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捡到一只战神》 第一章 王家有郎字稚远 晋太元八年(公元383年),夏五月。 一骑毛发油亮的红鬃马上,一位白衣郎君骑在上面,略显单薄的身子随着骏马的脚步一摇一晃,甚是悠闲。 在他的身边,一左一右跟着两位壮汉。 两人都穿着赭石色短打,身长八尺,腰带十围,阳光照射之下,汗水覆盖的肌肉块,闪闪发光,一看就是练家子出身。 尤其是左边这一位,头发和胡须都微微发红,脸色又极白皙,看起来似乎与江南的水土不甚符合,倒是和北方的胡人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他名叫段先,是马上这位郎君最为信赖的护卫,但凡郎君出城闲逛,总是要带着他。 “段先,你看什么看?” “我骑马就这么奇怪吗,你从刚才就一直看?” 段先哈哈一笑,又黄又红的胡须,昂扬上翘,差点飞到天上。 “郎君说笑了,属下是觉得,郎君今天格外的器宇轩昂,骑在马上,这姿势,这神态,比那些北府里的骑兵也不差!” “段郎君最近的马屁拍的是越来越好了,比我晋人也不差。”右边的这一位,名唤陈鼎,体格差不多魁梧,唯是心胸狭窄了些,说起话来,总是夹枪带棒。 “郎君明鉴,属下绝对没有吹捧之意,属下说话从来都是实实在在,绝无半点虚假。” “属下只是觉得,踩上了马镫的郎君,骑术简直是焕然一新,这样的风度,若是被建康城的那些小娘子看了去,必定会更加倾慕郎君。”段先弓手禀道,表情特别严肃。 一提到建康城的小娘子,刚才还洋洋得意的小郎君,顿时垮了脸。 这个段先,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些女人啊……当真是如狼似虎…… “你也知道是马镫的作用,并不是我骑术精进了,等我回到建康,一定要让城里的贵戚子弟都用上这个宝贝。” 双马镫可是穿越后的小郎君做的第一项贡献,有了这成对的马镫,就算是他这样马术不佳的世家子弟,都可以骑在马上,稳稳当当的。 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这一切不是做梦吧! 自从他在草坪上睁开了眼,一有空闲,这两个问题就在他的脑中反反复复的转个不停。 他,王觅,二十一世纪的业余骑手,历史系摸鱼研究生未毕业,怎么会忽然闯入到了穿越大军之中。 世间多神奇,一次竞技失败,他从赛马上摔了下来,待到睁开双眼,就已经躺在了东晋战略重镇京口城雀儿湖岸边的草丛中。 段先和陈鼎两个随从,将他扶起来,他装了一阵虚弱,才把本主的身份搞清楚。 他穿越了! 穿越的这一位,在历史上还算是有姓名的,正是东晋著名世家琅琊王氏的子弟,王谧,王稚远! 对这样的命运,王觅一开始是拒绝的,但王谧这张小脸他是很喜欢的。听说,王郎君在建康城那可是深受大姑娘俏少妇的喜爱,建康人称潘安再世。 他现在二十三岁,年纪刚刚好,作为世家子弟,正经的琅琊王氏,他已经踏入仕途,现任秘书丞,虽然官位并不高,但也算体面。 关键是,做皇帝的那一家子,与他的关系也非常好,尤其是皇帝司马曜,更是将他引为了知己。 不过,你们再看重我,在你们这些废柴手下做事,最后也是功败垂成,成不了大事。 既来之则安之,王觅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安安稳稳的做起了东晋秘书丞王谧。 “不过,郎君怎么想起要改造马镫的?”敏感的陈鼎感觉到,最近几天王谧的性情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但究竟是哪一种变化他也说不清,各种行为都透着古怪,就比如在马鞍上加装两个马镫这样的事情,以前的王谧哪里会想到。 王谧撇撇嘴,就知道他们会问。 算了,趁着这个机会就说个谎话,骗骗他们吧。 “这还不是因为你们办事不利!” “明明知道我不善骑马,也不知道为我的马加个马镫,你们要是早这样做了,还用得着我亲自动手吗?” 段先简直冤枉死了,急忙辩解:“属下该死,确实是属下疏忽了,属下们上马,从来都是一窜腿就上去了,根本用不到马镫。” 王谧哼了一声,这是什么说法,炫耀他们骑术好吗? “不过,郎君本来也不必这样做,郎君要骑马,有我们背着上下马就是了,根本就不需要踩着马镫上马啊!”两人相比,还是陈鼎心眼更多一些,才不会王谧说什么,他就点点头,一味服从。 “你懂什么,我这马镫岂止是上马用的,你没发现,我最近骑马都稳当多了吗!” 这个有眼无珠的家伙,王谧气得抖了抖踩在脚下的马镫,这可是一对的! 你们没发现区别吗! 你们没发现,我的脚是一直都放在马镫里的吗! 段先和陈鼎还是一脸懵的表情,王谧很无奈。 科普之路,任重而道远呐,不能急于一时。 这次王谧离开建康来到京口,是接受了好友丹阳尹王恭的嘱托,请他来窥伺京口北府兵的动向。 现在是公元383年的夏天,而历史上著名的淝水之战将要于今年冬天开打。 作为北府兵统领,冠军将军(三品)谢玄,鹰扬将军(五品)刘牢之,这些北府悍将都要相继来到京口,征募新兵,负责操练。 自晋人南渡以来,他们的对手已经换了一波又一波。而现在,北方的各大强敌基本上都被击败,当然不是被晋人,而是被兵不血刃的氐秦。早在多年以前,虎视眈眈的秦主苻坚就表现出了吞并晋朝的勃勃野心,而现在,接连攻克了慕容氏之燕国,仇池杨氏的苻坚,已经坐不住了,厉兵秣马,意欲吞并大晋。 穿越而来的王谧,面对的就是这么个情况。 幸也? 不幸也? 在朝堂上,因为大战在即,东晋朝廷打的不可开交的几大世家,还有那急于恢复司马家权威的皇帝司马曜,现在也勉强的团结在一起,重建塑料友情。 然而,有幸来到京口的王谧,却将朝廷上的纷争暂时放到一边,他在找人,要把那位还在草莽中打滚的南朝战神挖掘出来。 “郎君自从来了京口就一直在乡间转悠,属下听说,鹰扬将军已经到了北府军帐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去见一面。”陈鼎提出了建议,王谧姿态悠闲,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不着急,我要找的是另一个姓刘的。” 姓刘的人? 陈鼎搔搔大脑袋,毫无头绪,没听说王秘书还认识什么姓刘的贵族子弟啊! 再说,京口这样的兵刃相交之地,能有王秘书的朋友吗? 别看脸上美滋滋,其实王谧心里也急得很。这几天,他一直在乡间闲逛,就是为了找寻那个他建功立业途中最重要的帮手。 虽然他早就知道此人姓甚名谁,就连他住在哪里,只要向里长打听一下,立刻就能找到。 可他却不打算这样做,咱是穿越的,但做事也有分寸,不能太招摇。他与此人素未谋面,直接上门拜访,按照历史记载,此人现在不过十七岁,还属于草鞋没号的状态,吓着人家可如何是好? 到底还是偶遇最浪漫呐! 京口猛虎,刘裕,刘寄奴,你到底在哪里混饭吃呢! 第二章 牢之纵兵踏青苗(新书求支持) “寄奴,累了吧,等我把这块杂草都清理干净,就把钱给你!”一横眉飞起的大汉,生的是虎背熊腰,长手过膝,一声大吼,好似山川都能为之变色。 刘裕活动活动筋骨,转头笑道:“凭之,你也太客气了,说好是来帮忙的,不用给钱。” “我看雀儿湖那边已经长了不少芦苇荡,等到你们这边的活干完了,我就去架条船,打芦苇去!” “寄奴,去收芦苇,恐怕要过桥吧,花费不少,你可小心着些!” 在刘寄奴的身旁,一位壮汉一直弯腰干活,他性情沉毅,只因为是个天生的豁嘴,话一多就容易流口水,于是便很少说话,但只要他一开口,便是金玉良言。 檀凭之和魏咏之两人都是南渡的北人,来到京口这个著名的侨置郡县安家,已经一年有余了。 刘裕虽然家里也穷困,却时常接济他们,再加上,刘裕在几人之中武艺最好,在京口也有个京口猛虎的诨号,故而,两人对他十分崇拜,总是不自觉的为他着想。 近来,氐秦那边厉兵秣马,动作频频,京口之地历来是抵御北方铁骑的前线。 为了备战,朝廷再次加高了税钱,凡是架船通过州郡境内的大桥,不管你是要卖什么,只要你是要做生意,便要交税,这个税钱,边境没有战事的时候,或者撤销,或者是十税一,总还算能承受。 可是近来已经涨到了十税五,一船的芦苇才能卖几个钱,还要交重税,相当不划算。 几人把杂草堆到路边,刘寄奴抹了把汗,笑道:“不碍事,我先去把芦苇收好,再去桥边看看情况,若是官差管得严,我就背着芦苇上桥,不架船,若是管得松,我再渡船过桥。” 魏咏之点点头,若有所思。 “你想好了就成。” 刘寄奴拍拍两手,把身上的杂草摘下去,几个人坐在田垄边休息一会,檀凭之望着远方,感叹道:“这样平静的生活,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啊!要是哥哥他们也能看到,该有多好。” 檀凭之一家从江北渡河而来,一路披荆斩棘,不知道度过了多少艰难险阻,凭之的几位哥哥全都死在了路上,檀凭之是带着十几个子侄,一道南下生活的。 魏咏之感同身受,眼中瞬间就盈满了泪水。刘寄奴衔着稻草,既同情他们,却又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毕竟,京口虽然是晋朝有名的军事重镇,但刚刚十七岁的刘寄奴,还从未踏入军营,更没有和胡人的铁骑,弓马亲身接触过。 “寄奴,这几天我打算去投军,你是怎么想的?”檀凭之从无限感慨中恢复过来,征求刘寄奴的意见。 在他们这些南渡的流民眼中,要是去从军,便是老少爷们一起上,刘寄奴这样的京口本地好汉,自然不能缺席。 寄奴点点头,目光坚定的看着他:“我也正有此意,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找一个好的时机去投军,再等等,不急于一时。” 能等来什么时机? 檀凭之想不明白,投军这么容易的事情,为什么还要看时机。 北府兵那边的征兵标准,他早就已经探明白了,主要考察的就是应选之人的拳脚功夫。 最为重要的一项,就是开弓的臂力。只要能拉开一石的大弓,就算合格。 檀凭之和魏咏之一路从北方杀过来,刀箭都很擅长,只要去考应该都可以通过。 檀凭之侧头看向刘裕:寄奴比我的身板还要壮实,以前也看过他骑着马在乡间打猎,弓马技术自然是没的说。他到底在等什么呢? 十几个乡民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的话题都是围绕着投军,唯有刘裕这位京口有名的恶汉,却从未多嘴。 要是家里没有拖累,他也想去从军,上阵杀敌,成就一番事业! 可问题是,他家有寡母,还有两个没成年的弟弟,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丁,若是他走了,家里就没有一个能劳作的壮丁,他是长子,不能不考虑家人的生计问题。 哒哒哒…… 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响起,田垄边瞬时尘土飞扬,刘裕迅速起身,大喝一声。 “不好!” “保护稻苗!” 他话音未落,就见一列十几骑的马队,踏着黄土,呼啸而来。 “让开!” “都让开!” 为首一人,兜鍪(古代作战用的铁盔)上还装饰了红缨子,看起来像是队主一类的人,他挥动着马鞭,把还在田里劳作的农夫赶到一边,接着,一溜马蹄就这样踏过去了,过去了。 从农夫们辛辛苦苦耕种的青苗上…… 一阵烟尘卷起,让王谧素白的衣衫都粘上了不少灰土,他捂住鼻子,端详着这一路人马。 “这个刘牢之,带兵还是这样不检点,如此横行乡里,他在京口如何立威?” 段先亦然:“属下在北方的时候,还曾经听说过刘将军的大名,听闻他作战素来骁勇,身先士卒,可近来在京口听到关于他的传闻,却大多不尽如人意。” “不过,身为主将,只要会带兵,能够让手下的兵丁都听从指挥,从容应战也算可以了。” 王谧摇摇头,对于一般的将领,这样的表现可能也算合格。然而,作为一名将才,甚至是日后的将星,驭下不严,肯定要吃大亏。 “郎君!” “快看!北府兵和乡民们打起来了!” 王谧骑在马上,视线更加开阔些,他定睛一看,不得了,还真的拉开架势了! “我们到那边去,看看他们打架!” 王谧调转马头,向小路另一边的大榕树下走去,段先和陈鼎二人对视一眼,相当疑惑。 郎君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之间变得如此……活跃? 他们两个还不太能适应穿越之后的王谧的种种奇怪举动,不过,时间长了就习惯了,必定会见怪不怪。 段先已经弯下了身子,打算给王谧提供支撑,方便他下马,谁知王谧甩甩手,将他赶到了一边。 有了马镫这样的神物,下马这件事还困难吗? 他纵身一跃,便跳下了马背,利落的身手,把两名随从都看呆了。 小郎这是神仙附体了吗? 身手竟然变得这么好! 尤其是段先,简直是用一种崇拜的眼神在看着他:我家王郎君,人长得俊美,身手也好,真是毫无缺点的完美之人呐! 王谧的视线中,京口骁勇好斗的乡民正在和晋朝第一威武之师北府兵对阵。 结局会如何? 他很好奇…… 第三章 京口大汉不好惹(新书上传求支持) “你们站住!” “踏了我们的青苗,别想走!” 正在田里劳作的十几个壮汉,几个健步就窜到了土路上,这其中刘裕是窜的最快的。 京口人从来都不是好惹的,逞强斗狠,一致对外是他们的光荣传统。刘裕一声断喝,田里的包括附近茅草屋里的乡民,全都抄着家伙事跳到了大路上。 为首的红缨兵士,名叫袁飞,正是北府兵中的队主,他吐了口唾水,不屑的瞧了一眼刘裕:“不过是几棵禾苗,能值几个钱,赶紧让开,我们还要去围猎!” 呵呵…… 架子还挺大的! 别看刘裕才只有十七岁,却已经是这京口一地出了名的恶汉,岂能怕他一个小小的队主。 魏咏之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寄奴,这几天,他们天天在村里转悠,我听说,他们对待乡里不算客气。” 刘裕颔首:“别担心,我自有分寸。” 刘裕不肯退让,魏咏之只得退到后方观察局势变化。 十几个农夫都堵在大路上,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骑兵们也不能迅速通过,只得逡巡着战马,焦急的等待。 刘裕站上前来,弓手道:“列位官差,青苗虽然不值钱,可也是我们辛辛苦苦种下的,不给个说法,不合适吧。” 袁飞大嘴一咧,嗤笑道:“好个巧舌如簧的刁农,耽误了鹰扬将军的大事,你们担得起责任吗!” 他两脚一蹬,说着就要再次催动马匹。 而他胯下的战马,亦是抖动着马蹄,粗大的鼻孔不时喷出热气。 刘裕不卑不亢:“敢问官差,这位鹰扬将军可是刘牢之,刘将军?” 他只是在等待一个回答,刘牢之驭下不严,手下的士兵经常骚扰乡民,早就已经是人人共知的。 今天刘裕跳出来,就是为了给老少爷们出口气。 马上的袁飞眼前一亮:“难为你还有些见识,既然知道我们是刘将军的部下,还不赶紧让开!” 他举起马鞭,挥手一指:“告诉你们,未时初刻,将军要到前面的树林里打猎,谁也不准踏入树林半步!” 袁飞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瞬间就把京口爷们的怒火激起来了! “寄奴,赶紧让他赔钱好了,费那么多话做什么!” “就是!” “不赔钱就看家伙,让他们看看这京口到底是谁说了算!” 刘裕身后,老少爷们手中的农具锵锵作响,从茅屋里奔出来的农夫,有的甚至是提着长棍的。 他们一个个怒目圆瞪,攘袖切齿,只要刘裕一声招呼,保证打他个天翻地覆。 袁飞身边的小兵,被眼前的阵势震撼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如此骁勇的村民。 要知道,别的村镇的乡民,只是看到北府兵的战马,都会吓得两腿打哆嗦。 “队主,大战在即,将军还要在京口征兵,我们还是不要和他们闹的太僵。”身边的小兵已经解下了钱袋,为了赶紧离开,给几个钱也无所谓。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刘裕却听的真切,这个时候,只要他或者是袁飞有一个人退一步,今天的事情也就算是平息了。 要么赔钱,要么道歉,然而,袁飞一向蛮横惯了,根本不知道道歉为何物。 两手拢紧了缰绳,自上而下的藐视着壮汉。 刘裕却并不着急:“官差看到了,兄弟们的意思都一样,官差要么赔钱,要么给兄弟们赔个礼,也就算了。” “就你们几个村夫还想跟老子斗?还想要钱?” 做什么春秋大梦呐!袁飞想起来了,刚才他们叫这个壮汉寄奴,他该不会就是那京口混世魔王,刘裕吧。 “你就是那京口混世魔王刘裕?” 大榕树下,王谧点漆般的美目登时亮了! “刘裕!” “他说这壮汉就是刘裕,是不是!” 陈鼎满头问号,小郎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个京口的莽汉,用得着这么激动吗? “确实,我听着他们也是这样说的。” “太好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小郎真是好文采! 段先看着王谧的眼神更加炙热了,这几天,他发现一向文辞出众的王谧,在文学这条康庄大道上越来越精进了。 总是能脱口而出许多他们听都没听过的诗词、成语,简直是出口成章。 王谧苦苦寻找的,正是此人。 为了找到刘裕拉拢之,这几天,他在京口各条大街小巷上转悠,真是辛苦的不行。 今天,他终于如愿以偿。 要想在晋末这个混乱的年代闯出一条血路,没有刘裕这样的能征善战的将军辅佐,根本是做梦。 穿越而来的王谧,仔细考虑了自己的处境之后,便制定了这样的计划。拉拢战神刘裕,拱卫他小王。 虽然刘裕个性狠毒,号称六位帝皇完,但这些都是后话,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收复中原。 在这条艰难的道路上,刘裕是最好的帮手。 刘裕生的一张五方脸,黝黑的皮肤,宽脑门,炯炯有神的眼睛,充分体现了他坚毅的性格。 既然挑头的是刘裕,那这位北府兵的队主,有罪受了。 檀凭之上前一步,大喝道:“有本事你就下来,我们过几招,你若是打赢了,我们兄弟不但一文钱不要,还乖乖的让你踩着我们的脊背上马!” 檀凭之是个暴脾气,相当好斗,来到江左这一年,虽然打了几场架,但对手都是村里的乡亲,也不好下狠手,实在不过瘾。 这一回看到横行的北府兵,立刻就来了精神,手心都发痒。他是在挑衅,他很清楚,刘裕也很清楚。 他正等着有人跳出来挑事呢! “下马!” “下马!” 山呼海啸顷刻涌起,乡民们手中的农具极有节奏的敲击着地面,黄土翻腾起来,那种群情激昂的气势,已经升起来了! 魏咏之低语道:“凭之,这些都是鹰扬将军的部下,功夫不错,你小心点。” 檀凭之哼了一声:“就他们这样的,我一个打五个都绰绰有余。” 檀凭之拉开了架势,长眉飞起,手臂上的肉一块块凸起,从上到下都显示出老子人狠话不多的特质。 刘裕的脚指头在木屐上抖了几抖,众人立刻得到了信号。 寄奴哥爱穿木屐,这是兄弟们都知道的,别看这只是一双普通的皮带木屐,但它的用处可大着了。 每次打群架,众人就会盯着刘裕的脚丫子看。只要他的脚指头开始动弹,那便是动手的号令。 太好了! 今天终于能给这些嚣张的北府兵一点颜色瞧瞧了! 第四章 兵不厌诈 “要打了吗?” 王谧瞪大眼睛,紧张的关注局势变化。 作为一名穿越者,他具备一切外来户的特征,对这个维度发生的事情还充满了好奇,动不动就激动的上蹿下跳。 “寄奴,让我看看你真实的实力!” 刘裕并不知道在相距不远的地方,还有这么一个奇怪的人,正在为他加油鼓劲。 一心只盯着袁飞的一举一动。 魏咏之不是孬种,真的打起架来他也不会后退,只是,他是个冷静智慧的人。 然而今天这一架,若是打起来,实在是不值得。 他又转到刘裕这边,劝说道:“寄奴,等他们走了,我们去北府帐下交涉便是,刘将军一定会照价赔偿。” 刘裕盯着马上的袁飞,心里着急。 怎么回事? 这厮怎么还不下来? 他不下来,我们怎么有架打? “官差为何还不下马?” “莫不是怂了?” “谁说的!” 袁飞一个撇腿便跳下了马,他的身形顿时矮小了几分。站在平地上,人们才发觉,这位气势汹汹的北府兵队主,居然还没有刘裕高大。 “官差赏脸,我们也得尽力才是。”刘裕笑道。 队主都已经下马,他身后的几个士兵也坐不住了,纷纷跳下了马背,刘裕机警的注意到,就在士兵纷纷下马的当口,一个小兵,纵着战马,向相反方向奔去。 想必是去给刘牢之送信去了。 趿拉着木屐的脚掌,在泥土地上画了个圈,刘裕暗笑:只要他下马,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好歹也要让官差看看我们京口兄弟的身手!” 到目前为止,袁飞甚至都没有给刘裕一个正眼,他早就听说,京口一地好汉云集,而这个被称为寄奴的,似乎就是最强的一个。 但他根本不把刘裕放在眼里,能够进入北府的兵士,个个都是经过了精挑细选,筋骨魁伟,身手了得。 岂是这些只知道械斗的乡野村夫能比? 两人之间的距离,足有两丈远,刘裕将怒气冲冲的檀凭之等人让到了身后。 单打独斗就靠他老刘,若是这帮人不讲武德,再大伙一起上,这便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队主!” “我们一起上,三拳两脚就把他们这帮村夫打趴下了!” 袁飞身后也有一帮簇拥叫号的,人嘛,都是欺软怕硬的。 这些士兵不管武艺如何,个个都带着兵器,还有铠甲护身,装备齐全,在他们看来,刘裕这些乡野村夫简直连塞牙缝都不够。 袁飞被他们吹捧着,顿时也是信心倍增。 他咬紧了牙关,暗中有了计划。 都说兵不厌诈,但用兵岂能无诈? “刘寄奴,我知道你是这京口有名的恶汉,可你又能奈我何?” “既然知道我寄奴哥的名声,你等还不速速赔礼道歉?”一个头上系着黑头巾的壮汉,抱臂大叫。 打架就怕有看热闹起哄的,若是没有这些闲话,两边说不定还动不起手来,可有了这些风言风语,再不动手,那你还是爷们吗! 袁飞的目光,紧盯着刘裕,一动不动,似乎在集聚着力量,但刘裕注意到,他的乌皮靴子动了一下。 “刘裕,我们是北府兵,不能与你一个农夫争高下,你没有兵器,我也不带兵器,如何?” 说话间,袁飞就把身上的佩刀扔到了道旁,他身后的士兵也纷纷效仿。 “这还算干了件人事。”檀凭之的笑还没有收住,袁飞便一个大步窜了上来! 双拳抡起,正是瞄准了刘裕的胸口! 看他刚才的做派就知道此人不是个讲道义的,他确实是把兵器都卸下了。 但那只是他掩人耳目的招数,佩刀才刚一落地,他就先一步出招。 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这就是他的战术! “这厮耍诈!” 王谧暗叫,登时怒了! 说了是单人打斗,自然要同时出手才算是公平,袁飞是北府兵队主,本就占着优势。他却还要与刘裕一个根本没有上过战场的普通村民耍诈,一出手,就暴露了真实实力,他虚得很。 “北府兵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孬种,真是不上台面。”段先抱壁上观,对于这样的败类,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 “依我看,这刘寄奴要吃亏。”陈鼎亦道,现在几人的目光都被这场打斗吸引住了。 王谧轻笑道:“也不尽然,不论是打架还是打仗,斗的都是一个气势。这位队主身上的甲胄是皮甲,防护能力一般,说不定还扛不住刘寄奴的老拳。” 真的吗? 我不信! 两位随从都是正经的行伍之人,他们把王谧看成个外行,对他的言论半信半疑。 就连旁观者都看出了袁飞的虚张声势,目光如炬的刘裕又岂能看不出。 早就防着他这一招呢! 说时迟那时快,袁飞的铁拳迅疾如风,直奔着刘裕的胸口而来,刘裕早有准备,略一蹲身,便躲过了这气力最强的第一拳。 袁飞功夫不错,但基础并不扎实,从他刚才的几步奔跑刘裕就能看出,他属于招式花哨,真实实力一般的那种人。 他看准袁飞的步伐,两手轻巧一推,袁飞便整个人折翻过去。 袁飞对他这一闪躲,根本没有准备,刚才的那一拳已经是他铆足了全身的力气。 却被刘裕轻巧躲过,这一下就泄了气,漏了破绽。刘裕筋骨强健,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又用了巧力,两人短暂接触之后,袁飞就好像被抛高了的皮球,整个人弹了出去。 砰…… 随着一声闷响,刘裕迅速起身,在他身前,袁飞的部下见队主吃了亏,哪肯轻易放过,如群狼般冲了上来。 然而,明晃晃的巨型目标刘裕,却毫发无伤。在他身后,京口大汉组成的虎群,早就抄家伙迎面而上。 不论是打仗还是打架,能用智取的,就不会使蛮力,这便是刘裕出击的基本原则。 “不会吧!” “这厮居然被摔倒了!” “这不可能!” 陈鼎发出惊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此神奇的一幕,居然就这样发生在眼前。身旁的刘裕支持者,王谧和段先表情都特别平静,这不是应该的吗? 就你这个没眼力的,大惊小怪。 “陈鼎,记住。” “一切皆有可能。” 视线放远,北府兵和京口乡民的乱斗居然还没有结束,而且还开始了第二波。 第五章 刘牢之来了! “他们居然抄家伙!” “耍赖!”一个士兵纵声大叫,檀凭之大笑道:“你们的队主还耍赖皮哩!” “他都这样,我们不过山野村夫,耍赖又如何?” 一时之间,尘土飞扬,到处都是拳脚打在人肉上,发出的噗噗声。 被扳倒的袁飞,已经爬起身来,刚要反击,就觉得背上一沉,一股怪味就钻进了他的鼻孔。 “袁队主,吃我一拳!” 刘裕心黑手狠,也不像袁飞,就知道耍花样浪费时间,一拳上去,正中袁飞的面门。袁飞的大鼻孔,登时就冒出血来。 “你!” “卑鄙!” 刘裕管不了这么多,两脚缠住了他,乌黑的脚指头,沾满了黑泥,袁飞终于知道,那股怪味是哪里来的了。 这也忒冲了! “你总不想把事情闹大吧!” 两边的人马早就打成了一锅粥,难分彼此。 “你想怎么办?”袁飞咬着牙,铆足了力气想把刘裕摔下去,刘裕是个属蛇的,死死的挂在他身上,任凭他用尽了力气,还是不能如愿。 “赶紧下命令,让你的人住手!” “你想得美,他们住手,让你们这些京口恶汉白打吗?” 刘裕按着他的肩膀,越来越用力,笑道:“你以为,我们京口的汉子也像你一样不讲规矩吗?” 袁飞顿时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他点了点头,刘裕这才满意的跳了下来。 “住手!” 一声暴喝,在凝滞的空气中炸开,刘裕袁飞面面相觑,哪里来的声音,谁都没开口啊! 寻声望去,只见得不远处,一匹身披浓黑色油亮皮毛的骏马之上,一髯须紫面大汉,正驻马看着他们。 “刘将军!”几个受伤的北府兵纵声大叫,树下的王谧唇边挂上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刘牢之,你终于来了!” 手中的羽扇极富节奏的轻轻摇着,王谧心下大喜,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一出门,便一箭双雕,想见的两个人,都见到了。 刘裕的勇武、智谋,他已经见识到了,而现在,就要看看刘牢之的表现了。 根据历史记载,王谧对刘牢之的印象并不是很好,诚然他作战勇猛,身当矢石,有一定的战略。 然而,他这个人的缺点也十分明显。心胸狭窄,还多疑,驭下不严,纵兵行抢,还贪财,斑斑劣迹都是被史实明确记载的。 今日观刘牢之帐下士兵的素质,想来,史书上关于刘牢之的记载应该比较准确。 那么现实中的他,面对如此困局,又会怎么做呢? 京口大汉与北府兵正打的难分难解,还略占了上风,正在陶醉之时,猛然间看到紫面大汉,虎目之中射出精光,顿时也被震撼到了。 纷纷放了手,退让到了路边,但那个谁也动不得的气势,还是半分未减。 刘裕本来也已经从袁飞的背上跳下来,现在看到士兵们都喊此人为刘将军,大约猜测到,此人正是传闻要到京口带兵的北府悍将鹰扬将军刘牢之。 袁飞看到刘牢之,登时眼前一亮,来了! 我的大腿终于来了! 他兴奋的跳上前,单膝跪地,禀道:“将军,这些京口人穷凶极恶,聚众殴打属下,必须严惩!”刚才还说要合作,瞬间又告起了刁状,袁飞这厮,果然是个阴险小人。 别管刘牢之信与不信,调门一定要喊的高,刘牢之仍然坐在马上,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充分显示出,他并不打算在此地久留。 去报信的士兵早就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正在准备打猎的刘牢之一听,登时就怒了。 这不是坏老子的兴致吗? 这一小队士兵出来闹事,也确实是受了刘牢之的指派。老刘仗打的漂亮,架子也大,到了京口,日常操练兢兢业业,但娱乐事业也没有落下。 他酷爱打猎,一有时间就闲不住,他在军帐里做准备,又派了属下的小兵去打头阵。 古时候贵人们出门打猎,自然不能全靠自己。他们打猎不是为了单纯的填饱肚子,也不见得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箭术高超,纯粹就是为了娱乐。 每次打猎之前,要先有前行的小厮奴婢帮着贵人们将山林里的猎物赶到一起,再供他们打猎玩耍。 刘牢之这次是只身前来京口扩兵,身边并没有带家眷,宅院也没有准备,只是暂时住在军营里。 也就没法那么讲究,直接让手下的小兵们去为他搜寻猎物了。 这些兵士平常都是跟在他身边的,最知道刘牢之的脾气,对他手底下的这些士兵,他管理的并不是很严格, 刘牢之带兵秉持着一个原则,只要大家上阵冲锋卖力,剩下的时候,并不需要太守规矩。 这种小事刘牢之本来并不想管,京口的百姓一向好斗勇武,这也是朝廷看重此地,作为主要兵源地的理由之一。 自己惹的事要自己扛,但送信小兵的一句话,却让刘牢之跨上了战马。 “我们到京口是为了征兵,如果他们打死了人,这事情可就闹大了!” 刘牢之沉默了,若是真的打死了人…… 事情还真的就棘手了。 “刘将军根本没下马,还迟疑不决,我看,这些乡民要倒霉了。”一直以来对北府兵多有微词的陈鼎,自然对刘牢之这位北府将军不会有什么好评。 段先亦沉默不语,相比天天围着王谧转的陈鼎,这些天在京口进行秘密探查的,基本都是他。 凭着他收到的消息,这位刘将军对手下的将士管理的并不严格,经常侵扰百姓,弄得京口乡民苦不堪言。 如今,他的爱将们吃了亏,他岂能放过这伙乡民? 王谧沉住气,并没有多加评论。 他还是抱有希望,好歹也是历史上留下姓名的将军,刘牢之不会一丝优点也没有吧。 不会吧! 不会吧! 田埂大路的另一头,北府兵和京口乡民的对峙还在继续。 刘牢之想的很美好,可待到他来到现场这么一瞧,立刻就倒抽了一口冷气。 稻田边上,横七竖八的,倒着好几个人,穿着粗布衣衫的确实也有,可更多的,竟然是穿着铠甲的士兵! 全都是他的属下! 而那最壮实的一个大汉,竟然还缠在队主袁飞的身上,又是打,又是踹。 再看袁飞,竟然还真的打不过他! 岂有此理! 京口人的战斗力,实在是太强悍了! 第六章 铁鞭树威信 檀凭之他们把被打伤的农夫搀扶起来,虽然他们个个都挂了彩,好在都是皮外伤。 “刘将军洞若观火,怎能被这小人的无耻言语蛊惑!” 刘裕迈着大步,欣然上前,轻轻的一句话就把刘牢之给架到了一个道德高地上,想下来? 门都没有! “这个刘寄奴,有点意思,看起来确实与普通农夫有几分不同。”战斗神经发达的段先,敏锐的察觉到这一点,王谧颔首:“我们继续看。” 陈鼎很不屑,看到现在,他也没觉得这些人有什么出奇之处,不管是北府兵,还是京口乡民。 这位王郎君,看来也不过如此,只是个戏谑不务正业的纨绔而已,主上应该可以放心了。 自己带的兵是什么德性,刘牢之心里岂能没有X数,一帮带着兵器,还穿着铠甲的士兵,竟然被这些拿着简陋农具的村民围殴,还没占到半点便宜,这像话吗! 刘牢之沉吟片刻,只听得檀凭之叫嚷道:“刘将军明鉴,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农夫,这些士兵猛冲过来,踩踏了青苗,我们聚在一起讨说法,他却要揍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能证明,是袁队主先动的手,我们总不能站在原地等着挨打吧!” 刘牢之眉头一皱,愤怒的眼神径直向袁飞射过来。 “是你先动的手?” 袁飞一看到这眼神,登时就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下,可怜巴巴的说道:“虽然是属下先动的手,但那都是因为这些刁民耍诈,他们故意激怒了属下!” “属下是冤枉的!” “还不承认!” 刘牢之怒气上涌,抄起马鞭就给了他一下子。 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这一鞭,当当正正的甩在了袁飞的大脸上,一道血痕,伴着鲜血,瞬间就涌了出来。 袁飞吃痛,五官纠结在一起,却并不敢出声,咬紧牙关坚持着。 一个受了伤的小兵勉强爬起身,作证道:“将军明鉴,袁队主没有说谎,都是这些农夫先挑衅的,我们出手都是逼不得已!” 刘牢之挥起鞭子,横扫过去,那受伤小兵的肩上便又多了一道血痕。 “废物如此,还敢叫屈!” “将军饶命!” “属下再也不敢了!” “不敢了!” 还没被打倒的小兵们,七手八脚的把同袍们搀扶起来,刘牢之的暴脾气可不是吹的。 现在不赶紧顺坡就下,等到回到军营,有他们好受的。 大榕树下,王谧嘴巴撅成O型,惊奇的不得了。 他居然还可以这样做! 完全出乎意料。 “看来,刘牢之也还算有些驭人的手段。”想当年,段先在北方的时候,也在军中效力。 胡人粗鲁,很多行为从不讲究。尤其是在军队里,到处都飘荡着刚猛血腥的气息。将军驭下,从来都是直接动手,像这样的流血事件,几乎是天天出现。 这样的做法虽然粗暴,但对于需要在军中树立绝对权威的将军来讲,又是必要的。 一味的纵容,只会让军纪涣散。 王谧转向陈鼎:“刘牢之的做法,你怎么看?” 陈鼎在监视王谧,王谧也在窥探陈鼎的虚实,你既然天天跟在我身边,总也不能事事都瞒着我吧。 陈鼎很不屑。 哼了一声,嗤道:“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怎么,原来这还是他的手段吗?” “当然,不过是笼络人心的手段,”陈鼎自视甚高,来到王谧身边,却时常会有那种老子这么大的才华,你们却瞧不出来的那种郁郁不得志之感。 于是,逮着机会,他也很想炫耀。 他指着那些京口乡民,笑道:“刘牢之要拉拢的对象,就是这些京口乡民。乡民淳朴,你对他们坏,欺侮他们,他们就会跳起来骂娘。可若是有一点点好,他们又会立刻收起那些怨恨,感恩戴德。” “你看看,他们已经在欢呼将军公义了。” 王谧放眼望去,果然,田埂那边,围在刘裕身后的十几个乡民,欢腾跳跃,个个都把刘牢之看成了大恩人。 看到乡民们对自己的拥护,刘牢之很满意。 大战在即,作为北府兵的发迹之地,京口能够征到多少新兵,绝对是关乎战局的大事。 所以,就连刘牢之这种并不关心军纪军容的将领,都要为难自己,做做样子。 “你就是刘裕?”刘牢之仍然骑在马上,紫红的大脸,居高临下的盯着刘裕。 刘裕身边,檀凭之和魏咏之也包围了过来,欣欣然看着刘牢之,大有我们京口的大宝贝,终于被你发现了那种特别荣耀的感觉。 “我听说,你是京口有名的英雄好汉,看你的年纪也该成丁了吧(东晋男子十三成半丁,十六成丁,刘裕今年十七岁。)有这样的好身手,不去投军报效国家,却在这里聚众打架,我看,也不是君子的作为!” 檀凭之瞬间就变了脸:“刘将军此言差矣,若不是你的属下踏了我们的青苗,我们根本不想打架!” 自从刘牢之来了之后,魏咏之就一直没开口。 他把自己放在一个局外人的立场上,观察着局势变化。 刘牢之这就是在给刘裕下马威,看他的本意,根本不想教训部下,甚至他可能也并不认为部下们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只是碍于朝廷上办事的规矩,不得已而为之。 既然不是出自本心,刘牢之必然也想找回颜面。而刘裕这个挑头闹事的,自然就是他打压的绝好对象。 寄奴危险了! “刘将军说的是,我们几个早就商议过了,这几天就去投军,还望刘将军给个机会,让我们兄弟能够征战沙场,报效国家!”魏咏之连忙上前,帮衬道。 这还差不多,刘牢之见魏咏之态度恭谨,这才勉强放下此事,留下了一句等着你们,便扬长而去。 既没有期许,也没有感谢,就这样把他这一群虾兵蟹将带走了。 檀凭之气不过,追了几步,怒道:“他这是看不起我们!” “寄奴,我们应该给他点颜色瞧瞧!”他掰掰手指头,大有继续搞事的架势。 刘裕心里也不痛快,却还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挥挥手,让乡民们全都散了。 第七章 创造偶遇 放眼望去,田埂边上,唏嘘之声不绝于耳,北府兵并没有因为对手是京口乡民就谨慎出手,相反,他们下手很重,不少乡民也吃了他们的亏。 受了不少皮外伤。 “我们护住了青苗,他们也认了栽,就可以了。” “他们是北府兵,在京口势力很大,我们也应该见好就收。” 刘裕虽然说得有理,可激进的檀凭之还是接受不了。 嘴里骂骂咧咧,幸亏有谨慎的魏咏之,一番拉扯,总算是把他带走了。 见乡民们散开了,王谧立刻翻身上马。 “走!” “我们追过去看看!” 马蹄踢踏一阵,很快就追上了步行的乡民。 刘裕正在收拾掉落的农具,抬头一瞧,正对上王谧清亮的眼神。 “嚯!” “好俊俏的小郎君呐,建康来的吧!”一位头上缠着黑幞头的大汉,看向王谧的眼神,特别的……荡漾。 王谧心中一寒,连忙把视线收回到刘裕这里。 “你得罪了北府将军,就不怕他日后找你算账?” 这是什么人? 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为何要找他搭话? 刘裕疑惑一阵,还是爽朗说道:“为何要怕?” “刘将军平日里对待乡里也豪横的很,郎君若是有空,大可以到街市上打听打听,他经常欺负我们京口人,我今天就是忍让,也保不准哪天还会被他欺负。” “今日他看到了我们京口人的团结一致,说不定还会有三分忌惮,收敛恶行。” 王谧于马上凝视着刘裕,见他不卑不亢的答话,心中更多了几分欣赏。 “你有自信,这是最好。” “不过,日后若是刘将军威胁你,或是有了困难,大可来长兴客栈找我。” 说罢,王谧便纵着马,扬长而去。 魏咏之望着他的身影,啧啧称奇:“这位郎君生的仪表堂堂,一看就是个贵公子,没想到,马骑的还很不错。” 刘裕颔首,表示赞同。 说到晋朝的这些世家子弟啊,可真叫一言难尽。 晋朝由于在军事上不得意,便调转船头,崇尚玄学清谈,对于弓马射箭之类的武艺,毫不在意。 这样的风气,在世家子弟之中,最为凸显。 很多贵公子,别说是骑马了,就连马都没爬上去过。而眼前的这位白衣郎君,却可以如此自如的操纵战马,着实令人钦佩。 “到底是谁家的郎君?会到我们京口来?”檀凭之感叹道,刘裕摇摇头:“肯定来头不小。” “你怎么看出来的?” 刘裕指指地上的泥土,回忆道:“你注意到刚才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壮汉了吗?” “面色白皙,胡须发红。” 檀凭之恍然大悟,大叫道:“鲜卑人!” “我怎么就没注意到!” 严格说来,京口虽然是晋朝战略重镇,但和北人的接触,充其量也不过是南渡的汉民。 不管是鲜卑人还是氐人,在这里都算是稀有物种。 更不要说能够驱使鲜卑人的晋人,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存在。 几个壮汉顿时对白衣郎君充满了好奇,该不会也是北府的将领,乔装出行吧。 “寄奴,你要去投奔他吗?” 那白衣郎君虽然没有明说,但肯定就是这个意思,刘寄奴一身是胆,豪气干云,自然应该受到明主的赏识。 若是能抱对了大腿,便可以一展抱负,青云直上,这在晋朝这个以家世为大的朝代,是很普遍的操作。 往上数几代,刘裕也算是官宦人家出身,不过到了他父亲这一辈,已然家道中落穷的叮当响。 刘裕的父亲刘翘,在京口担任郡功曹之职,别看官位不高,却相当紧要。 这个官职是负责点选州郡之中的人才的,相当于现代的主管人事,照理说,刘家应该富得流油,多得是各方的进献。 然而,刘翘在货贿公行的晋朝还就是个异类,他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沙子,于是,不但没有因为得了这个美差就富裕起来,反而将家中的日子过得更加清贫。 这还不说,任职没几年,便一病不起撒手人寰,留下了孤儿寡母,生活更加难以为继。 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丁,刘裕辛苦挣钱,维持着家里的生计,但身边的朋友都清楚,寄奴在京口,不过是暂时蛰伏,他绝非池中之物。 木屐踢踏,黄土翻腾,刘裕大步朝前,并没放在心上。 “那郎君看得起我,我自然很感激,不过,吾辈若想建功立业还是要靠自己,再说,那位郎君根本没告诉我们他的名姓,估计也就是随口一说。” 众人连连点头:“也对。” “他若是真心想拉拢我们,怎么可能不留下名号。”檀凭之一脸不忿,大有上当受骗之感。 京口地方不大,人却不少,因为是著名的侨置郡县,南北双方往来频繁,各地的客商也是聚集在此处,这里的市场,相比建康城的大市、东市一点也不差,生意好得很,顾客也很多。 于是,作为京口规模最大的长兴客栈,每天在其中住宿的,多则几百人,想找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方便。 说服了朋友们,刘裕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那位白衣郎君,确实出身不凡,想必是出自朝廷里的几大世家,不过,刘裕还不能确定,他相中自己的真实原因。 在搞清楚他的真实想法之前,他不能贸然行事。 与朋友们分别,刘裕赶去了雀儿湖附近,很快就收集了一船的芦苇。他架着小船,来到了大航(晋时将桥称为航)附近,果然看到桥上已经站满了差役,正在拦着行人收税。 他当机立断,将芦苇扎成捆,背到桥上,虽然省了税钱,却也没赚到多少。 这些收过桥税的差役,眼睛都贼得很,他们也知道,乡民们不愿意缴纳税款,往往会把运货的小船停到不起眼的地方,背着货物上桥。为了逮住这种钻空子的不老实的人,每个征收过桥税的差役,都拥有一双火眼金睛。 你若是在他身前往返三次以上,保准能被他捉住。于是,刘裕今天的收入,仍然有限。 第八章 慈母的期许 刘裕家境贫寒,所谓的家,也不过是三间疏落的茅草屋,黝黑的大手扶上房门,还未及用力,房门就从里面开启了。 “大哥,你可回来了!” “我们都等着你开饭呐!” 大弟刘道怜已经十二岁了,却还是一脸稚气,见到刘裕,立刻把他拉进屋里。 朴素的桌案上,摆着几盘菜,别看都是寻常人家的家常菜,却也有荤有素,相当丰富了。 刘裕在铜盆子里洗洗手,便上了桌,荆钗布裙的萧文寿,听到门口的响动,也由里屋走了出来。 “寄奴,这些天辛苦你了!” “快,吃点鱼羹好好补一补。” 萧文寿生的一张容长脸,温柔娴静的样子,这个家,这些年,多亏有她,要不然这三个男孩该怎么办呢? 自从刘裕可以开始做活,砍柴、卖鞋,虽然赚的不多,可到底也让家里的日子好过了一些。 这些日子,他似乎更加开了窍,也学着人家四处找寻挣钱的法子,打芦苇,帮工,能赚钱的行市,多少都搜罗着。 家里的境况,总算是好了一些,尤其是伙食水平,更是蒸蒸日上,都可以一连几天吃到肉菜了。 两个弟弟捧着饭碗,吃的香甜。刘裕看着他们满足的样子,嘴巴两边还沾着饭粒,心里也高兴。 他给小弟道邻夹了个鸡腿,放到他碗里。 道邻笑道:“大哥,这几天我已经吃了许多肉了,这个就给二哥吧!” “二哥年纪大,更需要多吃点。” 一个鸡腿,从道邻的碗里又转移到了道怜的碗里,道怜倒是不客气,大喇喇的咬了几口:“嗯!” “真香!” “小弟,谢啦!” “明天教你打拳!” 道邻扒了一口饭,不屑道:“我看还是算了吧,你那王八拳学了也没用处,我还是找个正经的师傅学功夫吧!” 看着孩子们兄友弟恭的样子,萧文寿拿起帕子,抹了抹眼角,孩子们都长大了,还长得这样好,他也算是对得起夫君了! “阿娘,孩儿打算这几天就去投军,以后这个家还得阿娘多费心。” 刘裕迟疑了好久,才说出这句话,而面前的萧文寿却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惊讶。 她沉默着,给刘裕盛了一碗汤,放到他面前。 “阿娘,你早就知道了?” 萧文寿长叹了口气,略带忧愁的开口:“北府兵又来京口镇守,这几天一直在招募新兵,北方的氐秦也是蠢蠢欲动,急欲侵犯,就是你不说,阿娘也会让你去从军的。” “好男儿志在四方,怎能天天在家里樵采渔猎,安闲度日。你放心去投军,家里有我,道怜他们也长大了,可以帮我做事。” 道怜道邻两兄弟一听这话,登时跃起,跑到刘裕的身边,保证道:“大哥你尽管去,家里有我们,保证让娘吃好喝好,还没人敢欺负我们!” “是啊!” “大哥一定要多杀敌人,立了战功回来,我们全家脸上都有光呢!” 看着他们稚气未脱的小脸,就连说话的嗓音还是奶声奶气,刘裕一时思绪万千。 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家,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刘裕抬手抚了抚弟弟们的脑袋,殷切说道:“你们年纪还小,只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就行,最关键的,你们自己要听话懂事,不能闯祸,尤其是你道怜,听到没有?” 两个弟弟相比较,小弟道邻性情沉稳,就是刘裕不嘱咐,他也不会惹事。 就是这位大弟道怜,还真是让人头疼,别看只有十二岁,却是淘气的不行。 刘家门前隔三差五的,就会有带着自家孩子来告状的邻居,都是被他欺负的。 刘道怜撇撇嘴,显然对刘裕的特别叮嘱很不以为然。 “大哥,我已经长大了,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我心里有数,你放心。” 刘裕暗笑,就凭他这些天来的表现,这个放心还真不是容易的事情。不过,时辰不等人,他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本能的感受到,此次和氐秦的较量,一定是一场决定生死的大战,他必须参与其中。 自从听说了北府兵有了新动向,这几天,刘裕的日子一直过得不安稳。心里藏着事,脸色总有几分沉重。 对于他这样的寒门子弟,想要建筑一番功业,投军是最便捷的方式,他武艺高强,这也是最适合他的一条路。 可是,家中的境况又让他总是开不了口。他才刚刚成年,还没有让家里过上几天的好日子,便要离开家去投军,留下孤儿寡母,他实在放不下心。 于是,北府这个地方,到底是去还是不去,这个心思在他的心里翻来覆去的变了好几次。 最终,他还是决定要去。 今天跟北府的骑兵较量过后,他更加坚定了这种信念,原来,日日操练的精锐北府兵,武艺不过尔尔。 以他刘裕的能力,只要进入兵营,必定能撑起一片天。 “阿娘,这几天我就去马行帮他们卖马,多赚一些钱,去打仗的这段时间,你们的生计不用发愁。”他转过身来对母亲说道。 萧文寿收拾了碗筷,又换上了茶水,她眉头一皱,总觉得这件事有点悬。 “寄奴,娘还想问你,你那相马术能不能行,你不是在骗人吧!” 相马,就是刘裕物色的赚钱新门路。若是只靠着卖芦苇赚的那一点点钱,如何能吃上这样的大鱼大肉。 别看现在的刘裕是个平凡的农夫,实际上,他一直没有放弃对武艺的追求。 母亲萧文寿曾经也想让他入乡学,靠着读书做学问进入仕途,哪怕是做个书吏之类的小官呢,也算是把他们刘家的仕途接续上了。 谁知道,刘裕根本就不喜读书,反而对弓马射猎极为热衷,前些年,上一任京口郡守还在的时候,刘裕就作为他帐下的一员,陪伴他驱驰射猎,可以说,今天那些北府兵干的事,他刘裕以前也同样做过。 正是因为有这么两年的经历,才让他熟悉了弓马射箭,增强了武艺。这之后,郡守调离,他也被解散回了乡里。 这些年,他虽然本本分分的支撑家业,但萧文寿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再上马背的。 第九章 文弱书生何无忌 大战在即,刘裕感觉,他很快就要离开家乡四处征战,作为这家里的长子,他应该多找一些赚钱的法子,维持家里的生计。 于是,他就想到了当初跟随郡守游猎的那段日子,因为见的马比较多,他也算是经验丰富,能够一眼看出马匹的优劣。 他便跑到京口境内的督邮驿站自荐,帮助他们挑选良马。南方乏马,这是朝野共知的事情。 但一些必要的地方也必须有马,就比如遍布各地的督邮驿站,为了收发信件方便快捷,这样的通信驿站可以自行饲养马匹。 不过,因为不是前线急用,督邮驿站拥有的马匹都是质量比较差的。不是年老,就是体力不济。 跑得慢些但凑合着也能用,刘裕瞄准了这样的地方,向驿站老板提出,可以帮他在京口各地的马行之中挑选良马,洽谈价钱,从中赚取中介费。 京口猛虎居然还会相马,驿站老板一听就摇头摆手,坚决不相信。刘裕也无所谓,不相信没关系呀,我可以先免费帮你挑马,你试用几天,若是觉得好,再给钱。 结果怎么样? 没到十天,刘裕就赚了满满一串钱,家庭生活水平直线上升。 “阿娘不用担心,儿的相马术都是经过了督邮驿站老板肯定的,若是儿骗人,他们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也不会给我钱了。” “说的也是。”萧文寿缓缓点头,寄奴一向有自己的想法,只要他能有把握,那就最好。 “明天我就再去帮他们相马,多赚些钱,说不定还能找些别的营生。” “寄奴,明天先帮娘把这些布匹都卖掉,再去办你自己的事。” 萧文寿指向墙角一边,刘裕一看,泛着灰黑的泥墙边上,堆放着许多布匹,粗粗一看,竟有五六匹之多。 “阿娘,这些布匹都是你辛辛苦苦织成的,要不就留着给两个弟弟做衣服吧,儿去相马也能赚不少钱呢!” 这样的话,这几天刘裕不知道说过多少次,萧文寿心里清楚,他这是不想让自己太劳累。 可她这么多年,日夜操劳,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手脚每天都闲不住,总想找点事情做。 她摇了摇头,微笑道:“娘知道你赚的是大钱,娘比不了。可这些布匹也是娘辛辛苦苦织出来的,虽然钱少,但能攒一点是一点,你说是不是?” 刘裕点点头,答应阿娘,明天一早就先去把布匹卖了,再去督邮驿站。 这里面也有他自己的私心,督邮驿站的老板虽然人大方,总是给他不少钱,不过,在那里就是赚再多的钱,也和建功立业没什么关系。 刘裕心里还是瞄准了北府,那里才是他一展拳脚的地方…… ………… 北府兵大帐,一白衣少年,一手执经卷,一手摇羽扇,轻摇缓步的走到了帐前的竹篱笆处。 守卫的士兵一看到他,什么凭证也没要,点点头就放他进去了。 “何郎君的造型,还是如此雅致。”一小兵回头看了一眼,嘴里嘟囔道。 白衣郎君叹了口气,扬言道:“你要是喜欢,明天也可以扮起来。” 好家伙,怎么让他听见了,两士兵连忙收声,站的笔直,再也不敢多嘴。 何郎君摇着扇子走进大帐,还没看到主将的身影,心里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是什么气息? 如此沉郁,如此凄风苦雨。 “你还知道回来!”大位上端坐的紫面大汉,正是北府鹰扬将军刘牢之,小何连忙陪了个笑脸,冲上前去。 “舅舅,我当然要回来了,不过是有些事情,耽搁了而已。” 看到外甥,刘牢之的心情才算是好了些。 “书读的怎么样?” 何无忌脸面一僵,笑道:“在读了,在读了。” 说到读书,何无忌的头就疼的要命。 刘牢之出身武将世家,世代从军,在晋朝这个以清谈玄学为高品的时代,军人,武将的落寞是可想而知的。 刘牢之虽然骁勇善战,但是对自己的身份仍有自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看出了何无忌的读书才能,还是说在后辈之中,只有他长的最像书生。 总而言之,刘牢之为他这位最疼爱的外甥运作了一个太学博士的位子,打算让他走文学仕途之路。 结果呢? 何无忌偏偏对读书毫无兴趣,只喜欢舞刀弄枪,两年太学博士当下来,书没有读几本,只有这身太学博士人人都穿的白衣,颇受他的喜爱,几乎每天都穿着。 刘牢之叹了口气:“又在骗我,我听说你这几天往帐下推荐了不少人,你哪有时间读书?” 何无忌嘿嘿一笑,凑上前来:“将军既然都知道,又何必要为难我。” “我要是想念书,早就留在建康了,何必跑到京口来。” 小厮递上茶水,何无忌咚咚饮下,见舅舅仍然愁眉不展,便探问道:“舅舅,为何如此愁眉苦脸,谁得罪你了吗?” 提到这件事,刘牢之登时就黑了脸。 “这些京口人,桀骜难驯,真真令人气愤!” “我们北府的将士也确实需要多多操练,怎么会让那些京口人占了便宜!” 想到当时的情景,刘牢之就气不打一处来,坐也坐不住,解下的铠甲,被他愤怒的扔到了一边。 何无忌听说北府兵吃了亏,大惊失色。 “舅舅说的是真的?” “我北府将士乃是晋朝境内最骁勇善战的部队,弓马骑射都是最棒的,怎会吃亏?” 刘牢之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一张大脸,变得青紫异常。 虎拳紧握,咬牙切齿道:“还不都是他惹的祸!” 顺着刘牢之的视线方向,何无忌很快就发现了被刘裕揍的乌眼青的袁飞。 “挑衅乡民,要是打赢了也行啊!居然在没有兵器的情况下,还让人家占了便宜,说你们是北府兵战士,我都嫌丢人!” “尤其是那个叫刘裕的,不但打架,下手还最狠,真是让我没面子!” 刘牢之虽然恨得牙根痒痒,却也没有丧失理智,回到军帐,他立刻就把袁飞叫到身边,将今天发生的事情的前因后果了解个清楚。 真是不了解不知道,一了解更生气了! 第十章 何无忌妙手化恩怨 这些人居然是徒手打架,还没打赢! 况且,京口乡民在人数上还并不占优势,他们有十几个人,可北府兵也有八个人呢! 穿着铠甲,武艺傍身的北府兵,居然被打趴下好几个,刘牢之完全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他气急败坏,唾沫星子横飞,一旁老实听着的何无忌,却渐渐展露了笑容。 “老夫气成这样,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刘牢之大怒,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何无忌不置可否,欣然起身:“舅舅,北府兵被打倒,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当时士兵们都是下马应战的吧。” 刘牢之点点头,一脸疑惑:“这是自然,打群架哪有骑马的!” “这就对了!”何无忌弹了个响指,在大帐里走动了起来。 “北府兵确实都是千挑万选的精干之士,但舅舅别忘了,他们的武艺,全都是和打仗有关的,弓箭、刀法、长戟冲刺,但与乡民打架,他们总不能用兵器吧。”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刘牢之颔首:“确实没有,我赶到的时候,兵器都被扔到了道边。” “这就对了。” “北府兵将士所谓的武艺高强,全都是表现在应对作战上,尤其是骑兵,只有上马,搭弓射箭或是两军对垒,才能显示出他们的优势。” “可是,他们的个人武艺却不一定很好。一旦他们跳下了马背,落到平地上,无论是打斗还是耐力,说不定还比不上彪悍的乡民。” “这并不能说明他们不勤于操练,打仗的时候不顶用。” “何博士说的太对了!” 袁飞冲上前,何无忌一看,他感动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将军,就是因为是徒手,我们才打不过那些京口乡民的,属下听说,京口这地方的乡民邪得很,一年到头,像这样的聚众械斗,不下百余次,虽然没有闹出过人命,但他们徒手搏击的技艺确实比我们这些骑兵要好。” 何博士简直就是善解人意的大好人! 亏得以前袁飞还误会过他,觉得他胳膊肘往外拐,现在看来,真正为北府兵着想的,还得是北府的人。 他一时激动,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刘牢之的愤怒,被何无忌这番话稍稍平复了些,斜眼看袁:“你抱怨什么?” “你不是还偷袭了吗?” “这样都打不赢,还好意思说话!” 袁飞默默,一时激动,居然把这件事忘了,难道是太丢人了,所以就自动屏蔽了? 他连忙退到帐外去,再也不敢给刘牢之找不痛快。 舅甥两人相继坐下,何无忌开口言道:“舅舅,我听说,琅琊王氏的那个王谧,这两天也到京口来了。” 刘牢之面色一凛,颇为惊讶道:“竟有此事?我怎么都没收到消息?” “舅舅没听说很正常,我听说,他们进城之后便没有公开身份,一直都住在长兴客栈,也并没有什么异动。” “看来,你天天在街上闲逛,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这是来到京口之后,刘牢之第一次对何无忌的做事方法给予肯定。 何无忌爽朗一笑:“那是自然,我到京口来,可是为了做正事的,这些朝廷要员们的动向,怎能不关心。” “舅舅,这位王秘书在陛下那里也很有面子,我们需要去拜会一下吗?” 刘牢之挥挥手:“大可不必,他既然有意隐藏行踪,我们就全当做不知道,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何无忌了解了。 “一切就听舅舅的吩咐,我会继续关注王谧他们的动向的,一旦他们有威胁北府的行径,立刻禀报舅舅。” “你办事,我放心。” 舅甥之间又恢复了那种自如和谐的谈话状态,何无忌犹豫了半天,端详了一下刘牢之的神色。 见他终于消了气,这才敢开口:“舅舅,那些京口乡民,就算再能打,到了军营里也一样要从头学起,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不如把他们都招到军中,到时候给他们立规矩的办法多的是。” 刘牢之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琢磨着何无忌的意思。 他这位外甥,别看年纪轻,平时嘻嘻哈哈的,没个正经,实际上,比谁心眼都多,心思极为缜密,从来不会说没用处的废话。 为何会突然提到那些乡民,刘牢之琢磨了一阵,终于想明白了。 “你是在为乡民们开脱,不想我找他们的麻烦,是不是?” 何无忌尴尬笑笑:“舅舅居然这么快就听懂了,实在是太聪慧了。” 这还是亲外甥呢! 居然胳膊肘往外拐,刘牢之很无奈,他这个外甥哪里都好,就是这个个性,实在与他不同。 别看何无忌平日里没有个体统,但实际上,他是个最为处断公平的人,从来都不会因为是自家人,就偏私。 遇上今天这样的事,也是一样。刘牢之心里虽然想让他和自己穿一条裤子,却也知道,他这样的考虑是最稳妥的。 “你放心,我不会找他们麻烦,我好歹也统领上万兵马,犯得着和一群乡民斗气吗?” “再者,你说得对,现在正是征兵的时候,他们几人刚才也表示了,都有投军的想法,他们几个武艺上佳,肯定能入选,到时候,我一定亲自教一教他们当兵的规矩。” 何无忌僵了一下,到底还是妥协了。 他能够想象到,当这一批得罪过舅舅的京口人,尤其是跳的最高的那个刘裕进入北府之后,他们的日子将会是多么的难熬。 可现在,他也没有更多的办法维护他们,能暂时让舅舅放下仇恨,已经很不容易了。 将来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第十一章 塑料友情(新书求投资) 入夜,长兴客栈。 月朗星稀,热热闹闹的客栈,也渐渐没了人声,宽敞的大堂中,零零星星的还有几位酒客。 听口音,像是商州人士,说起话来粗犷豪迈,与京口乡音极不相同。 房门关严实,烛台又挑亮了几盏,一切都准备就绪,陈鼎才回来就坐。 而一向以王谧第一信任之人著称的段先,却一动不动的站在王谧身后,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小郎,我们到京口的事情,北府那边或许已经收到消息了。属下听说,刘牢之派了自己的外甥,天天在城里打探消息,我们此行虽然没有对外说明身份,但也并没有刻意隐瞒行踪,刘牢之肯定已经发现我们了。” 王谧饮了一盏梅子酒,并未放在心上。 “知道了又如何?” “现在我们和北府兵最好的关系,便是相安无事,北府的人并不希望看到朝廷的人监视他们,而我们若是向他们表明我们的身份,将来也就不好再关注他们的行动了。” 陈鼎陷入深思: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深意。看来,主上说的没错,王谧此人确实是深藏不露。 “郎君,朝廷传来消息,月末桓冲就要举荆州兵攻打襄阳了,朝廷意欲组织京口北府兵驰援桓冲。” “郎君,属下认为,此番桓冲的活动,应该备受重视,襄阳一向是荆州重镇,自太元四年陷于敌手,于今已经四年有余。桓氏族人一直将荆州看做自己的势力范围,如今,若是让他把襄阳这一块补齐,将来,再想控制就难了。” 王谧闻言,眼前一亮,他心心念念的襄阳之战,真的要开始了吗? 历史上,作为传奇战役淝水之战的前哨站的襄阳之战,正是发生在这一年的夏五月到八月份。 穿越后的王谧在了解到了自己所处的年代之后,便开始回忆那些学过的历史知识。 掐指一算,这个时候,他能够参与上的最大的热闹事,便是这场襄阳大战。 作为文臣,他很希望自己能有机会参与到这场战役之中,顺便还可以会一会日后给孱弱的晋朝再添一笔烂账的桓玄大皇帝。 他现在虽然只有十四岁,但以他的自以为是,矜夸自耀,现在肯定已经有表现了。 王谧很欣慰,没想到,段先这个鲜卑人,居然会对自己如此忠诚。这几天,他也一直没有放弃对段先的观察。 前身王谧对此人一直很信任,而自从他穿越而来,便开始着手建立自己的认知。 段先,陈鼎,这两个天天围在自己身边的人,究竟值不值得信任,还要靠他自己的眼睛观察。 现在,他已经可以肯定,这位异族人,对他王谧是忠心耿耿,赤心可见。 不过,一直沉默不语还经常阴阳怪气的陈鼎,就说不定了…… 王谧走到窗前,遥望清朗高挂的月亮,喃喃道:“桓冲此人,我也有几面之缘。” “我认为,他并不像他的长兄一般想行篡逆之事,如今,氐秦大敌当前,他这样做,也是为了支援朝廷。” “若是他以后有了反迹,我们自然不能纵容,但当他还没有这样的行迹之时,也不能妄加揣测,伤了人家的心。” 段先深深颔首:“郎君说得对,也正是因为要保持团结,这次郎君才会答应王丹阳(王恭,现任丹阳尹)的要求,到京口来探查情况。” 王谧的视线扫过陈鼎,正在发愣的陈鼎,登时心头一跳。 看我做什么? 他难道看出来了? “你说的没错,所谓团结,就是要精诚一致,开诚布公,若是人人存着怀疑,人人都藏着小心思,恐怕连表面的合作都维持不住。” 这番话,似乎是有所指啊! 陈鼎眉头一皱,不自觉就和王谧的眼神缠在了一起。 说给我听的,陈鼎也不傻,很快就听出了弦外之音。 王秘书啊王秘书,你就是再暗示,指称,我也还得继续我的差事,不能退。 “郎君,今天那个叫刘裕的得罪了刘牢之,刘牢之为人一向小气,若是找刘裕报复怎么办?” 段先感觉有陈鼎在场,这些朝廷上的事情还是少议论为妙,便自顾自的转换了话题。 有这种可能吗? 太阳、月亮才是真正永恒不变的! 穿越到晋朝,王谧才深刻的意识到了这一点,作为一个穿越者,能够将他与千年后的现代联系起来的,或许只有眼前的这一轮明月了。 在皎洁的月光下,他将刘牢之和刘裕二人放在一起,仔细想了一下。 刘裕武力值拉满,非常人所能比,可以说一个优秀主将的能力他都具备。 胆识、意志力、弓马骑射的技艺。最重要的一点,他还极具用兵的智慧,审时度势,正确衡量己方彼方的实力,并且做出判断。 这样的人,一旦进入军队,便是如鱼得水,刘牢之绝对困不住他。与历史上三十余岁才去投军的刘裕不同,现在年仅十七岁的他,便已经萌生了从军之意。 那么很显然,刘牢之和刘裕之间的矛盾会更快的爆发出来。通过今天的观察,刘牢之确实不是一个心胸宽广之人。 可以说,刘裕今天已经把刘牢之得罪的透透的了。作为北府将军,他无法制裁整体的京口乡民,却一定不会放过刘裕。 别看他今天是没有发作,但王谧隐隐已经有这种预感,刘裕的从军之旅,不会轻松。 “军中之事,我们管不到,不过,陈鼎。” 他轻唤一声,陈鼎便乖乖上前。 “属下在。” “明天开始,你要暗中跟踪刘裕,保护他的安全,不过,不需要亲自出手,若是有北府兵欺负他,你就要尽快回来通报,知道了吗?” 陈鼎很为难:“是一整天都要跟着吗?”想到自己的任务,他便不敢轻易接下这份差事。 王谧缓缓踱步,并不回避他试探的眼神。 “也不必时时都跟着,只要他回了家,你就回客栈来,就算刘牢之心再黑,也不至于夜黑风高的害人。” 看来,他这是铁了心要把自己支走了。 陈鼎确定了这一点,心里更不舒坦了。 他是什么人,为何要天天围着一个乡野村夫转? “可是,我也不认识他家,根本就无从跟起,再者说,刘裕是个大活人,他想干什么,属下也拦不住,若是跟丢了可如何是好?” “属下觉得,此事还是由段队主去做更好。他武艺高强,绝对能护着刘裕的安全。” “我要保护郎君,如何抽的开身?我看,就你去最好!”还没等王谧回话,段先就自行拒绝了这个决定。 他虎目圆瞪,就站在王谧的身后,摆出了绝不退让的架势。王谧微微一笑,啧啧,都是护卫,出门在外不容易,就不要再闹矛盾啦。 第十二章 千难万险渡河来 “陈鼎,这件事还是由你去办,段先是鲜卑人,在这京口城里实在太显眼。让他去监视刘裕,恐怕还没跟几步,先被乡民发现了!” “再说,我也不是让你出手保护他,他若是有危险,你赶紧来通报一声便是,具体的营救措施,还得仔细研究。” 做出这样的决定,王谧当然是有私心的,他知道陈鼎是来监视他的,虽然能接受,但时不时的心里也厌烦,能把他支开,便要支开,保护刘裕,正是个绝佳的借口。 他看向窗外,叹了口气:“再过两天,谢玄也该到了。” “是啊,昨日他就已经从建康启程了,算算时间,就算明天不到,再过一天也该到了。” 此次应对氐秦,晋朝也意识到,这将是一场事关生死的大战,北府兵便是主导这一仗的主要力量。 而作为一手组建北府兵的冠军将军谢玄,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他派遣了刘牢之先行招募新兵,负责操练,而他自己则稍晚时候再从建康赶过来,一方面验收刘牢之的成果,另一方面,在这样的恶战面前,还得他亲自带兵才能放心。 不过,谢玄的动作这样快,还是出乎王谧的意料。作为北府兵的最高将领,他原本不需要这样快就过来和刘牢之汇合。 根据陈鼎他们的线报,刘牢之的征兵工作也才进行了一半,总还要在京口耽误一段时间。 这谢玄,来的也太快了…… 王谧观景完毕,便返回到了桌案前。 桌上,宣纸已经铺好,笔墨也都准备的齐全。他轻轻执笔,凝神片刻。 “又要给王丹阳写信?” 陈鼎虽然很遗憾,但还是很快的调整好情绪,继续自己的差事。 王谧点点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应该的。” 当初受了王恭之托来到京口探查,有过约定,每隔三天就要给远在建康的王恭写一封信。 那种文绉绉又繁复的古文行文模式,穿越的王谧已经相当适应了。现在,他不仅可以写出流畅的文章,甚至还能把那些学过的诗词,重新拆分,再融入到自己的文章中。 临窗一江月,把酒共清风。 啧啧,我实在是大才啊! 旷世奇才! 陈鼎疑惑满满:“郎君的书信里,就写这么一句话?” “对啊,”王谧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无事发生,当然就写诗以寄情谊了。” “你总不能让我编造吧!” 陈鼎无话可说了,他哪里是这样的意思,若是没有什么要汇报的事情,他完全可以不写这封信呐! ………… 悬门渡,南渡流民登上晋朝土地的第一站。 自从西晋永嘉末年五胡乱华,成千上万的汉人不甘忍受异族的压迫,拖家带口迁往南方。 虽然汉人们大多数都想逃离五胡的统治,但还是有一些人没能赶上南渡的机会。 而他们,不是继续勉强生活在战乱频仍的中原,就是继续想办法迁移到局势相对平稳的地域。 这样的迁移路线,一般有三种。 最为常用的就是南渡的这条路线,打算南渡的流民需要坐着质量较好的船只,来到黄河沿岸,通过连接黄河与淮河之间复杂的水道,主要有卞水、泗水等等,除了这两条比较大的河流,另外还有诸如济水等流量较小的河流,能够选择哪一条河流过江,都不是流民们自己能做主的。 这条路线只和他们的出发地有关,哪条河距离他们的出发地最近,他们就只能选择哪条路。 再一条路就是沿着陆路,往东北方向走,在那里有鲜卑人慕容氏建立的燕国,尊重士人,慕容氏对农业也比较重视,算得上是各个分裂的胡人政权中,对汉人比较友好的。 再有一路的流民,他们将要踏上的就是一条更加艰险未知的荆棘之路。他们或许无法渡河,也距离东北方向的燕国极远,那怎么办? 要生存,就要披荆斩棘,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踏上了征程。 而他们的目标,便是偏安于河西走廊一角的凉国。此地虽然偏远,但也因为偏远,在五胡乱战的百年间,他受到的侵害可以说是最少的。 所谓渡河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你以为,作为交通要道的黄河沿岸,就空空荡荡,到处都挤满了流民吗? 有无数的大船等着你乘坐,甚至有可以帮助流民渡河的人员设备吗? 想得美! 在这条繁忙的军事要道之上,大河两岸,到处都是沿岸巡逻的士兵。 这些士兵在防范异国觊觎的同时,还要看着那些一心想要逃离的流民,一个看不顺眼,或者是上面有了命令,刀劈斧砍,流民们还没踏上小船,就没命了。 想当年,石勒后赵内乱之时,无数的汉民惊恐万状,他们再也无法忍受石靳的残酷统治,扶老携幼来到黄河岸边,远望奔腾而去的涛涛河水,等待着大船的来临。 这次流民南渡规模之大,前所未有,据当时的史料记载,短短几天就聚集了几万人。 这件大事也惊动了当时的东晋朝廷,一时之间,他们的正义感迅速上升,派出了探子,和流民们联系,承诺会派出官船,将这些人安全的运到江左。 流民们听到消息,顿时欣喜若狂。 天天眼巴巴的在河岸上守着,等着盼着官船的到来,这种危急的时刻,还是咱晋朝的人靠得住! 流民们逢人便夸,见到路过的,还要积极挽留人家一起过河。 结果一连好几天,船是没等来一条,倒是把石勒的追兵等到了,他们怎能让这些流民奔向江左,更不会对他们心慈手软,手起刀落,无数的生灵就断送在滚滚黄河边。 谁能想到他们在无尽的期待之中,翘首以待,等来的却是为他们送葬的魔鬼。 现在是太元八年,距离那些刀光血影的岁月也已经过去了几十年,黄河两岸的情形也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 严格来说,氐秦的皇帝苻坚,劝课农桑,选贤任能,还算是个不错的皇帝,至少,从后世的记载上来看,他的才能要比现在东晋的当家人司马曜,强得多。 托了他的福,这些年,南渡的流民遭遇的艰险已经减少了不少。 借由此,也可以想见檀凭之他们是怎样穿越过无数的艰难险阻才能顺利抵达京口的。 第十三章 地券害人法 悬门渡是北方流民登上京口的第一站。 除了迎接流民,这里还有许多需要周转的货物,正是因为这里每天都繁忙的不得了,人员辐辏,于是悬门渡的岸边,也是客商云集。 贩卖各种生活必需品的小商铺全都聚集在这里,生意异常火爆,可以说,这个悬门渡的人流量彻底带火了京口当地的商贾贸易。 比之建康城的东市、大市也一点都不逊色。 刘裕起了个大早,把六匹布都放在平板车上,拉到了悬门渡附近。 因为还要赶去马行相马,所以,他来的很早,渡口附近的店铺有一半还没有开门呢! 好在,萧文寿已经将她平常卖布的商铺告诉他了,只要他还把布匹送到这家店就行。 据萧文寿说,这家店是她千挑万选才找出来的。 店老板年纪轻轻,人特别和气,做事也公公正正,不像有些老板,为人不实在,看到她是个女人,就故意压价。 刘裕推着板车,按照萧文寿指的道路,很快就找到了这家布店。 何家布铺。 应该就是这里……了吧。 手中的平板车微微停住,虽说他早就知道,这何家布铺生意火爆,却也没想到,竟然会火爆到这种地步。 这也太热闹了…… 何家布铺确实是个规模很大的店铺,八开门的大间,就连招牌都比旁边店铺的大上几分,看起来特别气派。 布铺的大门前,呜呜泱泱的站着一大堆人,个个都插着腰,刘裕走近了些,定睛一看。 咦? 这些人看起来不像是来买布的,倒像是……来闹事的。 尤其是那为首一人,头戴黑幞头,身上穿着缯(一种比较低档的绢帛)布常服的汉子,生的是虎背熊腰,脖子细长,一张大脸上,两弯扫帚眉特别的醒目。 此人现在正插着腰,向着何家布铺敞开的大门里叫骂。 “谁敢进?” “我看你们谁敢进去!” 虽然时辰尚早,但何家布铺门前已经有了顾客,穿着体面的小娘子,兴冲冲的赶到布铺,三五成群的,原本想趁着时辰早,店里人少,多多挑选心仪的布匹。 却没想到,还没靠近就被恶汉们的叫嚷吓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事了?” 小娘子们神色慌乱,小鹿一般的眼睛,怯生生的看着几个恶汉。她们相互拉着手,抱成一团。 扫帚眉大汉看到小娘子们靠近,登时兴奋起来。 晃荡着身子,越走越近:“哟!” “哪里来的小娘子,生的真水灵啊!” 他向招牌上摇手一指:“想买布?” “做嫁衣吗?” 他龇牙嬉笑,露出邪佞的眼神。小娘子们吓得缩住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不错嘛,居然还没吓跑。 “嫁给我们兄弟如何啊?” 他又上前几步,与小娘子们几乎就是脸对着脸,从他嘴里喷出的臭气,吹拂到小娘子娇嫩的脸上,恶心的她们眉头紧皱。 在场的本就是几个恶汉,才没有体面可言,听的这话,立刻喔喔叫着起哄。 几个小娘子的脸蛋腾的就红了。 我忍! 我再忍! 我真的忍不了啦! 哇的一声叫出来,等在回过神,人影都看不见了。 刘裕离得比较远,只断断续续的听到这么几句,看来,还真是来闹事的。 萧文寿的话在刘裕的耳边响起:店老板何小郎可是个好人呐! 他虽然与这位何小郎还素未谋面,却也生出一股正义之感。 正是这股正义感,让他脚底生根,不肯掉头离去。 他坐在板车上,倒要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何家布铺前,七八个壮汉聚在一起,有的蹲在门前,有的就这样站着,瞧他们一个个的,凶神恶煞的样子,满脸的横丝肉。 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啦。 他们站在布铺门前,只是将来店里光顾的客人一个个的赶走,却也没有打砸的行为,就是不让何老板做生意而已。 抬头望去,何家布铺的金字大招牌立在正当中,显得特别气派,唯是招牌的右侧一角,一张写满了字迹的大纸,格外碍眼。 “我说,何老板,你还真是不简单,这日子也到了,我们人都来齐了,你还坐得住啊!”那扫帚眉的大汉,叫骂了一会,终于累了。 就自顾自的进了店里,紧盯着柜台里。 生的一张小圆脸,特别和蔼可亲讨人喜欢的何老板,名叫何迈,现在说是坐着,其实是站着。 外面的纷纷扰扰,似乎全与他无关。 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他站在柜台后面,手中拈着一只秃笔,柜台上的那个青皮小本本,便是他看成生命的账本。 上等绢帛二百匹,一匹一百钱,中等绢帛三百匹,一匹八十钱,鸡鸣布七百匹,一匹五十钱…… 他一边算账,嘴里还念叨着,那悠然自得的样子,真是把大汉气死了。 外面闹腾的再厉害,何老板也依然沉迷算账,手上的毛笔挥动的飞快,账目算得清楚仔细,半点错误也没有。 仔细看看,字迹也是丝毫不乱,显示出了何老板超凡的沉着心态。 “何老板,这个店,卖还是不卖?” 面对纹丝不动的小何,那黑幞头大汉决定最后再努力一次,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而在他的身后,几个跟班个个都铆足了力气,显然已经按捺不住。 更多的人围拢过来,人们一看到这几个恶汉,便对何老板的遭遇猜想到了几分。 “快看!” “刁家的这帮烂厮又来欺负人了!” “牌匾上贴的是地券吧!” “他们又想抢何老板的店了!” 穿着粗布短打的乡民们凑在一起,大声议论,根本不惧怕恶汉们的阻拦。 刘裕站在远处,听着他们的议论,终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 原来,这帮歹人又想用地券害人了! 地券这糟心的东西在晋朝不算是个稀罕物,多少也算特产。它是用来买卖土地,以及地上的附着物的。 这种地券在晋朝相当流行,风靡一时。 甚至富裕家庭,凡有家人去世,他的亲属还会在棺材里也埋一副地券,向土地老爷买下这一片土地的使用权。 在地券上,买卖双方的名号,买卖土地的方位都写的特别清楚,钱数自然更不例外。 地下风靡,地上就更加泛滥。 孱弱的大晋虽然打仗不成就,别的事情却一点也没落下,达官贵人热衷占山固泽,说的简单点,便是给自家圈地。 有的时候,他们会敲锣打鼓的,大肆占据无主的荒地,将任职境内的良田都变成自家的。 有的人聪明一点,也会使用小招数。明明是强占,却还要给自己弄一个体面的名头,实际是抢,但名义上是买卖。 别说我们无情无义,我们可是给钱的! 第十四章 刁家人的辛酸史(一) “这么大的一家店,只卖两千钱?”看清楚那大纸上写的价钱,刘裕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不是明抢吗?” 刘裕虽然深知一些地方豪强的嚣张做法,却也是第一次看到他们的标价。 一个老汉回转过身,嗤道:“当然是明抢,他们刁家人在京口占别人家的店铺,从来都是强买强卖,哪有按照正经价给钱的。” 何老板这家店,规模不小,再加上店里囤积的货品,要想正经买下来,没有十万钱是不可能的。 结果这些人只花两千钱就想把人家的店据为己有,刘裕登时就怒了。 给这点钱,不是打发要饭的吗? 还不如不给呢! 但不给也是不行的,刁家在京口横行霸道,为非作歹这么多年,他们早就已经掌握了一套独家秘笈。 专门用于坑人钱财。 地券一贴,不管你是想卖还是不想卖,只要是我们看中的店铺,这就已经相当于是我们的势力范围之内了。 我们规定了价格,就给这么点钱,多一个铜板也没有,还划定了期限,在这个期限之前,交易必须成功。 人家店主生意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贱卖自己的店铺? 谁也不会答应,刁家人当然知道,没有人会愿意,但他们不会在意。 开店是为了赚钱的,我们一帮地痞流氓往你的店门前这么一站,把进进出出的人都挡在门外。 让你一天接一天的赔钱,你的店还开的下去吗? 开不下去,还不是只能卖给我,到头来我只用很少的钱就获得了一家经营良好,地理位置绝佳的店铺。 被刁家人欺负的老板们,哪敢反抗,州郡里到处都是刁家人在把持,对他们一家的恶形恶状,哪个不知晓? 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者,别看这地券写的不公不平,可也算是正经的文书,都是你自己认可的。 到了堂上,你还能不承认吗? 现在强占何家布铺的大事,已经进展到最关键的一步,只要把店老板小何赶走,刁家人入住,这家店就算是占下啦。 刁家人的行径,虽然人神共愤,但在世家大族把持朝政的晋朝,也不算鲜见。 难道,你们以为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全都是天赋异禀,不只官做的好,生意也是做得呱呱叫? 别逗了! 莫说他们很多人进入朝廷,全都是抱着维持自家的利益,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原则,能做到不危害朝政就已经算不错了。 所以,虽然京口百姓叫苦不迭,但是朝廷上的大臣,对刁家人的恶形恶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大家都是这样做的,区别或许只在于,刁家人做的更过分而已。 不过,他们刁家人也算是宫廷乱斗的牺牲品,他家老祖刁协就被牵扯到东晋初年的王敦之乱中,稀里糊涂的就被杀害了。 刁协也是跟着司马睿南渡的几大重臣之一,绝对算得上是一号人物。 结果呢,经此一役,刁家就彻底被排除出顶级世家的行列。 史书上记载,事后,刁家的后人就放弃了从政,改为经商了。这当然是一句夸张,事实上,刁协之孙刁奎之类的,还是可以做到刺史一级的地方官。 这就说明,他们家也并不是彻底放弃了做官,只是不能在角逐朝廷宰辅。 按说,刁协是被背叛他的属下杀害的,也算忠义之士,更何况,当初乱事发生之时,他可是誓死保卫司马睿的。 但他死后,朝廷却没有给他任何封赏,就连一个谥号也没有给他。 如此对待一位老臣,未免太过分了。 可谁让刁老爷子他面对祸事,跑路了呢? 刁家落到这步田地,说到底还是应该找时任皇帝司马睿算账。 当年司马睿能够南渡成功,在晋末的战乱之中保持独善其身,还成功登基为帝。 要感谢的人除了王导,还有王导的表哥,性情粗暴,不能容人的王敦。 当时,西晋朝廷行将土崩瓦解,司马睿听从王导的劝说,给自己搞了一个扬州大都督的称号,顺利南渡。 而这个时候,王导的表哥王敦,正是扬州刺史,可以说,若是没有王氏兄弟的鼎力相助,司马睿的位子就根本坐不稳。 兴许连皇帝都当不上。 结果呢? 没过几年,朝廷就把王敦这样一位大功臣,给放到了江州,虽然可以掌管独立王朝,自收自支,甚至可以自己铸钱,可是再大的权力也不会分给他。 相比之下,他的表弟王导,却坐到了与司马睿和谐相处,共分天下的位子上。 在朝廷上的威望渐渐就盖过了王敦,这让一直自视甚高,绝对不肯屈居人下的王敦愤愤不平。 虽然呢,江州也是东晋的战略要地之一,王敦在这里当土皇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钱有钱,日子不要过得太美。 然而,这是一般大臣的想法,对于天天都蠢蠢欲动,想要搞事的王敦来说,只盘踞在江州这个小地方,上有荆州战略要地的钳制,下有富庶的扬州看守。 既得不到扬州的财富,又不能占据荆州的要冲,在江州,他可以说是伸不开腿,也抻不直腰。 更可恶的是,当他想要扩充自己的势力范围的时候,还遭到了司马睿强烈的反对。 他非但没有把王敦看中的湘州给他,反而留给了自己人,而且还伙同刁协,打算制衡王敦的力量。 要知道,王敦这位大爷,绝对是睚眦必报的类型,平日里,没有人得罪他,他还觉得浑身不舒坦。 现在司马睿居然过河拆桥,想把他这个定鼎的大功臣抛到一边,这口气,王导那个窝窝囊囊的可以忍,他可绝对忍不下去。 于是,王敦一跃而起,携着座下的官兵,挥兵北上,直指建康! 每一个兴兵作乱的人都会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王敦也不例外。 人家说了,我到建康是为了勤王的,司马睿的身边有几个大奸臣,这刁协就是其中最大的一个。 若是铲除了他,我就回江州去,不用朝廷发话。 第十五章 刁家人的辛酸史(二) 刁协一心为了司马睿,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司马睿同意的,支持的。而现在,王敦就是逼着司马睿和他手下的这些肱骨切割。 用意很明显,要么,就放弃掌权的企图,乖乖的做我们王家的傀儡皇帝,要么,就刀剑相拼,看看谁更厉害。 王敦的行为,等于是把王导放到了一个相当危险的境地,他是左右为难。 他一面向司马睿表忠心,一面苦苦哀求王敦退兵,司马睿呢,倒还算是信任王导。 或者说,事到如今,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朝廷上的大臣,普遍被气势汹汹的王敦吓破了胆,那个时候,东晋朝廷还立足未稳,朝廷倚仗的战将祖狄又去世了。 司马睿只得收起对王氏一族的怀疑,选择和王导合作。 不过既然是合作,那就不能不给王敦面子,司马睿只得拉着刁协的手,对垂垂老矣的他说,您老先离开建康,去乡下躲一躲。 这可是皇帝陛下的命令,刁协就算不愿意,也只得听从。 这一走,可算是把刁协以及刁家坑苦了,不但没有救了刁协的命,他还是被背叛他的部下杀害。 这还不说,等到王敦之乱平息,别人都受到了朝廷的封赏,可刁协却什么也没捞到。 那些大臣说了,刁协在关键时刻出逃,作为一个大臣不忠不义,不得有追封。 自此之后,刁家在晋朝朝廷便彻底落寞了。 刁家的子孙也不服气,数次上书朝廷,申明刁协出逃的原因,为自己的老祖叫屈。可朝廷仍然还是保持着最初的意见,绝不更改。 按照历史记载,到了晋末,刁协还没有混上一个谥号呢! 可想而知,刁家的子孙该有多么的愤愤不平,堂堂一等世家,居然被人看轻,无法再入中枢。 而朝廷呢,也不是不知道刁协是冤枉的,刁家遭受的待遇是不公平的。但碍于朝廷上的势力均衡,他们不愿意再抬升刁家的地位。 于是,他们就任由刁家的人占据京口,在此地作威作福,这也算是朝廷不让刁家执掌大权的交换条件吧。 敞开的店门里,头戴黑幞头,两弯扫帚眉的恶汉,名叫刁兴,正是刁家的一大打手。平日里在京口逞凶霸恶,几乎从未失手。 这一次,他看中了何家布铺,不必刁家的那些主子指挥,他就自己动手,老办法信手拈来,贴上了地券,只给了五天期限,就大摇大摆的到何家布铺明抢。 不过,事情的走向,似乎与他预想的大有不同。 这个何老板,年纪轻轻,还真是不好对付! 虽然京口百姓骁勇好斗,但面对刁家的部曲爪牙,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平日里,只要把地券这么一贴,那些店老板就算挣扎几下,最后也会乖乖的把店铺交出来。 可这位何老板,当真是个奇人。 他既不央求,也不谩骂,相反,门口都是恶汉把守,别说是客人了,就是苍蝇也飞不进来一只。 但是,他仍旧怡然自得的算账,时不时的还喝一碗小茶,丝毫不惧怕刁兴的威胁,好像面前的纷扰都与自己无关。 “何老板,卖是不卖?”耐心耗尽,刁兴最后又问了一句,何老板终于从繁杂的数字中抬起头来。 “当然不卖了!”他眉开眼笑,那表情就好像是做成了一笔大生意似的。 “不卖!”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刁兴没工夫和他浪费时间,大手一挥,几个跟班就冲上前来。 抱拳道:“兴爷,动手吗?” 刁兴瞪着何老板,恶狠狠的说道:“给我砸!” 爪牙们得到命令,登时血气上涌,个个化身饿狼,向着货架上摆放的布匹扑过去。 昂贵的绢帛,色彩艳丽,被几只黝黑大手抓住,拉扯了几把,很快就寸寸断裂。 成了破布条,桌上的杯盏,轻轻一挥就全都掉落在地。噼里啪啦,碎成渣渣。 货架被推倒,店里的杂物散落一地,到处都是狼藉一片,刁家人从来都是心狠手辣,每到一处,犹如蝗虫过境。 撕拉…… 撕拉…… 布匹断裂的声音不绝于耳,刁兴垫着脚,身子倚在柜台上,得意的看着眼前的乱象。 大声叫好:“砸的好!” 正在他得意之时,转身看到何老板的状态,火气登时就涌上来了! 这厮居然还在算账! “我叫你还写!” 说话间,他抄起一个茶壶就扔了过去,瓷质的茶壶,还盛满了热水,在半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曲线,水花四溅,径直向何老板的脸颊飞了过去! “这是干什么!” 看似是在算账,其实何老板一直在警觉,手脚也利落,说着就抬起砚台挡了一下。 这一下,倒是把茶壶给推到了另一边,但那四散飞洒的热水,泼出的墨汁,还是淋了他一身。 嗷! 何老板被烫的哇哇乱叫。 “真是毁了毁了!”暗纹浮现的白衣,袖子湿了一大片,还滴答水呢! 更可恶的,浓黑的墨汁也侵染到了白衣上。 何老板痛心疾首,待到他低了头,看到那账簿,就更是气得要骂娘! “老子辛辛苦苦算账,全都湿透了!” 刁兴看他那副哇哇大叫的样子,火气也蹭蹭的往上顶。 算是个什么东西! 这也叫男人? 蹭蹭蹭几步上前,未发一言就挥出一拳,正中何老板的肋窝。 何老板正对着那滴答水的账册发牢骚,根本没有防备,结结实实的吃了他一拳,要不是有柜台支撑,说不定就翻过去了! “你想干什么?” “我警告你们,打砸可以!” “打我不行!” 嘴上义正言辞,一个窜步他就跳到柜台上了,打不过,我还躲不起吗? 刁兴都被他气傻了,这是个什么人? 还是不是爷们! “你们两个,去把牌匾也摘下来砸了!” 两个大汉,听到命令,忙不迭的就冲到了门外,也没架梯子,顺着泥墙房檐就爬了上去。 “他们要干什么?”人群中,有人发现了刁家奴们的身影,立刻大叫,从刚才开始,刘裕一直抱壁上观,现在,时机差不多了,该是他出手的时候了。 他大叫一声:“他们要砸匾!” 说着,就冲了过去…… 第十六章 凌空截击 “这个刘裕,又要惹事!” 距离何家布铺足有十丈开外的一处茶棚下,王谧和段先坐在阴凉处,美滋滋的喝茶。 小郎最近的行为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昨晚明明说好了,让陈鼎去跟踪刘裕。 这一回陈鼎倒是很听话,一大早就出门了,据说是去了刘裕家守着,待他走后,王谧就拉着段先也出来了。 号称到市场闲逛,谁知又碰上了刘裕,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不过,刘裕出现在这里,那在他家附近守候的陈鼎,恐怕就是白等了吧。 王谧饮了口茶,淡然道:“这不叫惹事,这叫仗义出手。” “那我们要不要去帮忙?”段先长刀出鞘,已经做好了准备。 王谧笑笑,这个鲜卑大汉真是一天没架打就浑身痒痒,虽然他很想给他找点解闷的,但看现在的局势,确实不必他出手。 “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以刘裕的能力,这些莽汉不是他的对手。” “也对。”段先点头,刘裕的武艺,他昨天已经见识过了,勤于操练的北府兵都不是他的对手,这些刁家的赖汉恐怕连塞牙缝都不够。 “小郎,陈鼎已经去刘家守着了,我们为何还要出来?”这个原因不问清楚,段先就抓心挠肝。 王谧笑笑:“我让他去盯着刘裕,不过是想支开他而已,他走了,我才能做自己的事。” 段先恍然大悟:“小郎英明!” 出乎段先的意料,实际上,目前更加吸引王谧视线的,反倒是横行霸道的刁家人。 占山固泽,这一颇受后世唾骂的侵占百姓利益的恶行,究竟是如何实行的,他很感兴趣。 原本以为刁家人抢夺京口人的财产,用的就是蝗虫过境那一招,带着一大群部曲乡兵,看上哪个就冲上前去占上了事。 却没想到,他们居然也讲究方式方法。 想到日后刁家被刘裕灭门的惨状,王谧便津津有味的欣赏着这一幕,人呐,往往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点就得罪了日后能置他于死地之人。 那刁家的两个刁奴,才刚刚把牌匾摘下来,顺手扔到了地上,砰的一声,烟尘腾起,地上的几个奴仆,登时扑上来,有一个最壮实的,手里还拎着板斧。 一斧子下去,这块烫了金的牌匾,可就断成两半了。 “大牛,劈了它!”几个奴仆才刚打砸了店里,这一会又冲了出来,看着那壮汉当众劈匾。 时辰还早,悬门渡这边也没有几个人,也才让这几个刁奴逞了英雄。 那个叫大牛的,四方脸,鼻孔粗大,呼呼喘着粗气。 “小菜一碟。” 他向周围看了一眼,确定看客都到齐了,这才大喝一声,抄起了板斧。 “啊!” 那板斧升起,随着壮汉手腕一转,又凌空劈了下来,速度之快,让凝滞的空气似乎都被斩成了两半! 壮汉的脚下,便是何家布铺的牌匾,以他的气力,只需要一击,这块匾就妥妥的完蛋了。 板斧迅速落下,身旁的刁奴,甚至可以感受到那大斧头带起的微风,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板斧将要落下的那一个瞬间,壮汉的手腕被推了一下。 随着一阵剧痛,巨石般沉重的板斧,居然就这样横飞了出去! 哐啷啷…… 清脆响声过后,板斧在泥土地上打了几个转,嗖嗖嗖的,转到了一边。 “你!” 大汉虎目圆瞪,手腕传来剧痛,他下意识的就抬手要打,却发现,这只手,根本就抬不起来! 眼前一个黑脸大汉,生的螳螂腿,熊罴背,端的一副好身板。 刘裕死死抓住大汉的手腕,大嘴张开,露出一口大板牙。 “慢着!” “当街明抢,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大牛根本不服,虽然两人的手一接触,他就觉出这壮汉的武艺在他之上,但他还是不肯认输,拼命挣扎。 面对咬牙切齿,使劲想要挣脱的大牛,刘裕特别气定神闲。 他手上不松,脚下的木屐转了几转。 “给你个机会,把那扫帚眉的恶汉叫出来,带着你们的人,赶紧滚!” 刁家的这些恶霸,果然是不除不行! “你算哪根葱!” 大牛身上也是有几分功夫的,根本不会被刘裕的威胁吓倒,他腾出另一只手,说着就攥成了拳头。 直奔着刘裕的心口冲过来,刘裕不慌不忙,伸出一掌,凌空就拿住了他的拳头! 大牛大惊! 他这一拳,可是铆足了力气挥出去的,大牛之所以被狐朋狗友们称为大牛,都是因为这一把子力气。 谁知,这样一记充满力道的大拳,居然被刘裕就这样轻巧的拿住了。 吃惊之余,大牛也没被吓傻,另一只手一个翻腕,刘裕这边和他抗衡,另一边也稍稍有些松懈。 居然就这样轻松的让他把手腕翻了出去,大牛瞅准了刘裕的要害,向着他的肋骨就是一击。 嘶…… 刘裕抽了口气,这一击,着实力道不轻,而且当当正正的击中了刘裕,大牛心中欢喜。 这一回,这厮该完蛋了! 他充满期待的看着刘裕,幸灾乐祸的样子,实在是没眼看。 就在他的眼前,被击中的刘裕,却只是微微的晃了一下腰,双腿纹丝不动,好似青松,深扎进地面。 “原来,刁家的打手,就这点道行!” 大牛登时垮了脸,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刘裕便抓起他的肩膀,将他打横扔了出去! 轻松随意的,就好像大牛是一件行李,一个包袱。 那大牛,虽是身强力壮,却也没料到刘裕竟有这样的好身手,出手还这般野蛮。 身子在天上飞了一刻,便忽忽悠悠落了地。 噗…… 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好似是一滩肉被扔在地上,发出的那种没有力道,又软趴趴的声响。 这一声响,不只是大牛的身子落了地,一口老血登时就喷了出来。 “这么不禁打。”刘裕拍拍两手,对倒在地上,只有出气没了进气的大牛不屑的说道。 当真是不过瘾呐! 大牛身边的几个虾兵蟹将,看到刘裕的身手,别说是凑上前了,能站住了,不撒腿就跑,已经是勇敢了。 “寄奴,好身手啊!” “寄奴哥若是常在悬门渡转转,我们的生意都好做了!这帮刁奴,再也不敢欺负我们了!” “就是!” “寄奴哥,常来啊!” 时辰晚了些,悬门渡这边的小市场,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人们看到刘裕仗义出手,将刁家奴打翻在地的英勇壮举,立刻聚在一起,为他加油鼓劲。 第十七章 商人的别致造型 时辰晚了些,悬门渡这边的小市场,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人们看到刘裕仗义出手,将刁家奴打翻在地的英勇壮举,立刻聚在一起,为他加油鼓劲。 “当真是一条好汉!”段先再次对刘裕有了新的认识,他的武艺不只是不错,而是相当好,甚至与他这位鲜卑猛士对战,也不见得会落下风。 “找机会,我一定要与他切磋几招!”段先掰掰手指头,非常兴奋,王谧看到刘裕走进了何家布铺。 看来,这位办事不紧不慢的何老板,终于要得救了。 刘裕举起大拳头,承让了一番,视线划到大牛身上,大牛已经被他几个朋友搀扶起来,一只手,仍然抚在胸口处。 也是他倒霉,着地的时候,偏偏是胸口最先落下,明明刘裕没有打击他的躯干。 却还是因为落地时候,力道过大,被震得吐了血。 “你就是刘裕?” 京口猛虎……混世魔王…… 一系列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号,从大牛的脑海中掠过。 鸡皮疙瘩,登时窜起。 刘裕斜了他一眼,没做声,大牛却心如擂鼓,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气势。 人们不禁怀疑,若是刚才他就知道面前拦住他的,就是这位黑面阎罗,京口一霸刘裕的话,他甚至都不敢出手。 刘裕那恐怖的战斗力,足够让刁家奴这些散兵游勇迈不开腿,甩不出拳头。 处理了大牛,接下来,刘裕就要去解救并不觉得自己有危险的何老板了。 要说这位圆脸蛋,好脾气的小郎君,端的是京口这鱼龙混杂之地的奇人一个。 京口人听说,他原本也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子弟,不是京口本地人,却也不是南渡的北方流民。 有人传说,他竟然是更南边的庐江人士。 这样的人,却偏偏要从局势相对稳定的庐江,跑到这样的兵锋交接之地,长脑子的都知道不正常。 自从来到京口,何老板就开启了幸福生活,每天店门一开,小钱钱赚不完,忙的不亦乐乎。 京口的百姓喜爱他,因为他虽然嘴上油滑,但做生意从来都是公公正正。 京口的世家大族,每每经过何家布铺,看到这一位后辈的做派,无不扼腕叹息。 啧啧…… 庐江何氏,怎么就出了这么一号人。 实在是……有辱门风。 刘裕初见到何老板,便被他别致的造型震惊了一下。 虽然达官贵人也喜欢赚钱,而这世上最赚钱的行当,就是做生意,但晋朝对正经的商人却采取的是歧视的态度。 高门大户的子弟,通常不会自己出来做生意,都是指挥门下的小吏出来替他们照看生意。 为了以示区分,并且让举朝境内都知道商人是受人鄙视的,晋朝对商人的穿着还有一套明确的规定。 凡是经商的人,不管你是有铺面的坐商,还是走街串巷的小贩,都需要遵守。 脚上的鞋,要一黑一白,决然不同,身上只能穿白色布衣,最关键的,就是这头上的装扮。 每个商人,他们空空的脑门上都需要贴上一块白布,白布上也不是空白的。 它是有特殊用途的,你必须在白布上写满你贩卖货品的种类,不写清楚了,就不让你做生意。 所以,一个正经的晋朝商人,他的形象便是一脚穿黑鞋,一脚穿白鞋,粗布的白衣,额头上还挂着招牌。 不过呢,可以略感欣慰的是,晋朝对境内的统治力度有限,别说是下至州县境内,就是都城建康附近,很多地方也是完全不听朝廷号令的。 政令松弛,许多略有资财的商人也根本不会遵守这一套歧视规定,照样是穿金戴银。 可想而知,当刘裕进入何家店,看到何老板规规矩矩的遵守朝廷的律令,穿着白鞋黑鞋的时候,有多么的震惊。 小少年,你也不用穿成这样吧。 刘裕一脚踏入店门,就见刁兴在店里指挥着打砸,而最应该着急上火的何老板,居然跳上了柜台,盘腿而坐,继续写写画画。 嘴角漾着盈盈笑意,状态特别悠闲,一点也不像着急的样子,就好像被砸的不是他的店似的。 这让本来铆足了力气,打抱不平的刘裕,气势瞬间就泄了一半。 这……这是个什么人呐! 刁兴这边,一击不成,又来一击! 摊开一掌,就横劈了过来! “看我不打死你!” 掌风吹拂过来,刁兴心道,这一回看你还得意! 却没想到,看起来嘻嘻哈哈没有个正经的小何,居然反应还挺快,他的手掌还没接触到他,他便一个跃起,跳到了一边。 刁兴居然扑了个空! 岂有此理! 像何迈这般聪明的人,怎会想不到要吃一堑长一智呢? “兴爷,你就别费劲了,店我也不会卖,东西你们随便砸。”何老板居高临下,轻飘飘的说着风凉话,一只手还托着腰,刚才被刁兴偷袭的地方,还隐隐作痛。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就让刁兴气得七窍生烟。 恨的牙根痒痒:“老子打不死你,老子就不姓刁!” 刁兴伸出两手,说着就抓紧了何老板的双腿,想把他拉下柜台。 “你本来也不姓刁啊!”局势如此紧张,何老板居然还能保持着笑容,说一些四六不靠的话。 刁兴原来当然不姓刁,刁兴是作为刁家奴统一改的名字。 一直倚着墙边,做壁上观的刘裕,除了佩服,已然说不出第二个词语了。 “你还敢顶嘴!” 刁兴怒上心来,抓住他的裤腿,死命的把他往下拉,虽说小何脸皮厚,反应够快,但他确实手无缚鸡之力,更没有半点功夫。 人家兴爷要和他动真格的,他也就没有招架之功了,瞬时就跌坐在柜台上,刁兴一笑,只要把他拉下来,还不是由着他打? “刘裕!” “你就看着我被打吗!” 何老板终于忍无可忍,对看热闹的刘裕发出了求救信号,小何能一直和刁兴抗衡,也是因为他早就看到了刘裕的身影。 有京口猛虎在此,晾他刁兴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结果,等了半天,这位八尺高的汉子,似乎并没有出手的想法,这就很尴尬了。 幸亏何老板脸皮厚,主动求救,要不然非得被刁兴打残。 刚刚还张牙舞爪的刁兴,一听的刘寄奴的名号,登时手上一僵,何老板趁着这个空当,两腿一缩,就跳下了柜台。 不等刁兴反应,他已经退到了店铺一角。 第十八章 撕了又怎样? 与此同时,刁兴僵硬着脖子,转过头来,视线之中,渐渐出现了一个方头大脸的汉子。 身长八尺,腰带十围,壮实的像头水牛。 刘裕还没说话,刁兴就已经开始两腿打颤,这还真是坐实了刘裕令人闻风丧胆的威名。 刘裕趿拉着木屐,慢悠悠的走过去,木制的屐齿,敲击着石板地,发出哒哒的声响。 那种轻松惬意,似乎与虎背熊腰,威风凛凛的刘裕,十分不相称。 “你就是刁兴?” “为什么打砸何老板的店铺?” “当……当然是我家主公的命令,有地券在此,都是明码标价,你们还想反悔不成?” 刁兴看准了店门,渐渐往后退。 虽然已经吓得两腿打哆嗦,可嘴上还不能服软,必须抬出刁家的名号来压人。 刘裕早就看出了他的意图,想溜,没那么容易! 门外,京口的老少爷们早就已经将何家布铺包围了一个水泄不通,若不是刘裕在店里,他们早就冲进来了。 有寄奴哥在,我们就放心了! 这是很多人的心声,却并不是因为刘裕是个明事理,处断公平之人,而是信赖他的武力值。 寄奴太能打了,只要有他出手,这刁兴不被打死,也得残废。 “明码标价?”刁兴手里的地券,被刘裕一把抢过来,他仔细端详了一眼,两手一合,便把大纸撕了个粉粉碎。 “强买强卖还差不多!” “你……你居然敢撕了!” “你知道我家主公是谁吗?是你能惹得起的吗?” 刘裕笑道:“为什么不知道,这纸上不是都写着吗?京口长史刁奎啊,你莫不是以为我不识字?” 虽然刘裕武力值数第一,不过,他想着,这一身的功夫也要用在刀刃上。 见人就打,未免给人留下一个莽夫的形象,过几日,他就要去投军,到时候,有的是他施展功夫的机会。 这才耐着性子和刁兴讲几句道理,十分勉强的。 刁兴颤颤巍巍的抖了半天,见刘裕居然没动手,脸皮逐渐增厚,胆子也恢复了些。 居然敢和他叫板了! “寄奴哥,揍他一顿算了!” “寄奴哥,快动手啊!”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刘裕还没说什么,这些人就激动的不得了,不过,对付这样的杂碎,还需要动手吗? “撕了又怎样?” “我劝你赶紧滚,要不然,拳头可不长眼!” “你打啊!” “有本事你就打!” 就在刚才,刁兴已经被他吓过几次,还只当他是随口说说,并不敢真动手。 还把一张大脸,凑到刘裕面前,一副找打欠揍的模样。 大嘴一咧,臭气猛地就吹过来。刘裕被熏得皱了皱眉头:这味真冲啊! “打啊!”刁兴上蹿下跳,还在闹腾,刘裕一言不发,定定的看着他,当那张丑恶大脸不偏不倚的,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刘裕猛地挥出一拳! 砰! “啊……” 趟趟趟几声响,刁兴整个人就向后退了过去,直接仰翻倒在了墙边上。 “好身手啊!” 何老板眼前一亮,啪啪鼓掌,早就知道这刘裕是个武艺高强的,却没想到,还真的是个高手! 何老板感觉,他终于可以摆脱卖布的命运了! 倒在地上的刁兴,除了哇哇大叫,已经发不出别的声响了,等他撤了手,人们才发现,潺潺鲜血,居然从他的眼眶里流出来。 他这一只眼珠子,恐怕都要保不住了! 啧啧…… 下手重了点,刘裕揉了揉拳头,遗憾的想到。 打群架嘛,还是以打服为准,不为打伤或是打死为目标。 “你们几个,把刁兴抬回去!” 刘裕走到门前,对几个吓得战战兢兢的刁家奴厉声喊道,刁家奴本来就是仗势欺人,现在势既不存,别说是上前和寄奴一较高下了,就连开口叫骂都不敢。 忙不迭的找来一架木板车,把刁兴抬了上去,连带着大牛他们也一溜烟的跑了。 “寄奴,刁家人一向心思歹毒,今天你开罪了他们,可要小心他们伺机报复!”一个老者上前,拉着刘裕的手,殷切的说道。 刁家人的狠毒,刘裕岂能不知,不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想打出一片威名,就不能惧怕这些恶人。 “老丈说的是,不过,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侵占京口百姓的店铺不管。” “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若是刁家人要算账也让他们都找我一个人,众位就请散了吧。” “寄奴,你为我们出气,我们怎能让你一个人扛着,若是那刁家人真的算计你,我们兄弟一定饶不了他!” 几个壮汉凑在一起,同声和气,刘裕敬受的同时,却并不相信。 刁家在京口横行霸道,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现实告诉他,要想铲除这家祸害,没有绝对的实力是不可能的。 “小郎快看,刁家人都跑了!” “这刘寄奴的武艺,真是深不可测。”段先两眼发亮,很快他就对刘裕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王谧点点头,内心却并没有多大的波澜。他若是知道日后刘裕灭刁家全族时候的凶狠模样,便不会对今天的争斗大惊小怪了。 “不过,刁家人今天吃了亏,以他们的歹毒个性,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段先心下一沉,连忙央求:“小郎,此人义薄云天,也是个人才,我们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王谧叹了口气:“这是自然,只是,我们也不是刁家人肚子里的蛔虫,如何能知道他们打算什么时候下手?” “郎君,我们可以主动和刘裕联络,向他表明身份,这样他就会同意我们保护他了。” 王谧不置可否,这倒确实是个好办法,只是,他还不想这么快就在刘裕面前揭开真实身份。 他还在等待历史上那一起真实发生的事件,时刻保护有什么意思,只有雪中送炭才珍贵啊! 第十九章 二何相会 何家布铺内。 刘裕帮着何老板将散落一地的布匹,重新放回到架子上。 这一回,何老板真的是损失惨重,许多价格昂贵的绢帛,花色鲜艳夺目,全都被这帮烂厮毁了。 刘裕打眼一看,就这些破裂的绢帛,价值少说也有上万钱。 “何老板,我听说,你不是京口本地人。” “他当然不是了!” 何老板扶起一个木架子,又把粘在上面的尘土擦拭干净,还未及开口,便听得身后响起了一个清亮亮的声音。 咦? 这个声音,怎么有点熟悉? 何迈一回头,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身白衣。 “无忌,你怎么来了!” 看到何无忌,何迈的情绪似乎并不怎么好。 刘裕打量一眼,发觉并不认识此人。 何无忌迎上前来,略一施礼,便道:“因为,天下何氏,尽出自庐江啊!” “是不是啊,何迈。” 何迈嘿嘿一笑,刘裕见状,便知晓两人是老相识了。 刘裕打量着这位名唤何无忌的青年,但见他生的一张长脸,面色白皙,身上一身白衣,飘飘然竟有几分仙气。 刘裕看不出他是何方神圣,但大体也能判断出,他的来头也不小。 “寄奴兄,或许你有所不知,现在散布四方的何氏族人,其实都是出自庐江。” “这位何老板,就是庐江何氏本家出来的,自然不是京口本地人。” “不过,何老板,你做生意,只是权宜之计,也不必如此认真吧。”他一抬手,便把何迈头上贴的布条掀了下来。 砸了咂嘴,真是无话可说。 虽然何无忌家迁到北方已经几辈人,但是看到庐江本家人还是很亲切的。 尤其是对何迈的乖张行径,更觉得丢人现眼。 何无忌不禁猜测,庐江何家的人看到何迈在京口作妖至此,会作何感想? 何迈搔搔后脑,也没跟他计较,只说道:“我与何博士可没得比,从小就不受本家待见,也没人好心让一个小官给我做做,没办法,只能自己出来讨生活了。” “可你也不至于如此啊!” 何无忌虽然也不甘心被舅舅操纵,可他也不明白,为何有着锦绣前程的何迈,会毅然抛弃家乡的好生活,好前景,跑到京口这样的是非之地来做生意。 虽然,看起来,他确实很有经商的天赋。 “做生意怎么了?” “能赚钱,还能过上好日子。” 何迈把账册收到一边,请了刘裕和何无忌上座,并给他们端上了两盏热茶。 “你何无忌若是有心读书,又怎么会到京口来?” “建康城里的学馆,还让你安分不下来吗?” 这小子,还是这么伶牙俐齿,何无忌无奈,便不再纠结此事。 人各有志,也许,他就好这一口呢! 不过,这次既然有这样的机会见面相谈,何无忌便认为,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机会。 他必须要劝一劝何迈了。 这时何迈想起了今天的两位客人还互相不认识呢,便做了个介绍:“无忌,这位是京口有名的好汉,刘裕,刘寄奴。” “寄奴兄,这位是北府鹰扬将军刘牢之的外甥,何无忌。别看他现在担着个太学博士的差事,却对读书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想上阵杀敌。”何无忌斜了他一眼,谁让他加这后半句话的! “见过何博士。”刘裕先行弓手,何无忌立刻回礼:“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京口猛虎。” 何无忌两眼放光,仿佛是捡到了大宝贝似的。 刘裕! 原来眼前的壮汉,便是让舅舅暴跳如雷的刘裕! 果然是不同凡响。 刘裕也很震惊,他关注的,并不是何无忌的官职,而是他的那位亲戚。 他居然是刘牢之的外甥,想到昨天的那一场恶战,刘裕亦心有戚戚,也不知道刘牢之回到军帐,作何反应,肯定不会就此罢休吧。 “无忌,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难道你也要卖布?”提到卖布的事,刘裕脸色一沉,诶呀呀,差点把这件要紧事给忘了,他还有布匹没卖成呢! 可千万要记住了,不要耽误正经事。 何无忌啜饮一口,看向刘裕:“怎么可能!我是来看看你的。” 何迈很诧异:“看我?” “我有什么可看的,我自食其力,生意也好,不必你操心。” 何无忌笑笑:“我看你刚才的样子,可不像是很好的。” 啧啧…… 打人别打脸,这个小子,怎么能随便说实话呢? “那是刁家人不讲理,不代表我的生意不好,相反,就是我这里生意太好了,才会被他们盯上。” “刁家人盯上了你,你怎么不来找我?” 虽然他们这两位姓何的,在来到京口之前互不相识,但很快就建立了联系。何无忌很诧异,虽然他目前在北府中并没有官职,但抽出十几个士兵帮他应付刁家人还是没问题的。 何迈饮了口茶,随口说道:“我虽然是个做生意的,却也有几分骨气,能自己解决的事情,绝不愿意劳烦别人。” 看他这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何无忌就想笑。 “好好好,你有骨气,你就硬撑着吧!”何无忌不想再与他纠缠,转向刘裕:“寄奴兄,我听舅父说,你也想投军?” 刘裕面色一凛,听他的口风,昨天回到军营,刘牢之果然提到打架那件事了。 他犹豫片刻,何无忌认为是自己的心意不够真诚,遂又说道:“寄奴兄,北府的大门,一直为你敞开。” “现在,舅父也看到了你的本事,极力邀请你投军呢!” 刘裕大惊,刘牢之真的看中了他? 虽然他觉得,何无忌说话有几分夸张,但刘牢之的邀请,昨天也是当着他的面发出的。 确有此事,应该不是假的。 “何博士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寄奴再拖延,确实不合适,这样,我手头上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等到处理完,立刻就去北府报到。” “好!” “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何无忌大喜,没想到,今天抽空到布铺来看看,竟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第二十章 好兄弟一起去投军 “无忌,我也想去投军。” 何迈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受不住热火朝天的讨论氛围,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无忌一愣,分辨了半天,才能确定,这句话是何迈说的。 “你也想去投军?”他笑的尴尬,据他所知,何迈似乎不太适合去军队。 “怎么?” “你还看不起我?” 别看何迈脾气好,却从来不能容忍被人看轻,何无忌简直是冤枉死了,他不过是说句实话,哪里有看不起他。 “何迈,你误会了,我是为你着想才这样说的。” “你看看你,以前一直是个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如何能行军打仗?” 他说的很委婉,但刘裕听出来了,也就是说,你何迈不是我北府军需要的人才。 你老可以洗洗睡了。 但是,何迈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又岂会因为他三言两语就打退堂鼓。 “何老板虽然不善弓马,不过,我看,也不是一定不能去投军。” 相比何无忌,刘裕刚才对何迈观察的时间更长,以他的观点看来,何迈也可以算得上是个人才。 在军中绝对可以大有作为。 无忌不解,疑惑的看着刘裕:“寄奴兄有何高见?” “寄奴哥慧眼如炬,当然能看出我的优点,你的道行还太浅,寄奴哥快说说,我都有什么本事,让他开开眼界!” 听见刘裕支持自己,何迈兴奋的眉飞色舞,表情仿佛失去了管理。 何无忌却很不满,对自己的眼光,他一向很自信,他就看不出何迈有什么资格去投军。 他就不相信,才和此人有一面之缘的刘裕,居然能看出来。 这不可能! 胸臆之中,小小的傲气也点燃起来了! 刘裕沉吟道:“何老板思路敏捷,做事条理清晰,账算得特别明白,这就是他的优点呐!” 何无忌露出失望的神色,还以为他能有什么独特的见解呢,没想到,也不过尔尔。 “算账能是什么优点,我也会啊!” 刘裕摇摇手指头,悠然道:“无忌,话不可这样说,虽然何迈不善弓马,但他心思活络反应也敏捷,刚才那些刁家人闹事的时候,店里乱成那副样子,他依然可以计算清楚,毫无凝滞。” “这份从容不迫的气度,绝对可以算得上是一大优点。” 何无忌愣了,何迈更愣。 “寄奴哥好眼力!” “说到算账和记录,不是我吹,可以说,北府军里都找不到比我强的。” 圆圆的脸蛋,满是笑容,看起来,刘裕对他的吹捧,他很是受用。 这个人呐,还真是容易膨胀,刘裕不禁想到。 何无忌饮了口茶,是一点也不相信。 “何迈,就算你脑筋好,可北府兵里也是人才济济,你就这么有自信,一定能胜任主簿一职?” 说到何迈能够从事的工作,何无忌搜刮肚肠的想,还真能想出这么一个来。 便是主簿。 虽然军队的主要工作,就是攻城略地,军人们只要能打就足够了,不过,军营里也不全都是粗人。 他们也一样需要文化人,比如善记录,算数好的,这样的人,一般在军中担任的职位,比较初级的,就叫做主簿。 何无忌打量了一眼何迈,若是他执意要去投军,给他个主簿做做,也不是不行。 何迈一拍胸脯,自信? 他现在最富裕的就是这东西了! “当然没问题,只要你肯举荐我,我保证当好这份差事,半点差错也不出。” 他既然能想得开,那何无忌也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笑道:“只要你不嫌弃官职太低,我自然会保举你。” “不嫌弃,不嫌弃!” “那就这样说定了!” 何迈兴奋至极,此次从庐江那个安乐窝跑出来,就是为了建功立业的。别看他根本不会武艺,弓马射猎,更是从不在行,但是,他的志气还很高。 偏要在军营里建立功业,这个心愿,以前在庐江老家,他从没对人提起过。 以至于,他断然离开家的时候,家里人对他的做法也是无法理解。 不过,他并不在意,如今,他如愿以偿的进入了北府军,虽然不能靠弓马一展宏图,但只要能保障好部队的后勤工作,也一样是功绩一件。 而且,能够参与到战斗当中,就已经是最大的幸事了,还有什么可求的。 几人商议完毕,便要各忙各的。 而这时,刘裕忽然想起那些还躺在平板车上,可怜巴巴的鸡鸣布。 “何老板,虽然你也要关店了,不过,我这里有六匹鸡鸣布,都是家母日夜操劳织就的,若是你有空,可以帮我寄卖一下吗,价钱都好商量。” 何迈正在盘账,听了这话,从成堆的账本里抬起头来:“寄奴哥,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令堂常常到我这里卖布,令堂的手艺相当好,织出来的布匹,放到我这小店里,相当的畅销。” 一提起做生意,何迈就更激动了。 他看着刘裕将六匹布搬到店里,笑的欢快:“都是好东西啊!” 他抚摸着柔顺的布料,心中欢喜。 这样质量的鸡鸣布,五十钱他是绝对不卖,少于八十钱,想都不要想。 “寄奴哥,这里是六匹布,我老实告诉你,令堂织的布,质量是没的说,我这里卖八十钱一匹,我给你五十钱一匹,如何?” 要是以往,为了赚钱,何迈怎么说也要把价格再压低一些,至少也不会实在告诉他底价。 可现在,眼看两人就是要在一口锅里吃饭的战友了,刚才也多亏了他帮着说话,何迈才能得到投军的机会,便不能耍心眼了。 卖八十,买五十,相当于赚了一小半,还可以啊,刘裕小脑袋瓜疯狂一转,很快就想明白了。 “一切都按照何老板的意思办,我也是第一次来卖布,都是受了家母之托,也不了解行市。” “好嘞!”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说着,他就跑到后宅,取了半串钱出来。 “寄奴哥,给这是三百钱!” “你数好了,半个铜板都不差!” 何迈说的爽快,刘裕接的也爽快,直接装在布袋子里,一个也没数。 开什么玩笑! 他才没有心思一个个数清楚。 第二十一章 世家子弟不习弓马 “不过,你店里也刚刚受了不小的损失,你还是少给些吧,多少也能贴补一下。”刘裕深情说道。 这是真心话,让何迈受到这样大的损失,刘裕多少也有点责任,若是他刚才早点出手,不是在一旁看热闹的话,至少能多保住几匹布。 他卸下一部分钱,把皮绳子上面剩下的钱,全都交给了他,何迈坚决不肯要,到手的钱又推了回去。 “寄奴哥,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虽然今天小店被砸了,但损失我也都能承受。” “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钱货两清,该给你多少钱,就是多少钱,我一个铜板也不会欠你的。” 话既然说到了这个地步,再把钱退回去,多少就显得有些矫情。 “那好,日后你有了难处,我一定鼎力相助!” “你今天已经很帮忙了,要不是你,无忌不会同意让我去投军的!” “诶,你想多了。”刘裕宽慰他道:“我觉得,无忌不过是随口一说,他不是也在惋惜你做生意浪费本事吗?” “都是一家人,他不会嫌弃你的。” 何迈呵呵一笑,没想到,筋骨魁伟的寄奴哥,居然还有这样细腻的心思,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铁汉柔情吗? “虽然是一家人没错,可正是因为一家人,他才更嫌弃我!” 何无忌把手里的活都停下,喝了盏茶。 “寄奴哥有所不知,无忌虽然是太学博士,可他一向无心念书,从小跟在鹰扬将军身边长大,最擅长的,就是弓马骑射。” “别看他面皮生的白净,却是个狠角色呢!” “而我,”他伸出一指,戳了戳自己,颇有自嘲之意:“就是纯正的书生啦!” “既不会武艺,也不会射箭,充其量不会从马背上掉下来而已。” 刘裕大骇:这厮怎么回事?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刘裕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一点武艺也不通,不可能吧。 他狐疑的问道:“何老板,你说笑的吧,你是世家子弟,怎么可能不学弓马骑射呢?” 何迈眨眨眼睛,显得特别无辜:“我朝男子,出身世家的,哪有学习这些东西的?” 刘裕无语了,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这里面有个误区,弓马骑射这种技艺,对于历朝历代的贵族子弟,确实是需要学习的必备技能。 世家都很注重教养后辈,家学兴盛,其中自然以读书写字为重点,不过,讲究的,有条件的家庭,也会训练子弟骑射技艺。 不管是日后上阵杀敌,还是当做游乐的技能,都是极好的。 至少,汉朝时候的世家子弟都是这样做的。 强汉…… 强汉的…… 你也知道,那是强汉的咯。 大汉男子,尚武之风极盛,长安城里的浪荡游侠儿绝对是少女们追逐的对象,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那是要被人耻笑的。 人家都不拿正眼看他,嫌弃的不行。不过,斗转星移,现在是在晋朝。 这个时代嘛,就是古代的异类了。 晋朝男子从来不以武艺见长,这里的男子,最热衷的就是坐而论道,其他的全都不关心啦。 别看晋朝贵族很以这一套自豪,实际上,这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粉饰太平尔。 为什么这么说呢? 大晋这时,南北分立的格局已经相当稳定。相比较而言,武功孱弱的晋朝,若是论打仗,自然是比不过北朝的那些凶猛的胡人。 他就是天天操练,日日精于练习,也是无能为力。 胡人长在马上,全都是天生的战士,弓马骑射样样俱佳,晋朝的这些世家子弟就是脱了裤子追,也追赶不上。 旧河山都被胡人占领,自己这边却无所作为,这样的羞耻之下,便催生了另一种完全相反的情绪。 既然追赶不上,那就干脆不追啦。 你们擅长弓马,那是因为你们野蛮,只会耍力气。我们就不一样啦,我们是文明人,满腹经纶,根本看不起你们。 于是乎,既然打仗打不好,那就干脆凑合着来,连军人都要顺便鄙视一下。 一般来讲,大约是统一的强盛王朝,对外强硬,开疆拓土的那种,就绝对会善待军人。 由此可知,正是因为困于江南一隅的境遇,迟迟不能改变,这才让晋朝的世家彻底抛弃了尚武精神,别说是跨马扬鞭了,这里的贵戚子弟,人均不是在磕五石散,就是在修炼天师道,路都懒得走,出门要人搀扶,敌军追过来,跑都跑不快。 所以,何迈这样不习弓马的世家子弟,在晋朝才算是常态。 “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投军?” “我还以为,你只是不擅长,但多少也会一些呢!”想明白了这些事,刘裕就更稀奇了。 何迈颇不以为然:“不会弓马,就不能从军了吗?” “你刚才不是也说,我只要去军营做主簿就可以了吗?” 这个反问,还真是让人无法反驳。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明明有很多更好的选择,对于你这样的世家子弟来说,从军根本就不是一条好出路,反而是自降身价。” 虽然刘裕也不愿意点明这一点,但这就是事实。刘裕祖上虽然也是当官的,而且,传说他们家还是正经的汉朝皇室后裔。 但那又能如何? 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现在还有谁在意,今天的刘裕,不过是寒门士族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不但没有蒙荫的官位,想要改善生活,只能去做让人看不起的军人。虽然,这种歧视当然是不合理的,但在自己声名鹊起之前,他必须忍受这种不公平。 这就是时代的局限,刘裕在这边自怨自艾,何迈却一点也没有听进去。 “就算不会弓马又如何?” “我去投军可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我是一心想恢复中原的,若是只坐在书斋里谈玄,如何能达到目标?” 没想到,这个圆脸蛋,伶牙俐齿的男子,居然有这样的气度,刘裕顿时汗颜。 “是某多虑了,没想到何老板竟然有这样的志向,既是如此,但愿我们能早日登上战场,一展抱负!” 何迈欣然笑道:“一定!” 两人深情握手,对未来充满了无限期待。 第二十二章 谢家有女初长成 “小郎,刘裕出来了!” “快!我们过去看看!” 王谧琢磨了片刻,觉得段先说的也有道理。 他是应该多多创造一些和刘裕的偶遇,加强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印象。 昨天他明明说过可以到长兴客栈一叙,可是看刘裕的样子,却并没有这样的心思。 你不来见我,我可以去见你啊! 看我来一个潇洒的上马! 王谧暗叫一声,便跨上了马镫,一迈腿…… 自从有了双马镫,王谧的自信心迅速上涨,古代的这些高傲难驯的战马,完全都不放在眼里啦。 他自我感觉良好,在段先的一再吹捧下,飘飘然了…… 然后…… 然后……他就悲剧了。 “上!”清脆的一声吼,伴随着王谧潇洒的动作,整个过程一气呵……并没有成。 “咦?” “怎么上不去?” 原本很容易跨过的马鞍,这一次却无论如何就是跨不上去,王谧明明很清楚整个上马过程,几番尝试,却仍然无法完成上马的动作。 不仅如此,原本相当听话的红鬃马,也好似是故意跟他作对似的,居然踢踏着马蹄,慌乱的挪动起来。 段先见势不妙,赶紧上来:“小郎,让属下背你上马吧!” 段先后悔的不行,都怪这几日王谧上下马都特别利落,让他也产生了错觉,还以为他真的马术精进了呢! 居然连马凳都没带,没办法了,只能他自己背着王谧上马了。 他已然做好了准备,谁知王谧却不肯从命。 开什么玩笑! 有了双马镫,哪里还需要他们背着上马,再者说,才刚吹嘘过骑术精进,这才多长时间,又要让他背着上马,老脸往哪里放? 王谧不肯,段先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他一向敬重王谧,把他当成是天人,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敢忤逆他的心思。 他不让上手,他就绝对不敢出手。 于是,短暂的僵持之下,便造就了这样一幅奇景。 世家贵公子,建康城人见人爱的俏郎君,王谧王稚远,现在半趴在马背上,上也上不去,是下也下不来,身下的战马早就被他磨没了脾气,踢踏着马蹄,几次想往前跑。 段先没办法帮助王谧,只得拽住缰绳,帮他控制住马匹。 不过,这并不能改变王谧的尴尬处境,他在马背上颠簸着,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跨上马背。 一瞬之间,他引以为傲的精湛骑术,仿佛都消失不见。 “他娘的!” “怎么回事?” 集市的另一头,大槐树下,一架油壁车中,探出个小小的脑袋。 “姑母,我们当真要买那什么劳什子的鸡鸣布吗?” “我看再好的布也比不上绢帛。”身着秋香色衫子的少女,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转,显得活力十足。 唇边一对梨涡,让她的笑容更加俏皮。 现在,她拼命挥舞着团扇,很是不耐烦的样子,只要姑母一声令下,她便可以掉头就走。 那被她称之为姑母的女子,年逾四十,生的一张鹅蛋脸,柔美的眉眼,姿态沉静。 这个孩子,还是这么没耐性。 “明慧,鸡鸣布是京口特产,别的地方没有卖的,我们也难得在此地停留,顺路捎一些,也算没有白来一趟。” 明慧撇撇嘴,毫不在意:“不过就是布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她虽然口气不好,妇人却不生气。仍然循循善诱:“你的姑父日常服食五石散,身上的皮肤经常红肿发痒,娇嫩的很,这鸡鸣布质地柔软,轻薄无比,最适合你的姑父。” “你呀,就再耐心等一等,用不了多长时间。” 姑母让等着,明慧就是再焦急也只能耐着性子等着。 “不过,他们怎么还没打完?” 他们来到这颗大榕树下,已经有一会了。也是天公不作美,她们听说,这京口镇上,布匹样式最全,价格最公道的地方,便是这何家布铺,便赶早过来了。 结果,才刚找对地方,便发现,何家布铺前起了争执,一群人居然在打砸店铺! “还有没有王法了!”妇人也发现了前方的争斗,登时就怒了。 “沈参军,你去看看,别让他们欺负人!” “看来,京口这个地方,幼度是该好好管一管了!” 明慧嗤笑道:“姑母,阿爹只管带兵,地方上的事情,他才懒得管,你又不是不知道。” 妇人气结,这个丫头,总是说些让人不爱听的大实话。 视线所及之处,妇人认出来了,他们打砸的那家店,就是她想买布的那家。 只见一个状如老牛的男子,提了一柄板斧,气势汹汹的过来,说着就要把那牌匾劈成两半。 妇人倒抽了口冷气,急得要命。 这帮人,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沈参军,你过去看看!” 若不是那妇人叫了一声,甚至都没人发现,这架车也是有车夫的。 当然,这位车夫既称参军,便不是普通的车夫,是正经的有官职的随从。 但见他坐在马车前缘,头上的巾子随风飘摇,双手抱臂,乐呵呵的瞧着这一幕。 似乎那边吵成了一锅粥,也和他没有多大的关系似的。 听到妇人说话,沈参军跳下了车,走到她面前,对两位女眷恭谨说道:“王夫人,明慧娘子,京口百姓一向勇武好斗,他们这帮狂徒,折腾不了多久的。” 妇人皱眉,不无担忧的说道:“既是如此,他们怎么还不出手?” “再这样下去,整家店都该让他们砸了!” 沈参军微微一笑:“不会的。” “王夫人尽管看着,很快就该有人出来主持公道了。”沈参军对京口人的战斗力相当有信心。 “这些闹事的,到底是什么人?”明慧托着小脸,天真的问道。 沈参军笑了,这些地方上的见闻,需不需要和这些高门贵女讲呢? 好像说也可以,不说也可以。 “是刁家的人。” 他这边还在犹豫,王夫人已经开了口,全都告诉明慧了。 沈参军咂咂嘴,这好像就没有什么再隐瞒的必要了。 “刁家人?” “是前任尚书令刁协家吗?” “明慧娘子好见识,就是那家。” 明慧不屑:“他们家现在还有这样大的势力吗?能让他们在京口为非作歹?” 说起这件事,沈参军也是长吁短叹,很是忧虑。 他表情沉重的点点头:“确实如此。” 第二十三章 吴兴沈氏多豪强 “刁尚书虽然故去许多年了,但刁家的势力一直还在,而且,他们盘踞在京口这个军事重镇已经几十年,势力根深蒂固,就连朝廷对他们也是放任的态度。” “下官早就听说,刁家人在京口无恶不作,却也只是听说,今天见了,这才发觉,他们居然猖狂到了这样的地步。” “娘子们放心,冠军将军对此事不会不闻不问的,只是现在大敌当前,只得先让他们得意一阵,过后,等到将军腾出手来,必定会处置他们的!” 姑母说的话,明慧不怎么相信,不过,沈参军的保证,却还有几分可信性。 却在这时,从何家店里走出来一个大汉,看穿戴和刁家人应该不是一路的。 但见此人,生的是龙睛虎步,头颅宽阔高昂,那人走了出来,扬手一夺,就把那大牛的板斧拍飞到了一边。 “太强悍了!” 沈参军目不转睛的看着壮汉和大牛对打,几乎没费多少力气,三招以内,就把那气势汹汹的大牛击倒了。 “这是哪位好汉?” “我一定要去结识一下!”沈警眼珠子忽悠一转,兴奋的不行。 明慧目力极佳,虽然相隔的很远,但她还是看到那壮汉的脚底板在木屐上转了几转。 满脚的黑泥,木屐也灰扑扑的。 “这样粗鲁的人,有什么好去结识的?” 王夫人笑了:“明慧,你以前不是说,就想找那种能征善战的英雄吗?” “现在又嫌弃人家粗鲁。” 明慧的小脸蛋,腾的一下就红了。 “姑母这是说的哪里话?” “明慧喜欢的,是那种跨马扬鞭,能收复中原的大英雄,哪里是这种只知道粗鲁打架的莽汉。” 王夫人笑意盈盈的看着她,也不和她争辩,只是给她讲个道理。 “明慧,你可知道,那些马上英雄,私底下都是这样的。” “不可能!” “姑母你又取笑我!” 明慧才只有十六岁,对未来还有许多美好的期许,非常不符合实际,其中就包括对未来夫婿的设想。 她只看到那些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跨马扬鞭,挑落无数敌军的峥嵘英姿,却无法想象到,大凡能征善战之士,私底下都是这么不讲究的。 满身臭汗,还经常不洗澡。 现在,她亲亲的姑母,居然把她的幻想打破,她哪里肯答应,摇着头,拼命否定。 王夫人也不生气,仍是静静的等着。 沈参军觉得,难得今天夫人心情好,有些事情还是先说清楚比较好。 “王夫人,下官已经给冠军将军写了信,请示明慧娘子的去处,在没收到将军回信的这几天,可能我们只能在京口停留了。” 这位被王夫人尊称为沈参军的黑胖男人,名唤沈警,其实他并不想当官,相比而言,他更想返回家乡,做他的逍遥散人。 可却抵不住几位老朋友三番五次的劝说,这才勉强出来,在冠军将军的帐下,挂了个参军的职位。 虽然这官职里有个“军”字,但沈警却丝毫不想掌兵,冠军将军交给他的差事,也完全和行军打仗没有半点关系。 看看马车上的这两位女眷,这位被称为王夫人的优雅妇人,便是冠军将军谢玄的长姐,姓谢,名道韫,正是当世鼎鼎有名的才女。而她身边的这一位,便是谢玄的幺女,谢明慧。 看到她,沈警就急的头大。 原本,他这趟差事要护送的,就只有谢道韫一人。 道韫原本在建康生活,而她的女儿也按照家族联姻的规矩,嫁给了琅琊王氏之子。 他们全家就搬到了会稽郡,这一回,谢道韫收到了会稽的来信,说是女儿平安产女,她谢道韫当外祖母了! 道韫已经许多年没见过女儿了,再加上添了新人口,一时也是思念翻起,忆女成狂,便向弟弟谢玄提议,找几个可靠的人,护送她去会稽看望女儿,外孙女。 本来,谢玄觉得,长姐年岁渐长,从建康到会稽也是很长的一段路,舟车劳顿,未免太过辛苦,搞不好再闹出什么毛病来,坏了身子就不好了,便不准她去。 谢道韫也有办法,她一心想去会稽看望女儿,当然不会被小小的困难击倒。 很快就对谢玄说,氐秦厉兵秣马,虎视眈眈,说不准这京口建康都要遭遇战火,远不如在内地的会稽郡安全,趁着大战还没有开场,她去会稽,不是更安稳了吗? 这样一通游说,谢玄才动了心思,再加上,沈警的加入,就更给了谢玄护送长姐到会稽的理由。 虽然他好说歹说,劝沈警出来做官,可他本人却还是有些不情不愿。 沈警的犹豫,谢玄也完全理解。 他们老沈家,也是被大晋各种祸乱给糟蹋的够呛,所以不敢轻易出来为官了。 关键是,相比其他需要靠出来做官才能维持自己门楣的世族,沈家本就是江南土著世族。 虽然沈氏一族从来都不是江南的甲等豪门,但那是因为他们与甲等豪门走的是完全相反的一条路线。 他们扎根于三吴地方,拥有众多的乡兵部曲,活动范围广大,实力相当强劲。 在一众讲究规矩体面的世家大族之中,吴兴沈氏,绝对算是其中的异类。 别人崇尚的都是清谈玄学,是之乎者也,务虚不务实。 而他们沈氏一家,自从在吴兴声名鹊起,似乎就对这一套假把式并不感兴趣,他们家族尚武之风异常浓重。 动不动就是抄刀子乱战,他们没有办法忍受风平浪静的日子,一有战乱,立刻就兴奋起来。 不搞事,就不舒服。 沈警的祖父沈充,便是东晋初年王敦之乱中,王敦的狗头军师之一。王敦兵败,沈充作为重要的谋士,自然没有好下场。 他的鲁莽行径,也几乎断送了沈氏一族的仕途。多年以来,沈家放弃了入朝为官的想法,即便朝廷早就有意宽恕他们,沈家人对朝廷抛过来的好意,还是兴趣寥寥。 做官? 你别害我们了! 于是,到了沈警这一辈,虽然朝廷早就解除了对沈氏一族入朝为官的禁令,可是沈警却已然习惯了闲鱼野鹤的生活,根本不想费心做官。 有那个时间,还不如跟着天师道,修炼呢! 第二十四章 粗鲁是什么? 不想做官,这当然是沈家的气话,更确切的说,他们无法容忍晋朝朝廷上那种无所作为的风气。 虽然他们是江南世家,从未踏足中原,但他们的心中自有一团烈火,带领百万雄师,挥师中原! 那些南渡的士人,说不定根本就不会想到,在沈氏一族的心中,这种平定中原的信念比他们这些背井离乡的人还要坚定。 既然不能实现理想,那就做一条幸福的咸鱼吧! 这是沈氏家族的子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抱持的人生理想。 别看他们沈家目前在朝廷里没有做大官的,但是人家在三吴地区,可是出了名的大族。 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生活惬意的不得了。 到了沈警这一辈,他成了沈家的掌门人,一开始还是秉持着前人的规矩在掌管家族。 不过呢,情况在几年以前便开始悄然改变。 自从谢玄出山,组建了北府兵,接连取得大捷,沈警就渐渐嗅到一丝气味。 这支叫北府兵的军队,不一般! 于是,当谢玄给他写信,请他出来做官的时候,他就没有再像以前一样不理不睬,而是规规矩矩给谢玄写了回信,言明自己的立场。 正在此时,沈警的老朋友,太原王恭又邀请他出山,这位王太原(就是王丹阳),现在也是朝廷里的红人。 亦是几大甲等世族之一的太原王氏涌现的新秀。 他现在正在丹阳尹这个位置上,对于京口一地的防御部署亦相当在意。 最近这一年来,一向互相不对付的谢氏和王氏家族,关系稍有缓和。面对氐秦的步步紧逼,他们不再那样针锋相对,而是采取了有限合作的方式,于是,在邀请沈警的这个问题上,王恭就友善的伸出了援手。 他见谢玄请不动沈警,他便又给沈警写了封信,信中除了提及两人之间的情谊之外,还给沈警抛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好处。 这好处的诱惑实在太大,以至于一直清心寡欲的沈警都无法拒绝,只得厚着脸皮,到北府报到。 谢玄也是个会做事的,他并没有立刻让沈警参与战斗,本来,现在也是无仗可打。 只是给沈警安排了一个闲差,让他先护送着谢道韫一行去往会稽,等到事成,再到京口与谢玄汇合。 这一来一回,大概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完全来得及,当然,这是谢玄自己的想法。 沈警怀疑,谢玄并没有看出自己真实的用意,或许还以为,这样做是保护了他沈警呢! 殊不知,人家老沈别看年纪一大把,却热血未冷,人家是一心要上阵杀敌的! 他不情不愿的接下了这个差事,本想赶紧把谢道韫送到会稽,完成任务,却没想到,人还没出建康,就发现出了岔子。 这个岔子嘛,便是谢明慧。 沈警斜眼看了她一下,此女现在正注视着何家布铺的动静,那表情,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嫌弃。 小娘子,就是事多! 沈警伸手,从脖子上搓下了一块黑泥,两指一夹,便弹飞上天。 什么粗鲁? 是这样的吗? 这是什么动作? 也太销魂了! 随着黑泥弹飞的轨迹,谢明慧的白眼也翻上了天。 阿爹怎么找了这么个人护送他们,实在是瞎了眼。 “你既然写了信,那我们就再等两天,幼度也该启程了,说不定现在都已经接到信了!” 沈警颔首,这话说的没错。 谢玄帐下的鹰扬将军刘牢之都已经到了,谢玄赶来与他汇合,也就是三两天的事情,不会拖得太晚。 据说,这次谢玄前来,就是为了重新整合京口的部队,直扑襄阳重镇。 襄阳历来都是晋朝要塞,自从前几年被氐秦窃夺,晋朝就一直致力于恢复。 沈警甚至可以预想到,这场战争是多么的波澜壮阔。 然而,若是一路老老实实的护送谢氏女眷去会稽,他恐怕就赶赶不上这场大战了! 那真是天大的遗憾! 沈警心中,小心思浮动,真想一直留在京口,和谢将军一起奔赴襄阳,那就最妙了。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等到谢玄赶到京口,再行决定自己的去留。若是能把这个烂差事交给别人,岂不美哉? 刘裕等人在店里吵的热闹,丝毫没有意识到,在不远处,已经有两双秀美的眼睛,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当然,还有一个热爱搓泥的老汉…… ………… 王谧这边,还在为跨上马背做着最后的努力。 “我上!” “我要上马!”他拼命迈腿,又拉又拽,段先实在看不下去,正要上前帮忙,突然一个大汉,猛地窜上前,居然把他挤到了一边。 “哈!” 大汉一声大喝,二话不说就把王谧托上了马,直到屁股稳稳当当的坐在了马背上,王谧才反应过来。 “段先!” “我让你帮忙了吗!” 段先冤枉死了。 “小郎,不是属下帮忙的,是刘裕。” 咦? 刘裕? 视线下移,果然看到,那虎背熊腰的黑脸大汉,就站在马下,昂扬着头,自信之情尽显。 “原来是小郎君,多有冒犯,还请郎君见谅。”刘裕退后一步,恭敬行礼。 一开始,他并没有发现这位死活也攀不上马背的小郎君,竟是熟人,而现在,他只能感叹,缘分有的时候还真是很奇妙。 “多谢寄奴相助,在下王谧,还是那句话,你若是有困难,就到长兴客栈找我便是,我定当相助。” 人家也帮忙了,王谧感觉,他也该透露一些真实消息了,他诚挚的抛过去橄榄枝。 怎么样? 我已经自报家门了,你总不能还不来投奔吧。 虽然设想很好,但王谧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之人。 他王谧现在不过是个小小的秘书丞,算不上是什么身居要职的大官,京口虽说是建康的大门,但乡民能够认识的,充其量只是朝廷的要员。 像他这样初入仕途的,根本就没人认识,不要太自我感觉良好。 刘裕懵懂的表情也证明了王谧的猜想,果然,他的大名还没有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寄奴记下了。” 刘裕很奇怪,自从见到这位郎君,他便几次三番的提议,让他去找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已经预知了他将要有灾祸? 第二十五章 娘娘腔靠不住(加更一章) “敢问郎君,是不是最近有人要害我?所以郎君才总想帮忙。”刘裕惶然问道。 段先默然,也怪不得人家刘裕起疑心,小郎的做法也太匪夷所思了。若是想招揽,直接说明白便是了。 若是没有这个意思,又何必总是抛出诱饵勾引,真的很奇怪好不好? 他都要怀疑,小郎有那个什么癖好了。 这一问,倒是把王谧问愣了。 他本已抓起缰绳离开,闻听此言,又停住了。 “你自己最近惹了多少祸,心里没点数吗?” “不管是刘牢之还是刁家,哪个是好惹的?你拳打脚踢将他们的手下教训一通,看起来是痛快了,可你想过将来吗?” “恐怕,这两方人马,谁都饶不了你,我虽然不能断定哪边的人会先出手,但也只能提醒你多注意,若是真的有了祸事,记得来找我。” “我不一定能为你讨回公道,但却可以保你的性命,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这样说还不明白,那不就是傻瓜了吗? 刘裕显然不是傻瓜,他听明白了,却也更加意识到,眼前的小郎君,果然不是一般人。 “郎君的嘱咐,寄奴记住了,我已准备去北府应征,希望到时候能见到郎君,请郎君多多指教。” 啧啧…… 还可以啊,这个刘裕,果然不是一般的莽汉,居然还懂得套他的话,王谧一时没做声,自上而下的审视着刘裕。 刘裕宽阔的大脸上,表情极为凝重,显示出他对这件事相当看重。王谧明白,他说出这样的话,为的就是打探他的身份。 在京口这个地方,像王谧这般活跃的,看起来是官宦子弟的,还是生面孔,最有可能的,便是来自北府。 当然了,王谧的形象又和北府兵相距甚远。也无怪乎刘裕会产生疑问。若是两人日后还能在北府相聚,那就足以说明王谧正是来自北府,否则,就算刘裕是神算子再世,也根本猜不出王谧的真实身份。 “你在北府是见不到我的,不过,我可以答应你,待你加入北府兵,自会请你喝酒。” 他回过身,马鞭一指:“就在那里,如何?” 顺着马鞭所指的方向,那里正是京口一地规模最大的菜馆,宝丰楼。刘裕闻言,登时大喜:“那某就等着郎君了!” 此人果然不是来自北府,看来,必定是建康朝廷来的大官了!刘裕敏锐的感觉到,对于他来说,此人的用处要远超刘牢之。 既然他也有意拉拢自己,他也没必要忸怩,只管抓住大腿,拼命往爬便是。 王谧也很满意,有了这一层的铺垫,接下来,他的拯救活动,想必会让刘裕更加印象深刻。 “那个人是谁?”闲闲无聊的谢明慧正要起身下车,猛然看到不远处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顺着她视线的方向,谢道韫看过去,立刻笑了。 “那不是……王家的小郎君吗?” “哼!” “不过是个白面的废物,一点长进都没有!” 也怪不得人家谢明慧瞧不起他,谁让她看到王谧的时候,某人正趴在马上,屁股撅的老高,死活也上不去马呢? 哪个小娘子看到他这副蠢样,都不会喜欢。 谢道韫摇摇头,颇为无奈:“明慧啊明慧,健壮勇武的,你嫌弃人家不爱洗澡身上臭,这王家小郎君倒是白净了,你又说人家废物,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我哪一个都不喜欢!”谢明慧斩钉截铁的说道。 虽然嘴上说着瞧不上,可眼神还是止不住的往王谧的方向看。 说来,她也有一年多没有见到他了,王谢两家历来有联姻的传统,为了让晚辈们加强联络,互相了解,王谢两家的族长经常将孩子们聚在一起,聚会宴饮交际玩耍。 谢明慧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这位琅琊王家的王稚远,想当年,坐着牛车出行,才走了几步,建康城的贵戚女眷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竟然把他给截住了,一个个手捧鲜花,将他团团围住,说什么也要给他簪花的情景。 实在是辣眼睛。 谢道韫不置可否,却悄悄把这件事记在心上。 咦? 王谧,她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 王谢两家历来有联姻的传统,这一次谢道韫准备将明慧带到会稽,也是希望女婿王桢之能帮忙在王家下一辈的子弟里挑选一个合适的,给明慧择一门好亲事。 本来呢,这件事找自己的丈夫王凝之是最合适不过的,然而,谢道韫一想到王凝之那副糊里糊涂的样子,就立刻摇头叹息。 那个人呐,他就不是个能做正经事的。 不过,现在她看到了王谧,这一切似乎都有了更好的选择。 求人不如求己,这个王谧今年几岁了?她记得,他似乎还没有婚娶,若是把明慧托付给他,也不失为是一件美事。 两女下车,谢道韫走到沈警身边,低声言道:“沈参军,京口这地方,再多留几天也是可以的,我还不想这么快就离开。” 黑脸沈警眼前登时一亮:怎么回事? 王夫人为何这般善解人意? 他正好也不想走呢,一直反复权衡应该如何张口提出来,谢道韫居然抢先说出来了。 这要是还不赶紧答应着,那他就不姓沈了。 “等到谢将军来了,王夫人可与谢将军商谈,属下全都听令行事。” 沈警乐的,嘴巴都合不拢,谢道韫暗笑,他明明也不想走,居然还把事情推到幼度的身上。 真是个老滑头! 第二十六章 京口特产鸡鸣布 刘裕走后,何迈便开始继续张罗生意。 虽然柜台上的布匹被刁兴他们弄坏了不少,不过后宅库房里还有的是积压的布匹。 既然过几天就要去投军,他也有必要把这些布匹全都处理了。 他看着货架上的布匹,长叹了一声。 虽然今天这关算是混过去了,可接下来呢? 刁家人一向不是好惹的,他虽然到京口时间也不长,却早就对他们的恶形恶状了解的很清楚了。 这样的恶胚,今天吃了亏,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这几天肯定还要来闹事。 到时候,他可怎么办呢? 很显然,今天能混过去,纯属运气,若是没有刘裕仗义出手,只凭着他任打任砸是不可能撑过去的。 诶! 这回吃亏了! 刚才何无忌还在的时候,就应该请他出手才对。 他是北府军的,派出几个兵士帮他守卫一下,应该不是难事。有了北府军助阵,想必刁家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了。 啧啧…… 追悔晚矣! 上等绢帛,一百钱一匹,要是贱卖,估计只能八十钱了吧。刘裕送来的鸡鸣布,原本也是很畅销的,可现在时间紧迫,也只能卖便宜一点。 这样一想,刚才给他五十钱一匹,竟是有些亏了! 因为,现在这鸡鸣布或许还卖不到这个价钱! 亏了! 亏大了! 作为一名商人,人情是人情,生意是生意,这少赚的钱,该从哪里才能补回来。 他半蹲着,摸摸这匹布,又摸摸那匹绢帛,心疼的不得了。 “老板,我们要买鸡鸣布!” 脆生生,甜滋滋的声音,在店门口响起,何迈一抬头,猛然就嗅到了一丝气息。 那是高价处理布匹的气息…… “二位娘子可算是找对地方了,要说鸡鸣布,整个京口只有我这家店货品是最好的!” 谢明慧跟着姑母进了店铺,她们也是掐着时机才过来的,原本明慧看到店里打的热闹,便想速速离去。 虽然她崇拜马上英雄,却对市井打群架的不感兴趣。 可是姑母却不同意,说什么好不容易来京口一次,过不了几天就要离开,机会难得云云。 她也就只能耐着性子跟过来了。 她在成排的货架上看了一圈,耷拉着嘴角:也没有什么新鲜的嘛,姑母却偏偏选中这一家,实在是想不通,想不通。 “快拿给我看看。”谢道韫笑着迎上去,待人接物的方式,总给人一种既亲切怡然,却又有些距离的感觉。 这也符合谢道韫世家贵女的一贯处事原则,从大的方面来讲,不管是市井商贩,还是普通的农夫,她都会和善的对待他们。 但这种和善,也是那种高高在上型的,这样做,为的是维持自己的体面,和你无关。 相比之下,竟然还是这位叽叽喳喳的小娘子,要更真实一点。 何迈虽然并不知道她们的身份,也才只说了一句话,却可以很准确的判断出这一点。 说到鸡鸣布,还正好就有鸡鸣布。 正好刘裕送来的那六匹就在面前,何迈立刻就把谢道韫带到了货架前。 “娘子看看,这些怎么样?” “都是这几天新织的,无论是做工还是质地,都没的说。” 商人的本质就是凡是自家的货,甭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到了他们的嘴里,都是最好的。 他将布匹展开,放到谢道韫面前,道韫轻抚了几下,满意的点点头。 “很好,我要找的就是这样的布。” 那质地,柔顺细滑,软绵绵的,正适合他家夫君穿着,这一回,她可算是找对地方了。 “老板,多少钱一匹?” 高贵如谢道韫,平日里当然不会经常自己出来买东西,一切都由家里的奴仆包办,根本不需要她操心。 但是,她年纪一大把,也是有些市井经验的,所谓买东西该怎么操作,她很清楚。 这位小老板,看起来春光满面,特别机灵的样子,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谢道韫就警惕起来了。 可不能被这样油嘴滑舌的小郎君给骗了! 不过,这样的一匹布,究竟该卖几个钱? 谢道韫努力搜寻记忆,还真的没有头绪,建康城商贾辐辏,她是亲自上街买过东西的。 不过,次数很少,出手又大方,也记不得每样东西到底是多少钱买的。 这可怎么办? 不是要由着他骗! 心里虽然虚得很,可面子上还得装作特别有底气的样子,绝对不能让这位小老板看出破绽。 一说到价钱,明慧也来精神了,连忙凑过来,支棱着耳朵听着。 何迈机灵的眼珠子一转,便笑道:“我看二位不是京口人吧,应该也是听闻鸡鸣布是我们京口的特产,才特意要买的吧。” 何迈好歹也是世家出身,对这样的世家女子,也了解的很。要想让她们花大价钱,简单粗暴是不行的。 若是有巧嘴一张,说些好听的,把她们哄得心花怒放,别说是五十钱,就是五百钱,也照样卖得出去。 谢道韫点点头:“我们确实不是京口人,我们是真心实意想买,小老板,你可不要骗我们。” 嗯嗯,何迈很高兴,有了这句话,他就放心了。 说到这个价钱嘛,何迈刚要开口,明慧就抢先说道:“我们确实不是京口人,但你也不是啊!” “你在这里充什么行家?” 何迈脸面一滞,这个小娘子,真是厉害啊! 居然被看出来了! 谢道韫也看着明慧,笑个不停。 你看,带着她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虽然谢明慧个性冲动,做事情想一出是一出,从来也没有个定性,还热爱突发奇想。 可若是没有她这个冲动的个性,以谢道韫体面的个性,肯定是要吃亏的。 何迈这边还想大吹特吹呢,小娘子这么一说,还真把他难住了。 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举着布匹,呆愣愣的,谢道韫看不下去,便道:“小老板,你是哪里的人都不要紧,快说说,一匹多少钱。” “多少钱……” “八十钱一匹!” 被小娘子这么一说,一时之间,何迈的大脑简直是一片空白,他早就想不起想卖多少钱了。 能够记起来的,只有和刘裕买布时候的画面。 “八十钱一匹?” 谢明慧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奸商!” “这种普通的布匹,也要卖这么贵,你当我们不识货吗!” 她插着腰,数落何迈,说什么也不肯买。 在她的印象里,那些轻薄细腻的绢帛,才是最高档的,就算是卖一千钱一匹,那也是物有所值。 可是这鸡鸣布就算是再有名气,它不也只是布吗? 有什么稀罕,竟敢卖这么贵! 第二十七章 沈参军想上战场 再看这老板奸猾的样子,何迈还没有坑钱,谢明慧就已经断定,他肯定是个骗钱的。 何迈简直冤枉死了,这一会他也反应过来了。 八十钱! 他居然吆喝了这个价! 这不是傻了吗? 这个价是卖给京口本地人的,完全正当的价格,卖给外地人,尤其是像眼前的这两位,一看就是建康城来的大户人家的女眷,低于二百钱他都不会卖! 红颜祸水啊! 很快,何迈就找到了让他这样犯傻的罪魁,不是别人,就是这位漂漂亮亮嘴皮子特别利落的小娘子。 从她刚才发现他不是京口人开始,他的头脑就开始拎不清,以至于昏招频出。 没错! 就怪她! “娘子这样说,我可就不爱听了,这鸡鸣布是我京口特产,之所以叫特产,那是因为只有这个地方才买得到这种布,你到了别的地方,就算是卖的便宜又怎样?” “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货品!” 吹吧他就,谢明慧哼了一声,不屑道:“特产又怎样?” “既不是绫罗,又不是绢帛,不过是最普通的布匹,有什么稀罕的!” “姑母,我们走!” “去下一家看看!” “我就不信,整个京口城,还买不到便宜的鸡鸣布了!”谢明慧一直是个行动派,想到就做到,拉着谢道韫,就向出门,怎奈的,拉扯了几下,谢道韫还是纹丝不动。 她脸上笑盈盈的,非但没生气,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布匹也没放下,仍然不时摸上一把,表情特别的欣赏。 “你们两个闹够了?” 沉了一刻,她终于开口,吵闹的两人也全都住嘴了。 很显然,不论从哪个方面,能说了算的,都是谢道韫。 她不急不忙的说道:“你们都不说话,看来我可以说话了。” “八十钱一匹,一点都不贵,小郎君,给我拿十匹,放到马车上。” 何迈惊讶的,都忘了要道谢了。 这是什么情况? 她居然同意了? 还没有还价,简直不可思议。 何迈望着谢道韫,一张长圆脸,果然是慈眉善目,难道,他的魅力竟然这样强? 原本,他还想再狡辩几句的。 与贵妇人做生意,就是痛快! “你去,告诉沈郎拿钱来。”她转过身来,对谢明慧低语道。明慧不服气,偏不听话。 “姑母,这也太贵了!” “你若是买了,就是被他骗了!” 何迈耷拉着眼睛,贵妇人虽然和气,但她身边的这位小娘子还真是……难缠的很呐。 生的水水灵灵的,就是这性子,实在是太刻薄了些。 你们一看就有钱的很,让老子赚一点又何妨? 他不否认,下一家也照样有卖鸡鸣布的,但也不一定会卖的比他这里还便宜。 她以为,到了下一家就不会上当受骗了吗? “快去!” “别耽搁了,我们还得回去呢!”谢道韫一再坚持,明慧也没办法了,只得噘着嘴巴,不情不愿的去找沈警。 “小郎君,那些刁家的人,经常来市场上打砸店铺的吗?” 明慧出门之后,谢道韫才幽幽开口,何迈根本没想到,这位贵妇人竟然会对京口市井的闲事感兴趣。 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又爽朗的笑了。 “当然!” “像刚才那样已经不错了,至少,他们没把我的店抢了去,多亏有京口的好汉帮忙,要不然,只靠我一个人还真是应付不过。” 没想到,这刁家在京口已经横行霸道到了这种地步,看来,沈警说的没错,这件事,不管是不行了。 严格来讲,京口本地的事务,与谢道韫也没有什么关系,她一介闺阁女眷,任何与朝政有关的事情,都与她无关。 可那是形容别的女子的,套用在她谢道韫的身上,相当不合适。 年幼之时,她就是有名的才女,文辞、才思,都是一等一的,若不是她脱身个女儿,别的不说,至少会比他家的那位王郎君强多了。 所以,她愿意为朝政说句话,没有人会反对。 “没想到,娘子刚才都看到了,真是惊扰娘子了。”他拱起两手,给她赔了个礼。 “不过,我也不怕,再有两天我就该去投军了,铺子也会卖掉,就不用担心他们再来闹事了。” 谢道韫眉头一挑,原来,他也要去投军? 这一回,幼度可算是捡到了好几个宝贝,谢道韫也不觉为弟弟高兴起来。 “我没看错的话,刚才帮你的大汉,是京口本地人吧。” “娘子说的没错,他是京口人,叫刘裕,他可是京口一地有名的好汉,武艺高强,仗义疏财。” “对了,这一回我们商量好了,要一起去投军。” “太好了!” “你们这样的英雄少年都去投军,北府兵的力量就更强了!” 沈警扛着钱袋子,往地上一扔,听到他们竟然在谈论北府之事,顿时支棱起了耳朵。 咦? 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我得仔细听听。 “沈参军,你不会也想留在京口吧?” 沈警抻长耳朵的时候,早被谢道韫余光看到了,沈警慌忙否认,道韫却也并不相信。 只囫囵说道:“夫人,钱我都数好了,都在这里了。” 谢道韫笑笑,这个老沈,还想转移话题不成,其实,自从马车到了京口,她就已经看出他的心不在焉。 别看他一直装的很从容,其实,那种蠢蠢欲动的心情,还是止不住的往外冒。 一开始,她看不出他是为何如此。 可是现在,她算是确定了。 他就是想去打仗! 那所谓的给幼度的书信,也只是他的拖延战术而已,他根本就不想护送她们到会稽。 这份争斗的心,或许才符合他们沈家人一贯的作风。 “沈参军,别遮掩了,我都看出来了。” 这个谢明慧,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是夹枪带棒的刻薄话,沈警气的很。 这确实是他心中所想,可也不能现在就被她们发现呐。到时候,他还怎么把这个差事甩给别人? 当然是不承认啦。 你不承认,人家谢道韫也不会放过的。 这可是关乎她的会稽之旅的大事情,绝不可能让他轻松过关。 “沈参军,还是说清楚些吧。” 不知为何,小小的何家布铺会成为她们商议的场地,何迈真的很无奈,他一点也不想让这些话语钻进自己的耳朵。 恨不得立刻把他们都赶走,沈警这厮也是,让他进来明明是要干活的,可他却一门心思狡辩,那些堆在地上的布匹,也不管了。 第二十八章 刁奎震怒 何迈只得委屈自己,把一匹又一匹的鸡鸣布,搬到马车上,两个来回,他就热的大汗淋漓。 谢家的这几位,却丝毫也没有感到自己的做法有任何的不妥,不说离开了,居然还大喇喇的坐下了。 沈警搓搓脖子,黑泥瞬间就掉了下来,谢明慧一阵干呕,好像要吐。 “其实,我确实有这样的心思,不过,这也要看将军的意思。” “将军若是想让我留在军中,我自然还是希望去打仗的。若是将军不准,我肯定会尽心尽力把二位娘子送到会稽。” 谢道韫点点头,这还算是一句实在话。 “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们,你根本就不想送我们去会稽,沈参军,我现在怀疑,你根本就没有给阿爹写信。”谢明慧戏谑说道。 老沈简直是冤枉死了,连忙解释道:“娘子误会了,属下绝不会这样做。” “确实是计划有变,我必须向将军讲明情况,将军允许我才能继续护送你们去会稽啊!” “明慧娘子请想想,你是私自从家里跑出来的,将军那边说不定还浑然不知呢,再怎么说,我也得给将军送个消息。” “这个暂且放到一边,明慧娘子身份尊贵,怎可未经家人允许就跟着我们一路颠簸?说不定,将军只想让娘子回建康呢!” 回建康,回建康! 谢明慧一听到这个词,脑袋就疼得要命。 要是再被他们送回去,不就是白折腾了吗! 思及此,她赶紧向谢道韫表明心意:“姑母,我只想跟着你去会稽,姑母千万不能让我回建康。” “实在是太没意思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没离开过建康呢,机会难得,姑母就带我去会稽玩玩吧!”关键时刻,谢明慧充分发挥自己小女儿的特长,抱紧姑母的胳膊,拼命的摇晃。 “你真的愿意跟着我去会稽?” “老老实实的,不再胡闹?”谢道韫定定的看着她,谢明慧转转眼珠,瘪嘴点头道:“当然。” “只要姑母同意带我去会稽,我一定不再胡闹,规规矩矩的。” 这还真是难得啊! 谢道韫看向沈警,竟有些感激他。 能从明慧这个不安于室的小娘子口中听到这样的保证,还真是托了他的福。 “那好!” “沈参军,等到幼度来了,这件事就交给他定夺。” “这几天,我们就在京口安稳住下。” “明慧,你也要乖一点,不能惹祸,听到没有!” 谢明慧摇头晃脑的答应着,实则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 原来,那黑脸壮汉,竟是这京口一地大有名气的人物,谢道韫的心中,暗自把这个名字记了下来。 待到见到了谢玄,一定要把此人引荐给他。 然而,王夫人却不晓得,已经有不少人都准备举荐刘裕了,她或许还排不到前头。 ………… 京口长史府衙。 长史刁奎身穿石青色常服,从半个时辰之前就开始不停在堂中踱步,眉毛胡子都挤在一起,都可以一把抓了。 “带了这么多的人,居然连一间小小的店铺都夺不下来!” 这话说的没错,刁兴他们能如此仗势欺人,那全都是因为,势就在他的身后。 何家布铺就算抢下来了,也不会划到刁兴的名下,照样要献给刁奎。刁奎充其量不过是把经营权交给刁兴而已。 煮熟的鸭子飞了,刁奎自然不会饶了他们。 刁兴手捂着伤处,哼哼唧唧委屈的不行。 “主公明鉴,实在不是小的们无能,而是这些京口乡民实在太厉害,他们不但阻挠我们占店,居然还敢动手打我们!” “可见,他们根本就没把长史放在眼里!” “岂有此理!” “他们居然敢欺负到老夫的身上!”刁奎怒不可遏,疯狂咆哮,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勃勃的怒气。 刁奎一发怒,后果很恐怖。 刁兴脸上装的可怜巴巴,其实得意的很。 作为一名合格的奴仆,就是应该善于揣摩主上的心意。他深知,要想给自己报仇,就得激怒刁奎。 只有借助刁奎的手,才能将刘裕杀个干干净净。 如今,刁奎官至京口长史,京口如今郡守空缺,州郡里的事情,都由他这位长史说了算,于是乎,一直在京口胡作非为的刁奎更猖狂了。 “到底是谁?” “哪个孽障这么不开眼,老夫倒要听听!” 刁兴大喜,还得使劲憋着笑。 装出一副可怜相:“还不是那京口的混世魔王,刘裕,刘寄奴。这回小的们去收店,谁知就让他给撞上了,他拳打脚踢三两下就把我们打趴下了。” “对了,他还把地券撕了,小的们根本打不过他,只能暂且回来了。”不知为何,在这件事中,何迈这个正经的受害者圆滑好似泥鳅的人却好像是没有了姓名,人人都把仇恨的焦点,放到了刘裕的身上。 刘裕当真是枉担了风流名。 “刘裕?” “竟然是他!” 说到此人,一直愤怒如斗鸡的刁奎终于安静下来了,他捋着胡须,冒着贼光的眼珠子左右乱转。 别看刘裕只是个普通的京口乡民,但身为长史的刁奎却听说过他的名号。 都是因为他的战斗力实在是太强悍了! 刁奎对刘裕的感情很复杂,若是此人能为他所用,作为他帐下的鹰犬,他自然是大力欢迎的。 可现在,他居然带着乡民闹事,还搅合了他刁奎的好事,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主公,刘裕此人在京口境内名声很大,很多乡民都对他唯命是从,小的认为,我们若是能给他一个教训,以后京口百姓便不敢对我们呲牙了!” 在刁兴这样的刁奴心中,强悍难驯的京口百姓,个个都似猛虎饿狼,动不动就要向刁家露出獠牙。 而刁家,也是铆足了力气,想把他们的毒牙挨个敲掉。 “你有什么办法?” 说起阴谋诡计,刁奎还是很仰仗刁兴的,此人虽然心术不正,完完全全就是个奴才相。 但那又如何? 他需要的,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第二十九章 借据护体 刁兴嘿嘿一笑,说到办法嘛,其实回来的路上他就想好了。 “主公,说到这个刘裕,其实,主公与他也有些缘分呢!” “仔细说说。”刁奎探身过来,逐渐有了兴趣。 刁兴喝了口茶,稍微缓了缓。这可是个锦囊妙计,他得慢慢的说出来,争取在主公那里夺一个好彩头。 他做足了姿态,慢慢悠悠的,待到把刁奎的兴趣都吊起来了,这才开口。 “主公或许忘记了,这位刘寄奴可还欠着我们钱呢!” “欠什么?” “欠钱?” 这小子傻了吧! 刁奎吃惊的望着他,要说刁奎绝对是个贪心之人,在京口境内,凡是他能够到的便宜,他都要伸手够一够。 况且,他还具备一切贪财之人的共同特征,就是他的记性特别的好。 谁家里有好东西,别管是好的田地、果树、还是经营良好的店铺,只要被他相中的,他都会记在心里,当成是一笔账。 那都是别人欠他的,他想尽办法也要弄到手。 可说到刘寄奴,刁奎当真没有一点印象,这人的身上能有什么他惦记的好东西呢? 要钱? 他家里穷的叮当响。 要女人? 他家里一个寡母,下面两个弟弟,连一个能拐到刁家当小妾的美娇娘都没有。 刁奎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还是不明白刁兴的意思。 “此人是京口有名的赖汉,家无余财,我怎么就没记得他欠我钱?” 刁兴连连叹气,做出一副高深的样子。 他当然不知道啦,这可是上一任郡守遗留的账目呢! “主公日理万机,当然没空关注这些小事,刘裕虽然有拳脚功夫,但却一直不事生产,家里穷困无比。” “上一任郡守走的匆忙,主公也没来得及和他办交接,很多事情自然不晓得。” “小的翻阅上一任郡守留下的卷册后发现,这位京口猛虎,还欠着府衙好大一笔钱呢!” “果真有此事?” 刁奎还是不甚相信,刁兴无奈,只得翻箱倒柜,把上一任郡守遗留的那些卷册倒腾出来,很快他就找到了目标。 也别怪他找得快,主要是,他早就把刘裕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虽然还未谋面,他就已经认定,这种惹祸精,日后必定是刁家占山固泽大业的障碍。 一看到与他有关的文书,立刻就抽出来小心收着了。 那是一领黄纸,刁奎打眼一扫,登时大喜。 “这居然是一张借据!” 真是盼什么就来什么! 这卷册上写的很清楚,京口乡民刘裕,为筹备蒜头里过社日,向府衙借款一万钱。还款日期是在今年过社日的时候。 京口百姓将社日看得很重,每到过社日的时候,总是要举行庄严的典礼,一点也不敢怠慢。 这样的社日,一年到头总共有两次,初春一次,仲秋一次,刘裕欠钱的这一次,正是发生在今年春天。 刘裕向府衙借了一万钱,这对于他一个没什么赚钱门路的抠脚大汉来说,可不是一笔小钱。 为何一向贫困的他,会咬着牙向京口府衙借这么多的钱,都是因为形势所逼,没办法。 虽然刘裕在州郡里无官无职,连个小小的里长都没有混上,可京口百姓,尤其是他们蒜头里的同乡,却相当推崇他,把他看成是乡里的守护神。 个个都认定了,寄奴哥将来必定能飞黄腾达。 于是,自从刘裕成年,操办社日这项重大的差事就交到了他的身上。刘裕虽然为难,却又推辞不得。 人家京口乡里看中他,也是有原因的。 晋朝风俗,过社日需要找一棵境内的古树,越古老越枝繁叶茂越好,到了这一天,乡民们就聚集在一起,将采买好的牛羊等牲口,还有其他的祭祀品摆放在树下。 虽然并没有人告诉他们,社神会在树下出现,但他们就是虔诚的认为,社神一定能收到他们的供奉。 这些牛羊价格不菲,不是一家就能承担的了。于是,京口地方上就形成了一种风俗,一定区域内的乡民会在社日的这一天集中在一起,每家出一点钱,购买祭祀用品。 不知是不是天命有归,蒜头里境内最为古老的一棵参天大树,就在他刘寄奴家的院子里。 这一下,不用商量了,寄奴是我们京口最硬的一条汉子,在他家附近过社日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刘裕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又有仗义疏财的名声在外,遇到这种事,每次都是挑头出大份,刘裕个性爽朗,一拍脑门就答应了,可答应之后,他才发现,他哪里有钱? 没钱? 又要到哪里去搞钱? 眼看社日越来越近,他又没那个本事在短时间内搞到钱,只能求助官府了。 幸好,晋朝的官府参与民间借贷,业务相当广泛,借钱自然是他们的重点业务之一。 上一任郡守与刘裕也有交情,虽然借了他一大笔钱,却免了他的利息,还把还钱的日期放宽到了下一个社日来临的时候。 那就是足足半年的时间,足够刘裕搞来钱了。 可惜啊! 上一任郡守已经离职,由于还没有到还钱的日期,这笔债,就算是遗留到了官府的欠债上。 刁奎拍着黄纸,哈哈大笑:“刘裕,没想到,他小子也有今天!” “犯在我的手上,还能让你好过?” “你做得好,快去领赏,把你的伤治一治。” 刁兴的这个主意出的,不是小好,而是大好,真乃锦囊妙计是也! 有了这个,刁奎就可以理直气壮的收拾刘裕了! “主公打算怎么办?” 领赏钱是其次,如何教训刘裕才是刁兴最关心的,他都舍不得走,眼巴巴的等着刁奎给指示。 刁奎大手一挥:“对付这么一个莽汉,还需要做计划吗?” “先让他得意一天,明天,我们就上门要钱,有这张借据在,还怕他赖账不成?”刁奎信心十足,跃跃欲试。 “主公说得对!” “是小的多虑了。” 刁兴兴奋的要命,明天,一切就看明天的了! 刘寄奴,你死定了! 第三十章 脸皮厚不可测 沈警举目远望,江涛拍岸,江风阵阵吹拂,怪石横七竖八的倾倒着,形态各异,这里便是京口最大的渡口—悬门渡。 从北方渡江而来的流民,往往从这里上岸,再行疏散。有的人就直接被安置在京口这个侨置郡县。 若是在南方有亲戚的,可以再往南边走,去投亲靠友。 烟波浩渺,江面氤氲,江水的那一边,几条小船荡漾着,破落的乌篷让这条本就简陋的小船显得更加风雨飘摇。 现在它正翻过层层波涛,艰难的向渡口靠近。 只见江边的一字型横石上,一位少年,身着白衣,一手执经卷,你甚至从他的背影都能感受到他周身的仙气。 魏晋时期,可以说是中国古代士大夫最为离经叛道的时代。这个时候的士人们,喜欢穿白衣,那些古人争破头的什么朱红、恶紫,彰显身份的颜色,他们根本就不屑。 沈警看到此人,微微一笑,便从容的靠了上去。 在一群穿的破破烂烂的上岸流民之中,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的少年,显得格外惹眼。 “今天的收获也不大嘛。” 少年面朝江面,背对着沈警,喃喃自语。 手上的经卷,自从打开就没再翻过一页,少年根本没有心思读书,又一条小船靠上了岸边。 船上的人有老有少,他们神色疲惫,却又透着一股子兴奋,一支竹竿撑住,渡口的差役放下了舢板,妇女们率先跳上了岸。 接下来,几个壮汉护送着孩童们也跟了上来,这船人之中年纪最大的老者,看起来已经年逾古稀,毛发皆白。 在几个后辈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登上了岸边,当瘦弱的脚掌踏上岸边的湿泥,老者干涸的眼眶里,瞬间就盈满了泪水。 “多少年了,老朽真是没想到,还能活着踏上汉土!”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嚎啕大哭。 少年扫了一眼,遗憾的摇摇头。 也没有能看得上眼的,他遗憾的想到。 “某听闻,鹰扬将军有一位外甥,人生的潇洒,武艺更是当世数得上的出尘绝伦,敢问可是阁下?” 何无忌收起了经卷,正要起身,身边却出现了一个黑脸略胖的中年人,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何无忌略略扫了一眼,便知晓了此人的来历。 “正是在下,沈参军有何指教?” 啧啧…… 这个年轻人,真是不客气,他就不能给个机会,让他好好的炫耀一下自己的智慧吗? 沈警在他身边坐下来,对他嫌弃的目光视而不见。 “指教谈不上,某只是听说,何博士是刘将军最信赖的人,最近正在积极为北府招揽人才,不知是否有收获?” 何无忌微微一愣,颇有些疑惑。他忽然想到,此时此刻,沈警似乎并不应该出现在京口。 “收获倒也谈不上,京口之地本就人才济济,尤其是能征善战之士,更是多到数不清,我也不过是帮帮忙而已。” “倒是沈参军,我听闻,沈参军接了谢将军的差事,要护送王夫人他们去会稽,怎么会停在京口?” “难道,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 虽然何无忌不是北府的人,但对北府的稳定也十分关心,他本能的认为,发生在沈警身上的事,或许也会给北府带来麻烦。 沈警拍着冰冷坚硬的礁石,哎哎叹气。 “何博士莫急,等到谢将军来了,你就全都清楚了。” 浩渺的江面,给了沈警无限的灵感,他突然感觉身上奇痒无比,所有的毛孔都在向他抗议。 洗澡! 洗澡! 老汉你该洗澡了! 然而,洗澡是不可能洗澡的,作为堂堂的天师道虔诚信众,他沈警严格贯彻半年洗一次澡的原则。 不到日子,坚决不下水! 抬起手指头,这边搓搓,那边搓搓,尤其是这脖颈、前胸附近,一向是沈警的最爱。 泥量丰富,轻轻一搓,就可以带给他百倍的幸福。 “我听说,何博士自从到了京口就常在江边闲坐,既赏景,也观人,南渡流民中的不少好汉,全都是被你挑选出来,送入北府的。” 何无忌脸上掠过一丝惊讶,这个沈警,满打满算到京口也不过两三天吧,怎么对他的情况了解的这样清楚。 听闻,谢将军也有意让此人在帐下谋事,现在看来,他果然是一位狠角色。 不过,想到他们沈家这么多年来跌宕起伏的命运,何无忌也为他捏了一把汗。 沈家人,足智多谋是真的,经常跟错人也是真的,这一次,沈警若真的有心在北府做事,何无忌真的担心北府的命运也会跟着带衰。 “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无忌还年轻,眼光还比不上沈参军。” 一句简单恭维的话,却让一向自我感觉良好的沈警自信心更强,顺嘴就吹了出来:“某听闻何博士擅长相人,不瞒何博士说,我也很擅长。” 嘤嘤嘤…… 嘤嘤嘤…… 细微的声响在何无忌的耳边响起,那声音十分微小,不甚清晰,却又似曾相识。 他略一偏头,沈警兴奋的搓脖子的样子就一览无余。 他皱了皱眉头,好恶心! 他居然在看我! 老沈的感觉更好了,一通猛搓,胸前的一片黑皮都微微泛了红,就在他的手指尖,一个足有半片指甲大小的泥球转眼间就成了型。 嗖! 好东西自然要和大家分享,在这方面,沈警一向是最大方的,最落落不羁的。 随着他两指之间潇洒的一弹,那悬在半空中还异常清晰的泥球,竟然飞了起来! 他这是……想干什么! 何无忌到底还是年轻,面对无耻沈警的荒诞作为,他居然毫无防备,任凭他出手。 你看看! 现在这泥球就落到了你素白的衣衫上,你打算怎么办? 当那泥球已经飞到自己眼前的时候,何无忌才猛然发觉,他利落的弹开了身子,却无奈还是慢了一拍,被沈警弹中了。 “你往哪里弹呢!” “长没长眼睛!” 何无忌愤怒的抖着衣摆,这厮身上这么多的泥,肯定爬满了虱子跳蚤。 他不得不怀疑,这巨大的泥球之中,一定裹挟着蹦哒哒的虱子! 何无忌转身就走,沈警岂能放过他。 “诶诶,何博士,你别走啊!” “我还有正经事没说呢!” 管你何无忌愿不愿意,我老沈就这样跟着,你还能不让我跟吗? “你能有什么正经事?” 看起来都不是正经人,还能有正经事? 骗鬼呢! 脚步不停,何无忌大步向着集市那边走。 “何博士,我真的有正事,我听说,北府兵马上就要从京口集结出发,你们能不能带上我?” 何无忌脚步一顿:敢情他专门跑上来套近乎,就是为了这个! “你本就是谢将军的座上客,想来就可以来啊,北府欢迎还来不及。” 如此冷漠,看起来不像是欢迎的样子嘛。 “何博士,别这么冷淡嘛,谢将军确实给我写过信,可我现在也还不是北府的人,我想,我是不是应该先去和刘将军接触一下。” “我与刘将军素未谋面,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见我,可若是有了何博士引荐,那就不同啦。” 何无忌哭笑不得,他居然还想让我引荐,此人的脸皮当真是厚不可测! 第三十一章 陛下派来的人 同一时间,王谧与段先临窗而坐,心里荡漾着空虚寂寞冷的情绪。 “你说,他怎么还不来找我?” 王谧望向窗外,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盼着其中能出现刘裕的身影。 哗啦啦…… 随着一声脆响,段先收住了拳法,口中平静的吞吐,升腾的气息,终于被他调整好了。 “你能不能省着点用!” “你再这样练下去,我都没有茶杯用了!” 看着满地的碎瓷渣,王谧无可奈何。这几天,段先要在他的身边时刻保护,不是跟着他到这里溜达,就是到那边闲逛,一点正经事都没做,就连架都没有捞上一场。 憋得他手心直痒痒,腿肚子的筋脉都要抽抽了。 没办法,只能在屋子里练练拳法了。 每到这套拳的最后一招,他总要扔起一个茶杯,凌空重拳打碎之,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 “小郎,你已经向他亮明身份,又为什么一定要等着他来投奔?直接拉到建康,收入帐下不是更方便?” 王谧呵呵一笑:这个莽夫,他懂个屁! 刘裕这样的战将,只有到北府帐下才能发挥最大作用,跑到建康朝廷,能顶什么用? 培养他杀皇帝,做六位帝皇完呐! 在王谧的心中,已经规划好了一条道路,利用刘裕平定中原,拱卫他小王,之后嘛,什么王与马共天下,当然是我的天下了! “刘裕武艺绝伦,颇有智谋,若是不能让他带兵打仗,那还有什么意义!” “我大晋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可以培养的将才,我才不会让他过早的暴露在建康城的那些酒囊饭袋的面前。” 段先亮起星星眼,顿时崇拜的不行。 “小郎打算怎么做?” 王谧起身,走到桌案前,从所剩无几的茶盏里,挑了一个品相好的,从容饮茶。 “这还不容易?” “你不是也听说了,北府兵马上就要驰援荆州部队,若是我估算的没错,刘裕他们一定会在这一批队伍里,我跟着他们,一起去襄阳战场就是了。” “小郎要去襄阳?”段先眼中,兴奋显然多过了担忧,王谧笑道:“当然,怎么你也想跟去?” “当然!” “我是郎君的护卫,郎君身边没有了我哪成?” 别逗了! 你就是想去打仗而已! “带着你当然可以,不过,你呆在我身边,多少也得长点脑子,我且考考你,陈鼎到底是谁派来的人?” 这件事吧,对于段先来说,还真的有些难度,他虽然天天都跟在王谧身边,但毕竟到南方的时间还短。 朝廷里各方力量的错综复杂,了解的并不多。 段先脸上迷茫的表情,果然验证了王谧的猜想。 “不知道也……” “小郎,这题不难,我知道啊!” “你知道?”这句话给王谧造成的打击,远远大于他不开口,或是答错人。 段先上前,与他对坐。 表情特别严肃:“小郎,陈鼎是陛下派来的!” 王谧面露欣喜,这个大汉,有前途啊! “居然猜对了!” “说说看,你是怎么猜到的?”王谧很好奇,就连他自己,也是穿越之后才逐渐觉察出陈鼎的身份的。 段先这个鲜卑大汉,又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这还不容易,这次郎君到京口来,就是接受了王恭的嘱托,自从到了京口,郎君总是认认真真的给王恭回信,没有丝毫隐瞒。可见,两个王家最近关系很好,王恭也没有必要监视郎君。” “谢家?” “就更不会了,看平日里陈鼎的表现,对北府兵多有微词,谢将军在京口人脉广布,郎君的消息会源源不断的送到北府,他根本没有必要派人专门监视郎君。” “唯有一个人,不管对王氏还是谢氏都很不放心,那就是陛下。” “虽然陛下对郎君很友善,但此次郎君到京口来,却不是受了陛下指派,陛下必定要疑心。” 一番言谈,让王谧对段先又有了新的认识。 这个莽汉,看起来人很粗糙,却没想到,居然也有心思细腻的一面,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你说的很对,我也是这几天才发现的。不过,这件事千万不要再对外声张,你就当做不知道。” “那是自然,若不是郎君问起,属下根本就不会说出来。” “那就好,既然知道了陈鼎是陛下的人,你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吗?” “当然!” “面子上一定要好看,不能让他抓住把柄,少谈论朝廷上的事。” 好! 太好了! 段先兴奋非常,我才是小郎最贴心的人,你靠边站。 说到陈鼎,此人从早上出去,到现在也没有个回信,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郎君!” “大事不妙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陈鼎的大脸才刚刚在段先的眼前晃了一晃,他就出现了。 陈鼎气喘吁吁的冲上了二楼,王谧一看他急火火的样子,登时跃起。 “出了什么事?” 看他这紧张的样子,必定是大事! 要命的那种。 王谧做好了准备,陈鼎又是喘气,又是喝水,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王谧急的汗都下来了。 “快说!” 段先上前,一声大吼,终于让陈鼎集中了注意力。 “刘裕,刘裕他们几个兄弟今天去北府……投军去了!” “真的?”王谧大喜,一双招子,亮的像灯泡。 “千真万确!” “走!” “我们去看看!” 这样的大事,哪能放过,王谧一定要亲眼见证。 说到北府的征兵,他有预感,一定不会风平浪静…… 第三十二章 纯良青年王稚远 过了半个时辰,北府军大帐中,已经出现了王谧潇洒的身影。 看到王谧,刘牢之才真正见识了,脸皮厚的人究竟是个什么德性了。 做人,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就看眼前的这一位,模样生的这般俊俏,脸色白里透红,看起来应该是个薄脸皮的人吧。 其实不然。 这厮脸皮厚的很,自从落座,就自我感觉特别良好,就好像两人之前就早已认识,还熟悉的很。 “刘将军,你我虽然素未谋面,但王某可是早就听闻你的大名啊!”自从走进大帐,王谧就一直笑呵呵的,他那张俊俏的脸蛋,配上这么一副好脸色,还真是让人感觉……十分油腻。 刘牢之武将出身,刀光血影里走出来的,对他的刻意谦恭很不放在心上。 他们这些世家子弟有几个是看得上他们这些武将的,别逗了。 不过,他也没有什么不满。 毕竟,比起建康城里那些连正眼都不给武将的人,王谧还能给他赔笑脸,就算是装的,也不错了。 他拢了拢髯须,笑道:“王郎君年少有为,这在长安城也是人所共知的,再加上生的仪表堂堂,颇受小娘子的青睐,牢之真是羡慕不已啊!” 为什么人人都要提小娘子的事? 真的很尴尬好不好! 话说,自从王谧穿越以来,他还从来没有踏足过建康城,也不知道自己在建康受欢迎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排场。 以京口的情势看,他几乎天天都在城里转悠,却没有发现哪个小娘子多看他一眼呐。 京口城的娘子也是神奇物种之一,与这里的汉子一样,京口女子也是爱好弓马的更多。 只他看到的,舞刀弄枪,挑着担子修补城墙的就有不少。个个都手脚勤快,战斗力不俗。 “不过,王秘书一直都在建康供职,这几天怎么有空到我京口来了?” 王谧轻咳几声,最尴尬的时刻到来了。 “将军既然问起来了,我也不好继续隐瞒,全都是受朋友所托,来视察北府兵的战斗力。” “朋友所托……”刘牢之脸上的笑容别有深意。 “王秘书的说法,很有意思。” 他试探的眼神在眼前晃啊晃,王谧就是厚着一张脸皮,咬紧了牙关。 大哥,你好歹也是北府兵大将,不可能一点消息渠道都没有吧,就别让我戳破了,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了。 “其实,将军不必多虑,我是文臣,军事上的事情几乎是一无所知,到了京口,也不过是四处看看,了解风土人情,别的奇怪的事情,我可一件都没有做过。” 你会暗示,我也不差。 你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不可能不知道我这几天的行迹,我可从来都没有在北府军帐附近出现过,更对北府兵毫无恶意。 你老汉不要把黑锅往我的身上扣。 牢之沉吟片刻,大致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王秘书是想告诉我,自从你到了京口,从来都没有刺探过我军营里的机密,是不是?” 王谧欣然一笑,很好,这就对了嘛。 有什么话,开诚布公的讲出来,大家都痛快。 “正是此意。” “说句实话,身为朝廷官员,我也一样希望北府兵能够打胜仗,多打胜仗,早日进取中原。” “这是我的真心话,还请刘将军不要怀疑。” 王谧为何能这样拉下脸面,对刘牢之倾心相待,没有别的原因,原来的王谧会左右逢源,全都是为了家族的利益。 而现在的王谧,拉拢北府兵,全都是为了自己的将来。 一番话说得刘牢之热泪上涌,从军之后受到的诋毁,似乎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王秘书高风亮节,这一点,牢之心中有数。” “只是,王秘书既然一直有意隐藏行迹,又为何会突然来到我北府军帐,肯定是有要事吧。” 军帐之中凝滞的空气有所缓解,随着两人之间的话题越来越直接,气氛也轻松了不少。 王谧赧然道:“事情确实是有一件,刘将军就可以帮我。” 你看,果然是有事相求吧。 “但说无妨,我一定帮忙。” 说的这么肯定? “听说今天北府兵有大型的征兵仪式,我想观摩一下。” 刘牢之面色一沉。 刚才还说没有刺探我北府兵消息,这又是怎么知道的?果然呐,小白脸靠不住! 王谧还不知道,他简短的一句话,已经将他出卖,刚刚建立的信任,顿时又崩坏了。 “其实,我只是为了回到建康能有话说。” “这是何意?”刘牢之感觉很迷惑。 “刘将军有所不知,毕竟是受朋友之托才来京口的,回到建康也要复命,到时候,北府这边的情况我一无所知,也不好交差吧。” “况且,我不过是看看征召新兵的比试,作为北府来讲,这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机密吧。” 刘牢之心念微动,有些被他说服了。 此次抵御氐秦的大战,对于北府兵来讲也是事关大局的一场恶战,整个朝廷全都关注着。 不管是朝廷还是几大世族,关心北府兵的动向都是很正常的。王谧不管是他们哪一方的代表,若是在京口一无所获的话,这些人必定会源源不断的继续派人过来打探消息。 下一个人还容不容易对付就说不定了。 他抬头一看,正对上王谧清亮的眼神。 至少眼前的这一个,还不算难对付。 “虽然我不明白,王秘书堂堂世家贵子为何会对军中比武感兴趣,但若是你真的想看,我也不会拦着。” 太好了! 王谧回身和段先对了个眼神,他也是满眼期待,来到京口这么多天,终于有点真正的打斗可以看看了! 拳头攥紧,虽然只能看看,不能亲自动手,还是足以让他兴奋。 顺着王谧的视线,刘牢之也注意到了段先。 此人的相貌实在是太具有地域特色了,经常与北人打交道的刘牢之,一眼就看出他是鲜卑人。 王谧一个纯正的书生,身边怎么会跟着鲜卑护卫,实在是稀奇。 “刘将军能同意,某真是感激不尽。” “好!” “王秘书这就随我来!” 到底是武将出身,刘牢之对王谧的种种行为虽然也有怀疑,但只要答应了,行动还是很迅速的。 倒是一直嚷嚷着要去观战的王谧,一直端坐不动,让人好生疑惑。 “刘将军且慢。” “我还有个小小的要求。”他猛地起身,拦住了刘牢之。 牢之满脸不耐烦,要去就去,哪那么多的屁话! “请说。” 他沉着一张脸,好像王谧欠了他的钱,若不是现在的王谧是个穿越的,想必都会被他的黑紫的大脸吓跑。 “待会一起观战的时候,先不要对外讲明我的身份。就让我作为你的朋友观看。” 牢之拧眉,这是个什么要求,以前从没听过。 王家这个娘娘腔,屁事还真多! 第三十三章 三英雄齐聚讲武场 巳时初刻,北府兵讲武场上,旌旗招展,人山人海。 将士们围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道人墙,他们有说有笑,高声议论,都为了即将开始的比试兴奋不已。 在人墙包围的中间,讲武场的正中央处,站着三个大汉,最显眼的那一个,天生一张豁嘴,时不时的就要吸一下口水。 几人之中,身板最结实的,当属那长眉飞起的髯须大汉,瞧他那一双眼睛,鹰一般锐利,眼神往人群中那么一扫,好几位北府兵壮士都被他吓得哆嗦了一下。 好厉害的人! 他一定杀过不少人! 手上沾血的! 议论声此起彼伏,但北府兵议论最多的,还是站在中间,目不斜视的木屐大汉。 “他还真敢来!” “这样的烂厮,竟敢骑在我们北府兵头上,将军怎会收留这种人!” “他这是自己找死!” 有几个兵士站在人墙的最前面,脸上还带着伤,这伤是怎么来的,没人比他们自己更清楚。 大战在即,北府急需补充新的兵源,可以说,京口当地骁勇好战的百姓,便是北府最为关注的重点。 但北府兵好歹也是晋朝数第一的正规部队,他的大门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跨进的。 只有通过了严格考核的人,至少在一项考试中达到优秀的人,才能加入北府兵。 刘裕等人都不是拖泥带水的,拿定了主意,各自安排好家人,便结伴来投军。 北府兵听说京口的几个有名的恶汉全都来投军,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全都围拢到了讲武场这边。 讲武场算得上是京口镇北府驻地的重要设施之一,平日里,刘牢之讲演兵法,操练士兵都要在这里进行。 讲武场的正前方,有一个两层黄土夯起的高台,高台旁边,树立着明黄色的战旗,战旗上大书一谢字,显得气势非凡。 虽然刘牢之现在也是北府兵中的一员骁将,但每遭遇大战,他还是会听命于谢玄,并且使用谢玄的军旗。 平常日子,刘牢之就端坐在这里,居高临下的观看士兵们操练。 更多的时候,他总是要在士兵的战阵中来回走动,调整他们进攻,守卫的动作。 平心而论,在带兵打仗这方面,刘牢之还是尽心尽力的,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讲武场的四角都竖着大旗,明黄的布面上,一个大大的谢字极为醒目。 微风吹过,旌旗随风而动,发出呼呼的响声,更加助长了讲武场上热烈的气氛。 “这么厉害的人物,居然还要跑到北府当兵,屈才了啊!” “可不是,我看,将军的位置也让给他来做好了!” “哈哈哈,将军!” “就凭他?下辈子吧!” “寄奴,他们居然在嘲笑你。”魏咏之撇着嘴,很不服气的样子。 刘裕还没说话,檀凭之先抢过了话头:“手下败将,无能狂吠而已!” “寄奴,待会你就露两手给他们瞧瞧,好好压一压他们的嚣张气焰!” 刘裕还没打算去压他们,檀凭之却已经按捺不住。刘裕看到,阳光之下,他的肌肉又开始闪闪发亮。 那是他准备动手前的标志。 “凭之,以我们的实力,只要出手便必定会震惊四座,你不必着急,只要用心表现,把实力展示出来便是。” 关键时刻,还是刘裕沉得住气,其实,今天的讲武场上,对于他们三人来讲,并没有多大的优势。 他们几个打翻北府兵的壮举,在北府中是人尽皆知。军帐之外,京口人气势凶悍。 可军帐之内,就是北府兵的地盘了。站在人家的地盘上比试,多少是吃点亏。 魏咏之甚至能猜想到,到时候,他们挥刀劈砍、跨马射箭的时候,现场必定是嘘声一片。 “何迈那小子呢?”檀凭之掰掰手指头,问道。 说好了几人来投军,何迈也是积极从事者之一,原本,何迈是跟着他们一起来的,但进入军帐之后,却被士兵带到了别处。 “他是应征主簿,不需要比武,大概是在军帐里。” 刘裕做出了合理的推测,凭之讪讪:“何迈这小子,没眼福咯!” “刘将军到!” 一声断喝,紫面髯须大汉便出现在了讲武场上,就在刘牢之身影出现的那一刻,人群迅速安静了下来。 速度之快,反应之迅速,让刘裕都惊了一下。 看来,在北府兵中,刘牢之的威信确实很高。 而更让他惊讶的,却是刘牢之身边的白袍男子。 那不是……那个自称王谧的郎君吗? 檀凭之怼了他一下:“那不是你的大腿吗?” 自从那日王谧在几人面前亮明身份,兄弟几个提到他,便会用大腿二字指代。 “看来,他果然出自北府!” “我看不然。”魏咏之用心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得出了相反的结论。 “他肯定不是北府的人,还是从朝廷来的。” “怎么说?” 刘裕一直没说话,只听他们两个讨论。 魏咏之笑道:“说不清楚,只是直觉。” 又是直觉,檀凭之撇撇嘴,自从和魏咏之在南渡的路上相识,魏咏之就时常提到他的直觉。 檀凭之是个粗人,对于他所谓的直觉,总是搞不明白。 刘牢之与王谧相携走了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刘裕。还是这么自信呐! 也不知道今天的考核,他又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今天讲武场上的比试完全是为他们三人量身定做的,普通的京口乡民来应征,可绝对没有这么大的排场。 随便找个军帐,在前面划一块空地出来,拉一拉弓箭,扛几块大石头,只要有个大概的架势就可以算通过了。 京口乃是武艺之乡,这里的百姓都熟知朝廷征兵的要求,并且以加入军队为荣。 那种完全都通不过的人,根本就不会来,才不会自讨没趣呢! “刘裕,怎么样,今天的场地你还满意吗?” 因为前两天输了一架,刘牢之自己都没有感觉,他一边蹦着脚的想要给刘裕难堪,可一旦说上话,他的态度却又不自觉有些软化。 刘裕当然不晓得他如此复杂的心理斗争,只弓手谢道:“多谢刘将军抬爱,寄奴感激不尽。” 第三十四章 刘牢之的特别安排 见面之后的第一次过招,宾主双方都还算体面,刘牢之没有急于走到高台上观战。 而是站到了三人面前,向他们认认真真的解释今天的比赛规则。 “三位都是京口有名的好汉,我决定给足你们面子,凡是场上有的兵器,你们都可以随便挑选,只要是你们挑了的,我就会让帐下擅长此术的士兵与你们交手,只要打赢了,你们便可以入选北府兵。” “我在这里承诺,只要几位能进入北府,绝不会从小兵做起,皆为队主。” “好家伙!” “上来就让他们当队主,厉害了!” “没想到,将军还这样给他们脸面。” “将军真是宽宏大量!” 将士们的谈论,断断续续的传到了刘牢之的耳朵里,让他心情十分舒畅。 做将军这些年,他的武艺没有精进多少,唯独在收买人心这一块,经验上涨的厉害。 魏咏之和檀凭之亦面露喜色,上来就做军官,刘牢之还算是会办事。 他们两个一齐看向刘裕,几人目光相对,刘裕微微颔首:“刘将军如此厚爱,吾等岂有不接受的道理。” “刘将军稍后片刻,容我们几个商议一下。” “请吧!” 刘牢之迈着大步,走到了高台上,他并没有偷听他们的谈话,台下的将士们都以为刘将军是为人坦荡,没有一点邪门歪道。 只有刘将军自己知道,他是故意为之。 当然要让刘裕他们进入北府啊!他们不来,他怎么好给他们下绊子呢? 北府兵们不明就里,还真的以为刘牢之是打算给他们难堪,迅速让到两边,眼神全都锁定在刘裕的身上。 “王秘书,这比试一时半刻的也结束不了,你先吃点东西。” 刘牢之从军多年,到底还是会办事的。 要是他自己观战,别说是小零食了,就是水都不会喝一口。可现在王谧在场,大小还是位客人,总要招待一下。 高台上的小条案上,放满了干果小点心,还有热茶满满。 王谧望着这些特别准备,心中不忿。 这是什么意思? 把他当成少年儿童招待? “刘将军,你不厚道。”他淡淡一句,立刻就引来了刘牢之侧目,那眼神凶狠的,好像要杀人。 “北府征兵,向来是通过了基本考核就算合格,你却让他们三个与军中的好手对打,这不是明摆着提高了要求吗?” 牢之挑眉:咦? 这个小子半天军营都没有待过,居然还能看出这一层。 小看他了! “王秘书有所不知,正所谓能者多劳,眼前的这三位,都是京口有名的好汉,身手不凡,若是只用寻常的办法来考验他们,未免是太小看他们了。” “我已经做出了承诺,只要他们几人能通过考核,便可以直接当队主,别人不敢说,以这三位的武艺,通过考核,绝对是小菜一碟。” “他们今天若是表现的好,自然会在军中有威信,到时候,到我北府来当队主,领兵打仗也就更容易了。这都是我的一片苦心呐!” 王谧呵呵一笑,没想到,刘牢之这紫面大汉,嘴皮子也挺利索的,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不过,作为日后的战神,小小试炼,不过是他成神道路上的一道最微不足道的障碍。 刘裕只需要轻轻一推,便可以跨越过去。 王谧做足了准备,拭目以待。 讲武场上,士兵们各自散开,不一会功夫,就从仓库里抬出来好几排兵器。 用现代的话来讲,便可以说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应有尽有。 刘裕将两位兄弟拢在一起,双臂环胸道:“看来,这一次,刘牢之来者不善。” 谨慎的魏咏之亦深有同感:“待会不管我们选什么兵器,都要和北府兵里最为善战的兵士对抗。” “我们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否则能不能进入北府不说,北府的将士必定会瞧不起我们。” “你们两个想的也太复杂了,我就没这么多想法,别管他们使什么花招,只管打赢了便是!”说话间,檀凭之一直都在活动手脚,刘裕转念一想,也笑了。 “凭之说的有道理,我们几人来到北府可不是单单为了混口饭吃,若是连这点小小的关卡都闯不过去,也别指望着到战场上建功立业了!” “寄奴,你这样想就对了!” 当一个谨慎的人夹在两个豁达乐观的人中间,最终也必定会被他们裹挟,不再坚持以往的观点。 “那我们就商量一下战术。” 刘裕看向魏咏之:“咏之兄弟,你臂力好,就射箭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魏咏之表示同意。 接下来,便是檀凭之。 不过,说起来,檀凭之究竟擅使什么兵器,刘裕还当真不清楚。 “凭之你想选哪种兵器?” “当然是流星锤了!”檀凭之自信的宣称,刘裕稍稍有些惊讶:“流星锤?” “那不都是胡人擅使的兵器吗?” “对啊,我们一路从北方逃难过来,对抗的主要就是各路胡人,渐渐的也就学会了他们那一套。” “不瞒你说,我最喜欢听铁锤打在敌人脑袋上,发出的那种噗噗的闷响!” “实在是太过瘾了!”檀凭之的眼中,好似有火炬在燃烧,刘裕绝对相信他的能力。 “那我就最后上,比夺槊!” “太好了!” “今天终于有机会领略寄奴兄夺槊技艺了!” “这样,我们就需要两匹马。” 刘裕将一个小兵招过来,耳语几句,那人便飞奔到刘牢之身边,帮他们去备马了。 刘牢之坐在台上,看着这个豁嘴的魏咏之走出了队列,顿时笑了。 “他们商量了半天,居然让这个人先出场,真是可笑。” 可笑可笑真可笑,在刘牢之看来,魏咏之的豁嘴就足以让他落了下风。 “袁飞!” “属下在!” 袁飞上前,眼下的乌青已经退去不少,王谧终于可以看清楚他的长相了。 “去给魏壮士取一副弓箭,送过去。” 刘牢之话说的漂亮,却用眼神暗示袁飞,抓住机会,给他个难堪。 王谧默默叹了口气,这个时候,居然让袁飞去做这件事,刘牢之的用意很明显了。 这就是摆明了去给他们下绊子的! 这个人真是,做人一点不大气。如此这般,怪不得日后会翻车。 第三十五章 一较高下 袁飞领命,屁颠屁颠的跑到摆放兵器的架子上,在五花八门的弓箭之中溜了一眼。 他立刻就看中了架子上的那副臂力两石的大弓。 这把弓可不简单,就连袁飞这样的队主,使用这把弓,也不过能放五箭而已。 再多放几箭,虎口都要崩裂。 “就是它了!” 用不显眼的方法,给他们三个出难题,袁飞是刘牢之最为信赖的忠犬之一,只需要他一个眼神,袁飞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将大弓拿在手上,本想来个潇洒的转身,却发现,这把弓担在手臂上的时候,差点把他压垮。 这东西怎么回事? 居然变沉了! 我拿不动的,那厮也肯定拿不动,事到如今,只能采用自我安慰大法,想象着魏咏之根本拿不起这把弓,扑通一下坐地上。 “袁队主这是作甚?” “腿有毛病?” 王谧看着袁飞略微摇晃的身形,禁不住吐槽道。 刘牢之扶额,这个蠢材! 他自己都拿不动的弓箭,为什么要去交给魏咏之? “新靴子,估计不合脚。” 王谧拼命忍着笑,刘将军这个借口找的,还真是别致。 “无妨,反正我们要看的,是魏咏之的实力。”王谧身边,段先也兴致勃勃的关注着。 他早就听说,魏、檀二人是从北方南渡的晋人,弓马技艺,不是土生土长的晋人可比,他会如何表现,段先实在很期待。 台上的人都看出来了,魏咏之又如何看不出来,在魏的身后,刘裕和檀凭之乐的嘴巴都快歪了。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就是了! “你说他能走得过来吗?”刘裕转了转木屐,不屑说道。 他才刚一开口,袁飞就两脚别在一起,踉跄了一下。 好话不灵坏话灵,老刘的诅咒能力,真是越来越强大了。 “谁知道!” “袁队主!” “还请你快点!” “兄弟们早就准备好了!”檀凭之大喝一声,身边围观的北府兵也禁不住受了影响。 嘘声、催促声不停的冒出来,袁飞受不了他们的嘲笑,脚下猛地发力,腾腾几步,向魏咏之奔过来。 “拿着!” “魏兄弟还是小心着些,免得砸到脚,便进不了北府了!” 魏咏之手势还没放好,袁飞就把弓箭扔了过来,他心里憋着恨,这几个人真是晦气得很! 每次看到他们,都要倒霉出丑,还有没有天理! 长弓在空中颠了一下,便稳稳的落在了魏咏之的手上。 按照袁飞的设想,他应该重重的踉跄一下。 该摇晃! 该摔倒! 结果呢? 一切都没发生! 魏咏之将长弓拿在手上,掂量了一下,笑道:“不过如此嘛。” “我看袁队主摇摇晃晃的走过来,还以为有多沉呢!” 他将长弓打横拿起,瞄准了前方的箭靶,两手略一用力,弓箭就向两边张开。 居然如此轻松! 如此简单! 虽然弓上没有箭,但魏咏之如此轻松的就把弓拉满,还是让人刮目相看。 “这些人,果然有些道行!”在真正的实力面前,就算是有心搞事的刘牢之,也不得不承认,魏咏之武艺超群。 对于弓箭,王谧是个外行,上一世,他也只是个业余骑手,马术都一般,更不要说在马上开弓射箭了。 所以,在场的每一位将士,都可以算作是他的师傅,武艺远在他之上。 对于这把弓到底有多沉,他也没有一点概念。 “刘将军,这把弓开弓很难吗?” 面对专业问题,还是要请教专业人士。 刘牢之轻笑道:“确实很难,能开这把弓的,眼前的这些北府将士都算起来,绝对不超过二十人!” 放眼望去,讲武场上聚集的将士,少说也有七八百人。 “那这位壮士的臂力,相当了得了!”他故作惊讶状,实际上早就知道面前的三人,哪一个日后在战场上,都是大杀四方的狠角色。 刘牢之点点头,对前方大喝道:“李景文出列!” “属下在!” 刘牢之话音刚落,一身量不高却底盘很稳的士兵,几步上前,站到了魏咏之的面前。 魏打量了一眼,见布衣掩映之下,李景文的手臂肌肉,异常发达,便知道,这也是一位射箭高手。 “你来和魏壮士比试一下!” “是!” 李景文答应的痛快,迅速蹲身,便解下了身后的背囊。 王谧眨眨眼,这才发现,相比魏咏之,这位名叫李景文的壮士,长弓居然一直是背在背上的! 看袁飞刚才的状态就知道,这样的长弓,非常的沉重,而李景文却常年将它背在身后。 可想而知,这是一位多么坚毅的战士! 不过,此人看起来实力不俗,魏咏之恐怕是要吃亏啊! 虽然队主袁飞是个阴险小人,北府里的将士大多数还是堂堂正正的磊落汉子。 李景文上前,把自己的弓和魏咏之的摆在一起,两相对比,魏咏之点头道:“是一样的弓。” “李壮士想怎么个比法?” 李景文人也敞亮,刚才他看到魏咏之轻轻松松的就打开了两石重的大弓,立刻佩服的不行。 当下也是斗志昂扬。 “这还不简单,自然是比射箭了!” 箭靶就在前方,稻草编制的圆盘边缘,草穗子还在随风微微晃动。 “谁射的距离靶心更近,谁就算赢!” “如何?” 这有何不可,魏咏之痛快的答应下来,小脑袋瓜微微一转,立刻反应到了行动上。 他做了个请的姿势,让道:“请李壮士先来。” 王谧眉头微微一皱,心道,这个魏咏之,鬼心眼子还挺多的。 而李景文,显然就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大喇喇的就答应了,已然走到了预定的射箭位置,开始准备了。 魏咏之对自己的能力,有绝对的自信,即便面对如此高手,也丝毫没有动摇。 这是王谧对他的第一印象,实际上,但凡比赛,先出招的人总是占据着一定的心理优势。 一旦人家一开始表现的好,后出招的必定会受到压力,影响发挥。可见,他对自己的实力相当的有自信。 有意思,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第三十六章 一箭穿箭 王谧拿起个干枣,狠狠的咬了一口。 李景文准备就绪,搭弓上箭。 这个讲武场,这块箭靶,这把长弓,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他猛一用力,长弓就被轻松打开,锐利的眼神,径直瞄准了箭靶的红心。 嗖…… 箭簇上的呼哨,嗡嗡作响,直奔着红心而去!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那优美的弧线吸引了目光,他们屏住了呼吸,虽然明明知道李景文箭术超群,区区一个固定的箭靶,根本就难不住他,却还是不自觉被这支箭牵动了心弦。 箭靶设置的位置非常巧妙,正好把王谧和刘牢之两人的视线包含其中,他们两个端坐高台上,可以很方便的就看到箭簇飞行的轨迹。 刘牢之面无色变,对手下的实力相当自信。王谧倒是很激动,上一世,他虽然会骑马,但并不会射箭,然而,以他门外汉的直觉判断,这绝对是一支好箭! 咚的一声响,鸣镝正中靶心! 鲜红的圆心,被箭矢狠狠戳中,围观将士沸腾了! “李队主好样的!” “好箭法!” “这一回,看他们京口人怎么办!” 欢呼声此起彼伏,王谧摸摸小心脏,在山呼海啸的鼓噪声中,就算是换做他,估计也不能继续淡定比赛。 放眼望去,不管是准备应战的魏咏之,还是旁观的檀凭之刘裕他们,却都很镇定,丝毫不见慌张。 果然是艺高人胆大! 刘牢之靠近过来,抚须笑道:“没想到,李景文的箭术又精进了,这一下,想要比他射的还好,恐怕是难了。” 刘牢之的话,看起来像是惋惜,其实更是炫耀。 看看我带的兵,牛气吧! 不过,王谧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极有道理。 因为李景文的这一箭,可以说已经逼的别人的箭无处安放了! 不偏不倚,正中靶心,一点偏斜都没有。 虽然古代的箭靶不像现代这般精准,中间的红心有一定的范围,远远看上去,范围还挺大的。 可就算后来人也一样射中了靶心又如何,还不是要挤在李景文的箭旁边,到时候算起来,照样还是李赢。 “是输是赢,还得看魏壮士的表现。”王谧攥紧了拳头,凝视着魏咏之。 咏之啊咏之,你可要争气些! 台上紧张兮兮,台下却稀松平常。 刘裕和檀凭之就这样在一旁看着,看着魏咏之站到了射箭的位置上,看着他搭弓上箭。 若问他们为何一点也不紧张。 因为完全没必要啊! 虽然李景文确实箭术了得,但比起魏咏之,还是有差距。 相反,李景文一出手,他们两个反倒更安心了。能被刘牢之请出来和他们对战的,必定是北府兵中的高手。 高手都如此,将来他们三个在北府中便是碾压的存在了! 在场的所有无关人等之中,现下最为紧张的,正是李景文。 刚刚放一箭,对于他来说,也算是相当出色的表现了,但他能看出,这位豁嘴的魏咏之,气力却丝毫未见松懈。 那种游刃有余,信手拈来的自在之感,实在令人惊叹。 冥冥之中,他便感到,此人的箭术仍然在他之上。 胜负还未揭晓,他便已经认了输。 魏咏之咬紧牙根,将长弓张开,同样把视线放到箭靶上。 凝神静气,有那么一瞬,四周的吵嚷声,旌旗被吹动的呼呼声,都已经无法进入他的耳朵。 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越发的急促。 嗷! 青天之上,忽然一只苍鹰飞过,发出苍凉的呼叫。 正在这时,魏咏之五指一松,鸣镝瞬时就飞了出去! 王谧正吃得高兴,突然看到箭簇飞出,紧张的,糕饼都掉到了桌上。 能不能行? 魏咏之他究竟能不能行! 当……擦…… 先是清脆的一声响,接下来,随着众人终于看清楚箭矢落下的地方,欢呼声瞬时腾起,掌声雷动! 王谧抹了抹眼睛,终于跟上了众人的视线。 那一模一样的箭簇,沿着更加飘摇的路线,径直的向红心飞了过去,刘牢之的目光也锁定在了这支箭上。 它能飞向何方? 如何才能超过李景文,赢得比赛? 木杆劈裂的细微声音清晰的响起,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魏咏之射出的这支箭,硬生生的戳到了李景文的那支箭上。 不只是戳上了,更是紧咬住不放,将李景文的箭硬生生的从中间劈开,占据了它的位置! 竟然还没有掉下来,两支箭叠加着,定在箭靶的红心处。 “神了!” “这是何方神圣?武艺竟然如此高强?” “听说是南渡的,以前是北方人!” “果然箭术超群,这样的人,确实应该到北府来当兵!” 刘牢之还没说答应,帐下的士兵却已经替他同意了。 实力,便是最好的通行证。 王谧这次也算是见识到了,这帮人,态度转变的也太快了。 “刘将军,你看胜负已定了吧!” 刘牢之面露不满,根本不想说话。 他心中不忿,这一箭,可以说是把他的自信全都给摧毁了。这些年,朝廷也经常在京口征兵,其中不乏南渡的北人,却从没见过有武艺这般高强的。 第一场比试就败成这个样子,他似乎已经能预见到,后面的两场比赛,北府兵也不会占便宜。 “将军,魏壮士身手了得,属下甘拜下风。”李景文是个堂堂男子汉,既然技不如人,便爽快的认了输。 刘牢之无奈,本来还想耍一会赖,现在只能开口了。 “欢迎魏壮士到北府来。” 他端起眼前的茶水,当做是黄汤,高高举起,以示敬意。魏咏之欣然接受,却又走到李景文面前。 “能和李队主交手,是魏某的荣幸,将来我们就是同袍兄弟了!” 军中人豪气纵横,肝胆相照,绝对不会因为一时的胜败便耿耿于怀。 “接下来上场的是哪一位?”王谧拢了拢袖子,激动的发言。 牢之大骇:这人怎么回事? 谁让他说话的! 场下的袁飞眼珠一转,顶头上司的脸色黑沉沉,便很识相的没说话。 京口汉子,从来都不是好惹的。 他们也看出来了,台上的这一位,对他们的胜利并不是很高兴。 刘裕挺身上前,弓手禀道:“启禀将军,下一位,由檀凭之上场。” “这么说来,刘裕你是打算最后一个上场了?” 呵呵,肯定有阴谋,别以为老子看不出来。刘牢之阴沉着脸,刘裕却毫不畏惧。 任你怎样挖苦,我们仍然我行我素,你总不能不让我们继续比下去了吧。 第三十七章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檀凭之大步上前,说着就来到了兵器架前,抄手就把一副流星锤擎在手中。 当当…… 两只铁锤被檀凭之舞的飞起,两锤相击,霎时间火星四溅,好像是通了电似的。 “将军可以找一位擅使流星锤的壮士来与我比试!” 帮忙的小兵已经将战马牵到檀凭之身边,檀凭之一向不是那种磨磨蹭蹭的人,当场就叫了板。 刘牢之看了一眼李景文,脑筋一转,我自己挑的人,居然轻轻松松就被打败了。 若是让他们自己站出来呢? “众位将士,想与檀壮士比流星锤的,可以站出来!” 刘牢之很得意,老子简直是太聪慧了! 座下站着的是北府兵,又不是傻子,这个时候能站出来的,肯定对自己的实力相当有自信,总不能没有点X数吧。 刘牢之话音刚落,王谧就嗅到了一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气息。 有点悬呐,老刘这样操作,会不会太骚了点。 万一…… “谁想来?” “檀某奉陪到底!” 当当! 流星锤又敲了两下。 怎么回事? 气氛一点也不热烈嘛。 檀凭之举着大锤,走到众人面前,两锤相击,拉开了架势。 刘将军请不动你们,我总可以了吧! 在场的北府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方阵中顿时安静了下来,不时有说话的声音,却都变成了窃窃私语。 王谧瞪大了双眼,不会吧! 这么多的北府兵将士,居然没有一个敢跳出来和檀凭之对战,这是真实发生的事件吗? 啧啧…… 刘牢之的脸,黑的像锅底似的,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老刘眼看就要下不来台。 严格说来,北府将士不敢上场也不能全都怪罪在他们的身上,虽然身在北府,但这里的将士大多数单兵作战能力也有限。 在这一点上,现代人对古代战争的作战方式有一定的误解。 相较而言,步兵中的队主,格斗能力稍强,骑兵的格斗能力一般,纵兵冲击,射箭的杀伤力却极强。 而主将,当然是战士之中的佼佼者了。 尤其是在北府这样的骁勇部队,能够担任主将的,不论是刀剑格斗还是箭术都是极好的。 然而,以一支一千人左右的队伍来说,能够拥有这样战斗力的人,绝不超过百分之三十。 剩下的士兵吗,就是平平无奇的普通士卒了。 这些人只会简单的格斗术,既不会射箭,也不会那些花哨的武功,大战一开,往往只是充当肉盾而已。很多人,一开始连普通的兵器都使用不好。 毫不夸张的讲,这就是古代战争的真实样貌。 传奇将领戚继光在他的著名军事著述《纪效新书》中曾经提到过,一只纪律严明,战斗力顽强的队伍,并不应当过分仰仗士兵们个人的武艺。 以往将军练兵,往往陷入一个误区,尤其是在征兵阶段,喜欢征召那些个人武艺超群的所谓侠士。 其实,古代战阵的排列是相当紧凑的,人员密集。 一旦两军开始相互攻击,步兵战阵还会向内部急剧压缩,这样,那些身背长刀,耍花枪的侠士,抱歉,他的武器根本就施展不开,况且,真的让他有施展的空间了,还会破坏战阵的排列,更加得不偿失。 很显然,不管是魏咏之还是檀凭之,凭着他们精湛的武艺,一旦进入北府兵,便是将军预备队,绝对不可能止步于队主。 檀凭之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也看出来了,北府里的将士并不想出来和他对战,刘牢之是下不来台了。 举着双锤,又是大声吆喝,又是摆架势,气势煊赫的不行。 他越表演,刘牢之的脸就越黑。 王谧很识相,这个尴尬的时候,他还是吃瓜看戏更好,就不凑上前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难道,我北府是没人了吗?” 刘牢之面露愠怒,语气也透着不耐。 你们若是不上,老子就自己上了! “禀将军,属下愿意与檀壮士比试!” 王谧眼前一亮,不简单呐,居然真的有勇士。他凑近了些,赶忙看仔细。 但见此人,身穿两档铠甲,年约二十,宽额头,厚嘴唇,一副忠勇之相。 “好好!” “你去牵马!” 见有人敢站出来,刘牢之黑沉的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些。作为主将,他待客还算是周到的。 “王秘书,这位是北府宣威将军宗伟。” “洛阳人士,习得北人的格斗技艺。” “原来如此,那这场比试,一定相当精彩了,我要认真看看。” 王谧挺直了身子,像认真听讲的小学生一般。 不过,看宗伟的架势,似乎不是檀凭之的对手。待到战后,刘牢之一定要重赏此人。 这上千将士里,宗伟绝对是对他十分忠诚的一个。为了他的面子,他才勉为其难的站出来。 实际上,他若是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早就站出来了,又何必让场面冷淡这么长时间。 战马牵来,王谧用心看了一眼,还可以,两匹马状态都不错。 三位壮汉和北府兵对战,王谧最担心的就是他们会在马匹上做文章。毕竟身体是自己的,北府兵总不能让京口大汉平地摔跤吧。 檀凭之一向是人狠话不多的人设,马缰交到自己手上,他一个窜腿就上去了。 “好身手!” 动作之利落,让一旁的段先都啧啧称奇。 “郎君,若不是在北府,属下真想和这位壮士切磋一下。”他搓搓两手,跃跃欲试。 王谧笑道:“那依你看,你两的武艺,孰高孰低?”刘牢之转向段先,笑着说道。 段先稍稍思考,便道:“二十招之内,难分胜负,二十招之外,就要看天意了。” “听你的意思,你还打不过檀壮士。” 刘牢之这个人也是很闲了。 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关心宗伟打不打得过檀凭之吗,跑来嘲讽段先算怎么回事? 格局太小,王谧已经可以做出精准判断了。 “刘将军说的没错,人贵有自知之明,平心而论,那位檀壮士的武艺,确实在某之上。” “不过,宗将军我还是可以打得过的。” 刘牢之面色一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谧夹在他们两人中间,拼命的忍着笑。 陈鼎所言不虚,自从来到南方生活,段先的嘴皮子是越来越溜了。 刘牢之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 “属下什么意思,待会看看就知道了。” 第三十八章 老夫和你打一场! 居然还敢反驳! 刘牢之恨得,差点吐血。 他死死盯着场上的两人,尤其是宗伟。 你最好识相点,现在老刘的希望可全都寄托在他身上了。 关于打仗的事情,还确实是要听段先的。 王谧看到宗伟上马的姿势,立刻也有了判断。这位所谓洛阳来的将军,居然上马还要用马镫! 虽然这也没有什么错,虽然这个时代的马镫就是为了方便战士们上马使用。 但是马镫在这个时代还不算特别普及,是个新生事物。那些早就武艺精湛的战士,为了夸耀自己的武力,一般都会采用飞身上马的方式,炫技是也。 这种展示武力的重要场合,宗伟还要蹑足上马,这就说明,他根本不会飞身上马。 既然是马上对战,便要拉开距离,让战马可以冲刺起来。 檀凭之和宗伟各自纵马,向着两边走去。 “承让了!”檀凭之弓手施礼,兴奋的好像是跳跃的兔子,他实在是太激动了。 来到京口多长时间了,终于可以拿起他心爱的流星大锤锤,真正的打一仗了! 想到这里,两边还没有准备好,他就已经热血沸腾,纷纷上涌,黝黑的大脸,居然憋出了几分红润。 “宗将军,给!” 檀凭之大喝一声,说时迟那时快,一柄流星大锤凌空而起,画出的弧线都透着一股沉重的力拔千钧之感。 王谧仰头凝望,心头揪紧。 他这才注意到,宗伟的手中并没有铁锤。而马上对战,一手拉缰绳,使用双锤显然也不合理。 哈! 宗伟亦大喝一声,铁锤便稳稳的被他拿在手中。筋骨毕现的手腕,居然连颤都没有颤一下。 王谧见到此景,顿时大呼不可思议。 看来,以他那点道行,还是老老实实的走收服路线更好,行军打仗,就不要多想了。 武器齐备,下一个瞬间,檀凭之便纵马上前。 北府兵要脸面,我们京口人难道就不要脸了吗? 明明知道这什么对战比试是刘牢之故意给他们挖坑,还能让他看笑话? 檀凭之为人有一个特点,平常日子,讲义气是真的义气,不过,只要一跨上马背,面对敌人,便是六亲不认。 铁锤在他手中一颠一颤,随着骏马的奔腾,檀凭之抡起了大锤,便径直冲了过去。 宗伟明知自己能力不济,但为了北府的颜面,却也不能后退,亦纵马迎了上去。 但马蹄一撇开,刘牢之就立刻发现了他的犹豫。 但是他能怎么办呢? 谁能想到,堂堂北府兵,在场的这些人浩浩荡荡算起来也有好几百,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于和檀凭之对抗。 难道是北府没人? 真的没有比檀凭之武艺高强的? 不不不,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北府现在是整个晋朝抵御外侮依凭的主要力量,整个军队,从上到下,从将军到普通士兵,全都对自己的身份骄傲的不行。 这种骄傲,达到一种高度,便成了高傲自满。 他们哪能允许自己失败? 而眼前的檀凭之,从他拉开架势,人们就看出,他武艺绝伦,想获胜不是那么容易的。 既然没法给自己捞个好彩头,还不如就不要往前冲。只要我不出手,就没有人会看出我的虚弱。 这就是在场的北府军人普遍的想法,不是不能,是不为也。 王谧却没有空闲去探究这些北府兵人复杂的心理,因为,对战已经开始。 檀凭之呼啸而来,手中的铁锤,嗖嗖嗖的,耍的飞起。 宗伟脑筋一转,便采用主动出击的方式,亦飞奔迎上。 刚当一声…… 两只铁锤终于扛到了一起,两边的人,全都咬牙切齿,目呲爆裂,王谧心想,看这个架势,至少也要斗个十几招吧。 他赶忙抓起一把青豆,摆好了看戏的架势。 凭之,我看好你哦!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王谧在这里咋咋呼呼,口号喊得震天响,其实他根本就看不出两边战力的优劣。 刘牢之就不同了。 再怎么敷衍他也是马上建功勋的大将,两只铁锤缠斗到一起的时候,刘牢之就两眼一黑。 我的个天啊! 完蛋了! 现在战场上的态势就是这样的,檀凭之的大锤正扛在宗伟铁锤的手柄部分。 虽然看起来双方还在角力,实际上,锤柄部分根本就不能受力,不消一时半刻,宗伟就会因为支撑不住败下阵来。 幸亏现在不是在真正的战场上,若不然,以檀凭之的能力,早就能把宗伟斩于马下了。 一般来讲,不管是槊、长矛、长刀、亦或者是比较少用的流星锤,狼牙棒,都是战士的主要兵器。 但一位骑兵身上的武器却也不只是那么几件,除了背后的弓箭,他们一般还会随身携带一把防身刀。 防身刀是短刃,平时就揣在怀里。 一位骑兵在马上,以他的兵器是矛来说,一般他会先用执着矛冲向对方,待到长矛戳中了对方,获得优势的一方,便会掏出短刀,趁着两人距离较近的时候,猛地戳向敌方。 这样连环攻击,足可以保证将对方的骑兵置于死地。 所以,就可以想见,在铁锤对抗中占据优势的檀凭之,如果现在手里有一把匕首的话,他早就将它狠狠的戳进宗伟的肋窝。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宗伟落马,檀凭之获胜。 而现在,宗伟还能咬牙坚持,全是因为他们这场较量只是表演,不是真正的对垒,檀凭之也没有获准使用其他的兵器。 千钧一发之际,檀凭之继续加力,宗伟终于支撑不住,手中铁锤被他打落。 哄…… 围观人群中唏嘘之声骤起,人人都清楚,手中没有兵器,这就等于是束手就擒了! 而更加残酷的事实亦摆在众人眼前。 强悍无比,在大晋所向披靡的北府兵,居然连败两场! “能力不济,就不要上场!” “算怎么回事?” “丢人现眼,还不如我上呢!” 谁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场上甚至响起了谩骂声,让宗伟的英勇行为,竟然变得有几分可笑。 争斗到了此时,最尴尬的当属檀凭之。 他万万没想到,宗伟居然真的这么不禁打,铁锤说掉就掉。 这让他怎么办? 他倒是可以再给他一锤,这样他就可以听到久违的,铁锤打中人肉发出的噗噗声了。 啊! 那美妙的感觉,简直是人间梵音啊! 不过,就算他再莽撞,也知道今天的打斗不过是为了应征北府兵,若是把北府兵打的屁滚尿流,对他以后也没有好处。 一时之间,他和宗伟大眼瞪小眼,陷入了僵局。 正在老檀发愁的时候,座上的刘牢之再也忍不住了。 大喝一声:“够了!” “宗伟,你下来!” “刘裕,下一场,老夫和你打!” 刘牢之起身,从高台上一跃而下,铠甲四散飞起,把王谧都吓了一跳。 什么什么? 刘牢之要亲自上场收拾刘裕? 疯了吗! 他要是被刘裕打趴下了,北府兵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第三十九章 三局两胜制 王谧迅速追上前去,劝道:“刘将军,这次比试本来就是为了给北府征召新人,他们现在这样能打,不是好事吗?” “刘将军切勿动怒。” 王谧好言相劝,却换来了刘牢之的一张大黑脸。 “谁说我发怒了?” “老夫是敬重后起之秀,想要切磋一番,不行吗?” 真是冤枉死了! 还有没有天理了? 还说没生气,眉毛都快飞上天了,说话的时候都好像是咬着后槽牙的,活生生的要吃人。 “当然不是不行了,只不过……”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刘牢之看后,更气的要升仙。 “不过什么?” “难道,你还怕老夫打不过刘裕?” 王谧很尴尬,话都让你自己说了,我还说什么? “刘将军误会了,在下绝无此意。” “我只是觉得,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不如就同意他们几个一起到北府当队主就可以了。” “今后大家都还要在一口锅里吃饭,伤了和气不好。” 刘裕你倒是说句话啊! 可怜他们两个现在相距太远,就算是刘裕有千里眼,也看不到王谧的眼神暗示。 “刘将军,寄奴才疏学浅,无法和将军对战,还是另请一位队主吧。” 可以啊,我的小裕裕。 王谧大喜过望,乐的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关键时刻,还知道退让一步,现在就看刘牢之的想法了。 牢之兄,给个面子吧,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毕竟,真的打输了,你也下不来台不是吗? 他拼命挤眼睛,暗示刘牢之,奈何,刘牢之就是不理会,还以为某人是生了眼疾。 “王秘书,你眼睛没事吧?” “进风沙了?” “老夫要去比试,你要是实在难受,就回大帐里休息片刻。” 王谧无语凝噎,我没病,是你有病! 这两个人,很熟吗? 队列中的刘裕,升起了这样的疑惑。 王谧为何一个劲的阻拦刘牢之上场? 对于自己的武艺,刘裕是相当有自信的,就算是刘牢之亲自上来挑战,他也能全身而退。 可是,王谧一味阻拦,似乎并不想看到刘牢之战败的惨相。 要不是考虑到兄弟们以后进入北府的处境,刘裕真的想和刘牢之打一场,好好的打击一下他的嚣张气焰。 “刘将军,还是换人来比吧。”刘裕一脸无奈,还是央求道。 话已出口,刘牢之立刻就被他激怒,吼道:“为什么换人?” “老夫还不配和你比试吗?” 了不得啦! 刘牢之越来越疯狂了,他这样上蹿下跳的,不是让底下的将士们看笑话吗? 果不其然,人群中已经开始有稀稀拉拉的笑声,刘牢之现在的关注点却都在刘裕身上,根本就没察觉。 在台下人的眼中,刘将军现在就好像是一只打鸣的公鸡似的。 眼看着袁飞就领着人牵马去了,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当然希望刘牢之能上马,好好的给这些京口的莽汉一点教训了。 可怜王谧只能靠自己了。 关键时刻,他的小脑袋瓜拼命运转。 当刘牢之即将要跨上马背之时,他脑中灵光一现。 大喝一声:“且慢!” “胜负早就已经分出了!” “分出胜负?” “老夫都还没比,怎么就有胜负了?”刘牢之一头雾水,迷惑的看着他,王谧厚着脸皮,笑道:“当然了。” “其实,在我看来,这最后一场根本就不用比试了。” 说的什么鬼话? 刘牢之放下了马缰,气哼哼的瞪着王谧。 大有你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别想走出北府大门的意思。 王谧走到两人中间,体贴的将战火的双方隔绝开来。 “刘将军,比试一共有三场,实际上,京口好汉已经赢了两场了,就算是按照三局两胜制,也是京口好汉赢了。” “北府将士是一个群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京口好汉也是一样,他们三人组成一队,现在两位队员都已经获胜,那就应该算是他们一队都获胜了。” “按照三局两胜制,他们都应该可以获准进入北府。” “三局两胜制?” “这是个什么东西?” “老夫以前从未听过!” “王秘书,我是粗人,你可不要骗我!” 王谧很欣慰,刘牢之已经松开了缰绳,跑来和他理论,他已经成功了一半。 其实,刘牢之闹着要上马对战,凭的也就是一股怒气。 只要这股恶气消散了,以刘牢之的心智,还不至于想不明白,他现在上马只会更丢人的道理。 “刘将军,我怎么会骗你呢?” “句句属实,你听我慢慢道来。” 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要你信。王谧带着刘牢之,回了高台之上。 离开了这个场地,今天这场乱战终于算是躲过去了。 刘裕也返回了队伍中,几个好朋友凑在一起,纷纷对刘裕没能上马搏斗表示遗憾。 “寄奴,你真的不打算打最后一场了吗?”檀凭之怒气冲冲的说道,以寄奴的能力,必定能把那刘牢之挑于马下。 “不打了。” “真的把刘将军打出毛病来,我们以后在北府还怎么混?” “愿打服输,有什么不能混的!”檀凭之思想之简单,就表现在这里了。 在他看来,所谓实力,就是你碾压我来,我碾压你,我若是碾了你,你就要心甘情愿的服输。 同理也一样。 这种人以后在军队里倒是好混,刘牢之一点也不用担心檀凭之会踩到他的头上,因为他脑子里就根本没有那根弦。 “寄奴说得对,将来我们还要在北府里战斗,没有主将的青睐,非常不利。” “今天要好好感谢这位王秘书,都是他救了我们。”许久没开口的魏咏之,话一出口,就和其他人不是一个风格。 “咏之,何出此言?” 坦率讲,对于刚刚王谧的表现,刘裕是有些意见的。 之前几次相见,他一直都在鼓励刘裕投奔自己,刘裕认为,此人对自己多少是有几分赏识的。 可现在,正是他大展拳脚的时候,他却不停阻拦。虽然到后来,他也不想比试了,但他仍然怀疑,王谧是在照顾刘牢之的情绪。 魏咏之苦口婆心的为他解释:“寄奴,我就问你一句,若是刚才刘将军上马,你还想与他比试吗?” “你觉得这样做,合适吗?” 刘裕思忖片刻,老实答道:“想比,但也知道不合适。” “这倒是一句实话,”魏咏之表示肯定:“要是没有王秘书从中说和,将刘将军拉走,以刘将军刚才的气愤之情,必定早已跨上战马,拿起兵器来了!” “到时候,你就是想后悔都没有门路。” 一语惊醒梦中人,刘裕顿时就明白了王谧的良苦用心,同时为自己刚才还对他有所怀疑懊悔不已。 第四十章 京口大汉来请客 “没想到,王郎君居然这样为我们着想。” “我听刚才刘将军称呼他王秘书,以他的年龄,不是秘书郎,就是秘书丞。”魏咏之做出了合理的推断,刘裕亦认同。 “若是今天心愿得成,我们几个请他吃一顿饭,你看,如何?”刘裕提议道。 他似乎已经忘记,上次见面,嚷嚷着要请客的,明明是王秘书本人。 “这位王秘书,一看就是建康城的贵人,我们请的菜饭,他能吃的下去吗?”檀凭之摸了摸钱袋,若是能搭上这样的大人物,他也想啊,实在是囊中羞涩。 “凭之,这一点不用担心,我这里有几贯钱,请他吃一顿饭,还是可以的。” “几贯钱?” “我的个乖乖,寄奴,你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钱?”魏咏之思来想去,从没听他提起过啊! 刘裕搔搔后脑,也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这几天闲来无事,我一直都在帮马行卖马,从中收了些好处,林林总总算起来,也有两三贯钱了吧。” “看现在的情形,我们不久就要离开京口,我家里的情况,你们都知道,我也想给阿娘多留些钱。” 说起家中的经济情况,檀、魏两人也沉默了。 他们几个,谁的经济压力都不小。 “这是应该的,寄奴,还是你心思活络。” 魏咏之的感叹,让刘裕更不好意思了。 “这件事怪我,其实我应该带着你们一起去的,这样就可以有钱一起赚了!” “寄奴,你这话说的就见外了,我们又不会看马的好坏,就算是加上我们,也只能分你一份钱而已,也不能帮你赚更多的钱。” “寄奴啊,你不要客气,赚钱这件事,就和打仗是一个道理,赚多赚少,是胜是败,全凭自己本事。” 另一边,王谧拉着刘牢之,终于把他安抚住了。 “刘将军,我这都是为了你着想啊!” “你要了解我的一片苦心。” 笑话! “王秘书只不过是怕我把那些京口人打败,他们就没办法到北府从军了。” 王谧大呼老刘你太会了! 天底下居然还有此等厚颜无耻之人! 这个紫脸蛋的大汉,他还真是小瞧他了,关键时刻,他还挺会给自己找回面子的。 “将军说的没错。” “其实,稚远也是爱才心切,不想让这些壮士失去大展拳脚的机会。” “这些人的武功,虽然比不上将军,但在北府军里做个队主,还是绰绰有余的。” “大战在即,他们几个在战场上一定能大杀四方。” “王秘书说得对,刚才是老夫太冲动了。”刘牢之轻轻颔首,王谧小小的吹捧,让他很是受用。 “刘裕!” 人想通了,心情也好了。 刘牢之转向众人,大喝一声,刘裕带着凭之等人上前,听候处置。 “几位好汉武艺精湛,完全符合我北府兵要求,若是几位方便,三日后就来报道,即刻升任队主。” 比赛可以半途而废,说出去的承诺却不能不兑现。 刘牢之虽然小心眼,但这点肚量还是有的。 刘裕等人谢过之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北府的大门终于正式向他们敞开了。 几人走后,王谧也道了告辞,刘牢之也没有多做挽留,便放他离开。 本来,此人今天跑来北府就是不请自来,现在说走就走,也无所谓。 “段先,你说刘裕能看出我的苦心吗?” 王谧是个穿越的,对这个时代人的心理并不是很了解,还需要多多揣摩。 但段先不同,他虽然是鲜卑人,却还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真实的人,显然他的回答更有参考性。 “郎君不必担心,别人不敢说,那刘裕看起来便是个足智多谋之人,只要冷静下来,肯定能想明白。” “郎君今日保全了他们几个,今后想要拉拢刘裕,便更容易了。” 王谧面色一凛:“谁说我要拉拢他?” 段先一脸理所当然:“这不是很明显吗?” “都在郎君的脸上写着呢!” “郎君若是不想拉拢此人,为我所用,又为何要几次三番的与他搭话?关注他?” “郎君堂堂甲等豪门子弟,原本与刘裕此等草莽之人是毫无关联,都是因为郎君想要结识此人,你们才总有机会相见。” “你这个鲜卑壮士,还真是越来越会洞察人心了!” 被段先看穿心事,王谧一点也不生气。 作为自己的贴身护卫,当下最信任的人,段先确实不能呆头呆脑的。 “你觉得,此人日后能成大器吗?” “当然!” “此人绝非池中物,待他进入军营,刘牢之就有的受了!” 王谧没想到,在这个问题上,段先的态度比他还要坚决。看来,刘牢之对待刘裕时候的那种别别扭扭的情绪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谁愿意招纳这样一个目测能力在自己之上,很有可能踩在自己头上的人。 两人步出军帐,日头已经歪斜了,没想到,几人在北府军帐里,居然呆了这么长时间。 “哎!” “该找个地方吃饭了!”王谧仰天长叹,段先也看看天,小郎的愿望还真是朴素的很。 “王秘书若是想吃饭,可否赏兄弟们一个面子?” 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声音? 他低下头,四处寻找,竟发现刘裕几人正向自己款款走来。 “你们怎么没走?” 感觉像是一直在等他,好啊,来吧! 他也正想多找机会和他们套交情呢! “刚才多谢王秘书出手相助,我们几个才能平安脱身,若是王秘书不嫌弃,我们想请王秘书吃顿饭,聊表谢意。” 钱是刘裕出,话自然要刘裕来说。 严格说来,其实几人之中,最会讲话的,还是魏咏之。 “你们请我?” “那怎么好意思,应该是我来请你们才对!” “好!” “那就宝丰楼吧!” 刘裕一再坚持,要由他来出钱,王谧笑呵呵的,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这些京口汉子,目前经济条件都不太好,他琅琊王氏这样的阔财主,居然还要麻烦他们请客,说出去还怎么混。 几人正要离开,魏咏之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寄奴,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什么奇怪?” 魏咏之左看右看,冥思苦想。 须臾,他一敲手掌:“对了!” “何迈呢?” “我们是一起来的,他不过是考一个主簿,不会比我们还慢吧!” 何迈? 这又是什么人? 王谧忽然生出一种又要捡到宝的感觉…… 第四十一章 平平无奇记录小天才 “没想到,你小子记性这么好,反应如此之快!” “你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害我出丑!” “若是提前告诉你,不就没有今天的惊喜了吗!” 何家兄弟的声音隐约透着一股喜气,隔着老远都可以听出来。 “你们为何这么晚?” 何家兄弟这边还在拉扯,看到刘裕他们,便兴冲冲的迎上来。 何无忌上来就发难:“还不都是因为他!” 何迈委屈极了:“这怎么能赖我,谁让你总想给我难堪。” “你呀,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刘裕几人一头雾水,何无忌气够了,这才把他们在军帐中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先说到,刘裕三人去应征队主,何迈则在何无忌的带领下,去大帐中应征主簿。 主簿是文官,但军营里的主簿和平常朝廷上的主簿要求还有些不同。 兵贵神速,行军打仗从来都不是一件可以慢悠悠的事情。军帐不固定,随时都有可能跟着战事的变化转移。 军中主簿要随军记录战事的发展,后勤装备补给的增添变化,最需要具备的两个能力便是清楚、迅速。 也就是说,一位称职的军中主簿,一定要能够记得准确,记得快速。 说到底,这也是刘牢之的锅。 他是个粗人,没什么文化,也懒得再去寻更有文化的人。 干脆就让他认为的,军营里最有文化的他的好外甥来担当此大任,考核主簿。 他若是觉得可以的,那就可以。 京口重镇,有点墨水的文化人还是有几个的,与何迈同场考试的一共有五人。 其实,何无忌听说何迈也要来应选主簿,心里早就定下了他。 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更何况何迈的墨水还不错呢。 不过,看到何迈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也想给他出个难题,顺便探一探他的真正实力。 他随手拿起一册北府兵统计辎重的账本。 开口便念,一般来说,主簿要做的工作,就是将各方面的数据汇总到一起,毫无错漏的记录下来。 但是何无忌是个懒人,他也不想去找那些凌乱的记录,麻烦的很。干脆就用已经汇总好的记录逐个念给他们听。 若是他们能记录的没有错漏,基本上,在战场上也不会出错。 何无忌当然不会老老实实的从头念到尾,他一直都在观察应选者的记录速度,调整自己朗读的速度。 为了淘汰更多的人,他念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 他本意是想看何迈出丑,却没想到,一个又一个的人全都被淘汰走了,何迈还是纹丝不动。 在他的笔下,各项数字、种类,分门别类,记录的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后来,见他还能记,我就念的飞快,想把他累趴下。” “结果呢?” 何无忌越说越没有底气,就连声音也变小了。 兄弟几个捂着肚子,拼命忍笑,想整治他这位鬼心眼子巨多的何家人,终究还得是他们何家人自己。 “结果,我念的越快,他记得越快,我嘴皮子差点磨薄了一层,他居然还跟得上!” “稀奇了!” 何迈很无奈,这就是本人的能耐啊! 要是没有点真本事,怎么敢跑到北府来应征。 “你快说说!”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身为几人之中最大的财主,王谧考虑的自然周全,早就准备好了一架牛车,载着几人一起去菜馆吃饭。 诶诶,牛车…… 堂堂一等世家,琅琊王氏之子,却只能乘着牛车出行,这还算是体面气派的了! 想想就觉得,心酸的很。 谁让南朝马少呢! 这一回,有了这两位仁兄,饭桌上就更热闹了。 何无忌刚一落座,就拉着何迈说清楚。 何迈摊摊两手,笑道:“你不懂,我都做了记号的。” “最简单的,一般军中的辎重都有哪几种?” 他掰开手指头,认真的给他分析:“比如弓箭有多少,我就会画一个向上的尖头。再比如,战车有多少架,我就会画一个圈来代表车轮。这样,只要你提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就会用相应的记号来表示,过后再补全,就一点也不会遗漏了。” 记号记书法? 这位何迈小郎君也不是一般人呐。 太有天赋了! “虽然王秘书一直不认识我,我却早就见过王秘书。”何无忌觉得,现在两边都见过面了,再隐瞒也没意思。 看王谧的表情也知道,他对北府掌握他的行踪,并不感到惊奇。 “我却没想到,刘将军的外甥,北府冉冉升起的新星,居然会生的这样文雅。” 何无忌一怔,这位王郎君,当真是伶牙俐齿。 这句话,粗听起来像是在夸他,仔细一想竟然像是在骂他。 “王秘书说笑了,我这张脸时常引起旁人误会,就连我的舅舅也是一样。前两年,他帮我运作了一个太学博士的职位,非说我有读书的才能。” “其实,我看他根本不知道我的才学如何,单纯只是觉得我长的像书生。” “诸位能人异士齐聚北府,看来,北府的兴盛指日可待了!” 不知为何,王谧和他们说话的时候,总是自带一种老父亲的感觉,特别慈祥。 王谧坐在马车上,笑的像是偷了腥的老猫,脑中不断盘旋着,左边拉着刘裕,右边搂着何无忌,开拓事业,荡平中原的美梦。 嗷嗷嗷…… 车轮停转,老牛嚎叫,车厢里咣当一下。 王谧大惊:“怎么回事?” “段先!”探出头去,还没看到段先,却看到了陈鼎气喘吁吁的迎上来。 这是唱的哪一出? 不是让他在刘裕家里好好监视吗? 他怎么又来找他? “郎君!” “不……不好了!”陈鼎匆忙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每次看到他这副气喘吁吁的样子,王谧就怀疑,他身上真的有功夫吗? 气息如此不稳定,若是真的打起来,还不一拳就被打趴下了。 陈鼎却根本就没注意到王谧的异样,利落的翻身下马,来到马车跟前,站在车窗外。 “说重点!” “刘裕家里出事了!” “刁家人去他家闹事了!” “你说什么!”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刘裕已经一个健步跳下了牛车,再一转眼,他已然飞身上马,挥起了马鞭。 王谧怔怔的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荡漾了。 寄奴啊寄奴,身手如此矫健,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第四十二章 上门要债 “郎君,我们怎么办?” 平时阴阳怪气的陈鼎,此时却呼呼冒傻气,抻着脖子想要上车来,王谧一手按着他的脑袋,把他推下了车。 “你也去骑马,我们赶紧跟过去看看!” 这个刁奎啊,真是一会不搞事就不舒服,老子这还没吃饭呢,还得饿着肚子去解决纠纷。 罢了! 长痛不如短痛,解决了这个恶胚,再吃顿好的。 何无忌等人本也想去凑热闹,但在王谧的坚持下,还是各回各家了。有他这位堂堂的建康要员坐镇,似乎并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 蒜头里,刘裕家小院。 其实我不想的,都是你们逼的。 要怪就怪你的好儿子刘寄奴。 被蒜头里乡民奉为神树的连枝大榕树下,放着一张单人小榻,小榻的后面,站着两个小厮,背微微驮着,一副奴才相。 他们举着小扇子,轻轻的扇,慢慢的扇。 小榻之上,一脸横丝肉的刁奎,懒懒的坐着,心里不停念叨着。 这不赖我! 这真的不赖我! 在他面前,萧文寿带着两个孩子,就那样站着,如狂风中的蒲柳,柔弱却不能使之屈服。 “你们刘家人,都是吃了豹子胆长大的吗!” 作为刁家的忠实走狗,头号鹰犬,这样的时候,自然不需要主人出场,刁兴会自动跳出来咬人的。 荆钗布裙依然难掩萧文寿的气势,她抬起头,不卑不亢的答道:“明明是官爷到我家闹事,却还嫌弃我们胆子大,岂非本末倒置?” 啧啧…… 这个女人,不但骨头硬,嘴巴也是不饶人的很。 刁奎是个想到做到的人,听说刘裕要去投军,他就感觉,收拾他的这件事得赶紧办了。 老刁能在京口为非作歹多年,还完好无损,也是因为他这人作恶也是有底线的。 欺负孤儿寡母这样的事情,他一般不会做。 虽然这底线有点低,但好歹也算是一条线。 刘裕武艺高强,他也不能拦着他不让他去投军,北府那边大腿特硬,他也招惹不起。 到时候,他跟着北府转战北方,家里剩下老母弟弟,他刁奎若是欺负他们,必定会引起京口百姓的强烈反感。 不但不能达到既定目的,还会给自己惹一身骚。 “刘夫人,你也不必如此咬牙切齿,我们今天过来,并不想伤害你们,完全是事出有因。”刁奎挥挥手,让刁兴哪里凉快到哪里去。 这个蠢材,不开口还凑合,一开口就坏事。 蒜头里的乡民一向很敬佩刘裕,把他当个宝,见到刁奎等人来刘家闹事,自觉的便围拢了过来。 要不是刁奎带着几十个部曲,又是个正牌大官,乡民们早就把他打跑了。 “既然刁长史这样说了,我也放心了,有什么话,尽管说。” 萧文寿把两个儿子从身后拉出来,母子三人怒气冲冲的瞪着刁奎,眼神之中没有一点惧色。 不为了伤害我们? 说的好听! 若是真的想商量事情,何必带着这么多部曲乡兵,还上来就踹门? 刁奎点点头,脸上的横肉颤了几颤,这样的态度就对了嘛。 “我听说刘夫人出自官宦之家,总是识字的吧。” “看看这是什么。” 刁奎摸出了一张黄纸,顺手扔到地上,一阵清风掠过,那张黄纸在半空中打了几个旋,便缓缓的落到了萧文寿的脚边。 “长史的准头,真是绝了!”黄纸才刚落地,刁兴吹捧的话就冲了出来。 作为一名优秀的狗腿,就算是主人嫌弃,他也会不遗余力的摇尾巴。 “什么东西?” “你们见过吗?” 纸片一落地,议论声便升腾起来。 几个壮汉凑在一起,谁也看不清楚那黄纸上究竟写的是什么,也根本想不起刘裕什么时候和刁家牵上了关系。 “没见过!” “你们呢?” 萧文寿一动不动,看也不看,刁家人找上门,还能有什么好事吗? “刘夫人,捡起来看看吧!” “看了就明白了!” 刁奎耐着性子,等着萧文寿自己屈服,在刁奎的咄咄逼人之下,两个小孩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 刘道怜蹲下身子,想要把黄纸捡起来。 萧文寿一把将他拉起,厉声道:“不许捡!” “我们刘家人绝不向这等恶胚弯腰!” 萧文寿一阵指责,两兄弟抱成一团,委屈巴巴的,再也不敢擅自行动了。 刁奎闻言大怒:“你说谁是恶胚?” “不想活了?” 看他这副龇牙咧嘴的样子,和恶胚有什么区别? “刘夫人不愿意弯腰,不如就让我的属下代劳?”刁兴这厮,又上前摇尾巴,却被萧文寿啪的一下拍了回来。 “不必了!” “就放在地上,我也照样看得见。” 她略略低头,将那黄纸上的字迹掠了一遍,不禁眉头皱起。 这件事……似乎是麻烦了。 “看清楚了吧!” 刁奎将刁兴递上来的茶水一饮而尽,见萧文寿不说话了,这才开口。 “刁兴!” “属下在!” “把借据捡起来,给大家伙看看!” 现在的刁奎,手中是人证物证俱在,一点也不虚,虽然以往的他经常是无理取闹,但这一次,就凭着他手中的这张借据,就算是强悍的京口乡民也是无话可说。 “看看,春三月,刘裕向京口府衙借一万社钱,至今未还。” “都看到了吗?” 刁兴举着黄纸,在围观人群中走了这么一圈,将大纸怼在他们面前,确保他们个个都看清楚了,这才回到萧文寿身前。 道怜道邻两兄弟,见刁兴那惹人厌的模样,立刻就明白了这是坏人,鼓足勇气,拉着手,挡在母亲身前。 “你这个坏人!” “别过来!” 刁兴啐了一口,刘家的小娃娃,真是一个比一个讨人厌,不过去就不过去! 谁稀罕! “刘夫人,你也是个知书达理之人,这里白纸黑字写的清楚,你总不能不认账吧!” “我们也不难为你,只要你能把这两万钱都还上,我们马上就走,绝对没有二话。” “两万钱?” “你们疯了吧!” “不是一万钱吗?” 围观人群中有人跳了出来,高声喊道。 就在刚才,他们看到了借据上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一时也只能闭上了嘴巴。 刁兴一提及这钱数,众人才算是有了些斗志。 第四十三章 战神下凡 刁兴没搭理那人,反而对萧文寿解释道:“刘夫人,借据上确实是一万钱,可还有利息呢!” “从春三月到秋七月,一共四个月,一个月两千钱的利息,一点不多,一点不少,我们长史心善,只要你今天能拿得出两万钱,我们就乖乖的离开,再也不会来找你的麻烦。” “怎么样?” “交钱吧!” 刁兴用下巴看着萧文寿,做出不可一世的样子。反正也知道她肯定还不起,漂亮话章口就来。 萧文寿见情势不妙,便拉扯着两个孩子,打起精神来。 “我们刘家也是诗书之家,欠钱要还,不会不认账,不过,这借据上也写的清楚,秋七月才是还钱的日子,现在还是夏天,刁长史来的未免也太早了些吧!” 吼吼…… 刁奎猛地跳起,乐的嘴巴都要裂开了,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既然刘夫人认账,那就再好不过了!” “借据上确实写得七月还钱,可我怎么听说,刘裕今天去北府投军去了?” “令郎武艺高强,这在京口都是出了名的,本官认定他一定能选上,现在边境局势紧张,大战在即,朝廷正是用人之时,本官一向识大体,也不能拦着刘裕,不让他去投军。” “可刘裕这一去,没有三五个月是绝对回不来的,甚至,他还有没有命回来都说不定,到时候,你们孤儿寡母的,我找谁要钱去?” “其实,我也很为难呐,这是上一任郡守留下的欠账,现在我作为京口一地的长史,必须负起责任来。”刁奎摸摸小心肝,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大哥武功盖世,必定能得个将军回来,才不会死呢!” 刘道怜跳起脚来大喊,刁奎不动不摇,丝毫也没有受他影响。 “小娃娃,别管你怎么想,把钱还了才是真的。” “只要你们现在拿出两万钱,我就祝愿刘寄奴得胜归来,还能当上将军!” 这可是来自刁奎刁长史的祝福,尔等还不赶快接着。刁奎垫着脚,把在场众人全都扫了一个遍,这些人呐,不过是蝼蚁而已,难道还想撼动他这棵根深叶茂的大树吗! 萧文寿咬着嘴唇,愤怒的盯着刁奎。 千不该,万不该,同意寄奴去借这笔钱。 关键是,事情过了一个月,她居然也忘记了还有这件事。她就说了,这几天怎么总觉得身上不舒服。 躺着总打嗝,醒来眼皮子就跳个不停。 原来,倒霉事在这里等着呢!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刁奎满意的点点头,这就对了嘛,只要她认账,一切就好说。 刘家一穷二白,长着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刁奎本来也没指望着能从她这个破落户家里搞出钱来。 “列位都听听,刘夫人自己承认了。” “那就请刘夫人拿钱吧!” 萧文寿咬住牙根:“我没钱!”手上抓紧孩子们,严阵以待。 “承认没钱就好。” 刁奎一点也不着急,转过头来对各位围观人士说道:“刘家欠府衙钱,现在他们又没钱,那我只能用自己的办法找钱了。” “诸位可都看见了,这一回刁某做事可谓是有理有据。” 围观人群看到刁奎的新做派,简直是震惊连连。 “刁长史这是怎么了?” “吃错药了?” “就他还知道讲理?” 骂吧骂吧,就算让你们骂几句,我又不会吃亏,刁奎转向刁兴,笑道:“去,把值钱的东西都给我搬出来!” 等了半天,终于等到这句话了,刁兴忙不迭的带着人冲进了屋子里,一瞬间叮叮当当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破衣烂衫散落一地,杯盘碗碟也都摔得粉粉碎。 京口百姓素来仗义,看到刁奎如此欺负人,全都冲了上来,一阵拳打脚踢,居然没有人能阻拦刁家奴的恶行! 奇了怪了! 团结一致,个个都拳脚功夫了得的京口人,居然没能拯救无助的妇人孩子? 这是为什么? 因为,刁奎手下的部曲,同样出自京口,实力也不弱。 更何况,他们手里还有兵器,没费多大的力气,就把围观人群阻拦在外。 “阿娘!” “你放开我!” “我去把他们打出来!” 刘道怜咬紧了牙根,振袖大喝。瞪起的眼睛里,好似有火团在燃烧。 “阿娘,我也去!” 道怜道邻两兄弟,都是有骨气的好孩子,看到家里被人打砸,全都攘袖切齿,想要把坏人赶走。 萧文寿咬紧牙根,强拉着他们,眼角噙着泪花,悲戚道:“这不是你们拦得住的!” “老实呆着!” 萧文寿如何不想上去阻挡,奈何,她的能力实在有限,也根本打不过那些恶汉。 孩子们还弱小,就算上去和他们硬拼,也只能是被他们打残的份。 “还真的有钱!” “没想到啊!” “刘寄奴这小子看着穷,其实还是有点家底的!” 恶胚们翻箱倒柜,很快就有了发现。 作为家中为数不多的几件家具,萧文寿的衣箱底部,包括刘裕帮忙卖马赚的两千钱中介费,还有萧文寿卖布挣得几百文钱,全都被他们拎了出来。 “老太婆,钱虽然不多,但我们也笑纳了!”刁兴呲着大黄牙,手里把玩着那铜钱串,油腻的很。 “呸!” “你个恶胚!” “等我大哥回来,不会放过你们的!” 道邻看准目标,抬起脚丫子就踩了上去! “诶呦呦,你个小兔崽子,居然敢踩我!” 打不过你哥,我还对付不了你一个小娃娃? 刁兴飞起一脚,转瞬之间,道怜就好像是断线的风筝一般,重重的摔到了一边。 “住手!” 刁兴的脚才刚刚落地,身后就响起了马蹄声。 笃笃笃的声响,好像是刁兴的催命符…… 只见,一个高头大汉,驾着毛发柔亮的骏马,飞奔而来,气势开张,犹如天神下凡。 人们看到他,立刻爆发出了欢呼,自动退让到两边。 “寄奴哥!” “寄奴哥回来了!” 刘裕赶到,围观人群立刻亮起了星星眼。 刘裕却没工夫接受众人的膜拜,吁了一声,便飞身下马,下一个弹指,他已经出现在了母亲和弟弟们的身边。 第四十四章 人渣和雪中送炭 “道怜,没事吧!” “起得来吗?” 虽然刘道怜挨了重重的一脚,但他并没有受重伤,刁兴根本没把他一个小娃娃放在眼里,只是不屑的抬起了一脚。 若不是他没有下狠手,现在的刘道怜,别说是站起来了,恐怕都要大口吐血了! “大哥,你回来就好了!” “我没事。” 在刘裕的搀扶下,刘道怜缓缓起身,略微动了动手脚,发现并无大碍,便老实的躲在了刘裕的身后。 “寄奴,他们是来要钱的,春天的时候,你向府衙借了一笔钱,办社日,你还记得吗?” 刘裕拉着母亲的手,轻松笑道:“阿娘,事情我都清楚了,有我在,娘放心。” “嗯嗯,我放心!” 自从丈夫刘翘过世后,萧文寿便将刘裕看成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只要有寄奴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人群后方,一辆马车也缓缓停下,王谧撩起帘子,露出了一只眼睛。 “这些人渣,居然还打人!” “还欺负孤儿寡母,人渣中的人渣!” 段先也凑上前,观察情况。 “不过,小郎,人渣是什么意思?” 近来小郎的文学素养蹭蹭的上涨,说出来的话,真是越来越令人难以理解了。 “人渣啊,就是活人之中的渣滓的意思,你就这么理解吧,人渣就是泥里的臭虫。” “原来如此!” 段先恍然大悟,跟着小郎,就是涨学问! “小郎,我们什么时候出手?” “不急,先让刘裕自己解决,等到他解决不了了,我们再出手也不迟。” 段先不解:“我们既然来了,就帮他把恶人赶走就是了,为什么还要等着?” 王谧撇撇嘴,这个鲜卑大汉,真是个直肠子,一根筋。 “不到危难之时,刘裕就不会对我们的救助记忆深刻,我们现在出去帮忙,那属于锦上添花,有什么意思,只有雪中送炭才能让刘裕感恩戴德。” 段先点头如捣蒜,王谧很欣慰,他终于明白我的一番心意了,孺子可教也! 段先目光灼灼的盯着王谧瞧,小郎真是哪哪都好,模样好,身段好,学问更好! “小郎的意思属下都明白了,不过,雪中送炭是什么意思?” 王谧卡壳了,对了,这个成语,好像要到宋朝才出现…… 放眼望去,刘裕和刁奎的初次对峙,才刚刚开始。 相比狗腿子刁兴,刁奎当然是更难对付的对手,刁奎看到刘裕出现,亦端正了态度。 “你就是刘裕?” “正是在下。”刘裕双目怒瞪,肢体僵硬的给刁奎行了个礼。萧文寿刚才也说,他们刘家虽然已经家道中落,却还是懂的礼数的诗书之家,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 刁奎将眼前的壮汉上下打量一番,心道:果然是勇猛之相。 此人若是入了行伍,必定一飞冲天,他老刁以后在京口就难混啦! 不只是刁奎,就连整个刁家,在京口都别想作威作福啦! 与其到最后也要在刘裕的手里翻车,还不如现在就一条路走到黑。 “借据你也看到了,还钱吧!” “两万钱,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怎么样,我还复述了一遍,够贴心的了吧。 “刁长史说,连本带利今天都要还。”萧文寿走到刘裕身边,在他耳边低语道。 在围观人群中间已经爆发出了各种反对的声音。 “别理他们寄奴!” “别说是两万钱,就是两千钱也没有!” “什么腌臜玩意,张嘴就要钱!” 几个大汉被刁奎的爪牙夹持着,嘴上还骂骂咧咧的。刘裕是个清醒的人,眼前的情形,让他不得不认真考虑对策。 还钱? 别说笑了! 这些日子他虽然赚了些钱,但两万钱巨款,就是卖身为奴他也还不起。 可是,不还钱? 好像也说不过去,白纸黑字写着你的名字,容不得你不承认。 这几天,他一直琢磨着投军的事,早就把这件事忘到了琼崖海岛。 现在让他一次性拿出两万钱,当然也是不可能的。 打架? 若是现在是在荒郊野外,他奋力一搏也不见得没有可能打赢,可问题是,就算打赢了又能如何? 刁家人的势力犹在,以他现在的能力,又不能把他们铲除干净,借据在他们手里,即便他们没有借据,照样可以逼他还钱。 再过几天,大军就要启程,到时候,家中的孤儿寡母还不是由着刁奎欺负。 刘寄奴现在是悔不当初,他和上一任郡守交情极好,郡守借了钱还大手一挥免了他的利钱。 可刘裕万万没想到,上一任郡守没有坐满一年,便挂官归家了,留下京口父老乡亲,全都被刁奎这恶胚管着。 晋朝这个时候,地方上民间借贷已经相当兴盛,官府作为手中有大笔现钱的机构,在这样的暴利行业之中,当然不会缺席。 很快,官府就开辟了自己的新业务,以固定的利息向境内的乡民放贷,大晋境内四海皆准。 “怎么样?” “刘壮士,想明白了吗?” 见刘裕只瞪着自己,好久不说话,刁奎便站到了门前的土丘上,居高临下的对他说道。 想要俯视刘裕,还真是不容易啊! 这厮长得太高了! “刁长史明鉴,我现在还不上那么多的钱,刁长史见多识广,不妨出个主意,如何才能偿债?” “寄奴这是怎么了?” “居然想还钱?” “我们京口爷们,能动手的,绝对不动口,打就是了!” 京口的老少爷们已经按奈不住,纷纷撸胳膊挽袖子,打算动手,他们吵吵嚷嚷的,显然对刘裕的退让很有意见。 刘裕无奈,只得先把刁奎晾在一边,站出来安慰同乡。 “各位父老乡亲,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京口人讲义气,尚武力,但我们出手,从来都是有理有据,绝对不能兴不义之师。” “众位乡亲都是为了我刘裕才仗义执言,但一人做事一人当,钱确实是我借的,我一个人就可以和刁长史把这件事妥善解决。” “可是,寄奴,你借钱也是为了大家过好社日,我们不能让你一人受过!” “我们大家凑一凑,一起还钱!” 刘裕摇摇头,苦笑道:“众位的好意,寄奴心领了,还请众位今天不要动手。” 刘裕是京口一带最能打的猛士,京口百姓,尤其是年轻人崇拜他的不少。 寄奴都说了不能动手,就算他们再气愤,也不能忤逆他的意思。 刁奎很纳闷,这个少年,虽然在京口确实有点名气吧,可那都是在热爱打群架的少年中间的名气。 在他这个堂堂的京口长史,京口一霸面前,根本就排不上号,入不了眼。 一般的乡民看到他吧,虽然心里说不定也厌烦他,但表面上必定是毕恭毕敬,说不定还面露畏惧之色。 可现在,他和刘裕面对面站着也有好一段时间了,刘裕除了认给钱之外,别说是畏惧之色了,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刁奎怀疑,他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第四十五章 仗义出手救危难 “刁长史,想怎么办,你说吧!”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刘裕说完,顺势盘腿坐下,摆出一副没钱且不要命的架势。 “小郎!” “不好了!” “刘寄奴不但不还钱,还要玩命!” 自从马车停下,刘裕他们的一举一动就没有逃过段先的眼睛。 自诩王谧第一护卫的他,关键时刻,怎能落后。 “小郎,机会到了吧!” 他激动的在马车上四处搜寻,却根本没有看到钱袋的影子。 两万钱! 这可不是小数目! 小郎料事如神,必定已经准备好了满满当当的几袋钱。 “你找什么呢!” “当然是找钱了!” “刘寄奴欠了钱,小郎难道不帮他还上吗?” “这点钱,对于小郎来说不过是毛毛雨嘛!” 王谧撇撇嘴,这是个什么人呐! 搜搜他的身上有几个钱? 还好意思吹牛,自从他穿越以来,手里的现钱还从没有超过一贯呢! 还两万,还随手就给,说的轻巧! “车是你弄来的,上面有没有钱,你不知道?” 段先一愣,好像是啊! “陈鼎,你的钱呢?” “拿来一用!” 陈鼎大惊失色,吓得话都说不出了。 这个呆瓜,老子一直坐在车里,他当我不存在,没钱了,倒是想起我来了。 “我没钱!” 别说是两万了,他现在搜遍全身,也找不出一百文钱。 “钱钱钱,你们两个怎么就认识钱?” “掉钱眼里了?” “再说我们有钱吗?” “没钱?那刘寄奴怎么办?”段先张着大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们别急,办法总是有的。” “再等等。” 还等? 再等下去,他们都可以给刘寄奴收尸了! 收尸是不可能收尸的,刁奎也根本就没有这样歹毒的心思,生不如死,才符合他对刘裕的期待。 “刘裕,这可是你说的!” 刁奎咬牙切齿的看着他,凶狠的模样,半点虚假都没有。 他就是要置刘裕于死地,这几个大字在他的多肉老脸上写的清清楚楚的。 刘裕抖抖脚指头,点头称是,状态特别轻松。 “来人!” “属下在!”刁兴第一个窜了上来,欺压刘裕,他当然不会落后。 好事来的太快,刁奎都有些懵了。 该想个什么法子把刘裕这厮彻底按在泥里起不来呢? 还真有点费脑筋。 “刘裕你是硬汉,这本官也有耳闻,我这家奴,拳脚功夫也不济,就让他打你一顿,你不还手如何?” “只要他打够了,你欠府衙的钱就一笔勾销。刁兴武艺不行,这你是知道的,他也奈何不了你。” “这厮可真够歹毒的!” 一向阴阳怪气的陈鼎,这一回也忍不住站到了刘裕这边。 “就算刘裕筋骨强壮,也绝对禁不住刁兴毒打,更何况,他们两个之前还在何家布铺结了仇,刁兴还不跳着脚的,把他往死里打!” 王谧不置可否,他活动活动手脚,感觉该是出手的时候了。 “依我看,他就是想打刘裕而已,要钱都是次要的。” 王谧颔首:“段先,果然一遇到打架的事,你就机智的不行。” “刁奎这老汉,绝对没安好心。” 刁奎的身边,刁兴已经就位,掰着手指头,就等着刁奎发话,他便冲上前去,给刘裕一顿暴击。 刘裕斜了他一眼,眼神之中,写满了不屑。 “可以,很公平。”他大大方方的起身,没有任何异议,在真君子面前,小人就是这样相形见绌。 刁奎撇撇嘴,似乎在为刘裕的爽快而诧异。 “这可是你说的!”他咬着后槽牙,说出了这句话。 呜…… 刁奎话音刚落,人群中就爆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嘘声,王谧摇摇头,颇为无奈。 “这个人真的是刁奎吗?”刁家三代只在地方做官,未能进入朝廷中枢,王谧这位朝堂上的新秀,根本就没见过他。 陈鼎摇摇脑袋,表情异常沉重。 “绝对没错,就是刁奎!” “真是没想到,赫赫有名的京口巨蠹,居然就这点道行,真是没眼看。” 自从刁奎开口,人群中的嘘声就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刁奎的处境更加难堪,但是他自己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横行霸道惯了,朝廷纵容,他们刁家便自我感觉良好的以为他们就是把京口的天捅破了,也没人在乎。 刘裕已然站起了身,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刁奎他们要算计他,他也只能暂时承受。 余光之中,人群后面的马车也映入眼帘,刘裕虽然愿意接受刁奎的无礼要求,却也并不是真的想躺在地上挨打。 他也在赌,王谧就在不远处,他这位朝廷来的贵公子,真的能看着自己挨打,无动于衷? 弱鸡屁事多,说的就是刁兴。 自从挨了刘裕一顿打,别看他嘴上口号喊得震天响,其实,一看到刘裕的大拳头,刁兴就心里发虚,两腿发软。 如此天赐良机摆在眼前,他却不停的抖胳膊抖腿,就是迟迟不动手。 花拳绣腿的样子,刁奎都看不过眼。 你倒是快点啊! 挑着眉头,频频暗示。 刁兴愚钝,对视了半天还是不解其意,刁奎翻了个白眼,只得吼道:“去拿个称手的家伙!” 刁兴眼前一亮,忙不迭的就去寻家伙,刁奎无语凝噎,这个智障,难道连这么简单的事情,也要他教? 老子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了这么个人做帮手? 刁兴打上了鸡血,两只眼睛瞪得通红,这边找找,那边翻翻。 终于找到了一根称手的大木棍子,又粗又硬,五指刚刚好合握。 这一棍子下去,刘裕不死也得残废。 面对威风凛凛的大棒,筋骨结实的刘裕也只得拉开架势,尽力应对。 围观的京口百姓,小心脏亦提到了嗓子眼,人人都为寄奴哥捏了一把汗。 刁奎这烂厮,祸害我们京口百姓还不够,现在还要把他们引以为傲的京口猛虎彻底废了! 刁兴手持大棒,动作十分夸张,王谧在马车里远远看着,竟然觉得他的脚步有几分鬼子进村的神韵。 果然是天生的狗腿子。 刁兴终于来到了刘裕的身边,大棒才刚刚举起,他便扫到了刘裕的眼神。 凶神恶煞,仿佛是杀神附体,刁兴心下一哆嗦,连忙闭紧了眼睛。 “呔!” “受死吧你!” 大棒旋即落下,众人甚至都能感受到木棍掠过空气,搅扰起的呼呼风声。 “且慢!” 一声断喝,从人群的后方传来,千钧一发之际,那声音冲破凝滞空气的阻隔,直奔着刁兴的耳鼓而来。 第四十六章 给钱还不快接着 咣啷啷…… 某人本就心虚,猛然听到这一声吼,顿时心下一颤,大棒跟着就掉落在地。 咣啷啷的,还轱辘了几下。 “你这个废物!” 刁奎蹭的从土丘上跳下来,捡起大棒就顺势给了刁兴一棒子。 “他都站着让你打,你居然还下不了手,老夫留你何用?” 这一棍子,正中刁兴的小腿,他根本毫无防备,登时倒地不起。 正宗要了自己的狗命,虽然只有半条。 “长史饶命!” “属下不是故意的!” 狡辩也没用,刁奎简直气疯了。 自己拿起棒子,犹如婴孩手臂般粗细的大木棒,说着就要落到刘裕的身上! “慢着!” 王谧拨开人群,向刁奎款款走来,见到这一抹清风霁月的身影,刁奎才反应过来。 “刚才,是你在叫嚷?” 王谧呵呵一笑,老小子,居然不认识他! 岂有此理! “刁长史,你不过是想要钱,我替寄奴兄还钱,如何?” 刘裕面露惊讶,没想到,这位王郎君竟然会为自己还钱。刘裕虽然心里虽然也指望着他能出手,但只是期待着他能用身份地位压制刁奎,并不想让他破费。 “你替他还钱?” “你是哪位?” 啧啧…… 就这智商,基本只能告别朝廷了。 看看本小爷这周身的气派,穿衣打扮,难道还猜不出一点端倪吗? “刁长史莫急,你想要的无非就是钱,现在有人替刘裕还钱,对你来说不是好事一桩吗?” 到目前为止,王谧都耐着性子,陪着笑脸,奈何,刁奎这厮在京口逞凶霸恶惯了,居然不理解顺坡就下的道理。 挺着大肚皮,厉害的很。 “你算老几?” “老夫和刘寄奴的事,也容你置喙?” “你若是这样有本事,现在就拿出两万钱,你要是拿的出来,老夫立刻放过他!” “你要是拿不出,便滚远点,别耽误老夫打人!” 说完,刁奎就拿起了大木棒,认真贯彻打你就打你,还需要挑日子吗的精神。 他昏黄的眼珠子转了几下,早就断定,这个突然跳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钱。 关键时刻到了,王谧的眼中仿佛有星辰在闪耀。 “这个人是谁?” “好大的口气!” “只要他能救了寄奴哥,他就是我们京口的大恩人!” 围观百姓们议论纷纷,王谧本就生的一副好皮囊,现在又挺身而出,救人于危难。 众人虽然还不认识王谧的真实身份,但他的形象已经非常高大。 王谧环视一周,见周围围观的百姓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他身上,浮夸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在怀里摸索了一阵,取出了一个小木条,放到了刁奎眼前。 刁奎定睛一看,登时傻了。 这小子,他还真有钱! 在大晋,这种削的薄厚适中,长短适宜的木制长条,就相当于钱! 它还有个学名—凭条。 凭条之上,用极细毛笔写着两行小字,一行是钱数,另一行则是铜钱属于的主家。 铜钱沉重不便于携带,尤其是数额巨大的铜钱,稍稍换个地方都需要几个人携手搬运。 随着商贸的繁荣,人们的生意越做越大,参与交易的金额也是与日俱增。 全都用现钱当时当地交易也不合理,有需求就会催生变通的办法。 很快,这种标记了金额和钱财所属人的木条就应运而出。晋朝时候,那种专门负责储存钱财的中介店铺还没有出现。 不管是铜钱还是金银,全都是收在各家各户之中的。所以,木制凭条上标注的主家就相当重要。 这几个字就代表了信誉,欠缺主家字迹的凭条是没有公信力的。 “你是王家人?”刁奎低语一声,无赖的表情终于收敛了起来。 “刁长史,我是谁不重要,只要能拿到钱,钱数也对,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明晃晃的一大笔钱就在眼前,贪得无厌的刁奎却说什么也下不去手。 “老夫岂是见钱眼开之人!” 刘裕的钱可以要,但王家的钱,他老刁还真不敢要。 这帮人吃人不吐核,收了他的钱,以后还能有好果子吃? 王谧一眼就看出了刁奎的虚伪,笑吟吟说道:“晚辈是诚心诚意帮刘裕还钱,还请刁长史不要有顾虑。” 他把凭条又凑近了些,心中倒数,老头子,这可是给你最后的机会了,别以为我稀罕给你钱。 两万! 两万钱! 木质凭条上清晰的字迹正反复诱惑着老刁。老刁本来就薄弱的自制力正摇摇欲坠,几近瓦解。 老刁爱钱,没钱的日子,他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但凡有个搞钱的办法,他都要尝试。 要不是顾忌琅琊王氏的权势,他又怎么会让到手的胖鸭子飞了。 “刁长史既然不要钱,那晚辈就收回去了。” “谁让你拿走的!” “这是老夫的钱!” 眼看着王谧就要把凭条收回到怀中,刁奎迅速出手,将凭条揽在自己手里。 王谧很无奈。 就这样的做派,还是一地的主事呢,大晋的选贤用人也真是…… 他却也不生气,只拍拍两手,刁奎拿到凭条,又反复看了几遍,确定钱数和主家都无误,这才放下心来。 “刘寄奴,既然今天有人替你还钱,那老夫就饶你一次,你们也都快散了吧!” 他挥挥手,做出大方的样子,让刁家奴把围观百姓全都赶走,他自己,也想溜了。 什么? 散了? “且慢!” 王谧一手拉住刁奎,又余光瞥了一眼刘裕,这人怎么也不说个话! 刘裕现在正津津有味的看着王谧,眼中尽是欣赏之色。没想到,王小郎君这样的柔弱之人,居然如此轻松就把刁奎这恶胚给收拾了。 几次相处下来,刘裕对王谧是越来越钦佩了。 真是个妙人呐! 刁奎眉头皱起:“怎么?” “你还想反悔不成?”刁奎牢牢抓紧凭条,打死也不松手。 果然是个天生的钱串子,所思所想全都围着钱打转。 还能说什么? 王谧现在脸上的表情,可谓是正宗的强颜欢笑:“刁长史误会了,钱是你的,你只管收好。不瞒你说,这点钱对于我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我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神气什么?” “老夫家族要不是当初受了难,还能让你们王家在朝廷里呼风唤雨?” 王谧默默:刁长史,你家老祖刁协还活着的时候,也照样无法和琅琊王氏抗衡啊! 第四十七章 谁灭了谁的门 想到被乡民们看了笑话,让小少年还得了威风,刁奎心里就不痛快,当下就想杀杀他的威风。 “不过,老夫看来,琅琊王氏这几年也在走下坡路,你那铁杆亲家也闹僵了吧,现在在朝廷上说了算的,该是太原王氏了,不过,谁得势不是一样呢?” “总归都姓王是吧!” 这一刀,可算是插到了王谧的痛处上。 他说的王家的铁杆亲家,便是陈郡谢氏,这几年两家的关系确实是日渐疏远,尤其是谢安当政的这些年,琅琊王氏虽然表面笑呵呵,可这心里却一直都较着劲。 至于太原王氏……人家是以姻亲迅速蹿升的,这个优势,琅琊王家一时半刻的还赶不上。 “是啊,风水轮流转,这种事,刁长史应该最有经验了。” 此言一出,刁奎差点吐血。 王家人这张嘴啊,真是杀人不见血! “刁长史,钱你可以大大方方收下,我叮嘱的事,你也要照做,否则,我琅琊王家的钱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到手的!” 王谧拿出一贯的居高临下的处事风格,几乎是命令刁奎按照他说的做。 刁奎一听就急了:“小娃娃,你不要欺人太甚!” “你才几岁,也敢使唤老夫?” 面对刁奎的可恶嘴脸,王谧从容优雅,不见丝毫气愤。 他故作懵懂的挑眉:“这不叫使唤,叫嘱托,你要是不服气,把钱还给我。” “那可不行!” “你快说吧!” 一旦涉及到钱,老刁的态度就特别坚决,要钱不要脸! “这次寄奴去参军打仗,还望刁长史给个面子,千万不要为难寄奴的家人。” 刁奎鼻孔出气,甚为不满。 “王秘书何出此言?” “寄奴是土生土长的京口人,他这次投奔北府,若是能建立功勋,老夫身为京口一地的父母官,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刁难他的家人?” 刘裕刚刚还算好看的脸色,登时就垮了下来。 这个人已经连基本的脸皮都不要了吗! 他若是不想刁难刘裕,此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刘裕很给面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咬牙忍耐,这不是为了刁奎,完全是为了救他于危难的王小郎。 这个糟老头子居然敢这样说,王谧也一时被他噎住了,半天接不上话。 “刁长史能这样想,晚辈欣慰的很,正所谓君无戏言,刁长史出身名门,为官多年,可一定要说话算话。” 他这是什么意思? 暗示他一定会对刘寄奴家人下手咯。 刁奎气不过,根本不搭理他,王谧也不是等闲之辈,一把抓过刁奎的手,紧接着,就在老刁惊讶的眼神之中,将他的手和刘裕的大手拉在一起,刁奎拼命挣扎,王谧却欣然将自己的手压在最上面。 “刁长史,我们三人不妨做个约定。” 就他们三个人……还约定? 疑惑的眼神不停投过来,王谧全都视而不见,照样自顾自的宣称:“今天我替寄奴还了钱,刁长史的愿望也算是达成了。刁长史与寄奴还有任何冤仇,也都请等到寄奴从战场回来再算。” 刘裕心中一颤,万分感激的盯着王谧瞧。 王郎君,当真是个大善人! 他难以宣之于口的要求,他全都替他想到了,王郎君是真的为他着想的! 刘裕感激的眼神,王谧是一点也没看到,他的目光,现在全都在刁老头的身上。 看着你,我就这样看着你! 我还就不信了,你就真的拉的下来脸不答应。 这个小子还真是……难缠的紧。 刁奎沉下脸来,勉强点了点头。 “太好了!” “寄奴,快快感谢刁长史!” 刘裕根本不屑搭理刁奎,可想到是自己的大恩人的指令,便强忍着恶心道了声谢。 “君子一言。” 王谧激动的挑了个头。 “驷马难追。” 王谧都已经把气氛烘托到这里了,老刁也只得应和着。 望着老刁愤愤离去的身影,刘裕发出感叹:“王秘书还是太单纯了,刁长史对我恨之入骨,绝对不会放过我的家人的!” 这时,刘母萧文寿早已带着两个幼弟回到了屋里,刘裕才敢把这层担忧说出来。 本以为王谧会大惊失色,却没想到,王谧连眉毛都没有皱一皱。 反而奇怪的看着刘裕:“寄奴,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我早就想到了。” 刘裕傻眼了。 “那你还做什么约定?不是白费功夫!” “为的就是让他有顾忌,方便你秋后算账呐!” 王谧别有深意的眼神就在眼前,刘裕认真的思索了一下,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王谧长叹一声,抚上他的肩膀:“寄奴,日后收拾刁家人的差事,就交给你了,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史书记载,刘裕当权之后,把号称京口巨蠹的刁家灭了满门,还把他们数十年来在京口聚敛的财富,还之于民。 “寄奴,如果让你灭一族满门,你会用什么办法?” “斩首?弃市还是流放?” 刘裕无言:他还能灭别人的门,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刁奎灭了他的门! 第四十八章 羊肉活托香喷喷 宝丰楼。 京口当地规模最大的菜馆,若论菜品丰富的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建康城。 看到丰盛的菜品,王谧他们还没怎么样,一旁负责守卫的段先,却先吞了好几口唾沫。 羊肉活托,香啊! 所谓羊肉活托,便是一种将羊肉片煮熟,蘸取各种酱料的吃法,这种吃法对羊肉的鲜嫩程度极为讲究。 因为是一种北地流行的吃法,在南方并不多见。 衷心热爱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段先,看到这水灵灵的羊肉片,整个人都精神了。 乖乖…… 这种好东西,他在建康呆了这么长时间,从没见过! 没想到,京口居然有! “段先,坐下吧,一起吃。” 王谧看着他口水都快滴答下来的馋虫样子,挥挥手便让他坐下。 段先倒是也不客气,反正这里除了王谧,似乎也没有其他的讲究人,他这个武夫,坐下一起吃饭也没问题。 “没想到,京口竟然有这样的美食。” 段先在忍耐,在忍耐…… 小郎啊小郎,你怎么还不动筷子? 王谧不吃,刘裕他们也不好意思张口,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俗称大眼瞪小眼。 在众人的关注之中,王谧怡然自得的饮了口茶,这才举起了筷子。 “这羊肉活托是北方流行的菜式,原本江南之地都是没有的。”他夹起了两片嫩羊肉,熟练的将它抛到滚水里煮了一煮。 羊肉变色后,便蘸取了豆豉酱。 啧啧…… 这个味道啊,果然和现代的羊肉涮料没得比啊! 虽然饿的前心贴后心,但王谧做作摆谱的爱好,还是未减半分。 段先见王谧操作如此熟练,大呼不可思议。 “郎君也经常吃羊肉活托吗?” 王谧笑道:“常吃的,京口一地是著名的侨置郡县,北人云集,自然也把北方流行的菜式带到了京口。” “毫不讳言的说,京口这里的北方菜式比建康城还要齐全哩。” “寄奴兄,凭之兄弟,你们也快吃!” 涮羊肉对王谧这个穿越人士来说,当然不陌生,但对于刘裕他们这些一天到晚也吃不上几顿肉的乡民来说,还真是稀罕物。 几人观察着王谧的动作,有样学样,吃饭是人类的终极天赋,几片肉下肚,吃法他们就掌握了。 相比刘裕几人,檀凭之何迈他们更是饿的抓心挠肝。 几人在北府军帐前分手,檀凭之他们就按照王谧的吩咐,先行到了宝丰楼等候。 正所谓看到吃的,心里更饿。 凭之他们参加比武,何迈呢,因为要记账,脑袋又转了一个上午,体力劳动加上脑力劳动,简直是耗损巨大。 宝丰楼里菜香扑鼻,他们置身其中,越闻,心里越饿,肚子、胃口叽里咕噜的响个不停。 你方唱罢我登场,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此起彼伏。 搞的几人在厢房里都十分尴尬。好不容易等到王谧动筷子,几人便立刻敞开了肚皮。 “既然大家有幸坐到一起,那我也不能再有隐瞒,在下琅琊王谧,现任秘书丞。” “这次到京口来,主要是受了朝廷的指派,探查北府兵操练的情况。” 刘裕眉头一跳,真是没想到,他居然说的这样详细。 原本,他的来意,是并不需要与他们几个山野村夫讲明的。尤其,这席上还有何无忌呢! 何无忌就是北府的人,他王谧却言明他跑到京口来,正是为了探查北府兵的动向,这不是硬往何无忌的枪口上撞吗? 刘裕与魏咏之交换了一个眼神,瞬间就都闭嘴了。 这个话……他们实在是接不下去。 原来是琅琊王氏,怪不得刚才刁奎也惧他三分。 “这次有幸结识几位好汉,稚远荣幸之至,以几位的武艺,照我看,不出三个月,必定能在北府当上将军!”王谧的目光在几位京口壮汉之间逡巡了一圈,欣然开口。 “将军?” “王秘书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们几个了。” “北府兵里人才济济,虽然今天我们侥幸获胜,但等到了战场上,相互之间配合默契,才能够保全自身,建立军功。” “说句实在话,我们兄弟今天在比武场上拿了个好彩头,等到上了战场,却不一定是好事。”刘裕讲起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变得有些沉郁。 他的意思,王谧也能了解到几分。 排挤嘛,倾轧啦,这种事情不止出现在朝廷里,在军营里亦不鲜见。 刘裕他们这些京口兵,武艺高强,皆为人中龙凤,今天这场比试,他们还让北府兵接连丢脸,北府兵的将士一定不会轻饶了他们。 在刘裕展示绝对的实力之前,他在北府的日子不一定会好过。 想明白了这一点,王谧亦心有戚戚。 “你们放心,军队是最讲究实力的地方,几位好汉武功盖世,又足智多谋,当你们展示真正实力之后,同袍只会敬佩你们,服从你们,绝对不会故意给你们脸色看。” “王秘书说得对!” “寄奴,我们一心为国收复失地,绝对没有任何的私心,这份赤心,天地可鉴,到时候上阵杀敌勠力同心,自然就没有任何芥蒂了!” “你们说的都是打仗的事,好像跟我都没有什么关系,我这心里太凉了。” 何迈嘴里吃着,还不忘记说风凉话,这还是王谧第一次见到何氏兄弟,他知道何无忌和何迈两人血缘关系并不亲近,但既然是同根生,那就算是兄弟了。 他举杯笑道:“何家二位兄弟,是在下照顾不周,我自罚一杯。” “自罚一杯太少了吧,至少也得三杯!” 何迈人不大,口气可不小,王谧举着酒杯,表情略显尴尬。 何无忌连忙给他找补道:“王秘书别见怪,他这人就是喜欢开玩笑。” “王秘书远道而来,该我们敬你一杯才是!” 他办事一向周全,没等王谧开口,便自饮一杯,王谧也只得跟着喝了。 不过,他们两个的不满,倒是唤起了他的注意。 对了! 今天他还认识了两位大宝贝,切不能因为刘裕,忽略了其他人。 将来夺权大路上,他们可都是好帮手。 第四十九章 治病要紧! “素来听闻何博士能文能武,眼光独到,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 王秘书这彩虹屁吹得,真是活色生香,何无忌差点都要信了。 “王秘书这样说便是折煞我们了,我们会的那点东西,不过是雕虫小技,怎比得上王秘书在朝堂上宵衣旰食。” “不过,王秘书,听闻你到京口也有几天了,不知对我北府的表现可还满意否?” 王谧眉头一跳,年轻人,就是直接。 我喜欢。 他也清楚,以北府的消息灵通程度,早就应该知道他的行迹了,只是互相之间都心照不宣,行个方便。 “何博士尽管放心,北府兵秩序井然,武力强悍,这一回我可算见识到了,我已经向朝廷禀报过了,近来氐秦蠢蠢欲动,抵御他们的侵略,还得靠你们呐。” 王谧慢慢悠悠的说完这番话,期间,一直没有放弃和何无忌对视,想到史书上,何无忌力劝刘牢之时的情景,他便感慨万千。 年纪轻轻,便见识深远,真是个好苗子,一定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王秘书既然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其实,朝廷大可不必担心北府会有异动,有朝廷的支持,才有北府的兴盛,北府兵对朝廷绝无二心。” 嗯嗯嗯! 你们现在没有二心,那是因为你们的主将还没到位呢。王谧善意的瞟了一眼刘裕。 待到这一位掌握北府兵,一切可就说不准了。 “不过,你们之中,我最担心的,反而是魏兄弟。” 魏咏之正在认真捞肉片,手下一顿,诧异的看着他。 “王秘书何出此言?” 此刻他紧张的,肉片都掉回了锅里,也没心思捞起来。 王谧轻松一笑,知道他肯定是想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去了。 “魏兄弟别担心,我要说的,不是战场上的事,也不是北府的事。” “我想给你介绍一位神医。” “神医?”刘裕看看魏咏之,顿时领悟了。 “王秘书是说咏之的豁嘴?” 王谧点点头:“寄奴说的没错,其实,魏兄弟的豁嘴完全是可以治愈的,只是没有找到妙手的神医。” “若是魏兄弟肯信我,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位,此人现在就在京口,拜访也方便。” 从建康来的世家贵公子,为人如此和蔼不说,居然还要上赶着给他这个北方来的流民介绍医生? 这样的好事,就算是发生在眼前,魏咏之都不敢相信。 “魏咏之多谢王秘书抬爱,只是,魏某家境贫寒,就算是有神医,我也没钱求治。” 在诸多拒绝的理由当中,魏咏之找了一个最能说得出口也最有说服力的。 没钱,看什么病? 王谧摆摆手,安慰他道:“魏兄弟多虑了,莫说这位神医八成也不会收钱,就算是他要钱,我也可以资助你,这对于我来说,不算难事,只要你愿意,尽管放心去。” 魏咏之踟蹰不定,不想答应的原因实在是太多了,可王谧的劝说,对他来说也很有诱惑力。 “咏之,这可是好机会啊!” “你不是说,从小到大因为这个豁嘴,你没少受气,现在有郎中能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可不能放过。”檀凭之从旁劝道。 王谧两指夹着酒杯,满眼都是笑。 “魏兄弟,你不用有顾虑。” “这位神医,就在京口,现在是晋陵郡的长史,名叫殷仲堪。” “殷长史?” “我听说过此人!” 要说这朝廷上的事情,还得看何无忌,王谧才刚提到殷仲堪,他马上就对上了号。 “他居然还会看病吗?” “那当然,殷长史不只医术高明,而且还专门有医治魏兄弟这个豁嘴的法子,我听说,需要豁开之后,再缝上,听说已经有医好的人了,效果不错。”王谧卖力推销,效果好不好他自然是不知道,不过,历史书上写的清楚,魏咏之的兔唇就是被殷仲堪治好的。 自从他见到魏氏,亦留心观察。魏咏之的兔唇虽然是天生的,但只是唇裂,不是腭裂,以东晋时候的医学水平,确实可以尝试医治。 按照历史记载,魏咏之投奔殷仲堪去医病,比现在这个年月还要晚的多。 那个时候,为了凑够路费,他东拼西凑的,还找刘裕他们借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而现在,殷仲堪近在咫尺,现在就把兔唇治好,不是比拖着要强多了。 魏咏之渐渐动摇,这个豁嘴,多年以来也是他的大心病,若是能治好,他当然求之不得。 “我看魏兄弟甚是不善言辞,八成都是因为这豁嘴的缘故,若是没有这个病症,以魏兄弟的才智,说不定张仪都要甘拜下风了。” “所以,我是真心为魏兄弟着想,希望你能有个好的发展。” “王秘书这样为我着想,我确实不应该再推辞,只是,我确实有难处。” “一个是,我与殷长史素无往来,他又身居要职,每天忙得很,哪里会给我一个无名小卒医病。另一个是,我若是去医病,便必定不能和兄弟们一起去投军了,我好不容易得到了施展才能的机会,实在不想放弃。” 一直领魏咏之发愁的,竟然是这件事。 王谧仔细想了想,他说的似乎也有道理。不过,对于魏咏之来说,其实何时去从军,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他手握和战神刘裕的深厚友情,有刘裕在前方建功立业,他完全可以等到刘裕有战功的时候,再加入进来。 “魏兄弟的担忧都是多余的。” “照我看,这很好解决。” 王谧吃饱喝足,擦了擦嘴,开启忽悠模式。 他扳起一根手指头:“说起来,这位殷长史与魏兄弟还有些渊源,据我所知,你们都是天师道的信徒,殷长史还非常虔诚哩。” 魏咏之面色一变:“没想到,殷长史也是同道中人。” 王谧点点头:“确实如此,据我所知,殷长史还特别的虔诚,对同道中人相当的友善,所以,我推断,你去拜访他,他看到你的病症,一定会努力救治,不会收钱的。” 话虽然这样说,但王谧也给魏咏之准备好了一笔钱,对于殷仲堪不会收钱这件事,王谧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第五十章 慧慧,我们有缘呐 天师道能够在南朝大行其道,个中原因也绝对不止于他们会蛊惑人心,魏晋南北朝时期,战乱频仍,局势动荡,底层百姓的生活更加困苦。 人们需要的,不仅是心灵上的皈依,更需要物质上的富足。天师道恰巧在这两个方面有所作为。 天师道之内,信徒要互帮互助,不管是粮食还是菜蔬,时常互相周济,这就让一些衣食无着的落魄户有了勉强维持生计的可能。 除此之外,一些在天师道内担任祭酒的高级人员,还精通医术,可以为教众医病。虽然其中也不乏很多愚昧反智根本不能治病还会害人的妖术,但有一部分小病,头疼脑热之类的,他们还是医的好的。 这便是天师道扎根江左的几大法宝,所以,作为天师道中的活跃信众,殷仲堪医术精妙是极有可能的。 “再说投军之事,”为了更快的说服他们,王谧还贴心的为他们预留了消化理解的时间。 略顿了顿才又说道:“这也完全不必着急,据我所知,京口之地,三五个月之间不会有大的战事。” “你尽管去治病,休养好了,也赶得上对抗氐秦的大战,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王谧小心的将天机泄露给他们,既不能把淝水之战开始的真正时间准确的告诉他们,又要让他们感觉,他确实是知道内情的。 这个尺度,还真是有些难把握。 “咏之,既然王秘书都这样说了,你就别再犹豫了,治病要紧!”檀凭之卖力劝说,何无忌亦道:“确实,据我估计,大战一起,没有个三五年都消停不下来,你啊,只管把病医好,身体康复了,有的是硬仗等着你!” 王谧眉头一跳:这个小子,见识很深远嘛。 他这个穿越者才掌握的消息,他却已经提前预测到了,不愧是刘牢之身边最有头脑的人。 魏咏之沉吟片刻,终于答应了。 正事都说完,几人终于可以愉快的开吃了,而宝丰楼二楼的另一角,一场欢宴也在继续之中。 “明慧,这是宝丰楼的招牌菜,春日炙,外焦里嫩,你快尝尝看!”谢道韫贴心的为侄女介绍,明慧却撇撇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春日炙?” “名字倒是取的好听,可这不就是烤鹌鹑吗?” 说的嫌弃,可这小嘴巴就一刻都没停过,谢道韫看着她,目光温柔。素来知道,她这个侄女,一向是口是心非的能手,就算心里八百个愿意,可这嘴上还是要挑三拣四,她都习惯了。 “你慢点吃!” “又没人跟你抢!” 谢明慧狼吞虎咽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世家小娘子的架势,幸亏现在是关起门来,这要是被别人看了去,保准会笑话她没有体统。 明慧舀了一碗樱桃酪,兴致勃勃的吃起来。 “姑母有所不知,据我估计,这一两天,阿爹就要到京口了,等他来了,我就别想自由自在了!” 谢明慧不光人胆大,脑袋也灵得很。 待到谢玄赶到京口,就算有姑母庇护,她也得听他的话。而谢玄,显然不会对她擅自来到京口有什么好感。 谢玄一向说一不二,待到他来,必定会对明慧严加管束。 “所以,趁着阿爹还没到,我要把京口美食尝个遍,明天要是阿爹还没到,我再到街上去逛逛。” 谢道韫笑道:“你不是说这京口是山野乡村,没什么可看的吗?” 谢明慧吃的欢快,满嘴油花,她伸出小舌头,轻巧一舔:“姑母一向知道我,我那不过是嘴硬嘛。” “好不容易从建康跑出来,不管去哪里,我都愿意四处逛逛,姑母可不能拦着。” “好好好,我不拦着你。” “吃饱了吧,吃饱了我们就赶紧走吧,沈参军还在楼下等着呢!” 沈警是个眼明心亮之人,按说他大小也是个官,完全有资格到宝丰楼里和她们坐在一起用饭。 可他还是很识趣的到一楼大堂吃了一顿,人家都是女子,他一个糙皮黑胖老汉,看起来就很不搭。 谢明慧起身,留恋的看着案上的剩菜,哎哎,真是美味啊! 太可惜了! 房门一开,她轻巧的一闪身,本想让姑母走在前面,却没想到,姑母没上前,却反倒撞上了个人。 “你这人怎么回事!” “走路不长眼睛吗!” 谢明慧拍拍手肘,满是嫌弃,正要开骂,抬眼一看,准备好的刻薄话,又全都吞了回去。 王谧这边吃饱喝足,正要带着刘裕他们离开,一出门,还没走几步呢,肩膀就被撞了一下。 “怎么是你?” 甜腻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王谧回头,四目相对,眼前的美人,媚眼如丝,甜笑可人,刚刚涌上心头的不耐烦,瞬间就被他压制了回去。 这不是谢明慧嘛。 “是我不小心,娘子见谅。”他弓手,恭恭敬敬的向谢明慧赔礼,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她身上。 “真是晦气!” “出门吃饭也会碰上娘娘腔!” 谢明慧一看到某人,便一脑门子的官司拆解不开,王谧很冤枉,据他贫瘠的记忆来看,他和谢明慧一直不算相熟,也并无过节,她为何如此不耐烦? “王某没想到,明慧娘子也会在京口,我们两个真是有缘呐!” 何无忌等人见状,立刻识相的先行一步。 别人都走了,王谧就更不着急了,干脆站在走廊上,有一搭无一搭的与谢明慧闲聊。 不过,明慧皱着眉,似乎并没有和他闲聊的欲望。 “你乱说什么!” “谁跟你有缘分?” 想到昨天某人在马上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的蠢样子,谢明慧就觉得,他的脑门上,刻着金光闪闪的几个大字。 娘娘腔! 王谧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慧慧啊,缘分也分好坏,像是我两这样的,估计就是孽缘了吧!” “你!” 谢明慧气得小脸通红,越生气,还就越说不出话来。 “强词夺理!” “慧慧也是你叫的?” 王谧委屈死了。 记忆之中,自从穿越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年轻女子有亲密接触,一下子太激动了,嘴瓢了不行啊! “慧慧,这就是你想不开了。” “这名号不过是个代号,只为了交往方便,叫什么,怎么叫,其实都没什么要紧。” 明明是他占了便宜,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明慧更加气急败坏了! 第五十一章 小姐姐原来…… “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谢道韫沉着脸,来到两人中间。 其实呢,她已经偷看了半天,眼看他们两个越吵越热闹,这才出来说话。 明慧见姑母出来,顿时感觉来了撑腰的。 拉着她的臂膀,撒娇道:“姑母,都是王稚远他欺负人!” 王谧略略打量一眼,便晓得了这位妇人是熟人。 “晚辈见过王夫人。”他躬身行礼,态度特别的端正。谢明慧笑着看他,那表情,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欣赏。 王郎君真是好相貌啊! 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堂堂大晋才女,见识高远的谢道韫,见到王谧这样美容貌的小郎君,也不自觉笑眯了眼睛。 “我们要到会稽去,转到此地,没想到,王郎也在。” “刚才明慧没有冒犯你吧!” “姑母!” “明明是他撞了我,你怎么还向着他说话?” 谢明慧一听,登时就急了。 连忙瞪着眼睛辩解,谢道韫却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拍拍她手,郑重道:“这走廊狭窄,有相碰也是正常的,人家王郎根本就不是故意的,你少揪着人家不放。” 谢明慧小心脏咯噔一下,大呼不公平。 王谧连忙说道:“王夫人误会了,确实是我撞到了娘子,我已经赔罪了,娘子也原谅我了。” “原本我到京口也是有项差使要办,不知道王夫人也会在京口,若是早知道,应该早早去拜访才是。” 王谧拿出世家子弟的派头,说着一些再稳妥不过的话,几人顺着木质楼梯缓步走下去,谢道韫始终用看好女婿欣赏眼神,盯着他瞧。 左看右看,怎么看都喜欢的紧。 “我们也是临时起意,你当然不会知晓。” 这样好的郎君,怎么就还没有妻子呢? 谢道韫的眼前,掠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倩影,都是她们,才拖累了王小郎啊! “姑母,你不是说沈参军还在门外等着我们吗?” “还不快些!” “跟这个娘娘腔,有什么好说的!” 见谢道韫和王谧相谈甚欢,谢明慧便心中不平,拉着姑母就想速速离去。 王谧登时变了脸色。 小娘子,会不会说话啊! 长得帅的就是娘娘腔吗! 谢道韫当然不会听明慧的,反而冷了脸:“明慧!” “你还有没有规矩!” “出门在外,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明慧不服气的很,王谧亦连忙帮腔:“王夫人,慧慧天性纯真,有什么就说什么,我一点也不生气。” 看似宽容,但谢明慧一点也不领情,反而赏了他一个白眼。 道韫笑了。 “你叫她什么?” “慧慧?” 谢道韫玩味的眼神,不停在王谧眼前打转,对她此刻的心境,王谧一清二楚。 这可不是在二十一世纪,是在中古时代的东晋,一个小郎君开口闭口就是人家小娘子的小名,作为长辈的谢道韫,若是不误会才怪。 王谧厚着脸皮笑道:“王夫人,慧慧在我眼里还是小孩子,一直没长大呢。” 小孩子? 谢道韫将两人放在一起,仔细的思考了一下。 似乎确实是这么回事。 在崇尚早婚的古代,二十三岁的王谧,这把年纪还没有成婚,确实是妥妥的异类。 而谢明慧,还是一个刚刚及笄的少女。 跟他相比,确实是孩子。 “说起来,你们两个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小的时候,你还受过明慧的恩惠,你还记得吗?” 王谧眉头一跳,恩惠,他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王夫人到底想干什么呢? “稚远想不出,王夫人所指是何事?” 一旁的谢明慧,也是一脸懵的样子。谢道韫摇摇头,敢情他们两个都想不起小时候的事情了。 想不起来,居然还能吵成这样,也是很神奇了。 “姑母,到底是什么事?” “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谢道韫回过身来,抚着明慧的小脑袋,笑道:“你当然没印象了,那时你还小呢。” “倒是王郎不应该忘记啊,你那时都已经十二岁了!” 十二岁? 都已经过去十年了,不记得很正常好不好! “要知道,王郎自从小时候,在建康城就相当的受欢迎啊,城里的小娇娘,几乎没有不喜欢你的。” 她还没说完,王谧就感到一股异样的气息。 这个话锋,不太对啊! “那次你到我家做客,正巧被后宅的几个小娘子看到了,那时家中也没有长辈,她们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几个人围在一起,拉着你又说又笑,你很是不耐烦,当时,明慧只有这么高吧。”她在腰际附近比划了一下,又道:“看到姐姐们围拢在一起,好像在欺负你,便冲了上去,帮你把姐姐们都赶跑了。” “竟然是你!” 明慧和王谧指着对方,表情震惊。 尤其是谢明慧,她的表情完全可以用大惊失色来形容。 “那居然是个男的!” 她喃喃自语,声音却并不算小,王谧听到,整个人都傻了。 “你什么意思?” “说清楚!” 谢明慧小脚丫一跳,便躲在姑母身后,撇了撇嘴角。 “你别太兴奋了,我当初帮你,都是因为看错了人。” “以为你是王家来的小娘子,怕姐姐们欺负你,这才出手的,谁知道你竟然是个男的。” 童年模糊的影子在她的眼前飘啊飘的,小小的脸蛋,又白又嫩,一双眼睛,大大的,瞳仁特别黑亮。 “没想到啊!” “生的细皮嫩肉的,竟然是个郎君!” “我上当了!” 谢明慧围着王谧转啊转,指指戳戳,大呼上当受骗。 她确实是受骗了! 而且被骗的厉害。 “我说这些年我怎么一直都找不到那位漂亮姐姐,原来,那竟然是个小郎君!” 她那刁蛮的语气,不屑的神情,让王谧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的。 谢明慧! 那不是我长得俊,那是你眼瞎! 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第五十二章 善变的女人 女人,当然是不可理喻,又令人难以理解的生物,这并不是男人挑剔,完全是人类的正常反应。 谁叫男人和女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物呢? 此时的冠军将军谢玄,也有同样的疑惑。 虽然是自家女儿,但他也是完全看不透。 “明慧,你的脑子里到底都装的是些什么东西?” “你告诉阿爹!” 谢明慧站在军帐中,手足无措,抠抠这里,弄弄那里,手里的帕子被她搅啊搅的,就是不敢抬头和父亲对视。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这个该死的王谧,碰到他,准没好事! 带着这样沮丧的心情,谢明慧回到了北府,却没想到,一脚踏进大帐,令她更加沮丧的人就赫然出现在眼前。 阿……阿爹居然到了! 他居然这么快就到京口了! 真是天要亡我! “阿爹别急,女儿现在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 “再说,姑母现在也答应带我去会稽了,这不是正正好好?” 还正好呢!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谢玄收到沈警的来信,整个人都精神了! 谁能想到,最最疼爱的女儿,原本以为还在建康过幸福生活的谢明慧,居然会一路跟着马车队,从建康跑到了京口这样的刀兵相交的危险之地! 他哪里还坐得住?哪里还能慢悠悠? 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到达京口的时候,竟然比原定时间快了整整一天! 谢玄虽然统领北府军,但仍然是世家子弟出身,换上常服的他,周身的凶悍之气都收敛了起来。 唯有瞪着谢明慧的眼神,还是显示着他的怒气。 谢道韫站在军帐一角,表情很复杂。 关键时刻,明慧果然不负众望,把她这位姑母抬了出来,当挡箭牌。她真的冤枉死了,在明慧出现在她眼前之前,她对此事是毫不知情。 如今表示支持,也只是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 若是能把谢明慧安安全全的送回建康,她绝对不会反对。 谢玄是个明事理的人,他深知,今日之事,长姐是无辜的,自然把怒火对准了明慧。 “你不要往姑母的身上攀扯,明明是你自己偷跑出来的!” “明天我就派马车,把你送回建康!” “除了建康,你哪里都不准去!” 谢明慧崩溃了! 这是什么意思? 会稽也不让她去了? “可是……” “可是姑母已经说了,让我跟她一起去会稽的!”她匆忙看向谢道韫,投去了求救的眼神。 谢道韫想到自己的小算盘,也适时站了出来。 “幼度,事已至此,明慧愿意出来见见世面,也并无不可,现在大晋境内的小娘子,结伴出来游玩的也多得是,你又何必管的这么严?” “况且,明慧本来就是活泼好动的女子,也不能泯灭她的天性。” 谢明慧的狡辩,谢玄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这个幼女,一天到晚的就知道作妖。 但长姐的话,他却没有反驳的余地。 只能苦着脸生闷气,谢明慧还想再辩解几句,却被谢道韫用眼神阻拦: 要想办成事,你就别多嘴! 明慧只得瘪着嘴,老实的站着。 谢玄主意已定,不愿再多言,挥挥手,便让她退到帐外。 谢玄喝了盏茶,长叹道:“长姐,明慧这孩子,真是令人头疼!” 毫不讳言的说,在众多的子女之中,谢明慧是最不服管教,有自己的一套想法的孩子。 其乖张难驯的气势,比家中的小郎君更甚。 可他能怎么办呢? 虽然很气愤,但谢玄心中,最疼爱的孩子,也正是明慧。每到这个时候,他便会想起儿时母亲的话:父母也有偏心,儿女之中,总是好的不疼,疼坏的。 明明有那么多听话乖巧的女儿,生的也是如花似玉,但她们却都不能吸引谢玄的目光,唯独明慧,总是让他牵肠挂肚,放不下心。 谢道韫不置可否,明慧之令人头疼,她也深有同感,不过呢,她早就摸清了弟弟的脾气。 对这个调皮的女儿,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最后,也还是要遂了她的意。 “幼度,其实,这一次明慧去会稽,也是我的意思。” 谢玄眉头一皱,疑惑顿起。 “长姐的意思?” 谢玄不可置信:“居然不是明慧软磨硬泡要跟着你去的!” 你看你看,误会了不是。 谢道韫将她挽留明慧的理由一一道来。 “明慧偷着跑出来,确实是太鲁莽了,但是,我觉得,带着她出来见见世面也没什么不好。” “更何况,她也到年纪了,该给她找一门好亲事了。” 谢玄想不通,这个话题是怎么左拐右拐,拐到明慧的婚事上来的。 “长姐,明慧的亲事,我自会操持,这和带她去会稽有什么关系?” 他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架势,对待长姐,他绝对不会敷衍其事。 谢道韫自己也觉得,话题转换的太生硬了些,但她有什么办法,时间紧迫,若是不抓紧把自己的想法讲明白,明日一早,谢玄就把明慧打包送回建康了,那可怎么办? “当然有关系!” “王谢两家联姻,早就已经是传统了,明慧也到了该结亲的年纪,这个夫婿的人选嘛,自然还是要出自王家。” “我的女婿王桢之,为人正派,眼光也独到,我想带着明慧去会稽,让他帮着在王家下一辈的少年中,挑选一个合适的。” 谢玄点头又摇头。 “长姐的心意我明白了,不过,为什么要找王桢之?” “姐夫不是更方便吗?” 谢道韫瞬间黑脸:“幼度,你姐夫更合适,你确定吗?” 王凝之脑门上贴符纸,指天画地,在房里活蹦乱跳的样子,在谢玄的眼前掠过,额,好像确实不是太合适。 “可是,会稽路远,长姐还要带着明慧,你们两个女眷远行,是不是不太安全?”谢玄的疑问不无道理,谢道韫是成熟的妇人,有见识,也有自控能力。 可是加上谢明慧这个不安定的小丫头,一切就要重新评估了。 变数急剧增多,谢玄实在是怀疑,她们两个能平平安安的到会稽吗? 第五十三章 京口话别 “还有,长姐,沈参军给我写了信,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意思,他想跟着我去襄阳,一起去支援荆州。” “长姐知道,其实沈参军这次护送你们去会稽,本就是权宜之计,沈家的顾虑,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他们不放心为朝廷效力,虽然官职挂在我这北府下面,可是我也只派给他一些私事,但现在,他终于想要为朝廷效力了,我觉得,此去襄阳,正是个好机会。” “所以,护送长姐去会稽的事,或许要换人来做了。” 谢玄的眼神,几许遗憾,几许愧疚,道韫很疑惑,换人就换人呗,她本来也没指望着沈警这样身怀大志的人能安安生生的护送她,抵达会稽。 “可以换人,我无所谓。” 谢道韫斩钉截铁的回答,让谢玄顿时无话可说。 军帐门前,几个侍卫诧异的盯着眼前的小娘子。 刚才军帐之中的对话,他们也不是没听到,都晓得,这是冠军将军的千金。 明明知道她不应该在门口偷听,却也不敢管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明慧是何等机灵的人,才不会让阿爹怎么拨弄怎么转呢! 她已经断定,姑母一定能说服阿爹,带着她一起去会稽。 随着他们谈话的展开,谢明慧的眼睛越瞪越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会吧! 不会不会吧! 姑母好心带她去会稽,竟然是为了帮她说亲! 不行! 绝对不能让她得逞! 自从记事开始,谢明慧就立定了一个心愿,将来的伴侣,一定要自己选。 不是自己衷心喜欢的,她绝对不嫁! 他们王家的男人,她一个也看不上。 她立定了心意,绝不跟着谢道韫去会稽,而另一边,军帐之中,姐弟之间的谈话却一直在继续,直到明慧咬着牙,转身离去,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北府大帐五十里开外。 蒜头里,刘裕家门前。 魏咏之等人席地而坐,何家两位兄弟也抛下了北府中的诸多事情,来到这里和他们相聚。 过了今天,好兄弟就要进入北府,唯一的病号魏咏之,则要踏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虽然能医好兔唇,对魏咏之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但此刻的他,举起酒盏,心中依然几许遗憾。 那种遗憾,深深的撅住了他。 “好兄弟们,祝你们旗开得胜!”炯炯有神的眼中,噙满了泪花,众人不觉唏嘘。 “干杯!”何无忌亦举杯,面向众人,先自饮一杯。 众人受他感染,亦纷纷饮下。 “魏兄弟,相比我们,你去拜访殷仲堪才是大事!” “医好了豁嘴,这是一辈子的事,马虎不得!” 咏之勉强的点了点头:“可还是觉得,此去北府,兄弟之间只缺我一个,心里不痛快。” 何迈吃了口菜,欣然道:“咏之兄弟,你这样想就好了,功勋只分大小,并不分早晚。” “我们兄弟先去打一仗,给你探探路,待到万事俱备,你再加入进来,保证马到功成。” 刘裕将苦酒咽下,凝视着何迈。 不得不说,他这么一个圆脸蛋,见人三分笑的人儿,可真是讨人喜欢。尤其是这张能说会道的小嘴,真是能颠倒乾坤。 果然,听了他的话,魏咏之的表情也好看多了。 “几位家里都安置好了吗?”作为在场众人之中,唯一的朝廷在册官员,何无忌还是有一些大局观的。 考虑问题周全,只有照顾好后方,才能让将士们安心杀敌。几位都是至孝之人,身为北府重要的谋士,照顾好他们的家人是何无忌的责任。 “早就安置好了,何博士不必担心。”魏咏之家里人口少,安排起来也容易。 “我家中只有一妻一子,已经托了邻居照顾了,我们都是南渡的同路人,完全能够相信。” “那就好。” 何无忌转向檀凭之,这个以往最爽朗的汉子,这一次却没有率先发言,何无忌心知,他肯定是有难处。 檀凭之家里的情况,他大致也了解一点。相比清清爽爽的魏咏之,檀凭之是拖家带口来到京口的。 家里林林总总算起来,竟有十几口人,还是年幼的居多,劳力缺乏。 一年到头,靠着檀凭之努力耕耘,才算是勉强能糊口。 现在他要去投军,虽然此前他也筹措了一些钱,但似乎也不够一大家人开销。 于是,何无忌一提起这个话题,檀凭之便陷入了沉默。 何无忌早就帮他想好了。 “凭之兄弟,你根本就不需要操心,你家里的情况我也了解,我会派人不时照应的。” “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我是不敢打包票,但保证他们衣食无忧,绝对没问题。”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檀凭之抬起头,说着就举起了酒盏。 “承蒙何博士厚爱,只要能保证家小衣食,檀凭之定当在北府尽心竭力,奋勇杀敌!” 不用多做保证,檀凭之一双虎目迸发出的勃勃杀意,已经可以将他的决心表露无疑了。 何无忌执起酒盏,满饮一盏。 “凭之兄弟太客气了,照顾你的家人,是我应该做的。至于寄奴哥,我另有安排。” 刘裕面色一凛,颇感好奇。 另有安排? 这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 作为一代混世魔王,刘裕对自己的战斗力相当有自信,也知道,北府这样以武力值为唯一认定的地方,肯定会对他相当重视。 尤其眼前的这位何无忌,可以说,他们几个都是被他一手拉进北府做队主的。 他会如何安排? 按照刘裕的设想,不过是帮他照顾母亲弟弟,就像檀凭之家一样,可看何无忌的意思,似乎并不是这个套路。 何无忌故意没有着急解释,又是喝酒,又是吃菜,直到把肚皮填饱,这才满意的开口。 “相比你们二位,寄奴哥还是很有钱的。”何无忌眨眨眼,刘裕立刻想到了刁奎闹事的那天。 家里那点存款,全都被刁兴那厮倒腾了出来,再加上王谧的资助,现在他可以说是蒜头里的一号财主了。 “无忌兄弟说的没错,钱财方面,我可以自己解决。” 第五十四章 天下岂有百战不死之将? “不过,人你就不一定能解决了。”何无忌微笑着对刘裕说道。 何无忌此言,显然是有所指,众人一时迷惑,无忌卖了个关子,倒是很爽快的就把答案揭晓。 “就是刁家人呐!” “你连连得罪他们,以刁奎的狠毒心肠,不会轻饶了你的。” “他那个人一向是没有信誉可言,虽然说了不会趁人之危,但你千万不要相信,等你走了,说不定不出十天半月他就会搞事,幸好,北府兵虽然开拔,但北府军帐会一直在京口,我已经安排好了人马,暗中保护你的家人,不会让刁家人得逞的!” 一时之间,各种情绪翻腾上来,让刘裕亦眼含热泪。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此刻的刘裕,他的眼泪却不是为了伤痛而流,而是因为感动。 我刘寄奴,注定不是池中物! 两位南渡的好兄弟,再加上王谧何无忌,他们的支持,都让刘裕信念更加坚定。 “诸位兄弟,同心戮力,共克强敌!” 几人全都举起了杯,清脆的一声响,这句话便不再是一句口号,而是一句沉甸甸的誓言。 “无忌,你看那边!”何迈放下酒盏,余光之中,立刻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何无忌眼皮都没有动一动,完全不屑。 “看什么看,不就是刁兴吗?” “早就看见了!” 何迈一脸不可置信:“别吹了,我都是才看到的。” 不远处,就在土路的另一侧,茅草屋的泥墙后面,探出了一只眼睛。 边缘部分还带着一点点乌青,瞧那鬼鬼祟祟不能见人的样子,便知道是坏事做尽的刁兴了。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爱吹牛吗?” 啧啧…… 这个人,还能不能愉快的说话了! 何迈这人最识趣,立刻转移了话题。 “没想到,就连今天这样的日子,刁家人也不放过,无忌,你的任务很艰巨。” 何无忌却并不担心,直言道:“也没有那么艰巨,你以为,打算保护寄奴的,就只有我吗?” 何无忌的眼光轻轻向上,何迈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 只见寄奴家邻居的小院中,几间疏落的小屋散落在那里,既没有规划,也更没有维护。 只是几片泥墙勉强拼凑在一起,光秃秃的屋瓦上,到处都长满了杂草。 也亏得这些杂草,才能遮蔽住那壮士的身影。 何迈仔细看看,那壮士竟然俯下了身子,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不好!” “被发现了!” 何迈连忙收回视线,颇为遗憾的看着无忌,何无忌很无奈。 “像你那样死盯着看,还有不被发现的?” 何迈撇撇嘴,心里不服气,可嘴上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那是什么人?” “没见过啊!” “你当然没见过,他是王秘书身边的护卫。” 何迈大惊:“王秘书?” “不可能啊!” “他身边的护卫不是那个高大强壮如牛的鲜卑人吗!” “我看刚才那人不像。” 何无忌举杯望向远方,目光放远,却更加空洞。 “你当然不认识,那是王秘书的另一个护卫。” “我看,王秘书也不是很重用此人,这回王秘书要跟着我们一起去襄阳,想必此人要被留下了。” “保护寄奴的家人。” “王秘书也要去襄阳?”今天的何迈,仿佛是化身好奇宝宝,疑问不停。 两人之中,明明是他何迈更年长一些,在何无忌面前,却总是透露出一股呆萌的气息。 联系到他精明的头脑,不禁令人怀疑,他是真的没想通,还是装的。 无忌垂首:“就在今天上午,王秘书还亲自到北府见了谢将军,将军已经准允了。” “看来,几天过后,我们就要一路同行了。” “太好了!” “有了王秘书,这一路上就更有意思了!” 何无忌感觉,得知这个消息,何迈比他还要兴奋。 为了不看兄弟们投奔北府,戎装开赴襄阳的雄壮身姿,魏咏之喝饱了酒,当下决定:“不等明天了!” “我今天就去造访殷长史!” 他身上酒气浓郁,隔着一丈远都能闻到,众人大呼不可思议。 “咏之!” “你可不能鲁莽行事!” 刘裕起身,连忙按住了他。这位仁兄,已经一步三晃悠了,居然还想去敲开长史府的大门。 这副醉醺醺的样子,被长史府的人看到了,非得乱棍打出来不可! “怎么了?” “我不能看着你们登上战马,浩荡而去的样子,那太悲伤了!” 大手挥个不停,魏咏之的舌头都短了半截,本来因为豁嘴,他说话就总是流口水。 现在喝多了,更是吐字不清,含含糊糊。 刘裕是个理智之人,也并没有喝多,岂能由着他胡闹,一把就按住了他。 “说什么傻话呢!” “我们兄弟起于微时,都是一体的,我们得胜,自然有你一份荣光,你去送行,这才能让我们底气更足!” 人着急的时候,词汇量就会突飞猛进,此时的刘裕便是如此,一向不善言谈的他,此刻居然能说出这样情真意切的言语。 不得不说时真情所致。 魏咏之反手拉住他,在酒劲的作用下,眼含苍凉道:“刀剑无情,真不知道我们兄弟还有没有能再见的日子!” 这个人真的喝多了! 何无忌当下就有这种感觉,出征在即,这句话说的多忌讳啊! 果然,本来热热闹闹的气氛,顿时凉透了。 “建功立业是好,可古来岂有百战不死之将?”一向粗犷的檀凭之亦感叹道,众人有意忽略他眼中的泪光。 对于檀凭之他们来说,死亡似乎是更加具有真实感的一件事。 他们从北方一路披荆斩棘南渡京口,自从到了京口,这才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为了能建立功勋,这段日子,兄弟们一直跃跃欲试,白天夜里都在想这件事。 却都故意忽略同一件事的反面。 战场上,可是要死人的! 此去襄阳,他们将要面对的,是大晋立足江左之后,最危险的敌人—氐秦。 兄弟们能够在获胜的同时,还逃开他们的钢刀、箭簇吗? 众位即将踏上战场的勇士,淡淡的哀伤,渐渐在心底泛起。他们绝非贪生怕死之辈,但谁人想到死,都不能坦然面对。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何迈敲着膝盖,极有节奏的吟诵着古老的歌谣。 何无忌当场绝倒,这位兄弟,还真是有眼力。 知道什么时候该唱什么歌! “你闭嘴吧!” “都跑调了!” 何迈愤愤然:那是我跑调吗? 那明明是你没有鉴赏力! 总而言之,面对即将出征的战士,唱这种期期艾艾的歌,绝对是不合时宜的。 幸好何无忌及时开口,这才免去了让军心更加涣散。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古老的社树下,好兄弟们开怀畅饮,在淡淡的忧伤之中,畅想着未来。 第五十五章 皇帝的命 送走了兄弟们,刘裕站在门前望了会月亮,直到一抹乌云将圆月遮蔽,这才黯然回到了屋里。 这个原本最让他眷恋的家,如今却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 他无法面对母亲担忧的目光。 他无法面对弟弟们期待的眼神。 他更无法面对心中翻涌的离别愁绪。 “寄奴,过来,跟娘说说话。”见刘裕进门,萧文寿慌忙起身,昏暗的烛光下,刘裕看到她轻轻的抹掉了眼角的泪痕。 想到刚才何迈那荒腔走板的歌声,刘裕便心中有数了。 旋即,他咧开大嘴,展现了一个自信的笑容。 走到母亲身边:“娘,我那兄弟何迈,一向行事荒唐,他不过是随便唱唱,娘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萧文寿来到床边,将连夜赶制好的几件衣衫打好包袱,一时无言,她背对着刘裕,好长时间才开口。 “寄奴,娘以前就知道,你是个有心路的孩子,只要你拿定主意的事情,便一定会做好。” “这些年也有不少人都劝你去投军,可你都没有去,娘也没有干涉,只因为娘知道,你不是不想去参军,你是还没有下定决心。” “现在,你终于愿意去军中效力了,有些事情,娘也一定要告诉你。” 刘裕吃惊的看着母亲,只见萧文寿帮他收拾好了行李,便来到桌案前,端正坐好。 她坚定的目光提醒着刘裕,母亲要叮嘱的,绝对不只是在战场上注意安全之类的话。 “母亲请说,孩儿听着了。” 两个小弟站在房间门口,看到大哥和母亲的表情如此怪异,气氛如此凝重,亦好奇的探着头偷听,被萧文寿发现,几个眼神就把他们轰了回去。 显然,这也是不能让孩子们听到的事情。 萧文寿深深的叹了口气,凝视着刘裕:“寄奴,你可知道,我不是你的亲娘。” 说出这句话,几乎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这是她隐藏了十几年的秘密,多年以来,她一直把这件事藏在心底,沉甸甸的。 幸而,寄奴这孩子极为孝顺,这也让萧文寿渐渐放下了这件事,如果不是他很快就要离家远走,也许,她一辈子也不会说出来。 出乎萧文寿的意料,刘裕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可谓是波澜不惊。 “阿娘,我早就知道了!” “不过,我就认娘一个。” 萧文寿大惑不解,早就准备好的各种复杂的情绪,忽然都变得没有了用武之地。 “你怎么知道的?” “是不是村里的人嚼舌根?” 刘裕见她表情如此紧张,不禁笑道:“阿娘别担心,根本就没有人议论这件事,我是自己看出来的。我和弟弟们长得不一样啊,年纪也比他们大许多。”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孩儿命苦,从小就无父无母,只有阿娘一人躬自纺织,辛苦的抚养我们兄弟几个,阿娘放心,等儿日后发达了,一定让娘和弟弟们过上好日子!” “你居然早就知道!” “为娘……为娘真是……”萧文寿一激动,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掉,刘裕一慌,连忙劝道:“阿娘别急,孩儿从来都把娘当成是亲娘,阿娘是儿唯一的长辈了,阿娘一定要好好的!” 萧文寿拉着刘裕的手,眼泪止住了,却又笑了。 “阿娘没着急,阿娘是高兴的,寄奴果然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这些年,阿娘一直没告诉你这件事,也是把你当成了亲生的。” “寄奴,你放心,这次你上战场,一定能建立功勋,阿娘告诉你一个秘密。” 刘裕面色一凛,还有秘密? 我们老刘家一穷二白的,怎么忽然间冒出这么多秘密,难道房前屋后有隐藏的金银财宝? “阿娘告诉你,”萧文寿凑到刘裕耳边,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样子,实在和她平时的画风不符合。 “你出生的时候,有紫光照室,很强的亮光在屋里闪了很久才消失的!” “这件事我虽然未曾得见,但是你阿爹还活着的时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说了,这是吉兆,不能随便说出去。” “寄奴,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位极人臣都不止,说不定有做皇帝的命呢!” 皇帝的命? 怪力乱神! 刘裕对这一套虽然一个字都不信,但这句话还是深深的扎进了他心里…… 忽然之间,萧文寿看着儿子的表情,居然跃跃欲试,充满了笑意,再也找不到一丝离愁别绪。 “去吧,寄奴!” “成就一番大业!” 远在客栈的王谧,轻柔的美梦里,忽然打了个喷嚏:皇帝的命? 不,你没有,那都是幻觉! 第五十六章 襄阳是我们的! 晋人有襄阳矣,乃谓汉水之险,不及大江,甚且轻戍江北,重戍江南,何其无志于中原也!幸而是时北人无能用襄阳者也。彼襄阳者,进之可以图西北,退之尤可以保东南者也。有襄阳而不守,敌人逾险而南,汉江上下,罅隙至多,出没纵横,无后顾之患也! —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 以史为鉴,顾祖禹的一番话,讲的是酣畅淋漓,直指历史上东晋朝廷之虚伪懦弱。 尤其到了太元年间,晋朝偏安一隅已经超过了五十年,许多当年的南渡衣冠早就已经习惯了江南恬静舒缓的生活。 他们在这里繁衍生息,聚敛钱财,各大家族也早就划分好了各自的势力范围。 中原地区现在已经被氐秦一统,朝臣们心里都有一笔账,氐秦兵强马壮,绝对不是好惹的。 长江沿岸防线蜿蜒曲折,能把各个军事要塞都防守严密,就已经相当的困难了。 进取中原? 别逗了! 根本就没有那份余力。 从东晋对待军事重镇襄阳的态度上,顾祖禹敏锐的指出,东晋根本就没有决心和意志来恢复中原故土。 要不然,为何拥有如此重要的城池,还不能以此为据点,步步为营,夺取江北的地域? 襄阳是整个长江中游最为重要的军事重镇,这里在古代一直是属于荆州的势力范围。 于是,执掌荆州的桓冲也一直将襄阳的得失看成是自己的分内之事。 襄阳,在地理位置上介于秦岭和江汉平原之间,它的上游大部分都是山地,下游则湖泊连绵,地势低洼。 这里历来被称为南船北马的交换之地。往来于中原和两湖之间的人,南下的要由此上船,北上的要由此上马。 可见,襄阳的重要性之巨! 然而,到了太元八年这个重要的历史节点,襄阳已经脱离晋朝掌握,足有三年了! 恬不知耻的大晋朝廷,不知道是为了给自己洗脑,还是为了对大晋境内的百姓有个交代,仍旧宣称强兵重镇的襄阳,仍然控制在荆州部队的手中。 这句话,执掌荆州部队的大将军桓冲都不相信,可为了自己的面子,他还是一遍又一遍的高喊着口号。 襄阳是我们的! 是我们的! 经过了十天的急行军,由冠军将军谢玄亲自带领的北府兵,终于到达了距离襄阳最近的城池,竟陵。 自从丢失了襄阳,荆州统帅桓冲便将治所迁到了上明(都在今天的湖北境内),还美其名曰便于防守,以逸待劳。 襄阳一丢,以至于晋朝江北的所有军事堡垒全都摇摇欲坠,有朝不保夕之感。 竟陵(今日的湖北省天门市)紧紧托在襄阳的后部,成为了拱卫江北的又一条防线。 北府兵提前到达竟陵,对于荆州兵来说,也是个意外。按照之前的约定,此番大战,江左将由守转攻,先行向占据襄阳、涪城、武当等重要军事重镇的秦军发起猛攻。 当荆州部队成功夺下襄阳之时,北府兵刚巧赶到,与桓冲汇合,共同向江北进发。 襄阳战场,现在还在厮杀,可谢玄却已经先一步到达。这让留守竟陵的桓石民大惊失色。 但他已经来不及解释,因为,氐秦大军已经进入了竟陵外城,与晋军隔河相对。 刚一抵达,便进入了战争状态? 老子的命运也太他娘的…… 好了吧! 为了保护自身安全,一向喜穿白衣,就喜欢在人群中招摇走过的王谧,也换上了一身石青色的常服,外面罩上了沉重的甲胄。 王谧在军帐中端正坐着,他早就把那些上一世拍摄粗制滥造古装剧的编剧导演骂了一个遍。 艹之! 来之前谁也没告诉他,古代的甲胄需要在腰上和胸上系绳子才能穿的住! 这玩意难道不是脑袋一钻就穿上了? 在他的周围,是统领北府兵的名将,谢玄和刘牢之,同时在列的,还有荆州部队桓氏家族的一对兄弟,桓石虔、桓石民。 桓冲还是有脑筋的,此番作战,一概都是与北府兵配合,而由于种种历史原因,荆州兵和直属朝廷的部队一向关系不睦。 但不论是一直盘踞荆州的桓冲,还是统领北府兵的谢玄都深知,几乎已经统一了中原的苻坚,比以往任何一个敌人都要可怕。 他们只能抛却成见,共同迎敌。 而派遣桓石民到竟陵,便是桓冲释放的友好信号。 桓石民是何许人也? 他为何在冠军将军面前有这么大的面子? 皆是因为,桓石民其实还是谢玄的长辈! 石民之妻,正是谢玄的姐姐,别误会,不是谢道韫而是谢道韫的妹妹谢道晖。 桓冲派遣此人来驻守竟陵,便是有意要和北府兵搞好关系。 在谢家众多用鼻孔看人的贵公子之中,谢玄已经算是相当好说话的。看到桓氏兄弟,一直表现的很和气。 这让心中惴惴不安的桓氏兄弟,终于放心了。 军帐之中,几位晋朝主将,面色都不好看,对前线战事不甚了了的王谧,已经算是他们之中,表情最放松的。 至少,他还有心情喝茶。 透过军帐敞开的大帘子,可以窥见,军营范围之内,到处都洋溢着一种紧张的气氛。 护卫在主将军帐之外来回行走,这些护卫看似很少上阵打仗,却是军中最有经验,战斗神经最灵敏的。 一切异动都不能逃过他们的眼睛,他们的任务就是舍出性命,保护主将的安全。 “石民,秦兵怎么会这么快就到了竟陵?襄阳那边战况如何?”谢玄盯着姐夫瞧,脸上写满了忧郁。 提到襄阳那边的战况,刚才还算能维持镇定的桓氏兄弟,立刻露出了慌张的神色。 说起襄阳的局势来啊……那可就太复杂了! 桓石虔是个急脾气,眼看谢玄面露怀疑之色,立刻怼了石民一下,眼神暗示:你去说! 看这个情势,襄阳局势不妙啊! 王谧这个局外人都看出来了,久经沙场的谢玄,当然不会看不出来,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桓氏兄弟身上。 一颗心渐渐下坠,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襄阳这个军事重镇,非但没有夺回来,说不定还损失了大晋更多的兵马,正宗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石民,有话但说无妨。” 谢玄摆出了一个真诚的姿态,桓石民觉得,最后也是纸包不住火,莫不如现在就照实说了吧。 第五十七章 见垂跑 “谢将军,襄阳的局势很不妙。”桓石民低声说道。 咣…… 王谧刚要把茶盏放下,听了这话,登时手下一滑。 不会吧! 不会不会吧! 桓冲不会真的像历史记载那般没用吧! 他赶忙打起精神,仔细听着,一个半点武艺都没有的闲散人员,却比在场的许多武将都还要认真。 “现在,氐秦已经把符融和慕容垂两元骁将全都调集到了襄阳,这两人所统帅的,都是秦兵中的精锐,实在是兵锋锐利,不可抵挡。” 说到后面,桓石民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轻,可惜,谢玄还是听清楚了! “慕容垂!” 一听到这个名字,谢玄就淡定不住了! 作为苻坚最为仰仗的大将,谢玄知道,符融一定会出现在襄阳的战场上,可是慕容垂,还真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而慕容氏的骁勇善战,绝对在符融之上。 “他怎么也来了!” 作为慕容燕的后人,照理来说,慕容氏和苻坚是有灭国之仇的。想当年,就是苻坚带着人马,兵临城下,吞并了燕国的。 不过,苻坚这个人很奇怪,按照常理,你都灭了人家的国了,难道就不担心人家皇族会报复? 不是应该顺手杀掉主要的直系贵戚吗? 要是实在觉得杀太多损了德性,留着也不是不可以,但也绝对不会给这样的残渣余孽好脸色。 等到几年过渡期一过,也会该杀的杀,不会有任何的怜悯。 有那么多的优秀作业摆在眼前,可是苻坚偏偏不要照抄,他对待这些被俘的异国贵族,那叫一个体贴备至。 掏心掏肺的,不只是赐给他们田宅,还让他们个个都当上了大官。像是慕容垂姚苌这样的战将,就更容易消化了。 直接让他们站到战场上,发挥他们最大的效用,征战四方,这一次,他们的杀伐却不是为了自己的国家,而是为了他苻坚! 然而…… 这样大度,行得通吗? 虽然不论是慕容垂还是姚苌,甚至是觉得自己英明神武的秦皇苻坚,在晋朝的眼里,都属于五胡杂种。 但这些入主中原许多年的胡人,每个部落都自视甚高,不说是实力较为强劲的氐秦、慕容燕,就是那些更小的部落,比如丁零翟氏、代地的刘卫辰,每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哪怕手里只有几万兵马,也是说走就走,反复叛逃,好像这么大的中原都容不下他。 每一个部落首领心中都有一个割据中原的梦想,他们短暂依附于较为强大的势力,都只是忍着恶心,暂时蛰伏而已。 等到时机成熟,必定带着自己的人马,跑的比兔子还快,即便只是占据几个城池,那也算是一方霸主。 宁为鸡头,不做凤尾! 所以,观苻坚的用人之术,便可以知晓,即便没有淝水之战的惨败,在氐秦的内部也隐藏着巨大的隐患。 这么多被苻坚灭掉国家的贵族聚集在氐秦的王庭,个个心怀鬼胎,要是不出乱子才怪! 谢玄的疑问抛出去好久都没有得到回答,桓氏兄弟脸上的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看到这表情,王谧就全都明白了。 桓冲的老毛病又犯了! 一代枭雄,打过胜仗无数的桓冲,肯定是又见垂跑了! 见垂跑,是王谧给桓冲取的别号,这位军威赫赫,桓氏子弟中难得的对朝廷忠心的首领,一看到慕容垂就两腿发软,脑袋向后转。 慕容垂之神勇,在中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不只是桓冲,就连坐上的刘牢之,别看现在紫着一张脸,威风八面的样子,那是因为他还没有遇上慕容垂。 等到他遭遇慕容垂,他就和桓冲找到共同语言了。 这也是一位见垂跑重度患者,但相比刘牢之,似乎桓冲的命运就更加悲惨一些。 他两次跌倒在慕容垂的手里,还都是因为襄阳这个小妖精。 第一次,襄阳守将朱序已经苦守襄阳几个月,秦兵不能下,但朱序也不能击败秦军。 这个时候,襄阳城里已经接近绝食的地步,情况十分糟糕。桓冲带着大批人马,火速从荆州方向支援过来。 按理来说,桓冲的到来对朱序来说是重大利好,因为襄阳城外秦兵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们已经和朱序僵持了好几个月,重镇襄阳久攻不下,苻坚在长安城气得吹胡子瞪眼,瞪眼吹胡子。 秦兵们的压力也很大,而且,相持日久,兵疲师老,战斗力大减,若是带领援兵的桓冲不临阵脱逃的话,解救朱序,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苻坚又岂是等闲之辈。 他也很快就洞悉了晋的增援计划,派遣了慕容垂来援助襄阳,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桓冲一听说氐秦的援兵是慕容垂带领的,立刻就调转方向,退出了襄阳。 苦苦坚守襄阳数月的朱序,就这样被俘虏到了长安,而首恶桓冲,却没有受到任何的处罚。 这样的结果,就和晋朝的朝局体系有关。 严格来说,东晋,其实不能算是个特别统一的朝代,司马家族的人能够掌控的区域,其实就在三吴地区,说的更严重些,只在都城附近,扬州境内。 举目望去,广大的长江中游地区,几乎都不在朝廷的掌控之中,从王敦到苏俊,再到后来的桓氏家族,他们全都盘踞在江州、湘州以及荆州地区。 东晋朝廷因为是避难才到了江左,本来就立身不正,对境内地方的控制力也非常薄弱。 再加上,东晋基本上就是几大家族拱卫,才能坐稳江山,几大家族要划分利益,皇室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折腾一次,就被几大世族联手压下去一次。 最后也就直接躺平,任由大世族管理地方了。 所以,在东晋朝廷看来,襄阳属于荆州范围,荆州地方又属于桓氏一族的传统领地。 能不能守得住,那是你桓氏一族的事情,和我朝廷无关。我也不会派出太多兵马支持你,但你若是犯了错,我也无权处置你。 于是,大晋境内,军纪涣散,无法进取更广泛地域的原因又可以找到一个。 赏罚不明,政出全由自己,就比如桓冲,明明怯战潜逃,却什么责任都不用承担。 照样领兵打仗,朝廷还对桓氏仰仗的不得了,根本不敢得罪。 当桓冲再次站到襄阳战场上,他心中一雪前耻的信念是很坚定的! 第五十八章 香囊郎 桓冲不是个不知羞耻的人,他也认为襄阳丢失是自己的责任,寄希望于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早日夺回襄阳。 但应该说,老祖宗诚不我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桓冲一来,慕容垂就来,于是信念坚定,立志要恢复襄阳的桓冲,立刻就暴露了本性,掉头就跑。 一个大将,怎么可以在同一个地方跌倒,桓冲就做到了! 可想而知,当谢玄得知桓冲再一次从襄阳外围撤退的时候,有多么的懊恼。 “桓将军他退到哪里去了?”再开口,谢玄的语气已经相当不客气,桓氏兄弟也觉得,叔叔这件事做得不太地道,只能认栽。 “现在已经快到上明了吧。” “桓将军还真是反应迅速。”谢玄忍了半天,最后憋出这么一句话来,作为比自己还要资审的将领,对桓冲的行为,谢玄也无法批评。 但他搜刮肚肠,也想不出什么好话来。 桓石虔是个暴脾气,本来就觉得这件事挺丢人的,再听到谢玄的评价,登时便怒气上涌,冲上前来。 愤恨道:“我就不应该留在竟陵,襄阳要是有我在,如何能丢!” 桓石虔生的一张大脸,横眉立目,凶悍异常。在荆州境内,一提到桓石虔的大名,那是可以吓唬人的! “谢将军放心,等到收拾了梁成,我就杀回襄阳去!” 想的倒挺好,可目前在你桓家,说了算的还是你叔叔,不是你们兄弟,你们咬牙切齿也没用。 王谧坐在最边上,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以现在的态势,要想解围襄阳,就必须要打退梁成部队,谢玄知道,此次桓冲出击,还是费了一番心血的。 其麾下的强将几乎悉数出动,可以说,在慕容垂到来之前,荆州部队的战果还是相当丰富的。 在蜀地,辅国将军杨亮,连下五城,又攻下了蜀地重镇涪城。鹰扬将军郭栓拿下了武当和万岁城。 正当荆州部队所向披靡之时,那个噩梦般的人物又来了…… 一看到慕容垂的部队,桓冲便像是照了照妖镜的小妖怪似的,立刻现出了原形。 “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先守好竟陵,再图襄阳。” 谢玄努力忍耐,终于让心情平复,桓氏兄弟也长舒了口气。 “牢之,天黑之前,一定要把外城城墙都修补齐全,务必做到没有薄弱之处。” 刘牢之站起,弓手道:“城墙那边,从三日前就一直再加固,现在桓野王正在看着。” 谢玄点点头:“野王做事一向稳妥,我放心了。” 桓野王? 这是……桓伊吗? 此人现在居然也在竟陵吗! 可不可以点播一曲梅花三弄? 王谧很自然的想到。 作为桓家人,桓伊却一直游离于桓氏宗族之外,他几次征战,全都是跟随谢玄。 担任北府兵的偏将,桓伊能主管一只军队,连战连捷,这就说明,他是具备军事才能的。 这样的人物,为何荆州部队一直没有收为己用,真是千古难题。 谢玄表情沉重,从他到达竟陵,已经两日了,还没有收到一封襄阳的战报,襄阳那边的局势,将直接影响竟陵的防卫。 一开始,得知桓氏兄弟驻守竟陵,他还未有怀疑,认为桓冲这次部署的很周全。 但几番盘问才知道,桓氏兄弟确实是一直在竟陵的,但桓冲此刻却并不在襄阳,而是正在向上明后撤的途中。 襄阳城外根本就没有阻击的部队,等到慕容垂醒悟过来,顺流而下,不就能直捣竟陵了吗? 正当谢玄着急上火想对策的时候,军账外急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兵,才刚站稳就立刻禀道:“启禀将军,外城河对岸,梁云又在喊战了!” 外城之中还有内城,军帐就建筑在内城之中,梁云他们就是喊破了嗓子,城内也听不到一个字。 “那帮逆贼,又在叫嚣什么?” 听到禀报,谢玄反倒不着急了,虽然慕容垂确实是劲敌,但眼前的这两个氐秦主将,应付起来很容易。 “他们……他们……” 想到梁成梁云两兄弟的污言秽语,小兵就尴尬的张不开口,主要是吧,他们谩骂的那些词,都是针对将军的。 被将军听到耳朵里,不好吧。 小兵的犹豫,谢玄看在眼里,笑着问道:“他们说了什么,尽管说,脏话是他们说的,又不是你说的。” 有了这鼓励,那小兵才堂堂正正的抬起头,认真说道:“现在那大兄,叫梁成的已经骂累了,换成他弟弟梁云了。” “他上来就骂将军是个喜欢戴香囊的小娘子!” “他还编了首歌谣,叫什么香囊郎,香囊郎,远看是小娘,近看是小郎!” “现在氐秦那边为了逼将军出战,几千官兵正合唱这歌谣呢!” 小兵一股脑把前线的情况汇报干净,之后就一直追随着谢玄的目光。 这些胡人恁的不是东西! 冠军将军谢玄年幼的时候,也不是跨马扬鞭的勇猛之人,甚至于,他小的时候,还是个风流倜傥的小郎君。 爱美爱俏,一天换一身衣服,腰间佩戴紫萝香囊,建康城没有人不羡慕谢小郎君的风致。 对于如今的冠军将军来说,可以算是一段黑历史了。 伯父谢安也厌恶谢玄不务正业,只专注打扮,当着他的面,将他花花绿绿的香囊全都一把火烧了。 自此之后,谢玄才断了逍遥公子的道路,努力维持家族的荣光。 在胡人和部分晋人的眼里,整天挂着香囊,身上香喷喷的谢家小郎君,就等于是个娘娘腔。 “你紧张什么?” 见小兵手都在哆嗦,谢玄不怒反笑。 “就让他们唱吧!” “你去找几个小兵,给他们打几桶水送过去,唱的累了,也该喝点水休息休息。” 小兵猛地抬起头,惊讶的看着谢玄。 “将军不生气?” “他们唱的实在是太难听,好多将士都忍不住要冲杀过去,灭了他们!” 谢玄连忙制止:“不可!” “传我的将令,所有的将士务必原地待命,不得出战,违者,军法处置!” 洪钟一般的声音,带着不可置疑的威严,吓得小兵一个激灵,连忙应声。 谢玄严肃的表情,正昭示着,他不是随口说说。 “这是氐秦的计策,就是想激怒我军出战,我们切不能上了他们的当!” “去传令吧!” 第五十九章 唱累了,喝两口 王谧有所不解,待小兵离去,便探问道:“这梁成兄弟已经在阵前叫骂了两天,我们就一直这样忍着吗?” 谢玄捋了捋胡须,用余光扫视他,白面书生,果然是对军事一窍不通。 “他们越是挑衅,我们就越要按兵不动,王秘书有所不知,这竟陵已经属于江左范围,氐秦部队对这里的地形地势都很不熟悉,他们越是叫嚷,就说明,他们急于求战。” “竟陵是我们的地盘,我们熟知这里的一草一木,兵强粮足,切不能受了他们的挑拨。” 王谧点点头,大受启发,在古代,叫阵也是战术的一种,通过持续不断的谩骂,嘲讽,一旦有轻燥的主将,受不住羞辱,贸然出战,便很有可能中了敌军的圈套。 用叫骂来挑衅对方的战术,一般就在进攻一方中使用较多,作为来犯之敌,他们携带的辎重有限,必定比不上坚守重要城池的守兵。 更加寄希望于速战速决,尤其是对于梁成兄弟带领的这支秦军来说,形势更加严峻。 秦主苻坚自信心爆棚,志欲在此战吞并晋朝,要求攻占晋之城池的旨意,几乎是一天三下,一次比一次严厉。 可是,江北的情况并不像苻坚想象的这样好,晋军虽然已经失去了许多重要城池,但他们的反抗依然很顽强。 不但是没有后退,还接连收复了不少重镇,这样就使得梁成梁云带领的这支南侵队伍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 襄阳那边,虽然桓冲已经见垂跑,但慕容垂他们想从襄阳脱身立刻来支援竟陵,也没那么容易。 所以梁成才如此努力的挑衅,引诱晋军出城作战。 很可惜,现在坐镇竟陵的,是北府兵将军谢玄,他素以沉着冷静著称,小小的挑衅,根本奈何不了他。 “看来,将军已经有了妙计了。”刘牢之平静说道,在场众人之中,到底还是刘牢之最了解谢玄。 玄了然一笑:“不着急,等到天黑再说。” 天黑? 看来是要夜袭了! 竟陵外城,梁成喊完了梁云喊,兄弟两人轮番上阵,嗓子都快喊破了,竟陵守军仍然不动如山。 城门楼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守军全都身披铠甲,目光镇定,他们把守着城上的弓弩处,严防敌军的冷枪冷箭。 梁云勒马,来到哥哥身边,遥望着坚固的竟陵外城,不无忧虑的说道:“大兄,我看,竟陵守军的气势与前几天相比大有不同,难道,那北府兵的将领有这么厉害?” 梁成看着晋军严密的守备,坚韧的意志,亦非常担忧。 “万万没想到,北府竟然增援如此迅速,这对我们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至于北府的主将谢玄,为兄也未曾与他交手,但观以往的战事,他多次阻拦我军南进的步伐,出击果断,可见不是等闲之辈。” 在两兄弟身后,上千氐秦士兵还在结成阵型,不断唱着歌谣,关于谢玄的典故,这还是梁成从交战的边境听来的。 将士们虽然气势十足,但唱的时间长了,未免口干舌燥,叫唤的声音越来越小。 身为久经沙场的老将,梁成逐渐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两军对垒,拖得时间越长,对秦军越不利。 竟陵城城高沟深,守卫森严,如果不使用奇谋,想要突进难于上天。 但以梁成现在的情况,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进攻竟陵。 虽然他手中的士兵都是精壮之士,可人数太少,只有五千,一开始,他们也错误的估计了竟陵城中的局势。 没想到,谢玄统领的北府兵会这么早就赶到增援,区区五千人,对付原本的守军尚且困难,更何况是沿江而来,气势汹汹的北府兵呢! 梁成左思右想,能够使用的战术也就是挑衅晋军,希望他们忍受不住羞辱,昏了头出来应战。 秦军这边再利用快速突袭的优势,争取破门。 奈何,城中晋军丝毫不上当。 两兄弟正在发愁,忽见的一河之隔的城楼上,有了动静。 “大兄!” “你看!” “他们从城上吊下来的东西!” 梁成聚精会神的盯着城门楼看,可惜,他们距离外城太远,实在是看不清楚,只能模糊看到,一个又一个东西,被用粗麻绳接二连三的吊出城外。 “这些晋人,就会使花招!” 梁成刚想招呼几个士兵,上前看看,城门楼上的士兵却叫嚷起来。 “梁将军远道而来,唱也唱累了,谢将军仁慈,特奉送甘甜井水五桶,还请将军们分给士兵们解渴。” “岂有此理!” 东西是没看清,可晋军的叫喊,梁成却听得真真的,他登时怒火上涌,搭弓上箭,须臾之间,一只鸣镝就飞出了长弓,直奔着竟陵城楼而去! 城上的士兵早有准备,话音一落,便迅速躲避,梁将军的神箭射了个寂寞。 梁成的这一箭虽然没有达到既定目标,但却触动了迟迟不能发起进攻的秦军将士敏感的神经。 士兵们看到主将射箭,很自然的认为,这是出战的号角,立刻混乱起来。 转瞬之间,有的心急的士兵,都已经跨到河里了! “不好!” “战阵要乱!” 电光火石之间,焦灼的战场上,似乎是迎来了某种转折,而竟陵内城之中,一位即将横空出世的战神,仍然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他还丝毫没有意识到,命运即将赋予他的神圣使命。 战事未开,竟陵城中实际上是外松内紧,各项战前准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竟陵城沿江而建,是长江上重要的城池之一。与襄阳相比,在此处征战,需要更多的战船。 因为长江河面宽阔,五月中的日子,水量极其丰沛,不管是宽大的战船,还是楼高三丈的楼船,都可以很轻易的在江中来回穿梭。 北府兵一到竟陵,就立刻加入了扩充战备的队伍之中。人多了,兵器也要更多。 无数的竹排、木料被将士们从库房中取出,用来建造新的战船。 由于时间紧迫,他们也无法建造工艺复杂的楼船,只能突击制造形制较小的蚱蜢舟。 所谓蚱蜢舟,就是没有乌篷,只能容纳几个人站立的小船。虽然船型极小,能容纳的人数也很少,一艘蚱蜢舟似乎对战局起不到多大的影响。 但东西小,他架不住数量多。 正因为制作工艺简单,形制又小,一条蚱蜢舟大约一个时辰就可以建造出来,当上百艘蚱蜢舟,同时出现在江面上的时候,气势还是很恢弘的! 第六十章 长戟变长矛 北府兵军营内,荆州兵和北府兵通力合作,有的负责将竹排扎紧,有的负责组装。 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新任队主刘裕和檀凭之从将士中间走过,两人虽是新兵,但已经在北府中享有极高的声誉。 这些劳心劳力的粗活,必须要他们插手,人人都期待着他们在竟陵的这第一仗,将要有怎样精彩的表现。 魏咏之的离去,让铁杆三人小组显得寂寞了许多,幸而这个时候,何无忌加入了进来。 熟悉战场态势的何无忌断定,双方今天必定要开战。 这个观点,受到了檀凭之的质疑。 “何博士为何如此肯定,今天一定有仗打?” 手中的流星锤被檀凭之磨得锃光瓦亮,尤其是铁锤上凸起的一个个乳钉,更是扑闪扑闪的亮着贼光。 何无忌笑笑,拢手言道:“两军对峙已经三四天了,你看看这军营里的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再这么崩下去,弦是要断的。” “不只我军如此,秦军也如此,而且,看他们今天连续的挑衅行为就可以知道,他们那边更着急。” “现在,就看哪边沉得住气了。” “何博士说得对啊!” “关键时刻,比的就是耐性。” 无忌转身,正看到一身铠甲穿在身的王谧,手里拿着一支长戟,还有一个青皮包裹,欣然走了过来。 “王秘书,你这是也要上战场?” 看到王谧手里拿着的家伙,未免都有此猜测。但王谧不通武艺,这一点,他们从京口一路赶来,大家心里都明镜一般。 别说是武艺了,就连这一身两档铠甲穿在王谧的身上都觉得,别扭的很。 对何无忌的怀疑,王谧毫不在意。 径直向着自己的目标走过去,他将包袱递给刘裕:“寄奴,这个是给你的,还有这长矛,也是给你准备的。” 刘裕懵懵懂懂将东西拿在手中,他才转过头来对何无忌说道:“这些兵器不是我要用的,是给刘裕准备的。” “王秘书实在是太客气了,军营里什么样的兵器没有,还需要特别准备。”檀凭之性情豪爽,丝毫没有因为没有给他准备一份感到不满。何无忌一向是个有心路的,很快,他就发现了王谧交给刘裕的兵器,和普通兵器不同。 “王秘书这支长戟,为何没有横刺?” 王谧立刻向他投去了赞赏的目光,何无忌果然慧眼如炬。 “何博士好眼力,这支兵器确实是我出主意特地打造的,寄奴武艺高强,先交给他使用,若是能在战场上大杀四方,我会向谢将军建议,大量打造这种兵器。” “你刚才说,这件兵器叫长矛?” 王谧点点头:“确实如此,这件兵器正是从长戟改造而来,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长矛。” “这种兵器,就是没有横刺,只有竖刺。” 王谧抚摸着长矛的尖头,模样特别的深情。 穿越而来,王某人可是要做大事的!东晋朝廷如此孱弱,蜗居江南几十年,别说是作战的策略,就是连兵器马具都没能有一星半点的进步,在历史上一点排面都没有。 穿越到这么一个悲催的朝代,北方半壁江山都被异族占领,一个个的骑着高头大马,耀武扬威。 晋朝这边,虽然可以自保,但收复失地也基本沦为做梦。 身为大晋一员,王谧立志恢复中原,这第一步,就从改造兵器入手。 由王谧亲自指挥,作坊里的铁匠师傅抄着铁锤打造的这柄长矛,正是按照大唐之后流行的款式制作的。 晋朝时候,从步兵到骑兵主要流行的兵器,还是长戟。 长戟和长矛的区分点,主要就在尖头上。长戟的尖头呈倒“卜”字形,而长矛的尖头便没有卜字的一点,只有竖向的尖刺。 整体来说,长矛相较长戟,分量更轻,更容易操控。又因为没有横刺的阻隔,矛头能够更深的插入敌人的皮肉,给敌人造成更大的伤害,甚至是一击致命。 人们不禁要问,既然长矛的杀伤力更强,为何东晋时候的人们还要打造更加费料的长戟。 原因无他,都是情势所逼啊! 在这个时代,兵器不能进步与马具的落后有直接的关系。 先说马鞍,历史上马鞍的演进是经历了一个简易低马鞍,超高马鞍,到位置合理,高度也合适的中型马鞍三个过程。 东晋这个时期流行的就是超高马鞍,这样的马鞍,为的是能够让骑兵在马背上呆的更加稳当。 因为在晋朝,人们还没有意识到,马镫具有提高骑兵在马背上稳定性的作用,所以,能够把人体牢牢固定在马背上的超高马鞍就应运而生。 但这样的马鞍,他的弊端也是很明显的。 超高马鞍让骑兵上马更加困难,更不要说是王谧这样没有武艺傍身的世家公子,每每上马都要用尽全力。 再者,僵硬的高马鞍,也进一步限制了骑兵在马上的活动范围,使他们的前后左右挪移变得非常困难。 于是,在侧身困难的基础上,长戟的横刺就变得十分重要。 使用长戟,不仅可以突刺正前方的敌人,同时还可以使用横扫的战术,戳刺左右两边的敌人。 这在骑兵在马背上活动范围有限的背景下,是很好的一个补充作战方式。 而到了大唐,不论是双马镫的出现,还是使用马镫方式的改变,都让马鞍这一传统的马具能够摆脱加高再加高的命运。 骑兵将双脚安置在马镫之中,这是一个飞跃性的进步,这让骑兵即使飞速狂奔也一样可以牢牢的骑在马背上,不至于跌落。 相应的,既然马镫就可以承受骑兵的高速冲击,并且给他们提供平衡,那么马鞍就可以相应的降低,回到更为合理的高度。 上马方便了,骑兵的活动范围也更大了,回转身极为便捷,左突右刺都相当的方便,这就使得比较笨重的长戟横刺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于是从唐朝开始,长戟的横刺就逐渐缩小,直至最后消失。这个时候,只有竖刺的长矛就定型了。 第六十二章 双马镫和长矛才最配 刘裕是个头脑灵活的人,他也发现了长戟尖头的变化,却并没有太在意。 而是直接跃上马背,挥舞了一番。 刘裕将长戟夹在腋下,纵马猛冲过去,就在他的眼前,有一早就捆扎好,为了给士兵们演练的稻草人。 高速奔跑的马匹,迅疾如风,自从京口出来,刘裕就一直骑乘这匹毛色纯黑的马。 他为它取名追风,已经和它磨合的非常默契。 骏马带着刘裕,径直狂奔,刘裕瞄准了稻草人的心口,就在马匹距离稻草人大约三尺远的时候,他猛力一戳! 噗! 略有些沉闷的声响,长矛直至木杆的前端,全都深深的戳进了稻草人的心口处! “太厉害了!” “真是神器啊!” 何无忌惊讶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只有竖刺的长矛,笔直的刺入捆扎紧实的稻草人之中。 为了让稻草人能够承受高速冲击的力道,看似轻飘飘的稻草人,其实内里都填充了沉重的木芯。 就是这样的稻草人,却被刘裕一枪刺穿,顺势倒在了地上,众人可以看到,只有竖刺的矛头一端,已经从稻草人的背部穿了出来! “没想到,小郎居然对兵器改造也有这样深的造诣。” “矛头居然可以插得这样深!” 作为王谧的头号倾慕者,段先的彩虹屁已经吹出来了。 刘裕骑在马上,对这柄新型长矛也很满意,它十分轻便,骑在马上挥动起来相当灵活。 而且,因为去掉了横刺,使得竖刺能够更深的插入稻草人。 对于骑兵来讲,杀伤力更大了。 不过,相比段先,刘裕还是要稳重多了,他单脚踹马镫,很容易就跨下了马背。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特别有范,在场的朋友全都看傻了眼,拿上了兵器的寄奴,果然是杀神在世! 唯有一人,对他有些许不满。 便是王谧。 “寄奴啊,这长矛好用吗?” 这就是一句废话,瞧刘裕拿着长矛左看右看,爱不释手的样子也知道,肯定很满意。 刘裕连连点头,激动的不行。 他向众人大声宣布:“诸位,去掉横刺的这长矛,果然很好用,王秘书真乃大才之人!” 檀凭之也接了过来,左右挥舞一番:“确实很轻便!” 何无忌撇撇嘴,颇有些不满之意。 “王秘书不厚道,既然有这样称手的兵器,为何不给我们几个都打造一柄?你这是偏心寄奴兄。” 长矛比长戟更好用,这不是他王谧的突发奇想,这是经过时代检验的事实。 知道何无忌他们一定会对刘裕的特别待遇不满,王谧欣然笑道:“众位别急,待到这兵器的效用在战场上发挥出来,大家都信服了,自然人人都有份。” “寄奴武艺高强,又擅使长戟,我这才把这兵器先交给他试试。” 一番话说得在场众人都是心服口服,尤其是两位曾经生活在北地的人,段先和檀凭之立刻就把脑中那种愤愤不平的心情一扫而空。 “王秘书说得没错!” “擅使长戟的人才能更好的使用长矛!” “我们两个都更喜欢使用流星锤、狼牙棒,这长矛交给我们,也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 不愧是我王谧的最强马屁精,段先的一番话,正是切中要害,都不需要王谧再自己解释了。 就在刚才,众人的眼光都被那柄银光闪闪的长矛牢牢的吸引住了,竟然没有人关注那青皮包袱里藏着的宝贝。 诶,没办法,还得小王亲自来把宝贝亮出来。 “不过,要想让长矛发挥更大的效用,这个宝贝也不能少。” 他将青布皮展开,在众人面前,赫然出现了一对马镫! “王秘书,北府的战马上都装了马镫,不用你再送了!” 何无忌走到追风跟前,将他身侧的马镫提了起来,王谧不置可否:“虽有马镫,但是你们使用马镫的方式是错的!” 王谧手里的马镫,都是经过了他专门改装的。由于东晋时候,骑兵们使用马镫主要是用来辅助上马的。 于是作为蹬踹使用,只需要在一侧装个马镫就好。但双马镫出现之后,马镫就不再只是上马辅助工具,而变成了士兵们在马上骑乘的保持平衡的重要工具。 相应的,这个时代的马具也是以适应单马镫的使用方式而制作的。 王谧将拴成一对的马镫交给段先,笑道:“这马镫要弄成一对的,才最好用。” “段先,你给大家演示一下,双马镫如何安装。” 因为之前王谧自己骑乘的战马就已经改成了双马镫的,所以段先熟知安装方法。 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就手脚利落的安装完毕。当两个马镫一左一右垂到马肚子两侧的时候,何无忌才恍然大悟:“王秘书,你从京口出来骑的马,不就是装了两个马镫吗!” 小王很欣慰,不简单啊,亏得他还能想起来。 “何博士说的没错,这双马镫能让我这样不善骑乘的人,在马上也能坐的稳稳的!” 回想这一路上王谧的表现,何无忌不禁感叹,怪不得看他如此弱不禁风,却在马上这般逍遥。 原来是早就准备好了秘密武器。 段先将马镫装好,王谧便邀请刘裕上马,刘裕一开始还推辞:“王秘书,这双马镫和单马镫能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上马用的吗?我看不试也罢。” 檀凭之他们基本上也是同样的想法,几人武艺都不弱,对于他们来说,马镫这东西,完全是可有可无的摆设。 有没有用不也得试试才知道吗? 王谧也不和他废话,给段先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几个大步就把骏马追风拉到了刘裕跟前:“刘队主,请吧!” “听我家小郎的,准没错!” 虽然段先也并不知道对于行军打仗来说,这一对的马镫究竟有什么神奇的妙用,但本着小郎说的就是至理名言的原则,他还是照做不误。 刘裕无奈,只得上马。 王谧看他很自然的就把脚放到了马镫的外面,心痛的要命。 要想让这些晋人养成踩马镫冲杀的习惯,任重而道远呐! “平平无奇,没什么区别。”刘裕目视前方感叹道。 几步上前,王谧猛地拉住了他的脚踝,刘裕一惊:“王秘书,这可使不得!” 众人更惊:王秘书这是作甚? 突然间对寄奴动手动脚的,难道……有那个什么癖好? 第六十三章 桓伊出击! “寄奴不必惊慌,我只是让你把脚放到马镫里,要不你自己来?”爽朗的笑容近在眼前,这样的笑容,这样温和的话语,似乎有令人难以解决的魔力。 刘裕连忙把脚放好,自认为已经做的很好,没想到,王谧绕到了马身的另一侧,轻松随意的拍了拍他的另一只脚:“这只也放进去!” 刘裕心头一紧,连忙照做。 “很好很好!” “寄奴,接着!” 段先向上一抛,刘裕就将长矛稳稳拿在手中。 壮汉之间视线相接,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将来上了战场,这些壮士之间必定更有共同语言,情意更加坚定。 “寄奴,到时候你在马上作战,只需要用力蹬住马镫,双脚使力,便可以在马上骑得更稳当。” 身为把双马镫带到这个时代的人,王谧正在给他们细心讲解使用方法,却在这时,前方军帐中,忽然起了一阵骚乱。 “不好了!” “秦军大乱,谢将军命令我们即刻出击!” “快!快上马!”何无忌立刻反应过来,催促众人上马入阵,只有王谧愣在当场。 大乱? 这怎么可能? 刚才他们不是还在表演唱歌的行为艺术吗? 骏马奔腾,王谧再回过神,眼前就只剩下了一溜烟尘。 “寄奴!” “记好马镫的使用要领!” 王谧在他们身后纵声大叫,奈何,既没有回答,也没有人回头,战场上的战事瞬息万变,居然连让他们试验一下双马镫的使用方法的时间都没有留下。 说是谢将军的命令,其实是在外城修补城墙的桓伊嗅到了出击的气息,他立刻向内城传令,征调了五百精兵。 寄奴他们跑马训练的地方,正在内城和外城的连接部,于是,他们比内城的谢玄还更快的接到消息。 待他们已经整装出发,谢玄这边的北府兵都已经追不上了! 自从在君川和谢玄有了良好合作之后,桓伊在谢玄这里也赢得了一个很好的形象。 原本,因为桓伊也属于谯郡桓氏家族,不管是朝廷还是陛下都对他很不放心。 但是谢玄从来不是那种因为出身便给一个人定性的狭隘之人,合作下来,他认为桓伊与其他桓家人很不同,他对朝廷十分忠诚,也有武将的才干,便对他委以重任,腹心以待之。 在荆州部队和北府兵之间,桓伊带领的豫州方面部队一直都是充当着调停人的角色。 谢玄赋予桓伊更多的权力,让他可以指挥右路军队,有紧急需要,就连北府的士兵,他也可以调用一部分。 于是,当发现了战机,桓伊就当机立断,带着五百精兵出城迎战。刘裕快马加鞭,终于赶在队伍集结的前一刻,冲了进去。 长矛在手,胯下的战马迅疾如风配合默契,刘裕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难道,竟陵就是他刘裕战场生涯的开端? 另一边,因为冲动的一箭,氐秦军队已经陷入了空前的混乱,关键是,主将梁云对于收拾队伍的手段,也并不高明。 看到梁成鸣镝射出的,都是在队列前排的士兵,他们也是最快冲出去的。 梁云要收拢的,也是他们。当他拼命挥着马鞭,把猴急的士兵赶回去的时候,却没想到,就在这些士兵的身后,后排的士兵受到前排士兵的感召,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也已经习惯性的跟着往前冲。 梁氏兄弟也是倒霉到家了,冲动的士兵没能及时收拢回来,原本还算镇定的后排士兵,又接二连三的往前挤。 这就在己方阵营里展现了一副奇景,前面的向后转,后面的向前冲,两边的人马全都挤在一个点上。 人马踩踏,混乱不堪。 现场嘈杂一片,到处都是骏马的嘶鸣,受到惊吓的马匹更加不受控制,在人群中横冲直闯,已经有好几个骑兵,被惊马甩了下来,受伤不轻。 骑兵尚且如此,就更不要说不知所措的步兵了,现场的情景还当真应了戚继光在《纪效新书》里的说法,古代征战,最难的一点就在于如何保持战阵。 首尾不相顾,前后不相闻,一旦战阵被破坏,士兵们就迅速陷入混乱,一触即溃。 现在秦军这边的情况,大致就类同如此。 这能怪谁? 完全是梁氏兄弟咎由自取,谁让他们挑衅竟陵守兵的。 现在人家不上当,还反其道而行之,吵嚷了半天的秦军,本来就纪律涣散。 再被梁成的一箭点了火,混乱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快散开!” “站回自己的位置!” 梁成梁云在战阵中来回穿梭,在他们的努力之下,队伍总算是恢复了一点整齐的面貌。 然而,就在他们稍稍庆幸,这些晋人果然是软骨头,这样好的机会也不知道趁虚而入之时,一直对他们紧闭的竟陵城外城门,居然轰然洞开! 紧接着,就见烟尘腾起,几骑具装铠甲奔驰而出,为首的那一人,身穿两档铠甲,头戴红缨兜鍪,俊秀的脸庞杀气四溢。 梁成一见此人,便大呼不好。 “桓伊来了!” “快!” “快把河边的士兵叫回来!” 一代名将桓伊,你可以没有见过他的人,也可以根本没有和他交过手,但你也一定能一眼在人群中认出他。 因为他生的特别水灵,废话,虽然行军打仗的将军,全都是风餐露宿,比较糙,但也不是没有生的漂亮的。 关键还是因为,桓伊不论在什么地方,不管是穿着长袍大袖,还是坚硬的铠甲,腰间都必定要挂着一只长笛。 见到长笛,就知道肯定是桓伊来了。 梁成虽然没有亲自和桓伊交过手,但桓伊过往的战绩,他也耳熟能详。 于是,当他分辨出带兵的是桓伊的时候,立刻就单骑奔出了战阵。 他们刚才忙着整齐队列,没来得及顾忌这么多,现在一看,水边居然还有许多士兵,没来得及上岸。 尤其是一些骑兵,因为战马不受控制,更是进退两难,在深及马腹的河水里不停打转。 而这时,桓伊带领的五百精兵,却已经赶到了河对岸。 第六十四章 偷袭 桓伊抵达岸边,见水中尚有上百秦兵,大喜过望,执起长戟,便冲入了水中! “兄弟们,跟我杀!” “杀!” “杀!” 竟陵城外潺潺流过的,正是长江最大的一条支流—汉江。沿着汉江,位于上游的襄阳和位于下游的竟陵被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防御体系。 有了桓伊身先士卒,晋军士气大涨,河岸边的秦军,看到气势如虹的晋军,顿时慌不择路,恨不得能长出八条腿,两双翅膀,飞也要飞回到战阵里。 桓伊的队伍都是竟陵本地兵,对此处的地形特别熟悉,从出城入水开始,他们就是沿着水面最浅处直扑秦军。 梁氏兄弟显然没有料到城中的守军会行动如此迅速,一时也慌了手脚,居然都忘记了让身后的骑兵放箭。 两兄弟倒也不是酒囊饭袋,稍微调整一下就想起了绝招,奈何,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箭雨的威慑力也大大降低。 “放箭!” “快放箭!” 梁成奔入战阵,总算想起了这件正经事,而在他的身前,一排较为稀疏的盾牌阵,总算是树立了起来。 相比骑兵,步兵先一步的恢复了镇定。 盾牌阵一起,他们便站好了身形,对准了晋军,须臾之间,箭簇就飞了出来! 另一边,就在他们目标的方向,已经经历了数场恶战的桓伊,哪里会被他们的箭簇吓倒。 他虽然在全力猛冲,但他的目标却并不是对岸的敌军战阵。 五百人! 桓伊的手里只有五百人! 而对方呢? 梁氏兄弟的身后,足有五千精兵,虽然他们现在阵脚大乱,但以五百人去挑战五千人也未免太过冒险。 一切战争为的都是打击敌人,而不是让己方损兵折将。 桓伊一开始瞄准的,就是江边这些散乱的士兵。 现在,他已经逼近了目标。 嗖嗖! 几支箭簇,正向着桓伊飞过来,桓伊正在高速冲刺,猛地看到这些箭矢,手中长戟立刻打起。 放到身前,横着一挡。 乒乒当当…… 清脆的几声响,箭簇纷纷下落,失去了危险性。 而对于还在江水中徘徊的秦军,他们真正的危险,到来了! 噗噗…… 多年征战,桓伊的战斗神经异常发达,刚刚打飞了箭簇,抬手就是两下。 就在他的眼前,两个不慎跌落马背的秦兵,立刻就被戳成了筛子! 鲜红的血,从他们的口中喷出,全都招呼到了桓伊的脸上。 这位素以面白善吹笛著称的谦谦君子,就在这一刻,仿佛是凭空现世的恶煞! 赤红的血和他白皙的脸庞交相辉映,在他的身边,喊杀声惊天动地,已经被围数日的竟陵城守军,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本已陷入慌乱的秦军士兵,在桓伊军队的冲杀下,立刻丢盔卸甲,四散奔逃。 他们有的勉强爬上了岸,却被急于攻击晋军的秦军士兵误伤。 雨点般的箭簇,纷纷落下,竟然没有几支是落到敌军的身上,而是全都让自己的弟兄送了命。 战场上,很多时候斗的就是一个气势,若是两军正式对垒,准备万全,以区区五百人,是根本不可能对抗五千人之众的。 但是,桓伊抓准了时机。 今天出来监督外城修补,身经百战的桓伊,自然有自己的打算。秦军围困竟陵城,到今天已经三日。 这三天来,他们时而冲击挑衅,时而沿江叫骂,一刻也没闲着。 奈何,竟陵城城高沟深,防备严密,梁成两兄弟又是临时被拨到竟陵城攻打城池的。 他们的麾下,骑兵更多,步兵较少,面对高大坚固的竟陵城,骑兵不善于攻城的劣势就显现无疑。 以至于明明手下的兵也不算少,为首的将领梁氏兄弟也算是骁勇,但是他们在竟陵城下足足兜了两三天,居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们若是能顺利攻入竟陵城,也不必使用辱骂敌军将领这样的阴招了。 于是,桓伊掐算着时间,感觉秦军也折腾的差不多了,眼看也要到了极限了,这才冒险带着士兵们冲杀出来! 出来这么一看,桓伊乐的嘴巴都歪了。 老天帮忙。 正是时候! 刚刚好好! 晋军全都杀红了眼,一时之间,江面上喊杀声震天,血水在短时间内淌下来,竟然把附近的江面都染上了一抹红。 “畅快!” 沿着江岸冲杀了几个来回的桓伊,放声大喊,就在他的眼前,一向以骁勇善战著称的秦军,居然都没敢上前阻拦。 却在他沉浸在反复冲杀的激动之中的时候,就在不远处,一个因为紧张反复都登不上马背的秦军士兵,眼中忽然灵光一闪。 他发现了桓伊! 场面过于混乱,桓伊的身边,居然没有紧跟着保护的士兵!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桓伊骑在马上,正在将匕首插入一名秦军骑兵的胸膛中,短暂的角力之间,士兵找到了突击的缝隙! 桓伊武艺了得,又骑在高头大马上,占据着居高临下的优势。他的战马也装备了具装,不论是长戟还是长刀,都无法伤害战马。 给战马装备铠甲,在魏晋以至于南北朝时期都相当流行,尤其是南方部队,因为战马奇缺,便更加注重对战马的保护。 这种马甲(马的铠甲,不是坎肩。)一般包括一副做的相当合衬的面甲,马身上还罩着一整块身甲,在这样的严密保护下,敌军很难通过袭击战马给将领带来致命打击。 不过,任何的防范都会有漏洞,正所谓百密一疏,具装马甲并不包括马的四肢! 不幸坠落在地的氐秦骑兵,眼中燃起了火炬,被暗算的愤恨,促使他恶向胆边生! 身边躺到的同袍,热血还未冷,手中的环首刀还被他死死的攥着,骑兵抽起长刀,小心翼翼的靠近。 第六十五章 战场,没有仁慈 视线向上,冲入战阵的刘裕,立刻找到了感觉。 王谧特别为他定制的长矛,在这个时刻,发挥了关键的作用,一个氐秦骑兵,正在反复冲杀踩踏不慎掉落马背的晋军士兵。 岂有此理! 双马镫在马腹附近晃荡着,刘裕冲杀过去,耳边忽然回响起王谧的话:双脚踩到马镫里! 刘裕急欲冲杀敌军士兵,高速奔跑中,不自觉的就把双脚放到了马镫里。 一踩一踏,一踩一踏,规律性的晃动中,刘裕的爱马追风,好像真的化成了一道烈风,向着敌军席卷而去! 看我把你们都带走! 桓伊这边,满脸是血的他,正在和一位垂死挣扎的骑兵角力。 他挥起长戟,挑伤了秦军的肩膀,鲜血登时迸出,两人之间的距离,大约只有几尺远。 这种近距离,长戟能发挥作用的空间迅速缩减,秦兵虽然已经受伤,但还没有伤及根本,就在他即将要举刀反击之时,桓伊先一步抽出了匕首。 装备了华丽铠甲的战马,脚尖几个轻点,便逼近了秦兵,桓伊一点没含糊,握紧匕首,就直插秦兵左胸! 锋利的匕首径直陷进秦兵的血肉之中,迅速被人体的肌肉包裹,秦兵的胸前登时殷红一片。 “啊呀呀……” 肩膀淌血,胸前也在流血,秦兵仍然没有放弃反抗,手中长刀拎起,本着老子死也要捞个垫背的精神,向着桓伊的腰腹而来! 晋军装备的两档铠甲是由前后两片整块的铠甲构成,前胸和后背两块铠甲靠着胸前的袢绳相连,打结的地方包括前胸和两肩。 而胸前虽然有甲胄保护,但腰腹的连接部分仍然是脆弱处,可以造成伤害。 秦兵瞄准了这个地方,拼上了全力。 可惜啊可惜,桓伊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虽然比较年轻,但他的战斗经验极其丰富,不是只知指点江山的绣花枕头。 秦兵眼珠一转,他便猜到了他的企图,迅速抽出匕首,又刺向秦兵的手臂。 当的一声,秦兵的环首刀再也握不住,径直落地,下一刻,他已经从战马上跌落下来。 然而,桓伊却没有时间兴奋,因为属于他的危机,也正要到来! 手持环首刀的秦军士兵,从最开始的暗搓搓,到现在的快速进击,已经逼近了他的目标。 横扫一刀,马腿必定受到重创,接下来,桓伊便会被甩到地上,只要再给他轻轻一刀,便可以结果了他的性命! 秦军骑兵,计算的精明。 而桓伊,因为一直在马上缠斗,竟然没有注意到有人要偷袭他的战马,骑兵手持长刀,已经瞄准了目标,他铆足了全力,马腿坚硬,他知道,想要给桓伊重创,他只有一次机会。 挥刀! “大胆狂徒!” “纳命来!” 电光火石之间,刘裕快马赶到,立刻就发现了秦兵的企图,他踩住马镫,倾身向下,捞起长矛,再下一瞬,长矛的矛头就已经贯穿了秦兵的胸膛! 噗…… 呃…… 长矛陷入敌军躯体发出的噗噗声,还有秦兵错愕的神情,仿佛是固定在了轻飘飘的空气中。 血腥味,仿佛是迟迟不肯离去的魔鬼,昭示着战争的恐怖。 就在刘裕的眼前,秦军士兵轰然倒下,刘裕抓紧红绳,猛力一抽,矛头就从秦兵体内抽离。 太神奇了! 有如神助! 刘裕立刻就意识到这一气呵成的探身进攻,得力于王谧的鼎力推荐。 长矛陷入敌军身躯的那种深度,绝非长戟所能比,那种贯穿敌军血肉的感觉,以往从来也没有感受过。 而能够完成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进攻动作,功臣又绝对不只是长矛一个,马镫,双马镫功不可没! 冲杀一番过后,刘裕敏锐的发现,王秘书虽然此前半天军营也没有待过,更不要说是上阵打仗,但他的建议却如此精妙。 追风能快速奔袭来到桓伊身边,都是因为有这副马镫。 刘裕骑在马上,两脚都踩在马镫之中,这样,他就不必再死死的攥紧马缰。 虽是如此,他坐在马上却更加稳当了。 与此同时,因为两脚都踩在马镫里,人在马上固定的更加牢靠,活动的范围也更大了,攻击动作更加流畅自如。 马镫、长矛,果然是天作之合! “小兄弟,多谢救命之恩!”桓伊两眼放光,激动的看着刘裕,他知道这位壮硕的少年是来自北府,却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毕竟,北府兵到竟陵与他们汇合,不过是两三天的事。 “桓将军太客气了!”江岸边还残留部分秦兵,刘裕无暇和桓伊多叙,两人短暂说了一句,便立刻兵分两路继续冲杀。 刘裕提着长矛,他惊喜的发现,只要把两脚踩在马镫里,他就可以在马上骑得异常平稳。而这个时候,他的视野更加开阔,可以轻而易举的看到前后左右的敌人。 因为坐的稳当了,一只手也可以解放出来,用手拎着长矛即可,再也不需要将长杆的兵器牢牢的夹在腋下。 众所周知,手的力道,自然比用肩膀带动产生的力道要强得多了! 在他眼前,几匹光溜溜的马背上,正有几名勉强还能爬起来的骑兵,想要攀到背上,向后逃窜。 在他们的头顶上,从城门楼上射出的箭雨还在不停洒落,对于这些残兵败将来说,逃回战阵是唯一的生路。 然而,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杀神刘裕,他绝对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一旦站在战场上,便没有仁慈可言! 刘裕径直向前,一个秦兵才刚刚爬上了马背,立刻就看到了刘裕的身影,下意识的,他便扛起了钢刀,企图防卫。 刘裕用尽全力的一刺,竟然没有戳中秦兵的身体,反而是弹到了环首刀上,刺啦一下,滑向了另一边。 机会来了! 秦军士兵亦不是等闲之辈,他从军多年,战斗经验丰富,很快就从初时的慌张中恢复过来。 骑兵对战,往往这第一击相当的重要,如果一击未中,那就很有可能陷入被动。 因为一般来讲骑兵常用的兵器长戟都是夹在腋下的,这个位置就注定了他的进攻方式比较僵硬。 用手拿长戟? 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那样骑兵就只有一只手勒紧缰绳,没有马镫配合,极易从马背上跌落。 于是,当秦兵躲开了第一道攻击之后,他立刻就精神抖擞了! 第六十六章 功劳不是一个人的 秦兵手中拿着的是环首刀,这种兵器在近身格斗中显然占据着更大的优势。 秦兵抓住机会,正要奋力劈砍,却见刘裕手执着兵器,忽然从马背上飞身跃起! 杀! 他黝黑的大脸上,一双招子放着灼灼亮光,在他的眼中,除了敌人,余下没有任何事物。 在他的心里,除了杀伤敌人,再无其他目标。 就在跃起的那一刻,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力量,沸腾的,熊熊的,他放开马缰,双手握紧长矛,对准秦兵的脖颈,狠狠的戳了下去! 滋…… 矛头径直戳进秦兵的脖颈,声音如此丝滑。 秦兵吐血不止,下一瞬,已经栽倒马下。 刘裕抹掉脸上血迹,扫视四周,在他的身侧,几个秦兵刚才还想聚集起来群殴他,看到他刚才的神勇表现,全都吓破了胆。 两腿打哆嗦,连带着马腿似乎也跟着颤抖不已。 刘裕未发一言,只是这样看了看他们,便吓掉了他们半条命,若不是在战场上,恐怕他们会齐齐跪下,大呼好汉饶命。 他们用怯懦畏惧的眼神盯着刘裕,恐惧,求饶,不可思议,多种情绪都混杂在这眼神中。 刘裕与他们对视了一刻,众人见他眼中蓬勃的杀意竟有些消散的意思,顿时松了口气。 立刻拉紧缰绳,调转马头。 三十六计,跑为上! 谁知,刘裕面色一凛,却在这时,桓伊正从他身边经过,将他的表情变化看了个满眼,这是没杀够啊! 桓伊立刻心领神会,在他的身边,晋军将士已经围拢了上来,他抢过一把环首刀,对刘裕大叫道:“拿去!” 交接兵器,只是一瞬间的事,双手持兵器,刘裕立刻杀意满载。 不等秦兵反应过来,他已经冲杀了上去! 未拉马缰的刘裕,一手拿长矛,一手执长戟,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右边一个,左边一个。 一会功夫,为数不多的几个秦兵就被他像串串似的,斩于马下。 这就是气势! 秦军将士,甚至包括梁氏兄弟在内,全都被晋军所向披靡的气势给震撼住了! 嗖嗖嗖! 除了放箭,他们已经不敢靠近江边半步。 秦军被震撼到了,根本不敢靠前,反而为了保住性命,越来越多的战士开始向后收缩。 位于前方的盾牌阵和后方的步兵骑兵,居然有渐渐脱离的趋势。 “放箭!” “给我放箭!” 梁成吆喝的声音极高,只是他行进的方向,着实令人生疑。 他勒紧缰绳,居然调转马头,向后方的军营奔过去,他都溜了,其他的将士哪里还能在原地呆着。 自然跟着他们一起跑了。 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过后,桓伊放眼望去,只见秦兵那边,象征着主将的军旗,竟然纷纷向后飘。 顿时大笑,纵马向身边的士兵喊道:“收兵!” “回城!” 他环视四周,江面上到处都是躺到的士兵尸体,流淌的江水,从他们的尸身旁经过,稍稍改变了流动的方向。 江面较窄的地方,因为有几具尸体堆叠在一起,江水只能在原地不停打转。 就在收兵的前一刻,桓伊深情的向下望了一眼。 穿着铠甲的,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堆叠在一起,秦军的占多数,但也不会没有晋军的。 都是好儿郎啊! 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永远离开了人世,这就是战争! 残酷,却又不得不为之。 一次冒险冲杀,晋军以减员八十人的代价,歼敌三百余人,战果颇丰。 返回之前,战士们自觉围拢到桓伊身边,保护着主将撤退,桓伊也不是磨磨蹭蹭的人,没有片刻迟疑,便驾马向着城门奔去! 桓伊走后,将士们迅速围拢,将他的身影遮蔽,一路呼啸着,便返回了竟陵城! 竟陵城上,随着桓伊冲出城门,城楼上的士兵,他们的箭簇便已纷纷落下。 秦军的箭簇是雨点,那城楼上的士兵他们的箭簇就是冰雹! 生猛无比,源源不绝。 “将军回来了!” “快!” “继续放箭!” 随着桓伊的战马越来越近,城楼上的箭手也从一排变成了两排,前方放箭之后,蹲身补箭,后面一排的迅速补上位置。 箭簇狂风暴雨般袭来,终于是把秦军都阻拦在了江岸对面,让他们不敢追逐桓伊,更不要说是闯竟陵城门了! 刘裕紧紧护卫着桓伊,一路冲进了城门,刚一下马,就被桓伊拦住:“你是北府兵?” 桓伊俊秀的脸上,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看得粗鲁壮汉刘裕整个人都心虚的很。 “禀将军,属下刘裕,是北府兵,今年刚刚从京口应征入伍。” “你是京口人?” “怪不得这么能打!”桓伊的惊喜之情,简直是溢于言表,他将刘裕上下打量一番。 啧啧…… 螳螂腿,熊罴背,好正宗的身板。 刘裕也知道此人是来自豫州的桓将军,既不属于荆州强兵,也不隶属于北府。 “武艺这样好,是家学渊源?” 桓伊也是爱才惜才之人,看到刘裕,虽然知道此人日后也会受北府驱驰,不能为自己所用,他心里也仍然为朝廷能征召到这样的猛将感到高兴。 刘裕连忙摇头:“不是,家父原本在京口做郡功曹,可惜早逝,家道中落,这才投奔军营想要报效朝廷。” 桓伊点点头,原来是寒门子弟。 对于刘裕的出身及遭遇,他没有半分的反感轻视,虽然他们谯郡桓氏在朝廷上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世家。 可那又怎样? 因为常年从军,他们桓家人长期受到朝廷非议,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子弟,全都看不起他们。 “刘队主不必自怨自艾,以你的武艺,必定能在北府打出一片天下。” 作为主将,桓伊的鼓励还是令刘裕心怀感动。 “刚才多亏你救了我,我要向谢将军为你请功。”桓伊心怀坦荡,刘裕却面色一变。 说到这个功劳嘛。 好像也不能他一人独揽。 他犹豫片刻,才老实说道:“桓将军,刚才属下能赶得及救你,也不只是属下一个人的功劳。” “还有一个人,功不可没。” 刘裕的表情如此严肃,这让桓伊也不得不正视起来。 第六十七章 大预言家 “此话怎讲?”桓伊反问。 刘裕郑重说道:“刚才属下用的兵器,是王秘书特别为属下打造的,轻便称手,闪转腾挪毫不费力,还可以贯穿敌人的肩背,绝对是利器!” 桓伊面露疑惑:“王秘书?” “你是说王谧?” 刘裕垂首:“确实是王秘书。” 他将长矛递给桓伊,让他仔细辨认,长矛和长戟的区别如此显著,桓伊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是说,这个长戟的横刺,是王秘书主张弄下去的?” 不可思议! 当真是不可思议! 桓伊的眼前,王谧的形象赫然出现,摇着羽扇,穿着各种漂亮衣衫,在建康城,他的身边总是有无数小娘子追逐,而他却总是露出厌恶的神色。 就这样一个泡在脂粉堆里的人,还能改造兵器? 不过,确实听说此人这次也跟着北府兵一起到了竟陵,难道,他这次特意赶到战场,不是为了来看热闹,竟是为了做实事吗? 为了让桓伊明确知道王谧的功劳,他将刚才在竟陵外城广场上发生的那些事,大致的讲给他听。 “没想到,这个白面郎君,竟然开窍了!” 闻听此言,刘裕面色微变,在他眼里,桓伊和王谧白面的程度也不相上下。 “等到赶走了秦兵,我一定要找他好好的叙一叙。” 说罢,桓伊便大步朝前,与自己的队伍汇合去了,而刘裕身旁,骏马追风打了个响鼻,他抚摸着追风的耳朵,笑道:“好兄弟,以后战场上就靠你了!” 咦? 这不是……马镫吗? 还是一对的! 挂在追风马腹两侧的马镫,不用心注意,确实容易忽略,好像就长在了马身上一般。 刘裕忽然心中一颤,好像刚才和桓伊解释的还是不甚清楚。 若论拯救他的大功臣,马镫也算一个吧…… 竟陵内城,一座较为僻静的军帐之中。 助桓伊获得大胜的幕后大功臣,王谧,王稚远,正躺在榻上,悠闲自在的数着大帐顶上,垂下来的线头。 “一个两个三四个。” “五个六个七八个。” “线头这么多,粗制滥造,应该弄个缝纫机,压一圈才对!” “缝纫机?” “那是什么东西?” 方头大脸的壮汉檀凭之,一直站在王谧身边,帮着他殷勤的打扇。他虽然是粗犷豪迈范的,但做起小事来,倒还真是一板一眼,特别有耐心。 小风徐徐吹来,舒服的某人都要睡着了。 军帐中的空地上,段先愤怒的出拳,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如此重要的大战都没有赶上,檀凭之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凭之,我要保护小郎,你怎么也没冲到战场上去?”段先实在是心中不平,连一套拳也坚持不下来,气哼哼的去喝水。 檀凭之的心情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这个人一向心眼宽,烦恼来得快,去得更快。 “段兄弟未免太急躁了,秦军仍然围着竟陵城,大仗还有的是,何必急于一时。” “你看看,檀兄弟想的多好,就是这个道理,你这个人呐,就是太过急躁。” 王谧翻过身,眯着眼睛对段先说道,段先仍然不服气,他就像是闻到了鱼腥味,却死活也靠近不得的小馋猫似的。 抓心挠肝,怎么也不舒坦。 血腥味! 这么重! 当第一抹血腥味飘进大帐的时候,王谧登时翻身坐起,果然,带着杀伤敌军三十多人的刘裕,正踏着大步,走进大帐。 “寄奴,你回来了!” 刘裕甲胄未除,脖子上还有血迹,看他脸上雀跃的神情就知道,战果颇丰。 “王秘书,你做的兵器,实在是好东西,太好用了!” “有它相助,这次寄奴一次就杀伤了敌军三十几人,就连桓将军都对你造的兵器,大加赞赏!” “三十几人?”王谧眼珠子瞪得铜铃般大,了不得了! 王谧记得,历史上的刘裕首战技惊四座,战绩大概也就是一次性杀伤十几人吧。 这简直是成倍增长了! “寄奴果然武艺非凡,下一仗我也要和你一样!”檀凭之上前,拍拍好兄弟的肩膀,正气凛然的提出了挑战,听说刘裕歼敌众多,段先心里更扭曲了。 “哪里还用得着下次?” “我若是去了,必定比他杀的更多!” 王谧抢过檀凭之的扇子,自己扇起来,顺便给了段先一个看你吹的眼神。 “段先,你若是实在不服气,就想想陈鼎。” “他可是一点上战场的机会都没有了。” 段先一愣,送别京口时,陈鼎那郁郁寡欢的神色就出现在眼前。 立刻就把嘴巴闭紧了。 相比陈兄弟,段先当然还是幸运的。 想那陈鼎,一向都眼高于顶,看谁都不顺眼,他怎么会甘心情愿的给刘裕看家护院。 舒服了! 段先咧嘴一笑,终于恢复了爽朗的本色。 “段兄弟,对面的秦军现在已经方寸大乱,待到时机成熟,你与我们冲杀进去,保证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过足了瘾!” 檀凭之跃跃欲试的看着王谧,王谧很疑惑,你不是在和段先说话吗,看着我作甚? “说得对,段先,对面的秦军足有五千人,你放心,我绝对忘不了你,会给你机会上场的。” “你们鲜卑和他们氐秦,也算是世仇了吧。”王谧轻飘飘的指出这一点,挑眉一看,果然,段先的脸色登时变得沉重异常。 慕容燕国便是被氐秦吞并,燕国虽然不是段氏鲜卑所建立,但同为鲜卑族裔,段氏鲜卑也有自己的领地,况且,在鲜卑建立的燕国,他们也算是一等贵族。 而这样的幸福生活,全都毁在了苻坚的手里。 而现在,他又要摧毁东晋百姓的平静生活。 “小郎说得对,这笔账,我们是该算一算!” 一想到能收拾秦军,段先就兴奋的像只斗鸡,可旋即又悲戚了起来。 “诶!” “奈何,坚头(苻坚小名)那烂厮没在,无法取他的狗头!” 苻坚啊苻坚,你说说你,天天好大喜功,得罪了多少人,还自我感觉良好呢! 王谧轻咳两声,善意提醒:“诸位别急,运气好的话,这一次说不定还真的能捉到苻坚。” 檀凭之登时大惊:“王秘书何出此言?” “秦主这几年养尊处优,已经很少亲征了。”檀凭之去年才南渡成功,对氐秦的事情还是了解更多,甚至比段先这个已经在南方游荡多年的鲜卑人了解的还要细致。 “虽是如此,但我敢断定,等我们到了襄阳,一定能见到苻坚!”王谧端起架势,扫视四周,做出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的表情,令他十分满意的是,在场众人并没有显示出怀疑的神色。 “我就知道,小郎真的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跟你们说了,你们还偏不信,这次相信了吧!” 段先回过身,向战友们兴奋的宣布,刘裕等人连连点头,王谧大汗: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们几个也在背后议论他? 都说了什么? 该不会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吧! 第六十八章 夜袭 “好了!” “不说笑了,寄奴,凭之,你们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晚上还有安排,非得养足精神不可!” 他拍拍两手,把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这里,檀凭之颇为不解,疑惑的看着王谧。 “王秘书,今晚还会有行动?” “秦军已经元气大伤了。” 王谧笑吟吟的,看向刘裕:“寄奴,你怎么看?” “我们应该给胆敢进犯的氐秦休息的机会吗?” 刘裕沉吟片刻,断然说道:“当然不能!” “兵者,诡道也,趁虚而入,才能让他们彻底绝了进犯竟陵的心思!” “王秘书说得对,晚上我们一定要趁热打铁,再次出击!” “是啊,你们先去休息,我去和谢将军他们商量计策,务必要把围在竟陵城外的秦军,悉数消灭!” 一想到能彻底击败氐秦,众将士便信心十足,激情满满。 刘裕脑中灵光一现,快步追上前:“王秘书,桓将军还说,等到打败了氐秦,他要和你见一面,叙叙旧。” “桓将军要见我?”王谧眉头一跳,一种激动的心情登时涌上心头。 刘裕点点头:“我和桓将军说了,这次能及时出手相救,都是王秘书的功劳,若不是王秘书改进了长戟,我根本不能杀伤那么多的敌军,还救了桓将军。” “你救了桓将军一命?” “这件事还跟我有关系?” 王谧感觉,今晚的大战他是说什么也不能缺席了,战场上瞬息万变,真不知道都发生了怎样的神奇事件…… 戌时初刻,竟陵外城。 深沉的夜色掩护下,城楼的一角,黑洞洞的人影,渐渐显现。 一个两个…… 四个八个…… 越来越多,很快就集结成了小队,再由小队变成了大队伍,短短的半个时辰内,城楼一角阴影处,小小的一片地方就聚集了上千士兵! 他们头上的兜鍪在月色下闪着银光,每个战士的眼中都精光四现,昭示着他们此刻雀跃的心情。 趁夜发动袭击,一向是江南守军擅长的战术。 以东晋时期南北对峙的情况,一般来讲,都是南方处于守势,北方处于攻势。 作为攻势一方的氐秦军队,对竟陵附近的地形并不熟悉,而这份熟悉,却是南方部队的优势所在。 况且,夜袭还有一大优点,这是在实战中才能洞悉的。 那就是对骑兵作用的削弱。 古代战争中曾有谚语:南船北马。 在中华这个地理范围内的割据朝廷,沿着各大地理分界线,一般来讲有东西割据和南北割据两种模式。 东西割据的政权之间,基本上没有什么武器和作战方式的区别,像是北齐和北周,两方都是以善于骑兵冲击作战著称。 而南北割据的政权便大大不同,北方朝廷战马充足,善于运用骑兵作战,而南方几乎没有适合蓄养战马的优良草场,且统治地域范围内,河网密布,一切行动,也包括作战,都要依靠船舶。 虽然北方部队不适应水战,但是任何作战,最后都还是要落地的,一旦落到地上,面对北方强大的骑兵冲击力,南方军队还是束手无策。 在漫长的战争磋磨之下,南方部队也琢磨出了许多削弱骑兵战斗力的方法。 夜战就是其中之一,效果很好。 因为古代行军作战,到了夜间没有电灯和照明弹,光线条件相当不好。 所以,即便是彪悍如秦军,到了夜色降临,也还是要安营扎寨,好好休息。 人要休息,战马也同样要休息,马鞍都会从马背上摘下来,放松一下。 在这种情况下,一旦南方部队发动夜间突袭,慌张的骑兵再把马鞍安装好,相当浪费时间。 这就给了晋军取胜的可能。 有这么多的优点,夜战当然成为了南方军队的首选。 即便北府兵战马充足,谢玄他们也并不排斥这种打法。 一组两千人的小队,在夜色的掩护下,迅速集结完毕。 以谢玄为首,刘牢之亲自带队,秘书丞王谧作为特邀吃瓜选手组成的北府兵夜袭小队,已经渐渐向江岸逼近。 为了不引起氐秦部队的怀疑,谢玄命令士兵们不得燃起火把,也是老天帮忙,今晚的月亮极其明亮,熟悉附近地形的北府兵,完全可以靠着月色行进。 “王秘书,送我们出城门就可以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一会开战,刀枪不长眼,你也不会武艺,伤了你可不好。”刘牢之低声说道,夜色之下,王谧都能看出,他脸上写满了不屑。 呵呵……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哪里是关心我的安危,明明是怕我拉你们的后腿。 “刘将军如此关心,稚远感激不尽,不过,我到竟陵来,也不是为了游玩,就是为了观察战场局势的,你不让我上战场,我还看什么?” 刘牢之一片好心,哪知道全都被某人当成了驴肝肺。 气得他一张大脸,紫里面透着黑,黑里泛着紫,他转向了段先:“段兄弟,王秘书就交给你了,一会开战,你可要保护好他,万不能出差错。” 段先竟然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清亮的月色下,他的一双大眼,如鹰似狼,此刻,他哪里还有心情管王谧的安危,多杀几个秦兵才是真格的! “宗伟!” “末将在。” 宗伟跨步向前,在他的身后,属于他差遣的小队,已经整装待发,个个都神采奕奕。 “待会进军,你带队在前,在水中做好标记,方便我们沿途返回。” 宗伟领命,带着手下,奔向前方,迅速和桓伊带领的竟陵本地兵汇合到了一起。 夜战之时标记号的战术,在晋朝时候已经出现。古代夜间照明极为不佳,虽然竟陵守军都是本土兵,对地形地貌极其熟悉。 但是在昏暗的夜色下,一旦冲杀起来,很多事情就没有办法保证。 尤其是涉水作战。 竟陵城外的江水,水深浪急,正是因为这条大江,才让梁氏兄弟带领的秦军顾虑重重,没有把握立刻攻城。 而对于竟陵城的守军来说,他们对这条江的情况则更为熟悉,能够准确找到哪里的江水最狭窄,最清浅,方便士兵辎重过河。 第六十九章 危险!水中标记 但是即便有熟悉地形的竟陵守军带路,面对严峻的局面,谢玄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早就想好的对策,由熟悉地形地势的竟陵守军冲在队伍的前面,率先过江。 在他们成功渡江之后,便要沿途做好标记,方便后面的士兵跟上,与此同时,这些标记也方便突袭过后,晋军将士可以安全返回岸边。 所谓的标记,都是一些裁剪的大小合适的小木桩,沿途插在泥沙中,还算明显。 王谧在一旁勒马而立,可怜他小人家,一直在这里站着,但除了被刘牢之嫌弃了一场之外,竟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这也难怪,人家都是要上阵打仗,动真格的。 而他王秘书,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怎么看,都不像是来打仗的。至于主将谢玄,更是对他意见不小。 好歹他也是王家的人,若是在自己的手里出了差错,实在不好交差。 奈何,人家王谧丝毫也没有感受到自己所处的尴尬境地,更不要说是同情谢玄的遭遇了。 无意间听到了刘牢之的排兵布阵,王谧脑袋嗡的一下! 做记号的计策不可谓不精妙! 但它也是有致命的弱点的,若是被敌军抓住,恐怕就要反噬自身。 必须提醒他们,历史上因为被拔除了水中标记,晋军可是吃过大亏的! 王谧抛开了刘牢之,独自追了上去,而这个时候,桓伊已经带领着先头部队开始渡江了! 作为谢玄最为信任的将领,刘牢之则作为殿后的部队,负责防范秦军有可能渡过江水,强攻竟陵城。 刘牢之行不行? 可以肯定的告诉大家,没有遭遇慕容垂,老刘就很行,一旦看到慕容小锤锤,老刘就…… 王谧快马加鞭的往前赶,希望能够提醒桓伊,无奈,他的马不过是普通的战马,而人家桓将军的马,不说是汗血宝马了,至少也是千里驹。他追了半天,还是只看到了马屁股,无奈只得转投负责殿后的刘牢之。 桓伊:想追上本将军,你还差得远。 一切阴谋的始作俑者,竟是谢玄! 谢玄:老子从来都不是等闲之辈,你小子还差得远! 早就防着你呢! 王谧一向是朝廷文官,出现在京口这样的军事重镇,本来就已经很反常了。 结果这位从来也未曾踏足战场,以前也从来没有展现过对军事的兴趣的贵公子,居然死乞白赖的拉着谢玄要到襄阳来。 谢玄不得不怀疑,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虽然猜不出王谧真正的目的,但为了防止他作妖,谢玄也做了多手准备。 别的不说,就从京口出来分配给王谧的这匹马,素质就相当的堪忧。一般人觉察不出,那是因为此马耐力极佳,从京口一路赶过来,他们虽然行程很快,但长途跋涉对于作为交通工具的马来说,还是耐力更重要。 再说,大军行进,就算跑的再快,也要受到阵型的限制,快不到哪里去。 于是,这匹马的特性就没有显现出来,待到王谧意识到,也为时已晚。 看起来威武雄壮的红鬃马,其实它的爆发力极差,一到了战场上,马上对战,缺点就迅速显现了出来,王谧屁股底下的这匹马,根本不能适应冲击作战,它只能载人而已。 真的只是交通工具,绝对不能作战! 待到被扔在了后头,王谧才惊呼,玩鹰的竟然被鹰给啄了眼!好歹他小王上一世也是业余骑手出身,虽然水平一般吧,但也不是外行。 到了这一世,竟然被谢玄轻轻松松的用一匹马给算计了,真是气煞人也! 幸好刘牢之他们还在,而在刘牢之身后,王谧很轻松的就找到了那个黑头大脸的男人。 刘裕现在正勉强跟在了刘牢之的队伍中,没办法,谁让他现在就是隶属于刘牢之管辖呢? 早前和桓伊出战,刘裕已经是捡了一个便宜,按理来说,刘裕是刘牢之麾下,目前也无法改变,他是不能擅自跟着桓伊征战的。 幸亏战事不大,桓伊还一个劲的为他说好话,刘牢之才没有发作,但有一就不能有二,再想混到竟陵部队里找仗打,是没可能了。 檀凭之几人亦然,自从听说了一江之隔的对岸就是氐秦部队,檀凭之就摩拳擦掌的,想要上阵杀敌。 奈何军令如山,谢玄已经做好了部署,因为首战是夜袭,只能让熟悉地形的竟陵部队先行开路。 而他们北府兵则主要负责殿后,檀凭之手握流星锤,怒视前方,真想找个机会,自己冲出去和秦军决战! “王秘书,你怎么过来了?”这样紧张的时刻,还能以这样轻松的语调说话的,除了何无忌还能有谁。 但见他脖颈间透出了一抹雪白,铠甲里还要穿白衣,也就何无忌干得出来这样嘚瑟的事。 “刘将军,大军殿后不能只防范企图上岸夺城的秦军,水里面的也要注意!” 刘牢之眉头一皱,颇为不屑,他这不是说的废话吗! “多谢王秘书提醒,我会让士兵沿岸阻击,不会让秦兵有可乘之机的!” 刘牢之目光坚定,透露出不可一世的气势,但王谧深知,他根本就没听懂他的意思。 急道:“我让你注意水里的秦兵,不是说他们会上岸攻城,我们一定要提防着他们破坏水中的标记!” “破坏标记?”刘牢之迷惑了,而王谧也只能跟着他们停留在部队后方,等候前方的战事进展。 在谢玄的带领下,宗伟首当其冲,舍弃了马匹,几十个人作为先头小部队,艰难的涉水前进。 为了尽量不惊动对岸的秦兵,他们小心翼翼的走着,不敢弄出大声响,生怕影响身后大军的进攻计划。 幸好,对岸的秦兵,今夜亦状态不佳,白天无缘无故的被晋军冲杀了那么一回。 损兵折将不说,士气还受到了极大影响,就连主将梁成梁云两兄弟也心存疑虑,甚至想提前离开,放弃攻打竟陵城。 他们绝不会想到,一直龟缩不出的晋军,正在渐渐逼近。 第七十章 直扑秦军大营! 宗伟率先上岸,在他的身后,浑身是水的晋军先锋,亦紧跟着踩上了岸边的湿泥。 他们仿佛是暗夜的幽灵,夜色就是他们最好的保护。 经过白天的一场恶战,梁氏兄弟也算是被吓破了胆,主动将军营后撤了一里地。 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他主动后撤,也算是为竟陵城解围了,但却给晋军的夜袭造成了一定的困难。 一般来讲,为了给守军压力,作为进攻一方的秦军会沿着江岸安营扎寨,一方面方便观测城中的动向,另一方面,也便于发动进攻。 反之亦然。 若是秦军现在还在江岸边扎营,宗伟他们几乎是一上岸便可以发动偷袭。 而现在,浑身湿哒哒的宗伟他们,好不容易摸上了岸,却猛然发现,梁成他们也没有在白天已经观察好的地方扎营。 “宗将军,梁军后撤了,我们怎么办?”宗伟身边,属下张特年岁尚轻,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 战场上,保持军心稳定是第一要务,宗伟虽然官位不高,但却深谙此道。 “别急!” “按原计划行动!” “告诉后面的将士,千万不能点火把!” 宗伟话音刚落,身后就亮起了一点亮光,正是急于看清前方情况的士兵点起了火把。 被宗伟这么一吓,又连忙熄灭,幸亏火把还没有彻底点燃,要不然非得惊动了秦军。 但宗伟面对的局势并不乐观,他所带领的突袭小队已经全部上岸,在陆地上想掩藏形迹,困难得多。 宗伟只能一面安抚士兵,不让他们心急嘈杂起来,引起秦兵的注意,一面又要加快行进速度,迅速靠近目标。 宗伟心中惴惴,他身后的士兵都是北府和竟陵兵里的精锐,纪律严明,自从上岸,未曾脱队,未曾有任何的轻举妄动。 人人都屏住呼吸,手中的长刀,闪着凛凛寒光。 为了能尽快突袭,宗伟小队全都舍弃了战马,涉水上岸,不仅如此,他们还将长杆兵器长戟放下,换成了更方便近身格斗的环首刀。 近身格斗,这便是舍弃了自己的安全距离了! 伤亡必定会大大增加! 秦兵大帐附近,士兵们铿锵有力的踏步声不绝于耳,仔细分辨,虽然脚步有些凌乱,但是可见他们并没有放弃警戒。 一抹乌云飘过,顿时遮蔽了月光,须臾之间,宗伟急速靠近,在他的身后,所有的队员没有一人掉队,全都紧紧跟随着主将。 大江对岸,桓伊带领的竟陵部队也在紧密观察,只要宗伟发出讯号,他们便会立刻冲入江中,与他们汇合。 暂时空荡荡的江水中,看起来水流最为平静,水深最浅的那一片区域,仔细看去,其实早就已经插好了纤细的木棍。 江水微微波动,纤细的小木棍在水面时隐时现,竟陵城的守兵都相当熟悉夜战。 在江水中做标记,更是擅长的业务之一,依靠着这些小木棍标识,待到突袭成功,晋军便可以迅速沿着原路返回。 宁静的夜晚,秦军军营范围内,士兵们依然巡逻,只是他们的心绪烦乱,精力也不够集中。 主将的心无定数,立刻就会反映到他带领的战士们的身上,白天的战斗不过损失了三百多士兵,对于这只五千人的精锐部队来说,并没有伤及根本。 但主将的怯懦退缩确实致命的,收兵回来,梁成兄弟间就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论。 竟陵虽然重要,但毕竟已经深入到了江南腹地,氐秦对此处的诸多情况,并不熟悉。 相比之下,襄阳足可以作为秦军立足江南的堡垒,而且,那里已经被秦军占领三个年头,势力相当稳固。 军营之内,已经响起了退出竟陵,力保襄阳的言论。在这样的情境之下,士兵们也人人思退路,恨不得赶紧混到天亮,便拔营向后撤。 “你听!” “有声音!” 一队巡逻士兵忽然停住脚步,他们虽然人心浮动,但也眼不花耳不聋,细微的响动,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越过层层军帐的阻隔,不远处,漆黑一片,月光晦暗,似乎所有的事物都模糊不清。 人影! 嘈杂! 纷乱! 但目标明确! “不好了!” “晋军上……” “呃,呃!” 两个士兵根本没想到他们的眼前竟然会出现晋军,话才刚出口,宗伟就扼住了他的喉咙。 张特亦不遑多让,干脆利落的就解决了一个秦兵。 宗伟打了个响指,下一瞬,眼前已经火光冲天! 晋军士兵点燃了火把,而这火把不只是照明使用,更为了火烧连营! 在夜色笼罩之下,宗伟的响指就是行动的号令,清脆的一声响,士兵们就立刻行动。 他们将火把扔向了敌军的营帐,很快,毫无准备的秦军就陷入了一片混乱。 到处都是喊杀声,刀刃相击的兵兵声,随着星星点点的火光腾起,对岸的桓伊迅速行动。 带着士兵们涉水过河,这一次,再也不必担心会被秦军发现,将士们迈着大步,骑兵们也不再抛下他们的爱马。 直扑秦军大营! 冲天的火光之中,晋军战士冲锋向前,他们手持宝刀,在他们对面的秦军,早就犹如惊弓之鸟。 谁能想到,白天就依靠偶然取胜的晋军,到了夜晚,居然还敢故技重施。 宗伟和张特在队列的最前方,已经杀红了眼,铠甲都被鲜血染红,兄弟两人脚底生风,在各个大帐中搜寻残余的秦军士兵。 “将军,这里有一个!” 秦军军营内乱成一片,听到晋军到来的喊声,不少秦军士兵忙不跌的冲出大帐,甚至连铠甲都没来得及穿上。 帐外火光冲天,许多军帐内却还是漆黑一片,许多士兵还没来得及冲出大帐,便被晋军逮了个正着,悉数毙命在账内。 悲兮! 悲兮! 这些北地来的士兵,世代生活在千里之外,哪能想到最后会毙命于此。这不是他们的本意,但只要他们被卷入战争中,这就是可以预见的结果。 秦军如此。 晋军亦如此。 但站在竟陵城外,以当时当地的情况来看,晋军仍然是正义的一方。 竟陵城已经深入晋朝腹地,为了守卫领土,晋朝的反击也是合理合情。 如果将来晋军实力增强,继续反攻旧京洛阳长安呢? 那样的话,是否也该被称为是侵略? 当然不可能! 两京从来都是我大晋自有领土,只要我司马家还在,主张就依然成立! 第七十一章 王谧初登战场 在这场杀戮之中,晋军是突袭,依靠的就是快速反应,绝对不能给秦军反应的机会。 幸好有北府兵及时赶到,若不然,以竟陵城中守兵的实力,与五千秦军对阵,确实有点悬。 而谢玄下定决心,用突袭反复冲击秦军部队,则是源于另一项更深的担忧。 慕容垂他们会不会一路赶到竟陵,与梁氏兄弟汇合?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毕竟,襄阳援军桓冲已经退守上明了! 所以,自从到达竟陵城,谢玄就一直在注意观察秦军的动静,他得出一个结论:秦军居然不知道慕容垂即将继续南下的消息! 晋军有机会! 毕竟,桓冲见垂跑这件丢人现眼的事情,目前还是晋军之中的秘密,除了桓石虔他们,也没有多少人知道。 秦军那边显然还没有得着消息,趁着这个时间差,只要能在短时间内将梁成赶走,竟陵城的危机就解除了,与此同时,就算是慕容垂成功从襄阳脱身,等再赶到竟陵,便会发现没有可以支援的部队,他们继续攻城略地的阴谋便告瓦解。 所以,才刚冲出水面,桓伊他们就奋勇向前,按照谢玄的指挥,直奔梁氏兄弟的军帐。 斩杀此二人,正在此刻! 晋军如潮水般涌上岸,慌乱的梁成甚至都没有机会收拾局面,让手下的精兵重新投入战争。 虽然反败为胜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但梁成终究还是沙场老将,不至于戳在原地束手就擒。 “虎头(梁云小名),带着人,去把江上的标记都拔掉!” “我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梁云眼前一亮:“大兄好计策,我这就去!” 说罢,他便将了百十来人,径直向江面冲了过去。 俗话说,兵不厌诈。 战场取胜,从来都不仅仅是依靠强悍的武力,先进的兵器,战术甚至是阴谋诡计,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战场。 晋军利用夜间偷袭是狡诈,梁成损毁晋军渡江标记,也不啻于是一记狠招。 身为主将,梁云的战斗力还是不容置疑的。 当他跨上战马,端起长戟,左奔右突之间,很快就冲出了晋军的包围圈。 虽然跟随而来的战士也折损了不少,但梁成终于还是突破了重重防线,来到了江边。 在他的身边,尚有二十几个士兵追随,他扫视了一眼看似平静的江面,立刻就找到了目标。 “快!” “我们从那边下水!” 宽阔的江面,一个弯曲的拐角处,月光之下,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些小木桩差不多沿着一条直线出现。 梁云带着士兵,迅速入水。 本着我倒霉,你也别想得意的精神,梁云使出了毒计。 晋军正在对岸杀得昏天黑地,根本无暇顾及江面上的情况,只要梁云他们能成功拔掉江中记号,重创了秦军的晋军,便会在江中迷失方向。 而这个时候,由梁成带领的另一支突围队伍便会从另一侧入江,誓要将晋军都封堵在浩荡江水中! 然而,他的奸计注定不会得逞,谁让江岸的另一边,多了一个王谧呢? 王谧隔江对望,从战役开始,他就一直全神贯注的观察江面上的动静,好在晋军和秦军所使用的铠甲不同,要不然离得这么远,还真的不一定能分辨的清楚。 “要是梁成头脑正常,就一定不会坐以待毙!” 从刚才开始,王谧就一直勒马伫立,整个人都十分紧张,刘牢之见他架势摆的这么足,不屑的摇摇头。 “王秘书所言差矣,依我看,秦军过不来了!” “有谢将军和桓将军在,梁氏兄弟估计早就死在江对岸了,我们只需要等着看他们的人头便是!” 王谧斜了他一眼,这个人果然一向自我感觉良好,看一会梁成杀过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他怎么办! “刘将军还是做好万全准备的好,再怎么说,他们也有五千精兵,一旦杀到江岸这边,也会危及到我们。” 王谧好言相劝,奈何刘牢之就是听不进去半个字,也是,以他的观点,能带着王谧出来就已经很给面子了,战场上的事,他一个从未踏足战场的人,能说出什么有见地的话。 王谧也不是死脑筋的人,他勒马向后,与刘裕他们凑到一起。没有了老刘,我还有小刘嘛。 活人还能在同一棵树上吊死? 到了刘裕这边,王谧整个人就抖擞了起来,刘裕当他是大恩人,对他的一言一行都毕恭毕敬。 “王秘书可是有什么高见?”与成见颇深的刘牢之不同,何无忌这个做外甥的,最喜欢和刘裕他们几个莽汉呆在一起。 或许是年龄相仿的缘故,或许也是因为他看出了刘裕日后必定要成大器。 “高见倒是不敢当,但我们要防范梁成他们对江中的记号做手脚。” 何无忌面露疑惑:“做手脚?” “他们根本就过不来,如何能做手脚?” 有的时候,古人的思维就是这样简单直接,自己想到好计策就觉得可以高枕无忧,无人能够破解。 何无忌人还是很机智的,他会有这样的想法,也和现在战场上的情势有关。 竟陵城中的守军以及北府兵,正源源不断的向大江对岸冲击,秦军虽然精锐甚多,但在声势浩大的晋军面前,到底还是落了下风。 自从刘牢之部接下了这个殿后的任务,他们阻击到的秦兵,还不足百人。 这样的规模,根本无法攻城,也无怪乎一向谨慎的何无忌也毫不在意。 “他们若是把江水中的记号毁了,我军士兵就回不来了!” 话音刚落,王谧回头,正瞥到一直还算平静的江面上,忽然出现了两道亮光! “不好!” “他们过来了!” “寄奴,凭之,快跟我上!” 在京口,几人之间建立的情分非比寻常,相比北府中的将军,刘裕他们对王谧十分信服。 只要他挥挥手,他们就可以毫不犹豫冲锋陷阵。 “你们等会我!”刘牢之眼看着自己的亲外甥,居然跟着王谧跑了! 那还犹豫什么? 行军打仗最怕有挑头的,王谧他们奔出战阵,很快就带走了许多士兵,刘牢之虽然还没搞清楚他们要做什么,但也没有闲着,这支大军可是由我指挥的! 岂能让他们几个抢功! 大江对岸,梁云终于突破重围来到了江边,虽然身边只剩下了二十几人,但破坏记号也足够了! 第七十二章 铁锤使者檀凭之 “你们几个下马,把记号都拔掉!”梁云纵马大喝。 那些小木桩全都深陷在江底的湿泥中,骑在马上是根本就拔不出来的,梁云脑筋一转,使用了较为稳妥的办法。 包括他在内,十几个士兵骑在马上,负责对抗,剩下几人下马拔掉标记,两边同时动手,效果还更好些。 士兵们下马入水,心中还当真有几分忐忑,骑兵离开了马,就好像是上阵的士兵丢了武器似的。 看似波澜不大的江水,实际上相当的湍急,当骑兵们脚底踏入水中,立刻就吃了一惊:江水裹挟着人的腿,走一步都相当费力,这还不说,水底不是大石块就是湿滑的软泥,脚底根本就踩不稳! 他们费尽了力气,还是只能缓缓移动,想到刚才那些行动迅速的晋军士兵,他们也不得不承认,确实人家更熟悉水上行军。 不过,幸好他们先前就已经发现了晋军设下的标记,选择了正确的道路,这才让他们不至于一下马就被滚滚江水带走。 士兵们伏下身子,手探进冰凉的江水中,努力摸索,虽然晋军设置了许多记号,但是他们想找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做记号的人熟知记号的位置,可是想要捣毁记号的人,却并不清楚它们的具体位置。 只能手眼并用,这边一个,那边又一个! 幸好晋军的这些标记也只能沿着江水最浅,直线距离最短的地方放置,秦军士兵很快就找到了窍门,拔除了好几个标记。 而在他们的头顶上,梁云也带领着十几个士兵,正在和晋军士兵激战,这些士兵都是从秦军军营里奔出来的,数量不多,也还算好对付。 梁云从最初的惊慌无措中收拾了情绪,很快打起了精神,他一向以武艺高强著称,并不是怯懦之人。 一旦调整好状态,便是战场上的一员骁将。 他挥起长戟,打横一扫,两个晋军骑兵便跌落下马,吐血不止,受到他的鼓舞,身边的士兵亦斗志昂扬,虽然他们的军营已经被晋军抄了,但江面上,却被他们主宰了! 追击而来的晋军士兵纷纷倒下,鲜血洒落在江水中,很快就被冲散了颜色,浅淡了。 就像是很快就会没有人记得,在这竟陵城外,曾经牺牲的他们一样。 战争,已经持续了太久,久到人人都认为不停打仗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而死人,也自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不死人,怎么打胜仗? “住手!” 梁云还没能得意多久,只听得江岸对面一声怒吼,手持大铁锤的檀凭之,便犹如夜叉降临,直奔他而来! 檀凭之目标明确,他本就是北人,对秦军之中各个等级的将官服饰都相当熟悉,一眼就看出,那个穿着亮堂堂铠甲的骑兵,便是晋军主将! 抡起大锤就飞奔了过去! 行动之迅速,好似脱兔,就连刘裕他们都被他甩在了后头! “看锤!” 梁云这边上面要对打,下面还要注意着士兵们拔除标记的进度,稍有分心便被檀凭之抓住了把柄,凭之也不和他废话抡圆了流星锤,上去就是一锤! 梁云哪里想到,晋军之中居然也有擅使流星锤这般凶狠兵器的士兵,没有任何防备,便径直栽到了地上! 不同于长戟、长矛那一类轻便型的兵器,流星锤是以重量作为伤人法宝的兵器。 每一个流星锤,不说是有千钧重吧,总也有一石米这么沉,能把流星锤抡圆了打的,都不是一般人! 梁云还算是有战斗经验,虽然不幸坠马,但却立刻反应了过来,在落地的那一刻,翻身站起,说话间,就捡起了士兵掉落的环首刀! 早就说过,骑兵只要离开了马,战斗力就会锐减,说不定还不如那些日常搏斗的步兵。 失去了长戟的梁云,立刻选择了适合近身作战的环首刀,表明他还是很有眼光的。 近身搏斗,快速杀伤敌人才是重要的,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安全距离,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必要。 梁云在马下拼命厮杀,而马上的檀凭之,那个脑回路似乎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一锤下去,他也不管梁云是死是活,便冲向了另一边,将无敌大铁锤挥到了另一个秦军的大脑袋上! 咣啷啷! 响亮的声音传来,秦军士兵不幸中锤,兜鍪瞬间被击落在地,士兵也跟着落地,鲜血从头上潺潺流出,那士兵咳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檀壮士不愧是一代猛人,效率超群,只需要一锤,便可以送一名敌军士兵上西天。 这还是隔着兜鍪的防护呢! “就这么死了?” “真是不禁打!” 檀凭之啐了一口,就又奔着下一个目标疾驰而去。 形容做派活脱脱的一个属狗熊的,只管掰棒子,掰一个,扔一个。 这倒是方便了后来人,他把梁云打下马来,转瞬之间,在前后夹击之下,梁云也没有办法再攀回到马背上。 刀光乱颤,梁云拼尽了全力阻挡晋军的攻势,江岸对面,他的亲哥哥梁成亦注意到了弟弟的窘况。 无暇再管军营里的混乱,纵着战马,径直冲向了江中! 电光火石之间,江岸江中刀光火影,喊杀声震天,晋军秦军杀成一团,早就不分你我。 刘裕跟在檀凭之的后面,亦迅速入水,就在檀冲向梁云的时候,刘裕也没闲着。 王谧特别为他打造的兵器,让他在战场上如虎添翼,刘裕不是急功近利之人,他深知战场上,配合才是最重要的。 梁云等主将就交给檀凭之去处理,而他则和何无忌一道,铲除后方的隐患。 便是那些站在水里,拔除标记的秦兵! 合脚的马镫给刘裕提供了坚实的基础,他将半个身子探了出去,瞄准那些一心扑在水中的秦兵,用力一戳! 长矛的一端便从他们的腿上穿了过去! 啊…… 士兵们被击中,瞬间发出了绝望的呼喊。 伤虽然不致命,但足以让士兵倒地不起,再也不能毁坏标记。 “让给你了!” 刘裕大喊,身后的何无忌迅速补位,给了那秦兵一刀,总算是给了他个痛快。 第七十三章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为什么…… 受伤的总是我…… 王谧捂着手臂,纵声高歌,荒腔走板的腔调,再加上根本也听不懂的歌词,让他身边的几个士兵全都一脸莫名其妙。 有病吧! 朝廷来的人果然都不正常! 溜了溜了! 不熟悉他本性的北府兵,看到他这副荒唐的做派,立刻捏着鼻子跑了。没办法,人都是很现实的。 人家士兵只有上阵杀敌,才能立军功,拿军饷,在这里听小王唱歌又不能得什么好处。 望着杀得难分难解的战场,此刻小王的心中,只剩下无限的悲凉。 人呐,就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发现了秦军的战情,王谧便迅速出击,就连刘裕都被他甩在了后头,眼看一切都进展良好,说不定小王就要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过一过战场杀敌的瘾。 却没成想,老天爷绝对不会让他这个可怜人心想事成。 王谧跟着檀凭之,几乎是第一个就冲了出去,他手握长戟,心情激动。 来了! 一代战神,横空出世! 不是刘裕刘寄奴! 正是我王谧王稚远! 跨马扬鞭,战场杀敌,才是血性男儿该做的事! 王谧忽然感到,他也找到了感觉,长戟在手,天下我有! 王谧正自得意,就在不远处,一个秦兵正在黑暗的江水中摸索,眼看他就要靠近一个浮标,王谧当机立断,欠身下去,就要给他沉重一击! 他踩住马镫,努力保持平衡,又拿稳了长戟,他瞄准了那秦兵的肩头。 听说他要上战场,刘裕他们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担忧的要死,人人都知道,王秘书身娇肉贵,别说是杀人了,众人一致怀疑,他连一只臭虫都没踩死过。 拐弯抹角的劝说了半天,奈何王谧就是听不进去,偏要跟着上战场,那就没办法了,除了贴身护卫段先多费心以外,战场经验丰富的何无忌还特地给他临阵磨了几枪。 王谧上战场,最多也只能遭遇骑兵,不会和那些步兵有机会接触,而骑兵们一般都身披厚重的铠甲,防范严密。 以王谧那三脚都没有的功夫,就算是拼了老命,估计也无法给敌人伤害。 本着自己人能拉一把就拉一把的原则,何无忌贴心的向他介绍了骑兵铠甲的防范薄弱之处,并且殷切嘱咐他,一定要瞄准铠甲腰腹部分的的缝隙地方戳。 在这个方面,王谧特别谦虚,战场上刀枪不长眼,他这样的资质,硬要往上闯,自然还是要听从有经验的人的教诲。 执起长戟,何无忌的叮嘱就在耳边出现,王谧瞄准那秦兵的腰际,猛地一戳! 当啷…… 咦? 我在哪里? 发生了什么? 马下的秦兵正在努力完成任务,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来自上方的危险。忽然一声巨响,凌空而出,那秦兵抬头一看,大呼不可思议! 只见一个身穿全套铠甲,眼神凶狠的晋军骑兵,竟然从马上翻了下来,他手中还握着长戟,看那个意思,当然是想袭击自己。 但是,他为何不出招? 反而还从马上跌了下来? 跌下来也不要紧,战场冲杀,这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但这位晋军骑兵当真是与众不同,他就这样吊在马上,要掉不掉的,在秦兵的眼前晃了几下。 这不是诱惑人吗? 秦兵二话没说,抽出断刃,就给了王谧一刀! 一个敌人没有杀死还莫名其妙中了一刀的王谧,被立刻赶上来营救的段先给捞了起来! “大胆狂徒,吃我一刀!” 说时迟那时快,段先举起环首刀,自上而下,径直劈下来,转眼间,秦兵的头上就冒了血。(场面过于血腥,不详细描述。) 这个人的脑袋……是被劈成两半了? 段先一个探身,就把王谧捞了起来,倒立的时间长了,王谧有些愣怔,直到直起身子,段先掩护着他返回了岸边,大脑的供血才恢复,空荡荡的头脑中,首先显现的,就是血淋淋的劈砍场面。 太刺激了! “小郎,你没事吧!”段先帮他按住伤口,现在是在战场上,厮杀还在继续,作为主将之一,王谧也不好单独后撤去包扎。 段先只能帮他按住伤口暂时止血,好在,那秦兵出手也慌乱的很,再加上王谧挂在马上晃来晃去,他也没能瞄准目标,刀尖只是在王谧的小臂上划了一下。 “我怎么了?”王谧茫然回顾,这才发现手臂上钻心的疼! “怎么这么疼?” 段先一愣,看来,这是被吓傻了,才感觉出来疼。 “小郎,你刚才也太冒险了,那战场上如此危险,小郎哪里能踏足?” “小郎若是出了任何的差错,属下向王家如何交代?” 平日里豪气干云的八尺壮汉,一碰上王谧的事,顿时就化身念念叨叨的老婆婆。 王谧很无奈,立刻想到了上一世听过的那些感伤情歌。 骑在马上纵情高歌,没人能听懂他的歌唱,血腥的战场就是让他的舞台。 明明已经踩好了马镫,身体也保持了平衡,一切都很完美啊! 可当实际操作起来的时候,王谧才认识到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是多么的遥远,一手才刚刚脱开马缰,探身下去,整个人就歪了出去,能勉强挂在马上,已经是大幸运了! 茫茫黑夜里,江岸上,涛涛江水中,厮杀还在继续。 大将梁云不幸从马上跌落,檀凭之的攻击虽然未让他伤及根本,却也让他失去了缠斗的资本。 而他精良的铠甲,又在混乱的局势之中把他出卖,才刚斩杀了一波的刘裕,很快就发现了落单的敌军主将。 一敲马腹,便纵马上前! 战神的养成,无数战场经验必不可少,但那种天生的直觉,也是必须之中的必须。 哪一个士兵不是从战场上滚过来的,经历了无数生死? 为何有人辛劳混了一辈子,也依然是小兵一名,甚至连能够免除租税的资格都混不上。 而有的人,只需要一战,就可以扬名天下,这就是先天的差距。 王谧虽然将马镫的使用方法全都告诉了刘裕,但很多细节上的问题,还需要使用者本人去领悟。 王谧很幸运,刘裕就是最好的学生,他的领悟能力极强,不需要再多的指点,他立刻就能把马镫运用自如。 依靠着双脚踩在马镫里用力踢踹而产生的反作用力,刘裕胯下的追风跑得更快更稳当。 很快,他就赶到了梁云的身边。 而梁云,身披重装铠甲,还丝毫没有意识到,那个向他急速靠近的大晋骑兵,竟然是他最强大的敌人! 第七十四章 功劳是谁的? 就在上一瞬,刘裕的手上已经沾满了十几个秦兵的鲜血,在算上白天的战果,可以说,只这一天的战绩就足够刘裕晋升将军了! 但他仍不满足,当他发现梁云的身影,登时眼前一亮,他是天生的战士,沾满鲜血的手掌铠甲并不会让他心虚退缩,反而让他越发的兴奋。 梁云刚刚放倒一个晋军士兵,稍稍喘了口气,耳边就嗡的一下,接着,嗖嗖的风声也呼啸而来。 平静的江面上,风从哪里来? 梁云连忙瞥目寻找,才刚抬起眼皮,刘裕的长矛就自上而下挥了下来! 刚当! 非常不和谐的一声脆响,就在梁云的头顶上响起,他屏住呼吸,挨过这一下,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梁云口中念念有词,他将环首刀撑在地上,虽然命丧江南,但他梁云也还是一条汉子。 宁可站着死,绝不坐着生! “你是何人?” “也敢挡我的道?” 一张大脸,横眉立目凶神恶煞,刘裕看了都不觉心尖尖颤了一下。 京口人常说他刘寄奴就生的凶恶,却没想到,竟陵的这一位,竟然比他还要凶恶上几分。 “北府兵队主刘裕!” “还请将军高抬贵手,这个人是我先发现的!” 刘裕的长矛和桓石虔的大刀正正好好的刚在一起,两边谁也不是省油的灯,死死缠住对方,互不相让。 梁云在疑惑中睁开眼睛,立刻就被眼前的奇景震撼到了。 什么情况? 从军十余载,还从没遇上过这样的困境! 梁云懵了! 就在他的脖颈中间,横亘着两个兵器,一边是寒光凛凛的大刀,来自一个长眉毛的大汉,另一边,是安装了长杆的兵器,怪模怪样的,梁云根本没见过! 本能的,梁云就想跑,环首刀还在手中,他是有反击的能力的。 然而…… 这种奇怪的处境,又实在是让他无法冲出包围,甚至是陷入了某种迷惑。 绵延的江水中,居然上演了迷惑行为大赏。 “人虽然是你先发现的,但这兵器还是我的先到!”生的凶神恶煞的桓石虔,面对即将到手的猎物,绝不会轻易放手。 “合该我取了此人项上人头!” 人头! 那可是一项非常重要的资产,尤其是对军人来说! 自从秦朝开始,斩获多少敌军人头,就成为了衡量战士军功的一项重要的硬性指标。 大秦的人呐,憨厚朴实,作风粗犷。 因为人头是他们加官进爵的重要凭证,所以士兵们一旦上了战场就双眼发红,还没有砍到人头,就已经满眼冒红光,觉得眼前的所有敌军,那已经就不是人了,那是行走的军功! 一个两个…… 三个四个…… 大秦士兵清点战场上的人数,从来都是数人头的! 那个时候,士兵们也没那么讲究,一旦在战场上有所斩获,便立刻把敌军人头系在自己的腰带上,生怕被别人抢去了功劳。 人头既然是军功的证明,那自然是越多越好,所以先秦时期的战场上就经常出现这样惊悚场景,一位杀红了眼的士兵,上蹿下跳的劈砍,他的腰间,十几颗人头,竟然能串成串! 到了晋朝这个年月,行军打仗也终于摆脱了最初的野蛮,算是有了些讲究。 但砍下敌军首级,尤其是主将一级的,依然是衡量军功的重要凭证,将来论功行赏可全靠它。 那么这所谓的体面表现在哪里呢? 那就是人头存放的方式,挂在腰上,实在是…… 既不方便行军打仗,又不雅观,到了晋朝,聪明的士兵们就发明了全新的收纳人头的方式。 他们将人头涂上能够防腐防水的桐油,然后就装在小筐子里,体面的很。 桓石虔虽然已经是将军了,又是荆州嫡系,但他仍然不满足于现状,凡是能抢到的人头,他坚决不放过。 就在刚才,他虽然杀伤敌军无数,但却一个能称得上是大鱼的都没有。 反复冲杀,才终于发现了梁云这个漏网之鱼,马不停蹄的就冲了过来,谁知,刀还没有挥起来,就见一个不明身份之人,亦向着梁云进击而来。 什么东西! 也敢来抢功! 桓石虔在荆州城,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煞神,岂能被他人抢了功劳,大刀跟着挥下。 岂知那无名小卒好像也身怀秘术,明明是骑在马上的,手中的长戟对于斩杀梁云这样站在地上的人非常不利。 但那人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他灵活的挥动兵器,同时一手放开缰绳,整个人探身向下! 好家伙! 他居然敢做出这样危险的动作! 勇猛如他桓石虔都不敢这样干,桓石虔心里一虚,手上就没有那么利落。 结果明明来的更早一步,却和刘裕打了个平手,两人同时将兵器架在了梁云的肩上。 一左一右,大刀和长矛正正好好的刚在了一起,正把梁云的大脑袋瓜挤在中间。 梁云虽然现在还活着,但可以想见的是,他的这颗项上人头,终究也还是两人的盘中物。 马上两人咬牙切齿,怒目相视,尤其是桓石虔,简直是恨透了刘裕! 凭空跳出来这么一个拦路虎,他知道他自己是什么身份吗! 居然也敢挑战谯郡桓氏! 而刘裕,虽然才刚入行伍,但多年来在京口耳濡目染,对朝廷上的那些秘闻也多少知道一些。 桓石虔一通姓名,他就想到了此人是荆州的一股极大的势力,但他并没有退让。 现在的情势,似乎是对桓石虔更有利,他的环首刀已经架在了梁云的脖子上,只要刘裕能够稍稍退让,给他一个挥动的空间,桓氏就可以成功斩杀敌军主将。 僵持了一瞬,互相就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有那么一刻,场面陷入了尴尬,猎物明明就在眼前,但两只猛虎却谁都没有行动。 梁云很焦急。 梁云很无奈。 “你们两个别争了,赶紧给个痛快行吗!” 他从刀尖相持之中勉强的支撑起脑袋,挤出了这几句话,桓石虔猛地转头,瞪了他一眼。 砧板上的肉,居然还敢多嘴! 看来是活腻歪了! 他抄起长刀,正要下手,噗噗两声,再一转眼,刘裕已经先行动手,用长矛的矛头将梁云的大脑袋扫下。 王郎君真是我的大恩人! 刘裕两眼发亮,纵深跳下马背,将梁云的头颅放到了马背上。 手中的长矛,鲜血还在嘀嗒个不停,现在刘裕对王谧的信服,简直是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 “你这是什么兵器?” 刘裕一通操作猛如虎,把桓石虔都看愣了,半天都没缓过劲来,他眼看着刘裕将人头放到马背上,居然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颗人头已经是属于这个初上战场的北府兵队主了,而它,将成为他晋升等级的第一个敲门砖! 第七十五章 打扫战场小能手 战场上打斗的声音渐渐平息,经过一次突袭,秦军已经元气大伤,死伤上千人。 很显然的,他们已经无力再进行大规模的攻城活动,甚至连小范围的袭扰都做不到。 主将梁云毙命,亲哥哥梁成更是一早就带着残余的将士,向北奔逃。 晋军大获全胜,不只是重创了敌军,还斩杀了敌军大将,众将士的士气已经高涨到了极点。 他们一边打扫战场,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各种脏话乱喷,刘裕这边,因为秦军已经彻底被击溃,他也可以安安稳稳的收拾自己的战果。 他没有着急返回江边,而是掏出布帕,开始擦拭长矛,这杆兵器,真是越看越喜欢。 王秘书说得没错,长矛和双马镫就是最相配的! 经此一战,刘裕如获至宝,看着刘裕欣喜的模样,桓石虔也渐渐注意到他手中的兵器和普通的版本不同。 刘裕没抬头,视线仍然停留在大宝贝上。 只道:“这是王秘书帮我特制的兵器,与军营中使用的不同。” “原来你能抢了我的功劳,全都是因为这支特制的兵器!” 桓石虔立刻找到了失败的原因,不是我能力不济,实在是别人拥有我没有的神器。 “这兵器如此好使,看来,我有必要让王秘书多费心,务必不能偏心北府兵,也得让我们荆州兵人手一个才行!” 桓石虔也不是会吃亏的,立刻就想到了给自家兵团讨好处,刘裕很无奈,这件事还真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桓将军真想要,还得去找王秘书商量。”他应了一句,便拍马离开。桓石虔望着刘裕结实的背影,叨念道:“王秘书?” “一个白面书生,能谈出什么来!” 将军梁成收拾残兵,大约两千人,直奔北上方向而去,对于他们来说,现在最经济实用的手段,便是北奔襄阳,一方面巩固襄阳的防守,一方面窥测局势,争取渡江返回北方。 一场酣畅淋漓的夜战过后,最得意的人,当属鹰扬将军刘牢之。 打扫战场什么的,人家最喜欢了! 在抢物资这件事上,刘牢之从来都是冲在第一个,身为北府兵主将,他丝毫也不觉得自己站在江面上,指挥属下打扫战场有什么不对。 明明主战的是桓伊统领的荆州兵团,他刘牢之只是在后方负责守卫的,结果人家冲杀了一番,损兵折将,他呢,整体的实力都没有受到多少损伤,却还趁着荆州兵回营休息的空当,拉着属下跑出来收集敌军没有来得及带走的辎重。 脸皮真是厚不可测。 王谧捏着鼻子,指挥段先:“你也跟着一起去,有什么好东西,自己收着。” 段先帮他重新处理了伤口,颇为惊异。 “小郎,我是你的护卫,又没有上战场,干什么要去收集辎重,再说战场上能收集到的,无外乎甲胄、木车,我一样也带不回来。” 段先在北方的时候,也曾为军队效力,那个时候,他打扫过无数的战场,实在是对那些残破的东西不甚感兴趣。 王谧斜眼道:“让你去你就去,哪有这么多废话?” “忘记我们一路跟着北府兵,目的是什么了?” 段先微楞,监视北府兵动向,探究桓氏荆州兵内部的情况,这才是他们此行的终极目的! 那还等什么! 段先二话不说,立刻跳了起来。 到底能收到什么好东西呢? 一片狼藉的战场上,刘牢之双眼冒光,乐的嘴巴都裂了。 运气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 铠甲是我的! 粮草也是我的! 打仗的时候见不到人影,等到收拾战利品的时候,袁飞就跳出来了。 这种占便宜的好事,一向和刘牢之情投意合的某人,自然是不会缺席的。 死去的氐秦士兵的甲胄,被小心翼翼的脱下来,尚算完整的,都被小心的堆放起来。 破损比较厉害的,那些残破的甲片也不能浪费,一片一片的都被妥善的收集起来,这些也都是宝贝。 与现今很多人的想像不同,这样一身装备齐全,打造精良的甲胄,做工极其复杂,造价极其昂贵。 以东晋和十六国对峙时的实际情况来讲,一只由步兵和骑兵组成的部队,骑兵和步兵的比例,基本也是在1:15左右,这还是在北方军团战马资源丰富的情况下。 而在东晋这样缺马的南方军团,毫不讳言的说,一只五千人的队伍,能有二百左右的骑兵,已经算是相当理想的配置了。 在这样的队伍中,能够配备做工精良的全套铁制甲胄的,一般也就只有高贵的骑兵。 普通步兵,能穿上竹子、皮料做的甲胄已经算是不错了。 古代战场,对战双方一般也没那么讲究,敌方的甲胄,甭管是什么样的形制,有什么特殊的标志,到底也是做工精良的好东西。 既然是好东西,哪有不收着的道理。 袁飞对这项工作最为热衷,那种从敌军尸体上脱下甲胄的感觉,实在是爽得不行。 毕竟,指望着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在战场上多杀敌人是不可能,但是,缴获这些甲胄,多少也算是军功。 “没想到,梁成带来的还真是秦军的精锐,可惜了。”袁飞从一个秦军士兵的脑袋上摘下兜鍪。 苻坚一统中原,国境之内,国力还是比较强盛的,他又极其重视军事,给将士们打造的铠甲,都是做工非常精良花哨的。 别家的兜鍪都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盖子,有的更穷困的割据势力使用的兜鍪,甚至连兜鍪的上盖都没有,为了节省材料,只在后脑部分做一个圈型的铁甲防护。 然而苻坚的秦军,不仅兜鍪制作规整,有一些骑兵还配备了面罩,这样的好宝贝,就是晋军都没有。 袁飞扔掉了自己的兜鍪,换上了秦军的,还别说,戴上这威风凛凛的兜鍪,顿时觉得气势是蹭蹭的往上涨。 在他的前方,鹰扬将军刘牢之也忙活的很,别看他现在大小也是个五品的将军了,在北府里相当的有牌面。但是一看到便宜,还是兴奋的脸皮都不想要。 只是,他关注的点不在那些脏兮兮的甲胄上,而是成堆的粮草和那些秦军没来得及带走的兵器和财物。 第七十六章 鲜卑虎贲军 “一定要注意轻拿轻放,有的甲胄已经残破了,生拉硬拽就坏的更厉害了!” 袁飞扒了几身甲胄就不愿意再动手,转而去指挥部下替他做事,在某些方面,袁飞也是有优点的。 就比如,因为他自私自利善于驱使人的个性,他总是能让他手下的士兵认认真真的干活,不敢有一点造次。 士兵们自然而然的分成几队,有的负责收集散落的箭簇,有的负责将兵器都捡拾到一起。忙碌的晋军士兵中,一个高头大汉,络腮红胡子的,显得异常醒目,总觉得,他不该出现在这里似的。 躺倒在江水中的士兵,穿的是晋军的铠甲,大约也是同袍,他的身上插满了箭簇,看到这些箭簇,便可以想象得到他生前是遭受到了多大的苦难。 段先伸出手,将几支箭簇拢到一起,一把就全都拔了出来! 鲜血登时迸出,径直喷到了段先的脸上,他凝视着士兵的尸体,眼神真挚。 自从南渡,段先在王家一呆就是好几年,原本以为,战场上的血腥杀戮已经远离了他。 而现在,当段先重新站在战场上,才意识到,只要这种对峙的形势继续下去,就算是他这样的王家护卫,也无法真正的远离战争。 “看什么看,还不赶快把铠甲脱下来!” 几个北府兵凑上前,见段先一直握着箭簇发愣,顿时急了,秦兵的甲胄已经全都收集齐全。 剩下的,就是晋军同袍的了。 面对他们的质问,段先不置可否,轻轻挪开了脚步。 “这就对了!” “不干活就躲远点!” 北府兵说话很不客气,他们虽然对段先并无恶感,却也知道,他是鲜卑人。 北府兵对鲜卑人有一种天然的排斥之感,段先看着他们手脚利落的将同伴身上的甲胄剥下来。 还在不停喷涌的鲜血,将还算干净的铠甲彻底染红。没有人在意同伴的生死,或者说在连年的战争之下,人性都变得淡漠了。 同袍之情固然重要,但严峻的局面也没有留给人们太多伤春悲秋的时间,打赢一场战争,做足准备,争取再下一城,就是战士们周而复始的目标。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或许,对于战士来说,能够披着牺牲同伴的甲胄继续征战,就是他们极致的浪漫了。 从今以后,你的命就是我的命,兄弟一心,多杀敌人! 江岸边上,形形色色的甲胄堆成了山,士兵们正在把水中的尸体拉上岸,按照军中的礼仪,不论是己方的还是敌方的战士,只要是不幸丧生的,负责打扫战场的胜利一方,都要给他们妥善的安置,至少也要将他们埋葬。 “这里还有一个人没脱甲胄!” “看起来还不错啊!” 两个士兵围拢在一具秦军士兵的尸体旁边,指指点点。这具尸体是被压在一个晋军士兵的尸体下,士兵们收拾战场也很忙乱,一时没有发现他。 看到那人的容貌,段先登时一愣。 “等一下!” 趁着那些士兵还没有剥下他的甲胄,他先一步冲了过去,晋军士兵本来就把段先看成是异类,见他这样激动,便自然退让到了两边。 他想看,就让他看个够好了。 段先蹲下身子,首先将士兵的手肘护甲解了下来。晋军们点点头,看来他还真的懂行。 我们不需要管了。 几人离开,却并不知道,就在他们走后,段先并没有继续剥除尸体的身甲,而是挽起了士兵的袖子! 紧接着,一个形象威猛的虎头,就赫然显现! “果然是虎贲军!” 段先一直抽离事外的淡漠眼神中,忽然多了几分同情。他将士兵的甲胄小心的除下,仔仔细细的整理好,却并没有将这身甲胄放到晋军缴获的战利品之中。 ………… “你的意思是说,穿着这身铠甲的战士,和你一样来自燕国,是鲜卑人?” 闪着寒光的铠甲,现在正平放在王谧的床榻上,段先做事还是有分寸的,把铠甲带过来之前就已经清洗了一遍,把血痕都擦掉了。 段先将铠甲的几个部分都拼接完好,那望着铠甲的眼神,甚至可以用无限的深情来形容。 “绝对没错,当时我站的比较远,但一眼看到他的铠甲就觉得和秦军的样式不同。” “后来我拆开手肘的护甲,果然在他的手臂上看到了虎贲军才有的纹身虎头。” “这样的战士有什么说法?”王谧思忖道。 “我没见你手臂上有虎头纹身呐,你当初难道不属于虎贲军?” 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王谧都把段先当成是慕容燕国的精锐,看他如此珍重虎贲军人的样子,想必这只部队才是当初燕国的精锐。 段先郑重的点点头:“当时我只是普通的燕国军人,只有武艺最高强,由慕容国主统领的部队才能被选入虎贲,凡是进入虎贲的战士,手臂上都会纹上虎头标志,他们的铠甲也是特制的虎贲服。” 段先不提,王谧还当真看不出来,他这样一说,王谧将那块背甲放到远处仔细端看。 一块块打成长条形的铁片,以上压下的方式连缀在一起,远远看上去,还确实隐约有虎头的形状。 原来是隶属于慕容部的精兵,怪不得段先这样的好汉无法入选,不管是哪一支部落,或大或小,内部也都有派别。 就比如,段氏鲜卑和慕容鲜卑虽然都同属于白部鲜卑,但是说到底也还是分属于不同的姓氏。 段氏鲜卑以前也有自己的一片领地,后来和慕容燕国合并,但是从地位上来讲,合并之后,段氏鲜卑的地位自然要下降。 而作为燕国最为重要的一支部队,荣耀象征的虎贲军,自然没有段氏鲜卑的事情。 “没想到,这样的精锐,最后也落得一个这样凄惨的结局。” “他一定是与氐秦作战失利,又被秦国俘虏,继续为氐秦效力的,哪成想,江南竟是最后的死地。”段先喃喃说道。 他的语言并不华丽,他的声音也并不浑厚,但王谧还是从他简简单单的描述中体会到了一位亡国之将,颠沛流离的生活轨迹。 虎贲军作为慕容燕国装备最为精良的部队,他们的铠甲和兵器都是最好的。 兵器就不说了,磨损率太大,到了秦国,苻坚一定会发放最新的大秦制式兵器。 但是虎贲使用的铠甲还是被保留了下来,一方面,打造一套同等质量的甲胄,花费不少。另一方面,虎贲的甲胄确实做工精良,只要还能用,便没有必须更换的理由。 于是,辗转了数个国度,无数的战场这身铠甲以及他的主人才有幸被段先看到。 “小郎,到了襄阳,我要穿着这身铠甲,面对秦军!” 段先凶恶的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那是对氐秦的仇恨,是杀意的坚定。 第七十七章 司马家当知恩图报 翌日清晨,晨雾笼罩的江岸边,北府军帐依然树立在原地,主将谢玄命令北府兵及桓伊带领的豫州部队原地休息一天,明日启程,奔赴襄阳。 对于谢玄的这个决定,麾下将士多有不解,梁云被斩杀,梁成慌不择路,顺势北奔,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率领兵马,迅速追击吗? 作为谢玄手下最为骁勇的战将之一,刘牢之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提出建议。 “将军,我们为何不乘胜追击?” “若是昨夜追击,必定能取得更大的战功!” 刘牢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对于他来说,昨夜的大战显然没有达到他的既定目的。 身为北府军大将,昨夜那一战,居然让桓伊和刘裕等人夺了头功,这让他愤愤不平,说什么也要找回面子。 谢玄已经换下了铠甲,改穿常服,这就表明了他的态度,追击什么的,不要想了,根本没有这个想法。 “牢之,追击之事不在我们的职责范围,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心修整,等待朝廷的号令。” 朝廷的号令? 刘牢之眼珠一转,一时没有想通。 他弓手道:“属下愚钝,还请将军点拨。” 他急切的眼神一直追随着谢玄,谢玄神色轻松,端了两坛棋子,放到棋盘边上。 “牢之,来,坐下,陪我下盘棋。”谢玄发出邀请,刘牢之板着脸,勉强坐下,却一个棋子都没拿起来。 “将军!” “兵贵神速,等到朝廷的旨意下来,梁成他们早就跑了!” 正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悠闲的谢玄和焦虑的刘牢之相比,反倒是刘牢之更像主将。 “跑就跑吧,牢之,依你看,梁成向北逃窜,会到哪里去?” 面前的棋盘上,已经有一个残局,这还是被围困的那两日,谢玄拉着桓伊下的。 桓伊是个识趣之人,他的棋艺早就在谢玄之上,但是当两人对弈,他看到谢玄有颓势,便立刻摇手和棋,给足了谢玄面子。 “还能是哪里,当然是襄阳!” 刘牢之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谢玄笑了,刘牢之不肯陪他玩,他就自己把棋子一颗颗摆好,想象着从哪里可以突破桓伊的棋局。 “牢之,夺取襄阳是桓冲的任务,可是他现在不战自退,这不是我们北府的责任。” “现在,襄阳的情况我们也不清楚,耳边只有桓石虔他们的一面之词,我们怎能轻举妄动,在不了解襄阳真实情况之前就贸然追击?” “坐看桓冲保存实力?我北府损兵折将?” 谢玄的一番话,让刘牢之茅塞顿开。 “原来,将军是为了打压桓冲的势力!” 人都会变,多年掌兵,谢玄从一个意气风发的猛将,已然蜕变成了一个讲究权衡的上位者。 没有人能说清,谢玄的转变到底是好是坏。然而,如今的谢玄,踏上了这样一条路,已经无法回头。 “牢之,你记住,战场上的胜利,代表的就是朝廷上的利益,桓冲这次如此积极,也是为了能够巩固桓氏一族在朝堂上的势力。” “现在,他不战自愧,那是他的责任,朝廷不会饶过他,我们为何要去给他收拾残局?” “属下明白了,可是,我们难道就这样坐看襄阳城的困局?” “襄阳丢失已经三年了,现在是夺回它的最好时机!” 刘牢之虽然嫉贤妒能,但是他也有一颗建功立业的心,对于一位将军来说,夺取更多的城池就是功业。 他跟随谢玄多年,心中清楚,谢玄亦对功业有不懈的追求,他不明白,谢玄为何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这可是送上门的肥肉,梁成惊慌逃窜,部下士气不足,而晋军携着大胜,横扫梁部应该不成问题。 “你啊,头脑还是太简单。” 谢玄起身,在帐中缓缓踱步,看似简单的问题,实际上,背后却隐藏着世家大族之间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 一直以来,襄阳都是荆州部队的管辖范围,也就是谯郡桓氏的地盘,属于铁片。襄阳或得或失,都是桓冲的责任。 “北府去援助桓冲,若是打下了襄阳城,朝廷会把襄阳交给北府吗?” 谢玄发出了灵魂拷问,刘牢之彻底没词了。 追根究底,这才是谢玄明明有实力,却按兵不动,拒不追击的真实原因。 朝野上下人尽皆知,北府就代表了谢氏一族的利益,北府一旦出兵,那就意味着谢氏要争夺利益。 而襄阳,却是谢氏争夺不到的势力范围,即便谢玄帮桓冲解了围,上报到朝廷,桓冲也不会受到责罚,而居中而坐的皇帝司马曜,为了势力均衡,也绝对不会将军事重镇襄阳再交给谢家。 谢玄审时度势,以往数次经验已经表明,即便桓冲多次从襄阳退兵,延误战机以至于坐失襄阳重镇,但朝廷并没有严厉处置他。 司马家的皇帝也不是不知道桓冲的所作所为,干犯律法,应该严惩,但是…… 司马家挺直了腰杆,和桓冲死掐? 拥兵自重的谯郡桓氏是好惹的吗? 司马家在江左苟延残喘,靠的就是平衡大法。 朝堂上,卫将军谢安虽然具有超然的地位,但是狡猾的司马家也绝对不会让谢家一家独大,襄阳这个地方,对于谢氏来说,付出的越多,越会陷入吃力不讨好的陷阱。 刘牢之叹了口气,总算是明白了谢玄的“良苦”用心,哀怨道:“那还是在竟陵休养更好,襄阳就不去援救了。” 刘牢之小脑袋瓜里,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昨夜他负责打扫战场,那些缴获的敌军辎重,战利品还都在北府大帐里存放着。 名义上,这些辎重是属于保卫竟陵的几支部队的,但是刘牢之是个只出不进的铁公鸡。 辎重进了他的肚皮,就休想再吐出来,趁着在竟陵修整的时机,刘牢之计划将缴获的辎重都分发下去,到了士兵们的手里,竟陵守军和桓伊就是想闹都闹不起来。 “谁说我不打算援救襄阳?”谢玄抬眉,遗憾的看着刘牢之:这个属下,忠心和骁勇都可圈可点,就是这个政治素养……实在是…… 牢之哑然失笑,正话反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能说啥? “那将军的意思是……” 揣测上意是一名称职属下必备的技能之一,但是刘牢之揣摩来揣摩去,总是揣不到正确的位置,干脆躺平,不动脑子了。 “不是早说了,听朝廷的意思,朝廷让我们去,我们才能去,否则,朝廷怎么会知我们的恩惠?” 老司马家实在是混的惨,堂堂皇族,居然还要感恩权臣一家,这样的事,放到哪个朝代,不必怀疑,必定会被一刀咔嚓。 但是在大晋,司马家就不会有这样的顾虑,他们还真的很感激一代又一代的权臣,愿意压制自己的篡位之心,让他们司马家的人继续坐在皇位上尸位素餐。 第七十八章 下绊子小能手 经过了谢玄的点拨,刘牢之回到大帐,突然灵光一现。 谢玄这一招以逸待劳玩的高啊,不愧是一手将北府兵带成大晋第一劲旅的强将。 耍阴谋诡计,从来都应该在暗处,他还是太在意战场上的输赢了! 昨夜一场恶战,斩杀敌军将领,以一当百的队主刘裕,已经凭着军功,获封宣威将军。 这是军中最低等级的将军头衔,只有八品,虽然距离刘牢之的五品鹰扬将军还差得远,但刘牢之心中的那根刺却越插越深了。 想到刘裕在战场上的神勇表现,刘牢之就感到背后阴风阵阵。他有一种预感,从京口征召刘裕入伍的,正是他刘牢之,也是他刘牢之,引狼入室。 凭借着神勇的表现,刘裕一定会很快在北府站稳脚跟,踩到他刘牢之的脑壳上。 后悔已经来不及,只能想些办法,早点把他按到泥里,永远也别想再翻身! 刘牢之正在考虑对策,紫黑的大脸忧虑频现,正在这个时候,忠实狗腿袁飞,却好像是闻到了味儿似的,拿了本账簿,装模作样的进了大帐。 “将军,昨夜缴获的辎重都已经登记好了,还请将军过目。” 身为最强狗腿,一脚踏进大帐,袁飞就发觉,刘牢之有心事。我的大腿怎么可以有烦心事? 为大腿排忧解难,就是最强狗腿的使命! 他端着账簿上来套词,刘牢之看也没看就放到了一边。 “有什么好看的!” “还像以往一样,粮草、箭矢按照人头分发下去,成套的铠甲,队主一级的一人一件。” “照办就是。” 明明是自己占便宜的事,刘牢之的口气却像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吃了十世的亏。 说到队主,袁飞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 “禀将军,队主一人一件,那刘裕还有份吗?” 嘶…… 一听到刘裕这两个字,刘牢之的眼皮子就突突的跳。 “你说呢?” “他不是都升任将军了吗?还需要我给他发铠甲?” 啧啧…… 这嫉贤妒能的味道,实在是太冲了! 最喜欢拍马屁的袁飞,闻着味道就来了。 “将军所言极是,那刘裕不过是京口土包子,何德何能能忝居将军之职?” 听了这句话,刘牢之并没有给袁飞一个好脸色。 “他能斩杀敌军大将,你要是也能杀一个,一样能当将军。” 袁飞搔搔后脑,他要是有这个本事,也不会天天卖力拍马屁了。 “将军这就是为难我了,斩杀敌军将领,那都是玩命的差事,我要是冲在前面,一不小心把命给丢了,将军不就无人可用了?” “少说废话,你想怎么做?” 两人都是军营中的千年老狐狸,刘牢之也不和他客套,直言道。 袁飞呵呵一笑:“还是将军最了解我。” “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昨夜刘裕能斩杀梁云,都是因为他使用了非同寻常的兵器!” “那兵器,与长戟一般大小,却没有长戟的横刺,都是因为有了这个奇怪的兵器,刘裕才能抢了桓石虔的功劳!” 袁飞打起手势,将长矛的大小、模样简单比划一下,刘牢之蹙眉:“如此怪模怪样的兵器,刘裕从哪里得来的?” “我不是让你监视着刘裕的行动了吗?你没有发现?” 自从京口启程以来,刘牢之便一直让袁飞监视着刘裕的行动,虽然不必事无巨细,但是一旦刘裕有任何异动,刘牢之这边都会第一时间知晓。 面对一匹狼,适时防范才是最重要的,狼行千里吃肉,自从看到刘裕的第一眼,刘牢之就断定,这是一匹要吃肉的狼。 “禀将军,长矛不是刘裕打造的,而是王谧帮忙打造的,我已经到打铁作坊里确认过了,这柄长矛确实是王谧托师傅打造的,听说就只打了一柄,就送给刘裕了!” 一柄兵器就可以让刘裕获得如此战功? 刘牢之摇摇头,半信半疑。 说到兵器,刘牢之确实有发言权。 作为北府主要将领,他曾经多次和北方军队交手,熟知他们使用的兵器。 从大体上看,南北两军的主要装备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长戟、弓箭、盾牌。 但是谈及细处,相比相对稳定的晋军,对面的胡族政权更迭迅速,使用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 一些部族将领喜欢使用击打兵器,例如狼牙棒、流星锤。有些部族将领擅长劈砍兵器,比如斧头。 兵器的多样性,不是晋朝军队可比。 “会不会是北边流行的新兵器,王谧那个跟班不是鲜卑人吗?” 刘牢之做出了合理的推测,袁飞拍拍脑门:“将军睿智!” “还真有这个可能!” “那个姓段的,天天跟在王谧身边,端着肩膀,愤愤不平的样子,昨夜,他还参与打扫战场了。” “而且,他还带走了一身铠甲。” “不过是一套铠甲而已,送给他倒也无妨。” 刘牢之愁眉不展,阴郁的表情让袁飞感觉,他必须再做点什么,才能让牢之宽心。 “刘裕那厮虽然抢了军功,但他也不过是得意一时,属下过来的时候,已经看到桓石虔向着谢将军的军帐去了,桓将军不会让刘裕安安稳稳的把军功抢走的!” 桓石虔? 怎么把这个人给忘记了! 这个天生的恶煞,从荆州到建康,从来都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蛮横个性。 大晋朝廷里的猛将,谁也不敢得罪他,只要看到他凶恶的脸孔,便自觉退让三分。 刘裕从他手里抢功,那就相当于从老虎嘴里夺食! 思及此,刘牢之得意的笑了。 借刀杀人,正是一招妙计,也该轮到他刘牢之用刀之时了! “桓石虔去告状,也是为了给自己争功,要想让刘裕无立锥之地,还得在北府内部下功夫。” “你也别总是想着依靠他人,捡现成的。”牢之瞥目,轻飘飘的说出这番话,袁飞大喜,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拱起双手,郑重道:“将军放心,属下定当尽心竭力,不会让刘裕站稳脚跟!” 这么自信? 刘牢之心中深深的忧虑挥之不去,袁飞的能力几斤几两,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袁飞斗不过刘裕,不过,能给刘裕造些麻烦,也是刘牢之乐于见到的。 第七十九章 牵着鼻子走? 北府军营范围,主将谢玄军帐。 刚刚送走了刘牢之的谢玄,还没来得及思考棋路,就被迫继续应付王谧。 王谧进帐的时候,正好看到桓石虔离去的身影,两人擦肩而过之时,他还听到了不屑的轻哼。 凶神恶煞的表情,好像豺狼虎豹,干什么? 还不服气吗! 王谧端起架势,第一次正面迎战谢玄! 谢玄看到王谧进来,立刻把棋盘推到一边,别人的面子可以不给,但琅琊王氏的面子他还是要给几分的。 “谢将军,晚辈过来,是有要事相商。”王谧倾身坐下,身体自然而然的呈现一种舒展随意的状态。 这种状态不是属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灵魂,而是属于浸泡在世家教育之中的本主王谧。 以往王谧接触的不是草莽英雄,就是普通将领,姿势可以随便摆,也没有人会在意他的行为举止是不是符合世家子弟的做派。 然而,这一次,他将要面对的,是与王家齐名的东晋另一大世家陈郡谢氏之人。 王谧必须拿出最好的状态,否则便会被谢玄看笑话。 谢玄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吩咐属下看茶,且让道:“王秘书有话但说无妨。” “这次稚远能随军到竟陵来,多亏了谢将军通融,谢将军应该把这个消息呈到朝廷上了吧。” 谢玄边听边点头,当听到后半句,立刻脸上一僵。 小后生,原来在这里藏着坏。 还跟我玩欲抑先扬的战术,你还太嫩。 “这是自然,王秘书乃是朝廷命官,一举一动都受到朝廷的关注,老夫怎能不如实上报?” “再者,你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陛下一定担心你的安危,你跟着军队到处跑,出了差错,陛下怪罪下来,老夫可是担待不起。” 这不过是一个客气的开场白,实际上,王谧亦是官场老人,怎么会不懂得这个套路。 本来他王谧能够到京口去,就是受了王恭的嘱托,现在到了时间无故未还,不只是朝廷,就算是王恭也一定会过问。 对于谢玄来说,王谧也同样是个烫手的山芋,将此事汇报朝廷,推卸责任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是他自己非要跟着大军跑的! 出了问题可莫要找老夫。 “这都是应该的,本来,晚辈也要给朝廷修书,讲明情况,但考虑到将军也一定会上书,便觉得,不应该越过将军去做这件事。” 谢玄眼皮跳跳,脸生的好看,话也说的漂亮,不愧是建康城里人人追逐的翩翩贵公子。 敢情他谢玄还成了他王谧的代笔了! “王秘书今天专程过来,不会只为了这件早就已经发生了的事吧。还有什么,尽管说。” 谢玄的眼神有些许轻蔑,那种眼神好像是在说,你小子就是个孙猴子,也跳不出我如来的手掌心。 “谢将军既然不介意,那晚辈就直说了,昨夜刘裕上战场时,带了我给他的特殊兵器,正是因为有了这特殊的兵器,他才能成功斩杀梁云,不知将军有没有听说此事?” 谢玄微微一笑,他王谧都已经看到桓石虔了,当然会猜到他是来做什么的。 遂点点头:“听说了。” “还听说,那长矛是你送给刘裕的,是你亲手打造的吗?” 为什么王谧会从这句话中听出某种嘲讽之意? 看看他这细皮嫩肉的样子,像是会打铁的吗? 王谧看着谢玄的眼睛,确定过眼神,他确实是在开嘲讽。 “将军说笑了,不是我亲手打造的,是我画好了图样,交给北府的铁匠打制的。” “谢将军,长矛相比长戟算得上是杀伤力加倍的兵器了,现在,刘裕拿着长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也证明了这一点。” “晚辈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将军考虑。” 隐约之间,谢玄有了些预感,他敲敲手指,笑道:“说吧。” “我想在北府军中大规模的更换长矛这种兵器,骁勇的北府兵有了这样称手的兵器,便是如虎添翼,必定能大杀四方!” 王谧的眼中闪着真诚的光芒,那光芒似乎可以照耀四方,那是正道的光,那是平定中原的光! 武器代差! 别看长戟变长矛只是一个小小的改动,但是在公元383年这个蒙昧的时代,它就已经可以成为帮助晋军俯视北方氐秦的法宝。 来到东晋这个时代,王谧一刻也没闲着,不管到哪里,都要做一个办实事的有用之才。 相比北边的强敌,东晋的劣势主要体现在几个方面,缺少战马,军制松散,各自为政,在打仗之中,各方力量都掺杂了太多小心思,不够团结,无法将东晋境内各方部队拧成一股绳,整合战斗力。 将晋朝勾心斗角几十年的几大世家关系理顺,这可是个大工程,况且,王谧人在军营,建康城的那些达官贵人,也够不着,这件苦差事只能暂时搁置。 战马的问题也不容易解决,南方乏马,这是一个积年已久的问题,本来南方产马地就少,以往还可以通过交通要道购买到来自蜀地的马匹,但是,现在晋秦对峙的态势,蜀地早就被氐秦占了个七七八八,蜀地的马短时间内就不要惦记了。 大晋的劣势这样多,难道就要束手就擒吗? 当然不能! 提高兵器的威力,为士兵们提供更好的装备,便是突破北方强悍铁骑的法宝。 你的马多又厉害,但是我的兵器却比你的称手好用,你杀一个的时间,我可以杀三个,甚至是五个,战胜你也不是不可企及之事。 王谧侃侃而谈之时,谢玄却一声没吭,这让王谧不得不怀疑,谢玄对他的计划并不支持。 果然,在他慷慨激昂的表述完毕之后,谢玄轻咳几声,才道:“按照你的说法,北府兵荆州兵,甚至是大晋境内所有的军队,都要把长戟换成长矛,统一使用这种兵器?” 本能的,王谧感觉谢玄的话锋有些不对,便自觉退让了一步。 “也不是说要全部更换,但基于长矛的威力要远远大于长戟,使用也更方便,所以我提议还是越早更换,更换越多越好。” 打仗不是请客吃饭,打造兵器可算是军费的一个大头,将并没有什么问题的长戟强硬的淘汰成长矛,确实会造成不小的浪费。 王谧不禁想到,就算他是一军主将,也不会同意。 谢玄思忖片刻,小子想的还挺美,他说刘裕能征善战是依靠长矛,就一定是因为长矛吗? 他老谢看起来有这么容易蒙骗吗! 北府之中,他谢玄才是第一主将,怎么可能被他一个门外汉牵着鼻子走? 第八十章 领导有方 “那你的意思是,应该打造多少长矛,由谁来使用?” “你可知道,重新打制一批兵器,要浪费多少铁料?” “而打制这么多的新兵器,又究竟需要多少时间?” 谢玄看着王谧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小娃娃,不懂军事,果然只知道纸上谈兵。 虽然老谢是个体面人,但是他依然深谙顾左右而言他的要诀,心里明明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可嘴上说的却特别漂亮。 王谧收敛表情,端正坐姿。谢玄所说并非没有道理,古代的生产能力有限,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差。 缺生铁,缺工匠,什么都缺,在这个年月,凡是会打铁的,会筑墙的,甚至会制作蜡烛的,那都是珍贵的工匠,是各方军队争夺的对象。 想要一次性的淘汰落后的兵器,确实不现实。 不过,谢玄的态度这样敷衍,王谧敢断定,他绝对不是为了节约资源,为了大局着想。 谢玄他是不是怕他抢了他的功劳? “谢将军言重了,将军提到的问题,晚辈也都有考虑,只是希望谢将军能够给新型兵器一个机会。” “只要少量装备北府将士即可,俗话说,是骡子是马要拉出来溜溜,晚辈也不敢夸口,谢将军也得亲自见识长矛的威力才行。” 话虽是这样说,但是谢玄依旧是顾虑重重。 应该说,随着话题的展开,他的顾虑是越来越多。 “你一口咬定,长矛一定比长戟的威力更强,可老夫又没有见识过,怎能听你摆布?” “你说的刘裕,本来就骁勇善战,他能够斩获敌军将领首级,全都是他自己的功劳,我看,与你说的兵器干系不大。” 总而言之一句话,我谢玄绝对不支持你大张旗鼓的更换兵器。 谢玄略显昏黄的眼珠里,闪着精明的光。 王谧为何这样积极? 不只来投军,还要出谋划策,现在居然还扬言要改进兵器? 事出反常必有妖,谢玄立刻竖起了警戒。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 你说功劳是你造的兵器好,我还说功劳都是因为我领导有方哩! 为何谢玄的话题总是围着功劳打转? 原来英明圆柔的谢玄,也有这等阴暗的小心思。 好好好,你放心吧! 老子不会抢了你的功劳的! “谢将军这样说,晚辈也无法解释,这样好了,若是将军不介意,那就让刘裕带领的队伍先来试用长矛,我与刘裕早就有交情,若是长矛不好用,影响了战绩,以刘裕高强的武艺,也能弥补一些。” “这样,只要打造百十来个长矛就够,用料不会浪费,也不会给战局带来特别大的危害。” 王谧叨叨念念,持续输出。 不管谢玄不肯合作的真实原因是什么,王谧需要达到的效果是长矛能够逐渐淘汰长戟,提高军队的作战能力。 这个过程宜快不宜慢,但在巨大的传统观念阻力下,也只得采取折中的办法。 现在,王谧亟需一个突破口,只要整装列队的长矛队在战场上大有斩获,不必他再争取,谢玄他们也会屁颠屁颠的丢掉长戟,改用长矛的! “如果只是刘裕的队伍,倒是可以考虑。”谢玄是个体面人,面对王谧的坚持不懈,他便转变了态度。 领导有方! 当主将的人,当然要善于使用把鸡蛋放到不同的筐里的学问,如果王谧的改进计划成功了呢? 他谢玄现再极力反对,到时候不就没有办法分一份功劳了吗! 王谧大喜过望,迅速起身。 “有谢将军的支持,晚辈心里就有底了!” “我这就去准备!” 不等谢玄出声,王谧已经跑出了大帐,腿脚利落的,好像是武林高手。 谢玄不禁怀疑:他为何这样激动? 难道有什么他没有想明白的关窍? ………… 北府兵大营,空旷的泥土地上,刘裕手握钢枪,心情特棒。 明明是新打造的长矛,一点破损,污秽都没有,但是刘裕端着长矛,已经认认真真的擦了一盏茶的功夫了! 那柄长矛已经被他擦拭的锃光瓦亮,星光闪闪。 王谧真是我的大恩人! 从昨天开始,刘寄奴的心中这个念头就反复徘徊。 是谁帮他偿还了巨债? 王谧! 是谁一路保举他成为了队主? 王谧! 是谁让他首开功勋,当上了宣威将军? 还是王谧! 对于王谧,刘寄奴心中是充满了感激的。在这个以门第看人的年代,王谧一个世家子弟,可以对刘寄奴这个草莽之人倾心相待,这对于一直没有机会施展抱负的刘寄奴来说,弥足珍贵。 他不能确定,他和王谧的关系算不算是友情,但经历了昨天的事情,刘寄奴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王谧都会待他很好。 是真心看重还是拉拢利用,对于刘寄奴来说,并不重要。 “寄奴,这些东西简单擦擦就行,用坏了,还会发新的。” 刘裕猛然抬头,就看到了王谧的笑脸。 从谢玄那里出来,王谧就忙不迭的来找刘裕。身为一军主将,谢玄必定有多疑的一面,趁着他还没有反悔,要尽快把任务布置下去。 王谧走过来就看到刘裕在反复擦拭长矛,欣慰顿时涌现,果然,真正的英雄才知道珍视称手的兵器。 刘裕连忙起身,顺手拍掉屁股上的尘土。 “王秘书,寄奴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寄奴能有今日,都靠王秘书提携。” “以后王秘书的事就是寄奴的事,为了王秘书,寄奴定当效犬马之劳!” 刘裕殷切的话语,真诚的眼神让王谧不得不相信,此刻的他是真诚的。 时势造英雄,时机未到,功勋没有建立到那个地步,就算是英雄盖世的刘寄奴,也还是有一颗恩怨分明的心。 “寄奴,你我兄弟,这些话,你昨晚就已经说过许多次了,你能当上将军,靠的是自己本事,这可不是我说的,就连谢将军也是这样说的。” 刘裕大惊:“你去找谢将军了?” 谢将军居然又评价他了吗? 现在刘裕大小也是个将军了,及时了解上司的想法,至关重要。 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长矛要在刘裕的队伍里推广,必然需要他的帮助。 王谧思忖片刻,稍微总结语言,便将与谢玄的谈话复述给刘裕听。 刘裕一听,嘴巴都快乐开了花。 “谢将军居然同意在我的麾下使用长矛?” 这是什么天降大喜事? 我老刘的运气怎会这样好? 第八十一章 寄奴,小心提防 王谧点点头,又充满好奇的盯着他瞧:“你就这样喜欢用长矛?” “万一使用的时间长了,发现长矛并没有长戟好用,你不就吃亏了?” 刘裕摆摆手,完全不相信。 “这怎么可能!” “长矛的威力,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真正上手使用的,有切身体会。再者,长矛是王秘书你交给我的,王秘书的眼光怎么会错?” 这一番话说的真是可心,王谧禁不住小脸红了几红。 想不到啊,刘裕你个方头大脸的粗壮汉子,拍起马屁来,也能这样活色生香。 “你也不能迷信我,还是要相信长矛的威力。” “寄奴,现在你和你麾下的士兵对我来说非常重要,谢将军身为一军主将,顾虑总是更多,要讲究利弊权衡,你懂得是吧!”王谧挑挑眉,暗示道。 懂? 懂什么? 刘裕感觉,王谧让他弄懂的事情,和他想的不是一码事。 “懂,我都懂!”管他真懂还是假懂,绝对不能让王秘书冷场。 “所以,你统领的士兵是这北府军内唯一统一使用长矛的,你必须要取得好战绩,这样才能让谢将军下定决心,将长戟都换成长矛。” 这一点非常重要,王谧叮嘱的相当认真,刘裕本人武艺高强,他并不担心,不过,要树立谢玄的信心,只靠刘裕一人的胜利,显然是不够的。 提高战斗力,必须是整支队伍同时的提高,这样才能向谢玄证明,刘裕能取得这样的成就,不仅仅是因为他个人能力超群,最关键的,还是因为他使用了最新的兵器。 刘裕拍拍胸脯,爽朗道:“我明白了,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刘裕做出承诺,转而又想到另一件事。 “那双马镫又怎样?” “据我亲身体验,长矛若是想发挥最好的威力,必须搭配双马镫,可是现在北府里,尚有不少士兵连单马镫都不愿意用,更不要说让他们全都换上双马镫了!” 刘裕所说,就是现在军中的真实状况,意识的转变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双马镫的事情急不得。”王谧不无遗憾的说着,要是能快干快上,他又何尝不想一夜之间将各种装备都分发下去。 可惜,现在的生产力就是这个德性,还有巨额的支出,这些都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平心而论,东晋的财政状况一直都很拉跨,境内战乱纷争不断,外敌强劲,内部的叛军也是此起彼伏,实力不弱。 频繁的战争下,中央朝廷的税收就没有保障,国库并不充盈,再加上,各大世家全都划分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在他们的范围内,他们说的话,比朝廷说的话好使。 税收? 我们赚的钱都是自产自销,与朝廷何干? 在诗词歌赋,流传千年的典故中,世家大族全都是衣冠楚楚,举止有度的风雅人士。 但实际上,他们在历史上真实的面目,却并不那么理想。 通常情况下,世家手中往往都握有一定的私人武装,学名叫做部曲。 部曲乡兵完全听令于世家,和朝廷根本没有联系,他们将流民限制在自家的土地上,淹没他们的户籍,逼迫他们成为僮客。 这些无地的乡民,变成僮客之后,便成为了世家的私人财产,终日里替世家劳作,不论是田庄还是果园,周围都有部曲把守,想逃离那是做梦! 由这些僮客生产的物品,当然是归属于世家的,僮客们所创造的财富,也无法上交到朝廷。 这就是东晋朝廷面对的基本情况,到了东晋的时代,江南地区已经经过了完善的开发,人口稠密,商贸发达。 整体社会上,是不缺钱的。但是因为世家庄园经济的极度发达,他们占据钱粮,占据人口,这就使得作为公家的晋朝朝廷,并没有什么钱。 围绕着财权,军权,世家和皇族的势力可以说是此消彼长,互为影响。 世家越有钱,他们对朝廷,对司马家就越不放在眼里,一个个世家财大气粗,腰杆特硬。 世家腰杆越硬,司马家就越是对他们无法管控,面对着穷的叮当响的国库,也只能望钱兴叹。 司马家是这样做的,放任世家在地方搜刮钱财,至少他们得意了,还会拱卫司马家,若是让他们不得意,下场之惨烈,看看王敦就知道了。 财政上的困境也同样反映到用兵上,荆州兵就不说了,因为长期是桓氏掌控的地方部队,朝廷根本无法节制,荆州兵的军饷,大部分都是由桓氏一族解决。 不过这样的情况并不适用北府兵,当谢玄主导出来组建这支部队的时候,谢氏一族对北府的定位就相当清晰。 谢氏只掌控部队,但是这支部队名义上是效忠朝廷的,北府效忠朝廷的背后,也意味着,北府的所有开支,并不是全由谢氏解决。 到了现在北府兵的规模日渐扩大,装备越来越精良,在财政上,他们就越来越依赖朝廷。 打造铁制兵器在古代是一个妥妥的烧钱行当,将长戟换成长矛,就已经够破费的了。 要知道,现在的北府兵还有不少根本就没有装备马镫,这些将士沾沾自喜,还在为自己的精湛武艺而骄傲。 在这些士兵的眼中,他们只当马镫是上马的辅助工具,那些需要踩马镫的将军,几乎等于废物。 马镫也是生铁打造的,可想而知,从没有马镫,一下子变成装备双马镫,这个步子迈的实在是有点大。 经费在燃烧! “大战在即,我们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打制出那么多马镫,那副马镫就你自己先用着,我再去找作坊里的铁匠商量一下,给檀兄弟也打制一副。” “太好了!” “王秘书想的真是周到。” 刘裕大喜过望,这一天来,因为他刘裕有的好宝贝,自己却没有,檀凭之可没少发牢骚。 更不要说,因为斩杀了梁云,刘裕一跃成为了将军,可他檀凭之却因为左一锤右一锤,捶捶都不到位的潇洒表现,还是个队主而已。 从战场上下来,檀凭之就咬牙切齿,自问没能当上将军,完全不是自己问题,都是因为没有得到最好的装备! 北府兵们不相信王谧的能耐,那是因为他们有眼无珠,可是檀凭之却和刘裕一样,对王谧信服无比。 王秘书给的东西必定是好宝贝!拥有了它,必定如虎添翼! 都是因为没有添上这双翅膀,他檀凭之这只北方猛虎才没有一飞冲天! “那是当然,你们可是自己人,有好东西当然要照顾自己人,昨天是时间太紧,没来得及。” 一声自己人,把刘裕的眼泪都给逼出来了。 他眼泪汪汪的看着王谧,感谢的话说不完,真诚的模样,让王谧心里还怪过意不去的。 你说要是相信他吧,想到以后两人一定要闹掰,又根本不敢动这个念头。 选择不相信他吧,又有无情无义之嫌。 善哉善哉!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就感动吧,这样才能更好的为我所用。 “不过,寄奴啊,你们也不要太得意忘形,军营里暗藏坏心眼的人也不少,你现在首战就得了战功,看不惯的肯定大有人在。” “要小心!” 刘裕面色一凛,疑惑的看着他:“王秘书的意思,有人想害我?” 他这是什么表情? 还不相信吗? “得意招人嫌,寄奴,你现在就是这个军营里最得意的人了,想想看,绝对会有人咽不下这口气。” 刘裕脑袋一转,要说我得罪的人,那可是太多了,仔细想想,哪个都有嫌疑,这要从哪里提防开始? 然而,就在王谧担忧别有用心之人给他心爱的小裕裕使绊子的时候,他自己却已经被人告了刁状。 第八十二章 大晋皇帝司马曜 五月末,都城建康。 一袭黄袍加身的中年男子,手里拎着酒盏,醉意盎然。 没有酒的日子里,我是一天也活不下去! 我是大晋皇帝! 我是司马曜! 任何人都靠不住,我只靠我自己! 自从生的漂漂亮亮的王稚远离开都城,司马曜的日子就过的没滋没味。 我喜欢帅哥! 在我这个朝廷做官,丑瓜是没有希望的! 只能站在倒数三排,千万别站前面,辣眼睛! “阿宁,稚远为何还没回来?” “你当时向我借人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司马曜虽然略有醉意,但是脑子还很清醒,他的话,不无责怪之意。 阿宁在何方? 阿宁就在眼前。 王恭(小字阿宁)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这才在大殿的正中央站稳。 他抬眼的时候,司马曜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瞧,两人的目光顿时撞在一起。 王恭心道:我本不愿意说的,这可是你逼我的! “启禀陛下,王秘书他这些天没法赶回建康了。” 皇帝司马曜和秘书丞王谧关系亲密,这一点,王恭深知,他担心王谧长久不回,会引起司马曜的愤怒,故而,采用了比较缓和的方法,慢慢吐露详情。 结果呢? 等王谧抬起头,却发现,司马曜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吃惊。此刻司马曜脸上的表情,甚至可以用风平浪静来形容。 难道是喝醉了? 大脑反应变慢了? 王谧不敢多做设想,只得这样认为。 司马曜饮了口酒,眼皮耷拉下来,那变幻多端的情绪,也被沉重的眼皮子遮盖住了。 “稚远为何回不来?” “他现在情况如何?” 王谧连忙应答:“稚远,他跟着北府兵,去援救襄阳了!” “襄阳?” 司马曜猛地从龙椅上弹起,满脸都是震惊。 他的嗓门扯得极高,甚至微微颤抖,他匆匆走下台阶,来到王恭身边。 司马曜眼中波光粼粼,闪动着激动的光芒,那光芒竟然把王恭闪到了! 陛下还是在意王谧的,刚才是他多想了。 “稚远为什么要去交战之地?” “那不是很危险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宁,你详细说说!” 详细说? 他还能怎么说? 这些事情,桩桩件件都是王谧私下决定,既没有和他王恭商议,看样子,也没有和朝廷通气。 “陛下知道,王谧是受了我的邀请,才去京口探查情况的,这期间,我数次收到王谧的来信,但是他在书信中,只字未提要随军征战的事情。” “收到王谧最后一封来信的时候,他已经在去襄阳的路上了。在信中,王谧说他是为了更细致的探查北府军的动向才跟去的。” “臣就是想拦住他,也为时晚矣。” “没想到,稚远竟然这样负责任,还真的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其实,当初朕答应你,不过是随口说说,并没有指望让稚远真的带回什么有用的消息。” 司马曜脸上随意的表情,让王谧感觉,自己是受了个大骗。 司马曜这个皇帝当的,还真是轻松随意。 即便他王稚远确实是恬淡的闲散人,但是他也是朝廷命官,当官食禄,总也要有责任,需要为朝廷办事。 王恭心里不服气,同样是拿着朝廷的俸禄,我们在这里殚精竭虑,苦逼兮兮。 可他王稚远,才做了这么一点点事,司马曜居然还心疼他! “陛下说的没错,王谧确实没有送来多少有用的消息。” “或许也是臣识人不明,王谧确实不善长观察监视。” 司马曜抬抬眼皮,否定的很干脆。 “阿宁,你这样说,不厚道。” 王恭微楞,司马曜严肃的表情表示,他并不是开玩笑,此刻他说的话全都是心中所想。 我犯了什么错? 陛下果然和王谧是穿一条裤子的! “我若是没记错,当初你交托给稚远的差事,不过是让他在京口打探情况,可没说让他一路跟随北府军一直探查情况。” “稚远为了完成你的交托,一路追随,你不说感激他,居然还讥讽他能力不济,你说说,你是不是不厚道?” 远在天边的王谧,立刻收到了信号:没想到啊,司马皇帝居然这么理解我,感动的很。 王恭心里的五味瓶摔翻了一个遍,身为司马曜的大舅哥,他感受到了十足的冷落。 “陛下说得对,是我见识短浅了。”司马曜点点头,王恭能说出这句话,这便说明,他开始要阳奉阴违了。 身为皇帝,在这个朝堂上,阳奉阴违,表里不一,勾心斗角的事情司马曜看得太多太多。 早就已经见怪不怪,王恭的想法,司马曜心知肚明,他也很清楚,王恭希望自己说出什么样的话。 司马曜就偏偏不这样说,绝对不能让朝臣洞悉他心中真实的想法。 “陛下的意思,王谧可以一直跟着北府兵了?” 王恭摆出一副出了事,你可别赖我的表情,司马曜连干了三盏酒,脑筋转的飞快。 稚远会出事吗? 严格来讲,只要他跟着北府兵,一路征战,这就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但是,司马曜不相信。 “你放心,稚远不会出事的!” 居然这么笃定? “陛下这样信赖稚远?” 王恭满心满怀的不相信,嘴上一瓢就秃噜出来。 司马曜含蓄一笑:“当然,说不定稚远还能立功。” 立功? 这就更玄幻了! 看到呆若木鸡的王恭,司马曜好心解释:“稚远这孩子,从小到大运气都相当的好,走到哪里都是福星高照,这一次,他追随北府兵北上征战,说不定也能给北府带来好运气,连战连捷。” 王恭脸上僵硬无比,司马曜的想法还真是简单,还连战连捷? 据他所知,北府兵在竟陵确实还打得不错,但是,他敢笃定,只要他们北上,必定要损兵折将。 毕竟,桓冲又跑了,北府兵内无援军,外有强敌,就算他们现在的战斗力已经提升了一大截,但是,那也不足以应对如此复杂的局面。 第八十三章 反咬桓冲 “阿宁,你就没有其他的情况要汇报吗?”身为皇帝,司马曜敏锐的察觉到,王恭的默不作声背后,肯定有隐情。 王恭很犹豫。 实际上早在两天以前,王恭就已经收到了前线的战报,王谧他现在根本就没在襄阳,而是在距离襄阳还远的竟陵! 竟陵城外氐秦大军围困,北府兵的赶到,必定会火上浇油,大战,一触即发! 王谧追随着这支军队,下场会如何,实在无法妄测。 “启禀陛下,虽然北府兵的目标是襄阳,可是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大军似乎是停留在了竟陵。” “而竟陵,已经被氐秦军队围困,我们无法判断这些氐秦的军队是如何出现在竟陵城外的,按照收到的前线战报,伪秦国主苻坚,并没有向竟陵方向派兵。” 呵呵…… 你当别人是一家人,人家当你呢? 不过是可以欺瞒耍弄的糊涂君主而已! 司马曜醉容渐消,他用冰冷的眼神扫过王恭,王恭肩膀一缩,莫名的恐惧翻涌上来。 “既然氐秦军队已经深入到了竟陵,那就说明,桓冲在襄阳作战不利,阿宁,这样推测对不对?” 怎么被看出来了? 这样不好,身为司马家的皇帝,还是做好摆设,傻得冒泡最好。虽然是亲妹夫,但王恭还是不希望司马曜超过摆设的界限。 不过呢,即便是被当场戳穿,王恭依然可以厚着脸皮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不仅可以装傻,甚至还可以跳起来,反口咬人。 别问,问就是世家大族,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眼皮子挤在一起,用了力,还别说,今天的眼珠子还挺配合,还真的让王恭挤出了一点眼泪来。 “陛下!” “桓冲带着将士,已经退保上明了!他们并没有去进攻襄阳,襄阳仍然在氐秦手中!” 王恭眼泪汪汪的看着司马曜,司马曜脸上的表情很冷漠,这不行啊,这说明表演的不够卖力,不够深入人心! 这些消息,司马曜早就知晓,他故意隐瞒就是为了考验王恭的态度。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王恭对他并不忠诚,很多消息,他是能瞒则瞒。 “桓冲为何又退兵了?”司马曜强忍着恶心,王恭却自我感觉很良好,做出愤恨的表情:“还不是因为慕容垂!” “氐秦苻坚听说桓冲率领荆州兵援助襄阳,意欲夺取,立刻反应,便把慕容垂抽调到了襄阳,慕容垂一来,桓冲就瞬间怂了,战旗反向,别说是进取襄阳了,就连襄阳的外围都呆不住,一路就奔回老巢上明!” 司马曜眼前一黑,桓冲的所作所为,就算是菩萨再世,也很难不动怒。他咬着牙,强忍着怒气。 王恭为何紧咬着桓冲不放? 做皇帝时间长了,司马曜的想法再也不那么简单,他已经学会了通过朝臣们前后不一的表现之中,看出他们真实的用意。 “陛下,人可以犯错一次,犯错两次,可是,桓冲已经在同一个地方犯了三次错!” “不论这次战役的结局如何,臣认为,桓冲一定要受到惩戒,不能再这样纵容下去!” “临阵退缩,朝廷若还是像以前这样不闻不问,那么对其他英勇作战的将士也不公平!” “臣不服!” 王谧慷慨激昂,唾沫星子横飞,从襄阳城的丢失,再到现在的临阵退缩,桓冲这位老将,在他王恭的眼里,几乎就是懦夫的形象。 很难说他现在的情绪是表演,还是发自肺腑。 司马曜心知,王恭此举,不过是想打压谯郡桓氏的势力,王恭也做了很多年的官了。 从他这些年的表现来看,王恭并不是一心报国的热血男儿,现在霸占朝廷的几大家族,谢氏他现在还撼动不了,只能向桓氏一族开刀了。 “那你想怎么处置?” 司马曜装出被他说动的样子,沉吟道。 王恭激动了。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要么就解除桓冲的兵权,让他退出荆州,要么,就褫夺他的爵位,让他好好反省!” “无此,晋军的士气如何能提振?” “阿宁说这些话,完全是为了大晋朝廷着想,还请陛下三思。”王恭说到激动处,猛地俯下身子,给司马曜行了个礼。 他的立场站的这样正确,他说的话也句句在理,司马曜感觉,今天不给他一个说法,就没法混过去。 司马曜转身,向着龙座走过去,一步又一步,他走的很慢,当然是故意的。 在龙座的背后,挂着一个轻薄的纱帐,那原本是司马曜用来休息片刻的。 而现在,纱帐的后面,盘腿坐着一个人,正是司马曜亲亲的弟弟,司马道子。 司马曜透过纱帐,和司马道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帘幕沉重,颜色也比较深,王恭站在座下,并没有察觉后面有人。 怎么处理? 应付过去算了。 司马曜很快就得到了司马道子的指示,笑道:“惩戒桓冲的事,还是应该从长计议。” 王恭垮了脸:这是又反悔了? “臣遵命。” 王恭没有再坚持,而是转身离开,大袖甩起的时候,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浅笑。 不论如何,这一次,他也要把桓冲拉下马! “他走了?”棕黄的纱帐,微微晃动,很快拉开了一道缝,司马道子探出了脑袋。 司马道子年约十八,正是精力旺盛头脑活跃的好年纪,他精神头好,又托生了一个好皮囊,成为了当朝皇帝唯一的同胞弟弟。 玩政治,似乎是上天赐予他的使命。 你就是不想上这条船,都不行。 司马道子容貌腼腆,年纪轻轻的他还稚气未脱,但是蓬勃的野心,已经不是这副小小的身体可以承载的了。 正所谓求人不如求己,司马曜早就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再忠诚的世家,也不如老司马家的人靠得住。 自从弟弟司马道子可以独当一面,他更加确信这一点。 朝堂上的大事小情,司马曜都要与司马道子商议,越是商量,司马曜就越是觉得,道子的脑袋瓜比他自己灵光多了。 就是要依靠这样的好帮手,他才能把皇权牢牢的抓在手里。 第八十四章 搞事精司马道子 “刚才你都听到了?” 司马曜给弟弟倒了一盏酒,推到他的面前。 司马家的这两兄弟,不只性情相投,就连爱好也相同,都是酒中好友,嗜酒如命。 在日复一日的喝喝喝之中,两人的酒量倒是越练越好。 司马道子人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拿着酒盏,咚咚喝酒,嘴里骂骂咧咧,谁都不服。 “陛下,要我说,你还是顾虑太多,这些个世家,能收拾一个就应该收拾一个。” “收拾哪个,对我们都没有坏处!”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司马曜终究还是年长许多,无法像弟弟一般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把他们都打垮,你我二人又要用谁?” “你回头看看我司马家,除了你,我甚至都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地盘是需要人去占的,桓冲退出荆州,你觉得应该让谁去接任?” 司马道子哑巴了,这……还真是一个他没有考虑到的问题。 见他不说话了,司马曜很满意。 虽说是亲兄弟,但若论才智,司马曜还是希望他能更胜一筹。 “总的来说,只有两条路。” “要么,就让桓家换一个人,照样把荆州交给谯郡桓氏主管,这也是最稳妥的办法。” “可是,桓氏的后来人,在我看来,还不如桓冲,至少桓冲还是一个顾大局的人,懂得收敛。”司马道子喃喃道。 原来他也知道啊! “所以说,桓家还是桓冲最合适。” “换成别的家族的人就更麻烦了,这不是白白的增强他们的实力,荆州可是一块大肥肉,哪个世家看着不馋。” “是啊,这确实是个问题。” 面对错综复杂的局面,司马道子也只能收回自己的意见,说到底,还是因为老司马家无人可用。 若是能有几个骁勇善战的人,控制住重要的州郡,想要削弱世家的势力,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我们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能拖就拖,拖到他们自己出现分歧,再顺势出击。” “道子,你要做好准备,这些日子,我就要让你入朝录尚书事。” 道子大喜:“陛下,你终于下定决心了?” 司马曜想提拔亲弟弟的心,都快写在脸上了,朝野上下,谁人不知,司马曜急于用人,都是碍于道子的岁数还太小,资历还太浅,贸然提拔,他倒是不担心朝臣们反对,唯独是担忧道子不堪重任。 “现在是好机会,你的经验也足够了。” “太好了!” “大兄,你早就应该这样做了!” 道子一跃而起,真想现在就开始把大权都揽在自己的手里,还等什么旨意! 一想到大权独揽的日子,司马道子就又端起了一坛酒,今后的日子,还不是像这美酒一般甘甜。 什么王恭、王谧,什么谢安、谢石还不是都要被他踩在脚下,更不要说那边远之地的谯郡桓氏了! “打趴下!” “把他们都打趴下!” “这江山,还是我们司马家的!” 偌大的殿堂中,司马道子疯狂挥手,飘摇的大袖跟着他剧烈的动作,上下左右到处飘荡。 “但是……”狂躁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司马道子转向哥哥,疑惑道:“谢安石(谢安字安石)那边又如何?” “大兄决定怎么和他说这件事?” 一个糟老头子,司马道子完全不把谢安放在眼里,可是,现在情势所逼,司马道子也只能抑制住勃勃的野心,暂时尊重一下谢老头子的看法。 “谢安石他不会有意见的。” “这一年来,你步步晋升,他也未发一言,这就表明了他的态度了,他年纪也大了,这朝政,最终还是要交出去。” “可是谢安石也不会想把朝政交回到我们的手里。”司马道子哀怨道。 这几乎是摆在明面的事情,大晋江左立国的这几十年来,这个朝政啊,就是从东家转到西家,从西家转到东家,在各大世家手里转来转去,但是,没有一个世家会选择把权力交回到司马家的手里。 谢安一个老油条,脚底滑的跟什么似的,他怎么会甘心把朝政交回到司马家的手里。 “大兄,你这是在做梦呐!” “要我说,想要权,就还要自己上手争抢,等着别人谦让,根本没可能!” 司马道子年少气盛,一遇到事就想撸着胳膊白刃相见,动手不动嘴,他才没那么天真,这些年,朝政一直都在各大世家之间轮转,世家们吃甜头吃的时间太久了,怎么会主动让出这一切? “道子,你还是不了解谢安石。” 谢安石早就在世家子弟之间有大名声,即便在心高气傲的大晋世家子弟中,谢安石也是人人交口称赞的风流人物。 这样的风流人物,众人瞩目的明星,却到了四十几岁才出山,一切都是因为,谢安石其实并不想当官! 游山玩水,放纵性情才是他的追求,朝廷上的尔虞我诈,谢安石并不热衷。 他很清楚,一旦站到朝堂上,他就无法逃脱勾心斗角的生活,所以,顶着家庭的非议,谢安石一直不改初衷,坚持不出仕。 然而,时也命也,无人可用的陈郡谢氏,无法再纵容谢安石的放旷之心,为了家族的振兴,谢安石也只得收拾起心情,走到朝堂上,充当谢氏一族的代言人。 司马曜已经当了十几年的皇帝,这十几年,也是谢安执掌朝政的时期,在司马曜之前,老司马家的皇帝已经被一波又一波的权臣蹂躏了一个遍,一个个怂的不得了。 只要能让他们保命,皇位算什么,爱送给谁就送给谁。 但是,司马曜不是这样的人,他赶上了一个好时候,在他当挂名皇帝的这个时段,正是相对清心寡欲的谢安在主持大局。 经过多年观察,司马曜确定,从内心来讲,谢安并不热爱权力,这就给了司马家运作的空间。 第八十五章 司马家的纯爷们 “大兄为何这样说?”身为初出茅庐的政治小能手,在吸取政治经验的时候,司马道子总是表现的相当好学。 “比起司马家,谢安石更不放心把权力交给其他世家,道子,看问题,不能只看眼前的这一点事,要看长远。” 司马道子低下头,若有所思,话说到这里,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些,谢家也没有后起之秀了! 虽然在朝堂上司马道子谁也看不上,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谢家的这些后来人呐,甚至连王恭、王谧之流都比不上。 虽然谢安可以眼睛一闭,只讲究自己家族的利益,照样把重要位置交给后辈。 但是这样做注定无法长久,再好的位子交给毫无能力之人,他也守护不住。 “这样说,以后我就可以坐稳尚书令之位了!” “不必担心有人从中作梗!” 十八岁! 十八岁的尚书令! 司马道子乐歪了嘴,在他眼前,一条康庄大道正缓缓展开,他不仅可以大展拳脚,甚至是在大道上翻跟头都没人敢管。 “道子,你先不要得意忘形,收敛点,刚当上尚书的这些日子,至少在与氐秦决战之前,你一定要用心做事,把朝政历练纯熟,不准动歪脑筋。” 想到纷乱的朝政,紧张的局势,司马曜便停下了端酒的手。司马道子连连点头,答应的特别痛快。 虽然他野心勃勃,恨不得什么事情都揽到自己手里,自己说了算,可是他又不傻,初出茅庐之人,再怎么强悍,也要看一看前辈的眼色。 “你那探子怎么说,王稚远真的只是去北府监视吗?” “就没有点别的想法?” 不喝酒之后的司马曜,真是冷酷到让人畏惧,就连亲弟弟道子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没有啊!” “至少从陈鼎的书信说法,王谧没有这样的想法。”司马道子仔细回忆陈鼎书信所言,摇了摇头。 “说来也巧,王谧这次在京口还结识了一位草莽英雄,名叫刘裕,此人现在在北府兵里担任队主,正在支援襄阳的路上,王谧会去随军,据陈鼎分析,和刘裕也有点关系。” “这一次,陈鼎留在京口,就是为了保护刘裕的家人,听说,这个叫刘裕的在京口当地把刁奎给得罪了。” 刁奎? 怎么又有这个人? 毫不讳言,自从司马曜当上皇帝,他还从来也没有见过刁奎,因为某种不好言说的理由,朝廷对刁家人总是有几分忌讳。 但是,司马曜对刁奎在京口的所作所为,也很有了解,提到此人,总是要皱眉头。 刁奎如何,刘裕如何,司马曜并不感兴趣。 “一个莽汉,王稚远怎么会为了这种人去随军,肯定是有其他的原因。” “大兄,你刚刚不是还说,王谧是为了办好差事才去跟随北府军的吗?” “难道,不是这回事?” 司马道子到底还是太年轻,虽然有热情有干劲,但论起阴谋诡计,还是要差哥哥一截。 司马曜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司马道子:“那当然是蒙骗王恭的。” “你刚才也听到了,他手里捏着一堆消息,却一个也不肯透露,要不是我问起,他还想隐瞒。” “就这样的人,又何必倾心相待。” “原来是骗人的。”司马道子喃喃道,心下倒是安定了。 亏得他刚才还以为,大兄又要被王恭蒙骗了,还好。 “大兄说的也对,王谧若只是想要完成王恭交托的任务,他就会把陈鼎带上了。” “我不相信,以他的才智,看不出陈鼎的身份。” “看得出吗?”司马曜大惊失色,道子的自言自语灌进他的耳朵,给他造成了极大打击。 司马道子深沉的点点头,再次确定了这个事实。 “既然能被看出来,你为什么派陈鼎去?你是怎么选的人?” 这个反问让司马道子无话可说,他身边也没有更合适的人呐,当时条件紧迫,王谧刚刚接下了任务,想要在他身边安插一个自己人,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 幸亏王谧胆小,京口又是战乱纷争之地,王谧担心此行会出乱子,临时在建康城找护卫,这才给了司马道子机会,安插了陈鼎到他身边。 司马道子甚至觉得,在王谧身边安排个女人,说不定更容易。 气氛一度陷入尴尬,司马曜怒气上涌,显然对弟弟颇为埋怨,要知道,当初他可是夸下海口,终于在王谧身边安插了眼线,办事特别得力的。 结果现在居然换了一副口气,这么长时间,不仅是没有送来什么有用的消息,甚至连紧紧跟随都做不到,任由王谧奔向襄阳。 陈鼎自己呢,居然留在了京口。 这个时候,他怎么这样听话? 司马曜埋怨满载,司马道子亦是愤愤不平,以当时苛刻的条件来讲,他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很难得了。 兄弟两人的团结协作还没有维持一炷香的时候,居然就出现了裂痕,他们之间严重的分歧,互相猜忌,似乎也预示了,司马家想重整河山的虚幻。 紧闭的殿门前忽然出现了一道狭长的身影,瘦瘦高高的,好像竹竿子,微风一起,影子摇摇晃晃,很快引起了司马道子的怀疑。 “谁在外面!” 言语一出,司马道子已经起身,手里还拎着一个空酒坛,他迅疾靠近殿门,紧张的表情,似乎殿门外会出现什么危险似的。 这不是司马道子喝醉了,脑子拎不清,你看,就连还算沉着的皇帝司马曜,不是也紧张的站起了身,把腰间的佩刀抓了起来。 大晋朝廷自从沦落到了江左,安生的日子就没有过几天,不说是那些正规的地方反叛部队了,就连建康城里的天师道信徒,照样可以纠集上百人,浩浩荡荡的闯入建康宫殿,把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逼到墙角里。 确实只有几百人,甚至很有可能都达不到这个人数,确实是突破了重重防守。 别问为什么! 问就是天师道的人会妖术! 司马家就好像是马凳,被这波人踩完了,那波人又席卷过来,一通踩,踩的人不停的变,唯一不变的就是老司马家的人永远是躺平被踩的那一个。 所以,一点点风吹草动,司马家的人就紧张的不得了,现在司马曜能拿起刀防卫,已经算是正经纯爷们了! 同样的事,要是换做他老爹司马昱,早就不知道躲到哪个床底下了。 司马道子在前,司马曜在后,两人都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戒备,殿门外的身影又晃了几晃。 “启禀陛下,臣袁悦之有要事禀报。” 敢情是袁悦之啊! 第八十六章 竟敢要挟皇帝 司马道子手里的酒坛子,顺势落地,发出刚当一声,侍卫将殿门打开,袁悦之那张纠结的脸就出现了。 一看到袁悦之,司马道子便心情大好,拉着他就入殿,司马道子资历浅,又不能容人,总觉得,朝廷里的大佬,个个都没有他厉害,自负的不得了。 所以,他也没有几个朋友,像袁悦之这样,能对他倾心相待,还真的有点本事的,简直是比南海红珊瑚还珍稀的存在。 袁悦之是个急性子,还没坐稳,就把竟陵前线的战报摆了出来。 “陛下,大喜啊!” “竟陵大胜!” “氐秦伪将梁云被斩杀,梁成逃奔北方,我军大获全胜!” 袁悦之手中的战报,乃是谢玄亲手写就,所谓大获全胜,自然是夸大,实际上,谢玄的战报上也没有这样的语句。 竟陵本来就是大晋自有领土,就算是赶走了梁成等人,那也只是尽到了责任。 既没有俘虏多少敌军,也没有攻城略地,谈何大胜? 司马道子捡起另一个酒坛子,继续开喝。 “既然是喜讯,你拉着脸做什么?” “我还以为又出了什么变故哩。” 司马道子的声音居然带了一丝惋惜,难道,他希望晋军不要获胜吗? “我那是……习惯了。”袁悦之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后脑,他脾气急躁,脸孔比较阴沉,这在朝廷里是出了名的。 同侪们个个都知道他这副德性,很多时候,他不是不高兴,就是表现不出高兴来。 司马曜拿起战报,上面恣意纵横的字体,一看便知是出自谢玄。 谢玄还能亲自写战报,看来,竟陵之战,确实收获不小。 随着阅读的继续,司马曜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轻松,尤其是他读到王谧的近况的时候,登时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人的关系也分亲疏远近,虽然此刻司马曜也怀疑,王谧一路跟随北府兵是别有所图,但是,司马曜还是比较看重他。 至少,他长的好看呐,赏心悦目的。 晋升队主刘裕为宣威将军,皆因他斩杀了敌军主将梁云,在谢玄的战报之中,专门提及此事。 并且,将刘裕和王谧联系到一起,司马曜笑了。 老谢这是什么意思? 暗示王谧在北府军中培植自己的力量? 太可笑了! 北府兵是他谢玄的地盘,出什么事,也都是他自己解决,这样暗搓搓的向他皇帝陛下告状是没用处的。 更何况,这其实是司马曜愿意看到的样子。 在北府中闯出一片天,打压谢氏一族的势力,至少让世家之间的均衡被打破,这样对于司马家掌权也更有好处。 难道,冥冥之中,稚远竟然猜透了他司马曜的心思? 司马曜把谢玄的战报交给道子,道子不是个客气人,一眼就看到了重点。 啧啧…… “要不要去援救襄阳,原来还要看朝廷的意思,谢将军盘算的好啊!” 你看,谢玄的把戏实际上并不高明,就连司马道子这样的小娃娃都能一眼识破。 可是,他为何还偏要这样做呢? 当然是为了达到既定目的,在东晋朝廷,世家大族不必虚伪矫饰,想要什么,直说就是。 司马家的皇帝,基本可以不放在眼里。 各大世家,嘴上口号喊得震天响,忠诚朝廷,绝无二心,其实,全都没有落到实地。 司马曜没有发表高见,袁悦之心急的很,在他看来,这明显是谢玄在要挟朝廷。 这样的事情若是不管,谢家就要无法无天了! 司马道子一看大兄这状态就知道,他是在等着自己说话。 “悦之,依你看,谢家对襄阳有想法吗?” 观现在的局势,如果北府兵在襄阳战败,局势可能还更容易控制一些。 可若是取胜了呢? 这就很尴尬了。 战报是袁悦之收到的,他早就有考虑。 “依臣看,应该是没有想法。” “其实,臣想来,现在谢玄也很难办,襄阳的归属,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 “所以,他才会迟疑不进,想要把决定权交还给朝廷,朝廷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司马道子顺着说下去。 “谢玄,他不想担责任。” “琅琊王所言极是,臣也是这样认为。谢玄已经知道桓冲退守上明,心中肯定有怨气。” “可是,朝廷交给谢玄的任务,就是让他夺回襄阳,他现在既不选择追击,也并不打算向襄阳进发,同样也是违背我的旨意。”司马曜也不糊涂,他不会被谢玄的讨价还价迷惑。 司马道子撇撇嘴,不屑道:“那就是说明,谢玄也有二心了!” 他抹了一下脖子,厉声厉色:“过一段时间,我们就可以卸磨杀驴,咔嚓了他!” 司马曜皱皱眉,很是无奈。 这位好弟弟还真是,简单直接,杀大臣,还是谢玄这样的朝廷重臣,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 若是老司马家在朝廷上能主宰生杀予夺,那什么桓温、王敦早就该杀,还需要等着他们自己去死? “琅琊王言重了,应该还不至于。”袁悦之是个激进的人,但是现在还不是发挥他破坏力的时候。 毕竟,他袁悦之虽然执政有一套,但是带兵打仗,抱歉,他没有这个本事。 氐秦大军压境,大晋亟需的就是能够大胜仗的将军,谢玄正是这样的人,所以,即便大殿之中的几个人对谢玄都很看不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也只能捏着鼻子,勉强使用谢玄。 “谢将军无外乎是想讨陛下的一个旨意,这样也可以表现他听从朝廷的命令。” “说的好听!” 司马道子咬着牙,愤恨道:“不过是想保存他北府兵的实力而已,氐秦已经派遣了猛将慕容垂救援襄阳,谢玄去襄阳,必定面临一场苦战,伤亡不会少,他不想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 就是这个原因,以为谁看不出! “陛下意下如何?” 司马道子的心意,袁悦之已经掌握了,应该说两人的意见基本相同,现在若不是无人可用,早就把谢玄这样首鼠两端之人换掉了! 北府兵这样重要的部队,就应该老司马家的人来带领才对! 然而,究竟如何解决,还是要看司马曜的心意。 第八十七章 都很可疑呐 司马曜沉吟片刻,总算是没有被一时的仇恨蒙蔽住双眼。 “不论如何,谢玄还是要去援救襄阳,附近除了他的北府兵,再无其他更好的选择。” “这样,我亲自给谢玄写信,给他个承诺,只要谢玄去支援襄阳,朝廷就资助他十万石的粮草。” 司马道子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什么东西! 朝廷命令他谢玄去打仗,还得朝廷资助粮草,还十万石,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袁悦之也不能接受这个决定,当即反驳:“陛下,资助粮草没问题,可是十万石也太多了!” “大兄糊涂了,怎么可能让他得这么多的好处?” “要我看,就让他去,他要是不去,就军法处置,最好!” 司马道子心性急躁,根本就没有耐心和谢玄这样的老狐狸纠缠,在他看来,朝廷上的大臣,都是给他司马家干活的。 这个不用心,不听话,那就换一个好了,这个世道,还怕找不到愿意做事的大臣吗? 就比如面前的袁悦之,他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算起来,袁悦之和谢安还是同乡,都是从陈郡走出来的官宦子弟,但是,来到江左之后,谢家异军突起,相比之下,袁家就要落寞的多了,甚至都不能算是一等豪门了。 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何袁悦之现在积极的靠拢在司马氏皇帝的身边,出谋划策。 说到底,都是利益交换而已。 就像是司马曜自己说的,司马氏要想掌握皇权,就必须有愿意为他驱使的人,而且,为了打压世家的势力,这样的帮手,还不能出自大世家。 这就给了袁悦之这样失落的世家子弟进取的可能,所以,袁悦之现在上蹿下跳这么积极,也是为了打破朝堂的平衡,试图让几大世家瓜分朝廷权力的局面有所改变。 很多行为非常激进,甚至可以说是在挑衅,但这种挑衅背后也掺杂了司马家的背书。 把你放出去当恶狗,咬死一个世家,你就可以上了! “大可不必如此,悦之,回信还是要这样写,总要给谢玄一些甜头,否则人家为什么要出人出力?” 袁悦之勉强答应,退出了大殿,他走后,司马道子的真实面目就表露了出来。 满桌的酒盏被他一把推到了地上,叮叮当当响成了一片,他恶狠狠的瞪着空气。 要不是司马曜是皇帝,说不定他都能把司马曜提起来骂一顿。 蠢啊! 愚蠢不可救! “大兄,十万石粮食,就这么送给谢玄,他谢家富甲天下,居然还想敲朝廷的竹杠!” 司马曜无语凝噎,弟弟还是太年轻,锐气有,耐性却欠缺,对于司马曜来说,道子是很好的一把刀,基于司马家共同的利益,如今的道子几乎是司马曜指哪里他就捅哪里,听话的不行。 只不过,在好用的同时,司马曜也要容忍道子的愤怒。 “你想的太简单了,谢玄并没打算敲我们的竹杠,相反,这一次,既然他问到了,我还得敲他一杠。” 司马曜双手拢住,眼珠子转了几转,道子一看到他这样子,便知道,他有办法了。 连忙凑过来,喜道:“大兄还有后招?” “那是自然,我们承诺给他十万石,却也没说一次全都运到吧,这件事交给袁悦之去做,先给他一万石就是,剩下的不必说到做到。” 司马道子两眼瞪得滚圆,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他怎么就没想到? “太妙了!” “大兄果然老谋深算!” 司马曜拿起酒盏,满意的笑了。 若论谋略,当然还是他这个做大哥的更胜一筹,谁说承诺过的事情一定都要兑现的? 诺十兑一,对于穷的当裤子的司马家,已经很不容易啦,谢玄也该识相些,现在还不去救援,是想坐看襄阳彻底丢失吗! “道子,明天是谢安的生辰,你和袁悦之一定要去祝贺。” 司马道子抬起头,脸上表情很迷茫。 “陛下,我去可以,悦之就算了吧,他和王谢两家都不对付,谢安也不见得想看见他吧。” 司马道子是个神奇的人,他的智商总是时而上线,时而下线,就比如现在,他居然在担心袁悦之的人缘问题。 司马曜欣然一笑:“这我知道,就是让他去找不痛快的!” 正所谓,儿子犯错,老子承担,你儿子给我找不痛快,我就要让你老头子好好反省。 “还有一人,需要注意。”司马曜忽然话锋一转,表情非常严肃。 “谁?” 司马道子仔细想了一阵,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已经没有可疑的人了。 “王谧,王稚远!” 随着这一句话,司马曜的表情都变了,道子拍手大笑:“没想到,大兄也一直防着他!” “这我就放心了!” 司马道子抚了抚心口,就在刚才,他还在担心司马曜真的因为王谧一张俊俏的小脸,就对他网开一面。 这样看来,袁悦之的任务也很清楚了,司马道子只需要稍稍点拨,相信袁悦之一定会办的很好。 第八十八章 深闺愁思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 到了此刻,谢明慧也只能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了。 窗棂透过微光,晨雾之中,谢明慧光滑的小脸,在阳光的照射下,竟然浮现了细细的小绒毛,显得更加娇俏可爱。 “哎!” “哎哎!” 明慧一手托腮,静静的望着床前的合欢树,细细的叶片,嫩绿的颜色,到处都透着一股夏日的蓬勃生机。 就是欣赏它的人,心情可不怎么好。自从坐在床前,她就三长一短的叹着气,一直没个好脸色。 娘子心情坏,这让侍候她的小婢女也不好做活。 既不敢随便说话,也不敢经常在她眼前晃,就怕惹了她不痛快。 玉柔端着水盆进了厢房,涮好了帕子便开始收拾房间,擦书架的时候,她在偷瞄明慧,擦桌子的时候,她也在偷瞄明慧。 娘子啊娘子,总是这样唉声叹气的,什么时候算个头啊! “娘子,奴婢觉得,娘子还是呆在建康最好,建康城多安全!” “京口那个地方,经常打仗,太不安全了!” 这些话,玉柔一直憋在心里,总是想找个机会说出来,上一次,她发现明慧想跟着王夫人的马车偷偷去京口的时候,她就一直想说,奈何,那个时候,谢明慧玩心正重,根本听不进去一句话。 现在,谢明慧被谢玄打发回了建康,这些话也终于可以说出口了。 谢明慧闻言,毫无反应。 仍然盯着窗外,两眼保持失神状态。 什么安全不安全的,她谢明慧若是关注这些事情的人,何必要跟到京口去? 她长这么大,一直有个愿望,就是要做非常事,当非常人,可是,眼看着长到了十六岁,居然沦为了一般的闺阁小娘子,生活毫无变化,明慧如何能忍? 好不容易这次抓住了机会,这才逍遥了一阵,就被谢玄赶了回来,自从回到家里,谢明慧就郁郁寡欢。 总觉得,世间万物都在与她作对。 “娘子,你也不能总是这样愁眉苦脸,不如,你给玉柔讲讲,在京口的趣事吧!” 硬的不行来软的,见谢明慧不搭理,玉柔主动上前,拉着她的臂膀,使劲的摇晃。 谢明慧胆子大,不服管教,但是对小厮婢女还是很和善的,不一会,明慧就拗不过玉柔的央求,开始回忆京口的那几天。 “要说那几天,最好玩的,还是京口的美食,京口是侨置郡县,北方人多,他们把北边的好菜好饭做法也带到了京口,好多美味的吃食,在建康城都吃不到!” “香的很呐!”明慧舔舔舌头,感觉口水正在呼呼的往外冒。 “真的这样好吃?”玉柔这样的小娘子,所到之处最远不过是建康城的市场,她真是羡慕明慧,到过这么多地方,有那么多的见识。 “当然!”明慧猛点头,旋即,脸上又是一僵。 玉柔敏锐的发现了她表情的变化,急道:“娘子,怎么了?” 谢明慧鼻孔出气,哼了一声,反正玉柔也不是外人,说话也不需要避讳。 “东西都好吃,我每一样都喜欢,尤其是京口最大的菜馆宝丰楼,一连三天,我都是在那里吃的。” “说实话,味道真是没的说!” “就是有一件事让人讨厌,在宝丰楼,居然遇上了娘娘腔!” 娘娘腔? 那是什么腔? 玉柔嘟起嘴,完全不明白。 深闺小娘子也没有几个人能说知心话,所以,一般来讲,娘子和贴身婢女之间的关系是最亲近的。 明慧完全把玉柔当成自己妹妹,有心事也不瞒着,即便是有点丢人的那种。 “就是王谧!” “你不认识!” 不认识就不认识吧,这么凶做什么,玉柔眨巴着可怜的大眼睛,委屈死了。 听这口气,王谧应该是个小郎君了! 咻…… 玉柔脑中灵光一现,王谧这个名字,听着好像很熟悉,总觉得似曾相识。 玉柔是谢府小婢女,平日里,谢明慧不出门,她也不出门,其实市面上的消息,能听进她耳朵里的,也不多。 玉面郎君…… 貌比潘安…… “娘子!” “这位王谧,难道就是琅琊王家的那个玉面小郎君?” “就是他。”明慧的回答有气无力,忽然感觉,她是自己给自己挖坑跳。 明明在谈美食,怎么会突然说到娘娘腔的身上了,真是晦气! 玉柔缓缓点头的样子,真是让人讨厌。 “怪不得是娘娘腔,奴婢听说,这位小郎君生的可体面,那脸蛋比小娘子还要漂亮哩。” 明慧眼睛上下打量,不屑道:“你这么兴奋做什么?” “你不会也是他的仰慕者之一吧!” 明慧眼前一黑,我的婢女不会也这么没品位吧! 玉柔吓得连连摆手:“不可能!” “娘子你想太多了,玉柔只不过是在市场上听过王小郎的名号,根本不认识他!” “更不要说是仰慕了!” “这还差不多,我告诉你,那个王谧就是个娘娘腔,半分真本事都没有,以后看到他,也别理他!” 玉柔轻松一笑:“娘子放心,那可是娘子的心上人,奴婢知道分寸。” 这是说的什么话? 谢明慧激动的站起,眼睛瞪得铜铃大:“谁说他是心上人?” “你不要乱说话!” 明慧如此恼怒,玉柔才意识到,她是真的说错话了,连忙改口,哄着明慧高兴。 不过,直觉是不会骗人的,玉柔认定,明慧心中,这位口口声声被她叫做娘娘腔的琅琊王稚远,以后必定会时常出现在明慧的生活中。 “娘子,明天就是阿郎的生辰了,你准备礼物了吗?” 明慧一愣:“坏了!” “我都忘了!” 礼物是准备了的,问题是,她把好宝贝放到哪里去了? 竟然想不起来了! 第八十九章 谢氏的隐藏敌人? 建康城,乌衣巷,朱红的大门,占地庞大的宅院,这里就是当朝宰辅,谢安的居所。 司马道子穿戴体面,拎着礼物,上门拜访,虽然贵为建康城最有权势的王侯,翩翩贵公子,司马道子还是只能屈尊,坐着牛车出行。 每每看到摇来摇去的牛尾巴,司马道子就眉头皱着舒展不开。 这么显赫的身份,这么大的才华,居然还要坐着牛车进进出出,还有没有面子了! 每到这时,他就禁不住遥想当年,那时,老司马家还在中原独霸天下,司马家的老前辈们,乘着高头大马,游荡在长安城宽阔的大路上,恣意逍遥,那是何等的体面! 虽然这等体面他从来没有见识过,他出生的时候,老司马家都龟缩在江南几十年了! 现如今,司马家活脱脱的是落草的凤凰不如鸡,被世家欺压,被胡人看不起,内里也是腐烂不堪。 司马道子撩开车帘,握紧了拳头,他发誓,司马家一定要在他的手中,重新振兴! 谢府上,一潭碧绿池水的对面,蜿蜒伸展的长廊上,主人谢安倚栏而坐,轻松的将手里的食物,抛到池水中。 很快,各色的小鱼便争相跃上水面,在它们的争抢下,一把吃食很快就消失不见。 “真是贪心的家伙。”谢安盯着池水,若有所思。 身后响起脚步声,谢安岿然不动,背对着来人,呢喃道:“石奴,你来了。” 身后的谢石轻轻一笑:“大兄的耳力还是这样好。” “我听说,今天许多贵客都要到访,我们谢府这片小地方,恐怕容不下这么多的大佛吧!” 谢石的话,说的特别的阴阳怪气。 照理来说,今年也不是花甲大寿,这只是五十多岁的谢安,度过的众多生日之中的普普通通一个。 按照以前的安排,不过是亲人之间欢聚一堂,庆祝一下就可以了,可这一次,谢安却一改自己恬淡的个性,大发请帖,已经有好几个朝廷重臣都表示要来贺寿了。 谢石实在是想不通,这样反常为哪般? “大兄,把这么多难缠的人都找到一起,你肯定是别有所图吧。” 谢安为人虽然比较厚道,但是谢石明了,大兄也不是那种会做亏本买卖的人。 谢安转过了身,终于肯和弟弟面对面坐着。 “大战在即,老夫也希望能够通过我的努力,让重臣们临时团结在一起,这不算奢求吧。” 谢安用词很严谨,大晋的几大世家之间的恩怨情仇简直是说也说不清,理也理不顺,自从大晋立足江左以来,都打了多少年了。 能够短暂的合作,已经是困难事了,千万不要指望通过他谢安一人的努力,就能让世家之间化解恩仇,再也不勾心斗角。 “可是,大兄,万一适得其反了怎么办?” 谢石这个人有个特点特别的优秀,那就是他擅长反向思考,谢安在这里描绘了一副美好的图景,大晋境内的几大世家携手一起,共克强敌。 而谢石呢,反手就给了大哥一盆冷水,兜头盖脸的浇了上去,谢安的脸顿时就冷了。 谢石这才意识到,他又说错话了。 他张了张嘴,想了半天,赶紧转移话题:“大兄,幼度的来信你看了吗?” 一直以来,谢玄都有一个习惯,在向朝廷送战报的同时,也会给谢安送一份消息。 两封信甚至内容还不一样,给朝廷的那一封,主要就突出自己的要求,讲一讲战场上的情况。 而给父亲的这一封呢,内容就要详细的多了。 作为一个对皇权有渴求的皇帝,司马曜还是有自己的消息网的,他也知道,谢玄总是一封战报两处送,但是却装作没看见。 这就是世家的威权,我就是明目张胆的告诉你,这个朝廷,没有我们,你就是光杆司令。 谢玄的信早就送来了,但是谢石却摸不准谢安到底是看了还是没看,谢安为人舒缓,不论是多么紧急的事情,到了他这里,也都拖成了缓慢的事。 谢石焦急,谢安却很轻松。 “当然看了,这次的仗打的不错,幼度还得到了好几个能征善战的队主,都是京口人。” 与交给朝廷的那一份战报不同,在给谢安的信中,谢玄说了许多实话,盛赞了刘裕他们的高超武艺,果敢作风。 对于能够征召到刘裕他们这样能征善战的战士,谢玄很兴奋,只要运用得当,刘裕他们定当成为一代名将。 相反,谢玄倒是对王谧很有成见。 “石奴,你说,为何王稚远这次要跟着北府兵征战?” “这明明不是他该管的事情。” 说起王稚远,谢安的眼前便腾起了一团迷雾。这是个年轻人,小的时候,也经常到谢家做客,谢安作为长辈,对他也是爱护有加。 谢石想了半天,最后总结道:“头脑聪明,性情温和,不过,脂粉味太浓,女人缘好,不出意外的话,在官场上不会有太大的发展。” 谢石并没有看过谢玄的来信,在他的印象中,王谧还是那个温和中庸的样子。 对众多小娘子的追求,虽然有厌烦,却也不会摆脸色,给别人难堪。 “你说他很聪明?”在谢石众多的表述之中,谢安找到了他感兴趣的点。 谢石垂首:“确实聪明,大兄忘了,他才四岁的时候,就可以熟练背诵诗经、读庄子了!” “只是,这种聪慧到了长大之后,却不甚明显了。看他入朝的这些年,除了把陛下哄得高高兴兴,似乎也没有太突出的表现。” “我看他就是个书生,为何要去军队?” 在这个问题上,谢石和谢安一样,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谢安思考了许久,沉声道:“只能说,或许谦虚和蔼都只是王稚远的表象,他也有一颗躁动不安的心!” “以后,我们要注意此人了。” 谢石不禁惶惶然,王谧的才智,再加上他的出身,如果真的阴有大志,那可真是个危险的人物。 对于谢家来说,这样的人,不得不防。 第九十章 石头爱好者谢安石 当朝第一权臣谢安的生辰,不管谢家有没有大操大办,都是朝臣们关注的重点。 以前,只要日期邻近,各位朝廷重臣都会抻着脖子,翘首以盼能够得到献殷勤的机会。 奈何,那个时候的谢安,为人清清淡淡,也并不想和朝中大臣攀关系,就算是过生日这样的大事,邀请的人也不过是三五好友,坐而饮酒观风景而已。 于是乎,今年谢安一反常态,大摆宴席,这些人终于抓住了机会,还没有到吃饭的时辰,便纷纷赶来了。 趋之若鹜的样子,比上朝还积极。 谢安早早的换好了一身衣衫,坐在堂中迎接客人,对于一向不屑交际的他来说,简直是铁树开花,百年一遇。 司马道子拎着包裹,一脚踏进谢家大堂,便看到了这一幕,立刻扬起了个笑脸,向着谢安走过去。 “道子,快过来,到我身边坐!” 谢安亲切的拍了拍身旁的座位,看到司马道子,表现的很是亲昵。 这样的表现并没有多少虚假,很多年前,司马道子也同样是谢安喜爱的后辈。 那个时候,道子个性恬淡,整个人清新自然,算得上是一塌糊涂的司马家里难得的可造之材。 谢安时常抚着司马道子的小脑袋,殷切的说:“汝乃司马家千里驹也。” 现在嘛,谢安是再也不可能摸着司马道子的脑袋瓜,说什么千里驹的傻话了。 司马道子确实成长成为老司马家难得的豪横之人,但是他现在的脑袋瓜,可是老虎的屁股,摸了就要倒霉的。 要不是为了维护朝堂关系,谢安根本不想邀请他来。 却没想到,想见的人没见到,司马道子来的倒是挺早,也罢,总归是后辈,也要关照一下。 司马道子一点没谦让,径直坐下,奉上了礼物。 “琅琊王太客气了,你能来做客,已经是老夫的荣幸了。” 你看,这就是地位的颠错,以前明明还是可以摸头的关系,现在居然要这样客气了。 司马道子虽然行为时常奇奇怪怪,但是他也不傻,经了大兄的点拨,他很快就掌握了要领。 这次到谢家来,就是为了观察谢安等人的表现的。 难道,谢安真的像大兄所说,想要退到后面去,明哲保身了? “谢将军(谢安当时的官职是卫将军)才是太客气了,晚辈知道,谢将军一向喜欢收藏奇石,这不就带来了一块。” “这是林邑国进贡的,说是从南海采到的奇石,将军看看。” 居然是石头? 谢安禁不住脸上一喜,爱好收集各式各样的石头,确实是谢安的爱好之一。 “琅琊王有心了。” 打开小包裹,眼前赫然出现一块血红的晶石,颜色之鲜艳,手感之柔润,都是以往没见过的。 谢安将这块石头放在手心,仔细的摩挲。 “好啊!” “真是一块好石头!” 谢安的喜悦完全是发自内心的。 好啊! 这份礼物实在是太合他的心意了! 在大晋,收集各种奇石还没有形成一项广泛的爱好,贵戚名人之中,就只有当朝宰辅谢安独爱此道。 要说起来,晋朝的石头也没有什么稀奇,别看有的名号叫的响亮,什么鸡血石、绿猫石,如此种种,纷繁复杂,实际上呢,各种石头也没有特别明显的区分,总是依靠着颜色、形状来命名。 所谓喜欢玩石头,收藏石头的人,也只是依着自己的爱好,收集那种奇特的石头而已。 谢安就是这样的石中好友,在他的书房里,各式各样的石头,已经摆满了好几个箩筐。 每当谢安闲暇时,他总是将不同的石头把玩在手中,悠哉悠哉。 “谢将军,不知今日还有哪些客人要来?” 谢安把玩着石头,呵呵一笑:“琅琊王不必多虑,都是熟人。” “还有你的两位好朋友,阿宁和悦之。” 司马道子脸上一僵,谁说我和他们是朋友了? 他们不过是他利用的对象,待到他司马道子能独当一面,哪里还用得着他们! 说曹操,曹操就到,谢安刚刚提及两人,王恭(小字阿宁)便迎着风尘到了。 王恭今天过的相当不顺,本来,他也计划早早前来,抓紧时间给谢安献殷勤的,结果,打扮的漂漂亮亮,就连发髻都梳理的一丝不乱的王恭,一脚踏出大门,就被一坨鸟屎击中,恨的他咬牙切齿,连忙回家换衣服,这一来一回的,时间都耽误了。 关键还把心情弄糟了,让他连交际应酬的特长都发挥不出来。 “晚辈见过谢公。”不管是不是把谢安当成个人物,这个时候,还是有必要表示尊重。 王恭上前,正打算送礼,一眼看到谢安手里把玩的石头,登时缩回了手。 “谢将军,这块石头平日里要多玩一玩,听说对身体好,能活血化瘀。”司马道子原本和王恭关系很好,现在却闹掰了。 看到王恭过来,立刻开启攀谈模式,拉着谢安问长问短,王恭一听说这块稀罕石头是他送的,连忙抓紧了袖管,掉头就走。 司马道子为什么也想起送石头? 还送的这样好! 那老子的石头如何拿得出手? “阿宁,你到后面去做什么?” “过来上座。” 虽然司马道子连连耍小手段,但是老谋深算的谢安又岂会被他迷惑,作为主人,表面上的公平持正才是关键。 在他的吆喝下,王恭大摇大摆的走到了谢安的身边,端坐下来。 还用挑衅的目光看了司马道子。 你能上座,我也能上座,有什么了不起? 谢安饶有兴致的观察两人的行动,心中了然,看这情势,是彻底的掰了。 掰了好,掰了就对了! 谢安由着他们明枪暗箭,也不出言阻拦,王恭和司马家走到一起,本来就是谢安不想看到的事。 几大世家团结在一起,压制司马家的各种扑腾,这才是最有前途的,谢安由衷的希望,王恭能弃恶从善。 几位重要人物落座之后,谢石和袁悦之等人也都到齐了,宴席开始,正堂的后身,缠枝荔枝纹的照壁后头,一个小小的桌案也架起来了。 第九十一章 搞事就是要搞事! 谢明慧拉着玉柔,干脆就露天而坐,桌案上摆满了好吃的。 “娘子,前院在办宴席,我们在这里坐着,不合适吧,内眷不能入席,我们要是被阿郎看到……” 玉柔一边说,一边鬼鬼祟祟的四处张望,唯恐被人发现。 啧啧…… 她也不看看,现在内苑里有人吗? 还这么鬼鬼祟祟的。 “你不要这么紧张,明明没人发现,你越紧张,说不定还把人给招来了。” 明慧砸了个核桃,稍加威胁,就把玉柔吓得连忙收回了目光,老老实实的坐下。 “要是不坐在这里,哪能听到前院的动静?” “你就放心吧,小姐妹们早就已经被我说服了,不会出来坏我的兴致的。” 几年以来,谢明慧一直是家里的大姐头,平日里只要有人欺负谢家的小娘子,都是她挑头出去打架。 家里的小姐妹对她特别信服,玉柔还想再劝几句,却听得前院的嘈杂已经传了过来。 “阿宁,这就是你送给谢公的礼物?” “怎么不早拿出来?” 袁悦之自从收到了邀请,便明确了自己的定位,搞事! 司马家就是让他来搞事的! 要是换做别人,说不定还会犹豫一刻,说到底是人家老谢的寿宴,是大喜事,怎么能给人家寿星找不痛快? 可惜,袁悦之就不是这样的体面人,为了争夺权力,他早就把脸皮扔到了一边。 一进入大堂,袁悦之就发现了王恭的身影,瞧他那一脸衰相,实在是太适合做靶子了。 袁悦之才刚刚坐到王恭的身边,便给他带来了巨大灾难,互敬酒水的时候,王恭带来的石头竟然从袖子里滚了出来。 袁悦之一看,登时就乐了。 真是盼什么就来什么,拿起石头就大声嚷嚷。 这大堂就这么点地方,在场宾客还有谁能听不到? 王恭气得,登时七窍生烟,要是有第八个窍,估计也能冒出烟来。 袁悦之手里拿着的,是一个红棕色的寿山石。 这块寿山石,颜色均匀,造型美观,不可谓不是精品。 只是,这种石头,在大晋境内还是比较多见的,再加上,任何的收藏讲究的就是一个奇巧。 司马道子送的南海鸡血石吧,在林邑国也不见得就是举世罕见的珍品,可到了大晋便成了稀罕物。 两相比较,王恭的寿山石,自然就要逊色一些。 “这是送给谢公的吧!” “谢公,快请看看!” 看我老袁多贴心,还帮你送礼物呢! 谢安还没喝醉,低头一看这礼物,立刻就明白了王恭一张大脸为何黑的像锅底了。 这块石头相比司马道子送的那块,简直就是没法见人,根本拿不出手。 这…… 精明圆滑的谢安,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局面难住了,该怎么说呢? 他也不会料到,前来拜访的客人,一个两个的都来送石头啊! 虽说我是石头爱好者,但是这并不表明,我不收其他礼物。 司马道子踱步过来,看着袁悦之手里的石头,叹气道:“阿宁,你不肯拿出来,莫不是不好意思了?” “这块石头还真是……平平无奇。” 是你,在我的心上狠狠扎了一刀! 王恭本来就心虚,被他这样一说,立刻坐不住了。 跳起来大喝道:“琅琊王,你血口喷人!” “我送的礼物有什么不好?” 两人面对面站着,谁也不肯退让,谢安皱皱眉,只得出来解围。 “不管是什么样的石头,只要是老夫没有的,都是好东西,老夫这就收下了。” 作为宾客,寿星都已经出来打圆场了,他们两个也只能先散了去,但是他们怒目相视的样子,预示着,今天的争斗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吃吃喝喝几个回合,宾主之间的气氛都轻松了不少,尤其是来宾说话动作不再拘谨,司马道子甚至唱起了烟花柳巷的小黄歌。 “多情妹妹无情郎……” “叹君负心寡情义……” 婉转的小调唱的谢安心里痒痒的,老谢心想,这些人真是讨厌,这不是勾搭人吗? 要知道,他老谢也是小黄歌高手,今天要不是自己开寿宴,非得跟着唱几曲才是。 谢安端着酒盏,看宾客们越来越高兴,兴致越来越高昂,坏心眼便按奈不住,冒了出来。 “阿宁,我听说,桓冲又从襄阳前线跑回上明了,你知道这件事吗?” 在座众位其中也没有姓桓的,用桓冲展开话题是最合适不过的。 此言一出,刚才还欢歌笑语的大堂之中,顿时鸦雀无声,宾客们的表情,似乎都停在了脸上。 一动不动,活像石像。 “阿宁,问你呢!”见王恭不回答,谢安居然又追问了一遍,老头子,真是坏坏的了。 专注搞事情的袁悦之立刻反应过来,抓住机会,怼了王恭一下,王恭嫌弃的撇撇眼。 弓手道:“知道,这件事着实令人气愤!” “陛下也已经知晓此事。” 谢安颔首,王恭去给司马曜送信,他昨天就知道了,他故意在司马道子面前提到此事,就是为了看司马道子和王恭这对掰了的铁哥们,掰的更彻底一点。 清静恬淡的谢安石,也有阴暗的小心思,要是他为人一片赤诚,完全坦坦荡荡,他根本就坐不稳宰辅这个位子。 “陛下的意思是,大战在即,先不着急处置桓冲,待到赶走了氐秦饿狼,再行决定。” 说白了,就是拖着,司马曜现在也很为难啊,既想收回皇权,又得罪不起几大世家,尤其是手里有兵权的,更是撼动不得。 于是,在朝堂上就出现了这样一幅奇景,司马曜伸出手指头,戳戳这个世家,看看能不能扳倒,又戳戳那个世家,试试会不会退让。 若是一个都不给他面子呢,他就继续缩回去,喝酒玩乐,当他的摆设皇帝。 但是,这样的人,终究很危险。 世家不需要聪明的皇帝,皇帝要是聪明,你就自己干好了,干什么还要依靠世家。 “可是,谢公,我觉得此事不应该继续拖延,这一次桓冲必须要受到惩处!” “要不然,大晋军威何在?” 谢安提及此事,让王恭顿时打上了鸡血,立刻拉着谢安表白,若是有谢安出面说话,或许能押着司马曜惩治桓冲。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我们王家就可以作壁上观了。 他的计划很好,但是谢安岂是等闲之辈? “阿宁说的有道理,谢公德高望重,不能不出来主持公道,不说别人,谢将军统领北府军,一直尽职尽责,攻城略地从来也没有懈怠过,我大晋有谢将军这样的猛将,为何还要纵容桓冲这等废物!” 袁悦之正愁找不到话题挑拨世家关系,王恭就先一步发言,悦之真是感谢他八辈祖宗。 这个时候不跳出来拱火,袁悦之就失去了出席宴会的价值。 他发完言,司马道子立刻对他投去了赞赏的眼神。 时机抓得好! 有袁悦之给司马家当枪使,道子也就可以放心吃酒看戏了。 谢安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看向谢石,谢石耸耸肩,能怎么办? 还不是大兄你自己惹的祸,早就提醒过你了,把这么多麻烦精凑到一起,最后肯定是这个结果。 第九十二章 狗咬狗与渔翁得利 “大家的心情老夫都理解,不过这件事还要看陛下的定夺,陛下所言也极有道理,桓氏一族执掌荆州以来,总体来说还算尽心尽力,如今氐秦大军压境,朝廷内部一定要精诚合作,不说桓冲如何,至少,荆州兵也还是被桓氏统领着,这个时候处置桓冲,桓氏一族会怎么想?” 谢安一张口,倒是把司马曜没好意思说出来的,全都说了。 王恭一时无言,谢安果然是老江湖,他提到的问题,是王恭根本就没有考虑过的。 当然了,他也根本就不屑去想。 总之,打压桓氏就对了。 “谢公所言极是,阿宁,你在谢公面前提及此事,是不是对陛下的决定不满?” “这……这这……” 王恭结巴了,袁悦之的话就好像是一把利剑,直插他的心窝,让他根本无法回答。 古往今来,对皇帝不敬,质疑皇帝的决定,都是做大臣的大忌。虽然大晋的皇帝说了不算,日常都被权臣摆布。 但是对皇帝不敬,依然是一把好刀,只要有人愿意使用它,它依然可以成为质疑政敌的利器。 王恭慌了,现在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叫你多嘴,自己挖坑自己跳吧! “谢公,我不是这个意思!” 虽然被抓住了把柄,但是王恭也不会坐以待毙,他结结巴巴的向谢安求救,谢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司马道子截了过去。 “阿宁,其实你也不必如此,那天在陛下面前提起此事的时候,你不是也不满吗?” “现在这样说,我还要夸你一句始终如一了。” 阴阳怪气的,都是些什么人呐! 看着袁悦之和司马道子一唱一和,配合默契,王恭才突然意识到,现在,袁悦之现在已经彻底被司马家拉拢了过去,成为了他们的爪牙。他这位姻亲,早就被扔到了一边。 糊涂了,他怎么到今天才看出来,要是早点看出来,就不会在他们两人面前丢丑了。 王恭悔不当初,杵在原地,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怜巴巴的样子,谢安都禁不住怜爱他了。 “诸位别吵了,都是老夫的罪过,今日是老夫的生辰宴席,本来就不应该提起朝堂上的事。” “阿宁,你也坐下吧,吃些好菜,都按照陛下的吩咐办就是了。” 好家伙! 这个老头子,挑了事,现在又冲出来装好人,司马道子静静的观察着谢安的一举一动,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姜还是老的辣。 他司马道子怎能让谢安把好处都占了。 端起酒壶,就给王恭满了一盏酒。 “阿宁,谢公不过是问问,你也太认真了,没什么大事,喝酒吧!” 王恭接过了酒盏,一饮而尽,虽然他早已看出司马道子也是竭尽全力的给他挖坑,但是这个时候能有人给他台阶下,再不接着就太不明智了。 相反,王恭现在对谢安很有些看法,怎么? 收了司马家的大礼,就看不上我王恭的礼物了吗? 所以才给我使绊子? 人没有自知之明,就是这样的表现,虽然谢安也是有意挑起事端,但是要不是他王恭非要不服气追问,事情也不会演变到这般地步。 王恭只知道埋怨别人,却不知道在自己的身上找问题,可以想见,日后王恭的下场绝不会好。 谢安白白出来维持局面,奈何人家王恭完全不领情,还把他恨上了,这还不说,在这个宴席上,还存在着更头疼的人。 那就是袁悦之无疑! 王家、谢家再加上司马家总归是世家大族之间的争斗,这种争斗带着一种惯性,不间断,却也时打时停,不会在一件事上纠缠个没完没了,一点体面都不讲。 袁悦之则不同,长期被几大世家压制,他早就已经受够了,现在他终于抓住了机会,找到了大腿,怎能不竭尽全力的扑腾。 菜还没有吃几口,谢安为众位大臣精心准备的糖糕,他都没有尝出滋味。 很快,他就想起了一个人,又是可以掀起风波的。 在谢安的主持下,大家该吃吃,该喝喝,就连司马道子都开始抱着酒坛子不撒手了。 酒才是他最好的朋友,朝廷上的这些老奸贼,一个都靠不住。 袁悦之清了清喉咙,突然起身,来到了王恭的面前。 王恭看到他,立刻竖起了警戒,莫害我! 离我远点! 吃一堑长一智,王恭抓紧酒盏,坚决不给袁悦之挖坑的机会。 可惜,袁悦之一门心思的要搞事,岂是他王恭装傻就能躲得过的。 前一刻,袁悦之还在给王恭敬酒,下一刻,他又把话题捞了起来:“阿宁啊,你的那位老朋友王谧,现在也该到襄阳了吧。” 王阿宁这一口酒,要咽又咽不下去,卡在喉咙里,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你什么意思?” “王谧的事情,与我何干?” 此刻王恭冤死了,王谧要投北府军,这件事从来也没和他提起过,他一拍屁股潇潇洒洒,留下可怜的王恭在朝廷受罪。 如果说这朝堂上的都是坏人,那他王谧也是大坏人里最坏的一个! 十恶不赦! 司马道子还没有说明白他的用意,王恭就已经在心里把王谧骂了十个来回。 王恭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紫,颜色变化的特别快,袁悦之看着他窘迫的样子,阴暗心理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当然与你有关系了!” “王谧他不是你派到京口去的吗?” “他无故未归,还自作主张去了襄阳,你不应该负责吗?” 王恭有苦说不出,气得头顶生稻草,脚底长脓疮。 真是奇了怪了,王谧他是个大活人,他做了错事,不是应该自己负责吗,干什么都要怪到他的头上。 “袁悦之,你要真是看不惯,大可等到王谧回来,找他算账,别来难为我!” 王恭指着袁悦之的鼻子骂,谁也不是好惹的,不就是打架吗? 谁怕谁? 大不了就在谢府较量出一个高低上下来! 就让谢安石做裁判! 场面再度混乱,司马道子抱着酒坛子,嘴巴乐开了花,好啊,吵起来啊! 司马道子是个坏事乐,哪里有乱子他就要往哪里钻,唯恐天下不乱。他巴不得几大世家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 最好你斗我,我斗你,斗个你死我活才好! 到时候,我司马家就可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第九十三章 罪魁祸首王谧 虽然王恭强硬了起来,但是袁悦之却丝毫不为所动,在他眼里,王恭不过是靠着妹妹起家的一个蠢材而已。 根本不配和他袁悦之相提并论。 “你说的轻巧,我还说,王谧到襄阳,是受了你的指使呢!” “你一向诡计多端,想要把持朝政,你怎么能甘心北府兵一直在谢公手中掌握,所以,你就想勾结琅琊王谧,串通消息。” 这可真是一招毒计,你且看坐在正当中的谢安,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都开始出现僵硬的神色。 两个王家串通一气,还要跑到谢玄的北府兵里活动,这用意不是很明显的吗? 为的就是抢夺谢家的权力! 这还不说,陈郡谢氏和琅琊王氏是什么关系? 那是许多世代联姻的关系! 那姻亲关系盘根错节,要是不看家谱,两家人自己估计都分辨不清。 而王谧,居然在打谢氏的主意,不必袁悦之把话说的太清楚,谢安也能明白这层深意。 正是因为听出了袁悦之的言外之意,谢安才对他们的争吵装作看不见。 吵吧吵吧! 倒要看看这些年轻人,脑子里究竟都在打着什么馊主意! “琅琊王,谢公!” “阿宁对天起誓,我真的没有和王谧串通,我也是通过谢将军的书信才知道他去了襄阳。” “如果陛下怀疑王谧的用意,不妨把他叫回来,或是给他下一道旨意,问明情况。” “你们不能把责任都推到我的身上,这也太不公平了!”王恭摊开两手,向着在场众人连番表白,他拉上了司马道子,又拉扯上了谢安,他很清楚,只有大腿拉的多,就不怕袁悦之陷害。 王恭的提议其实很有可行性,王谧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总是逼问我做什么? 去问问王谧本人不就知道了吗? 他在襄阳,又不是在月亮上,难道还联系不上吗? 再不济,真的觉得王谧胆大妄为,不顾朝廷旨意,那就把他叫回建康,严惩就是了。 王恭看看谢安,谢安捋着胡须,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两人视线相对总有一个弹指的时间,老谢就是不说话。 王恭暗叫,老谢你阴险! 好吧,老谢靠不住,那就只能求救于司马道子了,为了司马家的面子,他总不会一言不发吧。 是吧是吧! 王恭俯视着司马道子,道子抬起沉甸甸的眼皮,向他嫣然一笑。王恭整个人都荡漾了! 果然呐,琅琊王心里还是有我的! 王恭心里一热,司马道子醉醺醺的开口:“阿宁,下旨就不必了。” 王恭刚刚热乎起来的心,顿时就哇凉哇凉的。 “陛下说了,王谧久居深宫,这一次好不容易得到了机会,就让他好好的在外面历练,争取早日成大器。” 王恭眼前一黑,成什么大器,他王谧一个天子身边的宠臣,还能指挥军事? “不过呢,朝廷和我们都很想知道王谧的真实想法,要不你就代朝廷写一封信吧。” 司马道子在点头,袁悦之也在点头,谢安老头子虽然没点头,但是他沉默不语的含义,也是同意。 王恭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所有的人都在与他作对。 他咬紧牙关,暗叫道:王谧,我与你不共戴天! ………… “娘子,你听,他们是不是提到王郎君了?”玉柔举着琥珀盏,嘴角挂着甜笑,她本意是挤兑谢明慧,却没成想,明慧附在照壁上,听的比她还认真。 “嘘!” “别说话!” “我都听不清了!” 照壁距离前院本来就比较远,随着宴席的气氛越来越热烈,说话的,唱歌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各种声音混在一起,想听到有用的信息,更难了。 玉柔忍着笑,跟着明慧趴在照壁上。 前院的争吵终于渐渐传了过来,因为纠结的王恭和咄咄逼人的袁悦之,话题围绕在王谧身上许久,还真的让谢明慧听到了不少消息。 “原来,不是陛下让娘娘腔去京口的,竟然是王恭的主意!” 想起那几天在京口的日子,几次看到王谧,他总是嘴角拈着坏笑,没有个正经。 现在想来,那些轻松随意的调笑,其实都是假象! 就像王恭抱怨的,说不定这个好皮相的娘娘腔,还真的把朝廷上的人都给耍了! “娘子,听他们的说话,王郎君似乎也不是全无作为的人。” 玉柔从来也没见过王谧,现在却一个劲的帮他说好话,原因自不待言。 王谧可是建康城大有名气的贵公子,城里的小娘子属意他的排成了排。 这样抢手的郎君,若是被明慧弄到手,就连身为婢女的玉柔都觉得脸上有光。 玉柔在她身边叽叽喳喳,明慧却没应声,她现在也好奇的很,就像是发现了新鲜的玩具的孩子一般。 当她发现,王谧这个娘娘腔居然和她想象的不一样的时候,她瞬间就来了兴趣。 “不过,娘子,王郎君这样做,会不会把几位朝廷大员都得罪了?” “他会不会有危险?” 王恭的埋怨,断断续续的传过来,玉柔顿时紧张起来,她不由得偷瞄明慧的神色,见她也笑不出来,这才壮着胆子问道。 “谁知道!” “有没有危险,也是他自己的事,他那么大的本事,肯定能解决!”不知怎的,明慧的心中竟然涌现出某种莫名的情绪,有几分焦躁,有几分郁结。 不应该啊! 娘娘腔是她目前非常讨厌的人,他倒霉,她应该高兴才对,可为何,明慧心中并没有喜悦,反而有些郁郁呢? 熟知明慧性情的小婢女玉柔,仔细的关注着她的表情变化,渐渐的觉出一丝滋味来。 她双手撑桌,柔声道:“娘子,玉柔只不过是深闺里的小婢女,不懂朝廷上的事情。” “不过,我感觉,那位王郎君似乎并不是坏人,而他所做的事情,说不定也有很大的意义。” 玉柔循循善诱,就像那些话本小说里面积极撮合姻缘的小婢女一般,自家娘子还没说什么,她们就已经兴奋的搓手了。 “很大的意义?”明慧陷入深思,一直以来,她从来都把玩王谧看成是招蜂引蝶的娘娘腔,从来也没有用正眼瞧过。 说此人要参与朝堂争斗,明慧是打死也不相信。 可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就连朝廷上赫赫有名的王恭、司马道子都在讨论王谧行动背后的动机。 明慧不得不怀疑,这个她一直看不起的俊秀郎君,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第九十四章 冷宫弃后不好当 明慧咬住嘴唇,疑惑的神色挂在了脸上,玉柔乘胜追击。 “娘子,诸位郎君背后议论王小郎,会不会对他不利?” “朝廷上的大臣个个都是人中龙凤,王小郎人又不在都城,若是他们背后使阴招,王小郎就危险了!” “玉柔,你什么时候变得关心朝堂政治了?”明慧用质疑的眼神看着玉柔,玉柔只得尴尬笑笑。 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我对朝政根本没兴趣,现在这样不过是想撮合姻缘。 “娘子,奴婢不是对朝政感兴趣,是不想让有抱负的小郎君被人暗算!” “我们若是没听到也就算了,可现在我们都听到了,娘子一向是最讲义气,行侠仗义的,怎么能坐视不理?” 明慧嫣然:“听你的口气,你是不是已经想到办法了?” 主持公道确实是谢明慧一直以来的做人准则,要不是有一颗行侠仗义的心,她也不会经常帮着家里姐妹打架出气了。 平心而论,明慧虽然不喜王谧,却也不希望有人背后算计他。 “可是,我们能做什么?”谢明慧回到桌案前,托着小脑袋,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 王谧面对的情况,也不是她谢明慧上去打一架就可以解决的,再者,以往她能处理的麻烦,都是小娘子之间发生的,动手也容易。 可是,涉及到前朝的重臣,明慧能怎么办? 插不上手啊! 玉柔心眼活泛,眼珠转转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娘子,虽然前朝的事情我们参与不上,不过,或许可以打探一些消息。” “毕竟,我们人在建康,总比远在襄阳的王小郎消息灵通的多。” 明慧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那就从阿翁开始吧!” 谢安:我可真是养了一个好孙女,居然敢打阿翁的主意! ………… 夜幕低垂,一场欢宴过后,谢安心满意足,那些他想探听的消息,基本上都已经弄到了手。 这一桌酒宴,办的不亏! 可惜,谢安的宾客可就没有那么轻松,不但是没有获得一个好心情,反而带了一肚子的怒气回家。 这其中,怒气最大的,当属王恭。 送礼被司马道子压了一头,马屁都没有拍到正确的位置。 还有那袁悦之,他算个什么东西! 也敢挡老子的路! 自从吃了瘪,王恭便抱着酒坛子喝个不停,现在已经是脚底踩棉花,头上数星星。 要不是身边有小厮搀扶,眼前的几级台阶,王恭非得倒头栽下去不可! “袁悦之!” “挑拨离间算什么本事!” “有能耐我们比试比试!” 王恭挺起了肚子,站在谢府门前高声吆喝,袖子也撸上来了,衣襟也敞开了。 知道的是世家子弟喝多了闹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地痞流氓沿街叫骂呢! “快扶阿郎上车!” “别磨蹭了!” 两个小厮扭着王恭的手臂,也不敢用力过猛伤了他,喝醉了的人,那力气绝非一般。 两人折腾了半天,也没能把王恭扶上车。 谢府门前,堆的人越来越多,各家的马车挤在一起,王府车夫没办法,只得跳下马来,将小厮们轰到一边。 “阿郎,多有得罪。” 那车夫也顾不得许多,托着王恭的屁股就把他扔上了车,待王恭坐稳当,众人才算是送了口气,马蹄哒哒,伴着王恭含糊的叫骂声,他们终于回家了。 ………… 对镜贴花黄,整日盼情郎。 情郎啊情郎你在何方? 昏黄的铜镜前,珠钗满头的年轻女子,一口接一口的叹气,明明镜中的面庞还那样的年轻漂亮,可是无人欣赏又能如何? “早知道,就不应该进宫!” 女子对着镜中的自己,恶狠狠的说道。 入宫几年,她痛恨自己,更痛恨把她推到这深宫内苑的家人,当然,最令她恨之入骨的,当然还是她的丈夫。 “皇后娘娘慎言,这样的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了不好!”侍女荷香端着茶盏进殿,对皇后的愁苦脸,早就习以为常。 王皇后也不是一进宫就变成这样的,原本也是开朗爱笑的女子,谁叫那个女人出现了呢? 王皇后起身,不屑的踢翻了一个花瓶:“我有什么需要慎言的?” “这整个后宫,还不是应该我说了算?” “那些下贱坯子能奈我何?” 话虽是这样说,可问题是…… 皇后虽然在后宫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可是那权力也来自于皇帝,古往今来,那些并不得皇帝宠爱的皇后,日子过得有多凄凉悲惨就不说了。 更可恨的是,身为一国之内地位最尊崇的女人,不得宠的皇后不但要忍受皇帝的冷脸,还得迎接一波又一波宠妃的刁难。 日子过的是苦不堪言,毫不讳言的讲,有的时候,这样的皇后日子过的还不如宠妃身边的小侍女舒坦。 很多人会说,这是危言耸听。 皇后乃后宫之主,侍女不过是奴婢,两者有可比性吗? 当然没有可比性,可是,不要忘记,一般来讲,在极其重视家庭出身的魏晋之际,凡是能被推选出来当皇后的,必定出自名门贵胄。在这样的时代,人人都以自己的出身为傲,女子当然也不能例外。 而宠妃呢? 不好意思,由于定位不同,宠妃就不需要在各个世家之中仔细挑选了,一般都是由皇帝亲自物色的,符合自己口味的女子。 至于出身就五花八门了,也有不错的,出自中小型世家的,但绝大多数还是出身比较寒酸。 其来源无外乎是皇帝在日常生活中能够接触到的范围,宫廷婢女,歌女,舞女等等。 出自世家大族,本就心高气傲的皇后如何能忍受宠妃的倾轧? 其中的郁郁寡欢,也是显而易见的。 荷香是随着王皇后一起入宫的,原本也是王家的婢女,对王皇后的悲苦全都看在眼里。 可是能怎么办呢? “皇后娘娘也得想开些,我们也没办法左右陛下的喜好,别伤了自己的身子。” 生气伤身,这个道理,难道王氏不懂? 可是,这四方的宫殿将人牢牢的锁在其中,可恶的人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她就是想不在意都做不到。 “你懂什么?” “我不会让他们快活几时的!” 王皇后攥紧了拳头,恶狠狠的瞪着桌上的茶盏,在她的眼中,那茶盏是后宫的一串宠妃,是皇帝司马曜! 一个都不能让他们好过! 第九十五章 无事不登三宝殿 小太监一声唱报,王皇后之兄,丹阳尹王恭便走进了大殿。 看到哥哥,王皇后非但没有半点高兴,甚至更生气了。 就是此人,把她拴在这皇宫之中的! “皇后娘娘今天打扮的真漂亮!” “又端庄又艳丽。” 王恭笑嘻嘻坐下,也注意到今天妹妹的情绪不佳。 所以,赶紧提起精神吹捧几句,奈何,王皇后早就对他这一套十分厌烦,不仅没有给他一个笑脸,反而不屑的哼了几声。 “丹阳尹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进宫,恐怕也是有事要商量。” 王恭脸上一僵,这个妹子真是…… 自从进宫这几年,嘴巴是越来越不饶人了,说话办事特别的刻薄,一点都不可爱。 “娘娘说笑了,我身为兄长,难道没有要紧事就不能进宫看妹妹了吗?” 王皇后翻了个白眼。 妹妹? 呵呵…… 亏他还说得出口! “当然能来,没有我的邀请,大兄不是也经常来吗?” 虽然客套是要的,但是也绝对不能太多,王恭进宫,当然是为了自己利益,绝不是为了专门吹捧妹妹而来。 “不过,妹子,对陛下你也该上点心,不能总是那么僵着。” “妹子生的国色天香,其实,陛下也是喜欢你的,都是因为妹子的这个性子,才让你们疏远了。” 王恭揣度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转移了话题,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王皇后就好像是被火烧着似的,蹭的就窜了起来。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做错了什么?” “照你这样说,陛下不喜欢我,还是我的错了?” “大兄这么有本事,当初又何苦把我送到宫里?你一个人去讨好陛下就是了!” 说着说着,王皇后的情绪就越发激动起来,眼看泪水就要夺眶而出,想到这些年悲催的日子,想到那些折磨她的人,她发了狠,硬生生的把眼泪逼了回去。 “好妹妹,别生气,我怎么会觉得你有错。” 王皇后勃然而出的怒气,让王恭彻底傻眼,眼前的暴戾女子,他似乎都不认识了。 看来,不说点好听的,妹子是绝不会帮忙了。 “我这是在给你出主意,你既然已经进了宫,就要想着宫里的事,想着如何在宫里过的舒服,获得陛下的宠爱。” “再去想以前的事,已经是于事无补,人都要现实些,向前看。” 说的容易,他们男子就算是不喜欢自家老婆,也可以再换几个,可是女子能换丈夫吗? 更何况,她的丈夫还是皇帝。 不过,王恭有一件事说得对,人要往前看,总是沉溺于过去的失落,并没有什么好处。 王皇后勉强坐下,僵笑道:“大兄有什么事,说吧。” 倒要看看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想让你帮忙在陛下身边带个话,让他小心王谧。” 王皇后眉头一皱,这味药,她还真的没想到。 “王谧?” “你不是和他很要好吗?” 面对妹妹的质问,王恭只能呵呵一笑,朝廷大臣之间的所谓关系好,从来都是一时的,能维持长久,那都是上天的恩赐,非人力所能控制。 “妹妹有所不知,不是我不想和王谧友善,是他不听我的安排,还生出了其他的心思。” 王恭把襄阳之事与妹妹仔细说清楚,最后哀怨的总结道:“所以,你看,这件事根本不能赖我,王谧这样做,不是把哥哥我架在火上烤吗?” “之前我一心认为我们两个王家应该联合,对抗其他的世家,这才是最好的生存之道,却没成想,王谧他嘴上答应的好好的,行动上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妹妹,上次因为这件事,我和陛下都争执起来了,我再去说也不合适,你就帮帮忙吧。” 昨晚回到家,醒了酒之后,王恭就再也睡不着,胸臆之中怒火翻滚,让他在朝臣之间连续出丑的罪魁,就是王谧! 要不是他擅作主张跑去襄阳,他王恭的处境绝对比现在好得多。 那日,王恭在朝堂上已经委婉的向司马曜表示过,应该对王谧的行为予以惩戒。 司马曜却完全没听进去,再结合司马道子的反应便可以知道,司马兄弟现在还在看他王恭的笑话,不打算惩戒王谧。 司马兄弟真实的想法不得而知,但是,王恭也推断,多疑的司马曜也不见得像他嘴上说的,对王谧如此信任。 他们的亲密关系绝对是有裂痕的,重要的是,能不能找到得力的人把裂缝撬开。 王恭思来想去,终于想起了自家妹子。 当初辛辛苦苦的把她送进宫,可是这些年,她这位皇后几乎就没有为他做一件事。 现在,也该让她脑子开开窍,为了大哥多多活动了。 为了达成目的,王恭嬉皮笑脸的,使劲的讨好妹妹,王皇后心里厌恶的不行,脸上还不能表现出来。 “可是,我也有难处,现在陛下根本不到我的宫里来,他早就被张贵人那个小妖精勾走了魂魄。” “你想让我帮你说话,我也没有机会啊!” 王皇后将自己的困难摆出来,就算是兄妹,也得明算账,要让王恭知道,她这个忙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帮的。 必须记得她的情意,再说,她讲的也是实话,自从张贵人进宫,后宫里的状态基本上就是万花枯萎,全无颜色。 司马曜的眼里只有张氏一人,本来她王皇后就已经很不招司马曜待见,王恭居然还要让她去帮他打探消息,挑拨离间,那不是害她吗! “妹子,你呀,就是死脑筋,入宫多年,你还是没有看清楚陛下是什么样的人。” “此话怎讲?” 一看到王恭意味深长的眼神,王皇后便觉得,他是另有所指。 她急急追问,王恭品了口茶,悠然笑道:“其实,陛下就喜欢妃嫔们在他面前颠倒是非,争风吃醋,他从来都不喜欢一板一眼的女人,你没看出来?” 还有这样的事? 王皇后陷入了沉思,难以置信。 第九十六章 各怀鬼胎的女人们 王皇后一怔,顿时冷了脸:“大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是让我和那些小妖精学,魅惑君主吗?” 王恭无奈叹气,世家有的时候也害人呐! 你看看,把这样漂漂亮亮的小娘子,管教的像老婆婆一样循规蹈矩。 “总之一句话,你听大兄的,多多和陛下撒娇耍赖,陛下一定会对你改观,然后,你再按照我说的,在陛下面前提醒他提防王谧,这样,大兄的事情也就好办多了。” 王恭说完,想拍屁股就走,可是王皇后也不是吃素的,她虽然对王恭的那一套说法不解,却也不会放过他。 “大兄,想让我帮忙可以,但是你也得替我创造机会!” 王恭大惊:“你在深宫内苑,天天能见到陛下,哪里还需要我帮你想办法!” 这是什么意思? 他居然还不想管吗! 王皇后一把拉住王恭,不依不饶:“你让我替你办事,还一点力也不想出,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实话告诉你,现在除了大型的宫廷宴会,陛下基本都不会到我这里来,要想让我帮你说话,你就要为我找机会!” 这样的情况,还真是大大的超乎王恭的意料,他只得老老实实的坐下,面对妹妹的要求。 妹妹一向不招司马曜欢喜,王恭早就知情,但是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月来不了几次的程度。 现在才知道真相是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次! 这也太过分了! 王恭的怒气一下子就顶到了脑门,原来,亲爱的妹妹一年到头的,就是在宫里守空房! 这不是看不起他们太原王氏吗! 由此,王恭更加坚定了,必须要把司马曜搞下来的信念。 “妹子,别着急!” “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大兄帮你想办法,你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此刻的王恭,与来时的心情截然不同,竟然有几分行侠仗义之感,王皇后目送哥哥离去,就连荷香都看出了他的异常。 “丹阳尹这是怎么了?” “得意了呗,还能是因为什么!”王皇后愤愤说道,接着去照镜子。 没有人欣赏我的美貌,我就自己欣赏。 王恭此来,虽然没有给王皇后带来什么好消息,却让她茅塞顿开。 面对仇敌,就是要无所不用其极! “皇后娘娘真的打算陷害王秘书?” 一直以来,王皇后都是只知道生闷气,却并不关心朝堂政治的那种人,看她刚才答应的这样痛快,荷香实在是放不下心。 原因无他,只是担心王皇后的宫斗水平。 王皇后冷笑道:“为什么不可以?” “只是举手之劳。”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渐渐展露出邪恶的笑容,不只是姓王的,就是司马家的人,她也不会放过! 王恭醒了酒就去投奔亲妹妹,谢府之中,也有人要主动出击。 谢明慧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心上总感觉有大石头压着似的,吃饭都吃不香。 这不,别的小娘子都聚在一起吃早饭,她却谎称身子不适,转眼间就溜到了长廊的另一头。 那里,正是阿翁谢安的书房。 一直以来,在孙辈之中,谢明慧也是很讨谢安喜爱的,其实这很容易理解,父亲喜欢的女儿,阿翁也会偏爱,这都是相互影响的。 正是因为深受谢玄的喜爱,明慧才时常有机会出现在谢安的身边。 而谢安,也并不是那种循规蹈矩之人,明慧这般活泼调皮的小娘子,也更让他喜欢。 呆头呆脑,只知道听话乖巧的孩子,真是没意思透了。 谢明慧知道,每天清晨,祖父谢安都会先到书房里呆一会,写几个字,平静的想一想问题,之后再去用饭。 她瞄准了这个机会,迅速行动,真的抓住了谢安! 明慧拈着小步,鬼鬼祟祟的在门口晃悠的时候,谢安就已经发现了她,瞧那左摇右晃不安分的样子也知道,门外站着的是何人。 谢安故意低头写字,没过多久,明慧果然耐不住性子,主动进门来。 “阿翁!” “昨天过生辰,阿翁都没叫着明慧,明慧好伤心呐!” 谢安抬头,看她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不禁笑了。 “邀请的都是朝堂上的同僚,如何能叫你去?” “你还伤心,阿翁才要伤心。” 谢安耷拉着眼皮子,看那个样子,还真有几分伤心的意思。 “阿翁的礼物呢?” 谢明慧嘴角一弯,果然是有备无患,今天就让她猜对了! 她立刻掏出礼物,双手奉上。 要说这礼物,还当真就是她精心准备的,不是那些阿谀奉承之辈可比。 “阿翁请看,别人只知道送石头,慧慧就不一样了!” “好石头,那也得有好架子收藏才是!” “阿翁看看,这是我专门从京口带回来的。” 谢明慧的手中,捧着一个棕黑色的木制架子,小巧玲珑,犹如小方函,一边却是开口的。 开口的那一边还雕刻了精美的梅梢映月图案。 “这还真是个好宝贝!” 小巧玲珑的样子,谢安一眼就喜欢上了,拿在手中,几乎可以一手把握。 昨天司马道子送的那块南海奇石,个头也不大,正好可以放置在这个小架子上,恰如其分。 谢安连忙将木架子放到桌案上,又掏出了司马道子送的石头,仔细的摆放。 谢安高兴,气氛也烘托的差不多了,谢明慧站在桌案一侧,这才准备说正事。 “阿翁昨夜虽然没有让慧慧入席,可是,慧慧也帮阿翁庆祝生日了,就在前院后面的那扇照壁后头!” “我早就知道了,有这样的热闹事,你在房里根本呆不住。”谢安的语气透着慈爱。 应该说,昨夜明慧的表现还是让谢安很满意的,以她冲动爱闹的个性,没有找个由头,偷偷往前院闯,已经很不错了。 谢玄不在,这个调皮的孙女,也就只有谢安能管得住。 明慧嘿嘿一笑,说出来就不怕阿翁会怪罪。 “阿翁既然发现了,也没有戳穿我,看来也想让我参与,我是做对了。” 她习惯性的抱住谢安的胳膊,呢喃道:“阿翁,昨天我听到,你们在堂屋里吵得很厉害,是不是朝廷上的人合起伙来欺负阿翁?” 天真的神情,稚嫩的语言,就连谢安也禁不住被明慧打动。 他抬手,抚了抚明慧的小脑袋。 “没有的事,出席的都是后辈,他们都要听阿翁的指挥。” 阿翁竟然不承认,看来要用狠招了! 第九十七章 神秘任务 明慧撅起小嘴,故意挑事。 “我看不然。” “他们要是都肯听阿翁差遣,就不会争吵了。” “而且还是好几个人都在吵,很明显,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谢明慧的话让谢安微微愣怔,他注视着明慧,感觉自从京口回来,孙女的性情就转变了不少。 不论是见识还是头脑,都成长许多。 谢安一时高兴,便顺着她说道:“你依你看,他们谁是好人,谁又是坏人?” 谢安从不怀疑谢明慧偷听的本事,也就不绕弯子了。 明慧也没料到,阿翁居然会这样直接的问出来,稍稍呆滞了一下。 “反正,那个跳的最高的,肯定不是好人!” 明慧的话模棱两可,跳的最高? 谢安想到,昨夜,王恭和袁悦之跳的都挺高。 “大晋立足江左之后,还不都是依靠世家支撑,那个人为什么质疑世家子弟?” “他又有什么本事?” 谢安了然,原来明慧指责的是袁悦之。 谢安一笑:“慧慧说得对,不过,这样的话,可不能出去说。” 明慧使劲点点头:“这我知道。” 她不过是个闺阁小娘子,想出去乱说,也没有门路。 “阿翁,那个姓王的,你也要小心,慧慧觉得,他也不是好人!” “你怎么看出来的?” 明慧能说出这样的话,谢安还真的有点对她刮目相看。 明慧双手叉腰,神气十足:“这还用看,随便听听就知道了。” “阿翁或许不相信,其实,我在京口见过王谧。” “真的?” 这一回,谢安震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以至于,他竟然不知不觉的就让明慧把话题牵引到了王谧的身上。 谢明慧一晚没睡,也不只是在床上烙饼,那也是真的动了脑筋的。 她想,如果真的想帮助王谧,那就要说实话,阿翁这样精明,如果她顾左右而言他,肯定立刻就会被拆穿。 那时候,不只是自己尴尬,还有可能适得其反。 “当然是真的!” 明慧掰着手指头念道:“还不只见了一次哩。” 王谧啊! 那可是个美男子! 明慧笑的这样灿烂,谢安感觉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那慧慧是认为,王稚远是好人吗?” 阿翁为何笑的这样奇怪? 明慧略显尴尬,却还是努力把话题进行下去,谁让她是个最讲义气的人呢! “也不能说是好人,但是,我和他见过几次,还有过交谈,我觉得,他不是那种陷害朋友的人。” “我在京口一共呆了三天,就这三天,我就听说,王稚远几乎天天都在北府军营里晃,最后,居然就跟着北府兵一路向北进发了!” “这件事,阿爹也知情,而且也同意王稚远跟随,如果,王稚远真的有陷害别人的心思,阿爹一定会提醒阿翁的。” 见她说的这样笃定,谢安便觉得,作为京口当时的亲历者,说不定明慧也能说出些有用的消息。 祖孙二人端坐好,吃早饭也顾不上了。 “那你说说看,王稚远他为何要去投北府军?” 这个问题,明慧早就考虑过了,她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过了一会才慢慢说道:“我觉得,他应该是想收复失地吧!” 其实呢,王谧追随北府军的真实原因,明慧根本就不知道,但是,她想过了,这是解释王谧动机的最好的理由。 哪一个大晋男儿不希望平定中原,收复失地? 谢安就是不相信,他都说不出什么。 这里有几大禁忌需要考虑。 在大晋,以王谧顶级世家的出身来说,绝对不能说他是想建立军功才追随北府的! 世家子弟谁稀罕从军? 为了琅琊王氏支撑门面这样的话,也绝对不能说! 虽然王谢两家长期联姻,但是明慧看得很清楚,王谢两家的关系,好的时候特别好,坏的时候也坏的很彻底。 王谢两家几乎就是此消彼长的关系,王家要是能支棱起来了,谢家怎么办? “慧慧,你可不要骗阿翁,王稚远入朝为官也好几年了,阿翁从来也没有看出他有这样的志向。” 虽然谢安戳穿了明慧的谎言,但是却没有生气。 一个小娘子能这样吹捧一个小郎君,还是长相俊秀,很有才华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我家慧慧,这是看上王稚远了! 眼光不错! 谢明慧哪能从谢安那双略显昏暗的眼睛里看出他心中所想,还一个劲的表白:“我怎么会骗阿翁呢?” “确实如此!” “阿翁若是不相信,可以给阿爹写信,我听说,王稚远在北府里做了许多事,都是有助于北府战力提升的。” “他若是只为了自己争权夺利,又何必要这样做?他现在不过是个小小的秘书丞,他就是做的再好,北府军也不会交到他的手里。” 没错了! 听了这番话,谢安更加确定了,明慧就是有私心。 老头子是又疑惑又欣慰。 女大不中留,慧慧也知道要拐弯抹角的维护情郎了,可喜可贺。 不过,王稚远他真的在北府军里做了实事吗? 明慧说的不无道理,虽然幼度在信中提及了王谧,但是却并没有说到他在军中的作为。 而且,谢安隐隐之中感觉,幼度似乎并不是很喜欢王谧。 王谧亦是代表了朝廷之上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确实应该把他此行的目的搞清楚。 谢安脑袋一转,忽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慧慧,阿翁交代你一件事,你能办好吗?” 小鹿般的眼睛亮晶晶的,谢明慧顿时激动了。阿翁要给我派差事! 她谢明慧果然是谢家最有作为的小娘子! “阿翁,什么差事?” “只要是阿翁交代的,慧慧一定办好!” 谢安点点头,明慧能办好这件事,他一点也不怀疑。 “慧慧,阿翁让你给王稚远写封信,仔细询问他追随北府兵的目的,一定要用你自己的口气,不能让他看出是阿翁让你问的,你明白吗?” 明慧眨眨眼:明白? 她明白个屁啊! 阿翁怎么了? 这是什么差事?她为什么要给王谧写信? 推开房门,谢明慧感觉一阵狂风吹过,她凌乱了…… 第九十八章 天师道初入宫廷 明慧走后,谢安在书房中独坐,实际上,明慧的担忧根本就是多余的。 因为谢安根本就不想亲自收拾王谧。 不管他如何作死,谢安的最高要义只是挑动世家斗世家,现在看来,他的招数相当的有效。 太原王恭已经顺利恨上了王谧,放出王恭去和王谧缠斗,他谢安甚至可以躲在后面装好人。 岂不美哉? 思及此,谢安便提起了笔,关键时刻,还得靠谢玄…… ………… 写信? 能写什么? 阿翁是不是糊涂了,为何会让她去做这件事? 她该怎么办? 无数的问题在谢明慧的脑袋里无限盘旋,轻轻向上,又轻轻的落下,纠结成一个团,把她的脑袋搅得是混混沌沌。 谢明慧坐在窗前,盯着树上的知了发呆。 不一会,小婢女玉柔就拖着两个盘子,进了门。 一手是新鲜的桃肉脯,一手是清清凉凉的马蹄糕。 明慧看到好吃的,立刻就来了精神,走到桌案前,边吃边拉着玉柔想主意。 “阿翁让我给娘娘腔写封信。” 玉柔一听,整个人都傻了。 “娘子说的是真的?” “阿郎竟然让你给王郎君写信?” 此刻,玉柔的小脑袋高速运转。 “写什么信?” “情书?” “你又乱说!”明慧抬手就拍了她一下,玉柔吐吐舌头,赶紧补救:“奴婢没乱说,娘子能给王郎君写什么信,只能是情书,奴婢愚笨,实在是想不起还有其他。” 明慧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说的也对,我能给娘娘腔写什么呢?” 她把刚才和谢安的谈话简单告诉了玉柔,玉柔越听越入迷,昨天她撺掇明慧的时候,可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有这样的进展。 “也就是说,阿郎在拜托娘子,帮他打探王谧的情况?” 明慧捡起一块马蹄糕,放在嘴里,轻轻点头。 玉柔顿时激动了。 “这是好事啊,娘子!” “你不是一直想做一些小郎君才能做的有用的大事吗?” 明慧有点懵,自从得到了这个差事,她的脑袋瓜就被莫名其妙的羞臊占据。 玉柔敲着桌案,严肃道:“现在,这大事不是送上门了吗?” “什么前线上的战事啦,什么下一步的要去的地方啦,都可以问的。王郎君愿不愿意说,那是他的事,但是娘子可以随便问。” 被玉柔提醒,她才忽然明白。 对啊! 这不正是她实现抱负的好机会吗? 当然要牢牢把握! “你说得对!” “我现在就去写!” 谢明慧说到做到,已经端着果脯盘子,去另一边的小桌上想词了。 “娘子,千万要把阿郎嘱咐的事情先写上,别忘了。” 明慧紧盯着桌上的宣纸,好像在战斗。 摆摆手道:“放心吧!” “忘不了!” 玉柔拿起帕子擦桌子,眼睛还不忘看看明慧,满意的点点头。 没想到,她和阿郎在这件事上,居然想到一起去了。 那么多人都可以给王谧写信,为何谢安偏偏选中了明慧? 这说明了什么? 只能说明,谢安也看中了王谧,想把他和明慧凑一对! 玉柔咯吱咯吱笑个不停,为自己这个细小的发现,兴奋不已…… ………… 建康宫,显阳殿。 贵为琅琊王,在建康城中,司马道子有占地广大,建筑的美轮美奂的王府。 但是,这样耗费了巨大人力物力的宅院,司马道子却很少居住,几乎没日没夜的在皇宫里混。 原因无他,皇宫里才是接收各种消息最好的地方,况且,现在是他和皇帝哥哥司马曜关系最好的时候,司马道子做什么,司马曜都不会有怨言,兄弟两人是穿一条裤子的。 显阳殿中,皇帝司马曜坐在御座上,司马道子就坐在他旁边,兄弟两个手里的酒就没有停过。 司马道子满饮一杯,擦了擦嘴:“陛下,弟弟今天要给你介绍一位奇人。” “奇人?做什么的?” 司马曜脸面微红,有些熏然。一开始,他并未对司马道子的推荐抱有很大的期望,但是等到他看见这位奇人的真容的时候,登时便激动了! 司马道子嘿嘿一笑,便走到屏风处,拉出一个人来。 但见此人,步伐缓慢却十分沉稳,一身直裰,是标准的水蓝色。头上梳了小髻,只插了一根玉簪。 他中等身高,长须飘然及胸,司马曜此前并未见过此人,却不知不觉感受到了他身上的那股超然出尘的气息。 “陛下,这位就是孙泰,孙天师。” “天师?”司马曜呢喃道,进而一跃而起:“你是天师道的!” 大晋境内,甚至是氐秦之内也一样,会把一个人称之为天师的,只有那样一群人。 那就是天师道! 而天师,便是天师道信众对最高统领的称呼! 司马曜的内心,掀起了情感风暴。 对天师道,司马家的人是又好奇,又惧怕。 想当年,那个叫卢悚的天师,带领教众,直逼建康宫的事迹,实在是太过惊悚,司马曜这个皇帝,本来就多疑。 让他全然相信天师道,实在是难。 然而,孙泰,以及他所代表的中小世家的势力,是绝对不会放弃打破格局的! “陛下,孙天师这次专程赶到建康,就是为了来为陛下诊病的!” 司马道子把孙泰拉过来,殷切的向哥哥推销。 所谓诊病,这在天师道中也不是秘密,甚至连司马曜都知道,这是他们教内的“行话。” 天师道给人看病,无外乎就是发符纸,喝符水,总体来说,都是骗人的玩意。 当然了,身为天师道最强天师,孙泰还是会一点正经的医术的,但是由于在晋朝时期,医巫还没有完全分家,一位郎中到底是在用医术看病,还是用巫术治病,其实分界线并不是那么明显。 司马曜很年轻,现在的他,不过二十出头,就算在寿命较短的古代,也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然而,司马曜的身体确实出现了问题。 就司马曜这个面相,站在王谧面前,鼻子是黑红的,鼻头还老大一个,这一看就是喝酒喝多了,伤了身。 要想让身体恢复健康,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戒酒。 但戒酒是不可能戒酒的,古代人虽然也意识到沉迷黄汤是没有好下场,对身体有害。 与此同时,他们也并不认为戒酒就可以让身体转好。 所以,酒是要喝的,身体坏了绝对不是因为酗酒。 除了酗酒,还有一项掏空身体的坏习惯那就是好色。 酒色酒色,从来都是连在一起的,以前的司马曜可以拍着胸脯说,人家不过就是喜欢喝酒而已,好色什么的,不存在的! 后宫里的那几个妃嫔,再加上不解风情的皇后王氏,他哪一个都看不上,更不要说好色了,也没有颜色可以让他沉迷。 可是,这一年来却不同了。 他有了小张! 自从张贵人进宫,司马曜可算是把酒色都凑齐了。 身体渐渐被掏空的皇帝陛下,逐渐感觉头昏脑涨,提不起精神,那些宫里的御医,也只是说他体虚,让他少喝些酒,少近女色。 那怎么能行? 酒和色,一个都不能少! 第九十九章 变得更强! 我还要更强! 司马曜仰天长啸。 于是,根本耐不住漫长疗法也完全不想节制欲望的司马曜,便开始把脑筋动到歪门邪道上。 作为形影不离的好弟弟,司马道子自然最了解司马曜心中所想,大力丸哪里有? 当然要在民间偏方之中搜罗,而大晋境内偏方最多的地方在哪里? 当然在天师道! 这种增强“体质”的药,一向是天师道的特长,司马曜当然有意向天师道索要神药,但是却羞于启齿。 司马道子当机立断,立刻就把孙泰叫到了宫里。 孙泰早就盼着能入宫搅动风云,受到邀请,便立刻带着自己精心研制的小药粉来到了显阳殿。 孙泰装模作样的喝了一盏茶,病患和医生之间,心知肚明,天师的诊治,既不需要诊脉,也不需要询问病症。 稍候片刻,司马道子便笑道:“孙天师,你可以把你的神药拿出来了。” “什么神药?” “道子,你不是又要搞些歪门邪道吧!” 歪门邪道就对了,你听听他的名字,道子。 这还不清楚吗? 其实,大晋皇族之中,崇信天师道的也不少,司马曜司马道子的父亲,好脾气软绵绵的司马昱就是其中之一。 在晋朝,天师道的信徒为表虔诚,通常都会把自己的名字或者后辈的名字改成与天师道有关系的。 一般情况下,教中人会将名字最后直接加上一个“之”字。比如,王羲之、王凝之之类。 再有一种方法,就是在名字之中加入“道”字,比如司马道子等等。 所以,从根本上来说,司马兄弟对天师道就并不陌生。 在亲近天师道,服用神药这些事情上,皇帝司马曜还是有些忸怩。所以,他就更需要司马道子这个厚脸皮,帮他代劳。 “陛下,这些日子你的气色是越来越差了,臣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臣弟四处奔走,为陛下寻找名医,这个时候,孙天师便找上了门,特意献上了神药。” “臣弟知道,陛下对天师道还多有顾虑,不过,孙天师这次带着神药过来,也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想尽一份臣子的孝心。” 司马曜越听越想笑,好家伙,知道的,是孙泰想献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司马道子要献药呢! 司马曜的难言之隐,那些死脑筋的御医也不好使,他们关心的是皇帝陛下的身体健康,绝对不会给他配制那些大力神药。 可是孙泰就不一样了。 他才不管你皇帝的身体是好还是坏,只要能让你高兴就行了。 你爽了,我也就爽了。 孙泰是何等样精明的人,审时度势,眼见着司马曜态度缓和,立刻卖力宣传。 “启禀陛下,小民的药,往小了说,不过是山野的偏方,不值一提,往大了说,说不定还真是能让人青春永驻的仙药。” “小民斗胆说一句,陛下之前肯定也吃过不少御医调制的千奇百怪的汤药,又何必一定要拒绝天师道的仙药呢?” “试一试,也没什么坏处。” 试一试? 要是一不小心试坏了呢? 这可是皇帝陛下,千金之体,可不是那些笃信天师道的乡野村夫,万一要是喝符水喝过去了,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孙泰他就不怕死吗? 他当然不怕! 因为没有男人不希望自己变得更强大,皇帝也不例外。 果然,刚才还在装蒜的司马曜,听到孙泰的鼓动,立刻就转变了态度。 “道子,你的意思呢?”司马曜看向司马道子,他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孙泰就是他引荐的,他还能反对吗? 司马道子立刻领会精神,把孙泰叫上前来,孙泰快步走近御座,好像真的要献宝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了个小布袋。 那布袋一打开,司马曜就倒抽了口凉气。 “孙天师,这是什么东西?” 也怪不得司马曜怀疑,所谓天师道配制的顶级神药,不过是这个时代广泛流行的五石散。 五石散这个东西,从大晋还在北边当家的时候,就已经遍布朝野内外,它的配料,样式,在贵族之间并不是秘密。 因添加了大量朱砂,五石散的颜色一般都偏红。 可是,孙泰呈上来的这包药粉,居然是黄色的! 司马曜又贪玩,又惜命,看到这货不对板的药粉,立刻就摇头晃脑道:“孙天师,朕的身体好得很,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药粉你还是拿回去。” 孙泰震惊了! 拿回去? 这是什么反应? 老子好不容易攀上了司马道子,有机会接近皇帝,他却让我拿回去? 老子若不是还有求于这笨蛋皇帝,早就一把刀把他欻欻了! “陛下,这……不太好吧。” “孙天师远道而来,为了孝敬陛下,这药粉还是孙天师特别调制的,连用料都和以前的不一样!”司马道子拉着孙泰,侃侃而谈,看起来简直比孙泰还紧张。 “用料不同?”司马曜迟疑了一下,又道:“天师道的神药我也见过,明明是赤红色的,可你这药粉竟是黄色的。” “孙天师,莫不是你学艺不精,还是弄些假药来蒙骗朕?难道,你想愚弄朕?”司马曜露出严肃的表情,心中正为了逮到孙泰的把柄而兴奋不已。 以往还听说,这位天师道的新任天师孙泰,很是有些道行,不只是在建康,就是在京口、会稽等地都有许多信徒,见过的他的人都说,泰为人精巧鬼变,喜怒不形于色,心智深沉而不外露。 今日一见,不过尔尔啊! 司马曜忽然感到有些怅然,枉他以往还抱有很大的期待,果然,大晋境内最聪明的脑袋瓜,还是属于我司马曜的! 孙泰傻眼了。 他万万没想到,问题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皇帝司马曜不肯相信他,那是因为他不认识新型五石散! 孙泰大呼惊险,要不是多问两句,他老孙险些就要在这等小事上翻了船! 第一百章 大天师的宏伟事业 说到五石散的用料配方,没有人比孙泰更了解,早些年,他在钱塘江畔追随天师杜子恭的时候,整日里就是研究这些东西。 只要是他们能想到的金石丹药配方,都尝试了一个遍,可以说,对于五石散的几种变换配方,多种用料的不同组合,孙泰早就了然于胸,能够熟练掌握。 “陛下慧眼,真是令小民佩服不已。这次的神药,确实与以往的配料不同。” 甭管司马曜说的对不对,只管吹捧就是了。 皇帝陛下说的话,还能有错的? “以往的神药,重丹砂,丹砂色赤,用料又大,所以研磨调制之后的药粉就会偏红。” “然而这一次,琅琊王担心陛下身体,整日里茶饭不思,直到与我相见,承蒙琅琊王信任,将陛下的病症告知一二,我立刻想到,吾道中神药,正好能对症,只是需要稍加改进。” “于是,小民就在原本的配料之中,拿掉了朱砂,换上了硫磺,并且用量也调整了。” “陛下为了大晋日夜操劳,小民看着实在是不忍心,特此献上神药,希望能助陛下一臂之力。” “小民乃是大晋子民,自陛下登基以来,大晋国力蒸蒸日上,军事上,大晋军队屡次击败强敌,百姓安居乐业。朝政也是井井有条,荡涤了多年的混乱,这一切,都仰仗陛下的殚精竭虑。” “大晋有陛下,是大晋之福,百姓之福。” 我是大晋之光! 感觉好极了! 吹吹捧捧嘛,没人不喜欢,皇帝陛下也是普通人,莫说是司马曜这样资质平平的皇帝,就说是那英明神武的汉武帝,想当年不是也被那些大骗子道士骗的团团转吗? 司马曜紧绷的脸,终于露出了笑容。 孙泰的吹捧,正好吹在了他的爽点上,让他整个人都身心舒畅了许多。 “没想到,天师远离朝堂,居然能如此体谅朕的辛苦,实在是让朕感动不已。” 不知不觉中,司马曜居然走下了御座,看着孙泰简直是两眼放光,还拉着孙泰,坐到了自己身边。 “原来是改了原料,孙天师应该早说啊!” 司马曜笑嘻嘻的把药粉收下,要不是还要应付孙泰,他真想现在就来点尝尝。 虽然到目前为止,司马曜还没有尝试过五石散,但是这个宝贝的功力,他还是很了解的。 大发散呐! 服用了五石散,他和小张岂不是水乳交融,更加恩爱了! 司马曜荡漾了…… 手捧着五石散,如获至宝。 真是好东西啊! 孙泰看着司马曜贪婪的模样,心里有了七八成的把握,他和司马道子交换了个眼神,看来,老孙打入朝廷核心的目标,即将达成。 鉴于司马曜现在还没有变成孙泰股掌之中的傀儡,所以,孙泰和司马道子还是一刻不停的对他吹捧。 司马曜被他们吹的,脑袋晕晕乎乎,飘飘然如上九天,正在此时,司马道子抓住了机会。 坦言道:“大兄,孙天师远道而来,不只是为了献药,还希望能在朝廷里谋个职位。” 这才是孙泰卖力吹捧的真实目的,留在建康,留在大晋朝廷核心,只有这样,才能为日后完成大业做准备。 司马曜面色一凛,忽然严肃起来。 司马道子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回事? 为何突然变脸? 难道是被他看出来了? 孙泰也有些惶然,主要是,他以往和司马曜并无接触,根本不了解这位年轻皇帝的性情。 天师道大天师入主朝廷,这在大晋,绝对是值得高度注意的禁忌事件! 天师道由北向南,势力逐渐壮大的这些年,他们的所作所为,实在是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让天师道的人登堂入室,朝廷里的几大世家,绝对会跳起来骂娘,对于正在和几大世家角力的皇帝司马曜来说,等于是凭空增加了许多变数。 孙泰的心情紧张到了极点,他一向是个镇定自若,老谋深算的人,然而,这一次,他也还是禁不住有些担心。 蛰伏多年,运筹帷幄,发展了那么多的关系,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够站在皇帝身边,左右朝政。 若是司马曜不上钩,那么所有的努力至少在短时间内就发挥不出效果,怎能不让人心焦。 作为天师道的大天师,孙泰可谓是成也天师道,败也天师道。孙泰遍布江左的势力,正是来自他笼络的广大信众,这些人有些只是普通的乡野村民,而有的也可以是登上朝堂的朝廷重臣。 如果没有天师道,就没有他孙泰一呼百应的今天。 然而,也正是因为天师道,让孙泰无法以正常的途径入朝为官。孙泰祖上本也是南渡衣冠,甚至和王谧也是同乡,都是来自于琅琊郡。 然而,因为孙家的势力根本不可能和琅琊王氏相比,只能算作是小型世家,于是,在大世家牢牢把持朝政的大晋朝廷,许多中小世家的官吏,对朝廷是极其失望的。 他们就算是跳起来搏杀,也会因为没有光辉的门楣,只能受人驱使。去投军? 那似乎是更加不可能的一件事,在大晋几乎每个世家都以位列行伍为耻,他们这样小世家的子弟,又不可能一入行伍就当上大将军,甚至是统领一支队伍,做到像谢玄那样,对于孙泰这种出身的人,是没可能的。 孙泰一向都不是一个能耐得住寂寞的人,他头脑灵活,心思深沉,很快,他就找到了一条发展势力的捷径。 那就是钻研天师道! 孙泰出生的时候,天师道就已经在江左广泛传播,具有广大的民众基础,孙泰找到了钱塘杜子恭,潜心学习道法,由于他人聪慧,很快就成为了杜子恭的得意高徒,并且在杜去世后,接替他掌管了天师道。 经过这样一番操作,孙泰就自然而然的掌控了天师道的资源,天师道蕴含的巨大力量,让孙泰兴奋不已。 然而,掌控天师道的负面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 由于数次作乱,天师道一直被朝廷斥责为是妖道,对天师道中的天师、祭酒朝廷从来都是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 大臣们可以笃信天师道,但是朝廷用人方面,却不会吸收天师道之中的统领作为臣子。 以至于,自认为能力出众的孙泰,始终被隔绝在朝堂之外,这让他心中郁结之火更加旺盛。 天师道的主要人物,想要左右朝政,就只剩下了一条路,来到皇族的身边,通过影响他们,进而影响朝政,为自己服务。 在面见司马曜之前,孙泰已经在司马道子的身边运作一年了,这一年,为了能讨好司马道子,孙泰不知道费了多少心血。 夸夸其谈妄自尊大的司马道子,孙泰本心是根本看不上的,但是为了将来的事业,孙泰还是捏着鼻子努力运作。 而现在,最关键的一步终于迈出去了! 第一百零一章 天下是老子的! 然而,司马曜的反应却完全出乎孙泰的意料,就在刚才他还笑呵呵的,一副完全被迷惑的样子。 而现在,皇帝司马曜却正襟危坐,表情严肃,用审视的眼神盯着孙泰,那眼神锐利无比,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 “陛下,孙天师一片诚心,我看,可以考虑。”司马道子也很着急,他知道孙泰不是个好惹的。 司马道子和他勾结也有段时间了,这一次若是不能让他称心如意,将来道子也不好收场。 两人都在等着司马曜发话,行还是不行,你倒是说个话。 “孙天师这样大的本事,怎能和朝堂上那些庸才为伍,还是到朕的身边来,做天子近臣最好!” 好家伙! 一步到位! 司马道子脸上都乐开了花,孙泰呢,也是一脸懵,还没有回过味来的表情。 司马曜哈哈大笑,执起孙泰的双手:“天师,今后朕的身体就拜托你照应了。” 这居然是真的! 司马道子连忙起身,帮衬道:“岂止是身体,就是朝廷上的事,也没有孙天师处理不了的!” “陛下,孙天师足智多谋,将来必定是我们对付几大世家的好帮手!” 司马曜感慨万千,是啊! 多一个帮手,就多一分力量,天师道又怎样? 虽然他作恶多端,但是在朝堂上,毫无疑问,孙泰还是要比抢夺司马曜权力的几大世家子弟要可爱的多。 不必司马道子明示暗示,司马曜已经下定决心要引入孙泰势力,共同抗击世家。 正所谓无利不起早,司马曜得到了五石散便忙不迭的奔向了张贵人的寝宫,就连心爱的琼浆玉酿都放下了。 显阳殿偌大的殿堂之中,竟然只剩下了司马道子和孙泰两人。大晋制度松弛,老司马家也不是什么讲究人。 哪有皇帝都换地方了,皇弟居然可以拉着近臣的手,在大殿里尽情攀谈的道理。 这样的奇景,在别的朝代当然不会发生,但是在魔幻大晋,发生什么事都不稀奇。 司马道子大手一挥,就把两旁伺候的人全都遣了出去。 孙泰见状,立刻恢复了本性,一副了然的表情说道:“今天多亏了琅琊王,若没有大王相助,刚才小民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想起司马曜刚才严肃的脸庞,孙泰还是心有余悸。 司马道子却全然不放在心上:“这算不了什么,孙天师,只要你以后尽心竭力效忠于我,为我做事,我保证你不但能吃香喝辣,平步青云,还能在朝廷上执掌乾坤,呼风唤雨。” “小民定当为琅琊王效犬马之劳!” 孙泰连忙表示,态度极为谦逊,这让司马道子心情大好,又连喝了两盏酒。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个皇帝,司马曜可以当,我司马道子就当不得吗? 孙泰心里小算盘敲不停:干翻了世家,你司马家还不是光杆司令一个,这个天下,终究还是属于我孙天师的! ………… 汉江两头,竟陵城和襄阳城是两大重镇,竟陵现在已经解除了危险,北府兵休整了一天,打好了包袱,一路向北。 他们的目的地,依然是襄阳城! 离开竟陵城,大军行进了一天一夜,终于抵达缘江戍。 缘江戍,历史上都未见其名的一个小小的戍所,却是前往襄阳的必经之地。 自从三年前襄阳城丢失,缘江戍的地位便瞬间提高。 按照这个时候的态势,襄阳一丢,襄阳周边的几个城池也处于朝不保夕的状态,东晋朝廷特别的识时务。 他们不会在那些没有希望的城池上做无用功,而是立刻收缩到了江左,正好距离襄阳不远的地方,也是汉江沿岸,就有一个戍所,便是缘江戍。 以往因为占地小,人员配备少,一直不受重视。 统领荆州的桓氏一族,立刻把缘江戍利用起来,重新修建了堡垒,补充了人员,改进了戍所的制度,把这里当做进攻襄阳的跳板。 凡是进攻襄阳的部队,都可以在缘江戍短暂修整,为了迷惑敌人,缘江戍还长期驻守着上万守军。 这样一旦有北伐大军短暂停留,从表面上看起来,士兵的人数也不会有惊人的增长,这样做,是为了迷惑来自北方的密探。 来到缘江戍的部队,都可以在这里短暂休整,补充给养。 缘江戍的经营方式和遍布北方的坞堡差不多,居住在戍所附近的乡民,需要向守军提供粮食,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耕种,相当辛苦。 但是,乱世之中,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不只是农夫们,就连戍所里的士兵,战事不多的时候,也需要解下铠甲,和农夫一样扛起锄头,翻土种地。 “听说了吗?有一支从襄阳退下来的士兵,已经驻守在戍所里了,看起来实力还不弱!”一脸颊瘦削的八字胡大汉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怎么没发现,戍所里的士兵,还是之前的那些啊!” 几个农夫凑在一起,一边弯腰干活,一边闲聊。 对于有心之人来说,任何场合都可以获取新消息,就算忙的脚不沾地也一样。 “可不是,我也没发现。”一个手指粗短的农夫也应和着。 “要是有大部队,戍所里早就热闹起来了,可是你看,最近戍所里平静的很呐。” “不过,听说这次氐秦野心很大,想要一举吞并我们大晋呢!”八字胡的大汉继续危言耸听。 他身边的几个壮汉并没有被他蛊惑,仍然低头卖力耕种,只是,他们的脸上纷纷出现了奇异的神色。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啊,却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 北府兵已经来到了缘江戍附近,大军却没有立刻进驻,而是在一河之隔的对面岸边稍事休息。 按理来说,缘江戍是北府兵进攻襄阳之前最后一个休息的戍所,北府兵应该立刻进驻戍所,补充辎重给养。 可是,主将谢玄却没有这样做。 缘江戍的情况,实在和谢玄想象的不同。 已知桓冲已经带兵退保上明,氐秦仍然控制着襄阳,这次氐秦吞并大晋的野心,几乎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昭然若揭。 秦主苻坚也不是个能耐得住性子的,在襄阳形势稳定之后,他为何不派兵进攻缘江戍? 要知道,目前襄阳不只有原本负责守卫的秦军,同时还有从新野赶来的符睿、慕容垂援兵。 兵势强盛,锐不可当,进一步夺取缘江戍,再取竟陵,才是正常的操作。 第一百零二章 活捉氐秦密探 可是,谢玄站在土坡上看来看去,缘江戍附近,几乎可以用风平浪静来形容。 远远望见,农夫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努力耕种,戍所之中,高台上也有士兵站岗放哨。 不用细看也知道,都是大晋子民,与氐秦没有关系。 那么,那些氐秦军队呢? 桓冲还是要脸的,对于自己退保上明的事情,他也觉得丢丑,于是,抵达上明之后,他写信也只给自家后辈桓石虔,绝对不会和谢玄接触。 根据桓冲书信的说法,他带着荆州兵已经抵达上明,一路上并没有遭遇氐秦的追兵。 追兵当然是没有的了,秦军根本就没想到桓冲会临阵脱逃,估计现在还在襄阳城里一头雾水哩。 早知道桓冲不战自退,他们又何苦从新野千里迢迢的赶过来,留在新野不香吗? 谢玄对缘江戍外的平静十分不放心,檀凭之和段先便主动请缨前去探查。 两人并未骑战马,城外都是劳作的农夫,城中的具体情况也还不清楚,他们也怕惊扰到乡民,便换了便装,总算是把浑身的凶煞之气收敛了一些。 两人才刚刚踏入田埂,就听到了农夫们的交谈,初时并未在意,但走着走着,檀凭之就停住了脚步。 “怎么回事?” 段先见他先是向一个方向看了一阵,紧接着便大踏步的向那边走过去,连忙跟上。 檀凭之脚步匆匆,在田埂上穿行,很快就寻到了目标,抓住那人手腕,反手一拉。 八字胡的大汉便疼的哇哇怪叫:“你干什么?” “放开我!” 八字胡大汉名唤常山,现在正龇牙咧嘴,拼命扭动身体,身旁的农夫也凑了上来,檀凭之见他不肯就范,便对众人说道:“这个人是探子!” “我要把他带走!” “你是何人呐,也管得了我们这里的事?” “你怎么知道他是探子?” 乡民们也不是傻瓜,檀凭之这模样,一看就不是本地人,而维护土著农夫,一向是乡民们的传统。 凭之呵呵一笑:“你们没听出,他的口音和你们不同吗?” 嘶…… 众位农夫深吸口气,面面相觑,那八字胡大汉常山,见到他们面露疑惑,暗叫糟糕。 完蛋了! 居然被识破了! 常山顿时板住脸孔,不再做声,既然檀凭之是从口音把他抓出来的,那最好的应付方法就是不再开口。 然而,檀凭之的一番话,立刻让本就疑惑的乡民们彻底开了窍。 “对!” “就是口音!” “你说得对,怪不得我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 从乡民们的交谈中,檀凭之发现,这位所谓的农夫,竟然是前几天才出现在戍所附近的。 乡民们见他破衣烂衫很可怜,便收留了他,又看他耕种很勤快,这才逐渐对他放下了戒心。 也就是今天,常山急于收集情报,这才多聊了几句,乡民们已经有些怀疑,却没有抓住重点。 “这位好汉,多亏了你啊,今天这人还在向我们打探戍所里的情况了!” “要是晚一点,说不定他就要把消息传到氐秦那边了!”乡民们齐声给檀凭之叫好,北方已经几乎一统,能够跑到缘江戍搜集情报的,除了氐秦的人,也不会有其他了。 “凭之,你果然好眼力!”段先拍了怕老檀的肩膀,赞叹道。 气氛都已经如此热烈了,常山却还是不肯就范。 “你冤枉我,我就是普通农夫,家乡遭了灾,无地可种,才流落到此地的!” 大汉信心十足,虽然手还被檀凭之抓着,但腰杆还挺得很直,大有我就是料定了你抓不住我的把柄的架势。 乡民淳朴,也容易煽动,区区几句话就让他们又倒向了常山一边。 “确实,这个人是会种地的,一连几天我们都在一起耕种,他的姿势,一看就知道是经常种地的!” 面对乡民们偶尔的头脑发热,檀凭之无所畏惧,他盯着常山的八字胡,狰狞一笑:“以为是农夫就能混过去?” “你把我也看得太简单了些!” “你当然是农夫,而且你也不是氐人,你是汉人!” “汉人!” “这怎么可能!” 乡民们脸上的表情骤变,大呼不可思议! 在乡民们淳朴的观念里,在这样中原丧乱的紧张时局之下,各族人民都应该是紧密团结在一起的。 汉人先天应该和汉人站在一起,为何会帮着氐秦刺探情报? 一时之间,群情激昂,数典忘祖,卖祖求荣,猪啊狗啊等等不堪入耳的话语全都飞了出来。 要不是段先和檀凭之拦着,这会愤怒的乡民们早就把常山打成肉酱了。 “诸位乡亲莫恼,反正现在人也已经抓住了,我们只管把他送到军营里审问就是了。” “你们还是赶紧忙农活吧!” 众人一听这个话,也只能由着檀凭之把常山带走,待他走后,人群中的议论才冒了出来。 “这个人是谁?” “以往从没见过!” 附近的乡亲都是常年生活在戍所附近的,也为戍所里的士兵提供军需粮食,对军中的将官非常熟悉。 思来想去,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个人。 “应该也是个大将军吧!” “你看他走起路来,龙行虎步,器宇轩昂,绝对不是一般人!” ………… “你也不必垂头丧气,将军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只要老实配合,别想着撒谎混过去就是了。” 自从被带到了一边,常山就一直一副苦大仇深要咬牙自尽的模样,檀凭之看他这样,禁不住哈哈大笑。 “我是农夫,又是汉人,这就能说明我是探子?” 两人趟过了小河,常山才开口,他理直气壮的看着檀凭之,而负责护送的段先,心里也好奇的很。 忙跟着追问,檀凭之只得照实相告。 “据我判断,你确实是农夫,不过应该是坞堡里的农夫,氐秦占据北方日久,那么多城池郡县都被他们攻破了,坞堡的人无以为继,投降氐秦的也多,所以,你既是汉人又是农夫,可现在估计已经被氐秦编入军队了吧。” 第一百零三章 坞堡农夫 说到坞堡,也算是具有悠久历史的一种村民自主结合形成的自保组织了。 坞堡的规模有大有小,大着,比如东汉末年,董卓的万岁坞,号称聚粮山积,可以吃三十年,城高七仗,坚固无比,城中的兵马珍宝无数。 不过,董卓本就是地方割据势力之一,他能够建立起规模宏大的坞堡,主要还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并不是为了自保。 然而,随着汉末丧乱,这种半生活,半军事的城寨,却很快在中原大地推广开来。 绝大多数的坞堡都无法达到万岁坞的水平,有些小型的坞堡,聚集的人口不过千人,他们的堡垒建设的也不是很坚固,对外通常只能进行自卫式的反击,无法大举进攻。 应该说,从汉末到如今的大晋,这几百年来,中国境内都没能得到真正的统一。 频繁的战乱,让坞堡这一军事生活设施,一直广泛存在,没有退出历史舞台。 到了十六国晋对峙的时期,这样的坞堡更是遍布北方,尤其是对峙线上的一些地区,坞堡更是连片出现,有成百上千之多。 坞堡之中的居民,一方面要承担生产的责任,种植粮食,养殖牲畜,自给自足,另一方面,对外还要结成小型武装,抵御侵略。 这也就可以解释了,为何常山明明不是正经的农夫,种地却很熟练了。 居然都说对了! 常山惊异的看着檀凭之,这怎么可能呢? 从他在坞堡里的经历,再到被俘虏到氐秦之后的遭遇,几乎说的分毫不差。 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说的这样准确?” 檀凭之给了他一个自己去悟的表情,心道:这不是很明显的吗? 你看我这个身量,这个长相,还有这个口音,像是南方土著吗? “因为我也是北方人,最近才到了南方,对坞堡里的情况比较了解。你们在坞堡里也要种地,所以,乡民们看不出破绽是正常的。” “你放心,只要你和大晋合作,将军们不会处置你的。” 檀凭之他这是想做什么? 一路上,段先一直在观察他,他为何总是抓着合作二字不放,难道他已经有了什么想法? 被迫来当探子,本来也不是常山的本意,现在只要晋军能给他一条生路,让他做什么都行。 两人商量完毕,北府兵的临时休息点也到了。 虽然是临时性的休整,士兵们还是给谢玄搭了一个帐篷,只不过比在竟陵城的军帐小多了。 军帐之中,谢玄、桓石虔等人都在,并没有什么理由呆在这里,却还是要在的王谧也找好了一个位置。 檀凭之进帐,众人的目光立刻就聚集到了那位陌生人的身上。 “檀队主,这是何人?” 王谧虽然跃跃欲试,但这个时候,也只能先把发言的机会让给谢玄。 谁让人家是主将呢! 檀凭之笑笑,把常山让到前面:“我看,还是让他自己说吧。” 刚才两人在路上已经商量好了,凭之观察,这个所谓的探子,本来也并不想为氐秦做事,只是因为被俘虏,所以才迫不得已。 常山上前,给谢玄等人行了礼,便大方说道:“众位将军,小民名叫常山,原本是得胜堡的队主,后来堡主受不住氐秦的逼迫,便带着我们投降了氐秦。” “秦主将我们都编入部队,充当步兵,这一次,小民跟着慕容垂的军队来到了襄阳,慕容垂本是从新野城赶过来增援的,对襄阳城的情况并不是很了解,他到了襄阳城,却并没有见到围困城池的晋军,而襄阳守将也说不清楚情况,慕容垂便想到了派人化妆出来探查,小民因为以前在坞堡是农夫,慕容垂就觉得,这样的身份方便混进缘江戍,比较方便。” 原来是个探子! 谢玄瞳孔地震,难以想象,只是派出去探查情况的檀凭之,竟然可以顺手抓个探子回来。 谢玄对天发誓,他真的没有指望檀凭之有这样能干。 一旁的王谧,拼命憋着笑,我的伙伴为什么都这样能干? 看到檀凭之也有出人意表的表现,这让王谧感觉,他的事业现在是越走越顺畅了! “慕容垂果然老谋深算,不愧为一代名将!”谢玄感叹道。 慕容垂是敌军主将,但是谢玄却并没有对他出言讥讽,而是给予他由衷的赞赏。 这就是英雄惜英雄。 抛却立场,不管是慕容垂还是谢玄都是能独当一面的骁将,当然了,论及个人武艺,还是慕容垂更胜一筹。 况且,慕容垂还有一个更令人头疼的优点,那就是他很有头脑,并不是四肢发达的莽撞将军。 “既然被捉住,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谢玄眯着眼睛,审视着常山,想从他的眼中找出他暗藏坏心,首鼠两端的证据,然而,并没有。 常山的眼神特别的热烈,特别的真诚,这让谢玄稍稍放下了戒心。 常山闻言,立刻应道:“只要将军愿意原谅小民,小民愿效犬马之劳!” “干什么都行,只要将军一声令下。” 常山原本只是北方众多坞堡之中一个最不起眼的小兵,根本不认识谢玄,但是他追随晋军的心意是非常真诚的。 要是他有檀凭之一半幸运,他难道不想南渡吗! 只是没有这个机会罢了! 谢玄思忖片刻,此人能弃恶从善总是好的,自从晋失中原,战乱频仍几十年,像是这样一会跟着北边做事,一会又投降南边的人,实在是太多,数都数不过来。 不说这些普通的乡民了,就说是正经在职的将军、太守,打开城门投降敌国的也多了去。 常山这样的,原谅他又何妨? “我看,你就到刘将军的麾下做一名骑兵吧。” 谢玄是个体面人,听说常山在氐秦那边只有步兵可做,顿时就感觉要给他安排一个像样点的差事。 氐秦将俘获的大量汉民都编成步兵是有他的阴险用意的,他就是让这些汉民给他当炮灰。 在当时的战争态势下,步兵的耗损量是最大的,一般情况下,步兵也不需要太好的素质,上了战场只要敢于冲锋即可。 若是脚软不肯冲锋,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将军,便会抽打着他们,逼着他们向前。 在氐秦的部队之中,排在第一位的,当然是氐人,接下来的,便是鲜卑、羌人等和氐人属于同一个阵营里的五胡人士。 那些个被俘获的汉民,抱歉就只能是当最低等级,毫无地位的步兵了。 听说能当骑兵,常山立刻就抖擞了起来。 “骑兵好,在坞堡的时候,小民就会骑马射箭,小民定当尽心竭力。” 第一百零四章 双面密探诞生 骑兵? 幼度啊,你这还是老思路,不好,需要改变。 这个时候,一直没说话的王谧站起了身,给自己找了一把存在感。 他走到谢玄身边,朗声道:“谢将军,我觉得,常山其实还有更好的差事。” “更好的差事?”谢玄侧目,看着王谧的眼神,显然有些意见。 怎么哪里你都要插一脚? 你知道什么! 人都是被第一印象所累,古今同理,对于王谧来说,困局就在这里,在谢玄的眼中,王谧始终是那个建康城小娘子追逐的漂亮小郎君,没有做实事的能力,这个印象一时半会的还扭转不过来。 虽然在军中,王谧确实做了一些事,但远远还没到让谢玄认可他的程度。 以至于,王谧一发言,谢玄就觉得,他又在纸上谈兵。 “将军,既然常山是受了慕容垂的指派来送信的,为何不让他带着消息回去呢?” “当然了,是我们准备好的消息。” 谢玄眉头一皱:“你想做什么!” 王谧耸耸肩,坦然道:“只不过是让常山继续完成他密探的使命,带着我们希望秦军知道的消息回去而已。” 物尽其用,人尽其能,这个道理,自从到了大晋,王谧就想的很清楚。 他笑着转向常山,这件事的关键,其实正是此人。 “怎么样,常山,你愿意冒险吗?” 这样做,当然要冒险,而且还是很大的风险。 王谧有信心,常山回到氐秦军营不会暴露,他能够很顺畅的将消息传递出去。 但是,一旦慕容垂接触到北府兵,以他的聪明睿智,必定可以很快看出上当受骗。 到时候,传递消息的常山可就危险了。 然而,有的时候,冒险牺牲就是无可避免的,现在只是轮到了常山。 他能不能经受住考验? “小民愿往!” 此刻,常山眼中的光,仿佛是天使之光,散发着神圣的光芒。 谢玄很抑郁,不知为何,话题的主导者似乎变了一个人,就在刚才,他还是高高在上的主帅。 而现在,很明显的,常山居然在跟着王谧走。 不行,要把场子找回来!.0 谢玄轻咳几声,对常山说道:“王秘书说的不无道理,不过,常山你有把握吗?” 王谧嘴角抽抽,话锋不太对啊,难道,谢玄的间歇性小心眼又发作了? 这不是给常山泄气吗? 幸好,常山看到北府兵就好像是看到了亲人,现在北府愿意给他机会为大晋效力,他高兴还来不及,绝不会退缩。 常山未加思索,便道:“将军尽管吩咐,小民定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常兄弟,倒也不必下如此重誓,情势紧急的时候,保命第一。”王谧劝说道。 谢玄讪笑,果然还是个绣花枕头! 到了这样关键的时刻,居然还想着保命。 饶是这样胆小,他还往战场上冲做什么? 谢玄瞄到了王谧手臂上的伤,听说伤的还不轻,嘴巴停停多好,也好调养。 “既然你不畏艰险,那我们就来商量一下,你要传回什么样的消息。” 谢玄领头,把常山叫到身边,几人在一起叽叽咕咕说了半天,桓石虔等人怒容毕现,坐在边上,个个都是鼻孔出气。 这几个北府来的将军,又在开小会! 桓氏兄弟两人走出大帐,整顿队伍,其间,桓石虔的牢骚就没有停下过。 “弟弟,你说谢将军是什么意思?” “我看他现在与王谧走的这样近,大事小情都听他的指挥,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为他王谧冲锋陷阵的!” 石民笑笑,安慰他道:“哥哥放心,以我对将军的了解,对王谧他也不会喜欢。” “此话怎讲?”桓石虔固执的很,根本不相信。 “将军一直看轻王谧,认为他就不是带兵的料,只是碍于情面再加上王谧脸皮极厚,总是主动凑上前,将军才勉为其难应付一下。” “依我看,将军现在不过是以逸待劳。” “以逸待劳?” “这又作何解释?” 桓石虔是一个典型的打仗冲锋在前,所向披靡,脑子却并不会转弯的人。 而桓石民就好说话的多了,头脑也灵活。 “当然是等着王谧自己犯错的时候,再给他致命一击了!” 石虔咧咧嘴,很不赞同。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直接找个错处,把他赶回建康不就成了!” “一个书生,放在军营里,纯属拖后腿。” 这当然是桓石虔粗浅的想法,事实上,谢玄要比他老谋深算上好几个等级。 关于用人,王谧秉持人尽其能,他在算计别人的时候,谢玄也在算计他。 “你的想法过于简单,你没看到,现在刘裕带领的小队都已经换上了崭新的兵器了吗?” 刘裕! 哼哼! 一提到此人,夺功之仇就在桓石虔的眼前闪过。 不过又是一个阴险小人罢了! “那又怎样,他改进的兵器我也看到了,和长戟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我看,不过是哄骗将军的骗术罢了!” 桓石虔说的轻松,可是石民却并不认同,他不无忧虑的说道:“我看不尽然。” “我有一种预感,这次襄阳大战,刘裕手下的将士肯定战功最大,王谧给他们提供的新兵器,不可小视。” 面对桓石民的忧虑,石虔完全没走心,石民真是为他捏了一把汗。 这位哥哥,性情不是一般的粗狂,上次和刘裕起争执,他就没能占上便宜,这口气堵在心里,将来的襄阳站场上,若是又和刘裕起了争执,石民真怕大兄一个控制不住,就要闯祸。 第一百零五章 暗下小黑手 “石民,你看看,那个人是刘牢之身边的那个狗腿吗?” “哪里?” 顺着桓石民所指,石虔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没办法,此人行动过于明显,就是想看不到都不行。 “光天化日的,他这是做什么!” 桓石民端着手,不解的看着袁飞。 只见大概三丈开外的地方,一排马厩之中,一匹战马格外醒目,英挺的身姿,宏阔的胸肋,即便没有冲上战场,只是站在马厩里,追风的凛凛风范,仍然是那样的耀眼。 猛将配好马,石虔兄弟立刻就认出了追风。 袁飞从马厩的后方探出了脑袋,鬼鬼祟祟,小心翼翼的向前方靠近,虽然他的行为尽数落入桓氏兄弟的眼睛,可是在袁飞的身边,确实没有人经过。 以至于,袁飞从马厩后方出来,胆气就增强了不少。 他大摇大摆的走向追风,这个时候,他的心中没有一丝紧张,身为同袍队主,来看看刘裕的战马又有什么可疑之处? 追风的大眼睛看到此人,立刻打了个响鼻,鼻水全都喷到了袁飞的脸上。 就好像是有能够辨别忠奸的系统似的,追风一开始就对袁飞表示了不满。 袁飞擦擦脸,咬牙怒骂了几句。 他把声音压得极低,唯恐被人听到,面对追风硕大无辜的双眼,袁飞竟然生出了几分心虚之感。 想到可恶的刘裕,袁飞就狠了狠心,便开始端详追风。 刘牢之的点拨,他当时就听懂了。 要想让刘裕倒霉,只依靠桓石虔是不够的,还得他袁飞亲自动手。 路上的这几天,袁飞一直都在注意观察,他想着,要是桓石虔能够先出手惩治刘裕,他就可以省事了。 可是遗憾的是,桓石虔这个莽撞汉子是个死脑筋,还真的就没有任何异动,以至于,刘裕完完整整的来到了缘江戍,一点麻烦也没碰上。 等了好几天,袁飞没办法,只能自己动手了。 他思来想去,指望着他去和刘裕硬碰硬,那是没可能的。 只有从他的战马和兵器上面打主意。 兵器,那是几乎片刻不离身的,想下手,根本没机会。 而战马,却不是没有可能。 刘裕的战马,配有两个马镫,在军营之中,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很多老将都因为刘裕骑马踩双马镫而嘲笑他,看起来是能冲能打的猛将,其实不过是绣花枕头。 骑马居然还要踩马镫,不只是踩一个,还要踩两个! 这些京口人,就是吹的大! 马镫只是三角形的铁环,造型简单,也没有什么动手脚的空间。视线上移,袁飞又开始注意马鞍。 要说战马身上最为沉重的装备就属马鞍了,刘裕这匹马还没有卸下马鞍,马缰的一头紧紧的捆绑在马腹位置。 对于战马来说,由于魏晋时期正好最流行超高马鞍,所以,战马的负担很大。 正是五月末,天气最热的时候,虽然靠近水槽,但是追风还是不停的打响鼻,都是热的。 “从哪里动手好呢?” 按照袁飞的想法,手脚一定要动的非常巧妙,既不能被刘裕发现,还必须要给他造成极大的麻烦。 最好能让他在战场上栽跟头才好! 很快,袁飞就找准了目标,他四下里看看,确定周围没人,这才蹲下了身子,抽出断刃,在马腹部分的缰绳内部,轻轻划了一下。 轻轻的,真的只是轻轻的。 滋滋…… 细微的声响,证明了袁飞的成功。 马缰没有断裂的迹象,马鞍也好端端的呆在马上,一切好像都没有任何变化。 事情办成,袁飞飞也似的跑了。 桓氏兄弟面面相觑,尤其是桓石民,简直是气炸了。 “这是个什么东西!” “真下作!” “军营之中推崇的是实力,是竞争,打不过别人就背后使阴招,算什么军人!” 桓石民对袁飞切齿痛恨,也并不是给刘裕抱不平,而是袁飞的行为方式显然超出了一位义气军人的正常范畴。 当兵的都知道,马腹这个位置的绳索,大约是骑兵检查装备时候的盲区,更何况,袁飞割的还是马缰的内侧。 看追风的情形,马鞍还好好的呆在马背上,可见,袁飞应该没有使多大的力气。 桓石民推测,袁飞大概只是割断了缰绳的几缕编织物,并没有把绳索直接割断。 而这样的做法,显然更加恶毒。 因为缺口不大,刘裕甚至都很有可能发现不了问题。而马鞍和马缰都是骑兵作战耗损很大的装备,一旦骑兵在战场上高速冲击作战,破损的马缰就很有可能耐不住使用,断裂开来。 到时候,恶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大兄,我们要不要去告诉刘裕?” 兄弟二人相比,桓石民还是比较善良的,可惜,桓石虔一口否决。 “告诉他做什么?” “我正想收拾刘裕,还愁没有法子,袁飞就帮我动手了,我该感谢他才是。” 说完,桓石虔就拉着石民大踏步的离开,刘裕错过了一次预知危险的机会。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待到桓氏兄弟走后,一个人影也从房顶上悄悄的跳下来。 那人便是段先,他的位置高,看得远,袁飞的一举一动,以及桓氏兄弟的谈话,全都被他捕捉到。 呵呵…… 果然斗心眼无处不在,不必多做想象,桓氏兄弟的用意便昭然若揭。 看来,小郎的提醒是对的,这个军营里,想让刘裕倒霉的大有人在,而刘裕,显然还没有那么强的戒心。 废话少说,段先跳下了房檐,急寻王谧,根据他的判断,袁飞割破的缰绳,若想真正发挥作用,还得好一会。 该什么时候提醒刘裕,以及用什么方法提醒他,还得王谧做主。 对于段先来讲,这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他关注刘裕不是一天两天,根据他的判断,桓氏兄弟似乎并不想亲自出手打击刘裕,也许,在他们来看,在战场上打败刘裕,才是他们实力的证明。 正在段先集中注意力,用心观察的时候,王谧已经从大帐中走出,远远望见,桓伊就站在岸边,吹着河风,缓缓踱步。 第一百零六章 危机四伏的氐秦 “野王兄,谢将军有令,城内没有异动,等把军帐拆了,就可以入城了。” 说是来报信,其实只是来套话的。 桓伊笑笑,王谧甚至觉得,他的笑容中有几分惨淡的味道。 这是怎么回事? 桓伊一向是个清净恬淡之人,以前,司马曜厌恶他的出身,嫌弃他是桓家人的时候,他也仍然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扛过了司马曜的质疑,并且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明,他桓伊和别的桓家人不一样。 这么大的压力,桓伊都扛过来了,为何会在这沉静的水边表现的如此落寞。 本着对帅哥的特别关怀,王谧立刻走上前去,拉开架势,准备开解。 而桓伊,也对王谧的出现感到很惊奇。 说到奇怪,现在的王谧在军中,应该说是最奇怪的人了。 谢玄已经将王谧随军的事情禀报了朝廷,原本以为,一个天子身边的近臣突然脑袋一抽跑到军中活动,必定会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却没成想,司马曜也不按常理出招。 不只没有如了谢玄的愿,把王谧赶紧叫回建康,反而对王谧的行为大加赞赏,鼓励他继续留在北府。 对于朝堂上的那些弯弯绕,桓伊弄不懂,也不想弄懂,不过,他直觉,眼前的王谧,对于勾心斗角的那一套,显然要比他精通的多。 “早点入城也好,将士们都可以休息一下,这样看来,慕容垂他们是盘踞在襄阳城了,一时半刻,他们应该不会再出来骚扰其他城池了。”桓伊感叹道。 说到慕容垂,王谧也有话说。 这位在十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令人闻风丧胆的鲜卑名将,在当时人的眼中,究竟是个什么形象,他很有兴趣了解。 从桓冲看到他就抱头鼠窜的劲头,可以想见,慕容垂必定是勇冠三军的那种大人物。 王谧不由得感叹道:“慕容垂不愧是一代骁勇,有他在,想夺回襄阳城,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桓伊眼前一黑,好端端的,怎么提起慕容垂了! 头顶一块乌云飘过,桓伊的心情紧跟着就晦暗了。 “慕容垂一向骁勇善战,还颇具头脑,想当年在燕国就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皆是因为燕主昏暗,秦又有宰辅王猛主政,以至于燕国覆灭。” “实际上,我认为,现在王猛已死,南北两地能够抗衡慕容垂的将军已经不复存在了。” 慕容竟然这样厉害! 形势竟然这样严峻! 桓伊对慕容垂的高评价,让王谧更加紧张,看来,对付此人,不拼死一战是不行的。 为什么要拼死一战? 就让一切按照历史进程发展不香吗? 历史上的淝水之战晋军取胜有很大的偶然性,捡漏属性严重,正所谓时也命也,原本气势汹汹呈现大一统格局的前秦帝国,一朝在淝水失败,旋即便土崩瓦解,速度之快,就连懒得一批的大晋朝廷都没有反应过来。 待到丁零翟氏和慕容氏相继反叛氐秦,北方大乱,晋朝才想起自己的失地问题。 这不是趁火打劫的好机会吗! 趁着中原大乱,东晋接连收复了襄阳、新城、新野、魏兴等多个军事重镇。 而这些城池,原本就是属于东晋的势力范围,它们之中,有的脱离晋的统治,时间还短,例如襄阳。 而有的,被氐秦夺走,竟已经有十几年之久了。 从这些事件发生的顺序也可以看出,严格来讲,东晋能够收复众多城池,完全属于跟在几个反叛前秦的部落后面捡漏,当初可以战胜几个城池的氐秦守军,也并不是东晋的真实实力。 真实的情况是,在苻坚回到长安之后,氐秦就已经处于分崩离析的状态,那些被苻坚留了一条命的部落首领,纷纷举兵,而氐秦所仰仗的符氏一族的力量呢? 很抱歉,并不在长安,就在一年以前,苻坚以锻炼符氏子弟,分封重要郡县,为氐秦镇守军事重镇为由,将许多符氏贵族,包括自己的长子符丕,全都送到了遥远的郡县。 严格说来,苻坚的做法并没有什么大毛病,把军事重镇交给自家人,总比交给异姓大将军要放心得多。 这也是有历史原因的,十六国晋时期,南北双方战乱不断,投降敌国的将领实在是多如牛毛。 很多郡守只要敌军一打过来,就立刻竖降旗,还能留在原来的城池里打一仗已经算是猛士了。 更有甚者,敌军一到,夹着尾巴就跑的也大有人在。 苻坚掐指一算,老子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若是交给这些鼠辈,进而被他们交出去,实在不划算。 而符氏贵族虽然不见得和苻坚同心,但至少不至于断送祖宗的基业。 这样的想法固然美好,但是氐秦的朝廷态势根本就不允许苻坚做出这样荒唐的行为。 这一点,苻坚的弟弟符融比他看得清楚多了。而且,符融还谨记着王猛临终时候的告诫。 氐秦现在的状态就是:贼在内,而将在外。 在苻坚的身边,有和他有龙阳之好的慕容冲,有长期蛰伏的名将慕容垂。还有确实对他很忠心,但管教不了儿子的羌族首领姚仲弋。 苻坚的身边,聚集的都是被他征服灭国的各族首领,他在日复一日的吹捧之中,居然会糊涂的以为,这些人全都已经被他治的服服帖帖,不再有反心。 面对着一群咬牙切齿磨刀霍霍的异族首领,苻坚将心腹贵族全都放到外地,简直是让他们弹冠相庆的行为。 即便没有淝水之战,秦军惨败,可以想见,这些异族首领终究也会逮到机会反叛的。 在众多亟待瓜分苻坚地盘的首领之中,慕容垂显然是实力最为强劲的一个。 与阴险的姚苌不同,慕容垂作战一向靠勇猛冲杀和睿智的判断,这让他在当时当地赢得了更多的尊重。 想到前事种种,桓伊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比如叔叔桓冲,便是慕容垂的手下败将之一,以至于多年以来,他只要听到慕容垂的消息,便战旗反向,不敢迎战。” 王谧尴尬笑笑,这可是你主动提的,与我无关。 “桓将军大可不必如此懊丧,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只要我们能打好襄阳一战,以前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第一百零七章 粮食问题 被王谧这样劝说一阵,桓伊的心情倒是好转了不少,王谧继续趁热打铁,笑道:“野王,北府兵加上豫州兵,人数不少,缘江戍里的粮食够吃吗?” 桓伊一愣,惊异的看着王谧。 “稚远为何关心起这件事?” 在桓伊看来,这个问题显然是王谧的能力范围之外,军中粮草是否够用,实际上是个相当细化的问题。 不是主管军事的人,一般都不会在意。 王谧身为随军的文官,虽然也跟着打了几场仗,但北府内通常还是将他视为文臣,对于文臣来说,他只需要关心自己有没有的吃就可以了。 王谧也很好奇,桓伊为何这样的表情,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问题吗? “据我所知,缘江戍虽然是个规模比较大的戍所,但是我们这么多支队伍同时进驻,只怕它的存粮不够。” 王谧没想到,对这个问题,桓伊却并不在意。 只见他潇洒一挥手:“王秘书不必担心,肯定够吃!” 王谧无语了。 既然一向谨慎的桓伊都这样说,他似乎也没有什么质疑的必要了。而这时候,段先也向他快步靠近。 与他耳语几句:“小郎,袁飞动手了。” 王谧面无色变,只是微微点头,他与桓伊告别,便跟着段先离去。 “早就知道,这厮会是第一个耐不住寂寞的!” 实际上,对袁飞的行径,王谧早就有预料,虽然刘裕在军中得罪人众多,但若论及所有的仇家之中,素质最低劣,手段最卑劣的,绝对要数袁飞。 “小郎觉得,袁飞的背后,会不会是刘将军指使的?”段先喃喃道。 王谧欣喜的看着他:“段先,你现在的头脑,果然是越来越灵光了。” 段先嘿嘿几声:“都是小郎教育的好。” 马屁也是拍的越来越响亮了! “这可说不定,袁飞本就厌恶刘裕,可能主动下手,也可能受人指使。” 总而言之一句话,想通过袁飞的行为,抓住刘牢之的把柄是办不到的。 更何况,刘牢之现在是北府大将,打仗能力还是可以的,颇受谢玄的信任。 这样的人,想扳倒,不容易。 “好话坏话都让小郎说了,属下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急,扳倒刘牢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事,先护住刘裕才是真的。” “没想到,他居然会在马鞍上动手脚。” “看来,这个袁飞虽然惹人厌恶,但是坏心眼还是有一些的。” 原本,王谧让段先寸步不离的保护刘裕,就是提防着有人会对他下黑手。 这种下黑手的方式,或许想给他造成什么意外伤害,或是让他犯错,被惩处之类的。 却没想到,袁飞使用了更加阴险的办法。 甚至可以说,想抓住袁飞的把柄都不容易。 马缰也是有自然的耗损的,若是刘裕真的因为马缰断裂出了事故,到时候,袁飞也大可以推脱是马缰自然老化,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小郎,要我说,还不如把袁飞当场捉住哩,那样他就逃脱不了罪责了。” 段先的埋怨,让王谧也微微动摇了一下。 照理来说,确实这样操作才是正确的步骤,可惜,时机已过,再多说也是无益。 况且,如果当时就抓住袁飞,也不符合王谧让刘裕更加感谢自己的意图。 袁飞是刘牢之的头号狗腿,抓住袁飞就意味着和刘牢之公开闹翻,在淝水之战前,王谧并不想和刘牢之翻脸。 他沉吟片刻,很快就找到了转圜的办法。 “不用着急,此路不通就另寻一条路。” “什么路?”段先完全想不到,王谧还能有什么新鲜的招数。 王谧眯了眼睛,对着宽阔的草坪笑道:“太简单了,把你的马缰换给刘裕就是了,你不是有多余的吗?” “你去给刘裕送马缰的时候,顺便把前因后果说清楚,这样,既可以让袁飞的奸计不能得逞,还可以勉强维持关系。” 段先眼前一亮:“小郎,好主意啊!” “如此这般,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袁飞他们不是等着盼着刘裕倒霉吗? 那就让他等着吧,看看谁先崩溃! 前方的草坪上,大军已经准备妥当,谢玄等人都已跨上战马,微风吹过,旌旗招展。 “真是一派威武雄壮之感!” “不过,这旗子怎么用上了桓家的?” 王谧也跨上战马,他的喃喃自语,立刻落入到了谢玄的耳朵里,他转向王谧,笑道:“既然我们要向氐秦传递假消息,那就要做好全套准备,挂着北府兵的旗帜进城,若是城里还有氐秦探子,不就被他们洞悉了我们的真实实力?” 王谧大惊:“谢将军睿智,晚辈自愧不如。” 他乖乖行礼,谢玄也很受用。 老夫当然睿智,你还差得远! 虽然都是大晋的士兵,但是论及实力,荆州兵的水平远远比不上北府兵。 就在刚才,谢玄和王谧商量出了一个可行的方案,为了迷惑氐秦,掩藏北府行踪,谢玄毅然决然的举起了桓氏大旗。 就让我们装作荆州兵吧! 桓石虔桓石民兄弟跟在谢玄后头,满脸幽怨,为什么我们的旗子,要被他老谢抢去? 身为荆州兵主将,我们不要面子的吗! 桓伊被簇拥在成群的士兵之中,看了一眼身后的战车,在战车的木箱之中,谢氏大旗就躺在里面。 桓伊不由得暗道:这些姓谢的、姓王的,花花肠子是越来越多了! 第一百零八章 缘江戍出现桓家军? 大军开入缘江戍,戍所内一片安乐祥和,缘江戍作为毗邻襄阳的一处戍所,居住的军民很多。 聚居的人多,相应的各种配套设施也会涌现出来。 缘江戍中,各种小型商铺虽然个数不多,但种类还是很齐全,戍所中的乡民情绪正常,看到进驻的北府兵,没有一丝慌乱,都自顾自的忙着自己的事情。 缘江戍是江左最大的戍所,兵来兵往,这里的百姓看的太多了,早就见惯不惯。 缘江戍现在的戍守,竟是桓冲手下的战将刘春。 他现在正坐在堂屋里,幸福的吃着甜瓜。 啊! 冰凉的甜瓜,真是清甜爽口。 刘春美滋滋的吃着甜瓜,却被前来报信的小兵打扰。 “将军,刘将军!” “出大事了!” “戍所里都是精兵,氐秦也没有动静,能有什么大事?” “大惊小怪的!”刘春慢悠悠的说着,咬了口甜瓜。 小兵忙道:“荆州兵!” “桓将军带的士兵,又到了!” “什么桓将军!” 怪异的一声吼,在厅堂之中炸开,那小兵本来就低着头,心里一慌,还以为是刘春在大叫。 而刘春,立刻起身,张开大嘴,及时补救:“你确定是桓将军的部队?” 小兵连连点头:“确实是桓家的荆州兵,我们都看到战旗了!” “还真是荆州的?”刘春陷入迷惑:“快把桓将军请进来!” 桓将军? 哪里来的桓将军? 该不会是桓石虔他们又回来了吧! 刘春茫茫然起身,准备迎接荆州同僚。 谢玄一脚踏入房门,整个人都愣住了。 几乎是脱口而出:“刘将军,你怎么在这里?” 刘春看到谢玄,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这哪里是什么荆州兵! 这明明是谢玄带领的北府兵! 北府兵为何会举着荆州兵的旗帜? 不过,看到桓石虔他们也跟在谢玄身后,刘春便觉得这些问题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了。 他先一步反应过来,欣然道:“谢将军有所不知,其实是有些特殊的原因。” 特殊的原因? 王谧第一次见到刘春,他搜寻以往的记忆,发现并没有见过这位将军。 “谢将军请坐,快,给将军看茶!” 殷勤,既然是谢玄而不是桓石虔,那么刘春必须拿出十万分的热情来招待。 谢玄才刚坐下,刘春就起身,又是忙活着招待诸位客人,又是叨叨念念缘江戍的各种情况。 别说是谢玄会怀疑,就连桓氏兄弟都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刘春,他不是叔叔麾下的将军吗? 怎么会出现在缘江戍? 从谢玄若有所思,也不搭理刘春的殷勤的态度来看,谢玄肯定也在怀疑这件事。 “刘将军,你为何出现在这里,阿叔呢?” 在河边思考了半天人生的桓伊,最后一个进帐,一开口,就和别人不是一个画风。 他居然敢直接询问桓冲的下落! 果然不是一般人! 佩服,只有佩服! 现在不只是王谧,就连谢玄都对桓伊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的一句话,立刻解决了大伙的难题,现在只剩下刘春一个在屋里不尴不尬的站着。 不必细看也知道,这肯定是另有隐情,不过呢,谁也不想先开这个口,谢玄有一种直觉,这个答案,一定很令人难堪。 “野王,是桓将军让我留驻此地的。” 他口中所指桓将军,自然是桓冲将军,桓石虔一听就怒了。 登时跃起:“你说什么鬼话呢!” “阿叔不是已经回到上明了吗!” “前两日我才收到的书信,写的很清楚!” 刘春搓搓手,颇为无奈。 说起这件事啊,那个话可就太长了。 明明是逃跑,桓石虔居然还这样理直气壮,就连刘春都感觉,挺不好意思的。 “桓将军当时见襄阳的氐秦军队,兵锋甚利,便退保上明,但是他也担心,若是襄阳援军继续南犯,不只是竟陵,甚至是寿春一线的防守都会有问题,所以就把我留在了缘江戍,负责守卫。” 王谧眉头一皱,这个话,说的很有问题啊。 桓冲一开始到襄阳来是做什么的? 就是为了争夺襄阳城而来,结果在襄阳他没有发一兵一卒,却要担心更南方的城池的安危。 这不是脱了那啥放那啥吗? 谢玄一个字都不信,面对着虔诚的刘春,他只能冷笑。 “没想到,桓将军竟然想的这样周到。” 轻飘飘一句话,要不是处在这样的情境之下,说不定桓石虔会认为谢玄是在夸奖桓氏一族。 可惜,在刘春的一番话过后,嘲讽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你会冷笑,我就不会了吗? 桓石虔咧开大嘴,爽朗一笑。 “阿叔确实思虑周全!” 反正你们也不敢当面指责桓冲,那我就接着吹嘘,把你们都架起来,看你们如何下来。 这一招果然够阴险,谢玄明明准备好了责备的话,却又说不出口了。 “不过,既然刘将军一直在缘江戍驻守,竟陵城又为何会出现秦军?” “梁氏兄弟是如何通过你们的防守的?”王谧冷笑道。 谢玄眼前一亮:不懂军事也有好处,老夫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事情,都让这小子说出来了。 忽然之间,谢玄觉得,把王谧留在军中也是有用处的。 这个事情其实很明显,梁成兄弟出现在竟陵,肯定是走的襄阳路线,根据他们围困竟陵三天三夜的各种迹象表明,实际上,兄弟两个是被慕容垂等人挤出襄阳城的。 虽然襄阳城是重镇名城,可是众多名将聚集在一起,似乎也没有必要。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不论是符睿还是慕容垂,在氐秦的体系内地位都要高于梁氏兄弟,于是乎,在襄阳呆不住的兄弟两,只能到竟陵来打秋风。 此前,北府一致认为,因为援救襄阳的桓冲已经逃窜回了上明,梁成他们才能深入竟陵,如入无人之境。 大家对这种情况都已经接受良好,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而现在,当刘春以及他麾下的将士出现在缘江戍的时候,一切就变得说不通了。 “王秘书说得对,刘将军,依你所言,桓将军退回上明,你就已经在缘江戍驻守了,既是如此,你为何要把梁成兄弟放到竟陵城?” “至少也要出击拦截吧!” “这件事,你今天不说清楚,是不行的。” 谢玄的声音并无恼怒之意,但是那股威严还是拉得满满的,这让为他提供了热情招待的刘春,很是下不来台。 王谧想到了梁成兄弟在竟陵城外的表现,那种精力过于旺盛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在缘江戍被阻击过的。 刘春不说清楚,确实难收场。 第一百零九章 屏后有人 刘春感觉,这个时候,桓家人得站出来,帮他主持公道,这件破事,完完全全就是鼠胆的桓冲闹出来的。 总应该由他们桓家人负责到底。 他想的太简单了,他看向桓石虔桓石民,此二人现在比谢玄还生气,怒气冲冲的和刘春对视,把他看成了陷害桓氏一族的大恶人。 至于桓伊,他倒是很想帮忙,可惜,他并不知道事情的内幕,就是想帮忙,也插不上话。 更怕说错了话,让场面更加尴尬。 “刘将军,你若是不说实话,那老夫就要把这件事上报朝廷了。” 这个意思就是说,要按照朝廷制度,处置刘春了。 对于并没有吃败仗的刘春来说,这其实是一个比较重的处罚,他能不能一肩抗起,绝不出卖上司? 第一眼…… 第二眼…… 又一眼…… 闲来无事的王谧,一直都在关注着在场众人的表情变化,他虽然最先把事情挑起,不过,那只是给注重面子的几位将军一个台阶下。 剩下的事情,并不属于他参与的范围,于是他就利用难得的空闲,观察在座众人的表情。 很快,他就发现,刘春虽然表面殷勤,可是举动有些反常。 明明在和谢玄说话,但是视线却是有一搭无一搭的向着谢玄身后瞟。 短短的半柱香时间,已经被王谧抓到好几次了。 直觉告诉王谧,谢玄身后的那扇仙鹤屏风后面,肯定有故事。 反正在这间房里,他王谧也是无人关心的角色,于是,他便充分发挥积极性,站起身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屏风后面会藏着什么秘密? 小王实在是太好奇了,段先紧随其后,低声急道:“小郎。” 现在正是对峙的重要时刻,谢玄虽然气愤,但并不是急躁之人,他给了刘春时间,让他自己好好想清楚。 谢玄断定,刘春不是不识时务之人。 对于王谧来讲,现在的麻烦反而是刘春,如果这扇屏风背后当真有什么秘密的话,一旦王谧靠近屏风,刘春必定会出言阻拦。 不过,为了揭穿谎言,也顾不得许多。 王谧快速靠近屏风,还没等谢玄反应过来,他已经绕到了他身后,接近了屏风。 快了! 只要推开这道屏风,刘春的秘密便会公之于众。 王谧断定,只要成功,刘春为何要留在缘江戍的真实原因,也就可以揭开了! 谢玄也是个聪明人,他眼见着王谧向着自己走过来,刚想出声,却发觉,王谧的目标似乎并不是自己。 已经张开的大嘴,瞬间又闭上了。 王谧暗中感谢他的识时务,他抬起手,扶到了屏风的边框上! “王秘书,你想干什么!” 撕心裂肺的一声吼,不是来自别人,正是来自刘春。 这一声吼,简直是气贯长虹,都快赶上长板坡上的赵子龙了。 啧啧,真是败兴致! 王谧吓得小手一缩,钉的一声响,他立刻判断是出自屏风后,也顾不得许多,立刻就把屏风推到了一边。 屏风嘭的被推开,谢玄可不是糊涂人,王谧这样一操作,他迅速就反应过来。 屏风后面有人! “快!” “把刘春控制住!” 刘春惊恐万状,竟想掉头就跑,北府兵岂能让他如愿,门口的几个护卫上前,不由分说,就扭住了他的臂膀。 “你们干什么?” “我什么也没干!” “谢将军,你想听什么,只管问就是了,为何要抓我?” 刘春瞪着大眼,在士兵们的压制下,竟然显现出一股狰狞之感。 谢玄懒得搭理他,要是心里没鬼,他叫唤什么! 而这个时候,谢玄也终于意识到,王谧紧急靠近是想做什么了。 不过,事情的发展总是曲折的。 屏风打开,王谧并没有找到他想要找到的秘密。 “居然没人!” 控制住了刘春,谢玄也跟了过来,四处张望一眼,在屏风后面,确实有一间小厅。 放着桌案和衣箱等几样简单的家具,这也是这种堂屋标准的设置,没什么异常。 可笑可笑,真可笑。 看了王谧的行动,谢玄第一直觉就是屏风后面有人,这是最可能的猜测。 结果呢? 闹了这么大的阵仗,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怎么回事?” “还能是为什么,跑了呗。” 虽然这间小屋是被屏风隔离一分为二,不过很明显的,它还是有个后门的。 刘春那震耳欲聋的一声吼,就是给屏风后面的人通风报信的,王谧犹豫的那一会,足够逃跑了。 谢玄也看到了屏风后面的小门,不必王谧再仔细讲解,他也能明白了。 “把刘春带过来!” “老夫要好好审问!” 既然屏风后面有人,刘春肯定知道藏着的是谁,也不必再费心寻找了,直接问他就是。 若是不说,便板子伺候。 但是,王谧却拦住了他,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木制的地板上,居然出现了一个小挂饰。 王谧将它捡起,打眼一看,就能分辨,这是一个银质的小羊。 那羊头高昂着,羊尾又卷曲着,生动俏皮。 “这是个什么东西?” 谢玄的话已经可以表明,他根本不认识此物。 小羊挂饰的一头,并没有挂钩,这就说明挂钩还在佩戴它的人身上。 “把它交给我吧!” 谢、王二人身后,忽然蹦出了桓伊的声音,两人一惊,却见桓伊已经把桓石虔他们挡在身后,只有自己靠近了屏风这边。 看他的意思,倒是有意向另外两位桓家人隐瞒消息。王谧露出欣喜的表情,桓伊真是个妙人,总能给他惊喜。 谢玄抬眼,有些挑衅道:“你认识这小羊的主人?” 啧啧……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这个老汉,非要给人家难堪。 桓伊能怎么样回答呢? 现在也不适合说实话,身后还有桓家人呢! 要是他们通风报信,这件事可就更难办了。 桓伊只得顾左右而言他:“谢将军若是相信属下,就把挂饰给我,我绝不会做不利于北府,不利于朝廷的事。” 王谧眨眨眼,没搞错的话,挂饰现在是在我的手上吧,他们两个怎么洽谈起来了。 仗着和桓伊关系不错,王谧便开始套词了。 “看来,野王兄已经想好了解决办法。” 从桓将军到野王,这说明短短的几天,王谧和桓伊的关系进展神速,深谙人情世故的谢玄,立刻听出了玄外之音。 桓伊面带微笑,点了点头。 “所以,谢将军,那这件事就交给野王处理吧,我相信以野王的能力,必定能处理的很好。” 不等谢玄同意,王谧就把小羊挂饰交给了桓伊,谢玄无奈的看着这一幕。 谢玄很郁闷,王谧一通操作,又把他的功劳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且看桓伊接过挂件,连连道谢,虽然也对谢玄表示了感谢,但是听起来就没有什么真情实感。 桓伊将挂饰拿在手中,还摩挲了一阵,身后,距离较远的桓氏兄弟,心中疑惑阵阵。 “怎么回事?” “屏风后面有什么?” 桓石虔瞪着大眼,就逼问刘春。 刘春咬紧了牙根,坚决不肯吐露。他刚才已经做出了最大的努力,既然没有被人发现,那就更加不能说出真相。 “你不告诉谢玄也就罢了,就连我们兄弟也不说实话?”桓石虔虽然冲动,可也不是傻瓜,他已经隐隐感觉,此事与桓家脱不开关系。 虽然桓石虔很可怕,但是刘春也没有被他吓倒,没过多久,桓伊也来了,不只支开了桓氏两兄弟,甚至连刘春都放了。 如此大气的处理方式,当然是因为他已经认出了屏风后躲藏的人。 第一百一十章 刘牢之的弱点 入夜,王谧躺在床上,感慨万千。 自从到了竟陵城,他就没有睡几个踏实觉,天气炎热,军帐里到处都是蚊子、蟑螂的热情关爱。 现在到了缘江戍,虽然这里只是一个规模不大的戍所,但好歹也有正经的建筑物了,堂是堂,屋是屋,小王可以安睡一晚了。 “可惜啊,过两天就要启程!” “小郎不是很期待去襄阳吗,现在已经确定了慕容垂就在襄阳,想来,这次可以一决高下了!” 段先把断了个小口子的马缰扔到一边,他摩拳擦掌的样子让王谧很疑惑,翻身过来,疑道:“段先,慕容垂不是鲜卑人吗,是你的同族,你为何也想和他较量?” “实话跟你说,因为你的鲜卑人身份,军中对你的非议也不少。” 这些话若是换成另外一个人来说,段先恐怕早就气急败坏抡起大锤了。 然而,偏偏就是王谧说出来的,段先心头一热,他和王谧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知道他是真心为自己着想才会这样说的。 “小郎,我早就说过,我虽然也是鲜卑人,但和慕容不是一支。” “我早就想明白了,就算我襄助慕容氏,他也不会把皇位让给姓段的。” “我又何必为慕容氏卖命。” 王谧唏嘘一声,段先的思想,很先进呐! 在这个时代,绝对是不可多得的。 段先草草解释了一番,实际上,真实的原因还是被他掩盖了。他和慕容氏,可不只是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关系,那是有血海深仇的,尤其是和慕容垂! 听说慕容垂就在襄阳,段先比王谧还要兴奋,但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如何能跟随大军作战,真的走上战场,才是最大的问题,不容易解决。 段先现在的身份是王谧的护卫,只要王谧不上战场,他段先是上不去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段先一看到战事开启就拼命的撺掇王谧也跟上。尤其是这次的襄阳之战,段先是铆足了精神,必欲置慕容垂于死地! “小郎,刘裕那边的事情已经办妥了,我和他一说,他眼睛都直了,根本就没想到有人想害他。” 王谧摇摇头,颇为无奈。 “这个刘裕,还是武人心态,只知道打仗杀敌,却不知人心之险恶甚至超过了战场。” “小郎,你不是都已经提醒过他了吗?还帮他把危险都解除了,能不能领悟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为了转移话题,段先主动提到了刘裕,王谧抬头望天,倒是没有拆穿他。 “话虽这样说,像刘裕这样能征善战之人,我们当然要好好保护,不能让他出差错。” “你且看看袁飞,那厮除了会给人使绊子,还会干什么?” 段先微楞:“他会贪钱呐!” 王谧腾的翻身坐起:“你说什么?” 段先上前,一本正经道:“袁飞他特别贪婪,但凡是贵重的战利品,袁飞想方设法也要贪到自己手里。” 王谧呵呵一笑,抚着下巴:“他哪里是在为自己贪,他也没那么大的胆子!” “我敢说贪墨的这些战利品,一大半都进了刘牢之的口袋!” 两人互看一眼,快速点了点头。 怪不得袁飞一个饭桶废物,却还能和刘牢之走的这样近,受到他的重用。 王谧很激动,没想到,北府兵之中,居然还藏着这样的秘密,历史上上还真的没有记这一笔。 不过联想到刘牢之在历史上的形象,似乎这一切又都是理所当然的。 刘牢之虽然贪,但是他到底是个大将军,这种肮脏又龌龊的事情,他不会亲自动手,找个代理是最好的。 别的队主,有的人品正直,有的个人武艺过硬,都是凭借真本事走上来的。 人家也不见得会理会刘牢之贪贪贪,捞捞捞的这一套,唯有袁飞,真本事没有,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倒是数第一。 帮助刘牢之敛财,确实是袁飞能干得出来的事。 “小郎,你有什么想法?” 自从和王谧混得多了,段先也逐渐掌握了一些技能,比如打探消息,比如撒谎。 “想法自然是有的,不过,也不急于一时,我们先把这件事按下不表,再等等,自然有它发挥作用的时候。” 段先垂首,王谧旋即又问道:“不过,你是听谁说的?” “消息可靠吗?” 兴奋之后,王谧最担心的反而是这件事。 万一只是士兵们私下胡乱议论,并没有真凭实据,不是白白害他兴奋了半天。 段先哈哈大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小郎放心,消息来源绝对可靠,这是我们自己人呐。” “自己人?” 段先展示壮汉萌点头,笑道:“就是何迈啊!” 何迈? 对了! 怎么把这个人才给忘记了! 是了,自从进入北府军,何迈就开始担任主簿一职,以他的能力,这项差事几乎就是手到擒来。 何迈做得很好,甚至受到了谢玄的夸奖,现在北府兵也算是打了几场仗,需要统计的辎重、战利品以及战俘都数量巨大。 何迈分门别类,手在记录,脑中计算,速度快,记录准确,一本本账册甩出去,别人是一点错误都找不出。 就是这么牛! “原来是他,这我就放心了!” 想到何迈,王谧忽然有了灵感。 他一跃跳下床铺:“走,我们去见见何迈!”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爱工作不爱钱 以两人的身份地位来说,让何迈来拜访王谧当然是首选,但王谧却很好奇,这位闲不住的小老板每天在北府军里都在忙些什么。 还是亲自去看看的好。 作为北府中的低级文吏,何迈是没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地点的,只能和三个小吏挤在一间屋子里。 王谧推开大门一看,整个人都傻了。 “王秘书,快请进!” 何迈现在伏案写作,看到王谧进来,连忙迎上来。 王谧满脸好奇:“你的那些同侪呢?” 空荡荡的一间大屋,现在却只剩下何迈一人,王谧记得很清楚,谢玄之前分配屋子的时候说过,小吏是分不到一间房的。 何迈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他们呐,都搬出去了!” “搬出去了?” “不是今天才刚分好了房间的吗?” 王谧落座,直觉告诉他,何迈一定使了手段。 “是分好了,可是我不愿意和他们同住,他们也不想打扰我做事,所以我就给了他们一些钱,让他们去街上找旅店住了。” 给钱? 打发到旅店住? 这都是什么操作? 何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悠闲的喝茶,看得王谧一愣一愣的。 “你给钱,他们就收?” “这样做,怕是不太好吧,谢将军会有意见。”段先此刻的疑虑也正是王谧想说的。 何迈略一挑眉,笑道:“为什么不敢收?” “我可是给了他们好大一笔钱的,出门在外,谁不缺钱花?” “我花钱,不过是买个清闲,他们不但有钱收,还能出去住大房间,何乐而不为?” “谢将军那边,只要不耽误做事,他才不会管这些小事。” 提到做事,何迈信心满满,王谧还没有发问,他就自我吹嘘上了。 “不瞒你说,我一个人就已经把他们两个的差事全都包了,根本就不需要他们做事。” “又能拿钱,又有人替他们办事,他们还能出去玩,这样的好事,想拒绝都难。” 王谧很震惊,这孩子,莫不是傻了? 又出钱,又帮做事,这是哪里来的活菩萨? “这又是为何?” “你为什么帮他们做事?傻了吗?” 何迈摇摇头:“王秘书,我不是发傻,我是看不得他们做事,账本登记的数目、内容漏洞百出,办事还懒散,一天也写不好一本账簿,我实在是受不了,只能自己做了。” 原来竟是因为这个,王谧再次对何迈表示敬佩,他果然没看错,何迈就是一个干一行爱一行,在哪里都能发光发热的人! 当初何迈在京口,明明是好出身的公子,却可以大嘴一张,卖力吆喝做生意,现在到了北府,只是一个小小的主簿,何迈却也还能认认真真充满热情的把它做好。 王谧心道,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只要你不觉得辛苦就好,倒是便宜了那些人了!” 何迈却无所谓:“把事情办好才是最重要的,况且,那些人不过是得了一时的便宜,时间久了,谢将军发现,有我一个,就可以把事情都办好,也就不需要他们了。” 何迈的小圆脸上挂着真诚的笑容,王谧了然,这个小子,这样殷勤果然也是有目的的! “既然你这么勤快,那我就再交给你一件差事。” 何迈不但没有厌烦,反而非常兴奋。 “王秘书尽管说,什么事?” 王谧悠悠道:“现在缘江戍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一时之间涌入了太多兵马,我实在担心粮草不够,本来你也是负责记录,这两天有时间去粮仓检查一下。”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何迈点头应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虽然何迈答应的很痛快,但是王谧还是不放心,又嘱咐道:“此去襄阳征战,至少也需要一个月,你去检查粮食,一定要以大军能吃一个月为限。” “这我明白,你放心好了!” 有了何迈的保证,王谧终于可以回房躺好,安静的会周公去也。 王谧是放心了,可是缘江戍之中,还有的是放不下心的人。 渐渐漆黑的天色之下,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小店铺也渐渐没了光亮。 桓伊房中,蜡烛点了好几支,把不大的房间照的亮如白昼。 虽然时辰已经不早,可是桓伊却根本没心思入睡,面前的桌案上,平放着一张地图。 正是襄阳城全图。 这原本不是桓伊的分内之事,自从和北府合作,他就长期负责偏军,谢玄是不会让他当中军主将的。 据桓伊所知,另一路和北府合作的荆州兵,几乎是从来也不看地图的。 这也难怪,但凡荆州兵和北府兵合作,都不会用全力,反正功劳最后也不会占最大份,荆州兵认为在双方的合作中,不管最后的战役打的如何,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能让北府兵占便宜。 况且,荆州兵也有难处。 但凡是三路大军共同出击,荆州兵就要受到北府军大将节制,大权交到谢玄手里,荆州兵是伸不开胳膊,踹不开腿,左支右绌。 况且,在谢玄那里,在朝廷的眼里,比起荆州兵打胜仗,他们更关心荆州兵是否服从调遣。 荆州兵搞事的传统实在是太过深厚,可以说是劣迹斑斑,要不是老司马家是软蛋,早就收拾他们了。 所以,在桓冲带领下的荆州兵早就已经参透了这一层奥义,既然朝廷需要他们老实。 那就老实好了,谢玄怎么指挥,他们就怎么打仗,谢玄不吩咐的事情,他们一件都不会去做。 当然,也包括研究战役,提前部署。 桓伊虽然是桓家人,但是他统领的是豫州兵团,总体上规模较小,论兵力,完全无法和强大的荆州兵团相比。 以至于身为脑后有反骨的桓家人,桓伊仍然可以超然于外,坐稳豫州郡守的位置,领兵打仗。 既然要打仗,就要打胜仗,绝不做表面功夫,这是桓伊从军之后定下的基本准则。 闲暇时候,他研究地图,他研究战法,总是闲不住,而今晚,他却破天荒的将精细的地图当成了摆设。 到底是什么事吸引了他的注意? 第一百一十二章 桓将军,别跑了 咚咚…… 略显沉闷的两声响,桓伊眉头一动,立刻起身。 他快速推开门,这一次,他很幸运。 “阿叔,你就别跑了!” 就在桓伊眼前,一个身板略显臃肿的中年男人,正在迈着大步,迅速逃离。 而这一次,可就没有在小屋之中那么幸运了。 啧啧啧…… 怎么会被发现了? 桓伊这个孩子真是,从来也不知道给当叔叔的留点面子。 中年男子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太输面子了,这要是两人面对面,让男子如何面对晚辈。 “阿叔,你既然没走,就是想帮忙,又何必要掩藏形迹?” 桓伊是个厚道人,见他犹豫,又劝说了一句。 脚下也没停,缓缓靠近。 中年男子脖子一梗:“我不能现身!” “我来,不过是取回我的东西!” 他手中握着小羊挂件,正是因为这个挂件,桓伊才认出了他的主人。 “阿叔,看在我把这个挂件还给你的份上,你也不能这么不给面子吧。” 桓伊缓缓靠近,男子无奈,只得转身。 四方脸,阔口直鼻,是个憨厚之相,若不是此人出来做官就是当将军,恐怕只看这张脸,人们都会认为他是个做生意的。 没错! 桓伊身前,尴尴尬尬的中年男子,被他称为阿叔的男子,正是大将军桓冲! “阿叔是念旧之人,这么多年了,羊叔送你的小挂件,你居然还留着。” 这个小羊挂饰,只是银质的,造型还算精巧,但是却并不值钱,桓冲如此珍视这个物件,天天挂在身上,皆是因为儿时的一段故事。 身为桓宣武(桓温)幼弟,桓冲小时候,桓家曾经有过一段非常穷困的时期,那个时候,桓温父亲早卒,家里穷困的不行,桓温母亲病重,郎中看过之后,说是要用羊肉做药引,然而,荆州大族,土著之中的翘楚,谯郡桓氏,这个时候,居然连买一头羊的钱都拿不出。 因为父亲早卒,家里只能靠桓温这位老大哥支撑,桓温是个孝顺人,他想,必须让母亲康复,但是买羊的钱又搞不到。 怎么办,他就打算卖弟弟,被不幸选中的,就是桓冲这个最小的孩子。 家中无父,孩子这么多,反正也养不起,送到别人家,说不定对桓冲来说还是好事。 桓温拉着小桓冲到了养羊大户家中,把因由这么一说,那大户便摇头摆手,坚决不肯。 他是这么说的:“买德郎(桓冲小名)人才难得,怎能卖到我家?” “羊可以白送,小郎还是回桓府去更好!” 正是因为有这样一段因缘,桓冲对这位慷慨解囊还没有趁火打劫的养羊大户心存感激,多少年来都没有忘怀。 后来桓温死,桓冲统领荆州兵,路过家乡的时候,在道旁还遇到了这位养羊大户。 大户看到桓冲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样子,立刻就迎了上来,桓冲也没装模作样。 两边寒暄一阵,桓冲也给了养羊大户许多酬谢,养羊大户呢,便送给了桓冲这个银质的小挂件。 所以,这东西虽然并不值钱,但是对于桓冲来说,还真是有特殊的纪念意义,要不然他也不会一把年纪了,还天天戴在身上。 这件事,也只有桓家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晓,至于谢玄他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桓冲的腰间还有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挂饰。 “所以,你看到这个挂饰就认出我了?” 桓冲郁郁的跟着桓伊到了他的房间暂坐,没办法,他这么大的一个目标,杵在那里,要是被人发现了,就更丢人了。 对于老头子的阴阳怪气,桓伊只是觉得挺有意思的,给他倒满了茶,便说了实话。 “这是当然,阿叔你还要感谢我,要不是最先被我发现,石虔他们若是看到了,你立刻就暴露了。” “以他冲动的个性,必定会带着人到处找你。” 桓冲啜饮一口,眼神黯淡。 “说的是啊,要不是听说挂饰在你的手里,我才不会来取。” 小羊挂饰在桓伊的手里,这样的消息,自然是刘春透露出去的,自从放走了刘春,桓伊就和他定好了计划。 正是因为考虑到桓伊是个体面人,桓冲才心思活动,却没想到,桓伊也要算计他。 想起这些后辈心里不一定如何嘲笑他,桓冲就咽不下这口气,抱怨一波接着一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桓伊犯了错。 “阿叔,我知道你心里憋屈,也知道你是有报国心的,可是,我实在是不明白,你既然已经退保上明,现在又为何会出现在缘江戍?” “难道,一开始你给朝廷送的就是假消息?” “为了迷惑敌人?” 桓伊此言一出,自己也迷糊了。 好像不可能,桓冲如果真是为了诱敌深入,那他就绝对不会把梁成兄弟放进竟陵。 桓冲的诸多行为,根本无法用正常的理由解释。 那么,就只能听他自己解释了。 桓伊眼波如水,一向是个面相温柔,性情更柔和的人,就是这样的人,现在正在用那种鼓励的眼神盯着桓冲看。 桓冲默然片刻,终究还是抵抗不了桓伊的眼神攻势。 “什么迷惑敌人,不过是走到一半,又后悔了!” 桓伊无语了,这个解释还真是……出人意料。 “还请阿叔仔细解释。”由于思来想去也想不通,桓伊只能放弃动脑,向桓冲要答案。 桓冲连连叹气,最后才缓缓将那几日的乱事缓缓说来。 不必对桓冲抱有太大的期望,那天他一听说慕容垂即将从新野赶来援救襄阳城,便打了退堂鼓。 那个时候,桓冲的位置也就比缘江戍所在地距离襄阳城稍近一些,也就是说,实际上,桓冲的荆州部队根本就没有赶到襄阳外围就望风披靡了。 还好他跑得快,要不然被慕容垂逮住,这支部队不说全军覆没了,也要元气大伤。 不过,人都要脸,即便是桓冲这样的胆小鬼也一样。 严格来说,也不能说他为了自己逃命,枉顾襄阳后方的城池安危,在他带领大军一路南下的时候,还特意分兵出来,让桓石虔他们带着去支援竟陵了。 身为老将,桓冲怎会不知,一旦自己不能有效进攻襄阳,那么前来援救襄阳的符睿慕容垂军就会挥师南下,与襄阳相距最近的军事重镇,竟陵城就危险了! 不过,饶是做了多手准备,走到半路的桓冲,还是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见垂跑,见垂跑,总不能次次都跑吧! 好歹他统领荆州兵,也是继承祖业,虽说不能将作战意图贯彻到底一向是他们桓家人的传统技能,但是,谁说他桓冲就一定会重蹈覆辙? 于是,大军走到缘江戍,桓冲就带领士兵进驻,当然还有手下爱将刘春。 第一百一十三章 慕容氏乱入 “不过,很奇怪,我在缘江戍也住了几天了,并没有看到慕容垂挥师南下的迹象。” “我也派出探子调查过,探子回报,襄阳城内秩序井然,符睿和慕容垂的军队虽然没有离开,可也没有继续攻占城池的企图。” “以至于我在这缘江戍里白白等了好几天,也没能打上一仗。”桓冲还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原来是这么回事。” 桓伊的总结有些不走心,实际上,他的脑中正在刮起一阵风暴,桓冲果然是桓家作风清奇的人物。 既然要跑,那就跑的彻底,为何还要半路反悔? 如果真的反悔,又为何不重整队伍,去夺回襄阳城? 就算打不赢,给慕容垂他们一点压力也是好的,以此静静等待北府兵的支援,相信一定可以重夺襄阳。 结果,说了一大堆豪言壮语的桓冲,一连几天竟然只敢在缘江戍之中等着截击慕容垂,慕容垂不来,桓冲就不出战,要是慕容垂真的南下了呢? 桓冲能不能迎面冲过去,也是不一定的事。 “那阿叔将来有什么打算?” 堂堂荆州兵的大将军,一直在屋里躲着不见人也不是个事,现在北府兵都来了,如果不能找一个体面的理由,桓冲这回可是丢了老大的面子,捡都捡不起的那种。 出乎桓伊的预料,谈及此事,桓冲的表情特别轻松,一点也不觉得困难。 为什么呢? 因为他早就想好了。 北府兵没来接应的时候,他是打的部将刘春的主意,可现在,既然桓石虔他们也来了,这个主意大可以变一变。 “这没有什么难的,把石虔他们的队伍交给我,再加上刘春统领的部分,我跟着你们一起北上就是。” “阿叔要夺了石虔的兵权?”桓伊一脸不可置信,桓石虔才刚刚被刘裕抢了功劳,现在一脑门的官司,若是再加上被桓冲夺兵权,以他的个性必定要炸飞。 “阿叔,这不好吧,石虔他带兵也不错。”桓伊婉转劝说,桓冲完全不为所动,大手一挥,潇洒道:“石虔和老夫相比,还差得远。” “我这样的身份地位,只统领刘春的部队,实在太少,反正石虔手里的兵也是我分出去的,现在再由我来统领,何错之有?” 桓冲振振有词,桓伊也无话可说,没错没错,你老都没错。 “不过,野王,你们为何打着桓家军的旗帜进城,北府兵的旗帜呢?” 原来他也看出这个破绽来了,桓伊笑的很尴尬。 只得含糊其辞:“这涉及到一个计策,还不能让氐秦军队知道北府兵已经到了缘江戍。” 桓冲脸上疑惑未消,但是他却没心思纠结这种小问题,大腿一拍,他就站起身来,还是先去找桓石虔,把兵权之事处理稳妥才是真的。 看似桓伊完成了任务,其实还差得远,直到目前为止,桓冲还根本就没在北府众人面前露面,却已经嚷嚷着要夺桓石虔的兵权,再怎么说,也该把这件事立刻禀报谢玄。 ………… 南船北马,水陆交汇,大襄阳城是也。 就在不久之前,襄阳城内的百姓人人自危,城内有源源不断的士兵进驻,看他们的旗帜就知道,他们分属于不同的将领。 自从失陷于氐秦,已经好几年没有大的战事了。虽然襄阳城内的居民大多都是汉人,人心思汉,不愿接受异族统治。 不过,对于普通的民众来讲,安稳也同样重要,襄阳这座军事重镇,多年以来承载了太多太多的战争。 百姓们属实不愿意再经受战火的洗劫了。 然而,一连几天,居然无事发生! 百姓们口口相传,那个在长安城令人闻风丧胆的燕国将军慕容垂也到了襄阳。 在他的麾下,不只有氐秦精锐,还有一支跟随他南征北战的慕容虎贲军,所到之处,无不望风披靡,攻城拔寨犹如摧枯拉朽。 从感情上来讲,襄阳百姓并不想看到慕容垂,他的战斗力这样强悍,有他镇守,就说明,襄阳回归大晋的日期又要延后了。 从眼前的实际来讲,人们又接受慕容垂进驻襄阳。 有这样的猛将在襄阳,以大晋军队的胆气,估计是不敢再挑起战争了,襄阳就又可以风平浪静一段时间。 然而,襄阳城内还是太平静了,透着诡异。 襄阳城楼上,两位将军凭栏而立,两人皆是筋骨强壮,一人脸上有一条寸长的刀疤,显得他的长相格外的狰狞。 一人倒是生的十分俊秀,似乎与他武将的身份极不相称。 “阿六敦,老头子那边催得很急,我们就这样按兵不动吗?”面容俊秀的年轻男子,名叫慕容冲,算起来,那位刀疤脸大汉已经是他祖父辈的人。 好在他们都是鲜卑人,也不太在意辈分尊卑,经常都是直呼小字。刀疤脸大汉名叫慕容垂,正是在南北两方都有大名声的猛将。 只见他轻蔑一笑,牵动了脸上的刀疤,让他的面容显得更加阴森恐怖。 “何必在乎那老头子的想法,冲儿,你终究还是怕他。” “谁说我怕他!” “我现在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论理,慕容冲现在是苟活在氐秦的燕国皇族之中,待遇最好的那一档。 别人不过是以武艺能力受到秦主苻坚的喜爱,而慕容冲呢? 谁不喜爱你年少俊美的模样,苻坚每次看到慕容冲就要这样深情的唱一句。 老头子爱好多种多样,男女皆可,荤素不忌,慕容氏出美人呐,尤其是慕容冲姐弟,更是美人之中的大美人。 先是,苻坚攻克燕国之后,一眼就相中了当时只有十四五岁的清河公主,美滋滋的纳入后宫,只是如此也就是一般君主的普通行为,没什么出奇,甚至连在史书上记一笔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自认为雄才伟略的苻坚脑回路绝对不一般,转身他又见到了清河公主的弟弟,也就是慕容冲。 好家伙!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慕容冲生的细皮嫩肉,好生的俊俏,苻坚一看就喜欢的不得了,收了收了。 所以吧,你就懂了。 前秦皇帝苻坚呐,其实是个double。 苻坚的爱好暂且不提,只说他这个人,实在是自我感觉良好,自觉建立了不世之功,人人都对他崇拜的不得了。 这些崇拜的人中,竟然还包括慕容冲。 苻坚纯属脑子有泡,桓冲又不是那啥爱好者,他怎么会感到高兴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复国有望 慕容冲心中早就把苻坚恨死了,现在要是有人能够帮他杀了苻坚,慕容冲只会仰天大叫三声好,绝对不会有一丝同情怜悯。 当然了,是借别人的手杀掉苻坚,就像慕容垂说的,虽然慕容冲对苻坚恨之入骨,但是要让他真的举起屠刀,杀之而后快,他真的不敢。 多年以来,慕容冲早就被苻坚吓破了胆,虽然心中有反抗之心,但是却并不敢执行。 相反,一旦有人要去触怒苻坚,慕容冲心中还会暗自害怕,认为此人不自量力。 “符睿现在怎么样了?”慕容垂觉得,挖出慕容冲心中的魔鬼,绝对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成真的事,只得转变话题。 慕容垂按兵不动,这襄阳城里最着急的当属将军符睿。他们这一伙氐人,早就厌恶苻坚的政策。 在他们看来,什么鲜卑的慕容氏、丁零的翟氏,没有一个是好人,早就应该赶出朝廷,把他们的部族打散,分而治之。 尤其是这个慕容垂,是最让人不放心的。 当初,慕容垂就是因为在燕国之内受排挤,才投奔到燕国的,为何会受到排挤,难道燕国人看不到慕容垂的才能吗? 当然不是! 就是因为他太有才能了,才受到了燕国境内把持朝政的慕容评等人的挤兑。 如此英勇神武的慕容垂,氐秦的人全都睁大了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想要从这些细微的举动之中找出他反叛氐秦的证据。 而现在,符睿便认为,迟疑不南下便是证据之一。 “已经给老头子写了信,不过,我已经派人给扣下了。” 慕容垂面色一凛:“胆子变大了!” “以前你可不敢干这样的事!” 慕容垂很满意,慕容家族是光荣的家族,是以勇猛著称的家族,以前,慕容冲长期被苻坚霸占,也没有做出什么出奇之事。 慕容垂便认为,慕容冲便是慕容家罕见的软蛋。 现在看来,慕容家果然没有一个孬种! “你把他的信拦下了,他接不到回信怎么办?” “老头子下次来信,两边的消息对不上,你打算怎么圆回去?” 慕容垂不是反对慕容冲的行为,只是提醒他,万事想周全些,别让氐人抓到把柄。 慕容冲一反常态,将以往那种优柔寡断的性情扔到一边,爽朗道:“怕他作甚!” “照我看,这次苻坚老头是一定要栽跟头的,我们慕容氏终于等到复仇的机会了!” 慕容垂见他如此有信心,不免疑惑:“这是从何说起?” 两人走下了城楼,从正在操练的士兵中间走过,终于返回了屋里。 “你没看出来,这次几大势力都蠢蠢欲动,想要趁机反叛吗?” “我敢保证,像我们一样有想法的首领,不在少数。” 慕容垂为人谨慎,他心知慕容冲说的有道理,朝廷上确实有这样的动向,但却没有轻易鼓动他。 “这些年,谁没有想法,但是反叛也不是只有想法就能成的,还得老天帮忙。” 说到老天帮忙,慕容冲就更有话说了。 “现在就是好时机,你忘了,今年看天象的人怎么说?” “岁星(木星)在吴,不可动兵戈。” “今年的运势在江左,多少人都劝过老头子不能对晋用兵,他死活不听,一定要用兵,这说明了什么?” “逆天而行,不会有好下场!” “我看苻坚老头他是作到头了!” 说的也对,慕容垂的脑中也忽然显现了年初听到的那则预言,当时不说苻坚不相信,就算是他们这些阴谋作乱之人,也并不相信。 不过,现在看来,说不定还真是天命有归。 虽然慕容冲说了一堆豪言壮语,但实际上,对于拦下了符睿的书信之后的解决办法,却是一个都没有提到。 慕容垂坚守襄阳城不出,当然有他的原因,别忘了,他不只有上佳的武艺,同时还具备丰富的智谋。 慕容冲说的没错,身为一名老将,慕容垂也隐隐觉得,这次出征晋朝,不会向以往那样顺利。 只要一个操作不慎,他便可以抓住机会,反戈相向。 于是,他把麾下的鲜卑虎贲军都保留着,绝对不会为了氐秦的战斗,损失一兵一将。 对于慕容垂来说,在襄阳城的迟疑拖延是说得过去的,襄阳本就在氐秦的控制之下,慕容此番来到襄阳,也是得到了晋军要进攻襄阳的消息,才匆匆赶到的。 也就是说,苻坚给慕容垂的命令,本就是保住襄阳,并没有命令他继续南下。 在慕容垂得知桓冲已经退保上明之后,他自认为已经完成了任务,谁说没有打胜仗就不算立功了? 仅仅凭着他慕容垂的名号,就把晋军的大将吓跑了,这难道不是更大的功劳吗! 现在解除襄阳围困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慕容垂也没有拦着氐秦的忠臣良将梁成兄弟去攻打竟陵城。 这还不够吗? 慕容垂可以拍着胸脯说,在以上各种安排之中,他一点私心都没有掺杂。 接下来,他只需要在襄阳静观其变,如果符融他们真的带着大军一路杀下来,慕容垂也不会落人口实,自然会一同作战,这是他期待的结局。 现在他最担心的,反而是苻坚临阵变卦,不再攻打晋朝,那么,他们的苦心经营就又要泡汤。 机会,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等来的。 慕容垂已经蛰伏了十几年,他的年纪越来越大,他已经没有十几年可以等了! 冥冥之中,慕容垂有一种预感,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或许大燕就复国无望了! “禀将军,常山回来了!” 慕容垂脸色微变,把纷乱的思绪收拾起来,挑眉道:“让他进来。” “你去请符将军。”他转头对慕容冲说道。 也怪不得苻坚如此重用慕容垂,符氏一族也不乏能征善战之将,但是能力全都比不上慕容垂。 就这个派探子去打探情况的主意,还是慕容垂出的,符睿本人虽然单名一个睿字,可是这个头脑却并不那么睿智。 也就是因为慕容垂经常为了氐秦作战出谋划策,这才很好的隐藏了自己。 每每慕容垂得胜归来,或是出了什么奇谋,苻坚就不由得认为,慕容垂还是心向自己的。 符睿顶着一张冰冷脸,走了进来,在他的身后,慕容冲白眼翻个不停。 神气什么? 等到机会到了,就把你们这些氐人杀个干干净净! 第一百一十五章 打死不能说实话 小侍卫很会办事,等到符睿现身,这才把一身风尘的常山带了进来。 “为了大晋,也为了你自己,万一有危险,先保存自己!” 常山给众位将领行了礼,耳边响起王谧的嘱托,又是心头一热,他的双目炯炯有神,使命感让他前所未有的兴奋。 “常山,缘江戍的情况如何?” 符睿率先开口,掌握了主动权。慕容垂无所谓,目前为止,一支大军之中,只要有符氏之人,那么这个姓符的,便是苻坚的代表。 常山深吸了口气,镇定开口:“回禀将军,这几日缘江戍内确实出现了新的部队,经过我再三打探,这才发现,他们竟然是从襄阳退走的桓冲部队!” “桓冲的部队!” “不可能!”符睿跃起,同时看向慕容垂。 谁都知道,桓冲这次本来是雄心勃勃,意欲恢复襄阳的,都是因为听说了慕容垂来援救,这才畏惧他的兵锋,一路滚回了上明。 桓冲既然如此胆小,又为何会只退到缘江戍,那里距离襄阳也太近了吧。 完全不符合他的个性。 “将军,缘江戍中现在守备松懈,据属下探查,现在桓冲似乎和原本戍所中领兵的将军起了争执,桓冲想把戍所的士兵都划归到自己的麾下。” “竟有这样的事?”符睿感觉,常山带回来的消息,实在是不可思议,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这也就更加验证了,派出探子的重要性。 常山身负使命,在这样的时候,自然会拼命描述缘江戍中晋军的乱象,主将失和,士兵们也因为主将之间的矛盾,互不对付,甚至连操练都松弛了。 “将军,经过一段时间的探查,我感觉,现在正是偷袭缘江戍的好时机!” 甭管你相不相信,我就持续输出。 慕容垂等人表情很平静,常山感觉,他们并没有怀疑他。 常山能够应对自如,多亏了王谧。在放他回来之前,王谧就已经帮他谋划好了一切,告诉了他许多种可以参考的谎言。 按照王谧的话来说,那就是准备多套方案,关键时刻,随机应变。 一开始,常山还没能了解随机应变的含义,返回襄阳的路上,他将王谧传授的那些说辞,拼凑在一起,反复思量,这才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原来,这些说辞都是一环扣一环的! 现在,常山正在祭出第一招,怂恿秦军出战。 王谧推测,有老谋深算的慕容垂在,秦军出战的可能性并不大,慕容垂麾下大部分都是鲜卑军团,慕容垂肯定不希望同族的弟兄耗损太多。 作为燕国前皇族,鲜卑一族至高希望,这是慕容垂应当尽到的责任。 “出战?” “你说什么傻话呢?” “缘江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戍所,无甚紧要,还用得着我们派大军去夺取?” 这个时候,骨头相对比较软的慕容冲却跳了出来,首先给予常山打击。 慕容冲的二三事,秦境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常山他们其实也很看不起他。 对他的质疑也丝毫不放在心上。 “慕容将军所言不无道理,不过,缘江戍是晋军向北,尤其是争夺襄阳的重要后方堡垒,如果我们能先把缘江戍拿下来,那么,不只是襄阳再无后顾之忧,就连竟陵城也是不在话下。” “我想就再也不会出现梁成兄弟的惨剧了。” 一个小小的汉民探子,居然还敢议论军事,慕容冲呸了一口,不屑道:“你要是懂军事,就不会被俘虏了,我劝你还是歇歇,把缘江戍的真实情况讲清楚就是了。” 这就很尴尬了,常山怒目圆瞪,毫不畏惧的与慕容冲对视:说谁是俘虏呢?想想自己,你不是俘虏吗? 慕容冲昂首挺胸,丝毫没有意识到在氐秦他和常山的地位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 甚至,人家常山还是一血性纯爷们,他呢,他和苻坚的二三事解释的清楚吗! “慕容将军这是不相信我了?” 常山冷言道:“我是慕容将军派去缘江戍的,探子这个差事,本来就不好做,又要冒着被晋军发现的危险,又要被秦军质疑,自从接下了这个任务,我一直尽职尽责,现在所说的话也句句属实。” 常山的嗓音竟有几分悲怆之意,慕容垂连忙出来打圆场:“常山,冲儿年纪小,说话不周全,你不要放在心上。” “还是说说缘江戍的情况。” 慕容冲不服,又想反驳,被慕容垂瞪了回去。 “缘江戍之中,除了桓冲的部队就没有别的部队了吗?” 常山心中咯噔一下,果不其然,总有人要跳出来搅局! 相比慕容两人,符睿的问题要刁钻的多了。 这些年,南北双方连年征战,就没有一年是消停的,对互相的情况都了结的很透彻。 符睿很清楚,大晋的最强部队,便是谢玄组建的北府兵。如今秦军大军压境,即将兴兵,符睿不相信,北府兵能坐得住。 幸好,王谧已经将方方面面可能出现的难题都给常山准备好了答案。要不然,以常山个人的能力,还真有可能被符睿的问题难倒。 常山沉思片刻,装作略有迟疑的说道:“符将军说的没错,确实是有,不过,他们究竟是哪里的部队我就不清楚了。” 符睿微微一笑,终于让他抓住狐狸尾巴了吧! “来人,把他押起来!” 两个侍卫脚步铿锵,不由分说就把常山擒住。 常山面露惊恐,挣扎着,慕容垂也震惊了。 “符将军,这是做什么?” 人是他派出去的,主意也是他出的,慕容垂也同样不希望在符睿面前露怯。 符睿得意的说道:“常山,你既然都可以弄明白桓冲的援军进驻缘江戍,怎会不知道其他进驻士兵的来历?” “你是汉人,心里从来都是向着晋朝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说不定就是现在,缘江戍里早就已经住满了北府兵,就等着我们禁不住诱惑出兵。” 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常山默然,还真让符睿说对了,现在的缘江戍,可不是一般的热闹,什么缘江戍本来的驻军,荆州兵、北府兵应有尽有。 可以说,晋朝的几支劲旅都已经齐聚缘江戍。 “符将军,这样说就不对了,当初派常山去打探情况,也是我们都同意的。” “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常山带回来的消息有可能不准确,但是对他这个人,我们还是应该信任。” “你也不是氐人,当然会向着他说话!”符睿嗤了一声,鄙视的看着姓慕容的。 看看这场景就知道,苻坚自认为的五胡同心协力,根本是不存在的。 苻坚面对的难题,今后也将属于北齐高欢,当不同种族的大臣齐聚朝堂,如何将本来互相敌视的人群拧成一股绳,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被氐人摧毁国家的各族首领,早就恨透了氐人,而氐人自己,也绝非他们标榜的能够敞开胸怀接纳异族。 符睿今天的态度,似乎已经预示了,氐秦的覆灭是迟早的事。 第一百一十六章 忍者神龟 慕容垂攥紧了拳头,将符睿的嘲讽狠狠忍下。 忍! 多少年了,慕容垂就是这样忍过来的。 当他从燕国投奔氐秦的时候,从没想过氐秦会覆灭他的国家,而当他发现苻坚的真实意图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没有故土、没有国家的人,就好像是无根的野草,乱世的飘零,时时刻刻都在承受着内心的煎熬。 就在这种痛苦的煎熬中,慕容垂的意志更加坚定,谋略更加增进,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再忍一段时间。 如果老天垂怜,他必将给这些傲慢的氐人惩罚! “常山,你是怎么知道桓冲的部队在缘江戍的?”慕容垂缓了一会,居然没有一拳把符睿打倒,就连慕容冲都佩服他的忍耐力。 慕容垂仍然觉得,这个消息的来源不弄明白,他不放心。 “禀将军,都是因为桓冲在晋军之中名声太差,自从桓冲退守到缘江戍的那天开始,戍所里的士兵和普通百姓都在议论他的事,说是桓冲每次都是口号喊得震天响,一到行动上就矮了半截。” “尤其是,桓冲非常惧怕慕容将军,几乎是听到慕容将军的名号,便吓得提不起长戟的程度。” “因为听了许多桓冲的故事,我才能确定,缘江戍中新进驻的晋军就是桓冲带领的。” “但是,刚才提到的不知名号的队伍,我并没有听到乡民们议论,所以不敢妄言他们是属于哪支部队,不过,我见过他们的旌旗,似乎也是属于桓氏,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属于哪位桓将军。” 常山的双手仍然被反扭着,他的声音却是不卑不亢。 现场陷入沉寂,常山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符睿没有听从慕容垂的劝说,仍然把常山关进了监牢,对于常山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太坏的结果。 走进襄阳城,面对符睿、慕容垂,他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现在却没死成,已经很兴奋了。 本来他还策划了一场撞柱子的大戏,打算在他们质疑他的忠诚的时候使用。 却没想到,根本没有派上用场。 常山被押走后,大堂之中的议论便戛然而止。 符睿显然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意思,慕容垂讪讪,符睿不上当,他也只得作罢。 慕容冲紧跟在他身后,匆匆几步追上,两人一同走回了慕容垂的房间,在这里,他们不必担心谈话密谋会被别人发现,这里的护卫都是鲜卑人,对慕容一族,那是忠心耿耿。 “你刚才还真忍得住,那符睿实在是欺人太甚!” 慕容冲咬牙切齿,拿起个茶杯,猛地就砸到了地上,就好像那茶杯是符睿似的,被这样一摔就会粉粉碎。 “你之前不是一直说要在襄阳按兵不动的吗?” “刚才为何又要撺掇符睿出兵缘江戍?” 慕容垂前后完全不同的表态,让慕容冲陷入了迷惑。他本来智力就一般,慕容垂这样一操作,他就更加闹不明白。 慕容垂很无奈,要是只靠他一人就能完成复国大业的话,他甚至一个帮手都不需要。 看看这些傻蛋,除了拖后腿,还能干什么! “你没看出来,常山也在鼓动符睿出兵吗?” “当然看出来了,常山说的肯定是假话,他就是故意给符睿挖坑,想把秦军拖下水。” “我看,常山一定是被晋军拉拢了,这也很正常,他毕竟是汉人,我听说还是氐秦从坞堡里俘获来的。” “常山的那颗心,肯定是向着晋朝的。” 慕容冲侃侃而谈,说的头头是道,慕容垂陷入疑惑:“你不是都看出来了吗?” “怎么就想不明白我们的立场?” 慕容冲茫茫然:“我们的立场不就是按兵不动,等待苻坚的动向吗?” “大错特错!”慕容垂勃然而起。 喝到:“我们的立场就是破坏氐秦,早日复国!”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在这小小的房间之中炸开,慕容垂气力无双,这一声吼,早就传到了门外。 要不是附近的护卫都是自己人,下一刻,慕容垂的人头恐怕就要挂到襄阳城的城门上了! 慕容冲受到他情绪的震动,亦激动的站起。 慕容垂继续说道:“冲儿,你一定记得,我们慕容氏和氐秦,从来都不是一个立场。” “只要能让氐秦混乱倒霉,对我们来说就是好事!” 在慕容垂的反复解释下,慕容冲终于明白了。 “我们明明知道缘江戍可能有晋军的陷阱,却还是要推着符睿向陷阱里跳。” “妙啊!” “果然是妙计!” 慕容冲连连感叹,对慕容垂的敬佩又多了几分,怪不得当初慕容评他们都要合起伙来挤兑他。 有他在,辅国理政还能有那些棒槌什么事! “不过,阿六敦,我们也要注意说辞,不要太维护常山,以免被符睿看出破绽。” “现在大业未成,氐人都狡诈多疑无比,千万要小心。” 对于氐人的多疑,相比慕容垂,慕容冲有更加深刻的了解,苻坚嘴上说的好听,其实心里也提防着慕容家族的人。 慕容垂却一点也不担心:“老头子多疑,这朝野上下谁人不知,他现在人还在长安,襄阳这边的事,他也管不了这么多。” “可是,刚才符睿已经把这件事按下了,我看他根本不相信常山的话,我们怎样才能把氐秦军队调动到缘江戍?”慕容冲急急追问。 “不必心急,且看且行,这一次,倒要看看符睿有多少斤两。”慕容垂目光坚定,充满了信心。 虽然相比符融,符睿根本没有多大的威胁,但是,对于剪除氐秦悍将,慕容垂一向很有兴趣…… 酉时已到,天色渐渐昏暗,热闹了一天的襄阳城也慢慢归于沉寂,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士兵们也结束了操练,抓紧时间休息。 襄阳城内,大将军符睿的住处却忽然之间有了细微的说话声。 不正常! 这实在不正常! 院子里来回经过的小厮婢女,看着紧闭的房门,安静的院落全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说到他们为何会这样好奇,那就不得不提到符将军的一点点小爱好了。 符将军,他是最爱小娇娘的! 不管是在氐秦都城长安,还是来到了这战火不断的襄阳城,他依然是本色不改。 以往到了这个时候,天也黑了,士兵操练也结束了,符睿住所的附近早就应该是一派莺歌燕舞,小娘子娇羞的咯咯咯和符大将军爽朗的哈哈哈此起彼伏。 而现在,那种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隔了一道门,你就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的细小声音。 实在是不符合符大将军的一贯作风,事出有妖。 第一百一十七章 符家人很多疑 符睿也很为难,他何尝不希望眼前站着的是身娇体软的美娘子,但是没办法,身为符氏族人,他也有责任出一份力。 金盏中的酒液微微晃动,在烛火的映照下,显现出了迷人的光影,就在符睿的眼前,一个七尺有余的壮汉,身披右衽,规规矩矩的站着,似乎并没有什么鬼祟。 “斛斯,都打探清楚了吗?” 斛斯这个姓氏是个胡姓,但是眼前的壮汉从长相再到穿衣打扮,却和普通的汉人没有多大的分别。 也正是因为这个优势,符睿才选中了他。 姓斛斯的壮汉略走近几步,直言道:“襄阳城中目前留守的士兵极多,不过大多数都是荆州兵,别的地方的却是没看到。” “都是荆州兵?”符睿抬眉,不太相信。 斛斯点点头,他到缘江戍的时间甚至比常山还要早两天,对戍所里的情况了解更多,对自己的所见所闻十分肯定。 “确实都是荆州兵。” “当时,桓冲带兵逃往缘江戍,声势浩大,桓冲手下的士兵本就属于荆州部,而这之后,又来了一波士兵,他们并没有透露太多消息,不过我注意看过了,他们打的也是桓家的旗帜。” “属下判断,他们应该是桓石虔的部队。” “桓石虔?” “他不是被桓冲派到竟陵去了吗?” 战败归来的梁成说的很清楚,在竟陵的时候,他看到过桓石虔桓石民兄弟。 可以确定的是,桓石虔的部队至少在竟陵城短暂的驻扎过。 “难道说,晋军守住竟陵之后,桓石虔就又北上,返回了襄阳?”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竟陵城中本来就有晋军守卫,人数也不少,这些都是梁成禀报的,应该不会有错。 况且,逃窜回襄阳的梁成还提供了一个极有价值的信息,北府兵已经进驻竟陵城,将梁成梁云兄弟击败的部队中,就有北府兵的身影! 符睿之所以一直呆在襄阳城不敢动弹,那都是有原因的,梁成一路北奔抵达襄阳,立刻就把竟陵城中的形势转告给了符睿。 北府兵竟然已经抵达了竟陵! 符睿最关心的就是这个消息,深入竟陵,一直是氐秦的战略意图,此前几年,在打下襄阳之后,秦军也数次想要夺取竟陵,进一步深入晋朝腹地。 无奈,竟陵附近河网更加密集,地形复杂,使得秦军在竟陵总是受到晋军的顽强阻击。 直至今日,大军压境的秦军,仍然对竟陵城束手无策。 现在,襄阳城中的守军数量极多,完全具备和晋军大战一场的能力,只是,如果北府兵已经进驻缘江戍,那么变数就大大增加了。 身为符家人,符睿同样也具备符氏一族的传统技能,那就是多疑,万事多长一个心眼。 虽然派遣眼线去探查缘江戍的具体情况这个主意是慕容垂出的,符睿也表示同意。 但是对慕容垂的人选,符睿却总是有怀疑。 常山虽然是农夫出身,便于在缘江戍隐藏身份,但他是个汉人,符睿始终相信,只要有机会逃回晋朝领地,常山一定会这样做的。 坦白讲,汉人忠实于汉人王朝的信念远比氐人忠实于大秦强烈得多。这些年,从战死沙场的魏兴郡太守吉挹,再到绝食明志虽然没死成的襄阳郡守朱序,他们的忠诚和胆气都让苻坚震撼。 也正是因为看到了他们的气节,苻坚才把朱序释放,又委以重任。 由此可见,汉人对晋朝的效忠,异常坚定。 符睿不得不多动了点脑筋,又派出了胡人斛斯另走了一路,前去缘江戍打探消息。 与常山不同,斛斯一直都是打仗的,他虽然长相酷似汉人,但是却根本不会耕种。 装扮农夫是不成了,来到缘江戍,他迅速找到了个差事,在马厩负责养马。 这差事他也熟悉,并且不容易引人注意,方便掩藏身份。 现在,常山和斛斯的消息可以说是能够对证了,这样看来,常山说的应该不是假话,刚才把他关进大牢,似乎也有冤枉人的嫌疑。 常山如果心向大晋,他完全可以留在缘江戍,不再返回襄阳,氐秦这边也不会因为他一个小小的探子就去进攻缘江戍。 但是,常山却没有这样做,他回来了,还带回了可靠的消息。 正在符睿陷入沉思的时候,斛斯却已经按奈不住。 一直以来,斛斯都抱有某种疑惑,在他看来,不管是他还是常山,都没有去缘江戍探查的必要。 “将军,梁成将军既然已经回来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竟陵城以及来援救的北府兵的情况,将军为什么不找梁将军核实情况,却要费尽周折送属下去当探子?” 这属实是一句大实话,虽然梁云被晋军斩杀,可是梁成还在,而且也已经顺利进入了襄阳城,虽然是一路逃窜而来。 但是,他们可是真正和北府兵交过手的,对于北府兵的动向,询问梁成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梁成一回到襄阳就被符睿做主关了起来,但是按照氐秦的处置原则,这不过是对梁成战败的惩罚措施。 等到有更大规模的战役的时候,还是会把梁成放出来继续领兵作战的。 “就他,他逃回来的时候,北府兵还在竟陵城哩!” “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之后,北府兵的动向。” 好像也对,现在秦军的困境在于,无法判断已经到达竟陵城并且参与作战的北府兵,会不会继续北上。 若是换做别的朝代,自然不需要多加考虑。 乘胜追击,收复失地是每一支军队的使命,现在有了机会,当然要奋勇向前,可现在,氐秦面对的是晋军。 有些事情,就需要重新考虑了。 在晋朝,襄阳属于荆州桓氏家族的势力范围,此前氐秦曾经数次争夺襄阳,都是荆州兵出面抵御。 直到最后襄阳城失陷,朝廷方面也没有派出强大兵力支持桓冲夺回襄阳。那么基于这种背景,北府兵会不会北上争夺襄阳,就是一个存在变数的问题。 “我们还是按兵不动的好。”经过一段时间的审慎思考,符睿还是决定留在襄阳,等候晋军挑战。 虽说符睿对常山的鼓动没有放在心上,但还是把他从监牢里放了出来,不要以为符睿有多么仁慈,打算放过常山。 他不过是把常山又重新编入了队伍,充当步兵。 只要晋军袭扰襄阳,他常山就是第一批炮灰,这是不是说明,常山已经毫无翻身的可能了呢? 需要记住,历史是由无数的偶然组合而成的必然,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第一百一十八章 氐秦为何不南下? 因为出现了常山事件,北府兵这边的进程也被打乱,需要作出相应的调整。 王谧教授常山说的那些话,全都是他故意为之,为的就是模糊氐秦的视线,让他们无法作出正确的判断。 现在缘江戍内的情况究竟如何? 应该说,各项准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当中,谁为晋军赢得了时间? 正是常山! 王谧并没有老谋深算到可以预知符睿竟然派了两个探子到小小的缘江戍探查情况。 但是,他仔细考虑了现在缘江戍内的情形以及氐秦那边可能掌握的线索,还是为常山提供了一套完整的说辞。 对于氐秦来说,时隔几天,符睿他们肯定已经知道,襄阳城的围困已经解除,桓冲带领的荆州兵一路南退。 而梁成的逃脱,亦会将北府兵已经抵达竟陵城增援的事情带到襄阳,秦军的耳中。 那么对于符睿来说,他之所以会专门派遣探子到缘江戍侦查,不过是想搞清楚,这里究竟暂时停留了多少晋军。 按照现在所得到的信息来看,有两点情况是氐秦还没有弄清楚的。 后撤的桓冲部队,到底撤到哪里去了? 这一个月来,秦军的动向很明显,在仇池、巴蜀都有活动,而晋军也拼死夺回了几个城池。 也就是说,晋军这次的士气也很旺,意图和氐秦展开决战,在这种情况下,符睿始终认为,就算桓冲畏惧慕容垂,他也不会跑的太远。 很显然,如果晋军想要整合力量,拉开架势和秦军决战,桓冲统领的荆州部队必定要在其中。 这要是一路跑回上明(荆州治所),等到秦军兴兵,可就来不及赶过来了! 北府兵的动向,同样值得秦军注意。梁成在竟陵城外亲自和北府兵交了手,据他说,这次晋军军纪严整,兵锋十分锐利,不似以往那般松懈毫无战意。 这样一支作风强硬的部队,会不会在追击梁成的途中,顺便来攻打襄阳? 这些都是秦军的顾虑,而王谧炮制的假消息,也是针对着秦军的疑虑来的。 主要的内容,就是围绕着胆小如鼠的桓冲展开的。 桓冲畏惧慕容垂,这是秦军也清楚的,这位落荒而逃的将军,现在他统领的军队究竟到了哪里? 氐秦一定相当好奇,那么主动说出桓冲在缘江戍,便是给氐秦提供了消息。 为了能够达到迷惑氐秦的目的,配合常山把假消息放出,谢玄还亲自摘下了自己的将旗换上了桓石虔的。 斛斯冒充养马的,一直潜伏在缘江戍戍所内,并不知道在城外常山已经被檀凭之抓获,并且答应和晋军合作。 于是,当他看到大批扛着桓氏战旗的士兵开进缘江戍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就认定,这是桓石虔的部队。 绝对不属于北府。 从王谧的战略意图来讲,他并不想很快的跑到襄阳城下和慕容垂决一死战。 放出这些假消息,目的只有一个,尽可能的拖住慕容垂,不要让他们南下。 说来,所有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桓冲。这位鼠胆老将,明明早就已经在缘江戍中驻扎,为何不在梁成兄弟进攻竟陵城的途中就截击他们? 桓冲明明有这样的实力,却坐视梁成南下,自己躲在缘江戍里装不存在。 每每想到桓冲的一系列表现,王谧就越发觉得突破他的认知下限。就这样的表现,桓冲现在还叫嚷着要把桓石虔的部队归到自己名下统领。 他也好意思! 幸亏桓石虔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任凭桓冲软磨硬泡,桓石虔就是不肯答应。 当然了,不论是谢玄还是王谧,他们都并不怯战,他们故意隐瞒北府兵在缘江戍的消息,正是为了能够给胆敢南下的氐秦军队迎头痛击。 所以,对于王谧来说,炮制一则桓石虔部从竟陵返回缘江戍的消息,左右都不会吃亏。 而从现在的态势来看,襄阳那边没有任何动静,这就给了北府兵喘息的机会。 战场上,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一切,只要有时间,他们就可以进行更多的战争准备。 襄阳可不是缘江戍,戍所门口就只有一条窄窄的小河,汉江段在襄阳的部分,水量十分丰沛,现在又是夏季丰水期,完全可以满足大型战船航行。 往返襄阳竟陵两地的荆州兵,目前手中的战船数量有限,他们抓紧时间,努力制造更多的战船。 缘江戍中,各项战略储备相当的充足,制作战船的木料,各种铁制的兵器,应有尽有。 自从开始进行战略准备,王谧就一头扎进了铁匠作坊,对作坊外面的那些争吵,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也根本不想参与。 谁输谁赢,谁来带兵,跟他有什么关系? 反正,谁也不会把带兵权交给他就是了。 既是如此,他还不如识趣些,做点力所能及之事。 所谓力所能及的事,当然还是监督兵器制造了! 虽然最初的计划是只将新任宣威将军刘裕麾下的士兵换装全新的长矛,并且配备双马镫。 但是这样的计划,到了缘江戍就行不通了。 虽然现在还是队主,但以后一定会当将军的檀凭之,威逼利诱,说什么也要将他麾下的士兵全都换上新装备。 起初,王谧也不同意,现在时间紧迫,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相比打造长矛、马镫,现阶段还是先打制更多的箭簇更合适。 战场上,耗损量最大的兵器,就属箭簇了。 一箭射出去,不到战役结束,别想收回来,无法重复使用,必须多做准备。 但是,檀凭之一再坚持,王谧没办法也只好同意。 好在,檀凭之现在职位不高,麾下也不过是百十来人,要是他当了大将军,一时半刻的,王谧当真是给他凑不出这么多的长矛来。 为了躲避桓家军的争吵,王谧一头钻进铁匠作坊,在这里,到处都是叮叮当当的声音。 大汗淋漓的师傅们,打着赤膊,正在辛苦的工作。 身上清清爽爽,还穿戴整齐,头型纹丝不乱的王谧,显然和这里热火朝天的气氛相当不相称。 王谧很快从忙碌的师傅中间走过,找到了自己的老朋友。 不是别人,就是秘密帮他打造长矛的贺师傅。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具装马甲 贺师傅本姓贺兰,看到这个姓氏,大致也能明白了他并不是北方人,作为铁匠作坊里难见的鲜卑人,贺师傅的来历也大有可说。 事情要追溯到桓宣武(桓温)北伐的年代,算起来,距离今天也有三十年了。 战事一开始,桓温的仗打的还是不错的,接连收复了不少失地,并且兵锋已经直指洛阳,眼看就可以攻下洛阳城池。 就是在最得意的这个时间段,桓温俘获了不少北方城镇中的工匠,在战火纷飞的古时候,会一门手艺的工匠,从来都是各国大军抢夺的重点。 贺兰的父亲也是一名铁匠,他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俘获到晋地的。自从来到晋朝领地,贺兰一家就毅然抛却了原本的姓氏,改姓贺氏。 到了小贺这时,贺家在南方立足已经有三代人了。 小贺手脚麻利的打制好一撮箭簇,交给身后的木匠,穿上箭杆。以大晋将士的标准配备来说,一个士兵,不论是骑兵还是步兵,每场战役,一般都会随身携带二十支箭矢。 这些箭矢都被收集在皮制的箭囊里,随用随取。 小贺看到王谧,爽朗一笑:“王秘书,你在军中时间也不短了,又做了这么多善事,朝廷怎么还不给你升官?” 啧啧,这个孩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还能是因为什么,司马家的皇帝有眼无珠呗! 王谧有些尴尬:“吾等效忠朝廷,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哪是为了升官发财?” 小贺弯弯嘴唇,看来是升官无望了。 王谧嘴上说着漂亮话,其实心里也在骂娘,小贺说得对,为什么我没有奖赏? 那天谢老头子是怎么吹嘘的? 说什么稚远你受了伤,老夫一定为你向朝廷请功云云,这些话都是他当时亲口说的,而现在呢? 刘裕都已经被朝廷正式任命为宣威将军,而他王稚远的晋升又在哪里? 升官虽然不是他的追求,但是这样的结果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谢老头子他根本就没有帮他去请功,在他洋洋洒洒的战报里,关于王谧的内容还不知道占据了多大的篇幅。 甚至还不知道,谢玄在战报里把他王谧描述成什么样。 该不会把改造兵器,打了胜仗的功劳,全都揽在自己的头上了吧。 纵使是历史有名的大将军,也不过如此。 “打造一副这样的具装铠甲,大约需要多少时间?” 贺师傅的手下,箭簇已经打制完毕,接下来,分到他这边的活就是打制马具了。 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不只是人要有铠甲,就连战马也要尽量搭配上一副马甲。 莫要小看战马铠甲,在魏晋时期,一套配备齐全的战马铠甲,组件众多,相当华丽。 在魏晋时期,骑着装备了马甲的骑兵,有一个专属名词,就叫做“具装骑兵。” 一副完整的马甲包括这样几个部分,有保护马头的面帘,有负责保护马脖子的鸡颈(一种圆圈状的铠甲),至于保护马腹、马背的铠甲自不必说,属于马甲的主体部分,不可或缺。 但有些部分在现代人看来就有些难以理解了。 比如还有专门保护马屁股的搭后。 马屁股居然也需要保护? 晋人真是体贴入微。 小贺抹了把汗:“至少需要一天时间。” 一天? 那可真是很耗费时间了! 实际上,打制马甲远比打制一套人使用的铠甲浪费时间,尤其是面帘之类的,精细部位的铠甲,更是又耗时又耗力。 “不过,这是什么东西?” “铁扇公主用的?”王谧喃喃自语,小贺大笑:“铁扇公主是哪里的公主?” “从没听说大晋有封号铁扇的公主。” 小贺放下铁锤,凝神静思,还真的在仔细回忆他所知道的各国公主的封号。 王谧无语凝噎,人家是妖精,你能认识吗? 遂笑道:“不是晋朝的,是蓬莱仙岛上面的公主,上古时期的,你不认识。” “原来如此。”小贺猛点头:“竟然是书里写的,我读书少,怪不得不认识。” “你还没告诉我,这铁扇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不是王谧吹毛求疵,这件铁器,真的很像铁扇子,一片片竖行铁甲,连接在一起,组成扇形,竖直向上。 中间还被分割为两个部分,看起来和真的羽扇形制特别相似。 “这个啊,这是寄生啊!” “寄生?” “那是什么东西?” 这回轮到王谧听不懂了。 寄生虫? 寄生兽? 寄生到什么东西上去? 看王谧一脸迷惑的样子,小贺便明白了,王谧根本就没见过这种装备。 “这也是安装在马鞍上的,属于马甲的一部分。” “用处呢,就是保护骑兵的后背,以防攻击,还可以做装饰,你看,这个东西装在马上,不是很漂亮吗!” 古代马甲居然还有这个部件,真是不可思议。 这么华丽的东西,真的可以给骑兵提供有效的保护吗? 古代也是很奇怪的,有的东西很繁复,比现代产品还要更加华丽,更加繁复。 而有的地方又可以相当的简略,比如马镫的改进。 自从汉朝我国军队就已经出现了马镫的雏形,不过经历了漫长的岁月,马镫这一马具之中最为重要的组件,却没有得到多大的进步。 以至于到了晋朝,过了三百多年,马镫还只是简简单单的三角形铁环。 “贺师傅,等到过一阵子长矛和马镫都配备齐全了,说不定这个寄生就不需要装备了。” “你们也能省一道工序,轻松不少。” 虽然一直在和王谧有一搭无一搭的谈话,但是小贺师傅手里的活却片刻都没有停下。 热烘烘的环境,就连什么活都没干的王谧脸上都布满了汗珠。 真是热啊! 但是小贺却像是已经完全习惯了似的,即便脸上的汗珠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他依然能不停的干活。 “王秘书还真有把握,不过,马甲本来也打制不了多少,现在大晋的战马,即便是你们北府兵的,都还有一大半没有马甲哩。” “你放心,你的长矛,我已经托给其他的铁匠一起打制了,今天应该就可以凑齐。” 王秘书这样金贵的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跑来作坊看他,小贺转念一想,王秘书到这里来找他,能是为了什么呢? 八成就是来催要长矛的,虽然这差事来的急,但是小贺也不是没头脑的人。 他早就把打制长矛的方法告诉了作坊里其他的师傅了,反正以后长矛也是要归属部队使用,把这项手艺一直藏着掖着也没意思。 “那就好,那就好!” 王谧连声感谢,只要这些兵器都供应的上,他也就放心了。 第一百二十章 打个补丁 一连忙活了两天,总算是补足了装备,在各方的努力下,开赴襄阳是指日可待了。 这一次,晋军的兵力十分充足,只是在缘江戍驻守的将士就包括了荆州兵的各路主力,桓冲兵团、桓石虔兵团。 北府兵下手极快,在京口,他们已经补充了相当数量的兵源,在竟陵城,谢玄打了两场漂亮的突袭战。 不仅是让秦军元气大伤,还有效的保存了北府兵的实力,缘江戍休整的这几天,北府也没闲着,从缘江戍自有守军之中,又精挑细选了不少素质好的士兵,补充到自己的军营之中。 这样一来,可以说,在襄阳之战还没有正式打响之前,晋军几乎已经将国境之内的最强部队全都集结在缘江戍了。 相较而言,襄阳那边的状况也可以做一预判,梁成兄弟南下竟陵的守军,根据王谧的判断,大约应该是原本驻守在襄阳境内的。 这支军队现在已经被晋军打废了,主将被斩杀,仓皇逃命之后,士气也很低迷。 那么可以指望的,大约就只有符睿和慕容垂从新野带来的大军,他们的实力相当强悍,不容小觑。 最后的老大难,居然是桓伊统领的豫州兵团。 眼看明天就要开拔,谢玄却一点也不着急,似乎全然忘记了还没有给桓伊的部队一个明确的定位。 虽然是不负责任,但谢玄一点都不着急,也没有一丝愧疚。 桓野王好脾气,朝野内外谁人不知,谢玄甚至准备先让大军开拔,在路上再想桓伊军队的用处。 这件事说起来还是要赖桓冲,谁让他留在缘江戍也不知道给竟陵送个消息的! 他以为偷偷摸摸的藏在这里,就神不知鬼不觉,就可以装作自己不是逃兵了吗? 若是早知道,在缘江戍里居然还藏着桓冲的大部队,谢玄便会让桓伊留在竟陵城了。 然而,现在桓伊已经跟随大军北上,再让他回去就更不现实。 如何安置桓伊的部队,实在是个大问题。 与桓冲和谢玄二人统领的部队相比,桓伊手下的豫州兵,规模实在太小,左中右三军,哪个位置给他都不太合适。 正在谢玄犹豫之时,桓伊却主动找上了门。 天也晚了,夜也深了,有话自然应该敞开了说。 一盏茶还没有喝完,桓伊就直言道:“谢将军,关于这次的排兵布阵,我有些想法。” 谢玄心里咯噔一下,提住一口气,来了! 终于来了! 好脾气的桓伊,终于也破功了吗! “野王,你不必着急,现在缘江戍里驻军甚多,排兵布阵也需要一段时间,等到了襄阳,一定给你安排一个好位置。” 王谧耷拉着眼皮,听的津津有味,只是装作不在意而已。 老谢可以啊! 说谎话都不带脸红的,你看桓野王笑的这样尴尬,他难道听不出来谢玄在敷衍他? 谢玄摆出一副老前辈的模样,安抚着桓伊,心里也害怕他会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两人就这样对视着。 谢玄心里敲起小鼓,桓伊他究竟想说什么? 不会被他的话给气到了吧! 桓伊笑啊笑啊,他越是笑,谢玄就越是觉得对不住他。别看在朝堂上谢家和桓家打的不可开交,但是谢玄深知,桓伊其实是个公平持正的好人。 结果就因为人家是好心肠的人,就把人家扔在一边不闻不问许久,现在逼的人家找上了门,老谢的面子也挂不住。 “不必谢将军给我安排好位置,我麾下豫州兵本来人数就少,就不必白白占一个领军的位子了。” 这是什么套路? 桓伊的话轻飘飘的落到谢玄的耳边,带着他独特的舒缓随意。 谢玄凛然,这好像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 “野王想怎么做?” 虽然心中抱歉,但是谢玄还是打算尊重桓伊的想法,他愿意主动退出,这是谢玄求之不得之事,哪里会拒绝。 桓伊忍着笑,谢玄的心意他怎么会看不出,年少时,他就以心思通透著称。 谢玄明明是在拖延,桓伊想来,他应该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他的豫州兵。 这不,桓伊就给他送解决方案来了。 桓伊摆摆手:“谢将军,早日重夺襄阳城才是最重要的,我的豫州兵就不需要特别安排了,我已经想好了,我带着部队就在最后面跟着,等到战事一起,就给几支部队打补丁就行。” 不会吧! 玉面将军桓伊,居然甘当陪衬? 谢玄震惊了! “至于右路军的位置,我看,就交给石虔吧。” 让给桓石虔? 这是什么再世活菩萨? 谢玄再震惊。 “这样也可以解决了阿叔和石虔争吵不休的问题,让他们两个都可以统领大军。” 谢玄微微摇头,感激的看着桓伊。 “野王,这是真心话吗?” 在大晋朝廷,争权夺利者有之,浑浑噩噩混日子的人有之,豪横不讲理的更是数不胜数。 可是像桓野王这样善解人意的,要是再来一沓。朝堂上都不会打成那样。 “当然是真心话!” “同是桓家人,我也不想看到阿叔和石虔他们争吵不休,我想,只要我交出右路军的位置,一切就都解决了。” “本来我的豫州兵人数就少,这样安排正合适。” 谢玄大喜,我大晋居然还有这样识时务的青年! 他走到桓伊身前,激动的说道:“野王,多谢你了,你帮了大忙!” “这样,三路大军并进就方便安排了!” “谢将军不必客气,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你若是没什么吩咐,我就回去了,明日就要开拔,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桓伊说的一本正经,没有丝毫的虚伪矫饰,这让谢玄心生安慰,我大晋后继有人! 目送着桓伊的身影,谢玄的目光又不自觉的转向了王谧,从刚才开始,此人就未发一言。 耷拉着眼皮,不喜不怒,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王谧总是要呆在谢玄的身边。 几乎是只要谢玄休息,或者是和将军们攀谈,王谧就会出现在不远处。 一般来说,王谧倒也不会喧宾夺主,抢了谢玄主将的光彩,但是他的存在还是让谢玄很别扭。 主要是,他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谁给他的这种资格? 难道,他不觉得自己很碍眼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粮仓没粮 王谧在军中的活动,谢玄也都了如指掌,在北府军中,王谧一个外来人员,是没有秘密可言的。 谢玄当然知道,王谧也不是一点事情没做,他也支持他继续去铁匠作坊里常驻,至于他这里,王谧就可以不来了。 许多治军大事,谢玄并不想让他知晓。 “王秘书认为桓野王此人如何?”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王谧一愣。 老头子,问这个做什么? 不会是揣着坏吧! 王谧知道他没憋着好屁,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让我评价桓伊啊! 好啊! 这样的好青年,我最喜欢了! 正愁没有合适的机会吹捧一番,他清了清喉咙,笑道:“不瞒谢将军,从前我对桓野王就印象很好,只是碍于文武之分,交往不多。” “自从竟陵之战有了深切交流,我觉得,桓野王他真是个难得的俊秀公子,世家子弟的楷模。” 评价居然这么高? 谢玄有些许错愕,这个王谧他会不会是……鬼上身了? 王谧这个后辈,以往在朝中虽然没有深交,但是他的基本性格,谢玄也还是有一个判断的。 印象中的王谧,绝对是个清高自傲之人,哪曾听过他这样卖力的吹捧别人? 根本就从来也没发生过! “没想到,你如此欣赏桓野王。” 谢玄眼中的怀疑,王谧视而不见,他已经达到了一种境界,那就是脑残粉的境界。 “那是自然,为官多年,我从没见大晋朝廷之内,有如此胸襟宽广之人,真是令人惊喜。” 谢玄脸色一变: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老夫也是小肚鸡肠? 他刚要发作,王谧的话又跟了上来。 “不只是朝堂上的人,就是我自己也比不得他半分。” 王谧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别提多自豪,多骄傲了。 谢玄默然:果然是中邪了,连自己都骂! “既然你如此欣赏桓野王,以后在军中要多多配合,互相照应才是。” 谢玄忽然感觉,跟这样的疯子也没有什么继续交流的必要,便把王谧放走了。 王谧大摇大摆的离开,心里还好大的不乐意。 “你看到谢将军的脸色了吗?” 段先跟在王谧身后,也是情绪不佳。 “看到了,面如黑土。” “小郎,我觉得,你刚才说的太过头了,谢将军都下不来台了!” 王谧眉头皱起:“过头吗?” “有吗?” “我还没说够呢!” 提起这件事,王谧的火气还上来了。 “你说说看,朝廷上像桓伊将军这样的人,到底有几个?” “在这件事上,谢将军对桓伊当真不公平!” 到底还是年轻,有的时候,王谧仍然控制不住火气,在他看来,在竟陵城拼死迎战的,明明是桓伊,不说给他请功了,至少也要给他留着主将的位置。 可是谢玄答应的这样痛快,这就说明,他的本意也是让桓伊让贤,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 为什么在缘江戍休整的这几天,他一直不对豫州兵和桓伊的所属做出部署? 其实就是这个用意。 还是桓伊识时务,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要不然,等着谢玄亲自将桓伊拿下,谢玄的老脸该往哪里搁。 对王谧的愤怒,段先却不以为然。 “小郎这就是意气用事了,其实,这种安排在晋军之中是很常见的,桓冲的辈分在那里,和桓伊也是本家,就算是谢玄明知道桓伊的能力高过桓冲,也绝对不能让桓冲屈居桓伊之下。” “如果谢将军真的这样做了,以桓冲的性格,说不定能憋屈的直接在缘江戍里咽气,也不必去襄阳了!” 王谧大笑:“说得有理,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么风趣的一面。” 确实,胆子小的人一般都心眼小,按照历史记载,在淝水之战之后不久,桓冲就因病不治,如果在这一个人的相关事件上,历史按照既定轨迹发展,似乎确实应该让桓冲一步。 两人边走边聊,心情都好转了不少,就在他们即将踏进小院大门的时候,一个匆匆而来的身影却把这种好心情瞬间带走。 朦胧的暮色之下,不远处一个身形格外熟悉,王谧定睛一看。 咦? 这不是何迈吗? 等一下,他这是什么表情? 只见何迈讨喜的圆脸上,阴云密布,脚步也透着急切。 不会吧! 粮仓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时间倒回到半个时辰之前。 自从进入北府,小老板何迈的日子过得是顺风顺水,风风光光。 在北府,何迈感到自己一身的本事都得到了施展,心情好的不得了。每天算账、写文书,忙的不亦乐乎。 只是唯有一件事,让他心里不舒坦。 总有一双眼睛,忽远忽近,断断续续的在注视着他,那人就是参军沈警。 他何迈在军中,现在不过是个不引人注意的无名小卒。 就算是得到了谢玄几次夸奖,那也只是随口一说,就连何迈自己都没有放在心上。 他深知,在军队里,只有打胜仗,获得战功才是最重要的,像他这样的文吏,想混出头不是一般的难。 好在何迈也不心急,现阶段,磨炼能力才是最紧要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大战在即,何迈也是忙得脚不沾地,等到他终于想起王谧的嘱托,也已经是出征之前的夜晚了。 虽然想起来的有点迟,何迈却并不担心,北府里人才济济,比如一直自诩不凡的沈警。 他们不可能不去查证粮草储备的问题,他现在去粮仓,不过是要完成王谧的嘱托而已。 而已…… 已……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粮食是行军打仗最重要的一项储备,当兵吃粮,没有粮食,战士们哪有力气打仗? 现在几路大军马上就要开赴襄阳,各项装备都已经准备齐全,战马喂的膘肥体壮,兵器也打磨的锃光瓦亮。 一切看起来都很圆满,何迈也很高兴,在所有妥善的准备之中,也有他何迈一份力量。 现在唯一需要进一步确定的,就是粮草,确切的说是粮食问题。 当何迈悠闲的打开缘江戍粮仓的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危机正在一步步靠近。 第一百二十二章 崩溃了! 这几天,沈警的心情一直很坏。身为北府参军,自从来到战场,沈警还一次军都没有参上。 什么凭空杀出来的王谧,还有不知道原本在京口什么地方混饭吃的小老板何迈,全都踩在了他的头上,站在军营里指指点点,让沈警根本就没有发挥作用的机会。 可恨呐! 可恶! 沈警在房中气得咬牙切齿,正在暗自运气,发誓定要在襄阳战场上建立战功! 却在这时,沈警想到了粮草问题。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向是用兵布阵的重点,这几日在缘江戍,却一直没有人提到粮草问题。 沈警嗅到了一丝立功的好机会,要是能在军需粮草这个关键点上找出些问题,汇报上去,照样也是大功一件。 前几次都被别有用心的小人抢占了机会,这一次,沈警便决定迅速出击。 很快就来到了缘江戍粮仓,但凡有缺斤短两、粮仓进水等等差错,他老沈就算是抄上这一回了! 老沈满怀期待,来到粮仓门前,还没来得及检查,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令人厌恶的身影。 “何主簿,你怎么在这里?” 看到何迈,沈警的心顿时掉进了冰窟窿,完蛋了,不会是又让这小子抢先了一步吧! “沈参军,你也来了。” 何迈连头也没回,就从那独特的阴阳怪气的说话语调上面判断出,身后的来人,正是沈警。 沈警很气愤,他这是什么态度? 看到老前辈,也不知道过来欢迎,难道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何迈站在储粮罐前,正在思考人生。 当他揭开储粮罐盖子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沈警气哼哼靠近,刚要理论,看到这一景象,也说不出话来了。 空空如也! 本该满当当的储粮罐,如今一粒粮食也没有! 没有! 干干净净! 就像是被老鼠啃过似的。 “沈参军,你也看到了,粮食呢?” “我记得,缘江戍应该常备着不少粮食才对的。” 沈警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应和道:“没错!” “前两天刚到缘江戍的时候,我还问过刘春,他拍着胸脯保证,缘江戍里的储粮一点问题都没有。” “会不会只是这一罐有问题。” 何迈也不能确定,只得这样期待,不过,理智告诉他,绝对不会这样幸运。 沈警急忙忙去揭开其他粮罐的盖子,要是不去揭开,说不定还可以抱着幻想,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当一个又一个的粮罐被打开,他们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怎么会这样!” “都没有!” “这几个粮罐里全都没有粮食!” 沈警迅速行动,一直到他揭开第七个储粮罐,才算是看到了半罐粮食。 这怎么可能! 粮食呢! 放眼望去,粮仓之中放置的储粮罐,不过百个,明天大军就要启程,这点粮食如何够吃! “我要去禀报谢将军!”沈警当机立断,转身就要离去,何迈赶忙上前,把他拦下来。 “沈参军,冷静点!” 沈警大怒:“冷静什么?” “这么大的事情,怎能拖延,必须要立刻让谢将军知晓!” 关键时刻,沈警也是顾全大局的,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抢功,他真的很着急。 何迈却仍然拉着他不撒手:“沈参军,等我们把所有的储粮罐都检查一遍,掌握了具体情况,再汇报也不迟。” “万一,剩下的粮罐都是满的呢?” 何迈镇定的分析,让沈警冷静了下来。 他定睛一想,好像也是啊。 要是只有三五个空罐,确实也并不影响大局,可若是他老沈谎报军情的话。 那可就糟糕了! 没想到,何迈这小子还有点用处。 因为何迈的良心提醒,沈警终于对他有所改观,两人合力,将粮仓之中的罐子检查了一个遍。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两人瘫坐在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老沈绝望了。 “早就告诉你了吧,后面的粮罐也肯定没有多少粮食!” 这个时候就不得不佩服沈警,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不必再去检查其他的粮罐,他就已经断定,这座粮仓里根本就没有多少余粮。 这就是直觉。 于是,兵分两路,何迈去通知王谧他们,而沈警则去向谢玄汇报。 大军即将开拔,正是士气最高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了这样的糟心事。 何迈的心里,是既担忧又庆幸,担忧自不必说,庆幸却来得有些莫名。现在发现,总比大军上路之后再发现要强一点。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至少也给了谢玄想对策的时间,正是抱着这样交织混乱的心情,何迈找到了王谧。 并且成功将这份焦虑传递给了王谧。 “不是吧!” “这不是真的吧!” 听了何迈的话,王谧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神机妙算,却也认为,这强大的预测能力来的很不是时候。 粮仓没粮,恐怕今晚又要闹起大风波。 王谧和谢玄几乎是同时赶到了粮仓,谢玄跟着沈警独身而来,并不敢带一个随从。 军中乏粮,这样的大事,要是在北府中传开,他们人还没到襄阳,军心就已经散了。 粮仓里的情况丝毫未变,何迈曾经期望的,等到他和沈警返身回来,储粮罐里就会装满粮食,稻谷堆满,甚至往外溢,这样的奇迹,终究还是没有发生。 看到空荡荡的储粮罐,谢玄眼前登时一黑。 他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在何迈的带领下,在粮仓里走了一圈。 粗粗一看,谢玄就可以判断,储粮罐里差不多有一少半都是空的! 这怎么可能! 王谧跟在谢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位老将,后背似乎正在向外冒黑气。 谢玄被气糊了! 气炸了! 王谧连一句话都不敢说,他也深知,这个时候发现粮食出问题,对于谢玄来说,一定是相当沉重的一个打击。 这个时候,王谧就不打算再过去添乱了。 谢玄抬手,在深深的罐底探了几探,只捞上来几粒米,果然不是眼花! 米呢? 谷子呢? 都跑到哪里去了! 要疯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桓将军立大功 “依你们看,这里的粮食还剩下多少?”他勉强压制住怒火,装作冷静的开口。 实际上,他的表情早就已经将他出卖,皱成一个团的眉头,那嘴角撇的,谁还看不出他真实的情绪。 “大概只够大军吃十天的!”沈警思忖片刻,说道。 “才十天!” 谢玄踉跄了一下,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到底还是沈警经验丰富,当谢玄提问的时候,他立刻就想到了什么消息才是此刻的老谢最想知道的。 不是还有多少粮食,也不是具体的数字。 而是能够维持大军多少日的粮草供应,时间才是最重要的! 果然,十天这么词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全都震惊了。 “十天粮食,那还不如竟陵城里剩下的粮食多,别说是攻打襄阳,连守襄阳城都不够!” 王谧没想到,首先跳出来发难的,竟然是何迈。 不知道他是有心还是无意,总而言之,他的一句话,让谢玄的怒火蹭的就窜上了脑门。 “之前究竟是谁说,粮仓都是满的,粮食没问题的!” “是谁!” 谢玄的怒吼,打破了粮仓内的平静,凶狠的眼神,扫向众人,王谧肩膀一缩,大有被伤及无辜之感。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这几天,王谧都在忙着打制兵器,在铁匠作坊里躲清闲,作坊外面的事情,他也不甚清楚。 而谢玄很肯定,一连三天,他会忽略粮食问题,都是受了别人误导。 是谁给了他这个误导呢?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只有谢玄自己才能找到答案。 他负手而立,沉思了片刻,空荡荡的储粮罐给了他无限的灵感。 “去,把刘春和桓冲请过来!” 何迈听令,正要去跑腿,谢玄却又嘱咐道:“不要告诉他们原因。” 瞒着原因叫来? 看来,谢玄是真的发怒了! 桓冲危矣! 不必谢玄那颗饱经世故的聪明脑袋瓜,就连经验少少的王谧都能一眼看出,粮仓缺粮这件事,肯定与桓冲有脱不开的关系。 不过,谢玄为何要把刘春也叫来? 身为桓冲座下的偏将,刘春的地位并不是很高,再加上,现在可以知道,就在刘春谎称驻扎在缘江戍的这几天,其实主将桓冲一直都在,只是没有公开露面而已。 谢玄不会单纯到相信,在桓冲也在的这段时间,刘春能主持缘江戍的大局。 放眼望去,规模宏大的粮仓,居然只有这么一点粮食,谢玄感到了空前的压力。 他xx的! 玩鹰的居然会让鹰啄了眼! 从前只有北府兵指挥别人的份,什么时候让别人占过便宜? 原本谢玄还打算把缘江戍的储粮带走一部分,归他北府使用,现在可倒好,不但是带不走多少,恐怕还要倒贴! 粮食困局给谢玄出了一个极大的难题,如果真的无法把粮食补足,接下来的襄阳大战要怎么打? 正在谢玄愤恨不平的时候,桓冲和刘春终于赶到。 就在踏入粮仓之前,桓冲还一头雾水,黑天半夜的,谢玄找他做什么,扰人清梦。 等到跨进了这个院子,桓冲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浮现,他好像知道谢玄为什么要找他了。 “将军,你可要保护属下。”刘春战战兢兢的对他说,显然,他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你怕什么!” “鬼鬼祟祟的,好像我们办了错事!” 关键时刻,桓冲还是想起了他们桓家的组训,不论到了何种危难的地步,也打死不认错! 一想到大哥当年的壮举,桓冲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犯了滔天大错,不是照样无事发生? 与桓温相比,他这点错处又算的了什么? 别说是谢玄,就是大晋皇帝司马曜,也奈何不了他! 一瞬间,桓冲就充满了力量。 他挺直了腰板,大步迈进了粮仓。 在他们身旁,并不起眼的小小主簿何迈,也洞悉了事件的真相。一直在北府兵当差的他,再度佩服自己的好眼光。 幸好一开始就选了北府,这要是跑去和谯郡桓氏合作,肯定是要被他们拉着一起扑街的! 原来,他们桓家人做事就是这种风格。 啧啧…… 怪不得折腾了那么多年,也一直没能夺取大权。不过,从桓冲代表的荆州势力内部的混乱也可以窥见,大晋朝廷,真的不是一般的腐朽溃烂,要想让他重新振作,唯有刮骨疗毒。 然而,刮哪根骨头? 司马家? 那还不如直接换一根好骨头…… 诚如桓冲预料,谢玄确实也不能把他如何,但是他的表情却也吓人的很,桓冲感觉,他要是能变成一道菜的话,谢玄一定会把他吃了。 “桓将军,前两天是谁向我保证,缘江戍里粮食充足的?”他扒开空荡荡的储粮罐,展示给桓冲看。 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他展示,这里的粮食究竟去了哪里,没有人比桓冲更清楚了。 他看也没看,便给刘春使了个眼色,刘春一向最听从桓冲的话,立刻冲上前去,把责任扛了下来。 “是我说的。”刘春也学着桓冲的样子,摆出一副不要脸皮的架势。 事实不是很明显吗? 还需要问? 两人进门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事已至此,就大大方方承认就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反正在大晋朝廷,就算他们把脖子洗干净了等着,再严重的祸事,最后也会不了了之,没什么大不了。 他们为什么还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难道,他们没犯错? 反而是立功了? 谢玄感觉,他和荆州这些人是越来越无法沟通了,这种倒打一耙的功夫,一般人都学不来。 “刘将军,粮食都到哪里去了?” 不必问他们为什么撒谎,这个原因已经不重要了。谢玄虽然心知,粮食肯定是没了,但是,到底是本来就没有准备充足,还是中间出了什么变故,他还是要和刘春当场对质。 问到核心问题,就不需要刘春来挡枪了,桓冲上前,拍拍胸脯,特别自豪的说道:“粮食,当然是吃了。” “谢将军,不必心急,这里的粮食再加上你们北府兵带来的粮食,足够去进攻襄阳城了!” “如今,我们兵力强盛,战马充足,我想不出十天半月,拿下襄阳城不是问题!” 桓冲信心十足,谢玄不禁怀疑,荆州兵这些年放在这个老汉手里,居然还没有败光,也算是老天帮忙了。 “桓将军,你怎么就能肯定,十几天就可以拿下襄阳城?” “据我所知,襄阳城里的秦军人数也不少,其中不乏精锐。” 所谓精锐,自然是指的慕容垂所统领的部队。 桓冲一愣,年轻人,你这样说话就不好了嘛,这让老夫如何接下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大哥桓温当年 “幼度,有你的北府兵和我荆州兵联手,跟不要说还有野王他们的豫州兵,还怕收不回襄阳城?” “再说,我们又不是一点粮食都没有。” 桓冲轻飘飘无所谓的语气,让谢玄彻底出离愤怒。 “桓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粮草充足是基本,就算我们能够十几天就夺回襄阳,至少也要准备一个月的口粮。” “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桓冲当即反驳道:“这老夫当然明白,只是凡事都要往好处想,幼度,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速战速决,这样粮食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没想到,老头子居然还是个乐观主义者。 都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能继续大言不惭吹嘘,王谧眼前,桓温的形象和桓冲渐渐重合。 粮食问题,从来都是一个关乎战局的巨大问题,可是桓家人对这个问题的处理,一向秉持着乐观的传统。 想当年,意气风发想要夺得不世之功借以控制东晋朝廷的桓温,兴兵北上,当时他的计划是从京口顺流而上,先过泗水,沟通泗水和济水之间面积广大的一片沼泽地,便利大船行进。 最后,再经过石门水口,出其不意的夺取洛阳、长安。 可以说,桓温的计划是很宏伟的,他走的路线也是从南向北攻通常要选取的一条路线。 为了能够在朝廷上扬眉吐气,此次北伐,桓温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提前派遣将军戴奎负责开挖拓宽石门水口。 在大军还未启程之前,工程就已经开始进行,桓温雄心勃勃,意欲直捣黄龙。 桓温给戴奎制定了计划,要求他在三个月内凿通石门水口。 但是,桓温的北伐,可以说是成也石门,败也石门,大军尚未出征之前,关于桓温的计划能不能顺利进行,朝廷上就有诸多非议。 很多大臣也委婉的表示过,老桓呐,你这个计划,很危险呐,变数太多了。 路程太过遥远,要穿过那么多条渠水,还有很多水道已经是干涸多年都没有使用过的。 这样的水道,河床底部有多少淤泥,谁也说不清,你就带着这么一点粮食去北伐,到时候是一定要吃大亏的! 如果石门水口不能顺利凿通,如果敌军顽抗,时间拖得久了,粮草缺乏,军中就要出大问题。 可以说,对于龟缩在江南多年的大晋朝廷来说,谨慎稳妥一直都是他们维持势力的不二法则。 不过,主张北伐也是大晋朝廷的一块活招牌,作为南渡衣冠,如果明确告诉手下的朝臣,我们就不需要北伐了,在南方生活挺好的,那么这个朝廷就会迅速失去活力,人人都躺平,尸位素餐。 于是,为了调动境内所有的力量,早就没有了进取之心的老司马家,也还是不能放弃北伐之路。 拥兵自重的桓温就是他们仰仗的主要力量,而桓温,他的目的也很明确。 打仗就是要冒险,如果不冒险,那干脆就把军队原地解散好了,还省钱,省粮食了。 桓温将朝臣们的有效建议一口否决,带着不多的粮食,踏上了漫漫北伐之路。 也是老天不帮忙,很快,桓温就不得不面对大臣们提出的难题。 石门水口的疏通工程,明显慢于预期,桓温的大军都已经快到了,水口才只疏通了一半,根本无法让大船通过。 怎么办! 面对意想不到的困难,桓温只能绕道攻打洛阳,这样一绕就又耽误了不少时间。 以至于,最后他虽然确实打下了洛阳,却无法长久占领,只能铩羽而归。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人间惨剧? 都是因为粮食不够吃! 石门水口没有按时完工,拖延了一阵,不得不绕路,又耽误了一段时间,等到再攻打洛阳,时间已经远超预期。 桓温一开始的计划是,兵不血刃的攻城拔寨,顺便抢夺粮食,这样就可以补足粮食的耗损。 然而,桓温想的很美好,等到实际行动了,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并没有夺下那么多的城池,也没有抢到足够大军消耗的粮食。 最后,只能在无奈中黯然退场。 此次北伐失利之后,没过多久,桓温就在羞愤交加之中死去,他不是不知道北伐失利,完全是因为他决策失误。 但是,他绝对不能承认自己的失败,临死还参了戴奎一本,将黑锅扣在他的头上。 指称都是因为戴奎没有按时疏通石门水口才造成延误了军机,老子的失败全都是因为这个蠢材。 虽然桓温将责任推到了戴奎的身上,但是戴奎却并没有因此受到任何处罚,并不是司马家明辨是非,而是因为桓温重病缠身,马上就要完蛋了。 司马家对桓温的专横早就已经深恶痛绝,以前他身体好,手握大权,朝廷招惹不起。现在他快要死了,司马家当然要踩在将死之人的身上,抖一抖威风了! 饶是如此深刻的教训摆在眼前,桓冲却还是没有吸取经验。 谢玄和桓冲越吵越凶,王谧在一旁吃瓜看戏忙得很,原本这次冲突就是两位主将的,他这位编外文职人员,实在是找不到角度掺和。 事已至此,情况已经很清楚了,粮食是没有了,原因八成也能猜出来。以大晋这个时候的生产力水平,也不可能瞬间变出几十罐储备粮来。 但是,情势已经逼到了这里,襄阳是不可能不去攻打的,即便在这里按兵不动,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筹集到粮食。 更可怕的是,氐秦方面,已经兵分几路,做好了入侵的准备。 动起来说不定还有回转的余地,要是停在缘江戍不动,只能把粮食越吃越少。 桓冲的回答,显然不能让谢玄满意,他出离愤怒,喝道:“买德郎(桓冲小名),你来告诉我,这里的粮食都到哪里去了?” 桓冲瘪瘪嘴,颇为为难。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 干什么还要他说这么清楚,丢不丢人! “还能去哪里?”他一拍肚皮,特别骄傲:“都进了肚子了呗!” “从我分兵石虔他们去竟陵援救开始,我就已经在缘江戍驻守了,你们算算,这一来一回,总也有十天了吧。” “我荆州兵这么大一支队伍,在缘江戍难道能不吃不喝?” “分兵的时候,我还让石虔他们分走我一半的粮草,他迟迟不归,我这边粮食不够吃,只能吃戍所里的了。” “这不能怪我!” “我也不能让我的士兵饿肚子!” 两眼又是一黑,果然是被他吃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未卜先知王稚远 谢玄感觉,在他和桓冲之间,横亘着巨大的思想鸿沟,桓冲的所思所想,他完全不能理解。 “既然你早就知道没有粮食,为什么不早说?” “你早说几天,我还能提前准备。” 因为不能理解,谢玄的语气反倒和缓了许多。 桓冲大笑道:“幼度,你就别说笑了,现在也不是收获的季节,短短几天,你去哪里筹备这么多的粮食。” 谢玄无语:敢情你都知道! 这个时候你倒是聪明了! 桓冲摆出一副破罐破摔的表情,事已至此,谢玄就是急死,也照样弄不出粮食来。 干脆就死不认错,坚持到底。 谢玄猛拍着储粮罐,心中一股悲怆上心头。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一到缘江戍就立刻检查粮仓储备? 为什么听信桓冲他们的一面之词,明明他早就知道,桓冲是这样靠不住的人。 居然还是轻信了他。 诚如桓冲所想,谢玄确实拿他没什么办法。 老谢心里一定很难受,粮食不足,会直接影响一支队伍的作战能力,这是显而易见的。 桓冲既然知道,不能让战士们饿着肚子休整,难道他就不懂得,不能让士兵们饿着肚子上战场吗! 他不是不懂,只是不屑罢了! 东晋朝廷的自有格局就是如此,表面上看起来是团结一致的一个朝廷,内里其实一直都是散装状态。 北府兵很少援助荆州兵,而荆州兵也不会管北府兵的死活,粮草这种资源,谁抢到就是谁的。 看来,今天这一局,是桓冲赢了,粮食已经进了他的肚子,别说是让他吐出来了,就是拉出来都赶不上热乎的了。 谢玄紧握着拳,勉强压制着怒气,还是不愿意搭理桓冲,桓冲呢? 明明犯了错,还一副压人一头的状态,死撑着不认错。 感觉是我该是我出场的时候了。 王谧端详了片刻,便走到两人中间。 说和道:“谢将军,事已至此,现在的关键是,我们明天还要不要出征。” “将军的意思是……” 粮食问题,就算再争执也无法短时间内改变现状,王谧觉得还是应该先把话题导向正轨。 “开拔!” “当然要到襄阳去!” 谢玄不假思索就答了出来,这结果和王谧想象的差不多。 谢玄是何等样人,他又不是桓冲,打得过也跑,打不过更跑。北府大军拉到了这里,长途跋涉,怎能无功而返? 撤退,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格。 在这个问题上桓冲的意见倒是出奇的一致。 “你说得对,就应该出征。” “粮食等到上路再想办法,总能解决。” 同样的话,从谢玄的嘴里说出来,那就是深谋远虑,做了多手准备,可是从桓冲这个不靠谱男子的嘴里说出来,就完全体现了他爱咋咋地的个性。 就连王谧都看得出来,谢玄做出这样的决定的时候,便已经在想解决的对策,而桓冲,不过是口嗨而已。 既然计划不做改变,几人便从粮仓里退了出来,谢玄吩咐人把所有的粮食都装上战车,只等着明日大军出征。 “究竟是谁先发现粮仓的问题的?”谢玄边走边说,沈警脑袋一转,立刻抢先应道:“是属下发现的!” 王谧呵呵一笑,老头子,抢功的时候跑的还挺快。 他本想安慰几句,却看到何迈一脸笑呵呵的跟着他们走,一点反感的表情都没有。 这是哪里来的活神仙? 就喜欢干活,还不愿意争功,大晋朝廷里要是多几个这样的人……那几大世家就更可以躺平了! 虽然沈警抢的挺快,但是却并没有得到谢玄的夸奖,这让他心中不平。 谢玄眼光瞥过来,何迈顿时意识到,主将竟然在看他。 “既然是沈警先发现的,何主簿又为何会出现在粮仓?” 谢玄也不傻,检查粮仓这样的事,根本就不是何迈这样的案头文吏需要管理的事情。 何迈装作天真无暇的样子,笑道:“都是王秘书提醒了一句,我才过来看看。” “不过,我到的时候,沈参军已经在粮仓里了。” 他说的什么? 闹鬼了! 沈警闻言,惊得说不出话来。 天下岂有此等傻瓜蛋,为何把到手的功劳也能让给他老沈。沈警记得很清楚,明明是他何迈最先到达粮仓的。 虽然沈警感觉,以何迈的精明,他不会做这样的损己利人的糊涂事,但他还是很平静的接受了何迈的解释。 “王秘书?”谢玄语带震惊,看向王谧:“稚远,是你提醒了何迈,让他来查看粮仓的?” 嗖! 嗖! 嗖! 王谧还没来得及答话,就感觉三道冰冷的视线,向自己齐刷刷的射过来。 桓冲、刘春,当然还有阴阳怪气的沈警,正是这三人现在正用非常不友好的眼神在瞪着王谧。 又是这小子搞出来的事! 本着责人不责己的最高准则,这几位志同道合之士已经全都把责任推到了王谧的身上。 这种心理其实纵观古今都很常见,犯错的人会获得人们的同情,而揭发错误的人,反而成为了众矢之的。 就好像,如果没有人揭发这件事,空空如也的储粮罐就能装满一样。 面对荆州兵团的眼神压力,王谧感觉良好。 若论及脸皮厚度,心理承受能力,这些鼠辈如何能和他相提并论。 王谧从容点头:“不过是顺嘴提醒一句,也没什么特别的。” “当时看到多支部队都驻扎到缘江戍,有些担心粮食会供应不足,就请何迈代为查验一下。” “你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粮食有可能不够?”谢玄的语气之间,显然有一种不可置信的感觉。 王谧笑笑,没有继续吹嘘,谢玄震惊极了,虽然他总是喊着王谧只是纸上谈兵,但是现实却让他一次一次的打脸。 从没有战场经验的王谧,居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粮草问题,远远早于他这位北府主将。 果然是后生可畏,从王谧的身上,谢玄感到了十足的压力,他看着王谧的表情十分复杂,充分反映了他的内心。 一个如此精明睿智的后辈,将来,在官场上一定是无往不利,从私人角度来讲,谢玄很欣赏这样机智的后辈。 但是,从世家格局来说,王谧越优秀,谢玄就越会忌惮他。随着王谧逐渐展露头角,谢玄感觉,是时候给他一些教训,让他知难而退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抢粮 冷冷的冰雨在我脸上胡乱的拍…… 王谧推开房门,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下雨了! 下的还不是一般的雨,是暴雨加冰雹! 成串的冰雹砸到地上,噼里啪啦的,特别密集,暴雨如晦,狂风还在为虎作伥。 猛烈的大风,将庭院里的树吹得东倒西歪,王谧只在门前站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眼看着院子里的积水就上了台阶。 “狂风暴雨?” “不是好兆头。”王谧喃喃自语,赶紧把门窗关好。本想起个大早去和谢玄他们汇合,之后再换上铠甲,准备出发。 谁知竟然遭遇了这样的坏天气,不必再等了,能顶着这样的狂风暴雨出征的,不是傻子,就是疯子。 “阿郎,看这情形,开拔只能延后了吧。”段先也揣着手,装模作样的望着天。 “也只能如此了,怎么会突然变天了?” 王谧想不通,就在昨晚,他从粮仓返回房间的时候,路上他还专门看了看天色。 那真是星星亮闪闪,皎洁的月亮,高高挂在天上,这样月明星稀的夜色,绝对预示了今天会有一个好天气。 行军打仗嘛,也需要讨一个好彩头,尤其是在古代,事事都讲究观天象,算一卦。 大军出征这样的大事,当然也不能例外。昨夜看夜色正好,他还特别欣慰的,没想到…… “是啊,小郎昨天晚上还说但愿明天有个好天气,老天爷竟然不给面子。” 不管能不能出征,段先还是先把铠甲穿好了,他不过是随口说一句,但话一出口,便立刻感觉有些不对劲。 小郎说了愿望,今天天还没亮就变了天,难道…… 段先转向某人,果然,王谧的脸很黑。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乌鸦嘴吗!” 不好! 被发现了! 段先嘿嘿一笑:“小郎说的太严重了,老天爷是何等的神通,哪里会听小郎的话。” 这句话似乎也不怎么好听,王谧的脸更黑了。 “再者,现在下了大雨,说不定就是老天爷在帮忙,小郎想想看,现在大军缺粮缺的厉害,若是停留在这缘江戍一天,说不定就想出对策来了。” 王谧冷笑道:“我以为我想的就已经很好了,没想到,你小子比我想的还好。” “你以为,那稻谷是天上的冰雹,想来就来,一来一大车吗!” 子不语怪力乱神,王谧心道,现在若是真的有哪个神仙拜一拜就能发粮食的话,他相信,谢玄也一定会去扣他三个响头。 “走吧,去谢将军那边看看,出征与否,有什么计划,终究还得听他的。” ………… 缘江戍,不算宽阔的街上。 几十个士兵,兵分几路,踏着泥水,嚣张的前行。 “我们负责这边的几家,你们几个去那边。” 头顶红缨兜鍪的士兵,看起来是队主一类的人,正指挥着手下的士兵,各自行动。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刘将军说了,这次有北府军的谢将军给我们撑腰,我们只管把粮食都抢出来就是了!” “是!属下遵命!” 队伍迅速散开,士兵们都瞄准了自己的目标,迅速行动。 不一会,就见已经有士兵顺利从乡民的屋子里搬出了米坛,米罐,这位队主,名叫江元生,正是荆州兵的队主。 看到手下们战果颇丰,江队主十分满意,也带着人,向着前方的住家行进。 时隔一夜,规模宏大,人数众多的北府军加荆州兵联合兵团,居然还停留在缘江戍这个小地方,没有开赴襄阳,都是因为天公不作美。 虽然粮食不足,但是谢玄仍然决定按照原计划出兵襄阳,边走边想办法。 谁知今早推开大门,正要行动,却见一大片乌云迅速向缘江戍靠近,不一会就犹如一口大黑锅,当当正正的扣在了缘江戍的头上。 顷刻之间,大雨洒落,好像瓢泼,不只是雨,雨里还带着冰雹,噼里啪啦的砸落下来,不小心拍在脸上,砸的人生疼。 最大的雹子,竟有鸡蛋般大小,十分恐怖。 谢玄站在门口,看到这样汹涌的雨势,哭笑不得。 这样的天气,出征是不可能了。到处都是黄汤泥水,道路泥泞不堪,别说人不好走路,就是战车都会陷在泥地里,动弹不得。 人不能和天争,谢玄也只得命令大军原地休整,等到大雨停歇,路况变好在开拔。 短暂的时间,谢玄一点也没浪费,他迅速想到了一个缓解大军缺粮的好办法。 他打上了缘江戍的主意。 众所周知,就地取材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缘江戍既然是戍所,弄出点粮食来,不是易如反掌? 谢玄本来是个仁义的将军,可是面对如此难题,也只得使用缺德的损招了。 他派出士兵在缘江戍境内征集粮食,说是征集,其实不就是横抢。 缘江戍的乡民,日常耕种田地本来就是要给戍所交粮食的,而这些粮食也都是供给到缘江戍暂停的士兵补充粮草的。 可想而知,戍所百姓的手里还能剩下几粒米。 戍所百姓如此困难,但是谢玄还想搞出粮食来,那就是从百姓们的嘴巴里抢粮食,不顾他们的死活了! 这种恶行,只有那些横征暴敛的将军才会做,但是,谢玄也这样做了,他这样顾忌脸面的人,自然不会自己出面。 冒着暴雨,他坦然的将刘春叫来,让他带着荆州兵去抢粮食,他带领的北府兵,却还要落个好名声。 刘春也不傻,你都不出面,我凭什么出面,一甩手,就把差事交给了手下的队主江元生。 抢粮食也是为了他们自己的生存,不必刘春多言,士兵们都会拼了性命办事。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还我的粮食! 队主江元生带着士兵们冲进一间小屋,屋里只有一对年轻男女,是一对夫妻,外面到处都是争吵的声音,他们早就知道这些士兵的来意。 江队主进门时,正看到男子抱着自家的瓦罐不撒手,那瓦罐个头也不大,恐怕也只有这么一个,盛不了多少粮食。 够穷的,这家人。 一对男女虎视眈眈的盯着江元生,以及他身后的几个士兵,江元生觉得无趣的紧。 就他们两个这副样子,与士兵们抗衡无异于螳臂当车。他走上前来,准备先给两个人一个机会。 “我看你们两个也没什么能耐,赶紧把粮食交出来,也省的我动手了。” 长刀出鞘,江元生采用威吓方式,打算让夫妻俩把粮食乖乖的交出来。谁也不想把场面弄得太难看了,怪没面子的。 可惜,这两夫妻好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死活也不肯就范。 听了这话,丈夫将妻子护在身后,高声道:“我们每年都要向戍所交粮食,今年的已经交过了,这些都是我们的口粮,军爷难道也要抢了去?” 江元生皱皱眉,这不是废话吗! “这不叫抢,这叫收,只要你们乖乖交上来,我们也不想抢。”他摊开两手,先把身后的士兵压制住。 其实,士兵们早就已经蠢蠢欲动。 这么点粮食,以为谁稀罕,几个人上去抢了就结了,还费什么话! “这是我们的保命粮,就是死,我们也不能给!”男子抱紧了瓦罐,誓死捍卫。 元生哼了一声,颇为不屑。 “什么死不死的,你要是想死,我倒是可以成全你!” 他使了个眼神,身后的士兵就一拥而上,夫妻两慌了,大叫着后退。 “你们要干什么?” “还有没有王法?” 夫妻两个抱着瓦罐,节节后退,小屋就这么点地方,很快他们就退到了床边,退无可退。 士兵们冲上前,三拳两脚就把夫妻两个打翻在地,瓦罐落入了他们的手中。 揭开盖子一看,居然只有半罐粮食。 “就这么点粮食,塞牙缝都不够!” “还当宝呢!” 江元生啐了一口,不屑道:“王法?” “这世上若是有天理王法,我们还会在这里吗?” 小娇娘肚子挨了一脚,整个人已经爬不起来了,丈夫的情况稍好些,眼看着士兵们要把粮食抢走,屋外瓢泼大雨还在下个不停,他恶向胆边生! 瞅准了瓦罐,猛地扑过去。 “把粮食还给我!” “嘿!” “你不要命了是吧!” 被打的鼻孔流血,居然还敢冲上来,江元生也不客气,搂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推,就把男子扔到了一边。 “什么东西!” “也敢挡老子的路!” 夫妻两个都被打倒,士兵们大摇大摆的就把瓦罐搬出了门。 屋外,大雨如注,顷刻之间,街上的积水就已经没过了脚踝,缘江戍的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追着士兵们跑。 有的更是和士兵们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扭打起来,但是他们手中终究没有刀枪,哪里是士兵们的对手。 很快,荆州兵就收集了许多粮食,浩浩荡荡的返回了军营。 江元生带领的这支队伍收获颇丰,据他估计,今天搜刮来的这些粮食,大概也有几百石左右。 完全不能补足大军的亏空,但是聊胜于无,有了这些粮食,总是好的。 很快,两只大军就要汇合到一起。 在士兵们的身后,戍所乡民已经被他们打的七零八落,倒在泥水里,动弹不得。 “莲娘,你没事吧!” 男子捂着胸口,艰难的站起,回头再看妻子,勉强将她搀扶起来,见她嘴角流出血来,担忧不已。 名唤莲娘的女子,从小就是这缘江戍内最有韧劲的姑娘,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绝不会放弃。 就在人人都陷入绝望的时候,就在乡民们都认为,粮食被荆州兵抢走就再也没有活命的出路的时候,女子的眼中闪现了火焰一般的光芒。 “你放心,我没事!” “我有办法把粮食要回来!”莲娘的眼神十分坚定,丈夫素来知道她的性子,岂能再让她冒险。 忙拦道:“你别再冒险了!” “那么多人都抢不回粮食,你又能做什么?” 男子苦苦哀求,希望妻子不再惹事,奈何莲娘有自己的想法,绝对不认输。 她扯开丈夫的手,忍着剧痛,冲了出去。 天下暴雨,街上到处都是阻拦的乡民,士兵们走的也很慢,莲娘很快就发现了拖走自家粮食的士兵。 自家的瓦罐,还在他们手里端着,没有和别家的放到一起。 她心下一喜,抹干了雨水,踏着污泥,径直冲了上去。 乡民们都被打倒,士兵们根本就不再防备,哪能想到,一个小娘子,居然这样顽强。 等到他们反应过来,莲娘已经抱住了瓦罐。 虽然瓦罐还在士兵手里控制着,莲娘却无所谓,她的目标本来就不是与他们扭打争抢。 那么多戍所里的爷们都打不过他们,莲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为什么还要送上去给他们打。 刚才挨的打还不够吗? 雨点好像帘子一样,刷拉拉的洒下来,莲娘刚一凑近,不等士兵们反应过来,猛地揭开了盖子。 “你干什么!” 士兵们话音未落,只见一口鲜血,从莲娘的嘴里吐了出来,顷刻间,洁白的大米全都被染红。 士兵飞起一脚,莲娘就倒地不起,她嘴角残留着冷笑,虽然身负重伤,但是她的目的达到了。 两个士兵看着染血的稻米,很是为难。 “这怎么办?” “能怎么办?” “不能要了。” “贱女人!真是晦气!” 无数雨点打在稻米上,让血水在稻米上漾开来,两个士兵气哼哼的把瓦罐扔下,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莲娘赶紧爬上前,把瓦罐盖好,不论如何,总算是保住了一家糊口的粮食。 士兵们为什么不要这粮食? 皆是因为莫名其妙的忌讳,军营里的士兵,通常都没有什么文化,只知道扛起枪来打仗。 然而,战争时有输赢,很多时候也不是人力可以控制,于是,在生与死的威胁之下,很多士兵都十分迷信。 打仗胜利,自然需要阳刚之气,阳气越旺盛,大军在战场上就越加的无往不利。 于是,很多莫名其妙的忌讳也就应运而生,比如,军营之中不能有妇女,包括女子的物品,阴气太重。 而沾了血的粮食,本来就很恶心了,这血还是来自一个女人,就更是晦气的不行。 当然只能放弃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纸上谈兵漂亮话 莲娘的英勇之举感动了身后的缘江戍百姓,他们自觉围拢到一起商量对策。 多年以来,戍所的百姓心系大晋,从来都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口粮能省一分就是一分,全都贡献给了晋军士兵。哪曾想过会遭遇这样的厄运。 绝对不能善罢甘休! ………… 缘江戍内,北府冠军将军谢玄的临时住所。 正堂之中,随着将军刘春的几句汇报,他紧锁的眉头,总算是舒展开了一些。 终于弄到粮食了! 刘春抹了抹脸上的水珠,继续禀报:“将军,现在荆州兵的各位队主已经到城里去催粮了。” “虽然缘江戍内乡民不多,但是,粗略计算,大概也能凑够二百石粮食。大战在即,属下们知道将军心急如焚,定当使出浑身解数,努力征收粮食。” 都说狗急了能跳墙,其实,人急了,劲头也不小。 桓冲说得对,谢玄一向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虽然他并不能预知今天大军出征会被暴雨延误,但是,当他发现了这个事实,他精明的脑袋瓜就加速运转。 很快,一个补救的办法就应运而生。 谢玄把主意打到了缘江戍的乡民身上,这样做,显然是无奈之举,同时也和谢玄一向的爱民如子作风不相符。 缘江戍的居民手里,还能有多少粮食? 这里的居民本来就需要向戍所的士兵提供粮食,征召的数量很多,每家每户剩下的粮食也就够自己吃的。 现在,谢玄又命令刘春他们去挨家挨户的征粮食,那么,征的是什么粮食? 不过是百姓们赖以生存的糊口粮! 戍所的乡民他们的生活已经相当艰难了,终年无休双手不停的劳作,忙活了一整年,最后也只能剩下这一点点粮食。 努力了一年又一年,为的也就是这一点点粮食。 原本以为,他们的任务不过是给戍所屯粮食,只要够数,就可以歇一口气。 却没成想,盼来盼去,盼来了谢玄这么一位英明神武的大将军,居然还要从可怜的戍所乡民口里夺食。 才只有二百石! 这个数字,显然无法满足谢玄的想象,也太少了点,虽然苍蝇再小也是肉,但是这二百石粮食,也就够大军吃五天而已! 谢玄头脑清醒,他怎能不知道他现在的行为和纵兵抢粮也没什么区别? 但是为了解决更加急迫的问题,他也只能牺牲缘江戍的乡民,当然了,谢将军头脑清醒的另一个重要表现就在于,这样坑害人的事情,他当然不会自己出面,更不会打着北府的名义。 祸事是谁惹出来的,就应该让谁出面。 这件事,推给荆州部的人,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当王谧赶到谢玄住处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他不得不对谢玄生出敬佩之情。 谢将军果然是个人物,都已经到了这般田地,他居然还能就地取材,咸鱼翻生,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 果然,能在朝廷上站稳脚跟的人,个个都不一般! 谢玄见王谧过来,便吩咐侍卫,把几位将军全都叫到这里,谢玄要说什么,王谧心里有数,不说雨势是又急又大,战士们根本看不清眼前的道路。 就是目前的路况也绝对不适合行军,古代不比现代,到处都是柏油路面,只要不发生水灾,一点点积水根本不能阻碍人们正常行走。 古代到处都是黄土路,别说是现在这样的瓢泼大雨,就是普通的绵绵细雨,也照样会让道路泥泞不堪,根本无法行走。 “谢将军,现在找缘江戍里的乡民们筹粮,是不是不太妥当?” “现在还没到丰收的时节,乡民们交了粮食,这几个月吃什么?” 确切来说,王谧不是那种爱心泛滥的老好人,他也知道,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必定要触谢玄的眉头。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做人总要讲点良心。 果然,一切都没能逃出王谧的想象,此言一出,谢玄立刻眉头拢起,脸色极为难看。 纸上谈兵的人又在说漂亮话了! “王秘书是觉得老夫的做法不妥了?” “你神机妙算,莫不如就现在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筹措出粮食来!” 这不是废话吗! 要是有办法,他昨晚会不说吗! “晚辈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王谧只得无奈的说道。 “那就不要再多事!” 温和的声音陡然而变,凌厉的目光也投向了王谧。紧迫的事态,让谢玄无法再纵容王谧的胡言乱语。 就算他看出了粮仓的问题又如何? 真正想解决办法的,依然还是他谢玄。 谢玄如此激动,是王谧没有想到的,他微微错愕,不过,你想让我闭嘴,那是不可能的。 “谢将军,大军明日就要开拔,还是不要闹出乱子来才好。”王谧不无忧虑的说道。 谢玄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反而拍案怒道:“能出什么乱子?” “军中缺粮,那才是最大的乱子!” 缘江戍缺粮的罪魁明明是桓冲,这一点,谢玄不是不清楚,但是王谧轻佻的言语,还是让他怒不可遏! 事到如今,任何可能破坏襄阳之战的言论,都不能被允许! 夺取襄阳,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就算是为了襄阳城里山积的粮食也必须夺取! 看着谢玄气急败坏的样子,王谧无奈的摇摇头。 这般狂暴的大雨,谢玄还要指使人出去抢粮食,真是作孽哟! 连天的大雨,乌云罩顶,一股不祥的预感,再次浮上心头。 在侍卫的召集下,很快,几位主将都齐聚在谢玄住处的堂屋里。 谢玄板着脸说道:“今日天公不利,大军只得暂缓一日行军,还请诸位将军安抚好手下的士卒,让他们安心休整。” 这不过是一句客套话,那些士兵都是在将军手下当大头兵的,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他们还巴不得能多休息一天呢! 哪一个会不安心,他们安心的不得了,就桓冲出来的这一会,已经听说,军营那边士兵们已经开始大摆赌局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荆州大户不缺钱 “幼度,我听说,你让刘春向缘江戍的乡民们去讨粮食,可有此事?”桓冲挺直了身子,摆出一副老前辈的样子。 谢玄心中暗笑:这个老头子疯了吧! 造成今天局面的罪魁究竟是谁,他难道心里没数? 居然还敢过问此事,谢玄忽然感到一阵凄凉,天生的劳碌命啊,老谢! 别人拉屎,你兜着。 “怎么?” “桓将军也觉得这样做不妥?” 桓冲连连摆手:“没有的事!” “你早就应该这样做了!我没说错吧,办法总是有的,事在人为。” 听说谢玄想到了办法,桓冲都替他高兴,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特别的从容。 “只是,刚刚过来的时候,虽然雨声很急,不过我好像听到院子外面已经有闹事的了。” “你可要想好对策。” 谢玄面色一凛:“还有人敢闹事?” 谢玄天真的眼神让本来并不算聪明的桓冲都迷惑了。 “你做了这样的恶事,就没想到有人会来闹事吗?” 不是吧! 不是不是吧! 桓冲震惊了! 谢玄作恶的水平,实在是太差了! “幼度,你现在是住在缘江戍里,不是在建康宫的朝堂上,和乡民们不过是几墙之隔,你莫不是以为挥挥手就能把事情都办妥,根本不需要和乡民们接触吧。” 说到这里,其实谢玄的表现已经充分表明了,他对乡民们的反应毫无准备。 桓冲不得不用遗憾的眼神看着他:“幼度啊,打仗你是一把好手,但是若论处理地方上的事务,你还需要历练。” “作恶也要做到底,既然粮食已经收缴上来了,就只管扔到粮仓里了事,不必考虑乡民们的想法。” “你要是又想留下粮食,又想兼顾乡民们的想法,最后只能是落得一个两头不靠,还一点好处都捞不到。” 桓冲是基于多年作恶的经验,给谢玄一个衷心的建议,岂知,谢玄不但不接受,还非常反感。 “桓将军,你说的头头是道,难道你对作恶之后的应对很有经验?”毫无防备,王谧忽然加入聊天。 他也看出来了,这位桓将军别看年纪一大把,是个老前辈,其实是个相当不靠谱的人。 跟他讲话,不需要太讲究。 所幸,桓冲也欢迎这种不讲究。 王谧本以为,老头子至少也会老脸一红,微微害臊,却没想到,桓冲哈哈大笑,特别坦然。 “那是相当的有经验。” 不但坦然,他还顺杆吹起来了。 “老夫在荆州的时候,所有的粮草都要自己准备,每一年到了征粮的时候,这样的麻烦事太多了。” “闹的大了,身为荆州统领,老夫也要出面,最后总能妥善解决。” 听他吹得响,桓冲的话,谢玄是一个字都不相信,他要是真的像他说的这样有本事,还会让戍所的粮食亏空这么多。 遂不屑道:“粮食你可以征缴,那钱呢?” “总不能也纵兵行抢吧!” 谢玄嘴角微微含笑,显得信心十足,王谧有些愕然,关于钱财的征缴,在大晋是个怎样的运行方法,他还确实没有深入了解。 不过,据他所知,军队打仗还是以直接征集粮草为主吧,钱财也不能立刻转化为粮食,填饱士兵们的肚子。 在历史经济制度的研究之中,有这样一种流行的说法,南北朝对峙的几百年中,货币制度相对发达的南朝,在行军打仗的时候,反而被货币制度所累,屡屡失败。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南朝的真实实力总是不够厚实,以至于他们发行的货币,总是面临着迅猛的通货膨胀。 铜钱的价值不足,市场上流行的铜钱,要么就是前朝的货币,要么就是本朝铸造的币值不足的铜钱。、 各种私人铸造的货币,更是大行其道,屡禁不止。 在这样的背景下,实际上,铜钱为本位的货币制度让南朝的经济始终处于紊乱的状态。 而相较而言,北方的铜钱铸造量相当有限,将士们征战在外,主要就是以收缴粮食为主,虽然这样的制度相当落后,但却能够保证战争的稳定有序。 这是王谧从书上了解到的梗概,但具体来说,在东晋末年,这里的货币制度究竟是什么样子,还需要深入了解。 王谧向前探了探身,感觉这一课,他需要认真倾听。 谢玄的挑衅,正问到桓冲的心窝里。 钱的问题? 对荆州兵来说,钱从来都不是个问题! 桓冲插着腰,牛气十足道:“我们自己铸钱,不需要征钱。” 桓冲此言一出,刘春的脸,登时就绿了。 好家伙! 这件事也是能向外说的? 老头子的嘴巴也太大了。 谢玄惊讶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才把翻腾的心绪平复了。 “荆州现在还在自己铸钱吗?” 王敦之乱,沈充钱,一个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词语,蹭蹭的往外冒,王谧感觉他大概明白为何谢玄会面如土色了。 视线一转,王谧忽然发现,在不远处的角落里,还有一个黑胖老汉也应邀在列。 沈警沈参军,现在就在后排站着,此刻,没有人意识到他的存在,人们似乎也遗忘了他与这件事的联系。 沈警的父亲是沈劲,沈劲的父亲又是谁呢? 正是为盘踞荆州的王敦出谋划策,甘当智囊的大富翁沈充! 说到沈充钱,在大晋绝对是一个无奈又禁忌的话题,而桓冲却并没有感有任何的问题。 作为荆州土皇帝,在他看来,什么都是理所应当。 “当然了!” “你忘了,朝廷恩赐的铸钱炉还在荆州,也没有收回去,当然要继续利用了!” “幼度,你不当家不知道艰辛,我桓氏一族多年以来经营荆州也很是不容易。什么事情都要精打细算,不多搞点钱出来怎么行。” 桓冲说的情词恳切,就好像他是拉扯着七八个孩子,含辛茹苦的老娘似的。 谢玄再次被震惊,谁能想到,就在王敦之乱平定后的几十年里,在荆州,在大晋,他依然阴魂不散! 怪不得,谢玄觉得最近建康城里使用的沈充钱又多了起来,原来都是桓冲搞的鬼。 第一百三十章 沈充钱 沈充钱,顾名思义,就是由沈警的祖父,坚决不肯背叛王敦的沈充铸造的钱。 莫要小看沈充钱,吴兴沈家是著名的江南土著豪族,钱财山积,奴仆遍地,富甲一方说的就是他们。 正统大晋朝廷的财力,说不定都比不上沈家。那个时候,大晋立足江左还没有几年,国库空空如也,皇族内部从上到下穷的叮当响。 最明显的佐证就是铸钱。 虽然老司马家是从北边一路逃窜到南边的,比较狼狈,比较不光彩,但好歹也算是成立了一个新的朝廷,需要纪念一下。 如何纪念? 一般的操作就是发行新钱,告诉境内的百姓,现在这片地方的主子已经换人了,是我老司马家说了算了。 这也是彰显新的朝代实力的最好机会。 因为铸造新钱需要许多铜料,而铜在古代属于昂贵的金属,开采和铸造都需要花费巨量的资财。 铸造新钱的规模越大,铸造出来的新钱质量越好,就越能证明,这个新的朝代财力雄厚。 然而,当铸造新钱的这个差事轮到老司马家的肩上……就…… 诶! 一言难尽! 司马家在江左立足之后,立刻就宣布,以往各个朝代铸造的钱币,包括汉武帝时期的五铢钱,在我大晋境内都可以流通,老司马家绝对不管。 然后呢? 就没有然后了。 老司马家实在是困难,没有实力铸造新钱,在汉末丧乱之后,长达百年的时间里,在中华大地上,流通的最为广泛的,仍然是汉武帝时期铸造的五铢钱。 虽然汉武帝末年,卖官鬻爵为了搜刮钱财不遗余力,但是,汉朝的国力也是在他当政的时期达到了鼎盛。 以至于汉武帝主持铸造的五铢钱,形制优雅,规制统一,铜料质量又好,足斤足两,不只是在魏晋时期,就是在此后的南北朝时期,五铢钱都依然是南朝的硬通货,具有强大的购买力。 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到了脑残的王敦作乱之时,他帐下的幕僚沈充,为了给荆州扩充军备,也大肆开采铜料,铸造新钱。 要说这个祸事,一开始也是司马家自己惹来的。为了安抚王敦,朝廷特意赏赐给了王敦几个铸钱炉,默认他在荆州做土皇帝。 沈充便把铸钱炉充分利用了起来,在荆州大开作坊,拼命铸钱,他这样做是为了王敦的雄图霸业,却不会想到,在他被剪灭之后若干年,他私铸的钱币,居然被以他的名字命名,沈充钱在大晋境内大行其道。 商业的发展,让大晋境内的钱币流通日渐趋紧,人们需要更多的货币,指望大晋朝廷自己铸钱,那是不可能的,司马家的皇帝全都是躺平爱好者。 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哪还有精力管市面上百姓的生活。 于是,沈充铸造的私钱质量也不错,便被允许广泛使用,成为流通货币之一。 铸币行为背后代表的意义,桓冲不可能不了解,他却不以为意,谢玄忽然警惕起来。 对于大晋朝廷来讲,那个老问题再次浮现,相比强劲的氐秦,荆州兵的内乱更让他们头疼。 难道,谢玄居然看错了人,桓冲终究还是无法逃脱桓家人的魔咒,步上桓温篡位的老路? 王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铸钱这个行为实在是太过敏感,自从提到了这件事,厅堂之中的气氛简直和窗外的疾风骤雨也没什么区别了。 那就是黑暗之前的酝酿。 僵持在继续,气氛越来越凉爽,王谧感觉,该是他跳出来维持秩序的时候了。 他转转眼珠,立刻找到了一个可以打破僵局的人。 “江队主,外面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真有闹事的百姓?” 不管怎么说,先把这一点确定了,才是真格的,桓冲这老头子是个大嘴巴,万一是他胡说八道呢。 江队主脸上一僵,如临大敌。 王秘书,你这是做什么? 莫害我! 两人视线相接,王谧正在用特别亲切,特别和蔼的眼神注视着他,而这时谢玄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追问了一句,江队主无奈,只得磨蹭了几步,实话实说。 “禀谢将军,不只是有闹事的,而且还不少。” “刘春将军现在已经在外面应付闹事的了,或许,乡民们一会也就散了。” 王谧感觉,江队主说这番话的时候,后槽牙都是咬着的,脸上的表情好似是吃了屎。 谢玄大惊,拍案而起:“散了?” “这怎么可能!” 他抬头看天,狂风暴雨仍然在继续,且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之下,还能坚持出来闹事的百姓,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的回家去。 谢玄在这件事上,倒还算是有脑筋的。 “带路!” “我去看看!” 谢玄不服气,桓冲一个蠢材都能解决的事情,足智多谋的他谢玄还能解决不了? 大步甩开,一直身居高位,指点江山的顶级世家子弟谢幼度马上就要开始他的人生第一次了。 第一次直面普通百姓的怒火! 糊涂老头子桓冲,跟在谢玄等人的身后,也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虽然雨势很急,却也不能磨灭他吃瓜看戏的决心。 “幼度这次……啧啧……有点悬。” “桓将军何出此言?” 桓冲一愣,他没想到,一直属于谢玄狗腿的王谧,这个时候居然走到了他的身边。 这是做什么? 不正常! 不过呢,年轻人愿意找他讨教,桓冲都是很欢迎的。 他撇撇嘴,嗤笑道:“你想想看,现在粮食如此紧缺,幼度是绝对不可能放手这批粮食的。” “但是呢,这些被刘春搜刮来的粮食,很显然已经是戍所百姓们糊口的口粮了。” “现在都被刘春抢了过来,百姓们要是能认命,他们也不用活了。” “谢幼度让刘春打着我荆州兵的旗号出去抢粮食,他这样做实属不地道,但是,现在闹起事来,他想把我推出去解决也是不可能的。” “最终,还得他自己去面对,别看谢幼度从军多年,但是,老夫敢断定,他从来也没有正面接触过乡里的百姓。” 桓冲捋着胡须,信心十足,王谧看他还颇有几分得意的神色。 “这一次,也算让他长长见识,想做个权臣,他还差得远。” 王谧没应声,在缘江戍多日,他第一次觉得,这个窝窝囊囊没有胆略的将军,居然也有说的有理的时候。 第一百三十一章 柿子要捡软的捏 几位将军冒着大雨,赶到了院外。 桓冲的话说的没错,虽然谢玄一心想把黑锅扣在荆州兵的头上,然而,这样的奸计那是注定不可能得逞的。 要说这样的结果也只能怪谢玄自己,谁让他着急显摆呢。 自从把几支队伍的关系全都梳理好,把氐秦的探子也都打发走,谢玄就有了底气。 我堂堂北府兵,怎能总是打着荆州废物们的旗号,实在是丢人。 于是,昨天下午,趁着天气好,谢玄便把桓家的旗子换下,打起了北府谢氏的军旗。 戍所里居住的百姓本来就不多,口口相传,人们立刻就知道,北府大军已经抵达了缘江戍。 那个时候,百姓们还是很兴奋的。 人人都知道,在大晋境内,现在最争气的一支军队就是北府兵了,北府兵来了,百姓们就有了主心骨,连腰杆都挺直了! 那些总来袭扰的氐秦骑兵,再也不怕了! 谁知,昨天还是百姓们的脊梁的北府兵,今天摇身一变,居然在这样的狂风暴雨的天气里,上门要粮食! 一瞬间,天塌了! 愤怒的乡民们,再也不能忍受这样的欺辱,就算是北府兵追打他们,他们今天也一定要讨个公道。 他们成群结队的来到谢玄住所的外面,侍卫们立刻就把他们拦了下来,但是用处也不大。 虽然他们不能进门,但仍然可以在宽阔泥泞的场院上哭闹。 乡民们很清楚,这个时候就是要把事情闹大,声势越大,他们才有可能把主将谢玄逼出来。 现在,他们成功了! 北府兵主将,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谢玄,居然真的被他们给逼了出来。 当谢玄来到场院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乡民们被打翻在地,身上滚满了泥水,士兵们可管不了许多,你们有没有吃,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们自己都快没吃的了! 谁也不是傻子,昨晚,大军缺粮这件事的保密工作确实做的不错,但今早,自从谢玄命人去戍所里征集粮食,军中缺粮就已经不是秘密了。 不过是被大雨耽搁,一两天就可以启程,若是粮仓满满当当,谢玄根本就不需要纵容士兵做这样的缺德事。 一直以来,谢玄在北府兵将士之间的形象还是相当好的,体恤下属,处断公平,在绝大多数庸庸碌碌的大晋将军之中,绝对算是出类拔萃的。 饶是这样的好将军,居然也会指使属下抢粮食,那就说明,粮食一定不够吃。 鞭子挥上去,粮食抢过来。 士兵们没有手软,很快就摆脱了乡民们的阻拦,把粮食全都搬进了军营。 “住手!” “快住手!” 谢玄看到这一幕,本能的就喊了出来。 桓冲在他身后,微微一笑。 对王谧说道:“看着吧,这件事可不是那么容易处理的。” 他这是什么心理? 坏事乐? “桓将军,我看你还挺兴奋的,是不是谢将军有困难,你心里就高兴?” “当然了!” 桓冲越想越乐的欢:“你以为,谢幼度他没在看老夫的笑话?” “也就是老夫脾气好,不与他计较,遥想大哥当年,说一不二,他们这些小儿,哪里敢说一句话?” “哪里敢使这样的阴招?” “桓将军说得对。”王谧苦笑着。 他不得不承认,几大家族之间全都是塑料友情,只要一有祸事,都是跑的比兔子还快,相互看笑话。 身前的谢玄却根本没精力理会他们的闲言碎语,场院里的惨状,大大的超出了他的意料。 为什么会这样? 不过是抢点粮食,又不是要他们的命。 有了谢玄的命令,士兵们纷纷停了手。百姓们勉强爬起来,立刻冲向了瓦罐。 不论如何,保住粮食是他们唯一的目标。 “看来,这是个大官!” “确实,说不定是个大将军!” 从乡民们的议论之中,王谧洞悉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缘江戍的乡民,居然还不认识赫赫有名的北府军主将谢玄! 转念一想,倒是很快就明白了。 都怪废物桓冲,丢了襄阳城,缘江戍作为戍所,主要连接的就是襄阳城。 自从桓冲丢了襄阳城后,他心里也觉得羞愧,几次兴兵想要夺回襄阳,但这些战役都没有北府兵的参与,所以,缘江戍的居民也无缘得见谢玄,倒是对桓冲熟悉的很。 关键时刻,乡民之中产生了两个派别,一派认为应该群起而攻之,把粮食抢回来。 而另一派则认为,可以用卖惨的方式,祈求谢玄的垂怜。 他们并不知道,指使士兵们去抢粮的,正是面前的这位大官。 乡民们只能看到,这位站在最中间,身着常服,仪表堂堂的人,他的面相是那么的温和厚道,一看就是个好心眼的人。 对于好心眼的人,如果再闹事,一个操作不好,会把官爷得罪了。 几句小声商量,乡民们立刻就取得了一致意见。 他们从泥水里爬起身来,给谢玄摆了一个好姿态,之后,便推出一个年逾古稀的老翁,上前央求谢玄。 “官爷,我们真的没有余粮了,该交的我们都交了,还请给我们剩点,我们还得过日子啊!” “请官爷高抬贵手!” 老翁带着几个乡民跪在地上,哐哐的磕头。 场院里的积水都已经可以上台阶了,伴随着他们的磕头声,溅起水花一片片。 真是见者伤心,闻着落泪。 谁看到这样的场面,能不动容? 乡民们虽然从来也没有见过谢玄,但是他们却敏锐的感觉到,这位站在最中间的将军,绝对是戍所里最大的官。 这个时候,只有瞄准最大的官,使劲的求,才有可能保住粮食。 “众位乡亲别急,粮食不过是我们暂时借的,大军走后,下个月,戍所会给各家把粮食都补上的。” 明明是暴雨倾盆的天,谢玄还是感觉,嘴唇干得很,都快裂开了,他努力的清喉咙,终于憋出了这几句话。 乡民们的心一下子就凉透了,信他的才有鬼! 大军即将开拔,你把粮食带走了,人也走了,我们找谁去讨粮食? 第一百三十二章 惨变背锅侠 王谧摇摇头,此刻,对桓冲的话,他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桓冲说得对,谢玄这位世家子弟,确实缺乏对现实世界的认知。 连他都可以一眼看穿的事情,那些眼看就要挨饿的乡民,怎会上当? 戍所里的粮食若是够用的话,谢玄又怎会纵兵抢粮? “你还我们的粮食!” 从泥泞的污水里爬起来的,还有个女子,正是莲娘,她拖着一身的伤,仍然踉跄着冲到了最前面。 她已经看透了谢玄的虚伪嘴脸,认定了他不会归还粮食。 她一向个性强硬,才不会受迷惑。 声嘶力竭的一声吼,顿时把乡民们的怒火激发。 莲娘柔弱的身体,红肿的脸蛋,都让乡民们想到了自己身上的遭遇。 他们感同身受。 一时之间,群情激昂。 “不管你是哪里的大官,也不能抢戍所里百姓的粮食!” “把粮食还给我们!” “还给我们!” 乡民们激动的大喊,人群也跟着涌上前来,关键时刻,刘牢之跳了出来,带了几个士兵,将乡民们牢牢的困在原地。 “拦住他们!” “不能让他们伤了将军!” 刘牢之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将矛盾更加激化而已,本来乡民们确实心里委屈,但他们并没有要找谢玄麻烦的意思。 可刘牢之蛮横的推挡,让乡民们心中的烈火瞬间点燃。 他们不停的高声叫喊,冲撞士兵,虽然挨了打,却还是不肯退让,反而越挫越勇。 如何能退呢! 这个时候退下去,以后让他们怎么活? 在人群的包围下,谢玄皱着眉,很是困扰。 民以食为天! 人是铁饭是钢! 无数圣人的名言警句在谢玄的眼前掠过,对于乡民们的痛苦,他虽然无法感同身受,却还是受到了感染。 要不,就把粮食还给他们? 他虽然没有和桓冲交谈,但是桓冲已经可以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谢玄的心思。 嘿嘿,早就说了,应对刁蛮的乡民,他没有经验。 桓冲迎着谢玄求助的眼神,然后,他别过了脑袋。 这种时候想求他帮忙,那是做梦! 狡猾的老头子,居然不肯帮忙! “将军!” “把粮食还给我们吧!” 谢玄正在独自想办法,忽觉腿上一紧,只见一个满身泥水的妇人,紧紧的抱住了他的大腿。 无数的泥汤,随着妇人的带动,全都沾到了谢玄干净的衣服上,谢玄嫌弃的要命,但是碍于亲民的形象,又不好发作。 就在刚刚,侍卫们忙着去阻拦身后闹事的乡民,却没有注意到,就在大队人马的前面,还有个弱小的女子,她就是莲娘。 眼见着乡亲们被士兵困住,莲娘咬紧牙根,向着谢玄冲了过去! 为了粮食! 拼了! 侍卫们赶忙调转船头,抓住女子的臂膀,要将她拉走。 何方刁妇,居然敢冒犯谢将军! 还不赶紧拉出去,打她二十大板! 不过是个弱小女子,老谢我还是……忍了吧。 谢玄挥挥手,把侍卫们屏退,装模作样的将妇人搀扶起来,苦口婆心道:“你先起来,有办法,总有办法的。” 眼见着莲娘被搀扶起来,乡民们登时愣住了。 他们似乎看到了希望。 一直旁观的王谧震惊了。 谢玄这是干啥呢? 废话一句,毫无用处。 办法? 办法在哪里呢? 老谢也很发愁,实话实说,今天的一切祸事,都是因为他自己的一意孤行惹出来的,与别人没有一点关系。 可是乡民们上来闹事,却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很自然的,他转头看向桓冲。 甩锅是人类的本能,甩锅他谢玄也不是不会。 却在这时,谢玄忽然眼前一亮,咦? 办法,不就在这里吗? 莲娘秉持着哭闹是女人的最高本能的原则,扯开嗓子就哭,在她的带领下,戍所的百姓们也不打架,也不闹了。 全都匍匐在地,嚎啕大哭。 策略变化之快,连负责阻挡的侍卫们也慌了手脚。 转折一个接着一个,管不了,实在是管不了。 他们想哭,就哭好了! 由他们去! 谢玄忽然向桓冲投来了一个友好的眼神,桓冲心尖一颤,这怎么回事? 闹妖了? “办法当然是有的,但不能问我,你们要问桓将军。” “我也只是桓将军手下的一个偏将,大军里所有的事,都要由桓将军决定。” 什么玩意? 桓冲愣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王谧一个窜步,就躲到了段先的身后。 好家伙! 这老谢阴险呐,万没想到,他这样一个看似正直的人,居然也能办出这样缺德的事。 这是什么行为? 这是妥妥的甩锅行为。 千万躲他远一点,不要被他的锅扣到。 桓冲会如何应对? 一个谯郡桓氏的当家人,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不知道对付过多少闹事的乡民,经验丰富。 桓冲看着谢玄,心情特别复杂。 幼度啊幼度,啧啧,学坏了。 不过,很快,谢幼度就会领略到,姜还是老的辣的道理。 桓冲忽然看向王谧,这位琅琊王氏冉冉升起的新星,哪里都有他一腿的后辈,是该给他找点事情做了。 桓冲看向谢玄:你看他怎么样? 谢玄立刻心领神会:很好。 桓冲:黑锅给谁最好? 谢玄:当然是给他! 两人微微垂首,立刻达成了一致。 “这位娘子,粮食的事情,不归我们两个管,都由这位小郎君负责。” 桓冲坦然的将王谧拉到了前面,推荐给莲娘。 听了这话,王谧整个人都傻了。 怎么回事? 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眼看着乡民的目光就向他这边转过来,王谧连忙拽住两位好心的前辈。 “谢将军,桓将军,我不是军中人,根本就不会处理这样的事端,还请二位高抬贵手。” “再说,这本来也不是我该管的事情啊!”对凭空而降的大黑锅,王谧很委屈。 谢玄捋了捋胡须,充满期待的看着他:“王秘书足智多谋,堪称再世孔明,哪有你处理不了的事情。” “老夫也是最近才看出你的才能,前些日子委屈你了,早就应该给你这样表现的机会。” “乡亲们,有问题就找王秘书就行!” 桓冲也走上前来,亲昵的拍拍王谧的肩膀,笑道:“年轻人,老夫相信你!” “王秘书可是陛下身边的人,本事大的很!” 这都是什么鬼! 第一百三十三章 爱心放粮 小小的王谧怎能阻止两员大将接连离开,转过头来,乡民们正在用期待的眼神盯着他瞧。 “陛下身边的人!” “肯定是最大的官!” “说的对!” “你们看他穿的多体面,衣服上一点泥都没有,一看就是大官!” 乡民们凑在一起一合计,这位大官虽然官位大,但如此年轻,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人嘛,都有某种劣根性,谢玄欺压他们,桓冲根本就不把他们当回事,乡民们却不能把他们两个怎么样。 而如今,当乡民们面对的人换成了初出茅庐的王谧,他们立刻就抖起来了。 这可是个软柿子,可以捏一捏。 “王秘书,你可得救救我们!” “就让我们把粮食都拿走吧,这可是我们的活命粮啊!” 就在王谧的眼皮子底下,乡民们兵分两路,一路负责和王谧商量,另一路呢,则把已经搬到院子里的粮食,一罐接一罐的又搬了回去。 真是岂有此理! 老子就这么没有存在感吗? 人呢? 人都哪去了? 就在刚才,刘牢之还带着一帮士兵对百姓们喊打喊杀,出手利落。可现在,正当王谧需要人控制乡民的时候,却发现,士兵们全都龟缩到了一角,真不知道他们是在待命,还是在躲雨。 而刘牢之,早就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桓冲和谢玄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们的意思很明确,粮食当然是一粒都不能少的。 好不容易才搜刮来的,怎能轻易放弃。 但是,如果王谧采取和他们同样的方式,打骂乡民们,他们肯定也会看他的笑话。 吹得挺大的琅琊王谧,居然也只会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法子,真是让人看不起。 王谧思来想去,与其得罪他们,也不能让他们看不起。 心下一横:“众位乡亲,你们的难处我都明白,把粮食都拿回去吧,大军的粮草,我们自己解决!” “好官呐!” “青天大老爷!” “果然是陛下看中的人!” 听了这句话,王谧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司马曜? 就他那个眼神,能看出我的与众不同吗! 王谧放粮的话一出口,乡民们激动的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水里,他们用那样真诚感激的眼神盯着王谧。 “小民们感谢大老爷恩典!” 虽然感激王谧的宽宏,但是乡民们也没打算多做纠缠,立刻就组织人,把粮食都抬走了。 “王秘书,你怎能这样做?” “我们好不容易才弄来的粮食,你怎么说放弃就放弃了!” “让他们拿走粮食,我们吃什么!” 刚才不肯出来帮忙,现在又跳出来逼逼赖赖,说的就是刘牢之这样的人了。 现在跳出来,他以为他能得着什么好。 对付不了谢玄,我还对付不了你? “刘将军,刚才桓将军说的很清楚了,这件事交给我全权负责,你有意见?” 刘牢之肩膀一缩,连忙否认:“没意见,一点意见也没有。” 这就对了。 就在桓冲把锅甩给他的那一刻,王谧忽然顿悟了。 他们两个虽然可以推卸责任,但是这责任就应该被他扛在肩上了吗? 绝对不可能! 准确的说,到目前为止,因为谢玄的吝啬,王谧亲身上战场,却一级官职都没有往上加。 神机妙算的贵公子王谧,到现在都还不是北府军中正式一员,只是一个纯粹的文官! 既然不是军中一员,为什么还要替他们操心,粮食一发,混个好人缘,麻烦留给他们自己解决去吧! 他大手一挥,就把乡亲们全都放走了,也是奇了怪了,老天爷似乎是听到了他这个命令似的,卡卡几个大雷,雨势嗖的一下就收住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狂风骤雨全都停了下来,乌云散去,澄清的天空里,太阳也出来了! 速度之快,就连院子里的粮食还没有搬完,王谧这一招,堪称釜底抽薪,你们不是等着看我的笑话吗? 那我就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被你们骂无能又如何,粮食弄不到,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将军。 难道,那些饥肠辘辘的士兵,会找他一个秘书丞讨粮食吗! 难道,打了败仗,司马曜会找他王谧算账吗! 谢玄他们的如意算盘,王谧清楚的很。不过是算计着,他舍不得把粮食还回去,这样得罪乡民的罪名,就可以让他担着了。 “王秘书,你,你真的想让他们把粮食都拿回家?” 百姓们才不管那么多,一波接一波的人来到小院里,趁着天气好,粮食都已经被他们搬运的差不多了。 眼看着就要砸锅,江元生站不住了,连忙派兵去阻拦乡民,不过,因为没有王谧的指令,士兵们也不敢太放肆。 谁知道这位白面郎君,究竟是什么路数,万一他们用力过猛,打伤了乡民,他发起怒来,反而责罚士兵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王谧冷笑着看江元生,他发现,有些人的脑子还真是一根筋,都不带转弯的。 难道,一会功夫不到,江元生就已经忘记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了? “是啊!” “你们抢的都是缘江戍百姓们的口粮,看起来是解了一时的燃眉之急,可是,缘江戍的百姓们吃什么?作为襄阳以南,最重要的戍所,此地的重要性,不用我说,你们比我更清楚。” “惹恼了缘江戍的乡民,朝廷也不见得就会轻饶了你们,不久的襄阳之战,若是能打好,那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可这一仗,若是打不好,再出了缘江戍的事端,跟朝廷也不好交代吧。” 王谧心里想的是,有我小王出手,拿下襄阳还不是易如反掌,不过嘴上还得把情况说的严重些。 不这样做,怎么吓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小队主。 一提到朝廷的处置,果然有效,江元生不再叽叽歪歪,他身后的士兵,也渐渐放手,任由乡民们把最后的那几罐粮食搬走。 眼看着桓冲和谢玄都不在,江元生的脑袋瓜也动了几动,眼前的这位王秘书,原本他并未在意,只当是被朝廷派来,临时搅局的。 可是,经过了这件事,看他处理各种情况,一板一眼,并未见慌乱,江元生忽然感觉,这位小郎君,或许并不像两位将军鄙视的那样无能。 说不定,人家本事大着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人间清流桓野王 “王秘书,属下有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一旦想通,人的思想转变,其实是很快的。 江元生缓缓靠近,话一出口,王谧就微微一笑:“如果是问粮食的事情,我只能说,无可奉告。” 江元生脸上一僵,要不要这么敏锐,他想问的,正是这个问题。 看王谧的态度,应该是不会轻易透露了,可是,他还是不死心,这个答案,对几支大军来说都至关重要。 “王秘书的难处,属下也知晓,不过,谢将军今天的指示,我们实在是摸不着头脑,心里着急,当兵吃粮,可若是这粮食出了问题,我们真的是……” 江元生的脸上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种忧虑的表情,王谧知道,这倒不是他为了套话而故意装出来的。 谢玄反复无常的指挥,确实容易在军中造成不良影响,让人心浮动。 造成这样的结果,也和此次作战的目的有很大的关系。 南北对峙的这三百年,几乎每一年都要打几仗,鲜少有停下来的时候。 但是打仗也分大小,不可能每一仗都是淝水之战这种调动几十万大军,直接决定一个割据势力生死的大战。 小打小闹也是很多的,所谓小打小闹,就是那种小规模的突袭、骚扰战。 这样战争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夺取对方的城池,真正想做的,主要是抢夺资源。 即将收获的稻麦、牲畜,甚至是对方城池里的人口,都是抢夺的主要对象。 如果襄阳之战,一开始被定性为这样的小型袭扰战,士兵们也就不会这样焦虑了。 有点粮食就足够他们吃的,甚至还有可能抢到粮食。 然而,襄阳失陷于氐秦已经三年了,人人都知道,此次兴兵,为的就是夺回襄阳。 没有人会比晋军更了解襄阳城内的情况,襄阳城城高,城墙异常坚固,易守难攻。 现在攻守双方互换了位置,襄阳城对于晋军来说,也是个棘手的难题。想要攻下,至少也要做好耗时一个月的准备。 绝不可能速战速决。 要知道,上一个丢失襄阳城的城中守将朱序,可是在外无援军的情况下,孤军奋战了三个月! 士兵们早就已经做好了长久缠斗的准备,可是,就在出征的前一日,他们居然听说了粮食不足的传闻。 由不得士兵们不心慌。 江元生的顾虑,王谧十分理解,要是换做他来主办这件事,也不能轻松面对。 “你们不必担心,只管拼尽全力去迎战氐秦,粮食的问题,我向你们保证,一定会有办法!” “现在戍所里的粮食,还有两军本来携带的粮食也有很多,只是暂时出现了一些缺口,但是严格来讲,问题不大。” “你们想想,荆州兵也携带了不少辎重粮草吧,现在充裕吗?” 王谧转向众人,郑重的说道,他现在面对的听众,已经不是江元生一人,他身后的那些士兵,见王谧好说话,人和气,也全都涌了上来,王谧也有必要安定他们的心绪。 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还是引导着疑惑的人,自己去思考答案,经了王谧的点拨,江元生真的仔细想了想。 “充裕,还有不少存粮。”他很肯定的说道。 “既是如此,你还担心什么!” 王谧松了口气,这个答案,也算是给他吃下了一颗定心丸。身为一个穿越的,他可以为晋军提供先进的兵器,也可以做出正确的战略,甚至可以通过他对敌方主将性格的了解,采用攻心战术。 但是粮食问题,确实是他无论如何也摆不平的。 万物生长有周期,揠苗助长在哪个时代都是行不通的,作为基层队主,对于荆州兵内部的情况,江元生的话还是有可信度的。 这样看来,桓冲对待自己人那是没的说,说不定,荆州兵的这些粮食里面,就有从戍所粮仓里搜刮来的。 王谧心中逐渐升起一个疑问,那些失踪的粮食,真的都被吃掉了吗? 在大晋,十分讲究派系,荆州兵就是荆州兵,北府兵就是北府兵,虽然打仗的时候可以合作,但是论及其他方面的利益,几乎是泾渭分明,寸土不让。 粮食这样重要的战略储备,桓冲不可能不为自己麾下的荆州兵早做打算,王谧有了一种猜想。 他看向江元生,却不想挑明。 荆州部队对谯郡桓氏绝无二心,相当忠诚,在他们的面前就不要说桓冲的坏话了。 想打听出桓冲的真实行径,也是没可能的,这些人不但不会说实话,转头就会去告密。 据王谧推测,桓冲早就料到谢玄带着北府兵会在缘江戍做短暂休整,之后再向襄阳进发。 来到缘江戍,谢玄能干什么呢? 当然是补充粮草了! 桓冲这只老狐狸,恐怕早就把粮食都藏到了荆州部队的麾下,反正他早早的就已经来到了缘江戍,有的是时间操作。 大战在即,他荆州军团兵强马壮,而北府兵本就长途跋涉,从京口赶过来,又经历了两场大战,精气神绝对比不上一路逃窜,只在荆州附近活动的荆州兵。 桓老头算盘打得精,侵占了粮食不说,到了襄阳战场,精神足,吃的饱的荆州兵,还不是大杀四方,夺得头功。 稍稍一想,桓冲的所有计谋便呼之欲出,亏得王谧刚才还差点被他看似愚蠢的言行给骗了,以为他就是这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来也不顾及后果的糊涂鬼。 实际上,人家能执掌荆州兵许多年,还屹立不倒,也没有干出什么会在线翻车的烂事来,这就说明,至少桓冲还是有头脑的。 差点被那老汉的假象骗了! “你把粮食都还回去,打算如何向谢将军交差?” 桓伊踩着泥水匆匆赶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早上谢玄召集众位将军的时候,竟然把他这位豫州兵的统领忘记了。 对这样的作为,桓伊倒是没什么反感,他早就习惯了,不是还主动把军旗交出去了吗? 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根本不在意。 待到桓伊得知了场院里的骚乱,再赶过来,黄花菜都凉了好几轮了! 王谧回头,完全没想到桓伊会赶过来,桓伊的话,让王谧心里顿时暖暖的。 人间自有真情在! 虽然这大晋朝廷不中用的人多如牛毛,但是桓伊依然是浑浊的污水之中的一股清流。 第一百三十五章 甩锅中 王谧向正堂里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谢玄和桓冲就已经都找不到人影了。 这两位的作风还真是让人开眼。 明明是他们闯下的祸端,现在都甩锅给王谧不说,居然连善后处理的责任都不愿意承担。 妄称老前辈,指点江山的时候,跳的都好高,等到真正需要解决困难的时候,就谁也不想负责了,居然把他一个后辈推出来。 “无所谓了,既然两位将军都同意我来解决此事,他们也不会对我的做法有什么意见。” “那可不一定。”桓伊不无忧虑的说道。 桓家人是什么性格,谢家人又是如何防备着琅琊王氏,其间的种种纠葛,桓伊比王谧更加清楚。 他怎么看,怎么感觉,此次事件是两个将军合起伙来给王谧挖坑跳,王谧此次行动,虽然表面上得到了朝廷的默许,然而,可以断定,司马家的那几个人,对王谧并不会放心。 如果粮食问题诱发了襄阳之战的溃败,将来战败的责任说不定就要扣在王谧的头上。 桓伊想了想,还是把这一层担忧讲给王谧听,谁知,王谧潇洒的挥挥手:“野王,车到山前必有路,不必担心,粮食会有的!” 王谧的自信来的莫名其妙,桓伊实在是无法想象,他还能从哪里弄来粮食。 要是有这样的好办法,谢玄又怎会想不到? 王谧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淡定样子,他已经算准了桓冲老小儿必定私藏了粮食,桓冲绝不会眼看着大军因为饥饿降低战斗力,如果真到了那样山穷水尽的地步,老小儿必定要把粮食都吐出来均分。 所以还有什么可着急的? 不过,既然桓冲自己不承认,那么王谧也就不想拆穿他,毕竟,对这件事他目前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两人先后进门,桓伊是个大善人,在他的张罗下,终于找到了谢玄和桓冲。 谁能想到,把王谧一个新人文官扔在这里处理混乱的局面,而两位将军呢,则躲回屋子里睡大觉了! 当真是岂有此理! 桓伊看到这情景的时候,怒气也一个劲的向上冲。他哪里知道他们几人互相甩锅的前因后果,向两位将军汇报情况的时候,脸色相当难看。 “原来他还是把粮食还回去了。” 这一次,一向不对付的谢玄和桓冲倒是取得了共识,两人听罢,全都说了这一句话。 既然王谧选择还粮,那他就有必要承受谢玄的指责了。 两位老将抖擞精神,打算给这个气焰嚣张,四处伸脚的年轻人,一个沉重的教训。 “王秘书,你把粮食都还了回去,以后打算怎么办?” “军中的情况,你不是不清楚。” 谢玄首先发难,桓冲则坐在一边,打算看情况选队站。 谢玄端起茶盏,时不时向王谧这边瞟一眼,显然,他觉得自己的甩锅行为相当的成功。 拜他所赐,王谧也终于领会到人至贱则无敌的具体表现了。当时的情况如此窘迫,谢玄明明也想把粮食还回去。 他王谧不过是把谢将军早就想做的事情代劳了,没想到,谢玄居然以此作为指责的借口。 做人怎可如此不要脸皮? 既然你不仁我也不义,王谧耸耸肩,不屑道:“不还回去还能怎么办?” “总不能看着百姓们苦苦哀求,还无动于衷吧,我可狠不下心。” “再者,缘江戍是江左重要的戍所,将来进攻氐秦的城池,这里还是重要的堡垒,若是戍所百姓反抗激烈的话,对晋军也没有好处,我这样做,也是长远考虑。” 谢玄登时脸色就沉了下来,他这是什么意思? 暗示我们都没有他眼光长远吗? “说的好听,我看你就是没有本事对抗乡民而已,原来还以为你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原来也不过如此。”这个时候跳出来维护谢玄的,不会是桓冲,只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副将刘牢之。 刘牢之本就看不惯王谧,两人结下梁子,甚至可以追溯到京口时期,以目前刘牢之的地位,当然还不能撼动王谧,所以逮到机会就要拼命挖苦。 若是能在他的努力下,让王谧倒霉就更是求之不得。 “我确实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不过,我坚信,我们进攻襄阳,一定会相当顺利,粮食也不会出现短缺。”王谧回答的时候,视线一直停留在桓冲的身上。 弄得桓老汉很是莫名其妙,看我作甚? 我又变不出粮食来,再说了,就算有粮食那也是给我荆州部的士兵们吃的,与他北府兵有何干系? 谢玄没看透王谧的真实用意:“王秘书还真是有信心,看来,老夫要向你学习。” “不过,既然粮食是你要还回去的,等到了襄阳,若是大军乏粮,你必须竭尽所能弄到粮食。” “若不然,延误大军战机,就是你王秘书的责任了!” 自从王谧进门,谢玄就一直憋着,现在他终于逮住机会说出这句话,心里爽的不行。 对于谢玄来说,能够把大军乏粮的责任推出去,便是他的终极目标。 至于推到谁的身上,并不重要。 王谧暗笑:原来,谢玄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他们两个也够阴毒的了,明明是他们的责任,却反手想把黑锅扣到她王谧的头上。 然而,他们的奸计终究不会得逞。 为什么? 因为老子是穿越的,注定有主角光环,怎会被这些满肚子坏心眼的老汉击倒? 做足了心理建设,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军中樗蒲 然而,他们的奸计终究不会得逞。 为什么? 因为老子是穿越的,注定有主角光环,怎会被这些满肚子坏心眼的老汉击倒? 做足了心理建设,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 即便有主角光环,现在的困难也需要认真应对。 王谧抱拳道:“若是粮草出现问题,下官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谢玄稍稍有些错愕,他万没想到,王谧居然答应的这样痛快,似乎都没有任何迟疑。 坑是他挖的,他如何不知道这件事并不应该由王谧来承担责任,谢玄为人持重,原本不是不明是非之人。 然而,他为何又要把黑锅扣在王谧的头上? 老谢也很难啊! 身为主将,陈郡谢氏的骨干力量,谢玄自己是不可能接锅的,那么桓冲呢? 谢玄当然也厌恶桓冲,要不是他无能,何至于到如此地步。 不过,桓冲终究是带兵之人,身后还有荆州势力撑腰,在夺取襄阳的战役中,是不可或缺的一股力量。 身为北府兵主将的谢玄对桓冲也要礼让三分,这就是为什么,他明明知道,那些粮食都是被桓冲消耗的,却也无可奈何。 攻打襄阳,需不需要荆州兵的力量?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既是如此,王谧就变成了一个可以牺牲的选项。 谁让他是文臣呢? 谁让他年轻,没经验呢? 最重要的,谁让他是自己往战场上钻呢! 在武将扎堆的地方,王谧自然成为了武将过失的出气筒,背锅侠。 王谧的坦然让谢玄更加无地自容,你看人家多么光明磊落,再看看你,脑子里除了阴谋诡计,就剩不下别的了。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 作为此次事件的始作俑者,桓冲却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王谧给了他一个善意的微笑。 老小子,你还有脸吱声。 “这是自然,晚辈一定接受桓将军的教训,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他这是指桑骂槐! 桓冲虽然一脑子浆糊,可还是听出来了! 小子,竟敢内涵我! “王秘书何必如此紧张,若是真的出了问题,老夫也会帮你想办法的,大不了,闹到朝廷上,老夫也一定会帮你美言几句。” “那就多谢桓将军了。” 美言是不可能美言的,桓冲的言外之意很清楚,你小子若是翻了车,老子一定会和谢玄站在一起,再推你一把。 落井下石嘛,最擅长了。 两个老将现在笑的很有默契,看着王谧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只待宰的小羊羔。 鲜嫩又美味。 很显然,王谧是琅琊王氏这个时段主要培养的人才,现在看起来也确实有几分能耐。 如果能把王谧拍倒,琅琊王氏又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陷入沉寂,这对于谢、桓这样的实权世家来说,都会是一件大好事。 得到了王谧的肯定回答,两位将军都很满意,有说有笑,谢玄甚至又把棋局摆上了,偏要拉着桓伊再杀一盘。 桓冲则没有这样的雅兴,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庸俗的人,酒色财气才是他的最爱。 此刻,他已经起身,准备离开。 王谧瞅准了机会,迅速跟上去。 笑道:“桓将军,要干什么去?” 桓冲愣了愣,他怎么又过来了,脸皮还真厚。 “去看赌局,你去吗?” 这不是废话吗? 你都问了,我能不去吗! “当然!” 桓冲还没有迈步,王谧就已经大步朝前了,好像比他还兴奋。 古代的赌局,小王还从没见识过呢,现在正是机会。 古代士兵不打仗的时候,也很没意思。一般情况下,备战之中,只能住在军营里,也不能出去逛逛,更是一个小娘子都见不到,无聊透顶。 穷极无聊的上万壮汉呆在一起,能搞点什么娱乐项目呢? 不健康的肯定不行,伤身的也不成,还得留着好身体打仗呢! 那还能干点什么? 怎样才能让士兵们找点乐子? 开赌局,似乎是唯一的选择了。 其实到了晋朝的时候,纸已经是比较普遍的一种书写材质了,产量变高,价格也下降了。 只要是官宦人家都可以消费的起,军营里的大头兵,自然是没有什么钱的。 不过赌博的用具都可以循环使用,用纸做一副牌,也不是行不通。 在路上,王谧忽然想到唐朝后期流行的那种飞花牌,这种飞花牌,与当代流行的西欧扑克不同,纸面上没有点数,只有人物。 也是绘画而成,用人物的形象来区分大小,比如将军、士兵、文臣之类,都是朝廷上随处可见的官职,普通的乡民都听说过的名号,也能辨别人物的大小。 并且根据人物大小,可以打牌局。 相比较而言,这样的飞花牌比魏晋时期流行的赌博方式要有意思的多。 把南北双方放在一起对比,现在北方的赌具要比南方先进不少。 这个时候的北方,受到胡风的影响,流行一种叫做“握槊”,又称“双陆”的游戏棋。 这种游戏棋虽然也有赌博性质,但是它的玩法更加多样,双陆棋最有特点的就是它的棋盘。 木制的棋盘上面绘制着各种花样,有树、有花,甚至可以有风景。 双陆棋也有刻了点数的筛子,棋盘上也按照风景的线条设置了不同的点位,根据不同的点数,可以在棋盘上走位,哪一个最先走出棋盘,就算是赢。 而在南方腹地,现在主要流行的还是从汉朝就已经在流行的樗蒲。 所谓樗蒲,由于年代久远,也没有多少实物出土,只知道,貌似也是算点数,比大小的一种比较简单的赌博方式。 总的来说,这种赌博方式,主要依靠的还是运气,技术,对于赌博的输赢关系并不大。 不过,樗蒲的用具到底是什么样的,王谧是只闻其型,未见其面。或许,今天就可以开眼了。 王谧跟着桓冲一路来到了后方兵营处,在这里,还建立了许多军帐。这次聚集在缘江戍的士兵太多,有一定等级的才能住上房子,一般的大头兵,还是只能住在军帐里。 一场大雨过后,天气潮湿闷热,对居住条件有限的士兵来讲,这样的天气其实是不太友好的。 不过,士兵们混不在意,抡起胳膊,坐在赌局上,汗流浃背也不怕,只要占上了位置,谁也不愿意挪屁股。 第一百三十七章 有钱的捧个钱场 王谧跟随桓冲来到了一个军帐前,距离那军帐还有三丈远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军帐之中传出的喧哗声震撼到了。 “桓将军,这不是你的军帐吗?” 是的,王谧不会认错。 眼前的军帐,就是属于荆州兵主将桓冲的,虽然桓冲有自己的住所,但是为了指挥军队方便,还是弄了个军帐。 既然是主将的军帐,占地肯定不是一般的战士军帐可比。 桓冲站在军帐前,挺了挺肚皮,特别荣耀。 “是啊,正是老夫的军帐。” “战士们好不容易清闲下来,自然要让他们玩的尽兴才是。” “将军考虑的周到。” 撩开帐幕,王谧迅速被军帐之中热烈的气氛感染,士兵们都解下了铠甲,穿着粗布短打,围在一起高声吆喝。 至于军帐里的人,早就是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 赌桌上的几个人已经杀红了眼,摆放在简陋小桌上的,只有被抛落的樗蒲赌具。 钱呢? 凡是赌局,怎么可能没有赌注? 王谧一转眼珠,终于发现了铜钱。 好家伙! 钱山! 这里有一座钱山! 王谧的眼睛都直了。 原本以为士兵们是没有多少钱的,虽然赌兴很高,不过赌资不会太多,充其量就是小打小闹。 然而,桌案底下堆放的铜钱早就已经堆成了小山,桌上没有发现钱,不是因为没有钱,而是因为钱太多,桌上放不下而已。 “卢,卢,卢!” “雉,雉,雉!” 军帐里,到处都充斥着这样的叫喊,音浪一浪高过一浪,人多到什么程度呢? 桓冲这样的荆州兵头号人物,已经进来半天了,居然都没人发现他。 人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牌桌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的事。 桓冲业务熟练的带着王谧,左推右挡,很快就窜到了前排。 这一波操作的时候,桓冲身边的士兵都认出了他,刚想通风报信,却都被桓冲拦下了。 双方笑嘻嘻的,桓冲示意他们,继续玩下去。 看他们的状态,王谧就知道,桓冲能够执掌荆州兵,把如此军纪涣散的一支队伍,牢牢掌控在手中,还能让他们有一定的战斗力的秘诀了。 亲近自然。 桓冲对待属下,显然和谢玄不是一个套路。谢玄对待属下虽然也不错,但还是有很清晰的界限的。 由于他顶级世家的身份,这使得他的属下还有他自己对身份都很看重,自觉就把双方划分成为两类人。 做什么事情都是公事公办,比如,你很少能看到谢玄和刘牢之有什么私下的交往。 然而,桓冲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他们谯郡桓氏长期执掌荆州兵,可以说,桓氏一族和荆州地区以及荆州兵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因为世代从军,桓氏一族在世家子弟中受到了许多排挤和打压,这使得他们更加不认同世家的那一套虚伪做作的假把戏,桓家人的作风,相当的豪爽粗狂,基本上就像真正的大将军一样,想干就干,废话少说。 于是,在这样性格的指引下,桓家人也可以和士兵们打成一片,一点架子也没有。 “原来,画的就是鸟啊!” 两个士兵正在对赌,他们手里都握着几个桃木做成的,像小鱼一样的小方块。 这种方块都是一样大小,一面是素黑色的,没有任何花纹,而另一边呢,竟然画了一只古朴可爱的小鸟。 “王秘书真有意思。” “这怎么能是鸟呢!” 桓冲哈哈大笑,王谧很疑惑:“不是鸟,还能是什么?” 有翅膀,还有爪子,小脑袋一点点,绝对是鸟! 桓冲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一本正经的纠正:“这明明是鸡!” “你不要告诉我,你以前从来也没有玩过樗蒲。” 王谧脸上疑惑的表情,已经明确表现出他确实没有玩过樗蒲,这大大出乎桓冲的意料。 世家小郎君里,居然还有这样正派的君子? 连樗蒲都不喜好? 见鬼了! “我确实没玩过,也没兴趣。” “不过,看他们玩倒是挺有意思的,我原本以为,士兵们赌钱,不过三五个铜板,没想到,他们赌的还挺大的。” 不知为何,王谧的眼神总是不自觉的飘到那小山一般的钱堆上,难道,他也是见钱眼开之人? 这完全不符合他对自己的定位。 顶级世家子弟的他王稚远,竟然也是个看到钱眼珠子就动弹不了的钱串子! 真是家门不幸,世风日下! 王谧感叹一阵过后,就见桓冲得意的笑着,却不说话,他身旁的一个士兵,是早就从赌桌上退了下来的,看到主将也来了,立刻凑上来拍马屁。 “这位郎君有所不知,不是我们有钱,而是桓将军大方!” 桓冲给了这士兵一个说得好的眼神,王谧再度震惊。 “你是说,这些钱,都是桓将军的钱?” 桌案底下,明晃晃的两堆钱,每一个都有一寸高,不是王谧没见过钱,是这些钱真的很多。 桓冲一拍胸脯,自信十足。 “当然都是老夫的钱!” “难道,王秘书你还不相信?” “哪有的事,桓将军一向豪爽,这我早就听说了。” “王秘书说的没错,我们将军对我们这些属下当真是没的说,仗义的很。” “不只是这次赌局,以往只要军中开赌局,将军就要送几万钱给我们兄弟,要不是将军,我们哪能玩的这样尽兴。” 每次都给钱? 还几万? 佩服! 实在是佩服! “怎么样,王秘书,你也给我的士兵们助助兴吧。”桓冲忽然靠过来,亲昵的拍了拍王谧的肩膀。 王谧眉头皱起,怎么回事? 一把年纪,这么不检点! “桓将军,晚辈不会樗蒲。” 王谧顶着厌烦,实话实说。 自从进入军帐,他也不是只盯着钱,所谓樗蒲的玩法,他也注意观察了一下。 原来,赌博双方,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五个子,全都是一面素黑,一面画了鸟的。 我们姑且把这种子称之为骰子。 他们把骰子放在手中,反复的晃动,让骰子变换位置,方向,最后洒落在桌案上。 如果五个全都是鸟的那一面向上,就是樗蒲里最好的彩头,被称为卢。 如果有一个面是素黑,其他四个面是鸟的话,便是次一等的彩头,被称为雉。 这两种都是好彩,可以赢钱,其余各种落法,便都是杂彩,不能算赢。 卢大于雉,一边掷出卢,一边掷出雉,则卢赢。 一边是其余杂彩,一边是雉,则雉赢。 方法简单,但是那种偶然性带来的兴奋感,还是很强的。 这让王谧产生了一种,他行他也能上的感觉,手心发痒。 桓冲又笑道:“谁说让你去赌了,是让你出点钱,给我的兄弟们,让他们玩的更尽兴。” 什么钱? 老汉,你没搞错吧! 居然想让我出钱! 王谧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老头子,你莫害我! 第一百三十八章 高手对决 “桓将军说话真是有意思,行军打仗,我根本没带钱。” 桓冲嘿嘿一笑,根本就不接他的茬。 “堂堂琅琊王氏的子弟,出门在外怎么可能不带钱,稚远,你就别谦虚了,兄弟们还等着呢!” 桓冲潇洒挥手,王谧定睛一看,登时眼冒金花。 还有人要赞助赌资? 这是哪里来的大善人,一定要看清楚些。 士兵们全都围拢了过来,看着王谧,指指点点,活脱脱把他当成了猎物小肥羊。 “小郎君生的真是俊俏,风流!” “是啊,果然是一表人才,人长得漂亮,出手也大方。” “不知道,小郎君打算给属下们多少钱?” 王谧还没打算掏钱,士兵们就已经准备好了,一个个摩拳擦掌,看着他的眼神,几乎可以用如狼似虎来形容。 “这……这还真是……” 围观群众过于热情,把王谧这个老抠硬生生的架了起来。军帐里面,乌央乌央的到处都是荆州兵。 这就等于是一个微缩版的荆州地盘,在人家荆州兵的地盘上岂不是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 你要是不留下买路财,岂不是要…… 王谧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虚的厉害。 “诸位静一静,王秘书是北府的人,别吓到人家。” 桓冲揣着手,乐呵呵的应承,视线却还停留在王谧的身上。 王谧感觉,现在的桓老头,活脱脱就是个当街打劫的。 “你要是不出钱,以后传出去,你在建康城还怎么混?” “老夫听说,建康城对你着迷的小娘子可不是一个两个,你可不能让她们失望。” 正话反话都让他们说了,王谧似乎已经失去了不掏钱的这种选择。 再不出钱,你还是爷们吗! 王谧很无奈,嘴上答应,可心里小算盘也打的飞起。 想从我这里捞到钱,除非你有虎口拔牙的本事! “桓将军如此盛情,晚辈也不能怠慢。” “过来几个兄弟,和我的护卫一起去取钱!” “有钱!” “真的有钱!” “快上!” 一听说有钱赚,荆州兵们蹭蹭几步就窜了上来,眼睛一会是绿的,一会是红的。王谧不禁怀疑,他们看到氐秦敌军也不过如此。 士兵们跑出去取钱,王谧却没闲着,他故作轻松的对桓冲说道:“桓将军,给钱可以,但是我也要上赌桌!” 王谧挺直了腰杆,斩钉截铁的宣布,只可惜,在场围观人士,没有一个人相信。 “你?” “上赌桌?” “你行吗?” 不是桓冲看不起他,是他真的不行。 就连樗蒲上面画的是鸡还是鸟都分不清楚,一看就是个菜鸡,何必难为自己。 桓冲轻蔑的眼神,让王谧的斗志瞬间被点燃! 居然敢怀疑他不行! 那就行给他看! “几位,让个地方!”王谧吆喝了几句,桌前的几个士兵倒是挺听话,立刻把座位让了出来。 听说这位白面郎君也要参加赌局,战士们都兴奋的要上天了! 这种菜鸡也要上赌桌,这不是明摆着给兄弟们送钱吗! 有钱不赚,那就是xx蛋,谁会不欢迎? 王谧大马金刀的坐下,气势拉满。 虽然他自己觉得,仿佛是天神下凡,带着金光霸气出场,不过在荆州兵看来…… 还是菜鸡一只嘛。 送钱的大傻瓜,谁不喜欢? 自从落座,王谧就感觉,一股热气从丹田直冲脑门,那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不就是樗蒲吗! 和掷骰子有什么区别? “都开眼了,让你们看看,新一代的赌神是谁!” “赌神?” “那是什么神?” “从没听过。” “天上居然还有保佑赌运的神仙?” 士兵们嘻嘻哈哈,根本就没人把王谧当回事,有的甚至已经抬头望天,企图和赌神建立心灵感应的关系。 刚才桓将军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个人从来都没有上过赌桌,如何与他们这些赌中好友相比? “你们谁来和王秘书赌一把?” 桓冲也及时进入角色,张罗起来。 要说打仗,桓冲的能力还差得远,可是论及吃喝玩乐的本事,在荆州城内,桓冲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士兵们争先恐后,谁都想上来宰王谧一刀。 没办法,他实在是太鲜嫩了。 肥的流油,浑身都散发着铜钱的香气。 虽然赌资都是桓冲赞助的,但是士兵们分辨的很清楚,钱呐,只有赢到自己的口袋里,才是真的。 这位王秘书,看起来就菜得很。 士兵们相信,就算是摆一个棒槌上去,也能赢过他! 王谧嘴角露出冷笑。 呵呵! 这些人呐,根本对主角的力量一无所知。 想跟我赌,你们还不够格。 王谧转向桓冲,笑道:“桓将军来和晚辈赌一把,如何?” 要赌,就赌大的! 从这些小兵手里赢钱,也没什么意思。 从桓老头的手里抢钱,那感觉就不一样了。 桓冲还在吆喝对手,闻言,忽然一愣。 旋即又笑了。 小娃娃,有点意思。 “稚远,不是老夫不和你赌,实在是你的赌技不行,老夫若是上场,那是欺负人。” 不必桓冲吹嘘,王谧也知道,这个老头子肯定是高手,今天他横下一条心,说什么也要将桓老头拉下水。 “桓将军不必客气,只要桓将军肯赏脸,那便是晚辈的荣幸。” “将军是高手,晚辈输给高手才算心服口服。” “输给别人,我就不给钱!” 桓冲大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世上竟还有这样的痴儿。 罢了! 既然他一心想给老夫送钱,老夫怎能不给他机会? 想到要把王稚远的钱,变成自己的钱,桓冲就精神抖擞。 “那老夫就陪你赌一把!” 桓冲欣然入座,并没有多少挣扎。他本来就乐于此道,看到士兵们赌的热火朝天,桓冲早就手心痒痒,恨不得自己上场。 他是绝对禁不住诱惑的,王谧稍稍一勾手指头,他立刻就坐好了。 桓冲信心十足,和王谧赌,这简直就是白捡钱。 他主动把散落的樗蒲五子收拢,摆放整齐,放到王谧的眼前。 看看,老夫体贴吧。 桓冲落座,身边的士兵们也不再吵闹,全都聚拢到赌桌四周,屏气凝神。 桓将军! 荆州之神! 桓将军冲一冲,发财靠大家!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你的钱也是我的钱 王谧看着荆州兵如此殷勤的样子,心中发笑。 钱财使人疯,不过如此。 不就是钱嘛! 老子琅琊王氏的嫡系,还能缺这点钱? 虽然王谧看不上这点钱,但是也绝对不会让桓冲这个老小儿捞钱。 待到桓冲露出油腻的笑容,王谧便举目四望,开始找事。 “桓将军,我们两个换一换。” 王谧率先抬起屁股,桓冲不解其意。 “换什么?” “坐在哪里不是都一样。” 桓冲都已经撸起袖子准备赢钱了,当然不会答应。 王谧的意志也相当坚定:“我不坐在这边,我刚才看过了,你那边风水更好,容易赢钱。” 是吗? 还有这种事? 赌桌上最讲运气,桓冲当然清楚,他只是装傻,更用大屁股牢牢的占住座位,谁都别想让他离开。 “这地方,风水那么好?” 士兵们连忙应和:“将军,好!” “确实好得很!” “砖头坐在这里的时候,连赢了好几把!” “对对对!” “一换位置,运气立刻就不行了!” 众人连连甩出证据,砖头也站出来,亲自验证,桓冲的这个位置,当真是风水宝地。 桓冲心里得意,但表情却很严肃。 这些糙汉,这样的秘诀,也是可以随便乱嚷嚷的吗! “桓将军,你的赌技本来就比我好,要是还占着风水宝地,这不是太欺负人了?” 王谧摆出一副无辜脸,就不信他桓冲还坐得住。 可惜,他还是错误的估计了桓老头的脸皮厚度,别说是送到手的小钱钱,就是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钱,他也绝对不会放弃。 哪有换位置的可能? 不过,是个人就有弱点,桓冲也不例外。 很快,王谧就笑吟吟的说道:“桓将军不愿意换,也无所谓。只是,兄弟们或许就会看不起你。” “他们该说,桓将军赢钱都是靠好运气,根本不是赌技一流,所以他害怕!” 害怕坐到对面来…… 害怕…… 怕…… 桓冲的头脑中,王谧的声音在不停的徘徊,兜了好几个圈,最后逐渐精简成了一个字。 怕! 买德郎啊,他就是胆小嘛。 什么都怕。 一上战场就两脚发软,尤其是见到那燕国的慕容垂,简直是怕的刀都拿不起来。 一提到怕字,桓冲的心理阴影就笼罩过来了。 “怕什么!” “老子有什么好怕的!” “换就换!” 桓冲二话不说,蹭的就站起身来,反手把王谧按到了座位上,又向另一边走过去。 “将军不能换!” “这可是个好位置!” 士兵们见桓冲竟然离开了风水宝地,比他还着急,纷纷出声挽留,奈何桓冲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大手一挥,制止了他们。 “别说了,老子就要坐到对面去!” 王谧暗笑:嘿嘿嘿,谁说激将法没用的。 两人刚刚换好了位置,段先带领的十几个小兵就走进了军帐,他们的步伐都有些踉跄。 没办法,钱袋太沉了! 琅琊王氏的子孙嘛,要说没钱也是真没钱,要说有钱那是真有钱。 说到没钱,因为衣来张手,饭来张口,什么事情都不需要自己操心,越是贵戚子弟,出门在外身上还就不会带几个钱。 一切都交给随行的小厮侍卫即可,就好像这次王谧从建康到京口,再到缘江戍,身上的铜板从来也没有超过一百文。 剩下的钱,全是交给段先管理。 两个大钱袋搬进军帐,人群顿时沸腾了! 好家伙! 这位王秘书,果然是大户! 士兵们的眼睛,盯着钱袋,眼神仿佛是定住了一般,那眼珠子,一会变蓝,一会变绿,各种变颜色。 “小郎,钱都拿来了!”钱袋子落地,顿时腾起了一波烟尘。王谧挥挥手:“都倒出来!” “好嘞!” 段先解开袋子,稍稍一歪,泛着莹莹绿光的铜板就哗啦啦的流了出来。 钱! 真材实料的铜钱! 士兵们个个摩拳擦掌,激动的不行。 “桓将军,怎么样,这样可以了吧!” “好说,好说,有钱,什么都好说。”桓冲乐的,好像偷到了老母鸡的狐狸似的。 嘿嘿,都是我的钱! 桓老头如是想到。 只靠眼神交流,王谧就能清楚他的脑袋瓜里,究竟想的是什么。 遂心道:别做梦啦! 我的钱是我的,你的钱也是我的。 “桓将军,赌多少?” 他挑衅的看着桓冲,好似自己已经是赌桌老将,谁也不怕。桓冲就更不怕了。 看什么看,赌桌上哪分老幼,能赢钱的才是大爷。 “当然是都赌上!” 桓冲霸气宣言,对啊,就是应该都赌上。 王谧也是这样的想法,谁有闲工夫一直陪你赌,早点把钱都给我才是真的。 “同意!” 王谧也高喊了一声,眼睛却一直盯着桓冲的脚底下。 我的钱你也赢不走,你的钱变成我的钱才是重点。 钱也到位了,人也到位了,接下来就是展现真正实力的时候。 坐在满意的位置上,王谧拿起了樗蒲的木头子,摩挲了一阵,其实手感并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军营里用的樗蒲子不够高级,他甚至觉得,雕花的部分,有些木刺,很扎手。 “这些木头不会有问题吧,都是一样重的?” 这种类似于骰子的赌具,最有可能被动手脚的地方,就是重量。 根据现代力学原理,重量的偏差会让骰子的重心发生改变,这样一来,在抛接的时候,就很有可能投出对自己有利的点数。 古代人虽然不懂什么叫力学,但是这种简单的作弊方法也难不倒他们。 “能有什么问题?” “要不,你用我这一副?” 王谧的种种行为,在桓冲这样的老赌徒的眼中,完全属于瘾大技术差的典型。 他早就按捺不住赌性,只想拉开架势,谁知道,王谧念叨这个,又摆弄那个,磨磨蹭蹭,好像尿不尽。 “不必,我看这个就很好。” 费了好大的劲,王谧终于把五个骰子放到了手心里。 装神弄鬼,这东西还能有什么问题。 桓冲就怕落后,连忙抓起骰子。 别看是五个子,但樗蒲的骰子个头都很小,五指收拢就可以把五个子全都抓在手中。 不只能抓在手里,甚至还有空当,可以让骰子晃荡起来。 桓冲拢住双手,眼神坚定。 呱啦啦……呱啦啦…… 随着骰子相撞的声音升起来,军帐之中的气氛也达到了顶点! 开始了! 桓将军要出手了! 第一百四十章 各显神通 士兵们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屏气凝神,视线全都集中到赌桌这边。 桓将军的水平,不是他们吹,绝对是打遍荆州无敌手。 为什么赌瘾巨大的桓将军,面对如此热闹的赌局,坚决不肯上桌? 皆是因为他的技术实在是太好,只要他一上赌桌,别人就别想赚钱了。只有倒赔的份。 桓冲煞有介事的反复摇晃手里的骰子,一会向上摇,一会又向左摇,这边摇摇,那边摇摇,活像个神棍。 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桓冲确实是赌桌常客。 那种老子一上赌桌就天下我有的气势,简直是呼之欲出。 只见桓冲微眯着眼睛,摇晃骰子的时候,嘴里还念念有词,不止如此,当骰子晃动的时候,他还会把耳朵贴近,听一听手心里的声音。 难道,桓冲竟然可以通过声音,辨别骰子的正反? 要不要这么神奇? 樗蒲这种赌博方式,和后世流行的掷骰子也差不多,双方需要同时开彩。 桓冲这边神乎其神,众人等的心焦,转眼一看,王谧这个赌桌上的新手,折腾起来也不遑多让。 王谧摇晃骰子的时候,动作特别的正常,既没有装神弄鬼,也没有哼哼唧唧。 围观的士兵这么一看,王秘书果然没经验呐。 上了赌桌,怎能这样安静? 绝对要吃亏! 赌博很多时候赌的就是一个气势,那么多人围在一起,到处都是喧哗声,吵闹声。 置身其中早就分不清东西南北,甚至连对面坐着的对手是谁,都分辨不清。 眼里,心里只有骰子,一个高水平的赌徒,很容易就可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达到身心合一的境界。 一切都是为了要赢! 叫喊,夸张的动作,都是在给自己增加气运,并且压制对方的运气。 闹的越凶,运气越好,常在赌桌上混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王谧这样静悄悄,一看就气势全无,只有输的份。 “桓将军,开吗!” 桓冲嗤笑:“看你根本就不会,老夫劝你还是多摇几下吧,说不定还能搏个好彩头。” “不必!”王谧斩钉截铁,你个见垂跑的懦夫,老子还会怕你? 运气都会站在我这边! “开吧!” “开!” 王谧这边,只有段先一个人给他加油助威,虽然人单力薄,但是段先的气力也很可观。 “将军,开吧!” “开吧!” “快开!” 骰子的声音呱啦啦的,还在响个不停,桓冲这边,就更是气势如虹无法阻挡,到处都是给他老人家加油呐喊的声音。 王谧的耳边仿佛是打开了三百六十度环绕立体声。 人人的眼睛都盯在一处,声音也渐渐从嘈杂,变成同声和气,字数越来越少,越来越精简。 “卢,卢,卢!” 士兵们的心愿很直接,桓大将军掷出来的只能是卢,绝对的最高彩! 将军的胜利,就是我们的胜利! 将军赢钱,我们也赢钱! 将军吃肉,我们喝汤! “开!” “开!” “开!” 跟随着士兵们的节奏,桓冲也高喊三声,两手一松,骰子就散落在了桌上。 与此同时,王谧手中的骰子,还在哗哗作响。 就在骰子落地的那一刻,桓冲的大眼,登时瞪向王谧。 “快开!” “别急!” 轻巧吐出两个字,与桓冲不同,王谧在结束摇晃的时候,并没有松开双手,反而是猛地一抓,把骰子都拢到一只手上。 只见他宽厚的手掌五指并拢,攥成了拳头状。 “这是什么赌法?” “作弊吗!” 身边的士兵发出惊呼,王谧将五个个头小小的骰子抓到一只手上,高高举起。 从没见过这样掷骰子的! “桓将军,看好了!” 咦! “王秘书,你就快点开吧!” “大伙都等着呢!” “就是,桓将军早就已经开了!” “你还真磨蹭!”士兵们的抱怨此起彼伏,但是大多数都是觉得王谧没经验,根本不懂赌桌上的规矩。 因为王谧的做作姿态,桓大将军掷出的好彩头都无人在意了。 过了好半天,人们才注意到,原来桓冲掷了一个雉,不觉有些失望。 四只鸟向上,一只鸟向下。 啧啧…… 这就是天助我也。 王谧低头一看这彩头,当时就觉得,稳了! 凭借着主角光环,王谧深知,只要桓冲掷不出卢来,那胜利就一定是属于他小王的! 没问题! 虽然四周都是喧闹声,虽然时间仿佛是凝固住了,其实,五子抓在手中,根本就没有过去十秒钟。 收紧的五指之间,人们甚至可以偷偷窥见小鸟纤细的线条。 “开!” 气势这东西,老子也有! 王谧大喝一声,旋即放手,五子迅速下落。 咣啷啷清脆的几声响。 樗蒲的骰子其实不像现代的六面骰子,六面骰子因为个头小,又轻巧,就算落地,他们的点数往往也不确定,能在桌面上打好多转。 可是,樗蒲的骰子只有两面,这就造成了它一旦落到桌上,几乎就停止了转动,输赢便定下了。 就在王谧扔骰子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比他还要紧张。 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完全不懂赌术的菜鸡,究竟会掷出什么样的彩头来? 地上成堆的铜钱,又究竟要去向何方? 可以说,局势对王谧很不利。 军帐里到处都是桓冲的荆州兵,人家天然就是一个战队。而王谧呢? 不仅没有一兵一卒,甚至连跟班都只有段先一人。 没错! 王谧这边只有一个支持者站在身后,那就是段先! 只见他一双虎目瞪得通红,血丝毕现,好像要把桌上的骰子瞪穿,改变他们的朝向似的。 卢! 卢! 骰子落下,刚刚定住的那个瞬间,段先便率先看到了彩头! 第一百四十一章 钱财身外物 “真是卢?” “怎么可能!” 围在桌前的荆州兵彻底傻了眼,从来也没上过赌桌,更没有摸过樗蒲骰子的王谧,居然一出手就掷出了一等好彩! “卢啊!” “是卢!” “小郎真是厉害了!” 段先在王谧身后猛拍肩膀,上蹿下跳的样子,似乎比王谧还激动。 新一代的赌神横空出世,此刻的王谧却十分淡定。 看着桌上散落各处的骰子,桓冲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他陷入了沉思,他正在怀疑人生。 五面朝上,全都是鸟。 没眼花吧! 眉头皱起,他揉了揉老眼,再仔细看看,花色居然没有一点变化。 “快看!” “王秘书赢了!” “不可思议!” “厉害了!” 顷刻之间,军帐中的士兵便集体倒戈,开始为王谧喝彩。赌桌上的人最实际。 赢者为王! 现在王谧赢了,王谧就是人如其名之王! “桓将军,怎么样?”王谧摊开两手,表情特别欠揍。 头顶响起了王谧的声音,桓冲才渐渐回到了现实中。 两眼瞪圆,他拍案而起! “将军息怒!” 自从上赌桌的那天起,在荆州,桓冲就几乎没有输过,士兵们立刻反应,将军这是怒了。 连忙替王谧求情,可是王谧本人却不动如山,仿佛即将要挨打的不是他一样。 桓冲是武将,性格蛮横,现在输的这么大,还是自称赌神的他被王谧这个从没有摸上过赌桌的人,一把定乾坤。 说挨打都是轻的,说不定还不只挨一个人的打。 王谧的淡定,显得是那样的与众不同。 “你小子……” 桓冲面色微变,瞪着王谧:“有点本事!” 桓老将军咧开大嘴,哈哈大笑,众人这才放下了心。 “给钱!” “收拾收拾,把这些钱都给他!” 发财了? 面对从天而降的巨财,王谧特别镇定。 对于穿越者来说,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 他欣然起身,对桓冲说道:“桓将军,晚辈不过是开个玩笑,这些钱还是都留给兄弟们,让他们玩吧。” 愣了。 桓冲微微一怔,他身后的荆州兵,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要钱? 不只不要钱,居然还把钱都送给荆州兵,让他们开心玩耍? 世上竟有这样挥金如土的人,散财童子吗! “你小子真的不要钱?”桓冲的语气,透着质疑。 这不可能啊! 纵横赌场这么多年,就没有看到这样办事的。 王谧点点头:“当然是真的。” “虽然晚辈是文臣出身,但晚辈和将军一样,都是个性豪爽之人,钱不钱的,一点也不看重。” “都留给弟兄们。”大手一挥,豪气尽显。 敢情是真的! 桓冲看向身后的荆州兵,笑道:“看什么看,还不快过来接着玩?” 看来是真的了! 那还等什么? 冲啊! 先到先得! “这堆是我的!” “快,快,你去那边!” 士兵们一拥而上,王谧感觉,他竟是被汹涌的人群推出军帐的,待到缓过神来,都已经在大帐的外头了。 “这也太疯狂了!” 拍拍袖子,王谧无可奈何,好在他并不孤单,还有桓冲和段先陪着他。 什么叫要钱不要命,看看这个场面就知道了。 看到了钱,什么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好心的散财童子也顾不得了,失心疯的士兵们,居然把他们敬爱的荆州兵主将,桓冲硬挤了出来。 啧啧,不得了。 王谧上前,笑呵呵道:“桓将军,我送了这么多钱给你,你怎么还不高兴?” 不是王谧故意找茬,桓冲现在的脸,真的很难看,好像刚刚生吞了黄连,那叫一个凄风苦雨。 桓冲显然对自己被推出大帐,很有意见。 “这帮兔崽子,也不知道让老夫上去赌一把!” 原来,桓冲苦着脸,竟是因为这个,王谧万万没想到。 “桓将军,何必呢?” “那些士兵赢了钱,也不会一点都不孝敬你老人家,你也不吃亏。” 听他这么一说,桓冲忽觉眼前一亮。 抬头笑道:“好像是这么回事。” “说得有理。” “不过,你小子为什么不要钱?”对这个问题,桓冲百思不得其解。 两人在军帐之中陶冶了情操,终于打算去前院和谢玄汇合,留给他们北府兵将领密谋的时间,也已经够长的了。 是该让他们两个清醒一下了。 该怎么解释呢? 王谧当然不会把自己真实的意图告诉桓冲,但是谎话他一时半刻也没有编出来。 斜眼看看,护卫段先现在正慢吞吞的在跟着。那脸色,简直是绿油油。 那叫一个郁郁寡欢,山雨欲来。 至于的吗! 皇帝不急太监急。 金钱只是男人的低级追求,争夺天下的机会就在眼前,谁还稀罕那几个臭钱。 “都是被士兵们的热情冲昏了头脑,一时激动就……” “其实,我现在也有些后悔。不过,如果当时我把两边的钱都收走,恐怕荆州兵们就要打残我了!” “年轻人,就是有上脑的时候。”桓冲微微颔首,居然对王谧胡扯的理由很信服。 “想当年,我也犯过这样的糊涂。” 王谧暗笑,没想到,随口一说,竟然勾起了桓老头忆当年。谁没有血气方刚的时候,理解。 一场赌局,将王谧和桓冲的距离迅速拉近,大有结成忘年交的趋势。 尤其是桓冲,现在简直是对王谧刮目相看。 没想到,这个兔崽子居然是这么不正经的人,实在是个惊喜。 此去襄阳,看来老夫不会无聊。 “桓将军,粮仓里的粮食,真的都被荆州兵吃了吗?”王谧脚下一顿,忽然这样问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桓冲竖起警戒,这个小子,想干什么? 桓冲紧张的表情,被王谧全都看在眼里。 嘿嘿,看来,这次他赌对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帮刘裕就是帮我 王谧摆出一副自己人的架势,坦然道:“桓将军不必紧张,晚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突然想到,便随口问问。” 随口问问,呵呵,老夫相信你才有鬼。 “稚远,老夫向你保证,绝无此事!” 桓老头,可以啊,居然顶住了第一波冲击,没说实话。 王谧拦到桓冲的跟前:“桓将军,我们都是自己人,我想你也看出来了,我和谢将军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 “你想想看,我在北府中也没有职位,北府的将军也不会把我放在心上。”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两个的立场是一样的,你有话,大可不必瞒着我,相反,你坦然相告,必要时候,我还可以给你打个掩护,帮衬一把。” “你帮衬我,我怎么没看出来。” 虽然桓冲嘴上还在坚持,但是王谧可以看出来,他的态度已经开始松动。 看来,他的猜测没有错。 粮食确实没有消失,而是被桓冲吞掉了。 “桓将军,你想想看,自从我们在缘江戍相见,我从来也没有陷害过你吧,也没有一味的为谢将军说话。” “我这个人,一向是对事不对人。” “今天问起粮食的事情,坦白说,也并不是为了北府,而是为了我自己。” “仔细说说。”桓冲虽然没有承认,不过他对话题的兴趣,还是显示出粮食就在他手里。 王谧心里更有底了。 便道:“将军手里有粮的事,你知我知,天地都不知,将军完全可以放心,我这个人口风很紧。” “我有个京口的兄弟,名叫刘裕,现在是北府里的宣威将军。” 桓冲点点头:“刘裕啊!” “是一位猛将,老夫认识。” “没想到,他竟然是你的朋友。”桓冲的语气,充满欣赏。 不过,他还是想不到,为何王谧要提起刘裕。 这个人似乎与粮食没有什么关系。 “刘裕是我在京口结识的兄弟,此人骁勇善战,颇具智谋,我与他特别投契,所以,我想请桓将军帮衬我这兄弟一把。” “等等,你说让我帮谁?” “帮刘裕?” 老桓笑了,这个小子,还想蒙我,以为我看不出吗? “刘裕也是北府兵的一员,帮他不就等于是帮了北府,帮了谢玄?” 王谧无语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想呢? 北府是北府,谢玄是谢玄,至于刘裕,也一定是为了自己奋斗。 像桓冲这样一心扑在世族斗争上的人,是无法体会王谧的想法的。 在最讲派系的世家之中,只要是同姓,大约就是一个阵营,刘裕他现在是北府的宣威将军,虽然官职不高,可也算是北府的一员,绝对不能分开而论。 “桓将军,话不能这样说,谢将军如何,我并不关心,我也知道,你也不可能贪这么多粮食,我就一个请求,到了襄阳,若是刘裕的麾下粮食出现问题,还望桓将军能帮一把。” 王谧说的情词恳切,这让桓冲也笑不出来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 “老夫不必管谢玄的事,只要帮助刘裕就行?” 桓冲不敢相信,王谧到底还年轻,他会不会还没有意识到这样做就等于是把世家之间的争斗彻底公开化吧。 “桓将军,话是我先挑起的,我自然已经想到了结果,怎么样,愿意帮忙吗?” “那是当然!”桓冲答应的特别痛快。 拍着胸脯和王谧保证,只要有他一口吃,绝对不会让刘裕的麾下饿肚子。 这个小子,太有想法了! 要说现在朝堂上的势力划分,相比谯郡桓氏,琅琊王氏的力量要更弱些。 那么,现在朝廷上势力最强的是谁? 换句话来说,拥有话语权的人是谁? 官居宰辅的谢家,自然是最强的,而太原王氏的王恭,携着外戚之力,也是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王谧出手,搅乱世家短暂的和平,正是桓冲愿意看到的。 与其他世家不同,桓家主要是走的军功路线,要是朝堂上一片和谐,来自几大世家的朝臣们同心协力,那他桓家能火中取栗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 不管是氐秦方面,还是大晋内部的朝政,只要能乱起来,就是他桓冲最想看到的事。 两人说定,还没走几步,就见刘春从前院那边跑过来,气喘吁吁的样子。 “将军,不得了!” “出大事了!” “急什么,咋咋呼呼的!” 刘春这个副将,桓冲是相当喜欢的,听话又会做事,唯独是情绪不稳,时常爱咋呼的毛病改不了,很让人头疼。 刘春猛喘了好几口气,才道:“朝廷!” “朝廷派来了使者,谢将军让桓将军、王秘书都赶快过去。” 朝廷来的人? 老司马家的? 这还真的需要去见识一下……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人间天使司马曜 时间倒回到半柱香功夫之前。 谢玄听说,王谧把粮食全都还给了缘江戍的百姓,很是不满。 虽然按照当时的情况,他谢玄也会做同样的选择,但是他还是不痛快。 王谧他这是在邀买人心吗? 谢玄能够想象得到,堂堂北府兵主将,现在在缘江戍的百姓心中,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而王谧,因为积极放粮,肯定已经被他们看成了大救星。 我老谢在前面得罪人,你小王把面子捡回来,贴自己脸上,天下岂有这样的便宜事? 人类并不是善于自我反省的动物,此刻的谢玄,一个劲埋怨的只有王谧,却丝毫没有想起来,正是他和桓冲合作给王谧挖坑,才让小王得到了这样的表现机会。 而那害的北府兵出现粮食危机的罪魁桓冲,更是退居到第二位,勾不起谢玄的痛恨。 然而,正在谢玄愤恨的在屋子里打转的时候,一封特别的来信,却让他的心情更加混乱。 “启禀将军,建康来的使者求见将军。” 谢玄松了松肩膀,听到建康二字,面色微变,建康来的使者?难道是朝廷派来的人? “快请进!” 虽然谢玄从来不把朝廷的旨意放在心上,但是远道而来的使者,该见还是要见。 没过多久,满身泥点,风尘仆仆的建康使者,就出现在了谢玄的面前。 使者恭敬行礼,谢玄微微点头。 他认识这个人,是司马曜身边的侍卫,名唤董福海,既然是司马曜身边的侍卫,那就表明,他要传达的,是司马曜的旨意了。 好家伙! 谢玄精神为之一震,司马家的人居然还活着呢! 自从上次奏报了军情,好长时间都没有收到朝廷的回音,谢玄还以为司马曜又躺平了,战报再次石沉大海。 人都是矛盾的综合体,司马曜躺平,谢玄不痛快,司马曜勤快,谢玄就更不痛快。 几大世家巴不得这位年轻的皇帝喝死才好,在他们看来,司马曜在皇帝这个位置上坐的时间也太长了些。实在是不符合老司马家人的传统。 该换换人了。 “陛下听说谢将军在竟陵取得大胜,还斩杀了敌军大将,特别兴奋,特命属下带着兵马,护送了一批粮食,资助北府兵杀敌。” “粮食?” “你说的是粮食?” 茶盏还没放稳,董福海的话让谢玄晦暗的眼神瞬间点亮。 福海很诧异,怎么回事? 一向沉稳的谢将军,怎么是这种表情,兴奋的好像是躁动的兔子。 董福海揩了把汗,忙道:“禀将军,确实是粮食,陛下有旨,奖赏北府大军八千石粮食,属下带着两千石粮食先行出发。” 董福海将司马曜的旨意送到眼前,谢玄连看也没看。 “粮食在哪里?” “快带老夫去看看!” 谢玄说走就走,已经拔开了腿,没想到啊,司马曜这个小子居然也有这样会办事的时候,这是终于开窍了? 谢玄当即决定,这一个月不再咒骂他,让他早死了。 从天而降的粮食,将谢玄阴晦的心情一扫而光,他的眼前是一片光明。谢玄很兴奋,可是使者却说什么也不肯挪动。 尴尬道:“谢将军,粮食还没有运到缘江戍。” “怎么可能!” 谢玄现在飘得很,这小子一定在骗我! “你人都到了,粮食会没到?” 董福海顿悟了,看来,北府军很缺粮啊! 在谢玄看来,粮食比他这位朝廷的使者要重要多了,谢玄也根本就不关心皇帝司马曜说了什么。 司马曜这个皇帝在几大世家的掌权者的眼里,就是个牌坊,需要的时候摆在那里就可以了。 当皇帝当成了这样,还真是……悲哀啊! 当然了,老司马家的人偶尔也会诈尸,就比如现在,从来都是躺平爱好者的他,居然会发粮食了,简直是人间喜剧。 使者很尴尬:“谢将军,今天这个天气,若是强行把粮食运来,肯定要淋雨,属下便自作主张,把粮食停在二十里以外的小仓库里,自己先赶过来报信了。” “不知道,属下的做法对不对?” 虽然谢玄还没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告诉董福海,老子不高兴。 听了他的话,谢玄的心瞬间就凉了。 这个年轻人,怎么办的事? 没有粮食,你来有什么用! “你做得对,这样最稳妥。” 话说的有气无力,一看就是敷衍。 董福海奉上司马曜的亲笔信,送到谢玄眼前:“谢将军,陛下的圣旨,还请过目。” 不管你想看还是不想看,身为使者,也得把书信送到。 谢玄凝神,陛下的亲笔信? 好像确实应该有这么一封信。 既然是皇帝陛下的亲笔信,不看一眼,似乎也说不过去。 谢玄一把将书信夺过来,装模作样的认真阅读。 虽然对于谢玄来说,司马曜说的一切都约等于是放屁,只有粮食才是真格的。 谢家人果然是从来也没有把司马家的皇帝放在心上,董福海看着谢玄的一系列活动,顿时心生感想。 不过,他不会觉得被冒犯。 看谢家如火如荼的样子,十年之内,他们在朝中的势力也绝对不会衰弱。 与其跟着朝不保夕,只知道混吃等死的司马家,还不如借此机会抱紧谢家的大腿,岂不是迈上了仕途的康庄大道。 虽然对信上其他的内容,谢玄一点兴趣也没有,但他还是略微扫了几眼,别看司马曜嘴上吹的厉害,实则,他和大多数司马家的皇帝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战场这样充满危险血腥的地方,司马曜从未踏足。对于战场上的事情,他就是想指点也说不上什么。 谢玄的诸多建议,司马曜全都点头同意,这让谢玄感到很满意,这次司马曜的表现还不错。 不仅能够和他打配合,还知道主动给他准备好粮食,以后司马曜若是都能这样识趣,谢玄便感觉,这个皇帝,让他再当几年也无妨。 除此之外,这封信中反映出的另一个事实,更让谢玄欣喜,想给某人下马威,有这个就足够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荆州兵如何? “谢将军,其实这封信,不是陛下亲笔写的,而是琅琊王代为书写的。”不知何时,董福海居然游走到了谢玄的身边。 “琅琊王?”眉头一抖,顷刻之间,谢玄的心情变得很复杂。 董福海不是司马曜身边的近臣吗,为何要主动向他透露这样的消息, 还露出谄媚的神色,这是要做什么? 提前抱大腿? 董福海怎会不晓得谢玄对他主动靠拢的行为会感到厌烦,但是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猛点点头:“确实是琅琊王写的,我绝对没看错。” “陛下倚重琅琊王,代写书信也很正常。” 从使者贼兮兮的表情推断,这封代写书信的背后,肯定是另有隐情,谢玄循循善诱,给了董福海表现的机会。 成功获得和谢玄套近乎的机会,董福海激动万分,连忙把知道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一般的说了出来。 “写这封信的时候,琅琊王擅自修改了陛下的旨意。” “改了哪里?”谢玄的表情顿时严肃了起来,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那里,确实有大消息。 使者故作神秘的顿了顿,而后才道:“当然是粮食的数量!” “本来陛下说好是给北府一万石粮食的,琅琊王觉得,陛下太大方了,就减了两千石。” “果然不出所料!” 抢我粮食的人,一概都得死! 谢玄拍案而起,刚想咒骂司马道子,却看到了董福海,硬生生的又把脏话咽了回去。 “消息确凿吗?” 他压制住激动的情绪,问了一句无关痛痒的废话。就凭着他对司马道子狂妄性格的了解,这确实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司马道子其人,深刻诠释什么叫做瘾大技术菜,他热爱权力,恨不得把所有能把持到的权力全都揽到自己的手里。 然而,揽到了权力,司马道子会管事吗? 那是不可能的。 以司马道子的能力,小事还能处理,一到大事,保准是胡子眉毛一把抓,乱成一团。 饶是如此,司马道子也会利用皇弟的优势,继续祸害大晋朝政,这些军粮谢玄从来也没有指望。 司马道子完全可以选择不资助军粮,既然选择资助了,却还要克扣,这反倒引起了谢玄的不满。 什么玩意! 放一根棒槌上去,估计都会比司马道子强。 “当然确定,不瞒将军说,琅琊王这样做,属下也心中不平,将军带兵对抗氐秦,为国效命,这么多年来,若是没有将军,北府军怎会所向披靡?” “难道,指望着荆州兵吗?” “我荆州兵怎么了?” “难道,没有为大晋拼命吗!” 中气十足的声音,穿过并没有关紧的大门,咆哮般扑过来,董福海脸上一僵。 回过头去,桓冲的大脸,顿时浮现。 很显然,桓冲很生气,他怒气冲冲的走上前,将董福海上下打量一遍。 不屑道:“你算老几?” “也敢置喙我荆州兵的功绩?” 桓冲可不是好惹的,他也不像谢玄,还会粉饰太平,有不平就会直接表现出来。 管你下不下的来台,天大地大,老子最大。 “桓将军,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桓冲端着肩膀,大拳头紧握着,大有你的回答我要是不满意,我就要打人的架势。 编! 你就接着编吧! “当着北府将军的面就吹捧北府,见老夫不在,就贬低荆州兵?今天若是陛下的旨意是给我的,你是不是也会原模原样的吹捧一遍?” 一场恶战即将展开,王谧感觉,他似乎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妨碍他们发挥。 幸亏他们两个吵得欢,也没人在意他,王谧一个跳步,便躲到了段先的身后。 你们看不到我,我是围观人士。 谢玄会作何反应呢? 桓冲的话确实很冲,不过,谢玄却并没有任何的不满,反而走到桓冲的身边,劝说道:“桓将军想多了,若是没有了荆州兵多年的努力,哪轮得到我谢幼度掌兵?” “此番襄阳之战,还需要桓将军多多指点。” 虚伪是人之常情,就连一向居功自傲的谢玄也难逃这一固定操作,这几句谈话,堪称魔幻。 桓冲一个见垂跑的将军,多年以来没有打过一场胜仗,谢玄需要向他学习什么? 学习他,打的赢跑,打不赢也跑的精神? 然而,桓冲显然没有意识到在战场上自己就是一只菜鸡的本质,他挺直了腰杆,笑道:“那是一定的。” “你只要跟着老夫的策略走,没有打不赢的仗!” “稚远,你来的正好,陛下的旨意,你也看一看。”谢玄没有接桓冲的话,反而转向了王谧。 王谧无语了,怎么回事? 老小子叫我做什么? 老子都已经躲到这里来了,居然还是被发现了吗! 他愁眉苦脸的从段先的身后走出来,那几张根本没写几个字的纸,硬是被谢玄塞到了他的手里,某人还没有认真阅读就感觉大事不妙。 按照现在的剧情发展,要是有好事这两位将军是绝对不会想起他来的。 难道,司马曜对他故意留在北府军中,有很大的意见?将要给他处罚? 司马家的人,一向小心眼,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想到这里,王谧只能端起书信来仔细阅读。 然而…… “谢将军,陛下的旨意,哪里提到我了?” 王谧将几张薄纸,翻过来,倒过去的,前前后后,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确定司马曜的旨意上面,半个字都没有提到他。 谢玄得意大笑:“确实没有提到你,这就是陛下的意思了。” “稚远,或许你不晓得,这次你在竟陵战场上受了伤,老夫特意为你向陛下请了功。” “不过,不知为何,陛下的旨意里面并没有提到你,或许是陛下忘记了。” 这句话,自从王谧进门,谢玄就开始酝酿,这一回,终于都说出来了。甭管你蹦跶的多欢实,照样还得在我老谢的手下做事。 忘记了? 司马曜他怎么可能会忘! 他又不是智障,又不是眼瞎。 他明明就是不想给他奖赏,更不要说让他升官发财。 岂有此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打击太大了! 王谧将司马曜的书信交还给了谢玄,谢玄并没有看到期待中的,王谧暴跳如雷的场面,反而被他的笑容闪瞎了眼。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我为什么不笑?” “陛下能对我不闻不问,正合我的心意。” “这就说明,陛下对我留在北府,是支持的,要不然,他早就把我叫回建康了!” 谢玄愣住了,他忽然意识到,王谧说的也有道理。 “谢将军也觉得我说得对吧。” “就是为难谢将军了,还得继续容忍我这个门外汉。” 嘿嘿,老谢啊,挑拨离间失败。 其实谁看不出老谢真实的目的,就是想看王谧失态呗,可他偏不生气。 谢玄叹了口气,无奈道:“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我也只有遵从的份,不算麻烦。” 谢玄本想看王谧的笑话,搞到最后,却让自己笑不出来。 现在,站在这个屋里,最尴尬为难的人,就属建康城来的使者董福海了。 在不经意间,他忽然洞悉到了王谢两大世家之间的暗流涌动,这对于他来说,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相比朝堂上的袁悦之、王恭等人,董福海并没有什么过分的野心,只想抱准一条大腿,过好日子。 现在被迫听到这些朝廷秘闻,他也很为难。 况且,他这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消息没有来得及告诉谢玄,现在谢玄的脸就这么难看。 等到他听了这个消息,还不彻底疯了。 “谢将军,还有一件事,也是陛下吩咐的。” 前方两人还吵得热火朝天,虽然看起来还算体面,但是你来我往,酸言酸语也是止不住的往外冒。 若不是皇命在身,董福海真的不愿意打扰他们。 谢玄一顿,转向董福海。 董福海还没开口,谢玄就有一种预感。 司马曜又要搞事。 “陛下有旨意,你还不一次说明白。” 谢玄回到座位,严阵以待,董福海慢吞吞走上前,支支吾吾,半天也吭哧不出一句话。 王谧也警觉起来,看起来有好戏。 他自顾自的给自己找了个座位,做好了吃瓜的准备。 他们两个的表现,提醒了王谧,接下来的话,大概会让谢玄很难堪。 老小子,你让我难堪,自己也得不到好处,等着吧! “让让,给老夫让个地方。” 别看桓冲年纪大,可是仍然冲在吃瓜看戏的第一线,完全没有架子,没有人伺候,他也能搬着个鹿皮小垫,坐到王谧身边。 魏晋时期,还没有高个家具,这个时候流行的坐具,最高的,也就是从北方胡人那里流传过来的胡床。 所谓胡床,形制大概类似于今天的马扎,腿部成交叉,面上附上柔软的面料,方便折叠。 这种胡床坐具,既能把双腿从跪坐之中解放出来,又可以随身携带,非常方便。 一开始,在北方,胡床这种坐具也主要是在行军打仗时使用的。战士们将胡床绑在马鞍上,就可以在征战的间隙,随取随坐。 胡床的这种轻便属性,让它流传到南方,最开始也是一种户外的坐具,人们不会把它特意搬到屋子里使用。 魏晋时期,中土人的坐姿主要还是跪坐和低矮胡床混杂使用,尤其在江南地区,跪坐还是主流。 彻底解放双腿的高腿坐具,要到唐朝时才彻底占据主流地位。 于是,堂堂荆州兵团的大将军桓冲,现在正抱着鹿皮小垫子,嚷嚷着要王谧让地方。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一般人看来,王谧这样的世家子弟,风流倜傥的公子,和武功当先的谯郡桓氏是尿不到一个壶里的。 但是,王谧却非常欢迎桓冲的来临,立刻抬起屁股,给他让了一块地方。 在桓冲的身上,他嗅到了同道中人的气息。 做人嘛,何必这样一板一眼,装腔作势,累不累啊! 经过了这次抢粮事件,王谧也看清楚了,谢玄为人也不过尔尔,正所谓伪君子和真小人之间是有壁的。 如果说桓冲是真小人,那么谢玄就是伪君子。 面对同样的局面,都是军中缺粮,桓冲都不一定会纵兵抢粮,之后还坦然甩锅。 桓冲在荆州横行霸道惯了,一向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来也不注重社会舆论。 你且看看他在荆州坦然铸钱,还把这件事到处嚷嚷就知道了。他根本不在意乡民们的想法,对司马曜的厌恶也毫不畏惧。 这样的人,作恶也做的坦坦荡荡,有什么黑锅也不会往别人的头上甩,都自己扛着。 “有什么话,你就赶快说吧!” 屁股还没坐稳,桓冲就开始搞事,董福海心里本来就忐忑,听了他的吆喝,心里更虚。 连谢玄的脸都不敢看,对视更别提了。 他这样胆怯的表现,让谢玄也起了疑心。 怎么回事? 一个刚才还一门心思和他套近乎的人,说到此处,却忽然犹豫起来。谢玄直觉,司马曜要传达的旨意,肯定与他有关。 而且,还是那种见不得人的,根本一点也不光明正大的事情。要不然,直接写在书信里就是了。 难道,还怕他谢玄不识字? “谢将军,陛下打算这个月就让琅琊王入朝理政,录尚书六条事。” 轰隆隆一阵大雷,从谢玄的头顶滚过。 晴天霹雳! 滚了一轮,又滚回来了! 在谢玄的头上,来回的滚! 这个消息太过震惊,就连经验丰富,作风老练的谢玄都愣住了。 琅琊王,这个祖传的王位,到了司马曜当政的年代,够格坐上这个位置的,只能是那个人! 司马道子! 对,就是他! 作为司马曜唯一的同胞弟弟,琅琊王这个标志性的王位,绝对不会让给别人。 司马道子不是才十八岁吗?就要录尚书六条事了? 这个职位在大晋,基本上就相当于尚书令,朝廷里的大小事宜,司马道子都可以参与决策。 怪不得谢玄的脸色这样难看。 看来,司马曜确实有几分道行,很是狡猾。 都说上阵亲兄弟,作为皇帝的司马曜,肯定是要扶持提拔司马道子的。这本没有什么问题,独掌朝政的老谢家,也早该有这样的准备。 但是问题就在于,司马曜太心急了。 司马道子现在不过十八岁,在朝政上既没有建树,也没有经验,以他现在的状态,如何与把持朝政几十年的几大世家的老狐狸相抗争? 况且,趁着大军出征的空当,才宣布这个旨意,很明显,就是为了不给谢家反对的机会。 趁人之危,绝对下作。 第一百四十六章 救人还是救车? “琅琊王年少有为,又是陛下亲弟,入朝理政是应当的。” 沉寂了许久,谢玄终于开了口,此言一出,屋里再次安静了下来,人人心里都存着疑问,不只是兵团中的人,就连朝廷派来的董福海也是一头雾水。 谢将军为何不发怒? 他就这样平静接受吗? “谢将军就没有什么意见?”犹豫了片刻,董福海还是问了出来。司马曜特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肯定也是希望他能把谢玄的真实表现带回建康,详细的转告。 如果谢玄连一个屁都不放,董福海也不好交差。 谢玄原本还绷的很好的脸,登时裂开了一道缝,怒气径直冲了出来。 “老夫能有什么意见?” “陛下已经决定的事情,老夫定当支持,该说的,刚才已经说了,还望你回宫之后,如实转告老夫的意思,不要添油加醋。” 这句话显然已经有些恼怒之意,董福海也感受到了,他苦着一张脸,口中唯唯,连忙退了出去。 xx的,老谢家的斯文人,变脸也像变天一样快! 董福海指天咒骂,顿时感觉,刚才的马屁是拍到驴蹄子上了。 谢玄的平静,是暴风雨前凝滞的乌云。 桓冲连连摇头,也被司马曜的决定恶心到了。 “桓将军,你且留步。” 桓冲本想跟着王谧赶紧离开,还没走几步,谢玄就叫住了他。 他歪嘴一笑,就知道,这个老小子不可能平静的接受这样的安排。 司马家的废物还想绝地翻生? 怎么可能! 几大世家拉着手,就能把司马家按回到泥地里! ………… 这样世家关起门来,做密谋的好事,目前还轮不到王谧,现在琅琊王氏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也推不出更有能力的人,王谧已经是琅琊王氏的青年才俊了,但是谢家还是不愿意带着他玩。 好在,王谧自己也不在意。 现阶段就让他们几大世家斗去吧! 没有他王谧入场,就凭着现有的几家也照样可以斗个你死我活,没有矛盾也可以创造出矛盾。 待到他们斗个两败俱伤,王谧再入场,岂不是渔翁得利? 现在更需要警惕的,反倒是司马家的势力。 按照历史剧情的发展,以司马道子走向朝堂开始,淝水之战后,晋朝朝廷就要开始新一轮的厮杀。 别看司马道子正经的本事没有多少,捣乱的招数倒是层出不穷,拜他所赐,很多世家子弟还确实被他斗败了。 这并不能说明司马道子能力超群,手腕很强,只能说明互斗了几十年的几大世家的子弟,还是绣花枕头居多,菜的要死。 要不然怎么会被司马道子的三板斧给算计了? “要想站稳脚跟,还是应当先修炼内功。” 一场大雨,让缘江戍外的小江再次涨水,浅浅的水波在江岸边荡漾开来。 可以看出,相比暴雨之前,江水上涨了不少。 幸亏雨已经停了,要不然,这样的水势对于北府兵行军也会造成不小的困难。 现在是南方江河的丰水期,正是最适合开展水战的时候,对面的苻坚也战场经验丰富,虽然他已经派出了先遣部队,袭扰东晋的各大城池。 但是他绝对不会在这样的盛夏和晋军拉开决战,与南方军队不擅长骑兵作战一样,北方的军队虽然兵强马壮,可也同样不适应在甲板上进行水战。 历史上的淝水之战,氐秦也是选择了枯水期,冰冻期开始的十二月份,时间很充裕,王谧还有运作的空间。 王谧站在江岸边,喃喃自语,思考着下一步的战略。 段先把董福海安顿好,便来到江边和王谧汇合。 “必须把战役的速度往前提一提,最好夏天就能开始大战。” “这恐怕有些困难。” “氐秦苻坚一向善战,根本不会在夏天和我军决战。”段先的话,自然是根据目前的态势来分析的。 不过,他忽视了一个变量,那就是王谧。 “别小看我,我肯定有办法让大战提前。” 王谧两眼放光,坚定的看着江面,段先瞬间就感受到了他的感召,自信心迅速提升。 “以小郎的能力,肯定没问题!” “我看,只要拿下了襄阳城,氐秦必乱!” 段先说的很有道理,历史上,东晋夺回襄阳城,还是在淝水之战大胜之后,这就说明,拿下襄阳城,更多的是靠氐秦内乱,捡漏才成功。 并不是凭借着自己的真实实力,就在淝水之前,东晋军队也几次想要夺回襄阳城,但是却是连襄阳城的城门边都没有摸到。 如果这一次进攻襄阳能一举得胜的话,必定能给氐秦带来巨大的压力。 苻坚会不会就此兴兵南下,提前与晋军决战?这当然是王谧最盼望的结局。 或者因为襄阳大败,氐秦的内乱提前被引爆? 暴雨已停歇,但江面上仍然波涛汹涌,一场瓢泼大雨,为平静的江水注入了更多的力量。 狂暴的江水层层卷起,拍打着岸边,一些木条、竹竿,漂浮在江水中,顺着水流的方向,迅速走远。 “那是怎么回事?” 王谧和段先本来站的比较远,待到看到江面上的情况,这才急速靠近。 只见,一队士兵正在岸边挣扎,江面上漂浮着各种零碎的东西,那些原本都不必在意。 但是,竟然还有两架战车,也被江水裹挟,在江面上起起伏伏。 站车上有不少木板和竹竿,现在晃晃悠悠的,一串江浪拍过来,就被冲走了好几块。 两个士兵跳到涛涛江水中,正试图将麻绳捆绑在战车上,那麻绳足有拇指粗细,虽然已经足够有韧劲,但是想拦住正被滚滚江水冲击的战车,也相当艰难。 战士们拼尽全力,终于把麻绳捆扎好。 “拉!” “快往上拉!” 士兵们通力合作,岸上的人正拼了命拉紧绳索,把战车往上拉,水中的两人也没闲着,亦努力拽住战车,用身体阻拦着汹涌的江水。 看到这一幕,王谧登时紧张起来。 “不好!” “快去帮忙!” 江水浩荡,波涛澎湃,虽然大雨已经暂歇,然而已经暴涨的江水,仍然气势汹汹。 江水中已经裹挟了许多木板竹竿,可见它无穷的威力。 这个时候,人在江水中极其危险,一个浪头打过来,这些人说不定都要被卷走! 话才刚出口,王谧就已经冲了出去。 待到两人奔到了江边,汹涌的江水卷起了大浪,正要拍打过来。 “危险!” 王谧大喝一声,衣服也来不及系上,就冲到了江水里。 第一百四十七章 水之敌 士兵们忙着拉回战车,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王谧的靠近。待到王谧冲入水中,战士们都震惊了。 “王秘书,你怎么下来了!” “太危险了!” “快上去!” 江水汹涌,站不稳脚跟,战士们岂能不知道此时他们面对的危险。然而,战车宝贵,他们绝对不能坐视战车被江水带走! “小郎快走,这里危险!” 段先紧随其后,抱住了王谧,别人如何他也管不着,唯独王谧可不能出差错。 王谧的力气当然不能和段先相比,甩也甩不开,只得大叫:“不用管我,快把他们劝回去!” “王秘书,别管我们,江上浪大,已经冲走了好几架战车了,这一架好不容易被我们拦住了,绝对不能再让它漂走。” 大浪来临之前,一波波的小浪头已经给站在江水之中的士兵带来许多困难。 每每江水拍过来,士兵们都要踉跄几下,根本就站不住,湿泥松软,靴子陷在里面,稍一挪动,靴子就陷到泥地里,只得拔出脚。 士兵们个人面临的困难,终究还是有限,最让他们头疼的,还是那跟着江水不停翻滚的战车。 其实现在也快散架了,车上原本放着许多已经处理好的木料,打算跟着大军一路带到襄阳城外。 现在已经全都掉进江水里,影子都看不到。 江水的冲击力越来越大,士兵们渐渐体力不支,战车在江水里又晃荡了几下。 紧接着一个断裂,战车两侧的木板被江水拍飞,彻底散架,一个浪头打过来,彻底被江水吞没。 在军中,损失一刀一箭倒不算是什么大事。然而,战车也好,马匹也罢,都是相当宝贵的资产。 这些东西造价又高,数量又少。战士们相当看中,虽然已经冲跑了一架战车,但是还有另一架。 仍然在江水中苦苦挣扎,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士兵们也不愿意放弃,他们还在拼命拉紧麻绳,想要把战车拖上岸。 无奈他们根本无法对抗汹涌的江水。 嘣嘣…… 两声撕裂的闷响,王谧忽然注意到,捆扎战车的麻绳,断裂开来几缕,而不远处,又一个大浪头,眼看就要拍过来。 “快走!” 关键时刻,王谧不由分说,抽出了短刀,向着绳索割了过去。 士兵们把军营里的东西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要,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们都不愿意放弃。 王谧看出了他们的心思,劝说无果的情况下,干脆抽刀办事,斩断了他们继续折腾的可能。 随着麻绳彻底断裂,段先立刻上前,把几个士兵护到岸上,几乎就是同时,战车就被汹涌的江水带到了江心,紧接着一个大浪头打过来,能站满十五个人,打造一架需要耗费三天时间的大型战车,就这样消失在了江浪里。 待到江水暂时平静,再去找寻那战车的踪影,早就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好险!” 眼见着战车被江水卷走,士兵们瘫坐在岸边,也是心有余悸。 要是他们刚才还死拉着麻绳? 要是他们不肯放弃,那么他们几个肯定就被江水带走了! “快!” “快感谢王秘书!” 众人唏嘘了片刻,终于想起了他们的大恩人。回过神来,扑通一下就给王谧跪下了。 “属下感谢王秘书救命之恩!” “要是没有王秘书,我们几个的小命,全都要玩完了!” 带头喊话的士兵,眼含热泪,他说的话,完全都是发自肺腑,没有一点虚假。 王谧拧干了衣衫,笑道:“快起来,不过是举手之劳。” 众人惊呆,这位王秘书,还真是好脾气。 虽然王谧说着是举手之劳,但士兵们心里却绝对不会这样想。 就是现在,他们已经把这个笑意盈盈的男子,看成是天神一般的人。 不对,如此料事如神,两肋插刀的人物,哪里还是人? 他是神仙! 是天人! 人人都知道,王谧是朝廷派来的文官,并不是北府的人,更没有带过兵。 他出身琅琊王氏,鼎鼎有名的一等豪族,在士兵们的印象里,这样家族走出来的文官,基本上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鼻孔也朝天,根本不会搭理他们这些大头兵。 然而,刚刚的王谧,不但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屑,轻视,反而亲身跳进江水里,救了他们的性命。 那种原本就是仰视,又夹杂了感激崇敬的心情,在士兵们的心里瞬间被激化。 毫不讳言的说,在几位侥幸生还的士兵眼中,王谧是带着光环的,形象特别神圣。 “你们快起来,我还有事情要问。” 见他们迟迟不肯起身,王谧只能扯点别的,士兵们见有正经事,倒是一个两个的接连都站起了身。 “你们说刚才已经冲走了几架战车,怎么样,损失大吗?” 看他们如此心急,王谧想到,这场大雨应该带给军营里比较大的损失,不过,这样的损失是他没有料到的。 怎么可能呢? 虽然这场雨来得不是时候,而且确实给大军出征带来了不小的困难,进攻襄阳的整个进程都不得不停滞下来。 然而,因为这场雨,大军等来了粮食,还有比这更加让人兴奋的喜事吗? 当然没有! 照理说,几架战车的损失,根本入不了王谧的法眼,对于北府兵来说,也是无伤大雅。 然而,隐隐之中,他总感觉,这个突发事件将会是襄阳之战的隐患。 几个小兵合计了一阵,派出来一个代表。 “据属下所知,大概损失了四架战车,还有很多竹竿、木板也被冲走了,不少箭矢,长戟都淋了雨,损失确实是有一些的,不过,应该可以应付。” 淋了雨? 那确实是个大问题,王谧这样想到。 古代的许多兵器都和木料有关,包括战船、箭矢、甚至是铁头的长戟长矛,只有攻击性强的铁头也不够,这些兵器要想发挥作用,哪个都离不开木头。 而木头遇水就会膨胀,朽烂,铁制的箭头也易生锈,所以,暴雨和大雪从来都是古代行军打仗的大敌。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司马家靠不住 “那些木料,会漂到什么地方?”目光放远,王谧忽然呢喃着这个问题。 “不知道。” “应该会顺流而下吧。”士兵们上前,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看过去,根本没在意。 “那些木料,就算被下游那些人捡到了,他们也用不了了,都被江水拍烂了。” 是吗? 王谧摇摇头,担忧之情挥之不去…… ………… 王谧的伤春悲秋暂且放下,戍所里头,还有很多比他更加发愁的人。 董福海前脚刚离开,后脚谢玄就露出了真面目。 大袖拂起,棋盘上的黑白子全都被谢玄挥到了地上,叮叮当当一阵响,好似是滚落的珍珠,泛着光芒,散落一地。 那些棋子本来摆在棋盘上,安安稳稳的,没招谁,没惹谁。 谁知,谢老爷一个不顺心,就把它们全都招呼到了地上。可怜谢玄还经常吹嘘是弈棋好手。 实则,他不但弈棋水平一般,对这项运动也没有任何的尊重,打磨的光光亮亮,价值连城的黑白子,被他挥落在地,蹦的到处都是,他却没有任何在意。 “买德郎,你说,司马曜是不是疯了?” 在桓冲等世家老人的面前,谢玄再也装不下去了。司马曜提拔司马道子当尚书,这绝对是触动几大家族核心利益的重大事件,谢玄就是再掩饰,桓冲也能看出,他的内心绝对平静不下来。 桓冲的心情倒是没受影响,与王谢两家不同,桓家人的脑后,总是存着反骨。 司马家那些酒囊饭袋,他们从来也不想一味拥戴。 桓冲弯下了腰,把掉落的棋子,一粒一粒的捡起来,极为有耐心。 “幼度,何必如此?” “人家老司马家提携自己人,能有什么错?” “几大世家这些年来,哪一个提拔的不是自己人,不是本族的人。” “我们都这样想,司马家的人这样想,又有什么错?”桓充的语气特别的平静,就好像局外人一般。 嘿! 这个老头子,他到底是站哪边的? “没想到,桓将军竟然有如此善解人意的时候。”谢玄的话带着某种轻蔑的语气。 桓冲却丝毫不在意,把棋子都捡起来后,才安稳坐下,并且招呼谢玄也坐好。 “你看看你,都是当主将的人了,居然还这样沉不住气。” “多大点事。” “有什么了不得的,都有办法解决。” 小厮递上来两盏茶,桓冲不时啜饮一口,感觉好极了。 谢玄恨恨的敲击着桌面,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我不是沉不住气,是不能任由司马家踩在我们头上!” “买德郎,难道你就不生气?” 桓冲笑道:“那怎么可能?” “我早就说过了,司马家的人靠不住,不只是我,家兄也说过,当年还邀请你们共同成就大业,可是你们不愿意合作,非要一个接一个的把司马家的傀儡推出来。” “当年大兄早就预见到了,虽然司马家废物居多,但是一直这样搞下去,肯定会弄上来厉害人物,到时候,几大世家会相当难办。” 谢玄连连点头,心里却想,说的好听,桓温当年不过是想取而代之而已,什么时候想和几大世家联合了。 听他吹。 “那你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谢玄倾身,虚心请教,他心里不服气,却也还是要借助桓冲的力量。 并不是因为桓冲有多么的精明强干,值得谢玄拉拢,而是,作为朝廷上举足轻重的一股力量,谢家不能坐视桓冲走到世家的对立面,跑去和司马曜站在一起。 这个时候,有必要让桓冲把脑子里的水倒一倒,千万不要犯糊涂,要明白自己的定位。 桓冲想也没想,轻松说道:“还能怎样?” “我荆州部肯定会全力支持王谢两家,不过,你也知道,这种朝堂上的事情,我们桓家一向不会明着参与。” “所以,这件事,你现在着急也没用,大军在外,也管不了朝廷上的事情。” “关键,还是要看谢公的定夺。” 桓冲的话,倒是给盛怒之中的谢玄提了个醒,谢安知道这件事了吗? 肯定不会没有耳闻,甚至,以司马曜这个猴急的,趁人之危的架势,现在那建康城的朝堂上,司马道子都已经开始指点江山了! 谢安会作何反应? 想想就很兴奋! 或许,谢安给指示的书信,都已经在路上了! “幼度,桓家在这件事上的态度,你不必担心,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让司马家骑在我们几大世家的头上作威作福!” 桓冲的眼神十分坚定,这让他此刻说出的话,多了几分可信性,谢玄微微垂首。 算是认可,总的来说,桓家因为劣迹斑斑,王谢两家对他们是无法给予全部信任的。 但是,谢玄此刻可以和桓冲坐在一起,平静的谈话,没有任何夹枪带棒的言语,已经是大晋朝廷的大新闻了。 也就是谢玄是晚辈,若是换做谢安,或许都做不到和桓冲这样体面的相谈甚欢。 大晋世家子弟,绝大多数都是不事生产,更不通武艺的闲散人士,他们明明知道,守护一个朝廷,只靠嘴皮子利索,斗心眼是不行的。 武功,是必不可少的坚强后盾,然而,因为自己做不到,便反过来歧视世家之中的异类,比如谯郡桓氏。 从历史记载上来看,在桓温还健在的时候,他在世家聚会时受到的打压,轻视,不是一点两点。 只是能够写进历史书上的就有三五次,便可以想见,当时当日,桓温会从和他一样起家的世家子弟那里收获多少人身攻击。 虽然,桓温也偶尔有骑着高头大马从世家子弟的面前嚣张而过,夸耀武力的时候,但是仔细对比便可以知道,桓温还是处于劣势。 或许,桓温最后生出篡位之心,也是多年的压抑之下的反抗行为,要让这些轻蔑他的世家子弟匍匐在脚底,那就只有夺取皇位! 到了谢玄这里,相比而言,谢家在谢安的带领下,整个风气还算比较清正。 再加上,论辈分,谢玄要比桓冲小,所以对待桓冲的态度相当和善,这让桓冲心里也舒坦不少。 第一百四十九章 拉王谧入局 “有桓将军这句话,幼度就放心了。” “将军若是不介意,我要把将军的意思转达给叔父。”谢玄体面的说道。 桓冲点点头,这不是必然的吗,还用问。 这些天天混朝堂的人,就是有这样的臭毛病,有话不知道敞开了说。 “幼度,老夫觉得,还有一个人的意见,你也最好过问一下。” 不知为何,谢玄忽然感觉,桓冲的脸色有几分严肃的意味。 这是怎么回事? “桓将军请说。” 桓冲捋了捋胡须,笑道:“就是王谧,王稚远呐!” “虽说现在琅琊王氏的实力是衰弱了不少,但是几大世家联合的态势还是在的,现在他人就在北府,陛下的旨意也知道的一清二楚,老夫认为,你刚才不应该把他支出去。” 这个问题,从刚才开始,桓冲就想说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再加上,在这间屋里,还是要听谢玄的。 他也就忍了,现在王谧不在,桓冲也可以放开了说。 “桓将军是觉得,我刚才做的不妥?” 被他这样一说,谢玄居然也觉得有些不合适,这才是最要命的,难道,他也开始被桓冲影响了? “这不是很明显的吗?” “我听说,王谧自从京口开始就一路跟着你们到缘江戍来的,照理说,你们相处的时间更多,你觉得,这个后辈的资质如何?” 没错! 桓冲就是来套话的! 而且,他心里清楚,谢玄也看出来了。 不过,这有何妨? 反正,司马家起势,谢安必定要借助桓家的力量,桓氏一族现在虽然没有桓温在时的那种目空一切的气势了。 可是相比架子好看,实则空泛的谢家,还是有几分底气在的。 谯郡桓氏的底气从何而来? 就在于人才的储备! 把两家的后辈放在一起比一圈就知道了,虽然桓家的后辈,桓石虔他们智谋稍显不足,但是若论打仗,绝对是一把好手。 至少,看住荆州的地盘是没问题的。 再放眼谢家,谢安以下,也就谢玄可以拿得出手,干得了事,然而还有一个谢玄这样的人吗? 没有! 放眼望去,一个都没有! 如此这般,只要谢安一倒,谢家未来的走向会如何,还说不准,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待到谢安放权,谢家在朝堂上的地位,便绝对不会像今天这样稳固。 这便是桓冲对这次的合作充满了信心的原因之一。 不合作,谢家可以独自撑起整个大局吗? 要知道,如今朝堂上的另一波主要力量,太原王氏对谢安的位置也是虎视眈眈。 以王恭那个小心眼的劲头,绝对不会与谢安诚心诚意的合作,在这个基础上,谢家谋求桓氏一族的支持,正是理所当然。 但是,琅琊王氏又如何? 自从见识了王谧的本事,桓冲便将这位年轻人划入了重点观察的对象。 桓冲自认,若论谋略,他确实一般般,但是好歹也是混迹朝堂这么多年的人了,还是有一些看人的眼光在身上的。 自从在缘江戍和王谧有了深切的交往,桓冲立刻就有一种预感,将来,这个年轻人将是大晋风云之中,最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听说,原本他是应了王恭的邀请,才到京口去探查情况的,这就说明,两人私交甚厚。 如果两个王家走到一起,对于谢家来说,绝对是一个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桓冲感觉,谢家,至少是谢玄的路数也有些奇怪,让人捉摸不透。 现在这个当口,趁着王谧在北府军中,不正是拉拢他的好时机吗? 然而,几天相处下来,现实和桓冲的想象完全不同。 谢玄不只不打算拉拢王谧,甚至,还对王谧有一种若有似无的忌惮。 自从收了王谧的钱,即便这些钱并没有塞到桓冲的口袋里,桓冲还是不自觉的就为他说话。 根本就不需要王谧提出要求。 这难道就是钱财通人心? 谢玄沉思片刻,对桓冲的提议,非常诧异。 怎么回事? 老头子为什么要替王谧说话? 难不成,王谧也把他收买了? “王稚远,他还年轻,我们订好计划,告诉他一声也就是了,朝堂上的事,他插不上手。” 谢玄的话,颇有轻视之意。 桓冲决定不再劝说,一切就按照他说的办。 反正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在谢家,谢玄也不是说了算的那个人,一切还要看谢安的抉择。 第一百五十章 神算子 大雨暂歇,连晴两日。 热! 太热了! 瓢泼大雨过后,一连三日,襄阳城的天空一片澄清,别说是雨星子,就连云彩都见不到几朵。 酷热夹杂着焦躁,让襄阳城就好像是一口扣紧了盖子的大闷锅,空气凝滞了,人们心中的无名火却还烧的旺盛。 多年战乱,让襄阳城的百姓都自觉具备了一项特长,他们能嗅到战争的气息。 现在城中的形势还很平稳,然而,凭借着多年经验,人们已经感觉到,围绕着襄阳城这一重要军事重镇的战争,又将逐渐逼近。 虽然人们的情绪很焦躁,但是,日常生活却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与城楼内的符睿一样,百姓们该吃吃,该喝喝,各项日程正有条不紊的进行。 不止如此,襄阳城的百姓们还过的更欢快了。 青楼妓馆生意火爆,赌馆里吆喝声此起彼伏一刻也没有停过。 这日子啊是有今天没明天,现在不玩,更待何时? 襄阳城的各条大道上,到处都是面带笑容的行人,看到人们脸上的笑容,那种兴奋的状态,很多人甚至要迷惑。 这是城里的大户要办喜事了? 街上的气氛也未免太热闹欢腾了些。 街边的店铺也抓住大战开始前的最后几天,拼命赚钱,没办法,不赚钱,你还打算干点啥? 与八王之乱的时候不同,这个年月南北对峙已经是常态,打仗是常有的事,不可避免。 虽然战役的规模也不小,但是绝对无法和当时中原大地一片焦土,到处都生灵涂炭相比。 那个时候举家南迁避难,是可以随大流的一种行为,比较容易,而现在,能够率领族人奔南的,基本上是在各大城池里没有家业,零散居住在外的乡民。 在北方,如今的重要军事重镇,襄阳、长安、洛阳、邺城等地聚居的上百万乡民,早就已经找到了在乱世中求生存的办法,即便南北两边再有什么大战,他们也会和城池共存亡,不会再四散奔逃了。 跑也不能跑,除了踏实生活,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甚至于,乡民们要调动更多的智慧以求在混乱的时局中求生存。 街角一边,四四方方的一个小桌子,上面压了三张布条,仔细一看,才知上面写的是:算命,卜卦,看相。 除了白布条,桌上空无一物。 宽阔的大街上,缓缓走过来一个小郎君,头戴远游冠,身穿直裰长衫,身量不高,却仪表堂堂,气度不凡。 只见他手摇羽扇,轻摇缓步的走到桌前,一个欠身便坐下来。追随着他的脚步,街边的小娘子们迅速靠拢,欢欢喜喜的跟过来。 啧啧…… 今天的人气也很旺嘛。 团扇打起,只见白羽的扇面上黑墨写成几个大字。 神算子。 算天算地,看人识相,本事太大了! 神算子终于来了! 神算子落座,小娘子们立刻围拢上来。 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够。 你看他的眼睛,婉转多情,你看他的眉毛,如悬山之剑。 小娘子们啧啧称奇,都为了襄阳城竟然也有如此俊秀的小郎君而兴奋不已。 真是赏心悦目啊! 看一眼就觉得心里美滋滋的! 要是拐到我家…… “这位小娘子,想算什么?”生意来了,神算子立刻支棱起来。 他一边摇扇,一边应付小娘子。 “当然是算姻缘了!” 一个身穿杏黄衫子,头上绑着同色头带的小娘子,兴奋的冲到了最前头。 为了能和神算子有进一步交流,她可是天还没亮就在这附近守着了,谁敢抢她的位置? “算姻缘呐。” 神算子直起身来,拉开架势。 就算要骗人,也要有个体面的骗法,这一向是他做人的最高准则。 略略一看,小娘子的模样就全都印在了脑子里。 “小娘子天生丽质,将来必定有好姻缘!” 算命看相,说白了就是一个吃嘴皮子饭的差事。 有的人疑神疑鬼,做了坏事本来就心虚,来到算命的摊子,就是为了求个心安,找到一条破解的途径。 那就要认真考虑,顺着他的疑虑说话,才能骗到更多的钱。 这些套路那都是连环套,一个连着一个,绝对是算命卜卦界的金矿,可遇而不可求。 一个月能碰上这么一桩,就是赚大了! 不过嘛,这一套在小娘子的身上是行不通的,小娘子来算命,绝大多数都是来算姻缘。 你说姻缘这个事情,虚无缥缈的,别说是他神算子,就是天上的月老他也说不清楚。 况且,人人都晓得,神算子也不能帮她们找到合适的情郎,只能大概给个方向。 既然没有急迫的追求,想下连环套,骗到钱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 所以,老实说来,神算子对测算姻缘这些买卖,并不是很热衷。 然而,为什么赚不了多少钱,神算子却还喜欢搭理这些花痴小娘子呢? 原因无他,热闹呗! 做买卖,不仅要赚钱,还要个人场。 围观的人越多,场面越热闹,才能吸引更多的潜在主顾。别看神算子年纪不大,可早就已经参透了这一层奥义。 你看,不过是一句随口的夸赞就让小娘子乐的,见牙不见眼。 激动的拍着桌子:“真的吗?” “我听说你是襄阳城里算命看相最灵验的,我相信你了,你可不准骗我!” 小娘子说话的时候,满脸娇羞,声音也透着娇嗔,不知道的,还以为对面的神算子是她看中的情郎呢! 神算子默默的收下了铜板,点了点头。 小娇娘的钱就是好赚。 他拍了拍桌子,叫号道:“下一个!” “还有谁要看相?” “算姻缘也成!” 第一百五十一章 挑拨离间有一招 与襄阳城内的热闹欢快气氛不同,城楼内,氐秦军营里,却漂浮着紧张的气息。 日上中天,别人都已经开始操练了,符睿大将军才刚刚从床上爬起来。 胃里有些翻腾,头也很疼,符睿根本就不想吃饭。 心情不佳的他,就没有去找慕容垂汇合,反而在回廊上绕了几个圈,推开了一扇小门。 “符将军,你怎么来了!” 躺在床上愤恨无聊的男子,显然没有料到这个时候会有人来看他,听到门响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只是长叹了一声,无聊! 太无聊了! 给我兵,我还能打! 看到是符大将军,那人才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几乎没用任何衔接,便已经跳到了符睿的面前。 “梁将军,没想到,你还睡得着觉。” 符睿满嘴酒气,睡到太阳照屁股,居然还敢埋怨别人贪睡,饶是如此,梁成也不敢有任何的抱怨。 就他现在的这个状态,哪还有脸去埋怨别人。 “符将军,你们一个兵也不派给属下,属下实在是无聊,不躺着,属下能做什么?” 梁成的眼神充满了哀怨,自从竟陵城大败,他便带着残兵败将一路北奔,逃回了襄阳。 他很清楚这样的逃窜行为,在氐秦军营不会受到任何的称赞,只会收获无数白眼。 然而,梁成还是没想到,他一个为氐秦效力十几年,战功赫赫的老将,居然会受到这样的待遇。 符睿可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他的心眼只有针眼那么小,看到梁成狼狈的样子,一点也没含糊,兜头盖脸的就给他泼了一盆凉水。 不但没有饶过他,反而把立下了赫赫战功的老将给打入了大牢,虽然最后也没关几天,但还是给梁成造成了巨大的心理打击。 符睿以来,梁成立刻精神抖擞。 怎么? 终于要把兵权还给他了? “我不让你带兵,你就什么也不管了?” “梁将军,这么多年来,你是陛下最为倚重的大将之一,难道,你就坐视慕容垂那个鲜卑人,踩在你的头上?”符睿缓缓开口。 梁成诺诺,身为氐秦的几位知名大将军之一,梁成对氐秦朝廷上的这些明争暗斗也清楚的很。 只不过,他虽然身为氐人,却并不想掺和到争权夺利的斗争之中。 弟弟梁云惨死,梁成现在期望的,就是早日领兵,为弟弟报仇雪恨! 符睿的话,显然是对梁成的激励。 他立刻严肃起来:“当然不能!” 他上前一步,抱拳郑重说道:“只要将军肯给属下机会,属下必定拼死效命!” 拼死? 符睿表情略有凝滞,这个老汉,说什么傻话呢? 从竟陵城一路跑回来的是他吧! 那个时候,他都没有战死在竟陵城外,现在还吹嘘什么要死保襄阳城,谁会相信? “梁将军,快请坐!” “相比竟陵,襄阳还是很稳固的,应该不会有那种生死大战,何必说的如此严重?” 符睿给梁成让了座,又勉励了几句,梁成顿时热泪盈眶,感动的一塌糊涂。 “将军!” “将军如此器重属下,属下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属下自知,这次没能进取竟陵还损兵折将,是属下失职,属下的弟弟,原本也是一员骁将,如今也惨死在那竟陵城下。” “只要将军肯给机会,属下一定出城挑战,将无耻晋军全歼在襄阳城外!” 想到惨死在竟陵的弟弟梁云,梁成便悲从中来,一瞬间他就红了眼睛。梁成心里恨透了晋军,脸上露出了狰狞的表情。 他早已忘记了,竟陵原本就是大晋领地,与他氐秦没有半点关系。 此刻的他,只想要为弟弟报仇,杀尽晋军主帅! “梁将军节哀。” “你为大秦效力多年,我一向信任你的能力。”想要拉拢人脉,这点表面功夫,符睿也还是会做的。 “符将军,属下保证,晋军胆敢进犯襄阳,属下一定会把晋军主将的人头挂在城门楼上,示众三天!” “若是属下不能做到,便自解军职,再不领兵!”梁成咬牙切齿,赌咒发誓。 符睿微微皱眉,却没有应声。 果然还是鼠胆之辈,就连发誓都是毫无杀伤力的这种。 从竟陵逃跑,朝廷没有问罪,那是因为现在氐秦的主力都在备战,正是用人之际。 若是襄阳再丢,梁成以为,他还会有活命的机会吗! “梁将军的决心,我很清楚,为了氐人,你也要奋发,难道,守卫襄阳,全都要依靠那些鲜卑将军吗?” “要知道,襄阳城现在还能风平浪静,全都是因为晋军主将桓冲畏惧慕容垂的威名。” “晋军的桓冲,以往我也交过手,虽然骁勇不足,但也不是无胆鼠辈,这样的人物听到慕容垂的大名,掉头就跑。” “梁将军听到这样的事,心里就不难受吗?” 为了激发梁成的斗志,符睿又下了一剂猛药。 打仗符睿不行,但是挑拨离间还是有一手的。 你慕容垂就算再骁勇善战,也是我氐人的家奴,这就是符睿对慕容垂的定位。 就算大战在即又怎样? 符睿看得很清楚,慕容垂虽然能征善战,但是他不值得信任,相比之下,梁成智勇虽差些,但好歹是自己人。 战场上瞬息万变,有时一个小小的失误,便会造成战局的大扭转。 对慕容一族的将领,符睿始终不放心。 战场上,若是他们倒戈相向,岂不是将秦军置于危险的境地? 对于铲除慕容一族的势力,梁成一向没有二话,立刻表示:“符将军放心,有我在,他慕容垂就别想动手脚!” 符睿点点头:“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梁将军,跟着你返回襄阳城的士兵,已经休整完毕,我再赠你一百件铠甲,今天起,你就继续统领他们。” 梁成两眼放光,欣喜的盯着符睿。 果然,符将军心里还是有我的! 就这样,打了败仗,狼狈逃窜回到襄阳城的梁成将军,不但没有受到任何处罚,相反还得到了符睿的特别奖赏。 第一百五十二章 鲜卑人习水战 符睿这种颠倒黑白,奖惩不明的做法,必定会在军中掀起轩然大波。 符睿这边忙着对梁成攻心,而慕容垂这边也没闲着。 襄阳城外水域宽阔,风大浪急,最适合进行水战训练。 “都给我站稳了,拿好手中的兵器!” 慕容垂铠甲齐备,也持刀而立。 在他的指挥下,另一小队士兵正在提着水桶,不时往甲板上泼水。 没过多久,干爽的大船甲板就变得湿漉漉的。 真实的水战,甲板上绝对不会干爽平坦,只要船一入水,两方争斗起来,便会布满水渍。 秦军和晋军的几次交手,往往都是刚刚深入到襄阳以南的城池,便无法再继续。 根本原因就是败在水战上,秦军士兵绝大多数都是来自于北方,在湿滑的甲板上,根本连站都站不稳,更不要奢望他们能拿稳兵器对打了! 身为机智的主将,慕容垂十分善于积累经验。 自从被苻坚收入麾下,跟着他东征西讨,慕容垂也渐渐接触到了不少正宗的江南战役。 当他看到江南水兵在战船上矫健的身姿的时候,慕容垂立刻意识到,想要彻底拿下江南腹地,水战是不可避免的! 仗是人打的,提高鲜卑战士的水战能力刻不容缓! 慕容垂靠在栏杆上,在他的眼前,并不熟悉水战的鲜卑士兵,各自拿着兵器,正打着赤脚,努力对打。 慕容垂的耳边,兵兵邦邦的声音不停打转,鲜卑士兵作风粗野豪放,虽然是练兵,但也都是真刀真枪的练。 对打才开始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已经被抬下去好几个了,都是被打伤的。 呲溜…… 呲溜溜…… 一种略带滑稽的声音,也掺杂在刀枪相碰的声音中,格外的刺耳。 不少士兵站都站不稳,更不要说对打了,就在甲板上的这一会,都已经摔了好几次。 摔倒,再爬起来,过不了几招就又扑倒了。 又跌了一个屁股蹲过后,慕容帐下的队主金世良,跑到慕容垂身边,叫嚷道:“将军,不过是守卫襄阳城而已,根本就用不到这么多的水兵,襄阳城内兵强马壮,骑兵突击就足够了。” “世良,你这话说的言不由衷。”慕容垂笑笑,金世良的真实心意,他怎么会看不出。 当即反驳道:“你只是不想练水战而已,襄阳城内守卫如何,你根本就不关心。” “将军,这样说就……” 金世良搔着大脑壳,不好意思极了。 “属下说的不是实话吗?” “晋军根本就无法阻挡我军的骑兵,此次大战,调集了多方兵马,足有几十万人,哪里还需要惧怕晋军的水战?” “他们要是这么厉害,还会让我们把襄阳都占了?” 话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但是,他这是典型的以结果论英雄。慕容垂耳聪目明,他看得很清楚。 秦军能攻占襄阳,并且长久占据,那是因为襄阳这边的水系还没有那么的复杂多变。 使用骑兵战术突击,还可以奏效。 然而,再往南走呢? 只靠着骑兵冲击这一套战术,就行不通了。 “你忘了寿春的事了?” 哦,寿春! 金世良眉间一震,忽然不说话了。 寿春之战,氐秦的噩梦! 提到那次战役,两人之间到处漂浮的都是死寂的气息。过了许久,金世良才找回了继续开口的勇气。 “可是,我们也没有必要为了氐秦这么卖命吧。” 在金世良这样的鲜卑军人的眼中,他们效忠的,永远只有大燕,只有慕容氏。 慕容垂还在,这个信念就会一直坚定。 慕容垂很感动:“就算不为了氐秦着想,难道,我们就不为了自己着想了吗?” 这里是远离岸边的甲板上,周围都是鲜卑士兵,微风早就把他们说话的声音带走了。 根本不需要担心隔墙有耳。 金世良迅速就领会了慕容垂的心思,猛点了点头。 “只要是为了将军,别说是让属下去打水战,就是飞到天上去打仗,也在所不辞!” “天上?” “金队主,真没看出来,你居然还会飞。” 欢快的声音传来,慕容冲一个跨步就跳上了甲板。 那边日常的操练才刚刚结束,他便赶来与慕容垂汇合,几乎天天如此。 慕容冲也是没办法,不和慕容垂呆在一起,他在军营里就时时刻刻都不舒服。 没办法,白眼太多了! 原因,大家都懂的! “阿六敦,没想到,你还挺卖力气。” 水上操练已经告一段落,士兵们整队下船休息,当他们的脚踏上泥土地的一瞬间,慕容垂能深切感受到,他们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些鲜卑士兵都是临时被抓来训练的,纯粹属于赶鸭子上架,士兵们表现的很差也很正常。 “守卫襄阳,甚至是攻下寿春,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终究有一天,我们也将面临晋军水兵的挑战,现在能利用为氐秦出征的机会,及早训练,这不是很好吗?” 慕容冲点点头:“说的也是。” “冲儿,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个送信的?” “就这样一直扣着吗?” 多少天了,这个疑问一直在慕容垂的心底徘徊。 这些日子,明里暗里,慕容垂总是想尽办法打听那位送信人的下落,如果他的判断没错,这个人肯定还在襄阳城内。 然而,一连几天,慕容垂想尽了办法,四处寻找,就是没有找到那人的踪影。 而这次,慕容冲也一反常态,任凭慕容垂百般试探,就是不肯透露真实情况。 慕容冲一向是个心里憋不住话的,这一次嘴巴这么严,肯定不是好兆头。 慕容冲哈哈一笑,难得的爽朗。 “阿六敦,你怎么又胆小起来了,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我负责,你担心什么?” 呵呵,说的简单。 不是慕容垂看不起他,从小到大,他还从没见过慕容冲能把一件事办的潇洒利落,担住责任。 在氐秦,慕容冲居然敢高喊负责了,真是令人感动。 慕容冲得意洋洋的样子,让慕容垂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不会是把人杀了吧?”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一种可能,慕容垂屏住呼吸,死盯着慕容冲。 冲眼前一亮,笑道:“阿六敦,你终于开窍了!” “真的杀了?” “杀了!”慕容冲做了个凌空劈砍的姿势,眼露狠厉。 “你疯了吗!” 慕容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都是什么事! “你这样做,想过后果吗!” 慕容垂身经百战,自然不是胆小之人,他之所以恼怒,都是因为这件事的后果是可想而知的恶劣。 以慕容冲的三把刀,是没有办法扛得住的。 而现在,这个罪魁祸首,居然还哈哈大笑,丝毫没有担忧的意思。 “能有什么后果?” 慕容冲摊开两手,特别的自豪。 能想到如此锦囊妙计,果断的解决这件事,当然值得慕容冲骄傲。 “长安距离襄阳,一去千里,一来一回,没有半个月都不成,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我就仿写一封回信,骗一骗符睿就是了。” 啧啧…… 我怎么如此聪慧! 人生第一次,慕容冲如此崇拜自己。 慕容垂无话可说了。 “仿写,你会吗?” “我看,到时候闹起来,你怎么收场。” 人已经死了,再多说也是无用,没有人比慕容垂更加明白这个道理。他拍着栏杆,凝视着远方。 似乎感觉,危机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来路不明漂流物 慕容冲也在看着远方,但是他的眼中却空无一物,他在看,又什么也没看到。 “有什么好担心的。” “阿六敦,死人才能保守秘密,留着他,总是个祸害。” “还不如让他死了,你看,现在已经好几天了,不是没有人发现吗?” “这倒也是。” 活着的人,嘴巴就是不牢靠,还要想着怎样处理这个人,从这个角度考虑,慕容冲的做法也没有什么大错。 “快看,那是什么?” 烟波浩渺的江面上,缓缓驶来几架小船。虽然战事紧张,但是襄阳城内外,生活还在继续。 到了襄阳附近,人们的生活方式已经有了比较大的改变,从北方主要依靠陆路交通运输的方式,转变成了陆路水路各半。 船,成为了比较常见的事物。 不可否认,任何割据势力占据襄阳这样的重要城池,也一定会妥善经营,不会放任它衰落。 襄阳城内秩序井然,同样也依赖城外源源不断的货物运送。没有这些繁忙往来的商船,就无法保持襄阳城的安定。 然而,繁忙的商船之间,似乎也有一些不和谐的画面。 多年征战,手能射雕的慕容垂,目力极佳。 举目远眺,很快就发现,汹涌的江面上,还漂浮着一些奇怪的东西,距离有些远,辨别不清。 顺着慕容垂所指的地方,慕容冲也看了过去。 他左看右看,什么也没发现。 “什么也没有啊!” 慕容垂也不管他,蹭蹭几个跨步就跳下了甲板。 还等什么,赶紧追吧! 慕容冲虽然并不知道慕容垂看到了什么,可还是跟了过去。 那些所谓的异物,打了几个旋,就靠了岸,正在这时,慕容垂也刚好赶到。 定睛一看,这才发现,竟然都是木板,还有竹竿! 不对劲! 他跳入江水中,将木板拽上岸。 “不太对,有问题。”他的低声呢喃,被紧跟过来的慕容冲听到了,冲也蹲下身子,看了几眼。 “有什么问题?” “前两天下大雨,冲下来几块木板很正常。” “大雨?”慕容垂突然灵光一现,表情特别激动,慕容冲一怔,还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对!” “就是那场雨的原因!” 慕容垂猛地跳起,又拽上来几块木板。 源源不断的木板、竹竿正在向江岸靠拢,慕容垂他们站立的地方,正对着的江面,江心处,恰好有一个回旋。 举凡是江里漂浮的东西,漂到这个回旋里,都要打几个旋,漂到江岸边。 慕容垂仔细的将漂到岸边的木板、竹竿检查了一遍,又摊到了慕容冲的眼前。 “你看看,这些木板有什么问题?” 慕容冲人长得漂亮,做事却大大咧咧,东西摆到他面前,他也没有仔细看。 其实,就是仔细看了也没什么用处,他根本看不出什么异常。 慕容冲久久没有反应,慕容垂只得自问自答。 “这是造船用的木板。” “而那些竹竿,也是做兵器用的,你没看出来?” 对这个发现,慕容垂实在是有些震惊。 好歹慕容冲也是从戎多年的人,这点眼力都没有吗! 泥地上的木板,全都是一样长短,表面也平整光滑,一看就是经过了仔细的打磨处理。 而那些竹竿呢,也是一样,一头已经被削尖,这肯定也是经过处理的。 “这些木板是造船用的。”慕容垂的语气相当肯定,慕容冲又看了几眼,还是不解。 不过,在与战争相关的一切事情上,慕容垂的经验都要大大强过他,慕容冲一般不会质疑这些说法。 为什么江上会漂浮这么多的木板竹竿? 看这数量,绝对不是随随便便掉落的,慕容垂心中升起疑问。 这些经过了精细处理的木板,成堆出现,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在这条江的另一头,有大规模的造船活动。 再加上那些经过了切削的竹竿,就更加佐证了这一点。 慕容垂起身,望向远方。 “冲儿,这条江连接的是哪条江水?” 这个问题难不住慕容冲,他立刻应道:“白水!” 白水? 这不对呀! “白水应该是从新野境内流过来的吧。” 慕容冲点点头:“没错,就是从新野流到襄阳城外的!” “这不会错,半个月前,我们不是才从新野赶过来吗?” 慕容冲还以为慕容垂犯糊涂了,居然连这点事都弄不清楚了。 新野这个地方,现在牢牢把持在秦军的手中,正如慕容冲所说,他们目前所统领的队伍,就是从新野出发,驰援襄阳的。 新野的情况,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 新野周边的情况,与襄阳还不同。 如果说襄阳是水陆各半的城池,那么地处更加偏北的新野城,陆上交通更加发达,占据那里,根本就不需要太多的战船。 况且,那里早早的就被秦军把持,算来也有好几年了。从没见城中有任何大规模的造船活动。 慕容垂敢断定,这些木板一定不是从新野城外的白水漂过来的。 水往低处流,这个道理浅显易懂,没有人不知道。 但是,例外也不是没有。 慕容垂凝神静思,将最近发生的诸多事情联系在一起考虑,立刻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冲儿,白水在哪个方向?” 两人涉水而行,又向江边靠近了几步。 慕容垂前后观望,对这件事没有什么把握。 当然了,指望慕容冲也是没可能的。 在慕容冲这里,只要慕容垂在,就没有他动脑子的份。 慕容冲走上前去,还是很配合的看了几眼。 便摇手一指:“就在那边!” 白水在北方,然而,木板却是从南方来的! 回想刚才在船上看到的情况,慕容垂做出了判断。 “不好!” “晋军或许有动作!” 慕容冲脸色一变,十分紧张:“阿六敦,你怎么知道?” 慕容垂不无忧虑的说道:“白水在北方,然而,你刚才注意到没有,这些木板却是从南边漂过来的。” “我想,晋军的地盘上绝对不会风平浪静。” 多年的战斗经验,让慕容垂的第六感相当敏锐。 第一百五十四章 肠径被堵 “可是,我们不是已经派了探子出去,他说缘江戍一切正常,你也认可吗?” “难道,那个探子还是在骗人?” 慕容冲那个一根筋的头脑,根本就赶不上慕容垂的思路。 “我那不过是随口应承,缘江戍里具体是什么情况,我根本就不关心。” “氐秦战败,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慕容垂这话说的理所应当,毫无愧疚之心。 远在长安的苻坚,要是知道被他给予厚望,高官厚禄相待的慕容垂,此刻真实的想法,屠了他鲜卑全族也说不定。 “这件事,不要和秦军说起,更不要让符睿知道。” 虽然,慕容垂也觉得,慕容冲没有傻到那个地步,对氐秦不利的事情还屁颠屁颠的找符睿汇报。 但是,基于这小子偶尔异常的脑袋瓜,他还是提醒了一句。 慕容冲答应的很痛快,这点屁事,根本就不需要担心。他巴不得氐秦倒霉。 另一边,慕容垂嘴上说着什么也不管,却还是加强了麾下将士的操练。 如果一江之隔的地方已经屯集了大量秦军,那么,这些秦军的目标,肯定是襄阳! 秦军如何,慕容垂并不关心,作为鲜卑人的领袖,他关心的,只是自己麾下的安危。 慕容垂正在思索,能把氐秦大军拉来给鲜卑军队当垫背的某种可能性。 ………… 缘江戍作为毗邻襄阳的最后一个晋朝把持的戍所,虽然距离襄阳已经很近。 但要想真的到达,至少还需要走两天两夜。 在汉江一侧,有呈西北东南走向的大洪山,地势险峻,整个山脉的走向,依着汉江,呈外八字方向发展。 大洪山虽然山高林密,湖泊众多,却并没有对大军行进造成多大困难。 不管是缘江戍还是襄阳城,在建立之初就已经考虑到了山水对军事行动的阻碍。 以汉江的走向为准,避开大洪山主山脉的阻隔,从缘江戍到襄阳城有便捷的水道和相对平坦的驰道相连。 漫长的驰道之间,有若干孔道,称之为“径。” 这种孔道一般两边都是高大光滑的山壁,士兵们行军打仗,必须从这些开凿好的孔道中通过。 原本这些孔道绝对可以保证大军通过,毫无阻碍。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当大军走了一天一夜,行进到半程之中的时候,困难犹如从天而降的巨石,顷刻之间便降落到人间。 “这……这是怎么回事?” 桓冲勒马伫立,眼前的景象,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怎么可能!” “桓将军,你不是保证道路畅通无阻,一点问题也没有吗,这种情况,你给解释一下。” 眼前的情况,简直令谢玄七窍生烟。 他挥着马鞭,对桓冲指指点点。 目力所及的高坡以下,有一条孔道,名叫肠径,原本两边都是畅通的,然而现在却被各种巨石块、大木桩牢牢把持。 杂物堆积足有五丈高,把前路堵得严严实实。 十几万的北府兵加荆州军团,眼看就要被困在这个地方动弹不得。 要想通过,必须清除前方的路障,看这情形,没有十天是清理不完的。 大洪山就在不远处连绵起伏,毗邻汉江的这一片区域,地势相对没那么复杂,但也只是相对。 起伏不定的那种趋势还是在的,周围的山壁光滑的很,战士们想要从上面攀爬通过,难于登天。 看到此情此景,谢玄首先责怪的就是桓冲。 身为从襄阳一路逃窜回到缘江戍的将军,他难道不清楚情况吗! “这周围没有其他的路可走吗?”面对困难,王谧首先想到的就是绕过去。 刘裕拉着马缰,向前走了几步,遥望高坡之下的情况,遗憾的摇摇头:“应该是没有。” “其他的道路都需要翻越山壁,实在是太难了!” “不过,不久之前,这里还是一片坦途,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对于眼前的情况,刘裕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属下感觉,桓将军不至于说谎。” “这是当然。” 王谧做出这样的判断,并不是对桓冲人品的夸奖,而是基于现实结果倒推。 桓冲是个什么人? 遇到强敌,掉头就跑,多一分努力都不愿意付出的人设。这样的人,如果从襄阳到缘江戍真的只有这一条路,还是被堵死了的话,王谧相信,桓冲宁可再连夜返回襄阳,也不会去清除路障。 也就是说,这些路障或许是桓冲走后,人为堆放的。 想到这里,王谧也走马向前,刘裕等人紧随其后。 “谢将军,我觉得,这件事也许和桓将军没关系。” 谢玄正在气头上,只想拉着桓冲的大脑袋,打他几拳,这个时候,王谧居然还跳出来为他说话。谢玄横了他一眼:这个小子,又在发癫。 “你能肯定?”谢玄语气不善。 王谧不置可否,某位伟人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些大晋的权臣,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当然,这些杂物,一看就知道是人为堆上去的,我想,应该是氐秦的恶贼想出来的阴招。” 这条路的方向,延伸到了襄阳城,而襄阳以南,正是在晋朝的统治之下,除了晋人,根本不可能有其他的人从这个方向赶往襄阳。 “不可能!” 谢玄还没反应,桓冲就已经先一步跳出来了,那积极反对的样子,实在让王谧迷惑。 大哥,你有没有眼力,我在替你说话,你都听不出来吗? 王谧不时用眼神暗示,奈何,老桓根本就不和他对视,只顾着和谢玄解释。 “幼度,这根本不是氐秦军队故意弄得,应该是被暴雨洪水冲到这里的!” 王谧这样的小孩,根本就毫无政治经验,这个时候,怨天怨地都没问题,就是不能把问题往自己的身上扯。 就算是氐秦作恶又如何,最后责任不是还要归结到他桓冲这里。 桓冲虽然做事马虎,但推卸责任的时候却一点也不含糊,只要有一点机会,他也会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王谧也惊了。 老桓可以啊! 套路很深。 “桓将军,你莫不是觉得我特别的好骗?” 谢玄沉吟片刻,桓冲还以为就此混过去了,没想到,谢玄一张嘴,他就绝望了。 啧啧…… 这个后辈,真是学坏了。 居然都不听老夫说话。 第一百五十五章 地图爱好者桓伊 “你看看两边的山包上,哪里有滚落的巨石?” “若是如你所说,巨石和大树都是被洪水冲到此地的,山上再怎么说也会有滚落的石块和倒下的树木。” 谢玄所说直指要害,桓冲顿时哑口无言。 堆积的杂物两边,就是高耸的山壁,诚如谢玄所说,两边的山上都光秃秃的,看不出任何塌方、泥石流的迹象。 晋人也许不懂,但从现代来的王谧,对这样的情形,再熟悉不过。谢玄虽然不知道泥石流的学名,但他的说法是很准确的。 “这老夫如何知道?” “我看也别再推脱了,现在前面堵得厉害,大军也过不去,还是赶紧清理吧。” “一直这样浪费时间,也不是个事。”关键时刻,桓冲居然摆起了老前辈的架势,耍起无赖来。 一看他这个样子,谢玄的怒火就蹭蹭的往上顶。 本来还想给他留着点面子,现在看来也不必了。 “桓将军,看来你还是不承认是不是?” “氐秦为何要在此处堆放这么多的杂物?”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一路后撤逃窜,氐秦为了加强防范不让你回扑襄阳城,才断你的后路。” 桓冲的脸,登时就绿了,谢玄冷着脸看他,怎么样,还不服气,这可是你逼我的! 两人虽然吵得热闹,脚底下也没停,谢玄命令大军原地暂歇,自己则带着几个主要将领,走下了高坡。 随着障碍物越来越近,留给桓冲狡辩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人人都有一双雪亮的眼睛,山坡上还看不出,下来一看,就很明显了。 巨石、树桩都错落有致,那些巨石,一看就不是出自眼前的这座小山包。 再看那些大树桩,树根一侧都是圆形的,年轮都暴露在外,这一看就是被砍断的。 根本不是洪水冲垮被连根拔起的。 “桓将军,你看,那也是被冲过来的?” 几人下马,虽然距离障碍物还比较远,但是还泛着黄白的年轮,还是清晰的展现在人们的眼前。 谢玄举着马鞭,指向那年轮,桓冲咧咧嘴,还要狡辩:“幼度,你不能冤枉老夫,你又没有亲眼看到氐秦使坏。” 秉持着打死也不承认,就能当做没发生的原则,桓冲咬紧了牙关,谢玄被他气的,吹胡子瞪眼。 还是王谧及时上前劝说,他才勉强压下了火气。 虽然很不情愿,谢玄还是招呼了北府兵过来,搬运巨石。 古代的劳动力不比现代,这些巨物,放在现代,利用现代挖掘机等先进设备,也得挖他个三天三夜。 可想而知,只有人手、小铲子,小推车的古代,想要把这些巨石、树桩挪开,需要多长时间了。 王谧找了个胡床坐下,暗自计算。 事情已经摆在这里,除了面对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王谧暗自思忖,等到北府兵们把杂物都清理走,说不定一个星期都过去了。 他掏出个桃子,大口啃起来,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谢玄和桓冲还在互相埋怨,前方,北府兵和荆州兵,一边派出了一百人的小队,负责清理路障。 人数倒是不少,就是效率太低。 王谧真的很想送他们一台挖掘机。 然而,在这个时代,身为世家子弟,他现在要做的,也只不过是拢着两手,清闲看戏而已。 动手的事情,哪有他的份。 “王秘书,请喝茶!” 几个士兵抬过来一个小桌,又摆上了茶水、小果子,殷勤的样子,好像王谧是带兵的大将军。 王谧抬头一看,好家伙,原来是他们! 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江边,王谧英勇出手拯救的那几个士兵。 也别怪他们哈巴狗一样的献殷勤,王谧可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要是没有他,现在几个人早就喂了河神了! “王秘书,舒服吗?”上面有人给他捏肩膀,王谧眯着眼睛,微点点头。 “还可以。” “王秘书,凉快吗?” 耳侧小风阵阵,两个士兵,一左一右,一人拿了一个扇子,拼命给他扇风。 这种感觉,还真是爽。 “荆州兵居然还有这样的败类!” 几个小兵的行为,可算是把王谧和桓冲的心给伤透了。 “王秘书,你过来一下。” 背后忽然被人推了一下,回头一看,竟然是桓伊! 稀奇了,他和桓伊的交情确实不错,但是桓伊也犯不着专门找他,还是在老谢和老桓的眼皮子底下。 难道,是私事? 王谧还没起身,就已经察觉到了谢玄和桓伊探究的眼神,啧啧,谁让他这么有才呢? 天才遭人妒,这样的感觉还需要王谧好好适应。 桓伊把他拉到了队伍的末尾,瞧他疑神疑鬼的样子,王谧感觉他要说的,说不定还是大事。 “野王,有话尽管说。” 桓伊四处看看,确保周围没有围观的士兵,这才从摆了摆手臂。 王谧略有些震惊,还以为桓伊要抽出大宝剑,当场比试一场,却没想到,从宽袍大袖里掉出来的,竟然是个卷轴。 那卷轴裹得很严实,外面还系了大红的线绳,一看就是被桓伊随身携带的。 卷轴还在用红线系着,从外部观察,王谧感觉,图画的纸张,似乎比他在晋朝看到的要厚实一些。 严格来讲,晋朝的造纸技术还不甚发达,生产的纸张纤薄为主,还比较容易生虫。 所以,桓伊手中的卷轴一定用的是质量较好的昂贵纸张。 会是什么呢? 王谧带着疑问,看着桓伊将卷轴打开。 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美好的线条就在王谧的眼前逐渐展开。 “这……这是你画的?” 不是美女图。 也不是山川风景图。 居然是一张地图! 王谧震惊了,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确实是我画的,而且,只是襄阳周边的地图。” 桓伊点点头,颇有自诩之意:“确实是我画的,而且就是襄阳周边的地图。” 若论精细程度,这副地图当然是无法和现代的比例尺相比,但是,线条纤细精致,山川、城寨都清清楚楚。 可以看出,桓伊是下了大功夫的。 “也就是说,这是一张襄阳地区的局部地图。”王谧喃喃道。 第一百五十六章 山外有路 若论精细程度,这副地图当然是无法和现代的比例尺相比,但是,线条纤细精致,山川、城寨都清清楚楚。 可以看出,桓伊是下了大功夫的。 “也就是说,这是一张襄阳地区的局部地图。”王谧喃喃道。 “你看这里。” 桓伊将地图又捧得近了些,他手指的地方,有一个小山包,看起来并不起眼,山包的下方注明为:乔山。 “这地方有路?” 王谧刚一开口,桓伊便眼前一亮。 “王秘书果然聪慧,找你就对了!” “这个乔山,在建康确实没几个人听说过,不过,如果我没记错,它就在这附近。” “既然有名字的,应该也不至于没人知道吧。”王谧提出了合理的质疑,在他看来,桓冲就不说了,谢玄还是有些带兵的才能在的。 若是这附近还有别的小路,他不可能不晓得。 还让士兵们浪费时间清除路障,众所周知,这可是相当费时的一项工程。 面对王谧的疑问,桓伊倒是很坦然。 “我这幅图,他们都没见过,我觉得,谢将军应该不太清楚襄阳附近的地形。” “或许你对军中的情况还不是那么了解,谢将军统领的北府兵,几乎没有在江北这边打过仗。” “他们手里的地图,也比较粗略,我想,应该不会标注这座小山。” 说得有理,王谧轻轻颔首,根据历史记载,谢玄的北府兵在淝水之战以前,活动区域确实主要在京口周边地区。 “野王,你有把握吗?” “现在,谢将军和桓将军因为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你这个时候去出主意,不合适吧。” 东晋朝廷几大世家之间的明争暗斗,一直都是贯穿整个王朝。应该说,几大世家都是内斗内行,外斗外行的能人。 好像随时随地都在脑门上刻着几个大字:我们不和。 桓伊是桓家的人,他出的主意,多半也会引起谢玄的不满,你这么卖力,是不是为了给你家老桓遮丑? 无数的念头在脑中飞过,最后归结为一句话:“野王,你找我过来,是不是想让我帮你去说服二位将军。” 桓伊猛点点头,把地图送到他手上:“王稚远果然是冰雪聪明,我正是此意。” 呵呵,他居然还点头,王谧很无语。 连忙推辞:“野王,这是你的心血,我怎么能去转交?” “你忘了,谢将军一向轻视我,认为我是纸上谈兵之辈,同样的地图,你交上去,谢将军说不定还会认真看一下,我去,保准碰一鼻子灰。” 为了让桓伊死心,王谧扯着脖子贬低自己。 可是桓伊却并没有顺着他的思路说下去。 “但是我去说,谢将军会不会认为我是故意向着阿叔说话?” 王谧顿住了,上下打量桓伊。 “野王,你不是这样胆小的人,这一回是怎么了?” “想说就说,你又没有做错。” “那边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就像现在这个搬法,没有十天半个月也搬不完。” “这样下去,大军奇袭襄阳的大计,可就全都耽误了!” 王谧说的都是真心话,一方面,他当然是为了自己,在淝水之战前,取得襄阳对于他来说是很好的战争经验总结。 另一方面,通过撬动襄阳,才有可能让氐秦提前崩溃。 根据历史记载,淝水之战后,慕容垂和慕容冲就相继跑路,再加上各大部落首领的反叛,曾经不可一世的氐秦帝国,可谓是一夜崩塌。 跟在这样的崩塌之后捡漏,当然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是,同时也要面对一个事实,一旦给慕容氏他们这样叛逃的机会,他们就会迅速起势,各自建立势力。 等他们都稳固了势力范围,对于本就战斗力较差的晋朝来说,再想攻城略地就不那么容易了。 所以,于公于私,王谧迅速赶到襄阳的心,都是很迫切的。 可惜的是,这一次桓伊的顾虑似乎很多。 王谧卖力开解了半天,他还是很犹豫。 “我不是胆小,只是顾忌现在的情况,你想想,现在搬走障碍确实浪费时间,但是要把这十几万大军全都调动到乔山附近,至少也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 “如果费尽周折调动大军行进,等到了地方却又发现根本没路,或是被氐秦堵住了。负责任的事情先放在一边,耽误了进取襄阳的大事,那可不得了!” 原来,桓伊是在担心这件事。 桓伊的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小径被堵塞,这完全是个意料之外的事情,谢玄现在急的要炸锅。 现在的情况是,要想抄近路,只能带领十几万大军同时行动。如果只调动几位将军,耽误一点时间或许都还好说,至少人员少,也轻便,谢玄一定会考虑。 然而现在,谢玄的身后是十几万大军,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样数目的士兵大范围调动,如果中间真的出了问题,亦或者是像桓伊担心的一样。 到了乔山却发现并没有路,这个责任,谁也承担不起。 “野王,我觉得,这件事你要这样考虑。”王谧思忖良久,最后劝说道:“你想想看,历来战场上的胜败也不能说全是靠实力,运气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运气是什么?” “运气那就是赌博,从没有凭空掉到头上的。” “现在若是去提了这个建议,很有可能就节约许多时间,你看现在的情形,我敢说,就算日夜不停的搬,没有十天也别想把障碍物全都清理干净。” “要是你的建议成功了,这不是大功一件吗?” 王谧所言非虚,打仗嘛,就是要冒一点险。 “你要是还犹豫,我可以陪你一起去说。” 王谧拍了拍桓伊的肩膀,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一听说王谧要跟着,桓伊登时来了精神。 “早就等着你这句话了!” “走,我们一起去!” 他为什么这样激动? 王谧登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难道,找他过来的时候,桓伊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 小王摸摸小心脏,幸亏他还有二手准备,要不然,非得让桓伊把他拉进坑里。 第一百六十七章 别急!我还有办法! 队列前方,僵持还在继续。双方都在谋划,把延误行程的黑锅甩出去的办法。 “幼度,你就打算一直这样等着?” 就在他们眼前,士兵们正在齐心协力将那些巨石和大树桩搬走。虽然这里的兵丁要多少有多少,完全够用。 可是,人再多也没用,干活的效率根本就提升不了多少。 这都是有原因的,看看前方的道路情况就知道了。 之所以氐秦可以把道路堵得严严实实,都是因为这条小路的两边都是山壁,道路是被夹在中间的。 相对来说比较狭窄,可操作的地方非常有限。 兵丁再多,也是无用武之地。 那些巨石,每一块都差不多有百斛重,没有十几个士兵合力,都别想搬开。 桓冲不说话还可以,一开口就让人怒火中烧。 “不等着,还能干什么?” “你我两个也去搬石头?” 谢玄横眉立目,那叫一个气势汹汹,桓冲立刻摇手:“你别生气呀,我是说实话。” “石头这么多,照现在的情形,没有十天也搬不完,大军迟滞在这里,粮食本来就不够。” “越拖,麻烦越多。” 粮食! 他还敢提! 一想起这件事,谢玄的脑袋就嗡的一下。 他们在缘江戍的情况,几个人都心知肚明,本来粮食就不够吃,要是在这里再耽搁几天,不是更加捉襟见肘了! 谢玄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心里的那点小心思,桓冲心里明镜一般。 “幼度,你这么聪明,想想看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桓将军,我若是没记错的话,襄阳附近,一直都是你的地盘吧。有什么办法,不应该你来想吗?” 哈哈……哈哈哈…… 桓冲搔着脖颈,十分尴尬。 “老夫若是有办法,还会问你吗?” 每到这个时候,桓冲就无耻的非常坦然。 正在谢玄无奈之时,桓伊拉着王谧急匆匆的赶过来。 人的心态当真是瞬息万变,就在刚才,桓伊还举棋不定,不知道要不要给谢玄提建议。 而这一刻,他就抖擞了起来,仿佛是换了一个人。 这让王谧不禁怀疑,他究竟做了什么,竟然有这样巨大的影响力。 难道,前方有坑? 桓伊率先跑到谢玄身前,二话没说,就把地图摊开了。 看到绘制的如此精细的地图,谢玄的表情竟可以用波澜不惊来形容。 “野王,你居然还在做这件事?” “那是当然,行军打仗,也用得上。” “不过,你的画功是越来越好了。”桓冲也凑过来,点评了几句。 桓野王从小就有这么个画图的爱好,朝野内外几乎无人不知。 只是,没有人把这个爱好当成是正经学问。 没想到,这么多年,桓伊居然还在坚持。 王谧有些震惊,原本以为桓伊画地图不过是为了打仗实用,却没想到,这是他的个人爱好。 这个爱好,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野王,这幅图有什么问题?” 谢玄捧着地图,一时却并没有看出图上绘制的东西有任何的异样。 该是桓伊说话的时候,他却不反应了,反而推了王谧一把。 王谧立刻心领神会,帮人帮到底,该轮到我了! 他抹了把汗,直视着谢玄说道:“其实,这是野王专门为此次襄阳大战画的地图,所绘的内容,都是襄阳城周围的山川道路,非常详细。” 王谧把地图又捧高了些,就为了让两位老将看看清楚。 “图是好图,然后呢?” 地图非常精细,甚至比桓冲现在使用的那一幅还要好,这是两位老将都认可的。 不过,他们并没有看出桓冲拿出自己的宝贝是何用意。 “两位将军,请看这里。” 王谧伸出一指,放在显示乔山的那个小山包处。 “这里另有一条小路,可以供大军通行。” “这都是野王验证过的,我感觉,换一条路,也未尝不可。” 这个提议虽然大胆,但是王谧很确定,谢玄听到,一定会相当震惊。 果然,话才一出口,谢玄就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如果按照上一世各种历史电视剧的套路,现在应该发展到谢玄揽着王谧的肩膀,大呼小弟英明,大军速速转向乔山之类。 然而,现实远比电视剧要复杂的多。 谢玄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办法是好办法,但是现在还是稳妥为上。” 稳妥? 都什么时候了! 再等下去,黄花菜都该凉了。 “谢将军,军情紧急,难道你不想打下襄阳城了吗?” “看看你身后的士兵,一个个的精神奋发,同心戮力,这样的好机会,为何不牢牢把握?” 王谧心急,讲话语气多少有些不注意,谢玄很快就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在指责老夫吗! 在大晋世家,对错并没有那么重要,最重要的,就是世家子弟的面子! 就现在,谢玄就感觉自己很没有面子。 “你怎么就能肯定,走这条路一定会节省时间?”谢玄怒气冲冲的瞪着王谧。 桓伊预料的没错,只要有王谧在,谢玄的怒火就不会指向他。 虽然感到有些抱歉,但是,相比桓伊,王谧的处境还是要好得多了。 王谧心里不服,却还是舔了舔嘴唇,费力开口:“谢将军,根据我的估计,要想把这些巨石,杂物全都清理干净,没有十天是不可能的。” “将军请看乔山距离此处的距离,不过百里,我们带着大军疾行,若是天公作美,说不定一天一夜就可以抵达。” 说的好听,行军打仗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很快,谢玄就找到了刁难的理由。 “若是到了之后没有路,或是不能通过,怎么办?” “当然是再回来了,一来一回顶多浪费两天,总比一直在这里等着,原地消耗粮食的好。” 嗡嗡…… 一提到粮食,谢玄又旧病复发,扶了扶脑袋,怒气满怀。桓伊却没有看出,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大事不好! 桓伊糊涂啊! 这个时候怎么能提粮食的事! 王谧立刻冲上前,抢白道:“知道将军有顾虑,我们还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真是够哥们! 桓伊顿时投来了赞许的眼光。 “什么法子?” 两全其美? 还有这等好事? 苦求办法的谢玄,当然要认真的听一听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摸鱼乃人之本性 王谧清了清喉咙,认真说道:“我们可以兵分两路。” “大部队跟着我们到乔山去探路,一旦有路还通畅,便可以立刻通过,留下一小队人马,继续在这里清理障碍物。” “若是乔山那边通行无碍,小队战士清理了障碍也可以自行去到襄阳汇合。” “若是通行受阻,这边也不会耽误处理障碍物,岂不是两全其美。” 王谧讲述的时候,谢玄一直在点头,脸上挂着一种正在思考的神情,几许沉重,几许严肃。 这让王谧心里没底,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这可真是个好办法!” “这样两边就都可以兼顾了!” 桓冲一向是个场面王,你谢玄不搭理人,还不允许我老桓捧捧场。 果然,他才刚说了一句话,便收获了谢玄的白眼一枚。 “谢将军,我也认为此计可行。”桓伊的帮腔,在谢玄那里,并没有太大的说服力。 他们两个肯定是串通好的,当然意见一致。 然而形势也摆在那里,容不得谢玄再犹豫。 襄阳是一定要拿下的,这样才能给急欲南侵的氐秦一个沉重的教训,既是如此,他也管不了许多了。 “那就按照你们说的办。” “野王,你有把握吗?” “有!” 王谧对桓伊点了点头,桓伊这才坚定的宣称。 “既然是野王说的,那必然是没错的。” 王谧很憋屈,整个主意都是我出的,谢老头子居然不相信我,反而称赞桓伊。 这世道,简直是没有天理了! “大军稍事休息,牢之。” 久未有发言机会的刘牢之,大步上前,弓手致礼。 “抽调一队北府兵在这里继续搬石头,再整齐一下队伍,我们这就到乔山去!” 谢玄插着腰,志气满怀,好像乔山近在眼前,然而,刘牢之却站在原地,并没有按照吩咐办事。 这可真是稀奇了,他不是一向为谢玄马首是瞻的吗? 他踟蹰了片刻,又抬头望了望天,哀叹几声。 这么明显的问题,难道就没有人发现吗! “将军,天就快要黑了,士兵们还都没有吃饭,若是再向前行进百里,恐怕连露营的地方都没有了。” “天快黑了吗?” “我怎么没发现?”谢玄四下里看看,这才发现周围越来越昏暗,原来时辰已经不早了。 “那还等什么?” “传令下去,原地扎营,明日天亮启程!” 谢玄猛地起身,终于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早就累瘫了的士兵,如临大赦,赶紧去张罗安营扎寨。 不一会,平坦的一片空地上,炊烟袅袅升起。紧张忙碌的行军之旅,居然也有了一丝丝生活的气息。 然而,士兵们可以稍事休息,对于王谧来说,还有更多的难题在等着他。 ………… 入夜,前方的挖掘队终于不再干活,自从听说了要被留在肠径这边清理障碍物,这些士兵便喜上眉梢,乐的嘴巴都合不拢。 干活的时候,嘴巴里都哼着小调。 为什么被丢在这里,还美得不行。 没办法,安全呐! 虽然号称是北府兵的精锐,其实,他们也都是一些普通人,谁也不想去前线送死。 在北府兵中,不乏想依靠军功来加官进爵的人,但是,更多的人,不过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对未来,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规划,也并没有旺盛的企图心。 搬石头有什么丢脸的,肠径这边,完全是大晋的控制范围,也不需要担心氐秦的骚扰。 唯一的通路,也被大石头堵塞,氐秦的骑兵,也根本过不来。 更加完美的是,在桓伊等人的劝说下,谢玄还拉着大队人马去了乔山附近。 肠径这边,剩下的这一百来号人那就等于是无人看管,自己管理自己。 咳咳…… 说到自己管理自己,那就是全凭良心了。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常态,去和大军汇合? 别逗了,才没有这样高远的志向。 别说他们也只有百人小队,根本就不成气候,就是真的有上千人的队伍,这些人也不见得就会按照谢玄的要求,抓紧时间干活,之后乖乖的去襄阳投入战斗。 打仗,那都是送死的事情,要掉脑袋的,哪有在这里搬石头轻松。 “小郎,依你看,这些大石头,什么时候才能清理完毕?” 在转战襄阳之前,刘裕和檀凭之来到了王谧的军帐,几个京口相识的好友凑在一起,打算彻夜长谈。 “你放心,快不了。” 几人围坐在帐外,在中间架了个小小的火堆,火堆上架着一只小鸟,还有几块红肉。 这里是野外,自然要打一些野味来解馋。 所谓吃野味,其实就是吃一个鲜嫩的劲,不必去辛苦熬汤,炖菜,就这样烧烤着吃是最好的。 动物皮肉之中的油脂,借由旺盛的火苗,滋滋渗出,根本就不需要抹油,就可以享受到喷香的无上美味。 什么叫原生态美食,这就是了。 有刘裕和檀凭之他们在,自然不需要王谧亲自动手,不过,几人之中最殷勤的,当然还数段先。 王谧还没来得及拿起一支竹签子,段先就把烤的外焦里嫩,滋滋香的肉块送到了他的眼前。 自从进入北府兵以来,刘裕几乎天天都带兵操练,没有一天延误。几天没注意,王谧发现,刘裕比在京口的时候可要黑了不少。 “王秘书怎么看出来的?”刘裕撸下一块肉,放在嘴里努力咀嚼。 “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王谧感觉,他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们想想看,你们也都在军营里混,将军一走,你们还会乖乖听话吗?” 啧啧…… 说得有理。 刘裕和檀凭之对看一眼,不好意思的笑了。 可不是嘛,人都是一样的动物,本质上没有多少差别。军营里的人,要么就是世代从军的军户,要么就是在京口等军事重镇临时征召的农夫。 这些人的文化水平都不算高,也别指望他们能有多么高的自律水平,没有人看管,可不就原地放羊了吗! 第一百五十九章 谢玄也来凑热闹 “王秘书说的对。” “这样看来,我们只能祈祷乔山那边能顺利通行了!”檀凭之双手合十,开始默念。 作为天师道的忠实信徒,每每遇到困难,檀凭之首先想到的,就是天师道的大天师。 虽然这位大天师,自从檀凭之入教以来还从没见过,但是对他的神力,檀凭之从来也不怀疑。 王谧撇撇嘴,念在檀凭之是东晋土著,比较蒙昧,他也只能听之任之。 “不过,这些和你们都没有关系,你们明天就要出发去乔山了。” 说到乔山,一直话不多的刘裕,忽然开了口:“王秘书,其实我觉得,那些巨石出现在肠径,很是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刘裕头脑清楚,思路也灵活,还是应该尊重他的意见。 “你想想看,就在前几天,我们才把氐秦的探子常山放回去。他会走哪一条路返回襄阳?” 常山? 王谧脑中一晃,确实! 刘裕若是不提起,他居然都把这个人忘记了。 他是氐秦的探子,往来襄阳和缘江戍,必定要经过这些小道。 他会平安的抵达襄阳吗? 还是说,半路出现了什么意外。 王谧很懊恼,这要是有个手机,能随时联系一下,就不会在这里猜来猜去了。 “你说的没错,常山最有可能的,就是经过肠径抵达襄阳,不过也不一定。” “他和我们的情况不同,他只有孤身一人,行动方便,如果肠径不通,也同样可以翻越山坳,北奔襄阳。” “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几人颔首,对王谧的猜测表示肯定。 “寄奴,跟你说过多少次,我们都是兄弟,直呼名字就行,不必称官职。” “你们要是再这么客气,我可就不高兴了。” “既然稚远你这样说了,我们兄弟便恭敬不如从命。”刘裕也是个敞亮人,王谧不介意,他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 “寄奴,凭之,新兵器使用还称手吗?” “这几天因为筹措军粮的事,也没能抽出时间去看你们操练。” 别的都是无用的闲聊,军中的情况才是王谧最关心的。 之前在竟陵城和缘江戍,京口几位大汉都是小试牛刀,并没有将真实的实力充分展现。 然而,襄阳。 不必过分吹嘘襄阳城的重要性,人人心里都有一本账,要想夺下这座城池,将要经历怎样的痛苦鏖战。 对京口几位共同起家的大将军,王谧可是寄予了厚望。 他们虽然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但王谧心中有数,他们每一位,将来都能够成长成为战功卓著,威名赫赫的名将。 “兵器我已经敦促麾下的士兵上手使用,操练的时候,也监督着他们,到目前为止,士兵们还算配合。” “毕竟,日常练习和真实的战场厮杀还是有区别,这些士兵还没有亲眼见证长矛的杀伤力,自然不会太积极。” “但是,我想等到踏上襄阳战场,一切就不言自明。” 看到刘裕对长矛这般信任,王谧也很欣慰。 这样就对了嘛,身为一代战神,必定有不同于常人的精准眼光,现在,经过实际考察,王谧不得不说,什么谢玄,桓冲在战略眼光这件事上,给刘裕提鞋都不配! 刘裕主要发言,檀凭之也附和。 不止支持,檀凭之还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但是,士兵们也不是什么都能接受,双马镫就很多人都不愿意安上。” “甚至还觉得累赘,给他们安装上,他们自己又拆下来,根本不使用。” 这一点倒是没有超出王谧的设想,早就听说,大晋的善骑之士,都不愿意踏双马镫,觉得丢人,不能展现他们高超的骑术。 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士兵们对马镫的理解还停留在比较简单的辅助上马的作用之上。 他们并没有意识到,有了双马镫,他们在马上的骑乘会更加容易,冲击目标命中率也会大大提高。 王谧如此看重襄阳之战,原因也就在这里。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看看。 不让大家见识长矛、双马镫的卓越战斗力,谁能相信你王谧一个门外汉的计策? 只有打赢,打好襄阳之战,才是他王谧在军中的立身之本。 谢玄他们或许到现在还抱着一种幻想,他王谧到北府军里来,不过是一时兴起。 带着某种刺探军机的目的,背后,说不定就是王恭或是司马曜在给他撑腰。 他们谁也不会相信,自此之后,王谧这块皮糖就算是沾到北府身上了,甩也甩不掉。 “凭之说得对,相比长矛,马镫还是要看大家的心意,慢慢推广。” “你们也不必心急,我相信北府兵的将士,眼睛也都是雪亮的,只要看到这样搭配的好处,不必你们两个再苦口婆心,他们自己就会把装备都换上的。” 几个人坐在一起,畅想着未来,在王谧的布局下,刘裕和檀凭之的队伍,越来越走上正轨。 待到襄阳之战开打,刘裕他们的部队,一定会一马当先,无可阻挡! 众人正在欢笑,篝火也是越烧越旺,段先给王谧串好了几块肉,他从容的放在架子上,反复的烧烤。 露天烧烤,果然还是亲自操作,更有意思。 这要是再来点孜然…… 来点辣椒粉…… 啧啧,想起来就口水直冒。 现代社会好啊! 这些美味的调味料,在大晋有几样呢? 答案居然是零啊! 一样都没有,孜然就不说了,辣椒是明朝的时候才传入中国的,掰开手指头算一算,距离现在还有上千年。 知足常乐吧。 王谧手里的烤串,皮已经烤的焦黑,油脂的香气正滋滋的冒出来,他吞了口唾水。 张开大嘴,咬下来一块肉。 香啊! 呼呼呼…… 原本径直向上蹿的火苗,竟然稍稍歪斜了一些,刘裕感受到了某种微弱的气息。 抬头一看,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谢将军!” 王谧嘴里叼着肉块,也跟着抬头。 咦? 还真是老谢。 王谧嘴里叼着肉,还没嚼利索的样子,看在谢玄的眼中,简直就和傻子没两样。 谢玄只觉脑袋一晕,我的老天爷! 没法活了! 谢将军来了,诸位京口好汉也不是没有眼力之人,谢玄还没开口,他们就已经站起了身。 谢玄负手而立,脸色是莫名其妙的严肃。 “你进来,老夫有话对你说。” 手指着军帐的方向,王谧茫然起身,搞不清楚老谢这是唱的哪一出。 要是没估算错的话,现在亥时都要过去了吧,深更半夜的,谢玄为何要跑到这里来。 还要找他专门谈话。 谢玄还未开口,王谧就隐隐感觉,大事不妙。 第一百六十章 谢明慧的信! 刘裕等人都是军中的小将军,谢玄有话,却还要避讳着他们,可见要说的,并不是与军事相关。 那还能是什么事? 王谧一头雾水,谢玄却已经扔下他,独自往大帐那边走了。 刘裕带头说道:“稚远,时候不早,我们两个也先告辞了。” 啧啧…… 这个谢老头,来的真不是时候,老子还没有喝够呢! “不用走!” “都坐下,接着喝!” 喝的时间长了,古代度数不高的黄酒,也让王谧有点上头。 “稚远,这不合适,我们还是回去吧。” 檀凭之倒是无所谓,可刘裕是个体面人,这次欢宴,本来就是为了和王谧聚一聚,现在,王谧都走了,他们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明早还要赶路,还不如早早睡了。 王谧说什么也不让他们离开,谢玄一来,我的兄弟们就走,这叫什么事? “不许走!” “该吃吃,该喝喝,必须把肉吃完,把酒喝光,才能走!” 刘裕等人的意志还是不够坚定,王谧赶紧招呼段先过来。 “你,陪着他们一起喝,听见了吗?” “小郎,包在我身上!” 要说动脑子的事,段先还偶有不擅长,可喝酒的事,找他就对了,保准办的妥妥当当。 自从段先来到王谧身边,就连王谧的酒量都降低了不少,原因都在段先这里。 这位鲜卑大汉,实在是酒量不凡,千杯不醉。 每次出门应酬,王谧总是带着他,一来二去,该王谧喝的酒,全都被段先拦了过去。 于是,段先的酒量越来越好,王谧的酒量却越来越差。 段先本来就是贪杯之人,这样的差事,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刘裕他们别说走了,除了坐下把酒喝光,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 诶! 头疼! 谢玄先一步进入军帐,举目四望,大帐里基本没有几样私人物品,本来也只是临时支起来的军帐,这也很正常。 想到刚才发生的种种,谢玄的眼皮子就突突的跳个不停。 这都算是怎么档子事! “谢将军,找晚辈有什么事?” 王谧其实早就进帐了,只是一直没说话。 主要是,谢玄的表现实在是太怪异了些。 只见他背对着帐外,负手而立。 口中念念有词,却又不出声音,摇头晃脑的,好像有很大的不满。 王谧越看,心越虚,大脑袋拼命运转,还是想不出,到底哪里得罪了他。 等了许久,也不见谢玄回头说话,王谧只能硬着头皮主动点了。 谢玄猛的回身,瞪着王谧的眼神,颇有几分凌厉。 王谧摆出一个友好的笑脸,打了个酒嗝。 我要友好!王谧暗中提醒自己。 和那些草莽之人混在一起,成什么样子! 就说王家现在不比我谢家了吧,他王稚远也不能这样自甘堕落。 此刻,王谧的心情特别复杂。 自从两人对上眼神,谢玄就一直围着他打转,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反复的打量。 眼神丰富多样,可就是不说话。 “谢将军,你找我过来,究竟想说什么?”王谧挺直了腰杆,感觉也得强硬一些。 谢老头子的脑袋,一天到晚的也很不正常,之前还完全把他当空气,现在却又漏夜前来,一副有要事相商的样子。 “老夫听说,在京口,你见过我家明慧,可有此事?” 啥玩意? 谢老爷子一开口,王谧就傻了。 他说的是谁? 谢明慧? “谢将军为何会提起明慧娘子?” 谢玄面色一凛,毫不客气:“这你别管,你只管回答!” “见没见过?” 怎么还生起气来了。 “见过,确实见过。” “在京口最大的菜馆,宝丰楼,我见过令爱一次,我记得,当时王夫人也在场。” 这一点可千万要说清楚,古时候不比现代,未出阁的小娘子和小郎君单独见面,是一定会引起风波的。 这个时候,必须赶紧言明,谢道韫当时也在场,他和谢明慧不是单独见面的。 谢玄微微颔首,算这小子还有点体统。 “都说了什么?” 问这个做什么? 别人的谈话内容,为什么要告诉他? 还是说,唯一的旁观者谢道韫给谢玄写了信,多了嘴? 想到那一日相见,谢道韫看着他们,那副八卦的表情,王谧就感觉,幺蛾子八成就是出在这个女人身上。 不行! 得赶紧辟谣! “不过就是打了个招呼,我和明慧娘子也是多年未见了,要不是在菜馆刚巧碰上,走在街上,我都认不出她了。” “而且,据我看来,明慧娘子对我,似乎还颇有成见,毕竟,我在建康城的名声,也不是那么好。” 你既然要实话实说,那我就实话实说好了。 小王脸皮厚,自我栽赃也不怕。 稚远想的很清楚,王谢两家一直都是联姻的关系,可不能让谢玄动了心思。 “竟还有这样的事?” “你是说,明慧不喜欢你?” 谢玄的诧异,甚至比王谧还要更多。 啥? 就谢明慧的那个态度,谢玄为何会生出这样的猜想? “确实,当时明慧娘子给我的感觉,就是觉得我在建康城太过风流,不成体统。”得赶紧撇清关系,可不能让谢玄产生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明慧居然是这样表现的,谢玄的脸上渐渐浮现笑意,他感觉,眼前明亮了,生活又有了希望。 “给你!” 谢玄没好气的说了一句,把一个东西抛到王谧的怀里,王谧一头雾水,这是什么? 长长圆圆的一个小竹筒,两边都是封上的,缝隙处还抹了浆糊,看起来十分严密。 根据大晋的常识,这应该是一封信。 “这是……” “明慧给你的!” 谢玄人已经走远,声音还带着怒气,王谧愣在当场。 给我的……信。 还是谢明慧写的? 有没有搞错!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有一桩好姻缘 就在一炷香之前。 北府兵主将军帐。 冠军将军谢玄端坐在帐中,难得的提起了笔,写几个大字,自从朝廷上次的来信,他已经有几天没有收到建康的新消息了。 掐指一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也该来了! 却在这时,帐外忽然响起一阵嘈杂,谢玄抬眼,刘牢之紫红的大脸就映入了眼帘。 “禀将军,谢公来消息了!” 终于来了吗! 谢玄激动的从桌案后面走上前来,在刘牢之的身后,跟着个一身枣红色常服的中年男子。 “陈管家,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老陈,完全超出了谢玄的预料。 站在这军帐里,老陈也觉得玄幻的很。 原本,他是谢府内宅的管家,平日里的活动范围,不出建康城外三十里地。 就是这样一位在谢府随从里第一等级的重要人物,这一次却被谢安委以重任,派他出来给谢玄送信。 谢安是个很神奇的老头,时不时就有一些超出寻常的想法,有时候特别像个老顽童。 对外还是对内,为什么不可以换一换呢? 结果,从来都没有干过重活的陈管家就不幸被击中,只得来送信。 从建康,到缘江戍,再到这肠径附近,一路上,昼夜颠簸,当真是不容易。 原本以为,到了缘江戍,就可以追上北府大军,却没成想,陈管家刚一到,就听说,昨天北府军就启程去襄阳了。 没办法,事情紧急,只能再爬上马背追上去,就这样日夜兼程,就连驿站都不敢投宿,终于在大军抵达襄阳之前,追上了他们。 真是不容易。 谢玄挥了挥手,马屁精袁飞立刻到位。 又是端茶,又是递帕子。 陈管家也确实是累了,事情还没说清楚就先把茶水咚咚喝光。 谢玄耐心的等着他,心想,阿叔这老爷子的爱好真是广泛,怎么想起把老陈派来了。 他都多大岁数了,哪还经得起这样长途跋涉。 “将军,这是阿郎的书信。” 身后的背包被解下,老陈拿出了两个竹筒。 “怎么有两个?” “老奴不清楚,阿郎就是这样交给我的,还嘱咐老奴,都要亲手送到将军的手上。” “或许是要说的事情比较多吧。” 一开始,谢玄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当他打开这封信,才明白,一切都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王家稚远,于军中可有异动。琅琊王入朝录尚书六条事,陛下之真心,可探矣! 望汝得一大胜,助吾制司马氏。余一筒乃明慧与王稚远书,汝当亲付之。 明……明慧? 这是闹的哪一出? 谢玄捧着信纸,百思不得其解。 字迹,确实是出自谢安没错,写的内容,他也反复看了好几遍,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明慧为何要给那王稚远写信? 这两个人为什么会联系在一起? “这两个竹筒,都是阿郎交给你的?”谢玄直视着陈管家,试探道。 如今,有可能了解建康城真实情况的人,也就只有老陈了。 谢玄对他给予厚望,可惜的是,陈管家并不能给予他多少帮助。 “是的,两个竹筒都是阿郎亲手交给我的,老奴一路奔波,不敢出一点差错,竹筒里的书信,也全都是完好无损的!” 这就说明,陈管家对明慧的事情,毫不知情。 “自我离开建康,家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陈管家嘿嘿一笑,果然,对家里的事,将军还是很好奇的。 这个问题难不住老陈,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前几天阿郎过了生辰,邀请了朝廷几位重臣,琅琊王,王丹阳都来了。” “还有,明慧娘子送了阿郎一个摆放小东西的架子,很是精致,说是在京口的时候买的。” “阿郎爱不释手,逢人就拿出来给他们看,没有一天,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明慧娘子送了一件好宝贝给阿郎。” “她还买了礼物?” “我怎么没发现!” 谢玄有些懊恼,谢明慧就是他亲手送回建康的,她还买了礼物,他居然一点也不知情。 太大意了! “将军,这个礼物,有什么问题吗?” 老陈当管家多年,最会察言观色,谢玄渐渐下撇的嘴角,和拧紧的眉毛,都预示着危险。 陈管家立刻表白,谢玄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 “没什么事,你先去休息吧。” 袁飞带着老陈离开了军帐,老陈心中疑惑:那另一个竹筒,将军怎的没有打开? 难道,不是书信? 老陈走后,谢玄瘫坐下来。 整个人都被一种无力感围绕。 什么琅琊王当了尚书,什么王谧的情况,他都不在意了。 此刻他的心,全都被谢明慧占据。 书信后面的提示是谢安亲手写的,竹筒也是他亲手交给老陈的。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明慧完全是在谢安的支持下,写的这封信。 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给一个同样年纪的小郎君单独写信,这一行为的内涵,谢安不可能不清楚。 难道,谢安也看中了王谧那小子? 谢玄心痛到无以复加,他感觉,全世界都在和他作对。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在老谢家,目前他这个当爹的还真的说了不算。 一切都要听从族长谢安的安排。 第一百六十二章 谁要害我? 谢明慧。 给我的信? 王谧捧着竹筒,百思不得其解。 他将竹筒翻过来倒过去的晃了几晃,确实听到竹筒里有沙沙的声音,表明在竹筒的内腔之中,放了纸张。 环顾四周,大帐里只有他一个人。 若是这封信上写了什么尬言尬语的话,倒是不必担心被人看到。 这还是王谧第一次收到这样包装的来信,手握小刀,他将竹筒边缘的浆糊一点一点的划开。 没费多少力气,两张薄纸就被倒在了桌上。 从纸背的墨迹就可以判断,这确实是谢明慧写的信。 那种纤细的小楷,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 王谧端着肩膀,看着那还打着卷的信纸。 谢明慧会写什么呢? 她有什么想和他说的? 到底要不要看这封信。 太多的问题徘徊在脑海,反而让王谧无法开始下一步的动作,理智告诉他,这封信,无论他是否情愿,最终都是要看的。 可他就是想不明白,那个个性强硬,嘴巴不饶人的谢明慧,好端端的,怎么会想起给他写信的。 上次在京口碰面,谢明慧那个鄙夷的神情,到现在,王谧都还历历在目。 他承认,小娘子模样确实生的俏,但是,脾气也真是讨人嫌。 该不会是口嫌体正直,暗自倾慕于他吧! 这个……这个…… 啧啧…… 王谧还是慢悠悠的将信纸展开。 军帐外,篝火仍在燃烧,刘裕他们的欢声笑语,不时的传进来。 呵呵。 还说不喝酒,现在就是请他们走,他们都不想走了吧。 娘娘腔。 “嘶……” 王谧举起信纸,啪的一拍。 他完全可以想象到,谢明慧写下这三个字的时候,那种轻蔑的表情。 太可气了! 王恭和袁悦之都要对你不利,你要小心! 琅琊王也心存不轨,待回都城,定要想办法与他们周旋。 写这封信,是阿翁的意思,我不过是代劳。阿翁既有此意,想必也不想让他二人得逞。 建康城异动,我会随时留意,若与你有关,定会相告。明慧书。 这这…… 王谧的眼珠子瞪得老大,怔怔的看着薄薄的两张信纸。 信上的内容着实出人意料,他完全没有想到,谢明慧的信,带来的竟是这样的内容。 “王阿宁果然要害我!” 王谧拍案而起,也顾不得谢明慧满纸的大白话了。 在王谧从建康城出发的时候,他和王恭的目标还是相同的。 而到达京口之后,过去的王谧就被取代了。 从这个时间点开始,王谧和王恭的利益发生的分野。 对王谧私自留在北府军中,司马曜或许都可以坦然视之,但是,有一个人却绝对不能。 那就是王恭! “小郎,丹阳尹终于出手了吗!” 酒宴才刚刚结束,段先听到王阿宁几个字,就迅速的窜了进来。 早就知道那厮不是好人! 果然吧。 “我早就说了,那厮不是好人,小郎早就该提防他!”段先咬牙切齿,看起来比王谧还要激动。 “你也不必这样冲动。”当事人小王,现在居然还平静的劝说段先,段先完全无法理解。 “小郎,我们在襄阳这边,朝廷上的事,也根本就管不上,要是王阿宁使坏招,我们该如何应对?” 跟随王谧时间久了,段先也渐渐长了些头脑,他知道,冲动易怒,蛮冲蛮撞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要想解决问题,还是要看头脑。 王谧叹了口气,无奈道:“这不是我们能做主的事,不过,我想,朝廷上谢公还在,他的为人,还算公正持重,即便王恭想害我,他也不会让他得逞。” 照目前的情况看来,王谧也只能做这样的猜测。毕竟,谢安居然派出孙女给自己写信。 至少说明,在目前阶段,谢安的眼中,王谧并不是主要的威胁。 “小郎,这是谁的书信?”从刚才开始,段先就好奇的要命,眼珠子总是时不时的往桌案上瞟。 奈何,王谧将信纸反了过来,他是一个字也看不清。 “这个啊,是谢公给我的信。” “谢公,专门给小郎写信?”段先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王谧的身边也总要有个能商量事的人,显然,相比京口众人,还是段先更加胜任这个角色。 只要瞒住真正的写信人就可以了。 王谧起身,在军帐中踱步。 “谢公转告我,王阿宁在陛下面前告我的黑状,言语相当恶毒。到京口之前,我和谢公素来交往不多,此次谢公专门写信来提醒,可见,形势还是比较严峻的。” “既是如此,小郎应该赶快给建康回信,向陛下解释清楚,我们不能任由王阿宁污蔑小郎你。” 段先急不可耐,真想插上翅膀,直接飞到建康去,把王阿宁那个阴险小人手撕了! 王谧摆摆手,安抚道:“不必心急。” “陛下那边,对王阿宁的话,也不会全都相信,再者,相比提防我,陛下更忌惮阿宁。” “谢公是将书信夹在给谢将军的回信之中送来的,想来,谢公并不想让这件事公之于众。” “我给陛下写信辩解,陛下定然会猜想是谁向我走漏了风声,那不是害了谢公。” “还是小郎考虑的周到。” 段先忽然感觉有些泄气,这种无可作为的状态,让他浑身别扭。 “可是,小郎,难道,我们只能在这里干等着,由着他们污蔑我们?” “什么也不做?” 一直以来,段先都是积极进取型的人,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王谧就这样被朝臣暗算。 什么朋友,兄弟! 待到事上再看,才知全都是假的,只有靠自己才是真的。 “当然不是。” “没有什么比打赢一场大仗,更有说服力!” “段先,我们现在身在北府军中,有机会面对氐秦的挑战,如果我看重朝堂上的那些勾心斗角,我根本就不会留在北府。” “可是,打胜仗,在大晋有用处吗?” 段先陷入迷惑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小妖精 如果段先还在大燕,他一定不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在那些以武功立国的割据势力之中,打胜仗,掌兵权,绝对是最重要的事。 要想在朝廷上有一席之地,攻城略地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不过,在大晋,军人根本毫无地位,军功也不被世家子弟看重,段先虽然看不惯大晋朝廷上的风气,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你在人家的地盘上混,就得按照人家的规矩来。 “为什么没用处?” 王谧呵呵一笑:“段先,没想到,你的思想转变还挺快。” “这不也是没办法吗?” “要是大晋看重这个,我又何尝不想跨马扬鞭,说不定我的军职升的比刘牢之还快嘞!” 王谧拱起双手,夸张道:“这段时间,真是委屈段将军了,待我将来执掌兵马,必定给你立功受赏的机会!” “小郎这是什么意思?”段先的脸色为之一变。 他似乎嗅到了某种变革的气味。 “段先,很多事情,不必说明白,意会即可。”王谧又重新坐回到桌前。 “朝廷上的世家看不上军功,不代表我们也要按照他们的想法行事。” “这个朝廷,将来若是由我说了算,还怕建立军功的人,得不到报偿?” 热血沸腾了! 段先感觉,一直以来压抑在胸中的那股激情,终于得到了释放。 “小郎如果真有此意,属下必定效犬马之劳!” “你的心思我都明白。” “不管怎么说,目前为止,夺取襄阳,是我们唯一的目标。” ………… 建康城,张贵人寝宫。 “陛下,荷子来了。” 柔美婉转的声音,在大梁上纠纠缠缠盘桓飘荡了三个圈,终于徐徐下落。轻纱铺满了木板,妇人窈窕的身影,渐渐出现在宫殿里。 听声辨人,司马曜慵懒的翻了个身,抄手一揽,美人就撞了个满怀。 在这个宫廷里,张贵人并不算年轻,她已经二十有五,直到去年,她还只是建康宫中一名兢兢业业的露采女。 所谓露采女,便是高级宫女之意。 皇帝嫔妃游玩的时候,她们充当背景板,举办宫廷宴会的时候,她们负责执扇端盘。 大晋虽然朝纲紊乱,也没有几个人管正经事,但是在后宫,也还算有几条规定。 露采女就是宫廷里的高级宫女,她们的容貌一般经过了严格挑选,进入宫廷,只为了充当皇帝的后妃预备队,并不需要做粗活累活。 但是吧,实话实说,露采女的妃嫔转化率还是很低的。 主要是,这样的群体人数太多,总是成群结队出现,根本无法引起皇帝的注意。 更多的采女,不过是在宫里充当十年背景板,等到人老珠黄,没有了竞争的资本,便会被皇帝以大赦的名义,打包送出宫。 各自许配人家,去做民妇。 在成百上千的露采女之中,张贵人无疑是幸运的一个。 她不只没有沦为民妇,过粗茶淡饭说不定还保障不了的生活。 还一跃成为司马曜身边最受宠爱的嫔妃,走到今天这一步,张贵妃必须无所不用其极,才能够保住地位。 “过来。” 司马曜只是抬了抬手,张贵人就主动扑到他怀里,抓着他的衣襟,笑闹了起来。 “陛下,今晚还要留在妾这里,哪里你也不能去。”张贵人的声音丝丝黏黏的,灌到司马曜的耳朵里,就好像是把他的魂给黏住了。 除了傻兮兮的笑,司马曜已经没有了别的表情。 “竟说些傻话,我还能去哪里?” “自从收了你,你可见我去过别的地方?” 说着说着,司马曜的手就开始不规矩起来。 张贵人特别坦然,根本就不在乎围观的宫女太监,司马曜兴致越高,她就越是迎合。 就这份功夫,王皇后就是重新投胎也学不来。 “那人家也不放心呐。” “毕竟,后宫这么大,到处都是小娇娘,要是陛下舍我而去,妾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张贵人的盈盈大眼,说话间就续上了泪珠,那楚楚可怜的样子,让司马曜的心瞬间就揪紧了。 忙揽住她:“说什么傻话呢!” 两人又腻歪了一会,张贵人才勉强撑起了身子。 “陛下,过两天就是妾的生辰了,陛下打算如何庆祝?” 照理来说,张贵人已经二十五岁了,早就过了最好的韶华,庆祝生日这种事,只能平添她的烦恼。 可这一次,她却抖擞了精神,打算大办特办。 司马曜大笑:“这种事还用问我,你想怎么庆祝,就怎么庆祝,都随你。” “去琅琊王的庄园游览,还是打扮一下上街游玩,我都依你。” 以司马曜贫瘠的脑袋瓜,也只能想到这几个点子,身为皇帝,他很清楚,终日被锁在深宫里的后妃,最期盼的,就是能出宫转一转。 他也正想找个理由,出宫玩耍。 张贵人半依偎在他的怀里,嘴角掀起了甜腻的笑容:“我看,还是去琅琊王的王府游览更好。” “我听说,陛下恩准了琅琊王当尚书,趁着这次的机会,驾临琅琊王府,不是让大王更有面子了。” “朝野内外,人人都会明白,琅琊王殿下才是陛下最看重的人。” 小娘子,头脑就是简单。 “什么尚书,那叫录尚书六条事,琅琊王现在还管不了大事。” “我可不知道朝堂上那些事,我只知道,既然沾了尚书两个字,那也离尚书不远了嘛。”张贵人拉着司马曜,使劲的撒娇。 司马曜被她缠磨的,骨头都酥了。 “还有什么要求?” “还能有什么要求?” “不过是到琅琊王家摆一桌宴席,妾陪着陛下开开心心的过一个生辰罢了。” 张贵人嘟着嘴,还不肯承认,司马曜伸出一指,点了点她的鼻尖。 “你呀,连个谎话都不会说,还在这里装。” 司马曜就这样定定的看着她,这张小脸,真是越看越喜欢,早几年怎么就没发觉呢。 张贵人犹豫了一阵,这才开口。 “其实,妾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有一个。” 司马曜心里有底了,张贵人一向为人刁钻,司马曜不怕她开口提要求,就怕她的要求有一长串。 现在知道只有一个要求,整颗心就放下来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西边的太阳 “说吧,我都答应你。” “妾想让皇后娘娘也一起来庆祝生辰。” 这句话,越说到后面,越没有底气,声音也小小的,说到末尾几个字,司马曜甚至怀疑,他是听错了。 “皇后?” “你是说皇后吗!” 待到脑子转过弯来,司马曜便坐不住了。 疾言厉色道:“这怎么可能!” “我可不想看到她!” 一想起那个婆娘,司马曜就头疼屁股疼,看一眼都觉得伤眼睛。 “你不是最讨厌她吗?” “生辰这样的好日子,还要让她来,不觉得碍眼?” 好好的生日宴,张贵人竟然想见皇后,司马曜打死也不相信。 两个女人一向水火不容,这是司马曜也清楚的,这么大张旗鼓的把皇后请来,肯定是没安好心。 “不觉得啊,而且,妾觉得,有皇后参加,这场宴会才能办的更有意思。” “这是何故?” “陛下,以往妾与皇后一直不和,在后宫碰见,都不说话的。妾听说,皇后娘娘因为陛下专宠妾一人,时常生闷气,愤愤不平呢!” “妾认真的考虑了一下,与其一直让皇后生闷气,也发不出来,还不如就让她看着我有多风光,让她结结实实的生一场气,说不定啊,以后,娘娘这爱生闷气的毛病,就绝了根呢。” 张贵人一边说,一边还咯吱咯吱的笑个不停。 司马曜把她揽在怀里,也一个劲的笑:“好主意!” “你这个鬼精灵!” 司马曜戳戳她的脑袋:“问题是,就算去邀请,以那个婆娘的脾气,也肯定不会去。” 迎着司马曜宠溺的眼神,张贵人自信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王皇后是个悍妒之人,平日里相互不见面,她都可以气得要死要活。若是她听到司马曜要给自己操办生辰,各种金银珠宝的堆上去,还不得气死! ………… “荷香,把水壶拿来。” 王皇后的注意力,现在全在眼前的花草上,指挥侍女的时候,头也没抬。 小荷香提着裙子,将满满当当的一壶水,提进了殿里。 “娘娘,这花长的真好。” 墨绿色的叶片,肥硕丰盈,成对生长。在叶片的上方,托着几朵白花,足有小婴儿的巴掌大小。 卷曲的花瓣,层层叠叠,散发着清雅又浓郁的香气。 正是栀子花。 “当然好了,这可是我精心伺候了两个月的。” 王皇后将水壶擎起,成串的水珠就播撒到了叶片上,弹跳了几下,又跌进了土里。 “妹子什么时候有了养花的爱好。” 荷香凑到王皇后耳边:“娘娘,丹阳尹来了。” 王皇后用心培土,眉头都没有皱一皱,面无表情道:“我知道。” “你先退下吧。” “是。”荷香欠了欠身,便快步退出了大殿,王恭这才上前。 “大兄这次进宫,又有什么事要麻烦妹妹?” 王恭赧然:“妹妹这话说的,为兄怎么会成了麻烦。” “你凭良心想一想,这些年来,我们兄妹两个互相帮衬,为兄何时拖累过你。” “为兄虽然能力有限,可也一直都尽力的帮你。” “帮我?” “就你?” 王皇后轻蔑的眼神,让王恭心里很不舒服。他现在终于有点体会到司马曜的心情了。 这天天一张冷脸,就是再热的心也给冻凉了。 怪不得日日守空房。 进宫几年,王皇后还是收获了不少技能的。 比如以前她一生气就喜欢甩脸色,冷脸简直是收都收不住。现在可不同了。 她不只是甩冷脸的功夫没丢下,还搭配上了尖酸刻薄不饶人的嘴皮子,可谓是双重攻击,百战百胜。 “把那个给我。”王皇后的语气还是不怎么好,王恭乖乖的把小铁铲递了上去。 “大兄,不是我说你,你有什么要求,就直接说好了,想拉家常,不妨解决了正经事再说。” “既然妹妹这样说了,那为兄就不客气了。” “你哪一次也没客气啊。”王皇后的反问,让王恭愣在当场。 看到大哥吃瘪,一直冷着脸的王皇后,反倒笑了。 “快说吧。” “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事。” “我听说,明天张贵人要在琅琊王府办寿宴,你上次不是说,让为兄给你找机会接近陛下吗?” “这不正是个最好的机会吗!” “陛下和琅琊王关系最亲近,肯定也会一起驾临,到时候,大兄也会一起出席,正好可以帮衬你。” 王皇后还在低头培土,也不搭理他,王恭知道她心里不愿意,便继续开解。 “大兄知道,这些年让你在宫里受苦了,可是,妹子,你也得为自己想一想,这日子总要过下去,人也总得进取着些。” “你总是躲在宫里生闷气,也改变不了什么。张贵人依然受宠,即便没有张贵人,以后还会有李贵人、陈贵人,到时候,你在宫里就更难做了。” “你要是实在讨厌张贵人,不愿意给她这个脸面,可以出席一下,一会再回来。” “你也好长时间没见陛下了吧,总要让陛下想着还有你这么个人吧。” 王恭感觉,自己真是磨破了嘴皮子,说的喉咙都干了。 王皇后终于把花枝修剪到自己满意的程度,搬起花盆,找了个合适的花几子安置好。 “大兄,你接到请帖了?” “诶呦,我的好妹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担心大兄的事,我是让你去参加寿宴。” 王恭急的汗都下来了,王皇后还是那样无所谓的样子。 王恭瞬间感觉,这一趟他是白来了。 “大兄,你急什么!” 王皇后走到偏殿一角,在条案上翻了一阵。 扔过来一个红签子。 “我为什么不去,请帖都送来了!” “请帖?” 王恭低头一看,果然那红签子和他接到的一模一样,应该都是张贵人送来的。 “这么说,张贵人也邀请妹子了?” 这不是废话吗! 要是没有邀请,王皇后怎么能拿出一模一样的红签子。 “当然,而且,这一次我也打算出席。” 王恭眼前一亮,抬头望天: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啦?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大哥给点钱 “妹子,你真的想通了?”王恭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遍。 嘴巴都快乐歪了。 “是啊,你看我什么时候说了不算。我不但要去,还一定要体体面面的出席。” “妹子,多少年了,你终于支棱起来了!” 王恭拼命拍掌,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费尽心机把妹妹拉进宫,这么多年几乎是没起到任何作用,难道,这一次王家终于要时来运转了。 “大兄,你好像比我还高兴。” “妹子好不容易出宫去参加宴席,你这个当哥哥的,就不准备帮一把?”王皇后笑着看向王恭,王恭立刻心领神会。 “帮,肯定帮忙啊!” “妹子你放心,到了宴席上,有哥哥在,必定不能让你受欺负!” “何必等到宴会时再帮忙,大兄现在帮一把,不好吗?” 王恭有点傻眼:“现在帮忙?” “妹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皇后向着大哥款款走来,嘴角拈着坏笑,想让我帮忙,可以啊! 但是,不出点血,那可不行! “当然是帮我置办点好首饰呀。” 这还需要我点明,啧啧,真是心无灵犀。 王皇后很无奈,身为大晋皇后,堂堂的后宫主位,居然还要自己伸手找娘家要钱。 这对于把面子看得比天还要大的她来说,简直是一大羞辱。 但是,这样的想法,注定停留在昨天了,自从收到了张贵人的请柬,王皇后便意识到,这个女人没安好心。 她这是憋着劲的想让王贞英出丑,如果是以前只知道一味生闷气,毫无还手之力的皇后,说不定还真的会被她的雕虫小技气的七窍生烟。 然而,现在的王皇后,早就已经抛却了天真。 别说是后宫的女眷,就是那坐在皇位上的司马曜,她也完全不在乎。 接下来,她要做的所有事,都不是为了赢得谁谁的关注,又或者是为了战胜谁谁。 唯一的目的,就是在后宫站稳脚跟,放眼未来。 “怎么?” “大兄,妹妹在后宫如此艰难,你连一点钱都不愿意出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那还能有什么好挣扎的。 只能给钱呗。 王恭又说了许多好听话,王皇后心满意足,终于把他放走了。 殿门徐徐关闭,王恭在门前的廊芜下面站了一会。 清风拂过,吹乱了他的发丝。 我进宫来是为了什么? 对了,是央求皇后去出席张贵人的生日宴。 可是,他没有央求,皇后本来也打算要去。 这样看来,王恭本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可他为什么还是花了这么多钱? 想到大笔钱财一眨眼就滑到了妹子的口袋,王恭的心痛就无以复加。 司马道子! 为了把你扳倒,老子拼了! ………… ………… 翌日清晨,皇宫里还一片静悄悄,朱雀航的另一头,琅琊王府却先一步热闹起来。 “细牙,今天这个宴会的布置,我可全都交给你了,你可得使出看家的本事,给我打点的妥妥当当的。” 张贵人的生日宴,可是个了不得的大事,司马道子早早起身,监督着细牙主持宴席。 细牙,绰号细牙,大名萧贵牙。 在没有得到司马道子的特别青睐之前,萧贵牙就是建康城大市里一个卖葱的。 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外加灵活的头脑,极端谄媚的姿态,萧贵牙很快就在琅琊王府混的风生水起。 萧贵牙微弓着身子,跟在司马道子身边,自从进了王府,细牙每天想的就是如何变换着姿势来拍司马道子的马屁。 “殿下放心,这件事交给细牙来办,绝对出不了任何的差错。” “殿下请看,这就是为今天宴席准备的菜肴。” 两人溜达到了庖厨附近,细牙拿出来了一沓纸,上面分门别类的写着今天宴席将要呈现的菜肴。 “不错,看起来是用了心思的。”司马道子连连点头,表示认可。 又踱到了庖厨里,稍稍看了一圈。 因为距离宴会开始时间还远,庖厨里准备的都是一些辅助性的材料。司马道子拿着菜单,查看案上的各种材料。 一个头戴方布巾的大娘,正在低头揉面团,在她的巧手揉捏之下,面团逐渐成型,越来越白嫩。 “这是要做桂花糕吗?”司马道子看到了盆子旁边已经晒干了的桂花,才有此问。 大娘抹了把汗,笑道:“回禀殿下,是啊!” “老奴听说,今天来做客的有不少女眷,娘子家喜欢吃甜的,糕点之类的,最合她们的口味。” “糕点不错,只是这桂花,就不必加了。” “这桂花怎么了?” “殿下或许不知道,这糖糕啊,就得加桂花才好吃,清香着哩!” 司马曜皱皱眉,面露不悦。 细牙立刻发现了主人的表情变化,严厉道:“殿下说了不用放就不用放,费什么话!” 不放就不放,凶什么凶,厨娘大嫂苦着脸,把早就准备好的桂花,收拾起来。 琅琊王殿下也真是奇怪,都说小郎君不爱吃糕点,他居然还管的这么宽。 琅琊王好吃,但是却从来都不会接近庖厨,也并不像这个时代众多美食家一样,会自己研究做饭和选取食材。 他只管给够了钱,挖走建康城里最有名的厨师,放在自己的府上,自己就张开大嘴,等着吃就是了。 这样脾气的琅琊王,居然会关心一样小小的配料,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司马道子前脚离开庖厨,后脚师傅们就放下了手里的活,凑在一起议论他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皇后驾到 “殿下,听说,今天的宴会,皇后娘娘也会来。”萧贵牙犹豫了半天,实在是无法克服奔腾的好奇之心,还是打听了起来。 正好司马道子此刻也很有兴趣八卦一下,于是,没等萧贵牙继续套词,他就给了他答案。 “皇后确实会来,所以,今天的宴会一定相当精彩。” “说起来,小奴还从没见过皇后娘娘哩。”想到可以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冷面夜叉女,萧贵牙的小心脏激动的怦怦直跳。 “你当然没见过她,今年以来,我都还没见过她。” 两人来到树下,坐在石凳上乘凉。 天气很闷热,汗水让衣衫和背上的皮肤都黏在一起,很不舒服。幸亏树下还有一丝丝风,让人能缓一口气。 张贵人,居然是在这样闷热的天出生的,怪不得那么难缠。 萧贵牙享受着微风,脑中不自觉就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还有一点,你要吩咐到。” “什么事?”细牙时刻准备着帮司马道子化解危难,听到这个话,立刻神经绷紧。 “待会就和家里的侍女小厮都说清楚,下午在这个宅院里发生任何事情,不管是吵闹也好,打架也好,他们都不能插手。” “宾客之间的纷争,与我琅琊王府没有一点关系。” 细牙有些紧张:“殿下的意思是,下午来的宾客,居然还会打起来?” “这不可能吧,下午来参加张贵人生辰宴席的,都是宫里宫外有头有脸的人,怎么会在宴席上打架,更何况,这里是琅琊王府。” “琅琊王府又怎样?” “这帮人,不要把他们看得太体面,不要脸皮的时候,比我还过分,你看着吧,今天王皇后来参加宴席,就不是个好兆头。” “不只是她,就连谢家也要出人头,这些人都没安好心。” “谢家?谁要过来?” 别看萧贵牙以前就是建康城里一个卖葱的,自从来到王府,人家可是一路蹿升,凭着一身的本事,成了司马道子的好朋友,重要智囊之一。 有了萧贵牙这样的朋友,司马道子的才能就更是一眼可以望到边。 但凡有点能力的世家子弟,谁会和萧贵牙这样的地痞无赖多交往。 “你别幻想了,不可能是谢安,自从谢玄出征,老头子整日里深居简出的,基本上就没有踏出谢府一步。” “再说,那个张贵人,招蜂引蝶的,做派那般浮夸,谢安见了,不会给她好脸色的。” 萧贵牙微微颔首,可是谢玄又不在,谢家还能让谁来,小字辈的,出席这样的大场面,似乎也不太够格。 “谢石要来。” “是他?” 在大晋朝廷,谢石的存在感着实不高,有哥哥谢安的光芒在前面遮挡,要不是司马道子特意提起,萧贵牙险些都想不起有这号人了。 “殿下想怎么做?” 几大世家的主要人物都齐聚一堂,还有后宫里惹是生非的女人在场,下午的宴席,能吃完都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我们不必出手,他们自己就会打起来的。” “你只要认真看着形势就好,看一看这些人的真实目的。” “没问题,这件事包在小奴身上。” 主仆两人定下了计策,便着手准备。 司马道子是个爱热闹的人,来的都是大牌人物,他这个做主人的也得搭一个好台子才行。 ………… 建康宫殿门前的小广场上,车马齐备,羽仪也都准备妥当,只等着帝后登车,便可以启程。 作为这支队伍之中最大牌的人物,皇帝司马曜早早的就登上了马车,一想到可以出宫玩耍,心里还挺兴奋。 关键是,道子家里,有好酒啊! 司马曜兴奋的搓搓手,张开鼻翼,仿佛都可以闻到浓郁的酒香了。 张贵人好像是一滩泥一样,黏在司马曜的身上,但是她的待遇却绝对不是泥巴能比。 司马曜巴不得她就一直这样挂在身上。 “陛下,我们还不启程吗?”张贵人略略起身,扇动着猫一样的大眼睛。 司马曜看了她一眼,她这是明知故问。 “那个婆娘不是还没来吗?” “等她到了,把她打发走,我们再启程,心肝宝贝,别着急啊!” 当皇帝,也有无奈时啊! 现在的皇帝司马曜正是处于无奈的巅峰。 有温香软玉在侧,谁有功夫,有兴趣去搭理那个恶妇。 只是,朝廷的自有规制在此,就算是四六不靠,全都不把规矩当回事的司马曜,遇到大事,也不得不遵从于制度。 按照大晋规制,举凡出宫游玩、郊祭等事项,没有特殊情况,帝后当同辇而行。 历朝历代都是一样,只有皇帝皇后有资格乘坐最为豪华,等级最高的金根车。 司马曜当然没有这样的想法。 和臭婆娘王皇后坐同一架车出行? 开什么玩笑! “我本来以为,她绝对不会答应你的邀请的!” “谁知道她竟然答应了!” “你说说,是不是你惹的事!” 司马曜挑起张贵人的下巴,声声质问着她。 张贵人才不怕他,在她眼里,怒气冲冲的司马曜,那就是一只假老虎,真乖猫。 不过是装模作样而已。 “这怎么是我惹的事,我本来就打算让皇后出席,她愿意来,不是给了我好大的面子,我感激她还来不及呢。” “你感激她?说的好听!” “你若是真的感激她,就下车把她换上来。”司马曜忽然板起脸孔,定定的审视着张贵人。 小娘子,朝廷上的那些老狐狸,他还有几只斗不过,不过,收拾你这个小贵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张贵人刚才还想继续硬撑,一听这话,立刻就破功了。 “那可不成!” “奴奴绝对不下车!” 张贵人钻到司马曜的怀里打着滚的撒娇,聪明的女人总是知道,她们应该在什么时候示弱。 什么时候可以耍一点小聪明。 只要她一喊奴奴,司马曜的脾气就没了一半。 “陛下!” 两人正在御辇里腻腻歪歪,幸福的冒泡。猛一听的这一声唤,差点吓得没人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很尴尬 司马曜连忙挡住张贵人,掀开了轻纱帐。 从小就跟随他左右,片刻不离的大太监华炬表情很尴尬。 “怎么回事?” “吵嚷什么!” 司马曜面露薄怒,华炬抿了抿嘴唇。 “陛下,妾来了。” 什么妾? 哪里来的妾? 司马曜陷入恍惚之中,总感觉,这个自称妾的声音,十分的陌生。 他从车窗里探出脖子,越过华炬,这才看到说话的人。 “王贞英!” “你……你怎么来了!” 王皇后转过身,略低了低头,算是行礼。 她展颜一笑:“难得陛下还记得妾的闺名。” 我去! 她居然也会笑! 闹鬼了! 王贞英的笑容,令司马曜惶恐不已。 他连忙向后缩了缩,贞英又道:“不是张贵人给妾的请帖,让妾去参加她的寿宴吗?” “妾给了答复,难道,陛下没收到?” “收是收到了,不过,既然是荷子的寿宴,你穿的这样隆重做什么?” “给谁看的!” 看看…… 就连一向不拿正眼看她的皇帝司马曜,也注意到这身华美的衣衫了吧。 早就说了,这钱花的值。 想到王恭掏钱帮她置办新礼服的时候,那个肉疼的表情,王贞英就更加精神抖擞。 “陛下误解妾了,妾这都是为了贵人的面子才这样穿的。” “贵人大寿,还要到琅琊王府去过生辰,我这个做皇后的,穿的寒酸了,人家该说我是故意不给贵人面子了。” 王皇后说话的时候,谨记王恭的教诲,要笑,一定要笑! 张贵人渐渐从司马曜的身后探出头来,本来她不想给王皇后眼神的,可是,司马曜和她没完没了,话还挺多,她就忍不了了! 不过是个古板又古怪的恶妇而已,有什么可聊的! 不看还挺好,一看,她的火气腾的就上来了! 只见王皇后身穿皇后标准的翟衣,那正是皇后出席重要场合才会穿的标准礼衣。 自从张贵人得宠,王皇后公然表示不满之后,基本上也就谢绝了一切重大的活动。 以至于,这身象征着荣耀和地位的,宫廷后妃最高等级的礼服,被束之高阁,已经一年有余。 张贵人还从未见皇后穿过,但是吧,让她怒火中烧的,却并不仅仅是这皇后的标准待遇。 而是,那满头的珠翠。 明晃晃的,实在是辉煌耀眼,精巧绝伦。 王皇后今天出来,绝对是经过了精心的打扮。 头上梳的是今年最流行的飞翻髻,这种发型,底部较为松垮,长发整个束起,用假发圈反弯向后。 身为皇后,搞一个有气势的发型倒是无可厚非,这并不能动摇张贵人的骄傲。 真正刺激到小张的,反倒是王贞英那满头的珠钗。 凤穿牡丹的金簪,成对插在发髻的最前端,两鬓边缘还簪了金镶蓝宝的掩鬓一对。 相比那当当正正端坐在发髻中间的金累丝白玉牡丹挑心,这些首饰也不过是开胃小菜了。 自从看到那一支精美绝伦的挑心,张贵人的怒火便被瞬间点燃! 这么好的东西,她小张都还没有呢! 金累丝的工艺,托着白玉雕琢的牡丹鸾鸟图案,做工精细,审美意趣更是高雅华贵。 这支挑心一出,王贞英的脑门上就好像刻着几个大字:我是皇后! 其余皆是贱婢! 第一轮的争吵完毕,司马曜也没那么激动了。 心绪逐渐平复也让他有精力去注意一些别的事物,这个婆娘,今天穿的还真漂亮! 以前王皇后的风格,从来都是淡雅素净,每天在后宫,不是穿水蓝的,就是穿月白的。 以至于司马曜每每看到她,总觉得晦气的很,一阵一阵的打激灵。 “皇后上来坐吗?” 司马曜随口一问,完全没走心。 王贞英那是什么脾气?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倔的像头驴,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司马曜挑衅的看着王贞英,谅她也不敢上来! 司马曜的小算盘打得妙,王贞英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小侍女小太监,还有一部分充当背景板的露采女。 司马曜给王贞英甩冷脸是日常,王贞英回一个冷脸也是常态,双方都接受良好。 虚假邀请一下,既成全了王贞英的面子,也让皇帝陛下有面子。 你看,不是我不邀请你,是你自己不肯上来。 啧啧…… 我司马曜还是大善人一个! “陛下邀请,那妾就不客气了!” 王贞英弯唇一笑,提起裙裾,一个跨步就登上了御辇。 司马曜这边正打算让车夫启程,让刁钻古怪的王贞英吸一吸皇帝御辇的烟尘。 下一刻,王贞英本尊就已经出现在了御辇之中。 “你……你怎么上来了?” 王贞英身量不高,在高顶的御辇里,只需要微微侧身,就可以站住。 张贵人抱紧司马曜的胳膊,警惕的瞪着她,司马曜也是同款眼神。 王贞英都被他们气笑了。 “陛下,不是你让我上来的吗?” “妾听命行事,还有错?” 司马曜一愣,好像是这么回事。 “对,是我说的。” 王贞英抽抽鼻子,遗憾的看着司马曜。 这种棒槌居然还是皇帝,看来,当皇帝真的不需要有脑子。 “那妾就不客气了。”王贞英欠身,屁股还没落下,张贵人就一头扑在司马曜身上。 屁股牢牢霸占着司马曜身边的位置,大有与这个位置共存亡的架势。 这是做什么? 也就她这种没见过市面的女人,才会拿司马曜当个宝。 王贞英的动作停在半空中,她和司马曜对视一眼,粲然一笑。司马曜顿时有些心虚。 皇帝和贵人坐在一起,皇后甩一边,好像确实不合适。 司马曜喉咙咕噜着,王贞英就这样笑着,重新振作的她,好像是找到了感觉。 怎么? 想解释? 司马曜的心思也不是那么难揣测嘛! “陛下就不必为难了,今天张贵人是寿星,自然要坐在身边,妾就坐对面就可以了。” 说罢,她便坦然的坐下,潇洒又利落。 你想补救,还偏不给你这个脸面。 这样的结果,让张贵人顿时舒坦了,揽住司马曜的臂膀,亲昵的蹭了蹭。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获得了主人宠爱的宠物似的。 王贞英无语凝噎,这一年来,她究竟是在为了什么愤愤不平啊! 还生了那么多的闷气。 就是为了对面的这个愚蠢又做作的女人吗! 瞧她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王贞英再次感叹,和这种女人斗,真是浪费精力。 造成一切误会,矛盾的根源,并不在王贞英甚至也不在张贵人的身上,最大的根源,就是司马曜! 辇舆缓缓启动,朱雀航正好与皇城相连,也就是说,所谓的琅琊王府,与皇宫不过是一桥之隔。 走的再慢也不怕耽误时间。 张贵人缠着司马曜,继续打情骂俏,亲哥哥,爱妹妹的,喊个不停,眼神还时不时的就要往王贞英的脸上瞟一下。 王贞英明白,她这是故意做给她看的。 看窗外? 看地面? 此刻,王贞英应该感到尴尬,作为一个世家女子,她应该别过眼神,甚至是横眉冷对。 然而,她只是用讥讽的眼神不时看一眼司马曜。 今天的张贵人,比平日里还要黏人。但司马曜却感觉,她的黏性似乎不比从前了。 安静的御辇之中,他的眼神总是不自觉的飘到皇后的身上,充满了好奇。 第一百六十八章 使命在身 乌衣巷,谢安宅。 碧绿的池水岸边,谢安坐在胡床上,手持一钓竿。 他眼睛微眯,似在沉思。 像所有的中老年男子一样,世家公卿,一等豪门的掌舵人谢安,也喜欢钓鱼。 很多年轻人都不明白,钓鱼的乐趣所在。 不过是拿着一个杆子,探到水里,就那样静静的坐着,也不能做任何其他的动作,一眨眼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像是谢安这样,经常在内宅的湖池边钓鱼,还算是差强人意,至少,这边的鱼多,游动的范围也小,一个时辰总也能钓到几条。 可那些散布在建康城各条江河边上的钓鱼爱好者,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江水那么大,流动的那么猛,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一条鱼也钓不上来也是常态。 就这样干坐着,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谢安睁开了眼。 “你来了。” 谢石登时顿住脚步,笑道:“看到大兄在钓鱼,还想静悄悄的过来,没想到,还是被大兄发现了。” 谢安挑起鱼竿,果然,鱼竿上的鱼饵早就没了,可是鱼还是没有一条。 他把鱼线收起,回身道:“无妨。” “心不静,本来也没打算能钓上鱼来。” “大兄,不过是个宠妃的生辰,我为什么也要去凑热闹?” “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相比谢安,谢石要更加开明一点,原本他对参加生日宴这种事情并不排斥。 但是,张贵人…… 这个人物实在是太不上台面。 “若是王皇后的生辰,我绝不会说二话,必定要参与。” “可现在,张贵人出身微贱,且得了陛下宠爱也不过是一年有余,我们谢家的子弟怎么可以去给这种人捧场?” 为了自己不去丢人现眼,谢石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一想到要去给张贵人庆祝生辰,谢石就浑身不舒服,这让他想起了前朝那些给宠妃拍马屁,就为了能加官进爵的佞臣。 老夫一站起来,鱼儿却都过来了! 这些鱼是何居心! 谢安观察着水面,弟弟的话,有的他听进去了,有的根本没听清。 钓鱼不过是谢安的日常爱好之一,他从来也不在乎收获。 偶尔钓上鱼来,也不过是解下鱼钩,放生而已。 饶是如此,这些鱼还如此不给面子,老谢很郁闷。 “这有什么?” “你没看到,王阿宁也去了吗?” “不只是王阿宁,还有皇后娘娘也要驾临琅琊王府,你看着吧,王家兄妹,肯定是另有安排。” “人家王阿宁都不在意,你又何必这么在乎面子。” 世家子弟都把面子看得比天大,阿谀奉承的人也不少,但是那也要看对象。 比如拍皇帝的马屁,拍比自己官职高的世家子弟的马屁,都属于正常操作,无伤大雅。 可是,去给一个宠妃捧场,谢石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遂反驳道:“大兄,我也不是爱面子,只是不喜欢张贵人的做作姿态。陛下又没有逼着我们,让我们去,我们何不称病,就谢绝了呢!” 谢安叹了口气,这个弟弟,入朝为官都多少年了,头脑还是这样简单。他不禁设想,将来,若是他百年以后,谢家该交给谁来支撑。 目前看来,也就是谢玄还有几分资质。 希望他能够把北府军牢牢把持在手中吧! “谁说只让你给贵人奉承了!” “那寿宴上还有那么多人,王阿宁和皇后到底揣着什么心思,琅琊王又有什么表现,都是需要我们注意的。” 为了说服谢石认真办事,谢安也是很拼了。 实际上,以谢安在家中的权威,就算什么也不解释,谢石还是会乖乖的滚去琅琊王府的。 只是,那样的话,谢安将要达成的目标,就实现无望了。 “陛下让琅琊王录尚书六条事,不过就是这几天的事,难道,你忘记了?” “他们兄弟现在走的这样近,关系这样好,老夫不相信,他王阿宁会无动于衷。” “不要忘记,世家联手,防范司马家的势力,一向是我们几大家族的共识。” “以往,司马家确实没有什么可以起势的迹象,也没有才能出众的人,世家可以互斗。” “老夫观察,这个司马道子,确实和他的前辈不同,此人年纪轻轻却很有进取心,爱权力,也想争夺权力。” “这样的人,即便他的能力没有那么出众,但只要他敢做,便一定可以在朝堂上掀起波澜。” “再加上,司马曜也是个野心极大的人,把司马道子推上朝堂,就是他试探的第一步。” “对于这种人,我们要做的,就是不让他冒头,只要他敢挑衅,敢揽权,我们就要把他打回去!” 谢石有几分疑惑:“大兄难道不是默许琅琊王入朝理政的吗?” “这怎么可能!” “你疯了吗!” “老夫要是这样想,怎么对得起谢家的列祖列宗!” 谢安咄咄逼人的几句话,证明了他坚定的信念,他怒视着弟弟,为不能和他达到心有灵犀的境地而发愁。 他怎么回事? 五石散磕昏了头了吗! 谢石尴尬笑笑:“大兄消消气,我不是那个意思,琅琊王入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大兄一直没有反应,我还以为,大兄是不想管这件事了。” “既然大兄另有打算,弟弟就放心了,一定鼎力相助。”谢石也是松了一口气。 以现在的态势,谢家一门的荣辱兴衰,全都系在谢安一个人身上。 谢安收到琅琊王录尚书六条事的消息,还是在司马道子大摇大摆的上朝理政的前一天。 司马曜此举的意图非常明显,就是想要生米煮成熟饭,让你们王家谢家都无法阻拦。 出人意料的是,这一次王恭没有丝毫动静,连一封奏疏都没有写,回头一看,自家大哥谢安也甩甩手,好像没事人一般。 搞的谢石还好一阵担心,以为自此之后,这个朝廷就要他司马道子说了算了。 谢安稍沉了沉,勉励道:“你我兄弟,自然应该同心协力,你看,司马曜不是也把弟弟拉出来帮忙吗?” “这次寿宴是难得的机会,聚会场面轻松热闹,许多平日里刻意掩饰的东西,都有暴露的可能。” “你一定要注意观察这几个重要人物的言行,以老夫的身份,不适合出现在这样的场合,这件事就托付给你了。” 谢石站定身形,坚定的点了点头。 一瞬间,他感觉那种使命感油然而生,维护谢家的利益,我谢石也责无旁贷! 第一百六十九章 跑堂的 谢安端详了一阵,见谢石表情凝重,言辞正经,总算是放下心来。 “还有一件事要嘱咐你,宴会上,一定注意王皇后的表现。” “王皇后?” “一介女流之辈,又从来都在后宫安分守己,有什么好看的。”谢石很不屑。 倒也不是他看不起王贞英,只是,谢石实在是找不出一个从来也不作妖的皇后,有什么关注的价值。 看她如何给司马曜花样甩冷脸吗! 谢安摇摇头,眸光微聚:“你想的太简单了。” “我反倒认为,这场宴会上,最值得关注的,就是皇后。” “她能够走出皇宫,给仇敌张贵人庆生,绝对不是王恭三言两语劝说就可以的。” “皇后还在太原王家生活的时候,老夫也见过几次,本来是个很有才学的女子,模样生的也俊俏。” “不过,这样有学识又有骨气的女子,一向不会是皇帝喜欢的类型,进宫几年,也验证了老夫的猜测。” “安静了好几年,我还以为,皇后就想在深宫里当摆设了,现在看来,一切还未有定数。” “定数?” “什么定数?” 谢石讪笑道:“这后宫里,张贵人一家独大,司马曜天天捧着她,别说是皇后了,我看,就是有更新鲜的女子出现在后宫,一时半刻的,也无法从张贵人的手里夺走司马曜的宠爱。” “你对张贵人的地位如此有信心,贵人她知道吗?” 谢石一愣,大兄这句话说的,颇有些让人下不来台。 “她当然不会知道,不过,我想,大致也是如此吧。皇后入宫也有好几年了,男人嘛,都喜新厌旧,难道还指望着她能重获圣心?” 谢安沉吟片刻,他还是认为,王贞英出山,绝非偶然,需要重点提防。 如果后宫只有王贞英一人,也不会让谢玄如此担忧,然而,就在同一个朝堂上,还有虎视眈眈的王恭。 作为亲兄妹,如果王皇后和大兄联手,对谢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就照我说的做,关注一下王皇后的举动,如实转告我就是。” 每到这时,谢安就恨自己被族人架到了当家人的位置上,以往闲云野鹤的生活,那才是他向往的。 登山、钓鱼、弈棋都是他的最爱,三五好友,坐而论道,喝点小酒,唱几句小艳曲,才是他的追求。 大兄是不是不信任我? 这一次,一定要露一手给他瞧瞧! 抱着这样的想法,谢石乘车前往琅琊王府。 时间流逝,王府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热闹,一场寿宴,越来越像样了。 很多充当背景板的宾客,已经早早的赶到了王府,这些人都特别有自知之明,明白他们只是琅琊王请来充个数的,并不是今天的寿星,张贵人的座上宾。 不必担心他们会沮丧,凡是能来参加宴会的人,都特别珍惜这次机会。 那可是琅琊王啊! 能抱上他的大腿,其他的还求什么呢! 明眼人都看得出,司马道子是大晋朝廷上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要是这颗星的光芒能稍稍照耀到自己,不就发达了! “殿下,聚贤楼的小厮来了,这些凉菜要放在哪里?” 身穿常服,头戴进贤冠的男子,仪表堂堂,一看就是个当官的。可他现在做的事,可当真和做官没有一点关系。 只见他挽着袖口,正把一小队小厮带进王府,还在招呼司马道子,等着他的指示。 “送到这边来!”司马道子走到庖厨外,向里面指了一下,小厮们立刻心领神会,挑着担子,一个接一个的钻进了堂屋。 王府的庖厨可不比寻常家庭,一般来讲,普通人家的庖厨都要比正经堂屋要小很多。 琅琊王府可就不同了,庖厨和正经的堂屋一般大小,只灶台就有一面墙这么多。 满满当当的三行开架,摆放的都是各种食材,你能想到的,常见的,你想象不到的菜蔬果子,在琅琊王府你都能看得到。 不止如此,琅琊王是个好吃之人,府上的厨子更是兢兢业业的孝敬他。各种酱料,也是司马道子的最爱,循着大王的爱好,厨子们也一心扑在酱料上。 凡有空闲,就把那些新鲜的食材相互掺和在一起,研制新型酱料。 春天的时候,他们做过桃酱,还做过名贵的樱桃酱,因为都是甜酱,司马道子很是嫌弃。 后来,他们接受教训,就只做咸酱了。 为了迎接贵客,司马道子也很是动了一番脑筋。自家的大菜全都准备上不说,还在城里的菜馆买了不少拿手好菜。 聚贤楼是建康城里规模最大的菜馆,名气大得很。 毫不夸张的说,第一次来建康的外乡人,只要钱够用,往往第一顿饭都是在聚贤楼里解决的。 太有名气了,人人都想一尝美味。 司马曜好排场,也有的是钱,大手一挥就把聚贤楼里的名菜点了一个遍。 袁悦之招呼过了聚贤楼的小厮,这才把袖子放下来,宾客开始上门,他连忙跑到司马道子的身边。 “殿下,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司马道子打量了他一眼,也是无话可说。 做文官,做到这个地步,这个老袁也真是…… 身甘下贱。 司马道子虽然利用袁悦之,但也看不起他。诚如王恭等人预料的,袁悦之不过是司马道子握在手里的一把刀,等到这把刀钝了,没用处了,司马道子挥挥手便可以弃之不顾,才不会对他有任何的怜惜。 “没什么要紧事了,悦之,不如你去正堂休息吧,你是客人,这些事情原本就不是你要做的。” 司马道子说的也是真心话,这王府里难道还缺跑腿的人吗,非要他一个在职的官员迎来送往。 袁悦之坚决不同意。 “殿下客气了,我也不是什么贵客,要不是殿下邀请,原本都没有机会参加这样的宴席。” “殿下尽管吩咐,要不,我到门口去迎客?” “这些客人大多数我都认识,安排起来也方便。” 作为一名亟待攀高枝的无背景文臣,袁悦之深知,要想抱紧司马道子的大腿,就必须把脸皮抛在一边。 无论是能力还是人品,司马道子都乏善可陈,要巴结这样的人,要脸,能行吗? 司马道子思忖片刻:“那也行,你就去吧!” 这是袁悦之主动要求的,他又何必拦着。充分利用资源,也挺不错。 得了司马道子的首肯,袁悦之二话不说,屁颠屁颠的就跑了。 第一百七十章 穷皇帝 闯荡官场,最重要的还是要靠自己,作为一名将要大展宏图的官员,袁悦之怎么可能只在司马道子一棵树上吊死。 一等世家他是攀附不上,他也根本就没想攀附他们,朝廷里还有的是中小世家,寒门子弟,只不过,他们的官职都处于中下游。 一般来讲,一等世家,例如王谢是看不上他们的,这些中小世家又各自为营,不够团结。 最主要的,他们往往都缺乏进取心,也不打算在被世家牢牢把持的大晋朝廷有所作为。 对于他们来说,在世家的控制之下,他们还能捞到一个官职,已经算是幸运了。 比起很多同族人,绝对算是佼佼者,人上人。 和他们一样不受世家重视的袁悦之,看中了他们,经由他强悍的社交能力,将这些人拉拢在一起,即将形成一股新的势力。 这种势力的弊端,袁悦之心知肚明。 人多,人物构成也十分混杂,看似广泛的联盟,实则内部很松散。 各怀鬼胎是常态,如果想要联合这样的人,袁悦之就必须找到一个能够把人们团结到一起的由头。 最好让低级官吏们同仇敌忾才是。 “袁参军,你怎么操持起这个活计了!” “琅琊王府的差人呢?” 袁悦之迎送了几位宾客,终于迎来了第一位熟人。 中书郎范宁,出身顺阳范氏,正是袁悦之看中的中等世家之中的一员。 作为中期南渡的世家,范家在大晋朝廷里混的还算可以,比他们同等的世家要好,虽然也争不到更好的官职。 “宾客太多,琅琊王忙不过来,我就过来了。” “都是小差事,难不倒我。”袁悦之弓手致礼,遇上熟人,当然要多聊几句。 “阿鱼,好几天没看到你,过的怎么样?” 范宁生的不算漂亮,嘴巴眼睛都要比人家小一号,但却不失风流潇洒。因为皮肤溜光水滑,便被同侪赐名“阿鱼。” 对这个不甚雅致的绰号,范宁倒是没什么异议。欣然一笑:“当然不错了。” “没看见都能混上琅琊王主办的宴席了吗?” “说的也是。”袁悦之不置可否。 趁着这一会门前的宾客少些,他立刻把身旁的青年拉上前。 “悦之,这位是国宝,我还是他的长辈哩!” 王国宝上前,嬉笑着行礼。袁悦之仔细一看,登时抽了一口凉气。 “国宝兄果然是神仙般的人物!”看清楚王国宝的相貌,袁悦之不由得发出了惊叹。 王国宝,太原王氏嫡系,他在朝廷上声名鹊起,并不是因为他卓越的从政能力,而是因为他的一副好相貌。 “是吧,古人常说,仪表璀璨,我以前还不相信,这世上哪有那样的人物。自从国宝渐渐长大,我可算是相信了。” “国宝是我的外甥。”范宁把王国宝拉到身边,殷勤介绍,国宝弯腰拱手,笑道:“舅舅有礼。” “国宝之母,是我的妹妹。” 袁悦之点点头,原来如此。 两人短暂聊了一阵,范宁就带着王国宝进了琅琊王府,就在跨进大门的那一刻,范宁回头,给袁悦之递了个眼神。 悦之立刻领会,颔首示意。 宾客们来来往往,有的人看似热情,实则平平淡淡的进了门,而有几个人,则得到了袁悦之的眼神特别优待。 叮铃铃……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伴着羽仪队坚定铿锵的脚步,逐渐靠近。 “陛下驾到!” 袁悦之眼力极佳,远远看到司马曜的车架,连忙大喊着报信,院内的司马道子正在琢磨。 看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 “终于来了!” 司马道子连忙跑出来迎接。 包括谢石、王恭等人在内,朝廷重臣也早早的围拢在司马道子的身边。 虽然都是塑料友情,但大家都是体面人,这个开场的场面活,还是会做到位的。 辇舆晃晃悠悠,所有宾客都很着急,唯独辇舆上的人,丝毫不急。 也不能说是每个人都不着急,至少,眉头紧皱的张贵人,一定心情不佳。 这一路过来,虽然王皇后没说一个字,但是张贵人还是感受到了压迫。 她不是个容易屈服的人,从前,她虽然经常挑衅皇后,但因为皇后要么就是被她气得七窍生烟,要么就是根本不接招。 毫无挑战性,渐渐的,张贵人也就不把王贞英放在眼里了,不过是个弱鸡嘛! 完全没有威胁。 然而,今天,就在二十五岁生日到来的这一天,事情好像完全变了样。 “你这满头金灿灿的簪钗,从哪里来的?”眼看着要到达王府,司马曜终于和王贞英说了句话。 绝对不可能是他送出去的,不只是因为他厌恶某女,根本没有这份心。更关键的还在于,司马曜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财力。 大晋朝廷穷啊! 能供养他自己一个人,都已经是勉勉强强,没看到最宠爱的张贵人,也还没有混到这样体面的行头嘛! “这个啊,早些年进宫的时候就有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戴,放在盒子里积灰很长时间了。” “想到今天可以给贵人过生辰,机会难得,也就戴出来了。” “进宫的时候?” “那不是有三四年了吗?”司马曜很诧异,作为太原王氏嫡女,王贞英入宫时候的排场,那是没的说。 只是嫁妆就装了十几车,也正是看到了这恢弘的排场,司马曜顿时就对这个女人失去了兴趣。 不过是被世家安排进来,硬要他娶的女人,硬邦邦的,没意思极了。 正是因为毫不关心,多年来,司马曜对于王贞英到底有什么嫁妆,一无所知。 王贞英点点头:“差不多有这么长时间了吧。” 也正是因为互不熟悉,王贞英才很容易的就哄弄了过去,张贵人支棱起来,嗤道:“皇后娘娘,你这就是骗人了,看看这金簪的成色,一看就是新打造的。” “根本就不是存放了好几年的!” 张贵人挑衅的看着王贞英,下巴翘到天上去。 怎么样? 被我看出来了吧! 王贞英根本不在意她的刁难,雕虫小技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贵人这是抬举我,贵人深得圣宠,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首饰这样女子的爱物就更不用说,肯定是专门为贵人打造的。” “贵人不必安慰我,我这套头饰,真的是旧的。” “你说什么傻话呢!”听了王贞英的话,司马曜登时就怒了。 “我穷的叮当响,哪有钱给她打造这样名贵的首饰!” 这不是拿我找乐子吗! 想到自己困难的财政状况,王贞英头上的金簪就越发的晃眼。刚刚才萌生了一点的歉意,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重振雌风 司马曜的话并没有让张贵人心里更舒坦一些,相反,她是更气愤了! 想她一个宠冠六宫的贵人,能拿出来充门面的首饰,还不如王贞英这个冷衙门! 这日子,没法过啦! 这是个傻子吗! 王贞英感到,明明都是一样的人,智力水平的鸿沟怎么会如此明显? 王贞英还想辩驳几句,辇舆却堪堪停下,司马曜把两女抛在后头,第一个跳下了车。 敢嘲讽老子没钱! 看我支棱一个给你们看看! 我现在就要支棱! 支棱! “陛下!” “慢点!” “等我一会!” 王贞英岿然不动,张贵人紧跟在后也跳了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 “殿下,我们要不要上去迎接一下?” 早就已经在王府门前准备就绪的大臣队伍,看到司马曜向着王府大门飞奔而来,全都傻眼了。 这是什么队形? 皇帝跑在最前面,整天像牛皮糖一样黏在他身上的张贵人,却被抛在身后,正紧追不舍。 皇后呢? 不是说也一起从皇宫出来了吗? 众人抻着脖子巴望了半天,都没有看到王贞英的影子。 “皇后居然还是没来!” “早就说了,皇后那性子,就算是她想来,陛下也不会让她来。” “舅啊,给钱吧!” 范宁和王国宝这对舅甥一唱一和的,聊得不亦乐乎。王国宝张开手心,贱兮兮的看着范宁。 看来在这些涉及艳闻八卦的事情上,到底还是这个倒霉外甥技高一筹。 “诶!” “刚才赌了多少来着?”范宁打算耍赖。 王国宝双肩端起:“舅啊,你这样就不好了,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过是五十文而已,你不是都舍不得吧。” 装傻失败。 只能给钱了。 范宁不情不愿的把钱袋掏出来,隔着布料都可以感受到那铜板还带着热乎气。 赌博是罪啊! 下一次可绝对不能再上当了! 司马曜一阵狂奔,众位大臣全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人山人海之中,有个身影格外显眼。 在迎上司马曜的那个瞬间,那身影忽然与司马曜擦肩而过,又向前奔过去。 “妹子?” “妹子?你真没来?” “妹子,你在哪里?” 王恭跑到御辇跟前,左看右看,叫了好几声。 王贞英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上次进宫,她言之凿凿许诺一定会来参加生日宴的。 怎么会不来? 该不会真的被司马曜气到了吧! “大兄,你找什么呢?” “上蹿下跳的!” 轻纱掀起,王贞英不忿的脸终于露了出来,王恭长舒了一口气。 “妹子啊,哥就知道,你不会不来的!” 坦白说,在车上看到王恭紧张的跑过来的样子,那一瞬间,王贞英的心里还真的有一丝暖流窜过。 别的暂且按下不表,在这个无人在意的时刻,也只有哥哥还能想起她来。 “我当然不会不来,我要是不来,你给我置办的漂亮衣衫,名贵的首饰不是全都浪费了?” “为了大兄的钱,我也一定要来。” “既然来了,那你还不快点下来?” “陛下都已经进去了。” 王恭不知道在车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不必深究也能猜到,肯定是闹了别扭。 他刚想责备几句,想到一向冷脸的妹妹,难得今天如此配合,便生不起气来了。 尊贵的皇后娘娘,王贞英女士,终于探出头来,王恭一阵激动,连忙伸出手来,想搭一把,却被贞英甩开了。 “不用管我!” “我自己能进去!” 说话间,便一个跳步,犹如轻灵的小鹿,稳稳落地。 她说不让跟着,我就不跟着吗! 虽然时常不着调,但是不可否认,王恭还算是个正常人。 这个时候,自己不给自家妹子撑场面,难道还指望别人。 “陛下这是怎么了?” “跑的这么快?” 虽然王贞英走的挺快,但毕竟是小娘子,步子没这么大,很快就被王恭追上了。 “其实跟你也有关系。” “跟我有关系?” 王恭脸都绿了。 妹妹语焉不详的一句话,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王贞英转头看他,指着头上的凤簪:“陛下说了,这金簪太昂贵,他囊中羞涩,根本打制不了这样华美的金簪,委屈张贵人了呢!” 王贞英捂着嘴巴,几个字一顿的说完这句话,心里那个美啊,脸上真是绷也绷不住。 “妹子,你这是怎么了?” “稍微打扮一下,连性情都变了。” 这也太奇怪了,王恭生怕妹子是受了什么刺激,连忙提醒她正常些。 王贞英笑道:“大兄,你放心,我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是想开了,从今往后,你就看我的吧!” “妹子,你要是做不到,就不要勉强,在后宫保全自己为上!” 自从王贞英号称想开了,那步子迈得简直是雄壮有力,气势全开。 和之前那个只知道生闷气,娇滴滴还清高的皇后娘娘简直是判若两人。 贞英脚步一顿,嗤笑道:“大兄,之前你苦苦哀求我帮忙,我现在肯帮忙了,你又打退堂鼓,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还不相信我?” “担心我害了你?” “不,不,妹子,你误会了,为兄怎么会那样想。”王恭匆忙摆手,就怕她误会。 王贞英一歪头,颇有些刁蛮女人的架势。 “大兄,我没有误会,我只是想说,以后我在后宫,再也不会受那样的窝囊气了!” “我虽然不一定能帮你,但绝对不会再坐以待毙。” 志气这么高啊! 王恭目送王贞英跨过了门槛,气势昂然的脚步,陷入了深思。 我妹子,她行吗? 罢了! 难得她有斗志,就随她吧,总比一直当鹌鹑的强。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天子无家事 “陛下,张贵人,请上座。” 司马曜急匆匆跑进门,连心肝宝贝张贵人都没顾得上,待到喘匀了一口气,张贵人才踩着绣鞋,好不容易追上来。 在场的诸位大臣全都受到了十级惊吓,谁能想到,在既没有外敌入侵,又没有被尿憋着的情况下,大晋帝国的皇帝陛下,居然会慌不择路,形如逃窜。 最后,还是负责迎接客人的袁悦之第一个反应了过来,把司马曜和张荷子引入了正座。 张贵人二话不说,坦然入座,反正司马曜都没想起车上还有一个人,她又为什么要提醒? 那个婆娘,就应该丢在车上,不让她进门。 想到那一头价值连城的簪钗,张贵人就恨得咬牙切齿。 没办法,谁让人家是世家贵女呢? 虽然同样嫁入司马家这个穷衙门,但是,娘家实力强硬的王贞英能够拥有的宝贝,和贫苦出身的张荷子,还是有天壤之别。 “悦之,皇后娘娘呢?” 输了钱的范宁,还是不死心,输钱是小,被质疑判断力才是真。 袁悦之正忙着张罗座位,听了这话,竟有一瞬间的失神。 “皇后娘娘,没看到啊?” “是不是没来?” 在列位大臣的眼中,他们早就已经习惯司马曜与张贵人同车出行,皇后不见踪影。 即便今天王皇后声称要来参加寿宴,人们对她一定能出席也抱有怀疑。 “不可能啊!” “我听说,昨天阿宁还特地进宫,送了许多首饰给皇后,都是做工精巧,品质上乘的。” “你想想看,自从皇后入宫以来,几乎就从没听说过她置办新的首饰,甚至连新衣服都没做过几件。” “为何偏偏这个时候找娘家要新首饰,肯定是为了今天的寿宴准备的!” 袁悦之有些踟蹰,抬头一看,张贵人已经和皇帝并排坐着了,只得敷衍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终究是小道消息,我现在太忙了,也没空闲想这件事,就先这样吧!” 这个回答却是如袁悦之所言,只是一个敷衍,王国宝凑到范宁的耳边:“舅啊,你就别再挣扎了,我说的准没错。” 范宁心灰意冷,就连眼前即将开始的热闹寿宴都觉得索然无味。 难道,我真的看错了? “皇后!” “皇后来了!” 处在拍马屁队伍最末尾的谢石,现在反而处在最好的观察位置,看到王贞英,立刻大喊。 袁悦之话音还没落下,正在给司马曜倒酒呢,一听这喊声,登时一愣。 抬眼道:“陛下,皇后娘娘也来了吗?” 司马曜看到酒,亲娘都不认识了,哪里还想得起王贞英。 举盏深思:“好像确实来了。” 袁悦之的心咯噔一下就掉到了地上,捡都捡不起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司马曜。 这是个什么人啊! 这不是害我吗! “给钱,快把钱还给我!” 王国宝拿到钱,还没捂热乎,就又被范宁抢了回去。 这一袋子钱呐,真是命运多舛。 “陛下,那这座位怎么安排?”袁悦之愁的不行,古代最重视座位的排列,别说是皇家贵族,就是普通的大户人家,主人夫妻都应该是坐正座的。 这一点绝对没商量。 虽说今天是为了给张贵人庆生,但是说白了,她的身份还是妾,应该坐在正座的下首,第一个座位。 要是皇后没来,他们这对狗男女黏黏糊糊坐在一起,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还能怎么安排,反正我就坐在这里!”不等司马曜回话,张贵人就提前抢白了。 女人对危机都十分敏感,张贵人自然不例外。 她牢牢抱紧司马曜的胳膊,作为寿星,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位置守住! “陛下?”张贵人黏糊糊的问了一句,司马曜立刻听从指挥。 正色道:“这还用问!” “当然是朕和贵人坐在一起了!” 众位大臣陷入尴尬,一时之间,热闹的会场,居然没有一个人吱声。王皇后步履轻盈又坚定的走向了司马曜,她一边走,一边也在观察宴会场中的情况。 对于她的出现,有人疑惑,有人震惊,更有不少人正在用厌恶的眼神看着她。 王皇后的身边,哥哥王恭正亦步亦趋的跟着。妹妹并没有邀请他帮忙撑腰,但是他也做好了准备。 “对啊,他今天也来了。”王国宝嘴里品着酒,颇有兴致的看向前方。 “你是说王阿宁?” “你们两个的关系,是不是不太近?”范宁试探道。 “那是当然,要是关系近,早就是有我没他,有他没我了。”生的玉树临风的王国宝,嘴里竟然吐出了这样狠毒的话。 范宁也震惊了。 王国宝和王恭同出太原王氏,诚如国宝所言,他们的亲缘已经相当远了,属于疏宗。 “你也不必心有不平,你人年轻,还是谢公的爱婿,比王恭要有前途的多了。” 王国宝呵呵一笑,范宁感觉,提到谢安,他一点也不高兴。 “还爱婿呢,自从登了他谢家的门,每次见到谢安,就从没得到一个好脸。” “与其靠他,还不如靠我自己。” 所谓王谢世代联姻,可以用一个俗语来形容,那就是铁打的谢家,流水的王家。 这个“王”大多数情况指的是琅琊王氏,却也可以是太原王氏。谢安做主将幺女嫁给了王国宝。 一开始还自以为觅到了东床快婿,王国宝出身体面,模样更是没得挑,谁知,待到国宝长大,谢安才意识到,自己是瞎了眼。 对谢安的冷淡,王国宝混不在乎。 你老头子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你嘞! “皇后过来了!” “皇后真的过来了!” “你们说,她会怎么做?” 明明是张贵人的寿宴,宾客们的眼光却全都被王贞英吸引。 他们实在是太好奇了! 这一位久居深宫许多年,基本上已经被张贵人打压的毫无存在感的皇后,突然出宫,想要做些什么。 “陛下,万万不可让皇后屈居下座,实在不成体统。” 还没等王恭出手,谢石就已经先一步跳了出来。谢安交给他的任务是严密观察王贞英的一举一动,谢石倒好,看到皇后吃亏,顿时便跳到了前面,为她仗义执言。 这好像不是谢安交给他的任务…… 相比王恭,谢石在司马曜这里还算是有点地位的。 他的话,成功让司马曜尴尬了一阵,然而,当他看到王贞英骄傲的步伐时,他立刻就坚定了信念。 “谢仆射,这是朕的家事,你就不要管了。” 谢石一听就急了。 “陛下,这怎么是家事?” “皇帝皇后,阴阳相合,本是一体,这是礼法都规定了的,陛下身为万乘之尊,也应依照礼法行事。” 一番话说得是洋洋洒洒,特别慷慨激昂,谢石感觉,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这么激动过了。 司马曜凝视着在座各位大臣,心里只想呵呵。 礼法? 就这些世家大族,也好意思和他提礼法? 要是他们讲礼法,他司马曜还至于当傀儡皇帝吗? 第一百七十三章 舆论基础打的牢 “谢仆射,朕记得,你也不是礼部的,居然还要管礼法的事?” “总之,今天朕就要和贵人坐在一起,谁拦也没用!” 司马曜抬头,用挑衅的眼光看着谢石身后的王贞英。 臭婆娘! 有本事你就一直站着! “臣附议谢仆射,还请陛下三思。”王恭本来还想再辩驳几句,但是谢石都已经把他要说的都说了,他也只得选择附和。 环顾四周,王恭盘算了一下会站在他这边的大臣,做好了准备。 要是司马曜一定要给妹妹难堪,他就决定带着自己的人马,抬起屁股走人。 才不给他这个面子。 司马曜的眼神在几个主要人物之间来回打转,他最看重的,还是王贞英的表现。 却见皇后一脸云淡风轻的神色,更加气愤。 难道,她还认定自己可以坐到上位来? 司马曜揽住心肝小宝贝张贵人,怒道:“朕心意已定,不必再议!” “陛下,妾都饿了,还是快开席吧!” 奸计得逞,张贵人揽着司马曜的胳膊,温言软语说不停,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们两个倒是舒坦了,在座各位宾客简直是炸开了锅。 “皇后娘娘,依臣之见,要不然就回宫吧!” “何必找不痛快!”自从落座,王国宝手里的酒盏就没停过,他举目四望,虽然宾客之中议论纷纷,但却都是声音小小,完全不敢放开。 做人怎么可以这样窝囊? 你们不说,我来说! 知音啊! 司马曜顿时眼前一亮。 这位青年是谁? 过于心有灵犀了! 司马曜向王国宝投去了赞赏的眼光,继而端正坐好,笑道:“国宝说得对,皇后,你出宫一趟也不容易,到了王府,也算是尽到了心意,可以回宫歇息了。” 这是说的什么话? 王恭登时怒了,老子还没走,他就想先把我妹子轰走,岂有此理! 他恨得咬牙切齿,不停回头看王贞英的反应。 好妹子,你倒是说句话啊! 你不说话,为兄都没办法替你出头。 陛下居然要把皇后娘娘轰回宫去,真是疯了! 王皇后几个月才出一次宫门,还是为了给司马曜最宠爱的妃子面子,帮她庆生。 饶是如此做低伏小,居然还被司马曜嫌弃。 在场的众位宾客,每一个人的眼神都聚焦在王贞英的身上。 太不公平了! 很多人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旦王皇后只能坐在下手位,他们就起身离席,连司马道子的面子也不给了! 不是列位宾客故意吊腰子,完全是因为王皇后的面子和众人的面子其实是联系在一起的。 众所周知,王皇后是世家大族太原王氏家里出来的,这样体面的门楣,都被司马曜当空气,他们这些小门小户,就更加被他不当人了! 所以,不管王贞英同不同意,维护她的利益,刻不容缓! 情势越来越紧急,座上的张贵人看到形势大约会不利于自己,便更加拉着司马曜不松手。 宾客们越反抗,司马曜越气急败坏。 反了! 全都反了! 都去维护王贞英,老子难道是摆设吗! 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点,一场争斗眼看就无法避免。 司马道子站在司马曜身边,怒瞪着众人,只要他们不顺着大哥的心意办,他就会让他们好看! 宾客们屏住呼吸,等待着王皇后的最后表态。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她一定会发言。 她会怎么说? 她会怎么做? 至少应该不会乖乖的听命行事,聪明的大臣,已经嗅到了这股气味。 要是想走,司马曜话音一落就该走。 以前的王贞英是什么脾气,大家伙又不是不清楚。 众人关注的目光,王皇后照单全收,自从当了这个皇后,她可以毫不讳言的说,今天是她最开心的一天! 从今往后,她王贞英就要脱胎换骨了! 眼看气氛已经烘托的差不多了,身边的大兄也已经按捺不住猴急的心情,王皇后终于向前一步走。 动了! 皇后动弹了! 死死盯着王皇后一举一动的宾客们,终于看到了曙光。 一个两个的,兴奋的不行。 “陛下,何必这么麻烦,贞英做在下手就是了。” “今日是贵人的生辰,自然应该是贵人最大,陛下也好,众位大臣也好,不必在意我。” 她一边说,一边走向了右手边的位置。 咣叽一下,列位宾客的心,算是掉进了冰窟窿。 他们都已经咬牙切齿,等着帮王贞英讨还公道,没想到,皇后居然自己出溜了下来。 真是岂有此理! “皇后娘娘怎能如此自轻自贱?” 谢石冲到了前面,拦下了王贞英。 皇后这是……认输了? 宾客们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完全弄不清楚现在的情况,这个没有缓过神来的人群中,也包括皇帝司马曜。 按照以往的剧情发展,面对司马曜的冷脸,王贞英应该甩一个更冷的脸,然后就甩袖子离开才对。 结果,王贞英不但没走,居然还妥协了。 这感觉,实在是有些陌生。 “谢仆射,来都来了,怎么也要饮一杯酒,看一看歌舞才能回宫啊!” “现在就回去,岂不是太亏了!” 王贞英自顾自坐下,谢石无话可说了。 在他背后,皇帝司马曜持续打击。 “谢仆射,你就别管皇后的事了,这是她自己愿意。” “皇后,不可啊!”谢石揪心的看着王贞英,就好像她是自家的女儿,受了欺侮似的。 啧啧…… 谢家的人,怎么也有这么顽固的,和她以前的脾气简直是一模一样。 王贞英展开一个笑脸:“谢仆射,没必要,这里挺好的。” 话虽然说的漂亮,可人人都看出,王皇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那些和皇后相熟的,还有那些根本就没见过的大臣,全都同情心泛起,自觉站到了王贞英这边。 看着他们同情的眼神,贞英满足了。 很好,今天的基础打得不错。 第一百七十四章 谢家来撑腰 身为中宫皇后,一直以来,王贞英的目光总是局限在后宫之中,忙着和司马曜生闷气。 却也不是说,她有多么的钟情司马曜。 她只是质疑他的品味,难道,长相端丽,满腹学识的王贞英,居然还会比不上歌女出身大字不识几个的张荷子? 现在她可算是看清了,正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人家司马曜就好这口,你王贞英又能如何? 你还想当皇帝? 王贞英脑中灵光一现,是啊! 当皇帝! 身为女人,虽然当皇帝是没可能了,不过,享有和皇帝一样的权力,却并不是不可能的。 自从看清楚了这一点,对司马曜这个人,王皇后就彻底没有什么兴趣了。 爱咋咋地! 现在她所有的行为表现,都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 张贵人心头一紧。 这个恶妇! 果然没安好心! 司马曜对王皇后的冷淡表现也成功的安慰到了一些人,果然,陛下还是这样厌恶皇后。 他们可以放心了。 朝臣之中,不乏等着看王恭笑话的人,甚至为了看王恭的笑话,转身去支持张贵人的,也不在少数。 不论在哪个朝代,皇后的兄长都是天然的强势力量,在朝廷上占据着绝对优势。 一般来说,只要妹妹还在当皇后,这个优势就是牢不可破的。而当皇帝的,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内兄也是最好的选择。 按照常理,一般的大臣就是争破了头也无法撼动王恭的地位。 然而,天然的牢不可破的联盟关系,也有例外。 那就是在皇后不受宠的情况下,皇后哥哥在朝堂中的地位也会受影响。 很显然,王贞英就是这样不受宠的皇后之一,甚至于,她的处境比许多冷宫皇后还要尴尬。 历史上许多道得上姓名的皇后,虽然不得宠爱,但皇帝对她们也总有点尊重。 但司马曜对王贞英,颐指气使,毫无尊重可言,这就给了在座各位一个信号。 中宫不稳,王恭也极有可能被司马曜排挤出朝廷重臣之列。 你们想想看,看到王贞英主动退出争斗,王恭会有好脸色吗? “陛下,中宫主位,怎可动摇?”王恭开口,脸色阴沉。 妹妹虽然放弃了,但做哥哥的,还是要据理力争。 什么东西! 居然敢过河拆桥! 与其他人不同,抬头的那一瞬间,王恭第一个注意的,便是司马道子。 这是有帮手了,打算甩了他! 王恭绝对不允许司马曜有这样的念头! 就是有,他也得掐断! 王恭的逼迫,让司马曜略感难堪。明明只是个生日宴,哄弄过去就结了,干什么还这样讲究。 “她想坐稳中宫,那就回宫去啊,朕绝对不拦着!” “出了宫,就要找准自己的位置,王丹阳,朕说的不对吗?”司马曜屁股一撅,还支棱起来了。 司马曜一个被几大世家抬上高位的傀儡,居然还敢和太原王氏的权臣王恭这样说话。 此风若开,再加上司马道子已经入朝理政,世家大臣们还混什么混? “陛下,自古以来,阴阳相匹,帝后相持,即便今天是张贵人的寿宴,皇后娘娘也应在主位安坐。” 王恭表情严肃,寸步不让。 “你算老几!” “这是我的寿宴,皇后若是不满意,大可以回宫去,没人拦着!”张贵人闻言,勃然大怒,以她的水平,也只能说出这么没有水平的粗鄙之语了。 司马曜崇拜的看着小张:看这脾气,我太喜欢了! 司马曜自己是个怂货,就指望着别人替他出头呢! 司马道子和张贵人对他来说都是同样的作用,不论何时,一个后宫的宠妃竟敢指责朝廷重臣,必定会引发朝臣们的激烈抗争。 “张贵人,皇后娘娘能出宫给你过生辰,已经是给足了面子,你最好好自为之。” 谢石再次站了出来,张贵人的嚣张,是他们整个世家体系的大敌,昨天,这种恃宠生娇的放纵,还只停留在后宫,不为朝臣们所重视。 而今天,当它跨过厚重的宫墙,呈现在众位大臣的眼前的时候,人们才意识到,他们必须联合起来,维护王贞英的地位,才能把这种愚蠢妇人锁在深宫里! “你是哪位,居然让我好自为之?” “陛下,他们都冤枉妾!” “他们不想让妾过个好生日!”张贵人拉着司马曜使劲撒娇,司马曜却没有像以往一样,立刻无条件维护她。 王恭他现在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可是,谢石…… 代表了谢家的态度,还是要顾及几分的。 “谢仆射,这不过是件小事,贵人是寿星,今天不如就依了她。”于是,话锋一转,司马曜的态度又软了下来。 “陛下!” “谢仆射,我坐在这里挺好的,不过是给贵人过生辰,我不过是个作陪的,坐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陛下也说了,这是小事,无足挂齿,列位朝臣也等了许久了,就不要再耽搁时间了!” 谢石王恭这边还想再抗争一下,王贞英自己却已经挥挥手,退出了争斗。 司马曜略有些震惊的看过来,只见王贞英容色自如,没有一丝的阴阳怪气。 这个女人,今天果然是吃错药了! “皇后娘娘,中宫地位尊崇,绝对不可以等闲视之,还请娘娘上座。” 谢安的叮嘱,此刻在谢安的脑中响起:一定要注意皇后的所作所为,谢石是这样贯彻谢安的嘱咐的。 既然要关注,还不如帮一把,怜香惜玉仗义执言一向是谢石做人的最高原则。 看来,这是吵完了。 司马道子观察形势,做出了判断,拍拍掌:“歌舞开始!” 不一会功夫,舞者就走到了宴席中央的空地上,人数也不多,只有两男两女。 四人满面笑容,规矩行礼。 听说今天到王府做客的,竟然是当朝皇帝,这一队早就经验丰富的歌舞表演队,也难免有些紧张。 自从登上了台,就一直咧着嘴大笑,笑的都已经有些僵硬了。 “陛下,这四人是从林邑国来的百戏团,表演相当出色,是建康城里最近最出名的戏团,走到哪里,只要他们一开始演出,百姓们就挪不动步子。” “为了能让陛下和贵人玩得尽兴,臣弟特别把他们四人找来,拿出他们看家的本事。” 司马道子倾情介绍,司马曜连连点头,示意他们开始表演。 百戏团几人再次致礼,表演都要开始了,谢石也只能放弃。 他走到另一侧的桌案前,正好皇后身边的座位也空着,谢石便坦然入座。 王恭一看,好家伙,这个老小子还要找事吗? 我可得看紧了! 二话不说,也占了个座位。 就这样,这次宴会最重要的两位宾客,王恭谢石,全都围绕到了皇后王贞英的身边。 贞英左边看看,又看了看右边,捂嘴偷笑。 看来,形势对我方很有利啊!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有酒喝 两位重臣拱卫王贞英的场景,让司马曜眉头紧皱。 却在这时,四人百戏团做好了准备,男子跪下身子,两手搭在一起,身着短衫长裤的小娘子,一个飞身,单脚站在了男子的掌上! 呜…… 现场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 “好身手!”张贵人带头鼓掌,列位宾客也投入到了看戏之中,一场宴席终于正式开始。 “这边也上一坛酒!” 琅琊王家的小厮办事还是很周到的,完全应付的了这样的大场面。他们各自分工,差事分配的特别清晰。 小娘子就负责布菜,为宾客们倒酒倒茶,需要用一些力气的活就交给小厮们。 比如搬酒坛子,比如将聚贤楼的饭菜传送到宴席上。 小厮婢女们全都训练有素,贵客盈门,人数着实不少,为了能够体现生日宴欢乐的气氛,这次的座位设定,大致也是以皇帝司马曜为中心,分成两行。 魏晋时期,人们用饭还是采用分餐制,两个竖列的排座方式才方便放置菜饭。 除此之外,在司马道子的精心安排之下,位于竖排末尾的几个座位,并没有成为角落中无人问津的存在。 虽然被排列到最后面的几个人,都是被司马道子临时喊来的背景板,但是司马道子对待他们还是相当的周到。 他把竖排的长度缩短,把最后的几个人又横向簇拥到前排,这样大概就形成了一个边缘并不清晰的长方形聚会格局。 不管是左看右看,还是向前看,所有的宾客,司马曜都可以一览无余,还能营造出一个热闹劲。 王贞英坐在司马道子的右手边,为了隔绝讨人厌的气息,还特地隔了个位置,谁知,这个座位的热乎气还没散开,谢石就坐了过来。 啧啧…… 还挺会选地方的! 皇后娘娘一声吆喝,那端着大酒坛的小厮猛地停下。 怎么回事? 是女人的声音吧! 我没听错吧! 小厮愣了一刻,又把眼睛睁大了几分,这才把声音的来源和皇后王贞英对上了号。 皇后娘娘要酒喝? 这可不得了! 小厮抱着酒坛子,一时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妹子,你怎么能饮酒呢?”王恭劝阻,眼神中流露出责备之意,王贞英笑笑,根本没往心里去。 “大兄,你这话说的可就违心了,在家里的时候,我不是酒量很好的吗?” “现在人长大了,反而不让我喝了!” “来来,把酒拿来!”贞英再度催促,小厮只得按照吩咐办事。 王贞英拉开架势,酒盏都给准备好了。 澄清的酒液倒进金盏里,香气顿时就飘了出来。 王皇后低头嗅了一嗅,啊! 好香! 感觉好极了! “妹子,你不能喝!”王恭着急阻拦,一时情急,居然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从血缘关系上来说,他当然是王贞英的哥哥,不过,从外部关系来说,贞英是君他是臣,这般没完没了的阻拦,其实是不太合适的。 “阿宁,皇后娘娘难得出来一趟,喝几杯又有何妨?”谢石从旁说和,皇宫中的后妃不比其他,出席宴会,应酬几杯,完全没问题。 “就是,你看谢仆射说的多好!” 咕咚咕咚,两个男人吵得欢,王贞英已经把一盏酒全都吸干了。 “再来一碗!” 诶! 好长时间没有喝的这么痛快了! 舒坦! 随着满满一盏酒全都被王贞英喝光,谢石也傻了。 没想到,皇后娘娘还真的有酒量! 两人视线相交,王恭痛苦的捂住了眼睛。 “你不懂!” “皇后相当善饮,现在不拦住她,她能把这一坛都喝了!” “到时候,闹出乱子来,我可不管!” 诶,这些人呐! 都是不了解情况! 他们哪里看过王贞英喝的东倒西歪的样子,隐隐之中,王恭有种预感,出宫这一趟,王贞英早就把脸面抛到了一边。 这是要出大事啊! “陛下,喝酒!” 扑通一下,张贵人再次扑倒在司马曜的怀里,今天的张贵人不像是个独立的人,更像是从司马曜怀里生出来的一支芽。 勾勾缠缠的,好像是没骨头一般。 以前吧,她也是这样腻歪,不过今天尤其严重,肯定是故意的。 张贵人的这些表演,司马曜相当受用。 正所谓什么锅配什么盖,毫无营养的撒娇抵赖,偏偏就赖在了司马曜的心尖上。 他接过酒盏,喜滋滋的满饮一杯。 “陛下,真是没想到,皇后娘娘的酒量这样好!”媚眼如丝,喝了几盏酒的张贵人,脸蛋透红,更加可人。 视线扫了一下,司马曜这才发现,就在右侧不远处,被两位重臣簇拥的王贞英,又是吃菜,又是喝酒,开心的不行。 “怎么回事?” “她居然不生气,还喝得下去酒?” 司马曜发出感叹,王贞英入宫几年,司马曜从来都十分讨厌她,这种讨厌,并不是因为张贵人的到来而生出的。 从一开始,他就对王贞英这一类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毫无风情的女人没兴趣。 更何况,最初几年,王贞英还数次顶撞他,当众让他下不来台。 在司马曜的记忆里,王贞英一向都是脾气古怪,软硬不吃还规矩比天大的女人。 这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样子,还从来也没见过。 这般粗鲁,也是太原王家教出来的女儿? 第一百七十六章 陛下是我的! “陛下是不是心里不痛快,不能看到皇后这么高兴?” 张贵人紧盯着皇后头上的那些名贵的首饰,准备搞事。 司马曜微微一愣,他倒是也没有这个心思,不过,既然小张发话了,那就随她。 “你又有什么鬼点子?” 张贵人嘟着嘴,做出她最擅长的娇滴滴的姿态。 娇笑道:“陛下,奴奴想要皇后的金挑心!” 要就要大的! 自从看到了王贞英头上的这些宝贝,张贵人就挪不开眼睛了。 相比凤穿牡丹的金簪,还是金累丝的挑心,更让张贵人倾心。 你看它就戴在发髻的正中间,如此耀眼,如此辉煌,就好像是代表了皇后位居中宫的崇高地位一般。 若是把这挑心弄到手,张贵人就感觉,她已经把皇后之位收入囊中了! 陛下最宠爱我! 皇后也得乖乖低头! “荷子,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不过是旧首饰而已,你还真以为朕没钱给你打制一套?” “等回了宫,朕就吩咐下去,让匠人给你弄一套,有新的,谁还要她那套旧的?” 司马曜嘴上说的轻松,其实,心里的小算盘把扒拉的响。 眼睛注视着王贞英的头上,到处都是金光灿灿,他吞了口唾水。 感觉吹大了。 要想都置办齐备,还真是要花不少钱。 张贵人摇着他的胳膊,死活不依:“不嘛,奴奴就要皇后的那一支,而且,她现在就得给我!” “就要她的那个?” “这可是你说的!” 想要那个婆娘的还不容易,司马曜欢迎的很,这还省了他的钱呢! 想到做到,精彩的歌舞表演正好告一段落,司马道子上前,正准备组织下一场表演,司马曜摆摆手,拦道:“道子,先等一等,我有话说。” 司马道子领会精神,立刻退让到一边。 司马曜偏过头去,王贞英正举着酒盏,给她大哥敬酒。 酒喝的多了,竟然还有一丝嬉皮笑脸的感觉,司马曜嫌弃的咂咂嘴巴。 “皇后!”他大叫一声。 “大哥,你尝尝这个,和刚才的不是一种酒!” “特别柔滑,好喝极了!” 王恭连连挥手,他不是不想喝,是不能喝了。 王贞英脸已经红透了,讲话虽然还正常,但是估计也差不多了。身为大哥,此刻责任重大。 要是他再喝醉了,就没人能控制王贞英的行动,周围都是宾客,又是在琅琊王府。 身为皇后,要是闹出什么不雅的事情,可就丢了大脸! “你不喝,没关系!” “谢仆射,你来一盏?” 刚才抬酒坛的小厮,现在已经成了皇后娘娘专用倒酒之人,一看皇后转移了目标,立刻给谢石也满上了一盏。 谢石欣然举盏,与王贞英的酒盏齐平。 “多谢皇后娘娘赐酒。” 谢石是个敞亮人,喝酒怎么了? 坐在这里的大臣,哪个不喜欢喝酒,就算是那寿星张贵人,也喝了好几盏了! 说完,谢石就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竟敢不理我!” 司马曜出离愤怒,又高喊了一句。 这一回,声音还真是大,不只是能保证王贞英一定能听到,就是在座的大臣也听的清清楚楚。 歌舞暂停了,也没有吃饭了,筷子都停在半空中,酒盏里的酒液翻腾了几下,也平静了下来。 “大兄,好像有人叫我。”王贞英懵懵懂懂,好像脑子确实有些不清醒。 王恭一手扶额:“是陛下。” “陛下?” 落座之后第一次,王贞英起身,看向了司马曜。 啧啧,这个人还真是丑陋啊! 就算是喝醉了,看起来也没有一丝变化。 “陛下有什么事?” 跨过桌案,王贞英手持酒盏,她的步伐有些踉跄,人人都以为好久不出宫门的皇后是喝醉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全都是装的。 “啊,对了,我还没有给寿星敬酒哩!” 摇摇晃晃,王贞英拈着小步,走到张贵人的眼前,手里的酒却一滴都没有洒。 “贵人饮酒!” 这个女人疯了! 王贞英的奇怪行为,让司马曜彻底陷入迷惑,刚才想说什么都忘了,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皇后。 这都是什么鬼? 那一年进宫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 “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司马曜感觉自己受到了惊吓,身子向后缩,舌头也开始打结。贞英暗笑:这就怕了? 真是没出息! “给贵人祝寿啊!”她小嘴一撇,故作糊涂说道。 “怎么?贵人还不肯喝我敬的酒?” 这句话说的就是故意给张荷子下套了。 座下的群臣,都是在朝堂上混的。人嘛,从本质上来说,其实区别不大。 总有个同情弱者的爱好,以今天的场面来看,很显然,张贵人是那个得意的,本应地位更高的王皇后,却处于弱势。 就在宴席刚刚开始的时候,王贞英便十分感谢张贵人率先发难。 经由刚才的一次交锋,大臣们都对她同情有加。 看,皇后娘娘来给她庆生,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她居然还敢刁难皇后。 还霸占了她的主位! 皇后娘娘不但没争抢,还把位置让给了她! 这是何等的胸襟! 宾客们全都自觉站到了皇后一边,怒气冲冲的瞪着张贵人。 妖妇! 不要给脸不要脸! 张贵人气得要死,谁要喝她的酒,说不定是有毒的! 别想害我! “陛下,你说句话呀!”她推了司马曜一把,皇帝陛下身子一震,终于恢复了神志。 说话? 说什么来着? 他清了清喉咙,终于想起来了。 “皇后,既然你是诚心为贵人庆生,酒就免了吧,荷子不胜酒力,喝不了多少。” 王皇后眉头一跳,居然这样说,看来,这是另有所求了? 有意思。 “那陛下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好?” 不必你再拐弯抹角,我都替你说了,怎么样,贴心吧。 “贵人喜欢你的金累丝挑心,反正这个也是旧的,皇后有钱,不如就打制一副新的,把头上这个送给贵人。” 司马曜两眼平视前方,根本不打算和王贞英对视,总之识相的就赶紧交出来就是。 “皇后,你不是要给我庆生吗?” “赶紧给我吧!” “别挣扎了!” 王贞英抬手抚着发髻,恋恋不舍的样子,张贵人歪在司马曜的怀里,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怎么样? 凭你是什么出身,什么地位,还不是要匍匐在我的脚下,看我的眼色行事! 陛下是我的! 你不过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弃妇! 第一百七十七章 钱财身外物 张贵人不过是个养在深宫的娇娘子,她所有的思维模式都围绕着争得男人的宠爱打转。 这一出手就是纯粹的女子手段,这都是什么? 这样体面的聚会,她居然公然索要皇后的首饰,这么个装饰,对她就这样重要? 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 众位宾客嘲笑张贵人的同时,还对皇后更加同情了。 “陛下怎么可以这样做?” “皇后娘娘身份尊贵,他竟然当着众人的面,一而再再而三的给皇后难堪,王家的脸面往哪里放?” “我看,这个后宫主位,是要换人坐了!” 大臣之间议论纷纷,人人都摇头晃脑,看热闹的有之,愤恨张贵人的嚣张行径的有之。 张贵人在看王贞英,而王贞英却在和司马曜缠斗。 王贞英的眼神充满轻蔑,司马曜这个人,她太熟悉了,别看司马曜对她了解不多。 但是,这些年的冷宫,她可没有白住。 从旁观察多年,她早就看出司马曜是个外强中干之人,别看调子唱的高,实则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胆识。 以前,贞英是根本不屑和他们缠斗,而现在,为了达到目的,她只得使用以前根本就看不上的招数了。 “皇后,你看陛下都不说话,还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吗?” “快把挑心交出来!” 张贵人怒吼的样子,竟有几分狰狞,她还口口声声别个人是恶妇,实则她现在的模样才和泼妇没区别。 司马曜拢手而坐,眯着眼睛,一个屁都不放。 我不存在,出事别找我。 王贞英的身后,议论之声此起彼伏,明明是张荷子的生辰,但是焦点却变成了皇后。 “皇后娘娘,别听她的!”一个年迈的大臣,鼓足了劲高喊。 “刁蛮妇人,竟敢僭越皇后!”范宁怒目而视,又对袁悦之说道:“悦之,这个宴会不是你主持的吗?” “你还不赶快去说个话!” 袁悦之一歪头,不屑的扫了他一眼。 “阿鱼,看你这话说的,那可是陛下的命令,我说话,好使吗?” “就是,舅,你要是看不惯,大可以自己去说,谁也没拦着你。”正事找不着,坏事总是有一号的王国宝,这个时候当然要说点骚言骚语。 就我自己去说? 上一刻还义愤填膺的范宁,下一刻就坐下了。 “且看看局势。” 王国宝和袁悦之在他背后交换了一个眼神:你看看,我就知道他不敢。 王恭拉着谢石上前,为自己的妹妹助威。 口号还没有喊两句,王贞英便打断了他。 “既然贵人喜欢,不过是个首饰而已,也没什么不能给的。” 久久在发髻上磋磨的纤纤玉手,终于使了把力气,用力一扯,金累丝牡丹鸾鸟纹的挑心,便拿在了手中。 张贵人心头一震,居然真的给了? “给你,拿着啊!” 挑心都已经送到她眼前了,张贵人居然两眼愣愣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怎么? 难道是被这金光给闪到了吗? “你真的给我?” 小张无法相信,王皇后居然会这样轻而易举的就答应了,还亲自把挑心送上来。 本来,她都已经准备好动手横抢了! 在她看来,王皇后应该哭哭啼啼说什么也不肯给,而司马曜这个时候就要坚定的站在她这边,像是被灌了迷魂汤一般,听不进去王皇后的话,也根本不给她辩驳的机会。 在这种威胁之下,王皇后丧尽了脸面,在众位宾客面前,再也没有了作为皇后的尊严。 气氛达到了顶点,人人都知道,在这个大晋后宫,她张贵人才是权势最大的女人。 就连皇帝司马曜也是只知道围着她团团转的傻蛋。 张荷子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场生日宴显摆的目的也达到了。 张贵人已经做好了多种设想,谁知,王贞英居然不痛不痒的就把金挑心给交出来了。 没掉一滴眼泪,也没有一丝恼怒。 张荷子因震惊而呆滞的表情,看在王贞英的眼里,真是说不出的有趣。 这个女人还真是…… 美则美矣,毫无头脑。 “张开手。”王贞英的话透着镇定和不可置疑,张贵人的脑子有些恍惚,听了这句话,仿佛是被点化了似的。 真的缓缓的张开了手,王皇后把手抬高,直接把金挑心扔到了她的手心里。 一串动作,潇洒又连贯,没有一丝停滞。 办完这档子事,王贞英拍拍两手,就转身去抱酒坛了。 王恭气急了,王贞英想轻松坐下,都不被允许。 “妹子,你没事吧。” “那东西如此名贵,刁妇说要,你就真的给啊!” “大兄费尽心机给你打制的好东西,你转手就送给了那个刁妇,你对得起我吗!” 那都是我的钱! 我的钱! 王恭的心在滴血,真是妹卖哥田不心疼。 王皇后呲呲牙:“哥啊,东西都已经送出去了,就不要再心疼了,要我说,张贵人已经很是手下留情了。” “她要是要全套的首饰,我也会给她的,那你不是赔的更大了!” “全给她?”王恭两眼瞪得铜铃大,另一侧的谢石,也是不解其意。 大兄的估计没有错,今天的皇后确实很奇怪。 女子不是对这种当众抢首饰的事情相当看重的吗?张贵人的行为已经算是相当的蛮横了。 为何王贞英对这样的行径,表现的却如此坦然? 大哥的那点小心思,贞英心知肚明。 其实呢,要想达到目的,和大哥合作是最佳选择,然而,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也只得先瞒下来,编造一些谎言蒙骗亲哥哥。 顺便再领略一下,王恭听到这些四六不靠的言语,看到这些奇奇怪怪的行为之时,震惊的表情。 真是过瘾。 “是啊!”王贞英猛点点头。 “哥,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你不是经常说我不懂风情,不知道该如何讨陛下的欢心吗?” “他宠爱的妃子,我对她好一点,陛下也一定会高兴的。” 她挑了挑眉,视线转向了司马曜的方向。 在那边,皇帝陛下正满脸堆笑的给张贵人戴头饰。 啧啧…… 仔细瞧瞧,就连王贞英都觉得,他们两个般配的要命。 一个怂货,一个草包,他们不配,谁配? 第一百七十八章 红杏出墙来 “大哥,不必心急,你要相信妹妹,一切我自有打算。” 王贞英端起酒盏,呈到了大哥面前。 打算? 她能有什么打算? 王恭一个字都不相信。 “你看看你,难得的机会,就这样被你糟蹋了,我看你以后还如何在后宫里混。” 王恭完全可以想象,今天妹妹当众被张贵人踩在头上,别说是明天,就是今天回宫,王贞英都会立刻变成后宫女眷之间的大笑柄。 王贞英毫不惧怕,垫着脚,继续喝酒吃菜,不止如此,她的敬酒范围还从谢石和王恭两人,拓展到了更远的地方。 谢石的心里已经反复咯噔了好几回,他从一开始的皇后娘娘居然也会饮酒,到现在的娘娘海量。 终于明白为什么王恭要一个劲的阻拦皇后喝酒了。 简直是不喝则已,一喝惊人! 然而,亲眼见证了王贞英的善饮,谢石心中的疑惑却更多了。 皇后娘娘为何要在张贵人的寿宴上装疯卖傻,还自降身份,毫无体面? 谢石相信,一切不会如此简单。 ………… “这是什么菜,怎么还加桂花了!” 宴会的气氛越来越热烈,宾客之间推杯换盏,就连司马道子都已经喝得半醉。 张贵人夸张的抱怨,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她拿起筷子,在菜上面拨了几下。 没错! 那些不甚清晰,却星星点点,粘在菜上面的正是桂花! 岂有此理! “启禀娘娘,这是桂花糖藕。”毫不知情的萧贵牙,殷勤的回话,这道菜正是由他端到张荷子面前的。 为了争得到陛下娘娘面前露脸的机会,萧贵牙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对待贵人,萧贵牙就贯彻一个方针殷勤周到,不时笑笑。 别看萧贵牙出身不行,但长相还是比较称头,人也能说会道,要不然,也不能被司马道子一眼相中。 “桂花糖藕?” “这道菜是你安排的?”张贵人拧着眉头,语气并不和善。 亲亲宝贝的表情变化,司马曜立刻察觉到了,连忙凑上前来,揽住她的肩膀:“乖宝贝,这道菜有什么问题?” 张贵人叹了口气,这个男人终究是没有把谁放在心上。 “陛下,妾对你说过,我不爱吃桂花。” “看都不能看!” 张贵人越想越气,甜糯可口的桂花糖藕,被她用筷子戳出了好几个窟窿。 萧贵牙心里咯噔一下,坏了! 这个马屁可是拍到驴蹄子上了! “贵人恕罪,这道菜是聚贤楼的名菜,今天为了给娘娘准备寿宴,琅琊王还专门把聚贤楼里的大菜全都叫齐了。” “奴照顾不周,也不知道贵人不爱吃桂花,都是奴的错,还请贵人娘娘恕罪!” 作为一个善于逢迎的佞幸,萧贵牙深谙滑跪的道理,且业务熟练。 说着就跪下了,那眼泪哗哗的。 张贵人气得要命,好端端的一个寿宴,被皇后这个婆娘搅合了一通还不说,现在居然还看到了她最不喜欢的桂花。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给我赔罪?”张贵人小脸通红,嘴巴不停的鼓气。 “陛下,奴奴不高兴,你想办法!”只要心中有不忿,就找司马曜,这已经成为了张贵人的习惯。 身为九五之尊,还能有司马曜解决不了的事情? 在张贵人的眼中,司马曜就是万能的,是真正的大晋掌控者。 从没有存在感,只能当摆设的司马曜,所有的虚荣心,在张贵人这里都能够得到满足。 至少,在小张面前,我还是大晋皇帝! 满足小张的心愿,就是我司马曜最大的成功! 司马曜抚着张贵人的肩膀,笑道:“这还不容易,拖出去,打一顿就是了。” 司马曜想了一想:“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 萧贵牙一听,腿都软了,差点晕过去。 “细牙,还不快给娘娘磕头赔罪!” 紧急时刻,司马道子连忙站了出来。 他倒也不是要维护萧贵牙,只是为了找个机会和张贵人搭上话。 瘫倒在地的萧贵牙略一打愣,立刻心领神会。 “都是奴的错,娘娘宽宏大量,娘娘恕罪!” “娘娘饶了奴吧!” “奴再也不敢了!” 琅琊王府装饰华丽,那个地面,全都是铺了青石砖的,青石砖也不是简单的青石砖,而是雕刻了精美花纹的。 萧贵牙的大脑袋,一次又一次的磕在青石砖上,发出邦邦的声音,一听这声音就知道,萧贵牙一定是磕的认真,磕的真材实料。 张贵人本来在气头上,还觉得二十大板是便宜了这个没眼力的奴婢,正准备再加几板,看到司马道子的笑容,登时又没脾气了。 “琅琊王,你来解释一下,你的奴婢是怎么办的事?”虽然还没松口,但是张荷子整个人的语气神态都缓和了不少。 揽着她的肩膀,正在找寻当正牌皇帝感觉的司马曜,对爱妃的转变还浑然不觉。 司马道子举起一盏酒,赔笑道:“贵人恕罪,细牙是最近才到王府来的,好多事情都不知晓。” “再者说,严格说来,这件事也不能全都赖细牙。这道菜,是从外面送进来的,不是王府做的。” “它也确实是聚贤楼的名菜,聚贤楼的老板听说王府要宴请贵人,立刻表示要鼎力相助,这才把看家的本事全都使了出来。” “为了帮贵人办寿宴,我听说,聚贤楼今天下午都没有开门迎客,所以,还请娘娘看在大家都是一片诚心的份上,就饶了细牙吧。” 管他什么细牙,粗牙,张贵人是一个都不认识。 她认识的,只有道子的笑容,高抬一手,也不是不可以。 唇角一弯,张荷子露出娇笑,媚眼如丝,柔媚的眼神流转到了司马道子的身上:“没想到,琅琊王如此体恤下属。” “不是体恤下属,臣是体恤陛下和娘娘。为了这么个初来乍到的奴婢生气伤身,实在是不值得。” “娘娘不喜欢桂花,把这道菜撤下去就是了。” 司马道子挥挥手,一直在各位宾客身后准备着的小婢女便奔了出来,将那桂花糖藕端了下去。 在这件事上,司马曜完全听从爱妃的指挥,爱妃说打,他就打,爱妃说原谅,原谅也无所谓。 那种娇媚的眼神,重新又专注到了司马曜的身上,张贵人笑道:“陛下,要不,就给琅琊王一个面子。” 司马曜扳起脸来,故作镇定:“琅琊王的面子,那当然要给。” “起来吧,以后做事小心些。” 司马曜发了话,萧贵牙才敢停止磕头,待他抬起头来,大脑袋早就已经血流如注。 司马道子啧啧两声:“快去处理一下,血糊糊的,怪渗人的!” 萧贵牙如蒙大赦,抬起脚头也不回的跑了。 这盘菜真是晦气,小婢女手里捧着它,脸上却止不住的高兴。 太好了! 撤下去的菜也没人管,这道甜腻腻的桂花糖藕就归我了! 裙摆蹁跹,小婢女迈着轻盈的步子,快速离开。就在她经过桌案一角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喊声。 “把糖藕给我端过来!” 小婢女脚步一顿:啥? 怎么回事? 没听错吧! 转过头去,小婢女发现,敲着桌面,和她热情对视的人,正是当朝皇后,王贞英! “皇后娘娘,这是张贵人剩下的,不好吧。” 今天王贞英这一系列的怪奇行为,谢石也是看的透透的了,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至于皇后的亲哥,早就已经呈现放弃状态。 随便吧! 都随便。 王贞英爽朗道:“诶,谢仆射你多虑了!” “贵人不喜欢桂花,我却最喜欢,不瞒你说,我的院子里还种了一颗桂花树哩,都是我亲手种的。” 皇后的要求,小婢女也不敢不从。 犹豫了一阵,还是把菜盘端到了王皇后的面前。 啧啧…… 这个刁妇,真是糟蹋东西。 眼前的桂花糖藕,还是那样的软糯可爱,只是那个美好的形状已经彻底坍塌了。 一盘五片的糖藕,前两片已经被张贵人戳的全是窟窿,别说是吃了,就连看都没法看。 王贞英叹了口气,将还算完好的最后三片挑了出来,一片夹给自家大哥,一片又送给了谢石。 “谢仆射,这件事还真是奇了,就连我家大哥都不晓得我喜欢吃桂花糖藕,琅琊王却知道,张贵人不喜欢桂花。” 谢石面色一凛,王贞英将那块完好的糖藕放到他的盘子里,看似不过是随口一说。 然而在场两位大臣,立刻就嗅到了其中不同寻常的气味。 这…… 皇后娘娘难道是说…… 这件事太大了,谁也不敢往深处去想……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中小世家联盟 热闹喧嚣的宴席过后,宾客散去,皇帝拉着张贵人,皇后跟在他们身后,也同车返回了皇宫。 有人是真心要走,有人却只是佯装离开。 参军袁悦之向琅琊王道了告辞,作为今天宴会的主持者,他不免多喝了几杯。 走路摇摇晃晃,走到门前,差点被门槛绊倒,还是负责送客的萧贵牙跑过来搀了他一把,让他免于在琅琊王府门口出丑。 “袁参军,慢点!” 萧贵牙的脑门上缠着白布条,隐隐还有血迹。 “我知道了,你别担心,只不过是多喝了几杯。”说话间,他的身子就又有些歪。 萧贵牙连忙撑住他:“袁参军,你这哪里是多喝了几杯,我看你是喝的太多了!” 人一旦丝毫使不上力气,就变得特别沉,萧贵牙也撑不住他。 “袁参军,你家的牛车呢?” “快让他们来接你!” 袁悦之挥挥手,含糊道:“不用,不用他们来接我。” “我自己就能回去。” 袁悦之满口喷酒气,脚步也越加踉跄,可还是勉强支棱起来,甩开了萧贵牙的搀扶。 一步两步,踩在棉花上的感觉,实在是好极了。 袁悦之似乎是找到了某种韵律感,七扭八歪的步子迈起来,还挺来劲的。 “袁参军居然要自己走?” “能行吗?” 几个小厮围拢过来,袁悦之的这两步走,实在是越看越悬。 “行不行也是他说了算,管他呢!” 萧贵牙大袖甩开,便转身离开。 天色不早,建康城的夜生活逐渐展开,青楼妓馆,琴坊歌坊开始上客人,吹拉弹唱,各种好把式都轮番上演。 清风拂过,将歌女嘤嘤婉转的歌声传到了袁悦之的耳朵里,他的汗毛登时竖了起来。 好家伙,这声音,真是勾人,骨头都酥了! 走在街上,听着小曲,袁悦之的脚步居然越发轻快,等到穿过大航桥,他居然腿脚利落,看不出一丝醉意了! 又走了几步,袁悦之登上了另一条小街,这里的街道比前面的几条街更狭窄一些,但是,店铺的生意却一点也没受影响,还是火爆异常。 薛家楼。 袁悦之停在一座两层高的小楼跟前,抬头一望,招牌上明晃晃的三个大字便映入眼帘。 再抬头看看,二楼临窗的位置,栏杆边上,一个郎君正在挥手,袁悦之点点头,撩袍而入。 一路小跑上了二楼,袁悦之身姿矫健,完全找不出半分醉意。 沿着走廊,来到了一串厢房的末尾,他推门而入,屋里已经有客人在等着了。 “阿鱼,国宝。”袁悦之倾身致礼,两位客人也没起身,只是略点了点头。 几人相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彼此之间相当熟悉,不必讲那些虚礼。 “国宝,你确定要跟着我们一起做事吗?” “以你家的情况,不太合适吧。” 王国宝是正宗的太原王氏出身,一等一的豪族,他又是当朝最大权臣谢安的女婿,只需要依靠自己良好的出身,王国宝就可以在大晋朝廷横着走,为什么要跟着他们冒险? 在商量大事之前,袁悦之有必要确定王国宝的真实心意。 国宝笑道:“悦之兄实在是太不了解我的处境了,岳丈大人虽然权势极大,却从来也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才不会自讨没趣。” “悦之,国宝是真心实意要和我们合作,这一点,我可以作保,你不必担心。” 袁悦之早就想要在朝廷上另外组建一股势力,将在朝堂上无出头之日的中低级官吏都搜罗到一起,共商大事。 王国宝的能力虽然一般,但是他强有力的出身,却能够为袁悦之提供很多资源。 “悦之,下一步,你想怎么做?” 几人难得有机会见一面,范宁也就开门见山了。 这正合了袁悦之的意,他倒了杯茶,细细品尝。 “我认为,下一步,我们还是应该借助琅琊王的力量。” 此前,对司马道子的能力,袁悦之也还有一定的疑虑,跟着这个人走,能不能行。 但自从司马道子做了录尚书六条事,一切似乎不需要再怀疑了。 陛下信任倚仗琅琊王的趋势,已经很明显了。 “目前来看,琅琊王确实是吾辈最好的选择。”范宁亦沉吟道。 对于中小世家来说,要想增强力量和大世家抗衡,找到一个稳定的靠山是很必要的。 这一点,在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而中小世家的选项,实际也并不多。 一般来讲,要想在朝廷上站稳脚跟,要么就投靠有实权的大臣,做他的跟班。 要么就效忠皇帝,当皇帝的打手,指哪打哪。 这一点,在其他的朝廷似乎并不难做出选择,既然权臣那边是扳倒的对象,那么,就选择皇帝这边呗。 每一个实权的强硬皇帝都会乐于接受的。 然而,大晋皇帝……他有实权吗? 想到这一点,众人只得摇摇头,无语凝噎。 “陛下重用琅琊王,我们也可以明白陛下的心思了。” “琅琊王有勇有谋,我们完全可以仰仗他。” 身为几人之中的首领,袁悦之已经先一步投靠了司马道子,于是,不必司马道子拉拢他们,袁悦之就全都代劳了。 他极力吹捧司马道子,在他的口里,道子简直成了可堪重用的大才之人。 范宁微微皱眉,王国宝却相当信服。 “你说得对,与其直接去投靠陛下,还不如先追随琅琊王。大王入朝日短,经验还不够丰富,正是用人之时。” “我们几个追随过去,也一定能受到重用。” 王国宝搓着手,越想越激动。 偌大的朝廷里,他最需要的就是存在感。 身为世家大族的嫡系,堂堂太原王氏家族的子弟,又生的眉清目秀,模样没得挑,王国宝的存在感已经够高的了。 但是,他还嫌不满足。 他自觉,以他的能力,怎么样也要把王恭的位置让给他坐一坐。 但是,他又没有能嫁到宫里的好妹妹,只得自己努力。 “确实,阿鱼,你怎么看?”袁悦之转向范宁,他脸上犹豫的表情,悦之看得很清楚。 难道,他还有什么其他的顾虑? 不应该啊! 现在的朝堂上,还有比琅琊王更加可靠的势力吗? 范宁沉吟道:“你们可知道,最近天师道的大天师孙泰,一直都在琅琊王身边转悠。” “这个人,很危险。” 第一百八十章 各方势力 袁悦之倒抽了口冷气。 “孙泰?” “琅琊王怎么会和他混在一起?” 提起天师道,众位大臣都是龇牙咧嘴,避讳的很。 “消息可靠吗?”袁悦之问道。 多么希望,这不过是传闻而已。 范宁遗憾的摇摇头:“绝对可靠。” “琅琊王还把孙泰引荐给了陛下,陛下对孙泰相当欣赏。” “此人野心勃勃,不是等闲之辈,我等要想做出大事,首先要防范的就是他。” “天师道的人,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袁悦之的对抗世家的计划,还没有构建完全,他就被迫面对如此棘手的任务。 “琅琊王难道想借助天师道的力量,对抗大世家?”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猜测。 “不会吧。” “天师道作恶多端,一向心术不正,琅琊王为何要和这样的人合作?” “或许只是相信他的骗术而已。”王国宝轻松说道。 与朝堂上的一些大臣不同,虽然国宝此人的优点几乎是乏善可陈,但是,睁大眼睛使劲的找,也还是能找到一点优点的。 比如,长得英俊,比如,绝对不迷信。 国宝的这个优点,在迷信风气甚重的大晋朝廷,还是挺难能可贵的。 从小,他就看不惯天师道的所作所为。 在他眼里,那就是一群神棍,还是毫无技术含量那种。 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有何方神力,竟然把朝廷上这么多的大臣全都蒙骗住了。 他实在无法相信,司马道子会真心相信孙泰。 范宁给每个人都满了一盏茶,刚才宴席上,大家喝的都不少,这一会就喝点茶,清清淡淡,好好的醒醒酒。 “国宝,你想的也太美好了。” “琅琊王亲近孙泰,或者说,孙泰极力接近琅琊王,绝对是另有所图。” “前些年,卢悚的事情,你们都忘记了?” 卢悚啊! 提那个人做什么,实在是煞风景。 孙泰会不会走上卢悚的老路? 答案似乎是不言自明的,一时之间,房间里的气氛陷入了沉寂。 “如果,琅琊王真的打算借助天师道的力量,我们又将如何自处?”范宁左右看看,提出了问题。 “事先声明,我是绝对不会和天师道的人为伍的!” “阿鱼,你激动什么,大家都是这个意思,我们这些人,饱读诗书维系门庭,不是为了看孙泰的脸色的!”王国宝也慷慨发言,唯有领头的袁悦之,迟迟没有开口。 “话虽然可以这样说,但是,终究还是要把情况探明白,不能存侥幸。” “还是悦之考虑周全。” “那么下一步,我们的目标就是弄清楚孙泰的目的,加以防范,两位,同意吗?”范宁做了总结,两人都表示同意,今天聚会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然而,话说到这里,范宁似乎还有意犹未尽之感。 “我觉得,最近我们还要关注一下皇后的意图。” “皇后的意图?” “他能有什么意图?” 每次王国宝发言,范宁就感觉,他的这张脸,和他的头脑是分开的。 你说说,如此俊秀的容貌,怎么这个脑袋瓜子就这样不好使。 说出来的话,没有一次不令人窒息。 “这还用说,你们不觉得,今天寿宴上,皇后的表现很奇怪吗?” 袁悦之轻松一笑:“当然奇怪,不只是行为奇怪,她能来参加,本身就已经很奇怪了。” “王皇后是什么样的脾气,我们都知道,那么一板一眼的女人,今天为何表现的如此怪诞?” “实在是想不通,你们想想,张贵人今天都已经骑到她的脖子上了,她居然还嘻嘻笑笑,完全不往心里去的样子。” “不说是高贵的皇后了,就是寻常人家里的妻子,也绝对忍受不了这样的侮辱。”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看,皇后是别有用心。” 范宁忧心忡忡,王国宝却完全不为所动。 “阿鱼,你想的也太复杂了,女人,很多时候做事情就是不讲道理的。也许,就是她今天想喝酒,她就是想把首饰送给张贵人。” “我看不然,我们还是需要多多关注皇后的行动。” “再怎么说,她也是后宫的主位,既然她不愿意再做摆设了,那肯定就是要做事,现在需要防范的,倒是皇后和王恭联合。” “以往,王恭以皇后之兄的身份执掌朝政,本就压我们一头。可那个时候,皇后整日囿于后宫,也没有表现出要和王恭联合的意图,以至于,王恭的势力也没能迅速增长。” “可现在,久居深宫,清心寡欲的王皇后,居然开始跳出皇宫,有所作为了,她的哥哥王恭,一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彼若联合,对于我们来说,绝对是重大的损失。”范宁忧心忡忡,皇后王贞英,并不是没有头脑的草包,这样精明的女人,如果支棱起来了,将会对朝局产生怎样的影响,实在是无法预料。 王国宝却不以为然:“舅啊,你未免也太杞人忧天了。” “王皇后出宫有这么可怕吗?” “历来皇后影响前朝政治,依靠的也是皇帝的宠爱,你看看当今帝后的关系,根本就没有和好的迹象。” “皇后不能获得权力,依靠皇后的王恭,就更不可能统领朝臣,只要有张贵人在,王皇后的处境就不会好。” “国宝说的也有道理。”袁悦之将后宫的两个女人摆在一起比较了一番,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司马曜开始专宠张贵人,掐指一算不过是一年有余,两人现在正是好的蜜里调油,不分彼此。 这种情况下,王皇后根本就别想插进去一脚。 于是,在到底接近哪个后妃,扶持哪一位这件事上,几位大臣出现了意见分歧。 “现在的关键是,就算我们想去试探王皇后的心意,也没有门路啊!”众说纷纭之后,袁悦之点出了最重要的问题所在。 王皇后和王恭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天然的联系,牢不可破。王皇后也不是交友广泛的那种人,他们这些素无往来的大臣,根本就没有途径取得联系。 有那么一个瞬间,厢房里的气氛顿时冷到了极点,到底是谁先提起女人的事情的? 没错! 就是范宁!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袁悦之抖擞了精神,叫来了小厮:“去,拿一坛好酒来!” “悦之,还喝啊,我们几个在宴会上已经喝了不少了!”范宁有些为难。 几个好伙伴之中,就属他性格优柔,思虑甚多。一听说有酒,王国宝的星目瞬间点亮。 他兴奋的搓搓手:“舅啊,你不要煞风景好吧。” “男人聚会,还是要有酒才像样!” 第一百八十一章 慎言 翌日,建康宫,皇后寝殿。 天才刚亮,大殿里悄无声息,只有殿前的小广场上人来人往,小宫女小太监们忙忙碌碌,正在为新的一天做准备。 一个男人站在房檐下面的廊芜附近,插着手,焦急的巴望。 殿门紧闭,里面也没有多少动静。 男人急的很,怎么还不出来个人? 他不满的想到。 往来经过的小宫女们,也不时看向他。 娘娘还没起身呢! 真是没眼力,来这么早做什么! 又等了一刻,殿门终于咧开了一道缝,男子登时激动起来。 终于出来了! 真是不容易! 他跳上一级台阶,整理了一下衣衫。 殿门打开,男子的心瞬间就凉了。 “王丹阳,你来的也太早了,皇后娘娘还没梳妆好呢!” 看到出来的人是荷香,王恭略有些沮丧。不过想想也很正常,就算王贞英已经起床,她也不会亲自出来迎客。 “荷香娘子,我有要紧事要见娘娘,还请通报一声。” 王恭为人倨傲,但是对待没有过节的人,态度还是很不错的。荷香是王贞英身边最亲近的宫女,自然能够获得皇后大哥的特别优待。 殿门完全推开,荷香身后,一列小宫女排着队走出来,手里端着面盆,小盘子等物。 看着她们离去,荷香才转过头来对王恭说道:“皇后娘娘早就料到了,丹阳尹一早就会过来。”荷香微微笑着,想到王恭在殿门外走来走去,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就觉得有趣。 “其实娘娘早就起身了,看到丹阳尹就在门外,便想让你多等会。” “请随我进来吧。” 王恭在荷香身后跟着,怒气上涌。 亲妹妹居然让大哥在殿外白白等那么长时间,这日子还怎么过? 王贞英坐在桌前,桌上只有几样清粥小菜,一顿早饭,几乎看不到什么名贵的食材,吃的相当清淡。 王恭上前,贞英立刻扬起了笑脸。 “大兄,等很久了吧,快坐下,跟妹妹一起吃点东西。” 贞英的热情,让王恭心中的抑郁顿时烟消云散。 “妹子,你怎么又穿的这样素净,昨天那样的衣裙多好,又华贵,又鲜亮。” 还别说,站的时间久了,王恭还真是有点饿。 按照大晋的规制,今天原本是上朝的日子,不过呢,大晋的规制一向变化多端,没有个准头。 老司马家的人一向宽以待己,也宽以待人。 昨天给张贵人庆了生日,大家都喝得不少,司马曜掐指一算,这样宿醉未醒的日子,要求大臣们来上朝,实在是不人道。 不必其他人请旨,司马曜就让大家一起休假了。 王恭这才有时间大清早就跑到妹子宫殿来等着,他喝了几口粥,顿时感觉肚子里有底了。 饱饱的睡了一觉,王皇后也感觉舒坦多了。 “大兄,那是翟衣,是特别为了参加宴席才穿出来的,你妹妹我,平日里怎么会那样穿,太花哨了!” 王恭笑道:“就知道你是勉强穿出去的,坚持不了几天。” 自家妹子那个冷淡的性子,王恭还是很了解的。 但就是因为了解,想起她昨天的行为,王恭就越发奇怪。 “妹子,昨天在宴席上,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不是为兄要挑你的毛病,只是你昨天的作为,实在是有些失体统,还让张贵人看了笑话。” 王皇后呵呵一笑,根本就没往心里去,也一点不着急。 “张贵人?” “她还敢笑话我,大兄,你说什么傻话呢!” “我敢说,昨天那么一闹,这几天张贵人心里都不会舒坦。” 贞英轻笑道:“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她邀请我参加寿宴是什么目的?” “她不过是为了显摆自己有多受宠,我有多么的可怜,为的就是在我面前炫耀。” 王恭无语了。 “原来你都知道!” “那你还要去!” 在王恭看来,虽然他也劝王贞英最好去参加寿宴,但是他的目的明明是想让她借此机会拉近和司马曜的距离。 哪里是让她到宴会上喝大酒的。 贞英夹起几条小菜,使劲的嚼了嚼。 “大兄,你是什么想法,我全都清楚,不过呢,每个人做事的方式不同。” “上次你提出的事情,我后来也想过了,身为王家人,进宫多年,我确实也没能为家里做点什么事。这样想想,心里也挺愧疚。” “不过呢,让我去讨好陛下也是不可能的,这根本就不符合我的脾气,我就是勉为其难去照做了,效果也肯定不会好。” 王恭越听越无奈,这不是废话一堆吗! “所以,说来说去,妹子你还是不愿意亲近陛下了?”王恭虽然努力压着脾气,可语气还是充满不悦。 王贞英微微笑着,倒是也不介意。 昨天她的那些作为,其实她早就有准备,王恭不会支持。 今天既然准备好了要把话摊开来说,她便不会在意这点言语上的小事。 “大兄,亲近陛下,要有多亲近,我只能说,就像昨天一样,参加宴会,在张贵人在场的情况下,也应付陛下,这是我能做到的。” “其他的事情,我真的做不到。” 王恭心里咯噔一下,完蛋,这些钱算是都打水漂了。 他尴尬一笑:“妹子若是实在做不到,也只能算了。” 不算了,还能如何? 宫里的女人是她,王恭又不能给自己换个女儿身。 诶! 每每想到这里,王恭就伤心的要命。 要是他是个女人,什么张贵人,李贵人,哪里还有她们耀武扬威的份! “大兄,伤心了?”贞英探着头,笑嘻嘻的问道。 “没有,你别多心。” “还说没有,我又没说不帮忙,你看你,心也太急了些。” “大兄,我问你,你想让我亲近陛下,勾引陛下,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 王贞英忽然的严肃,让王恭为之一怔。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这样问?”王恭有些紧张。 王贞英很遗憾,兄妹之间,居然一点默契也没有,都到了这个时候,还需要反问吗? 吃也吃完了,宫女们上来收拾了碗筷,便识趣的退到了大殿外面。 待她们都走了,王贞英才摊开两手,开始说实话。 “大兄,你的目的,无外乎就是通过我来控制陛下,是不是?” “皇后娘娘!” “慎言!” 这都是什么话! 何等僭越,这要是被谁听了去,诶呦,这可怎么办! 第一百八十二章 得胜堡异动 这都是什么话! 何等僭越,这要是被谁听了去,诶呦,这可怎么办! 王恭紧张的站起身,四处张望,唯恐有人偷听。王贞英托着腮帮子,由着他折腾了一会。 才道:“大兄,算了吧。” “这大殿里,现在只有你我两个人,不会有人偷听的!” 王恭不死心,还是检查了一番。 最后发现没有人,这才安心的坐好。 “说吧!” “你想怎么做?” 看来这是默认了。 也罢,只要把意图都说清楚,即便他不承认也无所谓。 “用女色控制陛下,我是没可能了。张贵人的架势,你也见识到了,我绝对不是她的对手,我也根本就不屑与她为敌。” “不过,相比亲近陛下,进而让司马家的人听王家的号令行事,直接由我们自己说了算,不是更好吗?” “你的意思是……” 王恭不敢说下去了,一股冷气,从背后袭来,殿门紧闭,并不算凉快的宫殿里。 王恭仍然觉得,脚底心都在冒凉气。 贞英端详着哥哥的神情,紧张之中还带了一丝微微的震惊怯懦。 不是吧! 难道,在大哥的计划里,居然还没有想到这一步吗? 没办法了,只能用暗语交谈了。 “就是大兄想的意思。” “大兄,其实贞英觉得,这样最好。” “对你好,对我也好,你能一步到位达到目的,我呢,也省的受人冷落。从今往后,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清闲过活了。” “如果大兄认同我,我们兄妹合力,可以向着这个目标前进。” “要是能这样做!” “能这样做!” 经历了初时的震惊,王恭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他腾身而起,激动的在殿堂里转圈。 王贞英的暗示已经足够明确,王恭完全能够明白她的用意。如果跳过辅佐司马曜,直接达到执掌朝政的目的,没有什么比这更加美妙。 他猛回身,正对上王贞英充满笑意,凝视的眼神。 有了妹妹的合作,达成那个目标,并不是遥不可及的。 “如果娘娘愿意合作,那不久的将来,娘娘就要换一个称呼了!” 想到这样的前景,王恭就兴奋异常。 贞英甚至觉得,他现在好像是躁动的兔子,和刚进门那种垂头丧气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王恭跳到妹妹身边,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提早恭喜你,太后娘娘。” ………… 夜幕低垂,乌云遮蔽,星月不见。 一座碉堡耸立在旷野之上,这碉堡规模宏大,城墙就有八丈高,城楼四角,还有独立探出的角楼,淡淡的火光之中,依稀可以看出,哨兵在来回走动,片刻都没有停歇。 城楼上如此,城楼下亦然。 城门处,一左一右,共有十名士兵守卫,夜色晦暗,擦的锃光瓦亮的铠甲都不发光了。 “今夜天气不好,月色不明,都精神着些!” 守备森严的碉堡,巍峨雄壮,却并不属于襄阳城,更没有效忠大晋。 这里是得胜堡,襄阳城以南,散落在各大河谷,山缘空地上几十座坞堡之中,规模最大的一个。 得胜堡为何能够在贪婪强势的氐秦的眼皮子底下,发展到如此规模? 都是因为有一个良好的选址。 得胜堡依山而建,而它所依靠的这座山地势又与其他的山脉不甚相同。 山脚处延伸到半山腰,走势还很陡峭,而到了半山腰处,地势却又突然趋缓。 山腰部分,竟然是一大片地势平坦,植被茂密的空地。 得胜堡就是建立在这片空地之上,这样的地理位置奠定了得胜堡易守难攻的局面。 堡主刘方是个手眼通天,长袖善舞的人物。 占据了得胜堡这样好的地方,刘方却没有因此就满足,反而更加努力的稳固势力。 不只和襄阳城内的氐秦部队搞好关系,以求不被吞并,还努力的招兵买马,到如今,原本只有几百人的得胜堡,已经扩充到了五千人之巨! 这样一支强大的部队,能够在氐秦的控制之下,还保有自主性,全都有赖于堡主刘方正确的战略方针。 时局混乱,刘方采用且攻且守的方式,维持坞堡的经营。 自从汉末丧乱,成千上万的百姓流离失所,成为了各大豪强掠夺的对象。 他们的生活困苦而艰难,早就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生活无着落的乡民们,自动结成队伍,他们成群结队的在广阔的中原大地上流浪,最终投靠到较有势力的坞堡之中,勉强生活。 坞堡就是这样普通百姓自卫性质的建筑形式。坞堡之中的乡民,接受一定的军事训练,战时,负责击退侵略者,和平时,则在坞堡的范围内务农。 这种半农半军的形势,让坞堡的战斗力一般都不是很强,就算是规模可观,也只能做防守,无法进攻。 然而,得胜堡之所以可以从成百上千的坞堡之中脱颖而出,正是因为堡主刘方采取了且攻且守的方针。 最近七八年,得胜堡已经将周围几十个小型的坞堡兼并,个个坞堡的原有乡民,全都迁居到得胜堡中。 至此,得胜堡完成了发展壮大的过程,并且成功的进入到了占据襄阳城数年的氐秦的视野。 如何继续生存,便成为了得胜堡的难题。 以他们现在的实力,还无法成为撼动襄阳氐秦守军的重要力量。但得胜堡庞大的规模,也无法让他隐藏在后。 思虑再三,刘方只得带领堡内的乡民有限度的投靠氐秦。 得胜堡原则上还属于刘方管辖,刘方宣布效忠氐秦,而氐秦,本就是入侵的外族,人数极少,只占据重要的军事重镇,还嫌不够,更无法将触角深入到军事重镇周边的坞堡之中。 刘方的选择,正合了氐秦的心意。 双方一拍即合,得胜堡便得以在战火频仍的襄阳城周边存活了下来。 氐秦放权,也让刘方有了进一步操作的可能性。 野心勃勃的苻坚忙于开疆拓土,还没有腾下手来管理这些主动投靠的坞堡。 他也并没有派遣朝廷官员与刘方共同管理得胜堡的事务,以至于,得胜堡里的土皇帝还是刘方。 刘方渴望着,能够有一支强有力的势力,助他拔出泥沼。 得益于得胜堡的强势,堡垒周边的地区目前一片太平,少受战火的蹂躏。 负责看守城门的战士们聚精会神,不敢有一丝放松。堡主刘方已经叮嘱他们,最近,襄阳城周边恐怕不会太平。 他们必须睁大双眼,不论什么异动,只要是他们觉得可疑的,都一概汇报给刘方。 战士们目力可及的最远处,一架马车晃晃悠悠的奔向得胜堡方向…… 第一百八十三章 千里求合作 “你看,那里有一架车!” “哪个方向过来的?”马车的乌篷刚刚进入视野,战士们立刻就警觉起来。 子时已过,这么晚了,照理来说,坞堡周边早就不应该有行驶的马车。 一个稍微上了岁数的士兵巴望了几眼,判断道:“应该是从乔山方向过来的。” “那就是晋人?”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士兵的眼睛,瞬间就点亮了。 然而,年老士兵却犹豫的摇摇头。 “也不见得,襄阳附近都被氐秦牢牢控制,在这附近生活的人,早就是氐秦的子民了,晋人根本过不来。” “最近堡子附近乱事也不少,马车若是过来,我们要加强防备才是。” “看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一架小马车,车辕前就只有一个车夫,看那车后乌篷的大小,车中不会多过五个人。 随着马车靠近,城楼岗哨的士兵也观察到了异动,连忙跑下来和看守城门的士兵交流。 “大家别慌,他们人数不多,先看看再说。” 老兵在这个时候展现了他难能可贵的沉着,宝刀出鞘,士兵们目光凛凛,做好了准备。 却在这时,马车奔到了城门处,缓缓停了下来。 坐在最前面的车夫,纵身一跃,稳稳落地。 但见此人,身形魁梧,长手过膝,炯炯有神的眼睛,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明亮。 一看就是练家子出身。 壮汉跳下车的同时,身后的车厢里,也伸出了两颗脑袋,正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凭之,小心应对!” 王谧追随着檀凭之的背影,低声嘱咐道。凭之并没有回头,而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快接近城门的时候,檀凭之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抬头仰望高高的城墙,叹道:“得胜堡。” “好久不见了!” 大步迈开,檀凭之来到城门前,大眼扫了一遍,立刻就选中了年老的士兵周旋。 “见过几位兄弟,某是高平檀凭之,与堡主相识,今日有要事相商,可否放行?” 为了获得士兵们的信任,檀凭之从怀里取出一物。 小包裹打开,竟是一枚寒光凛凛的箭簇。 箭簇的尖头上刻着一个“方”字。 年老的士兵凑过来一看,立刻倒抽了一口冷气。 “又是堡主的箭簇!”惊叹之余,他给了身后的小兵一个眼色,那人迅速反应,进门去报信。 檀凭之收起箭簇,并没有发觉异样:“说的没错,大约正是去年的这个时候,我率领族人南奔之时,经过得胜堡,多亏堡主相助,才能逃脱氐秦的追捕,成功渡江。” “当时,我钦佩堡主忠肝义胆,堡主也引我为知己,赠送了这枚堡主专用的箭簇。以备日后联络,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了!” 檀凭之激动万分,自从离开得胜堡,他就一直盼着这一天,如今,终于得逞所愿了! 老兵将檀凭之上下打量一番,见他情词恳切,讲述的故事,老兵虽然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却也觉得有几分可信性。 “原来如此。”他喃喃道。 “既然已经渡江,那好汉这次回来是……” 这个年头,由北往南奔逃的难民很多,但是向檀凭之这样,单枪匹马又折返回来的,太少太少。 老兵在得胜堡也呆了五年了,还从没见过。 不免怀疑,其中有鬼。 檀凭之愣怔了一下,真实的原因,现在当然还不能说,看来,只得先扯个谎搪塞过去。 “说来,也并不是我自己的事,都是我家主公有求于堡主,特地请我来引荐。” “还望众位兄弟行个方便。” 主公? 看来,这是投靠了有势力的家族了。 “看这情形,得胜堡的人,并不是很欢迎我们。” 时隔两日,荆州北府联军终于成功从乔山的孔径通过,到达了襄阳城周边。 然而,襄阳这座城池,看不到它,你着急,看到了它,你就更急。 翻过乔山,得胜堡以北的部分已经是氐秦的控制区域,多年以来,氐秦一直相当注意对襄阳城的经营。 周边设置了许多岗哨、到处都是巡查的士兵,想当初,檀凭之带着几十个族人穿过氐秦的封锁,顺利渡江尚且差点丢掉了半条命。 如今,十几万晋军,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通过氐秦的严密监视,可谓是难于登天。 正在谢玄心急之时,檀凭之主动站了出来。 作为襄阳以南,势力最为强劲的坞堡,得胜堡的堡主刘方,或许有帮助北府军完成突袭的良方。 刘裕稍有不解:“稚远为何会这样想?” “他们不是已经去报信了吗,檀兄弟又拿出了信物,堡主肯定会见我们的!” 刘裕倒是信心十足,但是,王谧却还是很忧虑。 “寄奴,凭之肯定不会骗我们,他应该与堡主相识,不过,你看这些守城士兵的态度,似乎并不是很热情。” “得胜堡既然可以在氐秦的眼皮子底下存活多年,想必和氐秦的关系也不错。” “我们也得小心才是。” 王谧的疑虑,刘裕却很是不以为然。 他和檀凭之相处的时间更长些,对他的人品也有了解。 别看凭之平日里办事粗枝大叶,实际上,从来不会说大话,但凡他应承的事,保证都是能办好的。 “这位刘堡主,我也偶有耳闻,听说是相当仗义的人,即便不肯帮忙,也不会对我们不利。” 刘裕的话,算是给王谧吃了一颗定心丸。 能够在这样的刀兵相接之地,顽强生存的个人割据力量,它的掌控者,必定非同一般。 想到这里,王谧的心中便涌起了一阵兴奋。 这位刘堡主,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真的能一拍即合,顺利合作,那么襄阳之战的这第一步,就算是跨出去了! 马车外面,城门边,檀凭之耐着性子,一直等待。 趁着这个空闲,他将几位守城门的将士上下打量了一遍。 全都是生面孔,怪不得没有一个人认识他。 就在半年多以前,檀凭之带着族人避难,还在得胜堡中住了十几天,照理来说,守城士兵应该会认识他。 原来都换成了新人。 “壮士这是从哪里来?” 坞堡之中戒备森严,也很讲究纪律,这里的居民,口风都相当严谨,除了堡里的居民,谁也别想套话。 檀凭之深谙这个道理,一直没有主动开口,没想到,守城门的小士兵,反而对他很有兴趣。 “我是从乔山那边过来的。” “乔山?” “你居然是从乔山过来的?”小士兵用好奇的眼光看着檀凭之。 这个壮汉,思路不一般嘛。 “一般来讲,从南方过来的人,几乎都是从肠径过来的。” “小兄弟有所不知,肠径那边已经被堵塞了,别说是马车,就是苍蝇也飞不过来一只。” “为了求见堡主,我们也只能绕远路了。” 两人还没有攀谈几句,报信的士兵就已经反身回来。 “堡主有请,几位好汉请随我来。” 王谧等人也跟着跳下了车,刘裕很兴奋,这还是他从京口从军之后,第一次见到正经的北方汉人。 这些常年盘踞在异族控制领域的汉人,是怎样生存的,相比晋将,他们的做派又有什么差别,都需要刘裕仔细观察。 “没想到,这一次还挺顺利。”因为与堡主相识的人是檀凭之,所以,刘裕和王谧等人都跟在他的后头。 王谧却无法像他们那样乐观,带路的士兵,进门的时候还一脸轻松,然而,反身回来的时候,很明显的,表情严肃了不少。 堡主会这样痛快就答应吗? 危机四伏的得胜堡,它的大门是那么容易就叩开的吗?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中陷阱 一脚跨入城门,举目四望,王谧才知,这个在襄阳周围硕果仅存的大型坞堡,它旖旎万物的气势。 粗略估计,得胜堡占地足有三百亩左右,坞堡四面都有坚固的城墙,为了增加防卫功能,得胜堡采用的是双层外墙的建筑方式。 在外墙和内墙之间,有大约一丈左右的夹道,不管是成队的士兵还是较为大型的战车都可以在夹道之中顺利通行。 得胜堡做这样的设计,也是因地制宜。这种内外墙的设计,其实就是仿造内外城的构筑方式。 如果得胜堡的占地能够追赶上襄阳、邺城这样的军事重镇的话,这条夹道必然要相应的扩大。 但是现在,由于规模的限制,也只能是取一个形态了。 坞堡内部的设置相对简单,民房都只有一层,依着城墙而建,每家每户之间的差别不大。 这证明了,坞堡内乡民的经济水平都差不多。 “小兄弟,刘堡主近来可好?” 走在最前面的小士兵,也不和他们搭讪,基本连一个眼神都不给。 这种状态让王谧感觉,他的预感没错,刘方那边,有事。 小士兵头也没回,随口道:“堡主身体好得很,多谢关心。” “几位请留步,我再去通报一声。” 又走了十几步,小士兵忽然这样说道,还没等几人反应,他便跑远了。 占地宽阔的广场上,忽然之间变得异常的空旷,呼呼的风声在耳边掠过,清晰可闻。 王谧的心,瞬间揪紧。 眼神兜了这么一圈,广场四周,城墙边上,到处都是站岗的士兵,一个个的举着火把,目光炯炯。 目光向上,城楼上固定的点位,还有弓弩手时刻准备。 弩箭的方向,似乎就指向了他们几个! “不对劲!” “明明刚才已经通报过一次,为何还要再去通报?” “凭之、寄奴,做好准备!” 王谧话音刚落,只觉得,背后一阵阴风,从上到下,由远及近的席卷而来。 风声呼呼的响起,卷起地上的黄沙,迷了人眼。 士兵们手里的火把,火光乱窜,噼里啪啦闪着火星子。寂静的得胜堡广场上,肃杀之气腾空而起! 兄弟三人结成一个三角,战斗神经紧绷的刘裕,首先感到了杀气的逼近。 “稚远,一定躲在我身后!”刘裕虎目圆瞪,握紧了拳头。 这个时候,他最先想到的,就是王谧的安全。 “明白,你放心!” 虽然答应的痛快,但是面对未知的风险,王谧还是有些惴惴。 檀凭之也拉开了架势,虽然感受到了某种敌意,但凭之还是不敢相信。 “刘堡主为人仗义,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下作之事,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去报信的士兵,久久没有回来,得胜堡中,到处漂浮的都是充满敌意的眼神。 士兵们手中的兵器,泛着凛凛的寒光,显然,在得胜堡,刘裕他们并不是受欢迎的人。 “先别管这么多了,想解除误会,也得有命开口才行!” 王谧被两位兄弟包夹在中间,心情是越来越紧张。 不知为何,这里并没有一兵一卒,也没有泛着血光的兵器指着自己,可是他的心情却更加激荡。 风声、飞扬的黄沙、杀气四溢的眼神、空旷的地带,都令人热血沸腾。 堡主刘方,究竟是何方神圣? 将几人撂在这里,又想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难道,真想杀人灭口? 几人尚未达成一致意见,咆哮的风声,忽然停止了。 乱窜的火光,也定在了一个点上。 一瞬间的愣怔,还没等众人缓过神来,城楼上面,嗖嗖嗖的,飞身下来好几个壮汉。 全都穿着粗布衣裳,头戴黑幞头。 呔! 刹那间,王谧就傻了。 我去! 还有这种剧情? 完全没有准备!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的对决? 眼看着不明身份的高手们,越来越近,王谧急中生智,连忙在两位兄弟之间站稳了身位。 噗噗…… 王谧还在寻找最好的站位,两边就已经交上手了。 得胜堡的人还算是有点良心,面对没有防身武器,几乎是手无寸铁的几个人,也没有动用兵器。 而是采用纯肉搏的方式,拳拳到肉。 得胜堡派出的高手,一共有五人,全都是身量不高,但筋骨强壮的。 檀凭之和刘裕相比,刘裕的身形要更灵活一些,而檀凭之则力量更大。 于是,刘裕负责在前面迎接五人的第一轮击打,而檀凭之负责在身后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大拳头雨点一般抛洒过来,到处都是直接击打到人肉上,发出的噗噗闷响。 刘裕和檀凭之正在努力对抗,但对方人数众多,他们这边还多了一个拖油瓶王谧,以至于,兄弟两人无法发挥出全部水平。 忽然一个大拳头挥过来,正好抓了刘裕一个防守空当,砰的一声,刘裕只觉得,半边脸都麻痹了。 他来不及看清楚是谁打了他,紧接着一个扫堂腿就踹了出去,得胜堡的壮汉亦防备不足。 本以为刘裕挨了这样结结实实的一拳头,不倒下,也得发一会懵,却没成想,刘裕居然纹丝未动,下一个招式,紧接着就反击了回来。 壮汉的脚踝被击中,整个人都向前扑倒了过来。 刘裕抓住机会,铁条一般的双臂,勒紧了那人的脖颈,一个转身,便反扣住那人的脖子。 刘裕那是何等样的力气,两招下来,那人便翻了白眼,虽然还没死,但是也和半死差不多了。 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这些人又显然是得胜堡的人,不必交流,两兄弟也有这种默契,只要打到让他们没有还手之力就可以了,不必打死。 刘裕身手利落的解决掉了一个,檀凭之也不遑多让。 只是他这个人,一向贯彻简单粗暴的作风。也没那么多花哨的招式。 迎面一人,使出一招开山掌,向着凭之的脖颈就劈了过来。 那掌风呼呼的,这一掌若是劈到了位,檀凭之非得吐血不可! 开山掌这人只是危机的一部分,对方毕竟还有三个人有战斗力,又一个人注意到了檀凭之目前没有人帮衬。 迅速出击,抱住了他的腰身。 檀凭之一个没防备,就被那人近了身。 眼看着巨掌就要横空而下,檀凭之运足一口气。 啊呀呀! 他抓住抱腰的男子,反向用力,双臂抓紧,顷刻之间,那个人就双脚离了地。 哈! 檀凭之稍一用力,那人就犹如沙包一样飞了出去! 檀凭之的这一击,不只是解除了一面的危机,弹出的人,顺便还把开山掌的大人物,也带走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都是误会 这边打斗正酣,兄弟之中唯一的短板王谧,却仿佛置身事外。 一开始,他还跟着刘裕两人一同运动,他们打这边,他就跟着跳到这边,他们应付那边,他就跟着躲到那边。 这是一开始,打斗还没有那么激烈的时候,可后来,随着双方的缠斗越来越厉害,王谧很快就被甩出了保护圈。 虽然刘裕他们时不时的也要顾及一下,但终究还是力有不及。 小王被隔绝在外,强敌环伺,他孤孤单单的。 乱飞的拳脚,让王谧紧张的要命。 “众位好汉,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来找堡主谈事情的!” 虽然打架他帮不上忙,但吆喝两句也没问题,只是,几位得胜堡的壮汉,似乎并没有交流的意愿。 谁都不搭理他。 难道,是沉默型? 王谧被排挤出了战斗序列,却更悠闲了。 他忽然发现,几个人只知道缠着刘裕和檀凭之,似乎并没有向他挥拳头的意思。 看不起人吗! “你们莫逞能,有本事,就冲着我来!” 现在的状况是二对四,以刘裕他们的战斗力,王谧相信打败四人不是问题。 大家都是兄弟,只在一边站着,却不做任何努力,那也不是他王谧的作风。 虽然打不过,但吸引一下敌军的注意力还是可以的。 他抽出了防身刀,紧盯着敌方几人的动静。 他们武艺高强的人,可以徒手相搏,他这个毫无武功的,用把匕首也是理所当然。 反正他就是拿着刀,也打不过这些高手。 就让他拿着刀,当个摆设吧! 王谧将匕首护在胸前,身形虽然不灵活,但眼神倒是灵活的紧,只要那边的壮汉有任何靠近他的举动,他必定能捕捉到。 然而…… 为什么没有人? 王谧手不离刀,抻着脖子巴望了半天,就连口号都喊了好几声,闹出的动静不可谓不大。 可惜的是,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敌人,仿佛当他不存在。 “你别闹腾了!” “打一个不会武功的菜鸡,有什么意思!” 真是岂有此理! 让我看看! 这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说的? 得胜堡四人,穿衣打扮全都是一样的,根本分辨不清谁是谁,王谧气得鼻孔冒青烟。 不行! 我要崛起! 王谧举起刀,向着争斗圈缓缓靠近,就算打不过,帮衬一把也不是没可能。 不能让他们看轻! 身为男人,最在乎的就是这件事。 砰! 王谧正要靠近,只听得巨大的一声响,一个人打横着就飞了出去,好家伙! 这是什么? 人肉沙包啊! 一个不小心,那人险些撞在王谧的身上,幸亏他使了一招乾坤大挪移,躲了出去。 他抚了抚心口,喘匀了一口气,定睛一看,这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猛人,正是檀凭之! 只见他又抓起了一个壮汉,正在使用倒拔垂杨柳的神功。 那人,眼看又要飞出去。 捞一个人,这么轻省,胳膊长,就是好。 “凭之兄弟,且慢!” 即将扔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一个大活人,举在手上,还挺费力气的。 得胜堡里派出来的高手,已经躺下三个了。 加上檀凭之手里这个,还有刘裕制服的一个,可以说,得胜堡的队伍已经损失殆尽。 啪啪啪…… 响亮的掌声,在人们头顶响起,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位身穿常服,头戴进贤冠的中年人,正站在城楼上,看着广场上的打斗。 在他的身边,十几个护卫簇拥着,一看这排场就不是一般人。 此人宽额头,粗鼻梁,五官组合起来,很自然的就有一股侠者之气。 “半年多不见,没想到,檀兄弟的功夫,又见长了!” “刘堡主!” 打架最猛,反应却最慢的檀凭之终于看清楚了城楼上的人影,却在这时,刘方已经带着人,从城楼上下来了。 搞什么搞? 敢情这是个局吗? 得胜堡的高手,被打的七零八落,全都倒地不起。 刘裕檀凭之二话不说,将他们一个个的搀扶起来。 本也是无仇无怨的人,愿打服输,高手们也没有二话。 在随从们的簇拥之下,刘方走了下来,才一出大门,便快步迎了上来,一把抓住了檀凭之的手。 那股亲热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刚铺好了红毯,正准备高接远迎哩。 “檀兄弟有所不知,近来襄阳附近形势趋紧,到处都是氐秦的探子,来人一说是檀兄弟,我实在是不放心,我知道你南奔的决心还是很坚定的,怎么会半年多就回来了。这才派人来试探一下。” “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实在是不好意思。” 老刘的眼神,在几人之间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王谧的身上,王谧挺直了腰杆。 看我作甚? 都知道我是不会武功的菜鸡吗! 老头子说的好听,什么试探,就是打死了就算,打不死就认朋友呗。 “现在局势危乱,刘堡主小心谨慎没有错。” “檀兄弟如此大度,这让老夫更惭愧了。”刘方装模作样的擦了把汗:“幸好兄弟们都没有受伤,要不然老夫真是无颜面见你们了。” 几人进门,纷纷落座,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场面有些冷淡,这也很正常,就算是再铁的兄弟,刘方的解释也不能让人信服。 就算要试探兄弟,也不能奔着要人命去呀。 王谧可以说是情绪调整的最好的一个,刚一落座,他便开始用心观察刘方。 作为一方霸主,刘方的长相还是对得起他的名号的。 不怒自威,一双眼睛,虽然不大,眼神之中却自有一股精明在里面。 “刘堡主,自我离开得胜堡,这附近是不是不太平,要不然你也不会如此戒备。” “老夫真是……哎,不知从何说起啊!”刘方长吁短叹,一脸无奈。 看来,这其中确实是有故事。 刘方深深的叹了口气,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怪事,一一道来。 “檀兄弟知道,老夫以往就喜好结交四方豪杰,但凡是我看重的兄弟,都会亲手赠送自作的箭簇,以备日后方便联系。” 檀凭之微微点头:“确有此事。” “可是自从上个月起,这箭簇就出了问题。守城门的小兵,时常轮换,老夫相熟的朋友,他们很多也不认识,好几个人拿着相同的箭簇来到得胜堡。” “小兵们也不辨真假,全都放了进来,然而,这些人不是带了几百士兵企图突袭得胜堡的小将,就是氐秦的探子。” “得胜堡深受其害,虽然还算是度过了危机,过后我检查了他们手里的箭簇,这才发现,乍一看很相似,然而这些箭簇都是他们仿制的,根本就不是我亲手相赠的老夫自用的箭簇!” 第一百八十六章 害人精桓冲 “就上个月,我们已经抓了三个骗子,据他们交代,正是襄阳城里的氐秦将领偶然得知老夫有这样的习惯,才仿制了几枚相似的箭簇,企图蒙混过关。” “所以,我们才不得不严加防范。” “下手重了些,还请几位仁兄不要介怀。”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檀凭之喃喃道。 “刘堡主多虑了,我们兄弟也没有大碍,此地凶险,小心行事是根本,没有什么好介怀的。” “倒是堡主的属下,恐怕受伤更重些,还望堡主代我们致歉。” 双方一拱手,这个误会就算是解开了。 都是江湖儿女,也是有理由才这样做的,双方都是做事坦荡之人。 檀凭之轻咳两声,朗声道:“刘堡主,这两位是我的朋友,这一位,是京口的壮汉刘裕,刘寄奴,这一位,则是琅琊王谧,王稚远。” 一听到王谧的名号,刘方眼前登时一亮。 好家伙! 琅琊王氏的人,好大的面子! 刘方顿时严肃起来,他感觉,今天将要商谈的一定是天大的事,说不定是能够改变氐秦命运的大事! 甚至会改变得胜堡的命运! “凭之,没想到,你竟然能结识到琅琊王氏的朋友。” 一听说在座的这位仪表堂堂的年轻人,竟然出自琅琊王氏这样大名鼎鼎的家族,刘方整个人就抖擞了。 不必王谧再刻意拉拢,刘方已经信任了他们。 “刘堡主,我和刘裕投奔了北府,而王秘书,也正在北府供职。” “北府兵?” “你是说,你们两个现在都是北府兵的大将军?”刘方来回打量着两人,兴奋不已。 他猛地站起,激动的冲过来,握住了檀凭之的手。 “太好了,凭之!” “这实在是太好了!” “北府兵现在是晋朝最骁勇善战的一只部队,你能在其中效力,实在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老刘满眼欣慰,握了檀凭之的手,又来拉刘裕。 “老夫若是能再年轻二十岁,也要和你们一样,想尽办法投奔到南方去!” “也到北府军中去效力,踏平氐秦,恢复中原!” 二十年前? 老刘头,你的想法过于脱离实际了喂! 距今为止,北府兵成立不过十年时间,二十年前,北府都还没有影子,你到哪里去投军? “刘堡主,这次我们几个过来,确实是有要事相求。”檀凭之平静了一会,终于把话题又扯了回来。 “有话尽管说,能帮到忙的,老夫尽力就是。”刘方答应的特别痛快,这让王谧也很兴奋。 看来,得胜堡之行,虽然开头闹了误会,但是进展还算顺利。 “北府兵想和得胜堡合作,共同夺取襄阳城!” 出乎王谧的意料,闻听此言的刘方,居然一点也不兴奋,反而有些错愕。 “我们……合作?”刘方伸出一指,在自己和王谧之间划拉了一下。 比刘方更惊讶的,倒是王谧。 “当然是我们了,刘堡主明鉴,今天我们几个过来,就是代表了北府的谢将军来谈合作的。” “这边还有檀兄弟作保,刘堡主绝对可以相信。” 刘方的脸上再次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那个脸色简直是黑里透着紫,紫里泛着绿,太难看了。 “几位有所不知,不是我不相信你们,实在是得胜堡和晋军合作,上当受骗次数太多,我不得不谨慎。” 上当受骗? 这是什么意思? 王谧看看檀凭之,凭之摇摇头,根本就没有头绪。 檀凭之都不知道,刘裕就更不会有线索。 王谧开动脑筋,忽然灵光一现。 晋军? 晋军可是包含很多支部队,绝对不是专指北府。 该不会是…… “刘堡主,那个与得胜堡合作的晋军统领,该不会是荆州桓冲,桓将军吧。” 刘方倒抽一口凉气,惊道:“你怎么会知道?” 这也猜的太准了! 行了! 看来就是桓老头没错了! 一提到桓冲,刘方的脑门就突突的跳个不停。 “想当年,襄阳还没有失陷于氐秦的时候,桓将军就曾经派人到得胜堡谈合作,结果,襄阳城被围了几个月,桓将军的部队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后来的结果你也看到了,到今天为止,襄阳已经被氐秦占据三年有余了,这期间,桓将军也曾立志恢复襄阳,多次派人联络我得胜堡。我们已经上过一次当了,本来不应该再答应。” “但是,本着大义,老夫还是答应了。我想,桓将军是如何夺取襄阳的,你们比我清楚。” 众人唉声叹气,王谧却笑道:“桓将军是三过襄阳而不入啊!” 一句玩笑话,让有些沉闷的气氛,忽然有了一丝轻松之感。几人哈哈大笑,想到桓冲的可笑行为,全都是无可奈何。 “刘堡主的顾虑,我们都清楚,不过,这次要和得胜堡合作的是北府兵,北府兵的名声,想必刘堡主也听说过。北府兵代表朝廷,这一次,朝廷是下定决心想要夺回襄阳,不只是襄阳,如果此战顺利,甚至于新野、南阳,也是北府的目标。” 身为一个穿越的,王谧深知画大饼的重要性。 什么新野、南阳还距离襄阳有十万八千里,能不能把战火扩展到那边也还是说不定的事情。 但是,为了激励刘方的斗志,必要的忽悠也是必须的。 你看,刘方现在一脸期待,说明,王谧的的小计策奏效了。 “北府谢将军威名远扬,老夫自然是相信的。” 他一拍大腿,绝然道:“好吧,那老夫就再信你一次!” “说吧,怎么合作?” 说起合作来嘛,那话就太长了。 “我想掺沙子。” 掺沙子? 那是什么战术? 在江边作战吗? ………… 又三日,襄阳城中。 接受了慕容垂指派的慕容冲,放着正经事不做,反而大摇大摆的走在襄阳城的大街上。 “襄阳城里的小娘子,姿色居然还看的过去。” 自从出了宫,慕容冲的心思就活泛起来了。 在长安,他是苻坚的爱宠,就是看到心仪的小娘子,那也是有贼心没贼胆,心有余而力不足也。 可是,在襄阳,天高皇帝远,慕容冲已经趁着备战的间隙,开了好几次荤了。 美滋滋…… 第一百八十七章 来看相了! “小娘子,你们这都是要往哪边去?” 擦肩而过一个二八小娇娘,生的是肤如凝脂,粉面桃花,娇小玲珑的样子,正是慕容冲的最爱。 他向前追了几步,一个闪身,就拦在了小娘子的身前。 长安城第一美男子来搭讪了,尔等还不快点投怀送抱? 慕容冲展颜一笑,摆出了自以为魅力十足的表情。 小娘子顿住脚步,十分嫌弃:“让开,你管不着!” 嘿! 襄阳城小娘子的眼睛都瞎了吗? 老子这样的绝世美男子在此,她们的内心居然毫无波澜,实在是不正常。 慕容冲这边还在感叹无人欣赏,小娘子们早就已经拔开腿跑了。顺着她们奔跑的方向看过去,她们的目标终于出现了。 “算命看相啦!” “十文钱一位,童叟无欺!” 团扇打开,神算子几个大字跟着扇面微微晃动,巳时未到,卦摊前就已经围满了小娘子。 美人环绕,心情就是爽啊! 自从来到了襄阳城,神算子第一百零一次的感叹,算命看相这个差事,算是找对了! “神算子,快来看看我的面相怎么样?” “哪轮得到你?我在你前面排了这么长时间,该是给我看!” 小娘子们吵起架来,谁也不含糊,那排在后头的小娘子,身量更粗壮,一个手肘,就把排在前头的那一位挤到了后头。 出手干脆利落,力道强劲,慕容冲都惊呆了。 “先给我看!” “应该给我看!” “我昨天都和神算子约好了,今天第一个就给我看!” “是不是啊,神算子!” “神算子,你快说句话!” 场面陷入混乱,神算子眉头皱紧,尬笑道:“娘子们别着急,都有份!” “大家都能看得到,别挤啊!” “我当是哪位神仙下凡呢?” “原来不过是个骗子,还是专门骗女人的骗子!” 就这? 也能让她们神魂颠倒的? 慕容冲看到小娘子们疯狂的样子,还以为那神算子是再世潘安,亲眼一看,这才发现,不过尔尔。 维护小娘子们的利益,还得他慕容冲出手! “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 “居然有男人!” 争斗之中的小娘子们暂时停了手,转过身来看到慕容冲,顿时愣了。 慕容冲笑了,这就对了,女人们关注的重点还应该在他身上,这才像样。 慕容冲拨开众人,终于站到了最前面,面对面的迎战神算子。 他挑衅的眼神,在神算子看来,简直和开屏的孔雀没什么区别。 “原来就是你天天在城里骗女人的钱,你既然有这么大的本事,不妨来给我看看。” 慕容冲自我感觉良好:“你们别再上当受骗了,他就是个骗子!” “你说谁是骗子?” “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冲冲一片好心,奈何人家小娘子根本不领情,还心甘情愿被骗。 慕容冲的热血蹭的一下就窜上了脑门:“快给我看看,看好了,老子给钱,要是看错了,老子揍死你!” 他大马金刀的坐下,气势汹汹,神算子暗道:又是一个虚张声势的货色。 谁还怕你? 他把团扇打起,半遮了脸:“看相可以,不过,给钱就不必了。” 慕容冲刚把钱袋摸到,钱还没掏出来,就听得这话,登时愣了。 “怎么?” “你还看不起我?” “觉得我给不起这几个钱?” 平生以来,慕容冲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人看不起。 任何人,只要有一点点这样的倾向,他就一定要把他掰过来。 哗啦啦一阵响,慕容冲解开钱袋子,铜钱就成串的掉出来,神算子的小桌案上,到处都铺满了铜钱。 “怎么样?” “我出双倍的钱,你看还是不看?” 神算子抄起团扇,将蹦的到处都是的铜钱,轻轻推到了慕容冲的眼前。 “照理来说,我也不是大善人,不过是个算命的,不论底细,只看前程,谁给的钱多,我就给谁算,就算是那杀人越货的凶徒,我也不会拒绝。” “不过,你的钱,我不收。” 神算子摇头晃脑,手里的团扇摇个不停,小娘子们的好奇心全被他一番话给吊起来了。 “为什么不收钱?” “神算子肯定有说法!” 慕容冲攥紧了拳头,大有一言不合,就揍死他的架势。 神算子眼光一扫,掂量了一下现在的情形。 对面的男子,一看就是练家子出身,功夫了得,硬拼是肯定拼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展颜一笑:“好汉想看相,我当然不会拒绝,不过,丑话要说在前头,我这人心眼实,说话直,要是说了什么好汉不爱听的,你可不能翻脸。” 此言一出,慕容冲便明白了。 这就说明,他的相不好呗。 “愿闻其详。” 话虽然说的客气,但揍不揍你还要看老子的心情。 慕容冲一通闹腾,卦摊边上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竟把这条宽敞的大街都堵上了一半。 这么多人在旁边看着,神算子也算是有了点底气。 “神算子,有话就说,怕什么?” “这厮要是敢欺负你,我们姐妹帮你打死他!” “对!” “我们帮你!” 一瞬之间,神算子的身后,蹭蹭蹭的就窜出来了十几个小娘子,我们虽然身子弱,力气小,但是我们人多啊! 小娘子们结成一队,怒气冲冲的瞪着慕容冲。 慕容冲就奇了怪了,这个大骗子是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了,以至于她们居然这样给他撑腰。 “那我可就说了。” “说!” “快说吧!” 神算子的气势也上来了! 咳咳…… 那就说了! “你啊,命数也就在这三五天之间了,我这人虽然爱钱,却也不会坑要死的人的钱。” “你的钱,还是留着买点好吃好喝吧!” “你说什么!” “你看我不打死你!” 神算子话音未落,慕容冲当场变卦,蹭的一下就跳上了桌子,大拳头眼看就要飞下来! “什么东西!” “君子动口不动手,这点道理都不懂?” 神算子反应也不慢,慕容冲腾上来的那一刻,他一个闪身就躲到了小娘子们的身后。 “老子是鲜卑人,什么君子小人,跟我没关系!”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不打女人 “鲜卑人!” “他居然是鲜卑人!” 鲜卑人、氐人、羯人,这些异族这么多年来踩在汉人的头上,百姓们早就受够了! 不过是个落单的鲜卑人,就敢在襄阳城里逞凶霸恶,也太欺负人了! 小娘子们抡起粉拳,就把神算子护在了身后。 好家伙! 剧情进展的太快,一般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你出来!” “躲在女人后面,算怎么回事?” “是男人,就真刀真枪的打一场!” 慕容冲跳上跳下,想把躲在女人身后的神算子揪出来暴打一顿。 奈何,某人身前的小娘子,简直是层层叠叠,左一排右一排,海浪一般。武艺高强的慕容冲,面对众多美女,竟然悲惨的发现,这一拳竟然打在了棉花套上,软绵绵无力气。 “姐妹们,快点!” “神算子受欺负了,我们得帮一把!” 不知道是从哪里听到了消息,成群结队的小娘子都向着同一个方向狂奔而来。 慕容冲被死死的困在人堆里,别说是打人了,他连神算子的脑袋都看不到。 “让开!” “都让开!” “老子不打女人!” 慕容冲爆喝几声,音贯长虹,汹涌澎湃的人潮,居然真的被他喝退了一点。 小娘子们暂时退开了些,她们诧异的看着慕容冲。 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慕容冲的袖口都被小娘子们扯坏了好几条,他整理了一阵,正色道:“快散了吧!” “我们鲜卑人,从来不打女人。” “你真的不打女人?”一蓝衣小娘子,壮着胆子上前问道。 啧啧,这些女人,才看出来啊! “当然!” “鲜卑人不打诳语。” “太好了!” “不打女人,那就只能被女人打了!” “姐妹们上啊!” 慕容冲上一刻还站着,下一刻就扑倒在地,女人们的粉拳,雨点一样的砸下来。 女人! 太他娘的恐怖了! 襄阳城大门洞开,大将军,氐秦皇帝苻坚的正经爱宠,鲜卑贵族慕容冲,踉踉跄跄的走了进来。 他抬头望天,云淡风轻,阳光炽烈,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 多好的日子,怎么就会遇上这样的倒霉事! 果然啊,这人就不应该有歪心思,怎么样,倒霉了吧! “冲儿!” “上来!” 慕容冲刚想去净房洗个澡,清静清静,那魔咒一般的声音,便自上而下,席卷而来。 阿六敦阿六敦,你怎么就不知道累呢? 一听到慕容垂的叫喊,慕容冲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一点精神都没有了。 刚才莫名其妙挨了女人的一顿打,他忽然想起那个什么神算子的话,该不会这几天命里真的有劫数吧! “让你带着人去勘察周边情况,你的属下都回来了,你跑到哪里去了?” 慕容垂气急败坏,脸上纵贯的刀疤纠结在一起,更加狰狞。 自从来到氐秦,慕容垂就是慕容冲最惧怕的人,一看到这张凶神恶煞的脸,舌头就开始打结。 “没去哪,就是在城里逛了逛。” “阿六敦,你放心,这城里安宁的很,一点问题也没有,我看你就是太紧张了。” “你天天都站在城楼上这样看,城里什么情况,你难道还不清楚?” 这个混小子,居然还敢反驳? “我听说,你最近在城里找了好几个小娘子的麻烦,可有此事?” 慕容冲一愣,这个老头子,真是越来越像爹了。 满打满算,他在襄阳城里物色小娘子,也不过是三五天的时间,这就被他发现了。 慕容冲搔搔后脑,颇有些无奈。 “我这也是闲的无聊,找点乐子罢了。” “符睿天天在房里莺歌燕舞,都是男人,多正常的事。” “你还敢提符睿!”慕容垂从来都是一个身体反应比大脑反应更快一步的人,话才刚出口,扫堂腿就飞了出去。 慕容冲嗖的闪了一下,幸亏他武艺上佳,反应机敏,要不然,这一个屁股蹲就算是摔结实了。 “长安城里的那个老头子是怎么看你的,你不是不清楚,我可警告你,别看符睿天天吃喝玩乐,其实眼睛贼着了,你可不要被他抓住把柄,小心耽误了大事!” “知道了,知道了。” “阿六敦,以前你也是草原上的英雄,只知道弯弓射箭的,怎么到了中原几年,性格就变得婆婆妈妈的,让人受不了。”慕容冲满脸写着不耐烦。 他也一把年纪了,慕容垂知道,谁也管不住他,警告几句也就作罢。 “城外情况如何?” “可有异动?” 还是把话题拉回到正经事上来吧,慕容冲也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轻松了。 “没发现有什么异动,城外活动的,都是熟人。” “有些往来商船的老板,沿岸盘查的时候,士兵们都认识,还有几个得胜堡的农夫,给襄阳城里送些鸡子、菜蔬,也没有什么出奇的。” “阿六敦,我看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依我看,晋朝那些窝囊废,根本就不敢和我军决战,他们的本事,看看桓冲就知道了。” “他们啊,只要听到你的名号,就连襄阳城的门边都不敢摸,更不要说是攻城了。” 慕容冲信心满满,大言不惭的样子,让慕容垂刚刚有些放下的心,重又悬了起来。 “你不要抱着侥幸,不要忘了,现在距离襄阳不远,就有北府的大批人马囤聚。” “桓冲虽然不足为惧,但是北府的谢玄,确实是一员骁将,若是被他抓到空隙,突袭襄阳,我们也会很被动。” 慕容垂苦口婆心,奈何,慕容冲就是充耳不闻。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找那些刁蛮的襄阳娘们报仇雪恨,哪里还听得进去慕容垂的叨叨念念。 在长安城被男人欺负,在襄阳城被女人殴打,慕容冲的日子,真是时时刻刻都是血泪。 什么大批的北府兵,还不知道在哪里呢,阿六敦就知道危言耸听。 “冲儿,那些埋伏你都做好了吗?” 那日在江边看到的浮板、竹竿,始终让慕容垂放不下心,非要加强襄阳周边的守卫才行。 襄阳城内士兵的操练都是他一人负责,城外的守备,只得交给慕容冲去处理。 慕容冲这个人一向是稀松的很,事事都不放在心上,可惜,慕容垂手中又是无人可用,也只得凑合。 “早就做好了,你就放心吧!” “不就是做几个埋伏,又不是让我领兵打仗,也值得你这样紧张。” 不等慕容垂回话,慕容冲便潇潇洒洒甩手而去,目送着他的背影,慕容垂陷入沉思。 说的也对,不过是弄几个陷阱,慕容冲就算再没用,也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就算襄阳城丢了又如何? 反正也不是他慕容家的地方,随便吧! 第一百八十九章 化装侦查 襄阳城外,汉水河岸。 大将军符睿虽然人品欠佳,却也不是傻子,近些日子以来,襄阳城附近局势渐紧,他也有所察觉。 为了能够物尽其用,符睿把打埋伏,训练新兵的差事都交给了慕容垂,你不是能耐吗? 那就请你能者多劳,把重任都扛在肩上吧。 至于符大将军,窝在襄阳城里,整日醉生梦死,却也不是什么事也没干。 襄阳城的守卫,城内是关键,城外也不能忽视。 尤其是江岸边上的巡防工作,更是重中之重。晋军都熟悉水战,江河湖海,凡是涉及到水的战斗,都是晋军擅长的领域。 符睿最担心的,就是晋军利用襄阳城外的汉水,突袭襄阳。 于是,他加派了大小舰船几十艘,从早到晚,在江面上来回巡弋,寻找可疑动向。 江水里飘荡的货船,江岸边上来往的人群,都是巡逻士兵们关注的重点。 这些在江岸上巡逻的士兵,全都是符睿亲自精挑细选出来的,纪律严明,目光敏锐。 然而,到了江上巡逻的他们,表现却并不像符睿期盼的那样优秀。 又几个农夫进入了巡逻士兵们的视线,他们推着小车,挑着担子,头上裹的是破布巾子,在江岸上缓慢的行走。 “诶!” “你们几个,停一下!” “哪里来的?” 几个农夫脚步一顿,短暂的时间,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带头的黑脸大汉低声道:“别紧张,我来应付!” 推着独轮车的大汉,一张大脸是紫黑的,滚圆的眼珠子瞪起来,简直是要吃人。 在他的身后,还有几个挑着担子的大汉,一人脚穿木屐,屐齿上沾满了黑泥,木屐的主人目露凶光,木屐在泥土地上转了几转。 看来,这里有人要找打了! 江上巡逻的士兵,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必须小心应对。 在前面带路的黑脸大汉,提了口气,这才咧嘴一笑:“回军爷的话,我们是得胜堡的堡民!” 几个小兵跳上舢板,将农夫打扮的壮汉上下打量了几遍,越看,就越觉得不对劲。 遂疑道:“你们真的是得胜堡的?” 怎么着? 才刚从襄阳城里出来,就被发现了? 紫黑脸的壮汉,抓紧了推车的扶手,身后的几个大汉表情也略有僵硬。 木屐大汉眼神凶恶,好像能杀人。 今天要是混不过去,就干他的! 相比紧张兮兮的几个跟班的,带头的黑脸大汉却相当镇定,一直努力的和巡逻士兵解释:“小的确实是得胜堡的,今天出来是进城卖菜的,军爷请看。” 那黑脸大汉走到小车前,推车的紫黑脸大汉仿佛忽然灵魂回归本体,匆忙揭开了蒙在车板上的黑布。 士兵们仔细一看,只见独轮的小推车上,鲜菜都卖光了,只剩下几片烂菜叶,一堆一堆的黑土块。 “军爷看见了,菜都卖完了,剩下的这点烂菜叶,我们也不敢浪费,照样拉回堡里,小的们几个家里也没有鲜菜了,这些菜叶就几家分了。” 除了小推车,那些挑着担子的农夫,也各自将空着的筐子送到士兵面前检查。 这些筐子和那推车也差不多,几乎是空空如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难道,他们真的只是普通的乡民? 士兵缓缓踱步,农夫们的表现被他一一看在眼中。 虽然他们都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打扮也和得胜堡里的农夫没有两样。 可是,氐秦的士兵也是从战场上滚过来的,农夫们的眼神之中,分明有杀气纵横。 最近襄阳附近的局势如此紧张,连一向稀松的符睿符将军都打起了精神,由不得士兵们不提防。 “他是得胜堡的黑七,我早就认识,没问题。”舢板上又跳上来一个老兵,抠着牙缝,黑七一看,登时眼前一亮。 老天有眼,居然真能碰见熟人! 黑七片刻不敢耽搁,立刻上前逢迎道:“胡队主,最近襄阳附近不太平,辛苦你们了。” “辛苦倒是谈不上,在城外巡逻,总比在城里操练要有意思,你们刘堡主近来还安分吗?” “安分,当然安分!”黑七拼命点头,就怕他们不相信。 “多亏了符大将军,我们得胜堡的堡民才能在襄阳城里做生意,刘堡主时常告诫我们,一定要记得大将军的恩德。” “知道安分守己就好。” “让你们堡主也准备着,过两天,符将军要去得胜堡看看,大战在即,说不定还有用得着你们的地方。” “符大将军要来得胜堡?”黑七佯装兴奋,眼睛更亮了。 在他身后的几个农夫,眼睛比他还亮,那是看到猎物的兴奋。 “太好了!” “胡队主放心,得胜堡几千堡民,上上下下,全都恭迎符大将军大驾。” “走吧,快走吧!” “我们还得去前面盘查。” 老胡挥挥手,轻轻松松就把他们放走了,几个小兵心里很不服气。 眼看着小推车越走越远,急道:“胡队主,就算那个黑七你认识,可他后面的那些人呢?” “你也都认识?” “看他们一个个的筋骨壮实,身板魁梧,一看就是练家子出身,这样的人,还是注意点更好。” 胡队主伸出小指,挖了挖耳朵眼。 毫不在意道:“不过是几个农夫,能掀起什么大浪来?” “可是,我看除了那个黑七,后面的几个壮汉都眼生,不像是农夫。”小兵们还是不放心,拉着胡队主追问。 老胡急了:“你们这些新兵知道些什么?” “这襄阳城里城外,人员复杂,什么人都有,我们要是个个都怀疑,没完没了的盘查,就是查到天黑也查不完。” “得胜堡的堡主刘方,是符将军的好朋友,你看那得胜堡规模巨大,居然还能在襄阳城边上屹立不倒,就可以知道了。” “符大将军对得胜堡的事情,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不想管的太严了。” “我听说,那刘堡主广交朋友,许多南来北往的路人都会在得胜堡暂住。” “还有附近的流民,多到数不清,有几个不认识的生脸,都是常事,不需要挂在心上。” 队主都这样说了,几个小兵也只能忍下来。 “再说了,符将军都不管,我们又操的哪门子心。” 敢情他还是懒的查…… 第一百九十章 谁都有秘密 “黑七,多亏了你,要不然我们今天非得被抓个正着!” 推着小车,跑出了一阵烟的檀凭之,终于能坐下来歇口气了。 黑七也是心有余悸:“这江上的情况,你们也都看到了,盘查是越来越严了!” “前几天我们进城去卖草鞋,江上还没有那么多船,现在就成这样了!” 几个人坐在江岸边,望着平阔的江面,皆是心中惴惴。 “你们看这些船,这一个月来,从早到晚都在江面上来回穿梭,巡查可疑的情况,一般来说,一条船,一天在江面上至少要往返五次,最后,就会停到城门后方的江水拐弯处。” “你们到来之前,堡主就相当注意襄阳城里的动向,自从氐秦加强了江岸上的巡逻,堡主就指示我们往来襄阳城,一有机会就要探查一下这些战船都停靠在什么地方。” “不瞒各位说,堡主近来也想偷袭氐秦的战船,可惜的是,经过我们多方打探,氐秦这一次对战船的看管非常严格,我们虽然摸到了大致的停放地点,却根本无法靠近。” “在战船停靠地的附近,氐秦新设了双层栅栏,栅栏附近都有重兵把守,闲杂人等根本就无法靠近。” “你们要想在船上动手脚,就必须想办法进到栅栏里面,要不然,是根本动摇不了氐秦的根本的。” 刘裕叹了口气:“看来,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刘裕几个今天化妆成农夫,出来打探消息,皆是奉了王谧的指示,采用掺沙子的方法,将北府兵和得胜堡的堡民混为一体,以求避过氐秦的视线。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计划想推行下去,也不那么容易。 今天他们只是化妆成农夫,根本就还没有开始刺探军情,就险些被巡逻的士兵发现。 他日,若是真的想做点什么手脚,暴露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黑七兄,你看,襄阳城后方的战船停泊地,我们还能去探查一下吗?”檀凭之不无忧虑的问道。 凭之话音未落,黑七就否定了他的提议。 “万万不可!” “今天我们已经引起他们的注意了,我看,还是明天换一拨人再过来试试。” “查不到情况是小,若是被他们捉了,暴露下一步的行动,那造成的后果可就太严重了。” “黑七兄说得对。看来,我们真的要从长计议。” “可惜今天进城太匆忙,要不然我早就把城里的守备情况探查清楚了!” 刘裕锤着膝盖,很是懊恼。 今天进城,他们是真的带了许多鲜菜和鸡子去卖钱的,毕竟做戏也要做全套。 黑七和守城的士兵也算熟识,有了这些真东西打掩护,他们很容易就混进了城。 可是到了城里,他们很快就被热情的大叔大婶牢牢包围,襄阳城里的百姓,知道得胜堡的人日子不容易。 看到堡民出来卖菜,全都铆足了力气,鼎力支持。 不过,他们实在是太热情了。 刘裕和檀凭之在马上是好汉一条,十八般兵器都耍的虎虎生风,就是卖东西这件事,实在是不擅长。 一会功夫就忙的他们脚不沾地,数钱都数不利索。 哪里还有空闲抬头观察襄阳城周边的守备,看来,这件事确实只能暂时搁置。 但是,再换生面孔,能让谁来呢? 刘裕陷入了沉思…… ………… 得胜堡内,参军沈警闷闷不乐。 手中几张薄纸,被他攥的都起了褶皱,圆脸的青年推门而入,看到的,就是老沈这一副咬牙切齿的神情。 “沈参军,你就这么恨我?” “不至于吧!”何迈的声音,清清亮亮,透着一股独有的轻佻之感。 沈警一愣,这才发现何迈人已经进来了。 “恨你做什么?” “你难道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坑害了老夫?” 何迈笑笑,颇为无奈。 这个沈老头,一天到晚就担心自己吃亏。 何迈找了个小垫子坐好,和老沈相隔的距离,大概有一丈远。 “沈参军,我们在得胜堡也待不了几天,你又何必闹别扭,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呵呵!” “说的好听,老夫一看见你就头疼,怎么忍?” “也不知道那王秘书是怎么安排的,得胜堡里堡民几千人,为什么偏偏要让老夫和你住在一起?” 一想到这件事,老沈就气得不行,拍案而起,顺势还把几张纸扣了过去。 何迈眼珠一转,立刻捕捉到了他的小动作。 他端起两手,无奈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是借住在得胜堡里,人家堡主能给我们安排这样宽敞明亮的房间,已经是相当优待了。” “沈参军若是不想和我一起住,大可以去找王秘书说清楚,要不然,就为北府多做些事,早日官升几级,就不用和我这样的小书吏挤在一起了。” “你怎么说话的?” “年纪轻轻,竟敢嘲笑老夫!” 乔山方向,北府兵一直都在等待王谧他们的消息,现在得知刘方愿意合作,且已经有了完善的计划,谢玄便立刻行动,按照批次,一队一队的将北府兵输送到得胜堡。 作为北府的低级官吏,沈警和何迈有幸在第一批就转移过来,也是托了王谧的福气。 王谧点名让他们几个过来,只是因为他们两个一看就不是当兵的,身份容易掩护。 “沈参军若是实在受不了,不妨搬去和堡民们一起住。” “虽然都是小平房,但我看过了,堡民们都很爱干净,屋里也还算宽敞,你也能凑合住。” “开什么玩笑!” “我才不去!” 这个老沈,真是不禁逗,何迈那是何等样人,在京口做买卖的时候,短短半年,就把店铺做成了京口最大的布店,伶牙俐齿,舌灿莲花,十个人加在一起都说不过他。 沈警这样自视甚高,其实没那么伶俐脑袋瓜的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爱去不去,谁也管不着。 何迈起身,在房间里假装兜转了几个圈,最后还是绕到了沈警的桌前。 “沈参军,这是什么东西?” “书信吗?” 小何眼疾手快,一边说话分散沈警的注意力,手也没停下,正要把薄纸翻过来,沈警连忙按住了他的手。 “且慢!” “这是老夫的家书,何书吏还是不要看了吧。” 家信呐! 信他才有鬼。 何迈摇摇头,没有做声。 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两个从乔山驻地赶过来,满打满算也就是两天时间,从哪里送来的家信,会这么当当正正,不偏不倚的正好送到得胜堡来,这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不过,他和沈警本就不算熟悉,既然人家不愿意说,还是不要拆穿他的好。 何迈很配合的离开了房间,他前脚走,后脚,沈警也跟着离开了屋子。 速度之快,让还没走远的何迈,竟然抓了个正着。 “看来,老头子还是有事瞒着我。”何迈暗忖道。 第一百九十一章 襄阳突破口 老沈很为难。 自从得到了这封信,老沈心里的纠结就一刻都没有停下来过。 多么好的一个邀功请赏的机会,竟然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此刻,要是谢玄在得胜堡就好了! 沈警从厢房里出来,穿过了一个小院,又绕过了一个缠枝葡萄的照壁,脚步不停,径直就奔向了得胜堡最大的堂屋。 这个堂屋,此前当然是属于堡主刘方的。 而现在,刘方已经把它让给了王谧。 王谧表示,老刘还是很会办事的。 “所以,沈参军的意思是说,你在襄阳有消息来源,但是具体是谁,写了什么,却又不能给我看,是不是?” 王谧看着沈警的眼神,有几分复杂,沈警黑胖的大脸上,自从进门就挂着纠结的表情。 沈警这样纠结的原因,王谧大概也能猜到几分。 一直以来,他和老沈的关系都不算和睦,现在要把自己的独家消息拿出来和他分享,他当然是不情不愿。 此时的沈警,深吸了几口气。 “确实。” “老夫明人不做暗事,要不是这得胜堡里现在最大的官就是你,这样要紧的消息,我才不会告诉你。” “好啊!” “够坦荡!” 沈警有些惊愕,他发现,面对他的刻意隐瞒,王谧居然没有生气,反而平静的接受了。 “那我就听你说说。”王谧端正坐好。 不给看就算了,听听也行。 沈警咬了咬牙,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向前跨了几步,与王谧对坐。 “襄阳城内,有突破口!” “你说什么?” 王谧刚刚端起来的茶盏,停在了半空中,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沈警。 “襄阳来的线报,现在襄阳城里的鲜卑将军,不只有慕容垂,还有慕容冲!” “慕容冲!”王谧大喝一声,整个人都精神了。 “他怎么会在襄阳?” “苻坚居然舍得把他放出宫了!” 沈警瞪瞪眼,什么苻坚? 什么出宫? “王秘书,慕容冲是鲜卑将军,怎么会在皇宫里呆着?” “我听说,秦主苻坚把长安城里的鲜卑人、丁零人都按照部落聚居在一起,慕容冲应该是住在长安城里的,何曾进宫?” 不会吧! 他们居然连这样的惊天大新闻都不知道? “慕容冲早就被苻坚收为了男宠,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场面很尴尬,沈警张着大嘴,和王谧大眼瞪小眼。 历史书上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的风流韵事,在这南北交锋频繁的东晋末年,江左的大臣居然全都不知道! 王谧简直不敢相信。 沈警摇摇头,特别天真。 “我确实不知道,竟还有这样的事!” “苻坚这个糟老头子,看来确实天数已尽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提到这些风流韵事,沈警便立刻换了一副嘴脸,激动的迎上前来,充分体现了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王谧却很不配合的话锋一转:“沈参军,我们还是先把襄阳城里的情况说清楚,别的事,过后再说。” 襄阳城里的情况? 沈警略微打了个愣,这才意识到,在他的追问下,话题已经扯了十万八千里远了。 “刚才说到了慕容冲,听说这个人生的面容俊秀是鲜卑部族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但是也应了那句老话,这男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长得漂亮的男人,打仗就是不行。” 沈警自顾自的叨叨念念,待到他抬头一看,才觉得,王谧的脸色比刚才难看了几分。 沈老头子,怎么说话呢? 没有人点明,王谧就感觉,沈警在指桑骂槐。 “根据我的情报,这一次襄阳城的外围守卫,就是由慕容冲负责的,他这个人外强中干,容易对付。” “还有一点,他做事一向不严谨,我想,襄阳城的外围,可以突破的漏洞,一定很多。” 慕容冲战斗力不强,这一点倒是和历史记载没有太大的差距,不过只有这些消息还远远不够。 想要突破襄阳城的第一道防线,王谧还需要更加确切的消息。 “沈参军,其实你不必担忧,我根本就不在乎你的消息渠道是谁。” 沈警忽觉松了一口气:“王秘书能理解,那是最好。”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实在是不方便。” 他要是不补充这一句,王谧心里还不怎么犯疑,可他偏偏就说了,王谧就不得不多做考虑了。 看来,这个消息来源,一定相当隐秘。 “理解,我都理解,”王谧按下心里的疑惑,继续问道:“关于襄阳城里的情况,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你也知道,襄阳之战对于我军来说,确实是重中之重,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夺下襄阳城的,不管是多么微小的事,还请沈参军如实相告,说不定会对战役有利。” 王谧真切的话语,打动了沈警,不论如何,在并不以武艺见长的大晋朝廷,能集结到这样一批真心主战的人,已经十分不易了。 这位一向阴阳怪气,没有个正经的老叛逆,打开袖袋,终于把信纸取了出来。 沈警仔细端详那几张薄纸上面的字字句句,斟酌着,到底还有哪些情报是可以提供给王谧的。 原来还是有书信。 既然是信,直接拿出来给我看看不就成了。 藏着掖着的,也不嫌累。 沈警专注看信,也没有注意到王谧别有深意的眼神,忽然之间,他猛地一拍那薄纸,大笑道:“襄阳城内城也加强了守卫,在瓮城里加了一堵挡墙,我们要是进攻内城,恐怕阻碍更多。” “还有,氐秦士兵还将角楼向外延伸了一尺左右,从城内观察城外的情况,更容易了。” 沈警越说,声音越小,不自觉就透出了许多忧虑。 王谧不解:“沈参军,这是好事啊,你为何如此发愁?” “好事?” 沈警怒瞪向他:“氐秦加大了瞭望的角楼,就更方便攻击正在攻城的我军士兵,算什么好事!” 谢将军说的果然没错,某人就是个纸上谈兵的货色! 王谧摇摇头,无奈道:“沈参军,你看问题,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你想想看,他们方便攻击我们,同样的,他们在角楼上的目标也会更加明显,不是也一样方便我们攻击了?” “那角楼最怕的是什么?”王谧试探性的问道,沈警眨巴眨巴眼睛,愣道:“石炮。” 还好,他还不算太傻。 王谧笑道:“沈参军所言极是,不愧是朝廷上难得一见的军事人才。” “那角楼突出在城楼之外,虽然确实是站得高看得远,但同样的,也最容易受到城外石炮的攻击。” “据我观察,那角楼若是能往城里回缩几分,说不定还可以免受一些石炮的砸击,可现在,氐秦居然为了观察城外的敌情,就肆意加宽了角楼,沈参军,这就是天助我也啊!” “夺取襄阳城,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以目前魏晋时期的建筑水平来看,襄阳城作为军事重镇,在城楼的构筑上几乎已经达到了这个时期的顶尖水平。 城墙厚实,城高从得胜堡这边目测,大概也有十米左右。 这样坚固的城门,在没有火炮的年代,只用石炮,是无法打穿的。 王谧现在一直在移动之中,也根本没有条件去大规模生产火炮,即便他有技术。 在这种背景下,角楼就成为了城楼的各个构成部分里,最容易被攻击的。 沈警无法判断他说的是真还是假,只是质疑道:“你说的,根本就没有真凭实据,如何让老夫相信你。” 一谈到战场上的战术战略,一向不对付的两个人,倒是可以平静的对话了。 王谧笑笑:“想要证据,那还不简单,再有几天,这里就要展开恶战,到时候,证据要多少就有多少。” “角楼只要向外多突出一尺,我方石炮打中它的可能性,就会增加两成!” 第一百九十二章 老子也敢偷! 这么笃定? 沈警凝神静思,没有发觉,王谧的脚步已经逐渐向他靠拢。 说话间,王谧暗搓搓靠近,脖子是越抻越长,到底是谁写的信? 实在是太好奇了! 慕容冲鼠辈矣,素无胆略,纵情声色…… “这个字迹,沈参军,你的消息来源,莫不是个小娘子……” “你往哪里看呢!” “王秘书,还请自重!” 沈警低头,这才注意到王谧渐渐靠近的视线,连忙把书信收起来。 王谧暗忖,言多语失啊,要是刚才不开口,说不定还能多看到几个字。 “沈参军,你不能吃独食啊,现在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夺取襄阳,你要是实在担心消息来源外泄,就把不会暴露身份的那几张纸给我看看就是了。” 王谧搓搓手,一脸期待,那雀跃的样子,好像沈警不给看就是不厚道一样。 “老夫听说,今早刘裕他们就去襄阳城里探查情况了,是吗?” 王谧略一打愣,随即笑道:“是,是有这么一回事,他们几个还没回来呢。” 要想让他共享情报,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他老沈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的类型。 “他们回来,发现了什么情况,你必须立刻告诉老夫,不得隐瞒。” 老沈装腔作势的一句话,王谧立刻就明了了。 “那是自然,我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你们。” “这下,可以给我看看了吧!” 沈警把开头的那张纸抽走,剩下的,扔给了王谧。 某人诚惶诚恐的接过来,定睛一看,嘿,还真是个小娘子写的。 文字虽然不多,但介绍的内容还是比较详尽,只是,用词上来讲,一看就是外行。 “沈参军,这里是什么意思?” 王谧手指向信纸的一处,沈警看了看,那是写着:瓮城加了一堵墙。 “这个啊,就是瓮城内加了一堵挡墙。” “这样,城外的敌军就不容易窥探到城内的情况了,就连守军的部署,也能更加隐秘。” 沈警的解释,更加确定了王谧的判断,这份情报,就是不懂军事的外行人写的。 他将沈警上下打量一番,看着挺机灵的老头,怎么会选择这样的人? ………… 翌日清晨,踏着晨露,一直没能升官的秘书丞王谧,换上了一身短打,系上黑幞头,和刘裕他们一样打扮成农夫。 这一次,有了刘裕和檀凭之带路,堡民黑七倒是可以暂时休息了。 几人急于打听消息,天还没亮就起身了,赶到城门外的时候这才发现,根本还没到开城门的时候。 只得耐着性子,跟在正经乡民的身后,亦步亦趋的等着排队进城。 城门还没开,守城的士兵却已经开始盘查准备进城的人。 魏晋时期,很多制度还并没有建设完善。 “这里进城的时候,居然连凭证都不需要,看看脸就放行了?”王谧很惊讶,顺便弯腰捡起几撮黄土,抹在脸上手上。 “当然不需要,现在又没有开战,没有那么严格。”檀凭之当初在得胜堡借住的时候,也时常到襄阳城里游玩。 那个时候,襄阳就已经在氐秦的控制之下了,他从来也没见过有查验进城凭据的。 “这样说来,不管是眼线还是探子,想混进去都是很容易的了。” 沈警的那个所谓的消息来源,或许也是这样轻轻松松的就混进了城。对这个专属于沈警的消息来源,王谧始终很介意。 沈警也是临时接受邀请跟随北府兵一路北上的,进攻襄阳的战略,正是他们到了缘江戍才正式确定下来的。 就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沈警居然就可以找到正在襄阳的眼线,提供消息。 吴兴沈氏,势力也太强大了! “确实不难。”段先附和,旋即又道:“小郎,你往脸上抹土做什么?” “你懂什么?” “这叫包装。” “你看看前面这些正经的农夫都是什么样的,你看我,身上这么干净,根本就不像。” 段先叹了口气,无可奈何。 “小郎,你就是跳进泥浆里滚一遭,也不像农夫。” “是吗?” “那你怎么不早说?” 众人点头认同,王谧深深感到了被土著合起伙来欺负,是什么滋味了。 天光大亮,王谧身后,等着进城的人越来越多,人挨人,人挤着人,不必他们挪动脚步,已经是被人推着往前走。 王谧抻着脖子向城里看了几眼,果然目力范围之内,只能看到一堵冰冷冷的泥墙,城里的情况一无所知。 守城士兵的眼神,穿过人群,不偏不倚的落在王谧的脸上。 王谧登时一僵,不会吧,不是说很容易就能混进去吗? 到了他这里,难道就要翻车了? “你们几个!” “停一下!” 人真是不能跟命争。 出师未捷身先死,万里长征未开端…… 王谧缓缓的放下了脚丫子,向着守门的小兵嘿嘿一笑。 “军爷有什么事?” 你看我纯真的眼神,我像是有问题的吗? 王谧有没有问题不知道,可他身后的这几位,确定不像好人。 刘裕脚底下的木屐磨蹭的增增作响,段先眼睛瞪得铜铃大,檀凭之就更不用说,一张紫黑的大脸,竟然微微涨红,充分展示了他现在的心情,相当激动。 让不让进? 不让进,就开打! 那军爷非但没有回答,反而放下了正在接受检查的乡民,向着王谧走过来。 他脚步铿锵有力,一双眼睛,露出鹰一般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一切。 “干什么呢!” 王谧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那守城士兵的脚步越来越急促,距离他也越来越近。 心跳声,段先握紧拳头,骨节发出的嘎嘎声,在他耳边萦绕,格外清晰。 那士兵两眼直勾勾的,直奔着王谧而来,就在两人的脸相距不到一寸的时候,他忽然一个闪身,错过了王谧。 只见他大手捞起,猛地一抓。 王谧揪紧的嗓子眼,忽然放松了几分,回头一看,被士兵抓住的,竟然是个年不及弱冠的小少年。 少年面色苍黄,看起来就是常年营养不良的面貌,身上的短打也布满了破洞,连补丁都没得打。 “军爷,饶了我吧,我这是第一次!” “我下次绝对不敢了!” 那小少年看起来就是新手,虽然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可是他的眼神还是那样的纯净透彻。 “你还想有下次!” “我打不死你!”那士兵反过刀柄,就给了少年一下子,正中他的心口,小少年登时倒地,噗噗吐了口血。 “给!” “城里不太平,小心点!” 随着扑通一声响,王谧感觉这心窝的地方忽然下坠了一下,沉甸甸的,低头一瞧,这才明白,竟然是钱袋! 而那匍匐在地,满眼纯真,嘴角还渗着血的可怜少年,竟是个贼! 第一百九十三章 挡墙与壕沟 “你竟敢偷我们的东西!” 段先不由分说,上去就是一脚,小少年刚才吃了亏,这一会反应灵敏了不少,段先的大脚还没落下,那小少年便一个连滚,便躲到了一边。 段先气急:“什么东西!” “居然还敢躲!” 段爷爷的飞腿,那可不是说说而已,那是绝对要人命的。 “段先,算了!” “不过是个孩子!” 襄阳城门前,挤满了等待进城的乡民,还有那些虎视眈眈的氐秦士兵,王谧不想让段先继续惹事,便出手拦住了他。 别人的命令段先可以当做耳旁风,唯独王谧的不行,他只得悻悻的放下了大脚丫子,嘴里骂骂咧咧。 把那小少年的爹啊,妈啊,哥哥嫂子,祖宗十八代,全都捎带上了。 眼看着一个还未被污泥全都沾染的小少年,被他救下,王谧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 形象特别的神圣。 他王谧现在就是圣人! 是圣父! 既当了圣父,就不能枉担了这个光辉的名号。 王谧圣父光环附体,走到小少年的身边,弯下身子,搀了他一把。 “呸!” “谁让你扶!” 一口唾沫还带着血腥味,直奔着王谧的大脸而来,啐了他一口,那小少年爬起来就跑,连头也没回。 “他奶奶的!” “竟然敢啐我!” 王谧气急败坏,段先走上前,幸灾乐祸道:“早就说了,三岁看老,这种小崽子都是天生的恶胚,就应该打死他!” “罢了!” “让他自生自灭去,我们还得进城办事。” 段先几人都是练家子出身,一看到动手的机会就手心痒痒,王谧只得赶紧制止,以防耽误了大事。 一番闹腾,他们已经落后的很多,原本排在他们后面的乡民都已经进城了。 王谧走到守城士兵面前,略一拱手:“谢过军爷。” 将来是仇敌,不代表现在氐人行侠仗义,他们就不应该道谢,道理大家都懂。 兄弟几个也跟在王谧身后,一一道谢。 “多余的虚礼就不必了,最近城里不太平,幸亏你们有三四个人,要不然……” “是啊,最近城里小贼特别多,前两天我就被抢了!” “可不是,我也被偷过!” 在乡民们的议论声中,王谧几人终于踏入了襄阳城。 相比其他几人,这还是王谧第一次到襄阳内城里来。 对这座南朝重镇,他充满了好奇。 今天他们几个长了个心眼,只提了几十双草鞋,进城来卖,这东西轻便也容易运输。 别看进来了三个人,其实只需要一个人就足够照看生意的了。 襄阳城中的气氛,怎么说呢? 看起来喧嚣热闹,其实那种紧绷之感还是挥之不去。 街上往来巡逻的氐秦士兵很多,各项加固城墙的工程,也正在进行之中,以便加强城里的守卫。 他们几个绕过了挡墙,才算是正式看到襄阳城内的全貌。 在挡墙和瓮城之后,士兵们正在开挖一条新的壕沟。 用城墙和壕沟配合来加强城池的守卫,是这个时代比较常用的一种方式。 王谧眼珠子一转,竟发现襄阳城的瓮城也不简单! 瓮城里,居然还有小兵站! 瓮城相比普通城墙,要低矮不少,一般说来,以王谧他们的身高,根本就不足以窥探到城内的情况。 他们经过的时候,正看到瓮城里跳出来了几个铠甲士兵,熟悉城楼构造的王谧,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在襄阳城规模不小的瓮城中,居然还建造了好几个兵站。 所谓兵站,就是在瓮城之中构筑的几个到十几个不等的,专门藏匿士兵的小站。 这些所谓的站,其实结构也并不复杂,不过是沿着城墙抠几个小洞,士兵们就躲在小洞里。 小洞外面安置了小木门,这些士兵就是等待大战开启,负责临时出击,或者是补充守城士兵的兵源的。 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些构造简单的小洞,实际上,只要布局合理,间隔合适,这样潜藏在瓮城里的小兵站,多者甚至可以隐藏上千人。 “看来,氐秦还是有精于谋略的人。” 抬头向上,高高的角楼便跳入眼帘,檀凭之是个爽快人,一进城,他就把卖草鞋的差事揽上了身。 王谧看着那角楼,回想着沈警的情报,看那泥墙的颜色,新旧不一,看来,氐秦确实临时加宽了角楼,力图让角楼突出城楼更多,视野更加开阔。 “凭之,我们也来搭把手吧!” “就让你一个人忙活,怎么合适。”王谧亦蹲下身来,趁着这一会没人上来买鞋,赶紧说道。 檀凭之挥挥手,爽快道:“不必!” “这种小事都交给我,我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打仗,什么观察地形,刺探情报是一窍不通。” 檀凭之解下了几双草鞋,摊在地上,他这话说的,半分阴阳怪气都没有。 王谧两人也就欣然接受了。 “寄奴,你看,要想突破城门前的壕沟,有什么好办法?” 以古时候城市的建筑模式,城门附近是绝对不会允许乡民摆摊做买卖的,市集交易几乎都集中在城市的中间部分。 他们现在摆摊的地方,已经是他们能够接近的,距离城门最近的一块地方了。 刘裕沉吟片刻,并没有被这个问题难住。 “只要氐秦他们不在壕沟后面再加一堵墙,就容易突破。” 这么有把握? 果然是我看好的人吗! “仔细说说看。” 王谧知道,在冷兵器时代,这种深沟对城市防卫,作用是很大的。 不管是步兵还是骑兵,人脚还是马脚,陷在沟里都相当的难办,肯定要摔。 这个时候,早就埋伏在两边的守城士兵就可以蜂拥而上,快速准确的杀伤敌军。 又上来了几个买鞋的人,檀凭之连忙和他们攀谈,刘裕则拉着王谧向一旁挪动了一下。 “你想想看,如果只有一道壕沟,士兵们就还有奋起反击的可能,可要是在壕沟的后面再加一道墙的话,士兵们冲出壕沟,还要面对一丈左右的高墙,他们根本就逃不出去。” “只能等着被氐秦士兵绞杀!” 刘裕的表情平平淡淡,言语也并无出奇之处,但王谧还是打了个激灵。 此前在竟陵的两场突袭战,北府兵都赢得相当容易,也确实是沾了侥幸的光。 如今,攻打襄阳这样的重要堡垒,侥幸的心是该放下了,王谧感觉,来到东晋第一次,他将要面临事关生死的大战。 第一百九十四章 有仇报仇 “希望氐秦想不到这么长远吧!”王谧感叹道。 战场上的情况就是这样的,作为进攻一方,你能做的,就是刺探情报,增强己方的攻击能力。 把你的刀打磨的更快更锋利,多造兵器。 至于人家守城一方要如何加固城墙,这原本也不是他们能掺和上的事情。 “卖草鞋啦!” “上好的蒲草编的,鞋底厚实!” “上好的草鞋!” “耐磨禁艹!” “快来瞧,快来看呐!” 人家檀凭之规规矩矩的吆喝,尽职尽责,一旁的王谧忽然插了一句嘴,风格一下子就变得猥琐了。 “稚远,什么叫禁艹?” 京口两大汉,全都一脸疑惑。 “就是不怕坏的意思!” 王谧拽了拽粗布的衣衫:“你们看这粗布的衣服,平时干活,摔摔打打也不会破。” “要是穿着绫罗绸缎,摔几下,就全都破了吧。” “原来如此!” “稚远,这个是好词啊!” 檀凭之一个跳步站起来,大喝道:“卖草鞋!” “襄阳城最好的草鞋!” “耐磨禁艹!” “耐磨禁艹!” 其实,也不必叫那么大声音的,王谧有些尴尬。 然而,自从这个吆喝声一出,小摊子的人气就急剧上升,城中百姓,男男女女纷纷围拢过来。 都想见识见识这禁艹的草鞋,能是个什么样。 “嘶……” “快看,鲜卑人!” 刘裕猛地起身,刚才他一直没做声,就是在观察襄阳城中的情况,当他看到那个气势汹汹的男人,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鲜卑人?” “段先!” “你快看看!” 说起鲜卑人,王谧就来了精神,多亏他脑筋转得快,还把段先带着了,这回算是派上了用场。 段先辨认鲜卑人,自然是一认一个准。 “你认识吗?” 前方的男子,带着一众小兵,正脚步铿锵的往长街这边走过来,只见那人,面色白皙,眉眼之间,一股优柔之气,看起来就不太爷们。 叫了半天,段先竟然没做声,王谧回头一看,这位八尺有余的大汉,现在竟然站在了檀凭之的身后,很明显是故意躲过去的。 “小郎,我认识这个人,我们去看看!” 众人一惊,竟然是熟人! 那就不得不去看一看了…… ………… 襄阳城的宽阔大街上,槐树柳树相映成趣,微风吹过,枝条微微颤动美不胜收。 身披两档皮甲的慕容冲,正在这条大街上走着,他甩着大步,气势煊赫。 岂有此理! 老子今天不把你赶出襄阳城,老子就跟你的姓! 这一回,慕容将军的声势绝对不一般。 上一次是他走背字,身边居然连个帮手都没带着,又碍着不能打女人的原则,结果居然被女人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 慕容冲从来都不是一个心胸宽广之人,这件事,他回去之后越想越憋气。 一大早就带着一帮鲜卑小弟,又去找神算子算账了! “小郎君不必着急,你的意中人,就在不远处了,我想,过不了多久就能遇上。” 神算子把铜钱收好,又说了几句客套话。 这算命卜卦的差事做的时间长了,也难免会遇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人。 算姻缘一向是小娘子们热衷的,却没想到,今天开张的这第一桩买卖,竟是个小郎君要占卜姻缘。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可得好好把握,原本打算争夺位置的小娘子,现在也笑吟吟的看着那小郎君,就像是看大猫熊似的。 “真的就在附近吗!” “很快就能见到?” 都说那二八娘子思春急,其实这二八的小郎君,也不遑多让。 谁不想有个可心的小娘子? 知冷又知热,晚上搂着娘子睡,再生他一炕的娃…… 那小郎君激动的满眼冒光,这要是一般人,或许还能良心发现,反省骗人的错误。 可神算子是什么人? 自从来到这襄阳城,他几乎就没说过一句实话,还不是一样无事发生? “绝对是真的!”神算子点点头,用真诚的眼光看着他。 “真的才有鬼!” “他就是个骗子!” 正在小郎君心满意足,拔腿要走的时候,慕容冲带着人,杀气腾腾的赶到了现场。 刚! 那闪着寒光的环首刀,伴着这一声巨响,便横劈在卦摊的小桌案上! 啊! 啊啊! 杀人啦! 救命啊! 谁都看得出来,慕容冲这回是动真格的。 小娘子们也不傻,一转眼就全都四散奔逃了,跑的比兔子还快。 形势对神算子颇为不利,他闪动着狡黠的双眼,拼命想对策。 慕容冲露出狞笑:“怎么样,人都跑了,看你怎么办!” “你别急啊,我上次不过是……” 神算子话音还没落下,一双大手就径直扑了过来! “给我往死里打!” 慕容冲提着刀,退到了后排,一挥手,小弟们就疯狂上前,要把神算子从桌案后面抓出来。 幸亏神算子深谙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一个欠身,就钻到了条案底下。 管他什么形象,只要能免了打,就算是胜利。 “嘿!” “这个小兔崽子,居然还敢跑!” 慕容冲吸取经验,这一回,他只站在外围喊口号,指挥着他那些兄弟为他出头。 兄弟们和他一样,都是鲜卑人,不必慕容冲使劲鼓动,他们就会主动冲上前。 几人合力,就把神算子从桌案底下拽了出来。 大势已去矣! 不一会,神算子堪称俊秀的小脸,就被打成了乌眼青。 “吃我一脚!” “且慢!” 慕容冲一声断喝,兄弟几人迅猛抬起的脚丫子,旋即又轻轻落了地。 以手掩面,勉强维持的神算子,本来已经准备迎接暴风骤雨了,忽然那风势也停了,雨也止住了。 心中却更忐忑。 不会吧! 老子才在襄阳城呆了几天,大事还未办成,难道就要在此刻扑街? 他缓缓放下双手,一双眼睛早就被打的肿了一半,勉勉强强睁开,却见,一脸不好惹的慕容冲,气势汹汹的站在不远处。 慕容冲就等着他缓过神来,这才迈着大步走过来。 “你们几个,把他架起来!” “老子来踹他!” 打人这种事,当然还是自己动手最解气。 虽然被几个大汉提了起来,但是,神算子的小脑袋瓜依然没有停止运转。 得想个法子,在被打死之前脱身出去。 问题是…… 办法在哪里? 一直奋不顾身保护他的小娘子们,早就被鲜卑打人队给吓的没影了,至于周围的商铺,也都关紧了门,不想惹事。 难道,今天就是他神算子的劫数? 天天给别人算命看相,竟然算不到自己的命运? 第一百九十五章 打死了事 神算子定了定心神,他已经没空伤春悲秋了,慕容冲的大皮靴子,眼看着就要砸落下来。 神算子连忙挣扎着躲避,慕容冲见他怂了,心中更爽。 这一回,倒是要让他见识见识,谁才是命数只在三五天! “你昨天说我的命数也就是三五天了,是不是?” 两边都是鲜卑人架着,今天这舌灿莲花,专门骗人的神算子,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逃脱不得。 于是慕容冲一改冲动的个性,反而在他的面前缓缓踱步。 好歹也是鲜卑贵族,派头总是要讲一点的。 “将军说笑了,我那哪里是在说将军,我是在说我自己!” “你看,今天将军就来把我揍了一顿,我这身子骨本来就不结实,可不就是气数要尽了吗?” 能屈能伸,一向是神算子做人的最高准则。 到了这般田地,四处孤立无援,要是再不求饶,就真的要被打死了。 他现在这副惨相,还真的有几分惹人同情。 不过,慕容冲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你少在这里信口雌黄!” “你以为你服了软,老子就能饶了你?” “告诉你,你别做梦了!” “看我不踹死你!” 话音一落,慕容冲猛地站定了身形,飞起一脚。 两边的壮汉手臂犹如钢条一般,神算子拼命挣扎,却也动弹不了半步。 吾命休矣! 一阵凉风袭来,神算子绝望的闭紧了眼睛。 大丈夫! 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死! “来吧!” “来啊!” 神算子大喝两声,准备好了与这个世界诀别。 一人做事一人当,谁让他多嘴惹了人家不痛快,今天被打,也是活该,怨不得谁。 嘎嘣! 清脆的一声响,该挨的踹,居然没挨着。 “你们想干什么!” “放开将军!” 神算子只觉两边一松,他的身子便轻飘飘落了地。 “这是……” “神兵天降?” 就在慕容冲打算飞起大脚,把神算子踹飞的关键时刻,王谧带着刘裕等人飞速赶到。 刘裕反应机敏,看到这边的异状,一个飞身就窜到了慕容冲的身前。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没有任何的悬念了。 管你是什么鲜卑人还是羯人,扭起他的大腿,就是一摔! 反派死于话多。 王谧看到这一幕,脑子里立刻就窜出了这句台词。 慕容冲本来就是个花拳绣腿的货,哪里是刘裕这等京口猛虎的对手,刘裕出手,迅疾如风,一招过去,慕容冲就被掀翻了。 慕容冲也是带着一班兄弟来闹事的,看到大哥受欺负,这些人也不会坐以待毙。 神算子也顾不上了,全都跳了上来。 刘裕才不怕他们,打眼一看,慕容冲的身边,不过七八个人,完全不足为惧。 “你是什么人?” “竟敢打本将军!” 有刘裕和檀凭之两人在前面护着,王谧便绕到神算子身边,把他搀扶了起来。 “段先,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就是慕容冲。” 同为鲜卑人士,对鲜卑皇族,段先还是很熟悉的,在街上远远看到,他就认出来了。 “慕容冲?” “他就是慕容冲?” 王谧激动的转向神算子,实在弄不明白他一个算命的,为何会得罪慕容冲。 “没错,他就是慕容冲。” 敢情这个算命的,也知道慕容冲的真实身份。 这就很有意思了。 被打成这样,居然也不求饶,看来,这位算命的小郎君,也不是一般人了。 “段先,你有什么想法?” 碰到鲜卑老熟人,段先肯定不会就此罢休。 段先咬咬牙:“不着急,让寄奴他们先来。” 好家伙,这还分先来后到。 那就先看看刘裕他们的表演吧。 刘裕两人都战斗经验丰富,才不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两兄弟背靠背,拳脚相加直奔着鲜卑壮汉们锤过去。 一片乱战之下,段先敏锐的眼睛,犹如猎隼,他找到了机会! “干什么去?” 段先抬脚,直勾勾的走过去,王谧不用看就知道,他的目标,一定是慕容冲! “教训慕容冲,小郎,你在这里等着就行,我一个人就能对付他。”段先信心十足,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王谧就不要参与了。 然而,他哪里拦得住小王,这种百年难遇的热闹事,王谧绝不会让自己缺席。关键是,他敏锐的窥探到,段先和慕容冲之间,肯定有故事,而这一次,便是听故事的好机会。 唯一的阻碍,倒是身后的这个人。 “趁着现在没人注意,你赶快跑吧!” 两人要去对付慕容冲,带着神算子这位重伤人士也不合适,看他也是个机灵的,应该可以保全自身。 那慕容冲的手下,就是为了要人命的,下手凶狠,神算子脸上都是青紫,但他抹了一把嘴边的血,只道:“不!” “我跟你们一起去!” 小兄弟可以啊,胆子挺大的。 王谧扶上神算子,段先那边,已经快速靠近了慕容冲。 一捂嘴,一扭脖子,就把慕容冲给拐带进了一条逼仄的小巷。 呜呜呜…… 你……你干什么! 慕容冲才刚爬起身子,连这帮神勇之士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都还没有想明白,就被拐进了小巷。 这都是些什么人? 下手也忒黑了! “你……你是谁?” 刚才段先背对着慕容冲,慕容冲根本就无法看清劫掠他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等到段先松开了手,他这才反应过来。 眼前的人,明明十分熟悉,却又对不上号。 “慕容将军竟然不认识我了,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这阴阳怪气的语调,一听就是有故事。 王谧拉着神算子,躲在一旁瞧热闹。 “你可以忘了我,可是我们段家人,却忘不了你。” 话音未落,慕容冲就变了脸色。 “你是段家的人?” “正是。” “当日你慕容氏把我段氏一族逐出领地,我族人被迫流浪异乡,等的就是今天!” “小郎,你看如何处置?” 段先把慕容冲牢牢的堵在巷子里,巷子的另一头,也是被堵死的,根本就没有退路。 段先是准备和慕容冲算一算老账的,王谧也看清楚了,敢情是段氏和慕容氏的前世今生爱恨情仇系列剧。 “这还用问,当然是打死了!” 王谧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毫无疑问,这就是他的决定!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丑事满天飞 “打死?” “你知道他是谁吗?”神算子的心揪到了嗓子眼,这个庄稼汉,胆子也太大了! “知道啊!” “不就是鲜卑大将,慕容冲吗?” “知道你还敢打死他!” 神算子忧心忡忡的模样,看起来比王谧还要紧张。 “他的叔叔慕容垂,现在就在襄阳城里,还有那些氐秦的大将,他们要是知道你把慕容冲打死了,肯定饶不了你!” “说不定还会连累我!” 前面都是废话,只有这最后一句是重点。 王谧摊摊手,理所当然道:“你说得对,我也怕他走漏风声,所以才要打死!” “人死了,才能保守秘密!” 慕容冲一愣,这句话,不久之前好像有谁还说过,是谁来着? 他仔细想了一会,忽然想起,这不就是他自己说的吗! “不能啊!” “好汉饶命,段郎饶命!” 关键时刻,慕容冲的胆色也不比神算子强多少,他们在巷子里呆了半天,慕容冲都已经挨了好几拳了。 他的那些跟班,居然没有一个过来营救他的。 看来,寄奴那边战况相当顺利。 “好汉!” “好汉饶命啊!” 慕容冲擦了擦嘴边的血,向着王谧的方向使劲的哀求,谁都看得出,这个姓段的,现在是听从他身后人的指挥。 只要他放过慕容冲,今天就算是闯出一条活路了。 只要慕容冲有机会返回军营,呵呵…… 他们这帮人的死期也就到了。 “你还敢多嘴!” 想起族人多年以来受到的冤屈,段先就无法平静。 抬起腿来,又给了他几脚。 某些人,就是贱的! 欠揍! “打得好!” “好样的!” 神算子忍着剧痛,给段先叫了几声好,有人鼓劲,段先的气焰就更旺了。 噗噗噗…… 说着就又给了慕容冲几拳。 这一通打,段先可算是把这些年的恶气都吐出去了。 他还要继续,王谧却上前,拦住了他。 “慢着,你还真想打死他啊!” 段先很实诚:“不是你说的,让我打死吗?” 打死就打死,王谧说什么,段先都会照办,就算是他现在让段先进城去把慕容垂锤死,段先也没有二话。 “打死他,襄阳城里的人就要倒霉了。” “到时候,城里的鲜卑人发现慕容冲死了,必定要在城里大肆搜检,襄阳城的百姓岂不是受了无妄之灾?” 这不过是王谧的托词,真实的原因,现在还不能与段先讲明,最重要的是,他们几个都是农夫打扮进城做买卖的。 在这襄阳城附近,农夫最多的,就是得胜堡。 若是因为他们冲动行事,让得胜堡的堡民受难,北府的罪过就太大了。 段先还是明事理的,王谧提醒了一句,他就收了手。 却也还是不放心:“可是,我们要是不打死他,他回到军营里,把这件事说出去,我们不是一样要暴露?” “不会!” “好汉们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 慕容冲也不是傻子,一看这情势,活命有门,立刻低头求饶。 “尤其是你段郎君,你我两族的恩怨,不是一两句话就说得清楚的,段氏一族的遭遇,我慕容一族也有责任,今天我就算是代全族人受过了。”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 这个时候,别说是让慕容冲认怂了,就是让他叫段先亲爹,亲爷爷,他也会毫不犹豫的。 段先很为难:“小郎,这样做,不是放虎归山吗?” “我们可就危险了!” “还有这位神算子,他可怎么办?” “你们不必管我,我有办法。” “这件事,说到底也是我惹出来的,你们不过是帮我的忙。” “慕容冲,你要是想报复,就冲我一个人来!” 别看刚才稍微怂了那么一下,可神算子从来都不是一个只能惹事,不能扛事的人。 现在,他就挺身而出,站了出来。 众人一脸严肃,全都等着王谧的决断,某人却一脸轻松,根本不着急。 他缓缓踱步过来,慕容冲赶紧又低头认了几回错,完全没有真情实感。 他和王谧,连见都没有见过,哪里能想起是如何把他得罪了。 不过是为了活命,就信口开河而已。 “不必担心他会说出去,他根本不敢。” 王谧为何这样有把握? 不只是段先,就连慕容冲也陷入了疑惑。 老子可是这襄阳城里的大将军,只要能让我活着走出这条小巷,捏死你们几个,还不是易如反掌? 王谧俯下身子,在他面前低声说道:“慕容将军,长安城的苻坚很想你吧。” 王谧还没有把意思说明白,慕容冲的小脸就变得惨白惨白的。 “你……你说什么?” 慕容冲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舌头直打结。 虽然王谧刻意用了比较小的声音,可这条小巷本来就僻静,还就只有他们几个人在这里,谁会听不到? “你是说……这厮居然和苻坚搞在了一起?” “这是真的吗?” “那秦廷里的事情,你从哪里听说的?”段先笑的很邪恶。 瞧着慕容冲那吓得惨白的脸,王谧就知道,这个宝,他是押对了。 “慕容将军,我听闻,秦主苻坚待你不薄啊,他如此疼爱你,怎么会舍得放你出来打仗了?” 慕容冲的心,咯噔一下。 就在刚才,他还抱有一丝幻想,这个灰头土脸的男人,只不过是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诈他一下。 现在,这种幻想算是彻底破灭了。 “你!” “你这是血口喷人!” “根本没有的事情!” 慕容冲跳了起来,哪个爷们也不能承认这种事啊,脸皮还要不要了? 这以后,在襄阳城,在长安城,他还能不能挺起腰杆子做人了? “有没有这件事,慕容将军,你心里清楚。” 王谧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事实就是事实,容不得你辩驳,你的黑料,我这里还多得很了。 还怕你不承认? “不过,你放心,我们也不想把这件事说出去,只想做交易。” 慕容冲这种脑壳有包的人,实在是说不准他会干出什么事来,手里没有点要挟的把柄,还真的不容易控制他的行为。 “什么交易?” 人家三言两语就戳中了他的要害,慕容冲想不妥协,也不行了。 “今天的事情,回到军营,你绝对不能透露一个字!” “你要是敢说出去,或是暗害襄阳城里的百姓,你的这点风流韵事,很快就会成为襄阳城里街知巷闻的大事,会传到多远,传成什么样子,我可说不准。” “你听懂了吗!” 第一百九十七章 识破真身 最后威胁的这一句,王谧拿出了气势,压迫感十足。 段先这样的硬汉,都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一招,居然有一种釜底抽薪之感。 厉害了! “听懂了!” “全都听懂了!” “你们放心,今天这顿打,就算是我认倒霉,我绝对不会说出去!” “好汉们相信我!” “手下留情啊!” 神算子彻底傻了,这个男人,居然比他还神! 慕容冲的这些宫廷秘闻,他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算不出来,实在是太厉害了。 慕容冲虽然没有亲口承认,但他的表现也是明摆着的了。 这件事,确凿无误,就是真的。 “只要慕容将军信守诺言,我们当然也不会无事生非。” “这对于你来说,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你说,对吧。” 是是是,对对对,慕容冲点头如捣蒜,现在只要能堵住王谧的嘴,让他干什么他都愿意。 几人跟在慕容冲的身后,把他护送出了小巷。 “哎呦!” “嘶嘶……” 到处都是痛苦的抽气声,壮汉们横七竖八的,躺倒了一片。 慕容冲跌跌撞撞走出小巷,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他也不由得跟着抽了几口气。 “这是……” “你们不会全被打趴下了吧!” 看到带头大哥来了,壮汉们拼尽全力,在地上蠕动了几下,终于勉强爬了起来。 每个人的身上都挂了彩,伤势或轻或重,但可以肯定的是,都已经无法继续打斗了。 就在他的眼前,跟随王谧的那两个八尺高的汉子,径直走了过来。 慕容冲一惊,连忙跳到了一边。 别打我! 我怂! 瞧他这副提不起气的样子,真是没眼看。 王谧很无奈,对付这样没骨气的人,就需要用阴损的办法,光明正大,真刀真枪,他根本就不配。 “你们两个,真是太厉害了!” 不等刘裕他们开口,王谧就先一步迎了上去。 在得胜堡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商量好了,出门在外不以真名相称,绝对不能暴露身份。 “不过是小试身手,就是再多十个人,我们兄弟也能都打倒!” 檀凭之掰了掰手指节,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王谧可以确定,要是真的还有人可打,他绝对不会手软。 “这个人怎么办?”刘裕的视线落在慕容冲的身上,这个段先,怎么办的事? 被他修理过的人,居然还站得起来,脸上的伤也没有几块,成何体统? 还不如留着给他们打呢! “他就不必再打了,段郎已经打过他了,他也给神算子赔了不是,可以放了。” 慕容冲一出来,他的兄弟们也好像找到了主心骨。 就是这位主心骨,现在看起来还真有些软。 “将军,我们再去叫几个人,就不信打不过他们!” 随从们把慕容冲围在中间,攘袖切齿。 慕容冲吓得,小心脏扑通扑通的,差点跳出来。 “万万不可!” “今天的事情,完全是个误会!” “是误会!” “都怪我,凭着带了几个兵的气势,居然欺负人家手无寸铁的小郎君,实在是摆不上台面。” “你们赶紧回去,把伤口处理一下,今天的事,回去之后,休要再提。” 就这么算了? 这口气,慕容冲咽的下,随从们也咽不下呢! 瞧瞧兄弟们这一身的伤,究竟是谁欺负谁啊! ………… “他们居然……就这样走了?” 这个声音,好嫩啊! 清净下来在听,王谧才发现,这位化名神算子的小郎君,声音竟然有几分娇甜。 “你怎么还不走?” “不是想让我们帮你治伤吧!” 神算子的疑问,也是众人的,檀凭之是个爽快人,见他伤的厉害,便打趣道。 “那是不能。”神算子想抬手摸摸脸,指尖才刚刚触到几根汗毛,就疼的他龇牙咧嘴。 嘶嘶…… “这帮人下手也太狠了!” 刚才他忙着看热闹,这脸上,身上居然一点痛感都没有。 现在缓过神来,才感觉,这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疼的。 “不让他们走,我们还能如何?” “就算是真的把慕容冲打死了,再把他这几个跟班打死了,得胜堡就在这里,又不能挪地方,到时候城里的鲜卑守兵要是报复他们,我们这不就是害了堡民们。” “所以,还是放他一条生路的好。” “可是,你也太相信他了,依我看,就算是你放他一马,他也不见得会放过我们。” 对于王谧的做法,段先始终有疑虑。 照他的想法,还是打死了最省心。 王谧笑道:“段先,你也是男人,你还不了解男人的想法?” “慕容冲的那些丑事,全都是真的,这要是传扬出去,他在军营里还呆的下去吗?” “丑事?” “什么丑事?”刘裕敏锐的察觉到,就在他们分开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在那条逼仄的小巷之中,一定发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也不是什么大事,总之,慕容冲有把柄攥在我手里,他绝不敢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 “那我们就放心了。” 刘裕揣摩,王谧言语之间,似乎并不想把那个把柄说清楚,便顺坡下驴了。 几人正欲离开,王谧却感觉,背后似乎有一束目光,正在紧紧的盯着他。 “你们是得胜堡来的?” 小王猛回头,果然是神算子在盯着他瞧,那眼神,充满了试探和戒备。 怎么回事? 难道这位神乎其神的疑似神棍,居然和得胜堡还有关系? “是啊!” “你有何事?”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要不是经历了刚才的那一场架,他也不会对神算子倾心相待。 那慕容冲出手狠辣,又是这襄阳城里的实权将军,这位神算子还能不卑不亢,没有一味的投降。 这便可以看出,他是自己人。 在他面前,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神算子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挥了挥手,把王谧叫到了一边。 那边厢,刘裕和檀凭之正在收拾残局,为神算子把卦摊收拾妥当,这边厢,王谧却和神算子走到了一个角落里,窃窃私语。 “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这农夫打扮的年轻男子,明明穿的是破布粗衣,灰头土脸的样子,然而神算子还是感觉,他胸中自有丘壑,一股坦荡之气,时不时的冒出来。 他也不知道是挨了哪门子的邪风,刚才还是个坦坦荡荡的汉子,在鲜卑莽汉的铁拳之下,也绝不屈服。 而现在,两只乌黑的眼珠子滴流乱转,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你看什么呢?” “周围没人。” 虽是这么说,但神算子还是不放心,又自作主张多看了好几眼,直到方圆一丈之内都没有了闲人,这才敢开口。 “我看你们的形容相貌就知道,你们不是得胜堡的农夫。” “你们,是北府的人吧!” 第一百九十八章 鲜卑纯爷们 神算子笃定的神情,让王谧微微一愣。 他虽然能预料到神算子可以看出他的身份,却没想到他竟然看得这样准。 这可如何是好? 襄阳城局势波云诡谲,各方势力,鱼龙混杂,这位神算子,也不是普普通通一个算命的而已。 他会不会是氐秦故意放在这里,监视城内情况的探子? 又或者有更深的背景? 接下来的回答,事关重大,王谧不自觉犹豫了一刻。 眼前的神算子,眼眸子都睁不开,周围青肿未消,不过,王谧还是可以看出,他的眼神很真诚。 要不,就给他一个机会。 “你有什么事?” “尽管说。”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神算子表示认可,伸手向怀里摸索了一阵,便取出一个东西。 “这是?” 看到那个东西,王谧登时就咯噔了一下。 四四方方的形状,面皮还专门用褐色的硬纸皮糊上了,四面不透风,严严实实的。 面皮略微腾起,一看就知道,硬纸皮里一定装了好几页纸。 这个东西,王谧实在是太熟悉了。 这不就是一封书信吗! “这是……一封信?” “为什么不用竹筒封起来?” 书信这种东西,自从来到了大晋,王谧也接过几次,每一次都是用被米糊封口的竹筒送来的。 用纸皮封装,这种先进的封口方式,真的没见过。 “这不是方便携带嘛!”神算子回答的干脆利落,王谧立刻挑起了大拇指。 一个好选择,值得推广。 那封信就在神算子的手里握着,却迟迟不肯交给王谧。 “你们既然是得胜堡来的,可认识沈警,沈参军?” 谁? 老沈? “当然认识!” 为什么问起他? 王谧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 “认识就好。” “你把这个交给他,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他。” “这里面,有你们最需要的消息。” 那硬皮纸壳终于交到了王谧的手中,王谧一惊:这竟然是交给老沈的! 还是一封书信,该不会是…… 他的脑中忽然掠过那日沈警手中的那几页纸,那娟秀的字迹,还有襄阳城中详尽的消息。 他好像明白了。 “你放心,我一定照办。”王谧拱手,顿时表情严肃。 王谧犹豫了一阵,看着神算子满身的伤,又道:“你不随我们出城?” “恕我直言,你留在襄阳城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不知不觉之中,王谧的眼神里,竟然流露出几丝关切,神算子眉头一皱。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为何突然之间,态度陡然而变。 说话的声音,又低又轻,好像是专门迁就他似的。 “我不能走,我在城里还有很多重要的事做!” “你们把这东西交给沈参军,他一看就知道我是谁,不必多言。” 这样看来,他是不肯透露真实的身份了。 也罢! 他们不是也没有向他透露真实身份,又何必苛求于他? “那我们就这厢别过了!” 王谧一个眼神,刘裕和檀凭之连忙凑上前来。 几人拱手,这就算是各自别过。 襄阳城内终究是是非之地,几位好汉不敢多做停留,快步离去,望着他们矫健的背影,神算子虚脱的靠在泥墙边上。 今天的选择,还是冒了很大的风险。 若不是现在的襄阳城守卫越来越森严,不容易混出城去,神算子断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 要是万一,他们几个也是氐秦的骗子,他多日以来的辛劳可就全都要功亏一篑。 不只是他,甚至是得胜堡里的堡民,还有那提前赶到得胜堡的北府众人,甚至是晋朝夺取襄阳的大计,全都要打水漂。 惟愿老天垂怜! ………… 却说那一边,那日才挨了女人一顿打的将军慕容冲,这一日,又是踉踉跄跄的走进了军营。 一路走来,往来的士兵小吏,全都投来了怪异的目光。 “这是怎么回事?” “又挨打了?” “什么叫做又啊!”一小兵不解。 “你们都没看出来?” “昨天慕容将军就是挨了打回来的!那脸上还都红着,肿着呢!” 还是挨女人的打好,就算她们人再多,怒气再猛,下手也轻得多。 以至于昨天慕容冲也是这样垂头丧气的进了门,却并没有几个人发觉,他挨过打。 可今天就不同了。 那檀凭之和刘裕都是一等一的打群架高手,下手从来都是稳准狠,就算是收了点力道,却也还是打的慕容冲浑身上下全都挂了彩。 这一下,是瞒也瞒不住了。 “你们再敢多嘴!” “打死你们!” 慕容冲虽成了泄了气的皮球,可他的那些打手随从,却支棱起来了。 打外人不行,打自己人,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各自抄了家伙就冲了过去,不一会就把几个多嘴多舌的小兵推搡到了一边。 哎! 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慕容冲捂着脸,那些闲言碎语灌进耳朵里,更心酸了。 可惜啊! 他又能怎么办呢? 话说,那得胜堡的农夫,怎么会把氐秦宫廷里的秘密,知道的那么详细? 这件事别说是襄阳城,就是在这氐秦的军营,也还很多人都不知情呢! 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这人啊,真是倒霉起来,神仙也拉不住,喝口凉水都塞牙。 “你还敢回来!” 那门扉吱牛一声响,慕容冲的身形都还没站稳,一抬眼,脑子登时就懵了。 “阿……阿六敦。” “你怎么在这里?” 一看到慕容垂那道纵贯的刀疤,慕容冲就脚底发软,两腿打颤。 说话都结巴了。 两人虽是叔侄,但是慕容冲一看到慕容垂,就好像是看到了活阎王。 别的暂且放到一边,先把房门关紧才是真的。 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可不能被外人听了去,否则他可就真的没脸混了! “冲儿,几天没管你,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我听说,昨天你就是挨了打跑回来的。” “怎么?” “今天又被打了?” 慕容垂上下打量的眼神,格外刺眼,这屋里要是有地洞,慕容冲保准第一个钻进去。 “不是被打,是摔的!” “摔的!” 男子汉大丈夫,就是打死也不能说实话! 慕容冲扯着脸皮,开始漫天编谎话。 “最近这城里的坑也太多了,一出军营,我就摔了好几次。” 他抱住胳膊,龇牙咧嘴的叫唤,尽力装的像一些。 怎奈何,这身上的伤实在是与那摔伤没有半分相像,火眼金睛的慕容垂也并不打算配合。 “你就别再装了。”慕容垂起身,迈开步子,围着慕容冲兜圈子。 “这两日,你在城里的所作所为,我一清二楚。” “那天我就提醒你了,让你把心思都放在整顿军务上,你偏不听,怎么样?” “找了好几顿打吧!” 慕容垂一开口,就知道,他对慕容冲是没有半点同情。 慕容冲一听,火气蹭的就顶上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嘲笑他不是爷们! 第一百九十九章 找个替身 “他们也挨了我的打,横竖我是没吃亏!”慕容冲骄傲的说道。 “你打别人?” “你为什么打人?” 小子可以啊! 长本事了! 要是因为惩治别人却挨了打,倒也不失为一条好汉,不愧对祖宗! 听到这个消息,慕容垂的精神立刻就加满了。 “阿六敦,这件事我可得仔细说说。” “这襄阳城里出了妖言惑众的骗子了!城里有个算命的,叫什么神算子,竟然敢说我的命数就在这三五天。” “我年纪轻轻,身强体健,他这分明是在咒我!” “我还能不打他!” 原来如此,那还算是打的有理。 “昨天你是被女人围着打了一顿,今天这又是被谁打了?” 慕容垂呲了呲牙,没想到,这消息竟然传得这样快。 “是被几个农夫!” “农夫?” “什么样的农夫?” “竟有这样大的胆子!” 这附近的农夫,也只能是来自得胜堡的,慕容垂就知道,那些堡民从来不安分。 “快说!” “究竟是谁打的你!” 慕容垂怒气冲冲,看起来比那些打他的人还恐怖。 “就是……” “是这个……” 你和苻坚的二三事…… 小心我们说出去。 话到了嘴边,那农夫的威胁瞬间跳了出来,慕容垂脑袋耷拉了下来。 可不敢说出去! 阿六敦那是什么暴脾气,就不用说了,要是让他找到了那些人,一通报复,他的那点丑事,可就遮掩不住了。 就算杀了农夫,可还有神算子,就算杀了神算子,也难保还有知道的人。 一传十,十传百,不只是慕容冲,甚至连慕容垂、慕容一族的脸面都要丢到渤海边了! 慕容冲越想越后怕,早知道,当初就不招惹他们几个人了。 现在啊,他咬舌自尽的心都有! “只看出是农夫,具体样貌我也没记住。” “总归是刁民罢了!” 什么叫忍辱负重,看看慕容冲这副困难的样子就知道了。 他咬住牙根,违背良心说出了这番话,他一向演技欠佳,慕容垂都看不下去。 “你就打算这么算了?” 看他刚进门那恼怒的样子,可不像是做了这样的打算。 慕容垂审视着他,怒气还未消。 慕容冲虽然没用吧,可到底也是他鲜卑的贵族,区区几个农夫居然就敢欺负到他的头上,这还得了! 慕容垂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帮他出口恶气,却没想到,慕容冲自己倒先放弃了。 “算了算了!” “不过是小伤,养几天就好了。” “我听说那些卜卦算命的人,有些也很不一般,上通神灵的,得罪了他们也不好,我认倒霉了!” 慕容垂的眼神,一直都没有离开他身上。慕容冲感觉,要是再在这间屋里呆上一刻,马上就会露馅。 赶紧溜吧! “你着什么急,我的话还没说完。” 慕容垂坐下,盯着慕容冲的脸,摇了摇头。 “阿六敦,我身上都是伤,你容我先去治一治,擦点药膏,有什么事,一会再说。” 还说? 还有什么可说的? 慕容垂能说什么,还不是继续骂他。 谁要是不走,谁就是大傻蛋! “你别走!” “我有正经事,不会再骂你!” 慕容冲脚步一顿,阿六敦真乃神人也! 他心里想什么,他怎么会猜到的? “那晚辈就听他一听。” 慕容垂很为难:“难得有用得上你这副好相貌的时候,你却又被打成了这副样子!” 慕容冲现在的模样,简直是惨不忍睹。 两只眼睛全都是乌黑的,一边一个圈。嘴边上也全都被打肿了,看起来一两天是不会有太大的好转。 “需要我的脸?” “能是什么差事?” 慕容冲背后阴风起,顿时紧张起来。 该不会…… “苻坚来了吗?” “在哪里?” 慕容冲腾的起身,紧张的到处寻。 苻坚! 肯定是那个老头子又来了! 他真是一刻也不肯放过他! 噩梦般的日子,瞬间又笼罩了下来。 慕容垂长叹了口气,把他按回到了座位上。 “苻坚没来,你不必担心。” “没来?” 慕容冲如临大赦,这口气终于是喘匀实了。 “原本打算让你明天到得胜堡去一趟,可你现在这脸,实在是有点不合适。” “去得胜堡做什么?”慕容冲眉头一跳,立刻警觉了起来。 这可是个敏感的地方。 “还不是符睿的主意。” “大战在即,得胜堡那边的人马,能用得上的,也要尽量用上,符睿打算在开战之前去得胜堡视察一次,也算是给他们鼓鼓劲。” “但是,他又不想自己去,就想到了你。” 慕容冲呵呵一笑,终于了解了。 “原来他是担心自己有危险,就想让我去替他送死?” 这样说话就不好了嘛,让人怎么把话题接下去。 “也不能这样说,你是第一次到襄阳来,又仪表堂堂,符睿说了,那得胜堡的人,虽说现在是臣服于大秦,但心里却不一定服气。” “符睿容貌一般,去到那得胜堡,就怕压不住他们那帮刁钻的堡民,可你就不同了。” 符睿这小算盘打得精呀,原来是想借助他这璀璨的长相,来壮声势。 “这差事,我不能干!” 慕容垂还没有继续说服,慕容冲就摇头否定。 “阿六敦,你不是说襄阳城丢了才好吗?” “干什么还让我去说服堡民合作?” “那帮人不合作,到时候符睿才更手忙脚乱!” 慕容垂饮了口茶,到底还是要把真实的用意说给他听。 “我让你到得胜堡,就是为了给城里的氐秦捣乱的。” 真的假的? 慕容冲蹙眉,表示不信。 “阿六敦,你又有什么坏主意了?” “你可别想害我!” 虽说是一家人,但慕容垂也不得不防,为了大燕复国,这厮什么恶事都做得出。 慕容垂把身子倾过来,别有深意的说道:“这一次,你去得胜堡,不是为了氐秦,而是为了我们大燕!” 也就是仗着这附近都是鲜卑守卫,要不然,就慕容垂这副大嗓门,说不准下一刻他们两人的脑袋就要挂到襄阳城楼上了! “你打算怎么做?” 既然是为了大燕,慕容冲便有必要打起精神来了。 他虽然是个懒鬼,但只有大燕崛起,才能让他摆脱苻坚的魔爪,就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也会勉力奋战的。 第二百章 为了大燕 “借着这个机会,你可以名正言顺的到得胜堡联络堡主刘方,你就告诉他们,等到晋军来袭,他得胜堡可以自由的去和晋军合作,我们鲜卑军团也会伺机而动。” 慕容冲一时没有听明白。 “你这是打算和得胜堡的汉民合作?” “算是吧,也可以称作是里应外合。” “你放心,我们鲜卑军团也要看着得胜堡的堡民成效如何,再做行动,我绝对不会让兄弟们吃亏。” 这倒也算是个好办法,得胜堡也有五六千人呢! 规模不小,算得上是很有战斗力。如果能够将这股力量有效运用,夺取一座城池,也不是没有可能。 “既然想和得胜堡合作,那就我们自己上不是更好,何必要指望晋军?” 这个人,怎么就是不开窍! 指望着眼前的慕容冲成长成为有为的名将,看来是做梦了。 “得胜堡的人,会愿意与我们合作吗?” “鲜卑汉人有别,我们尚且不愿意为氐人卖命,更何况是他们。” 慕容冲一愣:咦? 居然还有这种可能性?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好像很有道理。 “让他们汉人和汉人去合作,我等坐收渔翁之利,不是更好?” “襄阳城从来也不是我燕国想要的,只要氐秦大乱,我们就能重回祖地。” 慕容冲犹豫了。 慕容垂的计策,他也颇为心动,为了大燕,顶着这一身的伤,去闯一闯得胜堡,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刘方那人狡诈多端,他会同意与我们合作吗?” “还是在我们自己不出兵士的前提下?” 这个吧,也不是慕容冲要为了得胜堡的人着想,主要是得胜堡的人也不是好惹的,他单枪匹马去谈判,若是坑人的计策,还不被刘方打死! 慕容垂大手一挥,充满了信心。 “他肯定会合作,你放心!” “刘方此人忠心赤胆,只要能和晋军合作,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打好配合,我们在城内做内应。” “这样,他们攻打襄阳城,也就更有底气了。” 刘方竟然是这样的人吗? 慕容冲也没有见过他,但却感觉,慕容垂口中的那个刘方好像和他听闻的刘方,完全不是一类人。 “就我自己一个人去?”慕容冲反手指了指自己。 感觉这件事有点悬。 “这怎么可能!” “那不是直接被得胜堡扣下了!” “到时候,会派给你一百士兵,带着他们,声势也壮,面子也有了。” “你带着这么多人,那刘方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百个人,这倒是一个合适的人数。 人多了吧,便不像是去谈判的,反而像是去掀翻人家的地盘的,别说是求合作了,人家恐怕都不会让你进门。 人少了就更不行了,那得胜堡里全都是汉人,你以为他们是只憎恨氐人吗? 不不。 他们谁都恨,氐人、鲜卑人、羯人,那些祸害中原的异族,都是得胜堡堡民的仇恨对象。 慕容冲若是只身前去,保准是有去无回。 “太好了!” “你早说啊!” 有兵就有底气,慕容冲并不聪明的脑袋瓜飞速运转了起来,那几个打他的乡民,八成还是出自得胜堡。 待到他带着装备精良的骑兵,叩开得胜堡的大门,岂不是要杀他个干干净净…… ………… 虽然在襄阳城里闹出了一场大骚乱,但京口几人还是完完整整的返回了得胜堡。 当他们志气盎然的踏进城门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动魄。 王谧本想和刘裕他们道个别,便马上把信送到沈警手里的,旋即又想,那神算子送来的消息,必定是与此次开战有关,凡有战役,当然要带着刘裕。 具体执行终究还是要靠他。 “沈参军留步!” 几人来到沈警与何迈的小院,还没上台阶,就看到沈警急匆匆的向着院墙那边走了。 他的表情有些慌张,手里还提了一根竹竿。 沈警闻言,脚下一顿。 望见是京口几人组,立刻警觉起来。 “几位有何贵干?” 王谧呵呵,这是欢迎贵客的表情吗? “我们确实有要事,可否进门详谈?” 沈警眼珠一转,详谈,还带着这么多人,不太对劲。 他虽然心中怀疑,却还是给王谧打开了门。 何迈正在算账,看到王谧,不等他说话,就抬起了屁股。 “你们先谈,我回避!” 有些人做事,永远都是又周到,又殷勤,从来不会让你感到有任何的不适。 毫无疑问,何迈就是这样的人。 生的一张小圆脸,不管是笑还是不笑,脸上都自有一股喜气,让人看一眼就觉得身心舒畅,从不让人为难。 “何迈,都是自己人,一起听吧。” 沈警眉头一竖:这间房是谁的? 到底是老子说了算,还是他说了算? “沈参军不必横眉立目,我要交给你的东西,确实是大家都可以看的。” 明人不做暗事,房门一关,王谧就把怀里的信掏出来了。 还别说,自从猜到了神算子的真实身份,他就觉得,这信纸都是带着香味的。 “这是……” 那方方正正的东西一拿出来,沈警便大步窜上前,一把抢了过来。 “这东西……怎么到了你的手里!” 沈警手指哆嗦着,激动的双目都充血了! “沈参军,你这是怎么了?” “要发癫了?” 就连一直都对内情一无所知的何迈,都看出沈警不对劲了。 “住嘴!” “老夫没有问你!” 沈警冲口就骂,何迈撇撇嘴,只得老实旁听了。 “你说!” “你快说!” 那硬纸皮壳在他手上抖来抖去的,都快抖成筛子了。 王谧迟迟不说话,刘裕和檀凭之哪敢挑头,都低着头,像是犯了什么错误似的。 沈警气急败坏,步步逼近,唾沫星子横飞,都快喷到小王的脸上了。 就在这样的紧急时刻,王谧忽然噗嗤一笑,沈警差点背过气去。 他……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气死老子咯! 就在沈警昏倒前的那一刻,王谧终于绷不住了。 “沈参军,神算子没事,我们不过是在襄阳城里遇上了,他便把这封信交给了我。” “他还嘱咐我一定要把这封信亲手交到你手上,襄阳城里查的严,他混不出来,便把信交给我了。” “沈参军,你可看仔细了,这封信封皮没有一点破损,我一个字都没看过。” 双方很有默契,谁都没有把神算子的真实身份放在嘴上。 不过,神算子怎么会和他们遭遇的? 这也太巧了点吧! 第二百零一章 突袭襄阳! 沈警匆忙将硬纸壳子拆开,那写满了娟秀小字的薄纸,就哗啦啦的飞了出来。 果然呐! 字迹都是一样的。 沈警心烦意乱,也没工夫藏着掖着了,不只是王谧看到了,眼珠子贼得很的何迈,也看得清楚。 小王和小何交换了一个眼神,互相就都明了了。 聪明人之间,就是有灵犀。 女人写的信! 众人屏气凝神,谁也不敢先吱声。 虽然字迹密密麻麻,但是受限于毛笔的材质,那一张纸上也写不了几个字。 不一会,王谧就看到,沈警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 “你们几个过来,这封信,确实要一起看。” 沈警将信纸摊开,王谧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 一看到那书信的内容,众人都惊呆了。 这个内容实在是……太及时了! “你们知道,我们一直急于调查襄阳附近战船的停靠地点,以便于执行我们的计划。” “所以,我就联络了城中内应,帮忙探查情况。”沈警侃侃而谈。 王谧点点头,看来,那个人果然与沈警早就有联系。 “寄奴昨日已经探查到那停泊地加装了双层栅栏,巡逻的士兵层层叠叠,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破,很不容易。” 想烧船,那还不容易。 带着兵马,杀将出去就是了。 可是既然如此容易,那北府众人为何还迟迟不动手? 只因为掩人耳目太难。 自从赤壁之战以后,再也没有哪个傻瓜将军会把战船用铁索连在一起停靠岸边了。 人家的船都是一艘一艘单独停靠的,就算是你能侥幸烧掉一两艘,到时候,氐秦的人赶过来,也不能给他们造成多大的损失。 这个年代又没有飞机炸弹,舱门一开,炸弹就下饺子一样的掉下去,小木头船顷刻之间便灰飞烟灭去也。 根本就没有那样的好事! 王谧现在手中的装备过于恶劣,大战在即,也赶不及再制造更厉害的兵器。 只能暂时灵活运用冷兵器时代的各种先进装备,以求克敌制胜了。 如何才能突破氐秦的重重守卫? 答案就在神算子送来的这封书信里! 守兵昼夜巡逻,几不间断,唯午时三刻申时三刻有机可乘。两班守兵换值,守卫空虚。 “这不正是突击的好时候吗!”刘裕两眼放光,兴奋异常。 照理来说,这等机密,还轮不到他一个小将知晓。 而现在,他居然得到了这个机会,这说明了什么? 这些军中的大员,已经把他刘寄奴看成自己人了! 身为将军,刘裕已经可以闻到大战的硝烟味了! 别的不说,这次突袭,肯定是他打头阵。 沈警垂首:“说得对!” “书信里写的很清楚,每天换值两次,每次大概半柱香的功夫,我们若想突袭,一定要选在这两个时候。” “既然是突袭,那便只能是步兵行进,突进栅栏里,火烧战船。” “另外,我这里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们。”沈警还没有表达完毕,王谧却又插过话来。 就在他们来找沈警的路上,正碰上了堡主刘方,刘方便把他襄阳城那边的安排转告了他们。 “符睿要来得胜堡!” “你说什么?” “符睿!” 听到这个名字,沈警的表情显而易见的严肃了。倒是京口几人,尤其是刘裕,表情淡然,根本就没有什么变化。 “他要来得胜堡!” “这件事可不好办了!” 符睿是氐秦大将,虽然能力有限,可也从来不是摆设。 “他这一来,我们该如何藏身!” 刘裕和檀凭之或许还可以隐藏,可像沈警、王谧这样的人,只要在符睿面前出现,一眼就会被看出破绽来。 “什么时候来?”沈警焦急的,嘴唇都在上下翕动。 现在他们已经有了襄阳城外舰船停泊的真实情报,要是能稍加准备,立刻行动。 把大战提前,说不定还能把主动权握在手中。 沈警屏住一口气,两只眼睛死死的盯住王谧,只等着那一个答案。 “明天就来。” 沈警傻了。 “这么快?” “那我们根本就没时间准备了!” 虽然现在乔山附近的北府兵正在缓缓的向得胜堡靠拢,并且有一部分已经和堡民混为一体。 但是,北府兵主力太远,氐秦骑兵太近,若是现在就被符睿识破的话,对于得胜堡来说,必定是灭顶之灾。 一直以来,氐秦对得胜堡还算是容忍,若是发现得胜堡暗中联系北府兵,还不立刻就翻脸。 王谧微微一笑:“怎么,沈参军,你怕了?” “你说谁怕了?” “长这么大,老子什么时候怕过!” 王谧轻轻一激,沈警就怒了。 “只要你们有好办法,老夫豁出这条命,也和你们干到底!” 别看老沈年纪大,但人家的胆气却一点也不比年轻人差,他一拍胸脯,就把大话吹出去了。 “沈参军说得好!” “面对氐秦,就是要有这样的决心意志!” “说到准备,其实也并不难。” “符睿既然要来送死,那我们就让他有去无回!” 沈警面色一凛:“你该不会是想……” 他伸出一掌,做了个向下劈砍的手势。 王谧连连点头:“你说得对,就是这个意思。” “刘堡主说的清楚,他原本和符睿也算有点交情,自从氐秦夺取了襄阳,符睿曾经几次到过得胜堡。” “目的无外乎是敦促,监督,还有一点拉拢之意。这一次,大战在即,符睿造访得胜堡也很正常。” “据刘堡主说,每次符睿来得胜堡,为表诚意,都不会带太多的士兵,这正是我们的好机会!” “这至少说明,符睿并没有怀疑得胜堡,也没有发现我们的活动。”趁着谈话的间隙,刘裕发表了看法。 众人纷纷表示认同,尤其是王谧。 “对于我们来讲,这一点确实相当有利。但是这也说明,我们若是想突袭,必须尽快行动,以免夜长梦多。” 王谧和刘裕一唱一和,很快,沈警的那一点点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那你们想怎么做?” “当然是一不做二不休了!” “只要他敢来得胜堡,我们便把他做掉!” “这边杀了他,那边,正好趁着这个空当,我们就突袭襄阳城!” 你看,办法就是在不断的探讨之中,逐渐成型的。在王谧的带领下,众人雄心勃勃,仿佛襄阳城已经掌握在手中。 第二百零二章 亮剑精神 沈警面容沉静,他也没有实战经验,但还是觉得,突袭襄阳这样的重镇,只依靠他们手中的人马,有点悬。 “稚远,现在就赶快给乔山那边送个消息吧,既然决定突袭,主力部队也不必再拖延在后了。” “大战一开,北府兵就是想藏也藏不住了。” 此言甚是,王谧回顾着找人的时候,何迈那张欢欢喜喜的小圆脸就映入了眼帘。 “王秘书,这件事交给小吏,保准你满意。” 话还没说完,何迈就已经擎起了毛笔,沾满了墨汁。 你看,这位同学的反应多么迅速,办事多么的可靠,王谧忽然感叹,这一趟京口之旅,当真是不虚此行。 莫说是挖到了刘裕檀凭之等一众猛将,竟还收获了何迈这样一位文笔上佳的刀笔吏。 有这样强势的文武组合搭配,襄阳城夺不下来都不像话! 这几天和乔山往来的书信,全都是何迈书写的,对这项业务,他是驾轻就熟。 而与他对接的人,既不可能是高高在上的北府主将谢玄,也不可能是鼻孔朝天,对京口壮汉偏见颇深的刘牢之大将军。 那还能是谁? 自然是白衣郎君,北府众人中唯一的好脾气何无忌了。 这个对接的业务,还是何无忌自己讨来的。 于京口出发的时候,他还是和京口众人意气相投的人之一,然而随着征程的展开,刘牢之对何无忌管的也是越来越严。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为了不引起亲舅舅的反感,何无忌只能绕着京口几人,尤其是王谧走。 为的就是少惹点事请。 而现在,面对兵分两路的现状,刘牢之也只能把何无忌放出来做事。 何迈何无忌这一对远亲,都是嘴上功夫了得的,在书信里除了讲明双方的情况,还要唇枪舌剑大战三百回合。 现在的得胜堡里,北府兵已经进驻了不少,只要乔山那边的大部队能及时赶到,突袭襄阳不是不可能! 天下兵事,唯有一件事是颠扑不破的,那就是敢于亮剑! 想到这里,王谧感觉,他有必要给尚有疑虑的几位同僚打打气。 “众位,不必多虑,只要我们敢战,就已经胜利了一半!” 道理虽然是这样,可是面对固若金汤雄兵十万的氐秦襄阳城,鼓吹一点担忧也没有,那肯定是托大。 “仔细说说。”沈警审慎的说道。 自从开始商量大事,几人的嘴巴几乎就没有停过,早就已经口干舌燥,常年跟在王谧身边的段先,现在早就不是鲜卑的莽撞汉子,察言观色这节课,他已经学的差不多了。 没有人吩咐,他就跑出去张罗了茶水,反身回来的时候,几人都已经喝上了。 要仔细说,可以啊! 王谧啜饮了几口,重新振作了精神。 “以往晋军在襄阳,甚至是更靠北的中原地区屡战屡败,遭受重大损失的原因,晚辈以为,正是在于怯战!” “放眼襄阳城就知道了,氐秦虽然加强了战备,但实际上呢,他们根本就瞧不起晋军。” “认为晋军总是打得了也不打,打不起更是掉头就跑,毫无战斗意志的军队。” “桓将军惧怕慕容垂,根本就不敢与之交战的事情,恐怕不只是我一个人知晓吧。” 众人捂嘴偷笑,对桓冲的光荣事迹全都心中有数。 这样,王谧也就可以把话题继续下去了。 “多年以来,秦军一向轻视我军,这已经成为了秦廷的共识,我想,那苻坚老儿也是这样想的。” “我们就是要趁着他们还没有改变看法的这个时候,亮剑突袭!” “只要我们这把剑,敢亮出来,便足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了!” 没错! 亮剑精神在任何时代都不会过时,云龙兄就是这样说的。 “王秘书,你真的有信心能打赢?”沈警双目放光,特别激动。 打败氐秦! 多少将军,多少年来,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就这样被王谧轻巧的说来出来。 “当然能!” “只要我们准备充分,战术制定合理,就没有打不赢的对手!” “况且,如今的氐秦,看似煌煌强大,实际上,内里矛盾极多,只要我们能挫其锐气,说不定,不等我们打,氐秦就自己乱了!” “小郎所言极是!” 此刻,一直都没有引起他人注意的段先跳上前来,给王谧提供了一个佐证。 “众位都知道我是鲜卑人,别的部落不敢说,但是鲜卑一族,慕容垂尚在,此人一直是把恢复大燕看成是毕生的使命!” “只要他在,氐秦必乱!” 这可是来自正宗的鲜卑人,还是曾经的鲜卑贵族的证词,檀凭之和刘裕瞬间就被说服了。 是啊! 这里就有一个现成的鲜卑人,早时候怎么没发现呢! “可是,老夫没记错的话,慕容垂被俘入秦,如今也有十年了吧,他要是想复国,早就这样做了,还能等到现在?” 在一片赞同之声中,总还是要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而这个声音,当然是来自沈警。 虽然现在他对王谧的印象也大有改观,但是固有的偏见还是时不时就要窜出来,捣一捣乱。 “那只能说明,是时机未到!” “再者说,就算是氐秦内部不乱,我们就不去收复失地了吗?” 看到沈警还在这样的小事上纠结,王谧不免有些气恼,语气之间竟有质问的意思。 老沈的脸面有点挂不住,黑沉着脸也不说话。 王谧却不管他的脸有多黑,自顾自又说道:“逐鹿中原暂且不提,只说是襄阳、信阳这几个原本在我朝控制之下的郡县,总该趁热打铁收回来。” “身为北府一员,统领着几十万大军,难道,我们连这一点点的事情都做不到?” “不要让在异族铁蹄下惨淡生活的百姓,继续南望官军又一年了!” 王谧心情激动,说到最后,声音竟有几分嘶哑更咽。 他的屁股坐的太正了,说出来的话,就好像是圣人之言一般,完全没有可以指摘的地方。 爱挑刺的老沈瞪了瞪眼睛,无话可说了。 “话说回来,慕容垂多年未有动作,那也是因为那几年氐秦气势如虹,无可抵挡。” “那些年,被苻坚攻占的地方越来越多,各部族的首领纷纷被抓到长安城定居,他国破家亡,就算是想起事,也没有机会。”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星移斗转,据我所知,那氐秦内部的不同部落全都蠢蠢欲动,想要各自脱离出去,以慕容垂的才干,他绝对不会无动于衷。” “在几个部落首领之中,我们最应该防范的,就是慕容垂。” “此人能征善战,同时还极有智谋,又在氐秦卧薪尝胆多年,可见意志力非常人能比。” “现在他就在襄阳城中,与我们得胜堡几乎只有几里之遥,我们何不抓住机会,在襄阳城把慕容垂打败?” 第二百零三章 大晋也有火箭 “看你如此胸有成竹的样子,想必已经有好办法了。”沈警孤身一人,根本无法与京口众人对抗。 既然王谧愿意出谋划策,那就让他一肩担起来好了! 至于他老沈就做一做抓虫补漏的差事也就罢了。 “当然!” 趁着沈警没注意,王谧将桌案上的薄纸拿起来,抖了几下。 “水陆毕进就是了!” “也就是说,不只用骑兵攻城,还要用水军在江面上作战?”沈警也顾不上某人夺走了他宝贝的书信,不可置信的提出了疑问。 水战? 这怎么可能呢! 北府的水兵都还没有到齐,现在就把战船开出去,不是生生的给氐秦做靶子吗! “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我们要火烧了氐秦的战船!” 什么水战? 这个老小子,想什么好事呢! 如今有了确切的换值时间表,王谧可谓是信心百倍。 “可是……我们只有一天时间了!” “明天符睿一来,北府的身份估计就掩饰不住了,我们只有一天的准备时间,来得及吗?” 不是沈警犹豫不决,若论性情,他老沈也不是个懦弱之人,只是,现在得胜堡中根本就没有可堪使用的水军。 “这有什么来不及?”王谧笑道。 “我们是去突击烧船,又不是要用水攻。” “只要我们能给襄阳城里氐秦守军重创,拖延几天时间,待到北府大部队赶到,还有什么顾虑?” “沈参军,王秘书,这烧船的任务,就交给我们吧!” “只要让我带着麾下的士兵就足够了!” “那好!”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沈警也把脑中的疑虑清除干净。他将那张写有换值时间的信纸交给了刘裕。 “拿着,把时辰记清楚了!” 时辰基本上是确定了的,只能选在巳时初刻。 但是如何突入到战船停靠的地点,确实是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 沈警与何迈开始斟酌书信的用词,王谧则把刘裕叫到一边。 “寄奴,突袭的日期就选在明天,符睿一来,你便带着兵马直奔襄阳城。” “得胜堡这边,我会尽力拖延时间,给你们创造机会,你们一定要坚持到申时三刻,氐秦军队最为松懈的时候,再去突击!” “一定要注意隐蔽。” “这你放心,我会小心行事。”刘裕坦然道。 “寄奴,这次突袭,只能步兵行进,那些新打造的长矛也用不上了,委屈你了!”他拍了拍刘裕的肩膀,当真是遗憾的很。 刘裕却不以为然。 “王秘书,近身格斗,我们都是好手,以前没有长矛的时候,也从来不怕。” “再者,我早就已经想好了办法,虽然我们去突袭不能带马,但谁知道我们不能抢几匹马过来。” “寄奴,你有这等决心,那是再好不过。” “不过,稚远,我觉得,此次突袭襄阳,我们还是应该以骑兵行进为主。”刘裕斟酌再三,提出了建议。 “此话怎讲?” “骑兵突袭,目标不是太明显了吗?会过早的暴露我军。” 王谧说的不无道理,可刘裕也有自己的考虑。 “稚远,襄阳突袭,最重要的就是时间呐!” “一时一刻我们都要抢,虽说襄阳城距离得胜堡已经不远,但上次我们进城的时候,我估算了一下,我们步行走到城里,至少需要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说长也不长,可说短也不短,若是能用骑兵突进,说不定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 “节省下来的时间,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刘裕跃跃欲试,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具装铠甲突袭襄阳城了! 王谧沉吟片刻,不得不提醒一句:“寄奴,骑兵突袭固然是好,可你若是过早的暴露了行踪,便会遭到襄阳城内守军的攻击,这便是得不偿失了。” “你能保证不被守军发现吗?” 刘裕朗声道:“这有何难,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暴露行迹!” “好!” “那就依你的行事!” 刘裕既然如此有信心,王谧便放手让他一搏,顺便也可以看看,这位以智勇双全著称的猛将,真实的用兵布阵能力。 “寄奴,我已经让火坊给你们打制了一批火箭,突击之前带上,保证能事半功倍。” 刘裕大喜,真没想到,王谧居然想的这样周到。 “太好了!” “就算你不说,我还想赶紧去打制一批,没想到,你都帮我们打造好了!” 此火箭非彼火箭,当然不是那种现代的热兵器火箭,点火就能窜天的那种。 它只是一种涂抹了桐油的布团,布团之中裹以重物,把布团点燃,绑在箭簇上,趁着它还没有烧完,便发射出去。 熊熊烈火就可以顺着长箭飞入敌军阵营,一瞬之间就可以让敌军乱成一团,火光冲天! 虽然此火箭非彼火箭,杀伤力也绝对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在这个冷兵器为主的年代,它造成的伤害也是相当巨大的。 计策已定,刘裕便和檀凭之抓紧时间去准备,而王谧,则开始筹备另一件事。 符睿要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既然名为检阅,他要摆排场,就绝对不会孤身一人前来。 以往,仗着襄阳城内强大的军事力量,符睿经常往来得胜堡,身边的随从也不过百人。 虽然得胜堡堡民足有五六千,但也不敢擅动,主要是干掉了符睿,他们根本无法抵挡城内的守军。 这样痛快一场之后,就相当于自毁长城,白白将经营多年的得胜堡亲手毁掉。 而现在,有了北府兵撑腰,一切就都不同了。 目前得胜堡中已经有为数不少的北府兵,其中便包括隶属于刘裕和檀凭之麾下的两支队伍。 林林总总算起来,大概有一万人左右。 这一万人虽然不足以和襄阳城的大军相抗衡,但是拖延到北府大军赶来,还是比较轻松的。 想杀符睿很容易,不管是暴力搏杀,还是下点毒药,都不难做到。 只是,现在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必须要抓紧。那就是一定要把这件事隐瞒的越久越好。 符睿不可能单枪匹马的到得胜堡来,他带的那些士兵,小将,必须也第一时间就被控制住,以防消息外泄才是。 按照王谧的计划,行动的时间还需要进一步商榷,比较灵活。 别的暂且放下,符睿到底什么时候能来,还是未知数。 刘方这边接到的消息,只说明天会来,却并没有提及具体时间,这无疑是给北府的行动增加了困难。 对于北府来讲,自然还是申时左右最好。 邻近黑夜,茫茫夜色就可以帮助他们掩饰行迹,又正赶上江边换值的时候。 只要这边符睿一到,刘裕就可以带着人到江边去埋伏,挨到了时辰便纵火烧船! 顺序是这样安排的,但是,符睿他是个大活人,他能按照王谧的计划行事吗? 事情好像并不会一帆风顺。 第二百零四章 万事不着急 未时末刻,在符睿的百般催促之下,鲜卑将军,姿容璀璨,身量雄壮的慕容冲,终于磨磨蹭蹭的登上了马背。 都已经过了未时,那大太阳还是挂在天上,连一点偏斜都没有,阳光洒落下来,拼命炙烤着大地。 地面上的热气又再度蒸腾上天,循环往复,反复折腾着困苦的百姓。 在这样闹心的日子里,就连得胜堡的乡民们都早早的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自家小屋里歇着了。 可是我们的慕容大将军,还得骑在高头大马上,不情不愿的到得胜堡去拜访。 “将军,与刘方相熟的,明明是符睿,为何他自己不去,偏要让将军去?” “那得胜堡现在是是非之地,符睿他这不是明摆着拉将军去挡枪吗?” 就算换了一个工作对象,金世良多嘴的个性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慕容冲原本已经许久不带兵,手下也没有几个机警有能力的小将,慕容垂便把手下队主金世良交给了他。 原本想让金世良多多的护卫慕容冲,也敦促着他,到了得胜堡一定要尽力办事。 却没成想,这位金队主,不但不知道鼓劲,还一个劲的给慕容冲泼冷水。 抱怨比慕容冲还多。 “当然是他自己不敢了,就想拉我做垫背!” 慕容冲骑在马上,却让金世良牵着马,慢慢悠悠的往前走。 这种破差事,谁也不愿意做啊! 金世良一惊:“原来,符睿的奸计,将军全都心知肚明。” “那我们还为什么要去?要我说,不给他这个脸面就罢了,他符睿想要买好,却还要将军去冒险,我们鲜卑人这些年被他们氐人压制,已经够憋屈的了!” “才不伺候他们!” “是啊,将军!” “我们为什么要替氐秦卖命!” “我们不能干这样的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慕容冲的身边,范围不大,却勉强也能算作是浩浩荡荡的跟着百十来个士兵。 全都骑着高头大马,铠甲锃亮,堂堂正正的骑兵,正是他慕容一族之中的精锐。 能让慕容冲带着这些鲜卑骑兵出城,便足可以表明,符睿心中有鬼。 要不然,符睿是绝对不可能让鲜卑军队和他们的主将单独呆在一起的,氐人时时刻刻都在防备鲜卑人反叛。 而现在,听说慕容将军受了欺负,鲜卑壮汉们立刻原地停住,吵嚷起来。 这便是胡人汉子的特点,他们的仇恨来得快,表现又异常的激烈,仿佛下一刻,便可以整合出一股力量,反戈一击。 “将军,我们不如回去算了!” “让符睿自己去想办法!” 按照鲜卑人的个性,要是他们还有的选,宁可原地解散,也不会愿意再踏进襄阳城。 可惜,在这被氐秦牢牢控制的襄阳城附近,他们这些面容迥异的鲜卑人,似乎除了返回襄阳城也没有什么可去的地方。 “众位安静,我们为什么要回去,我们还就偏要到得胜堡去!” “去得胜堡,才是为了给氐秦致命一击!”慕容冲挥鞭宣誓。 众人全都定定的看着他,眼神颇为复杂。 慕容冲面向众人,现在他们已经出了襄阳城,有些事情,似乎也可以挑明了。 “这一次我代替符睿出城,也是阿六敦的意思,阿六敦已经定下了计策,这次襄阳大战,我们要和得胜堡合作,我们之所以要到那种是非之地去,就是为了给氐秦一个措手不及的!” “兄弟们跟着我,只要听我的号令行事就好,不必担忧我们的安危,我也绝对不会让氐秦占便宜!” 去和得胜堡合作? 以往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将军的消息捂得也太严实了,居然一点风都没有透出来。 战士们心中疑虑未消,马蹄却渐渐开始踏起来,终于不再原地踏步。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个时候的人们虽然还没有总结出这个道理,但却总是在按照这个原则行事。 氐秦的敌人是晋军,那晋军就是鲜卑军人的朋友。 “将军的心意,属下们都明白了,属下定当护卫将军的安全,还请将军带队!” 金世良代表士兵们上前表态,原本是在下面牵马的他,也掀起大腿,跨上了战马。 一阵烟尘卷起,士兵们马鞭扬起,眼看就要飞奔而去。 有的心急的战士,早就已经跑到了前头。回头一看,慕容冲的战马居然动都没动一下。 “急什么!” 慕容冲挥挥手,又把金世良叫了回来。 金世良满头雾水:“将军,再慢,到得胜堡,天都要黑了。” 鲜卑人终究还是头脑简单了些,想问题一根筋。 慕容冲故作深沉的说道:“天黑了又怎样?” “反正我们只是去做个样子,为了符睿,根本就不必着急。” “慢慢来,我还想看看这沿路的风景哩。” 众人环顾四周,将军的思路还真是清奇,这沿途的情况,他们是最清楚不过了。 还有什么风景可看? 慕容冲坐在马上,不紧不慢,金世良无法,只得继续担任牵马的差事。 对于慕容冲来说,什么正经事都是假的,只有爱摆谱还懒才是真的。慕容垂还是小看了他。 以为把这真实的目的告诉慕容冲,他就能打起精神好好办事。其实,甭管什么样的严肃差事,到了慕容冲这里,都能被他化解于无形。 古代又没有手机电话,坐在襄阳城里的符睿慕容垂,就是想管教慕容冲,也是无能为力。 只能任由某人消耗时间,从天亮走到天黑。 襄阳城内,天还没黑,城里的喧嚣热闹也仍在继续,而身兼重任,本该勤勤恳恳为襄阳这座氐秦前线的军事重镇谋划一切的大将军符睿,却一手搂着一个小娇娘,沉迷温柔乡。 “将军,属下有一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脚踏银铃的舞姬,拖着长长的拽纱,拼命的旋转,她们的笑容是那样的灿烂,即便是转个不停,看客也能清晰的捕捉到她们的笑脸。 颇有职业道德。 常山抱拳请示,没有符睿的命令,那些舞姬也不敢擅自停下舞步,常山只能闪转腾挪,竭尽全力的躲避着她们。 符睿从小娇娘的怀里勉强支起身子,那眼皮子像是睁不开一样半耷拉着。 “说吧。你人都来了,我还能不让你说吗?”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让常山心里很不痛快。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自从缘江戍回来,符睿对他的态度就有了些微转变。 常山知道,符睿对他并不是绝对相信,符睿只不过是碍于没有真凭实据,勉强留着他而已。 第二百零五章 互坑 照理来说,符睿都已经怀疑上了他,常山就应该找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老老实实的安稳度日,别再招惹符睿,免得给自己找麻烦。 然而,常山帮助晋军的决心已定,就算是迎着符睿的怀疑,他也要一往无前。 他定了定心神,抬眸对符睿说道:“得胜堡那样重要的地方,将军为何要让慕容冲代劳?” “得胜堡的人本来就不安分,慕容冲到了那里,万一生出什么异心来,那可如何是好?” 自从缘江戍一别,常山就和北府断了联系,消息不畅通的时候,他只能依据自己的判断,做出最有利北府的事情。 据他观察,得胜堡里面的堡民,从上到下还是心向晋朝的。 缘江戍那边已经驻扎了大批的晋军,如果他的估算没错,现在这些晋军早就应该越过肠径,抵达了襄阳附近。 这个时候,若是符睿能死在得胜堡,绝对是重大利好。 前几日听说符睿想去得胜堡鼓舞士气,常山乐的嘴巴都快歪了。 天底下到哪里去找这样主动送死的人? 可谁知,就在他兴高采烈,以为大计将成的时候,阴险狡诈的符睿,却把慕容冲打发到了得胜堡。 而符睿自己,仍是留在襄阳,醉生梦死! 符睿眸光微聚,眼神之中透露出杀气。 这个老小子,话说的还挺好听。不过就是想让他去送死罢了! “常山,你想太多了。” “慕容冲好歹也是陛下钦点的大将军,这等联络援军的事情,有他去就足够了。” “可是,鲜卑将领一向身有二心,万一慕容冲到了得胜堡搞出什么事端来,那我们可就被动了。” 常山眼含热泪,却并不让它流出来,他神情激动,若是不了解前因后果的人看起来,或许还会觉得他是氐秦难得的忠贞之人呢! 然而,他的表演到了符睿这里,就算是落了空,完全没有一点作用。 小娇娘们又送上了美酒,他一左一右各吸了一口,嗤笑道:“常山,你不是最想让我死吗?” “现在居然还口口声声要维护我的安全,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将军冤枉!绝无此事啊!” “小奴九死一生的从缘江戍赶回来,就是为了把最准确的消息送回来,除了将军的命令,小奴就从没有想过别的。” “小奴是真心为将军着想,不敢耽误了将军的大事,还请将军明察!” 一计不成,常山又生一计。 扑通一声就栽倒在地,开始卖可怜。 甭管你相不相信,我就甩开膀子哭嚎,你还好意思戳穿我吗! “小奴也是听闻将军和那刘堡主关系甚密,这才斗胆进言,既然将军和堡主是好朋友,这才觉得将军或许应该亲自去联络堡主。” “堡主若是看到换了人,会不会心有怨言,不肯合作了?” 常山专注的凝视着符睿,就算说的是鬼都不相信的谎话,也要争取把谎话说成真的。 听闻此言,专注左拥右抱的符睿,终于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常山一看,这件事有门! 连忙继续表白:“符将军,慕容冲现在已经启程,属下再说什么也是徒劳,这属下都明白。” “可属下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听闻慕容冲去了得胜堡,心里始终担忧,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要站在将军的面前,把这件事说清楚。” “属下自知,我是汉人,本就不受将军的信任,不过,属下终究是土生土长的襄阳人,所作所为也全都是为了襄阳这座城池。” “如果慕容冲到了得胜堡,真的引发了什么祸事的话,受连累的还是襄阳。” “这里的百姓,几经战乱,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常山匍匐在地,说的情词恳切,到了后来,他自己都已经分辨不清这些到底是谎话,还是他心中真切的感受。 没想到啊,这个常山居然还有表演的才能。 以往居然小看了他。 信他才有鬼! 符睿直起身子,眯着眼睛看常山,嗤笑道:“你也不必说的这样严重。” “你莫不是以为,我让慕容冲去得胜堡,是一时疏忽吧。”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常山抬头,充满了疑惑。 他有些紧张,生怕符睿暗藏了什么阴险的心思,得胜堡的堡民就要倒霉了。 问题是,符睿看起来根本就不像那种深谋远虑的人呐! 符睿从桌案里迈步走过来,来到了常山的身边,他曲起一指,敲了敲他的脑门。 “常山,我派慕容冲去得胜堡,就是算准了他们肯定有阴谋,慕容冲虽然不是氐人,但也是氐秦一员,我料定,那些得胜堡的人,必定不会放过他!” 他在堂中缓缓踱步,常山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符睿,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阴险了! 看似荒唐的一个行为,没想到他还留着后招呢! 常山思绪纷乱,真的怕得胜堡之中的堡民不明真相,做出什么正中符睿下怀的蠢事来。 却在这时,符睿一个急停,在他面前转过了身。 “我就是送慕容冲去死的!” “他死了,得胜堡的忠奸就可以辨明了!” 慕容冲想把符睿送入死路,却没想到,符睿这边,也并不想让他活着回到襄阳城。 究竟鹿死谁手,就看得胜堡中堡民的选择。 ………… 得胜堡中,本不通军事也丝毫不被武将重视的秘书丞王谧,排除万难,走在了战略部署的第一线。 而远在百里之外,乔山方向,谢玄在没有按时收到王谧回信的前提下,当即做了决断,带领大军先行向襄阳方向开进。 这几天来,在谢玄的主持下,他们已经将一小部分北府兵和荆州兵送到了得胜堡。 总体的规模,大约在几千人左右。 这些士兵终究规模有限,虽然可以保证应付一段时间,但是想依靠他们动摇襄阳城内的氐秦根本,是绝对不可能的。 从军多年的谢玄,也并不会如此天真。 一直向前的队伍之中,却也有那与众不同之人。 身穿皮甲,领口却还露出一抹白的小郎君,目光正频频向后,没过多久,他的奇怪举动就引起了谢玄的主意。 “何博士,你一直向后看做什么?” “后面有老虎追你?” 谢玄语带调侃,何无忌猛地回过神来。 连忙否认:“不是老虎,我是担心得胜堡传来的消息。” 谢玄了然了,原来是在担心这个,怪不得从出发开始,何无忌就一直心神不宁。 “这几天得胜堡总是要把消息送到乔山附近,如今我们没有先通气就自行开拔,到时候,收不到他们的消息,不是耽误了大事。” “住嘴!” “这些话也轮得到你来说!” “退到后面去!” 第二百零六章 马屁精的修养 谢玄还未表态,舅舅刘牢之便发了狠,何无忌无奈极了。 这些话,当初开拔的时候,他就一直想说,只是那个时候,谢玄主意已定,大军志气昂然,在这样群情激昂的时候,何无忌实在是说不出口。 刘牢之都已经教训过了,谢玄也就不会再费力开口。 正当何无忌沮丧之时,谢玄居然摇身一变,装作了好人。 “诶,牢之,无忌也是一片好意,你也不必呵斥他。” 呵呵,他还好意思出来充好人,要是早有这样的想法,刚才怎么不吭气。 何无忌也不是好惹的,舅舅阿谀谢玄,处处唯命是从,可他却从来都不会这样看低自己。 舅舅有今天,那也是马上浴血奋战得来的。 虽然少不了谢玄的赏识提携,可说到底也是靠自己,何必这样低声下气。 “禀将军,无忌年幼,言语不当,还望将军不要介怀。”刘牢之抱拳道。 前面一条小路,略微有些狭窄,刚刚还能急行军的北府兵,现在只得放慢了速度,任由时间就这样被荒废掉。 谢玄在马上慢慢悠悠的晃荡着,却也不着急。正是有了这份短暂的休息,才让他们有机会说几句话。 他举起马鞭,摇了摇头:“牢之,无忌说的也是道理,只不过,我们现在没有时间再等待得胜堡那边的消息了。” “老夫统领十几万大军,一动一静,牵涉甚多,很多事情必须早做打算。” “至于得胜堡那边的消息,我相信,只要我们按照预定的路线一直向前,必定能遇到信使。” “到时候,得胜堡那边若是有变化,我们也可以立刻行动,灵活机动。” “将军果然深谋远虑,不是我等可比。” 抓住每一个拍马屁的机会,是刘牢之的终极追求之一,何无忌在他身后叹了口气。 这个人呐,也就这点追求了。 没救了! 谢玄摆摆手,对刘牢之的吹捧并没有全盘接受。 只道:“其实,老夫也怕错过消息,这才没有全力行军。” 谢玄自己都承认了,刘牢之的马屁也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何无忌骑着马,渐渐向后撤,却没想到,退到最后,居然跑到了荆州兵的队伍里。 左右看看,身边不是姓桓的,就还是桓家人。 “桓将军,像这样急行军,一天一夜能到的了襄阳吗?” “上次接到王秘书的书信,我觉得,他们在得胜堡应该等的很急,要是能快点到就好了。” 没有费多大的力气,他就选择了桓伊。 不为别的,长脑子的人都看得出,相比桓冲,还是桓伊更容易沟通,至少头脑正常。 老桓将军竖起耳朵,将他们的说话,全都揽到了自己的耳朵里。 桓冲这人就是有这么一个好处,特别愿意给自己搭台阶,再顺着台阶下去。 年轻人不愿意搭理他,没关系啊! 你们不愿意搭理老夫,老夫愿意搭理你们,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把消息告诉我,该我知道的消息,我是一个也不会放过。 桓伊坦然道:“恐怕只有先头部队能到,拖尾的那些,难度很大。” “不过,有得胜堡原有的守军支援,应该也足够应付了。” 别人说的话,何无忌还会有疑虑,可同样的话从桓伊的嘴巴里说出来,可信性就直线上升。 “这可说不定。” 乌鸦嘴总是要在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冒出来才像话,桓冲一张嘴,就立刻引发了何无忌的一记白眼。 这个老头子,会说话再张嘴,要是不会说话,还不如干脆把嘴巴闭上。 要不是他年纪大,资历老,众人早就翻脸了。 “阿叔何出此言?” 何无忌实在是不想和某人对话,桓伊只得代劳了。 桓冲面露得意的笑容,胯下之马,一左一右不停的甩着尾巴,模样和他得意的主人差不多。 “你们不懂,越是期望大,就越容易出现事端。” “这世间的万事万物,哪有那么容易就能顺遂人意的,你们不要不相信,这完全是老夫的经验之谈。” “就是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听不听得进去。” 遥想当年,哪一次出兵襄阳,桓冲不是志气昂然,想要一争天下的。 结果嘛。 大家都看到了。 “桓将军,今时不同往日,有了谢将军带兵,襄阳之战,必定会一帆风顺。”何无忌微微一笑,桓冲马蹄一停。 眼珠子瞪得滚圆:“你是在指责老夫没有斗志?”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嘛! “桓将军,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心里怎么想的,我说的就是什么意思。”何无忌抬腿一敲马腹,便纵马向前。 “你!” “岂有此理!” 桓冲琢磨了一会,终于回过味来。 待到他定睛一看,那何无忌早就已经跑远了。 桓冲仰天长叹:世人误我! “谢将军,你看!” “信使!” 北府兵的大军刚刚穿过狭长的小道,正打算全力向前,却见,不远处的小山岗上,出现了一匹飞速向前的马匹,正是向着谢玄他们这边赶过来。 虽然距离还有些远,但是因为是在山包上,那信使的模样居然可以看一个大概。 那熟悉的花斑马色,绝对是得胜堡赶来的信使无疑! 刘牢之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阵,也终于确定。 顺着他马鞭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谢玄亦是心中一惊:“果然是得胜堡的信使!” 这位信使,已经往来得胜堡和乔山数次,谢玄不会认错。 “该不会是得胜堡那边出了什么状况吧!”刘牢之低语道。 本着我恨的人,绝对不能让他好的原则,刘牢之并不想得到得胜堡那边的好消息。 他巴不得王谧倒霉个没完没了,霉运缠身才好。 “牢之,凡事要往好处想想。”虽然嘴上这样说,但谢玄的神色也变得更加严肃了。 很显然,他心里的小鼓也不可避免的敲了起来。 虽说联合得胜堡的堡民是很好的计策,可它毕竟就是在氐秦的眼皮子底下,若是被氐秦提早发现了动向。 那所有的谋划都就全都要泡汤。 哒哒哒…… 哒哒哒…… 谢玄并没有命令大军停下脚步,而是保持着原有的速度,继续行军。 相比浩浩荡荡的大军,自然还是单骑行进的信使跑得更快,没过多久,那信使就连同他胯下的快马迅速从山包上奔下来,接下来,他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向着北府军的阵营这边快速靠拢。 第二百零七章 襄阳城丢了也没关系 身为北府兵主将,不必别人提醒,谢玄也会保持主将的派头。得胜堡的信使远道而来,他决不能用疲惫担忧的姿态来迎接他。 谢玄挥起马鞭,让坐骑跑的更快些,并且调整了坐姿,做出了全力以赴的模样。 虽然北府和氐秦军队还未交手,但是,谢玄已经拿出了与之决战的勇气。 这个姿态,不只是做给目力所及的北府兵的,也同样是做给即将到来的得胜堡信使的。 据他所知,这位快马好手,竟是王谧从得胜堡的堡民之中挑选的,此人精于骑射,尤其是耐力上佳。 据说他曾经有过三天三夜连续跑马不停歇的记录,这种长途奔袭送消息的差事,最适合他不过。 而这一次,这位信使也拿出了他十成的功力,自从得胜堡里奔出来,便几乎是一刻未停。 不仅是一顿饭都没吃,就连喝水也全都在马背上解决,就是凭着一股子韧劲,他一路从得胜堡狂奔而来。 吁……吁吁…… 那一身斑驳的骏马,直冲向北府军阵,它矫健的步伐,开合的胸廓,正把他绝世千里马的姿态,展露无遗。 当它载着它的主人飞奔在襄阳城外的黄土地上的时候,它飘逸的鬃毛,四散飞起,正展示了它无穷的力量。 正是因为有它这样一匹好马,信使才能马不停蹄的在恰好的时间赶到谢玄的面前。 好的骑手就是要搭配这样的骏马才能展现他绝佳的骑术,而千里马也同样需要好骑手,才能让它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只见那信使在马上勒紧了缰绳,随着他熟练的吆喝,那马身便一个急停,横过了身子。 要么说是艺高人胆大。 这位信使,绝对是足以称霸襄阳城的好骑手,就在他勒紧缰绳,把全力奔跑的马匹逼停的这一刻,它当当正正,刚刚好好的就停在了谢玄的面前。 “好身手!” 从军多年,从不轻易夸人的谢玄,也禁不住发出了感叹。 “禀将军,得胜堡的急报!” 那信使取下背囊,将盛有消息的竹筒双手奉上。 谢玄身边,刘牢之、何无忌、桓冲等人也悉数就位。相比以往的几封书信,现在的这一封,它的内容,显然更为重要。 几位主将,不管是来看热闹的,还是真的很关心,全都不约而同的走到了一起。 拿着这封信,就连谢玄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大军已经开拔,这是襄阳城那边完全不知情的,如果他们的部署与谢玄的设想有出入,亦或者是,襄阳那边发生了突发情况的话,所有的计划都将被打乱。 对于行军打仗来说,有的时候是易静不易动,如果现在大军还在乔山附近安营扎寨,那么不管将来如何调动,都将是比较方便的。 而现在,为了追求速度,谢玄已经将大军调动了起来,如果中途改变方向,那一定会引发极大的骚动。 说不定甚至会影响襄阳的战局,若是如此,那就大事不妙。 谢玄心中也不可抑制的掠过了不祥的预感。 吾等欲突袭襄阳,望将军速援! 那封薄薄的书信上,如是写到。谢玄倒吸了一口冷气,登时大叫:“快!” “加快脚步,驰援襄阳!” 过了好一会,谢玄终于开口,他的面容沉肃,似乎并没有因为这突然而来的消息而欢欣雀跃。 其余众人全都不明所以,尤其是桓冲,那颗脆弱的小心脏立刻咯噔一声就沉了下去。 “看看!” “老夫早就说了,计划赶不上变化!” “你们还偏不相信,得胜堡的异状一定是被氐秦发现了,他们在向我们求援呐!” “石民,石虔,我们也快点跟上!” 桓冲一马当先,在他身后,桓石虔和桓石民也纷纷带兵前行,何无忌望着脚步突然加快的士兵们从自己身边跑过,还是不死心。 “有王谧在,得胜堡怎么可能出问题?” “桓将军,你相信吗?” 此桓非彼桓,那老一些的桓冲将军已经奔到前面去给谢玄添堵心了。此刻与何无忌并肩前行的,正是公认的持重之人桓伊。 何无忌素知桓伊和王谧关系甚笃,也就把心中的想法照实说了出来。 桓伊叹了口气:“我虽然不相信,但也要看襄阳城的真实情况,王秘书颇具智谋,可毕竟还没有大战的经验。” “若遇困难,无法解决也是正常的。” 桓伊的一句话,让何无忌也担忧了起来。 而另一边,得意洋洋,正准备落井下石的桓冲,终于紧赶慢赶的追上了谢玄。 余光一扫,谢玄就发现了他,却根本懒得搭理他。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狗改不了吃那啥,就此刻桓冲心中所想,不用他开口,谢玄也能猜到几分。 只看他暗搓搓的表情就知道了。 “谢将军也不必太心急了,这一回我们统领十几万大军,实力雄厚,必定能把襄阳城夺回来!” “老夫多年经营荆州地区,也算是有经验,襄阳城中的氐秦军队虽然不容易对付,但我们也不是没有机会。” “如果得胜堡真的陷于氐秦,也不必过于忧虑,我们只需要集中精力,攻占襄阳即可。” “襄阳既下,那周边的地区,还不是尽入我手。” 桓冲笑的欢快,丝毫没有注意到,谢玄的脸色已经相当不好看。 他有什么经验? 不过是临阵脱逃的经验罢了! 别说是与氐秦交战,他恐怕连氐秦的军旗都没见过! “谁说得胜堡要丢?” 在疾驰的骏马飞奔之中,谢玄的声音被风吹过来,桓冲一愣。 “得胜堡不是来求援吗?” “襄阳城里的氐秦军队竟然没有攻占得胜堡吗!” 谢玄皱眉:“桓将军,你到底是向着哪一边的?” “这还用问!” “当然是晋军!”桓冲端正脸色,一脸一本正经,谁敢怀疑老夫的真心! “你还知道就好。” 襄阳战事将起,谢玄也没空和他纠缠。 “得胜堡确实是在求援,不过,不是因为他们受到了氐秦的进攻,而是因为他们要突袭襄阳城!” 抛下了这句话,谢玄就连抽了三次马鞭,将桓冲远远的甩在了后头。 滚滚黄尘之后,空留桓冲一人,在风中凌乱。 攻打襄阳? 就凭着得胜堡里的一万人马? 疯了! 全都疯了! 第二百零八章 专利保护 “寄奴,准备好了吗?” “全都准备好了!” 很长时间没有跨上马背的王谧,如今骑在马上,用旖旎万方的气势,目视前方。 在他的眼前,正是他最忠实的伙伴,最坚强的依靠,还在等待着惊天一战完美亮相的京口猛虎,刘裕,刘寄奴。 寄奴的眼中,熊熊的烈火正在燃烧,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在襄阳打下威名! 他骑在爱马追风的背上,信心十足的向王谧宣布。 王谧垂首:“很好!” “记得,到了城楼附近,一定要用黑布,把马镫遮上!” “属下遵命!” 对于王谧的决定,刘裕心中不是没有疑虑。 他虽然全都照做了,但是在这即将出征的时刻,他还是按奈不住心中的疑问。 “稚远,好好的马镫,为什么要遮起来?” “这不是太麻烦了吗!” 就在王谧定下了突袭襄阳的计策之后,他便把刘裕和檀凭之他们叫到一起。 嘱咐他们,在纵兵烧船的时候,一定要将绑在马背上的成对的马镫用黑布遮住。 经过反复商议,王谧同意了刘裕用骑兵打头阵的决定。 目前在北府兵中,完整装备了双马镫、长矛的部队,只有刘裕和檀凭之麾下的部队。 而这两支部队,如今也正是夜袭氐秦战船的主力。 这两支部队人数不满千人,规模很小,他们与得胜堡的堡民合作,就将完成襄阳首战。 双马镫这种装备在魏晋时期,实在是太容易被敌军盗取技术了,如今大规模出击,必定要做一定的掩饰。 虽然这种掩饰似乎并不一定有多大的用处,有掩耳盗铃之嫌,但是,王谧还是决定,这个秘密被发现的日子,能拖久一些,就拖久一些。 “你不懂,我们这是保护专利。” 段先将制作好的火箭分发下去,王谧则开始忽悠寄奴。 “啥叫专利?” 王谧端着手,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来到这个时代,总也要给他们贯彻一下现代理念。 “专利,简而言之,就是专门对我方有利的事情,这双马镫,是不是就是对我方有利的装备?” 不管刘裕信不信,反正小王是信了。 刘裕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叫做专利!” “那还真的要保护好了!” “千万不能让狡诈的氐秦学了去!” 看到刘裕他们忙活的热火朝天的身影,王谧欣慰的点点头,这就对了。 氐秦蛇蝎心肠,不提早防备是不行的。 安排好了刘裕等人,王谧转了个身,正要去找堡主刘方,却见很少和他亲近的参军沈警,竟然出现在了视线范围之内。 “沈参军,有何贵干?” 两人并不熟悉,还需要客套做开场。 沈警面露犹豫,似乎与以往豪气纵横的样子,有些许不同。 他的喉咙咕噜了几下,最后,还是决定照实说。 “王秘书,我也想参加襄阳突袭。” 老沈这是怎么了? 老夫聊发少年狂? “沈参军,这次只是去襄阳,只是为了烧船,也不是大战,像沈参军这样的能人异士,我觉得,还是等到压轴出场更好。” 老沈也是个虚荣的人,谁说的话好听,他就喜欢谁。 为了能够说服他,王谧也只得嘴里抹蜜。 “你不必吹捧我,我也没那么大的本事,身为北府参军,在竟陵,我就没能登上战场,这一次襄阳大战,说什么我也要去!” 沈警意志坚决,脸上带有那种不可置疑的表情,老子就是要去,天王老子也拦不住。 “沈参军,不是我故意不让你去,是你去了也没有多大的用处,据我看来,你的弓马技术也一般,今日的突袭,需要的是快准狠,恐怕你不能胜任。” 老沈眉毛一横:“你这还不是说我不行?” “你越是说我不行,我就越是要去!” 老沈还倔上了,不等王谧答应,便跃上了马背,还别说,这个上马还是挺利落的。 不过,老沈这样急迫,总觉得是另有所图。 “沈参军,你到襄阳去,不只是为了去打仗吧。” 老沈一愣:“不是为了打仗,还能是为了什么?” 你看看,老沈的功力不行啊,表情如此僵硬,谁还能看不出? “沈参军若是想去交换情报,也未尝不可,你在襄阳城里的探子,前几天受了伤,虽然不算重,但沈参军还是抽空去关心一下吧。” “你说什么?” “你说蒜子受伤了?” 闻听此言,老沈在马上可真的坐不住了。 他拉着王谧的手,满眼都是紧张焦急。 “算子?” “那个探子,真的叫算子吗?” “你还有心情管他叫什么名字!” 老沈真急了,满头都是汗。 “你快告诉我,蒜子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会受伤?” 此刻,沈警忧心忡忡的样子,充分的表明,他与神算子的关系绝对非同一般。 想一下那神算子的年纪,那俊秀的相貌,一个猜想开始在王谧心中渐渐成型。 “其实也没什么,前几天他在襄阳城里得罪了慕容冲,被他派人打了一顿,幸好被我和刘裕几人遇上,帮他把慕容冲赶走了。” “不过,他还是挨了打,受了皮外伤。” “诶!” “老夫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 “这个孩子,早晚要毁在这张嘴上!” “平日里让他小心小心再小心,他就是听不进去!” 一位慈祥的老父亲,跃然眼前。 “沈参军别急,他伤的也不是很重,我们本来想把他带出城来,可他坚持要继续在城里传递情报,所以实在是没办法。” “想来,他应该早就已经找郎中医过了。” “不过,你要是非要去看看,我也不拦着你,就是担心你根本就进不了城。” 天地良心,王谧是真的替他着想的,今天的战役,主要是在襄阳城外围进行,也不需要攻城,城内的神算子,沈警如何能见得到。 他一片真心,奈何沈警全都当成了空气。 “想见,就只能今天去!”沈警笃定道。 “若是开始攻城,以氐秦的德性,肯定会关紧大门,不允许乡民出城,到时候,才真是想见也见不到!” 这个话,说的也有道理。 王谧思忖片刻,放了手:“好吧!” “那你就去吧!” “见到了你,他也能知道,我已经把消息安安全全的送到了你的手上,我也算是能交差了。” “多谢王秘书!” “你放心,老夫一定不会拖后腿!” 第二百零九章 符睿的提款机 沈警重新翻上了马背,看着他信心十足的样子,王谧欣然走到了刘裕的身边。 “寄奴啊,沈参军也要跟你们一起去。” 刘裕一惊:“沈参军?” “他武艺不行,一起去,怕是不妥吧!” 你看,刘裕就是刘裕,虽然是以武艺走天下,可头脑也不乏精明,同样的一件事,若是让檀凭之评价,他肯定会说沈警只能拖后腿,说什么也不会带着。 “你忘了,那襄阳城里的神算子,就是沈参军的探子,他今日随军,就是为了去见神算子,你说,我们总不能不让他去吧。” “那倒是确实不能。”提到那个潜藏在襄阳城里的眼线,刘裕也只能妥协。 王谧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沈参军武艺不高,到了襄阳城外,你可要看紧了他,不能让他出差错。” “是,你放心!” 放心放心,有寄奴在,他当然是放心的。 只不过,老沈这个人,实在是不知深浅,让人提心吊胆。 好在,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那城里的神算子,岂是沈警想见,就一定见得到的。 叮嘱了刘裕,王谧反身回到正堂。 在这里,已经避居偏院好几天的得胜堡堡主刘方,如今又回到了他的领地。 “王秘书,请坐!” 王谧一脚踏进小院,刘方就起身相迎,行动特别迅速。 说话间,王谧就被他引到了上座。 “王秘书,坦白说,今天符睿到得胜堡来,我也是很意外,现在襄阳的局势不比以往,万一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那老夫实在是……担当不起。” 几天相处下来,刘方对王谧的才华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与此同时,他也把自己能够成就大业的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而现在,就在昨天晚上,这位谦谦君子,足智多谋的年轻人,居然要把迎接符睿的重要任务,交给他。 要是放在以往,刘方自然是责无旁贷,在这得胜堡中,与符睿关系最好的,非他莫属。 作为得胜堡的堡主,迎接符睿自然是他的责任。 然而现在,有王谧在,他的本事那么大,他老刘,早就该让贤。 王谧欣然笑道:“刘堡主,你这就是多虑了。” “今天符睿过来,我们必不会让他活着回去,你只需要在他刚抵达的时候应付一下就行。” “只要不让他看出异样,接下来的事情,就都交给我们。” 王谧的一席话,让刘方的信心又坚定了一些。 “那好!” “既然你们都计划好了,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不就是应付符睿吗! 又不是要应付一天,应付一年,充其量不过是应付一刻而已,肯定能成! 这人的心境,也是时时刻刻都在转变之中。 却说这一位盖世无双的得胜堡堡主,论起来,也可以算得上是襄阳附近的豪强人物。 做事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干脆果断。 然而,在面对诛杀符睿这件事上,刘方却犹豫起来。 并不是他不敢杀符睿,而是他担心,符睿死后,襄阳城里的反应。 必须让这个消息就封锁在得胜堡内,稍微有一个差池,走漏了风声,那他多年来的基业,得胜堡几千堡民的性命就全都要毁于一旦。 “堡主!” “氐秦的人来了!” “什么!” “这么快!” 刘方从座位上弹起来,紧张的情绪,瞬间就拉满了。 两个小兵面面相觑:“一点也不早了堡主,天都已经快黑了!” “天……黑了吗?” 刘方环顾四周,见暮色深沉,月亮都已经出来了,这才恍然时间竟然流逝的这样快。 “刘堡主,我这就去安排,你稳住!” 稳住? 稳得住吗! 刘方整理了衣衫,大步迈开就走了出去,不过吧,王谧看他的脚步还是有些虚浮,笑容颇为僵硬。 心里不觉有些揪紧,老刘啊,你可千万别露馅! 闲话少说,箭在弦上,王谧也顾不得许多。 “他们带了多少人?”王谧拉过小兵,仔细问道。 那小兵略一思索,便道:“大约有个百十来人吧!” “只有这么一点吗?” “你看清楚了,周围没有埋伏的人?” 小兵凝神:“没有!” “确实没有!” “这周围全都是我们的人,时刻都盯着呢,要是有尾随的士兵,或者是打埋伏的,我们肯定能发现!” “再者说,那符睿是来拜访的,总不能带着上千兵马,到得胜堡来吧!” “他要是那样做,不就摆明了是来惹事的吗!” “说的倒也是。” “确定是符睿将军吗?” 时间如此紧迫,最后的准备还在等着王谧去操持,可他还是放不下心,总觉得,即便是老天帮忙,今天的事情也不会这样顺利。 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谁让他是个穿越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赐予他这种命运的天神,会让他如此容易就成功吗! 那小兵无语了。 “不是符睿将军,还能是谁?” “王秘书,你想的太多了,那通报的氐秦士兵就是这样说的,还能有假?” 那小兵信心十足,拍着胸脯保证,王谧却惊道:“怎么?” “你也不认识符睿?” “当然不认识!” “符睿将军位高权重,我们这样的小兵,哪能有缘得见?” 天空中一片乌云飘过,王谧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罢了! 管他见没见过,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便是! ………… 远远望见得胜堡的角楼,慕容冲便嘱咐金世良赶紧去通报。 像他这样的贵客,驾临到这样穷酸的地方,他得胜堡的人,还不得高接远迎才是。 “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规模还挺大的!” 实话实说,得胜堡一眼望不到边的城楼,还是给了慕容冲不小的震撼。 “将军这就不知道了吧,这位刘方刘堡主,据我所知,可不是个一般人。” “这些年,为了拉拢符将军,他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花心思?” “我看是花了不少钱吧!” 自从跟着慕容垂进了襄阳城,慕容冲几乎就从没看到符睿干过什么正经事。 整日里就知道吃喝玩乐,花钱如流水一样。 “符睿每天挥霍无度,他花的那些钱,有不少就是从得胜堡搞来的吧!” “啊这……大概吧!” 符睿兜里的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慕容家的人如何能知道,倒是慕容冲对这一套很熟悉。 想当年大燕还在的时候,境内也有不少像得胜堡一样的坞堡,只是规模大致只能达到得胜堡的一半。 那些坞堡要想继续生存,都要向大燕朝廷缴纳数额不小的钱粮,要不然就只有被抄的命。 眼前的得胜堡规模居然如此宏伟,只是那城门楼上的建筑,就几乎可以和襄阳城媲美了。 这样的坞堡,就在符睿的眼皮子底下活的好好的,不交钱,不上供,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第二百一十章 大变活人 慕容冲容色自如,在马背上晃晃悠悠的走着,完全不见一丝的紧张。不说别人,就连同行的鲜卑士兵都犯疑。 冲将军,他还记得垂将军的叮嘱吗? 嘿! 慕容冲一个纵身,就跃下了马背,落地的动作潇洒自如,一气呵成。 皮靴那么一落地,瞬间腾起了一阵烟尘,慕容冲一撩下摆,便迎上前去。 就在慕容冲落地的那个瞬间,金世良也立刻跑了过来。 “大将军!” “属下已经通报过了!” 金世良亦步亦趋的跟在慕容冲后面,越看他这张俊秀的脸,心里就越舒坦。 看看我家将军这气派,这身量! 那丑绝人寰的符睿能比得了吗! 说话间,鲜卑军团就已经抵达了得胜堡门前。 “你是如何通报的?” 慕容冲虽然是个冒名顶替的,但那趾高气昂的派头,比符睿还厉害呢! 他端着肩膀,上下打量着得胜堡。 “禀将军,属下全都是按照你说的,通报的。” “只说是符睿,符将军来了!” “嗯,很好!”慕容冲呵呵一笑,奸计得逞。 你符睿想坑我,我就不会反坑吗! 先把你符睿的名头喊出去,到底看看那堡主刘方给不给你脸面。 “将军,属下看着这得胜堡的堡民,怎么有点奇怪呢。” “你看,从刚才开始他们就一直在看你,表情还有几分凶恶。” 慕容冲是个神经大条的,做什么事都是稀稀松松,根本谈不上用心。他的那点可怜的警惕心,还不如金世良。 顺着金世良的目光看过去,慕容冲皱了眉。 “我怎么没看出来,挺正常的。” 慕容冲真是艺低人胆大,角楼里远望的哨兵,城门楼上来回走动的堡民,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沉郁坚毅。 他们的眼神,锋利如刀,时不时的就要向慕容冲射过来。 然而,就是这样犀利的眼神,看到慕容冲的眼里,他却一点警觉都没有。 “不对劲,将军,真的不对劲。” 金世良越看心里就越嘀咕,城楼上巡逻的士兵,似乎相当自信,根本就不把城门前的鲜卑士兵看在眼里。 当然了,在他们的眼中,也分辨不出氐秦和鲜卑的士兵究竟有何差别。 因为鲜卑士兵自从进入了氐秦部队,除了隶属于慕容垂的虎贲军,其他的鲜卑士兵,早就已经换上了氐秦的铠甲。 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鲜卑和氐人的区别。 “将军,我们一定要小心,属下有不好的预感。” “同袍们常说,我是好事不灵坏事灵,属下感觉,今天的得胜堡气氛很不对劲。” 金世良越说声音越小,到了最后,几乎都听不清了。 他甚至不敢和城楼上的堡民对视,总觉得,在他们的眼神中,有凛凛的杀气。 “怕什么!” “我们带着那么多的士兵,还怕他们造次不成!” 金世良环顾四周,总共就这百十来号人,真的能抵挡住得胜堡里数千的堡民吗? “你去!” 金世良叫过来一个小兵,匆忙嘱咐:“赶快回城,让慕容将军再调一千将士过来!” “要快!” “我感觉不对!” 金世良紧张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愤恨道:“我就知道,今天换将军来得胜堡,那符睿就没安好心!” “这得胜堡必定是龙潭虎穴!” “你看他们凶恶的眼神!” 慕容冲摆起架子,毫不在意,反而安慰他。 “凶恶?” “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他们那是在看本将军的绝世容颜而已,世良,你多虑了!” 金世良很无语,他只觉得,慕容垂说的没错,慕容冲的心眼像长安城的大道一样宽。 多少有点傻。 “你们回来!” “不必回襄阳报信了,若是这得胜堡里真的有问题,不等你们回来,我早就丧命了!” 这一回,慕容冲倒是说到了点子上。 “这得胜堡的人真是不会办事。” “襄阳城里的贵客本将军来到,他们也不知道铺十里红毯早早的出门迎接。” “居然敢让我在城门外等着。”慕容冲飞起一脚,一个小石子就弹了出去。 “你说,是不是啊。” 慕容冲自我感觉极其良好,根本就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金世良感到一阵阵的无奈。 看来,指望慕容冲算是彻底没戏了,还是靠自己更稳妥。 正在慕容冲得意之时,得胜堡的大门,突然从内而外的渐渐打开。 干什么都差口气的慕容冲,看到城门打开,也赶紧打起了精神,虽然很勉强,很突然。 “刘堡主,好久不见了!” 慕容冲展开一个笑脸,相迎了上去。 还没有踏出城门的堡主刘方,登时一惊,差点连步子都迈不开了。 这是……哪一位? “这位将军,老夫没记错的话,我们本来就没见过吧!” 眼前的男人,生的面若妇人,肤白貌美,与他的老相识,容貌局促的符睿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老刘揉了揉眼睛,这才走近了几步,在他身后,由得胜堡堡民还掺杂着若干北府兵组成的小队,瞬间就围拢了上来。 堡主不认识此人,看来这是有情况! 这几天,自从北府兵逐渐进驻得胜堡,他们也担负起了帮助堡民加强训练的任务。 到底是正规军,身形步法,一招一式都不是得胜堡的堡民可以比拟的。在北府众人的带领下,得胜堡堡民的战斗力也直线上升。 更重要的是,北府兵是晋朝境内纪律最为严明的部队,有了他们做榜样,一直以来对前途很迷茫的堡民们,也渐渐的坚定了意志。 氐秦的骑兵一点也不可怕,只要他们把战术运用得当,打败氐秦,不是没有可能! 而这个时候,堡主刘方却声称,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位襄阳城里来的大将军。 堡主说的还能有错? 士兵们迅速围拢了过来,怒目相视,大有在城门前就把慕容冲结果了的意思。 要不是刘方拦着他们,小冲冲这一刻就该没命了! 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刘方老谋深算,略一打量,就可以估算出慕容冲带来的兵士,大概有上百人。 这么多人,要想杀,绝对不是一时半刻就全都能杀得死的。 还是要把他们都骗进城,才好下手。 “这位将军,请问高姓大名?” 老刘等了半天,也没有人应声,只得自己开口问了。 慕容冲很气愤,老子这么知名的人物,他居然都不认识,还想不想在襄阳混了! 人人都在等着他的回答,慕容冲却还摆起架子来。 就是不张嘴,还眼神乱飞。 只见他向后看看,给金世良使了个眼色。 也亏得金世良头脑灵活,反应快,要不然根本就弄不明白慕容冲想干什么。 世良迈步向前,摆出郑重的模样。 “刘堡主,这位是慕容将军,慕容冲。” 第二百一十一章 关门打狗 刘方可以不认识慕容冲,但金世良却一定可以一眼辨认出刘方。 能在这得胜堡里说了算的,还被士兵们簇拥着的实权人物,除了堡主刘方还能是谁。 慕容冲? 慕容部的,那眼前的这些士兵该不会……都是鲜卑人吧! 刘方嘴巴微张,略有错愕,好在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原来是慕容将军!” 她立刻就换了一副笑脸,迎了上去。 “老夫有眼无珠,失敬失敬。” 这一次倒真的是真情实感的欢迎,关于为何会在自己面前上演大变活人,把一个氐人符睿变成了鲜卑人慕容冲。 刘方虽然身为符睿的好友,却也根本就悟不到这一层含义。 他只能朦朦胧胧感受到,今天的计划恐怕要出岔子。 符睿换成了慕容冲,看似是换汤不换药,可这其中的差别却太大了。 别的暂且放到一边,要是换成慕容垂,他们在得胜堡里开杀戒,也算是抄上了! 可现在,慕容冲的地位,不是刘方瞧不起他,真的是在襄阳城里都排不上号的。 完全是无足轻重的一个摆设,杀掉这样一个人,能有多大的价值,刘方表示很怀疑。 闲话少说,刘方赶紧使了个眼色,让小兵们去给正在做最后准备的王谧报信。 以往这得胜堡是他刘方说了算,可唯独是今天,一切都只能由王谧来做定夺。 “今天符睿将军临时有事,又不想耽搁了和你的约定,就派我来代替。” “刘堡主,你不会有怨言吧!” 这帮人,居然还不请他进门,站在门外吹了半天冷风的慕容冲,显然很有意见。 莫不是看不起老子? 想到这种可能性,慕容冲的火气,登时就窜上来了。 这老刘他要是敢应个声,他就把他的脑袋给拧下来! 刘方简直是冤死了。 “这怎么可能呢!” “老夫只是与慕容将军并不相熟,一时糊涂而已。” 他把堡民都让到一边,赶紧迎接慕容冲进了门。 “你们!” “都过来!” “是!” 鲜卑士兵们早就等着将军的号令,慕容冲一声吆喝,他们立刻就冲了上来。 刘方对他们的行动完全没有准备,一开始还被惊吓了这么一阵。 只见士兵们迅速上前,将慕容冲围拢在中间,从上方看过去,慕容冲就好像是被包围在一个圆球之中。 而他慕容冲,就站在这圆球的中心。 他们排列紧密,队形严整,一看就是经过了认真的练习。 老刘抹了把汗,这是什么防卫阵型? 就不能让堡民们关门打狗,然后安安静静的去死吗! “刘堡主,你有意见?”慕容冲挑眉,却见,堡主刘方居然缩到了城门一角,好像是被他的阵仗给吓到了似的。 老刘僵笑道:“没有,怎么可能呢!” “老夫只是觉得,将军的阵型,实在是很别致。” “以往从没见过,眼界大开。” 呵呵…… 老头子,说的话还挺好听。 慕容冲也不是容易哄弄的:“还不是为了防备你们。” “谁知道你们在城内有没有安排无数弓弩杀手,就等着结果了我的小命?” 这样说话就不好了嘛,慕容冲就是有这种神奇的功能,明明胆小如鼠,却还总是能挑动人的神经,让人家心里不痛快,进而给自己找点麻烦。 闻听此言,老刘的脸顿时就黑了。 连忙否认:“根本没有的事,慕容将军多虑了。” “我得胜堡能有今天,全都仰仗襄阳守将的支持,不管是哪一位将军到得胜堡来,我们都只有欢迎的份。” “我们哪里敢伤害将军。” “你最好不要动这样的心思,要不然倒霉的只能是得胜堡。” 见刘方服软,慕容冲立刻又找到了感觉,整个人的气势都上了三个台阶。 慕容冲大步迈开,在士兵们的簇拥下,志气昂然的进入了得胜堡,当最后一位鲜卑士兵也走进了城门的范围之内。 一场关门打狗式的绞杀也即将拉开帷幕。 好家伙! 这得胜堡果然不一般! 城墙居然这样高耸,厚实的铁镐都敲不破。 慕容冲一脚踏进得胜堡,小心脏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在城门外的那种浮夸喧哗全都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挥之不去的紧张和疑虑。 “城墙这么高,恐怕是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吧!” 他略略停下了脚步,不无担忧的对金世良说道,世良本来就怀疑得胜堡有鬼,现在心里更不安稳了。 他们放慢了脚步,偷着向后看。 城门居然关上了! 竟然这样快! 发现了这个事实,金世良的脸登时就垮了。 “将军,我们今天恐怕是要有去无回了!” “我看,他们肯定是有阴谋!” “你……你别吓我!” “我……我们是来谈合作的,他们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即便有鲜卑壮士的重重保护,慕容冲的心上还是止不住的敲小鼓,虚的要死。 现在要是能把城门打开,慕容冲保准第一个冲出去,头也不会回。 他们两个的不安,很快就传递给了身边的士兵们,转瞬之间,人群就陷入了慌乱,看人的眼神都变得鬼鬼祟祟的。 城门楼上巡逻的士兵,原本那眼神不过是有些锐利,而现在,同样的眼神,竟有几分骇人的感觉。 就在刚进门的时候,鲜卑军团还是那样的不可一世,而现在,不过短短一刻钟的时间,他们就好似惊弓之鸟。 而得胜堡中的堡民,原本卑微的臣服于氐秦的脚下,勉强求生的他们,仿佛化身为最勇猛的猎鹰。 将要取这些鲜卑人的性命! “且慢!” 当他们走到广场的中间的时候,慕容冲忽然停住了脚步,任谁催促也不肯再向前。 他这一声吼,同样也把心中惴惴的刘方给吓到了。 慕容冲紧张,刘方心里何尝不紧张。 关键还在于,他们本来已经定好了计策,是一定要趁此机会诛杀了符睿的。 可现在,整个计划似乎都要改变,而这个改变显然不是他刘方能说了算的。 “将军这是怎么了?” “得胜堡里准备了许多饭菜,老夫还等着宴请将军呐!”刘方很快调整好状态,欣然走过来。 从容的样子,并没有显现出任何破绽,就是有破绽,吓破了胆的慕容冲也看不出来。 饭菜确实是现成的,酒水浓汤也全都齐备,做戏也要做全套,这些事情,原本王谧还不看重。 按照他的计划,只要把符睿放进城,就可以杀起来,超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这件事也就解决了。 还准备什么饭菜酒宴,白白的浪费时间精力。 多亏刘方坚决不同意,还是按照自己的主意给张罗起来了。 现在看看,可不是派上用场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鲜卑美男有私心 得胜堡的正堂,大门由内洞开,里面点了上百支蜡烛,把宽敞的房间照的亮如白昼。 不必进门,慕容冲都可以看到那正堂里面,两排条案上,摆放着满满当当的饭菜。 看起来品种颇多,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你们还准备了饭菜?”慕容冲心思活动,却还是不敢向前,只在原地拉着刘方说话。 一看到那些可口的饭菜,慕容冲心底的疑虑就被冲散了不少。 刘方猛点点头:“当然了!” “不管是符将军,还是慕容将军,都是我得胜堡的贵客,老夫当然要好好招待。” “将军,快请进。” 一旦恢复到普通迎客状态,刘方的举止便自如了不少,说话间就把慕容冲让进了堂屋。 他心中焦急,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王谧那边的回信还没有收到,刘方也不敢轻举妄动,不仅不敢擅自行动,还不能让慕容冲看出破绽。 幸亏慕容冲也不是那种心思细腻之人,看到好菜好饭,警惕心瞬间就瓦解了一半。 肚子里叽里咕噜一阵叫,提醒他也该用饭了。 慕容冲毫不客气的进门入座,从容自如的姿态,就连刘方都自愧不如。 原来,那襄阳城中的慕容将军,就是这样的做派,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怪不得总是被人看不起,这哪里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该有的表现。 慕容冲终于落座,吃了几口饭菜之后,心情也平复了不少,胆气也上升了,便突然想起自己还有正经事。 他在在场众人中扫视了一圈,竟然没有一个熟人,不觉有些伤心。 那件事……是提还是不提呢? 莫要过高估计了慕容冲的能力,他想的要紧事,根本就不是慕容垂交代的合作的事,而是事关他自己的,惊天重要的大事。 “刘堡主,近来我听闻,得胜堡的堡民在襄阳城里也不是那么安分,惹了不少事端。” “你可知情?” 事端? 什么事端? 刘方刚刚放下的心,旋即又悬了起来。 “将军明鉴,我堡民一向安守本分,与襄阳城那边的交流,不过是日常卖菜,运货之类的小事。” “何曾有不安分的举动!” “还望将军明示。”刘方拱起手来,规规矩矩的向慕容冲请教。冲面容一松,忽然笑了。 很好! 看看他们的反应就可以知道,他的那点丑事,并没有被传扬开来。 虽然那些打人的恶贼并没有承认来自得胜堡,但是慕容冲又不傻,气势汹汹的农夫,还拉帮结伙的,个个都那么能打。 在这方圆百里,除了来自得胜堡,完全不必做其他的想象。 既然得胜堡里的人都不知情,那就说明,至少那些农夫还算是言而有信。 他慕容冲今天代表符睿到这里来,也是有私心的。 都是为了进入堡里,看看到底那些不知好歹的农夫,有没有把他的好事说出去。 要是能抓住机会,把他们几个铲除,那就更完美了。 要不是有这层私心在,谁会愿意趟这摊浑水,担着这极有可能掉脑袋的差事。 “既然你们都说没有,那我就姑且相信了吧!” 刘方一怔:这居然就混过去了吗? 也太简单了! 难道,慕容冲这次过来,当真只是为了检查得胜堡的备战情况的? ………… 前方,虚伪的酒宴还在继续,有刘方在,倒是不用担心宴席会冷场,倒是苦了那些跟随慕容冲远道而来的护卫。 看着好饭好菜,却一粒米都吃不到嘴里。 不只是刘方根本就没有准备他们的那一份,更重要的是,这里也根本就没有让他们能敞开肚皮用饭的地方。 就在几墙之隔的后宅,还没有得到消息的王谧,正带领着一众人等,紧张的忙碌着。 “张队主,诛杀符睿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别紧张,这些北府兵都交给你差遣,你只管看准了符睿,杀过去就是了!” 王谧拍着张队主的手,好言勉励。 而在此之前,刘裕他们早就已经跨上了马背,整装待发。只等着前院刘方的一个消息,他们就可以纵马出城,直奔襄阳而去! 符睿居然是傍晚才抵达得胜堡,这简直就是老天爷帮忙。 快马加鞭,从得胜堡出发,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就可以抵达襄阳城外! 而时间上刚刚好可以赶上城外换防的时候! 两相权衡,王谧终究还是意识到,杀符睿容易,袭击襄阳城更难。 虽然他们今天并不打算动摇襄阳的根本,也绝没有妄想能靠一战就夺取这样大的一座城池。 但是很显然,襄阳城方向,形势更加复杂,绝对需要几颗聪明的头脑一起发挥作用。 很显然,刘裕就是这样的人,而檀凭之虽然智谋不足,但却绝对可以和他保持亲密无间的配合。 唯一的变数只在于沈警,但可以肯定的是,老沈绝对不傻。 而得胜堡这边,毫无疑问,堡民们占据着主场优势,只要操作得当,拿下符睿并不是难事。 于是,王谧只得将两位爱将放出城去,而把诛杀符睿的任务,交给了得胜堡原本的队主老张。 这样重大的差事交到老张的手上,他比王谧还紧张。 由于一切都是临时安排,这差事交下来也急,以至于,老张这边完全没有准备,活脱脱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为了鼓舞他的士气,王谧只得不断的鼓励他,总算是把老张的信念给坚定下来了。 “既然王秘书有信心,那卑职一定竭尽全力!” “王秘书放心,卑职认识那符睿的相貌,保准杀不错人!” 为了展现自己的决心,那张队主还举刀向天,挥舞了两下。 凝滞的空气被他带出了嗖嗖的风声,堪称威武雄壮。 王谧缩缩肩膀,只道:“我绝对相信你们,没问题!” “到时候听我指挥!” 王谧信心很足,这得胜堡里有几千兵马,对付百十来号的氐人还不是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以前,堡民们不敢这样做,那是因为无法处理后续的问题,担心襄阳城里的氐秦士兵报复。 而现在,有了北府兵给他们托底,堡民们早就无所畏惧。 王谧又走向了刘裕他们,在刘裕的带领下,他麾下的士兵早就养成了狼一样的凶狠个性,一说有仗打,个个都两眼冒凶光。 就连牙齿都变得锋利了许多。 氐秦,受死吧! 第二百一十三章 诸葛孔明连机弩 “寄奴,凭之,襄阳之战,你们打头阵,一定要把氐秦的战船全都烧光,这样我们才能让城中的氐秦士兵不敢轻易出战!”王谧勉励道。 敌我双方目前的态势,他们心中都有数。 要是援军不到,他们这一万多人,最后肯定是都要葬送在襄阳城外,别说是夺下襄阳城了,就算是攻入襄阳内城,都是不可能的。 所以,王谧相当重视刘裕这边偷袭的成果。 只有利用这样偷袭成功之后造成的混乱,才能在襄阳多撑一段时间。 “稚远,你放心!” “有我们兄弟在,肯定没问题!” 刘裕将手里的长矛又擦了几下,那突出的矛尖,都让他擦的闪闪冒亮光。 视线一转,檀凭之那边倒是没有擦兵器,而是一直在调试臂弩。 王谧眼前一亮,没想到啊,老檀竟然还藏着这样的好宝贝。 “凭之,这把弩能射多远?” 此前在军营里,王谧已经见过不少强弩,不过,檀凭之手里的这一把,样式很奇特,他根本就没见过。 “这个啊,能射三百步远!”檀凭之欣喜的答道。 “这么远!” “厉害了!” “我记得,北府装备的强弩,最多也就只能射两百步远吧,凭之,你这把是自己造的吗?” 凭之哈哈一笑:“王秘书这一次你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这把弩,就是我自用的。” “北府可绝对没有这样的好东西。” 檀凭之将强弩从臂上解下来,暂时交到了王谧的手中。 他虽然很小心,但还是让小王心头一紧。 这东西,还真是沉呐! 这得有十斤重吧! 要想把这样沉重的弓弩端在手臂上,还要运用自如,百发百中,没有一把子力气是绝对不可能。 “凭之,这不会就是连机弩吧!” “连机弩,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机关枪吗!” 刘裕一愣,感觉机关枪这个词语相当陌生,却好像又能理解一些。 只道:“这不是枪,而是诸葛孔明制造的一种强弩。” “只看看这盛放箭簇的盒子就知道了!” “一盒五支箭,射出一箭,就又会滑下来一箭,因为可以连续发射,便称为连机,这种强弩,威力无穷。” 一提起兵器,刘裕便口若悬河,停也停不下来。 “凭之,这样的好宝贝,你居然藏的这么严实,兄弟们都不知道!” 刘裕说话从来都实在,几人自京口相识,他便知道,檀凭之臂力过人,在这一点上,就连他这位京口猛虎都不是对手。 他只知道,凭之擅使胡族喜欢使用的奇怪兵器,犹如流星锤,狼牙棒之类。 但从来不晓得,他居然还是用弩的高手,还拥有如此高级的兵器! “凭之,你可要小心了,这样好的弓弩,待会到了襄阳城外,你可一定要保护好了。” “那氐秦狡诈,这样的杀手锏,可千万不能让他们学了去!” 王谧紧张的不得了,他很清楚,在大晋这个年月,这些冷兵器,太容易被仿造了。 如此厉害的兵器,若是被氐秦那些恶狼偷走了技术,对于晋军来讲,绝对是灭顶之灾。 檀凭之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稚远,你想的也太多了。” “就凭氐秦那些无赖,怎么可能抢走我的连机弩?” “还未等他们近身,我便已要了他们的命了!” 说话间,檀凭之就又把连机弩装在了自己的手臂上,矫正准度。那足有一尺长短的强弩,放在檀凭之的手臂上,竟还有那么多空余的地方,王谧再次感叹:胳膊长,就是好啊! 因为要使用一箭五发的连机弩,凭之背后的箭囊都比别人更沉重,他的带箭量,至少要是其他士兵的五倍! “王秘书,我们这就上马了!” 相比刘裕,檀凭之可是个急性子,眼看着就可以冲上战场,奋勇杀敌,多几个弹指都已经等不得了! 要不是王谧说什么都不肯放他出去,他现在早就已经纵马,跑在半路上了。 王谧犹豫了一刻,前院那边还没有新消息,现在上马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不过,差别也不会太大。 “马到功成!” “必定功成!” 京口两兄弟信心十足,一个腾身就跨上了马背。 王谧一惊:“打仗的时候,记得用马镫!” 就在他们潇洒上马的那一个瞬间,他忽然发现,两位好汉,谁都没有踏着马镫上马。 这还得了,到时候,杀红了眼,连脑袋都懵了,他们还能记得踩马镫冲杀吗! 终究还是没有形成意识,不习惯,这样可不成。 刘裕两人从刚才开始就已经准备好了要纵马扬鞭,现在屁股挨上了马背,简直是想飞的心都有。 哪里还顾得了许多,王谧这么一声吼,刘裕差点没从马背上摔下来。 马镫? 对! 马镫! 刘裕哇呀呀一声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飞身上马的时候,如此潇洒无负担,敢情是没有踩马镫。 “多谢稚远提醒,上了战场,我们一定记着!” 为了与王谧说话,刘裕还勉为其难的勒住缰绳,让嘶叫的追风停了下来。 瞧他们两个兴奋的! 他们两个已经跑出去很远了,但王谧还是可以分辨出,他们的眼睛闪着灼灼的亮光。 简直是一对战争狂人。 “王秘书!” “请留步!” 一声大吼,劈开了空气,刺进了人们的耳朵。那从来都跟在刘方身边,片刻不离的小兵,一溜小跑就奔了过来,脚底好像踩了风火轮似的。 王谧定睛一看,完蛋了! 肯定有麻烦了! 只见那小兵,原本是个机灵讨喜的长相,这一会却完全变了个样,脑门上的皱纹,一条一条的,活似wifi信号。 “到底出了什么事?” 别人还没有轮得上热烈的反应,张队主倒是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前头。王谧的位置明明更加有利,但他却什么也没有抢到。 “快说!” 那小兵一路从广场上跑过来,早就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脑子都糊涂了,老张越着急,他就越是说不上来。 只顾着哈赤哈赤的喘粗气。 这样可不成,这不是耽误事吗! 王谧上前,赶紧让人给他端了一盏茶,他咚咚咚喝下,这口气才算是喘匀了。 “王秘书,不行!” “计划有变!” “来的将军不是符睿,是慕容冲!” “什么什么?” “慕容冲!” 第二百一十四章 计划突变 刷刷刷! 不只是王谧,本已经准备就绪,心都飞到了襄阳城的刘裕和檀凭之,此刻也纷纷下马。 “你当真?” “确实是慕容冲?” 檀凭之一把拉住小兵,眼珠子瞪得老大,好像要掉出来,吓死个人了。 那小兵傻呆呆的盯着他,半天才回过神来。 “确实是慕容冲,他已经自报了家门,而且,堡主根本就不认识他,他肯定不是符睿。” “王秘书,慕容冲在襄阳城里并不算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杀了他,似乎也动摇不了襄阳的根本。” “我们是继续执行原计划,还是缓一缓?” “还请王秘书给他示下。” 小兵拱手致礼,相当的急迫,前院那边,刘方正在单独应付慕容冲,还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王谧,期待他能早做决断。 问题是,这个决断还真的不容易下。 京口兄弟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大眼瞪小眼,无可奈何。 “怎么会是他?” 王谧咧咧嘴,有点尴尬。 那小兵看他迟迟不说话,急得要命,连忙又催问了一句。 “稚远,我们还是不出现为妙吧!”最后还是刘裕先张了嘴,打破了僵局。 “为什么不出现?” “我们做了什么亏心事了吗!”理直气壮的最高境界就是有理的事情,声势壮,没理的事情也一样不怂。 刘裕赧然:“亏心事倒是不至于,只不过,那天我们在襄阳城里打了他一顿,为了少惹事端,我认为我们还是不要出面更好。” 刘裕衷心的建议,却让小兵陷入了迷惑。 打了一顿? 还是在襄阳城里? 这都是些什么事? 之前怎么从没听过? “王秘书,你可不能不去,我们还等着你带队呢!” 作为得胜堡里的队主,老张还是比较靠得住的,一看王谧有退缩之意,立刻据理力争。 别看老张在堡里大小也是个队主,可实战经验并不丰富,慕容冲好歹也是敌军主将,在老张从军的这些年里,还从没有斩杀过这样重要的人物。 要不是王谧给他鼓励,凭他的胆识,哪里敢做这样惊天地的大事? 王谧要是不去,谁也别想让他去! “你别担心,我肯定会去带队的,一切都按照原计划行事。” 老张放心了。 “我们还照原计划行事,杀掉慕容冲?” 杀慕容冲? 实在是不甘心。 符睿好歹还算是氐秦的嫡系,可慕容冲? 实在是没什么价值。 诚然,根据历史记载,氐秦土崩瓦解之后,追随慕容冲的也有一些人马,他带着这些人,还和自己的叔叔慕容垂打起了擂台。 就在当下的氐秦首都长安城附近,慕容冲占据了一小片区域,成立了西燕国。 但是因为统治时间过短,统治的区域也过于狭小,以至于很多史学家并没有把慕容冲的西燕看做是十六国历史的重点。 不论是人望,还是真实的才能,慕容冲给慕容垂提鞋都不配。 难能可贵的机会却要用来诛杀这样的人,难免有杀鸡用牛刀之嫌。 “襄阳那边,氐秦是不是发现我们的计划了?”这才是王谧关注的重点。 小兵回想刚才的情景,摇了摇头。 “属下认为没有,按照那慕容将军的说法,似乎是符睿临时变卦,让他来得胜堡查看情况的。” “既然没有被发现,那就按照原计划行事。” “能杀一个是一个!”王谧咬了咬牙,做人不狠,江山不稳! 事已至此,总不能打开城门,把慕容冲原路放回去吧。 就在王谧定下了决心,张队长也举起长刀准备杀敌之时,那报信的小兵又嘀咕了一句。 “王秘书,还有一件事,属下忘了说。” “那慕容冲现在没在广场上,为了拖延时间,堡主已经将他迎到了正堂,现在正在吃饭。” 啥? 吃饭? 小王傻了。 这个慕容冲果然不是一般人,到了龙潭虎穴,居然还能吃的下去! “既是如此,那之前的突袭战术就行不通了。” “那我们怎么办?” 现在最着急的,就属张队主了,刘裕和檀凭之是为了去襄阳城突袭的,得胜堡这边的情况,本来就和他们没关系。 虽然老张很着急,但王谧还是先把他撂在了一边。 转身向刘裕道:“寄奴,你们快去襄阳,别管这边的事情!” “记得,注意掩饰行迹,出堡的时候动静小一点,千万不要引起慕容冲的注意。” “是!” “我们这就出发了!” 刘裕和檀凭之两人抱拳行礼,终于把队伍整齐到一起,纵马出奔。 直到骏马踢踏的烟尘渐渐平息,刘裕他们的身影再也看不到,王谧才终于把张队主叫上前来。 眼看着刘裕和檀凭之各自离去,老张这边更着急了,在他看来,明明是慕容冲这边的情况更急迫啊! 为什么王秘书就是不着急呢? 事发突然,张队主也无法安慰自己,王秘书是事事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中。 王谧一声召唤,他立刻就凑上去。 “王秘书,我们怎么办?” 王谧负手而立,见他一脸紧张,只得赶紧把计划和盘托出。 “从正堂的后方突袭,先斩杀了慕容冲,再对付其他的鲜卑军人!”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慕容冲一死,鲜卑军人群龙无首,战斗力必然锐减。 趁着他们陷入混乱,堡民们才更容易取他们的性命。 慕容冲他怎么就偏偏在正堂呢! 王谧很无奈,却又无法指责刘方的策略。 原本,他们的计划是只要符睿一来,前方给后方报了信,王谧就立刻领着人,手刃符睿。 一切,都力求在得胜堡宽阔的广场上解决。 那里场地开阔,士兵们腾挪冲杀都很方便,得胜堡人员众多的优势就更容易凸显出来。 不管是分而治之,还是包围冲杀,难道还怕消灭不了区区百人的氐秦小队? 然而,慕容冲的到来,却将这完美的计划彻底破坏了。 正堂的面积有限,就算得胜堡人员再多,他们施展才能的空间也会大大的缩减。 别的不说,鲜卑军人的战斗力还是相当强悍的。 若论单打独斗,一个打三个应该是没问题的。这场突袭本就是王谧安排的,他可不愿意看到得胜堡堡民血流成河。 那样取得的胜利,将是毫无意义的! 第二百一十五章 看看我是谁 “你过来。” 王谧挥挥手,把那报信的小兵叫了过来。 “那些鲜卑士兵,他们现在在正堂里,还是在广场上站着?” “还在保护慕容冲吗?” 那小兵略一思索,连忙道:“他们现在都在广场上站着,看起来十分戒备,对得胜堡的人并不相信。” “正堂里正在进行酒宴,这些士兵也没办法和堡主坐在一起吃吃喝喝,只能站在广场上了。” “慕容冲的身边,侍卫不会超过十个人!” 居然这么少! 回想得胜堡的建筑构造,王谧有些放心了。 那得胜堡的正堂相距外面的广场,大概有二十丈远,若是鲜卑大部还在广场上,那正堂突袭就是可行的。 只要抓住机会,控制住有限的几个鲜卑军人,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说不定慕容冲都被制服了,那广场上他的同党还浑然不知呢! “张队主,我们走!” 那张队主略一迟疑,旋即就带着手下的士兵,冲了出去。 慕容冲? 到底是哪一位? 老张和手下的士兵全都不认识,到时候,若是杀错了人,那岂不是坏了大事? 然而,他们不认识,王谧却不会认错。 ………… 正堂这边,由于王谧迟迟没有动静,刘方只得继续应酬慕容冲。 小冲冲这个人,一向是心眼子宽的很。 要不是有这副想得开的心胸,他又如何能在苻坚的淫威之下,生存这么多年。 几杯酒下肚,他就开始喜笑颜开,把刘方当成了自己人。 “刘堡主,这次我过来,主要也是符将军的意思,刘堡主雄霸一方,消息灵通,对襄阳城最近的情况应该也不是一无所知吧。” 他面颊微微泛红,显露出了些许醉意,金世良在他身旁陪酒,见他这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焦急万分。 不是说来谈合作的吗! 怎么还不进入正题? 刘方点点头,又举起了酒盏。 拖延时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酒,不管是要说什么还是要做什么,一句话,都在酒里了。 一吃一喝,你还有心情谈正事吗? 早就已经离题万里了,时间就是在这样胡吹水之间消磨过去的。 “慕容将军实在是谬赞了,老夫不过是一介匹夫,在这襄阳城外,混一口饭吃。” “哪里谈得上什么消息灵通,不过,最近确实听说晋军那边似乎有重夺襄阳城的意图,只是不知道,这一次的晋军是不是还是雷声大雨点小啊!” “不过,将军请放心,若是晋军来犯,我得胜堡众堡民一定听候众位将军差遣,责无旁贷。” 慕容冲微眯着眼睛,听着刘方的满口谎言,只想发笑。 这些汉人,就是狡猾! 明明是一心想辅佐晋军,夺回襄阳,却还要虚与委蛇,口称什么听候符睿的差遣。 “你既然有这份心,那就是最好。” “符将军的差事我也交代完了,现在该说说我自己的了。” 刘方面色一凛:怎么? 他自己还有想说的? “慕容将军请讲。” 他虽心下疑惑,但是在此时此地,也只得耐心的听下去。 砰砰! 慕容冲酒足饭饱,正要开口,缠枝卷草的屏风被猛地推倒,转瞬之间,正堂之中就冲进来了百十名军士。 他们一个个的目光炯炯有神,杀气四溢,全都装备精良。 慕容冲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两把长刀就横在了他的脖颈间。 “别动!” “动就宰了你!” 目露凶光的张队主,手中的环首刀泛着凛凛寒光,只要他愿意,下一瞬,他就可以结果了慕容冲的小命! 慕容冲哪里还敢动弹,他本就懦弱胆小,今天到得胜堡来,本就是壮着胆子来的。 现在居然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都快尿裤了! “我就知道,符睿让我替他来,就没有好事!” “刘堡主,你这是做什么?” “我是鲜卑人,又不是氐人,襄阳城也不是我们霸占的,你不能不讲道理!” 虽然身子不能动,但是慕容冲的嘴巴也没闲着。 果然是不出所料,这位看起来热情周到的刘堡主,根本就早已杀意深藏。 今天来的若不是他慕容冲,该死的,便是符睿了! 该死的人为什么不死! 想到这一点,慕容冲就更不甘心。 老子决不能做符睿的替死鬼! 慕容冲被控制的那一个瞬间,战斗经验丰富的鲜卑士兵,已然腾起了身子,宝刀出鞘。 成群结队的堡民、北府兵鱼贯而入,很快就把正堂围了个水泄不通,鲜卑士兵一看这阵势就知道,大事不妙。 那鲜卑士兵也不是好欺负的,他们一向好勇斗狠,即便身处极为不利的境地,依然不肯放弃抵抗。 很快,两方人马就缠斗了起来,刀光剑影,血光凛凛。 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北府军人还是展现出了自己的高素质,以堡民的武艺,绝无法和慕容冲身边的鲜卑高手抗衡。 从屏风后面冲杀出来的时候,北府兵便一马当先,把堡民挤到了后面保护了起来,得胜堡的人员,除了领头的张队主,几乎就没有几个人真正和鲜卑士兵接上刀锋。 刘方不肯搭理慕容冲,王谧立刻反应,又把刀往他的脖子上架高了几分。 “慕容将军,你看看我是谁。” 自从被擒住,慕容冲连头都不敢抬,听了这话,顿时觉得这声音竟有几分熟悉。 好像在哪里听过,就在最近。 他连忙抬头:“怎么是你!” 王谧的模样,就是化成灰,慕容冲也不会忘记。 看到他这体面的打扮,慕容冲登时就愣了。 “你认识我就好。” “快点告诉你的属下,放下武器!” 张队长逼迫着慕容冲起身,而王谧则让他把脑袋转向众人。 鲜卑士兵这才想起,他们的主将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转头再看,这才发现,慕容冲竟然已经落入了敌军之手。 “将军!” “这……” 士兵们本来还想拼死一战,杀出一条血路来,至少也要把慕容冲营救出去。 可谁成想,身量八尺,腰带十围,威武雄壮的大将军慕容冲,居然比他们还先一步被敌军控制。 金世良左肩中箭,鲜血从他的皮甲之中,丝丝渗透出来。 他捂着伤口,不可置信的看着慕容冲。 慕容冲呜呼哀哉,这帮没有眼力的,老子都已经这样了,他们居然还在打! “都把刀放下!” “快放下!” “有话好说,都忘了我们的来意了吗!” 这个怂包,不说那些鲜卑士兵,就连得胜堡的人都看不起他。 怪不得符睿要拉他来当垫背的。 第二百一十六章 刀下留人! 主将都已经这样说了,士兵们就算是不服气,也只有服从的份,转眼间,刚才还拼死搏杀的鲜卑士兵,纷纷的放下了手中长刀。 咣啷啷…… 一瞬之间,得胜堡的正堂之中,到处都是铁质兵器掉落一地的声音。 “放了将军!”他们齐声喊道,倒算是有情有义。 相比愤愤不平的鲜卑士兵,现在最疑惑的人,还数王谧。 他们的来意? 不就是来让得胜堡配合打仗的吗? 还会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去把外面的人干掉!” 局势已经在王谧的控制之下,接下来的事情,处理起来也更加游刃有余。 伴随着他的一声吆喝,坞堡后宅,城楼上,成百上千的士兵们如天兵天将,迅急而下。 弓箭手就位,兵士们也亮出了长刀,慕容冲一看这阵势,登时惊了。 “不行!” “好汉,你不能杀他们!” “我们是鲜卑人,和氐秦不一样,我们今天是来谈合作的!” 什么谈合作,信你才有鬼! “你们还有什么合作可谈?” “不就是挟持着堡主,与氐秦合作吗!” 这个慕容冲,死到临头,居然还不肯说实话。 看他像菜鸡一样弱,王谧本来动了一丝怜悯之情,若是能把他扣在得胜堡,只要他耽误襄阳那边的大事,留他一条命,也未尝不可。 现在看来,还是不能动妇人之仁。 想到这里,王谧便恶向胆边生! 那钢刀刀刃一闪,他下定了决心。 这还是王谧第一次杀人。 在他看来,战场上的搏杀,就算是死在自己手里的人再多,那也不能算是杀人。 那是硬碰硬的对抗,胜者为王。 而现在,根本就没有战争,王谧也处于优势地位,这个时候下杀手,那就是妥妥的杀人了! 从战场上走下来,再去举起刀,那种感觉,真的是很不一样的。 王谧心绪翻腾,那举刀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 “好汉饶命!” “我们,我们不是来为氐秦办事的!” “是慕容一族想和得胜堡合作!” 什么玩意? 他没听错吧! “慕容冲,你觉得,我会相信这些鬼话吗!” “你们鲜卑一族,现在和氐秦是一体,跟你们合作,不就等于是和氐秦合作吗?” 这样一笔账,谁还算不清楚。 刀仍然架在慕容冲的脖子上,但王谧对他的逼迫,却很显然小了许多。 慕容冲说的话,并不是一点可信性没有,在王谧这个穿越者来看,鲜卑一族从来都和氐人不是一条心。 趁着现在这个乱世,慕容一族想暗地里搞事情,背刺氐人,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不过,在搞清楚真实情况之前,他还是不会放开慕容冲。 “好汉误会了,绝对不是一回事!” “这一次符睿让我代替他来得胜堡,八成就是算准了得胜堡要有行动。” “他这是算好了,要是你们起了杀心,就拿我当替罪羊。” “他说不定还在等着看你们如何行动,你们要是真的杀了我,就正中了他的下怀,他就可以主动出击了!” 说到此处,慕容冲顿了顿,他本想等着王谧的回答,却发现王谧阴沉着脸,根本就没有回答的欲望。 “接着说!” 看慕容冲吓得,裤子都要尿湿的样子,王谧感觉,他说的或许是实情。 他心中盘算着,若是慕容一族当真想和得胜堡来一出里应外合的话,这出戏要怎么唱下去。 “我当然也不会乖乖就范,便和叔叔商议,借由我来得胜堡巡查的机会,和得胜堡取得联系,以备日后合作。” “现在,城中的鲜卑军队虽然不多,可也占据了不少重要的位置,且熟悉城内的动向。” “若是好汉和堡主能高抬贵手,我们两边合作,襄阳城可谓是唾手可得。” “好汉或许不相信我们,但是,我们的诚意却是实打实的。” “我鲜卑一族追求的,不过是恢复祖地而已,对这淮南江左之地本就没有兴趣,如果好汉能合作,这些城池便是鲜卑一族送给好汉的谢礼。” “还请好汉三思啊!” 那慕容冲在秦廷呆了许多年,别的本事没学会,嘴皮子倒是越发的溜了。 他前面的那些话并没有打动王谧,倒是这最后一句,还有点意思。 历史上的鲜卑一族,一番经营最后只为了恢复大燕的国境,争霸天下,逐鹿中原,似乎并不在鲜卑一族的考虑范围之内。 王谧的小心思,又松动了一些。 头脑机警,眼神伶俐的刘堡主,立刻就从他的神态变化上看出了他心境上的改变。 难道? 王秘书也想合作? “你说合作就合作?” “我们如何能相信你!” 刘方一向是个做事周到之人,王谧说不出口的话,他老人家全都代劳了,这让某人很满意。 对嘛,早就应该这样打配合了。 “快说!” “你有何凭证?” “这……这还需要什么凭证?” “我人都来了,好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襄阳城里大小也算是个将军,不说能一呼百应吧,可鲜卑一部的事情,多少我还是可以说了算的。” 慕容冲简直是委屈死了,都怪这个狡诈的阿六敦,人家堡主说得对啊,凭据呢? 没有凭据,谁能相信你合作的决心。 可是甭管是书信,还是信物,慕容垂都没有给过他一个,现在空口白牙让得胜堡的人相信慕容氏的说辞,谈何容易。 “再说,这次的计策全都是我叔叔慕容垂定下的,我也只不过是按照他的指示办事。” “你们若是不相信,大可以把我扣在得胜堡,然后,去找慕容垂探明情况。” 为了保命,慕容冲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他满头大汗的盯着面前的几个人。 能决定他的生死的,正是这几个人。 在鲜卑军人的一再要求下,王谧总算是放开了慕容冲,不过,对他们的围困,却仍然没有解除。 慕容冲终于有机会面对面的和王谧交谈,他心中惴惴,实没有想到,那日在襄阳城暴打他的,竟然会是得胜堡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以他贫瘠的脑袋瓜,还完全无法想到,面前的青年,其实是来自北府兵。 同样的一件事,若是换做慕容垂在此,恐怕早就看穿王谧的真实身份了。 然而,慕容冲就好像是瞎子一般。 叔侄之间的差距,也正是在此处。 第二百一十七章 自上而下的绝杀 “你既然说的这样笃定,我们便姑且相信你,你来说说看,具体的计划是什么。”王谧不慌不忙。 去联系慕容垂? 别开玩笑了! 现在刘裕他们都已经走到半路了,怎么可能发个消息,让他们和城里的鲜卑人联络。 这根本就做不到。 不过,如果慕容垂真的有合作之意,那么慕容冲的这条狗命,说不定还真的要先挂在这里。 慕容垂,他本来就是襄阳城中一个值得忌惮的人物,现在甭管慕容冲说的是为了保命,满口谎言,还是确有其事。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都不能伤害了慕容冲,以免慕容垂恼羞成怒,反而和氐秦站到一起去。 原本,他们这个突袭计划就是给符睿设计的。 可以肯定,符睿死不死,鲜卑部族内根本没有人关心,可是现在来访的客人,变成了慕容冲。 王谧也不得不从长计议。 短暂的冲突过后,现场的气氛不再那样剑拔弩张。 虽然迟迟都没有得到王谧放箭的命令,但堡民们一向训练有素,行动迅速。 弓弩架在城楼上,那箭尖就正对着广场上的鲜卑士兵。 空旷的广场,四面一点遮挡物都没有,站在广场上的鲜卑士兵就好像是被褪了毛的野鸡一样,就是活靶子! “怎么回事?” “得胜堡果然要反?” 百十来号士兵迅速围拢到一起,个个都举起了长刀,戒备的盯着城楼上的堡民。 可是盯着又有什么用? 他们手里的兵器,不过是长刀,长矛而已,为了行进方便,慕容冲大手一挥就把弓箭给取消了。 也不是慕容冲他弱智,只不过,哪个鲜卑军人都没把得胜堡的人当成一盘菜。 “少废话!” “受死吧!” 嗖! 嗖嗖! 箭雨铺天盖地的袭来,顷刻之间,鲜卑士兵就成了被围剿的对象。 广场上一共站着一百个左右的鲜卑士兵,第一轮箭雨过后,就倒地了二三十。 剩下的士兵兵分两路,一边的人挥刀拼命抵挡箭簇,虽然也有中箭的,但好歹都不是要害部位,勉强还能应战。 另一路人马,尽力躲避着箭雨,直奔城门而去! “堡民反了!” “快!” “快回城去报信!”鲜卑士兵捂着胸口,痛苦的挤出这几句话,说完,他就倒地不起。 他的战友亦是满脸血痕,他眼睁睁的看着同伴倒在自己面前,就这样断了气。 然而,他却没有时间留在这里伤春悲秋。 得胜堡的宽阔广场,此刻已经化身屠戮场,鲜卑人只要留在这里一刻,死亡的威胁也就更多一分。 城楼上,广场四周,就在鲜卑人不注意的瞬间,已经聚满了堡民,手持弓箭的,拿着长矛的,挥舞长刀的。 渐渐把鲜卑军人围在中间,堡民的包围圈越缩越小,要想逃出生天,唯有杀出一条血路,出城去! 越来越多的同伴倒地了,鲜卑士兵根本没有任何招架之功,他们本想冲上城楼,至少也要杀伤几名堡民。 可惜的是,得胜堡是堡民们的地盘,一出手,他们就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四面八方,从上到下,到处都是堡民的天罗地网,城楼的楼梯,早就已经被堡民们看住了。 他们居高临下,就等着鲜卑士兵登楼梯呢! “来了!来了!” 鲜卑军人果然都是武林高手,身上功夫了得,几百人围攻他们,居然还能有几个漏网之鱼能够冲出包围圈。 他们一眼看到登城楼的石梯,瞬间就热血沸腾。 杀! 能杀几个是几个! 只要能杀掉一名弓箭手,就能给下面奋力冲杀的同袍一个生的机会! 凭着这一股蛮力,鲜卑军人冲上去了! 久未有发挥机会的堡民,看到他们奋力爬梯的身影,顿时就乐了。 好家伙! 我们终于有事做了! 为了今天的这一场绞杀,堡民和北府兵联合在一起,做了详细的计划,他们分工合作,每一部分都分配了足够多的士兵。 就在这得胜堡能容纳两人并肩行走的城楼上,靠着女儿墙后身的士兵,站成了一排,他们的弓箭,始终对准了鲜卑士兵。 而另一队堡民,他们并没有负担搭弓射箭的差事,而是承担了另一项更为重要的防护任务。 他们堵住了石梯通往过道的入口,那石梯高耸,总有几十级之多,以至于,鲜卑士兵都已经冲到了一半才发现,楼梯口堆满了堡民。 “太好了!” “终于等到你们了!” 堡民们撸起袖管,露出了狞笑。 “兄弟们!” “冲啊!” 管他是什么鲜卑人还是氐人,总归都是我堡民的敌人,杀就一个字,照做就对了! 那些冲到半路的鲜卑士兵,看到保民们如狼似虎的冲杀下来,顿时心下一慌。 上还是不上? 上去了两个,还没过几十招便被堡民捅死,扔到了楼下。其余的几个士兵,掂量了一番。 这些堡民杀疯了! 怎么办? 还打什么,掉头跑吧! 一向蛮横的鲜卑军人,在堡民的钢刀下,也终于萌生了后退的念头,他们怂了。 然而,跑? 往哪里跑? “快下来吧!” “正等着你们呢!” 他们转过身一看,哪里还有退路? 那楼梯的另一头,早就被堡民们堵死了! 往前,是如猛虎下山的堡民,向后,是如狼群般追上前的堡民。 鲜卑士兵被困在狭窄的石梯上,进退不能。 堡民们举着钢刀,步步逼近,他们从两个方向包抄过来,石梯上的三个鲜卑兵,很快就被他们夹在中间。 要想逃脱他们的包围,似乎只剩下一条路。 跳楼! “住手!” “都住手!” 内院之中,张队主狂奔出来,一路高喊。 听到熟悉的声音,堡民们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武器。 怎么回事? 为什么要住手? “诶!” “坏了!” 老张拼命的砸手,眼前的情景,让他知道,他来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得胜堡城门后的广场上,鲜卑士兵横七竖八的躺倒,鲜血遍地,到老张赶来的这个时候,尚有战斗力的鲜卑士兵,只剩十几个人了! 慕容冲若是知道,他带来的士兵几乎全都被杀了,还会想合作吗? 人都已经死了,老张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将这些死的七零八落的鲜卑士兵转移到得胜堡的凶房措置。 这件事,还是先不要告诉慕容冲了吧,作为堡民中的队主,老张一个人就能把这件事决定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智商突然上线 视线转回后宅,广场上的厮杀,后宅这边是充耳不闻,刘方将几位鲜卑士兵全都请了下去,又给几个受伤的士兵都找了郎中医治,见他们办事如此妥帖,慕容冲也满意了。 王谧啜饮几口淡茶,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瞧。 没想到,时隔几日,他还是如此没用。 不出所料,慕容冲脸上的伤还都没有痊愈,那脸上依稀可见,还有乌青呢! “你到底是谁?” “既然是得胜堡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又为何要假扮成农夫进城?” 过了这么长时间,慕容冲终于能说一句有意义的话了。 “当然是进城打探情况了,大战在即,不管是将来要和哪一边合作,我们也要早做准备才是。” “虽然襄阳城里的大将军口口声声都喊着要合作,可那城里的构造,备战的情况,也并不会向我们交代。” “我们也只得自己想办法了。” 这位郎君身着常服,讲起话来,不紧不慢,自有一股从容的气度,慕容冲人虽然糊涂,但也不至于是傻瓜。 看来看去,总觉得他不像是一般人。 “这位小郎君出手果断,足智多谋,绝非池中之物,不知在得胜堡中,是何职位?” 呵呵…… 看来,慕容冲也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嘛。 还知道要打探他的身份,可惜,慕容冲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人家小王早就已经在心里编好了一百个谎话了,就等着看哪一个用得上。 “职位倒也谈不上。”王谧呵呵一笑,看向了刘方。 自从落座,刘方就精神高度集中,特别注意配合。刚一捕捉到王谧的眼神,便立刻点了点头。 点头嘛,就是这样一种表示动作,可以是肯定,也可以是一种应付,关键就在于看到的人如何去理解。 “我是刘堡主的堂弟,刘堡主惧怕氐秦陷害,只想自卫,却又不忍心亲自动手,也就让我代劳了。” “谁知道,我们精心布置了半天,等来的却不是符将军,而是慕容将军,当真是误会一场。” 闻听此言,刘方脸上的笑,登时僵了一下。 这个小子,还真是什么谎话都说得出口。 王谧自然不会在此刻就向他表明真实身份,如果现在就说出去,即便是慕容冲这样反应迟钝之人,也必定能想到,北府兵的触角已经伸到了得胜堡。 别看他们现在嚷着要合作,但他们想要选择的合作对象也只是堡民而已。 对于氐人或是鲜卑人来讲,得胜堡的堡民,几乎就是附庸在他们身上的可怜虫。 必要时,是可以驱使的。 而北府兵则不同,这是一只要和他们做对抗的重要力量,以目前的态势来看,慕容垂或许可以选择和得胜堡合作,却不一定会和北府兵合作。 因为在他的观念里,得胜堡的人从来都不是敌人,而北府兵则代表着一支强有力的割据势力。 慕容冲略一打愣,心中不甚相信,却还是应承了。 “没想到,得胜堡中居然有你这样的人才,怪不得能屹立襄阳城外多年。” “佩服,佩服!” 王谧这样说,还有一大好处,便是不必再通名报姓,刘方的远房亲戚,当然也姓刘了。 “不敢当。” “慕容将军,既然现在误会也已经解开,还望你把慕容垂将军的计划详细告知。” 对于两人在襄阳城中的遭遇,王谧采用了黑不提白不提的方式,混过去就可以了。 看慕容冲接受良好的样子,想必也并不想提到那档子糟心的事。 毕竟,那件事若是展开来说,丢脸的只有慕容冲,绝不可能是他王谧。 “说到计划,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具体。” “或许会让小郎君失望了,只因的,这次合作也是为了预防北府兵的进犯。” 王谧略一错愕,老子还没有提到北府,他却先提起来了,看来,刚才没有暴露真实身份,绝对是正确的选择。 “据我所知,北府近来在襄阳城附近,并没有什么活动啊。” 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能力,王谧已经修炼的炉火纯青,明明在场的就有好几个北府的成员,但是他却脖子一梗,坚决否认。 “你不要不承认,北府大军现在就在肠径的那一边,只要他们努努力,快马兼程,不到三天就足够抵达襄阳城的。”慕容冲摇摇手,根本就不相信。 “我听闻,这一次,不只是荆州的部队,就连晋军的主力,北府兵也派出了多支队伍。” “小郎君,堡主,这对你们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啊!” 慕容冲表现的很兴奋,本就长相俊美的脸上,再带上这样欢快的笑容,让人不自觉就相信,他说的或许真的是心里话。 “慕容将军过奖了,我得胜堡能有今天,全都是仰仗着符将军的恩泽,怎会还在指望那些无能的晋军。” 在没有摸清楚慕容冲真实想法之前,王谧是不会主动说出亲近晋军的话来的。 虽然现在这厮就好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根本就别想飞出得胜堡。 慕容冲叹了口气,又从桌案边上捡起了一个酒坛,左右摇摇,居然还有残液,便欣然饮下。 他一抹嘴,笑道:“你们这些汉人,做人就是不实在。” “我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们怎么还不相信我?” “你们现在把我扣在得胜堡,我若不是一心想与你们合作,又何必受这份窝囊气。” 慕容冲越说越觉得心里憋屈,那真切的言语,没有触动王谧,反而把他自己的一腔心酸给勾引出来了。 这些年,在秦廷,他受到的窝囊气,可是比山高,比海深。 王谧见他眼圈都红了,一时之间也搞不清楚,他这是怎么了。 只得囫囵说道:“慕容将军,你这样说,便是折煞我们了,我得胜堡于乱世中求生存,也不容易。” “将军有什么话,就尽管说,不过还请不要怀疑堡民们对大秦的忠心。” “既是忠心,你们为何还想杀符睿?” “符将军知道你们正打算这样效忠于他吗!” 啧啧…… 这个人的智商怎么忽然上线了,面对作风突变的慕容冲,王谧只得尴尬的咂咂嘴。 是啊! 既然是早就做好的计划,那只能说明,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符睿。 第二百一十九章 来了就别想走(中秋快乐!) 慕容冲无意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上纠缠,毕竟,他今天能到这里来,还与他们废话,都是因为慕容垂的指示。 “阿叔的计划很简单,若是几日之后,北府兵进军襄阳,你们得胜堡的人,大可以去和北府合作,反戈向襄阳。” “诸位都知道,我慕容一族与氐秦也是有血海深仇的,这十几年来,我族在氐秦境内,也是受尽了屈辱。” “所以,得胜堡堡民的心情,其实我都理解,在氐秦的眼里,我们两方的地位都是一样的。” “奴仆而已,根本就算不上是人。” 王谧猛点点头,深表认同。 别人可以放在一边,苻坚确实没有把慕容冲当人看。 他居然点头了,他居然能感受到我的内心! 就在王谧点头的那一刹那,慕容冲眼睛都点亮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位小郎君生的如此俊秀,果然是人美心善吗! 有了这种同理心,仿佛前两日挨的打,都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小郎君你也看到了,这次我们是诚心合作。襄阳城里的鲜卑军团全都听从阿叔的调遣,那晋军来到襄阳城,必定对城里的情况不熟悉。” “可有了你们带路指引就不用愁了,就像你刚才说的,一直以来,得胜堡也没有间断对城内情况的侦查,想必城中的情形,你们是了如指掌。” “你们就放心大胆的与北府合作,等你们攻打到襄阳城下,城内的阿叔慕容垂就会伺机而动,打开城门!” “你……你说什么?” “我没听清!” “你再说一遍!” 王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伸出小指又在耳孔里挖了几挖。 慕容冲大笑:“原来你们也不敢相信。” “实不相瞒,刚刚听到这个计划的时候,我也是震惊不已,却没想到,阿叔要和你们合作的方式,竟然这样简单。” 看来,这竟然真的是慕容垂的原话。 该怎么评价呢? 这个想法还真是大胆。若是运用得当,真不失为是一招釜底抽薪的妙计。 襄阳城的大门坚若磐石,只靠他们从外部强攻,确实要耗费极大的力气,还不一定能从正面拿下。 可若是有了慕容垂里应外合,那可真是如虎添翼。 “慕容将军的计划如此胆大周密,那看来,我得胜堡也只得是却之不恭了。” 王谧倾身行礼,恢复了以往潇洒的气度。慕容冲越看越觉得,眼前的这位翩翩公子,与那日在小巷里殴打他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恍惚之间,他竟然生出一种错觉。 会不会是认错了人? “既然我们要诚心合作,今日的伤亡,我也就不跟你们计较了,念在你们是一心想要向氐秦报仇的份上。” 此时此刻,慕容冲的形象特别的高大,圣洁。 王谧却只想呵呵。 做圣父,他慕容冲还差得远,老子早就已经做过了,下场大家都看到了。 “我们这完全是误会一场,若是慕容将军能早一点把来意说清楚,也就不会大动干戈了。” 王谧这个漂亮话说的,真是让慕容冲无话可说。 他仿佛是轻巧一拨,就把责任全都推到了慕容冲的身上,而出手伤人的他,却什么责任也没有。 大善人一个。 想到此处,慕容冲就禁不住咬了咬牙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要不是他们鲜卑一族无法取得晋军的信任,谁还用得着他们这些粗俗堡民。 等到合作完毕,若是让慕容冲抓住了机会,他必定要把眼前的这几个人全都送到阎王爷那里。 “你说得对。” “要说的话,我都说完了,时辰也不早了,这就告辞了!” 话音未落,慕容冲便大步迈开,王谧凝视着他不可一世的背影,皱起了眉。 “慕容将军,谁说你可以走了?” 慕容冲的皮靴才刚擦到门槛边上,这一下,只得收回了将要迈出去的脚。 “事情都解决了,我也没有怪罪你们,我为什么不能走?” 慕容冲理所当然的表情,让人惊觉,他似乎早就忘记了刚才是被谁用刀架在脖子上了。 脑子这么不好使,怪不得会被苻坚控制许多年。 “慕容将军,照你说的,这个计策就是襄阳城里的慕容垂将军出的吧!” “既然主意是他出的,等到晋军到了襄阳城底下,他自然会知道该如何配合。” “至于你,”王谧摇手一指,正点在慕容冲的胸口处。 “慕容冲将军,就不必回去报信了。” “这……你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冲还没来得及反应,北府的将士就已经冲上前,把他一左一右夹持起来。 慕容冲哪肯就范,哇哇大叫:“你莫不是想把我扣下来当人质?” “姓刘的,我告诉你,我已经把实话都说了,也是真诚求合作,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慕容冲的威胁,比他之前的数次还显得软弱无力,举目四望,哪里还有几个鲜卑人在他身边护卫。 对于这样的弱鸡,要不是还顾忌着之后的合作,王谧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慕容将军,你这样说话就不好了嘛,你想合作,我们知道,我们现在也同意。” “不过,这人心难测,我们也看不透你内心的想法,你嘴上说着合作,可若是心里想着,等我回到了襄阳城,就屠了得胜堡,也不是不可能。” 屠城一说一出,慕容冲也无话可说了。 说起这件事,他们五胡之人可没少干,也怪不得人家得胜堡的人留一手。 “小郎君,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你看我仪表堂堂,像是那样反复无常的人吗?”慕容冲咧嘴一笑,拼命装出友好的样子。 王谧却从他虚伪的假笑之中,一眼就看穿了他包藏的祸心。 “像!” “特别像!” 他猛点点头:“慕容将军,你难道忘记了在襄阳城里,你是如何威胁我们的了?” “等我回到军中,就打死你们!” “这是你说的吧。” 慕容冲石化了。 什么叫祸从口出?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慕容冲这次可算是都知道了。 见他不敢应声,眼神游移,王谧了然的点点头。 “慕容将军想通了,我们也就好办了。” “为了我们的安全,也为了我们能保持良好的合作,我看,慕容将军不如就在堡里多住几日,待到大战结束,我们自然会派专人护送将军回城。” 第二百二十章 信义两头说 王秘书今天的话可真是多,北府兵们按奈不住,几人一使劲,就把慕容冲提了起来。 慕容冲吓得小腿蹬起,拼命的挣扎。 “你们放开我!” “我还有话说!” 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真是啰嗦。 王谧挥挥手:“将军是贵客,不得无礼!” 北府兵悻悻的松了手,慕容冲的脚丫子才算是平稳落地。 “你把我留在这里,可襄阳城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阿叔那边可还等着我回去呢,还有符睿,他虽然想着我死,却也想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 “况且,你也不想让符睿怀疑吧!” “今晚符睿要是得不到我的消息,便会猜出得胜堡里出了异常,我说这些话,不只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得胜堡的兄弟们。” “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慕容冲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只求能让在场众人软下心肠。然而,王谧根本充耳不闻。 “送信这件事你放心,我们早就安排了人,至于说法,也已经想好了。” “慕容将军就不必操心了。” 不一刻,慕容冲就被请了下去。 堡主刘方抹了把汗,这一天,他真是提心吊胆,差点吓瘫。 “王秘书,你也太胆大了!” “刚才你们把刀架在慕容冲脖子上的时候,老夫比你们还紧张,吓死我了!” 直到现在,想到刚才的惊险一刻,刘方还是心有余悸,小心脏砰砰的跳。 “堡主,不必惊慌,刚才我那样做也是权宜之计,本来,我们是可以把他们全部诛杀的,堡里这么多人,再加上北府兵,收拾百十来号的鲜卑人,富富有余。” “那你还留着他做什么?”老刘反问, “慕容冲虽然糊涂,但是他有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我。” “慕容垂是鲜卑大将,在军中极有威望,若是他想与我们合作,我们没有理由拒绝。” “能够不费一兵一卒的就夺下襄阳城,这种好事简直是求神拜佛也求不到的大好事。” “若是我们真的把慕容冲杀了,到时候,慕容垂知道,必定不会放过我们,还会倒向氐秦,反而是给自己多竖了一个敌人。” 刘方长叹一声,亦是无可奈何。 “这样说来,我们真的只有留着慕容冲了。” “可是,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再说,你打算怎么和慕容垂交代?襄阳城那边必须要送一个消息过去。” 王谧眼珠一竖,诧异的看着老刘。 这个人怎么回事? 慕容冲不了解实情,他还不清楚吗? “堡主,你糊涂了,我们不是已经派兵去突袭襄阳城了吗?” “到时候大战一开,城中的慕容垂哪里还有心情去管慕容冲的死活,等到战事稍停,我们再让慕容冲写一封亲笔信,交给慕容垂,说明情由,慕容垂也是战场老将了,他会理解的。” 刘方摇摇头,还是觉得不妥。 虽然王谧说的天花乱坠,但他还是觉得,这些所谓的计策,全都是王谧临时想出来的,一点也不周密。 但是,事已至此,似乎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了。 放慕容冲回去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个大嘴巴,绝对会把得胜堡中的真实情况全都透露给符睿。 杀了也不合适,就像慕容冲自己说的,他那个叔叔慕容垂总还是关心他的死活的。 慕容冲不可怕,可若是激怒了慕容垂,可就得不偿失了。 “堡主,你不必担心。” “你不会是以为,我还真的打算把慕容冲放回襄阳城吧!” 刚刚受到了几轮打击的刘方,此时头脑有些混乱,半天也没有弄明白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放回去?” “你又不担心慕容垂了?” “不是不担心,是时机一过,不管是慕容垂还是慕容冲,对于我们来说,都没用处了。” 突然之间,刘方感觉,他和王谧的头脑有了很深的鸿沟,他完全弄不明白他言语之中的含义。 “堡主,我们现在留着慕容冲,那是因为襄阳局势未定,我们还要指望着慕容垂与我们合作,可等到合作过后,不管是慕容冲还是慕容垂对我们来说都没有用处了。” “我们还留着他做什么?” 道理他明白了,可刘方还是想不通:“可是不留着慕容冲,我们还能怎样?” “人不能言而无信,我们都已经答应慕容冲了,如果慕容垂真的帮助了我们攻打襄阳,到时候,我们不能把他的侄子完完整整的送回到他手里,岂非不义?” 这些古代人呐,就是死脑筋,现在哪里还是那个古朴纯真的年代。 赶今怀古,王谧哀叹道:“堡主,你说的当然对,但五胡凶顽,纵横劫掠中原大地几十年,残害了我多少同胞,我们对这样无信无义的凶徒,为何还要和他们讲信义?” “刘堡主,现在已经不是退避三舍的那个年月了,夷狄无义,多年来横行中原,靠的就是铁骑踏平天下,何曾是因为讲信义?” 刘方重重的点了点头,王谧的一席话,深深的打动了他,作为得胜堡的堡主,对于异族的残虐,他是最有感触的。 “慕容垂慕容冲虽然是叔侄,但是他们的关系也并没有那么和睦,刚才慕容冲说的,你也都听到了,这一次,慕容垂同意与我们合作,也是希望能够从襄阳脱身,恢复大燕祖地。” “如果我们放心大胆的让他们叔侄都回归祖地,这不是凭空给自己树敌吗?” “你说得对,确实不能把他们叔侄全都放回去。”刘方亦下定了决心。 “只要襄阳局势稳定,我们就除掉慕容冲,斩断慕容垂的一条臂膀,也让他鲜卑一族回到祖地,无法成势。” “好主意!” “王秘书果然是少年奇谋!” 什么奇谋不奇谋的,这种吹捧王谧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倒是除掉慕容冲,慕容垂也不一定会找他们拼命这件事,他倒是有几分把握。 根据历史记载,慕容垂和慕容冲这一对叔侄本就关系不睦,后来又各自带领兵马,成立了两个燕国,让本来就在乱世中艰难立国的大燕,处境更加岌岌可危。 可见,他们两个人在争权夺利这个方面,是绝对尿不到一个壶里的。说不定除掉了慕容冲,更合了慕容垂的心思。 第二百二十一章 吴兴游侠掉链子 话分两边,刘裕带着上千兵马,疾驰在通往襄阳的宽阔大道上。 为了在一定程度上掩饰行迹,刘裕带领的北府兵,仍然穿戴着得胜堡堡民的铠甲。 相比而言,堡民的铠甲做工并没有那么细致,看起来也比较老旧,破损极多。 好在这次突袭,他们并没打算近身作战,只想突袭,打斗既少,对铠甲的要求也就没有那么高。 “大家,下马!”在长途奔袭之后,刘裕一声令下,麾下的士兵悉数下马,动作整齐划一,显示了这位年轻的将军,在军中与日俱增的威信。 “凭之,我们两个的士兵就跟着我们去突袭,把马交给得胜堡的兄弟们。” “是!” 檀凭之应的痛快,立刻张罗让麾下的士兵们逐一将战马交给堡民。 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他天生就具备领袖的气场,能够号令众人,并且可以很轻易就取得人们的信任。 真的很神奇,刚好,刘裕就是这样的人。 他和檀凭之几乎是同时起家,两人一同投奔北府,同时获得了队主的职位。 但是檀凭之却从来不以自己为尊,一心一意的拥戴刘裕,事事以他为重,听凭他的调遣。 两人相处中,刘裕从来都没有向檀凭之表示过要领导他的意思,也根本没有区分高低贵贱的想法。 但是檀凭之还是这样一如既往的追随他,这便是领袖独具的气质。 “你们待会不必走的太快,压住马匹,待到看到火光,再奔袭过来支援我们!”刘裕对得胜堡的队主叮嘱道。 分兵突进,这是刘裕自己的计策,此前并没有和王谧商量过,身为前线的主将,这些具体的进攻策略,刘裕有完全的决策权。 “刘将军,这件事包在兄弟们身上,你们一定要小心,氐秦狡诈,莫中了他们的圈套。” “你们也是,你们骑着马,容易被襄阳城里的哨兵发现,一定要看到烧船的火光再向前突进。” 古代也没有信号弹,想远程传递消息也只能依靠火。在路上的时候,刘裕曾经考虑过,或许可以让檀凭之发挥他无穷的臂力,射一只燃烧的劲弩,用来传递消息。 然而,即便是檀凭之的秘密武器连机弩,最远的射程也不过是三百步,绝对无法向后继军队传递消息。 于是,只能依靠冲天的火光了! 一切都安排就绪,事不宜迟,刘裕再度催动马匹,正欲出发,沈警却坐不住了。 “刘将军,你们两人去襄阳烧船,那我呢?” “我该跟着谁?” 沈警前前后后的看,心下焦急,他感觉,不管是哪一路人马,都不想带着他。 真是岂有此理! 他们突袭襄阳的情报,还是他传过来的,结果,他们居然还想把他老汉甩开。 他沈警,岂能让他们如愿! “沈参军你……” 刘裕和老檀互看了一眼,刚才还真的没注意到老沈。 “按理说,沈参军是要跟着我们去襄阳的。”刘裕迟疑道。沈警点点头,总算他还是个明白人。 老沈激动了,正要纵马跟上,刘裕却又道:“不过,沈参军待会我们要步行突袭,行进相当快,非常辛苦,我实在是担心,沈参军要受苦。” 所谓的婉拒,就是如此。 技术一点也不高端,就连并没有读过很多书的刘裕都能使用自如,让沈警憋气的很。 “刘将军,你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吧!” “不就是急行军吗?” “老夫既然说了要跟去,就绝对不会拖后腿,我要是拖了后腿,你们就把我扔下,我绝对没有二话!”沈警满脸都是不忿的表情,马鞭乱挥。 檀凭之呲呲牙,感觉要是不带着老沈去,他甚至会当场撒泼。 “这可是你说的!” “你要是敢耽误事,别怪我不客气!”刘裕也不是那种扭扭妮妮的人,沈警狂言,那就让他跟着好了。 反正,丑话都已经说在前头了! 定下了这最后的计划,两路人马便分兵突进,刘裕檀凭之很有默契的将沈警夹在中间。 虽说他老沈豪言壮志,什么也不怕,可他们两个还是不能放任老沈自行其是。 有他们两个夹持,不管是带着他跑快点,还是保护他的安全,沈警都会更安全。 而老沈,丝毫没有意识到人家的良苦用心,还觉得,有他们两个跟随相当的碍事。 看老夫,给你们来一个千里奔袭不费力…… 老沈的志气很高,愿望相当的宏伟,然而现实却无情的抽了老沈的耳光。 他虽然号称是吴兴游侠儿,胆气无双,武艺高强,可到底是年纪大了,腿脚没那么利落。 更耐不住长途奔跑,他们下马的地方,相距襄阳城还有差不多一里地左右,停在这个位置上也是刘裕他们进城观测过的。 这个位置,刚好是襄阳城城楼上瞭望不到的地方,再靠近,就该进入守城士兵的视线了。 就在这个地点,他们必须下马换步行。尤其是,在符睿的指挥下,襄阳城还加宽了角楼,瞭望的视野更加开阔更遥远,他们不小心是不行的。 其实跑到半路上,老沈就已经不行了,脚步明显踉跄,嘴巴也呼哧呼哧的,根本闭不上。 他也不想想,说到底,他也还是晋朝里的贵公子一流,体力绝对没有那么强。 如何能受得住长途奔袭,到底还是刘裕等人有远见,一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表现。 把他夹在中间,相互扶持着终于勉强没让老沈掉队。 “你们……你们说得对。” “我确实,确实拖了后腿。” “我看,你们就把我放在这里吧,赶紧去突袭襄阳,我在这里缓一缓。”老沈是真的精疲力尽,要不然,这么爱面子的他,绝对不会讲出这样的话来。 他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就好像是一滩泥,顺势就跌了下去。 “沈参军,你快点起来!” “再坚持一会,我们就要到了!” 他们现在走的路线,正是在城中的神算子传递出来的,这是一条既能节约时间,又能躲避氐秦士兵视线的小路。 准确的来说,是从城楼的后方守备较为松懈的地方绕到战船停靠地。 然而,即便如此,为了掩饰行迹,刘裕也只得将仅有五百人左右的小股部队再行分割。 每支小队只留一百人左右,分割突进,并且,不依照原有的队列式行军方式来前进。 而是保持一定的队形,松散的前进。 这样,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真的可以躲开氐秦士兵的视线,若是没那么幸运,被抓个正着,也不必担心全军覆没。 分成小队行进,总是有可以冲破围堵,火烧战船的士兵。 现在,他们已经很接近襄阳城楼了,是真的再坚持一下就可以到了,就这最后的一小段路,刘裕是说什么也不会抛下老沈的。 第二百二十二章 必不可少之人 “我不行!” “我真的不行了!”老沈想顺势坐下,刘裕两兄弟却死活不依,拉着他不松手。 他也只得半是堆着,半是站着,勉勉强强。 “你们快去办事,别管我!” “我真的跑不动了,不要误了你们的事!” 要说这个人讨厌,那还真是从上到下,无时无刻都透着讨人厌的气息,沈警就是这样的人。 刚才在两边队伍分手的时候,刘裕是好言相劝,让他跟着堡民的队伍走,大小他也算是个朝廷命官,北府军里的重要人物,有他看着堡民,总能给他们壮一壮声势。 他老沈偏不听,一定要跟着刘裕他们。 现在倒好了,真的跟不上队伍了吧。 檀凭之倒是无所谓,反正已经有言在先,与其到了城楼后方,他老沈再来生事,还不如现在就把他扔下。 “寄奴,我看这样也好。” “要不就让沈参军在这里找个地方先避一避,总比让他到前方去冒险要强的多。” “檀兄弟说得对。” 刘裕犹豫片刻,在他们身后,由他亲自带领的小队,已经全部到位,等待着继续行进。 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战机。 很显然,士兵们可禁不起这样的磨蹭。 猛然之间,刘裕想起了王谧的话。沈参军入城,并不是为了打仗,也不是为了去纵火烧了氐秦的战船。 他只是想去见他的探子。 如果是这样,他们似乎就没有把他扔下的理由。 “老檀,你也辛苦点,我们还是把他带上吧!” 说话间,刘裕就蹲下了身子,在沈警的耳边低声说道:“沈参军,那襄阳城中的神算子,就是你在城里安插的眼线吧。” “你非要跟着我们,是不是为了去见他。” 沈警面色一滞,他哪里想到,王谧居然会把这样要紧的事情也告诉了刘裕。 “确实。” “老夫有此意,不过,你们的行军太快,老夫实在是追不上,现在看来,也只能另外找机会了。” 所谓另外找机会,自然是老沈的托词,事实上,他很清楚,要想见到神算子,这次就是最好的机会。 一旦他们和襄阳城内的氐秦军队正式交手,襄阳城的城门便再难叩开,听闻神算子受了伤,老沈就更坐不住了。 他急于了解神算子的情况,可是王谧那天也说的清楚,现在城中的情况已经日渐趋紧,就连神算子自己都出不了城,想见面,那就只有他去见他了。 况且,他这里还有另外一件事,是没有说给他们听的,他还等着看前方战事的发展,再来决定要不要开口。 “沈参军,既然你确实是想见面,那就没什么好说的,站起来,跟我们一起走吧!” “这……你们说的是真的?”沈警两眼圆瞪,根本不相信刘裕的话,他吞了口唾水,倒是觉得稍事休息之后,体力恢复了一点。 “当然是真的。” “你都已经跟着我们走到了这里,眼看就要成功了,我们怎能把你抛下!” “沈参军,起来!” “此地不宜久留!” 在他们的身后,士兵们源源不断的跟上来,眼看就要形成一个小的队列,在这波云诡谲的襄阳城外,任何的停滞,集聚都将是相当危险的。 刘裕不理沈警的叽叽歪歪,强行把他拉了起来,为了尽早见到神算子,确定他的安危,沈警也给自己加了把劲。 刘裕简单的规整了一下队形,将追赶上来的士兵重新进行了分组,时间紧迫,也不能做到整齐划一,只能求个大概而已。 之后,他便带领自己最为信任的一队士兵,拉扯着沈警,急速向前。 ………… 另一边,襄阳城外,汉水拐口。 绵延深邃的汉水,流经襄阳,便在这襄阳城外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弯,这个小小的拐弯,并没有让水势更加汹涌澎湃,充满危险。反而让本来风高浪大的汉水,变得风平浪静起来。 这个拐口被襄阳城人亲切的成为回口,江水到了这里,便会打一个转,又流向远方。 而这一个小小的回口,因为弯度并不大,回口内,水域也比较开阔,汉水流到这里,反而变得相当的和缓。 时间长了,这里俨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港湾,不管是在汉水上往来巡逻的船只,还是那些花费重金,利用极长的时间才建造成功的巨型楼船,全都被停靠在这里。 无风也无浪的优越条件,让战船停靠在这里相当的稳妥,再也不需要连绵不绝的铁索串联。 就连并不善于水战的氐秦士兵,在沾湿的甲板上,都可以来去自如的行走,不必担心摇晃、晕船。 有这样一个得天独厚的地方,只要长了眼睛,长了脑子的主将,都会将它选为战船停靠的地点。 抛开那些大型的楼船不算,在回口附近停靠的小型战船就有上百艘,规模着实不小。 这么多的战船停靠在一个固定的地方,符睿也很担心他们的安全,不说是敌军的攻击了,就是那个不长眼不走脑的士兵,若是动了明火,让战船出了什么差错,那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 于是,符睿不仅加强了江上、江岸的巡逻,同时还在回口附近加派了不少人手,负责警戒。 不仅如此,在回口的入口处,他又设立了两个小小的岗哨,就让近百氐秦士兵长期驻扎在此处。 而在入口处和回口外围,他又加设了双层栅栏,用以抵挡来自敌军的可能的进攻。 有了这些严密的准备,符睿可以说是高枕无忧了。 他放心大胆的在襄阳城里寻欢作乐,好不快哉。然而,他却忘记了一点,主将松懈,他所带领的将士就绝对不可能精神奋发。 你符将军有玩乐的手段,我们小兵也有我们的。 申时三刻,又一队士兵跳上了甲板,他们的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腰间鼓鼓囊囊,随着他们跳跃的动作,那腰间竟然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响声,相当清脆。 “厍狄,你今天又赚了不少哇!” 斛斯指着来人的腰间,哈哈大笑。 那姓厍狄的队主,拍了拍胸脯,骄傲的很。 “那是自然,这几天我的手气都相当的旺,这运气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 “你们呐,还差得远!” “厍狄,虽然这段时间襄阳城风平浪静,但你们也要小心些,我听说,那些晋军的窝囊废,近来也很不安分。” 好兄弟赢了钱,斛斯自然也为他高兴,不过,他还是不忘叮嘱一句。 第二百二十三章 襄阳城外有埋伏 厍狄打开钱袋子,把油亮亮的铜钱取出来,美滋滋的摸上几把,不屑道:“就那帮废物,还想把襄阳再夺回去?” “斛斯,这你也相信?” 不是厍狄看不起晋军,实在是这些晋军实在是过于无力,简直没眼看,不开嘲讽都对不起他们。 掰开手指头算算,自从厍狄来到了襄阳,耳朵里听到的,晋军振臂一呼要收复襄阳的口号,总也有三五次了。 狼来了的口号喊多了,都会没有人相信,更何况是夺取一个防守严密,坚若磐石的军事重镇。 襄阳城岂是靠喊口号就拿得下来的,喊着喊着,也就没人相信了。 “一次,两次,还有第三次……” 厍狄的脸上带着轻蔑的笑容:“斛斯,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只那荆州的大将军桓冲,这些年来就已经喊了三次口号了,结果呢?” “襄阳城不仍然还在我军的控制之下,我听说,那桓冲还算是晋军在荆州一地数一数二的猛将,就这点道行。” “你想想看,他们敢来袭击襄阳吗?” 桓冲显然是被氐秦看做了荆州一地的代表人物,作为秦军的主要人物,晋军那边的基本势力分布,兄弟们心中也是有数的。 他们知道,在晋朝有几大势力,将晋境分割成了几个条块,每个条块都有主要负责的家族。 其他的家族插手别人家的事务,是被视为不妥当的行为。而这襄阳地界就刚巧属于荆州桓冲的控制范围。 虽然,他老人家根本就还没有控制上。但是,在襄阳还在晋军手中的时候,它确实是属于桓冲的。 而桓冲的表现,几乎是大江两岸两个朝廷都有目共睹的。 一个字:菜。 看到战友如此骄傲自大,斛斯感觉,说的再多也是徒劳了。这种秦军所到之处,皆望风披靡的不良情绪,已经在军中蔓延了开来,只靠一两个警醒的人,是无法扭转大局的。 “斛斯,给,你也去赌几把!” 厍狄是个大方人,这几天他在赌桌上连连得意,赢了不少钱,现在他从钱袋里倒出了不少铜板,交给斛斯。 好兄弟,就是要有福同享。 斛斯推辞道:“厍狄,我不喜欢赌,这钱是你赢得,你就拿好便是。” 说完,他就带着自己的人马,跳下了舢板大步走开。 而厍狄,早就对晚间值班这件事不上心了,原本应该做的反复巡视也不再坚持。 斛斯一走,他便命令士兵们在栅栏口附近原地站岗。 自从回口地带加强了守卫,嗜赌的风气就在秦军中蔓延开来。以往,秦军也好赌。 有了符睿这样不着调的将军,氐秦的军队不好赌才不正常。 但是,回口防备的加强,也算是在某种程度上加剧了这种趋势。 以往秦军大开赌局,都是在大胜之后,为了鼓舞士气,同时也为了让神经高度紧张的将士们能够有几天放松,一般会由主将出面,出钱让士兵们痛痛快快的赌。 但是这样的机会还是比较稀少的,剩下的时间,军队之中都是明令禁止开赌局的。 违者都要被鞭笞二十,甚至是逐出军队去做劳役。 然而,自从秦军占据了襄阳城,时间越久,将士们就越松懈,没仗可打,便越发的闲的难受。 军中人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娱乐方式,可不就把老爱好捡起来了。 怪就怪在这襄阳城平静了太久,生在战马上,日日操戈的氐秦士兵,实在是闲的发慌,手心痒痒。 说到底还是那晋军无能,害的秦军都无仗可打。 斛斯还未走远就听得不远处的战船甲板上,又传来了吆喝声,卢卢卢,雉雉雉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惊慌的回望:当值居然也赌? 疯了! 这帮人都疯了! 分兵突进,刘裕和檀凭之已经带着士兵们绕过了襄阳城,从后方直扑向了回口地域。 只要能顺利突入,胜利就在眼前了! “不好!” “有情况!” 拉扯着沈警,行动极为不方便的刘裕,神经却没有片刻放松,宽阔的大道上,几乎没有人影,他们顺顺利利的就抵达了预定位置的周围。 顺利的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遥望城楼上,虽然有暮色的保护,但刘裕可以肯定,他们的身影还是比较明显的。 只要氐秦士兵们警醒,便一定可以发现。 而城楼上的氐秦士兵现在是个什么状态呢? 远远望去,角楼上似乎有人在活动,而城楼上也依稀有人影晃动。 刘裕等人紧张到了极点,连忙命令身后的士兵匍匐前进,士兵们的行进虽然困难,但这样却可以进一步保证他们不被敌军发现。 正在刘裕艰难前行的时候,忽然之间,他只觉眼前寒光一闪。 “原地停下!” “都别动!” 他虽然马上就发出了命令,却依然为时已晚,就在他的身边,好几个士兵已经发出了嘶嘶的喘气声。 那些奋勇向前,一直紧跟着刘裕的士兵,目力不济的,居然已经受了伤! 刘裕大呼不妙,忙道:“凭之,你去把后面紧跟上来的士兵拦住,不能让他们再靠前了!” “前方氐秦设了埋伏!” “有埋伏?” “这怎么可能?” 檀凭之眼睛虽大,但是目力却并不怎么出众,他抻着脖子看了半天,除了一些零零散散的亮光,什么也没看清楚。 而在他们的身边,已经明确的出现了士兵们受伤之后惨叫的声音。 “受伤的兄弟们,再坚持一下,千万不要出声!” 发现士兵们受伤之后,刘裕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这城楼正门的后方虽然守卫比较松懈,然而一旦哀嚎遍野,必定也会惊动氐秦的士兵。 在刘裕的安抚下,士兵们痛苦的喊叫声,终于渐渐平息了下去,檀凭之听到士兵们的哀嚎,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沿着来时的原路,调转方向,缓缓的爬动,沿途警告跟过来的士兵们,一定要停留在安全的地带。 与此同时,刘裕也没闲着,他大概可以推测出,前方和两侧的部位被氐秦设下了埋伏,甚至是安置了某种暗器。 但是在有些昏暗的光线之下,他也辨认不清那所谓的暗器,到底是什么。 为保安全,他也不敢再向前进,转而改为向队伍的边缘爬过去,根据声音推测,在他们行进队伍的两侧部分,一些不够提防的士兵应该已经中了暗器。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三棱钉阵 刘裕缓缓的向受伤士兵靠拢,而那些不幸被暗器戳中的士兵,也在积极自救之中。 被暗器戳中不算深的士兵,已经从暗器的控制中解脱出来,直起了身子,士兵们相互帮忙,正在用布条包扎止血。 那些没有被戳中要害部位的士兵是最幸运的,他们或者是戳中了手臂,或者是被戳中了肩胛,有的甚至不需要旁人帮忙,自己就可以把血止住。 “刘将军,你看,幸亏有皮甲保护,要不然我们可就惨了!” 一个士兵将洒在身边的暗器拔出一个,举到了刘裕的眼前,刘裕定睛一看,便倒抽了一口凉气。 “居然是三棱钉!” “这帮蛮夷,当真是心狠手辣!” 所谓三棱钉,古代和现代也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种铁爪,向三个方向延伸的。 这种三棱钉,在古代也是用来设置路障的,刘裕是万万没想到,大战还没有开启,氐秦的人就在城外设置了这样的东西。 他们也不怕伤到平民。 刘裕手中的这一枚三棱钉,还是略微带了血迹的,晋军为了偷袭,全都是匍匐前进,视线较低,视野也并不宽广,几乎只能看到眼前的这一小片区域。 以至于好几个人都已经中招了,其他人还浑然不觉埋伏都已经迫近到眼前了。 放眼望去,若是视线能专注到一处,认真的看,立刻就能发现,就在他们趴伏的位置前方不足一尺的地方,方圆大概一里地的范围,原本平坦的土地上,到处都布满了形状大小一致的三棱钉! 可以说,若是刘裕没有喊那一声,若是他们再往前爬三步,晋军受伤的会更多。 今天的任务也就彻底泡汤了! “寄奴,我们怎么办?”安抚了后续的士兵,檀凭之终于能够抽身回来与刘裕共同应对复杂的局面。 “当然还要前进,氐秦越是在城外设了陷阱,他们在回口附近的防备就会越松懈。” “他们肯定指望着这些三棱钉,能够把企图突袭的人全都挡在襄阳城外!” 这是肯定的,很快几位主将就取得了共识,后墙这边防卫如此松懈的原因也找到了。 安置了如此密集的暗器阵,怪不得都不再防卫上下功夫了。 “可是,我们如何才能前进?” “据我看来,这些三棱钉安放的都相当的紧凑,你看,有的距离近的,甚至相距都不足一寸。” “放一只脚都困难,更何况我们要俯下身子爬过去呢!” “肯定会被三棱钉刺伤!”檀凭之不无忧虑的说道。 刘裕凝视着前方,眼神坚定。 自从京口投军之后,襄阳城还是他参与作战的第一个重要的城池,如今,稚远对他如此信任,将打头阵这样重要的差事交到了他的肩上,他绝对不能让他失望。 “凭之,事在人为!”刘裕坚定的说道。 “这些暗器终归也是氐秦的人放置的,只要他们能放,我们就一定能闯出去。” 檀凭之眼前一亮,稍有些受挫的心情,顿时支棱了起来。 寄奴说得对啊! 只要能安装,就一定有能够成功走出去的可能! 毕竟三棱钉不像别的暗器,它虽然铺设面甚广,但是看看眼前的情况就可以知道,这些密集的,数量极多的三棱钉,绝对不是随随便便一扔就可以放置完毕的。 看这个密集程度,外加三棱钉的个数,就可以知道,氐秦的士兵至少反反复复的放置了几次,才取得了现在的成果。 氐秦的士兵们能怎样放置三棱钉? 刘裕抬头望向城楼的方向,他曾经想象,有可能是从高空直接抛洒下来的。 但经过粗略的衡量,很快就知道这种想法根本不实际。 城楼距离刘裕他们匍匐的地方,大概还有半里地左右的距离,两厢遥望,也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形状。 就是再力大无穷的大力士,也绝对做不到把三棱钉这样小个又轻飘的东西扔这么远。 如此推断,氐秦士兵还能怎么做? 他们又不会隐身,更没有金钟罩,当然还是边走边放,所以,可以肯定的是,在看似密集的三棱钉阵型中,必定有能够供人穿行的小路,只是,晋军远道而来,还没有摸到门路而已。 想清楚了这一点,刘裕便与檀凭之拉着老沈,重新爬到了队列的第一排。 “刘将军,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去办吧!”如今,老沈和刘裕的关系亲近了许多,他也开始诚心诚意的佩服这位年轻的将军,确实是陈毅果敢,非常人可比拟。 老沈人虽然刻薄,但人品并不坏,对于刘裕的优点,他也能欣然承认。 “我去让士兵们变换一个队形!” “确实该变。” “让他们把队形缩小,两人一队,一定要注意观察,从三棱钉较少的地方通过!” “将军放心,我能办好。” 拖累了人家一场,老沈也觉得过意不去,便给自己找了个力所能及的差事。 好在现在是爬着,也不算是太耗费体力,沈警完全可以承担。 他双手摆好了位置,一点一点挪动,终于把身体调转了一个先后,就在他身后,数以百计的士兵们正匍匐在地,他们喘着粗气,目视前方,只等着将军的号令。 因为惧怕那些密密麻麻的,三端尖锐的三棱钉,很多人都已经保持同一个姿势,超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他们匍匐在那里,根本一动都不敢动。 沈警转过了身,略微抬高了一点身子,把气势拉高了一些。 “众位将士,还请将队形缩窄一些,变成两人一队!” “前方三棱钉就密集了,两人一队可以缩小阵型,前面的人也可以给后面的人探路。” “兄弟们两人一队,要全力配合,互相盯着周围有没有出现三棱钉,要尽力提醒,避免出现新的伤者!” 老沈刻意压低声音,他很清楚,现在这片地方,就在氐秦哨兵的眼皮子底下,若是弄出来的动静稍微大那么一点,便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到时候,倒霉的只能是晋军。 “你们,向后退!”为首的小队主发出了号令,很显然,要变换队形,还是向后退最保险。 现在他们所处的情形,前方称得上是荆棘密布,而后方,也就是他们过来的那条路,倒还算是安全的。 “两人一队!” 沈警的建议,得到了北府众人的一致认同,相比一人一队,缓慢通行,两人一队确实是更加实际的做法。 一方面,它可以提高士兵们通过埋伏的速度,另一方面,两人一队,相互之间,总有个帮衬。 北府的士兵训练有素,一旦有明确的号令,他们便迅速行动,向着一个方向,按照同样的一种模式后退,缩减阵型。 第二百二十五章 事从权宜孤身涉险 而另一边,本该带领着众人向前行进的刘裕,却并没有如人们所期待的那样,先爬出去。 “寄奴,后面的士兵已经开始动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向前走了?”见身后的士兵都开始行动了,檀凭之也有些着急。 但是看刘裕的样子,却是一点也不急。 “不急。” “等士兵们把队伍都整理好,我们再行进。” 他这话说的过于沉稳,檀凭之急的五官都扭曲了。 “还不着急?” “我们已经耽误了不少时辰了吧!” 不仅是耽误时间的问题,还有那回口处换防的时间,眼看着申时三刻就要过去,他们却还在这城门楼底下磨磨蹭蹭的,谁碰上这种情况能不着急? 见檀凭之就要耐不住性子,刘裕也只得摆摆手,跟他说了实话:“凭之,我们现在急不得。” “这五百人的小队,现在还没有全都整齐完毕,若是这个时候,我们就带领他们走起来,难免不会前后拥挤,乱成一团。” “到时候挨更多的三棱钉是小,惊动了楼上的哨兵们才是大。”他的视线向上移,檀凭之终于顿悟。 “寄奴,我早就说了,还是你聪明,什么都能想到,只要跟着你,我这心里就踏实!” 刘裕皱皱眉,他不仅不能接受檀凭之的说法,更觉得,他这样说有给自己找借口之嫌。 说白了,他就是不想动脑子嘛。 “凭之,你我是兄弟,你也不必过于自谦,你的能力,北府上下人人都看在眼里。” “虽是这样说,但我还是觉得你更强!”檀凭之是个死脑筋,认准了一条路就会走到黑。 现在,不管刘裕接不接受,他是认准他了! “这个暂且放下,我现在真担心堡民他们,甚至还有稚远。” 刘裕手中还拿着那颗三棱钉,三棱钉上斑斑的血迹提醒着他,这些都是真家伙,一个不小心,是真的能要人命的。 他小心的捏着这枚从士兵身上取下来的,或许还带着丝丝热乎气的三棱钉,心中不安。 凭之不解:“王秘书他们又怎么了?” 那个比猴子还精明的男人,他会出什么事? 按照当初的约定,一旦突袭回口成功,除了在先头部队之后要赶来的那五百人,得胜堡里的王谧也不会闲着。 他将带着人马,掐算着时间,赶往襄阳援助刘裕,时间相差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面对强大的氐秦部队,不论是谁都不敢轻易托大,唯有将得胜堡内现有的力量全都调动起来,才有可能和氐秦军队周旋一阵。 王谧做这样兵分两路的安排,只是为了利用刘裕的机智勇猛,让他先去把襄阳守军搞乱,自己再带领人马,以及大批辎重,前去支援。 在北府军中,刘裕是王谧最为看重的将领,他做这样的安排,可绝对不是为了让刘裕白白去送死的。 而粗枝大叶的檀凭之,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他早就把这后续的计划忘到了脖子后面。 “凭之,这些三棱钉,对稚远带的骑兵,危害太大了!” 骑兵? 对! 骑兵! 提到这两个字,檀凭之便明白了。 “可是,我们能怎么办?” “现在他人在得胜堡,我们也无法与他们取得联络,而且,若是时辰刚好的话,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出发了,根本就来不及!” 檀凭之和刘裕都是行伍出身,对军中之事还是知之甚详的,很多事情不必说清楚,双方就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种三棱钉,能够造成最大伤害的,绝对是骑兵。 骑兵的冲击速度更快,遭遇路障根本就来不及躲避就踏过去了。而相比头脑机敏的人,战马根本就不懂躲避,只会直愣愣的踩上去,而那尖利的三棱钉,同样也可以刺穿马掌。 战马吃痛,便会躁动不受控,那战马上的人可就危险了,人一旦从马背上摔下来,便必定会被三棱钉戳中,遭受二次伤害。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会这样遭受二轮打击的人,不善弓马的王谧,绝对是其中之一。 “是啊!” “我们完全没有多余的时间通知他们。” 一来一回得胜堡和襄阳,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至少需要半个时辰,可到那个时候,王谧他们早就启程了,拦都拦不住。 该怎么办才好呢? 刘裕面容沉郁,那带血的三棱钉仍然在他手里捏着,他还没有放弃,他还在想对策。 一定还有办法! 刘裕心系天下,他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数千得胜堡的堡民还有北府士兵还没有上前线,就被这一片陷阱害了。 突然之间,他脑中灵光一现。 “办法,好像有了!” “寄奴,什么办法?” “快说!” 不愧是寄奴,如此困难的局势下,居然还有办法。 一提到办法,檀凭之的眼睛都亮了。 为了不再耽误时间,刘裕连忙说道:“留下两个人,在此地等着稚远他们大部队过来,提前提醒他们。”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檀凭之有些犹豫:“不过,留下的人就太危险了,这里毕竟是氐秦的眼皮子底下。”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总不能眼看着稚远带的人马中陷阱!” “为今之计,也只有挑选两个可靠的人了!” 檀凭之哎哎叹气,他何尝不知道,要是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寄奴也绝对不会出此下策。 两人都是爱兵之人,绝对不会拿兄弟们的生命开玩笑。 他们商议好了计策,便各自从麾下挑选了一个队主,担当此大任。 刘裕麾下的这位,名叫任华泉,也算是北府兵里资历很老的一名队主了,在军中已有三年,一直没有得到晋升,也是因为一直没能抢到树立大功勋的机会。 但是他本人的素质毋庸置疑,虽然弓马技艺不是最突出的,但他为人机警又稳重,是操持这项差事最好的人选。 檀凭之麾下的队主,姓唐,单名一个章字,与华泉不同,他的性情虽然急躁了些,但武艺在北府军中绝对能数得上号的。 他们两个合作,应该算是相当完美的搭配了。 “二位,这件事就拜托你们了!” “事情紧急,局势危难,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留下你们为的,也是得胜堡几千将士的安危,还请二位壮士能排除万难,将他们拦在陷阱之外。” 刘裕拱手,看向两人,他眼含热泪,一腔真情抑制不住。 他们这一群人来到襄阳城下,本就是极端冒险的行为,如今,因为氐秦阴险的陷阱,已经有几位同袍身受重伤,无法再继续战斗。 在这陌生的军事重镇,兄弟们依靠的就是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同仇敌忾。 而现在,两位队主却要被单独留在这里,等候援军的到来,他们会面对多少危险,不言而喻。 或许,今日一别,以后就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 然而,战火无情,身为一名军人,只要你还位列行伍,你始终都要面对这样的情况。 就连刘裕自己也免不得要面对这样的问题。 第二百二十六章 快闭嘴吧! “刘将军放心,吾辈一定不辱使命!” “得胜堡里的堡民也是我们的兄弟,我们两个一定会拼尽全力保护他们的安全!” 他们慷慨激昂的宣称,把整支队伍的气势都给带起来了。那种众志成城的气势,让人恍惚之中竟然有一种人心齐,泰山移之感! “拜托二位了!”刘裕立于马上,又给两位队主行了个礼,在他麾下的士兵们,一时之间也心绪翻腾。 “两位队主,我们一定旗开得胜,你们就等待着我们胜利的消息吧!” 一位年轻的小兵冲上前来,代表大家抢先一步发了言。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高亢,刘裕被他吓得登时寒毛就竖了起来。 “你小点声!” 众人一愣,这才想起城楼上的氐秦哨兵。幸亏这里距离城楼下还有点距离,再加上,这是襄阳城的一个角门,并不是正门,守卫相对松懈,要不然,这小兵高昂的声音,绝对不会逃过他们的耳朵。 “好了,闲话少说,诸位就各自求多福吧!” 那多嘴的小兵听到檀凭之的教训,顿时像瘪了气的皮球,脑袋也耷拉了,也不敢张嘴了。 而他身后的那些士兵,更是不敢在多言。 檀凭之看不下去,为什么都不说话了? 眼看就要分离,还是应该再鼓励几句才是,于是,他便挺身而出,接了几句。 说完,他还满意的点点头,嗯,不错,这次发挥的很好。已经是他历年发言最有水平的一回了。 “寄奴,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他回头看向刘裕,而老沈也已经把战士们的队形排列整齐,回归到领头的队伍之中。 他才刚刚反身回来,就听到了檀凭之的这几句话,那种感觉,就是脑袋嗡的一下,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为什么不说话? 刘裕和老沈面面相觑,各自安好是什么鬼? 这是大家以后都不能再见的意思吗! 挥泪作别,杨柳依依了? “凭之,你不会说话就少开口吧!”刘裕不好说出口的话,老沈斟酌了一下,总算是替他代劳了。 “众位将士,我们走!” 老沈这次表现利落,不等刘裕他们上前搀扶,就抢先爬在了前面。 有了老沈这个插曲,那被檀凭之凭空抛下的,凄风苦雨的气氛才算是被冲散了不少。 古来征战几人回,战场上的士兵,隐隐之中都会有这种感觉,但当兵拿饷,这就是军人的宿命。 越是心知肚明,就越是有默契,谁也不会在大战在即之前去说这样的晦气话。 刘裕作别了两位队主,便带着手下的士兵分批向回口方向前进。 说是前进,实则,他们根本就无法站立起来,就在他们的眼前,零散出现的三棱钉,它们闪亮的尖端还在提醒着他们,危机尚未完全解除,众人决不可掉以轻心。 面对敌军布置的,密集的三棱钉暗器阵,爬行绝对是比走路更加稳妥的办法。 诚然,在这氐秦守兵的眼皮子底下,他们越是磨蹭就越是危险,暴露的风险成倍增加。 然而,面对氐秦布置的凶险无比的三棱钉阵,为了减少伤亡,他们就只有选择这种缓慢的爬行方式,接近回口地区。 刘裕目光坚定而敏锐,他眼眶极大,目视范围也宽,现在这支队伍就是由他在最前面带路,他一边要顾着自己,躲避着遍布的三棱钉,另一边,还要关注着以他为中心的半圆区域,提醒着身边的战士们,不要被暗器戳中。 如今,刘裕带着沈警,匍匐在最前面,一强带一弱,这是理所当然的安排。 在他身后,几乎就是沿着他爬行的路线,檀凭之紧随其后。 看似是刘裕在前方开路,他在后方乘凉,实际上,檀凭之的责任一点也不轻。 刘裕为将士们开路固然凶险,而檀凭之则要照顾后方上百名士兵的安全,他不但要跟紧刘裕的路线,不能有一点偏斜,还得时刻关注着身后士兵们追随的情况。 虽然身后的小队只有百十来人,但是对于通过这样危险的三棱钉阵来说,也是困难重重。 檀凭之偶尔回望,就可以清楚的看到,士兵们两人成一队,艰难的在仅有的一条小路上肩挨着肩爬行。 他们的皮甲在泥土地上磨蹭,发出增增的闷响,拖拖拉拉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清晰可闻。 士兵们的处境相当困难,然而,他们仍然表现出了极高的军事素养,每个人都在咬牙坚持着。 看到他们坚忍的模样,檀凭之热泪翻涌。 襄阳! 老子一定要把你拿下来! 眼前的三棱钉,往往一端都深深的嵌入泥土之中,刘裕判断,这些三棱钉放置在这里,至少也有三五天的时间了。 经过日晒风吹,三棱钉不再是浮于表面,而是一端都被嵌进了泥土里。诚如刘裕判断,这些三棱钉看似杂乱无章,实际上还是有迹可循的。 在这个年代,没有什么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只有技术过硬的拳脚功夫,人也只能是一步一步实打实的走路,绝对不能飞檐走壁。 于是,这种密集的三棱钉阵,也只能是人为做出来的,既然是人做出来的,他们就必定会给自己留退路。 亦或者说,只要找到氐秦士兵放置三棱钉时的行进路线,晋军士兵也就可以走出去。 刘裕一边爬行,一边仔细观察,他用心的躲避着目力可及的三棱钉,目前已经爬行了几十下,状况还算良好,他没有受一点伤。 很快他就注意到,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三棱钉,其实还是有些章法的。 比如,有些地方地面上的三棱钉就很密集,几乎到了一只手掌都可以捂住两个的程度。 别说是人了,就是一只兔子都窜不过去。 而有的地方则相反,三棱钉稀稀疏疏的,若是赶巧了,一匹马都可以安然通过。 看着凌乱无章的三棱钉,刘裕做了这样的猜想,很显然,对于城内的氐秦主将来说,他也知道,城墙后身是守备相对松懈的地带,为了加强防守,也为了减轻城内士兵的压力,他便设置了这些三棱钉暗器,借以补足防守上的漏洞。 还能将重兵抽调出来,去做别的事。那么当士兵们接到这个差事的时候,他们是怎么做的?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中招 看这些杂乱无章的三棱钉就可以知晓,氐秦士兵必然不是乖乖的将三棱钉按照一定的相隔距离,一排排,一列列的规整放置的。 那样做也太浪费时间,浪费精力了。 看这些三棱钉杂乱无章的样子,刘裕就可以推断出,这些士兵在做事的时候,并没有太用心。 不过就是随意抛洒的,于是,三棱钉的厚此薄彼,东多西少,就是可以得到解释了。 被集中抛洒了三棱钉的地方,一般三棱钉就会聚集在一起,显得十分密集。 但是,士兵站立的地方,因为放置的士兵也不想伤到自己,所以,在他周围大约三尺左右的地方,三棱钉就会相当稀疏,甚至根本就没有。 只要找到这样的区域,串联成串,晋军就可以顺利通过这片危险区域了。 自从发现了这一点,刘裕便十分用心的在寻找,在他的带领下,士兵们小心翼翼的从襄阳城楼后身的三棱钉阵之中通过。 渐渐的,在昏暗月光的指引下,刘裕惊喜的发现,前方的三棱钉阵,似乎已经到了尽头! 看到眼前的情景,一直憋着一口气的刘裕,终于算是轻松了些。 “兄弟们再坚持一下!” “就快熬到头了!” 熬着这个词,用来形容兄弟们现在的状态,再合适不过,刘裕很清楚。 就这样小心翼翼,一点一点的向前挪动,不说是那些士兵堡民,就说他这位新进的云麾将军,都因为爬行的时间过长,动作也基本不敢变换,已经感觉肌肉紧张,胳膊腿发麻。 “将军放心,我们能坚持!”刘裕的话就是战士们的希望,在即将到来的胜利面前,他们的精神空前的振奋起来。 “老夫也能坚持!” “寄奴,你大胆的往前走!” 刘裕的耳朵嗡的一下,他无奈暗忖:这个老沈还真是,有谁关心他的心情吗? 刘裕的神经高度紧张,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心尖一颤。 老沈却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失言,还自我感觉相当良好,裘毛大氅,红缨枪。 老沈感觉,他现在已经和那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有了七分神似,三分形似。 既然是这军中的一员就必须要担起这份责任,老沈也开始给士兵们鼓劲。 就这样又爬行了几十步,眼看他们就要冲出三棱钉阵的包围,众人心中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这一路,真是不容易啊! 虽然因为骑行变步行,步行又变成了爬行,耽误了许多时间,但总算是把绝大部分的士兵性命都保住了,也算是创造了一个奇迹。 “啊!” “他娘的!” “这里还有一个!” 越是要成功的时刻,人的思想就越是容易松懈,黎明前的黑暗,才是最令人恐惧的。 一个处于外层边缘的士兵,一直以来都很谨慎小心,动作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不敢有一点的偏移,一直以来都是沿着前方兄弟们已经开出来的路径在爬行。 然而,就是在这即将可以换一个姿势,站起来行走的最后一个刹那之间,他却恍了个神。 或许是前方一片坦途,根本已经看不到闪亮的三棱钉,或许是就连城楼上的女儿墙都已经看不到了。 他便松懈了一点,仿佛被希望指引,整个人热血翻腾,无法抑制。 就在这个最后的瞬间,爬行的动作变了样,注意力也不再集中,他猛地向前爬了几步,想要结束这种憋憋屈屈的行进方式。 却没成想,就在他的正前方偏东方向,不足一尺的地方,居然还暗藏了这么一枚三棱钉! 这枚三棱钉相当的狡猾,它深深的嵌进了泥土里,从表面看,尖端都不明显,不认真看,你根本都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结果,这位倒霉的小兵就被也许是这一片区域内最后一枚三棱钉给戳了个正着,就在他破口大骂的同时,鲜血登时从他的手臂里喷了出来! 三棱钉牢牢的扎进了小兵的血肉之中,他想用点力,将手臂抽开居然都不可能! 因为创口太大,若是他强行这样做,血只会流的更多,创口只会更大,在这襄阳城下,他们根本就不具备救治的条件。 如果这样操作,只会让士兵丧命更快。 他被戳中之前,完全没有任何防备,猛地被来了这么一下,哀嚎顿时就冲口而出。 “怎么回事?” “有人!” 遥遥望去,那氐秦的角楼之上,竟然有了动静。 火把顿时冒了出来! 就在高约十丈的巨大的襄阳城墙之上,城楼范围之内,几个小兵正盘腿而坐。 在他们的身下,是削的长长圆圆的樗蒲子,在火光的映射下,樗蒲木子一面上的小鸟,清晰可见。 哨兵们在干什么,不言自明。 要说这些城墙上光芒万丈的火把,也算是此事的罪魁祸首。 如今的氐秦军营中,赌风甚重,几乎每个军帐内都在开赌局,有钱的赌大的,没钱的就赌小的,反正只要有机会,每个人都可以拿起木头子过一过瘾。 但是,若是这城门楼上没有火把照明,这赌局也绝对开不起来,到处都是黑乎乎一片你就是想赌,你也看不清楚木头子啊! 然而,也是老天爷给机会,每一座城楼上,为了瞭望和守卫,火把都是必不可少的,不只是要有,而且还要尽可能的安置更多。 这几乎可以把女儿墙以内的城楼上都照的亮如白昼,这么好的条件,城门楼上还没有大小将军来管着。 要是不开赌,那岂不是暴殄天物? 于是,每到入夜,负责晚间在城楼上巡逻的士兵就会格外的兴奋,就连符睿都偶尔怀疑,这些士兵莫不是都变成了夜猫子,怎么一到值夜班,精神头就这么大。 士兵们也不是没有眼力的,在城楼上赌,当然有一定的风险,于是,他们都是尽量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赌,就算是赢大了,也不敢太过兴奋,就怕被符睿发现。 正是托了这个福,刘裕他们才能安然无恙的从襄阳城后侧的城门楼下通过。 否则,即便是北府兵们一直刻意保持低调,努力掩饰行迹,也绝对不可能丝毫不被秦军发现。 然而,这世上的事情还就是这样无巧不成书。 偏偏北府兵就是运用分兵突进的方式来到了襄阳城的脚下,偏偏襄阳城内赌风盛行,根本就没有人用心观察敌情。 种种的巧合串联在一起,这才让刘裕等人在氐秦的眼皮子底下都能够安然通过。 第二百二十八章 众口铄金无事发生 然而,巧合终究是巧合,它的幸运,维持不了太长的时间。 随着城楼上的一声喊,火把顿时闪现,刘裕暗叫了一声糟,连忙命令身后的士兵不要在行进,全都原地不动,尽量压低身体。 幸亏他们今天穿戴的是皮甲,这种皮甲虽然防护能力一般,但却有一大好处,是铠甲无法比拟的。 那就是它不反光! 刘裕他们今天专门舍弃更加精良,防护能力更好的铁制铠甲,选择使用皮甲,就是看中了它这个优点。 在苍茫夜色下,一群身穿皮甲的人,就算是从城门楼下经过,只要他们能注意不弄出太大的声响,便是有可能成功的。 现在的情况,正是验证了刘裕之前的预想。 听到城楼上传来的声音,刘裕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嘘!” 情势顷刻之间就发生了重大逆转,紧张的状态下,刘裕也不敢再张口说话,只得用手势和眼神暗示身边的士兵,保持安静。 砰砰…… 砰砰…… 刘裕的心扑腾的厉害,几乎都要跳出胸膛,那些并没有受伤的士兵还容易控制。 然而,那个闯下了大祸的受伤士兵就很难要求他不发出一点声响。 如今,那枚三棱钉还在他的皮肉之中嵌着,他一动也不敢动,痛苦的表情,让五官都扭曲了。 他知道自己犯了错,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疼痛让他不住的抽气,发出嘶嘶的声音。 看到他痛苦的样子,刘裕完全能想象此刻的他有多疼,但是没有办法,现在的危机若是不能混过去,此前所有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所有的士兵都趴伏在地上,牢牢的抓紧身下的泥土,他们不敢发出一丝声响,他们屏气凝神。 他们在等待着下一刻的来临,那下一刻,极有可能是蒙混过关之后轻松的喜悦,更有可能是灾难来临之前极度的惊恐。 众人全都不敢动弹,身为主将的刘裕却不能,他仍然努力抬着头,观察着城门楼那边的动静。 虽然他也只是能看到一个大概,根本分辨不清。 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城门楼上,那些豪赌的士兵,看上去比晋军还要紧张。 “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声音?” 几个小兵现在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还没有空闲去瞭望远处的情况,倒是知道赶紧把赌具和赌资全都收拾干净。 敌军来了不可怕,被发现值勤的时候还赌钱,那才是灭顶之灾! 士兵们兵分两路,一边在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而另一边,则终于举起了火把,观察前方的情况。 几个小兵凑到一处,心中的不安还未平息。 “真的有人吗?” “你是不是听错了?”几个人转过头来询问那声称听到声音的小兵。 此时此刻,相比真的发现敌军,他们甚至希望那突如其来的撕心裂肺的叫喊,如果是假的就好了。 谁也不希望出现敌情,更不愿意自己的恶形恶状被城楼里醉生梦死的符睿发现。 “听错了?” 那小兵摇摇头,就在刚才,沉静的天空中,忽然传来了一个人声,周围一片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怎么可能凭空冒出声音来。 那一定是人说话的声音! “怎么可能?” “那明明是人的叫喊声!” “你们都没听见吗!” 小兵崩溃了,这么明显的声音,几个同袍居然都摇头晃脑的,不肯承认。 这里不是他撞见鬼了,就是他们撞见鬼了,要不然就是老天爷出了鬼了! “肯定有声音!” 小兵还是不死心,又强调了一句,几个小兵凑到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声音吗?” “你听到了吗?” 某摇摇头:“根本没有。” “我也觉得没有啊!” “绝对是你听错了!” “你看看,这城楼下面哪里有人呐!” “就是有人也根本藏不住!” 小兵举起烧的正旺的火把,在几人眼前晃了一晃,火光照亮之处,确实没有一个人影。 “可是……” 那声称听到声音的小兵疑惑了,他擦亮了眼睛,仔细的看了又看,当真是一个人都没有。 众人一看他有妥协的意思,立刻凑上前来。 “没有可是,根本没人,兄弟们还能骗你不成?” 几人的眼中闪着诡异的光,那亮光甚至比火光还要耀眼可怖,在这黑蒙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的危险。 正所谓众口铄金,声音,大家是都听到了的。 但是,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 现在的情况,谁也不能承认在值勤的时候放松戒备,让可疑人物出现在了襄阳城附近。 若是把事情闹大的话,他们聚众赌博,放松戒备的事情可就瞒不住了。 于是,就算是有声音,他们也会一口咬定没有声音。 就算是人人都听到了,他们也会装聋作哑。 几个老油条很快就取得了一致的意见,绝对不能承认这个声音的存在。 现在唯一的麻烦,就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作为最开始听到声音的人,这位小兵坚决不肯和他们同流合污,假装听不到声音。 于是,既然他自己不愿意承认,那就只能他们来忽悠他了。 现在看来,效果已经初步显现。 “那就是没有吧!” “阿娘说我这几天有些上火,或许是耳鸣了。”小兵虽然嘴上算了,心里却仍在疑惑。 那声音听起来明明清楚的很,甚至还能辨认出字句来,好像是什么什么娘的,这样的词语,怎么会听错。 怎么就没有人听见呢? 几个人把他从女儿墙上面架下来,手中的火把也放回了原位,城楼附近,顿时昏暗了不少。 “你想太多了,城外还有布置好的陷阱,根本不可能有人过得来!” “说的就是,要是想通过那三棱钉阵,除非插上翅膀!” 眼见着火光越来越弱,晋军小队之中,呼呼之声不绝于耳。 刘裕也禁不住跟着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无力的瘫坐在地,因为火光远离,很多士兵已经恢复了寻常的坐姿。 经历了刚才的生死关头,士兵们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管城楼上的人会不会注意到他们了。 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到达了极限,不管会不会暴露行迹,都已经无力再支撑。 身为北府兵中的几位重要人物,实际上,檀凭之和沈警的情况也差不多,唯有刘裕仍然精神抖擞,看起来并没有被紧张的情绪所影响。 “终于……终于都回去了!” “好险!” 檀凭之抹了把汗,直到手指头触到那汗水,才意识到,这一头的汗,竟然都是冷汗。 都是被吓出来的。 第二百二十九章 逼不得已弃同伴 众人将视线从城楼上收回到了身边的袍泽兄弟的身上,氐秦已经不足为惧,然而兄弟们的状况都不太好。 唯有刘裕,仍然没有放松警惕。 他目光敏锐,在暗夜之中,犹如机警的猎鹰,正在寻找到手的猎物。 火光黯淡了,越来越暗了,那些原本就树立在城墙上的火把,倒是依然火光熊熊。 不过,代表着人影的不断移动的火光,已然无影无踪。 看来,危情真的解除了。 “你……既然伤的这么重,就不要跟着一起去了。”刘裕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发出了指令。 那受伤的士兵,血淋淋的三棱钉还扎在胳膊上,鲜血不停的往外冒,他的意志越来越消沉,随着失血增多,他的声音都开始变得有气无力。 他面色惨白,嘴唇哆哆嗦嗦的。 “你怎么可以丢下他?” “我们一定要带着他,一起走!” 那小兵气若游丝的样子,让沈警不能坐视不理,他怒瞪着刘裕,十分不解。 以他对刘裕的了解,他绝对不是那种会抛下同伴,独自逃命的人。 然而,刘裕现在的作为,却实实在在的就是这样的抛弃行为。 “若是丢下他,他会死的!”沈警焦急万分,情势如此紧张,他知道,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不必了。” 主将们居然为了他争吵起来,那受伤小兵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他挣扎着起身,艰难的开口。 他艰难的撩起眼皮,在他的眼前,刘裕和沈警的面容都好似蒙上了一层氤氲的雾气。 模糊不清。 “他们都已经帮我包扎了,我只有一个人,等到你们走了,我就去寻个郎中,总是能医好的。” “千万不能耽误了正事。” 他艰难的说出这一番话,便好似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再也无法开口。 看着他惨淡的模样,刘裕脸上亦挂上了痛苦的神色,那神色虽然隐藏的极深,却还是从那紧锁的眉头之中透露了出来。 “既是如此,我们就先走了。” “你自己多保重。” 刘裕没再啰嗦,拉着沈警几人就奔向了回口方向。 在城楼下面静止了这么长时间,对于老沈来说,倒是好事一件,他的体力居然恢复了不少。 再次起脚,居然可以跟得上刘裕了。 沈警望着他的背影,终于还是忍不住。 “寄奴,这样做也好,终究不能耽误了突袭回口的正事,那伤病确实有人能帮他医治吧!” “他跟着长途奔跑也不好,更加牵动伤口了,在这里不动弹,反而比较容易治伤。” 老沈叨叨念念半天,刘裕却没有搭理他,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怎么回事? 难道,他又说错话了? 他脚下迈的快了些,紧追几步,终于来到了刘裕的身边。 “应该会有郎中吧!”不知为何,他又重复了一句。 隐隐之中,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沈警还是很挂心。 队伍越跑越远,很快那受伤的小兵,他的身影就再也看不到,人们无法分辨他是站着的,还是坐着的,还是甚至连爬也爬不起来。 人们不敢想,更不敢去深究。 自从丢下了这位伤兵,凝重的气息就笼罩了这支队伍,人人眼中皆是挥之不去的忧郁。 这样悲怆的时刻,似乎只有沈警一人置身事外,完全没有被这种肃穆的气氛所感染。 “沈参军,”出乎老沈的意料,刘裕并没有答话,搭理他的,反而是一向不善言语的檀凭之。 只见凭之回过头来,严肃道:“根本就不会有郎中。” 沈警一惊:“没有郎中?” “那他不就死定了吗!” 沈警的话,说的似乎很不通人情世故,这种摆在明面上的道理,难道还一定要人家戳破嘛。 “是啊!” “然而,为了夺取襄阳,也只能如此。” “所谓的断尾求生,就是这个意思。” 刘裕接着檀凭之的话头开口,那位伤兵的情况,绝对不是能不能及时获救的问题。 就算是郎中就在身边,医药齐全,以他的情况,基本上也没救了。 老沈一腔热忱,也没有多少战场经验,刘裕说一,他就觉得是一,刘裕说二,他就觉得是二。 这一回,他总算是弄明白了,为什么在离去的时候,刘裕的脸上会出现那般决绝的神情。 身为一位负责任的将领,如果条件允许,刘裕绝对不会抛下同袍兄弟。 想到这一切的罪魁,沈警咬了咬牙。 襄阳! 老子一定要把你拿下! ………… “押!” “老大把钱都押上!” “没问题,我们一定能赢!” “押!” “押!” 押押押的喊声犹如山呼海啸,甲板平阔的楼船上,装备齐全,武器精良的厢房,成了水兵们耍钱的乐园。 酒坛子散落一地,条案上还有新鲜的鸡腿、鹿肉,自从襄阳被氐秦军队牢牢控制,凡是远离军帐的地方就成了士兵们寻欢作乐的乐园。 兄弟们喝着稀薄如水的淡酒,口里吆喝着,生活快活似神仙。 日子一天天过去,士兵们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 以前,他们只敢小赌怡情,在那乌篷船的小棚子里,在那小小的营帐里。 又要躲避将军的巡逻检查,又要隐藏行迹。 这样小打小闹一段时间后,士兵们发现,他们这样开赌局,不仅没有人管,甚至连那城里的什么符将军、梁将军天天在军帐里也根本就没干正经事。 这些大人物啊,人家玩的可比他们这些小虾米高多了。 什么酸的辣的、甜的咸的,人家都玩过,还深谙此术。甚至于符睿麾下的那个梁将军,自从死了弟弟,整日里也放纵了起来。 时不时的还到江边与他们汇合,看兄弟们赌钱,甚至还赞助了不少的钱款。 于是,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大。 那些躲躲藏藏的小赌桌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了,他们把赌局搬到了大型的楼船上。 很快,士兵们就开发了楼船的新型用法,这里的船舱又宽敞又明亮,关键是还隐蔽。 舱门一关,窗户都拉上帘子,从外面根本就看不到船舱里发生了什么。 士兵们窝在这里,往往一赌就是一整夜。 小钱耍着,小酒喝着,要吃有吃,要喝又喝,要钱有钱。 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小赌桌。 忘却人间烦恼事,醉生梦死有今朝。 第二百三十章 穿云箭破赌局 酒兴正浓,赌性正酣,两方人马都是来自氐秦,和那些鲜卑壮汉没有一点瓜葛,现在正缠斗的厉害,新的赌局还没开。 就连钱都还没有押上,士兵们就已经陷入了癫狂,船舱里处处都回荡着他们的高声吆喝。 赌桌上拼的就是一个气势,士兵们相信,只要他们的呐喊声超过了另一方,就一定可以取得胜利。 赌局还未正式开始,两方的吆喝声就已经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那边都试图将另一边给压下去。 两边的队主,现在手里拿着樗蒲子,眼神犀利的瞪着对方。 两方的声势都很壮,谁也不肯让谁。 在这楼船里,赌的可都是大的,推出来的赌手,也都是两边小队里的能手。 他的胜利,不仅是他一个人的胜利,而是一整个团队的胜利。 谁也不能等闲视之。 “押吗?” 面孔黑似炭的男子,正是那骑兵队的队主,今天也算是初来乍到,做客人的。 可他们骑兵队一到这楼船里,便迅速进入状态,把大船当成了自己的地盘。 吵吵嚷嚷,气势昂然,一点也不见外的样子。 在他身后的骑兵战士,个个也如狼似虎,凶悍异常,不只是叫号嗓门大,就连眼神也透着锋利。 大有你不让兄弟们赚钱,今天就别想下船的气势。 而另一边,则是氐秦军队之中的新兵种,水兵是也。 以往,在氐秦的触角没有深入到淮水南岸之前,氐秦军中是没有配备水兵的。 北方平原一望无际,江河极少,依靠骑兵就可以马上得天下了,培养水兵,根本就是费力不讨好的行为。 于是,在氐秦,骑兵的等级是最高的,在军中往往享有至高无上的尊崇地位。 而水兵,因为是新生事物,在军中不仅人少,而且地位最低。 平日里根本无法和骑兵较量,到了这赌桌上,两边的地位终于算是平等了。 水兵这边,也是铆足了力气试图大胜骑兵。 这一场若是胜了,以后在军营里,水兵们似乎就可以挺起腰杆了! “押!” “队主,还犹豫什么!” 黑脸骑兵的身后,为他鼓劲的小兵们早就已经跃跃欲试,他们手中都攥着钱袋,就等着队主一声号令。 哗啦啦一阵响,士兵们的钱袋就沉甸甸的落在了桌上。 咚咚咚…… 沉闷的声响,伴随着诱人的铜臭,让场面更加热烈。 因为也是经常开赌局,为了赌的方便,士兵们就把铜钱都放到了袋子里,每个袋子里面的铜钱数都是一样的,方便计算。 “怎么样?” “你也都押上吧!” 身后的兄弟们支持,这骑兵队主的声势蹭蹭上涨,根本不把对手放在眼里了。 他挑衅的看着那水兵的队主,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作为氐秦大军中理所当然的老大哥,这些骑兵队主看人的时候,鼻孔都是朝天的。 氐秦现在能有如此的成就,依靠的哪里是弱鸡一样的步兵和他们这些还没有多少战斗经验的半吊子水兵。 胡人马上得天下,骑兵便是理所当然的骄傲。 在军营里,骑兵就是要在方方面面都碾压其他兵种,这样才能让他们的腰杆更硬,气焰更嚣张。 现在,他就要让这企图和骑兵平起平坐的水兵队主,彻底的斩于马下! “队主!” “我们也押!” 刷刷刷…… 你方唱罢我登场,谁也不是吃素的! 不就是钱吗! 你有,老子们就没有了吗! 面对骑兵的刁难,水兵们也毫不怯战,纷纷慷慨解囊,把铜钱捧到了队主的面前。 输人不输阵! “给我!” 那水兵队主一咬牙,便张开了双手。 一袋又一袋的铜钱便飞到了他的怀里,层层叠起,好似小山一般,压得那队主手臂都弯了。 “嚯!” “他们还真有钱!” 骑兵们看到这些钱,眼睛都绿了,阴森森的冒着绿光。 那是贪婪的光! 那是钱的光芒! 他们一个个的摩拳擦掌,感觉水兵队主臂弯里的钱已然是自己的了。 “押!” “都押上!” 不就是钱吗? 谁还没有! 水兵队主张开臂弯,那装满了铜钱的袋子就好像是下落的雨点一样,砰砰砰的砸到桌案上。 那钱袋的数量着实不少,每一个又都沉甸甸的,猛地来这么一下,气势还是很强的。 “开始吧!” 两人各就各位,手里都拿着樗蒲子,煞有介事的摇了几下。 一把定乾坤,说的就是现在! 赌上了金钱,赌上了名誉,赌上了命运! 赌场如战场,在场的每个人都屏气凝神,等待着自己这边的队主打开手掌,揭晓真正的输赢。 刚才还喧嚣热闹犹如菜市场的船舱之中,一瞬之间就鸦雀无声。 不! 还是有声音的。 呼呼的喘气声,带着粗哑,咕咚咕咚吞咽口水的声音,透着紧张。 “开吧!” “开!” “快开!” 樗蒲的木头子早就已经在手中握着了,哗啦哗啦的声音也再也听不到。 只要队主们松开手,只要木头子落下,一切就都有答案了。 胜负可定,这襄阳城的军队里,到底是谁说了算,似乎也可以有定论了! 气氛紧绷到了极点,在安静了一会过后,细细小小的声音从水兵队主的身后传了出来。 这是一开始的声音,很快,这声音就蔓延开来,四面八方,到处都是。 那声音从低低小小,渐渐的就变得越发的高昂,像水波一样,一层压过一层,一浪高过一浪。 最后层层叠叠,声音也越发的清晰,到了最后,甚至汇聚成了口号一般。 “开!” “开!” “开!” 随着三声大喝,两边的人马终于做好了准备,兴奋点被急速推高,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凝聚到一个点上。 他们的眼中,只有输赢,没有其他! 嗖嗖嗖! 几支穿云箭,伴着鸣镝的巨响凌空而入! 这楼船虽然高级,但受制于技术,窗户也还是用纸糊的,既然是纸糊的,又如何能抵挡得住这玄铁打制的穿云利箭? “这是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箭簇?” 赌性正浓的氐秦士兵,蹭的腾起了身子,瞬间就乱成了一团。 突然出现的箭簇,如雨直下,士兵们彻底傻了。 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妖异现世了? 不! 是北府兵来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一片火海 哆的一声闷响。 “老大!” “你怎么了老大?”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骑兵队主,正坐在靠窗的一边,还背对着窗子。 那穿云箭一来,一声闷响,就刺进了他的后背,被发现的时候,那队主竟然还沉浸在豪赌一场的兴奋之中,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鸡飞狗跳的士兵们终于发现了队主身上的箭簇,禁不住大叫起来。 “队主!” “队主你受伤了!” 那骑兵队主茫茫然回头:“什么受伤?” “你说谁受伤了?” “老子怎么可能受伤?” 他开口的时候,气势还是那样的不可一世,众人讶然:老大这是怎么了? 傻了吗! 感觉不到疼了吗! “箭!” “队主,你中箭了!” “中箭?” 直到听到了这个词,那队主才猛然感到,一股剧痛从背心直扑到胸口,鲜血也跟着透了过来。 “我真的……中箭了?” 那队主的疑问还没有说完,就噗噗的吐了血,紧跟着瘫倒在地。 众人根本就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无数的箭簇就又从船舱外飞了过来。 “火!” “竟然还有火箭!” 起初的几十支箭,都只是普普通通的穿云箭,氐秦士兵还算是身手利落,宝刀抽出,还能抵挡一阵。 然而,几乎就是下一个瞬间,普通的穿云箭之间就夹杂了数支火箭。 这些火箭本就是点燃了的,待到飞到船舱内,很快就点燃了窗帘、衣服,甚至连士兵们的赌具樗蒲子也烧着了几个! 水火无情! 燎原大火没有给氐秦士兵们任何反应的时间,火焰只要接触到事物,不论是木头还是窗户纸,只要是能点燃的,就全都成为了它们的帮凶! 火势瞬间就蔓延了起来,楼船巨大且封闭的船舱,成为了烈火的乐园,这里,那里,不一会,船舱里便到处都是火焰。 “快!” “快去打水,救火!” 惊慌失措的士兵们看到火越烧越旺,这才终于回过神来,这些火箭的来源,竟是敌军! 然而,敌人究竟是谁? 从哪里来? 最近襄阳城附近根本就没有任何敌军活动的迹象,城门那边也没有任何预警。 这箭簇到底是从何而来? 要知道,他们驻扎的回口地带,已经是襄阳城的后身,平日里就连襄阳城的百姓都极少涉足,这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可以穿过城门处严密的巡逻岗哨,直扑到襄阳城的后身! 不管怎么说,救火是第一位的。 就在士兵们鸡飞狗跳的时候,那些箭矢仍然没有放过他们,仍是铺天盖地的落下来。 这船舱的范围本来就有限,前来凑热闹参加赌局的士兵,早就把这里堵了个严严实实。 于是,当那些穿云箭从船舱的窗户射进来的时候,它们面对的几乎就是一面一面的人墙。 这些人墙几乎是密不透风,层层叠叠,第一批箭簇射进来的时候,士兵们根本毫无察觉。 直接就化身成为了箭簇的箭靶子,未曾露面的敌人,只用凌空的箭簇,就带走了无数氐秦士兵的生命。 就在上一刻,他们还是活生生的人,充满了生气,还等着在赌桌上大赚一把。 而现在,轻易的就变成了一具具尸体。 火海之中,人们全都疯狂了。 尤其是那些不可一世的骑兵,这里又没有马,他们高超的骑术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 水兵们首先反应过来,不管怎么说,还是应该先把火扑灭。 死去的士兵们,已经在熊熊烈火之中被烧成了焦炭,受伤的人还要靠自己。 能动弹的,就赶快离开这危险之地,动不了的,也没有人有余力拯救他们。 只能自生自灭去。 打水也需要家伙事,慌慌张张的士兵们等到想起这件事这才发现,这条装饰华丽,气势不凡的巨型楼船上,居然只有五个木桶! 这才能打多少水? 眼看着整条船都要燃起来了! 城里为什么还没有动静? 这里都已经烧成了这副样子,浓烟滚滚,就算城门楼上的那些人是瞎子,也该闻到味了! 水兵们终于找到了几个称手的家伙,脑子里纷乱如麻,反复出现的竟是这样奇怪的念头。 他们早就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冲昏了头,辨不清黑白,更无法给出正确的解决之道。 襄阳城里的人呢? 城门楼上那些兢兢业业日夜都不停歇的巡逻士兵呢? 不好意思,和他们一样,还在赌钱。 对此时此地的敌情,他们还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 “寄奴,我们怎么攻进去?” “先干什么?” 檀凭之匍匐向前,很快就和刘裕肩并肩了。 自从摆脱了三棱钉阵,之后的道路,顺利的他都不敢相信。 几百人从城门楼再到回口附近,奔跑了差不多半里地,中间竟然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挡。 一路上,不仅没有一个氐秦的士兵,甚至连普通的襄阳城乡民都没有看到。 恍然间,檀凭之甚至怀疑,他们是走到了那传说中的异世界,要么就是遇上了鬼挡墙。 总归这么顺利的,毫无危险的一条路,绝对不可能是出自军事重镇襄阳城外! 然而,等到他们再次变换姿势,由跑变成匍匐,小心的向着目标前进的时候,檀凭之这才发现,什么异世界。 什么鬼挡墙,根本就是没影的事。 他们脚下的这片大地,正是襄阳城外回口区域,而他们的眼前,捆扎结实紧密的双层栅栏,正是出自氐秦部队的手笔。 檀凭之一度陷入疑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可能! 堂堂氐秦重镇,南北双方争夺的焦点,一级军事重镇,汉水沿岸的襄阳城外,居然都没有几个守兵! 他不禁回头看沈警:“沈参军,你收到的消息不是说,这里守备相当森严吗?” 你看,没有防备这件事,几乎是反应在了方方面面。 就比如,他们几百个人趴在这回口附近的栅栏外面,距离楼船停靠地点不过是遥遥半里地而已。 他们这些敌军士兵,竟然可以毫无阻碍的在这里低声说话,而不必担心有人会发现。 这是一种什么境界? 这是一种神兵天降,天助我也的境界! 老沈很为难,当初收到的消息,实际上现在回想起来,神算子只是说到,回口附近白天守卫很多。 相当多的氐秦士兵都在这里操练,这一次,慕容垂似乎对水上格斗相当重视。 一直在抓着鲜卑士兵严加操练。 “神算子也只能白天的时候靠近此地探查情况,天黑的时候他也无法靠近。” “也许,天黑之后,情况就不同了。”老沈吞了口唾水,有些尴尬的看着檀凭之。 这句话说的那叫一个没底气,不过,急性子的老檀却并没有生气。 守备松懈不是好事吗! 求之不得呀! 第二百三十二章 睿智王秘书 “沈参军,这是小事情。”刘裕一张口,就颇具领导气质。 不只是有带领性,刘裕在军中的威信也是与日俱增。不必多言,只需要几个眼神,他就可以将心中的想法完整的传递给将士们。 此处氐秦重地,不要再说话了! 虽说守备松懈,也不能这么放纵。 身后没有动静之后,刘裕继续把视线放回到氐秦哨兵的身上。 刘裕从来都不是一个打无准备之仗的人,他的每一次胜利都来自于深谋远虑以及过人的胆识。 虽然在得胜堡的时候,他们从来也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但刘裕早早就想到了。 突袭的士兵虽然只有几百名,但是在没有正式交战前,这个数目的士兵出现在敌军占领的重要城池之外,目标还是很明显的。 虽有月色掩护,但刘裕也不会带着麾下的士兵冒险,必须要帮他们找好藏身的地点。 他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却并没有在事先的商议之中把它重点提出来。 绝对不是他忘记了,只是因为,他仔细的想了一下,立刻就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完全不需要再为了这等细枝末节的事情多浪费时间。 这里是哪里? 是四处环水的回口附近,刘裕虽然一直未能找到机会亲身观察回口附近的地形。 但既然是能够停靠大型楼船的水域,必定是四面环水的,这样的地方,绝对不会缺少水草、芦苇。 当他们慢慢爬到栅栏附近的时候,刘裕指天大笑,氐秦这些无能的废物,居然没有把芦苇烧掉! 如果氐秦有足够的水战经验的话,他们就会知道,在这些生长茂密的杂草中间,是最容易藏匿士兵的! 对于回口这样的重要港湾,竟然还让视线范围之内留着这么多的杂草,这不是自取灭亡,又是什么! 当刘裕看到这些茂盛,已经半人多高的杂草的时候,心中的斗志瞬间就被点燃了! 今日一战,必胜! 众人以芦苇水草作为掩护,趴伏在地,刘裕的头微微扬起,眼前的氐秦守兵,人数不过十人左右。 他们来来回回的在栅栏边上走走停停,还有几个人是守在栅栏门口的。 可以看出他们的装备铠甲都很精良,体格也很强壮,显示出了良好的素质。 然而,这些本该成为氐秦依靠的强兵,现在居然呈现出一种恍惚之感,这是不了解内情的刘裕完全无法理解的。 士兵们的脚步虚浮,一双双本该锐利晶亮的眼睛,却眼神不定,他们的视线,根本就没有停在应该停的地方。 他们的心思也根本就没在防守警戒之上。 他们虽然仍在按照队列走动巡逻,但只要是看过他们现在状态的军人都能看出,这些士兵不过是暗夜里的游魂而已。 “氐秦的防备似乎很松懈,实在看不懂。” “寄奴,看不懂就别看了,防备松懈正是我们进攻的好时候,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刘裕发出感叹,檀凭之却毫不在意。 寄奴这个人呐,心思缜密是好的,然而想法太多有时候也让人吃不消。檀凭之可不是这种思前想后的人。 刘裕还没发话,他就已经开始调整臂弩了! 只要刘裕一声令下,他就先干他几箭! “凭之,你先别急!”刘裕知道他是个急性子,连忙按住他。 并且吩咐身边的沈警道:“沈参军,让火箭手到位!” 沈警眉头一皱:“火箭?” “你们居然还带着那样的神器吗!” 乖乖,这神器厉害,沈警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一次突袭他们居然也准备了这样凶悍的武器。 老沈忙不迭的去报信,他在士兵的方阵中从容的爬过去,寻找着带了火箭的弓箭手。 这样的人并不多,而且,他们背的箭簇看起来和一般的箭簇也完全不同,是经过了特殊加工的。 特征极为明显,都是箭簇尖端的下方绑着一个小布袋,里面装了草梗,碎木屑等易燃物。 布条外面还涂抹了几层桐油,桐油可是个好东西,算得上是古代战场上的法宝之一。 它不仅可以助燃,还可以防腐,古代军中的一大礼仪,“传首”就少不得桐油的帮助。 所谓“传首”便是当敌军的大将被斩杀,梁云那样的还不成,达不到级别,怎么说也得是慕容垂这样的,既德高望重,又名声斐然的大将。 军人们就会砍下他的头颅,一路从战场传递到都城,让坐在都城里的皇帝,比如现在就是司马曜,来亲眼见证。 斩杀敌军大将,这可是不世之功,必须要得到大额的奖赏,这种奖赏,不仅包括军中职务的提升。 甚至还包括土地、田产、黄金等大礼包。 既然皇帝陛下要如此破费,那么就不得不交给他一些真凭实据,什么能当做证据? 当然就是敌军将领的人头最实际。 一般来说,这项殊荣对于敌军将领适用的还比较少,对于叛军将领,却经常适用。 这样的敌军将领人头,因为需要长途运输,便要在表面涂上桐油,一般放在竹筐之类的容器里,一路运送到都城。 从历史书上反映的史实来看,这种简易的封存方式效果还是比较好的。保证可以让皇帝陛下看清楚敌军将领的眉眼,辨出真假。 很快,火箭手就悉数到位,看着他们英姿勃发的样子,老沈的脑袋里,竟然飞快的窜过了这些念头。 寒毛顿时就升了起来。 火箭手们根本就不会知道老沈的各种心理斗争,在他的带领下,他们很快就来到了主将刘裕的身边。 “寄奴,现在就用火攻?”檀凭之并没有异议,只要是寄奴的命令,他一定都会照做。 但他还是觉得,一上来就用火攻,有些冒险。 他们的目的是烧船,现在回口区域内的战船,粗略一看就可以大致知道,大大小小算起来,差不多有近百条。 那些个头小的蚱蜢舟暂且不提,只说那些三层楼高的大型楼船,竟也有十几艘之多。 当看到这些装备精良的楼船的时候,几位主将都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王秘书睿智! 王秘书威猛! 首先消灭氐秦的战船,果然是奇招一记! 若是让这些巨型战船真的驶上汉水水面,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活靶子而已 再联想到慕容垂的活动,这位精明的老将,一出手,果然就不一般。 久未有战事的襄阳城,慕容垂还知道要训练水兵,可以说,相当有先见之明。 要知道,一直以来,在氐秦国境之内,对水上征战从来都不看重。虽然他们也知道,攻打晋朝,没有过硬的水军是绝对不成的。 但是碍于固有的骑兵冲击一切的战术,这些胡人组成的割据势力,从来都对水军敬而远之,认为没有什么大用处。 身为鲜卑将领,慕容垂能够突破固有观念的限制,着力发展水军,这就说明,慕容垂的目标,绝对不仅止于帮助氐秦守卫襄阳城。 恢复大燕一直都在他的设想之中。 而现在,只要把氐秦的战船都烧毁,他们苦练多时的水上格斗技巧就全都派不上用场了。 岂不妙哉? “待会先放火箭,凭之你我带队在火箭的掩护下,冲杀上去!”疑虑固然存在,但刘裕还是做出了部署。 古来征战,从来都是个需要冒险的差事,哪里有万全的战术? 应当相信,人力能够扭转乾坤! 檀凭之摩拳擦掌,把武器都准备好,他早就等不及了! 这些胡人,管他是什么部族,都是我晋人的敌人,杀了哪个都不冤! 一想到多年来的夙愿终于要实现,檀凭之便热血沸腾,肌肉贲张,虽然他并未配备火箭,但仍准备第一个冲出去! “寄奴,一会我掩护你!”凭之的弓弩,已经瞄准了栅栏边上的士兵,寄奴擅长弓箭,不善用弩,檀凭之很清楚。 保护寄奴这颗聪明的大脑,是他檀凭之的责任! 为了掩护刘裕,檀凭之已经主动挪到了他的身前,刘裕并未多言,好兄弟一腔情意,他全都知晓。 不过,待会冲杀起来,主次先后哪里还能分辨的这样清楚。 火箭手已经准备就绪,刘裕略略看了一眼,前方氐秦哨位处,士兵们仍然三心二意的,不甚提防。 对于他们来说,这些士兵已经不足为惧,最麻烦的,反倒是那些固定不动的栅栏。 为了防范敌军偷袭,符睿主持士兵们在回口附近新设了一层栅栏,外面的这一层栅栏,足有半人多高,比内里的那个普通栅栏要高大的多,坚实的多,就算是杀伤了氐秦的士兵,要突破这些栅栏,也需要几人齐力挪走才是。 若是动静弄得稍大一点,恐怕就会惊动楼船里的士兵。 于是,这第一轮攻击,刘裕选择了用箭。 刘裕观察了形势,稍稍抬起一手:“放箭!” 咻咻咻! 他一声令下,被点燃的火箭就犹如灿烂的流星,倾泻下来。与此同时,刘裕也抄起了长刀。 脚上乌皮的靴子穿着还不太合衬,远没有他日常穿的木屐合脚,那木屐虽残破,却陪伴了他多年,人总归念旧。 刘裕蹬了几下皮靴,总算是调整好了。 “刘将军,等等我!” 刘裕箭一般的冲杀出去,好似只有十几个迈步,他就冲到了栅栏前,由于速度太快,情势太急,刘裕的钢刀都已经架到了守兵的脖子上,他们才发现,远处的水草里,居然潜藏了众多的敌军! 人潮几乎是一瞬之间就从水草中冲杀出来,好像是惶惶的魔鬼,从地底钻出来似的。 没有人察觉到他们的存在,但转瞬之间,你已经被他们攫住了喉咙! 就在刘裕忙着杀伤氐秦哨兵之时,偶然一个余光,他便发现,参军沈警,竟然就在他的身边。 这…… 他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沈参军,你到后面去,让弓箭手掩护你!” 氐秦的哨兵也经过严格的训练,从来都不是吃素的,当他们反应过来是敌军偷袭之后,瞬间就转换到了奋勇拼杀的模式。 好几个武艺稍欠的北府兵,跟着一起冲杀上来之后,瞬间就被氐秦士兵抓住了漏洞,噗噗几刀便命丧黄泉。 夜奔突袭也没有大军阵型的掩护,士兵们只能依靠近身格斗。这种格斗正合了刘裕的心意。 以往,他在京口称王称霸的时候,拳脚上的功夫就从没输过,那个时候,京口好汉们还都是穿着粗布单衣打斗。 现在身披皮甲的刘裕,简直是如虎添翼,根本就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 只见他三尺长的大刀轮的飞起,左劈右砍,犹如杀神在世。 刘裕出刀迅速,从来也不在一招一式之上纠结,他力大无穷,只要是被他伤到的,必定是深可见骨,几乎一刀毙命。 前方的檀凭之,几乎从不远离他超过一丈远,他瞄准的,不是那些栅栏边上的士兵,而是寥寥无几的,仍然站在楼船上警戒的水兵。 他们人数本来就少,通常一条船也就安排两三个人在甲板上警戒,身单力薄。 要说原来还勉强有一点战斗力,可现下,只有被人当靶子的份。船舱里的人全都沉迷赌局,这船外面就算是被敌军包围了,他们也依然可以充耳不闻。 舰船停靠的地点,距离哨兵站立的栅栏,差不多有三百步远,从船上也看不太清楚栅栏边上发生的事情。 刘裕他们出手果断迅速,几乎是几刀就结果了栅栏边上的十几个士兵,并且没有一个漏网之鱼。 于是,这边的人都死绝了,战船那边还没有多少反应,根本就不知道栅栏这边发生了什么。 檀凭之目光坚定,他将臂弩打起,向前突进了百余步,瞄准了船舷上的一人。 嗖的一声,那弩箭犹如被弹飞的石子,穿破了凝滞的空气,呼啸而来。 呃…… 伴随着粗哑的细微声响,那小兵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便中箭倒地。 老子的连机弩,果然是神器! 檀凭之再次感叹,若是弩箭也能像弓箭一样随身携带那么多的话,他肯定早就不用弓,专用弩了。 檀凭之手臂上的这支连机弩,最适合现在的战况。 弓箭轻飘,命中率较低,而且,他们突袭战船,为了提早将哨兵射杀,还需要从远距离就开始攻击。 而相比较而言,弓弩的射程要大大超过弓箭。 一只部队进行突袭之时,若是有三五个像檀凭之一般出色的弓弩手,扫除前方障碍,易如反掌。 檀凭之居前,扫除前方哨兵,刘裕负责给身边还有口气的氐秦士兵又补了几刀,兄弟二人相互配合,相当默契。 第二百三十四章 跨栏高手 出乎刘裕的意料,自从冲杀出来,沈警就一直紧紧的跟随着他们,居然没有掉队! 更没有怯战,就刚才余光扫到的,老沈竟也砍杀了三名氐秦士兵,可谓是气势如虹! “还有没有?” “老子还能打十个!” 刘裕错愕:十……十个? 这不是我的台词吗? 怎么让老沈给抢过去了! 刘裕他们拼杀的当口,火箭手也没闲着,万箭齐发虽然是不可能了,但几十箭齐射,还是够得上的。 相比普通的箭簇,火箭相对重一些。所以,它的射程没有那么远,想要命中目标,必须要比普通弓箭手更加接近目标才是。 好在,这次他们要攻击的并不是移动中的士兵,而是体量巨大的固定不动的战船。 火箭手们瞄准了战船的窗户,很快,箭簇就雨点一般的泼洒了出去。 然而,这雨点一般的箭簇,带来的并不是清凉的雨水,而是光芒万丈的火焰! 燃烧! 燃烧! 很快,氐秦停靠在回口岸边的大型楼船便个个都被点燃,火苗顿时就窜上了天! 巨大的船舱登时火光冲天,几乎就是一眨眼的事。 就在消灭了眼前的氐秦士兵之时,刘裕终于抓到了一个间隙,可以稍稍喘口气。 “这里的守备也太松懈了!” “真是不可思议!” 老沈虽然战场经验并不丰富,年纪也一大把,可也看出来了,这回口岸边,一切都不对劲。 “这些哨兵的战斗力也太差了,就连老夫都打得过,实在是不正常!”老沈踢了一脚早已倒地死的透透的秦兵。 看他身上不规则的伤口,老沈就能判断,这个士兵必然是死于他的刀下。 在武功这个问题上,老沈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以他的三把刀,哪里是纵横中原的氐秦士兵的对手。可他真的砍杀了三个。 老沈认定,必定不是他的武功突飞猛进,一定是这些氐秦士兵出了问题。 “关键是,我们冲过来的时候,楼船里居然没反应,一个出来查看的士兵都没有。”凭之一边给臂弩重新装填,一边说道。 有了老沈的加入,他们三个倒是也能勉强形成一个三边阵型,稳固的很。 战场上丝毫不怵的老沈,倒是让檀凭之有所改观。这个日常拖后腿还骚话一堆的老头子,倒也不是那么没用。 “船舱里会不会没人呐!” 刘裕摇摇头,他向后翻折的耳廓,微微颤动:“不,不是没人。” “刚才我听到了一些吆喝的声音,这些人应该在偷懒耍钱。” 檀凭之大脸一垮,难以置信:“赌钱?” “这么紧张的时刻,这些人居然还敢聚在一起赌钱?” “不会错了。”刘裕很肯定。 “要不然刚才那些哨兵的形色也不会那样飘忽不定,一定是都想去楼船里一试身手才造成的。” “看来,士兵们趁夜在楼船里聚众赌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至少最近一段时间,都是如此。” 沈警心中一阵,原来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 神算子居然没有察觉这样重要的情况,看来,这些人只在夜间才会这样做。 不管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赌钱的,这些都不是晋军关心的重点,短暂的谈话过后,刘裕便重新抖擞精神,在他的眼前,还有一个巨大的障碍横亘在那里。 虽然活人都死了,那高约五尺的巨大栅栏,还在原地一动不动,这些栅栏围绕着回口周边,严严实实的围了那么一个圈。 要想通过,也并不难,可要想不发出声音,也不引人注意的通过,就不是容易事了。 刘裕站在栅栏前,有一瞬间的愣怔。 该怎么办呢? 刷刷! 正在刘裕纠结的时候,檀凭之一个腾身,借由栅栏的支撑力,居然就这样跳过去了! 高约五尺的栅栏,横亘在人的面前,都快及胸了,八尺有余的壮汉檀凭之,居然就这样轻巧一跃,就跳过去了! “兄弟们,跟我冲!” 檀凭之一声号召,身后的士兵们个个摩拳擦掌,奋勇争先,几番尝试,还真的就冲过去了好几个! “寄奴何必犹豫,有困难,劈过去就是了!”檀凭之咧了咧大嘴,就把人手都带走了。 在他身后,后继的士兵也悉数赶来,打算一试身手,刘裕一看他们这个阵势,登时出手。 “慢着!” “还没过去的人,几人合力,先把栅栏推开!”他观察局势,眼见着和檀凭之冲过去的士兵还算够用,便开始张罗另外的差事。 能潇洒从栅栏上凌空越过,当然是爽快,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一百个士兵里,也不过是七八个而已。 剩下的凡人要想过去,还得靠双脚。 ………… 却在这时,被无数火箭打的措手不及惊慌失措的秦军,也开始向船舱外跑。 有些实诚人还想把好不容易建造好的宝贵楼船保住,提着水桶企图打水救火。 更多的人,则更为实际,都已经烧成这样了,救,还有意义吗? 还是先保住自己这条小命最要紧,船下就是水面,跳进水里,就不必再惧怕烈火。 惊慌中的秦兵,犹如困兽一般,他们慌张的跑到甲板上,一眼就可以望到的水面就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很多人身上已经被烈焰引燃,有的面庞已经焦黑。 只有及时入水,才能拯救他们的性命,原本他们都是武艺高强之人,但现在,他们却连举起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快走!” “快!” “快离开这里!” 几个理智尚存的士兵,拉扯着还能动的兄弟,终于冲出了楼船,然而当他们跳出船舱的那一刻。 迎接他们的,不只有朦胧的月光,还有晋军寒光凛凛的长刀、箭簇! “你们是……晋军?” “你们是怎么混进来的!” 一个身量不高的小兵,终于辨认出了这些士兵的真面目,其实并不需要多么仔细的辨认。 刘裕他们根本没打算掩藏形迹,什么夜行衣,黑布蒙面都没有配备,他们身上穿着的皮甲也一看便知不是秦军的装备。 “受死吧!” 檀凭之才懒得解释这种问题,也根本不打算让对手死也死个明白,一刀下去便正中那小兵的左肩,猛力一抽,宝刀便从人肉之中拔了出来,横向扫过去,那人的肚皮就裂开了花。 “晋军!” “他们是晋军!” “快去报信!” 第二百三十五章 高光时刻 晋军的攻势虽然猛烈,但是楼船这边的秦军,人数也还是不少的,想要一次性全都消灭,那是痴人说梦。 在初时的慌张过后,秦军的将士也终于回过神来,这些身着皮甲,面容坚毅的壮士,绝对不是来自得胜堡。 也根本不可能是襄阳附近的其他小股势力,为了保全自身,襄阳城附近的反抗势力,除了得胜堡,几乎已经全都被氐秦铲除了。 得胜堡里的士兵,武艺都一般,根本不可能像眼前的这些士兵这般训练有素。 虽然可以一时受迷惑,但秦军也不傻,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些人都是晋军! 不知为何,城楼上的巡逻士兵,竟然没有发现这些士兵的踪影,粗略估计,这支军队就有几百人。 这么多人! 城楼上的那些烂厮,都是瞎子吗! 不论如何,去城里报信也是必然,要不然,他们这些人今天就全都要交代在这里。 反应较快的几个小兵,很快就跳到了小船上,企图架船去前方报信。 陆路早就已经被晋军堵死,百密一疏的秦军,到底对于水上的战术不是那么精通。 这样重要的港口,负责看管守卫的士兵,不过百人,真的有外敌入侵,这点人,管什么用啊! 这就可以看出,秦军过于依赖骑兵,对于水军,他们也知道要建造更多更好的战船,却并不明白,这些空置的战船摆在那里,其实也会成为敌军攻击的目标之一。 这些巨大的目标,符睿却没有想着要给它们更强的保护,只靠着这么点人,就算晋军不烧船,等到北府兵进攻过来,他们也绝对抵挡不住。 “不好!” “他们要跑!” 几个秦军小兵跳上了蚱蜢舟,二话不说就开始拼命划桨,只要能够冲出回口的大拐弯,他们就能联络上城楼里的秦军大部队。 消灭这些突袭的晋军,还不是易如反掌? 襄阳城里,可是有十几万的大军呐! “快!” “往东边划!” “东?” “东边是哪边?” 几个小兵虽然反应很快,但还是有些慌乱。 他们原本就不善水战,架船的能力更是一般般,猛地跳上了船,顿时就有些晕头转向。 “左边,当然是左边!”一个年岁稍大的士兵,焦急的大喊,恨不得自己把船桨抢过来。 小兵不敢怠慢,连忙向左划了好几下,但是这船也不知是受了什么魔障,就是不肯向前,还一直原地打转。 这船越转,几人就越是不辨方向。 “什么左边,明明是右边!” “右边!” “快点向右划!” “要不晋军该追上来了!” 这伙晋军战斗力相当强悍,出手狠辣,战船被烧的时候,他们已经损失了不少士兵,现在还能战斗的也就几十人,根本就不是这些晋军的对手。 硬拼是没有好下场的,只有赶紧去调兵遣将,才是正途。 晚了,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几人在江中拼命的划桨,努力保持平衡,调整方向,终于把小小的蚱蜢舟给导向了正途。 “太好了!” “我们终于有救了!” 战士们兴奋异常,终于看到了希望。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向着希望奔去的时候,两只同样狭小的蚱蜢舟,居然从后方包抄了过来。 “慢着!” “哪里逃?” 长刀凛凛,直指几人,那站在蚱蜢舟上,威风赫赫的男人,黑黝黝的脸色,微胖的脸颊。 竟是沈警! 沈警虽然打斗能力差点,但一双招子放的贼亮,另一边,刘裕他们一马当先就冲上了楼船。 老沈有眼力,你们去杀伤战船上的大股士兵,我老沈就在岸上捡漏。 凡是跳了河,想游到岸边逃命的士兵,全都被沈警和他带着的十几个士兵绞杀干净。 刀光剑影! 好不快哉! 这才是他老沈追求的生活! 这一招守株待兔,老沈玩的极溜。回口附近,河岸也相对范围小一点,他带着士兵们两三个人分为一队,就守在河岸边。 看着那边水面冒了泡,或者是扑腾起来,便迅速就位。 上来一个便砍一个,几乎是百砍百中。 沈警本就武艺欠佳,一般来讲,要是没有刘裕和檀凭之两大护法加持,他是不敢和氐秦士兵单打独斗的。 根本就打不过呀。 可是此刻就不同了。 他不仅敢打,还打的特别出色,命中率比在楼船上拼命的刘裕他们还要高一些。 不管是多么强悍的对手,从水里游上来,都会有短暂的空虚不防备,身上湿哒哒的,也根本就不便近身格斗。 老沈眼尖,一下子就抓住了这个机会。 老沈不幸,他就不是个穿越的,他要是也到现代走一遭,必定能发现,那打地鼠的小游戏,最适合形容他现在的作为。 铲除了这些企图上岸的隐患,老沈立刻就又有了新的发现。 居然有人跳上了蚱蜢舟,想跑! 要是让这些人冲到城门里,通风报信,晋军就危险了! 沈警迅速反应,一个窜腿就跳上了一条小船。 同样的蚱蜢舟,船上的人数也差不多,只有一点不同,现在架船的人,不是个个旱鸭子的秦军。 而是熟悉水性,长在水边的晋军! 沈警身边带着的都是北府兵,当这些北府兵摸上船桨的那一刻,胜负就已定了! 小小的蚱蜢舟,犹如乘上了风帆,在火光冲天的水面里笔直向前,破浪而行! 在秦军手中好像小陀螺一样,只知道原地打转的蚱蜢舟,一到了晋军的手中,就完全变了样。 行动迅速,在涛涛的江水中,真的就像灵巧的蚱蜢一样,几个波折就冲到了前面。 沈警眸光微聚,立刻就发现了秦军的小船。 没办法,他就是想装看不到都不成。 一片平静的江面上,只有那条船在不停的原地打转,连动都不动。 沈警一看这架势,登时就乐了。 送上门的肥肉,要是不叼上一口,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他连忙催促,士兵们便加快了划桨的速度,只几个弹指的功夫,就追上了秦军那条可笑的船。 “冲过去!” “拦住他们!” 沈警一声号令,北府兵们大桨甩起来,几个打浆,就超过了秦军的船,横着就挡了上去! 这是属于我的时刻! 沈警热血沸腾,颇具军事眼光的刘裕没有发现,膂力过人的檀凭之也没有抓住他们。 成功绞杀这些企图报信的秦军的,将是初上战场的他沈警! 第二百三十六章 正义制裁 思及此,沈警就感觉,他得来个帅气的开场。 长刀打起,直指蚱蜢舟上的秦军。 秦军一见这阵势,登时就傻了。 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 根本就一点声音也没有! “上去!” “把他们干掉!” 老沈一甩头,身后的几个士兵就蹭蹭蹭的冲在了前头,晋军的水兵全都经验丰富,一看这阵势,立刻就把自己的这条小舟靠了上去。 几个划桨,两边就船头对船头,靠在了一起。 北府兵毫不迟疑,旋即就举起了长刀,迎头便砍,不给秦军一点反应的机会。 “快,把船推开!” “快跑!” 眼看着两个同伴都倒在了面前,甚至是一头扎进水里,蚱蜢舟上的秦军当时就慌了神。 什么反击,什么抵抗,全都抛在脑后了! 逃命,唯有逃命才是现在最该做的! 慌乱中,士兵们发现,两条船的船头竟然是驳在一起的,同样是站在船上,那晋军的士兵仿佛是脚下有磁石,在战船上几乎是如履平地! 再看秦军这边,别说是站在船上格斗了,就是只站在船上不动弹,都相当困难。 根本就是东倒西歪,不被甩下船就不错了! 士兵们铆足了力气,想把两条船推开,只要能荡开一定的距离,晋军就无法再攻上来了! 他们抻着胳膊,力气全都用在了推船头上,就连注意力也都集中在这一点上。 他们根本就没有余力注意一下周遭的情况,但是老沈他有啊! 麾下的士兵还在奋力拼杀,老沈也没闲着。 这一回,经历了实战的考验,他发现,虽然他的格斗技术一般,可是运气之神似乎相当的眷顾他。 让他总是有漏子可捡。 他一手操刀,一手叉腰,站立在船头,微风从身边拂过,皮甲之下的长衫,微微鼓胀,那感觉,好极了! 两个氐秦士兵奋力在推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沈警嘿嘿一笑。 走你! 宝刀挥起,一下一上,刀刃上的血迹就又覆盖上了一层。 噗噗…… 企图推船的秦兵,顷刻之间就命丧黄泉。 现在,这条小小的蚱蜢舟上,只剩下两个人,同伴们纷纷落水,就在他们的眼前。 他们怔住了。 眼前的黑面男人,似魔鬼,如夜叉。 钢刀举过了头顶,在他鬼魅一般的眼神之中,有杀意汹涌! “别杀我们!” 下意识之下,他们发出了哀嚎。 沈警举着钢刀,稍稍停了下手,狞笑道:“想活命?” “嗯嗯!” “好汉饶命!” 两人疯狂点头,船的一头都已经漏水了,他们还浑然不觉。 “想当年,你们凌虐我中土乡民的时候,可曾想到会有今天?” “那个时候,他们也苦苦哀求,你们可曾放他们一条生路?” 一切的解释都是多余的了,在新仇旧怨夹击之下,沈警挥下了钢刀。 那是正义的制裁! ………… “卢卢卢!” “卢卢卢!” “我喊卢,你也喊卢!” “难道,我们两个都能掷出卢来?” 襄阳城门上,能容纳三人并排行走的宽阔城楼大道上,十几个士兵围坐在一起。 道路宽,就是好,几个人坐成一圈,也毫不费力。 符将军真是英明! 就在半月以前,为了加强守卫,符睿特地找来了襄阳城的工匠,将城楼上的道路拓宽了大约一掌的距离。 同时把角楼的也重新构筑了一遍,加宽加厚,尖角向外突出,增加了瞭望的远度深度。 这样一番折腾,不只是符睿舒服了,巡逻的士兵们就更舒服了。 原先他们看到那些看船的,那些在军帐里休息的士兵,都可以攒成一堆耍钱,心里不知道多羡慕。 现在他们终于也有了这样的条件! 高高的城门楼上,插着一排火把,这些固定的火把,正巧给士兵们提供了强力照明。 别说是个头大的樗蒲子了,就是细细小小的字迹,也全都能辨认清楚。 负责守城楼的士兵,都是氐人,互相倒也没有那么较劲,虽然是赌钱,但气氛相当和谐。 哪边赚钱,似乎都符合人们的预期。 这边的士兵全都亲切的坐在一起,气氛特别融洽,两个对赌的也只是小兵,没有什么队主兵丁之分,也不需要拼命吹捧。 “开吧。”一小兵笑道。 “可以,不如我们一起开。”对手也笑嘻嘻的,好像并没有胜负之心。 大家都好赌,但赌的方式也不同。 虽然赌具都是樗蒲子,但相比楼船里那些又吃又喝,还赌资巨大的队主,城楼这边的小兵,当真担得起一句小赌怡情了。 一晚上两边的赌资都算上,也不过是百文钱而已。 哗啦啦……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松手。 樗蒲子顺势下落,很快结果就出现了。 “卢!真是卢!” “你的也是卢!” 厉害了! 纵横赌桌多少年,从没出现过的奇迹,居然真的出现了。 胜负不分,全都是最高彩! “太厉害了,你们两个!” “这是吉兆啊!” “肯定有好事!” 两边都是最高彩,这样稀奇的事情都能被他们撞上,人群一下子就沸腾了。 人人都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符将军要发军饷了? 赏酒肉三斤? 真是想想都流口水,更不要说近在眼前的好事了! 一个小兵顺着旗杆爬起了身,瞻望着远方。 日出红霞红灿灿! 就在他的眼前,那是一片火红的天,那是热辣辣的钱的光芒! 诶? 不对劲呐! 天都黑透了,不应该出太阳啊! 他揉了揉眼睛,将眼神定在一处。 “不好了!” “出事了!出大事了!” 那小兵推了推还在赌钱的同袍,大声吵嚷着,众人还沉浸在吉兆的好心情里不能自拔,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能出什么事啊,大喊大叫的!” 一个全副武装身着铠甲的士兵站起了身,顺着小兵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傻了。 “这……这是……” 他又瞪大了眼睛,多看了几眼,一老一少两个兵丁,互瞪一眼,都快哭了。 “着火了!” “回口……战船……” “快!” “快去禀报将军!” “回口的船,失火了!” 守城士兵们惊慌失措的奔下城楼,去给符睿报信,而这个时候,他们还以为只是看船的士兵不够用心,将战船不小心点燃了而已…… 第二百三十七章 金蝉脱壳有暗道 “寄奴,我们可以撤了吧!” 老沈虽然出生的年月早了些,不识得那名垂千古的诗仙李太白,却深谙太白的大道理。 事了佛衣去,深藏功与名。 百十来人的氐秦守兵,被悉数歼灭殆尽,死的死,没死的,基本也没剩几口气了。 水面上趴伏的,是秦军的尸体,岸边躺倒的,也依然是秦军,其中有一大半都是沈警的功劳。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檀凭之简单的收罗了人马,五百人的晋军小队,伤亡也有几十人,虽然远远比不得秦军的损失。 但剩下的这点人也绝对没有办法和城中的十几万大军对抗,趁着还没有人发现的当口,逃走是最好的做法。 刘裕满脸忧虑,一时之间,竟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眼前冲天的火光映照着江水,被他们点燃的战船,一艘连着一艘,越来越多,越来越旺。 可以肯定的是,就算是氐秦的士兵及时赶来,也扑不灭眼前的大火了! 这明明是奇功一件,但刘裕却并不感到兴奋。 时间! 为什么就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时间差? 当初在得胜堡做计划的时候,刘裕和王谧全都言之凿凿,认为由刘裕带队在前方突袭,王谧带着大队人马,随后就跟上,这边刘裕烧毁了战船,那边王谧正好可以迎接他们,一同迎战襄阳城的氐秦守军。 可以说,这个计划本身是好的,咋一听也似乎没有任何漏洞。 然而,等到了实地这样一操作,漏洞便呼之欲出了! 刘裕这边,根本就没有想到回口附近防备这样松懈,杀掉氐秦士兵犹如砍瓜切菜般容易。 火势蔓延,刘裕很清楚,过不了多久襄阳城那边就会赶来大批士兵围堵晋军。 到时候,这几百个晋军兄弟便要插翅难飞! 原本以为,刘裕和王谧带领的后继部队一定可以刚巧碰上,这样就不必担心襄阳城里的大批守军。 因为王谧带来的,不只是大批的北府兵,还有数量可观的辎重,这些辎重包括各种兵器,最重要的,还有大量的攻城设备。 比如石炮、凌云梯、甚至还有挖地道用的工具。 有了这些设备,再加上那些人马,晋军才具备了和城中秦军抗衡的本钱。 然而,现实的复杂让刘裕不得不重新慎重的考虑此事。 现在的情况是,刘裕这边提早结束了战斗,两方人马并没有接上头,然而冲天的大火肯定是瞒不住的,不出半个时辰,氐秦主力部队就会赶到。 这可怎么办? 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情况。 一时之间,刘裕无法言语,众位将士都集结到了他的身边,就等着他的一声号令。 然而,这个命令他还真就说不出口。 檀凭之是指望不上的,老檀武功好,脑子却不是那么灵光,每一步该怎么走,他都要听从刘裕的指挥。 那么……能指望谁? 视线转移,刘裕看到了沈警。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刘裕明明记得,刚才看他跳上了蚱蜢舟,去追杀那些企图逃走的氐秦士兵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 “寄奴啊,事不宜迟,你们赶紧跟我来!” 老沈很激动,寄奴终于看他了,他老沈要赶紧发言才是。 刘裕一惊:“跟你走?” “沈参军,我们能去哪里?” 放眼回口附近,不是水深没顶的江面,就是荒草萋萋,几个孤零零的小型岗楼,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方圆百里,都是氐秦的地盘,他们这些晋军能到哪里去? “这你就别管了,只管跟着老夫走就是!”老沈大手一挥,颇有气势,看起来确实有几分令人信服的意味。 “这么多的人,想转移也不是一时一刻就能办到的事,再不快点,氐秦的人就要过来了!” 刘裕还没答应,老沈就已经行动了起来,他麾下的士兵早就已经集结完毕,刘裕微微垂首:“好!” “凭之带好队,我们跟着沈参军走!” 虽然并不晓得沈警给大家指的是怎样的一条路,但是动起来总比原地站着有用处。 众人集合完毕,沈警却没有着急带路,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 借着熊熊的火光,纸上的字迹倒是全都清晰可见。 “沈参军,这是……” 回口栅栏西岗楼,方圆五百三十一步,十八株柳树下,有暗道连接城外得胜堡。 字都认识,就是这个含义,似乎有些晦涩。 “暗道?” “这附近还有暗道?” 不可思议,这种神奇的事物,檀凭之纵横南北,一路奔袭到京口都从没有见识过。 再者说,若是有暗道通往得胜堡,为何刘堡主之前从没提起过? “老夫也没有实地查看过,这些都是之前神算子从城里送出来的消息,此前,襄阳城管理还没有那么严格的时候,他曾经亲自查看过。” “你们看这步数,还有柳树的位置,都是神算子实际测过的,应该没问题。” 时不我待,虽然众人对沈警的说辞还有疑虑,可脚下也没闲着,几乎是以小跑的方式就奔向了栅栏。 “沈参军,那位神算子看起来年纪轻轻,怎么会给你在襄阳城当探子呢?” “他的卦摊在城里可是很受欢迎的,挣的钱应该不少。” 在檀凭之看来,一个有着稳定收入,还收入很不错的年轻小郎君,却要大费周章,还冒着极大的危险来给沈警当探子,实在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 “你是什么时候把他安插在襄阳城的?确实是有远见。” 这些吹捧暂且放下,几人冲到原本的栅栏处这才发现,哪里还有栅栏? 早就被他们挪动了位置,不在原地了! 沈警崩溃了。 “这……” “这可如何是好?” “栅栏已经被我们挪走了,该从哪里开始数?” 眼看栅栏全都被他们推得七零八落,老沈急的,汗如雨下,刘裕却诧异的盯着他瞧。 “沈参军,你着的什么急?” “除了栅栏,岗楼不是还在那里吗!” 岗楼? 老沈把那信纸又拿出来,仔细看了看,这才恍然大悟, 对啊! 栅栏西边的岗楼,栅栏虽然挪动了位置,可岗楼还在原处,只要从岗楼开始数起就是了。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岗楼开始数吧! 这位神算子还真是得力,传递消息极为周详,不只有栅栏的大致方位,还明确了西边的岗楼,这样就让人更加容易确定起始的位置。 西岗楼目标明显,很容易寻找,刘裕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这里,开始用脚丈量步数。 第二百三十八章 谁还踩不上一个狗屎运 然而,确定了步数,还有一个难题,那就是柳树。 柳树作为江左地区广泛种植的行道树,在这回口地区也有很多,粗粗看一圈,大概就有几十棵吧。 几乎是把港湾环抱在其中,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圈。 这要从哪里开始数起呢? 时间紧迫,没办法,只能把士兵们都撒出去,各自按照自己的数法,选定第十八棵树。 士兵们也没犹豫,选定了几棵树作为目标,便开始仔细寻找,既然神算子明确说了就在树下,那么这条暗道的入口,必定在柳树下不出三尺的范围以内。 只要划定一个区域,仔细查看,应该还是很容易找到的。 檀凭之感觉,要想从沈警那里打听出神算子的真实身份,应该没那么容易。 不过,打听点别的事,还是可以的。 沈警没想这么复杂,只笑道:“他是自己到襄阳城来的,不是老夫派遣,襄阳城中局势复杂,危险重重,老夫也曾经提醒过他,只是他执意如此。” “况且,老夫发现的时候,他人也已经在襄阳了,老夫也是无能为力,只能依着他了。” 听这个口气,神算子和沈警的关系应该相当亲密,难道,是父子? 刘裕心头浮现了这样的猜测,但是他现在也没有时间把这种猜测再仔细思量一下。 在他的脚下,五百步已经数完了,只剩下了最后的三十一步,这是最关键的时刻! 一二三四五六…… 随着数字一个个升高,刘裕的心也扑腾扑腾的跳的越来越快,他心里紧张,就连耳朵也好像出了问题。 “在这里!” “抓住他们!” “是北府兵!” 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徘徊,刘裕好像已经可以听到,远方的氐秦军队正在向他们步步逼近。 要是再不跑,再不找到暗道,今天这些兄弟们就全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是这棵,是这棵树!” 五百三十一步,正正好好的一个数字,刘裕放眼四周,就在这一步的旁边,当当正正的就有一棵垂柳! 没错了! 就是这棵树! “将军说的没错,从岗楼往西,第十八棵柳树,正是这一棵!” 那些围着不同的柳树不停打转的士兵,终于长长的出了口气,总算是找到了! 众人来到树下,檀凭之一马当先,他在树下敲敲打打,不管是什么样的密道,也总有一个入口。 这个入口,必定是活动的挡板一类,在坚实的泥土地上,会显得比较奇怪。 用力一敲就会发出砰砰的空洞的响声,敲一敲总能分辨出来。 砰…… 砰砰砰…… 檀凭之这边敲敲,那边敲敲,急的满头大汗,这个神算子也真是,既然要送消息,为什么不能把消息写的更清楚些。 在柳树下,到底是什么范围,究竟距离柳树有多远,就不能再写一个具体的步数吗! 再有,他都能够找到暗道,很显然,他肯定知道如何才能进入暗道,那个触发的机关呢? 到底在哪里? 人的心态啊,就是那么的奇怪,要是没有这样一条暗道,众人现在估计早就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等着被氐秦军队绞杀。 除了共同赴死,根本没有别的出路。 可现在,自从沈警给大家谋了这么一条出路之后,他们在感激他的同时,却又对老沈生出了些许埋怨。 嫌弃人家的消息不够准确,嫌弃人家没能第一时间就指出暗道的所在,实际上呢? 老沈又有什么错? 人家能够提前想到退路,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 “凭之兄弟,你那样找,是找不到的。” 沈警加入了寻找暗道机关的行列,他不紧不慢的个性,让檀凭之怒火蹭蹭的往上顶。 “那沈参军有什么办法,就快点使出来吧,时间紧迫也别再瞎耽误工夫了!” 檀凭之是个直性子,心里一急,语气就不好听,老沈也听出来了,倒是没和他计较。 为什么他没有一开始就把这条暗道指出来? 也都是有原因的。 暗道确实是有那么一条,但具体的位置,也确实没有划清楚,至于所谓的机关,别说是檀凭之他们找不到,就连老沈现在也是毫无头绪。 当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沈警就已经预料到今天的局面了,诚然这是一条能拯救几百将士的希望之路,至关重要。 可惜的是,因为某种疏忽,神算子并没有在书信中提及进入暗道的机关。 若是找不到机关,无法快速的进入暗道,这条路就是一条废弃的路,一条死路,给了人家希望,又转瞬破灭的责任,他老沈可承担不起来。 要不是现在真的走到了这一步田地,老沈是说什么也不会把这张纸拿出来的。 老沈虽然吊儿郎当的,可是他也知道,像檀凭之那种找法,绝对是行不通的。 “凭之,这条暗道在这里也有些年头了,肯定不是能从表面上就看出来的。” “敲敲打打,是无法发现破绽的。” 沈参军说的是实情,这条暗道绝对不是氐秦人挖掘的,他们要是知道这里长期有这样一条密道,早就从密道潜入,去攻占得胜堡了。 既然年代久远,还没有被氐秦发现,这就说明,这条暗道的保密性相当的好。 从外部是无法发现的,那种企图找到一块中空的木板,进而进入密道的方法,根本就不可能奏效。 这个密道的机关,一定在那种非常不显眼的地方,掩藏较深,沈警没有采用檀凭之那种粗鲁的搜寻方式,反而一直都在静静的观察。 他的这种行为,被老檀当然的看作是不干实事,只知道动嘴皮子。 老沈缓缓的在这棵树周围踱步,杨柳依依,垂柳绦绦,他拍了拍树干,却并没有做什么。 机关掌控着密道的入口,也算是联动机关的一种,必定有某种方式和暗道的入口相连。 柳树立在这里,根系抓紧大地,不动不摇,绝对不可能和暗道有关系,那么机关就必定隐藏在其他的地方。 沈警抬脚,不停的在树下的泥土地上划来划去,发出那种擦擦的声响,弄得檀凭之心里更烦躁。 “沈参军,你干什么呢!” “要是找不到,就在一旁歇着好了,我们自己能找到,到时候带着你就是!” 对于暗道一定是自己找到这件事,檀凭之相当有自信,老沈的法子,他根本就看不上眼。 不过,他看不上眼不要紧,人家老沈可是很有自信。 诶? 这是…… 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在脚底下出现,老沈一见,眼睛登时就亮了。 有门! 他立刻俯下身去,将发亮东西周围的灰土都扒干净。 一个带把手的铜扣就赫然出现。 第二百三十九章 城内城外一团乱(国庆快乐!) “有了!” “找到了!” 话音未落,只见刘裕一个箭步冲到了他面前,檀凭之也是一样,虽然心里不服气,可还是走过来了。 这个老家伙,难道真的有狗屎运加持? 狗屎运这种东西,就是这么神奇,像刘裕檀凭之这种兢兢业业不敢有片刻懈怠的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粘上的。 可人家老沈就不同了,可谓是傻人有傻福,狗屎运永相伴。 “这还真有可能是个暗道!”刘裕仔细看过之后,立刻给了沈警认可。 “既然刘将军也看出来了,那老夫就开了。” “快开吧,别再磨蹭了。” 士兵们全都凑到了沈警的身边,不管怎么说,要是这个铜扣真的是暗道的机关的话,他们可不想顺势掉进坑里。 老沈运足了一口气,手指头抓紧了铜扣的提手。 能不能成,就看这一遭了! ………… 襄阳城内,慌张的哨兵们从城楼上奔下,连滚带爬的向符睿的住所跑去。 “不好了!” “回口的战船着火了!” 报信的小兵人还没有跑进院子,就仰着脖子大喊。 “快,带着水车,赶紧去城外救火!”他逢人便喊,很快就把整个军营的人都吵起来了。 厢房中的符睿,刚刚饱饮了一场,正趴在小娇娘的怀里,舒舒服服的打着呼噜。 那呼噜匀速有力,显现了此刻的他睡意十足。 然而那叫声却越来越高,越来越多,猛地就刺入了符睿沉睡的脑海,他双目一瞪,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 “什么着火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符睿蹭蹭几步从卧房里奔了出来,鞋都没有来得及穿。 他一双牛眼,怒瞪着小兵,几个小兵自知罪责难逃,全都耷拉着脑袋,连话都不敢说下去。 看到符睿这般愤怒,更不敢说实话。 “将军,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兄弟们在城楼上值勤,恍然看到回口方向有火苗窜起来,等我们能看到的时候,那火势已经相当猛了。”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回口那边的巡逻士兵居然没有来报信,小的们猜测,或许还是失火了吧。” 符睿那是什么脾气,大家心里都有数,事情已经闹大了,谁也不可能承认自己有责任。 符睿张开鼻翼,似乎都可以闻到那种刺鼻的烟味,这他娘的,火都烧到这么大了,城里都可以闻到烟味了! 这刺鼻的气味,让符睿浑身的酒气登时就散尽了,他慌慌张张的跑出大门,又踉踉跄跄的登上了城楼。 小兵们在他身后跟着,感觉事态越来越糟,越来越向着他们不可控制的方向前进了! 若是被符睿发现,是他们的失职,才造成火势越来越大的,兄弟们今天这条小命,估计就全都要交代在这里。 符睿一路小跑登上了城楼,当他站在由他亲自主持拓宽的角楼上的时候,他放眼望去,冲天的火光,让他心中的愤恨顿时加满到了极点。 “无能!” “废物!” 符睿破口大骂,小兵们哪里还敢辩解,赶忙求饶。 就在符睿的眼前,负责看守城楼的士兵,扑簌簌的跪倒了一片:“大将军饶命!” “都怪属下反应迟钝,延误了救火的时机,还望大将军恕罪,给我们一个补救的机会。” “我们这就去扑火!” 不等符睿说话,他们就各自去寻水桶等家伙事,符睿看着他们手忙脚乱的样子,更加气急败坏。 “慢着!” 这一声吼,带着怒气直冲向小兵们的后身,吓得他们当时就不敢动弹了。 完蛋了。 吾命休矣! 符睿岂是那种好心眼的人,他才不会被这些小兵现在殷勤的模样欺骗。 别看他们现在积极补救,好像多么负责任,实则,还是因为火势太大,他们想瞒也瞒不住了,才会找他禀报的。 “你们几个,把他们拉下去,斩了!”符睿一挥手,就把随行的侍从叫上前。 几个小兵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袍兄弟架起了他们的胳膊,硬生生的往楼下拖。 “将军,我们错了!” “将军,饶了我们吧!” “我们再也不敢了!” 符睿的耳边,士兵们的叫喊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他目视着回口方向,眉头皱紧。 “快看!” “这是怎么回事?” “天都红透了!” “妖异!” “一定是妖异!” “魁拔现世了!” 在符睿的指挥下,越来越多的士兵奔向了城外的回口处,事发突然,他们也没办法掩饰行迹,轻手轻脚的行动。 他们拉水车,他们搬水桶,一来二去的,动静越闹越大,把襄阳城的百姓全都给惊醒了。 他们顾不得现在还是夜禁的时候,纷纷走上了街头,有的甚至是人搭着人爬上了城墙,当他们从店铺的二楼,从高大的城墙边缘看到那火红的天色,顿时陷入了惊恐之中。 百姓们的吵嚷渐渐传入符睿的耳朵,他气愤的听着乡民们的胡言乱语。 失火? 这都是什么玩意! “梁成!” “末将在。” 关键时刻,还是自己人靠谱,符睿吩咐道:“带着你的人马,立刻去回口,帮忙救火,还得调查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失火,找到了那惹祸的人,抓来见我!” “是,末将遵命!” 梁成不由分说,连忙叫上属下,奔赴回口。 在他冲出城门的那一刻,骑在马上的梁成遥望回口方向,忧心忡忡。 火势如此猛烈,绝对不可能是失火那么简单。 回口附近,到底发生了什么…… ………… 回口这边,紧张寻找暗道的事业仍在继续。 老沈憋足了一口气,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扣住铜扣的那一个点上。 众人屏气凝神,周遭的烈火,战船扑簌簌散架,落入水中的声音仿佛全都消失了。 人们只等着老沈最后的惊天一提! 檀凭之牙关咬紧,这个老沈,叽叽歪歪的,怎么还不把机关拉开? 要不是因为这个机关暗道是老沈提供的,依着檀凭之的性子,绝对不会把这件事交给他。 沈警已经年过而立,在檀凭之等人看来,这就属于一个妥妥的老年人了。 气衰力弱,根本就不是操持这种差事的好人选。 好不容易耐着性子,给了他这个机会,谁知这老沈还磨蹭起来没完没了。 偷眼看向刘裕,寄奴也是豆大的汗滴子,顺着大脸不停的往下掉。 “沈参军,你快点吧!”檀凭之实在是忍不住,终于提醒了一句。 他本就气力绝人,声如洪钟,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老沈登时窜过一阵寒颤。 老檀:不会吧! 又要砸锅? 第二百四十章 走你(国庆快乐!) 哇呀呀! 檀凭之这一声吼,非但没有让老沈惊慌失措,反而把他给喊精神了。 就在刚才,他还有一瞬间的失神,不知道这铜扣提起来,是否真的会出现一条密道。 而现在,他老沈已经彻底摆脱了那种悲观的心态,他大喝一声,猛力一提。 轰隆隆…… 伴随着一声巨响,就在距离铜扣大约三尺远的地方,原本很紧实的泥土地,居然微微晃动了起来。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到那里,有的士兵,紧张到了极点,甚至连连吞了好几口唾水。 能不能躲过氐秦的追捕,就看这一遭了! 那边缘裂开了缝隙的泥土地,很快就露出了它的真面目,就像檀凭之之前猜想的,这块地方并不是压实的,而是中空的。 在经历了初时的晃动之后,一个二尺见方的四方形便渐渐显现,只见这块方型的土地,瞬间就下落。 檀凭之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他刚才一直没能找到入口所在。 虽然入口的挡板确实是中空的,只是装在那里摆个样子,可是,这做摆设的挡板上面,居然填压了大概一尺厚的黄土。 这么厚的黄土阻隔,就算挡板下面的暗道全都是空置的,他们从上面敲打起来,也根本就分辨不出响声有任何的区别。 待到那挡板彻底落下,一条向下笔直延伸的楼梯,便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真的有路!” “太好了!” 因为洞口范围有限,士兵们只得排成队,一个一个的往下走,还不知道这楼梯底下究竟有多大的空当。 要知道,他们可是有好几百人,万一要是有很多人挤不进去,那可如何是好。 身为主将,刘裕和檀凭之有保护士兵的责任,面对这样的情况,当然责无旁贷。 他们选择了押后进入暗道,先把麾下的士兵全都护送进去的方式。 在如此困境之中,竟然看到了这样一条出路,真可谓是绝处逢生,晋军的士气,顿时就提振了起来。 不必主将们加油鼓劲,士兵们也能够以高昂的热情,平稳有序的排队进入暗道。 “这里面地方很大,一直往前延伸,你们快下来,足够我们躲进来!” 暗道底下传来先头部队的叫喊,刘裕听后,心里顿时有底了。 果然是天不亡我! 回头再去看沈警,我们的大功臣,现在正眼巴巴的看着士兵们排成队,一个接着一个的走下楼梯。 那楼梯是木制的,本就不那么结实,再加上年代久远,一开始几个人踩在上面,不但摇晃的厉害,那木板还咯吱咯吱的响个不停。 听着就悬得慌,幸亏士兵们一个接一个的走下去,却也是有惊无险。 老沈很犹豫,老夫到底要不要跟着他们一起下去呢? 从情理上来讲,当然是不应该的。 好歹也算是北府里的官员,在这样的时刻,怎能丢下士兵们,最先跑路? 再说,这里还有刘裕和檀凭之两个壮汉,人家的眼睛虎视眈眈的,可都看着呢! 人家押后,你提前跑路,这传出去,成什么样子。 在某些方面,老沈还是个体面人,这在人人都争相逃命的大晋朝廷,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 士兵们一个接一个的走下去,老沈的大脑飞速运转,该想个法子,怎样才能不落到最后进暗道。 “沈参军!” 火光映照下,老沈的面容竟有些诡谲,正在他敲着如意算盘的时候,忽觉肩膀一沉。 猛一回头,刘裕的大脸就出现在眼前。 “你就赶紧下去吧,这里有我们就够了。” “那怎么行!” “护送士兵们获救,老夫也有责任!”沈警脖子一梗,坚决不肯就范。 他们为什么让我先走? 莫不是看不起我? 你们越是让我走,我还就偏不走! 刘裕是个周全的人,别看老沈口口声声坚决要留到最后,可看他的表情却根本一点也不坚定。 明明还是想走,那又何必强留,关键是,他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若是指望着沈参军来抵抗氐秦士兵,那基本上他们也可以原地投降了。 刘裕这完全是好言相劝,谁知沈警还不领情。 要是换做一般人,你不领情,那就算了,谁也不会再多废话,可刘裕不同。 他关注的是全局,看穿的是人心。 老沈这样的,诚然提供密道,他做出了极大的贡献,但刘裕有一种深深的预感,氐秦军队很快就会赶过来了。 这个时候,要是还让老沈留在这里,才算是真的把他给害了。 于是,他便真诚说道:“沈参军,我让你跟下去,不是让你逃跑,是为了让你带队的。” “带队?”沈警面色一凛,感觉刘裕要说的,与他想象的有很大的不同。 刘裕垂首:“士兵们都下去避难,人又多,事情又急,没有个主将主持大局,那暗道里还不乱成一团!” 刘裕说的一本正经,表情特别的正义,沈警转念一想,好像也有道理。 “那老夫就下去替你维持秩序,寄奴,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老沈嘴上说着,可迟迟也没有迈腿,还自觉摆出了老大哥的姿态,关怀了刘裕一下子。 老沈是个最要面子的人,总不能人家让你下去,你就屁颠屁颠下去,那刚才的豪言壮语不就全都白说了吗! 人人都会知道,你老沈就是个懦夫,胆小鬼。 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下的。 突突突…… 突突突…… 老沈本想再装那么一刻,就顺坡下驴。 正在摆造型的时候,却见刘裕一个蹲身,便伏在了泥土地上,刚刚还有点笑意的脸,顿时变得严肃非常。 “寄奴,怎么回事?” “嘘!” 刘裕将耳廓紧紧的贴紧地面,那种诡异的声音,便越发的清晰了。 “坏了!” “秦军来了!” “快!” “还没有进暗道的,快跑!” 刘裕马术上佳,也颇具战场经验,能够以耳测距,判断敌军战马距离自己还有多远。 那马蹄踢踏的声音虽然一般人的耳朵无法感觉出来,但刘裕却能够听得清楚。 并且还可以根据马蹄声由远及近的动静,判断出敌军的战马还有多长时间能够到达。 一刻钟! 他们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了! 回口地区距离襄阳城楼并不遥远,这一波骑兵应该是刚刚出城。 趁着这个间隙,刘裕迅速反应,他起身之后,第一个动作就是拉起老沈,把他踹到了楼梯上。 “你这是做什么!” 老沈毫无防备,屁股上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一个踉跄,就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第二百四十一章 该死的箭 “秦军的战马已经出城了,你还在这里磨蹭,后面的士兵什么时候才能到暗道里来?” 刘裕没工夫跟他继续解释,沈警被迫让出了楼梯,北府兵们便在檀凭之的驱使下,下云吞一样的,波浪般的起伏翻着滚的从楼梯上跑了下去。 老沈脑袋混混沌沌的,反应有点慢,但他身后的士兵已经一波接着一波的簇拥上来,他也只得是前浪被后浪推下了暗道。 刘裕的身后还有十几名士兵没有来得及进暗道,然而,目力所及的远方,依稀已经可以看到秦军的火把了! 幸亏他们这些北府兵根本就没有骑马,位置站的也比较低,要不然眼尖的秦军都可以发现他们了。 “快!” “快下去!” “凭之,你也下去,最后几个人交给我!”刘裕把檀凭之推向前,自己则负责引导最后几个小兵。 檀凭之哪里肯依,拗道:“寄奴,我们兄弟一起下去,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力大无穷,若是两个人真的硬刚起来,刘裕还真的掰扯不过他。 只得照实说道:“凭之,你赶紧下去,我们兄弟齐心,才能都安全!” 兄弟齐心! 刘裕的一句话,檀凭之似乎顿悟了。 在战场上,只要寄奴有令,他檀凭之就全都会照做,绝对没有二话,这不是他一早就决定了的吗? “那我在下面负责接应,你把后面的那几个全都送下来!” 只要他愿意先走,刘裕也没有二话。 檀凭之走下楼梯,站在最后两级台阶上,刘裕推下来一个,老檀就拽下来一个。 兄弟配合,事情办的确实快了不少。 几个弹指的功夫,十几个人就全都送入了暗道,刘裕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地上就只剩下了刘裕一个人,还站在那里。 他将身边多余的黄土聚拢了一下,待到他再跳下去,总要让密道入口附近看起来和周围没什么差别才是。 要不然,不是明晃晃的将入口暴露给氐秦了吗! 简单做好了这一切,氐秦战马的嘶鸣声已经连暗道内的沈警他们都能依稀听到了。 刘裕不再犹豫,一个缩身就踏入了暗道,然而,就在他即将走下暗道,与众人汇合的这个最后时刻,意外还是发生了! 嗡…… 随着一声低沉的嗡鸣,一只穿云箭凌空而来。 为什么会有箭? 哪里来的箭? 刘裕根本没有任何准备,他本是准备纵身一跃就直接跳到暗道里的,连跑楼梯都省了。 结果,老天爷却好像偏偏要和辛苦作战的晋军开个玩笑似的,就是不肯让你们顺顺利利的大获全胜。 这次突袭的主将,领头人刘裕,就在他要纵身跳入暗道的那一个刹那,那穿破云层,凌空而来的箭矢,哆的一声就扎进了他的皮靴后沿。 嘶…… 刘裕轻抽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挂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你们快走!” “别管我!” 檀凭之在暗道里看得清清楚楚的,那只穿云箭不偏不倚的就戳在刘裕的脚后跟处,正把他的皮靴钉死在那里。 “寄奴,受伤没有?”他焦急的询问,刘裕摇摇头。 “应该没有伤到皮肉,就是靴子破了。” 闻听此言,檀凭之咬了咬牙:“寄奴,那我就不客气了!” 转眼之间,只见檀凭之迈了两个大步,跳到了台阶上方,双手合抱,略一用力,伴随着刺啦一声,刘裕的皮靴子顿时裂成了两半,而刘裕就被檀凭之凌空给拽到了暗道里。 几乎就是同时,那暗道的挡板就因为承受不住人群来来往往的折腾,将要彻底塌陷下去。 檀凭之一手将刘裕扯下了楼梯,一手向上,就在挡板即将彻底塌下来之前,檀凭之一跃而起,铁臂如钢条一般,将那挡板死死的扛住,直到手臂和挡板撞击上,檀凭之才明白过来,这块看起来并不起眼的挡板有多么沉重。 也就是他老檀,自有一股天然怪力,居然没有被这样沉重的挡板击倒,他不但没有被击倒,还奋勇腾起了身子。 五指收拢,向下一扯,那带着箭簇的半截乌皮靴子,也一同被檀凭之拉进了暗道之中。 轰! 檀凭之撤了手,那挡板便顺势倾下,这一倾,不但是把入口全都封堵个严严实实,甚至还微微向内陷,从远处望去,这里俨然成了一个浅浅的小坑。 而那小坑旁边被刘裕粗略堆积起来的黄土堆,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内陷影响,整个向暗道入口这边倾泻下来。 不过几个弹指的功夫,高约一尺的黄土,便全都倾泻到了入口这边,沉甸甸的压下来。 这一下,倒是可以放心了,再也没有人能发现,这块松垮的黄土下面,居然掩藏了这样一条救命的暗道。 “好险呐!” “寄奴,没伤到吧!”风波暂息,沈警也走上前来,观察刘裕的情况。看到他完完整整的,心里也踏实了。 “沈参军放心,我没受伤。” “不过,你怎么没有去带路?” 这个寄奴,一天到晚就知道操心,天生的劳碌命啊,老沈感叹。 “你先别急,不是我故意不走,我是有件事要提醒你。” 檀凭之缓过来了一口气,当着老沈的面就撇了撇嘴巴,提醒? 老汉的口气倒还挺大的,寄奴的脑筋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吗,还需要他来提醒。 好兄弟义愤填膺,刘裕自己的反应倒是没有那么激烈。 他很想听一听,沈警究竟想到了什么。 就在沈警要开口之前,挡板之上传来了踢踢踏踏的声音,有些沉闷,有些急促,接连不断。 刘裕知道,那是战马通过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暗道里的士兵们,顿时松了口气,那种释然的轻响,几乎是同时发出的。 寂静的暗道之中,那种细微的声响竟显得有些刺耳。 “你别不相信,我们确实不能现在就到暗道那头去,我们若是现在去了,后面要跟来的那五百士兵可怎么办?” “他们可没有地方去,又不知道我们去了哪里。” 老沈的话给了刘裕一记当头棒喝,刘裕猛然警醒! 老沈说得对! 他竟然把这样重要的一件事给忽略了! 刘裕暗叫了一声糟,他并不是因为没有想到好对策而觉得糟糕,而是在懊悔,身为主将,竟然把自己的同袍兄弟彻底遗忘了。 作为一名主将,这是万万不该犯的错误!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不扑自灭 “所以,再怎么说,我们也得等着他们,若是他们遭遇了氐秦的军队我们至少还能帮忙冲杀一阵,不是吗?” 一看刘裕阴沉的脸色,沈警就估摸出来了,他也肯定意识到了事件的严重性。 战场厮杀,从来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不是一时一刻的事情,这种较量是相持的,长久的。 你痛击了秦军,就不要妄想秦军一丝丝破绽都看不出来,想象着秦军不会反击。 现在刘裕他们旗开得胜,却不能不顾及后续的部队,这一点,老沈的考虑,一点错误都没有。 “你说得对。” “我们再等等。” 见刘裕他们阴沉着一张脸,仿佛即将迎接暴风骤雨,沈警便欣然一笑:“二位也不必过分担忧,我们的事情做的很干净,襄阳城楼的范围内,也找不到我军的一点踪迹,氐秦的人就算猜出是晋军搞的鬼,他们找不到我们,也无可奈何。” “说不定,过一段时间,他们也就走了,根本就不会遭遇后续的晋军。” 老沈说的不无道理,但愿秦军不要那么精明吧。 ………… 地面之上的秦军,他们的智商水平忽上忽下,起伏不定。这与带领他们的将军有极为密切的关系。 若是慕容垂带队,刘裕他们的这点小把戏,说不定当场就会被揭穿。 可如今,符睿派来的,是在晋军手下屡遭暗算的梁成,梁成还未出手,形势似乎就在朝着有利于晋军的方向发展了。 “谁让你放箭的!” 骏马飞蹄,出城之后,不消一刻钟的功夫,氐秦的骑兵就赶到了回口附近。 当梁成看清楚江面上熊熊燃烧的大火之时,他的心顿时就沉了下去。 这么大的火,肯定不是失火这么简单了! 梁成身边,一小兵低头认罪:“将军恕罪,看到大火,属下一时情急。”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在这样燎原的大火面前,再重要的事情也不能算是重要的了,梁将军也根本就顾不上。 “将军,这也太惨了!”骑兵战士们在距离栅栏大约十丈远的地方短暂停下了一刻。 他们远远的望着熊熊烈火,竟也被那种荡涤一切的气势给震慑住了。 回口江面上,大的,小的,高的,矮的,几乎所有的战船,都被火焰沾染,烧成了一片。 “符将军的心血,全都白费了!” “真是一群废物!” 没办法,刘裕他们一开始也没想把事情做的这么绝的,他们对准的只是那些战斗力强大的大型楼船,对小小的蚱蜢舟,从来都是抱着能烧一条是一条,多一条都是赚了的心态。 谁知,回口的守军居然一点防备都没有,就这样轻易的被晋军绞杀,事情做的太过利落,也就给晋军提供了许多时间再去把没有点着的战船又去处理了一下。 具体操作也很简单,回口的江面上几乎已经四面都被烈火包围了,到处都是火源,晋军只需要扯掉一些点燃的木头、布幔,拿去引燃其他的船就可以了。 因为守卫秦军的士兵已经被悉数歼灭,连个能去城楼报信的人都没有,于是,晋军有足够的时间去布置这一切。 待到梁成带着骑兵赶到的时候,早就没有了挽回的余地,几个月来的辛苦建造,几乎是毁于一旦。 回口港湾范围以内,已经一条可堪使用的船都没有了。 战马逡巡,梁成骑在马背上,望着烈烈火势,焦急万分。要是他能救火,他早就冲进去了,哪里还会在这里耽误时间。 骑兵和步兵的区别,在此刻显现的淋漓尽致。 出城的时候,明明是步兵跑在前头,发了疯似的往回口方向奔,而梁成带领的骑兵,则是在符睿发出正式指令之后,才出城的。 但是,即便步兵出发早,一段时间过后,他们还是远远落在了骑兵的后头,为了等待真正救火的人,梁成也只得在此处暂停。 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才有几个提着水桶的步兵出现在梁成的视野之内,梁成怒道:“还不快点!” “磨磨蹭蹭的,等你们救火,船都烧没了!” “是,属下遵命!” 小兵们一个人至少就提了四五个水桶,一路跑过来,累的踉踉跄跄的,辛辛苦苦的赶到,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就挨了梁成一顿数落,心里别提多不服气了。 要是觉得他们太慢耽误时间,他行他自己先去啊! 再往前跑五百步,栅栏的那一边,回口江面上到处都是水源,他们骑兵也一样有手有脚,还做不了这个活吗! 若是梁将军能够身先士卒,说不定还能保住几条船哩! 小兵们心下不服,面上还得听着吆喝,按照梁成的吩咐办事。 废话少说吧,兄弟们片刻不敢耽搁,提着水桶就往火场里闯,然而,当他们跑到栅栏附近,眼看就要接触到大火的时候,却顿住了脚步,不敢再向前。 发生了什么事? 怎会如此? 原本高高耸立的双层栅栏,如今早就被挪动的七零八落,成为了毫无阻挡作用的摆设。 不必穿过栅栏就可以看到,在熊熊火光的映照下,江岸边,栅栏后面,楼船的一角向下耷拉着的,到处都是秦兵的尸体。 直到这时,秦兵们才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将军,这绝对不是失火这么简单。”梁成手下的骑兵小将崔延佑如是说道。 尸横遍野,火光冲天的惨状,让一向高傲自大的梁成,也不得不连滚带爬的跌下马背。 “快!” “快救火!” 其实,江面上可供燃烧的东西实际上已经不多了,在没有人扑救的情况下,大火也渐渐的在熄灭之中,无法和刚才直冲霄汉的气势相提并论。 一部分士兵先行冲进了火场,不管那里瘫倒着多少同袍,他们也只得直奔燃烧的战船而去。 没有了晋军干扰,秦军士兵一桶接一桶的打水,扑救,各种补救措施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火势很快就得到了控制。 应该说,因为没有多少木料可烧,且战船本就是泡在水里,过了那个最高点,大火本来就已是强弩之末,士兵们随便扑一扑,大火就屈服了。 有了小兵们忙活扑火,梁成也就顺势去做别的事情了。对于他来说,还是调查火灾的真实情况更为重要。 第二百四十三章 氐秦军中有能人 “延佑,依你看,这是谁做的?” 梁成来到一位倒卧在大树边上的士兵面前,士兵的前胸,还插着两支箭簇。 很显然,士兵是力屈而死。 其实,不必明说,这里的情形已经足够给他们答案,身为久经沙场的老将,不管是梁成还是崔延佑,都能够一眼辨认出,这些箭簇属于哪支队伍。 “那还用问,必定是晋军。” “将军,这可是一件大事,一向胆小怯战的晋军,居然敢偷袭了!” 崔延佑一手握紧,稍一用力,就将两支箭簇一起拔出,几乎就是同时,鲜红的血,便从士兵的胸口窜出。 血虽然还有力量喷出,却已经渐渐失去了温度,崔延佑将那沾满血的箭簇,送到梁成的面前。 忧虑道:“箭簇的形制统一,制造也精良,必定不是出自得胜堡之手。” “再说,那帮堡民也没那么大的胆子。” 梁成也不得不承认,燃烧的战船,战死的士兵,全都是出自晋军的手笔。 可他仍然想不通。 “这怎么可能呢?” “襄阳城的守备如此严密,晋军怎么可能进的来?” “头上有岗哨,地上还有我们布置好的陷阱,他们到底有什么神力?” 梁成的分析是基于襄阳城的基本硬件发出的,本来也没有什么错。可是,他忽略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襄阳城如今的现状。 襄阳城里,现在还有士兵在认真的守备吗? “将军,其实我们的守备也不是很严密。” 本来吧,这句话就不应该是崔延佑来说,他毕竟只是个骑兵队主,职位也不高,责任也不大。 这座城池能不能守得住,与他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梁成闻言微怔:“你何出此言?” 崔延佑很无语,这都是明面上的事了,老大居然还不肯承认。 没办法,今天只能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将军,如今襄阳城的士兵们好赌成性,我听说,一到天黑,各处的士兵们就会聚到一起耍钱。” “也不知我的消息是否准确。”他顿了顿,顶着梁成的冷脸,又补充道。 梁成舔了舔嘴唇,有些尴尬。 这个年轻人还真是……这种实话是可以随随便便就说出来的吗,幸亏现在旁边没人,要不然捅到符睿那里,可就糟了。 “我也有所耳闻,不过,襄阳城守军十几万,不会处处都如此吧。” 居然还在装蒜,崔延佑很失望,他老梁前几天还跟着凑热闹来着,现在又不承认了。 “将军,现在回口这里的惨状还不能说明,楼船上也每晚都在赌吗!” “将军,这种趋势一定要得到遏制,若不然,襄阳城危矣!” 梁成起身,表情很严肃。 老实说来,在今天之前,他从来也没有把赌钱这件事看得太严重,这世道,有哪个军营里不开赌局。 小赌怡情,这也是为了让士兵们上阵有斗志才这样做的。他万万没想到,这些大头兵居然会私下里也开赌局。 “照你的意思,晋军是扑了守军的空子,才能偷烧战船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崔延佑还是无奈的点了点头。 “可是如果这件事是晋军做的,那他们现在人又在哪里?”这是一个灵魂提问,崔延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躺倒在岸边的尸体之中,很明显的,秦军占大多数,但是晋军也不是一个没有。 从铠甲上就很容易分辨出来,这次来偷袭的晋军,穿的是较为轻便的皮甲。 而秦守军这边,不是穿着铠甲,就是未着甲胄。 既然有厮杀,那么晋军又是如何从十几万氐秦大军的眼皮子底下不翼而飞的呢? 近来与晋军,尤其是北府兵交过手的梁成,陷入了某种惶恐之中。 上次在竟陵城外,北府兵是如何打得他抱头鼠窜的,梁成还记忆犹新。这帮人,战斗力远非以往的荆州兵可比。 战术、素养、装备都相当精良,关键是,这支队伍还拥有许多极有凝聚力,颇具头脑的将领。 如果,他遭遇的那一股北府兵,真的已经深入到了襄阳城附近的话,如果,这些战船就是那一伙士兵焚烧的话。 那么,襄阳城危矣! “报告将军,此处已经没有生还的士兵,此处原有守兵两百一十八人,现在找到尸身的,便有一百九十三人,其余的士兵,想来也没有生存的可能,应该是掉进了江中,还未能搜寻到。” “除此之外,还发现了晋军的四十五具尸体。” “四十五具?” “才只有四十五个人!” 两人才能合抱的粗大树干,被梁成拍的颤颤巍巍,树叶随风落下,竟有十几片。 看到这些随意飘落的绿叶,梁成更加悲愤。 二百多人共同守卫的一块地方,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居然只杀伤了晋军四十五人! “都是废物!” “死不足惜!” 放眼望去,跟随梁成而来的骑兵和步兵,眼看着回口附近已经没有一个活口,也就不再挣扎,各自搭配,去做正经事了。 所谓的正经事,现在也不可能是握着刀枪和敌人舍身肉搏,更不可能是拼命救火。 很遗憾的,如今在这块占地并不算大的港口附近,氐秦士兵们唯一能做的,也该是他们的分内之事的,只有搬运尸体了。 河里漂着的,河岸上趴着的,这些尸体也不能让他们还原样倒在那里,必须收拢到一起,才能得到妥善的处理。 士兵们一般两人为一组,通力合作,将战友们的尸体抬到江岸的一角,一方面方便统计,一方面,也算是打扫战场了。 这样不对等的战役,如此巨大的伤亡,实在是让氐秦士兵们惭愧的抬不起头来,不只是梁成咽不下这口气,就连普通士兵也一样感受到了极度的羞辱。 一定要抓到这一伙晋军! 把今天遭受的一切全都讨还回来! 此刻,梁成和麾下士兵们的想法完全是一样的,然而,想出恶气,哪里有那么容易。 晋军在哪里呢? 他们人呢? 放眼望去,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哪里还有一个晋军的影子,而唯一可以提供线索的秦军守兵,居然一个活口都没有。 梁成越发肯定,偷袭回口的,必定是和他交手的那一股北府兵! “他们来了!” “肯定是他们!” 梁成的声音哆哆嗦嗦的,崔延佑疑惑的看着他,只觉得,一向英勇的梁成,此刻的表情,居然有几分恐惧的意味。 崔延佑不禁想象,这个他嘴里的“他们”,究竟指的是谁。 第二百四十四章 汉人出叛逆了! “北府兵!” “他们追来了!” “肯定是他们!” 不必崔延佑再费心猜想,下一刻,梁成就自发的给了他答案。听到这个答案,延佑心中更嘀咕了。 “不就是北府兵吗,以往又不是没有交过手,将军何必如此恐惧?” 火烧战船这件事,崔延佑承认,晋军做的不错,出手果断狠辣,给秦军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但是,秦军的利器,所向披靡的骑兵几乎没有任何损失,有他们在,襄阳城就还是稳的。 既是如此,梁成又为何会吓成这副样子? “你不懂,那股北府兵不一般,他们的兵器削铁如泥,他们的战马迅疾如风,实在是厉害。” “要不是遇上了他们,我又何至于从竟陵一路狼狈逃回襄阳,我的弟弟又怎会命丧异乡。” 很多事,不提起还可以,只要一提,就是一道跨不过去的坎。 竟陵城的惨败,对于梁成来说,就是这样一道跨不过去的坎,看他现在惶恐的样子,延佑实在是怀疑,等真的上了战场,老梁他还行吗? “你说,那些北府兵是不是会妖术,能遁地穿墙的那种?” 崔延佑还想着该怎样给老梁鼓鼓劲,让他不要太过担忧,一听到这话,登时就傻了。 这都是些啥玩意? “梁将军,这怎么可能呢?” “你真的见识过北府兵会穿墙遁地?” 梁成一愣:“那倒是没有。” “既是如此,那就说明北府兵也只是活生生的人而已,他们上次能在竟陵占便宜,那完全是因为竟陵长期在晋军的控制之下,他们准备充分而已。” “并不能说明,我军能力不足。反之,襄阳城如今在我军控制之下已经有三年了,我们的准备更充分,晋军想攻占襄阳,没那么容易!” 目前为止还从未和北府兵正式交手过的崔延佑,信心十足,然而,真的和北府兵刀兵相接的主将梁成,却已经吓破了胆。 这样微妙的反差,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禀将军,在船舱里发现了大量铜钱,这些士兵应该就是在赌钱的时候被晋军偷袭的。” 这个结果,绝对不是梁成愿意听到的。 如果襄阳城内外,全都是这副样子,让他如何和符睿交代? “走,我们上去看看!” 大部分的火势已经被扑灭,梁成一个跨步,就跳上了船。这个有骨架,有船板的地方,虽然还可以勉强被称之为“船。” 但是,也只是残存这么一个名号而已,他们已经全都丧失了作战能力,无法再使用。 现在的船上已经没有明火了,梁成走在残存的甲板上,丝毫不必担心会有危险。 原本三层高的巨大楼船,如今,已经只剩下一个低低矮矮的船板,那些费劲心力,花尽巧思的窗棂、桅杆,已然全部坍塌,连骨架都所剩无几。 梁成走在焦黑的甲板上,怒气值再次升高。 多好的东西,就被这些贱人轻易的糟蹋了! 一想到那么多的钱全都打了水漂,梁成就怒不可遏,将那些惨死的士兵拉起来再鞭尸的心都有。 “将军请看,他们应该就是在这里赌钱的。” 成堆的铜钱,还在原地,几乎都没有挪动位置,因为整体很沉重,四散奔逃的士兵也没能破坏它们的形态。 这两堆铜钱几乎就保持着士兵们当初离开时候的原样,只是钱还在,而钱的主人却都已经殒命。 “看这样子,赌的还挺大的!”崔延佑一见这阵势,便感叹道。 “将军请看,这边还有残存的酒坛,他们应该是一边喝酒,一边赌钱的。” 裂成几瓣的酒坛子,里面早就一滴酒都没有了,然而,他们的存在依然可以让梁成轻易的就想象到刚才一帮士兵聚众赌钱,大吃大喝的场景。 “真是无法无天!” “符将军不会轻饶了他们!” “他们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能惩罚他们的。” 看到他们赌的这么大,还就在当值的时候,一点也不避讳,也根本就没有一丁点的责任感。 崔延佑也愤恨的要命,可是,这些士兵现在都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他不明白,梁成为何还要做这样的感叹。 梁成没应声,他负手而立,继续在废墟中查看情况。而负责勘察情况的小兵,算是最了解当初船舱里真实状态的人。 他跟在梁成身边,仔细的讲解。 “据属下观察,很多人都是还没来得及冲出船舱,就在此处毙命了。” “晋军应该是用了火箭,引燃战船的。” 说起这火箭,实物还真是不太好找,箭簇还容易找到,那是因为他们是铁制的。 而箭簇的木制箭杆还有那些涂抹了桐油的布包,却早就已经被烈火吞噬,变成了灰烬。 查遍了废墟的边边角角,士兵们总算是找到了一片沾染了桐油的布片,还偏偏就在箭簇的旁边。 有此发现的士兵,连忙把那布片呈给梁成。 黑黑乎乎的样子,梁成一看就皱了皱眉头。 “怪不得守兵都没有来得及反抗,就被堵在了船舱里,原来是用了这个妖物。” 他用两指夹起了布片,递给崔延佑。 “我就说了,这帮北府兵,奇门秘术多得很,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你看看,这些火箭,最远可以射二百步,也就是说,这些晋军根本就没有靠近战船,就已经把船都点燃了。” “晋人果然卑鄙阴险!”崔延佑咬了咬牙,简直是比梁成还恨得厉害。 梁成很诧异,若是他没记错的话,眼前的崔延佑,应该是个汉人吧,听说还是中原哪个大家族的。 想当年,王景略(王猛)还活着的时候,曾经向秦主苻坚提议,多多从原有的中原大家族中选用官员,崔延佑应该就是那个时候进入秦廷的。 对于王景略的这个做法,苻坚曾经很不理解。王景略自己就出身贫寒,自从被苻坚发现,君臣合作,可谓是所向披靡。 苻坚氐人出身也一样能得天下,他从来也不认为汉人讲究的什么出身门第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如果他有那样的想法,便不会重用王猛了。 然而,王猛还是坚持己见,原因无他,这些中原土著的世家大族,自汉末以来,便是世代靠当官为生的。 如今,虽然中原丧乱,他们这些坚持在中原继续生活的大族,没有南迁,这就说明,他们愿意和氐秦合作。 如果不合作,他们的家族也就无法维持了。 这些家族往往架子很大,不会轻易将内心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他们想在氐秦朝廷里任职,甚至是手握大权。 但是又碍于面子,不可能千里求官,于是,苻坚的表现就很重要。自汉末以来,地方上的事务,大大小小,还要仰仗世家大族维护,如果苻坚不能给这些家族继续维持家族利益的机会,那么在他的治下,就不会有太平日子过。 正是因为王猛来自于民间,他才对这样的运作体系有更加深刻的了解。 才会极力劝说跟本对用人没有什么个人喜好的苻坚,授予世家子弟一些官位,让他们有继续为朝廷效力的机会。 崔延佑既然是出自传统中原世家,他能够进入军中,应该还是王猛特别提拔的。 于是这样有强大根基的中土世家,竟会对晋军的胜利如此痛恨,真是令梁成费解。 按照他多年混迹秦廷的经验,在众多被苻坚收服的异族之中,汉人的荣誉感还是很强的。 放眼南方,晋廷还在,虽然是苟延残喘,浑浑噩噩,但是只要有那么一个朝廷在,它的号召力就是不容小觑的。 只看这些年,即便是秦主苻坚已经在积极的劝课农桑,恢复生产,但是投奔南方的汉人,还是源源不绝,几乎没有一刻是停止的。 在这些人的映照下,崔延佑的表现就更加令人生疑。 有这么出卖祖宗的吗! 第二百四十五章 追击是不存在的 “不管怎么说,先要找到这伙北府兵才是最重要的。我就不相信,他们还真能插着翅膀飞了!” 梁成跳着脚的大喊,崔延佑眼神之中,现出了一丝诡异的光芒,随即,就在梁成转头看向他的时候,那抹光又很快消失了。 “延佑,你觉得,北府兵他们会往哪个方向跑?” 若是崔延佑的感觉没有错误的话,他竟然觉得,梁成的言语之间,有试探之意。 他嘿嘿一笑,连忙道:“当然是往新野的方向跑了!” “从这里,沿着河水一直向北走,就可以到新野地界,除了那里,北府兵也没有地方可去。” 这个猜测倒是和梁成不谋而合,他估摸着,北府兵精明无比,绝对不可能再把原路走一遭,重新跑到襄阳城楼底下溜达一圈。 那不是直愣愣的往枪口上撞吗? 但是,新野? 这个地方也很不合适啊! 相比襄阳,新野是更早陷入氐秦控制之中的重要城池,在那个地方,驻扎的秦军也不少。 一伙刚刚偷袭了襄阳城的北府兵,往那个地方跑,那不是明晃晃的自投罗网嘛! “这可能吗?” “依你看,这伙晋军有多少人?” 崔延佑抱臂道:“再怎么说也得有几百人,少于这个数,绝对不可能把所有的守军全都绞杀,总能留下几个活口。” 现在对于氐秦来说,北府兵没有给他们留下一个活口,是最大的难题。那边厢,醉生梦死的符睿,还在等着他们的战报,然而,他们能怎么说? 看看现在的情况,他们几乎对当时船上发生的细节一无所知,更不知道那些敌军的踪迹。 梁成很明白,就这样回去,是没办法交差的。总是要分析出一点有价值的消息来,才能蒙混过关。 好在,大火已经熄灭,总算是给了他们一点时间。要不是形势所逼,梁成还真的不想回城。 在这里,四周都是自己人,不论是分析情况,还是串通一气都相当的方便。 他实在是不敢想象,当符睿知道所有的战船全都被一把火烧了,他们还一个人犯都没抓到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现。 “你说得对。”梁成沉吟道。 “可是这么多的人,真的会在如此短促的时间内,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吗?” 是啊! 这一点,谁也想不透,不过,找不到人就是找不到人,这回口附近,他们也已经派了士兵四处搜寻了,别说是晋军的影子了,就连他们逃跑的路线都弄不清楚。 这一点也不奇怪,一般来讲,即便是胜利之师,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只要沿着某种路线转移,总会有一些痕迹的。 比如马蹄的脚印,遗落的兵器,车辙印等等,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氐秦士兵们忙完了救火就开始四处搜寻。 晋军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居然就敢纵火烧船,还把守军全都砍杀殆尽,这样的仇恨,瞬间就根植在了氐秦士兵的心中。 他们咬牙切齿,他们鼓足了精神,发誓一定要找到这伙作恶的北府兵,将他们手刃。 于是,他们搜寻痕迹,相当的用心,可以说,只要是还能辨认的地方,没有被烧焦的,他们都仔细的寻找过。 一番努力,还是一无所获。 这样的现状,让士兵们更是憋着一股气,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出去,当结束了转移尸体的任务之后,他们便迅速的围拢到了梁成的身边。 他们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梁成,梁成可以深切的感受到,怒火在他们心中燃烧。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按照现场的情况分析,刚才的这一场小型战役,聚集在此处的晋军,少说也有三四百人。 这么多人,不仅能够悄无声息的从城门楼的巡逻士兵的眼皮子底下混进来,还能兵不血刃的斩杀了回口区域的守军。 完成了这两步,已经是不可思议的奇迹了,而在这之后,这几百晋军还能不留痕迹的全身而退。 梁成也是战场上滚过来的,战斗经验相当丰富的老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每一步都可以做的神不知鬼不觉,环环相扣。 只能说明这伙北府兵精通奇门秘术! “不行!” “一定要找到这群北府兵!” “不除掉他们,必定成襄阳城的大患!”梁成忧心忡忡的说道。 见梁成如此忧虑,崔延佑不免心生疑惑。 “梁将军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即便是真的有北府兵,不过几百人而已,能成什么事?” “我大秦军队,从来仰仗的都是骑兵打天下,损失这些战船,不过是浪费了一些钱罢了。” “不足为惧。” 梁成这位正经的氐人还没怎么样,崔延佑却替氐秦吹的凶狠,仿佛眼前的一片废墟都是假的,秦军一点亏也没有吃。 “你懂什么!” “这帮北府兵凶悍异常,就算只有几百人,若是现在潜入城里,四处搞破坏,我们也会相当头疼。” “传令下去,后续过来的士兵,不必再向回口集结,迅速前往新野方向,这帮人就算有千般神通,也不会是骑马过来的,现在还跑不远,快追!” “是,属下这就去带队!”崔延佑立刻应下,不由分说,便去集结队伍。 而梁成则仍驻马于岸边,并未离去。 不对! 虽然没有任何的迹象,但梁成就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源源不断。 他感到,有些事情仍在发展之中,但究竟是什么事,那种不祥的预感究竟从哪里来的。 他一时还没有头绪。 北府兵来了,居然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来了,与北府兵有过正式交手的梁成,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甚至是坐在襄阳城里,还在等消息的符睿都要更忧虑。 他已经认定,北府兵将来会是氐秦的大敌,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忽然间,他转念一想。 北府兵一向训练有素,成建制征战,动辄几万人,为何会派出这样一支区区只有几百人的小队,专门来袭击秦军的战船? “不好!” “襄阳城有难!” “北府兵还有大队人马要来!”梁成抛下了这句话,便纵马而去,崔延佑目送他的背影,也跃上了马背。 “崔将军,你觉得,北府兵会走哪条路去新野?” 几个小兵凑上前来,崔延佑还没有发出一个命令,他们就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出谋划策。 相比梁成,实际上他麾下的这位小将崔延佑,威信还要更高些。 原因无他,能够在氐秦军队里混得开的汉人将领,没有点拿手的绝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要说马上征战,弓马技艺,崔延佑确实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可要是说到经营人际关系,梁成那样的粗人,那是拍马也赶不上。 小兵们跃跃欲试,但崔延佑的反应却不是很积极。 他沉吟片刻,却并没有急于向新野方向前进,而是勒马原地,一动不动。 “着什么急?” “北府兵若真是步行往新野方向逃窜,我们这些骑马的,还怕追不上?” “慢慢走吧!” 第二百四十六章 是绝顶妙计还是养虎为患? 梁成带领部下赶去回口救火的同时,襄阳城里,下到平民百姓,上到军中将领,全都被远处烧红了的天吸引住了视线。 襄阳城格外严厉的夜禁也顾不上了,乡民们早就把那些凶神恶煞的巡逻士兵抛在了脑后。 他们聚集在城楼的四角,有的攀上了城墙,有的站在自家的房顶上,极目远眺。 烧起来了! 真的烧起来了! 襄阳城已经多少年没有出过这样的稀奇事了! 掰开手指头算算,整整三年,这座江北的重要军事据点,被氐秦牢牢控制,不论是旷日持久的大战,还是劫掠人口的突袭,几乎都在襄阳城绝了迹。 城里城外,到处都是氐秦军人耀武扬威的身影,在这襄阳城的里里外外,自从秦军来了,就从没吃过亏。 打仗不会输,日常操练,巡逻也把襄阳城整治的像模像样,襄阳城的百姓,已经多年未见烽烟。 而这冲天的大火,虽然没有发生在城内,却让百姓们看到了希望。 襄阳城要乱了! 在登高望远的百姓当中,看热闹的有之,欢欣鼓舞的有之,惊惧疑虑的有之。 急匆匆跑下城楼的符睿,看到这副景象,登时就怒了。 “来人!” “还不快去把他们轰回家去!”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们上街!” 符睿怒不可遏,城外本就形势不明,城里再乱,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这些人都是瞎子吗! 也不知道管一管! 那听候命令的小队主,微微一怔:“将军,明天也不让百姓们上街吗?” “这还用问?”符睿甩过来一个白眼,气势汹汹。 “情势如此紧迫,他们还想上街?” 形势……居然已经危急到这种程度了? 众人大惊,心绪顿时慌乱了起来。这种慌乱,不是来自于冲天的大火,也不是来自于未知的敌人,而是来自于将军符睿的命令。 不就是船被烧了吗? 说不定还不是敌军作的恶,不过是失火了而已,符将军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看来,真实的情况远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将军,自从下午去了得胜堡,慕容冲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呢!” 虽然符睿一脑袋浆糊,但这并不表明他的手下也全都是浆糊变的,相反,氐秦军中,还是有能做事的人。 就比如他眼前的这位小将,名叫赵修的,原本也是氐秦之中的一员骁将,只因为常年陪伴在符睿的身边,上战场的机会有限,以至于职位一直没能得到晋升,无法统领大军。 好在赵修自己也乐得其中,守着符睿有什么不好,这也是为了氐秦的大计着想。 符睿这个人,带兵打仗是可以的,但智谋不足,心思也不够细腻,让他镇守一个重要城池,当真是不太行。 赵修决定兢兢业业的跟在符睿身边看着他,若是给符睿机会,丢城丧命都极有可能。 “慕容冲?” “他还没有回来吗!” 看符睿脸上震惊的表情,赵修就知道,他肯定已经把这个人,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是没回来,按说一来一回早就应该到了,会不会是得胜堡出了什么事?” 隐隐之中,赵修还是觉得,不远处的得胜堡与这次的骚乱脱不开关系。 “将军,要不要派人去得胜堡调查一下。” 所谓调查,赵修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去给得胜堡施加压力的,要是慕容冲没什么事,那大家都开心,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可若是慕容冲有问题,那就别怪秦军不客气。 符睿没有马上应答,心中仍有疑虑,现在具体的情况还没有弄清楚,贸然去得胜堡挑衅,也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再等等,等梁成回来再说。”符睿思忖片刻,终于说出了一句比较有见地的话。 在士兵们的簇拥下,大将军符睿迈着并不算稳健的步伐,终于回到了正堂,氐秦队主整队上街,很快就把看热闹的乡民们全都送回了家。 他们一个个的凶神恶煞,手脚并用,不是谩骂就是殴打,皮鞭子抽,刀柄打,手无寸铁的乡民们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没过多久就被他们像赶小羊羔一样赶回了家。 别说是看热闹了,就连蜡烛也不允许点。 这并没有什么理由,目前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襄阳城外已经来了大批的敌军,将要攻城。 既然没有危险,那如此高度戒备又为哪般? 暗夜里,襄阳城的乡民们,握紧了拳头,饱含不忿的回到了家中,然而,他们心中的怒火却像那回口方向的烈火一样,越烧越旺,只要有一个机会,便会喷薄而出! 不可一世的氐秦士兵,早就习惯了对乡民们呼来喝去,在他们看来,这些乡民早就已经像小山羊一般软弱无力,哪里还敢反抗,他们就是氐秦手里的小陀螺,让他们怎么转,他们就得怎么转。 氐秦士兵根本就不会想到,就在他们面前,那看似空洞的服从的一双双眼睛,内里早就已经怒火满溢。 只需要一个火星子,燎原大火便可以荡涤一切! “不过将军,属下还是觉得,得胜堡是个祸患,早些铲除对我们更有利。” 自从氐秦控制襄阳的那一天起,赵修便对几里地以外的得胜堡很有意见。 庞然大物,人口众多的得胜堡,从那一年开始就已经颇具规模,再加之,赵修曾经跟着符睿造访得胜堡。 见过堡主刘方,那刘方生的一副英武之相,绝对不是那种无能鼠辈,只要氐秦可以留他一条命,他就可以仰氐秦鼻息苟活。 如此规模的人口,再加上一位颇具才能的统领,这还不是大祸害吗? 赵修始终想不通,符睿留着这帮人是何目的。 “你不懂,留着他们,比铲除他们,用处更大。” 赵修皱眉,他实在是想象不出,就符睿这颗大而无货的脑袋瓜,能想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道理。 “属下愚钝,还请将军明示。”赵修拱起双手,虚心请教。 符睿抚须微笑,感觉良好。 此刻,他终于找到了那种久违了的,大权在握的领导者的感觉。 “只要得胜堡在,且实力强大,周围的流民就都会去投奔他们,现在我们占领襄阳城,求的不就是一个安定吗!” “这些流民没吃没喝,远道而来,让他们聚在一起,形成一股力量是最容易闹事的。” “今天五千,明天一万,四处开花,为了剿灭他们,就要时常出兵迎战,损失又多,动静又大,对秦军来说,总有伤亡,不是什么好事。” “而这些人都去投奔得胜堡呢,那就太方便了,我们只要盯住得胜堡,就能保证这些人不出来闹事。” “这些流民的动向,我们全都知晓,刘方又能管他们吃,管他们住,我们省心省力,何乐而不为?” 原来如此。 赵修总算是明白了符睿的深刻用意,算是部分接受了他的做法。然而,既然是部分接受,那就说明,疑虑还是存在的。 “可是,将军就不怕养虎为患?” 一句话,让符睿彻底破功,一切好像都在预言着,氐秦今后的命运。 然而,骄傲自大的氐人很快就会发现,在他们的身边,真正的老虎绝不是得胜堡的堡民,而是另有其人。 第二百四十七章 氐秦栽倒,慕容得利 同样一座襄阳城,不同的平静安然。 自从慕容冲走后,慕容垂便把麾下的士兵全都放归军营,还破天荒的给了他们一笔钱,让鲜卑士兵也同他们的同僚一样,可以放心大胆的赌钱。 夜幕来临,慕容垂坐在堂中,捏着茶盏的五指,渐渐的收拢,越来越用力。 按照时辰计算,此刻冲儿应该已经到达得胜堡了,堡里的情况如何,慕容冲能够把他的意图全都传达清楚吗? 一想到这些问题,慕容垂便坐立不安。 得胜堡的情形暂且放在一边,慕容冲的状态颇令人担忧,这个人一向办事不牢靠,把这样的重任交到他的手上,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要不是他慕容垂目标太明显,一直被氐秦防备,他真想和慕容冲换一换,亲自去谈合作。 以得胜堡现在的情况,只要慕容垂去商谈,一定可以达成合作。一直以来,堡主刘方就是在卧薪尝胆,而现在,这苦胆也品尝的足够了,时机也成熟了,面对到访的慕容冲,刘方不可能无动于衷。他必定会有所行动。 只要成功调动了得胜堡里的人马,襄阳这边,慕容垂想动手脚就更加游刃有余了。 在襄阳,慕容垂手中大约有鲜卑士兵一万余人。依靠这一万多人,成就大事是不可能了。 充其量能做的,便是以襄阳为据点,做扰乱行动。 所以,相比得胜堡需要鲜卑士兵,其实鲜卑士兵更加需要得胜堡的配合。 如果襄阳城附近风平浪静,没有一点争端,慕容垂便没有从中渔利的可能。 只有得胜堡动起来,鲜卑军团才有希望。 “将军!” “不好了!” “出大事了!” 一小兵脚步匆匆的奔到正堂里来,气喘吁吁,形容狼狈,慕容垂一开始还并未发觉出了什么要紧的大事。 打眼一瞧,便慢悠悠的开口:“斛斯,你慌什么?” “黑天半夜的,能出什么大事?” 这位斛斯便是被符睿派去缘江戍探查情况的那个人。或许是老天垂怜,就在北府兵突袭前的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斛斯带着属下完成了交接,跳下舢板,返回了襄阳城。 就在斛斯离去之后不久,刘裕等人带领的北府兵就猛扑上来,打了氐秦军队一个措手不及。 正是因为差了这么一盏茶的功夫,一直到火光都已经烧红了天空,斛斯这才发觉,回口附近烧起了大火。 得知这场大火的时间,他和呆在城里的人,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看到火苗腾起来了,斛斯暗叫了一声糟,忙不迭的就来给慕容垂报信。 回口那边的真实情况,别人不清楚,斛斯还不清楚吗,厍狄那帮人天天就知道赌钱,几乎不干正经事,不惹祸才怪。 斛斯喘了几口大气,这才勉强道:“着大火了!” “慕容将军,回口着大火了!” “着火?” 慕容垂拍案而起,震惊的质问着斛斯。 “这怎么可能!” “回口附近守军众多,怎么可能着火?” 在初时的震惊过后,斛斯端详着慕容垂脸上的表情变化,竟然觉得那看似阴沉的表情之中,竟隐隐有几分喜色。 这样复杂的表情,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脸上,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听说是烧起了大火,慕容垂反而安稳的坐下了。 反正救火这档子事,从来也不是他慕容垂的责任,自有符睿去处理,他就不准备多管闲事了。 斛斯抹了一把汗,只觉得聪明绝顶的慕容垂,这次多少有些明知故问之嫌。 “将军,回口那边的情况和城里也差不了多少,属下去接班的时候,厍狄他们还打算继续赌钱呢!” “据属下观察,他们不只赌钱,还喝酒吃肉,如此懈怠,不出事才怪!” “慕容将军打算怎么做?” “符将军已经派人去救火了!” 慕容垂抚须大笑:“符睿已经派人了,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可是……” “这不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吗?” “若是得胜堡那边的人搞的鬼,那就说明,他们有大动作了,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做点准备?” 自从缘江戍回来,斛斯便转投到了慕容垂的麾下,斛斯虽是氐人,但他从来都不是个糊涂人,在外探听消息的这几个月来,他已然看出氐秦内部暗流汹涌,根基渐渐动摇。 他不只是看出了氐秦的动荡,还看出了在引发动荡的几支势力之中,慕容垂是最有前途的。 这种前途,不只是说他将来会占据最大的地盘,亦或者是打仗最为勇猛。 而是说,在众多异族首领之中,慕容垂是最有头脑,做人也相对仁义的。 思虑再三,斛斯便决定投奔慕容垂,并且将他能够得到的氐秦那边的情报,全都传递给慕容垂。 “这当然是个好机会,不过,我们要做的,是动摇襄阳城的根本,并不是有乱子就冲上。” “城中还有十几万氐秦大军,城门也是牢不可破,不过是战船被烧,根本就不需要我们出手。” “将军说的也对。”斛斯点点头,就在他终于认同了慕容垂看法的时候,慕容却勃然而起,匆匆向城门方向走去。 “将军!” “你不是说什么也不用做吗?”斛斯不敢怠慢,连忙追了出去。不管慕容垂要做什么,他只管帮忙就是。 慕容垂大步撩起,迅疾如风,好像是踩着五彩云朵在向前走,飘起来了一般。 寻常人哪里追得上,斛斯就慢了几个弹指的功夫,再去寻慕容垂,早就已经走出半里地远了! 斛斯呼哧呼哧的,紧赶慢赶,终于追上了,慕容垂还不领情,根本连等他一下的心思都没有,闻听此言,慕容便笑道:“就算是甩甩手,什么也不做,也该去看看热闹啊!” 将军居然还有心情看热闹? 在斛斯震惊的眼神注视之下,慕容垂快步登上了城楼,他轻快的脚步充分展现了此刻的心情。 难道,这就是天助慕容氏? 今天才刚把慕容冲送出去,紧接着,乱事就来了,慕容垂很清楚,这乱事绝对不是慕容冲促成的。 是偶然失火,还是蓄意纵火,慕容将军心中忐忑,多么希望,真的是晋军的小动作。 就算不是晋军,是得胜堡的也好啊! 只要能让鲜卑军人冲出重围,脱离氐秦的控制,都是大好事! 第二百四十八章 乌鸦嘴显神威 另一边,距离襄阳城几里地外的得胜堡内,王谧和堡主刘方再三握手,深情嘱托:“刘堡主,堡民交给我,你尽管放心,我一向处断公平,绝对不会让堡民们吃亏。” 得胜堡虽然已经进驻了许多北府兵,但数量终究有限,此番出征要应对的,乃是襄阳城内的十几万大军。 攻城是其次,至少也要拖住襄阳守军,直到谢玄带领的北府大军赶来,可以说,任务相当艰巨,只依靠北府兵绝对不成,拖延战事,没有堡民们的帮助,无异于是天方夜谭。 王谧做事一向周到,不必刘方叮嘱,他便做出了承诺,战事一开,绝对不会让堡民们冲在前头,给北府兵挡枪。 “王秘书,有了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堡民们都是我的兄弟,我把兄弟们的命,交到你手上了,拜托王秘书了!” 想到兄弟们即将踏上战场,他们其中的很多人都将有去无回,刘方便禁不住老泪纵横。 作为襄阳城外的重要据点,得胜堡里也不能无人坐镇,于是,并没有经过激烈的争论,刘方便被留了下来。 这里是他的地盘,看守好得胜堡,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堡主,还有一件事要交代。” 刘方抹了抹眼泪,殷切道:“有什么话,王秘书尽管吩咐,老夫一定在所不辞。” 刘方的决心,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倒是不必再表白了。 没有多余的废话,王谧直白道:“刘堡主,我已送出书信,请求乔山方向的晋军急速前进,到襄阳地界增援。” “乔山距离得胜堡并不远,想来,最快今天子时左右,最慢明天天明十分,晋军的先头部队就会抵达。” “还请刘堡主加强警戒,一旦看到北府兵的旗帜,便迅速通报他们赶往襄阳城外与我们汇合。” 王谧叨叨念念好半天,就怕差事交代的不够明白,耽误了大事,待他说完,却发现堡主刘方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反而表情疑惑。 王谧眉头皱起,只见刘方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王秘书,这些事不必你嘱咐,我也全都会安排。” 好像也是啊,有点多嘴了。 ………… 几人骑在马上,很长一段时间,王谧都没有一句话,这次是去支援刘裕,就连王谧这样不善马术的人都需要快马加鞭,于是,他除了紧紧的握紧缰绳,保持好姿势,根本不敢多废话。 唯独是看到前方悠哉悠哉的何迈,心里不是滋味。 原本按照王谧的认知,同样出身地方世家的何迈,在弓马骑射这方面,应该是和他差不多的弱鸡。 却没想到,一阵子军营混过来,这才发现,何迈还是有点子功夫在身上的。 不仅如此,何迈的骑术还相当好,可以说,千里急行军都不会打怵。 “何迈,我看你的骑术不错,居然还有功夫,都是什么时候练的。” 王谧开口,何迈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已经把主将落在了后头,实在是不应该。 连忙放慢速度,与王谧并驾齐驱。 “此事说来话长,虽说我何家在庐江也算是大家族,但庐江地方毕竟和建康城没得比。到处都是荒山秃岭,庄园外头便是成片的林地,一眼望过去,说不定都看不到几个活人。” “不瞒你说,庐江地界,盗贼还是挺猖狂的,世家子弟也免不得学几下拳脚,总归能防身。” 原来如此,王谧点点头,若有所思。 怪不得这个小子敢从庐江远道而来,在京口这样的尚武之地站住脚跟,原来他们庐江何家对子弟都是放养的。 “不过,既然你有功夫,当初在京口,为何还要被刁兴那伙凶徒暴打?” “照理说,你应该可以把他们全都打趴下才是啊!” 提到京口之事,何迈的脸登时就黑了。 打人别打脸,王秘书怎么可以专检人家不爱听的说呢? “那是因为他们人多势众,而我身单力薄,不想硬拼,让自己吃亏而已。” “我的身子这般金贵,怎能因为那些不上台面的恶人有所损伤,实在划不来。” 王谧傻眼了,谁能想到,某人的脑子里装的竟然全都是这样的念头,就因为不舍得打伤自己,便甘愿被打,在他眼前的何迈,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旷世奇葩? “何迈,你的脑回路真的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佩服。” 何迈浓眉一挑:“脑回路是什么意思?” “王秘书,脑袋里居然也有路?” 王谧:额,无言以对。 这是什么表情? 何迈有些顿悟了,他虽然听不懂脑回路是什么东西,却能够肯定,这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旋即,他脑中灵光一现,遂笑道:“不过,王秘书,依你看,此去襄阳,我军能一帆风顺吗?” 何迈脸上那种标志性的似笑非笑的神情,清楚的提示着王谧,他这个话就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怎么? 竟敢内涵老子? 只要老子参与的事情,不管大小都一定会风波迭起? “这还用问,你放心好了,前景必定是一片光明!” 某人充满期待的望向前方,有我在,襄阳城的妖魔鬼怪必当退散! “诶?” “这是怎么回事?” 王谧才刚刚发了豪言壮语,那话音还未落下,只见前方负责开道的骑兵队,忽然反身向后,向着他们急速逆行而来。 这是……出事了? 王谧禁不住看了何迈几眼:都怪你这个乌鸦嘴! 不必解释,何迈也能猜出此刻王谧嫌弃眼神的含义,尴尬的咧嘴笑笑。 不会这么准吧! 小何不禁想到,他一向好事不灵坏事灵的人设,心里咯噔一下。 漫天神佛保佑,可千万不要出大事! 虽然嘴巴臭,但何迈的屁股还是坐的很正的,他绝对不希望北府兵出任何的状况。 “前面出了什么事?” 王谧纵马出列,那些往回跑的骑兵看到他出列,立刻迎了上来,急道:“王秘书,不好了,前方出现三棱钉阵,骑兵过不去了!” 三棱钉阵? 那是什么东西? 并没有多少战场经验的王谧,将骑兵的说辞在脑中过了这么一遍,大概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前方有陷阱?” 那骑兵满头大汗,兜鍪上的红缨子,随着他猛点头的动作,不停颤动。 王谧心里咯噔一下,坏事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我们厉害吧! 报信的小兵急火火的将前方的情况禀报给王谧。 因为已经有了前方刘裕他们打头阵,王谧带领的后续部队也就不打算再隐藏行迹。 该骑马的骑马,该佩戴甲胄的,也都要穿戴上,这次不再是偷袭,而是正经开战,容不得半点马虎。 谁知道,这才走到半路,一个秦军的人影都没看到,就出了状况。 几个骑兵七嘴八舌的,将前方出现的陷阱的样子描述清楚,在他们慌乱的言辞之中,王谧大概了解了情况。 “刘将军留了两位队主,沿途拦截后续的士兵,给他们传递消息,据他们所说,分兵在后的那一半先头部队,已经安全通过了三棱钉阵,前去和刘将军汇合了。” “他们的损伤多吗?” 身为这支队伍的主将,王谧最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 若是刘裕还在,他便会将自己隐藏在刘裕的身后,只负责出谋划策,不会关注军事上的细节问题。 可现在形势大变,刘裕和檀凭之已经作为先头部队,前去破坏氐秦的战船。 在王谧的身边,也只剩下了一个和他军事素养半斤八两的何迈,王谧也只得勉为其难挑起重任了。 “刘将军带领的那部分士兵,大约有十几人中了陷阱,有三人伤势较重,已经不治身亡。其余的伤兵,有的经过了救治,便混入了后来的部队,有的还停留在原地,他们还在等候王秘书的处置。” “因为有两位队主沿路拦截通知,后续的部队倒是没有伤亡了。” 听到后续的部队没有伤亡,王谧欣慰的点点头,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既然前面有引路的人,你们还回来做什么?”王谧发出了灵魂拷问,骑兵们顿时低下了头。 他们这一低头,王谧顿时感觉事情不妙。 “启禀王秘书,虽然被刘将军分兵的后续部队没有伤亡,可是王秘书带领的这一队骑兵,却有好几个受伤的。” “快带我去看看!” 小王傻眼了,这都是什么剧情? 都已经安稳通过了两拨士兵了,轮到他这个押后的,却出现了损伤,这帮人是怎么操作的? 在王谧的号令下,大军暂停行进,王谧从大路上奔出来,快马向着三棱钉阵出现的区域赶过去。 以四蹄战马的步速,大约二百来步便可以依稀看到受伤的士兵们倒地而坐的身影。 “吁!” “王秘书,不能再往前走了!” 正在王谧挥下马鞭,打算几个跨步就冲到伤兵们的面前的时候,树下闲闲站着的几个士兵突然冲了过来,径直拦在了他的马前。 他们拼命挥舞着双手,不肯让王谧再前进一步。 小王只得将嘶鸣的战马逼停,自己也跃下马背。 王秘书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我们难道做错了什么事? 王谧一张苦瓜脸,让一心等待着他,希望助他脱困的士兵们,不自觉心里敲起了小鼓。 莫不是刘将军的临时决定,王谧并不赞同? 看着一群士兵原地等待,张着两只手,无所事事的样子,王谧只得无奈的叹气。 “你们在这里等候我带兵赶来,有多长时间了?”王谧的语气虽然不甚友好,但也还算可以应付。 留守的两位队主,任华泉和唐章互看一眼,两人正考虑把黑锅推给对方的时候,王谧忽然发话。 他的眼神看向了任华泉,这一下,华泉也只能在老唐深表遗憾的眼神中,向前迈了一步。 “也没有很长时间,大约半柱香左右。” 就在不久以前,看到大批骑兵远道而来,踏起的烟尘,两位队主瞬间就激动的跳了起来。 真是没想到,短短半柱香的功夫,王秘书就率领大军赶上来了,只要能和得胜堡的大军顺利汇合,他们今天的任务也就算是顺利完成了。不必再担心秦军偷袭。 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就在他们欢欣雀跃,想要在王谧那里领一个大功劳的时候,却遭遇了王秘书的冷脸。 “王秘书,这有什么不对吗?” “时辰刚刚好,虽说有几匹马因为跑得太快,脚掌上扎上了三棱钉,但属下们都已经帮它们处理过了,并无大碍。” “还有两个兄弟从马上跌落下来,受了轻伤,现在也都在树下医治,想来,等到大军通过之后,让他们跟在后面,就应该可以跟得上。” 任华泉哪里知道此刻王谧心中真实的想法,兴奋的向他展示兄弟们的成果。 道旁的柳树下,手臂上包着白布条的士兵,正倚靠着树干,短暂休息,他们灼灼有神的目光,显示着他们的体能并无大碍。 只要王谧一声令下,他们便会迅速加入队列,开赴襄阳。 大道一旁,几匹骏马马蹄不停踢踏,依稀可见,它们也是受了伤的,好在似乎已经没有了血痕,显示经过了治疗,出血被迅速止住了。 我们厉害吧! 真的做了很多事呢! 看到任华泉并没有受到苛责,唐章也支棱起来了,跟在他身后,不时帮腔。 王谧很疑惑,这两个人,莫不是还以为自己立了大功? 看着眼前闪闪发光的三棱钉阵,方圆大约一里地的区域内,零零散散的,同样大小的三棱钉,几乎是无处不在。 如此密集,数目这样多,他们居然还坐得住! “既然你们早就到了,为什么不处置一下这些三棱钉?”犹豫了片刻,王谧终于忍无可忍。 诚然,他也知道,这些人留在这里专门提醒后续部队注意风险,已经是相当难得。 这是冒着巨大的风险的,如今,这些士兵有惊无险,作为一支军队暂时的统领,王谧理应给他们鼓励。 但是,面对如此现状,那些勉励的话,王谧是当真说不出口。 华泉和唐章两人愣在当场,一时想不到,王谧究竟想让他们做什么,明明刘将军的命令,他们都是忠实执行了的。 不就是通报情况吗? 这还能有什么错? 两个壮汉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天真的神情,王谧无法,只得把任务原原本本的吩咐下去。 “既然知道后面有大军过来,还带着石炮、战车,为什么不趁着这个空当,把三棱钉清理走?” “这件事很难办吗?” “还是你们根本就没想到?” 望着身后重达千钧的战车,还有上面装载的巨大石炮,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人生第一次,王谧深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时间如水,逝去追不回了。 “是啊!” “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王谧绝倒…… 第二百五十章 三三制横空出世 两个队主恍然大悟,拍拍手掌,便把兄弟们都召集到一起,抓紧时间赶紧做事。 在军队里,说得好,绝对比不上做得好。光说不练,那是假把式,哄弄人的。 而王谧,显然不是一个能够被哄弄过去的人。 “慢着!” “等我说完,你们再开始收拾。” 差事办的不好,士兵们都犹如惊弓之鸟,慌忙散出去,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着手更好。 看着他们忙乱的样子,王谧又是一阵头疼。 “火!” “着火了!” 就在王谧即将重整队伍,让他们有序收集三棱钉之时,比远处的襄阳城更远的地方,火苗忽然冲天而起。 刚才还准备大干一场的士兵们,迅速就被熊熊火光吸引了视线,人人的脸上都染上了笑意。 何迈走到王谧身边,亦望着火光:“看来,寄奴他们成功了。” “我们这边也得加快进度,赶紧去接应他们才是。” 何迈的发言,让王谧心中更急。 “你说得容易,你看看前面的情况,我们快的起来吗?” 谁也不会想到这里会设置这样凶险的陷阱,王谧心中的焦急,何迈完全理解。 可事情也得从长计议,妥善安排,才容易解决。 他拍了拍王谧的肩膀,笑道:“其实,也没有那么难。” 何迈讨喜的圆脸上,出现了那种笃定的神情,王谧激动了。 “你想到好办法了?” 何迈的脑袋瓜还是相当灵光的,奇谋妙计层出不穷,他也是急糊涂了,怎么把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给忘记了。 小何啊小何,我可都指望你了! 王谧两眼冒着精光,充满期待。要是一般人看到他这样激动,说不定还会心虚一下。 害怕自己出的主意是馊的,根本不能把事情妥善解决,辜负了小王的一片期待。 可是,何迈是什么人? 别看他日常总是一副不靠谱的样子,实际上,他是用玩世不恭的表面来掩藏自己的野心。 实际上,既然他能开口,这就说明,他的主意一定能奏效。 “让骑兵先让到队伍后面,把步兵压到前面,从三棱钉开始出现的地方开始,一边捡拾三棱钉,一边往前推进。” “三人一个小队,就能保证前后左右的三棱钉,都能被捡拾干净,不会有漏网之鱼。” 王谧眼前一亮:“三人一个小队?” 何迈点点头:“正是,三人一个小队,横向成一排,一排一排的走过去,应该没有几轮就可以把三棱钉全都清理干净了。” “等到做好了这一步,部分士兵也通过了陷阱,后续的战友也可以快速通过,既能节省时间,又能把差事都做了,王秘书看来,这个办法如何?” 三人一个小队,互相掩护,这不就是宇宙无敌队形,所向披靡的三三制吗! 虽然这次采用的三三制,并不是要向敌军发起进攻,而只是要把敌军布置的暗器处理干净,多少有点大材小用之嫌。 可是,若是能够利用这次机会,真的在古代实验一下三三制的使用效果,对于未来的战役,将是重大利好。 “太好了!” “何迈,这个主意实在是太妙了!” “快,按照你的想法吩咐下去,我要看着他们的操作!” “是,属下遵命!” 何迈领命,二话不说便开始去布置。 本来这件事王谧也可以亲自动手操持,但是他却把它交给了何迈。 只因为这样安排更加合适。 他要亲眼见证,三三制这一人类军事历史上最为重要的战阵发明,在晋人的手里,能够演变成什么样子。 毕竟,现在是冷兵器的时代,就算是同样的队形,实际运用起来也会有很大的差别。 更何况,这次的队形是为了清理暗器,而不是攻城拔寨,最要紧的一点,便是没有了负责守卫的一方。 在现代三三制的运用当中,三名战士都要持枪,两人居前,负责主要的进攻,一人殿后,三人互为犄角,形成一个稳定的进攻系统。 而冷兵器时代的三三制阵型,如果从历史中去寻找像样的模板,或许可以参考一下由戚继光发明的鸳鸯阵。 在现代三三制阵型之中,一般来讲,三名战士需要互相协同,有负责战斗的,有负责掩护的,更有负责支援弹药的。 现代战争中,通信是生命线,在三人阵型中,还需要有一位联络兵,不必是专业的,但一定要负责和别的战斗小组保持联系。 而在古代战争中,通信几乎是不存在的,烽火狼烟当然可以起到通信的作用,不过完全不具备时效性,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于是,深谙冷兵器战斗方式的戚继光,便开创了鸳鸯阵这一战斗阵型。 在鸳鸯阵中,一位战士负责手持兵器,主要进攻,另一位战士则主要负责防卫。 鸳鸯阵的两名组成人员,背靠背互相依靠,且战且守,在充分收缩阵型的基础上,可以说是将冷兵器时代,士兵们的战斗力发挥到了极限。 现代三三制的终极目的,一方面是调动士兵们的积极性,使他们充分作战,另一方面,也是从节约人力出发。 在人员相对处于弱势的前提下,如何运用更少的兵源,占据更大的地盘,便是每一位主将需要思考的问题。 然而,这一招在古代,当然是不适用的。 古代行军打仗,从来都是横向队列式行军,不必专门组队,士兵们也会横向排列,漫山遍野。 相反,在三国时代以前,由于横向队列过于松散,铺开过大,以至于横向的队首和队尾几乎可以相隔几里地。 这对于通讯手段几乎为零的古代战场来说,无异于是灭顶之灾,首尾不相顾是肯定的。 主将的命令完全传递不出去,前面的士兵也不知道后面士兵的情况,队首的人也搞不清楚队尾的人在干些什么。 这样的背景下,经历了多年混战,古代将领的带兵策略也有了迅猛的进步。 他们很快就发现,要想让号令传达正确,迅速,士兵们也都能整齐划一的行动,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压缩阵型,经历了几十年的锻炼,将军们终于可以把战阵收缩的极为紧密,每一名士兵周围,除了必要的兵器操作空间,几乎就没有多余的空地。 而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使用三三制阵型,显然会把已经压缩的很成熟的阵型再次打开,变得松散。 这样的阵型,在冷兵器时代究竟能否适用,不能靠纸上谈兵,更不能仅仅依靠王谧的一张嘴空谈。 还要看真实的运用情况,而这次清理三棱钉,就是极好的机会。 第二百五十一章 内部排列 在何迈的主持下,士兵们很快就排好了阵型,身为主将,不必王谧要求,军中的队主便把他护在了身后,转移到了安全地带。 “大家就停在这里,不能再往前走了!”唐章冲到了队伍的最前面,为了弥补自己的失误,他正在努力表现。 “再往前三尺,就会出现三棱钉,兄弟们小心!” 不知从何时开始,士兵们开始在这襄阳城外不远的地方大喊大叫,毫无顾忌。 而早就应该从城里飞奔出来,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氐秦士兵,却迟迟没有动静。 疑虑在王谧的脑中一闪而过,很快就没有了踪影。 管他的! 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就算是秦军赶过来,他也不会惧怕,大不了原地开干! 按照何迈的安排,骑兵队带着自己的马匹,渐渐的返回到了队列的后身,从来都是在前方开路,纵马驰骋的骑兵们,一下子跑到了队列末尾,那种感觉,还真是有些不适应。 何迈站在陷阱外围,仔细测算,根据他的推算,这片三棱钉阵,最小也有方圆一里地左右的大小。 也就是说,要想把整片区域的三棱钉全都清理干净,至少也要把士兵按照这个宽度安排妥当。 对于何迈来说,这并不困难。 他选定了六十人的小队,并且很快就把六十人打散分成了二十个小组。 看到何迈的选人,布阵,王谧满意的点点头。 “稚远,你看这样布置还可以吧。” 到目前为止,三三制的阵型还没能现出真容,何迈只是将士兵们分为三人一组,还并没有做具体的安排。 王谧来到何迈身边,这位属下是不是具备真正的智慧,就看他下一步的安排了! “就这样了?” 他故意不给提示,就等着何迈自己表现。 这句话,短短几个字,听起来却格外的刺耳,明晃晃的激将。 是激将法吧! 何迈端起肩膀,眉头一挑:“当然不是,我还没有开始布阵呢!” 还知道要布阵,很好,继续看看。 “何迈,若是让你把三人的小队排出一个阵型来的话,你会怎么做?” “谁在前,谁在后?” 王谧向后退几步,专门给他腾出地方表现。 为了节约时间,王谧觉得也应该适当的给小何一些点拨,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以何迈的智慧,不应该悟不出来具体做法。 谁在前,谁在后? 王谧的这第二句话,成功的引起了何迈的注意。很显然,关于这个新的阵型,稚远他有自己的想法。 而现在,他正在考验他们两个的想法是否不谋而合。 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以三人作为一个小队,从总体上来说,为了加大清理三棱钉的范围,必须横向排列。 这是基础,不会变动的,王谧所指的前后,也肯定不是指的这个。 那么他着眼的,必定就是三人小队的内部排列了。 怎么? 三个人内部还需要继续排列? 坦白说,提出这个点子的时候,何迈还真的没有考虑这么多。 按照一开始的灵光乍现,何迈只是想着让三个人组成小队,互相能有一个照应,谨防被三棱钉暗害。 这只是一个比较粗略的想法,并没有考虑的太具体。 见何迈愣住,王谧就感觉,古代人果然缺乏逻辑思维,做事情往往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你不会是想把士兵们三人一队就这样一摆就完事了吧!” “可不要怪我没警告你,这样布阵的话,士兵们受伤的也不会少。” 何迈无奈的点点头,他知道这样排兵布阵似乎有些不妥。 但是,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他却又参悟不出。 时间紧迫,王谧也没工夫再兜圈子了。 没办法,只能求助于人了。 “三人的小队,内里一定要有纪律,两人在前,一人殿后。两人在前,一左一右,还要照顾着正前方,一开始要慢慢的开进,这样才能将三棱钉清理干净,还能避免士兵们受伤。” “而这殿后的一人,也是必须的,因为个别地方三棱钉布置的很密集,前面两个人一人照顾一边的话,很容易有遗漏。” “所以就需要安排这么一个殿后的人,再检查一遍这个区域还有没有被发现的三棱钉。” “这样两次检查之后,应该就可以保证万无一失了,我再带着骑兵队和辎重部队通过这片区域。” 王谧滔滔不绝的将三三制的部署要领传授给何迈,他原本是打算先使用传统攻城的技法夺取襄阳城的。 毕竟,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是应该把当时当地的和尚念的经都念好才是。 待到摸清了古代大型战役的路数,再把现代战争的技法融入其中,循序渐进。 却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陷阱,把这一切的进程都提前了。 不止如此,接受他的教学的,竟然还不是他中意的未来战神刘裕,反而是何迈这个书生。 不觉让王谧生出一种好像把绝世宝典传授给了并不适合的人的感觉。 何迈手脚麻利,说干就干,连忙发出了号令,让清理三棱钉的小队内部各自以两前一后的方式排列,并且把操作的要领一一告知。 总体来说也没有什么新意,基本上就是把王谧说的话又原样复述了一遍,只是这样已经让王谧很满意了。 至少说明,何迈把他说的话都听进去了,并且可以原样复述,这就可以保证主将的号令可以得到很好的执行。 何迈不只是嘴上吆喝,行动上也一点不弱,不一会功夫,王谧就看到,他来到人群中间,亲自将那些没有站好位置的士兵摆到他们应该站的地方。 万事俱备,何迈抬高了一手,眼看队伍就要向前开进。 然而,那只手却迟迟没有落下,士兵们的眼神全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年轻的何主簿,他想干什么? 不会是没准备好吧! 纸上谈兵,果然靠不住! 很快,王谧身后的队伍之中,窃窃私语就升了起来。 这也难怪,与王谧一样,何迈本来也不是军旅之人,更不要说,人家王谧至少还有个正经的朝廷上的官职,家世在江左也是数第一的,就算他没有那么大的才能,谁也不敢说什么。 更何况,经过几场战役,王谧已经用他的实力证明了自己,他确实能够统领一支部队取得胜利。 可是何迈呢? 这位小小的书吏,平日里算账记录都还算是尽心,在军营里人缘也极好,这些都是明摆着的。 可是让他领兵,众人还真是捏了一把汗。 何迈稍一犹豫,反对之声便立刻冒了出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 跟着老沈走哇! “稚远,捡起的三棱钉,要如何处置?”何迈在阵阵怀疑声中转过头来,满脸疑惑。 “扔到哪里去?” 闻听此言,王谧登时愣了。 他万万没想到,何迈居然会提出这样弱智的问题。 “扔了怎么成?” 何迈很发愁,他当然知道这些三棱钉都是好东西,可问题是,这样凌厉的暗器,捡起一大堆,放在哪里都怕伤到人呐! “不扔,能放到哪里去?”这才是让何迈最发愁的,这么多的三棱钉,就算是士兵们一丝不苟的,全都清理干净,却也没有称手的工具把它们都装好。 何迈发愁,王谧比他还愁,这么简单的问题,居然还要发问。 “不是有箭囊吗?” 何迈瞪瞪眼。 是啊! 每个士兵身上都背着箭囊,这东西个头还挺大的,能盛放不少东西。眼前的这些步兵,每个人大概也要带十几支箭,他们的箭囊也很大,空余的地方很多。 更何况,三棱钉个头小,又比较沉重,放到箭囊里,立刻就会沉底,就算取用箭矢的时候,也不必担心扎到手。 真是妙计一招! 那还等什么,赶紧行动吧! 何迈转身,大喝道:“打开箭囊!” ………… “寄奴,上面没声音了!” “人都走了!” 几百人躲在暗道里,足足有半个时辰左右,真是一句话也不敢说,一个大点的动作都不敢做,甚至连大声喘气都不敢。 坚持了许久,终于听到地面之上传来了士兵们有序撤退的声音,急性子的檀凭之才第一个跳了出来,他站到暗道入口附近,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 只见他眉头紧锁,两只大眼睛,瞪得滚圆,好像要吃人一般。 沈警看他如此紧张,表情堪称凶神恶煞,不禁想象,要是地上的氐秦士兵看到他现在的样子,说不定当时就被吓退了,根本就不必动手。 地上的动静越小,老檀的胆子就越大。 一开始他只敢站在入口正下方偷听,眼看人走的也差不多了,老檀便攀着岩壁,一点一点的挪到了洞口附近。 就现在,他和地面,只有一块挡板的距离。 又偷听了一盏茶的功夫,檀凭之才终于做了判断。 他才刚说完,刘裕便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能确定吗?” 他忧心忡忡的向上望去,檀凭之一个腾身,便刚刚巧巧的落在了刘裕的眼前。 “檀队主好身手!” “咳咳……” 沈警的吹捧还没落地,就被腾起的烟尘给呛了一个结实。 老沈吹捧的卖力,却并没有获得檀凭之的好评,老檀是个直爽人,这一路上,自从京口到襄阳,他从来都看沈警不顺眼。 这一次,更是冷漠到底,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他。 “能确定。” “他们应该已经发现是北府兵烧了船,目前派了人往新野方向去追击了。” “我想,他们撤回襄阳城,一定是为了报信,接下来,若是符睿脑子没毛病的话,必定会立刻派人过来收拾残局。” “寄奴,我们要是想上去,现在正是机会!” 现在的情况,檀凭之和刘裕心中都清楚的很,别看他们全都安全撤离到小小的暗道之中,但是目前的状况也只能勉强的说是危机暂时解除。 这么一大群人,接下来要何去何从,这才是最需要关注的问题。 也相当棘手。 “依你看,我们是上去,还是继续在暗道里走?” 寄奴居然在征询他的意见,檀凭之愣住了。 他有一种预感,却不敢为外人道也。 他凝视着刘裕的眼神,那眼神中有坚定,也有丝丝彷徨,虽然寄奴极力掩饰。 但檀凭之还是感觉到了。 檀凭之能够清楚的探知刘裕心中所想,这并不是基于他的聪明才智,而是源自于两人共同起家的默契和了解。 “我知道你想上去,可是,我认为现在还不是时候。” 刘裕深深的叹了口气,为好兄弟轻易的就看穿了他的心事,也为了这进退维谷的处境。 “可是,不上去,我们如何去和稚远带领的后续部队接头?” “把襄阳的硬仗全都交给稚远他们,我绝对不甘心,也不能这样做。” 身为武将,刘裕认定他的舞台就是战场,如今,战场就在眼前,却让他置身事外,他岂能心甘情愿! “寄奴,我知道你着急,可是我们若是现在上去,该往哪里走?若是穿过襄阳城门去和稚远他们汇合,必定会被氐秦守军发现。” 檀凭之的顾虑,刘裕何尝不知,可是现在情势如此紧迫,他又该何去何从? 投身行伍之后第一次,他真切的感受到了被困难包围是怎样一种心情。 “沈参军,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刘裕没有那么死心眼,遇到难题,很快就想到了老谋深算的沈警。 “办法确实有,不过刘将军不见得会满意。” 此言一出,便可以知道,沈警的主意,肯定不是跳到地面上打仗。 不过,形势紧迫,容不得再犹豫。 刘裕果断道:“你尽管说,我们听你的就是。” 凶神恶煞的两名猛将,檀凭之和刘裕的眼神现在都聚焦在沈警的身上,一瞬间,老沈的满足感蹭蹭的往上涨。 军中智囊就是我老沈! “我们还向暗道深处走,说不定,半路会有出口!” 半路……的出口? 刘裕面色一沉,这个说法未免也太过天马行空了,还特别不负责任。 自从沈警来到襄阳地界,他就一直在得胜堡呆着,半步也没有离开过。 纵然他有消息来源,可是他从未亲身在暗道里探查过,在这样紧张的时刻,就这样将几百个士兵的性命交到沈警的手上,多少让人有些忧心。 檀凭之未发一言,显然不甚同意。而这时,刘裕的决定便极为重要。 不会同意的! 寄奴可是要上战场打仗的! 檀凭之数了数箭囊里的存货,已经准备好了跃上地面与秦军一较高下。 在场的士兵们,眼中亦有怒火在燃烧,此刻,他们的信念都是一样的。 打败氐秦! 宁可站着死,也不苟且偷生! 时间静止了,周遭鸦雀无声,只剩下了充满斗志的眼神,那眼神的所有者,正等待着他们心中无限崇敬的主将,带领他们冲上战场,创造真正的奇迹! “我们……就跟着沈参军走吧!” 这…… 就这样跟着走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有人! 在檀凭之怀疑的眼神之中,刘裕已经整齐了队伍,做好了出发的准备,而一直不被信任的参军沈警,则理所当然的站在了队伍的最前列。 前方,是未知的,黑黢黢的一条路,这条暗道,内部很高,足够一个八尺壮汉毫不费力的在其间行走,根本就不需要低头。 再看暗道的两壁,也是开凿的十分光滑,可以看出,当初挖掘这条暗道的时候,施工者一定时间相当充裕,做工相当细致。 沈警站在队伍的最前面,身后是北府的几百个弟兄,他手中擎着火把,腰板挺得特别直。 被人依靠,信赖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信任越多,老沈的志气就越高,大步迈开,颇有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 这能行吗? 老沈……他靠得住吗? 不清楚,刘将军说他能行,他应该就一定行。 满腹疑虑的士兵,勉勉强强的跟在沈警的后头,怀疑的眼神,在士兵之间乱飘。 基于对刘裕的信任,士兵们才不敢发出质疑。 刘裕对士兵们的心情也十分了解,自从开始行进,他就一直注意没有和士兵们的队列脱离。 一直看着他们,谨防他们闹事。 唯一值得欣慰的,或许是前方的暗道,还算是一片坦途。 火光映照之处,泥土地坚实,笔直向前,也没有七扭八拐的各种岔路,沿途的墙壁上,还有一早就安置在那里用来放置火把的圆形支架。 因为年代久远,涂了桐油的火把,已经无法看到,可以看出,当初建造这条暗道的人,一定对它相当重视。 对于这条暗道,北府兵只是过客,士兵们手中擎着火把,并没有把它们再安置到支架上,留给后来人的意思。 “沈参军,你能确定半路一定有出口?”因为已知这条暗道最终是通往得胜堡的。 刘裕他们是要增援王谧的,他们绝对不会返回得胜堡,于是,目前关注的焦点就来到了这所谓的中途的出口。 这可是沈警拍着胸脯保证的,一定有这么一个出口。一开始,刘裕碍于面子,还不好确定这个说法。 现在,他们在稍显拥挤的暗道之中,已经缓慢行进了差不多半柱香的功夫,是时候了。 这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身后的几百兄弟们。 沈警微微笑道:“诸位放心,老夫可以肯定。” 能够肯定就行,刘裕放心了,转头看看檀凭之,还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他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要给人家老沈机会,老沈也不容易。 檀凭之却并不领情,根据他发达的第六感显示,沈警这老汉,关键时刻要是不惹出点事情来,是绝对不可能的。 看着吧! 全都指望他,肯定出岔子。 “只是这出口具体的位置,老夫还要仔细的找一找。” 咯噔一下。 咯噔,咯噔。 心碎成渣渣的声响,在昏暗的密道之中,清晰可闻。 士兵们的脸上现出了惶恐的表情,现在的情形和刚才还不同,就在半柱香之前,他们还守着一个出口。 不论如何,至少可以从那个出口冲杀出去,最后也算是能见到天日,像一个真正的战士一样,拼杀到最后一刻。 然而,现在…… 惶恐不安的情绪,在北府兵中不可避免的蔓延开来,现在,人们不仅怀疑中途会不会有出口,甚至连暗道的尽头会不会有出口都已经不能确定了。 “沈参军,你可别耍我们!” “到底有没有路,你给个准话。” “别闹,没看见沈参军正在找吗?” “别分散他的精力!” 在众多质疑的声音之中,却也还有零星的支持沈警的,真是令人欣慰。 沈警举起火把,向上方照了照,一路走来,他也并没有放弃寻找出口,看似稀松的他,实际上是很珍重同袍们的。 自从进入北府兵的那一刻,沈警就把自己看做是军中的一份子,可从来没有摆过朝廷命官的架子。 一片质疑声中,刘裕和檀凭之倒是一直没有发言,这也是作为军中主将应该具备的素质。 沈警的处境已经很不利,这个时候,如果他们再跳出来质疑沈警,那暗道里必定要大乱。 嘶嘶嘶…… 突突突…… 正在众人方寸大乱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更加混乱的声响又淅淅索索的渗透到了地下。 刘裕的反骨耳抽动了几下,最先听到了那种诡异的声响。 “别动!” “仔细听,上面有声音!” 几人之中,耳力最好的,还数刘裕,众人还没有反应,他就已经先一步洞察到那种细微的声音。 “哪里?” “哪里有声音?” 老沈一向不属于耳聪目明之人,让位于地下的他察觉地上的声音,更是一点可能都没有。 手中的火把乱晃,檀凭之很快就追上了刘裕的脚步。 侧耳倾听,确实有细小的声音。 呲呲…… “这里,那里。” “好像还有说话的声音!” 檀凭之的表现就更加神乎其神了,照理来说,在没有出口的前提下,他们站在地下是无法将地上的声音听的很清楚的。 可是老檀还是梗着脖子,声称自己听到了短促的字句。 蹭蹭…… 嘶嘶…… 同样的声音传到沈警的耳朵里,却完全变了样子。 “什么说话的声音?” “明明是有人在爬!” “地上确实有人!”刘裕如是说。 “根本就是在说话!”檀凭之固执己见。 “声音是从暗道那边传过来的!”沈警手中的火把也指向暗道的深处。 三个人,三种不同的意见。 唯一相同的,或许是暗道之中的声音越发的大了,不只是几位主将,甚至连小兵们隐约之间都可以听到了。 众说纷纭,谁也不服谁。 老沈想带着队伍向暗道里面走,刘裕他们却仍然坚持先按兵不动,身后的士兵,根本就不把沈警当盘菜。 刘裕不动,沈警就谁也拉不动。 “我上去看看!”檀凭之是个急性子,既然听到了声音,那就得调查清楚,在这里站着也不是个事。 他用刀柄在暗道的两壁凿了几个小窝,眼见着大小适中,深度也合适,檀凭之很满意。 踩着这些小洞,檀凭之半个身子腾了上去,他将一侧耳朵贴在暗道顶部的泥土岩壁上,仔细聆听。 “你们在这里找,我去前面看看!” 也没人搭理老沈,老沈也不打算与他们一路,他听的很清楚,声音明明就是从暗道深处传过来的。 怎么可能是从地上? 要是声音真的能从地上传到地下,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附近,一定有出口! 第二百五十四章 女鬼竟是亲女儿 撇下了众人,沈警擎着火把,独自向前。 火光所到之处,黑乎乎的道路,顿时就变得非常明亮。 嗖嗖嗖…… 咻咻咻…… 长蜈蚣,毒蝎子。 要不是沈警独自一人前行,他恐怕还注意不到这些暗道里的原住民。 “没想到,这里还挺热闹。” 要问沈警慌不慌,那还是慌的。 虽说有明晃晃的火把壮胆,可老沈的心呐,还是砰砰砰的跳的厉害。 妖魔? 鬼怪? 要是这暗道里真的窜出什么奇怪的东西来,他老沈独自向前,该如何应付? 一想到这些,老沈的脚步就虚浮起来,想回身去投奔刘裕,却又放不下脸面,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另一边,攀附向上的檀凭之,竟然真的有发现。 “寄奴,你听,好像是一群人反反复复走过的声音!” 视线向下,刘裕并没有像檀凭之那般登梯爬高,只是静静的站在暗道里,仰头倾听。 “好像确实如此。” “这样说来,这附近确实应该有出口了?” 就在老沈独自去前方探查的时候,檀凭之已经将他的想法都告诉了刘裕。 兄弟两人很快就获得了共识,出口一定就在附近。而就在他们头顶的这片土地上,一定有人在活动! 听那脚步声繁繁复复,确实不像是一两个人。 “可是出口能在哪里?” “怎样才能找到?” 一听说可能有出口,麾下的士兵也顿时激动了起来,灰蒙蒙的眼睛顷刻之间就变得锃亮。 被这种激荡的情绪感染,刘裕也心情激动。 他在几块岩壁之间走来走去,拍拍这边,敲敲那边,反复寻找,甚至还向前看了几眼,想要找到老沈的身影。 结果也是一无所获。 没想到,老沈走的还挺远的。 岩壁两侧一直是刘裕在负责,而暗道的顶端则是被檀凭之包揽,相比刘裕,老檀现在更忙。 一般来讲,这种暗道的出口也不会是在侧面,基本都会出现在洞顶。 相比刘裕,他这边发现出口的几率还更大些。 跟随在后的士兵们看到主将这样忙活,却并不敢轻举妄动。 刘将军就是我们的主心骨,有他在,士兵们只管听从他的吩咐就是。 刘裕焦头烂额之时,头顶上方的檀凭之却没了动静。 刘裕不解:“凭之,有发现?” 僵在那里的檀凭之却面色凝重,不一会,他勉强吞了一口唾水,疑神疑鬼道:“寄奴,若是在地上活动的人,不是王秘书,而是秦军,那怎么办?” 轰隆! 这一句话无异于黑天半夜里的一记惊雷,径直在几人头上劈下来。 这个念头实在是…… 太可怕了! 回口燃起了大火,秦军不可能没有一点反应,出城查看是必须的,那么这些查看的军队,现在走到了哪里? 没有人可以下断言,在没有看到真实情况之前。 空气凝滞了,时间静止了,就连以机智勇猛著称的刘裕,也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 “不会这么巧吧!” 出口就在附近,这是可以肯定的了。 然而,在檀凭之提出了这个设想之后,在场所有人心中那团熊熊燃烧着的希望,顷刻之间便化为乌有。 又凉了。 打开出口,迎接他们的将是什么呢? 是战友? 但更有可能是送他们上西天的恶魔。 众人一下子就没了分寸,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 就在暗道之中寂静无声的这个时刻,前方的沈警沈参军也在经历着一场冒险。 巨虫列队离开之后,沈警再次挥动火把,一方面为了把毒虫都赶跑,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自己壮胆。 就在他的眼前,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响,老沈举着火把的手,微微颤抖。 那并不见真身的声音,吓得他一动都不敢动。 “谁?” “谁在那里?” 沈警的声音在空旷的暗道里兜了两个圈,却并未散去,反而在他的耳边不停的盘旋。 簌簌簌……嘶嘶嘶…… 好像是脚底在地上磨蹭一样的声音越来越近,沈警的眼前飞快的窜过了多种可能。 可能是人。 可能是蛇。 更有可能,是地底的恶鬼! 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沈警暗叫了一声糟,一时大意,走的太远,已经无法和刘裕他们取得联络。 没办法,老沈虽然胆怯,却也只能强打起精神与恶魔对抗。 只见老沈一个鲤鱼打挺,便缩成了一个球。 不管是谁,你们看不到我。 看不到我。 我不存在。 妖魔鬼怪,速速退散。 传说妖怪最怕火,老沈缩成个球,只把火把放在身前,当做是救命的神祗。 沈警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突然之间,火光所到之处,泥土地上竟然有了动静。 一只手! 沈警年纪大了,却眼不花耳不聋,他能够确定,那一定是一只手! “女鬼!” “别靠近我!” 沈警慌张的向后挪了几下,却仍然不能阻止那女鬼的脚步。 “阿爹,又在自言自语?” 火光所及之处,远远的,竟然出现了一个人影,影影绰绰的,但是可以肯定,确实是个人。 只是那人并不是站着,而是在一点一点的向前爬动。 那声音一传过来,沈警顿时魂飞魄散。 “女鬼说话了!” 老沈神经错乱,旋即又恢复了一些神志。 咦? 女鬼居然也会喊爹? 奇怪了。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却见口里大叫的女鬼,竟然开口说话了。 而且,这个声音,为何如此熟悉? “蒜子!” “怎么是你?” 那一身长衫,头戴小冠,面如冠玉的小郎君,襄阳城风头一时无两的神算子,竟然出现在了暗道里! 沈蒜子累的满头是汗,见到沈警这才加了一把劲,努力站起了身。 这一路把她累的,差点瘫痪。 衣衫上到处都是泥土,黑漆漆的一片,她用力的拍了拍。 直到见到沈警,她才算是可以恢复真实的身份。 “你们终于来了,我在暗道里等了你们一天,肚子都饿瘪了。”说话间,蒜子便摸了摸肚皮。 安静无比的暗道之中,咕噜咕噜的声音不绝于耳,明确的表示,蒜子女士现在真的很饿。 “你怎么会下到暗道里的?” “我们也没有告诉你出发的具体时间呐!” 虽然确定了面前的所谓女鬼,正是自家女儿,但是老沈的心还是砰砰砰跳个不停,女鬼突变亲女儿,这样的戏码,实在是太刺激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不是敌军是友军 回想之前两人的通信,沈警很肯定,他确实没有把今天行动的确切时间告知女儿。 事发突然,他们的计划也是仓促之间才定下来的,想要转告襄阳城中的蒜子,已经是不可能的。 “你不会是等了一天吧!” 亲爹在此,沈蒜子也没那么讲究,撸起了袖管,狠狠的抹了一把汗。 “那还用说,为了堵到你们,等了整整一天呐!” “你们下来的真晚,他们人呢?” 面前的俊秀郎君,如今露出了光洁的皓腕,乌黑溜圆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一般人只要看到她现在的这副样子,便没有人再认为她是小郎君了。 襄阳城里那些痴迷于她的小娘子,恐怕要心碎咯。 神算子,本名沈蒜子,正是眼前胆小又爱吹牛皮的沈参军的亲生女儿。 别看她年方十五,却从来都是个散淡的个性,又是出自尚武之风浓烈的吴兴沈氏,更是成全了沈蒜子这副逍遥的性子。 这次到襄阳来游玩,自然是她自己的主意,况且,一开始她也从没有告诉亲爹沈警,她要游玩的地方,竟是襄阳这样兵锋交接之地。 一出手,还就是男扮女装。 老沈发誓,沈蒜子到达襄阳之前,他从不知晓,这位乖女儿的目的地竟然是这里。 没办法,老沈当时已经到了京口,重任在肩,他也无法亲自去把沈蒜子从襄阳城里捉回去。 这之后的故事,不必多做讲述,大家都可以猜到了。 很快,北府兵就确认了新的作战任务,便是夺取襄阳城,老沈脑门一拍,立刻就想到了蒜子。 有这样得力的人在襄阳城,若是不利用上,也太浪费了。 这就是所谓的,老沈在襄阳城的提前布局,说出来或许都没有人会相信,实际上都是机缘巧合而已。 此刻的沈蒜子正张着她美丽的大眼睛,使劲的向后巴望。 一边看,嘴里还不闲着。 “阿爹,你不是说要带着北府兵到暗道里来吗?” “怎么不见人?” 沈蒜子急的很,花费了一天时间,她才好不容易从襄阳城里混了出来,还是借助了好几个小娘子的掩护才成功的。 出城之后,她就一路直奔暗道机关这边而来。 沈蒜子突然出现,可谓是打了沈警一个措手不及。 “蒜子,你怎么会从那边过来?” “你去得胜堡了?” 就知道他会这样想,蒜子连忙摆摆手,笑道:“没有的事,我是出了襄阳城,就从半路的入口潜进来的。” “你们看,从这里再往前半里地,那边有个出口,你们从那边出去,就可以在中途截击秦军了!” “竟然真的有出口?” 沈警大惊,同时也有些埋怨女儿,既然还有这样的地方,为何一开始不说明白? 蒜子欣然一笑:“当然有。” “我白天就是从那里进来的,我可以带路。” 沈蒜子信心十足,唯独是肚皮不太争气,咕噜咕噜响个不停,好像伴奏。 有了女儿提供线索,老沈也不再犹豫,立刻带着她去和大部队会合。 就在此时,暗道的另一边,刘裕等人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人心浮动,似乎正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滑落。 “可是,我们能怎么办?”檀凭之从岩壁上跳下来,不无忧虑的说道。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硬着头皮从出口冲上去,大不了和秦兵硬扛。 要么就退回到回口地区,从一开始的入口再爬出去。 “不能回去!”刘裕咬着牙,斩钉截铁的说道。 “将军说得对!” “我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当逃兵的!” “宁可站着死,绝不苟且生!” 在刘裕的调教下,他麾下的士兵全都有狼一般的野性,不论是在战场上,还是日常的军营生活,都能保证拧成一股绳。 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刘裕决心已定,众人没有二话,全都跳了起来,活动手脚,打算一跃上地面,就给骄横的秦兵致命一击。 “不过,老沈呢?” 士兵们跃跃欲试,积极性全都被调动了起来,正要大步向前,就在这个时候,一向看某人不顺眼的檀凭之,居然想起了老沈。 直到这时,刘裕这才发现,沈警已经走了很久,一直还没有回来。 “他不是去探路了吗?” “还没回来?” 刘裕有点慌,檀凭之抱怨道:“早就警告你了,老沈这个人关键时刻一定会拖后腿,你偏不信,还要带着他,你看看,出事了吧!” 刘裕叹了口气,却并不认同:“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要是没有沈参军,你以为我们现在还能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闲谈吗?” “这次沈参军绝对是有大功劳的,你不要不承认。” 啪啪啪! “诶,到底还是刘将军处断公平,明辨是非。” 响亮的掌声大起,几乎就是同时,沈警豪放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刘裕回头,正看到沈警带着一身的灰尘,负手而立。 同时映入刘裕眼神的,当然还有沈警身边稍显瘦弱的男子……或许,是女子? “怎么是你?”刘裕和檀凭之异口同声。 两人本就是气力无双的壮汉,同时发声,声量还是很惊人的。 沈蒜子撇撇嘴:“居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既然被认出来了,沈蒜子也不是那种扭扭妮妮的人,立刻上前,对二人致礼:“那日在襄阳城,多谢二位相助。” “前面就有出口,你们跟我来。” 父女二人过来的时候,沈警就已经把他们的难题告诉了沈蒜子,于是,她也没再废话,一转身就想把他们带去出口处。 谁知,刘裕他们却并没有立刻跟上,这让蒜子很迷惑。 “我们听到地上有动静,会不会是秦军?” 沈蒜子脸上一僵:“秦兵?” “这怎么可能呢?” 她摇头晃脑的,看看刘裕又看看檀凭之,这两个人一副聪明相,怎么会说出这样犯傻的话。 “上面的是晋军呐!” 刘裕大惊,疾走几步,来到她面前,瞪得好像是铜铃的大眼睛,近处看,还真有几分骇人。 沈蒜子咽了口唾水,直愣愣道:“确实是晋军没错!” “听到这边的动静之前,我一直在中间的出口那里守着,那边听的很清楚,有一队晋军正在地上搜寻什么暗器。” “好像是秦兵在地上的那片地方布置了什么陷阱吧!” 有了这些话,刘裕可算是放下心来,不必再犹豫了,他挥挥手,让士兵们赶紧跟上。 第二百五十六章 秦军眼神不好使 “蒜子,你在暗道里等了多长时间?” 直到一切都步入正轨,沈警这才发现,女儿的脸上淤青未消,顿时心疼起来。 “大概有几个时辰了吧。” “早晨城门一开,我就混出来了,之后走到这里用了两个时辰,之后就一直在暗道里等着你们了。” 沈蒜子摸了摸肚皮,倒是一副大大咧咧不在意的样子。沈警很无奈:“这个傻孩子,要是我们临时改变计划,没有来,你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再回去呗,继续装成算命看相的,襄阳城里的小姐妹都和我关系很好,一两天不出现,她们都会帮我打掩护的,出不了问题。” 这位沈娘子,还真是……心够大的。 且不说她女扮男装,混迹襄阳城,还坐于街市,从事坑蒙拐骗的事业这件事了。 就说她独身一人从襄阳城出来,跋涉好几里地,钻到黑漆漆的暗道里,一待一整天,身上也不知道带着些吃食,看起来也并没有防身的武器。 多么的危险呐! “要说最大的困难,也就是肚子饿还没有解。” “你怎么也不知道带些吃的出城,饿好几个时辰,那是要出事的!”老沈的语气很不好,但是人人都听出,他这是心疼孩子。 沈蒜子脑袋耷拉了。 “说的就是,神仙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千算万算,居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一会给你们指了路,我就不上去了,爬不动。” 这很多事啊,有的时候就是不禁念叨,比如肚子饿就是如此。 若是没有人提起,或许也没感觉有那么饿,也还能坚持。可是当有人在你耳边,三番五次的提起,便是肚饿难耐,再也支撑不住。 毫不讳言的说,才刚进入暗道,沈蒜子就已经开始挨饿。她一个小娇娘,别看在襄阳城里混的风生水起,那也是在城里。 不需要日晒雨淋,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身上也带了不少的盘缠,足够吃住的。 再加上,自从在襄阳城做起了卜卦算命的差事,她就相当的受欢迎,生意兴隆。 赚的钱就足够她在城里舒舒服服的过生活了,可以说,自从到了襄阳,沈蒜子就没有吃过什么苦头。 可以说,这次从襄阳城走到暗道的入口处,已经是她徒步最远的一段路了。 身体上当然吃不消,钻到暗道里之后,又白白在这里守了好几个时辰,现在早就饿的前心贴后背。 所以,从入口那边听到这边有动静,沈蒜子想快点过来与他们汇合都没能力。 只能一点点爬过来,还差点把自己的亲爹给吓死。 沈警搀扶着自家女儿,几乎是一步一停,终于走到了暗道之中略微宽敞一点的地方。 这里距离老沈刚才被吓到的地方,确实已经不远。 沈蒜子停住了脚,低声道:“就是这里了。” 抬眼望去,本该封堵的严严实实的泥土层,却有星星点点的亮光洒落下来。 “这里居然还有亮光?” 檀凭之很惊奇,同时心中的戒备也竖起来了。 现在是黑夜,就算是月光明亮,照理来说也不能投射到暗道里。 在父亲的搀扶下,沈蒜子总算是能够站直了腰身。 她举目仰望:“那是火光。” “火光?” “上面是不是打起来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刘裕立刻就抓紧了长刀。 “不是打起来了,附近没有秦兵。” “是晋军在拔除暗器,举着火把。” 晋军? 刘裕檀凭之两人面面相觑,若是他们没记错,这支后续部队应该就是王谧带领的。 在距离襄阳城楼只有一里地左右的地方,居然就敢明晃晃的举着火把做事,王谧果然是艺高人胆大! ………… 同一片天空,同一片土地。 唯独不同的,就是一个是地上,一个是地下。 襄阳城外,一里地开外的空旷土地上,东晋朝廷的正经官员,顶级世家出身的王谧王郎君,正带领着一帮将士,从无耻氐秦布置的三棱钉阵前徐徐通过。 说是带领,实际上,王谧也只是在整体队列的旁边跟随着。只是这样还不够,何迈这样办事周全的人,怎么可能让尊贵的王秘书以身试险。当然是带着人在一旁保护着了。 在王谧的安排之下,三三制队形很快就发挥了异乎寻常的作用。 士兵们一人负责捡拾三棱钉,一人负责举火把,一人负责检查有没有遗漏。 一个小队这样做,很快,几十个小队就传播开来,人人都采取了这样的配合方法。 看到此情此景,王谧不禁仰天大呼: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 组成队形之后,小王并没有告知士兵们正确配合的方法,然而,才上手操作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士兵们便自行摸索出了适合的方式。 北府兵果然是一只高素质,高水平的队伍! 王谧在队列的外围轻轻踱步,他并没有冲在最前头,也并不打算带头领队。 只是按部就班的跟在队伍的腰部,既可以观察情况,也不至于将自身置于险境。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很快三棱钉阵就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还有一些零星的留存。 有准备和没有准备完全是两副样子,这个道理,现在就在这个氐秦布置的阴险阵型之间展现的淋漓尽致。 在没有准备之时,北府兵被这歹毒的阵型欺负的结结实实的,损伤不少。 而现在,当他们有了准备,了解到了这些三棱钉大致的分布情况之后,这些三面带刺,锋利无比的阴毒暗器,便再也不能对晋军造成多大的伤害。 士兵们排着队,一点一点的把三棱钉捡拾干净,再加上后续部队的查缺补漏,很快,这一片区域就变成了坦途,不再需要提防。 “稚远,火把是不是点的太多了,这里距离襄阳城楼已经不远,若是被他们看到,我们就危险了!”何迈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点明了这件事。 点火把这件事本就是王谧吩咐的,现在何迈提出质疑,他已经做好了被王谧甩冷脸的准备。 然而,他等了许久,却迎来了王谧欣然的笑容。 “何迈,不必这样胆小,秦兵要是想过来,早就过来了,还会让我们在这里活动这么长时间?” 看他如此胸有成竹的样子,何迈不禁怀疑,稚远他是不是攥住了秦军的把柄。 “可是,从城楼瞭望,已经可以看到这片区域了,现在三棱钉清理的也差不多了,火把完全不需要这么多。” 王谧摇手,坚决不同意。 “何迈,你想的太多了,回口大火已经烧起来了,你看看那边的火势,如此凶猛,氐秦士兵哪里还顾得上我们。” “就算是看到火把,八成也会认为是回口附近的火光,不会做其他感想。” 闻听此言,何迈震惊不已。 原来,说到底他就是寄希望于氐秦士兵眼神不好使? 第二百五十七章 胜利汇合 “如此安排,若是被秦军发现,我们可就惨了。”何迈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句。 突突突! 伴随着几声巨响,何迈的心顿时落了地。 果然呐! 他好事不灵坏事灵的人设,关键时刻总是要发挥作用的。 “王秘书,怎么回事?” 士兵们惊慌的发问,就还差一点收尾的工作也进行不下去了,三五成群抱成了一团。 王谧也听到了诡异的声响,不同以往,这次他还算镇定,大步走过何迈身边,还附送了他一个斜眼。 “你这个乌鸦嘴!” “真是不应该张口!” 何迈连忙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大嚷呸呸呸。 奈何坏运气已经被他给招来了,他就算是再驱赶也是无用。 很快,人们就发现在距离三棱钉阵不到五丈远的道旁大柳树下,紧实的尘土,顿时飞扬了起来。 没错了! 诡异的声响就是从那里传过来的! 人们的视线,立刻聚集到那边,只听得通通通一阵响,那成堆的泥土又活动了几分。 轰隆一声! 那泥土地居然现出了一个大坑! 不对! 那不是坑,而是一块挡板忽然从地底下弹开! 这让紧实的泥土地,顿时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缺口。 “暗道!” “这里居然有暗道!” “快撤!” 身为正经的晋人,何迈最清楚这些机关暗道之类的故事,一看到这阵势,顿时就明白了。 不由分说,拉上王谧就要往后跑,眼睛已经看准了那几匹最强壮的战马! 他这一声吼效果巨大,本就有些人心惶惶的秦兵,顿时被他调动起来,人人惊慌失措的向后跑。 王谧大致感觉这个洞出现的有诡异,但他还没有搞清楚,为何何迈会如此紧张。 “这是怎么回事?” “你跑什么?” 何迈想把王谧拉走,王谧却反手把他揪住了。 何迈急的满头是汗,这位清闲公子,他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闲聊,这还用问? “这个方格肯定是氐秦挖的暗道,是通向城外的!” “秦兵一定是发现了我们的行踪,从城里钻暗道来突袭我们了!” “稚远,快跑啊!” “再晚就来不及了!” 何迈一人拽不动王谧,很快就冲上来了好几个士兵,几人合力就要把小王架走。 “稚远,别跑!” 就在王谧不受控制的被士兵们架着走,两脚都不能踩实的这个紧急关头,一片混乱的战阵中,居然出现了另外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这支军队中,能够喊他稚远的,王谧转头看了看何迈,此人除了一头热汗之外,根本就没有张嘴。 “等一下!” “大家都等一下!” 王谧疯狂挥舞双手,拦住慌乱的士兵,士兵们早就被这阵仗吓坏了,王谧的呼吁并没有起到多大的效果。 “地下的不是秦军!” 恍然之间,王谧忽然发觉,那一声稚远,吐字如此熟悉。 蹭蹭! 就在王谧着急维持秩序的时候,那空荡荡的洞口,忽然又有了动静。 只见几个彪形大汉,从方格的洞口处腾身跃起,终于在地上现了身。 “寄奴,真的是你!” 那大汉还没转过身,王谧就已经认出了他。 那八尺开外的身量,铁板一样的身段,除了是他的第一爱将,还能是谁? “刘将军!” “真的是刘将军!” 那些慌忙解开马缰,或是四散奔逃的士兵,看到刘裕的身影,终于都停止了逃窜。 只要刘将军在,士兵们的心就可以放回肚子里。 刘裕还无暇与王谧他们打招呼,只因为在这个洞口底下,还有几百同袍等着上岸。 他和檀凭之相互配合,将士兵们一批一批的送上来,行动相当迅速。 寄奴来了,王谧的主心骨也定下了。 坦白说,要想获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只靠他一个人带队终究还是不行。 必须几位猛将配合才能够保证。 寄奴,凭之,随着这些爱将一个个的从地底升上来,王谧立刻吩咐何迈去把辎重队伍也整合到一起。 为了确保攻城顺利,王谧特别叮嘱将部分辎重放到队伍的中间部分押运,一改往日里行军经常把笨重的攻城设备放到队伍最后拖尾的做法。 寻找漏洞,指挥兵法,王谧行,若说实际执行,具体操作,那还是刘裕比较行。 “沈参军,上来!” 王谧看到士兵们一个个升上来,全都完好无损的样子,心中颇感安慰,也就凑到了洞口,帮忙搭把手。 见到老沈冒头,王谧立刻就伸出了援手,老沈在洞口下,早就听到了王谧的声音。 抬头看到他的人,立刻心念一动。 “王秘书,老夫自己就能上去,就不必你帮忙了!” 老沈也是要脸面的,宁可自己连滚带爬的上去,也不想让王谧插手。 小娃娃,老夫的本事你还见识的少,别以为什么都要指靠你! 老沈的自尊心来的莫名其妙,王谧只得摇摇头。 却见他让开之后,老沈猛地向上奔了几下,那摇摇晃晃的楼梯,便更晃荡的厉害。 明明不是什么身手矫健的人设,还偏要逞强,看他挺着胖墩墩的肚子还要硬往上闯的样子,真是揪心的很。 好在,老沈上来还算是有惊无险,伴随着啪啪啪几声响,老沈踉跄了几步,总算是上来了。 “阿爹,你不管我了?” 然而,就在老沈的潇洒之后,他回转过身,这才发现,亲亲的女儿还被落在了后头。 刚才是谁口口声声说,一定要把女儿护送上去的? 是谁一口咬定,地上有军粮,她至少可以先垫一垫的? 老沈赶忙整理了衣衫,就要伸手把女儿拽上来,定睛一看,却发现洞口已经有人了。 正是一直看热闹,还没来得及出手拉上来一个人的王谧,王郎君。 王谧没有急于伸手,他还在做着精神建设。 “你是沈参军的女儿?” 神算子是女子,对于王谧来说并不是新闻。那日在襄阳城,他就看出来了。 不过,她和沈警竟然有这样亲近的关系,却是王谧没有料到的。 父女? 开什么玩笑! 根本一点也不相像! 位于洞底沈蒜子,闪动着亮闪闪的大眼睛,正在从下往上看。 在她的身后,已经没有几个士兵,因为即将启程进击襄阳,为了掩饰行迹,火把也熄灭了不少。 就是在这样晦暗的光线下,王谧仍能感觉到,沈蒜子的大眼睛闪着灵动的光芒。 “是啊,有什么问题?” 沈蒜子很奇怪,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不是要帮忙的吗? 到目前为止也没有看到哪个人是被他给拉上去的,他还堵着洞口,不觉得很碍事吗! “废话少说,能不能先把我拉上去?”她没好气的说道,王谧这才惊觉,他好像是有点耽误正事了。 哎! 月亮啊月亮,都怪你! 第二百五十八章 心中有数符将军 王谧轻咳了几声,终于伸出了手。沈蒜子翻了个白眼,颇为无奈。 虽然对此人无语,但是要想上去,现在也只能借助他的帮忙。 她撩起袍服,登上了木制的梯子。 一步,两步,三步…… 眼看就要看到地面了,沈蒜子很欣慰,粮食! 我马上就要见到你了! 等她填饱了肚子,也要在战场上大显身手! 一想到吃,沈蒜子便兴奋不已,说话间就踏上了下一级台阶。 咔嚓! 一声劈裂的响声,让沈蒜子措手不及。 转瞬之间,她整个人就向下跌了下去! “救……救命!” 一声救命还没有出口,沈蒜子胡乱抓起的手就感觉到了一股力量。 那力量带着温热,带着向上的劲头。 “抓紧我,扒住洞口!” 人要是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要塞牙缝,说的就是沈蒜子现在的情况。 在这黑黢黢的暗道里,她可是死守了好几个时辰,已经相当不容易,终于等来了救兵吧,只是想稍稍摆个造型,倔强一把,却立刻就遭了报应,差点摔个四脚朝天。 这关键时刻出手,英雄救美的勇士,不是别人,正是阴阳怪气的王谧。严格来讲,死死抓着双手的二人,还不算是相识。 神算子不知道王谧的真名,王谧也不晓得这位沈小姐的真名姓。沈蒜子的尴尬都快溢出来了。 她慌张的在洞口四处观察,想找到一个能抓手的地方。 终于让她找到了几颗小草,聚成一团,根系虽不发达,但还算坚实。 沈蒜子先是抓住了小草,一个借力,小草哪里经得住她这样沉重的身体,立刻就松动了。 但是,这股力量,还是被沈蒜子借到了。 她顺势腾起身,正好看到王谧的衣摆在那里晃着,一把狠狠抓住,王谧完全没防备,差点被她一起带下去。 待他反应过来,两手用力,终于把沈蒜子给拉上了岸。 “没想到,你还挺沉的。” “累死我了。”王谧完全是有感而发,却不料,沈蒜子不顾男女有别,上来就是一脚,正踩在他的皮靴子上。 “嘶……” “你!” “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蒜子!” “成何体统,快给王秘书道歉!” 沈蒜子一个不防备,偷袭的动作就被自家爹爹逮了个正着,蒜子无法,只得噘着嘴,不情不愿的给王谧道了个歉。 王谧眉头皱起:“你居然叫蒜子?” “是哪个算?” “还是神算子的算?” 神算子,沈蒜子,王谧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个后世神棍经常使用的名号,会是眼前这位东晋少女真实的姓名。 提起这件事,沈蒜子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等没水平,没内涵的名字,还是他亲亲的阿爹专门给取的哩。 “不是那个算,是蒜头的蒜!” “蒜头?” “也就是大蒜的蒜咯?” 大蒜,王谧捂着肚皮,哈哈哈笑个不停,沈蒜子气急败坏,头也没回的就跑了。 她这一跑倒是不要紧,经过王谧身边的时候,忽然一阵微风吹过,竟似乎有一股蒜味,扑鼻而来。 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娘子,竟然取了这么一个通俗的名号,老沈真是太有意思了。 ………… 闲话少叙,王谧与沈蒜子吵了几句嘴,总算是稍稍放松了一下,不过这也只是紧张大战之前的短暂调剂而已。 休想在这襄阳城外还能轻松逍遥。 很快,沈蒜子就嘴里嚼着饼子,跟随王谧他们向襄阳城楼开进了。只是这一次,她的待遇提升了不少。 辎重部队后方的几架运送石炮凌云梯的战车上,王谧给她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她终于不用再费力气步行了。 眼看襄阳城就近在眼前,而襄阳城中的劲敌氐秦呢? 此刻,他们又在干什么? 当然是在忙着秋后算账了! 梁成收拾了残局之后,便策马狂奔,把回口附近的真实消息带回了襄阳城。 刚刚有心情喝一杯的符睿一听得有可能是晋军来袭,立刻就摔了酒杯。 “确定是晋军了吗?” 符睿蹬蹬几步从台阶上奔下来,恶狠狠的盯着梁成。 梁成偷偷的抹了把汗,你就是把我瞪穿,也是无济于事。 “属下确定。” 说着,便让手下将缴获的为数不多的穿云箭交到了符睿的手上,看到那熟悉的翎毛排列方式,符睿登时就怒了! “这怎么可能?” “襄阳城犹如防守严密,犹如铁桶一般,怎会出现晋军的身影?” 梁成大汗,符睿口中的铁桶,现在早就漏成筛子了,看到符睿这副没有x数的表情,梁成开始为接下来的汇报工作捏了把汗。 某人可千万不要迁怒到老子的头上,如此惨状与老子没有一点关系。 虽然心中无奈,梁成还是硬着头皮将回口附近的真实情况一一告知了符睿。 符睿的脸色就别提了,真是一会青,一会红,一会又是白的,要不是梁成还在不停说话,他早就劈头盖脸开骂了! “几乎所有的战船,还有回口地区的守兵,全都被晋军毁灭殆尽,将军,这伙晋军若是属下判断无误的话,应该就是北府兵!” “北府兵骁勇善战,异常团结,将军务必要提防!” 话说到这里,符睿再也抑制不住,登时跳起,抓住梁成的衣领,怒道:“你是说,那些价值千金的楼船,还有几十条蚱蜢舟,全都被毁了?一条也没剩下?” 那么多的船,那么多的人,居然一条也没有看护住,不是符睿不通军事,少见多怪,就算是亲眼见证的人,也不见得会相信。 梁成很无奈,事实如此,他还能编造不成? “将军若是不相信,可以亲自去回口走一趟,那边的大火已经彻底扑灭了。” 扑灭,真是一个特别妥当的说法,就算梁成没有及时带人过去扑火,以大火蔓延的情势来看,也将很快就自然熄灭。 没得可烧,自然就灭了呗。 “蠢材!” “废物!” “没想到啊,本将军费尽心机养了这么多年的将士,竟然全都是这等蠢货!” 对! 蠢货都是别人,他符大将军绝对是个被智慧充满了的人! 哦! 智慧之神笼罩着我! 梁成:老子左看右看,这襄阳城里天字第一号的大傻蛋,好像就是眼前的这个人,他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第二百五十九章 太刺激了! 哗啦啦……蹦蹦蹦…… 符睿怒不可遏,一挥手,桌案上的杯盘就全都招呼到了地上,各种杂乱的声响,叮叮当当响起,过了好一会才消停。 酒液倾洒,沾湿了波斯国贩运来的华美地毯,瓜果掉落一地,弹弹跳跳的,滚出去一丈远。 符睿一向情绪不稳定,梁成他们作为身边的将领,从来都对他的性情了解的极为清楚。 一看到他上蹿下跳,呼和大叫的样子就知道,这次符睿是动了大火气,幸好回口的将士都死绝了。 要不然,符睿绝饶不了他们。 符睿无能狂怒了一阵之后,终于安静了一些。梁成估摸着,他大概是发泄完了。 正准备去布置防务,却见符睿又向他快步走过来。 梁成下意识的就捂住了铠甲上暴露的衣领,男男兽受不亲,他可不要再拽人家的衣领了,太刺激! 梁成如此动作,竟然透出一股娇羞的气息,符睿皱皱眉,怎么回事,好恶心的样子。 “回口守军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梁成摇摇头:“没有!” “除了没有找到尸体的几个人,全都死了,属下已经反复检查过了。” “嗯,很好。” 还好? 将军这是转性了? “你去派一队人,把他们都带来!” 梁成心尖一颤:“带……带谁来,不是都死了吗?” 符睿脸面一僵,下巴扬起:“就是让你把尸体带来,这都听不懂?” “属下冒昧问一句,将军要那些焦尸做什么?”梁成很为难。 “恕我直言,那些焦尸大多都面目全非,十分吓人,将军还是不要看为妙。” 梁成一片真心,可惜,符睿并不领情,表情反而更凶狠了。 “焦尸又如何?” “难道老子没见识过?” “把那些焦尸都给我抬到大堂上来,老子要一个一个鞭尸!” “活罪追究不上,死罪难逃!” 梁成忙不迭的跑出去,再也不敢提意见。 真的要鞭尸啊! 可还行? ………… 相比渐渐平静的回口地区,襄阳城楼上,混乱才刚刚开始。 符睿大手一挥,就将城楼上负责警戒的守兵全部斩杀。 这样处理,原本没什么错,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担得起这样严厉的处置,只是,符睿做事只管自己痛快,从不会考虑他人的感受,以至于影响了全盘计划也是常事。 一股脑把十几个守兵都斩杀了之后,他是痛快了,之后呢,符睿就好像是完全忘记了这件事,跑下去接应梁成了。 氐秦士兵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同袍,上一刻还是生龙活虎,掷出高彩的幸运儿,这一刻,已经成为了挂在城门楼上,给人警示(惊吓)的吉祥物,谁人心中能不胆寒?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城楼上,有人举着枪,有人提着刀,火光彤彤,烧的旺盛,可惜,人心早就已经不在。 混乱持续了许久,从堂屋里出来,还是正打算去回口把“人”都带回来的梁成发现了城楼上守备的空虚,几个大步就窜上了城楼。 城楼上的士兵,在无风的夜里,哆哆嗦嗦的站着,武器犹在,却僵硬的好似尸体。 “为什么没有巡逻的士兵?” “人都到哪里去了?”梁成气急败坏,登上城楼他这才发现,不只是城门楼上人员不足,负责瞭望,观察敌情的两侧角楼上,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不幸被梁成揪住的小兵,眼泪都快吓出来了。 “都,都被符将军杀了!” “符,符将军没有安排新的人值勤,我们……我们几个是自发补上来的。” “梁,梁将军若是觉得不妥,属下下去便是。” 那小兵忐忑不安,一句话打一次结巴,唯恐一个做不好,也落得个前人一样的下场。 他们现在巴不得梁成能把他们轰走呢! 眼含热泪,惊恐万分的样子,让梁成怒气更胜。 他是个纯正的武将,可没有那么旺盛的同情心。 “下去做什么?” “既然当了这份差事就要做好,哆哆嗦嗦,像什么样子?” “毫无斗志,你还是不是我大秦的子民?” “你还是不是我氐族的男儿?” “如此灰心丧志,如何面对氐族的列祖列宗!” “梁将军别急,我们立刻就重整队伍!” 那小兵吸溜了一下鼻子,擦干了眼泪,终于振作了起来,看着他挺直了腰杆,梁成悬着的心,这才算放下了一点。 列祖列宗对于任何民族来说,都算是无法忤逆的存在,氐人虽然蛮横无理,更不通文墨。 但他们也得认祖宗,一想到驰骋疆场所向披靡的氐秦祖宗,就算是再废物的子孙,也能打上一点鸡血。 “前方回口地带的火灾,正是晋军作的恶,你们一定要小心提防,这伙晋军相当狡猾,视线范围之内,绝对不能让他们接近城门,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报告我!” “听到没有!” 梁成真的是被北府兵吓破了胆,现在已经到达了看人不是人,看谁都像鬼的地步。 安排好了一切,他站在城楼上,极目远眺,就在视力所及的最远处,似乎有星星点点的火光,不甚清晰。 那火光晃来晃去,忽明忽暗,一会看上去好像是在向着城楼前进,一会又好像是在向后退。 神乎其神,没有一个固定位置的火光,让梁成顿时警觉起来,他揉了揉眼睛,又抓起一个火把。 他踏上女儿墙的边缘,垫着脚,努力向远处瞭望。 “火!” “火把!” “这么多人!” “快去转告符将军,北府兵来了!” “北府兵来了!” 梁成失声大叫,话音还未落,整个人就跌坐在地。 手中的火把,翻了几个滚,顺势就跌落到了城门处。那些看守城门的小兵,正在和城门上高高悬挂,还滴着血的一排人头脸对脸,眼对眼。 这也太残暴了! 这个吧,氐秦胡族出身,从来也是残虐的人设,想当年刚刚起家的时候,那也是杀人不眨眼,刀刀见血的那种。 不过,自从苻坚执政以来,二十年间,移风易俗,附庸风雅的事情也算是做了不少。 总体来说,对于氐族这一人数较少,又嗜血好杀的部族来说,苻坚的作为,极大的提升了族人的素质。 仅就苻坚当政以来的二十年,不论是苻坚直接管理的长安城,还是氐族兵锋所到之处,这种城门楼上挂一排人头的骇人景象几乎已经绝迹了。 没有哪个守城的将领会这样做,在这样风俗影响之下成长起来的新一代氐族士兵,他们没有见识过塞外的大草原,却学了不少中原讲究的规矩,文化。 这般残酷的景象,并不会让他们觉得习以为常,特别刺激,只会深深的刺激到他们的神经,让他们更加胆寒。 士兵们本就战战兢兢,在炎热的夏夜都恨不得报团取暖,正在他们窃窃私语之时,从天而降一个正在燃烧的火把,那刺激,就不用说了! 第二百六十章 蛇形前进滥竽充数 小兵们吓得魂飞魄散,高高城楼上,梁大将军的日子也不好过。 此刻,在他的眼中,那一片熊熊火光,越烧越旺,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几个一簇,发展到后来已经是明晃晃的一片火的海洋。 那火光逐渐移动,终于还是向着襄阳城门徐徐而来。 这一回,不只是梁成,就连惊慌的氐秦士兵们都看到了那行进中的队伍。 “五万人!” “他们至少有五万人!” “魔鬼!” “这些晋军都是魔鬼!” “襄阳城危在旦夕!” 晋军还未做出任何攻城的举动,身为守城重要将领的梁成,就已经不战自溃。 不得不说,属于他个人的胆怯,让襄阳城的局势似乎更加明朗起来。 梁成目力所及的远处,北府兵加堡民的最高统领,秘书丞王谧正插着腰,站在一个小土丘上,志气昂然。 在他的眼前,大军已经逐渐开赴到了襄阳城周边,辎重设备也在有序到位之中。 只要这些大家伙都安置到位,就可以开始首轮攻击了。 “王秘书,这样一直晃就可以骗过秦军吗?” 在以“s”型缓缓向前的队伍中,许多士兵的手中都擎着火把,还不是一支,是许多支。 这些负责举火把的士兵,几乎每个人手中都拿了至少三支火把。 他们两手齐用,混在徐徐向前的队伍之中,轻轻晃动火把,火光跳跃,在黑黢黢的夜里,显得动感十足。 王谧笑着点头:“当然没问题。” 古代战争的许多战术,尤其是用来迷惑敌军的一些计谋,说穿了也没有太大的技术难度。 夸大己方的作战人数,用以迷惑敌方,迫使他们不敢轻易出战,便是比较常用的一种战术。 在真正的古代战场,具体的操作又是什么样的? 以沙混米,便是其中之一。这种战术往往发生在军中已经乏食,粮食供应不足,眼看就要坚持不了多久的时候。 两军对垒,相互围困往往会持续几个月之久,作为进攻的一方,阵线拖的太长,时间拖得过久,往往就会出现缺医少粮的情况。 这种境况如果被守军得知,一场战役几乎就是不战便知结果。为了夸耀己方的战斗力,聪明的将军便会采取一些方法。 他们指挥手下的士兵,将仓库中所剩无几的粮食聚集到一起,掺入泥沙,再由士兵们端着筛米的笸箩,在河边清洗这些掺入了泥土的稻谷。 原本很少的粮食,经过这样一通操作,却也分辨不出具体的数量了。负责观察敌军动向的巡逻士兵,站在城楼上远远望去,只会看到这么多的士兵聚在一起洗米煮饭的热火朝天的样子,哪里会想到,他们的米都是掺了沙子的! 敌军粮草充足,守军便不敢轻易出城挑战,这便给了攻城士兵从容撤退或者是寻机攻城的可能。 王谧如今让士兵们增加火把的数量,也是用相同的手法移植过来的,在一片漆黑的夜里,城楼上的士兵就算是有火把的辅助,也看不清楚浩浩荡荡的敌军究竟有多大的排场。 能够帮助他们判断的,就是敌军用来照明的火把,若是火把稀稀疏疏,不必王谧做什么动作,氐秦也会知道,这一股晋军人数太少,根本就不足为患。 以秦军的骄横,说不定都不会出城应战,城门一关,任你炮打斧砍就是晋军士兵个个都是大力士,你也凿不开襄阳城的大门! 等你折腾的精疲力尽,骑兵队再出城合围歼之,岂不美哉? 王谧虽然没有言明,但每一个晋军中的将领,心里都明白。偷袭襄阳城,机会只在今晚! 王谧虚张声势的这一招,也就天黑好使,一旦太阳出来,天光大亮,他们这一万人的杂牌军的真面目立刻就会暴露。 到时候,不等秦军出城攻击,泄了底的晋军自己就会溃败。 虽然对这一招迷惑战术,王谧还是很有信心,但是行进过程之中,他也丝毫没有放松对氐秦动向的观察。 直到他们走到可以发起进攻的地点附近之后,这颗心才算是彻底放下来了。 秦军,居然没动静! 真乃天助我也! “投石车!” 王谧一声令下,搭载着无数巨大石块的石炮车便晃晃悠悠的来到了预定的攻击位置。 看到投石车出动,刘裕很不服气。 “稚远,不如先用骑兵冲击一轮,不是更好?” 王谧笑道:“不然。” “骑兵冲击又不能把城池攻下来,趁着秦兵不防备,先用石炮给他来几下子,打乱他们的部署,才是真格的!” “可是,那这第一波进攻,就没有我的事了?” 刘裕痛苦的表情,王谧全都看进眼中。 他拍了拍刘裕的肩膀,勉励道:“寄奴,我知道你一心建功,手痒的很。” “不过,以现在的形势,还是先用石炮掩护最好,毕竟我们人少,援军也还没有到位。” 刘裕无奈的点头,王谧的战术是合理的,他也很清楚,但是按照目前的战术配合,石炮进攻一轮,之后必定是弓箭手突前,他统领的骑兵队,不知何时才能登场。 刘裕是个敞亮人,这个道理,不必王谧多解释,他很快就能想明白,王谧把他放在一边,转身向后方的投石车走去。 他站在略微隆起的小土包上,观察着襄阳城楼的具体构造。 他奶奶的! 要是有个意大利的望远镜就好了! 襄阳城楼上,究竟有多少守军,准备了什么样的兵器,距离这样远,肉眼根本就看不清楚! 好在,符睿大将军帮了他的忙。 被他精心加宽,增大的角楼,悬在城楼两侧,异常的突出。 啧啧…… 这么显眼的一个活靶子竖在那里,要是不打,不就太不是人了吗! “你们瞄准城楼里投石!” 王谧站在土丘上,高声呐喊,投石当然就是为了往城里打,这原本并不需要他指示。 还没等他发令,负责投石的士兵就已经调整好了距离,并且调高了投石器的高度。 他们瞄准了襄阳城! “你们两个,不要攻击城里。” “瞄准城楼两侧的角楼!” “角楼?”那负责投石车的小兵,茫茫然反问。 “打不到吧!” 军营里的普通士兵也不晓得详情,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眼前看似没有什么差别的角楼,实际上已经是被大聪明符睿改装过的。 “你别管,只管瞄准了打!” “多投石,肯定能打掉!” 第二百六十一章 挡墙倒塌瓮城半毁 主将如此信心满满,小兵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把投石车的位置调试完毕,巨大的石碗便升了起来。 “打!” “给我狠狠的打!” 就在王谧跳着脚的发令,向襄阳城内进攻的时候,襄阳城内,城楼上的大将军梁成仍然处于惊魂未定之中。 大将军都是这个怂样子,你还指望城楼上的士兵能如何? 早就在他的带领下,哆嗦的更厉害了。 “报信!” “赶快去给符将军报信!” 五六万晋军呐! 如此规模的敌军顷刻之间聚集在襄阳城下,这是何等重要的事件,必须通报符睿再做决断。 联想到刚才回口附近的大火,一切诡异行为顿时就有了解释。 果然是北府兵搞的鬼! 梁成的命令已经喊出去好一会了,却半天没有士兵照做。 “怎么还不去?”梁成勉勉强强站起身,气势汹汹。 他人虽然是站起来了,可是那抖动的袖管,惊慌的眼神,还是明白告诉属下。 大将军心里的小鼓也敲得响。 “将军,我们……我们不敢!” 小兵们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还是推举出了一个倒霉蛋,把话挑明。 宁可得罪梁成,也不能丢命啊! “符将军若是知道城外来了这么多的晋军,又该开杀戒了,我们可不想往刀口上撞。” 死透透的事例就在城门上挂着,谁还能想不通这个道理。 众人的眼光齐齐看向老梁,送死的事情,麻烦梁将军你自己去吧,兄弟们就…… 事不宜迟,梁成也没工夫处置这些懦夫,连滚带爬的就冲下了楼梯,敌情如此紧迫,确实也需要他这位主将去把事情的原委讲清楚。 这次梁成倒是考虑的周全了,然而,就是他这一个短暂的迟疑,便给了晋军喘息的机会。 接下来,便是北府兵表演的时刻! 王谧一声令下,十门石炮一齐发射,这石炮的威力当然比不上热兵器的重炮,但数十枚重达几石重的大石块,一齐穿透凝滞的空气,在暗夜中径直砸到襄阳城内,那种气势,仍是惊心动魄的! 襄阳城内,在符睿的带领下,部分士兵已经走出军帐,整装待发,只不过,目前他们的目标,还并不是王谧带领的大队人马。 符睿派出这些骑兵,只是为了加强对襄阳周边的防卫,顺便去得胜堡打秋风。 一方面,让行动迅速转移方便的骑兵在城池周边搜寻晋军的消息,另一方面,本着晋军让我不痛快,我就去给得胜堡找不痛快的原则。 这也是氐秦的老戏码了,每每晋军在襄阳城外挑衅,又不成之后,氐秦就会去找得胜堡算账。 不管是出人头去城里服劳役还是上供粮食,总归是无缘无故也要讨点好处,否则就浑身不舒服。 有这样一只大肥羊摆在面前,想撸羊毛就撸羊毛,想杀就杀,这也就是为什么符睿总是舍不得将得胜堡彻底铲除的原因之一。 骑兵们跨在马上,腰佩宝刀,兜鍪上的缨子火红红的。虽然战船受损,回口区域也被放火焚烧,氐秦算是吃了个闷头亏。 但是,目前的应对策略却仍然不明显,原因无他,都是因为并没有逮到北府兵的踪迹。 传说中的北府兵到底在哪里? 今夜,他们就像是飘荡在襄阳城上方的游魂一般,来无影去无踪。人人都知道,北府兵就在不远处,说不定就在哪一片草坑里躲藏着。 可是,他们究竟在哪里,该往哪个方向进攻,秦军却是一筹莫展。 只能装出志在必得的样子,不只是给自己鼓劲,也为了在襄阳城几十万百姓的面前,抖一抖威风。 都不准有异心哦,对付不了晋军,对付你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马蹄逡巡,骑兵队们纵马狂奔,即将出城。 轰轰! 嗙磅! 巨大的石炮凌空跃起,裹挟着巨大的冲击力,在滑出了一道优美的曲线之后,带着巨响,落入了襄阳城门以内。 幸运之神伴随着王谧而来,这第一枚石炮,越过高高的城墙,不偏不倚的就砸到了瓮城外的挡墙上。 那花费巨大人力物力,由符将军亲自主持建设的,坚实无比的挡墙,堪堪被石炮击中,轰隆一声,就这样坍塌了下去! 挡墙倒塌,直接危及的就是由它护卫着的圈型瓮城,黏土和石砖块迅速下落,成排的倾倒过来,顿时将瓮城的一角也砸塌了。 挡墙被击倒,那巨大的轰鸣声,顿时惊动了城里的所有人,家家户户再也无法淡定,全都打开窗户推开了房门,沿街张望。 还没等到他们反应过来从天而降的石炮是从哪里来的,接二连三的石炮,便可以让他们清楚的感受到,石炮巨大的威力。 那些气势汹汹的秦兵不见了,乡民们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兴奋的看着如陨石一般大小的石炮,雨点一般抛洒到城墙内。 “晋军!” “一定是晋军打过来了!” “多少年了!” “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顷刻之间,襄阳城的百姓们便热泪盈眶,看到那些凌空而来的石炮,他们居然丝毫不为自己担心。 就好像那些石炮都长了眼睛似的,绝对不会落在他们的头上。 兴奋和喜悦挂在他们脸上,几年以来被压抑着的拳拳报国之心,顿时被激发了出来。 他们只是希望,那石炮来的更猛烈一些,摧毁氐秦的军营,打烂他们的装备,还襄阳城百姓一片晴天。 让他们可以挺起腰杆做人! 吁! 哇嗷嗷! 纵马狂奔的骑兵队,才刚跑到瓮城附近,便被从天而降的无数石炮砸了个正着。 一瞬间人仰马翻,哀嚎声遍地。 那还冲什么冲啊,都被砸死了好不好! “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石炮?” 毫无准备的符睿,这一个晚上可真是够呛。 先是被回口的大火惊吓了一遭,接下来,还动手屠杀了好几个部下,虽说杀个人对于他来说,根本算不得是什么大事,可是,他原本不用杀人的嘛,搂着小娇娘,睡得安稳的赛。 现在更要命了,符睿还没有从接连到来的各种震惊中缓过神来,就又看到了无数石炮组成的弹雨。 “符将军!” “不,不好了!” “是晋军!” “晋军来攻城了!” 那屁滚尿流冲进门的,正是大将军梁成! 第二百六十二章 盾牌阵 梁成还算是幸运的,在石炮开始进攻之前,他先一步的跑下了城楼。 目标较低的他,并没有被石炮砸中,有惊无险的跑回来给符睿报信。 “真的是晋军?”符睿瞪着大眼,死活不肯相信。 这怎么可能呢? 难道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梁成猛喘了几口气,急道:“确实是晋军,属下看了,至少有五万人!” 五万人? 咣当一下,符睿便瘫坐在地。 双目无神,整个人也陷入木僵状态。 “快!” “快去集结弓箭手!” 骑兵已经不好使了,这个时候,想要打散晋军,唯有依靠重箭手的远距离攻击! “放箭!” “给我放箭!” 不管怎么说,氐秦镇守的襄阳城内,各种战略物资还是相当充足的,那箭矢堆成了小山,那宝刀都打磨的锃亮,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在士兵们的掩护下,冒着如流星一般接连不断的石头雨,符睿终于登上了襄阳城楼。 好家伙!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差点尿了裤。 符睿睁大眼睛,向远处这么一张望,这颗心呐,咣叽一下就算是掉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粉碎。 居然有这么多人! 虽然月黑风高,视线不甚清晰,但远远望去,符睿仍然能够感受到,眼前的这支晋军,气势恢宏,人数众多。 就算没有五万人吧,两三万是绝对打不住的! 关键是,这支晋军与以往他交手过的那些荆州兵完全不同,他们的战阵布局严谨。 攻击的阵型也摆的有模有样,显示出了极高的军事素养以及严格的纪律性。 而且,他们的兵器,似乎也十分精良…… “这……这就是北府兵?”他看向身边的梁成。 而现在,也只有梁成能够给他明确的答案。 梁成的脸黑的像锅底,怎么样,这回大家都知道北府兵的厉害了吧。 不是我方太无能,而是敌方太凶悍呐! 他猛点点头,甚至是略带恐吓的说道:“属下绝对不会认错,正是北府兵没错!” “将军,这次你也看到了,这伙北府兵凶悍异常,绝对是强敌,不可小视啊!” 换而言之,上次在竟陵城,不是末将太无能,要是换了你符睿,八成也要跑路。 符睿咬住牙根,他奶奶的! 管他是北府还是南府,敢来挑衅,就等着受死吧! 依靠着襄阳城内充足的战略储备,秦兵的攻势很快就组织了起来。 他们并没有派出骑兵出城去扫荡,也并不会动用步兵出城迎战,面对着北府兵的进攻,只需要以逸待劳,打退他们的攻势便是。 到时候,受伤的是北府兵,而氐秦军队甚至可以做到毫发不伤。 当然了,这是最理想的状态,也是符睿设想之中的情景。 真实的情况是,毫无防备的襄阳城,在遭受了第一轮石炮打击之后,不论是军营还是普通的民房都不同程度的受到了摧毁。 死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由于是黑夜,许多人根本还来不及从屋里跑出来,就被巨石砸中,丢了性命。 对于这些无辜的乡民,北府也只能说声抱歉。 为了夺取城池,他们受委屈了。 一时之间,万箭齐发。 在强大的箭雨攻势之下,很快,石炮下落的次数就迅速减少。符睿很欣慰,什么骁勇善战的北府兵,不过尔尔嘛! 然而,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 你会放箭,我们就不会挡箭了吗? 首轮石炮魔法打击之后,眼看着襄阳城内一片鸡飞狗跳,哀嚎遍野的景象,王谧欣慰的点点头。 这个时候,城内的氐秦守军还没有从被巨石当头重击的懵逼之中缓过神来。 几十个大石头投出去,居然一个回击都没有。 是真的没有! 不是错觉! 王谧也很震惊,不是说襄阳城内一直在加强警戒吗? 看秦兵在江面上忙活的热闹,大小船只来回巡弋,尽心尽力的样子,王谧还以为,他们早就做好了部署。 看来,工事是一直在修的,但符睿却并没有做好晋军随时都会来挑战的准备。 说来这件事还得感谢一个人。 要是没有他,王谧怎会有大展身手的今天! 这个大功臣,便是荆州统领,桓冲桓将军! 若不是他屡次从襄阳城外遁走,符睿怎会如此轻敌? 合该他王谧有今天这样的表现机会,而符睿,则将是王谧踏上晋土之后,第一个正面迎击的氐秦将领。 也将是第一个被祭旗的敌军将领! “放盾牌!” 王谧一声令下,在檀凭之的带领下,两列士兵就提着几石重的竖行盾牌迅速上前。 与士兵们肉搏作战时常用的那种较为轻便的圆形盾牌不同,这种竖行盾牌,主要就是在战阵中使用。 它们通常都非常高大,根据王谧的目测,换算成现代的度量衡的话,应该在一米五左右。 竖行盾牌呈横向排列,高高大大,几乎是密不透风的。足够一个成年男子半跪在盾牌的后面,且攻且守。 这种竖行盾牌,它的造型应该怎么形容呢,大概就类似于现代的帆板,但是只有一边有尖端,其余三面都是规规矩矩的直线。 一般来说,盾牌手持盾半跪在盾牌后,左右各一名弓箭手,负责从尖端的缝隙之中瞄准敌军射箭。 这样的盾牌阵,对于攻城的士兵来讲,算得上是最好的防护手段。自从缘江戍开始,王谧就一直在积极筹备进攻襄阳城。 这种细致的准备,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他不仅改进了这个时代进攻的武器。 引入了马镫和长矛,同时,还将仍然可以发挥作用,并不需要改造的兵器,不论是进攻使用的,还是防守使用的,都加紧打造。 为了达到多造兵器的目的,不管是竟陵城外,还是在缘江戍,对敌军遗留下来的兵器甲胄,他都不遗余力的收集。 襄阳城内的氐秦军队,已经呆了三年! 三年啊! 他们有多少时间做军事准备,作为江北最为重要的军事据点,襄阳城附近资源丰富,什么铜啊,铁啊,来源都非常广泛,根本不是北府这种远距离出征的军队可比。 幸亏王谧谋划的早,要不然,到了襄阳,也许短时间内他们可以占据一定的主动,但三五天纠缠下来,必定会陷入困境。 而襄阳这一座军事重镇,又岂是三五天就能攻打下来的! 第二百六十三章 故技重施(加更一章) 盾牌阵才刚刚搭建好,氐秦的箭雨就抛洒了下来。 “注意躲避!” 王谧高喊一声,便在檀凭之的保护下,退到了战阵的后方。由于是临时突击,时间仓促,晋军这边连一个像样的军帐都没有。 王谧虽然身披甲胄,但是他武艺不精也是最大的短板,是以,不管是刘裕还是檀凭之,对他都十分不放心。 总是要分出精力来保护他。 “凭之,你是来打仗的,不是来看孩子的!” “赶紧去寄奴那边,我能照顾自己,不用你管!” “是啊,凭之,小郎有我保护就够了,你赶紧去支援寄奴。” 段先端着两手上前,显然很不满意。 这支军队里,是没有他这个人存在了吗? 明明还有他段先这么一个大活人在此,这些人居然还想抢他的差事,真是岂有此理! 自从得胜堡出征之后,段先就隐隐感觉不爽。 看到段先红涨的大脸,檀凭之也顿觉有理,好像是这么回事。 连忙带队去和刘裕汇合了。 “记得用连机弩!”王谧大喝一声。 说到弓弩,王谧也准备了不少,但这一次,他却没有派弩手上场,原因嘛,现在还不能多说。 “稚远,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攻城了?”趁着战势还没有彻底拉开,负责统领骑兵的云麾将军刘裕,便耐不住寂寞,凑到了王谧身边,讨论下一步的战略。 主要也是为了给他自己找点事做。 王谧坐在战车上,身边正是对他似乎有些嫌弃的沈蒜子女士,看到王谧一屁股坐下,她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往另一边挪了挪。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对于沈蒜子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把肚子填饱。 “寄奴,现在就攻城?”王谧挑眉,没想到刘裕的想法如此简单直接。 “是啊,现在正是好时机。” “趁着氐秦军队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说不定就能把城池给夺下来了!” 手中的长矛打起,刘裕信心十足。 “不说别人,我一个人就能打二十个!” 刘裕想攻城,也并不是信口胡吹,而是基于对自己能力的自信,据他所知,北府兵个个都不是孬种,单兵战斗力也不差。 众所周知,攻城只能是步兵为主,既然来都来了,总不能只在襄阳城外攻击,放着城池不去夺取,等到天亮,一切都来不及了。 王谧点了点头:寄奴啊,你岂止是一个人打二十个,三十个也不在话下呀。 不过,还是不能让你去。 “寄奴,我们现在只有一万兵力,而这一万人当中,还有差不多一半的得胜堡堡民。不要忘记,堡民的战斗力绝对无法和正规军相提并论。” “而城中粗略估计也有十万秦兵。” “是十三万。” 王谧话还没有说完,沈蒜子便插了一句。 王谧颔首,有了这个精确的数字,倒是可以佐证他的观点了。 “寄奴,在大部队赶来之前,我们绝不能轻举妄动。” “可是,我们的人手有限,这个时候不占据主动,根本就拖不了多长时间。” “别的暂且放到一边,天一亮,我们不就现原形了吗!” 原来,刘裕是想打一个时间差,夺取主动。 这样的战略,确实符合他热爱冒险的个性。 然而…… “寄奴,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消灭更多的秦军,而不是急于把城里的大军调动出来,消灭我们。” 一句话,便噎的刘裕说不出话来了。 他好像无法反驳。 城里的秦军又不是死的,如果把符睿逼急了,放出氐秦骑兵来,那北府兵可就惨咯。 毕竟,人家人多。 “稚远,只要能让我上场作战,干什么都行,我都愿意!” 刘裕还是不死心,这也难怪他,这么旺盛的斗志,一腔热血,浑身的本事,到了战场,那还不像是见到了鱼腥的馋猫似的。 王谧起身,叹了口气,敢情还是手痒。 “寄奴,该你上场的时候,我绝对忘不了你,要是机会合适,我又何尝不想去带兵?” “你要是实在闲得慌,就去帮凭之一把,他正在指挥火箭队。” 火箭队? 又打算故技重施? 刘裕带着疑问,奔向了檀凭之。 与郁郁不得志的刘裕不同,前方一角处的檀凭之,正指挥若定,气势如虹。 檀凭之本就善用弓弩,只是他的连机弩所带箭矢有限,刚刚突袭回口的时候,使用的也差不多了。 受机器形制的限制,连机弩的弩箭都是檀凭之特制的,北府兵中并没有相应的储备。 正在老檀心急如焚,不知道该如何发挥力量的时候,王谧派给了他这个任务。 嘿嘿! 正中下怀! 檀凭之一到位,立刻就开始安排弓箭手的站位。 与普通弓箭手一样,火箭手也需要掩护。 但是,面对城墙十几丈高的襄阳城墙,单纯靠火箭手突袭,似乎根本无法成功。 这里可不比回口地区,空空荡荡,四周无遮挡,火箭很容易就可以穿过障碍物,引燃目标。 那襄阳城的城墙都是结结实实的石砖,岂是箭头可以穿透的? 有火箭这样的神器,当然没有不使用道理。 然而,如何使用,也确实是给檀凭之出了个难题。 他实在是想象不出,能够让弓箭手将火箭直接发射到城内的好办法。 弓箭与石炮不同,没有那个抛出的力推动,火箭根本无法抛高,也射不远。 一直到刘裕来和他汇合,檀凭之还是盯着地上散落的火箭,一筹莫展。 眼看着城内氐秦弓箭手的攻势越来越猛,他越是着急,就越是想不到好办法。 “凭之,为什么还不放箭?” 就在刘裕的眼前,已经有数十北府兵中箭倒地,如果他们有火箭的支持,或许就不会丧命。 “寄奴,火箭打不进去!”凭之焦急的说道。 他不时观望着襄阳城城楼上的情况,也并没有放弃,总想靠自己找出个好的解决办法来。 “站高些不就解决了?” 刘裕浅淡的一句话,仿佛是一记重锤,顿时就把檀凭之的大脑袋给敲开了! “站高些?” “对!” “往哪里站?” 头上的箭雨还在拼命的下着,盾牌手也时有损伤,一个盾牌手倒下去,他身边的人立刻就擎住了他的盾牌。 两面盾牌加在一起的重量,不亚于一把重弩,异常沉重,然而,士兵们仍然坚持着,直到后方的盾牌手能够补充上来。 如今,不能骑上战马的檀凭之刘裕两人,便是蹲在这样的盾牌阵后面,依靠着同袍们保护,商讨对策。 第二百六十四章 提壶高手 放眼望去,襄阳城附近,箭手们的射程范围之内,就没有一处高耸的山丘之类。 普通的小土丘,根本就无法满足射箭需要。 刘裕环顾四周,很快就找到了应对办法。 “让弓箭手站到投石车上去!” 投石车? 追随着刘裕的视线,那巨大的投石车也终于映入了檀凭之的眼帘。 这种车倒确实是很高大,但是能用来射箭吗? 老檀的疑惑,很快就被刘裕破解。 “我们带了这么多投石车,少个一两架完全没有问题。” “况且,投石车如此巨大,每一架车上,至少可以战十几名箭手,能够大大增强我方的进攻能力。” “好主意!”檀凭之没有太过脑,便立刻同意了。 寄奴的主意,还能有错? 只要是他发话,檀凭之就没有疑虑,全都照做。 带上火箭手,他们在士兵的战阵中艰难的俯身前进,为的就是躲避氐秦弓箭手的攻击。 为了用魔法打败魔法,刘裕他们也是拼尽了全力。 为什么骑兵在攻城的时候,就不能一马当先呢? 每每想到此处,刘裕就觉得心中不平,总想找点突破。他把目光锁定在襄阳之战上,定要让他擅长的弓马骑射,在这片土地上大放异彩! “再来几个箭手!” “快!” “我这里出现空当了!” 前方战阵中,在经历了初时的压倒性优势之后,很快,氐秦士兵就找到了感觉。 毕竟,人家是守,你是攻,人家的准备那样充足,你北府兵到底也是远道而来,只靠着有限的兵力,很快就会暴露短板。 “你居然还坐得住?” “你都不着急的吗?” 眼看着北府兵的伤亡越来越多,沈蒜子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王谧在她身边,当然感觉到了。 “我当然着急了!” “不过,你没看到寄奴他们已经去布置火箭手了吗?再坚持一会,情况一定会好转的!” 他说的好听,其实就是什么事情都不准备自己去干罢了! 沈蒜子不屑道:“为什么不让骑兵去射箭?” “这不是白白浪费战马吗?” 也怪不得沈蒜子着急,如今,北府兵中最为厉害的兵种,骑兵还完全没有派上用场。 不只是没有派上用场,在王谧的安排下,北府中的骑兵队居然都在队伍的最后面待命,一副旁观者的姿态。 这样的情况,谁看了不着急? “这怎么是浪费?” “我这明明是在节约人力。” “骑兵对于攻城来讲,毫无作用,就是现在冲上去,他们既不能攀城墙,也不能钻地道,有什么用?” “我们现在的目的,不过是在援军赶来之前,拖住氐秦部队,让他们不敢出城迎战而已。” “原来你是揣着这样的主意。” 沈蒜子的脸上终于现出了然的神情,王谧欣喜的看着她,这个小娘子还真是有点意思。 看她在襄阳城坑蒙拐骗,业务相当熟练,把一群小娘子哄得花枝乱颤的,还能积极的为城外的沈警传递情报。 看来,至少也对军事略通一二。 “可是,全都交给刘裕他们,真的行吗?” 眼看着寄奴凭之两人费力的将火箭手送上投石车,王谧赞赏的点点头,沈蒜子却还没有看出其中的门道。 “没问题,等着看就好了!” 要不是看到他们爬上了投石车,王谧也不敢打包票,现在看来,寄奴果然还是有头脑。 这个思路与他的设想基本没有差别。 “依你看,城中的氐秦士兵,战斗力如何?” 王谧又挑起了一个话题,显然并不想就这样结束这次谈话。沈蒜子嘴里嚼着大饼,若有所思的样子。 “观察敌军战斗力这样的事,我确实是不擅长。” 一听这话头,小王的心,顿时就凉了,看来,他真的过高估计了此女的能力。 “不过,据我看来,城中鲜卑士兵的战斗力,要远远高于氐秦士兵,虽然鲜卑士兵只有五千左右。” 正在王谧不抱希望之时,一切又峰回路转。 他脸上一喜:“五千人?” “你是说城中的鲜卑士兵,只有五千人?” “什么叫做只有啊!”沈蒜子斜了他一眼,很是不屑。 “整个鲜卑军团才有多少人,这已经很多了好不好!” “据我所知,当初被苻坚虏到长安城的鲜卑人,也不过十几万而已,这其中还有老幼妇孺,真的能当兵的,又有几人?” “要不是襄阳是著名的军事重镇,就连这五千人也带不过来的!” “更何况,还是慕容垂亲自带领的部队,战斗力绝对不容小觑!” 现存的鲜卑第一猛将,在襄阳这样的重镇,麾下的士兵,不过五千人! 这真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完全出乎意料。 而这五千人,正准备和北府兵合作! 思及此,王谧的信心就又增强了几分。战势已经拉开,此刻,城里的慕容垂也不知是何想法? 等到援军赶到,就该去给慕容将军送个消息了。 王谧摸了摸胸口,在那里,有他早就准备好的,慕容小冲冲的亲笔书信。 “不过,援军真的能及时赶到吗?”沈蒜子喃喃道。 这个人,为什么偏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 襄阳城中,现在最清闲的人,就要数慕容垂了。这位大燕的遗族,几乎是鲜卑一族硕果仅存的猛将,如今,正坐在城楼的一角,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场菜鸡互啄。 打吧! 你们就打吧! 端坐城门楼一角的慕容垂,现在的心情很复杂。 他既希望北府兵再强一些,把城中不可一世的氐秦士兵揍的屁滚尿流。 又希望北府兵不要这样强,待到他们无计可施的时候,便自然而然的会求助于慕容垂。 两厢配合之下,冲出襄阳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慕容垂是个好兵之人,虽然此番大战,符睿还没有想起他来,可他还是来到城楼上,观察局势。 他躲在双层女儿墙的后头,两旁都有鲜卑士兵的保护,前方,氐秦士兵和北府兵激战正酣,也没有人注意到他。 应该说,不是他们不想注意慕容垂,而是他们没有那个精力。 正如此前众多将领警示的,这一伙晋军的作战能力,果然是出类拔萃。 各种兵器轮番上阵,都在往城里招呼,像磨盘那么大的石块,能敲破城墙的重弩,样样不缺。 慕容垂坐在角楼之中,四周都有厚实的城墙保护,他表示很满意。 第二百六十五章 石炮车与火箭 “看来,这波晋军的准备相当充分,武器也很精良。”慕容垂感叹道。 这个时候,也就是他这个大闲人,还有心情在这里大发感慨,而目力所及的城楼之上,但凡还动弹的了的氐秦士兵已经全都投入了战斗。 “他们为何都不攻城?” “他们可是有五万人呐!” “什么?” “五万人?” “怎么可能!” 来自慕容垂的嘲讽,让斛斯摸不着头脑。 “这可是梁将军亲自说的。”斛斯瞪着大眼,特别严肃,想到梁成刚才的话,他就觉得心惊胆战,甚至是站在这城楼上都觉得危险重重。 “难道比五万人还多?” 慕容垂放声大笑:“梁成果然是个蠢猪!” “什么五万人,能有两万人就不错了!” 熟谙军事的慕容垂,坐在这城楼上,扫了几眼,瞬间就洞悉了真相。这一伙晋军攻势确实很猛,能力很强。 但是五万人? 开什么玩笑! “将军何出此言?” 在箭雨和石头阵的连番攻击之下,慕容垂仍能端着茶盏,气定神闲,实在令人敬佩。 连带着他身边的斛斯也很淡定。 慕容垂顿了顿,才道:“他们要是人多,早就攻城了,你看,打了这么半天,城门前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正常吗?” 正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慕容垂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顿时就令斛斯眼前豁然开朗。 而之前,被他刻意忽略的种种怪相,也得到了解释。 比如,晋军为何不派骑兵绕城? 又比如,步兵为何不架凌云梯攻城? 再比如,晋军为何迟迟不造工事?好像时刻做好了掉头就跑的准备似的。 “当然不正常!” “怪不得他们要夜袭!” 甚至,他们可以做到不声不响的就摸到襄阳城门下,也是可以理解的了,人少,动静就小,沉迷赌博的哨兵没有注意到,也很正常。 “将军且等等,我去禀报梁将军!” 这可是个重要的情报,斛斯摩拳擦掌,打算赶紧汇报给梁成,从刚才梁成的说辞便可以看出,他还没有摸清楚晋军的底细。 “慢着!” “不能告诉他!” 慕容垂大吼一声,斛斯连忙停住了脚步。 待他转身,这才发现,慕容垂的脸色很不好看。 “这是重大发现呐,符将军若是知道了,待他冲杀出去,必定能把晋军打的屁滚尿流!” 慕容垂眉头皱紧,审视着斛斯,直到这时,慕容垂才发觉,不到关键时刻,你是绝对无法察觉一个人的真心的! 你看,到了紧要关头,斛斯的真面目就露出来了吧。 “斛斯,这很重要吗?” 斛斯还未察觉慕容垂真实的想法,还拼命点头:“当然重要!” “再怎么说,也不能让襄阳城在我们手上丢了!” 慕容垂呵呵一笑,已然了解了斛斯的立场。 便缓缓言道:“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可是你现在去,就不怕丢了性命?” 慕容垂好心起身,冒着箭雨,带着斛斯来到了城墙边。视线向下,那一排人头还在城门上摇摇晃晃。 战事激烈,甚至有两个已经被晋军的重弩给射了下来。 鲜血淋漓的人头,热乎气还没散尽呢! 斛斯一看,立刻倒抽了口凉气。 “那……那还是算了吧!” “一切都听从慕容将军的吩咐。” 还知道害怕,总还有救。 “不过将军,我们真的就一直不参与?” 斛斯的热情是被浇灭了,可身后的鲜卑士兵却又心思活络。 本来嘛,大家都是当兵的,平静了许久的襄阳城,全都耐不住性子了,只是,看慕容垂的样子,似乎并不想把鲜卑军团大杀器放出去。 “耐心等着,有我们上场的时候。” 作为氐秦境内相当有战斗力的一只队伍,不必鲜卑军团卖力表现,符睿也不会忘记他们。 之所以现在还没让慕容垂上场,只是因为还没有到把鲜卑士兵推出去挡枪的时候。 等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是躲起来也没用。 既是如此,慕容垂又何必跳的那么高? ………… 城楼的前方,梁成正在指挥士兵作战,在弓箭手接连不断的努力之下,晋军的攻势总算是减弱了一些。 梁成也能松口气。 “看来,我也能和北府兵较量!”老梁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城门楼上,氐秦的弓箭手已经轮换了两次,伤亡大概在一百左右,小兵们上前,将倒卧在楼上的弓箭手艰难的抬下去。 这样的战果,令梁成很满意。 犹如天降的北府兵,居然也不是杀不死的! 嗖嗖嗖! “这是什么?” 随着新一波箭雨冲上了城楼,梁成一个躲闪不及,那穿云箭竟然擦着他的胳膊就向他身后呼啸而去。 “他娘的!” “居然是火箭!” 重复的计策,再来一遍,居然还可以成功,这种幸运之事,话本故事里都不敢这样写。 腾腾! 梁成话音未落,又一排火箭凌空而来。 只一瞬间,便引燃了城楼上堆放的箭杆,星星点点的火光,顿时连接成片,大火眼看着又要烧起来了! 而城楼上的情况还不是最糟糕的,更大的困难,尚在城中,晋军这一波就放了大概百十来支火箭,虽然大部分都落在了城楼上,却也有漏网之鱼,这些“鱼”越过高耸的城墙,径直冲进了城中。 刚刚被巨石阵袭击的襄阳百姓,还没有从惊魂未定中恢复,却又看到烧的火红的箭矢,向着房门、屋瓦冲过来。 顿时吓得犹如惊弓之鸟,四散奔逃。 “快跑啊!” “起火了!” 熊熊燃烧的火箭,落到了敞开的屋子里,大火顿时将房中的一切迅速吞噬。 在街上惊慌奔跑的乡民,不幸被火箭射中,粗布包裹的身体,顿时就被烈火包围。 火! 火! 襄阳城从内到外,到处都在窜火苗。 符睿走出房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烈火燎原的景象。 人在火中跑跳,大大小小的沿街店铺也被大火沾染,那些尚未受到影响的乡民,正冒着凶险,拼命救火。 最后几支穿云箭再次跃进城门,符睿这才看清楚,这气势汹汹的大火是从哪里来的。 “这帮蛮子!” “长本事了!” “梁成呢?” 符睿很愤怒,老子才刚刚休息了那么一会,梁成就把仗打成这个样,早知道他废物如此,当初就该杀了他! 第二百六十六章 幔布高墙防御 “梁将军他还在城楼上指挥,符将军要不要去看看?” 小将赵修频频暗示,符大将军你就别再偷懒了,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 火烧眉毛了有没有? “走!” “我上去看看,你去武库,把我们的宝贝也全都取出来!” 赵修得令,赶忙去做事,自从晋军开战以来,符大将军终于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而符睿本人,正在士兵们的掩护之下,快步登上城楼。 在他的身边,尾带翎毛的箭矢不断落下,符睿抽刀挡箭,动作相当利落。 事实证明,符将军虽然人糊涂,但是武艺并不弱,寻常的兵器想要近他的身,并不容易。 在符睿的身后,小将赵修屁颠屁颠的跟着,更确切的说,他是在用自己的速度带动符睿。 就算符睿不想上去,他也会把他推上去。 “快!” “把幔布搭起来!”梁成对着身后的士兵哇哇大叫。 小兵们连忙在一堆储备器械之中寻找那厚重的丝织品。 所谓幔布,便是一种比较厚重的纱布,原本这种纱布放在军营里只是为了遮雨,包裹兵器的。 因为它质地紧密,几乎密不透风,可以起到比较好的防水作用。 不过后来,士兵们发现,这种厚实的织物,不只可以用来防水,甚至可以暂时挡住敌军的箭矢! 有了这个发现,他们很快就把幔布应用到了战场上,作为防护手段,幔布当然比不上坚硬厚实的盾牌,不过当盾牌不容易施展的时候,幔布也可以短暂的充当遮挡物,效果不错。 梁成一声令下,士兵们迅速行动。 城楼上的火苗很快就被扑灭了,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人员伤亡,只是把城楼上变得到处湿哒哒的。 士兵们举着火把,趴在地上四处搜寻了半天,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梁成在前面急的上蹿下跳,却还没见他们把幔布递上来。 夹杂着若干火箭的箭雨仍是片刻不停,梁成和几个士兵不仅不能参与进攻,甚至还要亲自防卫来自敌军箭手的攻击。 宝刀狂舞,还未迎战,便已经大幅消耗了体力。 这北府兵的箭头,是不要钱吗! 北府兵当然不能携带这么多兵器,这些好宝贝,都是得胜堡的收藏。 为了能把这些私自打造的兵器派上用场,堡民们已经等了太久! “快上幔布!” 梁成回头一看,火光映照之下,士兵们脸上的表情,简直比吃了屎还难看。 “布呢?” “快把幔布拿上来!” 一个小兵起身,艰难开口:“禀将军,幔布没有了。” “都被火烧了!” “不可能!” 眼看着晋军的箭雨越来越密集,梁大将军也只得蹲下身子,沿着女儿墙的下端,缓慢前进。 待到他赶到现场,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骂,骂完了之后,可还得继续寻找幔布。 可惜哪里都没有那些厚重丝织品的踪迹,原本堆放在城楼一角的布片,早就被火箭射中,化成了一堆灰烬。 “再找找!” “肯定还有!” 梁成不死心,组织士兵继续搜寻,而在他视线的后方,并不起眼的角楼附近,慕容垂正淡定的看着他各种手忙脚乱。 “斛斯,我们这里有幔布,你给梁将军送过去吧!” 斛斯震惊的看着慕容,将军这是怎么了? 转性了? “太好了!” “我这就去!” 这厮居然一点犹豫也没有,乐的嘴巴要开花,待他走远,鲜卑士兵便不忿道:“将军,氐秦倒霉不是好事吗?” “为什么还要帮忙?” 在鲜卑士兵看来,这些氐人,死绝了才好呢! 挨到这时候才死,简直是太慢了! 慕容垂腹黑一笑,将几个亲近小兵招到身边,低声道:“你们不懂,这个时候不装一下,等到我们要办大事的时候,被他们看出破绽来,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慕容垂几句话,成功把愤愤不平的士兵们又圈了回去。虽然晋军的攻势很猛,但隐隐之中,慕容垂感到,他们也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了。 毕竟人手有限,人力总有枯竭之时,待到天明,符睿放出城中所向披靡的骑兵队,这一伙北府兵也就完蛋了。 要想在乱世中求生存,两头押宝从来都是百试不爽的妙计。若是北府兵振作,真的把强大的氐秦打败。 慕容冲先前表示的善意,就可以为慕容垂所用,到时候里应外合,彻底将氐秦扳倒,他鲜卑军团必定会出一份力。 而北府兵这边,为了能尽快占领襄阳城,也不会对慕容垂带领的鲜卑军团太苛待。 若是情况反过来,符睿守住了襄阳城,慕容垂适当的出一点力,也能博取符氏的信任,何乐而不为。 慕容将军小算盘打的精,然而,这世上的事情又怎会全都按照他的设想发展。 大将军符睿一溜小跑好不容易登上了城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手忙脚乱的梁成。 怒火值蹭的一下就加满了! “幔布呢?” “盾牌阵呢?” “为什么还没有架起来?” 作为手中为数不多的可堪使用的大将,符睿也不想给梁成难堪,不过,粗略看这样一圈,就可以知道,在这个重要的城楼上,梁成除了进攻还是进攻,防守几乎处于空白的状态。 就是神仙,也不可能不动怒。 梁成被他骂的,更加手足无措,符睿反手就给了他一拳,梁成的胸前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登时踉跄的退到了一边。 “你去城里组织防守,这里有我,用不着你了!” “是!” “属下这就去!” 梁成捂着胸口,脚步不停的滚下去。 符睿喜怒无常,谁愿意和他呆在一起,还不能跑就跑? 梁成刚走,斛斯就捧着成卷的幔布跑上来献殷勤,他满脸堆笑,献宝似的将幔布送到符睿手里。 “符将军,这是鲜卑军团的幔布,并没有被损坏。” 他一心想讨个称赞,却只等来了符睿的一个冷脸。 符睿心道:这个人,他都和慕容垂混到一起去了,难道,还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吗? “身为氐人,为何不去迎战敌军?” “慕容将军武艺高强,需要你保护吗?” “那自然是不需要。”斛斯脸色惨白,他突然感觉,自己的马屁是拍到驴蹄子上了。 “还不快去射箭?” 不等斛斯答应,符睿抬起一脚就把他踹到了前面,正好填补了箭手的空缺。 第二百六十七章 氐秦最强泥瓦匠 厚重的幔布罩在城楼的最外面,后面又布置上了盾牌阵,这一切都安排好了,效果可以说是立竿见影。 由北府兵射出的,嗖嗖往上飞的穿云箭,有一半都被这两重保护给挡在了外头,士兵们的伤亡也大大减少。 形势不妙哇! 北府兵要吃亏了? 慕容垂起身,他要去加把火,让他们打的更热闹些。 “符将军为何不用火攻?” 慕容垂大步走过来,符睿不屑的看了他一眼。 老狐狸,又想看笑话? 襄阳城中各种军事物资,堆成了小山,可谓是样样俱全,唯有一样,却准备的并不充分。 便是桐油。 桐油是油桐树结的子榨油而得,而油桐树广泛分布的,正是在广大的东晋统治区域。 襄阳附近虽然也有种植,但树木既然少,能榨出的油自然就更少,襄阳城中缺乏桐油,这是氐秦军营里秘而不宣的事情。 老狐狸慕容垂如今精神抖擞,仿佛是他大燕又复国了似的,他笑,符睿也笑。 笑的比他还要欢实。 “真是难得,我和符将军想到一起去了!” “将军,都拿来了!” 赵修欢快的声音传来,慕容垂回头一看,登时傻眼。 赵修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兵,人人身上都背着个箩筐,那箩筐里,满满当当盛放的都是浸满了桐油,缠着布包的火箭! 慕容垂很尴尬:“符将军何时做了这样的准备?实在是有远见。” 对慕容垂此刻的吹捧,符睿表示接受良好。 他喟叹道:“就是你操练水兵的时候啊!” “我早就说了,我们秦军不必依靠水兵,那些东西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到头来,还是要依靠弓箭长刀,骑兵突击。” 慕容垂很震惊。 这位符大将军还真是个大聪明转世,轻飘飘的几句话,居然就把战船全被烧毁这件糟心事给抹平了! 以后氐秦盖宫殿恐怕是不缺泥瓦匠了。 符睿掌握了指挥大权,慕容垂便回到了刚才观战的地方,赵修暗搓搓靠近。 在符睿耳边低声道:“斛斯最近和慕容垂走的很近,将军要小心。” “走得近又如何?” “反正斛斯也活不了多久了!”他扬起下巴,赵修这才发现,一向不会冲锋在前的斛斯,现在正躲在幔布的后头,努力向城下射箭。 那厚重的幔布,还没有架起多久,便已经布满了箭孔,多有破损。 甚至有些破洞大的地方,已经有翎羽径直穿过来,刺透箭手的胸膛。 看着就很悬。 赵修带来了火箭,士兵们如获至宝,看到它,眼睛都亮了。 连忙搭弓上箭,五指一收,一放,窜着火苗的火箭,瞬时就飞了出去! ………… “上箭!” “再拿一些火箭上来!” 弓箭手们站在投石车上,头上是巨大的石碗,石碗上那重达千钧的大石块,还没有被抛出去。 士兵们顶着这巨大的危险,却还斗志昂扬,没有丝毫惧怕。 他们热血沸腾,襄阳城的上空,滚滚浓烟已经升起,黑烟越浓,箭手们就越兴奋。 这说明,他们的进攻效果显著。 站在高大的投石车上,迎着晚间的微风,北府兵们箭无虚发,很快就把晋军这边的优势又扩大了一些。 历来打顺风仗,士兵们的气势都会越来越高,箭手们拼命装填,发射,很快各自的箭囊里就见了底。 “给,省着点用。” 几个箭手低头一看,为他们送上装备的,竟然是王谧,顿感受宠若惊。 一个士兵的代表乖巧的将火箭双手接过,其余几人看到只有区区二十支箭很是不服气。 “王秘书,不是还有很多火箭吗?” “都给我们吧!” “打起来太带劲了!” “不行!” 面对弓箭手们雀跃的神情,王谧坚定的吐出了这两个字。 正在兴头上的弓箭手哪里肯依,一时之间,各种央求声迭起,主要的目的就是说服王秘书多给他们发火箭,让他们能够将襄阳城彻底变成一片火海。 “你们再怎么说,我也不会给,而且,这二十支箭投射完毕之后,你们也要下来,今晚再不射火箭了!” 什么什么? 火箭这样好用的神器,王秘书居然要放弃,士兵们大眼瞪小眼,全都诧异的盯着王谧瞧。 这到底是什么战术? 你老快给个解释吧。 “你们以为对面的秦军不会反击吗?” “等着看吧,火箭这一招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秦军破解,我们的装备有限,还是要节省些。” “况且,我还有其他的差事交给你们。” 士兵们的双眼从黯淡顿时又变得晶亮,其他的差事? 众人喜道:“王秘书有什么吩咐?” “兄弟们定当尽力!” 北府兵们干劲十足,已然是把袖子都撸起来了,只要王谧一声令下,他们便会迅速投入新的工作之中。 不过,很可惜的是,王谧给他们安排的差事,与打仗并没有什么关系。 王谧才刚把士兵们从石炮车上送下来,襄阳城楼上,成束状的火箭,便穿过层层封锁,直奔北府的战阵而来! “快!” “快救火!” 你有火箭,我们秦军就没有吗? 我们不仅有,还要多少就有多少,无穷无尽。 秦军占据襄阳城楼,居高临下,攻击位置更加有利,无数的箭簇带着火光,就是奔着夺命来的! 防备不及的晋军,只顾着连续攻击,根本没料到秦军居然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别说是厚重的幔帐了,就是高耸的盾牌阵,随着战势持续过久,也渐渐松散了起来。 漏洞逐渐变多,以至于根本挡不住秦军的火箭阵,很快,战阵中就窜起了火苗。 士兵们被箭簇击中,在火海中打滚,王谧正在主持火箭手们制作新的秘密武器。 待他抬头一看,登时愣了! “不好!” “秦军还击了!” “寄奴!凭之!” “准备登城!” 这人的脾气也是说变就变,就在刚才,王谧还咬死了口,说什么也不肯让刘裕他们上场。 攻城更是不可能的,由刘裕他们带领的骑兵部队只能远远的看着,在王谧的主持下,今夜北府兵的主要作战方式,便是远距离攻击,尽量不要和城内的襄阳守军发生正面接触。 北府兵个个都是好样的,单兵作战能力很强,就算是普通的步兵,善使长戟的,大刀耍的飞起的,甚至是神箭手也有不少。 可以说,每一个北府兵都是战场上的多面手,可以充当多个角色,而且完成的都很不错。 对于主将王谧来说,对每一位北府同袍,他都十分珍重,不愿意过早的消耗北府的人员。 在援兵还没有到来之前,尽量保存实力,是他此刻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而登城作战,两军人员正面接触,晋军的伤亡便会成倍增长,若是后续援军赶来不及,那么由他带领的这一批北府兵就全都要交代在这襄阳城外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火浣衣 “太好了!” “终于轮到我了!” 王谧话音未落,刘裕就已经跳下了马,在他的身后,檀凭之也寸步不离的紧跟着。 他才不管王谧为何会改变战术,只要能让他做事,就是最好的! 不消一时半刻,凌云梯便迅速升起,北府兵中最擅长攀援的战士已经悉数到位,就等着刘裕整队登城。 另一边,王谧也没闲着。 虽说这一波的防备他是有些疏忽了,主要也是因为火箭射的太爽了,一时没收住,给了秦军反击的机会。 而现在,王谧已经意识到了防守上的漏洞,留给氐秦的时间不多了! 与储备充足的襄阳城守军不同,王谧带领的北府军毕竟是一股先头部队,除了必要的攻击性武器之外,其他的杂物并没有携带太多。 所谓的战场上需要的杂物,总的说来有这样几种,比如点火用的火石子,士兵们包扎用的白布,这些都没有准备太多。 主要也是因为他们是从得胜堡出发的,那里距离襄阳城极近,堡里粮食,武器样样齐备。 为了能够轻装上阵,迅速突击襄阳城,临行之前,王谧特地将一部分在他看来在战场上没有那么重要的防御设备都丢在了得胜堡。 毕竟,对于他所带领的这支队伍来说,今晚就是关键。 只要能扛过今晚,待到谢玄带领的北府大军赶来,一切就都不用愁了。 可若是熬不过今晚,就算装备带的再齐全,也是无济于事。 然而,现在看来,这样的想法,还是有轻敌之嫌。 面对氐秦从上而下扫射下来的火箭,盾牌阵显然已经不好使了,很多部位的盾牌手因为中箭,无力再支撑变得残破不堪。 显然,面对氐秦强大的攻势,北府兵需要更好的防护手段,否则只靠寄奴他们攻城,也是需要时间的。 再这样下去,北府兵几乎就是在襄阳氐秦军队的面前裸奔,让人当活靶子打! 可是,能用什么防备呢? 看着仅有的几样防御设备,盾牌,战车,在火箭阵的面前,几乎都不能发挥很大的作用。 这可怎么办? “王秘书,要不要试试这个!” 就在王秘书一筹莫展之时,跟随王谧出征的得胜堡队主曾桂,大步上前,交给了他一个布包。 王谧打开一看,竟发现布包里装的都是一些衣物。 形制很简单,大概类似于古人穿的蓑衣,只有一个肩部的披子,脖颈处有抽绳。 “这是什么?” 王谧仔细在记忆里搜寻了一遍,发现根本就不认识这稀罕物。 曾桂严肃道:“王秘书,这是火浣布做的上衣,可以防火!” 王谧大惊:“你是说,这就是石棉布?” 曾桂听不懂什么叫做石棉布,只知道这东西能防火,在火中还越烧越干净,算得上是旷世罕见的神器。 传说上古时代的仙山中,长有一种叫火鼠的生物,此物从不轻易示人。体型大如牛,毛发雪白无比,细腻柔滑如冰丝。 它可以在火中打滚却根本不必担心被烧死,它不怕火也不怕水,用它的皮毛织成的布就叫做火浣布。 能防火,防水,是战场上保护士兵安全的不二法宝。不过,因为在古代这种自然界广泛存在的天然材料被赋予了神话色彩,人们普遍认为,火浣布是火鼠皮毛制成,得来非常不容易,也就没能大力推广它。 就连北府兵这样的正规军队,储备中能不能有火浣布衣都是需要商榷的事情呢! 不管是什么布,赶紧给箭手们装备上才是真的。 按照王谧的吩咐,第一批火浣衣被分发给了战斗力最强也最容易受到敌军火箭攻击的弓箭手。 曾桂带领堡民将火浣衣亲自披到箭手们的身上,帮助他们迅速完成装备。 嗖嗖嗖! 就在曾桂帮最后几位弓箭手披上火浣衣,将要离去之时,来自襄阳城楼上的火箭,便裹挟着狂风,呼啸而来! 哆的一声! 一支冒着火的箭矢,穿过前排士兵们的盾牌阵,迅速就找准了目标,在火箭手的肩头擦过,旋即落地。 那地上原本还有几缕干草,一遇到火星,顿时便猛烈燃烧起来。 好悬呐! 那被不幸扫中的火箭手,拍了拍肩上的火浣衣,几个零星的火点就被抖落了。 再看那火浣衣上,仍然是干干净净,毫无烧毁的痕迹。 “曾队主,这东西送来的太及时了!” “真是能救命的神器啊!” 士兵们对火浣布衣赞不绝口,最满意的,当属王谧。 “真是没想到,曾队主居然带着这样的神物,今天要不是你,北府兵就要吃大亏了!” 前方有了火浣衣护体的北府箭手,战斗力大增,曾短暂和刘裕他们分兵的五百人小队,如今也迅速补充了上来。 终于算是把之前盾牌手和弓箭手的缺位给堵上了。 身披火浣布衣的北府兵,搭弓射箭,再次瞄准了襄阳城楼。 而这一次,氐秦的火箭已经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眼看着北府兵的战损越来越多,王谧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北府援军还不见踪影,他是既想让时间过的快一点,又想让时间再走的慢一些。 何迈看了看战车旁边放置的沙漏,叹了口气:“已经丑时初刻了。” 丑时初刻,也就是说至少是凌晨一点多了。 还好,夜色还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会保护。 王谧稍稍有些放下心来,但是那种浓重的忧虑还是始终围绕在身边…… ………… 另一面,北府的另一队骁将,也已经迫近了襄阳城。 相比只能远距离攻击的弓箭手,他们将带给氐秦军队的,将是最为致命的打击! “寄奴,我们从哪边登城?” 负责架梯子的士兵们已经悉数到位,就等着刘裕发话。 城上的氐秦士兵看守的很严密,攻势也相当猛烈,在还没有确定具体战术之前,他们还不能轻易将凌云梯架起来。 以免受到氐秦守军的破坏。 刘裕蹲身在襄阳城楼之下,依靠着前方盾牌阵的保护,正在观察城楼上的敌情。 不论从哪种角度来看,传统的攻城手段都是以正面攀城为主要方式。 士兵们依靠着凌云梯,一些绳索攀上城墙,在攀爬的期间,他们还要用心的防备来自城楼上敌军的重重攻击。 古代的防护手段也有限,以至于在攀爬登城的这个阶段就会死伤许多士兵。 第二百六十九章 天降大石 正是了解到了从正面攻城的劣势,善于运用军事谋略的刘裕,才打算改弦更张,不从正面与氐秦守军交手。 如今,襄阳城内外,敌强我弱的态势还是很明显的。 以仰视的角度看城楼上,守军呈横向排列,以前中后三排的方式,互相依靠。 第一排的士兵负责进攻,后排士兵负责为进攻的士兵查缺补漏,寻找目标,传递箭矢。 在他们的身后,还有第三排士兵。 这些士兵目前只是等候的状态,他们是为了给前方的士兵做补充后备的。 一旦前方的士兵受到猛烈的攻击,损失过多,他们就迅速补充到位,保证城楼不丢。 “寄奴,这样严密的防卫,我们几乎是没有缝隙可钻呐!” 檀凭之虽然智谋不足,但战斗神经异常发达,不必刘裕提醒,他也很快就发现襄阳城楼上易守难攻的特点。 “要不我们再投些火把?” 檀凭之想到了一个短平快的方式,他发现,由于城楼上站了许多的士兵层层防守,而城楼上的地方到底有限,士兵们没办法舒展开来,人数一多,就拥挤在一起,远处一看,好像一坨浆糊。 “只要着了火,城上还不是乱成一团?” “我军再乘势而上,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檀凭之凑在刘裕的耳边拼命怂恿,心中得意,自觉想到了一个绝顶好主意,应该立刻实行才是。 刘裕轻摇摇头,艰难道:“这个法子不行。” “士兵们要登城,本就手脚并用,还要拿着兵器,如何还有余力拿着火把?再说敌军眼睛又不瞎,还没等我们爬上去,就把火把打掉了!” “你看看这城下的情况。” 刘裕好心提醒一句,檀凭之向四周回望了一圈。 顿时惊了。 这襄阳城的城楼下,实在是太亮堂了些。 城楼上,士兵的手中,到处都是火把,硬是把浓墨一般黑漆漆的天映照的好似白昼一般。 来自天上的火光和从地底反射的火光连成一片,在这城门正面的方圆几丈远的区域内,就连大虫子都无所遁形,更不要说是明晃晃的火把和活生生的人了。 “那看来是不能把火把运上去。”檀凭之遗憾的说道。 刘裕仍然注视着城楼上的动静,他脸上坚毅的神情,让老檀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不能从正面攻城。” 须臾,刘裕终于做出了判断,檀凭之立刻接话:“那能怎么办?” 以他贫瘠的大脑袋瓜,他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他们要攻城了!” “快!” “往梯子那边打!” 城楼上传来喊声,借助旺盛的火光,氐秦士兵已经发现了晋军用来攻城的凌云梯。 火光登时腾了起来,城楼上的弓箭手再次就位,而在他们的劲弓之上搭载的,正是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夺命火箭! “不好!” “他们要破坏凌云梯!” 那喊声一起,刘裕就洞悉了氐秦士兵的真正目的,他的身体比他们的言语反应的更快一些。 “快!” “把凌云梯挪开!” 刘裕赶到了队列的后排,一把抓住凌云梯,拨开众人,便拖着梯子狂奔而去。 而他的目标,正是襄阳城楼的侧面,刘裕已经看得很清楚,在城楼的范围之内,只有两侧的防备较为虚弱。 若想尽量保护士兵和登城设备的安全,城楼两侧的这个位置是最好的选择。 刘裕力大无穷,脚步不停,那几丈高的凌云梯,在一般的士兵那里总需要三五个人联手抬着才能拖动。 而到了刘裕这里,他只需要一只手就可以把凌云梯拖动,还可以急速狂奔。 无数的箭矢追在他的身后,纷纷落地,它们伴随着巨大的张力,乘风而来。 它们的速度是那样的快,那样的急,任何人与它们面对面,都会被它们骇人的气势吓倒。 然而,面对新任的北府兵主将刘裕,它们也只有望洋兴叹的份。 因为它们根本就追不上刘裕,只有被他狠狠甩在身后的命! “快点!” “我们也跟上!” 城楼上的弓箭手还没有反应过来,北府兵这边已经意识到了刘裕的意图。 如今,在北府兵中,云麾将军刘裕刘寄奴可谓是威名赫赫。 战士们对他几次作战中表现出来的英勇无畏以及灵活的头脑全都信服无比。 只要他稍稍行动,总有许多士兵立刻就会追随他的脚步,甚至都不需要号召。 成功摆脱了敌军的箭雨,刘裕想也没想就把凌云梯架设在了城楼的侧身。 云梯才刚刚搭上城墙,只听得轰隆隆一阵响,从刘裕的头顶呼啸而过。 哐啷啷! 他还来不及反应,那原本高耸入云的城楼上,无数的碎石块就跌落下来。 为了弥补火箭的不足,队列后身的王谧再次启用了投石车,对襄阳城中进行残酷打击。 重新装填的投石车,还调整了投射的方位。 几发石炮打出去,立刻收到了惊人的效果。 “好的!” “打掉了!” 石炮正中角楼的顶部,位置刚刚好好,整个石头的重量全都压在了新近改装的角楼之上。 待到巨石落地,角楼也跟着崩塌去也。 王谧笑的嘴巴乐开了花,呱呱拍手。 “看见没有?” “我就说了,角楼一定能打掉!”他转向沈警说道。 老沈一愣,心说,你什么时候和我说过角楼的事? “王秘书确实是料事如神。” 头脑里没记忆,但职业吹捧可不能放松,王谧很受用,继续采用这种混合攻击的方式,给城楼上的士兵施压。 在王谧的前面,层层叠叠的士兵,绵延了差不多一里地远,他只能看到巨大的角楼被砸落,却根本看不清那角楼的下面居然还有人。 而那个人,正是王谧心心念念,万般中意的未来战神,刘裕! 话分两边,角楼的下面,混乱之中,刘裕听到巨响,连忙抬头观察局势。 不抬头还好,这一抬头,吓得他差点当场去世! 犹如磨盘一般大小的大石块,正从角楼的主体建筑上脱落下来,以极高的冲力,直奔他的头顶而来! 我去! 这是要人命来了! 纵使刘裕是盖世英雄的身,面对这样的夺命巨石,心尖上也禁不住颤了几颤。 该怎么办? 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能从万千战士之中取敌军上将首级的京口第一猛人也禁不住有点慌。 那大石头伴随着某种刘裕并不知晓的力量的牵引,正急速下坠,并且不打算改变方向,就奔着刘裕的脑袋瓜来的。 而在巨石的旁边,既没有任何的遮挡物,甚至连一块能够给它借个力的墙板都没有。 那巨石就这样,光秃秃直愣愣的砸下来…… 第二百七十章 角楼之下侥幸逃生 追随刘裕而来,正打算帮忙的小兵,远远看到这副景象,大叫了几声糟! 将军休矣! 他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甚至都不敢动弹,整个身体仿佛是木僵了一般。 在北府兵视线的前方,正是直面巨大危机的云麾将军刘裕,他心下慌张,然而,强大的战斗直觉却引领着他立刻做出了反应。 只见他将凌云梯猛力抛到一边,一个侧身就扑到了另一边,就在他的双脚离开地面,向着对角的方向径直扑过去的那个瞬间,那如磨盘一般巨大的骇人大石,咣叽一声落了地。 它掀起的尘土,便有几尺高! 刘裕趴伏在土地上,吃了一嘴的沙子,很是不堪,他却能感受到,血液仍在流动,呼吸也还在继续。 他还活着! 刘裕差点被砸成肉饼,城楼上的氐秦士兵,境况也不怎么样。 角楼坍塌,对于城楼上忙着防守的氐秦士兵来说,绝对是超出想象的意外事件。 更不要说是提前准备了! 那角楼不是在符将军特别监督下,专门建造的吗? 符睿虽然天天醉生梦死,不关注士兵们的操练,但他对这个角楼的建设,确实是倾注了极大的心血。 半点马虎都没有。 这样精心建造的角楼,居然会变成晋军的靶子,被几枚石炮重重的砸了下去。 碎成了稀巴烂,这样的怪事,谁能平静的接受? 角楼脱落的时候,引发了一连串的反应,原本站在角楼两侧的士兵,包括箭手和普通的盾牌兵,都在认真的迎战。 当巨石落下的时候,他们全然没有防备。 咣啷啷一阵响,这些站在外围的士兵就被掉落的角楼连累,翻下了城楼! “掉……角楼居然掉了!” 被掀翻下去的士兵也没有人打算去营救,城楼上的士兵慌成一团,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袍被砖石带到了地上,翻了几个滚,就狠狠的着了地,再也没有了声息。 “快!” “快跑!” “往这边跑!” 角楼掉落并不是终点,只是一个开始。 很快,那些毗邻角楼的砖石块,也在扑簌簌的往下掉,越掉越多,士兵们能够站立的地方,也越来越少。 坍塌逼近了氐秦士兵! 就在一瞬间! 惊恐万状的他们,只能像上了岸的鸭子一般,急匆匆的向另一边的角楼方向跑去。 “不能跑!” “都给我站到预定的位置去!” “保持进攻!” 看热闹的慕容垂走了,尽职尽责的符睿把持住了指挥的位置。 这种以城楼为据点的防守作战,符睿还是可以胜任的。很快,他就把士兵们分门别类的安排妥当。 各项防守措施也有条不紊的进行了下去。 与其说是防守,不如说只是一种变相的进攻。 因为,晋军虽然架势拉的大,但实际上,却并没有正经的攻城举动。 自从他们来到襄阳城下,就一直都在外围进攻,就连靠近城墙的士兵都没有。 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的氐秦士兵,完全不必防备他们突然从城墙下面窜上来。 也根本不需要打退他们的进攻,只需要与他们凌空互斗便可。 疑问曾经短暂的划过符睿的大脑袋,但是,很快角楼就被晋军打烂,士兵们成群结队的逃窜过来,城楼上顿时乱作一团,那一丝丝灵感,只一瞬间便烟消云散,消失无踪。 再菜的将军,到了这个时候,也知道要维持秩序,不能让士兵们各行其是,甚至是出现退缩。 糊涂蛋符睿也是一样。 “快,保持队形!” “不能乱!” 符睿带着赵修,一点也没含糊,呵斥几声就把慌乱的士兵又推回了作战位置。 攻势勉强保持住了。 但是,这也只是一时的,因为,在这个城楼上,巨大的防守漏洞已经出现,而且短时间还无法得到补足! 便是那个被砸落的角楼! 角楼通常以瞭望为主,但这并不等于它的作用就仅止于瞭望,同样的,在角楼上也有凿开的箭孔,放置了各种兵器。 狙击敌军,也是角楼哨兵的职责所在。 角楼直接被削掉,已经是极大的防守漏洞了。然而,这还只是一方面,更可怕的还在于,角楼不是失守,也不是哨兵被敌军打死,而是主体建筑直接被打掉了! 破坏了! 这就等于是襄阳城楼的一个侧面,直接暴露在了敌军的面前,接下来,北府兵只要瞄准这个漏洞,一直进攻,城楼上就很有可能不保! 更何况,角楼缺失,也让角楼附近的区域失去了防守的意义,破碎的石砖附近,石板几乎都是悬在半空中的,颤颤巍巍,在微风中凌乱。 士兵们个个都怕死,谁敢站在这样危险的石板上。 不论符睿如何催促,谩骂,推搡,他们就是不肯从命,不向角楼的方向挪动一步。 “快走!” “磨蹭什么?” 晋军的攻势还没有上来,符睿还可以勉强保持一点好脾气,他还在动嘴,他还没有动手,谁看了不说一句难能可贵。 赵修站在符睿身后,没有多说话,眼珠子倒是忙得很。 他不停的暗示不开眼的士兵,识相点,别让符将军动怒。 “符将军,那边已经不能站人了!” “石砖都已经掉了!” 有人眼疾手快,有人拖拖拉拉,任何场合,任何时代,机会总是留给冲在最前面的人。 而那些拖延症重度患者,到了战场上也照样反应快不起来的可怜蛋,那就只能面对被挤出原有攻击位置,去守卫破损城墙的命运。 然而,越是这样拖拉的人,办事越是不会痛痛快快。 “掉了又如何?” “难道就不需要守卫了?” “我警告你们,最好自己快点过去,否则……” 符睿怒目圆瞪,士兵们容色惨淡的看着他,一个个的,手里的兵器都在轻轻晃动。 还没有迎敌,就已经吓破了胆! 看到麾下士兵个个都怂的要命,符睿登时就怒了。 赵修送上马鞭,特别殷勤。符睿拿起便抽,半点迟疑都没有。 那带着凉风,劲道十足的皮鞭子在符睿的操纵下,生生的抽在小兵们的皮肉上。 那铁鞭打着卷,卷着风,呼啸而来。 小兵们战战兢兢,连动也不敢动,更不敢躲,就这样迎着那皮鞭卷起的旋风,活活挨着。 还没挨几下,铠甲外面暴露的衣衫和皮肉便从内向外的绽开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襄阳城乱斗 “还不快去!” “滚!” “给我滚到那边去!” 小兵们一开始还想咬牙坚持,心想只要让符将军出了这口恶气,兴许就能躲过这一劫了。 谁知,符睿根本就不知道收敛为何物,看到小兵们不叫也不哭,气焰更凶。 跳着脚的赶人走。 “好啊!” “在老子这里充好汉!” “我就让你们充个够!” 挥起马鞭,瞄准士兵们的身子,上上下下,抽的更带劲了。 符睿不只是为了打人,更为了把这几个倒霉蛋都驱使到那危险的角楼附近,那里还等着他们继续防守(送命)呢! 符睿手中,小鞭子舞的飞起,士兵们被他抽一抽动一动,正被动的,一点一点往角楼的方向走。 明明只是让他们去防守,然而,士兵们却慢慢腾腾,毫不情愿,仿佛前方的那条笔直但有些破损的路,竟是一条死路! “将军,把鞭子给我!” “这帮贱种,就是不打不舒服!” 士兵们不情不愿的样子,让赵修看得牙根痒痒,他一向是个暴力解决问题的信奉者。 碰上这种不听话还怯战的士兵,就是一个字,打就对了! 马鞭还在符睿手中攥着,赵修拉开架势,已经准备抢了。 “将军不能落个坏名声,就让属下代劳。” 符睿面色一滞,好奇的看着他:“你还想打?” “是啊!” “对待这样的烂厮,就应该往死里打!”赵修已经撸起了袖子,跃跃欲试。 “怎能打死?” “都打死了,谁来防守?” “难道你去看守角楼吗?” 赵修愣在当场,符睿摇了摇头:“快去吧!” “把人员都安排好,绝对不能让晋军抓住漏洞!” 说到底,若论军事素养,符睿还是要更胜一筹,关于打仗的技法,还是相当纯熟的。 赵修这样的,看似聪明,其实真的把他放在战场上,临场应战,说不定他还不如符睿呢! 小兵们被符睿大将军抽打的,皮开肉绽,浑身冒血,他们还没有被敌军攻击,就已经被打的半残了。 他们从残破的石砖中间向下望去,高耸的城墙已经没有了边缘防护,士兵们只要踏错一步,就有可能跌落下去,万劫不复! “没办法!” “把弓箭拿起来吧!” “可是队主,这也太危险了!” 虽然小兵们按照队主的指示,把弓箭举了起来,可是面对着脚下颤颤巍巍,时刻有坍塌危险的石砖块,士兵们心里还是发虚。 能不能行啊! “也只能这样了!” “后退是被符睿打死,向前是被敌军打死,前后都是死,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哎哎哎! 真是前有狼后有虎,无奈之中,士兵们举起了长弓。 襄阳城楼上,明明占据着绝对主动,绝对优势的氐秦士兵,居然打出了一股荡气回肠之感。 放箭! 只要放箭,就能证明,他们还活着! ………… 城楼上氐秦士兵不曾注意到的角落里,正要登城的北府兵,也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混乱。 “将军!” “将军你怎么样?” “快醒醒!” 士兵们把刘裕从尘土堆里拉出来,拍去他脸上的尘土,刘裕渐渐从懵逼中苏醒过来。 睁开眼睛,立刻看到的,就是同袍们关切的眼神。 “别管我!” “咳咳……” “赶紧去架梯子,从城墙侧面登楼!” 刘裕猛咳了几声,终于把嘴里的黄沙吐干净,他来不及查看身上的伤势,便爬起来指挥作战。 现在是什么时候? 战事拉开已经有半个时辰左右,粗略估计,北府兵的伤亡也在几百人左右。 随着开战时间越来越长,可以想见的是,北府兵会越来越落下风。 而一旦战势向着不利于北府的方向发展,那便是不可收拾的! 登城攻击氐秦守军,迫在眉睫! 容不得刘裕再有半点侥幸和迟疑! 在他的带领下,几十个士兵穿过敌军的层层箭雨,将三排凌云梯架设在了襄阳城楼的侧身。 刘裕的最佳搭档,比他更猛一筹的高平檀凭之,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寄奴,带着人马去另一侧的城墙那边组建攻势。 “兄弟们,把刀都拿稳了!” 刘裕审视着眼前的几十个壮士,这些人都是刘裕麾下的士兵,全都是被他精心挑选出来的。 最勇猛,武艺最强的。 这些人,便是传说中的死士! 刘裕的眼神从士兵们的脸上掠过,他们刚毅的眼神,一往无前的气势,都让刘裕心潮澎湃。 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战场上的死伤再所难免,但最重要的是,作为一名战士,你的职责便是战斗! 不论是战斗求生,还是战斗到死,只要踏上了战场,你就别无选择! 这是你的宿命! 在与刘裕朝夕相处的这段时间,他麾下的士兵早就受到了他的感染,成为了战场上一往无前的孤狼。 刘裕身先士卒,兄弟们也没有落后的道理,士兵们的环首刀,原本都是放在腰间的,用特殊的皮绳子从刀头的铁环中穿过,在腰间系牢。 寻常的军人有这一把刀已经足够用的了,然而,北府兵,尤其是刘裕带领的北府兵,能力自然不一般。 除了腰间系着的这一把,手上还都各自举着一把刀,这在既需要攻击,又需要攀爬的现在,绝对是一个冒险的选择。 然而,北府兵们没有一个孬种,他们就打算这样冲上去! “上来了!” “他们居然从侧面上来了!” “快来人!” 刘裕一向是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设,就在刚刚,他才差点被角楼掉落的巨石块砸到,小命玩完。 才爬起来,便精神抖擞的准备再次攻城。 他装备齐全,手里握着长刀,腰上还系着一把,全身上下最厉害的兵器,要数手臂上这支劲弩。 虽然是一次只能发射一支箭的普通臂弩,和老檀的连机弩根本没得比,但能够在爬梯子的同时还操持劲弩,宝刀连用,这样的人,绝对是猛士! 以一当十的那种! 首个登城的好彩头,刘裕当然不会假手他人。 士兵们还没有做好全部准备,他就已经先一步登上了梯子,就这一个举动,便已经证明了,刘裕具备名将风范。 身当矢石,一往无前,身为一军统领,理应如此! 正如檀凭之等人所说,那城楼上的氐秦士兵虽然慌乱,却也不是瞎子,傻子。 凌云梯才刚刚架起来,他们便已经发现了刘裕等人的身影。 “你们终于来了!” 看到晋军登城士兵的身影,符睿高兴的跳了起来! “快去!” “把兵站里的人放出来!” “城楼上面需要补充兵力!” 登城部队一上来,一场正经的攻防大战,便要正式拉开序幕了! 古代打仗无外乎两个法则,武器强劲,人头够多。 从兵器上来说,氐秦目前的水平还赶不上北府兵呢,在这方面,秦军很难有所作为。 但是,秦军人头多呀! 兵力充足,襄阳城里,满满当当的驻扎着十几万氐秦士兵,还有可以充当炮灰的鲜卑军团。 赵修忙不迭的跑下去叫人,原本瓮城兵站里的士兵也是在极为有序的登城作战中。 然而,伴随着瓮城被石炮击中,半片瓮城紧跟着就坍塌了下去,这片瓮城不但是没有起到防御的作用,好好的把襄阳城保护柱,却最终变成了送走士兵们生命的恶魔。 瓮城下方有几个小型的窑洞一样的兵站,每个兵站中都躲藏了几十个士兵,为的就是能够及时登城作战。 然而,伴随着瓮城的倒塌,那些躲藏在小兵站里的士兵根本来不及躲避,都被倒塌的土石砸在底下。 受到影响的瓮城一角,被砸死的士兵无数,临时抢修已经来不及,晋军的攻势也拉开了。 秦军干脆抛弃了瓮城,直接在城楼下方等待着城上将军的召唤。 这当然是很方便的一招,但与此同时,也大大增加了士兵的危险。 晋军不是吃素的,他们的箭雨几乎是一刻不停的向城中袭来,士兵们没有兵站的保护,简直就是钉在城里的活靶子,任人宰割。 咻咻咻! 很多在城下急等着上去作战的士兵们,还没有等到登城的机会,就被晋军的穿云箭夺去了性命。 “快!” “竖起盾牌,组织防守!” 符睿在城楼上,城楼下,除了一些小将,也没有太能管事的人,瓮城被端,士兵们呜呜泱泱的从兵站里跑出来,拥挤成一坨。 本想稍稍缓一下精神,却没想到,才刚刚从一个坑里爬起来,却又跌进了另外一个坑。 队伍才刚刚集结完毕,只见一阵嗡鸣声过后,无数穿云箭凌空而来,惊慌失措的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利箭穿透了胸膛! 纷纷倒地,殒命矣! 幸而襄阳城中守军众多,倒下一批,自有后来人。 很快,后续部队便接连跟上,到底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有了前方将士身先士卒攒经验,到了他们这一波人,整个情绪上都镇定多了。 进攻先不必着急,自有城楼上的兄弟们负责。 后续部队先把防护墙搭建起来,尤其是盾牌阵,更是必不可少。 除此之外,一早就安排好了的挡墙后头的深坑,这一次也派上了用场。 反正挡墙也倒了,想单纯用深坑来绊住敌军骑兵,已经不太可能,士兵们干脆就地取材,利用起来。 不由分说,纷纷跳入深坑,那深坑足有半人多高,足够给士兵们提供一定的掩护。 深坑外,盾牌也相继竖立起来。 赵修从城楼上奔下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排又一排的士兵,举着盾牌,蹲在深坑里的景象。 穿云箭从士兵们的头顶掠过,有人不幸中箭,更多的人则是依靠着深坑和盾牌阵的二重保护,勉强保住了性命。 说到防护,城楼下方的氐秦士兵几乎已经是把各种方法都用上了,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甚至一个人举着两快盾牌,身前挡着一个,头上还遮着一个,反正城里器械储备充足,足够他们糟蹋。 还别说,这样一前一上的挡好,士兵们的下半身还陷在深坑里,防护能力确实大大增强。 许多飞箭从士兵们的头顶,身侧掠过,堪堪落地,却并没有伤到他们分毫。 “真是一群奇葩!” 赵修看到他们如此爱护自己,当下便冲了过来,咆哮道。 “赵……赵将军,你怎么下来了!” 老赵不是应该在城楼上忙活的热闹吗? 怎么会下来的! 老赵可是个狠人,士兵们哪敢再偷懒,连忙从深坑里爬起来,那说话的小兵才刚站好,一只利箭就从他的肩头掠了过去,那小兵吓得,身子登时缩成了一团。 赵修呸了他一口,小兵连忙调整了姿势,乖乖站好。 “快,赶紧把人都叫起来,去城楼上接应,晋军开始攻城了!” 赵修火急火燎,恨不得那这些懒鬼一个个的都扔到城楼上去,奈何他唾沫星子横飞了半天,那小兵还是一动不动。 末了,还和后面的几个同僚对了几个眼神。 “赵将军息怒,为何不让慕容垂带着鲜卑士兵上去迎战?” “这个时候,用他们鲜卑人在前面挡着,不是最好了吗?我们大老远带着他们过来,不就是为了做这件事的吗?” 老赵真是糊涂了,有现成的炮灰在此,他居然都不知道合理利用,还想让氐人兄弟们登楼送命。 这襄阳城到底是属于谁的? 难不成氐人还得为鲜卑人挡枪? 那小兵不仅不干事,还振振有词,把老赵气的,抡起拳头就怼了他几下子。 “敌情紧张,现在是谈这个的时候吗?” “还不快滚上去!” 赵修大眼睛瞪得好像要吃人,小兵们一见他是真的生了气,也不敢再多嘴了。 蹭蹭蹭几步,就窜上了城楼。 “总算他们还有点良心!” 赵修负手而立,站在旁边,监督着士兵们全都登上了城楼,没有遗漏,这才欣慰的点了点头。 余光一扫,一道身影闪过,竟好像有几分熟悉。 男子逃离之时,那标志性的红缨子晃动了几下,赵修立刻就识破了那人的身份。 “这帮鲜卑人,居然还敢监视老子?” “等着吧!” “现在是时机未到,等到时机到了,保准让他们一个都别想活着踏出襄阳城!” 第二百七十二章 慕容渔翁 “杨雄,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自从在城楼上和符睿打了个照面,慕容垂就走下了城楼,回到了自己的地盘。 他本来就是为了去看热闹,原本也不想去帮忙。 现在既然没人想得起他,更是合了他的心思。 不过,氐秦那边的动态,也不能忽略,慕容垂照例将杨雄支了出去,探查情况。 “情况还是很混乱,不过我看氐秦士兵的意思,已经想把我们推出去当炮灰了!”杨雄愤恨的甩甩手,很是不屑。 想到那些秦兵不中听的话,他便踢翻了脚下的铜壶。 咣啷啷几声响,那沉甸甸的铜壶倒下,只不过是原地转了几圈,便停了下来。 杨雄恨得咬牙切齿,慕容垂却不以为意,还走过来安慰他:“早晚的事,你又何必如此懊恼?” “自从我们脱离了祖地,跟着苻坚来到长安,他不一直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吗?” “你早就应该习惯了。” 慕容垂不开口还好,他一说话,成功把杨雄的怒气值又提升了几个档次。 “将军,你到底是怎么计划的?” “我们不能就这样困在襄阳城里,无所作为!” “将军,只要你一声令下,兄弟们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现在我们最难受的,就是被氐人踩在脚底,毫无还手之力!” 慕容垂也不说话,就在杨雄的身边打转,杨雄一片赤诚,眼神紧紧追随着他。 想当年,慕容垂从大燕出走,也是被逼无奈,但是,跟随他出奔的这些鲜卑老人全都知道,他的心还是向着大燕的。 论武艺,论智谋,慕容垂从来都不是等闲之辈,他也绝不会让自己匍匐在氐秦老儿的脚下,苟且生存。 这些年来,大家旁敲侧击,也时常探问慕容垂真实的想法,他究竟是如何计划的。 可他就是三缄其口,说什么也不肯透露。 今天,在这襄阳城被围困的重要节点,已经是时候了! “将军,我们不能什么也不做,就这样等着束手就擒!” “符睿的心思已经很清楚了,他就是不想让我们完完整整的返回长安!” 慕容垂不发话,杨雄就持续输出,终于把慕容逼的没辙了,只得照实说道:“现在外面的晋军还在和秦军死磕,不是我们出手的时候。” “符睿本就对我们有成见,提防着我们,我们现在最好的应对措施,就是他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不要有任何自己的主张。” “这才是我们保全自身最好的办法。” 原来只是按兵不动,杨雄还是不满足。 “要我说,我们还不如主动请战呢!” “还落个痛快,说不定能找到机会,冲杀出去!” 对襄阳这块地方,杨雄是抱有大希望的,这片传统的南船北马交界之地,以这里为起点,返回邺城祖地,可能性极大! 这里虽说是氐秦的重地,但终究比不过长安城的重要性,氐秦在这里的防备,几个月来,鲜卑士兵们也都摸清楚了。 看似严密,实则宽松的很,绝对比不上长安城层层设防,几乎没有缝隙可钻。 若是以这里为起点,能够顺利返回邺城,再以邺城为据点招揽天下的鲜卑人,尤其是被俘虏到长安城的那些猛士,不愁不成。 按照杨雄的设想,这边厢慕容垂夺取邺城祖地作为都城,那边厢,长安城中的鲜卑人得到消息,迅速策应,在城中搅动风云,长安城大乱,鲜卑军团再趁乱出奔。 这个计划,相当具有可行性,然而,同样的计策,放在杨雄这里也就只能停留在想一想的阶段。 放到慕容垂手中,效果绝对是大大不同。 只有让慕容垂也认同了他的计策,才有成功的可能。 杨雄这边盘算的热闹,岂知,话一出口,立刻就遭到慕容垂的否定。 “主动请战?” “你疯了吧!” “符睿本就多疑,我们主动请战,他只会认为我们是包藏祸心,想要策应晋军。” “将军,我们本来不就是打算和晋军里应外合的吗?”杨雄反问,慕容垂很震惊:“这是谁告诉你的?” 杨雄大笑,将军为何摆出这样一个表情,多大点事,将军想要和晋军合作,现在鲜卑军团上上下下,还有不知道的人吗? “慕容冲将军呐!” “怎么?消息有误?” “这个大嘴巴!” “我看,他就留在得胜堡,别回来了!” 事已至此,既然杨雄已经知道了,合理推测,军中的很多人都应该已经知道了。 慕容垂也只有认了,不过,心里早就把慕容冲那舌头长的小子骂了个底朝天。 “就算我们要和晋军合作,也要让符睿没有防备才能出手。” “氐秦有十几万人,我们才只有五千人,若是被他们围在城中,倒霉的还不是我们。” 为了压制住胡思乱想的杨雄,慕容垂拿出看家本领,持续恐吓他,一来二去,杨雄还果然被他吓住了。 不敢再质疑,慕容垂目视着前方,与他几面墙之隔的大街上,到处都是火光,浓烟,倒在地上痛苦万状的人。 惊慌的百姓,不是躲在家里闭门不出,哆哆嗦嗦的迎接着不知道会如何的明天。 要么,就是不可控制的四处乱走,他们慌不择路,甚至是成为了晋军利箭的活靶子。 成片成片的倒地,而在这样混乱的夜晚,慕容垂带领下的鲜卑士兵,却躲在军帐里,毫发无伤。 不得不说,不论后事如何发展,这一刻,氐秦和晋军的混战,真的被慕容垂这个诡计多端的老渔翁给得了利。 ………… 襄阳城中的乱事暂且放下不表,却说城楼上,比支援的秦军来的更快的,正是刘裕带领下的北府兵! 对于刘裕来说,登城作战原本并不是他擅长的,然而,为了尽快投入战争,他也只能抓着一个差事就干起来,不管合不合适。 登了几级梯子,刘裕这才发现,登城作战也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轻松。 士兵们不仅要关注着上方的道路,还要防备着敌军在高楼上的攻击,刘裕才刚刚爬到半空中,便已经躲过了五六支箭。 他不仅要身形灵活,一边爬梯,一边闪转腾挪,还要抽出一点精力,努力用宝刀将飞下来的箭矢,挡到一边。 氐秦军队放箭,放箭的呼声不绝于耳,秦军很兴奋,相比在城下作战的晋军,他们更喜欢登城作战的。 这人一悬空,他就没了支撑,躲也不好躲,逃也逃不掉,尤其是到了半路上的登城士兵,更是进退两难。 上够不着城楼,下也踩不到地,一个操作不慎,便会失手落地,不是被城楼上的人打死,就是自己摔死。 所以,历来战争,负责亲身登城作战的士兵,都是最危险的,一场战役打下来,往往是十中不存一二而已。 能够顺利登上城楼,还能和敌军厮杀的士兵,都是幸运儿。 第二百七十三章 冰糖葫芦赛高 刘裕艰难的往上爬,锋利的箭矢不断从他的头顶,身边落下去,他无数次庆幸,居然没有中招。 一方面这是刘裕武艺高强的表现,而另一方面,绝对是老天爷对他的眷顾。 破损的角楼一侧的城墙边上,蹭蹭蹭竖起了三个梯子,个个都高达十几丈,足够可以攀上城楼。 危险并不是来自于一边,另一侧没有毁损的角楼那边,壮士檀凭之也带着他的人马,架起了梯子。 相比刘裕这边,檀凭之那边夺取的难度更大一些,毕竟他那一侧的角楼并没有坍塌。 城楼的防御工事还是完整的,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刘裕擎着梯子奔到城楼下的时候,也并不能预料到那结结实实的角楼,居然会被石炮打掉。 径直的掉落下来,连带着把襄阳城楼一角的工事都给破坏了! 刘裕艰难的往上爬,每一步,他走的都相当艰辛,虽然从表面上看起来,似乎速度不慢甚至可以说是身手矫捷。 “啊!” “嘶嘶!” 痛苦的抽气声从身后传来,就在上一刻,刘裕明明看到,一支带了翎毛的鸣镝,从他的左臂边上擦了过去。 “怎么样?” “还能坚持吗?” 刘裕回头,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该问这句话。 那支箭,不偏不倚的正中他身后小兵的胸口,虽然插得并不深,但是依然让小兵鲜血崩流。 一瞬间,刚才还生龙活虎打算手刃氐秦贱畜的那小兵,脸蛋变得惨白,嘴唇也跟着哆嗦了起来。 “刘将军,我恐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没法再去斩杀胡虏,将军一定要多杀敌人,为我报仇啊!”他露出惨笑,或许是想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也能给刘裕留下一个英勇的印象。 鲜血就这样径直流了出来,没有救治,也根本来不及处理,很快,小兵的手就再也抓不住梯子。 “别放弃!” “会好的!” 小兵铆足最后一丝力气,笑了笑,刘裕登时涕泪横流,就在他的哀嚎之中,那小兵终于撒开了手,彻底翻下了凌云梯。 身后的位置空了,很快又有人接续上来,登城不能停止,战斗不能止息。 登城的士兵很少向后看,不只是因为他们的危险都是来自于前方,更是因为在这样相对孤立无援的梯子上,只有一味的向上,拼命向上,才能一鼓作气。 向后看,就等于是给怯懦打开了方便之门,纵容他们跑出来,搅乱心绪。 然而,小兵的失手,逼的刘裕不得不向后看。 这一看不要紧,刘裕这才看出,他身后的小兵都已经换了好几拨了,第一批跟随他爬梯子的士兵,到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了! 还都是一开始就在比较靠后位置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 “兄弟们!” “前方就是战场!” “冲啊!” 浓黑一片的夜空中,刘裕激动的怒吼,在空气中回荡了许久。 “爷爷的!” “这是什么人?” “居然还敢叫嚣!” 符睿离开,去主持城墙正面的防御,断墙这边只剩下吹毛求疵口气比天大的赵修。 刘裕的豪言壮语,不偏不倚的就钻进了赵修的耳朵眼。 啧啧! 大胆狂徒,来到襄阳城,居然还敢大放厥词! 不收拾他,他就不姓赵! “在哪里?” “大胆狂徒在哪里?” 赵修推推搡搡,士兵们看到他吵嚷着过来,连忙让开一条路。 太好了! 正愁没有机会向后站一站呢! 还不赶紧快跑! 赵修平日里在军中,仗着符睿的信任,大呼小叫的,习惯了,一时也没分辨士兵们此举究竟是何目的。 他只看到,他一个劲的往前跑,而士兵们却渐渐从他身边后退,只当他们是孝顺而已。 “在哪里?” “那个大胆狂徒?” 赵修把身边的士兵都推到一边,自己爬到了断墙边上,到了此时,士兵们也不敢真的把他抛下,只得挪的远些,兵器还都护在赵修的身前。 赵修抻着脖子,拼命向下巴望,他这一趴下,大大的挤占了弓箭手射箭的角度。 几个小兵被他挤得没辙,只得放弃了射箭,一时之间,断裂的角楼这边,投箭量迅速变少,对晋军的威胁性急剧降低。 “箭变少了!”刘裕狂喜,他哪里知道,给他们创造了绝佳的有利条件的,正是城楼上号称氐秦第一大聪明的赵修,赵将军。 “快,兄弟们,快跟我冲!”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刘裕绝对不是一个会放过机会的人,即便是在晃晃悠悠,十分危险的凌云梯上,他也依然可以身段轻盈,三步并两步。 在他的带领下,晋军冲锋的速度明显提升。 “纳命来吧!” 冰冷的触感在脸颊上扩散开来,刘裕嘶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搞明白那刀尖是从哪边扫过来的,只依靠本能,噌的一下就腾身跃起,不用借力,他就窜上来了! “把长矛给我!” 刘裕向后叫道,他力拔山兮的一声巨吼,立刻就沿着木制梯子,层层传递了下去。 谁能听不到? 谁敢不照做? 很快,一支尖头的长矛就经了几个人的手,递到了刘裕的手中。 他死死攥紧,跟着就腾身起来! 刘裕! 这是属于寄奴的时刻! 他真的上来了! 只要一个腾身,大步迈开,比他的脚步反应更快的,是他手上的长矛! 甭管是谁,只要敢挡他的道,就乖乖受死吧! 哈! 氐秦士兵们被赵修搅得方寸大乱,只顾着射箭,根本就没发现,居然有晋军已经爬到他们眼皮子底下了! 而就是现在,就在氐秦稍稍松懈,精力不集中的时候,那个魔鬼一样的壮汉,竟然跳上了城墙! 没错,就是那面破落的城墙,氐秦士兵自己都不愿意站一站,嫌弃的不行的城楼一角。 刘裕身手利落的跳上了城楼,脚底是破碎的石砖,颤颤巍巍,然而,这种被氐秦士兵避之唯恐不及的障碍,对于刘裕来说,根本就是摆设。 他的脚底仿佛是生了根,站的极稳,脚步沉稳有力。 管他是谁,他瞄准一个目标就刺了出去! 绑着红缨子的长矛,本就是刘裕自用的,现在见了血,更是受到了主人的感染。 整个矛尖刺出去,没费多大的力气,就从那人的后背又穿了出来! 沾满鲜血的矛尖,从敌军的身体里刺出来,那种刺激,更加让刘裕热血沸腾! 瞬时间,他的双目就染上了血光! 他杀红了眼! 长矛上还顶着敌军的身体,而那具身体的主人,还在哇哇乱叫,刘裕也混不在意,顶着那人,又直冲向另一个弓箭手。 扑通一声! 矛尖再次戳穿了那弓箭手的肚皮,一支矛,上面挂着两个人。若是王谧看到此等刺激的场面,定当高喊一句:冰糖葫芦赛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