之前,婉妍都不懂父亲的话中之意,但就在蘅笠转过身来的那一秒,婉妍彻底懂了。 这世间真的会存在一种美,残破的美,破碎的美,美得让人眼底发红,心头发酸,美得让人想不顾一切去守护。 那玉珏是一个,曾经在婉妍梦里出现过的,一夜之间弑父丧母的小师父算一个,此刻的蘅笠也是一个。 此时的蘅笠就站在那里,半垂着的手掌紧紧握着两根红绸,明明看见了婉妍却一句话都不说,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她出神,眼底红透了,眼前水雾迷蒙,却一滴眼泪都没流出来;喉结上下滚了又滚,干裂的嘴唇却是一个字都没说出。 蘅笠是一个字都没说,但婉妍已经全都听懂了,从他眼睛的诉说中听懂了,那化不开的痛。 痛苦真的是一种感染力强得有些奇怪的心境,这种感染力加上心心相通的爱意传播,便会产生更为可怕的传染力。 只是看着这样的蘅笠,婉妍的心已经碎成一地的渣,心疼得感同身受,在这人潮涌动、人声鼎沸之中,在这举国欢庆之下。 于是在来来往往,吵吵嚷嚷的人海之中,阴沉的色彩在一片灯火通明之下自成一派,形成了一个外面人看不见,里面人出不来的囚笼,流光溢彩的暮色将它们完全隔绝开。 在最后的最后,不知道过了一刻钟,还是一年亦或一声的时间,蘅笠的眼神渐渐松了松,嘴角忽而一软,展开了一个露出雪白牙齿的笑容。 这笑容是挣扎许久后,不得不做出的释然,是与命运拼搏得血肉淋漓也无济于事后,无能为力的无奈。 明明是笑,蘅笠的眼睛却是更苦了。 所谓欲笑还颦,最断人肠。 婉妍分明听见自己的肝肠一寸寸裂开。 没事了。 蘅笠对着婉妍微微摇了摇头,用眼神对她说道。 之后蘅笠拖着自己残破的身体向婉妍走来,明明脚步沉重,身姿却仍旧挺拔如傲松。 蘅笠他到底怎么了,我到底该怎么帮他。 婉妍看着一步步靠近的蘅笠,心中脑中就只有这两个问题。 然而其实婉妍根本不敢细想,她实在想不到到底发生了怎样恐怖的事情,才能把那样骄傲自信的蘅笠变成这个听天由命的样子。 婉妍想让那个清冷得出尘,傲得不可一世的蘅笠回来,但她也知道,那个做为无所不能、让人望而生畏的少年权臣、天才中的凤毛麟角的蘅笠,若还没有过生,今年不过时年十九岁。 他有脆弱和无助的资格,一直被依靠着的他,也有需要依靠他人的时候。 一想到这里,婉妍原本六神无主的眼眸骤然凝聚,取而代之的是坚定而专注的神色。 蘅笠也显然注意到了婉妍的变化,但还没等他思考,婉妍已经抬步,大步流星迎着他走来,走的有力而坚定。 蘅笠一怔停下了脚步,下意识地抬起手,摊开掌心,将卧在掌心的红绸递给婉妍。 婉妍大步三四步就已经到了蘅笠面前,不加思考地伸出右手手轻轻捏住了红绸的一端,还没等她把红绸抽出,婉妍的脚已经踮了起来,左手伸到了蘅笠的脖颈后面。 还没等蘅笠做反应,婉妍的左手已经用力,不容置疑的力道在蘅笠脖颈后施压,让毫无防备的蘅笠猝不及防地向下低了低头。 下一秒,在蘅笠的眼中,婉妍的小脸速度极快地靠近,随即就感到自己的双唇之间多了一抹温热软糯的香甜。 而蘅笠瞬间睁圆的眼中,只能看到婉妍白皙得像白瓷一样的皮肤,以及合上的眼皮之上,微微震颤的睫毛。 而蘅笠摊开的手,下意识地五指紧绻,牢牢握住了红绸的另一端,好似握住了红绸就是握住了婉妍一样。另一只手则绕到了婉妍腰后,将她紧紧揽入了怀中。 挺拔高大的少年俯下身来妥协,娇小的女孩满是占有与侵略性,奇怪的搭配,意外的和谐。 就在这一刻,七彩的焰火似流星一般窜上了天空,随着“咚咚”几声闷响,整片天空被硕然而绽的焰火完全填满,呈现出撼人心魄的绚烂与璀璨。 一瞬间,在地上苦苦祈愿的人们,不论是锦衣华服还是衣着褴褛,不论是满怀希望还是穷途末路,瞳孔都被焰火充斥得别无他物,用熠熠生辉洗尽了所有不如愿,不以偿。 于是漫天火树银花之下,人声鼎沸之中,一身白衣的少年,一身朝服的少女,一枚溢满光辉的吻,一根被两个人都当作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握住的红绸。 一场华光熠熠的梦。 蘅笠最终还是闭上了双眼,任自己沉醉在这一刻。 这世界,又有什么好在乎。这苍生,又有什么好怜惜。 婉妍的攻势来的突然,走的更迅捷,当蘅笠唇间突然一空后的下一秒,婉妍移开的小脑袋已经又贴在了蘅笠的肩头,按在他脖颈后的小手也转而搭在了蘅笠另一边的肩膀之上。 “蘅笠,你不要害怕,不要难过,万事都有我在,有我在。也许现在我还不能帮你什么,但我一定会一直陪你,一直陪你到这人间都毁灭,陪你到我生与死的交界。” 婉妍伏在蘅笠的肩头柔声说道,声音又轻又柔,小手一下一下拍着蘅笠的肩头,不轻,带着几分力道。 这一下一下,全都拍在了蘅笠的心头。 八年前的今夜,她也是这样的,一下一下拍着他,昂着小脑袋,想做出一副很可靠很值得依靠的样子,她说:“小师父您可以把您所有的难过与不开心都告诉我,这样您就不用一个人承担所有,妍儿也可以帮您分担,妍儿现在很厉害了,已经完全读得懂《小戴礼记》了,您说什么我都可以帮您……” 只是她的声音奶奶的,不像现在怀里的这个女孩,声音柔美了不少。 八年的时间过去了,这世界变了太多太多,变得更加不可理喻,那个女孩也变了,她变高了不少,一身宽松的睡袍也换成了一袭朝服。 然而她揽在怀里轻轻安慰着的人,她心头最重的人,却仍是那个一袭白衣,浑身血腥味,满身满心伤痕的少年。 蘅笠心中软得不行,却也仍是没有忘记又往下俯了俯身子,不让婉妍踮脚踮得过于辛苦。 “妍儿,谢谢你。” 八年了,蘅笠又将这句话说了一遍,将婉妍揽得更紧了。 瘦影自怜秋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 291 我伴你 共毁灭(一更) “妍儿,谢谢你。” 八年了,蘅笠又将这句话说了一遍,将婉妍揽得更紧了。 蘅笠的声音柔得一塌糊涂,听地婉妍的心软成了一团,小脑袋往蘅笠的肩头又钻了钻,只恨不能把蘅笠抱得更紧。 同样一句话,今日再说,里面的伤痛更深,被救赎的庆幸也更浓。 我该有多可悲,被绑着过这不人不鬼,不神不魔的一生。 但我又有多庆幸,得一人救赎我出这无尽的黑暗。 然而终究,我根本就不配得到救赎,就算是一时得到了,也终究有失去的一天。 而那一天,就是我伴你,共毁灭之日。 一想到这里,蘅笠方才被唇上那一抹柔软温暖了的心头,又立刻冰冻了起来,直接冷到了冰点,眼中的戾气和阴鸷完全扫除了他眼前那一层迷蒙的雾气。 一个声音凭空在蘅笠的耳边乍响,充斥了蘅笠的全世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冤冤相报何时了,我说不了就不了!” 男人的笑声尖锐与凄厉得过于刺耳,仰着头大笑地就快要背倒过去,张狂得近乎病态。 男人一头乌黑的发尽数散在肩头,衬得他那张消瘦得脱相的面孔愈加惨白,深深凹下去的两腮像是两个漆黑一片的巨石坑。 可就在这样一张皮包骨头的脸上,那一双眼却写满了狠,歹,毒,遍布着血丝犹如毒蛇之眼。 狂浪的笑声非但没有为他添几分人味,反而将疯癫的他衬托得更加不人不鬼。 而在男人身后紧紧禁锢住男人的,是一个金质的十字架,男人的胳膊、脖子、脚腕上都有泛着铜色的金属将他死死扣在十字架上,动弹不得。 仅是看那金属的光泽,便知这金属绝非普通金属,而是附有神力之物。 在男人面前,是一个白衣白纱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身姿和模样还是一团被宠爱的孩童模样,可那双眼,却写满了狠,歹,毒,和十字架上男人的眼神如出一辙,只是更稚嫩了几分,摆脱不掉一夜成长起来的痕迹。 少年单膝跪在地上,两只手都死死撑在地上,才勉强支撑着他震颤的身体不会轰然倒地。 在少年的白衣之下,一团一团血迹像是从湖底涌动上来,显现在湖面上的毂纹,一层一层渗透而上,一圈一圈晕染开来。 而他的脸色比起十字架上病态的男人,少年的身体状况显然并不好到哪里去,脸色惨白得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一般,头发也胡乱散了一身。 然而尽管百般支撑不住,但比起男人的放浪与乖张,少年的面孔却被坚毅刻画得有棱有角。 除了坚毅,还有恨,不加掩饰的恨。 而在少年的身体周围,萦绕着一圈忽明忽暗、忽隐忽现的光辉,时而是黯淡的赤红,时而是不洁的金黄。 随着那光辉的明暗,少年的呼吸也跟着沉或轻,显然那光辉与少年的命理在紧紧相连。 男人垂下眼,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少年,眼中的轻蔑与讽刺不言而喻,仿佛被所在十字架上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少年一般。 “净释迦阑,这五大星辰之力尽数入体,即将被爆体身亡的滋味,是不是还不错。” 男人声音阴柔地问道,话中有笑意,笑中有幸灾乐祸。 “是……是不错……噗……” 少年捂着心口,努力维持着身体中五个强势力量在自己身体中剧烈对撞的平衡,才勉强说出来几个字。 然而一句话还没说完,少年已经无法遏制地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来。 黑色的血,一直喷出去了几米,在十字架上男人的白衣摆上落满了血色泼墨画。 “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被喷了一身的血,非但没有丝毫的介意,反而更兴奋了许多,好像被血液浇灌得愈加亢奋,亢奋得好像随时会精疲力竭而死。 “真是不错!太不错了!你当然感觉不错,要知道以我修行了三十载的功力,也只敢一次吸入一种星辰之力,而每次吸入之后更是要至少休整五六年的时间,才能勉强消化掉那巨大的力量,之后才敢小心翼翼吸入下一种,方能勉强维持这五大星辰之力的反噬与冲撞之力,不至于瞬间将我所有的血管都撑爆,将我所有的内脏都震碎。 而你可好,不过十二岁的孩子,一夜之间就同时吸入了五大星辰之力,任它们在你体内疯狂对冲,毫无节制地侵蚀着你的身体,直到将你所有的血都吸干,直到将你的每一寸肺腑都撕裂,你却连勉强维稳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等着自己爆体而亡。 啧啧啧净释迦阑,我一直当你是个聪明的,可堪大任的孩子,才费心费力培养你继任我的尊位。 可你倒好,宁可舍得自己一身剐,也要夺走我的力量,你说说你,干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你到底图什么啊?” 男子滔滔不绝地说着,少年却久久没有开口答话,并不是少年不想说,而是实在无法说。 少年将自己体内所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都抽干,在心口凝成一团,缓缓向五脏六腑压去,试图控制住在自己体内肆意而为完全不受控的五种强大力量。 然而少年所做的事情都是徒劳,相较于那五大星辰之力,少年自己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 “噗……” 突然之间,少年再一次喷出一口鲜血,带走了他脸上最后一丝的血色。 这五种力量,太白、岁、辰、荧惑、镇,少年能够极其明晰地感觉出这每一种力量来,霸道又极具压制里,绝非少年的身体所能承载的限度。 别说五种力量一起,此时就是让少年吸收其中的一种,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明明已经到了身体极限的少年,却仍然在透支着自己。 少年紧紧捂着自己的心口,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我要……我要替……替母尊报仇……我要……要替天下人……除害! 而且我绝对不会让母尊的神火留在……留在你肮脏的身体里……” 292 失去 诀别 毁灭(二更) “而且我绝对不会让母尊的神火留在……留在你肮脏的身体里……” 一句话还没说完,鲜红的血液已经几次从少年的嘴角涌出,然而那样刺目的血红和少年的眼底一比较,竟有了几分平淡之感。 只是说起“母尊”二字,少年坚毅的声音就带上了几分颤抖,眼泪已经满溢而出,在决堤的边缘苦苦挣扎。 少年的母亲有几分贵气的丰腴,她唤少年“阑儿”时,会带上几分家乡的口音,会轻轻拍拍少年的后脑勺,会眼睛里全是光。 全世界都只把少年当天神来看待,来对待,就只有她,知道这小小少年,也就只是一个需要被爱、会软弱、会不完美的小小少年罢了。 她是这无垢的圣殿之中,少年唯一的温度。 她爱少年,爱得胜过自己的生命。 只要有母尊在,有妍儿在,就是一辈子被枷锁套紧,就是被生生勒死,也是可以忍受的。 少年这样告诉自己,在无尘的绝境之中,压制着自己所有的天性成长至今,完美得有些违反常理。 可就在片刻前,少年像疯了一样冲入了这广袤而无垢的圣殿,隔着那么远,少年一眼就看到了伏在地上,已经一动不动的母亲,以及居高临下站在母亲身边肆意狂喜的,他的父亲。 不过短短半天未见,母尊已经瘦得脱了相,整个人伏在地上,就像是一条脱了水的鱼,又像是散落一地的残花。 少年是如何跌跌撞撞冲向母亲,他忘记了。 在一眼看得到头,却又好似无穷无尽的这条路上,一向稳重极重仪态的少年居然踩到了自己的衣角被绊倒在地,而后是半爬半跑地来到了母亲身边,他也忘记了。 但他至今都清清楚楚记得那一刻,自己心中如洪荒开辟般迸发而出的,将自己的灵魂都淹没的绝望,是怎样将他啃噬得尸骨无存。 也就是那一刻的绝望,像刮骨一般,生生洗去了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灵魂中所有的稚嫩,以及藏在心底的善恶观,让他在一瞬间被逼到老成的极致。 他也清清楚楚记得母亲在生死弥留之际留下的,最后的话语。 已经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了的母亲,强撑着睁开了一眼,用尽毕生的努力抬起来了一只骨瘦如柴的手,却因无法掌控而垂砸在了少年的手上。 “阑儿……阑儿……” 女人虚弱地唤着儿子的名字,进气明显比出气少的多,让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几乎微不可闻。 没了乡音,没了抚摸,没了熠熠生辉的眼神,全是出于生死绝境的本能,少年第一次听到母亲如此空洞地呼唤自己。 然而少年甘之如饴,立刻将耳朵贴在了母亲的嘴边,连连答道:“母尊!母尊!母尊!我在这,阑儿在这……” 少年不是爱哭的人,可刚刚唤出“母尊”二字,少年就已经泣不成声,却怎么都忍不住地又唤了几声,一声比一声沙哑。 已经近乎没了意识的女人,在模模糊糊间听到了那个声音,那个她死撑着与阎王对峙,怎么也不愿离开这人间才等到的声音,女人已经怒火到扭曲的面容突然安详了几分,一声声呢喃着:“阑儿……我的乖阑儿……” “嗯……母尊……阑……阑儿在。” 少年死咬着嘴唇,死命努力着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破碎,他不想让母亲在最后的时刻听到的,是这样痛苦的自己。 死咬的嘴唇之上,少年的面孔已经被泪水洗劫。 女人不知道这一切,她也不再想那些她恨死了的事情,她只想用在这人间最后的时间,做她认为最有意义的事情。 比如再和儿子多说说话,哪怕是随便闲扯的废话。 “阑儿……我的阑儿……你不要……不要为娘难过,因为有你,娘这一生经历的一切……都值得……我儿那么好……那么好……你是娘这一生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骄傲……” 说到这里,剧烈的喘息让女人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见,她深深换了口气,才接着说了下去。 “只是……只是娘真的好遗憾……好遗憾不能陪我的阑儿走到最后……娘也好担心……担心的不是你会不会成为一个好的天神……娘是担心娘一走……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记得……记得我的阑儿不仅仅是天神……他还是一个……一个有血有肉……有悲有欢的人…… 娘真的好怕,怕所有人都只知道祈求你……要求你庇护……却没有一个人来爱你……来温暖你……” 说到这里,意识已经消失殆尽了女人,一侧眼角却分明落下了一颗泪珠。 而少年已经把嘴唇咬得紫红,却仍然无法避免从喉间发出的哀鸣。 少年紧紧牵住母亲的手,像是拉住了末日洪流之中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阑儿……你答应娘……等娘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在怜惜普天众生之余……别忘了怜惜……怜惜你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阑儿知道了……阑儿答应娘……可娘能不能……能不能不走……阑儿求您了……” 说到这里,少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拉着母亲的手没有松,但整个人都跪着转了个身,对着站着的男人一下又一下地磕头,磕得大理石的地板“咚咚咚”地闷响。 “父尊!父尊!!”少年边磕头边喊着,声音被泪水洗刷得模糊,却洗不去其中的苦苦哀求。 “父尊孩儿求您了……求您了!求您救救母尊吧……您一定可以救母尊的对不对……您可是至高天命、无上圣尊,您一定可以救活母尊的对不对?对不对!” 少年抬起头来时,额头已经渗出了鲜血,红彤彤的一大片。 但少年根本不在乎,他双膝挪动飞快地向男人靠近,紧紧抱住了男人骨瘦如柴的腿,声音卑微到了尘埃里。 “父尊孩儿求您了!只要父尊救活母尊,孩儿以后一定……一定不会忤逆父尊一次,一定按照父尊的要求做好每一件事……父尊让孩儿做什么……就是让孩儿堕魔或者去死……孩儿都绝不犹豫、绝无怨言……求求您救救母尊吧……没了母尊孩儿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293 “父尊让孩儿做什么……就是让孩儿堕魔或者去死……孩儿都绝不犹豫、绝无怨言……求求您救救母尊吧……没了母尊孩儿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少年俯在地上紧紧抱着男人的脚踝,声音到最后已经颤抖得带上了几分的凄厉。 最是清冷矜贵的少年,在这一刻把自己的尊严都剥开来,卑微到了尘埃里。 他不想要尊严,他只想要自己的母尊。 看着跪在脚边苦苦哀求的儿子,男人眼中没有丝毫的怜惜,反而是溢于言表的厌恶与轻蔑。 “你给我立刻站起来,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有一点点未来圣尊的样子吗?”男人一字一顿冷声说道,边说边用脚在少年的心口狠狠踹了起来。 少年心口疼得紧,可他的手却丝毫不松。 少年本来想回一句:“那您呢?您看看您哪里有一个圣尊的样子?” 但是少年没有说出来只是机械性地重复着,喃喃着:“求求父尊救救母尊……求求父尊……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男人的脸上阴云密布,让他本就消瘦得有些诡异的面孔愈加诡谲。 “救她?我为什么要救那个女人?”男人冷笑着反问了一句,轻蔑至极地眼神轻飘飘地落在了女人的身上,“我本来是不准备告诉你的,不过我觉得让你趁早明白也并没有什么不好,毕竟作为八大星辰的族人、未来的至尊天神,你应该知道你所有的能力都来源于何方,才能更好地运用它们、掌控它们。 你日后所司的荧惑之星,其中的神火就来源于你的母亲。 你不用感到惊讶,她用自己平平无奇的一条命,就能为我鸑鷟一族的星辰之力添砖加瓦,这也算是她此生功德无量,不虚此生了。” 男人轻快地说着,声音中甚至还带着几分收获颇丰后的兴奋,仿佛他口中那个“平平无奇的她”,不过就是路边的一根草,汪洋中的一滴水,微不足道地不值一提其姓名,更不值得任何人为她的离去和牺牲感到遗憾或者抱歉。 他忘了,或者他从未记得过,那个”平平无奇“的女人,是与他相濡以沫十几载,为他诞下两个儿子的妻。 听到这里,方才还在不住磕头的少年忽然停止了动作,震颤的身子也平静了下来,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就像是一尊石像,又像是一块无字碑。 然而男人根本没有察觉到少年的变化,继续滔滔不绝道:“看在那女人为我八大星辰注入荧惑味的南明离火的功劳,我本来是准备抽去了她的决赋后仍旧把她留在天璇殿中,让她平静的余生,也算是对得起我们这十几年的夫妻恩情。” 说到这里,男人的声音又冷了冷,决绝又怨毒道:“但我没想到你看到这一切的反应会这样大,我可是以为你会见到了也毫无感想的,才会没把你关起来,让你来见她最后一面的。 可是净释迦阑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丑恶的样子,你作为圣尊的继任者不仅大失仪态,还情绪波动如此巨大,甚至居然还为了区区一个女人跪下磕头,就像是一个丧家之犬一样……” “区区一个女人?”就在男人气势汹汹责怪之时,一直垂着头宛如石化的少年缓缓直起了俯在地上的身子,跪坐在男人的脚边,倏尔抬起头来反问道,声音阴鸷地过分,眼睛一直红到了尽头,黑白分明的瞳孔被赫然出现的血丝打破了平衡,盯着男人就像被逼急了的野兽。 “那是我娘!那是世界上仅存的爱我的人!” 少年掷地有声地吼道,原本已经收起的泪水,在听到从自己口中说出的一个“娘”字时,再次决堤。 少年终于明白方才母亲为何一直用“娘”来称呼她自己了,只因在最后的时刻,她已经忘了自己其他所有的身份,唯独只记得一个:她是一个母亲。 而此时他之所以改口称乎母亲为普通人才用的“娘”,而非特殊的“母尊”,则是因为此时的少年不想再让母亲与面前这个男人产生一丝一毫的瓜葛。 “是你母尊又怎么了?”面对少年红着眼的诘问,男人的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平静地耸了耸肩:“从她把你生出来的那一刻开始,你们就已经可以算是形同陌路,还留那些虚妄且毫无意义的牵绊做什么呢?” 说完男人的语气慈爱了不少,尽可能虚假地柔和道:“净释迦阑,为父从小就教导你,你不是凡人,而是天神,至高的天神,你爱的,你义无反顾要记挂的,就只有这属于你的人间,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我们净释家族的家训是怎么说的难道你忘了吗?‘壁立千仞’!只有无欲无求,你才能做到真正的刚正不阿。而没有欲望的第一要义就在于,你绝不能有一丁点的情爱,因为人有了情爱,就有了欲望,就有所求,就像你今日会想要那女人活下来。 可是作为圣尊你要爱普天苍生,而不能有丝毫的偏颇,一丝一毫的情爱都会让你有失公允,这可是我们净释一族最大的禁忌。要知道千百年来,各大王国的势力更迭变迁,可天璇殿的至尊地位从未受到挑战,就是因为我们净释一族的刚正让全大陆的苍生都信服,只有全天下人都知道你的绝对公允,才会愿意将自己的命运交到你的手上。 就像我今日,为了能够增强我们净释鸑鷟一族的力量,能够有更强大的力量来更好地制衡王国,来庇佑苍生,我毫不犹豫地牺牲掉了我的发妻,这不就是像全天下人证明,我净释摩诃的绝对公正,在我眼里,不管是与我朝夕相处十几载的发妻,还是素未谋面的一个乞丐,他们本质上没有任何差别,都是我最虔诚的信徒罢了。” 男人滔滔不绝地说着,可能是因为心情越说就越激荡,男人惨白的脸色居然渐渐添了几分红润之色。 他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感动与自我崇拜之中,无法自拔,以至于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跪坐在地上的少年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阴鸷,阴鸷得有些血腥。 而他的泪水,早已经停止。 男人自我陶醉了一会,终于停了下来,高高在上道:“行了,今日要做的也都做了,我也很累了……你也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少年死死盯着男人没有说话,也没有行动。 他在心里等着男人快点离开,他就可以抱着母亲去找殿前大护法的鴛鶵一族的族长裴罄大人救命。 裴先生可是当今天下医术最高超的存在,少年相信他一定会不遗余力救活母亲的。 然而男人才刚刚转身,还没迈出几步,就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转过了身来,似是喃喃自语道:“哎呀哎呀,是本尊大意了,居然忘了处理后事。” 说着男人已经又重新走了回来,目不斜视地径直越过了少年,直接往瘫倒在地上,已经完全丧失了所有意识,只剩下最后一口细若蚊足的气息吊着生命最后一刻的女人身边走去。 边走男人心里边暗暗想着:今日一看,这女人献祭的事情对净释迦阑的影响非同小可,如果我还把残废了的她留在天璇殿、留在这人间,那她将是净释迦阑心中一生都过不去的一道坎。 要知道他可是天璇圣殿最好的……啊不……是唯一的继承人,可不能让他有任何分心的事情,看来这女人是非死不可了。 边想着,男人的神色已经又阴了阴,已经快步了走到了女人的手边。 当男人突然莫名其妙返回来时,跪在地上的少年还有几分不明所以,死死盯着他等男人的进一步行动。 可是当男人目不斜视地与少年擦肩而过之时,少年那样清晰地在男人的眼底,看到了一缕淡淡的杀气。 那淡淡的杀气就好像是一个普通人要去拿鞋底杀死一只蟑螂的杀气一般,要其姓名,却诚然无关紧要。 就在那一刻,少年的心直接从心间跳到了嗓子眼,立刻反应过来男人到底要做什么。 那一刻,清冷又矜贵的少年,发出了他人生中最响亮又绝望的一生嘶鸣。 “住手!!!” 话音出口之时,少年已经飞速从地面之上弹了起来,像一只箭矢一样,不管不顾地向着女人的方向猛扑了过去。 而就在这时,男人的左手手掌已经摊开,摆在了向下的方向。 下一秒,几乎是同时发生的两件事。 男人的手掌中迸发出了一股深紫色的光芒。那颜色就像是鲜血干了之后凝固一团的色彩。 而少年用尽所有的力气飞身扑了过去,正好完全挡在了女人的身上。 于是,所有的力量尽数砸在了少年的身上,毫无保留。 而情急之中的少年,毫无防备。 那是属于当代圣尊的,吸收了五种天地间至尊力量之后所产生的力量,虽然男人只是随手一下,但其目的本来也是一招致命,绝对是杀伤力惊人的一击。 不出所料的是,少年在接住这力量的那一刻,被巨大的能量冲击得弹了起来,最后“砰”地一声,砸出去了好远。 一时间,灼烧在自己身体中每一个角落的强横又恶毒的力量完全占据了少年的心肺,在此衬托之下,少年狠狠摔在地上时,被大理石地面撞碎的那几根脊骨、肋骨、腿骨所带来的痛苦,简直微不足道得感觉不出。 在看到少年完全接住力量摔出去的那一刻,男人空洞得全无一物的眼中,分明多了一丝紧张。 坏了,那可是我唯一的继承人,若是重伤不治死掉了,岂不是大事不妙…… 男人心里这样想着。 不过这心情在男人看到少年还留着一口气时,就荡然无存了。 “哼,”男人冷冷地哼了一声,声音讽刺又不屑,“你算什么东西,在本尊做事情的时候,你也配来阻止。真是不自量力,罪有应得。” 男人咬牙切齿地说完之后,左手掌心再次涌现出了与方才颜色相同,甚至紫色更深了一点的光芒,这次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掌心向下,任那丑陋而阴森的光芒,将地上已经只剩下一口气的女人完全笼罩其中。 “不!!!娘亲!娘亲!” 这次少年再没有一丝力气能够冲过来,护在母亲身前了。 他只能伏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被那光芒摧毁,彻底摧毁,发出了最绝望的嘶吼。 没了决赋附体,没了一丝的力量,女人直接被那力量挫骨扬灰。 “娘亲!!!娘亲!!!” 少年嘶吼着,像是疯了一样,手脚并用地向着女人的方向半爬半跑地冲了过来,速度快得根本不像一个方才深受重伤,近乎粉身碎骨的人。 当少年终于赶了过来,女人已经只剩下了一地灰烬,而那紫色的光芒却仍旧留在地上,连最后的灰烬都不愿意放过。 ”娘亲!!!“少年颤抖的手在半空中悬了半天,却最终连碰都没有碰那一地的灰。 然而少年的嘶吼之声,却是穿破了这百顷地的圣殿,穿透了这几百米的穹顶。 绝望之极,含着一口血。 而从少年眼角滚落的,已经不再是晶莹的泪珠,而是一串串血水。 “ 少年用手扶着地面,缓缓而艰难地站起了身,平视着 然而面对少年 现在看来这女人留着终究是祸害一个, “你口口声 瘦影自怜秋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 294 置之死地而后生 绝望之极,含着一口血。 而从少年眼角滚落的,已经不再是晶莹的泪珠,而是一串串血水。 一滴滴殷红的鲜血从少年棱角分明的侧颜边滑落,在他的面孔的尽头处迟疑片刻后,最终还是滴落,滴滴答答在纯白的地面上落下一小汪血色。 就像从石岩的尽头低落的寒泉。 “娘……娘……”少年跪坐在地上,对着地上的灰烬喃喃自语起来,一向清冷的少年,声音从未如此柔和绵软过,还带着几分依赖,和哀求。 那声音就像是随便一个普通的孩子,奶声奶气地和母亲说话,给母亲撒娇一样。 虽然少年他从来都不是,也不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虽然他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母亲了。 “娘……娘……” 少年一声一声唤着,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出来,像是全世界,他就只记得这一个字了。 少年只想多唤几声。 母亲还在这里,少年还有再唤一声母亲的理由,还有再唤一声母亲的勇气。 而从今以后,少年再无理由,也再无勇气将这个字唤出口。 这个字从此就成了少年心中永远的刺,永远过不去的坎。 而从此,世间多了一个无情无欲无求的继任天神,少了一个被母亲捧在手心的孩童。 这世间,就只有净释迦阑,再无阑儿。 少年的喉结动了又动,被血水充盈得愈加空洞而绝望,就像是被山火燎原后漫山遍野的灰烬,又像是海水被抽干后干巴巴的海床,无边无际的凄惶,浩如烟海的渺茫。 然而就在少年正在经历自己人生中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刻之时,站在一旁的男人则连一丝的情绪波动都不曾有,冷冷地俯视着少年的绝望,眼角带着些许的不满与厌弃。 “作为父亲,我可以允许你暂且难过一日。”男人冷冷地说道,边说边从胸口掏出一张精致绝伦的丝绸手绢,轻轻擦了擦自己干净的手心。 “但是作为天地共主、无上圣尊,我要求你从明日起,就给我恢复如初,不要再困于这些虚妄而无没有任何意义的闲情杂事之中,否则,违背我意愿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对一个父亲而言,杀死儿子的母亲,还命令他不准难过,这是怎样杀人诛心的毒害。 可是对于净释家族而言,这已经是男人法外开恩后的仁慈。 这倒并不是因为男人有多爱自己的儿子,而是因为,少年实在是过于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就已经表现出了超越净释家族几百代族长的才干,更是比男人他自己,强出了不知几百上千倍。 也正是因此,他才会为了让少年未来的封神之路一路顺风顺水,扫除了一切障碍,让他成为了这世间唯一的神祗继承人。 男人从心底里相信。这个精益绝伦的少年,一定可以将天璇殿的地位在天际之外,再开辟一个全新的高度。 说完,男人又冷冷地看了少年一眼,转身就要离开,再无丝毫的挂念。 男人走得绝情,甚至没有注意到,跪坐在地上的少年用手扶着地面,缓缓而艰难地站起了身。 只是稍微一动,少年浑身上下的碎裂感就已经像一座山一样紧紧压着他,让他寸步难行。但少年就那样淡然却艰难地想站了起来,只有身姿的僵硬暴露了他的身体状况,除此之外,他的面色平常如初。 “父尊,请留步。”少年冷声说道,声音并不大,但是每一个字所承担的威压,却让人情不自禁地感到胆寒。 就在几分钟前,少年的声音还并非如此。 男人闻言停下了脚步,他本不想再和少年多言,但站在原地忖度了片刻后,还是不情不愿地转过了身来。 “说。”男人直视着少年,冷声说道,不耐烦之色溢于言表。 直到这时,男人才有些惊讶地发现,那个少年不知在何时,已经长得快和他一般高了,已经可以毫不费力地直视着他了。 少年随手用手背擦了擦脸颊边的血泪,非但没有擦干净,反而把血迹晕染开来,衬得少年的面色愈加白皙,衬得他的瞳孔愈加黑白分明。 衬得他的眼神愈加平静。 爆发之前的平静,嗜血之前的平静,毁灭之前的平静,一无所有之前的平静。 “父尊,供觉成罗族长,是怎么死的。” 少年冷冷地问道,问题莫名其妙。 男人闻言愣了下,还没有回答,就已经立刻暴怒斥道:“净释迦阑!你好大的胆子!你以为你这是在同谁说话!竟敢用如此无力的口气诘问本尊!本尊乃是至高天命,无上……” “是父尊您,对不对。” 然而男人还没有愤怒地说完,就被少年冷到极致的声音从中打断了。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直接把男人的怒火熄了火。男人张着嘴瞠目结舌了片刻,几次想说话出声,但是都没有说出来,显然是吃惊不小。 而他面前的少年,始终眼神淡淡地看着他。他的眼神明明波澜不惊地毫无力度,却让男人有一种被钩子死死勾住的感觉。 少年明明是等着他回答,但显而易见的是,到底是怎样的真实答案,少年早已了然于心。 男人自然看的出来,想了半天,还是一咬牙,破罐子破摔道:“是我,是我又怎样?我是他永恒的主,他是我的殿前右护法,是我的信徒,能为我而死,是他这一生的荣幸。” 呵呵。 少年在心中冷笑了两声,笑得满是轻蔑。 天璇殿殿前右护法、青鸾圣族族长、第一百零九世无上圣尊的伴读神侍,一代叱咤风云的无双天将,忠心耿耿护卫天璇殿的供觉成罗,在两年之前死于非命,据说是因为突发暴疾,不治身亡。 那年年仅十岁的少年就明白了其中缘由。 供觉成罗精才绝逸,为天璇殿、为人间太平盛世立下了汗马功劳,供觉家族在他的带领之下势力逐渐壮大,不可避免地开始分食众生对净释一族的信仰。 这是为净释摩诃万万无法容忍的,哪怕供觉成罗是从小陪自己长大的最亲近的人,哪怕供觉成罗数次在自己危难之时,不顾自身安危救下他的性命,哪怕供觉成罗对他的忠心耿耿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就连他自己都清楚得很,哪怕供觉成罗从未有过侵害天璇殿利益的任何想法或者行为。 于是,供觉成罗暴死,其膝下唯一的儿子,年仅九岁的供觉旃殊继承了殿前右护法之位,成为了统领青鸾圣族的族长。 盛极一时的青鸾供觉一族,自此进入了漫长的黑夜期。 而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净释摩诃,从未觉得他应当有丝毫的愧疚。 这少年早就想到了。 男人的神色已经开始失常,但少年根本不想就此放过他,只想立刻再给他致命一击,于是少年紧接着问了下去。 “那绮罗毒尊呢?前辈的死,怕是与父尊也脱不了联系吧。” 少年继续问道,眼神中仍是一派的宁静,脸颊上的血红将他的眼神映衬得愈加沉静,沉静得可怕。 而这一次的问题,显然比上一个问题的重量大了成百上千倍,给了男人重重一击。 相比于方才的震怒,男人在听到“绮罗毒尊”四个字时,整个人像是瞬间受了重创一般,怔在了原地,眼中既有不可置信的震惊,也有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云。 阴云中有风,也有雨。 上次男人还有解释的欲望,可面对这个问题,男人连回答都不想回答。 父子两人就这样直视着彼此,无言地对峙着。 一个人眼中是心碎和震惊。 一个人眼中是心碎和仇恨。 既像陌生人,又像是仇人。 就这样不知道对峙了多久,男人才冷冷地道了一句:“不该知道的,就永远不要知道,自作聪明往往和死于非命是一体的。” ------题外话------ 今天这两章加起来有5000+字哦!宝子们国庆快乐!中秋快乐! (原谅迟钝的弦子慢了那么一丢丢 295 净释迦闫 密不可宣 就这样不知道对峙了多久,男人才冷冷地道了一句:“不该知道的,就永远不要知道,自作聪明往往和死于非命是一体的。” 不痛不痒,无关紧要。 但这轻飘飘的一句,掩饰不了男人的心碎。 男人自己也很诧异,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心。 这么多年了,从绮罗离开到现在已经这么多年了,男人以为自己在这段时间里已经恢复得很好了,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了,以为自己逼自己练就出的无情,已经可以阻挡任何感情对他的侵袭了。 但没想只是听到了她的名字,就让男人这么多年来所有处心积虑建立起来的无情堡垒,瞬间坍塌。 任何人生下来都是有心的,男人也不例外。 任何人的心都有可能随时被诛杀得灰飞烟灭,男人也不例外。 不一样的是,大部分的人都是被他人诛了心,但男人,是被自己诛了心。 而那个让他不得不诛自己心的人,就叫绮罗。 因为正是这个人,让他动了心。 “真狠啊父尊,”净释迦阑看着父亲眼中明显多出的阴霾之色,心中突然痛苦地快乐了一下,似笑非笑道:“连世上唯一一个您爱的,也爱您的人都舍得痛下杀手,您的心当真是铁石做的。啊不对……您何止是对前辈痛下杀手啊,您可是将她……” “净释迦阑!”然而少年还没有说完,话头就被男人的盛怒下的断喝直接生生截断。 “如果你再如此一无所知,还要在我面前卖弄,那我不敢保证你今天能不能走出这个殿门。” 男人的眼神中,威胁和狠毒遍布,就像是一条盯着猎物吐信子的毒蛇一般。 那是男人的底线被挑战后的震怒,是禁区被人触碰后的怨毒。 对于父亲的威胁,少年毫不怀疑。 虽说虎毒不食子,但是屠杀儿子这件事情,净释摩诃他做的出来,而且往往不需要承担什么心理负担。 “不能走出那我就不走了。”少年淡淡地笑了笑,笑得苦涩,笑得淡然,“能在这里陪我娘,我是欢喜的,只是要辛苦父亲再动手一次了,一日之内杀妻戮子,父尊也是很辛苦了。” 少年淡淡地说着,却极尽嘲讽之意。 男人闻言,除了盛怒更加鼎盛之外,也惊异地发现,自己面前这个冷、绝、狠的少年,蜕变得他有几分不认识了。 变得让男人有了几分忌惮。 他好像有洞察一切的能力,但发现了他人隐藏在最隐秘角落的阴暗之后,却又不戳破,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痕迹来。 但这一件件阴暗,都成了少年心中决胜的筹码,在他不再潜伏之时,就可以派上用场。 看着少年云淡风轻、满不在乎的眼神,男人这一生,第一次有了几分心怯之感。 但他万万是不会流露出来的。 “我念在你今日突逢变故,心性摇摆,才出言不逊,就不惩罚你了。但若是你改日还敢再犯,就莫要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男人冷冷地撂下了一句话,转身就要离开。 男人给了少年一个台阶下,也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可少年偏偏就要往上走,也不准他下去。 “父尊,”对着男人的背影,少年又再次唤道,这次他没有等到男人回头,就又紧接着问道:“闫儿……闫儿的死,是不是……是不是也与您有关。” 相比于前两次还没发问,就已经知道答案的确信与淡然,这一次,少年是真的在发问。 只是,他一面在有些急切地等着回答,另一面,又是那样犹豫,害怕着答案的降临。 相比于前两个问题,这个问题显然是压垮男人忍耐力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见少年的话音一落,男人的脚步就缓缓停了下来,停地生硬无比。 紧接着,还没等少年反应过来,男人已经飞快地转过身来,像一阵风一样冲到了少年面前,快得像一道影子。 一瞬间之后,“啪”的一声脆响,清晰地传遍了圣殿的每一个角落,清晰地印刻在了少年的脸上。 在少年血迹斑驳的脸上,五个清晰的指印缓缓显现了出来。 而男人的掌心,淡淡的紫色光芒还没有完全消失殆尽。 这不是普通的一掌,男人除了用了几乎最大的力气之外,还开启了决力,这一掌也就是落在了内力深厚的少年身上,若是落在了旁的普通人身上,甚至有可能将那人的头骨打碎。 但少年今日已经承受了太多的伤害,仅仅是拖着多处骨碎的身体站在这里,就已经掏空了他所有的决力。 这一掌下去不一会,少年的嘴角就不可遏制地留下一行汩汩地血液,显然是挣脱了少年的忍耐擅自流出的。 然而少年脸上就连丝毫的痛苦神色都没有,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眼底的苦涩却也更浓郁了百倍。 在那苦涩之后,还有隐藏住的,决心。 “噗……”少年吃力地抬起了手,往手里轻轻吐出几片碎裂的牙齿的残渣。 就是在这种时刻,少年的风度也丝毫没有被遗忘。 “父尊……我明白了……”少年苦涩地笑着,那笑容是绝望至极后,淬炼出的。 “你明白什么!”男人断喝着吼了出来,怒火达到了今日的顶峰。 少年那生无可恋的笑容笑得他心中发毛,像肥料一样催化着男人心中的愤怒,比少年冒犯他权威的质问还让他愤怒。 “你若是明白,就不会这样来问我!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谁你不知道吗?是为了你!为了你!为了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畜生!” 男人气得发了狂,将所谓风度全都尽数抛在脑后,眼中喷出了狂怒的火焰,死死揪着少年的衣领,将已经就快碎成一地渣的少年继续晃动着,生怕他破碎得不够彻底一样。 而少年则连丝毫的动容都没有,强撑着维持着身体的完整,冷冷地看着无能狂怒的男人。 “我是为了你啊,我的儿子……” 男人怒吼道了最后,死死攥着少年的衣领的手渐渐松了下来,声音也从怒吼变成了叹息。 “要不是为了你,为了你以后可以顺理成章地继承我的尊位,我也不会肃清你封神之路上的所有阻碍……让你可以顺顺利利、没有任何横生枝节地继承我的位置,甚至不惜杀死我自己的儿子……”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本就消瘦的身体好像又瘦了几分,简直就像一个骇人的骷髅一样。 男人没流泪,到底这件事也不足以让他落泪。 但他的眼前,分明暗了暗。 闫儿……闫儿他也是我的儿子啊…… 净释迦闫,那是一个活在净释家族族谱中、护在《天璇圣录》中的名字。 在当时,对他的记载是:净释迦闫,第一百零九世圣尊净释摩诃之次子,体弱,长病,常居于殿。 在七八年后,对他的记载是:净释迦闫,第一百一十世圣尊净释迦阑之胞弟,体弱,长病,常居于殿。 除此之外,就是圣璇殿的众人,也几乎没有人见过这位二殿下。 但少年见过,不过最后一面,也是三年之前了。 那是一个爱笑的小男孩,开朗但是不怎么淘气,有点小脾气但也很讨喜。 净释迦闫是不是体弱,少年不知道,但他知道弟弟的天赋肯定不如自己,这也是为他自己招致毁灭的唯一原因。 所有人都不知道净释迦闫的死亡,少年本来也不该知道的。 少年多想自己是不知道的,这样就可以觉得在那高又大的殿门后,在那又深又黑的门后,还有一个明朗的小男孩,哪怕见不到面,却也与他血脉相通。 296 他待万物慈悲 他视命如草芥(一更) 少年多想自己是不知道的,这样就可以一直觉得,在那高又大的殿门后,在那又深又黑的没有尽头,还有一个明朗的小男孩,哪怕无法与他见面,却也与他血脉相通。 可是现在他知道,那个人不在了,永远地不在了。 “迦阑……我的孩子……”男人攥着少年衣领的手最终还是松开了,翻手为他理了理衣领,但却没有为少年皱巴巴的衣领,带来一丝的改观与整洁。 “虽说我从小就教育你,天神与凡人是不一样的,凡人之爱浅陋、自私,会让人变得是非不明、麻木不仁,是为人神者的大忌,所以我才要你断情绝爱。 但终究,你也是我的亲骨肉,我自然是希望你好的,自然是希望……啊……” 男人虚伪而柔情的声音在一声痛苦地闷哼之后,戛然而止,空气顿时凝固一片,还带上了淡淡的,逐渐弥漫开来的血腥味。 与空气一起凝固的,是男人惨白脸上的痛苦。 男人已经惨白至极的脸,又添了几分土色,染地他整个人愈加恐怖,就好像刚从土里刨出来的干尸一样,干瘪而丑陋。 而比他的脸色更恐怖的,是男人的眼神,诺大的眼球上苍白一片,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一根针的细长形状。 其上写满的已经不仅仅是震惊,已经是极度的震诧。 男人小心翼翼地低下头,被震撼得发抖的眼神,僵硬地落在了自己的心口处偏一指的距离。 在那里,一根尖物空落落地插在其中,上面搭着的,是少年白皙而修长的手。 那双手就像少年那个人一样平静,搭在尖物之上,就像一张雪白的绸缎。 在少年的手心,殷红的血滴顺着他的经脉,从手心一直流出,流过他骨骼有致的手腕,再滴滴答答而下。 那是男人的血,也是少年的血。 男人看着插在自己心口的尖物,瞳孔像是地震一样飞速地震颤着,迸发出惊异的光辉。 那尖物不是一把匕首,不是一把刀也不是一把剑,而是,一根骨头。 准确的说,是少年的骨头,他的肋骨。 天璇圣殿中除了圣尊,其余任何人不能带任何武器或可以被当作武器的东西进入,所以少年全身上下空无一物,连一根可以施展的针都没有。 他有的,就只有母亲赐给他的,他的身体。 男人在极度的震惊之中,看着插在自己心口的匕首,久久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男人在震惊,插在他心口的这根骨头是经过打磨的,才能让尖端那样锋利,才能轻轻松松插入男人的心口中。 少年是什么时候从自己肋下抽出了一根骨头,还打磨成了匕首的形状,男人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这根骨头不论是长度、厚度、宽度,都是最合适作为匕首的,是人的第一根肋骨,距离心口最近的一根。若是将其生生取出,痛不欲生的去骨之痛不说,那人自此以后就少了一根最能保护心脏的骨头,将心房暴露在危险之中。 可就算是这样,少年还是义无反顾取了骨,制成了弑父所用的匕首。 男人在震惊,他一向是一个多疑善猜忌之人,但是出于对自己儿子的信任,在与少年相处之时,男人可以说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将自己的身体毫无防备地放在了儿子的面前。 可是他的儿子,亲手将骨刀送入了他的心间。 男人这一生算计了许许多多的人,里面大部分都是最信任他、最爱他的人。 但男人还从未被算计过,因为他可怕的猜忌心和疑心,他人往往还没来得及算计他,甚至还没来得及产生下想要算计他的心,就已经死于非命、曝尸荒野了。 男人没想到自己这一生居然也有被算计的一天,而算计自己的那个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被亲生儿子算计着的,是他的命。 “迦阑……”男人叹息着的开口,声音带着些嘶哑。 他微微抬眼,看向面前的儿子,里面有震惊、不解、极度的失望,以及强压着的怒火。 男人以为会看到少年一双惊吓、恐惧、愧疚的眼睛。 但是他没有看见。少年的眼睛比方才还更平静了几分,平静得甚至有几分麻木,仿佛自己手中正在索命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一株草,一缕风,一片叶,一切微不足道,不值得惋惜的东西。 将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平等对待的人,才是这世间最仁慈,也最暴虐的人。 一面,他会把一株草都当作一个人来爱护,这是何等的仁慈。 另一面,他也会把自己的至亲都当作一株草来毁灭,这又是何等的暴虐。 集合这仁慈与暴虐,就是天神,这正是男人这么多年来,教导他的、希望他成为的人。 可男人是万万没有想到,少年真的做到了,还做得如此完美。 “给我一个解释。” 男人冷冷地开口,声音有一些抖。 弑父这种事情对做尽毁人伦之事的男人来说,倒不是什么接受不了的事情。此时男人就只想要一个解释,他不能被自己的儿子捅得不明不白。 少年松开了手中的骨刀,从袖口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轻轻擦拭着手心的血迹,手帕瞬间染上了凄厉的色彩。 少年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男人微微一怔。 男人根本不知道,少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他的样子。 “你不是为了我才杀了闫儿,你是为了天璇殿,你是为了你自己。” 少年没有回答,而是没头没尾地冷冷开口,纠正男人方才的说辞。 圣尊有两个儿子,可圣尊之位就只有一个,难保许多年后在自己死后,两个儿子会不会因为权力之争而闹得惊天动地。 这再正常不过了,只要赢了对方,人间至尊天命之位就唾手可得,这种好事真的会有人不心动吗? 而两人相争的结果,就是天璇殿内部的不和,甚至信仰的分流。因为虽然明面上看着是两个人的斗争,但其中力量的博弈才是重中之重。 297 伪装无情 何抵真心(二更) 而两人相争的结果,就是天璇殿内部的不和,甚至信仰的分流。因为虽然明面上看着是两个人的斗争,但其中力量的博弈才是重中之重。 不论是天璇殿的神职,还是两大王国的皇室,又或是普天苍生,他们的永恒信仰就只能给一个人,他们会选择是信奉净释迦阑,还是信奉净释迦闫,都是未知。 所以不论最终是谁获胜,拿下了圣尊之位,信仰另一个人的信徒,都不再是最终圣尊的信徒,无疑是分流了众生对圣尊的信仰。 天璇殿因为信仰而存在,而信仰分流,这是男人最害怕看到的结果,为了避免这种结果,他的选择是残杀了一个儿子,这样只留下一个儿子,就给了天下人唯一的选择,唯一的信仰,唯一的天神。 净释迦阑在很小的时候,其天赋为整个天璇殿所震惊,是几百年来破天荒的第一绝世之才。 与之相比之下,净释迦闫年纪虽小,但一直等到了七八岁的年纪,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强人之处,立刻被父亲淘汰,于是他就只能成为为哥哥封神之路铺路的一块砖头。 一块默默无闻的,生时人不知,死时人不觉的一块砖。 男人做的这一切,完全不是为了少年,而是为了维护世人对天璇殿的信仰。 如果当初天赋异禀的是自己的弟弟,那么当初死于非命的就是自己,少年心中再清楚不过了。 而除此之外,男人杀子还有一个原因,更加隐晦,更加不堪,也更加恶毒。 “你是为了别的,才对我下手的。”男人看着少年的眼神愈加嗜血,犹如阴凝冰坚,心口处的一整片白衣已经被血浸透,看着瘆人至极。 “为了母尊,为了弟弟就杀君弑父,这种事情你做不出来,你也没有这种心。” 男人冷声道,眼睛微微眯了眯。 知子莫若父,男人说得没错。 少年自幼就心性寒凉,城府极深,就连他这个做圣尊的父亲,都从未看透少年心中真正的想法。 他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事情很多很多,但他都放在了心底,从未表明。 “是。”少年毫不避讳地承认了,眼中的淡然更甚,声音却是一字一顿,虽然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我不仅仅是为了替母尊和闫儿报仇,更是为了替天下人除害。 你罔顾人伦,草菅人命,自即位起就图谋霍乱人间,将人间变成为天璇殿操控的傀儡,将普天之下所有人都变成天璇殿的仆役,从而建立一个为天璇殿马首是瞻的畸形世界,而圣尊就是这人间唯一的神。 为此,你想清空世间所有的决赋,将决赋之力纳为净释家族一家所有的,能够保证绝对统治的力量。 在十几年前,你就发动过一次肃清决赋,返力于神的屠杀,试图从八大神族开刀,吸取八大神族之力。 不想是你太过于高估自己的能力,以你当时的能力,根本就无法做到。 于是你失败了。然而就在你的恶行即将暴露,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之时,你拿当时一心一意爱你的绮罗毒尊做挡箭牌,揭穿了她隐藏十几年的毒尊沙华的身份,将所有的暴行都推到了她的身上。 愚愚众生根本不在乎真相,在他们得知毒尊沙华存于世间之时,恐惧和愚蠢就支配了他们,让他们一门心思只想速速处决毒尊。 一个是神圣的至高天命,被信仰了几千年的无上圣尊,一个是口口相传遗害万年的魔女,人们想也不想,就认定想要肃清人间、大开杀戮的,就是毒尊沙华。 这时你以毒尊乱世为名,集结天璇殿所有的兵力,号召七大圣族、八大神尊共同对抗毒尊,力图用英勇对抗杀戮之尊、就人间于水火的形象,为自己光辉的形象再镀一层金,让那些曾经对你有过怀疑的人,彻底打消疑虑。 所以绮罗毒尊什么也没有做,就不明所以地成了整个人间人人厌恶、人人憎恨,却又人人惧怕的恶魔,受到了七大圣族、八大神族的联合围剿。 绮罗毒尊不甘心就此认命,不得不奋力反抗,不想在对抗过程中真的激发出了毒尊之力,自此一发不可收拾,以一己之力重创七大圣族、八大神族,将一众神等毁灭。 虽然绮罗毒尊因此获得了一线喘息之机,却也将自己身上的罪行加重到了极点,成为人间的公敌。 最终,哪怕绮罗毒尊本领滔天,也招架不住与整个人间为敌,最终还是命丧黄泉,香消玉殒。 可怜绮罗毒尊一生善良,到最后的时刻还以为你是无辜的,有罪的是黑白不分的世人。 世人愚钝,毒尊可叹,殊不知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就是你这个,最圣洁、最高尚、最慈悲的至高天命。 等风波一过,你便开始疯了一样地寻求提升能力的途径,可正经的修炼方法根本无法满足你的欲望,于是你开始走起了歪门邪道。 正巧我们鸑鷟一族司八大星辰,星辰宫位空缺则可纳入属性相同的决赋之力,于是你便通过夺取他人的决赋之力,以迅速提升自己的决力。 因此,你杀了对你也有你想象中威胁的青鸾一族前族长供觉成罗,夺去了他超度亡灵的能力,你杀了自己不能为你所用的亲儿子来增进自己的鸑鷟之力,甚至,你为了填充荧惑之星,还杀害了你的发妻。” 说到最后,始终平静着的少年还是红了眼,声音颤了一颤。 伪装出来的无情,哪里对抗得过真心。 “说得好,说得好。”男人闻言,惨白的嘴角微微抬了抬,眼神中连丝毫的愧疚之色都没有,甚至在骨刀之上苍白的脸,露出了几分欣慰的神色。 “这些事情,世间还从未有人知晓,就是日日夜夜陪在我身边的你的母亲,都完全不知道。 没想到你才十二岁,已经将这些前尘往事调查得如此清楚又准确,当真是做圣尊的好苗子啊。 净释迦阑,你比我想得更出色,许多。” 298 我要废了您(一更) “没想到你才十二岁,已经将这些前尘往事调查得如此清楚又准确,当真是做圣尊的好苗子啊。 净释迦阑,你比我想得更出色,许多。” 能为天璇殿找到一位统领千秋万代的明尊,男人心里很满意,尽管那人想要他的命。 但如果净释迦阑真的是那位,能够带领天璇殿再度打开一个信仰的高度的明尊,那他今日就是杀了他的父亲,杀了他信仰的圣尊,他又有什么错呢? 本尊再悉心教导与培养他十几年,迦阑他定能成为独霸人间的天造之才,肃清一己、统领人间,指日可待。 男人心里想着,一向淡漠的心里有了几分热切的憧憬。 “父尊过誉,迦阑生来不过才智平平,都是父尊教导有方。” 面对男人不加掩饰的夸赞,少年连一丝的喜悦都没有流露出来,冷冰冰地回道。 明明是恭维的话,却分明满是冷冷的嘲讽之意。 “要不是我从记事时起,明白的第一件事,就是如果我不够优秀,不能让父尊满意,不能为父尊所用,那我就会成为弃子,连活下去都是奢望,那我也不会焚膏继晷地用功,从不敢放松一秒,生怕我落后于父亲的期待后,死于非命。” 世人都道,净释尊储少年有为,颖悟绝伦,天赋异禀,生来便似有神力相助,堪称年少一代中一骑绝尘的翘楚。 但世人不知,尊储之所以能一骑绝尘,是因为在其他少年都过着太平安详的日子,一步步成长起来时,尊储时时刻刻都坐在悬崖的边界,可能一觉醒来就被亲生父亲推了下去。 所以他不敢,也不能给自己任何一刻来喘息,只能奋力奔跑,在其他人跑两步时,他要跑一百步。 他就像一只被豢养在滚筒上的松鼠,若不想掉下来被碾压成灰,就要不停地奔跑,死命地奔跑。 而他奔跑的结果无非有二,要么跑死在滚筒之上,要么被碾死在滚筒之下。 这滚筒就是那无垢的圣殿,是那神圣的家族。 少年除此之外,无路可走。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毁了少年十几年的那个男人,非但没有感到丝毫的愧疚与亏欠,反而满脸都是得意。 他很骄傲,能为天璇殿培养出这样的继承人。 哪怕是以生死威胁将他逼成了这样。 “你应当感到庆幸的,”男人挑了挑眉,神色高傲,“要不是如此,你怎么会有今天呢?” “是啊……”少年闻言,淡淡笑了笑,眼中却是寒光凛然,喃喃着自言自语道:“若不是如此,那我的尸骨,怕是都已经被尸虫啃食干净了吧……” “好了好了,今日真的是闹够了。”男人的耐心逐渐消失殆尽,也不愿再和少年多言,虚弱地挥了挥道:“我杀了你的母亲,你也捅了我一刀,我们就算扯平了,想必的气也消了不少,那今日这些事情就算一笔勾销了,我不会责罚你,你去叫圣医来给本尊取刀疗伤吧。” 骨刀在男人体内停留的时间不算短,男人的血一直不停地流,就是内力深厚如圣尊,到底也是肉体凡身,也架不住这样的消耗。 少年闻言,并没有行动,而是笑出了声来。 “哈哈哈哈。”少年的笑声清脆、干净,被空旷的圣殿回响得愈加空灵,与寂寥。 “父尊您似乎是弄错了情况,现在是我在杀您,您无权选择结束,也无权选择勾销恩怨。 这一切都有您开始,但结束与否,您说了不算,只有我能做主。” 笑完之后,少年的声音好似更冷了不少。 男人听闻,非但没有感到丝毫的不安与紧张,反而也笑出了声来,只是这笑声浑浊不堪、虚弱无力。 男人笑了许久,才突然敛起了正色,凝视着少年哪怕被血色浸泡,却仍然清澈的眼睛。 男人的目光轻而随意,却带着满满的威压。 “你不会杀我的。” 男人嘴角带着几分讽刺而自信的笑容,声音冷了冷。 “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杀我。而且你应该也很清楚,就凭你,还根本杀不了我。” 男人的声音笃定而底气十足。 事实上是,男人的自信绝非凭空而来。 若是少年真的想杀了他,那方才男人在毫无防备的时候,绝对是他最佳的动手时机,只要他的骨刀再向右边偏上一指的距离,直接捅入男人的心房,那男人虽然也死不了,那带着这样重的伤和少年正面对抗,是输是赢还是个未知数。毕竟少年虽然是天纵奇才,但到底只有十二岁,与父亲相比不论是决力还是武功,都相去甚远。 若是如此,男人绝不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除了有几分虚弱外,并不致命。 少年不会失手,在任何紧急或紧张的情况下,都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男人自然是知道的。 哎……这孩子一切都好,就是心太软,没有成大器所必须具备的心狠与毒辣。看来以后要让他多多锻炼,不如就从让他亲手杀死从小陪他长大的神侍,供觉家的那个小族长开始吧。 男人在心中暗暗想着。 少年闻言,嘴角微微提了提,坦然地承认,没有丝毫没看穿后的窘迫。 “是啊,我确实没想直接杀了您。”少年云淡风轻地说道,然而下一刻,少年脸上的淡漠却瞬间凝固,阴鸷得宛如盯着死尸的秃鹫,又像是看到了猎物的饿狼,眼神鸷狠狼戾至极。 “我是想,废了您。” 少年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了出来一般,又重又狠。 在最后的时刻,少年终于脱下了所有的伪装,露出了他最暴戾恣睢的一面。 那陪了他十几年,掩藏了十几年,且与日俱增的暴戾,在这一刻终于是尽数爆发。 那一刻阴云完全笼罩着少年的面孔,将少年脸上最后一分的稚气完全洗尽,只留下了高深莫测的阴晦。 那一刻,男人心中是慌了的。 天地共主,至高天命,万物神诋,无上圣尊,在这一刻,在害怕他十二岁的儿子。 299 以骨为刃 以血为阵 以命为祭(二更) 天地共主,至高天命,万物神诋,无上圣尊,在这一刻,在害怕他十二岁的儿子。 亲手杀死与自己相守十几年的发妻时,男人心中、脸上毫无波动。 亲手解决自己年幼的骨肉时,男人也未曾动容。 被自己的亲儿子用肋骨捅入心间时,男人只是吃了一惊。 这注定不平静的一天,直到这一刻,男人才骤然变了脸,整张脸瞬间扭曲成了一团。 “净释迦阑!你好大胆的胆子!你竟敢杀父弑君!你……啊……” 男人指着少年厉声吼道,整张脸都因愤怒的吼叫而涨得青紫。 然而还没等男人吼完,就被自己的惨叫给生生截断了。 他感到自己心口处的骨刀突然被往更深处又进了一寸半的距离。 紧接着,他看见了腾空而起的少年,他看见了插在他心中那把惨白色的骨刀之上,迸发出了五种光辉,他看到了那五种光辉是从自己体内流出,源源不断流入了少年的心下。 那是少年自己生生取下一根骨头的位置。 在两人之间,五色的光芒像是一道桥梁一样,横跨着两代至亲,横跨着两世恩怨,横跨着父子之恩、父子之仇。 除了光芒之外,在两人之间,还有一道血红的桥梁,是完全由鲜血铸成的。 只不过这道血桥,是从少年的身体流向男人,像是在于那五色的光桥做着交换。 长长的血桥像是一道红绸,绕着二人形成了一个形状有些古怪的阵型,将看似毫无束缚的二人,死死缠绕其中,谁都无法脱身。 看着这两道源源不断的输送能量与命格的桥梁,男人脸上方才的暴怒逐渐为震惊与恐惧所取代。 “以命换命……” 男人的瞳孔被五色的光芒和血色撑得流光溢彩,反而更加空洞了不少,嘴里震惊地喃喃道。 直到这一刻,男人才终于想明白了少年所做的这一切,明白了为什么少年如此痛苦得取骨为刃,却没有直接一招制敌捅入他的心间了。 少年并非是心软手下留情,而是自知即使骨刀捅入男人的正心,在巨大的实力落差中,他也没有自信能够与父亲抗衡,并将其毙命, 过于老成的少年,从不会做没有完全把握的事情。 于是他换了种路径,更为凶险,更为万劫不复的路径。 少年骨刀刺入之处,并非是寻常处,而是男人的心俞穴。 心俞穴是修行决赋之人最关键的穴位,就像是所有决力的总枢纽一般,调度着浑身的决力。 少年衬着男人毫无防备之时插入的这一刀,完完全全打乱男人控制着的决力。 而少年之所以选择如此痛苦取骨为刃,除了因为少年再无其他武器之外,还是因为心下第一根骨,就算脱离了本体,也与本体有决力互通,可以与本体实现决力的传导。 于是当少年以自己浑身上下所有的血为引,形成一个血阵,打通男人全身上下多处经脉,将男人的决力都逼迫至郁结在心俞穴中,再通过少年自己的肋骨传入自己的身体中。 但这看似简单的过程,实则凶险异常。 若是过程顺利,那便是最好的结果,能幸运地只落得个两败俱伤,废了两个人所有的功力。 若是过程中稍有差池,那便是双双爆体而亡,死无葬身之地。 两人若决力相近,那便尚有一线生机,若是实力相差悬殊,那强大那人的全部决力进入弱小那人的身体之中,便会撑爆那人的全身经脉,撑爆他的五脏六腑。 当弱小之人爆体之后,他灌入强大之人身体中的血,也会在血阵的催动之下,引爆强大之人的身体。 这便是所谓双双爆体,灰飞烟灭。 男人与少年,显然是第二种。 少年想要的,不是杀死男人,他知道他很难做到。 他想要的,是换命,以命换一命。 以血为阵,以命为祭,虽然不能战胜,但可以托你一起死,这是上天给实力悬殊中能力较弱者的,最后的希望。 “净释迦阑……你敢!我以无上圣尊的天神尊位命令你,快点停下!” 男人着了急,厉声怒吼道,用虚弱至极的身体,爆发出了如此洪亮的声音,引得整个圣殿都为之附和。 面对男人的怒吼,悬在半空中的少年却毫无收手之意,眼神坚定而一意孤行。 哪怕是在阴惨惨的血阵中央,少年仍旧阴鸷得吓人。 在两人中间,是风起云涌的五道光芒,是被收入鸑鷟星辰宫位中的能量,里面有他挚友的命、有他发妻的命、有他儿子的命,那是男人努力了一生、杀戮了一生的成果。 这五道光芒照耀得男人的脸愈加惨淡而可悲,就正如他那惨淡而可悲的一生。 男人一直努力着挣扎,试图摆脱血阵,却发现根本无法挣脱。 死死缠住他的,是少年孤注一掷抛下的他年轻的生命,是他的一切。 男人开始慌了。 让他慌的,是他用尽一生努力,用尽了百般万般的肮脏才积累起的这一切,即将要在一刹那之间灰飞烟灭了。 而更让他慌的,是他自己死了不要紧,毕竟还有少年可以继承尊位。 虽然少年杀父弑君,要了他的命,但他有信心,仅有十二岁的少年,不论是能力、心智、手段,都可以胜任圣尊的尊位,甚至可以比他自己做得还好。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少年杀了他,自己也无法脱身。 可他已经是天璇殿唯一的继承人了。 从第一任圣尊起,到第一百零九世圣尊,每一代都只有唯一的一个继承人,保证了净释一族只留下了最优秀的一脉,保证最纯正的血脉流淌千年。 至于那些没有继承尊位的那些净释族人去了哪里,《天璇圣录》很奇怪地没有记载,天璇殿内人也很默契地没有考究。 所以少年若是一死,那天璇殿自此无尊,至高天神自此陨落,用信仰统治人间千年的天璇殿,自此进入永恒的黑夜。 这是男人最害怕看到的,让他比死亡还惧怕的。 300 你是我最后的挂念(一更) 这是男人最害怕看到的,让他比死亡还惧怕的。 男人声音也软下了不少,对少年好言相劝道:“迦阑……我的儿……你何苦如此啊……你收手吧,收手之后我就站在这里任你宰割,你是要杀要剐,为父都绝无怨言。 但你万万不可,将自己也断送在这里啊!若是你断送在这里,那我们净释一族就……就绝后了……” 男人的声音在抖,可以被理解成恳求。 为了天璇殿,为了净释一族,男人心甘情愿舍得一身剐。 面对父亲的恳求,少年非但没有丝毫的动容,反而露出了一抹笑容。 那笑容是嘲讽,嘲讽男人,嘲讽他自己。 “收手?”少年笑着反问道,笑得惨淡,笑得苦涩,“都已经这样了,您觉得我还可以收手吗?” “为什么不可以!?只要你自断两条血管,便可以中止血阵!”男人闻言着了急,赤红着双目吼道:“这都是你我父子间的恩怨,你万万不该拿整个天璇殿、整个净释家族做陪葬!你可知你这是毁灭了整个人间的信仰!” 少年的决力也算强大,自断血管不会让少年死,经过疗伤和调养,虽然身子骨会留下弱疾,但还是可以生活如初的。 少年淡淡笑笑,自己都没发现嘴角缓缓流出一股鲜血。 “人间确实需要信仰,”少年口气淡淡,声音轻轻,“但是没有信仰,总比做傀儡、做牛马更好一些。” 只要人还是人,没有信仰又何妨。 男人是如何阴险狡诈,最善蛊惑人心的人,少年知道。 他很清楚,如果今日自己收了手,停了血阵,那他再也没有机会置男人于死地。只有他孤注一掷,以命相搏,方有一线希望,毁灭男人。 若是今日少年放净释摩诃一条生路,偏执如他,他一定不会放弃一统人间,让天璇殿成为至高且唯一神明的大业。 到那时起,人间再无七大圣族八大神族,再无一万一千五百二十种决赋,只有净释鸑鷟一族,是这人间唯一的主,苍生不过是被奴役的牛马。 都说知子莫若父,其实知父也莫若子。 男人见自己拿家族和神殿根本无法让少年心软,而在两人之间风起云涌的能量交换正不停歇地进行,自己体内的决力已经几乎所剩无几,男人着了急,赶快换了种说法,竭力冷静地循循善诱道:“迦阑啊,你就算不为了天璇殿,不为了净释家族,那你也该想想你自己啊! 你才十二岁,你注定成为传奇的一生才刚刚开始,你还什么都没有体验过,甚至都没有离开过天璇殿,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真的就舍得离开吗?难道你对这人间,当真没有任何挂念了吗?” 男人说得着急而恳切,虽然他知道对着凉薄的少年,用情动之、感化之,希望着实渺茫,但他就是想再最后力挽狂澜一番。 没想到这一次,男人说的话终于起了效果,因为他清楚地看见在少年淡然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辉。 那样绚烂,那样澄澈,那样纯净,那样落寞。 挂念啊……少年在心中喃喃着,眼神被五色绚烂的光辉照耀得愈加寂寥,眉头也轻轻蹙了起来。 那一刻,少年吸入能量的速度分明变慢了几分。 我真的……有所挂念啊…… 少年凉薄,但他也是有挂念的人的,一直都有。 曾经是母亲和她,如今母亲也没了,那他就只有她了。 而他对她,又何止是挂念。 那是一个只存在于纯白色的虚幻空间中的,穿着长长的一直没过脚背的白色睡裙的小女孩。 她很乖很听话,对于他教授的内容、留下的功课,她总是能完美地完成与掌握。 但她又很贪玩很淘气,撒娇赖皮都不在话下,但她又不是那种让人生厌的淘气,而是淘气得很可爱,古灵精怪地很讨喜。 她很爱说话,特别爱说话,用叽叽喳喳的声音填满了少年每一个夜晚,温暖着少年的身心俱疲。 只有在那梦境之中,在小女孩喋喋不休的分享之中,少年才终于有一寸喘息的时机,可以不用逼着自己奔跑,可以暂时忘却那些肮脏又危险,只享受这纯洁、明亮的时间。 四年来,名义上,少年是心疼女孩的身世,去陪伴女孩长大,想去治愈女孩的不幸,但又何尝不是,女孩也在陪着少年长大,也在治愈少年的不幸。 一想到女孩,少年坚定的心微微动了动。 在此之前,少年还从未把生死当作什么要事,心想要是能为人间除掉隐患,那便是搭上自己的一条命,也在所不惜的。 可这时,少年才对生死有了更明确的量化。 死,意味着他再也见不到那个女孩了,而那个女孩,再也等不到他了。 如果我今夜没出现的话,妍儿定会失望的吧……说不定还会一直贪睡不肯起床地等我到天亮。 少年心中暗暗想着。 若是我再也不出现,妍儿或许会有些难过的吧,但大约没个几年,也许就几个月的时间,妍儿就会渐渐忘记这些年来,在梦里发生的这一切,忘记我,回到她真实的生活中去的吧…… 明明是在安慰自己,但少年的心却是那样疼,疼得他眼眶都发酸。 不论少年多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他不想死了。 他确实还有很多事情想做得发疯,比如陪着她长大,等她长大以后为他披白衣白纱。 少年应当无欲无求,但他不得不承认,他想得发疯。 然而,明明脑海中的冲动那样激烈,可到了少年的心中,所有炽热的冲动,却又慢慢淡了下来。 再过几年,妍儿她肯定出落得愈发动人了,肯定是一位华若桃李,又皎如芙蕖的人间绝色。 想来就是长大了,她那话多的习惯也改不掉。不过话多好啊,总比把一切事情都憋在心里要强得多。 那时,天璇殿也已不复存在,至少已经销声匿迹了,那到时候圣尊都没了,也不会再有人在乎,天定的第一百一十世尊后,究竟是何人了。 301 悲天悯人 与世同存 生死与共 印封喾颛(二更) 那时,天璇殿也已不复存在,至少已经销声匿迹了,那到时候圣尊都没了,也不会再有人在乎,天定的第一百一十世尊后,究竟是何人了。 如此一来,天契就不用打开了,妍儿就可以听从父母之命,按照自己的心意,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说不定就是妍儿口中常说的管家那位少年。 这样好啊,妍儿便能太太平平过上一世,举案齐眉,相夫教子,承欢膝下。 万般都好,唯一不美就是,与我无关。 好遗憾啊,我再也等不到,看不到,得不到了。 少年的心疼得皱成一团,不知是不是因为护心骨被取出的缘故,少年还是第一次心疼成这样。 然而尽管少年心中有了犹豫,可五色光辉涌入少年身体的速度,却是丝毫没有减慢,就像是洪水一样,奔腾入少年的身体,在少年破碎的身体之中,开出了一朵五色的花朵。 唯有人间存,方有她的太平。 就算那太平与我无关,又何足惜? 少年缓缓合上了僵硬的眼皮,手中微微一攥,两人之间的风起云涌愈加猛烈,太白星、岁星、辰星、荧惑星、镇星,五大星辰宫位中的能量像是银河一样,涌入少年的身体。 在少年的嘴角,是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 而在少年的眼角,是缓缓落下的一滴泪。 不想走,可又,不得不走。 “您不必再劝。”少年紧紧合着双目,冷冰冰地回道:“我在开启血阵之时,就已经自断五大血脉,以断却我中止血阵的后路,我现在已经根本无法收手。 如今血阵已开,无人可逃,我亦无所生还。” 少年的声音清冷,决绝,放不下。 男人一听,最后一丝希望也灰飞烟灭,顿时万念俱灰,一双赤红的眼睛简直在喷火。 “你这个疯子!疯子!疯子!无可救药的蠢货!天璇殿养不熟的白眼狼!净释家族养出的畜生!蛀虫!” 男人咬牙切齿地吼道,声音不能更凄厉,怨毒的咒骂宛如滴着血。 吼完男人像是癫狂了一样,手指死死指着少年,眼睛像是钩子生在了少年身上一样,抠都抠不下来。 “但是我告诉你!想死?你想都不要想!你就不配死!你算什么东西,你以为你配掌握自己的生死?! 你不会死的!我告诉你净释迦阑,你不会死的!你是净释家族最后的继承人,你根本就不配死! 你不是想一死了之吗?你不是怨恨我杀妻杀子的行为吗?可是我告诉你,你就是死不掉!你不仅死不掉,你还要去做你最瞧不起的圣尊,你还要听天命娶妻生子,绵延净释家族,然后你会像我一样杀妻杀子,过上你最厌恶的生活。 这就是我的命,也是你的命!” 男人尖锐的声音回荡在圣殿的角角落落,到最后,已经和他癫狂的笑容融为一体,听起来诡谲又神经。 说完,男人的手落在了自己心口的骨刀之上,落在了自己儿子的肋骨之上。 “哈哈哈哈哈!”男人握着骨刀放声大笑,笑出来两行眼泪。 “这就是你的命我的儿子,这就是你的命。” 男人说着,只做了一个口型,一个字都没说出声音来。 少年立刻意识到了男人的行为,脸骤然变了色,高呼道:“不要!” 喊完,少年就立刻自断经脉,想从血阵中脱离。 如果少年此时自断所有经脉,也可以加速血阵的运转,而少年则必死无疑,再无回天之力。 而男人,也必会暴亡。 然而少年晚了一步,男人已经迅速拔出了心口的骨刀,伴着一阵阵疯癫的笑声。 在男人用尽全力拔出骨刀的那一刻,五种绚丽的光辉瞬间从男人的身体中迸发出来,像是漫天的焰火,衬得雪白的圣殿也多彩起来。 男人抬起了瘦如枯柴的手指,颤颤巍巍指着少年的方向,施展出了这一生中最后一个咒法。 “悲天悯人,与世同存。我之繁荣,世之太平;我之毁灭,世之尽头。生死与共,印封喾颛。” 男人话音一落,手指间便涌现出了五种光辉,汇聚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像是五条彩带打成了一个死结。 “不要!”少年见状,厉声吼道,自断经脉的速度也愈加变快,肉眼可见少年白衣之下的身体,正用鲜血将一处处将白衣染透。 然而那五色死结,正速度飞快地向少年袭来,还伴随着男人凄厉而得意的笑声。 少年死死盯着死结飞来的轨迹,拼了命地加快自己暴亡的速度。 人之痛苦也有三六九等,所谓割皮剜肉一身剐,取骨砍头断经络。 也就是说,人之经脉爆开,就犹如一座座火山在体内喷涌,任爆裂的岩浆在血管内、内脏间,身体的角角落落中肆虐,痛不欲生,最为痛苦,就是比断头之死还要痛苦,因此被奉为痛苦中的极端。 然而少年就那样一处处自爆着经络,生生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在被剧烈的痛苦一点点蚕食着、吞噬着,却丝毫没有停止之意,反而速度越来越快。 少年竭力忍着不喊出声来,但他脖子上爆出的一根根如此醒目,就像平原上矗立着山脉一样的青筋,他额头上如雨下的汗珠,他涨得紫红的脸色,他死死咬住的咬到惨白的嘴唇,他嘴角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都在提醒着,这不要命的少年,也会痛。 然而就在少年还有最后一处经脉未断之时,那死结已经飞速地进入了少年的体内,紧紧锁住了少年的心俞穴位。 下一秒,少年就可以断去自己最后一道经络,断去和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可以追寻着母亲的脚步离开。 可是他却僵住了,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与之一起缓缓停下的,是绕在二人周围的,阴惨惨的血阵,以及渐渐暗淡下来的,五色光辉。 少年错失了,他最后一个去死的机会。 一时间,整个圣殿都安静了下来,带着巨大动荡后,有些苍凉的疲惫。 302 弑神者 成新神(一更) 少年错失了,他最后一个去死的机会。 一时间,整个圣殿都安静了下来,带着巨大动荡后,有些苍凉的疲惫。 少年怔了几秒,双手怅然地垂了下来。 一时间,被父亲决力击中的碎骨疼痛、自取骨之痛、自断全身经脉的疼痛,就像是洪水一样涌来,将少年完全吞噬,就像鲜血将少年雪白的衣服浸透成红装一样。 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然而少年连倒吸冷气都不曾,喉结上下动了又动,惨白的嘴唇被生生咬出的血染得通红。 “哈哈哈!哈哈哈!噗……”就在这时,男人凄厉的笑声再一次响起,刺耳又难听。 幸而这笑声,很快就被男人自己的吐血声打断。 男人猛地吐了满满一口的血,在喷出的血雾之中,男人轰然倒地。 然而尽管倒在了地上,男人仍然没有停下自己的笑声,他仰头看着天的眼神,空洞,却得意而释然,甚至还有几分安详。 “哈哈哈哈净释迦阑,你……你最终,还是输给本尊了……本尊给你加了四十年的喾颛封印……这下你……总死不了了吧……哈哈哈哈……” 男人空洞地仰望着圣殿高耸入天的穹顶,无力却得意地喃喃着,得意得癫狂。 “你死不了了……死不了了……”男人一遍一遍重复着,像是疯魔了一样。 “你不仅死不了,你还要继承我的尊位,成为你最厌恶的人……过上这世上最肮脏的生活……过上悲悯天下人,却无人悲悯的生活……终其一生,孑然一身。 而我……我终于解脱了……” 男人低声喃喃,时而发出一阵疯癫的笑声。 可男人的浑浊的眼中,分明落下了两串晶莹的泪珠,沿着眼角滑落,一滴滴落下,最后碎在无垢而雪白的圣殿之上。 伴随着男人的笑声和喃喃声,少年的身体从半空中缓缓降落,就像是一片被折了所有羽根和羽枝的羽毛一般,脱去了所有的气力,无依无靠,无牵无挂,飘飘而下。 美得惨淡,惨淡得美。 最后,少年碎裂的身体摔在了地上,又被弹开了几里。 少年没有说话,没有起身,就那样躺在地上,也望着天璇殿的穹顶,眼神空洞,而万念俱灰。 喾颛封印,是鸑鷟家族的秘术,也是禁术,被施法之人的命理,将与人间的命理绑在一起。 被封印之人生,人间存;被封印之人死,人间亡。 与其说喾颛封印是对人的束缚,不如说是用人的身体来封禁喾颛之力。 人若不在,喾颛之力便爆发而出,成倍增长,摧毁人间。 少年被男人上了四十年的喾颛封印,也就是是说在这四十年中,少年若是死了,那他体内的喾颛封印便会爆发而出,毁灭整个人间。 早在几百年前,喾颛之术就已经被归为禁术,从而销声匿迹,少年万万没想到男人居然会用,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用。 少年原本的计划是十分完美的。 他用心下骨连接男人的心俞穴,将男人的决力输入自己的体中,再用自己的血为阵,将男人死死缠在阵中,与自己的命理紧紧相连。 这样有了决力和命理两层束缚,男人就算是有滔天的本事,也可以说插翅难飞。 这样一来,等男人所有的决力都涌入少年的体中,少年必然爆体而亡,届时,在血阵中同命运、共存亡的另一人,也难逃一死,两人便可双双爆亡。 少年的最终目的也就实现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男人用了喾颛之术,将自己剩下的决力都封入喾颛印之中,强行中断了决力的交互,中断了血阵的连接。 这样,少年就不会因为吸入如此巨大的决力而爆体而亡,但男人,却废了一生的功力。 而少年自己生命被上了枷锁,和人间绑在了一起,让少年再无求死的资格。 这一刻,昆仑山巅的洁白圣殿之中,高耸入云的雪白穹顶之下,两个白衣都被血色完全浸透的男人,成为这纯白色空间中唯一的色彩。 最后的最后,男人只说了一句话。 “净释迦阑,给我个痛快。” 男人冷冷地说道,被血染红的手微微蜷了蜷。 那只手染上的血,有他的妻的,他的儿的,对他忠心耿耿的挚友的,无数无辜的人的。 还有,他这一生唯一爱过的人的。 男人的眼睛缓缓落下,用带着光影的黑暗,取代了眼前的一片纯白。 在那黑暗之中,一个曼妙而曼妙的身影从那光影之中雀跃而出,对着他笑,又蹦又跳。 她笑的比艳阳还耀眼,比日光还温暖,在黑暗之中简直闪闪发着光。 她照亮了男人终生,男人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绮罗。 男人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来,嘴角微微抬了抬,眼角却愈加湿润。 是我负了你。 如今,我也遭了报应,就要来找你了。来生容你负我、弃我、屠戮我,你可千万不要把我不见。 一想到这里,男人轻轻松了一口气。 如果死亡是去异界追寻绮罗,生是做这活着比死了还寂寥的至尊,那死亡又未尝不是一种幸运,一种解脱。 男人在等着,等着属于他的了结。 了结他的思念,了结他的肮脏,了结他的愧疚。 他保住了净释家族最后的血脉,他再无牵挂。 让儿子活着,是他这一生对儿子最大的惩罚。 让儿子活着不能死,是他对儿子永远的诅咒。 弑神者,成神。 这人间已经有了新神。 而这一日,天璇二千六百七十三年,腊月十四,犯红砂大煞。 这一日,作事求谋定不昌,迎亲嫁娶无男女,孤儿寡妇不成双,架屋庭前无人住,架屋未成先架丧,行船定必遭沉溺,上官赴任不还乡。 这一日,净释迦阑,正年满十二,丧母弑父,断欲封神,登顶人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仰躺在地上,浑身上下完全浸泡在血水之中,满头的墨丝尽数散开,就像一张铺在雪白地上的丝绸,托起少年轻如羽毛,碎裂如尘的身体。 303 新神承位 万民朝拜(二更) 少年仰躺在地上,浑身上下完全浸泡在血水之中,满头的墨丝尽数散开,就像一张铺在雪白地上的丝绸,托起少年轻如羽毛,碎裂如尘的身体。 少年放声地笑着,笑得苍凉,笑得癫狂,比男人的笑声还凄厉许多。 最终,还是男人赢了,而少年,输得一败涂地。 “父尊……”男人低声说道,手指紧紧嵌入地面,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自己撑着立了起来,也不顾鲜血就像是银簪上的步摇,一滴滴、一串串,在身体上晃动着。 “你肯定记不得吧……今日……今日是我的生辰,方才我来无垢殿是……是为了寻我娘……我娘说……她为我准备了生辰礼……” 只是没想到,此番一来,就是与娘亲的诀别。 少年侧坐着地上,双手扶地艰难地撑起自己的身体,头发无力地伏在少年的肩上。 只是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少年两排雪白的牙齿,就已经被鲜血染得血红,但少年还是吊着最后一口气,说了下去。 “只是……只是我没想到,父尊您为我备了这么大一份生辰礼,把您的尊位……把这人间都给了我…… 您让我以后的生辰,都成了普天苍生的节日,让我在人间一派喜气的普天同乐之中,永永远远记得,在这一天,我是如何出生,又是如何失去了生我的娘,而我又是如何弑父成神的…… 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垂着头,却又大笑出声,声音凄厉得滴血。 “好一份大礼啊父尊!好一份大礼!”笑完,少年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阴沉得可怖。 “但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父尊对我如此厚爱,那我也必须有所表示才是啊……” 说完少年对着圣殿的门轻轻一弹指,一个淡紫色的小小光球就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飞速向殿门外飞去。 那光球上还带着一个指令。 “无上圣尊圣令,供觉旃殊,即刻觐见无垢殿。” 躺在地上紧闭双眼的男人显然也听到了这指令,但他已经没了一丝力气,甚至连睁眼都是惘然。 不出一分钟,圣殿的门就被从外打开了,一个与少年同龄的男孩从门外走入,一进入还没有抬头看,男孩就先低着头行了最大的礼。 “圣尊永远的信徒,殿前右护法、青鸾家族供觉旃殊……” “废话少说,立刻过来。” 男孩还没行完礼,就听到了纱幔之内传来一个冷而威严至极的声音。 这声音供觉旃殊很熟悉,因为声音的主人正是供觉旃殊陪伴了十余年的,他的正主,他的储尊。 然而今日,只是一听这声音,供觉旃殊就心中一颤,瞬间发觉了储尊今日与往日,大不一样。 冷、威、含血。 “是!”供觉旃殊立刻应了一声,在行动之前却先微微抬头,往纱幔里瞟了一眼。 纱幔之中,一个清瘦的影子伏坐在地上。 那样脆弱,那样易碎,那样寂寥。 供觉旃殊连忙拾步往殿内走,步伐很快,却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即使心中被不安完全占领,紧张得要命,但供觉旃殊的仪态却仍旧完美至极,面色风平浪静。 这是男孩做圣殿右护法和青鸾圣族族长三年来学到的,任何时候都保持的处变不惊,哪怕是装出来的。 然而等少年轻轻推开纱幔,差点被眼前的一切给震撼到晕厥。 纱幔之中,血红染遍了这空旷而雪白的地面,空气中熏香的味道被血腥味完全掩盖。 而他信奉的真身、人间的至高天命、无上圣尊,瘫倒在一地的血中,身上的血比地上的血还要刺目。 圣尊紧闭着眼,就像是死了一样。 另一边,伏坐在地上的储尊,所受的伤一点不比地上的男人轻。 他好像浑身全都碎了,只是勉勉强强拼成一个人形,就像一块碎了一地,又强行拼起来的玉珏一样。 他身上的血迹深深浅浅,交相辉映。 而比储尊身上的血还红的,是他的眼睛,从眼底红到了眼眶。 “储尊殿下!您……” 供觉旃殊一见,明明圣尊还躺在一边,但他还是先跑向了储尊。 “去取封神十字架来。” 供觉旃殊连话都还没问完,就被少年从中直接打断了。 他的声音那样威严,那样冷,明明气都喘不匀,却不怒自威。 “封神十字架……?”供觉旃殊闻言,愣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反问道:“可是尊储殿下,封神十字架乃是圣殿宝器,只有圣尊才可以动,您……” 少年闻言,缓缓抬起了眼,通红的眼中,却是澄澈又阴鸷的一片。 “供觉旃殊,”少年的声音冷到透骨,“现在和你说话的,就是第一百一十世无上圣尊,人间的新神。” 少年说得平静,声音中听不出一分一毫的喜怒哀乐来,只有落了满的凉意。 与少年的平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供觉旃殊的震惊,只见他的眼神剧烈颤了一颤,却又已最快的速度,被强行平缓了下来。 “是,无上圣尊尊上,您的仆人马上就拿封神十字架来。” 供觉旃殊竭尽全力平静地说道,转身就要出去。 “还有,”就在这时,少年又冷冷地开口道:“诏令天下,第一百零九世尊后淳于氏,于今日因病亡故。第一百零九世圣尊净释摩诃悼念亡妻,悲恸欲绝,于同日自尽,以追念亡妻。 净释家族族人、先尊钦定尊位承继者、天璇尊储净释迦阑,从即日起承继尊位,即第一百一十世无上圣尊,为世奉为天地共主。 净释家族族人,先尊次子,新尊胞弟净释迦闫,从即日起,封天璇殿大护法。然鉴其自幼体弱多病,着其于殿内修养,无需离殿。 鸿鹄家族族人,先尊殿前左护法索施通,继为殿前左护法;青鸾家族族人,先尊殿前右护法供觉旃殊,继为殿前右护法,上承圣尊之谕,下察万民所需,为新尊分忧,为圣殿效力。 着令圣殿十二金仙、二十四神使立刻置办新尊承位大典,明日辰时大开殿门,真神出山,接受万民朝拜。” 304 人间悲欢 至此结束 “着令圣殿十二金仙、二十四神使立刻置办新尊承位大典,明日辰时大开殿门,真神出山,接受万民朝拜。” 少年的声音清澈又淡泊,不带着一丝一毫的情感,却让人情不自禁地就想要信服,就像是流水一样,过石无痕,却又可滴水穿石。 洗去了最后的稚嫩与意气蓬勃,这声音明明清澈如玉石,却又像散落一地的灰烬,了无生机。 这言语,是新尊开启神途的起点,也是少年自己的人生的终点。 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至此便结束了。 “蘅大人……?蘅大人!” 就在这时,一阵探寻的轻声呼唤,将蘅笠从无尽的回忆漩涡中拉了出来,蘅笠这才发现周围的圣殿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灯火通明的京都街道,和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人群。 人群在沸腾之后,仍然带着欢愉而喜庆的余温,将安静而寒凉的二人隔绝开来。 在蘅笠的怀中,还有婉妍,被紧紧抱着的婉妍,那个在八年前的今天,差一点就再也不见的婉妍。 八年过去了,当初一身伤痕的少年,如今仍旧是伤痕累累,落了一身的疤痕,一点都不曾被治愈。 对于他的责任,他也在履行得完美到极致;而对于他的命,他也并没有更接受,却也释然了一些,麻木了一些。 突然从血色冰川般的回忆中抽身,回到灯火昏黄的现实,蘅笠睁着眼愣了一瞬才缓和过来。 “嗯……?”蘅笠轻轻应了一声,声音略有些哑,听起来软软的,柔柔的。 “您抱我太紧啦,我要喘不过气了……”婉妍的小脑袋在蘅笠的肩头动了动,小声抱怨道:“还有就是,大人我们要是再不去系红绸,焰火盛典可就要结束啦!” 虽是抱怨,却毫无恼意,带着明朗的娇俏和嗔怪。 蘅笠微微抬眼,这才发现天上一片烟火盛世已经到了尾声,只剩下零零落落的光影从天幕滑落,就像是走失了的流星,谱写着辉煌之后的愈加寂寥。 “对哦……”蘅笠低声应道,像是才意识到,抱着婉妍的手缓缓落下,终于是松开了他最后的稻草,“那我们去吧……” 说着蘅笠转身就要走,却被婉妍叫住了。 “大人。” 婉妍抬眼唤道,脸上的笑意尽数收敛,抬起了手,落在了蘅笠的脸颊,用拇指柔软的指肚,从蘅笠的左眼眼角,轻轻拭去了一滴泪珠。 很凉。 “到底发生什么了?” 婉妍问道,眼睛直直对上蘅笠的一双眼,眼中除了心疼和关切外,再无一物。 直到这时蘅笠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落了泪。 这泪不是落在冰封的回忆中,而是因久寒之人骤然遇暖,不自觉落下的,自己都不曾察觉。 看着婉妍得不到答案就不罢休的神情,蘅笠淡淡一笑,伸手将婉妍的小手,轻轻从自己脸上拿了下来,握在自己的手中。 “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还好。” 蘅笠淡淡说道,声音是让人忍不住相信的真诚与云淡风轻。 蘅笠没说谎。 只要有你在,这人间不过荒唐,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但婉妍自然是不信,刨根问底道:“那您怎么毫无音讯这么久,在这个时候突然回京呢?”说着,婉妍又指了指蘅笠白衣上隐隐的血迹,声音紧张了不少,“还有您身上的伤又是哪里来的?是要紧的吗?不然我先带您去家里,请郎中来看看吧!” 边说着,婉妍拉起蘅笠的手就要往家里去,却被蘅笠微微一用力,就拉了回来。 “我本来不要紧的,若是如此贸然登门宣府,说不定会被宣尚书打出来。”蘅笠淡淡地笑着开玩笑,竭力作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婉妍仔细一想,蘅笠虽然说得夸张,却也不无道理,只好隔着衣服心疼地摸了摸蘅笠血迹所在,仍是不放心地问道:“当真不要紧吗?” “真的不要紧。”蘅笠点点头,口气笃定。 “这是出去办案受的伤吗?”婉妍扬起小脸问道。 面对婉妍的问题,蘅笠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简单地答道:“不是。”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让婉妍怀疑,但是看着婉妍亮晶晶的眼睛,蘅笠怎么忍心骗她。 其实不用蘅笠说,婉妍也知道不是。 婉妍方才看似随手一碰,实则释放出了极少量的决力向蘅笠体内试探,发现蘅笠受的不是皮外伤,也不是伤筋动骨,而是内伤。 蘅笠的内力深不可测,整个大陆能给他造成内伤的人屈指可数,且都不会是出现在蘅笠这趟行程中的。 “那您可要好好养伤哦,最近可不要大动筋骨。”婉妍轻轻拍了拍蘅笠,善解人意地结束了话题。 虽然婉妍心中的担心丝毫没有得到缓解,疑虑也没有得到解答,但是婉妍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这其中缘由,蘅笠并不想说。 就在这时,最后一束焰火也离开了夜幕,将黑夜彻底还了回来,天空彻底暗淡了下来。 婉妍这才如梦初醒地懊悔道:“哎呀!糟了糟了,我们没赶在焰火盛典之前将红绸挂在桥上!” 看着悔得直拍大腿的婉妍,蘅笠不禁莞尔,无言地拿起手中的红绸,左手中荧光微闪,将黑夜撕破了一个小小的缝隙。 红绸在蘅笠的手心慢慢悬了起来,随即红绸中的红丝被一丝丝抽出,从一化成千丝万缕,在夜风中就像是写着经文的经幡穗,飘飘然,悠悠然,带着滚烫的色彩。 “哇哦……”婉妍有些奇怪地看着蘅笠的手心,小眼睛粘在上面紧紧盯着蘅笠的动作。 紧接着蘅笠的手指微微一蜷,那千万条红色丝绦就犹如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在夜风之中舞动着,翩跹着,汇聚着,交错着,牵着这微冷的夜风和星辰与灯火的盈盈之光,最终汇成了一个红色的同心结,悬在空中。 蘅笠的手微微一沉,同心结便缓缓掉入蘅笠的掌心。 “好好看啊!”婉妍看得入迷,忍不住拍了拍手。 305 同心结 结同心 蘅笠的手微微一沉,同心结便缓缓掉入蘅笠的掌心。 “好好看啊!”婉妍看得入迷,忍不住拍了拍手。 打结婉妍是见过的,她如此喜欢倒不是因为她知道这个结有什么特殊之处,也根本不知道这个结的寓意,只是从千丝万缕的红线织成同心结的过程,实在是美轮美奂又梦幻。 蘅笠没有说话,用手指轻轻勾住婉妍的衣带,将婉妍往前牵了两步。 还没等婉妍反应,蘅笠已经素手反转,将同心结牢牢地挂在了婉妍的衣带之上。 玉手系红结,所系千千丝,万万缕,千千万万尽思念。 “不错不错,大人您的手可真巧!这个结我很喜欢!”婉妍已经把方才错过系红绸的遗憾完全抛之脑后了,欢喜地拍了拍玉带上的同心结,笑得心满意足 “你若是时时刻刻都带着它,那就可以时时刻刻提醒圣尊,请他满足你的心愿,那你便可心想事成了。” 蘅笠系完结,负手而立,云淡风轻地“忽悠”婉妍。 “啊……?”婉妍眨巴眨巴小眼睛,质疑道:“可是无上圣尊尊上可是天地共主,人间至尊的真神,又不会时时刻刻都看着我这个不起眼的人呀。” 可他就是时时刻刻都看着你啊,就算是看不到你的时候,也时时刻刻都想着你啊。 蘅笠心中暗暗道,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同。 “无上圣尊既是天地共主,那必有洞察人间每一个角落的能力,自然是时时刻刻都纵观着苍生。所以你做的好事,他不会忽略,你做的坏事,他也不会纵容。” 蘅笠说得一本正经,丝毫不像是在编瞎话。 然而蘅笠敢说,婉妍就真的敢信,只见婉妍认同地点了点头,恍然大悟道:“大人您说的不错,那我就把红绸一直戴在身上,圣尊尊上一定会鉴我诚心,遂我心意的。” “嗯。”蘅笠轻轻点了点头,手掌一起一落,就把另一根红绸也做成了同心结。 蘅笠淡淡看了同心结一眼,随手把它递给婉妍,轻描淡写地说道:“那就请你也帮我系上吧。” “原来大人也有想请圣尊尊上实现的心愿啊!” 婉妍闻言有些惊异,但还是连忙拿过红结。 在婉妍心中,蘅笠可是无所不能的人,原来他也有求不能之事吗…… “是啊……”蘅笠淡淡笑了笑,“我也是有心愿的人。” 虽然我不该有,不能有,更不配有。 婉妍双手拿着同心结往蘅笠腰间系,却笨手笨脚地几次系上后,轻轻一扯就掉了下来。 这样美好的时刻,居然因为我的一双笨手掉链子……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在失败了数十次后,婉妍弄得有些心浮气躁,气鼓鼓道:“我这双手怕是和线犯冲啊……只要是和线有关的,怎么我的手就蠢成这样……!” 蘅笠低头看着埋头系红结系得焦头烂额的婉妍,不由得轻轻展颜。 就是这一抹笑意,将蘅笠苍白至极的脸装饰着恢复了几分气色。 “妍儿,你可知,此结名为同心结?” 蘅笠低着头轻声问道,双手覆在了婉妍的小手之上,握着她的小手左一绕右一绕,红结就稳稳落在了蘅笠的腰间。 面对突然其来的问题,婉妍抬起头来认真思考了几秒,随即立刻诚实地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哎。” “那你现在知道了。” 蘅笠淡淡笑了笑,握着婉妍的小手,往人群的方向走去。 同心结,结同心,恩怨做罢,留情惜取眼前人,前尘往事尽归尘。 “同心结……同心结……”婉妍把这新学来的名字放在嘴里喃喃了几声,跟着蘅笠走出去好远,才反应过来问道:“哎大人,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蘅笠转头来看看她,笑得温良。“天晚了,我送你回家。” “嗯!”婉妍重重点了点头,一只手牵着蘅笠,一只手捏着自己腰间的同心结,生怕它丢了。 今日的蘅大人可真不一样,像是融化了冰一样,一点没有平时那副冷冰冰又拒人千里的样子,温和得实在异常。 十里灯火,八街九陌,六朝金粉之中,婉妍边走,边偏头来看看蘅笠。 可是想必让坚冰融化的过程,一定是烈焰焚身的吧,不然,蘅大人的嘴唇也不会越来越苍白,牵着我的手越来越冷。 这坚冰融化的过程,一定又是身不由己的吧,要知道,蘅大人他,可从来不穿白衣的。 深夜,北镇抚司,冷屋。 没有生火,没有点灯的失落屋宇,空旷又寂静,像是许久没有来过人,又或是从来都没来过人,没有丝毫的人气。 “哐铛”一声脆响,伴着木门被推开的吱吱呀呀之声,这看似无边的寂静才终于被终结。 “尊上!尊上!” 从屋外冲入之人一进屋,就立刻紧张地四下张望,低声呼喊道。 一进屋,来人显然是愣了一愣,没想到这屋里比外面的寒夜还冷这么多。 来人四下搜寻一圈,最终目光锁定在了屋子的尽头,窗边的木床之下。 从窗棂漏入屋中的月光,凄清又纯澈,此时就像是洒落星光的泉水一般,盖在侧卧于床下脚踏上的人身上。 这身影比冬夜还破败,比寒风还冷,比月光还瘦,乍一看就像是月光碎了一地。 一看这身影,来者的眼眶登时红了,竟愣愣地看了片刻,才快步向床边跑去。 “尊上!尊上!” 来者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床边,“扑通”一声直挺挺跪在了脚榻之下,看着身前之人明明心焦如火,却连碰都不敢碰一下,生怕自己轻轻一碰,他就彻底碎了。 在他身前,身着白衣的少年侧躺在脚榻之上,黑发洒满一地,身子微微蜷起以勉强留住身体最后的温度。 少年的脸比这月色还惨白,嘴角溢出的鲜血非但没能缓和惨白,反而衬得惨色更惨,白色更白,一颗颗汗珠滚滚而落,带走少年身体最后的余温;少年紧紧合着的双眸之上,眼皮微微震颤着,诉说着哪怕是昏倒到不省人事,少年的心也不得安生。 306 一年一劫 杀人诛心(一更) 少年紧紧合着的双眸之上,眼皮微微震颤着,诉说着哪怕是昏倒到不省人事,少年的心也不得安生。 而少年的白衣,已经完全被血浸透,几乎看不出白色,却看得出少年的身体在衣服下,不停地战栗着,看得出少年身下,在脚榻上留下斑斑驳驳的血迹,将洒落其上的月光,都染得通红。 只是看了地上的少年一眼,来者的眼就已经通红到了底。 脆弱地躺在地上,缩起来自己温暖自己的,可是他的神,他永远的主,无所不能的人间主宰啊。 来者陪了少年十几个年头,见过太多少年差一点就翻不过去的坎,见过太多少年被折断了翅膀的时候。 但不论情况有多么惨烈,多么难捱,难到他这个局外人都觉得绝望,这位少年都是一派云淡风轻,用自己碎了无数次的身体,一次次趟过苦难这条被人间烧得滚烫的河。 哪怕浑身所有的血肉都被融掉,他还剩下一根傲骨,不碎不裂。 来者真的曾经以为,少年他就是与凡人不一样,他的骨肉,他的血液,都是和凡人截然不同的,才能一次次扛过来。 他是真神,他怎么会不行呢。 可今日,来者才第一次看到,在那些云淡风轻背后,是一个个用血把月色都染得通红的,无人问津的夜。 真神也会痛,真神也会碎裂。 “尊上……尊上……对不起我有罪我有罪……是我来迟了……让您受苦了……受苦了……” 来者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地断断续续说道。 快二十岁的大小伙子,眼泪就那样“啪嗒啪嗒”落在了地上,在地上打出一个又一个小水坑来。 与此同时,来者边摊开了左手,左手瞬间萦绕起青色的光辉,打破了寒冷的黑夜。 “尊上您再坚持一下,你再坚持一下!” 边说着,来者就要将青色的光辉推入少年的身体,试图用自己的力量稳定住少年迅速恶化的身体。 然而就在青色的光辉即将进入少年身体中的那一刻,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来者面前缓缓传来。 “旃殊……停下……” 是少年的声音,脆弱而微弱,带着血色的清澈。 一听这个声音,就是供觉旃殊再急着想救少年,也还是立刻停下了手上所有的动作,像是一种下意识的条件反射。 青色的光辉渐渐退出,黑夜再次席卷,肆虐。 “是……尊上……”供觉旃殊死死咬着嘴唇,竭力不让少年听到自己的哭腔,但眼泪就是不停地落啊落啊。 地上的少年这才慢慢睁开了眼睛。一睁开,他的眼神就无神地落在地上,不偏不倚,空无一物,寂静得可怕。 供觉旃殊这才意识到什么,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去床上把薄薄的被单抱起来,展开后盖在了少年的身上,边问道:“尊上……这样有没有好一些,还冷吗?” “不冷了。”少年想都没想,淡淡地回道,声音却还是抖着的。 供觉旃殊自然是没信,却再也无法在这空荡而简陋的屋子中,找到其他取暖之物。 于是供觉旃殊想都没想,立刻开始解自己的斗篷带子,想要脱下斗篷盖在少年身上。 然而供觉旃殊才脱了一半,就听少年又淡淡地命令道:“穿着。” 简短,有威严,让供觉旃殊实在无法忤逆。 供觉旃殊的动作僵在了空中,却还想再争取一下,“可是尊上,您刚刚出了这么多汗,身子又开始迅速降温,正是冷的时候,怎么能不多穿一点啊!” 少年的眼神微微抬了抬,落在了供觉旃殊眼中,“如今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少年的声音明明很轻很淡,甚至无法从中听出责怪的意味来,但供觉旃殊瞬间感到这句话就像是巨石一样,瞬间压在了自己的肩头,将他“扑通”一声压倒在地。 “旃殊不敢!旃殊不敢!是旃殊出言不逊,请尊上责罚!” 少年淡淡看了他一眼,无喜无悲,“扶我起来。” 供觉旃殊闻言,立刻上前来想要扶起少年,可当他刚到少年身前,少年却先伸出苍白的五指来,将供觉旃殊身上悬着一半的斗篷,从后往前拉起来,帮他穿好。 只是拉一件斗篷,少年苍白的手上却暴起了几根醒目的青筋。 “穿好,天凉。” 少年轻轻道。 “哎!”供觉旃殊应了一声,方才平复了一些的眼眶又红了起来,小心翼翼地伸手到少年的身后,将他扶了起来。 这时供觉旃殊才发觉,他的主子,原来就和一片羽毛一样轻,而易碎。 供觉旃殊将少年扶起后靠在床沿上,又将被单拉好,才自己也盘腿坐在了一边的地上,静静地陪着他。 他原本想给少年倒一杯热水,却发现这屋中别说热水,就是水杯水壶都没有一个。 两人就这样静静坐在满地月色之中,谁都没有说话。 少年将手搭在一条立起的腿上,头微微垂着,身子却是立得笔挺。 颓废又骄傲。 过了好久,还是供觉旃殊先打破了沉默,他太着急想知道了。 “尊上……您……您今年的喾颛反噬之劫……度过去了吗?” 供觉旃殊抬起头,眼中是热切,问出来却是小心翼翼。 垂着头的少年微微点了点头,嗓子中有些沙哑地应道:“嗯。” “那就好那就好……”供觉旃殊连连点头,嗓子里却好像哽住了什么,让他说得含糊不清。 他经历了什么,供觉旃殊很清楚。 喾颛封印,乃是将前世圣尊净释摩诃毕生修为的一大半,都封在了少年的心俞穴中,那是少年无论如何成长,在十几年内都无法承受住的力量。 幸而少年的内力远超同龄人,在平日可以勉强维持住封印强大的力量。但喾颛封印有一个反噬周期,一年中会有一日力量尤为强大,大大超出少年能够承受的限度。 而那周期中反噬最严重的一日,就在今日。 这一日,是人间最欢乐最满怀希望的圣璇节,是净释迦阑母亲的忌日,是净释迦阑封印父亲,也被父亲封印的日子,更是净释迦阑自己的生辰。 307 同样是光明的牺牲品 但我只认你(第二更) 这一日,是人间最欢乐最满怀希望的圣璇节,是净释迦阑母亲的忌日,是净释迦阑封印父亲,也被父亲封印的日子,更是净释迦阑自己的生辰。 在这一日,喾颛封印力量强横到了顶峰,甚至在封印的加持之下,远超净释摩诃的力量本身。 在发作之时,原本从心俞穴流向周身的血液,会从全身倒流回心俞穴中,烧心、攻心、诛心,留下一具冰凉的躯体,无法操控。 而又因为在八年前的这一日,少年在被上喾颛封印之前,曾自断全身经络,只留下了最后一处,因此在每年这时,少年还会再次被喾颛封印中的力量,冲破全身的经脉。 世上还从未有过断经脉后,活下来的例子。 那些人要么病死了,要么无法忍受这痛苦,宁可选择自行了断,来结束这地狱般的疼痛。 可净释迦阑曾经自断全身除一处外,所有的经脉,而后还要承担这痛苦每年一次,这是何等杀人诛心的毁灭。 然而他已经坚持了这是第八年,并不是因为他比凡人对疼痛的耐受更强,就只是因为,他连自行了断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命,还连着人间的生死存亡。 他不能死,也不配死。 而又因为当初净释摩诃的所做所为除了少年自己,和他最亲信的供觉旃殊知道外,剩下的所有人,就是天璇殿中人,哪怕是天璇殿的左护法索施通,都以为净释摩诃是真的追随亡妻殉情,而并不知道他此时就还活在无垢圣殿中,永远不见天日的暗室中的封神十字架上,苟延残喘,却不死不灭。 他们更不知道,年纪轻轻的新尊身上,背负着四十年的喾颛封印。 因而在每年的圣璇节,当真神出山,接受万民朝拜之后,就要回到那无垢圣殿中,将门紧闭,自己度过一个生死未卜,九死一生的夜。 之后再用一年的时间来为自己疗伤,等待着下一次的毁灭。 年年如此。 而就是这样的全身血液倒流,经脉尽爆的灾难,少年他只用了一个淡淡的“嗯”,来一笔带过。 他从来都是这样,让自己承担所有,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能成熟得住。 这些苦难,他从来不与人说,从来不与他人分担。 那一刻,看着坐在自己面前,垂着头气力全无的少年,供觉旃殊几乎是不可遏制地想到了那天夜里,他和少年一起将功力尽废的前世圣尊绑上封神十字架时,少年的样子。 供觉旃殊正努力抬起净释摩诃的身子,将他绑上封神十字架,可少年突然停了所有的动作。 “供觉旃殊,”他叫他,声音并不大,“在将净释摩诃绑上封神十字架之前,有件事情,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 供觉旃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认认真真地看着少年,“您说。” 少年又犹豫了几秒,还是说了出来。 “圣殿前任殿前右护法、供觉家族前族长、你的父亲供觉成罗,并非死于暴疾,而是……” 看着供觉旃殊骤然凝聚的眼神,少年缓缓顿了一下,才用眼神指了指即将被绑上封神十字架的,已经几乎没了意识的男人,接着道:“死于他之手。” “什么……尊上……!?”一听到自己的父神,供觉旃殊的眼眶已经“腾”地红了一圈,在听到后文时,更是瞪得溜圆,将圣殿中所有的光都收入其中,剧烈地震颤着。 “这……这怎么可能……这可是圣尊……”供觉旃殊的嘴唇剧烈地抖着,手也跟着抖,就快要扶不住男人了。 “是真的。”少年叹了口气,轻轻地说道:“我告诉你,除了觉得你有权利知道你父亲真实的死因外,还因为,我不想你被蒙在鼓里,给杀父仇人的儿子卖命终生。” 少年说得淡,但其中的苦涩却是如此醒目。 过了好久,少年才又重新开口,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所以,你现在知道了,你可以选择离开天璇殿,回到青鸾一族的封地,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我净释迦阑保证,只要净释家族还在一天,供觉家族就一日不衰,由净释一族世世代代供养。天璇殿殿前右护法的神位,也会永远为供觉家族,为你留着。” 少年直直地看着供觉旃殊的眼睛,目光肃穆又诚挚。 那种眼神,不是真神看他信徒的眼神,而是挚友看挚友的眼神。 从头到尾,少年都没有说一句“对不起”,但少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在传达着,他要还债,子偿父债。 供觉旃殊愣在了原地,久久无法平复,喉结上下滚了又滚,眼眶红了一圈又一圈,却努力没掉下眼泪来。 突入其来的真相打蒙了供觉旃殊,打得他连老成的伪装都做不出来了。 供觉旃殊,九岁起,继任父亲七大圣族之一的供觉氏青鸾一族族长之位,统帅全族三千余人;同时继任父亲天璇殿殿前右护法之位,位列三大护法神神位,掌管人间亡灵超度,掌管十二金仙、二十四神使,是四大尊之下,天下苍生之上的主神之一。 可他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小少年,圣殿之中的,又一牺牲品罢了。 在供觉旃殊震惊地无法开口之际,少年又开口,这次声音更低更沉,更像叹息。 “当然,现在净释摩诃就在这里,要打要剐,报仇雪恨,我都随你。”说到这里,少年又顿了一下,“只是,要留他一条命。” 弑父这种丧尽天良、人性泯灭的事情,少年实在是做不出来,哪怕他的父亲毁了他的一生,让他活不能活,死不能死。 然而供觉旃殊还是没说话,这还是十几年来第一次,少年在说话,供觉旃殊在沉默。 供觉旃殊就这样沉默着,不知沉默了多久,突然手上有了力度,转过身来将净释摩诃往封神十字架上抬,将自己的杀父仇人抬上不死不灭的世界去。 他突然的动作让少年一愣,“供觉旃殊你……” “我不管别的,我供觉旃殊这一生,就只认你。你是我唯一的圣尊,永远的圣尊,是我心中,永恒的神。” 308 卿须怜我我怜卿(一更) “我不管别的,我供觉旃殊这一生,就只认你。你是我唯一的圣尊,永远的圣尊,是我心中,永恒的神。” 供觉旃殊没有转过脸来,只是一心一意进行着手上的工作。 但在他扭过去的脸上,泪水已经如同洪水般,淹没了他稚嫩的脸庞。 他是前世圣尊,是我的杀父仇人,是罪人,但同时,他也是你爹。 杀我爹的是他,又不是你,你不该为他的罪行买单,再承受丧父之痛,就像我一样。 你已经承受了太多太多,为我,为天璇殿,为世人。 “尊上,您今日怎么这么晚离开天璇殿,还用决力千里迢迢赶赴京都……”供觉旃殊伸手将少年身上快要滑落的被单又拉了上来,轻轻开口问道,“您今日的身体您也知道的……就是躺在床上都扛不过来,您怎么还……还如此奔波呢……” 供觉旃殊竭力平静地问道,不流露出丝毫的质疑来。 少年听到问题,沉默了半天,低垂着的头几乎埋进胸口中,一个微弱的声音才轻轻传来,却并不像是回答问题,而是在自言自语。 “今年是妍儿第一个可以离开家,出门来的圣璇节,从应天楼下来后,她肯定不甘心直接回府去,要在街上走一走,看一看。 那她一个人在街上,也没个人陪她,她看着这万家灯火,合家团圆,自己却是一个人,她心里肯定不好受。” 少年没有抬起头来,只是云淡风轻地说着,说得司空见惯,说得平平无奇。 少年说得轻易,可供觉旃殊听得惊异,嘴巴张得溜圆,瞠目结舌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惊异道:“所以……您承受着浑身血液倒流、经脉一段段爆开的痛苦,从大陆西南角的天璇殿,一路千里加急赶来京都,就是为了陪宣婉妍过……过个节?” 供觉旃殊很小心地掩盖自己惊讶,不流露出自己对少年的质疑,但口气还是难免地带上了几分“什么!?怎会如此荒谬?!”的意味来。 “怎么?你是觉得哪里不妥吗?”少年闻言,忽然缓缓地将埋在胸口的头抬起来,眼神晃晃悠悠地落在供觉旃殊的身上,涣散,却凌厉。 “旃殊不敢不敢!旃殊怎么会质疑尊上您的决定呢!您一直都是这人间最英明神武的存在啊!”供觉旃殊连连道歉,心情却稍微轻松了不少。 这样凌厉的,不怒自威的,不容置疑的,才像圣尊嘛。 那样脆弱的,低落的,像碎了的玉珏一样的,实在是让供觉旃殊陌生极了。 “哼……”少年撇了供觉旃殊一眼,喉中冷哼了一声,又把头垂了下去,显然是不信供觉旃殊方才的说辞。 供觉旃殊也不言语了,就安安静静坐在一边陪着少年,等天再亮起,等伤都复原。 就这样静静地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少年才又轻轻开口,又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还有就是,今日……是我的生辰,我想和妍儿一起过。 无垢殿,太黑,也太冷了。” 就像是被欢乐的全世界都抛下的孤岛一样,又像是掉进了万里深渊、百里汪洋。 所有人都在满怀希望地向圣尊许愿,却不知圣尊正在生死的边缘博弈,自顾不暇。 和妍儿在一起就不一样了,她会笑,她会哭,她会把少年也变得会笑会哭。 这一日,她需要他,他亦需要他。 这一日,卿须怜我我怜卿。 少年说得声音又轻又小,在沙哑的嗓音下还带着一点微不可查的委屈和向往,就像是小孩子委屈巴巴撒娇一样。 供觉旃殊听得整个人一激灵,毛骨悚然地瞬间坐直,吃惊地看向少年。 尊上…… 少年已经又把头埋在了胸口,垂在两侧的黑发柔顺又柔软,和普通的少年,好像并没有什么大不同。 第二日婉妍起了个大早,准备去上早朝。 自从入冬以来,天越来越冷,白天也越来越短,上早朝时天都还不亮,于是起床就成了宣郎中一日最痛苦的时刻。 在这一个多月的清晨,不论蓝玉如何苦口婆心地叫她起床,婉妍就是不愿意从暖呼呼的被窝里出来,不忍心将自己的小胳膊小腿伸到冰冷的世界去,不睡到早朝马上就要迟到的边缘,是万万不会起的。 可今日,当蓝玉带着暖好的官服进来时,婉妍已经洗漱完毕,坐在桌前梳妆了。 “蓝玉姐姐,早啊!”婉妍从镜子里给蓝玉问早,神情一改往日的困倦和不情不愿,元气满满又神采飞扬。 “早啊,妍儿。”蓝玉淡淡笑着答道,将刚刚烤暖的官服披在了婉妍身上,温和道:“今早气色和精神都不错,看来妍儿昨晚睡得不错啊。” 婉妍伸手拉了拉官服,对着镜子点了点头,眼睛都是晶莹一片,“是啊是啊,睡得还不错!” 蓝玉点点头,也没再多言,转身去帮婉妍收拾玉带了。 然而心里,蓝玉明白得很,只是睡好哪里会让婉妍那么开心,连眼睛都闪着星星呢。 能让婉妍这样的,就只有一件事情,蘅笠回来了。 半个时辰后,皇宫门口。 天都还没亮的宫门口,零零星星来了不过几辆马车,在高高悬在角楼之上的月亮映衬之下,显得愈加空旷与寂静。 婉妍裹在厚厚的斗篷之中,手上抱着水獭毛的暖手,立在宫门口,身姿挺拔,鼻息带出白色的哈气,为清晨的薄夜添了几分暖意。 陆陆续续进去的官员见了婉妍,不论官职高低,也都问个好,寒暄上两句。 就这样在冷风中等了约莫一刻钟,又是一辆马车“嘎吱嘎吱”停在了宫门口,走在马车边的少年,锦衣佩剑,不正是峦枫嘛。 婉妍看到峦枫的身影,就已经快步走了上去,等在车边。 “小宣大人早。”峦枫对着婉妍行了个礼问好,语气居然不是平日里的不情不愿。 而峦枫的脸色显然不如往日那般红润,整个人透着几分疲倦的无精打采。 309 登闻鼓声响 冤案千里至(二更) 而峦枫的脸色显然不如往日那般红润,整个人透着几分疲倦的无精打采。 婉妍看见峦枫的面色,心中就已经有了几分担心,但还是笑着点点头,欠身还了一个轻礼,“峦大人早。” 昨夜在街上从第一面见蘅笠时,婉妍就已经敏锐地察觉出蘅笠与往日的截然不同,到分开时,蘅笠已经面色惨白至极,身上的白衣也被新溢出的鲜血浸透又一遍。 婉妍认真观察过,蘅笠流血的并不是身上哪出的伤口,而是全身。 婉妍本想问清,但蘅笠显然是完全不想说明,婉妍便也只得作罢。而后婉妍想让蘅笠进府里来疗伤,也被蘅笠一口回绝,不由分说地离开了。 于是这一晚上,婉妍都没有睡着,一直在牵心挂肚蘅笠的伤势,才一大早就起床,在宫门口等着蘅笠。 峦枫和婉妍打过招呼,就立刻取了脚凳,上前去把车帘掀开。 片刻后,蘅笠探身从车门内走了出来,一袭深紫色的云纹锦衣,一顶黑色的官帽,一张黑色的斗篷,一派的剑眉星目,一派的英姿飒爽,随身一立,就让人挪不开眼。 虽然蘅笠的脸上带着很明显的倦意,但面色却好了一些,精神也明显好了一些。 这一刻,看到恢复了往日那副云淡风轻、清冷矜贵模样的蘅笠,婉妍一想起昨日那满身是血,脆弱得几乎要碎开的蘅笠,简直像在做梦一样。 蘅笠转身过来,一眼就看到了双手插在护手中的婉妍,身着一袭墨蓝色的斗篷,头戴银冠,脖子边一圈黑色的貂毛,衬得她的小脸愈加白皙。 婉妍偏着头看着蘅笠,眼睛里有星辰,嘴角含着缱绻的笑意。 看到蘅笠没什么的样子,婉妍悬了一整夜的心,这才终于放了下来。 “你在等我?” 蘅笠两步就跨下了马车,走到婉妍身边问道,口气虽然淡,但分明满是柔意。 “没有呀,您想什么呢。”婉妍晃着小脑袋,笑着温柔,“我就是方才下马车时,正巧看见您的马车来,就略站了站。” 边说着,婉妍边伸手出来摘掉护手,递给一边的侍从。 蘅笠看着婉妍,眼睛淡淡笑着,接过了婉妍脱下的斗篷,递给一旁的侍从。 “冷吗?”蘅笠问道。 脱下斗篷露出官服的婉妍,显得精神气更足了不少,也更有灵性。 “不冷不冷,我官服下穿了夹袄的。”婉妍笑着摇了摇头道。 “那走吧。” 于是两人便并肩往宫里去了,没人提起昨夜的自己是如何熬过,又是怎样一夜未眠。 没有嘘寒问暖,没有互诉衷肠,没有相见甚欢,一切都淡而平静,带着亲昵,带着熟稔,是最让人舒服的相处状态。 峦枫跟在身后,看着蘅笠挺拔的英姿,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此时的蘅笠看起来是如此的意气风发,和往日一样遗世超尘,殊不知昨夜,裹着一张薄薄的被单,浑身是血地在床边坐了一整夜,直到一个时辰前,才算是勉勉强强凑起了半条命,撑着他沐浴更衣。 峦枫不是没有劝过他,让他告假几日,毕竟蘅笠出京回来后还没向陛下复命。 可蘅笠对他这个提议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我若是今日不去,妍儿不知道会怎么担心。” 他淡淡地说,带着强凑起的半条命,出了门。 下了早朝,婉妍就和蘅笠告别,去刑部的衙门,照例处理一日的工作。 在快到正午准备休息时,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咚咚咚”的鼓声,一声声极为洪亮像是掩藏着巨大的愤怒与不甘。 “登闻鼓?”婉妍放下了手中的卷宗,眉头略略皱了皱,但也并没有太当回事。 自从婉妍到任刑部都官司以来,这登闻鼓不知敲响了多少次,平均每周都有人来敲一次,像是成了什么约定俗成的习惯似的。 但每次的事情,普遍都是百姓被狗官或者财主欺压后,找地方的县衙门求助无门,才千里迢迢赶来京都。 这种欺压百姓的事情婉妍是万万不会容忍的,但因为敲登闻鼓的百姓实在是有些多,婉妍又通常都被大案子忙得手忙脚乱,所以后来每次婉妍也不再亲自处理,只给手下人交代几句,判案后再关注下结果,起个监督的作用。 果然不出三分钟,就有衙役进来汇报了。 “启禀宣郎中,门外有人来敲登闻鼓。” “嗯,知道了,情况报一下。”婉妍又重新投入到工作中,低头看着卷宗,看似随口一问道。 衙役拿出方才记录的纸张,朗声念道:“敲登闻鼓诉冤情之人许莲英,年三十九,女,浙州府禹杭人士。其弟许正闻,因“通奸谋命”之罪,现被关于禹杭按察使司监牢,等待秋后问斩。 许莲英言明其弟并未为“通奸谋命”之实,乃是禹杭按察使司与禹杭布政使司捏造事实、刑讯逼供、屈打成招,请刑部大老爷平反冤案,还百姓一个实情。” 衙役念完,婉妍才终于从卷宗中抬起了头,皱着眉想了想道:“既然是觉得禹杭按察使司和布政使司有问题,那应当先去都察院啊,这时候跑来刑部也没用哇。” 刑部虽然是管理天下律法与不法的机构,但是若是每一个案子刑部都要亲自下去查案后再审理,刑部累死的人怕是都能堆成一座山脉了。 所以婉妍一向奉行着查找证据这种事情能推出去,绝不自己留着受累。 等都察院把证据都收集好了,再移交过来一审理,岂不是美哉。 边说着婉妍边指了指衙役吩咐道:“这样吧,你去把她领到都察院,请都察院那边审查一下禹杭而司究竟有没有徇私枉法。再告诉那个什么秀英还是秀莲大姐,等都察院那边审理禹杭按察使司和布政使司有了结果,我们刑部才能帮她平冤,去吧。” 吩咐完,婉妍边又低下头,接着处理手中这块难啃的骨头。 衙役领命转身便去办,谁知都要出了屋门,突然听身后之人道:“你等等!” 310 青天大老爷 头顶小月牙 衙役领命转身便去办,谁知都要出了屋门,突然听身后之人道:“你等等!” 衙役闻言,连忙转过身来,等着宣郎中进一步的吩咐。 “你刚刚说……这案子发生在禹杭?”婉妍手里转着毛笔,眼睛微微眯了眯,似是无意间随口一问。 “是的,大人。”衙役点了点头,回道。 婉妍一听登时笑了出来,扔了笔随口道:“禹杭好啊……禹杭不错。这样吧,你去把她叫进来,我见见她。” 这推出去的案子又要了回来,宣大人怎么转变得这么快…… 衙役有几分不不解,但还是立刻应了句“是!大人”后,就大步出去了。 在衙役身后,婉妍又拿起了卷宗,但嘴角却多了几分笑意。 禹杭,那可是任沅桢的祖籍,是任党崛起之所,也是任党势力最大的地方啊。 越是任党盘踞,势力滔天的地方,那越是容易有纰漏可循。何况禹杭离京都也不算近,任霖阁就是再严密,也鞭长莫及,百密终有一疏。 自从婉妍和蘅笠南下回到京都以来,除了将林仪峰救出来以外,几乎再没有和任党有过任何交锋。就是皇上私下叫二人进宫,了解他们在蜀州遇袭的情况,二人都三缄其口,闭口不谈凤族,只说是被暗袭,有关偷袭者的情况一概不知。 二人不是怕了,也不是想就此安稳低调行事,而是再不能将对手一网打尽之前,任何冒进都有可能招致满盘皆输。 蘅笠和婉妍只能等,等一个契机,一个小,却能撼动全盘的契机。 但任霖阁和任沅桢父子俩能在风云即变的官场屹立几十年不倒,那做事的严密和谨慎手段自是毫无漏洞可查,于是婉妍和蘅笠才不得已沉静了几个月。 没想到婉妍就这样好端端在屋里坐着,一个机会就这样直挺挺地砸向了她的脑门。 真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一刻钟后,许莲英被带进了衙门边的厢房。 在许莲英朴素的认知观念中,衙门,那可是一个庄严肃穆甚至有些骇人的地方,四周都会敲着棍子喊“威武”的衙役,正上头坐着的,头顶“大公无私”匾额的青天大老爷面黑如碳,一双怒目圆睁的铜铃眼,一把又黑又长的胡子一直垂到脖子下,如果额头上还有一个白色的小月牙那就最好不过了。 可是当许莲英女士颤颤巍巍、心惊胆战地进入厢房,立刻就要跪下磕头的时候,就听到一个温和又明朗的女孩声音叫住了她。 “大姐你快起来,不用行此大礼。”说完又向下人吩咐道:“来人,给这位大姐搬个圆凳来,再上一杯热茶。” 许莲英以为说话的是青天大老爷身边的丫鬟,抬起头来正准备作揖时,简直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这衙门里既没有喊着“威武”敲棍子的衙役,也没有什么大金牌匾,而是朴素又干净的一间屋子,仅仅摆放着一对太师椅,一张八珍桌,摆了几盆花草,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然而这屋中虽然东西少,但是每一件都是看起来就名贵,不像是庄严肃穆的衙门,倒像富贵人家的小歇厅。 而最让许莲英震惊的,是坐在正上手,穿着一袭官服的“青天大老爷”。 那哪里是个大老爷,完全就是个小姑娘,张得还出奇地俊俏,那眉眼长得可真是绝。 这姑娘身子骨虽然算不少瘦弱,但套在官服里也活像一个偷穿了父亲衣服的小孩。 许莲英有点疑惑,现在这官老爷都能带自家的千金小姐来衙门了吗。 疑惑归疑惑,许莲英还是客客气气道:“这位大小姐,敢问这衙门里的大老爷在吗?草民我有要命的事情想找大老爷!” 一听这话,方才喝了一口茶的婉妍差点把一口水完完全全喷了出来,好在当机立断地忍住了,却也呛了一口水,“咳咳咳”地猛咳嗽起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衙役搬着凳子上来,对许莲英严肃道:“大胆草民,休得胡言乱语!你面前这位大人是官拜四品的刑部都官司郎中宣大人,是今日刑部负责职守的官员。” 乖乖呦!这么俊俏的一个花一样的闺女,居然是个大老爷!世道变了世道变了! 许莲英一听慌了神,刚刚做到凳子上的屁股像是抹了油一样,“粗溜”就滑了下来,跪在了地上,连连叩头道:“大老爷饶命!大老爷饶命啊!是我这死老婆子年老眼瞎!没能认得您的泰山真面目!请老大爷饶命!” “哎呀大姐您真的不必如此!” 婉妍见状,便从上手走了下来,伸手将许莲英扶了起来,又把还没回过神来的她安置在了凳子上,亲自拿过一旁的茶杯放在了她的手上。 “我也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不过是这衙门里众多为陛下效力的人之一罢了。大姐你有什么冤情尽管说就是了,如果当真是冤情,我会尽我可能帮你平反的。” 婉妍从不是什么善良的、富有同情心的人,但看着这位拘谨的大婶却也心有不忍,想方设法想让她不那么紧张。 许莲英还没回过神来,端着茶杯的手直哆嗦,却也没喝上一口,生怕脏了这精致的杯子,只连连点头道:“谢谢姑娘……啊不不不大人……” 婉妍温和地笑了笑,转身坐了回去,问道:“所以大姐你说说吧,到底是个什么冤案。” 许莲英一听说起自己的冤案,手也不抖了,说话也不结巴了,整个人都义愤填膺起来。 “大人!说起这冤案,那真是要把我们家正闻冤死了! 是这样的,我们家正闻今年二十岁,小时候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同村小相好,乳名叫‘端阳’的,俩人从小关系就好,慢慢长大了也就互生情愫了,大约是也私许了终身什么的,但是到底没有走三书六礼……” 许莲英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尽是些陈麻烂谷子,和案情没有丁点关系的琐事,婉妍听得只想打哈欠,几次想打断她,让她说重点,却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找到,只好作罢。 “不过后来啊,那个端阳姑娘的爹娘为了给儿子娶媳妇,明知端阳心有所属,还是把端阳嫁给了我们县里一个举人,蔡举人做妻。 那蔡举人当年成亲时,都已经快六十的年纪,而端阳才不过十七八的年纪,给蔡举人做孙女年纪都小。 不过端阳那孩子也是个好孩子,既然都拿了聘礼,嫁给人家了,就算再不愿意,也老老实实地做起了媳妇,和我们家正闻就此断了联系,再无非分之想,更是从没有逾矩。 我们家正闻知道了,虽然伤心欲绝,但也慢慢缓了过来,也娶了妻,今年年初还给我添了一个小孙女。 这本来两处安好的故事,虽然不算美满但也算顺遂,谁知就在两个月前,端阳嫁的那个蔡举人,居然突然就死了,还是死在了家里! 他家的下人便报了官,衙门里来了仵作一查,居然说蔡举人是死于中毒。而后再一查,发现那毒是来源于他的小媳妇端阳给他端的一碗汤药。 这种杀父的事情可是要杀头的,所以端阳当天就被抓进了衙门审问,但不论衙门给她上什么酷刑,那小姑娘就是不承认自己谋杀亲夫的事情。 衙门的人拿她没办法,就去搜查蔡府,结果在端阳的首饰盒里查出了好几封书信,都是和我家正闻的,不过都是二人个人各自成亲之前的书信了。 两人在书信里……或多或少说了些情投意合,私许终生的话语,但那都是在成亲之前了大老爷!成亲之后他们肯定是没有私通的大老爷您相信……” “你先往后说,是不是私通我自会查。” 婉妍为了避免许莲英再叽叽喳喳,连忙打断了她。 “哦哦哦您能查查就最好,肯定是没事的!但那衙门里可不信,当即就断定端阳和我家正闻是私通后谋命,把我家正闻也抓了进去,严刑拷问。 我家正闻是个读书人,考上了秀才,我们家自小也没让他干什么活,我爹娘最是宠他,他那细皮嫩肉的,哪里守得住那些只是看看都能吓死人的刑具,所以没几日就被屈打成招了。” 311 宣郎中亲审许莲英(1)(一更) “我家正闻那细皮嫩肉的,哪里受得住那些只是看看,都能把人给吓死的刑具,所以为了活下去,没几日就不得不认下了虚妄的罪名,被屈打成招了。” “屈打成招……”婉妍轻声喃喃一句,随即点了点头示意许莲英继续往下说,并未做任何评价。 许莲英见状,赶忙接着道:“然后我们县的知县老爷刘大人一心想着速速结案,加上他和我家正闻本来就有过结,所以他就胡乱认定我家正闻和端阳有私通,并毒杀蔡举人的罪名,判了我家正闻斩首,判了端阳…凌迟处死。” 说到这里,一直义愤填膺的许莲英通红了双眼,声音也嘶哑了。 婉妍端起杯子,神色自若地轻轻压了一口茶,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之色来。 按照天权律法规定,毒害他人至死乃是死罪,而谋杀亲夫更是有损人伦、伤风败俗的重罪,如果认定的事实属实,那判个凌迟处死并不算过分。 “所以然后呢?”婉妍放下了杯子,随口接着问道:“这种命案你们知县肯定不会自己担责,想必是上报给了禹杭知府,请他复审了吧。” 许莲英一听,当即瞪圆了眼睛惊叹道:“大人您真是料事如神啊!我们县的刘知县确实是把此事上报给了禹杭知府张大人。 谁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我们县的刘知县胡乱给张大人说了什么,那张大人查也不查,问也不问,上来就用重刑刑讯逼供端阳,手段竟比知县的手段还残忍许多,又是拔指甲,又是在脸上刻字,又是往身上烙火印,生生逼得端阳那么一个刚烈的小姑娘也扛不住了,也被屈打成招,认下是自己私通后谋杀亲夫了……” 说到这里,许莲英再次梗住,又缓了半天才接着道:“结果就是,张大人继续判了我们正闻斩立决,判了端阳凌迟处死……” “嗯……”婉妍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似乎一切尽如她意料之中一般。 “不过,既然复审又判了死刑,那不是还要走秋审吗?案发到今天总共不过两个月,想来地方秋审的结果还没出,更是没赶上今年全国的统一秋审。 那秋审结果都还没出,你怎么就直接来京都了?”婉妍有些奇怪地问道。 按照天权律法的规定,死刑要通过秋审后才能通过,秋审中又有两个环节,一个是地方秋审,即省督府会同布政使、按察使一起进行复审。 这复审的结果分为“实、缓、矜、留”四种,也就是案情属实,判刑合理,维持死刑;案情属实,判刑过重,免死刑后减刑;案情不符,尚有疑点,移交回知府重审;案情属实,判刑合理,但囚犯乃是父母尚存的家中唯一的男丁,免去死罪,以留养承祀。 在地方秋审之后,如果省督府及布政使、按察使决定“实”,即维持死刑的,就要报送入京,进行统一秋审。 进京后,案件先由刑部和内阁大学士中的要员进行会审,拟定出意见,最后交由皇上亲自裁决,如果皇上认为应当执行死刑的,就可以最终判处死刑,即“勾决”,之后不久就可以执行死刑。 秋审一般都在八月份,也就是秋初,正好可以在秋审之后,将死刑犯一起秋后问斩。 如今已经是腊月,今年全国的统一的秋审早就结束了,要等到明年的八月方有结果。 也就是说如果地方秋审的结果,免去了许正闻和端阳的死刑,那就是皆大欢喜。可若是没有,这案子迟早是要进京,交由刑部处理的,可许莲英却在地方秋审都还没出结果时,就奔波几千里直接进京,还直接敲了刑部的登闻鼓,这其中确实有些异常。 许莲英闻言,叹了口气道:“大人您有所不知,那督抚老爷会怎么判,我们等不到结果心里也有数。 我走投无路,找了我们正闻平日结交的那群读书人出主意,他们说与其等着一个既定的结果,不如直接进京告御状,先发制人向京都的官老爷们讲明事情,免得督抚老爷他们呈报之时翻红到黑,先入为主地扰乱京都官老爷们的视听,那我们正闻尚且还能有一线生机。 我来了京都,可想尽了办法,别说见到陛下了,就是皇宫的城墙都没看到。 于是我又想着他们给我说如今的宰相之首,是一位姓宣的大人,可是那宰相大人竟比陛下还难见到,就像是神龙一样,我连大人的府邸都无法靠近,根本见不到面!” “咳咳咳!” 许莲英说到这里,就被站在她身后的衙役一声紧张的咳嗽声打断了。 许莲英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不知所措地愣住了,看了看婉妍,又回头看了看衙役。 衙役见状,连忙覆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说的那位相首宣大人,就是上面这位小宣大人的父亲!” 许莲英一听更慌了,手抖得差点把手里的杯子给摔出去,连忙就要跪下请罪,可还没来得及跪下,就听婉妍道:“你继续往下说,不用如此多礼。” 婉妍自己的爹婉妍比谁都了解,平时天大的事情宣郢都能推脱着不管,如今这种小事能找得到他就怪了事。 许莲英惊魂未定地点点头,结结巴巴地继续往下道:“我……我见不到陛下和宰相大人,就……又打听打听,听闻从外地来京告御状的人,一般都是去督察院、九门提督或者刑部。 我哪里敢去找督察院和九门提督里里的那些官老爷呢,又听闻刑部里的大人都是读书人出身,最是公正不阿、体察民情,于是我就……就壮着胆子来了刑部。” 婉妍闻言淡淡笑了笑,温和道:“大姐你放心,只要你说的是实情,那不论是三法司、都察院还是步兵统领衙门,哪里都会为你伸张正义、平凡冤情的。 但若是你言语失实,胡编乱造,那可就不是全身而退这种结果了。” 婉妍淡淡地笑着,声音却是让人莫名的胆寒。 312 宣郎中亲审许莲英(2)(二更) 婉妍淡淡地笑着,声音却是让人莫名的胆寒。 许莲英闻言连连点头,不假思索道:“太好了太好了,青天大老爷能为我们伸张正义真是太好了!” 婉妍笑着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个女孩,叫端阳是吧,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许莲英一听,想都没想就冲口而出道:“端阳是个顶好的孩子!” 说完,许莲英瞧婉妍并不作声,便知回答没能让她满意,便又仔细想了想,慎重地回答道:“端阳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那孩子又乖巧又聪明,还孝顺长辈,也懂道理,模样长得又好,我们那片的人没人不喜欢她。 虽然嫁给蔡举人那个糟老头子也确实非她所愿,但是她既然已经做了人家的媳妇,就会安安分分地给那老头子持家,就是蔡府的那些下人,也没人能说出她一个‘不’来,她是万万不会作出谋杀亲夫这种事情来的,老婆子我敢用我的项上人头担保!” 许莲英说得真诚,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嗯……”婉妍应了一声,并不予置评,又接着问道:“那成亲之后,端阳和许正闻可还有联系?” 一听这个问题,许莲英有些拘谨地搓了搓手,又吞了吞口水,想了半天才说道:“大人您年纪不大却能做上这么大的官,肯定是有通天的大本事,我这老婆子也不敢骗你…… 端阳和我们正闻在成亲之后,也没有完全断了联系……大人您想想,他们就算是不能成亲,也是一起长大的伙伴,哪能就此老死不相往来,这也不合理不是…… 不过我敢用我这条老命保证,他们之间的联系左不过就是在街上碰见了聊上几句,逢年过节通个信送个祝福,哦对了,端阳手巧,还给正闻的媳妇教过怎么做小孩子肚兜最舒服……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什么联系了。” 许莲英边说着,豆大的汗珠就从额间滚滚而出,眼巴巴地看着婉妍,生怕她不相信,又生怕自己的言语不当,引发婉妍的误会。 然而婉妍什么评价也没做,神情也是丝毫未变,仍是笑意盈盈地问道:“那既然两人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那为何你连地方秋审的结果都没有拿到,就已经断定他们定是会判许正闻和端阳死刑呢?” “那还不是因为我们那里当官的那些人是个什么样子,我们都心知肚明!” 在被问及此时,许莲英一改方才的拘谨,竟“腾”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整张脸都紧绷了起来。 说完后,许莲英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与失语,赶忙做了回去,解释道:“也不敢瞒大人,我家正闻虽然身子骨瘦弱,但性格却执拗得很,脑子里就长了一根筋,常常说什么读书人不为国分忧,犹如水桶把水漏。 刘知县在我们县里可没少作威作福,苛捐杂税不说,还欺男霸女,小老婆养了一院子!实在是威风得紧! 我们正闻早就看他不过眼,恨他欺压百姓、胡作非为,但胳膊拗不过大腿,就是再气愤也无济于事。 结果有一日我们正闻上街去,正好碰到了刘知县的马车横冲直撞而来。其他百姓都四散躲避,他倒好,直直地走着他的路,丝毫不让,结果就冲撞了刘知县的马车,之后不论车夫如何威胁大骂,他就是不让,还说什么‘车让人就是天经地义,哪里有人躲车的?’ 刘知县也不能直接把他撞开,被逼得只好绕道。 但刘知县最是个心眼小的,哪里肯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回去就打听到了我们正闻,心里就记下账了。 所以日后蔡举人的案子一出来,那昏了头的知县本就经常糊弄着判案,这下一看和我们正闻有关,当即就想以权谋私,弄死我们正闻,来报仇。 而在我们那里啊,当官的人就像是长了一条心,长了一张嘴!他们一个人想的,就是所有人想的!都是能混就混,谁会给你认认真真查案啊! 知府那里,也就给糊弄过去了。之后秋审是个什么样子,我们不用想都知道了。 那我们当地的秋审之后,各种口供、材料都是从督抚那里送入京都的,那还不是他们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京都的大老爷们也不知道这边的情况,自然就听信了他们的一面之词,被蒙在鼓中,那我们岂不是都完了。 所以我就赶在浙州的秋审出来之前,先赶到京都,告诉京都的大老爷们实情是怎样的,便能多几分希望。” 许莲英滔滔不绝说了许久,婉妍一直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看似听得随意马虎,实则认认真真记下了许莲英说下的每一句话。 “嗯,”婉妍又是随意地应了一声,再次发问道:“那蔡举人是已经下葬了,还是未入土等着案结?” “下葬了的。”许莲英答道,又立刻补充了一句道:“蔡举人死了后一周,把所有丧礼都办完后,就立刻葬了的。” “这样啊……”婉妍微微眯了眯眼睛喃喃了一句,又沉默了片刻后,突然抬头对许莲英道:“行啦大姐,我差不多就想知道这么多,你先在京都住下,如果有问题我会再去找你的。” 说完婉妍又对衙役道:“你去找个客栈安排许大姐住下,但是低调一点,不要让人知道是我安排的。” 许莲英一听,当即对着婉妍千恩万谢了一番,才跟着衙役出去了。 走到门外,许莲英才终于敢捏着自己衣服的袖口,擦了擦额间密布的汗,小声对衙役感叹道:“哎呦,可真是吓死我了!方才里面那位小宣大人看着笑眯眯又客客气气的,却不知怎的就是压得让我心惊胆战的,生怕自己说错什么话,竟比见到那些凶神恶煞、横鼻子竖脸的官老爷,还让我揪心!” “那就对了!”衙役闻言,司空见惯地应道,又四下看了看周围没人,才往许莲英耳边靠了靠,小声道:“你知道我们小宣大人主要负责的工作是什么吗?” 313 于稀松平常中洞察不寻常(1)(一更) “那就对了!”衙役闻言,司空见惯地应道,又四下看了看周围没人,才往许莲英耳边靠了靠,小声道:“你知道我们小宣大人主要负责的工作是什么吗?” 许莲英摇了摇头,茫然道:“我不知道啊。” 衙役压低了声音神秘道:“我们小宣大人主要负责的呀,就是审讯!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审讯,这人若是官位不够高,或者做的坏事不够绝,都没资格被我们小宣大人审的! 别说是你了,就是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或者老奸巨猾的重臣,被我们小宣大人审问后,多半不是疯了,就是吓傻了! 大人今日叫你来偏屋,看着是和你随便聊两句,其实就是在审问你呐!” “哎呦呦……我我我……不知道啊……”许莲英一听,当即打了一个抖擞,后怕地话都不敢再多说一句了。 等许莲英一走,差不多也到了婉妍可以回家的时候,于是婉妍便换了官服就离开了衙门,可上了马车并未直接回家,而是一路直奔北镇抚司。 傍晚,北镇抚司。 “嗐!” 听完婉妍的描述,峦枫当即叹了一声,抱着胳膊、撇着嘴嘲讽婉妍道:“您这么急匆匆赶来,说有什么大好机会,还以为你要说出去些什么来呢,没想到就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案子,还无凭无据的,宣郎中您未免也太大惊小怪了吧!” 婉妍一听当即不乐意了,拍着桌子就站了起来道:“峦大人还真是年纪不大,口气大的很啊!先不说如果真如许莲英大姐所言,能从侧面牵扯出任党多少污垢,就只说若是这事关三条人命和三层官府的案子也算是小案子,那还有什么大案子啊?” 面对婉妍的气势汹汹,峦枫丝毫不退让地回怼道:“宣郎中说得好啊说得妙,可是就凭那个没读过书的中年妇女的一面之词,你觉得就可以改变三级官府做出的决定吗? 何况涉案的要被杀头的是她的亲弟弟,你凭什么就相信她所说所言都是客观的?” “我……!”婉妍被峦枫怼得一噎,但又立刻恢复了战斗力,更气势汹汹道:“我凭什么?就凭我吃的就是审人这碗饭! 若是我当真看不出被审之人说的是真话假话,那我也不会负责审理京都不法事半年以来,从无败绩!” 婉妍说着,边昂着头对着峦枫得意地哼了一声。 “嘁……”面对婉妍的挑衅,峦枫嗤之以鼻,也昂起头来,口气极尽嘲讽之意道:“哎呦呦,宣郎中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哇!还肉眼就能看出人说的话是真是假呢,咋,你的眼睛生得和人不一样,看人的时候人脑袋上都挂着大字,标明他们说的是真是假不成?” 婉妍一听,不怒反笑,反嘲道:“不是吧峦枫,我说你是个笨蛋,你还就真的不动脑了是不是?就算你无知浅陋到令我叹为观止的境界,你好歹长着一对招风耳吧! 那你天天行走在诏狱里,难道就没听过审问时的‘五听’是和口供一样重要的吗?” 婉妍问完,峦枫刚要答话,婉妍已经立刻又把话头抢了过来,接着道:“你没听过就没听吧,这也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不过你不能因为你没听说过,就要质疑我的审问能力与技巧吧!” 婉妍边说边得意地晃着小脑袋,神态极为欠打,把峦枫气得直跺脚,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得转向蘅笠求救,委屈极了。 “大人!您看看她!她……她她!”峦枫气得直跺脚,白嫩嫩的小脸涨得通红。 “她她她她!她什么她啊!说不过就要告状,峦枫你几岁啦?要不要姐姐待会出去给你买个糖葫芦吃?” 还没等蘅笠说话,婉妍已经又快嘴快舌地把话接了上去,双手叉着腰仰着小脸看着峦枫,一副不把他气死不罢休的架势。 峦枫这次直接被气得满头都在冒烟,疯狂撸了撸袖子,不管不顾道:“我不和你这属鹦鹉的家伙吵架,你有本事和我打上一架啊!” 婉妍一听当即来了劲,也象征性地撸了撸袖子,大摇大摆往前走了一步道:“打就打啊,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怕你吧!” 说着两人就很默契地一齐转身要往门外走。 虽然两个人一见面就要吵架,一吵架就要上头,但不论如何上头,最起码的脑子还是在的,如果在蘅笠的屋子里打架,把蘅笠的屋子给搞乱,那他俩今日就会获得一个统一战线,一起被扔出去的机会。 只是还没等两个人走出去,就听见蘅笠清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你们两个别闹了,说正事。” 威严又平静,就像约束调皮捣蛋小孩子的家长一样。 蘅笠的声音就像线一样,将婉妍和峦枫生生扯了回来,乖乖立在原地不再争吵。 蘅笠抿了一口茶,正色问道:“妍儿你先说说,你审问许莲英时捕捉到的隐藏信息。” 和婉妍一样,蘅笠只是一听就敏锐地感觉到,这看似微不足道的一个小案子,其实蕴涵着巨大的能量,在等待着他们来挖掘,等待着他们来引燃。 “好的大人。”婉妍点了点头,立刻恢复了正色,认认真真地边回忆边说道:“今日和许莲英对话之时,虽然随意,但是我也按照‘五听’之法,进行了认真的观察。 这‘五听’即根据被审问者的言辞、面色、气息、听觉、眼神,来判断说话者是否撒谎。 今日我就是在偏屋和许莲英随意聊了几句,想必她也并不知我实际上实在审问她,做出相应掩饰的可能性比较小,所以我看到的大部分应该都是她真实的内心写照。 首先,根据我这上百起案件审问的经验来看,当多种信息涌入人脑时,人会下意识先处理她关注的、感兴趣的信息。 当我有意识地提到‘如果你说的是真话,那就会被平冤,如果你说的是假话,那也会受到责罚时’,许莲英的下意识反应是感恩戴德地说‘太好了,能被平冤就太好了’一类,可见她首先关注到的是会被平冤。 314 于稀松平常中洞察不寻常(2)(一更) 当我有意识地提到‘如果你说的是真话,那就会被平冤,如果你说的是假话,那也会受到责罚时’,许莲英的下意识反应是感恩戴德地说‘太好了,能被平冤就太好了’一类,可见她首先关注到的是会被平冤。 若是她真的撒了谎,那在那样紧张的情绪下,她会时时刻刻惦记着自己说了谎,并不断提醒自己不要说漏嘴。当被问到上面的问题时,她会先注意到‘假话’,并感到更紧张和恐惧,第一反应应当是立刻开始解释自己没有撒谎。 其次,当我问道端阳,也就是涉案的那个被判了凌迟的小姑娘为人如何时,许莲英不假思索地就说端阳是个好孩子,而后又反复解释她的好体现在何处,甚至拿自己的命保证端阳绝对不会做出杀夫之事。 要知道从某个方面来看,端阳可以说是让许正闻染上麻烦的根源所在,要不是她,许正闻什么事也不会有。 可许莲英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怨恨和责怪的情绪,足可见她打心眼里是相信端阳的为人,并且觉得她也是被冤枉的,所以才会努力为她脱罪。 另一方面,端阳与许莲英不过是相识,也许久没了联系,可许莲英为了这样一个非亲非故的人,也要努力说几句话拉她一把,没有落井下石,把一切罪责都推脱掉。 要知道如果她一口咬定不知道端阳有没有杀夫,但和许正闻没有任何关系,因为他们许久未联系,其实能让许正闻的嫌疑看起来更小一些。 但她没有这么做,哪怕事关她亲弟弟的生命,足可见许莲英并非狡诈耍滑,满口谎言之人。 最后,她大老远来京都告御状,可是为了救她弟弟的性命,如果她是被人所指使和利用而来,或者说她有心讨好,那在她来刑部敲登闻鼓之前,也该问问清楚今日刑部职守的是谁,职守之人的具体信息,好对症下药吧。 可是她显然没有,否则也不会明知我‘阎王爷’的名号在外,还出口就说我父亲的不是,足可见她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更不知道我爹是谁,可见她是真的走投无路,为了尽快救命,才毫无准备来告御状的。 而在审讯过程中,许莲英紧张归紧张,只要说到激动之处,就会抬起头来直视我的眼睛,不论我怎么看她,她都能坦坦荡荡地迎上我的目光,只投入于她所讲的事情,而没有太在意我的眼神。 这种坦荡是那些混迹官场几十年的老油条都装不出来的,我姑且相信许莲英她是装不出来的。 综合这几处小细节来看,我是基本上相信许莲英她没有说谎的,但这也是我个人的看法,大人您怎么看呢?” 婉妍有条不紊、有理有据地说了半天,说完了就安安静静喝了口茶润嗓子,不去打扰蘅笠的思考。 峦枫站在一旁认认真真听了婉妍所说的每一个字,正捏着下巴思考,却不由得皱着眉道:“虽然我不怎么想承认吧,但是宣婉妍你……说得好像是有那么几分道理,起码一下子把我唬住了。 不过……我怎么觉得你这些证据一个个的怎么那么玄学呢?就没点什么实实在在的,能放在桌子上让我们能用眼睛看到,而不是拿脑子乱想胡猜的臆测吗?” “实实在在的证据?”婉妍闻言反问了一遍,之后耸耸肩摊开双手无可奈何道:“那我当然是没有了,你要想看就只有从浙州督抚、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移交入京的口供里看了。 不过你当真觉得那份口供会比我们的臆测更靠谱吗?” 一听最后一句话,峦枫很难得地立刻认同了婉妍所说,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很有理!” “是吧。”婉妍无奈地撇了撇嘴,伸出拳头和峦枫的拳头对了一下,一对冤家万分难得地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了共识。 不过除此之外,两人便再无其他想法,只能眼巴巴地看向蘅笠。 “大人,您是什么看法呢?”婉妍问道。 蘅笠抿了抿嘴没说话,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茶,才终于道:“仅凭这些细节,确实是可以做猜想的根据,但是断定事实是不够的。” 婉妍一猜就知道蘅笠要这么说,毕竟蘅笠那么一个严谨到吹毛求疵的人,就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他都必须要把所有事实都补齐,才会下定论,更何况这完全就是一面之词的情况呢。 而婉妍之所以来找蘅笠,还吧啦吧啦费嘴费舌和他讲了那么多自己的看法,也并非是要蘅笠相信她的猜想,而是另有所需。 “嗯嗯。”婉妍点了点头,紧接着直接说出了自己今日来的真实目的,“所以我今日来就是想请锦衣卫派人去禹杭亲自瞧瞧,带点真东西回来,也免得我们既被浙州督抚那边蒙蔽,又被许莲英这边欺骗。” 说完婉妍又立刻解释道:“刑部那边所有的人事调动全都被盯死了,我实在是没办法派人出去,想来锦衣卫这边被安插的眼线少一些,便来问你们借人了。” 蘅笠微微颔首,当即对峦枫道:“那就让峦枫走一趟吧,其他人我放心不下。” 峦枫一听,毫不犹豫、毫无怨言地即刻应道:“遵命!峦枫定不负大人厚望!” 婉妍对这个安排也是相当满意,虽然她时不时就要怼峦枫几句,可对峦枫的能力还是十分认可的。 但婉妍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对了峦枫,你去了禹杭,可不要只局限于官府那一套东西,记得打听打听当地民众对此案件的看法与呼声,再多调几个当地知县、知府之前判过的案子出来。” 婉妍说完又立刻补充道:“啊还有还有啊!给蔡举人验尸的那个仵作很重要!可一定要把他问穿才行!” 峦枫边听着,边在心里把婉妍说的事情一件一件牢牢记住,嘴上却是不耐烦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些显而易见的事情还用你说?” 315 纨绔的背后 是压抑使然 峦枫边听着,边在心里把婉妍说的事情一件一件牢牢记住,嘴上却是不耐烦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些显而易见的事情还用你说?” “嗨我这爆脾气!”婉妍一听,再一次窜了起来准备回击,却听见身后传来了蘅笠的声音。 “尸体那边一定要拿到最准确真实的证据来,”蘅笠喝着茶淡然道,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如果仵作那边不好弄的话,那就刨坟开棺,重新验尸。如果还不行的话……” 蘅笠说着顿了一下,重新把杯子放在了桌上后,才重新开口道:“那就运棺进京。” 婉妍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立刻转而笑颜,微微点头,“好的。” 不用再多的交流,婉妍已经知道了蘅笠和她一样,认为这次机会的难得且重要。 于是第二天天不亮,搭载着峦枫的马车就匆匆离京,一路向南,往浙州禹杭而去。 许莲英那边婉妍安置妥当后压了下来,确保刑部除了自己,其他人都以为婉妍已经三言两语把许莲英打发回去了,让峦枫的探查能够隐密进行。 婉妍晚上回到家中,就见饭桌早已摆满了佳肴,鸡鸭鱼肉,一应俱全,一改往日因为只有婉妍和宣奕吃饭时,寥寥四五个菜的简陋。 “今日的完善怎么如此丰盛啊。”婉妍换完官服再回来时,一面探手到脑后重新整理着发髻,一面向坐在桌边的宣奕问道。 宣奕此时正忙着搅拌一碗面条,让面条不至于在久置中坨成一碗,而宣奕看着面条的眼睛甚至于都发着光,此时听到婉妍发问,抬起头来脸上便有了几分不悦:“不是吧宣婉妍,你到底长没长心的啊,你怎么能把今日忘记呢!今日可是嫣涵的生辰啊!要知道嫣涵可是你领回家的,你怎么能连她的生日都记不清呢!” 婉妍闻言一愣,掐了掐手指算了算日子,顿时恍然大悟道:“哦哦哦哦今日已经是腊月十八了,我这几日实在是忙的忘了日子了,竟把嫣涵的生辰都给忘了!” “忘忘忘!要你这健忘鬼有何用!”婉妍这番解释并没能让宣奕更接受,只听他不满地抱怨道,还狠狠的撇了婉妍一眼。 说完宣奕又站了起来,一面仔仔细细检查着桌上的盘盘碗碗,一面得意地絮絮叨叨起来。 “不过啊,我早就知道你靠不住,所以早在十来日前就已经安排下人去买了不少好吃的回来,今日又忙了整整一日,才算是操办起这一桌看起来还像个样子的酒席来,今天你算是有口福啦!” 宣奕兴高采烈地说着,是不是动手把摆放不整齐的盘碗摆好,仔细得很。 面对宣奕的挑衅,要是在往日婉妍早就拍着桌子把他怼回去了,可今日婉妍非但没有回嘴,看着宣奕的眼神就只有开心。 宣奕这位京城中数一数二的著名纨绔子弟,最是个得过且过又懒惰的人了,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混着过去就行,才不管它做的好不好呢,平日要不是有这一府的人伺候着,宣奕可能早就饿死了都未可知。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想做,就想一天天混日子的纨绔子弟,居然可以为了嫣涵跑前跑后十几日,亲力亲为地置办出这么大一桌子酒席出来,不论是食材还是餐具都是最好的,实在是很难得。 婉妍很喜欢这样的宣奕,眼睛里泛着光的宣奕,有热爱有追求有希望的宣奕。 这倒并不是因为婉妍和父辈的思想一样,觉得男儿就是要成家立业,大有作为才叫有出息,而是因为婉妍比谁都清楚,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宣奕从小到大过得有多么压抑,因为婉妍就看着宣奕是如何从一个志向远大、大有抱负的青年,变成如今这个什么都不在乎的纨绔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婉妍和宣奕这一胎所生的兄妹两个,居然能在天赋上有如此大的差别,简直是云泥之别。 从小到大,婉妍表现出的天赋有多惊人,那宣奕表现出来的天赋就有多吓人,别说和白泽同族的同龄子弟比较了,就是和普通人家的同龄人比,天赋都要差太多太多。 基于儿子的情况,宣郢可谓是费尽心机,遍寻大陆中的名师,花重金请到了各种大师来家中拯救他的傻瓜儿子。 可十几年过去了,宣奕就真的连丝毫的长进都没有。 316 人生不过一场挫败的洪流 基于儿子的情况,宣郢可谓是费尽心机,除了自己苦口婆心地教导之外,还遍寻大陆中的名师,花重金请到了各种大师来家中拯救他的傻瓜儿子。 可十几年过去了,宣奕就真的连丝毫的长进都没有,生出来的能力啥样,现在还是啥样,实在是以一己之力,成为了全大陆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名师,在教学生涯中永远跨不过的一道坎。 然而,宣奕若是从一开始就是如今这副什么都不在乎,一心只想混日子的纨绔心理那倒还好,可就在不远的几年前的宣奕,都还是一个斗志昂扬、刻苦耐劳的好少年。 他刻苦的程度绝不亚于婉妍,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练武、习文、读书、识经略,样样他都不放过。 武功招式宣奕怎么学都学不会,那就别人学十遍,宣奕学一百遍。终于学会后没过几分钟就忘了个一干二净,那就再学一百遍。 读书看不懂,那就坐在那里一整日一直看,就看那一句。看了一整日都看不懂,那就再看一日、再看一周、再看一月,直到看懂了为止。 宣奕就这样一整日一整日地刻苦,生生是坚持了七八年。 很苦,很累,很艰难,可宣奕心甘情愿。 这心甘情愿既包括白日里他孜孜不倦的努力,也包括那一晚一晚彻夜难眠中的绝望与沮丧,还包括新的一天重新开始时,满心满身都是伤痕的宣奕,强迫自己收起所有的挫败,再次硬着头皮迎难而上。 这一切,只因他有不得不逼自己的理由。 他看到了父母的冷漠,他看到了宣府和白泽一族的渐渐衰落,作为宣家嫡系一脉中唯一的男子,他想要撑起这他热爱、也带给他荣耀的门楣,他更想保护自己最爱的姐姐和妹妹。 宣奕以为,只要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付出,就一定会有所回报,起码会有所改观。 正是这个信念带来的希望,支撑着宣奕走过了七八年。 然而最后,回报宣奕的汗水的,就只有一事无成,毫无进步。 挫败感终于在一次次的累积中,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变成了宣奕心中永远的心魔。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真的不行,努力也不行,努力一辈子也不行。 最终的最终,宣奕放弃了无望的幻想,接受了这残忍的现实,被命运碾压到了尘土中,不得不走向了破罐子破摔的,什么也不在乎的纨绔之路。 婉妍知道,整日里游手好闲还能衣食无忧的纨绔生活,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种梦寐以求的神仙生活,但对宣奕而言,绝对是一种折磨,没有尽头,无法改变的折磨。 在宣奕走向堕落之初,婉妍心里比他更不好受,整日里都用言语刺激宣奕,想让他重振旗鼓。然而婉妍一次次引得宣奕勃然大怒,甚至于无数次和妹妹大打出手,可终是没有重新激起宣奕的斗志。 在那段时间,婉妍绞尽脑汁想弄明白宣奕为什么天赋如此不尽如人意的原因,却至今都没有弄懂。 要知道像白泽这样的神族,那血脉可是相当优异的,而他们一脉还是白泽一族的嫡系一脉,那血统更是正统而高贵许多。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一种可能会让血统出现问题,那就是融决。 融决,顾名思义,即两种同样不同的决赋融合在一起时,产生的变异,多发生于决赋不同的父母双方所剩下的孩子。 但融决也并不是必然发生,当父母双方的决赋实力相差过大之时,强势的决赋会轻而易举歼灭弱势的决赋对孩子的影响,从而直接淘汰弱小决赋,留下强大的决赋。 可若是父母双方的决赋相差无几,或者差距不大时,就会产生变异。这变异的结果要么是孩子天赋异禀到绝世超尘,要么是直接毁灭成比普通人天赋更差的废物。 而前者的几率要远远远远低于后者,千年中出现的例子屈指可数。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除了七大圣族不论和谁结亲,哪怕是相互结亲,都不会产生融决之外,一般的世家大族,都不会和同等的世家大族结亲,去冒险去争取那个绝世超尘的机会,而选择没有决赋,或者决赋弱的人结为夫妻,来保证血脉的不受损。 所以婉妍特意去仔仔细细了解过母亲史夫人的家族背景。 说来好笑又讽刺,婉妍作为史夫人的亲女儿,竟从不知自己的母亲出身于哪个家族,更不知道母亲的父母是何人。 但婉妍一分析,首先排除了母亲出身于七大圣族,因为不论是婉姝还是他们兄妹俩,都继承到了父亲的白泽决赋。可圣族血脉和任何血脉相交融,都会留下完完全全的圣族血脉,这也正是七大圣族成为圣族,并且几千年屹立不倒的原因。 所以母亲绝非圣族族人。 婉妍再一分析,母亲也绝不可能出身于神族,因八大神族同气连枝,千年来都有共享彼此家族主要族人信息来维持信任的惯例,可婉妍翻越了近百年来的资料,每个人都是有名有姓,从未发现有母亲的痕迹。 那也就说明母亲的出身既非圣族又非神族,是应当低于白泽决赋的决赋,而根据婉妍这么多年对母亲的了解,还从未见过母亲使用过决力,更未见过母亲开启决赋,根本就不像是拥有决赋的样子。 那就很奇怪了,既然母亲更大可能是没有决赋,就算是拥有决赋也不会是强于白泽神兽的决赋,那为何还能触发融决。 这个谜题婉妍至今还未想明白,而宣奕也因此沉沦至今。 宣奕这种沉沦在婉妍步入仕途,开始早出晚归、东奔西走后,更甚了许多。 这并不是因为宣奕对自己妹妹的嫉妒,而是对她的心疼与愧疚。 哪怕是到了今天,宣奕还是对婉妍满心愧疚,一直把婉妍的辛苦都归咎于自己的不争气。 于是宣奕就这样,在挫败、冷漠、绝望、愧疚之中,度过了十五年。 不过还好,这一路,宣奕有婉妍,还有嫣涵,让他在举步维艰的洪流之中,尚有一隅心安。 317 都破碎的人生 都温暖的彼此 不过还好,这一路,宣奕有婉妍,还有嫣涵,让他在举步维艰的洪流之中,尚有一隅心安。 在这十几年中,婉妍对宣奕是激励与帮助,而嫣涵对宣奕是陪伴与宽慰。 在宣奕一连习武练个几个时辰,练得满头大汗,摔得浑身是伤时,是嫣涵始终陪在一旁,给宣奕擦汗,给宣奕端水。 在宣奕一整日一整日坐在桌边,对着几行字绞尽脑汁却想也想不出时,是嫣涵始终陪在一旁,给宣奕研墨,给宣奕添香。 八年的时间,嫣涵一直在宣奕的身边,她不多说话,但默默做了很多事情。她一直笑着看着宣奕,眼中尽是赞许与钦佩,还有心疼。 那眼神在告诉宣奕,不要急,不要慌,不要挫败,不要失落,你很好,做得到很好,做不到也很好。 这眼神带温度,给了宣奕暖暖的安慰。 这眼神给宣奕的安慰,倒也不是浩大到能够作为动力一直支撑着他前进,但是却也不少,正正好足够为不得不伤痕累累向前爬的宣奕,愈合了一些皮外的伤口,让他哪怕心中已千疮百孔,表面看起来还是完好如初。 八年了,宣奕已经不能没有嫣涵。 而小时候有一次,婉妍猎奇,调皮捣蛋溜进了酒窖,不仅自己偷偷喝了一口酒,还使坏骗着嫣涵喝酒。 结果婉妍喝了一小口嫌苦就不喝了,嫣涵老实又百分百信任婉妍,被骗着生生喝了一整杯,醉得颠三倒四。 在嫣涵完全没了意识的时候,她抱着婉妍红了眼,一直不爱说话的她,叨叨了一晚上,翻来覆去就是一个意思。 “二小姐,我没有家,没有亲人,甚至没有我自己。我不知道我是谁,从哪里来,我叫什么。” “我只有你,只有公子。你们给了我名字,你们给了我容身之地,让我不仅不至于流落街头,不至于委身烟火,还给了我家的感觉,给了我爱和尊重。” “我这一生,就只想一直陪着小姐,一直陪着公子。” “世人都说少爷是草包,我觉得他们都放屁!少爷是全世界最好,最善良,最单纯的人,他和您一样,是我的天。” 嫣涵哭了,尽管那时的嫣涵对婉妍和宣奕是一种感情,是感激,也是忠诚。 随着两个人慢慢长大,心里对彼此的不论是感激还是依赖,都渐渐变了味道,渐行渐近变成了一种同样地情感。 是爱,也是倾慕。 也许他们自己都没有感觉到这份情感的转变,但旁观者清,婉妍哪怕糊涂到看不懂自己的心,但她能清清楚楚看得见宣奕和嫣涵的心。 而婉妍不论是心里还是行动上,都是支持宣奕和嫣涵的,哪怕嫣涵是她亲手捡回来的孤儿,哪怕嫣涵没有任何能够助力到宣奕、能够助力到宣家的背景,但婉妍还是很支持。 她知道宣奕已经过得太压抑,她想要宣奕如意,哪怕就一次。 所以此时婉妍看着这一大桌子的菜,虽然浑身都是疲惫,但还是笑得开心。 那一边,宣奕还在忙忙碌碌地跑着无事忙,摆得宛如军营列阵一般整齐的筷子,还是要没事找事再摆一次,来让这宴席更完美,也充实自己等待中不安又兴奋的心。 这种无意义却幸福的忙碌,一直持续到了嫣涵的出现。 只见嫣涵穿着一身簇新的衣服被两个小丫头拥着进来,满脸都是疑惑。 “嫣涵!”婉妍对着嫣涵连连挥手,热情地唤道:“快来啊快来!” 在看到一桌子佳肴和坐在桌边的宣奕和婉妍的眼神都落在她的身上时,嫣涵的疑惑变成了局促,走到桌边时脸已经红透了。 “二小姐……公子……你们这是……”嫣涵走到桌边,结结巴巴问道,双手搓着挺括的衣角,整个人比簇新的衣服更局促。 本来宣奕和婉妍是她每日都见的,从小一起长大的,可今日穿在了新衣服中,嫣涵就是莫名紧张了起来。 本来忙了好几日就等着此时的宣奕,此时却僵在了原地,紧张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脸色因为兴奋而憋得通红。 还是婉妍立刻起了身走到嫣涵身边,把她揽到了座位上,可还没让她坐下,嫣涵已经跳着躲开了。 “二……二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啊!我不坐我不坐,您和少爷快吃,我给您布菜。”嫣涵连连说道,惶恐而不安,边说着就要上去拿起婉妍面前的长筷,准备给她布菜。 婉妍一听笑了出来,把嫣涵拉了回来,有按着她的肩头把她压了下去,这次用了些力道,“你快坐下就好啦,今日你可是主角,你站着布菜成是什么样子!” 这次嫣涵逃不开了,不得不坐了下去,但窘迫却是一点都没有减少,搓着衣角的频率更快了。 八年了,这餐桌嫣涵见了八年了,却是第一次坐在了这桌边。 “我……我……”嫣涵手足无措了半天,才终于理顺了问道:“所……所以,今日二小姐和少爷叫我来,到底是为何事啊……?” 婉妍一面给嫣涵倒水,一面道:“傻丫头,今日是你生辰啊!” “生辰……?”嫣涵一听更疑惑了,“可是……可是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到底是哪一日啊,我只记得今日……今日是二小姐接我来宣府的日子。” “那就对了嘛。”婉妍笑意盈盈道,虽然不知道你真的生辰是哪一日,但是进入宣府对你而言,不也是一个重新的开始嘛,那作为一次生辰过也不过分吧。” 这边说着,那边宣奕已经挥手让丫头开席了。 嫣涵听完解释后,非但没有心里好受一些,反而更加不安了,低着头不拿杯子也不动筷子。 “可……可怎么能让二小姐和少爷为我庆生呢……连我这条命都是二小姐和少爷给的啊……” “哎呀,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嘛。何况今日给你庆生也不是我的主意,也不是我的功劳。”边说着,婉妍对着宣奕努了努嘴,笑盈盈道:“功臣在那里呢。” 318 正是这心知肚明的不知道最甜蜜 “哎呀,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嘛。何况今日给你庆生也不是我的主意,也不是我的功劳。”边说着,婉妍对着宣奕努了努嘴,笑盈盈道:“功臣在那里呢。” 嫣涵疑惑地愣了一秒,才顺着婉妍的视线看过去,就看见了宣奕。 上一秒还紧张而兴奋的宣奕,在嫣涵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那一刻,突然莫名平静了不少,一颗“砰砰”乱跳的心就那样无厘头地渐渐缓了下来。 是啊,今天又有什么特殊呢,不过是我们朝夕相处的普通一天中,稍微带上些惊喜色彩的一天罢了。 宣奕对嫣涵淡淡笑了笑,素有京都纨绔之首美名的宣奕,这一笑,分明温和。 他说,“一顿饭而已,生辰快乐。” 十几日的悉心筹备就这样被一笔带过。 喜欢是一点一滴的付出都想要邀功,恨不能将心剖开来证明自己的心意。 爱是让所有付出变得不值一提,因为笃信你值得,因为相信你明白,因为让你更坦然接受要比感激之心更重要。 看着宣奕淡淡的笑容,嫣涵分明觉得今日的宣奕好像和平日里有些不同,好像不那么孩子气了。 但不知怎的,看着这样的宣奕,嫣涵的紧张与惶恐也像是被熨平了一样,这让她觉得受宠若惊的一切开始变得多一些惊喜,多一些欢喜,而少了一些诚惶诚恐。 “多谢二小姐,多谢少爷,您们费心了。”嫣涵坐着行了礼,虽然仍是有些不好意思,但终于是笑了出来,比四处点着的烛火还温柔。 这一切,坐在一旁的婉妍都看在眼里,喜在眼中,此时见状率先拿起了筷子,连声喊饿道:“哎呀哎呀你们大眼瞪小眼能当饭吃啊?快点吃呀,我都饿死了!” 说着婉妍的筷子已经伸了出去,先夹了一块肉放在了嫣涵碗里,笑道:“快多吃点,这一大桌子菜要是吃完还绝对是大工程!” “宣婉妍你真是饿死鬼投了胎!”宣奕白了婉妍一眼,却分明笑了出来。 于是就这样三个人其乐融融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席间欢声笑语、嗔怪打闹就没有停过,一直吃了大半个时辰。 难得的开心和热闹,婉妍本来想多和哥哥和嫣涵多玩一会,却突然瞥见一旁的宣奕撑着脑袋,手遮住了嫣涵那个方向,眼睛生硬又刻意地对着自己一眨一眨。 婉妍玩开心了,脑子也玩没了,此时见宣奕对着自己挤眉弄眼,一时间也没多想,当即大着嗓门道:“宣奕你挤眉弄眼地挤弄啥挤弄啊?你眼睛里进眼睫毛了?” “咳咳咳!” 结果婉妍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宣奕大声而更刻意的咳嗽声直接从中打断了,而宣奕的挤眉弄眼更强烈而明显了,简直整张脸都在扭曲了。 “哈……?”婉妍看得更迷糊了,正要再说,却突然脑中一咯噔,登时明白了一切,恍然大悟地惊呼道:“哦哦哦哦!懂了懂了!” 一边的嫣涵看着兄妹两人打哑谜才是一头雾水,此时疑惑地问道:“二小姐您懂什么了?” “啊这……!”婉妍眨巴眨巴眼睛,瞎话张口就来,“我想起来我今天刚刚接了一个大案子,明天就要处理,我得赶快回去想一想!” 边说着,还没等嫣涵反应,婉妍已经“咚”地一声站了起来,拔腿就走,边大步流星地飘移式离开,还不忘回头挥手,一句话从远处飘了过来。 “你们慢慢吃哈!吃好玩好!嫣涵生辰快乐!” 话音消散时,已经没了婉妍的身影。 嫣涵看着身边急速消失的婉妍的轮廓,迷惑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二小姐她……怎么了……” 与嫣涵的疑惑截然相反,是宣奕对着婉妍的背影连连欣慰地点头。 宣婉妍这臭丫头平时讨人嫌,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是挺管用的嘛! “她?她没事啊,可能就是吃太撑了要去走走路吧。”宣奕笑地满意,摊了摊手道:“你也知道她的嘛,间歇性正常,经常性丧心病狂。” (婉妍:老子给你腾窝,你还再那说些批话,给老子爬! 嫣涵一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宣奕笑道:“少爷您和二小姐真是有意思,明明在彼此心里,对方比谁都重要,偏偏见了面就没个好话,不是吵就是闹的!” “嘁……”宣奕哼了一声,抬了抬下巴,随手指着桌边摆放的一盆盆景傲娇道:“这你可就说错了,宣婉妍那嘴毒心狠脾气差的臭丫头,在我心里的分量顶多就和那绿油油的草一样。” (一盆千金的璎珞柏:……那我可真是谢谢您嘞…… “是是是!少爷您说的都是!”嫣涵笑得心知肚明,却顺着宣奕说,而后话锋一转道:“不过这天色也不早了,二小姐也走了,少爷您也早点回屋去休息吧!” 边说着,嫣涵已经站起身来,准备开始收拾这一桌的杯盘狼藉。 本来开心地吃喝玩乐了一晚上,嫣涵心中所有的不安都已经消失了,可婉妍一走,剩下她和宣奕独处时,另一种紧张却涌上了心头,与方才的紧张完全不同。 明明相处了七八年都好好的,可最近,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每次和宣奕单独相处时,嫣涵心中都有几分难言的紧张。 还有悸动。 见嫣涵站起了身,宣奕忙伸手阻拦道:“嫣涵你先等等!” 我好不容易把宣婉妍那个碍事精支开,今晚的重头戏还没开始呢,你怎么能走! “嗯?”嫣涵闻言停住了脚步,看着宣奕的眼睛亮晶晶的,“少爷您还有什么事吗?” 宣奕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又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脑勺,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又像是在下定决心。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沉默却又紧绷的宣奕,明明他一言未发,嫣涵心中却感觉自己好像已经知道了他要说什么,可明明知道,却又不敢去想,只留下满心的紧张。 过了好半天,宣奕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破釜沉舟地站了起来,一直走到了嫣涵的身后缓缓停下了脚步。 319 月色满院照心碎 一心期许终成空 过了好半天,宣奕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破釜沉舟地站了起来,绕过了嫣涵的视线,一直走到了嫣涵的身后缓缓停下了脚步。 嫣涵能感觉到宣奕就站在自己脚跟后,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好似暖了暖,让她整个人像是瞬间灌了浆一样,浑身僵直地定在了原地,紧张得连呼吸都忘记,也忘了自己有知觉。 直到,一抹冰凉从嫣涵的脖颈儿间划过,就像是一股清泉流过山涧,就想一颗流星划过天幕,最后沁人嫣涵的锁骨间,唤醒了嫣涵所有的直觉。 嫣涵一低头,就看见自己在自己的锁骨之上,悬挂着一轮明晃晃的月亮,瘦长而明亮。 嫣涵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已经不自觉地轻轻覆了上去,从指腹传来一阵微微凉。 这时,一个声音从嫣涵耳后传来,带着一点温度的气息扰得嫣涵耳侧麻酥酥的。 “太阳是光明,是炽热,是照拂人的希望,它给人力量。 而月亮是温柔,是光亮,是黑暗中的陪伴,它抚平创伤。 你知道吗嫣涵?对我而言,宣婉妍那个死丫头就是我的太阳,让我觉得哪怕我再废物,也有努力走下去的动力。 而你,你是我的月亮。” 是宣奕的声音,没了往日的叽叽喳喳的大嗓门,是难得的正经,难得的认真,难得的娓娓道来。 嫣涵只是一听,呼吸就已经骤然紧了几分,身侧的手也不知不觉攥了起来,心中像是一片被石头砸入的青潭,溅起了满岸的浪花。 而她的眼睛,倏尔就亮了,熠熠生辉。 “所以我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不明白吗?” 宣奕问道,含着几分轻柔的笑意。 嫣涵这时才忽然发现,那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看似过于幼稚的小男孩,已经有了男人的声音。 低沉,认真,还带着几分意气,那样好听,好听到让嫣涵哪怕背对着宣奕,根本看不见他的脸,脸却滚烫起来,心乱成了麻。 乱归乱,但这一圈麻中包裹着的,从未变过的嫣涵的真心,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明白得嫣涵差一点点就要立刻激动地冲口而出。 “我当然明白!因为这也是我的心意!是我想都不敢想,却一直在等的心意啊!” 嫣涵想喊出来。 然而,也正是这份清楚和明白,让嫣涵听到这番话时,除欢喜和激动外,却也更不安,更为难。 嫣涵禀着呼吸背对着宣奕沉默了许久许久,才终于开了口。 “少爷……婢子该明白吗?” 明明心知肚明,却只能小心翼翼。 嫣涵像是叹着气问,声音比往日沉了许多,与宣奕的意气和按捺不住的期待相比,嫣涵的声音多了些清醒。 这似是而非的回答显然出于宣奕的意料,怔了一下后,才扶着嫣涵的肩膀将嫣涵转了过来面对着自己,这时宣奕才看到,嫣涵的眼眶已经微微泛红了。 “为什么不该?” 宣奕扶着嫣涵的双肩的双手用了些力气,有些着急地冲口问出。 嫣涵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宣奕的脸,咽了口水后才答非所问地小声说道:“二小姐今日辛苦了一天,当是要早点歇着,婢子还得去服侍小姐洗漱,就先不和少爷多说了。” 说完,嫣涵转头就想走,却不想根本没能挣脱宣奕的手,紧接着被宣奕又扳了回来。 这下宣奕是真得急了,也不再尴尬和隐晦,直直地盯着嫣涵,声音也抬高了些。 “不行!你不能走,今天我既然已经开了口,就非要得个答案不可!” 边说着,宣奕握着嫣涵肩膀的手更紧了些,仿佛生怕不捏紧一点,她就要逃走了一样。 此时此刻此景已经在宣奕梦里有好一段时间了,他也为了今天的惊喜紧锣密鼓地准备了小半个月,宣奕好不容易攒够了掏出真心的勇气,他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 嫣涵的头垂得更低了,简直已经贴在胸口。 宣奕看不到她的脸,却能感受到自己手中她的肩膀颤栗得越来越厉害。 她在掉眼泪吗? 可为什么她就算是哭了,也没有一丁点声音。 宣奕心里想着。 嫣涵的泪水渐渐浇灭宣奕心中的火,让他方才的冲动渐渐消退,让理智逐渐回到了脑海中,让他握着嫣涵肩膀的手松了松。 也让宣奕的脸上最后一丝期待和欢喜也仓促出逃,只留下了一脸的碎渣。 最后,宣奕的手松开了。 与其说松开,不如说更像是从嫣涵的肩头滑落了。 “既然宣婉妍那边等着你,那你就先去忙吧。” 过了好久,宣奕才轻声道,极力想要用平常的口吻说,试图想要营造出轻松情绪来。 嫣涵还是低垂着脑袋没抬头,只能勉强看出她好像轻轻点了点头,脚下缓缓向后移了移。 就在嫣涵已经转过身去即将离开之时,身后之人再次开口。 “方才……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对着嫣涵的背影,宣奕小声道歉,这次没再掩饰声音中的低落。 这声音让嫣涵步子顿了一下,可也只是顿了一下。 可就算是这样的仓皇逃走,嫣涵走出去前还不忘将架子上挂着的大氅去了下来,搭在离门最近的椅子靠背上,生怕宣奕待会走的时候忘记穿。 等嫣涵走后,宣奕怔怔地站在原地好久,连手指都不曾曲一下,眼神里尽是魂不守舍。 门外,空落落的院子中,月光和星光洒了一地,在空寂中勾画出一片晶莹。 今夜还真是反常的晴。 然而这月色星辉落满院的冬夜盛景,丝毫没有分担宣奕心中的伤,反而让他觉得刺目,越看越觉得那满院子的剔透,那么像自己同样的晶莹剔透的心,碎了一地。 于是这几年的幻想,十几天的筹备,一腔的期许,就只剩下月色满院照心碎一心期许终成空。 就这样怔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是腿酸了,也许是魂没了,宣奕像是失重了一样,“咚”的一声跌在了凳子上。 没了眼神的指引,宣奕颤颤巍巍的手摸索着,胡乱给自己的酒盅满了酒,倒在桌上比倒在杯中的还多。 320 圆梦之日 梦醒之时 就这样怔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是腿麻了,也许是魂没了,宣奕像是失重了一样,“咚”的一声跌在了凳子上。 没了眼神的指引,宣奕颤颤巍巍的手在杯盘狼藉中四下摸索着,抓起酒壶胡乱给自己的酒盅满了酒,倒在桌上的却比倒在杯中的还多。 倒完后,宣奕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只觉得方才还觉得有些烧嗓子的酒,此时竟是这样索然无味,就像清水一样,对自己心中的愁闷没有丝毫开解作用。 “哈哈哈我这命啊,还真是从一而终的与我为难啊哈哈哈哈哈!” 对着敞开的屋门,宣奕干笑了几声,声音干瘪的没有丝毫厚度。 然而还没等这笑声被寂静吞噬个干净,一滴泪就顺着宣奕的侧脸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在宣奕的眼中,一抹释然又嘲讽的笑意划过,比那滴泪还苦。 “到底是不行啊……”宣奕仰着头笑叹道,手指间还夹着酒杯,颤抖的声音抖掉了所有的笑意。 “只要是我想做的,想要的,想珍惜的,想把握的,到底是做不成,得不到,空心碎啊。” 可是命运都已经磨去了我所有的志向,所有的梦想,将我磨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为什么还要残忍到就连最后这点期待,最后这点期待也不肯留给我呢? 我已经没有实现满腔抱负的资格,我也认了,不管多艰难,我也认了啊! 可如今,如今就连我终于鼓足勇气捧出的真心,也要被这样击得粉碎。 难道我这一生注定无缘一展宏图,却连与心之所向安稳余生都不可以吗? 命啊,天理啊,你到底是想让我多苟且才满意啊。 “啪嗒。” 宣奕手指一松,指间的酒盅掉在了桌上,边缘磕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豁口。 看起来,酒盅不过只是磕碎了一个缺口。可实际上,一个贯穿整个杯体的裂痕,已经悄然出现。 虽然这裂痕一时间还看不见,但总有一天,当里面的水装得够多的时候,它就会溃烂满地,再也无法复原。 老天真不给面子啊。 宣奕眼睛伸出门外,暗暗想着,脸上的泪划过的痕迹被冷风刮得生疼。 有了几分醉意的身子从凳子上颤颤巍巍立了起来,一直往门边走去,顺手抄起了门边椅子上搭着的,嫣涵给他取下的大氅,却也不穿,只抱在怀里,整个人都倚在门框上,在自己呼出的哈气的一面迷蒙中,静静地看着门外。 这种七年梦醒,一生心碎的日子,还配不上一场初雪吗? 夜还在一点点更深,在门外是萧索的深冬,在门内是酒后的清醒。 门里门外,一派雪虐风饕,岁暮天寒。 与此同时的宣府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一块巨大的观景寒石边,一个纤细得有些瘦弱的身影坐在石头上,被月色拉出一个愈加瘦长的影子,比它旁边枯竹的影子还瘦。 影子在一抖一抖地颤栗着,抖掉了本就凄凉的影子中,最后一分温度。 是嫣涵。 她整个人都蜷缩在了石头上,把脸埋进了双腿中,双手紧紧环绕着双膝。 冬天夜里还带着寒露的石头冻得像冰一样,坐一会简直冷到了骨头里,但嫣涵丝毫没有感觉到,她心里远比石头更冷上许多。 之前当宣奕还没把一切说穿时,嫣涵还有很多很多理由来欺骗自己,她告诉自己宣奕这样的相府大少爷,是绝对不可能喜欢自己,她告诉自己她感受到的一切温柔,只不过都是她自作多情的假象,告诉自己自己对宣奕的情感不过就是感激,除此之外再无任何非分之想。 可是就在这个晚上,她实现了所有梦的夜晚,也是她梦碎了的夜晚,是被她亲手打碎的。 她不仅仅知道了宣奕的心,还知道了自己的心。 她是爱宣奕的,很爱很爱,把他当天一样爱,把他当神明一样爱。 虽然连嫣涵自己都不知道,在这七八年中,自己对宣奕的心,是如何一步步从感激到感恩,再到依赖,到牵挂,到倾慕,最后到万劫不复的爱。 嫣涵不知道,可就算知道,她也什么都做不了,这个结果已经既定,没人能够改变。 那可是少爷啊……我的小少爷……全世界最好的少爷…… 嫣涵的心里,一遍遍嘀咕着,每唤他一声,她的心就抽搐一下。 宣奕不是什么完美的少年,这是一个连宣郢和婉妍这样的至亲,都公认的评价。 宣奕天赋极差,活到如今还一事无成;宣奕有许许多多小脾气,喜欢使小性子,从小就比自己的姐姐妹妹还有大小姐脾气;宣奕性格冲,脾气冲,想到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记后果…… 若是细数宣奕的毛病,那真是可以大谈特谈个三天三夜。 可在嫣涵的心中,宣奕就是一个完全完美的少年,简直挑不出一丁点不是来。 他确实天赋一般,但他很努力啊,非常非常努力,努力得让人心疼。 他舞起剑来,肢体确实不是很协调,没有二小姐那样英姿飒爽、干脆利落,但是他那样满脸专注地一下一下认认真真笔划,眉头皱着好像比手还用劲的样子,也很可爱啊。 他坐在桌边认认真真背书,一遍一遍读啊读啊,连嫣涵都可以背诵了,他还是说了上句往下句,可他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实在是很让人心安,那种敢托付一生的心安。 虽然最后宣奕还是没有扛得过命运的捉弄,走上了纨绔的道路,可嫣涵心里清楚得很,宣奕从未想当一个纨绔,就算现在是个纨绔,他心里也很痛苦,也还是没有放弃自己上进的心。 而宣奕确实有些小性子,可就是这些小性子不仅不会让嫣涵厌烦,反而让嫣涵觉得宣奕更可爱,更真实许多,比那些大家口中人人称道的什么蘅公子啊任公子啊,更真实又生动了许多。 正是因此,如果宣奕挑三拣四,那嫣涵就为他挑拣;如果宣奕无理取闹,嫣涵就顺着毛安慰他。 最重要的是,宣奕真的很善良,很纯净,就像清泉一样。 321 嫣然一笑 涵尽人间不胜意(1) 最重要的是,宣奕真的很善良,很纯净,就像清泉一样。 在无数个嫣涵觉得艰难得就要过不去的时候,都是宣奕的出现,让她过去了。 嫣涵刚被婉妍从街上捡回来的时候,不过八岁多,然而因为她常年挨饿营养不良,瘦得就像竹竿一样,比六七岁的孩子还瘦小,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 宣奕第一眼就到嫣涵,就浮夸地用手捏住鼻子,含含糊糊地冲婉妍喊道:“喂宣婉妍!你是从哪个煤堆里把她出来的啊?这么脏这么臭也真是绝了……你快把她领走领走,哎呦这个味啊!” 之后的日子,宣奕这素日里看整整洁洁的丫鬟们都不顺眼,时不时挑挑刺的“大小姐”,怎么可能容得下脏兮兮的嫣涵,可没少捉弄她,每次都把嫣涵欺负得直掉眼泪,却也从不吭声,甚至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敢,抹抹眼泪就给接着干活。 那时候家里的小丫鬟们也坏,看婉妍对嫣涵好,心里妒忌,横竖看嫣涵不顺眼,一个个仗着自己是拿银子实打实买回来的,而嫣涵是捡回来的,都爱欺负她。 婉妍看不过嫣涵被欺负,每次发现了都要教训她们,可丫鬟们都当婉妍是个心软面软的乖乖小团子,也都不太怕这个不过六七岁的小主子。何况,总有婉妍看不到的时候。 嫣涵受了欺负也从来不去找婉妍告状,心想小姐能将自己捡回来已经是大恩大德,她实在不想拿这些琐事去打扰她。 丫鬟们得了甜头,行为也越来越过份。 有一次她们叫嫣涵去杂物间搬东西,嫣涵乖乖就去了,谁知一开门,一盆又臭又冷的脏水冲着嫣涵的头就倒了下来,把嫣涵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浇了个彻底,浇得嫣涵连眼睛都睁不开。 还没等嫣涵反应过来,身后的屋门已经“咚”的一声合上了,一阵肆意又幸灾乐祸的笑声从紧闭的门缝中传来。 嫣涵着了急,连忙去推门,谁知那门早已经锁得死死的,任凭嫣涵如何拍着门,又是哭着又是哀求着让门外的人开开门,外面的人就只是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开心得宛如圣璇节,却没有一个人给她开门。 那也是一个深冬,被脏水完全浸透的嫣涵在冷得像冰窖一样的杂物间里,冻得站都站不住,只能蹲下来团成一个团,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膝,尽可能保留自己下降得飞速的体温。 嫣涵不再求她们,她知道没有用,她也不想再让自己的哀求成为那些人嘲笑的谈资。 那一日可真捱啊,浑身湿透的嫣涵在冷风之中冻得四肢都抽痛,意识都冷得恍惚。 可自始至终,嫣涵一滴眼泪都没掉。 从小以乞讨为生的嫣涵什么苦日子没经历过,这些日子教会她,眼泪是全世界最无用的东西,不仅不会有丝毫的用处,还会泄自己的志气,涨坏人的得意,所以她不能哭。 她早就忘了上一次自己哭是什么时候了。 然而没过一会,嫣涵就感到自己的身子好像越来越烫,可她却越来越冷,脑海中的意识越来越微弱,最后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在嫣涵的脑海中,就只有一个念头出奇的清晰,在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救救我吧……谁来救救我啊…… 就在嫣涵已经连腿都快抱不住,随时都有晕倒在地的可能时,屋门居然被“砰”的一声踢开,惊起屋内的灰尘像是龙卷风一样,从脏兮兮的地上旋转而起。 突然侵入的冷风把嫣涵冷得一激灵,迷迷糊糊地抬眼来看,却被屋外的光线刺得睁不开眼,只能勉强在一阵近乎雪白的强光之中,看到一个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的黑影。 还没等嫣涵多做思考,自己的身子居然凌空而起,离开了冰凉的地面。 这可让嫣涵心中一惊,终于强挣扎着睁开了眼,才发现自己居然在一个怀抱中。 这是一个身着及其华贵的怀抱,怀里还有熏香,有些浓,但并不刺鼻。 嫣涵有些愣愣地再往上抬头,就看到了宣奕的脸,绷得紧紧的,小嘴抿成一个“一”字。 肉眼可见的嫌弃。 这一眼可把嫣涵吓到了,完全无力的身子连连扭动,想要挣脱。 谁知还没等嫣涵挣脱掉,宣奕已经怒气冲冲抱怨起来了。 “喂,你是眼瞎吗?没看到我能把你抱起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吗,你还乱动什么乱动!我告诉你啊,你再这样乱动我就把你砸在地上!本少爷说到做到!” 少年幼稚地威胁道。 谁知嫣涵丝毫没有听出少年的虚张声势,竟认认真真点了点头,诚恳而小声地说道:“少爷您快我把砸地上吧!婢子身上又脏又湿,可别弄污了少爷的衣裳!” 嫣涵说的是真心话,这份真心全都写在了她的眼里。 宣奕一听,被堵得哑口无言,心里的火更大了,提高了声音斥责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啊!你是不是傻的啊!刚刚那些人那么欺负你,每次都这么欺负你,你怎么就连还手还嘴都不会呢?你是没长手还是没长嘴啊?你是属闷葫芦的吗?” 骂归骂,宣奕却没松手,抱着嫣涵一路快步走。 好在嫣涵虽然年纪比宣奕还大个一岁,但饿的又瘦又小,就是比一直小猫也重不了多少,让小宣奕抱着她也只是有一点点吃力。 嫣涵被骂的不敢开口,就低下头不做声,身子却颤栗得就像筛子一样。 宣奕感觉自己一拳一拳都打在了棉花上,低下头来狠狠翻了嫣涵一个天大的白眼,气哼哼地抱怨道:“算了!本少爷和你这种闷瓜无话可说!你就老老实实挨欺负吧!” 嫣涵的头低得更低了,却还是没说话。 就这样沉默了片刻,嫣涵突然感到自己好像被搂得更紧了些,紧到她的胳膊已经贴在了宣奕的体温上。 就在这时,嫣涵听到头顶上宣奕的声音。 “喂!”宣奕气势汹汹唤她,正如他一直这样唤她。 嫣涵闻讯,老老实实抬起了头,眨着胆怯却又纯净的眼睛看着他。 322 嫣然一笑 涵尽人间不胜意(2) 嫣涵闻讯,老老实实抬起了头,眨着胆怯却又纯净的眼睛看着他。 被这像小猫一样楚楚可怜却还不自知的眼神一盯,宣奕心里火更大了,可口气却不知为何软了不少。 “那个……你再忍忍吧,马上就进屋了,进屋就不冷了……” 不耐烦又嫌弃的口吻,可边说着,宣奕又把嫣涵往怀里揽了揽。 然而宣奕一低头,就看见嫣涵仍是眼巴巴地看着他,顿时浑身都不自在,傲娇得死地嚷嚷起来了:“喂!你不要这样可怜巴巴地看着本少爷啊!就算你这样看着我,本少爷也是绝对不会把斗篷给你穿的! 要知道这斗篷我才是第二道穿,我可喜欢了!我可绝对不会把它借给你这个小脏鬼穿!你大可不必痴心妄想,要是冷你就自己忍着吧。” 宣奕的下巴昂得天高,声音听起来很欠揍。 可不知道为什么,嫣涵心里听得暖暖的。 “嗯!少爷您好好穿着就行,我不冷的!” 嫣涵扬起笑脸,对着宣奕咧开嘴笑了笑,说着不冷,声音却是一抖再抖。 这还是宣奕第一次见嫣涵笑,小脸被脏水弄得脏兮兮的一道道泥印子,双眼由于发烧而迷迷蒙蒙,但笑意却是那样明媚,那样嫣然,瞬间就化了这深冬的雪一样。 那是很纯粹的美,超出现实困境的纯粹,让她身后的一切都失了色彩。 这笑容宣奕恍惚了一下,心里分明漏跳了一拍,连忙转开了眼,轻咳了一声后欲盖弥彰地小声道:“都这么惨了,不知道你这个傻子在笑什么……喂!你别看着我笑得那么愚蠢好不好!真是无语,我被你笑得发毛……你还不快把脸转过去!” 嫣涵闻言,又实在忍不住多看了宣奕几眼,才乖乖低下了头。 可那少年的模样,已经完完全全刻在了她的心里。 他背着光,高高的发髻,银冠在冬阳下闪着寒光,白皙的脸上,是只属于少年的稚嫩和意气风发,还有宣奕独有的大小姐般的娇贵,把他本就秀气的眉眼勾画得更精致。 他明明是撇着嘴,一副厌烦又傲娇的模样,眼睛里的光却是纯净而明亮,还带着几分藏的极深的笑意。 真是好看的紧。 嫣涵心里偷偷想。 后来,宣奕一路带着嫣涵去了婉妍的屋子,可是婉妍不在,宣奕要把嫣涵放在婉妍的床上休息一会,可还没等他把嫣涵放下来,嫣涵就已经像是碰到了开水一样,立刻翻下了床。 之后不论宣奕好说歹说,嫣涵就是不肯在小姐的床上待,哪怕是坐着都不愿与。 可嫣涵自己住的小屋子根本没生火,女孩子又不太好进宣奕的房间,于是宣奕只能骂骂咧咧地找了条毯子,扔在嫣涵身上,又骂骂咧咧把火盆往嫣涵身边拉了拉,还骂骂咧咧地给嫣涵倒了杯热茶。 全程宣奕嘴里气哼的嘟囔就没有断过。 “你真就是个大麻烦!”“早知道你这么麻烦,我是万万不会去救你的!”“我真是吃饱了撑的给自己没事找事!”“让你躺着你就躺着!怎么就就这么多事呢?” 反正,不论宣奕是如何骂骂咧咧,把嫣涵安置好后,他也坐在了火炉旁边。 他什么都没说,但嫣涵知道,他在陪着她。 这一天的黄昏来得格外早,可比往日的萧索,莫名多了几分暖意。 屋中没有点灯,只有忽明忽暗,还带着热气的火盆,将整个屋子都充满了白日结束后的,软软的倦意。 嫣涵围着火盆坐在脚踏上,裹着厚厚的毯子,捧着热茶,头低得很低,却也够用余光看见身旁的宣奕。 嫣涵觉得这冬日可真美。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嫣涵开始觉得,原来命运对自己也不仅仅是苛刻嘛,偶尔也是会给自己点甜头,足够忘记所以不幸的甜头。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嫣涵开始觉得,人生好像也没有那么讨人厌。 “喂,”宣奕喝了一口热茶,转过头来叫她,声音被热茶熏得暖暖的,口气却是故意的凶神恶煞,“你这家伙还冷吗?” “嗯?”嫣涵没想到宣奕会主动开口关心自己,转头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刻伸出裹在被子里的手连连摆着答道:“回少爷的话,婢子不冷了!一点都不冷了!” “把被子裹好!”见嫣涵伸手出来时半边被子从肩头滑落,宣奕当即厉声道,小少年的奶兄感十足。 说完宣奕狠狠翻了嫣涵一个白眼,用脚尖把火盆往嫣涵那边踢了踢,过了一会又问道:“那宣婉妍那个臭丫头给你取名字了吗?” 嫣涵重重点了点头,认认真真道:“二小姐给婢子取了名字的,叫‘小涵’。二小姐说,虽然婢子经历了很多不幸,但还是希望婢子可以海涵这世界,试着去爱这世界,去发现满是荆棘的人生,或许也会开出的一两朵玫瑰。小姐还说什么命理是天定的,但幸福是自己给的……” 嫣涵眨巴着眼睛回忆,一字不差地将婉妍的原话背了出来,背的艰难,显然其实没太理解其中的意思。 “嘁……什么小涵大涵的,真是难听死了!宣婉妍惯会搞这些华而不实的玩意……”宣奕闻言嗤之以鼻了一声,不屑极了。 (同样都是七岁,婉妍已经在满口人生哲学,而宣奕却连听都听不懂…… 嫣涵心中替主子不服,小声嘀咕道:“但婢子觉得还挺好听的……” “那是你没有品位!我就觉得很难听!”宣奕不满地撇了她一眼,气冲冲道。 说完宣奕又喝了一口茶,才像是不经意地说道:“以后你就叫嫣涵吧,比那个什么小涵好听太多了!” “嫣涵……嫣涵……”嫣涵闻言眨巴眨巴眼睛,在嘴里咀嚼了几遍,眼中一亮道:“多谢少爷赐名!嫣涵很喜欢这个名字!” 尤其是还保留了“涵”字,也不算背叛了二小姐。 “哦……”面对嫣涵真挚的感谢,宣奕似是全部在意般地应了一声,眼睛掉在火盆里不出来。 “不过少爷……这个名字也有什么含义吗?” 嫣涵捧着杯子往前凑了凑,一脸期待地看着宣奕。 323 初雪之夜 心愿会被实现 嫣涵捧着杯子往前凑了凑,一脸期待地看着宣奕。 谁知宣奕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脱口而出道:“当然没有了,我就是觉得你以前那个名字太难听了,实在忍不了才随便想了一个字罢了。” 说完宣奕还振振有词地反问道:“怎么?你觉得本少爷是那种有闲工夫给丫鬟取名字的人吗?” 嫣涵闻言有些惶恐,连连摆手道:“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是婢子多嘴了!” 宣奕“哼”了一声,空气再一次沉默,只是这时,屋中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有火盆中忽明忽暗的光。 黑暗之中,宣奕轻轻侧头,只能勉强看到黑暗中嫣涵的轮廓,却能清清楚楚想起下午冬阳下的,那么纯粹的笑容。 如此明媚,如此嫣然。 可明明她的小脸脏兮兮得满是泥水,牙齿冷得上下打架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身体过分得瘦弱比小猫看着还瘦骨嶙峋。 可明明她有那么多那么多不如意,明明短短的人生中已经把家破人亡、流落街头、寄人篱下都体验了个通透。 可她却还能露出那样的笑容,灿烂,清澈,纯粹。 嫣然一笑,涵尽人间不胜意。 嫣涵。 那一刻宣奕好像找到了安慰。 原来人间事事不如意,不止我一人。 原来在事事不如意中不断艰难前行,举目所望只有疮痍,但心中仍有希冀的,也不止我一人。 虽然这份相似并不能带来实际上的帮助,但知道这条路上走着的不止自己一人,到底也可算个安慰吧…… 就在宣奕看着嫣涵的轮廓发呆时,突然听到嫣涵小声的呼唤,从黑暗中传来。 “少爷……少爷!” “嗯……?!”宣奕心中一惊,连忙收敛了自己的目光,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心虚,又立刻气汹汹问道:“你没事喊我干嘛!” 嫣涵一点没意识到宣奕的心虚,声音里满是兴奋,“你看啊少爷!” “看什么乱七八糟……”宣奕一边不耐烦地嘀咕着,一边努力分辨黑暗中嫣涵的轮廓。 一片黑暗中,宣奕只能模模糊糊看见嫣涵好像指着窗外。 “看呐少爷……下雪了。” 宣奕闻言,也向窗外看去,果然看见窗棂之外,雪飘如絮,翩然纷飞,方才还清冷的天,已经雪白圣洁一片。 “真好看啊……”嫣涵抱着茶杯,眼睛呆呆地看着外面,忍不住赞叹着,“这还是今年冬天的头一场雪呢……” 宣奕也点点头,轻声应道:“是啊……” 之后两人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萧萧北风卷雪声,和屋中火盆里咔咔的木炭燃烧作响,把整个冬日衬得分外安逸,也分外纯净。 过了不知道多久,宣奕忽而抬起头来,看着窗外出神,轻声问道:“嫣涵,你说……在初雪这一日许愿,会不会有点用啊。” 宣奕的声音清澈而纯净,就像是被窗外的雪洗涤过一般,洗去了少年所有的虚张声势和言不由衷,只剩下有真诚的疑惑和期待。 嫣涵闻言,抬头向宣奕看去。 在火盆的点点火光之中,宣奕的脸在明灭之中依稀可以分辨出轮廓。 火光在宣奕的侧脸之上,倒映出摇曳着的火舌的影子,像是一道永远去不掉的伤疤,烧得他满脸火红。 而他,正在看着窗外的一片光亮和雪白,眼中的期许和憧憬纯净剔透的就像是琉璃。 那一刻嫣涵也才开始意识到,这位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大少爷,好像也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风光美满。 他说不定就和她一样,身处火光和黑暗,却心向光明。 那一刻,嫣涵莫名其妙觉得宣奕这位相府大少爷好像也没有那么遥不可及,他就只是一个还没长大,也不想长大,却不得不逼着自己长大的小孩子罢了。 那一刻,一无所有的嫣涵居然对宣奕有了几分心疼。 “会的哦!”嫣涵笃定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开始编瞎话,“少爷您知道吗,在婢子小时候流浪过的那个地方,人们都相信初雪这样圣洁又美好的一天,就是圣尊尊上与人间最近的时候。 所以在这一天心地善良的人们不论许什么愿望,只要是诚心的,只要是善意的,圣尊尊上都会听见,也会满足的。” 嫣涵说的理直气壮又神神叨叨,一点不像是在编故事,倒像是姐姐在给弟弟讲故事。 但这个故事,宣奕愿意相信。 “真的吗?”宣奕转过头来看着嫣涵,眼睛亮晶晶的,“你们那里当真有这样的传说?” “当然是真的了!”嫣涵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笃定极了,“少爷您快许个愿望吧,也许一会雪就停了也未可知呢。” 宣奕一听连连点头,当即就双手合十置于胸前,紧闭双眼,开始无声地许愿。 无上圣尊在上,我是您永远虔诚的信徒,我求您,求您就实现我一个愿望吧,我也不求您让我和宣婉妍一样天赋异禀,我就想请您让我成为一个正常的人吧! 也不用太正常,就是比别人都笨一些,也是可以的!我会很努力的,会一直很努力,努力做一个能够有利于国家,无愧于百姓的有用之人。 求求您了,我实在不想再像现在这样,做一块毫无用处的木头,一个就算努力也于事无补的傻瓜,您给我一个努力的资格吧。 宣奕双手合十,虔诚至极。 嫣涵就在一旁静静看着许愿的宣奕,不知道为什么,嫣涵明明知道什么初雪许愿会被实现,都是自己瞎编出来给宣奕希望的,可就在这一刻,在宣奕的虔诚中,她觉得好像真的是那么回事,让她也忍不住双手合十,许起愿来。 无上圣尊尊上啊,这还是我第一向您许愿,我也没有什么宏图伟志,也不求生活能从此顺风顺水,我就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不论少爷现在在许的是什么愿望,只要不伤害到别人,也不是太贪心,那您就满足他吧。 他虽然看起来很凶很霸道,但其实他挺善良的,您就成全他吧。 324 千年辉煌 风雨飘摇 他虽然看起来很凶很霸道,但其实他挺善良的,您就成全他吧。 这一刻,他看着窗外,许着自己的愿望;她看着他,许着他的愿望。 于是窗外簌簌落雪,窗内两处虔诚,窗内窗外,一派的皎洁,纯净。 那时真的很好,因为什么也不知道,所有什么也不用去想,什么地位阶层遥不可及,都是无关紧要的标签罢了。 而那时的宣奕对嫣涵而言,宣奕居多,少爷在其次。 可嫣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比例开始改变了,逐渐向另一边倾斜,逐渐趋于平衡,又开始急速失衡。 失衡到现在,嫣涵看到的宣奕就是相府的大少爷。 而嫣涵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心底里对宣奕的感情开始变质,变得不那么纯正,不那么单纯了。 以前的嫣涵,对宣奕给的每一分偏爱都会心有诚惶诚恐地感恩。 可如今,她有了许许多多的偏爱,却还是在奢望,在贪心,想要更多更多他的偏爱。 甚至,想要他所有的偏爱。 虽然每次产生这种想法,都会被她心中一个声音立刻大骂着难听话压下去,但是连她自己都不可否认,她真的很想,很想,陪他一直走下去,照顾他的一切。 八年过去了,嫣涵真的离不开宣奕了。 她想,她是真的真的很爱很爱宣奕了吧,像中了毒,又像被下了蛊。 也正是因为很爱很爱他,才绝对不能再逾越,再痴缠了。 想到这里,嫣涵的头埋得更低了,身上的寒意肆意穿入骨头里,冷而无望。 宣奕少爷真的很好,特别好,所以他值得最好的。 我多希望那个最好的人是我,可分明不是我。 我能给他的,只有微不足道的爱和崇拜,只有毫无用处的陪伴与期待,可宣奕少爷真正需要的,是切实的支持以及能与他相配的名誉。 这个人,宣奕需要,婉妍需要,宣府需要,白泽一族需要。 从来到宣府那一日起,嫣涵就开始发现,那个从墙外看起来高不可攀,神圣又辉煌的宣府,内里实则是萧条一片。 不论是在天权国内,还是在全大陆,白泽宣氏一族,都呈现出了衰落的趋势。 如今距离上次人间大乱已有二十余年,当初在惨烈的战斗当中元气大伤的各大神族圣族,也在长期的休养生息之后,开始重新恢复元气,再次呈现出蓬勃的态势。 而白泽一族虽然在当年大乱中,虽然并非被影响的最大的一族,但由于这么多年来并未积极调整恢复,反而成了如今八大神族中,最沉寂,最不起眼的一族。 不论是因为宣誓效忠应龙家族,而长居在京都的白泽族长宣郢这一嫡脉,还是远在东海湾不惑港中,生活着白泽的祖祖辈辈,都不约而同地,无比默契地选择了沉默着安稳度日,鲜少出现在世人的视野中。 他们睿智,博学,个个都学富五车,又求知若渴,足不出户却也能洞察世间万物。 可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学识,才渐渐形成了求学厌仕的夹缝,并在千百年来不断固化。 若不是白泽一族宣誓效忠应龙一族,时代为天权为相做宰,那白泽一族与朝堂可能完全不会有联系。 然而白泽一族想要关起门来研究学问,可世道不会允许有人在其中独善其身。 在不惑港之外,不只有多少家族在等着白泽一族快点衰亡,好让自己的家族跻身神族之列;又不知道有多人家族忌惮着白泽一族的头脑,想方设法想将其产出。 所以在这洪流之下,没有鼓足力气逆流而上的白泽神族,自然而然地渐渐没落起来。 而作为白泽一族最核心的嫡脉,更是愈加萧条。 时至当代,各种小家族之家兼并内卷严重异常,各大望族也在暗中积极谋求新蜕变。 在此动荡前夕,白泽一族已经到了看似平静,实则风雨飘摇的边缘,宣郢作为现任的家主,相较于以前的每一代家主,明显要更有作为,也更有野心和警惕心,竭尽一生在努力寻求着白泽一族的自保之道。 虽然如今的婉妍小小年纪就名动大陆,颇有一番能耐,可她到底只是一个人。 一个人能给一个家族续命,可绝对无力扭转其衰败的趋势。 长女婉姝虽然与朱雀神族联姻,为白泽一族注入一股强大的力量,争取到了一些联合与支持,但到底还是无法扭转白泽一族颓败的现状。 而白泽一族嫡脉这一代的独子宣奕,显然难当复兴家族的重任。 这样下去,白泽一族千年的荣耀极有可能万劫不复。 既然如此,那未来宣奕的姻亲之族,就必须要是实打实的名门望族,必须是能直接将宣府挑起来的大族。 有这样实力的家族,就是另外七大神族都不够格,非七大圣族的嫡脉不能达成也。 这个最后的人选,宣奕没想过,婉妍没想过,史夫人也许都没想过,可嫣涵想过,想过不止一次。 或者说她根本不是在想,而是在仔仔细细筛选。 五大凤象圣族中,鸑鷟一族千百年来都隐秘在传说之中,是否存在都尚未可知;鵷鶵一族嫡脉断脉,旁系又配不上白泽族的嫡长子;青鸾族的此代嫡脉唯有一子;鸿鹄一族与宣奕同代的嫡长女、嫡次女都早已许了人家。 就只有凤族的当代嫡脉中,嫡长女也是当代凤尊的凤凪扶,嫡次女也是当代凤女的凤凪璃,是嫣涵觉得比较合适的人选。 但凤尊的未来夫婿肯定是要入赘凤族的,那作为白泽一族唯一一子的宣奕肯定是不行。 但凤象一族就只有凤女合适了。 在龙象一族中,青龙一族乃是天枢国国主一族,天枢国与天权国势不两立,而白泽一族又是宣誓效忠天权国的,所有青龙圣族也万不会和白泽一族联姻。 那就只剩下应龙一族,也就是天权国国主一族。而在天权国皇帝的诸多公主之中,适龄的就只有姚锦公主,虽然她并非皇后所出的嫡公主,但当今天权皇后任皇后由于曼珠家族的特殊性,并不能生子,所以应龙族本来也没有嫡公主。 325 依缘缔结两心同 却结下 无尽仇。 而在天权国皇帝的诸多公主之中,适龄的就只有姚锦公主,虽然她并非皇后所出的嫡公主,但由于当今天权皇后任皇后,出身于曼珠家族的特殊性,并不能生子,所以应龙族本来也没有嫡公主。 姚锦公主的母妃菱贵妃地位本身也很高,家族背景也不错,姚锦公主也深受皇帝宠爱。 所以最终嫣涵得出结论,日后能与宣奕共度余生的,非此二人不能是也。 想到这里嫣涵心中是有所担心的,因为不论是凤女还是天权的公主,那可都是千尊万贵的天选之女,生来就含着金汤匙的贵女,那性子大约是骄纵自我,又怎会处处体贴包容宣奕的小性子呢? 而宣奕,又岂是能处处忍气吞声之人? 另一方面,这二人的天赋也是异于常人,小小年纪便也有了一些成就。可宣奕是个草包在整个大陆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嫣涵担心这两人会从一开始就瞧不起宣奕,甚至会对于嫁给宣奕这件事情心不甘情不愿。 虽然说只要有婉妍在,不论是公主也好,凤女也好,只要她们敢对宣奕出言不逊,那管她是如何尊贵,婉妍说什么也是不让的。 可那又能怎样呢? 先不说成了家之后,婉妍又不能时时刻刻都盯着宣奕,而宣奕又从来都是不管受了天大的委屈,宁可自己死扛,也绝不会告诉妹妹的人。 那最终,宣奕就只能和对自己毫无尊重的妻子相处一生,无法互现包容,无法互相理解,最终无法互相爱慕。 只留下无尽的争吵和一地狼藉。 明明依缘缔结两心同,却结下,无尽仇。 那该是如何等情的惨剧,又是如何地难熬。 只是想想,嫣涵已经心中揪着痛,仿佛看到了无数个夜晚,宣奕一个人在书房中,寒窗孤灯苦坐,无人关怀,无人排忧,甚至无人添茶剪烛,唯留无尽的愁绕心头 而隔壁,同样是一间冷落空房,贵女倚靠在床幔上,无心和侍女话家常。 嫣涵静静地想着,心却一寸一寸裂开。 嫣涵想得投入,甚至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彻夜彻夜想了几年的事情,本质上是将她一生最爱的,也是唯一爱的男人,推向别的女子的怀抱,推向一个没有她的家庭之中。 而她,一心只记得为他心疼,为他担忧,为他筹划。 她忘了,痛失所爱,一生再也无缘所谓美满的,还有一个人。 一无所有的她自己。 嫣涵还从未来得及为自己感到难过,在她眼中,宣奕能有一个好的归宿远比自己的喜怒哀乐,更重要太多太多。 而在宣奕的不如意面前,自己那些痛彻心扉,生不如死也没什么大不了。 毕竟痛都在自己身上,宣奕没事就好。 就是这样满心都是宣奕愁苦的嫣涵,寸断肝肠地怜了宣奕所有的怜,却忘了,自己才是最该被怜惜的那一个。 从儿时父母双亡,兄弟姐妹也相继因不幸灾祸离开,到后来的流落街头、乞讨度日、受尽人间冷落,甚至险些小小年纪被卖入烟花柳巷。到最后被救回宣府,虽然从此吃喝不愁,但到底是寄人篱下。 嫣涵这一生不过短短十六年,可一回望,却已是支离破碎,一无所有。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嫣涵觉得自己这一生也就如此狼藉一片,无望,无盼,无所有,也无想有。 然而后来,嫣涵有了望,有了盼,对未来有了念想。 那份小心翼翼却又肆意盼着的心,就像是一缕光照进了一片荒芜的废墟,任其上的野草像是疯了一样地生长。 因为那一束光,嫣涵开始渐渐爱上这世界,开始爱上自千疮百孔的人生,甚至开始爱上她自己。 一切才刚刚好起来,一切才刚刚有了希望。 可如今,她终于得到了她视之如命的光,她唯一的光。 可她却不能,甚至不敢将那光像疯了一样抱住,哪怕她太想太想如此,想了八年。 她要亲手把那个给她光的人推走,让她的太阳,去照亮别人的人生,哪怕她自己的人生暗无天日,而得到光的那人的人生已经足够阳光明媚。 那感觉就像是一个饿了一辈子的人,突然得到了一块香喷喷的芝麻热烧饼,那样香,那样诱人,他简直可以一口就把烧饼吞下去。 尽管这烧饼根本不能满足他这一辈子的饥饿,可至少能让他感受到一次饱腹,一次人间的温暖,一个再支撑着活下去的力量。 可最终这个人没有吃这续命的烧饼,而是拱手将烧饼给了一个腰缠万贯的人。 这腰缠万贯的人吃惯了山珍海味,根本不屑于吃这一个烧饼,可他就是得到了这块烧饼。 而那个快饿死了的人,最终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烧饼,冷落在了别人的灶台。 心痛吗? 嫣涵在心里问自己。 痛,痛极了,痛得快呼吸不过来,痛得快死了。 那还要这么做吗?只要你现在回去抱住他,他就是你的了! …… 他值得更好的,而不是我这个一无所有的,像草芥一样卑微的人。 也许那个人不能让他更快乐,却能给他更多他需要的。也许如今少爷会痛苦一段时间,但日后他就会明白我的选择是多么现实,他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总好过他贪图了这一时的情情爱爱,而用余生对被自己带来的婢子玷污的门楣忏悔。 宣府给了重生的机会,让我吃饱穿暖,二小姐待我好得就像亲姐妹,少爷他…… 在这样的恩情下,我怎能自私地只考虑自己,而让宣府嫡子成为天下人的笑话,让宣府丧失一个与外联合的重大契机。 况且这也是少爷应当承担的,二小姐为了宣家已经做了太多太多,大小姐也为了宣家付出了自己的一生,少爷不能也不该躲在自己姐妹的牺牲后面,任性地选择自己的幸福。 也许现在幼稚的少爷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愧疚早晚会压垮少爷的。 326 感情与现实 永远的无解 也许现在幼稚的少爷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愧疚早晚会压垮少爷的。 终生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过着人上人的生活,这就是宣奕不得不承受的代价。 而嫣涵也不是没有想过不如自己给宣奕做妾,那既可以让宣奕和与身份地位匹配的人家结亲,也可以让自己照顾他一辈子。 可这个念头只是在嫣涵的心中一闪而过,就让嫣涵在心中谴责了自己许久许久。 明知道少爷心中有自己,还为少爷做妾,那婚后的宣奕虽然绝非宠妾灭妻之人,可到底是为少爷少奶奶之间,添了一道拔不出的刺,让他们本就建立在不情愿基础上的婚姻,更多了一层堵。 这种事情,嫣涵是万万做不出。 嫣涵就这样坐在冰凉的石头上想啊想,想了不知道多久,可终究没有一个两全的答案。 又或许,当感情和现实相撞,本来是就是永远无解的题面。 嫣涵将身体又努力蜷了蜷,长满苔藓的石头上,嫣涵的身体已经和石头差不多一样凉,可嫣涵就是不想动,她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又能去哪。 以后该怎么面对少爷啊……又该如何面对二小姐呢…… 嫣涵满心惆怅地想着,却越想越惆怅,越想越迷茫。 然而就在这时,嫣涵忽然感到额前一凉,随即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的凉意纷纷落下。 嫣涵抬头看去,晶莹的双眼骤然一颤,随即怔住,缓缓凝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只见在她面前,一片天仙碧玉琼瑶,漫天飞雪缓缓落下,似点点扬花,片片鹅毛。 在月色之下,每一片雪花都像是一个不谙世事又纯洁无暇的精灵,又像是月亮碎裂开来掉落的碎渣。 又空灵,又美好,可就是凉,让嫣涵觉得,今年的雪和往年相比,完全不一样。 或许本来它们的初衷是来净化这人间,可很不幸的是,它们的到来反倒为人的孤独和绝望,更添了一层寒凉的意境。 但不论如何,这还是它们今年第一次来到人间。 这是今年冬季的,初雪。 不知是不是一片片雪化在了嫣涵的眼眶,之前经历如此千疮百孔的人生时,嫣涵没流泪;想了那样多撕心裂肺事情时,嫣涵也没流泪。 可看着这一场雪,嫣涵的眼眶红了,红到了心底。 嫣涵缓缓伸出冻得惨白的小手,一片片雪花就轻姿曼舞地舞在她的掌心与指间,转瞬就成一点一点渗入肌理的冰凉。 又是一场初雪。 嫣涵心中暗暗想着,苦涩像是滴落在宣纸上的墨迹,晕染都晕染不开。 由一场初雪始,至一场初雪终。 也难怪虽然这段过程是暖,而我们这份情,注定是凉意的。 嫣涵释然地笑笑,眼泪却断了线,把周身掩映着的瘦竹都映衬得愈加凄凉。 另一边,温暖如春的屋子中,虽然没有可以的熏香,却将屋内的花香烘得愈加袭人。 婉妍已经换上了雪白的寝衣,外面披着一件袄子,正坐在梳妆台前,由蓝玉给她卸去头饰。 婉妍以为今晚必有好事成,镜子里的容颜在昏黄的烛火下,却是红润的,眼睛都是神采奕奕,正喜滋滋地和蓝玉碎碎念。 “太好啦蓝玉姐姐!真是太好啦!宣奕那个怂货终于是硬气了一会,让我也难得无法小瞧他了。”边说着,婉妍的小手边在梳妆台前,蓝玉拢起的暖手炉之上来回轻轻搓着,忍不住畅想起来。 “哎呀姐姐你说宣奕这么多年,过的也是真不顺心。如今真有一件事情,还是这么重大的一件事情心想事成,他指不定多高兴呢!肯定会天天在我面前得瑟的!” 说着婉妍撇了撇嘴了,明明心里开心得很,却还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若当真如此,宣奕公子必定欢喜非常。”蓝玉见婉妍开心,心里也开心,柔和地笑着说道,探身把刚刚从婉妍头上卸下来的银冠放在了桌上,才似有似无地问道:“不过妍儿,你就这么肯定今晚一定是个好结局啊?” 婉妍闻言,想都不想就冲口而出道:“当然肯定啦,宣奕对嫣涵的心意那是藏都藏不住了,嫣涵那丫头对宣奕更是爱惨了,他们差的不就是一个挑明白嘛。 那如今挑明白了,怎么会没个好结果呢?” 蓝玉看着镜中婉妍笃定的小脸,淡淡笑了笑。 小傻瓜,在文韬武略上聪明如斯,可在人情上当真是个小傻瓜啊。 这人间,两情相悦固然难得,但情之一字才是难之又难,从来不是只要两情相悦,就可以得到圆满的。 只怕宣奕和嫣涵的事,不会那么简单啊…… 蓝玉轻轻叹了口气,担心若真的有变故,婉妍一时间失望,便想着先给她预防预防,一面为婉妍梳着头,一面柔和又随意道:“不过妍儿,这件事呢也不是我们看来那样简单的,我们就静静等他们的消息,毕竟作出什么决定,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啊?”婉妍有些疑惑地皱皱眉,奇怪道:“宣奕喜欢嫣涵,嫣涵喜欢宣奕,这不是挺简单的嘛。” 蓝玉眯起眼睛笑了笑,正想解释时,却听见外面的屋门“咚咚咚”一阵响。 敲门声音声音不大,也不急,但就是莫名沉重,像是用尽了来着所有的力气。 婉妍本来等着蓝玉说,但此时却也疑惑是谁这么晚来。 蓝玉转头看了一眼后,柔声对婉妍道:“我去看看是谁。” 说着蓝玉就转身推开隔间的门走出了卧房,此时正屋的灯已经都熄了,蓝玉只能就着微弱的月光一路走到了门边。 一开门,蓝玉就看到站在门前的宣奕。 蓝玉来宣府也有半年多了,也知道宣奕总是一副无所事事,又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但她还从未见过宣奕这么颓唐的模样,像是整个灵魂被巨石压住了一样,压住了他所有的少年意气。 而他身上的酒味混着冷风,全都扑在了蓝玉脸上。 蓝玉一点也没有吃惊,但还是客气地问道:“宣奕公子?您这么晚来有什么事情吗?” 327 却连愿望都不敢许 蓝玉一点也没有吃惊,但还是客气地问道:“宣奕公子?您这么晚来有什么事情吗?” “蓝玉姑娘晚好。”宣奕客客气气地颔首致意,声音比这冬夜的寒风还凉,“我有话想同宣婉妍说。” 说完,宣奕的声音放小了不少,眼神往门缝中进了一寸,接着问道:“她睡了吗?” 平日里宣奕的问候虽然没有这么客气,但嬉笑着却很热情。 蓝玉看着这样的宣奕,虽然平日里也并不是来往太多,但心中却也酸了一下。 “妍儿还没睡呢,公子你进来坐着等一下,我去叫妍儿。” 说着蓝玉就侧身想把宣奕让进来,但宣奕丝毫没动,淡淡道:“我就不进去了,麻烦蓝玉姑娘帮我把宣婉妍叫出来吧。”说着宣奕又立刻补了一句,“你看着她多穿一点,外面冷得紧。” 还没等蓝玉应一声“好”,门内不远处已经传来了一段细碎却快的脚步声,还有婉妍的声音。 “蓝玉姐姐,是谁啊?怎么了?” 话音一落,婉妍就出现在了门边,一只手探在肩膀后面拉着斗篷,不然它滑落。 等婉妍看清了门外之人,更吃惊了不少。 “宣奕?”婉妍有些吃惊地惊叫道,又往门外走了走,“你不是去……去庆生了吗?你来找我干嘛?” 就在婉妍说话的时间,蓝玉伸手把婉妍的斗篷往上拉好,之后就转身进屋了,十分善解人意地把空间留给了他们兄妹两个。 这时婉妍也发现了宣奕的不对劲。 从他身上浸满了的酒气和通红的脸蛋,都很明显地证明着他喝了酒,很多酒。 可他的眼神,却是清清醒醒,冷冷清清的,寥寥落落,还蒙着一层淡淡的酒气。 只是看他一眼,婉妍的心就“咯噔”一声沉了下去。 “宣奕你怎么了?怎么这个样子?嫣涵呢?”婉妍连连问道,眉头皱了皱。 然而宣奕像是没有听到婉妍说话一样,问题一个没有回答,反而慢慢侧过了身,没头没尾地问道:“宣婉妍,你说在初雪之夜许愿,会被实现吗?” 宣奕的眼神飘在漫天飞雪中,像是落在了每一片雪花上,又像是没有落在一片雪花上,就直接被吹散在风里。 宣奕的声音很轻,很空洞,死寂的一片。 这一点都不宣奕。 一个“当然会了!”都冲到了婉妍嘴边,但终于还是没有被说出来。 看到宣奕这个样子,婉妍心里也差不多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想来宣奕是被嫣涵拒绝了。 虽然嫣涵的心意婉妍明明看的一清二楚,婉妍一时半会也实在不明白嫣涵为什么要拒绝宣奕,但不论是什么理由,婉妍都觉得在自己没搞清情况之前,不该给宣奕过多的期待。 “不会的宣奕。”婉妍一字一顿道,声音里是坚定,“没有愿望会被无缘无故实现,与其每日苦苦祈愿,等着上天赐福,不如想要什么,就去自己争取。 你的愿望,就只有你自己可以实现。” 婉妍的声音不大,但却是宣奕觉得陌生的声音。 平日里兄妹二人都是嘻嘻哈哈,十几年了也没说过什么正事,这样面对面正儿八经谈心,还是十几年来开天辟地头一回。 宣奕这才意识到,婉妍认真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居然带着一种让人不由分说的威严。 “哈哈哈哈。”宣奕转过脸来,面对着婉妍笑出了声来,“你真的很苛刻了宣婉妍,都这种时候了你骗我一次又能怎样? 我又不是没被骗过……虽然当愿望落空时会难以接受,但起码可以再给我许一个愿望的勇气啊。” 八年前初雪,我许了愿,想要不做一个废物。 八年后,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可如今,我明知在初雪许愿会实现都是假的,可此时此刻,我却连许一个假愿望的勇气,都没了。 宣奕淡淡笑着,看似和往常的他没两样,可他的眼里,分明没了光。 也许这就是双生子的奇特联系吧,宣奕那眼神只是看着,婉妍已经从心底发痛,痛的感同身受。 最后宣奕随意挥了挥手,装作潇洒地笑道“行啦,你这个一旦都不可爱的家伙,快去睡觉吧,我就走啦。” 说完宣奕就转过身来,晃晃悠悠地准备离开。 他怕再过一秒,他的泪水就在妹妹面前藏不住了。 328 一胎双子双生 一世血脉相连 说完宣奕就转过身来,晃晃悠悠地准备离开。 他怕再过一秒,他的泪水就在妹妹面前藏不住了。 可就在这时,婉妍的声音却从宣奕的身后传来,就像是一条铁链子一样拴住了宣奕的脚,让想走的宣奕停下了脚步。 “哥!” 婉妍几乎是喊了出来,声音抖了又抖。 上一次婉妍叫宣奕哥是什么时候,宣奕不记得了,婉妍也不记得了。 想必是一个很久的时间吧,久到宣奕听见这一声呼唤,鼻子就是一酸。 这声音在告诉宣奕,不论你被世界放逐了多少次,在这世界上,都还有另一个你自己,和你一起生,和你血脉相通,和你感同身受,心甘情愿与你祸福与共,随时准备着承担你的所有。 也许她不能帮你解决所有的绝境,但她一定会陪你走到底。 双生子,真的很奇妙。 “虽然初雪不能帮你实现,那……那不如你把愿望告诉我吧,说不定我能给你实现!” 婉妍已经迈出了门槛,一只手扶在门上,对着宣奕的背影放生喊道,眼睛紧紧锁定着宣奕。 明明是帮宣奕实现愿望,婉妍却道出了请求的口吻。 她是在请求,请求和哥哥一起分担。 婉妍之所以这样说,绝不是婉妍对自己的能力有多自信,而是婉妍知道,初雪虽难得,圣尊虽神圣,但终究不晓人性,不解人情,宣奕的欢喜与失落对他们而言,不过人间百态中的寥寥一种。 而对婉妍而言,宣奕的每一分喜怒哀乐,都是她的头等大事,所以哪怕她的能力有限,她都一定会竭尽自己的所有,去给宣奕所有他想要的。 那可是她在这全世界,最亲的人了。 宣奕听了婉妍的话,久久没有转过身来,却也并没有走。 在他的脸侧,分明落下了点点晶莹。 而宣奕的嘴角,却忍也忍不住地抬起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弧度。 与上次的笑容不同,这一次,宣奕眼睛里有了光。 而婉妍看着宣奕站在原地不动,心里更着急了,抬步就往宣奕的方向大步走去,也不顾自己的斗篷“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穿着一袭单薄的睡衣就进了漫天飞雪的冬夜。 就在这时,宣奕忽而转过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就来到了婉妍的身边,还没等婉妍反应过来,宣奕已经一把将婉妍揽进了怀中,用自己的斗篷将婉妍包了个严严实实。 宣奕的怀里,是温热的,一阵阵暖意穿过婉妍的单衣,撞在了婉妍的皮肤上。 那是宣奕的气息,那也是她的气息。 婉妍和宣奕上一次这样亲密的接触,还是在未出世前,两个在妈妈肚子里紧紧相连的婴童。 但从那时,到此时,两个人的对彼此的心,都从没有变过。 婉妍先是愣了一秒,随即双手已经自然而然地伸手环住了宣奕,小脸紧紧贴在了宣奕的胸口。 哥哥。 然而还没等这难得的温情多延续几秒,宣奕已经松开了婉妍,捏着她的肩膀把她转了个圈背对着自己,然后把婉妍往屋里推,边推还边气势汹汹地连连责怪道:“大下雪天你穿张纸出来,你是觉得自己活太长了,想作死是吗宣婉妍?” “喂喂喂宣奕你等一下……等一下!”婉妍没防备地直接被连推带搡地扔进了屋门中,跌跌撞撞中好几次想转过身来阻止宣奕都没能成功。 “行了你早点睡吧你!”宣奕前脚把婉妍踹进屋门后,紧接着双手就拉着屋门,“砰”的一声在婉妍冲出来之前把屋门合上了。 看着逐渐消失在门缝中的张牙舞爪的婉妍,宣奕轻声笑了一下。 就让今天这样过去吧,虽然不怎么好,但终究也不算特别坏。 宣奕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就准备走,谁知还没转过身来,就被再次揪了回来。 “啥玩意啊……”宣奕一转头,就看见自己的斗篷的一半都夹在了门里。 宣奕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做的。 “宣婉妍!!”宣奕登时气得暴跳如雷,仰天怒吼道,“你这个死丫头!!你知不知道本少爷这件斗篷是织金孔雀羽的!!” 旁边树上栖息的鸟被这怒吼声直接从美梦中惊醒,飞也似地逃离了美梦乡。 吼完后,宣奕小心翼翼地想把自己的斗篷从门缝里拉出来,却不想被夹得这么紧,就像是被一只恶狗咬住一样,怎么拉都拉不出来。 宣奕这下气得差点昏过去,也舍不得再拉扯受伤的斗篷,直接一脚狠狠踢开了门,一眼就看见了抱着双臂站在门边幸灾乐祸的婉妍。 一进屋宣奕就直接冲到了婉妍面前,一只手把自己的斗篷揪起来,另一只手指着斗篷晃得像筛子一样。 “宣婉妍你这疯丫头你有病吗?你知不知道这件织金孔雀羽斗篷花了本少爷多少银子多少心思啊!这每一根孔雀毛都是本少爷亲自千挑万选的毛中极品啊! 你给我看看,你给我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宣奕边怒不可竭地吼着,边把拎起的斗篷边又往婉妍眼前凑了凑,生怕她看不清。 “你看看这根!一半的毛都没了!你在看看这根……我的天你给我看看!这根直接断了!断了! 这件斗篷做了整整半年!我才穿了不到一个月!你就给我……我的天我的天……我真的要被你气死了宣婉妍你这个脑子进水的死丫头……” 宣奕被气得先是一阵暴跳如雷,然后又做作地捏着自己的太阳穴,一副马上就要晕倒的模样。 然而一旁的婉妍没有感到丝毫的愧疚,耸耸肩无奈道:“行啦行啦你看看你那个小家子气的德行,明早我让管家去拔几根鸡毛给你安上总行了吧!保证和以前一样花花绿绿!” 婉妍话还没说完,宣奕的白眼已经翻上了天,一字一顿道:“你自己留着穿吧鸡婆!我和你这种土包子没话说!” 说完宣奕又狠狠挖了婉妍一眼,昂着头转身就要走,却不想婉妍直接伸手揪住了他身上众多孔雀毛中的一根。 329 惺惺相惜 互相拯救 婉妍话还没说完,宣奕的白眼已经翻上了天,一字一顿道:“你自己留着穿吧鸡婆!我和你这种土包子没话说!” 说完宣奕又狠狠挖了婉妍一眼,昂着头转身就要走,却不想婉妍直接伸手揪住了他身上众多孔雀毛中的一根。 宣奕一感觉到伸手的异样,当即立刻止住了离开的步伐,生怕自己再掉一根毛。 “宣婉妍!你!给我立刻!把你的猪蹄子!从我的孔雀毛上拿开!”宣奕怕自己一动婉妍就把那根毛扯下来来,连转身都不敢,只能从后脑勺发出了暴怒的悲鸣。 然而宣奕的暴怒没有给婉妍丝毫的威慑力,婉妍甚至又扯了扯那根孔雀毛,挑衅道:“宣奕你要是再不过来坐,我就把你这满身的毛给薅光。” 婉妍笑嘻嘻地说,但手上又扯了扯,一副说到做到的样子。 宣奕一听真的是头都气大了,却也知道今晚要是不给婉妍一个说法,自己能被这货缠死。 所以方才那种惺惺相惜,互相拯救,温情之际的兄妹之情怎么就这么快又成了相杀场面…… “行行行……!”宣奕强压着转过头来把这个手长手欠的熊孩子暴揍一顿的冲动,咬牙切齿地妥协道:“你给松开……松开我就告诉你……” 婉妍这下心满意足了,却素知宣奕那个出尔反尔的本领,一直扯着他的羽毛把他拖到了座位边,又按着他的肩头把他按在了凳子上,才终于松开了宣奕珍爱的羽毛。 “说说吧,今晚到底怎么了,把你整成那个怂样子。”婉妍也不客气,开门见山地问道。 宣奕一听当即不乐意,白眼都翻上了天:“你这个死鸡婆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嘴!” “快点所别废话!”婉妍也不和他吵,就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等着他说。 说完又过了好半天,宣奕才一面心疼地扒拉着自己的羽毛,一面小声嘀咕着道:“还能发生什么……不就是我被拒绝了嘛……不过这又有什么惊奇的,你也知道的啊,我这辈子……还从未心想事成过……怎么样宣婉妍!听到我这么惨,看我像傻子一样准备这么久,以后落得这个下场,你满意了吧!” 宣奕撇了撇嘴,一副无可奈何又满不在乎的样子,可他的神态分明又沉下去许多。 “怎么会呢!”婉妍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我看的清清楚楚嫣涵她绝对对你有情的,怎么在这种时候她却违背自己的真心呢?” “嘁……”宣奕低着头,自嘲地哼了一声,继续抚摸着自己的羽毛道:“没想到自作多情的不止我一个,连你也是啊,把人家的善良和好意,当成心意来看,真的很可笑了。 以后这件事你也不用再提,今晚我已经很为难她了,我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你以后万万不能再提起此事,让她尴尬。 就让这件事情过去吧。” 即使事情可以过去,但我的心却再也无处可去。但若是能够还你清净,我心碎,又何妨。 宣奕低声说着,适才的阴霾再一次漫卷上心头。 “宣奕!”婉妍瞧他这副放弃的模样,心里着急,直接伸手把宣奕垂着的头给扳了起来。 “一遇到点困难就这副样子,说你怂我简直都是在夸你了!怎么,就凭她今天几句并非本心的话语,你就把嫣涵这七八年来为你做的一切都勾销了不成? 你睁大的你的狗眼瞧瞧她,你用你的狼心狗肺回忆回忆,她是怎么待你的,那真是用尽了一颗玲珑心!” 婉妍慷慨地一顿陈词,恨不能把宣奕点醒,可宣奕扬着头看她的眼神却还是将信将疑。 330 舔狗舔狗 一无所有 婉妍慷慨地一顿陈词,恨不能把宣奕点醒,可宣奕扬着头看她的眼神却还是将信将疑。 婉妍着了急,指着自己的脑袋赌咒道:“宣奕你就这么窝囊的吗?你不相信你自己,你总该相信我吧,我告诉你,我可以拿我项上人头保证,嫣涵她心中绝对是爱惨了你!” 宣奕当然信婉妍,婉妍说什么他都信。 宣奕看着婉妍的眼神渐渐从暗淡开始有了光亮,但还是将信将疑地问道:“可既然如此……那她为何又要这样拒绝我呢……” 婉妍也是个彻头彻尾的恋爱白痴,当然也没有想懂,只能含含糊糊道:“嫣涵也有自己的考虑吧,但我觉得只要你肯不放弃地死缠乱打几次,她不管是出于什么考量,都架不住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引诱,也欺骗不了自己的心!” “什么引诱……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宣奕翻了婉妍一个大白眼,但心情明显好了不少,指着婉妍道:“不过你这话糙理不糙,我姑且信你试试,若是当真不成,你就等着提头来见吧!” “一定成一定成!”婉妍自信满满地点点头,伸手把宣奕指着自己的手指折了回去。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嫣涵就像是一块香喷喷的酱牛肉,而宣奕就像是一条快饿死的流浪狗,嫣涵走到哪里,宣奕就闻着味跟到哪里。 天还不亮,嫣涵把上早朝的婉妍送出府门,一转头,就看见宣奕笑意盈盈站在身后,手里还端着一杯热茶,殷勤地递上来,满脸都是笑意,“清晨天亮风大,你快喝口热茶压压寒气,这是我亲自泡的天山雪芽!” 嫣涵小心地将茶碗接了过来,面不改色也不看宣奕,平静道:“我先给少爷端去前厅了,少爷收拾妥当就来用早膳吧。” 说完嫣涵转身就走,就留宣奕一个人在原地,双手的手指烫得通红。 晌午,嫣涵在婉妍屋中的花朵修枝,就见宣奕双手背在身后进了屋。 嫣涵放下剪刀,请个安正要离开,就被宣奕拦住了脚步,从身后掏出一枝极美的梅枝,淡淡的幽香瞬间蔓延开来。 “嫣涵你瞧这枝梅,是不是就像你一样,美得清丽脱俗。我一瞧见,就折下来送给你了。” 嫣涵仍是没有丝毫表情,双手接过了梅枝谢道:“多谢少爷,奴婢这就去找个玉瓶将这枝梅收起来,等二小姐回来,一定会向二小姐转达公子的美意。” 说完嫣涵捧着梅就走,宣奕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离开。 “哦对了少爷。”就在这时,嫣涵突然停了脚步,回过身来看着宣奕。 宣奕心中当即一喜:天呐嫣涵终于被我打动了吗! “嗯嗯怎么了!”宣奕兴冲冲地问道。 然而嫣涵面上还是一丝波动都没有,平静道:“这枝梅是老爷最珍爱的梅花,是从南都千里运来的“别角晚水”,是老爷亲自修理和浇水,爱护非常,您最好做好晚上被老爷找去书房的准备。” 说完嫣涵一句话都不再多说,转身就走出了屋门,留下宣奕一个人在原地瞠目结舌。 完了啊……我就说这枝梅怎么如此好看…… 就这样,宣奕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硬生生是和嫣涵死磕了一周的时间,最终能想的办法,能做的事情,能说的好话全都用了个遍,却就连嫣涵一个笑容都没得到。 最后,宣奕的心还没死,但却实已经黔驴技穷了。 “宣婉妍!!!” 深夜里,一声断喝从婉妍屋中传来,惊天动地。 “你看看你给我出的好主意!说什么只要我死缠不放,嫣涵就一定会挡不住!现在好了,我没皮没脸地缠着嫣涵一周了!一周了!嫣涵不仅没有爱上我,反而还对我厌烦了不少!现在她只要看到我,就像看到老虎一样躲得飞快。 都怪你都怪你!我就万万不该相信你的鬼话!” 331 兄妹上阵 一起挖坑 “都怪你都怪你!我就万万不该相信你的鬼话!” 面对宣奕的怒吼,婉妍难得的没有回怼,连说话的口气都没底气了不少,双手给宣奕捧了杯茶好言好语道:“哎呀呀宣奕你别急嘛……我也没想到嫣涵那家伙居然这么坚定,我好几次旁敲侧击地想给你说好话,她都立刻把话题岔开了。” 婉妍撇了撇嘴,也有些受挫,不过眼见着宣奕又消沉了下去,婉妍当即话锋一转,立刻拍了拍胸脯,自信满满道:“不过宣奕你放心!我还有拿手绝招没有用! 我给你说啊,只要我用出这招,我打包票一定把嫣涵给你拿下!” 婉妍边说边把小胸脯拍得噼里啪啦响。 “又打包票……又拍胸脯……你哪一次噼里啪啦拍的胸脯,最后没有再噼里啪啦打在脸上啊……”宣奕不屑一顾地轻哼一声,却还是忍不出往婉妍那里凑了凑,轻咳一声后似是无意问道:“不过我且容你说来听听吧,虽然我对你也不抱任何希望,但听听又不花银子……” 婉妍闻言,没有立刻告诉他,而是四下看了看,确认嫣涵不在后,才对着宣奕勾了勾手指,让他凑得更近一点。 “你过来点过来点!” “无语了……你出个馊点子还这么神秘兮兮的有毛病吗……?”宣奕嗤之以鼻地嘲讽道,却立刻口嫌体实地凑了过来,“赶快说!” 婉妍全心沉浸在自己自以为绝妙的点子里,也不理会宣奕的臭嘴,兴致勃勃道:“宣奕你还记得嫣涵这个闷葫芦,在咱家这七八年里,唯一一次和咱们交心,噼里啪啦说了一晚上是什么时候吗?” “当然记得了,”宣奕脱口而出,“就是几年前你这缺德玩意把人家姑娘给灌醉的时候……” 宣奕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神色也渐渐激动起来,忽然恍然大悟地连连拍着大腿惊道:“对啊对啊!我们可以把嫣涵给灌醉,让她再次酒后吐真言。 这样就算等她第二天清醒之后,见真相都被自己说光了,也没办法再隐藏自己了!” 婉妍欣慰地笑笑,满意道:“不错嘛傻大哥,反应这么快,孺子可教也。” “这倒是个可行的办法,我明天就去酒窖里偷一瓶陈年老酿来!”宣奕有了办法,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 但是想着想着,宣奕又忽然意识到什么,脸又苦下来道:“不过宣婉妍,嫣涵几年前就被你灌倒过一次,早就知道你这个人是什么德行了,怎么可能再被你灌倒一次! 那我就更不行了,现在嫣涵看见我就跑,怎么可能还和我一起喝酒……” “哎呀宣奕你真是蠢死了,办法都有了还能操作不起来?真是大活人被尿憋死了!”婉妍恨铁不成钢地给了宣奕一个脑瓜崩,无可奈何道:“既然嫣涵这次有了防备,不可能被我平白无故就灌醉了,那我们就找个由头呗。 这样这样,我明天从衙门回来,就带嫣涵去下馆子,就说三春局出了几个新菜,想去试试,到时候你就躲在屏风后面。 然后我就在席间疯狂灌她酒,如果嫣涵不喝,顶多我也喝几杯骗她喝呗。 等嫣涵一醉我就套她的话,你喜欢听啥我套啥,你只管听好就行,你觉得怎么样怎么样!” 婉妍边说着,边得意地挑了挑眉,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听起来倒是不错……”宣奕皱了皱眉,虽是觉得婉妍主意不错,但还是觉得有点不靠谱。 “不过万一嫣涵还没喝多,你先喝多了那可怎么整?” 婉妍一听,当即受了奇耻大辱一般从凳子上蹦了起来,恼羞成怒道:“喂宣奕!你可不要狗眼看人低了,嫣涵那个小丫头还能把你宣爷喝倒不成!你宣爷我这么多你啊驰骋酒席可还没有……” 宣奕一听,忍不住小声嘟囔着打断她道:“你快算了吧,上次被我们蘅大人像扛麻袋一样扛回来的醉鬼也不知道是谁……” “宣奕你说什么?”婉妍阴了脸,斜眼问道。 宣奕生怕婉妍反悔,不帮自己约嫣涵,当即正色道:“我说你哥哥我的终生大事就交到你手上了,我的好妹妹,我一百个相信你!” 说着宣奕还比出了两个真诚的大拇指,与一脸假笑相配。 “哼哼。”婉妍抖了抖眉,大拇指潇洒地划过鼻尖,胜券在握道:“交给我!” 第二日,三春居门口。 “二小姐您怎么突然想着来吃三春居了,府里都把晚膳准备好了。” 嫣涵搀着婉妍,一面往三春居里去,一面有些奇怪地问道。 “这不是三春居在冬日里新出了一个烤火炙,听管济恒那家伙说好吃的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我一直想来尝尝但都没有得空,今天正好没事,就想来体验一番,看看那家伙品味如何。” 婉妍虚虚实实地编着瞎话,可以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进了三春居,掌柜立刻将婉妍引到了全店最豪华的里间,不一会就开始上菜了。 屋里烤着火温暖如春,嫣涵便把婉妍的斗篷取了下来,往一边的架子上放好,就站在婉妍身后准备给她布菜倒水了。 这时,婉妍拉住嫣涵的手,把她拉到座位上道:“今日就我们二人也没有外人,你不坐下吃吃喝喝,还弄这些名堂做什么。” 嫣涵当即就要站起来,连连道:“不行不行二小姐,伺候您吃饭本就是奴婢的本份!” 谁知嫣涵还没站起身来,就被婉妍又按下了,“哎呀难得我们出来下馆子,你就好好坐下吃吧,你放心就好啦我有手有嘴的,肯定不会把自己饿死~” 在婉妍的软磨硬泡之下,嫣涵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随着桌子一点点被各式菜肴填满,店小二适时地提着一壶热酒上到了桌子上。 嫣涵瞧见酒壶,当即敏锐地对婉妍道:“怎么还有酒……二小姐您这次可别想把婢子灌醉了!” 332 害人终害己 嫣涵瞧见酒壶,当即敏锐地对婉妍道:“怎么还有酒……二小姐您这次不会是又想把婢子灌醉吧!” “喂嫣涵你这臭丫头!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吗!”婉妍一面嗔怒着怪她,一面拿过一个酒杯满上后,先放在了嫣涵面前,又倒了一杯放在了自己面前。 “二小姐您当然不是了。”嫣涵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眼睛里却写满了“不然你以为呢!你当然是了!” “哎呀怎么那么久的事情你还记着呢,上次呢那是我年龄小不懂事,现在我都这么大个人了,当然不会那么无聊了!”婉妍一面理直气壮地说着,一面就端起了自己的酒杯,兴冲冲道:“今日难得就我们两个吃顿饭,还是这么冷的天,咱们喝一杯热酒暖暖心,也好多吃一点,让今日更尽兴嘛!” 婉妍极力忽悠着,一脸的真诚和正经,说完就一仰脖子,把一杯热酒尽数倒入口中。 滚烫的清酒便顺着婉妍的喉咙滚滚而下,带来一阵热辣的暖意。 婉妍心里当即就喊出了声来:啊啊啊啊我的嗓子啊啊啊,这酒!怎么!这么!辣啊!天呐我的鼻子在冒烟……世界怎么会有这么难喝的东西啊!怎么又会有那么多人酗酒呢,他们是和自己有仇吧…… 然而婉妍心里虽然炸了锅,但面上却竭尽全力装作一副享受的样子,虽然还是被辣得呲牙咧嘴,但仍是勉强至极地哑着嗓子强赞道:“好……好酒好酒……怎一个爽字了得!” 喝完婉妍还学着男人们喝酒的样子,对着嫣涵亮了亮杯底。 嫣涵见状也是骑虎难下,却再也推脱不得,只得也端起酒杯,视死如归地一口干了。 这一口还没咽下去,嫣涵已经被呛得“咳咳咳”一阵猛咳,眼眶都咳红了。 婉妍连忙凑近些,一面自己也疯狂咳嗽得像个肺痨患者,一面给嫣涵敲后背,又立刻拿起筷子给嫣涵一阵猛夹,连声道:“来来来快吃菜快吃菜!” 说完后趁嫣涵不注意,婉妍又把嫣涵的酒杯满上了。 嫣涵吃了一口菜,一眼就瞥见自己的酒杯又添满了酒,小脸当即就苦了起来,幽怨地抬眼看向婉妍,可怜巴巴道:“不是吧小姐,我还要喝啊……” “这……”婉妍看着嫣涵不情不愿的小脸,也不愿强人所难,但实在是婉妍稚嫩的双肩上还扛着亲哥一辈子的幸福,不得不狠下心来又开始忽悠。 “嫣涵着你就不懂了吧,这盛雪、寒月、暖酒,乃是冬日必要的三大享受也,你想想在这么冷的天里,痛痛快快喝这样一杯热烧酒,感受着那滚烫的气息顺着喉咙一路而下,暖心肺,暖肝脾,全身都暖洋洋的,就是再糟心再心凉的事情,也无法在这暖洋洋的身体里存活,这该是怎样的享受啊!” 边说着,婉妍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就在喉咙到心口间上下抚动着,一副已经享受其中的模样。 有了小时候被骗的经历,嫣涵对婉妍的警惕性高的很,此刻看着婉妍口若悬河,却也不上当,就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婉妍,和她杯中的酒。 此时婉妍心中悔不当初地叹了口气,暗暗感慨道:真的是……以后可不能随便整人了,关键时刻没人信也太凄凉了…… 没办法,嫣涵不上当,婉妍只能笑得苦涩,悲壮地再一次举杯一饮而下,还一副享受的模样。 宣奕你这个天杀的王八羔子!你追人凭什么老子喝酒啊!!!今年为了你爷爷可是把半条命搭进去了,你下半辈子要是不给我做牛做马,你还是人吗!? 嫣涵虽然隐约觉得婉妍不对劲,但见婉妍都喝了,嫣涵也端起杯来一饮而尽。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菜还没吃几口,一壶烧酒倒是先见了底。 这时,嫣涵的脸已经渐渐红了起来,眼神也迷离恍惚不少,只觉得自己一个脑袋十个重,如果不托着点,自己就要栽倒了。 随着意识一点点从自己的脑海中抽离,嫣涵脑海中留下的最后一丝意识在恍惚中问自己:咦……这是哪里……为什么天……天和地都在转啊……转啊……咦天地怎么融在了一起……? 嫣涵低头伸手来看,只见自己长了好多手,手指多得数都数不清。 就在嫣涵努力想要数清自己到底有几只手时,忽然就看到莫名出现了一只手,修长、白嫩,准准地抓住了自己的一只手。 那一刻,那一堆晃来晃去的手都没了踪影,只剩下握着自己的那一只手。 哪怕没有抬头,哪怕只是看手,哪怕已经醉得连自己长了几只手都不知道,但嫣涵还是第一时间认出,这是宣奕的手啊。 “哦……”嫣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原来我……我在做梦啊……” 边嘀嘀咕咕说着,嫣涵边颤颤巍巍抬起头,看向梦里面前的人。 就在这时,站在她面前的宣奕眼睁睁看见,注视着自己的嫣涵,眼睛就那样一圈一圈地红,直到红到了底,红到不能更红。 还没等宣奕说话,嫣涵的另一只手已经颤颤巍巍地抬了起来,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地像自己靠近,那样小心,那样痴迷,那样渴望,就像是就在黑暗中的人,伸出去揽自己的太阳。 就算在梦里,就算她以为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她还是那样小心又卑微。 最终,嫣涵的手终于落在了宣奕的脸庞上,却是那样轻,轻得不真实,就像是一片雪,一朵花。 “少爷……少爷……” 333 向你许愿 求你恩典 最终,嫣涵的手终于落在了宣奕的脸庞上,却是那样轻,轻得不真实,就像是一片雪,一朵花。 “少爷……少爷……” 嫣涵轻声唤着,声音抖得几乎听不清。而她的一双眼完完全全沉沦在宣奕的眼中,就像是心甘情愿的溺亡者,放任自己越陷越深,就算是毁灭也绝不求救。 话音还没落,两行清泪已经从那红透了的眼眶里潸然而落,一滴一滴,尽数砸在了宣奕的心底。 “嫣涵……”宣奕的嗓子哑了,但沙哑也掩不住他声音中的温柔。宣奕一只手轻轻覆在嫣涵抚摸自己脸庞的手上,将她的细腻与自己贴得更紧。 “八年前初雪,我对着圣尊许下心愿,然而圣尊不肯救我。 今年初雪,我以为我早就已经不再信了不再期待了不再奢望了,可我还是忍不住再次许下心愿。 只是这次,我没有再向无上圣尊许愿,我是向你许的愿啊……我想要你来我身边,想要护你余生苦尽皆甜,想要你治愈我半生潦倒无人怜。 嫣涵,你……你要不要救救我……你能不能救救我……” 边说着,一滴一滴的泪水已经将宣奕的声音浸泡得愈加凄凉。 听到这里,已经醉得没意识的嫣涵,却还是吃惊得瞪大了双眼。 此时此景的宣奕,就是在梦里,都是不可能存在的啊! 那可是宣奕啊,那可是相门独子,神族嫡脉,那可是最最傲娇又骄傲的‘大小姐’,那可是这世界上最爱惜自己羽毛的人啊。 哪怕他已经被命运反复碾踏得体无完肤,哪怕他所有的期望一次又一次被击碎进尘埃里,哪怕十五年的岁月里他从未见过一丝希望,他还是那样珍重地对自己,哪怕粉身碎骨,也从不肯交出自己的意念和信仰。 可此时此刻,他交出了自己珍重一生的,所有底线。 向你许愿,求你恩典。 拔下自己所有的羽毛,将自己卑微进了尘埃里。 少爷…… 嫣涵一时间都傻在原地,怔怔得连呼吸都屏住,可眼泪,还是一颗接着一颗,落啊落。 宣奕紧紧握着嫣涵的手,将它无限贴近自己的脸,像是病入膏肓的人在危亡之际抓着自己的解药,根本不管不顾剂量,就只想全部吞下。 哪怕这解药有剧毒,哪怕下一刻就是毁灭,可是在吃药的这一刻,他得救了啊。 看着这样的宣奕,就算嫣涵还以为这都是梦,就算嫣涵以为他是虚假的,但嫣涵还是痛苦得肝肠寸断,恨不得替他毁灭。 “宣奕……宣奕……!”嫣涵一声一声唤着,每唤一声,就掉一颗泪,最后整张脸都被泪水淹没。 可是哭着哭着,嫣涵就笑了出来。 被泪水浸泡着的笑容,比眼泪还催人心碎。 “你傻啊宣奕……你傻啊……”嫣涵笑着哭着,声音不大,却可以撕裂人心。 嫣涵用另一只手反手抓住宣奕的手,引着它探向自己的心口。 “宣奕你听啊,你自己感受啊!这里面的每一声心跳,都是为你啊!我真的爱你啊,爱得就像是中了毒,明知无缘明知无解明知无可奈何,却还是巴不得自己越陷越深,越深越陷。 我以为对你的爱我可以藏得住,就是心再痛,也可以藏得住,可你偏偏不懂,可你偏偏还要来给我考验。” 334 情之一字里 众生皆苦 “我以为对你的爱我可以藏得住,就是心再痛,我也可以咬碎牙齿藏得住。可你偏偏不懂,可你偏偏还要来给我考验。” 嫣涵边说着,边笑着,边泣不成声。 “我已经藏得很辛苦了,藏得很痛苦了,就快要藏不住了你知不知道啊!!” 嫣涵边说着边忍不住跺了跺小脚,实在是委屈得紧,看得宣奕心中怜爱万千,手上用力一拉,就将嫣涵整个人都揽入怀中,搂得紧紧的。 虽然心疼,但当嫣涵这一席话说出时,宣奕的全世界,骤然亮了。 温暖和希望撒在那片冰天雪地之中,肆意融化着那堆积了十几年的,结满失落的雪。 十五年了,宣奕的愿望,第一次的得到了回响。 “你居然还说我傻,明明最傻的那一个是你啊……”宣奕将嫣涵紧紧搂在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不自觉地柔了又柔。 “既然你心与我心所求所盼皆为一,你又何苦苦苦掩藏,苦了我,也苦了你自己。” 听到这里,伏在宣奕肩头迷迷糊糊的嫣涵突然惊醒,猛地抬起了头,又从宣奕的怀里钻了出来。 “不行的少爷,这是绝对……绝对不……不行的!”嫣涵摆着小手,认真得简直有些可爱,“少爷您现在这个年纪,您只知道现在想要的是什么,根本不知道您真正需要的,应该要的是什么……” “不是……”宣奕闻言,还不等嫣涵说完,就心急地想要打断她,却不想嫣涵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少爷您想想啊……您是堂堂相门独子,神族嫡脉……您可是全大陆的凤毛麟角,是天下人都看着的站在塔顶的人。 如果这样的您最后娶了一个……一个被捡回来的野孩子,那天下人会怎样耻笑您啊…… 何况您也看到了,我什么都没有,没有家世,没有钱财,没有未来,甚至连父母兄弟都没有……我不能给您任何的帮助和支持,却反而会成为您的负担…… 所以比起给您现在一时的满足,却让您走向最错误的路,用一生来承担恶果,来悔恨年少无知,不如就让您痛苦一时,然后放您回到您本来的人生中去吧。 您不会难过太久的,因为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您终有一天会发现,这短短几年儿时岁月,不过是漫漫人生中路中可有可无的一笔。 而我带给您的这些丝毫不值钱的欢愉,不过是虚无梦一场,等您醒来之后,任谁都可以替代的。” 嫣涵越说越轻,到最后已经闭上了双眼,哪怕是醉酒中,也能在嘴角牵起一个勉强的弧度。 如果不是这积年累月的消化和自我安慰,又怎会有人能如此平静地亲口讲出这样残忍的言语。 嫣涵这一字一句就像是一把刀,在宣奕的心头翻来覆去地划着,划出一道道血淋淋的口子来。 这是宣奕第一次知道嫣涵的心事,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么多年来,一直有一个人在撕碎自己的心来为他着想。 到底这是一种怎样厚重的爱,能让人心甘情愿毁灭自己,来成全爱人。 一时间,一向反应敏捷的宣奕居然怔在了原地,没有一句话,却满脸都是泪。 两个人就这样两相沉默对望,一个清醒,一个混沌,却是同样的一颗心,两行泪。 果然,情之一字里,众生皆苦。 最后,还是轻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用手背扫掉脸上的泪,大步向嫣涵靠近。 嫣涵迷迷蒙蒙中半睁开眼,正想开口,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等她迟钝地再拥有意识时,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宣奕抱在了怀中。 “走吧,我们先回家。”宣奕低头看着嫣涵的脸,沙哑的声音轻轻道。 “少爷……”嫣涵呆呆地抬头,强迫自己睁开双眼,只见那个白皙而秀气的少年如此清晰地映在自己眼前。 就和八年前那个抱着自己离开阴暗杂货间的少年,一模一样。 嫣涵多想骗自己这八年一切都没变,让她能心安理地再一次躲在这个怀里,做着不属于她的梦。 可不论她心中是怎样的煎熬,此时此刻,嫣涵无论如何就是不想再逃走了。 或者说,她早就逃不掉了。 又是两行清醒的热泪从朦胧的醉眼中滚落,嫣涵轻轻往宣奕怀里探了探。 在梦里,就容我自己,放肆最后一回吧…… 宣奕看着怀中渐渐睡沉的人,轻轻叹了口气,却丝毫没有放松。 等宣奕抱着嫣涵准备离开,路过餐桌之时,宣奕如梦初醒地突然记起了些事情…… 等等……怎么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怎么觉得今天出门的时候还带了点什么呢…… 宣婉妍!!! 方才和嫣涵互诉衷肠的宣奕实在是太投入,完完全全忘记了,今天在场的,实际上是三个人…… 宣奕心中一阵无奈,只好先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嫣涵放在了凳子上,然后用脚踢了踢婉妍的凳子。 “喂——喂!宣婉妍!醒醒醒醒!!”宣奕唤道,又伸手戳了戳婉妍,声音放大了不少。 可是婉妍没有丝毫的反应,就像是一只没有任何梦想的咸鱼,展展托托地扑在餐桌上,摆出了一个标准的“大”字,活像是一只搁了浅的乌龟,毫无美感可言…… 此时听到了宣奕的呼喊,却没有丝毫的反应,反而换了个方向趴得更舒服些,还咋吧咋吧小嘴。 335 最深的兄妹情——拖你回家 此时听到了宣奕的呼喊,婉妍却没有丝毫的反应,反而换了个方向趴得更舒服些,还心满意足地咋吧咋吧小嘴。 宣奕看着睡得像死猪一样的婉妍,又看看旁边也沉沉睡去的嫣涵,再看看自己孤零零且瘦弱的两只手,不由得叹了口气,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许多方案都涌入了宣奕的脑海。 这后面背着一个大活人,前面抱着一个大活人实在是不太美观,走在街上还有可能被怀疑是拐卖妇女。 但若是左肩扛一个,右肩扛一个,那感觉好像还在不美观的基础上,多了几分尊严沦丧…… 那不如就抱着嫣涵,然后把宣婉妍装个麻袋拖回去吧……(不是 最终宣奕抓耳挠腮想了半天,也还是没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能让自己本就有些单薄的身体承担两个大活人的重量,只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那个看似还比较靠谱的办法,先蹲下把嫣涵背了起来,然后准备把婉妍抱起来。 然而负重着的宣奕已经十分艰难了,趴着的婉妍却还是一百个不配合,不管宣奕怎么努力把她揪起来,婉妍就是牢牢趴在桌上不松手,甚至还因为宣奕妨碍到了她睡觉,而唧唧歪歪地随手打掉宣奕的手。 一时间宣奕既弯腰驼背地一只手扶着身后的人,生怕重心不稳的嫣涵摔下来,又要努力把婉妍这个死猪给拽起来,忙的手忙脚乱,不一会就满头大汗。 “宣婉妍……你是死猪的吗你睡这么死……”腰酸背痛的宣奕一面又狠狠拉扯了婉妍几下,一面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怒火,怨气冲天地抱怨起来。 “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我真是蠢到家了才会找你帮忙!没从嫣涵嘴里问出一个问题不说,还把自己灌了个烂醉,弄得我如此为难,真是有够厉害的……” 宣奕一面骂骂咧咧地抱怨着,一面拼了老命努力想把婉妍抱起来,那狼狈的模样竟比修河道背石块的劳工还悲惨些。 最终在宣奕的不断努力下,终于是将趴着的婉妍掰了过来,及其吃力地背着嫣涵俯下身子,抄起婉妍的双腿,准备把她抱起来。 宣奕白皙的脸憋得通红,连五官都在用力,还给自己喊着号子打气道:“嘿呦……一……二……三……起……!” 然而就在宣奕喊完“起”,准备起身之时,却突然感到手中一轻,怀里的人拖了手。 宣奕心中一惊,这才发现自己面前居然多了一个人。 是蘅笠。 在宣奕努力想把婉妍抱起来时,蘅笠一只手揽着婉妍的肩膀,另一只手抄起婉妍的双腿,轻松一用力,就将婉妍从宣奕怀里揽了出来。 “蘅……蘅大人……?”宣奕不可置信地看着蘅笠,结结巴巴地问好。 不知是宣奕方才努力得太投入,还是蘅笠的脚步实在太轻,宣奕根本没有注意到蘅笠的出现,不禁瞠目结舌地问道:“您怎么会在这里啊?” 蘅笠伸手将婉妍往怀里揽了揽,抱得更稳当了,才对宣奕微微颔首,云淡风轻道:“我路过。” 路过……?这个时间天都黑透了,饭点早就过了,真的会有人在此时路过酒楼嘛…… 而且蘅笠身上还穿着一袭锦衣,身后还佩着剑,怎么看都不像是来街上闲逛的。 更何况,一向走路不疾不徐,不紧不慢的蘅笠,此时额头上却渗出了一层很明显的细小汗珠,显然是急急忙忙赶过来的啊…… 宣奕将信将疑地皱了皱眉,却并没有拆穿他。 而此时,睡得像死猪一样沉的婉妍不知为何突然诈尸一般地醒转了一些,眯着眼睛看眼前之人,看了半晌后,突然就像是溺水一样手脚并用地扑愣了起来。 边挣扎,婉妍还一面尖声威胁道:“喂喂喂你这狂徒要干嘛!!你快点放……放开我,放开我!” 336 我带你走 边挣扎,婉妍还一面尖声威胁道:“喂喂喂你这狂徒要干嘛!!你快点放……放开我,放开我!” 婉妍一阵猛烈的扑腾,让蘅笠险些抱不住,宣奕见状以为是婉妍不愿让外男触碰,连忙上前去要接过婉妍。 “蘅大人,不然您还是把她给我吧。”宣奕说道,伸手就要将婉妍从蘅笠手中抱出来。 谁知宣奕的手刚碰到婉妍,就被醉鬼一把打掉了,嘴里还胡乱嘟囔着:“你别碰我!我要蘅笠抱我!我要蘅笠抱我!你去叫蘅笠来嘛……我想要蘅笠……” 宣奕:“……” 宣婉妍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为了一个男人居然嫌弃自己的亲哥哥! 蘅笠闻言,嘴角再也绷不住,微不可查地扬了一扬。 “是我,我带你回去。”蘅笠柔声道,一只手将婉妍的小脑袋往自己怀里按了按。 这声音像是有能够蛊惑人心的魔力,婉妍一听这声音,当即就老实了,睁着迷迷蒙蒙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蘅笠看,鼻子像是小狗一样抽了一抽。 是那个味道了,如初雪融化的味道,淡而清冷。 只是一闻,就足以让一个醉鬼放下了所有的防备。 “是你啊。”婉妍鼻音重重地嘟囔了一句,又往蘅笠怀里钻了钻,伸出双手揽住蘅笠的脖子,“那你带我走吧。” 蘅笠淡淡笑了笑,清冷的声音带了几分暖意。 “好,我带你走。” 说完蘅笠转身就要走,却被宣奕又叫住了。 “蘅大人!您等一下……那个……”宣奕说得犹犹豫豫,不知从何开口。 婉妍和蘅笠的关系绝对不一般,这宣奕早就知道也感觉到了,但是也只知道他们大约是互相倾慕,并不知道他们实则已经情深意浓,此时还是不太放心醉酒后的宣婉妍就这样被蘅笠带走了。 何况这样孤男寡女如此亲密地走在街上,路人又该怎么想宣婉妍的清誉呢。 “那个……不然还是我带宣婉妍回去吧……就不麻烦您了……” 最终宣奕还是委婉地说出来,但蘅笠好像早就明白了他未说出来的意思。 “宣奕,”蘅笠淡淡地看着宣奕,口气中却分明多了几分的郑重,“把妍儿交给我,你放心。” 也许是蘅笠真的自带蛊惑的能力,明明只是短短一行话,却不知怎的竟就打消了宣奕心中的担忧。 那一刻从蘅笠的眼中,宣奕分明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蘅笠对婉妍的爱之浓重,也许并不比他这个亲哥哥更少。 宣奕的眼中珍视的还有其他,可蘅笠的眼中,明明就只有婉妍。 “好,那宣婉妍就麻烦蘅大人了。” 最后还是宣奕松了口,背着嫣涵先一步离开了酒楼。 那一边,蘅笠抱着婉妍也往回走去。 婉妍仍是半梦半醒地迷糊状态,倚在蘅笠怀中还晃着小腿,奶声奶气地问道:“你是蘅笠吗?” 蘅笠笑着点了点头,柔声道:“我是。” 婉妍本来就知道,就是故意淘气,又接连问了好几遍。 “你是蘅笠吗?”“你是蘅笠吗?” 蘅笠明知道婉妍是喝多了故意淘气,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一遍一遍认认真真地回答。 “我是。”“我是。” 最后婉妍终于心满意足了,在蘅笠胸前蹭了蹭,软软道:“真好……我最最最爱蘅笠了……” 说完又立刻要求道:“那你给我唱首歌!” 蘅笠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略带歉意道:“可是我不会唱歌。” 婉妍不满意,开始乱动着耍赖,“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你给我唱首歌嘛!” 蘅笠仔仔细细想了半天,脑海里竟就没有一首歌的印象。 怎么会呢……蘅笠心中也有一丝奇怪,我娘她,明明是那样爱唱歌的人,陪我玩的时候会唱歌,做针线时会唱歌,浇花时也会唱歌,可我怎么就想不起一首呢…… 想了想,蘅笠心里很快就有了答案。 对哦,我娘亲她,都走了很久很久了……真的很久很久了。 怀里的婉妍直直地盯着蘅笠,虽然醉得一塌糊涂,但也能感受到蘅笠的神情分明低落了几分,让婉妍登时不胡闹了,反而开始安慰他。 “没事没事的!不会唱歌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既然你不会唱歌,那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婉妍伸手轻轻摸了摸蘅笠的脸以示安慰,柔声问道。 “嗯,好。”蘅笠点了点头。 “咳咳!”婉妍装木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清脆还带着几分醉意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337 从此再不解兮相思意 此生定不负兮共偎依 “咳咳!”婉妍装木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清脆还带着几分醉意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北都有君子兮蘅笠,皎然如月兮动我心。 纵知人生无常兮如儿戏,但留此情此心兮长相忆。 从此再不解兮相思意,此生定不负兮共偎依。” 婉妍嘴里胡乱咕哝着唱着,唱词是毫无对仗可言的打油诗,曲调更是没有调可言,听起来不仅毫无美感,甚至还有些好笑。 可婉妍偏偏唱得有模有样,手上还一下有一下没有地打着根本合不上的拍子。 可偏偏蘅笠听得认真,洗耳恭听婉妍唱出的每一个字。 只是还没唱完,婉妍就已经“咯咯咯”地笑了出来。 “好听吗?”婉妍眨巴着透亮的大眼睛看着蘅笠,满眼都是亮晶晶的期待,小脸蛋一直红透了白皙。 蘅笠眉眼都是软的,认认真真点了点头,说起假话来却毫不生硬,简单却极高地评价道:“好听,曲调优美,辞藻工整,声音清丽,天籁之音。” 不认软不认硬不认人情的蘅笠,就只认事实只认道理。 可不知道是不是婉妍的鼻息和眉眼中裹挟着浓浓的酒气,把蘅笠也染醉了,竟让蘅笠也有睁眼说瞎话的一天。 “嘿嘿……”婉妍满意地傻乎乎笑了起来,丝毫没有意识到此番恭维颇有溢美之处,很是神气道:“这可是唱给你……你一个人的哦!” “好,只唱给我一个人听。”蘅笠顺着婉妍的话茬附和道,抱着婉妍的力道更紧了,笑着微微颔首,柔声道:“睡一会吧,很快就到家了。” “嗯……”婉妍随口应了一声,醉眼愈加迷蒙,睡意排山倒海地来袭,但她还是用手将蘅笠揽得更紧了,小脸埋在蘅笠胸口,嘴里还嘟嘟囔囔着。 “但其实……其实你在的地方也……也是我的家啊……” 话还没说完,婉妍就已经完全醉倒过去了。 过了片刻,蘅笠才终于从那句话里回过神来一般,喃喃地问道,像是在问婉妍,却更像是在问自己。 “真的吗……” 我在的地方,你真的都会当成家吗? 哪怕我根本没有家,哪怕我拖你下地狱,甚至是连地狱都不如的人间至圣之地,你也能因为我在,而接受吗? 只是想想婉妍活泼又明朗的身影,在未来的某一天,将一定会出现在那个最藏污纳垢最黑暗的无垢圣殿,蘅笠的心就已经在隐隐作痛了,将婉妍又往自己怀里紧紧搂了搂,生怕她下一刻就消失不见一样。 方才心中那温柔的蜜糖,顷刻间就碎成一地。 正如以往每次一样。 他到底是不配,哪怕一秒的甜蜜 那一日,京都街头灯火璀璨,不知都为谁而亮。那街道上却不过寥寥几人,四下屋宇中也不见几分人间烟火。 到底人为的华灯,只能勉强凑出几分暖意,却根本掩饰不了深冬的萧索和凄惶。 一袭锦衣的少年抱着沉睡的少女,一步一步从深冬走向人尽处,脚步声声沉重,声声于空巷回响。 少年面比风冷,心比面凉。 一时瞧他竟也难分辨,不知他是从修罗场而来,还是向修罗场而去。 婉妍闺阁门前,冷风萧萧,将屋内的暖意一点点侵蚀掉。 可尽管如此,蓝玉仍是将屋门大开,自己则站在屋门的风口处,目光固执地往屋门外不断延伸,写满了焦急和担忧。 就在这时,寂静的冬夜之中,蓝玉忽而停了动作,竖耳屏息以待。 不过片刻时间,一个黑影果然从黑夜之中而来,就像是夜的实体。 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少女。 蘅笠像是没看到门边望断秋水的蓝玉一样,抱着婉妍径直就要往屋里去,却不想蓝玉先他一步,用胳膊挡在门框间,生硬至极地将蘅笠拦停了。 “人给我,你可以走了。” 蓝玉直视着蘅笠的眼睛,声音是冰冷的男声。 没有假意寒暄没有问好,直截了当不多废话是蓝玉放了自己,也放了蘅笠 蘅笠没有生气或不悦,甚至连表情都懒得多一个。 “你觉得就凭你,也拦得住我?” 蘅笠沉声问道,连看都没有看蓝玉一眼。 338 冬夜僵局 两相不可一世 “你觉得就凭你,也拦得住我?” 蘅笠厉声问道,连看都没有看蓝玉一眼,撞开蓝玉的胳膊就要进去。 蘅笠的力气并不小,但却没能一下将蓝玉撞开。 蓝玉只低头看一眼蘅笠怀里的婉妍,就知道她定是喝醉了。 只要一想到婉妍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了蘅笠面前,怒火已经直接冲上了蓝玉的脑海,冲毁了他所有的礼貌。 此时蓝玉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允许蘅笠再进婉妍闺房,所以他不仅不退,反而又强行向前几步。 一袭淡丁香色罗裙、精致而简单的钗环、薄薄粉黛,却没能缓和分毫蓝玉面上的凌厉与威压。 “我再说一遍,把妍儿给我,你立刻离开。” 蓝玉冷冷开口,真正的少年玉石之音。 一时间,蘅笠和蓝玉就这样僵在了门边,紧张而无声地对峙着,随时一触即发。他们中间隔着沉睡着的婉妍,那根无知的导火线。 门里门外,一锦衣一罗裙,眼神却是如出一辙的,不可一世的骄傲和威压。 冬夜,僵局,火花四溅,冷风彻骨。 “唔……” 嫣涵潜意识里呻唤了一声,脑袋垫在枕头上却仍是觉得沉得抬不动,意识还没有完全复位,只觉得自己嘴唇干得龟裂,喉咙也着火一般,肠胃还在隐隐地传递着灼烧的痛感。 嫣涵勉勉强强抬起手,揉了揉痛得发涨的太阳穴,努力想要恢复自己的意识,脑海却是一片空白,心里却被隐隐的慌乱萦绕着。 最后嫣涵什么也想不起,却再耐不住口渴,只好强迫自己睁开双眼,看见自己被晨光洒满的卧室墙面,然后挣扎着爬了起来。 等嫣涵浑身酸痛得终于转过身,看见床边之景时,整个人都像是被灌了浆一样,霎时屏住呼吸怔在了床上。 在嫣涵床边的脚榻下面,宣奕居然盘着腿坐在冰凉的石地上,双臂支在双膝上撑着脸,脑袋微微偏着,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目光比他身后洒下的晨光还要温暖绚丽。 这距离不远不近,既不会让沉睡中的嫣涵感到被注视的不适,也刚刚好可以清清楚楚将她的睡眼尽收眼底,可以完完全全被她身上特殊香味和酒气混合着的味道包裹。 宣奕的头发微微乱了,温暖的神色也染上不少软软的倦意,衣服还是昨日清晨就穿着的那一身。 只是一看嫣涵就知道,宣奕在这里坐了一夜。 嫣涵吃惊不小,和宣奕大眼瞪小眼怔了好久,才终于恢复了语言功能,结结巴巴地惊问道:“少少少……少爷……!?您您……您怎么会在这里啊啊?” 宣奕拿下撑着脸的双臂,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终于可以动动自己发麻的筋骨。 他仍旧笑着,却答非所问地反问道:“你醒啦,怎么样,头还痛吗?蓝玉姑娘起了个大早煮了醒酒汤,我看你还没醒就没叫你,现在还在炉子上还温着,我去拿给你喝。” 边说着还不等嫣涵回答,宣奕就已经扶着地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还差点因为腿麻栽个跟头。 嫣涵眼见着宣奕要摔,下意识地就立即向宣奕扑来,连鞋都没穿就光着脚冲下了床。 “别别别!”宣奕自己还没站稳,就立刻制止嫣涵道:“地上凉得很,你快回床上去!” 嫣涵见宣奕没事,自觉失态,小脸不由得红了一红,回去穿上了鞋,便要去自己盛醒酒汤。 “少爷您坐着吧,哪里有您照顾奴婢的份啊……”嫣涵有些不好意思靠近宣奕,却还是受不住被宣奕照顾,轻手轻脚跟了上来,小心翼翼道。 “哎呀你穿这么少跑下来,是嫌自己活太久还是觉得自己皮厚抗风啊?” 宣奕见嫣涵跟了出来,当即皱着眉不客气地责怪道,手里已经盛好了一碗醒酒汤,避开了嫣涵想要接过来的手,连连道:“你快点进去!别在这里挡我的路,我快端不住了!” 嫣涵见状,只好空着手进来,但因为宣奕在,却也不好意思再上床,就垂着手站在床边,只觉得手和脚都不是自己的一样,怎么摆放都别扭。 宣奕端着醒酒汤,被烫得一阵呲牙咧嘴地小碎步走了进来,见到桌子立刻将碗墩了上去,撒了一圈汤汁。 才把碗放下,宣奕就气呼呼地抱怨道:“这碗怎么这么烫啊!肯定是采办的那群人又从中捞了油水,才拿这么劣质的碗来糊弄我!呼……” 说完宣奕还心疼地吹了吹自己的手指。 嫣涵看宣奕烫得发红的指尖,拿着绢帕走上来给宣奕拭了拭,心疼地责怪道:“都说了您放下让奴婢来,您偏不听,还要怪这碗。盛这么烫的热汤,就是金碗也要烫手的,不过以前都是奴婢们等放凉了才端给您罢了,您自己不知道还要怪采办。” 嫣涵喋喋不休地责怪着,手上却小心翼翼地帮宣奕擦着手上的热汤,严重的心疼明显得不能更明显。 宣奕低头看着面前的嫣涵,方才还别扭的嘴角,已经弯起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弧度。 “您先在这里等一下,奴婢去拿冰袋来。” 给宣奕擦完后,嫣涵低着头就要走出去,却不想被宣奕拉住手一把就揪了回来。 嫣涵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想收回手,却不想被宣奕拉得紧,怎么都挣脱不开,只能被迫抬头迎上宣奕的双目。 “少爷您这是做什么……!”嫣涵低声质问道,声音中没有愤怒,却满是无助。 “躲躲躲!你又要躲我!你是属老鼠的吗?”宣奕紧紧抓着嫣涵的手,盯着她的双眼不放,正声道:“但是今天就算你会打洞,你也躲不掉了。” 399 任谁都行 但我不配 宣奕紧紧抓着嫣涵的手,盯着她的双眼不放,正声道:“但是今天就算你会打洞,你也躲不掉了。” 收起所有的吊儿郎当,此时认真而专注的宣奕,莫名地令人信服,尤其让嫣涵信服。 “婢子又没有要逃,只是要去给您拿冰袋而已……”嫣涵慢慢转过身来,低头小声说道,不再背对着宣奕,却仍旧嘴硬地掩饰心虚。 宣奕见状,面色也渐渐缓和下来,缓缓松开紧握着嫣涵的手,把桌上的醒酒汤端在她的面前。 “行啦行啦,你只是胆小如鼠而已,又何必再做一个麻袋呢,这么能装……”宣奕看着嫣涵拿稳后,才松了手,嘴上仍旧吐槽着,满是关心的眼睛却仍旧落在嫣涵身上,连连道:“烫不烫啊,你慢点喝!” “多谢少爷……”嫣涵小声谢道,捧着碗低着头,慢吞吞地喝着,刻意回避着宣奕的关心。 这碗,是真的很烫手。 宣奕看着嫣涵此时冷淡而充满分寸的举止,又想起昨夜诉衷情到声泪俱焚的嫣涵,不由得一阵心疼,禁不住无奈地叹道:“你说说你,明明与我是一颗心,却有情偏做无情态,苦了我,也苦了你自己,如此自讨苦吃,嫣涵你到底何苦啊……” “……”屋中一阵寂静无语。 嫣涵明明听到了,却捧着碗一言不发,装作没有听见。 她不能听见,也不能回答,看着宣奕的脸,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拿谎言来伤害他。 “哎……”宣奕长叹了口气,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方才还轻松的面色又再次凝重起来,声音也沉重了许多。 “我实在是没想到,在你眼里我竟然如此不堪,宣婉妍也不过尔尔。原来在你眼里,我是一个需要通过出卖自己的爱缔结姻亲,通过娶一个女子才能实现自己志向的男人。而宣婉妍则是一个需要牺牲自己亲哥哥的一生来换取前程的人。 嫣涵,你当真如此想我们吗?” 宣奕问得认真,口气已经低沉到了谷底。 嫣涵一听,什么伪装都藏不住,当即放下碗,连连摆手否认道:“少爷您在说些什么呢!嫣涵心里敬重少爷您和二小姐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这样想您们呢!” 边说着,嫣涵已经立刻伸手赌咒发誓道:“圣尊明察,三神明鉴,我嫣涵要是敢对少爷和二小姐有任何不敬之心,就……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一番话下来,嫣涵着急得满面通红,只觉得语言竟是如此无力的东西,让她不知如何表达才能表明自己的一颗真心。 就在嫣涵急得快哭了的时候,本来就是“钓鱼执法”的宣奕达成目的,伸手将嫣涵还举着发誓的手轻轻拉了下来。 要不是把嫣涵逼急,嫣涵又会是那副装聋作哑的样子。 宣奕拉着嫣涵的手不放,紧接着追问道:“那既然你明明知道不论是我,还是宣婉妍,都无需一个女子的家世背景来光耀我宣氏门楣,你又为何一心要我娶一世家女子,甚至不惜违背自己的真心来欺瞒于我?” “我……”被问及此,方才还言之凿凿的嫣涵,又失落了下来,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想就此逃过这个问题。 可宣奕偏不,紧紧握着嫣涵的手看着她,一定要的得到个答案。 过了半晌,嫣涵才低着头嗫嚅着说出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 “婢子从来没有觉得,少爷需要通过姻亲来实现自己的志向,也没有觉得只有世家女子才配得上少爷,就……就只是觉得,不论谁配与不配,婢子……婢子我都不配。” 嫣涵说得小声,卑微到了尘土里。 只是话音刚落,嫣涵就被宣奕一把拉进了怀里,狠狠地抱住。 “你胡说!”宣奕冲口喊道,声音中带着愠怒和心疼,“你口口声声说着没有这么想,但却是实实在在给我的婚事标了价,这个人配,那个人不配,怎么,我的婚事到底值多少啊,你给我明确开个价,让我自己也知道到底谁配啊! 难道我的婚事看的不是我的心,看的是姑娘的门楣家世不成!” 宣奕这次是真的着了急,口气也重了几分,说完还不等嫣涵解释,就立刻又自己接了话头。 “你又说我以后会后悔云云,可你又不是我,你怎能就这样妄加断定,我以后就一定是如此背信弃义之人呢? 可明明我,从来都不是这一时的喜欢,一时的冲动,我是真的做梦都想,想和你度过生命里的每一天。 你总是把我说的多么高贵多么高不可攀,可你明明知道我的,我什么事情都做不成,我就是一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除了生来就有的这些东西,我自己两手空空,一没本事,二没功绩,三没志向,我到底比你高贵在哪里呢你告诉我啊!?” 宣奕越说越急,语速越说越快,情绪也越来越激动,恨不得一口气把这些日所有的压抑和失落都发泄出来。 嫣涵的喉咙滚了又滚,心疼了又疼,却没有一句合适的话说出来。 “少爷您……您……” 340 因为你 我和自己和解 嫣涵的喉咙滚了又滚,心疼了又疼,却没有一句合适的话说出来。 “少爷您……您……”嫣涵轻声开口,想安慰宣奕,却知道任何安慰对那些失落全然无补;想解释,却又觉得此时此景中,又有谁的心能被解释清楚呢。 然而嫣涵不知道,只要她在,对宣奕而言就已经是一种宽慰了。 过了好久,宣奕才又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一样。 “嫣涵,”宣奕轻声唤道,所有情绪缓和了下来,像是叹气一样缓缓道来,“你也许从不知道,你对我而言,真的是很重要,重要极了的人。 我这一生啊,看起来多么光亮,生在相门神族,多威风啊。 可我怎么就……怎么就过得那么狼狈呢? 从小时候,别的孩子都是爹疼娘爱的,有人知冷暖,有人知甜酸。 可是我明明父母双全,却像是母亲眼中的弃子,像是父亲的眼钉肉刺、家门不幸。 好在我还有姐姐和宣婉妍,让我回忆起这些年,还是有温度在的。 然而我却连保护姐姐妹妹的能力都没有。 从小有坏孩子,或者有恶仆欺主,爹娘不管,我们姊弟妹三人里,冲在最前面的,永远都是宣婉妍。 她是我妹妹啊,是最该躲在哥哥身后被保护起来的人啊,可是却要护着柔弱的姐姐和没用的哥哥。 我也想保护她保护姐姐啊,可是你也看到了,不论我如何努力,我就是一根废料,怎样都雕不成玉石的。 于是后来我也认栽了,虽然看着姐姐为了家族被迫嫁给混球,看着妹妹为了家族日夜行走在人心险恶的最前端,我心里愧疚得寝食难安,但我也不得不接受了。 曾经的我,很长时间里的我,都觉得自己这一生活的可真没劲,一想到未来也是这样废物得躲在姐姐妹妹身后的生活,我真的很恨,很怕,很绝望,很想结束这一切。 但我不能,虽然我没有用,但姐姐和婉妍她们本来也很可怜,她们不该再承受这样失去至亲的痛了。 于是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挨着日子,每一天都过得味如嚼蜡。 但好在我遇见了你,满身都是光和希望的你。 我心中的感受,生来就天赋异禀的天之骄子婉妍无法体会,哪怕她再努力去尝试理解,却也不能懂得完全。 可是你会懂,会接受这个没用的我。 因为看见了你眼中的我,我才第一次开始发现,原来我也是有可取之处的,我也是有人认可和在乎的,我才开始慢慢学着和自己和解,慢慢开始接受自己。 也是因为有了你,我开始觉得我不仅仅是为了姐姐和宣婉妍活着,我开始有了自己对未来的幻想,我想和你共度每一天。 只要想到以后你会一直伴我左右,我们过着平静安稳的生活,我就觉得曾经我渴望的那些轰轰烈烈,也就不过如此,我才意识到原来除了建功立业、扬名天下,人生还有另一种出路,就是和心爱之人柴米油盐,安稳度日。 这一切都是你带给我的啊。 也许你觉得我们的门第相差过多,可是你却从未想过,你是一颗微小尘埃没错,可我也是啊,我们同样都是不曾如意,一无所有的两颗尘埃,那为什么不能让我们两颗尘埃聚在一起,来体量并温暖彼此卑微失落的心呢? 当然这也怪我素来那副吊儿郎当,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让你觉得我就是那般善于信口胡吣的浪荡之徒,以至于当我把真心全然剥开给你看时,你都不相信,也不敢信了。” 341 以今日所言待你 以至死不渝待情 “以至于当我把真心全然剥开给你看时,你都不相信,也不敢信了。” 嫣涵一听,立刻想要解释时,却发现宣奕说的,竟是没有错的。 她信宣奕是个善良的人,是个正直的人,是个纯粹的人,但他究竟是不是一个长情又专一的人,平心而论,嫣涵没有坚信,宣奕也没有给她这个笃信的底气。 现在十五岁的宣奕,一生中相处过的女子除了母亲姐妹,就是府里的丫鬟婆子。 他根本没有见过几个女子,又只是因为自己陪着他的时间最长,又正好给了他他最需要的关心和鼓励,所以他才动了心。 这样幼稚又简单的爱到底能维持多久,嫣涵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宣奕的这种情感,到底算爱,还是算感激,亦或是算依赖。 所以从一开始,宣奕一生就倾心于自己一人这种事情,嫣涵根本连想都没有想过。 她想要的,不过一场不求任何回报,甚至不求任何回应的单方面付出罢了。 此时面对宣奕的话语,嫣涵只有默不作声,无声地肯定着。 虽然嫣涵没有说话,但是她心中的想法,不说宣奕也知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该如何才能让你信我,但你看看我父亲,你看看我的两位伯父,你看看我爷爷和白泽一族的祖祖辈辈,我们千年白泽一族,纳过妾之族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你看我父亲和母亲,平日里虽然井水不犯河水,就像是毫无瓜葛的陌生人一般,但我父亲终其一生,就只有我母亲一人。” 说到这里宣奕稍微顿了顿,才接着往下道:“我说这些并不是想向你证明,我们白泽一族是多么忠诚专一的一族,我只是想说,我们这一族,多少还是有些真心在血脉里的。 而我虽然就是拖累家门的废物,但我到底也还是个白泽后人。既然今日我能信誓旦旦说出此番真心,那日后我也有自信,以今日所言待你,以至死不渝待情。” 宣奕说的时候,已经松开了抱着嫣涵的双臂,转而挟着已经听痴了的嫣涵的双手,双眼凝视着她,眼中是从未如此有过的认真与正经。 “大小姐”脾气了一辈子的宣奕,他骄矜,他挑剔,他傲慢,没理他也要说出三分理。 可此时的宣奕,分明诚恳又小心翼翼。 而此时的嫣涵,已经再次红了双眼,看着面前朝夕相处这么多年的宣奕,就只觉得陌生又亲切,死死吸住了她所有的视线和心绪。 宣奕这一字一句,都砸在了她的心坎里,忽然之间发觉自己这一生,原来并不是只有卑微的付出、默默的守护和诛心的成全。 原来她也会被这世界善待,哪怕就一次。 原来她也会得到爱,会值得被爱,被她最爱的那一人。 嫣涵的心猛烈地跳着,震颤得她的嘴唇也微微颤动着。 泪眼之下的嘴里含了一肚子的话要倾诉,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有两行热泪,“唰”地滑落。 宣奕伸出手来,用柔软的指腹为嫣涵拭去泪珠,微微莞尔,温柔又耐心道:“你呢,以后尽可以还是这般躲着我,避着我,只要你愿意,这都不打紧的。 反正前路漫漫,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我会用一生的时间,追着你,等着你,直到有一天,你心甘情愿停下来,面对着我,来到我身边。” 宣奕声音轻而温柔,诚恳真挚至极,却还带着几分他自己独有的小霸道和不讲理,听起来怎么就那么让人动心动情。 此时就是石头心的人,都万万挡不住这攻势。更何况嫣涵,本来就中毒已深。 “少爷。” 嫣涵泪眼唤了一声,脚尖跃起一个轻盈的弧度,轻轻扑在了宣奕的怀中,用双臂将宣奕紧紧环住。 “我不逃了。” 这样卑微的我,本不配。 可因为有了你的爱,一无所有的我有了勇气。 这个怀抱嫣涵不是第一次拥有,却是第一次主动索取。 那是嫣涵的天,嫣涵原谅这世界的根源,嫣涵的一切。 另一边,婉妍终于迷迷蒙蒙睁开了双眼,只觉得头痛欲裂。 就在婉妍努力挣扎着想坐起来的时候,一只胳膊从自己身后撑住了自己。 婉妍一回头,原来是蓝玉,就放心地松了力,靠在蓝玉怀中由他扶了起来。 蓝玉一如既往地微微笑着,眼睛弯成一对月牙,柔声问道:“妍儿你醒来了,怎么样,头痛得厉害吗?” 边问着,蓝玉边伸出芊芊玉指,在婉妍的太阳穴上轻轻按压着,兰花指翘得恰到好处的优美。 “疼……”婉妍苦着小脸道,脑子里却在飞速恢复着昨晚的记忆。 “你呀你,明明是去灌醉嫣涵套话的,怎么竟先把自己灌醉了。以后你,既知道自己酒量欠佳,在外头可得少吃几杯酒,不然真的你一人醉倒在外,真的很危险。妍儿你可记住了?” 蓝玉一面给婉妍按摩,一面嗔怒着问道。 “知道啦姐姐!这喝醉酒也太难受了,头疼的要裂开,身子也没有力气,我可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婉妍点点头,乖巧地答应着,却突然从一骨碌从床上蹦了起来,大惊失色道:“完了完了!大事不好!这会是什么时候了!我还能赶着上早朝吗!?” 不告假无故不上朝,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妍儿你真是睡糊涂了,这回别说上早朝了,都散朝一时辰有余了。” 蓝玉笑道,丝毫没有着急,一面起身去将炉子上温着的醒酒汤端来,一面对面如死灰的婉妍道:“不过妍儿你放心就好,昨夜你回来后,我就差人去刑部送了信,若是皇上发现你不在,就说你昨夜偶感风寒,今早发热了,想来你从未因故告假,陛下并不会怪罪于你的。” “哇!太好了!”婉妍一听当即欢呼道,顿时如释重负,从床上跳下来搂住蓝玉,感激涕零起来:“多亏有你啊姐姐,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 342 破土开坟 运棺进京 婉妍一听当即欢呼道,顿时如释重负,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搂住蓝玉,感激涕零起来:“多亏有你啊姐姐,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 蓝玉仍是淡淡笑着,轻轻拍了拍婉妍的胳膊,把汤端给婉妍,柔声道:“先把醒酒汤喝了吧,喝了头就不痛了。” 婉妍忙接过来,喝着汤还不忘立刻问问关心下宣奕。 “对了姐姐,所以昨晚宣奕那儿到底有什么进展没有?” 蓝玉点了点头道:“嗯,当是成了的。早些时候宣公子来过,但妍儿你还没起。公子说想告诉你,嫣涵终于决定不再逃避,接受公子的心意。” “哎呦好家伙啊,终于啊!” 婉妍一听,当即放下汤碗拍手叫好起来,“他们两个折腾了这么久,终于是修成正果了! 不过我才不想见宣奕呢,那个烧包指不定怎么得瑟呢。” 蓝玉笑而不语地点了点头。 婉妍喜滋滋喝了几口汤,才又问道:“那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啊姐姐,我觉得我好像没有自己走回来这段印象啊……宣奕那个家伙有了嫣涵,又怎么可能会管我……” 婉妍皱了皱眉,绞尽脑汁地回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我不知道耶,昨晚你自己跌跌撞撞推开门就回来了。” 蓝玉仍是淡淡笑笑,再次把汤碗端了起来,递到婉妍的嘴边,“快把汤喝了吧,再不不喝就冷了。” “哇……我的潜力真是不可小觑啊,醉成那副德行居然还能自己走回来……” 婉妍虽然仍是觉得奇怪,但对蓝玉百分之百的相信让她也不再纠结了,大口大口喝起醒酒汤来。 蓝玉仍是笑着看着婉妍,笑容中却多了几分阴霾。 净释迦阑,你在妍儿身边,到底有何企图? 喝完,婉妍就穿戴完毕去刑部了。 才进刑部坐下没几分钟,就有婉妍的亲信进来,附在婉妍身边低声耳语道:“启禀小宣大人,锦衣卫峦大人已经从禹杭回来了,现在人就在北镇抚司。” “这么快!太好了!”婉妍一听有些惊奇,当即兴奋地站了起来,对门外吩咐道:“立刻备轿,去北镇抚司。” 婉妍一路急匆匆赶到北镇抚司后,果然见峦枫已经在了。 婉妍几乎是立刻冲着峦枫扑了上去,活像是恶虎扑食,眼睛都冒着绿光。 “怎么样怎么样!查到什么没有?”婉妍期待地连连问道。 峦枫却没有回答,而是抬眼看了蘅笠一眼。 婉妍立刻会意,这次发现自己一心想着了解禹杭实情,竟直接忽略了屋中还有蘅笠。 婉妍连忙快步走到桌边,笑着问道:“蘅大人早啊,昨晚休息得好吗?瞧你脸色好了不少。” 蘅笠本低着头看卷宗,此时抬起头来看向婉妍微微颔首,紧绷的下颚线微微舒展开来,冰冷的面色缓和不少。 “还可以。”蘅笠简洁道,闭口不谈昨夜送婉妍回家的事情,就好似昨夜根本没见过她一般。 “那就好!”婉妍边笑着,边狗腿子一样地隔着桌子给蘅笠添了杯茶,然后又转身道峦枫身边,又问道:“你都查到什么了呀,快说说快说说!” “……” 婉妍身后,蘅笠的目光扫了过来,一阵寒光。 这小狐狸,和我问好就同完成任务一般,当真案子要比我重要许多啊…… 峦枫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故作不情不愿道:“我方才和我们大人讲了一遍,你又要我讲,真的很麻烦我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快说吧快说!”婉妍完全没有听峦枫说话,一心想快点听案情,便顺口接着他的话头随便附和了一句。 天呐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热爱工作的人…… 峦枫满头都是黑线。 无语归无语,说起正事,峦枫立刻正经起来,认真道:“正如你和我们大人所想,许莲英来京告御状的这个,端阳与许正闻私通谋杀亲夫案,果真不简单,其中可以说疑点重重。 首先,疑点最大的就是仵作。先不说他在验尸时,竟然没有任何笔录,验尸后提供的案录里也就只是说“口衔毒,骨呈青黑色,经查,乃砒霜之毒”,根本没有写明验尸的过程。 我看的时候真乃倍感震撼,我在锦衣卫四年有余,见过命案千余起,却也从未见过如此简单敷衍的验尸录。 不过我后来又翻看了许多,发现不只是这一个案子如此敷衍,杭县里的大部分卷宗的验尸录比起这个案子的,都只少不多。” “嗯嗯……”婉妍摸着下巴,听的仔细,脑子也在飞快运转和消化着。听到这里时婉妍应了应,没有丝毫的惊异,显然是早有所料。 “那仵作呢,你可有找到?” “找到了。”峦枫点了点头道:“那哪里是什么正经的仵作,不过就是来衙门顶个位置吃俸禄的酒鬼罢了。 我盯了他三天,三天里他清醒着的时间总共不超过两个时辰,其中还包括睡觉的时间。 而且我还打听到,这仵作是刘知县的一个远方侄儿。 未免打草惊蛇,我没有直接去问话,只是排人盯着他,等需要的时候,可以立刻将他控制起来。” 婉妍听着忍不住连连拍手,赞道:“不错不错,峦枫你果真还是有点东西。” 问完婉妍立刻上前一步,两眼泛光道:“那尸体呢?!” 眼看着婉妍都快贴上峦枫了,身后的蘅笠的眉头已经拧成结,猛地“咳咳”了一声。 峦枫闻声,立刻嫌弃地弹开了几步,和婉妍保持了安全距离后,才答道:“我就知道你这魔鬼自然是连死人的安宁都不肯给,一定要查个明明白白才罢休,所以我还能怎么办,就只能开坟破土,运棺进京了呗……” 边说着,峦枫的脸是越来越苦,越来越不情愿,禁不住不悦地抱怨道:“苍天啊,我竟然干了挖人坟墓这等如此缺德之事!要是遭天谴老天你长点眼,是宣婉妍让我干的,你要劈就劈她别劈我,可千万别劈错了啊!” 婉妍一听,当即锤了峦枫一拳,嘲讽道:“瞅瞅你那个出息! 343 燎原之星火 京郊之沧州 婉妍一听,当即狠狠锤了峦枫一拳,嘲讽道:“瞅瞅你那个出息!只是要你运个棺椁就已经哭天喊地,要是让你开膛破肚,你岂不是要愧疚地以死谢罪了?” 婉妍摊摊手接着道:“虽然说死者为大,但是与两条活生生的命相比,与全禹杭乃至全天权的朝野清明相比,一具尸身被最有价值地利用起来,惩恶救民,哪里缺德了? 要是蔡举人泉下有知,知道自己生后居然创造出此番伟业壮举,救得黎民千千万万,说不定还后悔自己没有早死几年呢。” 婉妍晃着小脑袋说的理直气壮,没有丝毫的愧疚之意,把峦枫听了个瞠目结舌。 “不……不是吧……宣婉妍,你……你是个正常人吗?”峦枫瞪大了双眼,像是看到了魔鬼一样。 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长得清纯乖巧像小圣女的女孩,张口闭口就是挖坟掘墓,别说恐惧排斥,就是一点介意都没有,婉妍再次刷新了峦枫心中对人恐怖程度的上限。 “峦枫你要不要这么没见识啊?明明死在你手上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几千,这会学什么圣人呢?” 婉妍撇了撇嘴一脸嫌弃,无语地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爷才懒得和您这小白花探讨人性,你还是快点往下说吧。” 如果有的选择,又有谁愿意为此作孽之事,但若是因一己道德之心,眼睁睁看着两条人命不明不白地因此断送,两个家庭就次支离破碎,那才是真正的没有人性。 孰轻孰重,婉妍心里一向分得清。 “是我才懒的和你这残忍至极的魔鬼说吧!反正等棺材到了,你自己找仵作去重新验尸,我可不去。” 峦枫抱着胳膊气冲冲道,边说还边努了努鼻子,像是已经闻到令人作呕的尸臭一般。 “在禹杭时,我担心开坟被蔡举人家人和当地衙门察觉,是深夜掘的坟,回京时也没有走官道,派了几个锦衣卫办成运棺人走的是商道,所以要慢几天,但左不过两三日就到。 好在如今深冬天寒,就是晚几日到,尸身应当也不会损伤太大。” “嗯……”婉妍点了点头,不忘提醒道:“途中可以在棺材里放些葱姜掩盖尸臭,运棺之人也可以以布覆葱姜,掩口鼻以抵御尸毒,想来他们也能好受些。 但切不可用醋泡,免得伤害了尸体,白运来一趟了。” “知道了,这还用你提醒。”峦枫不耐烦地点点头,但却牢牢记在心里。 这时一直在二人身后沉默不语的蘅笠突然道:“蔡举人的棺椁先不要运进京来,就先停在沧州吧,找个靠谱的仵作去沧州验尸。” “是,大人!”峦枫立刻明白了蘅笠的意思。 “哇~还是蘅大人想的周到~” 方才还严肃的婉妍忽然画风大变,对着蘅笠大说好话,连连赞道:“我们这段时间虽然小心谨慎,没有露什么迹象出去,但狐狸们怕是也已经感觉到我们在有所谋划。 若是我们此时大张旗鼓运棺进京,怕是他们马上就闻着腥就来了,那时他们一看便知我们如此行动是要做什么了。 若是运到沧州,那来回也不远,也大大减少被察觉的风险,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们完全没有想到,还是我们大人心思最缜密,大人太厉害了!” 婉妍极尽溢美之词地赞道,一副恨不得拿把琴来给蘅笠唱首赞歌的架势。 峦枫一听,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内心一阵反胃。 然而蘅笠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抱着双臂往后靠在椅背上,淡淡问道:“说吧,你想干什么?” “……” 不是吧,蘅笠你至于对我警惕性这么高吗……? “大人你这么说可就是自轻了,我方才那番话有一句不是事实吗?” 婉妍佯装恼怒,又立刻狗腿子地往前凑了凑,双手扒着蘅笠的桌子,活脱脱一个狗腿子模样,眨巴着大眼睛问道:“不过这个案子的突破点,就在于蔡举人到底是不是被端阳毒死的,而蔡举人的尸体已经下葬月余,尸体已经高度腐烂,所以对仵作的要求十分高。 如果大人能在此时选择一名既有高超验尸技术,又有绝佳职业道德,还嘴巴紧实是我们自己人的仵作,那无疑更加英明神武!” 说完婉妍对着蘅笠一阵猛眨眼,眼里星光阵阵,恨不得直接指着自己给蘅笠暗示。 “哦?”面对婉妍的巧舌如簧,蘅笠丝毫不为所动,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地反问道:“如此听来,宣郎中心中已有人选了吧,那不如给我引荐一番。” “……” 都暗示地这么明显了还要问,这人怕是多少和傻子沾点边。 婉妍无语,只能站直了身体,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郑重而胸有成地毛遂自荐道:“那个人就是,英明神武的我本人!大人你觉得怎么样怎么样?” “什么玩意!?你?!你在搞笑吗?!” 婉妍说完后,蘅笠还没说话,峦枫已经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 “我怎么了?”被质疑地婉妍不悦地反问道,“小爷我跟着师父学了好几年的验尸,在刑部供职至今也验了几十具尸体,我这理论与实践经验皆有,有什么好质疑的啊?” 峦枫闻言道:“不是宣婉妍,你也太天真了吧?你知不知道腐烂一个多月的尸体有多难忍受? 运尸进京的兄弟们,就仅仅走在棺椁旁边,一天都要呕吐好几次,反胃得几日几日吃不下饭。 这脏活累活,怕就是做了几十年的老仵作都不愿意接手,你一个小姑娘你瞎凑什么热闹?” 峦枫有些着急,虽是口气冲,却也是打心眼里不愿意婉妍去受这个罪。 婉妍闻言,想法却没有丝毫改变,口气却软和了不少。 “我也知道腐烂的尸体有多可怕,但这不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嘛? 我们若是想要用星星之火燎原,就必须要保护好这小火苗,免得被随便一盆水就浇灭了。 所以我们处处小心,不就是担心被察觉嘛。” 344 她不需要心疼和保护 信任足矣 所以我们处处小心,不就是担心被察觉嘛。 0<i><cite></cite></i> 如今京都叫得上名的仵作都在京兆尹手下,京兆尹又是不折不扣的任党,我们要是从他手里借个好仵作,估计我们还没赶到沧州,任党就能穿话到禹杭去销毁证据了。 0<i><cite></cite></i> 除此之外,刑部的仵作都归刑部司管理,我一个都官司的人去要人,还要提供具体的案件信息归档,显然也行不通。 0<i><cite></cite></i> 而蘅大人作为三品要员,若是离京必要向陛下报备的,自然是走不开。 0<i><cite></cite></i> 峦枫你嘛,连运个棺材来都要叽叽喳喳半天,让你去验尸你怕是会直接当场哭爹喊娘吧。 0<i><cite></cite></i> 若是去黑市找民间仵作,验尸技术无法保证不说,嘴巴严不严更是问题。 0<i><cite></cite></i> 如此一来你动动你的猪脑想想,这事还能谁来干?” 0<i><cite></cite></i> 婉妍耸了耸肩,说的头头是道,把峦枫说的哑口无言,但还是觉得让婉妍去实在不妥,还要再出主意道:“可是……” 0<i><cite></cite></i> 然而峦枫话还没说完,就被蘅笠出言打断了。 0<i><cite></cite></i> “宣郎中分析得有理,既然如此那就请宣郎中走一趟吧。” 0<i><cite></cite></i> “太好了!多谢大人信任!”婉妍一听蘅笠同意了,当即欢欣鼓舞起来,已经摩拳擦掌起来,兴冲冲道:“那等蔡举人的棺椁一到,我即刻赶赴沧州。” 0<i><cite></cite></i> 蘅笠颔首许可,转而对峦枫道:“验尸的情况大抵如此,你接着往下说吧。” 0<i><cite></cite></i> 峦枫抠了抠脑袋,百思不得其解蘅笠方才的决定,但也没有丝毫的质疑,接着往下说道:“是。其次可疑的,就是口供。 0<i><cite></cite></i> 经属下查阅。不论是在杭县初审,还是经由禹杭知府复审,审问许正闻和端阳所记录的口供,都十分蹊跷。 0<i><cite></cite></i> 原本前面都是清一色的喊冤不承认,都是突然一个大转折,莫名其妙地改口就承认了,生硬至极。 0<i><cite></cite></i> 而且两人在认罪时,说辞都是一派的连贯流畅,言语得体严谨,认的全是关键要点。 0<i><cite></cite></i> 许正闻他毕竟是个秀才,能说出这样的口供来倒没什么稀奇,但是端阳一个一天学都没上过的女子,竟也能说出这番紧密的供词来,实在大不正常,不能不怀疑是不是被屈打成招后,被强迫说出此番认罪供述来。 0<i><cite></cite></i> 可见两人的口供的可信度,实在是有待细究。” 0<i><cite></cite></i> 峦枫说完,婉妍连连点头,没有丝毫吃惊,显然对此早有预料。 0<i><cite></cite></i> 婉妍就是吃审讯这碗饭的,能力又是有皇帝亲自盖章认可的,可以说深谙刑讯逼供一道,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其中大有猫腻在。 0<i><cite></cite></i> 峦枫见婉妍没有问题,便接着往下道:“另外还有一点,虽然不能直接说明什么问题,但也实在可疑,就是许正闻和端阳这个案子在禹杭当地,甚至在杭县,都几乎完全没有知名度。 0<i><cite></cite></i> 除了许正闻他们自己村内以及平时有来往的人,并蔡举人的亲友知道这个案子外,当地百姓几乎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0<i><cite></cite></i> 虽然如今日子不好过,百姓过好自己就很不容易,确实没有那么多闲心去关心这些事情,但是人的是非和看热闹天性还是消磨不掉的。 0<i><cite></cite></i> 就在三个月前发生在灵州,有一个正妻因不满宠妾而下毒杀夫,发生时可是如霹雳惊雷一般沸沸扬扬,闹了个举国皆知。但怎么同样是‘杀夫’,如今到了禹杭,却连当地人都不知道呢?” 0<i><cite></cite></i> “是啊……”婉妍摸了摸下巴,神情专注而认真地思考着,分析道:“杀夫的恶劣程度甚至可以与杀父相比,被普遍认为是最有伤风化、最不可饶恕的罪行之一,而发生的又少,所以一有杀夫的案件,那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众人皆知了。 0<i><cite></cite></i> 当初灵州那个案件,在千里之外的京都,我都不止一次在街头巷角听百姓们议论纷纷。 0<i><cite></cite></i> 从正妻被怀疑,到被抓捕后审讯,再到查明确实是正妻杀夫,这案件一直在茶余饭后热了几个月时间,可见其影响之广。 0<i><cite></cite></i> 如今禹杭相同的怀疑杀夫,却没有丝毫的水花,就很奇怪了,要知道禹杭不论是人口数量还是流动强度,都要远远大于灵州啊。 0<i><cite></cite></i> 如果这都没有传播开来,那就有可能是……” 0<i><cite></cite></i> “这你还说什么有可能啊,那肯定是当地官府因为心虚压下来,不准办案人员透露任何消息和口风出去呗。” 0<i><cite></cite></i> 婉妍那边还没说完,峦枫已经心急地接了上去。 0<i><cite></cite></i> 婉妍点了点头,感慨道:“这么一看,这案子怕真就如许莲英所言,是地方官府胡作非为、草菅人命,其中必然大有文章可做。” 0<i><cite></cite></i> 说话间,婉妍的眼神已经亮了起来,那是猎人布网时的,期待而狡黠的光芒。 0<i><cite></cite></i> 之后婉妍又在北镇抚司稍坐了一会,就又回刑部去了。 0<i><cite></cite></i> 等婉妍一走,峦枫便迫不及待向蘅笠问道:“大人大人,您真要让宣婉妍去沧州验尸啊? 0<i><cite></cite></i> 那可是腐烂了一个多月的尸首,就是老仵作行的人怕是都没有几个愿意接这脏活,宣婉妍她真能受得住?” 0<i><cite></cite></i> “我不知道。”蘅笠淡淡道,却轻轻叹了口气。 0<i><cite></cite></i> 虽然蘅笠一向很相信婉妍的能力,而婉妍的验尸学问也都是他亲自传授的,但是开棺后验腐尸这样一个又反伦理,又极具挑战性,从身体和心理上给人双重折磨的事情,婉妍究竟能不能扛得住,蘅笠心里也没数。 0<i><cite></cite></i> “啊?!”这答案显然让峦枫吃了一惊,“那您怎么还忍心让她去啊? 0<i><cite></cite></i> 虽然此番行动确实是不该这么早打草惊蛇,但就是从黑市上找个江湖仵作,多塞些银子封口,即使技术可能确实不过硬,但也总比让宣婉妍受这诛心闹心的罪强些啊。 0<i><cite></cite></i> 今日若是您执意不同意让宣婉妍去,她也不会忤逆您的,没想到大人您当真不心疼啊。” 0<i><cite></cite></i> 蘅笠轻轻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过了半晌才道:“我心不心疼又有什么重要。妍儿她需要的从来都不是我的心疼和保护,她只需要我相信她。 0<i><cite></cite></i> 其余的,她都想,也都能自己来。” 0<i><cite></cite></i> 345 我最信的仵作 是我自己 “妍儿她需要的从来都不是我的心疼和保护,她只需要我相信她。 其余的,她都想,也都能自己来。 我能做的就只有,给她机会,让她自己试,自己闯。 何况,任党极具老奸巨猾,我们静待许久也不见任党那边有纰漏,以后也难寻可乘之机。此番事件苗头虽小,但若抽丝剥茧,怕是会大有收获,我们必要好好把握才是。 而重新验尸,又是这个案件的重中之重,甚至是后续所有活动开展的基础,我们必要选择最值得相信的仵作,亲自去验尸。” 蘅笠淡淡地说着,心中显然早已有了答案。 蘅笠最信任的仵作,就是婉妍。 而婉妍最信任的仵作,就是她自己。 四五年前的一个深夜,纯白的梦境空间。 白衣白纱的少年捧着书耐心地讲解着,直到翻完了一本卷册的最后一页,准备换下一本,却被小女孩发问叫停了。 “咦?小师父您讲完这本《洗冤录》后,怎么不制造幻境让徒儿实操呢,您以前给徒儿讲完技能性的书本后,不都是要带徒儿演练几个月时间,来践行理论吗?” 少年没想到女孩出此疑问,面纱下的神色微微诧异,垂眼看向自己手中已经准备收起来的书,确认了一下才又问道:“你是说你想学验尸?” “是啊!”女孩神色如常地点点头,仰着小脸疑惑道:“小师父您讲的这本《洗冤录》,不就是关于验尸的吗?” “妍儿果真好学,为师深感欣慰。”少年伸手轻轻拍了拍女孩的小脑袋,柔和道:“但关于验尸,你其实并不必了解太多,毕竟你以后应用之处并不多,如今所学应急已经够用了,平常只要找个信任的仵作,就可以由他来做这些事情,用不到自己动手了。” 自己用不到是一方面,少年主要实在是不忍心带着这个雪团子一般的小姑娘做这些开膛破肚,又要和死人打交道的血腥行道。 虽然少年知道女孩的心理承受能力远高于常人,但是想到自己当初学习验尸时,心理和身体可都受到了不轻的伤害,至今仍旧刻骨铭心。 然而女孩全然不知少年的苦心,抱着自己一笔一画记下的笔记,一双眼睛星光闪闪地请求道:“不要嘛小师父,您就再教教我呗!我既然学都学了,不如就学到精。” 看着女孩求知若渴的眼神,少年心中虽然仍是不忍,但也微微松动,问道:“我带你实践验尸,虽说都是幻境,但却有真实的触感,而且幻化出的尸身都是现实生活中确实存在的尸身,筋骨内脏一应俱全,和真实地验尸并不二致,你就算知道它是假的,它带给你身体和心灵上的不适感却是真切的。 妍儿你考虑清楚,你可是当真要学?” “这……”女孩一听,小包子脸上也浮现出了几分迟疑之色,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攥在了一起,显然是心里也打鼓了。 不过十岁的女孩,连杀鸡宰牛都不敢看,死猫死狗都躲着走的年纪,却要在人的尸体上又是开又是割的,那血肉模糊、骷髅白骨不仅会对视觉、触觉、嗅觉、感觉造成巨大的冲击,还要在心里上承受糟践亡者的愧疚,以及被鬼魂缠身的恐惧,到底是太过于难为人。 少年看出女孩的犹豫和不甘,便柔声安慰道:“不打紧的妍儿,你丝毫不必因为不会验尸而质疑自己的胆识。 世人若不是迫于生计,别无他长,又有几个人自愿从事仵作行?足见对死者恐惧,对血肉敬畏,是人之本能而已,何况你如今年纪还这样轻。 再说日后便是你要投身官场,有需要验尸之时,便也有仵作来做,并不用你亲自动手,你只需了解些皮毛,不至于被糊弄陷害,再着力培养几个信得过的仵作,便万事大吉,又何需你自己动手,做这诛心的活计。” 少年一向寡言,要不是在小女孩需要的时候,他还从未说过这样多的话。 说完,少年便准备收起《洗冤录》,换另一本书册来为女孩讲授。 就在这时,少年的胳膊被女孩轻轻按住,阻止他的动作。 少年抬头来看,就看到了女孩稚嫩却坚定的双眼。 “小师父我想好了,我想和小师父学习验尸剖尸。”女孩眼睛弯着,含笑的坚定洗去了所有的犹豫。 “小师父您从小就教徒儿的,不论在任何时候,我该相信,能相信的,就只有我自己,所以任何事情都必须要亲力亲为做好,决不可抱有指靠他人之期待。 所以,我最信任的仵作,就只能是我自己。” 两日后,早朝闭。 深冬的天还没有亮得完全,只见两人两骑冲破晨雾,飞也似的从京都城门驶离,马后扬起一阵尘土。 中午时,两匹轻骑就已快马加鞭赶至沧州,两个身着黑色斗篷,人形完全隐匿其中的身影,在沧州城郊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孤零零的一座破庙前下了马。 破庙的屋顶已不知去向,庙门也如帘幕般无力地垂在门框上,显然这庙宇被废置已有了时间。 然而庙宇的院门却是紧闭着。 更高的人影快步走到院门口,用门环轻轻叩了叩木门,小声道:“我徂东山,慆慆不归。” 这时,看似空荡荡,别无声响的院门内,也传来一个轻小的声音,道:“我来自东,零雨其濛。” 话音一闭,就听院门“吱吱嘎嘎”地开了,门内站着十余个身着粗麻布鞋的男子。 然而就是这普通百姓的衣服,却也根本掩不住这些男子身躯的健壮,以及浑然天成的傲气。 他们都是锦衣卫。 于是远到的两个黑衣人便就此入院,待院门再次紧闭后,院内为首的男子便对为首的黑衣男子恭敬地行礼道:“属下参见峦大人。” 黑衣男子便拉下斗篷的帽子,正是峦枫。 “辛苦兄弟们了,仵作我带来了,具体事宜,听她吩咐便是。” 346 万事齐备 只待开棺 “遵命!”男子应到,便对一旁的仵作道:“你要的仵作工具箱和其他工具皆以准备好。” “好极啦,那再准备下,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一旁的仵作轻快道,声音似银铃般悦耳,说话间也拉下了斗篷的帽子,露出了黑衣下的面容,足把院内所有的锦衣卫都吓了一大跳。 细嫩的皮肤,绝色的容颜,顾盼生辉的眼眸。 是刑部的小郎中宣婉妍! “小宣大人,怎么是您!” 为首的男子看到婉妍,不由得惊叫出声。 他实在没想到自家大人所说的,那个经验丰富的仵作,居然就是婉妍。 也实在没想到,那个既年幼又宛如洋娃娃一样的小宣大人,居然还会验尸! 但很快那个锦衣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连忙对婉妍请安道:“属下参见小宣大人,旦凭您吩咐。” 面对满院子诧异的目光,婉妍丝毫没有介意,也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对为首的人吩咐道:“先去拿大锅熬一缸醋,熬沸。切记一缸醋用完后,就立刻再熬一缸,一直到我验尸完毕,醋都不可断。” 方才峦枫已经说了诸事都要听婉妍的,为首的人自是不敢怠慢,忙应道:“是!” 之后婉妍又对旁边人问道:“我之前心里说的要一个长阔等尸的大坑,可准备好了?” 那人回道:“回大人的话,已经准备好了。” 婉妍又问:“那藤连纸和白抄纸可准备够了?” 回道:“也准备好了。” “很好。”婉妍赞许地点了点头,道:“那现在就去庙里收拾一块平坦的空地来,打理净后,再把那两种纸铺在地上,要够厚,长宽要能完全放置尸身。” “是!”为首之人领命,立刻就去做了。 婉妍又向其他人问道:“苍术、皂角准备好了吗?” 那锦衣卫答道:“回大人的话,准备好了。” “那就把二物混合起来,在棺木四周点燃。对了,切记不可距离棺木太近,小心烧到尸身了。” “是!”那锦衣卫也领命去做了。 安排完众人后,婉妍就打开了随身带的包裹,里面装满了布条和切成块的葱姜。 “这是什么?”峦枫有些奇怪地拿起一根布条,瞧那布条不及一米长,布料却很厚实,中间还缝着一个小口袋。 “马上你就知道了。”婉妍狡黠地笑笑,故意不说卖关子,手上忙着将葱姜塞进布条上的口袋里,一直塞到不能塞为止。 等把十几个布条全都用葱姜塞满后,婉妍又从包裹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和一把纸摅子,把纸摅子用指尖捏着浸入瓷瓶中。 峦枫在一旁看的稀奇,又问道:“喂宣婉妍,你快告诉我你搞什么名堂呢,别神神叨叨的!” 婉妍不答话,把两个浸满液体的纸摅子放在峦枫手心,道:“把这两个纸摅子都塞进鼻孔里去。” “啊……?”峦枫自是不会乖乖就范,将信将疑地先凑到手上闻了闻,立刻呲牙咧嘴作呕道:“呕……这是什么东西啊这么难闻!” 说着,峦枫随手就要把那两个臭哄哄的纸团给丢出去。 婉妍见状也不拦他,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轻快道:“扔啊你随便扔,反正这浸了麻油的纸摅子我是算着人头带的,再也没有多的。 扔了你就准备好一会用自己英勇的鼻子,去直面腐烂一个多月的尸臭吧,我会在一旁为你祝福喝彩的。” 婉妍毫不留情地说道,说完就转身给其他锦衣卫的兄弟分发纸摅子去了。 “切……就这么个小破纸团,被你吹嘘的竟有这些能耐呢,真是把人都当成傻子了。”峦枫嗤之以鼻地嘲笑一声,对着手里油叽叽的纸摅子全然不屑一顾。 然而在婉妍转过身去的下一秒,峦枫就迅速将两个纸摅子塞进鼻孔里,还狠狠往里推了推,恨不得一直推到底,直接把鼻子堵死。 这什么麻油这么臭啊……不过虽然这臭丫头的法子定然没什么用吧,但没什么用也总比没有好,我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塞完后峦枫又立刻昂首挺胸起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这时,婉妍已经给在场的每一个锦衣卫,都发了一个布条、两个纸摅子,并认认真真地向他们示范,如何将布条戴在脸上,用装满葱姜的口袋将口鼻捂得严严实实。 “切……女人就是胆小,我们平日又不是没见过仵作验尸,也没见过哪个仵作这么多事的啊……” 峦枫小声嘟囔着,塞着鼻子的声音宛如公鸭。 然而说归说,峦枫一双眼睛简直吊在了婉妍的手上,仔仔细细看着婉妍的一举一动,生怕自己错过了哪个步骤,让防护不那么完美了。 其余的锦衣卫也都跟着婉妍照做。 作为锦衣卫,他们见过的死人并不比活人少,剖尸验尸也是每隔几天就要目睹一场的日常节目。 但此时每一个锦衣卫都认认真真跟着婉妍做好防护措施,毕竟这腐烂的尸体有多可怕,在回京的路上他们已经非常难忘。 等所有人都做好了防护措施后,婉妍又给每个人手里放了一大块姜,边分发还不忘嘱咐道:“大家现在就把姜块含在嘴里,用牙齿咬紧,一直到验尸的所有环节都结束后再吐出来。 一会开棺动尸的时候,味道会特别刺激,大家切忌不可猛闭鼻口,以防秽气冲入。 不过大家也不要过于担心,棺材旁已经烧了一会苍术和皂角,可以辟尸毒。而大家已用麻油封鼻,葱姜封口,还有布条抵挡,都可对尸臭稍作缓解。 虽然仍然会很不适,但起码不会有中尸毒的危险。 过程中任何人有难忍的不适感,或者有呕感,都可以立刻退出院子去稍作休息,不必知会我们。 在这段时间里大家就不要说话,具体怎么做我会再吩咐大家。” 认真叮嘱完后,婉妍就拍了拍手,声音有些沉重,却又有些许期待。 “行啦,万事齐备,那就开棺吧。” 347 为正义宣侍郎终开棺 婉妍就拍了拍手,声音有些沉重,却又有些许期待。 “行啦,那就开棺吧。” 说完婉妍就要往庙里去,却被峦枫扯住了。 峦枫拽过婉妍来,就气势汹汹地质问道:“宣婉妍,你让所有人都在嘴里含了姜,你自己为什么不含?” “峦枫,你长脑子是为了增加体重吗?” 婉妍当即不客气地回敬,也气势汹汹地反问道:“一会的诸多事宜都要我安排,验尸的时候还要记笔录,我含着姜谁来安排、谁来说话啊,你吗?” 峦枫自是不肯落了下风,昂着头道:“我就我!就算我没亲自验过尸,也见了百八十次验尸,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你可别看轻了人!” 虽说峦枫总是和婉妍斗嘴,但他知道,在蘅笠眼中,婉妍是多么特别又重要的存在。 而对峦枫而言,蘅笠就是这世间一切的法则,是他唯一的信仰,是他永恒的主。 所以在蘅笠不在的时候,他想为他的主,守护好婉妍。 然而婉妍丝毫不领情,直接一把把峦枫推开,不屑道:“去去去你去一边跑去,别在这里碍我的事。” 说完婉妍已经大步进了庙内。 “宣婉妍你……!”峦枫在婉妍身后还想再说,却只能看着婉妍的背影义无反顾走了进去。 其实此时在一个坚定而无畏的背影之后,是一颗忐忑又紧张的心。 从一开始,婉妍就表现出了绝对的自信和勇气,可实际上,自己到底能不能行,能不能扛得住,婉妍自己心里也没底。 虽然婉妍学到了深厚的验尸理论,在刑部任职的这段时间常见验尸,但是这样真正在真实尸体上动手,婉妍还是第一次。 而这第一次面对的,就是一具腐烂一个月的腐尸。 婉妍甚至想象不到棺材里面的尸体,是怎样恐怖的样子。 然而婉妍还是一步一步往里走着,没有一丝犹豫。 正如她那日所言,今日最适合来剖尸的就是她,那既然她合适,她就必须要自己克服。 “呼……”婉妍一脚跨入庙门时,禁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只希望今日一切顺利但也不要太难忘,希望今日之后还敢合上眼,能安安稳稳睡一个好觉。 走进这破庙后,虽然庙里八面透风,但由于顶上乱搭的木板和乱挂的幡布,却让破庙中的光线差得异常。 即使已经是上午辰时,破庙中却仍是昏昏暗暗,像是阳光根本就进不来。即使点了十几盏油灯,却也没有大用处,还为本就恐怖的气氛又平添了几分诡异的气氛。 这里,就像是人间以外的地方。 而破庙中央,悚然安置着的,就是那台从禹杭挖出来,又千里迢迢运来的纯黑色的棺木。 它黑得触目惊心,黑的不像是人间的色彩。 在棺木四周燃烧着的苍术和皂角,用火光将棺木的黑色映照得愈加生硬,还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 在棺木的黑色两相呼应的,是在后面立着的一座煞白而残破的神像。 神像上斑斑驳驳,满是缺损和裂痕,连面部的轮廓和五官都模糊了,根本认不出供奉的是哪一圣族和神族。 但尽管如此,神像那一双被几乎磨平的眼,却从上往下俯视着棺木,目光阴寒到了极致。 那无神的目光,传递出了一句老话。 人在做,天在看。不敬亡者之人,亦无死后安魂之处。 明明是老话,此时却分外可怕。 婉妍大步走到了棺木旁边,心跳得快飞出来,直接的自己手脚都麻了,身体冷的直发颤。 很不愿意承认,但婉妍知道,自己很害怕,怕得根本不想知道那看着就可怕的棺材里面躺着的人,究竟被时间腐化成了如何可怕的模样。 她怕得想跑,想立刻离开这诡异至极的庙宇,想回到阳光下去。 然而想归想,婉妍的脚,却纹丝不动。 不许胡思乱想不许胡思乱想! 婉妍最后一丝勇气颤颤巍巍喊出了声,试图重组婉妍的勇气系统。 这是光明的人间,是正义的人间,我虽开亡者棺椁,扰亡者清净,但我绝无恶意与冒犯之意。 两条人命活生生的立在这人世,他们不该被这一具尸体拖下黄泉。 千千万百姓在世,他们不该因胡作非为、鱼肉百姓的狗官而朝不保夕,不知何时就会因冤假错案而遭受无妄之灾。 这件事是那开始燎原的星火,是掀开狗官遮羞布的那只手。 所以,必须有这样一个人要来做这缺德事。 那就我来。 如果做这缺德事就要下地狱。 那我来下。 婉妍再次抬起头时,心跳已经缓和了不少,被白布包裹紧的小脸之上,一双眼睛在昏黄中闪耀着坚定的光。 “开棺。” 婉妍简单地吩咐道,声音中满是力量。 于是四面的锦衣卫得了命令,便一步步走近了棺木,开始撬棺材板。 随着“咔嚓”一声响动,已经封禁了一个多月,离开人间一个多月的棺木,被再次打开。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股恶臭像是魔鬼一样,从棺木的缝隙中喷涌而出,疯狂地向人间报复性地肆虐。 而尽管燃烧了苍术和皂角,在场人的鼻子里还塞着麻油浸透的纸摅子,但是每个人还是立刻闻到了那股味道。 那味道不止停留在众人的鼻子里,还腐蚀着人的心灵。 几乎是同一时刻,屋中所有人的胃中都像是急风骤雨来临一般翻涌,都有了想立刻冲出去呕吐的欲望。 348 小雪团子验腐尸 几乎是同一时刻,屋中所有人的胃中都像是急风骤雨来临一般翻涌,都有了想立刻冲出去呕吐的欲望。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婉妍。 在棺木打开的那一刻,婉妍这位名门闺秀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想要忍住,但一秒之后,就实在难忍空空如也的胃中排山倒海,俯身呕出了声来,一直从喉间呕到心尖一般,呕得两眼眼眶登时就通红。 峦枫见状,明明自己也恶心得难以自持,但还是大步走到婉妍身边,揪着她的后衣领想把她推出庙门去。 谁知婉妍都快呕得蹲在地上,但就是定着不肯走,一面还猛拍自己的心口,给自己顺气。 开玩笑吗这味道……?!这味真不是我说……也太阴间了!!差点给我整个人送走了…… 过了一会,婉妍终于是能勉强抬起头来,死死咬着牙,声音颤抖得吩咐道:“把……把人移出来放在麻袋上,抬进庙外的土坑里去。” 没人回话,只有默然地微微点头,和脚步声。 看着众锦衣卫围上棺材边去,带着布套拿着木铲,准备把尸身拿出来,婉妍心里真是一万个不想去不想看。 谁知道婉妍这一眼过去,那烂不成形的狰狞面容,以后会多少次出现在她的梦里,让她不得好眠。 救命啊宣婉妍你这个蠢货多少得沾点脑残,不然你作死给自己揽这苦差事干嘛啊,简直愚蠢至极! 婉妍在心里恨透了自己,但脚还是一步一步往棺材边走去,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了那已经被抬起来,准备放在麻袋上的尸体上。 那可真是太难忘又震撼的一眼。 尸身上那腐烂而狰狞的面容,简直让人难以想象它曾经为人时的模样,就好似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一般。 而这一刻,婉妍才终于体会到,人之五官确实是有通感,在她看到尸身那一刻,她的脑袋在嗡嗡作响,她的眼睛在刺痛,她的耳膜在震颤,浑身上下都在剧烈反应着。 “呕……呕!” 不可避免的,婉妍又呕出了声来,简直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一般。 好在婉妍立刻背过身去,好在众人都在忙乱,没人注意到婉妍这狼狈的模样。 然而下一秒,婉妍立刻回过身来,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沙哑而颤抖。 “小……小心一点,千万不要磕到碰到……” 等众人抬着麻袋到了院中,将尸体放入早已挖好的土坑之后,婉妍才稍稍缓过劲来,不再每时每刻都想作呕,看到尸体时也不再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难受了。 “把热醋往坑里倒,倒满。” 婉妍指了指坑,吩咐道,声音仍旧在抖。 一旁的锦衣卫闻言,立刻联手把熬醋的大锅端来,到坑边却犹豫起来。 这可是滚烫的热醋,就这样浇进去不得把尸体直接烫烂了啊。 婉妍看出了他们的犹豫,但还是指着坑坚定道:“倒吧,没事的。” 锦衣卫们见状也不在犹豫,将一锅热醋全部倒进了尸坑中,将尸身瞬间淹没了,热气腾腾从坑内升腾而起。 之后婉妍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可以先去远处休息着等一下。 “先让尸身浸泡一刻钟,我们稍微等一下。”在一旁的凉亭里,婉妍这才解释道:“我方才瞧见尸身上的衣服还没有完全腐烂,而且如今这寒冬腊月里,尸身已经很僵硬,并不会被热醋烫烂。 在泡过热醋后,尸身会变得透软,痕损也会显露,更方便验尸。 而且热醋也可以杀死尸体中大部分的蛆虫,不用一会看到了再犯恶心。” 众人闻言,虽无法言语,但都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心里暗暗吃惊于婉妍经验的丰富。 一刻钟后,土坑中的热气已经散的差不多,整个院子,甚至周围几里地内都能闻到一股浓浓的醋味。 婉妍又指挥着淋了好几遍热醋,才吩咐着把尸身取出,方在一旁静置了片刻,又淋了几遍糟水,把原本又黑又僵的尸身洗得终于能有了人形,也勉勉强强能看得出整个人的轮廓。 之后,婉妍便单膝跪在地上,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感和恐惧感,先就着仍旧污浊的尸体干检了一番,嘴里念念有词道:“有髻、发长、顶心、囟门、发际、额、两眉、两眼闭。” 说完婉妍用带着布套的手擘开尸身的双眼,道:“眼睛全、鼻、两鼻孔、口闭、齿、舌、胲、喉、胸、两乳、心腹、脐、小肚、**、**,捻两肾全。” 不过短短眨眼,婉妍已经把尸身从上到下粗浅地检了一遍,动作飞快飞快,说话也飞快,查完就转过身来,对身后记笔录记得起飞的录官道:“完整男尸一具,待复检。” 说完婉妍立刻站起了身,又吩咐人,往尸身上猛冲皂角水,将其上的污垢冲掉,又冲了一遍清水,才吩咐着把尸身又抬回了庙中空地上,上面早已经铺了好几层厚厚的藤连纸和白抄纸。 这次进来时,婉妍不止徒手肉眼,还提进来仵作工具箱。 相比于上次的恐惧难以自持,此时一开始工作,婉妍的心登时专注起来,满脑子还在想着方才干检出的信息,根本无暇害怕。 “复检开始,注意记录。” 安置好尸体后,婉妍就跪在地上,开始从工具箱中取工具,还不忘提醒身后的录官。 “是!”录官朗声应道,心里却在疯狂犯怵。 录官工作了十几年,还从没见过说话这么快的仵作,这简直是不把录官当人啊!录官就想问问这谁能跟得上!? 婉妍丝毫不知录官的心情,已经开始投入于复检,嘴里飞速运转着:“髑髅骨自顶及耳并脑后共八片,脑后当正直下至发际,别有一直缝;牙二十八;胸前骨三条,心骨一片,自项至腰共二十四骨,肩井及左右;饭匙骨各一片,左右肋骨十二条,八条长,四条短,腰间一骨大如手掌,有八孔,作四行。手脚骨各两端,左右手腕及左右臁月刃骨边皆有捭骨;手掌、脚板各五缝,手脚大拇指并脚第五指各二节,余十四指并三节。” ------题外话------ 因为婉妍验尸是一个很能体现婉妍性格的情节,所以虽然弦是文科生,也斗胆详细描写了一下,有错误请宝贝们指出哦,弦立刻就改! 349 验尸身口含剧毒 无凭证郎中剖腹 “手掌、脚板各五缝,手脚大拇指并脚第五指各二节,余十四指并三节。”根据尸体情况可见,是年约五十五周岁的男尸,下葬约一月有余。 再根据锦衣卫是从蔡家祖坟中最新的坟坑中,将此棺木挖出,可以初步断定这尸身就是杭县的蔡举人。” 判断完尸体的情况,婉妍就站起身来,又吩咐四周的人再次倒水,把尸体又冲洗一遍,将其上又爬出的蛆虫冲了个干净。 此时婉妍已经从仵作的工具箱中,拿出一个一根小手指般大小的薄银牌,和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子,然后用布蘸上瓶子里的液体,用力擦拭那个银牌。 等到银牌亮得能反光时,婉妍伸手将尸身的下巴捏住,使尸体的嘴巴张开,而后小心翼翼地把银牌探进去,放置半根香的时间后,才又取出,然后重新把嘴合上。 将银牌拿出来后,婉妍又用布蘸那小瓶子中的液体,仔仔细细洗了洗银牌,而后将银牌放在桌面的布里。 全程,众人都看的奇怪,但因为嘴里含着姜块,不方便发问。 直到这时,婉妍才解释道:“方才那小瓷瓶中盛着的,是皂荚水。 等这银牌放置半个时辰后,银牌取出若是发黑的话,便可断定这尸身是中毒而死。” 众人都无声地点点头,心里却又是佩服又是惊奇。 这种验毒的方法他们还从未见过,这方法既方便又准确,实在是可以借鉴之处。 在等待银牌的这段时间,婉妍又重新跪在身体旁边,拿出透镜来,趴在身体上仔仔细细研究起来。 这次婉妍看的时间很久,几乎将尸体每个角落都看了个遍。 之后,婉妍才又道:“诸位请看,这尸身的项、背、腰和四肢的后侧,都有淡灰色的尸斑。 要知如果尸斑见于枕、项、背、腰、臀部及四肢的后侧,则死时处于仰卧位。 若见于颜面、胸、腹部及四肢前侧,则死时是呈俯卧位。 若尸斑分布于上、下肢的远端,则死时是吊着的。 说明蔡举人死的时候,是仰卧而死的。” 笔录官闻言连连点头,手上像是起飞了一样疯狂记录着,又是蘸墨汁,又是往手上吐口水翻页,忙的事不亦乐乎,忙头大汗。 就在这时,一个锦衣卫指着桌子,嘴里含着姜含含糊糊地唤道:“小……小宣大人!” 婉妍闻声,连忙看去,只见放在布里的银牌已经乌黑一片。 “好家伙……”婉妍看了眼那黑透了的银牌,又看了眼神像前点着的香,禁不住大吃一惊地感叹道:“银牌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黑成这这样,这得是下了多少毒啊……就是毒死一头牛都不在话下,现在的砒霜价格这么贱了……吗?” 一旁的一个锦衣卫见状有些着急,向婉妍含含糊糊地问道:“小宣大人,怎么会这样? 禹杭当地县衙,不就是说蔡举人是被端阳下毒害死的吗?此时证明了蔡举人是中毒身亡,那不就正是说明端阳确实是杀夫的凶手了吗?” 婉妍却丝毫不急,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上一皱,口气轻快道:“不能这么快下定论吧,现在银牌发黑,就只能说明蔡举人口中有毒,根本无法说明蔡举人是因中毒而死的呀。” 啊这……尸体都放置了一个月,嘴里还留有大量剧毒,居然还能说死者不一定是因中毒身亡,小宣大人这不就是诡辩吗? 在场之人心中都有些小嘀咕,除了峦枫。 在婉妍说这话时,他已经一个箭步走上来,急冲冲地向婉妍质问道:“怎么?你不会还想破腹验尸吧?” “对啊。”婉妍毫无掩饰地承认了,无奈地耸了耸反问道:“你说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方法吗?” “你疯了!”峦枫大惊失色地惊叫道,差点将口中的生姜块都吐了出来。 “自古都是亡者为大,敬重亡人。我们如今破土开棺,扰亡者清净,已是万分大不敬,你居然还想破腹,破坏亡者遗体的完整,你这可真是……真是作大孽啊!” 峦枫边说,边猛拍自己大腿,哀怨之色溢于言表。 民间自古就有老话,如果亡者的身体被破坏,其灵魂就不能转世。 虽然这不过就是传说,但也可以证明留得全尸,那可是人们心中对亡者的底线。 而峦枫乃是青鸾一族族人,专掌亡人超度,最是尊重亡者,敬畏生死。 如今陪着婉妍开棺验尸已是心中愧疚不安至极,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再看着婉妍破坏尸身,还坐视不管的。 然而婉妍现在一心就是将这一切都查个水落石出,心中也没什么惧怕和忌惮。见峦枫阻拦,也焦急起来,指着尸身对峦枫道:“你看看这尸斑,明明是淡灰色。但如若是砒霜中毒而亡,应当是灰褐色。 如果真的中了这么巨量的砒霜身亡,尸斑甚至应当呈樱红色。 他显然不是砒霜中毒而亡,可他嘴里确实有那么多的砒霜,如果不剖腹查验胃脏器,那该怎么证明他不是中毒而亡呢?” 峦枫自然是知道这些,但他仍是不愿剖尸,心平气和又劝道:“那你就拿这尸斑做文章不就行了,这不也可以证明吗?又何需一定剖尸呢?” 婉妍闻言更着急了,声音更高了一些道:“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话,你不觉得荒谬吗? 先不说这尸斑证明之法也只是一部分仵作认定的,还有很多仵作都认为并非如此。 就说这尸体今日验完后,又要下葬,这尸斑除了我们亲眼看见之外,旁人都是不知道的。 那到时候那些老狐狸说是我们串通笔录官栽赃,我们口说无凭,难道还能再破土开棺一次不成? 只有能呈上堂前的证据,才是真正的证据啊!” 350 正义一体两面 是非永辨不明 “只有能呈上堂前的证据,才是真正的证据啊!” 婉妍着了急,可峦枫却仍是横身立在尸身之前寸步不让,昂首怒道:“宣郎中一贯是舌灿莲花,最会胡搅蛮缠,我知我说不过你。 我只问你,关在牢里那两个活人,他们就是人,现在躺在地上这尸身,就不曾是人了吗? 蔡举人生时早年丧妻,中年丧子,又被人设计陷害,死于非命,连个善终都没有求得。 甚至在死后月余,又被我等从坟墓里硬生生刨了出来,打开棺材,以这幅狰狞面目再次见世。还被一次次冲水烫醋,落得个不干不净,死后也不得安宁。 就这样看来,蔡举人这一生,生时多悲怆死别不如意,死后又破土颠簸不安宁,已是可怜可悲至极! 你居然还要再剖人心腹,非得将他的尸体都弄得支离破碎,让他落得个死无全尸,你才罢手是吗? 宣婉妍,为了你所谓的正义,让一个无辜之人死无葬身之地,这就是你所谓的公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正义吗? 还是说,你所谓平冤案救人命,不过就是你冠冕堂皇的说辞,你不过就是看到这个推翻任党的契机,便不顾一切地要抓住,哪怕违反纲常伦理,也要实现你自己的政治目标而已!” 峦枫的声音一高再高,白皙的面容已被怒火燃得通红。 此时他怒瞪着婉妍,脖子上一根又一根青筋爆出。 峦枫和婉妍只要见到就会争吵不休,但像今日这般疾言厉色,还是头一次。 峦枫是真的生气了。 但峦枫这般言之凿凿说完后,心中立刻暗悔自己着急上头后不管不顾,明知婉妍绝非为一己功名,宁可丧尽天良之徒,但还是没忍住口出重言中伤她。 这番重话,要是落在其他任何一个女子头上,怕早就抹着眼泪受不住。 然而婉妍非但没有退让,反而又向前一步。她迎着峦枫的怒视毫不胆怯,也怒视着峦枫,言语更坚定不少,语调近乎诘问。 “说得好,峦大人说的真好! 你说的对,为了能让两个活生生的、立在这世上喘着气的人活下来,我宁可如你所言残害这具尸体,这就是我的公道,就是我的正义! 可峦大人自己的正义呢? 你明明看到蔡举人口含剧毒,尸斑却呈淡灰色,死的时候乃是仰卧状。 你也明明知道中毒而死的人,怎么可能有淡灰色尸斑,怎么可能仰卧而亡,而非俯卧而亡。 你明明知道蔡举人,他就是被死后灌毒施以障眼法,假作毒死之状。 你明明知道,尸体若有被打或刀刃伤处,痕损皮肉应作赤色,深重应作青黑色,贴骨不坏,虫不能食。你也看到尸首通体坏烂,显然是并无外伤,也无疾病。 那我们除了破腹验毒外,再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他不是被毒死的方法。 你明明知道只要我们破腹,哪怕不验胃脏器的毒,就是看看他胸腔的骨头有没有因砒霜中毒而发黑,就可以盖棺定论蔡举人的真实死因,说不定就可以洗脱许正闻和端阳的死罪。 铁板钉钉,别无他路,你明明都知道,可是你偏要横加阻拦,不许我剖腹。 难道你一定要看着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不明不白下黄泉,才是你的正义? 难道你要看着一个好女孩,被盖上通奸杀夫的罪印而死,永世被人唾骂奸夫**,他们的孩子都永远受人唾弃做不了人,这才是你的正义? 难道要这一条条无辜人命,都陪着蔡举人一起报守全尸,才是你的正义? 如果你的正义当真如此,那我宣婉妍今日就是做个弃义的小人,又有何惭愧之处?” 婉妍又气又急,一双星眸睁得溜圆,言辞锋利至极,也不管自己如此疾言厉色时会不会吸入尸气,一个又一个问题振聋发聩地问出。 婉妍言闭了许久,还在破庙中声声回响着,久久不息。 过了良久,峦枫才一字一顿地出言发问。 “你今日是非剖不可吗?” “非剖不可。” 婉妍掷地有声地回答道。 “若我今日,执意要阻拦呢?” 峦枫又问道,双拳已在身旁起势。 婉妍闻言冷笑一声,双拳也紧握于两侧,不回答峦枫的问题,反而反问他道:“若我今日,执意要剖腹呢?” 峦枫问出的问题又被抛回来,心内一阵堵,气忿吼道:“你就是不考虑仁义,也考虑下你自己的名声啊宣婉妍! 仵作一行都讲求留人全尸,在剖尸之上慎之又慎,一年都没有几个剖尸的仵作。 今日之事以后定是要大做文章,那全京都,乃至全天权的人,可都知道你挖坟剖尸的行径,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未来可如何做人呢?” 峦枫一语戳中婉妍的痛处,瞬间浇灭婉妍所有的怒火。 婉妍知道峦枫也是好心替自己着想,口气也缓和下来,轻叹着反问道:“峦枫,我不是剖尸爱好者,也很害怕从今就被蔡举人的亡魂缠住,再无安眠。 可今日为了那两条命,两个家,这事必须要有人来做。 我是天子钦赐的刑部都官司郎中,也是挑起这个冤案的人,这件事情无论怎么看,都是我该做的。 所以我想与不想做,真的很重要吗? 重要的是我做与不做。 不过也没什么可抱怨感慨的,我做过的让世人觉得不是人的事,又何止这一件?” 方才还气势汹汹诘问着的婉妍,此时的声音中,尽是无可奈何。 很多在外界看起来寡廉鲜耻的事情,真的不是婉妍心思恶毒地想做,而是她不得不做。 在外人看来,婉妍年仅十五岁,官拜从四品,天子重点扶植,身居刑部要职,是大部分仕途之人,穷极一生都求不来的,那是何等的风光。 可又有多少人知道,一个十五岁的女孩真正坐在这个位置时,要承担多少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 只有坐在这个掌律法、辨是非、扬正义的位置上,才知道,死的律法与活的人之间有多少矛盾,才知道是是非非不可能辨得明,才知道正义和不正义就是一体两面,根本无法切割开来。” 351 若有来生 换你给我 不留全尸 只有坐在这个位置上,才知道,死的律法与活的人之间有多少矛盾,才知道是是非非不可能辨得明,才知道正义和不正义就是一体两面,根本无法切割开来。 坐在这里,最考验人心,最折磨人心,也最锻炼人心。 所以从婉妍第一天坐在这里时,就已然心知肚明,为什么皇上会把她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 因为一个少年可以从圣贤书中学到何为正义,但如何平衡正义,如何见惯了黑恶,甚至在经过黑恶腐化之后还坚守正义,才是一个少年成为举国栋梁的必经之路,也是只有真正走到那个位置上,才能体会到的。 所以,即使婉妍自认她做过的、被打下十八层地狱也不冤枉的事情,也可以算是不胜枚举。 但婉妍可以扪心自问,她日后就是真的下了地狱,也是为了普罗苍生下的地狱。 就算她举起黑恶之剑,也是做守护正义的刽子手。 人间会一直需要这样要下地狱的刽子手,即使是在太平盛世。 那既然需要,就让我来下地狱吧。 婉妍又扬了扬头,眼中的坚定更甚许多。 此话一出,两人之间再无言语,但谁也不肯先让步。 峦枫和婉妍就这样在尸体旁边,久久僵持着。 周围的一众锦衣卫此时也陷入两难,不知该听谁的好。 诚然,这两人之间并无对错,因为他们都陷在两难的泥沼中。 为了维护一方的正义,就必须要舍弃另一方的正义。 二者利益孰轻孰重,两人还在沉默中权衡。 就这样僵持了不知道多久,尸体已经在二次腐化中,再次散发出极度难忍的气味,沉默的僵持才终于被打破。 最后,还是峦枫让了步。 “既然你自己想要万劫不复,那就随你的便吧。” 峦枫冷冷撂下一句话,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庙门。 峦枫同意,是他确实也认可婉妍的所说,认可剖尸乃是今日最明智的选择。 峦枫走,是他不认可婉妍的做法,是明知剖尸是最好的选择,也认为不该选择。 作为青鸾族人,他没法眼睁睁被他超度后的亡人,又受此劫难。 然而明明是峦枫让步了,可婉妍的心中非但没有感受到丝毫的轻松,反而更沉重了几分。 然而婉妍一向知道,什么才是最紧要的。 “再把尸身冲洗一遍。”婉妍沉声吩咐道,“准备剖尸。” 说罢,婉妍就跪在地上,打开了工具箱,拿出一个布包打开来,露出一排排闪着寒光的大小不一的小刀。 婉妍跪在蔡举人的尸身旁,手上拿着刀,衣裙的下摆被冲洗尸体的水湿透。 婉妍的面色,比尸身的面色,还凝重许多。 对不起,对不起。 婉妍在心里对着尸身一遍遍道歉,明知无济于事,却还是忍不住。 如有来生,换你给我,不留全尸。 最终的最终,婉妍的刀,还是割开了蔡举人的胸腔。 婉妍的手没抖,可是心却抖得无法自持,几次想要停手。 但在外人看来,婉妍麻利地剖开了尸体的胸腔,麻利地检查了心骨,发现骨质纯白。麻利地用银牌之法查验了尸体的胃脏器,银牌在半个时辰后并未变黑,麻利地检查了心脏等其他脏器。 一时间,整个世界就只有刀与皮骨和血肉相摩擦的声音。 快一个时辰后,单膝跪在地上的婉妍像是突然松了劲,原本立得笔直的脊背垂了下去,手上一切的动作倏尔停止,头垂得低不可见,声音中尽是疲惫。 “蔡举人并非中毒而亡,而是死于心脏骤停。” 婉妍早就知道,她是说给笔录官听的。 一时间,破庙里一阵欢腾,含着姜的锦衣卫们含含糊糊地欢呼起来。 “太好了!冤案有望平反了! ”“宣郎中真是神了!” “宣郎中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仵作!” “宣郎中这么辛苦,终于是没白费!” 然而婉妍连一丝喜悦都没有,仍是跪在地上垂着头,像是累得缓不过劲来。 周围的欢呼渐渐停了下来,他们谁也没有见过,始终是活蹦乱跳,自信又能干的天才少女宣婉妍,这副颓丧又失落的模样。 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受了惊、犯了错一样。 众人也都理解,毕竟方才那血淋淋的场面,就是他们在一旁都转过身去不想看,何况是操刀的婉妍呢。 就在有人上前,想扶起婉妍时,婉妍忽而自己扶着地,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头仍旧埋在胸前。 此时就算移开目光,婉妍却仍旧瞧眼前是一片恍恍惚惚的血肉模糊。 站起来后,婉妍的第一句话是:“有银子吗?” 周围的锦衣卫愣了一下,立刻都道:“有的有的!请宣郎中吩咐!” “我没有带银子,麻烦诸位帮我垫些银子,给蔡老先生重新置办个棺木,要最好的,全京都最好的。 垫了多少银子不要忘,我明日登门奉还,多谢。” 婉妍垂着头,在昏暗中看不清她的神情,但她的声音又沉又重,毫无生气。 说完后,婉妍又缓缓蹲下身来,一只手探进另一个袖口里,摘下一个成色极好的羊脂玉镯,放在蔡举人零落的尸体旁边。 方才剖尸时,婉妍的手没抖,此时放个镯子,婉妍的手却抖的像筛子一样,险些把镯子跌在地上。 “把蔡老先生的尸体收起来吧,将这个玉镯同老先生一同下葬,就当个陪葬品吧。” 婉妍说着,又晃晃悠悠站了起来,自嘲地苦笑道:“想来我生时作孽颇多,死后也能做个厉鬼。我这般凶神恶煞,有我的镯子护体,定可保蔡老先生在阴间不受欺了去。” 婉妍话音刚落,就听“哐啷”一声脆响,一把小刀,从婉妍的袖口里掉出,砸在了地上。 上面还挂着血肉。 婉妍像是没听到那声音一样,转身就往庙外一步一步缓缓走去,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边走,婉妍边一手扯掉面上的白布,任白布飘飘零零落在了地上。 白皙的手上,滴滴答答落下一串血滴。 白皙的布上,斑斑驳驳一片模糊。 352 你可堪依靠 我又何尝不是 白皙的手上,滴滴答答落下一串血滴。 白皙的布上,斑斑驳驳一片模糊。 一出庙门,冬日阳光遍洒在婉妍身上,虽然毫无温度,却也让婉妍顿时觉得,自己回到人间了。 在阴暗的庙里待久了,阳光刺的婉妍眼睛生疼。 “喂臭丫头。”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婉妍耳边响起,与之一起的,还有一股烟熏的味道。 发愣的婉妍一回头,就看见峦枫站在自己身边,手里还拿着一个点燃的草把,在自己周身晃着。 “这是苍术和皂角捆成的草把,熏一熏,能把不祥都熏走,那庙里的一切,就都不会再缠着你了。” 峦枫一本正经地说道,边说边拿草把在婉妍上下左右、前前后后都绕了一遍,好似把自己方才的言行都忘了一般。 峦枫方才的生气是真,此时对婉妍的怜惜也是真。 刚刚峦枫盛怒中从破庙里冲出来那一刻,他的火就全消了。 外面是冬日暖阳,天朗气清。 里面是诡谲阴暗,腐尸棺柩。 如果一个人真的有选择的权利,谁又会想要留在里面呢? “嘁……”婉妍轻声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但还是气若游丝地嘲道:“真迷信……” 峦枫没说话,也笑了笑,笑的一样苦涩。 “走吧,我想回家了,真的累了。” 婉妍轻声道,声音又沉又哑,神色却比声音还倦,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说罢,婉妍就踉踉跄跄往院外走去,不敢再往身后看一眼。 走到院门边,婉妍拉开破门,垂着头就往外走。 不想婉妍还没走几步,额头就“咚”地一声撞在一个人胸口的骨头上,生疼。 婉妍愣着,有些吃痛地揉了揉额头,仍旧垂着头往旁边走去。 那人像是诚心要与婉妍过不去一般,也跟着往侧面挪了一步,又堵住了婉妍的路。 “麻烦您让……”婉妍一点火气都没有,抬头来轻声道,却整个人都愣在原地,话头也戛然而止。 面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蘅笠。 “蘅……蘅大人……?”婉妍只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愣愣地唤道,鼻子却已经酸了起来。 下一秒,婉妍就被蘅笠一把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蘅笠方才看着婉妍失魂落魄地从小院中走出,小脸一直垂到胸口,既像受了惊,又像犯了错,心中的怜惜就已经如洪水般溢出,心抽着抽着痛。 “妍儿你做到了。”蘅笠只说了这一句,满含着肯定,肯定中又夹杂着心疼。 “嗯……我做到了。” 婉妍趴在蘅笠胸口点点头,在蘅笠怀里,婉妍再也撑不住,整个人都放空来,瘫软得完全倚着蘅笠。 蘅笠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婉妍的后背,也不再说话,静静等着她缓过来。 想了半天,婉妍还是忍不住问道:“可是……可是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三品要员非诏不能出京吗?” “那是你说的,我可没说。”蘅笠在婉妍耳边轻笑了一声。 婉妍撇撇嘴,小声嘀咕道:“那你不来……” 蘅笠淡淡笑了笑,没说话,没揭穿她。 其实婉妍心里也清楚,就算是三品要员不得出京,蘅笠又岂是踪迹能被轻易察觉的人。 何况蘅笠眼睁睁看着自己来,怎么可能因怕被发现担责。 如果他真的想替自己,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不惧的。 婉妍一开始就知道,她只是要给自己一个不得不来的理由。 如果今日我因为怕而不来,蘅大人会替我来。 可是以后我会怕的事情,会胆怯的事情千千万,蘅大人会每次都在,会每次都替我来做吗? 既然不会,不如让我早些锻炼得无所畏惧。 婉妍在蘅笠肩头蹭了蹭,心中的不适感在渐渐消减。 爱就只是爱,与依赖无关。 虽然蘅大人他值得依靠,值得托付,但我又何尝不是? “那你就一直在门口等我啊……”婉妍又小声问道。 “没有,我顺便来看看。”蘅笠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被拆穿后的生硬。 婉妍轻笑,紧紧抱住蘅笠冷发僵的身体。 回去的路上,缓过劲来的婉妍玩笑似地问蘅笠:“大人,以后像今日这般我想尝试的事情,你都会任我做吗?” “嗯。”蘅笠微微颔首,“只要你觉得你能做,也不会有太大危险就行。” 婉妍吐了吐舌头,故意挑衅道:“那你就不怕我变得越来越强,强到你管不了我吗?就像那纸鸢,你再也收不回来了。” “那也不是我把你藏在柜子里的理由。” 笠淡然道,眼角却分明多了几分苦涩。 我若真的想将你藏在柜子里,那一开始就不会将你取出来。 若真是如此,如今你也许就和其他大家闺秀无异吧,琴棋书画,安守闺房,等着那一天到来。 蘅笠侧头看了看婉妍,眼神不知是喜是悲。 蘅笠和婉妍回到京都后,才不过一日,整个京都就沸腾了。 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锦衣卫是如何前往禹杭,在没有经过家人同意的情况下,就在人家祖坟上破土挖坟,又将已经下葬一个月的棺材千里迢迢运进京都。 如果这还不至于被天天拿出来骂一顿的话,那婉妍开棺验尸,而且居然还剖开尸体,破坏全尸,那可就是谁不骂一句,谁都算缺德了。 一时间,在茶余饭后狠狠骂上婉妍几句,就成了京都本年冬季最流行的风潮。 就连一向不关心国事的夫人们,聚在一起时也要小声窃窃私语一番。 “对了,你家今日骂宣婉妍了吗?” “骂了啊!当然骂了!这种魔头不骂死她还留着干嘛!” “那自然是,我家也骂了!” 不出几日,这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走出京都,走出京郊,走向全天权,走向全大陆。 353 群情激愤 婉妍触怒龙颜 不出几日,这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迅速走出京都,走出京郊,走向全天权,走向全大陆。 只要是书信能到的地方,只要是被两大帝国统治和管辖的地方,婉妍验尸一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原本婉妍年少得志,节节高升,众人就全都将其归为其父乃是中书令的缘故,私下本就怨言颇深。 如今又被这件事一激,那更是把婉妍恨透腔,做梦梦见这几个字都能气得蹦起来。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奇景:在一个商道上的小茶馆中,来自天南地北的人们第一次见面,原本是没什么共同话题可聊,都各吃各的茶,各歇各的脚。 但只要一个人小声说上一句:“喂你听说了吗?京都那个宣婉妍可是真缺了大德啊!” 只此一句,那整个茶馆就会瞬间热闹起来,骂声连绵不绝,唾沫星子四散飞溅,几里外都听得见。 “宣婉妍真是魔鬼转世!小小年纪就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祸事来,再大些还不知道她能做出什么毁天灭地的事情来呢!” “你们说说这当官就是了不起啊,当官就能随便挖人祖坟,当官就能把百姓随便开膛破肚,真是有没有天理,还让不让老百姓活啦!” “人家就是了不起,人家不仅仅是当官的,还是宰相之首的女儿,那还不是想登天都行!咱们这些贱民还不是任人家宰割!” “我给你们说,据非常可靠的消息说,宣婉妍那日何止是开膛破肚啊,她简直是在祸害那尸身!据说当时那老举人的肠子内脏全都淌出来,血流了一地,骨头也被敲得七零八落啊! 哎我这消息可是从皇宫里听来的,你们听了自己知道就行,可不能乱传啊!” “哎呦我的老天爷啊!咱们以前是被迫害的活不下去,实在不行,那还有一死解脱。 现在倒好,死都不敢死咯,保不准就是死了也要被挖出来鞭尸呦!” 一时间,茶馆里众人们谁都想站起来说,随便拉个陌生人就能骂几句,互不相识的人们瞬间就熟稔亲切起来。 而百姓们的一腔怒火,仅仅是骂上婉妍几句当然是不够发泄的,但是去相府闹,或者在婉妍上下朝的路上堵她,那众人也是不敢的。 于是又有一奇景出现,不过两三天后,不少地方,尤其是京都,白色布料价格突然提高了至少一成,甚至不少布号的白布都卖脱销。 这些白布无一例外被扎出了布偶,挂上了婉妍的大名,隐匿在床头、桌柜等角落,时不时就被掏出来狠狠戳上一戳。 很快,人们的怒火又不止于此。也不知道是哪些大胆的人突然跳了出来,开始公开声讨婉妍,要求罢免婉妍官职,甚至要婉妍以死谢罪,以正风气。 百姓们可不管那些不怕死冒头的是谁,反正听到了响动,那正好跟上去,就算是不能真把宣婉妍搞死,那搞个半死也是值得啊。 于是一时间天权国各地一呼百应,又有文人写下御状书,短短一两天时间就能按满几百个手印。 就这样,几张按满通红手印的御状书,从天权的四面八方浩浩荡荡杀向京都,不日便呈在了皇上的面前。 “荒唐!!” 皇上龙颜震怒,一把扔掉御状书,一拳砸在桌子上,宽大的袖子猛的扫过桌面,将桌上的一众茶盏和奏章尽数扫到了地上。 “宣婉妍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能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暴行来戕害百姓,致使如今举国震动、群情激愤、动荡不宁!你该当何罪!” 皇上指着跪在下面的婉妍,气得怒发冲冠,浑身发颤。 婉妍跪在地上,双手伏在地上,头埋在双手之间,头抬都不敢抬。 素日里最是能言善辩的她,此时只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地上传来:“臣……臣有罪……臣……臣知罪……请……请陛下责罚……” 诺大的朝堂之上,婉妍跪在最前面,周围空档一片,更显得她身型渺小,瘦弱可怜。 站在婉妍身后的一众大臣们此时都默不作声,心中却感慨万千。 一曰:“啧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么一个看起来柔弱难以自理的小娃娃,居然能做出此等恶行来,真乃后生可畏啊!” 二曰:“没想到这宣郢是真大公无私啊,自己的亲女儿都要完蛋了,还能如此沉得住气,这女儿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啊?” 总归都是看戏。 只有一人不同,站在人群之中看着婉妍的眼神,只有探究与怀疑。 她这是又唱的哪一出? 354 以儆效尤 婉妍罚跪金銮殿 只有一人不同,站在人群之中看着婉妍的眼神,只有探究与怀疑。 宣婉妍这是又唱的哪一出? 那人就是任沅桢。 虽然人群之中,绝不会有人比任沅桢更想看着婉妍落难,从而解决一个心头大患。 但是任沅桢看着跪在地上,引得陛下震怒的婉妍,非但没有感到轻松与庆幸,反而心头萦绕着满满的不安。 锦衣卫的人去禹杭暗中查访,又是破土,又是千里运棺,都没有一个人知道。 而后婉妍离京去沧州验尸,也没被捕捉到踪迹。 这就足以说明在这个案子上,婉妍和蘅笠用的全都是绝对信得过的亲信。 那怎么可能等婉妍一验完尸,事情就弄得天下人尽皆知,消息还传播得快得惊人? 这种情况任沅桢自认除了自己一家,再没人有这个能力。 可他们这次连知道都不知道。 而且此时婉妍只跪着认罪,却只字不提她验尸的结果,也是万分可疑。 就任沅桢对婉妍的了解,知道她虽然看起来迷糊又一团孩气,实则心思缜密不输老奸巨猾之人,又有蘅笠那个心肠严密得如铁打一般的人在背后指点。 他们若是没有一百二十分的确信,绝不会贸然做此风险极高之举。 那如果她当真验出什么来,此时便摆出来将功补过,可以打消皇上一大半的怒火。 但他们就是什么都不说。 婉妍跪着,蘅笠在后面冷眼看着,两个人都沉默地可怕。 一向自傲的任沅桢此刻却颇有些分头疼,要是婉妍和蘅笠在别处也就算了,关键在于他们搅浑水的地方可是禹杭,是任党的大本营,是任氏一族的根基所在。 看着婉妍伏在地上的背影,任沅桢紧紧咬了咬牙。 陛下震怒之下,竟对着婉妍直直骂了小半个时辰,还把宣郢也叫出来,批驳他教女不严,导致酿成大祸。 最后陛下骂也骂了,却还是气不过,大手一挥,中气十足道:“虽然自你任职以来,还从未犯错,但鉴于你此次行为实在是罪大恶极、罪无可赦!朕若是不对你严加处罚,便无法对你起到警戒惩罚之效,何以平民愤!何以安民心!” 说完,皇上的声音更洪亮了些,朗声道:“刑部都官司郎中宣婉妍,残害百姓,有违人伦,责令其罚跪于金銮殿前,无诏不得起!” 婉妍闻言,又叩了三个头,谢恩道:“罪臣领旨,叩谢陛下洪恩!” 言闭,婉妍就扶着地板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只觉得手脚都麻。 皇上的意思,众人也都听出来了。 生气归生气,皇上并没有放弃对这个少年臣子的培养,最终还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罚跪不过就是以儆效尤,以平民愤而已,连官职都没有降个一星半点。 之后婉妍一步步走出金銮殿,扶着玉石栏杆一直下到殿下,在正中央找了个地方,再次跪下,腰背挺得笔直。 金銮殿的下的地是大理石铺就的,此时在深冬时节,冻得就和冰面没什么区别,又冷又硬,跪在上面硌得膝盖生疼不说,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寒气就已经层层逼入婉妍的膝盖中,侵蚀得她骨头生疼。 尤其是官员上朝时,是不能穿外衣的,只能穿着官服,里面添件夹棉的薄衣而已。 此时在深冬的冷风中,婉妍的小脸不一会就冻得惨白,鼻头通红显得更惨了几分,上下牙止也止不住地打着架,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来。 然而婉妍一面抖得像筛子一样,一面眼睛还在努力往金銮殿里去。 不一会,众大臣都散了朝,陆陆续续从金銮殿中鱼贯而出,三三两两地路过婉妍身边。 那些比婉妍位高权重的老臣在路过婉妍时,连个白眼都不屑于给,来表明和这种丧尽天良之徒划清界限。 其中就有婉妍的亲亲的爹,宣郢。 而比婉妍位低的臣子路过婉妍时,有的还给婉妍行个礼,免得得罪婉妍,又开罪了宣郢。 但这些眼神,婉妍根本都无暇顾及,她在等的,是蘅笠。 然而大臣们都陆陆续续离开了,到最后金銮殿的大门都“砰”地一声,在婉妍面前关上了,还是没有蘅笠的身影。 好在婉妍不急,她知道蘅笠要出来,还需要一点时间。 然而婉妍等啊等,没把蘅笠等来,倒是等来了另一位气势汹汹的不速之客。 “呦,这不是我父王跟前的大红人宣郎中嘛,怎么大冷天跪在这里啊?瞧瞧这小美人被冻成这副模样,就是我看着都心疼啊。” 姚锦公主穿着斗篷,抱着手炉气势汹汹就来了,站在婉妍面前极具耀武扬威,却还一副故作怜惜的模样。 355 金銮殿前 姚锦公主作威 姚锦公主穿着斗篷,抱着手炉气势汹汹就来了,站在婉妍面前极具耀武扬威,却还一副故作怜惜的模样。 婉妍一听姚锦公主那蛮横而尖酸的语调,就知道这姐必是闻得自己被皇上惩罚,特来看她笑话,定会想着法子来给她找不痛快的。 婉妍强忍着就要翻上头顶的白眼,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道:“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姚锦公主高傲地微微点了点头,就算是回礼,鼻孔直接冲着天,换了只手捧那冒着热气的暖手炉,又似是随手拍了拍自己镶珠翠纹织锦羽缎鹤氅上,纯白色的海獭毛领。 同样是在这冰天雪地里,跪在地上的婉妍却穿着单薄的官服,冻得小脸惨白。 同样是女孩,一个高高在上暖洋洋地站着,另一个身单体薄跪在地上,简直是云泥之别。 然而婉妍就只是静静地看着姚锦公主,也不说话,嘴角堆砌着客套的笑意,目光风轻云淡。 既没有羡慕,也没有不屑,只有一丝暗喜。 嘿嘿这傻大姐站得位置可真不错,给我把冷风挡了一多半。 要是她能一直站在风口给我当屏风,那就是听她叭叭几句也问题不大。 “哎呀,我父皇怎么就这么不怜香惜玉呢,你看宣郎中这可怜巴巴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啊。” 姚锦丝毫不知道自己正在给婉妍做好事,装腔作势地对自己的贴身宫女道,故作心疼之色。 然而话音刚落就话锋一转,俯下身来凑近婉妍,白里透红的脸上,写满了刻薄和鄙弃。 “不过父皇做的很对,让你在这冰冻的大理石上跪着,才能让宣郎中你更好地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这世上还是聪明的男子多些。 聪明的男子最是知道自己想要的什么,也就知道自己需要的什么。 他们很清楚到底是怎样的女子,才能为自己带来最大的助力,才是真正值得与之共度余生之人。 这般聪明的男子,我父皇是一个,蘅大人,也是一个。” 姚锦公主得意地笑着,眼睛直直地盯着婉妍,一心期待着婉妍的反应。 然而婉妍眼中,就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像是全然没有听出姚锦公主的话外之意一般,微微欠了欠身,双手抱拳向金銮殿作揖道:“公主殿下您说的对,陛下英明,蘅大人也英明。” “你少给我装傻充愣!” 姚锦公主期待中婉妍的失魂落魄落了空,顿时火气四溢,对着婉妍厉声斥道,说罢便起身来,身子刻意立得笔直。 “算了,我也懒得和你这个除了嘴尖舌利的贱民废话,就和你摊开了说吧。 也许年少时,蘅笠会因为头脑一热的意气,看上你这种女子,区区一个白泽家的贱民。 但是随着他越来越成熟,目标也越来越明确,蘅笠他早晚会意识到,像你这样的女子,就只适合随便谈谈情、说说爱,取一时之乐。 而真正配蘅笠八抬大轿娶回家里做正房夫人的,一定是有尊贵身份地位的贵女。 这样她既可以在仕途上为他提供后盾,又可以更好地操持家务,不论是品味还是情趣,也都合得来,不至于像某些粗野歹毒之徒,就算伪装得再好,说上几句话就把自己的出身暴露无遗。” 姚锦公主喋喋不休地说道,越说脸上的笑容越得意,已经在看着天边畅想起自己和蘅笠的婚后生活了。 婉妍知道姚锦公主就是这个德行,本来不想理她,但殊不知她段位实在是高,婉妍还没听几句,就已经肝火旺盛了。 贱民……?好一个贱民! “公主殿下久居深宫,可能未曾耳闻,那就容臣多嘴几句。 臣之白泽家族,立世已千余年,乃世间最古老的家族之一。 我白泽一族虽不才,但因助陛下之应龙圣族,建立起两大帝国之一的天权帝国、并辅佐应龙圣族千百年光景,世世代代为天权国泰民安而肝脑涂地,便是没有功劳,也有一份苦劳,因此才被世人谬赞一声四神真君。 而我白泽一族世代为相,白泽历代先祖就是在陛下面前,也配得上一句“宣卿”。 虽然我族一直对此心有不安,恐愧对陛下厚爱与器重,但公主殿下一句“贱民”,我白泽一族实在是担待不起的。” 婉妍平视着前方,虽然一字一句落地有声,但态度仍旧是温和而谦恭,让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敬。 而她说的这番话狠狠抨击了姚锦公主的言论,但就是放在陛下面前,也没有任何邀功自傲、以重臣自居之意味,反而体现出一个颇具才干的家族,一片千年忠贞热肠。 骂婉妍自己,婉妍可以忍。 但是要诋毁白泽家族,那就是面对着皇上,就是被立刻杖毙,婉妍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也要驳上一驳。 “嚯……”姚锦公主闻言,非但没有自悔失言,反而还冷嘲一声,态度愈加蛮横,咬牙切齿地对婉妍说道:“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啊宣婉妍,在本公主面前,就凭你,居然也敢提起你那卑微的门楣,实在是可笑至极!” 说完姚锦公主肆意冷笑一声,又昂着头道:“你就用你那狐媚子的功夫,继续做那些卑贱的无用功吧。 不瞒你说,我已经和父皇表明过,我此生非蘅笠不嫁。应当用不了几个月,我父皇等我年纪到了,就会指婚我与蘅笠。 到那时,你就知道你那些心思有多可笑了。” 婉妍闻言,就是心智再坚强,此时也不免心中重重一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然而就只是僵了一下,婉妍立刻就恢复了笑容,看似毫不在意道:“那微臣就恭祝公主殿下心想事成吧。” 说的是恭祝之言,但婉妍的语气分明是轻蔑而不屑的。 356 情之一字中 众生皆平等 可今日,婉妍已经很努力克制,但就是没把心情藏住。 怎么可能藏得住啊,心都碎了。 虽然婉妍当真是不喜欢姚锦公主的为人,但是婉妍看得出,姚锦公主是真的喜欢蘅笠,简直入了骨,上了瘾。 就是比起婉妍自己,她也自认姚锦公主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婉妍也相信,姚锦公主有足够的能力和手段来得到蘅笠,哪怕蘅笠自己都不愿意。 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劲敌简直成了婉妍最大的心病,无解的心病。 姚锦公主不傻,她当然听出了婉妍说的反话,再看婉妍那美丽得过了分的面孔,仍旧挂着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那副毫不在乎的模样,分明就是在挑战她。 一时间,姚锦公主只觉得火冒三丈,满心就想让她那张脸消失。 “你这贱人说什么!?”姚锦公主厉声诘问道,一只手已经高高举起。 婉妍跪在地上躲无可躲,也不能还手,只能满心无语地等着受这刁蛮之人的一个耳光。 谁知就在姚锦公主一个巴掌即将落下那一刻,一只手从姚锦公主背后伸出,抓住了她的胳膊,阻止了她的动作。 姚锦公主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般对待,当即暴跳如雷地怒吼道:“大胆!是谁竟敢对本公主如此大不敬!” 说完姚锦公主就卯足了力气要把胳膊抽出来,一定要把婉妍这一个打出去。 谁知她就算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没能把自己的胳膊从那手中抽出分毫。 那手就想钳子一样,死死钳制住她,让她不仅不能动外,还有一阵清晰的疼痛,从胳膊处传来。 姚锦公主彻底怒了,猛地抓过身来,另一个手已经高高举起,准备好好抽身后那大胆之徒,一个重重的耳光。 谁知姚锦公主转过身后,看见身后之人时,已经落了一半的耳光,居然就那样生硬无比地停在了半空中。 方才还暴怒的她,瞬间怔在原地,半张的嘴不知该说还是该闭嘴,只能“阿巴阿巴”了两声。 跪在地上的婉妍,视线被姚锦公主挡了个完全,此时向一旁探了探,才仰着小脑袋看到了来者。 “蘅大人!”婉妍惊喜地唤道,眼睛霎时就亮了,哪怕姚锦公主还在面前。 蘅笠的视线绕过姚锦,落在婉妍的身上,本来冰冷冷峻的面容,瞬间就温和了几分。 “起来吧妍儿,陛下传你进去问话。” 蘅笠对婉妍柔声道,说罢就伸出一只胳膊在婉妍面前,而另一只手还死死攥着姚锦的胳膊。 婉妍闻言,便知蘅笠的任务完成,又该自己出场了。 婉妍看了眼蘅笠,又看了眼姚锦,心中一百个不愿意离开,奈何皇上在等,她也有极其要紧的事情要做。 “行,那我就进去了。” 思量一瞬,婉妍还是做出艰难的抉择,一只手扶着蘅笠的胳膊站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生疼的膝盖,对着仍旧呆若木鸡的姚锦公主行了个礼,头也不回地往金銮殿去了。 姚锦公主看着婉妍的背影一点点远去,满心满眼都是不甘心与余怒未消,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放她走。 而从婉妍离开那一刻起,蘅笠脸上所有的笑意和柔和就荡然无存,只剩下不近人情的淡漠,和锋利刺骨的冷漠。 这才是蘅笠原本的样子,也是姚锦公主为之痴迷的样子。 一秒之前还气势汹汹,一派天地独尊之气概的姚锦公主,在蘅笠面前,霎时就褪去所有的戾气和傲气,就和普通人家的姑娘一样,羞涩又期待,拘谨又腼腆。 管你什么出身,管你什么高贵,只要陷入情之一字中,众生皆平等,卑微如草芥,可怜入尘埃。 “蘅……蘅笠……我……” 姚锦公主结结巴巴地率先开了口,想解释一下自己方才的行径。 然而还没等她说完,姚锦公主的胳膊就被蘅笠狠狠甩了出去。 蘅笠用了些力气,姚锦公主被直接跌跌撞撞摔出去几步。 一旁的宫女们都大吃一惊,赶忙上去扶住公主。 一个有些脸面的领事宫女,指着蘅笠就怒斥道:“你大胆!你竟敢伤害公主!” 然而还没等蘅笠开口,姚锦公主已经一声断喝道:“闭嘴!你是什么货色,也敢这般和蘅大人说话!” 说这她还狠狠扯了那宫女的袖子一把,生生将她往后揪了几步。 宫女们见状,只得悻悻地闭了嘴。 “蘅笠你……不要介意……” 被甩出去的人卑微地道歉,双手将手绢攥成一个皱巴巴的团,尽数出卖自己心中的紧张和惶恐。 蘅笠素日里虽然冷冽凛然,但对于极亲近之人外的任何人,他都是一副拒之千里之态;对于任何不关己事,他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蘅笠确实不笑不言,却也不怒不悲,像是已经摒弃了所有心境一般。 然而今日,蘅笠却很明显地动了怒。 姚锦公主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向蘅笠,蘅笠仍是那副无表情的面容,可他面部轮廓肉眼可查地愈加冷峻了几分,眼神也凌厉地可怕。 “这不是你第一次为难她了。” 蘅笠俯视着姚锦公主,眼神中连一丝温度都没有。 姚锦公主一听,下意识地摆手否认道:“不不不蘅笠,我不是要为难她,我只是……” “死了你的心吧。” 还没等姚锦公主解释完,蘅笠就冷冷地打断了她。 姚锦公主整个人都愣在原地,吃惊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蘅笠对她毫无情意,这姚锦公主早就知道。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蘅笠会如此直白,甚至可以算心狠地坦白。 姚锦公主一双秀目死死盯着蘅笠,眼眶已经瞪得发红。 她想从蘅笠眼中面上,找出哪怕一丝的破绽,来消减这句话的重量。 然而姚锦公主失败了。 “你……!你……!”姚锦公主水葱般的手指指着蘅笠,颤得腕上的镯子上下晃动。 然而姚锦公主什么都没说出来,只觉得心痛得像是整颗心都拧成一团,疼得呼吸不上来。 357 若无情 便潇洒 然而姚锦公主什么都没说出来,只觉得心痛得像是整颗心都拧成一团,疼得呼吸不上来。 眼看着面前的公主花容失色,痛苦之色溢于言表,蘅笠却连分毫怜惜都没有,继续给姚锦重重一击,让她彻底死心。 只见蘅笠三指对天,一字一顿道:“圣尊在上,盼请钧鉴。蘅笠此生,便是孤苦终老,也绝不迎应龙族仲氏幺女为妻。 若有违背,则请圣尊降下天雷一道,赐我一死洗脱不幸。 蘅笠在此立誓,愿以终生践守誓言。” 此般心狠,宁愿去死,誓死不娶。 然而,哪怕是说出这般生死毒誓,蘅笠仍是一派面不改色,但声音中的笃定却让人确信,他是认真的。 姚锦公主闻言,霎时全身僵直,冻结在原地。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尖锐的话语就已经刺地一片红色爬满她的眼底,将点点热泪挤压而出,瞬间漫溢了眼眶。 姚锦通红的眼睛紧紧盯着蘅笠的脸,涌出的泪水一次次模糊她的视线。 她实在不敢相信,到底是怎样的仇和厌恶,才会让蘅笠如此心如磐石。 姚锦公主的嘴唇颤栗着,过了好半天才终于艰难至极地,问出来一句:“蘅笠,你……你当真就如此恨我?” 看着眼前之人痛苦成这样,蘅笠却连丝毫的动容都没有,一个眼神都不给她,目视前方,冷冷地答道:“是我以死立誓,断此情缘,与任何人无关,请公主以后不要再找宣婉妍的麻烦。” 心狠在很多时候,并不因为恨,而是因为对另一人痴迷的爱。 说完,蘅笠一刻也不想再多与她纠缠,抬步就要走。 才走出去一步,蘅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停下脚步转过了身。 原本怔住的姚锦公主,已经满是灰烬的眼中,居然还能又爬出了一丝希冀。 “这次我说话很难听,但如若还有下次,那我有必要让公主了解一下,我做事也很难看。” 蘅笠的声音凛冽得寒人心,淡然的口气中隐藏着危险。而眼睛仍是目视着一旁,连余光都不肯给姚锦公主一抹。 这次说完,蘅笠再无留恋,抬腿就走,走得六亲不认,衣袂在冷风中肆意翻飞。 若无情,便潇洒。抽身而退,干干净净。 姚锦公主没有拦他,她再没有一个伸手拦他的理由,只能站在原地,清晰地感受着自己的心肺一寸寸绞在一起,一寸寸断裂开来。 姚锦公主按着心口,生怕心口滴出血来,可眼睛仍是看着蘅笠离去的方向,舍不得移开视线。 他怎么能那么让人心动,就是狠心拒绝,就是动怒,就是离开,都那么让人心动。 真的会有那种少年,就像是无底陷阱一样,看一眼就永远沦陷心甘情愿抛下所有的自尊。 姚锦至今仍旧百思不得其解,自己贵为一大帝国的公主,是世间上最高贵的少女之一。 可是面对蘅笠,她却拿不出丝毫的骄傲来。 蘅笠像是有魔力一样,轻而易举就让人沦为信徒,心甘情愿拜倒在他身旁,跪着捧上自己所有的信仰。 最离奇的是,这种信奉的感觉,它会上瘾。 姚锦公主捧着自己碎成灰的心,想到的居然还不是放弃,而是如何愈合自己的心。 心碎了,可以慢慢自己补。 如果放弃了,和一生挚爱就此再无希望,那就是让她死,还要一颗心有什么用呢? “我要去找父皇……要父皇赐婚……!”姚锦捂着心口,突然自言自语道,死灰的眼中透亮出一丝光亮来,声音中是她所剩无几的,所有希望。 而此时此刻的皇上,正端坐在“正大光明”的牌匾之下,神色严肃地阅读着手上的奏章。 皇上每多看一行,眉头就更深锁几分。 诺大的金銮殿中,就只有婉妍跪在下面。 过了不知道多久,皇上终于是把那封厚厚的奏章看完了。 按照婉妍的预想,皇上会猛地把奏章砸下来,雷霆震怒一顿吼。 然而皇上没有,只是深深叹了口气,双手无力地垂到了桌上,一句话都没说。 婉妍也安安静静跪在下面,默不作声。 龙桌上的奏章,封面写着几个大字:人命关天,奏请陛下翻案。 而在奏章的最后一段,如下写道:据以上验尸笔录可知,蔡举人并非死于中毒,而死于心梗。 经锦衣卫再赴禹杭多方走访调查,并审问蔡举人之子后,方知其子因遗产继承问题,曾与蔡举人多番起争执,并在蔡举人身亡当日对蔡举人多番恶语威逼,甚至侮辱咒骂其父。 蔡举人本就患有心疾,又急火攻心,心疾突发,登时一命归西。 蔡举人之子恐其弑父罪名传出,遂下毒于其父口中,并其后母端阳送来之汤碗中,以伪造其后母下毒杀夫之假象。 而后蔡举人之子以巨资贿赂杭县县令与余杭知府,诱使其将所有罪责推于其后母端阳。 于是,不论是杭县县令,亦或禹杭知府,都从未赴实地取证,验尸之人也根本不具仵作资格,并对端阳严刑拷打,迫使其承认莫须有的罪名。 又因一良民许正闻曾开罪于杭县县令,并与端阳在儿时有旧情,故杭县县令趁此机会,陷害许正闻与端阳有奸情并同谋杀夫。 于是就因那金银之物和一己私仇,堂堂地方官竟草菅人命,贪赃枉法,至两条人命于不顾。 禹杭地方官员的如此行径,就是至百姓于不顾,就是至国法于不顾,就是至陛下皇威于不顾! 请陛下明察! 皇上一个字一个字看完,又沉默了不知多久,皇上突然开口问道:“依小宣卿所见,此案当如何翻案?” 婉妍一听,便已明白皇上心中的顾虑。 若是此时翻案,那便是要在任党的大本营动手,牵一发而动全身,在盘根错节端开整个任家之前,再停不了手。 那将是一个无比浩大的工程,而且困难重重。 可若是此时不翻案,那就等于眼睁睁看着两条人命无辜枉死。 358 少年臣子 庙堂对答 那将是一个无比浩大的工程,而且困难重重。 尤其是曾经的任贵妃,如今业已是天权皇后,那可是皇上的枕边人,是当今过母。 而任霖阁既是国舅爷,又在名义上为了天权,已鞠躬尽瘁三四十年。 最最重要的是,任氏曼珠一族的族人,在近百年来云游四海,悬壶济世,在全国各地都设立有医馆,为当地百姓解决疑难杂症,还从不要报偿,被赞为“医圣”,在百姓眼中那就是神圣的代名词,是民心之所向。 所以,惩治任党党羽这件事情但凡出一点差池,那就是帝后离心,那就是残害忠臣,那就是丧失民心。 皇上虽然贵为一国之君,却不得不有所顾忌。 可若是此时不翻案,那就等于眼睁睁看着两条人命无辜枉死,等于寒了为此殚精竭虑的臣子之心,等于默许了任党的特权,等于给了此等丧尽天良之污吏,日后继续鱼肉百姓的勇气。 等于纵容了朝堂之上任家独大,为虎作伥的风气。 孰轻孰重,皇上还在权衡。 婉妍又叩了个头,才回答皇上的问话道:“回禀陛下,此等国事非陛下不能谋也,臣一区区小民,断不敢妄言。” 明面上,婉妍说着不敢妄言,行动上却紧接着从怀中掏出一封厚度不菲的奏章来,准备给皇上的决心,最后,也是最重一击。 只听婉妍朗声道:“然在陛下做明断之前,臣还有一事要奏!” 皇上知道婉妍定不会如此囫囵着让这件事温和地过去,便点点头道:“奏,起来说不。” “谢陛下!”婉妍谢了恩,忘却腿疼膝盖疼似的,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翻开手中的奏折,声音洪亮道:“有鉴于端阳通奸杀夫一案中,暴露出杭县及禹杭府审案过程中疏漏重重。 臣思及臣作为刑部的官员,当以维护国法,肃清污垢不公为己任,方能不负皇恩,便有意调查一番。 真可谓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臣查出来的结果,臣自己都不相信。” 婉妍边说边摇了摇头,一副震惊之际后,痛心疾首的模样。 “据臣之调查,在整个禹杭府,诸如此等官员毫无依据,任意判出冤假错案的,又岂在少数?!” 婉妍的声音越说越洪亮慷慨,说到此,便打开手中的奏折念道:“在禹杭府及其下属各县十年之内有记载的案件审理中,具备卷宗齐全、证据完全、审理得当这三个要求的案件几乎一件都没有! 就是审理得当的案件,也不足一成,剩余九成都是知县随性而为,胡乱判过,从卷宗上看不出任何调查或思考的迹象。” “什么?!审理得当的案件不足一成?!”皇上闻言,当即猛地一拍龙椅,厉声惊怒道。 “正是。”婉妍冷静地答道,丝毫没有为陛下的反应而奇怪。 要知道,当初婉妍从自己派出去暗查的人手里,接过这份调查结果时,震惊得有如发现新世界。 说罢,婉妍便将手中的奏章捧过头顶,早有人来拿过奏章,呈给了皇上。 皇上翻开那奏章,厚厚的百页奏章,写满了禹杭地方官员判出的一个个荒唐至极的案子,每个案子都写明了时间、地点、当事人和参与审理的官吏,就是造假也不可能。 自从那日见过许莲英后,峦枫虽亲自赶赴禹杭调查,但婉妍也没闲着,立刻着手安排暗查,几乎派出了自己所有的暗卫,动用了全部谍网,一路在官府,一路调查蔡举人的死因。 这才有了今日庙堂之上有理有据的一言一句。 这几百页、几万字的奏章,尽是婉妍总结凝练后,和蓝玉一起一字一字誊录其上。 为此,婉妍和蓝玉已经许久没有睡好觉,几乎夜夜都要誊录到天亮。 皇上一页一页翻着,越翻眉头越紧、面色越沉,最后看都看不下去地把奏章砸在了桌上,怒喝道:“荒唐!!实在是荒唐!! 我天权养着这群废物,难道就是让他们拿着官俸迫害百姓的吗! 在其位不仅不谋其事已属德不配位,他们倒好,还乱其政,祸其民!简直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359 不谋其事 乱其政 祸其民 “在其位不仅不谋其事已属德不配位,他们倒好,还乱其政,祸其民!简直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陛下请息怒,切不可因此等奸佞之徒气坏您的万金之躯啊!” 龙颜大怒之下,婉妍“扑通”一声再次跪下。 然而婉妍嘴上劝陛下息怒,却又再接再厉给皇上的怒火上添了把油。 “不过臣初闻此时,心内十分震诧,不解为何禹杭府及其下辖五县,这繁盛锦绣文明之地,地方官竟无一例外,皆要么为昏庸无度之庸官,亦或迫害百姓之歹官。 臣初以为是禹杭当地风水不佳,塑民风、官风如此。 可臣方才思及,便自觉愚钝不堪。 要知这禹杭府乃是当朝尚书令任大人之故籍,又为医圣曼珠家族之所在,必是底蕴深厚、民风淳厚之宝地也。” 婉妍对着任霖阁就是劈头盖脸一顿猛夸,还双手抱拳揖了揖,小脸上写满了敬仰之色。 要知此时金銮殿上看似平静,只有皇上和婉妍,但实则高高竖起的耳朵,怕是剁下来都能拌上一盘凉菜了。 婉妍虽然早已用行动表明,自己和任党绝非同道中人,但鉴于任党那些人,格外喜欢拿些鸡毛蒜皮的细节大做文章,所以婉妍还是认认真真把面子工程做的百密一疏,让任党就是想整她,一时半会也找不出什么由头。 皇上闻之,并未多言,也无反应,婉妍便接着往下说。 “于是臣又去研究,这才明白其中缘由。 说来荒唐,这竟不是禹杭知府和五县县令无才无德的过错! 要知他们可都是科举起家,进士出身,那都是百里挑一的能人。 除去他们品行不端,以公谋私的情况外,面对毫无利益瓜葛的平头百姓,他们倒也不是迫害成瘾,就只是哪怕知府大人、县太爷有心为百姓做正事,也没人手执行啊。” 听闻此,皇上当即厉声问道:“怎会如此呢?每个官衙那么多的衙役,都是吃闲饭的不成?” “正是如此,陛下英明。”陛下只是气话,不想婉妍当即跟了上去,朗声禀告道:“据臣调查得知,禹杭府、五县之衙门衙役近十五年内,不论是皂班、壮班、快班的三班,还是吏房、户房、礼房、兵房、刑房、工房的六房,其衙役皆为本地胥吏,世顶名缺,竟无一例外! 这本应是按本事择优供职的公差,不想竟成了当地豪门大族塞入家中纨绔无能族子、领吃俸禄的世袭职位! 所谓品性难移,这些本就游手好闲、品行不端的混世子弟如今成了官府中人,又怎会因此改变,自是仍旧那副事不关己、吃喝享乐的模样。 别说让他们东奔西走查案办差,就是衙门里都像是冷落许久的空庙,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更有甚者,莫说衙役这些苦力居多的差事,就是仵作这种极靠本领手艺的行当,在禹杭居然都是那些毫无本领的纨绔在做! 陛下您想,将关乎百姓生死存亡的案子交到这些人手里,又怎能奢望有个公正的结果? 就拿端阳许正闻这案子来看,一桩涉及三条人命的命案,那验尸笔录不过寥寥几笔,而且和本案的尸首根本对不上。 臣一翻阅,才知杭县几乎所有的验尸笔录里,好家伙,竟然都是那相同的寥寥几笔,让臣乍一看有一种禹杭人,都是一个人的恐怖错觉。 臣实在难以相信,那空洞毫无依据的空泛几笔,竟成了十几年来,杭县所有命案中,最关键的尸证的通用模板! 臣实在不敢想象,十几年里的杭县,命案超过百起,在没有验尸佐证的情况下,就是县令根据受贿多少、家世背景大小的衡量后,随便指定一个弱小之人来顶罪、用酷刑屈打成招让无辜之人认罪,放任不法之人逍遥法外,这其中会是多少人命枉死!” 360 惟知切齿于官门 惟欲求通于君父 县令根据受贿多少、家世背景大小的衡量后,随便指定一个弱小之人来顶罪、用酷刑屈打成招让无辜之人认罪,放任不法之人逍遥法外,这其中会是多少人命枉死!” 婉妍越说越激昂,越说越愤慨,嫩白的脖颈儿上暴起一根根青筋,小脸因为悲愤而涨得通红。 在婉妍言闭后许久,她的声音还久久来回穿梭在金銮殿的铜柱之间,颇有几分振聋发聩之感。 这次的激动不是婉妍装出来的,是真真切切的痛心疾首,是哪怕没有利益所得,在看到这番人间地狱情形下,也必要站起来,义无反顾为民请愿。 婉妍说完许久,皇上都一言不发,只是一页一页翻着桌上那厚厚的奏折,动作缓慢,手指滞缓,眼神沉重。 皇上心里怎么想,婉妍无从得知。但肉眼可见的是,他的呼吸都更重了几分。 过了不知多久,婉妍跪得腿都麻了,皇上才忽而开口,声音毫无感情,苦笑着,叹息着道:“贪赃枉法的无良奸佞,高坐庙堂理政断案;一无所长的酒肉之徒,身担重任肩负民生。” 皇上顿了一下,轻轻合上奏章,抬头看着下面的婉妍,眼中满是悲哀地问道:“堂堂天权帝国,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 没有龙颜震怒,没有挥袖扫鷟,没有怒吼,甚至没有火气。 此时的皇上,就只觉得无力,就只觉得心寒。 因坐在巅峰,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山下之景而无力。 因本以为的国泰民安,和现实中的民不聊生的对比而心寒。 皇上言罢,胳膊就缓缓支在龙桌上,撑着自己的头,轻轻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 婉妍没回答,她知道皇上根本不需要一个回答了。 又是一阵沉默,皇上才又开口,这次声音除了叹息,还有几分疲惫。 “那依小宣卿所见,认为此事该当如何?”说罢,皇上又立刻摆了摆手补充道:“小宣卿既然已经费心费力做了这么多,想来心里也有一个想要的结果,不要再用依朕圣断来含糊其辞了。” 皇上累了,只想快点讲这荒唐事解决,连听那些空话的心力都没了。 不用皇上说,婉妍这次都不准备再打太极了。 只见婉妍立起身来,双手行礼,朗声说道:“官之昏庸贪贿,则民本不稳;吏之碌碌无为,则国祚无依。 禹杭府之内,生态已成,世代相传,绵延不绝。祸害当代百姓,已属不争;贻害禹杭万年,亦未可知。 如今之计,惟有断其根、斩其脉,方能还禹杭一片净土,还百姓一方安宁,方能留万世一劳永逸! 况如今各县民情激愤,事实至此,衅孽始萌,犹可杜息。 其指斥之实,惟知切齿于官门;其号呼之状,惟欲求申于官府,其迫切之情,惟欲求通于君父! 若此时不严加狠打,只怕积怨已久之百姓,不日便可奋起反抗,动荡朝廷! 微臣奏请陛下定夺,毋得依违以杜衅端,庶地方永保无虞之庆,还望圣上明察圣断。 恳请陛下裁断是非,以正视听,杜绝此类祸端!” 361 宦海沉浮 世代宣卿 “恳请陛下裁断是非,以正视听,杜绝此类祸端!” 婉妍朗声说道,说得激昂又悲壮,说到最后,声音都已嘶哑。 说罢,婉妍又重重叩头而下,再不起身。 而在金銮殿周围侍奉的内官听完婉妍这一番话时,一个个早已变了面色。 他们中有的是任党的眼线,有的不是。 但无人不是深知,任党就像是一条长满利爪和獠牙的巨龙,深深盘踞在这金銮殿之下,不断汲取着金銮殿的营养为自己所用。 势力强大得令这殿上之人,无人不畏惧。 就是那坐在龙椅上的人,心里也颇有几分忌惮。 没人能猜透,这条卧龙会不会在哪一日破土而上,直上这宫殿,冲得万物皆毁。 于是,许多人在畏惧与忌惮之中,选择与那恶龙为伍,成为它的爪牙。 但也有些人,显然是小部分人,正是看到恶龙的威胁,便毅然决然走上这殿堂,跪在金銮殿顶的金龙之下,冒着被恶龙吞噬的风险,为民请愿,为天权请愿。 就是这些人,跪在这里,拿自己的血肉之驱镇压着殿下的恶龙。 就如此时,跪在金銮殿正中央的婉妍。 二十年过去了,金銮殿顶上盘旋着的金龙,见过几十次这场景。 他们别无例外地被恶龙吞得尸骨无存,无声地湮灭在史书与人心中。 但金龙还是第一次见,一个小小的女孩,孤身跪在那里。 明明她的身型那样小,肩膀还没有男子的一半宽,但她的声音那样洪亮,那样振聋发聩。 皇上再次陷入久久的沉默。龙椅上,一双手攥着龙头,攥得青筋暴起。 婉妍就那样跪着等,跪着赌。 任党一家独大,制霸朝堂不是一日两日,皇上眼里看见,心里明白,只是在装糊涂,陪任霖阁一起演这出君臣同心同德的戏码。 皇上当然不想一直被如此掣肘,但鉴于任党的势力遍布前朝后宫,遍布天权中央地方,皇上早已端不起。 所以皇上在等,在等一个缺口,等一把能助力他一举铲平这巨龙的屠龙刀。 婉妍就是在赌,赌在皇上心里,她、蘅笠、蓝玉、管济恒这些少年臣子,配不配做那把屠龙刀。 过了很久,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昏黄的日光一点点从金銮殿的窗格中退出,将阴翳留在殿内。 “好。” 皇上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个字,声音扫去方才的疲惫,多了几分真龙天子应由的坚定和果决。 婉妍一听,就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满眼放光地看着皇上。 “刑部都官司郎中宣婉妍,朕命你立刻启程赶赴禹杭,严审、重审禹杭地方官吏,找出其地方盘踞之幕后主使与依仗,肃清禹杭官场! 凡有不法之人,朕授权你可以先捕先审,后上报。” 说罢,皇上拿出一个令牌,正声道:“此令牌天下独此一块,刻有我天权应龙之纹。令牌所到,有如朕亲临。 朕再派你一百锦衣卫以供调度,其他一切事宜,皆由你自我决定。” 说罢,皇上的声音微微柔和了几分,轻声道:“去吧,小宣卿。” 婉妍一听,顿时心潮澎湃,立刻单膝跪地,双拳紧抱,洪亮道:“臣遵命!臣定鞠躬尽瘁,定不负陛下厚望!” 这可是皇上在本朝前所未有的,最大的授权,足以说明皇上的信任。 说罢,婉妍上前拿起令牌,倒着退了几步,都快走到门边时,才转过身去,大步走出金銮殿。 婉妍的个子并不高,可是在夕阳的拉扯下,将她的影子拖的那样高大,那样坚定。 皇上高高坐在龙椅之上,目光却久久无法从婉妍越来越远的背影上拿开。 “白泽神兽,四神真君,睿智无双,世代为相。” 皇上自言自语道,眼中心中,都是五味杂陈。 在他即位之时,三相之首,就是宣卿。 当时的宣郢,还是小宣卿。 如今,宣郢是这金銮殿里的宣卿。 宣婉妍成了小宣卿。 皇帝代代更迭,但宣卿和小宣卿,从未离开这金銮殿。 “宦海浮沉中,幸得此定海神针。” 皇上轻声道,忽而微微展颜,笑容里,是许久未见的,轻松。 然而皇上忽而语调一转,厉声命令道:“来人,封闭金銮殿!凡今日在殿内者,一律禁止离开!” 皇上知道,只要让宣婉妍比消息更早到禹杭,一切才有希望。 362 直捣虎穴 出发禹杭 皇上知道,只有让宣婉妍比消息更早到禹杭,一切才有希望。 婉妍出了金銮殿就一阵大步流星往宫外赶,她知道两匹骏马此时已等在宫门外多时。 一切都按照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宫门外,婉妍一眼就看到了蘅笠,还有另一边的蓝玉。 两人就像是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一般。 眼见着婉妍出宫来,蓝玉迎上前来,急急地问道:“怎么样妍儿?” 婉妍兴奋地点了点头,喜悦之色溢于言表道:“成啦!陛下让我立刻赶赴禹杭,就麻烦姐姐陪我一起南下奔波一趟啦。” 蓝玉早就说好的,一定要陪婉妍一起出这趟远门。 谁知蓝玉一点没有被婉妍的兴奋感染,微微蹙眉道:“我哪里问的是这个,我是问你膝盖怎么样,在寒地里跪了那么久,肯定冻坏了吧?” 蓝玉边说着,边蹲下来想查看一下婉妍的伤势,心疼得厉害。 然而婉妍却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小问题小问题,不打紧的。 时间紧急,姐姐我们这就出发吧。” 边说着婉妍边立刻翻身上马,蓄势待发。 蓝玉还是不放心,将专门从家里拿出来的皮毛护膝拿出来,仔仔细细给婉妍戴在左右两侧的膝盖上后,才翻身上马。 蘅笠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平静的目光竭力收敛住心内的五味杂陈。 “蘅大人,那我们就先走了。有任何情况,我都会立刻写信向你汇报的。” 婉妍在马上向蘅笠正色道。 “好。”蘅笠微微颔首,别无多言,“一路平安。” 婉妍只身前往都已经很明显了,今夜不过,任党那边就差不多可以察觉到。 如果蘅笠也去,那简直是太明目张胆,和八抬大轿去禹杭的区别不大。 要知道对蘅笠,任党就像是一条八爪鱼一样,死死缠着蘅笠,时时刻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好。”婉妍点了点头,拉动马缰,准备上路。 蓝玉护在婉妍身侧,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蘅笠一眼。 于是两人两骑,就这样启程。 蘅笠负手而立,目视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 婉妍这可以算是,单枪匹马杀入敌人大本营,在老奸巨猾的敌人心脏捅刀子。 婉妍会不会安全地回来,蘅笠心里也没底。 把婉妍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保她一生安稳无虞,免去这一次次结果未知的别离,蘅笠又何尝不愿意。 但白泽百年不遇地长出双翅,说明天意使然,它有去翱翔的权利。 蘅笠的爱,就是放她走,放她去闯荡。 哪怕她真的毫不犹豫地离开,头也不回地去闯荡时,站在原地看她走的蘅笠,心里居然会那样失落和担心。 那可是他一手培养起的雄鹰,他早就明白,早晚会有高飞的这一天。 蘅笠淡淡苦笑一声,见婉妍的身影已经渐渐消失在远处,准备转身离去时,却惊讶地发现,婉妍的身影居然再次明晰起来,越来越靠近。 直到婉妍纵马飞奔到蘅笠身边,猛地拉住马缰、丢掉马缰、纵身一跃跳下马一气呵成,向着蘅笠大步跑来时,蘅笠都没有反应过来。 婉妍张开双臂,扑向蘅笠,双臂紧紧揽住蘅笠的脖子时,蘅笠下意识地揽住她盈手可握的小腰。 “蘅笠,”婉妍附在蘅笠耳边,小声地说,“我会想你的,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都会想你的。” 婉妍轻声说着,声音仿佛精灵跳舞一般雀跃着。 蘅笠的心头一软,忍不住把婉妍抱得更紧,紧得仿佛要把她融入自己的生命里一般。 这就是他生命里,最后一丝的期待和温柔啊。 然而心绪翻涌之下,蘅笠只是淡淡笑着,说了一个“好”,轻轻拍了拍婉妍的小脑袋。 “对了对了,我有一个问题。” 婉妍踮了踮脚尖,朝蘅笠的耳朵更凑了凑,小声问道:“如果有一天,陛下真的给你和姚锦公主赐婚了,你会愿意放弃这里的一切,和我一起离开京都,离开天权,躲到一个荒山野岭去,平平淡淡地度余生吗?” 婉妍问的小声,神神秘秘中,还带着一丝期待,和一丝担心。 蘅笠是谁,十九岁就位列三品要员之位,是朝堂之上自成一派,人人忌惮的冷面罗刹,是皇上最器重的少年臣子。 假以时日,用不了几年,蘅笠是封侯拜相,锦绣前程。 如果和婉妍一起逃走,那就等于放弃了这一切唾手可及的荣华富贵。 婉妍没那么多自信。 ”好,“谁知蘅笠只是淡淡笑笑,平静又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和你走。” “真的?!”婉妍猛地从蘅笠怀里钻了出来,探着小脑袋问道:“你没开玩笑?” 不论是多优秀多自信的人,只要和“情”之一字沾了边,就莫名少了几分自信。 “真的。”蘅笠捏捏婉妍的鼻头,只觉得小狐狸这样子实在是可爱,禁不住笑出声来。 蘅笠明明只说了两个字,没有再多的承诺和誓言,但就是让人信服。 “好。”婉妍心满意足地笑得灿烂,心头所有的愁云都一扫而空。 “而且我们要不要打个赌,绝对不会有那一天的。”蘅笠淡淡笑着道,伸手又将婉妍揽入怀中。 “嗯?”婉妍的小脑袋钻了出来,有些奇怪蘅笠的笃定,“为什么呀?” “就是不会有,没有为什么。”蘅笠淡淡地说道,往婉妍手心里塞了一个小玉瓶。 “这是伤药,晚上用热水化开后敷在膝盖上,创伤不日便能恢复。” “哦,好的,多谢大人!”婉妍捏紧小瓶子,也不再继续方才被岔开的话题。 “还有……”蘅笠今日古怪地多言,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道:“出去这段时日,务必要一人一室,切不可和蓝玉同住。” “啊??”婉妍这下更奇怪了,直接从蘅笠怀里钻了出来,满脸满眼的奇怪,“为什么不能啊?” “就是不能,一定不能,答应我。”蘅笠的语气一改方才的温和,又恢复他原本的凛然和严肃,正经道。 363 翻个天地 变个人间 “就是不能,一定不能,答应我。”蘅笠的语气一改方才的温和,又恢复他原本的凛然和严肃,满脸正经道。 由于多次事实证明,在婉妍自己和蘅笠有意见分歧的时候,蘅笠的意见就是高瞻远瞩和正确的代名词,因而只要是蘅笠严肃提出的要求,婉妍可以算是言听计从。 但这次婉妍实在是理解不了。 蘅大人真是一点都不懂女孩子!关系好的女孩子就是要睡在一起,晚上聊私房话嘛,更何况蓝玉姐姐和我情同姐妹,不分彼此。 不过婉妍又转念一想,算了算了,怎么能要求蘅大人懂这些闺房事情。 我先答应下来吧,反正天高皇帝远,等我离开京都,就是不睡觉,蘅大人也看不见哇。 于是婉妍连连点头后,道了句:“那这次我真的走了哦!” “嗯。”蘅笠虽然仍旧不放心,但也只得放她走。 婉妍猛地往蘅笠身前凑了凑,在蘅笠耳边轻声道了句“等我回来哦”,就立刻转身翻上马背,拉起马缰,一溜烟跑走了。 婉妍走了半天,她说话时带出的暖气,还灼烧着蘅笠的耳朵,灼烧得一片通红。 不远处,蓝玉在马上等着婉妍,背对着婉妍和蘅笠的方向。 那种场面,他连看都不想看。 从皇宫出来,婉妍和蓝玉就两骑轻骑快马加鞭出了城,一路向南而去。 这时,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了。 不出半个时辰,天就已黑尽。 然而婉妍和蓝玉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毫不停留地赶路。 这次他们没有选择更不引人注目的商道,而是直接选择从官道一路飞驰而去。 毕竟虽然皇上那边封锁了消息,但是任霖阁那无孔不入的老滑头,世上就没有能瞒得住他的消息。 估计不出今夜,他必定会知道婉妍出京的消息,并立刻八百里加急送消息回禹杭。 若是让禹杭那边的老鼠把尾巴都藏好了,那婉妍此行就毫无用处,等同于白跑一趟欣赏南国冬景。 所以婉妍也不指望瞒住任霖阁多久,她要争的就是这几个时辰。 只要给她几个时辰,她就足以将禹杭翻个天地,变个人间。 官道上每隔百里,就有一个官驿。 蘅笠早已将这一路的馆驿都打点妥当,每个驿站都早已备好两匹最上等的快马,等着婉妍和蓝玉一到,就可以立刻换马,毫不耽搁地立刻赶路。 这样他们就能一直保持着最快的马速赶路。 冬夜的官道,几百里寂静无声,几千里漆黑肃杀,唯有北风呼啸,枯枝作响。 就在这死寂与破败之中,两匹轻骑自北向南,一路飞驰而来,马蹄腾起,衣袂翻飞,墨丝乱舞,踏碎漫天星辰,踏碎一片片冬夜。 哒哒哒,哒哒哒。 马蹄踏着有力的节奏,自漆黑而来,向漆黑而去,不休不眠。 就这样过一座座驿站,换一匹匹马,天色从漆黑一片,到天边渐渐泛起一片莹莹奶白色。 四周的景色渐渐由肃杀,一点点褪去萧索,从北境萧索变为南国丽景。 到第二日的下午,婉妍和蓝玉已经整整赶路一整天,而停下的时间总共都不超过一根香,更是腹中粒米未进,双眼分秒未合。 就这样在天又快黑的时候,婉妍和蓝玉才赶到禹杭府所在的南直辖,终于停了下来。 暮色中,婉妍翻身下马,只觉得浑身哪里都酸,哪里都痛,自己就像是一个久未经修理和使用的木架子一般,一动就“咯吱咯吱”乱作响,随时都会散架。 “启禀小宣大人,陛下亲调的一百锦衣卫已集合完毕,听从小宣大人差遣!” 早已等在那里的黑衣男子对着婉妍行礼,恭敬地说道。 他们都是驻南直辖的锦衣卫,经皇上加急飞书传报,得到今夜有行动的消息。 “好。”婉妍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暮色也掩不住眉宇间的倦色。 但一开口命令,婉妍的声音又立刻恢复了掷地有声。 “将一百锦衣卫兵分五路,每路二十人,分别进入禹杭府下辖的五县。 而后再分成四组,每组五人,分别前往县令、县丞、同知、推官的家中,将上述四位官员抓来禹杭知府的宅邸。 速度要快,在天亮之前,无论如何要把人给我带来。” 说完婉妍又立刻补充了一句:“切记,不要打草惊蛇,不要惊动府兵。 你们只要暗中潜入府邸,将那四个官员抓来就行,家属什么的不用管,要闹就任由他们闹。 如果有过于惊慌的家属,别忘了安抚一下,就说衙门有急事要处理,问题不大。” 婉妍边说边扭扭脖子,扭扭腿,活动自己又冷又僵硬的身体,语气稀松平常,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所说的内容,有多么可怕。 虽然锦衣卫作为集结整个天权国武力最强者的机构,又是最擅长暗中办事的谍报机构,五个锦衣卫去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那是绰绰有余的。 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京都来的、看起来小小一只的洋娃娃,上来就要把禹杭知府,所有五品以上的地方高官一锅端了。 然而有圣旨在,此时婉妍让他们做什么,他们赴汤蹈火都要跟着走。 “这……”于是那人只是犹豫一瞬,就立刻领命道:“属下遵命,这就去办!” “好嘞。”婉妍应了一声,转身就准备上马,接着往禹杭府赶。 那锦衣卫见状立刻问道:“不过大人,您把人手都分派开了,您自己带什么人呢?” 那人见婉妍什么侍从府兵都没带,就带了一个女子,不由得多嘴问道。 “我不需要用人。”婉妍在马上摆了摆手,又颔首致意道:“你让兄弟们多加小心就行,我在知府宅邸等你们。” 说罢婉妍就再次策马,与蓝玉一并向禹杭进发。 从南直辖外向禹杭府也有一段不近的距离,婉妍和蓝玉又是一阵快马加鞭地狂赶。 两个时辰后子时,整个禹杭府都已经睡着,陷入了安详的沉寂。 婉妍,悄然入城。 364 东方君子鸟 翻墙闯民宅 两个时辰后子时,整个禹杭府都已经睡着,陷入了安详的沉寂。 婉妍,悄然入城。 深夜,知府宅邸,墙外。 高墙之下,婉妍上下活动一番手脚,准备开始今晚的工作。 “姐姐,待会进去后你先去找东西,我去把所有的进出口都封死。” 婉妍又原地跳了跳,边唤醒疲惫的身体,边和蓝玉说道。 “行。”对婉妍的要求,蓝玉从来都是毫不犹豫地答应。 但此时却又有一些犹豫地问道:“不过妍儿,我们……是要翻墙进去,不走正门吗?” 边说着,蓝玉边指了指身边的高墙,眼中染上几分为难。 蓝玉的圣鸟凤,乃是非梧桐不止,非练食不食,非醴泉不饮的万兽之皇之圣族,素有“东方君子鸟”之称,以品德高洁闻名于世。 虽然这都是些史书里记载的空话,但却是蓝玉生来就被灌输和熏陶的。 如今,让君子鸟深夜翻墙,还未经许可乱翻人家宅邸,实在是有点……难以接受。 “是啊。”婉妍稀松平常地点点头,对把坏事都要做绝的婉妍来说,翻墙而入,而不是破墙而入,已经道德得简直可以讴歌。 可婉妍说罢就立刻意识到,那样对举止从来娴静高洁的蓝玉而言,翻墙确实不太合适。 于是婉妍立刻拉过蓝玉的手道:“不过蓝玉姐姐,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太嚣张,万事小心为好。不如我先进去,姐姐你先在外面帮我望风,免得被人发现。” 婉妍说着,就松开了蓝玉的手,转身轻盈一越,就上了墙头,转头对蓝玉道:“姐姐,等我都处理好了,就开门接你进来!” 说罢,婉妍就跳进了张氏官邸,不给蓝玉丝毫勉强自己跟上来的机会。 然而还不等婉妍落地,身边就有人先落了地,轻的像一片叶,又像一缕风。 不是蓝玉还能是谁。 “蓝玉姐姐你……”婉妍有些吃惊,瞪大了小眼睛看着蓝玉。 蓝玉温和地笑笑,没有解释,淡淡道:“妍儿你去封门吧,我先去找东西。” 说罢蓝玉伸手扒开墙内茂密的竹林,打开一个小口,等婉妍先走。 比起让你一个人犯险,道德什么的,到底又有什么要紧。 那些都是虚的,只有你是真实的。 “好。”婉妍重重点了点头,疲倦的双眼弯出明朗的弧度,没再多说什么。 有些人,有些事,说多了,反而就生分客套了。 睡意最浓的丑时时分,明明并没有听到什么声响,正在酣睡中的张端齐却莫名突感异样,猛地从美梦中惊醒。 一睁眼,张端齐还没有把睡眼睁大,一阵寒光就先刺入双目。 那是月色流动在刀刃上的锋芒。 这寒光一下直接将方才还睡意朦胧的张端齐直接闪醒,慵懒的身子瞬间绷得僵直。 杭缎为面的被子里,张端齐的手暗中推了推身边,仍旧熟睡之人。 身旁之人感到动静,不耐烦地扭了两下身体,却还是乖乖转过身来。 那是一个相貌姣好的女子,看起来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睡觉时腮上还带着几分胭脂红,眉宇间挂满与年龄格外不符的娇媚,和世俗。 “啊啊啊啊!!” 女子一睁开眼睛,还未看清,就已经尖着嗓子叫出声来,下意识地把被褥往上拉了拉。 一切都隐没在夜色之中,唯有床幔的缝隙之间,一刃利剑悄然进入床格之内,斜落而下,正好抵在张端齐的脖颈儿间。 黑夜之中,利刃的寒光,将床榻内慵懒的温暖瞬间搅乱。 ------题外话------ 实在对不起宝子们!最近弦弦在期末考试,大三课程又多又难,所以只能先慢更。呜呜呜欧更新实在是太少了,实在是太抱歉了呜呜 但是我保证只是慢,不会停,等寒假我一定飞快起来! 365 你卧榻上 是我的人 黑夜之中,利刃的寒光,将床榻内慵懒的温暖瞬间搅乱。 床幔之外,月光之下,一个人影若隐若现,随着床幔上下浮动着。 张端齐不愧是一府知府,刀都架在脖子上了,神态仍是没有大异常,警觉地冷声喝道:“装神弄鬼的小人,还不速速现身。” 床幔外的人没有回答,剑锋却“咻”地移动,刮出一阵风声,剑端直指床内侧的女子,分毫不差。 然而那剑还是悬在张端齐眼前,挡着他起身的方向。 “你,说的就是你哈,把衣服穿上。” 来者淡淡说道,声音是松弛而轻松,与帘内紧绷的气氛格格不入。 帘内人闻言都愣了一下。 是个女声,清脆又动人,好听得紧,一听就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 一时间,僵硬的两人都松了口气,但心中的震惊却更深许多。 女子从床内拉过一件小袄套上。 等女子穿上衣服后,剑锋又重新回到张端齐的脖子间。 “张大人,出来。” 帘外之人简短地命令道。 “呵,姑娘好大的口气啊,老夫我已经许多年没有被这样呼喝过了。”张端齐一听,不怒反笑,用两者手指捏着剑锋,口气轻松道:“不过你这样抵着老夫的脖子,我可没办法起来。” 边说着,张端齐的双眼像是蛇眼一般,微微眯着确定这帘外之人的轮廓,而手悄然伸向枕头之下。 “好。”帘外之人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一般,十分好说话地收了剑。 然而就在利剑如银针一般从床幔的缝隙中穿出时,张端齐几乎是同时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把半臂长的匕首,然后猛地起身,一只手“哗”地掀开床幔,另一手飞快地向他早已瞄准好的影子的脖子刺去,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一点没有起床后有的懒倦。 虽然没有用武之地许多年了,但是作为曾经的国试武考五段,张端齐的功夫也算是一流。 然而就在匕首即将接近那人时,张端齐原本充满凶光的眼睛,却骤然被诧异写满。 下一秒,他用尽全力的匕首,稳稳地落在两指之间,一动不能动。 而一抹凉意再次落在张端齐的右脖颈儿。 同时帘外之人的真面目也露了出来,是个少女没错,却年幼地远超张端齐的预期。 自是婉妍。 怎么可能……! 张端齐心中诧异地惊叫出声。 在他掀开床幔之前,那女孩明明都还是在原地,可掀开之后,原本应当是脖子的位置,却变成女孩右肩的位置,让她能刚好一抬手就接住匕首。 那就是说女孩是在他掀开帘子后,在他注视之下动了位置,他却眼睁睁地看着没有发现。 直到这时,张端齐才还是有些怕了,后脊背细细密密出了一层冷汗。 “狐狸窝里没病猫啊,花招还挺多。”婉妍轻轻一笑,夹着匕首的两根手指向张端齐的方向轻轻一用力,竟就这样生生将匕首从张端齐掌间夺了下来。 然后婉妍轻轻一甩,匕首就流畅地划出一个弧度,“砰”的一声扎进床楣里。 “你到底想做什么?”张端齐怒视着婉妍,厉声喝问,将自己心中的不安全部掩盖。 “想做什么?”婉妍促狭地弯弯眼睛,像张端齐的身后怒怒嘴,笑着问道:“那我还想请问张大人,作为地方官员,四品高官,在官赐的府邸夜宿名妓,您又是想做什么?” “名妓?”张端齐丝毫没有惊慌,太高了声音重复道,仿佛吃了一惊,随即一脸无奈道:“姑娘你冤枉我一个老头子没有关系,可是你不能平白无辜坏人家姑娘名声啊。” 366 夜闯官邸 挟持命官 “名妓?” 张端齐丝毫没有惊慌,反而抬高了声音重复道,仿佛吃了一惊,随即一脸无奈道:“姑娘,你空口白牙冤枉我一个老头子没有关系,可是你不能平白无辜坏人家姑娘名声啊。 好好一个姑娘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名妓?” 边说着,张端齐向后微微转身,瞧了眼身后还坐在床上的女子道:“这位女子是老夫我新纳的爱妾,名唤菱儿的。 虽说老夫岁数也不小,还纳这样一个如花花似玉的小姑娘,也确实有几分不妥,但却也既不违法,也不犯罪吧。 反而是姑娘你夜闯官邸,挟持朝廷命官,还玷污良家女子的清白。 你这是置本官于何处?置天道王法于何处?!” 张端齐越说理越足,声音越说越大神色也越来越放松,终于找到在自己主场的感觉。 最后张端齐厉声诘问道,简直站在了道德碾压的云端。 “嚯……”还没等张端齐说完,被“碾压”的婉妍已经笑出声来,忍不住赞道:“张大人你这么会说,上辈子不会是个哑巴,这辈子才会如此报复性地叭叭叭吧?” 婉妍说罢还不等张端齐发作,就像一旁微微侧身,从张端齐肩头向后温和地说道:“颜兮姑娘出来吧。” 张端齐心中一惊,眉头一惊皱起,可惜剑架在脖子上无法回头去看,只听身后的床上传来一声清脆的“遵命。”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裙摆和床铺的摩擦声,方才与张端齐共卧一床的年轻女子已经穿戴整齐穿下床,径直走过张端齐,到婉妍面前停下,恭敬地行礼道:“属下参见宣大人。” 同样是一个女子,然而此时的她,已经洗脱了眉宇间所有的媚色和世俗,只有沉着的英气。 她的身姿也不再娇媚柔弱,而是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地端正,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练家子。 这颜兮不是别人,正是全天权最大的青楼——馥香楼在余杭分所的头牌,是禹杭首屈一指的大美女,在半个月前被张端齐半抢半请地带到了张氏官邸。 此时的张端齐像是吃了苍蝇一样,眼中闪出一抹惊讶又气恼的光。但不愧是在宦海浮沉几十年,张端齐很快就收敛了惊异,看都没看颜兮,冷笑着道:“贱人就是贱人,给钱就是主子。” 婉妍一听又笑了,无语道:“男人啊男人,刚刚还一口一个爱妾维护姑娘的名誉,这回又一口一个贱人地侮辱,张大人你这么狠狠打自己脸,你不疼吗?” 张端齐方才信口编谎被当场拆穿,却也丝毫没有脸红,反而冷声分析道:“怪不得方才在床幔内,你还一副完全不认识那贱人的模样,原来就是怕我知道你们是一伙的,先绑了那小贱人。哼,原来是一丘之貉。” 张端齐冷笑一声,不屑地扬了扬眉毛道:“不管你们想做什么,你们的把戏都到此结束了,本官可没有耐性陪着你们这群不知好歹的刁民玩下去,你们将会因为你们的无知无畏无礼无脑,付出生命的代价。” 说罢,张端齐挥拳猛打向婉妍举剑的手腕,准备趁婉妍没有防备的时候,将她的手腕拧至身后以制服她。 谁知就在张端齐的拳头,即将碰到婉妍手腕的那一刻,婉妍忽然五指一松,她手中的剑就那样直挺挺地向下掉去。 而婉妍的手腕快不可查地一转,还没等张端齐反应过来,婉妍空出的手掌已经绕到他的拳后,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像钳子一样死死攥住,紧接着就将张端齐的手腕向反方向猛地一折。 一阵“咔咔咔”地骨头折断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胆战。 张端齐的一声“啊啊……”的尖叫还没从喉咙中迸发出,婉妍的脚下已经向左前去了几步,反身一脚狠狠踏在张端齐的小腿肚子上。 张端齐还在手腕的疼痛上没有回过劲,哪里有这防备,当即右腿一软,单膝跪在地上。 下一秒,又是那抹凉意,再次侵入张端齐的颈间。 但这次,不是仅仅悬停在空中,而是刀刃朝下,砍在了张端齐的左肩。 力气不大,只是用以警告,但力气也不小,不过几秒时间,鲜红的血一点点殷出,染透了张端齐白色的寝衣。 张端齐痛得倒吸一口冷气,额头也渗出几层汗珠,但是没有再出一声。 “开玩笑时间结束,现在开始老老实实听我的话做事,”张端齐身后,婉妍开口,声音扫去了方才的轻快,带上几分见血之后的阴鸷和威胁。 367 都官郎中 奉旨查案 “开玩笑时间结束,现在开始老老实实听我的话做事,”张端齐身后,婉妍开口,声音扫去了方才的轻快,带上几分见血之后的阴鸷和威胁。 说罢,婉妍的剑刃在张端齐的皮下前后摩擦几下,直割得张端齐的肩膀愈加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你呢,就别再耍花招,也别想叫人,”婉妍冷笑一声,厉声道:“你宅中共男女老少、亲眷家仆共七十二人,其中作过孽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该闭嘴的人,也都闭嘴了。 而你这宅邸前后三院、大小六门、能封的门窗我都已封,现在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你就不用再想花招费功夫了。” 堂堂天权国一府知府,竟被一个黄毛丫头逼至如此绝境,张端齐闻言又是痛又是怒,眼睛都赤红一片。 他也不顾自己的性命还捏在身后之人剑下,咬牙切齿道:“你这无耻妖女真是包天的胆子,竟敢在知府宅邸滥杀无辜!你就该被千刀万剐凌迟而死,将头悬在城门上示众,尸首游街后将骨头剁碎喂给恶狗!你就是厉鬼!上辈子是,这辈子是,下辈子是,生生世世都是!” 张端齐道貌岸然一辈子,心中暗咒者千千万,却还从未如此直白透骨地咒骂出口。 “你说的都对,你想的也挺美。”婉妍被破口大骂后怒极反笑,一口皓齿死死咬在一起,掌心一紧,手中的剑又下砍三分,也声音冷得令人胆寒。 “不过就算我是厉鬼,也是来收你的厉鬼!” 说罢,婉妍踩着张端齐的脚更用上几分力气,直碾得张端齐骨头乱响、面目狰狞。 之后婉妍又俯身向张端齐耳边靠些,一字一顿尽是怨毒。 “我今天就是来教教你,什么叫做恶人,自有,天来收。” 一想到这个人,就是禹杭那么多冤魂无辜丧命的重要一环,是祸国殃民的败类,婉妍恨不得直接将他就地抽筋扒皮。 说罢,婉妍右掌猛地摊开,只听“砰”“砰”“砰”的几声巨响,从张端齐的卧房门到侧间门,再到中隔门,最后到外屋门,一扇一扇尽数大开,任由一阵冷风直接一路灌入屋内,把身着单衣的张端齐冻得忍不住缩起脖子打了一个哆嗦。 就在这时,只听从门外传来一阵由远至近的脚步声,终结在门边的蓝玉脚下。 “妍儿,人来齐了,都在正厅。”蓝玉正声说道。 “好极了。”婉妍朗声赞道,右手中一亮,一根粗如麻绳的蓝色风绳的一端就出现在婉妍的手中。 而另一端则套在张端齐的脖子上,打上一个不紧不松的扣。 婉妍一面将绳子绕手掌几圈后,紧紧攥在手心,一面冲着张端齐的后心就是狠狠一脚,将张端齐直接踹倒扑在地。 之后婉妍一句话也不说,用绳子扯着张端齐就往外走,也不管张端齐是如何用身体蹚过门槛、台阶,反正婉妍是走得大步流星、如履平地。 可怜张端齐,好大一把年纪了,竟被一个半大的小姑娘生生扯着脖子,一路拖着穿过自己的府邸,用五脏六腑丈量自己宅邸的一级级台阶和一道道门槛,用自己的血肉清扫地上的灰尘和夜霜,当真比被当狗遛还不如。 刚开始张端齐还卯着力气想挣扎一番,嘴里还骂骂咧咧着,可不一会脖子就被风绳勒得通红,憋得呼吸都困难了。 当张端齐趴在地上被拖进正厅时,扔在正厅正中央时,已经半条命都快没了。 “哎呦呦……”张端齐又在地上趴着呻吟了半天,才扶着自己近乎碎裂的老腰,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着跪了起来,那情形怎一个狼狈了得,可他嘴里偏生还骂骂咧咧个没完没了。 “杀千刀的毒妇……有娘生没娘养的畜生!乌龟崽子王八羔子!你就是死了我也要把你从棺材里拉出来鞭尸,让你尸骨无存,转世都没法转……啊呃……!” 张端齐还没骂完,脖子上的绳子一紧,整个人被直接从后面被直挺挺拉了起来,两只手下意识地抓着绳子,被突然勒得说不出话。 婉妍一只脚踩着张端齐的小腿,一只手就把张端齐扯了起来。 “喂老贼,你的下属们知道他们的知府大人骂起人来,比那市井泼皮还恶臭吗?” 婉妍一只手拽着张端齐,口吻极具嘲讽地问道。 张端齐方才只顾着扯绳子喘气,这会闻言抬头,才发现自家正厅此时正灯火通明,自己四周包围着的,竟全都是自己的直隶下属们。 他们此时一个两个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嘴巴震惊地合不拢。 面前这个跪在地上被人生生扯起来,满口是歹毒至极咒骂的疯癫男子,哪里像往日那个仪表堂堂,威风凛凛的知府大人! 而愣住的又何只是众人,真正愣死的,是张端齐。 张端齐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里,有一个词汇简直像是为他量身制作。 那就是——社会性死亡。 此时张端齐就只恨自己,没有被直接勒死…… 不过好在张端齐很快就闭了嘴。 婉妍冷哼一声,松开了手上的风绳,径直转身坐在了正厅的主位上。 就在这时,一群锦衣卫整齐进入正厅,手里拿着笔墨纸,在每个官员面前放了一份,在婉妍桌边放了一杯热茶。 婉妍喝了一口茶,才对下面一众面面相觑的官员心平气和道:“诸位大人,今日我把你们请来呢,是奉皇命,有要事要调查,希望诸位配合。” 婉妍语闭,下面仍是一片寂静,无人开口。 婉妍只好站起来,从腰间取下自己的腰牌,向四周展示,朗声道:“我是刑部都官司郎中宣婉妍,奉旨查案,请诸位配合。” 368 恼羞成怒诸官员对峙 维护国法宣郎中正纲 婉妍从腰间取下自己的腰牌,向四周展示,朗声道:“我是刑部都官司郎中宣婉妍,奉旨查案,请诸位配合。” 婉妍自报家门后,手腕微微一晃,在婉妍自己的腰牌的后面,露出了另一块令牌。 相比之下,这一个腰牌要显得沉甸甸不少,上面刻着黑金色相间的纹路,高贵而压抑。 哪怕看不见上面的字,官场之人也都大概能猜到这块令牌代表着什么。 刑部都官司郎中官拜从四品,虽然等级并是很高,但位居刑部要职位,绝对是权比官大的主。 在一群最高是四品,其余都是五品地方官的官员中间,婉妍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能用自己的身份压住他们。 毕竟宰相党羽,又怎么会怕一个区区四品小官。 但让婉妍心中有些微微惊异的是,就算他亮出另一块令牌,在座的诸位也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异样的神情,更无恐惧之色。 不过是面部抽动两下,心中对婉妍的来因和目的更有所不安,除此之外仍旧没怎么把婉妍当回事。 他们只是有一些焦躁不安,好像在等着什么。 古话说,皇权不下县。之前不解其中之意,如今一见便知了。 婉妍在心中冷笑一声。 如果婉妍根本没命离开禹杭,这里也都是他们自己的人,那就算一朝廷命官暗访时离奇死亡,在皇上面前,还不是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就是说婉妍是自己走在路上,突然看到禹杭奇景心情澎湃,直接倒地而亡,还是说婉妍在山间突然被窜出来的鸭子咬死了,皇上都不得不信,顶多象征性地探查一番。 毕竟皇上既然会暗中查案,就有无法摊上明面的原因。 既然无法摊上明面,那就只能随禹杭地方官怎么说。 婉妍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仿佛根本不知危险正在靠近一般。 “诸位面前有笔墨纸砚,请详细写下各自任职的衙门里,不论等级的所有官吏、衙役、仵作的身份、关系背景、选拔方式、录用途径,务必详细。” 婉妍端着杯子朗声说道,说完就若无其事地吹吹杯子上浮着的茶叶,喝了一口后,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犹犹豫豫拿不拿笔的众官员又补充道: “哦对了,其实你们衙门里,塞的都是些什么小舅子、亲侄子还是表弟,我心里早就有数了。 现在让你们在这里写呢,也不瞒你们说,就是为了有个供述做证据。 所以你们最好认认真真写,老老实实写,把该写的不该写的都给我写清楚,免得等会被我发现,平白遭受一顿皮肉之苦。 要知道结党营私、盘踞地方、徇私枉法、破坏吏治,顶多就是个死,可要是栽到我手里,那可就是想死,都不能够了。 你们心里最好有点掂量,看着办。” 婉妍说的云淡风轻,边说还边喝了几口茶,可口气中的威胁,却明白的不能更明白。 婉妍话音一落,下面众人无不面有诧异,几个拿起笔的官员,都十分默契地又把笔丢了回去。 其中几个脾气爆的,直接扔了笔跳了起来,对着婉妍就是一顿攻击。 “你一个身分不明的黄毛丫头在大半夜不由分说,就将禹杭所有有头有脸的地方官员都捆到这里来,还妄图动用私刑,你这是想刑讯逼供,让我们认下莫须有的罪名!” “她这何止是刑讯逼供,她这就是没把国法放在眼中,没把皇上放在眼中,她这是要谋反啊!” 有人一带头,众官员顿时群情激愤,骂声此起彼伏。 就在这时,只听“哐”的一声乍响,直接盖过了所有的喧闹之声。 与之一起出现的,是一地茶碗的碎渣。 是婉妍砸的。 而她的面色比地上的碎渣还破碎,还阴沉。 “盱县县城汪大人,你所言实在是不严谨啊。” 婉妍看着首先说话之人,面色阴沉至极,直接点出了他的身份姓名。 “你说什么‘禹杭所有有头有脸的官员’,可是我瞧着在座诸位,一个个确实是肥头大耳、脑满肠肥的,可以配得上一句‘有头’。 可是敢问在座各位大人,你们的脸呢?我怎么看不见啊?” 婉妍说着,一面真的往前探了探头,一副真的在眯着眼睛找脸的样子,却又突然话锋一转,冷声道: “不过我就是很好奇,你们做的明明都是些不要脸的事,又真的需要一张脸吗?” 婉妍话音一落,顿时暴怒之声四起,这次跳起来的就不只有方才那几人。 而凡是在座,无不怒目圆睁。 “荒唐!”“你这无耻女贼信口胡吣些什么!” 然而还没等他们说完,婉妍已经抬高了嗓门,硬是续上自己的话头,把他们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还有涟县同知于大人!晚辈真心求问一句,你说我无视国法,可何所为国法? 难道在诸位眼中,贪赃枉法就是国法? 或者将衙门公职全部变成自家世袭的职位,让有才之人无处施展报国,让昏庸纨绔占据要职就是国法? 或者判处的案子完全就是一本烂账,毫无公正可言,害得无辜百姓家破人亡,就是你们的国法?” 婉妍每一个问句,声音都更高许多,更严厉许多,在深夜的正厅中显得愈加振聋发聩。 婉妍话音一落,不少官员都梗着粗红的脖子跳出来要反驳,不料婉妍就此撂出最后一个问句。 “我看,在你们眼里,任霖阁才是你们的国法吧。” 一听这个名字,跳起来的众人皆蓦地怔在了原地,只有嘴唇上下嗫嚅一番,梗着脖子说不出什么来。 他们间彼此心照不宣的,自以为严密的秘密被突然点破时,竟一时间无言以对。 婉妍也不说话,就饶有兴味地喝着茶看着他们的反应,一副颇有兴致的样子。 过了好半天,才有人开了口,口气明显弱了不少。 “你这混账,大晚上在这里胡言乱语,把朝廷官员当猴耍,爷爷们才没工夫陪你这奶都没断的小畜生在这里胡闹!” 369 杀鸡儆猴宣郎中发威 迫不得已知天命苦读 “你这混账东西,大晚上在这里胡言乱语,竟敢把朝廷官员当猴耍! 我们瞧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才强压着怒火忍你到现在。你竟还给脸不要脸,更神气起来了!你这畜生崽子,你也不看看你算个什么东西!”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附和道:“我等真是从未见过如此丧心病狂又不知好歹之人,竟疯到我们头上了,就等着全家老少为你这疯子陪葬吧!今夜之后,你家的祖坟怕是埋人都埋不下了!” 就在几人痛骂过瘾之时,一个弱弱的声音钻了出来,提议道:“不如我们还是走吧!再不走难道陪着这弱智胡闹一晚上不成?” 此言一出,众官都左右对视一番,心中便有了想法,皆略有犹豫地半站不站,见有人站起来后,才都站了起来。 虽然他们口气硬,但是对身负皇令的婉妍,又多多少少有几分忌惮。 这些人中,唯独没有张端齐。 因为就只有他大概清楚一点婉妍的能力,那绝对是不容小觑,就是这满屋子的草包加在一起,也绝不能奈她何。 就在众官员骂骂咧咧地起身,快步往外走时,只听“咻”的一声,屋内竟凭空起了一道疾风,飞速掠过众人,将屋门“砰”地一声撞合,那巨响惊起十几里的飞鸟。 众人见此,无不立刻止步,只有最快走到门边那人快步上前,大力拉了下门,惊异地发现这明明没有上门栓的门,居然怎么拉都拉不开。 “今天不把事情给我办干净,谁也别想走。” 众人身后,婉妍冷而有力的声音响起,顿了一下后,才又补充道:“不论是活着走,还是被抬出去。” 众人闻言,就在面面相觑之时,一个身材矮胖的男子,竟腾空而起,从人群中飞跃而出,宛如一只自由自在的小肥鸟。 自由之后,是“砰”的一声巨响,那人被狠狠摔在了地上。 这声音宛如一道惊雷,大石铺就的地面都为之颤抖。 就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只见婉妍右手往后一拉,那人就像是笨拙的提线木偶一般,被整个人抽了起来,脚跟擦着地面,一路向后飞速地冲去。 疫苗后,又是“砰”的一声巨响,那人的后背与石柱来了个完全贴合的亲密相处,传来一阵“咔嚓咔嚓”,令人心惊胆战的骨骼与石头相撞后带来的声响。 之后,那人就被几道透明的风线牢牢钉在了正厅的柱子上,活像挂着等风干的腊肉。 几次巨大的冲击之后,那人已经半条命没了,只觉得自己的脊椎已经碎得如灰尘一般彻底。 而婉妍只是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挥舞了几下而已。 那被钉在柱子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第一个开口攻击婉妍那人。 明明方才婉妍只是动了动嘴皮子,那些官员就一个个怒不可遏,跳起来就骂。 可此时婉妍如此毒辣地动了手,正厅却是一片鸦雀无声的死寂,一个出来说话的人都没有。 “盱县县令杨大人,这脊骨尽碎的感觉何如啊?” 婉妍轻快地问道,双手背在身后,犹如闲庭信步一般,缓缓走到柱子旁边,偏着头问道。 那杨大人已经连气都喘不匀,整个人都疼得面目狰狞,却还是管不住那张臭嘴,虚弱之极地骂道:“妖……妖女……!” “嗯嗯,”婉妍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完全忽视了杨大人所说之话,转身面对众人道:“在禹杭府及下辖五县十年办案中,盱县是杖责百姓次数最多的县,仅仅在杨大人手下被当堂杖刑之人,就有五百二十七人之多,其中无辜百姓四百人不止,而被杖刑至脊骨碎裂之人,又有二百九十一人之多。 怎么样?”婉妍说着,又转身向杨大人问道:“拿着那么多无辜的百姓作威作福,现在知道脊骨尽碎是什么感觉了吧?好受吗?” 这一个个数字砸在杨县令的头上,硬生生把他满肚子骂人的脏词都憋了回去。 “哼,畜生。”婉妍的目光骤然锋利,冷冷骂了一句后,又转身像众人问道:“要么就坐下来按我的要求,老老实实写明各衙门中官吏的来历,要么就是这样的下场。 现在可以坐下来写了吗?” 婉妍边问着,左手又已经抬了起来。 在门边看的目瞪口呆的众人都咽了咽口水,缩了缩脖子,再没人多言,都步履缓慢地蹭到桌边,不情不愿地拿起笔开始写,没有几个人的手不是抖。 婉妍的目光扫了一圈,又做回首位,喝了一口茶,眼睛瞟了一眼挂在柱子上的杨县令,对旁边的锦衣卫吩咐道:“你去给他捧着纸笔让他写,只是脊椎断了,手还没断呢。” 锦衣卫愣了一下,立刻领命道:“遵命,大人。” 一时间,深夜正厅的灯火摇曳之中,再无他声,只有“唰唰唰”奋笔疾书的声音。 一群年过半百、肥头大耳的老官员,都穿着睡袍拿着笔,就这微弱的灯火快笔写着,那场面竟比寒门学子掌灯苦读还要励志。 370 教科书式的刑讯逼供 一群年过半百、肥头大耳的老官员,都穿着睡袍拿着笔,就这微弱的灯火快笔写着,那场面竟比寒门学子掌灯苦读还要励志,还要壮观。 虽然他们苦读的态度并不端正,一个个眉头紧锁、怒目圆睁,嘴里嘟嘟囔囔暗骂的话语都清晰可闻。 而在此期间,蓝玉已经用张宅的厨房,做了几道素净却又精美的小菜,用小木盘端着送来,给因为赶路已经将近两天粒米未进的婉妍做宵夜。 婉妍本来饿得都没了胃口,可一吃蓝玉做的菜,馋虫顿时被全勾了起来。 就在婉妍满心满胃都是温暖地大快朵颐之时,大批大批的文卷如潮水般涌了进来,都是婉妍下令运来的,禹杭各县历年来的卷宗。 一见各县的卷宗都运了来,满厅的官员们都沉不住气了,一个两个都偷偷抬头拿眼瞧婉妍的反应。 没人比他们自己更清楚,那一捆捆的卷宗之中,是多少糊糊涂涂就断送的人命,是多少徇私枉法后的牺牲品,是怎样荒唐的一本本烂账。 可婉妍偏偏没有反应,像是没看到卷宗一般,仍是专注地吃着饭,眼睛都没抬起来过。 一直等到婉妍吃的饱饱的撂下碗,才终于抬头,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对一旁的锦衣卫吩咐道:“把所有的卷宗打包装车,准备运往京都,多派点人手跟着哦,免得遭人惦记。” 之后婉妍顿了一下,似是随口一说道:“今夜就出发吧。” 说完婉妍便跳下了凳子,伸了个懒腰后,元气满满地走下人群,完全没看到众人瞠目结舌一般,热情地对蓬头垢面、面如死灰的众官员问道:“怎么样大人们,还没写好吗?这天可都要亮了哇。” 众官员都垂着头默不作声,一夜的疲惫和一大把的年纪,已经将他们的愤怒渐渐转变为神经脆弱和担惊受怕。 婉妍也没有介意这沉默,随处走到一个官员身边,低头看了一眼,道:“这笔上的墨都干了,看来眙县县令任大人已经写完有好一会了。” 说罢婉妍也不顾任志林的阻拦,毫不客气地把桌上的纸拿了起来,就站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读了出来。 “眙县县令任志林,系曼珠任氏一族三服旁系族人;县丞柳海成,系禹杭府知府张端齐之姨表弟;教谕杨广文,系盱县县令杨陵之亲侄;主薄于望,系涟县同知于景腾之次子……” 一张宣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婉妍却不知疲倦地从头读到尾,读的是口干舌燥,但兴致却一点未消。 “不错不错,任大人写的很不错,还算详实。” 读完后,婉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甚至还拍了拍任志林的肩膀以示鼓励。 任志林的厌恶之色溢于言表,冷哼了一声,将肩膀一耸,躲开了婉妍的手。 然而下一秒,任志林就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后被猛刺以下,疼得他还未及思考,就已经“啊啊……”的一声惨叫出来。 之后他才意识到,是一把小匕首插入自己的肩后。 不过手掌大小的匕首,竟能捅到他的骨头上。 371 教科书式的刑讯逼供(2) 之后任志林才意识到,是一把小匕首插入自己的肩后。 不过手掌大小的匕首,竟能一直捅到他的骨头上。 任志林的惨叫声令在座之人无人不为之胆寒,皆倒吸一口冷气,心一下就提了起来。 然而婉妍却连丝毫的神色波动都没有,声音仍旧是轻松而明朗。 “不过你这把人家的家人写的这么清楚,怎么也不好好写写自己呢,你这也太厚人薄己了吧!” 婉妍一只手晃荡着手上的纸张,眉头微蹙地说道,另一只手死死按着任志林肩头的匕首,让他动也不能不动也不能。 任志林的肩头痛极,只觉得浑身都僵麻了,只有死死咬着嘴唇才能不呻唤出声。 可就算已经到了如此境地,任志林仍就是低着头不做声,还抱有最后一丝侥幸。 整个禹杭府及下辖县有大小官吏二百多人,任志林不相信婉妍能清清楚楚记得每一个人的出身和背景。 他显然是大大低估了婉妍,只听婉妍无奈地轻笑一声,手上“咻”的一下,就飞快地把任志林肩头的匕首拔出。 还没等拔匕首带出的一串血滴坠地,婉妍已经又手起刀落,匕首利落地插入了任志林的另一个肩膀。 “啊嗷嗷……!” 任志林再次仰天惨叫,面色死灰一片,嘴唇却被咬得通红。 那惨叫声与杀猪之惨叫别无二致,实在是过于惨烈。 嘶…… 在座众人又是一片胆寒。 “我再提醒你一下,任县令,你作为一县官长,不会不知道眙县典史是谁吧?” 再开口时,婉妍的口气已不如方才轻快,多了几分极明显的狠劲。 这下任志林沉默不住了,极微小而虚弱的声音从他的喉中不情不愿、不清不楚地滚了出来。 “知……知道……” “听不见!大声点!”婉妍把声音抬高许多是,手上的匕首更深入几分。 “啊啊啊……知道知道我知道!”随着又一声响彻厅堂的惨叫,任志林直接喊了出来。 “很好,”婉妍满意地点点头,紧逼道:“把名字喊出来。” 这下任志林又有几分犹豫,但架不住肩上的疼痛愈加愈重,匕首尖甚至都已经抵到他骨头上了,只得亿万分为难道:“是……是任勋……” 婉妍不依不饶,朗声逼问道:“任勋是谁!” 事已至此,任志林终于相信,面前这个生着人面长着鬼心的女孩,是真的什么都知道,他再多的挣扎都是全无意义的。 于是任志林放弃了无谓的掩饰,小声承认道:“他……他是我儿子。” “哎,这才对嘛!”婉妍这下满意了,笑眯眯地说道,又把那张纸放在了任志林面前,拍了拍他的后背道:“那就补上吧,把该补的都补上。” 任志林哪里还有抵抗之力,哪怕右肩头还插着匕首,也只能用左手扶着右肩头,颤颤巍巍地一笔一画地写着,手抖的像筛子一般。 婉妍看着那奇形怪状的字迹,不满意地皱了皱眉,但又见任志林这次不耍花招,认认真真又补了七八个人名上去,便也不再纠结。 372 兵备道长官来了 婉妍看着那奇形怪状的字迹,不满意地皱了皱眉,但又见任志林这次不耍花招,认认真真又补了七八个人名上去,便也不再纠结。 直到任志林艰难地写完,又仔仔细细回想了半晌后,婉妍又看过一遍,才满意道:“这样才对嘛!” 说完婉妍随手一拔,就轻松地将匕首从任志林肩膀整个拔出,之后婉妍就转身向其他人去。 “其余的大人呢,都该写好了吧?”婉妍轻快地问道。 在婉妍身后,只听“扑通”一声,心力体力都已经完全耗尽的任志林栽下了凳子,不省人事。 而他的睡袍之上,双肩的鲜血一直染透的前胸后背。 婉妍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坐回了主位,对着面色都极差的官员们勾了勾手指,温和道:“都拿上来吧,我一个一个看看。” 于是婉妍就一个一个认真看了起来,这次速度明显比看任志林的交代要快许多。 毕竟在婉妍这么任志林的时候,众人都已经十分有眼力见的把故意忘记的都记了起来,写了上去,还努力想了想,生怕自己少交代什么,受那要命的皮肉之苦。 到杭县的刘县令时,婉妍看完了他写的交代,对他六亲不认、见人就咬的交代态度大加赞赏一番,刘县令松了一口气正要走的时候,婉妍却忽然开口把他叫住了。 “刘县令,稍等。” 刘县令心中一惊,却也不得不颤颤巍巍转过身来。 “宣郎中还有何贵干?”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只是我想把事情做的有始有终。” 婉妍大手一挥,淡淡地笑道:“毕竟我这次一切行动的正当由头,可都是为彻查刘县令手上许正闻、端阳通奸杀夫案,如果没弄出个结果,我也不好给陛下和天下百姓一个交代不是。 虽然我手里已经有了验尸的证据以及真凶蔡举人之子的供词,完全足够给许正闻和端阳翻案,但是如果能再有你承认刑讯逼供、毫无证据判出此等罔顾人伦、罔顾律法的冤假错案的供词,那想必就更有力度了!” 婉妍话里有话地说着,说完又极近杀人诛心地笑眯眯地补了一句道: “说到这里,我还真是要谢谢刘县令,若不是您徇私枉法、公报私仇,我也寻不到这么好的机会来禹杭动手,也不能一条线拉出咱禹杭这么多条大鱼小鱼,在年末给自己冲了这么大个业绩啊!” 婉妍边说边大手一挥,愉悦地扫视正厅一圈。 一听这话,大厅里二十余个被整了一晚上都不知道为什么的大人们,终于明白了这一切的因果,眼神登时齐刷刷地射向刘县令,眼神中满是怨毒和咒骂,恨不能一人一拳直接把这干坏事都藏不住的玩意打上西天。 刘县令一听这话,灰白的老脸上一块白一块红的张灯结彩起来,恶狠狠瞪了婉妍一眼,并不做声,也不动手写。 “哦?”被挖了一眼的婉妍不怒反笑,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布袋,在桌子上摊开。 小布袋里零零总总放了大小不一的小刀十几把,最大的不过手掌长度,最小的不过小拇指长度,细如银针。 这些刀都不怎么干净,大部分都还带着由于干的时间不一样,而颜色深重不同的血迹。 婉妍的手若无其事地划过这一排小刀,抬头看着刘县令巧笑倩兮,“刘县令你这什么反应都没有,是准备让我好好教教你,刑讯逼供的正确方法吗?”婉妍一拍大腿,起了劲头,“那你可真是找对人了,我宣婉妍别的本事没有,但在诏狱行走这么久,刑讯逼供的本事还是有点。” 边说着,婉妍的两根手指已经从布袋中捏起一柄不大不小的小刀,在手里转着把玩。 见过了刚才的任志林,刘县令哪里还有胆量再反抗,只得气急地冷哼一声,抓起一张纸就转身去招供了。 婉妍笑而不语,撂下小刀,继续看其他人的交代去了。 等到清晨的曙光一点点渗透进知府宅邸的正厅时,婉妍已经看完了手上十几交代。 尽管已经连续两天不眠不休,但婉妍仍旧兴致冲冲,一面满意地自言自语着“真不错真不错”,一面把一张张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认认真真收进木盒中。 婉妍进入官场也有半年有余,一直活在任霖阁的算计与计谋之下,被打压得灰头土脸,如今终于有了一番收获,婉妍怎能不喜。 与婉妍的兴高采烈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正厅的两列椅子上东倒西歪摊着的、以及在柱子上挂着的已经半死不活地众官员们。 就在这时,一个锦衣卫大步走入正厅,声音严肃地朗声禀告道:“启禀宣郎中,门外有一位大人求见,说是禹杭兵备道长官兼禹杭府按察使司副按察使的袁大人。” 锦衣卫的口气有几分焦灼和紧张在其中,然而婉妍像是完全没听出来一样,继续美滋滋地整理口供,随意问道:“来就来呗,让他进来啊。” 与婉妍的随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整个大厅中,原本已经半死不活的二十余人,像是同时打了鸡血一样,都猛地做起了身,像是诈尸一样。 在他们已经死灰的眼中,是骤然亮起的希望。 这兵备道,是天权国在地方上,为了负责整饬而设立的军事机构,具有一定的兵权,且独立于官府。 不过为了更好的监管地方,兵备道长官常挂一个按察使副使,必要时可以弹压地方 373 带精兵五百 兴师问罪 与婉妍的随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整个大厅中,原本已经半死不活的二十余人,像是同时打了鸡血一样,都猛地做起身来,像是诈尸一样。 他们等了一晚上的人,终于来了。 来禀报的锦衣卫见婉妍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又看在座众人诈尸的样子,为难地犹豫一番后,还是大步走到婉妍身边,在婉妍耳朵附近小声又焦急地说道:“不是袁大人他一个人来啊宣郎中,他还……他还带了军队,说来镇压暴乱!” “军队?”婉妍闻言像是吃了一惊,蓦然抬起头来,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 然而下一秒,婉妍就“噗嗤”一声笑出来,抓起身后的剑就跳下凳子,昂首阔步穿过正厅,声音洪亮又冷静。 “那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军队敢来碍本官的事。” 说罢婉妍已经径直穿过正厅,大手一挥,正厅被紧封着的大门“啪”的一声四扇四进全开,清晨的薄光瞬间倾洒而入,铺就成地上的长毯,任婉妍踩在上面大步而出。 在婉妍出去后的下一秒,大门又再次紧紧合住,留下一屋子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期盼的枯槁面色。 如今婉妍手里已经握住禹杭府内部,官员私相勾结谋取官位和审判不公的铁证,只要她把这些都送回京都,那这一屋子人可都是个死。 让婉妍死在禹杭,这是他们活下来的最后,也是唯一的机会。 等婉妍一路大步流星走到张宅的正门口,打开了张宅大门外的风障,径直走到高悬着的“张宅”大匾之下。 此时在张宅外,已经被一片黑压压的铁甲围得水泄不通。 来者个个都是高头大马,精装甲胄,威风凛凛。 这就是禹杭兵备道的驻兵。 婉妍在出门那一刻就用眼神迅速扫视一圈,心中迅速给出了估算。 五百余人。 这是禹杭兵备道一大半的兵力,还挺给我面子。 婉妍心中冷笑一声,脸上却没丝毫体现,在牌匾之下站定,哪怕是一个单薄的小姑娘面对着一只精良的军队,在气势上竟也没有丝毫的逊色。 “袁大人,晚辈有礼了。”婉妍对着为首那人抱拳轻轻一礼,敷衍中偏偏还带着几分戏谑的敬意。 “此番晚辈前来匆忙,还未及去袁大人府上拜会,不想竟有这么大的脸面,有幸得袁大人百里而来会见,还带着这么些人。 这礼数,可实在是让晚辈心有惶恐啊。” 婉妍边说着边扫视一圈后面密密麻麻的军队,抱拳的手又更低了些。 婉妍嘴里说着惶恐,心里想的却是:王八羔子,姑奶奶还没来得及去找你麻烦,你倒是先给我送上门来了。也好,来了就一锅办了,走是别想走了。 这位担任兵备道使兼禹杭按察使司副按察使的袁敬泽袁大人,可不是什么善茬,他仗着自己手握兵权又兼管律法,缺德的事情可没少做。 而这位袁大人最有底气的背景是,他可是任家主脉的入赘女婿,是任霖阁和任皇后堂哥的亲女婿,算是距离人家核心很近的位置。 也正是因为有他这个监管地方的人挡着,禹杭府才里面都已经肮脏成那个样子,上头却还丝毫不知。 “惶恐?这我可没看出来。”袁敬泽高高坐在马上,嗤之以鼻冷哼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婉妍道:“要不是我加急赶过来,怕是整个禹杭府都让你端了,这会又在这里和我卖什么乖呢?” 袁敬泽是深夜得到五县要员尽数被抓的事情,大半夜爬起来整顿军队,一轮风尘仆仆赶了过来,心里全是气,看到婉妍自然没有好脸色。 虽然他在路上对这里的情况也有所担心,毕竟能这么迅速又干净地控制禹杭府所有要员的人,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物。 可是在看到张宅一片风平浪静,以及来者就是一个半大的小姑娘之后,袁敬泽心里的担心就打消了一半,底气多了不少。 “晚辈不敢不敢。”婉妍连连摆手,又客气地问道:“不过袁大人此行而来,不会就是为了看晚辈弄的这场小热闹吧?” 这下袁敬泽也不想再多和婉妍废话,当即拔出剑来,剑尖直指婉妍鼻尖。 “本官命你速速交出你所拘禁的各位官员,束手就擒等着对你的审判。 如果你还敢做无谓的抵抗,那就莫怪本官将你就地正法!” 袁敬泽声音高亢雄浑,极有底气。 374 力擒兵备使 言退五百军 袁敬泽声音高亢雄浑,极有底气。 “嗯,嗯,嗯。”婉妍带着讽刺的似笑非笑点点头,每点头一下,就昂着头迎着袁敬泽的剑尖向前走一步。 婉妍一直走到台阶边缘,才停下脚步,双手负在身后,对着袁敬泽昂了昂下巴,极具挑衅道:“喂袁大人,我现在就在抵抗,你不会还没发现吧?” 袁敬泽被气了个好歹,白皙的脸上一片五光十色,大喝了一声“大胆狗贼,快拿命来!”就猛地站起身跳下马来,双手举剑对着婉妍的头顶就是大力迎头劈来。 婉妍见状,一不躲二不慌,仍是负手站在原地,笑眯眯地看着袁敬泽从天而降,直到最后一秒,才脚底一转整个人向左旋一周,轻而易举躲开了袁敬泽的剑。 袁敬泽一看就是久不运动、养尊处优,体态笨拙滞缓如狗熊,没砍到婉妍不说,却自己被惯性带着往前又跌了两步。 而后还没等他站稳,就被婉妍用胳膊对着后颈就是一计猛击,袁敬泽又往前踉跄几步,冲着张宅的大门就扑过去,要不是拿脚奋力刹住,险些整个人拍在门上。 婉妍看他那狼狈样,忍不住在背后“哈哈哈哈”放肆笑出声来。 袁敬泽这次被彻底激怒,刚稳住脚步,就立刻转身挥剑来砍婉妍,手上没能用出多大力气,整个脸倒是用力到变形。 婉妍看他那虚浮的手臂,乱砍的剑法,以及毫无章法的步伐,笑完之后,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曾经的小白脸,如今的老白脸,没有任何本事,只是因为傍上一个好岳家,就能坐到兵备道使这样重要的位置,掌管着一府最后的底线兵力,是几万百姓在战争面前最后的防线。 天权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真是又可笑,又可悲。 两分钟后,婉妍剑都没从身后拿下来,就已经将袁敬泽制服在地,用风线捆了起来。 然而就算被捆在地上,袁敬泽还是不老实,对着婉妍趾高气昂地喊道:“大胆妖女,竟敢在禹杭作威作福,你知不知道禹杭是谁的地盘!得罪了任家,你的好日子就算是完了!你就等着被千刀万剐,等着全家给你陪葬吧!” 婉妍本不想和他废话,但实在是被气笑了,对着袁敬泽的后背就是狠狠一脚,把他直接踢趴在地,骂道:“你就算做了赘婿,也好歹是身高七尺一男儿。怎么放着好好的顶天立地的人不做,非要做一条任家的狗呢?” 袁敬泽扑了个狗吃屎,嘴里呛了土,地动山摇咳嗽半天,骂不出声来。 眼看着自己的首领被打了,兵备道的众将士们都蓄势待发,一个个拔出剑准备冲上来。 就在这时,婉妍猛地一拉手中的风线,袁敬泽被整个人拴着脖子提起离地半寸,老白脸瞬间憋成老红脸,双手抓着脖子上的风绳挣扎起来。 “你们要是再敢往前一步,这人可就被我勒死了。” 婉妍边轻描淡写地说着,边又提了提手上的风线,把袁敬泽勒得更紧许多。 袁敬泽死死拽着脖子上的风线,连脚都在用力挣扎,却无法给自己挣扎出分毫的喘息余地来,只能对着自己的队伍连连摆手,努力说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来。 “别……别走了!是想……想看我死么?” 原本蓄势待发的队伍见状,便也不敢再动。 这时候,婉妍再次从腰间拿出那两块令牌来,对着面前围得水泄不通的队伍亮了亮,朗声说道:“我乃刑部都官司郎中,奉圣旨查案,你等无南直辖军令,擅自动兵,以镇压之名企图伤害朝廷命官,意欲何为?” 婉妍声音洪亮地质问道,但面前的将士们只是相互对视一眼,并没有把剑收起来,仍旧和婉妍对峙着。 婉妍丝毫不慌乱,沉声说道:“你们不知道没关系,我知道你们意欲何为。 违抗圣令,擅自用兵,陈兵知府宅邸,对身负皇令的命官刀剑相向。” 婉妍顿了顿,才又冷笑着道:“你们这是想造反谋逆啊!” 这话一出,众将士就稳不住了。 要知道诛九族的十大罪,头一个就是谋逆! 站在最前头的副官见情势不对,连忙回道:“是你羁押地方重官在先,我等不过前来命,怎么就被扣了谋逆的帽子呢?!” 这话一出,军队的军心又稳了几分,不少人附和道:“是啊是啊!” 婉妍又晃了晃手上的令牌,毫不畏惧地笑问道:“我羁押众官员,是奉皇命。你们来镇压我,又是奉谁的命令,任霖阁吗?” 一听这话,领头那人不说话了。 他们确实是大半夜接到京都的消息,要他们速速前来围堵宣婉妍,不能让她带着人和证据离开。 但此时若是承认,岂不是将任霖阁也置于皇命的对面,给他也扣上谋逆的帽子。 婉妍见状,将袁敬泽又往里扯了扯,口气温和不少,换上一副好言好语的面孔道:“再说这羁押一词,我实在愧不敢当。我不过是初来乍到,不懂禹杭民风民情,才请诸位大人都来帮我查案。” 说着婉妍低头看着即将被勒死的袁敬泽,一脸的无辜。 “包括袁大人,我原本听闻袁大人连夜赶来,我连忙倒屣相迎,却不想袁大人竟对我兵戎相见,我不得已才动了粗。 但就算请袁大人进了张宅,我也必是礼遇之,还能伤害袁大人不成? 哪有我奉皇命前来查案,还伤害地方官员的道理呢是不是?” 婉妍说得无辜,众人听着都觉得有些道理,但看着婉妍拎着袁敬泽那模样,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这时婉妍口气一变,又面色一冷道:“不过诸位可都是兵备道的将士们,那都是有名有姓登记在册的。 倘若这次你们无令私自动兵、围攻官府真的被追究下来,被认定成谋逆罪,那可都是要诛九族的啊。” 375 六府巡按 加入混战 倘若这次你们无令私自动兵、围攻官府真的被追究下来,被认定成谋逆罪,那可都是要诛九族的啊。 如果你们就此退回兵备道,那你们私自出兵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就装作不知道。等我请你们袁大人请进去喝完茶后,再好端端把他送回来。 但如果你们偏要动手,那我宣婉妍也奉陪到底,不过你们可要做好自己战死在此,而后被官府拿着花名册一个个诛九族的准备。” 说完婉妍右手一展,一阵蓝光涌现,原本风平浪静的宅前空地煞时狂风四起,卷得兵备道的气质“哗哗哗”作响。 宣姓,控风,整个人间除了白泽神族,没有第二家。 婉妍都说到这个份上,要是还有人敢上来,那就真是不自量力。 何况袁敬泽是什么窝囊废本事众人皆知,只是碍于他岳家在面子给他点脸,但实际上袁敬泽在兵备道中毫无威望可言,众将士能无令跟着他出来已经是仁至义尽,此时又怎会有人愿意舍命相救。 于是没一会时间,方才还把张宅围得水泄不通的五百将士,就扛着武器、勾肩搭背地走得没了踪影。 袁敬泽看着自己的队伍都三三两两结伴回家,着急地手脚并用着笔画,却脖子被勒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吱吱唔唔”地乱叫,然后被婉妍生生拖进了张宅。 此时张宅正厅里的人无不翘首以盼外面的好消息,却眼见着婉妍拖着他们的大救星进来,瞬间正厅里的脸都死灰一片。 婉妍随手把袁敬泽往地上一扔,就脚步轻快地又坐回主位。 这时,几个人忙上前去把被勒得只剩最后一口气地袁敬泽给松开,还不忘小声问道:“袁大人怎么回事啊?兵备道的兵呢?” 袁敬泽刚从命悬一线回来,哪能愿意再想这伤心事,只能频频摆手,连连叹气,示意他们不要再提。 就在这时,消失了许久的蓝玉突然快步走入,附在婉妍耳边说了几句。 婉妍听了笑着连连点头,众人只隐隐约约听见她说什么“太好了”、“辛苦了”、“再等等”。 之后正厅一时间就安静下来,下面的众官员早已毫无希望,魂不附体地瘫着。而上面的婉妍则无所事事地看卷宗消磨时间,不知道又在等着什么,筹划着什么。 而此时天已经完全大亮,张宅外面的人间从寂寥的夜中摆脱出来,开始恢复烟火。 绿意苍翠的枝叶上落了霜,袅袅炊烟渐渐升起,鼎沸的人声四散,仍旧是一派美好的南国冬景。 没人知道,脚下这一片土地已经翻天覆地变了样。 不出两刻钟,一串急急的脚步声打破了正厅中的寂静。 “禀告小宣大人,六府巡按萧大人在门外相见您。”锦衣卫朗声禀告道。 婉妍闻言,突然抬起头来,连声道:“快快请萧大人进来。” 此时醒了的不止婉妍一个人,满屋子的人都又活了过来,活了又死、死了又活的心,居然凭空又多了几分期盼来。 六府巡按是负责监察南直辖下属的六个路府的中央下派官员,还兼管民政、司军事,与地方政府分立。 虽然六府巡按就是只是个六品官员,但由于他对地方官员的业绩考核与地方政务直接挂钩,所以地方官员通常也给他几分面子。 虽然此时满大厅的人对于这位六府巡按的到来都感到几分疑惑,毕竟萧筠这人速来和禹杭地方官不对付,多次拉拢他也没能成功。 且此时速来自恃清高,要不是众官员仗势压人,多次打压弹劾,弄得萧筠没处去说没人理会,这块硬骨头恐怕早就把禹杭内部这歪风邪气报上去了。 但既然来了,看来就是京都那边得了消息,派萧筠来驰援的。 于是当萧筠款步走入正厅时,身上背负了无数道热切的目光。 “南直辖六府巡按萧筠,见过宣郎中。”年过而立的萧筠声音洪亮道,给可以当自己女儿的婉妍行礼也毫不马虎。 婉妍一改对前面几位来者的野蛮行径,立刻起身回礼,恭敬道:“晚辈见过巡按大人,这么远还让您跑这一趟,实在是辛苦了。” 萧筠改任六府巡按不过月余,之前在地方任职时,就以认真负责、体贴民情著称,不过因为是科举出身、并无名门显族势力的支撑,故而官运并不亨通,多年为官也只做到巡按。 婉妍早就听闻其盛名,今日一见,果觉其气宇非凡。 而厅下的众官员一听是婉妍把萧筠请来的,才热起来的心立刻就凉了。 心一凉,他们这才冷静地思考后,这才想起来自己对萧筠都做了些什么,顿时心内大呼糟糕。 这时只听婉妍朗声对门外吩咐道:“来人,把账目都拿上来!” 等蓝玉亲自把好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拿上来后,婉妍又对萧筠道:“萧巡按您看,我昨夜连夜抄了禹杭知府并下辖五县县令的宅邸,共查获赃银余千两、应上贡之贡品数百件。” 376 “萧巡按您看,我昨夜连夜抄了禹杭知府张端齐的宅邸,并下辖五县县令的宅邸,共查获赃银余千两、应上贡之贡品数百件、各类奇珍异宝无数,此刻都在天井处。 这是账目,还麻烦您去对着账目去瞧瞧,检查检查这账目的条目与实际数额是否一致。” 说罢婉妍双手把那好几大张纸递给萧筠,又解释道:“因为时间和数额巨大的关系,这一晚上满打满算也就抄出这六家来,剩下的呢,就留着当地锦衣卫慢慢抄,随后再送入京都去。” 婉妍说的轻描淡写,脸上还带着恬和的笑意和恭敬。 然而话音一落,整个正厅彻底陷入了冰点,在场包括萧筠在内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不少人惊恐得宛如白日见了无头鬼。 那可是……!!!抄家啊!!! 一听“抄”这一个动词,在场二十几个人当即就五内如焚,犹如经受了五雷轰顶、五马分尸,身子软得是瘫也瘫不住,爬也爬不起,只觉得眼前霎时漆黑一片。 别说他们,就是萧筠也没想到,面前这个小姑娘居然如此有魄力,从她进入禹杭到现在至多六个时辰,把这么些地方官都抓到一起、审问出结果,还逼退五百兵备道驻军不说,居然不声不响地,就已经把家都抄完了! 这是怎样的胆识,怎样的魄力,怎样的能耐啊。 等到婉妍这一番话说完,已经有两个大人支撑不住,率先昏了过去,“咚咚”两声砸在地上。 然而婉妍的神色还是没有任何波澜,对身后的一切充耳不闻,只是无奈地苦笑着耸了耸肩,略带歉意地向萧筠解释道:“其实原本这点小事很不该麻烦萧大人您跑这一趟,只是我担心待我千里迢迢把这些赃物送入京都,一路上人多手杂、夜长梦多。 倘若这些赃物多了少了,和账目对不上了,我到时候都是说不清。 晚辈早知萧大人公正不阿的美名远扬四海,想必不会有人质疑您偏私作假,因而我这才烦您跑这一趟,给我做个见证,也好让我回京都去有个交代。” 萧筠一听,没有露出分毫彻夜赶路的疲色外,还两眼冒光地连声道:“哎呀哎呀,这都是我分内之事,哪有什么麻不麻烦的!宣郎中你太客气了,我这就去核对账目!” 说罢萧筠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外去了。 又两刻钟后,萧筠再次回到正厅,一迈入门槛就洪亮地说道:“宣郎中,账目没有任何问题,精确到毫厘,实在是精细! 我已签字画押证明,日后如有任何账物不实,我愿和宣郎中一并承担后果!” 婉妍闻言,心内对萧筠的公正豪爽和高效率赞叹不已,连忙行礼谢道:“晚辈多谢萧大人!那晚辈这就把这些东西装车,送往京都了!” 萧筠知道婉妍赶时间,很识趣地不再多言,豪爽道:“好!既然也没什么我能帮到宣郎中的,那我也不在这里碍事,就先走啦!” 婉妍闻言,也不客气多留,礼貌地请道:“那我送您!” 从正厅出去后,萧筠就心情大好地对婉妍道:“宣郎中你真是禹杭的福星啊!你这次可是为禹杭百姓做了件大好事啊!” “萧大人过誉了,晚辈不过是仰陛下鼻息做事,为天权尽忠罢了。”婉妍谦逊地笑笑,又发问道:“不过听萧大人此言,您早知道禹杭这情况了?” “是啊……”萧筠一听,点了点头,语气低沉了不少,“说来惭愧,我到此地伊始,一打开巡按的卷宗,就发现由禹杭上讼至六府巡按的案子,竟比其他五府的案件加起来还多上三倍! 再一看那案情,一个个都荒唐至极,一看便是当地官员毫无作为、滥用权力! 之后我便来禹杭巡访,才瞧这任相故里,竟是这番人间地狱! 苛捐杂税种类繁多、数额巨大,光是零零总总的税目就有七百多项!从百姓到官府间,那真是层层盘剥,只要和任相八百服里沾点边,那都要来捞油水。压得百姓们是连年丰收,却鲜少有百姓吃得饱! 可怜百姓吃都吃不饱,却还要为了任相故里的种种大动土木再被盘剥一把。 这是今天修宅子,明天建亭子,生生是要把百姓盘剥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啊!实在是可悲啊可悲!” “是了……”婉妍的脸色也阴沉下来,心情沉重道:“这仅仅从知府和五个县令府上,轻轻松松就超出千两白银,更何况下面层层盘剥,从百姓身上刮出的油水又何止万两啊……” 这南国风光,门亭水榭,沃野千里。 背后却是哀鸿遍野,水生火热,民不聊生。 萧筠说到这里,脸色红了红,自责无比道:“说来我也惭愧。我来这里已有几个月,数次想要将禹杭这个情况上报给朝廷,然而实在是人微言轻,别说是呈到陛下面前了,就是上报到巡抚,还是南直辖,亦或是都察院,我的奏章都石沉大海,被挡了下去。 虽然我也想过豁出去了,直接进京去为禹杭百姓请愿,可是我人都还没有走出去,威胁的书信就到我书桌上了。” 说到这里,萧筠是连连叹气,满是懊恼之色。 “ 377 共筑堡垒 抵御洪流 虽然我也想过豁出去了,直接进京去为禹杭百姓请愿,可是我人都还没有走出去,威胁的书信就到我书桌上了。” 说到这里,萧筠是连连叹气,脸上满是懊恼之色。 “如果能给禹杭百姓一条活路,我头上的乌纱帽掉就掉了,实在没有任何值得遗憾。然而可怜我一家老小皆在南直辖地域,任氏党羽若真有意碾死我一家,简直易如反掌,我们逃无可逃! 我身死无妨,可我实在不忍全家老小陪葬,只能顺着他们的意思装聋作哑,只能眼睁睁看着禹杭百姓在夹缝之中,讨不到丁点生活……” 边说着,可以当婉妍父亲辈的萧筠,眼眶一圈又一圈红起来,声音也哽咽几分,自责之色夺目而出,一面转脸过去用手背拭泪,一面致歉道:“让宣郎中您见笑了,实在是我瞧宣郎中您年龄虽不大,却有如此才干能耐,又有此般怜民之心,实在让我无地自容……” 见面不过半个时辰,萧筠对婉妍的称呼已从“你”变为“您”。 “萧大人您快别这么说!”婉妍见萧筠情绪激动,连忙打断他,真诚地赞美道:“晚辈虽然偏安于京都一隅,却也素闻萧大人美名,知萧大人最是体恤民心民情,不管赴任何处都深受百姓赞誉……” 婉妍不是在假意安慰,她是真的尊敬萧筠,也十分懂得他的心。 那种满腔报国志,却因为种种无可奈何不得不忍气吞声,强压住自己的心,让自己做那些自己最唾弃最不屑的事情。 婉妍又何尝不是常常如此。 然而婉妍还没说完,就被萧筠直接摆手打断道:“宣郎中快莫提那些羞辱我了,我哪里配得上那些! 你瞧如今的禹杭百姓,他们都是走投无路才告到我这里。然而我却毫无作为、无能为力,我配做什么六府巡按……”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张宅的门口,萧筠羞愧难当,连再正脸看婉妍一眼道别都不愿,垂着头双手抱拳行了个礼,转身就要跨马离开。 就在这时,婉妍伸手拉住萧筠的马缰,阻止了他的离开。 “萧大人,真正应该感到自责的是丧尽天良和居心叵测,而不是无可奈何,您真的不必如此愧疚。” 婉妍正声说道,方才脸上的笑意和温和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正经与严肃。 “您肯定可以感觉到的,那不是一个单枪匹马就能对付的敌人,也不是一个明摆在那里的靶子。 那是一场洪流,一场预谋已久、声势浩荡的洪流,没有人能够从中幸免。 在这场洪流中,任何人凭借一个人的力量,都不足以对抗,哪怕是最至尊的人。 我们无需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愧疚和迷茫,只要越来越多的人不成为那洪流的一份子,而是在暴风暴雨的侵袭中站在一起,默默承受,静静等待,那终有一日可以逆流而上,最终吞噬洪流。” 婉妍低声说道,说得莫名其妙。 然而萧筠显然听得懂,因为垂着头的他,身子明显顿了一下。 婉妍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其实我也被击倒了很多次,也渐渐从初生牛犊到认识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有太多次想要放弃,觉得以自己的力量去驳倒那猛兽,实在是不自量力。 在被洪流遮住视线,遮住希望的时候,就是您这样的许多存在让我看到,在这风浪滔天中,我不是孤身一人。 还有许许多多的人,散落在这片大陆的角角落落,他们中有的我认识,有的我听说过,有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存在,他们在和我一起抵挡这风浪,他们有着和我一样的愿景和理想。 而我虽然看起来是单枪匹马闯来禹杭,但实际上在我背后,有很多人在默默付出着,才能让我有勇气来,让我有底气来。 而这些人中,也包括您啊。” 萧筠闻言,渐渐抬起了头,就看见婉妍站在自己的马边仰着头,带着一抹真诚的笑意。 是啊……萧筠心中恍然大悟地感慨一声。 虽然我一人势单力薄,但在天权这浩大的帝国之中,从不缺少,有志之士。 “嗯。”萧筠重重点了点头,一切话语都融汇在一个眼神之中。 在聪明人之间,话语往往多余。 婉妍笑了笑,松了马缰。 “萧大人,一路平安,我们后会有期。” 百里路上,萧筠心中就只有四个字。 后生可畏。 婉妍刚送走了萧筠后,蓝玉就来禀告说一众赃物和卷宗都已装车完毕,可以出发了。 于是婉妍连再进张宅一次,去看看那满屋子废物的欲望都没有,交代南直辖的锦衣卫把把正厅里的官员们都抓捕入诏狱后,就直接启程回京都了。 而一封急报已经由豢养的信宠带着,先行飞往皇上的案头了。 378 灯火辉煌 任府夜谋 一封急报已经由豢养的信宠带着,先行飞往皇上的案头了。 京都任府 尽管天色已黑尽,然而分毫夜色都无法进入这灯火辉煌的厅堂。 在这极致奢华的雕梁画栋之中,周围光是站着侍奉的婢女就有二十余人,但就算是站了几十个人,这厅堂却仍旧显得空荡荡。 一个虽已上了年纪,但仍然精神矍铄的老人坐在厅堂的最上首。 他显然在为什么事情伤神,因为他的眉头紧紧攥在一起,眼中也有诸多怒容。 然而就是在愁眉不展之时,老人仍旧浑身都萦绕着久居高位的威严和压迫感。 在老人下手,左右两列坐满了人,一个个都还穿着官服,小几上都放着顶珠上镶有白玉或翡翠翎管的礼帽,既有单眼花翎,也有双眼花翎。 显然这一屋子人都是大清早下了早朝后,就已经在这里的。 他们不一例外的也都满脸愁容,只是在愁容之余,他们的倦容更多。 就在这压抑的沉默之中,一个坐在左手上位的大人开口,打破了沉默。 “任相,您真的不必过于忧心了,从宣婉妍离京到现在,还不到两日光景,任那小丫头片子有天大的本事,她也翻不了天!” 此言一出,立刻就有人跟着附和道:“是啊任相,那小姑娘刚到禹杭,您这消息灵通地立刻就知道了,并做出应对。 况且禹杭可是您的地盘,全是您的耳目与人手,那姑娘单枪匹马杀进去,现在是死是活都不好说呢!” 任霖阁听这些话语,心情非但没有轻松一点,反而愈加沉重。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懒得和这群蠢人解释,只是脸色更沉了沉。 正是因为宣婉妍都快到了禹杭,任霖阁这边才得到消息,才让他这么伤神的。 这些自恃年高睿智的老头子哪里会知道,宣婉妍那个过于聪明的孩子能在这段看起来并不长的时间差中,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急急的“报!”,话音还没落,就有一个侍卫一阵风似地跑进来,跪在门边道:“启禀相爷,禹杭那边快马来了消息。” 任霖阁大手一挥,沉声道:“念。” “是!”侍卫应了一声,拆开手中书信朗声读道:“‘任相钧鉴,微臣叩问。臣听闻有一刑部郎中突袭禹杭纠察,关押禹杭众官员,意图寻衅滋事,扰乱禹杭吏治,甚为震怒。 现下微臣已带五百余兵彻夜赶赴禹杭,平定此乱,必能擒此胆大包天之狂徒,为任相分忧。 请相爷不必忧心,微臣叩祝相爷万安。’ 落款是禹杭兵备道兵备副使袁敬泽。” “太好了!这个袁敬泽很有眼色嘛!” 侍卫才刚刚念完,就有一个大人快人快语赞出声来,又有另一个更沉稳些的人分析道: “从禹杭送信到京都,就是最快的马都要至少将近一日。 袁敬泽的信在此时送达京都,说明他昨夜凌晨就已经出发禹杭。 而京都这边调兵备道驰援的消息是今晨才发出的,可见我们这边还没下命令,袁敬泽那里就已经动了。 这袁敬泽不仅消息灵通,还不怕辛苦,一心为相爷分忧,真是可塑之才!” 话音一落,又有一人道:“那这下相爷彻底无需担忧了,有五百兵马在,任那宣婉妍有三头六臂,最多不过是能保个命溜回京都来,还能翻出什么动静来呢?” “嗯……”任霖阁仍是没有任何表情,捋着胡子微微点了点头,但心中确实轻松了不少。 宣家那丫头是前日夜里离京,昨夜才到禹杭,今晨袁敬泽就已经带兵赶到,中间不过就个把时辰,她应当做不了什么…… 任霖阁心中暗暗想着,长舒了口气。 就在一片轻松之中,一个大人小声发问道:“不过禹杭兵备道没有得南直辖的令就私自调兵,那可是大罪,到时候和圣上怎么解释呢?” 379 任家有公子 人来似春风 这人话一问出口,就被诸多声音七嘴八舌顶了回来。 “这有什么好担心,让南直辖补个调兵令不就行了,就说觉察到了禹杭动乱,派兵备道的驻兵去镇压,有理有据。” “是啊是啊,宣婉妍之所以像个老鼠一样小心翼翼溜到禹杭,不就是因为陛下要她谨慎行事,免得弄得朝廷上风云又起,大动干戈。 所以若是真的出了事,陛下肯定也不会在明面上大张旗鼓地怪罪,顶多私下把袁敬泽训诫一番,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任霖阁没有开口,只是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热茶,神态恢复了波澜不惊的常态,显然也没有把那位大人的担心当回事情。 就在这时,门外有侍女朗声道:“老爷,少爷外出游历回来了,来给老爷请安。” 任霖阁闻言,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大手一挥道:“让他进来吧。” 这时,周围的众官员们又开始七嘴八舌夸赞起来。 “到底是小相爷志趣高雅,时不时就去山水间游历一番,陶冶性情。不像我们这些庸俗人等,只知道用些吃喝等俗法娱乐。” “那是,也难怪小相爷如此品行高洁,志趣高雅,有如此高的艺术造诣。” “果然相爷府的皇恩是其他人求都求不来的,放眼整个朝廷,也就是小相爷能有这个脸面,一个月就能抽个空外出游历,随性而为了。” 就在众人一片赞叹声中,任沅桢身着一袭宝蓝色暗紫纹云纹团花锦衣,闲庭信步般走入,先给任霖阁请安后,又给在做十几位官员,不论高低等级地致意,真是又潇洒又谦逊,让人忍不住赞不绝口。 真是任家有公子,人来似春风。 之后任沅桢就坐到任霖阁的旁边,双手为任霖阁奉茶。 “父亲,孩儿回来了。” 任霖阁点了点头,接过杯来,慈爱地问道:“我儿不是西北境游历,要半个月才回来吗?怎么才不过一周多,我儿就回来了?” 任沅桢淡淡地笑着,答道:“回父亲的话,孩儿在一灵州官驿修整时,得到京中消息,说是刑部都官司的宣郎中去禹杭稽查,关押一众官员,在知府宅邸就大开审讯。 孩儿心想不妙,便没有再往西北前去,尽速赶回京中,想为父亲分忧。” 任沅桢话音一落,任霖阁都还没说话,一屋子的人又立刻连连赞道:“小相爷实在是太孝顺了!”“得子如此,该是多大的福报啊!”“相爷不仅智颖绝伦,还教子有方,实在是国之栋梁,我辈之典范啊!” 这一句句话都说进任霖阁心坎里,很是受用,但他没有显露分毫,只是对任沅桢说:“那我儿此行实则不必返回,宣家那么一个小姑娘,能翻出什么浪来呢?如今禹杭兵备道兵备使袁敬泽,已经率领五百精兵前往驰援,这闹剧已然结束,我儿不必多虑。” 然而听完任霖阁这番话,任沅桢原本轻松的神色却分明多了几分凝重,喃喃着反问道:“兵备道?” 说话间,任沅桢的眉头已经皱了半分,随即笑道:“回父亲大人的话,依孩儿拙见,这几百兵备道的士兵,是困不住宣郎中的,只怕那兵备道是袁敬泽,现在也成了宣郎中的座上宾啊。 而且不出孩儿所料,宣郎中不过这一时半会,应当就能抵京了。” “什么?”此话一出,大厅中的众人皆惊,就是任霖阁都微微一惊。 然而任沅桢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解释道:“宣婉妍从出皇宫,到抵达禹杭,一共用了不过一日的光景,这速度就是加急送信的信使都难以做到。 不难想象为了赶这段路,宣婉妍那边必是早有准备。。 而陛下那里在金銮殿中封了所有人将近两个时辰,很明显就是为了让消息晚一点流出,给宣婉妍争取这个把时辰的光景。 最终,宣婉妍都到了禹杭,我们的人才从京都出发给禹杭送信,就是距离禹杭不过百里地的兵备道发兵赶过去,都起码要两个时辰。 在这两个时辰里,禹杭是完全不知道任何消息,也没有任何准备和抵挡,由着宣婉妍折腾,任由宣婉妍宰割的。 您想想之前宣婉妍做出的种种事迹,不论是审讯几十罪大恶极之徒或位高权重之罪臣无一败绩,还是以一己之力力战安南敌军,守住庆远府,这女子的实力实在不可估量。 如今给她这两个时辰,无异于羊群进了狼,她做出什么事情来,我都不觉得奇怪。” 380 心腹大患 婉妍抵京 “如今给宣婉妍这两个时辰,无异于羊群进了狼,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我都不觉得奇怪。” 任沅桢温和地笑着,说话的口气让人如沐春风。但那春风中,分明带着几分寒意 听到这里,任霖阁方才刚放松下的心情又提了起来。 虽然到现在他还是想不出,一个小丫头在两个时辰内,能在政敌遍布的自己的大本营翻出什么大风大浪来,但是自己儿子的才干和远见,任霖阁是极为信任的,所以也不安起来。 就在这时,又一个侍卫快步走入,一面跪下行礼,一面已经急匆匆地朗声道:“不好了相爷!大事不好了!据冀州府来报,宣婉妍进冀州了!” 这句话就像一颗炸弹丢进这大厅,让在做所有人地心瞬间提了起来,当即有人拍案而起,惊问道:“什么!怎么可能这么快!” 就是一向宠辱不惊地任霖阁听闻此言,也是微微倒吸一口冷气,眉头霎时皱了起来。 只有任沅桢,非但没有惊讶,还朗声笑出声来,喃喃自语道:“冀州是京南第一府,从冀州到京都用不了两个时辰,要是这么说来,那宣婉妍最晚今天大清早就已经将禹杭那边收拾妥当,启程进京了,看来袁敬泽正如我所料是真的没能奈她何。” 说着任沅桢又向那侍卫问道:“她是一个人回来,还是带了几车东西回来?” 那侍卫一愣,又看了眼信才回答道:“回禀少爷,信上说宣婉妍带了十几辆车回来。” 这句话对众人又是一道霹雳,一个个愣在座位上。 然而任沅桢闻言又禁不住笑了一声,道:“十几车东西?那宣婉妍此行收获够大的呀。”说着任沅桢向后靠在椅子上,双手覆在胸前,怡然自得之态更盛,赞道:凌晨动手,天亮收手,短短几个时辰就审了二十几个地方官员,收拾了兵备道使和五百精兵,搜查的证据能装个十几车,这宣婉妍还真是不错,比我想象的更不错。” “这……”一听任沅桢这话,在座众人无不面面相觑,不知该附和些什么。 大哥!你老家被人端了!你还在那里夸人!你快醒醒啊!家没了家没了! 然而任沅桢显然是不知道众人的想法,抱着胳膊自己旁若无人地沉思起来。 过了半天,任沅桢才忽而对任霖阁道:“哦对了父亲大人,这天色也很晚了,不如给诸位大人们准备晚膳,请诸位大人们用过膳后早些回去休息吧,今日诸位已是劳心劳神许久,很该歇息了。” “嗯,也好。”任霖阁微微点头后,便转头对众人威严道:“那就请诸位去外厅用饭吧!” 任霖阁口气威严稳重,然而在已经在这里坐了一天、此刻坐如针毡的众人听来却如此喜气,字里行间都张灯结彩般。 哦!终于下班了! 众人也都知道,这是任氏父子要自己私下商量,要把他们支开。 于是众人千恩万谢一番,又唾沫横飞地宽慰任霖阁一番,就脚底生风地离开了。 虽然他们也很担心自己依靠的任霖阁这棵大树会倒,但是他们从心底里更多的相信,任霖阁这棵看起来茂密繁盛,实则地底下更是盘根错节、紧紧扎在土地里,是不会被这轻轻一击击垮的。 相比之下他们更担心此刻自己已经饿瘪的肚子。 等众位官员都离开后,任霖阁也不在顾及脸面,对任沅桢问道:“我儿,宣家的丫头已经到冀州,为今之计就只有遣冀州府兵拦住她了,就是拿不下她的人,也要把她带的东西扣下,万万不能让她把证据都带回京都!” 任沅桢闻言轻轻摇了摇头,恭敬道:“父亲大人,依孩儿看,冀州府兵拦不下宣婉妍。” “这……?”任霖阁被说得语塞,又立刻道:“那我现在派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的精兵去回京的路上堵那丫头,这下肯定可以拦住她了! 既然陛下是私下派她去,那就是顾及朝廷动荡,不敢声张。就是我们私下动兵拦了宣婉妍,上至陛下,下至宣婉妍,都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然而任沅桢还是摇了摇头,淡淡笑着道:“父亲大人,孩儿认为我们现在拦不拦宣婉妍,都是一个样子。恐怕宣婉妍早在禹杭就请人做了见证,手里还有一本非常详细的账目和众官员的口供。 她这样做就是为了就算是我们把东西都劫下了,她手里那一堆证据还是赖不掉。” 说罢,任沅桢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才又随口一说似地补充一句道:“而且不出我所料,宣婉妍请的作见证那一人,应当是六府巡按萧筠。” 任霖阁一听,再细细一想,便也觉得有理,顿时焦头烂额道:“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现在我们就只能在这里等着吗?” 说着任霖阁便气急败坏道:“老夫居然被这么一个小丫头戏耍地团团转,真是白活了这许多年了! 现在看来宣婉妍这个丫头实在是不简单,比她那个只会隔岸观火的爹可狡猾且难对付的多。现在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有了如此算计,以后定是我们的一块心头大患,我们还是早点把她除掉为好!” 说话间,任霖阁的眼睛中,就已经掠过一丝杀意。 “不可不可父亲大人,孩儿之前也对宣婉妍动过杀心,也确实尝试除过她。可现在孩儿倒是觉得,我们对这个人有更好的处理方式。” 任沅桢摇了摇头,诚恳地说道。 任霖阁皱了皱眉,问道:“什么处理方式?” 任沅桢神秘莫测地笑笑,一字一顿地说道:“杀了她,不如把她变成自己人。” 381 蜀地有玉人 遇之即动心 任沅桢神秘莫测地笑笑,一字一顿地说道:“杀了她,不如把她变成自己人。” “变成自己人?”任霖阁听的云里雾里,只觉得更奇怪了,“可是我们也曾多次向那小姑娘示好,她明知我们的意思,却从未有过回应,做事行为也很明显是和我们唱反调的。 而她爹那更是最会置身事外的圆滑老油条,定不会同意她女儿涉及任何一方。 想让宣婉妍与我任家一派,怕是颇有些难度。” 任沅桢听得认真,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听完后恭敬道:“父亲大人考虑地果然周到。”而后任沅桢又话锋一转道:“不过孩儿认为首先宣郢大人那里,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就孩儿对宣婉妍的了解,私以为就她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她爹未必管得住她。” 说着任沅桢顿了一下,才接着详细道:“就比如上次宣婉妍私自开棺验尸,陛下震怒训斥于她时,宣郢就在后面看着自己女儿挨骂,却一言不发,完全没有求情的意思。要说他真能如此大公无私,实在是无稽之谈。 显然是宣婉妍已经和他说好了,让他不要多言。” “当真?”任霖阁听闻至此便从中打断任沅桢,怀疑地问道:“可是宣郢那个满口仁义礼智的老顽固,怎么可能允许他女儿做出那等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任沅桢笑笑,转了转自己大拇指的玉扳指,道:“那宣婉妍肯定是没和她爹当面讲,孩儿估计她是临上朝之前给她爹送了一封信,知会他一会在朝堂之上不管出了任何情况都不要管,不然只会适得其反。 那时宣婉妍事情做都做了,她爹就是气得想抽她,也只能家里抽她,在朝堂上先依着她来。 这么一看,宣婉妍这小姑娘还是很有自己的思想,也有忤逆他父亲的胆量和瞒天过海、迫使她爹就范的手段。 所以孩儿认为,只要我们有让宣婉妍心甘情愿加入的筹码,宣郢大人那边便不必担心,自有宣婉妍自己与她爹周旋。” 任沅桢有条不紊地娓娓道来,温和的笑容中隐含着胸有成竹。 “嗯……我儿说的有理。”任霖阁听完后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但仍旧抱有怀疑道:“可就算宣郢不足为虑,我任家又有什么宣婉妍想要的吗? 那小姑娘现在正年轻气盛,满心都是那些她所谓的宏图伟志,又出生在高门显族,用功名利禄怕是很难吸引到她。” 这么多年,任家能快速高效地逐渐壮大,用来吸引人的不过就是两个宝物,一为高官,二为厚禄。可这两样东西宣婉妍都不缺,甚至根本都不在乎,这倒让结党高手任霖阁为了难。 任沅桢闻言,胸有成竹的神情仍旧没有丝毫动摇,而是向父亲的方向倾了倾,神色愈加高深莫测道:“我们任家有一样的东西,宣婉妍现在还不想要,但说不准以后就想要,而且会愿意为了这件东西,心甘情愿做我任家羽翼,甚至,会成为我们任家人。” 任霖阁越听,越觉得迷糊,眉头也微微蹙起,用手不断捋着花白的胡子,并不做声。 任沅桢见状,忙适时地为父亲提示道:“父亲大人您还记得我们在蜀州藏着什么吗?” “蜀州?”任霖阁喃喃地反问道,眼珠转了一圈,忽然眉头完全松开,眼睛一亮道:“你是说怀笙?” 只要想到这个人,就不难猜出任沅桢计划的全部。 “父亲大人英明,正是我那位姑弟弟,九王爷仲怀笙。” 明明是任沅桢一步步引着任霖阁想到的,可任沅桢恭敬的赞美就好似这计策全都是由父亲想出来一般。 “此计不妥不妥。”然而任霖阁又仔细想了想后,仍是对此计划很不看好,连连摆手质疑道:“若要宣婉妍钟情于怀笙,只怕才是难上加难。 先不说一个人的欲望可以操控,但情感却很难为他人左右,就说老夫就算是与那小姑娘完全无来往,也知道她和那个蘅笠的关系很不一般,只怕是早已心有所属了。” “父亲大人过虑了,这又有何难?”任沅桢仍是淡淡地笑着,微微耸了耸肩,轻描淡写道:“宣婉妍不过就是心有所属而已,又没有明媒正娶,什么定数都还没有。 何况宣婉妍才不过十五岁,心性都还未定,也没见过几个男子,此时见到蘅笠那样的少年,又是时常见面、一起出远门的,动心自然是难免。 若是我们给她和怀笙创造一个朝夕相处的机会,只要日子一长,难保她不会移心,这都是没有定数的。” 边说着,任沅桢端起杯子来喝了口茶,才接着往下道:“父亲大人您是没见过怀笙,他如今啊,可是出落出一副神仙模样呢。 孩儿和蘅笠不是被坊间封为什么‘京都二少’吗,但是据孩儿所见,就是我和那蘅笠的样貌加在一起,也难有怀笙的十分之一之出众。 怀笙那样貌啊,任哪个姑娘看了都很难不心动。” 听闻此言,任霖阁心中便已有几分动摇,却仍旧难以相信地追问道:“此话当真?怀笙当真生的如此样貌?” 不论是任沅桢还是蘅笠,那相貌都是极为出众。 尤其是蘅笠,那一张脸用惊为天人来形容都不为过。 虽然任霖阁打心眼里讨厌蘅笠,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若说有人竟能生的比任沅桢和蘅笠加起来还出众,实在是很难凭空想到这究竟是怎样一张面孔。 “孩儿可不敢在父亲面前夸大其词。”任沅桢便笑道。 382 公子温润如玉 君子仁心厚德 若说有人竟能生的比任沅桢和蘅笠加起来还出众,实在是很难凭空想到这究竟是怎样一张面孔。 “孩儿可不敢在父亲面前夸大其词。” 任沅桢边笑道,边伸手拿过任霖阁的杯子,给任霖阁满上热茶,微微眯起眼睛做回想状道:“孩儿还记得不久前听蜀州的探子回过这样一个故事。 说怀笙因为身子太弱,从小便深居宅内,时至今年夏日前,还从未出过宅内。 一次宅子里的一个木亭子需要修缮,就请了外面的木匠和画师来,想着重新出个亭子的画稿,修个新样式。 那画师因为内急,不小心误入宅内院,碰巧就瞧见怀笙正一人坐在屋内自弈,当下就怔在原地,不敢相信世间竟有这般容貌。 要知道当时怀笙的屋门是半掩着,只留了一道门缝。 而容谨坐在屋内,中间还有一道纱幔挡着光。 就是这样在一条门缝里,隔着一道纱幔,那画师都被怀笙的容貌震撼道,可想而知怀笙的容貌该有多惊人。” 边说着,任沅桢边把点过的茶盏双手捧给任霖阁,才接着道:“而后,那画师回去后不眠不休,无论如何就是忘不掉那容貌,连着夜把当日所见画了出来。 结果这画画出后,本来只是挂在画师家中,不曾面世。可每个到过画师家中的人见了那画像,都为那画像所倾倒,都说不信世间怎会真有如那画中之人一般,容貌如此绝佳的公子。 而那画师却说,自己的手不由眼,笔不由手,画出来便落了俗,画像根本就不及那位容宅中的公子之真貌千万分的动人,倒毁了他一身不染于世的仙人风骨。 于是,百姓就这样口口相传这,不出几个月,整个蜀州城便人人皆知容宅里住着一位神仙公子,玉砌容颜冰刻骨,生得一张天下人相加都不及其万一之貌。” 说着,任沅桢理了理袖子,笑意更浓一分,“虽说传言入人口,多少夸张许多,但这逸事也很能说明,怀笙如今生的,必是可令日月失色之貌。” “嗯……我曼珠一族长相周正那是早有盛名在外。再瞧你姑母的长相,便知怀笙的容貌也万万差不了。”任霖阁听完任沅桢这番话闻言,终于点了点头,显然已经相信并接受他的想法。 “而且据你姑母和容府的人所说,怀笙虽然年纪不大,但待人接物皆是处处得体、彬彬有礼,相处过的人没有一个不是称赞他公子温润如玉、君子仁心厚德的。 而他平时从不喧闹玩乐,自从离开长生柱后,就整日作画下棋、焚香点茶,真如那神仙降世般。 想来,如果和这样一位相貌好、脾性好的公子朝夕相处,有哪个姑娘能不倾慕呢?” ”父亲大人您说的是!“见父亲已经接受自己的计划,任沅桢心中暗喜,面上却仍旧云淡风轻,继续潜移默化地深化父亲的同意。 “而且就在几个月前,孩儿进宫去给姑母请安时,姑母还亲自同孩儿讲,说怀笙平生第一次出门,去哪个园子闲逛时,正好就碰到了当时正在蜀州微服查案的宣婉妍,一眼就动了心,当即就修书给姑母,说只要能有宣婉妍,他就参与我们所有的计划。” “哦?”听到这里,任霖阁大为惊奇,惊问道:“怀笙竟是为了那个小姑娘才同意的?” “回父亲大人的话,正是。”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仍没消除任霖阁的震惊,又捋了捋胡子,若有所思道:“我说他怎么软硬不吃犟了十几年,一夜之间突然就想明白了,原来还是有原因的啊。 那这样一来,如果真把宣婉妍配给了怀笙,倒还合了怀笙的心意。 那不仅仅是拉拢了宣婉妍,还牢牢拴住了仲怀笙,而且还得到了宣相府的支持……”说到这里,任霖阁的眼睛骤然一亮,捋胡子的手有些生硬地停下。 “那时候,放眼诺大的朝堂,就再难有人能抗衡我任家了。” 次日,深夜,皇城,坤慈宫。 铜镜中,四五个宫女小心翼翼地在任皇后的发髻上,卸下一个又一个闪耀夺目的珠串,直到将一个被雍容华贵的包裹着的女子,还原成她原本,与常人并无异的样貌。 然而就是不加任何脂粉,不加分毫装点,已年至中年的任皇后却还是美得撼人心魄,就像是一朵圣洁的牡丹,高贵、端庄、艳丽、大气。 等卸完妆梳洗完毕后,任皇后抬起胳膊懒懒地挥了挥,一屋子的宫女就如潮水般散去,没有一点声音。 “陛下,臣妾伺候您早些休息吧,天色已经很晚了。” 任皇后从铜镜前转身,向床边走去,面上带着温和又明媚的笑意,径直坐在了已换上睡袍,但仍旧还在看奏折的皇帝身边。 “嗯,不急。”皇上没有从奏折中抬眼,只是随口一答道。 任皇后闻言便也不再多说,从床脚上了床,一直跪到皇上身后,伸手一双芊芊玉手来,轻轻为皇上按压着太阳穴。 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皇上才轻叹了一口气后,把奏折合上,放在了一边,轻轻拍了拍任皇后的手,对任皇后轻声道:“你也累了一天,歇息吧。” “臣妾不累。”任皇后娇滴滴道,向后给皇上让出空间来,又给他铺好床铺。 383 皇上夜忧国事 皇后巧吹枕风 “臣妾不累。”任皇后娇滴滴地回道,说着便双膝挪动,向后给皇上让出空间来,又用手将皇上的床铺铺平展。 “皇上您心怀天下,爱民如子固然是一代明君,但您也要多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啊,毕竟您的龙体康健,才是万民真正的福祉。” 任皇后一面铺着床铺,一面诚挚而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哎……”皇上蹬掉鞋子,侧身躺入被子里,满脸倦色道:“年末到了,实在是事情太多了。” 任皇后一面把杯子给皇上盖周全,一面接着道:“那陛下也需注意身子,若是事无大小,皆需陛下亲力亲为,岂不是太劳心劳神。 何况那满朝文武,大有能人异士在,必能为陛下分忧。” 说着,任皇后也躺进了被子里。 “哪有那么简单啊……”皇上叹了口气,声音越来越轻,已经多了几分睡意。 “如今这朝堂之上,除了任相和宣相两位我信得过的老臣外,哪还有什么信得过之人啊……” 任皇后闻言,赶忙谢道:“哥哥能得到陛下的信任,就是皇上对我们最大的恩赐。我们任家兄妹能伴在皇上身旁,为陛下稍尽些绵薄之力,那是我任家生生世世修来的福气。” 任皇后说的情真意切,听着她的声音,哪怕看不见她的脸,也能想像出她真挚的神情。 然而皇上显然是几十年里听了太多遍这话语,早已免疫,并没有任何动容,只是懒懒地“嗯……”了一声,稍显敷衍道:“皇后客气了。” “不过,”任皇后并没有因此气馁,轻描淡写地说道:“依臣妾愚见,如今陛下的朝堂上也算人才济济,尤其是年轻一辈中人才辈出,定能忠心不二为朝廷效力,陛下您不必多虑。” 听到这里,皇上才算是来了点兴趣,同意道:“是啊,在近两次的国试中,涌现出一批惊才艳绝的后起之秀,他们确实是非常不错,也算是给死气沉沉许久的朝堂,注入些生机。” 任皇后一听皇上终于上道,心内喜悦,面上却仍旧云淡风轻,就好像只是夫妻间聊着天般,随口附和道:“是啊是啊,这些孩子们长大了,老一辈人也可以稍松一口气了。” 说完,任皇后又顿了一下,才突然想起什么一般,随口问道:“而且臣妾听传闻说,宣相家的小女儿也入朝做官了,这可是真的?” 任皇后在这里和心机地用的是“宣相家的小女儿”,来称呼婉妍,而非直呼其名,就是暗中将涉及宣婉妍的事情从朝廷事宜上,拉倒了官员内眷事宜上。 要知道后宫中人过问前朝事宜,那就是干政。 可若是涉及官员家眷的事情,就是她任皇后这一国之母应当管理和考虑的范畴了。 “嗯。”皇上简单地应了一声,并不多言。 “这可真是奇,虽说陛下宽厚仁慈,允许女子入考国试、入朝为官,但这么多年来,鲜少有世家大族忍心把女儿推出来做官,谁家不是藏在深闺中娇生惯养着。 没想到宣相竟有这样的见识与忠心,忍心让女儿出来起早贪黑、风吹日晒的。” 任皇后一副又惊讶又佩服的口气,真就一副刚刚知道已经做官半年多的宣婉妍入朝为官的模样。 “宣爱卿那也是无奈之举。”皇上慢慢悠悠说道,“白泽宣氏世代为相已是祖制,既然宣相家的儿子难当大任,女儿又颇有才干,自然少不了女儿出来继承祖辈衣钵了。” 说完,本已无意闲聊的皇上,还是忍不住赞道:“不过这个小姑娘也确实很有些本事,年龄虽然不大,但是能力却不输她父亲,既有姑娘家的心细谨慎,又有不输男儿的胆识与气魄,更有和她爹年轻时一样的冲劲,实在是难得的奇才。” “那太好了!小宣姑娘经过陛下的一番栽培,能力必定大有进益,日后成为天权国的肱骨之臣!” 任皇后闻言,兴奋之色溢于言表,真的很为皇上开心一般。 皇上没有接她的话,于是又是一段沉默后,任皇后又想起什么来,再次打破沉默道:“这样好的人才,必定是要为朝廷一直所用啊! 对了陛下,这小宣姑娘如今芳龄几许,可曾许了人家啊?” 作为一国之母,关心臣子的婚眷情况,再正常不过。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那小姑娘今年……今年十五岁了吧,快满十六岁了。” 黑暗中,皇上眯起眼睛想了想,又道:“至于婚配,我也不曾过问,但应当是还未婚配。” 任皇后一听,当即道:“快十六岁啦,那也是时候该给她寻个人家了。” 皇上一听,困意消了几分,赞成道:“皇后说的有理,我往日只把那小姑娘看成个可看栽培的少年臣子,倒忘了她还是个并为婚配的小姑娘,还是皇后考虑的周到些。” “这都是臣妾份内的事情罢了。”任皇后谦虚道,又出主意道:“臣妾倒是觉得,这样的小姑娘要是放在别人家,给别人做了媳妇,婚后又是侍奉公婆,又是照顾儿女的,倒白白耽误了她为朝廷做事的一身才干。 倒不如就留在皇家,许个皇室子弟,不仅可以更好地笼络住她和宣相府,也可以让她在成亲后,可以全无后顾之忧地在前朝任职。” “嗯……”皇上闻言,犹豫了片刻,便赞成道:“皇后说的有理,这样的好姑娘,是该留在自己家里。” 说到这里,皇上又头疼起来。 当今圣上如今业已上了岁数,且身子骨也不算是硬朗,而储君之位一直空悬。 因此近两年来,不少皇子都已经开始私下里运作起来,准备为不远后的未来早做打算。 皇上膝下共育有十五子,也算是子嗣繁多,除去年龄太过年幼的四个儿子外,和一个身子骨太弱,养在蜀州的儿子之外,还有十个儿子,无一不是对着皇位蠢蠢欲动,已经成了皇上心头最大的一块心病。 384 不该生 不该活 不该存在 皇上膝下共育有十五子,也算是子嗣繁多,除去年龄太过年幼的四个儿子,和一个身子骨太弱,养在蜀州的儿子之外,还有十个儿子,无一不是对着皇位蠢蠢欲动,已经成了皇上心头最大的一块心病。 而如今的宣婉妍,显然是一块炙手可热的大肥肉。 她不仅自己就是皇上身边的少年重臣,身居要职,最重要的是她背后还有一张巨大的关系网。 那上面,有白泽神族,有一整个宣相府,还有作为亲家的锦衣卫指挥使的淳于府,完全配得上一句身份显赫。 在这种时候谁要是得了宣婉妍,那真是多了一块能压死人的砝码。 而这十位皇子中,除去四位实在是和婉妍年龄过于不符,都能当婉妍的爹以外,还有一个皇子比婉妍小一岁,而天权国皇室一向遵从娶妻娶小的传统,因此和婉妍适龄的皇子有五位。 在这五位皇子之中,已有三位娶了正妃,像婉妍这种身份地位显然不会做侧妃,因此与婉妍真正合适的,就只有两位皇子。 他们中不论是七皇子还是八皇子,都早已向婉妍多番示好,并将拿下婉妍作为一个重要的目标。 这种光是看脸,就让人走不动道的姑娘,娶了还附送一个夺嫡大礼包,那绝对娶到就是赚到啊! 就在皇上思考犹豫之时,任皇后适时地开口道:“臣妾最近听了些消息,也不知真假。说是这段时间,七皇子与八皇子常往宣相府送些东西,倒也不是什么贵重金银,大多都是些书画古籍,名笔名砚一类,要知道宣相那读书人可就是喜欢摆弄这些,也是很用心。” 任皇后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不过宣相收到东西,无一不是打包送回,再千恩万谢一番,自己连一张纸都没留下,真是两袖清风、克己奉公的忠臣啊!” 任皇后说的委婉,但皇上是谁,是上一轮夺嫡的赢家,现在儿子们使的,都是他早就玩剩了的把戏,他自然一听就明白这些皇子心里动的什么主意。 “他们倒是对宣相很上心嘛。”皇上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又更加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道:“他们也都长大了,知道和贤人雅士多交往了。” 明明是和自己的妻子闲聊,皇上却仍旧吝啬着自己内心真正想法的流露。 “是啊是啊。”任皇后真诚地附和了一句,“不过不止是他们,就是六皇子的生母凝贵妃,也在入冬时差人给小宣姑娘送了几次时新的布料,当时小宣姑娘可是都不在京都呢。” 说完,任皇后又轻笑着道:“凝妹妹也真是很体恤我,时常为我分担许多琐事呢。” “是啊。” 沉默了片刻,皇上才僵硬着应了一句。 就是已经有了正妃的六皇子,都明里暗里还是想争取一下宣婉妍,足见宣婉妍现在有多抢手。 而宣婉妍越是抢手,对她的归宿,皇上就越是要慎重,避免这一个砝码放下去,让他好不容易才勉强平衡住的整个局都失了衡。 “哎……”黑暗中,任皇后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口气低沉又失落了不少。 “诸位姐姐妹妹都还有盼头,还有心力劲去给儿子筹划。而我呢,我每日吃斋沐浴焚香,对着天璇殿祈祷,不过为求圣尊能保佑我那苦命的笙儿,在千里外的蜀州能多活上几年,我就谢天谢地了……哎……笙儿怎么就那么命苦啊,生来身子骨就那么弱,请了那么多有名的郎中看,却没有一点法子……现如今,也不知笙儿他,还剩下多少时日了……” 边说着,任皇后已声泪俱焚,悲伤心痛之意溢于言表。 然而面对痛心疾首的皇后,皇上只是冷冷地提醒道:“皇后记错了,九皇子怀笙是已故容昭仪之子,只是因为容昭仪早逝,才寄养在皇后膝下,并非皇后亲子。” 听闻此言,任皇后哭得愈加悲痛,简直哭得无法回答皇上的话。只能将脸埋进枕头中减小哭泣的声音,却还是有“呜呜咽咽”的声音传进皇上的耳朵里。 过了好半天,任皇后才终于能说话,却仍旧是断断续续,声音也是悲悲戚戚道:“是了……是我记错了,怀笙他……他不是我的亲子……” 皇上没有说话,眉头却微微蹙起。 只是皇上这次皱眉并不因为不耐烦或愁闷,而是因为不忍。 然而任皇后却好似被戳中伤心事一般,彻底打开了话匣子和泪匣子,在皇上耳边轻声喋喋不休起来。 “陛下您说,世上怎么会有怀笙这样可怜孩子呢?生来就是那样一副身子骨,眼不能瞧、嘴不能吃、腿不能站、脚不能走的,要不是在容妹妹家的长生柱上,怕是连命都捡不回来一条……” 边说着,任皇后再一次泣不成声,伏在皇上肩头的双手一抖一抖。 “可是……”任皇后稍微缓过来一点后,才接着道:“可是就算他的命被长生柱保下了,他却也只能活在那柱子上。 在其他皇子们都承欢陛下膝前,在皇宫中养尊处优,过着最金尊玉贵的生活时,怀笙他……他却只能被绑在离家千里外蜀州的一根柱子上,快二十年了,都是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漂泊,总共就只见过父皇和母后一面。 在其他孩子都吃饭、跑跳、玩闹时,怀笙他不能吃不能动,就只能靠那柱子供给些营养,刚刚好够把他的命吊住……” 任皇后说到这里,心里真的有了几分动容,深情地哀叹道:“上天不公啊!为何对我的怀笙如此苛刻啊……我的孩子啊……” 任皇后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就剩下了呜呜咽咽。 “儿孙自有儿孙福,皇后不必太悲伤了。” 这次,皇上侧过身来,将皇后轻轻揽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肩头以示安慰。 “何况,怀笙他本就是不该出生的孩子,是你硬要他活下来,这不就是逆天而行。 那这逆天改命的孩子,吃这些苦,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385 她从地狱来 盛开就是永恒 “何况,怀笙他本就是不该出生的孩子,是你硬要他活下来,这不就是逆天而行。 那这逆天改命的孩子,能活下来已是他命里不该有的福报,要吃这些苦,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皇上说得通透,实则心中也在隐隐作痛着,不忍着。 皇后哭的愈加厉害,断断续续道:“陛下说的这些,臣妾都懂,可是那两个孩子……就在臣妾的肚中,臣妾能感受到他们是活生生的生命,是臣妾和陛下的孩子! 臣妾作为一个母亲,您让臣妾怎么忍心将他们置于死地啊!” 任皇后越说越激动,声音也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一副随时都可能昏厥过去的架势,只是声音却却来越小。 “他们都是臣妾的命啊,都是臣妾怀胎十月的孩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处死,已是要了臣妾半条命,怎么还能再把笙儿从我怀里夺走呢……要真是这样,那臣妾也活不了了……” 任皇后出身的神花曼珠家族,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家族。 由于曼珠华是并蒂花,因此凡是曼珠族人所生之子,皆是一胎双生子。 在千年之前,太阴幽烛衍化之际,至纯至精的阴邪之气侵袭曼珠神花,被曼珠花吸收了几乎所有。 于是从此以后,曼珠花的双生子中,除了有极善的曼珠一脉外,还有千分之一的可能诞生出极恶之源——开在地狱的死亡之花沙华。 虽然这个概率只有千分之一,但也正是因为千年才会诞生一株沙华,所以其能力之强大、破坏力之恐怖,简直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要知道当初幽烛之力量几乎全被沙华吸收,仅仅剩下的一点阴邪之气释放出来,都足以形成了恶名满大陆的五大凶兽。 足见沙华降世,那就是全大陆的灾难和毁灭。 而沙华所生下的双生子中,又必然有一个会是沙华,因此如果放任一个沙华不除,那沙华一脉就会生生不息,再难湮灭。 于是,剿灭沙华,成为全大陆所有人,不分敌友、不分种族间的,唯一的共同目标。 因此可能诞生沙华的曼珠家族就是全大陆最关注的家族,只要曼珠家族有人产子,上至天璇殿,下至七大圣族、八大神族,都会派人来检查新生儿的决赋,如果是曼珠,那便留下。 若是沙华,那便直接就地诛杀。 而就是杀死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都是由历代天璇殿大护法,这人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贵之极之人来执刑,足见世人对沙华的畏惧。 然而就是这样,大陆千万年的历史中,还是出现了五位沙华。 这五位沙华,无一例外不是女性,而且都没能活过二十五岁,就被世人举尽天下之力联合剿杀了。 但是尽管如此,她们都用短暂的年华将整个大陆搅得天翻地覆、千疮百孔,让大陆用千万年的时间,来愈合她们在世的这短短百年时光。 人们对沙华的恐惧,早已成了镌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要不是曼珠一族医术高超至极,而且族人们大部分的人生都用来云游四海、悬壶济世,救人无数,是百姓们心中真正的圣人,那曼珠一族可能早就被世人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了。 然而当初任皇后还是任妃怀孕的时候,世人还是怕了。 虽然曼珠决赋与更强势、更高贵的应龙决赋相融,会被融决为应龙。 但是沙华,可是没有任何决赋能融掉的。 沙华已是毁天灭地,若其还是圣族应龙的后代,那真是全天下谁都不用活了。 何况天权皇家应龙一族也是三大天神之一,若是生下了沙华,但却有意隐瞒,那世人也是无可奈何的。 于是任皇后当时胎都没有稳住,就有几万民众涌入京都,纷纷情愿,要任皇后不管生下的是不是沙华,都要被斩除,方能以绝后患。 皇上和任皇后怎么忍心自己的孩子就这样死于非命,也曾抗争过。 可是无奈进京情愿的越来越多,大有如果他们不同意,就举国暴乱的架势。 最终一家人还是扛不住天下人,皇上只好承诺,不论皇后生下的孩子是应龙还是沙华,都会被立斩。 于是当任皇后耗尽所有气血终于生下一对龙凤胎后,还没来得及多看两个孩子一眼,他们就被包着拿出去准备斩杀了。 任皇后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 除去那是她的骨肉孩儿不说,要是没有一个孩子傍身,当时的任妃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在这诺大的皇宫中生存。 而任妃的心,却是那样的高。 任家的心,是那样野。 那个女孩死就死了,可是那个男孩,任家不能没有他。 好在当时的任霖阁已经是朝中举足轻重之人,千方百计还是把那个男孩偷了出来,换了一个买来的男婴送去斩首。 386 便知命不长 方能纵流芳 好在当时的任霖阁已经是朝中举足轻重之人,哪怕实在是危险重重,千方百计还是把那个男孩偷了出来,换了一个买来的男婴送去斩首。 就这样,容皇后的孩子总算是留下条命来。 后来容皇后向皇上坦白后,皇上登时暴跳如雷,雷霆震怒道:“你这是让我失信于天下!失信于百姓!” 然而纵使皇上再生气,但是面对自己的亲骨肉,皇上也再难有杀他第二次的决心,于是只好将他流了下来。 而那孩子从娘胎里就带了弱症,一出生后不久就双腿俱废,双目弱视,身体弱得就和一只小猫一样,不少郎中都说这孩子已经药石无医,极难活过五岁。 除非养在蜀州容氏千年的长生柱上,用其灵力滋养,方可保住这孩子的性命,为他多续几年的光景。 于是任霖阁少不了又是一番番周旋,将这孩子送到蜀州容家寄养,才算是保住了这孩子。 然而命是保住了,可那个孩子一昭被捆上长生柱,就是十几年。 而他这一生,也都是废人一个了。 只是想到自己的孩子,任皇后就觉得肝肠寸断,恨不得能替他抗下这一切。 过了许久,任皇后的哭泣才稍稍缓过来一些,话锋轻轻一转道:“不过,虽然笙儿实在是命运多舛,过尽非人的时日。 但这孩子从不自怨自艾、怨天恨命,从不抱怨别人得了多少,也不抱怨他应得,却没有得到的许多,反而对自己所有的那微不足道的一些欢愉心怀感恩。 每次笙儿给我写的信中,都是些乐观豁达之语,还常常劝臣妾放宽心,让臣妾不要总为他伤神挂怀。 怀笙常说他不怨自己命薄,只觉得能偷得一年,便可多在人间的旖旎之中徜徉一年。 便是明日就离开,心中也是无悔无憾的。” 说这任皇后探头问道:“陛下您说说,笙儿他那样小的年龄说出这种话来,是不是奇事一件?” “嗯……”听到这里皇上轻笑两声,笑声中既有欣慰,也有苦涩,赞道:“笙儿竟比那些活了几十年的人,看的更通透些,实在是难得至极。” 皇上说的轻巧,然而心中却早已被苦涩填满,眼眶也微微透出一抹红意。 若不是生来便知命不长,又如何能不惜流芳。 任皇后一听,便接着往下说道:“而蜀州照顾笙儿的那些人写信汇报时,也都说笙儿自从白日可以离开长生柱活动后,就每日都自己读书、学画、下棋、练字,如今画功、书法、学问都有很大的提高。 听到笙儿这般,臣妾也就不担心笙儿这一生生来便是受苦,也就不悔当初拼死留下这孩子了。” 任皇后说这,轻轻苦笑了两声。 “哎……”皇上转身过去,轻轻拍了拍任皇后的后背,轻声道:“孩子是极好的孩子,以后都会一点点好起来的,你就不必太多忧心痛心了。” “嗯……!”任皇后伏在皇上怀里应了一声。 黑暗中,任皇后淡淡一笑。 孩子命确实是有点苦,但是这孩子,也是真的有用。 387 一园清冬寒意浓 璧人玉手点朱容 孩子命确实是有点苦,但是这孩子,也是真的有用。 蜀州,容宅。 深冬的节气,西南国域的小园中,却还锁着一番苍翠的绿意。 园子不大,却修建得极为灵巧又别致,每一角,每一落,都藏着几分别出心裁的精心与雅意,堪称蜀州园林的巅峰之作。 在园中纵目,可见嶙峋的假山上挂落青苔重重,雾气氤氲的瘦湖上横贯银桥一座,在斑竹层层掩映之下,露出画轩两室,亭台三间,楼阁四座。 一阵风来,斑竹轻轻摇曳,洒下一园子的绿意与萧索。 这些景致皆鲜有人过,大多不过承载霜意罢了。 此时,在园中央最高的楼阁之上,四面翻飞的青色纱幔挡下夕阳的余晖,使得侥幸流入阁中的,就只剩下温煦的柔光。 在空旷的楼阁中,除了凳子两只,小几一张外,就只有穿堂的凉风,以及裹挟着湿润的寒意。 而在那张小几之上,放着一盏盏精巧至极的鎏金小盅,里面盛放着各色的凝膏。 有嫣红、朱红、桃红、茜素深红种种。 在个别小盅之上,还架着一两根细笔或小刷。 而那两张凳子上,面对面坐着一男一女。 一只稍矮稍浅的凳子上面,坐着一位妙龄女郎,容貌生得清秀,身姿更是婀娜。 在她的脸上,从未间断地,晕染出娇俏的红晕。 在她的眼中,一刻不消地,盛放着异彩的光芒。 而另一张凳子上,则坐着一位贵公子。 他身披一件佛头青刻丝白貂大氅,纤细的发丝一半被琯在头顶,束以一根雪白的绸;一半就散落在雪白的毛领上,像是无暇的白纸上落下的墨色。 在厚重的大氅中,公子的身姿反而被衬托得愈加清瘦,清瘦得就像是一根竹子,透露出清寒君子的品格,却也让人心疼。 尤其是他伸出大氅的双臂和芊芊玉手,可以用肉眼清晰地看见其上的,一根根青细的血管和一段段嶙峋瘦骨,看起来竟比他的发丝还纤细几分。 此时,公子左手指尖轻轻捏着一盅凝脂,右手拿着一根细笔,在面前女郎的眼上轻轻地描绘着,神情专注得近乎偏执。 他时而眉头轻抿,似在绞尽脑汁地思考和比量。然而就是他绞尽脑汁之时,面容也如春风拂柳般,温和又清澈。 他时而微微偏头,仔仔细细地端详面前的女郎,像是在欣赏一副传世名画,又像是在探究极其深奥的学问。 他的动作又轻又柔,手臂不知辛苦地高高抬起,只为自己的手不触碰到女郎的面颊。 可就是落在女郎眼上的刷子,都是一个个轻柔的力度,没有丝毫的不适感。 而在这位公子的眼里,全世界就只剩下了面前之人的这一双眼,除此之外,再看不见其他。 而他心里,就只想着该如何将这双眼睛的美放到最大,美得让自己更无法自拔。 这样等那人真的来了,他便可以日日为她描眉画眼,心中也不会有怯意。 而公子面前女郎的心境,则与公子截然不同。 在女郎的眼中、心中、全身的每一滴血液里、每一寸内脏中,所见、所思、所想、所含的,就只有面前这一人。 这真就如玉琢一般的人。 时至此时,女郎已经在这里坐了整整一日,从清晨坐到了黄昏,没有吃饭、没有喝水,甚至还没有动一动或说说话。 而她坐在这里的唯一任务,就只是坐着,什么也不干,任凭面前的人在自己的眼睛上,用各种颜色的凝脂画来画去,画完再擦掉,擦掉后再画。 直到他终于满意后,会拿出笔墨,将她的眼睛描摹在纸上,然后再次反复这漫长的工作。 一天过去了,女郎已经完全数不清自己的眼睛上,落下过多少种凝脂。 而公子身边的画稿,也渐渐厚了起来。 此时,女郎早已经饿得饥肠辘辘,渴得嗓子冒烟,而且上到脖子、下到脚,就没有一个地方是不酸痛难忍、宛如针扎的。 但女郎丝毫没有觉得难熬,反而在心里暗暗乞求时间可以过得慢一点,能多一秒和此般绝世玉人对面与共的时光,能让自己多在他的目光中停留片刻。 哪怕女郎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他虽然满眼都是自己,专注至极,可他眼中所见的,心中所念的,分明又全然都不是自己。 但那又如何呢,能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那好看得实在过了分的面容,感受他亲自调配的凝脂落在眼上微凉的温度,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竹林幽香。 一园清冬寒意浓璧人玉手点朱容。 人生,已不枉矣。 当初,一个自称容公子贴身侍卫的男子找上女郎的门,说容公子想请她去容府里试一试他新调配的膏脂时,女郎几乎想都没有想,就立刻答应了。 虽然不知道容公子为什么选择她,也根本没有深究这背后有没有别的企图或预谋,还没有任何的报酬。 但女郎还是毫不犹疑地立刻答应,就只因为那三个字,让整个蜀州城的姑娘都魂不守舍、魂牵梦萦的三个字。 容公子。 只要能见到他,就是刀山火海,女郎也心甘情愿走这一遭。 在来之前,女郎在心暗暗幻想并窃喜着,容公子专门请自己去,会不会是早已注意到自己,借口试脂粉来接近自己。 不是女郎痴人说梦,实在是女郎也有几分资本,女郎的样貌出众在她所住的十里八坊都是很有名声的。 尤其是她的那一双眼,生得尤为灵巧动人,让人只是一看,就再也忘不掉。 可是在女郎来到容府,见到容公子真人的那一刻,她心中所有的幻想都打消了。 世间竟会真的有这样的长相,他就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就让他身边的一切美景,都完全失了光彩。 而曾经对自己的美貌很自信的女郎,此时就只觉得,如果这位公子是女娲造人时精心雕琢十年的工艺,那自己就是女娲拿着一根草随意乱溅出的泥点子。 388 他本就是深冬之景 又以何维持光明 那一刻女郎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面对这样的玉人,女郎觉得连自己的肖想都是对他的一种亵渎,又怎敢奢望能得他垂青。 但即使不能肖想,就这样看着他,哪怕身体上一言不发,灵魂上毫无交集,又何尝不是人世间一大享受呢? 想到这里,女郎心中一动,一个没忍住,微微动了动头。 下一秒,女郎就感到三个手指落在了自己的侧脸,阻止了她的摇动。 是公子右手除去拿笔的两根手指外的三个手指。 在被他手指碰到的那一刻,女郎整个人都僵成一块木头,感觉自己浑身的体温都在一瞬间蒸发了一般。 他的手指细腻得像羊脂玉一般,带着骨感的丰腴,却也凉得像羊脂玉一般,还带过一阵淡淡的香气。 是竹林香中,混杂着的微微药香,清冽、悠远、寂静,雅得根本不像这烟火人间所能具有的味道。 “别动。”公子轻声道。 声音很凉很疏离,却带着浑然天成般,化人心的温柔。 温润得就如落在梅上的一片雪,在沁香中,慢慢化开。 只是一听这声音,就足以让人心动。 此时此刻,就算是明知彼此的差距有如云泥之别,但女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如江河翻涌般的爱慕之意,忽然抬起僵麻的双手,猛地拉住了公子拿笔的手,动情地唤道:“容……容谨公子!我……” 然而话还没说完,女子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没有人打断她,是她自己突兀地截断了话头。 只因她眼睁睁看着他云淡风轻的眼中,在视线落在她牢牢抓着他的手上那一刻,骤然凝聚起了一股风暴。 那风暴是极其显而易见的厌恶,以及嫌恶,那程度就好像看到了恶魔,就好像看到一片雪白的雪地中,落了一片极污秽之物。 那眼神让女郎觉得被欲望裹挟得忘乎所以的自己,简直丑恶到了极点,让她自己都禁不住鄙弃自己。 然而就是排斥如斯,容公子却还是一动都没动,像是僵在了原地。 他连摆脱都不屑于摆脱。 女郎失了魂一般,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容公子我……我……我对不起……”女郎的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仿佛犯了杀人越货的不可赦的重罪一般。 容公子没有说话,骤变的面色渐渐恢复了清明,轻轻放下了右手的笔,然后向身后的方向摊开了手掌。 一直立侍于阁外的韶域见状,立刻快步走上前来,拿出一块雪白的绢帕来,仔仔细细擦拭着容公子方才被女郎抓过的手,小心又仔细得仿佛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玉器。 “今天多谢姑娘配合我,如今天色已晚,外面已经为姑娘备下一桌饭菜,望姑娘不嫌粗陋,赏光品用一些,也算是略尽我的感激之情吧。” 容公子彬彬有礼地说道,礼数完美得无可指摘,却只字不提女郎的歉意,像是完全不知道女郎正等这一句“没关系”来救赎自己一般。 “好……”女郎好半天才憋出一个字来,转身就逃跑着离开,连礼数都忘了个干净。 见女郎走了,韶域便端来一盆水给容谨洗手。 “第十三个人了,这是最像妍儿那一双的眼的眼睛了。” 容谨一面洗着手,一面看着一旁小几上的画稿自言自语。 说罢,容谨又抬起头,对韶域道:“吩咐厨房把府里把拿手菜全都做给这位姑娘,做的精细些,食材都用最好的。” “是,公子。”韶域领命,把水盆端开,都往外走了几步,又折回来问出心中的不确定。 “公子,那这位姑娘也还要……”韶域说到一般截断了话头,隐晦地问道。 “要,自然是要的。”容谨想都没有想,脱口而出道:“那样精美的一双眼睛,生在那样丑陋的一张脸和那样低俗的一个人身上,着实是太可惜又可悲了,实在是对妍儿的一种亵渎。” 韶域闻言,习以为常地点点头,道:“明白了公子,我这就去办。” “等等,”容谨又叫住了韶域,嘱咐道:“处理人的时候,切不可伤了那双眼睛,取下来用紫檀木盒收敛好,在园子里找块风水绝佳的净土埋起来,旁边再修一圈矮栅栏,不许让人污了它。” 容谨淡淡地笑着,说着狠毒如斯话语,眼中却荡漾着温柔的涟漪。 韶域领命离开了。 容谨将所有的画稿都小心翼翼地收入一个大木盒中,连微微折叠一下都不舍得,只有一张他没有收起来。 那是他今日获得的,最满意的一张画稿。 画稿中的那双眼睛明丽又灵巧,还有深情的画师为它添了几分笑意在其中。 在左眼眼角边,有一粒极其微不可查的痣,不仅很小,而且颜色很浅。 就是婉妍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在那里有一颗痣的存在。 可容谨知道,虽然他就一共见过她三面。 “妍儿……”容谨轻声唤道,两个字里含着浓得化也化不开的爱意。 容谨的拇指指腹最柔软的地方轻轻摩挲着她的眉眼,生怕弄疼了她。 容谨的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根金簪,那只送出去,却又回来的簪子。 在画中人的发髻之上,容谨拿着簪子专注地比量了许久,才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位置。 “咔嚓”一声脆响,画纸被锋利的簪柄戳出一个洞来,画稿上完美无缺的少女也被捅穿出一个丑陋的窟窿来。 但容谨丝毫不在乎,一直将金簪插到底,让累丝攒花嵌绿松石的簪花落在少女的发髻上。 画中的少女戴上了金簪,虽然为此不再完整无缺。 容谨凝视着画中人,温和的眉眼中堆上几分近乎狂热的渴望。 “戴上它,会痛、会受伤、会不再完整,但是这样的你,才是最美的你。” 容谨淡淡地笑着,将画稿揽入怀中,像是保住了救命稻草。 高阁四周,夜色彻底降临,完全吞噬了白日那勉强维系住的温煦与光明。 本就是深冬光景,在日光下短暂存续片刻的温暖与光明,怎能算是真正的温暖与光明。 ------题外话------ 容美男的绝技:眼神pua 明天弦弦考法律方法论,在此许愿,希望学霸妍姐蘅哥保佑我!???? 389 长生柱上人易逝 本就是深冬光景,在日光下短暂存续片刻的温暖与光明,怎能算是真正的温暖与光明。 “王爷。” 黑暗中的纱幔之后,韶域轻声唤道。 “您该回去了。” 纱幔翻飞之下,阴沉暮色之中,韶域看不清容谨的轮廓,只能看到洒在地上的,一个在轮椅之上清瘦又病态的孤影。 “咳咳咳……” 那人轻咳了几声,才应了一声。明明清澈如水的声音,入耳却如灰烬般枯槁。 “好。” 韶域推着容谨的轮椅,在一条刚刚够一台轮椅通过的漆黑窄道中,“吱吱呀呀”地走着下坡路,走啊走啊,像是没有尽头一般。 就这样,一台轮椅两个人,一直到入地余二十尺的地方,才终于看到路的尽头。 那是一扇与铜墙铁壁无异的机关门。 韶域上前去,熟练地搬弄着极其复杂的机关,直到“咔嚓”一声,机关门向后隐去,露出了里面的玄机。 那是一间地下密室中,一眼扫去,目光只能止于明暗的界限,却看不到密室的边界。 在密室的中央,有一根约有十余人高,五余人粗、无枝无叶的木桩突兀得耸立在那里。 那木桩显然有了惊人的年龄,方能生出那般看起来就令人生怖的斑驳的树皮,就像是被一张张烧焦了的人脸面皮组成一般。 那就是传说中,只要人还还有一口气,就能吊住人命的,蜀南容氏家世世代代守护的长生柱。 而在长生柱之上,拴着几根极粗的铁链,是那无边的昏暗之中,唯一晃眼的存在。 韶域推着容谨一直到那柱子旁边,才停了轮椅。 之后韶域什么动作也没有,而是轻声唤道:“王爷……” 那声音,是征求意见,也是于心不忍。 十几年过去了,连韶域这个旁观人,都还是没能习惯这样残忍的事情。 “嗯。” 然而容谨反而平静淡然许多,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声,面色比声音还坦然。 韶域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却也只能无可奈何走到容谨面前半步的位置,缓缓蹲下了身子。 “王爷,得罪了。”韶域说道,却没等来容谨的只言片语。 容谨的头微微偏着,目光已是死寂一片,纤细至极的手指轻轻扯下胸前系住大氅。 像是落花一样,佛头青色的大氅从容谨身后滑落,掉在了轮椅上,露出了里面月白色的单衣。 没了大氅的包裹,容谨嶙峋的一把瘦骨在已经很宽松的单衣上刻出一段段令人心惊的骨骼纹路。 韶域不再多言,一只手揽住容谨轮椅上的双腿,另一只手小心翼翼伸到容谨的身后。 而后韶域轻轻一起身,就将容谨轻轻松松地带了起来。 身高比韶域还高出不少的容谨,轻得就像一把干柴,随便就能折断一般。 然而容谨是不是比自己高,韶域早已经忘记,毕竟容谨已经很多年都没有站起来了。 韶域带着容谨一步步向木桩走去,容谨雪白的衣袂像是落雪一般,从容谨身上穿过,一直洒在地上,一路摇曳,无依无靠。 韶域步履小心,一直走到了木桩边缘,才缓缓将容谨放下,一只手扶着容谨靠在柱子上,另一只手伸到铁柱上拿下一根铁链的一端。 这是他第不知道几百次将容谨拴到长生柱上去,但尽管如此,每次在动手的时候,韶域还是会于心不忍地犹豫了一下,才将那铁链从容谨胸前穿过,一直拴到容谨的另一边身侧。 韶域就这样一根根地拴着,从容谨的脖颈儿一直拴到脚腕,将容谨牢牢固定在长生住上。 整个过程中,容谨就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目光垂在面前的地上。 在粗大的长生柱的映衬之下,原本就瘦如枯枝的容谨看着更高了几分,却更瘦弱许多,每一根拴着他的链子都要比他的身子骨还粗一圈。 只是看着就能感觉到,在容谨已经被磨损得生出茧子的皮肉之下,骨头十几年如一日,仍旧被硌得生疼。 然而容谨没有露出丝毫异色,只是垂着头,眉眼也低垂,过于精致的面容沉寂在一片死静的阴云之中。 而他的眼神,明明只是一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少年,却犹如已历经沧桑的百岁老人一般。 历经磨难,虽没能将世事看淡,却已经将生死轻掷。 那是一种绝望许许多多次后的,无奈的无奈。 从出生起没几天,容谨就住在了长生柱上,这一住,就是十几年没有离开过。 有长生柱的供养,容谨不需要吃不需要喝,也不需要睡眠。 他就只需要半梦半醒、昼夜不分地熬着时间。 有时候他知道自己活着,有时候却觉得自己已经死去很久。 一直到半年前,容谨的身子稍稍好了一些,终于可以让他白天短暂离开长生柱,去真正的人间看一看,虽然他的人间仍旧是那不大的小园。 然后当华灯初照,万家灯火之时,他再回到他的长生柱上来。 将容谨固定完后,韶域看了眼容谨,终于还是艰难地道出:“王爷那我就先走了,您……”韶域咬了咬牙,才又道,“您好好休息。” 容谨仍旧垂着头,被细长睫毛覆盖下修长的双眼已经完全空洞,像是深冬老林的寒窟。 韶域最终还是退了出去,在关上机关门的那一刹那,他最后向里面看了一眼。 长生柱上,美而易碎的少年,注定无法长生。 “砰”的一声,密室再一次恢复了远离地面所应有的死寂,就像是另一个与人间剥离开来的空间。 在这空间里,就只有一年四季、从早到晚的昏沉,四盏永不熄灭的油灯,一根生自亘古的古木,以及一个易逝的少年。 昏沉之中,长生柱的纹路中从暗至明透出点点光亮,那是源于大地深处,千万年前的能量。 “噗”,一口鲜血,泼墨般洒满容谨面前的地面,带着几分颓丧的美感。 然后就是,一夜不眠。 妍儿……妍儿……快来救救我吧…… 容谨心里想着,大约也是在呼喊,大约也有血泪。 390 施威压 索施通强闯仁青圣殿 “噗”,一口鲜血,一夜不眠。 妍儿……妍儿……来救救我吧…… 整个大陆海拔最高的昆仑山巅,纯白色的圣殿在亿万年间屹立在被万年冰雪覆盖的陡峭的山体、嶙峋的峭壁之上,宏伟而瑰丽,壮观而圣洁。 没有金雕玉饰,没有雕梁画栋,没有碧瓦朱甍,它只是肃穆地立在那里,就给整个人间禁不住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在圣殿的最高处的,就是人间至尊——无上圣尊的寝殿,无垢圣殿。 而在圣殿最中央、最核心的位置,则是一座比已然宏伟无比的无垢圣殿,还要大出十几倍的天璇殿主殿——仁青圣殿。 仁青,在天璇圣语中,意味圣洁。 天璇殿正是如此,因无垢而圣洁,因圣洁而无垢。 相比于无垢圣殿浩瀚广袤的殿中,只有高耸入云的一架云梯、轻扬的两帘纱幔、一张冰冷的石床、一副桌椅相比,仁青圣殿中的列设要稍微多些。 然而在广达千顷的仁青圣殿中,也就只有左右两边长达万米、高有三层的厚重而庄严的纯白色大理石台。 除此之外,就是一粒灰尘都没有。 石台连绵不绝的向殿内延伸,却怎么也看不到尽头。 目光对着石台向殿内看去,就只能看到两列石台越来越近,最终在世界的尽头汇成一个黑色的点。 这里,就是无上圣尊下达天命,执掌人间的地方。 这里,除了圣尊外,就只有圣殿大护法、左右两大护法、圣殿十二金仙以及圣殿二十四神使,也就是拥有神位和辅神位的才可以进入。 就是储尊在承袭尊位之前,都是没有资格进入的。 而这里,也是除了圣殿大护法和左右两大护法外,哪怕十二金仙和二十四神使都唯一能够见到圣尊的地方。 而且他们见到的也是圣尊的尊体,而非本体。 仁青圣殿每年开启四次,圣尊会向圣殿的神位者赐天命,再由他们下传人间。 而诸神位者也会就人间发生的一些难以调和或解决的事情,请求圣尊解答。 除此之外的时间,仁青圣殿就是圣尊、圣殿大护法和左右护法处理人间事物的地方。 而左右护法都只能在圣殿的最外围活动,没有亿万分要紧的事情,他们也是见不到圣尊的。 此时,深冬的昆仑山巅狂风四袭,暴雪肆虐,却被天璇殿的结界完全挡下。 结界外,是人间最严酷的无人生还之境。 结界内,是四季如一日的清冷寂静,不冷不暖,了无生气。 而在结界中心耸立的仁青圣殿,则尤为肃穆。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喧哗在仁青圣殿高耸入云的殿内响起。 “仁增!你竟敢拦我?”一个气势如虹的声音,在圣殿的穹顶之间四处回荡。 说话者是一位一身白衣白纱的男子,在他的在面纱之上,就只露出了眼眉。 但只从那落了雪的眼眉看去,也知这男子上了年纪。 然而岁月也只是在男子的容貌之上留下痕迹,却丝毫没有改变他高大强壮的体魄,与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位老者只是随身一立,就自带令人望而生畏的威势。 在说话之前,老者正大步流星向圣殿深处走去,却被突然出现的结界挡住了脚步。 老者没有转身,朗声问道,声音被圣殿层层传到百米外的殿门口时,仍旧是如雷贯耳,分毫的威严都没有减少。 被老者问话的仁增闻言,登时“扑通”一声跪在圣殿的门口,对着里面诚惶诚恐回道:“回禀左护法大人的话,仆仁增就是万死,也不敢阻拦左护法大人!” 那老者正是如今的天璇殿殿前左护法、鸿鹄家族族长的索施通。 而仁增金仙则是负责戍守仁青殿的殿使。 虽然作为十二金仙之一的仁增也是拥有神位之人,是被万民所敬仰的神仙,但是在索施通面前,仁增连头都抬不起来。 毕竟除了圣尊之外,地位最崇高的三大护法中,身为天璇大护法,也是圣尊胞弟的净释伽闫从十多年前就再未露面,一直在寝殿中养病。 在左右护法中,虽然右护法的供觉旃殊乃是青鸾家族的族长,又是和无上圣尊一起长大的、圣尊的贴身护卫,相较于旁人,和圣尊更亲近些,与左护法索施通的地位应当是不相上下。 但是左护法索施通已是三朝的左护法,也就是说从如今尊上的尊祖在位时,索施通就已经位列仁青殿之上。 因此索施通在天璇殿中的地位尤为崇高,是年纪轻轻的供觉旃殊无法相比的,真正可以说是这人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者。 也难怪一个做为殿使的金仙,诚惶诚恐到这般田地。 “既是不敢,这又是为何?” 索施通雪白的眉毛微微扬起,脸向后微微转了一些,声音愈加严厉。 那威压感直接穿越百里,将仁增压得头都抬不起来。 “回……回左护法大人……”仁增的舌头像是打了结,结结巴巴几次才说出话来。 “仁青圣殿中,过了您脚下的那条界限,就是只有尊上才能进去的了。” 391 施威压 索施通强闯仁青圣殿(2) 仁增的舌头像是打了结,结结巴巴几次才说出话来。 “仁青圣殿中,过了您脚下的那条界限,就是只有尊上才能再进去的了。” “哼。”索施通轻轻冷哼一声,背对着殿门的脸上涌现出几分明显的轻蔑,然而转过身时,却竟然带上了几分和颜悦色。 “有仁增金仙这般尽忠职守守护仁青圣殿,当真是天璇殿的福事一件啊。” 索施通毫无感情地夸赞道,“然而虽然本座实在不愿逾矩,唯恐冲撞冒犯了尊上,但是本座实在是有极其要紧,关乎万民福祉的事情要禀告圣尊,这才不得不将个人的安危至于度外,先万民之先,一定要尽快面见尊上,禀告情况了。” 索施通耐着性子说道。 然而仁增就是跪在地上抬不起头,也仍旧坚定地说道:“请左护法大人饶恕仁增无法从命。仁青圣殿千万年中哪怕尊贵如大护法,都没有逾矩的先例,还请左护法大人退出仁青圣殿内殿,等待尊上传见。” 仁增自然是不敢得罪这位权倾一方的左护法大人,但是他更不愿意忤逆无上圣尊。 毕竟忤逆无上圣尊就是忤逆自己的信仰,忤逆自己的灵魂。 索施通闻言,非但没有打消这个念头,反而勉强做出几分和颜悦色的面色骤冷,再次冷哼一声后,转身就往里走。 “本座今天一定要见到尊上,你就试试你拦不拦得住本座吧。” 只见索施通的左手一挥,说话间,那一层结界就被索施通掌心涌出的一阵雪白色能量击碎。 本来索施通是不想动手的,不然作为鸿鹄家族的族长,区区一层结界,于他而言就如同一张薄纸,怎么可能拦得住他。 击碎结界后,索施通就毫不迟疑地跨过了界限,大步向殿内走去。 殿外的仁增见状,也不再忌讳索施通的势力,当即从地上站了起来,左手中金光一阵,如流星一般冲入殿中,在索施通的面前再次凝结起一道结界。 就算是如此紧急的情况,仁增的脚尖也始终在殿门之外,不敢越雷池一步。 索施通的脚步被再次拦住,心中的不耐烦已经达到顶峰,登时怒道:“仁增!你这是想做什么?!想造反吗?” 这一次,面对索施通的质问,仁增不再胆怯,正声反问道:“小神想请问左护法大人,您私闯仁青殿内殿禁区,是对尊上的大不敬。您这又是想做什么?想造反吗?” 仁增一字一顿说的铿锵,然而声线之下还隐藏着几分颤抖。 索施通闻言,左袖再次轻轻一挥,那较之上一结界要厚了不少的结界,再次碎裂开来。 这次索施通不再和仁增多言,而是一面大步流星朗声道:“ “仆索施通,求见尊上!” 一时间,整个圣殿都回荡着索施通高亢的声音,一遍又一遍。 打破圣殿结界,擅闯仁青内殿禁区,还如此放肆地要求见圣尊,这随便一件,可都是能灭满门的罪名。 并非是索施通不怕死,也并非索施通已经自负到可以藐视圣尊权威的地步,而是他有自己绝对不会受处罚的理由。 那就是,圣尊根本就不在天璇殿。 连带着作为圣尊贴身护卫的右护法供觉旃殊也不在。 不然就方才索施通和仁增纠缠的片刻时间,供觉旃殊肯定已经出来阻拦了。 这样一来,就算是等无上圣尊回来后知道他擅闯仁青殿,也是无上圣尊私自离开天璇殿在先。 要知道无上圣尊可是人间的至高至上之人,是与整个人间的命运紧紧相连的人,他的安危就是全民的安危,才会被世人如此小心翼翼地供奉在天璇殿之中。 若是圣尊私自离开天璇殿,那就不仅仅是不在乎自己的安危,那是不在乎整个人间的安危。 这对圣尊来说,无疑是一次信任危机。 所以只要索施通把无上圣尊擅自离开天璇殿的消息放下去,那天璇殿中必然有一场风波,那到时候他和圣尊谁先遭殃,还不一定的。 392 无上圣尊现身 所以只要索施通把无上圣尊擅自离开天璇殿的消息放下去,那天璇殿中必然有一场风波,那到时候他和圣尊谁先遭殃,还不一定的。 所以索施通才敢这般有恃无恐。 可仁增并不知这其中缘由,眼见索施通放肆如此,很是担心他触怒圣尊,在殿门外已是心急如焚,连连对殿内呼喊道:“左护法大人!请您自重!若是尊上怪罪下来,那可绝非小事!” 然而索施通却闻所未闻一般,仍旧向殿内又走进几步,再次放声道:“尊上!尊上!仆有要事禀报!恳请尊上能见仆一面!” 索施通口气诚恳,可字里行间都是威压之意。 从索施通擅自闯入仁青殿时,就引来许多天璇殿弟子围观,十二金仙和二十四神使中也闻讯来了许多位,此时都在殿门口屏息围观,谁也不敢再向前一步。 索施通也知道门外来了不少人,却似是完全没有看见一般,这也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哎……”索施通露出几分难色,无奈地耸耸肩,转身一面向外走一面似是自言自语道:“尊上此时……莫不是不在殿中……” 索施通的声音不大,但是经过仁青圣殿的层层传递,门外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却人人都面面相觑。 虽然众弟子也都是在天璇殿修行之人,然而修炼四五十年,都鲜少有人能见过无上圣尊的真容。 尊上万尊之躯,除了在无垢圣殿休眠,就是在仁青圣殿理政,此时又是大上午的,圣尊居然不在仁青圣殿,那如果他不是病了在休息,那就说明他根本不在天璇殿中。 不论是哪一种,那可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一时间,众人也不敢妄言圣尊,却也都是人心惶惶。 索施通心里暗暗笑了笑,往殿外走的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然而,就在索施通走回到内殿分界线,正一步跨出的那一刻,就听“轰”的一声闷响,一股极其深厚的能量凭空而降,直接撞上了索施通,将其击倒在地。 仁青殿外的众人看得清清楚楚,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左护法大人可是鸿鹄圣族的族长,司圣水玄冥真水,乃是整个大陆不论是决力还是武力,都最顶尖的存在。 索施通居然会被这样轻易地击倒在地,这该是怎样恐怖的能量! 比起众人而言,更吃惊的,是索施通。 他比所有人都更了解,自己的能力有多强。 上一次索施通被这样直接击倒在地,可能已经是四五十年前的事情,这突然的一击,倒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此时索施通心中大吃一惊,正想缓缓起身之时,就听头顶的屋顶之下,居然响起了一声惊雷。 与之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极具威压、震慑和力量的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却压得在场每个人都头皮发麻。 “索施通,意欲何为?” 话音一落,只听殿内一阵“轰隆轰”震耳欲聋的响动,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座高达百米的纯白色大理石像,居然就那样凭空出现在圣殿的中央,众人的面前。 393 人与草芥 并无不同 话音一落,只听殿内一阵“轰隆轰”震耳欲聋的响动,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座高达百米的纯白色大理石像,居然就那样凭空出现在圣殿的中央,众人的面前。 瞬间,方才还万顷空荡的圣殿,被那尊庞大程度到令人叹为观止的石像完全占满。 而在石像脚下的众人,不论身份,不论年纪,不论决力或武力大小。 在这石像面前,都渺小如蝼蚁,无力如尘埃。 这便是若到了至尊的高度往下看众生,那一粒尘埃和一个人,一片叶子或一头大象,都是毫无区别的。 它们都一样渺小且需要怜悯。 可那尊石像却丝毫不因为自己的庞大而变得可怖或面目狰狞。 与之相反的是,它合住双目,被纯白色大理石雕刻而成的身体通体雪白,不带一丝一毫的瑕疵,甚至就连石头纹路都没有。 那雪白就真如一场厚重的积雪,覆盖掉了石像所有的体态、所有的神情、所有的特征,就只留下了一身神圣而高洁的雪白。 在它冰冷的面上,没有丝毫感情,没有丝毫温度,只有肃穆和庄严。 这就是无上圣尊的尊体,也是由无上圣尊凝聚出的精神力所构成。 与其说这尊体是净释伽蓝的尊体,不如说一百一十世的圣尊,都是这个样子。 当圣尊还是储尊的时候,不仅对世一共只露过寥寥数面,而且每次都是白衣白纱覆面的形象,从未露过真容。 而自从圣尊即位新尊,更是连本体都没有出现过,就只有精神力凝聚出的尊体面世,而一年露面的次数也绝不会超过五次。 圣尊此时突然露面,不论是殿内的索施通,还是殿外的众神职,无疑都大吃了一惊。 尤其是索施通,一生精于算计、老谋深算如他,也不可置信到在地上愣了许久,才连滚带爬地向前几步,双膝落地。 “净释家族永恒信奉者,一百一十世无上圣尊虔诚之仆索施通,叩见至高天命、万世天神无上圣尊尊上,祈愿尊上洪福齐天、庇佑苍生。” 这段话索施通从少年时就开始说,一直说到现在,说了千百遍。 可今日,在头顶巨大的威压之下,他却说得断断续续。 话音没落,已经有豆大的汗珠从索施通额间滚落。 “你要面见本尊,所谓何事?” 雷声轰鸣般的声音从头顶压迫而来,不仅贯穿人的耳膜,还贯穿人的灵魂,让人从心底里感到畏惧。 这声音没有丝毫的温度,也没有丝毫的情绪。 索施通平日里听到这声音也并不会感到畏惧,但今日他笃定圣尊不在天璇殿,而圣尊突然的出现让他直接慌了神,心里也发虚。 此时在他的眼中,面前之人已经不是那个可以当他的孙子辈,他很少放在眼里的小孩。 而是真正的人间至尊,至高天命,是他应该献上永恒信仰的主。 “启启……禀尊上,仆索施通确……确有关乎百姓福祉的要事要启奏尊上,请尊上示下。” 索施通跪在地上,断断续续道。 “奏。” 无上圣尊冷冷抛下一个字,明明就只是一个字,却从高空带来层层声浪,又混合着道道回响,听起来雄浑无比、威压无限。 一时间别说索施通,就是殿外的众人,都人人屏着一口气、捏着一把汗。 索施通今天就是信心满满来捉圣尊把柄的,万万没想到会偷鸡不成反蚀米,哪里又有什么要事要禀告呢。 不过索施通到底是索施通,就是在这种时候,还是立刻编出了借口顶上。 “禀告尊……尊上,前段时间天权国的附庸国安南国中,罂粟胡氏族人作乱,篡位夺权,并在天权国西南边境处几番骚扰,趁天权国防守空虚之时连占多州,杀戮百姓、屠戮众生,极为残忍。 不过天权国现已调整军备,加强防守,收回失地,待兵力集结完毕后,准备攻入安南,收回统治,请尊上放心。” 索施通说着说着,心里就越来越平静,暗自为自己的灵机一动而满意。 然而下一秒,又是一股极强的压力直接从索施通脑门击来。 394 万物共一主 天地独一尊 然而下一秒,又是一股极强的压力直接从索施通脑门击来。 这一次,强大的压力将索施通整个人都向外一直推了几百米,直接把他从殿中的位置甩到了接近殿门的位置。 期间索施通的身体卷着翻了三周,真正是滚了出去。 再次停下时,索施通梳得服服帖帖的银发已经似是摆脱了地心引力一般,一根根四散而飞;衣领也扯得像没了牙嘴一般,丑陋地歪着,整个人怎一个狼狈了得。 “咳……咳咳……”索施通还没落地,已经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重新说,擅闯仁青圣殿,到底所谓何事?” 圣尊再次开口,本就威严无比的声音更多了几分怒意。 索施通闻言心中一惊,一只手捂着心口,才勉强断断续续地说道:“尊……尊上……!老仆……老仆为圣殿效力四十余年至今……已侍奉三世圣尊……对天璇殿忠心耿耿……!绝不敢欺瞒尊上!请尊上明鉴!” 索施通伏在地上,说得是情真意切,一双老眼热泪纵横,生怕尊上无法看到他的忠心似的,说了短短一段话,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然而索施通话音一落,就听“砰”的地动山摇的巨响,仁青圣殿的殿门轰然合上,挡住了殿外几十道紧张而迫切的目光。 索施通心中一抖,下意识地回头去看时,就感觉一股极度强横的力量从他的头顶压下,将他立着的身子直接按在了地上。 随后那力道又蔓延至索施通的整个脊背,制压着索施通的从头到脚,让索施通整个人都匍匐在地上,别说立起身子,就是连头都抬不起来,半张脸都紧紧贴在地上。 那力道极其强硬,根本不容索施通丝毫反抗,就像是昆仑上压在身上一般,骨头都要碎裂成渣不说,就是五脏六腑都要在挤压之下爆炸,索施通连气都喘不过来。 在即将被迫遁地的索施通身上,盖着一个五指的阴影。 虽说是五指,可那随便一个手指的影子,都有索施通身子五个长。 那是索施通终其一生都逃不出的阴影。 索施通都狼狈至此,施压的圣尊却连一丝的情绪波动没有,甚至连双眼都没有睁开,只是手变了位置,其中一只手手心向下。 那只手没有任何使力的痕迹,可在它之下,分明有着剧烈的能量波动。 一时间,诺大的仁青圣殿再没有任何声响,就像是被凝结住一般,只有一股极强的能量与坚硬无比的大理石相撞时,博弈的声音。 而在这两强之间,夹在其中就是索施通。 直到圣尊收了压迫后的下一秒钟,索施通才“噗嗤”一声,喷出满满一口鲜血,献血一直喷出几十米。 再方才巨大的压力之下,索施通甚至连一口血都没能喷出来。 压力消失了,可索施通却浑身脱力,仍旧匍匐在地上,起都起不来。 “索施通,本尊念你为圣殿效力多年,奉劝你趁早把你的歪心邪意给收起来。莫要呕心沥血几十载,最终落得个粉身碎骨、晚节不保。” 圣尊收了手,轻飘飘放下这一句话,却如千斤顶一般砸在索施通的心上。 圣尊他,难道知道吗……? 索施通伏在地上惊魂未定,也不敢抬头去看,也无力回答,只能强撑着一身伤痛勉强着微微一动,以示遵命。 “万物共一主,天地独一尊,违者逆天道,逆天无容留。” 这时一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幽幽传来,然传至耳边,仍威慑力无穷。 索施通闻言,勉强撑着一身碎骨微微爬起立地一根针的高度,声音微弱如蚊足般,气若游丝道:“老仆……老仆……谨遵尊上教诲……” 说完索施通才意识到,圣尊的尊体已经消失不见,将万顷空旷重新还给圣殿。 “砰”,索施通勉强维持出的一丝气力也没了,再次倒在了坚硬无比的大理石地上。 此时索施通心中的恐惧还未消除,仍旧心有余悸。 索施通在圣殿辅佐已经几十年,辅佐了三世的圣尊,但却是第一次亲身感受圣尊出手的威力,心中着实震荡万分。 然而比起恐惧,索施通心中更多的是担忧。 以前索施通几乎没把这位年轻的新尊当一回事,以为只要自己再更扩张一步自己的势力,就能助力那人,重回尊位。 不过现在看来,小觑了净释伽阑,将会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 然而尽管索施通已经被整得寸骨寸裂,心中对净释伽阑却没有丝毫的怨言。 他恨净释伽阑,却不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 如果不是因为他知道了那件事情的真相,他还可以拿命效忠净释伽阑直到死去。 然而现在不能了,对一个人的绝对忠诚,就意味着对另一个人永远不可能的忠诚。 “咳咳咳……咳咳……”在一阵猛咳之后,索施通再次喷出一口鲜血,甚至连身体都被贯出去几米。 然而索施通丝毫没有在意,在他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 尊上……尊上……您再受苦几日,老仆一定会……一定会创造机会,救您出来,扶您回去。 哪怕……哪怕是用身子做脚蹬,也一定要让您回到那属于您的位置…… 恰瓦郎祝圣殿。 在一如其他圣殿的恰瓦郎祝圣殿中,白色的大理石是唯一建构与装饰。 只是在圣殿的正中央的穹顶之上,是一个正圆的空洞,将天幕的一隅收入殿中。 在天顶的下面,是一道从地冲向天顶的焰火。 那焰火永生永世不灭,是恰瓦朗祝圣殿存在的意义,与恰瓦郎祝圣殿共存亡。 在焰火的四周,是一道道、一层层围绕着焰火以同心圆形式排列的大理石柜,上面排列着一个一个小抽屉。 此时在一架石架旁边,立着一个白衣白纱的少年。 他手里捧着一道卷轴,正看得入神,因他眼里就只有那短短一行字。 或是说,正看得出神,因为他的心他的思绪,早已飘向千里之外。 395 教她本领 育她善恶 他手里捧着一道卷轴,正看得入神,因他眼里就只有那短短一行字。 或是说,正看得出神,因为他的心他的思绪,早已飘向千里之外。 在他周围的一列列、一排排架子中的成千上万个小抽屉里,都存放着他手里这样的一个卷轴,上面都只有或长或短的一句话。 做为司天命的人间至尊的无上圣尊,从出生时,到往后每一个十年,都会获得一个关于自己或者对自己有重要影响的天命预言,来保证无上圣尊对天命的把控。 而恰瓦郎祝圣殿就是无上圣尊获得天命预言的场所。 在圣尊诞生之日,以及每十年的圣尊诞辰的那一日,恰瓦郎祝圣殿通天的永生焰火中,会燃烧出一封卷轴,上面写着就只有当世圣尊一人能够看得到的文字,上面记载着预言。 如今当世圣尊净释伽阑刚满二十岁整,在属于他的一列架子中,已经有三个抽屉中存放了天命预言的卷轴。 三岁的净释伽阑刚刚认字,就立刻取出了随自己伴生的卷轴。 那第一卷上书:女尊左执决,血洗尽山岳。 三岁的净释伽阑看得懂每一个字,却看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也无人可问,只好把这句话刻在了心底。 四岁那一年,净释伽阑被立为储尊,同时被册立的,还有他的天命储尊妃。 虽然谁是那天定的未来尊后除了储尊本人外,谁也不知道,就是储尊妃本人都不知道。 四岁的净释伽阑从恰瓦郎祝圣殿的焰火中,取出那一卷写着她生辰八字的卷轴时,还根本不理解卷轴上的这个人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但是他真的很开心,他想,既然天定了,这个人一定会一直一直陪着他吧。 这样哪怕他不被允许见母尊,哪怕父尊每一天都要给他布置艰难至极的任务,让他见到父尊就胆寒,哪怕才四岁的自己在把人逼疯的压力之中已经苟延残喘,也会有这样一个人,能每天每夜都陪着他,能和他说说话,让他不至于一个人在自己的殿中被一关就是个把月,甚至忘记了自己还会说话。 净释伽阑开心极了,他迫不及待想去见见这个人,只可惜看那个时辰,她才刚刚要出生呢。 于是净释伽阑等啊等,终于等到她出生。 净释族人的决赋中有一样异能,就是可以潜入并控制他人的梦境。 于是净释伽阑迫不及待地潜入了她的梦境,想看看她是什么样子。 只可惜那时的她还太小太小,皱巴巴的就像是一只黑乎乎的小猴子,连自己在吃自己的脚趾都意识不到,自然也不会意识到自己在做梦,而梦里还有一个人。 然而在净释伽阑的眼中,那个丑丑的小猴子简直太可爱了,她那么柔软,眼睛亮晶晶地发着光,笑起来简直要把他融化了。 也就是在那一晚,在人人都带面纱,人人都不苟言笑的圣殿中长大的净释伽阑才知道,原来世间还有笑容这样宝贵而神奇的东西,笑的人根本没有意识到,可那笑容却可以照亮见者心中的积沉许久的阴郁与黑暗,让他知道这世间并非只有尔虞我诈和你死我活。 还是存在这样的光明、纯真和毫无杂质的。 也就是在那一晚上,净释伽阑在她的梦境中听到,现实中一个男子说:“男孩按照字辈,就叫宣奕。 女孩……就叫做宣婉妍吧。” 原来,你叫宣婉妍啊。 净释伽阑轻轻笑出声来。 之前净释伽阑以为的命定是一条枷锁,捆得他无法挣脱。 可现在净释伽阑明白了。 命中注定就是,他看见她,就像是着了魔一样,一眼永生。 于是之后的每一晚,净释伽阑在完成一天摧残人性的学习任务后,再累再困都还要潜入宣婉妍的梦中,去看看他的小婉妍睡的好不好,是不是盖好被子,是不是长大了一些。 那时的净释伽阑是真的快乐极了,曾经让他绝望的生活也有了盼头。 直到有一天,在净释伽阑好奇探查宣婉妍的决赋时,这快乐变得不再无忧无虑。 他发现她的双生决赋之一,是万恶之源沙华。 虽然还没有觉醒。 几乎是同一时间,净释伽阑心中立刻想起了自己出生时的天命预言。 女尊左执决,血洗尽山岳。 世间有四尊,其中被百姓们奉为天神的三大主神分别是:至高天命,无上圣尊;长空万里,万翎凤尊;汪洋百川,三光天尊。 这三尊都是人间至高至敬之人,皆是庇佑人间,绝不可能血洗人间。 唯一有可能被奉为尊者,却又贪噬杀戮的,就是杀戮之尊,地狱之花,毒尊沙华。 而宣婉妍的决赋,就是毒尊沙华。 净释伽阑的心冷了半截,但他立刻做出了决定。 不论是做为人间的至高天神,还是做为宣婉妍日后的夫君,他都绝不能任由这个预言成真。 四岁的净释伽阑想,只要他一直每日不离地陪着她长大,教她本领,育她善恶,将她培养成一个真正正义又光明的人,那这个预言便不会成真吧。 净释伽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从那一日后的每一夜,净释伽阑都会准时出现在宣婉妍的梦中。 396 枯荣总相对 万世难求全 从那之后的每一夜,净释伽阑都会准时出现在婉妍的梦里。 她没有意识到他在,也不会和他说话,但是会对着他流着口水嘿嘿地笑。 净释伽阑在宣婉妍的梦里,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睡得酣甜,淡淡笑着、陪伴着、守护着、等待着,年复一年。 就这样四年过去了,那一天终于到了。 四岁的婉妍,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梦里居然有一个人。 她昂着小脑袋,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满眼都是疑惑和好奇,抿着小嘴不说话。 明明是第一次见,她却一丁点都不怕他。 明明都已经在这里待了四年,净释伽阑却像是第一天来这里一般,心中竟有些紧张。 “你就是宣婉妍吧。”他负手而立,强压着心中的紧张,故作平静地问。 那是他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以为那是他们的初遇,殊不知为了这一天,净释伽阑已经等了四年。 之后的日子变得更有趣了些,有了意识的婉妍会和净释伽阑说话,会拉着他问东问西,会喋喋不休给他讲自己一天的见闻。 等婉妍再长大一点,净释伽阑发现婉妍的父亲根本就没准备给婉妍请教书师傅,而做为白泽族人的婉妍生来对无穷尽知识的渴望刻在了骨血中,对世界上的一切都抱有极强的兴趣。 宣婉妍很聪明,记忆里极好,若是加以施教,日后必定成才。 可净释伽阑犹豫了。 净释伽阑差一点都快忘了,这太阳一般的女孩,是一个被天命预言要走向杀戮、毁天灭地的人。 如果她未启鸿蒙,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那显然以后会更好被控制和阻挡。 可若是她被培养成能文能武的经世之才,那便犹如鲲鹏上天、蛟龙入海,以后若是她真的走向杀戮之路,那阻止她的难度就激增。 那无异于他将一把利刃,亲手递给极有可能毁天灭地的她。 净释伽阑做为储尊,以人间安宁为己任的未来人间至尊,用最后的理智下定决心,无视她渴望成长、渴望成才的眼神,无视她的天赋异禀,无视她的无限可能。 可是就算净释伽阑不帮助宣婉妍,她也从没有放弃过自己。 虽然只有几岁的年纪,但是宣婉妍太清楚,要是不想被困在这个四方的宅院,以后被困在另一个四方的宅院,她就只有国试入仕这一条路。 于是婉妍白天就偷偷扒着宣奕书房的窗户,偷听师傅给宣奕上课,晚上回去再一遍遍自己揣摩。 就这样,婉妍硬生生是自学了好几本经略,和净释伽阑侃侃而谈时,小小年纪便有了几分自己的见解。 这时净释伽阑才意识到,只要鲲鹏想要遨游九天,就没有枷锁能困住它。 宣婉妍要她自己成才,就没人可挡。 净释伽阑又苦苦纠结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与其任由她自己辛苦,不如由自己亲手将她培养成一个可以为人间正道所用的栋梁之才。 这都是净释伽阑骗自己的场面话。 从内心里,净释伽阑始终觉得,不论婉妍未来会怎样,都不是剥夺她实现自己价值的理由。 不论未来的她会怎样,现在的她,都是那样美好的存在。 于是净释伽阑就开始自己带着婉妍读书,带着她认字,带着她习武。 为此,净释伽阑在自己每日沉重的学习任务结束后,硬生生是强行挤出了时间,翻阅了几百本书,根据婉妍的决赋特性与身体素质,制定出了最适合她修炼与学习的计划与方式。 而婉妍也不辜负净释伽阑所有的辛苦,将净释伽阑教授的不论是文韬还是武略,都尽数掌握,学习能力远超净释伽阑的预期。 就这样一天天、一夜夜的流转着,两年后,净释伽阑渐渐从一个稚嫩却早熟的孩童,长成了一个不苟言笑的小少年。 而宣婉妍也从襁褓中的那个婴孩,长成了一个睿智且机敏的小少女。 并且在净释伽阑潜移默化地引导与感染之下,宣婉妍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明辨是非的正义观,对丑陋嫉恶如仇,对可怜心怀悲悯。 唯一不变的是,宣婉妍还是一如出生时那般,纯真、烂漫、善良、无忧无虑,她还是一说话就停不下来,还是爱笑。 哪怕被困在一个四方的宅院中,她还是有无穷的乐趣,对未来有无限的期待。 六年过去了,那时的净释伽阑才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觉得,这样一个真正纯净无暇的女孩,怎么可能走上杀戮的道路呢? 然而不久之后,净释伽阑十岁的诞辰,又是一封天命预言。 那第二卷上书:戮生天下亡,戮亡天下生,枯荣总相对,万世难求全。 看到那预言的那一刻,净释伽阑的心里挨了一道天雷。 这句预言无疑是对刚刚有了一些自信的他最大的打击,它无情地告诉他:你所有的努力,都不可能改变天命。 净释伽阑为此颓丧了许久,天纵奇才的至尊少年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可他并没有颓丧许久,就开始继续为逆转天命而努力。 他想,不论多么无力,不论多么飞蛾扑火,他都还是要尽全力去改变。 比起徒劳无功,他绝对无法眼睁睁看着婉妍走向杀戮与毁灭的道路。 于是他又在梦里陪了她九年,尽自己的所能,将她塑造成了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天才少女。 十五岁的宣婉妍不论是武功、决力还是才干,都是足以傲视整个大陆。 在天权国的国试中,她终于大放异彩,如愿以偿入仕,开启了救国救民、实现自己价值的旅程。 而净释伽阑早知会有今日,在四年前的国试就已经先她一步,隐藏身份进入天权官场。 供觉旃殊问他为什么要这样。 他说他想真正深入人间,去看看人间百态。 可真正的,他就是想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中,陪着白璧无瑕的她。 于是净释伽阑默默陪伴宣婉妍十五年后,终于走进了她的现实生活。 397 求不得 不得求 不得不求 于是净释伽阑默默陪伴宣婉妍十五年后,终于走进了她的现实生活。 净释伽阑想,其实,他早就爱上宣婉妍了吧。 从很早很早以前,从他见到她第一眼,就爱上了他生命中那唯一一缕光。 到现在,他早就已经陷得药石无医。 然而他去到她的身边,本意并不是为了与她情深意浓,一诉深情,以安抚自己十五年的陪伴。 他就只是,想守护她平安。 在净释伽阑的心中,才高八斗的宣婉妍,心思纯净得就像是一张白纸,难以应付官场的泥淖。 大大出乎净释伽阑意料的是,纯白无暇的宣婉妍应付起官场的洪水猛兽来简直是有天赋似得游刃有余,心思玲珑得比起他这个与计谋共同长大的人而言,都只是略逊一筹。 看着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少女,能在一片泥淖之中尽情起舞,还保持着最初的纯净,净释伽阑满心都是欣慰。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深情怎能藏得住,他最终,还是获得了她的倾心与真心。 净释伽阑是欢喜的,却更是担心。 之后就是净释伽阑的二十岁诞辰,他再一次获得了天命语言。 在诞辰当日,净释伽阑拖着全身筋脉尽爆的身体,浑身是血地千里回了京都,一心想要陪在她身边,甚至连天命预言都没取。 一直到今天,净释伽阑得到暗报,说索施通隐藏行踪进了暗室。 净释伽阑便知,索施通今日回来闹事,净释伽阑便趁此番回天璇殿,来恰瓦郎祝圣殿取天命预言。 此时,在大理石的架子边,净释伽阑轻轻将一封卷轴放入面前的抽屉中。 与其说放,不如说是卷轴自己,从净释伽阑无力的手里滚了下去。 净释伽阑久久地站着,身姿笔直得如玉砌的雕塑一般,手里没了卷轴,胳膊却还是举着的,整个人一动也不动,任由圣殿天顶中渗透下来的,由日光变成了月光。 二十年了,净释伽阑经历了太多太多的生离死别,经历了太多抗不过去的难关,他也从一个小少年成长为一个真正的人间至尊天神、至高天命。 他不仅决力武力都强大到足以以一人之力撑起整个圣殿的门楣,而且他的玲珑心肠更是能将整个瞬息万变且风云怪诞的大陆整个收入股掌间。 可是如今,净释伽阑却只觉得浑身的气力都用尽了。 那滚入抽屉的第三卷天命预言上书:求不得,不得求,不得不求;爱不能,不能爱,不能不爱。 天啊。 净释伽阑重重叹了口气,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游丝般的气。 明知求不得也不得求,还怎能不得不求。 明知爱不能也不能爱,却还是不能不爱。 京都,街边小茶馆。 “咳咳咳,诸位客官请稍安勿躁,咱这就开讲啦。” 一身文人破袍的说书人猛地一敲桌上的小木头,扫视一圈周围早已挤得人满为患,个个翘首以待地听众,当即就起了范。 “咱今日不讲那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咱今日就讲讲那当世豪杰,女中英雄,刑部的小宣郎中,勇斗贪官豪吏,从水生火热中,救下禹杭府一府几万百姓的光辉实际!” 说书人节奏流畅地侃侃而谈,前话一落,围观听众中当即爆发出了热烈无比的掌声与欢呼。 “好!”“太好了”“快说!说好了有赏!”“我今日专来听小宣大人的!” 显然说书人要说的故事,百姓们之间也早有耳闻。 398 百两烂盈 纸醉金迷 显然说书人要说的故事,百姓们之间也早有耳闻。 “咱要说小宣大人呐,那可就要从南直辖那下辖的禹杭府说起。 就说那禹杭府不仅山清水秀地灵,那还是人才辈出的宝地!”边说着说书人双手抱拳,对着皇城的方向揖了揖,才接着道。 “要知道,咱天权国当朝尚书令,曼珠神花族的族长任霖阁,可就是生在那禹杭府! 任霖阁是谁,那可是当朝朝廷上最举足轻重、一手遮天的大老爷,随便动一动脚就能撼动整个朝廷的大人物! 别看当今的大宰相是宣府的宣郢宣大人,但是在朝廷上真正拿主意的那可是任大人。 所以诸位想一想,这样一个连宰相之首都要仰其鼻息的大人物,那在他自己的老家,离京都天高皇帝远的,那任霖阁可不就是当地的土皇帝嘛! 在禹杭当地啊,别说是任家直系的子弟,但凡是能与任霖阁大人沾上点边、说上点话的人,那可就是想当官的当官,想发财的发财,运道来了挡也挡不住。 自从任霖阁大人当上尚书令,他自己的位置都还没坐稳几年呢,整个禹杭上至四品的知府、五品的同知、六品的通判、七品的知县、八品的教谕、各县的县丞、九品的主薄巡检,下至各衙门的正役、帮役、白役,皂班、快班、壮班、捕班,甚至是仵作,那可都要么是任家或是与任家有关系的人,要么就是和任家活络人脉、走了关系的人。 总而言之呐,在那禹杭府中,大大小小官吏几百上千人,竟找不出一个人,能说自己清清白白和任家全无关系的!” 说到这里,说书人故意提高了些调门儿,说得是眉飞色舞。此时他又向前倾了倾身,道: “要说这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做官的若是想清明,那就得有人管着,有人制约着。 诸位听众你们想想,要是那整整一个府的官员都是穿着一条裤子、长着一条心,当官就是为了中饱私囊、为非作歹的,那别说互相制约,那就是互相为虎作伥! 反正上面有人顶着,不论出了多大事情也闹不大皇上面前,那还不是想收税就收税、想盖楼就盖楼、想征徭役就征徭役! 这当官的一个个过的是雕梁画栋、百两烂盈、纸醉金迷。那当地的百姓啊,可就真是遭了大殃、倒了血霉。 这一年到头都是大丰收,百姓却还是榨干了骨头、挤干了血都交不起那杀千刀的赋税啊。 不仅如此,那禹杭但凡是还能下地的七十老翁,还是刚刚才能下地干活的小男孩,哪个不是今天被这拨当官的抓去干活,刚回来还没坐下,就被另一拨当官的抓去继续干活,干得是一个个皮包骨头,连气都喘不匀呐。 就被这群狗娘养的当官的逼了这十几年,禹杭这原本的人间天堂,竟成了人间修罗场,百姓们人人叫苦连天,苦不堪言呐!” 说书人边说边就是一阵垂头顿足,一副痛心疾首之态。 而在场的所有听众无不是长吁短叹,骂声四起,对素不相识的人却颇有几分感同身受。 上头,说书人压了一口茶,又重新起了范,声音抬高了不少,接着道: “就在这百姓民不聊生的节骨眼上,一匹快马像一阵风一样刮进了禹杭府,带来了一阵救命的及时雨。 那起码之人,就是我们刑部都官司的郎中小宣大人!” 399 整顿吏治 宣郎中扬威名 “那骑马之人,就是我们刑部都官司的郎中小宣大人!” 边说着,说书之人骤然起立,一只手比成手刀的样子,慷慨激昂地四处挥着,大有执掌天下之势。 “小宣大人一匹轻骑日夜不休、不吃不喝地从京都赶赴禹杭,一进禹杭,那是二话不说,单枪匹马就直接杀入禹杭知府张端齐的宅邸。 那张端齐当年也是参加过国试,身上的功夫也是可圈可点。 可是若是他碰上我们小宣大人,那可是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呐! 我们小宣大人提着一把剑就冲入张端齐的卧房,三下五除二,就将张端齐制伏,一路拖着就去了正厅。 到了正厅,诸位猜怎么着?” 说书人故意卖了个关子,等众听众都迫不及待时,才接着道:“那诺大的正厅中满满当当的,那可全都是禹杭一府五县中所有拿的上台面的地方官呐! 原来咱小宣大人早就安排好这圈套,把整个禹杭的地方官全都一网打尽了。 当时别说张端齐,那满屋子的人啊,没有一个不是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众位听众要是我的老听众那肯定还记得,咱小宣大人虽然能力傲视群雄,但实际今年还不满十六岁,更是生得一副天人之姿,绝世的容貌。 那满屋子的当官的,素来都是趾高气昂、看人低人一等,见着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哪个把小宣大人放在眼里? 然而也没过几分钟,小宣大人那咔咔咔一顿霹雳手段下去,把那群一个个最擅长刑讯逼供折磨百姓的狗官啊,整的是掉胳膊断腿,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只能小宣大人说什么他们干什么,那连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不出一个时辰,就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把自己身上的关系网全给抖搂出来,生怕自己吐露地不干净呐。 小宣大人就这样拿下了盘踞在禹杭几十年的官员网,到那时,天可是都还没亮啊!” “好!太解气啦!”“太好啦!”“对狗官就该这样!”“小宣大人威武!!” 说书人还没说完,台下的诸位听众已经叫好声一片,又是欢呼又是鼓掌,声音都压过了说书人。 那说书人便端起杯子压了一口茶,等欢呼声听了,才突然变了口气,道:“不过诸位若是以为我们任大人和禹杭的老狐狸们就这样束手就擒,那就真是低估了狗官们的能力了。” 说书人又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就在天即将亮的时候,那禹杭兵备道的袁敬泽大人,带着五百精兵,直接堵上了张端齐宅邸的大门,气势汹汹就要拿小宣大人兴师问罪,问小宣大人要人。 可是他也不想想,在庆远府和安南人的战场上,我们小宣大人以一敌千得生生杀退了成千上万的安南兵,如今区区五百兵,怎么可能奈我们小宣大人何。 然而我们小宣大人也断断不可能和自己人动手,说了三言两语,就将其中的利弊讲清,一张嘴就遣散了五百兵,生擒了袁敬泽。 就这样,小宣大人用了短短一夜的时间,就肃清了整个禹杭的吏治,还将禹杭所有的案卷宗册全都打包送回京都做证据。 据悉,那批卷宗一进京都就直接全部送进了刑部,陛下已经组织了一批刑部官员加班加点地审查卷宗,将所有冤假错案全部都重新判理。 禹杭所有的冤案,就包括端阳被诬陷通奸杀夫的案子,都有望翻案啦!” 400 油落千万里 火漫遍山顷 “禹杭所有的冤案,就包括端阳被诬陷通奸杀夫的案子,都有望翻案啦!” 此话一出,百姓们无不群情振奋,一面高声赞颂宣郎中,一面还是忍不住狠狠骂了起来。 “你们说这禹杭的地方官真是良心喂了狗,怎么什么缺德事事情都能做出来啊?” “谁说不是呢?那个什么蔡举人,明明就是被他自己的畜生儿子所杀,但凡官府验个尸便能查明真相。 结果,这涉及四条人命的案子,地方官员竟如此糊弄了事、罔顾人伦,就因为那个许正闻曾经惊了县太爷的车驾这豆大的事情,就被县太爷怀恨在心,竟生生把莫须有的罪名栽赃给了那个无辜的端阳姑娘!” “就是啊!那个小姑娘据说人又聪明心地又善良,街坊邻居无有不称赞的。居然就这样轻易地被安上了通奸杀夫这要凌迟处死的罪名啊! 这罪名要千刀万剐已经是残忍至极,但就算是没有死罪,被安上这么耻辱的罪名,那姑娘怕是出门都能让人的唾沫给淹死,这辈子都再也抬不起头来,还真不如死了算了!” “是啊是啊,这都是多亏了小宣大人啊! 这要不是小宣大人心系百姓,将哪怕一个素不相识的百姓生命都放在心头,从端阳这个案子下手,彻查禹杭官府。 要不然,就让这群狗官当政,那也不知道要冤死多少个端阳这样的好姑娘呢!” “要不说小宣大人是狄公转世呢,你说说哪家的姑娘愿意为了别人的事情,去开那下土数月的棺材,验那腐烂恶臭的尸身呢?” 一时间,人群中沸沸扬扬的人声,无一不是讴歌婉妍之声。 只有一个例外。 “哼,一群随风动的墙头草,实在可笑。” 就在这一片讴歌声之中,一个不屑的声音冷哼了一声,将手中的茶盏“砰”的一声掷在了桌上。 说话之人是坐在二楼最上等座位的一位清俊的贵公子,在他旁边还坐着一位相貌出色的少女。 “当初事情都还没有查清楚,就有事没事地把宣婉妍扯出来大骂一顿,骂得狗血淋头的是他们。 如今一切都明了了,在这里歌功颂德称颂宣婉妍的还是他们。 这些人在这里大夸特夸宣婉妍的时候,真的没有听到他们自己的脸被自己打得啪啪响吗?” 公子冷眼看着楼下听书的人群,脸上的不屑和厌恶简直溢于言表。 这公子不是别人,正是楼下被称颂不已的宣婉妍的胞兄——宣奕。 而那少女,正是与宣奕两厢情愿、蜜里调油的嫣涵。 嫣涵闻言,轻轻笑了笑。 她知道宣奕这话,听起来虽然像是不服气宣婉妍如此被百姓敬仰,但实际上,自从婉妍在禹杭的光辉伟绩在禹杭不胫而走,闹得京都人尽皆知后,宣奕可为宣婉妍开心和骄傲了。 他真正耿耿于怀的,是当初婉妍开馆验尸被整个京都人人都痛骂的经历。 要知道当时婉妍开棺剖尸,不论是京都亦或是其他州府可都是传的沸沸扬扬,那可是无人不恨、无人不骂,一个个都恨不得直接开嘴炮把婉妍轰死。 “少爷您莫生气,不论是之前开棺验尸引众怒,还是如今被百姓称颂,其实这都是二小姐的计策罢了。” 嫣涵给宣奕把茶水满上,温柔地解释道。 嫣涵作为婉妍最得力的亲信之一,自然是对婉妍的整个计划了如指掌。 “什么计策?”宣奕皱了皱眉,不相信道:“你是说之前宣婉妍被骂得爹都不认识,那也是她的计策? 我素来知道那个死丫头脑子有毛病,但她也不至于自己找着被喷成筛子吧?” “那确实也是二小姐的计策,因为二小姐早知道会有拨云见日的这一天,所以才不在乎当时的误解和攻击呢。 不过话说回来,二小姐她又怎会是在乎他人言论之人呢。” 宣奕对婉妍一向嘴毒得和抹了鹤顶红一样,嫣涵早就习惯了,笑着耐心地解释道:“少爷您想想,若不是一件事,它既贴合百姓生活,又极具讨论性,还极大地颠覆了百姓们心中朴素的道德观念,那人们平日里为了吃饱穿暖已经很辛苦,谁有闲工夫天天关心国家大事呢? 而一年来来刑部敲登闻鼓申冤的人不胜枚举,小宣大人几乎从未如此亲力亲为地像办理端阳案这样办一个案子,那就是因为端阳这个案子既符合上面那几个要素,还在禹杭府,可以做为一个小突破口整治任党大本营的风气,既可以不大动干戈,在任霖阁那边也不易察觉。 然而小突破口既有利又有弊,它的问题就在于影响力不够大,无法对任党起到初步颠覆的作用,所以小宣大人就开始拿这个案子造势。 从一开始的让大家都痛骂端阳不守妇德、通奸杀夫,到后来让天下人都知道二小姐是如何把已经入土为安的人又挖出来,剖腹验尸,到最后一切都水落石出,发现贪官污吏们的暴行和小宣大人救民于水火。 这个过程中的每一环,都与百姓们自己的利益有关,让他们觉得同为百姓感同身受,极能引起共鸣。 而且这种家长里短的案子又很好理解,也是百姓们茶余饭后聊天娱乐的一个话题故事,传播性极强。 因此,这个案子的影响力就这样一步步扩大,最后扩大到举国皆知。 这样一来,之前百姓们对端阳和二小姐的误解,就像是油,而后来的水落石出,案件翻转就像是一把火。 那油泼得越广越多,日后那把火就烧得越旺。 百姓们当时越是把端阳和二小姐恨得牙痒痒,就越是对这个案子有记忆点,等事情反转后,就越是震惊。 所以啊,这一步步都是在二小姐的算计之下,才能把这么小的一个案子弄的举国皆知,才能让任党没办法轻而易举地平息下来。 对陛下而言,那他也是为了平息民愤才不得不彻查任党,而掩饰了他对任霖阁的忌惮与怀疑,这样对任皇后和国舅爷不都有了交代嘛。” 401 向前向后都是无解 伸手放手都是为难 “对陛下而言,那他也是为了平息民愤才不得不彻查任党,而掩饰了他对任霖阁的忌惮与怀疑,这样对任皇后和国舅爷不都有了交代嘛。” 嫣涵讲得很详细,宣奕听得很仔细,边听着边忍不住说了好几次“哦!原来是这样!”,连连拍着大腿恍然大悟了好几次。 听完后许久,宣奕还在感叹道:“宣婉妍呐宣婉妍,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比我还野的臭丫头,居然心思如此深沉细腻,还真是不能小瞧了她。” 嫣涵点了点头,一说起婉妍就忍不住满面笑意,真诚地赞道:“二小姐那真是生得一片七窍玲珑心,才智更是出类拔萃,实在是大陆中的凤毛麟角。” “得亏是这样,要不然蘅大人那是何等的手段,何等的心肠,但凡宣婉妍再笨那么一点点,先不说她在蘅大人手里被拿捏得如何轻巧,就说她那样哪里能被蘅大人看得上!” 宣奕明明心里也认可嫣涵的话,但嘴上就是不饶她。 “少爷您又在开玩笑了,二小姐和蘅大人站在一起,那既是郎才女貌,又是郎貌女才,真真是天作之合啊!” 嫣涵撑着脸,一脸甜蜜地感叹道:“而且,虽然说蘅大人呐,看着确实是冷面冷心,不近人情。 但是蘅大人对二小姐也确实是很用心,我不止一次看见蘅大人在二小姐闺房附近墙外的树下站着,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却也不告诉二小姐。 再说蘅大人不论是看谁都是一双阴冷的眼,唯独看我们二小姐,那真是外人看来都知道情深意重呐。” 宣奕闻言,不动声色地欣慰一笑,在桌脚放了几块碎银,站起身道:“行啦,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姐姐应当已经午睡醒来了。” 宣奕此行是去淳于府探望即将临盆的姐姐,但方才去时丫鬟们禀告说少奶奶还在午憩,宣奕不想扰了姐姐,就出来找了个茶馆喝着茶等。 茶馆离淳于府并不远,两人走了几步就到了。 在淳于府门前,宣奕正要大摇大摆地进去,嫣涵却停了脚步。 “怎么了嫣涵?”宣奕回过头来,奇怪地问道。 “那个……”嫣涵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不如我就在门口等着少爷吧,就不进去了。” 宣奕愣了一下,没弄明白其中的缘由,摸不着头脑地问到:“怎么了……?为什么不进去啊?” 嫣涵语塞了半晌,终究还是觉得这其中的顾虑难以给宣奕讲清,就笑着含糊其辞道:“没什么原因啊,就是觉得少爷和大小姐难得一见,大小姐肯定有许多话要同少爷嘱咐,我若在旁边就不太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啊……” 宣奕还没说着,嫣涵就已经把宣奕往里推了推,催促道:“少爷您快进去吧,大小姐可要久等啦!” 宣奕仍旧困惑,但见拗不过嫣涵,便只得一个人进去了。 见宣奕一直消失在了门内,嫣涵才轻叹了口气一口气,呆了好半天,才转身坐在了门边安置石狮子的石台子上。 深冬的京都寒风肃穆,石台子凉如冰阶,嫣涵在门口坐了一小会,就已经冻得浑身都冷,小脸通红。 但嫣涵明知如此,却还是不愿意随宣奕同去温暖的软阁。 往日里宣奕出门,都是带着两个小厮侍奉,从未带过丫鬟,如今却带着嫣涵出门,而嫣涵又本来是婉妍的人。 婉姝一见便会明白二人是什么关系。 何况就算是婉姝看不出来,宣奕那个藏不住话的性子,此行也必会把他们之间的事情全都告诉姐姐。 所以嫣涵才不想进去,亦或是说,不敢进去。 她在婉姝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来,她怕看到婉姝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 虽然嫣涵在宣家生活这么多年,很了解婉姝的性格是最好最温柔的,绝不会瞧不起自己的出身。 且婉姝一心为着弟弟妹妹好,只要是宣奕想要的,会让宣奕开心的,婉姝绝不会反对。 但嫣涵就是害怕,就是心虚得连见婉姝一眼都不敢。 自从那夜嫣涵被灌醉酒后吐真言之后,她知道自己的心意再也瞒不过宣奕,再躲避和拒绝只会让别人和宣奕觉得是欲擒故纵。 嫣涵倒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她无法忽视宣奕的心情和低沉。 她本以为宣奕不过是年龄太小的一时兴起,等这位大少爷再长大些、见到更多人后就会不再执着于自己。 可嫣涵渐渐发现,宣奕他不是一时兴起,他动了真心。 他的喜怒哀乐中,有一份、有一缕是与她紧密相连的。 逼着自己掩藏自己的爱,把所有刻骨铭心的伤痛和失落都自己扛着,嫣涵可以做到。 但无论如何,嫣涵也受不了宣奕失落。 嫣涵就只想让宣奕开心,让宣奕得偿所愿。 于是嫣涵不再躲、不再逃,拉住了宣奕伸出的手。 然而,她拉住了他的手,心,却还是虚。 哪怕是嫣涵最在乎的婉妍,都很支持他们在一起,但在嫣涵的心里,她就是那个勾引了贵少爷的狐狸精,为了满足自己的爱和私欲,让宣家错失了一个和其他高门大户联姻来稳定地位的机会。 嫣涵觉得自己对不起婉姝,对不起婉妍,也对不起宣家。 哎……向前向后都是无解,伸手放手都是为难。 寒风中,嫣涵重重叹了口气,只觉得身子冷,心里更冷。 淳于府中。 “奕儿,来,先喝杯热茶压压凉气。” 坐在软塌上的婉姝,孕肚已经十分明显,虽然行动很不便,但婉姝还是亲手将丫鬟捧上的热茶递给了宣奕。 “好嘞姐!”宣奕连忙接过,接过来就往嘴里送,结果烫嘴烫得嗷嗷直叫。 “哎呀你呀!怎么都这么大了还能烫嘴呀!冒冒失失的!”婉姝一面戳着宣奕的脑袋嗔怪,一面连忙拿出手帕给宣奕擦嘴。 宣奕被戳了脑袋,却笑得甜蜜,顺势轻轻靠在婉姝的肩头,不迭地撒娇道:“我平时不这样的,这不是见到姐姐开心嘛!” 402 恣意少年本无心 因多情 多思量 宣奕被戳了脑袋,却笑得甜蜜,顺势轻轻靠在婉姝的肩头,不迭地撒娇道:“我平时不这样的,这不是见到姐姐开心嘛!” 婉姝也笑了,轻轻拍了拍宣奕的肩膀,像哄小孩子一样,宠溺道:“奕儿这张小嘴呀!就会哄姐姐开心!” 说着婉姝抬了抬身子,忙着问道:“对了奕儿,妍儿都出门这么久了,怎的还没有回来?可有给家里来过信?” 宣奕一听,故意阴阳怪气道:“宣婉妍?哎呦姐姐,你要是今天不提起她,我简直忘了咱家还有这么一号人呢!” 宣奕边说着,边“腾”地一下直起了身子,告状似道:“姐姐你还指望着那个白眼狼给家里写信呢?她一出了家门就和脱了僵的野马一样,肆意驰骋在祖国的大好河山之中,满心满眼都只有国家大事,哪里记得京都还有家人为她牵心挂肚呢? 我给你说啊姐,宣婉妍出门这么多天,我没有她一丁点的消息,完全不知道她去了哪,也不知道她去干嘛了。 一直到她在那个什么禹杭整顿贪官的消息已经传得是整个京都人尽皆知,我居然才知道! 姐姐你说,宣婉妍这死丫头是不是很没良心!” 宣奕说得手舞足蹈,口气里是责备和生气,大有兴师问罪之意,但字里行间都是对婉妍的担心。 婉姝自然知道宣奕就是担心婉妍的安慰,笑着拍了拍宣奕的手,温柔地安慰道:“奕儿你尽管放心,妍儿她做事有分寸,绝不会做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所以她肯定不会有事的。 如今妍儿也在返京的路上,不日便能回来了。” “哼,这死丫头,她有本事就别回来!姐姐你看着吧,等那臭丫头回来我怎么教训她!” 有姐姐的安慰,宣奕的心稍安,但嘴上还不饶人,抱着双臂冷哼一声,白眼翻到了脑袋后。 “好啦,你们这对小冤家,见面就吵,分开就想的,怎么都长这么大了还没变呢。”婉姝宠溺地拍拍宣奕的头,又问道:“不过,你不是在信里说有要事要和姐姐商量嘛,是什么事情啊?” 宣奕闻言,一拍脑袋道:“哦哦哦对对对,一说起宣婉妍这臭丫头,让我把正事都给忘了。” 说着,宣奕往姐姐跟前凑了凑,眨巴着大眼睛,满眼都是期待地请求道:“这次来呢,是想让姐姐帮我开个嫁妆单子,再开个聘礼单子,姐姐你看行吗?” “什么?!”宣奕问得轻巧,却把一向最是温婉,说话都细声细气的相府大小姐婉姝惊得直接冲口喊了出来。 和宣奕大眼瞪小眼了半晌,婉姝才好不容易压住了惊讶,结结巴巴问道:“你说……你说的是婉妍的嫁妆单子和……和你自己的聘礼单子……吗?” “不是啦姐姐!”宣奕闻言,连忙连连摆手否认道:“不是宣婉妍的嫁妆啦,是嫣涵的嫁妆单子。” 说完,宣奕怕姐姐不理解,又解释道:“我和嫣涵的事情,姐姐一早不就知道了嘛。 我想着趁现在皇上那边还没有把什么人赐给我,就先把我和嫣涵的婚事定下来,免得日后夜长梦多。 虽说这婚事就是咱宣府自己内部的事情,但是嫣涵日后是要在府里是要做少奶奶、做夫人的,是要掌管宣府的,如果她还是以侍女的身份,也没有什么金银傍身,那肯定管不住咱府里那群刁蛮奴仆的。 我呢,也不能一直在家里闲着,父亲那边也给我找了差事,怕是很快我无所事事的好日子就结束了,不能每天都在府里陪着嫣涵,让她不受欺负。 所以我就想着给嫣涵开上一份厚重的嫁妆单子,以宣婉妍的名义送给嫣涵,毕竟嫣涵是宣婉妍带回来的嘛。 然后再以宣府的名义,按照府里的祖制,认认真真给嫣涵出一份聘礼。 这样,有了这一份聘礼和一份嫁妆,嫣涵以后在宣府里也有个立身之本嘛。” 一向咋咋唬唬的宣奕在说话时,口气是难得的温和,眼中还荡漾着温柔的涟漪。 这一番话宣奕说得云淡风轻,却让婉姝大吃了一惊。 此时,婉姝看着面前思虑周到、体贴至微、温柔耐心的柔情少年,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那个好像永远都长不大,什么心眼都没有,就只知道瞎跑瞎闹的小弟弟。 宣奕见婉姝就看着他不说话,心里紧张起来,拉过姐姐的手,心虚地问道:“姐姐……你……是不是不同意我娶嫣涵啊?” 宣奕是真的很担心。 对从小没有母爱的宣奕而言,姐姐就是妈妈,就是他最敬重的人。 虽然宣奕要娶嫣涵的决心不可改变,但宣奕也是真的不希望让姐姐失望。 然而就在宣奕心里纠结万分之际,婉姝却“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凑上前来用手揉了揉宣奕的脑袋,温柔至极道:“哎呀,我们的小奕儿是什么时候长大了,不仅心思变得细腻,也知道为他人着想啦。” 婉姝笑得温柔又欣慰,打心眼里感到开心。 “哎呀姐姐!”宣奕被姐姐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却还是忍不住先立刻确认道:“不过姐,你不反对我娶嫣涵吗?” 403 筹婚事宣奕托亲姊 无对策婉姝同忧心 “哎呀姐姐!”宣奕被姐姐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却还是忍不住先立刻确认道:“不过姐,你不反对我娶嫣涵吗?” “奕儿的这个小脑瓜里都想什么呐!”婉姝被逗得咯咯直笑,忍不住又轻轻戳了戳宣奕的小脑袋,好笑道:“你娶嫣涵,这是好事啊,姐姐何来反对之说呢?” “真的?!”宣奕一听,激动得直接从塌上一蹦三尺高,开心地吼了出来。 “姐姐什么时候骗过奕儿啊!”婉姝一双眼弯成了两道小月牙,拉过了宣奕的手,满眼满心都是真心欢喜。 “姐姐还没出阁时,就看出你同嫣涵是两情相悦,便有意观察过。 嫣涵确实是个好姑娘,又聪明又能干,心眼也实在,对妍儿忠心耿耿,对你更是真心实意。 有这样一个好姑娘在宣府当家管事,与你共度终生,姐姐也放心。” “哎呀姐呀!你真是我亲姐啊!”宣奕闻言,开心得手足无措,就差跪在地上给姐姐磕两个头了。 说完,宣奕已经急哄哄地吩咐一旁的丫鬟,快点摆上笔墨纸砚了。 “姐姐,那这嫁妆单子和聘礼单子还得姐姐多费费心了,等你开出来后,我和宣婉妍一起出去采办。” 说到这里,宣奕方才激动喜悦的心情稍稍淡了几分,笑容也僵硬了不少,脸上多了几分失落和愧疚。 “其实姐姐,你如今有了身孕,已经很是辛苦,我实在是一百个不愿意来叨扰姐姐。 但……但实在是……没人能帮我干这件事了。” 宣奕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才接着道:“家里,姐姐也是知道的,母亲那里怎么可能管我娶妻这样的小事。 而父亲那里,哎……父亲就别提了,父亲要是知道我要娶嫣涵,非得打死我不可。 剩下就是宣婉妍了,她帮我出去买买东西还行,要是让她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开嫁妆单子什么的,那她见都没有见过,确实也是难为她。 思来想去,我能找的也就……也就只有姐姐了。” 宣奕拉住了姐姐的手,已经很努力在撑着不在乎的神情,但心中也确实不是滋味。 别说是宣相府这样的高门显族,就是普通的百姓人家,若是儿子娶妻成亲,那都是全家一起热热闹闹张罗着的大事情。 可是到了宣奕这里,是娘不管,爹不同意,除了自己跑上跑下地四处张罗,就是一个妹妹帮着。 就连开个聘礼单子,这种在其他人家,父母早在儿子出生起就开始准备着的事情,宣奕都要跑去找自己已经出了阁的姐姐。 十五年过去了,宣奕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爹不疼娘不爱的这个状态了,然而事到如今,却还是觉得心里满是失落。 婉姝当然也感觉到了弟弟的失落,心里满是心疼,轻轻摸了摸宣奕的脑袋,温柔至极地安慰道:“奕儿同亲姊姊客气什么,奕儿和妍儿的事情,就是姐姐的事情。 以后你们有任何事情,你们都尽管来找姐姐,有姐姐帮你们呢。 只要有姐姐在,咱奕儿和妍儿就不是没人管的孩子。” 边说着,婉姝边将弟弟揽到了肩头,温柔地安慰着。 “姐……” 婉姝这一番话,把宣奕这一个大小伙子都说得鼻头一酸,心里全是暖的。 这时,婉姝微微往起坐了坐,话锋一转道:“不过奕儿,开个嫁妆单子和聘礼单子简单,姐姐几日便能开出来,这不是麻烦事。 真正的麻烦事是……” 说到这里,婉姝停了下来,脸上满是担心。 什么才是真正的大麻烦不用婉姝说,宣奕心里也最清楚不过了。 这时,宣奕也坐起身来,面上的微笑消去了几分,多了几分严肃的正色。 “真正麻烦的,是父亲那边我该如何开口,又如何让父亲同意。” 宣奕垂着脑袋,闷闷地说,显然为此早已经想破了脑筋,为难了许久。 “是啊……”婉姝沉重地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眉头也微微蹙了起来,却没再多说,怕再给宣奕心中多添堵。 “哎……”宣奕重重叹了口气,“扑通”一声躺倒在了软塌之上,双手盖在脸上,挡住一脸的无可奈何之色。 “自从我打定主意,要和嫣涵共度余生起,这件事已经在我心底也躺了好几年。 我也知道,这么多年想与咱宣家结亲的人,都快把府里的门槛踏破了。 其中想娶宣婉妍的,那自然是多,也有不少想把女儿嫁进咱家的。 我听说其中,天枢国有不少皇子都想娶宣婉妍,天枢王还想把一个公主嫁进宣府,但父亲都打着太极拒绝了。 姐姐你想想啊,天枢国虽然国力没有咱天权国强大,但也是一国统治者,更是七大圣族之一的青龙一族啊。父亲居然就连这样的皇家都没看上。 我猜父亲心里想的是,像宣婉妍这样大陆上家家都想娶的姑娘,肯定是要寻一门最顶级的婚事,要么是掌控天璇殿的净释、索施、供觉、阿贡四大家族,要么就是如今雄踞一方的凤族,再不济都要是天权国的诸位皇子中,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那一位皇子。 我估计,就连蘅笠大人那样门户又高,能力简直登峰造极的青年才俊,父亲都不一定看得上。 而我呢,虽然没宣婉妍的本事,但好歹也是白泽一族主脉的嫡系独子,父亲想必也想让我娶个背景比天枢公主还要显赫的姑娘。 姐姐你说,要是我和父亲说起我和嫣涵的事情,父亲怎么可能会同意呢……” 宣奕唉声叹气地缓缓道来,说话之际,原本晒在宣奕脸上的阳光已经一丝一缕地抽离开,只剩下一脸的阴翳和凉意。 婉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长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显然也是颇为担忧与为难。 宣奕也叹了口气,才撑着软塌坐起身来,身子仍旧颓丧地垂着,无精打采地接着往下说。 “父亲不同意这门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404 筹婚事宣奕托亲姊 无对策婉姝同忧心(2) 宣奕也叹了口气,才撑着软塌坐起身来,身子仍旧颓丧地垂着,无精打采地接着往下说。 “父亲不同意这门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若是我执意反与父亲反抗,那父亲拿起板子狠狠揍我一顿事小,说不定会将我逐出宣府,更甚者,直接将我活活打死都有可能。 那倒不是什么大事,如果我此生当真不能和嫣涵成亲,那被打死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奕儿!” 宣奕还没说完,婉姝已经立刻打断了他,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地怪道:“你青天白日下,红口白牙乱说些什么!” 宣奕自知失言让姐姐担心了,连忙道歉道:“我错了我错了姐姐,是我胡说了!” 说完,宣奕脸上的愁色又更多了几分,声音更小了不少。 “只是嫣涵,她本就无依无靠,若是父亲生气起来,更是不知道要用什么手段把她赶出府,说不定……”宣奕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了下去。 “说不定要了嫣涵的命来让我死心,都不一定……” 宣奕的手不自觉地绞着软塌上,精致垫子边缀着的流苏,失魂落魄地说道。 “而且,要是父亲不同意,就宣婉妍那个又倔又臭的脾气,肯定不会置之不理,一定会和父亲对抗到底。 到时候,父亲肯定更生气,宣婉妍也得陪着我受不少皮肉之苦。” 婉姝越听宣奕说,心里就越着急,然而却想破脑袋都没法给弟弟提供一个万全之法。 毕竟,婉姝是一个连自己的婚事,都没办法自己掌控的人。 当初,就是婉妍和宣奕被父亲打得血肉模糊,都没能改变姐姐的婚事。 何况婉姝当初,尚且只是不想嫁给淳于涟,还可以嫁给其他豪门望族,就已经引得宣郢雷霆震怒,更不用说宣奕如今想娶一个家里的一无所有的小丫鬟,对宣府毫无助益不说,还可能让宣府成为全京都所有名门望族间的笑柄,那更是难上加难上加难。 想了半天,婉姝实在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只能反问宣奕道:“那……那这件事你问过妍儿没有?妍儿最聪明,鬼点子也多,她说不定有办法呢!” 婉姝这个主意非但没有让宣奕轻松,反而让宣奕的神色愈加沉重了几分。 “宣婉妍为这个事情,也是费尽心思想了许久。 但是面对那样一个严厉又固执的父亲,任凭我们如何聪明,又怎能抗衡得过呢?” “哎……”婉姝又深深叹了口气,这次是真的毫无办法,只能又反问宣奕道:“那……奕儿,现在你准备怎么办呢?” “哎……还能怎么办呢……”宣奕的身子软软地靠在婉姝身上,卸下了全身的力气,无可奈何地叹气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婉姝心中痛着,轻轻拍着宣奕的肩头,涵盖了千言万语。 宣奕已然不得志了太久太久,如果在婚姻大事上能如他所愿,或许在漫长的余生中,他也有宽慰,有所寄托,就不会那样难过。 可若是就连自己的婚事都不如意,在日后漫长的几十年中,和一个看不起自己,和自己全无感情的女子度过,宣奕又该怎样熬过去呢…… 那无异于要了宣奕的命。 婉姝自己已经是豪门望族联姻的牺牲品,她不怨不恨,甚至已经完全坦然接受,只是自认有些不走运。 但若是让弟弟妹妹也做这样的牺牲品,婉姝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想到这里,婉姝原本涣散的目光凝聚起来,拉过宣奕的手,将宣奕拉至与自己面对面的位置,一双秀美的眼睛落入宣奕的眼中。 “奕儿,你不要太担心,若是父亲真是不同意,姐姐一定也回家去,和你和妍儿一起求父亲。 要是父亲不松口,实在不行我们就绝食、就久跪、就挨打、就一起被赶出去。 只要我们肯坚持,父亲大约也不会忍心一下失去三个孩子的,他会同意的。” 婉姝顿了一下,语气更加坚定,“最重要的是,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要放弃,你都不要放弃! 只要不放弃,就有希望!” 那一刻,宣奕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目光炯炯有神,其中满是决心与坚定的人,是自己最最温柔和顺的姐姐。 更无法相信自己乖巧的姐姐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但是,在自己被姐姐紧紧牵住的手上,宣奕感受到了无穷尽的温暖、支持与力量。 “姐……!”喷涌而出的温暖与感动涌上宣奕的心头,让宣奕的眼眶再一次红了起来。 然而眼泪打不散的,是宣奕眼中从颓丧转为坚决的,夺目的光。 “姐姐你放心,其他事情我都可以听父亲的,但这一次,我一定会抗争到底的!但就是一件事情,还请姐姐务必要答应我。” 宣奕边说着,边翻手将姐姐的手紧紧握在手心,才接着说了下去。 “不论府里除了什么事情,都请姐姐不要回府,也不要管……” “那怎么能行!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宣奕还没说完,婉姝就已经着急地抢过了话头,打断了宣奕。 “姐姐!”宣奕柔声唤道,往前挪了挪,坐得离姐姐更近了,“这是我的意思,也是宣婉妍的意思。 如今姐姐有了身孕,怎么受得了挨打受气呢! 如果姐姐为此受了伤,那我和宣婉妍真是一辈子都会不好过了。” “可是……”婉姝不甘心,还要再说,却被宣奕拉着手,笑着打断了。 “只要我们知道姐姐在,我们就不怕痛,不怕难,我们就不放弃。 这不是姐姐说的嘛,只要有姐姐在,我和妍儿就不是没人管的孩子。” 宣奕笑着说,却在话音落下时,眼角滑落一滴泪。 “奕儿……” 婉姝听这番话时,眼泪已然“啪嗒啪嗒”地滚落。 405 有情无垢 挚爱无华 “奕儿……” 婉姝听这番话时,眼泪已然“啪嗒啪嗒”地滚落。 此时心中百般心疼和万般的难过,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有一只手落在宣奕的脸上,为他拭去那一滴泪,轻轻地抚摸着。 当落日的余晖,已经完全笼罩在了淳于府门前石狮子的头上,高大府门才轰然打开,带来一传“吱吱呀呀”与光下微尘。 坐在石台子上,已经立着打了几回盹嫣涵闻声立刻惊醒,赶忙理了理头发,迅速扫荡了满脸的疲倦之色,带着一脸的笑意迎了上去。 “少爷,您出来啦。” 嫣涵笑靥宛转,柔声道。 宣奕见到嫣涵,便把手上拿着的几张纸折好,放进怀中,双手落在嫣涵的双肩,感受她身上的温度,只摸到了两手的冰凉,便心疼得连忙问道:“怎么样嫣涵,可是冻着了?怎的我喊人来叫你进府几次,你都不进来呢?你就是坐在厢房里,也比坐在门口这大风口要好些啊!” 嫣涵冻得整张脸都惨白,鼻头一片通红,说话时连僵硬的嘴唇都动不了,却还是连连摇头,努力用冻僵的脸挤出笑容,道:“不打紧的少爷,不打紧的,太阳没落山时就不冷,我哪里就冻着呢。” “哎呀,胡说,手冻得这么僵,你还说不冷!”宣奕心疼得直怪嫣涵,拉过嫣涵冻得比冰块还凉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放在嘴边哈着暖气,试图传递微弱的暖意。 然而宣奕还没把嫣涵的手捂暖,嫣涵就已经执拗地把手从宣奕的掌间抽了出来。 “我真的不冷,少爷!”嫣涵把双手藏在了身后,冰冷的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 明明就是不想让宣奕的手冷到。 宣奕拗不过她,只好无奈地摇头,落在嫣涵脸上的目光却仍旧是柔和。 “你肯定等饿了吧,我们回家去。” 嫣涵听这一句话,在数九寒天的大风中吹了一下午的凉意,就尽数散去了。 世界上最亲密的词,或许就是“我们”了吧。 我和你,被放在了一起 “好,走吧。”嫣涵眉眼间都是笑意,点了点头。 从淳于府到宣府的距离不远不近,两人明明是坐马车来的,回去时,宣奕却执意要不行回去。 然而走在京都的大街上,无论宣奕说了几次,嫣涵仍旧是执拗地走在宣奕身侧后几步的位置。 嫣涵双手放在身前握着,身姿微微俯下,眼神也垂在地面上,恭敬之态尽显。 这样的两人任谁看见,都绝不会觉得是一对情侣,而是贵族大少爷上街闲逛,身后还跟着他的小丫鬟。 这也正是嫣涵想要的效果。 在傍晚的京都街头正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时候,而街道上不说所有人,但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认得中书令兼白泽神族家的这位宣大少爷。 嫣涵不想让他们知道,这样一位高贵如斯的公子,居然屈尊降贵爱上了一个卑微低贱的小侍女。 虽然他们是谁,嫣涵不知道,宣奕也不知道,更不会在乎。 但嫣涵不想让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一个陌生人觉得,宣奕是因为自己太草包、太无能,哪怕是比宣家门楣低的府邸中的世家女都看不上他,才不得不自贬身份,只能和一个一无所有的小丫鬟搞在一起。 所以嫣涵就只想走在宣奕的身后,低眉顺目,恭敬非常。 就在嫣涵低着头安安静静走着自己路,思绪却飞扬万千之时,宣奕再一次开口,这一次,宣奕口气严肃了不少。 “嫣涵,走上来些啊,你走那么后面做什么?” 嫣涵闻言,再一次连连摆手拒绝道:“少爷我就这里好了。” 这一次宣奕没有善罢甘休,直接转身,大步流星地逆行向着嫣涵走来,两步就消弭了两人之间的间隔。 还没等嫣涵反应过来,宣奕已经与自己并肩而立。 嫣涵见状,连忙就往后躲,想要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 谁知嫣涵还没向后走个一步,自己放在身前的手腕就被牢牢抓住。 嫣涵已经,下意识地就要往回收手,却用劲收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少爷你……” 嫣涵抬头想要和宣奕说,然而一抬头就看到了宣奕的那一双眼。 那样冷的天气里,那样肆虐的冬风中,那样萧索的背景下,居然还能有如此温暖又温柔的一双眼。 它在笑着,笑她的小心翼翼与胡思乱想。 却也在怜惜着、安抚着她所有的小心思。 这如水如歌般却无言的眼神,直接截断了嫣涵的话头、思绪,以及想说的一切。 纵使世间纷杂迷乱、波谲云诡,也当真会有那一人,如良金美玉,似白圭无玷、白璧无瑕,用自己的存在印证有情无垢,挚爱无华。 对这样的一个人,总是心中爱慕万千,却也能忍得住一双不自觉伸向他的手,唯恐伤他分毫。 就只能,远远看着他。 可就是只是看着他,不多言、不多盼,他却仍能在记忆之中层层升华。 406 未来未来 你已在我身旁 升华到无意人只是投来一个眼神,有心人便已有意连枝共冢,至死靡它。 嫣涵望着宣奕的眼睛失了神,心绪着了魔,脑子里胡乱神游着,直到宣奕原本捏着嫣涵手腕的手不知不觉地松开,轻轻向下滑着,一直滑到了嫣涵的手边,然后伸出五指伸入嫣涵的指缝,紧扣着握住了嫣涵的手。 “不许胡思乱想了,我们回家啦。” 宣奕笑得明媚,倏尔向前倾了倾身,轻轻点了点嫣涵的鼻头,宠溺得就像父亲对自己心爱的小女儿。 说完,嫣涵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已经被宣奕牵着手带着往前走了。 嫣涵彻底失了魂,整个人像一段木头一样,僵直地往前挪动着,眼睛就赖在宣奕身上不下来。 在嫣涵的耳边,还有宣奕清脆的笑声。 宣奕牵着嫣涵就这样走啊走,一直走到了万家灯火、华灯初上,从寥寥数人走到了熙熙攘攘。 在这一刻,嫣涵就只想这样一直走到天荒地老,走到海枯石烂,走到只用尽情享受这一刻,而不用担心未来狂风骤雨的地方。 直到有一刻,宣奕的声音打断了嫣涵的神游。 “老板,来一个紫米糕。” 嫣涵回过神来,看见自己和宣奕已经站在一个卖糯米糕的小推车旁边,宣奕已经拿着一块还冒着热气的紫米糕,隔着包纸伸到了自己的嘴边,而另一只手还牵着自己。 “等了这么久,肯定饿了吧,快尝尝!” 宣奕轻快地说道,眼睛里满是期待的笑意。 嫣涵一听这个声音就着了魔,下意识地咬下了一口。 很软,很香,很甜,甜到了心口。 嫣涵抿了抿嘴,任清香软糯的紫米在口中化开,甜蜜瞬间侵占了唇舌。 嫣涵的嘴角扬了扬,禁不住赞道:“这个真好吃。” “那必须好吃啊,本少爷的口味还能有差的?”宣奕爽朗的笑着,将整个糯米糕塞在了嫣涵手中,腾出的手又揉了揉嫣涵的脑袋,转身过去时,嫣涵听到宣奕轻声说。 “我第一次吃到时,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嫣涵低着头吃着糯米糕不说话,脸却直接红到了底。 好喜欢啊。 夕阳、糯米糕和人。 黄昏的京都,总是比任何时候的京都都更加温暖,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了温柔而暧昧的暖光之中,哪怕温度实则并不尽如人意,但却分明将气氛烘托得格外温柔。 尤其是当那光芒,落在一对手牵手的少年和少女身上时,格外得温软。 少年在拉住少女的手时,收起了所有的桀骜和纨绔,收起了所有的吊儿郎当和不在乎。 这一只手少年牵得郑重,仿佛那一只手就是他此生都要履行的责任一般。 而被牵着的少女,看似低着头认认真真吃着糯米糕,实则是一粒米一粒米地抿着糯米糕,一张藏在纸包后的樱桃小口笑到了心底。 甜到了心底时,一切都释怀了。 纵然日后的一切还仍是未知数,但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永远未知的以后,而是此时此刻,夕阳之下,被你牵着的那一只手。 皇城,金銮殿的偏殿。 一身金黄色便袍的皇上端坐在榻上,端着茶杯一口一口细细品着,眼神尽数落在茶碗之中,仿佛他眼里所在,心中所想,都是手中端着的这一杯香茗一般。 而在皇上的下手,有一张圆凳,上面坐着一个已经上了年纪,然而周身的贵气就是比之皇上,都只略略逊色分毫的老者。 老者此时坐在皇上的身边,腰背微微躬着,下巴也含了起来,眼神垂在脚尖前的不远处,双手捧着的茶杯,却没有喝一口,全身上下都在不动声色地诉说着恭敬,完全一改往日在此处时,那种昂首挺胸的姿态。 407 心有鬼重臣坐针毡 腹有计皇上暗施压 老者此时坐在皇上的身边,腰背微微躬着,下巴也含了起来,眼神垂在脚尖前的不远处,双手捧着的茶杯,却没有喝一口,全身上下都在不动声色地诉说着恭敬,完全一改往日在此处时,那种昂首挺胸的姿态。 这位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当今朝堂之上的第一号风云人物,纵横朝廷的尚书令任霖阁。 平时坐在金銮殿的侧殿时的任霖阁,要么是指点江山的侃侃而谈,要么是沉默着听别人说话时,也是满脸运筹帷幄与威严。 几十年了,任霖阁还是第一次坐在这里时,从头到脚都是不自在,心里还直打鼓,两只耳朵伸得高高的,每一秒都在等着皇上开口,却又满心担心皇上开口。 而皇上,今日专门把任霖阁单独传到偏殿里,却偏偏就是什么要紧事都闭口不谈,一会聊聊新进贡来的好茶叶,一会又问问任沅桢的婚娶情况,就这样东聊西聊了快大半个时辰,仿佛丝毫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的每一秒、每一瞬,任霖阁都是坐如针毡的。 而皇上脸上的表情,看似和往日一样,在威严之中不乏许多亲切与信任。 可是任霖阁是谁,那可是在宦海沉浮了几十年,看着皇上的脸色看了半辈子的老狐狸,心思早已心如牛毛,怎么可能看不出在皇上显露亲切的脸上,分明多了几分微不可查的愠色。 这也正是任霖阁心情紧张的原因。 这时,皇上终于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事一样,微微抬了抬眼,对任霖阁道:“对了任卿,朕今日想起来,你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你妹子了,所以朕在宝成殿的偏殿排了一桌暖锅,待会你出宫之前,就去宝成殿和皇后一起用个晚膳吧。” 任霖阁一听,连忙将茶杯双手捧着,小心翼翼放在了桌上,然后“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丝毫不畏惧自己的一把养尊处优的老骨头全部散开一般,朗声谢恩道:“老臣叩谢陛下皇恩,陛下对老臣的恩情,老臣就是终生鞠躬尽瘁、结草衔环都不能还之万一!” 边说着,任霖阁边把头磕得“咚咚”响。 见到老臣如此恭敬的态度,皇上脸上露出了几分欣慰的亲切神色,但眼中分明是分毫不为所动。 “好啦好啦,亲人所亲,人之常伦嘛,任卿不必多礼了,快起来坐着吧。” 皇上正声道,象征性地摆了摆手。 “老臣遵命。”任霖阁闻言,又叩了个头,才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躬着身子重新坐下了。 这时皇上从一旁的软塌上拿起一串玉石串珠,一只手捻着珠子,信口闲谈道:“这暖锅啊,朕今年冬天也吃了好几回,着实是不错,吃完身体暖,心里也就跟着暖了。 吃的时候啊,是满头生汗,满面生雾,吃着吃着,倒把心里的烦心事能暂时消解不少啊。” 任霖阁一听,立刻敏锐地听出了皇上在闲聊暖锅背后,实际想表达的真实意思,额头上登时就涌出了一层豆大的汗珠,连连应和道:“那实在太好了……太好了……” 皇上微微点点头,数着念珠笑而不语。 一时间,侧殿又陷入了闹心的沉默。 任霖阁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又悄悄抬眼瞟了眼皇上,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不过……老臣斗胆多言一句,若是陛下有什么烦心之事,有能用得到老臣的地方,还请陛下尽管吩咐老臣。” 任霖阁说到这里,又舔了舔嘴唇,才接着道:“虽然老臣年老无用、脑昏迂腐,但若有能效力于陛下、效力于天权的地方,老臣就是用尽了这把老骨头的最后一个渣,也要拼死为陛下分忧!” 皇上听闻这番慷慨激昂的忠诚表白,只是微微笑着摆了摆手,一连说了三个:“好,好,好,任卿不愧是朕最信任的老臣,最能体贴朕心中的苦衷。” 408 心有鬼重臣坐针毡 腹有计皇上暗施压(2) 皇上听闻这番慷慨激昂的忠诚表白,只是微微笑着摆了摆手,一连说了三个:“好,好,好,任卿不愧是朕最信任的老臣,最能体贴朕心中的苦衷。” 任霖阁一听,心中的紧张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重了心中的焦虑与担心,一时间只能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含含糊糊地应了几声。 这时一旁的宫女适时地上来,给皇上换了杯热茶。 皇上端起茶杯,吹了吹茶叶又压了一口茶,才随口提起似地接着道:“不过朕最近啊,确实是有一件烦心事,而任卿还真能帮上忙!” 皇上话音还未落,任霖阁心中已然登时一颤。 他知道,今天的正题,这才算是真正开始了。 “陛下您请讲,若有老臣能为陛下效力之处,老臣虽万死而不辞。” 皇上微微颔首,带了几分重量的眼神落在了任霖阁的身上,轻描淡写地讲了起来。 “想必任卿也听说了,前段时间有一百姓,听闻名唤许莲英的,上京来鸣冤,敲了刑部登闻鼓。 而处理此事的,是刑部的小宣郎中。 小宣郎中呢,任卿你也是知道的,最是个办事认真仔细的,喜欢刨根究底的。 她本来呢,就只是处理许莲英伸冤的这一个案子,谁知这孩子到底是年纪小,莽撞又不知分寸,竟做出了破土开棺、毁尸查验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引得天下百姓人尽皆知,实在是太会给朕添乱了!” 皇上边说着,怒色已经爬上了脸,还重重拍了几下手边的小几,拍的茶杯“乒里乓啷”直响,一副怒其不争的神态。 任霖阁知道自己在此时不该多言,便只堆笑着附和了几句,就等着皇上的下文。 皇上又喝了口茶平复了下心情后,才接着道:“这下可算是把朕逼到了死胡同,天下人都看着这个案子,就是朕不想查,也不得不查个水落石出,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了! 结果这一查可好,竟扯出禹杭官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事情来,又是官吏不作为乱作为地祸害百姓,又是地方拉帮结派盘踞一方,又是苛捐杂税大兴土木,又是官员中饱私囊。 朕竟不知,在我天权之下,还有如此混乱且无法无天之所! 这些伤及民本、撼动天权之基的害群之马,实在是罪大恶极,必须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皇上越说越激动,然而说到这里,口气却微微缓和几分,重重叹了口气,才接着道: “要不是这件事情已经闹得百姓人尽皆知,朕也就私下处置便是,毕竟禹杭是皇后与任卿的祖籍,若是放到台面上处理,不知会给皇后和任卿招来什么非议。 可是偏偏这件事情早已风雨满城,朕要是不给天下人一个说法,只怕民心不稳、国基动摇啊!” 说着皇上又接连摇着头叹气几声,万分无可奈何的模样。 任霖阁一听,连忙接道:“陛下爱臣如子,老臣感怀不尽! 但是万事中国事为重、百姓为重,还请陛下万勿考虑老臣等,一切皆依国法处置,老臣等绝无怨言!” 皇上点了点头,欣慰道:“还是任卿最能体贴朕的难处啊!” 说罢,皇上又话锋一转,指了指任霖阁,接下去道:“不过说到这里,任卿你在这件事情上,也有些问题啊。 虽然任卿已经离开多年,但禹杭毕竟你的祖籍,就算是任卿整日忙于京都的朝中事务,也应当多多留意祖籍的情况才是,不然这股歪风邪气又怎能蔚然成风呢?” 皇上这一番话一下,便是很明显的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一面又是专门把任霖阁揪来责问,一面又不动声色地把任霖阁从那群罪人之中撇清。 要知道若是皇上真的想要追究,那随手拉一个罪名,不论是蔑视皇威、藐视国法、戕害百姓,还是结党营私,这哪一个杀头的罪名,安都不用往任霖阁的头上安,就像是为任霖阁量身定做的模具一样,简直不能更符合了。 可皇上却闭口不谈,任霖阁才是这歪风邪气的源头和根基,才是结党营私的核心,只说任霖阁没有尽到监督稽查之责,显然是没想和任霖阁,以及他背后的任党正面开火。 然而,就算是皇上没有严追任霖阁之责,但字里行间却都是威压、警示与提点之意。 任霖阁清楚的很,皇上此番拿宣婉妍当先锋,大动干戈地直捣自己的老巢,抓到这么大一个把柄,并不是为了将自己置于死地、将任党赶尽杀绝,这样必定引来朝廷动乱、国本元气大伤。 皇上是想杀杀任氏一族的锐气,再给任霖阁提个醒——皇上什么都不说,并不等于皇上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计较。若是真把皇上当傻子,那就可以尽快安排投胎的有关事宜了。 任霖阁心中又是提了一口气,又是松了一口气,只能连连应和道:“是是是,陛下所言极是!老臣日后必定对禹杭的地方官员严加考教,绝不姑息任何不法之徒,必定还禹杭一个吏治清明。” 任霖阁说着,再一次跪了下去,叩首不起道:“此番动乱皆是老臣失察失职,实在有愧于陛下的信任与重托,无颜于皇恩,无颜于百姓!还请陛下重罚!” 任霖阁说得情真意切,跪着的身躯分寸适中地颤抖着,将苍老之态表现得恰到好处,尽显一老臣为国家鞠躬尽瘁终生的疲态。 皇上眼中的怒色稍稍褪去,微微俯下身来,亲自伸手将伏在地上的任霖阁拉了起来。 “有任卿这般,一心为国为民的国之重臣在,朕才稍稍放下心来啊。” 皇宫,宝成殿侧殿。 “哥哥不必再多忧心了,如今事情的发展全都是按照桢儿的预想来,皇上并未多怪罪,此事想来就这样结束了。” 任皇后坐在上位,一边吩咐宫女给任霖阁布菜,一面宽慰任霖阁道。 任霖阁叹了口气,看着面漆热气腾腾的暖锅,却毫无食欲。 409 与你有关 便无小事 任霖阁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暖锅,却毫无食欲。 “哎……是啊,这次老夫居然被宣婉妍那个小姑娘,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实在是丢尽了老脸啊……不过,好歹总算是过去了。” 任霖阁边说,边用筷子尖扒拉扒拉碗里的菜,却一口都未入口。 任皇后一听说宣婉妍,这位自己未来的儿媳妇,立刻便来了兴趣,当即放下金筷,好奇地问道:“哥哥,这个宣家的小姑娘当真这么厉害?” 除了自己的儿子外,谁也看不上的任霖阁,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道:“这次能让她得手,不过只是因为她拉了皇上当靠山,又正好挑了桢儿不在京都的时候,对我们最薄弱又松懈的祖籍禹杭动了手,不然就她单枪匹马,怎么可能做得成呢?” 说完,任霖阁又顿了顿,才不情不愿地补充道:“不过呢,这小丫头的头脑与才智虽然不如桢儿,但也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放眼整个大陆,都是不可夺得的能臣武将。 让她站在我们的对立面,那早晚还会再出事。与其让她一直找我们麻烦,还是将她归为同类,才可一劳永逸啊……” “就是这个话了。”皇后一听,心情好了不少,身体向前微倾,立刻道:“我已经和皇上提起过,将那个丫头赐给笙儿的事情,皇上当时还有些犹豫。 不过,如今宣婉妍直捣禹杭这件事一出,想必皇上也快下定决心了。” “嗯嗯,皇后娘娘说得有理。”任霖阁点了点头,接着道:“要不是看到如今宣婉妍和我们任家闹得这么僵,皇上也不会下定决心,将宣婉妍许给九王爷的。” 当今圣上最是擅长制衡与权谋,眼见着婉妍在朝堂之上的势力与日俱增,成为权倾一方的重臣指日可待。 因此,皇上必须要将她牢牢攥在皇家,方能保证她不会在权势滔天之后,产生二心。 但此时,不论将这个重量斐然的砝码归为哪一位皇子阵营,都会导致目前,好不容易维持着的相对稳定局面失衡。 综合来看,就只有九皇子,不仅是吊住命都难的病秧子,还只能住在离京都千里外的蜀州续命。 虽然他实际上是皇后亲生,但对外的名义上,仍旧是已故容昭仪所出,未来就算是皇后想要扶植九皇子,也不是直接简单的事情。 而宣婉妍自己,又一向是嫉恶如仇的,想要年轻的她被任党吞并,为任霖阁所用,起码也还需要些时间。 更何况,如今宣婉妍刚在任霖阁的领地上,如此放肆地大闹了一番,无疑已成为睚眦必报的任霖阁的眼钉肉刺,任霖阁和任家极难从心底里接纳宣婉妍 故而,对皇上而言,九皇子仲怀笙,无疑是宣婉妍最好的归处。 “这样一来可太好了。”皇后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里很是开心,禁不住拍了拍手,畅想道:“如此不仅遂了笙儿的心愿,还将宣家、淳于家这些世家大族收入囊中,简直没有比这更称心如意的事情了! 哎呀,现在我就只盼着皇上能早日下旨,让我们笙儿成亲。” 任霖阁也点点头,满意道:“既然日后都是一家人,那这次宣婉妍在禹杭胡闹整出这么大的损失,就算是我们任家给她的第一份聘礼了吧。” 京都,福瑞祥。 作为全京都最大、最有名的布号,福瑞祥中的布料质量极佳,又全都是最时新的样子。因为只要在开业的时间里,瑞福祥的店铺里,就总是满满当当的全是买主。 此时虽然正是中午的饭点,但瑞福祥的一楼仍旧是人满为患,人声鼎沸。 而瑞福祥的二楼则明显冷清安静许多,环境也优雅高贵许多,只有四五个镂空屏风分割成的小隔间。 在其中的一间内,一位身着及其华丽的贵公子和一位身着普通、气质却高洁的少女,正认真挑选着桌上摆着许多样式的布料,一位店小二恭敬地躬身站在隔断边,热情地为二人讲解着店内的产品。 隔断中的二人,正是宣奕和嫣涵。 此时宣奕正兴致昂扬,从一大堆布料中翻出了一匹布料,又拿起手边的一匹已经挑出来的布料,一起伸到嫣涵面前,征求意见道:“嫣涵,你觉得用这匹布料配方才那布料做裙子好看吗?” “嗯……好看。”嫣涵应了一声,但显然心不在焉,神色中还有几分不安,犹豫了一下后,还是附到宣奕的耳边,轻声道:“少爷,这种事情我来做就好了,不如……不如少爷还是先回家去休息,或是先去酒楼用个午膳吧!” 自从婉姝给宣奕开了嫁妆单子和聘礼单子,宣奕已经攥着单子,在整个京城上蹿下跳地跑着采购了好几天,每天都起码逛二三十家店,一逛就是一天,每次回家都是满满一车东西,再加上一个累到半死的身体。 嫣涵看着宣奕大冷天里,在满城跑得如此劳累,心中很是心疼,但原本想着宣奕,他向来是一个做什么都五分钟热度的人,又是一个从未吃过苦的大少爷,以为他跑个一天后,就累得不愿意再自己采购,把事情交给自己和下人去做了。 然而不想,这都已经是宣奕亲自采购的第三日了,他却仍旧是兴致昂扬,全然没有任何不耐烦,反而兴致越来越高了。 这家瑞福祥已经是宣奕和嫣涵,从大清早逛到中午的第四家店了,嫣涵都已经看得审美疲劳,分辨不出美丑了,甚至一闭上眼睛,面前都是让人头晕的一片花花绿绿。 可宣奕,看到现在却还是认认真真地精挑细选,一副要把瑞福祥内的几千匹布料,都一一看个遍,一定要给它们分出个高低美丑来的架势。 此时宣奕闻言,当即连连摆手道:“没事啊,我不累的!成亲这种大事一辈子都只有一次的,我自然是要亲力亲为,就是一匹布、一颗纽扣,那都要挑最好的才行!” 410 千里重明鸟 虎父有犬子 此时宣奕闻言,当即连连摆手道:“没事啊,我不累的!成亲这种大事一辈子都只有一次的,我自然是要亲力亲为,就是一匹布、一颗纽扣,都要挑最好的才行!” 说罢,宣奕意识到什么似的,立刻抬起头来,对嫣涵关切地问道:“怎么啦嫣涵,你是不是累了?你累了就快回家去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呀,这里我一个人就能行!” 嫣涵闻言着了急,赶忙连连摇头道:“不不不少爷,我一点都不累的,一点都不累!” 宣奕看着嫣涵像个被误会的小孩子一样着急,忍不住亲呢地拍了拍嫣涵的头安抚她,笑得温柔又和煦,宠溺道:“好好好,你不累你不累,那我们就继续挑布吧。” 说着宣奕就把两匹布料拿在嫣涵面前,道:“你看这个嫣涵,用这个丝绸给你做件睡袍,肯定又漂亮又穿着舒服。” 宣奕边低着头看面前的布料,边一只手落在了嫣涵放在桌下的手上,并紧紧握住了她。 嫣涵没有看布料,而是看着宣奕认真的侧脸,心里充实得就像是幸福要漫溢出来一般。 她能真切地感受到,宣奕这样一个曾经无所事事、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公子哥,是真的把她、把他们的婚事、把他们的未来,当作天大的事情来全身心认真地对待。 少爷,他真的太好,太好了。 好到让她明知前面是荆棘一片,也心甘情愿牵着他的手,闭着眼睛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我也觉得好看,少爷,太好看。” 嫣涵笑着轻声道,也低头去看布料,耳边却立刻传来宣奕的声音。 “哎呀嫣涵!我都拜托过你好几次啦,以后就不要叫我少爷了嘛,叫我宣奕就行,或者……叫我奕儿……也行……” 嫣涵听见,转头去看,宣奕低着头看布料没抬头,但只是看侧脸,都知他明明红了脸。 嫣涵也不说话,眼睛看着花花绿绿的布料,满心装着的,却只有把心填得满满当当的那一个人。 就在两人其乐融融看着布料时,突然听见隔间外乍响几个极不友善的声音。 “呦!我说是哪家的大佛,能配在福瑞祥最好的雅间里坐着呢。 原来是宣府的宣大少爷和宣大奶奶啊,那果然是配得上啊!太配啦!” 说话之人边说话,边故作姿态地拍了拍手,口气尽情演绎着,何为只听声音就很欠打的最高造诣。 这句话一出,立刻有旁边的人应和起来。 “是啊是啊!宣大少爷和宣大少奶奶,哪里仅仅是配得上这最好的雅间呐!那更是配得上彼此啊!” “哎呦!我简直不能更赞同!这废物配婢女,啧啧啧,好一个金童玉女,好一个天作之合啊!哈哈哈!” 这一圈人你应我和,明明也没人搭戏台子,也没人打赏,却极尽阴阳怪气地卖力演着这出做作至极的戏。 宣奕和嫣涵闻言,都抬头去看。 只见在隔间的珠帘外,四五个浑身珠光宝气又肥大扁胖的少年,站在一起就像是连成了一堵厚厚的墙,堵得隔间内的空气都稀薄了些。 而那几个少年好似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丑态一般,一个个站得是极尽嚣张,竭尽全力站出了自认为最帅气潇洒的姿势。 听到这群人方才的尖酸恶毒言语时,宣奕就已经火冒三丈。 但如今的宣奕,早已不是当初无所顾忌、逞一时之能的冒失少年。 他有了顾忌、有了软肋。 在看到帘外之人时,宣奕努力强压住了心中的暴怒,握着嫣涵的手,牵着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用自己的身子将嫣涵完全挡住,同时脸上牵出一抹及其僵硬的笑容,勉强应道: “我当时谁,原来是支三公子,没想到在诺大的京都,竟能在这里遇见,实在是太巧了。” 热情的文字,冷淡至极的语气。 如果可以,别说这样客客气气地打招呼了,宣奕恨不得上去就给那胖子脸上一拳,在大吼着咆哮一声:“巧个鬼啊!你这支家的败类老三,以后看到你宣爷爷就滚行吗!看到你我就恶心你不知道吗!滚啊!” 这位被唤做支三公子的男子,是决赋为重明鸟的支氏家族现任族长的第三子,也是唯一的嫡子,更是重明家族中最受宠爱的一人。 这重明鸟形似鸡,鸣声如凤,两目都有两个眼珠,掌全大陆最远视的眼——千里眼。 它虽然并非是七大圣族、八大神族之一,但重明鸟在大陆上也是美誉颇盛。 据史籍记载,重明鸟的气力很大,常常在高空中起舞回旋,驱逐虎、豹、豺、狼等猛兽,使多种妖魔鬼怪不敢危害百姓。 而每当被重明鸟被庇佑的百姓们想要拿出瓜果招待重明族人,以表达对他们的感谢,重明鸟族人总是只喝一杯清水,就不声不响地离开。 如此做善事,却从不曾想被回报的大善人,自然是在大陆中深受百姓的赞誉。 于是不出百年,形似走地鸡的重明支氏一族,就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家族,一跃成为全大陆闻名遐迩的豪门望族。 而如今的支氏一族的族长支霆,更是朝廷三省之一的门下省中的最高长官——黄门侍郎,官居正二品,与中书令宣郢、尚书令任霖阁齐名的三大相之一,可以说也是朝廷上举足轻重的重臣之一。 不过老话不一定全对,比如虎父就不一定无犬子。 叱咤风云、威风一世的支霆,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也就是这位支三少爷支劾,却是在整个京都都赫赫有名的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 这位宰相家的太岁可与只会吃喝享乐的宣奕不同,支劾那可是欺男霸女、逞凶肆虐,可以配得上一句无恶不作了。 同样作为京都有名的豪门公子哥,宣奕因为一张俊美的脸,可比又肥又胖的支劾吃得开得多,好几次在不同的场合,两人都产生过摩擦。 于是,支劾从一开始就看不惯宣奕,早就明里暗里多次和宣奕过不去了。 411 支劾惹是生非 宣奕隐忍不发 于是,支劾从一开始就看不惯宣奕,早就明里暗里多次和宣奕过不去了。 而支劾虽然是个完蛋货,但还有唯一的可取、也是让他更完蛋的优点,那就是武功相当高强。 若不是支劾在上一次国试前,由于强抢民女被告了官,其父支霆为了不多生事,没让他参加那一次国试。 那就凭支劾的武功,在武考之中考个七段、八段不成问题不说,就是考个锦衣卫,那都是很有可能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支劾明明不论是从父辈官职上,还是家族地位上都比不上宣奕,却还敢处处和宣奕作对的主要原因。 那就是因为,他知道宣奕文不成武不就,是个极好拿捏的软柿子,家里更是爹不亲、娘不爱,被欺负了也没人给出头。 就算宣奕有个厉害得没人敢惹的同胞亲妹妹——“妍王爷”宣婉妍,但按照宣奕那个打肿脸充胖子的个性,就是在外面被人打得半死,回家也绝对不会告诉自己的妹妹,让妹妹来帮自己出头的。 所以今天的支劾和往日一样,一看到宣奕,就忍不住那颗想要挑事的心,肆无忌惮地招惹起宣奕来。 “巧吗?”支劾轻浮地对着宣奕吹了声口号,大摇大摆地就往前走,早有两边的人掀起了珠帘,让支劾毫无阻碍地走进了隔间。 支劾一直走到了桌边,双手撑在桌子上,往宣奕和嫣涵的方向凑近了脑袋,摇头晃脑道: “今天这可不是巧哦,宣大少爷! 本公子呐,可是隔着老远老远,就闻见了我们嫣涵姑娘身上独有的香脂味道。 那香味啊,可真是勾人,把我的魂都勾走了。所以我是特意寻着味道,来找嫣涵姑娘的啊!” 边说着,支劾抬起了一根手指就往嫣涵的脸上伸去,油腻的脸上都是令人恶心的淫笑,轻浮至极地挤眉弄眼挑逗道:“嫣涵姑娘,你好哇! 几日不见本公子,可是想我想得抓心挠肝了?” 听着这恶心的口吻,嫣涵抿着嘴不答话,眼见那手指向自己伸来,却也不往宣奕身后躲,就一双美目死死盯着支劾,满面都是不屑一顾与鄙弃,眼里有难以藏住的怒火。 就在支劾的手指即将碰到嫣涵之际,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宣奕猛地一巴掌打掉了支劾的手指。 “支公子,你说话归说话,可不能随随便便碰我的人。” 宣奕怒视着支劾,强压着心中的暴怒,竭尽全力冷静地警告道。 而在宣奕的身后,他拉着嫣涵的手握得更紧了。 支劾的手被打掉了,却不怒反笑,转头对身后的人笑嘻嘻道:“呦呦呦你们瞧,咱们宣大少爷生气啦!” 说着支劾又转过身来,做作地抱着双拳假笑道:“不过宣大少爷您真是误会了,我可真不是随随便便碰嫣涵姑娘的! 要知道我平日里,就是摸馥香楼的头牌姑娘,都懒得洗手啊!您现在瞧我这手,我刚刚洗完,洗得干干净净的手才敢伸向嫣涵姑娘哇,这还算随便吗?” 支劾故意把一双手伸到宣奕眼前,手心手背地翻着给宣奕展示,仰头看着宣奕的脸上是一脸的无辜。 宣奕一听支劾把嫣涵比作青楼女子,当即怒不可遏,什么城府什么忍耐也顾不上了,“啪”得一拍桌子,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怒视着支劾,咬牙切齿地吼道:“姓支的!我劝你见好就收,不要欺人太甚!” 宣奕站了起来,身高只到支劾的肩膀处,在又高又大又壮的支劾面前,显得尤为纤弱与无力。 支劾见宣奕动了气,顿时更开心许多,指着宣奕向四周的跟班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 “啧啧啧,你们快瞧瞧呀,咱们宣大少爷这怒目圆睁又青筋暴跳的小样子,脸一红倒把小白脸衬得更白皙了几分,怎么就这么惹人怜爱呢?” 支劾这话一出,他带来的七八个跟班当即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都跟着附和起来。 “哎呦,宣爷这小脸啊,细皮嫩肉呦,白里透红呦,真是比小姑娘长得都乖,看得我们那是心生怜爱,满心都是喜欢,哥几个说是不是啊!” “就是就是!” 一时间,支劾和他七八个跟班,一个个极尽讽刺与恶心的言语攻击宣奕,又是笑又是起哄,得意得没了形。 宣奕站在那里,眼见着一群混球拿恶言恶语侮辱自己侮辱得乐不可支,拳头是攥得紧了又紧,脖子上的青筋暴了又暴,喉结上下滚了又滚,眼睛里的火喷了又喷,一口皓齿几近咬碎。 宣奕就是恨呐!恨自己不能双手喷雷,能一拳一个把这群人间“油”物,绝世垃圾全给打上天,再打爆炸,最好能打出满天的烟花来,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的一满天! 宣奕气得满脑子都是烟花,五彩斑斓得刺他眼睛都花。 然而,宣奕在心里已经把自己都气爆炸炸出蘑菇云了,却生生生生,把这几吨的恶气,强行吞进了肚子里。 要是今天就宣奕一个人,那他是万万忍不下的,他就是被打得头破血流,也要和这群废物斗个你死我活! 可现在不一样了,宣奕不是一个人。 在他的身后,还有嫣涵。 要是宣奕顺了支劾他们故意挑衅的心,真的和他们打了起来,那肯定是打不过他们。 到时候,嫣涵指不定怎么被这群祸害羞辱呢。 要是宣奕把所有的恶气都忍下来,不管他们的恶言恶语,那他们也没有理由和宣奕动手,过一会发现没乐子找了,也就没趣地走了。 宣奕这样想着,牙根子被咬得翻酸水,却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恶狠狠地瞪了支劾一眼,就回身拉起嫣涵的手,准备离开了。 “嫣涵,我们回家去,布料下次再来买。” 然而像支劾这样的太岁,怎么可能没找到乐子就放宣奕走。 412 一个大巴掌 你听听它拍不拍得响 “嫣涵,我们回家去,布料下次再来买。” 宣奕示弱了,然而在支劾这混世太岁的字典中,从来都没有“见好就收”四个字,他怎么可能没找到乐子就放宣奕走。 只见当宣奕拉着嫣涵的手,起身往出走时,支劾装模作样地吹着口哨向后让到了一边,他的跟班们也立刻闪到了两边让路。 在宣奕穿过珠帘时,支劾斜眼看着他,没有拦。 然而下一秒,当嫣涵要穿过时,支劾突然向前扑去,伸出胳膊按在了隔门的另一边。 支劾的胳膊正好挡在了宣奕和嫣涵之间,封住出口不让嫣涵走出隔间。 支劾的动作极快,嫣涵若是反应再慢一秒,脖子就会撞上支劾的胳膊。 好在嫣涵立刻就反应过来,紧接着就身姿灵敏地弯腰、俯身一气呵成,想要从支劾的胳膊下面钻过去。 谁知支劾乃是重明鸟族人,那一双千里眼,远可观万里,近可察毫厘。 这边嫣涵才刚有个要弯腰的起势,支劾就已经立刻察觉到了嫣涵即将展开的动作,眼疾手快地换了另一个胳膊往下一档,再次拦住了嫣涵的去路。 这下,嫣涵是彻底地走也走不得,闯也闯不得,只能拉着宣奕的手站在原地。 宣奕见支劾还要闹,闹个没完没了,耐性早就磨没了,当即便停下脚步转身回来,双眼已是喷火几百里,一口皓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厉声诘问道: “支劾!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有完没完!” 眼见着宣奕动了真怒,支劾却仍是一副嘻嘻哈哈的嘴脸,摇头晃脑地对宣奕道:“哎呦宣大少爷,您别生气呐!” 支劾嘴上劝着支劾别生气,还伸手到宣奕胸前装模作样地要给他顺顺气。 还没等宣奕把支劾的手打掉,只见支劾的手拐了个弯,“啪”的一掌,狠狠砍在了宣奕和嫣涵拉着的手上。 这一掌,支劾可是卯足了力气,宣奕和嫣涵牵着的手登时就被震开了不说,两人的手背上都是一片火辣辣的通红。 打掉二人的手后,还没等宣奕暴跳如雷,支劾已经大摇大摆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正好夹在了宣奕和嫣涵之间,面对着宣奕,背对着嫣涵。 被又高又壮的支劾像一堵山一般这么一挡,宣奕和嫣涵竟是完全看不到彼此。 而嫣涵和宣奕之间本来没空多大的位置,支劾强行挤进来后,与宣奕几乎是紧紧贴在了一起。 虽然嫣涵不想碰到支劾,立刻就向后退了几步,可支劾仍旧是不往后退分毫,宣奕也是一样,两人就那样死死盯着彼此,距离近得说话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支劾面对着宣奕,用世间最欠揍的口气开了口,还故意把自己说话时的口气喷在宣奕的脸上,其中还夹杂不少液体状的标点符号。 “我说宣少爷,您可别这样恶狠狠地盯着我看呀,这事它真的不怪我啊!” 说着,支劾故作无辜的脸上就浮现出满满的淫笑来。 “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呢,我承认我确实是看到嫣涵姑娘见色起意,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可是嫣涵姑娘生得这个模样,长的这个身段,这不是赤裸裸的勾引我犯罪嘛! 这不算我强人所难吧!怎么的也得算个两情相悦啊!” “就是啊就是!”“两情相悦!” 支劾此话一出,他的七八只走狗当即乐得叫成一片,又是欢呼、又是吹口哨地跟着起哄。 宣奕闻着这扑面的口臭,听着耳边一阵“汪汪汪!”的群狗乱吠,心中的怒火已经到达了火山喷发前的极点,拳头已经攥得青筋都要炸裂。 然而支劾丝毫不肯收敛,反而越说越带劲,接着往下道: “而且话说回来啊,宣大少爷,嫣涵姑娘都陪了您这么久了,您享福也该享够了吧! 你说我们也是十几年的交情了,这油水得一起吃!我们就是轮流用嫣涵姑娘,现在也该轮到我了吧。 这样,你把嫣涵姑娘借给我用一天,我把我府里最好最漂亮的姑娘借给你一天,这样是不是很公平……” 支劾嬉皮笑脸地胡扯还没说完,就听“啪”的一声脆响震耳欲聋。 紧接着五道清晰的红指印就落在了支劾的脸上。 这一耳光是宣奕打的,卯足了全身的力气打的,打出了宣奕满腔里十座活火山加在一起也不及的怒火。 打完之后,宣奕又“呸”的一声,照着支劾的脸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咬牙切齿地骂道: “支劾你这个杀千刀的王八畜生!还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宣爷爷给你一个巴掌,你竖起你的狗耳朵好好听听它到底响不响!” 宣奕几乎是吼了出来,吼得满面通红。 宣奕虽然武功几乎全废,但好歹也是一个大小伙子。 这卯足了劲的一巴掌打到脸上,也绝对不是开玩笑的。宣奕这番话还没说完,就见支劾的半张脸都红了。 支劾不是第一二次找宣奕的麻烦了,每一次他都是竭尽所能地用最难听的话侮辱宣奕、挑衅宣奕,放肆地把宣奕玩个够才肯罢休。 然而每一次,宣奕都是满眼怒火地怒瞪着他,气得浑身发抖也一句话都不说,一个指头不还。 久而久之,支劾都快忘记了,没有武功、从不还手的宣奕,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底线有气性的人,而非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还是宣奕第一次对支劾还击。 支劾要是侮辱宣奕他自己,宣奕就是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就是气得一晚上一晚上得睡不觉,把支劾祖宗八代从天黑骂到天亮,当着支劾的面,宣奕都能把这口恶气咽回去。 因为宣奕知道,支劾挑衅的目的就是等着他动怒、动手,好给自己一个动手的契机。 到那时宣奕就不是被嘴几句的下场,肯定会被以支劾为首的狗群给啃下几块肉。 所以宣奕即使自己也很瞧不起自己这种行为,但是作为识时务的俊杰杰中杰,宣奕能忍。 413 为护主 嫣涵动手 所以宣奕即使自己也很瞧不起自己这种窝囊行为,但是作为最识时务的俊杰杰中杰,宣奕能忍。 然而,再胆小怕事的宣奕,也有自己的软肋,也有不能被触及的底线,那就是姐姐、妹妹和嫣涵。 婉姝是锦衣卫指挥使的淳于府大少奶奶,婉妍更是“恶贯满盈”的阎王爷,支劾就是再放肆,也不敢拿这两个人开涮。 如今有了嫣涵,他们可算是找到了能把宣奕惹急的新乐子,快乐地在宣奕的底线上疯狂试探。 捏软柿子捏习惯了的支劾,是万万没有想到,原来小奶猫被逼急了也会抓人。 在震惊之下,一向眼疾手快的支劾,被宣奕狠狠甩了一个耳光,居然都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别说是支劾,就是围在宣奕四周的那七八个走狗,一时间也都面面相觑地愣住了。 支劾伸出手,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自己滚烫作痛的脸颊,疼痛和屈辱终于让他回过了神。 在盛怒之下,支劾没有立刻还手回去,反倒是先癫狂地大笑了两声,之后连一句话都没说,就一阵风一样地猛地揪住了宣奕的衣领,用力之大甚至将宣奕整个人都提离了地面。 紧接着,支劾对准宣奕细嫩的小脸,上去就是狠狠一拳。 这练功的人和不练功的人,显然是有着天壤地别。 支劾这一拳和宣奕方才那一巴掌,有着质的不同,宣奕那小身子骨哪里禁得住这如山重一般的拳头。 这一拳上去,宣奕只觉得自己半边脸,满口的牙,甚至连着脑袋的骨头都碎成渣了,疼得他是晕头转向,眼前的世界尽是一片天旋地转。 不过就这一拳哪里出得了支劾的气,他紧接着一抬腿,对着宣奕的膝盖就是狠狠一脚,直接将宣奕放倒在地,然后对着宣奕也不管是前胸后背,上去就是一顿极重的拳脚相加,其间还辱骂声不绝于口。 “你这个没断奶的王八羔子,你毛都没长齐,还长了本事了!你祖宗爷爷你也敢动!今天老子不把你肠子打出来,绑成花系在你脑袋上,老子就不是你爹!” 支劾的拳头下本就没轻没重,在暴怒之下更是一拳一脚都是把宣奕往死里打的架势。 围着的那七八个跟班见状,生怕打出人命来,劝也不敢劝,也不敢跟着上来帮忙,只能在旁边不安地吆喝着,象征性地给支劾助威几声,心里还连连祈祷着,祖宗啊我的祖宗啊!你可悠着点啊! 这要是打出了人命,您老倒是不怕,那我们还不得被那个连死人都不放过的阎王爷,给赶尽杀绝啊! 就在支劾挥汗如雨地对着宣奕一阵爆揍,全身心都投入其中之时,他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就算是支劾还记得,也完全不会当回事的一个人。 “支公子,请你放了少爷。” 就在支劾狂殴宣奕时,在支劾的耳后,嫣涵的声音缓缓响起。 声音不大,但在柔软的声线中,融入了许多连宣奕都闻所未闻的强压着的冷意与杀气。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这么和你爹说……”支劾闻言,当即就要辱骂嫣涵。 谁知下一秒,一阵阴森的凉意就出现在了支劾的脖颈儿间,突如其来的冷刺得支劾一个机灵。 那是一把约半臂长的匕首,打造得极其锋利。 一瞬间,不论是支劾还是他的走狗们,都静了下来。 整个屋子中,就只有被打得伏在地上的宣奕不明就里,传出沉重的喘息声。 嫣涵急了。 方才支劾用最肮脏的思想和言语,对嫣涵她自己进行百般的侮辱,嫣涵没有动手,只是握着宣奕的手更紧了些。 她不想给宣奕、给宣家添麻烦。 可是此时,眼见着宣奕被他们按在地上痛打,嫣涵想着,哪怕是赔上自己这条命,也要把少爷给救出来。 一时间,屋子里的空气被匕首的寒光层层收紧。 然而,逐渐凝重起来的气氛并没能影响支劾,毕竟刀子挨多了,也就不怕了。 像支劾这种游手好闲的欠揍货,要是没点真本事傍身,那早就被各路仇人杀了一万次。 所以,哪怕支劾此时正被一把匕首抵着脖子,心中却也没有紧张起来,毕竟这种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支劾缓缓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一只手却仍旧死死压着宣奕不放他走。 与此同时,支劾不动声色地催动自己的千里眼,眼神锁定在距离自己十几米外的茶桌上。 在那桌上,摆着几个擦得锃亮的白色陶瓷茶杯。 就在那小小的茶杯之上,支劾看到了倒映出来的站在自己身后的嫣涵。 在一般的人眼中,从十几米外看一个茶杯上倒映出的像,那简直模糊得分辨不出人形,什么都看不出来。 可是在支劾的千里眼中,此时看那指甲盖大小的模糊倒影,清晰得宛如看一面等人高的铜镜。 不论是嫣涵手中拿着的是怎样的匕首,亦或是嫣涵眼中的杀气,支劾都看得一清二楚。 就在支劾催动千里眼的同时,周围的支劾走狗们,已经小心翼翼地从两边向着嫣涵踱步而去,试图包夹拿下嫣涵。 然而就在这时,嫣涵再次开了口,声音冷得寒若冰爽。 “若是想要你们的主子在脖子上多一个碗大的疤,你们就尽管再往前走。” 一边说着,嫣涵的匕首真的又往里移动了几毫米,已经抵入支劾的脖子,大有割入其中之势了。 走狗们一听,又看了一眼支劾的眼色,都停下了脚步。 “嫣涵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支劾彻底变了脸,冷声问道。 “支公子,请你放了少爷。” 嫣涵冷冷地再次重复了一遍,彬彬有礼,也不卑不亢。 宣奕听到嫣涵的声音,哪怕身上没有一处不痛的,但还是强撑着抬起头来,就看见嫣涵是如何拿匕首威胁着支劾,顿时大惊失色。 “嫣涵!你在……你在干什么!”宣奕着了急,用仅剩的几口气喊了出来。 414 走投无路 嫣涵力战护爱 “嫣涵!你在……你在干什么!”宣奕着了急,用仅剩的几口气喊了出来,“你别管我了,你快走吧!快走吧!回家去等我,我不会有事的!” 说罢宣奕又对支劾视死如归地喊道:“支公子,你一堂堂七尺男儿,想必不会和一小女子计较。 今日只要你让嫣涵走,我留在这里任你们打,打到心满意足为止!” 宣奕也急了。 支劾是何等的自负至极、小肚鸡肠又睚眦必报,宣奕最清楚不过了。 若不是如此,宣奕也不会宁可被打残在这里,也要让嫣涵走。 如果是宣奕自己,那支劾顶多把他打个半死,绝不敢把他真的打死了。 不然不论是宣相府还是宣婉妍,都饶不了支劾。 但是嫣涵一个婢女,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匕首威胁支劾,这无疑是猛扇了支劾的脸。 支劾这么记仇的人绝不可能轻易放了她,恐怕就是上天入地,支劾都非要了嫣涵的命不可! 这边,宣奕都已经着急得直拍地了,恨自己不能变成一匹马,亲自驮着嫣涵走。 可那边,嫣涵却仍是拿着匕首丝毫不动,坚定地把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支公子,请你放了少爷。”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一次,支劾出奇地配合。 嫣涵话音刚落,支劾居然就收回了死死压着宣奕的手,并懒洋洋地举起双臂,以示放弃抵抗。 “好啊,嫣涵小美人,你那么美,我当然要听你的话了。”支劾的脸冷如冰霜,言语口气却仍旧轻浮欠揍,“你看,我可是已经松开你家少爷啦,宝贝你是不是也该放开我啦。” 支劾一面说着,毒蛇一般的眼睛,仍是死死定在远处的茶杯之上。 嫣涵原本就只是想救出宣奕,并没有想把支劾怎样。 所以当嫣涵见支劾放了宣奕,也便将匕首一寸寸拿离支劾的脖颈儿。 哪怕是已经跟着婉妍过了七八年在刀尖上舔血的生活,嫣涵却仍是以最大的善意和和顺,来待人接物。 她以为这是一个一手交钱、一手拿货的世道。 然而,就在嫣涵手中的匕首,刚刚从支劾的脖颈儿间离开了一个恰好安全的距离时,支劾忽然大喊了一声,猛地站起身来。 嫣涵还没来得及重新握紧匕首,就顿觉自己的双手手腕已经被支劾死死攥住。 紧接着,支劾双腿一蹲、双手一用力,竟反手将嫣涵整个人甩了起来,活生生把嫣涵从身后往前甩过头顶,狠狠扔到了面前的地上。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嫣涵被像一个麻袋一样狠狠摔在了地上,力度之大震得地面都是为之一震。 那一下,嫣涵觉得自己像是从三层高的楼上摔了下来一般,浑身的骨头没有一处是不痛的。 嫣涵猛地咳了几声,伏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艰难地没有爬起来。 宣奕见状,自身已经难保,却仍是连忙匍匐着想要爬过去看看嫣涵的伤势。 然而还没等宣奕爬过去,支劾的那七八个走狗就已经立刻向着嫣涵一拥而上了。 那一刻,宣奕的心瞬间坠入冰窖,紧张已然跳都不跳。 支劾的七八个走狗,虽然做人不行,但做狗颇有一套。 做狗呢最重要的,就是忠心耿耿,还能护主。 所以这七八个走狗个个武功都不错,也都是小官宦人家的公子,想要依附着支劾,日后谋上个一官半职的。 于是他们为了讨好支劾这个混世魔王,跟着他那可是无恶不作,一个个也算是臭名满京都的名人。 就这七八个身高体强的大狼狗扑向嫣涵,不把嫣涵撕扯个支离破碎,肯定是不会罢休。 宣奕急得满脑子都回荡着神经即将崩断的“嗡嗡”声,硬生生是强迫自己剧痛中的身体,拼了命爬起来,想要扑过去护住嫣涵。 然而下一秒,嫣涵的动作,直接把宣奕惊愣在了原地。 面对七八只飞快而来的拳头,地上的嫣涵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一般,侧身接连着翻了三圈,将流星雨一般的拳头全部灵敏地躲了过去。 紧接着嫣涵找准时机,抓住了打向自己的最近的手腕,顺着他的力道将自己从地上反向拉了起来,然后反手一用力,倒把那人扯在了地上。 还没等那人反应过来,嫣涵已经一个手刀狠狠劈在了他的脖间,用疼痛扼住了那人短时间再次发动攻击的可能。 之后,嫣涵立刻转身过去,应付背后那七人。 这一切,不仅仅让支劾一愣,更是把宣奕给看呆了。 宣奕和嫣涵朝夕相处七八年了,这是宣奕第一次知道,嫣涵居然是有武功的!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武功。 只见嫣涵一个瘦弱如此的小姑娘,在刚刚被狠狠摔伤后,居然还能在和七八个又高又壮的大汉周旋时,就是一招一式都自如灵活,并没能短时间就落了下风。 嫣涵时而上翻,时而下劈,一行一动都利落干净,行云流水地宛如舞蹈般,下手下脚却是肉眼可见的痛。 宣奕几次想要冲进去帮忙,却连个加入混战的机会都没有。 更让宣奕奇怪的是,他一眼就认出,嫣涵所用的一招一式,都是宣婉妍的招数。 而最让宣奕吃惊的,还不是嫣涵绝佳的武功,而是此时萦绕在嫣涵四周的,让人望而胆寒的气场。 那可是嫣涵啊,那个柔柔弱弱,又腼腆又善良又温柔,平日从不爱说话,见人就微微笑着的,就像只小猫一样让人有保护欲的嫣涵啊。 平日在宣府里,就是被其他丫鬟羞辱谩骂、甚至是拳脚相向地欺负,嫣涵别说动手了,就连恶语几句都从未有过。 可今日,她不仅拿刀抵上了京都头号混世魔王的脖子,还和七八个大汉酣战起来,实在是让宣奕一时间缓不过神来。 此时在宣奕眼中的嫣涵,是那样的陌生。 在嫣涵的眼中,明明无时不刻不是带着无声的温和笑意。 可是,此时的嫣涵眼中,就只有冰冷的怒火,以及腾腾的杀意。 415 恼羞成怒 支劾下黑手 可是,此时的嫣涵眼中,就只有冰冷的怒火,以及腾腾的杀意。 那样的嫣涵,虽然武功还是不具有可比性,但在她周身萦绕的气场,简直就像另一个宣婉妍。 眼见着嫣涵一个人打八个人,居然还没有立刻分出胜负来,支劾非但没有着急,反而还露出了几分饶有趣味的笑容。 “有趣有趣,实在是有趣!”支劾自言自语地赞了两声后,对扭打着的人群喊道:“喂兄弟们!今天你们谁第一个制服了这丫头,谁就能第一个享用她!” 支劾这话,无疑是说到走狗们的心坎里,把走狗们的心挠得痒痒的。 于是一时间,那八个人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瞬间来了精神,下手也不再顾忌宣府的情面,实打实地对付起嫣涵来。 而嫣涵就在这八头饿狼手里,居然还能坚持了近百个回合,一直打了大半个时辰,但还是双拳难敌十六手,体力严重不支,招式也开始有了漏洞。 最终,嫣涵没能防住左面而来的一击,被那人用手死死掐住了脖子。 那人的力气极大,掐住嫣涵的脖子后,还被后力带着贯出去十几米,最终将嫣涵抵在了墙上。 还没等嫣涵再挣扎,早有旁边一人眼疾手快地点了嫣涵的穴位,让嫣涵动弹不得。 一时间,方才还风起云涌的房间静了下来。 直到这时,众人才看清楚,在最终制服嫣涵掐的那人掐着嫣涵脖子的手上,分明萦绕着一层青色的光芒。 那是,决力。 八个大男人打一个小姑娘,打了近一个时辰都僵持不下,居然还是开了决赋。 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显然这些家伙非但不觉得可笑和可耻,反而还就跟击退了千军万马、保家卫国了一样,一个个都洋洋得意,还做模作样地拍拍手、揉揉肩,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展示自己了。 而支劾显然也对此战绩颇为满意,连着鼓了几下掌,赞道:“好啊,实在是好!” 说着支劾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一面还慷慨无比地说道:“赵兄,今晚嫣涵姑娘就由你带回家去吧,你今日立了大功,切不要再客气啦! 只是一个,你可得善待我们嫣涵姑娘啊! 毕竟这人是咱们借来的,明天还要还给宣少爷做新娘子的!要是少了个胳膊或者少了条腿,那我可不好给宣少爷交代咯!” 那擒住嫣涵地赵姓走狗一听,当即喜上眉梢,放开了嫣涵,对着支劾连连作揖道:“多谢支公子的美意,那小弟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赵姓走狗又转身对着地上伏着的宣奕,嬉皮笑脸地道谢道:“小弟就此谢过宣少爷宽宏大量!宣少爷您尽管放心,小弟必把嫣涵姑娘当座上宾对待,绝不会伤了嫣涵姑娘。 另外,小弟改日定寻得京都中最貌美的姑娘,亲自给您送上门去,以答谢宣少爷厚恩!” 赵走狗这话一出,还没等宣奕骂回去,立刻就有人立刻接话道:“哎!这可就是赵兄胡说了! 谁人不知这满京都最貌美的姑娘,不就是宣少爷的胞妹宣郎中嘛!这不是已然在宣府之中了吗?” 一听这话,周围的人当即笑成一片,都连连欢呼叫好。 不知道是不是八个大汉,开决赋打赢了一个小姑娘给了他们自信,让他们一个个都飘飘乎得忘乎所以然了。 支劾这群人找宣奕的麻烦不是一次两次了,但这还是第一次提及宣婉妍。 “混蛋……畜生……!” 宣奕气得浑身直抖,伏在地上挣扎着想要起来,可是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疼,尤其是被狠狠踹了好几脚的腹部,痛得是摧心剖肝,实在是躺着都难以自持,更何论站起来,只能气得连锤几下地板。 不过支劾他们满心都在嫣涵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宣奕的谩骂。 “赵兄啊,这人呢虽然今晚归你,但众兄弟们也都多有辛苦,不能败兴而归,你说是不是?不如我们请嫣涵姑娘给我们唱个小曲、跳个小舞可好?” 那赵走狗一听,有这乐子岂有不愿意的,赶忙应道:“好好好!甚好甚好!旦凭支公子吩咐!” 宣奕一听,心中的怒火已然将他的理智冲垮,双目通红至满是血色,努力想将自己撑起来,双手却毫无力气,只有十指的指甲死死抠入地面。 支劾这时已经走到了嫣涵面前,任凭嫣涵拿杀人的血红目光狠狠地盯着支劾,支劾只是笑嘻嘻地一步一步靠近。 “嫣涵小宝贝,你还真是出乎我意料地了不得啊,还有这么大本事呐!”支劾一面轻佻地挑逗着嫣涵,一面狗爪子就上了嫣涵的小脸,用手指摩挲着嫣涵细嫩的小脸蛋。 “我本来只是喜欢你这副美丽的皮囊,如今见了你的身手,本公子反倒是愈加喜欢你了。” 说着,支劾又把脸往近凑了凑,油光满面的大脸都要贴上嫣涵的脸了。 “怎么办啊小宝贝,不如你弃了宣奕那个废物,跟了本公子吧!那个废物他配不上你,你若是跟了本公子,本公子定会好好待你,起码给你个姨娘做……” “我呸!” 支劾越说越起劲,然而还没说完,就被嫣涵猛地啐了一口,啐的支劾半张脸都是口水。 “你给少爷提鞋都不配!” 嫣涵怒骂道,恨不能骂出心中所有的恨,一双秀目满是火焰。。 紧接着就是“啪”的一声,支劾还没擦擦脸上的口水,就先一个狠狠打了嫣涵一个耳光。 这一个耳光上去,打得嫣涵半边脸登时就肿了起来,鼻子里汩汩地流出鲜血,满口都是血腥味。 “嫣涵!!嫣涵! 支劾你这个畜生!你这个懦夫!你有什么本事你冲我来!你再打嫣涵一下,我定让你挫骨扬灰!” 宣奕见嫣涵被打,再也忍不了,竟是硬生生用双拳支着地面,撑着自己痛不欲生的身躯从地上爬了起来。 然而下一秒,盛怒之下的支劾猛地回过身来。 416 不忍垃圾狂 火麒麟从天降 然而下一秒,盛怒之下的支劾猛地回过身来,突然对准宣奕展开掌心,一股黄色的能量火速飞去,径直击中了方才刚站起来的宣奕,将宣奕击飞出四五米,直接狠狠撞在了窗户上,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飞出窗户去。 再次摔落在地上时,宣奕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少爷!”嫣涵猛烈地挣扎起来,却是被封了穴,丝毫动弹不得,倒喷出了满口的鲜血。 这一口鲜血,彻底染红了嫣涵的双眼,让她再也再也顾不上什么尊卑地位,扯破了嗓子放声喊出了声来: “支劾,我告诉你不要再胡来!宣奕少爷乃是宣相府独子,是白泽神族嫡脉!是当朝中书令之子!是陛下重臣宣郎中的胞兄!是淳于府大少奶奶的亲弟! 今日你中伤了宣奕少爷,你就等着宣府的怒火,宣二小姐的讨伐吧!” “你给我闭嘴!”支劾还不等嫣涵说完,就暴怒地狂吼了出来,紧接着就又“啪”的一声狠狠给了嫣涵一个耳光。 嫣涵没想到,自己本来是想震住支劾,让他不敢乱来,不想却直接戳中了一向最骄傲自负、最爱以家族之势横行霸道的支劾的怒点。 这已经不是支劾第一次被宣奕比下去了,之前有好几次他和宣奕有矛盾,不论是店小二、侍从还是京令尹,无一不是高看宣奕一眼,言语间也都向着宣奕。 这每一次,都是一口恶气堵在支劾的心口,只等着今日爆发。 只见支劾彻底发疯似的怒喊了起来: “宣奕!宣奕!宣奕!你一口一个宣大少爷,一口一个宣大公子! 怎么?就宣奕有背景,本少爷我就是吃素的不成? 我告诉你,宣奕他没了他姐姐妹妹,没了他爹他的家族,他就什么都不是!他就是一坨烂泥!他就是一个废物,一个垃圾! 你不过就是一个不在青楼的妓女罢了,就凭你也敢狗人看人低?就你也配敢瞧不起本少爷? 我告诉你,本少爷想对你怎样就对你怎样,难道本少爷还要看着宣奕的面子不成?” 支劾说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嫣涵的嘴唇就狠狠咬了下去,就像是饿急了的野兽见到食物一般,上去就是一通撕咬。 嫣涵这次连丝毫的还手之力都没了,只有绝望的眼神落在了宣奕身上,又绝望地闭上,眼角落下一串泪水。 少爷…… “嫣……涵……噗……!” 就在这时,方才从震荡的昏迷中努力睁开眼睛的宣奕,一睁眼就看到了嫣涵受凌辱的一幕,顿时气急攻心,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先狠狠喷出了一口鲜血。 这满满一口鲜血喷溅成了朦胧的血雾,在血雾之中,是拼了命想护住爱人,却丝毫无能为力的两个人,是绝望的两双眼睛,是滴血的两颗心。 “支劾!你放开嫣涵姑娘!” 就在宣奕和嫣涵都已然绝望至死之时,一声厉声断喝响彻房间。 支劾这时才放开了嫣涵,此时嫣涵的嘴唇已然淹没在了血泊之中,模糊得辨不出唇形。 支劾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才懒洋洋地转过身来。 只见两个高大威猛的少年不知何时立在楼梯口处。 正是管济恒和砚巍。 两人的目光先都落在了倒在窗边的宣奕身上。 “奕哥!”砚巍见宣奕满身是血,顿时惊呼了一声,赶忙跑过去查看。 这时的宣奕,就只剩下了一口气。 管济恒一看,拳头登时攥得两个拳头大,强压着怒火,竭尽冷静道:“巍儿,你先把奕弟送回府去,这里我来处理!” 砚巍眼见宣奕的伤势,自然知道这时最好的选择,但还是犹豫地看了一眼气势汹汹的支劾,和他的八条走狗,又思及楼下等着的十几个支府护卫,犹豫道:“可是哥你……” 砚巍还没说完,就见管济恒对着他微微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就知道哥哥心里有数,便立刻小心翼翼地把宣奕背了起来,准备离去。 就在砚巍刚把宣奕背起来时,忽然听见已经半昏迷到接近没有意识的宣奕微弱地开了口,道: “济恒哥,巍弟……还请你们,一定要把嫣涵带回来……” 几乎是和说完这句话同时,宣奕脑袋一倒,昏了过去。 在最后的清醒时刻,宣奕心里有的,还是嫣涵。 瞧见宣奕这个样子,从小和宣奕一起长大,情同亲兄弟的管济恒和砚巍都瞬间火冒三丈。 “奕弟,放心走,这里有我呢。”管济恒对着晕过去的宣奕轻声道,又对砚巍嘱咐道:“巍儿,送你奕哥回府后,立刻去请宫里的太医。” 砚巍点了点头,立刻小跑着离开了。 支劾全程看着砚巍带走宣奕,却也不加阻挠,还笑嘻嘻地向前走了两步,像是没事人一样对管济恒打招呼道: “管兄,好久不见啊,可是别来无恙?” 虽然管济恒的父亲官位不如支劾的父亲,但相比于实权几乎被任霖阁完全架空的黄门侍郎,管济恒的爹可是把兵权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天下兵马大将军,管济恒又是麒麟神族主脉之后,而管济恒和砚巍两兄弟更是武功高强,所以支劾向来不愿与管济恒、砚巍两兄弟交恶。 然而此时的管济恒,可是一点和支劾假意寒暄的兴致都没有,直截了当地质问道:“支劾!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支劾耸了耸肩,一脸无辜地反问道:“我什么都不想干啊!我只是看到个漂亮姑娘,过来调戏了一番,不知道怎么就碍到管兄的事了。” 支劾又向前走了几步,眯着眼满脸尽是猥琐之态道:“莫不是管兄,也看上了这个漂亮姑娘了?” “你放屁!”管济恒一听,登时火冒三丈,怒骂道:“你这个混蛋!嫣涵姑娘是我奕弟的未婚妻子,你给我嘴上放干净点!小心你管爷爷蜕你一层狗皮!” 支劾一听,装出一副做作的恐怖相,促狭地回敬道:“呦呦呦,管大少爷好大的口气啊!” 417 冰雕玉砌美人骨 风刀霜剑索命人 支劾一听,装出一副做作的恐怖相,促狭地回敬道:“呦呦呦,管大少爷好大的口气啊!还蜕我层皮,你还拨我层肉呢!你也不撒泡尿照一照,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支劾是不愿意与管济恒为恶没错,但他向来自诩自己的父亲乃是三相之一,对将军的儿子管济恒一向不甚瞧得起。 而管济恒初出茅庐就在庆远打了胜仗,如今在兵部混得风生水起,更是让支劾嫉妒得抓心挠肝。 更重要的是,支劾一眼看出管济恒今日没有带着他的九曲雁翎枪。 九曲雁翎枪作为管家的独门武器,是管济恒最擅长的。 没了九曲雁翎枪的管济恒,就像是没了獠牙的狼,没了翅膀的鹰,战斗力大大降低,和支劾的武功不相上下,甚至还略逊于支劾。 更何况管济恒的本领更多体现在战场的排兵布阵,以及战场真刀实枪的群战之中。 对于这种地痞流氓的斗殴之术,支劾才是行家。 若是此时武功更高强许多的砚巍还在,那支劾倒也不敢如此放肆,但此时没了砚巍,只剩下一个没了枪的管济恒,还带着八个人近身保护,楼下还有十几个护卫只要一个口哨就能赶上来的支劾,根本就不害怕。 于是支劾更往近走了一步,继续挑衅道:“我的管大少爷呦,你那一套在爷爷我这里,不管用。我劝你就当今日什么都没看见地闭嘴滚蛋吧,免得下一个被抬走的,就是你了!” 支劾说得极尽嚣张,一副嘴脸低劣无耻得让人看了就恶心,看了就满心怒火,无声地诠释着:你看不惯我又动不了我一根指头的感觉何如?难不难受?恶不恶心?嘿嘿,我就是要让你像吃了苍蝇一样,杀不死你,也恶心死你! 管济恒看他那样子,气得是哑口无言,连句骂人话都说不出来,攥得通红的拳头当即高高举过头顶,准备一拳就打烂支劾那张欠抽的臭脸。 然而下一秒,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顷刻间,整个房间如洪水决堤一般,突然涌入一股极强的力量,将房间完全淹没。 这力量明明来得排山倒海,却偏偏又悄无声息,无孔不入,在众人猛然发觉之时,这力量已然如同抽空了屋中所有的空气一般,让整个屋子瞬间被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压抑所笼罩。 这窒息的压抑逼停了管济恒高举的拳头、逼走了支劾脸上的嚣张,甚至中止了屋中所有的呼吸。 一时间,这个屋子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死寂而荒芜,毫无生机,只有逐渐凝聚、固化的恐惧。 就在这时,在所有人的耳朵里,乍响起一个脚步声。 “咚——咚——咚——” 不快不慢,不重不轻,保持着极苛刻而和谐的节奏。 这只是普通的靴子上楼梯的声音,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声音居然可以贯穿所有人的耳膜,直逼入心头。 一下,一下,沉重地叩着。 尤其是随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场所有人的心,都紧紧揪了起来。 直到在楼梯的尽头处,那声音停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影悄然出现。 就外形而言,那是一个只看一眼,就会觉得毫无危险的人。 来者从头到脚都包裹在一件鹅黄色斗纹添花金线番丝鹤氅中,鹤氅的帽子边缀着一圈成色极好的大毛领,将来者的小脸掩盖了大半,只留出些许愈加细嫩的肌肤。 在宽大的鹤氅中,那人的身形显得愈加娇弱可人,身姿却是掩不住的挺拔。 那是一位美貌的姑娘无疑。 这姑娘的穿戴,就和所有世家大族中气派的大小姐一样,一眼就能从人群中超脱,却又并没有什么格外特殊之处。 然而,屋中的所有人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就已经不是被极其凝重而稀薄的空气限制了正常呼吸,而是自己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支劾,就凭你一个鸟人,居然也作践到了我的头上。 怎么,是做好今日留下支氏满门一百二十六条人命赔罪的准备了吗?” 来者开了口,声音是极清脆又明朗的女声,明明好听得紧,却让闻者不由得被其中,如火一般的静寂与如灰一般的怒意所裹挟着胆寒。 说完,那人不紧不慢地从大氅中,伸出两只极纤细的胳膊,扬至耳边,拉下了头顶的帽子,露出了真容。 只是一个放下帽子的简单动作,那人却做得如舞蹈一般,尽是不经意的优雅与赏心悦目。 可没有哪怕一个人注意到她的动作,无一不是紧盯着她的面容。 一时间,满屋子的所有人心中都印出了三个明明平淡无奇,却读之沸腾滚烫的三个字。 宣婉妍! 婉妍那艳绝的面容上笼着一层寒霜,眉眼中尽是寒意。 好一个冰雕玉砌美人骨,风刀霜剑索命人。 摘掉帽子后婉妍不急不忙地伸出右手,轻轻一挥手,屋子里那令人窒息的无形洪水便转瞬退去。 原来方才是风决之力,难怪排山倒海又无孔不入。 在场的所有人,无不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二小姐!” 嫣涵刚刚能呼吸上来,也不管自己的嘴唇正往外涌着血珠,放声唤出声来。 这三个字像是有魔力一般,让嫣涵的眼中瞬间住满热泪。 从支劾挑衅到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多时辰,嫣涵又是被言语羞辱,又是以一敌八,又是被身体羞辱,神经时时刻刻都紧绷着,绷得马上就要断开。 直到婉妍出现那一刻,嫣涵这才终于,放下一口气,涌上满眼泪。 婉妍一看嫣涵那可怜的样子,心疼得不可名状,对着嫣涵安抚地点了点头,脸色又紧了几分。 嫣涵是婉妍七岁时从街上捡回来的,婉妍教她读书写字,教她习武练功,将她培养成了自己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也成了自己亲密无间的伙伴。 而如今,婉妍更知嫣涵乃是宣奕的意中人、梦里人。 此时见到嫣涵被欺辱至此,婉妍的心中,自然又添了一把火。 418 绯色白泽 绝世智勇 此时见到嫣涵被欺辱至此,婉妍的心中,自然又添了一把火。 管济恒见婉妍来倒是丝毫不觉得惊奇,只是愤怒的神情瞬间缓和了下来,拳头也收了回来。 而以支劾为首的几人则无一不是面色陡变,身子霎时紧绷起来,时刻保持着高度的戒备。 说起来有趣,面对管济恒这强壮的大将之后,支劾等都没有惧怕,此时面对一个极貌美的小姑娘,他们却一个个大难临头一般畏惧着。 不过这一切要是和宣婉妍三个字挂上钩,那便再稀松平常不过了。 虽然婉妍凭借着直捣禹杭、平反冤案、救民于水火,在百姓心中树立起极高的威望与口碑。 但在这份爱戴与敬仰之后,更让天下人对宣婉妍添了成倍的畏惧。 婉妍让世人明白,作为以绝世才智名扬天下的白泽一族之族人,她宣婉妍不仅有颖悟绝伦的头脑,更有层出不穷的毒辣手段,绝对不是能被招惹的主。 “宣……宣郎中,”过了好半天,支劾才终于磕磕巴巴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方才的嚣张不可一世全都熄了火,“好……好久不见……”说罢支劾当即狠狠踩了一脚身旁之人,怒斥道:“干什么!还不快松开嫣涵姑娘!” 那人一听顿时慌了,给嫣涵解穴的手都是抖的。 嫣涵的穴一被解开,整个人就像是一片宣纸一样,软软得就往下栽。 还没等嫣涵周围的走狗们扶住她,早有一阵风先稳稳拖住了嫣涵。 只见婉妍的右手多了一抹蓝色的光芒,随着婉妍微微一弯手指,嫣涵就像是躺在一架风做的床上一般,被稳稳得扶着带向了婉妍。 “嫣涵,你受苦了。”在婉妍揽过嫣涵的腰,将嫣涵接住时,婉妍轻声对嫣涵道。 嫣涵浑身上下无一不是伤,衣服上沾染上了斑斑驳驳的血迹,整张脸都通红得发肿,嘴唇上是一片糜烂和血红,双眼中注满热泪。 “二小姐……” 看着像是从天而降的婉妍,嫣涵心中的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就只有这三个字。 “别说话了,我都明白的,你快先回家去疗伤。”婉妍看着嫣涵,心中又是心疼又是难过,还不忘嘱咐道:“对了,回去切莫告诉宣奕,我今日来过。” 宣奕是何等自尊的人,若是让他知道今日还是妹妹来给自己解围,心里定然不好受。 这也是为什么方才是管济恒和砚巍先上来,而婉妍等宣奕被砚巍带走后,才后一步上来。 说罢婉妍转身对管济恒道: “阿恒,嫣涵就交给你了,快带她回去疗伤!” 管济恒一听,不假思索地应允道:“好!交给我吧!” 一本正经允诺的管济恒,实则心中开了花。 啊啊啊上苍啊,妍儿她唤我阿恒耶唧唧呱呱!!!果然只有在这种严肃的情况下,妍儿才会唤我阿恒啊哇哇咔咔!支劾!我爱你! (管济恒快乐到神经错乱、言语失常) 然而就在婉妍要把嫣涵交给管济恒时,嫣涵却突然面露难色,就是管济恒也犹豫了起来。 “怎么了?快把嫣涵带走啊!” 婉妍皱了皱眉头,不明所以地问道。 “啊……那个……”一向直来直去的管济恒,此时像猴子一样,双手一起极不协调地抠着后脑勺,来逃避把嫣涵接过来,而脸红了又红,不自然地说道:“嫣涵姑娘是奕弟的……红颜知己,我若这样……接触姑娘,岂不是平白毁了姑娘的清白。 要不这样,妍儿你把嫣涵姑娘带回去疗伤,这里我来处理。” 管济恒平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实则心中三观正得掰都掰不弯,实为根正苗红好青年。 “哦哦哦哦哦瞧我这个脑子啊……”婉妍恍然大悟,但直接选择性忽略了管济恒的建议,将嫣涵微微扶起,头也不抬地使唤管济恒道:“你先扶一下嫣涵。” 管济恒闻言,便立刻伸出左手,一阵红色的光芒乍现,蔓延至嫣涵四周,稳稳拖住了嫣涵,让管济恒没有碰到嫣涵分毫。 婉妍扯开了大氅绑在领口的系带,从身上取下了大氅抖开,从前往后前将嫣涵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这下管济恒就不会碰到嫣涵了。 于是管济恒也不再等待,扛起了嫣涵,就快步离开,送她回去疗伤了。 至于婉妍,管济恒是一点都不担心她的安危,反而有些担心婉妍上了头,一口气把他们却都赶尽杀绝了。 若真是如此,掌刑名、专管京中不法事的刑部都官司郎中,在京都最繁华的街头,连杀八名达官显贵之子,那必然又是一场风暴。 脱下了大氅的婉妍,露出了内里的衣着。 只见婉妍身着绯色文琦白泽官服,腰挂金带,缀配药玉。 绯色官服,表明此官乃四品内要员。 而白泽官服,只有两类人配着,要么是公、侯、驸马、伯,要么就是白泽神族主嫡脉为官者。 一瞧见这婉妍这一身装束,支劾等人就已经感到几分气短。更遑论在婉妍的腰间,还悬着一柄剑。 不等婉妍开口,支劾就先陪着笑脸,故作镇定地话闲话道:“昔闻宣郎中赶赴禹杭,不……不知宣郎中已归京,在此遇见,实……实属意外……” “意外?”婉妍冷声反问,根本无暇与支劾寒暄,“支三公子好大的本事,只怕是我再晚一点回来,宣府多了两具尸首还算事小,只怕整个宣府都被支三公子荡平了吧。 到那时候我千里回京,无家可归,那才是真正的意外吧。” 婉妍面冷声冷,看得说得支劾是心中一阵恶寒,只能陪着笑脸连声道:“在下不敢,在下不敢。” “哦,支三公子闹得这沸沸扬扬的,我以为你下一步就直扑宣府,再血洗我白泽不惑港呢,原来你不敢啊。” 婉妍边说着,边一步一步往近走着,面上的冷笑简直有些瘆人。 在走到距离为首的支劾只有几步的距离时,婉妍停下了脚步,霜冻的脸上连一抹冷笑都没有了,只有一脸的阴鸷。 419 登峰造极 她为杀戮而生 那阴鸷在婉妍的脸上简直浑然天成,自然得宛如凝入骨血。 “欺软怕硬,真不愧是你啊!鸟人!” 婉妍一字一顿地吐出这一行字来,明明是骂人之语,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这若是换做别人敢对支劾如此放肆,支劾必然已是雷霆震怒、痛下杀手,非得把这人千刀万剐了不可。 可是此时,支劾竟是硬生生把自己心中那团火给压了下去,还挤出了一抹生硬的笑容来。 “宣郎中啊……今日是我寻衅滋事、伤了令兄在先,我自认理亏。 我支劾呢,就在这里给宣郎中您陪个不是,还请您回去也向宣奕兄弟转达一下我的歉意,我日后必亲自登门拜访。” 支劾极其不自然地道着歉,眼神忽上忽下地飘忽不定,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诉说着别扭。 这是支劾这荒诞而自负的一生中,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给人道歉。 然而婉妍非但不打算领情,甚至连丝毫的动容没有,眉毛微微一扬,冷声道:“支劾,别枉费功夫了! 在我宣婉妍这里呢,违心地说上几句好听话,是不叫道歉的,更何况你说的还不好听。” 婉妍边说着,一只手已经落在了腰间的剑鞘上,目光更凝聚了几分。 “既然你伤害了宣奕,那就只有你和宣奕一样痛苦难受,才叫道歉。 所以说呢,今天宣奕所经受的,一样你都逃不了。” 婉妍云淡风轻地说着,就像是这世间最公正又最无情的执法者一般,既没有怒火,也没有仇恨,只有对邪与恶赶尽杀绝的决心。 支劾见此,便知道今日无论他怎样示弱,也难逃一战。 于是支劾干脆破罐子破摔,放弃做孙子了。 除婉妍态度强硬外,实则在支劾的潜意识中,虽然听闻过许许多多宣婉妍的恐怖事迹,但此时眼看着她这么一个娇美可人的小美女,很难不让支劾产生几分轻敌之心。 支劾心底暗暗想着:这宣婉妍怎么看也不像是世人口中那心狠手辣的样子啊……会不会是旁人太草包,方才铸成了宣婉妍的威名。实则宣婉妍不过武学普通,而我之武功绝非等闲,尚有一战之力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支劾的腰板儿,就像是装了弹簧一般,“噔”得一下弹起得笔直,重振旗鼓地双手抱拳,威风凛凛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有幸领教一下宣郎中的神威了!” 好一个迎难而上!好一个不惧险阻!好一个敢于挑战! 支劾的走狗们一个个都不禁抬起头来,仰望着他们大哥那伟岸的身躯,心中疯狂点赞道:没想到缺天下之大德的支劾,也有当人的一天啊!大哥!冲啊! 然而下一秒,支劾猛地一挥手,豪气地喊道: “兄弟们!给我上!” 宣婉妍:“……” 正在准备看戏的走狗们:“……” 说好你自己领教一下的呢?!怎么还是群殴+走狗挡箭牌路线…… “真就鸟人。” 婉妍不屑一顾地冷笑一声,也不再多言,迅速从腰间拿下剑鞘,脚底微璇,开始了猎杀时刻。 还没等支劾的走狗们建设好心理防线,向婉妍发起攻击,一只走狗的面前,就已经惊现婉妍的倩影。 只见婉妍上来就直接开启了决力,在蓝色的荧光之中,真乃脚底生风,一举一动根本无法被捕捉到。 之后,婉妍按照一人一剑鞘加一脚的份额套餐,平均平等对待了每个人。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八条走狗,竟全都倒在了地上,痛苦地抱着肚子“嗨呦嗨呦”得呻唤着,就像一只只烧熟的大虾一样弯曲着。 婉妍又回到了原点,神情仍旧冷若冰霜,而剑,都还没有出鞘。 那八条走狗一个个都还没有反应过俩发生了什么,就已然倒得不明不白,抱着地面猛吐酸水。 他们没有看出来自己经历了什么,但拥有千里眼的支劾不可能没有看出来。 更何况,支劾之所以让走狗们先上,实则就是为了自己先观察一下宣婉妍动手的实际情况,确定一下她的真实水平,好再做打算。 也正是因为支劾看到了一切的经过,才震惊得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婉妍的速度非常得快,快得差点让千里眼都跟不上,就真如一阵风一般,卷过了这八人,然后将他们带倒了。 而速度的快,丝毫没有影响到婉妍出手的力度之强与完美的连贯性。 只见婉妍每到一个人面前时,都是先用剑鞘猛击其左脖颈儿,在其吃痛分神的瞬间,对其腹部慷慨地送上一记横踢。 支劾甚至观察到,婉妍给八个人的每一记横踢,都不偏不倚踢在了腹部的同一个位置,也就是人腹部最柔软的位置,一分一毫都不差。 而婉妍这一踢,用的都是自己的小腿骨面处,距离膝盖两寸半、距离脚踝三寸的位置。 那是小腿上坚硬程度与发力程度最平衡的地方。 这一记横踢上去,人看似只是受了些淤青的皮外伤,实则踢得那人是五脏六腑都受了不可逆的内伤,疼痛之感更是犹如肝脏俱裂般。 既没有留下伤人的证据,又极好地卸掉了他们的战斗力,还大大地惩罚了他们。 太可怕了…… 这是支劾心中,仅存的念头。 宣婉妍不仅速度登峰造极,杀伤力更是高世骇俗,简直就是为杀戮而生的人。 作为女性的宣婉妍,不可避免地会受制于力量的缺陷。 但她用不仅用速度弥补了这一缺陷,还通过对战斗中的每一个动作精益求精的研究,与不计其数地练习,才能找出每一拳、每一脚的最佳攻击点与受力点,并形成恐怖的肌肉记忆,方能在实战中将每一击的攻击力提升到极点。 这样的宣婉妍,就是面对一个力量在自己十倍以上、武力不相上下的大汉,都绝不会吃亏。 这哪里是一个人,这简直就是一个为杀戮和战斗而生的工具。 支劾在心中分析着,越分析越觉得脊背发凉,浑身战栗。 420 我狠起来 我自己都挟持我自己 和这种人战斗,无异于是以卵击石。 于是除了“天呐,这个女人也太可怕了……!”这个念头外,在支劾心中,还响起了一个源自于人性本能之处的朴素呼喊: “快逃!!” 就在支劾心中,紧锣密鼓地筹划着,该如何从这位魔王手中逃出生天之时,就听到楼梯口处,一个声音乍响。 “禀告宣郎中,您要找的人来了,是否要叫他们上来?” 是店铺小二的声音。 “让他们上来。” 宣婉妍简洁地吩咐道。 这边婉妍的话音还没落下,就见婉妍已然悄无声息地旋身到了支劾地面前,紧接着就是“唰”的一声,婉妍利落地想要拔出支劾腰间的佩剑。 然而婉妍才刚动毫厘之时,便已然被支劾的千里眼发觉了踪迹,婉妍才将剑拔出一半,就听支劾怒喝一声。 “你干什么!” 支劾惊道,立刻向自己的剑柄抓去,想要阻止婉妍拔自己剑的手。 谁知,婉妍的手就在那一秒的时间迅速撤离剑柄,反手一翻,在支劾的手落在剑柄上那一瞬间,敏捷地抓住了支劾的手腕。 支劾纵然有千里眼,可以看得到婉妍的动作,但对这一切也没有防备,更不知她意欲何为,所以难以防下婉妍的每一个动作。 当支劾终于反应过来时,自己的胳膊已经被扯了过去,而他手握着佩剑的剑刃,就抵在婉妍的脖颈儿间,大有要砍入之势。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局势变得太突然,支劾一惊,连忙就要收手,然而却被宣婉妍死命扯着手腕,动弹不得。 这一刻,支劾的三观尽毁…… 不是吧!宣婉妍是有病吗?强逼着我一定要拿剑威胁着她自己,我不想威胁她……还不行吗?! 哎呦!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爷我不想挟持朝廷命官啊!你倒是放开我啊宣爷爷! 面对支劾因为惊诧而扭曲的五官,婉妍没有任何的解释,甚至任何的表情,仍旧是死死抓着支劾的手腕,以支劾的手,拿支劾的剑,抵在自己的脖间。 除此之外,就是婉妍冷冷地撂下的一句话。 “鸟人,你的千里眼比我想象中的还厉害些。” 明明是夸人,可是婉妍的声音冷得没有任何情感,甚至根本就没有看支劾一眼,而是一直看着楼梯口的方向。 “哦……谢谢宣郎中夸奖……”支劾有些心虚地道了句谢,还是忍不住皱着眉问道:“那宣郎中您……您能放了我吗?我真的不想挟持您,也绝对无意伤害您啊!” 婉妍没有说话,但是下一秒,婉妍就松开了死死攥着支劾手腕的手。 太好了太好了……我终于不用挟持这阎王了…… 支劾心中长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支劾就听见凭空一声断喝。 “支劾!你要做什么!” “哈?”支劾还没来得及把拿剑抵着婉妍的手放下,就气呼呼地转过头去,怒道:“是谁在那里叫嚣!” 支劾一看,只见楼梯口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男子,都是一身的珠光宝气,眉宇间与支劾颇有几分相似,甚至连周身萦绕的,那种让人莫名就讨厌的气场都与支劾如出一辙。 “支劲,支勋?”支劾眯着眼睛看了看来者,瞬间提高了语调,颇有几分不屑地问道:“你们来此做甚么?” “畜生!你先把剑放下!莫要伤到宣郎中了!” 为首的一人冲上来几步,指着支劾怒道。 “哎支劲!你不要天天污蔑我能不能行……”支劾下意识地就要反驳着骂回去,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它,确实,拿着剑,抵在宣婉妍的脖子间! “耶?我在干嘛呢……?” 支劾呆傻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之后只听“哐当”一声脆响,支劾的剑应声掉在了地上。 “哎呀!我我我我我我!我没有想伤害宣郎中啊!我我……我没有啊!”支劾顿时慌了神,连忙向婉妍求助道:“宣郎中!你快和这些蠢货解释解释啊!刚刚明明是你拉着我的胳膊,把剑放到你脖子边的,不然我怎么能够近您的身呢是不是!” 然而此时支劾转身去看到的婉妍,与方才那个冷面冷眼冷言,浑身上下尽是杀气与戾气的宣婉妍,简直不像是一个人。 这时的宣婉妍,竟是一副低垂着眉眼,神色中尽是委屈与害怕之色的美娇娘,方才那杀气腾腾的索命之态,竟是在她身上一点都看不见了。 此时,婉妍竟是轻轻拉着官服的衣边,对着支劲与支勋行了一个女子之礼,颔首问好道: “支大公子,支二公子。” 那两人是万万没想到天子重臣、宰首之女、京都第一大美人,竟然会认得他们,并向他们问好,情急之下连忙手忙脚乱地回礼道:“见……见过宣郎中!” 这支劲、支勋二人不是旁人,正是支劾的两位同父异母亲哥哥,当朝门下省黄门侍郎支大人的另外两个儿子。 不过这二人与支劾不同,他们都是庶出之子,在家中既有嫡母打压,又不被父亲重视,还经常受支劾这混世太岁的欺辱,别说把支劾当兄弟了,都恨不得亲自一人扛来一道天雷,把那个支劾劈个外焦里嫩才好。 这两兄弟都深知,若是想要获得家里的世袭爵位以及家产,支劾就是他们最大的阻碍。 所以他们每日绞尽脑汁地就思考一件事,那就是如何让支劾完蛋,或者让他在父亲心里死掉才行。 今日他们一得到支劾在福瑞祥闹事的消息,想都没想这消息是怎么放出来的,就飞也似地赶了过来。 其中支勋因为太过于心急,甚至忘记了穿鞋,还是下人把鞋子一路狂奔地送到了马车上,才不至于让支勋二公子打赤脚前来。 此时,支劾在一旁看着,也终于看出端倪来,伸手指着支劲、支勋,又指向了宣婉妍,冷笑着道:“好啊……好啊……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是一伙的!你们一起来给我下套的!你们这群混蛋!” 421 不是不报 时候未到 该受的逃不了 “好啊……好啊!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是一起来给我下套的!你们这群混蛋!” “支劾!你给我闭嘴!” 支劾还没有说完,就被支勋一声断喝截断,大怒道:“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有脸抵赖!你殴打宰首宣大人的独子,还劫持威胁宣郎中,你真是给我们支府闯了泼天大祸你知不知道!” “你你你你……!你血口喷人!我真的没有劫持宣婉妍!我拿我的名誉担保!” 支劾连忙就要解释,是着急得甩着两只手,急得满头大汗,甚至都忘了他自己,哪里有什么名誉可作担保。 然而支劾还没有说完,话头就被婉妍接了过去。 只见这时的宣婉妍,与方才相比简直变了个人。 “支三公子……您劫持我也就罢了,但是您不能……您不能这般侮辱我的心智啊! 难不成,方才的手不是您的手,方才的剑不是您的剑,方才是我强迫您挟持我自己不成?” 婉妍低垂着脑袋,咬着嘴唇,眉眼中竟有点点晶莹,尽显委屈与无辜。 婉妍此话一出,支劲与支勋立刻连声附和道: “是啊是啊!怎么会有人强迫别人要挟自己呢?” “支劾!你是把我们当做傻子了吗?” “哎呀!”支劾说实话却没人信,急得又是拍手,又是跺脚。 要知道劫持宣婉妍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在天子脚下、闹市之中劫持朝廷命官,可是藐视皇威的大罪! 到时候就是有他爹支霆作保,也必得落个大狱。 到了刑部监狱,那可就是彻底落在了宣婉妍的地盘上了。 而这件事情若是被支劲、支勋,这天天算计着支劾完蛋的兄弟俩知道,那必定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他们的父亲——支霆的耳中。 并且,如若这件事原本的恶劣程度是一,那么支劲、支勋在传达给支霆的时候,必定会穷尽自己的毕生所学,竭尽自己的语言功底以及想象能力,来添油加醋地把这件事的恶劣程度激增至一百。 若是让支霆知道支劾挟持了宣婉妍,那支劾不被打死就怪了。 支劾着了急,只觉得满肚子的冤屈都倒不出来,恨不得跳进黄河洗清自己的冤屈,却也只能一遍又一遍,无力地重复着一句话,“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哼,当初挑衅殴打宣奕、欺辱嫣涵时,你可想过,自己也会有这种绝望的感觉。 宣婉妍看支劾那眼泪都快急出来的样子,心里只有一声冷笑,以及满腹的轻蔑。 而面上,婉妍那白净的小脸仍旧是皱成一团,一副还没有从惊吓中回过来神的神情,让人看着就心疼。 “支三公子警告我说,不许把他打残我哥哥的事情告诉我父亲,不然他就用剑把我的脸划烂,让我再也出不了门……” 婉妍拿着小手绢,边说着,眼泪就从眼角“啪嗒啪嗒”的滚落,眼睛和小鼻头都是通红,楚楚可怜地接着道:“我呢,素日里颇有些虚名在外,说我怎样怎样厉害。 可是说到底,我也就是只是一个学了些皮毛功夫的弱女子而已。防身尚且为难,又遑论与支三公子这般武艺高强之人中龙凤相较量呢…… 我勉强应付了支三公子的那些侍卫,已是筋疲力尽、黔驴技穷,又怎能再招架支三公子……只能支三公子说什么,我听什么就是了……也不敢多言……” 婉妍说话时,支劾就像见了鬼一样看着婉妍,下巴壳都要掉到膝盖上,三观再一次被毁灭得稀碎。 天呐!天呐!天呐! 普度众生的无上圣尊在上,您是怎样创造出这样的人来的! 她明明刚才还是杀人不眨眼,动起手来快准狠地让人望而生畏的天生的杀手,怎么!怎么!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装可怜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境地! 她居然还哭了出来!?该哭的是我好不好! 强烈的震惊之下,支劾竟是连一句辩解的话都再讲不出,只能张着大嘴干着急。 甚至有那么几秒,连支劾这冤大头自己,都开始相信婉妍的眼泪,是发自真心的委屈…… “支劾你你你你!真不知道说你这种畜生什么好!你居然对宣郎中都下得去手!” 支劲支勋两兄弟又是狂喜,又是也为婉妍感到愤愤不平。 宣婉妍的大名,他们自然是早有耳闻。 可是如今看到这样一个委屈巴巴的小糯米团子,他们更愿意相信这是一个担了虚名的可怜又过于美丽的姑娘。 于是兄弟俩撂下了一句:“我们这就回去告诉爹去!你就好自为之吧!”后,就急匆匆回家告状去了,背影是掩都掩不住的得意与狂喜。 前脚支劲和支勋一走,后脚婉妍的脸就像是雪崩一样,霎时就用冰冷将那委屈巴巴的神情覆盖了个完全,连丝毫痕迹都看不出了。 这下婉妍连看都不愿意再多看支劾一眼,冷哼了一声,抬腿就要走。 这时在婉妍身后,爆发出了支劾压抑已久的怒吼。 “宣婉妍你个贱人!你敢冤枉我!” 面对这怒吼,婉妍轻轻停下了脚步,又停顿半刻后,才倏尔转过身来,冰冷的眼睛中流连着寒光点点。 “我就是冤你了,怎么了?” 婉妍一字一顿地说道,一双秀美的眼睛在此时的支劾看来,就像是两孔黑暗的深渊。 支劾的脖子上怒得暴起了一圈青筋,在他紧紧攥住的左手中,红光闪了又闪。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半晌,支劾最终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出手,红光从他的左手间又渐渐消退。 婉妍自是察觉到了,从喉间发出一声冷嘲,面带冷笑道:“哼,别急啊,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该受着的,一样你都逃不了。” 说罢,婉妍转身就走了。 等到婉妍都走了好半天,支劾紧紧攥住的拳头才缓缓松开。 此时,在支劾仍旧难以平复的怒火中,还涌现出一抹侥幸与奇怪。 世人都说宣婉妍为人恐怖异常,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而毒辣,当触及到其底线之时,则不择手段且睚眦必报。 422 麒麟双子星 阎王宣婉妍 世人都说宣婉妍为人恐怖异常,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而毒辣,当触及到其底线之时,则不择手段且睚眦必报。 怎的今日……她既未杀我侍从,又未出手伤我,仅仅是叫那两个蠢蛋来,让他们回家告诉我爹,这就算是放过我啦? 难不成宣婉妍她也意识到自己作恶太多,应该积积德啦? 支劾想了半天,心中总算也明白了一些。 宣婉妍那厮肯定也是忌惮我支家的势力,若是她中伤了我,那宣家也不好和我爹交代。 何况她可是都官司的郎中,专管京中不法事,若是她带头在京都闹事伤人,岂不是于她的前途大有阻碍。 思来想去后,支劾觉得自己的猜想简直不能更合理,便也放下心来,一边往外走,一边想着自己日后一定勤加习武,一定要在有生之年,把宣婉妍按在地上狠狠揍一顿! 支劾气冲冲地想着,大摇大摆地往家走去,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方才那装孙子的可爱模样。 支劾一下福瑞祥的楼,这才发现自己带来的那十几个侍从,连同他的马车都已消失不见。 想都不用想,支劾立刻明白罪魁祸首是何人了。 “宣婉妍!你给我等着!本公子与你不共戴天!” 支劾仰天长啸一声,站在闹市的街边对着空气就是一顿上蹿下跳的破口大骂,竟是足足骂了大半个时辰才肯罢休。 最后支劾骂也骂不动,跳也跳不动,只能认清现实,拖着自己沉重的身躯,腿回家去。 支府距离福瑞祥并不近,支劾又是出门三步路都要坐个轿子的大爷,走几步路就觉得腰酸背痛,少不得对着臆想的宣婉妍骂骂咧咧来给自己打气。 就这样走啊走啊,不知道走了有多长时间,只知夕阳西下,支劾仍在天涯。 直到第三次扶着同一棵歪脖子树累得气喘吁吁时,支劾的脑海中,才终于“咯噔”一声,意识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 那就是:他根本就不认识回家的路啊! ………… 从来都是有十几个家仆、七八个跟班追随着,在轿子里横七竖八躺着的支劾,哪里有记路的必要。 而支劾刚刚催动起自己的千里眼,视线就被一座高大的房屋给反弹回来了。 支劾再环顾四周,只见在京都的闹市之中,处处是高楼亭台,根本没有千里眼的用武之地。 天啊! 支劾“扑通”一声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是又乏又累又饿又恨又怨,百感交集之下,只有对宣婉妍的恨渐入骨髓。 又是一个时辰后,天已经完全黑透,而支劾七转八转地把京都城区转了个差不多。 再一抬头时,支劾才发觉自己不知道怎么把自己带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小巷子口。 这小巷子一眼望去看不到底,就是支劾的千里眼望去,也被黑暗吞噬个干净。 月树扶影之下,万籁俱寂之中,颇有几分阴间之感。 就在这时一抹冷风阴嗖嗖地袭来,吹得支劾是虎躯一震,脊背的冷汗登时就涌出。 “哎呦我走到什么鬼地方来了……” 支劾气呼呼地骂了一句,转身就要走。 谁知支劾刚转身过去,就有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直挺挺地落在了支劾的眼前。 这一下可把支劾的魂魄都吓没了,只见支劾像是受了惊的胖兔子一样,一蹦三尺高,尖叫道:“啊啊啊!有鬼啊!有鬼!” 惊恐之下支劾也想不了那么多,转身就往巷子里跑。 然而支劾还没跑几步,又有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再次封住了他的去路。 支劾又回头去看,只见巷口那道黑影还在,两道黑影一前一后挡住了他的去路。 支劾深呼吸几下,握紧了左拳,力量让他的理智逐渐回到了头脑中。 就支劾的武功,在京都他打不过的人屈指可数,就算被堵在暗巷中也绝非待宰的羔羊。 “哼。”支劾停了脚步,冷哼一声,轻蔑道:“故弄玄虚,我倒要看看你们是人还是鬼。” 说罢,只见一抹火光在暗巷中骤然亮起,从一个圆心逐渐向黑暗中蔓延伸展着。 是支劾手中吹亮的火折子。 透着火光,支劾看清楚了,挡路的,可都是些老熟人。 站在他身后、堵在巷口那人,是砚巍。 而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的,正是管济恒。 “是你们。”支劾冷哼一声,一脸不屑道:“原来名满京都的麒麟双子星,也会做出暗巷子里堵人这般小人的行径。” 支劾说罢,管济恒与砚巍都没有说话,只听小巷的深处,传来一个好听却冰冷异常的声音。 “对付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有必要用上君子之仪吗?” 那声音一落,只听“呼啦”一声,支劾手中的火折子被一阵莫名之风熄灭了。 一时间,光亮像是潮水一般退去,暗巷再次被黑暗笼罩,唯有一缕余烟,从支劾手中袅袅生气。 在火光熄灭之前,支劾还没来得及看到那第三人的面容,可支劾已然清楚知道来者是谁。 若不是她来,那在两边都是高墙的暗巷之中,哪里会有横向风。 直到这时,支劾心中有些慌了。 麒麟双子星+阎王宣婉妍,这是没给支劾活路的组合啊。 支劾咽了咽口水,再次张口时,已满是挑衅之意:“素闻宣郎中武功盖世,为我天权屡立奇功;管氏将门,麒麟双子,威名绝世,纵横沙场。 三位阁下那可都是神族后裔、朝中重臣,皆是家学深厚、人中龙凤、我辈楷模! 想来三位绝不会做出在暗巷之中堵人,还群起而攻之,这种全无道德、毫无水准,还败坏门风的事情吧!” 支劾心想,就他们三个那样骄傲的人,听闻此言后,定是没脸再群殴他了。 那如果是一打一的话,支劾虽然在车轮战中仍旧胜算不大,但起码有了找准时机逃之夭夭的机会。 这一招道德绑架,真是高招啊! 在如此攸关之际,支劾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夸了夸自己。 谁知支劾话音一落,婉妍便立刻接道:“会啊!不群殴你,还留着你过年吗?” 423 没有道德 就不会被道德绑架 谁知支劾话音一落,婉妍便立刻接道:“会啊!为什么不群殴你?难道要留着你过年吗? 这大冷天的,我们跟着你这个白痴在京都城中绕来绕去这么久,终于等你走到这个暗巷中。 既然我们人来都来了,总得动个手意思一下,也算不枉此行吧。” 婉妍边说边耸了耸肩,接着道:“况且支劾你不是最擅长群殴吗?怎么你可以用来对付别人,别人就不能用来对付你呢? 你们支家的族训难道是双标就是力量?” “宣婉妍你!”支劾被婉妍堵得直跳脚,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支劾万万没有想到,那个执掌刑名、惩罚不法的刑部官员,竟能那样坦坦荡荡地践行着:只要我没有道德,就不会被道德绑架。 “我都说了,宣奕受的,你一样都逃不了。” 深巷的黑暗之中,婉妍的声音骤冷。 支劾看不到她的轮廓,却能听到她的脚步一步一步逼近着。 支劾开始慌了,双腿没出息地抖了起来,却还是挣扎着威胁道:“宣婉妍!我劝你们不要胡来!我爹可是黄门侍郎!这里可是京都! 你一个刑部官员敢当街打人,你就等着被罢官下大狱吧!” 支劾恶狠狠地说道,谁知婉妍等人听后不怒,反而都轻蔑地笑了起来。 “你快省省吧支劾!你以为我们跟了你几个时辰,是在游玩京都啊?我们就是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地点,可以把你打死了,都没人看得见。 既然没人看见,而你又永远把嘴闭上了,又有谁会知道,就是我们杀了你呢? 所以你就放心死吧,不会有人知道的哦。” 管济恒朗声道,声音冷而戏谑。 支劾闻言,又是气又是怕,干脆破罐子破摔,破口大骂起来:“放屁!你们这群杀千刀的龟儿子!你们今天要是敢动你们爹一下试试!老子让你们死的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我还要把你们都剁碎了喂狗!喂王八!让你们永世不得超生……” 支劾扯破了嗓子喊道,喊得太过凄厉,以至于婉妍等三人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时,连在支劾身后,一向最不爱讲话的砚巍都忍不住开口,道:“支劾,你不要白费力气了。 在你来这里之前,我们就已经检查过这条暗巷。 此地乃是京北荒郊所在,最近要五里地才有人烟,所以你就是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到来救你的。” 砚巍说得一字一顿,老实中透着几分可爱。 “巍儿你不用和这蠢货废话。”婉妍猛地一挥手,中气十足道:“兄弟们!一起上!揍死这个脑残!” 婉妍说完,就率先向支劾跑去。管济恒和砚巍也已成包围之势,封死了每一个支劾可能逃跑的路线。 就在三人的拳头都已上膛,即将群起而攻之之时,只听一个声音凭空乍响。 “等一下。” 是一个极好听的男声,声音冷而润,好似冬梅之雪,冰冷之中,尤有沁香。 这声音中嵌着浑然天成的威严与高洁,让闻者不自觉地信服。 于是三人都收了手。 在静下来的那一刻,管济恒忍不住向砚巍问道:“怎么回事!不是检查过这几里地内都没有人的吗!” 砚巍皱了皱眉,憨憨道:“没错啊哥,我检查这里时,确实五里内都无人的呀。” 管济恒和婉妍闻言,心中都是一紧。 砚巍做事他们最放心不过的严谨认真,若是他说这附近没人,那必定是无人。 而自他们拦住支劾到现在,还不到一刻钟。 也就是说,这个不速之客用不到一刻钟时间赶了起码五里地,而且还能在婉妍等人察觉不到的情况之下,潜入到他们身边这么近的地方,却连丝毫的气息都没有露出。 轻功如斯,决力如斯,实在恐怖。 这人,绝非婉妍、管济恒等人可媲美的,真正的高手。 莫不是支府派绝顶高手前来救人? 黑暗之中,婉妍和管济恒、砚巍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手都不动声色地落在了剑柄之上。 只听“呼”的两声,管济恒和砚巍同时吹亮了火折子,让光线再一次瞬间在暗巷中充斥开来。 在光影之中,婉妍等人看清了,在暗巷的口,光明还不及之处,有一个黑影。 那黑影挺拔如松,身形匀称得极具美感。 真是看影子,就过于英俊的人。 “阁下至此,有何贵干。” 婉妍不卑不亢地朗声问道,手握着剑柄,准备随时利刃出鞘。 然而那人却不言不语,只是一步一步往巷内走来。 影子一点点放大,脚步声渐渐清晰,婉妍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当那人走进火光中,可以被模糊地看见面容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 尤其是婉妍,她直接失声叫了出来。 “蘅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的确是蘅笠站在那里,身如玉树,俊朗得过分。 一看到蘅笠,管济恒的脸色当即就被那深夜还黑。 但支劾的眼中却骤然放光。 婉妍问完便有些后悔,毕竟她也要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于是婉妍还不等蘅笠回答,就越过人群,小跑着到了蘅笠面前。 蘅笠双手负在身后,挺拔如松。 说话前,婉妍先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蘅笠的脸色。 有棱有角,清冷淡然,一如往日。 还好还好,看起来没生气…… 婉妍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但还是有几分心虚。 虽然婉妍一向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且情商谷底,但是只要是有脑子的人,在“大晚上不回家,和一群兄弟在暗巷里堵着打人被心上人抓住”这种情况下,都很难做不到不心虚。 尤其是这位心上人他还不是什么闲杂人等,是锦衣卫啊! 锦衣卫平时连官员家里宴请宾客的景象都要汇报,更何况宰相之子被人痛殴…… 婉妍心里直打鼓,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走到蘅笠面前,仰着小脑袋看了看蘅笠,又转头看了看支劾,乖巧地汇报道:“我准备……打支劾一顿。” 支劾:“……?” 424 情藏满心 却一言不发 婉妍心里直打鼓,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走到蘅笠面前,仰着小脑袋看了看蘅笠,又转头看了看支劾,乖巧地汇报道:“我准备……打支劾一顿。” 支劾:“……?” 姐姐你……你能说得再委婉点吗!?我是想打就打的沙袋吗?我不要脸的吗? “嗯。”蘅笠微微点了点头,淡然道:“我看出来了。” 支劾:“……” 婉妍一听心里更虚了,舔了舔嘴唇,继续解释道:“今天我必须要打他一顿!他欺负了宣奕!好多次!” 婉妍说得理不直气也壮,但一双大眼睛却是巴巴地看着蘅笠,像是在无声地撒娇和请求。 昏黄的火光之下,蘅笠所有的情绪都收敛得过分妥当,既看不出小别后重逢的喜悦,也看不出任何的不悦。 只是好看的紧。 “嗯。”蘅笠微微皱了皱眉,清冷的双眼间略有些疑惑。 “你请便。” “……” 蘅笠这态度倒把婉妍给整愣了。 就在这时,蘅笠又上前一步,原本负在身后的双手拿在了身前。 婉妍这才看见,在蘅笠的手中,拿着一件藏蓝色的大氅。 蘅笠把大氅抖开后,扬在了婉妍身上。 蘅笠的动作很轻,衣服像一片羽毛落在婉妍身上。 可大氅,却是厚重。 这下换成婉妍满眼是疑惑了。 “这么冷天,穿着单衣,属实胡闹。” 蘅笠轻声道,责怪之意,口气却淡。 “所以大人,您赶了十几里的路,就是为了……来给我送一件衣服?” 婉妍双手下意识地攥住衣边,瞠目结舌地问道。 虽然婉妍的披风在福瑞祥时给了嫣涵,自己穿着单薄的官服,上蹿下跳地在京都跑了几个时辰,确实也不怎么暖和,“阿嚏阿嚏”打了好几个喷嚏。 但是婉妍还是觉得,像蘅笠这样的大忙人,一跑十几里来送一件衣服,实在是太过奢侈与辛苦。 “嗯。” 然而蘅笠只是点了点头,面色淡然如水,没有觉出任何的不正常来。 “天很冷,不能冻着。” “嗯嗯嗯!大人说的对!”婉妍乖巧地连连应道。 冻了一下午的婉妍被突然的温暖包裹,一时间身体还没缓过劲来,但心已经捂热了。 他淡得像水,却也是温水。 婉妍本来还想说一句“谢谢大人”,但又觉得这话太过客套,话都到了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 最终婉妍什么都没说,只是仰着脸对着蘅笠“嘿嘿”傻笑着,一下午的愤怒彻底退了场。 从婉妍去禹杭之前,在宫门口与蘅笠分别后,这已经小半个月没见了。 满腔的相思化作突然相见的惊喜,留下满心满眼的欢喜。 “你忙吧,夜凉,早些回家。”蘅笠送完衣服,就准备走了。 闭口不谈婉妍准备做的事情,分寸感拿捏得过于苛刻,让婉妍一点也看不出,当蘅笠得知她穿着单衣东奔西跑得时候,是怎样着急地抓起衣服就一路轻功,竭尽全力狂奔赶来。 在一点点动心,都足以被称之为爱的人群中,蘅笠硬是怀揣着一生的挚爱,却努力塞在了心间。 婉妍看着蘅笠转身准备离开的背影,心里又是喜欢,又是略有失落,但最终只是笑着点点头。 蘅笠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就像他从尽黑处而来。 蘅笠走了,支劾终于敢呼吸了,脸都已然憋得通红。 在看到蘅笠那一刻,支劾吃惊得嘴张得天大,随即竟在心间产生了那么一瞬“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现在若是自我了断,搞不好还能留个全尸!”的念头。 相较于宣婉妍这个活阎王,蘅笠可是一个人能让人痛苦到一心就想见阎王的人。 不过好在蘅笠很快就走了,支劾常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一直念叨着一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哪怕蘅笠根本就没看他一眼。 “好啦好啦,我们快动手吧!”再转身回来时,婉妍的心情明显好了不止一点点。 然而直到这时,一向最是嘻嘻哈哈的管济恒,脸都还是黑的。 蘅笠……蘅笠…… 管济恒攥了攥拳头,强压着满心的不悦不被婉妍看出。 不过好在有支劾,让管济恒的满腔怒火不至于无处安放。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 啊! 啊…… 深夜闹了又静。 “走了。”婉妍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几乎是蹦蹦跳跳地出了暗巷。 管济恒把躺在地上的支劾又往巷子里狠狠踢了几脚,一声不吭地跟了上来,心情明显不对。 砚巍看了看喜气洋洋的婉妍,又看了看黑脸的管济恒,心里很是奇怪,但也能感觉到气氛不对了。 砚巍小可爱决心打破这奇怪。 “妍姐姐,我还一直没问你呢,你不是今日刚到京都嘛,怎么就和哥碰到了?” 砚巍问道,他也是真的奇怪了很久,才来得及问出来。 婉妍闻言,笑着解释道:“我们不是碰到的,我是管济恒接回京都的。” 说到这里,婉妍的话匣子打开了,忽而又气冲冲道:“你是不知道任霖阁那只老狐狸啊,真是成了精! 他的老窝禹杭都被断成那副德行了,他居然还不肯死心,竟胆大包天到指挥宿卫京师的京营士兵,于沧州后的入京大道上堵我!” 砚巍一听,也是大吃一惊,忍不住问道:“怎么会这么大胆!京营士兵不是只能由陛下统一调度管辖,怎的任霖阁都能调动了?” “哎……”婉妍无奈地叹了一声,耸耸肩道:“任霖阁老奸巨猾至极,他打着归京检查之名,名义上派遣五十名士兵前来检查,看归京官员是否私带违禁,是否囤蓄私兵,这也是合规的。 但其实他调动了近千人的精锐部队,想着能从我手里抢下多少罪证,就抢下多少,这样他的损失也少一些。” “近千人的精锐部队!”一向迟缓的砚巍都惊呼出声,“那妍姐姐你是如何平安归来的?” 425 危机之中 麒麟少年带千军万马 “近千人的精锐部队!”一向迟缓的砚巍都惊呼出声,“那妍姐姐你是如何平安归来的?” “哎呀!巍儿你都不知道当初有多惊险啊!”婉妍边满眼精光地夸大其词,边忍不住靠近了砚巍,那副神神叨叨的小样子,大有几分说书人附身之势。 而砚巍也非常捧场地点头如捣蒜般,连连追问道:“有多惊险!有多惊险!” “当时啊,我骑马在前,身后浩浩荡荡带着近十辆马车的车队,满载着禹杭当地的判案卷宗、以及部分地方官员收受之金贿。 这些东西,可以说关乎着几十条贪官污吏之性命,也与任党之根基力量息息相关。 能不能重创任党,我这趟辛辛苦苦有无成果,就全靠这些东西。 就在我刚离开沧州城,准备沿入京大通道快速入京,将所有证据交付都察院时,只见在一山头之上,密密麻麻地,列满一山头的重甲士兵。 他们个个都身着银甲,高头大马,甲胄精良,好不威风啊! 我看他们那旗帜便知,这可是京营的城防兵,我目测一番,有将近一千人。 就是在那一刻,敏锐和机智的化身宣爷我本人,立刻就意识到,这些人不管打着干什么事情的招牌,必定是任霖阁那边派来给我搞鬼的。 不过,在感慨我的聪明才智的同时,我还是大呼:不妙啊! 那可是全国最精良的京营的城防兵啊! 不管我打不打得过,和他们动手那就是蔑视皇城,蔑视陛下,不管陛下怎么说,那被任党抓了把柄,总是要遭殃的。 就在我准备用宣爷的三寸不烂之舌,和那些人周旋一番,借此时机逃之夭夭时,却发现那群士兵的首领,乃是京都三大营的提督统领——鲲族的庄万里大人! 庄大人那可是名副其实的从二品的高官大员啊,怎么可能给我这种小鱼小虾展示口舌的机会呢。 我给你说啊巍儿,你都不知道庄大人看我的那个眼神啊,啧啧啧,简直恨不得把我一拳打上九万里似的。 然后他就气势汹汹地告诉我,要检查我随行的车队,发现违禁,便要扣押。 你是不知道他那个口气啊!那哪里是要检查的口气!那分明就是要强抢的架势啊! 你敢信我看着他那张黑透了大鲲脸,我竟然啥都说不出来了……” 婉妍一张小嘴唾沫横飞地噼里啪啦说个不停,说到这里,原本愉悦的心情再一次愤怒起来,小手“噼里啪啦”地拍着。 而此时。砚巍的眉头早已拧了起来,怒道:“任党真是不可小觑!居然还能如此轻易地,就动用三大营的提督统领庄万里大人!实在可恶!真是讨厌!” 婉妍一听兄弟帮着自己一起骂人,心中顿时爽意横生,连忙不迭附和道:“是啊是啊!实在是可恶至极! 我当时都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想着今日就是破釜沉舟和京营的精兵血战一场,也要杀出一条血路,把证据都送回京都去!” “妍姐姐帅!我当时要是在那里,一定帮着姐姐一拳打一个,再一脚踢飞一个!把这群不忠不义之暴军,都打扁!” 砚巍听得热血沸腾,忍不住手脚并用着嘿嘿哈哈地比划了起来,又追问道: “不过姐姐,你最后真的和他们打起来了吗!打赢了吗!” “那是当然!”婉妍大手一挥,无比豪迈道:“没有啦!” 说着婉妍轻轻戳了戳砚巍的小脑袋,笑道:“你个小笨蛋呀!要是我当时真的动手了,我还哪有功夫回来教训支劾呀,恐怕已经被抬着进太医院拼接身体了!” “哦……原来如此啊……”砚巍略有些失望地应了一声。 这时婉妍已经蹦跳着越过砚巍,到了管济恒身边,朗声道:“就在那千军万马又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孔武有力之少年,从山头那边的旷野之上,一骑绝尘狂奔而来,径直来到我们面前。 在他的手里还拿着陛下的虎符。 他大喝一声,‘我乃兵部兵部司侍郎管济恒,听闻小宣郎中归京,得陛下首肯,特来迎接!’” 婉妍说到这里,故意粗声粗气地学男人说话。 砚巍一听,瞪大了眼睛惊讶道:“啊,居然是恒哥!” 婉妍“啪”的一声拍了拍管济恒的肩膀,兴奋道:“是啊!就是阿恒! 我当时看到他的时候,可真是激动得都要尖叫啦! 然后就见阿恒就下马而来,礼貌地给庄万里大人问了安。 那庄万里见阿恒来,居然还死心不改,准备趁机冲乱车队,抢点算点。 谁知这时,只听那山头后面忽然万马奔腾,啼声雷动。 不过片刻功夫,就见那平川之上,整齐地布列着士兵好几千人! 都是阿恒带来的援兵。 庄万里作为三大营的提督统领,所带兵力乃是京都直属的京营士兵。 而阿恒带来的,则是兵部驻京都戍卫的护京卫,完全不受庄万里管辖,而且兵力与京三营不相上下。 直到这时,庄万里才放弃了幻想,灰溜溜地离开了。 哎呀巍儿!你不在简直太可惜了,你都想象不到庄万里走的时候,那张黑得五颜六色的脸,有多好看哈哈哈哈哈哈!” 婉妍得意地拍着巴掌,对着管济恒连连夸道:“管济恒真有你的!要不是有你,我今日恐怕真得血战到底了!” 管济恒闻言,面上不悦的神情没有改变分毫,撇了撇嘴,不满地小声嘀咕道:“带着千军万马去迎你,哪有人家送一件衣服来的好啊。” 婉妍正乐滋滋回忆庄万里的脸,没听清管济恒的话,便更凑过来一些,问道:“你在说啥呢?我方才没有听见。” 婉妍没有听见,砚巍却是听见了。 虽然砚巍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管济恒好像不是很喜欢蘅大人的样子,但是砚巍能够感觉到婉妍是喜欢蘅大人,也是喜欢管济恒的。 虽然这两种喜欢,连笨笨的砚巍都能发觉并不相同,但砚巍知道,妍姐姐绝不会愿意看到她喜欢着的两个人彼此不喜欢的。 426 他毫无物欲 连爱都克制。 虽然这两种喜欢,连笨笨的砚巍都能发觉并不相同,但砚巍知道,妍姐姐绝不会愿意看到她喜欢着的两个人彼此不喜欢的。 于是砚巍立刻赶在管济恒说话之前,岔开了话题,向管济恒问道:“不过哥,你是怎么知道妍姐姐会在归京的路上被任霖阁阻拦的啊?” “这个啊……我不知道啊。”管济恒低着头,闷闷地应了一句,心不在焉道:“是陛下急召我入宫,给了我虎符,授意我前去的。” “啊……”婉妍疑惑地皱了皱眉,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个答案,惊讶道:“没想到陛下日理万机,居然还能考虑得如此周全。” “嗯,陛下忌惮任党已久,如今在任霖阁的地盘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正是一个名正言顺削弱任党的好机会,陛下自然重视。” 管济恒随口应了一声,忽而话锋一转道:“对了妍儿,我和巍儿同你一道回城,去看看奕弟。” “好啊好啊,正好我们一起用晚膳。”婉妍连连点头道,最是喜欢热闹的她,哪有不愿意的道理。 “嗯。”管济恒点点头,面色渐渐回暖。 黑暗之中,管济恒看着婉妍模糊的轮廓,被嫉妒冲垮的理智堤坝渐渐重建,心里那种又疼又酸,怎么都不是滋味的感受,才总算是好转起来。 婉妍心中属意蘅笠的事情,管济恒已是早就知道了。 在蜀州的时候,管济恒也很明确地告诉过蘅笠,自己会一直守护在婉妍身边,但也会尊重婉妍的心。 尽管管济恒已经很努力在做了,但让他一时半会接受,明明是自己早出现在婉妍身边,十几年来一起长大,却输给了蘅笠的不过区区半年,也是相当困难了。 每每看到婉妍和蘅笠之间,那不动声色的和谐与默契,管济恒就不得不承认,他嫉妒蘅笠嫉妒得要命。 哎…… 管济恒长叹了一声,终究还是只能把一肚子的心事,仍旧藏在心里。 深夜,北镇抚司。 “咚咚咚” 峦枫轻轻敲了敲门,在得到首肯后,才推门而入,手里还端着一个木盘。 盘子里放着一小盏蓝地珐琅彩双莲纹碗,里面盛着半碗清澈见底的清粥。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尊上,您先用晚膳吧。”峦枫把碗端出来放在桌边,无意中瞥见桌上放着的信纸上,刻的是淡紫色的轻羽纹,便知道这是来自天璇殿的信。 “嗯。”蘅笠应道,眼神又在信件上停留了半天,才将信折好收起来,端起了粥碗。 “启禀尊上,支府那边目前没有任何动静,据内线来报说,支霆虽然猜到重伤支劾的是宣婉妍,但是由于没有任何证据,且是支劾动手伤害宣奕在先,所以并不准备把事情闹大,只是请了郎中给支劾医治,这件事情应当过去了。” “好。”蘅笠拿着勺子将一匙清粥送入口中,简单地答了一字。 “还有就是宣婉妍已经到家了,管济恒和砚巍都一起去了宣府。” 蘅笠半天没说话,又吃了几匙粥后,就将碗放在了桌上。 “知道了,收了吧。” 蘅笠不动声色地说道,又从桌边拿出几份带着淡紫色轻羽纹的信封来。 “是!”峦枫一面收着碗,一面忍不住小声嘀咕道:“今日要不是尊上您未卜先知,知道宣婉妍在归京的路上会被堵截,然后去给天权的皇帝提了建议,让他派兵去迎,那宣婉妍今天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明明就是尊上您一直记挂着宣婉妍,为她把事事都想周到,结果您却什么也不说,最后人情却全被那个管济恒领走了……” 要不是太过愤愤不平,峦枫是不会在蘅笠面前多言的。 蘅笠闻言,拿着信封的手分明颤了一下,神色却毫无波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抬起来过。 峦枫见状便自知多言,端起木盘,倒着往门外退下了。 就当峦枫都快要走出屋门时,忽然听到蘅笠的声音响起。 “份内之事,何须邀功。” 蘅笠淡然说道,声音冷静似水。 没有抬头。 峦枫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后,就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他做蘅笠做了太久,久得让峦枫都有些忘记,这就是净释伽阑他,二十年不变的样子。 醴泉一盅,清粥半碗,白衣一身。 他毫无物欲,连爱都克制。 自从宣奕被支劾打得多处骨折、满身内伤、卧床不起后,给宣奕置办聘礼的事情,就当仁不让地落在了婉妍的头上。 婉妍又是欢喜哥哥好事将近,又是实在对逛街采购这种事情厌恶至极,几次抗拒之后,还是耐不住宣奕的又是软磨,又是硬泡,每天见了婉妍就开始和尚念经,最后烦得只得口头先答应了他。 半月一次的京官休沐日,为了检查从禹杭带回来的几千卷卷宗,已经通宵达旦数日,接近崩溃边缘的婉妍,总算是能好好睡个懒觉。 然而大清早,婉妍的窗帘就被拉开,一个身影悄然出现。 “宣婉妍,你认真点听我说好吗?你要是买错了你就自己给我做!” 宣奕坐在木头轮椅上,喋喋不休地连珠炮道。 这木头轮椅不在别处,就在婉妍的床边。 “金匠的手艺呢,据姐姐说,还是万金阁的最佳!这马上就到年关,定制金银的人肯定多,到时候排不上队,耽误我的婚期可就惨了! 所以你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把金匠的事情给搞定! 喂!宣婉妍!你在听吗?你能把眼睛睁开听吗?” 宣奕耐着性子,冲着婉妍喋喋不休地说道。 而婉妍此时正展妥妥地趴在枕头之上,活像一只搁浅的甲鱼。 宣奕已经叨叨小半个时辰了,然而婉妍的眼睛都还没有睁开,只当宣奕的紧箍咒是梦里的声音。 “嗯……嗯……我在听……”梦里的婉妍在潜意识里嘀咕着,“你说……说今天要……要把金匠……京酱肉丝给……给搞定……” “宣婉妍!!!” 一声怒吼从宣府上空乍响,扰碎了京都的一片冬末。 427 采购进行时 “宣婉妍!!!” 一声怒吼从宣府上空乍响,扰碎了京都的一片冬末。 半个时辰后,婉妍出现在了京都的街头。 只见她耷拉着脑袋,不满地扯着嘴角,白眼翻得收都收不回来,头顶还冒着火焰,整个人就像一颗行走着的暴雷一般。 宣奕,你这个专爱打鸣的狗东西!你成个亲倒把我弄得鸡犬不宁!这笔帐你给我记着! 支劾,你这个杀千刀的鸟人!!!你早不打宣奕、晚不打宣奕,偏偏赶在宣奕成亲置办聘礼的时候动手,你最好别让你宣爷知道你是故意的!你宣爷我!和你!势不两立! 如果可以,此时的婉妍真的恨不得把支劾抓来五花大绑起来,拿胭脂涂上两个大红脸蛋,再在胸口挂个大红花,然后直接推给宣奕交差。 这样子既整了支劾,也恶心了宣奕,可以说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 在休沐日的大清早就被吵起来的婉妍,在心里一个劲咬牙切齿地骂道,满肚子的火压都压不住。 就在满身喷火的婉妍身后,两个大步流星,满面春风的少年昂首走过,径直越过了婉妍。 他们皆是昂首阔步,满面的喜气洋洋,不断地环顾四周,对周围的店铺进行评价。 “这家店就是那个最有名的……” “喂!”婉妍抬起头,冲着那两人的背影,没好气地喊道。 那两个少年闻声,都转过身来,其中一人问道:“妍儿,你怎么还没跟上来啊!” 说罢那少年就快步走到婉妍的面前,揪着她的胳膊,把她带着往前走,仍旧兴致勃勃道:“哎呀妍儿!你这么没精打采的做什么啊!眼见着奕弟的好日子就要到了,你怎么一点也不兴奋呢!” “兴奋……兴奋死了!……哈……”婉妍耷拉着脸,垂着眼睛,一面说着,一面还忍不住打了一个天大的哈欠,真可谓是“满脸都是兴奋”。 说罢婉妍还是忍不住,满脸都是困惑地对兴致昂扬的两个少年问道:“不过管济恒、砚巍,我真的是很好奇,你们到底跟着来干嘛啊! 今天不是休沐日吗?你们不在家躺着当大爷,大冬天跟着我出来东奔西走地,当吃苦耐劳的老牛,图啥啊??!宣奕到底给了你们多少钱啊!” 管济恒闻言,“啪”的一声拍在婉妍肩膀上,佯怒着问道:“哎呀!你瞧你这话说的!怎么就这么不中听,这么见外呢! 难道奕弟结婚,是奕第一个人的事情吗!” 管济恒说的时候张开双臂,满脸都是热情,挤眉弄眼地试图引导婉妍上路。 然而婉妍皱了皱眉,毫不开窍地回道: “对啊! 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难道我们还能跟着一起入洞房啊?” 管济恒一听,满脸黑线地无语道:“我……我说你真的是很扫兴啊妍儿! 奕弟成亲这么大的事情,一生就只有一次啊!我们这些做兄弟姐妹的,当然是要尽最大的力量来帮助奕弟,把他的婚事办的妥妥帖帖、风风光光!让他年年都想办喜事!” 管济恒边说,边豪迈地挥出双手,尽显一个做大哥的担当。 “哇……”婉妍看着管济恒浮夸的表演,懒洋洋地拍了拍手,毫无感情地赞了一声。 这时,随时站着都像罚站一样正经的砚巍,小声地揭穿哥哥道: “其实我哥就是听奕哥哥说,妍姐姐今日会被他逼着来采购,为了能和妍姐姐一起逛街,才自告奋勇一定要来的!” 宣奕(坐在轮椅上满脸猥琐的挑眉偷笑):嘿嘿嘿,什么麒麟子,还不是被我拿捏在鼓掌间~ 虽然恒哥和巍儿这两个家伙审美奇特,品味惊人,但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最不济还能帮宣婉妍那个死丫头提提东西嘛。 “不不不……不是砚巍你大早晨喝酒了嘛?你在胡说些什么呢!” 管济恒一听老底被揭穿,当即奋起用手捂住砚巍的嘴。 谁知砚巍的武力远远高于管济恒,轻松地摆脱了管济恒的双手,并把他的胳膊交叉打了一个结,继续认认真真地出卖哥哥,道: “真的妍姐姐!我哥为了今天出门见你,还特意洗了头,让丫鬟做了一个最帅的发型!” “你你你你!”管济恒急了,却怎么也挣脱不开砚巍的手,倒把自己的脸憋得通红。 婉妍看这活宝兄弟俩,心里的耐性再一次受到重创,斜眼看了看管济恒那犹如宝塔般,骚包至极的发型,评价了一句,“宣奕恐怕是做了他这一生中,最失败、最让他追悔莫及的选择……” 然后婉妍就往前走了,懒洋洋地对纠缠在一起的兄弟俩,撂了一句:“走吧,早点把这破事弄完,中午咱下馆子。 管济恒请客!” 428 谢谢!有被土到! 然后婉妍就往前走了,懒洋洋地对纠缠在一起的兄弟俩,撂了一句:“走吧,早点把这破事弄完,中午咱下馆子。 管济恒请客!” 尽管才是早晨,万金阁中已是摩肩接踵、人满为患。 作为京都最富盛名的金店,万金阁的金饰品总是引领着京都的潮流,而且做生意很讲诚信,从不缺斤少两,赢得了几乎所有买家的交口称赞。 如今已在年关,前来挑选购买黄金的人更多。 此时的万金阁中,既有腰缠万贯的大老爷,带着成群结队的小老婆来买首饰,一片的花红柳绿、叽叽喳喳。 还有虽然囊中并不宽裕,却还是带着妻子来买样金器的小商贩或者农夫,回报妻子一年到头操持家务的辛苦。 虽然他们买的数量,以及价格都大不相同,但在他们脸上洋溢着的对美好节日的向往,却是如出一辙。 除了三个人,他们的脸上就只有迷茫,还有一双被快被晃瞎的眼。 在万金阁中的一雅座内,诺大的圆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十件精美无比的金器,有头上戴的发簪、发钗、华胜、步摇、抹额、梳篦、花钿、珠花和点翠;耳朵上挂的珥珰和玉玦;脖子上戴的项圈、项链和璎珞;胸前佩戴的胸针;手上戴的手镯,手指上戴的戒指;还有各式各样的配饰。 这些可都是万金阁里精品中的精品,此时满满摆了一桌子,那金光粼粼的一片,在晨光之下晃得人眼睛都痛。 婉妍就坐在那桌子的上首,管济恒和砚巍一左一右坐在旁边,而万金阁的老板正躬身侍奉在一旁,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诉说着恭敬。 老板知道宣相府的二小姐,要来为少爷采购品聘礼,自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一连睡了好几个懒觉养精蓄锐,以最饱满的精神状态,来应对这些站在云端的贵贵贵公子,以及大大大小姐。 在万金阁的万老板心中,像宣家小姐、管家公子这种极品豪门的子弟,从小就含着钻石汤匙出生的人,定是品味独到、眼光挑剔、最善找茬、极难对付,说不定随便听个响儿,就能听出金子的品色来。 谁知…… “哇……!这么些乱七八糟的、奇形怪状的都是些什么啊!” 管济恒扒拉着这一桌的金器,只觉得满脑子“嗡嗡”响。 边说着管济恒边拿起一个约一掌宽,上面镶嵌着绿松石的金带,一面往自己脖子上围着试试,一面极力向婉妍推荐道: “哎!这个不错耶!妍儿你瞧这个金围脖,多沉呐,肯定用足了金子! 这往脖子上一带,好家伙,不仅能抗风防寒,还能防御仇家抹脖子,更是无言地炫耀家底儿,是不是很不错!” “啊……?”婉妍看着脖子被大金条子束缚住,一点脖子都不剩的管济恒,眨着眼睛思索了一会,认真地点着头评价道:“我觉得确实不错,这么重的金子肯定很贵,贵就肯定好! 这个聘礼嘛,讲究的就是心意!就是分量!” “啊这……”万老板先是露出了一副被雷劈裂的神情,随即立刻又换上了笑脸,伸出两个大拇指连连赞了起来。 “宣郎中和管侍郎果然是眼光独到啊!这一件可是我们小店的镇店之宝啊!” 说罢,万老板又立刻话锋一转,极尽委婉道:“不过呢……小的还是要斗胆多嘴一句!这一件金器呢,当然管侍郎想要这样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不过……更多的人呢……我是说毫无思想境界与水平的普通人,他们还是喜欢把它用作抹额,就是戴在额头上。” 万老板说完,赶忙立刻补了一句道:“当然管郎中的戴法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真不愧是管侍郎啊,能发现如此特殊又美观的戴法,真是让小人敬佩!” “啊?”管济恒一听直努鼻子,看了一眼万老板,确定他不在开玩笑后,才将信将疑地将金带从脖子上去了下来,更加将信将疑地将金带犹犹豫豫地往额头上围住,眼神始终跟随着玉带瞧着,活像一只追踪着骨头的小狗。 “你是说这玩意,是戴在额头上的?这怎么可能嘛! 有谁会蠢到在脑门上戴这么一个玩意啊,又沉又挡视线,明晃晃得还反光,是生怕别人看不到自己有一件金器吗?” “呃……这……” 万老板被管济恒问得一愣一愣的,作为一个能把土夸成金子的杰出商人,万老板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给管济恒解释一下,金带抹额乃是现在京都非常时兴的,在重大的场合佩戴的饰品。 就在万老板危难之际,一直盯着宣奕思索着不说话的婉妍,突然恍然大悟地惊叫出声: “哦哦哦!我想起来了!这个东西我是见过的!” 婉妍一拍巴掌,兴奋地叫了出来。 “是吧是吧!宣郎中果然见多识广,这抹额如今在女子间可是很兴盛……” 万老板终于听到一句符合自己世界观的正常话,连忙连声附和起来。 谁知万老板还没说完,婉妍就接着兴奋道: “这不就是北镇抚司里的那个头箍嘛!这个我见过好多次!” 万老板这次彻底被雷劈焦了,话都说不利索了。 “北……北镇抚司……?”万老板的脸绷不住了,满脸的青红柳绿,不可置信道:“现在北镇抚司里都能戴抹额……了吗?” 管济恒闻言却来了兴趣,问道:“那这个是干什么用的啊?” 好为人师的婉妍闻言,连忙起身,从管济恒手里拿过抹额,给管济恒戴在了脑门上,热情地介绍道: “在北镇抚司中呢,有一种逼供手段,就是把一个这样的金属带戴在脑门上,然后拿一个锤子猛敲这个金属带。 这个金属一震,脑袋也跟着一起震,那叮里哐啷,没几下就晕的人满头冒金星,那滋味啊,可是不好受呢!” 边说着,婉妍就从桌子上随手拿起一根金簪子,往管济恒的抹额上敲去。 ------题外话------ 宝贝们新年快乐!新的一年一起牛牛牛! 429 审美之差距隔天地 边说着,婉妍就从桌子上随手拿起一根金簪子,往管济恒的抹额上敲去。 只听“哐”的一声脆响,(那是万老板心碎的声音),紧接着管济恒“喔呦”一声,一副发现新大陆的激动。 “真的很晕哎!”管济恒一只手扶住脑袋,企图扶住一阵天旋地转的世界,一面满眼放光。 “是吧是吧!超晕的!我都没用力!”婉妍也满眼放光。 万老板:……就离谱…… “好的,那这个就算一个!不仅贵,还能惩奸除恶,可以说非常的实用!”婉妍大手一挥,迅速就敲定下了一件。 这时,一直埋头在金堆中奋力淘宝的砚巍,突然抬起了身子,手中还托着一见金光闪闪的金器,兴奋道: “妍姐姐你看呐!这个真的很不错!” 婉妍、管济恒和万老板,神同步地同时转头去看,只见砚巍的手中一片金光,还带着“噔—噔噔噔”的背景音乐。 婉妍一听,直呼好家伙,连声赞道:“这个不错这个不错!这是这一桌子里最实用的一件了!” 管济恒也怒赞道:“不错啊,没想到你这么内行啊砚巍!” 于是就这样又迅速定下一件。 一旁的万老板,在偷偷用袖子擦擦额头的汗珠时,还忍不住窃喜地想道: 嘿嘿嘿,放了三十年没卖出去的,又贵又不实用的暴发户专用的玛瑙大金碗子,总算是卖出去啦! 然而挑完这两件“极品”之后,采购三人组的工作进程就陷入困境,扒拉着挑了半天,也没有再看到合适的物件。 这时,别说本就不情不愿的婉妍,就是一开始兴致勃勃的管济恒和砚巍,都耐心消耗殆尽了。 “不如……”这时,婉妍伏在金堆里轻声提议道:“我们去三春居用午膳去吧!听说他们新出了一个苹果烤鸡,好吃极了!” “好啊!快走” “好啊!” 这一声春雷落在久旱的大地之上,可以说一呼百应了。 就在三人即将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万金阁之际,万老板眼疾手快地迅速拦住了他们,恭敬至极地问道: “小宣郎中!那个……您这个聘礼单子上写的是金器十二件,银器二十四件,佩件三十六件。 您这才挑了两件金器,剩下的可怎么办呢?” “啊这个嘛,不如就你们看着挑吧,你们都是行家,交给你们我放心!” 婉妍大手一挥,豪迈地说道,说完拔腿就要走。 万老板见状,赶忙再次飞快地拦住了婉妍。 “宣郎中,这……这可不行啊!到底还得您自己拿个主意,毕竟这是令兄的大事,怎么能让我们看着办呢!” 万老板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诉说这为难,眼巴巴地看着婉妍。 婉妍为难了一秒钟,立刻有了解决方案,一拍手兴奋道:“那不如就都挑最贵的吧!虽然便宜的不一定差,但贵的一定还不错嘛!” 说完,婉妍也不给万老板任何再反对的机会,一脸严肃与正经地拍了拍万老板的肩头,诚恳道:“万老板,我宣婉妍,一百个相信您!这件事,就拜托了!” “可是……!”万老板还想再说,然而下一秒,面前就多处三个空位,少了三个人。 第二天,万金阁就送了好几个礼盒去宣府,宣奕摇着轮椅下去检阅,还不忘派人叫婉妍一起看。 婉妍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毕竟采办金器这件事情宣奕相当看重,在自己耳边叨叨叨了许久许久。 虽然婉妍绝对相信自己和好兄弟们的审美,但她因为偷懒,除了亲自挑的两件外,都是让万金阁随便选来的,婉妍自己见都没见过,想必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完了完了,宣奕非得大怒不可,说不定会气我好几天…… 婉妍心里一阵忐忑地进了宣奕的正屋,一进门就难得地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蹭在了门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问道:“哥你叫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宣奕站在桌边,背对着屋门,仅是看背影,婉妍就知道宣奕火了。 哎……到底是我愧对宣奕,待会儿他不论骂我什么,我都忍着不揍他! 婉妍心里叹了口气,准备迎接宣奕的狂风骤雨。 “你来啦!”宣奕闻言转过身来,看到缩在门边的婉妍,眉头一皱道:“你进来啊!你站在门边当门神吗?尉迟恭还是秦琼?” “哈哈哈……我这不是有点热,在门口透透风嘛……”婉妍一阵假笑,还装模作样地扇了扇风。 “这么冷的天你有病吧……”宣奕看傻子一样看着婉妍,连声道:“你赶快进来,快点的!” “哦……”婉妍只好不情不愿地进了屋,就看到桌子上放了几个大盒子,每个都已经打开了。 完了,宣奕看了…… “呀!万金阁的金器送来啦!这么快啊!”婉妍一拍手,故作惊讶地感叹了一声。 “对,我叫你来就是这事!”宣奕摇着轮椅,往婉妍身边近了一些。 婉妍拿余光去瞟,只见那盒子里又是大金花的镯子,又是大金鸟的簪子,那一片金光闪闪,简直俗得不能更俗,看得婉妍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完了……彻底完了…… 婉妍闭上眼睛,放弃了幻想。 谁知下一秒,就听宣奕洪亮道:“啊呀!宣婉妍啊!没想到你的审美这么好!这些东西挑的,都很不错啊!” “啊!?”婉妍一听,当即震惊地抬起了头,满脸疑惑地看着宣奕。 “我是真的没想到,你这么不靠谱的人,居然能办出这么靠谱的事!” 宣奕完全忽略了婉妍被雷劈焦的神情,连连慈爱地拍了拍婉妍,拍的婉妍是毛骨悚然。 “宣奕你……你是气傻了嘛……?”婉妍忍不住小声问道。 宣奕已经又去桌边摆弄那些饰品了,心不在焉地答道:“你在胡说什么呢? 哎呀这个簪子真是不错,很大气,很气派,很庄重!这个手镯也精致!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个金抹额……太丑了,这怎么戴的出去啊…… 还有这个金碗更是丑得离谱……” 430 人生自是有情痴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个金抹额……也太丑了,这怎么戴的出去啊…… 还有这个金碗更是丑得离谱……用这个碗盛饭,怕是连狗都不敢吃吧……” 婉妍:“……” 婉妍小声嘀咕着:“你这个土狗,你懂什么……” 不过反正是你出钱,你开心就好。 婉妍翻了一个白眼,接着随口胡说道: “喂宣奕,虽然我为了采购这些金器可谓是跑断了腿、费尽了心血,不怕苦、不怕累,千挑万选,就是为了能让每一件金器都是精品。 但是我一向如此任劳任怨,所以你就不用再多感谢了,那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了哈。” 婉妍扬了扬手,说完就准备离开了。 就在这时,宣奕突然叫道:“你等一等!我还有事没说呢。” “还有啥事啊……麻溜地说!”见宣奕没有生气,婉妍又恢复了平时对宣奕能怼就怼的态度,一百个不耐烦。 宣奕左右看了看屋内没人,才摇着轮椅到了婉妍跟前,小声问道:“妹妹,你说哥哥平时对你好不好?” 婉妍哪里是吃这一套的人,当即眉毛一扬,直截了当道:“一点都不好,你要说什么就直说。” “……”宣奕心中一阵无语,强忍着一拳送到那丫头脸上的冲动,竭力温和道:“我这确实还有一件事情,非得你帮我不可!” 说罢宣奕又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问道:“宣婉妍,你这两天抽空去母亲那里一趟,给我要个母亲的簪子出来呗。” “啊?我抽不出空来你就死心吧!”婉妍听完满头雾水,下意识地要和宣奕对着干,但还是不解道:“不过,你要母亲的簪子做甚?” 宣奕闻言,也一脸为难道:“还不是要放在聘礼里嘛。 你看看我的聘礼,一半是我自己置办的,还有一半是你同恒哥、巍弟一起置办的,这哪个大户人家是这样准备聘礼的? 人家不都是父母在孩子出生后,就早早就给备下的,还每年都时不时再填补一些进去,一准备就是十好几年。 哪像咱们的父母,要是让父亲知道我要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成亲,非得打死我。 而母亲……我都快两个月没见到她了。每次见到母亲,母亲也几乎不会同我说一句话。 母亲又哪里会在乎我是不是要成亲了呢……” 说到这里,宣奕的脸上露出几分难以掩饰住的幽怨与低落来。 婉妍闻言,也不再嘻嘻哈哈开玩笑了,神色也渐渐降温下来了。 她太懂宣奕的感受了,因为他们是一起,成长在这样畸形而又冷漠的家庭中。 在没有任何夫妻爱、父子爱、母子爱的环境中,用兄弟姐妹之情,温暖着彼此。 但母亲的冷漠,是兄妹两个用一生,都无法治愈的伤。 婉妍没有说话,轻轻叹了口气,神色却正经了起来,于是宣奕接着说道: “咱们家是个什么情况,外人是不知道的。 你看人家家的儿媳妇,就是再小门小户的贫寒之家,也有婆婆给的家传的金戒指、金项链什么的,寓意着香火的延续与当家主母的交接。 我怕日后嫣涵过了门,这穿的、戴的全都是新买的,连一件真正是宣府给她的东西都没有,这让外人看来,不就是嫣涵没有被宣府接纳嘛! 嫣涵本就难以在宣府立住脚,如此一来,少不得要吃更多苦了,我实在舍不得她受这些欺负。 所以我想着,要是你去帮我从母亲那里要个首饰出来,也不一定要特别名贵的,只要是母亲的就行。 这样也算是母亲送给嫣涵的,在外人看来,母亲就算是认了嫣涵这个儿媳妇了,想来她会好过一些。” 宣奕平时的语速很快,可此时,宣奕说的不疾不徐,一面沉思着,一面娓娓道来。 那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才有的沉稳与成熟。 宣奕为了嫣涵,竭尽脑汁地,想到了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每一个细节。 这哪里还像是宣奕啊! 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粗心嘴臭又毫无耐心,几乎完全不会为他人考虑的纨绔子弟、相府大少爷。 “天呐宣奕!”婉妍听完,还没来得及思考或答应,已经忍不住惊叫了出来,万分惊讶道:“你……你知道你最近变了很多吗?” “嗯?”宣奕方才仍在沉思,听到婉妍的声音愣了一下,才难得地没有反驳,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反问道:“是吗?好像是有一点点……” 说罢,宣奕的眼神撒向了远方,轻声说道:“也许是因为人生自是有情痴吧。 很久以前,我以为像我们这样从出生,就在与爱隔绝的环境下长大的人,是很难学会如何去爱,如何被爱。 然而或许,爱就是人的本能,不用学,不用悟,不用改变,不用妥协,当她站在你面前时,你就什么都会了。” 宣奕自言自语道,目光中有了一个人影,声线中尽是温柔。 宣奕说着,婉妍听着,话音落了许久,都没有人在说话。 此时在这里的是兄妹两个,但在他们的心中,还有另外两个人。 一人温柔体贴,一人矜贵清冷。 过了不知许久,宣奕忽而抬起头来,向婉妍问道:“对了宣婉妍,你觉得,我是什么时候有了变化啊?” “我也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有了变化的……”婉妍自言自语地说道,轻轻坐在了宣奕旁边的凳子上。 还有一句话在婉妍的心间,没有说出来 也不知道你有了这样的变化,究竟好不好…… 宣奕能变得有担当,有责任,变得越来越成熟,越来越现实,这是婉妍愿意看到的。 而婉妍更是很欣慰,宣奕找到了可以携手一生的伴侣。 可是如今真的看到了宣奕这个样子,婉妍心中,却又有那么几分不是滋味。 如果可以,婉妍真的很希望,宣奕能永远是那样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样子,万事都有自己帮他考虑,他自己不用忧愁、不用担当任何事情。 ------题外话------ 寒暄夫妇好甜!!!!! 宝子们情人节快乐! 431 或许会一夜白头 却仍永远有光有热 如果可以,婉妍真的很希望,宣奕能永远是那样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样子,万事都有自己帮他考虑,他自己不用忧愁、不用担当任何事情。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享浓情蜜意之甜时,也不得不受离经叛道之苦,不得已事事多思虑,时时常思量。 撑起宣府,为哥哥姐姐撑起一片天,这不就是婉妍当初义无反顾进入仕途的初衷嘛。 哎……归根结底……宣奕愿意,宣奕开心,就比什么都重要了。 婉妍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声,迅速理好了思绪。 原来,爱真的会让人一夜成长十岁,从无所顾忌的孩童,变成有担当的少年。 爱也会让人永远有光有热,有幻想,有期待。 “好,我明天中午用完午膳,就去找母亲。” 婉妍答应道。 第二日中午,婉妍特意回家来用午膳,用完也不多休息,就立刻去史夫人居住的别院,生怕晚一些母亲就午休了。 史夫人居住的别院是宣府中最偏僻,最安静,也最别致的院落。 里面有小溪池塘,有假山亭台,还有一年四季都盛放着的,不同的花。 此时在冬末之际,满院子都是梅香,将小院烘托的尤为寂静而高洁。 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不出婉妍所料的是,婉妍在屋门外就被拦下了,一如十几年来的每一次。 “二小姐,您来的实在是不巧,夫人清早头痛,吃过午饭就歇下午觉,不如您晚一点再来?” 史夫人身边最得力的领头女侍亲自迎了出来,恭敬地说道。 十几年了,但凡是儿女来请安,史夫人总有千百种病痛等着他们,将他们拒之门外。 “乔妈妈。”婉妍微微点头,给那个年纪比母亲还大的女侍行了礼,契而不舍道:“我今日来拜见母亲,不仅是为了请安,还有其他事情要说。 我下午还要去刑部当值,晚上再回来时恐母亲都休息了。 所以,您瞧若是方便的话,还是让我见母亲一面吧。 我的事很简单,说几句话就走,不会耽误母亲很长时间的。” 婉妍说得诚恳,却大有一副不见到史夫人,绝不罢休的架势。 于是乔妈妈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回话了。 “二小姐,您请进来吧。” 再出来时,乔妈妈说道,侧身等婉妍走进。 一进屋内,婉妍便顿觉恍如隔世。 虽然屋内的一切陈设还是一点不变,就是连一个花盆的位置都没有变过,还是十几年如一日的朴素与整洁。 但婉妍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走进母亲的屋子,是什么时候了。 作为家底极其深厚的宣相府夫人的屋宇,这屋子可以说过于简单,甚至有些简陋了。 在诺大的屋中,就是连金银陈设都没有一件,更不论类似于珊瑚犀首,这一类常常出现在贵妇人屋中的,珍稀名贵摆件了。 由于在阴面,又有一院子的花草树木围绕,尽管是太阳正好的正午,这屋内却仍旧阴阴翳翳,昏昏暗暗,洒下一屋子的婆娑的树影花影。 然而就是在这阳光稀缺,满屋疏影的屋中,却摆满了十几盆盛放中的鲜花,各有景致,晕染开一屋的花香。 香却不杂,保持着一种很宜人的平衡。 爱花,这是婉妍对母亲喜好的,唯一了解。 婉妍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很快就走进了内室。 母亲史夫人正坐在木榻的一边,轻轻倚靠在木栏上,合着眼睛养神。 在史夫人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只还冒着些许热气的茶盏。 这是史夫人的房间中,唯一带有温度的存在。 “女儿参见母亲,打扰到母亲休息了,母亲近日身体可好?。” 婉妍在榻前十几步的时候就停了下来,躬身请安道。 史夫人闻声,缓缓睁开了眼,眼神却没有落在婉妍的身上,而是顺势直直落在了不远处的窗棂上。 那眼神中空无一物,寂寥无声。 “嗯。”史夫人极轻地应了一声,轻到婉妍有些恍惚,不知这声音真的是母亲允的,还是自己脑海中想像出来的。 除此之外,对女儿,史夫人再没有任何的回应,只是沉默着。 明明没有在睡午觉,却以睡午觉的借口挡住不要见女儿。 史夫人没有解释,婉妍也没有问。 甚至于冬日女儿里进来了,史夫人也没有要请她喝一杯热茶的打算。 好在婉妍也根本没有想喝。 “母亲,女儿今日来见母亲,是想请母亲仁慈,送女儿一根您的簪子可好?” 在一片让人极不自在的沉默之中,婉妍决心直奔主题,小心翼翼地问道,立刻又解释起来: “女儿想着自己年纪也渐渐大了起来,想……” 这是婉妍和宣奕昨日商量了许久,商量出的从母亲那里要簪子的理由。 如果这个理由史夫人不相信的话,他们还准备了理由二号、三号、四号和五号。 就算是没有一个理由史夫人相信,还可以用死缠烂打来史夫人烦不胜烦,最终妥协。 谁知婉妍才刚刚说了一句话,史夫人就已经缓缓抬起了手,如玉石砌成一般的纤细手指在发髻上摸了摸,随手取下了一根簪子。 站在一旁的侍女见状,连忙双手接过了簪子,随即就送到了婉妍面前。 婉妍和宣奕昨天晚上计划了几十种情形,将母亲有可能的种种反应,都制定了应对之策,甚至已经做好了和母亲实话实说、全盘托出的准备。 他们唯独没有想到的是,女儿突如其来要走一根簪子,母亲连个理由,都无心听。 母亲根本不在乎我们要怎样,会怎样,就像是她不在乎这一根簪子一样。 婉妍捏着簪子愣了一下,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心口隐隐地痛了痛,脑海中的失落决了堤。 最终婉妍还是一句话没有多说,只是跪了下来,将簪子碰过头顶,轻声道: “多谢母亲,女儿告退。” 婉妍走出去许久,乔妈妈在给史夫人添茶的时候,才轻声提醒道: “小姐,那枚簪子,可是您父亲亲手为您制作的。” 432 一朵花落无情 朵朵生生不息 “小姐,那枚簪子,可是您父亲亲手为您制作的。” “嗯……”史夫人轻轻点了点头,空洞的眼睛中,骤然弥漫起一层晶莹的痛苦。 “父亲一生赫赫威名,传世功德,却全因我而不幸,背上欺世盗祖的骂名。 如今父亲已是迟暮之年,却只能孤身居于万里弱水中的孤岛,孤苦伶仃,空得一身本领无处施展,以寂寥无望终结此生。 我……我早已无颜再见父亲。” “小姐……”乔妈妈闻言,眼神也瞬间沉重而伤痛起来,心间在滴血,却也没有再过多规劝。 十几年了,乔妈妈再清楚不过,小姐她,永远过不去这道槛了。 乔妈妈只是觉得恨,恨天命,恨众生,恨慈悲。 老爷一生博施济众、温良恭俭,用一身冠绝大陆的医术造福苍生。 他一生信马由缰、纵横大陆,最终却落得个背着千古骂名困于孤岛。 而小姐,是这世间最爱笑,最纯真至净,最明媚开朗之人,却最终落得个困于围墙之中,终生沉浸在愧疚与悔恨的下场。 她十几年都没有笑过了,她抵触世人、她也抵触阳光,她把自己封闭在阴暗孤寂的空房之中,连亲身骨肉都不能、也不敢有分毫的亲近。 她就像一朵枯萎的花。 “那是扶桑花。” 史夫人忽然没头没尾地说道,眼神落在了很远的地方。 乔妈妈自然知道,她说的是方才给婉妍的那根玉簪。 “一朵扶桑花也许不能开很久,总有枯萎那一日。 但扶桑花的花期很长,很长,一年四季都在开放。 一朵扶桑花败了,还会有另一朵继续灿烂。代代绵延、生生不息。” 京中最繁华的街道,一行七八辆极其豪华的马车,浩浩汤汤地驶过街头,引得百姓们纷纷退让两边,让出路来。 在行驶过程中,为首的第一辆马车的左侧的窗帘,忽而微微被风扬起,坐在窗边的少年似是无意向窗外一瞥,果然瞧见那雕梁画栋之楼阁之上,最高的窗格内,似有一人影。 此行的目的,果然是那只小狐狸啊…… 少年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是全然不动声色地回过脸来。 这时,坐在马车正上首的少年,开了口: “任某实在是没有想到,一向一心于朝政,无心于娱乐聚会的蘅大人,居然也会赏脸与我等同游,实在是我等之幸啊!” 少年温和地笑着,脸上带着与年龄极其不符的谦逊与得体,说起话来也是风朗气清。 然而面对这般如玉的少年,蘅笠却是连寒暄都懒得寒暄,只是微微颔首,以示回应。 就这样,车队一直行驶到了三春居门前,方才停下,早有三春居的老板等在门前。 车上下来十几个人,都是一身的富贵,年龄也都不大。 在一阵故作熟稔的吵嚷与做作的谦让之后,这一行人终于坐在了三春居最好的雅间内。 在菜肴上齐之前,众人都吵嚷着要坐在正上手的任沅桢说两句。 任沅桢“百般推辞不过”,只好不得不讲上几句。 只见任沅桢双手抱拳,向着众人礼了一礼,声音清晰而洪亮: “诸位同仁,诸位兄弟,在此新春佳节、举国同庆之际,我们欢聚一堂,感怀陛下圣恩,共庆太平盛世! 任某在此,先感谢诸位赏脸出席,任某愿与诸位同僚患难与共,齐心协力共为陛下效力分忧,为天权再创辉煌!” 任沅桢话音刚落,便是一阵掌声雷动。 唯有蘅笠,在一片热闹之中,仍是置身事外的冷静与疏离,眼神不动声色地扫过众人。 这些人并非全是任党,但全都是在当今朝堂之上有官职、能叫得出名字来的青年才俊。 找了这么多人一起,任沅桢还真是瞧得起小狐狸。 就这样,一行人又是吃又是喝,一直从正午闹到了寅时,才终于是酒足饭饱。 这时,一与任沅桢关系比较亲密之人,忽然说道:“任大人,您瞧今日时辰尚早,若是就这样散了,众人都还有些意犹未尽,岂不是扫兴?” “哦?”任沅桢正在喝茶,优雅地将茶水咽下,又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才反问道:“看来梁兄是有好去处,要与我们分享咯?” 那梁姓人一听,赶忙提议道:“不如我们就去馥香楼可好?馥香楼里的姑娘个个都是貌如天仙、多才多艺,那里的茶叶也都是极好的。 我们去馥香楼里坐着歇歇,岂不好?” 这人话音未落,就立刻有人反对道:“不好不好!我等都是朝廷官员,哪有大白天成群结队去青楼的道理,要是让别人看见,指不定要上个折子,弹劾我等作风不正呢!” 又有一人立刻反驳道:“大人,您这可就有些落伍了! 谁人不知,这馥香楼中的姑娘虽个个都是艳绝大陆之绝色,却皆是只卖艺不卖身,您就是出再多钱,也是勉强不得的。 我们去也就是喝喝茶、听听去,哪里就能被弹劾了呢?” 有一人帮腔道:“是啊是啊!而且那馥香楼可不是什么普通青楼,放眼整个天权,都再找不出第二家规模可与之匹敌的娱乐产业。 这馥香楼不仅在京都有,在南都、蜀州、禹杭等多地也都有,甚至于在天枢国境内都有几家,可以说在大陆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一番话下来,去过馥香楼都被勾起了美好的回忆,没去过馥香楼的都一个个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去瞧个究竟。 这时任沅桢适时地开口道:“既然诸君都有意前去,那我们这便去一睹究竟。 今日所出所有费用都由任某承担,还请诸位玩的开心,玩的尽兴!” 馥香楼不是普通的青楼,费用自然也不是普通的费用。 人都说,在馥香楼里才是真正的金钱如粪土,在里面就是呼吸都要收钱的。 任沅桢这话一出,谁能不赞一句任大人好慷慨,都乐陶陶地起身,准备转战馥香楼了。 这时,任沅桢对身边全程一言不发的蘅笠问道:“蘅大人,可与我等一道?” 433 花魁平绝色 公子意无她 这时,任沅桢对身边全程一言不发的蘅笠问道:“蘅大人,您可与我等一道? 您若是有事不便,那我们下次再聚也未尝不可,您切莫委屈迁就。” 任沅桢问这话,就是为了给蘅笠一个离开的台阶下。 蘅笠那近乎非人的清心寡欲在朝中谁人不知,就算馥香楼中都是雅妓,蘅笠也自是不可能去那烟花柳巷之所。 谁知任沅桢刚问完,蘅笠便点了点头,欣然应允道:“既然任郎中盛情邀请,那蘅笠岂有不诺之理。多谢。” 说罢蘅笠就率先迈开大步,扔下任沅桢往楼下走去了。 在蘅笠身后,任沅桢的眉头微微拧起,眸间那掩饰不住的惊讶之后,划过一抹不可察觉的冷意。 原本没有来过馥香楼的人,经过旧客的溢美之词,已经对馥香楼满怀期待,但当他们真正走进馥香楼的大门后,还是少不了被其中的别有洞天,惊得瞠目结舌。 放眼望去,那气派却不失雅致的大厅之中,竟是既有小桥流水、风车起落的秀丽景致,又有碧瓦朱甍、雕廊画栋的极度奢靡,二者相得益彰,一直蔓延至宽阔的大厅尽头处,两道由金漆粉成,玉石铺就的大旋梯边。 而楼内的每一缕空气,都被一抹甜柔的香味浸染,初闻时淡而幽香,深入其中便觉苏断肠。 沿着那两道大旋梯而上便是两层房间,一扇扇碧纱朱门,皆是单独的雅间,此时都紧闭着屋门。 那才是真正纵情声色的天堂。 然而就是不深入那天堂,就是站在大厅之中,便可听各种乐声从两侧传来,弦起弦落,皆是极尽天籁,明明纷杂,却也意外地和谐,共谱一曲纸醉金迷。 不少人只是站在大厅,人便已经如痴如醉了。 就在这时,一个一身淡粉色的绝色少女,从一侧旋梯上款款而下,径直走到了一行人的面前,微微俯身行礼后,笑问道:“几位少爷可是有预约?” 这声音热情爽朗,却完全不同于一般青楼待客的那般谄媚与服低做小,自有几分不卑不亢。 一听这话,立刻有人惊讶道:“一个青楼居然还要预约?” 他旁边之人连忙扯了扯那人的袖子,怪他丢人道:“你小声些,切莫丢了任大人的脸面!” 说罢,又更小声给他解释道:“这馥香楼可不是人人都接待的,寻常有钱人要提前预约半个月,才能有幸进入。 而官场中人,只要是七品以上的官员,便可想来就来,只是费用也一分不减。 如今像任大人这样的人物领路,我们自然是无需预约的。” 话音一落,只见任沅桢一旁的一官员,立刻掏出自己的腰牌,向那姑娘亮了一亮,随即解释道:“我等都是朝廷官员,最低也有七品官。” 那姑娘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周,便热情地笑道:“原来是诸位官老爷啊!来,您们这边请,随我来。” 说着少女侧身,给众人让出路来。 于是众人便满怀期待地一起往楼上去了,还兴冲冲地闲聊着。 “你说真奇怪哎,其他的青楼待客都是老鸨,怎的馥香楼的待客竟是一个小姑娘?” “这你就不懂了,据说馥香楼里不论是歌女、舞女、乐女,还是茶师都是妙龄少女,除此之外,就是侍卫、打杂也都是女孩。 据可靠传闻,说创建这馥香楼的老板,也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家呢!” “那可真是奇了!哪有姑娘家家开青楼的……” 众人就这样叽叽喳喳上了楼,被领着分配到了不同的房间。 任沅桢在进入一间屋子前,还特地给那姑娘吩咐道:“这一位可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蘅笠蘅大人,你可得给我们蘅大人安排得妥妥帖帖啊!” 那姑娘一边笑着允诺,一面对身后伸了伸手,一面引蘅笠上楼,一面笑意盈盈地解释道:“实在不好意思蘅大人!二楼的房间满了,请您随我往三楼去。” 蘅笠微微颔首,负着双手又上了一层楼。 相比于二楼的乐声四起,同样是两排房间的三楼可就冷清多了,就连一步一步踩过的脚步声,都在喧闹之外格外清晰。 蘅笠跟着那姑娘一直走啊走,走到了走廊的尽头,那女孩才停下来,转过身来笑着对蘅笠道:“这是您的房间蘅大人,这里面可是我们馥香楼名副其实的头牌,祝您玩得愉快。” 说罢那姑娘帮蘅笠推开了门,请了个安便离开了。 蘅笠站在门口顿了两秒,才抬脚进了屋子,转身将屋门仔细关好。 在内屋中的古琴边,果然已经坐了一位绝色少女。 此时见到蘅笠进来,少女笑意盈盈地问道:“奴家见过蘅公子。 请问公子是想听琵琶、听筝、亦或是听箫?” 是青楼女子的开场语,但这姑娘的语气中却没有丝毫的媚态,只有尊敬与客气,甚至还有几分庄重。 就如在姑娘的眉宇间,风尘之气也被全部掩盖,只有温和的笑意。 与其说这位姑娘在待客,倒不如说这姑娘根本就是在走个过场,面对的还是自己打心眼里尊敬之人。 然而蘅笠对少女的话充耳不闻,答非所问道:“你叫什么?” “啊?”少女愣了一下,连忙恢复了笑容,婉婉答道:“奴家语柔,给蘅大人请安。” “语柔……果然。”蘅笠似是自言自语地冷笑了一声,随即便拾步而起,一步一步向着语柔姑娘走去。 语柔眼见着蘅笠负手大步径直走向自己,眼中流露出满满的疑惑。 “蘅……” 还没等语柔问出来,蘅笠已经闪身到了语柔的面前,一个手刀劈在语柔的肩颈。 语柔眼前一晃,当即如同一条绸缎般,坠落在地上。 眼见着这样一个,又是娇美又是柔和的女孩直挺挺地倒在自己面前,蘅笠却没有丝毫的动容,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之后,蘅笠并没有什么行动,只是负手笔直而立,四顾将房间打量一周,视线最终落在屋角的高大衣柜上。 434 被困孤楼里 唯有见者亡 之后,蘅笠并没有什么行动,只是负手笔直而立,四顾将房间打量一周,视线最终落在屋角的高大衣柜上。 于是蘅笠信步走近,伸手拉开了柜门,只见柜中空无一物。 蘅笠俯下身来,用指节敲了敲衣柜的四周,在柜子与墙相接的立面,听到一阵与其他面清脆的响声截然不同的,沉闷的声音。 蘅笠验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测,便起身绕着房间走了一圈,脚步最终停在了一座木架旁边。 蘅笠简单检查了一下木架上摆放着的物件,眼神最终停在了一个精致的盒子上。 打开盒子后,只见盒子里,有一座精致无比的麒麟玉质印章,约有手掌大小。 蘅笠一取,居然轻松地把它拿了出来。 蘅笠眉头微微一皱,又伸手在那一层架子的底部敲了敲,眉头才终于松开。 之后蘅笠便把那印章按照原位,重新放回了盒子中,又用掌心将其向下一按,只听架子上“咔嗒”一声,与之一起的,是屋角的衣柜中,一声重而迟缓的开裂的声音。 蘅笠盖好盒子,再次回到衣柜旁边,只见衣柜的立面连同着砖墙,一并打开了一道刚好够一人通过的入口。 从外面看,在入口之内并非一片漆黑,反而有些微弱的火光。 蘅笠大步迈入其中,进入后才发现在门洞之内,是一条又长又窄的甬道,每隔十五步左右就有一盏油灯,刚好够行者模糊维持视线。 蘅笠信步深入其中,发觉自己走在一个较缓的上坡之上,也并没有过分压抑自己的步声。 就这样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蘅笠停了脚步,面前是一道封住前路的石壁。 蘅笠用力一推,只听一阵“轰隆”巨响之后,石壁被推开,铺面的日光涌入蘅笠的双眼。 蘅笠没有犹豫,抬腿迈入其中,只见是一间干净、明亮而整洁的房间。 这房间显然还在馥香楼之中,但与馥香楼中的陈设精致大为不同,简单得出奇。 就在这时,蘅笠敏锐地感觉到左后的风向流动有了异常。 下一秒,就有一个拳头猛地向蘅笠左腰间袭来,还没等那人反应过来,蘅笠已经用不容置疑的力道,反手钳住来者的手腕,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出右手,用两指稳稳接住从右侧而来的利刃。 身后偷袭蘅笠之人,显然没有想到蘅笠居然动作如此之快,下意识地用力想抽出自己地左手和剑,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用尽力气,却无法撼动分毫。 “是谁派你来的?”身后之人冷声问道,声线中尽是杀意。 “妍儿,是我。”蘅笠淡然地说道,冷峻的声音中却没有分毫的寒意。 “蘅笠!” 站在蘅笠身后的婉妍顿时大吃一惊,连忙松开了握着利刃的手。 蘅笠也松开了钳制着婉妍的手,转过身来,手腕一转,手指间夹着的剑刃就剑柄对着婉妍。 婉妍一面接过剑,一面惊讶地合不拢嘴,看着蘅笠的小眼睛里还有几分做贼心虚。 “蘅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任沅桢招呼聚会,我跟着来的。” 仍旧平静入水的声音与清冷却柔和的目光,丝毫没有因为这意外的相逢而吃惊。 “哦!”婉妍点了点头,笑眯眯道:“那可就是巧了啊!我就是听闻诸多官场同仁聚会于此,想着前来一聚,没想到这居然是……是一所青楼。 你说说我这不是闹笑话了嘛……” 婉妍抠了抠后脑勺,眼睛一转,谎话就信口而出。 然而婉妍说完后,蘅笠倏尔抬眼,淡然的眼神中带着一抹轻松的好笑。 随即蘅笠说出了一句把婉妍惊呆的话。 “我知道这是你的地方。” 蘅笠说的很从容,甚至还带着几分淡淡的戏谑。 “啊……?”婉妍还想再挣扎一下,然而一看到蘅笠那清冷的眼,她却顿时便放弃了挣扎。 她不想骗他。 “好吧……”婉妍不情不愿地承认,道:“你猜对啦,馥香楼是……是我建立的……” 说完婉妍立刻抬起头来,忍不住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来:“不过我这么多年掩藏得极深,蘅笠你是怎么这么短时间就发现的啊?” 婉妍创立馥香楼已不止几年的光景,将馥香楼迅速做大,开出了多家分楼,甚至开到了天枢国去。 但是凭借着极好的伪装掩饰,从没有任何人怀疑过婉妍和馥香楼有任何关系。 蘅笠微微耸了耸肩,并不想过多解释。 然而往蘅笠身前凑了两步,不依不饶道:“你就告诉我蘅大人~既然今日被你发现了,就说明这里面的漏洞还很大。 我要是不及时把漏洞补上,那早晚还会再被人发现。 要是被除了你以外的外人发现了,那可就出大事了!” 婉妍不动声色地说着好听话,大眼睛盯着蘅笠一眨一眨,就差长出个小尾巴摇啊摇了。 这个好奇又难缠的小狐狸啊…… 蘅笠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也觉得确实应该帮她把漏洞补齐,便只好安抚她道:“这其中的缘由我一会就告诉你,只是此时怕是来不及了,你还是先随我离开这里吧。” 说着蘅笠就要拉着婉妍离开,却没有拉动她。 蘅笠以为婉妍是不明白为何要走,便解释道:“任沅桢此行的目的,就是揭穿你是馥香楼幕后之人的真相。” 谁知婉妍闻言,就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啊,他已经派人把馥香楼围得水泻不通了。 这会别说是馥香楼的四周,就是周围房屋的楼顶上,都等了不少人,监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只要我一露面就完了。 我现在已经插翅难逃了。” 婉妍说得很平静,但眼中却也露出一抹紧张。 蘅笠眉头微微一皱,思索片刻后,道:“跟我来。” 婉妍愣了一下,少不了再解释一遍。 “现在我没地方可去了蘅笠!我只能等着任沅桢带人杀进来,我将见了我的人全部灭口,让任沅桢一人孤证也难成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 435 有知者脸红 无知者心动 “现在我没地方可去了蘅笠!我只能等着任沅桢带人杀进来,我将见了我的人全部灭口,让任沅桢一人孤证也难成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 即使知道人是杀不干净的,但此时婉妍也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然而蘅笠听了却仍是那句话,“跟我走。” 没有任何解释,只是那清冷又凛冽的声音,让婉妍心甘情愿地信服了。 “好。” 蘅笠带着婉妍进了密道,一直走到了一道石门边才停下。 一开门,两人一前一后进入。 是蘅笠之前被安排的那间房间。 两人刚从衣柜出来,就见到那语柔姑娘已经醒来,就坐在衣柜旁边,显然是在帮蘅笠望风。 语柔一见到婉妍,立刻着急起来,匆匆道:“主子!您怎么来了!您不是说外面那群人是来抓您的吗?” 婉妍拍了拍语柔的胳膊,柔声道:“我没事的,你从密道一路去顶楼我的房间,有人搜到那里问起来,你就说自己是管事的人,老板是外地的商人,只是在这里投了银子,平日里并不回来过问。 他们要看什么,就给他们看。他们要搜查什么,就让他们查。 其余的,你放心就行。” 语柔一听,心里暖暖的。 婉妍完全可以安排语柔说她自己就是老板,这就省去了很多解释与漏洞。 可即便如此大难临头,婉妍还是想保全她的名声,不让她背上女子开青楼的骂名。 可是连我的命都是主子救下的,背个区区骂名又如何呢? 语柔心里暗暗想着,面上却是点头道了句:“好,那主子你多加小心!” 之后便要从密道离开了。 这时婉妍又突然猛地说了句:“哦!我差点就忘了!”,说完就跟着语柔一并钻进了密道,一溜烟没了人影。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婉妍就又回来了,她才刚一进屋,蘅笠的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 在婉妍换衣服之前,她穿了一身修身的黑色长袍,头发也都束得高高的,又英气又秀气又精干。 而此时的婉妍,则身穿一袭翡翠烟罗琦云裙,上搭一件胭脂色绡绣海棠春睡轻罗纱衣,外套一件淡云霞色长纱。 那长纱近乎是透明,真就如挽了一片云烟一般。 而婉妍的一头墨丝也被散开,一小半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松松的发髻,显得又慵懒又曼丽。 这个发型,这一身的行头,再配上婉妍那张艳绝的面容,真乃是天仙下凡,艳冠九州,小小年纪却有了几分一笑倾人城的风尘气。 这蘅笠都可以不在乎,真正让蘅笠眉头微蹙的,是婉妍身上穿的那件纱衣领口极大,在错落有致的锁骨下,还露出一片雪白的皮肤,白晃晃的很是惹人注目。 “你换衣服做什么?” 蘅笠冷声问道。 婉妍摆了摆手,毫不在意道:“嗐,这不是为了装的像一点嘛!你说我要是还穿着那身男装,我怎么骗人家我是馥香楼的花魁语柔啊?” 蘅笠还没有说出计划,婉妍走了个密道的功夫,就已经想明白了。 此时,婉妍瞧蘅笠的眼中多了几分凉意,甚至眼神避而不见自己,以为他是和自己一样嫌弃这身衣服,便立刻改口道:“不过,其实我也觉得这身衣服花里胡哨得太丑了,我是赶时间随便挑的,你要是实在不喜欢,那我再去换一身来?” 说着婉妍便风风火火地转身又要走,蘅笠却突然开了口。 “不必了。”蘅笠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脚下平地移动了个方向,用侧身对着婉妍。 避免看见婉妍,也避免被婉妍看见,蘅笠的脸,分明多了一抹红意。 “你穿什么是你的自由。” 仍旧清冷的声音,却多了几分可闻的不自然。 “啊……?”婉妍傻愣地看着僵硬的蘅笠,不明所以地:“哦……”了一声。 蘅笠说着不在意,可婉妍怎么觉得,蘅笠现在看起来哪哪都不自在呢……? 莫名其妙……婉妍撇了撇嘴 就在一人脸红心乱,一人一无所知之时,从楼下传来了一阵极快的脚步声,以及喧闹之声。 “来了!”婉妍一惊,全身都霎时绷紧,进入战备状态,急匆匆地就要转身跑走,却被蘅笠忽然转身一把拉住了手腕。 “又要去哪?”蘅笠情急之下拉住了婉妍,却发现自己的眼睛都无处安放。 “我要去找个面纱啊!不然他们都认得我!”边说着,婉妍着急地又要跑走。 然而下一秒,蘅笠握住婉妍的手腕,轻轻一拉就把婉妍带到了衣柜边,扶着婉妍的双肩,将婉妍转过身来背靠在衣柜门上。 慌乱之中婉妍只是跟随着蘅笠,此时一抬头,鼻尖直接撞在了蘅笠的心口,才发觉原来自己紧紧贴在蘅笠的身上。 婉妍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想摸摸自己撞痛的鼻子,却发现自己的小咸猪手蹭上了蘅笠的胸膛。 婉妍连忙放下小手,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头,看着蘅笠的一双朝靴在两侧,自己的一双小绣花鞋被包裹在中央,被趁得尤为的小巧。 这下换成婉妍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了,一秒之内左右扭动了好几下,像是换了癫痫症一般,绣花鞋尖上的小毛球不老实地晃了又晃。 “就算你戴上面纱,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今日不见到你的真容,是断然不会放你走的。” 在婉妍的耳畔,传来蘅笠的轻声。 蘅笠顿了一下,才有些生硬地接着道:“所以……所以只能我挡住你。 多有得罪了。” 蘅笠一向说话最是坚决果断,今日却重复着说起了车轱辘话。 不知是不是这过于暧昧的距离夹持,婉妍以前没觉得蘅笠的声音如此好听,此时一听,却觉得自己的耳朵麻酥酥的,都要酥掉渣了。 而自己的脑子已经不知所踪,脑子里空荡荡地回想着的,就只有蘅笠的声音。 不止如此,此时的婉妍别说正常思考了,就连正常呼吸都变得困难异常。 在她的皮肤上,好像是燃起了一片火,燃得她浑身都在冒汗。 436 少年如冰玉 少女似花火 在婉妍的皮肤上,好像是燃起了一片火,燃得她浑身都在冒汗。 “嗯……”慌乱之中,婉妍随口应了一声。 也许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中止了不休止的回响,在婉妍一片空白的脑海中,居然还溜回了一丝仅存的理智。 婉妍立刻抬起头来,有些紧张道:“可是……可我若是被任沅桢抓到我在京都私设谍网,那可是谋逆罪!是要杀头的! 我当真……当真就这样素面朝天地等着他们来,什么都不做,也不遮挡吗?” 如此紧张的时刻,婉妍原本应当紧急集合自己所有的智商。 然而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婉妍的智商和思考能力全部逃了跑,哪怕是生死攸关之际,也根本无法冷静地思考,只留下一片赤裸裸的六神无主,竟只知道仰着头问蘅笠了。 在蘅笠的眼中,婉妍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不知为何还蒙上了一层朦胧而潋滟的情愫,似水幕,又似团雾,看起来尤为的惹人爱怜。 蘅笠在与婉妍的相处中,一向秉承着让婉妍自己独当一面,自己只做引路人和助手,不让她产生依赖心理的做法。 蘅笠比任何都清楚,婉妍不仅仅是一只天生的雄鹰,更有一颗征服广袤天地的野心。 既然如此,那蘅笠要做的,就是教她飞翔,看着她用自己的双翅拍打风暴,然后放她远走。 而不是把她藏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给她一个温暖又安全的归宿。 可此时,蘅笠看着婉妍那一双望着自己的眼睛,却从未有过的如此希望,就将她藏在自己的羽翼下吧。 哪怕她从此不能展翅翱翔,却可以无雨无雪无风浪。 “你放心。”蘅笠轻声道,手指覆在了婉妍的脑后,将她的小脑袋轻轻按在了自己的胸膛。 “你会没事的。” 婉妍的额头抵在蘅笠的胸口,听得见他的心脏在平稳地震颤,全世界就只剩下了他身上那初雪后,清冷又幽静的味道。 那一刻,哪怕门外就是成群结队的虎狼即将扑来,婉妍的心也渐渐静了下来。 有你在身旁,恶战一场,又有何妨。 就在这时,原本在楼下翻天覆地的响动,逐渐向着三楼延伸靠近。 在一阵震如天响的脚步声飞快逼近,又骤停之后,任沅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咚咚咚” 礼貌的敲门声。 “蘅大人,打扰到您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只是实在是出了点又紧急,又事关重大的情况,少不得您配合一下。 麻烦您将屋门打开,我们进去略略看一下就走,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的。” 哪怕是隔着门看不到人,都能听得出任沅桢的彬彬有礼。 然而任沅桢在门口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丝毫的回应。 屋内,蘅笠静静地抱着婉妍,婉妍静静地被蘅笠抱着,两个人安静得异常美好。 任沅桢的嘴角不经意地一抽,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蘅大人,事急从权,任某就无礼了。” 说完,任沅桢给身边密密麻麻的侍卫递了个眼色,便有一人走上去,一脚就把房门给踢开了。 门一开,一群人二话不说就冲了进去,跑了几步却又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在珠帘内,窗棂边,一对璧人,彼此依偎,紧紧相拥。 少年一身墨色的锦衣,少女一袭纱裙,纱衣已经掉在了胳膊肘,上衣也已经被褪下不少,露出一对白嫩的肩膀。 背对着众人的少年,清俊挺拔,肩如削成般挺拔而陡峭,腰如约素般紧实而挺拔。 一头墨丝被高高束起,一道银冠立在脑后,别有一番简约却大气的精致。 少女靠在衣柜上,虽然脸庞被挺拔的少年挡了个完全,但只是从露出的一侧身型来看,都必是一倾国倾城的绝色美女无异。 少女的身段虽不算凹凸有致,但纤细的身姿却别有一番灵巧的力量感,在云雾般的纱衣中,在愈发显得若隐若现的曼妙。 尤其是少女那如天鹅一般的优雅脖颈儿,那挺拔而精致,犹如玉砌的双肩,那清晰而别致的锁骨,无不是牢牢吸引着人的目光。 而靠在深棕色的木质衣柜上,木质的纹理更是把少女那本就白嫩光滑的肌肤,衬托得真如牛乳一般丝滑,又像掺了毒药一般,只是看一眼,都能把人的魂魄,都勾走。 这一对少年如冰玉,少女似花火,明明迥异,却如此和谐地相融,共谱一幅香艳至极的轩窗春香图,让见者无不心驰神往。 就在众侍卫都愣在原地,一个个都脸红心跳,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任沅桢才款款走入。 在看见温香软玉在怀的蘅笠时,任沅桢眉头不动声色地拧了拧,眼中透过一丝探究而怀疑的冷意。 然而开口说话时,任沅桢还是那副让任何人人挑不出问题的温和与彬彬有礼。 “哎呦,任某打扰了蘅大人的好事,实在是对不住了!” 任沅桢双手抱拳,装模作样地赔礼道歉,眼睛却死死盯着蘅笠的背影,恨不得透过他的身体,看到他怀里的人。 蘅笠没有说话,双手却落在了婉妍的腰间,脚下微动,带着婉妍翩然一转,任翡翠色的纱裙和墨色的锦衣暧昧地交融在一起,画面美好地窒息。 就在二人旋转的那一刻,少女挽着的纱衣悄然落地,就像一朵落下的流云。 纱衣落地后,蘅笠已然背靠在衣柜之上,而少女则柔若无骨地倚靠在蘅笠的身上,小脸埋在蘅笠的胸口,只留下一个过分精致的下颚线,一道雪白的臂膀,以及一对清晰有致的肩胛骨。 蘅笠将婉妍往怀里揽了揽,用胳膊护住婉妍裸露的后背。 在圣殿中禁欲终身,蘅笠自问自己早已与世俗情欲割舍,哪怕是面对自己最心爱之人、自己未来的妻,蘅笠也可以做到清心寡欲,无欲无求。 然而就在蘅笠的手落在婉妍后背的那一刻,那如探入清泉般轻盈,如探入牛乳般丝滑的触觉,还是让蘅笠心中一紧,身体不自觉地颤栗一下。 437 任沅桢步步紧逼 蘅笠见招拆招 然而就在蘅笠的手落在婉妍后背的那一刻,那如探入清泉般轻盈,如探入牛乳般丝滑的触觉,还是让蘅笠心中一紧,身体不自觉地颤栗一下。 这一个小动作,自然逃不过任沅桢那眼镜蛇一般的双眼。 哼,还想装,若真是纵情声色的风月楼中人,又怎么会这般小心又紧张。 就当任沅桢大步走来要检查之时,蘅笠那凌厉而又凛冽的声音,让任沅桢的脚步不得不停在了半空中。 “任大人,您就这般坏了我的好事,真有几分扫兴啊。” 蘅笠那清冷的声音,说出这般轻佻的话语,颇有几分矛盾的性感。 “任大人您可是不知道,为了让这位姑娘心甘情愿委身于我,我可是费劲了心机与口舌。 如今蘅某好事终于将成,竟被一向最是体贴人心的任大人截了胡、搅了局,这可不像是任大人的作风啊。” 蘅笠边说着,边微微偏了偏头,玉指轻轻绕着怀中人的耳边发,一双细长的眼稍稍眯起,漆黑的瞳孔愈加深邃,带着分明的不悦。 蘅笠棱角分明、向来冷峻的脸庞之上,竟带起了一抹戏谑而不恭的笑意。 此时,就连任沅桢这样一个刚直的男子,都觉得蘅笠这张脸,真是生的过分的好看与精致,明明妖孽,却又不知为何,自带几分藏不掉的清冷与矜贵。 任沅桢盯着蘅笠的脸,想要从其中分辨出不自然与尴尬来,却没有看出分毫,只好再次赔笑致歉道: “实在不好意思蘅大人,今日任某太对不住您了!” 说罢,任沅桢又话锋一转,道: “但是,这件事又事关朝廷与京都的安危,任某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不得不斗胆请蘅大人委屈一下了。” 任沅桢话音刚落,蘅笠还开口说话,蘅笠怀中之人已水蛇腰轻摇,绣花鞋踮起,双臂像柔软的藤蔓一般,缠上了蘅笠的脖子,把小脸埋在蘅笠的脖颈儿间,娇声嗔怪道: “哎呀~蘅大人~人家都说了这样不行,您偏要这样! 奴家原本是只卖艺的雅妓,现在这么多人看到我同大人亲热,人都以为奴家是那轻薄女子,以后人家再做雅妓都不能,蘅大人您可是把奴家害惨了!” 这声音又细又嗲,又甜又魅,一个字转三道弯,一句话下来百转千回,明明是嗔怒,却又像撒娇一般,把在场所有人都转得七荤八素、五迷三道,掉下的鸡皮疙瘩都可以盖房子了。 只有在任沅桢清醒的眼睛中,滑过一抹惊异的怀疑。 怎么可能,这声音,根本就不是宣婉妍的。 任沅桢心里轻蔑地冷笑了一声。 把戏真多。 “你别担心。”蘅笠轻轻拍了拍少女的后背,宠溺地安抚道:“这位任大人,可是当今朝堂之上首屈一指的能臣干将,办事干脆利索,用不了多久就会查明真相离开。 在此之前,任大人想必不会难为你一个柔弱女子,也不会有人知道你是谁,对你的名声并无碍。” 少女一听,将蘅笠搂得更紧了,小脸又往蘅笠脖间埋了埋,挡了个完全。 “奴家听蘅大人的~” 蘅笠反手揉了揉少女的头发,向死盯着这边的任沅桢随口问道:“不知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让任大人在馥香楼这天上人间中,都舍得抛下温香软玉,忙于公务啊?” “哦,是这样的,任某刚才得了消息,说这馥香楼明为青楼,实际上是一个效忠于某朝廷重臣的谍报机构。 虽然任某也不太相信,这一群绝色姑娘怎么会是间谍。 但是这毕竟是天子脚下,皇城所在,还是小心点为好。 所以,今日馥香楼中的所有人,都要接受检查。” 说完任沅桢顿了一下,又强调道:“包括蘅大人的这位红颜知己,也请配合一下。” 蘅笠闻言,既没有放开少女,也没有拒绝,只是思索状地问道:“那任大人可是查出来什么了?您可有什么需要蘅某帮忙的事情?” “暂时还没查出来什么可疑的人,但是发现这馥香楼内,可是密道纵横,看起来还真不只是一个青楼那么简单。” 任沅桢心中,对蘅笠今日异常反常的多管闲事很是怀疑,但仍是满面的温和,耐心而大方地分享情报道:“不过,据举报之人说,今日那位馥香楼的幕后操纵者会现身馥香楼,且目睹那人已经进入。 此时馥香楼的周围早已被封锁,若是那人真的在楼中,必是插翅难逃。 所以现在每个人都要接受检查。” “哦?幕后操纵者竟是朝廷重臣?”蘅笠惊讶地反问一声,又淡淡笑道:“没想到我辈中人,居然有人能如此能耐,竟能在锦衣卫的眼皮子下布下一张谍网。 我真是很想看看,究竟是谁有这样的本事。” 蘅笠虽是笑着,但声音凛冽到了极点,掩藏着几分怒意,显然是很为有人如此胆大包天而不悦。 要不是任沅桢就在背后,像一条眼镜蛇一样死死盯着自己,一听蘅笠这口气,婉妍都要禁不住抖上一抖了。 “是啊,真是很有本事了。”任沅桢弯着眼睛笑着附和,边说又边满满往前靠近了几步,彬彬有礼道:“既然蘅大人也很想知道这人的真面目,想必是会配合任某了。 那就请这位姑娘转脸让我们看看,到底是普通人,还是我们要找的人。” 任沅桢话音刚落,蘅笠就把怀中人又揽紧了些,笑容中牵起了一抹威胁,拒绝道:“那可不行啊任大人。 您方才也听见了,这位姑娘虽不得以寄身青楼,却也是洁身自好的琴女。 今日姑娘与蘅某言语相投,性情相匹,又耐不住蘅某的百般纠缠,方才起委身于蘅某之念。 您瞧瞧您带了这么多人,若是都瞧见这位姑娘是何人,恐怕不出一天时间,整个京城都知道这位姑娘是风尘中人了。 如今姑娘已有委身先例,若是人人都来相邀姑娘,其中不乏许多位高权重之人,那姑娘再无拒绝的立场,只能一步步沦落风尘,岂不是真的就毁了。” 438 他看似眼视情空 却偏生情深意浓 “如今姑娘已有委身先例,若是人人都来相邀姑娘,其中不乏许多位高权重之人,那姑娘再无拒绝的立场,只能一步步沦落风尘,岂不是真的就毁了。” 说罢,蘅笠直视着任沅桢,淡淡笑着问道:“任大人,您要是一定要姑娘露脸,无异于送她于火坑。 即使如此,您也当真忍心,就这样毁了一个花朵般的姑娘吗?” 蘅笠步步紧逼,话音一落,怀中的少女左右扭了扭娇躯,将蘅笠抱得更紧了,娇滴滴的声音带上了一层哭腔,苦苦哀求道: “蘅大人您可要救救奴家啊!奴家的身家性命可都在您手上了!” 堂堂三相之子,朝堂的新起之秀,一向以温润而雅、善解人意著称的任沅桢,若真是要执意毁了一个弱女子,那无异于打自己的脸。 蘅笠这是给任沅桢挖了个坑,还是一个火坑。 任沅桢气得暗中咬了咬牙,脸上却不露分毫。 然而任沅桢今日是十分确定,宣婉妍就在馥香楼里,才会带着这么多人兴师动众地来抓人。 而且就看蘅笠这副反常至极的样子,任沅桢也可以基本确定,此时蘅笠怀里的这个少女,定是宣婉妍无异。 这要是能把宣婉妍私设谍网的罪名定下,那她必定难逃一死。 虽然把宣婉妍嫁给仲怀笙,控制在任党手里,也是不错的办法,但是终究没有弄死她来的一劳永逸。 所以,猎物就在面前,任沅桢实在是放不下这么大的诱惑。 故而哪怕蘅笠都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任沅桢还是不甘心放弃。 于是,任沅桢温和地笑着,坚持道:“还是蘅大人想得周到,任某自愧不如。 如若任某今日之举会影响这位姑娘的清誉,任某愿意为姑娘赎身,并安排至任府厚待,以感激这位姑娘,为顾全大局而作出的牺牲。” “顾全大局?”蘅笠不慌不忙地冷笑一声,质问道:“依任大人所言,想要顾全大局,就必须要看一眼这姑娘究竟是谁吗?” 任沅桢点了点头,分毫不让道:“还请蘅大人理解与配合。” “明白了。”蘅笠也点了点头,分析道: “在馥香楼中,从侍卫到舞女,到老板,都是姑娘,没有一个男子。 现在任大人又非要看看这位姑娘是何人。 想来,任大人已经确定馥香楼的幕后操纵者,必是位姑娘无疑。 又是姑娘,又是朝廷重臣,这样的人,朝中还真有一个,而且就只有一个。” 蘅笠不紧不慢地分析着,说完后,恍然大悟地笑道:“原来任大人怀疑的人,是刑部的宣郎中啊。” 一听这话,任沅桢着了急,甚至都没有听出“馥香楼的老板从未露面,还不一定是男是女”这个漏洞,一心只想洗脱怀疑宣婉妍的罪名,急忙摆手道:“不不不,蘅大人您可不能乱说啊!任某素来敬佩宣郎中年少有为、足智多谋,怎么会怀疑宣郎中对陛下有二心呢?” 任沅桢当然着急,他虽然想整死宣婉妍,却不能在面上和宣婉妍不和。 按照他们的计划,今天如果整不死宣婉妍,那以后可是要让宣婉妍成一家人的。 虽然任沅桢知道,宣婉妍与任党向来不和,但两家人面上还是过得去的。 若是任沅桢怀疑宣婉妍谋逆的消息传出去,那无疑是给了宣婉妍一个和任家翻脸的机会不说,一向标榜自己是君子的任沅桢,竟怀疑相府千金开设青楼,给大家闺秀身上泼脏水,这可真是把天下的笋都夺了,多(夺)损(笋)啊! “原来任大人怀疑的不是宣郎中啊,那是蘅某失言了。”蘅笠笑了笑,又耸了耸肩,轻快道: “那问题更好办了,既然这幕后主使不是宣郎中,朝中又再无女子为重臣之人,那任大人要找的人,肯定不会是个姑娘了。 那不如,就放了这位姑娘吧。” 蘅笠说的是探寻的话,语气却是斩钉截铁地不容置疑。 蘅笠都把话说成这样了,任沅桢是再无话可说。 现在摆在任沅桢面前的,就只有动手抢人,这一条路了。 然而若真是动手,蘅笠可是千军万马都挡不住的魔鬼,又岂是这几十上百个人都应付得来的。 可是人就在眼前了……就只要看她一眼,那宣婉妍再无翻身之地了。 而且任沅桢今天招呼来的那几十个朝廷同仁,此时都在门外看热闹呢。 若是任沅桢就这么走了,不就是说明他也忌惮蘅笠嘛。 任沅桢咬着牙,还是下不定决心。 就这样又僵持了半柱香的时间,任沅桢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对蘅笠笑道:“那既然如此,任某便不再打扰蘅大人,这就走了。 今日多有得罪,还请蘅大人见谅。” 蘅笠淡淡笑了笑,一点也不客气。 “请自便。” 任沅桢道了句“走!”,就率先转身撤了出去。 此时的任沅桢心里窝着满心的火,然而碍于门口围堵着一堆看热闹的官场同仁,少不得仍是那副气定神闲又谦和有礼的模样,款步离开。 任沅桢的人来的快,走的也快。 很快,屋子里最后的脚步声也消失了,屋门被重新关上,屋子里安静得,就只有蘅笠和婉妍都微重的呼吸。 “呼……”婉妍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在蘅笠的脖颈间,自己嘴唇的位置下,已是潮红一片。 可是婉妍的嘴唇根本都没有碰到他。 哈哈哈没想到蘅大人演情场浪子这么像,事实上却是一个被呼几口气,就要脖子红成这样的专情人啊。 婉妍大难不死后,立刻恢复了活泛,心中暗暗好笑,准备放开搂着蘅笠脖子的胳膊,将蘅笠从她这诺大的人形挂件上解脱出来。 然而婉妍一句“今天真是好险啊……”还没说出来,就被蘅笠再次揽住轻轻一转,又被重新抵在了衣柜上。 婉妍不明所以地看着蘅笠,感觉到蘅笠的手指从脑后深入她的发丝。 之后,婉妍眼见着蘅笠那双漆黑,却闪耀而璀璨的眸,一寸一寸地接近着,就像夜幕之上,滑落的两道星辰,将整道夜幕都溢满星光。 439 为爱涌 为情涌 为心动一瞬愿将欲念纵 之后,婉妍眼见着蘅笠那双漆黑,却闪耀而璀璨的眸,一寸一寸地接近着,就像夜幕之上,滑落的两道星辰,将整道夜幕都溢满星光。 婉妍心中一紧,禁不住惊叫出声道:“蘅大……!” 婉妍一句话还没说完,声音就骤然消失了。 消失在蘅笠凉薄的唇中。 那一刻,婉妍感觉到一瓣落满雪的梅花,避开了自己的嘴唇,轻轻落在了自己的人中穴附近。 淡而轻,还带着一抹湿润的酒香。 那触觉与香味瞬间引爆了婉妍的瞳孔。 突然间细腻而微凉的触感,让婉妍下意识地向后挣脱,却被蘅笠藏在她发间的手,再次送回了他的星幕。 然而下一秒,婉妍那还没能将吃惊消化掉的大脑,就已经被一股扫灭一切的热情与爱意占满,指挥着双臂就像是奋不顾身的攀登者,爬上了蘅笠就像是一座嶙峋峭壁一般的后背。 那一刻,婉妍双眼中的全世界,就只有蘅笠合上的双眼,和垂下的睫毛。 婉妍第一次发现,蘅笠的睫毛又长又细密,看着像是小只的毛绒动物一样,又柔软,又温顺,与蘅笠那过于有棱角,过于硬冷的面容,完全不符,却又默契相融。 婉妍出神地望着、想着,甚至没有注意到,落在自己嘴唇与鼻子之间,那一抹微凉的柔软,已经被自己渐渐升起的体温感染得温热。 然而很快,就像来时的突然,那道温软的触觉化在了风中。 那触觉消失了,婉妍才像是被解毒了一般回过神来。 只见蘅笠一手负在身后,轻巧一解后,只听“啪嗒”一声,一道腰带连带着上面的玉佩,一起坠落在了地上。 玉佩都随地乱扔乱放,暴殄天物啊…… 婉妍正不解地皱了皱眉时,蘅笠的手已经落了领口的纽扣上,不紧不慢地解开着。 一个纽扣解开后,原本锁住蘅笠颈下每一寸皮肤的衣领,就像是一瓣将要脱落花体的花瓣一般,悄然垂下一个微妙的弧度。 在一袭墨色锦衣之中,那一掌大的小麦肤色显得尤为显眼,让婉妍的目光只是刚刚撞了上去,立刻被烫了一般落荒而逃,赶忙用双手扒住蘅笠解扣子的手,阻止它继续。 “蘅蘅蘅……蘅笠!你你你……你要干嘛?你喝多了吗?” 婉妍的脸着了火,头顶冒着烟,舌头打了结,结结巴巴地冲口而出。 蘅笠身上的清冷气息中,夹杂着淡淡的酒香,醉了蘅笠没有,婉妍不知道。 但婉妍此刻闻起来有些晕乎乎的。 婉妍低着头只顾着着火冒烟,连看蘅笠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但婉妍能感觉到,在蘅笠手上被自己握着的地方,渐渐滚烫了起来。 可明明婉妍自己的手,都是一片冰凉。 婉妍抓着蘅笠的手心惊肉跳等了半天,然而蘅笠一句话都没有说,空气中沉默得瘆人。 又过了好半天,婉妍冒烟的脑袋才终于渐渐停下浓烟滚滚,婉妍这才能缓缓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蘅笠。 看到蘅笠眼睛的那一刻,明明还是一句解释没有,婉妍的心却彻底安了。 安静、清冷,一如往日。 没有醉意,没有欲念,甚至没有波澜。 那是一块冰,让婉妍瞬间冷静。 蘅笠淡淡地看着婉妍的双眼,眼神悄无声息地向左后方的挪了半寸,又悄无声息地回来。 婉妍立刻会意,在不动声色地向蘅笠身后一瞟的同时,小脸不可察觉地,往蘅笠的身前侧了毫厘,将脸完全隐匿在蘅笠高大的身躯中。 紧接着,婉妍无声地清了清嗓子,将舌头底下藏着的小珠子含到了唇齿间。 之后,一个娇嫩的声音响起,明明是嗔怒,却紧随着一阵银铃般轻快的笑声。 “哎呀蘅大人~人家都说了不要,您却偏要如此强求~ 虽然人家爱慕大名鼎鼎的蘅大人已久,但是……但是这进展,也太快了吧~” 少女娇柔的话语中,明明每个字都是拒绝,字里行间却满是一只只小手,勾着蘅笠身上的每个角落,恨不得将蘅笠拉得更近些。 说话的同时,婉妍被挡住的双眼却是冷静得可怕,对着蘅笠微微一眨。 背对着屋门的蘅笠当即明白,婉妍的意思是确认了屋外确实有人在监视。 这是婉妍的地盘,婉妍怎么可能不知道在每个房间的屋角,都留着一个半掌大的暗窗,虽然小,却可以看尽屋内的情况。 此时那暗窗后到底有多少双眼睛,婉妍在心里都估算不出来。 然而,在婉妍的明媚笑靥,与冷静双眼的矛盾之下,心中的场景却更是热闹。 在婉妍的心里,一身黑色锦衣的婉妍,对着一身翡翠罗裙的婉妍上去就是“啪啪啪”的大耳光子,暴怒地怒骂道: “我打死你个脑子被臭水沟占领的色鬼,一到关键时刻脑子就离家出走,还整天尽想些乌七八糟、有的没的东西啊你! 竟把堂堂蘅笠想成孟浪之人不说,还忘了任沅桢可是比狐狸精还精的狐狸精中精!! 他既然断定我就在这里,又怎么可能没把我抓个正着,就这么简单地走了呢! 就那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倔驴子,他只是缺德,又不是缺心眼! 他现在肯定是和黄鼠狼一样蹲在门口,时刻等着我露出马脚,再冲进来!” 骂到这里,婉妍心里不禁有几分庆幸,感慨要不是蘅笠的脑子还在,那自己现在早已经被一见色就失智的自己害死了! 怪道蘅大人今日竟为此异常之举,原来是为了把戏演完啊…… 想到这里,婉妍的人中穴又隐隐地滚烫起来。 然而在庆幸之后的内心深处,婉妍却又分明感到自己的心漏了洞,滚出凉凉的一片片失落。 婉妍还以为,那淡淡一吻,是为爱涌,是为情浓,是为心动一瞬愿将欲念纵。 然而却竟只是,为将猜忌终…… 蘅大人他的爱,无论是不是爱,到底是与世俗之爱不同。 就在婉妍百感交集之时,蘅笠已经用另一只手覆在了婉妍握住自己的手上,带着婉妍的手滑向下一颗纽扣。 440 玉人花魁两厢缠绵 春色无穷 惹人垂涎。 就在婉妍百感交集之时,蘅笠已经用另一只手覆在了婉妍握住自己的手上,带着婉妍的手,向下一颗纽扣滑去。 智慧重新上线的婉妍立刻明白蘅笠的用意,小手乖巧地跟着蘅笠的手,兰花指轻扬,纤指上下翻飞着,一颗一颗,解开了剩下的扣子。 从暗窗来看,看不到脸的少女动作熟稔而优雅从容,简单的动作却写满了半推半就的娇羞,就和他们见过的每一个红尘女子一般,却又格外动人。 “今天因为蘅大人,可是给奴家添了不少麻烦,还差点就让人家身败名裂了呢,蘅大人您可得好好补偿人家~” 少女的声音软绵绵又娇滴滴,落在人身上麻酥酥的。 边说着,少女的两对纤指故意学着走路一般,欢快而调皮地从蘅笠的领口,沿着胸口蹦着跳着向上,上了蘅笠的肩头,又钻进了蘅笠敞开的衣领内侧,反手攥住领口。 “好好好,今天你受惊了,就都依你的。” 少年的声音清冷澄澈,却又带着一抹可察的爱意。 少女得了首肯,双手灵巧一翻,就将蘅笠的双肩从衣服中解脱出来。 之后,随着少女的双手从蘅笠身侧,一寸一寸缓缓滑落,蘅笠的锦衣连着里面的雪白单衣一并,也一寸一寸从蘅笠的身上,缓缓滑落。 不仅如此,婉妍的手在滑下的过程中,指腹的位置还轻轻蹭着蘅笠的腰线一路而下,所到之处,皆留下一整条清晰的红印。 红印的终端,只听“哗啦”一声,蘅笠的锦衣与单衣,就像是一道明暗相交的水幕般,坠落在了地上。 至此,蘅笠的身上,就只留下了一条纯白色的长裤,以及一道被几十上百条伤痕铺满,几乎都要盖住肤色的脊背。 之后,少女的手从蘅笠的腰际处,一个指印、一个指印地爬上了蘅笠的脊骨,像是玩耍着的小精灵。 那十根艳红色的指甲在麦色的肤色下,显得尤为娇艳欲滴,就像一朵朵玫瑰花苞一般,在裂痕中尽情绽放。 随着手指爬了上来的同时,少女灵巧地踢掉了自己的绣花鞋,露出一双白白嫩嫩的小脚丫,踩在木地板上。 之后,少女像是跳舞一样,踮起脚尖,一步一步踩在了蘅笠的脚上,双手揽住蘅笠的脖子,将自己与蘅笠完全贴在了一起。 这时少女的小脑袋一歪,偏头躺在蘅笠的肩下,娇滴滴道: “蘅大人~没想到您穿着衣服那样清瘦,脱了衣服却别有一番魁梧奇伟呢~” 少女的声音转了八道弯,每一道都恰到好处地藏满了不经意的挑逗。 于此同时,少女的手已经极不老实地在蘅笠的后背流连了好几圈。 蘅笠淡淡地笑着没有说话,双手从少女的脸侧滑过,握住少女的双耳,俯身吻了吻少女的额头。 此时的暗窗外,除了任沅桢眉头紧缩外,任沅桢带来的那些官员无一不是面面相觑,都在心里感慨,没想到蘅笠看起来那样清心寡欲,毫无欲念之人,居然私下是如此香艳之人。 而在场的所有人,已经没有一人会将宣婉妍与那位屋内的少女看作有任何联系了。 毕竟宣婉妍可不仅仅是家教极好,思想保守的相门千金,更是朝中重臣、一门神族,怎么可能冒着断送清白的风险装成京都一代名妓。 而且在众人的潜意识里,宣婉妍虽然手段毒辣、胆子又大,但终究还是一个奶团子一般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会那么轻车熟路地挑逗男子。 此时屋内的姑娘一看就是久经风月场,将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演绎成了最动人心魄的模样,明明艳色透人骨,却举手投足间又大方又从容,真真配得起馥香楼花魁的美誉。 这时别说是这些人,就是一向自信的任沅桢,看着暗窗中摇曳生姿的少女,在心中都有了几分怀疑。 声音可以是伪装的,可是细微处的举止却是极难改变。 任沅桢不信宣婉妍竟有如此能耐。 眼见着这么久的监视与调查,都要付诸一炬了,任沅桢的心情不可避免地糟透了。 撂下一了一句“你们继续盯着,只要看清了是宣婉妍的脸,就立刻冲进去拿人,不用先来请示我了”后,就一甩袖子走人了。 在屋外人看来,屋内一对玉人花魁两厢缠绵,春色无穷,惹人垂涎。 然而屋内的真正的情况,却与看起来的样子大相径庭。 看者见她素手解锦衣,从容不迫,连指端都镌刻着娇羞。 却不知,那翻飞的手指,抖得无论如何也无法将扣子从扣眼中脱出,还是蘅笠的手解下的扣子。 看者闻她娇声带喘,媚骨天成,一举一动撩人于无穷。 却不知,从蘅笠的第二颗扣子解开后,婉妍就合上了双眼。 一直到现在婉妍依偎在蘅笠的怀中,仍旧是双目紧闭,连一瞬的睁眼都不曾。 看者见蘅公子双手覆玉耳,探身索香吻,只当是情浓蜜意。 却不知,是少女的一对耳朵已然红透至耳根,将心底的紧张与羞赧尽数出卖,蘅笠才出手遮挡。 看者见蘅笠手握三寸水蛇腰,尽享一尺似水肌肤,羡煞旁人。 却不知,蘅笠的手停在婉妍的腰上毫厘之位,虽然近到婉妍都能感觉到蘅笠掌心的温度,却就是没有碰到婉妍分毫。 哪怕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蘅笠的胳膊早已酸得没了知觉。 那一日,看者所见,是风流公子与柳圣花神,彼此寻欢,依翠偎红、耳鬓厮磨、两处风流。 却不知,屋内却是两个脸红到极点,心都快跳出心房的惶恐纯情人。 少年的爱是克制尊重,少女的爱是无知懵懂。 爱入骨,便惶恐,情至深至真,便是半点玷染都舍不得。 最终,蘅笠俯下身来,揽过少女的双腿,将少女安于怀中,一步一步,带着少女向屋更深处走去。 那边,任沅桢都已经走出馥香楼了,他的贴身侍卫还是不甘心地问道:“少爷,我们就……就这么走了?真的不进去强行认一下吗?” 441 上数第三 居左护心 骨位空荡 那边,任沅桢都已经走出馥香楼了,他的贴身侍卫还是不甘心地问道:“少爷,我们就……就这么走了?真的不进去强行认一下吗?” 任沅桢一听眉头更紧了,不耐烦道:“认什么认?我怎么认? 四年了,我认识蘅笠四年了!蘅笠动手近千次,我却连他身手到底有多强都没能摸清,和他硬碰硬无疑是自讨苦吃。” 说完任沅桢一挥袖子,就上了马车。 “等等……” 马车开出去了许久,任沅桢才像是突然回味到了什么一般,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虽然我不能去认,但是有人可以去认啊……” “找人去认?”侍卫疑惑地问道:“少爷可是已经有对策了?” 任沅桢对侍卫的话充耳不闻,只是自语着问道:“你说,要是有一个人,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既冲动又冒失,还对宣婉妍一往情深。 如果让他瞧见了他的心肝宝贝与蘅笠同床而卧、同枕共寝,肯定会气得想都不想,就要大闹一场,甚至和蘅笠决一死战吧……” 任沅桢自己说着说着,眉头就一点点地松开了。 与此同时的馥香楼中,虽然任沅桢已经走了,但监视着屋内的一双双眼睛却是一点也不敢松懈,死死盯着屋中床上的两个人。 在诺大的紫檀床上,悬着青色的纱幔,让流入窗内的日光都变得温柔。 在床榻之内,侧卧着的少年,用挺拔的脊背将卧在床内的少女挡了个完全。 虽然由于距离过远与纱帐的遮挡,外人既看不清二人,也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但只是远看轮廓,便知二人举止亲昵无比。 少女的手紧紧搂在少年的身后,卧在少年的身侧,时不时贴在少年耳边耳语。 而面朝内的少年揽着少女的腰,俯身去吻她时,从背影都能看得出温柔来。 日头已从天中央,渐渐落在了天边。日光也渐渐被冬凉吞噬。 门外盯梢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可窗内的一对玉人却仍旧难分难舍。 在床内,蘅笠侧身合着眼养神,怀里抱着的婉妍已经去了外衣,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 一开始两人卧在床上,几乎是完全贴在一起,还时不时就要做些极亲昵的动作掩人耳目时,即使蘅笠担心婉妍不自在,从上床榻转过身后,就合住了双眼,但婉妍整个人紧张得,简直随时都可以裂开。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蘅笠微凉的怀抱都被怀中的小动物捂热了,即使仍旧伏在蘅笠的胸口,婉妍也稍微自在了一些,敢偷偷动一动僵直的身体了。 又过了好一会,婉妍才终于试探着的睁开了眼睛。 在蘅笠怀中,毛绒绒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地仰了仰小脑袋,在确认他闭着眼后,又立刻缩了回来。 这下婉妍是彻底放松了,整个身体都松弛了不少。 直到这时,婉妍才惊讶地发觉,自己倚靠了一下午的胸膛之上,居然被各种各样的伤疤布满了! 那密密麻麻、斑斑驳驳的伤口,简直可以开一个十八般武器展示大会了。 “啊……”婉妍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又立刻捂住了嘴,生怕把蘅笠吵醒。 怎么会这样呢…… 婉妍看着面前那几十上百个伤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箭伤、剑伤、刀伤、斧伤,比比皆是。 更可怕又更不可思议的是,婉妍发现在蘅笠身上每个穴位,不论是在胳膊上、肩上、胸口、还是腹部,只要是穴位,就都毫无例外的有一个伤疤。 一个很新又很旧的伤疤。 婉妍更吃惊了,忍不住凑近一点,这才发现在每一个穴位上留下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伤口,而是一个一个叠在一起的伤疤。 那意味着,在蘅笠身上的每一个穴位,都曾经受了伤,愈合后又受了伤,再愈合后又受了伤,愈合后又受了伤……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直到最新的那一个伤疤,还是那样的新,约莫就是半个月前的事情。 婉妍猛地想起了今年圣璇节,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蘅笠,就是满身的血。 婉妍越看,心里就越心疼。 婉妍甚至都不敢想,蘅笠到底都经历些什么,才会带来这一身的伤疤。 婉妍仔仔细细地看着蘅笠身上的每一道疤痕,研究着受伤的时间,和中伤他的武器,越看越心疼的同时,却也越看越奇怪。 蘅笠是在刀尖上舔血的锦衣卫没错,可蘅笠做为京都的大名人,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目光的里,做锦衣卫四年来,除了在蜀州为婉妍挡下了紫薇天火外,也没有听说蘅笠受过什么重伤。 何况蘅笠的武功之高,当世难逢敌手,怎么能被这么轻易地弄了一满身的伤呢? 婉妍越瞧越奇怪,越瞧越仔细,突然又发现了蘅笠身上的古怪之处。 二、四、六、八、十…… 婉妍用手指点着,在心里暗暗数蘅笠前胸上清晰可见的肋骨。 十八、二十、二十二…… 数着数着,婉妍约数越慢,最后停在了一个奇怪的数字上。 二十三…… 婉妍的手指最终落在了蘅笠心口处。 人有二十四根肋骨,左十二根,右十二根,人人都一样。 可是就在婉妍手指停下的地方,是从上往下数第三对肋骨处的左侧。 在那里,分明没有一根骨头,是空荡荡的,空的让人心慌。 婉妍的手指僵在了半空中,与之一起傻住的,还有婉妍的目光。 上数第三,居左护心,那是人最坚硬的肋骨,那是护心骨。 可是蘅笠的护心骨,没了。 蘅笠的心脏,就袒露在皮肉之下。 那一刻,婉妍的心疼得好像自己的护心骨也被取了一般,手指忍不住轻轻抚在了那空荡荡的骨位。 婉妍细嫩的手指轻轻摩挲,果然在蘅笠的心口,发现了一个约莫半拃长的伤口。 随着时间的流转,那样长又那样深的一道伤口,居然也被皮肉覆盖得肉眼看不出了。 然而看不出又怎样,它还在,还就竖在心口。 442 我为你肋 我护你心 然而看不出又怎样,它还在,还就在心口。 婉妍横看竖看那伤口,又在自己的心口同样的位置比划了半天,眉头皱得更紧了。 竖口,左三肋骨右端不过一发丝的距离,刚刚好够完全取出骨头的大小。 这么精确的位置,若不是对身体构造了如指掌,又怎么能够做到。 所以,这绝不可能是他人取的骨。 想到这里,婉妍倏尔抬起头,看向蘅笠的双眼,带了一层水雾。 蘅笠,是你自己取下的啊,自己的护心骨。 然而蘅笠只是合着双目,神色一如往日的淡然与宁静,看不出任何不幸的遭遇来。 头脑冠绝大陆的婉妍,很快就想明白了蘅笠取左三肋骨的缘由。 一至七肋与胸骨相连,被称为“真肋”,取之虽痛苦万分,但还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在真肋之中,一、二肋短,四、五肋薄,六、七肋窄。 唯有左三肋骨最坚硬,长度约小半臂,宽度约半寸,最适合做成骨刃。 可就算婉妍猜到,蘅笠取骨是为做骨刃,却怎么也想不到,到底是怎样的绝境,才能把蘅笠逼到在连一把刀都没有的情况下,就是开肉取下护心骨,都要力搏。 婉妍想不到,但她想,定是命悬一线吧。 就在婉妍胡思乱想之际,蘅笠的声音忽而从头顶传来。 “你终于睁开眼睛了。” 清冷,带着些许就不开口后的沙哑,还有几分嘲弄的戏谑。 婉妍闻言,触电似的收回了自己轻轻抚着蘅笠肋骨的手,像是忘记了自己方才的窘迫,嘴硬道:“我看大人没那么尴尬了,当然就不用再闭着眼了。” 说瞎话信手拈来小狐狸啊,明明就是自己不敢看,还装出一副体贴人的模样。 蘅笠没拆穿他,一只胳膊撑起脑袋,侧着身子看着婉妍,淡淡地问道:“你刚刚在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婉妍闻言,笑容僵了僵。 我在想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变成这样啊。 这样反常的优秀,这样反常的老成,这样反常的脆弱。 婉妍想问蘅笠的太多太多,几乎不知道从何问起。 只因此时细想,婉妍才发现,自己对蘅笠的了解,居然就仅限于他的名字,淳于家族是他的母族,以及他锦衣卫的身份。 除此之外,婉妍甚至不知道蘅笠的父母、他的生日,以及他确切的年龄。 有些时候,当理智压过情感时,婉妍甚至还会怀疑,蘅笠的名字到底是不是他的真名,而蘅笠会不会也远远不是一个锦衣卫那么简单。 无数个问题涌到了婉妍的嘴边,但是看着蘅笠那和水一样清冷却澄澈的双眼,婉妍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蘅笠从来没有说过有关他的一切,显然是不想说。 而婉妍也知道,蘅笠不会骗她。 婉妍不想让蘅笠为难。 最后,婉妍趴着翘起双腿,双手捧着脸,笑着回答道: “我在想,我想做你的一根肋骨,最靠近心脏的那一根。” 婉妍说得开朗,但却不是在开玩笑。 你的过去就像是那根肋骨,迫不得已又满是创痕,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便不问。 但是以后,我可以做你的护心骨,护住你的心。 蘅笠闻言一愣,显然这个回答让他大吃一惊,看着婉妍的眼神晃了晃。 而婉妍的眼睛弯成两道小月牙,眼睛里满是笑意,一眨一眨,晶亮晶亮的。 她太美了。 蘅笠心底莫名钻出了一个声音。 怎么能那么好看呢,好看得就连一根睫毛,都是蘅笠心动的模样。 那一刻,婉妍眼中的每一道星光,全都闪在了蘅笠的心上,把蘅笠的心彻彻底底地闪乱了。 那一刻,蘅笠心里什么都不想,就只想把她揽到自己的怀里,藏到自己的心里,用嘴唇接住她额头上、睫毛上、脸颊上、嘴唇上布满的熠熠星光。 那一刻,蘅笠自己都被自己即将就要行动的冲动,给惊到了。 净释伽阑的二十年,就只学到了两件事,一为慈悲众生,二为无欲无求。 他做的太好了,尤其是第二件。 所以哪怕是当初在江泉的小山村,他与婉妍的红衣大婚之夜,他不过就只是向婉妍近了一拳的距离,心中连多一分的念头都没有。 可此时此刻,看着婉妍星光熠熠的双眼,蘅笠的心中却第一次,有欲有求了。 蘅笠的这种转变婉妍一眼就发现了。 蘅笠那如同雪山清泉般,寂静又澄澈的眼神,分明突然间就有了光,有了热,有了花火。 虽然婉妍这个小笨蛋也不懂情爱,但连她都清楚地感觉到,蘅笠对她的爱,不同于世间的任何一种爱,尤其不同于情爱。 那是一种毫无杂质的,淡而悠长的爱。 然而在这一瞬间,蘅笠的眼中迸发的,却是真正的尘世之爱。 少了几分纯洁,却多了许多温度,一种在婉妍的脸上,突然染上一抹红云的温度。 婉妍的心脏骤停,刚才放松下来的身子又骤然紧绷起来。 诚实说,婉妍很紧张,可心底隐隐的,又有一丝莫名的期待…… 随着蘅笠一点点俯身,期待和紧张都脱了僵,在婉妍心底肆意奔驰…… 然而下一秒…… “我说蘅笠……” 婉妍的声音如死灰般,无奈至极地发出了灵魂的拷问: “你捂我眼睛干嘛!?” “……” 婉妍千想万想,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没想到!就在床幔内的温度骤升,原本平淡的空气忽然暧昧起来之时,婉妍突然眼前一黑,黑得透透的! 蘅笠!居然!一个巴掌就捂住了婉妍的双眼。 没了婉妍那闪闪发光的双眼,蘅笠的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没有那么那么乱了。 “你别这么看我,看得我心里发慌。” 蘅笠说得理直气壮。 “……” “……” 在一片六亲不认的漆黑之中,婉妍无语得啥也说不出来,只有满脑子“嗡嗡”作响。 怎么不论多好的气氛,蘅笠只要一个动作、一句话就能搅了个翻天覆地呢? 蘅笠怎么就这么有搅场子的天赋呢?! ------题外话------ 宝子们元宵节快乐! 年虽然过完了,但只要爱的人在身边,天天都是过年哦! 443 无情无欲天地尊 一个眼神就乱阵 怎么不论多好的气氛,蘅笠只要一个动作、一句话就能搅了个翻天覆地呢? 怎么就这么有搅场子的天赋呢?! 被满头的乌鸦叽叽喳喳过了好半天,婉妍的语言组织能力才重新恢复,无可奈何地妥协道:“好好好蘅笠,现在开始我不看你,你能不能别挡我了?!” 蘅笠闻言,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手,自己却也转了个身,平躺下去,眼睛黏在天花板上不肯下来,不肯再多看婉妍一眼。 这人绝对有病!! 婉妍无语至极,一颗方才躁动的心,霎时坠入冰窟,也赌气地转过身去,背对着蘅笠。 感觉到婉妍的目光不再注视自己了,蘅笠才常常舒了一口气,努力平稳着自己即将要跳出心口的心脏。 好一个无情无欲天地尊,为她一个眼神就乱了阵…… 蘅笠轻轻叹了口气,可心里却一点也不忧伤。 就这样静了好久,不说话就浑身不舒服的话唠婉妍,还是忍不住突然翻过身来,对蘅笠问道: “对了蘅笠,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知道馥香楼是我家的?” 蘅笠合着双眼,原本就快要平复的心情,一听到婉妍的声音,那个亮晶晶的眼神立刻又出现在蘅笠心中,再次拨乱了他的心弦。 于是蘅笠顿了顿,才不耐烦地敷衍道:“这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吧。” 婉妍一听不乐意了,当即爬了起来,把头倒悬在蘅笠脸上,直勾勾地盯着他,威胁道:“快点告诉我,不然我就一直这么盯着你!” 蘅笠闻言,下意识地睁眼,一睁眼果然看见自己眼前的所有,就是婉妍倒悬着的,鼻子不像鼻子、嘴巴不像嘴巴的脸。 蘅笠只看了一眼就立刻闭上眼,眉头当即蹙了蹙,心却静了不少,冷声道:“躺回去,你是生怕外面的人看不到你是谁吗?” 婉妍一听,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忘了为什么躺在这里,话都来不及应一声,“扑通”一声就卧倒在床上,乖乖地挨着蘅笠一动不动。 蘅笠听见身旁发出骨头与床板撞击的脆响,忍不住心中好笑,便耐心地给婉妍讲了起来。 “其一,馥香楼在严格意义上始创于六年前,正式挂牌营业是五年半以前。 在筹划之初,馥香楼的初选地址就是现在这个位置,是从一个落难的、急需用钱的高官亲属手中全款买入,而且如今的规模较之当年并未扩建。 此地段是京都最繁华的商业街,而门面虽然不是正中间的最绝佳地段,却左临三春居,右临京都最大的酒肆烟罗酒肆,无疑是青楼妓馆的最佳位置。 因此这个铺面光是地皮就是寸土寸金,更不用说楼内的布置陈设都是极近奢靡。 故而,一方面,当年从高官落难,到铺面售出,一共只有六日。 能够将这么一大笔惊人的银子,只用了六日时间就筹齐,并一把交清,这财力放眼整个天权,都是屈指可数的。 所以要么就是在京都赫赫有名的名商巨贾,要么就是家底殷实的豪门望族。 另一方面,高官的家属为了逃难要现钱,才不得已将这么好的地段卖掉。 当年的三春居和烟罗酒肆已经在京都颇负盛名,能开在这两个店之间,那绝对是稳赚不亏的买卖,所以这地段可以说相当抢手。 然而在当时,根本就没有流出任何,这个铺面要出售的消息,馥香楼就已经开了起来。 很显然,这是有人早早就得了高官即将落难的内部消息,第一时间就拿下了这个铺面。 因此,这人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商人,而一定有很强的朝廷背景。 故而,馥香楼幕后之人必为有重官在朝的豪门望族无疑。” “嗯嗯,说得很好啊。” 婉妍认认真真听着蘅笠说,一点没有为蘅笠居然对五六年前的事情,都了如指掌而震惊,只是问道: “可是在京都城内所住的名门望族,随便数数就有麒麟神族、朱雀神族、白泽神族、鲲族、重明族等等等等,我白泽神族向来与世无争、财不外露,你是怎么觉得就是我家呢?” 蘅笠并没有被婉妍打破节奏,接着自己的话头道: “那这就是其二。 一来,馥香楼的发家与三春居、烟罗酒肆这种老字号,通过几十年的口碑积累,从而逐渐壮大不同。 馥香楼从营业至今,满打满算不过五年半,便已经做成全天权第一大艺馆,以平均每年开设两家新艺馆的速度,在全国开设分楼十余所,甚至在今年走向了天枢国。 这种成长速度除了财力的巨大支撑外,经商头脑才是其中的重中之重。 馥香楼在开设初期,多次斥巨资举办艺貌会和巡演,迅速打开知名度,立刻在艺馆云集的京都立足。 而后又通过高奢艺馆、人间仙境等设置,与其他艺馆与众不同,成为为名贵所追捧的高等艺馆。 再通过限制待客量、严格卖艺不卖身、抵押销账等方式,反向刺激客人的心理,从而受到进一步的追捧。 我看到的大约就是这些,但馥香楼经营中的奥妙我研究许久,却也未能够完全理解,只知道馥香楼有其独特的经营方式,就像是一个小小的齿轮,却能推动一整艘商业巨轮平稳行驶。 总之,在馥香楼的背后,一定是一个拥有异常卓越经商头脑的人,或是一个顶尖的智囊团,来做馥香楼的齿轮。 白泽之智,冠绝大陆,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人们只知道白泽在学问、决赋、政治上头脑极佳,却忽略了白泽族人的经商头脑,更是常人所不能企及的高度。 所以,如果馥香楼这个有违常理的商业巨轮背后的推动力是白泽家族,那倒也没有那么有违常理了。 这是一则。 二来,正如方才其一所言,馥香楼背后必是豪门显族无疑。 放眼在京都有名有姓的豪门望族,个个的家族历史都起码百年,可以说家学深厚,颇以家族为傲,将家族的荣誉视高于一切。 444 他了如指掌 他从未缺席 放眼在京都有名有姓的豪门望族,个个的家族历史都起码百年,可以说家学深厚,颇以家族为傲,将家族的荣誉视高于一切。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掌家者是祖辈或父辈,怎么可能允许家族就在天下人的眼皮子底下,如此大张旗鼓地开一个青楼。 因而,这个家族必定是有特殊之处,那就是由年轻一代掌家,方才可以从家底中掏出这么大数额的银两,用于开设青楼。 这样的家族在整个天权都找不出第二个,就只有大小姐主内、二小姐主外的白泽宣氏了。 再结合你只要在京都,便每十天一次,以男装示人,暗中出入馥香楼,可知馥香楼背后之人,是你无疑了。” 婉妍听完,忍不住拍了拍手,赞道:“可以啊蘅笠,六年前你还不在锦衣卫,就已经对京都所有的动向了如指掌,真是了不起!” 而对于蘅笠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这件事情,婉妍早已不再惊讶。 说完婉妍又捏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道:“不过我一心就想将馥香楼做大,也没有顾虑太多。 我还以为我们馥香楼的发展速度就是正常速度呢,没想到原来五年发展成天权第一艺馆、开设数十家分楼在外看来,居然这么不正常啊…… 我本来打算正月一过,就大举挺入天枢,进一步扩大馥香楼在天枢的规模呢。 但现在看来,以后我们还是低调一点吧。” 婉妍说着,便面露为难之色。 哎……原来发展太快也是我们的错啊…… “……” “……” “你这话让我不知道怎么接……” 蘅笠满头黑线了好半天,才无语地说道。 说起馥香楼的发家史,就连无所不能的蘅笠,都十分赞赏这其中的商业思维。 怎么就那么气人呢?有个好脑子了不起啊!? 而蘅笠仍旧看着天花板,无动于衷地微微摇了摇头,忽而话锋一转道:“不过任沅桢已经起疑,就算这次逃过一劫,以后也必定会处处调查为难。 你如果还想保全你的谍网,短时间内就不要往京都以外渗透了,京都以内也要收敛些了。” 婉妍一听,当即猛地转过身来,看着蘅笠眼睛睁得溜圆,一脸的惊愕道:“谍网?什么谍网?蘅大人你不会信了任沅桢的鬼话吧! 馥香楼确实是我家的,但我不过就是为了把家底赚厚一点,怎么可能私设谍网呢?” “哼。”蘅笠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么大代价建成的艺馆,光是收本就要很久。 可馥香楼在面对七品以下或非官员的客人时,明明还有待客的余地,却还要预约,一个月能排到都是运气好。 这其中固然有经商的手段,但也不难看出,馥香楼根本不以敛财取暴利为最终目的。 然而之前我也只是怀疑,但今年馥香楼又在天枢国都城——波利斯城开设了分楼,这就很难不让人更怀疑了。 天枢国尚武尚力,民风彪悍,视歌舞琴棋书画为下等,对艺馆一类娱乐场所显然不会青睐。 在这种环境下,馥香楼仍旧大力在天枢开拓,这背后显然是有其他考量,比如刺探情报,也不是不可能。 再说,馥香楼的所有艺妓,不仅仅才艺双绝,而且都有武功傍身,并非单纯的艺妓那么简单。 而她们的武功都以轻功、探查等见长,所以我猜测,这些艺妓不仅用于在平时与官员的相处中,打探消息,还经过了极其严格的训练,成为了有素且忠诚的暗影。 有这样一支遍布天权主要州府,伴在各品阶官员枕边,还渐渐向天枢国蔓延的暗影队伍,你才能拥有仅仅略逊于锦衣卫的情报能力。” 蘅笠说得有理有据,婉妍一时间眨着眼睛,竟是反驳不得,只能吃瘪地重新趴在了床上装死,破罐子破摔地不耐烦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说的我都听不懂!” 说不过就耍赖,从小就这样。 蘅笠无奈地摇了摇头,然而在他的脑海中,却想起了一个一袭白色睡袍的小姑娘。 半大的小圆子在纯白的梦境空间中,仰着脑袋喋喋不休地分享。 她说:“小师父我给你说哦,我今天把一个小姐姐赎回家了。 这个姐姐是个南方人,不仅人长得漂亮又温柔,还说得一口吴侬软语,又轻又柔,真的太好听啦。 不过她忘了自己在被卖到青楼前的名字了,所以我以后就叫她语柔啦……” 今天接待蘅笠的馥香楼花魁,就叫语柔啊…… 蘅笠现在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微微莞尔。 蘅笠确实经常留意婉妍的行踪,却从未想要真的跟踪监视她,毕竟这个小话唠,自己就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她的小师父。 他对她一生中所有的了如指掌,还不是因为在她有生之年的每一天,他都从未缺席过。 就在蘅笠回忆之时,婉妍忽而抬起头来,紧张而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不过……蘅笠你不会把我的谍网给端了吧……?” 婉妍担心的不仅仅是谍网被端,更担心的是蘅笠生她的气。 毕竟如果宣婉妍是馥香楼——这个如今在天权首屈一指青楼的掌柜兼创始人的消息流传出去,那婉妍本就跌宕起伏的名声,可就彻底玩完了。 要知道连无奈流落风尘之地的女子,都不为伦理所接受,更何况婉妍这小小年纪就养妓养出如此规模,日后定是没人敢娶的。 那蘅笠…… 然而蘅笠的神色并没有过多异常,反而是看着紧张兮兮的婉妍,忍不住好笑地问道:“我端你谍网做什么?” 婉妍撇了撇嘴,低头心不在焉地抠着指甲,小声道:“官员在天子脚下私设谍网,那可是死罪…… 而且我一个姑娘,居然开青楼……在别人看来,我可是品德不端、不守妇道的不良女子。” “嗯。”蘅笠随口应了一声,又问道:“这道谍网你从七八岁时就开始筹划,到今日方才初具规模。 如此这般费时费力费心,你图什么?” 445 青楼梦好 难赋深情 “如此这般费时费力费心,你图什么?” “我图什么?”婉妍被问得一愣,显然是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过了半天,婉妍才缓缓道:“我什么也不图啊…… 我师父从小教育我,为君分忧、为民做主,方不愧于浩荡天地。 所以自小便立志涉足朝廷,整饬朝纲。 若要如此,我必须要耳通目明,才能够洞察每一处猫腻与玄机。 因此不论如何,我都要建立一个能完全为我所用的谍网。 我用了八年时间,终于建了起来,虽然肯定不如锦衣卫,但也能起个补充作用吧。 毕竟想要扳倒任党,那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简单事,光靠谁的力量都是不能够,只有建起一座座烽火台,才能把烽火连成一片啊。” 说完,婉妍又布满地小声嘀咕道:“更何况,锦衣卫的消息从来都是独吞,也不会与我分享,要不然我也不至于如此啊……” “你说的对啊。”蘅笠终于侧过头来,看着婉妍的眼睛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你建立谍网,不是为了为非作歹,而是为了扳倒奸佞,为了匡扶朝纲、为了匡扶正义,我为什么要阻止你呢? 何况,在你与我的关系之前,你首先是你自己。 你若是做有损人间正道之事,那不仅是我,就是人人都得而诛之。 但是你做你自己想做的、合乎伦常的事情,我又有什么立场阻止呢?”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婉妍小声抱怨,眼神中也显出几分无奈之意来。 “开青楼之人一向被视为迫害无辜女子,又勾引男子堕入情色深渊的罪人。 我同样为女子,却迫害女子,引诱男子,这罪便更重一等。 所以,如果这件事真的透出去了,那我必会成为天下人眼中的一大害虫。” 说到这里,婉妍顿了一下,才接着道: “到时候……到时候全天下都会知道,你心仪的是一个品德不端、不加检点的女子。 这时,世人便也会对你的人品产生怀疑。 那时不仅我的名声毁了,你的名声也完了……” 婉妍的声音越说越低。 显然,婉妍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也不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只是做了必须要做的。 婉妍说得平静,但其实心里真的很害怕。 害怕蘅笠知道自己离经叛道的所作所为,对自己的人品产生怀疑。 害怕蘅笠听明白其中利害后,真的会对自己避而远之。 但相比于自己被蘅笠放弃,婉妍更不想让蘅笠有一天随自己一起跌落千夫所指的地狱。 谁知蘅笠听完后,非但没有任何冷淡与凝重,反而轻轻笑出声来。 婉妍闻声,抬起头来,被蘅笠的笑,笑得发毛,忍不住带了力气打了蘅笠一下,怒道:“我这么诚恳,你笑什么笑什么!?” 蘅笠脸上的笑意仍旧没有褪去,没有回答她,反而反问道:“给自己上这么多枷锁,你累不累啊?” 婉妍听了一愣,撇了撇小嘴,斜睨着问道:“什么枷锁?” 蘅笠眼里的笑意渐渐淡去,伸出手指将婉妍散落的鬓边发理了理,清冷的声线带着几分分明的柔和。 “妍儿,人活在世上,只要你不是银子,世人就不会对你毫无恶意。 既然如此,就不免有些人对你妄加评论与指责。 可那些人他们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 再退一步将,就算是有一天,世上人人都对你评头论足,可人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要你的一言一行,都遵从着自己内心的价值判断与本质善良,那你就只管大胆放心地去做,世人的言语,大可付之西风,又何需自扰。” 蘅笠说得温和又郑重,那一刻他的神态让婉妍彻底惊了。 娓娓道来、诲人不倦,真是熟悉得让人窒息。 若是再戴上一层白纱,那不就是婉妍梦中的小师父嘛…… 婉妍出了神,看着蘅笠的眼睛,直愣愣地问道: “那我要是一意孤行地做错了呢?错的很离谱那种。” “那我会出来阻止你的。” “为了……救世人?” “为了救你。” 蘅笠脱口而出。 这时,蘅笠像是想起了什么,他那样深的城府,竟是面露几分凝重与心痛。 “人若一错,便容易再错。 如此这般,一错再错,便是万劫不复,再难回头。” 婉妍沉默了片刻,又问道:“那如果你没能救我,我真就到了万劫不复、人人得而诛之的绝境。 蘅笠,你会诛我,还是护我?” 婉妍的眼中,蘅笠的瞳孔,分明震了一震。 过了好半天,蘅笠才缓缓给了答案。 “我会救你。” 短短四个字,蘅笠说起来却字字千斤般沉重。 不知道为什么,婉妍听了这话,明明想不到任何关联的情境,却觉得自己也满心都是沉重,像是已经走到了万劫不复的边缘一般…… 满心都是累。 救我,就是不诛我,却也不护我。 “真到了那一天,你可一定要救我。” 婉妍轻描淡写说道,又往蘅笠怀里钻了钻。 刹那间,蘅笠的心分明裂开了一个口子,只觉得这句话怎么听都是不幸。 “嗯。”蘅笠重重应了一声,一反常态地唠叨起来。 “妍儿,任他们说,任他们想,你切不可自扰,切不可自扰。” 蘅笠的怀里,心惊胆战了一下午和一晚上的婉妍已经没了声响。 不知是睡了,还是沉默了。 然而蘅笠却被这过分不吉利的对话,扰得再难安枕。 直到今日,蘅笠才觉出,这世上最恐怖的词语,莫过于一语成谶了。 月夜彻底静了,就连门外监视之人的目光,都渐渐涣散起来。 整个夜晚,就只剩下了璧人一双,同床共枕而眠。 自从蜀州那场红衣大婚后,这是婉妍和蘅笠又一次共枕眠。 然而最终是,青楼一梦好,却终难赋深情。 天蒙蒙亮的管府。 将府门口的京都还没开始一天的朝气,只有零零星星的商贩推着小木车,准备着年前的大生意。 这时,只听一声惊天怒吼在将府中乍响。 446 济恒捉奸在床 宣奕惨遭毒打 这时,只听一声惊天怒吼在将府中乍响。 一时间,几十只无辜受惊的小鸟,从将府的围墙内疯狂出逃,躲避这场灾难。 “艹!蘅笠你这个薄情寡义、人面兽心的王八蛋!你真是猪油蒙了心、猪粪糊了脑了你!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原本扯着愉快的小呼噜、睡的正香的砚巍,一听这一声如厉鬼抓人般的断喝,以为是有人攻打官府,惊得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伸手就从枕头边把剑抄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砚巍光着脚跑到床边,就看到一身睡衣的管济恒,正怒目圆睁地把一封信撕得粉碎,气得都要把碎纸塞进嘴里的前一秒,才终于被理性拽停,狠狠扬手洒了满天。 砚巍一看,心里也紧张起来,连忙扯着嗓子问道: “哥!出啥事了!” 管济恒闻言,怒吼了一句:“我要去捉奸!蘅笠这个混球昨晚整宿都在青楼! 我宿他奶奶个樱桃香蕉罗圈腿!我就知道这个无情无义的狗东西,早晚要背叛妍儿!” 说完,管济恒也不等砚巍,冲进屋里提了一件外套,拔腿就冲了出去。 管济恒根本没顾得上思考,为什么大清晨自己的府中会落下一封匿名信,一路冒着火就冲去了馥香楼。 馥香楼的二楼,管济恒一边大声吆喝着“蘅笠你个龟孙给爷爷出来!”“你有本事沾花惹草,你没本事出来吗?” 一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脚一脚把门全都踹开,四五个姑娘在两边拼命想拉住他,都根本拉不住。 踢完了二楼没找到人,管济恒二话不说,又立刻往三楼去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管济恒踢开三楼最后一扇门时,终于在床上看到了蘅笠的侧影。 而蘅笠的内侧,很明显地躺了一位身姿曼妙的姑娘。 “好啊好啊,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伪君子让我抓了个正着!” 管济恒一看蘅笠的侧影,气得浑身都发抖,当即就冲了进去。 床上的人听这从天而降的声音,躺在外侧的蘅笠连眼睛都没睁开,而躺在里侧的姑娘,则惊得“腾”的一下飞快坐起,还不忘抓着被子护在胸前,却露出一对白嫩嫩的肩膀。 这一下,彻夜守在暗窗后的人,总算是看清了那姑娘的面容。 而屋内,眼见着人赃并获,管济恒气得脑门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指着蘅笠就要骂,却突然想起来些什么,连一句话都没说,又急急忙忙就往外跑,把一群围在门口的姑娘们全都撞开了。 直到管济恒都跑得都没了影,蘅笠才慢悠悠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穿戴整齐后,又和姑娘闲聊了几句后,才离开了馥香楼。 暗中监视的人们见蘅笠走了,便也赶忙回去找主子复命。 “主子!我们蹲守了一整夜,终于在清晨看到了那女人的脸…… 她确实是馥香楼的花魁语柔啊!” 在任沅桢卧房的床边,任家的家仆禀告道。 过了好半天,窗户内才传来任沅桢懒倦的声音。 “我知道了……” 侍奉在任沅桢床边的贴身侍卫闻言,不禁惊奇道:“少爷,莫非馥香楼中那人,真不是宣婉妍?” “哈哈哈,怎么可能不是她。只不过是含了变音珠,晚上狸猫换了太子罢了。” 任沅桢倚靠在枕头上,冷冷地笑着,挥了挥手道:“让他们都撤了吧,这次是抓不到人了。” 来日方长,我就不信你露不出马脚来。 “快点快点!再快一点!大哥!我这一生的幸福都在这一炷香的时间了!你再快一点吧!” 那边,管济恒一面赶命似地催着车夫,一面忍不住在心里怒骂自己。 管济恒啊管济恒!你怎么平时那么睿智机敏,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反而犯糊涂了呢! 你自己去捉奸有什么用啊?到时候告诉妍儿蘅笠嫖娼,蘅笠那狗东西要是不承认,你还能把自己的眼珠子挖下来给妍儿看,告诉她,就是这双俊美的眼睛看到了一切不成? 这种事情当然要让妍儿亲眼看见,才有那种视觉的冲击与心灵的震撼啊! 冲击与震撼之后,妍儿就会发现在她的身边,有一个宽阔可靠的臂膀,可以容她伏在上面尽情流泪。 管济恒越想越兴奋,禁不住张开双臂搂住了自己。满心满脑都是沉醉。 哎呀好险,多亏我灵机一动意识到了问题的复杂,没有把蘅笠吵醒就来找妍儿了。 边想着,管济恒边双手合十,在心中连连祈祷道: 无上圣尊保佑啊!希望蘅笠这会还在啊,希望蘅笠这会还在啊! 就在管济恒急得要窜出马车之际,马车居然猛地一刹车,巨大的惯性差点把管济恒给甩出去。 “喂喂喂!干什么啊!” 管济恒扭了腰,气得直吼。 这时马车一沉,一个人爬上了马车。 “砚巍?”管济恒的怒气消了不少,看着拎着一把剑气势汹汹的砚巍,一边揉着腰,一边奇怪道:“你这是做什么去啊,气势汹汹地是要去杀猪吗?” 砚巍重重往车上一座,把剑狠狠拍在座位上,一字一顿道:“我要去帮姐姐报仇!” “好样的砚巍!不愧是我管家子孙!”管济恒赞了一声,又拍拍砚巍安抚道:“不过我们还是先去把妍儿找来,让妍儿亲眼看看,她找了一个什么狗男人,免得再次误入歧途才是!” “好!”怒火把砚巍稚嫩,却又过于正经的小脸燃得红扑扑的,跟着骂出了此生所说所有话中,最不堪的一个词。 “狗男人!” 很快,马车就停在了宣府门前,大白天的,宣府的大门却紧紧关着。 砚巍上去敲门,却也没人答应,过了好半天,才终于有人来开了门。 “管少爷!巍少爷!” 一开门,还没等管济恒说话,那个小侍女就像是见到了天神降临一般惊叫一声,然后急急忙忙地带着哭腔请求道: “奴婢求求两位少爷,求求你们快去找找我家大小姐和二小姐吧!我们老爷要把少爷打死啦!” 447 惨遭毒打 宣奕命悬一线 侍女急急忙忙地带着哭腔请求道: “奴婢求求两位少爷,求求您们快去找找我家大小姐和二小姐吧!老爷要把少爷打死啦!” “奕弟!宣伯伯又打奕弟了?”管济恒一听吃了一惊,又连忙问道:“可是妍儿不在家吗?!她去哪里了?” “我们也不知道二小姐去哪了,哪里都找不到! 少爷现在被打得就只剩下一口气了,要是大小姐和二小姐再不回来,就没人劝得住老爷了! 那少爷……少爷会被老爷生生打死的!” 说话间,小丫鬟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人命关天,管济恒也着了急,拉着砚巍就要走,边走还边说道:“虽然咱哥俩,很不该放过蘅笠那个始乱终弃的禽兽,但是奕弟性命攸关,我们还是先把妍儿找来劝劝宣伯伯要紧! 反正既然知道蘅笠的本质,就是一个色胆包天的淫贼,那以后日子长着呢,我们总能再抓到他做的龌龊事!” “嗯!淫贼!”砚巍重重应了一声。 这么多年,一向是管济恒说什么,砚巍就信什么。 “以后我就天天盯着蘅大人,要是他再做出对不起妍姐姐的事情,我就立刻来告诉哥!” “好样的巍儿!”管济恒重重地拍了下砚巍的肩膀,大手一挥道:“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妍儿,去救奕弟!” “好!”砚巍立刻精神百倍地应道。 两人脚都抬起来了,管济恒却突然面露难色,一个拐弯又把脚收了回来。 “不过……”管济恒皱着眉头,捏了捏下巴道:“妍儿平素就像一只野猫一样上蹿下跳的,我们该去哪里找她呢?” 砚巍闻言,也学管济恒皱眉,认真地摇了摇头,认真地回答道:“不知道呀。” “……” 兄弟两个又是着急,又是无助,只能跑着把婉妍常去的几家店都找了一遍,却也没找到婉妍,只好又回到宣府门口干着急。 就在这傻兄弟两个,抓耳挠腮地在宣府门口着急地走来走去,却毫无头绪之时,一个身影居然从一旁的树上一越而下。 “喂你们两个,这里是有一个我看不见的石磨吗?你们拉着它走得这么起劲。” 嘲讽却愉悦的口气,只有对最亲近的人才有的随意。 从天而降的这人,不正是婉妍嘛! “妍儿!”“妍姐姐!” 管济恒和砚巍一见婉妍,都激动得两眼放光,像是老鹰捉小鸡一样向婉妍包抄而来。 “这大早上的你到底去哪里了啊!” 管济恒边冲过去,边忍不住气冲冲地抱怨道。 “我……” 婉妍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语塞。 一时间,与蘅笠相拥而眠时的温度,又重新回到了婉妍脸上,又立刻被婉妍挥走了。 “你管我啊!我早上去锻炼身体了不行啊!” 婉妍气势汹汹地虚张声势,还装模作样地抱着胳膊伸展一番。 “哎呀你没事锻炼什么身体啊,你壮得和一头牛一样!” 管济恒见婉妍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着急地把婉妍一扯,把她往宣府门里推,连连催促道: “你快回去劝劝宣伯伯吧!听小丫鬟说,宣伯伯又打奕弟了,而且这次打得可不轻!” 婉妍闻言,脸上所有的笑容,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骤然凝聚起来。 “完了完了,宣奕那个祸害肯定是给父亲说了……”婉妍双手搅在一起,自言自语地喃喃着,显然已经陷入了对策思考中。 “啊?”管济恒一听,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恍悟道:“你是说奕弟把他和嫣涵姑娘的事情,告……告诉宣伯伯了!?他疯了吗!?” 此时别说管济恒,就连小砚巍的神情都坠入冰窟,长长倒吸了一口冷气。 就在两兄弟震惊这时,婉妍已经破罐子破摔地撒腿就往宣府中跑。 被扔在府门外的管济恒和砚巍,仍是在一阵心惊肉跳中。 “要出大事啊……”小砚巍看着宣府的大门,喃喃地感慨道。 “是啊……”管济恒应了一声,“希望妍儿没事吧……” 砚巍一听,着急地回过头来道:“哥咱们不去劝劝宣伯伯吗?宣伯伯要是气急了,肯定会连着妍姐姐一起打的!” 管济恒连连摆手,阻止道:“咱们可不能进去,要是宣伯伯知道奕弟的事情,已经传得咱们都知道了,肯定会更生气的!” 说着,管济恒叹了口气,无奈道:“而且宣伯伯的脾气咱又不是没见识过,只要宣伯伯来气了,谁劝都没有用的。 咱们这会还是先去药铺,给妍儿准备一些创伤药吧。” 那边,婉妍一阵狂奔进了家门,到正厅时,不论是宣郢还是宣奕,已经都不在了,只有几个下人在收拾战场。 在屋子正中央,一只长长的木板凳的四周,满是血迹,醒目又刺目。 甚至在蹬腿之上,血珠还滴滴答答地滚落着,渗透进板凳的木头缝中去。 婉妍急了,拉过一个人就问道:“宣奕呢?!” 被问得侍女眼睛红通通的,哽咽着道:“少爷被老爷亲手打了几十近百下,已经……已经被抬回去了……” 婉妍也不听完,转头就往宣奕的屋子跑。 在门口,婉妍远远一看到床上趴着的宣奕,眼眶当即就红了。 那哪里还是一个完整的人,简直就是一坨散了的血肉! 从宣奕的后背到后腰、再到大腿小腿,竟是连一处完好的皮肤都没了,全都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简直惨不忍睹。 在皮肤之上,已经凝固了的血液包裹着伤口。 伤口之外,还有不少血珠在滚落,将宣奕身侧的床单都染得通红。 “宣奕!”婉妍唤道,一面飞快地跑到宣奕身边,一面对两边站着的侍卫怒吼道:“你们站着干什么呢!为什么不去请郎中!?” 婉妍是真的急了,眼睛从里到外都是通红的。 侍卫们哪里见过二小姐这幅模样,一个个都吓得不轻,断断续续地回答道: “启……启禀二小姐,老爷吩咐过了,不准我等叫郎中,叫郎中者,和少爷同罚。” 448 连骨连肉连心血 诛人诛心诛人伦 “启……启禀二小姐,老爷吩咐过了,不准我等叫郎中,叫郎中者,和少爷同罚。” 婉妍听完,也不再为难侍卫,转身就往外走,身后的侍卫却又开口了。 “二小姐!老爷也知会了府中的郎中,就算是您亲自去叫,他们也不敢来的。 而外面医馆的郎中,根本进不来府门!” 婉妍的脚步稍停了停,之后头也不回地又快步往出走,直到侍卫又立刻开口补充道: “二小姐,太医院那边老爷也吩咐过,没有他的安排,任何人请都不得来宣府。” 侍卫边说,边抬眼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婉妍,生怕这接二连三的噩耗,把这位姑奶奶逼得暴走了伤及无辜。 然而婉妍只是脚步越来越慢,最后怔在了原地。 “父亲非要逼死我们不可吗?” 过了好半天,婉妍才说出这一句话,有怨有恨,还有泪声。 “你回来了……” 宣奕听见婉妍的声音,强撑着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地说道。 这么多年来,宣奕被宣郢打了不止一次两次,但就是加起来,也没这次这般下死手打。 宣奕是真的被打得就只剩下了一口气。 婉妍闻言,赶忙用手背把眼泪擦干,转身走到床边,坐在了脚榻上。 “怎么样宣奕,还能撑住吗?” 婉妍刚才擦掉泪水,然而只是看了一眼宣奕被打烂的后背,眼眶就又红了。 “撑……撑得住,撑得住……对习武之人来说……这点伤……小意思……” 宣奕竭力在满面的痛苦狰狞之上,挤出一抹轻松来,却怎么也遮不住自己惨白的脸色,和血丝遍布的眼睛。 而空气中的味道,又腥甜又恶臭,全是宣奕的血腥味与伤口渐渐腐烂的味道。 都说双生子连骨连肉连心血,婉妍看着宣奕那一身的伤,真觉得自己浑身都疼得都发麻,却也不及心痛之万一。 婉妍拿着手帕,想擦一擦宣奕背后还在不断涌出的血,手却悬在半空中,在一堆烂肉之上实在找不出下手的地方。 一时间婉妍又是心急又是心疼,急得只有眼泪一滴滴往床单上落。 就宣奕这失血的速度,加上如此大面积的伤口暴露在外,若是再不请郎中,肯定会有生命危险。 然而所有能请郎中的门路,全都被宣郢堵死了。 此时此刻,任宣婉妍她智勇无双又如何,到底还是被自己的亲爹逼得一点办法都想不到。 “臭丫头……哭啥哭呀……” 已经完全脱力的宣奕,就连完全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了,却还固执地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哥……你哥我还没死呢,你在这哭什么丧?” 宣奕上气不接下气,故意责怪婉妍,手却一点一点挪到了婉妍手边,用指腹擦去落在婉妍手上的泪珠。 “好啦好啦……别哭了别哭了,我真的……真的没什么事。 父亲不让……不让请郎中咱就不请了呗,伤口慢慢就自己长好了……” 宣奕已经疼得神志不清,只觉得从头到脚的每一寸都有如刀绞,随着血液的不断涌出,宣奕的意识也在一点一点模糊。 连吃药都觉得苦的小公主宣奕,真觉得自己这次要撑不住了。 然而宣奕还是见不得这个臭丫头这么伤心。 “我去求父亲!” 婉妍抹了一把眼泪,猛地从脚榻上站起来,转身就要冲出去,却在下一秒被宣奕拽住了指尖。 “别去……宣婉妍别去……” 宣奕为了拽住婉妍,硬生生是挪动了的身体,半个身子都悬空了,疼得呲牙咧嘴。 宣奕知道,这个时候婉妍去找父亲,必定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地闹,结果必定是婉妍也被父亲打成这样。 宣奕宁可自己伤口溃烂、失血过多而死,也不想让婉妍也受此苦。 然而宣奕一点力气都没了,怎么可能拦得住婉妍。 只见婉妍把蘅笠的手指轻轻一推,就挣脱出来。 “虎毒尚且不食子,我倒要看看父亲到底是有多毒,才能眼睁睁看着儿女都死在自己面前!” 看着同胞亲兄弟伤成这样,只能躺在床上流血,自己却连一点办法都没有,婉妍是真的气急了,被逼急了。 说完,婉妍就往外冲去,却听见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你口口声声唤我父亲,你倒看看你自己叫嚣的模样,眼里哪里还有父亲!” 话音刚落,宣郢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边。 “父亲!”婉妍惊道,跑到宣郢身边,连安都顾不上请,就扯着宣郢的袖子,苦苦恳求道: “父亲!父亲!快请郎中吧!快请郎中吧!再这样下去,宣奕真的会死的!” 然而宣奕丝毫不为所动,眉毛一样,袖子一甩,冷喝道:“死!我今天就是要让他死! 这个狼心狗行、孝思不匮的逆子! 将所有品行道义全都抛在脑后,不顾礼义廉耻,背着父母和自己家的侍女纠缠不清,已经足以让全天下人都耻笑! 他居然还敢到我面前来,让我允许他们成亲,娶一个婢女做我相门独子的正妇! 这个畜生真是丢尽了我宣氏一族千年的荣耀,我今天杀了这个祸害,才算是为我白泽神族除害!” 说罢宣郢盛怒之下的目光落在了婉妍脸上,一字一顿道:“宣婉妍,你若是今日再敢多言,宣奕什么样,你就是什么样!” 之后宣奕把婉妍的手一甩,就要往屋内走。 婉妍看父亲的架势,生怕宣郢还要对宣奕动手,情急之下,“扑通”一声扑跪在宣郢脚前,挡住了宣郢的去路。 “父亲!父亲!求您了!留哥哥一命吧!请个郎中吧!哥哥真的要不行了!” 婉妍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眼睛哭得通红,额头也磕得通红,一字一句,声泪俱焚。 “宣……宣婉妍……你你……你回来!” 床上,已经在晕倒边缘的宣奕,看全世界都是天旋地转,却还是用尽全身最后的力量,想要阻止婉妍。 一双儿女都狼狈成这样,宣郢却连看都不想看他们一眼。 449 嘴角有血有笑 眼角有泪有灰 一双儿女都狼狈成这样,宣郢却连看都不想看他们一眼,冷冰冰道: “想要请郎中,可以,京都最好的郎中现在就在门外候着。 只要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郎中立刻就能进来。 现在医治,宣奕还死不了。但若是耽搁久,可就真不好说了。” 婉妍一听,“腾”地支起了身子,看着宣郢的眼睛都发着光。 “您说父亲!” “告诉我宣奕所说的那个婢女是谁。” 婉妍一愣,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听身后“扑通”一声巨响,婉妍连忙回头,只见宣奕整个人直接摔下了床,摔下了脚榻,一直滚到了地上。 宣奕一听宣郢的话,着急得直接从床上扑了下来,带着一身的伤。 “宣奕你干什么啊!” 婉妍都来不及站起来,连扑带爬地到了宣奕的身边,想扶他起来,然而眼睁睁看着他那一身烂开的腐肉,却不知从何下手。 此时宣奕的五脏六腑疼得都要搅碎了,却还像是不知道疼一样,只顾着着急地叮嘱婉妍道: “宣婉妍……一定……一定不能……不能告诉父亲……告诉父亲,她……她就没命了!” 平日手指划个小口子都要呻唤半天的宣奕啊。 为了嫣涵,硬是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还要再耗干最后一滴血肉。 婉妍这才明白,原来宣奕为了保护嫣涵,今日只是告诉父亲,自己想和家中一个婢女成亲,并没有说出那人是谁。 “……” 婉妍无言地点了点头让宣奕放心,心中却纠结得解不开。 如果真的让父亲知道嫣涵,那宣郢为了让宣奕死心,把嫣涵赶出宣府、送出京都事小,就是直接要了嫣涵的命,都是极有可能的。 嫣涵是婉妍带回来的,这么多年陪着婉妍长大,又是婉妍最得力的助手,婉妍与嫣涵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普通的主仆之情,更像是姐妹一般。 所以婉妍怎么可能,就这样把嫣涵供出去。 更何况婉妍也知道,如果嫣涵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那宣奕也活不下去了。 然要要是不告诉父亲,那宣奕的血还在流,伤口还在腐烂,再拖一拖就真的没救了。 原先,婉妍以为父亲只是要给宣奕一个大大的教训,再逼出那个婢女的身份,并不会真的舍得要亲儿子的命。 然而现在婉妍却觉得,父亲真的可以狠心到眼睁睁看着儿子死在自己面前。 一时间婉妍是进亦忧退亦忧,跪在宣奕身边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在这时,宣奕开了口,一双迷离的眼睛盯着宣郢。 “父亲,今天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告诉你……她到底是谁……所以您也不用再等我慢慢死了,直接给我一剑,给我个痛快,就算是顾念我们父子一场吧……” 宣奕边说话,嘴角边涌出汩汩的鲜血,把他苍白如纸的脸衬得愈加惨淡。 宣郢一听,顿时勃然大怒,猛地拔出佩剑,剑尖直指宣奕,怒吼道:“你这个逆子!你还敢向我示威!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宣奕没有说话,只是喷出一口血后,咧开嘴笑了笑。 当然相信您敢了,您是怎样的父亲,我还不清楚吗? 宣奕没说出来,但一切都不言而喻。 这讽刺的笑彻底惹火了宣郢,只见宣郢挥剑就要来砍宣奕,怒吼道: “逆子!孽障!我今日便为宣家除害!” 看着挥剑来看自己的父亲,宣奕的嘴角有笑、有血,合上的眼角有泪。 万念俱灰罢了。 就在宣奕冷静地等着父亲的剑落下之时,却听到“哐当”的一声脆响。 宣奕睁眼去看,只见婉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就挡在自己身前。 在婉妍双手中,是她的佩剑,生生挡住了宣郢的剑。 “宣婉妍……” 一时间,宣奕看呆了。 在父为子纲的国度,就是子女质疑父母的决定,都是不守孝道的。 若是出言顶撞,那便是大不孝。 而这种礼义教化,在崇尚学问和经义的宣府尤为死板固化。 平日里兄妹两人见到父亲,都像是见了猫的耗子一样,话都不敢多说几句。 就这样,兄妹两个也没少挨打。 而今日,婉妍居然生生拦住了宣郢。 而且,是用剑。 作为父亲最后的底线也被突破了,这一下,宣郢彻底震怒了。 “宣婉妍!!你敢对父亲出剑!”宣郢厉声怒斥,声音近乎咆哮。 事到如今,婉妍早已无路可退,干脆放手一搏道:“父亲!您都已经把姐姐推进火坑了,还要再把宣奕也推进去吗! 婢女又怎么了!为什么您就不能让宣奕和自己心爱的人共度一生呢! 为什么我们的人生,都要成为您的交易呢?难道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您用来笼络豪门望族、一路升官加爵的阶梯吗?” 姐姐被迫嫁给淳于涟、抱憾终身的事,婉妍还没有消化掉。 如今父亲又要棒打鸳鸯,毁了宣奕一生所爱。 一时间新仇旧恨全都涌上心头,冲毁了婉妍所有的理智,让她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然而,婉妍话音还未落,就听“啪”的一声,一记耳光狠狠落在了婉妍的脸上。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就是没读过书的乡野女子,也懂得尊敬父母! 亏你还说自己读过书,还在朝堂上做官,居然就是这样一连几个问题质问父亲的吗!” 宣郢狠狠盯着婉妍吼道,一双眼中简直在喷火。 宣郢这一巴掌用了不少力气,这一巴掌下去,婉妍被打得脑子一阵“嗡嗡”响,口中涌入一股腥甜的血腥味。 即便如此,婉妍却仍是昂着头瞪着父亲,分毫不让。 婉妍自己都没意识到,在父亲这一掌落下之前,自己的眼中还有泪。 这一掌下去后,婉妍眼眶疼、鼻梁疼,却连一滴眼泪都没了。 “父亲,叫郎中进来给宣奕疗伤吧。 不然您就打死我们,反正命也是您给的,死在您手里我们也不多怨。” 婉妍边说边把佩剑往地上一扔,脚下移了移,将宣奕完完全全挡住,一副决心和父亲杠到底的架势。 450 宣郢怒极杀子 嫣涵舍身护爱 婉妍边说边把佩剑往地上一扔,脚下移了移,用身体将宣奕完完全全挡住,一副决心和父亲杠到底的架势。 也不管趴在地上的宣奕,如何努力地拉扯着婉妍的裙角,想要阻止她。 婉妍没有想到,上一次自己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还是在庆远的战场上,面对数以千计的敌军。 这一次,就是在自己的家里,面对自己的父亲。 然而,就在婉妍等着父亲动手之时,宣郢也把佩剑收了回去,冷笑着道:“要你们的命,难道还需要我自己动手吗?” 宣郢瞟了一眼地上的宣奕,接着道: “就宣奕现在这个失血的情况,如果再拖两刻钟,恐怕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所以宣婉妍,你要是执意不告诉我,那个不知好歹的婢子到底是谁,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胞兄,因为失血过多,死在你面前了。 到时候,你大可以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算不算见死不救、杀死你亲哥哥的帮凶。” 宣郢说得不紧不慢,平静得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在拿亲儿子的命,威胁亲女儿的父亲。 此时,婉妍方才被打的脸火烧烧得疼,已经红肿而起。 然而这疼痛,远却不及婉妍心中之痛的万一。 对婉妍而言,说与不说出嫣涵,她都是害了宣奕、也害了嫣涵。 此时婉妍在百般纠结之下,心中忍不住苦笑着赞道: 父亲真不愧是上有三兄,还能成为白泽一族的族长,不愧是在宦海沉浮几十年,还屹立不倒的常青树。 平日中父亲看着中庸稳重,实则随随便便一出手,就能把一双儿女逼得走投无路。 真是好狠啊。 方才还气势汹汹和父亲对峙的婉妍,此时却彻底没了主意,浑身的劲都泄了,最终还是垮下,跪坐在了宣奕身边。 “宣奕……我该怎么办啊……” 婉妍拉起了宣奕的手,心头除了无助再无其他。 婉妍的手中,宣奕的手指勾了勾,想要握住婉妍的手,却连这份力气都没有。 “妍儿……别管我了……”宣奕的声音好轻好轻,婉妍赶忙把耳朵凑过去听。 “我真的很对不起你妍儿,我……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哥哥。 我什么用都没有,总是要你护在我前面,今日还要你受此等诛心之苦。 我只盼着……来世我们还做兄妹,到那时,换哥护着你。” 宣奕的眼角,泪珠断了线。 而婉妍,早已无声地哭成了泪人,连话都说不出了。 哥,你怎么不明白呀,有你、有姐姐,我才有一个家呀。 我护着你们,就是护着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归处啊。 眼见着儿子痛不欲生、女儿进退维谷,宣郢的怒火却渐渐平息下来,冷冷撂下一句: “趁宣奕还没断气,你们最好早做打算,想一想你们为了那样一个奴婢,整得自己如此狼狈,到底值不值? 做好决定就来告诉我,可别错过了机会,悔恨终生。” 说完,宣郢一挥袖子转身就要走。 就在这时,一个纤弱的身影闪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宣郢的面前,堵住了宣郢的去路。 “奴婢参见老爷! 老爷,奴婢就是老爷要找之人。” 婉妍和宣奕一听这个声音,魂都慌没了,连忙回头去看时,只见宣郢身前跪着的人,不正是嫣涵嘛。 “嫣涵!”婉妍立刻收敛起自己的惊讶,厉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欺骗老爷! 就算是你想顶包救宣奕,也不得在老爷面前信口开河!” 婉妍一面说,一面疯狂给嫣涵使眼色,让她领个罪快走。 嫣涵却对婉妍的暗示视而不见,俯身给婉妍请了个安,眼神从宣奕的身上瞟过,又迅速收回。 只是这一眼,嫣涵的眼眶就已经红透。 他是多娇气怕疼的人,嫣涵最了解了。 可为了她,他伤得那样重啊…… 宣奕为了不被父亲发现,强忍着自己心中的着急与担心,硬生生是看着嫣涵,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哦?原来是你?”宣郢居高临下地看着嫣涵,态度温和得令人胆寒。 嫣涵点了点头,不卑不亢道:“回老爷的话,您要找的人正是奴婢,就是奴婢勾引少爷,方才酿成此果。 奴婢任凭老爷处置,还请老爷速请郎中来为少爷疗伤。” “你倒是很坦荡。疗伤之事,那是自然。”宣郢微微颔首,随即号令左右曰: “来人!把她带走!” 话音一落,当即有四个高壮的侍卫应声而来,把嫣涵从地上直接拎了起来,架着就要往出走。 “嫣涵!”婉妍猛地站了起来。 “嫣涵!噗……”伏在地上的宣奕也拼了命地喊出声来,因为气急攻心,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溅了满地。 “少爷……”被拖着走的嫣涵的眼睛贴在宣奕身上不肯下来,生怕这就是最后一眼了。 在嫣涵的眼神中,明明满是泪光,却写满了无悔与留恋。 我怎么可能看着小姐为我为难,看着少爷为我而死呢?他们是我在这世上,所有的牵挂啊。 在满眼的泪光之下,嫣涵却笑了,笑着摇了摇头。 要是能与少爷长厢厮守,该有多好。 也无需是少爷的什么人,只要能陪在少爷身边,每天为他端茶研磨,该有多好。 可若是嫣涵注定无法陪少爷走完这一程,那就只求少爷一生平安无忧,嫣涵也会很开心,很幸福的。 嫣涵心中想着,泪却决堤。 眼见着嫣涵已经被拖出门去,婉妍从地上捡起佩剑,立刻就要冲出去。 这时宣郢一声断喝道:“拦住她!”,一时间,屋内涌入了近二十个侍卫,将婉妍团团围住。 宣郢看着紧紧握着剑、蓄势待发的婉妍,怒喝道:“宣婉妍!你今天若是敢动手!你就没有我这个父亲了!” 婉妍咬了咬牙,还是拔出剑来,朗声道:“父亲!女儿今天要得罪了!” 说罢,婉妍就要挥剑冲出去。 就在这时,婉妍的身后突然迸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那是一缕蓝白相间的光芒,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451 两人人一地血 一人一身伤 就在这时,婉妍的身后突然迸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那是一缕蓝白相间的光芒,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婉妍和宣郢都愣了一下,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下一秒,只见一只身披点点蓝盈,脚踏片片祥云的神兽从天而降。 它身负祥瑞,威风凛凛,所到之处跌宕昭彰,云行风扫。 这神兽宣郢和宣婉妍都太熟悉了,这正是四神真君、风之神者的白泽。 宣奕的白泽。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愣了。 白泽族人召唤白泽神兽,这本不稀奇。 但对于在决赋上,禀赋天资差出白泽家族新高度的宣奕来说,这可真是破天荒地的头一回! 十五年了,宣奕用尽功、吃遍苦,却无论如何也没能召唤出自己的白泽神兽。 谁知道,在受如此重伤、身体如此虚弱的今天,宣奕居然完成了十五年都未完成之事! 就在婉妍,甚至宣郢都吃惊不已的时候,宣奕的白泽神兽已然乘风而出,轻轻松松就撞倒了拖着嫣涵的侍卫,然后将嫣涵完全容入怀中。 等宣郢回过神来时,宣奕的白泽已经带着嫣涵越出围墙,往天边去了。 宣郢当即立断,左掌间也现出一抹蓝光。 白泽神兽的威力,宣郢最了解不过。虽然宣奕的决力极低,但白泽神兽乘风而去的速度,也绝非普通人可以赶上的。 如果真的让宣奕把人带走了,在诺大的京都中,再想找到嫣涵可就难了 现在就只有宣郢能阻止宣奕了。 就在宣郢的白泽神兽即将腾空而起之际,又是一抹蓝光乍现,房间之内,白泽神兽今日第二次现身,挡在了宣郢身前。 只不过这一次的白泽神兽背生双翼,蓝光更甚。 这是属于婉妍的白泽。 先是被儿子从自己面前强行把人劫走,再被女儿开了决赋阻拦,此时的宣郢,已经气得浑身的血都倒流上头,彻底冲毁了他的忍耐。 只见宣郢掌中的光芒不弱反盛,伴随着“咚”的一声巨响,婉妍轰然扑倒、单膝跪在地上。 在婉妍的头顶上方,是宣郢的的手,与手中源源不断涌出的淡蓝色能量。 那一刻,婉妍感到自己的世界巨浪滔天,巨大的压力从自己的头顶砸下,压迫着自己的五脏六腑,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要爆炸一般。 在一瞬间的吃惊至极后,婉妍迅速反应,身子艰难地前匍匐一些,好让这巨大的能量的集中点在自己的后背,而不会先把脖子折断。 婉妍自诩有些头脑,可她千算万算还是没想到,父亲一上手,就是要她命的力道。 “好一个凤毛麟角宣婉妍,好一个智勇无双宣婉妍! 人人都道我宣家出了一经世之才,可谓后继有人,殊不知,这所谓天纵奇才,不过是一个对父亲刀剑相向、决赋以对,迟早把宣府整得天翻地覆的祸害罢了!” 宣郢居高临下看着婉妍,一字一顿说得咬牙切齿,目光中只有愤恨,仿佛狼狈至极跪在自己脚下的,是自己的仇人一般。 说到这里,婉妍个把月来的所作所为全部在宣郢心中现出,让宣郢的怒火更盛了许多,厉声喝道: “你这个自作聪明、自命不凡的东西!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想明白,你出风头、四处结仇带给宣家的麻烦,远比带给宣家的荣誉多得多! 你若是仍旧执意如此,那便只有家破人亡时,你方才悔不当初!” 与其说此时宣郢的眼中是怒,倒更不如说是愁。 什么叫……我给宣家带来的麻烦…… 婉妍心中不解,然而在巨大的决力压迫之下,她根本没工夫思考,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滴血,身上所有的骨头都要在下一秒,裂成渣了。 “扑通” 又是一声脆响,巨大的压力将婉妍立着的那条腿,生生是压了下去,让她双腿跪着。 宣郢平日里鲜少出手,但他可是八大神族之一的族长,决力之深厚,绝非婉妍等年轻一辈可望之项背的。 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婉妍已经连喘气都不能,整个人都处于半昏迷的状态。 此时,诺大的房间中,就只有在巨大的压力之下,石地逐渐裂开的声音,以及婉妍口中含满、却喷都喷不出来的鲜血,顺着嘴角,狠狠砸在地上的声音。 眼见着婉妍已经完全伏倒在地,就快要被碾碎了,宣郢这才收了力,怒气未消地瞟了一眼已经昏死过去的儿子、和即将支离破碎的女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临走时,宣郢还不望对下人吩咐道:“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来给他们疗伤! 如果他们真断气了,那就直接扔进护城河中,也不用来通报我了!” 随着屋门紧闭,将所有的日光挡下,宣奕的卧房终于恢复了平静,就只有两兄妹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两人人一地血、一人一身伤。 受亲父如此重罚,若外人道,必是犯了谋反、谋逆、杀父、弑君的罪,方在父亲眼中非死不可。 可实际上,不过是宣家小儿郎,想娶心爱的姑娘。 “妍儿!妍儿!你快醒醒啊!妍儿!你别吓我啊!” 不知过了多久,婉妍隐隐约约好似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挣扎着想要动时,却发觉只是轻轻一动,全身的骨头就都要裂成骨头渣子一般,疼得撕心裂肺。 “哎呦……”婉妍忍不住呻唤一声,挣扎着睁开眼睛时,只见眼前悬着管济恒和砚巍的两张大脸。 两人的眉头都紧张地死死攥在一起,眼睛紧盯着自己,砚巍的眼眶还有些微微泛红。 “我的姑奶奶啊!你可算是醒了啊!你真的要把我吓死了!” 管济恒见婉妍醒来,登时惊呼出声,砚巍也明显松了一口气。 平日里没觉得,可此时看到管济恒和砚巍的脸,婉妍只觉得真好,真亲切。 “你们……你们怎么来了?”婉妍艰难地问道,想要立起身来,却发现自己别说做起来了,就是手指曲一下,都疼得浑身发抖。 452 关关难过关关过 “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婉妍艰难地问道,想要立起身来,却发现自己别说坐起来了,就是手指弯曲一下,都疼得锥心刺骨、浑身发抖。 “你快别动了!”管济恒见状,连忙喝止了婉妍,和砚巍两个人一万个小心翼翼的,把婉妍抬上了一旁的软塌,这才回答道: “还不是因为担心你和奕弟受伤,所以一直等在门口,找机会进来给你们送药啊! 好在侍卫们也不忍心看你们在这里受罪,我们翻墙进来的时候,他们见宣伯伯不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我们进来了。 可我们以为你们顶多受些皮肉伤,没想到你们居然伤得这么重!早知道我们就该带个郎中一起翻进来……” 管济恒看着伤痕累累的婉妍,心疼得一抽一抽,懊悔得直砸脑壳。 “其实没有看着那么严重啦……”婉妍不想让他们担心,说得轻描淡写,说罢也也顾不上自己,连忙问道:“宣奕呢?他……他怎么样?” 管济恒指指床的方向,忧心忡忡道:“奕弟的情况不太好,他的血还是没有止住,已经彻底昏迷了。 而且他的伤口也已经化脓,人还发着高烧。 我和巍儿虽然带了药来,但是我们都只会简单的包扎,从未处理过这么大、又伤得这么严重的伤口啊! 我们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又害怕把奕弟伤得更重,所以就想等着你醒来,看看有什么办法没有。” 说到这里,管济恒仍旧心有余悸道:“多亏你醒了,不然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婉妍一听,当即心急如焚,也不顾自己也是重伤在身,死命挣扎着要起来。 管济恒和砚巍当然不忍心,但无奈宣奕的伤实在不能再耽误,也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婉妍自顾不暇,还要去给宣奕疗伤。 婉妍被管济恒和砚巍小心翼翼架到了宣奕床边,除了锥心的疼痛清晰地烙印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外,婉妍已经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在砚巍松开了一只扶着婉妍的手去拿药箱的时候,婉妍那形同虚设的腿当即一软,整个人就像一条绸缎一般,直挺挺地栽了下去,“扑通”一声跪在了脚踏上。 “妍儿!”“妍姐姐!” 两个人都急了,连忙去搀扶婉妍时,婉妍却摆了摆手制止了二人。 “阿恒、巍儿,你们不用管我。”婉妍气若游丝地说着,却还是竭尽冷静地安排布置道:“巍儿你去门外找丫鬟打一盆清水,再取一条干净的手巾来。 阿恒你去把止血药膏和着些热水化开。” 两人闻言,便都立刻去做,就只有婉妍双腿跪倒在脚踏上,身子伏在床沿上,拼了命挣扎着去查看宣奕的伤口。 此时的婉妍已是天旋地转,身上更是没有一寸不是揪心痛着的,感觉自己随时随地都会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婉妍扶了扶脑袋,竭尽全力稳住自己的神思,让自己不至于昏厥。 当婉妍的手,颤颤巍巍地揭开宣奕后背上,已经被打烂、和模糊的血肉融为一体的布条时,婉妍眼前的一切,就是一片令人晕眩的血红。 与之一起侵入的,是伤口腐烂后,扑鼻的恶臭。 婉妍强忍着自己胃中的翻山倒海,与心中的抵触,将宣奕后背烂掉的衣服一片片撕了下来。 等砚巍端着盆、管济恒端着药回来的时候,婉妍已是两手鲜血淋漓。 在砚巍把手巾递给婉妍的时候,婉妍双眼直直地盯着手巾,却把双手伸向了旁边,一把抓l了个空。 “姐……你还能行吗……?” 砚巍瞧婉妍已经明显不对劲了,稚嫩的脸庞上满是担忧。 “没事……能行……”婉妍眯着眼摇了摇头,试图让眼前晃来晃去、晃得她晕头转向的三四个砚巍停下。 婉妍摊开手,砚巍把手巾放在她抖个不停的手中。 此时,婉妍的发鬓已经完全被冷汗打湿。 不行又能怎么办呢……要是再不给宣奕处理伤口,那宣奕,必定活不过今夜了…… 婉妍心里暗暗想,早已经是心力交瘁。 然而边想着,婉妍的手已经伸向了宣奕的后背,心中除了紧张再无其他。 婉妍其实也并不是什么精通医术之人,只不过跟着小师父学习了一些基本的医术,如包扎、退烧一类,而且还从未付诸实践。 但婉妍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关关难过关关过,逼自己去做干不了的事情,总比逼自己的亲人要好太多。 就在婉妍的手已经挨上宣奕后背伤口的那一刻,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在三人身后乍响,把三人都吓得一颤。 是窗户被猛地撞开后,砸到墙壁的声音。 在三人回头去看的功夫中,一个黑影已然从窗外的黑夜中闪入,一阵风一样地来到了婉妍身边。 就在婉妍眯着眼睛想要分辨来者时,只听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他说:“往后倒。” 婉妍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只不过在他应当清冷的声线中,此时却满是着急。 “蘅笠……”婉妍眯着眼还是没看清他的脸,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倒进了一个怀抱中。 婉妍在宣郢强大的决力压迫之下,全身的骨头和内脏都不同程度地受损,如果蘅笠贸然出手抱起她,只怕非得弄断她几根骨头不可。 所以蘅笠才要婉妍自己往下倒,再把她接住。 接住了婉妍后,蘅笠二话不说就大步向软榻走去,走得快,却又那样小心。 这时,婉妍才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从寒冬中来,他却带了一头的热汗。 453 明明先来 却要先走 这时,婉妍才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从寒冬中来,他却带了一头热汗。 甚至于蘅笠额头前,从来都整齐的额前发,此时居然乱在一边,与汗珠一起贴在了额上。 不难想出,蘅笠是如何狂奔在冬夜中。 没有了平时苛刻的整洁,这样的蘅笠在婉妍看来,反而更亲切不少。 就和全世界心急如焚的普通少年,是一个样的。 那一刻,婉妍所有的思绪都被抽空,就只是卧在蘅笠的怀中,眼巴巴地盯着他的侧脸看。 看着看着,婉妍的眼眶就一圈圈红了起来。 这短短半天的时间中,婉妍先被都是死路的取舍,折磨地进退两难,又被亲爹骂得狗血淋头、狗屁不是,再被打被下狠手伤得遍体鳞伤。 婉妍也曾红了眼,却不是哭自己,而是在哭宣奕。 甚至于婉妍重伤到站都站不住,随时都要倒下时,还是在豁命撑着给宣奕疗伤。 心里想着的,还是怎么救嫣涵、怎么救宣奕、怎么阻止父亲。 她一瞬都没有想过,自己的伤、自己的痛。 然而,就在这一切都熬过来的此刻,婉妍看着蘅笠,却觉得自己满心满肺都是委屈在翻涌,委屈得要死了,委屈得鼻头一酸,眼眶就红到底了。 婉妍想不明白,从头到尾,自己不过就只是有一个立志惩奸除恶、匡扶朝纲的远大志向,还有一个希望自己的胞兄,可以幸福安康度余生的小愿望罢了。 自己不过是一个为了保护哥哥,被逼得迫不得已阻挡父亲,可明明剑都没有出鞘,就被扣上大逆不道、忤逆不孝的畜生这一高帽的,乖巧了一辈子的小女儿罢了。 婉妍不懂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值得让父亲用那样仇恨的眼神看自己,用那样残忍的手段惩罚自己,就像是对待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一般。 越想,婉妍就越委屈。 这时,蘅笠已经快步走到软榻边,俯身把婉妍小心翼翼地放了下去。 婉妍红着眼睛躺下去,心里还是惦记着宣奕,眼巴巴地看着蘅笠道:“可是宣奕……” “宣奕那里有我,你先安心休息一下,你太累了。” 蘅笠轻声说道,凛冽声线中难得的温柔,说完从旁边拉开被子给她盖得严严实实的。 盖好后,蘅笠又用指腹轻轻摩挲婉妍的小脸,拭去上面的泪珠。 他没说“别哭了”,没说“没事的”,就只说“坚持一下,我一会就来给你疗伤”,温柔地就像哄小孩,像是在告诉婉妍你无需说,我懂得你的委屈。 看着伤痕累累又眼眶通红的婉妍,看似平和的蘅笠,实则心疼得不可名状,只觉得心一抽一抽地难受。 可最终,蘅笠还是什么安慰人的甜言蜜语都没说出口,只重重说了一句“放心就好”,就转身快步去给宣奕疗伤了。 然而,婉妍根本就不需要那些花里胡哨的话语,那一个玄色的背影,就足以给婉妍所有的安慰。 那个背影告诉婉妍,你也可以不用每时每刻都在保护别人,你也有人保护,不用什么苦难,都要逼着自己硬着头皮上的。 自己的亲哥哥还是生死未卜,但婉妍却合上了双眼,心中一直紧紧绷着、快绷断的那根弦,渐渐松了下来。 有蘅笠在啊……… 安顿好婉妍,蘅笠立刻来到宣奕身边,先是检查伤情,再吩咐守在门口的丫鬟煎药、给宣奕仔细处理伤口、包扎,游刃有余地一气呵成,竟比郎中还做得还利索熟练。 管济恒和砚巍就在一旁打下手,都一句话没说。 只是砚巍看着蘅笠的眼神满是怒火,而管济恒的眼神则凉而失落。 此时管济恒的心中,可以说五味杂陈。 婉妍属意蘅笠,管济恒早就知道,明面上接受了现实,实则心里却一直愤愤不平。 在他眼中,蘅笠不过是一个能力有些逆天的小白脸罢了,怎么能比得上自己和婉妍一起长大的情分。 可现在,管济恒心中却开始明白了一些。 就像今天,一直等在门口、买药送药的,都是自己。 但是最终帮婉妍救人的,却是蘅笠。 婉妍太厉害了,不论是从什么角度来看。 她聪明得出奇,明明从小也没请什么先生,却不仅武功高强、决力超群,还能救人、能医人、能杀人、能解剖人,什么技能都会一些。 正是因为婉妍太厉害、太全能,所以在她面前,不论管济恒怎么努力,都没有保护她的余地。 反而有的时候还需要婉妍出手相助。 所以婉妍在有管济恒的时候,还是需要自己做一切事情,就是碰到过不去的坎,还是需要坚强地撑着。 她总是笑着说不要紧,不想让管济恒担心。 但是蘅笠不一样。 蘅笠很少表白自己的心迹,从不花言巧语,却好像能解决婉妍人生中所有的不平。 有蘅笠在的时候,婉妍有了不再心力交瘁的理由,总是随随便便就红了眼眶。 这就是为什么,明明是管济恒先来,却也是管济恒要先走。 想到这里,管济恒的心底痛极了,却也不得不承认并接受这个事实。 “蘅笠,妍儿就交给你了,我们先走了。” 管济恒对着蘅笠的后背,不轻不重地撂下这一句,拉着砚巍转身就走。 砚巍被猛地拽走,愣愣地都跟着走出房门,才惊道:“我们怎么走了啊哥,我们不等妍姐姐和奕哥醒来了吗?” “不等了,我们在也没有用。有蘅笠在,他们都不会有事的。” 管济恒走得飞快,走在后面的砚巍看不见他的脸,只觉得他的声音比屋外的寒风还冷。 砚巍虽然乖乖跟着走,但心中还是一万个放心不下,又道:“可是我们还没告诉妍儿姐,蘅笠居然背着她去馥香楼的事情呢!” 砚巍还牢牢记着这件事情。 这是两人已经翻出了围墙,管济恒松开了拽着砚巍的手,声音轻得像落叶一样。 “不用说了,我方才仔细一想,那件事情大抵是我们被利用了。” 454 一人一剑 便是十殿阎王 “不用说了,这件事情大抵是我们被利用了。 你看蘅笠看妍儿的眼神,就像看自己的命一样。 想来,他就是不要命了,也不会负了妍儿吧。” 管济恒的脚步慢了下来,大大咧咧的声音中,带着难得的低沉。 明明说的是看开看透的话,却说得毫不豁达、满是无奈,说得拿不起又放不下。 要不是亲眼看见他视她如命,要不是亲眼看见她见他就红了眼睛,他又怎能、怎甘心就这么走,心碎了一地。 房间中,婉妍已经在卧榻上沉沉睡去,而蘅笠仍旧在宣奕身边换凉手巾为他退烧。 就这样一次一次,一盆水又一盆水之间,天色渐渐沉了下去。 就在蘅笠不知第多少次用凉水洗手巾时,明明背对着屋门的蘅笠,却突然感到屋门外,一个眼神落在自己的背上。 或许是因为那眼神过于沉重,亦或是因为蘅笠感觉到的,根本就不是眼神,而是一个微小,却对蘅笠来说过于突出的气息。 蘅笠正在洗手巾的手颤了一下,才回头去看。 这一回头,果然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女人的眼睛。 婉妍已是绝色,可这双眼睛之秀美,是婉妍都不能及的。 虽然那双过于美丽的眼睛中,满是震怒。 门外之人被突然发现,却没有任何的惊讶,也没有任何的躲避,就只是定睛看了蘅笠半晌,忽而消失不见了。 只是这半晌的功夫,蘅笠已经有些喘不过气了。 蘅笠在原地怔了一会,才把手巾折好搭在铜盆边,又向软榻看了一眼,确定婉妍已经睡熟之后,才长长叹了一口气,向门外走去。 这一步一步,皆是沉重。 该来的,总会来。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不论最终去面对、去承担的,是那个人,亦或是那个人的儿子,或是孙子,或是子子孙孙。 总之这账,总得有人还。 蘅笠出了屋门,果然看见院东侧的厢房,虽然没有点灯,门却微微掩着,露出一个门缝。 蘅笠走上台阶,将屋门推开一个刚好够自己进入的缝隙,侧身而入,又将门合上。 天已快黑透,没有点灯和生火的屋子,在渐沉的暮色与将尽的夕阳的纠葛之间,愈加空寂寥落。 “咚-咚-咚” 是蘅笠的脚步声,沉而慢。 三声之后,脚步声戛然而止。 是被迫而止。 此时,在蘅笠的脖颈儿间,多了一道红色的寒光。 而在蘅笠的身后,多了一个白衣的人。 突然被人挟持,蘅笠却没有分毫的慌张,甚至没有分毫的惊讶。 “晚辈参见绮罗前辈。” 蘅笠的声音清澈而恭敬,对身后之人问好。 然而身后之人却对问候置若罔闻,冷声道:“你是他的儿子。” 斩钉截铁,如此笃定。 一个柔和的女声,听起来已是到了为人母的年纪。 然而柔和的声线中,却没有分毫的慈祥温柔,就只有凉透了的恨,以及万劫不复的杀意。 “正是,晚辈净释伽阑,净释摩诃之长子。” 蘅笠冷静地回答,一点没打算伪装。 一听净释摩诃这个名字,身后之人的情绪明显激动了不少,握着剑的手指狠狠攥进了掌心,手中的剑又向里半拃,直直切入蘅笠的皮肤中。 那不是一把普通的剑,在整个剑体之上,萦绕着一层血红色的光芒。 只是触碰到剑体,蘅笠就能感觉到一阵阵寒意侵入皮肤中、敲在骨头上。 不用看蘅笠都知道,这把剑正是十几年前,面对七大圣族、八大神族、外加望族无数的联合围剿时,伴着绮罗毒尊生生杀出一道血路、杀穿四个家族、杀得各大圣族、神族十几年休养生息都没缓过劲来的,那把闻名大陆的,十殿阎罗剑。 世人最惧怕的,就是沙华毒尊,其中也少不了对十殿阎罗剑的深深畏惧。 可能诞出沙华毒尊的曼珠神花一族,千百年来一直生活在整个大陆的视野之中,一有沙华降世,便立刻诛杀之于襁褓。 曼珠神花大约两百多年,才能降出一株沙华,又极少有沙华能够在全大陆的死盯之下,顺利活下来的。 因此,沙华毒尊不是世世代代都有,几百年都难出一位。 但是十殿阎罗剑不同。 在西北无人境中,那片比汪洋还广阔的沙漠之中,有一座亡生殿。 那里供奉中自初代沙华毒尊后,世世代代毒尊的灵位。 在那灵位旁,生生世世守护着的,就是由初代毒尊临死前,用自己的脊骨和全部血肉锻造的,十殿阎罗剑。 它陪着一代又一代的毒尊毁灭大陆,沾染的鲜血可以铺成一片汪洋。 它剑体上萦绕的血光永不暗淡,它在等待、它在召唤,它的主人。 而它之所以名叫十殿阎罗,是因为在古神话中,掌管人命生死的,是十位摩娑阎罗王,居于十座阎罗殿中。 当沙华毒尊握紧这把剑时,一人一剑,便是十殿阎王。 剑之所指,非死不可。剑之所过,血流成河。 十殿阎罗剑一直都存在于神话中,极少有人见过。 但蘅笠从大约十年前,就已经未卜先知——一定会有那么一天,十殿阎罗剑会落在自己的脖子上,或者刺入自己的心口。 不论执剑者,是净释摩诃的她,还是净释伽阑的她。 而此时站在蘅笠身后的,就是当年血洗大陆、已经死在一百零九世尊——净释摩诃圣尊剑下的,那位臭名昭著的女魔头——绮罗毒尊。 对于蘅笠明明是背对着自己,也没有看到自己全脸,就能知道自己是谁这件事,绮罗没有丝毫的惊讶,只是说话声音更冷,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 “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又认得这么痛快,想来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孩子,虽然让净释一族断子绝孙,都不足以告慰那无数枉死的冤魂,都不足以弥补我所遭受劫难的万一,都不足以洗清净释摩诃的罪孽。 但是,不是你做的事情,本不该由你承担。 所以我今日杀你,也不为你是他的儿子。” 455 一身红衣 两个人的禁忌 “但是,不是你做的事情,本不该由你承担。 所以我今日杀你,也不因为你是他的儿子。” 说到这里,绮罗的声音却更怨毒了。 “净释伽阑,你为什么不好好在你的圣殿里待着? 或者你去哪里都好,你千不该万不该,出现在我女儿身边! 除了用所谓的爱,把我沙华一族骗做挡箭牌,你们净释一族就没有其他把戏了吗? 你们既要肃清大陆,又要做最圣洁的至尊,为此把一个个无辜的人拉来做挡箭牌、做替死鬼,不论毁了多少人的一生,也在所不惜! 这套把戏,你爹玩了,你还要再重玩一遍吗?! 当年是我太傻太蠢,看不透那丧尽天良之徒伪善又卑鄙的本质,我也为此承受了后果。 但是现在,你妄图再将当年的惨剧重演,让妍儿走我走过的绝路!” 绮罗的声音越来越阴,越来越恨,最后已是一口皓齿都要咬碎,秀美的双目中,迸发出熊熊烈火。 说罢,绮罗手中的剑一扬,对着蘅笠的脖子就要砍下去。 就在十殿阎罗剑即将劈开蘅笠脖颈儿的那一刹那,蘅笠迅速拔剑转身,用自己的剑挡住了十殿阎罗落下的轨迹。 挡住是挡住了,不过蘅笠就是双手紧握这剑柄,都被单手执剑的绮罗逼退了好几步。 “你这狂妄小辈!你爹当年使出了浑身解数,只不过废了我半生功力,也没能要得了我的命。 你以为就凭你,也能在我手下生还!” 被挡住的绮罗不怒不急,只是淡淡地冷笑着,手下的力度更重了许多,生生是逼着蘅笠一步一步往后退。 眼见着蘅笠的后脚跟都抵在了墙边,绮罗还是没有任何要收手的意思,一心要蘅笠的命。 这时蘅笠的剑身周围,萦绕起了一层淡淡的紫色光芒。 “绮罗前辈!”蘅笠突然朗声唤道,即使是被逼到了墙角,还是努力直视着绮罗,眼中就只有真挚,道: “您与家父之前的往事,晚辈也略有耳闻。 家父对前辈的伤害,我净释一族就是生生世世以血还血,都是不足弥补的。 父债子偿,今日前辈要我的命,我替父还债,毫无怨言!” 绮罗直视着蘅笠的目光,丝毫不为所动,嘴角扬了扬道:“好啊,既然毫无怨言,那就拿命来啊! 你何必又是百般阻挡着惜命,又是惺惺作态地说毫无怨言?你不觉得自己虚伪的样子很可笑吗? 之前,我以为假模假样、惺惺作态是净释摩诃一人的本性。 见到你之后我才明白,原来这是你们净释一族的家族传统啊。” 绮罗冷冷地看着蘅笠,语气中尽是极致的挖苦与嘲讽,手中的剑一点点往下压着,蘅笠的剑被迫一点点后退着。 很快,十殿阎罗就又重新回到了蘅笠的颈边。 就在这时,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蘅笠的剑,竟然在十殿阎罗剑下,被生生劈成了两半。 虽然蘅笠今日所佩之剑并非名贵宝剑,但也是锦衣卫所用,做工非常好。 居然……就这样被另一把剑生生劈断…… “前辈!”眼见着绮罗的剑微微扬起,又要重重砍下,蘅笠朗声喊道:“您能只听我说一句吗? 今日净释伽阑死,而不足惜。 但如果今日我死了,大陆也将不复存在!” 这是蘅笠守在心中八年的秘密,在如此危机的时刻,还是被拿了出来。 听到这话,绮罗虽然仍旧将信将疑,但还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却仍旧把剑抵在蘅笠的颈间。 “好大的口气啊孩子,你倒是说来听听,你有什么能耐可以掌握人间命脉,听你说完我再杀你不迟。” 直到这时,没了生死危机,蘅笠才终于看到了大名鼎鼎的绮罗,是何模样。 和所有传闻中一样,她实在是过于美丽,美得就不像是这人间所能造就的存在。 近四十年的光景,非但没有在她的面容之上留下丝毫的痕迹,反而让她的气质愈加沉蕴与凄凉,将她过于艳丽的容貌沉淀出一种更加动人的美,就像一杯绝好的香茗一般。 此时的绮罗穿在一条纯白色的裙子之中,清丽得就像是一朵雨后芙蓉一般。 哪怕她的眼中,满满的都是杀气。 看着绮罗,蘅笠心中隐隐一痛。 还记得在蘅笠很小的时候,有一年圣璇节,母尊为了喜庆,穿了一身红衣服。 当时父尊没说什么,然而晚上,父尊竟是把母尊绑在柱子上,用圣殿神器弑神鞭,狠狠抽了一顿。 边抽,边满脸是泪。 蘅笠当时只知道哭闹求情,却不知道这其中缘由。 后来好多年,蘅笠才偶然听说,虽然自己的母尊淳于氏是父尊唯一的妻,但是住在父尊心底里的,却另有她人。 那是一个非常喜欢穿红衣服的人。 之后又好多年,蘅笠才知道,那个爱穿红衣服的人,已经死了,就死在了父尊手中。 在那人死后,天璇圣殿大修特修,将所有的彩色都换掉,变为一块块纯白色的大理石,再没有一丝色彩。 而天璇殿中人,就只准穿白色。 红色,成了天璇殿中,最大的禁忌。 又过了几年,蘅笠才知道,那个爱穿红衣服的人,就是绮罗沙华毒尊。 可如今站在蘅笠面前的,正是绮罗沙华毒尊。 然而她却是一袭白衣,发髻上空空如也,周身上下分毫装饰都没有,也没有任何色彩。 白的像是丧衣。 至今蘅笠才知道,红色,不仅仅是父尊一个人的禁忌。 明明是与自己不想干的故事,蘅笠的心,却也痛着。 面对绮罗的问题,蘅笠也没有说话,只是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又拉开了自己的衣襟。 “前辈您看,这就是我不能死、不配死的理由。” 绮罗的眼神一瞟,眉头当即皱了起来。 在蘅笠的胸口正中央的位置,有一个针尖大的小红点,在蘅笠满是伤疤的胸膛中,一点都不起眼,甚至极难被发现。 但绮罗还是一眼就看到了。 那是心俞穴,所有决力的集中点。 456 君子易做 罪名难洗 但绮罗还是一眼就看到了。 那是心俞穴,所有决力的集中点。 “这难道是……喾颛封印!?” 一时间,连绮罗都有些吃惊,眉头紧紧皱起,不可置信地反问道:“这是谁做的?!” 蘅笠苦笑了一声,眉眼中的苦涩都要具化了。 “能毁天灭地的力量,前辈您说,还会是谁呢?” 其实,绮罗当然知道是谁做的。 除了他,又有谁还有能耐,在天璇殿的储尊身上,加一道喾颛封印呢? 绮罗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哪怕这几十年中,被天下人视为毒瘤女魔头的绮罗,已经见到了太多世态炎凉、人心荒诞。 更是见到了净释摩诃伪善的面孔之下,是多么偏执、丑恶又歹毒的病态灵魂。 但绮罗还是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真的会有一个父亲,能够忍心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下这世间最歹毒的诅咒——喾颛封印。 喾颛封印,一决力极高者,将毕生的决力都强行灌入另一人体内。 这就意味着被封印之人,至少每一年都要承受一次全身经络尽爆、浑身血液倒流的痛苦。 那种痛苦,绮罗至今还没听闻过有人扛下的例子。 那些经历过经络爆裂的人,无一不是选择了自我了断,以免受此劫难。 然而就是面前这个少年,他起码每一年都要经历一次,这远比死亡更诛心的痛苦。 而他连自我了断的权利都没有,只能生生受着,活着。 生不如死。 绮罗的剑一点点从蘅笠的颈边挪开,当握剑的手回到身侧时,十殿阎罗剑已经消失不见了。 此时绮罗的心中,就只有被震惊激荡得更汹涌的痛恨。 “虎毒尚且不食子,净释摩诃之心肠,已远非蛇蝎恶魔所能比较之恐怖了。” 并非咒骂,更像是沉重的感慨。 蘅笠苦笑了一声,将自己的衣服整理整齐,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整理完毕后,蘅笠躬身抱拳,向绮罗请求道:“绮罗前辈,我身负喾颛封印这件事情,除了我的挚友供觉旃殊知道外,您是这世上第三个知道的。 晚辈能否请前辈保守这个秘密,再不能让世人知道。” 绮罗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她自然明白蘅笠的意思。 如果让世人知道有一个人身负人间命脉,那无异于,昭告全天下所有对人间怀有恶意之人,只要杀了这一个人,就可以毁了整个人间。 那时,必然是动荡层出不穷。 “多谢前辈。”蘅笠恭敬地行了个大礼。 “我可以不杀你。”绮罗对蘅笠的恭敬完全视而不见,冷冷地说道: “但是你必须要离开我女儿的身边,我绝对不允许再有净释家族的人,接近我沙华一脉。 不管你对妍儿怀着什么心思,都就此打住。” 绮罗的要求,蘅笠一点都不吃惊。 这是全天下任何一个母亲,都会做出的要求。 然而从心底深处,蘅笠怎么能舍得离开婉妍左右呢? 这不仅仅是因为蘅笠已经离不开婉妍,更是因为婉妍的成长中,不能出任何一点的差错。 但凡婉妍被人认出真身,或是体内的沙华之力觉醒,那不论是对大陆,还是对婉妍自己,都是一场空前的灾难。 这也是蘅笠为什么,在婉妍身边,一守就是十五年。 虽然她终会有一天被迫来到他身边,而那一天也不远了。 但是婉妍不在自己视线中的每一刻,蘅笠的心中都是紧张着的。 “前辈……我……我……” 蘅笠心中有千思百绪,喉结动了又动,有一千句一万句话想给绮罗解释。 可是蘅笠想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他还能说什么呀…… 当年自己的父亲就是这样出现在绮罗的身边,用尽浑身解数让绮罗深深爱上了自己。 绮罗当年一定爱惨了净释摩诃吧,蘅笠心里想。 不然也不会明知自己的身份特殊,还是离开了避世的凤麟洲,跟着净释摩诃来到了大路上。 不然也不会身边一直陪着真正用情至深的前代凤尊,却眼里心里就只有净释摩诃一人。 然而,就在绮罗对自己与爱人的未来满是期许之时,净释摩诃却利用绮罗对自己的爱,将绮罗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一推,就把绮罗推向了整个人间的对立面,推向了生与死的交界。 这一推,绮罗二十年都没能再爬上来。 二十年之后,净释伽阑又出现在了婉妍的身边,又让婉妍爱上了自己。 这故事怎么看,怎么都有些熟悉。 一时间,蘅笠自己都不知道,在被父亲害了一生的绮罗毒尊面前,自己还能解释些什么,自己还能被相信些什么。 如果把心取出来,就能让绮罗看见自己对婉妍的心意,那蘅笠不会有丝毫的犹豫,拿把刀就能立刻剖心。 看着沉默的蘅笠,绮罗的笑容越来越冷,冷冰冰地挪揄道: “怎么,你爹当年的花言巧语可是层出不穷,就连我阅人无数的父亲都蒙骗过去了。 到你这里,你连花言巧语都懒得说了?” 此时的蘅笠不觉得委屈,也不觉得冤枉,一双静如止水的眼睛中,除了真挚,再无其他。 “前辈!晚辈自知有前尘往事在前,不论晚辈说什么,前辈都不会信。 但晚辈以亡母之名起誓,晚辈之所以伴妍儿左右,唯愿她可以一生都平安顺遂。 除此之外,别无他念,更无歹意!” 亡母,是蘅笠心中一道永远都无法愈合的疤,是蘅笠从不敢提起的人。 可今日为了自证清白,蘅笠连亡母都提出了。 真是可悲。 当年那个说假话的人,轻轻松松就把把自己描摹成君子。 而今天这个一字一句都是真心的人,却无论如何也洗不掉不属于自己的罪名。 “哈哈哈哈,又是赌咒发誓,这都是你爹当年用剩下的把戏,你就没有一点新颖的手段吗?” 绮罗冷笑了一声,面容愈加不屑,忽而又话锋一转,微微眯起眼睛,似是在回忆。 “不过你母亲……是淳于戚吧……” 457 视她如命的人 不过只落了一滴泪 “不过你母亲……是淳于戚吧……” 蘅笠已经太多太多太多年没有听到自己母亲的名字了,此时只是一听,鼻子就已然一酸。 “正是亡母。” “阿戚……”绮罗小声唤道,目视着空气,艰难地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绮罗偏了题。 到底在她心里,恨远没有当初的爱那么重要。 八年前,整个大陆丧钟长鸣,一百零九世圣尊和尊后双双驾鹤西去。 消息是天璇殿殿前右护法供觉旃殊公布的,说尊后是病故,而圣尊,是过于悼念亡妻殉情。 这凄美而忠贞的故事在大陆上颇为世人讴歌,成为夫妻恩爱之典范。 然而绮罗却从来不信。 净释摩诃,怎么可能是会殉情的人。 他甚至配不上薄情一词,在他心中,根本没有情。 所以至今,绮罗都还不知道淳于戚的死因。 蘅笠沉默了良久,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我娘她……死在我父亲手中。” 绮罗闻言,一双秀目骤然圆睁,巨大的冲击之下,她竟是樱唇战栗,连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手刃发妻…… 阿戚…… 在绮罗渐渐散开的瞳孔中,映上了一个姑娘的形象。 那是一个温柔的姑娘。 那是绮罗跟着净释摩诃偷偷跑出凤麟洲后,在京都结识的第一个朋友。 那时的绮罗还是一个被养在世外桃源,被父亲宠坏了的小丫头。 她不懂礼数,在刚来到京都时,被京都的豪门望族的世家小姐们嘲笑了个遍。 可是淳于戚从不嘲笑她。 见到淳于戚,绮罗才知道,这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端庄又得体的人,教养好得刻进骨子里。 她经常带绮罗在京都玩,她教绮罗梳妆、泡茶、焚香,亲手给绮罗缝纫漂亮的罗裙。 那是一个温柔得像水一样的姑娘,她的神情总是淡淡的,却有一双特别爱笑的眼睛。 她总说:“绮罗,在你来京都以前,京都是死的。 自从你来以后,京都就活了。” 绮罗的性格开朗热情,很快就在京都结识了许多朋友,除了天璇殿偷偷跑出来的少年圣尊、凤族的嫡长公子凤温眠,还有淳于戚的胞兄、淳于家的大少爷淳于威,以及管家的大少爷管铮。 哦对了,还有那个最是调皮捣蛋的宣家四郎阿郢,他性子鲁莽、重义气,总是闯祸。 那段时间,真的是绮罗这一生最幸福快乐的时光了。 他们七个人策马同游,看花灯、放烟火、踏青郊,脑海里除了快乐再没有其他。 那些时光,在绮罗幽居于暗室时,回想起来时,都在熠熠发光。 然而最终,那些时光还是破碎了。 那一年来了,突如其来的那一年。 那一年,从第一次见面就信誓旦旦地告诉绮罗,她就是天定的尊后的净释摩诃,站在昆仑之巅,拿起天卷,公布天定的尊后,是朱雀神族淳于府的二小姐。 半月后,淳于戚含泪嫁入天璇殿。 她也爱净释摩诃啊,她从第一次见面就爱上了净释摩诃。 可她还是哭了。 她不是在哭自己,而是在哭绮罗。 而绮罗,一生的期许皆成空,手里攥着自己精心缝制的嫁衣,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嫁给自己一生唯一爱过的人。 那一年,勾陈神族、白虎神族、腾蛇神族、九尾狐神族、玄武神族等众多世家大族,近一半族人离奇被杀,受到重创,大陆之中人心惶惶。 那一年,净释摩诃告诉全世界,当年被委任诛杀沙华的天璇殿大护法阿贡索朗,背叛了天璇殿、背叛了全世界,他把沙华救了出来,还养大成人,成了沙华的父亲。 战功累累、威名一世的大护法阿贡索朗自此,成为人人憎恨的罪人。 那一年,绮罗最爱、最信任的那个男人,把她推到世人面前,告诉世人这就是那个万恶不赦的毒尊沙华,就是她要血洗大陆,拿各大豪门望族开刀。 那一年,整个大陆拿起屠刀,人人都要杀她。 阿贡索朗为了保住绮罗,将她送往西北无人境的亡生殿,自己去面对这一切。 然而这并没能保住绮罗。 在绮罗没了踪影的当晚,几十个家族立旗宣誓,集结全族,千里赶赴西北无人境,捉拿魔女绮罗,个个都要血洗亡生大殿。 那一年,一生对绮罗痴心不改的凤温眠,为了阻止家族围剿绮罗,被迫娶了天璇殿的大圣女,方才阻止了凤族出兵。 那一年,父亲阿贡索朗为了保护自己身负重伤,倒在自己脚边奄奄一息,又被天璇殿生生掳走。 六十岁的阿贡索朗受天璇殿一百零八道弑神鞭,被打得皮开肉绽,险些没活过来。 而后阿贡索朗被剥去神位,剥去神名,改名裴磬。 那一年,被逼到绝路的绮罗被迫拿起十殿摩罗,含着泪杀出一道血路。 那一年,绮罗沙华之力觉醒,问鼎大陆上第五位毒尊。 那一年,绮罗与净释摩诃决战亡生大殿,绮罗被废掉半生功力,被净释摩诃一剑送入心间。 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守护她一生的人,那个信誓旦旦说此生非她不娶的人,那个言之凿凿说视她如命的人,在把剑插入绮罗的胸口时,就只落了一滴泪。 那一年,绮罗十七岁。 而后许多许多年,绮罗才在拼凑起的真相中,才渐渐明白,原来当年那些神族无辜被屠杀,是因为天璇殿要肃清大陆所有的决赋,独霸人间。 然而计划还不成熟,就要被戳穿之时,自己被推出来,成了这一切的挡箭牌,挨了万箭穿心,护住了天璇殿的一片圣洁。 而净释摩诃当初接近自己,就是看中她是毒尊沙华,是人们最恐惧又不耻的毒尊沙华。 有她在,可以不用任何解释和证明,就能让世人憎恶,就能让她成为承担一切恶行的罪人。 再想起往事,绮罗痛苦地合住双眼。 可眼中,却再没有一滴泪。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泪和血,该流的、不该流的,都流干了。 这一条路,绮罗走得太累太累,走得太惨太惨。 458 两情相悦之际 离别序曲之时 这一条路,绮罗走得太累太累,走得太惨太惨。 无数次,绮罗多想就此了断。 然而为了已人到迟暮的父亲、为了救她于水火的阿郢、为了自己的一双儿女,绮罗没死,还在痛苦中挣扎着活。 而这一切痛苦的根源,就是神圣的净释。 那样多的血海深仇历历在目,绮罗再也没法相信任何一个冠以净释的人,更无法相信那样丧尽天良、毫无人性、杀妻杀子的父亲,能够养出多么忠贞不渝的儿子。 所以绮罗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看到自己的女儿,也走上这条杀人诛心的不归路。 再睁开眼,在绮罗眼前的,就是净释伽阑。 绮罗的目光骤然凌厉,在绮罗的手中,十殿摩罗剑再次显现,又立刻飞了出去。 看到它飞走的方向,蘅笠心中一紧,惊问道: “前辈!您这是要做什么!” 相比于蘅笠的紧张与震惊,绮罗冷静得甚至有些冷酷。 “净释伽阑,十殿阎罗剑现在就悬在妍儿的头顶。 我要你以她的命起誓,你绝不再见她,不再招惹她。 否则,下一秒,这把剑就会掉入妍儿的心口。” 绮罗冷冷地盯着蘅笠,一字一顿说道。 蘅笠一双拳头在身侧紧紧攥住,两难的抉择之下心急如焚,只能肝肠寸断地挣扎道:“前辈!妍儿她是无辜的,您怎能用她的性命做筹码?!” “哼。”绮罗冷哼一声,面容愈加决绝。 “你莫要以为我不忍心真的杀死我女儿。 我告诉你,相比于日后早晚死在你手里,我宁可让她现在就死在我手里。 起码她没有经历过被自己挚爱之人背叛后,生不如死的折磨。 起码她死得干干净净,不会背上整个人间的骂名!” 说话间,绮罗的眼眶红了。 走过半生,绮罗早已经不会再为自己流泪,但却为了女儿红了眼眶。 边说着,绮罗的左手又向下压去半拃,通红的双目死死盯着蘅笠,逼蘅笠作出不得不做的选择。 蘅笠看了一眼婉妍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绮罗,心中的无奈和痛苦如同滔天的浪潮,将他彻底淹没。 除了婉妍,蘅笠已经一无所有了,她是他在人世中最后一点光明,最后一点念想了。 现在还要再夺走婉妍,夺走蘅笠在这世上最后一点温存,这让他怎么走,让他怎么忍心走啊! 然而,眼看这绮罗的手还在一点一点往下压,蘅笠看不到,却也想象得到,十殿阎罗剑那流连着血光的剑端,正一点一点逼近熟睡着的婉妍。 要是不知道前尘往事的人,肯定坚信一个母亲绝对不会人心杀死自己的女儿。 然而蘅笠知道绮罗经历过什么,所以他很清楚地知道,如果今天他不答应绮罗,绮罗真的会直接捅死婉妍的。 最终,蘅笠还是艰难地喊出声来: “好!好!前辈我答应您!我答应您!您快收剑吧!” 绮罗没有收手,仍旧盯着蘅笠,一字一顿道: “净释伽阑,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我发现妍儿再次爱上你的那一日,就是妍儿的殒命之时。 哦对了,我知道你们净释一族的决赋可以侵入人的梦境,这个方法你爹已经用烂了,你就不必再效仿,我看得见。” 蘅笠原本想着,虽然自己不能再见婉妍,但还可以在梦中陪伴她,就像是从前那样。 谁知,连这条路都被切断了。 那他就是真的,再不能陪她了。 “好,我想您保证,我不会的。”蘅笠艰难地说道,心口痛得好似自己的心口,已经被十殿阎罗剑捅入一般。 “我会找个机会去给天权皇帝建议,把妍儿调离京都。 京都各大豪门云集,待在这里怎么都不安全,离开这里总要好一些。” 没有我的保护了,妍儿还是尽快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吧…… 蘅笠肝肠寸断之际,心中所想所念、所忧所虑,仍是婉妍。 绮罗直直地盯着蘅笠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前辈……” 这时蘅笠又开了口,声音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颤。 “为了不让妍儿觉出异常,在妍儿离开京都之前,我不能对她视而不见,不然她一定会感到奇怪、从中调查。 要是让她知道这一切,可就不好了。” 说完,蘅笠立刻接下去,郑重道:“我向您保证,等妍儿离开京都,我就离开这个假身份,回天璇殿去。 到时候,妍儿再也找不到我,久而久之,自然就会慢慢淡忘了我……” 直到那一天,她被天命逼着,不得不来我身边。 这一字一句,从蘅笠口中出,往蘅笠心中戳,戳得他整颗心都在滴血。 十五年啊,我用十五年的陪伴才换得她一颗心。 这两心同的快乐时光,才不过短短几十日,便又是我离去之时。 可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蘅笠自己也不知道。 他的错误,好像就只是他有一个丧尽天良的父亲。 可这,真的是蘅笠能够选择的吗? 那些恨净释摩诃的人,在净释摩诃死后,把所有的恨都给了净释伽阑。 可他们却从没想过,对净释伽阑来说,净释摩诃也是杀了他母亲和弟弟的仇人。 最终,亲情、友情、爱情,都成空,净释伽阑被夺走了所有爱的权利。 最终,净释伽阑也认了,背负着所有圣洁的、丑恶的,给父亲还债,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最终,净释伽阑,就只配活着。 绮罗终究还是不忍逼他太狠,便同意道: “也好,用这最后的时间,把你那些好的、坏的心思,都收一收吧。” 绮罗说完的下一秒,十殿阎罗剑便回到了手中。 “虽然我恨不得把你净释一族灭门,但是看在你母亲的份上,只要妍儿不再爱上你,我就容你蹦跶。” 绮罗冷冷撂下一句话,转身走。 走出几步后,绮罗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猛地转过身,手心对准蘅笠的心口,一根银针从绮罗掌心飞出。 原本垂着头的蘅笠闻声抬头,明明眼看着银针飞来,明明他一出手就可以挡下。 ------题外话------ 弦很忙,正在跪着给伽阑阑擦眼泪55阑宝别哭全世界不爱你了还有你后妈弦爱你! 459 爱与恨都已死 唯有痛苦不亡 原本垂着头的蘅笠闻声抬头,明明眼看着银针飞来,明明他一出手就可以挡下。 但蘅笠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动都没动。 反而是绮罗,在看到蘅笠眼神的那一刻,心中狠狠一颤。 在面对着自己时,哪怕在说出“她会淡忘了我”这种话时,蘅笠都是神态如常,只是眼神稍有晃动。 他那样平静,那样有城府,把所有的不满和痛苦都藏得无影无踪。 然而在绮罗走而又回头的那一刹那,分明是看到蘅笠的眼眶红了,红到了底。 这都不至于让绮罗心颤。 真正让她心颤的,是她看到蘅笠的眼神,那样迷茫、那样绝望、那样无助。 就像是在人海中丢了母亲的孩童,就像是刚刚恢复了光明、又重新堕入黑暗的盲人。 那个眼神让绮罗感觉,她夺走了他的一片天。 下一秒,银针冲着蘅笠的心口就戳了进去,又立刻拔了出来。 再次回到绮罗手中时,银针上挂了血珠。 那是蘅笠的心头血。 绮罗拿出一个约有小拇指指节大小的玉瓶,将钢针上的血滴了进去。 “你和净释摩诃真是一个样子,贯会蛊惑人。” 绮罗冷冷撂下这一句,转身离开了,身侧的拳头却紧了紧。 哪怕自己都被净释家族的伪君子毁灭到如此地步,方才蘅笠的那一个眼神,却分明让她的心动摇了。 让她怀疑了一秒,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然而就是这一下的动摇,让绮罗坚定,净释伽阑绝非平庸之辈。 不论是资质还是狠劲,比之净释摩诃,净释伽阑都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何况,净释伽阑身上,可是还有喾颛封印啊。 如果他没有喾颛封印,绮罗甚至都不会把他逼成这样。 但是有喾颛封印的净释伽阑,身上背负着整个人间。 如果婉妍有一天真的危及到他,那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保住人间,就算再痛苦、再不忍心,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婉妍。 而那一天,一定会来的。 所以,绮罗一定要将婉妍从那个可怕的少年身边带走。 迷蒙与混沌之中,绮罗居然看到淳于戚款步向自己走来。 她穿着淡粉色的裙衫,还是那样端庄,那样温柔,眼里含着笑意。 她向绮罗走来,一声声唤她,声音里带着少女的雀跃。 “绮罗,绮罗,许久不见,你莫不是忘记了我。” 这声音空灵又遥远,听得绮罗心头一暖,也向着淳于戚跑去。 然而明明两人都是在跑向彼此,中间的距离却越来越长。 “阿戚!阿戚!你等等我啊!” 绮罗着急了,冲她喊道。 然而眼神忽而一转,淳于戚跌倒在了地上,在她头上还有一只巨大的手,将她完全笼罩在了阴影之中。 “绮罗!绮罗!” 淳于戚拼命地向绮罗伸出手,满脸都是泪,眼中的绝望浩如烟海,一声声唤得声泪俱焚。 绮罗努力向她跑去,却觉得离她越来越远,只能喊道:“阿戚!快跑啊!快跑啊!” 阴影之中,淳于戚的身型渐渐虚无透明,最终消失不见了。 但空间之中还回荡着她寸断肝肠的声音。 “我逃不掉的……我逃不掉了……” 绝望,却不惊讶,像是早就知道。 “阿戚!”绮罗看着眼前再次空荡的纯白世界,四下去找,可世上再没有那个温柔的女孩了。 而绮罗的眼中,不知何时已经满是眼泪。 这时,一个一袭淡黄色锦衣的少年向绮罗走来。 “绮罗。” 他笑着唤她,是个少年的声音,但却生了一张雌雄莫辨的面容。 英气又秀气,意气风发,行得正坐得端,眉眼中都是温柔。 “温眠!” 绮罗的泪水夺眶而出,二十年了,那个用尽一切守护了她一生的人,她终究是再见了一面。 然而下一秒,青葱的少年消失不见,就只剩下了一个躺在冰棺之中,眉眼都覆霜的冰人。 “凤温眠!” 绮罗声嘶力竭地喊他,却再也喊不醒一个永远睡着的人。 就在这时,脚步声渐起,在黑暗与混沌的交界处,缓缓走来一个人。 泪眼之中,绮罗去看,却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型。 然而那个身型,就像是一颗巨石砸在了绮罗的头顶,砸碎她的五脏六腑。 那是绮罗一生唯一一个爱过的男人,也是绮罗恨到骨子的人。 那人走啊走啊,却始终没能从黑暗之中走出。 绮罗喊啊喊啊,却始终没能把那个名字喊出口。 最终,绮罗再也撑不住,整个人跌在地上,泪就像雨一样。 “绮罗,今生、来生、永生,我都无颜再见你。” 黑暗之中的人自言自语地缄默,声音中只有痴恋,没有愧疚,又忽而一转,所有的情感皆毁灭,只留下了癫狂。 “只望,来生,我们还能一起下地狱。” 黑暗之中,那人的轮廓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十字轮廓的高大架子,上面拴着一个形如枯槁的人皮。 在十字架的旁边,立着一个少年的背影。 和那人的背影如出一辙,瘦削却有力,笔直得不近人情。 之后,就是一片死寂,就只剩下了一地灰、一座冰棺,和一张人皮。 最后的最后,爱与恨都已死。 就只剩下了绮罗一人,被团团迷雾越裹越紧,再也找不到任何方向和希望。 “啊——啊——啊!” 在绮罗的心中,巨大的爱与巨大的恨都混成一团,让她的心中除了痛苦与崩溃再无其他。 她声嘶力竭地喊,用尽全力地逃,却怎么也逃不出这迷雾,反而越陷越深,就只有眼泪越流越多,心中的绝望越来越浩荡。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绮罗耳边乍响。 “绮罗,绮罗!” 是个沉稳的男声,他一遍一遍低声唤着绮罗的名字。 与之前几人空灵又遥远的声音不同,这次的声音显得格外真实。 真实到随着那声音传来,绮罗眼前的迷雾居然就一点一点地消退下去。 梦渐渐淡了,绮罗猛地一睁眼,泪水没了包裹,肆虐着从绮罗的眼角滚落。 460 十七岁相爷 一眼定终生 梦渐渐淡了,绮罗猛地一睁眼,泪水没了包裹,肆虐着从绮罗的眼角滚落。 绮罗一睁眼,就看到眼前坐着的人,正是宣郢。 他还穿着一袭官服,显然是刚刚忙完公务回来。 和着月色,透着泪光,绮罗直直地盯着他看,这才发现,他一皱眉就皱了二十年,而他的两鬓间也落了雪。 “又做噩梦了?” 宣郢柔声问道,眼神温柔又心疼,用指腹拭去绮罗眼角的泪,却越拭越多。 “都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却还是这样爱哭。”宣郢温柔地笑着怪她,却没有分毫责备的意思。 绮罗也不说话,躺着直直地看着宣郢,就只是泪流不止,哭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那样美的一双眼睛,除了痛苦,再无其他。 宣郢看着她,一颗心疼得滴血。 “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宣郢低声哄她,像是哄小孩子一样。 一代宣相啊,胸有诗词万千,开口便字字珠玑。 然而在面对绮罗时,他总是笨嘴拙舌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绮罗看着宣郢,却觉得心更疼了。 “阿郢……” 绮罗的声音直抖,眼泪彻底止不住。 这可是阿郢啊,是宣家的四公子啊! 他可是顶级书香名门的白泽一族中,最无拘无束的小公子。 他生在活在大陆中藏书最多的白泽不惑港,族中个个是饱读诗书的学者,长辈皆是名动大陆的大儒。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熏陶中,兄弟姐妹都端着书本求知若渴时,他却不爱读书,专好舞刀弄棒、上房揭瓦,搅得族中鸡犬不宁。 作为四神真君的白泽神族,自宣誓效忠应龙一族后,每一代都要为天权国出一位宰相。 然而白泽族人生性淡漠、视权财为身外之物,个个无心致仕,只想一心致学。 在外人看来终其一生都求不来的相位,却是白泽一族中为族人牺牲自己的苦差。 而宣郢,更是对官场之道深恶痛绝。 他重义气、好逞凶斗勇,就是看到路边一个陌生人受了欺负,他都要跳出来维护一番、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他喜欢想到什么说什么,讨厌拐弯抹角、讨厌委曲求全、讨厌尔虞我诈。 他简单得就像是一张白纸,一张等待肆意挥毫的白纸。 好在宣四公子上面,还有三个哥哥,他们都知道宣郢的个性要是进入诡谲的官场,必然比让他死了还痛苦。 所以,宣郢从不用担心自己日后要为官做宰。 宣郢从小就想,自己要一生都在白泽不惑港,做家族的看门人,护下一片圣洁之地。 然而,宣郢注定不可能实现这个愿望。 因为,他爱上了绮罗。 见她的第一面就彻彻底底爱上了她。 宣郢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耀眼的女子,走到哪里,光就照到哪里。 虽然那时的绮罗,满心满眼都是净释摩诃,只把宣郢当作一个爱闯祸、直肠子、脾气爆的小孩子。 那时的净释摩诃,真乃风度翩翩、温润如玉,对绮罗更是一往情深、体贴入微,完全满足一个少女对未知情感的所有期待。 而除了至尊净释摩诃外,在绮罗身边的,还有凤族的嫡长公子凤温眠。 他生得一张不论男子、还是女子都要嫉妒的面容,为人更是光明磊落、厚德载物,一言一行无不体现出凤凰为何能获得“东方君子鸟”的美誉。 和他们相比,宣郢不过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总爱闯祸的小少年罢了。 但宣奕还是爱她,爱她爱得像是中了邪,心甘情愿跟在她身后东奔西跑。 后来,就是绮罗被全天下人征讨的那一年。 净释摩诃害苦了绮罗,凤温眠也被迫另娶。 在绮罗身陷亡生殿,被净释摩诃重伤得奄奄一息,世人都以为绮罗已死、皆欢欣鼓舞地离开后,是宣郢拼死将绮罗抢了出来,带回了白泽不惑港。 他用自己的内力为她医治了七天七夜,耗尽了一生的修为,又在她身边不眠不休地守了十几日,才终于捡回绮罗的半条命。 而后,绮罗就在不惑港养伤。 在那段时间中,已经对人间心灰意冷的绮罗惊讶地发现,原来这肮脏诡谲的人间中,居然还有这样的圣地。 这里的每个人都饱读诗书,每个人都颖悟绝伦。 在不惑港中,不论是正在种地的老者,还是在喂鸡的大娘,无不是学富五车、天下局势尽在心中、一出山便可救世救民的惊世之才。 然而就是这样足智多谋的一群人,他们却内心纯净,毫无俗世之念。除了追求学问的至高境界外,所求再无其他。 这里的人人都有些迂腐,甚至连刚学会说话的孩童,一举一动都是一本正经,讲起经义毫不胆怯。 但这里的人又迂腐得特别可亲可爱,对身边的每个人都报以最大的善意,对世间所有的恶都怀有教化的责任。 他们没有一个人因为绮罗是人人喊打的毒尊,就产生恐惧或憎恶之心,反而真正以礼待她。 在全族人的照顾与善待中,心如死灰、对世间毫无留恋的绮罗,心中那如天堑般的伤口,竟也开始一点一点愈合。 然而面对这样好的一群人,绮罗感恩,却也害怕。 如果让世人知道是白泽不惑港私藏了毒尊,那必然会给这片圣洁之地带来腥风血雨。 绮罗不忍。于是她选择离开。 然而,就在绮罗准备默默离开时,宣郢却再一次站在了她身边。 他说:我和你一起走。 那个心和魂都在不惑港,一心只想给不惑港守门的少年,就这样离开了他挚爱的故土。 而后,为了和家族断开联系,免得为家族招来横祸,他就是一次次梦回故里,也一生都没再回去过。 最后,最痛恨官场、发誓一生绝不入仕的宣郢,十七岁便入朝为相,名正言顺地带着绮罗离开不惑港,将她藏匿在京都宣相府,将她藏在世人的眼皮之下。 从那一日起,那个最恣意快活、悠然自得的宣四公子就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最心思缜密、城府颇深的宣相爷。 461 大雨滂沱 却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从那一日起,那个最恣意快活、悠然自得的宣四公子就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最心思缜密、城府颇深的宣相爷。 宣郢为了不引人注目、不与人结仇,明明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却从不以权谋私、弹压百官,更不结党营私、鬻宠擅权。 他为官清廉谨慎,不该得者,一个铜板都没有拿过。 在朝中,宣郢不和任何一方走的过近,为的就是也不得罪其他人。 除去必要的公务外,宣郢一下朝就回书房,关起门来练字读书,任凭门外多少人捧着金银千万贯想要巴结,他却连瞧都不瞧一眼。 在朝中的多次震荡、换血,不论是多么大的风波,宣郢始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哪怕是看到奸佞弄权、君子被小人破坏,朝廷乌烟瘴气,宣郢就是气得冲冠眦裂,恨不得提把砍刀就杀穿任府,然而最终也都只是袖手旁观,生生吞下自己血淋淋的良心,在心中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 就这样,宦海中跌宕起伏,无数人起了又落。 但宣郢却在多方迂回、处处避锋芒中,屹立不倒,却也没有任何作为。 但仅是如此,还远远不够。 绮罗既然还在,就有再次被世人发现的可能。 若那腥风血雨再来一次,仅凭宣郢一个人,是万万抵挡不住的。 唯有将白泽一族的命运与利益和其他家族绑在一起,才能抵御日后更大的危机。 于是,为了稳固宣家与其他神族的关系,宣郢不得已逼着自己的女儿、儿子都要和毫无感情的人联姻。 哪怕他也清楚,是自己亲手断送了儿女们余生的幸福。 哪怕看着痛苦的孩子们,他心中的痛不比孩子们少分毫。 他还是狠心亲手做了斩断孩子们所有情爱的刽子手。 最终,那个意气风发、毫无城府、义薄云天的少年,生生是把自己的直肠子扭了几道弯。 他精通于曲意逢迎、隔岸观火,他可以狠心到把儿女们都变成了他的筹码。 最终,他变成了他曾经最厌恶,现在也仍然万分不齿的模样。 有时候宣郢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回想起曾经那个虽然冒失,却也潇洒闯荡的少年,宣郢都觉得久远而不真实得仿佛是前世的记忆。 而镜中那个老成中庸,毫无作为、毫无血性,只知道明哲保身的宰相老爷,这或许才是自己本身的模样。 若是宣郢的心也变了,那他也不至于这么痛苦。 可偏偏快四十的宣郢,还生着那颗十七岁的心,那颗滚烫的的心。 相爷如此,百姓恨;父亲如此,儿女恨。 但又怎能比得上宣郢自己更恨自己呢? 这些年,宣郢有多痛苦,绮罗又怎么会不知道。 可宣郢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不悦之语,二十年如一日地,像第一次见她那般,用心又小心。 所有的痛苦,他都自己不声不响地扛下了。 一想到这里,绮罗的眼泪再次决堤,手紧紧攥着宣郢落在床边的官服,像是攥住了救命稻草。 “阿郢,阿郢,这一生,是我对不住你,也对不起孩子们。” 宣郢闻言,眼中的老成退去了不少,多了几分亮晶晶的苦涩的笑意。 “瞎想什么呢,得妻如此,是我宣郢终生之幸。 孩子们也早晚会有一天知道一切,知道他们的娘亲有多爱他们。 那时,孩子们也会觉得此生做你的孩子,是他们最大的幸福。” 宣郢柔声安慰,过于疲倦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绮罗看着自己的眼中,没有爱意,就只有满满的感激。 “嗯……”绮罗早已说不出话来,只满脸是泪地点点头,还不忘叮嘱道: “莫要忘了去给孩子们疗伤。” “记着呢。”宣郢笑着点点头,伸手把绮罗的被子掖好,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哄道:“接着睡吧,天还早呢。” 绮罗困意全消,却也合上了双眼,宣郢轻而柔的声音还在耳边。 “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做噩梦也不怕……” 绮罗的眼泪还在流,将枕头都打得透湿。 窗外,深冬的夜,一派眼不见都可以听到的肃穆。 然而在这萧索之中,寒风却渐渐停了,停地悄无声息,安静得有几分小心翼翼。 一如二十年前那个血色的夜,窗外明明是大雨滂沱,却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绮罗知道,绮罗一直都知道。 那个司风的少年,一直都陪在自己身旁。 第二天早上婉妍醒来,发现睡了一夜好觉后,自己的伤居然已经恢复了大半。 婉妍穿好衣服,就急急忙忙去看宣奕。 见宣奕还没醒转,婉妍有一些急了,正要再去找郎中时,就听见了宣奕的小呼噜声,只好一头黑线地作罢。 之后婉妍简单地检查了宣奕的伤口,发现他虽然外伤还很严重,但几乎没有内伤,只要好好养一养,一个月就能恢复了。 虽然婉妍心头仍旧为了宣奕的婚事焦心,但见宣奕身体没什么事,居然心大地松了一口气,上朝去了。 婉妍昨夜被打得半死不活,居然都忘了今夜就是除夕夜。 此时京都的街道上已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家家户户都是喜气洋洋。 然而坐在轿子里的婉妍却没有被这氛围感染分毫,还在心里盘算着等今晚皇宫除夕夜宴后,晚上再和宣奕趁热打铁缠父亲一波,说不定有节日喜庆氛围的加持,父亲保不齐就大手一挥同意了呢。 今日的刑部尤为的忙碌,由于是年末,文书和令史都在翻箱倒柜整理一年的卷宗,衙役们则都提着水桶、拿着苕帚忙着打扫卫生。 忙归忙,抱怨也抱怨,但所有人之间,都笼罩着一层心照不宣的快乐。 明天就是新年了,还有半月的年假,今日绝对是所有官员衙役一年中心情最愉悦的一天了。 就在众人都忙忙碌碌之时,婉妍却躲在了小雅间中与蓝玉一道喝茶。 哪怕是在偷懒的时候,婉妍心里却还是想着今年的那一堆乱事。 462 长此以往 错上加错 哪怕是在偷懒的时候,婉妍心里却还是想着今年的那一堆乱事。 “蓝玉姐姐,你想想看啊,虽然咱们几年没有作出什么明面的成果来,任家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势大豪横。 但是啊,上次禹杭肃清事件后,咱们闹得那么大,皇上有了彻查禹杭的理由,将禹杭的吏治清理得干干净净,把任家的那些阿猫阿狗都扔了出去,消灭了任党盘踞在禹杭的根基。 虽然说任霖阁自从发家之后,看似是他在反哺禹杭,禹杭那些地方官对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助力,但实则是任霖阁背后的源源不断输送金银的摇钱树。 任霖阁如今都把手伸到天枢国和安南等一众藩属国中,前段时间又给安南派雇佣兵和提供甲胄,对银子的需求可就如无底洞般。 如今我们断了他的一条财路,也算是给了他一记重击,倒也不亏。 而且我们还摸清了陛下对任霖阁实则早就信任殆尽,只是难以下手的心思。 长此以往,错上加错,任霖阁的好日子不多了。 安南那边呢,被攻掠的城池也都已经收复,估计被打得也能老实几天。 等军队再重整一番,陛下肯定要派兵南下征讨安南,把那篡权夺位的贼子拉下位来,还天权西南一片安定。 这都好说,我现在就只盼着明年陛下能再给我一次南下的机会,好让我能再严查一下安南的私盐,以及蜀州那个隐秘的村子。” 蜀州的那个村子是婉妍在今夏南下之时,在审问江泉县县令韦崇捷时,得知在蜀州泉灵山中,有一个为任党所控制的村子,不知做何用途,只知道那村子十分隐秘,就是任党中人,都不能了解一二。 在蜀州的那段时间,蘅笠派了众多锦衣卫去找,却把泉灵山都要翻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什么村子。 原本只是一个小村子,按理说也无法屯兵,但不知道为何,婉妍就是始终忧心忡忡,总觉得那个村子里的,绝对不是什么寻常的东西。 眼看着婉妍的眉头又蹙了起来,蓝玉扶袖为她添了杯茶,温柔地开解道: “任霖阁有天大的本事,存在的东西也抹不去。 若是真有那样一个村子,那不论是被拆了还是毁了,也不可能在山中不留一丝痕迹,不过一时半会没有找到。 想来明年只要再派人进山搜一遍,定能发现那村子的所在,揭开任霖阁的阴谋。妍儿你就不要忧心了。” 婉妍喝了一口茶,只觉得那清香在口中肆意蔓延,心情也好了不少。 “嗯嗯嗯,我听姐姐的!”婉妍捧着茶杯笑得像个憨子,小狐狸一样对蓝玉摇尾巴,“蓝玉姐姐你真是有让人心情再烦,都能立刻变好的本事。” 蓝玉笑着点茶,眉眼都是温柔,怪道:“你呀,真是有一张贯会哄人的小嘴。” 婉妍埋头品茶笑而不语,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抬起头,问道:“对了蓝玉姐姐,今夜是除夕夜,你不回家去看看亲人吗?” 初见蓝玉时,蓝玉便说自己是为了葬父,才着了淳于涟的道。 婉妍心想,就算是父亲已经故去,蓝玉总该有些别的亲人吧。 然而蓝玉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温和的目光随着茶碗的茶旋旖旎。 “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自家父故去后,我就没有什么亲人了。” 蓝玉说的平静,眼中连分毫的痛苦之色都没有,心中则是一片冷笑。 那个名义上是自己继母,血缘上是自己亲姨母,实质上是自己的杀母仇人的女人,难道是亲人? 那个每天都想着怎么能把凤凪扶杀死,再把凤尊之位夺走的同父异母的妹妹,难道是亲人? 那个冷冰冰的华殿,难道也算是家? 往年凤凪扶在凤天殿时,最讨厌有诸如除夕夜这般的佳节,让他不得不强忍着满心满肺的恶心,和那母女俩上演一出母慈女孝、姊柔妹娇的戏码。 如今他又怎么可能再回去恶心自己。 蓝玉正冷笑着想时,自己的手上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只热乎乎的小手。 一抬眼,只见婉妍看着自己笑得明朗,眼睛亮晶晶的。 “那我们就一起过除夕! 往年都是姐姐和宣奕和我一起,今年姐姐也不在了,还好有蓝玉姐姐你来了。 反正宣府就是你家,我就是你的亲人,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过年,多好呀!” 蓝玉被婉妍覆着的手微微一抖,心中也骤停一刹那。 我们一家人…… 真是太容易让人胡思乱想加痴心妄想的词组啊…… 有朝一日,我们真的会成一家人吗? 蓝玉看着婉妍,却在问自己,心中一片五味杂陈。 然而面上,蓝玉仍是淡淡地笑着点头,温柔道:“好啊,我今早就已经吩咐厨房备菜,等晚上从宫中回来,还可以在家里吃顿年夜饭做宵夜。” 中午一过,刑部中有六品以上的众官员,就纷纷打道回府,准备沐浴更衣进宫了。 今夜是除夕夜,皇宫中有一年中最盛大夜宴,上至皇上、皇后、后妃、皇子、公主、王侯将相,下至文武百官,都要进宫朝贺,与天子共庆佳节。 婉妍回府后先不更衣,立刻就去看宣奕,只见宣奕已经醒转过来,很勉强地开始更衣了。 按照惯例,虽然宣奕并没有授官,但是也要作为亲眷一同入宫。 婉妍瞧宣奕那苍白如纸又昏昏沉沉的面容,不由得又是担心又是心疼。 他单是坐起来都已是疼得呲牙咧嘴,更何谈在宫中正襟危坐一整夜呢。 然而婉妍心疼归心疼,却也没有丁点办法。 今年的史夫人又因身体抱恙不能参加宫廷宴会,一如过往十几年。 所以若是宣奕再不去,就显得宣家太不把皇家当回事。 因此,就算是宣奕才从昏迷中醒来一会,浑身除了虚弱无力再无其他,也不得不强逼着自己撑住。 看着宣奕那副失魂落魄、身心俱疲的样子,婉妍心中难受,想努力说些轻松的事情,试图让他开心。 463 头顶四梁官 身着赤罗裳 (小剧场) 看着宣奕那副失魂落魄、身心俱疲的样子,婉妍心中难受,想努力说些轻松的事情,试图让他开心。 “喂宣奕,你能不能不要这般臊眉搭眼,就和蔫巴的茄子一样? 你和嫣涵的事情,说难也难,但也不是绝对办不到的难事。 你想想父亲虽然冷漠无情,但就算是养狗养了十五年,小狗天天对着他摇尾巴,父亲也得养出点感情不是?何况是你呢,你总可比小狗勾强些吧! 等今晚从宫中回来,我就再去和父亲说说你同嫣涵的事,保不齐今晚除夕夜他老人家心情一好,就允了呢!” 宣奕:“…………” “怎么好话赖话一到你嘴里,就都这么难听呢?” 宣奕丝毫没有感到开心,呲牙咧嘴地抬头来:“而且你快算了吧……你是昨晚还没被打够吗?” 婉妍撇了撇嘴,故作轻松道:“切,就那个程度,对本姑娘来说简直不值一提,你看我现在不也活蹦乱跳了嘛!” 宣奕一听,哪怕虚弱得站不起来,却还是要和婉妍斗嘴,虚弱着阴阳怪气道:“呵呵,是啊,就那个程度,不过就只要了你半条狗命罢了。” 宣奕都能阴阳怪气了,想必心里没太大问题,婉妍心中松了一口气,嘴上却抬杠道: “喂蔫茄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被打没了半条命?你抬头看看你宣姐,你宣姐我明明活蹦乱跳、孔武有力,随便一蹦起来,就能连翻三十个空手翻吓不死你。” “切……还连翻三十个空手翻,你是水车吗?”宣奕嘲笑了一声,没再理她,惨白的脸却突然认真起来。 “不过我说认真的宣婉妍,这件事情你就不要掺和了,我们现在不管怎么闹,都奈何不了父亲的。” 昨天宣奕被打得皮开肉绽,伤口腐烂化脓,疼得几度昏厥。 但是都没有眼睁睁看着婉妍被父亲狠扇耳光,被父亲的决力压迫得血都吐不出来时,那么痛。 宣奕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婉妍再陪自己受一次伤了。 然而婉妍一听,当即原地起飞抗议道:“宣奕你说什么呢!嫣涵还在外面等着你,你怎么可以就放弃了!?” “哎呀,这还没过年呢,你满嘴放什么炮啊?我还没说完,你急你奶奶个腿啊!” 宣奕在眼皮都抬不起来的情况下,还是自强不息地对着婉妍翻了个大白眼。 婉妍立刻把白眼翻了回去,怒骂道:“说得好像我奶奶不是你奶奶一样!” 宣奕不理她,接着道: “你哪只堵了猪毛的耳朵听见我说我要放弃了? 我的意思是,既然明知父亲的性格就如同倔那啥一样,你又何苦要一门心思撞钉子,磕得头破血流,你是猪头,又不是榔头啊!” 说着宣奕不给婉妍任何还嘴的机会,把眉一挑、眼一翻、嘴一撇、肩一耸,忍着疼痛也有大少爷(大小姐)那架子了。 “宣婉妍你听为兄一句劝,处理问题还是要动动脑子的,蛮干是要不得的。 要我说我们可以改变策略,曲线救国! 既然父亲现在看不上嫣涵,那他给我挑来的人,本公子也看不上。 到时候父亲挑哪家的姑娘,我就挑哪家姑娘的刺,挑完门第挑长相、挑完长相挑性格,挑完性格挑八字,挑完八字我还可以挑……挑饭量! 饭量小的我看着也没食欲,饭量大的会把宣家吃空,反正我不把她挑成刺猬誓不罢休! 到时候我就是一颗铁头,软硬不吃、死活不娶,我看父亲能奈我何!总不能替我拜堂吧? 就这样再过个五六年,和我同龄的姑娘全都许了人家,再没有合适的豪门望族小姐,父亲是能眼睁睁看着我孤老终生不心疼,但总不能看着宣家后继无人吧! 到时候,估计我说不娶,父亲都要求着我娶嫣涵呢!” 宣奕毫无血色的小嘴吧吧吧地说着,得意的神色为雪白如纸的脸添了几分人色。 然而婉妍听着,却没有获得宣奕同款的自信,弱弱地犹豫道:“等等宣奕……我觉得你这个想法有个天大的漏洞。 按照我对父亲的了解,要是果真没有合适的豪门望族闺秀了,父亲逼着让你娶个能当你奶奶的豪门遗孀,那都是有可能的。 毕竟重点不是遗孀,而是豪门…… 到时候你的小算盘没打成,乌发齐腰的新娘变成了满头银丝的尊长、举案齐眉成了承欢膝下,那你不就扯了……” “我呸!宣婉妍你是笋子成精了吗你?你听听你说的这笋言笋语,这合理吗?这是人话吗?” 宣奕闻言大怒,想要上去给婉妍一拳,身上却疼得动弹不得,只恨自己的唾沫不是鹤顶红,不能一口喷死这死丫头。 婉妍鼻子哼了一声,往后躲了躲,回敬道:“你听不懂的当然是人话了。” 这话还真不是婉妍故意要气宣奕的,而是她真的觉得自己的亲爹能做出来的。 宣奕说不过婉妍,也不和她多言,仍旧得意洋洋道: “不劳笋人你操心了!是绝对不可能有那一天的,父亲那么要面子的人,怎么可能可能愿意迎一位与我年龄相差过大之人过门,父亲是找儿媳妇,又不是给不惑港请长老。 反正我已经决定就这么办了,就看我和父亲谁能耗过谁了。” “是是是对对对,您是谁啊!您最能耗了,孔子孟子韩非子都要敬您一声耗子!” 婉妍见宣奕虽然伤没好,但是精神好了不少,虽然心中仍旧觉得他的想法过于不靠谱,仍旧为他烦心,但也略略放心了一些,又损了他几句,就忙着去更衣了。 今日参加夜宴的装束不比往日的常服与公服,要复杂不少。 一直到快要进宫的时间,婉妍才终于手忙脚乱地穿着好,连滚带爬地出了门。 只见婉妍头顶四梁冠,身内着青领缘白纱中单,外套蔽膝赤罗裳,身系赤色绢大带,腰佩金带,挂药玉,及黄、绿、赤、紫织成云鹤花锦绶,下结青丝网,脚着白袜黑履。 ------题外话------ 身份证第一弹: 姓名:宣婉妍 曾用名:没有(但没准有朝一日宣婉妍会成曾用名 性别:女(但没准有朝一日就成曾用性别 种族:白泽+一个早已经曝光但是我就是要保密的种族 出生:端午节! 现住址:北京市东二环的四合院(妍姐!房子可不敢卖!值老鼻子钱了 祖籍:浙江省宁波市舟山港 身份证号:5144984(我要谁死就必死 社会地位:官两千代+北京高院院长 464 腊尽寒随一夜去 万和家兴福安康(小剧场) 只见婉妍头顶四梁冠,身内着青领缘白纱中单,外套蔽膝赤罗裳,身系赤色绢大带,腰佩金带,挂药玉,及黄、绿、赤、紫织成云鹤花锦绶,下结青丝网,脚着白袜黑履。 原本虽然蘅笠用内力给婉妍修复了内伤,但在宣郢的决力压制之下,婉妍的筋骨皆受损严重,疼得难以忍受。 然而这疼痛在婉妍裹上这里三层外三层、每一层都挺括如灌浆、却还偏偏箍在身上像第二层皮一样的宴服后,居然还缓解了不少,比绷带还管用(还让人难受)。 疼痛的缓解,让婉妍欣然接受了自己穿着这身衣服只能像劣质木偶一样僵直走路的丑态。 一切都准备妥当后,宣家的三辆品级不同的马车,就浩浩汤汤地向皇宫进发。 马车停在宫门边后,婉妍没有往进走,而是四下张望着,想等淳于家的马车。 要知道淳于涟那废物今日也要进宫来,那姐姐也会作为家眷陪同。 婉妍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姐姐了,早就盼着今日一同进宫时,逮个空就和姐姐多待一待。 千盼万盼,淳于府的马车终于是来了。 然而车门帘一掀开,从里面下来的,就只有淳于涟一人。 他还是一如往日的脑满肠肥,以至于下马车的时候,原本停得平稳的马车被压得“咯噔”一声向前栽去,就和向前扑着磕了个头一样。 婉妍顾不上笑,立刻快步到淳于涟身边,开门见山地问道:“淳于涟,我姐姐呢?” 淳于涟看见婉妍,原本满面春风的胖脸霎时满面冰雹加沙尘暴。 “我说宣婉妍,你还真是一个很坚持不懈的人啊!我这么长时间没见到你,你怎么还是这么讨厌啊!?有你这么和姐夫说话的吗?” 婉妍看淳于涟一如既往那欠抽的表情,咬牙忍着一拳把他打飞的冲动,强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来,再次问道:“接腐(反正就是不叫姐夫),我姐姐今日没来吗?” “啧啧啧,”淳于涟故意没听见一般,对婉妍评头论足道:“这说人的笑和霜打了一样,已经是难听。 你可好,笑的像是被砒霜打了,我看着这都不是反胃,简直是反常识常情常理啊~” 淳于了舔着张大脸,还故意一个“啊”字抑扬顿挫拐了八道弯,油腻得真乃人间“油”物。 婉妍这次不忍了,把笑容一抹,恶狠狠地小声吼道:“少废话!我姐姐呢!?” “你个兔崽子凶谁呢凶!”淳于涟立刻吼了回来,脱口而出道:“你姐病了!” 这一下,婉妍的怒火顷刻全消,换成了满腹狐疑和担心,皱眉道:“病了……?可是姐姐前几日给我写信时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病了?什么病?严不严重?请郎中看没有?你这狗东西是不是欺负我姐姐了?” 婉妍一连突突突了好几个问题,把淳于涟彻底突突烦了,撂下了一句:“病了就是病了,来不了就是来不了,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说完,淳于涟一扬袖子转身就走,生生是将那庞大的身躯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样子。 其实连淳于涟也搞不懂,今年可是婉姝嫁入淳于府的头一年,按理说怎么都该来除夕夜宴,这样既能在皇上面前混个眼熟,也不用挨家挨户地跑,就能结识不少达官显贵的夫人。 可是明明婉姝身体健健康康、胎像也稳定,兴冲冲地为夜宴准备了好几天,期盼着见到弟弟妹妹,却被淳于老爷和夫人劝阻了。 淳于老爷:孩子啊,你病了,不能去皇宫夜宴了。 婉姝:啊……?父亲,儿媳病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淳于夫人:是的殊儿,你病了。 婉姝(悲伤):好的,儿媳病了…… 淳于涟:???好一个无中生病? 满腹担心之下,婉妍甚至没有再凶回去,皱着眉头思索起来。 姐姐的情况,婉妍专门有派人盯着,虽然淳于府严密看守,但是知道姐姐的近况还是可以的。 婉妍知道婉姝没有生病。 那就奇怪了。 淳于老爷和夫人都是明事理的人,素日待婉姝也好。 今日夜宴却不让婉姝来,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就在婉妍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就像是卡顿一样时,一个温润的声音在婉妍耳边响起。 “小宣郎中?好巧啊!任某给小宣郎中拜个早年,祝宣府上下阖家幸福、来年万事胜意。” 婉妍一愣,连忙回过神来,刚回神的眼睛一晃,居然看到了姐姐的脸。 婉妍一惊,赶忙一晃头,才把自己的脑子晃回来。 不是婉姝,是任沅桢。 认清了来人非但没有消除婉妍的震惊,反而将她心底的疑惑放大了一万倍。 这已经不是婉妍第一次发现任沅桢和姐姐长得出奇地像,但是每一次婉妍还是能被惊到。 任沅桢是偷了姐姐的脸嘛……?这也长得……太像了吧!尤其是眉眼,简直是如出一辙! 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这么像呢? 这时,婉妍心中骤然升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难道……姐姐不能来参加皇宫夜宴的原因,是因为和任沅桢长得太像? 怕任沅桢那只自诩一张脸,就能吃遍百家饭的花孔雀,在看到居然有人拥有和自己相似的面容时恼羞成怒,记恨于姐姐? 不过这个想法只是在婉妍心中出现一瞬,就被抹杀了。 虽然在婉妍心中,任沅桢确实是会干出这种事情来的疯癫小心眼,但她深知淳于老爷,是绝对不会想到这么偏门的地方。更不会忌惮任家,因为怕得罪任家而委屈了自己家人。 那又是为什么呢…… 婉妍胡思乱想了半天,直到任沅桢又温和地问好一遍,婉妍这才意识到自己可是还晾着任沅桢呢,连忙挂起了笑容,行礼道:“下官参加任郎中,真的是好巧啊!多谢任郎中的祝福,下官恭祝任郎中及任府腊尽寒随一夜去,万和家兴福安康!” 哼祸害,宣爷祝你激流勇摔、步步高退,祝你穷困潦倒,还得眼睁睁看着你宣爷过得好,百姓受的罪你一样都逃不了! ------题外话------ 身份证第二弹: 姓名:蘅笠 弦弦:警察叔叔我举报!这是他自己编的假名字,他真名叫净释伽阑 性别:男 弦弦:警察叔叔我举报!这是他的假性别…… 圣尊:大胆草民,给本尊滚 弦弦:好的我这就爪巴…… 种族:鸑鷟(yue四声 zhuo一声) 出生:圣诞节! 现住址:国家情报局的办公室沙发 祖籍:新疆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阿克陶县的公格尔峰山巅(牛啊尊上,住在海拔7649米你不难受吗? 圣尊:难受,你是不是也觉得让我住在这里的人禽兽不如? 身份证号:594749088(我就是全世界的爸爸(宝宝) 社会地位:地球球王+球王两千代(?)+国家情报局人事处处长+兼职家教(不收钱,偷心的那种) 465 燕窝鸭子羊肉锅 菌子炖肉蒸鹿尾(小剧场) 哼祸害,宣爷祝你激流勇摔、步步高退,祝你穷困潦倒,还得眼睁睁看着你宣爷过得好,百姓受的罪你一样都逃不了! 任沅桢淡淡笑了笑,温和道:“白泽神族智慧无双,果真是名不虚传的。 我每次见到小宣郎中,小宣郎中都是随处站在原地,便能全身心地投入沉思,仿佛灵魂已然抽离出自己的身体。 如此善思善虑之境界,实在不是我等常人能够企及的。” 婉妍闻言,微微行了个礼,笑意盈盈地谢道:“任郎中您过誉了,下官不过是在胡思乱想罢了!” 腊鸡,阴阳怪气你奶奶个罗圈腿!不就是说我经常疯疯癫癫随处一站就开始发呆走神、灵魂出窍,像个正常人看不懂的神经病吗……你以为你宣爷听不懂啊! 婉妍心中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 于是两人一面寒暄着,一面走入了宫门前的队列。 虽然是佳节宴会,但在宫廷内的礼仪自然少不了。 此时宫门口已经陆陆续续站了三列长队。一列是按照品级排列的官员,一列是官员男眷,一列在女眷。 婉妍站在官员队伍的中前部分,探出脑袋想找蘅笠,奈何在一堆颜色一样、几乎连成一片的官服之中,实在找不到蘅笠的身影,只好作罢。 等到人都全齐,由宫内宦官逐个清点搜身,一直从天亮搜到天黑,才终于准备完毕。 之后,三队人便浩浩汤汤地向专门用来举办重大宴会的承明殿走去。 承明殿前、长长的如意踏跺之下的殿前广场中,已经摆满了几十座圆桌,上面金银碗筷一应俱全,竟是把诺大的广场塞得满满当当。 众官员与亲眷又在广场外等了好半天,才被太监们引着向自己的座位去,又在座位边垂手侍立许久,皇上皇后与众后妃、皇子、公主,方才现身,在踏跺之上的殿门前就坐。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致辞、行礼、再致辞、再行礼。 这个过程对除了皇上外的所有人而言,都是一种近乎残酷的刑罚。 毕竟坐在广场上的众官员和亲眷,隔着长长又高高的踏跺,怎么可能看到龙颜威严,看到的皇上就是一个黄澄澄、金闪闪的小黄豆,更是很难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于是情况就是,皇上在上面激情澎湃地致辞,既总结旧年,又迎接新年,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文采飞扬得感动自己,生生把自己说的热血沸腾。 在他以为自己的发言给了众子民以心灵的洗涤与灵魂的震颤时,广场中实则是一片鸦雀无声,众官员与亲眷只能正襟危坐着面面相觑…… 婉妍的眼睛滴溜溜地瞎转,看到身边已经白发苍苍的户部刘大人,在与对面的吏部魏大人的深情对视中,耳朵都红透了^…… 就这样,三千年过去了,黄豆……啊不皇上,才终于大手一挥,说出了今天唯一一句婉妍真切听到的话。 “开宴!” 婉妍第n次行礼后,一身的骨头都在“吱吱扭扭”作响,之后婉妍的屁股才终于落在了凳子上,全身松散到就要四分五裂的骨架,才终于勉勉强强拼了回来。 这期间婉妍好几次向西边的亲眷座位看去,生怕宣奕挺不住。 好在宣奕只是面色惨白、满头大汗、摇摇欲坠、几度昏厥,却还是死死苦撑过来了。 这哪里是在过节,这分明是在渡劫啊! 如果我有罪,我作为都官司郎中,我会自己惩罚我自己,而不是让我过年! 在婉妍心里长叹了一声,偷偷揉了揉自己已经即将对半裂开的腰间盘。 这时,排列整齐的宫女们像是潮水一般,涌入桌子之间,每个人手里还捧着一个极其精美的朱漆食盒。 也许饥饿会让人的嗅觉进化,婉妍觉得自己隔着食盒,都能闻出里面是什么佳肴。 终于!终于!终于! 在婉妍佯装镇定吞吐口水一遍遍后,所有桌子上的菜都上齐了。 只见不看佳肴,就是单看那一个个碗碟,随便一个都是价值连城,漂亮得让婉妍颇有往宴服中揣一个带回家的冲动。 在这样的餐具中,食物的色相被展示得淋漓尽致。 桌子上,燕窝红白鸭子南鲜热锅和羊肉锅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用五福珐琅碗盛着的菌子炖肉色泽红得发亮,清蒸鹿尾攒盘香的勾人魂,还有各色甜点心十五品、咸面点十五品、羊肉丝五品、炙鸭五品、珐琅银碟子装的小菜、酱菜不胜枚举。 最难得的是这个时节,居然还能吃到镇江的鲥鱼!一口下去能活生生把人的牙都鲜掉。 就在婉妍的口水已经顺着嘴角就往外猛冲之时,宫女又在宾客之间插空而立,侧身在每人面前都上了一碗鹿茸三珍汤,以及一盅金钟盖为顶的五谷丰登珐琅杯。 随着司礼监太监一声嘹亮的“开宴——”,婉妍才终于把自己已经掉进羊肉锅子里的眼睛打捞出来。 纵使都已经饿成鬼、馋成魔,婉妍还是玉指执筷,等着一桌都是同等级的前辈皆动了筷子后,才慢悠悠把筷子伸进暖锅中。 婉妍这看似漫不经心地随便一夹,实则是眼疾手快地夹起了一块筋肉比例极其完美的羊蝎子。 此时,婉妍的神情仍旧波澜不惊,但实则整颗心都在颤抖。 啊啊啊啊!羊蝎子啊!!! 婉妍把羊蝎子放入自己盘中,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长银筷,先捧起珐琅杯稍稍压了一口茶,又用手绢拭了拭嘴角并不存在的污渍,才又拿起手边的一双短银筷。 婉妍稳稳地夹起羊蝎子,筷子缓缓向嘴边送来,又用另一只手微微掩住了嘴巴。 这一套教科书式的大家闺秀用膳仪态,谁人见了能不说一句,相府千金到底与众不同! 然后就是……啊呜!! 只见婉妍在被芊芊玉手遮掩之下的樱桃小口骤然大张,露出了满口的利齿,对着羊蝎子就是一记狠咬,竟是一口把一大半的羊蝎子都吞到了嘴中。 ------题外话------ 身份证第三弹 姓名:蓝玉 蓝玉(温柔而抱歉):亲爱的警察同志,我必须要坦白说明,蓝玉乃是我的假名,我真名为凤凪扶,给您添麻烦了 性别:男(真男人!!真男人!!真男人!! 警察同志:emm这位女士……啊不先生!能麻烦你把妆卸掉,头发帘剪刀眉毛上,把鬓角发别到耳朵后面,戴一顶短款假发,再换一件能代表你性别的衣服吗? 蓝玉(万分歉意):好的好的警察同志,给您添麻烦了 种族:凤凰 出生:芒种! 现住址:借宿在宣家 祖籍:西藏自治区林芝市墨脱县雅鲁藏布大峡谷最低处(扶啊,你住-6009米平时你要出门不麻烦吗? 凤凪扶(温柔微笑):既然有些人住昆仑之巅,那我必须要住雅鲁藏布之底,方能显示出与他的势不两立呀。辛苦了弦大大,住这么下面,给您添麻烦了 弦(扑通一声跪下):不麻烦不麻烦!!!!!!我去驼你上来! 社会地位:地球副球王+地球副球王两千代+北京高院院长的秘书兼保姆 466 五梁冠赤罗裳 金带佩玉青丝网(小剧场) 只见婉妍在被芊芊玉手掩下的樱桃小口骤然大张,对着羊蝎子就是一记狠咬,竟是一口把一大半的羊蝎子都吞到了嘴中。 那一刻,婉妍带着淡淡笑意的眼睛仍旧波澜不惊,仿佛在对外界说:哦,皇家菜肴也不过如此嘛,本大小姐一向身娇体弱、胃口不佳,这油腻之物实在难以入口,不过是迫于皇恩,不得不吃罢了……好生油腻啊… 然而真实情况是,在咬下羊蝎子的那一刻,婉妍的心已经跳出心坎,发射出京都,奔腾在进贡羊肉的塞北大草原…… 我的天啊!有没有天理了!有没有王法了!王宫的御膳房就了不起吗? 了不起啊!这是什么神仙的手,才能做出这么好吃的羊蝎子啊! 这一口软韧有度的羊肉吸满汤汁,在嘴中咬开那一刻,油脂瞬间绽放如花,让香气在口中满溢。 此时,婉妍被香气淹没的脑海中,就只剩了三句话: 此羊蝎子只应天上有! 世人都道神仙好,唯有羊蝎子忘不了! 快让我再来一块! 就在婉妍优雅无比地一块一块又一块啃着羊蝎子,骨头在旁边的骨碟中,大有高耸成山的态势时,婉妍今晚的快乐,才第一次稍稍打了折扣。 虽然婉妍倒是一点不觉得自己吃自己喜欢吃的食物,这有什么丢人,但有人不这么觉得…… 这骨头可怎么办啊……要是待会让父亲看见我逮着一个菜猛吃,回家肯定要骂我大失风度的……羊蝎子这么好吃,到底为什么要有骨头…… 就在婉妍边心惊胆战又快乐升天地啃啊啃,边偷偷四处打量一圈,想要掌握父亲的位置,好把自己的骨头山藏起来。 婉妍扫了半天,没看到父亲,目光却在撞到一个人的时候,听了下来。 是蘅笠……耶! 婉妍装满羊蝎子的心里,开了花。 婉妍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原来自己不管在何时何地,哪怕第千百次看到蘅笠,心中都会有那一刹那的惊喜。 而且今日的蘅笠也穿了宴服,头顶五梁冠,身着赤罗裳,金带佩玉青丝网。 这还是婉妍第一次见蘅笠穿如此喜庆明亮的颜色,之前的蘅笠总是玄色墨色,就是穿红色,也是暗红色的飞鱼服。 此时在一袭红衣之中,明明还是身姿笔挺又面色沉郁的蘅笠,但却被红衣染上一抹莫名的生动。 在红衣的映衬下,蘅笠白皙的皮肤、澄澈而凛冽的眼眸、朱而不艳的嘴唇中,所有动人心魄的美感,都被放大了许多倍。 于是,浓烈的美感,浩瀚的淡漠,巨大的冲突,虚幻的生动。 可那人偏偏不知,神色漠然地拿着银筷,慢条斯理地缓缓咀嚼着。 婉妍偷偷看了蘅笠半天,发现他把面前每一道菜都吃了一小口,没有再向任何一道菜伸出第二筷,没有对任何一道酸甜苦辣、各有特色的任何一道菜,露出多一分的表情。 这样的蘅笠,没有爱吃,也没有不爱吃,吃饭于他而言,不过饱腹而已。 南下之前的婉妍只当蘅笠是无欲无求,毫无口腹之欲。 可是在凤麟洲上,他失忆的那段时间,他分明是吃了好吃的鱼肉,眼睛会亮起来的,是觉得好吃就要一直吃,吃完一碗饭就自觉地再去盛一碗饭的。 蘅笠也是有口腹之欲的,他也有喜欢和不喜欢,就像普通人一样。 蘅大人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杀死自己所有的欲望呢…… 婉妍眉头微微紧了紧,仍旧吧唧吧唧嚼着羊蝎子,却觉得口中的珍馐渐渐没了味道。 婉妍想不明白,但她看得清清楚楚,在玄色衣服中明明还好,但在红色衣服中,蘅笠被衬的,肉眼可见的更凄清不少。 婉妍叹了口气,眼睛转开了。 这时婉妍才感觉到,一双不善到难以忽视的眼神,就落在自己脸上。 婉妍一转眼,只见是宣奕穿过层层人潮,恶狠狠地盯着自己,那样子活像一只护食的恶犬。 婉妍哪能落了下风,连忙同样恶狠狠地等了回去: 你看老子干嘛! 宣奕看了眼桌上的佳肴,再低头看了眼肚子,又看回婉妍: 你是猪吗你吃那么多!你忘了我们今晚还要吃团圆饭吗! 婉妍也看了眼自己肚子,再看了眼面前的骨头山,又瞪了回去: 我当然没忘!这些不过是我的开胃菜罢了!而且我想吃什么、我吃多少,要你管! 瞪完这一眼,婉妍就猛地别过头去,看也不看宣奕,心里却又隐隐期待起来了。 宣奕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在准备自己和嫣涵的婚房。 如今在城西的一个小胡同里,宣奕已经置办出一套位置极佳、极别致又隐秘,不怕被父亲察觉的小院子来。 昨日宣奕重伤之下,还召唤出自己白泽救走嫣涵时,就是把嫣涵送到了这个小院子。 原本没把嫣涵送来之前,婉妍、宣奕便想着往年的除夕夜,父母都是各自在屋中早早就休息了,年夜饭、挂春联、放爆竹等活动统统没有,实在是没有一丁点过年的氛围。 于是两个人就筹划着今年溜出去自己过年,痛痛快快地吃喝玩乐,疯玩一整夜,把十五年没有过好的年都补回来。 然后他们就去约了管济恒和砚巍。 管济恒和砚巍原本是要宫廷宴会一结束,立刻就要随着父母赶回麒麟族的家族领地——麒麟大野泽的,但是一听婉妍和宣奕有这乐子,那就是有百般阻碍,两人也能克服万难。 于是他们当即就告知管老爷与夫人,说恐京都除夕夜焰火太猛,火星伤及管府,自请除夕夜在家看家,第二日再赶回大野泽祭祖。 官老爷和夫人哪里知道两人的小算盘,只当这俩傻小子有了责任心,也就同意了。 于是,管济恒和砚巍总算是能留下一起玩了。 早在几天前,蓝玉和嫣涵就已经采办了许多年货,鸡鸭鱼肉一应俱全,准备今夜在小院中一起吃个丰盛的团圆饭的。 一想到马上就能和最亲爱的朋友们彻夜狂欢,这可真是把婉妍期待坏了。 ------题外话------ 身份证第四弹 姓名:管济恒 曾用名:没有(管济恒:本少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比那些化名骗婚的人可强多了 性别:男 种族:麒麟 出生:夏至! 现住址:北京三环的军区司令大院 祖籍:山东省菏泽市巨野县 身份证号:53449088(我才是世界的爸爸 社会地位:军两千代+军委参谋处主任+根正苗红一心从军报国的好青年 警察叔叔:呃这位同志……你能不能换一件衣服拍证件照? 管济恒:啊?为啥?拍证件照不能穿绿衣服吗? 警察叔叔:……绿色也不是……不可以,但不能是通体荧光绿啊同志!烧包不烧包我管不着,可是你的衣服把脸都衬得绿得发亮看不出五官了! 467 皇亲聘驸马 宣家死心人 一想到马上就能和最亲爱的朋友们彻夜狂欢,这可真是把婉妍期待坏了。 嗝…… 就在期待之时,婉妍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 好在婉妍敏锐地觉察到腹中风起云涌,一股真气冲着喉咙就喷涌而出那一刻,当机立断地猛地一咽,生生是吧这个嗝咽回了肚子里去…… 咽回去之后,婉妍还心有余悸了好一会。 好险啊好险啊!这要是在满是同僚的餐桌上嗝声嘹亮,那她这位相府千金可就威名远扬了…… 然而,这都瞒不过始终盯着婉妍的某人。 宣奕怒瞪了婉妍一眼:你都吃这么饱了,晚上还吃个屁啊!你这家伙,真是苦了嫣涵和蓝玉姐姐辛苦准备的一片心! 婉妍不理宣奕,故作镇定地用手帕擦了擦嘴,万分不舍地放下了筷子。 就在两个人眉来眼去无声骂架之时,踏跺之上突然叽叽喳喳地热闹了起来。 婉妍抬眼去看,原来是诸位皇子、皇子妃、公主、驸马正一个个挨个到皇上和皇后面前请安祝福呢。 啧啧啧,婉妍砸吧砸吧小嘴,喝了口茶清口,心里一阵感慨。 这过个年成大型考核现场,也真是惨啊…… 皇上面前,皇子一个个慷慨激昂地献上祝福,言语间是引经据典、字字珠玑。 婉妍晃了晃小脑袋,心里暗戳戳感慨起来: 这看似是皇子们值此佳节,看着父皇母后那慈祥的面庞,孝心喷涌之后的有感而发,实则不知道是多少个头悬梁锥刺骨的夜晚,挠破头皮著成的杰作,就为了在皇上面前露个脸呢。 皇家啊……啧啧啧……无缘落入皇家,已是不枉此生啊。 至于他们具体再说什么,婉妍听不见也无心听,但又不得不听,只能眯着眼艰难地往上看,想把那些人的名字和脸对上号。 但这实在是太难了,婉妍觉得上面那群带着一样帽子的人,简直像是一个人的分身。 好在等皇子们祝福完毕后,就是皇子妃和公主们了。 她们都穿着精美的衣裙,络纱交错之间,倒是养眼了不少。 婉妍眯着眼睛看了一会,便又无聊起来,干脆发起呆来。 就在婉妍已经把晚上吃完夜宵后,要和大家玩什么都盘算了好几遍时,突然听到踏跺之上更热闹了不少。 婉妍心不在焉地抬眼去看,却也看不见什么。 然而,这次不仅仅踏跺之上热闹了,那热闹还沿着踏跺一路传了下来,紧接着就人传人、人传人,一路蔓延开来,所到之处,无不引发一阵骚动。 婉妍心里想着晚上的狂欢,是非精也不去赶热闹了。 然而就在婉妍放空双目,心不在焉之时,居然惊讶地看见,自己的父亲从第一排的圆桌边站了起来,向着踏跺之上走去。 和宣家有关的事情!? 婉妍一惊,登时回了神,心里莫名有些紧张起来了。 就在婉妍努力伸长耳朵,想听听上面到底在说些什么时,却发现同桌人的目光,居然全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恭喜啊恭喜!”“恭喜小宣郎中!贺喜小宣郎中!” “啊……?同喜同喜……”婉妍不明就里地下意识反应道,又立刻小声向自己身边的刘大人问道:“刘大人,这上面在说些什么啊?您可是听到了?” “呦,小宣大人原来还没听到?看来老夫这耳朵还没老完啊哈哈哈。” 刘大人闻言,先颇有些欣慰地笑笑,才捋了捋胡子慢悠悠道:“方才陛下给姚锦公主指了婚,定的就是令兄,贵府的宣大少爷!宣府真乃皇恩浩荡啊!” 说着,其他大人也都向婉妍道喜道:“恭喜宣府!恭喜宣公子成为驸马爷!” 宣奕,驸……马……爷! 这两个词拼在一起,就如一道天雷直直劈在了婉妍头顶,把婉妍的一对瞳孔劈裂了,把婉妍的身子劈僵了,把婉妍的心跳都要劈没了。 婉妍再也听不到众人的道喜,耳中心中脑中就只有一句话。 皇上赐婚,宣奕成驸马爷了…… 这简单一句话,实则有太大的信息量。 在除夕夜宴上,皇上当着百官的面赐婚,那若是抗旨,无异于将皇家的颜面全部扫地,届时皇上必然雷霆震怒,并迁怒于整个宣家。所以,此旨一下,陛下是绝无可能收回成命的。 这就意味着,宣奕要么是抗旨带着整个宣家赴死,要么,就只有乖乖领旨这两个选择。 可这两个选择,哪一个都是要了宣奕的命。 做驸马看似风风光光成了皇室中人,但是按照天权的规定,驸马除了公主一人为妻,再不能纳妾,甚至连通房都不能有。 这也就是说,宣奕别说是娶嫣涵做正室了,就是纳她为妾,都不能够了。 所以此旨一领,宣奕和他的女孩,就再没有任何可能。 婉妍那样聪明的脑子在这一刻,居然彻底停了,整个人愣了,懵了。 她脑海中除了“嗡嗡”响,再没有其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姚锦公主原本最想嫁的人可是蘅笠,如今赐婚给宣奕,对婉妍再没有威胁,婉妍很长一段时间中,最大的心病可就解决了。 可是婉妍除了慌之外,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到这一层。 慌乱之中,婉妍顾不上其他,赶忙在茫茫人海中去找宣奕,终于在晃动的人影绰绰中,看到了宣奕。 和婉妍一模一样,宣奕也懵了,愣了。 而且宣奕就是被打得皮开肉绽时,也灿若星辰的眼睛,闪着光的眼睛,现在蒙上了一层灰,不亮了。 他就愣在哪里,一动都不动,看着周围的眼睛就只有悚然与惊恐,就像是一只被背着弓箭拿着匕首、满脸都是凶色的猎人突然包围住的小羊,怛然失色,却除了愣在原地外,束手无措。 当时怎样的情形,其实宣奕都不太记得了。 他只记得当时广场上的所有人的目光,突然落在自己的脸上,他们的目光中有些许羡慕或不甘,但更多的是在看热闹。 他们每个人的目光里,都写着五个字:你是驸马了。 ------题外话------ 身份证第五弹 姓名:宣奕 性别:男(性别男,不影响性格大小姐 宣奕:蠢弦给本少爷滚出来!你要是再用‘大小姐’这个词侮辱本少爷的人格,本少爷就让你在北京混不下去! 弦:少爷您既然不喜欢‘大小姐’一此,那我换成‘大小哥‘您看行吗……还有就是大小哥,我在重庆混,不在北京…… 种族:白泽(不咋管用的那种 出生:端午节! 现住址:北京市东二环的四合院 祖籍:浙江省宁波市舟山港 社会地位:官两千代+北京知名大混子 宣奕(噼里啪啦砸锅扔碗):你给我滚!拿着你的电脑立刻滚! 弦:看在今天给你错点鸳鸯谱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飞速滚离 468 放肆地活 放肆地笑 他们每个人的目光里,都写着五个字:你是驸马了。 这一道道目光就像是一把把利刃,将宣奕团团包裹,让他无处遁逃。 面对这些目光,宣奕心里好慌,慌得一瞬间就丢掉了小少年所有成熟稳重的伪装。 那一刻,宣奕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被怒气冲冲的大人团团包围的小孩。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这浩瀚的陌生人群中,他唯一的亲人。 人海中,他一眼看到了她。 然而他却看见婉妍就如他一模一样,凄惶得让他差点认不出,只是那个最天不怕地不怕、生龙活虎的女孩。 那一刻,哪有什么绝世智勇,哪有什么傲人天资。 不过就只有两个被手里拿着戒尺的陌生人包围,身后连个可做靠山的大人都没有的孩子。 然后就是司礼监太监嘹亮的一声“宣,白泽宣氏子宣奕上殿觐见!” 宣奕愣了一下。他清清楚楚听到皇上宣自己觐见,然而已经麻木的心与大脑,却没有做出任何指令,就任由他那样呆坐着。 这时,不仅仅是广场上的众宾客,就是踏跺之上的皇亲贵胄们的目光,也都齐刷刷地落在了宣奕的身上。 那一刻,诺大的承明殿前,成百上千人,皆是在天权国举足轻重之人,他们全都看着那个还不满十六岁的少年,无一人,出一声。 他们只当那小少年幸运傻了,听到皇令都敢一动也不动的少年。 这些眼神,有不解,有轻蔑,有催促,有替宣奕捏了一把汗,有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些目光一道道都有千斤重,轻易就能将宣奕的小世界压垮。 而宣奕的眼眶从内向外,缓缓泛起了一圈红色,他看着婉妍的眼神,就只有一句话: 宣婉妍,我想走了……我想回家了…… 家里,还有人做了一桌子饭,等我呢。 然而婉妍能回答什么呢。 如果没有宣府、没有白泽一族,如果就只是她和宣奕两个人,婉妍早就冲向宣奕,拉着他的手,无论如何也要带他走。 哪怕这是皇宫禁苑,哪怕是重重精兵守卫,她也要杀出一条血路来。 可是现在,她不能这样做,不能让宣府上下几十条人命、和白泽不惑港的一片圣洁为她的冲动买单。 就在兄妹两个在绝境中孤立无援时,在宣奕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只是听到这个声音,宣奕就是心里一暖。 那是宣郢用风传来的,只有白泽族人可以听到的声音。 父亲的声音。 对于一个掉进陌生人海,所有人都在强迫他做出不愿意的事情小孩来说,听到父亲的声音,那是多么大的安慰。 然而,父亲的声音冷又冰,大失风度地怒问道: 宣奕!!你在做什么!还不快滚上来领旨!你还等什么呢! …… 宣奕的喉结动了动。 原来……父亲要说的是这个啊…… 原来……父亲也是那些要逼死我的人中的一个啊… 宣奕心坎落了一滴血,但不知怎的,心中反而划过了一丝轻松。 也是了,好歹是皇上嫁女,陛下肯定早就和父亲说好了。 怪不得那日父亲那样震怒,饶是把我打死,也要绝了我的念头呢,原来是给我找了这么好的下家啊。 宣奕心中胡乱想着,眼角的泪花中泛起了一丝嘲讽。 然而宣郢的怒吼还在耳边,就像是骇浪一般拍着宣奕的耳廓。 宣奕!你若是今日抗旨,宣府满门七十一人都要陪你死!白泽不惑港二百余族人都要陪你大乱!你就是成亲第二日死了都行!现在你给我立刻上来接旨! 宣郢越吼,宣奕反而越平静,就好像是爬上山顶的时候很害怕很紧张,但是真的站在悬崖边时,却反而心静了下来。 那一刻,上千道目光全都集中在宣奕身上,宣奕眼前,确实另一个人。 一个根本不在场的人。 那样明媚的阳光,却都没有他怀中那人的笑容有温度。 她瘦的只剩一把骨头,抱起来比小猫还轻。 她被泼了满身的脏水,又在深冬的杂物间冻了一整日,在宣奕的怀里抖得像筛子一样。 狼狈,太狼狈了,狼狈到宣奕都看不下去出手相助了。 她却努力仰着头,努力笑,努力想把脸上的污渍擦掉,却手比脸脏,越擦越脏。 她的声音抖得几乎听不清,她却笑着说:“少爷,我不冷,真的不冷。” 虽然所有的努力都让她显得愈加可怜巴巴,可她的笑容却让所有的不幸都显得那么苍白与荒唐。 那笑容很明烈,像是在肆无忌惮地宣誓:命运你这个狗杂种!你不是要碾死我吗!行啊,现在你碾碎我的身体了,但是你就是碾不死我的心! 我就是要抱着所有的悲惨肆无忌惮地活,肆无忌惮地笑! 你尽管堵死我所有的活路,我自有我自己的活法! 那笑容又很可怜。明明生活已经把她践踏在了泥淖中,永无翻身之日,然而仅仅是给了她一颗小小的糖,她用小脏手擦了擦小脏脸,把糖吃了进去,就满足不少。 那一天之前,宣奕以为人生就只有一种活法,因为在他的人生与周围所有人的人生中,都是那一种活法。 神族后裔,生来就天赋异禀,生来就要建功立业。 那是一个把宣奕死死困住,却又千方百计赶他走的世界。 那是一个明知道和自己截然不同,宣奕却要逼着自己,就是割骨断肉也要把自己塞进去的世界。 就是那一天,那样的嫣涵出现了,给宣奕带去了一种全新的活法。 人各有命,有些人建功立业、保家卫国、青史留名。 而有些人,虽然没有本事,但若是能得一有情人此生不负,有一小院陋室遮风挡雨,有一双儿女承欢膝下。 这样的人生,又未尝不是满足的,不是有价值的。 命运是屠宰场,但就是在屠宰场中,人也得活着。 希望,只能自己给自己。 之后的八年,宣奕都是这样活的。 任他命运千锤百炼、百般折辱,我自有我一派祥和知足。 用嫣然一笑,涵尽人间不胜意。 ------题外话------ 今天是宣奕遭虐得严肃时刻,就不放小剧场咯 以后这种严肃章节都没有呀~ 宣奕:你!还!敢!出!来!你这个单身多年单到变态的老妖精!还我甜甜的爱情! 弦:~ 469 智绝无双的不管不顾 蠢笨不堪的心思玲珑 任他命运千锤百炼、百般折辱,我自有我一派祥和知足。 用嫣然一笑,涵尽人间不胜意。 然而,宣奕终是料不到,命运已经堵死了舍身为大家的道路,他用了八年才刚刚接受,一心想和嫣涵营造一个美满的小家。 如今,居然连他的小家也夺走了。 终究,他就是不得好活。 宣奕笑了,笑得万念俱灰,笑得比撕心裂肺地哭喊,还让人心痛。 而宣郢的声音,就在他的耳内没有停过一秒钟,已经从怒喝,转变为了嘶吼与咒骂。 而与之一起的,是皇上的厉声诘问,是整个广场人人屏息凝神,心中微颤。 宣奕的眼神掠过几百上千双的眼睛,看到踏跺之上的父亲已经跪倒,整张脸都急得通红,大失平日的风度。 宣奕还从没见过父亲那么着急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到自己的身边,把他拖在地上生生拉上去,等他领完旨,就把他千刀万剐。 然而看着父亲着急如此,宣奕心中倒没有什么愧疚。 把儿子卖的那么好,总要有些代价吧。 而在广场四周,宣奕隐约看见黑影绰绰。 那是蓄势待发,即将包围上来的锦衣卫。 御前抗命,只要皇上一声令下,他们就要直接把宣奕就地捉拿。 不过那又怎样呢?宣奕想,既然已经无路可走,不如去诏狱中找找方向。 总比让宣奕迈出这一步,要来得痛快,要来的简单。 迈出这一步,他就是别人的丈夫了,可那个姑娘还在等,守着一桌年夜饭,傻傻地等着他呢。 迈出这一步,他就再也回不去她身边了。 这让他怎么走啊,怎么舍得走啊。 然而。 宣奕不怕被捉拿,也不怕让父亲为难,可是…… 宣奕微微转头,看见了她。 他可以为了自己的幸福,为了他的姑娘,不管不顾所有人,甚至包括自己的亲生父亲。 但是他做不到不管她。 那是和他血脉相连的双生子啊,是他这一生最亲的人啊。 她勤学苦读了十余年,才刚刚走入仕途,准备一展宏图。 她那样有能力,又心怀本能正义,她一定会大有作为,她的未来是一片光明。 那是她的梦想,是她的追求,是她认为的自己价值所在。 但如果今日,她的胞兄在御前亵渎圣恩,公然抗旨,蔑视皇威,那她就完了。 她有的、她想有的一切,就都完了。 宣奕,宣婉妍,本就同荣,共辱。 那时她还能去哪里呢,被父亲卖个好人家,老老实实相夫教子吗? 如今的宣婉妍想与父亲抗衡,都是不能,又何况一个被完全折断羽翼的宣婉妍呢。 那时,她和她最爱的少年,也就再无可能,走上哥哥姐姐的老路。 说起那个少年,宣奕心中的苦楚才稍稍减了几分。 方才婉妍准备动手之际,宣奕看到在她身后两桌的蘅笠,神色分毫不变,一只手却不动声色地压在了绣春刀上。 如果今天婉妍真的在皇上面前、在全天权高官与诸多世家大族的面前、在重重守卫的皇宫禁苑中动手,还会有人会护着她,和她一起犯这诛九族的谋逆大罪。 真好。 在这种时刻,宣奕心中还能这般暗暗想。 然而此时目光灼灼直视地看着宣奕的婉妍,却什么都没有想。 她的目光中,凄惶与慌张已经殆尽,只有一派坚定与清明。 宣奕,别去。 是她传音给他。 说话间,宣奕看见在婉妍的右手间,隐隐有蓝光闪现。 我带你杀出去,今天这圣旨,我们抗定了。 婉妍心中,确实是这样打算的。 虽然这样白泽一族就彻底和天权应龙一族闹掰了,但是作为白泽族长的宣郢,应龙族也绝不敢轻易动他,父亲定可以自保而出。 其他的那些,婉妍管不着了,她就是要宣奕好活。 臭丫头,马上就十六岁了,还没长点脑子。 这是传到婉妍耳中的,宣奕的声音。 说话时,他笑了,泪水顺着他的一对笑窝流。 流啊流,流不尽。 这一天,那个被世人称赞智绝无双的天才少女,什么后果都没有想到。 这一天,那个被世人嘲笑蠢笨不堪的废物少年,什么后果都替她想到了。 下一秒,婉妍眼睁睁的,看着宣奕站了起来。 不!!! 婉妍连忙吼他,想阻止他,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在婉妍的身上,突然拴上了一根无色的风绳,把婉妍捆得紧紧的,让她一动都不能动。 与之一起的,还有婉妍突然喉间一紧,把她即将要放声喊出来的一句话,生生压了回去。 禁声咒。 想都不用想,自然都是宣郢施放的。 不能动,不能喊,婉妍还能做什么呢,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宣奕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走,向着踏跺之上走去,向着万劫不复的毁灭走去。 哪怕身上压了千道目光,宣奕仍是走得不紧不慢,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走得稳重至极。 迟疑,却又坚定。 这一刻,宣奕不是任何人,他就只是哥哥,宣婉妍的哥哥。 从小到大,总是你这个臭丫头护着我这个废物哥哥。 也总该有一次,换哥哥护着你。 踏跺中龙蜒旁的玉梯之上,红衣少年拾阶而上。 承明殿广场上的人海之中,红衣女孩泪如泉涌。 宣奕一级一级台阶往上走,第一次发现,原来这皇家的踏跺看着高,走起来更是长得走也走不完。 这将是,他即将用一生来走的路。 这一路,宣奕走得及其平静,脑海中只恍惚想起一些零星的片段来。 第一念,宣奕居然,先想起在城西的那套小院子来。 那院子不大,却精致得紧,里面一砖一瓦、一桌一椅、一草一木,都是宣奕自己挑选的。 不一定价值连城,摆在一起却格外的和谐。 然而宣奕的审美也实在有限,呕心沥血,也没能把这小院子修得和别家更有什么大不同。 就只两处,确实在京都众院落中,极为少见。 一来,是院子的正房中,光定制的大火盆就有四五个,还有地龙、暖塌和暖阁。 470金闪闪的圣旨阴惨惨的牢笼 一来,是院子的正房中,光定制的大火盆就有四五个,还有地龙、暖塌和暖阁。 这些取暖设施大多都是宣奕费尽周折,从千里之外的天枢国买来的。 天枢国地处大陆之北,冬日寒冷异常。所以天枢国的取暖设施,自然是最好。 因此,这间不大的正房,不论是在多冷的冬日,都能暖意融融,如春日一般和煦。 一切一切,都是因为嫣涵怕冷,特别怕冷。 小时候,天寒地冻沿街乞讨的时候,她被冻坏了,冻怕了,冻了一身伤。 宣奕想,他要她余生再无一点寒冷。 二来,寻常的小院门前都是三阶、五阶或七阶,寓意入此门来,步步高升,也可显得门楣高大阔气些。 但宣奕偏不,偏要把台阶砌平,改成一道小斜坡,全无了门第的规制。 宣奕想,等四五十年后,他和嫣涵都老了,都坐上轮椅了,这台阶多不方便啊,难不成还要人抱着,才能进家门不成? 还是这斜坡好,摇着轮椅就能上来。 宣奕不想步步高升,他只想白头偕老。 如今那小院已经万事具备,被宣奕那土包子心热地贴满了“喜”,床上的喜褥喜枕也都摆好了,两身大红色的婚服躺在喜褥之上,袖子叠在一起,像是两只紧紧牵着的手。 还有最重要的,那新娘子,如今也在里面了。 她和它们都在等。 可是如今,不论是那满是喜字的小院,还是那除了爱一无所有的姑娘,都再也等不来新郎。 第二念,宣奕想起了今年初雪的后几日,宣婉妍把嫣涵灌醉,可算是让嫣涵说了真心话。 那一夜,宣奕就在嫣涵床边坐了一整夜,傻笑了一整夜。 然而第二日嫣涵一醒,她又要把心藏起来,又要躲起来。 那时,宣奕说: “你呢,以后尽可以还是这般躲着我,避着我,只要你愿意,这都不打紧的。 反正前路漫漫,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我会用一生的时间,追着你,等着你,直到有一天,你心甘情愿停下来,面对着我,来到我身边。” 他说: “既然今日我能信誓旦旦说出此番真心,那日后我也有自信,以今日所言待你以至死不渝待情。” 他说: “白泽宣氏子宣奕领旨,叩谢陛下圣恩。” 千人同道: “恭贺陛下喜得贵婿!恭祝公主姚锦公主携手宣驸马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她说: “这样卑微的我,本不配。可因为有了你的爱,一无所有的我有了勇气。” 她说: “少爷,我不逃了。” 她的声音是在他双膝轰然落地,双手高举领旨之时,最后的意识。 金闪闪的圣旨,阴惨惨的牢笼,自此,余生。 后来发生的一切,全都在宣奕眼前,可是宣奕却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就像一个傀儡一般,还是纸做的劣质傀儡,四肢冰凉,瞳仁都散开了。 后来,姚锦公主当着千人的面和皇上闹,满口嚷着“父皇!姚锦可是您最疼爱的女儿啊,您不能把我嫁给一个废物啊!”时,所有人都在看宣奕的笑话。 可宣奕,只是拿着圣旨站在一边,面色呆滞木讷,真就如姚锦公主口中的废物一般,对于公主的所言所行,连看都没看,听都没有听。 后来,皇上狠狠训斥了姚锦公主。为了避免姚锦公主再生事端,将二人的婚期定于十五日后的端阳节,赐黄金千两、派皇宫中的能工巧匠千人,紧急修缮宣府,作为二人成亲后居住的驸马府。 端阳节,也是宣奕和宣婉妍的生辰。 后来,宣婉妍也被宣上了殿,在除夕之夜被皇上下了调令,从四品的刑部都官司郎中,升任正四品的蜀州按察使司提刑按察使,参加完胞兄的婚宴之后,于正月十六日立即离京,前往蜀州赴任。 短短半年时间连升两级,十六岁就可以做到正四品官员,协助掌管一府的刑名,在场百官无不惊羡。 相比于娶个姑奶奶回家,不仅要天天好言好语、好吃好喝伺候着,还不能纳妾这种苦差,众人虽然面上羡慕,但其实心中也暗自庆幸没落到自己头上。 但对于高升这种事情,众人可就是面上笑盈盈说着大方的恭喜话,心中酸水都遭了殃。 所有人都知道,此去蜀州不过就是给宣婉妍镀个金,回来更有高升。 皆是宰相之首于宣婉妍,不过是探囊取物。 此时广场之中无人不感叹,宣郢真乃人生赢家。一夜之间,儿子娶公主,女儿拜高官,真是其他人家几辈子都修不来的功绩。 然而被所有人疯狂羡慕、甚至嫉妒的婉妍,在叩首领旨时,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她在领什么。 她整颗心都在旁边立着的,已经没有了任何气息的人身上。 或许是因为血脉相连,婉妍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宣奕正在一点一点死去,在一寸一寸消亡。 在余下的宴会中,宣奕再未发一言,未再抬一眼,旁人让他动,他就动,旁人让他走,他就走,浑如湘西赶尸一般。 直到宴会结束的那一刹那,宣奕突然间就如同诈尸一般骤然清醒,疯了似地撒开腿就往外跑。 出宫的路上熙熙攘攘,宣奕却硬是左推开一个,右撞开一个,生生开出了一条路,还没等婉妍反应过来,就已然跑得不见了踪影。 婉妍着了急,也不顾和前辈们再问候告别,慌不择路地立刻就追,跑得风度全失,险些撞飞好几位老大人,却在赶到宫门口时,看到宣奕的马车已经扬尘而去。 婉妍也顾不得上马车,立刻大开决赋,一溜轻功追着马车死命狂奔,明明已经跑得人在前面飞,魂在身后追,却还是发了疯地想再快些。 马上就十六年了,这还是宣婉妍人生中第二次这样害怕。 她好怕宣奕在如此打击之下,就真的想不开了。 上一次婉妍这般恐惧,还是在蘅笠身中紫薇天火,两只脚都踏进鬼门关,只留了一根头发丝在外面的时候。 471天道不酬勤有心人天负 婉妍不要命地跑,终于宣奕的马车停在宣府门口的那一刻,赶上了马车。 停下的时候,婉妍已是气喘如牛、身子都直不起来。 然而,就在婉妍等着车夫搬脚蹬给宣奕下车之际,只见宣奕就如同鬼影一般,骤然闪出马车,猛地甩开帘子后,纵身一跃直接跳下马车,一瞬不停地直接飞奔入府。 婉妍愣了一秒,也不顾自己嗓子中已满是充血的腥甜味,不顾自己的心跳已经要破胸腔而出,连忙就追。 然后就是“砰”的一声巨响,宣奕的屋门轰然落下,只差一根手指的距离,就要摔在婉妍的脸上。 婉妍还没来得及摸摸自己差点被砸断的鼻梁,立刻侧身就要以肘撞门。 然而,紧接着就是门闩落下的声音。 这下婉妍撞不开了。 婉妍心急如焚,只得用拳头猛砸屋门,大声喊道:“宣奕!宣奕!你把门打开,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行不行?你这样关着自己有什么用啊!你先把门打开!” 婉妍扯着嗓子喊啊喊,一双拳头把门板砸得不断呻吟。 然而屋内,没有点灯,没有生火,没有哭喊,没有声音,没有回应。 安静得就像是一座古老的坟冢。 若是宣奕一进屋就砸杯子摔架子,又哭又喊又骂,那婉妍反倒不担心了。 不声不响,才是婉妍最害怕的。 有怨气发泄,说明他在恨别人。 连怨气都没有,说明他开始恨自己了。 坚硬的黄花梨木门,婉妍的拳头一下一下狠狠地砸下去,砸得拳面、拳眼、掌心都是一片通红,好像自己的拳头不是血肉长成,而是金铜铸成的一般。 然而不论婉妍怎么喊,怎么砸,宣奕却连一丝一毫的回应都没有。 最终,婉妍的声音越来越弱,心急如焚的怒吼,扯上了苦苦哀求。 “宣奕!宣奕!哥!我求你了!你把门开开行吗!” 在婉妍渐渐婆娑的眼中,仿佛已经看到横梁上白绫一条,横梁下木凳一只。 婉妍又是骂又是求,得到的却只有漆黑一片的死寂。 最后,婉妍就剩下了一句话。 “宣奕我告诉你,你今日要是敢胡来,你就等着我就算是追去地府,也要抓你回来。” 恶狠狠的威胁,潸然然的泪珠。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在婉妍近乎绝望之际,终是得到了宣奕一声回响。 “宣婉妍。” 相比于婉妍的激动,宣奕的声音冷静得吓人,又近在咫尺。 直到这时,婉妍寻着宣奕的声音发现,原来宣奕一直就在门边。 婉妍扒着门缝努力往里看,只见一个背影封死了一半门缝。 宣奕就坐在门边的地上,背靠在门板之上。他说: “我不会寻死的,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 纵然我再痛苦,又怎能忍心用你和姐姐承受失去至亲之痛,来换取我的解脱呢。 至于想要安静下来干什么,宣奕也不知道。 他就是觉得好累,身体累,心也累,累到就是走到几步外的椅子上,都不能够了。 他不想说话,更不想思考。 明天就是全新的一年,可是明天、后天、十年后、未来是什么样子,宣奕都不在乎了。 反正,绝不会是他想要的样子。 没有她的未来,还未来就别来了。 门外,婉妍缓缓蹲下身来,抱着双膝,脚尖抵着门槛。 那是离宣奕最近的地方。 宣奕想要安静,婉妍就一句话也不说。 她比所有人都更知道,嫣涵对宣奕而言意味着什么,所以她也知道,所有的安慰都如此苍白。 可婉妍也不想走,就只想守着他。 婉妍在心中细数,宣奕这一生。 十余载悬梁刺股,誓欲建功立业、保家卫国。 宣奕想要的不是名扬天下,他大概没这个脑子与壮志。 宣奕蠢,但是他善良。 他见不得有人饿有人穷,有人活不下去。 他想,若能一生披肝沥胆、呕心沥血,能够庇天下百姓俱欢颜,那才算不枉此生。 然而,他发奋苦读,却只是一场空。 唯独只落得个高门蠢蠹、家族败类的称号。 谁人在乎他心怀天下,一心为世人谋生路,只把他做茶余饭后取笑的笑柄。 说起白泽宣家的嫡传人,人人捡着那最尖酸刻薄的话讲,仿佛把他损得越惨,就越有碾压了豪门贵子的优越感。 之后,八余年相守相恋,宣奕终于是在人世薄凉之中,饮得一捧温热。 从此,他就只想用自己落魄的魂,守护那个落魄的人。让那个落魄的人,温暖他落魄的魂。 一人一魂,你我皆不幸,但相拥便是彼此完整。 他们已然是人间弃子,唯有抱团取暖,治愈彼此。 却最终,一道圣旨,谁都救赎不得。 短短十五年,所求皆不得,所盼全成空。 真道是天道不酬勤,有心人天负。 婉妍蹲在门口,手指狠狠抠入门板,除了恨命,心中再无其他。 这时,院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直延伸至婉妍身后。 “妍儿……奕弟他……怎么样?” 是管济恒的声音。 管济恒那样大大咧咧的直肠子,也是措辞了好半天,才小心地问了出来。 他们也是心急如焚地从宫门外一路赶来宣府的。 “不知道……” 过了好久,婉妍才艰难地缓缓回答,仍旧死死扒着门缝。 砚巍蹲在婉妍身边一言不发,他很着急,也很担心,但他不善于表达,除了默默陪着婉妍和宣奕,做不了别的。 门外一人,门外三人,一夜的寂静。 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宣奕忽然轻轻地开了口。 “宣婉妍、恒哥、巍儿。” 他一个一个唤门外的人,声音冷静而郑重。 门外的人得了动静,一个个连忙应,身子忍不住就往门边扑了些,恨不能钻进去,就如得了圣旨一般。 “你们去看看她,把事情都告诉她吧。 我觉得她从你们嘴里听到这件事,或许比听别人说起来,要好些吧。” “……好……” 三人都是迟疑了一下,才更迟疑地应了下来。 同样都是灭顶之灾,谁说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472心碎了心死了心里想的还是你 三人都是迟疑了一下,才更迟疑地应了下来。 同样都是灭顶之灾,谁说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宣奕顿了一下,紧接着嘱咐道:“告诉她之前,一定要先让她坐下再说,她身子那样弱,万一站着听晕倒了,必是摔得青紫不可。” 宣奕说得很平静,说得稀松平常。 心碎了,心死了,心里想的还是你。 哪怕都到这时候了,他还是怕再多伤她分毫。 他不聪明,可是只要是有关她的事情,他总能考虑得细致入微。 这就是宣奕的爱,笨拙,无微不至,爱到骨子里。 此时别说婉妍,就是砚巍和管济恒两个大小伙,也都红了眼眶。 “好……” 又是一阵沉默后,宣奕艰难地犹豫了许久,才终于开了口: “还有就是,别告诉嫣涵,我是被逼无奈地赐了婚。 就说是我是自己早就向陛下表明求娶姚锦公主,今日皇上才下旨的,没人逼我。 是我自己太无能,实在没有本事,但又太想光耀门楣,所以才想通过与皇室联姻,为家族出一份力。 因此,我只能做做陈世美,只能负了她。” 说到这里,纵使是心死之人,也落下泪来,声音哽咽着几度说不下去。 “告诉她我很对不住她,但是我不后悔。 我不求她原谅,只愿她恨我之后,能尽快把我忘掉。 再告诉她,因为婚期太赶,我要修缮驸马府,要准备很多事情,就不去见她最后一面了……” 求求你就恨我吧,狠狠恨我吧,恨得想来一刀砍死我就最好了。 恨完后,认清我薄情寡义的真面目后,彻底对我死心之后,就忘了我,忘了过去,好好去过你自己以后的生活吧。 比起爱而不得的终生难忘,也许所托非人的一时之恨,会更好接受一些,会忘的要更快一点吧。 披上薄情之人的丑恶嘴脸,让你余生都稍微好受些,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宣奕说得轻松,实则只有死死咬住嘴唇,咬得鲜血淋漓,才能勉强克制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薄情寡义的人可以轻轻松松装出一副情深意切的面孔。 可是让一个爱到骨子里的人去装作薄情寡义,无异于将那些渗透入骨头中的爱,一层层剥下来,刻骨铭心的痛都可以忽视,真正难忍的,是诛心。 “宣奕……”婉妍的嗓子哑了,“你真的……真的一定要做到这样吗?” 为了她,做被世人耻笑的陈世美,也可以吗?被爱人误会痛恨一生,也可以吗? 宣奕没有回答,只是过了好久,想了好久后,才又开口道:“宣婉妍,嫣涵是你带回来的,她从小就跟着你,为你鞍前马后。 她的以后,还要你多照应,多留心些。 她嘴很硬,最怕麻烦人,就是再苦再难都要自己扛,所以凡事得你自己去关照。 你心不细,就帮我麻烦一下蓝玉姑娘,请她也帮忙照看,我总可心安一些。 还有就是她一个姑娘家,总是跟着你也终归是太漂泊无定了些。 就麻烦你和管哥、巍儿多多在身边人身上留个意,找个真正干净又安稳的人家,仔细考察好了,若是真的可堪重任,就把她许人吧。” 说到这里,宣奕的眼睛眯了起来,强忍着滴滴答答滴血的心痛,认真嘱咐道:“那人家不用大富大贵,但那人必须要真的可靠,全心全意地对待嫣涵才行。 最好得读过几本书,考取功名都是次要,但一定要明事理才行。 家里的关系也不能太复杂,婆母要好伺候些,姑嫂妯娌也不能太多。 在她嫁进去之前,宣婉妍你要多去提点提点、多多施压,让他们不敢对嫣涵胡作非为。 哦对了,还有就是我准备的那份聘礼和嫁妆,还有那个小院子都作为嫣涵的陪嫁吧,陪嫁厚些,她以后在婆家地位就高些。 以后她的孩子们读书一类的,也得你们多多操心……” 隔着一道门,宣奕说啊说啊说个不停,事无巨细地和婉妍他们嘱咐,把嫣涵未来几十年要照顾到的事情都想到的,真是活活操碎了一颗心肠。 最后,宣奕实在是想不到什么要嘱咐的,又沉默了许久,才终于艰难道:“行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你们去看看她吧。” 那声音,与其是说话,不如说更像叹息。 婉妍他们还是担心,却也知道嫣涵那边必须要早去处理才行,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听着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远,宣奕才“扑通”一声,直挺挺栽倒而下,仰面躺在冰凉刺骨的地上。 宣奕刚刚把嫣涵的一生都想到了,只觉得把自己最后一丝心血都用尽了。 这一刻,他只觉得一切都结束了。 那边,婉妍三人骑着马赶到了城西宣奕置办的小院门口。 明明是快马加鞭赶了过来,站在门口,三人反倒都犹豫了。 纵是婉妍这生地三寸不烂之舌、贯会用一张嘴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件事情告诉嫣涵了。 这简直就是要她的命啊。 473 三千繁华世界 一朝燃烧殆尽 纵是婉妍这生得三寸不烂之舌、贯会用一张嘴天花乱坠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件事情告诉嫣涵了。 对宣奕而言,嫣涵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动力,是弥补他创伤的良药。 然而对嫣涵来说,宣奕就是她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的,她小小的、却又重重的全世界。 她卑微又虔诚地守护着的全世界。 如果告诉嫣涵宣奕被赐婚,那这简直就是要她的命啊。 三人做了许久的心里建设,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进了小院。 一进院门,只见那院中每一扇窗户和门之上,都贴着一个个红通通的双喜字,贴得密密麻麻。 那样红,红得几个人眼睛都疼。 这红色在此时看来,哪有喜庆,只有惊悚罢了。 随着三个人的脚步声进来,就听见屋内嫣涵惊喜的声音,先是对蓝玉道:“蓝玉姑娘!二小姐他们来啦!” 嫣涵的声音像是雀跃的铃声,溢出来的快乐让三人刚打起气来的步伐,再一次踟蹰不前。 然而话音一落,就见嫣涵小跑出屋来。 “奴婢给二小姐、管少爷、巍少爷请安。” 什么都还不知道的嫣涵笑着给三人请安,眼神却忍不住往三人身后看去,想要找找那个她最最想见到的人。 然而在他们身后,空无一人。 嫣涵的眼神晃了一晃,露出一抹奇怪来。 尽管如此,嫣涵也没有开口问,只是笑道:“奴婢方才还在和蓝玉姑娘说,这都马上就要子时了,怎么也不见小姐和少爷们,您们就进来了,想来是晚宴太久了吧……” 边说着,嫣涵就引着他们往进走。 进屋后,婉妍犹豫着还是早死早超生,快些告诉嫣涵这件事,也比看她的笑靥更好受些。 “嫣涵……” 于是婉妍唤道,声音细若蚊足,别说嫣涵,就是她自己,都没听见。 这已经是婉妍在心里的心理建设都建设出一座皇宫后,才有勇气开口的声音了。 嫣涵没听到,已经立刻转身抱着铜盆张罗热水,给三人擦手,根本没给婉妍一个再说话的机会。 “哎呀!”婉妍一拍大腿,为难地脸上五官全挤在了一起,好不容易打起的那一缕气也全散了。 想了半天,婉妍觉得果然解决难题最好的方法,就是把这个难题推出去,于是婉妍看向管济恒,满面为难道:“我真的开不了这个口啊,不如管济恒还是你说吧!” 谁知对婉妍向来是百依百顺的管济恒,当即斩钉截铁地一口就把婉妍回绝了。 “我不要!这种事情你要我怎么说啊!” 说着管济恒也效仿婉妍,准备把锅推走,拍了拍砚巍的肩膀,道:“巍儿最会说话了,不如巍儿你去说吧……” “我!?” 一般连着说三句话,嘴就跟不上脑子的砚巍惊惧地指了指自己,小脑袋晃得和拨浪鼓一般,连连拒绝道:“不行啊不行啊!哥哥姐姐求你们了,我实在说不出啊……” 就在三人都是愁眉苦脸、一筹莫展之际,只见蓝玉推门而入,手里还捧着一个大盘子。 蓝玉见他们来了,温柔地笑道:“你们可算是来了,我们这怎么都等不到你们,还当是宫里出了什么事情呢。” 蓝玉笑着,边说边把盘子放在了桌上,扶着袖子张罗起碗筷。 那是一盘刚刚烤好的小羊排,正趴在松脆的锅巴上滋滋冒油。 这正是婉妍最爱吃的,往日一见这菜就把什么闺秀风范全忘了,抱起羊排就是啃。 谁知今日连看都没看羊排一眼,“扑通”一声往凳子上一倒,整个人都瘫倒在了桌子上,活像只失去理想的咸鱼,伤透脑筋地嘀咕道:“可不就是出事了嘛……还是要人命的事……” “哦?”蓝玉仍旧淡淡地笑着,先把手伸到一旁的暖炉上熏得暖暖的,才探手至婉妍脖颈儿间,把婉妍的大氅解下来,抖开后挂起来,才接着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呀?我一进来就瞧你们都是愁眉不展的。” “哎……” 管济恒和砚巍异口同声地叹气,也都栽倒在凳子上。 “快别提了……”管济恒又叹了口气,又一口干了一杯热茶,才接着道:“皇上给奕弟赐婚了……奕弟上元节就要娶姚锦公主了……” “咚!——咚咚咚——” 管济恒话音还没落,就被一阵如惊雷般的巨响打断。 这声音又突然又刺耳,四个人一听都是惊得一抖。 四人齐齐回头,只见一个铜盆狠狠摔在了地上,又弹了好几下,摔出去好远。 盆里还冒着热气的水溅了一地。 然而没人给那可怜的盆哪怕一眼,一个个的眼睛和嘴都像是失灵一般,睁得、长得溜圆,其中惊恐之色远多于惊讶。 就像是四个做错了天大的事情,又被拆穿的孩子一般。 只因在门口,站着的正是嫣涵啊。 她的手还悬在半空中,维持着端着铜盆的姿势,全然没有察觉到手中已经空了。 而她的裙摆一大半都被热水打湿了。 红色的衣裙,泼上的热水,深深浅浅,就像是一身的血。 不过是一瞬的功夫,嫣涵的眼眶已经红透了。 那不是泪水的红透,更像是血水的红透。 在那双通红的眼睛中,是一地的灰。 那不是一无所有、毫无希望的灰。 而是曾经有了繁华绚丽的三千世界后,又在一瞬之间全部燃烧殆尽后的灰。 原来世上最诛心的三个字,不是“不喜欢”,而是“曾经有”啊。 只是看了嫣涵一眼,别说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婉妍,就是并不是很熟悉的管济恒和砚巍,都觉得心从内往外翻着疼。 谁都能一眼看出,嫣涵的眼中,世界垮塌了。 “嫣涵……”婉妍清了清嗓子,才勉强说出话来,却除了叫她的名字之外,连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然而下一秒,已经呆死的嫣涵,像是突然醒来一般,猛地蹲下去捡铜盆,嘴里还慌乱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对……对不起二小姐,对不起……我我我……我……” 我失态了。 短短四个字,嫣涵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474 兵荒马乱的心 善解你意的人 我失态了。 短短四个字,嫣涵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她的脑子乱了,彻彻底底地乱了,乱得连四个字都组织不起来了。 同一时间乱的人,不止有嫣涵。 对不起。 婉妍没有想到,在这个发生了太多太多的夜晚,最终击垮自己的,居然是嫣涵的这三个字。 那是你的新郎被别人抢去了啊,是你的全世界都被抢去了啊。 你破碎的世界,才好不容易刚刚要拼起来,又在一夜之间被打得支离破碎。 而你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在道歉? 傻丫头你到底在对不起什么啊! 婉妍在心里吼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来,只有两行冲出眼眶的热泪。 婉妍心疼啊。 那边嫣涵蹲在地上,想把铜盆拿起来。 然而铜盆就安安静静定在哪里,嫣涵却左抓一下,右抓一下,抖得像筛子一样的手却怎么都抓不住那个铜盆。 其实在意识中,嫣涵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了。 她只觉得好慌,好怕,心里一场兵荒马乱。 最后还是砚巍默默从地上把铜盆拿了起来。 “嫣涵……”婉妍的嗓子哑了,想走上前去把嫣涵搀扶起来。 婉妍把嫣涵从地上扶了起来,但嫣涵的头却死死埋在胸口。 看不到嫣涵的脸,也听不见声音,婉妍就只能感觉到她的肩头在抖。 婉妍犹豫了再三,正想说些什么之时,蓝玉却先开了口。 “嫣涵姑娘,汤是不是煮好了,能麻烦你去看一下吗?” 此言一出,婉妍、管济恒和砚巍都吃惊地看向蓝玉。 他们实在没想到,在嫣涵世界都被颠覆的这个时候,蓝玉居然还在想着一锅汤。 那可是平日里最善解人意又心思细腻的蓝玉啊。 然而他们更没想到的是,嫣涵像是忽然醒了一般,猛地抬起了头,连连道:“对对对,汤要好了,我都忘了……” 嫣涵一抬头,众人才发现,原来她的脸早已经被涕泪洗劫。 那样美丽的姑娘,就是哭起来,也应当是梨花带雨般动人。 可此时在嫣涵脸上,涕泪交融在一起,把脸上的胭脂粉黛都浸泡,白净的脸染得脏污,毫无美感可言,只有狼狈得很不堪。 就是这个样子,才更断人心肠。 然而都这个时候了,抬起头时,嫣涵的嘴角,居然还牵起了那样牵强又空洞的一抹笑。 看向小姐的时候要笑,这是她融进骨血里的习惯。 说着嫣涵轻轻脱开了婉妍的手,转身就要往出跑,却因为根本没有看方向,半个身子直挺挺地撞在门上。 “砰”的一声闷响,本就瘦弱的嫣涵就像是一根被风吹着撞向石头的蒲苇一般,婉妍看着都觉得疼。 婉妍正要去扶她,却见嫣涵根本没有感到疼痛一般,撒腿就往外跑。 跑的跌跌撞撞,像是在逃。 婉妍不放心,也要跟着去看看,却被蓝玉拦住了。 “蓝玉姐姐,嫣涵她……” “别去了。”蓝玉淡淡笑着摇摇头,笑容分明是暗淡的。 “让她一个人静静比较好。” 婉妍放心不下,犹豫道:“可是她一个人真的没事吗?” 蓝玉笑了,反问道:“她在这里被一群人围着,就没事了吗?” 婉妍被问住,说不出话来。 是啊,这一群人,也没有一个能救她。 蓝玉见婉妍整个人又颓丧了几分,心中自是不忍,轻轻挽住了婉妍的手,柔声安慰道: “嫣涵她知道你也难过,知道你也无可奈何,知道自己的悲伤只会让你心里更不好受。 所以她就是自己心里就是再难过再绝望,就是打碎牙齿也要往肚里咽,绝不会说出来,惹你更伤悲的。 所以,与其让她在这里艰难地装作坚强,把所有痛苦全都憋在心里,还不如让她一个人好好哭一场,虽然也是无济于事,但也总比憋在心里要强些。” 还有一席话,蓝玉没说出来。 那就是,你待她如伙伴、似姐妹,她却永远只会把你当恩人和主子看待。 她可以把自己的心都捧出来交给你,可以做牛做马、甚至做狗一样效忠你。 但是她却永远不会和你交心,像朋友一样告诉你她心中的烦心事。 对她而言,再多给你添一丁点的麻烦,都会让她觉得惶恐无法自安。 婉妍自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点点头,觉得蓝玉说的太有道理了。 怪不得宣奕要特意嘱咐婉妍,请蓝玉多帮忙照看嫣涵,蓝玉姐姐是真的要细腻更善解人意太多了。 “好……”婉妍点了点头,终于还是忍住了心中的不安。 看着摇曳烛火之下蓝玉的面容,婉妍只觉得身心俱疲之下,心却安了几分。 “蓝玉姐姐,以后嫣涵可就要多拜托你了。” 婉妍边说,边忍不住伸出双臂,环住蓝玉的腰,脑袋靠在蓝玉的肩膀之上。 婉妍是真的累了,累得就只想缩在蓝玉的怀里。 她不需要被姐姐安慰,只要被她身上终年萦绕着的淡淡香气环绕,婉妍心中的痛苦就安静下来了。 在被婉妍抱住的那一瞬间,蓝玉脸上的笑意分明是瞬间全部凝固,连带着呼吸都屏住了。 过了半晌,蓝玉才缓缓松开一口气,双手悬在婉妍的腰后,像是木头一样定住。 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好,嫣涵姑娘是位好姑娘,我也希望她可以余生顺遂,再无风波。” 蓝玉的笑容渐渐恢复了,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胡扯,她顺不顺遂跟我有什么关系,本尊又不是夫子,有教无类,管你一个不够,还要再操心一个不成? 蓝玉心里冷冷想着,芊芊玉指却轻轻落在婉妍鬓边,温柔地理了理她的碎发。 但只要是能替你分忧的事情,我都会做的。 “世上怎么会有像姐姐这般,如此善解人意的人呢。真如同仙女下凡一般,能一看看穿人心的脆弱……” 蓝玉怀中,婉妍闭着眼,喃喃地感慨。 蓝玉轻轻笑了笑,没有说话。 当然善解人意,我这一生,就只学了善解人意。 因为,我就是为善解人意,为善解你意而生的啊…… ------题外话------ 嘻嘻好像严肃章节要过去啦(我骗人的),小剧场死而复生! 身份证第六弹 姓名:乙虔子 警察叔叔:同志,请问你是中国人吗? 乙虔子:是啊,不然呢(弦:喂你和警察叔叔说话给我客气点! 警察叔叔:你这个名字听起来不像是中国人啊…… 乙虔子:警ca同zi,我啷个不是中国人安,我不仅是中国人,我还住在四川嗦,你听我zei个四川话,不标准迈? 警察同志:……好好好…… 性别:女 种族:九尾狐(不是很漂亮的那种 出生:七月三十 现住址:四海为家,居无定所 乙虔子:我咋过就居无定所咯?明明是你这个癫子一直不让我出场,我个人早就在四川住得hei安逸,你倒是写嗦! 祖籍:山东省菏泽市高青县 弦:山东人不许飙四川话! 乙虔子:咋个嘛?你这个娃儿hei神经,我在山东住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啷个学习山东话耶?我说四川话说得hei巴适,你莫管老子! 弦:……好好好……(迅速妥协)那管济恒是你老乡耶! 乙虔子:天天正事情不做,净说些怪迷日眼的话,你以为老子hei想和那个瓜娃子做老乡迈? 身份证号:649466666(老子就是66666) 社会地位:破败了的富两千代+天权游手好闲女榜第一人(纯报复) 475 挽袖挽心挽青丝 守夜守岁守君归 当然善解人意,我这一生,就只学了善解人意。 因为,我就是为善解人意,为善解你意而生的啊…… 厨房,灶台中火光烈焰,激烈的火舌肆虐地吞吐着锅底,化作一阵阵升腾的烟雾,温暖着冬日的小屋。 灶台上,满满当当摆了好几个盘子,上面盖着木罩子,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佳肴的热气被寒夜夺了去。 然而最终,菜还是冷了,冷透了。 再厚的木罩,也抵不过冷夜漫长。 这都是嫣涵做的,一道道菜都费尽了心血,哪怕菜中的油都冷得凝住,仍旧是精美得让人不舍得动筷。 那都是宣奕最爱吃的菜。 小厨房中,大年夜里,炊烟袅袅,香气阵阵。 挽袖挽心挽青丝,守夜守岁守君归。 本该多么美好安逸的夜啊。 可此时此刻,就只有墙角缩成一团的嫣涵。 不论是身体,亦或是灵魂,都被蜷缩得皱皱巴巴。 宣奕一遍遍的打扫之后,纵是厨房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却是连一丁点灰尘都没有。 就只是冷,特别冷。 嫣涵缩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把头埋在胸口。 好像只要把自己攒得够紧,就能让自己不存在一样。 其实这一日,嫣涵早就在心里演过千百场。 她以为自己会在一生的心事全成空之后,肯定会直接崩溃到疯魔。 但实际上,嫣涵比自己想的,要平静得多。 比平日那些与宣奕在一起弥足珍贵的时候,坦然得多。 她早知道有这一天,现在不过是如约而至罢了。 寒冷之中,嫣涵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迷迷蒙蒙之间,嫣涵竟觉得眼前,好像不再是他们婚房的小厨房,而是一个杂物间。 八年前的杂物间。 那里更黑、更脏,是比现在更冷的冬天。 那时的嫣涵还没有被婉妍传授武艺,更弱小又无助太多太多。 她除了一身的脏水和满屋子的灰尘一无所有。 明明狼狈得就如丧家之犬一般,可朦胧之中,嫣涵做梦都想回到那个时候。 哪怕现在有魔鬼出现,让嫣涵交出余生的几十年去换那短短八年,嫣涵都会立刻跪在地上,毫不犹豫捧上自己的余生。 只因,同样都是狼狈不堪地缩在墙角,此时此地的嫣涵,却再也等不到一个踢门而入,救她于水火的宣奕了。 嫣涵的头埋得更深了,眼睛死死闭着,生怕自己的眼睛睁开分毫。 但凡她露出一丁点余光,那目光就会万劫不复地爬向那扇门。 那目光就像是一根藤蔓,被吊在万丈深渊之上的人,明知再不会有人拉自己一把,却还死死拽着藤蔓,攀着悬崖。 然而嫣涵都已经把自己蜷缩得要闷死了,明明空气都快进不来了,她却那样清晰地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说: “喂,你是眼瞎吗?没看到我能把你抱起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吗,你还乱动什么乱动!我告诉你啊,你再这样乱动我就把你砸在地上!本少爷说到做到!” 这声音,骄横却又青葱,一字一句从嫣涵心中流出,贯入耳朵中。 让她躲都躲不掉。 人怎么就那么会飞蛾扑火,嫣涵在心里苦笑着问自己。 明明知道他不会来了啊,他再也不会来了。 嫣涵用双手紧紧捂着嘴,强逼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来。 于是涕泪就在她的指缝间流啊,怎么都流不完。 嫣涵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世上最可悲的,并不是一无所有,而是得而复失。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噼啪”声窜进嫣涵的耳朵。 嫣涵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声音,确实是从自己耳畔传来的。 嫣涵缓缓抬头,原来是锅中的汤水在火舌的吞吐之下,已经消耗殆尽,就只剩下一口锅在苦苦煎熬,伴着团团烟雾,发出痛苦的嘶鸣。 当锅里还有汤的时候,就该尽快熄火,便是一锅美味,大家都好。 不然,最终就是引火自焚。 嫣涵笑了,笑得眼眶中原本含着的眼泪都涌了出来。 “呲啦……” 慢慢一盆凉水被浇入被烧得沸腾的铁锅,瞬间升腾起的烟雾将嫣涵的脸整个吞没。 嫣涵就这样一盆又一盆地往进倒啊,好像只要锅里还有水,自己的梦就还没醒一般。 倒着倒着,倒进锅里的水,渐渐变成倒进口中的酒。 那是宣奕为今晚大家一起过年买的酒。 在上一次喝酒的时候,嫣涵还觉得酒实在是辛辣得难以入口。 可这次,嫣涵却觉得这就怎么就清淡得像水一样,入口后连一丁点味道都没有,流进肠胃后一丁点温度都没有。 嫣涵一口一口地灌,那酒从嘴里进去,顺着眼睛又出来。 然而醉意却留在了身体中。 最后,嫣涵又跌跌撞撞回到了那个角落,那个她本来就该一直在的角落。 在即将醉倒前的最后一刻,嫣涵心里念着的,是上一次醉酒。 那是婉妍为了套她的话,故意把她灌醉了。 那一次,是宣奕抱着她回了家。 当时嫣涵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以为自己在做梦。 在梦里,她模模糊糊看到抱着自己的宣奕,一路走,一路傻笑。 嫣涵的眼睛合上了,流下了最后一滴泪。 这一次,他不会来了。 在嫣涵彻底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新年到了。 就在那一刹那,窗户外万千烟火瞬间升空,绽放满天。 盛世盛景,新年新象,万民同贺,一派祥和。 然而这时刻,只得到了屋中人淡淡的一句: “新年到了……” 婉妍听到砚巍在窗边喃喃,这才从一直趴着的桌上爬了起来,身上蓝玉给她盖着的大氅滑在了凳子上。 “嗯……” 婉妍应了声,连半分兴奋都没有。 就连一向最爱热闹、没有节日都有过节心情的管济恒,此时连头都没抬。 “这真的是我此生过得最糟糕的除夕……”管济恒小声嘀咕。 当初有多期待,现在就有多失望。 就在四个年轻人垂头丧气又满腹心事地熬着时间时,这被新年氛围完全隔绝的小屋中,突然响起“吱呀”一声。 是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476 无情无欲天地尊 普度众生人间神 是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众人都以为是嫣涵回来了,连忙都抬头,焦急的目光全都落在了门上。 在碰到来者的那一刻,所有人眼中的焦急,都瞬间化为惊讶。 来者身着一袭黑色的斗篷,斗篷之下隐约可以看到一抹红色的衣边。 黑色和红色的衣摆交融翩跹,为那人挺拔而笔直得有些不近人情的身姿,平白添了几分勾心的动人。 他款步进屋,就像一阵夜风,身上卷着层层冷气。 在那冷气之中,还沁着淡淡一层梅花落雪的香气。 “蘅笠!”“蘅大人!” 屋中人都不约而同叫出声来。 不论是出于怎样的心情,占领小屋一整夜的消沉,总归是随着蘅笠的脚步,一扫而空。 其中最惊喜却又吃惊的,莫过于婉妍。 她可是从来没有告诉过蘅笠这所院落所在,更没告诉过蘅笠他们今夜要在这里守岁。 婉妍也不是有意要瞒着蘅笠,只是她以为蘅笠的除夕,应当是在家,和自己的家人一起过吧。 虽然,除了淳于涟这个舅舅外,婉妍根本不知道蘅笠还有什么其他亲人。 而且婉妍纵是迟钝,也能感觉到,有蘅笠在的时候,不论是管济恒还是蓝玉,都瞬间不自在了。 所以婉妍本来的计划是,自己先在小院和朋友们吃吃喝喝,快到子时的时候,借口出来溜去淳于府和北镇抚司,看看能不能运气好逮到蘅笠,和他一起迎来新年。 这样她就可以和自己最爱的两拨人一起过除夕了,大家都开开心心。 谁知今晚就出了宣奕这档子事,婉妍的所有计划都被打乱了,除了心焦心痛外,什么都忘记了。 婉妍在吃惊之中,婉妍甚至没有注意到,蘅笠那么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眉头居然明显皱了一皱。 凤凪扶、管济恒、砚巍。 凤翼千年尊,麒麟双子星。 哼,还真是一屋子人才济济,皆是当世年轻一代的人中翘楚啊。 这般高朋满座,难怪她邀请了这么多人,却连知会我一声都不愿。 蘅笠心里恨恨地想着,后牙咬了咬,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的右手越攥越紧,就差将掌心的小木盒捏碎了。 “蘅大人……” 婉妍看着蘅笠,就是再没眼色,也能明显感到,今日的蘅笠连眼神都不对了。 往日蘅笠的眼神也是凌厉凛冽、生人勿进,才获得一个“冷面罗刹”的美名。 但都没如有今日这般,明明那样冷,却好似还压抑着一股极强的怒火,要竭力克制才不喷涌而出。 而且自从南下回来,两人把心思都摊开后,尽管蘅笠还是那副高岭之花的不近人情,但他看婉妍的眼神,却是独一份的冷中带柔。 可是今日……婉妍觉得蘅笠不看自己还好,一看自己就满眼都在抛刀子,满脸都写着:“我怒了,你完了”。 就在婉妍不知道说些什么的时候,那一桌子凉透了,却也一筷子没动的佳肴给了婉妍灵感。 “蘅大人你吃饭了吗?我们都还没吃,要不要一起吃一点啊?” 婉妍走到蘅笠身边,已是身心俱疲,却还是努力想挤出几分笑容。 “不必。”蘅笠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也不再给婉妍找话题的机会,摊开右手,露出一个半拳大的小木盒子,直接进入正题。 “如果宣奕实在不想奉旨成婚的话,就在新婚前一两日把这颗药吃进去。 这颗药吃完后半个时辰,就会七窍流血、全身痉挛,且无药可治,即刻便可中毒而亡。 而在十二个时辰后,服用之人便可重新苏醒。 届时,世人都以为宣奕已经中毒而亡,这婚约还没成,自然也不作数,宣奕就可以隐姓埋名,去过他想要的生活了。” 蘅笠冷冷地说,语速很快。 只有这般,蘅笠才能勉强压住心中那口气。 至于药丸是怎么来的,蘅笠只字未提,轻巧得好似拉开柜门就能取出来一般。 蘅笠的主意,无疑是给迷茫中的众人,带来全新的希望。 可行。 婉妍听完后,脑子里当即浮现出这两个字来。 那一刻,整整一夜笼罩着婉妍的阴云全部消开,让她的神思瞬间清醒。 婉妍还来不及感激,立刻开始细细思考起这办法的具体实施性来。 而管济恒也顾不上对蘅笠的抵触,连忙细问道: “可是奕弟怎么就会那么巧,在新婚前两日突然中毒身亡呢?如此蹊跷,必然会引发举国震动,陛下也必会追查到底。届时,这其中缘由可如何解释?” 蘅笠冷笑了一声,冷冷道:“这有何难。不想让白泽宣氏和应龙仲氏结亲的人比比皆是,有心下毒的人还不好找吗?” 管济恒一听蘅笠这口气就火了。 蘅笠平日只是冷淡漠然、生人勿近,还从未像今日一般,口气满是不耐烦。 管济恒本是诚心发问,却被这样生生地怼了回来,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当即跳起来怒回道: “蘅笠你是吃了炮仗吗?怎么口气这么冲呢?” 蘅笠愣了一下,倒不是被管济恒说愣了,而是蘅笠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蘅笠没有轻蔑的意思,但话语间却不自觉地夹枪带棒,好似这样就能缓解心中那口闷气一般。 我这难道是……吃醋……吗? 哪怕是在心里,蘅笠一想到那个词,还是惊得自己一震,为自己的发现大吃一惊。 无情无欲天地尊,普度众生人间神。 居然在吃醋!! 真是疯了真是疯了真是疯了…… 蘅笠长长呼了几口气,竭尽全力要把心中那团闷气排走。 然而在管济恒看来,蘅笠这就是在挑衅啊! 正当管济恒又跳起来,准备和蘅笠好好理论理论之时,砚巍赶忙挡在中间当和事佬。 然而砚巍还没说话,就听一直在旁边沉思的婉妍忽然一拍巴掌,惊道:“我想到了!” 管济恒闻言,只好暂且收敛怒火,愤愤地嘀咕道:“你想到什么了吓我一大跳。” 婉妍却不回答他,只是看向蘅笠,沉丧一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477 五千里往返 八千丈高空 婉妍却不回答他,只是看向蘅笠,沉丧一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这个最佳的下毒之人,蘅大人想的与我一样,对不对?” “啊……?”管济恒听得更懵了,抠着脑袋想破脑袋都想不到,“你们刚刚说人名字了吗?是我没听到吗?” 然而蘅笠却点了点头,仍旧是面无表情。 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个眼神,就能确定彼此的想法。 婉妍和蘅笠那默契十足的样子,彻底激怒了管济恒,只见他猛拍桌子,怒道:“到底谁啊!你们倒是说出来啊,说个名字这么难吗!打什么哑谜嘛!你们没瞧见巍儿都被你们说糊涂了吗?” 突然被拉出来当笨蛋挡箭牌的砚巍:“……?” 婉妍心中有了计划,心情也好了,便耐着性子和管济恒解释起来。 “管济恒你想想,如果天权的准驸马,在新婚之前,突然暴毙而亡,那可是震动全大陆的事情,又让公主的亲事泡了汤,皇上定然会勃然大怒,于公于私,都要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下毒之人找出来对不对。 所以这个时候,若是不想被发现,其实这毒是我们自己下的,那应该怎么办呢?” 管济恒一脸认真:“……应该怎么办呢?” 婉妍:“……” 大哥你配合一点行不行,我在循循善诱,不是有教无类啊! 婉妍擦了擦额头的黑线,再一次耐心紧急集合,脱口而出道:“那当然是让借他人之手来下毒啦! 只要有人真的给宣奕下了毒,我们找到毒源,把毒调包,让宣奕假死。 等下毒之人被抓时,连他自己都以为是自己毒死了宣奕,到时候落到我手里,还怕审不出东西吗? 凶手都认罪了,就没人会怀疑宣奕是假死,更没人会怀疑这一切都是我们主导的。 宣奕,就可以躲过圣旨,离开宣家这个牢笼,去过他自己真正的生活了。” “哦哦哦,原来如此啊,那我了解了……”管济恒捏着下巴,竭力做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点了点头,一根手指晃来晃去,故作深沉地评价道:“此计划,虽风险较大,但本少爷觉得可行。” 然而不懂装懂不过两秒,管济恒还是耐不住好奇,又连忙苦着脸问道:“可是你还是没告诉我是谁下毒啊!” 婉妍:……你不是了解了吗!? 就在婉妍彻底被管济恒的智慧击垮时,蘅笠云淡风轻地似是随口一提,道:“天枢国二皇子乌英辙今年新封太子,正是初出茅庐,亟待被世人知晓、为他国认可之时。 因此这次天枢国派来给公主大婚送贺礼的队伍,不出意料的话,应当就是以太子乌英辙为首。 既然太子都要来,那他的太子伴读定是少不了。” “太子伴读?”管济恒在脑海里搜索一番,立刻锁定了目标,“哦哦哦,就是天枢国师、腾蛇神族云氏一族的二少爷,云培风啊。” 管济恒虽然脑子经常不灵光,但作为天权重臣之子,对天权最大的威胁天枢国的朝政,还是很有了解的。 何况两人又同为神族子弟,彼此早就知晓,所以管济恒便可脱壳而出。 此时,管济恒终于是勉强跟上了他们的思路,猛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们想的下毒之人是乌英辙啊!哼哼,你们想的什么,终究还是逃不过你管哥的大脑。” “……” 婉妍都要被头上的黑线压倒了。 “大哥!我们说的,是云培风……” “管济恒……就两个人摆在这里,你都能如此义无反顾选到错的那一个,你也是……挺厉害哈。” 对于自己的好友,婉妍从来嘴上不留情。 管济恒闻言,当即恼羞成怒,就差翻桌了,理不直气也壮道:“这难道怪我吗?云培风明明就只有三个字!你直接把这个名字说出来很难吗!?” “嘿,你还怪我了……”婉妍正要怼回去时,在一旁一直认认真真听着的砚巍开口了。 砚巍:哪里有争吵,哪里就有本和事佬。 “姐姐,你都没去过天枢国,难道和云培风有什么过节吗?” “其实大过节倒也没有啦。”婉妍撇了撇嘴,抓起一杯茶一饮而尽,浇灭自己喉头的干燥后,才满不在乎道:“我和云培风只有过一面之缘,那次我抢了他未婚妻,又把他打晕了。” 那还是他们南下蜀州的时候,乙虔子被逼嫁给云培风,只能想出比武招亲这种伤敌一千,自损一万的招数时,婉妍出手相救,阻止了乙虔子嫁给云培风,还把云培风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 砚巍:哈……哈……那确实是没有什么大过节哈…… 婉妍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的水珠,看向蘅笠笑道:“蘅大人肯定是想到我与云培风有过这一次摩擦,才想到给宣奕吃假死药的主意吧。” 婉妍说得随意,实则心中已是一片感慨。 她能想到云培风,也是在蘅笠拿出假死药后,倒推回去才想到的。 而蘅笠,居然能在事情发生后短短几个时辰里,就将一切可以利用的情况全部结合,迅速给出这样一个虽然有风险,但完全可以付诸实践的周密计划来。 蘅笠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把手中捏了一夜的木盒子放在桌角,淡淡道:“总之,药我放在这里了,你们用不用,怎么用,就自己看着办吧。” 那木盒子被攥了这么久,却还是那样凉,关节处还结了薄薄一层霜。 这药可不是凭空而来,而是来自千里外的天璇殿。 一夜时间,从京都至昆仑之巅的天璇圣殿,蘅笠全程大开决赋,以紫凰最快之速,在八千丈高空,空气殆尽、极度严寒之地,来往返五千里路,方能在不被发觉自己的决赋气息。 也就只有当代圣尊的紫凰,才能一夜千里,彻夜奔袭,不眠不休。 但这一趟回来,纵是强如蘅笠,也是耗尽了自己最后一丝的决力与体力,到了身体的极限。 在进院门之前,蘅笠的脚步已是踉踉跄跄,不过是进屋后强撑着罢了。 478 浩瀚人海一叶萍 人间沙洲一粒尘 在进院门之前,蘅笠的脚步已是踉踉跄跄,不过是进屋后强撑着罢了。 这一趟回来,蘅笠已经是虚弱至极,没有个把月的时间好好调理,肯定是无法恢复。 然而就是如此费尽周折、耗尽心血,方才从天璇殿取来的一颗药丸,被蘅笠简简单单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吧”,就一笔带过了。 其实明明距离宣奕成亲还有十五日,但蘅笠还是选择极近自己所能,以最快速度取了来。 蘅笠想,只要自己早一刻把药给婉妍,就可以让她少难过心痛一刻钟。 那他这五千里路,就值得了。 至于为什么执着于一定要去天璇殿取药,蘅笠甚至想都没想过。 假死药不是天璇殿的秘方,不少江湖术士都会炮制。 但就那些来路不明的药,蘅笠怎么可能敢拿给婉妍的亲哥哥吃呢。 若是宣奕真的自此一觉不醒,婉妍该怎么活? 为了她,他把一切都想到了,把他能做的、做不到的全都做了。 最终,那颗从两千五百里外、八千里高处来的药丸,被蘅笠随随便便放在了桌角,面如止水。 放完,蘅笠转身就往外走。 这个屋子,蘅笠一秒钟都不想在待了。 为了让她少难过一秒,蘅笠一夜千里奔袭,弄的自己精疲力竭,却一推门就看见婉妍正和凤凪扶、管济恒、砚巍团团围坐在年夜饭边,有小院一座,炊烟一缕,好不和谐。 蘅笠气婉妍,却又更气自己。 那鼎立于人间至尊的天神,从未觉得自己这么可笑过,可笑得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 在蘅笠身后,婉妍拿起小木盒,放到鼻尖边,轻轻嗅了一嗅,原本明媚的笑脸,瞬间阴云密布。 婉妍抬眼,眼神落在蘅笠的背影上时,已是微凉。 蘅笠头也不回地往出走,然而还没走出院子,一个影子就在一阵小跑的脚步身后,落在了蘅笠的影子边。 “蘅大人,你怎么就这么走了,连杯热茶都没喝呢!” 婉妍没拦蘅笠,只是乖巧地跟在蘅笠身边,随着他往出走。 “不必了。”蘅笠异常冷淡地回答,脚下慢都没慢一下。 “哦哦,原来蘅大人你不渴啊。”婉妍讪讪地圆场,却还不放弃地接着道:“那大人你这是要去哪里啊,去北镇抚司,还是去淳于府?你可是吃过饭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小院,蘅笠二话不说,先翻身上马,才居高临下看着婉妍,冷声道: “既然诸事烦心,宣郎中不如且去忙自己的事情,想必比起我去哪里,宣郎中还有更多要紧的事情要做。” 这话谁听了不是牙根一软,道一句:真酸呐! 然而婉妍听了,只有心中骤然一紧。 宣郎中…… 自从凤麟洲上那心意互通之夜后,蘅笠都是唤婉妍“妍儿”,还从未再叫她做“宣郎中”过。 婉妍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怎么回事啊,我又怎么惹蘅大人不高兴了……吗?不应该啊,我这一晚上都没见到蘅大人,就是说错话也没地方说去啊…… 婉妍站在马边,仰着小脑袋看蘅笠,心中仔细回忆起来,手里牢牢牵着蘅笠的马缰,不愿放他走。 蘅笠本来想撂下一句“放开。” 多么有骨气!多么铿锵有力度! 这短短两个字,或许能稍微洗去一些蘅笠今晚的悲剧色彩。 但最终,蘅笠还是没舍得说出来,只是叹了口气,冷声道:“进去吧,我要走了。” 一方面是确实是心里怎么都不舒服,一方面,蘅笠实在是虚弱至极,难以自持了。 然而婉妍像是没听到一般,突然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 “蘅大人,你愿意给我讲一讲你的出身来历吗?” 没头没尾,突如其来,却真挚又期盼。 甚至,有一分祈求的意味。 蘅笠闻言,眉头当即微不可查地微微一蹙,心里更是震动一番。 然而不论蘅笠心中是怎样的惊涛骇浪,蘅笠的脸上,只是眉毛微微挑起,声音更冷了。 “我从来处来,往去处去,踽踽独行,孑然一身,不过浩瀚人海一叶萍,人间沙洲一粒尘,你想听什么?” 明明是问句,但提问者却已经封死了所有回答。 婉妍愣了一下,即刻弯弯带笑的眉眼中,分明藏着一片片晶莹的失落。 “没什么要问的了,蘅大人路上慢走。” 婉妍笑着嘱咐,松开了手上的缰绳。 蘅笠提缰就要走,最终却还是侧眸,又看了她一眼,才纵马而去。 一直等蘅笠的身影消失在了小巷尽头,连马蹄声都殆尽了,婉妍却还站在原地,看着蘅笠离开的方向。 明明神情中是收敛不住的失落,但婉妍的心中却是异常冷静。 这是最后一次,你自己告诉我的机会了。 而此时已然远去的蘅笠,则与婉妍的心境截然相反。 他的神情仍是冷静而淡漠,但心中的深处,却被猛击了一下,痛得难以自持。 在今夜赶回天璇殿之前,蘅笠就知道,自己突然拿药出来,可能会引得婉妍起疑。 但蘅笠以为,这怀疑起码也是过个几天后,婉妍慢慢回过味来,才意识到其中玄机。 一向料事如神,将万事万物都做胸中之竹的蘅笠,万万没想到,在把药给婉妍的同时,她就开始怀疑自己了。 蘅笠自问自己千里送药,解婉妍的燃眉之急,根本就不需要她的感激,只要她能开心放心安心,就足够了。 但蘅笠也不想同时就立刻被她怀疑,就如同满心满肺的热血,却碰到一块坚冰,让他一瞬心寒至极。 “噗嗤……” 毫无预料的,蘅笠在马上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尽数洒落在白马的马鬃上,一片恐怖的斑斑驳驳。 清晨,城西小院。 宿醉一夜的嫣涵挣扎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厨房的角落,而是躺在床上了。 一睁眼,嫣涵先看到了搭在凳子上的红色喜服,才看到了坐在床边闭目养神的婉妍。 自从嫣涵认识婉妍以来,还从未见过婉妍露出这种神色过,如此阴沉,完全没有往日的明朗。 479 最后一次机会 你到底是谁 自从嫣涵认识婉妍以来,还从未见过婉妍露出这种神色过,如此阴沉与晦暗,明明是肉眼可见的心思深重,却也不露出分毫端倪来,让人完全猜出不她心中所思所想,完全没有往日的明朗。 “二小姐……”嫣涵虚弱地唤了一声,立刻就要挣扎着爬起来。 婉妍听到嫣涵的声音,面上的阴云瞬间一扫而空,立刻恢复了往日的明朗。 “你醒啦!哎呀快别动了,才刚刚醒酒就乱动,你可是头不疼了?” 婉妍笑了笑,嘴角扬了扬,声音也是笑着的,说话间把嫣涵又按了回去。 嫣涵被按着躺了回去,却犹如躺在砧板之上,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对劲,只有一双诚惶诚恐的眼睛看着婉妍。 “嫣涵你这个小傻瓜呀,怎么一遇到难题,就只会折磨自己了呢?” 婉妍责怪她,眉宇间是真情实感的心疼,边说边把嫣涵脸上散落的乱发一一理好,柔声安慰道:“宣奕的事情你就放心吧,我们如今已经想好帮助宣奕脱身的计策,他不会娶公主的。” 嫣涵一听,甚至还来不及高兴,就立刻急急忙忙道:“二小姐的意思是,少爷要抗旨!?那怎么能行呢!少爷会有危险的!二小姐您也会有麻烦的!” 果然,在嫣涵的字典里,少爷和二小姐,永远是凌驾于自己的存在。 婉妍想了想,还是没有把他们要给宣奕下假死药的计划说出来。 要是让嫣涵知道,他们是要用宣奕的身体引人下毒,再调包毒药,装作假死脱身,她肯定会觉得风险太大,而不愿意配合。 于是婉妍只说:“你就放心吧,我们会把一切都计划周密,让宣奕顺利脱身的,在此之前,我还有事情要你做。” 婉妍说这,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 嫣涵纵是限于情爱至深,纵是心中仍有担心与顾虑,却也时刻对婉妍忠心耿耿,一听婉妍有命令,连忙就要爬起来领命,却被婉妍再次按了回去。 嫣涵只得作罢,但尽管躺着,混沌的眼睛还是亮了起来:“二小姐您尽管吩咐!” 在婉妍淡淡笑着的脸上,眼睛却骤然冷了冷。 “帮我去查一个人,要动用我们所有的线报,彻彻底底地查,尤其是围绕着天璇殿及其分殿,把前世今生都查清楚。” 婉妍的声音仍旧是明朗清澈的声线,在嫣涵听起来却又格外地陌生。 “二小姐您吩咐,要查何人?” “蘅笠。” 婉妍云淡风轻地吐出一个名字,却实实在在把嫣涵吓到了。 “……!?” “蘅大人!?二小姐您说的是锦衣卫同知蘅笠大人吗?” 嫣涵被震惊到了,愣了一下,才又连忙确认道。 与嫣涵的震惊截然不同的,是婉妍带着笑意的冷静,口气中甚至有一抹好笑。 “是他啊,不然京都可还有叫做蘅笠的?” “……”嫣涵一时半会还是消化不了,愣愣地看了婉妍半天,才呆呆地开口道:“可是二小姐,那可是蘅大人啊……是您的……您的……您未来的枕边人啊!” 嫣涵想了半天,还是犹豫地说出口。 就像蓝玉所说的,婉妍把嫣涵当作姐妹与密友。 但在嫣涵眼中,婉妍就是她的主子,她的恩人,她要一身披肝沥胆效忠的人。 所以对于婉妍的命令,嫣涵从来都是照做不误。 哪怕有一天婉妍要她跳下悬崖,要她毁灭世界,她都不会去分辨对错或难易,只有义无反顾地拼命完成。 但是今天,嫣涵多言了。 嫣涵可以帮婉妍去毁灭自己、甚至毁灭世界,但她却不能看婉妍受伤分毫。 然而婉妍只是笑,道:“是啊,正是因为他未来可能是我的枕边人,我才要确定在我身边躺着的,到底是人是神是妖是鬼还是魔呀。 我完全相信蘅笠,他绝对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情来,更是品行端正的正人君子。 但是我也必须知道他是谁,不论他想不想说,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我都必须知道我爱着的,我要余生共度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说到这里,婉妍的心中隐隐一凉。 若是我不查,若是我没有能力查,难道我就只能在与你朝夕相伴几十年后,却连你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吗? “可是二小姐,这一查,不论查到与否,若是让蘅大人知道,那他都难免会心生芥蒂,难免会觉得您不够信任他…… 届时,那曾经的怀疑,将会成为横在您们二人之间的一道心病。” 嫣涵皱了皱眉,极力措辞委婉地想要再劝劝婉妍。 “我不够信任他……”婉妍喃喃地重复一遍,忽而笑了一声,眼神扬了扬。 “他若是足够信任我,会连自己的真名和真实身世,都不告诉我吗?” 嫣涵被问得无话可说。 此时嫣涵已经明白,对于蘅笠的身份,婉妍自己已经猜到个大概。 此时再要自己去查,一方面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另一方面是为了给自己找些事情做,让她不至于整日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 嫣涵明白婉妍的用意,但其实不论婉妍是何用意,嫣涵都会照做不误的。 “我明白了,二小姐。” 充盈着木质香味的屋中,窗棂大开,任由寒风贯入,却打不散屋中阵阵墨香。 婉妍靠在窗棂边,发丝被风带着一跃一跃,颇为灵动。 然而婉妍的面色,却是阴沉至极的一片,眼神消失在视觉的尽头,明明聚精会神,却又空无一物。 在婉妍的指尖,还把玩着一个小木头盒子。 那是蘅笠给她的假死药。 此时婉妍已经根本不用再轻嗅,就能在脑海中复刻这药丸的味道。 只因在这一整夜中,她已经嗅了几十上百次,一次一次想要推翻上一次的味道,却只是一次次地印证。 九年一莲。 那时九年一莲的味道。 莲花多以生宿根水生植物为主,寄于池水。 而九年一莲,则是世间唯一一种不生于水的莲花,它生于昆仑之巅的万年之雪中。 480 三歧葫蔓 九年一莲 而九年一莲,则是世间唯一一种不生于水的莲花,它生于昆仑之巅的万年之雪中。 以雪为根,以寒养体,集天地之灵秀,汇万物之精华。 正如九年一莲的名字,这种莲花每九年才生长一次,不过一次长出的,并不是一朵花,而是一片花瓣。 当然,若是仅仅因为九年一莲生于昆仑之巅,归于天璇殿,婉妍是不会对蘅笠的身份起疑的。 最主要的原因是,九年一莲可是万花中,能力仅次于毒尊本体——沙华的存在,甚至要比曼珠神花也要血统高贵、能力强劲许多。 若说沙华是开在地狱之路上的花,是吸取了太阴幽荧几乎全部能力的向死之花。 那九年一莲就是开在轮回之路上的花,是以昆仑山殿万年积雪养育的花,是被圣洁圣殿滋养的花,是往生之花。 由于九年一莲过于漫长的生长周期,所以九年一莲家族在千年中,从来都是人丁寥寥,同一时代中整个家族的人数从未上双。 就是这寥寥几人,也并不是九年一莲的拥有者,而是守护者。 如轩辕柏、曼珠神花一类决赋,只要是其族人,等到决力到一定高度时,便可以拥有以自己血脉为根基的一株。 但九年一莲不同,世间就只有一株九年一莲,也就是生长在昆仑之巅的那一株。 九年一莲的族人是不会拥有自己的神花,只能用自己的决力滋养并守护那唯一的花。 而九年一莲的花瓣,就只有其族人才能取下,其他人即便是至尊如无上圣尊,都是无法取下的。 也正是因此,虽然九年一莲族人少,但其仍是凭借着对神花的操控,成为在天璇殿拥有立足之地的望族,是青鸾圣族帐下的重要组成,其族长更是位列天璇殿十二金仙之位。 千年以来,九年一莲家族人少又低调,在大路上几乎绝迹,所以婉妍只有在各种史料记载上,见过听过他们的盛名。 书上说,九年一莲的花瓣,是世间上最神奇的灵丹妙药,简直是逆天而行的天道漏洞所在。 不论是身重剧毒,还是垂垂将死,亦或是已经一命归阴,只要不是沙华之毒,永无解药外,服下九年一莲的花瓣,就可以清除毒性、死而复生。 就是无毒无病、无灾无难之人,服下九年一莲的花瓣,都可以强身健体,大大恢复身体的机能,乃至延年益寿。 不过作为这几乎算是逆天而行的代价,就是每服用一片花瓣,服用者就会沉睡一年。 在这一年中,服用者会像死去了一般,没有感官、没有体温、没有意识、没有呼吸,就和死人别无二致,只是身体不会腐烂,来保证身体所有脏器都在完全的休整之中。 等到醒来之后,那人便会犹如脱胎换骨一般,重获新生。 正是因为九年一莲这逆天的功效,极易引起天下争端,因此九年一莲家族始终被天璇殿严格把持。 九年一莲每九年长出的那一片花瓣,都是供奉给无上圣尊的滋养品,保证圣尊能遇难成祥、身体康健、百病不侵。 因此别说是普通人,就是天璇殿中,除了站在最顶峰的寥寥数人外的其他人,都从未见过九年一莲。 婉妍把药丸再次贴近鼻尖,清楚地感觉到药丸中,那微弱的九年一莲的味道。 这过于至尊的味道。 剂量非常非常小,可能就只有几粒粉末,保证服用者服用后,约莫几日光景就可以醒来。 除了九年一莲之外,药丸中的主要成分,就是提纯后的少量三歧葫蔓藤。 三歧葫蔓藤,生长于两千米以上潮湿肥沃的疏林中,食之则伤肝动脾、神经紊乱、七窍流血,且毒发极快,不足片刻,便可取人性命。 这种毒药并不常见,多生长于大陆西边的高山中麓,而且一旦中毒,就药石无医。 但作为世间仅次于沙华的神花,九年一莲可以说是除了沙华之毒外,所有毒株的克星。 像三歧葫蔓藤这样的毒性,只要一丁点九年一莲的粉末,就可以跟除了。 三岐葫蔓藤,九年一莲。 这小小一颗药丸,既让人死,又让人活。 这哪里是什么假死药啊,分明就是先把人毒死,又让人沉睡几日后,再复活的毒药与解药的合体啊。 服用者是真正的死了,就是再怎么刨根究底地查,也查不出任何异常来。 而解药又是那样强大和高贵,让风险降低到几乎没有。 此药,真就是一个双全法。 然而这样一个完美计划在婉妍面前,婉妍却没有感到轻松,反而觉得心中异常沉重。 这得是怎样的人才能想出这种主意来啊,实在聪明得可怕。 又是怎样的人,才能从天璇殿无上圣尊的手中,拿出一片宝贵至极的九年一莲花瓣呢…… 婉妍边想着,手里捏着小药盒,眼神愈加沉重。 蘅笠,你到底是谁。 而我自己,明明只是在书中见过九年一莲的图画,明明根本就不知道九年一莲的味道。 我怎么会一闻这药丸,就立刻意识到这是九年一莲的味道,就像是一种本能呢? 宣婉妍,我又到底是谁。 一时间,婉妍心中除了怀疑,再无其他。 可就是对这怀疑,婉妍又是满心怀疑。 这种层层怀疑,处处怀疑的心理,让婉妍自己都感到有些无措。 不知从何时开始,婉妍突然惊觉,自己好像变了,变得特别多疑。 蘅笠的身世肯定不简单,婉妍从一开始就知道。 可婉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去调查。 在婉妍看来,他们经历的种种,不论是浩大的生死,还是微小的甜蜜,都让婉妍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蘅笠爱自己,自己也爱他,这些远远要比蘅笠是谁更重要。 然而如今,婉妍明明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不该去查、也不愿意去查,但心里却又有一个偏执又执拗的坚信,逼着她去疑神疑鬼,逼得她非查不可。 查与不查,信与不信,这一对对尖锐地矛盾就像是一只猛兽一般,用自己的利爪疯狂抓着婉妍的心,让她痛苦得快要窒息。 481 泯心决 心头血 三重境 查与不查,信与不信,这一对对尖锐地矛盾就像是一只猛兽一般,用自己的利爪疯狂抓着婉妍的心,让她痛苦得快要窒息。 那怀疑就像是一个心魔,疯狂吞噬着婉妍已经快要维持不住的,对蘅笠无条件的信任。 这个时候,婉妍只能一遍一遍在心里唤他的名字,企图在心魔手中,挽回一丝自我的意志。 蘅笠……蘅笠,蘅笠! 你一定要知道,我真的不想怀疑你,我真的一点也不怀疑你……我信你,我完全信你! 可我心中,怎么就有了万千猜忌呢? 可我,怎么就由不得我自己了呢…… 如果我真的在怀疑你,真的开始调查你,你一定要明白,这一切非我所愿,非我能改变…… 你可不要难过,不要心寒,不要心痛。 我信你…… “噗嗤”,“扑通” 在毫无征兆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后,婉妍双腿一软,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手上的小药盒也掉在了地上。 婉妍的神色滞了滞,手指颤颤巍巍地拭了拭嘴角的血迹,却越拭越多,白嫩的小脸上一片鲜血淋淋,狼狈得有些不堪。 这是半个月之内,她第二次突然吐血了。 第一次吐血时,婉妍以为是自己受过伤留下的后遗症。 可渐渐,婉妍品出了几分异常。 这沿着血液蚀心噬骨逐渐蔓延开来的痛苦,那样肆虐,像是潜伏了十几年,突然苏醒爆发的恶魔。 婉妍知道,她中毒了。 而且这毒早已不是一日两日,在婉妍才发现过来的如今,毒素已经密密麻麻在婉妍体内,织出一张大网。 婉妍已经被死死困在其中。 一时间,身体和心里的双重未知,压得婉妍喘不过气来。 看着手指端那鲜红的血,婉妍只觉得未来一片漆黑,一切一切曾经期待的事情,好像都模糊起来。 在婉妍心中,唯有无助,与迷茫。 我到底怎么了啊!我到底怎么了…… 深夜,除了花香之外,就只有空空荡荡,连人气都没有几分的小屋。 没有点灯、没有生火、没有声音。 就只有盘腿坐在梨花木床上,一身素净也遮不住过分美貌的女人,在闭眼运气。 “小姐,参汤来了,您且用些补补身子吧。” 黑暗中,乔妈妈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女人闻言睁开双眼,点了点头,接过了碗。 随着乔妈妈手上打开的火折子与蜡烛芯的碰撞,黑暗一扫而空。 一身素色,却又明艳似花火,正是绮罗。 昏黄的烛火,将绮罗的脸衬得愈加惨白。 乔妈妈看着心里难受,心疼道:“小姐您也太不顾自己的身子了,您身体如此不好,还用如此大的心力,给小小姐下咒,不知要调养多久才能恢复呢……” 绮罗苍白的手捧着碗,一口一口慢慢抿着,说话已是有气无力,却还是摇摇头,道:“我不打紧的……” 绮罗又抿了一口,才接着道:“但妍儿若是陷进去了,她这一生就完了。 我是她的母亲,若我不救她,难道还指望着净释伽阑守信用吗?” “可是……”乔妈妈犹豫了一下,还是艰难地说了出来。 “那可是泯心决啊……” 泯心决,沙华一族独创的密法,专用攻心,世人便是知之者都无几。 以咒法将一人的心头血为引,先封于被施法者的紫宫穴,而后随血液流动至神封穴,最后落于玉堂穴之上。 在这个过程中,被施法者将会对被封印在自己穴道上的,那心头血的主人,产生三种不同的情感。 想到这里,乔妈妈忍不住把心里所想,外化成声: “泯心决,心头血,三重境。 一曰疑心起,纵使坚定不移,却也能,无端忌。 二曰怨毒生,明明情深似海,终不敌,恨凭空。 三曰空门渡,前尘往事,刻骨缠绵,皆付之一炬,再无念想,此心再无望,此爱永成空。” 怀疑、忌恨、遗忘。 在深的情也抵不过这一道道关卡,在坚定的心也扛不住这三重折磨。 而泯心诀一旦施入人体,除非死,否则再无解法。 为了让婉妍远离净释伽阑,不走自己的老路,绮罗居然真的忍心给婉妍下了泯心决。 乔妈妈立在一边,竭力保持平静,嘴角却忍不住痛苦地抽了抽。 乔妈妈也恨净释,也害怕小小姐再重蹈覆辙。 但她还是心疼。 虽然遗忘才是泯心诀中,最关键,最绝望的一道。 但是在遗忘之前,怀疑和忌恨会像两只魔鬼一般,疯狂攻击婉妍的心,直到将她完全击溃。 那种明明深爱,却不得不怀疑,不得不被逼着去憎恨的矛盾,会一直折磨到婉妍彻底将爱人遗忘。 还有半个月,婉妍才十六岁啊,她才刚刚懂得什么是爱,才刚刚准备义无反顾去爱,就要经历这些。 乔妈妈脑海里全都是婉妍的笑,那样明媚,那样热烈,那样纯粹,那样敢爱敢恨。 可是如今,她已经被困在了怀疑与忌恨的阴霾之中,一生都逃不出。 乔妈妈心疼,她一个与婉妍没有任何血缘的人都心疼。 她抬眼去看绮罗。 那是婉妍的亲生母亲啊,她毫无波澜,甚至眼中有几分庆幸。 绮罗小口抿着热参汤,却眼冷心冷,满心只有一件事、一句话。 赶快忘掉,赶快忘掉,忘掉就再也别想起来。 当婉妍给宣奕讲完蘅笠的计划后,宣奕的反应与嫣涵截然相反。 甚至婉妍还没把具体计划讲出,只说有办法让他不娶公主时,宣奕脸上那绝望与死沉之色就已经一扫而空,立刻就满眼放光了。 “什么?我能逃过赐婚,和嫣涵隐居山林,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太好了!就这么办!” 宣奕激动得猛拍桌子就跳了起来,声如洪钟,把婉妍和管济恒砚巍都惊得一抖。 说着宣奕已经耐不住心中的激动,像驴拉磨一般,在屋里来回走个不停,嘴里还不住嚷嚷着:“云培风呢?他怎么还不来给我下毒?” 边说着宣奕还要往出走,被婉妍拎着后衣襟拽了回来。 “祖宗啊,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吗?你这又要去哪啊?” 482 生死一粒药 宣府金银屋 “祖宗啊,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吗?你这又要去哪啊? 你瞧你自己一会丧如狗,一会疯似狗,你就不能正常点做个人吗?” 若是往日婉妍对宣奕开嘴炮,那宣奕必会卯足力气再开回来。 然而今日宣奕的耳朵像是安装了嘴炮过滤器,对婉妍的攻击闻所未,反而理直气壮又认真地回答道: “我当然是要出去让他们看见了啊!不看见我他们怎么给我下毒?” “……” 婉妍翻了个白眼,大无语之下损话张口就来。 “宣奕你长膘的同时,长点脑子行吗?照你这么说,我建议你不如别穿衣服,直接往京都城最高的城门之上昂首一站,不论东西南北风,全从你身上过,那你才真是又招风又显眼。 到时候别说云培风下毒了,估计京都城没几个人不想砍死你,都要你还他们一双没见过你的干净眼睛。” 宣奕一听,当即脚步一停,话音没起,双手就已经插在腰上了。 “宣婉妍你这个死丫头,你满口喷什么肥料呢?是不是我最近没打你,你皮紧了?” 眼见兄妹两个又是要打成一团的架势,管济恒和砚巍夹在中间,是司空见惯中,又满是无奈。 明明昨夜还是一道木门,门外是哭天喊地说要一起分担的妹妹,门内是为了妹妹的前途,毁了自己一生的哥哥。 现在可好…… 管济恒挡在了宣奕面前,连连劝道:“奕弟你动什么气,妍儿长的什么破锣嘴,咱们还能不知道吗?何况她力气大得和牛一样,就你这小身板,还能打得过得过她啊? 今日可是大年初一,你要是被打残了,哥哥我可没地方给你找郎中去啊!” “……” 砚巍:哥,你真的好会劝架!原来劝架的奥义,就是以一己之身,引来双方的炮火! 果然,管济恒话音落的一瞬间,喧闹的吵嘴声戛然而止,婉妍和宣奕两兄妹对视一眼,都露出了“不如我们一起揍管济恒一顿吧”的表情。 管济恒顿觉事情不妙,当即连连表示今日还要赶回麒麟大野泽去过新年,扯着砚巍就飞也似地离开了。 临走管济恒还不忘嘱咐婉妍,一定要等他们回来再实行计划,万一事情败露,加上他们两个也能打一打。 管济恒:这种欺君罔上的大场面,是我不给钱就能看的吗!绝不能少了我! 管济恒和砚巍走后,婉妍和宣奕反倒安静了不少。 婉妍喝了一口茶,眼神随意一瞟桌角的小药盒,看都没看宣奕,像是随口问起道: “喂宣奕,你决定好,到底要不要吃这药。 你要是不吃,我还要再还给蘅大人的。” 宣奕闻言,立刻把药盒抓起,放进袖口中掩住,生怕婉妍拿走,连连道:“我当然要吃啊!” 婉妍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睛喝茶,喝着喝着又没话找话道: “那你别怪我没提醒哈,这可是欺君。 而且这虽然是假死药,但是你一个出门走几步都能踩到狗屎的人,吃了这药就真脚一蹬,人就没了也不一定呢。 这其中利害,你可自己想好。” 婉妍说得轻巧,但其实心中却直打鼓。 欺君,婉妍倒是不怕,大不了她再送上一条命。 但说到底,宣奕只要吃了药,就是要死一遭的。 这其中凶险,婉妍怎能不怕。 然而宣奕却只是淡淡一笑,满不在乎的摇了摇头,抬眼看着婉妍,正色道:“我相信蘅大人,也相信你。” 根本不用宣奕说出来,婉妍就能从宣奕的眼中看出,那样厚重的信任。 那一刻,分明一阵暖流从婉妍心间划过。 然而下一秒,宣奕立刻话锋一转,嘻嘻哈哈道:“你靠不靠谱我不知道,但我当然还是相信蘅大人啦。 蘅笠大人那样无所不能,他给的药,怎么可能真的把我给毒死!” “……” 就算是真的会把我毒死又怎样呢? 如今有这样一个既不连累宣婉妍,又说不定可以解除婚约的法子,就算是会死,我又怎能不舍命一试呢? 如果不试一试,待七梁驸马冠一戴,我余生与她,便真的就再无可能了。 婉妍无语,白眼翻上了房梁,抓起手边的佩剑,用剑柄对着桌子靠墙边的角就是一击。 只听“咔嚓”一声,那平平无奇的桌子,就染在婉妍这个方向开了一个小格子。 婉妍伸手一抓,拿起一大串钥匙就往外走,留下宣奕在身后嚷嚷。 “喂!你又要去拿银子!你要做什么!你不是前日才提了二百四十两银子并三百一十四文钱吗?你这败家女就不能省着点花吗?” 说归说,宣奕却站在原地根本没动,只听婉妍懒洋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爷是给你拿!你是准备以后带着一家妻儿四海为家、喝风吃树皮,把所有金银都留给我败吗?” 宣奕一听恍悟,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在宣奕住的小院西北角,有一连五间其貌不扬的小瓦房,低门矮楣、灰头土脸,与相府的雕梁画栋大相径庭,一看便是废弃已久的杂物间。 婉妍和宣奕熟门熟路地走过去,确认四下无人后,才走到其中的一间门口,从一大串钥匙中,找出一把铜钥匙来,开了门。 “咔嚓”“咔嚓”,一连好几声。 明明是最普通的门与锁,破门中却在连着发出七八声机关的声音后,才终于打开。 兄妹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婉妍登时便被满屋子的灰尘呛得咳嗽了几声,只能以袖掩着口鼻。 “真难闻……”婉妍撇嘴,忍不住抱怨起来,“满屋子的铜臭味……” 而宣奕则迅速转身先把门关紧,才往进走,满眼放光地纠正道:“不识货的家伙,这哪是铜臭味,这可都是金银的味道!” 边说,宣奕边张开双臂,猛地吸入一大口,沉醉地享受,道:“啊!这就是家的味道!这就是幸福的味道,这就是咳咳……咳咳咳咳……” 宣奕还没感叹完,就被鼻子和喉咙里的尘土呛得猛咳起来,根本说不下去。 ------题外话------ 报告:小废物宣奕的技能上线!宣奕将彻底摆脱废物人设嘻嘻嘻~ 483 小小账本 大有乾坤 宣奕还没感叹完,就被鼻子和喉咙里的尘土呛得猛咳起来,根本说不下去。 婉妍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斜着眼睛,极尽嘲讽道:“嚯,你这幸福的味道还挺接地气啊,这一大口尘吸进去,你脸都瞬间变土色了你知道吗?” 说完,婉妍往进走,站在一口口紧闭着的木柜之间,环顾四周。 这屋子不小,里面整整齐齐排了二十几口大木柜子,每一口都有两人高,四人宽。 除此之外,屋中再无其他。 不止这一间,这一排五间房间,是完全一摸一样的摆设配置。 婉妍看了半天,实在没从这一排屋子中,分辨出这一间是哪一间来,只能向宣奕问道: “宣奕,这是哪一间屋子,存了多少银子啊?” “咳咳……蠢货,这么多年居然还没认清……” 宣奕正趴在地上,一边咳个不停,一边对着地面一通捣鼓,心不在焉又极不耐烦地回答道: “这是金二室,存黄金八千五百四十一两、银锭六千七百三十六两、碎银二千六百四十二两并八钱、铜钱三万五千九百一十三贯,还有散钱七百五十四文。” 没有任何回忆,没有看任何参考,张口就来,就像说出自己有几根指头一样随意。 “……” 虽然这种场面婉妍已经见识了太多次,但每次听宣奕数家珍,还是会觉得太过震撼! “疯子……真是疯子……” 婉妍摇着头感叹。 “你以为我愿意整理啊!还不都是你每次都胡乱拿,害得钱都散的散、零的零!你还有脸说” 宣奕一面怒气冲冲地抱怨,一面只见宣奕脚边的地面,忽而裂开一个方格,宣奕伸手进去一转其中的机关,就听闷闷的几声响动。 顷刻间,二十几口大柜子的门一齐打开。 几乎是一瞬间,那一扇扇柜门之后,迸发出一道道异常夺目的光辉,原本昏昏沉沉的小屋,霎时被满屋子的金光闪闪所充斥。 二十几口柜子,每个柜子上下十层,每一层有五个大木格子,每一格里摆满的,连一根针都插不进去的,那可都是真金白银,或是天圆地方的铜钱啊! 不论是金条、银锭还是铜钱,都横平竖直摆放得宛如军队行伍,整齐得一目了然。 就是那一个个个头不一的碎银,都按照大小重量逐个排列,就像是银子进化论一般。 不论多少次见识这场面,婉妍还是忍不住用袖子掩了掩快被闪瞎的双眼。 “宣奕……你真是一个狠人!” 婉妍每个月都要进来拿钱,但每一次进来,婉妍都实在忍不住要说这句话。 宣奕根本不理她,已经从另外的几个暗格中翻出好几本账本来,随地一坐,就仔细地翻看起来。 这每一本账本都有一尺厚、半臂宽,又厚又大,掉在地上能把脚趾砸断,就算是一个成年男人,双手捧住一本都要胳膊酸。 婉妍凑过去看,只见那每一页上面,都密密麻麻写着几千个字,写得又小又密,婉妍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一片头晕目眩,赶忙带着目光逃离,心中一连惊呼几声: 好家伙,这东西看不得,看不得。 然而宣奕非但不觉得晕,反而一页一页飞快地翻着,目光快速地浏览着。 他那专注而沉稳的眼神说明,他对其中的每一页都了如指掌。 宣奕一边快速翻着,一边小声叨叨着:“灵州的馥香楼上个月收益怎么这么惨,明明都是千挑万选的姑娘……才净赚两千余两银子,定是那总管贪多,没有认真履行我严格要求的待客时间与条件,必须要把那的总管换掉,真是吃闲饭的玩意儿! 嗯……凉州的墨韵斋倒是步入正轨了,看来当初直接吞下当地的龙头艺馆是正确的,不然也不会七个月时间,就做成凉州第一斋了,下一步可以在凉州周围再布局一家了…… 海城的玲珑居怎么收益不增反降,想必是菜式融合不到位,看来必须要再挖几个墙角,补几个擅长西南菜式的厨子上去……还有这位置也不行,得再往东去十四里,才是两个饭点时,往来最密集的地点……” 宣奕自顾自说得投入,婉妍却挠着脑袋听不懂,又太过无聊,便用脚尖踢了踢宣奕的腿,抱怨道: “喂,你不是来取银子置办房屋的嘛,怎么看上账本了?房子还买不买了?” 面对婉妍的挑衅,宣奕连头都没抬,整个人陷在账本中根本无法自拔。 婉妍自然知道,这个家伙一拿到账本就成了这副德行,只得靠在一个柜子上,慢慢等他从账本的世界回来。 看着坐在地上,整个人整颗心都扑在账本上的宣奕,婉妍不可遏制地想起了那个时候的,他。 那是八年前,兄妹两个都还不到八岁。 那是婉妍第一次带着宣奕去馥香楼。 在馥香楼高大又豪华的门楣之下,进进出出的,无不是人高马大、锦衣玉带的男子。 两个戴着帷帽的小娃娃站在这门口,显得尤为矮小。 然而两人就是这样走了进去,径直穿过了金碧辉煌的大堂,一直走到楼梯后侧的木台边。 站在木台后面打着算盘的,是一个四十好几的男人,他认真地算着账,根本没有看到木台后,两个叠罗汉加起来都没木台高的小孩。 “咳咳。” 一个稚嫩的女声,轻轻咳了两声,毫无客气地昭告自己的存在。 这奶唧唧、软巴巴的声音,任谁听都是哪家的小奶娃着了风,咳嗽两声。 然而那男子却如临大敌一般,立刻扔下算盘,快步走出账台,“扑通”一声就单膝跪在了两个孩子脚边,恭敬地问好道: “白老板,您今日怎么大驾光临,是您有什么吩咐吗?” 两个孩子闻言,都伸手将帷帽取下。 帷帽之下,是一个男娃一个女娃,都长得雪团子一般,个子都一般高。 女娃摇了摇头,只道:“无事张叔,我顺路来看看。” 声音奶奶的,口气却是超出年纪的客气。 484 有来必有去 来去必相等 声音奶奶的,口气却是超出年纪的客气。 男娃就没那么客气了,他在一边,将中年男子上上下下打量一圈,毫不避讳地对小女孩问道:“这就是你说,费了不少心思从云兰楼中挖来的,京都知名艺馆管事?” 掩盖不住的嘲讽。 小女孩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鼻尖却哼了一声,圆圆的小眼睛颇为熟练地翻个白眼,显然是对男娃有些不满,只是碍于外人之面,不好发作罢了。 而那中年男子心中,可不止是不满,简直鬼火瞬间一冒三丈。 瞅你那小样吧,就你这小屁孩还敢瞧不起你老子!要不是那个小魔鬼站在边上,老子早一拳头把你打回家,找你娘吃奶了。 男人看着那一身绫罗的小少爷,心里咬牙切齿地骂,面上却是笑意盈盈,像是全然没听出他语气中的轻蔑一般,哈着腰接道: “小少爷您谬赞小的了。小的不过是吃这碗饭多几年罢了,哪有什么知名不知名啊!” 面对男子的笑脸,小少爷直直地看着他,满脸真诚地正经,道:“我没有夸你的意思,你别多想。” 真诚得有些欠揍。 男子的后槽牙已经要咬碎了,但还是笑道:“是是是,是小的误会了。” 男子陪笑时,小少爷早就把他扔在身后,向账台走去了。 账台后面放着一把高脚木凳子,是男子平时坐的。 那小少爷站在凳子边上,就只比那凳子高一个脑袋尖。 就在男子疑惑这小屁孩要做甚之时,小少爷已经往那凳子上奋力一扑,双手紧紧抱着凳面,一双小短腿左右蹬了好几下,才终于踩到了凳子的脚蹬上。 在两双目光的注视之下,一身华贵的小少爷就如同一只搁浅的小王八一样,小身子左扭右扭,终于是艰难地爬上了高凳子。 他颤颤巍巍地在凳子上站了起来,总算是能够到账台面上了。 “你,”小少爷指了指男子,简单地命令道:“把开店以来的账册全都取来。” 那男子一听便是一愣,但也立刻将总账册取了来,摊开摆在小少爷的面前,不住道: “小少爷,您瞧瞧您瞧瞧!” 你会瞧个屁!就你这小娃娃,人都还没账本重,就看账本!真是来搞笑的。 然而小少爷还真的看起来,眼神落在每一行上,专注又仔细,手上也没闲着,噼里啪啦翻得飞快。 只见那账本的每一页,都有小少爷四张脸那么大,小少爷只能两只手抓着一页,翻得颇有些艰难。 没一会,那男子心中便十分不耐烦了,心中一阵猛喷,骂得土扬。 哼,看账册连算盘都不打一下,真当黄狗看星星呢! 这富家少爷准是在家闲得屁淌,不去混吃等死,跑这来找乐子,还害得老子只能陪着,真是造孽啊! 馥香楼已经开店三月有余,账册少说有百十来页,然而那小少爷却一页一页看得仔仔细细,一直把那厚厚的账从头看到尾。 越看,小少爷的脸越阴沉。 随着“啪”的一声账本合住,小少爷的脸色已经奇差无比。 “混账!混账!” 小少爷白嫩的小脸忽而涨红,拿小拳头猛砸账台,怒骂道。 前者说账,后者说人,一语双关。 男人一听,脸就挂不住了。 他一个做账三十年的总管,居然被一个小破孩说不会做账,这谁能忍! 老子做账的时候,你爹还在撒尿和泥玩呢!你还敢说老子不会做账!!! 男子的脸涨红了,气得恨不得一拳打死这不知好歹的臭小子,却突然感到自己身后忽而一阵阴嗖嗖。 男子不用回头也知道,准是那长得像小仙女,一动手就让人仙去的人间魔鬼。 男子一瞬间的就怂了,连忙一连往前好几步,凑到账台边,舔着脸笑道: “小少爷,这做账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虽然小的尽心尽力、焚膏继晷地做,却也难免有疏漏,还请小少爷多指导哈,多指导!” 男子说得义正言辞,丝毫不觉得羞愧。 做账,那是一件非常繁琐、非常冗杂的事情,也是一件非常省银子的工作。 毕竟一入账门深似海,从此头发是路人。那一头不搔都更短的发,随随便便就能省下什么簪子钱、皂角钱。 男子自问做了三十年账都没做懂,但也混成了京都知名艺馆主事,现在糊弄一个小孩子还不简单吗? 然而,就在男子有恃无恐之时,小少爷“啪”的一声把账本往男子脸上一贯,怒道:“胡扯!” “你睁大你的狗眼,翻开看看这本混账,再把‘尽心尽力’‘焚膏继晷’说一遍!” 男子愣了一下,站在原地没动,小少爷接着道: “做账时,不论是往,还是来的任何银转事项,都必须要有记录。若是如赊购、赊销,外欠、外借账项的处理与冲转等,还要在相关账簿上同时记录两笔,一方登记来账,另一方相应登记去账。 而格式,必须要谨遵规制,以一张账页中线为间隔,上收下付,或上来下去。 每页账页,以及整本账册,必须完全按照经营中的银钱流动方向,而每一页相关账页的来账方向上,必须要表明银源。 你瞧瞧你做的这本账,不论是为何用,是进还是出,皆混成一栏,毫无格式可言,更无内容之分! 若这都尚且可以忍,但若是连进出名录都未做,账目和账果根本配不平,那这本破字连称之‘账本’都不能! 怎么,你口口声声说做了三十年账,就是连‘有来必有去,来去必相等’,这一最重要的记账规则都不知道吗?” 小少爷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讲起账目来毫不含糊。 男子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凳子上,才在账台后露出一个小脑袋的小少爷,三观被震颤得支离破碎! 他才多大年纪啊……看起来绝不会超过八岁……八岁的孩子能从一数到一百已是不错,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说起账本来,比一个老记账先生还熟门熟路! 485 宣奕理混账 说起账本来,比一个老记账先生还熟门熟路! 男子只愣了片刻,立刻回过神来,想要填补解释道:“是这样的小少爷,平时咱馥香楼生意太好,小的记账时难以顾全,只能先草草记下,想着一季一整。 所以这账本看着凌乱,实则小的心中都有数!” 说着有数,男子的额间却滴落一滴冷汗。 “你有数?” 面对男子的说辞,小少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冷笑一声反问,不客气地接道:“我看你有病吧!” 还不等男子再说,小少爷已经接了下去。 “所有与现银相对的虚收、虚付,必须一律采用草码,方能区分。 这同本账中,没有一个草码,你倒是来和我说说,哪一月哪一日哪一笔是虚付,哪一笔又是实付?” “这……” 那男子怎么可能记得,含糊着说不出话来,紧张得满身是汗。 就在男子还没想好借口,小少爷已经果断地下了结论,盯着男子的双眼,一字一顿道: “所以,你心里根本没数,就如同这账本,根本毫无用处。 换言之,若是我今日不来,馥香楼这三个月的经营,到底是盈是亏,盈亏几何,宣……” 少年正要说,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动声色地改口道:“那个姓白的丫头都一概不知,到时候任你说什么是什么,就是馥香楼净赚一千金,你都可以告诉她亏得一塌糊涂,把所有的银子都装满自己的腰包。 心里还暗暗庆幸自己到底是什么好运气,居然能被一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挖来,干这美差。” 小少爷人不大,说话却是一针见血,毫不客气。 此话一出,别说那男子已是面如土色,就是那雪团子小姑娘,眼神都变了。 宣奕这狗东西,说他就说他,还故意要把我带上一起损,真是可恶! 而那男子已经四肢战栗,双手在身前缠在一起,头脑中已经毫无思绪。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被这个小屁孩逼成这样。 就在这时,男子已经如受惊之猫般微微弓起的脊背,忽然被一个剑鞘狠狠戳了一下,惊得那男子竟一蹦三尺高。 之后那个女孩从男子身后走了过来。 “可以啊张叔,亏我给你开的是以前五倍的酬劳,把馥香楼放心地交给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呀? 让我被一个最爱戳人是非、看人笑话的小人知道,我不会识人用人,把脸都丢尽了!” 小女孩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小脸蛋,笑容却结了霜,口气已经很不好听了。 说话间,女孩的手已经落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一个一身嫩黄色绫罗绸缎的小雪团子腰间,居然佩着一柄快和她一般高的长剑,走起路来被沉沉的剑柄带的晃晃悠悠,活像偷拿父亲或者哥哥的剑玩耍的小淘气包,好不滑稽。 然而男子根本笑不出来。 他第一次看也觉得滑稽,可现在他只觉得胆寒。 他永生无法忘记,那个身高只到他大腿的小团子,是如何两招就把他放倒在地,下手狠辣得骇人。 所以一看小雪团子走了过来,男子魂都快没了。 好在女孩刚“唰”地抽出剑来,那个小少爷竟开口,似是解围道:“你急什么呀?脸丢都丢了,还怕丢多丢少吗? 你先别急着罚他,先让他把这三个月的盈银拿来,我看看对不对的上账本再说。” 那男子一听,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紧绷的心当即松了一口气,连忙小跑着往楼上去,嘴里连连道:“好嘞好嘞!您二位稍等!” 不过片刻的功夫,男子便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个大木头箱子,放在账台上打开,只见里面是白花花一片的纹银。 “白老板,这里面是纹银三百一十七两,是馥香楼这三个月的盈利,小的已经去钱庄全都换成整银,就等着呈给老板您了。” 说完男子又立刻补道:“哦还有些碎银不够换成整银的,小的已经收好准备下个月再攒一些再去换的!” 两人都往那箱子里扫了一眼,都没说话,只是女孩看向男孩,男孩却看向账册,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截今净盈,三百一十七两。”小少年朗声念道,没做任何评价。 “正是正是!”男子连忙应和几声,心中的紧张终于缓解了不少。 方才又是吃惊又是紧张,男子自己都忘了,不管账乱不乱,账上记了多少银子,可是都在的呀。 只要银子在这里一分都没少,那他不过就是个做账不利的过错,可就与私吞东家、中饱私囊撇清关系了。 要知道做账不利,顶多是让他在京都的商号艺馆中名声扫地。 但若是侵吞东家财物,那就足以被扭送到官府定罪了,更不用他那位吓人的小东家,自己就能把他整死。 男子幽幽地瞟了一眼那账册,看着那胡乱写的混账,心中竟感到几分安心。 男子能在账房届有些名声,做本账的本事还是有的,更何况馥香楼才刚刚起家,做账难度并不太大。 但男子故意将账作乱,就是看中小老板虽然本事大,但是根本不懂账,到时候向她汇报,还不是他说什么是什么,自己想贪多少贪多少。 如今三个月的账目堆在一起,别说是旁人,就是记账的他本人,一看那账本,就如同掉进了线堆中一般,千头万绪,根本无从梳理。 男子有自信,就是这两个小孩把神仙找来,都无法把这本账算清。 于是男子十分自信地添了一句,“白老板,虽然小的做账的功夫还要精炼,但小的对您的忠诚绝对是天地可鉴,不该拿的,小的就是一根针也不敢动啊!” 男子说完,女孩还没说话,男孩已经把账本再次翻到第一页,又开始一页一页翻起来了。 这一次,男孩看得更快,一页一页翻得噼里啪啦,每一页都只过寥寥一眼,就迅速翻过。 这一次,男孩还是没有打算盘,但小嘴巴中却小声叨咕着,声音微不可闻。 486 没理都争三分 得理为何要饶人(小剧场) 这一次,男孩还是没有打算盘,但小嘴巴中却小声叨咕着,声音微不可闻。 全程小少爷的面色都是平静如水,眉头平展,轻松得仿佛在数地上不超过十根的小木棍。 男子定睛愣了一下,才立刻意识到:他在算账! 意识到这个问题,男子心中一惊,却并没有更紧张。 三个月余、一百日,诺大的馥香楼,每日进出加起来都有一百多笔,更有赊账、赊购、赊销,外欠、外借,全都没有标记地堆在一起,乱得就像一团麻。 何况这些账目都是日常流水,整银交易屈指可数,全都是碎成渣的银子往来,近两千笔啊,那算起来真的要命。 就是财神爷转世,怕是也算不来啊,更何况一个连算盘都不会打的八岁小少年呢。 就在男子的体温渐渐恢复正常,腰板儿也直了直之时,就听小少爷忽而报了一个数字。 “六百四十五两并七百一十二文钱。” 笃定、确信、毫无迟疑。 小少年报完,眼睛当即就亮了,赞道:“好生意啊,我就说这个位置拿来做艺馆,绝对是京都绝无仅有的妙绝!” 比起小少年的喜悦,小女孩的脸却彻底阴了。 “怎么回事?” 女孩的声音坠落冰窟,连最后一丝的客气都没了。 男子在听到那个数字的时候,就已经惊得傻在原地了。 他居然算出来了??而且连算盘都没打? 这怎么可能! 走在路上被雷劈了,可能也就这震惊程度吧。 然而都到这时候了,男子的第一想法居然还是:这小孩肯定是随口说了一个数字诓我承认!他绝对没有算出来! 于是男子最后放手一搏,蒙了窦娥冤一般,臊眉搭眼、拖腔拿掉地高声道:“少爷!您金尊玉贵、金枝玉叶,怎的能稀罕冤枉小的这卑贱之人呢! 小的承认小的做账技艺不精,没能为白老板分忧,但是白老板对小的大恩大德、慷慨以待,小的自问绝不敢做出有损白老板利益之事,还望白老板与少爷明察!” 男子说得坦坦荡荡、义正言辞,真就如正义之士蒙受不白之冤一般,委屈又无奈。 “你!!你居然说我胡编?” 小少年一听,原本平静的面容瞬间涨红,红得五光十色。 这本账他算得清清楚楚,他有自信这个数字就连一文钱都不会差,而这男子居然说他在胡说! 任他做账算账的本事,生来就胜于常人千百倍又如何,到底是一个养在相府中的小孩子,哪里见过这样厚颜无耻之人呢? 小少年急了,立刻拿起账本,看向女孩,急急道:“宣婉妍!我真的没有信口胡编!” 小少爷真的急了,都忘了女孩是化名了。 说着,小少年立刻翻开账本,拿起算盘,道:“我再读出来算一遍,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认账!” 边说,小少爷已经“噼里啪啦”打起算盘,朗声报出数字来: “七月十一,出二十五两……” 这时男子才惊觉,小少爷他不是不会打算盘,而是根本不需要打算盘! 然而小少爷才报出一个数字,就听账台边“咚”的一声巨响,直接截断了他的声音。 小少爷一惊,扶着账台边缘,探头探脑去看,只见婉妍不知何时对这男子的小腿狠狠一脚踩了上去。 男子一个不稳,猛地向前扑着栽倒,生生是被还没自己自己一半高的小女孩踩跪在地上。 紧接着,婉妍这条腿没松,又抬起另一条腿,对着男子的后心又是一脚,男子“哎呦一声”冲着木账台就向前扑了过去,脸与账台撞了个结结实实。 还没等男子再呻吟,婉妍踩在他腿上的后脚踮起,一个大弓步向前倾去,前脚就死死踏在他的肩膀之上。 这动作之下,小女孩活像踩了一块木板乘风破浪。 下一秒,婉妍出鞘的剑就已经抵在男子的脖颈儿后了。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容任何反抗。 那一瞬间,男子小腿快被碾碎的痛、后心那狠狠一脚的痛、肩膀上重如千斤的痛、脖颈儿间的锋利威胁之痛,全都涌入男子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 婉妍整个人都踩在男子身上,翻了少年一个白眼,极不耐烦道:“算什么算?你不嫌麻烦啊?” 而且,我为什么不信你呢? 婉妍心里很不满。 不等少年回答,婉妍的前脚力气又重了不少,手中的剑又向内半寸,嵌入皮肉之间。 “到底贪没贪、贪了多少,自己说清楚!” 威中带狠,奶唧唧的声线中,哪里有一点孩子气。 男子的胆子都被吓破,哪里还敢耍滑头,一连几声应道:“白老板白老板!我说我说我说! 我我我……是贪了一些……” 婉妍手腕一转,剑锋一拧,逼问道:“一些是多少!” “啊啊啊!”男子剑叫两声,立刻道:“具体我也不确定,约莫就是三百……多两吧……” 男子的声音越来越小。 三百多两加三百多两,与宣奕说得对的上号了。 “豁……你还真是挺能啊!”婉妍一听,反而被气笑了,“感情好我一半的收益都被你拿走了呀!” 男子一听,把脸埋在账台壁上装死,不说话了。 小少年见他承认,心中仍是不满,对着婉妍连连挖苦,道: “你就看看你自己到底找了个什么东西吧!就这种技艺不精、还品德不佳的人,垃圾堆里一抓一把,你居然还要用挖的?真是蠢透腔了!” 婉妍自知理亏,也无法反驳,只能狠狠踩了一脚男子出气,小声嘀咕道:“真是不能让小人得意,如此得理不饶人……” 小少爷眉毛一扬,当即怼了回来,道:“没理我都要争三分,得理我为什么要饶人!”,顿了一下,才似是极不情愿道:“你说你要是一开始就让我帮你管馥香楼,会出这么多事吗? 我是不相信你的看人眼光了,看来以后只有我多给你操操心了。” 说着小少爷还嘀嘀咕咕,道:“我天天操心烟罗酒肆和三春居已经很忙了,你还要给我找事,真是麻烦死了你!” ------题外话------ 小剧场:众生购物相 婉妍:这个好吃,买!这个好玩,买!这个好看,买!这个……没啥用但是喜欢,买买买! 蘅笠:白纱三尺,清粥一碗,醴泉一杯,足以 凤凪扶:啊英俊发冠,拿下!啊帅气骑装,拿下!啊刮胡子小刀,拿下!啊…… 老板:姑娘您可真贤惠,一定是在给心上郎君挑礼物吧! 凤凪扶:我姑你奔波儿霸霸波儿奔个娘! 容谨:妍儿买过的,全给我来一份,我要放在怀中日日抚摸,挂在床头时时瞻仰 韶域:少爷,宣姑娘刚刚买了一个榴莲 管济恒:你问我要啥色?不要黑白灰,不要浅色不要深色,荧光绿反光橘爆炸红通通给我拿来!管哥穿上就去炸街! 乙虔子:这个宣宣会喜欢吗……那个宣宣会喜欢吗…… 宣奕:老板这个毛笔成本价不足一文,您的摊位所在地偏出京都城中心二里七丈地,又没有其他推销手段,售价三文钱,实在太不合理,两文钱卖给我你绝不吃亏! 487 人人犀首 代代英杰 “我天天操心烟罗酒肆和三春居已经很忙了,你还要给我找事,真是麻烦死了你!” 一听此话,如甲鱼般扑在地上的男子,彻底惊得五脏俱裂! 当时被挖来馥香楼时,他就十分惊讶。 要知道馥香楼所在的位置,左邻久负盛名的佳肴胜地三春居,右邻京都最大的酒肆烟罗酒肆,实在是秦楼楚馆的绝佳选择。 所以馥香楼能这么快起家,很大程度都仰赖于三春居和烟罗酒肆引来的客人。 男子一直十分疑惑,心道一个小孩怎么能拿到这么好的位置资源。 然而现在他明白了,拿到个位置又如何,连烟罗酒肆和三春居都是人家的!自己蹭自己的客流罢了! 就在男子震惊之际,婉妍却双目瞪圆,道:“你知道这是馥香楼什么吗,你就敢管?” 少爷俊眉一横,当即道:“我怎么不知道!但若是真有出事的那一天,你出事,我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他知道,明明馥香楼对婉妍而言如此重要,但婉妍宁可冒着被骗、秘密被泄露的危险,也要去外面找人管理,就是不想让他淌混水。 但她的事情,他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说完少爷把那账本一合,斩钉截铁道:“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你再说什么都没有用,谁叫我们宣府是大家长制,我是哥哥,你就得听我的! 反正你要用馥香楼干什么,我不管也管不到。 我只保证,馥香楼一定会成为京都最大、最好的艺馆,满足你的一切需要。” 小少年的口气坚定,眼神却更坚定。 正如此时此刻坐在地上看账本的宣奕,如出一辙。 事实上宣奕说了,就做到了。 短短八年,馥香楼不仅在京都艺馆中独占鳌头,更是走出京都、走出天权,渗透进了大陆的东南西北,成了婉妍谍网顺利展开的关键。 而馥香楼背后的推手,当初就是绝世智颖如蘅笠,都以为是婉妍。 殊不知,真正推动起这艘商业巨轮的,连蘅笠都大为赞赏的商业奇才,实则是京都知名废物——宣奕。 其实,对于宣奕的经商才能到底深几许,就是婉妍都还没能全部知晓,只知道凡是和经商有关,那宣奕无所不能。 说来也是奇了,一个把四书五经通本背诵滚瓜烂熟、却都无法明白其中之意的人,见了账本却能一目十行、心算神速,对于商号的选址经营之道从未学习,却无师自通、了如指掌。 这也应证了,拥有天纵之头脑的白泽族人,纵使他不擅长于此,也必会翘楚于彼。 总之,四神真君,人人犀首,代代英杰。 此时看着坐在地上的宣奕,婉妍只觉得心中好暖。 婉妍能初入官场,就将天下形式了然于胸,全仰赖于依附于馥香楼下的谍网。 而馥香楼能存在,全仰赖于宣奕。 宣奕,就是婉妍看遍大陆的那双眼。 有哥哥真好。 婉妍嘴角扬了扬,却又立刻压了回去。 但这不是他把我晾在这里这么久的理由! “喂宣奕,我忍你很久了,你到底看完没有!大年初一你就把我晾在这里,你有没有心啊?!” 婉妍又踢了踢宣奕,极不耐烦。 “好啦好啦……大年初一就催命……” 宣奕的眼神又在账本上流连片刻,才极不情愿地收起账本,从地上站了起来,懒洋洋地拍了拍自己衣摆上的灰尘,随意道: “哦宣婉妍,这些账本都是我精心理过的,把自经营起的每一笔开支盈余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你以后再找人管账时,也好接手些。 只是这次,你可得睁大你的狗眼,好好认清人,别再被骗了!” 说着,宣奕就要把其中好几本账本,都放在婉妍手中。 婉妍一惊,连忙把手撤开,拒绝道:“你这是做什么?你的账本给我干嘛,你要撂挑子不做了?” 宣奕难得地没有和婉妍斗嘴,而是笑了笑,眉眼都是温和:“烟罗酒肆、三春居、十方当铺、嘉云米行,这是我在京都最大的四个商号。 给你太多我怕你管不过来,给你外地的又怕你鞭长莫及,所以给你挑了几个既在京都,又经营时间久、体系相对完善的商号。 这几家商号呢,你就是蠢得管不了,它们也能自己运转,每个月送银子给你。” 宣奕淡淡笑着,把一大摞四本账簿连带着房契、人契一并放在了婉妍手上。 宣奕解释了,婉妍却更愣了。 烟罗酒肆、三春居、十方当铺、嘉云米行。 每一家都是该领域内,在全京都、甚至举目天权的翘首。 每一家的年净利润,都起码超过十万金。 虽然宣奕手上各类型的商号足有四五十家,遍布天权各大州府、甚至走出天权,但做的最大、挣得最多的,就是这四家宣奕最早购入或设立、最费心血的商号了。 可以说宣奕给这四所商号投入的心血,远大于对其余几十所商号的总和。 如今,他把它们,全都交到了婉妍手上。 一时间,婉妍捧着手中沉甸甸的账本,只觉得捧住了宣奕的全世界。 婉妍什么都说不出了。 宣奕看着婉妍,第一次这么认真,这么耐心。 “你一个姑娘家,以后成亲了没人给你挣这么多银子,让你随心所欲地胡花了,你自己那点俸禄哪里够你花的。 我要是不给你留些东西傍身,你要不了几天就把婆家败光了,万一被赶出来,岂不是丢人! 再说你从小对银子也没有概念,万一遇到扣扣搜搜的婆家,嫌你花钱大手大脚可怎么办,你早就改不了了。 俗话说吃人家嘴短,以后你就只花自己的银子,想怎么花怎么花,想怎么败怎么败,我倒要看谁还能说你? 这四家铺子的年盈利总和最低也不会少于六十万金,我想怎么都够你造的。” 宣奕说得轻巧,实则为了这一天,他已经深思熟虑、仔细谋划了太久太久。 “宣奕……” 婉妍看着宣奕,除了这两个字,什么也不会说了。 488 从此世上 再无宣奕 婉妍看着宣奕,除了这两个字,什么也不会说了。 “哦对了,我知道馥香楼对你很重要,也很特殊,所以不论我以后到了哪里,还是会帮你经营下去,免得你自己出纰漏。 你只管用就是了,旁的就不用管了。” 宣奕说完,顿了顿,再开口时,笑容苦了许多,语气中满是艰难与挣扎。 “待我假死离开京都后,恐怕你成亲时……我也回不来了,这些就算是我给你添的嫁妆吧。” 宣奕说着,笑容没散,眼眶却红了。 婉妍怔住。 自从蘅笠想出这个让宣奕免于赐婚的主意后,婉妍一门心思都想着,从此宣奕能随心而活,能和心爱之人长厢厮守。 她一直满心欢喜地操心准备,恨不得这一天早点到来。 婉妍至今才如梦初醒地意识到,那一日这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宣奕死了,从此他们再不能见面了。 想到这里,婉妍脑子里“嗡嗡”直响,一时间无论如何也消化不了这个事实。 这一刻,婉妍只想自私地拽住他,对他道一句:“哥,别走。” 然而终究,婉妍只是红了眼眶,什么都没说。 婉妍的表情骤然僵住,宣奕一眼就看出,眼眶的颜色又深了几度,声线中尽是挣扎。 “宣婉妍,我没能为你分担什么,没能光耀门楣,反而让家族因我蒙羞,如今还要一走了之。 此生终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父亲、对不起宣家、对不起白泽一族。” 宣奕说着,终是眼眶一软,被泪水彻底攻破。 婉妍连忙要打断他,宣奕却已摆摆手,接着道: “我帮不了你别的,就只能给你这些金银俗物,希望你以后能一直过得自由自在,起码永远不用在金银上受制于人。 若是你以后在婆家受了委屈,可一定要告诉我!到时候就是天南海北,哥哥也要回来替你收拾他们! 估计到时候都不用动手,他们一见我诈了尸,直接就吓死了都说不定。 反正总而言之,宣婉妍,你要记住,正月十五之后,世上便再无宣奕,但宣婉妍的哥哥,会一直在……” 宣奕将自己心中的肺腑之言一字一句,全部倒出,再不能更情真意切。 然而宣奕还未说完,就听“砰砰”几声脆响,生生截断了宣奕的话头。 一瞧,只见是婉妍把手里的一大摞账本,一股脑全扔在地上,账本、地契散了一地。 宣奕见自己的宝贝落得个如此下场,原本湿红的眼睛当即怒目圆睁,嘴唇肉眼可见得颤了一颤。 然而,还没等宣奕说话,婉妍已经双脚一踮,直接揽住了宣奕的脖子,扑进了宣奕怀中。 “宣奕……” 婉妍在宣奕耳边唤他,声音抖得几不可闻。 一时间感动和不舍全都涌上婉妍的心头,让婉妍心中又是快乐,又是痛苦,最后落成一滴热泪。 他说他无能,可他却竭尽所能,给了你他的一切。 哥哥,真是一个只是思及,就觉得安心又温暖的词。 面对婉妍的感动,宣奕不仅心中毫无波动,甚至还想一个背摔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摔在地上! “宣婉妍!”宣奕咆哮出声,脸上的泪水都还没擦干,就大怒道: “这都是我毕生的心血啊!你居然就把它们随便扔在了地上!?!?你能不能善待他们啊!你刚才扔掉了我半条命你知道吗!?” 宣奕看着地上七零八落的账本,只觉得满腔热血全都冲上了头。 面对宣奕的怒吼,婉妍难得没有比他声音更高地吼回去。 在宣奕耳边,只有轻轻的一句话落下。 “哥,有你真好。” 还有一句更轻的,宣奕根本就没有听见。 因为婉妍根本就没有说出声来。 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快快乐乐地活着。 不管我在哪里……不管我还在不在,只要知道你开心,纵使我在地狱火之中,也是很欢喜的。 婉妍怀中,露出一个手帕角。 雪白的丝绸,刺目的血迹,不久于人世的女孩。 新年的京都,日日张灯结彩,人人喜气洋洋。 在这举国欢庆、合家团圆的氛围之中,哪怕是一点安静都会显得突兀,更何况是一院寂寥。 新年期间各级官员都有休假,北镇抚司也不例外。 平日里令人闻风丧胆的北镇抚司,如今也沉浸在宁静之中,如果不是大匾额上那几个让人一望就触目惊心的大字,那它面目乖顺得,就如同一座普通的园子。 被新年,被喜庆完全忘却的园子。 北镇抚司门外,是舞狮舞龙杂耍的声音,是孩子蹦着跳着笑的声音,是家家户户厨房油烟飞溅的声音,是人间烟火、共庆佳节的声音。 而在北镇抚司门内,就只有轮班的守卫巡逻时,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以及冷风卷落叶的声音。 正是上午的好时光,蘅笠仍在床榻之上,靠在床头,手中拿着一卷书。 白色的床幔之下,是一抹过于优秀的侧颜。 棱角分明的下颚线,如削般的肩头,即使倚靠也笔挺的脊骨,过分俊气,过分不近人情。 他的目光一如往日的清冷,哪怕是落在一卷书上,都是淡而漠然。 雪白的单衣、玄色的缎面在蘅笠的胸口融合交织,碰撞出几分慵懒的美感,在漏过窗棂的日光之下,显得熠熠生辉。 在这美感与光辉之中,是蘅笠惨白如纸的面容,是蘅笠拿起书卷都费力的手肘,是蘅笠捏着书页都毫无血色的手指。 上一次在这个时间,明明醒了却还没起床,是什么时候呢。 蘅笠眯起眼睛想,却怎么也想不起。 或许是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吧。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峦枫端着一个木盘侧身进入。 “大人,该用早膳了。” 峦枫边说,边把一碗清粥放在床头,全程都低垂着眉眼,直到侍在一边时,才微微抬眼,看了一眼床上的蘅笠。 惨白而冷清,看一眼就让人疼到心坎里。 那个为了人间殚精竭虑的人,那个为了万千黎民苟活至今的人,在万家团圆的今日,却也就只有一个人,一卷书。 489 生生断了一副心肠 惨白而冷清,看一眼就让人疼到心坎里。 那个为了人间殚精竭虑的人,那个为了万千黎民苟活至今的人,在万家团圆的今日,却也就只有一个人,一卷书。 “嗯。”蘅笠微微点了点头,却没动。 峦枫拿着木盘在旁站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大人您如今这么虚弱,若仍是只用清粥,怕是身子受不住啊……” 蘅笠抬眼,眉宇间尽是倦容,却还是轻咳一声,扫去沙哑,道:“无妨。” 峦枫道了句“是”,眼中心头的担忧,却远远没有消去。 若是平时,峦枫定不会多嘴,但此时看着蘅笠虚弱至此,还是忍不住问道: “大人……您一夜往返千里,大伤决力,就只为了取一颗药,当真值得吗……? 要知道自您一年一次的大劫至今,才过了不到两个月,您的身体就是不用决赋,都难以恢复,您居然还……还用竭了您所有的决力! 您知道您这样一来,伤身都算罢了,您的寿命……” “峦枫!” 峦枫还没说完,就被蘅笠低声的令声截断了。 大年三十那晚,距离宣奕成亲就只有十五日了。这十五日时间里,婉妍要想好引人下毒的诱饵、要想出换药的计策、还要将宣奕假死后的事宜安排好。 这怎么能够啊? 然而这件事情轻则欺君丧命,重则将整个白泽一族都置于不回之地,自是一丁点差池都不能出。 蘅笠想,只要自己早一日将药拿到,婉妍就可以早一日做筹划,风险也就小一分。 实际上,蘅笠就是见不得婉妍着急伤心,只想让她能早一刻安心,就早一刻吧。 峦枫不敢再多言,眼神中却写满了无法理解与固执己见。 蘅笠转眼看了一眼峦枫,掀开被子,侧身下床,轻声道: “我并无大碍,不必担心。” 峦枫抱着木盘垂头站在原地不说话,像是赌气一般。 峦枫能明显地感觉到,在一次又一次杀人诛心的喾颛封印发作后,蘅笠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 然而直到他死去之前,他还要一次一次生生挨着,一次又一次生不如死。 即便如此,蘅笠却还是不管不顾地为了宣婉妍一次又一次铤而走险,甚至这次不过就是为了给她哥哥找一颗药,他居然也舍得赔上自己小半条命! 峦枫知道自己不该置疑他的任何决定,更不该在他面前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但此时,峦枫却心疼得话都说不出,只有一腔沉默以示己见。 于是一时间,屋中静了下来。 峦枫硬着头皮将这半天,当视线稍稍一抬,看到了蘅笠穿着白色袜套的双脚踩在脚踏上时,还是撑不住了。 “大人,您就是看在万千黎民之性命上,您也要多爱惜自己,多珍重自己才是啊……” 峦枫轻声道,跪在蘅笠脚边,双手捧起蘅笠的一只鞋子,等着蘅笠踩入。 喾颛封印,背负万千黎民,是蘅笠这一生最大的不幸。 所以峦枫从来不会拿喾颛封印来压他。 但今日,峦枫管不了那么多了。 蘅笠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有伸脚穿鞋,反而拉着峦枫的胳膊,示意他站起来。 “我真的没事。” 蘅笠的嘴唇惨色如土,却还能说出没事来。 峦枫不忍蘅笠无力的手再努力,只得站了起来,满腔心痛不能对着蘅笠发,只能换了个靶子,万分不平地小声嘀咕道: “宣婉妍也真是的,您为她耗尽一身决力,她不感谢您就算了,居然连看都不来看您一眼,真是好没良心……” “峦枫!”蘅笠再次打断了他,声音中不带分毫情绪,但苍白如纸的面容上已有些许不悦。 峦枫连忙止了话头,不敢再抬头看蘅笠的眼睛,俯身行大礼,道:“是峦枫多嘴了,请大人息怒。” 饶是道歉,峦枫也是对蘅笠道歉,对婉妍没有丝毫的愧疚。 蘅笠微微颔首,转手端起那一碗照得清他面容的清粥,舀起浅浅一勺,送入口中。 峦枫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哪里说得清心中的万千感怀,想了半天,就只突兀地撂下一句话。 “峦枫只愿,宣婉妍能早日看见大人您为了她,是如何生生断了一副心肠。 她纵使没有感怀,也该多几分理解。” 说罢,峦枫垂着眼跪下行了一礼,道了句“峦枫告退,大人您请休息”,就起身往外走了。 一直走到门边时,峦枫的耳畔才掠过淡淡的一席话。 “是我分内之事,便无需答谢。是我心甘情愿所做之事,便无需理解。” 峦枫怔了一下,随即装作没听见一般,转身出去了。 一时间,屋内就只剩下了蘅笠。他看着那碗热气不再的清粥,没了再多饮一匙的欲望。 莫名其妙的,蘅笠的脑海中,想起了那夜婉妍的眼神。 一如往日含着晶亮的笑意,但在那笑意底下,分明是明晃晃的怀疑。 蘅笠心甘情愿,不要感激,不要理解,可却被这一抹怀疑,刺穿了心底。 真冷啊。 蘅笠缓缓站起身来,扬起一件外衣搭在肩头,也不穿鞋,仅仅穿着一双白色的袜套,缓步向窗边走去,脚步无声无息,心中也无声无息地叹着,不知是说从窗缝中突然溜入的冷风,还是说她的心。 走到窗边后,蘅笠一手扶着自己肩头的外衣,另一只手探出探手,想要将窗户的缝隙合严,却在摸到窗棂的那一刻,怔在了半空。 下一刻,蘅笠没有把窗子拉住,反而将窗户向外全部推开。 一抹淡淡的鹅黄色在窗棂边,显出一个侧影。 蘅笠到底是决力全空,竟是连隔窗有耳也未能发现。 听到窗户大开声,那影子也怔了一下,却仍是心存侥幸地一动不动。 “妍儿,出来吧。” 蘅笠对着空荡的窗口轻声道,声音中一派清冷。 过了好半天,一个小影子终于是扶着墙,从墙根一点一点挪进窗户的范围。 不是婉妍又是谁。 在两人目光相对之前,一双清丽的眼中略含尴尬,一双清冷的眼中只有淡然。 490 君心怜我 我亦怜君 在两人目光相对之前,一双清丽的眼中略含尴尬,一双清冷的眼中只有淡然。 然而在两人目光相对的那一刻,两双眼睛,几乎是同时睁圆。 在两人的瞳仁之中映出的,都是一张过分苍白的面容。 苍白得相得益彰,脆弱得分外和谐。 那一刻,两个人心中竟是心被狠狠戳中后,一模一样的一句话。 不过才两日不见的功夫,他(她)怎的……就成了这副模样…… 窗棂内外,一对都将碎的璧人,两处望之断肠。 一阵沉默之后,还是婉妍先平缓了滴血的视线,故作轻松地打了招呼。 “蘅大人,午好啊。” 轻松的语气,轻松的字面,轻松的笑容。 却被毫无血色的嘴唇尽数出卖。 蘅笠蓦地快步向前几步,双手撑在窗边,直接跳过了寒暄,急急问道:“你怎么了?可是身体有所不适?” 要不是这窗台高,而蘅笠又失了所有气力,那蘅笠早就翻身一跃而出,到她身旁了。 婉妍眼中一闪,喉中动了一动,才连连摆手,笑道:“没有没有,我身子壮得和牛一样,哪有什么不适。” 说着,婉妍不动声色地挑开话题,道:“我还以为大人您会先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呢!” 蘅笠没接话,因为他也根本没听见,他的眼神在婉妍脸上来来回回,想要努力搜寻出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看着看着,蘅笠的眉头就蹙起来了。 婉妍见蘅笠不上钩,也不气馁,倏尔将胳膊举到蘅笠眼前,手掌一展露出手心之物,笑道: “哦对了,这个送给大人做新年礼物,祝大人新年快乐!” 蘅笠的眼神不愿从婉妍脸上下来,却不忍婉妍举着胳膊,伸手去接时,目光和手指同时悬在了婉妍手掌的上方。 那是一颗淡蓝色的小珠子,约莫圆枣大小,颜色淡得几乎透明,在寒风中闪着凛凛的光辉。 决凝之法。 蘅笠一时心头大惊,再看向婉妍苍白的脸、无血色的嘴唇时,便明了了。 决凝之法,修习决赋之人,开八脉,动心俞,外化决力,凝以成形,外化后的决力可供其他修习决赋之人吸纳,是一种人与人之间传导决力的方法。 决凝之法最大的好处就是,吸收决力者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吸入,不用担心决赋不同所造成的排异。 然而这种方法,蘅笠还从未见过,只因这方法,实在太过伤身。 先不说此法的传导效率极低,施法者真正付出的决力到决凝珠中,要消耗不止一半。 也就是说要想让他人获得决力,施法者要付出两倍的决力才行。 再说决力本就是拥有决赋之人的根本,如此以自力撼动心俞穴,开八脉,无疑会打乱自身决力场,对身体的损耗极大。 决力相当于生命力,那决凝之法所损耗的,就是人之寿命。 正因如此,修习决赋之人相互传输决力疗伤是很常见的事情,却极少有人会用凝绝之法。 毕竟谁会愿意用自己的寿命给他人疗伤呢? 然而婉妍愿意,婉妍做了。 她手中的珠子不大,却也不小。 蘅笠看着婉妍手中的珠子,它与风的颜色浑然一体,那样清明。 然而看在蘅笠心中,却是异常沉重,重到让他碰都不忍碰一下。 “真是胡闹!我不会收!” 蘅笠斩钉截铁道,说着手已经立刻收了回去。 婉妍的声音却响起了,无力却清脆。 “蘅笠,你可以为我重伤在身还殆尽决力、大伤身体,又有什么立场不许我做呢?” 蘅笠便知,方才自己和峦枫的对话全都被她听了去。 蘅笠抬眼,婉妍的眼中,是坚定不移的清明。 坚定不移地看着他。 说罢婉妍将合手握拳,伸入窗内,忽而手心翻转向下,又毫不迟疑地展开,那颗凝聚着婉妍生命力的小珠子,瞬间从婉妍掌心脱离,快速往地上落去。 蘅笠心中一紧,连忙伸手接住凝聚珠,生怕这宝贵的珠子落地受损。 在蘅笠俯身那一刻,在他的耳边,是婉妍的声音,很轻,却又很重。 “君心怜我,我亦怜君。” 当蘅笠接住珠子,连忙直身而起之时,窗边,已没了那抹嫩黄色。 唯有一个已有数十步远的背影。 虽然倩丽,但却完全没了她往日的雀跃与生龙活虎。 看着那样落寞和单薄。 “妍儿!” 蘅笠也不管自己如今连走路都难,双手抓住窗棂就要翻身而出追上她,手中却碰到一张纸。 蘅笠拿起展开,只见那纸上,一行飞白体的红笺小字跃然,上书: 疑,非我所愿;离,亦非我所愿。 然,疑心起,全然不知所故;离将至,万般无可奈何。 妍惟盼君珍重,珍重,珍重! 若妍有异心异举,君心寒有怨,妍绝无怨言。但望君切不可自扰,当记:妍,玉汝于成。 玉汝于成,待你似美玉。 这是婉妍趁着自己最后的清醒写下的。 蘅笠看完,明明心中疑惑万千,却已是滴滴落血。 当他连忙抬眼去找婉妍,只见婉妍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远。 在蘅笠抬眼的那一刻,婉妍的肩膀突然剧烈地抖了抖,像是在咳嗽。 婉妍甚至来不及从怀中掏出手帕,连忙用手去掩嘴,边掩还立刻回头一望,似是做贼怕被发现一般。 蘅笠连忙垂首,做读信状,再抬头时,婉妍的手已经回到了身侧,紧紧攥成一个拳头,像是捏住了什么。 那一刻,蘅笠的眸光大颤,双腿亦是一软,若不是立刻扶住了窗棂,整个人都要栽倒了。 他明明白白看见,在婉妍腕上所戴的羊血玉镯下的指缝间,滴滴答答落下的,分明是鲜血啊! 蘅笠明白为什么婉妍如此急着走了,她是生怕自己看见她吐血担心。 本瑭蛊毒…… 蘅笠脑海中反反复复重复这四个字,心中却是另外两个字。 妍儿!妍儿! “噗……!” 身子本就大虚,又如此心焦力焚之下,蘅笠竟是猛地喷出满满一口鲜血后,轰然倒地。 491 哕心沥血 身不由己(小剧场) 身子本就大虚,又如此心焦力焚之下,蘅笠竟是猛地喷出满满一口鲜血后,轰然倒地。浑身的无力之下,蘅笠的脑海中却还在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句话,想要读出些什么来。 疑,非我所愿? 全然不知所故? 妍儿!你到底怎么了……到底为何就落得个哕心沥血、身不由己呢…… 看着窗棂上喷溅的血滴,蘅笠心中一片刀绞之痛,却又忽然坦然了。 平凡而甜蜜,终不是他们二人所能拥有的。 这样为了彼此一人一身伤的无可奈何,什么也没有做错却落个身不由己,才是他们一开始就注定的归宿。 。。。 京都街头茶馆。 “老板来一壶茶!” 一茶客对着店老板呼了一声,接着热络地攀谈道:“老板你可真够勤快的,这才是初五,你怎的就已经开门迎客,不把年过完么?” 老板闻言,已经端着一壶茶快步而来,笑道:“我这小店的小本买卖,一日不开门,家里就一日没进账。一家老小都等着吃饭呢,我哪里能安心过年呢? 倒是官爷您,怎的初五就出来办差事了?” 那茶客拍了拍公服上的污迹,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才无奈道:“上头的大人一声令下,我们就是搂着老婆孩子在热炕头上,还不是得一个猛子扎起来就去奔命,上头的大老爷哪里管你是不是过年呢!” “哦哦哦,您也真是辛苦!”茶老板跟着附和一声,却还奇怪道道:“这大年初五都有公事办,感情这官老爷都是不过年的呀?” “人家官老爷身在福窝里,天天都好酒好肉好日子,哪里还稀罕这一两日的年呢!” 那茶客撇着嘴嘀咕了一句,又四下瞧了瞧,见没人,也便开了话匣子,道:“我当你是个熟人,方才告诉你的! 你猜猜今日差我们办事的,是哪位大人?” 那老板见有热闹听,连忙探头过去,小声问:“莫不是京兆尹大人?” 茶客穿的是京兆府衙门的公服,茶老板自是认得。 然而茶客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非也非也!是刑部那位大名鼎鼎的小宣郎中!” “哦呦!那可是一位传奇的大人物呢!”茶老板一听惊呼一声,道:“能给小宣郎中办事,官爷您够有脸面的! 不过小宣郎中怎的也能差使京兆府尹的人呢?” 茶客又喝了一杯茶,才解释道:“那是因为人家已经升迁了蜀州按察使,十日后就要离京赴任了。 所以她无法再调遣刑部的衙役,便上请皇恩,借了京兆府的人。” “哦哦哦哦!”茶老板连连点头,又更凑近一点,满眼都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又问道:“小宣郎中一出手就是惊天动地,不知这一次又是为什么呢?” 茶客道:“还不是因为公主即将大婚,各国各藩属都纷纷派使团来贺,又是新春佳节,京都城内正是云龙混杂之际。 在这节骨眼上,小宣郎中自是不希望有任何差池出现,搅了自己家的好事,所以向皇上请命,亲自带兵查处京都城内所有的他邦暗报点,保证大婚期间京都安全无虞。 要说这小宣大人也是神了,那些暗报点伪装成各种不同的商号小摊,隐于世中平平无奇,让人完全察觉不到,甚至我还在其中一家伪装成布料店的暗报点中,买过布匹呢! 谁知小宣大人自开始清扫之日起至今,不过短短四日,已经端了整整十个暗报点! 这其中一大半都是已经在京都潜伏了十几年的重大暗报点,居然被小宣大人抓出一个、再咬出一个地全都扯了出来! 而且这十个暗报点,有九个都是天枢国的! 要知道这天枢国可是和咱们天权一直不对付,如今小宣大人以一己之力端了他们苦心经营的一大半暗报点,无疑是戳瞎了他们安在京都的眼睛!” 茶客说得慷慨昂扬,早就忘了要小声。 老板一听,也是心潮澎湃,但一想到自己身边居然藏了那么些天枢暗探,又心有余悸,忍不住好奇道: “不过既然那些贼国暗探在京都藏了那么久,小宣大人怎的如今才出手?” 茶客一听,当即面露鄙夷,故作高深道:“这便是你们平头百姓不懂了! 以前的小宣郎中,虽然如包公狄公双双转世般英明神武,又是相门嫡女,但总归是个臣子,若是小小年纪就一手遮天,四处结仇,定是会引得百官忌惮,难保没有阴沟翻船的可能。 但是如今可不一样了,小宣郎中的哥哥,也就是那个大草包宣公子,即将迎娶最得皇上宠爱、最尊贵的公主,以后就是驸马爷了,那宣家也从高官世家,摇身一变成了皇亲国戚,地位自然是一跃而起。 有驸马哥哥、公主嫂嫂撑腰,小宣郎中还担心什么,自然是想做什么做什么了!” 说着茶客忍不住眯起眼来,兴高采烈地幻想起来,道: “哎呀,如今天枢国前来贺公主大婚的使团已经进了京都,不知道天枢使团一进京都,看到自己多年经营的心血毁于一旦时,会是什么表情呢!当真是想想就开心! 小宣郎中太威武了!” 。。。 茶馆隔壁的隔壁,门庭寥落的蜜饯果子店。 正是中午饭店时候,又是大年关中,蜜饯果子店虽处闹市,但也无人问津,只有掌柜的在账台后打着算盘做账。 平平无奇,安安静静。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斗笠的小少年款步走入,老板见有了生意,连忙迎了上去,笑问道:“客官来点什么?” 边问着,老板已经拿起一个纸包待命,准备为少年装果子。 少年走到桌边,似是没有定夺好,四下看了看。 于是老板连忙推荐道:“客官喜食杏吗?小店的杏干可是一绝,又酸又甜,老少咸宜,这个时节您在京都,也就只能在小店吃到杏干了!” 对老板的盛情,少年置若罔闻,自顾自道:“给我来一份糖麋乳糕浇,再包二两香椽子,撒些梅粉。” ------题外话------ 我大失误!居然忘了给咱们太情切颜巅整个身份证!容谨帅哥对不起!(八百米滑跪 身份证第七弹: 姓名:仲怀笙 曾用名:容谨 性别:男(帅的惊天地泣鬼神的那种男!! 种族:应龙(不止于此,宝子们猜猜~我不剧透嘻嘻 出生:清明 现住址:四川省成都市锦江区春熙路(最热闹最繁华最贵的地方 祖籍:北京市东城区景山前街4号(故宫) 身份证号:59439(我就是帅哥) 社会地位:皇子+谁看了不惊道一句“我x!好帅!”的绝世美男子 蘅笠:各位,眼见着容谨要占据帅男第一把交椅,现在形势紧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任弦宰割!组团爆破芊指十三弦有谁去?我先出一盒窜天猴(弦:蘅笠你疯了你根本不会说这么多话?你只是正文男主,没必要在小剧场也刷存在感吧! 管济恒:带我一个,我出三个二踢脚 宣奕:我也去!我出两盒摔炮别看我啊现在市区禁止放炮罚款很贵的! 凤凪扶:那我出两根仙女棒 众人:要你何用! 证件照:集吴彦祖、金城武、刘德华、木村拓哉等等五百名绝世美男于一体的帅到引爆银河系美男 蘅笠、管济恒、宣奕、凤凪扶:我x!好帅! 492 天枢使团至 宣郎中下钩 对老板的盛情,少年置若罔闻,自顾自道:“给我来一份糖麋乳糕浇,再包二两香椽子,撒些梅粉。” 说完,少年就在桌上一字排开五个铜板。 那老板一听一看,神色当即一滞,下意识地打量面前侧身而立、不露分毫面容的少年一番,便放下了准备盛果子的纸包,道了句:“客官请稍等。” 之后那老板走到桌后,拿起一个已经包好的纸包,一直走到少年面前一步的地方,才递给少年,笑道:“客官您久等啦!” 说完那老板的头竟又向少年凑了一凑,笑容一分不剩,声音奇小而语速奇快,严肃道:“宣阎王抽风了,情势非常不妙,快撤!” 言罢老板立刻向后退了一步,再次笑意盈盈道:“客官您拿好慢走!” “好。”少年应了一声,伸手来拿。 !!! 老板听到这声音,脸色当即一凝,心都不跳了。 柔和爽朗,带着戏谑的笑意,哪里是少年的声音,这分明是个女孩的声音! 啊不对,这分明是个阎王的声音! 老板连忙松开已经递入少年手中的纸包,收回自己的手时,少年拿着纸包的手突然一翻,反手就死死扣住了老板的手腕! 下一秒,那少年猛地一扯老板的手腕,将他拉得向前几个踉跄。 还不等老板反应,少年已经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一只脚踩在他的背上,手中还死死攥着他的手腕,反手拧在他身后。 那老板登时大惊失色,也顾不上胳膊都要被拧下来了,连忙就要高呼示警同伴,却听见身后之人已经抢先开口,朗声令道: “彻查品香阁,收集所有罪证,抓捕所有人等!” 下一秒,就听惊天动地的脚步从四面八方涌入,把门槛都要踢飞了。 这时少年才松手收腿,早有侍卫将老板从地上捞了起来,紧紧控制住。 “哎呦,真是闷死了……”那少年叹了一声,扬手摘了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 那是老板此时已经知道,却又最不想看到的一张脸。 “宣婉妍!你这个妖女!你这个毒妇!” 老板一想到就是这个人,在短短四天时间内端了他们九个最重要的暗报点,让自己多年来潜伏着的同仁,几乎全部殒命,让所有潜伏在京都的暗线,都犹如在刀尖上过活一般心惊胆战,就气得怒目圆睁,当即大吼出声。 喊完,老板当即张大了口,下一口就要向自己的舌头咬去。 然而还没等他的牙齿落下,他的嘴中已然凭空多了一个异物,将他的嘴塞得满满当当,让他一个字都再说不出来。 是一个攒成团的布条。 那一秒,老板感到一股滔天的异味,在他的口腔中瞬间爆炸开来,如巨浪一般的臭气冲着脑仁就去了,熏得他一时间头晕眼花,思考都不能够。 若说这个布条没有在粪坑中淘洗浸泡过,老板说什么都不会信! 一时间这老板也不想咬舌自尽了,也不担心待会会被如何非人对待了,他就只想吐。 这时,一个控制着这老板的侍卫,后知后觉地看了眼老板的嘴,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脖子,憨憨道:“咦……?俺滴脖巾咋没咧?” 婉妍笑了笑,道:“这位大哥,这人要咬舌自尽,我就借用一下你的脖巾。” 边说,婉妍边把刚刚抓过那脖巾的手,偷偷藏到了身后,在桌布上一阵狂蹭,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道: “大哥你这脖巾用了挺久吧!” 那侍卫听大名鼎鼎的小宣郎中居然一口一个“大哥”地唤自己,心中十分感激,连忙不迭地答道: “回小宣郎中滴话,俺当差四年,这脖巾就用了四年!能帮上小宣大人滴忙,是俺和俺脖巾滴荣幸!” 说完这大汉抠了抠自己的后脑勺,黝黑的脸上露出几分羞赧的笑意,不好意思道: “不过这脖巾俺四年一次都没洗过,没脏了小宣郎中滴手吧……” 婉妍闻言备觉震撼,但还是摆手尬笑道:“怎会,多谢了!” 不打招呼就借人家的东西,有就不错了还要嫌,这可是不是婉妍的风格。 然而与婉妍的无所谓完全相反的,是那老板一听“四年没洗”之后,瞳仁都白了,登时就要晕过去。 一个替也不怎么爱洗澡的大男人接了四年臭汗的脖巾,呃……真是有滋有味…… 这时,衙役们已经手脚飞快地从楼上楼下搜了一堆东西出来,还压了两个装作伙计的暗影,同样是一看见婉妍就嘴里直骂。 婉妍哪有功夫理他们,心满意足地大手一挥,道:“妥了,走吧!” 说着婉妍先大步走了出去,走了两步忽而又折返回来,拿起老板之前放下的纸包,在桌上各色的果格中挑拣了半天,才眼睛一闪,抓了一大把蜜饯到纸包中,手里捡了一个当即吃起来。 “嗯嗯,你说的不错,这杏干确实酸酸甜甜,很好吃!”婉妍咬了一口,评价道。 说话间,婉妍已经走到被压着的老板身边,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子来,扔进老板的口袋中,就抱着杏干大步流星走出去了,面色平和愉快,真就像是来买蜜饯的普通小姑娘一般。 。。。 京都官驿最豪华的房间中。 “啪”的一声脆响,一个精美的琉璃盏被狠狠砸在了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紧接着就是一阵爆炸的怒吼。 “这个妖女欺人太甚!!真当我天枢没人,当我暗报枢没人是不是!作威作福居然做到了我头上,真是该死!” 一个年纪不大,瘦得像猴一样的少年,一面破口大骂,一面满地跳脚,气得脸涨得紫红。 在他气得鬼火冒时,一旁一个蓝衣少年却靠在凳子上,虽神色也是不好看,但还是冷静地劝道: “云兄!你可小些声音罢!在京都,哪里都是那人的眼线耳目,你这样大吼大叫,只怕会被她听了去。 我们此行可是来为公主大婚贺礼的,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指不定又要如何大做文章!” 493 砸人饭碗 要人性命 我们此行可是来为公主大婚贺礼的,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指不定又要如何大做文章!” 公子将‘有心人’三字,故意咬得重。 云培风一听,当即一叉腰、一瞪眼,怒道:“她听就听了去,我还怕她个黄毛丫头不成!” 霸气地说完,云培风却又转而放低声音,四下张望一番,道:“何况我方才没说她的名字,她自己要对号入座也没有办法!” 婉妍:…… 天权京官中一共就只有一名女官员,大哥你左一个“妖女”,右一个“黄毛丫头”,还想让我听不出来,你直接报我生辰八字得了…… 云培风到桌边猛喝了一口茶,气得坐都坐不下,向屋正中坐着一言不发的华服少年,激动却又不无恭敬道: “太子殿下!臣听闻那宣婉妍将咱的暗探抓进去后,为了撬开他们的嘴,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 断腿、黥面、火烙、拔甲,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怎么残忍怎么来,完全不把我们天枢子民当人待! 不仅仅如此,她还将多个暗探关在一起,让他们检举彼此,说得少就要割头皮,瓦解暗探之间的信任,被逼得只能疯狂攀扯同伴! 此妖女如此杀人诛心、丧心病狂,臣身为天枢子民,身为暗探之首,实在无法作壁上观!” 云培风越说越激动,最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接着道: “臣负责暗探谍报也有一年多,自是知道我天枢国能建立起这样一个情报机构,是废了多少心血。 如今所有心血都被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女人毁于一旦,臣怎能不恨! 我们绝不能就吃了这个亏,太子殿下您尽管吩咐,臣愿为我天枢出生入死,消灭这个障碍!” 面对臣子如此请愿,太子乌英辙却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和一旁的蓝衣男子对视一眼,才平静道: “小云卿你报国的心,本王懂得。但你先莫急,本王总觉得这其中还有些古怪。” 乌英辙的话头戛然而止,显然是没有足够的确信,就不会枉然开口。 “古怪?”云培风瞪着眼奇道,见太子不说,又转向那蓝衣少年道:“齐公子,你可知这其中古怪?” 那齐公子看了眼太子,才懒洋洋笑着道:“云公子你想想,既然咱们在京都的耳目都被端得差不多,你是如何知道这些日来宣婉妍在京兆府中,秘密对暗探们百般折磨的事情,还知道得如此详细?” “啊……?自然是我遣人去探听到的啊!”云培风愣了下,回过神后,面上登时就满是不悦,声音高了不少道: “齐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腾蛇云氏,司云司雾、来去无踪,自古就以暗报探听见长,齐公子莫不是不相信我有打听到这些消息的能力?” 那齐公子很好说话的样子,笑着连连解释道: “云公子你多虑了!云氏一族掌管天枢所有暗网近百年,是情报枢纽,探查能力更为大陆翘楚,您的能力我怎的会不相信? 我只是觉得以世人对宣婉妍的评价,简直就是一个无孔可入的妖魔鬼怪,手段狠辣却又万分谨慎,不像是会轻易让我们得到踪迹的人。 如今这般轻易就探查到有关她的情报,总让我觉得她是故意让我们知道这些,来激怒我们,从而达到她的某种目的。 所以我们才要小心些,不然被她陷害或者当枪使,可就不美气了。” 云培风闻言不服,还要争辩,却见乌英辙看着齐公子微微颔首,说明太子心中所想和齐公子正是一致,云培风也只得忍着气闭了嘴。 就在这时,一个小侍卫忽然疾跑而入,一进门就跪在地上,朗声嚷道:“启禀太子殿下,方才天权的那女官员又端了一个暗报点! 而且……而且是品香阁暗报点!” “什么!”云培风闻言,直接从地上猛地跳了起来,比猴子还像猴子。 此时云培风瞪大的眼睛已经血丝遍布,看着格外瘆人。 品香阁暗报点,是天枢国在京都几乎最核心的暗报点,是网罗所有暗报点的情报后,汇总回天枢国的总通讯点。 毁了品香阁,差不多就是毁了天枢布在京都的谍网。 正因其地位特殊,所以掩藏得也最好,连许多天枢暗探都不知道其所在与暗号,要想发现真得掘地三尺。 然而就这般隐秘,都没能逃得过宣婉妍。 俗话说砸人饭碗就是要人性命,如今云家世代经营的情报机构眼见着毁于一旦,云培风气得真恨不能拎把剑就去杀了宣婉妍。 那侍卫看了一眼云培风,便又立刻低下了头,心惊胆战地补充道: “而且……而且我们得到消息的时候,品香阁中的暗探已经都被审讯完了,现在正在押往东市刑场,即刻当众行刑!” 此话一出,别说即将气死的云培风,就是乌英辙和一直云淡风清的齐公子,脸色都相当不好看了。 “走,我们去看看。”乌英辙沉声道。 此时的东市刑场已是满满当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百姓。 虽然在大年关里看砍头,实在是不太吉利,但若是砍敌国奸细的头,为京都扫除一分不安定,那百姓们还是非常喜闻乐见的。 一想到这些他国暗探曾经潜伏在自己身边,就像是伺机出动的毒蛇一般窥探着京都,百姓们又是恨又是后怕,一时间骂声不绝口,更有不少百姓把家里过年吃剩、原本留着喂狗的饭菜拿来,向刑台上被绑着的囚犯身上,慷慨地卖力挥洒。 刑台上被绑着的那三个人,已经被折磨得面目全非,三个人加在一起,都拼不出一副完整的四肢来,就算是骂声滔天、满身油污臭饭菜的情况下,也没有丝毫的反应。 甚至其中有一个人的脸上,被刻了一个大大的“蠢”字,另有一人脸上被生生刻出了一朵小花,还有一人脸上被刻了“哈哈哈”三个字。 以前世人只觉得黥面黥个“囚”字“罪”字已是极狠,却没想到原来刻这种荒诞喜感的东西,侮辱性更强了。 494 接下来 到你们了 以前世人只觉得黥面黥个“囚”字“罪”字已是极狠,却没想到原来刻这种荒诞喜感的东西,侮辱性更强了。 这都是谁的手笔,毋庸置疑。 斩首时间将至时,婉妍才懒洋洋地到场。 只见她并没有穿官服,而是穿着一身奶黄色的小袄,外罩一件雪色大氅,衬得她整个人又是乖巧、又是灵动,活脱脱一个相门小千金,乖巧惹人怜。 谁能把这样一个小奶黄包,和传闻中那个在魔鬼的基础上,又被大力妖魔化的阎王联系在一起呢? 看到宣婉妍走出来时,刑场正对着的二楼窗口的雅间之内,一个人明显吃了一惊,向身旁人问道: “齐公子,那人便是宣婉妍么?” “嗯……”那人应了一声,明明确定,却又不敢相信似的,道:“我早知宣婉妍只有十五岁,已是吃惊许久。谁知今日一见,还是忍不住叹为观止啊…… 她看起来还没有十五岁,当真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还生得如此天使容貌。 齐公子的脸上仍是带着懒洋洋的笑容,眼中却不可察觉地亮了亮。 对于同伴的回答,云培风显然不置可否,只听到冷哼一声,后槽牙相互打磨的声音愈加明显。 “齐公子,你可切莫被她的皮相给蛊惑了,她看起来有多单纯,实际上就有多阴险恶毒。 你要说她是魔鬼,魔鬼都要因为背了这口大黑锅,而泪眼汪汪地问你‘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般诋毁我’。” “哈哈哈哈云兄,能被你如此忌恨的人,我倒真有些想见识见识了!” 齐公子闻言,爽朗地笑出声来,又问道道:“不过云兄,你与宣婉妍这般苦大仇深,莫不是你之前还见过她?” “哼,何止是见过!”云培风冷笑一声,道:“当初我听从父母之命,远赴千里至天权境内的青丘,求娶那小狐狸精的时候,就是她给我搅黄的,害得我颜面大失不说,回家还被我爹狠狠教训一顿! 当时我也没有想到,原来抢我未婚妻,搅我亲事的,居然是个丫头!” 听到“狐狸精”三字,齐公子忍不住再次笑喷,戏谑地纠正道:“什么狐狸精,人家好歹是少狐主! 不过这宣婉妍,真是越来越好玩了。” 之后,云培风还未再开口,就听坐在中间一直没开口的乌英辙,忽而沉声自语道:“十五岁便已是如此,谁能想到十年二十年后,该会是怎样恐怖的人物呢。 这宣婉妍,还真是不可小觑。” 一听这话,云培风当即来了兴致,连忙请命道:“太子殿下您尽管吩咐!管她宣婉妍三头六臂,只要殿下一声令下,臣愿为殿下赴汤蹈火,铲除此人!” 云培风对婉妍的恨意滔天,一心只想置婉妍于死地。 乌英辙闻言,略感欣慰似地笑笑,却没有下令,而是道:“小云卿还真是直肠子,但若宣婉妍这么好杀,恐怕她的窗户外面,等着杀她的人都要排队排去天枢国了。 何况我们此次可是来天权献礼,而非惹事生事,若是旁生枝节,只怕父皇不喜。 所以,我们现在还动不了那个小丫头。” 一听不杀宣婉妍,云培风的兴致顿时大减,却听乌英辙接着道: “但我们就算不能杀她,也绝不能再让她、让白泽宣相府,再这般顺风顺水地成长下去了。” 说话间,乌英辙眸中已是阴光一闪。 千百年来,天枢国对白泽宣氏一向是又爱又恨。 爱,自然是因为白泽之智冠绝大陆,有如此智囊伴君侧,自然是所有王者梦寐以求的。 恨,是因为白泽一族自从宣誓效忠天权应龙一族后,不论天枢青龙一族如何示好,白泽都视若无睹,一门心思帮着天权国。 而天权国之所以能在千百年来。一直狠狠压天枢国一头,稳居第一大国之位,较之更优越的地理位置自然是一方面,白泽一族的辅助也功不可没。 对于一个得不到手的宝剑而言,一点一点毁了它,让大家都得不到,才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不愧是殿下,早就有所准备。”齐公子笑着,润物无声地赞了一句。 云培风有些不解地转头看了看两人,却见两人都是面带笑意。 “要是白泽家族的草包都能当驸马,那白泽一族可就运道好得太天理难容了。 而且若是联姻将白泽一族和应龙仲家绑得更紧,那宣家在天权的地位只会更上层楼,与应龙家族更加密不可分,这绝非父皇愿意看到的。 既然阎王我们动不了,草包总还是能动的吧。” 乌英辙冷冰冰的话音一落,就听窗外一阵骚动后,又一阵欢呼,紧接着就响起一个嘹亮的声音。 “传我令:将此三奸细之尸首分割游街、挂于城门示众三日,以儆效尤! 所有身在京都,还对天权、对百姓们心怀不轨之人都睁大眼睛来瞧瞧,凡犯我疆土者,凡扰我百姓者,虽万死不当其罪,吾等必尽数铲除!” 这声音洪亮清晰,传进二楼的屋中都是振聋发聩,清脆的声音中带着与年纪极其不符的威严。 屋中的三人闻言,都向屋外看去,却惊讶地发现,百米外被人群簇拥的少女,竟也在看着他们。 少女仰着小脸笑,眼睛在冬阳之下格外晶亮。 她转眼看了看地上正在被肢解着的天枢暗探,对着三人忽而比出一个大拇指。 莫名其妙被夸了……? 三人都摸不清头脑,眉头却是不约而头地蹙起。 下一秒,少女又忽而转手,将大拇指尖对着自己的脖子,从左至右缓缓划过,做割喉之态,威胁之意一目了然。 那动作传递着不能更明确的一句话,那就是: 接下来,到你们了。 初七,管济恒和砚巍从麒麟大野泽回到了京都,便马不停蹄地赶来宣府。 与他们离开时,哪怕是大年夜,都门庭冷落的宣府大相径庭的,是如今的宣府,竟是府门大开,门前车马不绝,人声鼎沸! 495 姓宣就是爷 与他们离开时,哪怕是大年夜,都门庭冷落的宣府大相径庭的,是如今的宣府,竟是府门大开,门前车马不绝,人声鼎沸! “哇……” 管济恒和砚巍都是惊叹出声,他们在宣府蹭吃蹭喝也混了十几年,还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宣府。 不用说他二人也知道,这些都是来给宣奕送大婚贺礼的。 如今的宣家,宣郢高居宰首之位,宣婉妍十六岁即官拜正四品蜀州按察使,就连草包宣奕都即将成驸马爷。 从此宣家不仅是是高官豪门,更是皇亲国戚,一时间风头无两,就连任家的风光都被衬得逊色不少,面子上称得上天权除皇室外,最顶尖的家族了。 如此烈火烹油之下,便如一颗巨石落入鱼塘,万千鱼起鱼跃。那些想要巴结宣府之人,便如那鱼一般,个个蹦得老高,恨不能天天眼巴巴地坐在宣府门口,脑门上刻六个大字:宣爷!看看我呀! 管他是哪个宣爷,反正如今宣府中姓宣的都是爷。 可惜宣郢自十七岁入仕以来,平日深居简出,低调得反常。不管是哪位同僚登门拜访,他都一概不见,根本不给任何想攀附宣家的人任何机会。 如今宣奕大婚,皇家也要大婚,宣郢就是再清高,也得给皇帝亲家面子,再不情不愿,也终是该待客待客,该收贺礼收贺礼。 管济恒和砚巍先去拜见了宣郢,之后就立刻赶到宣奕院子去了,只见婉妍果然也在。 “阿恒,巍儿,你们来的正好。”婉妍一见他们,当即喜道,指着屋中央那两个大箱子,以及一只吐着长长的舌头、一脸憨傻的硕大敖犬,道:“这便是天枢使团今日送来给宣奕的贺礼。” 管济恒正伸手准备去开那箱子,一听婉妍说是天枢国的贺礼,当即收了手,小心翼翼道:“天枢贺礼?那岂不是有毒!” 婉妍无语,道:“就算是有毒,也是冲着宣奕一个人去的,若是摸过之人都要中毒,天枢国是生怕事情闹得不够大,查不到他们身上吗? 你们又不是驸马,没人毒你们,少自作多情了。” “哦哦哦,既然只针对奕弟,那我们就放心了。” 管济恒和砚巍闻言都表示欣慰,放心地打开箱子看,就只有宣奕皱了皱眉,忧心道: “不是,你们这话怎么说得我那么闹心呢……?”说着宣奕猛地抓住管济恒的袖子,可怜巴巴道: “哎你们说,如果天枢国的人下毒神不知鬼不觉,咱们一个没防住,真的就把我给毒死,可怎么办啊?” 砚巍蹲在地上,正把自己带来的验毒工具箱打开,闻宣奕的担忧后,认认真真地安慰道:“没事的奕哥,你就算是真被毒死了,那也算是殉情,不算枉死,死得其所!” “我呸!怎么就死得其所了!”宣奕当即一脚踢在砚巍的屁股上,怒道:“巍儿你个臭小子,才学了几个成语就敢乱用!” 说着宣奕双手合十,眼巴巴看着三个字,道: “你们可一定一定要仔仔细细检查啊!别真的让天枢人把我给毒死了!本少爷的命可都在兄弟姐妹们手里了!” 面对宣奕的苦苦哀求,三人都表示包在自己身上,并嘻嘻哈哈地去逗天枢送来的敖犬玩。 敖犬不是一般的犬,而是特产于天枢国的、远比普通犬更高大、更凶猛许多的,介于狼与权之间的凶兽。 在多次天枢与天权的战争中,天枢国都派出了大批敖犬一同作战。 那敖犬在战场上横冲直撞,见人就咬,凶猛似狼,敏捷似虎,长时间来颇为天权将士忌惮。 而这只敖犬又是天枢皇室独有的珍稀品种,身材异常高大威猛,皮毛光亮柔顺,精神气更是昂扬抖擞,除了看起来憨傻了一些,就是站在一匹狼旁边,气势都绝对不会输。 原本是三个人拿果子逗它玩,谁知管济恒人缘一般,狗缘却极好,不一会那敖犬就不理婉妍和砚巍,满院子“嗷嗷”跑着追管济恒咬,管济恒也“嗷嗷”直喊地逃,一人一狗“嗷”成一片,很快就打成一团。 “狗跑了,没意思……”婉妍抱怨一句,才终于打开箱子,开始干正事。 此时一旁的宣奕已经气得快咽气,低声偷偷暗骂道:“一群不干正事的狗不理,我居然敢把我的命交到你们手上,真是疯了……” 打开箱子中,一共有大小盒子五个,全都是纯金打造,上面还镶嵌着红宝石、绿宝石,炫目至极,颇有天枢的风格。 婉妍正要打开,却被砚巍拦住,道:“妍姐姐你小心些,这盒子里不会有毒吧!” “会。”婉妍不假思索地回答,在砚巍和宣奕都变了脸色时,又解释道:“不过肯定不是打开盒子就会中毒。这次天枢的目标是对宣奕动手,既然是冒死谋杀当朝准驸马爷,肯定不会想把事情闹大,所以只会对宣奕一个人动手。 故而,他们下毒的手法应当极其隐蔽复杂,不会轻易伤及他人,所以这些东西只是触碰,定是不会毒发。 不然从天枢使团到宣府下人,不知道多少人都已经在黄泉路上等着宣奕了。” 砚巍和宣奕都觉得有理,也不再惧怕地开盒子。 打开一看,只见五个大小不一的盒子,分别是一颗有鸽子蛋大小的极品绿宝石,一盒天枢特产的名贵香料,一件赤色天狐毛领,一套足五十六只纯金打造金碗,以及一件暗红色华服。 这每一件,都是极有天枢特色的贺礼,且随便一件就可以价值连城,足见天枢国对白泽宣家的重视。 婉妍眼睛一扫,大手一挥,当即安排道:“宣奕,你负责检查宝石、香料和毛领;巍儿,你负责检查金碗金杯;我负责检查衣服。 我们分工明确,工作量相当,就开工吧!” 砚巍:“……” 宣奕:“……” 检查五十六个金碗金杯,和一件衣服果然是工作量相当啊…… 496 与狗称兄道弟 手无缚鸡之力 检查五十六个金碗金杯,和一件衣服果然是工作量相当啊…… 婉妍已经把那衣服盒子捧了出来,才发觉宣奕和砚巍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手上却不动,忙解释道: “喂!你们别看我啊!我是觉得这件衣服才是最有可能被大做文章的,所以我才身先士卒、冲锋在前。你们俩不会以为我是拈轻怕重吧!” 宣奕和砚巍都没说话,眼神却是非常统一的“不然呢?” 婉妍还要解释,就见一身狗毛,袍角都被扯掉一块的管济恒,连扑带爬地冲进屋来,一进屋就趴在桌上喘粗气,异常狼狈,嘴里还嘟嘟囔囔骂道: “这小畜生也太能跑了!累死管爷我了!这疯狗……怎么就黏着管爷我?” “可能是因为和管哥你脾性相投,想追着你拜个把子吧!”宣奕认真回答。 屋中众人瞧他满头狗毛的样子,都没忍住笑了出来,婉妍当即再次一挥手,道:“既然管小将军和敖犬相处得这么和谐,不如就由你来检查它吧! 切记,一定要查仔细些,比如说要扒开它的嘴,把手伸进去检查,好歹也是宣奕一条命呢。” 宣奕:“……我可真是谢谢你的重视。” 管济恒闻言,当即丧着脸,抱怨道:“不是吧宣姑奶奶,就这么一只小狗狗,它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你检查它,还要扒开它的嘴,未免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而且……它真的不会在我伸手进去的那一刻,突然闭嘴咬下去吗?” “哦?我瞧着它的牙齿能藏毒,皮毛能藏毒,或者身上带病,随便给宣奕一口,就要了他的命也未可知呢。” 说着婉妍故意做出一副不可置信地样子,尖着嗓子问道:“怎么?莫不是管小将军居然不敢检查?那可是一只小狗狗呀!小狗狗能有什么怀心思呢?” 说话间,只听一阵“嗷嗷”振天响,一只敖犬纵身一跃,直接跨上七级台阶,简直像是飞进来一般。 如果不是它飞进来的时候,嘴里还拖着长长的舌头,连着点点晶莹的口水,傻气冲天,那矫健凶猛的身姿,真像一匹狼王。 敖犬一进屋,就直扑管济恒,对着管济恒撕拉扯咬就来了一整套,浑如见了亲爹一般,亲昵得不得了。 婉妍怕敖犬咬坏礼品,连忙唤入早就安排好检查它的兽医,把敖犬带出去了。 管济恒见敖犬被领出去,竟也跟着屁颠屁颠就去了。 婉妍这才能静下心来,好好检查那身华服。 当精神抖擞的管济恒,牵着精神抖擞的敖犬回来时,天色都黑了。 “兄弟们!兽医说了我兄弟没有任何问题!” 一进屋,管济恒就大着嗓门道,边说边拍了拍敖犬毛茸茸的脑袋,那亲昵的架势,好似真的和敖犬拜把子了。 “怎么样,你们查出来什么了嘛?”管济恒问道。 用银水擦拭了整整五十六个金碗金杯,累到头都抬不起的砚巍,正把金碗一个个装回去,摇了摇头道:“金碗、香料、毛领和宝石都没有问题,惟有那华服,妍姐姐说不太对劲。” “不对劲?他们在衣服里下毒了?”管济恒神色严肃起来。 “那倒是没有,”婉妍正在把那华服收起来,抬头道:“衣服的面料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衣服上面撒了一层香粉,是一种防蚊虫的香料,我觉得有些古怪。” “驱蚊虫的香料……有什么禁忌吗?” 砚巍的眉头紧了紧,也觉得事情不对,给出了自己最本能的疑惑: “天枢国地处大陆北境,夏日都寒凉入秋,更遑论如今还是冬末,哪里有蚊虫需要防呢?” “没错,”婉妍接着砚巍的话头说下去,“而且这种香料中有一味草药我闻得出,好似是盛产于大陆西南密林,就连京都都很少有,更不同说更北的天枢。想必就算是皇室,得知并获得这种草药,都费了些功夫。 如此费劲,我实在想不到他们用此香粉,到底意欲何为?” 宣奕抠抠脑袋,闷闷地胡说道:“或许,就只是天枢人以为天权国温暖多蚊虫,因此好心敷上些香料也不一定呢?” 婉妍一听,当即嘲笑道:“不是吧宣奕,你是圣尊殿前的童子吗,这么圣洁? 一个一心想害死你的人,巴不得一道惊雷下来就在你脖子上劈出一道碗大的疤,竟然还会担心你被蚊子咬个包出来? 何况这香料用量很小,若不是我仔细检查,根本发现不了,还没有香草灰驱蚊虫的效果好呢!” 宣奕没话说了,丧气道:“那现在怎么办啊?我们连人家怎么下毒都不知道,说不定等你们终于知道的时候,就是我真被毒死的时候!” 说着宣奕忽然想到什么,惊道:“等等!他们不会根本就没下毒吧!” 婉妍一听,一向自信的心中也开始打鼓,道:“不能够啊……一个是立功心切的新太子,一个是被我砸了饭碗抢了媳妇的云少爷,面对的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驸马宣奕,只要出手就势在必得,他们没道理这么好心啊……” 宣奕:“……我杀了你。” 婉妍心里也有些奇怪,但立刻就摆摆手,轻快道: “算了,我们在这里想也没有用,既然这些东西都没毒,那他们必然还会有些后续动作,我们届时见招拆招就是了!” 众人闻言都说是,管济恒和砚巍见天色已晚,便也准备回府了。 临走前,管济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婉妍和宣奕道:“对了妍儿、奕弟,还有一事,我听我爹说最近西南的藩属国中不太平,怕是要出大乱子。 陛下已经下旨让我爹秘密整兵,随时准备出兵。我爹这次要带我和巍儿一起,到时候走得急,怕是没时间来同你们道别了,先同你们打个招呼,免得你们到时候太担心我!” “啊?”婉妍一听,当即神色紧张起来,连忙问道:“具体什么事情啊,管伯伯同你说了吗?” 497 天各一方 阴阳永隔 “啊?”婉妍一听,当即神色紧张起来,连忙问道:“具体什么事情啊,管伯伯同你说了吗?” 管济恒摇了摇头:“我瞧我爹的样子,连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陛下就只让他整顿军队,随时准备出发。 而且那日陛下秘密召见的不止我爹,还有宣伯伯、淳于大人、庄万里、支霆,哦,还有任霖阁那个老狐狸。” 说到这里,一向乐观的管济恒神色都沉了沉,“我想,这次真的是出事了吧。” 不用管济恒说,在场所有人都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上述几人都是天权最顶尖的高官没错,但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决赋领域的翘楚。 婉妍的谍报还没能远到西南藩属,她实在想不到,到底是怎样的大事,居然需要麒麟、白泽、朱雀三大神族,还有鲲、崇明、曼珠等望族一起出马。 想到这里,婉妍的面色已是非常凝重了。 只要与决赋无关的,不论是朝政乱、有战事,其实都不是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 但若是和决赋有关的,便决无小事,稍一不慎,便会引得天下大乱。 管济恒见状,心中暗悔把这样的消息带给他们,给大家徒增烦恼,连忙口气一轻,道:“不过想来有诸位前辈在,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你们想想去年的安南叛乱,连玄武招郑家族都上战场了,我同妍儿出马也能顺利平息,区区藩属而已,能翻出什么大浪了? 妍儿你马上就要离京赴任了,还是好好准备出远门的事情吧!” “嗯……”婉妍应了一声,心情却更低沉了很多。 最近几日婉妍吐血越来越严重,经常一天吐好几次血。 长此以往,又有多少血够她吐的呢? 婉妍也渐渐明了,自己恐怕是时日无多。 也许是背了太多怨灵,注定无法长命吧,婉妍心里暗自苦笑,竟也有了几分坦然。 但是这些事情婉妍对朋友们只字未提,平日里也仍记如往日一般活蹦乱跳,看不出任何异常来。 这时婉妍也很庆幸自己要离开京都了,到时候不声不响地离开人世,倒省去了许多的死别,朋友们也不至于太难接受。 只是如今听了管济恒的消息,婉妍的直觉告诉她,大陆上要出大事了。 可是她还能做什么呢?只有心焦罢了。 无奈、心焦、担忧、遗憾全都涌上了心头,婉妍看着面前,她最爱最亲的人们,禁不住失了神。 他们四个从小玩到大,早就已经是真的一家人了。 可是如今,宣奕要永远地离开京都,婉妍所剩时日无多,管济恒和砚巍可能也要上战场,九死一生。 从小一起长大的四个人,最终还是要天各一方,甚至阴阳永隔,好像真的走到了岁月的尽头 “也不知道我们四个再如现在这样聚在一起,又是什么时候了。 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那一天。” 婉妍一个没留神,心中所想,就说了出来。 其余三人闻言,面色都暗淡下来,默默望着彼此,都没再说话,心中却已然被刺痛。 明明前几天还是四个只会嘻嘻哈哈、吃喝玩乐、无忧无虑的孩子,怎么如今,就变成这样了呢。 最后,还是管济恒受不了这氛围,猛地抽了抽鼻子,大手一挥道:“只要想聚随时就可以聚啊,这个氛围是搞什么!闹心!管爷走了!” 说罢管济恒蹲在地上,和敖犬脸贴脸告别。 “走啦小狗狗,管哥哥明日再来看你。” 虽然才相处了一下午的时间,但这一人一狗因为脾气相投,居然生出几分莫名的情谊来。 正当管济恒起身,准备离开之时,宣奕的声音忽而响起。 “管哥!”宣奕牵着敖犬的绳子向管济恒走去,将绳头放在管济恒手中。 “既然管哥和这小狗这么合得来,那我便借花献佛,将此狗送给管哥了。” “当真!”管济恒闻言,先是大喜,又立刻拒绝道:“那不行那不行,这可是天枢国送给你的新婚大礼,且这个品种在天权根本买不到,很是贵重,你还是留着自己养吧!” 说着管济恒就要把绳子递回来,宣奕却将手背到身后,露出一抹有些疲惫的笑来,道: “管哥,你何时起同我也这般客气了!你我兄弟多年,再珍贵的东西你都给过我,此时又因一只小狗和我见外? 况且我即将离京隐居,也不方便带它走,就是带走了,我日后是要做最平平无奇的百姓的,哪能牵着这么大这么名贵的狗招摇过市呢? 而且宣婉妍也即将离京赴任,家中再没有能照顾它的人,还不如送给管哥,你同巍儿定能把它照顾好!” 宣奕说这话时,婉妍一直在看着他,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宣奕想要一只敖犬,是婉妍十年前就知道的事情了。 他时不时就去磨一磨宣郢,但宣郢不喜欢吵闹,一直不允许。 如今宣奕终于有一只敖犬,还是最好最名贵的敖犬,婉妍只看宣奕的眼神就知道,这就是他梦想多年想要的那只敖犬。 可他居然,随随便便就把它送给了管济恒。 不过很快婉妍又坦然了。 宣奕即将要丢掉属于‘宣奕’的一切,离开相府,隐居山野,从神族相门之后变成山野村夫,自此与父母姐妹皆成陌路。 宣奕狠下心来放弃的,又何止是一只敖犬。 他是放弃了自己的一切,带嫣涵走。 婉妍能做的,就只有心疼心痛,然后帮他走。 管济恒领着宣奕的敖犬开心地走了,那只宣奕梦想了十多年的敖犬,宣奕连看都没再看一眼。 。。。 正如婉妍所料,正月初十时,果然有天枢使团的帖子递上,想要登门拜访。 贵为一国使团,又同作为神族,宣郢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便应了下来。 初十那日中午,便有两个少年登门,宣郢在正厅接待了他们,婉妍作陪,宣奕作为主角自然也是在场。 瘦得像猴一样,眼睛也贼溜溜的少年先行礼,道:“腾蛇云氏次子云培风,拜见宣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