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器官是妖怪》 第一章 吴家三郎 白茫茫的日头,晃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虽然已是秋日,却正是秋老虎发威的时候。偌大的刑场上跪了一排的犯人,那热得吓人的阳光,照得所有人嘴角干裂。扰人的苍蝇循着犯人身上的血腥气,在一旁嗡嗡乱叫,只教人心烦意乱。 肥胖的刽子手袒露出胸膛,大颗的汗水慢慢浸湿了他们的短褂。 远处的秋蝉有气无力的叫嚷着,四周的看客都好似石胎泥塑一般,各自都僵硬着脸庞,连大气也不敢喘。 一切都静止成了一张画。 “时辰到,行刑!” 忽地一道声音响起,像是平地起了惊雷,传入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霎时间,这副画面活了过来。 风也动了,云也动了。 看客们僵硬着的表情终于多了几分惶然和迷茫,砍头台上的众犯人眼珠子也慢慢转动了起来,仿佛一堆尸体慢慢聚了些人气。 刽子手们双目圆睁,将脑后的辫子在脖颈上缠了一圈,抬手端起一旁斟满酒水的海碗,大口吞咽了起来。 辛辣的酒气直冲顶门,一个个脸膛发红,血气升腾。 一根火签抛了出来,重重落在地上。 高温似乎连空气都要扭曲,众犯人向前看去,只觉得眼前模模糊糊,隐约能看到一个身穿朝服,头悬顶戴的大老爷高居案前,恍如神人一般。 “斩!” 一众刽子手怒喝一声,手中大刀高举,灼热的阳光照在乌沉沉的刀刃上,只有在锋口处才看到一丝光芒。 斩! 手起,刀落。 一颗颗满是血污的大好头颅高高跃起,腥臭的鲜血不要钱似的四处喷洒,大片大片的鲜红,映入到了四周看客的眼中。有人眼神闪烁,有人面带惊慌,但更多的人,依旧保持着麻木姿态。 呜呜咽咽的唢呐声隐约自远处传来,像是扯着嗓子狂吠的老狗。也不知是谁撒了把纸钱,一阵风吹来,满地的滚动。 “收尸咯!” 头发花白的老差人一敲烟袋,扛着草席就上了刑台。他那跟班儿的徒弟看着满地的头颅,脸色煞白。 “生者悲苦,死者平安,下辈子可别再做乱党了。”老差人神情凄苦,捧起了地上的一颗头颅。 这头颅主人的年纪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跟他孙儿差不多大。正是大有可为的年岁,白白丢了性命好不可惜。 他长叹了一口气,准备拿麻布给包上。 忽然间,那头颅睁开了眼睛,双目中有白茫茫的光芒闪动,刺得人浑身皮肤都隐约作痛。 “锵。” 在场所有人的耳边,隐约都听到了一声剑鸣,长久不绝。 而一旁的一具无头尸体内,一道纯白色的光芒喷吐而出,刹那间照耀四方,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刑场飞沙走石,剑鸣阵阵,满是锋芒之气。 良久,剑鸣声断绝。 风也停了,云也停了。 众人眼中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忽然间,有人失声惊叫了出来,指向台案处: “大……大老爷的脑袋没了!” …… “呔!且说到,那一片白光过后,定远县令就丢了脑袋。你等道是何故?原来此事竟是那吴家三郎所为。吴家三郎何许人也?其人乃川中富户吴广贵的幺儿,自幼便有宿慧,常常口出惊人之语,乡人甚奇之。后得异人传授,得剑谱一卷,有百步杀人之能……” 蓉城东南的茶馆里头,一头干瘦老者一拍醒木,口若悬河。说到兴起处,便举起茶碗痛饮一口。 “好一个吴三郎,一口剑气凝在胸口不散。待到刽子手断其头颅,剑气便从脖颈处喷薄而出,直直把那县令斩杀,也算是给同乡报了仇。” “好!” 说书人讲得精彩,茶楼的老少爷们也不吝惜一声叫好。有些阔绰的,还打赏几个铜板。 “啪。” 一锭碎银子直直抛了出去,落在说书人的案前。 说书人眼皮子一跳,这平日里打赏,多是以铜板为主,能给十个八个的都算是阔绰的了。眼前这实打实的银锭子,怕是得有个足一两。 “感谢乡亲父老抬爱,小老儿没别的甚么本事,一身家伙事全在这嘴皮子上。既然诸位这番热情,那我也再卖卖力气,再说一段那《张双喜捉妖》。” 老头冲着茶楼坐在最前头的一个公子哥一拱手,而后袍袖不动声色的将桌上那块银子一卷,便继续开讲了起来。 那公子哥穿着一身青蓝色的缎子长袍,衣服齐齐整整,丝毫不乱,看着像是官家少爷。但他头上却并未留着辫子,这倒是跟那些留洋学生的做派一样。 他端着茶碗,啜了一口,似乎对茶水不太满意,旋即又放了下来。 台下听书的一众客人中,有一人无意间瞅到了这公子哥的侧脸,忽的揉了揉眼睛,像是活见鬼了一般。 他一把站了起来,也不管翻到的茶水打湿了他的衣襟,匆忙走到这公子哥身前,同时左手握住右手大拇指,做了个手势。 “小二,楼上甲二雅间送上一壶白水。”公子哥瞥了一眼此人的手势,登时笑了笑,便起身向着楼上走去。 那人落后一步,紧跟了上去。 “莲花山富贵堂黑旗五刘槐见过吴三爷。”一进门,这人便赶紧行了一礼,且报上了自家来历。 “峨眉山顺德堂圣贤二吴玄之见过同袍。”公子哥脸上稍凛,也回了一礼。 二人各自坐下,刘槐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对方的脸上,眼中犹自有不敢置信之意,“竟然当真是您老人家,前些日子我听闻广安事败,还曾感慨我哥老会又少一英雄人物,却没料到,今天在这就遇上您了。可我不是听人说……” 一个原本应该死掉的人却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也难怪刘槐这般动静。 “不过是假死脱身罢了,一些小伎俩,不足挂齿。只可惜,我吴某人侥幸逃得一命,但我那些兄弟可当真掉了脑袋啊。”吴玄之摇了摇头,语气中有些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不经意间,他理了理自己的领子。 隐约露出了的脖颈处皮肤,能见到一条细微的红线,仿佛…… 要将他的脑袋斩断! 第二章 剑光茫茫 “三爷,您此次来蓉城?不知是有何贵干?”刘槐的姿态放得极低,试探着问道。 也不怪他如此紧张,眼前的这位主儿可是个狠人,其身份不仅是哥老会顺德堂的白纸扇,同时还跟南方那些人有不清不楚的关系,造反对他来说那是家常便饭的事。 但偏偏吴玄之交友广泛,在川中势力庞大,便是官府都对他奈何不得。 听闻三月份的广安起义,若非是狠人赵尔丰亲自出马,恐怕事态早就扩散到整个蜀地了。 “杀人!” 吴玄之摸着茶杯,抬头忽而看向窗外,轻声开口说道。 刘槐的手掌一颤,脸上的笑容凝住,额头冷汗都快下来了。他此刻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自己这不是没事找事嘛,好端端的跑来跟他相认作甚。这位爷摆马列阵要杀的人,这身份还能小了去? 若是牵扯了进去,他怕是在蓉城府再无立足之地了。 他甚至不敢再问下去,只看着对方那年轻的过分的脸庞,他后脊梁嗖嗖的出汗。 “当当当。” 就在刘槐不知所措的功夫,忽而听得窗外传来鸣锣声响。 低头望去,便见到街道上有差人在前头敲锣开道,八个轿夫抬着官轿,稳健前行。后面则紧跟着数十个背负着洋枪的官兵,动静颇大。 四周百姓纷纷避让,生怕惊扰了贵人。 听声音,总计鸣锣十一下,这可是督抚司道级别官员的出行了,在整个蓉城府,有这地位的寥寥无几。再看那身后数十个颇具煞气的官兵,他用脚指头也想到来人是谁了。 川中总督赵尔丰! 此人可是号称左宗棠第二,在川藏两地杀人无数,人称“赵屠夫。”虽然接任总督不过一年,但早已地位稳固,蓉城上下官员皆以他马首是瞻。 等等,这位爷说要杀人…… 刘槐忽然想到了些什么,脸色刷一下就白了。吴玄之跟赵尔丰两人之间可是不死不休的仇恨,这一回吴玄之过来蓉城,莫不是要杀赵尔丰? 这……这是天塌的大事啊。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是吴玄之杀一两个京城的王爷贝勒,那产生的影响力都不会比刺杀赵尔丰更大。 赵尔丰坐镇西南,督抚川藏二地,只要有他在,那些藏地的土司、活佛就不敢乱动,相当于稳固了风雨飘摇大清朝的半壁江山。 就在刘槐惶恐之间,吴玄之忽得起身,双手扶着窗户,看着下方的仪仗队伍。 刘槐只觉得口干舌燥,身体僵直。 “光绪三十一年,孙生等人在海外创立同盟会,喊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并撰写《五权宪法》纲领一篇,阐述立法、行政、司法、考试、监察五项权利之归属。”吴玄之自袖中掏出薄薄的几页书册。 《五权宪法》是孙生对“权能划分”的思考,尚未形成具体的宪法,而吴玄之手中的,则是其当年的手书原稿。 刘槐心中茫然,却不知吴玄之为何要对他说这些。 “相见便是缘分,这手稿送与你做一个纪念。”吴玄之将书稿抛给了刘槐,刘槐慌乱接住。 按理来说,光绪三十一年不过距今三四年光景,但这书稿却枯黄斑驳,仿佛经历了数十年的时间摧残。 “赵尔丰!吴某今日便来取了你项上人头,还不速速前来受死?”吴玄之纵身自窗子上一跃而下,口中大喝了一声,声传四方。 而后,他张口一吐,白茫茫的剑光瞬间笼罩四面八方,明晃晃的骇人,令人不敢直视。 剑气凛冽,便是隔了数十米,也让人通体生寒,鸡皮疙瘩升起。 那些紧跟在官轿后头的士兵反应迅速,在吴玄之出现的那一刻,便齐齐的高举洋枪,但那剑光灼人眼球,他们只是看了一眼,便觉得双目生疼,泪流不止。 “锵。” 所有的白色剑光在半空中凝成一股,以势不可挡之势,重重的劈砍在官轿之上。 赵尔丰身为川中总督,位高权重,自然要防着刺杀,他的轿子是特殊打造的,通体以枣木为材,内部镶嵌了钢板,别说是刀剑,就是枪弹也打不穿。 但在那一束剑光之下,坚实的轿厢如蜡油一般消融,直直被劈砍成两半。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本自端坐,见到剑光袭来,眼神微微眯起,面上怒气勃发。 那剑光陡然间溃散了大半,而后又猛地一盛,直接砍破了他的官服,在他的胸口斩出来一道淋漓的伤口。 鲜血喷涌而出,仿佛蕴含着强悍的腐蚀力量,剩余的剑光在刹那间消弭。 老者的口中喷吐出一大口血,将他的胡须和衣襟都染红。 四周的百姓见了尽皆大惊,他们自然识得此人。这老者正是威震西南的赵尔丰,几乎算得上是小儿止哭的人物。 此人怕不是杀人太多,损了阴德,不然何以遭受剑仙剑侠一般的人物刺杀? 在蜀中地界,剑仙的传说十分流行。今日吴玄之张口便喷吐出白色剑光,自然被人当成了剑仙一般的人物。 而就在赵尔丰受伤的瞬间,远处的吴玄之,浑身酸软,嘴角也现出了一点殷红。 此人终究是朝廷二品的大员,若非是借助同盟会《五权宪法》的蓬勃朝气,恐怕他的剑光都近不得对方的身,更遑论斩伤此人。 随着剑光消散,四周的官兵也迅速反应了过来,立刻高举长枪,冲着他瞄准。 “嘭嘭嘭。” 吴玄之眼神微微收缩,转身往拐角处一闪,仿佛一切都在他算计中一般,此处拐角正好形成了一处遮挡,所有射来的子弹尽皆被挡住。 这些官兵训练有素,一半的人马迅速的围拢在赵尔丰身侧,另一部分则迅速朝着吴玄之的方向追杀了过去。 “祸事,真是祸事啊!”茶楼上的刘槐捶胸顿足,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牵扯到这么大的一桩刺杀案件中。 他的脸色转变了几次之后,便一把抓紧了手稿。他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回去后便赶紧收拾东西离开蓉城,至少先脱离这是非地再说。 第三章 “三爷!” 吴玄之熟练的转过几个巷子,闪身自一小门进入了一处院落。 那院落中早有人等候,见到他过来,匆忙上来搀扶。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吴玄之的脸上几乎看不到丝毫血色,此次剑斩朝廷大员,他受到的反噬也极其严重,他甚至都快镇压不住自己的脊椎骨了。 “早就备好了,三爷随我来。”那仆人十分干练,也不废话,直接在前头带路。 在走近了一处偏房后,挪开了屋内的书架,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密室。这密室打造的不小,长宽都不低于三丈,内里储备了大量的米面、糖块和新鲜血肉,还未靠近,便能闻到一股子肉腥味。 “若是有人来搜查,你小心应对就是。”吴玄之点了点头,踏步走进了密室。 而后那书架缓缓合拢,四周再也看不出异样,任谁也不知道,这里头还别有洞天。 “啊!” 一进密室,吴玄之再也撑不住,扑通半跪在地上,他的口中咆哮了一声,那俊朗的脸上苍白又扭曲,看上去像是择人而噬的魔鬼。而他的后背猛地拱起,骨骼以不自然的姿态扭曲着。 而后,伴随着“撕拉”一声,一根鲜血淋漓的脊柱撕破了他的后背,从中伸了出来。 鲜血缓缓的滴下,那根脊柱则越发的光洁,初始如玉质,到后期则如金铁,看上去充满了锋芒之气。 随着整根脊椎骨抽离,但吴玄之却并未死去,甚至他的状态看上去都好了不少,脸上奇异般的恢复了些红润。他长舒了一口气,就这么斜斜的靠在一旁。 而在他的视线中,那根脊柱却不住发出“咔咔”的声音。 竟然缓缓的延展了开来,有原来的柱形变得宽而扁,最夸张的是,在其一端,裂开了一道夸张的口子,内里生长出一颗颗尖锐的牙齿,仿佛变成了一种诡异的生物。 这个生物像是饿极了一般,直接扑到了血肉上去,大口的吞咬着。 “咔嚓咔嚓。” 整个密室里都传来牙齿咬合以及血肉被撕裂的声音,听上去让人毛骨悚然。 此地囤积了有数千斤的牛羊猪肉,但这古怪生物吞吃的速度极快,不到五分钟的时间,这些血肉都被消耗一空。吃完了的血肉之后,它又继续的吃起了米面和糖块。 一直持续有半个小时左右,整个密室中的所有食物都被吞吃了干净。 吴玄之缓缓起身,走到了那古怪生物的前面。 那生物此刻模样变化颇大,在宽而扁的身体上,延伸出来一根根的枝节,就好似甲虫的肢足一般,还在交错着舞动,看上去颇为诡异。 见到吴玄之靠近,那生物猛地向前一窜,趴在了他的身后。 那一根根肢足变成了尖锐的刀刃,一下刺破了他后背的皮肤,然后整个钻了进去,紧紧的缠在他的肋骨上,而那生物宽扁的形体也收缩了起来,变成了一根完整的脊柱,重新的撑起了吴玄之的身体。 “呼。” 吴玄之长吐了一口气,原本晦暗的眼神重新变得明亮了起来,整个人顾盼生姿,若非身上的衣服破烂,活脱脱一个浊世佳公子的形象。 “好歹是撑住了,好一个大清二品官员,好一个杀人如麻的赵尔丰,便是到了这个时候,我也只能将其重伤,而杀他不得。”吴玄之眼神中的危险气机一闪而逝,又变得平静了起来。 “不过,我的脊剑妖已然成熟,虽然还是没办法正面对抗这个寿数不足三年的晚清王朝,总算有了自保之力。等刺杀赵尔丰一事传播出去,我的声望能进一步拔高,足以让我的恶道三眼妖催生出来大半。” 吴玄之心中暗自忖度,有了定计。 在动念之间,他的左右两颗眼珠忽然好似活过来了一般,突兀的蠕动了起来。而后眼珠上又生出了一圈手脚,要从他的眼眶中直接爬出来,若是被人看到,恐怕要被活活吓死。 他的眼珠子在挣扎了一会儿之后,终究还是没办法脱离肉身的束缚,蠕动了一会儿便逐渐的平息了下去,重新回到了眼眶内。 …… 蓉城,教会医院。 赵尔丰双目紧闭,面色如纸,躺在床榻之上。胸口缠着厚厚的纱布。尽管他的身体素质不错,但也是年逾花甲的老人了,受了这么重的伤,能不能醒来,也得看天意。 医院里的洋人医生已经给他做了缝合,并且注射了一种近几年洋人那里非常流行的药物,叫什么“青霉素”,只要赵总督能苏醒过来,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屏退左右,赵尔丰的几个幕僚尽皆面容严峻,他们的恩主遇刺,若是当真出了意外,那他们也只能各自卷铺盖走人了。 “那日之动静,诸位可是瞧见了。”一个头发花白,穿着马褂的老者率先开口。 “像是藏地那些喇嘛的手段,应该也是那所谓的鬼神术法。”旁人都点了点头,那道剑光来得突然,出现的又诡异,绝非常人手段。 “恩主乃封疆大吏,按理说身上朝廷官家气运庇佑,那些装神弄鬼的玩意儿,又岂能在恩主面前现世?这里头,怕是另有蹊跷。”老者捻着胡须,口中叹息了一声。 “无论有甚蹊跷,只消大军一围,便是再如何神通盖世,那也得化作一团筛子。这些方外野人,若当真有本事,也不至于活佛都被我等宰了几个。”赵尔丰幕僚中有年岁较轻之人,听到老者这丧气话,便当即反驳道。 “大军?那还请仲梅先生去调拨大军,把那刺客给找出来。”那老者抬眼看了一眼对方,开口说道。 那人本待再说话,忽然间神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他们不过是幕僚,并无官身,除非是赵尔丰本人亲自拿出总督手令,不然绝无调动军队的可能。 一般而言,若总督出事,总督权力通常会由巡抚或提督暂摄,但自乾隆十三年开始,川中便罢置巡抚职位。至于提督,提督通常掌管绿营官兵,同治朝时期,朝廷深感绿营不堪大用,便另练新军,由各地总督直接调动。而后提督之位便形同虚设,不少地方的提督之位都空悬着。 要不然就是驻防将军代管,不过似这种汉人传统地盘的驻防将军,大多都是满人大老爷过来养老的,让他们领兵,那大概率是一场灾难。 再往下数,可能就是川地新军的协统钟颖,此人平日里就桀骜不驯,屡次顶撞过总督,现如今总督出了问题,他指不定在什么地方瞧着热闹呢。 更何况,朝廷将领兵与练兵的权力分开,绝不可能把军权尽入一人之手,否则很容易出现拥兵自重的情况。 赵尔丰醒着的时候,大清东南安稳如山,他这一倒,竟然连接替他权力的人都没了。 第四章 血肉古经 吴玄之取出一方木盒,将其打开。 里头方方正正的摆着一摞银白色的金属块,表面上已经氧化,看上去不太像银锭子。实际上,这是金属铀,一种具有放射性的金属。 虽然在几十年以后,这玩意儿会成为制作原子弹的核原料。但如今,它更多的是被用在玻璃着色或陶瓷釉料上。 他随手取了一块,竟犹如品尝糕点一般,直接放入了口中。 “咔咔。” 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吴玄之大口咀嚼了起来,这种极其致密的金属,竟然被他生生咬碎,而后吞咽了下去。 伴随着他的咀嚼,他浑身的血肉仿佛一下子具备了生命,不自然的蠕动了起来。银白色的脊柱生出了足肢,像蜈蚣一般的从他的后背游了出来;他的两只眼睛生出了手脚,丝丝抓住眼眶的边缘,要从里头挣扎出来;洁白细腻的皮肉犹如蜡油一般的软化,一层层的流淌了下来…… 他的骨骼、他的五官、他的内脏……所有的器官都在暴动,这使得他看上去就犹如一团无比狰狞的血肉妖魔。 吴玄之整个人却恍然不觉,依然在慢条斯理的吃着金属铀。动作轻柔,若非他的外貌已变得如此可怖,恐怕还以为哪家的公子在吃着下午茶。 “咳。” 他轻咳了一声,那浑身暴动的血肉就如同受了惊一般,突兀一缩,全部回到了他的体内。 但从外表看,丝毫都瞧不出异状来。 只吃了一块金属铀,吴玄之就将盒子关上,眼神中闪过了一道银色光芒。 也得亏是时代不同了,想那几百年前的古人,哪有这么高纯度的金属铀可以辅助修行。 他修行的法门叫《血肉古经》,源于一处名为将官道的秘传,最早的源头乃是千年前祆教传承,在塞尔柱突厥统治波斯之时,祆教遭遇灭顶之灾,便有部分教众向东迁移。在东行的过程中,又吸收了藏地的密宗法门和部分道教思想。 祆教追求不朽,佛门在意轮回,道门则有尸解飞升古法。 虽然法门不同,但最终的目的却非常一致,那就是长生驻世,不死不灭。 将官道的理念核心就是祭拜,这也是祆教修行的特点,但经过了长时间的演变,早就从祭祀光明神阿胡拉·玛兹达转变成了对自身的祭祀。而在这一点上,又有了道教的影子。 道教《无上秘要》记载:“人身中,亦有三宫六府百二十关节,三万六千神。 道教认为人体犹如宇宙天宫,内有神灵驻守,总计三万六千尊。修行,修的便是这三万六千神。 将官道,便要祭祀这三万六千神。 若当真依循着这般法门走下去,最终难免会落入尸解的窠臼。 各家法门都在发展,在早期道门,尸解仙的成就还可以,高于阳神。但随着后期理论成熟,尸解便落了下乘,远不如肉身完全炁化的白日飞升。 于是到了此处,将官道众人的脑回路又转了一个弯,又借鉴了密宗一道分支胎藏界的思想,即:胎藏界从众生烦恼欲处起,因此,胎藏界为生界本有,代表了身体。 他们将道门诸神与佛门胎藏结合,再辅助祭祀之法,让原本只是一团灵性的虚无神灵彻底与肉身结合,把每一块血肉、骨骼和器官都活化成真实不虚的生灵。 只要这些驻世的生灵不死,那肉身的主人便能长存于世。 这几乎是一个无法实现的事情,肉身精微脆弱,受世间风霜疾病摧残,便是再如何保养,也难以长久在世间停留。 这也是为什么,几乎没有任何一家门派修行肉身的。尤其是道门,更是信奉肉身与精气神一同化炁而去,那才是高成就。 密宗则干脆轮回转世,一代代的修行下去,以期达到更高果位。 而这帮祆教出身的将官道门人,却又开始瞎折腾了起来。他们发现自然界的部分矿石中,具有某种微弱但奇异的力量,提炼服食后运用内练之法能够诱发人体的很多疾病,但有部分的疾病,却能够让他们肉身的活化程度大幅度提升。 如果是后世之人便知晓,这些矿石实际上就是钙铀云母或者铜铀云母一类的东西,也就是铀金属的伴生矿。 而他们内炼的过程,实际上就等同于一场非常微型的链式反应。 但由于他们的提纯技术不到家,矿石中杂质非常多,核裂变反应发生后释放的中子在轰击铀原子核的时候经常会被干扰,效率极其低下。 但现阶段,提炼金属铀的技术已经相对比较成熟,虽然还无法制造出浓缩铀,但也比前人好很多了。 更何况,吴玄之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收购了几个西方的研究所,让他们进行气体离心机的研究,希望可以比原来的历史上更早一步的制造出浓缩铀。 “三爷,元德先生来了。” 吴玄之修行结束没多久,便有仆人走了进来,小声的禀报道。 “快请。”他点了点头,将衣服整理了一下,才开口说道。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一穿着长衫,但面上颇有几分粗豪之气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这人把长辫子盘在了头顶,又带了一个瓜皮帽,把头发严严实实的遮挡了起来。 “三儿,你娃儿凶得批爆,一来蓉城就差点把赵尔丰给宰了,歪的很。”这人一进来,声若洪钟,仿佛梁上的灰尘都要被震下来。 “元德叔,您低调一点,是怕外人听不到吗?”见到来人,吴玄之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怕?你还晓得怕?再给你几年,你怕是要进京把皇帝都给宰喽。”来人大笑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了,也不跟吴玄之客气,拿起备好的茶水就大口喝了起来。 “说吧,你叫我来做啥子?”放下茶碗,他便直接开口问道。 “我是想送元德叔一场富贵,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吴玄之忽的笑了笑,开口说道。 “你个瓜儿一肚坏水,可莫要诓我。” 第五章 野心 宋元德,别看此人生的粗豪。 但实际上也是留过洋的,早在光绪二十一年,就参加了新建陆军。光绪二十九年,清廷编练新军,他调任川中第三十三混成协马队标统,在川中新军内,也算是高层,地位仅次于协统钟颖。 听到吴玄之要赠予他一场富贵,宋元德便来了兴趣。 在朝廷看来,自己这世侄是反贼,是乱党。但这跟他宋元德有什么关系?他对于咱大清可没有多少忠心可言。 而且他看得清楚,吴玄之峥嵘已现,现如今在川中地区早已根基深扎,再加上此次赵尔丰重伤,恐怕川中得要彻底换一片天。 “直隶新军第二镇副协统,如何?”吴玄之的手指在桌上一敲,开口说道。 实话实话,在听到这个职的时候,宋元德立时心动了,别看副协统只是比他目前的位置高了半格,但却是直隶的新军,是北洋六镇之一,论起地位,恐怕比寻常的协统还要高些许。 而且,北洋六镇乃是大清精锐,有了这么一层镀金,未来升迁也很方便。 “世侄,你此话当真?”宋元德心中不太平静,他如今年近四十,但现在屈居于钟颖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之下,难免会有些不爽。现在有了出头的机会,自然不想放过。 “只要您点头,不出半年,保您走马上任。”吴玄之笑了笑,笃定的说道。 “那……我需要做什么?”宋元德犹豫了一下,这天下没有平白掉下来的好处。就算真有,他也不敢要。 “我要你的标统之位。” …… “老爷。”宋元德自宅子中走了出来,守在一旁的下人赶紧上前,领着他上了一架马车。 一直到现在,宋元德都有些心不在焉。 自己这个世侄,真是野心不小,这是想要做川中王啊。吴玄之现如今在蜀地的势力盘根错节,早就渗透进官商两界,现在又想要自己让出标统的位置,怕是连新军都要染指啊。 真要被他掌握了新军,那川中就真是他说了算了,朝廷再派什么总督过来,那也免不了成为傀儡。 良久之后,他长出了一口气。 既然吴玄之想要彻底掌控川中,那任何障碍都不能阻拦其分毫。自己实际上已经没有选择,如果不肯挪位的话,恐怕那赵尔丰就是自己的下场。 更何况,这件事情上自己并未吃亏。 一个副协统的位置,足够自己再往上迈出一大步了。 马车慢慢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与这巷子只隔了一条街,便是繁华的青龙集。 青龙集挤得满满当当的全是人,有卖吃食的,又耍把戏的,还有卖衣服卖布的,当真是好不热闹。 在一众衣着破烂的贫民中,却有二三十个穿着齐整马褂的乡绅聚拢一起,这些人一同走进了一处修建的颇为西式的大楼,其上挂着一个牌子,上头写着“川中咨议局”五个大字。 就在今年,摄政王载沣同意各省成立咨议局。 整个川中选出议绅二十二人,议论本省应兴应革的事件,如预算、决算、税法、公债及省政义务等等。这些人,实际上就是民意的代表。 而今天,也正是各省咨议局首届常会开会的日子。 此事对于大清帝国而言也是一件大事,虽然总督赵尔丰依然昏迷未醒,但川中其余高级官员,如驻防将军、学政、督练公所的参议参谋等人也都参加了会议,不过规模比预计的要小上许多。 会议厅内的布置尽皆模仿的西方样式,众人围绕圆桌而坐,驻防将军喀松正襟危坐在首位,一众文书吏员则站立两侧,负责记录会议内容。 或许是第一次进行这种形式的会议,整体有些沉闷。 在场众人中,地位最高的就是喀松,他是满人宗室出身,负责旗人军事。品级还在总督之上,但因为川中以总督为尊,赵尔丰还在时,他基本上没有什么话语权。 喀松对于所谓的咨议局是很看不上的,若非其他官员上门来请,他都不愿意来。 本来这些年满人的话语权就逐渐被那些汉臣分去不少,现如今,又搞出来一个乡绅议政,这天下还是咱大清的江山吗?干脆还给这些汉人算了。 学政是个八面玲珑的老头,见到如此情况,便主动担起了会议主持的任务。 如此这般,一众乡绅才拿出事先拟好的一些的意见稿件,逐一陈述了起来。 场面非常的平和,每人提出的所有建议,文书都会快速的记录下来。无论是官员还是议员,似乎都没有任何的异议。 “光绪三十年,为建川汉铁路,朝廷组建川汉铁路公司,自民间筹款一千四百余万两白银。今已过去五年,川汉铁路却连半片铁轨也未曾见到,川中百姓早已生怨怼之心。若川汉铁路无法修筑,还请朝廷归还所筹款项,以免百姓心寒。”一个乡绅的手中捏着一沓纸张,开口说道。 本来众人早已昏昏欲睡,只想快些走完过场。 但此人话一出口,所有人一个激灵,脑子立马就清醒了。 这人是愣头青么?让你陈述弊病,可没让你往伤口上捅刀子。铁路筹款一事,本就是敏感话题,你在这个场合拿出来讲是怎么回事? 而且,川汉铁路早就归于商办,财政支出皆有公司自决,你跑过来问我们作甚? 众人望向了来人,此人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生得矮胖,皮肤白净,唇上蓄着胡须,看上去颇为稳重干练。 此人不是旁人,却是副议长罗纶。 “罗议长此言说得有理,就算川汉铁路一时无法修建,但至少要给百姓一个说法。”罗纶陈述完毕,便有数人附和。 很明显,这几人都是事先商议好的,便是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向铁路公司施压。 毕竟是首届的咨议局常会,哪怕朝廷做样子,也得解决一些事情。此事如此重大,朝廷若是选择性的装聋作哑,那未免说不过去。 但是,这件事涉及到的资财数额巨大,背后牵扯到的人太多太广,这事根本无解。 喀松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没听见的样子。他本身就是旗人的军事长官,当初铁路公司筹钱的时候没他的份,现在更别想把烂摊子撇到他头上。 只有一些与铁路和财税牵扯比较深的官员,才目光闪烁,脸色难看。 第六章 傩神 川中咨议局的第一届常会不欢而散,整个蓉城更是有看不见的暗流涌动。 从赵尔丰遇刺,再到铁路退款一事重提,仿佛有一张看不见的大手在背后操纵着局势,让情况一点点的向着更恶劣的方向跌落。 川汉铁路是一个坑,一个巨大的坑。 涉及到钱财一千四百万两,覆盖了官员、乡绅、商人、百姓千万人,矛盾真要激化起来,必然把所有人都给吞没。 “呼!” 热闹的青龙集上,由十数人或是推或是拉着一辆彩车,彩车居中位置,有一人头戴木制的鬼面具,身披红黄交错的彩衣,身体夸张的舞动着。而在他的身侧,有数人穿着黑色的衣服,脸上涂抹着油彩,或是敲鼓,或是吐火,四周喝彩声连连响起,许多百姓都围观了过来。 “三爷,蓉城杨家村的傩人戏,在蓉城当地非常有名,有驱鬼驱邪之能,每年农闲时候,他们都会来青龙集表演。”在一旁的茶楼上,吴玄之正喝着茶,不由得被楼下的傩戏队伍给吸引了目光。 仆人是蓉城本地人,对于这些人都很熟悉。 那为首傩人脸上的面具非常夸张,起伏的纹路勾勒出狰狞的五官,凸眼阔口宽鼻,边缘雕刻着一圈的人头骨,黑色和红色的油彩张扬的涂抹着,看上去分外瘆人。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却是面具额头上的竖眼,用鲜红又厚重的油彩点了上去,仿佛一下子具有了某种魔力,要摄人心智。 在看到竖眼的那一刻,吴玄之的双目中爆发出一丝神采。 “一会儿表演结束之后,替我把他们请过来,我想请他们喝杯茶。”吴玄之吩咐了一声,那仆人点了点头,快速的走下了楼去。 “傩戏,有点意思。” …… “见过吴老爷。”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仆人便领着五个人走了过来。这群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的面目都带着风霜和菜色,与乡下的农人并无什么不同。 实际上,唱傩戏的基本上都是田地里的农民,到了农闲时候,会出来表演。一来是挣点收入,而来祈祷丰收,希望第二年有一个好收成。 “诸位请坐。”吴玄之一指旁边的座位,对着众人说道。 这群人表现的非常拘谨,这茶楼装饰虽然不富丽堂皇,但干净雅致,对于这些苦哈哈来说,那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地方。 “小人们站着就好了,老爷您可是有什么吩咐?”为首的是一个年纪看上去有六十出头的老农,他搓了搓手,却不敢坐下。 “我很喜欢你们的傩戏面具,十两银子,我买了。”他们不肯坐,吴玄之也没有勉强,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 “这个……这些面具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但毕竟是祖上传下来的,我老父亲临终前让我不能断了这傩戏的传承,小老儿若是把祖宗的东西给卖了,便是死了也没脸面见列祖列宗了。”老农的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五十两。” 吴玄之面色不动,把价格提高了五倍。 老农脸色有了些变化,五十两银子,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他们家每年会进行傩戏表演,但连着表演半个月,也不过是二三两银子的收入。 “一百两。” 吴玄之把价格再次翻倍,老农的脸色涨红,口中支支吾吾。 一百两银子,可能是他这辈子都赚不到的巨款。虽说这是祖上的东西,但…… 给的真的太多了! 在这群人拿了钱走后,吴玄之面前的桌上就多了个大箱子。 里头放置了一堆颜色杂乱的彩衣、一些有着刺鼻味道的油墨以及一块古朴狰狞的木质面具。 他伸手抚摸着这块面具,在他的眼中,上面斑驳的油彩一点点的鲜亮了起来。那傩神的三只眼睛中也有了神采,仿佛活人一般。 在傩神的三只眼睛燃起了一团火焰,一个个或是穿着彩衣,或是赤着上身的人影在跳跃着。 虽然听不到声音,但依然能感受到那种质朴、原始的律动。 那些舞动的身影交错到了起来,逐渐的竟然凝聚到一处,变得庞大臃肿。 “呼!” 刹那间,吴玄之的耳边一震,一道呼喝声陡然传来。 一尊浑身赤红,膀大腰圆,面容狰狞的傩神忽的在他眼前出现。 傩神身量极高,头颅都顶着茶室的梁柱,他低头俯视着吴玄之,眼神凛冽,煞气腾腾。 见到这只神灵出现,吴玄之的两只眼睛跳动的更加厉害,隐约间能看到他的眼球四周开始生出密密麻麻的足肢。 “真是好造化,这里头的傩神竟然与我的恶道三眼妖产生了共鸣,若是将其灵**役住,说不定能提前把恶道三眼妖催生出来。”他的脸上不惊反喜。 本来按部就班,他想要让三眼妖现世,至少也得再花费一年的功夫。 但傩神面具存世数百年,常年被用作祈福驱邪,内里竟生出了神异来。 若是真被人建庙供奉,估计很快都能诞生一尊真正的神灵了。 见自己的威慑被无视,那傩神便恼怒了起来,手中钢叉一举,便朝下刺下。 “放肆!”一丝锐利的锋芒从吴玄之的身上透射而出,冰冷清寒,能割裂一切。 那剑气在半空中一闪而过,傩神立时就好似被戳破了皮囊的气球一般缩小,转眼就消失不见。 茶室内重新归于平静,再无半分异样。 原本鲜亮的面目重新变得灰扑扑的,看上去非常不起眼。 “白信,你可知道这尊傩神的来历吗?”吴玄之把玩着手中的面具,开口对着旁边的仆人问道。 “小人这倒是不晓得,不过,这长着三只眼睛的神灵,我知道的可能就是二郎神或者马王爷之类的吧。”那仆人端详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说道。 “要不我再把那几人叫回来问问?” “不用了,就这样吧。”吴玄之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他对于这傩神的来历并没有多少兴趣。 反正到最后,这尊傩神都要被他当做修行资粮。 他吃鸡蛋,可没兴趣了解是哪只母鸡下的。 第七章 国之未来 那唱傩戏的五人正在一家客栈歇脚,因为赵尔丰遇刺,蓉城已经封锁了城门,他们一时不得出去,便住了客栈的大通铺。 “师父,这一回可是等到一只肥羊,出手当真是阔绰。您可不知道,他喊价五十两银子的时候,我的心脏都到嗓子眼了,没想到还是您老人家沉得住气,真料到这小子会继续往下喊价。”他们几个人挤了一间大通铺,没有住旁人,一个青年便将那钱袋子里的银钱都倒了出来,里头是完整的十个银锭子。 其他人也是眼睛放光,这样的好事可不是年年都遇到的,更别说一下子还拿了百两银子。 “嘿,这钱也就给你们看看,大半还是要换成供品,送给二郎神享用。”那老农看到这些人的模样,便冷笑了一声。 他虽然此刻依然岣嵝着身体,眼神黯淡浑浊,却再也见不到唯唯诺诺之意。 其他人闻言,不由得泄了气,把银钱塞回了钱袋子里。 他们虽然是巫傩一脉,但不入正统,连旁门也不是,只是下九流的勾当,所以也有“五弊三缺”之说,即“鳏、寡、孤、独、残”和“钱、命、权”这几种。 他们每人至少得守住一弊一缺,才能入了巫傩的门。 这种命中缺钱、孤老终生已经是好事了,如果胡乱的利用术法敛财,那害的就是自己的命。 “噗。” 就在为首老农准备再说话的时候,他的口中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刺啦。” 他胸口的衣服凭空的出现了一道裂口,仿佛有人在此处刺了一剑。裂口虽然不大,但血流不止。 “师父!” 众人围了过来,把老农扶住,一个个慌然失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糟糕了,遇到硬茬子了。我也是看走眼了,却没想到买面具的也是同道中人!”老农擦干了嘴角的鲜血,勉力坐直了身体。 他那傩神面具,是他们这一派供奉的宝物,内里蕴藏着二郎神的灵性。 这个二郎神虽然也是三只眼,却并非记载中的那灌江口二郎真君,其真实的来历是氐羌旧地的地方信仰,当地人有“黥额为天”的习俗,即用刀在额上刻上痕迹,然后在伤口涂上墨,看上去像一个竖起来的眼睛。 这个神原来不叫二郎神,只是因为传到了川中地区,其形象又像极了二郎神,便也叫了这个名字。 傩神面具上有二郎神的法力,具有勾动人心的力量。这本是为了他们这些巫傩在跳傩戏时更受百姓敬畏,但偶尔也有一些有钱人,受到面具的影响,觉得此物是个宝贝,便出钱买下。 巫傩供奉的二郎神本就不是正神,这些有钱人买下之后,命格就会受到影响。 或是短寿、或是漏财,这些失去的寿命和财运,实际上都被二郎神所摄走。 面具摄走这些人的命、运后,便会重新回到傩人的手中。 因为傩戏一年才这么一次,而且这些苦主通常过段时间才暴毙或者家道中落,竟然也无人将此事和面具的联系到一起。 “傩神面具是我这一派的看家宝物,万不可遗失在外。先把那伤药给我拿些过来,今晚我们去会会那位朋友。”老农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厉色,多年打雁,今天倒是失了手。也不知道这人是哪来的过江龙,一点规矩都不懂。 …… “三哥,当真是你过来了,白信给我传话的时候,我还以为在做梦。你可不知道,当初广安出了问题,我们哥几个差点没跑到总督府把赵尔丰这老贼给宰了。”在吴玄之住着的宅邸里头,多了十来个人。他们都穿着马褂,但都没有留辫子。行走之间,隐约能看出干练,倒像是行伍中人。 “所以我当初才让白信拦着你们,你们是这个国家的未来,岂能因我个人之事就坏了大计?本来我的身份敏感,是不想与你们见面的,但近些时日,川中恐怕会有些乱子,所以把你们叫来,嘱托些事情。”吴玄之看着眼前这一个个朝气蓬勃的年轻脸庞,不由得有些感慨。 听到此话,众人立时收了玩笑的心思,一个个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板,像是等待着上官训话。 “五年前川汉铁路筹款的事情想必你们也知道,近些时间,蓉城部分乡绅会借着此事向朝廷施压,到时候可能会引起非常大的震荡。不管别人怎么做,你们部下的新军千万不可乱来。便是钟颖下令,你们也不用理睬。”吴玄之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这些人与他都是同乡,不过都是佃农贫户家的子弟,要是放在更早年间的时候,或许能叫家生子。但现在不讲究这个了,他在十年前的时候,就出钱把这些人送出国学习,而后又让他们借着这个履历加入新军。 因为有海外留学的经历,他们的起步就很高,最差的也是棚正,管着十几号人。混的最好的,已经当上了排长,下面有四五十人。 这些人管的兵马加到一起,那就是四百来人,已经算是不小的势力了。 吴玄之为什么要把宋元德送走?宋元德是蓉城本地人,在新军中关系复杂,不把他送走,等这些新生派成长起来的时候,双方必然会出现矛盾。 现阶段,吴玄之还不想跟本土派的势力撕破脸。 毕竟要说起来,他自己也是川中势力的一部分。 “三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别说是按兵不动,就是把钟颖给绑了,我们也没二话。”吴玄之这话刚说完,这些人便拍着胸脯应下了。 这些人跟吴玄之是高度绑定的,他们与吴玄之不仅仅是兄弟的关系,实际上,吴玄之家族在国外公司的股份,他们都占了不少。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早就是利益共同体。 吴玄之笑了笑,却并没有继续说话,他相信,这些人说的都是实话。 聊完了正事之后,众人便话起了家常。要说起来,大家也是有一两年没见了,各自都有说不完的话。 不知不觉间,天就黑了下来。 吴玄之正要让他们先回去,忽然得,他耳朵微微一动,听到宅院外头有些动静传来。 第八章 装神弄鬼 在宅邸外头,为首老农仔细感应了一会儿,确定了傩神面具便在里头。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自怀中掏出了一个彩布缝起来的人偶,那人偶额生三眼,大腹便便,手捏钢叉,形象与那二郎神一模一样。 “去。” 他的口中含糊不清的念了一番咒语之后,身体忽而乱颤了起来,好似得了羊癫疯。 双眼翻白,口吐白沫,整个人在地上翻滚着。 忽然间,他的身体一顿,僵直着不动了。而后那彩布人偶脑袋一扭,直直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嘭。” 一个年轻人抓了一把香灰似的东西扔到了人偶的身上,火光一闪,那人偶就好似吹气一般的膨胀了起来。起初只有巴掌大小,转眼间就有两丈多高。 体型威武,面目狰狞,身披彩色盔甲,手中捏着一柄闪烁着寒芒的钢叉,看上去非常具有威慑力,仿佛若天神灵官。 那傩神纵身一跳,便直接越过了围墙,进入了院内。 天上乌云阴沉,月色不显,烟雾缭绕之中,一尊面容狰狞的巨神俯视着地面的人类。 这一幕若是被乡间的百姓见了,恐怕还以为是神仙显灵了。 “呔,本神在此,尔等还不速速出来受死?”那傩神的体内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粗豪厚重,隐约还有回声,当真如同神灵发声一般。 众人自屋内走出,都看到了这傩神。 吴玄之一听声音,心中就有几分数了。倒是其他人,下意识的就按在了腰间的手枪上。 他们都有些紧张,毕竟眼前的怪物看上去有些不太好惹。 “你等骗走本神宝物,罪孽滔天,受我一记天雷。”那傩神将钢叉朝着天空一指,四周雾气弥漫,有火光浮现,还不断有隆隆的响声,配合那庞大身躯,看着真有无边威势。 这番动静,让众人更加紧张,有几个军官下意识的扣动了手枪扳机。 “砰砰砰!” 伴随着一连串刺耳的枪响,那傩神忽然间惨叫了一声,而后就像是漏气的气球一般,身形不断缩小,而后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烟雾散去,地面上只余下一个还剩下半截的彩衣人偶。 “什么玩意儿,原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几个人呆了几秒钟,悻悻把枪放了回去,口中嘟囔了几句。 “三哥,外面有几个人鬼鬼祟祟,被我给抓来了。”年轻军官们举着手枪,推搡着四个农人打扮的年轻人进来,这四个人之间还架着一个老头。 看着这群人手里头黑沉沉的枪支,几个农人的脸色煞白,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年轻军官们上前,熟练的在他们身上摸索了起来,搜出来一堆瓶瓶罐罐的,有粉末也有液体,也不知道都是什么东西。 “我说天雷声音怎么那么熟悉呢,原来是火药。”不一会儿,从这几个人的身上又搜出来几个竹管,上头还有引信。一打开,里面是满满的火药味。 “江湖术士的把戏,不入流的玩意儿。”吴玄之瞥了一眼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这里头有“小韶子”的粉末,起致幻的作用,还有黑狗血和天葵血,那是斗法用的。 他以前也曾经听人提过一句,那些跑江湖的下九流,有很多这种小手段,专门用来装神弄鬼。一个不留神,就算是正经的修士,有可能会阴沟里翻船。 别的不说,就那些火药和黑狗血,还真能破了不少法术。 “三哥,要不要把他们……”一个军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吴玄之的身份毕竟不能泄露出去,这几个人能摸到这,万一回头报给了官府,又是一桩麻烦事。 听到这话,这群人吓得如筛糠一般。 “不用,这些人虽然不成器,但也不是全无作用,留他们一条命吧。”吴玄之的眼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下,这些人的把戏在他面前更玩闹一般,就算不靠枪支,他杀这些人也不过在翻掌之间。 既然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就没有再纠着不放。 白信把这些人都关押到了密室里头,而众人见天色已晚,便各自告辞离开了这里。 …… 蓝紫色的烟气缓缓的升腾了起来,兽首香炉上的线香火光明灭不定。 整个房间内都弥漫着浓浓的檀香混杂着药物的味道,但却让人的心思一下子就沉静了下来。 这是青城山上的道士制作的安神香,有镇定安神的效用,能让人杂念不起,陷入半梦半醒之中。 但吴玄之估计,这里头估计也有些鸦*片烟的成分。如果没有专门的修行过入定观想法门的,很容易就会对这东西上瘾。 傩神面具被他悬挂在一侧的墙壁上,四周用银钉墨斗封锁着,将其牢牢限制住。 此物经过数百年的祭祀,里头早就生了灵性,若非如此,恐怕自己就逃走了。 “呼!” 屋内忽然的一震,借助着袅袅青烟,一尊大腹便便的狰狞恶神显化了出来。 他浑身散发着红光,犹如火焰一般的燃烧。那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睛,像是沁了鲜血一般,要把人的心神都给吸引进去。 一显化出来,傩神便拼命的挣扎了起来。 只是,他这边刚刚一动,虚空中便出现了一道道黑沉沉的锁链,将其死死缠住。甚至锁链触碰到他身体的时候,还会烙出一条条漆黑的印记。 吴玄之盘坐在傩神前方,双目灼灼,一圈圈的足肢从眼珠子的四周生长了出来。 此尊傩神天生与自己的恶道三眼妖相契合,观摩其神韵,驾驭其灵性,能够使得恶道三眼妖早日催生。 所谓恶道,指的是轮回中的畜*生、饿鬼和地狱三道,分别对应人身的左右双眼以及眉心的天眼。 虽然吴玄之看的是傩神,但他的目光早已突破了表象,仿佛跨越了数百上千年的时光,看到的是凝聚在傩神身上的诸般愿景。 有远古羌民,黥额为天,亦有田间农人,祈愿丰收。 无数的人影在舞动着,闪烁的火光,律动的鼓声,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 千百年人间的喜怒哀乐,仿佛都被凝聚到这光影之中。 第九章 黎明之前 “这位爷,这一回我们认栽了,您真要杀我们就给个痛快。”五个傩人躺在了地上,他们的四肢关节都被卸了,此刻也动弹不得。 在他们面前的,不是旁人,正是吴府的家仆白信。 “若是要杀你们,你们还以为能活到现在?”白信的大半身形都隐藏在黑暗之中,只有半张脸对着众人。 白信的长相非常普通,普通到几乎没有任何记忆点,不仅他的五官是模糊的,连年龄也是模糊的。 有时候你盯着他看久了,脑子真的会生出错乱的感觉,说这人二三十岁可以,四五十好像也对。 “你想让我们做什么?我跟你说,让我们去杀人放火可不行……这是原则。”为首老农也不是蠢人,知道自己等人还有些利用的价值。 白信的瞳孔转动着,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个老头,“当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好人。” 这话语里带着明显的讥讽之意,老农也听懂了,但他脸皮厚,只当做没听到。 “不会让你们杀人放火的,两件事……第一件,你们去乡下传播剑仙吴三郎刺杀赵尔丰的故事……第二件,你去告诉乡民,川汉铁路不准备修建了,铁路公司要退钱了。”白信笑了笑,开口说道。 “真的要退钱了?”老农的注意力却放到了铁路公司退钱这件事上。 五年前,朝廷以修建川汉铁路的名义向百姓征收钱款,带有半强制的性质,全省的农户按当年实际收入的3%抽取“股金”,他自然也不例外。 听到要退钱,他当即竖起了耳朵。 “自然是真的,这几日已经有不少乡绅找官府商议此事了,估计很快就有下文了。”白信非常笃定的说道。 …… “呸,什么退钱啊,还不是想把老子当枪使,真当我是傻蛋啊。”出了吴家府邸,一连绕过了好几个巷子,那老农才往地上啐了一口,满脸不屑的说道。 “师父,朝廷退钱不是好事吗?他难道在骗咱们?”几个弟子见他如此气愤,有些不解。 “嘿,钱入了朝廷的手,什么时候退出来过?我还真以为是出了公文要退款,却没想到只是几个乡绅去闹事,那小子无非就是想让我去鼓动乡民,一起造声势。这事是我们能碰的吗?搞不好就是造反杀头的大罪!”老农看的清楚,心中对于白信非常鄙夷。 他们这一脉的传承,天然就能迷惑人心,易受乡民的追捧。但越是如此,他们反倒越谨慎。 虽然偶尔会耍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但绝对不会去做杀人放火、挑拨造反的事情,否则也不能传承几百上千年。 “师父说的是,咱们也不用理睬那人呢?反正我们人也出来了,到时候找个地方躲躲风头,想必他也找不着咱们。”有徒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们说白了也就是乡下的农人,根本不敢卷入到朝廷的是非中去。 其他弟子也深以为然,表示赞同。 老农没有说话,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他这人虽然无甚能力,却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从不把别人当傻子。那人把自己等人就这么放了出来,要说没有留后手他是万万不信的。 唉,难啊。 夜色漫长,不见半点月色。也不知道捱了多久,远处的天际才勉强出现了一丝蒙蒙的亮。 五更天的时辰,宵禁刚过,街头已三三两两出现了些忙碌的身影。 早起的小贩或是推着车,或是挑着担,找好位置后便开始架炉子烧火。此时已是深秋,五更天又是最寒冷之际,但随着一点点微弱的火光点燃,暖意便在青龙集升腾。 等他们收拾妥当后,天也差不多全亮了。 一些赶集的或者早起的,都会来这寻点吃的。麻辣的抄手、热腾的油茶、喷香的小面……川中人的市井美食,总是充满了鲜亮的味道。 忽而之间,街道上的人群向两边分开,不少人举着横幅挤了过来。 “退还铁路筹款,严惩贪官不法!” 一群或是穿着长衫,或是穿着马褂的学生、乡绅还有部分商人联合了起来,人数超过了三百人。他们打着横幅,喊着口号,一路向着川汉铁路公司的方向而去。 四周的百姓瞧着热闹,待问清楚的缘由之后,不少人也加入到了队伍中。 蓉城基本上每个人都缴纳了修建铁路的钱款,等铁路通行后,人人可从中分润收益。但朝廷把钱都拿走五年了,现在连张铁路设计图都未曾看到。 路过总督府附近的时候,游行人群已超过千人,再加上跟过来看热闹的,几乎把街道都给堵塞了。 附近驻守的官兵如临大敌,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枪支,冷汗都要下来了。 这一个处理不好,那可就是大乱子了。 “白银一千四百万两,皆为川中百姓民脂民膏。今天必须要给一个说法,让胡峻出来与我等对峙,并交出钱款支出账本。”为首之人身材矮胖,穿着黑色马褂,正是那咨议局的副议长罗纶。 他本人不仅是地方乡绅,更是绅班法政学堂斋务长和游学预备学堂国文教习,不少学生在他的影响下,思想开明,加入了支持立宪的队伍。这一次来总督府游行,他的很多学生也都参加了。 罗纶口中的胡峻,正是川汉铁路的总负责人。 “这个罗纶,真是胆大包天,当初就不该恢复他的职务。”川汉铁路公司上下都急的如热锅蚂蚁。早在一年前,罗纶就曾经向总督提过此事,但朝廷并未作理会。 本以为事情能过去了,却没料到这人如此强硬。 “说这些都没用,外头现在可有几千号人呢,不给个说法,他们真敢冲进来?”胡峻是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的中年人,唇上留着两撇胡须,气质看着有些阴沉。 铁路款项的去由非常复杂,从地方到京城的要员,恐怕有几十人参与其中,牵扯到的利益链能一直深入到宫中。他胡峻虽然说负责人,但实际又能做几分主呢? 现在要退款,拿他的命去退吗? 就在所有人焦虑之际,一封源自京城的电报也传了过来。 第十章 队伍 “三爷,电报。” 白信拿着一份电报,快速走到吴玄之身侧,小声说道。 “念。” “清廷为平叛乱,以川汉铁路、粤汉铁路之运营权、管理权作为抵押,向四国银行借款两千五百万英镑。”白信快速把电报上的内容读了一遍,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惊喜。 随着白信最后一个字念完,吴玄之的手指在桌面上猛地一敲,目光也变得迫人了起来。 白信将电报放在了吴玄之的身前,“三爷,事情果然如您预料的这般,清廷向洋人借钱了。” 吴玄之走到了茶楼的窗前,一把推开了窗户,嘈杂的声音顿时蜂拥着自外界传来。 他站着高处,能看到远处的川汉铁路公司的外面已经围了一大圈的人,把道路给堵得严严实实。群情激愤的民众,几乎要把铁路公司的总部给掀翻。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这……仅仅是开始。 “准备一下车马,今晚我们离开蓉城。”吴玄之的目光看不出任何的情感波动,大约过了盏茶时间,才开口说道。 白信点了点头,快速的下去准备了起来。 “呼。” 一阵寒风吹动了起来,把窗户的扇叶刮得呼啦啦作响,城内枯黄的树叶像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膏肓病人,终于脱离了枝干,四散着飘飞了起来。 已经快到冬天了啊。 “啪。” 吴玄之伸手将窗户关了起来,屋内重新暗淡了下来。 …… “什么?铁路收归国有?还要抵押运营权给洋人银行?”胡峻看着手中薄薄的一张纸,脸色瞬间没了血色,他一把瘫坐在太师椅上,就像是上了岸的鱼。 事实上,在这一刻,他还真成了上岸的鱼。 他已经被身后的汪洋大海给抛弃了。 当初贪墨的时候,那帮子大老爷们占了大头。现在眼看盖子要捂不住了,就把这个烂摊子给甩出去么? 一旦收归国有,朝廷必然要查账目。很多账目,根本经不起推敲。 “搞什么鬼!朝廷那帮人的脑子有病吗?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收回铁路?”胡峻的胸口憋了一团火,他实在想不通,这对于朝廷有什么好处? 这件事自己固然讨不了好,但对于朝廷而言,也会立刻失去地方乡绅的支持。 铁路管理权和运营权都给了洋人,那国内的乡绅和商人如何肯干?修建铁路,真正蛋糕还是铁路在修建和后期运营过程中所带动的庞大产业链的兴起,这里头的市场是无比广大的。 如果这些权利都给了洋人,那国内的资本连喝口汤都得看人脸色。至于投资铁路的那点分红,谁又会真的看得上。 朝廷的这一封电报,无疑是把川中、湖广两地的商贾推向了自己的对立面。 这是嫌天下不够乱吗?非要往里头拱一把火。 “嘭。” 就在胡峻恼火的时候,铁路公司总部的大门终于达到了极限,伴随着一声巨响,人群蜂拥着冲了进来。 吵闹声,打砸声,求饶声…… 这偌大的铁路公司就像是被扔了一粒火星的炸药桶,爆发出了炽热而灼人的火焰和冲击。虽然升腾的火光对于这个黑暗的世道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星火,但…… 终究有了些光亮。 “驾!” 混乱的蓉城,所有人都彻夜不眠。而在所有人注意力都被铁路公司的事情给牵扯过去的时候,一列马车却披着夜色,向着城外进发。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蓉城会成为一个泥潭,一个漩涡。 吴玄之虽然修的不是出世之道,但也不宜牵扯进去太多,否则“杀身劫”和“堕魔劫”难渡。 “唏律律。” 疾驰的马车猛地一顿,拉车的马儿躁动不安的打着响鼻。 沉沉的夜色里,朦胧的月色在云层中晕染出一层光辉。一层层的荡漾了出去,给大地带来些微弱的光芒。 一支吹吹打打的队伍在崎岖的道路上走着。 吹鼓手在前头走着,那呜咽的唢呐声,虽然吹着的是喜乐,却有些难言的诡异味道。 小脚媒婆的脸上涂着煞白的粉,两片染了血般的腮红,对称的堆在脸颊上,堆在那沟壑纵横的皱纹里。她的一只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灯笼,上面贴着大大的“囍”字,而另一只手则牵着一匹小毛驴。 小毛驴上面坐着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姑娘,怀中还抱着一只羽毛鲜亮的大公鸡。 “三爷,前头有人在结冥婚。” 白信贴着车厢,小声的说道。 这般场景,他早就见怪不怪了。那些早夭的富户人家的孩子,家里为了不让他们在下面孤单,要么找一个活人结冥婚,要么找一具尸体合葬结阴婚。 女孩低头啜泣着,眼泪把脸上的妆都哭花了。 她还什么都不懂,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要将自己交给这些人,她也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 白信拉住了马儿的缰绳,一直等到迎亲的队伍过去,才重新启程出发。 马车疾驶了半夜,才终于在二更天的时候抵达了黄龙溪镇。 黄龙溪靠近赤水河,而赤水河又与府河交汇,眉山与成都的水运皆要从此地过去,所以此地非常繁华。 以前吴玄之也来过此地几回,但这一次,他却瞧着有些不太对。 沿着街道前行,一路走来,能看到十几户人家的门头上皆挂着白灯笼。 这是家里死了人。 家里死人很正常,但一下子出现这么多,要么此地出现大疫,要么是有兵匪作乱。 在寒风吹拂之下,空荡荡的街道上落叶滚动,两侧的白灯笼摇晃了起来,莫名的诡异。 “嗒嗒嗒。” 白信驾着车,虽然马儿已经放慢了脚步,但马蹄声踩在青石板上,依然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远远的传了出去。偶尔有人从小门中探出脑袋来,但只看了一眼,便赶紧缩了缩脑袋。 “三爷,到了。” 马车停在了街道尽头的一户人家门口,门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牌匾,写着“乔府”二字。 一阵风吹来,乔家大院门头的白灯笼,也随风摇曳了起来。 第十一章 喜事和丧事 黄龙溪,是吴玄之发展的据点之一。 他以投资的方式,与当地的富户合资开办工厂,他出资80%,那些富户负责管理和招人。每个季度都会有专门的账房先生去查账,他也不怕这些地头蛇敢坑了自己的钱。 真要说起地头蛇,他吴玄之才是川中地界上最大的地头蛇。 乔家,是吴玄之在黄龙溪的代理人。 当地的纱厂、面粉厂、钢铁厂、矿场基本上都是乔家置办的,因为有吴玄之的影响,这些厂子也无人敢来刁难,每年的利润都非常可观。 “三爷!” 在下人通报了之后,整个乔家都热闹了起来,乔老爷命人打开大门,亲自到门口迎接。 “乔老爷,许久不见了。”吴玄之一拱手,自车上一跃而下。 乔老爷生得精瘦,个子不高,脸上的老人斑很严重,厚厚的眼袋耷拉着,哪怕他穿着一身得体的员外服,都掩盖不住那股子衰朽的气息。 没办法,生老病死是谁也躲不过去的事情。 算算年纪,乔老爷今年也快七十了。 众人寒暄了几句,便径直的走了进来。 只是,乔家的正房被布置成喜堂的模样,但当中却停放着一口棺材。屋内有些人身上披着麻布,面露悲戚之色。 见到这一幕,吴玄之的心中一动,他又想起了现看路上见到的结冥婚的队伍。 竟然会这么巧? “唐突贵客了,实在是小儿突发恶疾,竟撒手人寰。又因其年幼,我担心他泉下不得安宁,这才帮他安排一场亲事。”乔老爷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满脸悲戚。 吴玄之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虽然冥婚不是什么好习俗,但身处于这个时代,他也不可能出面阻拦。 而且,此事对于那些女子而言,未必是坏事。结冥婚的女子大多家境贫寒,嫁入大户人家,至少吃喝不愁。 什么幸福不幸福的,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能把肚子填饱才是最重要的。 要怪,就怪这个时代吧。 乔家搭着灵堂,吴玄之也不便叨扰,在打了声招呼之后,他跟白信二人就在管家的安排之下,先到客房处休息了。 “三爷,那乔老爷没说实话。”待到管家走了之后,白信小声说道。 “无妨,不用理会。”吴玄之目光沉静,对于他而言,只要不影响到自己,那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白信点了点头,小步退了下去。 临走之前,他还将屋内的油灯撤走了。偌大的客房,重新归于了黑暗。 …… “三爷的意思,老朽明白了。您是想要收回钢铁厂和矿场,这个没有问题,回头我让永年拟一份文书,再到县衙做一个公证。”乔老爷微微斜着身子,半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 他颤巍巍的端起一旁的汤盏,凑近了喝了一口。 这应该是某种补汤,里面传来一股肉味和药味。一口汤水下去,他的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小儿子的突然离世,对他的打击太大了,连说话都显得有气无力。 “这些年,乔家为了管理这几个厂子也费了不少心思。我吴家也不能亏待了你们,彭山县缺一主簿,我听闻乔老爷长子有例监出身,吴某愿保为彭山县主簿,不知乔老爷意下如何?”吴玄之的目光微微落在乔老爷的汤盏上,旋即开口说道。 乔老爷面上一愣,他知道吴玄之能量很大,却没想到已能到这个地步。虽说主簿只是从九品的小官,可那也是官身,任免要经过朝廷考察的。 “这……老朽身体日渐衰朽,小儿新丧,家业也只有永年能接手了。三爷好意,老朽只能心领了。”乔老爷稍作犹豫,还是拒绝了吴玄之。 “倒是我考虑不周了,既然如此,那吴某就以黄龙溪的面粉厂和纱厂的三年利润相赠,请乔老爷万勿推辞。”吴玄之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开口说道。 话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乔老爷也没有再客气。三年的利润对乔家来说是不小的一笔资财,可对于势力庞大的吴家而言,那就算不上什么了。 二人继续聊了一会儿,乔老爷就以身体不适为由下去休息了,转而由他的长子乔永年接待。 乔永年虽然是乔老爷长子,但年岁不过三旬上下,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子利索劲儿。 听闻乔家人丁一直不如何兴旺,乔老爷是人到中年才有了第一个孩子,他的小儿子今年更是只有十五岁。 由此也能理解,幼子的去世让他如此伤心了。 “永年,领我们出去走走吧。”吴玄之也许久没来黄龙溪了,这些年变化应该挺大的。 乔永一点头,当先一步,便带着二人出了门。 相比起晚间的凄冷,白日的黄龙溪颇为热闹。 因为靠近赤水河,往来蓉城、眉州的大量船只在此地通行,宽阔的码头上,有数不尽的苦力青壮手提肩扛,挥汗如雨。 “刘老三,你这小子,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入了贺家的眼,以后要是发达了,可别忘了咱们兄弟几个啊。”正走到河边,便听到一旁的树荫下,有几个汉子正在大声的嚷嚷着。 黄龙溪一共有三个大家族,乔家、贺家还有唐家。 “这话说笑了,我以入赘之人,哪有脸说什么发达。更何况,贺家大小姐还是一寡妇。”几人口中的刘老三,是一个身体颇为结实的年轻人,头发盘在脑袋上,一身粗布短褂,作苦力打扮。 还别说,这年轻人虽然出身不怎么样,但体貌健壮,五官端正,在众人之间颇为出挑。 他口中虽然在客气,但眉梢却是止不住的飞舞起来。 入赘贺家,虽然矮人一头,但对于他而言,无疑实现了一次阶级的大跨越。 更何况,那贺家大小姐,还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儿。 “贺家当真是越来越不成器了,竟然招一苦力入赘,当真是奇闻。”那边说话之际也没有避着人,声音全部都传到了吴玄之几人这边。 乔永年听到这番话,不由得摇了摇头。 言语之间,颇为不屑。 第十二章 没脸子 “三位爷,请座喜神回家,保佑您升官发财啊。” 贺家招赘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小插曲而已。他们正准备离开,就听到边上有摊贩招呼了一声。 这码头附近人来人往的,除了苦力外,还有大量的商贾行人,也不用官府组织,便自发了聚拢了不少摊贩在这附近。 除了卖吃食、茶水外,还有些倒腾古董旧物的。 那摊贩在地上摆了块红布,上面零散着放了十来个陶胎的塑像。全部都是小脚掌、宽衣袖,高立帽的形象,而且正脸朝内,背部向外。 从吴玄之的角度,大约能看到这些神像的脸上都是光秃秃的,见不到五官。 便是吴玄之见多识广,也没听说过什么喜神。他看向白信,白信也是摇头不知。 “三爷,这喜神只是这些人喊了讨个彩头罢了,咱们这以前都叫没脸子。听闻夜间谁若是碰见了没脸子,就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背,再许个愿望,就能心想事成。”乔永年见吴玄之他们不懂,便解释了一遍。 这些都是乡下的一些民间传说,各地都不尽相同,外地人不晓得也是正常。 吴玄之闻言笑了笑,没有再理会,当先一步就走了。 白信跟乔永年落后半步,紧跟其后。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走后,那地上的神像齐刷刷的转过了头去,盯着三人的背影。 那摊贩也慢慢的抬起头来。 他的脸上,看不见任何五官。 …… “怎么没用呢?怎么会没用呢?”乔老爷的手颤抖着,大口的将碗中的肉汤喝了下去。 那略带肥腻的肉块被他大咬大嚼着,肉丝填塞了他那满口的黄牙,汤汁顺着嘴角流淌了下来,沾湿了他稀疏的胡须,也打湿了他的衣襟。 他就好似一只贪婪的野猪,几乎要把脸都塞进汤盏里,然后把里面的肉块和草药全部咬碎,再狠狠的吞咽到肚子里。 “肉汤呢?快把肉汤都送上来!”他好似疯子一般的咆哮着,负责照顾她饮食起居的丫鬟吓得瑟瑟发抖,缩在门口不敢进来。 “老……老爷,肉汤都吃完了。”丫鬟吓得都有了哭腔。 自从小少爷死后,老爷的精神就一直有些不太正常。近来一直嚷着要喝肉汤,而且还是他自己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的肉。 “吃完了?”乔老爷的声音慢慢小了下来,他愣愣的坐在了椅子上。 过了一会儿,他捧起了面前的汤盏,用舌头一点点的舔着上面残留的汤汁,一丁点儿也不肯放过。 而后,他把衣服脱了下来,舔起了滴落在上面的汤汁。 他一遍又一遍的舔着,那生长着老年斑的脸上,充满了贪婪和邪恶。 屋内只点了一根蜡烛,烛火跳动不安,也让乔老爷倒映在墙上的影子不住晃动了起来,就好似一只狰狞的魔鬼在墙上扭动着。 门外的丫鬟脸色苍白,双手死死的捂着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喊出声来。 “你先下去吧。”在把衣服上最后一点味道都舔没了之后,乔老爷像是又恢复了正常,他冲着外面一挥手,那丫鬟就像逃命似的跑了。 乔老爷走到了屋内的一面西洋镜前面,借着昏暗的烛光,一个形容枯槁,满脸皱纹和斑点的脸庞出现在了镜子里。 隐约的,他的瞳孔里还能看到血丝。 “怎么老成这样了啊。”他喃喃自语,口中一遍遍的重复着。 “我怎么能老成这样!” 忽然,他用力将那镜子一摔,镜子便成了无数碎片,散落了一地。 在每一片碎片里,都映出了一个癫狂的身影。 他伸手一扯床榻旁边盖着的一块白布,一座一人大小,宽衣袖、高立帽的神像便现了出来。 神像的身体佝偻着,面部朝着墙壁,脸上光秃秃的,看不到任何五官。 乔老爷慢慢跪倒在了地上,双手身处,轻轻的环抱在了神像的腰部。 他那张衰老的脸庞慢慢的贴在了神像的腰上,神情竟然多了一丝柔和,仿佛靠在情人的身上。 黄龙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 夜间出行的时候,如果看到一个小脚掌、宽衣袖、高立帽,个子又极高的人在前面走着,你可以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并且心里默默许愿。 你的任何愿望,都能完成。 但是,要记住一点,如果你是从前面抱的,那就会遭遇不好的事情。 因为这个人没有五官,有人就叫他没脸子。 当然,为了表示敬畏,更多的人称他为喜神。 只是,所有人都忘了一点,如果一个人没有脸的时候,那到底哪一面才是背面呢? 乔老爷的脸轻轻的在神像的背部摩挲着,“喜神呐,我不想死啊,你要帮帮我。” “噗。” 一阵莫名的风出来,屋内唯一的蜡烛被吹灭了。 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在黑暗中,那尊喜神塑像,原本佝偻着身体缓缓的直了起来。 而后又向着另一个方向弯曲了过去。 当然,你同样也可以理解为,他原本是面部朝外挺着肚子的,现在把腰弯了下来。 只是这样一来,乔老爷抱着的就不是腰。 而是喜神的肚子! “还不够。” 一个脑袋缓缓贴在了乔老爷的脸庞边上,黑暗中,一切都看不清楚,只是隐约能见到一个轮廓。 “还不够……还不够……那……”乔老爷的嘴里来回念叨着,忽然间,他那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神变得坚定了起来。 “那……都给你,全都给你!” 在黑暗之中,人心的邪恶和欲(yu)望(wang)一下子被无限的放大。为了能活下去,乔老爷已经不顾一切了。 “明晚子时,来拿第二份肉。” 良久,乔老爷颤巍巍的起身,划亮了一根火柴,将屋内的蜡烛重新点燃。 喜神依然是一副面部朝着墙壁,佝偻着腰的模样。 一切都好似没有变化。 不过,乔老爷的脸上却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他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十三章 你要满足我的愿望吗? “吼!” 青烟袅袅,在黑暗之中,一尊身披彩甲,面目狰狞且体形高大的恶神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咆哮。 他拼命挣扎着,但却被牢牢束缚在方寸之间。 四周密布着一层层的几乎看不见的墨线,那恶神只要动弹一下,墨线上就泛起一丝红光,灼烧着他的躯体。 吴玄之的两颗眼球已经从眼眶中爬出来大半,眉心也裂开了一个黑漆漆的口子,隐约能看到里面猩红的血肉在蠕动。 他的两颗眼球没有任何规律的胡乱转动着,但每转动一下,恶神的身躯就透明一分。 “嘭。” 忽然间,那恶神的身躯整个炸开,吴玄之手中抓着的傩神面具再次暗淡了几分,不复初始的鲜艳。 “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他不由得有些遗憾,虽然得了傩神面具后,他恶道三眼妖的催生速度大大加快,但始终没办法彻底从身体中脱离。明明就一线之隔,却如天堑一般横在了他面前。 一丝丝暴躁焦虑的情绪在吴玄之的心中升腾,但下一刻,他眼眸中剑光升腾,将所有邪念斩断。 双目古井无波,重新恢复了平静。 修行便是如此,时时刻刻都有心魔来袭。一个不慎,就容易堕入邪道。 过了好一会儿,门被扣响,白信从外面走了进来。 “三爷,设备和工人后天上午就能抵达,到时候我带人去接一下。”白信的手中握着一份电报,递到了吴玄之的面前。 “这些事情你负责就好了,尽快开工。” 以白信的能力,这些琐碎小事都能处理得妥妥当当。 “对了,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吴玄之走到了窗口处,伸手将窗子推开。 “黄龙溪有十七家办了丧事,或是家中在三月内死了人。但奇怪的是,这里头有十三家还在近期办了婚事。有八家是结冥婚的,五家是续弦或招人入赘。”提到这里,白信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凝重。 这死人的数量有些不合常理,而最不合理的,是死了人还办亲事。 “三爷,我怀疑是有什么脏东西作怪。”白信压低了声音。 吴玄之用怪异的眼神看了白信一眼,而后转向了窗外,“自信点,把怀疑去掉。” 白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知从何时起,窗外多了一个瘦长的身影。 小脚掌、宽衣袖、高立帽,看不清五官,分不清前后。 没脸子! 也就是喜神。 “黄龙溪一直有一个传闻,谁要是从后面抱住没脸子,再向他许愿,就能心想事成。”吴玄之院子里的身影,开口说道。 这个传说,还是乔永年跟他讲的。 “这些话语都是邪祟蛊惑人心的手段而已,别说是这么一个乡野邪神,就是真正的神灵,也不见得有这般伟力。”白信微微摇了摇头,眼睛却一直盯着没脸子的身影。 “但世人看不透,才会被蛊惑……” 吴玄之话只说了一半,便没有再说下去。 又岂止是世人看不透,便是那些隐居山林的修行者,便是他自己,又真的能看透么? 烦恼有大小之分,但心魔障碍没有。 甚至于,越是修行高深的存在,心中的障碍就越强盛。 修行者不在意权利、财富和美色,不是因为他们没有贪欲,只是他们所图谋的东西太大了,大到凡间的诱惑对他们而言味同嚼蜡。 不知道什么时候,喜神的身影出现在了吴玄之的窗口处。 双方的间隔已经不足三尺。 吴玄之甚至都能看清楚对方衣服的质感,那是一种类似于麻布的材质,看上去非常的粗糙,在不少地方都能见到破损。 白信目光中闪过一丝冰冷,下意识就要动手。 但被吴玄之一只手给按住了。 “你能满足我的任何愿望是吗?”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喜神,吴玄之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喜神静静的伫立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吴玄之伸出了一只手,贴在了对方的身上。 在接触的一瞬间,喜神就仿佛碰到一块滚烫的烙铁,身形一颤,下意识就要逃离。 但是,他的身体被吴玄之的手掌死死黏住,根本无法挣脱。 吴玄之的血肉颤动了起来,一颗颗满是血丝的眼珠在他的脸颊、手臂上生长了出来,各种畸形肮脏的肿瘤在膨胀,腥臭的浓水在流淌,看上去邪恶又诡异。 层层黑雾从他的孔窍中升腾了起来,刹那间就弥漫了整个院子。 黑雾之中,有面容狰狞的魔头,有哭嚎惨叫的冤魂,也有浑身遍布着蛆虫的尸体……这个世上所有邪恶,都在此处沉淀。 喜神的身躯颤抖到了极点,他疯狂的挣扎着,甚至发出了尖锐的嚎叫。 “这些……都是我的欲望,都是我的执念……你能帮我完成吗?”在这一刻,吴玄之仿佛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妖魔,他光是站在那里,就能够让人精神错乱。 “饶……饶命。” 喜神那没有五官的脸上裂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几乎要把他的头颅分割成两半。不过,从那口子中传来的,却是“饶命”二字。 “废物!” 那浓郁的黑雾猛地一颤,化作了一尊庞大的躯体,眉生三眼,身长六臂,无数的冤魂、尸体、鬼怪在他身下化作了莲台,一道厉喝从他口中爆发而出。 随着这一声怒斥,喜神的口中发出一声惨叫,旋即整个消失不见。 “呲呲。” 吴玄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的口鼻好似变成了巨型风箱,那庞大的躯体重新化作了黑雾,被他吸入了体内。他原本暴动的血肉,也重新恢复了原样。 “舒服了。” 吴玄之伸了一个懒腰,骨头隐约发出响声。 这个喜神还当真是不自量力,妄图勾动他内心的贪欲。但是吴玄之的贪欲是何等的可怕,他贪的是长生永驻,贪的是不死不灭,区区一个邪魅,也敢来窥视他? 他自己都得小心修持,免得堕入邪道。 吴玄之这一次都未亲自动手,光是那些被勾动出来的邪念,都足以将喜神的身躯给撑爆。 第十四章 温彻斯特武器公司 黄龙溪的码头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不少运货的苦力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像是看西洋景一样的围在了码头边上。 他们的主家也罕见的没有责骂他们,而是挤在前头一同围观。 在赤水河的水面上,出现了三艘长达五十多米的铁家伙,滚滚浓烟在船体的烟囱中喷吐而出,虽然在靠近码头的时候已经降速,但激荡起来的水浪还是让附近的小船晃动不已。 虽然沿海地区经常能见到这些蒸汽驱动的铁船,但内陆地区,大部分的商家还是习惯用木船载物。 毕竟木船维修保养起来便宜,而且操作也简单。 “锵啷啷。” 沉重的船锚被抛入了水中,厚实的铁架和铁板也被架了起来,连接了船只和码头。 在船上,当先便有七八个洋人走了下来。 他们都穿着统一的蓝色制服,胸口和背后都有一串白色的英文字母,但在场的大多数人都看不懂。 但如果有人学过洋文的话,就会知道,这一串字母是“wrac”,其全称是“winchesterrepeatingarmsorgpany”。 翻译成中文就是——温彻斯特连发轻武器公司。 一家世界知名的枪械制造公司,最擅长的是制造轻型热武器。 “洋鬼子怎么来这儿了?难不成要跟咱们抢生意?”不少商人乡绅的眼神都变了,洋人工厂的设备要先进许多,无论是产品的质量还是数量,都远超民族企业。 本土商人最怕的就是跟这些洋人搞商业竞赛。 岸边早就有人开始接应,一众青壮迅速的进入船上,将上面的集装箱抬了下来,装在早就等候着的驴马车上。 “白先生,这三大船就是全部的设备。我们一会儿就陪您去工厂,帮您完成安装。”为首的一个洋人将一串清单递给了白信,热情的问了好。 在这些洋人的眼中,这位白先生可是需要他们认真讨好的大客户。 白先生之前光是在他们公司砸下的订单就超过五百万英镑,此次更是直接购买了一整条m1873步枪和44-40子弹生产线,具体花了多少钱,他们这些普通员工是不清楚的。 但通过老板这几个月不错的心情来判断,这里头花费的钱必然不会少。 白信点了点头,便领着这些人向厂房的位置走去。 早在几年前,吴玄之就开始在黄龙溪布局。 早早的修建了钢铁厂和矿场,这些厂房各项设施都齐全,只要枪支弹药的生产线一到位,就能快速的进入生产。 黄龙溪的位置也极好,恰好位于蓉城和眉州交界的位置。且此地还有一条连接两地的大河,运输非常方便。 更重要的是,这里的铜矿、硝石矿产量也不低,这下连原材料的问题都解决了。 一切的事物都紧锣密鼓的推动着,但这中间却出现了一些小插曲。 乔老爷病了。 准确的说,是疯了。 前天晚上,乔老爷一个人偷偷的出了门,也不准任何人跟着。一直到二更天的时候才回来,到家的时候又哭又笑,看着是疯了。 他嘴里一直念叨着“肉没了……骗子……”之类的话。 乔永年去探望的时候,他就好似见了仇人一样,拿刀要砍死他的这个长子,还抱着乔永年一阵撕咬。 在被人拦下后,又猛地跪在乔永年面前,涕泗横流,恳求着对方割一块肉给他。 总之,乔家变得一片混乱。 一直闹到了第三天的早上,乔老爷才一蹬腿,不甘心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据碎嘴的丫鬟说,乔老爷死的时候,眼睛都是睁着的。 “乔老爷年轻的时候也算是一条好汉,可惜了。”吴玄之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也有些唏嘘。 年轻时候的乔老爷,被人唤作“拼命三郎”,是出了名的不怕死。那时候乔家远远比不得现在这般气象,只是有几亩薄田,勉强饿不死。 但乔老爷加入了当地的哥老会,签了卖身契,做了一名打手。就靠着一路打杀,硬生生拼出了一身富贵。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不怕死的乔老爷开始胆小怕事了起来。 或许是从他生了第一个孩子开始,又或许是他第一任妻子被人砍成了一滩烂泥时候起。 总之,畏惧死亡成了他的一道执念。 最终演变成了心魔,也把他自己变成了魔。 “也许有一天,我大限来临的时候,会变得更加不堪。”吴玄之目光落在远处,身上的血肉不安分的跳动着。 年轻的时候,总觉得死亡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情。 但等到你死亡前的那一刻,再回过头来看,种种场景,不过一瞬而已。 “那就让这一天,永远不要来临。”吴玄之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强大的意志重新镇压住了血肉。 他修炼《血肉古经》,一颗向道之心坚定,不会那么容易动摇的。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远处黄龙溪并不算宽敞的街道上,一支接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的走过。 不过,接亲的对象并不算新娘子,而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人。 吴玄之一眼就认出了此人,这人正是贺家的那个赘婿,好像叫什么刘老三。 名字挺着老气,但实际上却是一个五官颇为端正的年轻汉子。 这入赘本就不是什么出彩的事情,寻常人家都是悄悄把事情办了,似这般吹吹打打,招摇过市的,也是少见。 一路上,不少孩童都跟在队伍后面,嘻嘻哈哈的打趣。 第十五章 风水宝地 “师父,您先喝口水。” 川中多山,便是在平地上,地势也没那么平整。几个衣衫破烂的行人步履匆匆,脚下的鞋子早就破烂,几乎都要包不住脚趾。 一个青年从包裹中掏出了一个羊皮囊,咽了一下唾沫后,递给了为首的一个老者。 那老者看上去大约六十出头,乱糟糟的花白头发已经许久没有打理了,一根根都板结到了一起。老者拧开了塞子,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略带着些甜味的清水润泽了他干涸的喉咙,也让他的精神一振。 其他几个年轻人齐齐吞咽了一下,但他们的嗓子就像是被塞了一把锅炉灰一般,干燥的难受。 老者小心翼翼的将羊皮囊的塞子给按了上去,轻轻的晃了晃,似乎有些舍不得。 这荒郊野岭的,干净的水可是重要资源。那些山沟沟里头的水,甭管是泉水还是河水,能不喝就尽量不喝,谁知道里头有没有什么虫子。 “再忍忍,等咱们取出了你们师爷的宝物,就不用过这等辛苦日子了。” 眼看着徒儿们的士气有些低落,他便主动鼓励道。在提到“宝物”二字的时候,他的眼中流露出坚定的光芒,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有足够的动力继续走下去。 老者正要继续说话,忽然间耳朵微微一动,听到了远处有些嘈杂的动静。 他心头一跳,赶紧示意众人不要发出声响,迅速的爬在了一侧的草丛里。 往前悄悄的挪动了几步,老者扒开了枯黄的杂草,看到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一处崎岖山道上,有一支运货的队伍正从此处路过。 这些人搬运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看上去非常沉重,负责拉车的马儿非常费力,缰绳绷的笔直,坚实的地面上留下了深深的车辙。 一直等到这些人走出去老远,他们才敢出来。 现在这个世道乱的很,无论是遇到官兵军阀,还是山贼流民,他们这些人都免不得被剥一层皮。这还是好的,万一被人一刀给剁了脑袋,那可真是无处申冤去了。 所以,他们这一路走来,都非常谨慎。 “师父,是铜矿,这些人运输的是铜矿。”有一个弟子快速的去道路上勘探了一番,在地上见到了一些稀碎的铜矿石。 “怎么这么巧。” 老者的心里头咯噔了一下,他师父当年告知他宝物位置的时候,也说过附近有一个铜矿。 那宝物不会被人先给挖走了吧。 一股紧迫感,出现在他的心头。 “咱们快些跟上那些人,看看他们是往哪里去的。”那件宝物事关他这一支的存亡,可万万不容有失。 老者招呼了一声,便领着自己的几个弟子跟上了前面的运输队伍。 …… “建安二十四年,黄龙见武阳赤水九日,故此得名黄龙溪。” 吴玄之站在高处,俯瞰山下,能见到远处有一条浩浩荡荡的大河蜿蜒着流淌而过,四周有十数条支流向着四面八方扩展。 这条大河,就是赤水河。 听闻夏季洪涝的时候,山上的泥沙就会被冲击下来,形成一条浑浊的水流汇入到赤水河。远远望去,就好似一条黄龙翻涌着冲入水中,蔚为壮观。 “山环水绕,当真是个好地方。”眼看着这般景象,吴玄之的心中也为之一畅。 难怪那些修道者总喜欢隐居在高山大泽之中,日日面对这般景象,的确能养出一身出尘之气。 “一……二……三……起爆!” 不过,就在他欣赏眼前美景的时候,在他身后的山体一侧,有数量众多的工人正在干活。有人在山体中凿开了一道口子,又将炸药填充了进去。 “轰隆。” 伴随着一声惊天巨响,连大地都震动了几分,那一处山体直接崩断,碎裂成了无数小块。 很快就有工人上前,开始清理起了碎块。 “不过,山中再好,也只是属于仙道、属于神道,而非人道。”吴玄之看着下方铜矿的爆破,不由得有些感慨。 科技已经进入了爆发的阶段,在未来的几十年内,各种科学思想和技术层出不穷的出现,人类世界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吴玄之不是那些只会抱着老祖宗法门的酸腐道人,他玩起现代技术来,可比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都要熟练。 黄龙溪当真是一块宝地了,蕴含着各类金属和非金属矿石,同时附近依靠着大江大河,工业用水的问题也解决了。 一旦这里的兵工厂开动起来,就能源源不断的为川中乃至全国供应枪支弹药。 今年已经是宣统元年,在未来的几十年内,战乱将会是这个国家的主旋律。 他有足够的枪杆子在手,就决定了他的话语权。 吴玄之修的不是出世之道,不能避世潜修,若是没有这些东西护佑他,那些军阀的大军一到,他就得被轰成筛子。 “怎么有个大洞,好生奇怪。”就在吴玄之心绪飘然之际,下面的工人们却似乎发现了这些不对劲的地方。 随着一整块山壁被炸开,里面却并非是更深的山体,而是一丈高低的圆形洞口。 洞口是斜斜的向着下方生长的,幽深黑暗,也不知道有多深。看的久了,心中就会升起悚然之感。 那洞口的四壁光滑异常,不像是天然生成,反倒有些像是河边的黄鳝洞穴。 只是放大了几千倍而已。 有工人向里头投掷了一块石头,只有些非常轻的声音传出来,根本就不知道深浅如何。 “管事,带着工人离开这里。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要往外说,若是我在外头听到任何风声,你们统统都会被开除。”白信匆匆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这个洞口,便迅速的下达着指令。 矿场的生活虽然辛苦,但给的薪水酬劳非常高,这些工人连忙点头,表示绝不会向外泄露半点。 “真是奇哉怪哉,怎么有一股腌咸鱼的味道。”白信把脑袋凑到洞口嗅了嗅,忍不住甩了甩脑袋。 “这里头应该有一头精怪,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吴玄之也从山上下来了,走到了白信身边。 第十六章 青铜鼎 “往西南三里处,有一水塘……正西有一陡坡,形似卧牛……”老者的一只手里抓着罗盘,另一只手则捏着一张薄薄的油皮纸,纸上头弯弯曲曲的画了很多地形图,四周还有大量的文字描述。 但天可怜见,他师父的绘图能力太过于差劲,而想象力又过于的丰富。 那所谓的卧牛形陡坡,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他们跟着那一支队伍一直找到了这里,但现在进入山中都两天了,也没看出哪一块山坡像一头牛。 再这样下去,他们可能还没有先找到宝贝,就先把自己饿死在这山里头了。 “师父,要不算了吧,咱们干粮没多少了。”几个徒弟叫苦不迭,他们哪里想到这藏宝的位置这么隐蔽,拿了藏宝图也找不到入口。 老者也是筋疲力尽,撑着他的还是心里头憋着的一股气。 都来到这里了,若是空手回去,那他死也不会瞑目的。 老者一屁股蹲坐在一块斜斜凸起的石块上,一只手用力的扇了扇。虽然现在已经初冬,但上下攀爬也让他出了一身汗。 正扇着风,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立刻停止了动作,但依然有微弱的气流吹拂过来。 “哪来的风?”老者愣住了,他的背后靠着一块山壁,风怎么也不可能从他的后背位置吹拂过来。 他的脑海里有一道闪电劈过,迅速转过身去,用力撕扯着山壁上的杂草和藤蔓。他的几个徒弟也上来帮忙,很快就清理了一大片空挡出来。 那并不是一片完整的石壁,而是一块块石头错落有致的排列着,有些中间还存在着宽大的间隙,足以容纳一人通行。那怪异的风,正是从这些间隙里头传出来的。 “是,就是这里了!这地图上记载:‘山石鳞次,有中空间隙,仅容一人尔’。”老者的心情激荡,没想到祖师保佑,竟然真让他们找到了藏宝位置。 在确定无误后,他当即调整了心绪,只让两个弟子在外面留守接应,其他人跟着他一同进去。 而后便当先一步,侧着身子,向着间隙中钻了进去。几个弟子也紧随其后,一同进入了缝隙。 外面留守的两个弟子环视了一圈四周,便找了一处干净的石头,斜靠在山壁上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两个人没有发现的是,在他们聊天之际,他们顶上的山壁上,缓缓出现了两道裂缝。裂缝慢慢的张开,变成了两只门板大小的猩红眼睛。 猩红的眼睛中倒映着两个人的模样,好似两块鲜血沁染的红宝石。 两人心中偶有所感,忍不住向上看去,但却只看到一堆杂乱的枯草和不规则的石块。 老者领着自己的三个徒弟,一点点的向缝隙的深处挪动。 前头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那种直面未知和黑暗的恐惧,就像一座大山压在了他的心头。缝隙的四周异常粗糙,不少地方甚至出现幅度巨大的凹凸,若非上面湿漉漉的,恐怕人都不好进去。 他的脚下踩在一滩滩的烂泥上,他甚至能感受到那股子黏腻的恶心。 他们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在这样的黑暗中,人类对于时间的感知会变得迟钝。 就在几个人的耐心即将被消磨殆尽的时候,他们只觉得四周的缝隙一松,进入了一片宽敞的空间中。此处的地面上积了不少水,甚至已经没过了几人的脚脖子。 相比起缝隙中的黑暗,此处的能见度要高上许多。其主要的光源,是伫立在空间中央的一座铜鼎。 此物虽然是青铜铸造,却诡异的泛着一层蒙蒙绿光。 “对,这就是你们师爷说的宝物。”老者的心脏扑通的乱跳着,这件宝物此刻近在咫尺,他反倒有种不敢置信的感觉。 他缓缓走到了青铜鼎的身侧,幽幽的绿色光芒照亮了他的半个身躯。 他的一只手轻轻按在了鼎身之上,刹那间,上面的绿光升腾了起来,好似一道碧绿的火焰在燃烧着。 火光猛然爆发,将老者的身躯给包裹了进去。 而后火焰席卷,连同另外三人一同覆盖。 第十七章 人首龙身 漆黑的洞穴中,四道修长的身影双足悬空,高高直立着,各自粗壮的尾巴拖在地面上,也支撑起了他们的身体。 一层淡淡的幽绿色光芒在他们的身上闪烁着,将其衬托的犹如远古的神魔。 《山海经》中记载的那些神灵,大多都是“龙身而人面”。 龙躯,是神性的象征。 “噌。” 忽然间,四道身影的眸子睁开,通红如血玉一般的眸子中,看着像极了蛇蟒一类的动物。 “师父,我感觉我的身体有使不完的力气。”其中一道声音开始说话了,他的嗓音低沉沙哑,让人不自觉的联想到蛇类吐信的声音。 不仅是他,其他人也有同样的感觉。 “象龙鼎是神仙秘宝,得其馈赠者,必然脱胎换骨,成就神人之躯,自然厉害非常。”为首的龙人体型比其他人要略大一筹,他的头发依然花白,面部皱纹丛生,与他修长的龙躯看起来格格不入。 不过,他说话的语气中,却充满了狂热之意。 “如今天下将有大变故,天机动乱,我等也算是应运而生,必然能在这乱世中搏取一份气运功业。”老者瞳孔里泛起灼灼光芒,开口说道。 老者口中的话,其余几个龙人有些听不太懂。但他们习惯了听从师父的指令做事,也没想太多。 “师父,两位师弟还在外面等着我们,我们还要出去跟他们汇合吗?”他们虽然拥有了超越凡人的力量,但这副模样在普通人眼中,恐怕是要被当成妖怪。 几个人也在纠结,到底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两位师弟。 “不用理会,也合该他们命中没有这个福缘,强求不得。稍后我会给他们些钱两,让他们自行下山去吧。”老者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听闻此言,众弟子心中有些难受,但还是点了点头。 自此以后,他们就是神人一流的存在。那些凡间的关系,自当早些割舍。 就在老者正准备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的身体忽的一僵,立刻便不动了。 而其他三头龙人,也各自身体僵硬,保持了最后一秒所做出的动作。 如果此刻有人注意他们的身后,就会发现每个人的脊背位置多了一根红色的血管,那血管一直延伸出去老远,最后甚至都没入到了泥土石块之中。 仿佛这一整个山洞都变成了一个神秘生物的子宫,而那肉质管道在源源不断的往他们体内输送着能量。 四头龙人瞳孔中的红色光芒在不断上升,所有与人类有关的情感都被消弭,而他们的眸子越发的冰冷莫测。 好似有一个神秘强大的存在通过这个管道,占据了他们的身体。 在最后,他们缓缓的抬起了脑袋,八只红色的瞳孔,灼灼的看向某处通道。 …… “快快,所有人手上麻利点,今天的活早点干完就早点下班,工钱按双倍给。” 白信站在一处石头上,指挥着众人干活。 矿场的工人小心的抱着一个个扎实的纸包,将它们安插在洞穴附近的石块褶皱处,又小心的把所有引信搓到一起,连成一整根。 他们常年爆破挖矿,对于火药的运用已经非常纯熟了。 “三爷,可以点火了。”眼看着炸药包基本上都摆好了位置,白信走到了吴玄之的身侧。 吴玄之点了点头,领头的工人就吹亮了火折子,慢慢接近了引线。 这个大洞出现的着实诡异,绝非是天然形成的。 吴玄之也没那闲工夫去探究洞穴的来历,干脆直接给炸了了事。 管你什么邪魔精怪,在能摧山裂石的火药面前,恐怕也讨不了好。 “刺啦。” 那引信迅速被点燃,火星迸发,快速的向所有炸药包的位置燃烧了过去。附近的工人们很有经验了,赶紧各自捂着耳朵,找一个障碍藏住了身体,免得被崩裂的碎石炸得满身开花。 “呼。” 眼看着火药包就要被点燃,那古怪的洞穴中忽然喷出了一阵风。那风起初只有一股,但很快就膨胀起来,化作了滚滚狂风,将地面的石头吹得飞舞。 狂风还带着黏腻水汽,所到之处,地面上便是一片湿漉漉的痕迹。 火药的引信当场就被浇灭,软趴趴的粘在地面上。 在那狂风的背后,有四道修长的身影从洞穴中冲了出来,正是那四头龙人。 他们一出现,就朝着吴玄之的位置扑了过来。 龙人们的四肢虽然短小,但尖锐异常,一旦被抓到,不啻于被短刀给砍中。 可是,还未接近,一道漆黑的大网在洞穴上方出现,兜头罩在了他们身上。 “嗤嗤。” 大网一接触到他们的身躯,便立刻泛起了赤红的光芒,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了一道道焦糊的烙印。 几头龙人发出了尖锐的嚎叫声,但那大网在四周工人的拖拉之下迅速的收缩,将他们一股脑的束缚在了其中。 这张大网是以钨丝为线,沾染漆墨、朱砂,对于邪物尤其有效。 “开枪!” 白信一挥手,他身后有几个青壮迅速举起早就装填好的霰弹枪,对准了金属大网中的龙人。 “嘭嘭嘭。” 成束的弹丸在火药的推动下,爆发了可怕的威能。 尤其是这种弹丸还是特制的,里面还掺杂了朱砂粉末。 火光闪动,一颗颗金属砂蛮横的撕裂了几头龙人的鳞甲,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了惊人的伤口。 而里头混合着的朱砂,更是阻碍了他们身体的恢复。如果长时间的留在血肉内部,很可能把他们的生命力活活耗死。 一连开了好几枪之后,四头龙人奄奄一息。 “停手,要抓活的。” 白信的目光冷静,落在这龙人的身上。 四头龙人被金属网束缚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河网里的鱼儿,挣扎的遍体鳞伤。 四周的工人可没有看过这么稀奇的玩意儿,一个个都围了过来。这些怪物明明长着四脚蛇的身体,但脑袋偏偏是人类的,看着好不骇人。 “三爷。”白信的目光落在这几个龙人的脸上,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能看得出来,这四头怪物都算是半妖。半妖不稀奇,现在世道这么乱,什么妖魔鬼怪都跑出来了。 可关键是,这四只半妖还都是老熟人,这就不得不让他惊讶了。 第十八章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吴玄之也认出了这几个人的来历。 这几个人都是那日他在蓉城碰见的傩人,他还花了一百两买了这些人的傩神面具。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个人竟然流落到此地, 还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这洞穴中居住的应该是蛇蟒一类的精怪,把他们变成了血裔。”白信用一根棍子挑了挑几人身上的鳞片,开口说道。 所谓精怪的血裔,就是将自身的血脉精气灌注到人类的体内去,从而制造出一种半人半妖的生物。 半妖能够迅速获得超越普通人的力量,精怪也能借此控制这些人类为自己做事。 “是你自己出来呢?还是我把你炸出来。”吴玄之看着眼前的几头龙人,开口问道。 精怪能够随时将自身意志灌注到半妖体内,他也相信此刻那头精怪能听到自己的话。 “呼。” 四周的风变得更加狂躁,腥臭的味道越发浓重,不少工人受不住,只觉得头晕眼花,身体发软。 “不知死活。” 这头精怪竟然还打算反抗,吴玄之的眼神就露出了一丝嘲弄。 白信见状,直接从怀中取出来一个玻璃瓶,这个玻璃瓶是半透明的,里面似乎有些细小的银白色颗粒。 在那腥风吹来之际,他直接将玻璃瓶打开,对着半空中就这么挥洒了出去。 “嚎。” 一触碰到这些银色颗粒,漫天的腥风就像是遇到了某种天敌一般,立刻就止住。 而山体深处也传来了极其剧烈的一声惨叫,应该也受了不轻的伤势。 “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考虑,如果你不出来投降,后果自负。”吴玄之笑了笑,对着空气喊道。 在挥洒完玻璃瓶中的颗粒后,白信以最快的速度把瓶子扔到了一边,整个人也退到了远处,生怕沾染上半点。 也不怪他这么畏惧如虎,他手里那玩意儿,学名叫做“金属镭。” 半个世纪以前,居里夫妇从沥青铀矿中提取出了单质镭。镭具有非常强的电离辐射,也是一种很危险的致癌物。 最关键的是,这种物质对于妖邪阴神一类存在的杀伤力更是强到离谱。 相比起传统的朱砂、黑狗血,金属镭简直就是核弹级别的。 只要一丁点,就算是那些成就了阳神的老怪物,也能被生生杀死。 当前提取金属镭的技术还不是非常成熟,通常好几吨的铀矿中才能提取出一克的金属镭。但这对于吴玄之来说都不是事,因为这种事情完全可以通过砸钱来解决。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眼前的洞穴显得异常沉默。 白信又取出一个玻璃瓶,摸索着瓶盖,却并未打开。 一盏茶的时间很快过去,就在吴玄之准备动手之际,前方的山体忽然震动了起来。 “轰隆隆。” 这一整座山脉仿佛变成了一个活物,众人只觉得脚下的大地在不断颤抖,几乎就要站立不稳。 在那幽深的洞口上方,缓缓裂开了两道缝隙。随着缝隙的张开,一双血红如玉的瞳孔浮现。 那瞳孔虽然冰冷,但吴玄之还是非常敏锐的察觉到了对方的一丝畏惧。 四周的工人见到这一幕,有不少人都吓得腿软了。 在川中的很多地方,都流传着山神的传说。眼前的景象,太像是山神显灵了。 “不应该是蛇精吗?怎么还是山精?”吴玄之上下打量着山壁,对方的体型太庞大了,完完全全就是一尊大山的模样。 他还是头一回看到山也能成精。 第十九章 山神干活 “轰隆。” 在所有人敬畏的目光之中,眼前的山体仿佛变成了一尊活着的生命。 那原本应该坚硬的石块,竟然变得犹如人的身体一般柔软和有弹性,在经过了一阵艰难的蠕动之后,便看到一整块颜色各异的物质被从山体中挤了出来。 “嘭”的一声落地,这些物质被砸裂成无数截。 如果有人懂些矿物学的知识,就能大约分辨出,这里头有铜块、铁块、银块、煤炭等数十种物质。 而且都是经过精细处理之后的产物,纯度非常之高。 而后,地面也开始蠕动了起来,如同形成了一条条的传送带,将这些物质分门别类的挪移到一侧,有专门的工人将这些物质运输到山下的钢铁厂。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工人的工作强度降低了太多。 因为他们的活,都被一座山给做了。 没错,就是眼前这座山。 相传那一日此山的山神作乱,意欲黄龙溪每年献祭十对童男童女供他享用。恰好被居住此地的吴三爷知晓,吴三爷深夜前来,与山神大战五百回合,最终降服了恶神,还了此地太平。 为赎其罪孽,吴三爷命令山神每年需得采集矿石万万斤,用来作为对黄龙溪百姓的赔偿。 这个故事也不知道是谁先传的,但有鼻子有眼的,大家也就信了。 尤其是在当地工人的眼中,吴三爷无疑已经是神仙一流的人物,不然如何能驱使山神为自己做事? …… “呜。” 浩渺的岷江一艘汽船发出低沉的鸣笛声,附近的渔民摇着自家的船只,远远避开。 船上悬挂着黄龙旗,江风一吹,便高高的张开。 整面旗帜以黄色为底,上面绣着青色巨龙,随着旗面招展,上面的巨龙也张牙舞爪的翻涌着。 难怪这些渔民不敢接近,这是大清国旗,唯有官船才有资格使用。 在船头的甲板上,站立着一英武青年。 他穿着一身金黄马褂,一根粗黑的辫子整齐的梳理好,拖在身后。他的个子极高,估计接近一米九。在这个平均身高不过一米六出头的年代,他当真算得上是小巨人了。 “大人,过了前面的岔口,就到赤水河。” 在青年的四侧,躬身站立着不少年纪不一的官员。虽然他的年岁几乎算得上最浅的,但地位却最高。 此人并非旁人,而是新上任的川中新军第十七镇统制,兼代摄川中总督职责的吴赫。 吴赫是近些年来新军中崛起的领军人物,此人少年时期在西洋游学,精通多国语言,并对各国的体制了解的非常透彻。回国后,加入了新军,因为多次建言军制改良,得到了部分大佬的赏识,这才一路青云直上。 其年岁不过三十出头,就已经坐到了统制的位置。 此次川中总督赵尔丰遇刺受了重伤,又适逢铁路国有问题爆出,整个西南都动荡了起来。 如今大清国内忧外患,实在是经不起折腾。 为了快刀斩乱麻,摄政王便派出了新军的得力干将,希望尽快将事态平息。 官船很快的就离开了岷江水道,进入了赤水河。 相比起宽阔汹涌的岷江,赤水河的水流就平缓了许多。一路上,能见到的商船数量也多了起来。 吴赫双手后负,目光在四周熟悉又陌生的景色上掠过,思绪也越飘越远。 大部分不知道的是,他实际上是川中人,在他人生的前十六年,基本上都是在眉州渡过的。只是后期,他去了国外留学,又改换了身份,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真实背景。 “许久没有见老幺了,这还未见面,就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啊。” 吴家三个孩子,他行二,老幺年纪比他要小十岁。 在老三出生之前,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生而知之者。 他们家老三,三岁识字,五岁熟记四书五经,八岁便极有自己主见,经常会说一些天机之语,但每每中的。他吴家本来只是普通富户,也就在眉州有些势力。 但经过老三的几次指点,资产翻着倍的往上涨,很快就川中闻名。 在财力增长到一定阶段后,他们家的资产就开始向国外转移,国内只是与地方势力结合,扶持一些傀儡,用来运营生意。 吴家到了国外之后,资产增长的幅度不仅没有减慢,甚至比起在国内增长的速度还要夸张。老三研究出来的青霉素提取法,更是成了吴家的聚宝盆,为他们家每年换来亿万财富。 青霉素这种东西,在这个年代简直就是神器,不知道多少人借此活命。 官船缓缓的靠近赤水河的码头,吴赫微微眯起眼睛,在那人群中,他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船只靠岸,吴赫匆忙的走了下来。 他正要打招呼,那人便躬身一行礼,“草民见过吴大人。” 吴赫动作一僵,环顾了左右,便微微颔首。 “本官此去蓉城上任,恰巧路过此地,要与旧友见面,你们留两个人跟着我就行,其他人就地修整吧。”吴赫回头对众人嘱咐了一声,便径直的走了。 船上的官员大眼瞪小眼,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些不知所措。 这位吴大人当真是任性,好歹也是朝廷大员,身边只留几个人如何能行?万一再出现上次赵尔丰的事件呢? “老三,一晃都三四年未见了,你比之前也高了一些了。” 待到附近只剩下亲信,吴赫便大大的给了吴玄之一个拥抱,他比吴玄之还要高出半头,整个人虎背熊腰,这一抱之下,换做旁人恐怕都要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二哥,你还是那副样子。”吴玄之的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丝毫没有狼狈之意。 “怎么能还是以前那样子了,你二哥我,现在已经官至二品,现在外放到川中,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封疆大吏。”吴赫哈哈一笑,心情非常好。 吴玄之没有接话,依然是笑着。 “嘿嘿,当然,这背后也有老三你的功劳。” 第二十章 吴家三子 吴赫这话,其实不假。 他能够暂代总督之位,背后都是吴玄之的谋划。 无论是赵尔丰遇刺,还是四川保路运动,这里头都有吴玄之的影子。 在这种混乱的局势下,朝廷的选择余地并不多。 “老三,我在过来的路上,也想了许多。但如今川中局势复杂,若是当真一味镇压,恐怕会适得其反。所以,我上任之后,还需要你的帮助。”兄弟二人在叙了会儿旧之后,便谈起了正事。 吴玄之端起了茶碗,轻轻喝了一口。 “如今朝廷与地方的矛盾,无非就是一个‘钱’字。这几年南方乱得厉害,朝廷填补进去不少钱,若非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又何至于将铁路的运营权抵押给洋人。现在朝廷退不了川中乡绅百姓的钱,我就是说破了嘴皮子,那些乡绅也不会妥协的。” 吴赫哪怕远在京城,也把川中的局势看的清楚。 既然没办法用钱来解决问题,那就只能武力镇压了。调兵练兵倒是吴赫的强项,但他本身就是川中人,让他拿起刀兵去杀向家乡父老,他还真做不到。 “我想要兵不血刃的解决问题,就只能靠你了,你人脉广,或许可以让那些乡绅消停消停。”吴赫是个军人,并非是政客,相比起解决问题,他更擅长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为什么要解决问题呢?”吴玄之放下了茶杯,忽然说了一句。 “什……什么?”吴赫有些听不明白。 “你为什么能够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上?”吴玄之看着吴赫的眼睛。 在对方还未回答的时候,他又继续开口,“你能够坐到这个位置上,就是因为这里出现了大问题。这里的问题解决了,你就得乖乖的回去。” 吴赫不过是三十出头,又不是满人,如果不是情况危急,他是绝对坐不上总督之位的。 “你需要做的,就是一个字——‘拖’。” “那我来这一趟干嘛?就是来混日子?”吴赫皱着眉头。 虽然他的年纪比吴玄之大十岁,但两个人的性格却截然相反。吴赫的脾气反倒更为气盛,吴玄之则偏向于深沉内敛。 “谁让你闲着了,总督统管行政、军事大权,厘治军民、综制文武、察举官吏、修饬封疆……这里头哪一件事不值得你去做?远的不说,现如今十七镇不满编,你不考虑着把人先填满吗?” 吴玄之例举的事情,都是总督的工作。 “你别岔开话题,那这件事就不管了?万一那些乡绅造反怎么办?”吴赫非常不解。 “造反?你知道造反需要什么吗?”吴玄之忽然笑了起来,笑的吴赫有些心底发毛。 “造反至少要有两个东西,一个是人,另一个是枪。在如今这个时代,后者比前者更重要。你知道,之前川中、湖广、云贵那些造反者的枪是哪来的吗?”吴玄之微微凑近,开口问道。 吴赫心脏一颤,忍不住崩出了一个可怕念头,但却不敢多想。 “他们的枪,都是我提供的。现在,只要我不给他们提供枪,他们就硬不起来。”吴玄之身子往后一靠,原本空气中有些凝滞的气氛顿时松动了起来。 “就在这黄龙溪,我最近新引入了一条枪支弹药生产线,每月能生产m1873步枪5000支,44-40子弹六万发。”吴玄之再次的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炸的吴赫晕晕乎乎的。 他们三兄弟中,吴玄之是最无欲无求的。 现如今,大哥在海外工作,与同盟会的人往来密切,甚至是创会元老之一,主要就是给组织提供金钱。他则是进入了朝廷,一路攀爬,现在已经到了代理总督的职位。 吴玄之则什么官身也没有,最多就是在眉州的哥老会挂了个二当家的名号。 跟两个兄长一比,他就显得没那么出彩了。 第二十一章 道法自然 “崇有,当真不随我去蓉城么?” 黄龙溪的码头处,江风鼓动,瑟瑟的落叶纷纷然飘落,衬得环境颇为冷清。 崇有,是吴玄之的字。 “不了,我刚刚从蓉城脱身,回去反倒多有不便。”吴玄之婉言谢绝了。 他是修道之人,蓉城如今环境复杂,他若是贸然裹挟其中,不仅会提前引来劫难,还有可能将渡劫的难度扩大若干倍。 虽然早就知道答案,但吴赫还是有些失望。他们兄弟三人,多年来天各一方,难得有个相见的机会,也要匆匆告别。 适逢乱世,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安稳的活下去。 或许某一次的离别,就成了永别。 “也罢,崇有你好好保重。”吴赫走上了官船,其他的官员早就在等候着了。 船只收了铁锚,缓缓驶离了码头,一路沿着河道,向蓉城进发。 看着吴赫离开,吴玄之也长出了一口气。 朝廷调动吴赫来担任川中总督,是他预想中的最好的结果。有了吴赫坐镇,那基本上等于朝廷、民间、军队几条线都补齐了,他也能把心思放到修行之中,安心的去渡劫了。 他修行《血肉古经》,虽然是肉身驻世的第一法,也是堂皇大道的一支。但他肉身每活化一部分,他便等于逆反了一部分规则,就得遭受一次劫难。 寻常道人不过三灾九难,妖物是每逢甲子一劫。 而他,面临的劫难是这些人的无数倍。按照理论,人身三万六千神,那他就能把身体化作三万六千妖,这就等于有三万六千劫难。 虽然实际不可能这么多,但就算是十分之一,那也是一个无比恐怖的数据了。 按照将官道的记载,历代修行者中,渡过最多劫难的是第五代祖师,总计度过了一百九十三劫,长生驻世五百年。 当然,这些劫难也并非需要你硬抗,也能用功德化解。 若是能在某一乱世,能辅佐明主登龙,更可借助新朝气运,消弭掉不少劫难。 吴玄之修道至今已有十年,他真正渡过的劫难也只有一次。 就是几个月前在定远县,被刽子手一刀斩断了脑袋。 事实上,十年修道,他依然与普通人一般无二。体内的器官无法活化,他就无法拥有实质的力量。 这第一次劫难,在他们这一派的修行中非常凶险,绝大多数人都死在第一步。 以常人之身渡劫,稍有差池,就身死道消。 但好在,吴玄之渡了过去。 他在脑袋被斩断的那一刹那,他感悟到那一刀断命的干脆决绝,又在强烈的求生欲*望的推动下,将全部的生命潜力爆发,终于让脊椎骨成功完成蜕变,化作脊剑妖。 剑妖出世,需当磨刃开锋。 在刑场上,脊剑妖剑气喷吐,以朝廷七品县令的脑袋为磨刀石,饱饮鲜血,凶相毕露。 也只有在那一刻,吴玄之才真正踏入了修行者的行列。 “我第二个要活化的部位是眼睛,这一步的劫难,当应在何处呢?”吴玄之这几日以来,几乎要把那傩神的灵性给榨干。但恶道三眼妖依然未能化生出来。 想必,还是得先渡劫。 “三爷,经由我们的人在海外操盘,沪上股市崩溃,此次共收益英镑五百多万……龙象安保正在与克虏伯公司商量采购m1904式山炮生产线的事宜,对方有出售的意向,但此种山炮需要以特种碳钢打造,国内炼钢厂暂时还打造不出这种钢材……实验室那边传来电报,新一批的金属镭、铀大约一个月后就能运到。” 白信是个大忙人,每天要处理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他每天下午会找一个时间,集中与吴玄之汇报事情。 吴玄之按了按脑袋,他其实不太喜欢处理这些事情。但他的性格又是如此,必须要掌控住所有的信息,他才会安心。 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在听完了白信的汇报之后,他这一回没有发出任何指示。 当财富累积到他家族这个地步的时候,个人的决策有时候不那么重要的。只要你不作死,你的财富肯定是始终保持增长的。 无非是增长快慢多寡的问题。 “我准备出趟门。”良久,吴玄之吐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白信点了点头,就要下去准备,却被拦住了。 “我的意思是,你留在黄龙溪,我一个人出去。”吴玄之一直要思考如何渡劫,但就在白信汇报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走入了一个误区。 他把自己保护的太严密了。 他牢牢掌握着所有局势,一定要了解所有信息方才落子出招。 他谨慎的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棋手,每走一步,都得算计未来十步该怎么走。 在这种情况下,便是有劫难也早就被挡在外头了。 如果他所具备的权势、财富能够具象成光环,那他现在就等于是满身霞光,万法不侵的仙佛。 远的不说,他的身边随时都跟着不下二十个枪手保护,这些枪手还都带着银钉墨斗和金属镭铀,便是那些修行有成高人过来,也得被压得死死的。 除非像上次赵尔丰那样,直接调动大军杀来,才让他无计可施。 “这……遵命。”白信有些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白信担忧三爷的安全,但他同样相信三爷的能力。 他只要像上次吴玄之刺杀赵尔丰事件一样,做好善后工作就行。 “若非急事,不要联系我。”吴玄之此次打算专心渡劫,不想被分散了心思。 说罢,他就摆了摆手,沿着码头河岸,向着尽头的官道走去。 晚间的夕阳落在了他的身上,给他的身上披上了一道霞衣。 他这一次,倒颇有些任性的意思。 说走就走,没做任何考量。去什么方向,什么时候回来,一点也没去考虑。 吴玄之自来到这个动乱的世界开始,便算计着一切,一步步的让吴家壮大到这等地步。 如今什么也不去想,他反倒觉得天地开阔,豁然开朗。 也许,这就是道法自然吧。 第二十二章 路中偶遇 夜色深沉,银月如钩,点点的星辰点缀着黑暗。 “呼哧呼哧。” 在距离官道不过一二里路的林间,有些怪异的响声传来。这声音断断续续,听着像是什么东西在来回的摩擦。 吴玄之叹了一口气,扔掉了手里的木块,总算是放弃了。 现在天气太冷,晚上湿气又重,想要钻木取火根本不现实。 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当真是潇洒,但背后的一地鸡毛,也得自己去承受。 他出门的时候,一没带钱,二没带火折子,夜宿野外他连个火都点不了。 在他想象中,出门在外,完全可以寄居在当地百姓家里,最次最次,也能找到个破庙容身。 但现实证明,他完全就想多了。 他离开黄龙溪之后,一路上连个村庄都没看到。在如今这个年代,无论是遇见兵匪,还是遭遇瘟疫,都能轻松让一个村子死绝。大家都习惯性的聚拢在城市周围,想要再荒僻的地方看到村子,那除非是见鬼了。 “也罢,反正我也不饿。”吴玄之倒也能自我宽慰。 他的确是不饿,自从脊椎化出脊剑妖之后,他可以一顿吃几千公斤的东西,摄入海量的能量,也能个把月不吃饭,还不会感受到饥饿。如果哪一天,他的胃部也成了妖怪,那几乎可以比拟传说中的乾坤袋,能容纳的东西就海了去了。 “哎,咱们就在前方落脚吧,这左右也没见到有什么房屋,有个树林好歹能做个遮挡。” 就在吴玄之准备休息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些动静。 却见到,一伙人零零散散挑着担子,牵着骡马,也走到了这树林子边上。 这伙人熟练的把担子都撂下,又扎起了帐篷,升起了火。 看样子,他们应该是过惯了这样的生活。各自分工明确,有出去拣柴火的,也有架起陶锅开始烧水的,不大一会儿,就升起了丝丝缕缕的香味。 “各位,大晚上叨扰了,能否借火取个暖。”就在这伙人忙活好了,准备吃点东西的时候,一个笑吟吟的面孔从黑暗中探了出来。 这伙人当即有些发愣,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冷不丁的出来一个大活人,真有够吓人的。 “嗨,这有啥的,出门在外都是朋友,随意坐。要是不嫌弃,就一起吃点。”这群人中领头的,是一个佝偻着腰,胡须花白的老头。 他虽然面目沧桑,但眼神很亮,给人一股子中气十足的感觉。 “多谢。”吴玄之也不跟他们客气,径直挨着几个小伙子,也不嫌弃他们身上臭的哄的味儿,就这么坐了下来。 “阿霞,给客人拿个碗。”老者给边上一个扎着辫子的少女使了个眼色,小声吩咐了一句。 吴玄之的目光不经意在这些人身上掠过,这些人筋骨健硕,但身形柔软,应该练过一些拳脚,但绝非是真正的武林人士。在行走坐卧间,所有人都腰板挺直,手脚端着架子。 若没有猜错,他们应该是唱戏的。 他并非是有意防备这些人,实在是习惯使然。 吴玄之在判断这些人的身份,这些人何尝没有在打量他呢? 这里距离最近的城镇也有接近三十里路,一个大活人出现在这里,实在有些古怪。更何况,看这个人的衣着打扮和皮肤状态,此人也绝不是跑江湖的。 那个叫阿霞的少女,给吴玄之打了一碗野菜汤,也递给了他两个干硬的馍馍。 这是他们出门在外的干粮,一般在火上烤烤加热,再泡到菜汤里,也算是奔波路上难得的享受了。 吴玄之也不客气,他二话不说,就把馍馍放在嘴里咬了起来。 风干后的馍馍口感很差,放在嘴里像是咬着石块,但吴玄之却像是在吃着什么难得美味,几口就吃掉了一整个,然后又咕嘟喝了半碗汤。 他对于食物的味道并没有太多挑剔,在必要时候,他甚至连生肉、生米、糖块都能直接吞吃下去,只要能补充足够能量。 火堆旁边的众人都有些傻眼了,这人的牙齿可真够结实的,这干馍就这么生吃啊。 只几下,他就把两个干馍和一碗菜汤都吃完了。 第二十三章 一路向北 “小哥若是不介意,今晚就跟老朽挤一个帐篷吧。这外头湿气重,睡一晚上身子骨可受不了。”吃了一顿饭,大家也稍稍熟络了起来。 虽然还是不清楚吴玄之的身份,但大抵也分辨出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可能是跟家里闹了矛盾的富家公子,这会儿正离家出走呢。 “如此,那就感谢了。”化生出脊剑妖后,他已经寒暑不侵。但能睡得舒服一点,他也不会介意。 这个戏班子总共有十六个人,共搭了三个帐篷。五个女眷睡一起,八个汉子一个帐篷,班主跟两个半大小子一起睡。 “咦伊啊……” 第二日一早,地面上结了一层霜,一阵北风吹来,寒气往骨子里钻。在这样的日子里,找个暖和被窝埋起来,那才是天底下第一舒坦的事情。 不过,戏班的人起的很早,天才刚刚亮,他们就洗漱完毕,或是吊嗓子,或是活动手脚。 两个少年正在老班主的训斥下压着腿,脸都快耷拉成苦瓜了。 “现在不练功,长大了就把式稀松,你师姐师哥们是不成了,以后咱戏班能不能出角儿,就看你们俩了。”老班主板着个脸,手中握着一根新折的柳条,看两个少年乱动,就是一鞭子下去。 两少年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额头上都见了汗。 “哟,吴先生您醒啦。” 见到吴玄之自帐篷里出来,老班主一扭头,脸上的表情登时由阴转晴。 人家能跑江湖,不说别的,这一手本事还是有的。 “这么一大早就起来练功,这唱戏的行当还真是不容易。”吴玄之感慨了一声。 这各行各业莫不如此,真正能出头的,哪一个不是从血与汗中爬出来的。 “咱们跑江湖的,戏就是命,你练了功,好歹有个奔头。若是连功都不想练,那就趁早别干这行,又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玩意儿。”老班主这话半是说给吴玄之听的,另一边,是告诫他那些徒弟的。 能出来唱戏的,哪个不是苦命人家的孩子。 众人听了这话,各自把心一收,越发努力的练起了功来。 众人又练了半个时辰,趁着空挡,老班主烧了些热水,把昨晚剩下的野菜倒进去煮开了,把面浆糊倒进去搅了搅,撒上些粗盐粒儿进去,就算是早茶疙瘩汤了。 大家都饿了,虽然不甚美味,但都吃得极香,呼噜呼噜的扒着碗。 尤其是那俩半大小子,虽然人瘦弱,但吃得却肚子圆滴溜的。 “吴先生,您这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是要往何处去?”老班主端着碗喝了一口,便凑在吴玄之的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吴玄之还真没想好去哪,他这是出来渡劫的,走到哪算哪儿吧。 “您这孤身一人的,也没个目的地?”跑了这么多年的江湖,老班主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 一个富家公子,就这么在外飘着,怕是用不了三天,就会被人吃的骨头渣子也不剩。 “要不这样,您就跟着咱们戏班,别的咱不敢保证,但总有口饭吃。”在犹豫了一番之后,老班主试探着问道。 要说起来,老班主虽然心善,但也不是滥发善心的老好人。 他之所以打算收留吴玄之,也是打着抱贵人大腿的想法。若此人当真是富家公子,未来他们戏班子也能蹭点交情。退一万步说,这人是真落魄了,他们也只是舍了几顿口粮,也浪费不了太多。 吴玄之闻言,也没太大意见,对他来说去哪儿都一样。 跟着戏班子,还有人管吃管喝,倒也不错。 便一口应了下来 …… “小猴子,给大家翻个跟头,卖卖力气。”在一处集市上,老班主一敲铜锣,大喝了一声。 一旁的少年脸上涂了一圈粉色,做短打武生打扮,闻言便蹬蹬蹬连番了七八个跟头,又双脚一扎,稳稳落地,动作利落干净,非常见功夫。 旁边人纷纷叫好,有些闲钱的也不吝啬打赏,咣当扔了几文钱到那铜锣里。 一下午的功夫,众人累得满身是汗,做这一行的,挣得就是这辛苦钱。 傍晚时分,老班主清点了一下,总共也就赚了一吊钱,再刨除交给地头蛇的三百文,也就剩下七百文左右。 今天每个出演的人得给个五十文,其他的钱他得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总的来说,日子依然是紧巴巴的。 吴玄之跟着戏班子一路往北走,跟所有人也逐渐熟络了起来。 大家本以为他是个富家公子,心里觉得不太好打交道,但相处久了之后,发现这人实际上没什么架子。而且知识面特别广,无论是国内民俗,还是西洋风貌,都能说得头头是道,甚至大家还听他说过几句洋文。 这年头,识字的都没几个,更别说会说外国话的。几个小子还央求着,也跟着学了两句。 一时间,戏班里整天都是什么鼓捣猫呢,鼓捣衣服呢。 这洋文吧,跟咱们唐山话也没啥区别嘛。 “当当当。” 老班主敲了敲大铁锅,这就像是一声召集令,一旁练功的众人都赶了过来。 今天晚上依然是疙瘩汤,只是把野菜换成了青菜,还舍得捏了两块碎豆腐进去。在这食物短缺的年头,豆腐可能是最能代替肉的东西了,还能补充一下蛋白质。 众人都吃得香甜,反正饿极了吃啥都香。 不过,吴玄之却有了些心思。 “班主,这孩子们都是长身体的时候,整天吃这些东西,怕是吃不消啊。”这戏班里头,平均年纪都不大,便是那些师兄师姐,放在后世也是读高中的年纪。 “嗨,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能吃饱就不错了,难不成还想吃大鱼大肉啊。”老班主也没把他这话放在心上,只觉得他是大少爷的毛病犯了,他们这些穷人,也只有过年过节能舍得见上点荤腥。 谁不想吃肉,那也得有钱呐。 “班主,要是您放心,您就把这戏班子借我用一个月,我带您赚钱。”吴玄之这几天跟着戏班,对于戏班目前这一套模式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说实话,他觉得戏班子的运作太保守了。 第二十四章 富人思维 “阿霞,把洗好的衣服给我拿进来。” “小猴子,给我拿个剃刀进来。” 浆洗好的绸缎衣裳,用水熨斗烫的板正。虽然不如何华丽,但懂行的人,都能看出这衣裳价值不菲。 吴玄之好好洗了脸,用剃刀把几日都未曾打理的胡茬给休整了干净。 整个人的面貌为之一新,任谁看了,都知道这必然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戏班的几个小姑娘见了他这副模样,不由得有些脸红。哪个少女不怀春,似这样的人儿,简直是她们心目中完美的情郎模板。 “阿强,轿子租好了吗?” 吴玄之自房内出来,晌午的阳光迎面照了下来,在他的身上渡了一层光,当真顾盼生姿,一下子就成了所有人视觉的中心点,让人忍不住升起自惭形秽的感觉。 吴家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在世界上也是数得着的大财团,吴玄之身为这背后的操盘人,一身气度早早的被养了起来。 更何况,他还专门学过礼仪课程,坐卧行走如何表现,早就成了他的本能。 所谓的贵族气质,说白了,就是把礼仪姿态融入到日常中,让人看了不明觉厉。这样子,一下子就能把你跟普通人区分开来。 “先生,已经在外面候着了。”阿强本来跟吴玄之已经很熟了,此刻也有一种底气不足的感觉,声音不由得压低了几分。 “出了门,不能叫先生,得叫爷。”吴玄之点了点头,纠正了他的一个用词。 轿夫早就候着了,这是他们来了巴州之后找人租的,一天得两百文,简直贵的要死。这巴州才多大点地方,走两步就到头了,还犯得着租轿子? 阿强几人心中有些嘀咕,但还是乖乖的替吴玄之掀开了帘子,扮作了小厮的模样,跟在了轿子后头。 “去城里最大的酒楼。”吴玄之的声音轻飘飘的传了出来。 话音一落,轿子就颤巍巍的抬起,沿着巷口向前头走去。 巴州最大的酒楼,叫邵氏酒家。 名字听着平平无奇,但的确是规模最大的。 由此,也能看出这里的品味有些跟不上时代。现在都流行叫什么悦来、鼎泰、瑞福之类的。 轿子在邵氏酒家门口落了地,阿强几人赶紧迎了上去,先一步掀开了帘子。这是事先排演好的,要的就是范儿。 吴玄之自轿子里走了出来,步子不缓不急。 四周往来的客人有些侧目,也不清楚来人是谁,这派头都比得上县太爷了。 他这架势,连里面的掌柜都惊动了,以为是什么大人物,便赶来迎接。 “把你们老板叫来,我有事情跟他说。”吴玄之瞥了一眼掌柜的,就知道他不是真正能做主的人。 如果是旁人,掌柜的哪里会搭理。大老板每天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哪有空在意这些琐碎事情。 但一看这人气度,他心想是不好惹,便忙不迭的点头哈腰,赶紧遣了一个伙计去叫人。 “爷,您要不楼上雅座?”掌柜的有些拘谨,吴玄之的气场太强,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行吧,带路。”吴玄之的目光在酒楼里扫了一眼,似乎有些不太满意,但还是免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这下子,掌柜的内心更加忐忑。 第二十五章 一通忽悠 “巴州张家……” 邵远图有些出神,对于这个家族他倒是有几分印象。原本张家与邵家同为巴州的豪族之一,但在五十多年前,这个家族因为一场变故没落了下去,至如今,几乎听不到关于张家的消息了。 “原来竟是同乡,当真是意外之喜。”他的脸上适时的露出惊喜之色,仿佛真的遇见了故交一般。 “咱们这一支只是张家的旁系罢了,当年家道中落,先祖便去了京城打拼,好不容易才成就了一番家业。”吴玄之笑了笑,他下意识的打算把玩手上的扳指,但却摸了一个空。 实际上,这什么张家后代,都是他临时编出来的。但也不是瞎编,张家先祖曾经赈灾捐款的碑文还在巴州附近的村子里,他们路过的时候,恰巧被他看到了。 他来之前也找人打听过了,张家早就败落,后代不知道流亡到何处了,所以他也不怕被人拆穿。 二人一番攀谈,邵远图也终于了解吴玄之的目的。 原是这个张崇有回巴州省亲,在回家的路上,时常见到有孩童沿街乞讨,便动了恻隐之心,打算向官府捐银钱五千两,成立一个抚幼局,用来照顾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 这等行为,若是放在百年前,官府不仅不会允许,反倒要拿你下狱。 那时候皇权尚且鼎盛,民间决不允许有这样收买人心之举。但如今社会风气宽松了许多,倒是没人会拿这个事情做文章。 “崇有兄当真是高义,这倒是让邵某人汗颜了,若是这抚幼局能成立,邵某也愿意出一份力。”先不论此事能不能成,但此事若真的能成,邵远图还是会高看对方一眼的。 “张某也考虑到,五千两虽不少,但毕竟是无根之萍,恐怕也支撑不了几年,届时难免有虎头蛇尾之嫌。正巧张某平日里喜好听戏,手下也养着一个戏班,便准备让戏班在川中各处游走演出,演出费用只取十一,余下全部捐入抚幼局。” 吴玄之又喝了一口茶,才缓缓说道。 “哦?京城来的戏班?那着实难得,莫非是八大园的哪一家?”邵远图不爱听戏,但也知晓北方流行这玩意儿。 “曾经几位先生也在八大园登过台,不过后来都被我挖来了,只作自家解闷之用。此次来到巴州,便想借邵先生酒楼的二楼一用,让我这戏班子在您这亮亮相,耍耍力气。当然,租金还是照付的,您随意开价。”吴玄之笑了笑,开口道。 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邵远图有些拿捏不准,借酒楼的一块地方不是什么难事,但他跟这个张崇有不过第一次见面,也不晓得对方是否别有用意。 “若是不方便,那在下就先告辞了。”吴玄之做事干净利落,说话便要起身。 “崇有兄慢来,此事我应了。您家的戏班子愿意在我这演出,那是我的荣幸。您说个时间,这邵氏酒家随时给您敞开门。至于租金什么的,也就免了,就当我提前给抚幼局出一份力了。”邵远图忙不迭拉住了吴玄之。 对于他邵二爷来说,借用酒楼几天也不是什么大事,最多不过少几天流水罢了。但若是错过了与京城贵人结交的机会,那未来的损失可就大了。 做投资嘛,必然是有得有失。 他在内心平衡得失,觉得应下也无不可。 “邵兄高义,我在这里替巴州的失孤幼儿谢过您了。”吴玄之闻言脸上一凛,当真起来对着邵远图深深鞠了一躬。 这倒是让邵远图有些受宠若惊,在之前的一连串表现中,他心中已然把吴玄之的地位摆在比自己更高的一个位置。 “些许小事,您这就太见外了。后面若是有需要的,我邵某人别的没有,但在这巴州还是能说得上话的。”邵远图的觉得有些热血上涌,这都多少年了,他自从被人叫邵二爷之后,很少有这么情绪激动的时候了。 但说来也怪,今日被这年轻人几句话,情绪就被拿捏了。 “三日之后,我家的戏班子在您这登台演出,连着演五天。您这里的食客尽可随意观看,不收票钱。若是大伙觉得他们演的凑活,随意打赏几个子儿就成,若是不行,那您尽管把他们轰走,免得脏了您的地界。”吴玄之这话说的大,也打消了邵远图的大半疑虑。 敢说这样话的人,保管是有几把刷子的。 他的心里头,倒有几分期待了起来。 二人又闲聊了一阵,在交流的过程中,邵远图发现吴玄之见识非常广博,与之聊天也非常愉快,每每都能搔中自己痒处。 待到送走了吴玄之之后,他还在心里头感慨,这位可当真是了不得啊,难怪能在这般年纪取得这样的成就。 一般而言,如果你与谁能聊得非常开心,那基本就说明人家的段位在你之上,人家那是专门托着你呐。 他邵某人,今天算是服气了。 …… “哎哟喂,这衣裳可真新真好看,都是绸子做的吧,得花不老少的钱吧。”在一处宅子中,众人都围着眼前的几个大箱子,里头放的满满当当的戏服,一个个眼睛放光。 他们的戏服,也不知道是用了多久的了,平日里演完了戏,就得赶紧收起来,也不敢多洗,免得洗坏了。 有时候觉得衣服有味儿了,就撒点香粉,里面别提多埋汰了。 他们也想换新衣服,但一套行头那么贵,谁也舍不得啊。 “这些衣服都是你们的了,以后像这样的衣服你们随便穿。” 这是吴玄之专门找人定做的,跑了好几家制衣店,好容易才赶工出来。总共花了三十两左右,对于戏班子的人来说,已经是难以想象的价格了。 “若是没那么赶,说不得还能再省个五六两……”老班主坐在一旁,伸手想要摸一把衣裳,但想着还没洗手,便又缩了回去。 “这都是小钱,时间才是最贵的成本。”吴玄之摇了摇头。 这就是人与人思维的不同之处,对于富人来说,通常会更看重时间效率,但穷人的思维中,时间是不计入成本的。 因为他们总觉得,时间不值钱。 第二十六章 明星打造计划 所谓明星打造计划,就是把眼前这个戏班子打造了明星团队。 至少成为一定区域范围内的明星。 计划第一步,先完成自我包装。什么叫包装,包装就是讲故事,要讲一个让所有人都相信的故事。 所以,吴玄之就以成立抚幼局为名,将其与戏班子进行绑定。 戏班子用演戏的方式来筹募善款,这本身就是一个很有话题性的故事。这一套在后世被玩烂了,但在这个年代,却还是头一回。 抚幼局本身又是跟官府挂上钩的,若是运作得好了,当地县令的考评上会好看很多。如此,官府自然也会支持这个项目。只要戏班子获得官府背书,未来就会有很大保障。 至于计划的第二步…… 在邵氏酒家的二楼之上,搭建了一个临时的台子。由于,酒楼并非是完全封闭的,一楼的食客可以清晰的看到二楼的场景,正好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观众区域。 小猴儿穿着一身黑色的短打衣裳,身后披着披风,头戴大盖帽,脸上却未做任何的妆容打扮,看着十分怪异。 “蹬蹬蹬。” 突兀的,响起了一阵密集的鼓点,节奏明快,小猴儿也随之动了起来。 待到鼓点一停,他将身后披风一卷,在身前一罩。等到披风张开,他的面部已经变了,一张靛蓝色的面具罩在脸上,五官狰狞,目光如电。 台下的人看的呆住了,待他们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小猴儿把披风又一卷,再次张开,面具又变了模样,成了一张黄色的脸谱。 四周适时升起了腾腾烟气,在烟雾缭绕之中,演员的面孔变幻不定,充满了灵动玄妙的意味。 观众只觉得内心是一阵的酥麻震撼,待到彻底反应过来了,叫好声如山呼海啸一般。 坐在人群中的邵远图也是惊呆了,在看到演员变脸的那一刹那,他都有种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感觉,简直太过瘾了,太好看了。 一下子,就击中了他的心灵。 小猴子表演的,正是后世川剧中的璀璨明珠——变脸。 川剧发展于乾隆年代,但近几年才逐渐成型,似变脸这样的绝艺,还未真正问世,一直要到几十年后,才被人完善。 所以,这就是吴玄之计划的第二步:戏曲改良。 他跟着戏班子走了不少路,也发现了问题所在,就是这支戏班子根本就不懂得变通。不管是到那里表演,依然是守着京剧的那一套东西。 不是说京剧不好,但现如今都没有普及普通话,各地区之间语言就是一个很大的障碍。 你可能表演了一大堆功力扎实的唱词,但当地人一句话听不懂,这不就完犊子了吗?而且,吴玄之身为川人,他也了解川人的喜好。 川中人不爱那些才子佳人的凄婉爱情戏,而是偏爱怪诞、诡变的神魔剧。 所以,吴玄之就替他们改了戏,把那些大段的唱词给改了,多以动作、杂耍、喷火的为主,要的就是刺激,要的就是花哨。至于那变脸,则是他传授给戏班子作为压轴的大戏。 这个技术要是能玩好了,是能当传家宝流传下去的。 变脸的诀窍,在后世信息大爆炸的时代,早就被透底了。本质上也不复杂,也就是暗藏机关的事。 因为小猴子是新学的,为了避免出岔子,他就简单藏了五张脸谱。 但这是变脸的一次问世,已经足够引起人们的震撼。 在连番几次的变脸中,整个酒楼的屋顶都要被掀翻掉。这种凝聚着人类智慧的艺术作品,无论在哪个时代,都能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好活,当赏。” 也不知道是谁投了一锭银子到了舞台上,而后其他人纷纷效仿,银钱铜板如雨水般落下,叮叮当当的落了一地。 一盏盏的悬灯上的蜡烛摇曳着,散发着明亮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混合着饭菜味道的奇异香气,漫天的银钱洒落。 小猴子呆呆的看着这一幕,与他多年前在八大园见到的场景多么类似啊。 那时候,他偷偷窜进了广和楼,那里的角儿登台演完了之后,也是这般场景。 山呼海啸,银钱如雨,气派极了。 我……我要成角儿了? …… 德明慈善戏班火了。 邵氏酒家一连四天的表演,围观的观众几乎要把门槛都给踏碎,那变脸的绝活,人人都稀罕称道,看了多少遍都不厌倦。 邵家的生意也因此暴涨,这几天的流水比往常高出去好几倍。 第五天的时候,为了让更多人看到戏班子的演出。吴玄之临时调整,在巴州市集的空地上搭了个台子。 那火爆程度,简直达到了万人空巷的地步。 五天下来,戏班子计算了一下收入,总计收入了八千一百一十七两。 虽然吴玄之看不上这点钱,但对于戏班子而言,这是他们几辈子都赚不来的巨款。 这几日以来,戏班子的人就跟着了魔一样,脑子里晕乎乎的。好在他们基本功扎实,硬生生把五天都给演了下来,几乎没出什么差错。 他们这些人,虽然关注度比不上小猴子,但也受尽了追捧。 这是他们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 “吴……吴先生,这一笔钱都是您赚的,您收回去吧。”看着眼前满满当当的一堆银钱,老班主总觉得不踏实。 这钱来的太快了,人就飘了啊。 “这里头的钱,拿出五千两,成立抚幼局,巴州十六岁以下失孤孩童,尽可收纳。以后你等演出费用,也需拿出九成投入到抚幼局中。”吴玄之摇了摇头,他若是想赚钱,那实在太容易了。 “好,好,就依您的意思办。”老班主点了点头,做慈善好,这也是给戏班子的人积阴德了。 以他们如今的火爆程度,哪怕只留下十分之一的演出费用,那也是很多的钱了,日子比他们以往要好过太多。 他们能遇上吴先生,当真是上辈子攒了大德了。 也不知道吴先生具体是什么身份,这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天底下也难找啊。 只是可惜了吴先生的那扳指,听闻那是他的喜爱之物,为了给戏班子筹集前期的运作费用,三百两银子就给卖了。以后若是有机会,得帮他赎回来。 第二十七章 众生如畜 戏班的众人各自抱着大碗,啧儿香的大口吃着。 面前的桌上摆了一溜的菜,什么红烧肘子、炭烧羊肉、红焖鸡块,基本都是硬菜。 所有人都大咬大嚼的满嘴流油,他们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多好吃的菜。 “小猴子,你们以后都能吃饱穿暖了,但也别忘了,这世上还有太多人吃不饱穿不暖。有能力,就帮他们一把。”小猴子挨着吴玄之坐着,吴玄之摸着他光溜溜的小脑袋,开口说道。 小猴子觉得今天先生有些不太一样,但还是重重点了点头。 就在说着话的时候,老班主自门外走来。 “先生,都谈妥当了。城西有一败落的宅院,占地有一亩多,只要百两银子就能全部买下。届时再稍作休整,就能做抚幼局之用。”老班主穿着一身厚实的缎子棉袄,整个人显得荣光焕发。 以后抚幼局就是德明戏班的事情了,琐碎事情的出面都是由老班主主持。 “明天随我跑一趟县衙,咱们早些把抚幼局的手续申办下来。”吴玄之招呼了一声,老班主在一旁坐下。 这一步非常关键,德明戏班在川中无有底层支撑,如空中楼阁。若是不能联合官府,这抚幼局也是万难办下去的。 别的不说,抚幼局每天吃喝拉撒所靡费的钱粮巨大,只要官府给与支持,所有的粮食都能按平价甚至低价购买,那就能节省非常大的一笔开支。 …… 北风刮了一夜,地上落了一层白蒙蒙的霜。这几日已经很冷了,刺骨的寒意嗖嗖的往你衣服的空当里头钻。 天空泛着鱼肚白,除了少数的几家摊贩推着小车开始叫卖,整座城市依然陷在半梦半醒之间。 川人喜欢安逸,日子过得也没太大野心。似这样寒冷的天气,他们更愿意缩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 在几处墙角,能看到一些蜷缩着的身影。 他们的身上大多穿着单薄的衣裳,裸露在外貌的皮肤泛着黑红,不少血口子的位置已经流脓,只是积了一层污渍,把伤口又给糊住了。 在不远处,有几个差役推着板车,见到路边哪个身影断气了,几人就把他们抬上车,再运到城外的乱葬岗扔掉。 尸体若是不及时处理,便会滋生瘟疫。 他们的动作熟练,这样的事情他们已经重复过无数次了。 无论是官差、乞丐亦或是路人,所有人都是麻木的。并非是他们心狠,实在是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多了,就习惯了。 吴玄之走在最前头,老班主和阿强落后一步。 街道的地面坑坑洼洼,应该是许久未曾修葺了。不少地方都蓄了些污水,沟沟壑壑的边角处,能看到墨绿色的苔藓。 远处的东方,太阳慢慢升起,一缕阳光朗照了下来。 日头逐渐的升高了,地面的寒意散去了几分。 吴玄之的目光落到了檐角巷尾,落到了那一具具身影横躺着的地方。 在那里,阳光永远也照不到。 众人一路前行,来到了巴州的县衙门口。还未靠近,就被守在门口的衙役给拦着。 “做什么事?”看门的两个衙役斜眼看了几人一眼,这几日德明戏班很火,他们倒是认识。 老班主上前,说明了来意。 “这样啊,你们先在此处候着吧。县太爷若是有空了,自会召见你们。”二人说话的语气有些散漫,并未将几人放在心上。唱戏的戏子地位低下,虽然看门的皂吏也是贱役,但越是像这样身份的人,反倒越容易看不起你。 没办法,虽说抚幼局也是做善事,但是不走通了官府的关系,后面肯定会有很多麻烦。 “二位,还望帮忙到大人那说道说道。”老班主自袖中掏出了两锭一两重的银钱,悄悄塞给了二人。这一套流程,他早就熟稔。 “嘿,真不是咱们哥俩不给你通报,老爷这个时候还未醒呢。要不这样吧,你们午时再来,那时候老爷应该梳洗好了。”收了钱之后,两个衙役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走吧,咱们去对门儿吃点东西,晚点再来。”吴玄之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开口说道。 “先生呐,这官府的门难进,咱们早就习惯了,耐心等等就是了。”老班主漂泊江湖这么多年,跟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自然也知道官府的脾气。 像他们这这些贱籍之人,县太爷愿意见你那都是你的福分了。 三人去对面的茶楼点了些早茶,一边吃着早饭,一边消磨着时间。 按照清朝的规定,官员除休沐的日子外,都需要到府衙坐班,每日七更天还需点卯。这县太爷每日睡到午时才醒,完全算得上是怠职。 但清王朝自己都病入膏肓了,哪里还有能力管的上边远地区的官员。 “行行好吧,您给口吃的就行,咱们几个在这祝您生意兴隆了。”在茶楼的一侧,有几个乞儿端着破碗,央求着掌柜赏口饭吃。 掌柜的看了他们一眼,摇了摇头,转身让伙计把后厨的泔水桶抬到了到远离店铺的位置。 几个乞儿争先抢后的冲了上去,伙计才刚刚把泔水桶放稳,几人便捞着大口吃了起来。 街头上游荡着的野狗也围了上去,舔舐着地面上残留的残羹。 “去去去,再到远一点的地方,免得影响了咱店里食客的心情。”那伙计见了这一幕,只觉得腹内翻江倒海,有点恶心。。 “这家掌柜的还算是心善,至少能给他们一口饭吃。不少店家宁愿把剩饭喂猪喂狗,也不会给这些乞儿一口。”老班主走南闯北,见惯了这些事情。 吴玄之的左眼微微跳动了起来,若是有人凑近了看,他的眼球上密布着无数的血丝。这些血丝蠕动着,要化作足肢,从他的眼眶中爬出来。只是,他被他死死的控制住了。 他深邃的瞳孔深处,倒映出眼前乞儿与野狗抢食的画面,并深深烙印了下来。 左眼,在他的恶道三眼中,代表了畜*生道。 众生如畜啊。 第二十八章 官吏如鬼 中午时分,几人又跑了一趟府衙,却依然没能见到县太爷。 根据差役回复,说是县太爷有旧友来访,暂时没时间见客,让他们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一整天。 眼看着天色暗淡了下去,连门口的差役都换了好几拨了。 “咱们走吧,明天再来。”吴玄之摇了摇头,今天这一天算是白白浪费了。 对于这些,他实际上早有心理准备。 老班主搓了搓手,驱散了些寒气,却也没办法,只能无奈点了点头。 “哎,等等。” 就在他们要离开之际,忽然之间,一个穿着长衫马褂的中年人自县衙的一侧走了过来,开口叫住了他们。 “钱师爷。” 几个差役非常客气的与此人打了个招呼,并各自让开了一步。 师爷虽然没有官身,但却是各级主官都不可缺少的助手,在某种程度上,师爷就等于是县太爷在外的代言人。 “各位,久等了啊。”钱师爷一出来,便先拱了拱手,面上堆着笑容。 “今日县尊实在是公务繁忙,腾不出空闲来,也怕你们白跑一趟,就特意让我来招待几位。”他说话非常客气,若是不清楚的人,还以为这人很好说话。 几人跟着钱师爷进了屋子,这是县衙的一处偏房,是师爷和文书专门用来处理文书的地方。 屋内摆着炭盆,此刻燃烧的正旺,一进屋,便觉得一股热气包裹了全身,暖洋洋的十分舒适。 下午没了太阳之后,室外的温度还是很冷的。尤其是几人还没什么事情干,只能干吹着冷风,更加难受了。 “各位的来意,我之前也听人说了。这样吧,我也不跟你们兜圈子了。你们想要办抚幼局,我们是全力支持的。”钱师爷寻了一个位置坐下,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说道。 “有大人这句话,我们就安心了。”老班主松了一口气,他的心里对钱师爷也多了几分感激之意。 在他的预想中,此事能在半月内搞定,都算是快得了。 “对了,你们之前有办过抚幼局或是育婴堂么?”钱师爷点了点头,忽然开口问道。 他这一发问,倒是让老班主愣住了。他一唱戏的,哪里办过这个。 “以前倒是没有办过,但我们会雇请专业的嬷嬷来照顾孩子,此事……”老班主迟疑了半晌,才解释道。 “啪!” 他这话还未说完,忽然间钱师爷一拍案台。这一声来得突兀,把老班主吓了一跳。 “瞎胡闹,育婴抚幼之事是何等重要?此事事关国本,若是一个不慎,孩童便极易夭折。我知晓你等是要做善事,但却不能如此枉顾孩童性命,以做自己邀名之阶。”钱师爷怒气勃发,大声的斥责道。 被他这么一骂,老班主的脑袋“嗡”的一下,竟有了瞬间的空白。 “念在你们也不是故意如此,这次就算了。”在骂完之后,钱师爷的声音缓和了下来。 “不过,这抚幼局却不能由你们来管理了,此事必然需要官府出力,自城中或其他地方选拔合适人才。”钱师爷看向老班主,正色说道。 老班主虽然经验丰富,但在这等官场老手面前,几下就被逼的溃不成军。 而且,双方的地位天然不对等,自己这边无论作何解释,都会被一言否掉。 “你们把捐赠的钱银留下吧,等到抚幼局成立,功德碑上,你们德明戏班依然会排在第一。”钱师爷低头喝着茶,但眼睛却悄悄的在众人的身上掠过,心中不由得觉得好笑。 现在真是时代变了,连唱戏的戏子都出来做慈善邀名了,再过个几年,怕是勾栏的婊*子也得出来立牌坊了。 “这……”老班主迟疑了起来,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就这么交给官府,他还真不放心。 这年头,官府是什么德行,谁也都看在了眼里。 “这么多银钱,我等也没有随身带着,明日我们派人送来,或者您差人到我们住的地方来取。”吴玄之的眼神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但如果仔细去看,就能发现他的左右眼的瞳孔颜色微微有些不同。 左眼泛着灰色,右眼泛着红色。 左眼代表了畜*生道,右眼代表了饿鬼道。 “哈哈哈,还是这位小兄弟说话爽快。这样吧,今天你们已经累了一天了,明天我直接让人去你们住的地方取走就行。不过,今天在你们走之前,麻烦先在这捐赠的文书上签字。虽说我相信你们,但程序还是要走的。” 钱师爷笑眯眯的从案台上拿出了一份文书,推到了几人面前。 他倒也算计的清楚,只要白纸黑字的在文书上写的清楚,就不怕这些人赖账。 敢赖官府的账?那怕是嫌命长了。 没办法,老班主只得上前一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那钱师爷依然不依不饶,还让他按一个手印方才作罢。 第二十九章 世间如狱 黑,浓郁到看不清的黑。 扭曲,混乱到近乎癫狂的扭曲。 原本坚固厚重的世界,在这一刻像蜡油一般的融化了,又很快凝聚成一团畸变似的形状。那些高大的建筑上倒插着破碎的手足,那满是青苔的地面上生长着一张张惨嚎的人脸。 街道上突兀的多了许多人,缓慢而麻木的向前走动着。 每一个人都看不清面目,他们就像是一道影子,一个概念,一团混沌。 吴玄之猛然回头,在那饭庄门口的一角,一群浑身密布着伤口和瘤子的身影跟野狗在争抢着食物。 这些身影忽然又被拉得极长,像是被挤扁了一般,又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拉扯着,拉扯成细长的形状。 “咔嚓咔嚓。” 一道道肥胖臃肿的身影出现在了街道上,他们或是长着七八只眼睛,或是身上密布着多张大口,或是生长着十多根手足。 他们一出现,就抓起了满地的人影,大肆的往口中塞着。 发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 这是一个吃人的世界。 这个世界,像极了地狱! 众生如畜,官吏如鬼,世间如狱。 吴玄之额头的裂缝完全被撕裂了开来,一团黏糊糊的血肉转动着,逐渐形成了眼珠的形状。 在瞳孔的深处,一个暗无天日的世界藏匿在其中。 世界被血色和绝望笼罩,吃人的饿鬼在横行,那是一个永远都无法被救赎的地方。 最后,整个世界在急剧的缩小,化作了瞳孔上妖艳的一抹红。 “咔咔。” 他眉心的血肉彻底的脱离了身躯,其表面竟然迅速变化,一层银白色的镀膜覆盖其上,整只眼睛变成了金属一般的质感。 猩红的瞳孔泛着闪烁不定的红光,四周的一切景色都被容纳了进来。 自此刻起,他的恶道三眼妖彻底蜕变出来。 吴玄之站立在街道上,银白的有瞳孔就这么悬浮在他的眉心之处。 此时此刻,他的视觉不再如常人那般只能看到120°范围的立体视觉,他此刻的视角是360°,并且对于光线极度敏感,只要有光的存在,他的实现就不会受阻。 而这些,仅仅是恶道三眼妖所附带的能力而已。 恶道三眼妖的根本神通,叫“瞳中界”。 很多的修行派系都认为,这个世界并不是单一的。它是由无数的世界拼凑起来的,这些世界或是相互重叠,或是互不干扰。 如佛门有恒沙世界,道门有洞天福地。 而在将官道的分类中,则是将这个世界分为“空”、“幻”、“能”、“质”四个大世界。在这四个大世界中,又可以细分为无穷数的小世界。 其实,用比较通俗的话语来解释,质界代表的是人所处的物质世界,是落到实处的。 能界,便是能量所富集的世界。 所谓修行者,吐纳天地灵气,这灵气并非存在于质界,而是需要修行者打开灵台,与能界沟通,获取能界的力量。 幻界,代表的就是冥土、梦境一类的地方。 此地荒诞怪异,物质界的一切都能在其中有所印证,但规则全然不同,甚至可以说全然没有规则。 一切都是混乱的。 至于最终极的世界,则是空界。 何为空界,则一切都能概念化、信息化,是万物的源头,这也代表了修行界的极高果位。 你可以称之为彼岸,也能叫炁化。 而吴玄之打开的瞳中界,则属于幻界。 他眉心的瞳孔在滴溜溜的转动着,视线覆盖的范围在不住扩张。从起初的几十丈,到后来的数千丈。 他视线范围内的一切信息,全部都被瞳孔给收纳了进去。 如果把这些信息一股脑的塞到一个人的脑子里,那个人肯定会被信息流活活冲击成傻子。 不过,这些对于吴玄之却没有任何妨碍。现实世界的信息一被观测到,则立刻演化成相关的数据,让他的瞳中界变得更加的真实,规则也更加细腻。 “嗡。” 他的瞳孔忽然的一颤,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其中。 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但他却清楚的知道其身份。 唐子申,巴州知县。 巴州每天有数十人被冻死,有几百号人徘徊在饿死的边缘。这是唐子申的错吗?不好说。 这是这个时代的问题。 在整个大清朝,有无数的地方同时上演着这样的悲剧。 或许跟他的同僚相比,唐子申都算是好的。 但这一切,都不是其消极怠职的原因。所有人都可以选择对巴州的惨事视而不见,但唐子申不行。 身为一方父母官,不作为就是最大的罪孽。 “收。” …… 暖阁的四周悬挂着十余个灯盏,蜡烛上燃烧着跳跃的火光。径直的兽首铜炉里是烧红了炭,把整个屋子都熏得暖烘烘的。 人坐在其中,便是穿着单衣都很容易出得一身汗。 唐子申坐在靠窗户的位置,外界的冷空气吹进来,让他反倒觉得颇为舒适。在这样的日子里,喝上几杯温好的黄酒,与几个知交好友探讨几句文章经典,当真是好不惬意。 在唐子申的对面,坐着一中年的道人。 此人面容白皙,保养的极好,只有在眼角能看到些许皱纹。他的眼神极亮,若是盯着你看,你甚至会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辛川师兄,我就是一俗人,好精舍,好美婢,好花鸟,山上日子清苦,师兄就不要来劝说我了。”唐子申喝了一口茶,面上苦笑了一声。 “师弟你有仙根,迟早要入我门中。你只要不上山,我便每年都来。”中年道人脸上神色不动,好似一块万年不变的顽铁。 唐子申很无奈,他如今坐着县太爷的位置,虽然不说多显赫,但在自己的地界上也算是逍遥自在。那青城山他也不是没去过,霜冷苦寒,也无人服侍,样样都得自己动手。 他可受不得这般日子。 唐子申端起温好的黄酒,缓缓饮了一口。正咂摸着滋味,忽然间,他脸上的表情就扭曲了起来。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拼命拉扯着他的头皮,他的五官犹如橡皮泥一般,随着皮肤一起被拉的极细。 第三十章 似幻似真 转眼间,唐子申五官的形状恢复了原样。 但他的瞳孔呆滞,面容发灰,仿佛生命气息被一瞬间给掠走。 那中年道人双目一睁,双目中迸射出犹如实质的剑光。屋内的墙壁、挂画被一道道无形剑气切割,出现了无数的裂口。 他伸手在边上一抓,剑匣被其提在了手中,整个人自楼中一跃而出。 辛川道人那一直都不曾变化的神情终于变得严肃了起来,竟然有人能够当着他的面,掠走唐子申的魂魄,此人的实力绝对不弱。 街道上空荡荡的,看不到任何一道人影。 他仔细辨别着空气中的气机,但却没有任何发现。仿佛那人是从虚空中来,又到了虚空中去。 不着痕迹,无依无凭。 辛川道人抱紧了手中剑匣,微微吸了一口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什么人!” 就在忽然间,他猛地转过头去。在檐角下,一道佝偻着的身影正匍匐在一桶泔水面前,贪婪的吞吃着里面发馊发霉的食物。 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怎么一点感应都没有? 辛川道人的心中翻江倒海,他一颗剑心早已通明,任何人只要靠近他百步内,就会被他发觉。 但眼前这道身影离他不过十丈,而且动静还这么大,他的反应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迟钝了? “我管你是什么东西,我自一剑斩之。”辛川道人的双目微凝,剑匣裂开,一截犹如秋水般的剑刃自其中浮现。 剑侠不修长生法,不练不死功,但求一剑断尽灾厄困苦。 剑刃微微震动,刹那间化作流光,轻易的便将那身影割裂。 “是幻觉?”长剑归匣,锋芒瞬间收敛。但辛川道人却好似什么都未曾触碰到一般,刚刚的一切如虚幻一般。 “师兄,辛川师兄。” 忽然之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想着。 辛川身体一震,睁开了眼睛。 暖阁中的烛火跳跃依旧,炭炉中的黄酒依然散发着醉人的香气,耳边传来的是歌女浅唱低吟的小曲儿。 在他的面前,唐子申一脸担心的看着他。 “师兄,你是不是太累了,与我说着话,竟然睡着了。”唐子申见他醒了,也松了一口气,口中半调侃着说道。 辛川努力的回想着刚刚经历的事情,大半的场景竟然已经记不清,只余下些许零散的记忆。这种感觉,就像是他年幼时期做梦一般,有时候也知道自己做了美梦,但事后回想起来,却什么都记不得了。 但是,自从他练剑以来,剑心常驻,任何记忆只要他愿意,都不可能被遗忘。 “我是……睡着了吗?”辛川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迷茫。 他抬头看向窗外,在暖阁斜对街的檐角下,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趴在一个泔水桶上大快朵颐,贪婪的像是一只饿鬼。 “嘭。” 辛川猛地起身,连带着凳子也被他往后推了几步。 他的脸上大惊失色,他原本被遗忘的记忆再次浮现心头,眼前的这一幕,竟然与他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 “师弟,我们快离开这。”辛川意识到情况不太好了,虽然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肯定有人在算计自己二人。 说话间,他一把就向着唐子申的位置伸出了手。 但这一抓,却抓了一个空。 他的手直接从唐子申的胳膊肘位置穿过,却仿佛触碰到了一丝虚无。 假的,他眼前的这个人竟然是假的。 “该死!”辛川的脸上流露出震惊之色,在惊怒之下,他的剑刃喷吐出明暗不定的光芒。 四溢的剑气,将整个屋子内的一切陈设都切割出裂缝。 第三十一章 永无止境 辛川道人再次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四周熟悉的场景,眼中闪过了一丝难以掩盖的疲惫。 他一次次的打破幻境,每一次都以为能够从中脱离,但只是机械重复的陷入另一场幻境中罢了。这种无数次的绝望,让他的心不断的沉下去。 不过,眼前的幻境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场景中多了一个陌生的人。 “青城剑派……”见到辛川醒了,吴玄之的面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在下一刻,辛川道人双目中流露出一丝疯狂之色,匣中的长剑升腾,剑气勃发,狠狠的向着吴玄之的身上斩去。 吴玄之的身体犹如一张薄纸,被一裁两段,而后化作了虚无。 “假的,又是假的!”辛川大口的喘着气,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又被浇灭。 “锵。” 他这边心神未定,眼前的虚空中一道更加璀璨的剑气凝聚了出来。 辛川在仓促之下,勉力举起了手中的剑匣。 “轰。” 他整个人横飞了出去,身体撞破了暖阁的墙壁,夹杂着一堆破碎的木料砸在了地上。 辛川手中的剑匣破碎成一截截,飞剑也暗淡无光的跌落在一旁。他的手臂和胸口上是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鲜血如泉涌一般流淌出来。 肆虐的庚金之气在这一刻变成了奔腾的猛兽,肆无忌惮的破坏着他的身体。 “咳咳。” 他的眼中是深深的惊骇之色,这川中竟然也有人练出了如此凌厉的剑法。 在被剑气劈中的那一刹那,他只觉得一头凶猛的妖魔扑将了过来,冰冷,残酷,要将他的身体和灵魂一同吞噬掉。 辛川躺在地上,就像是一条陷入了干涸的鱼。随着鲜血的流失,他的生命力也在衰减。 他求生的本能,让他艰难的吸入每一口空气。 一个身影走到了他的面前,他能够清晰的看清楚对方的面目。 那是一个非常年轻俊朗的年轻人,看着犹如人畜无害的富家公子。 “唐子申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下一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一道警告的声音传入了辛川的耳中。 四周的场景破碎,辛川再次的睁开眼睛,他依然坐在暖阁之中。 灯火摇曳,暖意袭人,小曲儿丝丝的勾着人。 只是,唐子申跟那个年轻人却不见了。 又是幻觉! 那个年轻人…… 辛川陡然惊觉,他发现自己丝毫记不起那个人的模样了,他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但样貌,年纪、性别……都是模糊的。 …… 难得的阳光懒洋洋的照在人的身上,吴玄之坐在院落的一角,背后靠着墙,手里还捧着一本书。 “先生,县太爷的批条下来了,咱们的抚幼局可以建了。”阿强欢喜的跑了进来,脸上是掩不住的笑容。 他本以为钱师爷是在骗他们的钱,谁料到人家是真心想要建抚幼局。不仅如此,官府还出资八千两,把此次抚幼局的规模扩大了一倍。 原来这天底下,不是所有的官老爷都是坏人。 亏他们还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既然是批了,就快些找人动工了。”吴玄之将书放了下来,也笑了起来。 唐子申跟钱师爷二人被他困在瞳中界内,经历了千百回的众生疾苦。如今意识回归体内,倒也开始重新做人了。 只是,他们现如今难免有点矫枉过正的意味,巴州的抚幼局只需五千两就能办起来,再投入八千两,无非就是让孩子们的生活环境更好一点罢了。 相比起提高孩童的生活水准,巴州更需要的是把钱投入到那些即将被饿死的人身上。 不过,他也没有因此再去找唐子申。 他是过客,不是保姆,他不会手把手教唐子申怎么做事。 “先生,你看的什么书呀。”小猴儿蹦跳着走了过来,他还穿着那变脸的斗篷,一看就是刚刚练功结束。这几日来,他大部分的时间都花费在练习变脸上。 现在已经能连续变出七张脸,并且近处看也瞧不见破绽,非常有天分。 吴玄之将书翻了过来,封面上大大的写着四个字——《混元剑经》。 《混元剑经》是青城派的绝学,能断七情、断凡息、断声迹,最终使得内三宝浑圆融合已至纯阳之境。真要到了那最后一步,便是断生死,生生用剑斩出一条长生路。 剑修的修行几乎没有修身养性的法门,讲究的是燃烧性命,一往无前。 他们寿限与常人一般无二,在短暂的时间内无法突破至最高境界,则是身死道消。 所以,这一群人往往都是疯子,非常容易陷入偏激。 此本《混元剑经》是吴玄之从辛川的记忆中读取而来的,他那瞳中界一展开,若是无法通过意志判定,任何人都会陷入其中。 而一旦你进入瞳中界,则五蕴皆迷,幻实不分,你的一切过往将会全部倒映出来。 吴玄之将辛川的所有修行法门和修行经验凝聚成了一本书,无事的时候便拿来阅读消遣,增长一下自己的修行阅历。 若是换做后世网络游戏的说法,他是等于在辛川的身上开出了一本技能书和经验书。 虽然小猴儿不懂修行,也不识字,但看着那书中的文字和图画,也是面带憧憬之色。 “这本书都是些歪门邪道,小孩子还是不要学的好。回头我教你一份呼吸吐纳的法门,不能让你成为飞檐走壁的高手,但养生延年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吴玄之将书本合上,伸手在小猴儿的脑袋上摸了摸。他这句话是骗小孩的,《混元剑经》为剑修的顶尖法门,也是青城派视若珍宝的东西。 他若是贸然把里面的招式功法传授给小猴儿,反倒容易给其带来灾祸。 更何况,《混元剑经》的确也太过于极端,非是意志坚定,清心寡欲之人不得修行。小猴儿生性跳脱,与这法门不匹配。 小猴儿做了个鬼脸,嘻嘻一笑,便不再纠结此事。 他也纯粹是好奇,并不是真要去学什么修行的法门。 第三十二章 少年强则国强 “少年强则国强,少年智则国智。” 吴玄之捏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板板正正的写下了八个大字。每一笔都清晰硬朗,充满了勃发朝气。 阳光从透明玻璃的房子中透了进来,桌子和地面上落下了一圈圈的斑斓。室内的角落都点着炭盆,室内温暖如春。不算太宽敞的教室里,挤了七八十个孩童,年纪从五六岁到十四五岁不等。 如今时局动荡,各地灾祸不断,不少孩子都失去了父母双亲。若是没有抚幼局的出现,他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饿死在街头。 而这样的事情,不仅仅出现在巴州一处,而是全天下普遍存在的一种状况。 这间屋子被改造成了新式学堂的模样,连负责教学的老师也是从新学堂出来的。 巴州的环境比较封闭,为了找到合适的老师,也花了戏班子不少功夫。 “今天这一课,我不能教给你们太多的东西。但我希望你们用一生去寻找一个答案。那就是:我们人为什么要活着?我们不是牛马,不是牲畜,不是顽石,我们是活生生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必须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或许我今天说的你们不太懂,但请你们务必要记下。”吴玄之看了所有人一眼,缓缓开口说道。 所有人也都望着讲台上的那个身影,哪怕到了若干年后的某一天,还能回忆起这一天的照耀在先生身上的阳光以及先生对他们说的话。 人,为什么活着呢? 吴玄之走出了教室,屋外的阳光大好,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 隐约之间,他在教室的上空,听到了朗朗的读书声。 真好。 …… 吴玄之离开了巴州城,这一回却没有跟随戏班子一同上路。 德明戏班如今算是在巴州扎下了根,其独特的戏剧形式,不仅在巴州当地受到欢迎,连川中的其他城市也有所耳闻,请德明戏班前去表演。 川中人的爱好和审美是很接近的。德明戏班又依据本地的神话传说改了几出神魔戏,利用变脸的手法表演出来。每到一处,必然会引起当地的轰动。 吴玄之轻装简行,骑了一匹小毛驴便上路了,一路向北而去。 小毛驴的脖子上挂了个铃铛,走起路来,叮铃铃的作响,混合着风声,倒也不寂寞。 这一回运气不错,恶道三眼妖诞生的速度比他预料的要快上一些。 他在巴州的这些日子,也一直在熟悉恶道三眼妖的用法。 总得来说,恶道三眼妖的能力可以划分为三类:即全视、拘禁和读取。 全视很好理解,在视线可及范围内,一切都无所遁形。无论是障碍物遮挡还是阴影遮挡,都能被看穿了。说白了,就是360度视角+透视+夜视。 第二个能力,拘禁。 任何生命体如果不能通过瞳中界的意识判断,就会被拖入到幻境之中。当然,如果吴玄之不主动戳破,可能当事人永远不知道自己已经进入到幻境中了。 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让一个人类莫名其妙的昏死在家中,再也醒不过来。 第三个能力,读取。 任何一个被瞳中界拘谨的生灵,其潜藏在意识深处的所有记忆都会被读取出来,这些信息都会化作瞳中界的一部分。身为主人,吴玄之可以随意翻看所有记忆。 从某种意义上,他可以比你自己更了解你。 相比起脊剑妖,恶道三眼妖的攻击力没那么强,但在实际运用中,却综合多变了许多。 吴玄之因为没有目标,每天就是走走停停,大约过了半个月的时间,才终于过了汉中,进入了陕西境内。 第三十三章 放血 “呜呜。” 夜色逐渐深沉,雾气也粘稠了起来,远处的群山影影绰绰,看的不太分明。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在夜间传来了几声哀鸣,使得这个夜晚分外的冷清。 山脚下,有星星点点的星火闪烁,隐约能看到十几户人家。 村子安静极了,大半人家的房子都是黑灯瞎火的,只有最东头的那户犹自点着灯。 “她是中了邪,邪气憋在体内,得放血。”一个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声音很难听,就像是嗓子被火给烧过的一般。 “听您的,额婆娘就交给您咧。”另一道带着感激的声音响起,似乎十分欢喜。 “呜呜。” 屋内哀鸣的声音陡然变大,声音也急促了起来。 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却围坐了二十多个人,把这间屋子挤得严严实实的。 在屋子的正当中,有一女子被捆缚着,头发杂乱且油腻,一根根的黏在一起。她的衣服只余下几块布料挂在身上,根本挡不住什么。身上勒了一圈圈的绳子,皮肤上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淤。 围坐的人群中,不乏打光棍的汉子,一双双闪烁的眼神有意无意的在女子的身上掠过,似乎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女子的嘴巴被一块麻布给塞得严实,眼中是掩盖不住的惊恐。 “引男啊,你忍着一点啊,严婆这也是为你好。放了血,这病就能好起来了。”一个看着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有些心疼的看着女人,安慰着说道。 他口中的严婆,是一个看上去六七十岁的老妪。 她的身材佝偻,身体瘦弱的几乎像是一具骷髅。满头稀释的白发被她小心翼翼的挽成了一个髻,用一根木簪插住。她的皮肤就像是泡皱了又晒干的黄纸,沟沟壑壑之间,仿佛都藏着秘密。 严婆年轻时候似乎爱美,这个习惯竟也延续到了现在。 她那坑坑洼洼的脸上都还涂了一层厚厚的粉,又细细抹了腮红。 严婆嘿嘿笑了笑,露出了缺了好几颗的大黄牙。她从一旁的台子下面摸出来一柄短刀,慢慢走到了女子的身边。 “呜呜。” 女子呜咽的声音变得更大,拼命的摇着头,眼神中全是惊恐之色。 “引男,你得听话,额们还能害了你不成?”那憨厚的汉子抱住了女子的脑袋,不住的劝说道。 严婆手中的刀子贴在了女子大腿处的皮肤上,一只手按住,另一只手则用力,那刀子并不如何锋利,她需要用上点力气才能割开女子的皮肤。 “呲。” 伴随着一声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声音,那刀子生生的割开了女子大腿上的皮肉,鲜血止不住的流淌了出来。 鲜血滴落在了地上,流淌到了女子的私处,围坐众人的情绪也微微亢奋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仿佛在观摩着一场盛大的祭祀。 “信神信神,百病不生。” 一些人在口中念叨着些含糊不清的词语,而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一起念。 这些人的面目有着一种别样的鲜活力,他们的眼睛很亮,他们似乎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女子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她挣扎的更加用力,更加歇斯底里。她男人只得拼命按着她的脑袋,口中念叨着些安慰的话。 起初,她的反抗还比较剧烈,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动作逐渐小了起来。 鲜血在凹凸不平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小水塘,屋内弥漫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迸溅的血也早就浸湿了忠厚男人的衣服。 起初是温热的,现在是冰冷的。 忠厚男子忽的松开了一直紧抱着的人儿,大口的喘着气。 女子的双目死死的瞪着,瞳孔中的光彩早就消失了。她的脸色惨白,还泛着一层青色。她嘴巴微张,就像是上了岸的鱼,活活的被晒干了。 “引男……引男……她死了。” 男子的嘴唇哆嗦了两下,往后退了两步,他指着女子,却抬头看向严婆。 严婆的脸色不变,只是慢慢的用一块白布擦了擦刀子。 “她中的邪气太强,我给她放血的时候,邪气一股脑的都冲了出来,她这才没挺得过去。”严婆的嗓音低沉,有些不耐烦的解释道。 “那……引男能入净土乡吗?” 男子心痛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他看着死状凄惨的女子,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你那婆娘是外地来的,不信娘娘,还总想着逃走,大概率是进不了的。”严婆冷笑了一声,把刀子又放回了桌子下方的隔断里。 “那……那可如何是好?额还想着以后跟她在净土乡团聚呢?”男子的情绪有些焦虑,这要是净土乡里见不到婆娘,那岂不是自己死后还是一个光棍? 这哪有脸去面对爹娘啊。 “想要让她入净土乡也行,你每日念诵《积福经》千次,给她积攒了足够的福分,说不得娘娘破例会让她进去。”严婆嘿嘿一笑,脸上是说不出的阴森。 …… 吴玄之一行人艰难的在山道间行走着,地面上起了一层霜,落在光滑的石板上,有些滑腻。山道两侧便是深渊,一个不留神,就得滑落下去。 他把小毛驴牵在后头,这畜·生实在胆小,这遇到上山的路竟然不敢爬了,他还得用力拽着才行。 “那前面有个村子,等咱们过了这座山,就能到了。”吴玄之的眼神好,哪怕隔着老远,都能看到远处的村落。 那些做工的汉子各自浑身大汗,听到前头就能休息,也都来了精神。 “这一趟可真不容易,若非给的工钱高,咱们才不来这地方。”从隔壁县到此处,虽然隔得不远,但道路异常崎岖,他们光是在路上就花了两天。 “哎,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去放个水。” 人有三急,有一个汉子也憋不住了,寻了一处空当,便面朝着悬崖处,一解拴着裤子的绳子,酣畅淋漓了一番。 “一送小郎闷沉沉,情哥哥今天要出门……”见了空旷处,那汉子放肆的扯开嗓子,吼了一句。 一首本地的情歌,愣是被他喊得跟船工号子一般。 边上的其他人也哈哈大笑了起来,也跟着吼了起来。 “哎哟我草,什么鬼东西!” 第三十四章 她的一生 那汉子下意识的一哆嗦,差点没尿一裤子。 他赶紧把腰带塞吧到裤子里,往后退了几步,脸上有些余悸。 “你是见鬼了啊,一惊一乍的。”旁人都被他给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不由得骂道。 “是……是见鬼了。”汉子大口喘着气,一颗心扑通乱跳着。 他刚刚在放水,正放了一半,便看到一个浑身血迹,脸色青白的女人向着他扑了过来。 差点没把他吓死。 “行了,这大晚上的,别乱说这种话,怪瘆人的。”这年头,大家普遍还是迷信的。 说实话,这种玩笑也不好笑。 “我要是骗人,我就生儿子没屁眼。”那汉子见大家不相信他,便赌咒着说道。 “行了,就你婆娘那二亩薄田,能生两丫头片子就不错了,还想着生儿子,我看你是净想好事了。”旁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时间,气氛反倒更欢快了起来。 一群男人聚在一起,谈谈荤段子,便感觉啥恐惧气氛都被冲淡了。 那汉子偷偷抬头,想着悬崖处看去。除了一片黑,啥也没有。 难道……真是他看走眼了? …… “陈引男……原名张招娣,女,廿三岁,原籍留阳县人。”吴玄之一手牵着小毛驴,另一只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本书。 这本书并非什么消遣的文字,反倒像是某个人的生平传记。 里面详细的记载了一个叫张招娣的女人,从出生到死亡的所有事情。 他双目微微的闪烁过一丝红光,在他的瞳中界中,一个浑身血污的女子被一道力量禁锢着,丝毫动弹不得。 实际上,那汉子并未开玩笑。 他是真的见鬼了,只是在他见鬼的一瞬间,吴玄之的瞳中界张开,便把那女鬼给吞了进去。 瞳中界属于幻界的一支,与冥土、梦境属于同一层次的空间,天然就能把这些阴魂给收容进去。 留阳县位于山西,距离此处有着不近的距离。 张招娣是家中长女,从她的名字就能看出,她的家庭必然是重男轻女的。只可惜,她的名字并未为她的家庭带来好运,直到她母亲去世,家里也没有多一个男丁。 她父亲是个酒鬼,喝醉了就爱打人。 从小到大,张招娣被打过三百一十七次。 她自己已经记不清了,但吴玄之却替她记得。 十六岁那年,她被人用药给迷了,醒来后就被送到了石临庄,也就是娘娘山脚下那个村子。 她被卖给了一个叫陈长栓的中年男人,用了八两银子。陈长栓给她改了个名字,叫陈引男。 是希望他,能为陈家生个男娃。 不过,就如同招娣没有招来弟弟一样,引男也没给陈家引来一个儿子。 陈长栓很喜欢她,也对她很好,自己饿肚子也要把粮食留给她吃。 但他不给招娣穿衣服,因为穿了衣服,招娣就会跑。 时间长了,招娣的精神就有些不太正常了。但找到机会依然会跑,光着身子也要跑。 没办法,陈长栓忍痛用铁链把她锁了起来。 就这么的,招娣在石临庄被锁了五六年。 她的精神状况更差了,一年中大半时间都是疯疯癫癫的,只有少部分的时间能清醒。 一个月前,她患上了怪病,突然就会双眼发直,肌肉僵硬,浑身抽搐。有些人说她是中了邪,碰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待到她好一点的时候,陈长栓把她送到了严婆这里,用了放血治疗的办法。 但那严婆很明显也是给不懂医理的,那刀子在招娣的大腿上割了一道,划破了她的大动脉,使得招娣因失血过多而死。 因为心怀怨恨,死后招娣阴魂不散,在山间飘荡,却正好被吴玄之给撞上了。 把张招娣的一生读完,吴玄之的心中有些莫名情绪。 这本关于张招娣的书非常的薄,不仅因为她的生命太短暂了,更多的是,她的人生里头有大片大片是空白的。 她的苦难是重复式的,一次次的被打,一次次的被关押,一次次的陷入癫狂和疯癫。 这些过于重复的地方,都被瞳中界给折叠了。 但是,记忆可以折叠,人生却不能。 折叠掉的时间,意味着张招娣正在经历着人间的最最难熬的苦痛。 吴玄之一行人,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了山道。一直到两更天的时候,才到了山脚下的村子。 村头的黄狗发了疯一样的狂吠了起来,引得其他守夜的狗子也叫嚷了起来。 连绵成了一片,把陷入沉睡的村子给叫醒了。 这年头的人都警觉,有点动静就赶紧披着衣服起来了。掌了灯,瞧了一眼外面的动静。 “额们是隔壁县过来的,娘娘山的庙祝请咱们来修庙,我们是大晚上才到这儿来,能不能给个歇脚的地方,咱们明天就走。”几个汉子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一听是给娘娘山修庙的,大家也都精神了起来,赶忙把众人迎进了屋子。 第三十五章 以暴制暴 严婆慢慢睁大了眼睛,面前站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幼童。 他的脸上像是被人摸了煤灰一般,黑一块红一块的,一根萝卜头一样的小辫子就这么竖在脑袋上,看上去颇有几分虎头虎脑的意味。 只是,他真的太瘦了。 裸露出来的皮肤上,能清晰的看到骨头的印子。 相比起他瘦弱的身躯而言,他的肚子反倒显得异常的鼓圆,仿佛在衣服下塞了一个皮球。 “是虎子啊。”严婆的低下了头,看着这个幼童,回忆了半天,才想起这个孩子的来历。她的脸色先是一变,旋即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伸手摸了摸幼童的脑袋。 “严婆,我肚子痛。”虎子仰着脑袋,开口说道。 他的声音里,夹杂着痛苦之色。 “那是邪气进了肚子,要放血,把血放出来就好了……血放出来就好了。”严婆点了点头,一只手拉着虎子,一边颤巍巍的转身进了屋内。 她走到了案台面前,伸手在下面一摸,一柄短刀就被拿了出来。 “是哪里疼啊。”黑暗之中,严婆脸上的每一个皱纹似乎都在笑。她微微俯下身体,凑在虎子耳边说道。 虎子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面上痛苦更加明显。 “不急,不急……马上……马上就不痛了。”她前半截语气,还在抚慰着虎子。而后忽然间,那匕首深深的刺入了虎子的腹部。 “区区一个小鬼,也敢送上门来!”严婆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她用力的转动着短刀,进一步扩大了虎子肚子上的伤口。那刀子里,仿佛有血迹要沁出来。 此时此刻,她的眼中哪里还有昏聩。 那个虎子早就死了,眼前的影子肯定是鬼魂前来作祟。 她受娘娘庇佑,又岂是一个小鬼能够迷惑了的? “嚎。” 虎子的嘴巴张大,越张越大,嘴角撕裂,露出了森森的骨茬。他腹部的伤口上,无数黑色的虫子,就像是蛇一般蠕动了出来,快速的了覆盖了严婆的刀子,也覆盖了严婆了手。 “你死了,那是你对娘娘不够虔诚,现在也敢出来作祟?”严婆丝毫不惧,她的手握着整个短刀,在虎子的腹部狠狠的搅动着,鲜血混合着大量的黑色虫子跌落了下来。 “呃。” 就在僵持之际,忽然之间,严婆忽然按住了自己的喉咙,脸色变得铁青了起来,她浑身湿漉漉的,拼命的向下滴水。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静静的站在女子的后面,她的身上没穿片缕,也在滴着水。 “胡永凤,女,廿九岁,死亡原因:沉水窒息” 胡永凤也是外地拐卖来的女人,但她性子远比张招娣要更刚烈。她不仅逃跑,还暗自准备了一把铁片,在被人捉到的时候,用铁片划伤了一个青壮的命根子。 严婆很生气,就命人把她浸了河里,活活给淹死。 紧接着,在严婆鼓动下,向往升天而自焚的陈阿喜……因中了邪被关在屋内活活饿死的陈花……被放血致死的张招娣…… 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一个又一个身影向着严婆的身上扑了过去。 她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会儿被虫子啮咬。 她的身躯早就残缺,东一块西一块的缺了不少零件。但她依然可以活动,口中发出惨烈的求饶声。 严婆是乡下神婆,是懂一些邪门歪道的。这些人的鬼魂不敢来找她,早就不甘心的消散在了荒野中。 眼前的这些人,不过是吴玄之从她记忆中化生出来的影子罢了。 屋内漆黑,严婆的尸体几乎看不出完整的形状,横躺在地上。 但在瞳中界内,她依然要受到一遍又一遍的折磨。 直到,魂飞魄散! …… “笃笃笃。” 陈长栓机械的拿起锤凿一下又一下的刻着,木屑纷飞,他脸上的神情是麻木的。 一会儿,他的口中念念有词了起来。 “信神信神,百病不生。信神信神,净土往生。”他念的是《积福经》,严婆告诉他,每日念诵千遍,他婆娘就能得到救赎,进入到净土乡。 他没什么文化,也不识数,不知道今天念了多少遍了。 但多念两句,总归是好的。 念着经,他的眼神才有了几分光彩,似乎又多了几分动力。 陈长栓抖掉了身上的木屑,他是村里的木匠。他婆娘死了,他得打一个薄棺材。 忽的,一道阴影笼罩了他的身体,也遮住了油灯的光。 他一抬头,却发现是一个年轻的公子哥。 此人光是站在这里,就能成为视觉的中心。 这人一看就不是村里的,村里哪有这般神仙样式的人物。 陈长栓的一直都浑浑噩噩的内心,忽然多了一丝难言的感觉,似乎有些自卑,也有些嫉妒。 “你就是陈长栓?”吴玄之的目光在对方身上一扫而过,旋即又挪了开来。 “您……您是?”陈长栓被压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是张招娣的表兄。”吴玄之笑了笑,眼睛又看到了停在大堂的张招娣的尸体。 “那……大舅哥?”陈长栓的脸上先是一变,似乎有些恐惧,像是被人撞破了某件坏事。而后又勉强露出笑容,讨好着道。 吴玄之环视了一圈四周,在地面上捡起了一根手腕粗细,七八尺长的木棍。 他掂量了一下手感,觉得还挺顺手。 “你……你要干什么?”陈长栓意识到不好,转身就要跑。 但他动作在吴玄之的眼中,简直缓慢如蜗牛。 “嘭。” 那木棍狠狠抽在了陈长栓的脑袋上,只一下,陈长栓的脑袋就开了花。 “啊……啊……” 陈长栓涕泗横流,吓得浑身都在颤抖。被抽了那一棍子,他意识都有了片刻停顿。 但不论他怎么逃,那棍子总是能精准的抽在他身上。 棍子断了一根,又换了一根。 而没过半刻钟,陈长栓就近乎陷入了昏迷,身体上到处都是血,呼吸变得若有若无。 “咔嚓。”第二根棍子也断了。 吴玄之把手里的棍子扔了,伸了一个懒腰。 以暴制暴是不好的。 但是…… 真特么的爽! 第三十六章 娘娘庙 娘娘山很高,但路却不难行。 上山的道路被人为的开凿出了石阶,犹如一条蜿蜒的巨蛇缠绕在山体上。 一路走来,能看到一些香客和游客各自组了队伍,向山上而去。有些富贵人家的先生小姐,还有专门的挑滑竿的人担着,倒也惬意。 娘娘庙在山腰处,占地约两亩地左右。 前后布置着三四座大殿,每座殿内都供奉着神仙的塑像,袅袅的烟气混合至一处,飘入了青天。 在娘娘庙的门口,伫立着两尊神像。 一个庞大腰圆,身高丈二,整个头部却是一只狰狞野猪的模样。一只手持着钢叉,端是威风凛凛。另一个面色靛青,嘴巴狭长如猪婆龙,又披头散发,身高与那猪神相差无几,此刻正按着腰间的弯刀。 虽然他们面目狰狞,身上也隐约能察觉到一丝的邪恶气息。但相比于邪恶气息,他们身上的神性更加浓重。 任何见了的人都不会觉得他们是妖怪,反倒会升起敬畏之心。 “这是咱们娘娘庙的护法神都金和扈龙,专门镇压邪祟。”正巧边上有庙祝给上山的老爷太太讲解这些神灵的来历。 吴玄之跟十几个工匠在大殿的门口分别,这些人是来修庙的,也不能耽搁人家正事。 第二重大殿供奉着一个浑身溜圆的光头,赤脚斜坐,坦着大肚子,嘴上是灿烂的笑容。 任谁第一眼,都会将其当成弥勒佛。 但在一旁的介绍中,却写着“小弥勒”三个字,说是弥勒的人间身,待到红阳世界结束,白阳世界到来,小弥勒就会回归灵山。、 最内里的大殿香火最鼎盛,供奉的正是娘娘神。 这娘娘神穿戴着霞帔,身上穿着深红色的衣裳,双臂间搭着黄色绸带。她的面容圆满,凤目微微提起,让她在亲和之余,多了几分威严。 两侧各自站立着童男童女,捧着花篮和如意。 在大殿内,已经有十几位善男信女跪在了地上,诚恳的请求着。 他们大多都是来求子的,听闻娘娘神非常灵异,只要心诚,就能诞下子嗣。 “公子所求何事啊?”就在吴玄之四下打量的时候,一个庙祝靠近了他,脸上展露笑容。 “孤身在外,不知前途如何,想要请娘娘神开示。”吴玄之随口敷衍道。 “此处有签筒,公子若是诚心,只需十两银子就能摇一次,让娘娘为您解惑。”那庙祝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签筒,笑眯眯递到了吴玄之的面前。 “我没钱。”吴玄之看也不看对方,转身就走了。 “腌臜的穷鬼,也好意思来娘娘庙。我看你啊,是‘衰木逢春少,孤舟遇大风,动身无所托,百事不亨’。”他随手从签筒里抽出了一根,正好是下下签。 “嘿。” 他笑了一声,又把竹签扔了进去,继续找下一个善男信女了。 …… “咔嚓咔嚓。” 在娘娘庙后山某处的山洞中,一个庞大的身躯几乎要把洞穴给塞满。 粗一估计,估计得有火车头大小。 他的面目犹如黑猪,浓密的黑毛长满了他的面目和胸膛,一层层的肥肉好似液体一般流淌下来,让他整个身躯显得非常臃肿。 山洞里臭气熏天,是腐烂的血肉混合着粪便发酵的味道,能活活把人臭死。 他的一只手抓着一根大腿,就这么生着塞到了口中。 令人牙酸的骨头摩擦声音响起,这一根大腿只是几下就被吃完,也就够塞个牙缝。 “都金!都金!” 就在他享用着美食的时候,忽然间,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自外界传来。 一个头发披散,身高丈二的类人形生物站在了洞穴的门口,大声呼喝道。 为什么说是类人形生物,因为他的嘴巴凸起,形似一只鳄鱼,在他的身后,也拖着一只粗壮的尾巴。 “何事这般大呼小叫。” 那形如庞大肉猪的生物艰难的从洞穴中爬了出来,这一走出,他身上的威势就更重了。 他四肢着地,腹部和腰部的肥肉一直垂到地面上,茂密的黑色毛发一圈圈的分布在身体各处,浑身的味道令人不敢接近。 “石临村的严婆死了,娘娘命咱们去看一下,是不是又是什么多管闲事的人来了。” 那鳄鱼一般的汉子,名字叫扈龙。与那猪妖都金,正是娘娘庙的护法神。 “不过是一凡人死了,多大点事情,还至于让你我出马?”扈龙有些不高兴,他天生不爱动弹,只想躺在洞中吃喝拉撒。 虽然百般不愿意,但娘娘下了命令,他们也不敢违抗。 都金将身体一摇,一道黑烟自顶门飞出。 而后,他自肥肉的间隙中取出了一方令牌,往天上一扔,与那黑烟一合。 只见到“嘭”的一声响。 一尊身材健硕,面如野猪,浑身披着金灿灿盔甲的护法神出现在半空中。他浑身霞光布满,将那浑身的邪恶之气都给压了下去,与庙中神像一般无二。 而后,他那肥硕的肉身轰然倒地,呼呼大睡了起来。一层为不可见的彩光覆盖在他的身体之外,似乎在保护着他的肉身。 都金本是山中野猪,因喜食人肉,在百年后,逐渐化作了猪妖。 不过,变成了猪妖,却不代表可以化作人形,那是积年老妖才有的本事。他现在只能出了自己的阴神,再与娘娘赐下的符箓相合,化作护法神,能在娘娘山方圆百里内自在巡逻。 二人皆是阴神出游,脚下腾起一团云气,各自持着兵刃,一路向山脚下而去。 他们的速度极快,须臾间,就来到了石临村。 第三十七章 梅山法师 “此人手段实在残忍,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下这样的毒手。”严婆的屋子里围了一大圈的人,在人群最当中,一个年轻人摇头叹气说道。 此人穿着一身短打劲装,口音与当地人迥异。 “茂生,别乱说话。”旁边一个中年人一拉他袖子,将其扯出了人群。 中年人的长相十分奇特,双眉浓密,尾端耷拉下一撮。头发是花白的,被他编成了辫子一直垂到腰间。 “这婆娘是练出马仙的,身上无内炼的痕迹,也没有开启过法脉。估摸着是练法请神的时候出了茬子,引得一些邪祟反噬,才变成这副模样。”走到门外,中年人小声说道。 出马仙本来源自东北,属于萨满教的传承,通过请一些精怪附身,获得断事治病的能力。后来随着这种法门的流传扩散,请的仙家范围也越来越广。 有请齐天大圣的,有请关公的,还有请五皇大帝的。 但这些都没有法脉传承,大部分时间请不来神仙,反倒会被妖鬼邪祟占据了身子。 那年轻人微微张嘴,有些吃惊。 他知晓出马仙很危险,却没想到遭遇反噬的后果会如此凄惨。 “师父,那咱们收猖发猖会不会也请来恶神啊……”他有些紧张的问道。 他这话还没说完,脑袋就挨了一记。 “平时让你修炼你不认真,咱家法脉完整,祭祀不断,岂是这些出马仙能比的?回头给我念翻坛咒一百遍,少一遍扒了你的皮。”中年人脸色一板,呵斥道。 年轻人低着头,不敢再多说话。 “这里颇为邪门,我听说那娘娘山上供奉的娘娘神很灵异,几乎有求必应。若此事为真,那大概率是邪物作祟。”中年人不再搭理自己这徒儿,而是凝目往娘娘山的方位看去。 那些位列朝廷官府祭祀的正神是不会回应人类祈求的,因为神灵公正严明,不存私心。若随意干涉人间事,那世界就乱套了。 只有两种神会响应人类的请求,一个是各法脉供养的神兵力士,还有一个就是山野邪神。 前者有专门的祭祀法门和法脉传承,大部分情况都是该派系得道的祖师。后者则是邪神贪图人间香火,借助实现愿望之机,窃取你的福报。 任何想要不劳而获的人,最后都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好啊,我当是何人作怪,原来是两个杂毛道人。”就在二人准备离去之际,天空传来一声爆喝。 在天空上,忽的出现两个威风凛凛的身影。一人手持钢叉,一人腰跨长刀。 神光四溢,威势如山。 此二神,正是娘娘庙的护法神扈龙和都金。 “正祀神将?”那中年人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这两尊神灵身上的气息纯正,几乎没有杂气,便是许多法脉供养的兵马都没有这般纯粹的神性。也只有朝廷正经敕封的庙宇中,才有可能达到这一步。 “尔等是何路神灵下的部将,为何随意在世间走动?”中年人并不畏惧,而是反问道。 “嘿,老杂毛废话忒多。” 都金也不多费口舌,反手就是一叉,朝着中年人身上刺去。 中年人眉头一皱,但反应也极快,双手在胸前一捏,便祭起了抹扦决。 这抹扦决是梅山秘法,梅山法师在赶山的时候,便会在身上加持一层抹扦决。 念之则山中竹扦、木扦、滕刺、片石、毒虫等均不能伤到自己。 “当。” 那钢叉刺在他的脑袋上,犹如刺中了一方铁块。不仅中年人未曾受伤,反倒都金被大力反震,在空中往后退了几步。 “二位,你们这是何意?”中年人脸上有些不悦,怎的这二神不讲道理。 “并肩子上。” 都金吃了亏,面上有些挂不住。在这娘娘山的地界,向来只有他作威作福的的份。 二神一左一右,呈现包抄之势,向中年人攻击而去。 中年人脚下一踏,步伐踩踏八卦之形,双手则各自捏起引决,行动之间,有刀兵和风雷之声。 他虽然是一双肉掌,但却丝毫不惧二神的钢刀钢叉。 中年人武功极其怪异,翻腾穿插,抓捏扣锁,偏偏一身血肉之躯犹如钢筋铁骨,便是面对二神围攻,也丝毫不落下风。 他梅山一派,最善赶山打猎。这二神本就是山间野怪得了道,天然就被克制,随着时间推移,竟有些束手束脚,很快就落了下风。 这对手如此难缠,不由让二神心中焦虑。 那扈龙忽的眼睛一转,目光落到了那徒弟的身上。 趁着双方僵持之际,他身形一晃,手中的钢刀朝着徒弟的身上劈砍而去。 他早就瞧出,这徒弟身上灵光浅薄,还未真正入道,是个软柿子。 可扈龙这边刚有动静,便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迅疾法咒。 “化为金兵筒,银兵筒,化为呼兵神仙,唤兵神仙,呼兵兵到,唤马马齐。” 中年人口中念念有词,又连吹三声口哨。 刹那间,四周狂风滚滚,黑云缭绕,虚空中传来金戈碰撞之声,还有烈马嘶鸣。 一尊尊身穿皮袄,背负箭囊,腰跨弯刀的兵马出现。 黑云翻滚,隐隐绰绰看不太真切,也不知道藏了多少人。 这些神兵一出现,便朝着扈龙扑将了过去。 扈龙乃是修行百年的鳄鱼得道,这等实力,在妖物中只算寻常。只是借了神将符箓,这才能抖抖威风。 而梅山教的法脉自张五郎起,传承至今七百年,供养五猖兵马无数,单个实力不显,可一旦组成阴兵,则非常可怕。 扈龙被神兵一撞一裹,口中便发出了一声惨叫。 待到黑云散去,他身上的神光暗淡,身形单薄如纸,一条鳄鱼尾巴也被生生的砍断,模样万分凄惨。 都金见状,大吃一惊,却没想到这个人类如此强悍。 在惊惧之下,他也生出了几分怯意。 却不知,他这一分神,正好被中年人找到了机会。 中年人的右手捏五雷印,重重砸在都金身上。 都金神躯剧震,光芒瞬间涣散大半。这一下,只把他吓得亡魂大冒,也不顾其他,身形一晃便化作黑烟跑路。 第三十八章 强人扎堆 两尊神尽皆带伤逃离,中年人看着他们的背影,却并未追上去。 “茂生,我们快走吧,这事情有些蹊跷。”中年人的目光中带着疑虑,他越想越不对劲。 他在与二神交手之际,隐约觉察到一丝人血的味道。 这二神必然是享用血祀的,自汉以后,张道陵破山伐庙,剿灭六天故鬼,这些食用血祀的神灵都被打压灭杀,绝不可能得到敕封。 茂生心中依然搞不清状况,但还是点了点头。 “弟子出门叩请祖本二师,存吾身化吾身,吾身不化非凡之身,……红云托起红鬼不知,十万山河尽不知吾身,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中年人手中捏起出门化身咒,刹那间,二人只觉得脚下被一道清风裹住,身上的气息变淡。 只微微一用力,便跃出去老远。 …… 扈龙都金二神身上的神光彻底散去,只化作了滚滚浓烟。 在烟尘中,有滚滚的冤魂翻滚。 二妖都是靠食人才修行得道,身上的气息驳杂,也不知道裹挟了多少冤魂。但他们有神将符箓,那些冤魂根本奈何他们不得。 都金的心中别提多憋屈了,那老杂毛的攻击还真是凌厉。 一下子打散了他十几年的道行,这也不知道得吃多少人才能补回来。 “真是可恨,待俺下去捉几个人来吃。”都金扈龙二神,感觉神魂虚弱,便按下黑烟,向着山道而去。 正寻找着,忽见一青年人正在下山。 那青年人皮肤白皙,衣着讲究,整个人就透着一股子灵气。 都金的口水立时便下来了,他最爱吃的便是童男童女。眼前这青年虽然年纪大了点,但皮肤滑嫩程度不输婴儿,体型又能顶的上好几个童男童女。 这一回,怕是要吃个过瘾。 他心中刚刚升起了这个念头,便怪叫了一声,黑云翻滚,向着青年人身上包裹而去。 “锵。” 都金正待靠近,忽然觉得眼前光芒一闪,一道凌厉的气息掠过了他的身体。 下一刻,他就再也没了意识。 扈龙本待看热闹,见到这一幕,先是愣了几息。而后亡魂大冒,架起黑云就跑路。 妈耶,今天娘娘山怎么回事?怎的来了这么多凶人,下手还一个比一个狠。 扈龙因为要拼命,跑得极快,很快就飞出去十好几里。 因为神魂虚弱,他打算先把神魂回归肉身。只是,他转了一圈后,发现了一个很让他震惊的问题。 后山呢? 娘娘山的后山怎么不见了? 就好似有人把娘娘山一裁两截,然后把两个正面拼接到了一起。 而几乎就在同时,那青年的瞳孔微微闪烁着红光。 如果将他的瞳孔无限放大,就能看到一个没头苍蝇一般的身影在四处乱窜。 没错,眼前的青年自然就是吴玄之。 当二神看到他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抓入了瞳中界。 至于为什么瞳中界没有后山,这不是明摆着嘛。瞳中界的憧憬都是虚幻的,如梦境泡影,是靠吴玄之的思维构建出来的。 而吴玄之,没有去过后山。 一本书籍在吴玄之的手中成型,关于扈龙的所有人生记忆,全部都被显化了出来。 “络霞元君……” 在扈龙的记忆中,那所谓的娘娘神,竟然还有正式的敕封在身,唤作络霞元君。 一般被冠以元君称呼的,都是道门的得道女仙。 但吴玄之苦思冥想,也未曾想到,道门诸仙中有这一号人物?难道是近几十年刚刚得道? 可若是如此,天底下不可能没有相关传闻。 若有道门修士得道,必然会广传天下,道门祖庭也会奏请朝廷,会为其建立相关祭祀。 除却娘娘神络霞元君之外,这山中还有一位神秘人物。 就是庙宇中供奉的小弥勒。 小弥勒非常神秘,平时很少来娘娘山,也鲜少跟二神来往,二神对其信息也知之甚少。 吴玄之继续往下看去,其余的记忆就很无聊了。 二神平日里只在山中修行,偶尔下山抓几个活人来吃。 “咦,这娘娘山竟然还来了两个梅山法师。”吴玄之一边下山,一边翻阅扈龙的记忆,却发现了些有趣的事情。 扈龙他们这一身伤势,是一个实力强横的梅山法师造成的。 看那法师捏印迅捷,咒语清晰,还有那唤来的五路猖神各个气势十足。 就知道此人实力很强,家底很厚,后台很硬。 很多人对于修道都存在一个误解,觉得修行者境界越高,实力越强,高一个级别就能碾压一群低级别的。 但实际上,这是大错特错的。 修道者的境界与实力不完全挂钩。 许多道人修行了一辈子,身上也没用半分法力,也无跟人争斗的本事。 但在死后,却依然可以炁化而去。 毕竟,修行是用来长生的,不是争斗的。 真正与修道者实力相关的,是法脉。 几乎任何一个上了点规模的教派,背后都供养着一些神灵兵马。 待到弟子们的咒决念的纯熟,再通过一系列考验后,师父就会给徒弟开法脉。 就类似于一个皇帝,把调集一部分兵马的虎符交给你,修道者也能借此调兵遣将,施展种种神通。 在正一道门,这种形式被叫做授箓。 正一道门也是这个世上最大的神仙团伙,上到老君,下到力士,应有尽有。 历代的道门祖师得道了,也会被敕封为神。 后辈可以唤来这些祖师,指点修行经验,甚至直接帮助修行。 这放在后世的小说,就是随身一大堆老爷爷的节奏。这些老爷爷有精通符咒的,有熟悉驱邪的,有擅长内炼的。 后辈弟子不知道可以少走多少弯路。 你说气不气人? 但你偏偏还没有办法。 多少道门的年轻俊秀,仗着背后的祖师团伙,年纪轻轻就下山斩妖除魔。 那些积年老妖,也不过是他们的经验包罢了。 这梅山教,虽然不比道门这么夸张。 但传承也有七百年,而且融合了巫、道、儒、佛的体系,在湖广一带威名赫赫。 第三十九章 不服就是干 “咔嚓。” 天空忽的闪过一道惊雷,漆黑的山路上有了刹那明亮,旋即陷入了更深的黑暗。 不久,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此刻已经入冬,这大雨被寒气浸润,若是沾了人身,则寒冷刺骨,能把人活活冻死。 “叩请祖本二师,存吾身化吾身,吾身没有化非凡之身,化为三硐梅山为正身,……五色祥云盖吾身,吾奉太上老君吃紧如律令!” 在山野中,中年人念起“山中过夜咒”。 隐约有五色云层翻涌,将二人包裹。他徒弟身上的寒气被驱离了大半,原本苍白的脸色多了几分红润。 中年人抬头看向天空,右手捏印掐诀,向前走了几步之后,眉头便紧锁了起来。 “此处山脉被人布了禁,咱们一直在兜圈子。” 这山脉禁制,就如同鬼打墙,若是堪不破,就永远被困在其中。 “定是那二神捣的鬼,早知如此,就不该放他们走。”徒弟茂生叹了一口气。 “那二神还没有这等神通,估摸着是他们背后的正神出手了。”中年人没有说话,而是自边上搬了一些石块过来,垒砌成一堆,做了一个简陋的祭台形状。 “白日之事,本就是那两位神将有错在先,我也仅仅是将其驱逐,并未痛下杀手,这里头可能有什么误会。”他的动作很快,在祭台好了之后,又从包裹中取出几块肉干、香烛和符纸。 “师父,你不是跟我说过,神明公正严明,乃天地秩序的体现,为何此事不做调查便对我等下手……” 茂生不解,开口问道。 “嘘,慎言!”中年人未待他徒弟说完,便直接打断。 举头三尺有神明,此地是别人的地盘,乱说话是会得罪人的。 中年人伸手在香烛上一抹,一道火焰升起。外界风狂雨急,但火焰却笔直上升,丝毫不受影响。而后他点燃符咒,口中念诵起了祷词。 刹那间,四周黑雾卷起。 中年人顺势闭目而坐,他伸手一挑,几张符纸便接连飞起,自蜡烛上掠过。 此是“过路问神咒法”,梅山法师一般在赶山的时候,到了某处陌生地界,都需要先沟通本地山神,在获得准许后才会进山。 他想要与此地的神灵沟通一番,看能否化解掉误会。 修行界本就是如此,除非当真是理念资源之争,不然绝不会不死不休。 随着时间推移,中年人的眉头沁了一层冷汗,他身前的蜡烛跳跃了几下。 茂生心急如焚,但也不敢打扰。 “呼。” 一道狂风突兀的出现,那简陋祭台,直接被吹得四散崩散,蜡烛上的火焰也瞬间熄灭。 中年人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身形往后一倾,若非茂生扶住,都要栽倒在泥水塘里。 “此地神灵拒绝了与我的交流。”中年人的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但茂生却知道,这意味着他师父是真的生气了。 “师父,那咱们怎么办?” 如今整座山都被封锁,他们走不出去的。 “还能怎么办?干他娘的!” 中年人冷笑一声,把辫子往脖子上一甩,缠了几圈,一脚把地上的祭台碎块踢飞。 他右手在眉心一划,而后在虚空中画符,同时口中念起咒语: “弟子出门起山人,化为惊天动地五猖兵,……发动十万天仙兵,十万地仙兵,十万水仙兵,前去十万山头,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他咒语念诵完毕,虚空中兵马嘶鸣。 无边无际的云雾翻滚,在云雾中,数之不尽的阴兵队列严明,弓马皆备,煞气冲天。 “奉请梅山大法主,梅山法主大将军,头戴五雷随心印,眼观雷火透天门,……上洞梅山胡大王,手拿弩剑镇乾坤,中洞梅山李大王,游山步猎捉生虫,下洞梅山赵大王,手拿渔叉下长江,吾今念动梅山咒,三硐梅山亲降灵!” 中年人又继续念咒。 虚空翻涌起来,化作了一个个身躯庞大的各路将领。 诸位将领一归为,则阴兵队伍便有了主心骨。 伴随着中年人的左右手如令旗挥舞,大军分为各路,向着山巅的娘娘庙冲去。 既然你不愿意和解,那今日就捣了你的庙,破了你的香火。 “哗啦。” 雨势下得更急了,大量的泥土被冲击了下来,形成了滚滚洪流,往山下而去。 仿佛此地的山神动了怒火,要惩戒冲撞了神灵的凡人。 “真是壮观啊。”吴玄之站在一棵大树下,抬头仰望着漫天阴兵,不由得有些羡慕。 他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淋湿,几乎如同落汤鸡。 他修的是人间不死身,如今灵台还未能化作妖魔,不能沟通能界,获得法力护持。 这就导致了面对暴雨的情况下,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有时候也挺羡慕其他教派的,人家动不动就豢养阴兵无数,除了能用来修行打斗,还能清尘扫垢、挪移搬运、分避火水。 将官道则啥子也没有。 “嗡。” 娘娘庙的上空,升起了一道五彩霞光,神圣威严,充满了凛然不可侵犯的味道。 但这些五猖兵马却不管不顾,犹如疯了一般的冲上去。 每冲击一下,便有大量的阴兵消散,霞光也会随之暗淡一分。 半空中厮杀惨烈,阴云翻滚,嘶鸣阵阵。 这娘娘山百里方圆的许多百姓,夜间都做了一个噩梦,梦到一支煞气凛冽的阴兵队伍在攻打娘娘庙。 不少人醒来后,浑身绵软无力,仿佛几天几夜没睡觉一般。 “就算你比乌龟壳还硬,今日我也破了你这庙!” 已经是这般局面,中年人根本没有打算留手。 他的袖子一抖,一个巴掌大小的铜像出现在手中。 这铜像雕塑的人非常奇怪,却是双手撑着地面,做倒立姿势。 若是熟悉梅山教的人在此,自然知道这是梅山教的祖师爷翻坛张五郎。 “奉请翻坛张五郎,祖本二师降坛场。左手拿腾飞毛剑,右手拿起雄鸡祭五猖,如有邪师往斗法,菜篮担水洒法场。处处坛前有名氏,处处殿前有旗枪,铁甲金身云中现,飞云走马速光降,今时往奉请,翻坛老祖亲降灵!” 他一咬牙,便念动了翻坛咒。 第四十章 这娘们该杀 中年人往地上一坐,双眼一闭,顶门一道清光飞出。他手中的铜像瞬间融化,却化作了一道纯粹的金光融入到了清光中。 二者结合,便在空中化作一个半虚幻的人影。观其五官,正是中年人的模样,但身上神性四溢,威严厚重,几如神明。 金光在他身上形成了一层鳞片分明的甲衣,头戴兽皮尖盔,四杆令旗插在他身后,迎风招展。 而后,金光又弥漫开来,又化作了云层,在他的脚下托举而起。 “师父,接着。”徒弟茂生很配合,抓起一个细长包裹,便扔了过去。 中年人伸手一抓,便稳稳接住,身形又是一晃,金云翻涌,向着娘娘庙的方向飞去。 他这一走,原本加持在二人身上的过夜咒便消散,在瓢泼大雨之下,二人的身体迅速被淋湿。 徒弟茂生手忙脚乱的撑起伞,想要给师父的肉身遮风挡雨,但风雨如此之迅捷。那伞一撑开,便被吹走。 “师父,得罪了啊。” 茂生把师父的肉身拖到了一旁的树下,又自包裹中找了几件衣服。他叠在一起撑了一下,似乎嫌弃太薄,一咬牙,便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 他举着衣服,又双手撑着大树,配合身体形成两层遮挡,好歹算是给师父挡住了一些雨。 按道理,如今外面的雨水冰冷异常,茂生被雨水淋湿了身体,他应该冻得半死才对。 但偏偏,他只觉得一股子暖意自体内升腾,把外界的寒意给驱散的一干二净。 …… 中年人的神魂结合翻坛咒,唤来祖师爷相助,他只觉得精神无限广博,与所有阴兵阴将相连。 他这一出现,五猖兵马气势大增,进攻号令越发迅捷,冲击越发蛮横。 “轰轰轰。” 连着冲击十数下后,那霞光终于不甘心的溃散了开来。 中年人端坐中央,手中令旗一摇,众阴兵便倾巢出动,朝着庙中而去。 可忽然之间,一轴画卷凭空出现,刹那间弥漫了虚空。画卷内山脉连绵,灵禽飞舞,俨然一个世界。 其朝着空中一卷,便将万千的阴兵都收纳了进去。 中年人的脸色终于变化,他不怕阴兵死亡,因为阴兵的命坛都在梅山教总坛,只要命坛完好,祭祀一番就能重新显化。 但随着阴兵被收入画卷,他便感觉这些阴兵像是彻底消失了一般。 “当真好大的胆子,先杀后杀我门人神将,还不知悔改,竟起兵攻打我庙宇。今日我便把你们都收入我净土乡,活活炼化。”画卷收起,被一只纤细的手掌轻轻抓住。 手掌的主人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穿戴霞帔,衣着红裳,双臂间搭着黄色绸带。其面容圆满柔和,只有眉宇间显露出几分威仪。 “收。” 画卷再次的张开,一直延伸了出去,几乎将整个娘娘神的范围都包裹了起来。 而后向内收缩,分明就是打算将梅山教的五猖兵马一网打尽。 “这婆娘到底什么来头,怎么这玩意儿沾染了洞天的气息。”在距离娘娘庙不远的地方,一颗银白色的圆球悬浮在半空中,形如一只眼球。 诡异的红光在内里闪烁着,忠实的记录着这一切。 吴玄之一眼就认出了这副画卷的来历,此物内蕴虚幻空间,与他瞳中界的功能非常相似。 观其强度,远远达不到洞天的水准,但也了不得了。 应该有某个洞天之主凝练了一道洞天的气息进去,为她打造了这件宝物。 “若说洞天……”吴玄之心头一跳,想到了些什么。 中年人凝望四周,那画卷在疯狂的吞噬着阴兵。 “妈的,看来今天真要拼命了,疯娘们,真有病。”今日这一战,打的真是莫名其妙,偏偏又到了这步境地。 他猛地一抖之前茂生交给他的包裹,露出了一个长条形状的木头盒子。 盒子上涌贴着数张符箓,看上去颇为神秘。 中年人把盒子打开,内里现出了一柄双筒的火铳。 长有半米,枪管是用青铜打造的,后托则是木质。此物被包养的极好,隐约能闻到一股枪油的味道。 “叩请祖本二师,此铳没有是非凡是之铳,化为血湖血海,化为三千独雷五百蛮雷,指寅挨寅,脱肝破肺,吾奉太上老君吃紧如律令!” 中年人一把抓起火铳,面上冷笑了一声,念诵起了猎枪咒。 念诵完毕,火铳上便光华一闪。 他随机按动了扳机,便听到“嘭”的一声响。 刹那之间,漫天的火星犹如雨水一般坠落,毕露的火煞、雷煞之气呼啸奔腾。哪怕是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那股子危险至极的爆发力和杀伤力。 “轰隆隆。” 那画卷本来已经到了中年人跟前,被这火铳的铁砂子弹一冲,登时就炸开了一道硕大的豁口。 而后,画卷中的山川崩塌,飞禽炸裂,画卷中的一切都随之灰飞烟灭,包括那些被收纳的阴兵。 但中年人反倒松了一口气。 阴兵虽然死了,但那外放出来的烙印重新回归命坛,只需祭祀一番,就能复活。 中年人又举起火铳,这是连珠火铳,可连发三次。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他便不再留手。 很明显,这位络霞元君没料到梅山法师还有这等手段,一下子就炸了她的净土乡。 净土乡中,可有她多年的积累。 在愣神瞬间后,络霞元君便再也维持不住那股子雍容气度,她的面目忽然扭曲,她的手中现出一方符印。 这符印只是一挥动,方圆百里之内,便突兀的升起了一道奇异的吸附力量。 吴玄之的眉头一皱,他感觉到一股绵柔但坚韧的力量妄图撬走他的精气神三宝。 这力量对他来说只是寻常,但如果是普通人类,肯定抵御不住。 此时此刻,娘娘山附近的数千生民还在睡梦中,他们无知无觉,本来大脑中梦境冗杂,神思不靖,忽然就思维停顿,大脑空了那么一瞬,身体一沉,失了几分血色。 吴玄之的眼睛睁开,闪过一丝杀意,他的后脊梁位置忽然凸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 隐约间,有剑鸣声响动。 这个娘们,真该杀! 第四十一章 谁错了 随着众生的三宝之力汇聚,全部融入到她手中的符印之上。那符印上闪耀璀璨光芒,而后虚空震动,有无穷大力向梅山法师的身上涌去。 此符印似能调动山川之力,非常厉害。 吴玄之体内有剑气轰鸣,正待出手之际,但靠的更近的梅山法师动作却更快。 对方直接按动火铳扳机,此物本就是凶猛凌厉的杀伐之物,能破万法。再加持了一层猎枪咒,在近距离内,几乎无物可当。 “轰。” 只伴随着一声响,凝聚过来的挤压之力竟然被生生的打散。 吴玄之站在远处,也暗暗咋舌。 虽然梅山教的修行法门不算顶尖,但在攻击力上却是一等一的强悍。 连续两次的攻击都被敌人轻松击溃,很明显出乎了络霞元君的意料。 在慌乱之中,她正待继续抽取众生三宝,以防护自身。 但已经来不及。 梅山法师毫不犹豫按下了最后一枪。 “嘭。” 漫天的铁砂泛着炽热的红光,裹挟着破灭一切的力道。 络霞元君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恐的神色,她的嘴巴微张,似乎想要呼救,但在这等可怕的力量下,又有谁能救得了她? 吴玄之抬起了头,看向了北方。 一道柔和的力量自北方的太白山升腾而起,转瞬而至。 被这力量一冲,所有的铁砂弹丸就像是陷入了泥潭一般,速度变得缓慢,上面的火煞和雷煞力量迅速消散,仿佛被某个看不见的存在给吸收了一般。 梅山法师下意识的后退几步,精神高度戒备。 “络霞无状,冲撞贵客,奉福应王命,判罚禁足山中百年,不得外出。”一道彩霞自天边须臾而至,待到彩霞散开,却露出了一个粉雕玉琢,约莫七八岁的童子。 那童子的手中高举法旨,大声念道。 说罢,他便将那法旨往天上一抛,便立刻化作了一道七彩霞光,将整座娘娘山笼罩。 “络霞姐姐,你没受伤吧。”在传令完毕后,那童子蹦蹦跳跳的来到了络霞元君的身侧,很担忧的问道。 “姐姐没事,若非你及时赶到,我就差点被人给杀了。”络霞元君伸手摸了摸童子的脑袋,脸上露出后怕之色。 她旋即将目光落到了梅山法师的脸上,嘴角却勾起一丝嘲讽。 “这些人类还真是可恶,以多欺负人少。”童子瞪了梅山法师一眼,语气中万分不爽。 其实他心里面也在埋怨福应王,为何偏袒外人,却不敢说出口。 “哼。” 中年人冷哼了一声,神魂散成清气,化作一阵风,重新回归了肉身。 他的双目睁开,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双目中的神采也暗淡了几分。 这一次他连连做法,消耗也是颇大。不过好在没有伤及根本,修养几月就能回来。 “师父,你醒啦!”茂生站了半个晚上,几乎又困又累,但他却不敢挪动半点。 他一直维持着为师父遮风挡雨的姿势,见到师父醒来,便惊喜的说道。 “你不会就这么守了半夜吧?”中年人的表情有些古怪。 “您阴神出窍后,这天气这般寒冷,我担心您染上风寒……”茂生不太好意思,但似乎又有些想邀功的窃喜。 “啪。” 他这话还没说话,脑袋上就挨了一记。 “叫你平时多用功,咱家修士便是神魂出游,也有阴兵庇护,能禁断寒气,还需要你来遮风挡雨?回头给我抄写翻坛咒一百遍。”中年人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 不过,他虽然口上这么说,但眼底还是闪过一丝暖意。 “是,师父……“茂生苦着个脸。 得,给瞎子抛媚眼,白费劲了。 “不过,师父,我虽然淋了一晚上的雨,但不仅不冷,还感觉身体暖烘烘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您说,是不是我这是法力即将练出来的征兆啊。”他旋即又抛出了一个自己的疑惑,眼中还有些期待。 中年人翻了个白眼. 狗屁,那是老子临走前给你下了暖炉咒。 …… “所以,咱们这一次就算是认怂了?”中年人和茂生休整了一天,便重新上路。 这一回,倒是没有鬼打墙拦路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人家背靠福应王,咱惹不起。”中年人的语气很不爽,但心中却万分忌惮。 那福应王为太白山神,而太白山,正是秦岭第一山。 若仅仅如此还就罢了,只能说明对方地位尊崇。 偏偏太白山还是三十六洞天之的德元洞天,所以福应王不仅是山神之尊,更是洞天之主,这可是实打实的战力。 一个凝练了一缕洞天气息的净土乡就差点让他全军覆没。 他的火铳,可轰不开一个实打实的洞天。 将官道将世界的类型分为四种,分别是“质”、“能”、“幻”、“空”。{忘记这一段设定的童鞋可以回看29章,我在本章说也做了标注} 这四种类似的世界是各自不相干的,但偏偏造物神奇,总会有意外。 洞天,便是同时容纳了“质”、“能”、“幻”三种性质。 可虚实转化,且能量充沛。 是所有修行者梦寐以求的修行圣地。 简直就是神话传说中的仙界。 当然,在道门的构想中,真正的仙界需得具有四种性质才行。 这充其量就是小仙界。 可那也很了不得了。 每一个洞天之主,几乎都是一方巨擘。 “那福应王摆明了就是拉偏架,什么禁足百年,地祇一流本就不得离开自身属地,便是禁足千年也是一句空话。明明是对方有错在先,咱们遭了无妄之灾,不说补偿,起码道歉得给一个吧。”茂生依然有些不乐意。 “这世界本就是谁拳头大谁有理,人家愿意给你一个表面体面就不错了,别一天到晚就想这些有的没的。”中年人有些没好气的说道。 “你以前跟我讲神灵公正严明,绝无私心,现如今这小神妄为,大神护短,根本就没有半点公平可言。到底是师父你错了,还是神错了?” 茂生说完这句话,下意识捂住脑袋,他已做好挨打准备。 半晌后,却只见到中年人微微叹了一口气。 茂生心中有些后悔,自己这多嘴的毛病怎么就是改不了啊。 该打,真是该打。 就在二人各自沉默之际,忽然间,他们见到地面猛地震动了一下,而后便见到娘娘山上炸开了一团火光。 山石崩裂,树木倒塌。 中年人与茂生对视一眼,瞠目结舌。 第四十二章 爆炸是门艺术 在山脚下,多了一支队伍,这些人穿着新军服饰,头发或是盘起,或是直接剪了。 在他们的身侧,还摆了三十门火炮。 “标统有令,全力向此山开炮,不得有误。准备!”一个低级军官走上前去,上前大吼了一声,宣布此次演习的命令。 “轰隆隆!” 随着第一发炮弹打出去之后,剩余的数十门大炮一同轰鸣,天空炮弹横飞,在娘娘山上遍地开花。 火焰在升腾。 山石在崩塌。 当如此多的火炮一同轰鸣的时候,简直犹如世界末日的降临。 如今的炮弹早就不是那种实心球了,而是爆破弹。 新军的这一批装备更新自三年前,使用的是克虏伯1904年型75mm速射山炮。 射程能达三千米。 虽然这支新军的训练也不如何扎实,几乎没有任何准头可言。 但只要不是瞎子,打这么大一座山就绝无打偏的可能。 这一回,新军也是下本钱了,听他们的上官说,上头直接下令,让他们不计成本的操练。 所以,他们几乎把库存中的三分之一炮弹都搬来了。 接近两百颗炮弹。 光是为了运这些炮弹,他们都用了三十多匹马。 也不知道上头发什么神经,以前可都是吝啬的很,训练绝对不舍得上爆破弹,用的都是训练实心弹。而且数量也绝对没这么多,基本上大家熟悉一下操作就完事了。 不过,真说起来,还是用爆破弹带劲。 “轰隆隆。” 又是一轮火炮轰鸣,整个娘娘山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 在连番炮火的密集覆盖下,此地几乎要沦为废墟。 也得亏新军在正式开火之前,已经派人进山把所有人驱逐走。看着一个个扛着洋枪的军爷,所有人都很老实的下了山。 此时此刻,这些下了山的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大罪过!真是天大的罪过啊,你们这些人,是要被娘娘惩罚的。” 山中的庙祝一个个如丧考妣,齐齐跪倒在地,大声哭喊了起来。 在他们眼中,这些人用火炮轰山,那就是对神灵的巨大亵渎,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而那十几个从邻县赶来的工匠,则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是来扩庙的,现在娘娘庙都快被轰没了啊。 好在他们来之前,庙祝已经给他们定金,不然他们也不肯跑这么远到这来。 这样一算,似乎也不亏。 无论众人是如何想得,火炮依然在坚定不移的轰击着。 偶尔的几下停顿,也必然是在填装弹药,酝酿着下一轮的轰炸。 整个娘娘山的福地几乎要乱了套,在第一颗炮弹落下的那一刻,福地便坍塌了大半。 那地祇福地本就是依托地域而生,属于现实世界的倒映。 现实世界的一点微不可查的动静,在福地中都会无限制放大。 更何况,是蕴含了如此燥烈气息的炮弹。 跟梅山法师的火铳不同,那火铳虽然也很可怕,但其本质上是一件法器。 内里加持了火煞和雷煞的符咒,再经过无数年的蕴养炼化而出的。 喷射出来的子弹对于修道者的阴神或者神灵的躯体都会有莫大伤害,也能破除万千法术。 但其对物质界的破坏,可能连只野猪也打不死。 毕竟,这玩意儿叫“铳”,而不是枪。 各项技术已经太原始落后了,属于一两百年前的玩意儿了。 但火炮不同,火炮的伤害是实实在在的,它不玩那些实的虚的。 什么火煞雷煞。 我特么就是爆炸! 爆炸!爆炸!还是爆炸! 把你根都给你炸塌了。 络霞元君在福地中无处躲藏,那看似广大的地域,实际上比一张纸还要单薄。无穷无尽的爆炸力量和燥热的火气蔓延了进来,几乎每一个呼吸,她的神躯都在消退。 她预估不超过盏茶的功夫,她就得化作飞灰。 虽说神灵不死,只要有人祭祀,就能重新复生。 但是,复生之后的她,便不再是她了。 而是那些祭祀她的人想象中的她,哪怕重新诞生了自我意识,也不是现在的意识。 这种感觉,与死了也并无两样。 “父亲,救我!”她奋力的呼救,她相信父亲依然会保护她的,就像前几天一样。 就在她感觉到身体虚弱到极致的时候。 四周的虚空微微震荡,仿佛有人强行架起了一道桥梁,勾连了此地与外界。 虽然这桥梁震动不休,但却依然牢牢的将虚空定住,形成了一个安全通道。 络霞大喜过望,她纵身一跃而起,钻入通道内。 神灵无实体,刹那间就能行遍千里。 她一落入通道,便感觉四周充满破坏力的火煞力量被屏退在外。她也不敢耽搁,念头转动,刹那间往太白山而去。 “就是这个时候。” 隐藏在人群中的吴玄之,仿佛一只潜伏着爪牙的猎手。 他张口一吐,一道璀璨剑光飞出。 速度远远比那炮弹还要快得多。 “锵。” 长剑如虹,锐利无匹。 狠狠斩在了那通道上,原本就在火煞冲击下有些震荡的通道,刹那间崩塌。 汹涌的火煞和爆炸力量冲击而来,将络霞元君的身躯给吞噬。 她连惨叫一声都做不到,身躯就迅速崩散。 在虚空中,一股力量刹那间汇聚成一张大手,朝着络霞元君的身上抓去。 但此刻,一颗银白色的圆球不知何时出现在络霞元君身后。 红色光芒一闪。 其神躯便消失不见。 那只大手的主人猛地挥拳,虚空震荡,狠狠砸在了圆球和那剑气上。 “哼。” 吴玄之的双目和眉心不停的向下滴血,他的身体也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向着一边弯曲,仿佛脊柱侧弯了一般。 他的样子颇为凄惨。 不过,他脸上却是在笑。 这一回,我赢了。 第四十三章 摸骨疗伤 吴玄之的的脊剑妖被福应王隔空一拳打得近乎崩溃,虽然还未断裂,但也让他浑身麻痹,近乎瘫痪。 也得亏遇到了之前那十几个工匠,他们用树枝和绳索搭建了一个简易的滑竿,一路把吴玄之抬到了三十多里外的一个镇子上。 这镇子里只有一户酒家,兼顾着旅店的功能。 店里环境颇为恶劣,隔着老远,都能闻到被褥上那股子霉菌和汗液混杂的臭味。 不过,现在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多谢各位相助,这是一些银钱,请诸位拿着喝茶。”吴玄之自袖中取出了一些碎银子,塞给了其中一个工匠。 那工匠本来不愿收钱,但想到今年年成不好,本拟就靠这一回的修庙赚点钱,没成想出了这样的变故。这些碎银子,若是紧着点用,也够大家撑过这个冬天。 “店家烧点热水来,一会儿我要擦擦身子。”吴玄之冲着房间外面喊了一声。 一个驼背老者露出了讨好的笑,点了点头之后,便赶紧下去准备了。 大部分旅店都是常年备着热水的,一般在灶台的一侧多留了一个膛,里面灌了水,平时灶台里闷着火的,一直把水给温着。需要用的时候,稍微加把柴火,就能烧热。 不一会儿,驼背老者艰难的用一只手提着桶,吴玄之这才注意到,对方的一只衣袖是空荡荡的。 他小心的把水桶放了下来,点头哈腰了一番,便退出了门,还顺手把房门给带上。 在老者离开后,吴玄之便猛地将右手往后背上一抓,他的手指直接刺破了皮肤,插入了血肉,一把抓在了自己的脊柱上。 他的手掌顺着整根脊柱慢慢的摸索了起来,一直摸索到第三截和第四截的时候,他才猛一用力。 “咔嚓。” 伴随着清脆响声,原本被打的弯曲的脊柱这才恢复了过来。 也得亏福应王那一拳被削弱了许多,而且出手仓促,不然他的脊剑妖极有可能碎成无数片了。 二人的实力相差,确实有些太大了。 毕竟那可是一个洞天之主,便是随意一拳,都蕴含着一个洞天的一部分力量。 随着脊柱恢复原样,一根根足肢重新生长出来,沿着之前被他抓破了皮肤的破口,缓缓钻了出来,犹如一条蜈蚣在游走。 “嘭。” 随着脊柱的抽离,他整个人就像是抽掉了衣架的衣服,上半身重重的瘫软成了一堆。 他的头颅斜斜的靠在肋骨上,场面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吴玄之的眼珠子不安分起来,一左一右从眼眶中跳了出来,在床上到处乱爬。 而它们同时传递出来一个信息: 饿! 它们饿了。 平时的时候,他们可以很长时间不吃东西,可如果受了伤,就需要大量的能量来补给。 “着急什么,这不是给你们准备了?”吴玄之笑了笑,他眉心的血肉撕裂开来,一颗银白色的金属圆球暴露了出来,邪恶妖异的红色点缀在最中心的位置。 圆球一个喷吐,一团虚幻的能量就落在了脊剑妖和恶道三眼妖的身上。 这其实,是络霞元君的一部分血肉。 刹那间,二妖就发疯一般的扑了上去,只几下,就将这团能量撕扯吞噬干净。 它们的身体上当场泛起了一抹光洁之色,也从原本萎靡的状态转变成了活跃。 别看这力量仅仅只有一股,可对于这几只妖怪来说,却比连吃几千斤的血肉米饭都要强。 虽然有些人类的食物能量也高,可跟这团能量比,那就差的太远了。 在将官道的划分中,有质、能、幻、空四种世界。 大部分普通人都属于质世界生物,又因为具备智慧,所以偶尔能感应到幻世界,这就是做梦的由来。 像络霞元君这样的神祇,身躯则是幻界和能界力量的结合,蕴含着非常高且非常纯净的高能能量,其身躯本身就是一件宝物。 其实,真正适合这些血肉妖怪的能量,正是能界的高能因子。 目前,这些血肉妖怪都化生出来没有多久,还处于幼年期。等到时间增长,它们就能慢慢的拥有打破质能世界壁垒的能力,直接从能界吸收力量。 不仅仅是它们,包括吴玄之本人也是如此。 他的头颅骨,便是勾连能界的钥匙。 等到哪一天,他的头骨化妖,他便能借此高筑灵台,从那茫茫不可知的虚空中寻找到能界的踪迹。 也只有能够汲取能界力量,才算是登堂入室,修行者的诸般手段才会类似于神话中的仙人,吞云吐雾,不饮不食,就能维系自身生命。 …… “店家,再给添点汤。”十几个做工的汉子围着一个桌子,各自呼啦啦的吃了一碗汤面。 他们也不敢放肉,只是让店家多加点辣子。 外面天寒地冻,一大碗热汤面混着辣油,简直有一团火从胃子里一直暖遍全身,让人大呼爽快。 不一会儿,一个少年便从后厨端着一个汤盆过来。 虽说是清水面汤,却放了些葱花猪油盐巴,看上去也颇为诱人。 这里加面汤是不要钱的,吃完了面,往碗里再加点面汤,一群人聊天打屁,偶尔喝一口汤咂摸滋味,小日子倒也快活。 不过他们也知道,明日他们就必须得回去了。 这里住一晚上大通铺都得十几文钱,太奢侈了。 众人正说着话,忽然见到门外一阵响动,伸头往外一看,原来是来了个卖艺的。 不过,这人不唱戏不演武,也不耍猴,而是牵了一头大狗过来。 这狗浑身脏兮兮的毛皮耷拉着,脚趾长、尾巴短,不仅看上去怪模怪样的,连精神似乎也不是很好。 “列位看一看,瞧一瞧。咱家这狗,可不是普通的狗,那是天上的狗仙下凡,天生就识字。不信列位随意说个字,来试它一试,它能当场写出来。”他就这么站在酒家门口的空地上,虽然外面寒冷,但依然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群。 在场众人大多都不识字,也没人主动上前。 “要不就让它写个一二三四的‘二’吧。”酒家的生意冷清,除了工匠那一桌外,也没别人了。 店内的少年也是爱热闹的性子,便站在门口嚷了一句。 第四十四章 狗中人 卖艺的汉子抬头看了这少年一眼,便下意识的打量了起来。 不掺杂任何感情,像是经验丰富的商人在打量自家货物。 这眼神,让少年有些害怕。 “啪。” 这汉子拿起手中的竹杖在大狗的身上一抽,“这位小少爷让你写个‘二’字,还不快写。” 那大狗一个哆嗦,蜷着身子呜呜叫唤了一会儿,眼看着竹杖要继续抽来,便用前爪在地面上连着扒拉了两下,歪歪扭扭的写了个“二”字。 虽然在场众人大多都是文盲,但像数字这么简单的还是识得的。 尽管这个字简单,但一只癞毛畜生能写出来,还是让不少人啧啧称奇。 边上有人起哄,又让这大狗写了几个字。 大狗也都写了出来。 围观众人的气氛便热烈了起来,这年头可真稀奇,狗都比人聪明了。 怕是要成精了。 只是这短短的功夫,他便赚了近百文钱。 这一幕,只看得酒馆内的众工匠眼热,他们累死累活干一天,也就拿这么点工钱吧。 这干杂耍的竟这般赚钱。 真是没天理。 在外吆喝了半天,这卖艺的汉子也觉得腹中饥渴,便一敲锣结束了今天的表演。 而后他便进了酒馆,点了一碗肉片汤、两个大馒头还有一碗酒。 大狗也跟着进了屋,口中呜咽了几声,便绕着众工匠的桌子转悠了起来。 “喂,这位兄弟,你家这狗许是口渴了,你让店家给它准备点面汤啊。”众人之前在外面瞧着这大狗稀奇,如今凑近了,却只觉得它可怜。 这大狗身上的皮毛皱巴巴的,毛发杂乱又污浊,东倒西歪的黏在一起。 身上生了不少烂疮,也不知道是冻得还是被打的。 呼吸之间,还有一股子难闻的腐臭味,很是难闻。 这卖艺的也太不地道,指着狗子赚钱,也不知道对它好点,当真是丧良心。 “多管闲事,我家的狗,需要你瞎操什么心?”那卖艺的拿起一块馒头咬了一口,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 “嘿……” 这工匠里头有人脾气火爆,就要起身动手,却被旁人给拦住。这人摆明了就是混不吝的性子,你跟他较劲没意思。 虽说最终没有闹起冲突来,但双方的气氛却变得非常紧张。 “那小孩,你们店里可有羊肉和馍馍?”众人正吃着喝着的时候,卖艺的汉子忽然开口,声音传遍了店里。 “有的,咱家羊肉还剩二斤,您要多少。”少年心中高兴了起来,羊肉卖价贵,能多赚钱,他就喜欢这样的顾客。 “全都给我打包了,再准备些馍馍,一起算钱。”那汉子倒是豪爽,像是不差钱的主儿。 少年一听,自然更高兴了,赶紧下去准备。 他的动作麻利,把二斤羊肉细细切成片,用好几层油纸包了。又挑了几个个儿大的馍馍,一起给打包了。 “您来看一下称,高高的,绝对没问题……一共是二百一十二文钱,收您两百文就行。” 少年还当着他的面,把包好的油纸包放在称上称了一下重量,免得别人疑心。 他们开店的,就怕这样的客人。 “行了,哪有这么麻烦,一共二百是吧……”那汉子一边伸手到怀中去摸钱袋,但凑了半天,也只有一百多一点。 “要不这样吧,你随我去一趟隔壁,我行礼在我朋友那里,我把剩下的钱取出来给你……你要是不放心,我这条大狗就压在这。” 他眼看着少年有些犹豫,便赶忙加了一句。 他第二句话的确很有说服力,之前那大狗的表现大家也看在眼里,能写字的狗怕是真要成了精怪。 真实价值,绝非是金钱能衡量的。 少年登时意动了,对方的确也没有骗他的必要,反正吃食啥的都放在店里,必须看到钱了才交易。而且人家还把能挣钱的大狗放这儿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想到这一出,他便点了点头,真的跟着这汉子出了门。 “呜呜。” 那汉子一走,大狗的情绪就变得不稳定,它口中不住发出声音,还用身体去蹭众人的裤腿。 “许是饿的渴的,你说这人也真奇怪,一边说这大狗多重要,一边连口面汤都舍不得给。”众人终究是心怀恻隐,一人便把剩下的面汤混了点剩下的面条残渣,倒了点地上。 那大狗也真是饿的狠了,大口的舔舐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吃了个干净。 众人便继续把剩下的面汤都倒在地上,同样全然被吃了。 “造孽。” 众人有些唏嘘,这条狗到底多久没吃东西的。 一个工匠一直都在望着大狗,本来满眼心疼,忽然间,他感觉到这大狗脸上有一块皮不对劲。 这狗咋的还会掉皮呢? 他伸出两根手指一捏那块皮,也没用力,只是一扯,便撕下来一大块狗皮。 原来只是油腻肮脏的狗皮,就像是在水里泡烂了一般,竟然轻松被撕下来一大块。 而在狗皮里头,也并非众人想象中的鲜红血肉。 而是一张布满了伤口的人脸。 第四十五章 小人 “咣当。” 众人身后传来一声响,老驼背手中的水桶重重砸在地上,水淌了一地。 “啊……” 老驼背张了张嘴,却只传出来几声无意义的音节。众人这才发现,他的舌头也缺了半截,是个哑巴。 但这一刻,众人却仿佛能听懂他的想法。 “您老别着急,那卖艺的刚走,咱们帮你一起追!”众工匠也是火热心肠,眼看着那杀千刀的欺负人家弱小,心里哪还受得住? 他们一提袖子,便到了门口。 “这个方向。”有一个人在那卖艺的临走前多留了几分心眼,没想到派上用场了。 众人正待追去,便只见到身旁灰影一闪,一个矮小的身影竟比众人都快。 老驼背! 众人吃了一惊,这老驼背看着颤颤巍巍,跑得竟然比年轻人都快。 在下个巷口一拐弯,便不见其踪影。 等众人追到巷口的时候,四下里看不见人影,也不知道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 “驾!” 天黑无月,寒意逼人。 道路上结了一层霜,若是一个不小心,都容易打滑。 一匹马儿拖拽着车子,颠簸的在路上前进着。马车无盖,只见到车上躺着几只昏迷的大狗,而在车前,一个汉子正不断的抽着鞭子,驱使马儿前行。 只是此处山路实在难走,车子都快颠散架了,速度也没能提上来。 “当真是好造化,竟遇到这般美玉,若是调教一番,卖到有钱人家做**,怕是能得不少钱。”待到过了一个弯道后,车子的速度更慢了下来,车子开始攀登一处矮坡。 等过了此处,就到地方了。 干他们这一行的,把拐来的孩子分三六九等。姿容俊秀,身段高挑的,就送到大户人家做**。这种价值最高,一个高了能卖几十上百两。若是次一等,且年纪尚小的,就卖给普通人家,平均下来也有十两左右。 最次的,是面容丑陋或者有明显缺陷的,就不太好卖。要么给打断手脚,送到丐帮去要饭。或者换一身狗皮熊皮,送去表演卖艺。训练动物困难,训练人总归是简单的,往往也能有不错的生意。 眼看着要大赚一笔,卖艺的也高兴了起来,小声哼着曲儿。 虽然他之前说话是中原官话,但唱的却是江南一带的小调。只是在这黑暗中,让人丝毫感受不到江南的明媚春光。 “啊啊……” 忽然之间,一个有些沙哑的咆哮传了过来。那人虽然没有说出具体句子,但任谁都听出了他口中的愤怒之意。 卖艺汉子一惊,下意识回头一看。 便见到眼前灰影一闪,一道矮小的身影向他扑了过来。 他大惊失色,闪身朝着边上一躲。 便只听到“咔嚓”一声,那马车上的车辕被其生生砸断,木屑横飞。马车的后半截向着一边侧翻着过去,拉扯的马儿失去了平衡。 “唏律。” 马匹翻身摔倒在地,四蹄挣扎着,还打算爬起来。 但只见到一个矮小的身影猛地往车板上一跳,双腿微屈蹲,便犹如一方秤砣,把车子压得纹丝不动。 卖艺汉子半躺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人,眼中的惊骇遮掩不住,几如看到了天神。 “啊啊!” 老驼背身形一闪,出现在那汉子身前。只剩下一只的右手,一把提在了卖艺汉子的脖子上。他的力气极大,卖艺汉子只觉得呼吸都逐渐困难。 “你要是杀了我,便再也不能看到你孙子。”在强烈求生欲的刺激下,卖艺汉子大声喊道。 果然,少年是老驼背的软肋。 在深吸了一口气后,老驼背慢慢松下劲儿,只是双目死死盯着对方。 “那白色大狗,便是你孙儿……我给他施了法术,若没有我帮忙解除,你就是把狗皮扒了也救他不得。”卖艺汉子目光游离,解释中还暗藏着威胁。 他是怕这老驼背一言不合,就把自己给杀了。 老驼背瞳孔收缩,几步走到了昏迷的白色大狗身前。他凑近了看,这哪里是什么大狗,分明就长着人形,只是披着一层狗皮,远远瞧着才像是狗儿。 他用力扯了扯狗皮,却发现好似生长在人的身上。若是强行脱离,恐怕连肉都得被扯掉一层。 “这法术只有我能解,可我要是给你解除了,你把我一拳打死了怎么办?”那卖艺的嘿着笑了一声。 “不如这样吧,你看到我车上那副镣铐了吗?你把你的双腿给锁上,我就替你孙儿解除法术……你放心,你武功那么高,便是被锁了腿,我也打不过你。钥匙我会扔在远处的树下,等会儿我先走,走了之后,你自己跳过去捡钥匙。只要你答应,我立马就把你孙儿的法术给解了。”他的声音中,有着别样的鼓动人心的力量。 老驼背的目光落到了那有着斑驳锈迹的镣铐上。 镣铐之间的连接仅有半尺长,一旦被锁上,一双腿就等于是废了。 老驼背冷哼了一声,但还是重重一点头。他也不跟对方废话,直接抓起镣铐,就把自己双腿给锁了,而后把钥匙一扔,甩给了卖艺汉子。 卖艺汉子伸手一接,只觉得掌心生疼。 他心中不由暗道一声好大的力气。 “既然您言而有信,咱也不能妄作小人,这包药粉能消除了法术,只消……”卖艺汉子走近了老驼背的身边,自怀中取出了一包药粉。 一边说着话,一边打开。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却让人下意识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要说什么上。 话说到一半,他猛地一甩手中药粉,劈头盖脸就朝着老驼背的脸上甩去。 这哪是什么消除法术的药粉,分明就是一包石灰粉。 老驼背下意识要闪躲,可双腿被束缚,只来得及移动一尺,依然有不少石灰粉糊在了他脸上。 石灰粉一入眼中,便是火辣辣的疼,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在恍惚之间,他能见到有无数道人影从四周围了上来。 “兄弟们,你们可算是来了,这老家伙厉害的很,都小心着点。”卖艺汉子发出数声大笑,显得非常畅快。 第四十六章 天亮了 老驼背的脸色涨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 他浑身的肌肉紧绷,双脚屈蹲,仅剩的右手摆了一个软绵绵的架子。 “嗖。” 而他的耳朵一动,便听到耳边传来急啸之声。 听声音的沉重程度,应是一把厚重的鬼头刀。 他也不躲闪,只是待那刀子靠近的时候,他的身子一转,鬼头刀险之又险的从他身侧划过。他原本软绵绵的右手猛地一弹,仿佛一条毒蛇受了威胁暴起伤人一般。 他一拳轰在鬼头刀主人的手腕上,只听到“咔嚓”一声,其手骨便被生生砸得断裂。 那人惨叫声还未发出,老驼背身形一转,借势甩出右手,点在对方喉咙上。 只三招不到,一人便被生生击毙。 速度之快,动作之突然,其他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本来围过来的众人只以为对付一个瞎了眼、断了手还被捆缚住双脚的驼背,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但现实却教他们如何做人。 这哪里是什么老病虎,完全就是一条过江的猛龙。 “啪啪。” 远处一人猛地一抖袖子,九节长鞭一根根舒展开来,用力一抖,便传来空气炸响之声。 他的双鞭连连抽动,空气中爆响连连,乍听上去,好似处处都有响动,非常具有迷惑性。 “呼呼呼。” 其余几人也抽出了腰间的鞭子,不住的发出各种声响,但他们人却在缓慢靠近老者。 这群人的经验太丰富了,一下子就抓准了老驼背的弱点。 “嗖嗖嗖。” 其中一人打了个手势,众人心领神会,各自几乎同时一甩鞭子,同时向老驼背抽去。 九节鞭的端头是细长锋利的镖头,一旦劲用的实了,抽下去绝对不会比刀子砍的要轻。而且这玩意儿软硬自如,非常难以防备。 老驼背的身形来回跳跃,所有鞭子的攻击竟然全都被他闪了过去。 但这群人攻势连绵,丝毫不让,九节鞭不断地向其要害处攻击而去,分明就是他当场将其击杀。 不远处的卖艺汉子眼看这个老驼背竟然比想象中的还要难缠,目光闪烁了几下,便猛地自靴子里抽出一柄短刃,一甩手,那短刃飞出,笔直刺到那白狗身上。 那白狗吃痛,便自昏睡中惊醒,口中发出了一声惨叫。 “老驼子,从现在开始,你只要敢伤我这一人,我就捅你孙儿一刀。”他嘿嘿一笑,眼看着鲜血从白狗的身上流淌出来,眼神中却是快意。 这个老不死的,把老子吓得半死,老子就是这笔生意黄了,也不让你好过。 老驼背听闻狗叫,心急如焚,但偏偏他一身束缚如此之多,又不敢真的打伤围攻他的人,动作束手束脚了起来。 “刺啦。” 不足盏茶时间,一柄九节鞭从一个诡异角度划出一道弧线,所有力量在端点位置爆发,那端头狠狠掠过了老驼背的腰部,在上面留下了一道巨大的豁口。 鲜血涌出,滴落尘土。 这一道伤口,就好似一个信号,一个他由无敌走向失败的信号。 接连又有几刀划在了他的后背上。 不多时,鲜血就染红了他的衣服。 老驼背的脸色苍白,脚下猛地踉跄了一下,浑身一阵阵的发冷。 他大口的喘着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满足他身体对氧气的渴望。 “嗖嗖嗖。” 一截截鞭子缠在他的右手,大腿,腰腹之间,众人站在各个不同的方位猛地将其一拉扯,就好似打算将他五马分尸一般。 老驼背的面上现出一丝狰狞。 他双腿微微下蹲,岔不开来,便并着腿蹲,他就好似一只厚重的进入了暮年的乌龟,沉重如山。 任凭这些人如何拉扯,他就是不动。 “嘭。” 有一个壮汉飞起一脚,踢在了他的胸口,在他满是鲜血的衣服上又留下了一道脚印。 但他,依然不动。 可他在下一刻,忽的眼前一花,一头扎倒在了地上。 原来,鞭子上……淬了毒。 …… “哗啦。”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如今可是寒冬腊月,哪怕是不浇水也可能把人冻死。 老驼背觉得手脚没了知觉,眼前也是迷迷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一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面前能视物。 但,也只是勉强而已。 眼前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呢? 老驼背看到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似乎有一个人形的物体,但偏偏又不成人形。 因为没有脚掌手掌,就这么在地上爬着。 还有一个缺了一根膀子和一条大腿的,斜靠着墙壁,似乎在呼噜吃着东西。 还有一个是身体扭曲的,手脚身体都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团,只有一颗脑袋是完好的。 但人应该还活着,因为他听到了傻笑声。 老驼背的视线更模糊的,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 五十年?还是四十五年? 他从跟眼前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里逃了出来,跌跌撞撞,碰到了个教拳的老师傅,才侥幸活了命。 后来啊,师傅变成了师父。 师父告诉他,他身体有残疾,必须付出比常人两三倍的努力才能练成功。 那他就付出四五倍,甚至十倍的努力。 他命硬,骨头也硬。 那冲拳师兄弟每天一千下,他就练五千下、八千下、一万下。 “练了这么久,又有什么用呢?恍如一梦啊。”在这一刻,他的心中竟然有了些迷茫。 仿佛这几十年的岁月都是虚假的,他从未从那地狱一般的地方逃脱过。 又或者,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大地狱。 逃不得,躲不开。 他曾经也天真的想要改变过这个世界,只是十年前义和团失败的时候,他少了一条胳膊,身边也多了一个教友的遗孤。 自此,他心灰意冷,在陕川边境的小镇上开了个破酒馆。 “这个世道,真特么的黑暗。”他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而后闭上了眼睛。 完了,一切都完了。 但就在他眼睛即将闭上的那一刹那,一道光芒在这个犹如地狱一般的屋子里亮了起来。 一道,两道……无数道。 光芒凛冽,寒意刺骨。 空气中,传来震动的剑鸣。 天亮了。 第四十七章 剥皮 其实想要不被太白山神发现,也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将浑身的皮肤化妖,化作藏影妖。 藏影妖顾名思义,一旦他皮肤化生而出,便能千变万化,将他变化成任何形象,藏住他的一切影踪跟脚。并且由于是本体变化,不是幻术,外人很难瞧出破绽。最厉害的是,藏影妖修行到极致,甚至能天机都能欺骗。 当年,那将官道的五代祖师,便是借助藏影妖的能力,在人世间潜藏了数百年,躲避了不少灾劫,也骗过了时间。若非后来修行出了茬子,真有可能被他一直活到现在。 不过,化妖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光是提前准备的时间,可能都需要耗费一年半载,若是中途缺乏机缘,便是一直拖下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么长的时间,黄花菜都凉了。 那也有第二条路,那就是……画皮。 画皮一道,便是在皮膜上描摹绘画,以掩盖本相。 这门技艺,会的人却是不多的。 这一条路,在那卖艺汉子的记忆中却有相关的记叙。 而巧的是,画皮一事还正好牵扯到他从络霞元君的记忆中得到的关于鬼市的消息。那鬼市中,可是藏了络霞元君留下的一个后手。 吴玄之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缘。 当然,鬼市暂且放到一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遮掩自己的身份,把人救出来再说。 “得亏那些个剥皮匠不在凤翔府境内,否则倒是难办了。”吴玄之找准了方向,身形一闪,便向着某个方向走去。 此时此刻,他倒是有些怀念自己那小毛驴了。 只可惜,小毛驴被他上娘娘山之前给放生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逍遥快活呢。 …… 成家寨的屠户是出了名的,附近几十里内的村子,一般有杀羊杀猪的活,都爱请成家寨的人过来帮忙。 干净,利落,活好。 不过,旁人不晓得的是,成家寨最厉害的不是杀猪,而是剥皮。 早先在前朝的时候,洪武大帝喜爱把贪官污吏剥皮塞草,朝廷里头被他杀得血流滚滚,不知道多少贪官成了一具具稻草人。 也是在那时候,成家的先祖练就了一身的好刀法。 能干净利落的剥完你一整张皮,你还能剩口气。 但只能在痛苦和煎熬中活活等死。 后世的皇帝不爱这一套,成家人的一身好手艺没了用武之地。于是成家的先人就在陕西落了脚,手艺还是一代代传了下来。 “锵锵锵。” 一大早上起来,成阿宝就习惯性的把家伙什拿出来打磨。这些铁家伙,都是他的宝贝,若是有一丝的钝拙了,他一上手就能感应出来。 就在他仔细打磨着一柄柳叶刀的时候,却忽然间,一道人影停在了距离他不足一丈的地方。 成阿宝抬起了头,阳光此刻正从东方升起,金黄色的光芒有些刺眼,他忍不住的眯起了眼睛。 因为背对着阳光,他有些看不清对方的脸,但阳光却在他身上留下了一圈金黄,让来人带上一股子神圣的味道。、“你是要找我杀猪还是宰羊?”成阿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开口问道。 “我找你剥皮……剥人皮。”吴玄之缓缓开口说道。 本来成阿宝的脸上还带着笑容,听到这话,脸色忽的阴沉了下来。 “兄台,莫非是来找茬?” 他手中的柳叶刀泛着一丝冰冷的光芒,阳光照耀在上头,熠熠生辉。 “并非找茬,实在是慕名而来。我也想知晓,‘采生折割’中的‘割’字,是否如传说中的那般精彩。”吴玄之笑了起来,缓缓开口道。 只是,他眼前的成阿宝脸色更加阴沉。 “如果你是来寻仇的,怕是找错地方了。那些做不法勾当的,虽然也姓成,但早就被开出族谱,不被承认了。”虽然心中恼火,但成阿宝还是解释了一句。 “这个我自然知道,不然你当我会这么耐心与你说话?”吴玄之继续说道。 “采生折割”,准确的说法应该是“采”、“生”、“折”、“割”。 “采”是抓人,专门以“迷人”为主。他可能拿帕子往你口鼻间一捂,你就无知无觉,陷入了昏迷。“生”是生取,很多人抓了幼童或者成年男女后,并不会带走,而是取走眼睛或者内脏,传说可以用来入药。 “折”是打断,这个手段最为粗暴,用一些擒拿锁骨的手段,把你的肢体扭曲成怪异的模样,偏偏能保证你活着,再送你出去乞讨,能够获得更多的同情。 “割”自然就是剥皮,让你的皮肤千疮百孔,处处流脓,还能让你活蹦乱跳的,后来被一些邪术士改进,和造畜术相结合,能够把人活活变成畜生。 那卖艺的汉子,早前就是成家寨的人。后来就是因为借助剥皮术到处为非作歹,才被成家人赶走了。 不过,成家人虽然不做采生折割的勾当,但却做剥皮画皮的事,这也并不是什么正经的玩意儿。 那是助鬼化人,帮人骗鬼的技术。 “那你……到底是来干嘛的。”成阿宝只觉得被人给戏耍了。 “我跟你说了,我是找你剥皮的。” “谁的皮?” “我的。” 吴玄之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但成阿宝的手掌却颤抖了一下。 “听说你成阿宝的技术是成家寨最好的,我倒想看看,你能否把我的皮给剥下来。”吴玄之盯着对方的眼睛,很认真的说道。 但成阿宝却额头见汗,他觉得自己今日是碰到了疯子。 “我需要你剥下我的皮后,再用画皮术,画成另一个人的样子。这个是你的老本行,不用我教你吧。”吴玄之蹲了下来,看着眼前的成阿宝。 成阿宝的呼吸急促,嗓子眼干燥,他觉得眼前这个青年,此刻像极了一头恶魔。 对方认真说话的时候,每一句话都让你不寒而栗。 在这一刻,成阿宝承认,他害怕了。 第四十八章 画皮 “哗。” 成家寨的一处暗室,吴玄之将衣服扯开大半,露出了大片的后背。 “从脊背下刀,往两边开,越薄越细越好。”吴玄之的双目平静,看不出任何情感的变化。 反倒是他身后的成阿宝,一边又一遍的擦着额头的冷汗。 在这一刻,他真有种自己还在做梦的感觉。 怎么会有人让自己做这种事,那人那不就死了么? 虽然他也给活人画皮,但那披的都是一层鬼皮,也就是特殊硝制的牛羊皮而已,可以让人伪装成鬼魂。他的手艺精湛,普通的鬼根本发现不出问题来。 这陕中有一鬼市,许多人想要进鬼市撞一撞机缘,那些亡命徒,都会从他这买一身鬼皮。 同样的,有些妖怪或者是鬼魂,想要变成人类,但化形技术又不到家,就会从他这买一件人皮,直接穿戴到身上,从而进入到人间。 而这里的人皮,往往都是真人皮。 一些死刑犯若是没有家人认领,成阿宝就会花点钱从收尸的差人那里获得一次剥皮的机会,他把剥下的皮子硝制一二,再转手卖给那些妖物,能狠狠赚一笔。 成阿宝哆哆嗦嗦的从中取出了柳叶刀,用高度酒精消毒一番后,他轻轻的将柳叶刀放在了吴玄之的后背上。 冰冷的刀锋对准了吴玄之细腻的皮肤,伴随着缓缓的一用力,一道血线便出现在了他的后背上。 成阿宝正要拿起一旁的棉布把血擦干,却只见到那血液好似有了生命一般,突兀一窜,便钻入了伤口里。 “嗯?” 成阿宝眼皮子一跳,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他放下了棉布,右手的柳叶刀斜斜的插入皮肤,左手轻轻的按着,来回一用力,皮与血肉就轻松分离了开来。 到了这种程度了,还是看不到任何血迹从伤口中出来。 古怪,太古怪了! 莫非……这人根本就不是人,而是某个山中隐修的妖怪? “嘶。” 他偷偷看了一眼吴玄之的面庞,心中却信了许多。 成阿宝与妖怪打过交道,但从未给妖怪剥过皮。 吴玄之后背的整个皮肤都被切割成了两片,犹如一扇四敞八开的大门。血红色的肌肉在鲜活的跳动着,就这么暴露在了空气中。 “你的刀迟疑了,第五秒的时候用力轻了一分,这样很容易导致整张皮的薄厚不均。”就在成阿宝一点点的切割这皮肤和血肉交接位置的时候,吴玄之忽然开口说道。 他不说还好,一说反倒给了成阿宝更大的心理压力。 成阿宝屏住呼吸,刀子已经划到了吴玄之的后脑袋部分。摸过人头的人都清楚,人的头颅是凹凸不平的,这里动刀的难度很大。 “啪。” 他正在全神贯注至极,忽然一只手凭空伸了过来,一把抓在他的手腕上。 成阿宝吓了一跳,差点没叫出来,但抬头一看,正是要求他剥皮的吴玄之。 “你今天的状态不对劲,已经连续出错过好几次了,还是我自己来吧。”吴玄之的声音依旧平淡,但说话中却有不容置疑的味道。 说罢,他就伸手从成阿宝的手中接过了柳叶刀,顺着之前的破口处,一点点的向着皮肤的更深处割动。 这是吴玄之第一次使用剥皮的技艺,不过,他在瞳中界内,早就练习了许多遍。 瞳中界内没有时间,意识的速度决定了时间的速度。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在短时间内学会世界上任何复杂的技术。 “沙沙沙。” 空荡荡的屋子里,传来了细密的切割声音,好似蚕吞噬着桑叶,细密且具有节奏感。 烛火朗照着,一个人赤着身体,右手捏着细长的刀片,左手按着脸部的皮肤,在快速割动着。 他后背的皮肤已经被划开,大半都耷拉着。 他此刻皮肤已经被割下来一半,所以此刻单单从前面看去,他整个人犹如润泽公子。但看其背影,那就是无皮的妖魔。 “上铁钩” 吴玄之忽然开口,一旁坐立不安的成阿宝一个激灵,赶紧从旁边的箱子中取来铁钩。 他左右手举着铁钩,把吴玄之已经剥离开来的皮肤吊了起来。 吴玄之提着刀子,在脸部的皮肤上来回割动着,这旁人眼里好似剃须的动作,在他这里却把整张脸皮给剥了下来。 面部皮肤……胸口皮肤……手臂皮肤……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他的整张皮也逐渐被剥离了下来。 “去,给我画好了再送来。” 吴玄之习惯性的扇了扇风,长吐了一口气,这剥皮还真是技术外加体力活,只这么一会儿,便是他都觉得有些累了。 他在暗中吐槽,却不知道他的这般动作,在外人眼中是多么惊悚。 剥离下来的皮肤晶莹剔透,好似一件艺术品。成阿宝承认,自己从未遇见过这么好的皮子,他肯定能硝制出一件绝佳艺术品出来。 在这一刻,他连心中的恐惧也消散了几分。 他手捧着皮子,走入了边上的一个隔间。 隔间摆放着数个架子,每一个架子上都悬挂一张皮子。若是不仔细看,就好似一个个活人站在那里。 大部分都是年轻人,面容也大多比较俊美俏丽。那些购买画皮的顾客,大半都喜欢这样的。只有部分口味特殊的,才会定制一些特殊模样。 成阿宝在皮子上涂抹了一层油,又用火细细烘干,如此才能保证皮质柔软,犹如活人。他的动作轻柔,生怕损伤了半点。 本来还有一个抛光的步骤,但这件皮子的肤质太完美了,若是抛光,反倒显得假,他就直接省却了这一步。 再接下来,就是需要完成“画”的部分了。 画皮中,最考验匠人步骤的。审美不好的人,很容易把人画的假,比例再精准也没有用。 成阿宝显然不在此列,他画的人是最真的。 当然,这里的画也不是真的用笔画,更类似于一种文身技术,将墨汁渗透入皮肤内部,从而达到修改人外貌的地步。 这一步最吃功夫,也最花时间。 第四十九章 龙象安保公司 幽幽的烛火闪动之间,一张俊美的面庞出现在铜镜中。 面容瘦削,皮肤苍白,五官的每一处无不完美。双目狭长,双眉入鬓,眉心能见到一刻朱红色的痣。 如果是之前的吴玄之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那现在他的这副模样,就如同祸乱人间的妖孽。 他的这种俊美是不正的,是中性的,带着几分妖邪和致命的魅力,是要把人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的。 但偏偏,你会无法自拔的沉湎于这种美丽之中。 “手艺不错。”吴玄之扭了扭脖子,没有丝毫的不适之感。此物毕竟是他自己的皮肤做的,与他身体十分融洽的融合到了一起。 而且相比起其他的画皮,这件画皮像是有生命的,可以始终保持着润泽和弹性。 “若非这一身好皮囊,我便是再好的手艺也无济于事。值了,值了!”成阿宝有些痴迷的看着这衣服皮相,他做的是画皮,但他偏偏是最看不破的。 真假变幻,颠倒迷离。 是真是假,有必要那么清楚吗? 吴玄之缓缓闭上了眼睛,静静的感受着皮肤中的变化。他的藏影妖意识还未诞生,但已经有非常细微的灵性反应了。 他能够感受到藏影妖内心的那股雀跃情绪。 吴玄之的内心也是喜悦的。 一场剥皮,倒是省却了自己不少的功夫。 …… “哗啦啦。” 黑夜之中,林间夜鸟飞起。而后,一道墨绿色的身影自林间跳跃腾挪,其一跃数丈之高,在即将落地的时候,双腿膝盖处陡然有几道银色的符文闪现,将强大的冲击力给抵消,犹如落叶一般的飘然坠地。 如此几次反复,他便纵越出去十几公里。 “三爷。” 在靠近成家寨的时候,他的脚步一顿,看到了远处的吴玄之。 乌云缓缓的移开,月光倾泻下来,照耀在这人的身上。 此人身高至少有两米,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迷彩。这种服饰在如今非常少见,不过穿在此人的身上显得非常精神。他的背后背着一个半人高的大铁箱子,厚重坚硬,里面也不知道装着什么。 箱子的边缘,焊着一个巴掌大的图案,形如一龙一象纠缠,却极为简单抽象。 若是有些熟悉国际安保事物的,必然能认识这个标记。 龙象国际安保公司! 水行中龙力大,陆行中象力大,二者合力,能有阿罗汉的伟力。 此公司在某些行业里名气非常大,无论你是刺杀政客,还是某地的斩妖除魔业务,这边都接。 只要你给得起钱。 “龙象安保公司,甲十八,见过三爷。”此人恭敬一行礼,大声开口说道。 也不怪这人如此表现,毕竟,龙象安保公司也是吴家的产业。 其背后联动的是多家知名的生命科学实验室、神秘学研究室和装备研究所,每年砸进去的钱都是以千万英镑级数的。 说实话,龙象安保公司每年实际上都是亏钱的。 但这种事亏钱也得做。 这不仅是吴家的武力保证,也是吴玄之对于人体潜力的探索。 修行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事情,那是一个庞大的学科和无法估量的工程,需要结合无数人的智慧和一代代人的努力去推动。 他早就认为国内外那种师徒制的教学是落伍的。 修行更多的是一个探讨研究的过程,一群人相互竞争,相互探讨,相互印证,这才是良性的循环。 若非时机不成熟,他甚至都想开办几个修行者大学,招收全世界各地的天才进来,那样才过瘾,那才叫刺激。 别像那些老古董一样,这也不舍得,那也舍不得。 修行缺乏资源,那就去找啊。物质世界的能源都出现过好几次革命了,修行界还抱着老一套的东西。 落伍了,太落伍了! “你叫甲十八,不错不错,已经有【戒律】级别的修行成果了。”吴玄之打量着对方,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龙象安保公司成员的名字都是按照实力划分的。 共分甲、乙、丙、丁四个级别,甲级最强,丁级最弱。每一级中,有四十二人,按照实力排下去。 一般而言,甲级肯定是比乙级强的,而且会强很多,但是甲一却不一定比甲十八更强。 他们都属于同一级别的高手,实力相差仿佛,不拼个你死我活,是很难有胜负的。吴家也不可能真让这些人火并。 甲十八将身后的箱子一甩,在即将落地的那一刻,他轻拍卸力,使得平稳落地。他打开箱子,自一个小的隔间中取出了一方黑色的玉石。 “白总祝贺您开启瞳中幻界,这是最新的研究出来的一些资料,他让我给您带一份。”他将玉石交到了吴玄之的手上。 吴玄之接过,心中不由得感慨了一声。 任何人都希望会有白信这样一个助手,很多需求你不用提,他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就像前来的甲十八,还有这块玉石。 别看这块玉石不大,但他的功能却像是u盘一样,能存储海量的信息。这些信息并非是以图文的形式保存,而是更加直接的道理感悟。 修行到了一定的层次,语言和图像就太苍白了,所蕴含的信息也太累赘了。 对于高阶段的修行者而言,他们的时间流速都是比普通人快的。对于旁人来说打个招呼的功夫,他们可能已经完成了一场高强度的信息交流。 他们的大脑早就经过强化,每一秒接收和处理的信息已经达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若是让他们把学说写成书,恐怕落到纸上,只剩下一句“道可道,非常道”的嗟叹。 说不明白,说了你也不懂。 吴玄之在没有开启瞳中界的时候,只能接收二次转译之后的文字。那些文字是浅薄的,是他能理解的。现在他有了精神幻界,就能容纳一定程度的“源代码”了。 那才是直指大道的根本。 很多人总幻想,自己得了一本秘籍,便能照着修仙。但实际上,真正的修行法,你不到一定的程度,给你了你也看不懂。 第五十章 丐帮 小裕河位于凤翔府,但距离长安府也很近。 此地的位置特殊,位于两地的交界,小裕河乃是渭河支流,交通便利发达。 在如此便捷的交通环境下,自然催生了商贾的繁荣。 当然,还有繁荣下的罪恶。 丐帮,一个听起来仿佛具有无限侠义精神的帮派。 当然,因为现在还没有后世的许多话本小说出版,在现在人的眼里头,丐帮是能够跟“人贩子”、“暴徒”、“偷尸人”……这些称号联系到一起的。 毕竟,一群如此庞大,又不事生产,还精力充沛的家伙。 除了佛道,就他们了。 但偏偏他们的社会地位还低下,只能去做些不法勾当。 “快些快些,把这些人运上船。”在小裕河的沿岸,连绵的群山中,却有一连排的木质建筑隐藏其中。 此处依山傍水,环境复杂,很容易就成为罪恶的温床。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一身蓝色锦袍的汉子一手握着两枚铁胆,另一手则抓着鼻烟壶。看他的手指上,戴着数枚镶嵌着指甲盖大小宝石的戒指。 在他的身下,是川流不息的船只,每一艘船只里头,都满载着货物。 这些货物,自然是人。 他们其实就是中国版的黑奴贸易,只不过他们贸易的对象是自己的同胞而已。 丐帮内部大量的帮众分散于全国各地,将拐卖而来的妇女、儿童送入各地分舵。分舵内有专门的人进行筛选打分。 质量最好的一批,送入到妇人家去做玩物和***。质量稍次的,送入青楼或者普通人家。最次的折断腿或裹上兽皮,送到街上去乞讨。 虽然他们名为丐帮,但乞讨这一块的业务,仅仅只占据了百分之一都不到。 更多更庞大的现金流来源,都是源于另外两种贸易。 他们甚至已经与一些国外的势力接触上了,从国内抓一些青壮,送到广州的码头,再送到旧金山去挖矿修铁路。 之前他们是没有抓青壮这一块业务的,因为不好驯服,很容易逃走。 但送到国外就不同了,隔着漫长的大海,他们根本回不来,再加上语言和外貌的不同,他们在国外就是逃也逃不掉。 这样的青壮,他们叫做“猪仔。” “猪仔”的业务,让他们开辟了一条全新的项目线,也让他们的资本进一步的膨胀。 “奎爷,新送来一批好货,正好太白山那边需要上供,咱看看去?”那锦袍汉子为丐帮三十六舵之一的舵主,也是陕中这一块的话事人。 一听有好货,他的眼睛便亮了。 这年头,好货也难得啊。 一般长得好看的,都是出自达官贵人的家庭,但这种人家丐帮哪里敢乱来,谁知道人家背后靠着的是什么关系。以前有个不开眼的,就碰上了这档子事儿,谁曾想人家背后的关系能通到左宗棠那儿,那可是真正的大佬。 左公连句话都没说,下面的人就直接给办妥了。 湖广的几个分舵直接被连根拔起,连审判都不需要,扣上一个乱党的名头,直接乱枪打死。 在那以后,丐帮才老实了。 一个人摇来了小船,船上躺着四只大狗,此刻正昏迷着。 摇船的汉子直接浇了一瓢水,泼在了几只大狗身上。还未见如何反应,原本栩栩如生的狗皮,就只剩下薄薄一层。 而里头,则显露出四个姿容皆上乘的少年少女出来。 “底子都不错,之前养的有些糟蹋了,找人调教个一年半载,都能卖出个不错的价钱……咦……”奎爷就是做这人口生意的,眼光毒辣的很。 他本来正在点评,目光忽然落到了其中一个少年的身上。 那少年在众人中姿容不算是最好的,但身子柔软,面容干净,除了有男生的英武外,竟然还有几分女子的柔弱之意。 放在后世来说,就是中性风。 这样的货,他们是最喜欢的。可塑性极强,无论是男装还是女装,都不会有违和感。若是在两种妆容间转换,会给人非常强烈的刺激。 许多达官贵人,就是喜欢这一口。 “太白山上近来一直嫌弃我送去货物质量越来越差,若是把这少年送去,定然会得神仙欢喜。”奎爷把玩着手中的铁胆,心中却忖度了起来。 他们能发展到如今这副规模,与山上神仙的支持是分不开的。 赚不赚钱是其次,得了神仙的欢喜才是最实在的事。 …… “真是一块好地方啊,可惜啊,沾染了腥膻之气。”吴玄之和甲十八站在高处,俯瞰小半个小裕河。 小裕河上,大大小小的船只往来,显露出一派繁荣气象。 只是在这繁荣之下,却是流淌着血与怨气的肮脏。 甲十八看了一会儿,便直接把后背的箱子解了下来,重重砸在地上。 他打开了箱子,取出内里的枪管、枪架、枪托,快速的组装了起来。这把枪并不是步枪,体积要比步枪大的多。 “这是机枪?”吴玄之也是玩过枪的人,一眼就认出了这玩意儿。 “mg-08式马克沁重机枪。”甲十八低头说道。 吴玄之认识马克沁,马克沁绝对不长这样。虽然马克沁机枪是重机枪,但体积也没有这么大的。 这副样子,简直算得上是重炮了吧。 第五十一章 一边倒 甲十八除身体重量外加背负着的马克沁以及子弹链,这些加起来恐怕得有两百公斤重。 但他在即将落入水面之际,身形忽然一顿,稳稳踏在水面之上。 他的膝盖和脚底都有符文闪耀,将他坠落的力量卸开,并形成一道向上托举的力量。 脚下的河水层层叠荡开来,而后又被更远处的河水排斥着重新翻涌回来。 甲十八站立于水上,单手将一个墨镜戴在了脸上。 他在墨镜上一抹,光华闪现,无数的数据就倒映在他的瞳孔上。 风向、温度、距离、攻击数值…… 龙象安保公司的实验室还没能研发出真正的人工智能,甚至连弱人工智能都没有影子,但他们有祭拜护法神兵的法门。 从本质上而言,各门派的护法神兵跟人工智能是很像的,都是希望生产出一种与人类智能相似的智能生命。各大门派的护法神兵祭祀了数百上千年,在这方面龙象安保的底蕴是远远比不上的,但是创造出一些简单的智能生命,用作辅佐战斗,那还是没问题的。 “希望实验室那帮老头子赶紧把【封神计划】项目上线,老子也不用整天用这些小孩玩意儿一样的东西了。”甲十八暗中摇了摇头,而后抬手便是一梭子。 “哒哒哒。” 一连串的火舌喷吐,声音震耳欲聋,远处一艘大船上站着的舵手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就被子弹给射穿。 在马克沁强劲的爆发力中,哪怕被打中一下,身体也得被炸飞掉半截。 只要中弹的,基本上没有活路。 “唳!” 尖锐的哨子声音传遍了整个小裕河,几乎在同一时间,丐帮众人就反应过来,各自从船舱或者货仓中掏出了长刀弓箭,部分精锐甚至取出了火枪。 他们这样的队伍,若是放在数百年前,甚至可能威胁到一省一地的皇权统治。 “哦?又是哪家不长眼的东西。”奎爷捏着铁胆,听到有人打上门,他当即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干他们这一行的,名声不好听,不知道有多少江湖少侠或者新开的帮派想踩着他们的尸体上位。 可奈何,少年侠客死了一波又一波。 他丐帮反倒活的越来越滋润了。 他一拍袍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起步向前走去。这小裕河都安稳了这么多年,今儿个可算是要热闹热闹了。 “走,会会客去,把老子的枪拿来。“ 边上一随从熟练的自一处木箱中取出了一把手枪。 那是一把很小巧的左轮,看其样式,应该是日式的明治二十六年式左轮手枪。 这款手枪的杀伤力不咋地,但稳定性高,故障率低,很适合他这样的帮派高层使用。 奎爷熟练的打开弹巢,从怀中取出子弹,一颗颗的按压了进去。 他刚刚走出房门,正待呼喝一声。 忽的眼前一花,无数道通红的火光迸射,一道道热气擦着他的脑袋过去,而后他身侧的木质房屋上被轰开了一连串的大洞。 风儿一吹,摇摇欲坠。 “啪。” 一块木板承受不住力量,发出一声脆响便断裂了开来。 这一声响让奎爷的心脏抽搐了一下,冷汗已经从后背爬了上来。 一抬头,便见到远处的河面上站着一尊战神一般的人物。 那人单手持着枪……如果那玩意儿也能叫枪的话,浑身都挂着弹链,只要看到拿着兵器的人,抬手就是一梭子子弹。 可怜这些丐帮的精锐,最大的火力也就是清廷淘汰了十几年的火枪。本来嘛,他们这些江湖帮派,有这些火力已经很猛了。 但放在加强版的马克沁面前,身体不会比纸糊的要强多少。 在连续被打死了数十人后,丐帮的队伍终于崩溃了。 太绝望了,完全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隔着那么远,他们的火枪的准头简直低到可怜。更何况,那人极其机敏,只要有人举枪,他抬手就是一连串的激射攻击。 在马克沁一分钟六百多发的射速下,什么防御都成了笑话。 一时之间,清冽的小裕河上倒出漂浮着尸体,鲜艳的红色散入水中,逐渐将河水都涂抹成一股暗色。 奎爷脸色变得苍白,他手中那静止的小左轮,给不了他任何安全感。 “跑!” 在这一刻,奎爷好像忽然回到了少年时候,他都很久没有这么惊恐和惶然了。 血液在他胸膛沸腾激荡,脚下生出了无穷力气。 他转身撒腿就跑,他能够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那就是因为他从不冒进。 只要活着,一切就还有希望。 “嘀嘀。” 他这边刚刚有所动作,甲十八的眼镜便有了反应。一个红框瞬间将其锁定,远处的甲十八将马克沁举了起来。 一道抛物线延伸而出,将二者连接到了一起。 “哒哒哒。”他随手就按动了扳机,与他之前并无什么不同。 那奎爷才跑出去几步,他全身的汗毛倒竖了起来,血液一下子涌上了脑袋,强烈的危机感几乎要把他的心灵撕碎。 “危险!危险!” 他的精神在这一刻变得极度敏锐,时间在停顿,他的意识在无限的提速。 呼啸的空气,灼热的子弹。 “嘭。” 伴随着一声爆响,他的上半截身体就被数十发子弹打中,直接爆成了一团血雾。 鲜血流淌了出来,淹没了半截手掌。 那手掌犹自抓着一柄袖珍的左轮手枪。 甲十八看都没有看这里一眼,他也不知道,自己这随手的一枪,就把这里的领头人给打死了。 当然,就算他知道也不会在意。 一个寻常帮派的舵主而已,在他眼中与普通人并无区别。 只是,在奎爷死去的那一瞬,远处的太白山上,一个童子忽然被惊动。 他粉雕玉琢的脸上现出一抹煞气,死了?福应王在人间扶持的傀儡竟然死了? 这人也真是废物,明明有福应王的庇佑,还能把自己给弄死了,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的资源。 在稍作犹豫后,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霞光,往洞天外而去。 第五十二章 神灵血食 “吧嗒。” 吴玄之合上了怀表,这场战斗总共耗费时间九分五十四秒。 这根本就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屠杀,是一次一个人对一群人的围剿。 在甲十八那强横的体魄和不讲理的火力面前,结局连悬念都没有。 不过,别看甲十八的火力如此之猛,但不代表他是闭着眼睛乱射的。他只是把所有的帮众给打死了,那些被拐卖的儿童、妇女,连误伤的都没有。 好歹甲十八也是【戒律】境的高手,想要做到这一点简直太轻松了。 “我在过来之前,已经将这里的消息传递了出去。咱们的人应该快到了。”甲十八一边拆卸枪支,一边跟吴玄之说着话。 正聊着天的时候,数十艘狭长的快船自小裕河的远处行驶而来。船只的速度极快,破开重重水浪,转眼即至。 船上的众人尽皆穿着黑色劲装,头戴斗笠,腰间挎着各式兵器。 这些人都是凤翔府和长安府本地的帮众,平日里吴玄之基本上不会对他们太过约束,只要不涉及拐卖和鸦片烟就好。有需要的时候,一道调令就能驱使他们做事。 指望这些人做大事不成,但干些小活还是很顺手的。 这群人刚到此处,就被这里尸山血海一般的环境给骇住了。他们的船行在水面,只走了没多远,就染了一层鲜红,还挂住了一些尸块内脏,简直令人作呕。 “二位爷。” 为首一人见到聊着天的吴玄之二人,也知道这两人就是正主了,便战战兢兢的靠近。 这两人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 那年轻一点的男子,面容皎洁如玉,五官精致得不似人间存在,斜上挑的眉目带着几分邪意和蛊惑,好似佛经中的天魔化生。那壮汉身高两米开外,浑身肌肉虬结,煞意铺面压制而来,犹如护法魔神。 “快些把这里给打扫干净,所有被拐卖的人口都登记成册,能送回原籍的,就给送回去。实在不知道家在哪儿的,就送到眉山的德生胡同,那里会有人专门收留这些人。”别看甲十八生的粗豪,但安排起这些事情来,也是井井有条。 来人领命,依言下去准备去了。 …… “这二人身上的气息好古怪,一人鬼气森森,不似活人之躯体。一人杀气腾腾,好似恶鬼妖魔,到底什么来头。”小裕河上空,一团云头降落。 一粉雕玉琢的童子俯视着人间,暗中打量着吴玄之二人。 “不过,此地可是太白山的地界。你二人擅杀神灵信众,也绝不能饶了你们。”他的面上现出了几分狠色,丐帮的这群人虽然不成器,但事关福应王的供品,若是就这般轻飘飘的放过,福应王脸面何存?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方如意,正要下去。 “不饶了谁?” 一个声音忽的在他的耳边响起,那童子脸色大变,下意识就往远处逃遁。 吴玄之睁开了眼睛,瞳孔中现出了一抹血红之色,内里山川隐隐,仿佛藏匿这一个庞大的世界。 在那世界中,一个童子漫无目的的逃窜着。 在他靠近小裕河的那一刻,他便被抓入了瞳中界。 “有没有带禁灵匣?”吴玄之忽的对一旁的甲十八问道。 甲十八点了点头,自铁箱的隔间中取出了一方巴掌大小的金属盒。这方盒子的外表是某种银白色的金属,内里却是一整块玉石雕刻而成,上面还被雕刻着大量符文。 吴玄之眉头的血肉缓缓裂开,一颗圆滚滚的眼珠子自其中滚落了出来。 血红色的光芒对着金属盒一照,那童子便被送入了铁盒中。 他的瞳中界毕竟只是幻界,如梦境一般脆弱。太白山就在附近,那太白山神可是洞天之主。这童子若是被他藏在瞳中界,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竟然还是一个灵体,实验室那些老家伙老是喊着要我带几只灵体回去做研究,这不是有素材了?”甲十八一看铁盒里的童子,顿时也乐了。 不过,吴玄之却没有任何高兴之意。 他在把这个童子抓到的那一刻,对方的全部记忆就已经被他读取。只是阅读了一下稍近的记忆,心中便升起了悚然之意。 这群神灵竟然在血祀! 他们让丐帮定期给他们送去优质的童男童女,以作为供品使用。 光是在这个童子的近两年记忆中,就已经进贡了近百人。这些人来自于世界各地,都是丐帮惊心挑选出来的。 吴玄之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神灵血祀是很大的忌讳。 血祀后的神灵,就像吃了人肉的妖魔。 性格很快就会扭曲,然后对血肉的渴望会越来越无法抑制。这种渴望是有瘾的,在吃完血肉的第一口开始,就无法祛除。 这些神灵本就掌握了远超人类的力量,如果他们把人类当成美食,人类必然会非常危险。 自汉朝开始,历朝历代都在不断削弱和抑制神灵的力量,当年最严重的时候,破山伐庙,修士与神灵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惨烈大战。 血流漂橹,死伤无数。 根据书中记载,在那个年代,有无数神灵的躯体自天空坠落,亦有大量修士拖着重伤的身躯黯然坐化,修行世界一度陷入断层。 但正是因为无数次的大战,才彻底的把神灵驯化。 却没想到,在封建王朝的后期,神灵重新恢复了原始的习性。 “看来,【封神计划】真的要提前了。”吴玄之脑海中那个尘封了许久的想法重新浮现了出来。 【封神计划】是龙象安保公司的生物实验室和神秘研究所联手启动的一个项目,意在仿照传说中那封神榜,重走封神之道。 只是,这一回封的神,可能跟传统意义上的神不一样。 如今全世界范围内都纷争不断,传统文化和现代的工业文化正发生着剧烈的碰撞。那些属于神秘侧的存在,都在趁着最后的机会要么拼手一搏,要么进行最后的狂欢。 “十八,收拾收拾,准备随我出趟门。”吴玄之起身,开口对着甲十八说道。 甲十八点了点头,重重将铁箱背在了身后。 第五十三章 鬼市 大瓢沟,是出了名的荒。 此处峪道宽阔幽长,入口小,腹地宽阔,形似半个葫芦。 但奇怪的是,每逢傍晚时分,这里就热闹了起来。 “师父,此处便是鬼市了?这些都是鬼吗?”一个年轻人跟在一个中年人的身后,他有些兴奋的看着四周的身影。 入目可及之处,所有人都行动迟缓,面容呆滞,形如木偶。他们的手中各自提着一盏暗淡的灯笼,风儿一吹,灯笼悠悠晃荡着。 年轻人的眼中,一切都是新奇的。 他在湖广,可从未见过这般新奇景象。 “这些……都是人。”中年人一拍年轻人肩膀,让他小声点。 “鬼市鬼市,能入鬼市者,自然得是鬼。若人想要进入,就得装神弄鬼。”见到对方不理解,中年人解释了一句。 年轻人再次环顾四周,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惊悚。 眼前这些行尸走肉一般的身影,竟然都是人类?这些僵硬的外表的内里,都藏着一具具鲜活的肉体? 他不知道,这些人类为何要进入鬼市。 他也没有问,但总归觉得是些不太好的事情。 “一魂安在青云内,二魂藏在九霄云,只有三魂无藏处,老君洞内去藏身,一化身二化身吾身化作九霄云……”在走了几步后,中年人忽的口中一念咒,又伸手在年轻人背上一拍。 登时间,年轻人身上的三火收敛,阳气内藏,阴气聚拢,血气也变得不畅通起来。 他只觉得表情呆板,四肢僵硬,混迹在众人中,已经看不出差别来。 “既然来了鬼市,为师自然要带你进去见见世面。”中年人身形一晃,周身的阳气尽皆收敛,连脚下的影子也瞬间消失。 说话间,他便拽着年轻人,来到了一处寒潭之前。 年轻人凝望着寒潭,他的影子倒映在水池中。 面容苍白还泛着青黑,身材枯瘦干瘪,好似披着一层皮的骷髅。原本整洁的衣裳,倒映在水中却变得破破烂烂,隐约间,能看到自己双目中蕴藏着的猩红。 水潭中倒映出来的,是一个完全迥异于现实的世界。 天是昏暗的,仿佛阳光永远也照耀不进来。一栋栋破烂的建筑连成一排,破败的招牌摇摇晃晃,随时都能掉下来。 街角屋檐都悬挂着灯笼,橙色的光芒若隐若现,却成了那片世界中唯一的光亮。 不过,年轻人却在那个荒凉的世界中注意到了一个奇异的身影。 那人面容俊美如妖,身上带着森森的邪意,如天魔,如妖鬼,仿佛天生就该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中。 他正呆呆的看着那人,忽然觉得后背被人一推,他惊慌失措的扑腾着双臂,以为会坠入水中。 年轻人惊呼一声,猛地一睁眼。 四周荒凉孤寂,街道破败凋零,他已经处于了那个水下的世界。 也就是……鬼市! 但这个世界却并非是寂静的,相反,此处随时都有无数的窃窃私语。 街角巷尾的无数身影,仿佛都在小声的交谈着,偶尔见到有人望过来,他们会悄悄转过来看你一眼,然后又回过头去。 诡异,荒诞是这个世界的基调。 …… “客官,可有什么要当的吗?”吴玄之的身后跟着甲十八,二人进了一家当铺。 与这里的绝大多数建筑一样,这间当铺的的外表也是破败的,只有门头上悬挂着的“平安当”三个字。 掌柜个子极高,穿着一身马褂,头戴瓜皮帽。他的笑容僵硬,仿佛千百年都这么一个表情。 吴玄之一伸手,手中多了一方晶莹的水晶。 水晶一出,淡淡光辉向着四周扩散,在方圆数丈的范围内,涌动着神圣的气息。 那掌柜的脸色忽然变化,小心的伸手接过此物。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 “神灵躯体,价值寿限百三或福报百五。” “少了,寿限百五,这块神灵躯体就是你的。”吴玄之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成交。” 掌柜的犹豫了片刻,但还是点了点头。 寿限易得,神躯难觅。 正统神灵受朝廷敕封,有山川封地,调理一方山水。多少年来,也无人敢屠神。错过了这一次,下次可就不知道等多久。 说罢,掌柜的便自身后取出了一个瓷瓶。 那瓷瓶上贴着红纸,写着“寿”字。 在鬼市中,只有两种货币,一种是寿限,一种是福报。 只要你有足够的寿限和福报,在这里你可以买任何东西。 “客官,可有什么要当的吗?”吴玄之伸手接过了瓷瓶,却见到那掌柜的转过身去,笑容僵硬的看着来人。 来人是一个面容苍白的中年人,他穿着一身破败的衣裳,但依然能看出衣服的质地,应该价值不菲。 “我要当我的半数福报……还……还有十年寿命。” 他攥紧了自己的拳头,过了好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掌柜的看着来人,脸上的笑容似乎更灿烂了几分。 “那……您要换什么呢?”掌柜的看着对方,继续问道。 “白银十万两!”来人面上露出了一副孤注一掷的神色,双目猩红。 “不够,最多一万两。”掌柜的摇了摇头,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怎么会……我之前十年寿命就换了五万两,现在还有半数福报,怎么连十万都换不了!”来人的情绪变得焦躁了起来,近乎咆哮的喊道。 “因为……你的寿限已经不足十年了呀。”掌柜的面上依然笑眯眯的,但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漠然。 来人的身形一晃,“还……还剩多少?” “一年。” 来人失魂落魄,颓然的离开了此处。 一万两银子不过杯水车薪,根本无法救回他的产业。而给他打击最深的,则是他仅剩下一年的寿命。 怎么会……怎么会只剩下一年了呢? 哦,他想起来了,五年前他第一次踏足这里,用十年寿命换了一万两银子。他借此为资本,从此风生水起,成为当地的富户。 三年前,他为了扩大产业规模,又花了十年寿命,那一次,他换来了五万两银子。 凭借这五万两银子的加入,他的产业进一步膨胀,让他成为了附近数省都有名气的富豪。 今年,他的产业陷入了困局。他急需一笔资金来周转,他又来到了这里。 只是,寿命不够了啊。 第五十四章 生死乡 “这就是鬼市啊。”吴玄之出了当铺的门,忽然感慨了一声。 人心如鬼,世道如鬼。 在这里,你可以换取任何东西。 权势、金钱、美人……只要你能付得起代价。 进入了鬼市的人,从来都不会只来一次。 人的贪心永远都不会满足的,当你满足了一次的欲望后,你就会生出更大的欲望。 直到,你一无所有。 …… “师父,咱们来这里到底要干什么?”茂生跟在中年人的身后,此地的环境阴森,充满了冰冷寒气,让他非常不舒服。 在这里,充斥着欲·望与交易,人长久的呆在这样的地方,精神都会扭曲的。 他本能的排斥这样的环境。 “自然是有好事。”中年人对于此地倒是轻车熟路,他到当铺用一些符咒换取了一些寿限福报作为银钱,便领着年轻人往鬼市的深处而去。 此处鬼市,形成的时间已经不可考。 但自明朝末年开始,便偶然会有附近的人误入此地,而后在现实世界大发横财,风生水起。 几百年来,此地越发繁盛。 相传,鬼市为人间和地府的过渡地带,进入鬼市深处,便能以此为跳板,进入到地府。 能否进入地府中年人不清楚,但他却晓得,在鬼市深处,是一个叫做“生死乡”的地方。 你只要支付五十年寿限,就能够进入生死乡。 生死乡内,能遍观人之前后三世,知其生,明其死。 对于修行者而言,此地也是一处上佳的启慧之地。许多人到此,一梦生死,颠倒梦幻,往往诞生出世心。 中年人年轻时候,他师父也曾带他来到这里。 自生死乡出去后,他明悟了智慧,师父便给他开了法脉,从此便能够驱使梅山百万兵。 鬼市内部只有一条路,越是到鬼市深处,四周的场景就越简单。起初还能见到不少建筑,但走出去三四里后,两边的建筑就低矮简陋了许多。 一栋栋破旧的房屋,仿佛坟场旁边的供堂。更远的地方,荒凉的泥土高矮起伏,仿佛那一大片一大片的无人坟场。 二人一直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走到了鬼市的尽头。 那是完完全全的一个断头路,在道路的前头,是悬崖一般的虚空。 虚空呈现出紫灰色,形如无数个巨大的漩涡,向着不同方向扭曲,好似一只只瞪大的眼睛。那种黏腻又混乱的感觉,让人泛起阵阵恶心的感觉。 只看一眼,茂生便忽然觉得胸口堵得慌,而后身体巨痒无比,他低头一看,大量污泥一般的物质从他的毛孔的各处中涌了出来。 他的心头,也涌起了无穷无尽的欲·望,要将他整个人吞没。 中年人伸手在他眼前一遮,阻拦了他的视线。 如此,那些污染物这才溃散消失。 “生死乡是鬼市的一部分,不知道吸纳了多少人类的欲·望,吞噬了多少人的性命,千万不能直视此地。”茂生的耳边传来了师父的话,他吓得心神一凛,赶紧闭上了眼睛。 “去吧。”中年人在茂生的身后一推,将其整个推入了无尽的虚空中。 几乎同时,他手中的瓷瓶中,寿限少了一半。 茂生惨叫了一声,吓得魂飞魄散。只是,他在坠落的半途,他的眼前忽的看到一道身影。 俊美如妖,诡异邪恶。 是他! 茂生的心中闪过了自己在潭水边看到的那道身影。 他还未来得及想太多,就仿佛进入了刺骨的河水中一般,思维就瞬间无数的幻境给吞没。 “三爷,我的意志判定也通过了,此地的幻象暂时被隔绝在外。”在虚空深处,吴玄之和甲十八二人各自悬浮在半空中,他们腿部有符文闪烁不定,形成了一道托举的力量,让他们能短暂滞空。 四周的幻象重重,便是修行高手在此,也很容易被此地的幻象干扰,沉迷于生死轮回中。 二人的头上都带着两个怪模怪样的头盔,头盔的内部伸出了大量探针,深深刺入二人头颅,不住的释放出强信号。 他们正是基于这种方式,切断了外界的幻象信号对他们的意识入侵。 “生死乡乃至整个鬼市的根源,是一具蜃龙尸体。”吴玄之的瞳孔有些发红,隐约有血丝沁出,语气有些兴奋。这并不是他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而是他头盔的副作用。 这头盔虽然可以屏蔽外界幻象信号的入侵,但实际上是用一种更高强度的信号来干扰了外界的信号。 而这种高强度信号,对他的精神和大脑是会造成一定损伤的。 关于鬼市的秘密,是吴玄之从络霞元君的记忆中得来的。 蜃龙是一种与神灵层次相仿的生灵,其吐气之间,就能早就种种幻象,那幻象中常常有各种亭台楼阁,城市街道,再加上蜃龙常年在海边活动,世人见之,便唤之海市蜃楼。 实际上,蜃龙所营造出来的空间,并非单纯幻境。 其本质上结合了一部分的幻界、一部分的能界力量,构筑出来的世界足以容纳能量体和精神体生命。 在络霞元君的记忆中,这只蜃龙陨落后,身躯和其蜃气世界结合,使得这个世界进一步的突破,有了一部分物质世界的特性。 能够同时容纳物质、能量和精神世界,这已经是洞天的水准。 放在哪个门派道统,都足以成为立道根基。 不过,因为蜃龙已死,使得这个世界遭到了污染,再加上规则简陋残缺,其本源距离洞天还有非常远的距离。 当然,哪怕是这样,也足以让人觊觎。络霞元君便是希望能夺取这方世界,再与自身福地相结合,使得自己的实力更加稳固。 “咱们的目标是蜃龙珠,若是能找到,可作为封神根基。”吴玄之对甲十八嘱托了一声。 说完之后,二人便各自寻了一个方向,在四下里寻找了起来。 此地广袤,虽然不能说无边无际,但也有数十里方圆。 想要再这里找到一颗蜃龙珠,难度着实不小。 第五十五章 虚空之脑 冰冷死寂的虚空中,一颗庞大的大脑静静悬浮着。 鲜红的皮质和灰褐色的沟壑交叠在一起,一根根暗红色的血管自大脑中生长了出来,而血管的另一头,则蔓延到了现实,扎入了长安府、凤翔府,乃至更远地方的人类体内。 这些人类从外表根本看不出异样,依然如常人一般的活动着。 谁也看不见那诡异的血管存在。 但每时每刻,这些血管都在增殖,扎入到了更多人的体内。 他们的身上明明都插着一根蠕动不休的血管,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希望的笑容,仿佛对未来有着美好的预期。 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都是好的。 哪怕他们衣衫褴褛,哪怕他们饥寒交迫。 但他们相信,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他们可以换取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付出的,无非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寿命和福报而已。 对于生处于困苦中的人们而言,命和福报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我抵押十年的寿命,换取白银万两……” “我用半世福报,只求能与翠娘一生一世相守……” 鬼市的深处,无尽的紫气氤氲,一幅幅的画面若隐若现。 数百年来,已经有数不清的人进出过鬼市。 所有人都换取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所有人最终也因鬼市而死。 那浩瀚的虚空中,那颗鲜活的大脑,忽然的波动了起来,一根粗大的血管缓缓生长了出来,向着生死乡内的某道身影后背刺了过去。 吴玄之漂浮在生死乡中,缓慢的向前挪动,四周的紫气混乱黏腻,长时间呆在这样的环境中,对于人的精神是一个非常大的考验。 正行走着,他忽然间转头,只见到身后空空荡荡,依然是蠕动不休的紫气,与之前并无二样。 是自己多疑了? 一道人影自远处飞了过来,其身形高大如塔,双腿符文闪烁。 正是甲十八。 “三爷,此地环境近乎一致,上不见天,下不着地,根本没有蜃龙珠的踪迹。”寻找蜃龙珠的道路,比二人想象的要更加艰辛。 “或许,我们陷入了一个误区。” 吴玄之看着四周的环境,忽然开口说道。 他在寻找蜃龙珠的过程中,也一直在翻阅络霞元君的记忆。络霞元君也仅仅知道“蜃龙珠”这么一个概念,至于其是方是圆,是大是小,全然没有任何相关的信息描述。 如果说,蜃龙珠并非指的某种器物呢? 那种奇异的窥探感再次出现在吴玄之心头,他额头的血肉猛地裂了开来,一颗圆溜溜的眼珠冰冷的凝视着虚空某处。他一抬头,眉头的眼珠深处沁出一抹鲜红。 在那鲜红的深处,一根粗大的血管犹如巨蟒一般的向他刺了过来。 而那血管的背后则连接着一颗庞大到令人身体颤抖的鲜活大脑。 “我抓到你了!” 吴玄之只是看了一眼,他头上戴着的金属头盔便疯狂的闪烁了起来,无穷的幻象犹如潮水一般的向他蜂拥了过来。 “意志判定通过……意志判定通过……”伴随着外界的幻象的加深,头盔释放出来的信号在不断增强,一次次的刺激着他的大脑,避免他被幻象给夺走意志。 那头盔上闪烁的光芒越发强烈,似乎有些承受不住压力。 “三爷!” 甲十八一看情形不对,右手一扣,一张通体由金属制成的金属卡片便出现在手心。 在那金属卡片上,隐约散发出不详的味道,便是靠的近了,都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这一枚符咒,是龙象安保公司的神秘学研究所出产的产品,上面的符文轨迹通体由金属镭锻造而成。 一旦引发,能对一切精神体和能量体都会产生莫大破坏。 便是真正的道法高人挨了这么一记,也不会好受。 这也是吴玄之二人胆敢进入鬼市的底牌。 但是,他这边刚要动手,却被吴玄之给拦住了。 “无妨,我知道怎么对付此物了。”吴玄之的双目赤红,血丝弥漫了他的眼睛。 “替我护法,若五分钟后我未苏醒,就投掷出符咒。” 在嘱托了一声后,吴玄之自怀中取出了一个贴着“寿”字的瓷瓶,而后猛地一扯头盔,将头盔取了下来。 瓷瓶中的寿限顿时消去了三分之一,而后强烈的幻象席卷,将吴玄之整个人给吞没。 …… 相传,生死乡内,能遍观人之前后三世,知其生,明其死。 这是吴玄之从络霞元君的记忆中得到的。 许多道统的长辈都会在弟子筑基的时候,将弟子带到鬼市的生死乡内,让他们在其中几世轮回,体悟凡间的种种财富、权势和美色,享尽人间繁华。待到弟子从生死乡中出来后,便会明悟凡间的美好不过是虚妄,转眼尽数成空。 如此,方能摒弃杂念,在此后的日子里一心扑在修行道路上。 这种手段,与那黄粱一梦的引渡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强烈的幻象将吴玄之的思维包裹,只是刹那间,他的身份变幻,经历了无数次的人生。 第一世,他出身寒门,年年考试不中。却在三十岁那年,高中二甲头名,从此春风得意,一路高升。而后妻妾如云,享尽人间之福。 第二世,他本是路边乞讨的乞丐,却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得白银千两。而他又心思活络,用这笔钱经商运营,短短二十年,便成为一方首富。 …… 在无数次的转世中,几乎每一世,他或是机缘巧合,或是贵人相助,最后总能成为成为人生赢家,享尽人间福禄。 第三世结束的时候,吴玄之白发苍苍,他已经成为了一方封疆大吏,手握权势,呼风唤雨。 但他的口中,却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气。 “我道蜃龙有多大本事,原来也不过是冢中枯骨,守尸之犬罢了。翻来覆去,也不过是那权势、财富那一套。你吸收的尽是些破烂玩意儿,便是演化出来的世界,也充满了陈腐味道。”在那梦幻般的场景中,吴玄之虽然身形老迈,但他双目却闪过一丝嘲讽之色。 “你也休要不服气,你这鬼市,虽然能满足人之欲望,但实则不过是私欲,与人无益,与天下无益,只能骗骗天底下的愚夫罢了。既然你号称能遍观人生三世,那我也让你瞧瞧什么才是大世,什么才是大欲。” 吴玄之忽的开口,四周的场景猛地层层破碎。 第五十六章 人类的野心 古旧的木质建筑纷纷化作了飞灰,一座座气势雄伟的钢筋水泥的高楼拔地而起。 连绵的高楼犹如一根根直指向天的利箭,密布着一座又一座的城市。随便一座建筑,都超过了历史中那些雄伟的奇观。 “轰。” 伴随着剧烈的呼啸声,一架架体积庞大的“铁鸟”腾空而起。在其中俯瞰大地,那些气势磅礴的高楼,也不过指甲盖大小。 “铁鸟”飞行的高度,便是那些出了阳神的老怪,也远远达到不了。 在那些老怪的叙述中,天之极高处,有“罡风烈阳”,能摧残神魂,人所不能至。 但正是这些典籍的描述中“人所不能至”的地方,普通人只需付点钱,就能随意穿梭。 “五……四……三……二……一……点火!” 无数人的目光都凝视着远处一座堪比房屋的圆柱形物体,伴随着倒计时的结束,一团磅礴的火焰升腾而起,在不可思议的推动力中,那圆柱形物体腾空而起。 圆柱物体一直腾空,转瞬间就远远超越了“铁鸟”的飞行高度,向着天空的更高处进发。 千丈,万丈,十万丈! 那圆柱物体一直飞行至距离地面接近十万丈的地方,而后绕着庞大的球形物体飞行。 十万丈,这是什么概念? 自有典籍记载以来,从未有修行者能飞入如此高空。哪怕达成了炁化飞升的成就,也无法穿越罡风、烈阳和宇宙射线。 别说十万丈,便是万丈,也无人能抵达。 那是人类的禁区! 甚至也是神灵的禁区! “嘭!” 模糊的黑白影像中,一团剧烈的蘑菇云腾空而起,强悍的冲击波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刹那间,便摧毁了一整个城市。数十万的生灵在一瞬间被席卷了进去,可怕的威慑力,哪怕远远隔着屏幕,都让人心惊肉跳。 与之一比,便是传闻中的移山倒海神通,似乎也逊色了几分。 数之不清的钢铁,堆积如山的粮食,纵横交错的交通……每时每刻,人类都在出产大量的资源。 强悍的生产力被完全释放了出来,人类的物资前所未有的丰盈。 这里每一天所产生的变化,比得过去的一年甚至十年! 这就是人类的力量。 这就是人类的潜能。 人类是最贪心的生物,那些小恩小惠,三瓜两枣,也配收买了人类? 无数的场景在轮番闪耀,整个虚幻空间忽然的震颤了起来。伴随着一阵强烈的排斥力,这个虚幻的世界猛地将吴玄之给推了出去。 现实世界中,吴玄之忽的睁开了眼睛,他掏出怀表一看。 时间仅仅过去是四分半。 “轰。” 紫色的雾气一层层的消散了开来,空间震荡不休,隐约间,能见到一颗鲜活的大脑显露了出来。 随着时间推移,大脑便越发的鲜活清晰。 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虽然觉得这大脑体积巨大,但并不那么直观。 可如今,这大脑就这么暴露在吴玄之二人身前,产生的震撼力是无以复加的。 他们站在那大脑面前,简直如微尘一般。 一根根犹如触手般的血管自大脑中密密麻麻的延伸了出去,好似蜘蛛结成了一张细密的大网。 但此时此刻,这个大脑在不断的膨胀收缩,细密的血管也在纷纷断裂。 那些原本连接着血管的人类,陡然间觉得心中一慌,仿佛永久的失去了些什么东西。 他们再环顾四周,社会黑暗,自己卑微如蚁,心中忽然充斥着绝望。 这个世道,太黑暗了。 这个世道,根本看不见前路! 吴玄之能理解这些人的心情,但他绝对不会允许这些人继续沉迷于虚空大脑的控制中。 虚空大脑可以给他们带来快乐,让他们用寿命和福报换来银钱、权势和美人。 但这样的快乐,与那鸦·片烟从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于国无益,于天下无益。 最终欺骗的,也仅仅是他们自己。 醒来或许是痛苦的,但只要睁开了眼睛,终究能看见光。 吴玄之看着眼前虚空中的大脑,知道对方已经陷入了思维的混乱中。 其实,如果将这一台大脑比作一台超级计算机,这里面的种种幻象,实际上就相当于是由计算机在录入了外界的一部分信息后,不断演化出来的世界。 可吴玄之大脑中的相关记忆,让这台超算的逻辑出现了混乱。 那种跨越了时代的科技、思想和自信,是虚空之脑用当前的信息无论如何也推演不出来的。 记忆中的世界,虽然与如今仅仅相隔了百年,但在这百年中的思想碰撞和科技爆发,比封建时期的两千年发展还要更加深远。 “准备收取!” 吴玄之忽然给了甲十八一个眼神,甲十八一点头,将伸手的箱子重重往地面一甩。 而后他手中一捏符印,刹那间,整个箱子崩裂开来,化作了一道道的方正铁片。 每一块铁片上,都有细微的符文闪烁。 “嗖嗖嗖。” 随着甲十八的印诀掐栋,数百道铁片纷纷连成一条,飞舞而起。 第五十七章 我要学文化 “咔咔。” 鬼市的地面上出现了一道道细密的裂缝,那些本就破烂的房屋,也迅速的开始崩裂。也不知道哪里刮来的风儿一吹,就化作了细密的粉尘。 当铺中的掌柜,酒肆的伙计,打更的更夫……也如陶瓷一般的裂开,而后化作了一地的碎片。 在鬼市的上空,一只庞大到无以复加的大脑缓缓浮现。任何活人只要看这只大脑一眼,就会周身生出无穷的污垢,思维也陷入无穷的幻象中。 此时的幻象,可不比生死乡幻象那么温柔。 现如今演化出来的景象,时而掺杂着古代的建筑,却在一旁有高楼拔地而起。一边刀兵在厮杀,另一边原子弹洗地,各种古今混乱的景象交替出现,简直要让人神经错乱。 吴玄之一看这种情况,当即伸手在眉心一划,血肉裂开,银白色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动。 刹那间,瞳中界展开,红光弥漫,将这虚空之脑中涌现出来的幻象挡在了外面。 这鬼市中,大部分的生命都是披着一层鬼皮的人类,他们根本没有抵挡幻象的能力。时间长了,这些人类统统都会被幻象杀死。 也幸好此刻虚空之脑的逻辑一片混乱,大部分的精力都陷入了内耗中,泄露出来的并不多,否则他的瞳中界根本扛不住。 “封!封!封!” 甲十八口中连连爆喝,漫天的铁片拼命的向内收缩。四周空间震荡,不断向内压缩着。 那虚空之脑的最大能力是其幻术,如今其逻辑无法自恰,幻术被破了大半。面对甲十八的封印,它就像是面对着蚂蚁的肥胖青虫,虽然体型胖硕,但只能徒劳挣扎。 在远处,一中年人看着吴玄之和甲十八,眼神中满是忌惮。 尤其是看向甲十八的时候。 甲十八所使用的道法,与他所知的任何门派的法门都不同,似乎效率更高,威能更猛。 只是失去了道法应有的自然之意,煞气过重。 有些像是旁门左道的路数。 当然,是玄门正道还是旁门左道,这个与中年人无关。他最担心的是他的徒儿,他徒弟进了生死乡,这人还没出来呢,就生了这等变故。 如今这鬼市濒临崩溃,他如何不心急如焚。 只是,便是以他的见识,也从未见过眼前这般场景,他就是想要寻找徒儿,也不知道从何处着手。 甲十八双目圆睁,双手结印,猛地向下一压。一层层的金属片彻底首尾衔接,连成一片。 伴随着清脆的“咔哒”声,那震颤不休的虚空之脑终于被牢牢的封印住。 在众人眼前,只剩下一个通体银光的巨大金属球。虽然还是有一人高低,但比起一开始那庞大体型,已经压缩太多了。 伴随着虚空之脑被封印,整个鬼市溃散的速度更快,就仿佛有人用火点燃了一张黄纸,整个世界都化作了袅袅青烟,转眼消失不见。 在整个鬼市消失的最后一刻,一道年轻的身影忽的从虚空中坠落。一旁在观望的中年人眼疾手快,一捏引决,引来一道清风,将那年轻人托举了起来,缓慢降落在了地上。 甲十八浑身大汗淋漓,大口的喘着气。 为了降服此物,他是真的拼了老命了。 他盘坐在一旁,静静的调息着。 吴玄之走到那虚空之脑的面前,伸手连拍,五道金属符咒飞起,粘连到了虚空之脑的金属球外面。 虚空之脑,乃是传说中的蜃龙珠,虽然破败,但依然非常珍贵。 这五道符咒都是由金属镭锻造而成,引而不发的时候还好,一旦引爆,便是那些修行了百多年的老怪物也得受伤。 更何况,他放了五道。 若真有厉害人物过来抢夺蜃龙珠,他就引爆这五道符咒,把蜃龙珠和对方一同化作灰烬。 不过,一直到最后,也并未真的有不开眼的前来找不自在。 …… “茂生,你觉得如何?”中年人有些紧张的看着自己的徒儿,自生死乡中出来之后,他徒弟的状态有些不对。 但具体哪里不对,他说不上来。 为什么看着有些亢奋。 “师父,你相信普通人打造出某种法宝,可以载着肉身飞到万丈乃至十万丈的高空吗?”茂生呆呆的伫立了半晌,忽然开口说道。 听到这话,中年人心里咯噔了一下。 “师父,你相信普通人创造出来的武器,可以摧毁一座城市,可以让数十万人的性命在一瞬间消亡吗?”他继续开口道。 “那个……茂生啊,你是不是太累了啊。要是太累,你就先睡一觉。”中年人更加紧张了起来。 这生死乡内一贯安全的很,正常人从里面出来,只会觉得做了一个真实又漫长的梦。但今天鬼市都崩溃了,也难保生死乡没有出什么差池。 “师父,刚刚说的这些,我都相信!”茂生的眼中闪烁着光芒。 “我相信,人类可以做到亩产数千斤,粮食充足,所有人都不再为饥饿困扰;我相信,人类能够在海洋、陆地和天空自在穿梭,真正朝游北海暮苍梧;我相信,人类能让山川动摇,让河流改道,让每一个普通人都拥有比肩神灵的力量!” 看着自己唯一的徒弟在自己面前滔滔不绝,中年人心中别提多后悔了。 妈的,早知道就不带他来这儿了,自己好不容易培养了个衣钵传人,怎么好好地患上了失心疯? “徒弟啊……” 中年人欲言又止,任他神通盖世,此刻也不知道说啥好了。 “我决定了。”茂生握紧了拳头,抬头看向了远方。 “师父,我要学文化!” “啪。” 他这话刚刚说话,中年人就一个手刀劈在了他的脑后。 茂生眼前一黑,“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中年人手一捏印诀,口中念咒,滚滚黑风翻涌,将二人包裹起来,迅速向着远处飞去。 “学文化?” 中年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你这臭小子,我管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无论如何也得乖乖给我继承道统去,学个屁的文化,一天到晚整这些有的没的。 第五十八章 修行境界 “呜呜。” 伴随着声声的汽笛声,浓浓的烟雾从钢铁轮船的烟囱中喷吐而出。 一艘身长四五十米的铁家伙,缓缓的离开了渭水河道,进入到了黄河之中。 在那轮船的甲板上,放置着一个数米长宽的钢铁集装箱,四周严严实实的封死,谁也不知道里面装着的是什么物件。 在轮船上悬挂着一面旗帜,上头大大的写着“lis”三个字母。 在旗帜的背面,则是抽象的龙象盘踞图案。 这家商船在正式龙象国际安保公司的财产。 甲十八就坐在距离集装箱不到三米的地方,虽然他在闭目养神,但双手却一直在擦拭着早已组装好的马克沁机枪。 在蜃龙珠没有完全送到实验室之前,他一刻也不敢放松。 吴玄之则在船舱内休息,他的手中握着一枚黑色玉石。 玉石上幽幽的光芒闪烁,几乎每时每刻,都有大量的信息传输到他的大脑中。 这块玉石里面蕴藏的信息,正是龙象安保公司实验室最新的一些成果。 根据装备研究所的反馈,他们近期与生命科学实验室合作,在机械与神经网络接驳方面有了一定突破,希望能够研究出一种内置或外接型法器。 让法器不再单纯的是一件工具,而是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或者用法器替换掉一部分的身体。 每年龙象安保都会有人受伤残疾,若是此项技术能得到应用,对于那些伤残人员来说无疑是一件大好事。 修行者一向将肉身视为渡海宝筏,有丝毫破损,修为就容易停滞不前。 究其原因,修行者将肉身视为小宇宙,与外部世界相互呼应,分别为内外景。若是肉身残缺,则内宇宙规则不全,修行自然艰难。 这个项目的难点也在这里,如何才能用人造材料补全肉身内部规则,这是需要花时间去探索的。 当然,在这个项目的最后,项目负责人还是很委婉的向吴玄之提出了经费申请需求。 这做研究的,就是得烧钱。 处处都在要钱,吴玄之再有钱也不能随便拨款。 他直接忽略了这一步,继续往下看去。 生命科学研究所将修行境界进行了进一步的完善,如今已经制定到了第六级的修行境界。 在传统的修行世界,是没有统一修行标准的,也没有常人想象的什么“筑基”、“金丹”、“元婴”之类的境界划分。 每一个道统修行的法门都不同,走得路数也不一样,怎么可能会有统一的修行境界标准。 不说其他,光是道门内部就分为修尸解的,修内丹外丹的,修符箓斋醮,每一家修持经典不同,修炼出来的景象和外在表现也不同,根本无从比较。 更别说,还有些高道之士或者佛门大能,他们精修道法佛法,但一辈子都无任何法力在身,随便一个普通人都可能把他们打死。 但他们境界高深,一旦走到最后一步,直接飞升或者化作阿罗汉。 一步登天。 几千年来,各门各户都只顾着敝帚自珍,真传只在几人之间流传,也没人闲着没事去制定统一的修行规则。 倒是龙象安保公司在成立了生命科学研究所之后,反倒收集了各家的法门,从中找出一条通用脉络,作为境界的划分。 这里头,不仅有国内的修行法,还有国外的。 如今,勉强分出了七个级别。 第一级,唤作【末法】。 这一境界从字面意义上来看,就是指的是未曾接触到超凡力量的境界。一般是各家弟子熬炼筋骨,强壮体魄的阶段。 吴玄之在被一刀断头之前,曾经有十年的时间处于这个阶段。 还有就是那个叫茂生的年轻人,也是这个阶段。 第二级叫做【灵感】,到了这一步,就代表着修行者初步的接触到了一些超凡力量。 比如茂生被他师父带回家后,如果给他开启了法脉,那他就属于【灵感】境界,这一步是超凡之始。 第三级则是【神魂】,代表着一个修行者真正做到初窥门径了,能够将三魂七魄凝为一体,脱离自己的肉窍,进入到幻界行走。 这一境界的修行者,可以具备一些微弱神通,而且便是肉身损坏了,也能以阴魂的状态短暂存活,甚至被门派转化为护法神兵。 第四级,唤作【乘云】 神魂进一步壮大,便不仅能脱离身躯,更可以凝聚烟霞,庇护自身,甚至一念抵达百里之外,自在遨游。这个境界算是【神魂】境界的补充,却没有实质的蜕变。 那个梅山教的中年道士,便算是这一步。 第五级就是如今甲十八的境界,也就是【戒律】境界。 此处的【戒律】,可以理解为修行者内心的一道执念,或者其修行的根本追求。 一个修行者只有明晰了自己为什么修行,才能算把握住未来方向。 第五十九章 津门大侠 这艘轮船沿着黄河一路向东而去,一直抵达武定府,这才进入了渤海。 而后一路前行,沿着海岸线往南方驶去。 直到半月之后,才抵达沪城。 轮船刚刚靠岸,便有专门的人员前来接应。 “没想到是老板亲自送货来此,若是早些告知消息,我便去前头接应了。”一入港口,龙象安保公司派遣过来的负责人便来迎接。 来人金发碧眼,皮肤白皙,身上穿着与甲十八类似的迷彩服,竟然是一个外国人。 不过,他说汉语字正腔圆,听不出半点口音。 “巴德尔,你竟然舍得从你那老巢挪窝了,真是稀奇啊。”吴玄之见到来人,顿时笑了起来。 这人名叫巴德尔·萨斯,来自北欧。 同时也是龙象安保公司的甲级成员,代号:甲十一。 “很久没有出任务了,这一次正好出来散散心。”面对着吴玄之的调侃,巴德尔笑了笑,从容回应道。 闲聊了几句之后,巴德尔便指挥着众人,将轮船上的集装箱运送到海船“摩诃号”上。 这艘船长有250英尺,时速15节半,能载货千吨。在船上甚至改装了多艘炮台,足以抵御海上的许多危险。 …… 夜色降临,黄浦江的一侧灯火通明,幽幽的光芒碎在了水中,隐约映照出那个繁华的大世界。 如今的浦东地区还远远未曾开发,眺望过去,只是一片的田地和低矮房屋,偶尔能看到些灯光。倒是江的另一侧,因为各国在此设立租界的缘故,反倒异常的繁华。 “膨。” 在天空上,绽开了一朵烟花。 而后像是约定好了一般,一朵又一朵的烟花在黑暗的上空亮起,绚烂而又动人。 租界道路上的路灯通通都点亮了起来,与那天空的烟火交相辉映。 今天是西历的2月10日,但是在本土的历法中,今天是新年。 吴玄之在外游历了数月,他看到满城的庆贺声,才忽然意识到,宣统元年已经过去了,如今已经是宣统二年了。 历史上这一年,将会发生太多太多的事情。 吴玄之自码头入了城,但他却没入租界,而是一路走到了闸北附近。 相比起租界周围的繁华,此地就显得破落了许多。 入目之处,尽是些低矮的房子。道路坑洼不平,积水遍地,空气中都隐约弥漫着一股尿骚味。 偶尔抬起头,看到远处的烟花,反倒有了些不真实的感觉。 明明是中国人的节日,但在这个地方,国人大多只能缩在家中,吃几口菜圆子就算是过年了。反倒是租界内的洋人,趁着这一天出来逛街和社交。 不得不说,这有点讽刺。 甲十八跟在吴玄之的身后,沉默的如同一个影子。 众人一路向前,总算是走出了这一片贫民窟一般的街道,四周的地界宽敞了一些,道路也被修葺了一番。 在道路尽头的边上,有一处不大不小的宅院,虽然瞧着破落,但四周能看到精细修补的痕迹。 吴玄之上前敲响了门。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一三十岁左右精瘦男子前来开门。 这人看面相颇为忠厚,皮肤也颇为黝黑,与寻常苦力无甚不同。但观其双手骨节粗大,迈步之间仿佛时时落地扎根,便知晓其是一位功夫好手。 那人正要询问来人,可待看到吴玄之,他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崇有,你怎地来了?” “振声师兄。”吴玄之一抱拳,还未客气,那人便一把将吴玄之抱住,口中哈哈大笑了起来。 “今日正巧过年,还遇上了崇有师弟,真是双喜临门啊,今天咱们得好好喝两杯,师父肯定也不好意思拦着咱。”说话之间,他便拉着吴玄之进门。 不过,他在行动之余,眼睛的余光还是在甲十八的身上扫过。 心中却是一阵惊叹,浑身肌肉却忍不住紧绷了起来。真是好一条汉子,天生练武的好材料啊。哪怕凭借蛮力,恐怕一般的武者也不是其对手。 进了宅院的大门,内里便是一片巨大的空地。地面上铺设了青砖,地面上能见到练功时踩踏的凹陷痕迹,四周摆放着整齐的武器架子,能见到各式各样的刀枪剑戟。 在大堂的门口,一个穿着马褂的中年男子站在那里。 “弟子吴崇有见过师父。” 吴玄之走到这男子之前,忽的一躬到底,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我在屋内,便听到振声大呼小叫,我还当是土匪来了。没想到还真是个小土匪,看来我那藏了多年的黄酒怕是剩不下了。”男子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头很好,在见到吴玄之的时候还有心思开些玩笑。 一晃四五年,再次见到师父,吴玄之的心中也有些激动。 他虽然修习的是将官道的法门,但并未真的在道统内拜了师父。大半的原因是因为将官道里的修士都是研究狂人,他花了点钱,就把这些人给收编了,而后又打散送到了龙象安保公司的各个实验室里。 对于那些疯子而言,能有足够的资源让他们挥霍,别说是吴玄之找他们要修行法门了,就算是让他们拜吴玄之为师说不定也愿意。 吴玄之生平只拜过一位师傅,那就是眼前这个中年人。 津门大侠霍元甲。 他在修行将官道法门后,十年时间都未曾突破到灵感境界。恰逢当时霍元甲游历川中,路过眉山,吴玄之因为对方的名气,便拜了对方为师。 他这可不是记名弟子,是正儿八经登记在册的,若是排起辈分来,他拜师的时间仅次于刘振声,算是霍家门中的二师兄。 “好啊,真好啊。”霍元甲看着眼前的弟子,眼中都有些感慨。 这些日子以来,他旧疾复发,时常感到身体不舒服。他是真的担心,自己可能这辈子见不到自己那些流散在各地的弟子了。 “进屋说话吧,正巧刚刚做了年夜饭,还未动筷子呢。”他招呼了一声,众人便赶紧进了屋内。 堂屋内颇为宽敞,内里还有十数人。 年纪最大的,可能与霍元甲相仿,年纪最小的,却只有七八岁的模样。 “来来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叫吴玄之,你们可能没听过他的名字,但他却是我的二弟子,也是你们绝大多数人的师兄。”吴玄之早些年大半时间都在川中,要么就直接出国了,他习武也是把霍元甲留在家中教习。 眼前的这些师兄弟,他除了认识一个大师兄刘振声,其他人倒是一个都不认识。 第六十章 一代宗师 众人依次上来拜会,虽然有不少人年纪比吴玄之要大,但依然口中称呼“师兄”。 这是门中规矩。 无有规矩,不成方圆。 而后众人落座,霍元甲在主位,刘振声在他左手边,吴玄之则靠着他的右手。 甲十八虽然被算作吴玄之的随从一流,但众人还是给他留了一个席位。 只是他身材高大,体型壮硕,往那一坐便占了两个人的位置,让整个席位一下子拥挤了不少。 正如霍元甲说的那般,他倒是真的让人把他埋藏在地下的黄酒起了上来,除却还未成年的孩子外,其他人都斟了满满一碗。 他们习武之人平日里不许饮酒,但今儿个是过年,而且心里头高兴,喝点酒也算是助兴了。 吴玄之也很少喝酒,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他不喜欢那种思维迟钝,身体不受掌控的感觉,这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但今日这种环境下,他也不会拂了大家的兴致,便也跟着喝了一些。 这黄酒入口柔和清冽,但回味却悠长清香。 酒倒是好酒,倒是席面也有些差了。 桌上只放了些水饺、菜圆子、萝卜炖烧肉以及一大锅鸡汤,因为习武之人都是大肚汉,为了避免吃不饱,桌上还放了一大桶的米饭和半盆面条。 但众人依然吃的香甜。 吴玄之这才注意到,这里大部分人的衣服都是缝缝补补的,虽然浆洗的干净,但一看也都是穷苦人家出身。 “崇有,怎地不吃饭?是不合你这大少爷的口味么?”霍元甲低头喝了一口鸡汤,他的肺部早些年受了伤,如今越发严重。 这几年来,他几乎是滴酒不沾。 见到吴玄之没有吃饭,他便调侃了一句。 吴玄之哈哈一笑,便自一旁挑了大半碗的面条,自顾舀了些鸡汤,囫囵着大口吃了起来。 虽然席面无辣,吃着无甚滋味。 但人多助长胃口,他这一顿也吃得香甜。 “咳咳咳。”忽然的,霍元甲低声咳嗽了起来,他自怀中取出了一个帕子,用力捂住了口鼻。 越咳越止不住,整个席间只听到他剧烈的咳嗽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来。 “老毛病了,这些年反反复复的,实在是恼人。”见到身边弟子都露出担忧之色,他低头喝了一口鸡汤,若无其事的将帕子重新放回了袖中。 唯有吴玄之靠的近,能隐约看到帕子上的一抹鲜红。 他忽然意识到,过了今晚,便是宣统二年了。 而历史上,霍元甲便是在今年去世的。 “行了行了,都盯着我看干什么?若是吃饱了,就别耽搁了,让我看看你们这一年都进步了多少。”霍元甲轻轻扣了一下桌子,开口说道。 他这话音一落,众人之间的气氛便一松,同时传来了阵阵哀叹之声。 这是霍家门人的规矩,每年除夕夜,都会考校一下诸弟子的功夫。 有进步还罢了,若是退步了,那可少不得一顿责骂和惩罚。 别看霍元甲平日里与大家说话都和善,可一旦涉及到武术上的事情,就会变得非常严苛,甚至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 众人都怕他。 只很快的时间,众人便收拾了桌椅,在屋内腾出来一大块空地。 霍元甲搬了个太师椅,坐在了正中间,吴玄之跟刘振声则各自站了一侧。 “崇有师弟,这么多年没见,你这功夫还剩下几成啊?”刘振声用胳膊肘杵了吴玄之一下,口中有些促狭的说道。 与五年前相比,吴玄之除了长高了一些,面目上几乎没有变化。 不仅如此,当年因练武而导致的黝黑皮肤,如今看上去却白皙滑嫩,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 刘振声这般想法,也不无道理。 “要不一会儿咱俩下场比划一番?”吴玄之嘿嘿一笑,低声回了一句。 刘振声天生就是武痴,少年时候就到百家拜师学艺,用尽各种手段,学了一身好武艺。直到后来遇上霍元甲,被其拳法折服,这才带艺投师,成了霍家门中的大弟子。 当年在川中的时候,他就仗着一身武艺,一直都是压着吴玄之一头。 吴玄之本身也不是一个愿意屈居人下的主儿,一直都憋着一口气,想要打败这个大师兄。只奈何,等到他武艺精进的时候,霍元甲和刘振声已经离开了川中,来了沪上定居。 就在二人说话之间,众人便演练了起来。 他们并非是一对对的上场,而是所有人一起演武,各自两两捉对,赢了对手,便能到一旁先做休息。 吴玄之站在霍元甲身后,饶有兴趣的看着演武的众人。 他很快就发现,这些人演练的并非他认知中的霍家拳法,少了许多虚招,更加偏向于简练干脆。 霍家拳法,实际上是脱胎于燕青拳,讲究轻灵敏捷,灵活多变,招式非常繁复。也正是因为如此,虽然威力颇大,但入门极其困难。 “师父入沪后,深感国人身体孱弱,无以自保自强,便撇开门户之见,广收门徒。无论是苦力还是车夫,都可来学,若是家中困难,不收学费也可旁观学习。但霍家拳精深繁复,而寻常人一无资质,二无时间,想要学会非常不容易。师父便在尽可能保留精髓的基础上,对霍家拳进行了删减调整。如今你看到的拳法,正是修改过的版本。”见到吴玄之面带疑惑,刘振声便解释道。 吴玄之重新望去,这拳法气势堂皇,招式大开大合,但组合起来,破绽却非常少,这里头能看到许多家拳术的影子。 别看刘振声说的简单,但当真要创出这么一门拳法,那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从这一点来看,霍元甲足以称得上是一代宗师了。 众弟子的第一轮演武很快结束,获胜者站在一旁,虽然高兴却也不敢忘形。输了的弟子,则或是懊悔,或是不甘。 霍元甲果真不留情面,对所有人的功夫都进行了一番点评。若有实在不明白的,便亲自上手演练。 虽然他说话都带训斥,但每一句话都必然点在了各弟子的缺陷处,绝无半点差错,众弟子也都心服口服。 第六十一章 连理术 “阿生,有根,你二人的气力也比去年增长了不少,只是武艺反倒松了些,真是奇怪啊。”霍元甲点评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到了两个青年的身上。 眼神中带着揣度之意。 这二人的皮肤都粗糙黝黑,身体看着很瘦,但力气却出人意料的大。他们刚刚在演武的时候虽然击败了对手,但却并不是凭借武艺的精妙,而是能抗能打。 对手打了他两拳没什么用,但被他反打一拳,身子骨反倒受不了了。 “师父,咱二人都是拉洋车的,平日里风里雨里跑惯了,这身子自然结实抗揍。去年一年拉洋车的生意好做,咱哥俩跑得多了,这功夫可不就落下了嘛。”那个叫阿生的青年倒是能说会道,不像有根那般木讷,见到师父疑惑,便赶紧解释道。 本来霍元甲见二人功夫懈怠,心中还有些火气。 但听到这话,心中便软了几分。 自己的这些徒儿,也是不容易,自己也不必那般苛责了。若是有条件,谁不想专心了练武啊。 “行了,你二人虽然功夫落下了,但体格反倒壮了不少,我也不苛责你们。”霍元甲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习武就是为了强身,为了自保,若是反过来追求功夫的精深,那也是落了下乘。 只是,吴玄之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掠过的时候,瞳孔深处微微闪过一丝红色光芒,却又忽然熄灭。 “师父,我也许久未与人动武,今日技痒,不如让阿生师弟跟我过上两招,让我也舒展舒展筋骨。”在霍元甲点评完一圈的时候,吴玄之忽然开口说道。 “哈哈哈,崇有师弟,若是你想要较技,与我动手便成,何必去找其他师弟?莫不是怕了?”一旁的刘振声却几步走到他跟前,开口说道。 “那可不成,大师兄武艺高强,我可不想挨揍。”吴玄之打了个哈哈,却不愿跟刘振声过招。 刘振声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强求。 这些年崇有师弟赚钱越来越多,胆子却越来越小了,真是没意思。 “阿生师弟,请吧。”吴玄之转过头来,对着阿生做了个起手式。 阿生看了看霍元甲,心里头却有些不知所措。他也搞不清楚,这个看上去很有钱的二师兄为什么要挑自己动手。 但他也不怕,这位二师兄看上去细皮嫩肉的,能有几分功夫? “师兄,请了。”阿生当即上前一步,双手在身前握拳,脚下微微岔开,浑身肌肉紧绷。 “轰。” 他这边才站定,吴玄之却忽的动了,只一步,他便瞬间跨越了近一丈距离,转瞬到了阿生的身前。 他的速度太快了,在极短的距离内,就好似瞬移一般。 阿生面带惊骇,下意识想要躲,但是吴玄之的手指已经点在了他的喉咙上。 在霍家拳中,只消下一招变指为拳,就能瞬间击碎一个人的喉骨,非常的凶狠。 只是,吴玄之却只是变指为掌,在阿生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并未如何用力。 “师弟,你这根基不稳啊,反应太迟滞了。”吴玄之看向阿生的眼神,带着一丝的莫名的味道。 阿生的肌肉僵硬,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被他这一瞧,阿生竟然有些心虚,一旁的有根也觉得如芒在背,仿佛被看穿了心中的秘密。 一旁观战的刘振声瞠目结舌,吴玄之刚刚的动作太快了,便是他也未能看的清楚。 他在心中判断了一下,若是这一招是向他袭来的,他恐怕不会比阿生的表现更好。 太迅捷,太凶狠了。 师父年轻的时候,有没有这等武力还是两说。 …… “三爷,那两人的身体有被法术侵蚀的痕迹,他们二人莫名体力大增,莫非是湘西那块的炼尸术?”演武结束后,众人各自下去休息,甲十八走到了吴玄之身前,小声开口说道。 “不是炼尸术,是祭祀法,不过被人改良过了。改良此术的,还真是个天才。”吴玄之的手中出现了两本书,分别是阿生和有根的全部记忆。 他在演武的时候,就悄然将这二人的意识拉入瞳中界,读取了他们全部记忆。 这二人之所以身体强壮,并非是阿生解释的因为拉黄包车的缘故,而是他们暗地里进了一个叫弥陀教的组织。 这弥陀教一听名字,便与那白莲、天理之类的教派脱不了干系。 只是,这一回弥陀教换了一个新的玩法。 弥陀教对外传授了一门法术,叫连理术。 此术说是法术,实际上是一套仪式流程。 每个掌握这套法术的人,只要对诚心皈依的人施展此术,就能得到一部分皈依之人的力量。 他拉拢过来的人越多,他自身的实力就越强。 可这样一来,后加入的人岂不是身体就得亏空了? 那没关系,你也可以用这种方式去拉拢别人,届时你就能从其他人那里把亏空的补回来。 不仅如此,你拉拢的人越多,你的实力就越强。 而你下线如果再发展下线,你依然可以得到一小部分的补充,虽然没有那么多,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只要发展的人足够多,一层层的累积下去,还是很可观的。 这就形成了一个非常稳固的树状图模型,而树状图最核心的地方,就是最先传教的那个人,也就是弥陀教的教主。 教主可以从组织中的每个人身上得到反馈。 在阿生二人的记忆中,阿生是去年年中的时候加入了弥陀教的,靠着能说会道,率先就发展了几个下线,而后又把同门师兄弟有根拉下了水。 他们惊喜的发现,原来此术是真的有效,在连续拉了五个人之后,他们的身体就有了质的提高。 本来他们只是寻常的黄包车夫,之前辛辛苦苦的练武,也没有练出什么成绩来。如今只要动动嘴皮子,实力就能提升上来。 有这等好事,他们自然也就不想着练武了。 “只可惜,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吴玄之摇了摇头,他还特意通过与阿生比武的方式试探了一下对方。 虽然对方体能、体魄强大了不少,但内里亏空的厉害。 这种法子,恐怕折寿。 第六十二章 野草与火 “这些教派,当真如那野草一般,除也除不尽。”甲十八听到这弥陀教的名字,也微微皱眉。 他虽然修行的法门是改良过的实验室产品,但依然脱胎于传统的道门术法,修行的步骤明确,也算是直指根本大道。 所以,他天然就对这种法教式的修行者看不上眼。 道门追求的是成就自我,但也有行功德之法。佛门也类似,有渡我法门,也有渡人法门。 但这些法教却不同。 法教讲究的是广撒网,那些生民信众不过是他们修行造反的工具罢了。集结全教之力,只为了成全一人或者几人。一旦出了事情,背后操纵着很容易就逃跑,而那些被抓被杀的,都是普通教众或者推出来的傀儡。 否则,这些教派也不会从唐宋一直流传到现在。 它们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名字了。 “法教当然除不尽,民智不开,这些就永远除不尽。他们如野草,如荒藤,这黑暗怪诞的社会,就是肥沃的土地。土地越肥沃。野草就越茂盛。”吴玄之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天空上,偶尔会闪过几朵灿烂烟花。 短暂的照亮了黑暗后,又很快的陷入了沉寂。 要想对抗这黑暗,零星的烟花是万万不成的。 要用火。 …… 天才刚刚破晓,天空罩着一层蒙蒙的雾气和一些尚未散去的尘烟。 今儿个一早,外面就噼里啪啦的放了好一通鞭炮。稍微有些闲钱的人家,都会趁着这个日子,好好热闹热闹。 霍家拳所在的宅院,也早早的传来了呼喝之声。 那是门人弟子练功的声音,每日五更天,未出师的弟子都得操练武艺,寒暑无阻。 霍元甲立在门前,看着一众弟子,眼中有欣慰,也有感慨。 见到一旁的吴玄之走了过来,他才转过身来。 “崇有来了啊。” 昨日演武,吴玄之的功夫也让霍元甲吃了一惊,早在几年前,他就发现吴玄之是个天才,学习速度特别快,任何招式只要演练几遍,就能很快上手。 只是那时候的吴玄之,每天的很多心思都分心别处,比如运营吴家的产业、创办一些社会慈善机构,还有就是修炼那不知道从哪得来的内炼法门。 他这一回见到吴玄之,还有些惋惜,以为对方功夫荒废了。 没成想,却增长到一个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地步。 “崇有,你帮我瞧瞧,你的这些师弟功夫如何?”霍元甲拉着吴玄之,抬手指着众人说道。 “强身足以,但想要与人争斗还远远不足。”吴玄之实话实话。 改良后的霍家拳,去掉了不少阴招杀招,只追求堂堂正正,大开大合。 但正是如此,两个人真要打起来,最多就是有些皮肉伤,而不会丢了性命。 “说得好!好一个强身足以!我这毕身心愿,求得就是强身足以。若是人人能做到强身,那国民岂不是就成了强民?这国家岂不是成了强国?我是一介武夫,不懂文化人那一套,那什么赛因斯我更不了解。我能做的,就是把我这身功夫传出去,练的人越多越好。”霍元甲忽的一拍旁边的立柱,大声开口说道。 许是说的急了,他便剧烈咳嗽了起来。 吴玄之帮他顺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霍元甲年轻的时候,脾气火爆,但却没有这般激进。如今年纪大了,脾气收敛了,但这内心的执念却越发张扬显露。 若是他能修道,恐怕现在已经能抵达“戒律境”,甚至凝聚“烙印”也不是稀罕事。 吴玄之是很赞同霍元甲的想法的,一个国家想要强盛,单单提升文化也是不成的。 正如后世某个伟人所说: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 若是人人练武,人人强身,社会的氛围必然也会昂扬向上,充满了勃发之意。这样的一个社会,哪怕面临短暂的困难,也必然能打破枷锁,走向强大。 “崇有,我知道你脑子活络,你觉得我应当如何去做?”霍元甲看向吴玄之。 第六十三章 世人都把弥陀念 “咳咳……咳咳咳!” 靠近租界的边上,有不少高门大宅。这些都是一些商人富户的宅院,把房屋建在此处,与洋人做生意就方便了。住在这里的人,基本上都是靠洋人起家的。 更远处住着的国人,暗地里把这些人叫做二鬼子。 有一户高大的门户中,传来阵阵艰难的咳嗽声。 声音急促而剧烈,听得你喉咙都痒痒,觉得难受。 在一间暖阁内,屋内的炭炉烧的暖烘烘的,明明外面冷的冻脚,但里头的温度却高得吓人。 一旁的床榻上,一个只穿着一层单衣,形容枯槁的老者正斜靠在床上,有专门的丫鬟给他喂药,但吃两口,他就得咳嗽好几声。 “秦爷,人都找来了。”就在一碗药即将喝完的时候,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而后,他一挥手,便有五个衣衫破旧的青年男子被带了进来。 这五人皮肤黝黑,脸上泛着一层黑紫色,手上和脸上都能瞧见冻疮的痕迹,一看就是常年在外面劳动的。便是隔着老远,也能闻到他们身上酸臭的味道。 几人第一次进到这种地方,小心翼翼的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咳……好,好啊。”在咳嗽稍微放缓之后,秦爷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坐了起来。 他整个人就好似泥塑木偶般一动不动,只是偶尔会呼吸急促,发出几下咳嗽声。他的眼珠子滚动着,在几人身上扫过,看上去有些莫名的诡异。 “来来来,上前来。”秦爷僵硬的招了招手。 众人稍一犹豫,便缓步走上前去。 一旁的丫鬟自案台了取了一顶毗卢冠,轻轻戴在了秦爷的头上。那毗卢冠上,绘有诸多佛陀形象,但最居中的,却是一尊笑口常开的弥勒。 他穿着一身单衣,却戴着毗卢冠,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但秦爷却不管这么多,自顾自的唱诵了起来。 “增益戒闻德禅及思惟业,善修于梵行而来至我所……咳咳……” 起初之时,他念经的声音还时断时续,但随着时间推移,声音越发顺畅了起来。整个屋内都回荡着他含糊不清的经文声音,他一边念诵着,一边伸手一一的在众人头上一点。 “供养于现在诸佛过去者,禅定正平等亦无有增减……” 梵音阵阵,低沉绵密,屋内不知道何时竟然烧起了柱香,烟气缭绕,没过多大一会儿,整个屋子内都是呛人的烟味。 但众人却丝毫未觉,思维竟有些迟钝了起来。再抬头看向秦爷……准确的说是看到秦爷头顶的毗卢冠的时候,意识有些恍惚。 隐约间,仿佛见到混沌开辟,一尊神圣浩大的弥勒自黑暗中显化。 正伸手抚摸着他们的头顶,让他们忍不住升起了皈依之意。 半晌之后,诵经的声音停了下来,五人双目微微阖起,仿佛陷入半梦半醒之间。 “嘶……” 秦爷贪婪的嗅着空气中的烟气,似乎没一下,都要狠狠的吸入到肺中,吸到他身体的各个部位。 他的脸色诡异的红润了起来,仿佛喝了酒一般,眼睛也变得极亮,有着一股子迫人的味道。 “好多了,我这肺病好多了,那和尚果真没有骗我。”秦爷用力的呼吸着,哪怕空气中的烟气已经浓郁到近乎呛人的地步,但他却头一回觉得呼吸顺畅的感觉是这般美好。 自他得了肺病以来,这嗓子里头就始终像是堵了一块东西,让他焦虑焦躁。 …… “阿生,阿生……”刚刚拉完了黄包车,阿生正靠在一旁休息。 他今天拉了四五十趟,哪怕入了弥陀教后,体格强壮了不少,也累得够呛。 当然,他在内心还是感谢弥陀教的。 若非学了连理术,他一天下来跑个二十几趟怕是就得累瘫了,哪像现在这般精力旺盛。 但这一日,他刚刚准备小憩一会儿,却被人摇醒了。 正要发作,却发现是自己的同门师弟有根,便暂时的按捺下了火气。 “什么事?” “阿生,你看我这头发,还有这牙齿。”有根惊慌失措,把头上的毡帽取了下来。 本来盖着帽子还不觉得,但一露出头发,阿生就吓了一跳。 有根的头发白了近一半,还稀疏了不少,若是单看脑袋,还以为是个花甲老人。再一张开嘴,口中的牙齿缺了好几个,便是剩下的牙齿,也隐约松动。 阿生再仔细盯着有根的脸庞,平日里朝夕相处尚看不出来,如今端详着,却发现他的外貌比实际年龄要大不少。 本来他们风里来雨里去的,面向看着就老,可眼前的有根,瞧着像是四十多岁的。 “阿生,不仅是我,还有哪些教友,有好几个也有了这般症状。你说……你说是不是那法子有什么害处啊。”有根生性懦弱,如今生出这般变故,心中着急的要死。 “怎……怎么会,定是你们几个在哪里染了什么病症。”阿生心里咯噔了一下,但却不愿相信。 “就算是染病,也没有就盯着我们几人染的,那些未入教的,怎么一个也没有这般情况?”有根平日里沉默寡言,但不代表脑子不好使。 只一句话,阿生被说的哑口无言。 第六十四章 体系 有根死了,死在新年的第五天。 死在了那个他住了二十来年的破落巷子里头。 窄窄的巷子,一眼望去也不知道隐藏了多少户人家。地面坑洼不平,积攒了不少污水。一不留神踩上去,鞋子都得湿透。 有根家里头人丁不旺。 除了年迈的老母之外,就只剩下一个早就许人的妹妹。 他们家里实在是太穷了,便是家中唯一的顶梁柱死了,也只是扯了一块麻布,挂在了门口。 家中唯一的门板被拆了下来,拿几块砖头垫在底下,就当做是灵堂了。 “怎么会这个样子?” 虽说有根只是霍元甲众多徒弟中不太起眼的一个,但身为师父,徒弟突然死去,他在震动之余,还是领着其他徒弟上门来吊唁。 躺在门板上的有根,哪里还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看其头发稀疏,牙齿脱落,浑身长满了老人斑,便是说他六七十岁也有人信。 霍元甲的疑问,没有任何人来解答。 有根的妹妹看着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却早早的做了妇人打扮,头上披着麻布,眼睛哭的红肿。在她旁边,还跟着一个刚刚会走路的小孩。 他的老母亲则眼神木然,只是坐在一旁的矮凳上,口中念着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经文。 吴玄之跟在霍元甲身后,心里头却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早就料到那“连理术”贻害无穷,却没想到反应会如此的迅猛快捷。五日之前,有根虽然身体亏空,但体魄强壮,看着也不像短时间内会暴毙的样子。 却没想到,这才过去五天,有根的生命力就莫名被抽取了那么多。 “连理术……这根本就不应该叫连理术,应当叫生根术才对。所有的信众皆为根芽,所得来的全部生命力最终都会供给到弥陀教的高层身上。”吴玄之心中暗暗摇头。 他读取了阿生和有根的相关记忆,在二人的记忆中,每一级信众是通过连理术不断的抽取下线的力量以壮大自身,然后如击鼓传花一般,将这种亏空不断的转嫁出去。 在这种转嫁模式下,越是后入教的人,越是吃亏。 但实际上,连理术还有更歹毒的地方。 连理术不仅会在第一次的仪式时候抽取下线的生命力,在未来的时间内,会持续不断的抽取。 这就逼得每一层的信众要不断的去发展新的下线,用来弥补自身的亏空,一旦哪一天亏空的速度超过了补充的速度,那他们就会迅速遭到反噬,严重的就如有根这般,直接变成一具枯朽尸体。 只是,这些信息上面的人并未告知他们。 吴玄之将目光落到了阿生的身上,阿生是有根的上线,因为他的脑子更活络,发展的下线数量远比有根要多,此刻反噬还未凸显出来。 但这个体系本身就是一条不归路,只要你踏足了进去,那就基本上进入了死亡倒计时。 阿生本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色来回变幻,显然心中转过了许多念头。 …… 弥陀教的危害程度,已经远高于当年的白莲和天理了。 那两教虽然声势浩大,战争波及了百万人,也让朝廷元气大伤。但从根本上,二教秉持的还是古老的那一套收买人心的信仰体系。 百姓在贫苦无依,生活绝望,才会需要一个心灵的寄托。 但不管怎样,这两教仅仅是收买人心。 可弥陀教不同,此教先是以利益诱导,把人骗入体系。再以生命为要挟,逼迫入教之人欺骗更多的人进入教派,如一个雪球一般不断滚动,最终膨胀到一个无比可怕的地步。 最令人心惊的是,这种膨胀还伴随着生命力的抽取。 几乎可以预见,若是那核心首脑心存歹念,他可以在一瞬间抽取掉体系内所有人的生命力。 第六十五章 饱餐一顿 在宽敞的船舱内,一颗硕大的大脑静静悬浮着。 鲜红的皮质,灰褐色的沟壑,一根根的粗大的血管自大脑中延伸出来,像是触手,也像是蛛网。 船舱的空间极大,估摸着得有一两百立方。 但依然被这只大脑给塞得严严实实。 在这只大脑的旁边,一个高大的白人青年盘膝而坐,在他的身下,是无数血管编织而成的一个蒲团。 血****。 整个空间安静静谧,仿佛一处与外界永恒隔绝的小世界。 “咣当,咣当。” 忽然间,整个空间内传来了剧烈的绞盘转动声音。 随着声音的响起,那些血管忽的惊动了起来,躁动不安的翻滚了起来,好似一条条翻滚的蟒蛇。 船舱的大门被缓缓打开,阳光自外界照耀了进来,可以看到一高一矮两道人影。 吴玄之和甲十八缓缓走了进来。 刚刚踏入船舱,吴玄之的双目中浮现出猩红之色,他眉心的血肉撕裂了开来,一颗银白色的眼球在滴溜溜的转动着,显得非常不安。 此地弥漫着非常可怕的精神压迫,吴玄之的恶道三眼妖本能的在抵抗。 蒲团上的白人睁开了眼睛,他往前踏出一步,一根血管便适时的伸了出来,落在他的脚下。 而后他便如踩踏着楼梯一般,一阶阶的走到了吴玄之二人的面前。 “老板,我的精神频率很快就能跟这只虚空之脑调节到一致,到时候我们就能启程了。”男子的浑身充斥着和谐的味道,仿佛在这一小片空间内,他就是此处的主人。 “巴德尔,你的效率很高。不过在启程之前,我需要借你以及虚空之脑一用。”吴玄之笑了笑,开口说道。 听闻此言,巴德尔却有些皱眉。 “老板,虚空之脑的能量不多了,若是消耗太过,可能会伤及本源。” 以前虚空之脑扎根在陕、晋一带无数生民的幻梦之中,以这些人的欲*望为食物。现如今,虚空之脑被强制性的封印在船舱内,每日都在消耗其过去存储的能量。 虚空之脑的本体原本可是有数千丈之长,现在也是为了节省消耗,才被压缩到这么点大。 “放心,这一回,咱吃顿好的。”吴玄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 沉沉的夜色笼罩了沪城,天空本有些星星点点的光芒,却不知何时升起了一层薄雾。随着时间的推移,雾气逐渐浓郁。 雾气在天空流动着,仿佛成了海水。 “嗬唔……” 幽深的天空,隐约似乎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鲸鸣。声音悠长低沉,让人打心底升起一丝恐慌。 这种感觉,仿佛让你去凝望深不见底的海洋。 整个沪城早就陷入了睡眠之中,便是租界的通明灯火也熄灭,只是偶尔几个打更人路过,打几个哈欠,把睡意传染。 在浓浓的雾气中,一只庞大的身躯缓缓出现了。 它通体呈现半球的形状,却有无数的触须在升腾蔓延,仿佛一只巨大的章鱼在海水中游弋着。 雾气成了它的纱衣,也成了它的巢穴。 那一根根的触须扎入了虚空之中,仿佛刺破了空间,跃迁到了另一个位置。 整个沪城范围内,几乎所有的弥陀教信众都已经进入了睡梦,那些触须便扎根进入了他们的梦境,跟他们连接到了一起。 当初巅峰时期的虚空之脑,可是能横跨两个省份,想要覆盖沪城一地,还是绰绰有余的。 “嘶。” 只是吮吸了一口,雾气中那个庞大的身影便猛地膨胀了几分,一股欢愉的信息传递了出来。 这些弥陀教信众因为欲*望才修习连理术,他们必然也会被欲*望给捆绑,对于虚空之脑而言,这是一顿非常可口的大餐。 伴随着它的吮吸,那些触手一般的血管犹如种子一般在弥陀教信徒的心灵深处扎根。 “嗬唔……” 又是一阵奇异的犹如鲸鱼的声响传递了出去,所有人的梦境之中,同时倒映出一个隐藏在雾气中的身影。 那身影游动不休,身上纠缠着诡异的触须。 在感知到这个存在的瞬间,弥陀教信众的大脑便剧痛了起来,仿佛有人拉扯着他们的脑袋,要把的脑袋给撕成两截。 过往的记忆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大脑混沌一片。 “找到了。”在冥冥的虚空之中,仿佛有一道声音传递了出来,但又被无穷的空间给扭曲,传到最后,已经畸变到完全不知道在说什么。 只剩下一段毫无意义的音节。 “嗡。” 每一个信众的心中,忽的升腾起一道温暖的白色光芒。 光芒一出,便照亮了所有信众的意识,层层的黑暗被驱散。而后,一尊身形无穷高大,袒胸露乳的卧佛在每个人的心中出现。 正是那弥勒的形象。 因为是在意识之中,没有尺度的划分,也无法丈量其大小。 弥勒的脑后悬浮着一轮浩大洁白的圆光,他的目光注视着四周,黑暗层层破碎。 睡梦中,一众信众的面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弥勒庇佑,诸邪不侵。 信众意识中的黑雾在不断消退,但在撤退之前,那血管猛地吸了一口,便向外退去。 弥勒背后的圆光突然炽烈了起来,仿佛一下子燃烧起了火焰。 洁白的火焰顺着黑暗便烧了过去,只是那一团黑暗遁走的速度太快,白色光焰一下子烧个空。 第六十六章 弥勒 “想走?” 重重的光焰重新飞回了光轮之中,那庞大到无可估量的卧佛缓缓站立了起来。 若是从正面看,其宝相庄严,犹如婆娑世界的主宰。 但是,待其起身之后,其身后却是无数杂乱的手脚、人脸、眼珠。 这些血肉一般的物质,密密麻麻的遍布了他的身后,也支撑起了他的身躯。这些血肉有一半扎根在大地之上,无数的根须正在不断的汲取着其中的营养,以供养其法身壮大。 “红阳末世,白阳当出。” 他的口中轻轻念诵了一句,身后的血肉迅速收敛了起来,一层光洁的皮肤将这些包裹。而后禅衣落下,他整个人看着便如真正的弥勒一般无二。 他只是向前一步跨出,便仿佛越过了无穷世界。 最后仿佛突破了一层屏障,进入到了现世之中。 他一入现世,便有一道符箓飞出,与他的身形一合,身形便迅速的凝实了起来,化作了一尊宝相庄严的弥勒。 “抢夺了我的资粮,还想跑?”他看向远处,沪城的上空弥漫着一层浓雾,依然能看到那只庞大怪物的身影。 这怪物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竟然能够以梦境为食物。 他伸手一搓,一道炽热的光焰便形成一把斩刀,猛地向黑雾中一切。 漫天的黑雾便被斩断,露出了里面那游弋的身影。 在看到这身影的瞬间,他便是一呆。他原本以为是什么怪物,却没想到看到了一只硕大无朋的大脑,他甚至能看到那大脑上纵横的沟壑。 也得亏他修行多年,若是换做道行浅一点的,恐怕在看到大脑的那一刻就会发疯。 而几乎就在同时,一股子凶猛混乱的精神意志猛地冲击了过来。 整个虚空中都弥漫着无穷的欲*望,人类内心深处所隐藏着的兽性,在这一刻交错到了一起,朝着弥勒的身上覆盖过去。 弥勒单手在身前一横,种种欲望便被阻隔在外。 他本身就是玩弄人心念头的高手,这些负面念头并不能对他造成影响。 原本被砍断的雾气重新弥合到了一起,雾气涌动,犹如水流在天空流淌。很快的功夫,雾气之间有楼宇耸立而起,街道交错繁杂,一个个栩栩如生的身影在街道上出现,又走动了起来。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笔在肆意作画,画出了亭台楼阁,画出了街道车马,也画出了人间百态。 只是,这里的世界是混乱的。 在一栋低矮的四合院旁边,是高耸的东方明珠。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道上方,却是蜿蜒曲折的立交桥。路上行走的人儿,有穿着马褂的,也有穿着t恤的。 看上去丝毫不协调。 弥勒置身其中,却仿佛感觉到每跨出一步,便犹如进入了不同的世界。 这一整片幻境,都是由无穷个层层叠叠的幻梦世界组合而成的。 世界与世界的间隙间,充满了危险的力量。 “海市蜃楼!” 他的心中闪过了这么一个念头,下意识便要逃遁。 能够制造出海市蜃楼的,只有那传说中的蜃龙才行。蜃龙可是真龙一类,比得上佛道二门中得了道果果位的存在。 这等存在制造的海市蜃楼,虚实真幻不定,他一旦被困住,那到死也跑不出来。 似他这样的,见到蜃龙能跑多远跑多远。 但他很快就想到,之前在黑雾中看到的那颗鲜活的大脑,蜃龙的形象也是呈现龙形,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大脑的模样。 而且,这个世界哪儿还有龙啊。 “莫非蜃龙已死,这是遗蜕在作祟?”他的心中火热了起来。 真龙也抵不过时间的摧残,也会有死亡的一天,但每一条龙,都会有最精华的一部分能够遗留下来。 人类一般将其称之为龙珠。 所以,这颗大脑实际上就是蜃龙珠? 蜃龙可是天生就在质界、能界和幻界中自在穿梭的生物,神圣无比。鼎盛时期的蜃龙,那就等于天生的洞天之主。 在很多时候,它们的蜃气内,都会有真正的生命在繁衍生活。 甚至会有修道者把道统搬迁到其中。 海边的人见到海市蜃楼,偶尔就能预见修道者在其中飞腾往来,还以为是遇见了天上世界。 身为弥陀教的教主,他虽然道行精进,但目前也只是凝练出幻界来,还远远未能接引更深层次的能界力量,更别说化虚为实,演化为洞天。 数千年来,真正能够抵达这一步了,除了那黄天世界,也只有真空家乡了。 第六十七章 港口的炮声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传遍了整个黑暗,沪城码头附近的百姓从沉睡中陡然惊醒。负责警戒的租界士兵抬头看向远处,迅速拉动了警报,整个码头附近很快热闹了起来。 “轰!轰!” 接连又是几声炮响,码头的上空绽开了一朵朵绚烂的火花,比那新年的烟火还要动人。 第一颗炮弹精准的落到了弥勒的身上,对于普通的水手来说,想要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动用火炮打中一个人是一个需要撞大运的事情,但以修行者的运算能力来说,这只能是小儿科。 更何况,甲十八还是戒律境的高手。 弥勒的身形剧震,只是一下,他借助符箓所凝聚而成的法身就在第一时间就出现了裂纹。 洁白神圣的躯体如陶瓷般的破碎,无数肮脏的血肉、手脚和根须从缝隙中生长了出来。他的思维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但他的心灵却涌出强烈的危机感。 生死危机! 只是,在他思维陷入迟钝的时候,其余炮弹几乎是同时降临。 如今的炮弹早就不是大航海时代的实心弹了,每一颗弹药内都填满了火药。 而且,为了确保对修行者的杀伤,这些炮弹也是特制的,里面掺杂了少量的金属镭碎片。 伴随着火药的炸开,炙热而又充满了破灭性质的力量在弥勒的身上爆炸了开来。 他甚至连声惨叫都未发出,便被炸掉了半截身躯,大量的负面力量从伤口处向外生长。 弥陀教精擅人心诡计,所以他们汲取信众力量的时候,那些罪恶和负面情绪会始终跟他们纠缠在一起。 无论哪一种法教,都是如此。 当年为了解决这种情况,白莲教开启了与摩尼教的融合之路,即在三阳理论的基础上,增加了光暗二元理论,让正面和负面的力量分割开来,形成一种对立的关系。 这种理念,一直到如今为弥陀教所接收。 若是能够修行到大成,而光明与黑暗不再纠缠,光明身化作至高佛陀,而黑暗身则遁入自在天,成就魔罗。 一念化作二身,各自能得了道果。 但想象是美好的,可实际情况却是,弥勒还远远未到能将这两种力量分开的地步。 当他的法身破碎后,负面力量就一股脑的爆发了出来。 在这一刻,弥勒在求生本能的趋势下,念头急转,他的思维中出现了一张密布的树状图,图像的每一根枝丫上,都有或亮或暗的光点,每一个光点,便代表了一个信众。 而他本人,就是这张树状图的最粗壮的根茎所在。 如今弥陀教在连理术的传播下,已经覆盖了万人之多。 既然自己神魂受到重创,他下意识就打算抽取诸多信众的力量用于自身的恢复。 只是,他这不抽取还好,刚一动手,在每一个信众的心灵深处,都有大量的肮脏的充斥着邪恶和诡异力量的黑泥涌了出来。 这些黑泥裹挟着信众的力量,一股脑的冲入了弥勒的神魂之中。 这股力量算不上很多,但在此时,却成了压倒弥勒的最后一根稻草。 “糟糕了,被暗算了!” 弥勒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外界,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大半信众的思维早就被人做了手脚。 之前虚空之脑伸出血管,驻扎到每一个信众的心灵深处,可不仅仅是吞噬欲望,更多的是将那些负面情绪藏匿到众人心中。 为的就是这个时刻。 “咕嘟嘟。” 黑色物质汹涌的从弥勒的体内涌了出来,瞬间将他整个人给吞没。 在光暗二元法门未能大成之前,黑暗和光明无论哪一方失守,都可能会引发强烈的负面影响。 弥勒如今是重伤之躯,根本压制不住体内的反噬。 “嗖嗖。” 静静悬浮在半空中,一直都没有动静的虚空之脑,忽然间伸出了一根根血管,狠狠的扎入了这团由弥勒所化作的黑泥之中。 只是轻轻的一个吮吸,便将其吞噬。 在完成吞噬的那一刻,一直在努力操控着虚空之脑的巴德尔,双眼陡然睁开。 他的双目血红,血液要从中沁出。 虚空之脑在吞了弥勒之后,精神的频率一下子提高了数倍,他都已经快要跟不上节奏了。 此种变故,早就在吴玄之的预料中。 一直守在码头上的甲十八迅速反应过来,他伸手掐着印诀,无数的银白色金属片腾空而起,相互串联,形成了一条细长的锁链,快速栓在了虚空之脑身上。 锁链崩直,一股子大力就拉扯着虚空之脑向下而来。 “走!”巴德尔大喝了一声,利用最后的一点精力,强行驱动虚空之脑,向着下方飞去。 船舱的大门早就被打开,船上的上百水手早就等候多时。在虚空之脑离地不足十米的时候,他们猛地抛出一道道金属绳索,根根绳索在半空中交错,形成了一张结实的大网。 这些水手虽然实力不是多强,但也大多筋骨强壮,在百人合力之下,虚空大脑一下子就被拉了下来,狠狠拖入了船舱之中。 “轰隆!” 众人齐齐推动船舱大门,将其严丝合缝的关上,又一层层的转动绞盘,将其锁死。 这个船舱是特殊打造的,整个舱体都采用了高强度的合金,而且还由专人铭刻了符文,坚固异常。 “‘摩诃号’现在就启程,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吴玄之找到了船长,开口吩咐道。 虽然新吞噬了弥勒的虚空之脑精神接近失控,但他们刚刚在沪城码头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各国租界的注意力。 龙象安保公司哪怕背后依靠着吴家这么一个大财阀,但在明面上还是要保持低调。 这种在租界范围内玩火炮的行为,甚至可能会被各国视作宣战。 船长点了点头,他之前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如今不过是吴玄之跟他再确认一遍而已。 伴随着汽笛的轰鸣声响,‘摩诃号’缓缓的驶离了码头,向着大海的深处进发。 “报告报告,有异常船只驶离港口,准备拦截。”列强停留在港口附近的海军又不是傻子,刚刚出现炮轰事件,如今又有轮船突然离开,这里头肯定有猫腻。 他们迅速的将此地的消息由无线电传了出去。 第六十八章 精武体育会 “走!” 甲十八双手在身前结印,无数的金属片在他身后飞起,霎时间飞入水面之上,前后连接,形成了一条窄窄的桥梁。 吴玄之跟甲十八二人从船上往下一跳,脚下便踩着这些金属片,快速向岸边奔跑而去。 别看每一道金属片只有巴掌大小,但凭借二人对自身身体的掌控程度,是绝对不会踏空一步的。 “报告,异常海船速度很快,短时间内加速至15节,并且还在持续上升中。”多艘驻扎在码头的各国海军船舰发现了“摩诃号”的速度很快,想要追上去非常困难。 “先向对方发送无线电通讯,如果两分钟内他们不停船接受检查,直接开炮。”大英帝国的海军负责人当机立断,迅速下达了命令。 如今的世界第一依然是这个日不落帝国,他们也有这个底气去做这件事。 两分钟时间很快过去,他们发送出去的无线电通讯犹如石沉大海。 在摩诃号离开港口的时候,英帝国的海军舰队就已经跟了上去,只是他们的起始速度比摩诃号要慢一些。 既然这个未知的敌人打算顽抗到底,他们就也不客气了! 每一艘船队的炮管缓缓升起,船上的海军各司其职,在有条不紊的准备着。可当他们准备开火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不知道从何时起,那“摩诃号”的附近弥漫了一层雾气。 雾气的范围能够覆盖方圆一公里左右,只是在接近英军舰队的地方才溃散了开来,没有继续扩张。 这点大小放在整个海洋中不值一提,但对于一艘船而言,这个范围就太大了。 在这一团雾气的笼罩中,他们根本看不见摩诃号的方位。 想要在一公里方圆的雾气中打中一艘五六十米长的海船,说实话,这个纯粹就是碰运气。 “开火!”英国海军舰队还是选择了开火,一根根炮管中喷吐出橙红色的火焰,黑暗都被照亮,而后一颗颗炮弹划过了夜空,落入到了迷雾之中。 紧接着就是寂静。 犹如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炮弹落入迷雾的范围内,便再也没有了声息,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 “噼里啪啦。” 一长串的鞭炮被挑在了竹竿上,用香头点燃引线后,阵阵响声便在耳边响彻。待得青烟散去后,落了一地碎红。 在密集的锣鼓声和铜钹声中,一黑一金两头狮子在门口上下舞动。眼睛或睁或闭,嘴巴或张或阖,看上去机敏灵动,非常喜庆。 只短短的时间,边上就围了一大圈的人。 附近的一些顽童一直追在后头,高兴地跟什么一样。 而就在众人的期待目光中,一块红绸布自高处滑落,一块崭新的牌匾上写着鎏金的五个大字:精武体育会! 宣统二年的正月二十六号,精武体育会正式成立。 因为有了吴玄之的赞助,精武体育会便直接买下了附近的一大片场地。这片场地以前是宅院,后期他们准备拆除一部分,修建运动场地,定期在此地举办一些武术赛事。 若是能够在赛事中获得名次,武术运动员还会得到奖励。 这些激励是必须的。 对于底层民众而言,他们平日里忙于生计,光是活着已经很累了,哪有心思来练武。 如果没有奖励,民众就很难参与进来,而如果没有广大民众的参与,精武体育会最终还是会沦为达官显贵的玩物,对于整个国家,对于这个民族,没有半点益处。 吴玄之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他也为精武体育会未来的发展做了一些规划。 比如,精武体育会的内部一定要建立一套功夫等级制度,可以是一段到九段,不同等级的实力,可以享受不同的待遇。 这里的待遇前期可以由精武体育会来提供,但后期如果能够跟官府合作,那就由官府提供。 因为高等级的武术人才,完全可以进入到军队中去。 这就相当于一次针对性兵源筛选,一般有功夫底子的人,在军队中肯定比普通人更有优势。 如此,借助官府的力量,就能给习武之人进行更多的正向反馈,从而带动整个社会的练武热情。 这个世界向来如此,人都是逐利而行的。 有实实在在好处的时候,不用你强迫,民众也会抢着去做。 而且,吴玄之还有更深层次的考虑。 实际上,这种熬练筋骨的过程,就已经与修行中的筑基关非常相像了。若是精武体育会能够壮大起来,他也能够从中挑选出一些好苗子,让他们加入龙象安保公司。 而后由龙象安保给他们提供后续的修行功法,帮助他们踏入修行领域。 正如吴玄之一开始对霍元甲说的那样,他虽然投资了十万英镑,但绝对不是在做慈善,也不是在送人情,他是要十倍百倍的把利益拿回来的。 若是真的能到这一步,利益又何止是十倍百倍? 那是真正的一本万利啊! 只是这一次的投资,不是短期内能够见效的,可能要在五年甚至十年后才初见端倪。 但吴玄之愿意等。 “来来来,霍师父,今日是咱精武体育会成立之期,是个值得纪念的大日子。我请了个洋人摄影师过来,咱们一起合个影。”待到牌匾挂上去后,便有一留着大胡子,身着西装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此人非是旁人,正是霍元甲的知己和伯乐。 农劲荪。 “既然是合影,那众弟子一起来吧,振声、崇有、汉杰、其美你们快些过来。” 今日是个大喜日子,霍元甲面上的病容也去了几分,他高兴的招呼来众人。 霍家拳的弟子搬来了太师椅,霍元甲和农劲荪坐在中间,其余晚辈们则按照高矮站立成两排。 “嘭。” 伴随着一声轻响,镁粉剧烈燃烧,耀眼的光芒闪过,一群面带笑容的黑白身影都被忠实的记录了下来。 在众人的身后,那悬挂着的牌匾上。 “精武”二字,熠熠生辉。 第六十九章 生死 “埃尔弗医师,请问检查的结果怎么样?”见到一旁房间的门被推开,吴玄之便率先开口问道。 “是肺结核,病人的情况不是很好,之前应该没有过很好的治疗,现在很麻烦。”埃尔弗医师是一个看上去非常具有英式风范的绅士,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虽然头发已经秃了一半,但依然打理的齐整。 “可以治疗吗?” 这个是吴玄之最关心的问题。 在后世,肺结核已经不是什么不治之症,但在如今这个年代,还很麻烦。 “吴先生,我的建议是,你最好将病人送到英国皇家布朗普顿医院,他们那里有最好的治疗肺病的医生和医疗条件。要知道……我这里只是诊所。”埃尔弗医师有些为难。 吴玄之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崇有啊,我自己以前也学过些医术,痨病治不好,也别耽误这时间了。平日里我喝点药,调理调理就成。”霍元甲一听这话,便不太乐意。 “师父,这一回你必须听我的。你是精武体育会的支柱,绝对不能倒下。一旦你倒下,咱们这个项目可能刚开始就得黄了。我身为投资人,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吴玄之拒绝了霍元甲的建议。 他知道霍元甲的性格,你跟他讲太多的道理没用,他看的比你清楚。 但只要你从公事公办的角度出发,他就很难拒绝。 而且,去了国外,不仅仅是布朗普顿医院的资源,龙象安保公司的几个实验室,也能帮着出一点力气。 很多人都会陷入一个误区,觉得修行之人随便拿出一颗丹药,就能治疗凡人的疾病。 这个也太荒谬了,如果修行真的能发展到这一步,那就代表着他们在医疗这块的发展水准领先当前时代几百年。 但事实上,哪怕是修行者也得遵循基本法,也要讲究个对症下药。 更何况,修行界服用的药物跟普通人服用的药物完全不同。 很多对于凡人来说吃了就死或者上瘾的东西,修行者都是加入到炼药之中的。因为他们掌握了内炼法门,是足以消化药效的。 就拿吴玄之来说,他可是把金属铀当做丹药吃的。 似这类肺结核的疾病,本质上就是细菌感染。 修行者神魂入微,对肉身这具渡海之筏看护的紧,很少听说有修行者会感染这种病。 没有需求,自然也不会有人闲着去研究如何治疗。 听了吴玄之的一番话,霍元甲果然犹豫了。精武体育会是他谋划了许久的事情,如今好不容易成立了,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使其夭折。 他正要说话,忽然外面里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 声音急促而凶猛,每咳嗽一下,仿佛地动山摇,仿佛要把心肝肠肺都给咳嗽出来。 光是听到声音,就让人喉咙痒痒。 霍元甲本身有肺病在身,听到这声音,浑身都难受。 而后,便有几人抬着一个软搭冲入了诊所,诊所的护士拦都拦不住。 “医生!医生在哪儿,我家老爷身体患了重病,快来瞧瞧。”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也跟了进来,因为这里是租界的洋人医院,他也不敢过于放肆,虽然很急,但还是压抑着脾气。 吴玄之看向那病人,虽然穿着一身锦袍,但身体却干瘦如猴,根本撑不起来。头发稀疏且杂乱,脸颊上看不见二两肉,面上是翻着病态的黄。此时,正不断的咳嗽着。 “这不是秦爷么?”霍元甲见到了来人,分辨了半天,总算是认出来了。 秦爷算是沪城的大人物了,能量不小,与洋人关系也颇为密切。 霍元甲能够认识对方,也是因为对方也得了肺病,二人曾经在医院看过病,还说了几句话。 这才多久没见,秦爷怎么被折磨成这个样子? 埃尔弗医师一看秦爷这副模样,就知晓对方已经没救了。这完全就是病入膏肓了,都病到脱相了。 “咳咳咳……和尚骗我,和尚骗我啊……增益戒闻德,禅及思惟业……”秦爷一边咳嗽着,一边口中叫骂,偶尔还掺杂着几句经文,似乎思维都有些混乱。 这句经文,是《弥勒下生经》的内容。 吴玄之的心中一动,再次向秦爷望去。 果然,对方的精气亏空,一看也是修炼了连理术的,看来也是当初弥勒的门人。 这也是吴玄之决定要剿杀弥勒的原因,连理术这种玩意儿贻害无穷,除了容易被法教妖人拿来作乱外,还很有可能会被权贵阶层利用。 他们天然就拥有丰富的社会资源,想要找下线施展连理术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眼前的秦爷肯定也是为了抑制肺病,这才修炼了连理术。在弥勒还活着的时候,他能源源不断的从其他人身上获得供养,让病情得到缓解。 如今弥勒一死,连理术没了效用。 不仅如此,法术的反噬也紧跟着出现,导致他的病情迅速恶化。 “也算是自作孽了。”吴玄之对于此人没有半点可怜,求生是人之本能,但牺牲他人来练功那就是妖邪一流。 “咳咳……秦五啊,秦五!再帮我找人来,要年轻力壮的,快去!”秦爷忽的一把拉住管家的袖子,大声的说道。 “老爷……” 秦五的脸上露出了不忍之色,那和尚传授的法术早就失了效用,这半月以来,他们都试了很多次了,没有半点用处。 但他不忍心让老爷失望,一跺脚,嘱托了医生几句,转身向外面走去。 “会好的……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秦爷努力的仰起头,浑浊的双眼看着秦五的背影,竟然出现了一丝光芒。 那法术之前有效果,没道理现在就失效了。 或许多试几次就有用了。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秦五久久没有回来,秦爷眼中的光芒却逐渐暗淡了下来。 “崇有,你帮我买一张去英国的船票吧。”一旁的霍元甲把吴玄之拉到一侧,小声的说道。 第七十章 返程 “启程!回家!” 一艘轮船闯入了长江中,一路逆着水流,向着西面而去。 沪上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 虚空之脑已经抵达龙象安保公司了,各个实验室对于这个大家伙都非常感兴趣,现如今正商议着如何更好的开发这玩意儿。霍元甲于一周之前,也登上了前往英国的轮船,一路上有一个龙象安保公司的人陪同,也不用担心语言问题。 精武体育会这边有刘振声守着,身为霍家拳的大师兄,他如今正值壮年,功夫也不在当年的霍元甲之下,足以应付很多场面。 吴玄之在外漂泊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站在轮船的甲板上,尚未有暖意的江风吹来,让他的大脑也清醒了几分。 他的手中把玩着一块已经破碎的金属碎片,目光看向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弥勒……小弥勒……”吴玄之将那金属碎片举了起来,这块碎片像是某种方形物体的一部分,上面有一些破碎的符文。 对于这个金属碎片,他是一点都不陌生。 这东西实际上就是神灵符箓。 是朝廷或者道门敕封神灵时候的法器。 无论是修士还是妖怪,得了敕封后,只要把神魂往这符箓中一钻,就能披一层神灵的外皮,可在世间行走无碍。 若是阴鬼之流得了,则立马化作神祇,能享受生民供奉,而不用担心会魂飞魄散。 当初他在娘娘山,杀死了那扈龙和都金两头妖怪护法神,便也得了两块更为完整的神灵符箓。 这是护法神符箓的品质远远比不上这块金属碎片。 这让吴玄之不由得想到了娘娘山上供奉的小弥勒,这人在娘娘山的地位仅次于络霞元君。 一开始的时候,吴玄之以为弥勒跟那小弥勒应该是同一个人。 但吴玄之又阅读过络霞元君的记忆,在她的记忆中,小弥勒又不是这般形象。 无论是气息还是样貌,都不相同。 所以这也是吴玄之想不通的地方,弥勒跟小弥勒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但络霞元君的记忆又做不了假。 这背后到底有什么样的关联,又隐藏了些什么呢? …… 虽然龙象安保公司的生命科学研究所划分出来了六个修行等级。 但跟吴玄之却没有多大关系。 将官道的法门本身就是非主流,与其他各家完全不同,走得是肉身驻世的路子。 本来他现在接触了超凡领域,已经算是第二位的灵感境,再往下就要凝练三魂七魄,聚成神魂。 但他在接下来的修行者,不仅不能聚合神魂,相反还要将念头分化,与肉身各处相融合,让身体的器官诞生灵性,一一蜕变成妖魔。 他身体分化出来的妖魔越多,对于时光的抵抗能力就越强,在这个世界存活的时间也越久。 如今,吴玄之的脊剑妖和恶道三眼妖已经蜕变而出。 如果不出意外,第三个妖怪就是他的皮肤,藏影妖。 一旦藏影妖现世,他则立马能实现诸般变化,可以伪装成任何人的模样,若是到了高深处,甚至可以变化成与自己体积相仿的一些活物或者死物。 当然,这个妖怪最重要的能力是隐藏自身。 修为较浅显的时候,只能隐藏气息,但到了高深处,可以潜藏天机,隐瞒跟脚,甚至可以躲过时间的侵袭,非常厉害。 当然,对于目前的吴玄之而言,他更希望的是能把自己的双腿、颅骨或者胃部化生成妖怪。 双腿若是成妖,他立刻获得如神足通般的力量,不说天涯如咫尺,但是日行千里还是能做到的。 第七十一章 满城风雨 “轰隆!” 乌云密布天空,压得极低,让人呼吸都觉得憋闷。 江上的水流跌宕,来回冲刷,相互碰撞形成了一个个高低不平的浪头和漩涡,看上去万分凶险。 偶尔天空划过了一道闪电,把黑漆漆的江面照亮,隐约间,能看到一艘数丈大小的渔船在水面上起起伏伏。 每一下浪头,都会把渔船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 船头立着一个老翁,身体干瘪枯瘦,但双手的骨节却粗大,正抓着一张缝补了多次的鱼网,在深吸了一口气后,便用力往水下一抛。 “啪!” 一道强劲的浪头拍打了过来,把老翁浑身淋得湿透。 如今正值二月,正是春意未发之际,冰冷的江水浇来,把他冻得哆嗦。 但此刻,他的心却是有一股火热的。 因为刚刚那一网子下去,他明显感受到一股沉沉的下坠的力量,看这动静,这一网怕是要丰收啊。 这些日子以来,打鱼的活计越来越难做了,他已经连续三天没有打到一条鱼。 若是再空网回去,家里真就揭不开锅了。 更何况,家里的婆娘生了病,也需要买药钱。 是生是死,都指望着今天了。 老翁一扯鱼网,往后退了一步,那渔船便朝着一边倾倒。 江浪起伏越发的汹涌,这艘并不算太小的渔船就好似一片枯叶,随着浪头上下起伏。 也幸得老翁在船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他还是努力的维持着自己的平衡,并用力的把鱼网一点点的往上拉扯。 转眼的功夫,鱼网已经被拉扯上来大半,透过浑浊的江水,隐约能看到鱼网里头是一个庞大的黑沉沉的物体。 看轮廓,有些不像是鱼。 “好大的腥味。”那玩意儿还未完全露出水面,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就传了上来。 闻到这个味道,老翁的一颗心也慢慢沉了下去。 莫不是捞上来什么尸体了? 此处江水湍急,时常会有人落水,他也不是没有捞上来过尸体。 正常江里的鱼儿哪有这般巨大,而且味道也没有这么冲。 一点点的,鱼网终于被拉上了船,那股腥臭的味道,抑制不住的扩散了开来。 老嗡强忍着不适,微微凑近了,这是什么?不像是尸体?倒像是一截树干。 那“树干”的表面凹凸不平,树皮都裂了开来。 他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把覆盖在上头的鱼网扯掉。 “咔嚓。” 一道闪电恰巧在这个时候掠过天空,天地一瞬间被照亮。 老翁低头望去,只一刹那间,他的脸色便苍白,一个屁股蹲坐在了船板上。 那似乎是某种躯体无比庞大生物的一截爪子,鳞片分明,指甲锐利,看上去充满了危险的感觉。 只是,光是这一截爪子,就比一个大活人的身体还要大。 那其整个身体该有多么夸张啊。 老翁看向自己的双手,心中比对了一下,心中更加骇然。。 …… “前头便是江城,也是长江与汉江的交汇处,听闻此地有一龙王庙,非常灵验。”吴玄之等人乘坐者轮船,沿着长江逆流向西而去。 一路上虽然枯燥,不过也风平浪静,没有出现任何事端。 在行到江城附近的时候,船上有人小声议论了起来。 “这十几日来所有人都很辛苦了。前面到了码头,大家可以下船休整一二。”吴玄之也不是可以黑心的老板,每日里呆在船上,他自己倒不觉得如何,但其他人难免会无聊枯燥。 给大家放两天假,也让大家调节一些心情。 果然,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 江城向来都是繁华之地,虽然这座城市并不靠海,但却属于各省中央交汇地带,又依靠长江水利,贸易自然繁荣。 只是,等到众人快抵达江城的时候,却发现越是靠近这座城市,天气就越恶劣。 如今可还是冬末,但此地却电闪雷鸣,江水的浪头一下高过一下,原本繁华热闹的码头,竟然被淹没了一半。 最可怕的是,原本还算是清澈的江水,此刻泛着如墨的漆黑,仿佛这一段的长江都变成墨河。 在空气中,也隐约传来了刺鼻的味道。 天空下着瓢泼大雨,水珠如子弹一般一颗接着一颗的落下,打的人生疼。 远远望去,整座城市都被雨幕给覆盖。 “此地天气怎么这般反常?”吴玄之眯起眼睛,极目眺望远方。 他的瞳孔中泛着丝丝的红色,但最终却一无所获。 “三爷,我感应到这附近有多股气机,应该是有其他修行者也在关注此事,咱们小心一点。”甲十八的境界比吴玄之高得多,他虽然也没能找到环境异常的原因,但他却敏锐的感知到附近有其他的修行者。 并且,这些修行者大都不怀好意。 吴玄之点了点头,这里闹出的动静毕竟太大,惊动附近的修行者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三爷,为了安全起见,咱们最好先上岸,要么走陆路回去,要么等过了这一段后再改行船。”现如今这一大片江面都有风雨阻隔,到底是什么原因还搞不清楚,这也暂时阻隔了众人继续向西的脚步。 如果继续坐船,很可能会出现出乎预料的危险。 众人快速的抛下了船锚,冒着风雨下了船。 还未进入江城,却见到了一支敲锣打鼓的队伍自雨幕中走了过来。 第七十二章 龙 这是一直敲锣打鼓的队伍,人人尽皆扎着彩带,穿着花哨的衣裳。 为首数人或是吹着唢呐,或是拍着铜钹,后面十几人舞动着的一条长龙,若是换一个场景,还以为他们是在庆祝什么节日。 但诡异的却是,此刻却下着漂泊大雨。 队伍的最后,跟着至少上千人的城内百姓,看上去黑压压的一片。 每个人都被雨水给淋成了落汤鸡,现如今的寒意极重,一股凉风吹来,便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寒冷,让人牙齿咯咯作响。 前面的人在卖力的表演着,后面的人则脸色惶恐,小声的祈祷, 仿佛在讨好着什么。 在舞龙敲鼓队伍的后面,有八个人抬着一个巨大的托盘,上头放着一截体积骇人的指节。 从外形看,很像是某种鹰类的爪子,但要更加肥厚宽阔一点,上头起伏排列的鳞片,都犹如鱼鳞,但每一片都差不多有人脸大小。 光是一截指节就如此庞大,那这个生物的本体岂不是得有数十丈甚至上百丈长短。 “这样大的指节……莫非是……”吴玄之的内心一跳,便是以他的自制力,在这一刻心脏都忍不住的跳动了起来。 他看向甲十八,甲十八重重的点了点头。 “是龙。” 一头还活着或者还没有死透的龙。 龙这种生命,是天生的自然宠儿,也是天生的神祇,能掌控风雨,调理阴***有莫大威力。龙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都是至高无上的宝贝。 更何况,这里可能存在着一头完整的龙。 这支队伍敲敲打打的,一路来到了江边。 众人纷纷跪倒在地,接连的磕着头。待到一系列仪式走了一遍后,几个青壮便抬起了托盘,猛地一用力,连着托盘带着指节一同都抛入到了水中。 “嘭。” 那庞大指节坠入水中,集齐了一大片的水花,上下沉浮了几番后,便沿着江水飘远。 “龙王息怒,龙王息怒,切莫在降罪江城父老。此后每年节庆,我等必有厚供。”众人看着那顺着江水飘荡的指节,心中则默默的祈祷着。 他们只是凡人,可经不起这般折腾。 一道细细的漩涡缓缓的卷起了那块指节,只是呼吸之间,漩涡便扩大了数十倍。在那漩涡之中,忽的伸出了一只庞大到近乎房屋大小的手掌。 手掌上鳞片俨然,指甲尖锐,唯有第三根指节却缺了一半。 若是把那半截断指放到此处,正好严丝合缝的形成一个整体。 “龙王爷!真是龙王爷!”岸边的众人面露惊骇之色,再次跪倒在地,磕头不止。 对于凡人而言,眼前的场景无疑要让他们的世界观颠覆。 他们在两江的交汇处修建了龙王庙,但当真龙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却是恐惧。 那只手仿佛要抓住那根指节,但费了半天劲,但却怎么也合拢不起来。 “这条龙,已经进入了弥留之际。”吴玄之跟甲十八看得分明。 这条龙真的已经很老了,那只自漩涡中伸出来的手掌,看上去暗淡无光泽,充满了腐朽的味道。 “龙也是要死的。” 见到这一幕,吴玄之的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难言的憋闷情绪。 真龙的寿命悠长,甚至可以从人类文明历史的源头一直活到现在。 但无论如何,他们也终究会等到死亡的一天。 “那我呢?” 吴玄之在心中暗暗的询问自己,如果死亡的那一天真的到来,自己会是怎么样呢? 他想象不出来,也不愿去想。 “锵啷啷!” 就在吴玄之的内心为这条龙升起悲凉之意的时候,忽然之间,远处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而后便见到岸边有数人直接抛出了数道锁链,这些锁链精准的缠绕在了龙爪之上。 用力一拉扯,便猛地绷紧。 第七十三章 恶斗 浩渺的江水咕嘟嘟的翻涌了起来,浑浊的泥沙朝着四周扩散。 江水一下子变得湍急汹涌,一个又一个的漩涡成型又消散。天空阴沉的可怕,雷霆一道又一道的闪过。 天空下着的雨水更加凶猛,连视线都要遮挡。 江水中那个庞大的影子,变得越发清晰了起来。 “锵啷啷。” 水底的影子一个翻转,那些一根根束缚着它爪子的铁链被用力拉扯,锁链和船舷摩擦,导致木屑崩散,那几艘大船也猛地一震,被拖拽着向一边翻转。 龙的力气乃水行第一,哪怕是一头垂死的巨龙,其力量也是大到可怕。 “刺!”船上的中文在稳住了身形之后,便迅速的下令道。 雨水犹如瓢泼般淋下,早就把所有人的衣服淋湿,寒气浸透了他们的身体。 但所有人的心中却仿佛燃烧了一团火,他们的血液在躁动着,看向这条巨龙的眼神充满了炙热。 随着命令声响起,船上的所有人便将手中的长矛重重往下一插。 那一根根接近一丈长,有鹅蛋粗细的全金属长矛,便纷纷的朝着巨龙的身上落去。 在这些长矛即将落入水中的那一刻,上头隐约闪过了一丝如血般的鲜红,充满了邪异的味道。 “嗤拉!” 坚硬的龙皮在这一刻变得极度脆弱,轻松的被那些长矛给刺破。 巨龙的一只爪子就比房屋还要巨大,连同大半条胳膊,简直犹如一根漂浮在水中的巨木。那些细长的金属对于龙爪来说,就像是牙签一般。 只是,牙签有时候也很危险。 鲜红的血液从龙爪上流淌了下来,怎么都之止不住,转眼就扩散出去一大圈。 本来黑黄混杂的江水上,又多了一层浓郁的红,这下子更像是开了染缸,看上去分外恶心。 “这也太浪费了,完全就是乱来,龙血可是奇珍之一,他们竟然在这给龙放血!”一旁的甲十八有些肉痛,这些人杀龙到底图什么,连龙血也不要么? 吴玄之也搞不懂这些人的操作,一条年迈的失去大半战斗力的真龙,那可是几百上千年都难得一遇的事情。 龙身上随便一点材料,都价值万金。 但这些人浪费起来,却丝毫都没有心疼的样子。 还是说,这些人与这条真龙有仇?单纯是为了虐杀对方? 受到疼痛的刺激,巨龙的挣扎更加凶猛了起来。 江水忽的塌陷了下去,仿佛在水底有一张大口在拼命的吞咽着江水,由于水流消失的速度太快,竟然让江水形成了巨大的落差。 “轰。” 一条身长百丈的巨龙猛地从水中探出了身子,浑身的鳞甲仿佛鳄鱼,有一些水草杂乱的生长在鳞甲的缝隙之间,淋漓的江水从他的身上滑落,只是它真的太老了,原本深青色的皮肤上泛着一丝灰意,还有一圈圈腐朽的斑点,犹如老人斑。 最重要的是,它的身体已经有许多部位腐烂缺失,尤其是身体靠近尾部的那一段,更是能透过那破损处隐约看到它的内脏。 巨龙的眸子上好似蒙了一层半透明的皮质,这让他的眼神失去了过往的锐利。 但他从水中探出头后,便猛地一张口,朝着其中一艘大船咬去。 他的头颅便长有七八丈,并不会比船只小多少,只是一撞,那木质的船只就轰然炸裂,化作了无数的木屑横飞。 船上众人虽然大多都是修行者,但实力地位,最多就到【灵感】层次,也就比普通人身体强壮一些,还有就是能够施展一些简单的术法,催动一些法器。 他们落水之后,龙尾一搅,江水冲刷跌宕,让他们在水中只能任由摆布。 若是在水里呆的久了,难免会被淹死。 巨龙故技重施,转身向着另一艘商船撞去。 “孽障!” 而就在此时,那一艘商船内部忽然升起一座高台,而在高台之上,摆着齐整供桌,一个穿着杏黄道袍的中年道士正站立其上。 他虽然穿着一身道服,但供台上摆着的东西却不像是正常的道士法器。 一根绣着骷髅的白纸幡,一排银灿灿的钢针,以及一卷鲜艳的红色线绳, 此道士分明是身具不弱的法术,外界狂风暴雨,他内部却巍然不动,连桌上的香炉都未曾激起半点灰尘。 眼看着巨龙撞了过来,他伸手一捏印诀,香炉中燃烧着的柱香速度就变得飞快。 而后一叠黄纸自他的袖子中飞了出去,上头画着的扭曲的符文泛起了阵阵红光,眨眼间便全部贴到了巨龙的身上。 “着!” 他口中轻喝一声,巨龙便好似遭了电击,痛苦的一扭身体,重重朝着水中砸落。 道士的符咒自然没有那么强威能,但这条巨龙的身体太衰老了,而且身上的伤口那么多,几乎全都是弱点。 “这条龙死定了,他打不开能界和幻界,只能借用物质世界的力量。物质界的力量再强,也是有极限的。”甲十八摇了摇头,有些惋惜。 真龙是天生横跨幻界、能界和质界的生物,不仅肉身强横,力气巨大,更能虚实转换,吞吐灵气。 他们这辈子甚至大半的时间都是活在幻界和能界中的,只有年老的时候才会坠落回物质界。 所以民间传闻中,常常有坠龙的故事。 坠落物质界的龙无疑是可悲的,他们的力量连百分之一都发挥不出来,甚至可能会因为水量不足而无法升天,最终被活活渴死在田野中。 或者是被一些觊觎者给剥皮抽筋,最终屈辱的死去。 但这些跟吴玄之没有关系,他甚至也是觊觎者之一。在他的眼中,龙也不过是一堆材料的组合罢了。 “疾。”那法坛上的道士,口中连连变幻印诀。 供桌上的银针忽的根根飞起,一侧的红线也飞腾起来,直接连接至针孔之中。 它们尽皆悬停在道士身前,就好似蜘蛛张开了大网。 只是,这张大网是鲜红色。 “嗖嗖嗖。” 一根根银针刺破了空气,各自来回交错,刹那间就穿透了巨龙的身躯的多个部位,无数根红色丝线死死的勒紧在巨龙的躯干上。 很难想象,这么纤细的红绳能够勒动巨龙的身体。 “法祭开始,动手!” 一颗颗汗珠自道士的额头滚落,他却憋足了力气大吼了一声。 岸边的围观的百姓中,忽然响起了阵阵枪响,而后不断有惨叫声传来。 第七十四章 官府的人 一群人早早的混在这堆百姓中,随着中年道士的一声命令,他们自包裹的严实的油纸包中取出了一柄柄手枪,对准了附近的百姓。 这个变故实在是突然,别说是这群百姓,就是吴玄之也未曾料到。 混在人群的持枪者大约有百人,一连串的枪声响起,不断有人捂着心口倒下,各自眼中犹自有不敢置信的意味。 就在今日上午,有一老翁拖着半截体积惊人的指节到了城内,说是在江中打捞上来的。 便是见识最广的人,也不能分辨这是何物。 倒是有人随口提了一句,此物犹如鹰爪,又是在水中发现,莫不是龙王爷的指节。 这个言论一出,众人越看便越觉得可能性极大。 再加上这些天江城莫名的下了暴雨,众人便以为是龙王爷降怒,赶紧组织了众人冒雨去祭祀龙王爷,并将指节还回到江中。 但怎料,他们只是来祭祀的,为何会有人要杀他们? 吴玄之只是愣了几秒钟,眼神就冷了起来,“甲十八,准备救人!” 他又不是傻子,刚刚那道士喊了一声“法祭”,这分明就是要杀人做法。 这放在修行界,那就是毫无争议的邪门术法。 甲十八的反应速度也极快,吴玄之这边话音未落下,他整个人就行动了起来。 他身后的箱子被他往天上一甩,他脚下在地面上一踏,刹那间便跨出去十几丈。 那箱子在半空中崩裂解体,马克沁机枪从中落下。他伸手一抓,把子弹按入其中,便按动了扳机。 “哒哒哒。” 一连串的火焰自枪管中喷涌而出,子弹如雨水般的挥洒而出。 人群中的枪手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颗颗的子弹给收割了性命。 马克沁的速度太快了,再加上甲十八的精准控制力,百人的枪手队伍甚至连一分钟都没能坚持下去,就统统被杀。 尸体、鲜血、雨水……混杂了一地。 磅礴的大雨冲淡了血腥味,但让身处其中的人们更加的绝望和惊恐,他们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只看到了满地的死尸和鲜血。 “锵。” 吴玄之双目中剑光闪烁,剑气如虹,犹如闪电般掠过虚空。 他的短板严重,修为也不高。 可单纯论剑光的攻击力,已经能抵得上很多厉害剑侠了。 高台上的道士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等变故,马克沁机枪的威力更是让他心头胆寒,也牵扯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 等到他反应过来之际,吴玄之的剑光已经到了他跟前。 在仓促之间,他猛地往边上一个转身,向着高台下跳去。 只是,他还是晚了一步。 “刺啦。” 无坚不摧的剑气一下子斩在了他的身上,将他的胳膊齐着胸膛斩断,而后剑气余势不减,在往下落的时候连着斩断了结实的供桌,上头的各种零碎物件稀里哗啦的掉了满地。 道人浑身鲜血狂涌,脸色苍白,狼狈不堪的砸在了船板上。 修道者对于肉身都看护的很紧,他这条胳膊被砍断,意味着他未来的修行道路也被人一刀两段了。 吴玄之正待继续动手,却见到甲十八的身形忽的微微一晃,脸上有些苍白,好似受了些伤。 “三爷,是官府的人!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方的势力!” 对于中国修行者来说,他们一般都不愿意干涉世俗的事情,除了牵扯到因果很麻烦外,也容易受到王朝压制。 因为自始皇帝开始,便逐渐确立了皇权至高的思想。 这种思想在百姓的心中生根发芽。 到最后便形成了犹如天条一般的规则,狠压着修行者一头。 人的思想虽无形质,可一旦凝聚起来,便具有莫大的伟力。 便是那庙宇中的神祇,争的不也是百姓的香火祭拜么? 在皇权为主宰的两千多年里头,什么神仙妖魔都得往后站,便是道门的扛把子正一和全真,也需得到国家的承认敕封才行。 在这种情况下,你杀死官员,肯定会受到或高或低的反噬。 反倒是国外,这种事情会宽松很多。 欧洲那一块,在很长时间都是神权凌驾于王权,到了近代,则变成了资本操控政治。 这也是为什么吴玄之把龙象安保公司设立在国外的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管他是谁,这人暗中养着邪道人,还胆敢杀生血祭,简直就是混账!”吴玄之对于此事深恶痛绝。 人不仅是万物灵长,具有诸般智慧,更是他的同胞,岂能当做牲口货物一般作践? 这人之行为,已经踩中他的痛脚。 吴玄之张口又是一吐,凌厉剑光再次挥砍,向着那中年道人的身上斩去。而甲十八也架起了机枪,对着江上的船只一片扫射。 之前岸边那些枪手是官府的人,但船上的人绝对不是。 修行者不得做官,这是铁律,因为这个会与修行冲突,严重的甚至可能会走火入魔死去。 第七十五章 真龙死,万物生 吴玄之站在岸边仰着头,向着巨龙看去。 与巨龙百丈长的身躯相比,他渺小的犹如蝼蚁。 海量的鲜血从巨龙的体内流淌了出来,把滚滚长江都染红。天空雷霆炸响,闪电横空,大雨越发的磅礴。 甲十八在一旁舔了舔舌头,看向巨龙的目光充满了灼热。 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龙,身体每一处都是宝贝。 而更令人心动的是,这条龙快死了。 他就等着吴玄之下令,而后便枪杀了这条巨龙。 龙乃神圣之物,自古以来就被人类尊崇,甚至逐渐与皇权绑定。 但对于他们这些修行者而言,巨龙不过是一堆材料而已,是他们修行道路上的资粮。 只是,过了良久,吴玄之依然没有动手的意味。 “三爷……”甲十八小声的提醒道。 “这条龙的寿命即将终了,让他体面的离去吧。”吴玄之摆了摆手,他的目光平静,看着眼前这条伤痕斑驳的巨龙。 曾经多么强盛的存在,如今也只剩下一口气在残喘。 英雄的老去,比普通人的衰老要更加悲哀。 “嘶昂……” 巨龙的嗓子里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嘶鸣,身体缓慢的往水中沉去。 暴雨凶猛,江水中飘荡着刺眼的红和沉闷的黑。 吴玄之眺望着连绵蜿蜒的长江,目光仿佛一下子穿越数千年的时光。 从始龙建制,再到如今的天下革新,横跨了两千年。 两千年的时间真是太久远了,久到一条龙也要死去。 忽的,江水开始下沉,咕嘟嘟的翻起了巨大的浪头,一个又一个漩涡在水中生成。 仿佛有无数台抽水机在抽取着茫茫江水。 待到水位下沉到一定地步后,水底传来了一声轰然巨响。 一条苍青的巨龙猛地从水中纵越而起,大量的水流从他的体内被排了出来,形成了强烈的推动力量,将其高高的托举而起。 江水堆叠,一层层的覆盖着,腾起了数十丈的浪头。 巨龙乘浪,指爪俨然,身躯扭动着,向着天空飞腾而起。 他的身躯越来越高,转眼便飞起百丈。 “嘶昂!” 雷霆在他的身侧舞动,风云在他的身下鼓荡。他的身躯逐渐舒展,在云层间若隐若现,好不自在。 就在其身飞至最高的时候,身躯却忽然的一寸寸的迸裂了起来。 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出现在他的身上,雨水冲刷在他的身上,混同着鲜血向着大地泼洒。 原本春意未发的时节,地面上竟然隐隐看到了些葱翠。 “轰隆!” 一道雷霆炸开,天地间被白茫茫的闪电给笼罩着。 四下里一片苍白,目不能视物。 吴玄之修为弱一点还没有什么感觉,像甲十八这等【戒律境】的修行者,只觉得思维近乎停滞,神魂被死死的压制在体内。 越是强大的存在,越是能感应到雷霆中的恐怖。 面对此种恐怖,犹如直面生死。 在雷霆之中,那巨龙的身体开始融化崩解,好似沙化了一般,纷纷扬扬的向着四面八方而去。 “真龙死了。” 吴玄之的口中发出了一声感慨,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 随着雷霆消失,雨水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上的乌云缓缓散去,久违的阳光朗照而下。 一抹彩虹浮现于天际。 在泥泞的泥土边缘,一层层嫩绿的草芽儿冒了出来,树梢上也挂上了一抹芽黄。江风吹来,没了半丝寒气。 “真龙死,万物生。” 一条腐朽衰老的巨龙,只会不断的深陷泥潭,再如何挣扎续命,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可是,当他彻底死去之后。 他那庞大的尸体,终究能滋养出一片秀绿、一片春风、一片大好河山。 “可惜了。”甲十八还有些不甘心,难得遇到一条要死的龙,却什么也没得到。 哪怕是一瓶龙血,一片龙鳞呢。 真龙的躯体那么庞大,这些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零碎而已。 “没什么可惜的,真龙身陨,他全身的精华都会化入江水中。这座城市,这条江水,这条江水流经的每一座城市,每一个被这江水滋养的人民,都会因此受益。”吴玄之回过头去,指着眼下重新恢复了澄澈的江水说道。 阳光朗照在吴玄之的身上,在他的身上渡了一层光。 在这一刻,甲十八的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一丝羞愧。 他也从吴玄之的身上看到了另一面,眼前这人不再是那个算无遗策,深谋远虑的老板,而是一个有着赤子之心的少年。 天空亮起了一道光芒,化作了一颗流星,向着吴玄之的身上坠落。 “小心!”甲十八站在吴玄之的身前,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那道光点。 他猛地一推吴玄之,同时手中捏印,他的金属箱刹那间崩解,化作了一个结实的护盾挡在了身前。 只是,那光点在即将靠近二人的时候,忽然的停了下来,静静的悬浮在二人身前。 那是一颗晶莹的珠子,大约有人头大小,呈现透明状态,却泛着一层玉质般的青意。 内里隐约见到一条游动不休的真龙,看起外貌,与之前江中的巨龙一模一样。 龙珠! 当一条真龙死去之后,其最精华的部分能抵御住时光的流逝,长久的保存下来。 当初那巨大的虚空之脑,也是一头蜃龙的龙珠。 相比较而言,眼前的龙珠形象要更加典型一点。 吴玄之伸出手来,将那龙珠捧在了手上。 温润的质感让吴玄之的心头一颤,龙珠不愧是神圣之物,光是触感就让人心神荡漾。 一缕缕信息沿着他的手掌传递了过来,那是真龙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谢谢!” 那龙珠在缓缓的融化,想要沿着他的毛孔钻入体内。 “不客气。” 吴玄之低头看着那龙珠,却往后退了一步,拒绝了龙珠好意。 “这个天底下不需要一条龙,我也不愿意变成龙,你的归宿在那里。”吴玄之指着眼前涛涛江水,开口说道。 龙珠静静悬浮在半空中,似乎有自己的灵智。在转动片刻后,忽然化作了一道流光,没入了江水之中。 第七十六章 龙王庙 “三爷,我不懂。”甲十八不能理解吴玄之的操作,那可是龙珠。 无论是何种真龙的龙珠,都具有莫大的伟力。就像那虚空之脑,一旦被完全开发出来,必然会成为镇压底蕴的至宝。 很多规划中的项目也能因此上线,实验室的开发进度能一下子推进五年甚至十年。 若是吴玄之得了这颗龙珠,恐怕不啻于那些传记传奇中主角得到的福源宝物,未来道路必然一路顺畅。 “这颗龙珠是福运之珠,佩戴此珠者,自此福运催发,龙气加身,便是想要当皇帝,也不是不可能。”吴玄之看着龙珠消失的地方,开口说道。 “那岂不是好事?这满人的江山坐不了几年了,大厦将倾,现在也不过是勉力支撑而已。三爷智计卓绝,又富可敌国,天底下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又有几人比您更适合当这个皇帝?”甲十八别看生的粗豪,这拍起马屁来,也是一套又一套的。 吴玄之却笑了笑,摆摆手,转身便向着城内走去。 当皇帝?这不是要逆天而行么? 他若是真拿了这颗珠子,恐怕得到的就不是什么福运,而是一根路灯杆了。 再者说了,与其相信什么福运,吴玄之更愿意靠他的大脑,靠他的双手去获得他想要的一切。 …… 风雨停了,江城恢复了过往的喧闹。 商船如梭,商贾如云,宽阔的码头上是往来不绝的人群。 或许是天气渐暖的缘故,许多苦工只穿了一件单衣,便背负着重重的货物,往来于船岸。 因为人流众多,附近也支起了一个个的摊子,卖些当地的吃食。 “伙计,两碗酱拌面,再上一份豆皮。”在码头边上的一个简陋食摊边上,有两个人坐在了凳子上。 那伙计见到两人的模样,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那年纪稍浅一点的,像是官家的公子哥,面目俊朗,温润如玉,与这杂乱的摊位格格不入。他边上那人,却得有七八尺高,往那一坐,就好似一座宝塔,让人望而生畏。 二人样貌非凡,让人一眼便知晓他们不是普通人。 不一会儿的功夫,面条就就上来了。 里头拌了芝麻酱,又撒了些红白萝卜丁和香葱,颜色看上去颇为喜人,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也真是饿了,二人便搅起一筷子,大口的吃了起来。 “咚咚锵……咚咚……” 正在吃着饭的功夫,忽然间便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一抬头,便见到一群人正打着皮鼓,敲着铜钹在前头引路,后面有数人抬着一个巨大的泥塑。 那泥塑的形象乃是龙头人身,身上还穿了一件绯红官袍,其后架着一个旗帜,上头书写着“两江龙王”的字样。 众人一路前行,一路敲锣打鼓,很快便吸引了一大波看热闹的人。 当前的场景与那日是何等相似,只是,上一次去祭拜龙王的人被打伤打死百人。 想到此处,吴玄之对于那袁姓大人物不由得又厌恶了许多。 这人命令邪修屠龙,又准备用生民血祭,无非是想要强取龙珠而已。 就那龙珠所蕴藏的寓意,难怪他会那么心动。 “只是,那真龙应该是近些时候才坠落于江,他那么快就能知道消息,并且做出相应规划。看来,他的背后也有高人啊。”吴玄之的目光深沉,脑中一瞬间转了很多念头。 “咚咚锵!” 整个队伍越发的壮大,许多闲人紧跟在后头,时不时的还指指点点。 不一会儿功夫,众人便抬着那龙王爷的塑像,来到了一处庙宇之前。 此地本来就处于两江交汇之处,但因为有一段河面狭窄,岸陡水急,时常有商贾的船只在此倾覆。后来经过某个道人指点,在此地修建了龙王庙,自此以后,水流平稳,鲜少有翻船触礁的事情发生。 早在乾隆年间,此地就修建了龙王庙。 百年时间过去,这座庙宇虽然香火还算是鼎盛,但看上去也是许久没有修葺了,不少地方都有了裂纹。 江城的百姓将此次大雨的事情当做是龙王爷的怪罪,雨停了后,便立刻请人做了这座塑像,送至庙中,替换了原来的旧神像。 第七十七章 身妖培育实验 自江城离开后,轮船一路西行,进入赤水河后,黄龙溪遥遥在望。 吴玄之的将手中的黑色玉石自额头取了下来,在船上的这些日子,他都是在阅读和学习从实验室提供过来的资料。 里头的许多猜想和实验,给了他很多启发,让他对《血肉古经》的了解也清晰了不少。 毕竟他把整个将官道都给收编了,几个实验室中最多的就是将官道门人。 这群人研究的最多的法门也是《血肉古经》。 最近生命科学实验室就提出了一个思考,即身妖培育实验。 修行《血肉古经》的人都知道一个事情,那就是蜕化出来的妖怪实力是可以逐步提升的。就像吴玄之的脊剑妖,刚出世的时候不过能斩出一道剑气,现在已经能连出数道。 还有他的恶道三眼妖,现如今仅仅是演化幻境,只具备一种属性。但后期,可能会具备能界甚至质界的特征,演化为一个能容纳生灵的洞天。 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身妖会逐步走向成熟,具备更强大的威能。 而将官道提出的猜想,就是如何去自主的培育身妖。 之前也不是没人思考过这个问题,但基本上没人会深入,人体光主要器官就有三十六个,若是再往下细分组织,那就很难计数了。 将官道的门人一辈子都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孵化更多的身妖,毕竟身妖的数量越多,他们在世间存活的时间也越久。 而且,越多的身妖,便具备越多的神通。 如果有哪个人一辈子就孵化一个身妖,然后再把这个身妖提升到极高层次,大家只会觉得这人是个傻子。 单个身妖再强,也不能长生。 可能别人正身强力壮的时候,你已经嗝屁了。而你那个被你提升到极高层次的器官,很有可能被人取走,拿去当做法器使用。 在这种氛围下,自然没什么人想着去提升身妖的层次。 反正,够用就行。 现在吴玄之成立了生命科学实验室,积累了一大帮修士和科学家。人多了之后,对于修行法门的探索自然就细分了起来,有些人去研究如何孵化更多的身妖,则另一些人就能够去研究怎么提升身妖的实力。 反正绝大多数资料都可以共享,不需要像传统的修行法门那样,只在师徒间流传。 至于如何才能催动身妖的快速成熟甚至突破其本身的桎梏,实验室给出的猜想是…… 繁衍以及……寄生。 一直以来,在《血肉古经》的修行法门都是祭拜三万六千神,借助胎藏界法门与肉身相合,使得身体的各个部位蜕变成生灵。 但是,又有多少人是将这些器官当真作为一个活生生的生灵呢? 更多的时候,这些器官还是依然与身体融合在一起,就算是动用神通,也仅仅是把它们当做法器,而不是一个真正的生命。 所以,在生命科学院的猜想中,想要快速提升身妖的成熟度,那就要把它们当做真实的生灵来对待。 让它们去繁衍,去演化出一个族群,最后就如同一群细胞形成了组织,一堆组织合成了器官,一堆器官组成了系统,不同的系统相互配合,才算是真实不虚的生命。 至于繁衍的方式,他们也给出了解决方案,就是寄生法。 因为每个人的身妖只有一种,无有公母雌雄之分,通过寄生走无性生殖的方式是最方便的。 在猜想的最后,实验室还提供了几组实验报告,在使用了寄生法后,绝大多数的身妖的成长度的确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提升,但因为对照实验数量还未上去,他们也不能确定猜想的结果一定正确。 “这种法子若是被那些道士和尚知晓了,恐怕又得喊打喊杀了。”吴玄之摇了摇头,不由笑了起来。 自将官道创立至今,虽然很少有门人在外作乱,但有时候还是会被贴上邪魔的标签。 盖因他们修行的法门过于惊世骇俗,超过了世人的理解。 任谁看到一个人浑身的血肉能化作各种形象跑出来,恐怕都无法淡定了。 但若是从科学的眼光去看,将官道不过是一群纯粹的去钻研生命科学的学者而已,只是偶尔有些行为会偏激,触碰到人类的伦理道德。 “寄生之法嘛,也没说一定要在人的身上使用。” …… 船只缓缓靠近黄龙溪的码头,与去年相比,黄龙溪的变化颇大。 整个镇子附近兴办了许多工厂,能看到滚滚的黑烟顺着烟囱向天空而去,使得此地的空气也污浊了许多。 码头来往的船只数量也比之前翻了近一倍,虽然远远比不得江城繁华,但作为一个镇子,已然很了不得了。 在吴玄之离开之后,白信便进一步的扩张了各个工厂的规模和种类,除了钢铁厂、纱厂、矿场之外,又陆续的建造了一系列的轻工业厂房,如印刷、造纸、肥皂、火柴、玻璃等等。 因为这些厂子的出现,对于各类原材料的需求也猛增,一些眼光敏锐的商人也将自家的厂房迁移到此地,专门向这些厂房提供原材料。 正是如此,才有了吴玄之看到的厂房连绵的景象。 白信落后吴玄之半步,跟他讲述着这半年来的黄龙溪的一些变化。 “把所有的轻工业厂子里的机器都转让出去,这些东西都没有技术含量,我们没必要去做。”吴玄之走在前头,看着街道上往来的商贾,却突然对白信说道。 按照白信的思路,华夏是一个拥有着四万万人的庞大市场,这些轻工业能够很快为他们带来真金白银的收入,同时能带动其他产业的发展。对于这个国家而言,也能一定程度上抵御国外产品的入侵。 只是,吴玄之从后世来,自然知晓真正会被人卡脖子的,从来都不是这些轻工业产品。 这些东西再赚钱,现在赚的也是同胞的钱。 当前政策宽松,许多民族企业如雨后春笋般起来。但有一个算一个,又有几家是做重工业的?大部分都是纱厂、面粉厂、火柴厂。 吴玄之既然有能力,他肯定要做重工业。 至少,他不想以后想生产枪炮,还得继续找洋人购买生产线。 第七十八章 去繁衍 想要做重工业,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这不仅仅是厂房和设备的问题,最重要的还是人。 如今的整个清王朝,都没有培养高水平人才的土壤。真正想要在这一行业有所发展,至少得十年。 但哪怕很困难,吴玄之也会去做。 “好,我这就去办。”白信从来都不会怀疑吴玄之的决策,哪怕这个项目一眼望去是很难盈利的。 “不用那么着急,想要转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慢慢来吧。你去国外找一些制造业的公司问一问,有没有什么生产线能卖的,再去挖一些技术工人过来,最好能懂汉语。”吴玄之继续说道。 如今倒是不缺人,要招苦力一抓一大把。 但是缺人才,不说是有基础学科知识的,连会写名字的都难找。 而且现在的风气又是崇文抑理,虽然科举制度取消了,但在乡野之间,新式学堂依然不多,大多人还是抱着四书五经那一套。 千年来的文化惯性,没那么容易消除的。 慢慢来吧。 …… 一柱安神香被点燃,袅袅的烟气向上升去。 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混合着檀香和药香的味道,让人的心神也要为止宁静。 吴玄之赤着上身,幽幽的烛火照在他的身上。 忽然的,他的脊椎骨慢慢的弓了起来,弧度越来越大,也将他的皮肤高高的撑起。 “刺啦。” 伴随着一声轻响,一条银白色的脊椎骨便刺破了皮肤,从中游动了出来。 一根根尖锐的足肢生长在脊椎骨的两侧,使其犹如蜈蚣一般在缓慢爬行着。 尖锐冰凉的足肢踩在他的皮肤上,感觉很奇妙。 脊剑妖沿着他的身躯在游动着,转眼便来到了其手边。吴玄之自匣子中取出了一块银白色的金属,犹如喂宠物一般,递到了它的身前。 脊剑妖扁平的身躯上,忽然裂开了一条缝隙,里头有森森牙齿,看上去非常瘆人。 “咔嚓咔嚓。” 一股子雀跃之意从脊剑妖的体内传来,非常微弱,但实实在在存在。 吴玄之也是第一次与脊剑妖进行互动,虽然它是从自己的体内诞生,但却拥有一定的独立意识。 “这是一个真实的活着的生命么?”吴玄之伸手轻轻的抚摸着脊剑妖,明明是冰冷坚硬的犹如金属一般的质感,但在这里头,却当真有生命的律动痕迹。 “繁衍……寄生……”吴玄之的心中忽然闪过了那玉石中的身妖培育实验。 “嚓嚓。” 脊剑妖缓缓的从他的手掌心脱离,扭动着身躯,在地面上快速的爬行着。 他的足肢和地面撞击,发出一声声细密且刺耳的响动。 很快,脊剑妖便走过了地面,爬过了窗子,行走到了院落中。 随着距离的拉大,吴玄之虽然能感应到脊剑妖的存在,但却看不到脊剑妖的具体情况。 吴玄之的眉心微微裂开一道缝隙,隐约有一只猩红的眼睛在那缝隙中向外窥伺。 他的视角一下子变成广阔了许多,不仅360度无死角,并且在黑暗中也一览无余。 哪怕在他坐在家中,也能看到脊剑妖的行动轨迹。 “呜呜。” 看家的护院养了几条狼青,与那原始的野狼非常相似,浑身貂黑色,因为每日饭菜都有油水,所以看上去油光水滑,身体壮硕。 一双三角眼,遇见陌生人就会死死盯着,让你不寒而栗。 只是,今日这几条狗却老实的很。 一个个夹紧了尾巴,死死的缩在墙角,口中发出呜咽的声音。 脊剑妖却没有管它们,扭动着身躯,便像是一条蛇一般,一头钻入进了草丛。 黄龙溪的镇子边缘虽然建立了不少工厂,但在靠近山脉的地方,依然是大片大片的丛林,里头生活着大量的野兽和毒虫。 一开始的时候,脊剑妖的身上带着一股子危险的气息,任何动物还未接近它,就已经被惊跑。 随着时间推移,它似乎也学聪明了,竟然在慢慢的收敛气势,甚至连下脚的声音都变得轻缓了许多。 不得不说,脊剑妖的灵智虽然不高,但这份在荒野间生活的捕猎本能,就好似与生俱来一般,竟然这么快就适应了下来。 脊剑妖贴在地面上缓慢的游动着,除了一些飞虫感应到细微震动吓跑了之外,其余的生命一无所查。 似乎是本能的,它移动到了一个山洞的门口。 在那洞口处,一只瘦骨嶙峋的黑熊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本能的舔了几下巴掌,便要从那洞中出来。 很明显,它是刚刚从冬眠中苏醒过来。 第七十九章 仙狐 吴玄之几乎可以预见,如果繁衍法能成,将官道便等同于在原本的长生法上做了一个非常大的补充。 这种补充,甚至可能是颠覆性的。 在此之前,无论是追求肉身不坏还是神魂永驻,修行者的长生都只是个体长生。 但如果从广义的角度来看,把一个种群比作一个人,那一代代的基因的传承与延续,就如同生命在抵御时光的侵袭。种群为了适应环境的进化,就代表着修行者实力的提升。 种群的延续,就是一个庞大生命体的另一种形式的长生。 如今,龙象安保公司的生命科学实验室就正在做这个方面的尝试。 在他们的设想中,如果这种法门真的能成,那一个修士就等同于是无数生命的聚合体,每一个器官繁衍出来的种群中的个体就相当于一个细胞。 而这些“细胞”天然就具有繁衍的能力,可以无限制的“分裂”下去。 只有这个种群没有消亡,那么其本尊就能一直存在。 这种方式的长生,比起道门的炁化或者佛门的轮回要更加真实一点,是真正的长生驻世法门。 在这之前,将官道的历代修行者中,活的时间最长的也不过五百多岁。 《血肉古经》是长生之法,却不是永生之法。 而繁衍法的出现,就将这个长生的年限一下子拓宽了无数倍。 纵观整个地球的生命,一个种群从出现到消亡,在没有外力的干涉下,那可是以万年来计算的。 如果繁衍法最终能被完善,《血肉古经》这部法门的位阶会直线上升,再也不是什么旁门外道,而是直达彼岸的真法,正一、全真、禅宗那些修行法统统都得靠边站。 一个人活生生的驻世万年、十万年乃至百万年,那可是道祖佛祖也达不到的成就。 当然,想要真正达到这一步,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别的不说,目前就有一个难题摆在面前,那就是身妖孕胎成功率的问题。 现如今,孕胎的成功率低到发指。 身妖所谓的“胚胎”,也并非真是真正两性结合的产物,而更加类似于孢子,是直接从本体上分裂出来的一个具备活性的新的个体。新的孢子会以寄生的模式留在其他生命体的体内,汲取它们的血气来滋养壮大。 实验室的人研究这个命题已经有半年了,但他们成功孕胎的身妖只有五个,中途还有一个因为出了意外,导致胚胎直接死去。 胚胎孕育艰难,且非常容易死亡。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实验数据很少的原因。 脊剑妖纠缠在那黑熊的体内,一根根足肢深入其血肉,正一点点的汲取着对方的血气和营养,并同步的释放出一丝丝类似于麻醉剂一般的物质,让黑熊失去对痛苦的感知。 实际上,这种物质并非是单纯的麻醉药,其学名叫仿生长激素,能够潜移默化的改造宿主的身体。 这是所有身妖都具备的能力,一个人所拥有的身妖越多,分泌出来的仿生长激素无论是质还是量上都会多很多,对于宿主的身体素质会有很大提升。 就像吴玄之现在,借助仿生长激素,身体强度虽然远远比不上甲十八,但已经比很多练家子都强壮了,基本上属于普通人能够达到的极限水准。 如今脊剑妖钻入到黑熊身体中,脊剑妖本能的开始改造黑熊。 吴玄之只觉得好笑,难不成自己的脊剑妖要把这黑熊给改造成妖怪不成? 他刚刚生出这个想法,但脑子里却又忽然崩出了一个念头。 这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身妖能够反哺到宿主的身上,他们以及他们后代所寄生的种族也能越来越强壮,也能够更加便利的从自然界获取足够的能量,就能更加方便的供养身妖后代。 利用这种方式,说不定还能够借此控制一大批的妖物。 就算最后不能达到妖物的层次,也会比普通野兽强悍许多。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目前繁衍法也仅仅是雏形而已,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还是太早了。 他的念头转动,正要将脊剑妖收回。 但忽然之间,那头黑熊却站了起来,仰起头,看向了天空。 不仅仅是它,几乎在同一时间,整个黄龙溪附近的蛇虫鼠蚁,豺狼虎豹……所有的动物都在这一刻抬起了头,朝着天空看去。 吴玄之也心中有感,忍不住的看向天空。 漆黑的夜空之中,一点蒙蒙的光亮出现。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光点在不住扩大,身后跟着一个蓬松的且庞大的尾巴。 没过多久,天空仿佛要被那璀璨的光点给分割成两截。 看上去非常壮观。 “呜呜。” 一时之间,黄龙溪的所有野兽都跟着吼叫了起来,情绪波动非常巨大,比发·情期的状态还要亢奋。 在那光亮出现的一瞬间,便有浓烈的不详和灾厄的氛围笼罩在吴玄之的心头,让他升起了心惊肉跳之感。 “这是……” “扫帚星。”一道身影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吴玄之的身侧,其穿着一身长褂,面容普通,普通到你可能永远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子。 来人,正是白信。 “古书上记载,扫帚星每甲子年现世一次,每一次的出现,都会为世间带来战争、饥荒、洪水、瘟疫。不过,我上一次看到它是在道光十五年,距今是76年,上上次是乾隆二十四年,古书上写的是错的。扫帚星现世的时间非是甲子,而是七十六年。”白信缓缓开口道。 “每逢扫帚星现世,天地间的野兽若是有机缘,便能借此开启智慧,踏入修行之路。所以,很多人把扫帚星坠落大地的物质唤作帝流浆。” 白信凝望着天空,这已经是他第五次看到扫帚星了。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是万历三十五年,那个时候的他,不过是一头在野外抢食的小狐狸。 正是借着那一次帝流浆的启慧,他才成功踏入修行之路。 算算时间,距今已然过去三百多年。 时间可真快。 第八十章 狂欢日 “三爷,每逢扫帚星现世,必然伴随着灾劫。还记得上一次现世后没几年,英军就带着洋枪大炮和船舰轰开了清国的大门,也撕破了这个伪装的太平盛世。”白信的言语中有些感慨。 “不过对于你我而言,这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这扫帚星穿梭于能界和质界之间,每次现世,必然会携带着海量的能界能量下来。此种能量对于人类修行者而言没有多大用处,但却能让野兽开启智慧,也能让妖物提升实力。”对于所有的妖物来说,今晚将是一场狂欢。 吴玄之点了点头,《血肉古经》所凝练出来的器官身妖,也为妖属。 不仅具备自身灵智,也得去渡妖怪才有的“杀身劫”和“堕魔劫”。 其实不用白信提醒,吴玄之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脊剑妖、恶道三眼妖以及藏影妖在蠢蠢欲动。 尤其是藏影妖,另外两个身妖已经蜕变出来的,对于帝流浆的渴望还没有那么强烈。 但藏影妖不同。 吴玄之的上次找了画皮匠人把自己剥下来的皮肤进行硝制,算是初步对藏影妖进行了一次催化,但并未真正的让其化生出来。 正是如此,它才蠢蠢欲动。 它才对显化于人间那么渴望。 “沙沙沙。” 吴玄之的皮肤缓缓颤动了起来,原本犹如白皙的皮肤变得更加苍白了起来,连半点血色也看不见。 同时,他面部的皮肤也在不断的进行着调整,这种调整并非只是皮肤表层,连带着附近的肌肉也发生了改变。 他的五官变得更加的冷厉俊美,不复之前的温润,眉角在不断生长,犹如剑锋一边的锐利。 只是转眼间,他整个人的形象就从一个温润的官家公子变成了一个祸乱人间的妖物,充满了一种邪异的不正的美。 他整体给人一种锋利危险的感觉,但却又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像是某种毒草。 正是那张画皮。 人若是披着画皮,就能伪装成鬼。 藏影妖还未真正显化,但因为上一次吴玄之的皮肤被硝制,它就记录下了那一张皮的样貌。 这也是吴玄之目前唯一能变幻的形象。 天空之上,扫帚星依然在移动着,其身后的光尘已然扫过了大半个天空。 所有看到扫帚星的动物都在躁动,吴玄之的皮肤也是。 “刺啦。” 他后背的皮肤上,忽然的裂开了一道道的缝隙,缝隙内里是鲜红的血肉。血肉微微向外翻开,内里有一颗颗圆滚滚的东西挤了出来。 “噗嗤。” 转眼间,一颗颗大小不一的黑白相间的眼球就从那缝隙中冒了出来。 所有眼珠子都在微微滚动着,死死的盯着天上的扫帚星。 眼神贪婪且邪性。 …… “今日扫帚星现世,将滋生万千妖魔祸世,我辈修行之人,当下山除乱,斩尽妖魔。”几乎在扫帚星出世的时候,天下各地的许多门派法统纷纷派遣弟子下山。 平日里,妖魔匿迹,根本无处可寻。 可今日对于妖物而言是狂欢日,他们大多都会出世来吸收帝流浆。 一般在扫帚星现世后的一段时间,妖怪的整体实力会出现一个极大的提升,不仅威胁到普通百姓的安全,就是道门也会受到影响。 毕竟,很多门派也就几个甚至十几人,稍微强大点的妖魔就能把他们灭了。 为了遏制这种情况,修行界便逐渐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即扫帚星现世后的半年时间,就是斩妖除魔的日子。 各门各派都会派出年轻弟子历练。 利用这种方式,既锻炼了门中弟子,又把许多妖物扼杀在萌芽中。 最重要的是,斩杀了妖物之后,妖物的尸体也能作为修行的资粮。 所以,在扫帚星现世的日子,是人类和妖物的共同狂欢日。 “此地便是黄龙溪,虽有山林,但无甚妖物,你等便在此地历练吧。”在狭窄的山道边缘,出现了五个道人的身影。 除却一人年纪稍长之外,其余四人都是年轻人。 这五人的背后都背着一个厚厚的木匣子,有三尺余长,半尺来宽,且每人的眼神锐利,给人一种危险之感。 尤其是为首那中年人,其无论是衣着还是头发,都梳理的板正,双目中始终含着冷意,让人很难升起亲近的意味。 “是,辛川师叔。”几个年轻人恭谨的说道。 说罢,几人便往山林中走去。 此地山林复杂,地面高低不平,杂草丛生,但这几人偏偏行走时动作机敏灵动,根本不受半点影响。 “嘶。” 现在这个时辰,正是扫帚星正盛的时候,所有的野外生物都陷入了极端的亢奋中。 嗜杀、嗜血,充满了攻击性。 第八十一章 黑熊会剑术 几个青城弟子小心的靠近黑熊,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激动。 这可是妖啊,他们即将看到一头野兽转化为妖。 虽说他们也是道门弟子,但青城派是剑修,看到妖怪就杀了,没有豢妖的习惯。如今妖踪难觅,他们这些小辈竟然都没见过妖。 浩瀚的天空下,体型庞大的扫帚星掠过天空,璀璨星尘犹如银河一般的洒满黑暗。 无数懵懂的野兽,脑中浑噩之气被缓缓的被扫除干净,显露出了一点点清明。 等到浑噩之气尽去,它们便能如人类一般拥有智慧,并本能的开始修行。 妖怪难得,但每一头妖怪天生寿命悠长,活个两三百年不成问题。 此刻,青城弟子都静静蛰伏在一旁,等待着这头黑熊蜕变完成。 只有黑熊成了妖物,杀了才有价值。 否则就是一头普通野兽。 忽然之间,一声低沉压抑的嘶鸣声从黑熊的喉咙深处传了出来。 在众人的目光中,这头黑熊的身躯竟然膨胀了起来,原本不过比常人稍微高大,但转眼间,竟然便接近了一丈长,增长了一半。 再看其眼神,清明灵慧,再无半点野兽的味道。 远处的辛川见到这头黑熊的模样,心中暗暗吃惊,也感慨这帮弟子的好运。 这头黑熊的资质非常好,这才第一天蜕变成妖怪,体型竟然增长了这么多,估计只要给它百年时间,就能赶得上许多开了法脉的道门法师。 其妖种的质量肯定也很高。 “动手!” 几个青城弟子相互换了一下眼神,而后他们各自一拍剑匣,便有一道璀璨剑光自匣中飞出。 四道剑光连成一片,向黑熊的各个要害攻击而去 一头刚刚化妖的黑熊而已,只是孕育了妖种,启迪了智慧,但真正实力比野兽高不了太多。 剑光转眼就到了黑熊的身上,但剑气并未如他们预料的那般,轻松的刺破黑熊的皮肤。相反,在触碰到黑熊毛发的时候,所有的剑光仿佛遭遇天敌一般,瞬间收敛,光华不生,只如普通铁器一般撞在了黑熊身上。 黑熊的皮毛厚实,轻飘飘的剑器撞在它的身上,连表层都未曾刺破。 “怎么会?”众人吃了一惊,赶忙打算御使飞剑,但感应中空空如也,那飞剑与他们的联系被阻隔了。 青城派的飞剑与宿主心神相通,气机勾连,隔着这么近,怎会感应不到? 在众人惊疑之际,忽的那黑熊的嘴巴一张,一道更加纯粹,更加凶猛,更加锐利的剑光自其中喷吐出来。 “不好!” 远处的辛川心头一跳,在那剑光出现的那一刻,他身后的剑匣炸开,一柄飞剑掠出,只是,他并不是去拦截那剑光,而是飞到众人之间。 剑气一震,将几人推到一侧。 “嗤。” 伴随着一声很轻微的响动,剑气所过之地,树木石块犹如融化的蜡油,统统一裁两断。 地面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沟壑,约莫有一尺多深。 几个青城弟子转头看了一眼剑痕,只吓得脸色苍白,这一剑可比他们的飞剑要犀利太多,若非辛川师叔救护及时,刚刚那一剑就足以将他们的生机斩断。 他们惊骇的看着黑熊,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头刚刚化妖的黑熊会剑术。 还比他们这些人强这么多! 他们真有一种日了狗了的感觉。 “快跑!” 辛川大喝了一声,那几个青城弟子这才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失落的飞剑,施展身法就往不同的方向跑去。 黑熊缓缓的抬起了头来,它那原本充满了灵动的眸子中,此刻却变成了银白之色。 冰冷的不像是哺乳动物,更像是某种虫子。 “真是邪门!”辛川心中暗骂了一句,他选择黄龙溪作为历练之地,就是看中了这里的安全。 却没想到会突然出现一头能施展剑气的黑熊。 而且,这股剑气他怎么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一边念头转动,一边御使飞剑向着黑熊的身上劈斩而去。 飞剑转眼便到了黑熊身边,但那黑熊却不闪不避,反倒傻乎乎的人立而起,迎面扑了上去。 绝大多数哺乳动物的腹部都是要害,也非常薄弱。 而辛川的飞剑又锐利老辣,瞬间就洞穿了黑熊的躯体。 辛川手捏印诀,正要搅动飞剑,彻底击杀这头妖熊。但却忽然之间,他的脸色一白,脚下一个踉跄。 他的飞剑受损了! 就在刚刚,他感觉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他的飞剑上狠狠上咬了一口。 这飞剑是他幼年入门时候就被赐予的剑胎,被他经由五英之金淬炼,再每日灌注心神,如此打熬数十年,才能驱使如意,能杀敌百步,非常厉害。 可是,就是这么一柄与他性命交修的飞剑,刚刚受了严重损伤,也同样反噬到了他的心神之中。 “沙沙沙。” 一道道细密的啃啮声音从黑熊的身体内传来出来,每咬一下,辛川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此时此刻,一股极大的恐慌之意在他的心头升腾。 剑修的大半实力都在飞机上,一旦飞剑损毁,他们的几十年修行就得化作流水。 在这一刻,辛川已然心如死灰,生出死意。他惨然一笑,迎头向着黑熊冲了过去。 与其变成废人,还不如就这么死在这妖物的手下。 第八十二章 剑丸之法 黑熊的腹部破开了一个巨大血肉,隐约都能看到破损的内脏。 但它却没死。 不仅没死,它的状态反倒好的出奇。 见到有人冲过来,它懒洋洋的把嘴巴一张,一道剑气便飞出。 辛川没有躲避,看着迎面而来的剑气,内心升起了一丝解脱。 与其苟延残喘,还不如就此死去。 只是,他等了良久,那剑气却依然没有临身。 再抬头看去,却发现一个年轻人不知何时出现,正背对着站在了他的身前。 年轻人穿着一身蓝色的缎子长袍,仪容得体,虽然看不见脸,给人一种温润之感。 只是,这个年轻人的行为跟他的形象一点不符合。 只见他的一只手从黑熊的脊背位置撕开了一道口子,半只手都从伤口处探了半天,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黑熊的血肉被翻了过来,甚至都能看到那森森的骨头。但黑熊却丝毫未觉,表现得十分安静。 眼前的诡异场景,让辛川的头皮发麻。 “找到了。” 那年轻人在黑熊的体内抓了一会儿,忽然动作一顿,像是找到了什么东西。 他猛地伸手一拉一扯,便从那黑熊的体内,抓出了三颗圆滚滚银白色金属球。 每一个约莫鸽子蛋大小,通体浑圆,也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辛川不知道这几个金属球是什么东西,但看年轻人好似很宝贝的样子,那抓拿的时候都小心翼翼。 “尊驾……” 辛川正准备打个招呼,才刚刚开口,年轻人便转过来神来。 在他转过身来的那一刻,辛川的脑中好似被雷劈了一般,无数的记忆突兀的钻了出来。 “是……是他!”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他想起来了,去年在巴州的时候,如往年一般,他去引渡巴州县令唐子申入山修行,却忽然遭遇一个精擅幻术的高手袭击,把他的思维和意识关押在一层层的虚幻空间中。 每一次自己以为从环境中醒来,实际上抵达的不过是幻梦的更深一个层次的环境。 那种绝望和无力,让他至今想来还觉得胆寒。 只是,从幻境中出去后,他彻底遗忘了这个人的面貌,连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搞不清楚。他就是想报仇,都找不到人了 直到如今再次见面,那些记忆才突兀浮现。 “原来是你啊,实在是不好意思,把你的剑弄坏了。”吴玄之也认出了辛川,言语中有些抱歉。 辛川正好说话,却忽然发现,那黑熊背后的伤口上,有一条怪模怪样的银色蜈蚣爬了出来。 那“蜈蚣”的前端长着一张密布着尖锐牙齿的大口,正在上下开阖着,并向年轻人的身上窜去。 “小心!” 辛川下意识提醒,但那“蜈蚣”却一把跳到了年轻人的脖颈位置的时候,并张开一张大口,生生的在那里撕开了一条缝隙,缓缓钻了进去。 年轻人扭了扭脖子,舒服的微微眯起眼睛,似乎非常享受这种感觉。 辛川觉得腹部有些翻江倒海,他原本对于此人极好的第一印象,立刻化为乌有。 妈耶,这也是一位大妖魔吧。 也只有妖魔,才会有这等诡异的法门。 “你的飞剑是我弄坏的,我现在可以给你三个补偿方案。第一,我可以给你五十万英镑,可以让你下半辈子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吴玄之的脊剑妖把人家的飞剑给吃了,这件事他得负责到底。 辛川不贪财,否则他也不会在青城山上过了大半辈子的清苦生活。更何况,英镑是什么玩意儿?他都没听过。 眼看着对方毫无波动,吴玄之又提出了第二个方案。 “第二个方案就是我可以赔偿一把剑形的法器给你,质量肯定比你之前的好。” 吴玄之没办法赔偿对方一把飞剑,因为飞剑需要花一辈子去祭炼,别人的飞剑给了你也用不了。 辛川张了张嘴,他要个屁的剑形法器,他是剑修,不是法修,剑形法器给他也只能当烧火棍用。 “好吧,那你只剩下第三个方案了,我准备做一个实验,正在招募志愿者,如果效果好的话,不仅可以恢复你剑修的身份,还能让你实力大增。”吴玄之期待的看着辛川,开口说道。 他很希望对方选择第三方案。 “不用了,你杀了我吧,我对做你的所有方案都不感兴趣。”辛川根本听不懂这人在胡说什么,志愿者又是什么意思? “锵!” 吴玄之张口一吐,刹那间,整片黑暗被照亮,璀璨剑光刹那间横飞数十丈。 一剑飞出,树木山石纷纷被斩断。 “相传古代有剑丸之术,出有形无形剑气,吐气便能杀人。那剑丸更能蕴养修士肉身,不伤根本,那才是真正的剑修之法,你不想学么?”吴玄之看着对方,开口说道。 第八十三章 试验 吴玄之的手中托着三颗银白色的金属球,非常的小心。 这三个金属球,可以理解为脊剑妖的孢子,也可以叫做胚胎卵。 在吞吃了辛川的飞剑后,脊剑妖竟然本能的孕胚了,而且一次性就产了三颗孢子。 这对于吴玄之来说,无疑是一个非常惊喜的发现。 如果确定这不是一次偶然的话,那么这会给实验室的繁衍法试验引入一条全新的思路,即以修行者的器物作为资粮,是否可以大幅度提升身妖孕胚的概率? 如果能确定这一条,那再深入的研究,寻找出提升身妖孕育的根本物质是什么,再进行大规模的复刻,从而完成身妖的批量化繁衍。 想必之前的实验室还没有把试验品的范围推广到修行者领域。 辛川躺在一侧的床上,心中忽然有了些忐忑。 自己怎么就答应了呢? 这人看上去就不像是好人啊。 只是,那剑丸之说,实在是太动人心了。 他也看得出来,吴玄之张口吐出的剑气,乃无质的存在,并非如他这般需要背负着剑匣。 辛川内心猜测,这可能就是剑丸之法。 剑丸之道,乃是内剑法门,平日里蕴养一颗弹丸于体内,动念之间,则周身孔窍皆可出剑。利可削铁如泥,柔能绕指环柔,随心意变幻,非常厉害。 更强大的是,内剑之术能蕴养身体神魂,不仅可长生驻世,修到高处,更能神魂与剑丸相合,炁化而去。 也只有这等法门,才是堂堂正正的通天之法。 相比较而言,如今的剑术只能叫做外剑。 不仅不能蕴养自身,更因为杀伐之气太重,可能会损伤自身寿命。 且每日里需要以五英之金培养淬炼,需要下数十年的苦工才能有所成就。 若是中途有所懈怠,则很有可能多年流水付诸东流。 唯一的优点,也只有威力大这一点了。 但因为攻击手段过于单一,只要有心算计,想要克制剑修并非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辛川用眼睛的余光看着吴玄之手中的几颗银白色丹丸,心中忽的一动,莫非此物就是那剑丸,可是他是亲眼看到这东西是从黑熊的体内掏出来的。 没听说过剑丸是从妖物体内生出啊? 吴玄之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旋即转过头来。 “这几颗丹丸你要不要选一下?”他把几颗丹丸递到了辛川的面前,虽然外表看上去差不多,但在体积上还是有些区别。 “我选……这颗最大的。” 辛川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最大的那颗丹丸。 他连死都不怕了,现在就是想搏一搏,失败了大不了一切归零。 吴玄之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就喜欢这样的,不怕死的试验品才是好试验品。 “好的,那我们现在就要……” 他还未说“开始”两个字,便突然间出手如电,猛地向前探出。 原本修剪平整的指甲上,变得如刀一般锐利,直接插入了辛川的腹部。 辛川还未反应过来,肚子上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啊……” 剧烈的疼痛和恐慌的感觉涌上了辛川的心头,他发出了一声剧烈的惨叫。 他是不怕死,但是也不想被人折磨而死啊。 不过,这种疼痛的感觉,来得快去的也快。 很快的功夫,疼痛的感觉就麻木了起来,甚至吴玄之拉扯着他的血肉,他还有一种上瘾感觉。 而他没有注意到的是,那颗最大的银白色丹丸已经陷入了他的脏腑之间,并伸出了一根根细密的管状物,扎入到他的血肉中。 一边汲取着他的身体的养分,一边分泌出仿生长激素,来麻痹着辛川的感官。 随着养分的汲取,丹丸上的足肢膨胀舒展了起来,与脊剑妖那蜈蚣般的体型不同,它更像是一个圆滚滚的蜘蛛。 并且,其体型的一端,生长出来一张长着尖锐牙齿的口器。 “你现在感应一下,体内是否有一股力量在游走。”吴玄之的声音传入了辛川的耳中。 辛川躺在床上,一直仰着脑袋,至今还不知道自己的体内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到吴玄之这么说,便按捺下内心的紧张情绪,仔细感应了起来。 他只是一沉下心思,便感觉到似乎真有一股微弱的力量在他血肉内乱窜。 但并不是按照周天运转,查不出规律。 因为仿生长激素有麻痹的效果,也得亏是辛川精神远比寻常人要敏锐,否则还真感知不到那丹丸移动的感觉。 丹丸一层层的撕开了他的血肉,游离过他的胸腔,缓慢的来到他脊柱的位置。 “咔咔。” 伴随着一声轻响,那一根根细长的足肢,便插入了脊柱的间隙,一直接驳到了他的神经上。 “嗡。” 只刹那间,辛川的大脑中便有无数的信息凭空浮现。 这些信息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只有各种进食和杀戮的情绪信息。 而几乎就在同时,辛川的瞳孔就泛起了银白色。 “现在感觉怎么样?”吴玄之的声音传入了辛川的脑海中,他的声音仿佛蕴含着无穷魔力,让其一下子从负面状态中苏醒。 “我现在很难受,想要破坏,想要杀戮。”辛川的眼神恢复清明,但隐约还是能看到血丝的痕迹。 “运转《混元剑经》的炼心篇,尝试着与剑丸沟通,就像你平时淬炼飞剑一样。”吴玄之点了点头,开口吩咐道。 辛川下意识照做,但他很快就觉得不对。 《混元剑经》是他门中秘传,连晚辈弟子都只能传授基础篇,怎么这人会知晓炼心篇? 他这个念头一起,杂念便多了起来。 而刹那间,那剑丸便化作了凶狠的猛兽,大量的负面信息一下子冲破了他的心防。 他的双眸先是变做银白,而后变得赤红,五指间迸发出丝丝剑芒,向着吴玄之攻击过去。 “刺啦。” 吴玄之张口一吐,凌厉的剑气刹那间挥砍而下。 把辛川一斩两截。 血液内脏流了一地。 “唉,又失败了。”吴玄之摇了摇头,打了一个响指。 四周的场景猛然间倒退,仿佛时间倒流一般。 辛川紧张的躺在床上,心中万分忐忑,自己怎么就答应了呢? 这人看上去就不像是好人啊。 吴玄之转过头来,手中抓着三颗丹丸,脸上露出了笑眯眯的神情。 “这几颗丹丸你要不要选一下?” 第八十四章 孕剑 “好,很好,你已经能初步驾驭剑丸了……你现在调动你的思维,释放出剑气。”吴玄之开口引导道。 辛川依言,开始沟通脊椎附近的“剑丸”,他能够感受到其中浓烈的杀伐和锐利之气,心中微微激动。 他一动念,“剑丸”中轰然释放出大量剑气,一瞬间冲破了他的脑袋。 “嘭。”辛川的大脑好似西瓜一般的爆炸开来。 “嗯,二代孢子的不如脊剑妖那般好掌控,不应该那么快先让他施展剑气,还要再进一步的沟通,具体需要多长时间,再试验几次。”吴玄之点了点头,他的瞳孔中泛过一丝红色,思维中闪过的所有信息,迅速的化作了一道道数据,落入了他手中的书籍中。 吴玄之又打了一个响指,四周的场景继续复原。 他不待躺在床上的辛川多说话,直接伸手就撕开了对方的腹部,把最大的丹丸塞了进去。 …… 辛川双目无神的看着前方,嘴巴紧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实验非常的顺利,顺利到出乎他的意料。 那人对所有的流程都烂熟于心,自己只要照着做就好。只是他唯一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这人会知道《混元剑经》的全部内容。 而且,似乎比自己还要了解的样子。 吴玄之自屋外走了进来,笑着看向辛川。 眼神上下打量,仿佛在看待一件艺术品。 “我……” 辛川正要说话,一张嘴便有一道锐利的锋芒脱口而出,笔直的奔着吴玄之的面庞而来。 吴玄之向着边上一躲,锋芒便略过了他身后的房门。 那房门虽然是硬木所制,但依然如轻松斩出一道深深划痕,只差一点就要把门板一刀两断。 “你正处于孕剑期,最近还是不要张口说话,我这地方可经不起你的折腾。”吴玄之拍了拍辛川的肩膀,开口说道。 辛川点了点头,下意识的闭紧了嘴巴。 经过了多天的摸索,吴玄之终于成功的将二代孢子种在了辛川的体内,并且让辛川逐渐的适应了它的存在。 只是,想要彻底的驾驭住,还需要时间来打磨。 这个适应的过程,被称之为孕剑期。 人的思维杂乱,而二代孢子又跟神经接驳,只要他稍微生出动剑的念头,那剑气就会不由自主的喷出。 不过还好,经过初期的一系列打磨,剑丸已经不会如刚开始一般失控,直接把人的脑袋给爆了。 “来来来,先吃点东西,你现在正处于孕剑状态,每天都得消耗很多能量。”吴玄之对外吩咐了一声,很快便有人扛着半扇猪肉、几口袋米面和一些糖块。 听到这话,辛川腹中便鸣叫了起来。 自他做完实验到现在,可以说是水米未进,他早就饿的厉害。 但他如今一张口就是一道剑气,他实在不知道如何进食。 不过,他很快就不用考虑这个问题了。 他只觉得后背微微一颤,而后扭头便看到一个一颗“剑丸”生长出密密麻麻的足肢,从他的身体中爬了出来。 辛川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想象中的剑丸,不应该是锐气缭绕,紫气氤氲,充满了仙家气象才对。 可这生出了一堆腿在乱跑是什么鬼。 还有最前端那张满是利齿的大嘴,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正经玩意儿好吧。 而最让他惊恐的是,这个“剑丸”竟然直接跑到了那堆猪肉上,大口的撕咬了起来。 “剑丸”的体型明明只有鸽子蛋大小,但吃起东西来却是异常的生猛,只是转眼间,那半扇猪肉就被吃了一半,也不知道那些猪肉被吃到哪里去了。 不到盏茶时间,猪肉就被吃光,它又扑倒了米面糖块上大快朵颐了起来。 听着那“咔嚓”声音,辛川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一想到是这玩意儿盘踞在自己体内,就觉得不寒而栗。 “剑丸”很快就把这些食物吃完,而后足肢一用力,就窜到了辛川的身上。 辛川下意识要躲避,但“剑丸”却直接撕开了他的血肉,从他的腹部钻了进去。 一路游走,来到了他脊柱位置。 感受着那股熟悉的游离之感,他心中忽然惊觉,原来之前那股在自己体内流转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气”,而是这玩意儿。 第八十五章 五瘟庙 四个高矮不一的年轻道人走在山道上,垂头丧气。 “师叔,都是我们不好,害得你飞剑受损。” 这几个人,正是随辛川一同到黄龙溪斩妖除魔的晚辈弟子,那日他们被黑熊的剑气吓得魂飞魄散,连剑匣都失去。 但好在,那黑熊没有把他们的剑匣给弄坏了。 等到黑熊离开后,他们又转了回去,悄摸着把飞剑捡了回来。 不过,他们的师叔就没这么好运了,永久的失去了自己的飞剑。 一个剑修,失去飞剑的下场就是多年的苦修毁于一旦。 这不,回家的一路上,师叔一言不发,连饭也不吃一口。可想而知,此事对于辛川师叔的打击有多大。 想到此处,他们内心更加愧疚。 辛川有心想要解释,但他也生怕一张口就把哪个师侄的脑袋给削了,便一直都闭紧了嘴巴。 青城山与黄龙溪相隔很近,便是走路一两天也能到了。 待到第二日中午,青城山便遥遥在望。 “咦,怎地此处的五瘟使者庙倒塌了?”众人刚刚行到山腰,便见到一处倒塌的建筑。 那建筑占地并不是太广,只有数十丈方圆。 青城山为道门名山,内里的门派数量约莫有数十家,像辛川所在的青城派,其实原名为碧洞凌霄剑派,原本为道门全真的分支。只是因为其名声最大,实力为诸派之最,所以外人才以青城派冠之。 同样的规则,也能够用在武当、华山、昆仑之类的门派上。 这五瘟使者庙,也是青城山的修行势力之一。 其门人祭祀五瘟使者,有一手去病除疫的本事,在附近的名声还算不错。 不过,他们的本事也仅限如此了。对于那些登堂入室的修行者而言,五瘟庙的那些人的术法只是小打小闹,既不能长生,也不能杀敌。 这也让五瘟庙在青城山的座次几乎是倒数。 “如今扫帚星出世,各地的妖魔肯定会从蛰伏中出来,那五瘟庙或许是遭到了什么妖物的袭击。” 有一个弟子开口分析道,其余人也点了点头,觉得有道理。 五瘟庙实力本就不强,一个稍微厉害些的妖怪就可能把他们灭了,众人也并未太当回事儿。 只是,辛川却面色严肃了起来,他几步走到了五瘟庙的废墟前头。 那五尊瘟神的神像身上气息全无,没有丝毫神性的味道。 这五瘟神不仅是朝廷正祀,也是道门的护法神,五瘟庙内祭祀此神,平日里借用的也是瘟神神通。 就算是神庙倒塌,这些神像上也应该有瘟神气息残留。 除非是有人直接把瘟神斩杀的神魂俱灭。 但这个可能性也不大,此地的五瘟庙供奉的仅仅是一具化身而已,其本尊在龙虎山,便是此地的化身被灭,总坛的瘟神总不至于也死了吧。 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辛川的脑中如闪电般的转过了无数念头,但却没有丝毫头绪。 只是,当他目光下移的时候,眼神却落到了废墟的一块石头下面。 那里压着一片带血的灰色毛皮,根部能见到些残破的皮肤,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留下的。 “果真是妖物?” 辛川的心头一跳,虽然分辨不出这是什么动物的毛发,但上面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妖气,必然是某个成了精的畜·生。 一个妖物能够灭了五瘟庙,说明其道行不弱。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妖物在毁门灭派的时候自己也受了伤,这说明强也有限。 他估摸了一下,大概是百年到百五十年左右的道行。 威胁是有,但对于青城派来说不足为道。 辛川的心中松了一口气。 …… “这天气可真舒服。”时间一转,便已经到了三月中。 当然,换算成洋人历法,现在已经是五月底了。 冬日的寒气被一扫而空,暖烘烘的阳光照在人头顶上,竟然有了几分热意。黄龙溪码头上的工人穿着单薄的短褂,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嘭。” 忽然之间,码头上一个工人一头栽倒在地,他肩上扛着的箱子被摔得四分五裂。 “怎么回事?” 他附近的几个工友立刻围了上来,便是那一旁监工的商贾也吓了一跳。 他顾不上心疼自己的货物,几步走到了那人的身旁。 不怪他如此紧张,这黄龙溪的商会是有相关的工人保护条例的,严厉杜绝雇主苛待工人的行为。 若是发现一例,则以后就被划入黄龙溪商会的黑名单。 黄龙溪附近工厂出产的货物质量好,价格也便宜,像川中、陕西、陕西、湖广等地的许多商贾都会选择此地作为货源。 若是进入黑名单,恐怕对自家的生意有很大的影响。 商贾看着这工人的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色,伸手摸其额头,还伴随着一定程度的低烧。 “这是……得了伤风?” 他毕竟不是医生,但从症状来看,跟风寒很像。 如今天气转暖,风邪很容易入侵,不少人都会得了伤风病症。 “你们两个先带他回去休息吧,今天上午的薪钱我给你们照发。你们一会儿去工头那儿再支百文钱,去买些生姜来,给他熬煮些姜茶,再给他捂一身汗,约莫两天就能好了。”伤风这病比较寻常,便是寻常人也知道如何应对。 这人的两个工友点了点头,便扶着这人离开了码头。 第八十六章 川中有大疫 “咳咳。” 黄龙溪的街头依然繁华,但这几日以来,咳嗽的人群却好似一下子变多了不少。 镇上的医馆生意火爆,许多发汗的药材都售空了。 虽然每年这个阶段,也是伤风的高发期,但绝无这般夸张的。 而且,这些患了伤风的人久久不得好,反倒有越发严重的趋势。 “这还是伤风么?怎么有点像是……像是瘟疫。” 药店的掌柜又送走了一个客人,他不由得扶了扶眼镜,脸上有些严肃。 他也替过来的病人诊过脉,无论是脉象还是症状,与那伤风一模一样。掌柜的虽然行医数十年,但也瞧不出什么异常。 伤风变成重伤风很常见,但也不至于人人如此吧。 “希望莫要有大疫。” 掌柜的轻叹了一口气,但愿世上人莫病,哪怕架上药生尘。 他们开医馆的,这点操守还是要有的。 “咳咳。” 忽然间,掌柜的觉得嗓子眼有些痒痒,猛地咳嗽了出来。 这一咳嗽,便有种止不住的感觉。 …… “三爷,是瘟疫,源头还没有找到,如今虽然没有扩散至整个川中,但整个蓉城范围内患病的人不少。咱们这黄龙溪的疾病源头,就是外来的货船带来的。”白信的脸色严峻。 随着黄龙溪范围内越来越多的人患上伤风,并逐步的恶化成重伤风,此事终于引起了吴玄之的警觉。 大部分的修士,对于疫病其实并不敏感。 因为每一个筑基完成的修士,他们的体质都属于人类的巅峰状态,疫病很难感染他们的身体。也只有那些走符箓或者驱邪道路的派系,才会有这方面的意识。 “扫帚星现世后,必然有战争或者瘟疫,这一回扫把星明亮程度远超之前几次,此次瘟疫必然也非常凶险。”白信历经过五次扫帚星现世,他对此深有感触。 道光年间的鸦片战争,乾隆年间的大小霍加之乱,康熙年的雅克萨之战…… 每一次扫帚星的出现,都伴随着动乱。 而且,以往的混乱一般都要发酵个几年才会爆发出来,但这一次却异常凶猛,这才过去半个月,就已经显露出失控的状态。 “给生命科学实验室拍一份电报,让他们多调几位对医学、微生物学以及流行病学有研究的人过来。”瘟疫这种东西,他还真的搞不定,他虽然很聪明,但也终究不是全才,这些病毒之类的玩意儿还是涉及到了他知识的盲区。 相比起其他门派的传承,将官道的法门专修肉身,病毒别说是入侵他们身体了,恐怕刚一靠近就被辐射给杀死了。 所以,病毒是吴玄之从未考虑过的方向。 “现在再去联系一些国外的一些公司,去采购一批口罩进来,同步再大批量采购外科纱布和药棉。” 虽然他对于瘟疫病毒没有什么好办法,但他却有瘟疫防控的办法。 大部分的瘟疫都是通过口鼻飞唾传播,早在十几年前,口罩就已经逐渐的用于外科手术,但是还没有人用于疫情的防护中。 一直到八年后的西班牙流感的爆发,口罩才真正的踏入公众视野。 吴玄之怕口罩的数量不足,便同时也让人采购一些原材料,到时候直接送到国内加工。 口罩的缝制没有太高的技术含量,主要的麻烦其实还是在外科纱布和药棉上,国内几乎没有厂家进驻这块领域。 除了口罩制作外,黄龙溪的码头暂时也得封锁,否则一路传染下去,后果会非常严重。 想到这里,他也赶紧写了一封信,把自己知道的一些防疫的手段全部写了进去,让白信送到吴赫那边。 吴赫目前是川中代理总督,很多事情由他来做,比自己上场要更加方便。 “希望此事能快些收尾吧。”吴玄之长出了一口气,心中默念了一句。 但同时他也清楚,眼下的事情仅仅是败坏局势的开端。 他身处在这个世界上,虽然做了不少事情,但也顶多算是海边的一个顽童,努力的把一条一条搁浅的鱼儿抛回海中。 “哗啦啦。” 正在他出神之间,忽然的,他的脊剑妖忽然间扭动了起来。 “\\.....-..-..-..\\....-...----..\\-...……”脊剑妖的一根足肢在吴玄之的血肉是划动了起来,或是点下,或是斜杠,写了一搭长串。 这是摩斯密码,吴玄之一点点的将这些点和线翻译成了汉字。 “川中有大疫,乃妖邪作祟,个中情况,望来青城详谈。”而在距离黄龙溪不足百公里的青城山上,辛川手中拿着一个小本子,正在一点点的对照着把自己要发送的文字传输出去。 脊剑妖跟二代孢子之间是具有联系的,距离很近的时候,可以直接进行信息交换,可离得远了,这种感应就弱了下来。 若是相距个上千里,二者恐怕就彻底的失去联系。 不过,青城山到底也在蓉城周边,脊剑妖和孢子还是能有很细微的感应。 这么细微的感应,直接进行信息传输不行,但用发电报的形式对简单的文字进行转译还是可以的。 第八十七章 鼠群 老霄顶是青城山的主峰。 傍晚的老霄顶没了白日的幽静秀丽,一层暮色披在它的身上,远远望去,就好似一个佝偻着的人。 天边是看不见晚霞的,想必这几日的天气都不会太好。 天空铺着厚实的云层,黄昏一过,整个老霄顶便都陷入了死寂。 唯有山腰处的几个红灯笼,偶尔会闪过几点光芒。 就好似黑暗中,闪烁不定的眼睛。 “吱吱。” 山野之间,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像是有人在小声的密谋着什么。 “沙沙沙。” 随着暮色越发的浓重,山野间的声音便越来越密集,几乎要连成一片。 “什么声音?” 青城派负责守山的几个弟子耳朵微微一动,便举起了手中的灯笼,探到了山道之外。 橙黄色的光芒朗照了下去,黑黢黢的地面顿时就被照亮。 但同时被照亮的,还有一**错拥挤在一起的老鼠。 在视野范围内,这些老鼠简直铺天盖地,一层层的堆积着。 而且它们的体型几乎都快赶的上家猫的一半大小了。 似乎是感应到了人类的窥探,一只只老鼠忽然间抬起了头,它们的瞳孔呈现血色,嘴角能看到暗红色痕迹,那副模样,便让你不寒而栗。 打灯的那个弟子心中一惊,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啪。”他脚下踩到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就好似一脚踩破了灌满水的气球,只听到“啪”的一声响,便将其踩扁。 这一声响动,就好似一个信号。 山野间的老鼠忽然躁动了起来,一大片的荒野就好似卷动的地毯一般蠕动了起来。 所有的老鼠,争先恐后的向着这个弟子的身上扑了过来。 “小心!”与他一同巡逻的,还有两个师兄弟。他们的动作极快,在感觉到黑暗中有东西扑上来的时候,便立刻一捏印诀,剑匣的一侧打开,两道璀璨的剑光在黑暗中划过了丝丝锐利的痕迹。 “刺啦。” 最先跳跃出来的几只老鼠,才刚刚张开了嘴巴,身躯便齐整的一裁两截,血液肠子流了一地。 一股腥味顿时升腾了起来,不仅仅有血液的味道,还有一股子难闻的犹如腐烂鸡蛋的恶臭。 但是,这几只老鼠的死亡,并未让它们的同伴退却。相反,却激起了所有老鼠的凶性。 黑暗中,一只只老鼠的眼睛中闪烁着血一般的红光,而后继续疯狂的向着三人攻击而来。 剑光闪烁,在黑暗中掠过了一道道的轨迹。剑光每闪烁一下,便有数只甚至十几只老鼠被杀死。 三人合为成一个阵势,每人负责一个方向,将飞剑驱使的滴水不漏。 不到盏茶的功夫,地面上便落了一地的老鼠尸体,恶臭的味道简直要把人的脑壳却熏得翻起来。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三人的脸色越发难看。 这些老鼠都是从哪儿来的,怎么数量如此之多,他们光是杀死的老鼠恐怕都有三五百只了,但依然源源不绝,好似整个老霄顶都被老鼠给占据了一般。 他们有心想要释放救援信号,但始终腾不出手来。 “哼。” 忽然之间,其中一个弟子的脚下一个趔趄,悬浮于半空的飞剑一个不稳,差点没有跌落到地上去。 他努力的睁开眼睛,但眼前却出现了一道道的重影,胸口闷得厉害,好似被人塞了一块抹布。浑身也乏力了起来,许久未曾出现过的虚弱感觉出现在他的心头。 他用力摇了摇头,想要清醒过来,但反倒胸口升起了恶心之感。 而这一变故,也令三人密不透风的防御出现了一道破绽。 汹涌的老鼠一下子穿过了剑光,一口咬在了其中其中一人的胳膊上。 这只老鼠的体积肥硕,但却像是得了什么病症一般,浑身的大半毛皮都出现了道道伤口,一个个鸽子蛋大小的脓包出现在它的身上,看上去让人汗毛都要竖起来。 “吱吱吱。” 越来越多的老鼠冲破了防御圈,另外两人的剑光终于也是不支,被无穷无尽的鼠群给淹没。 …… “此处,应该就是仇师弟他们失踪的地方。”青城派的众人看着山道上斑驳的血迹、大片的污渍以及三把失去了主人的飞剑,脸上的表情都有些难看。 他们口中说的是失踪,但内心其实早就预想到了某种更加可怕的后果。 昨晚巡山的几个弟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辛川走到了山道的一旁,青城山地势难行,尤其是这老霄顶,更是只有一条开凿好的陡峭石阶连通上下。石阶外,是丛生的杂草和树木。 但是,如今能够明显的看到,这些杂草都呈现断裂趋势,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压过了一般。 “这是什么东西呢?” 辛川在心中构想了一下,他怎么也想不通是什么样的生物能把草压出这样的形状。 这种“生物”应该体积很大,但体重却很轻,就好似……好似一张地毯? 蠕动的地毯? 这个世界上哪有这样的生物啊。 又或者……这不是一只,而是一群? 这样想,倒是合理一点了。 合理是合理了,但这群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他不由头疼了起来,他们门派是纯粹的剑修,只追求杀伐手段,却没有其他道门的寻神问卜的法门,否则也不至于如此纠结了。 第八十八章 洞中鼠妖 在老霄顶的山腰位置,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头大小的洞口。 那洞口四周一圈光秃秃的,好似哪家盗墓贼打的盗洞。 内里黑黢黢的,外界的阳光永远也照不进去。 若是有人在这个时候把脑袋伸入到洞口中,就会震惊的发现,外界看来并不太大的洞口,内里竟然庞大的犹如到犹如一个宫殿,占地至少也有一亩方圆。 “咔嚓咔嚓。” 在洞穴的最深处,一只三丈多高的老鼠正大口的撕咬一具人类的尸体。 这具尸体已经被它吃掉了大半,还剩下一根大腿。 在其身边,还有十数具或是完好,或是腐烂的尸体,就好似人类准备的储备粮一般。 这只大老鼠看上去极端丑陋,身上的毛皮大半都像是得了癞痢,秃一块好一块的,在其后背和腹部的位置,还生长着大小不一的脓包,一些脓包甚至已经破碎,正在向外流淌着黄绿混杂的脓液。 它的腹部高高隆起,像是已经怀了孕。 进食即将结束的时候,它忽然就将那负责生殖的部位高高撅了起来。 “呼哧呼哧。” 凑近了,能听到它的腹部有一阵有些急促的哗啦声,像是液体在碰撞,也像是有人在揉捏着一团滑不出溜的什么东西。 它那体积巨大的肚子在一起一伏的伸缩着,撞击的声音也越来越巨大。 “哧。” 待到急促声到达最高的时候,伴随着一声响,一股子半透明的液体从它那生殖器官中喷吐了出来。 同样被喷吐出来的,还有一只只通体粉红的不过巴掌大小的幼鼠。 粗略一数,大概得有七八百乃至上千之数。 “咔咔。” 随着这些幼鼠被排出体外,庞大老鼠的肚子就重新干瘪了下来。 它稍微休息了一下,便又顺手抓起了身旁的一具尸体,整个空间内又响起了细密的咀嚼声音。 而在它身前的地面上,流淌了满满一地的半透明液体,那些粉嫩的幼鼠就这么趴在液体上,一个个虽然还未睁开眼睛,但已经开始本能的在满洞穴的乱爬。 待爬到某一具尸体上的时候,便张口撕咬,大口的吞吃起了血肉。 随着血肉被吞食,这些幼鼠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了起来。 原本粉色的毛发泛起了灰黑色,细密柔软的绒毛也变得如钢针一般,两只眼珠子也逐渐泛着红色,看其外表,与绝大多数的成年老鼠已经没有多大区别了。 …… 吴玄之缓缓睁开了眼睛,眉心的眼睛同步闭合了起来。 而在他的身侧,辛川脸色很不好看,胸口如翻江倒海。 他并不是被吴玄之的异状给吓到了,事实上,他在黄龙溪呆了那么多天,都看到过吴玄之的脊椎骨从体内爬出来了,眼前的阵仗实在是小意思。 真正令他恶心的是,他刚刚脑海中突兀的多出来大量的画面。 他从这些画面中“看到”自家师侄的尸体,被一直体型庞大的鼠妖给咬碎吞吃了下去。 青城派人丁稀少,本来也就三十多人,对于辛川而言,这些后辈都是他看着长起来的。 如今见到这么熟悉的一个人被妖怪给吞吃了下去,他的心中接受不能。 “你的猜测是对的,这个瘟疫是妖怪在作祟,还是一只鼠妖。”吴玄之开口说道。 他的恶道三眼妖,在千丈范围内,只要没有阵法或者神通阻隔,一切都能纤毫毕现的倒映出来。 那妖鼠的洞穴并未多做遮掩,想要找到并不困难。 “这只鼠妖本身的实力并不如何强悍,但它却拥有一部分的瘟神权柄,可以肆意的传播疫病。”辛川没有开口,只是在心中默念道。 他身上的剑丸跟吴玄之的脊剑妖之间具有联系,随着他对剑丸的驾驭越来越娴熟,已经能够实现意识传输和交流了。 第八十九章 心剑 修行者自筑基后,肉身便近乎圆满。等到传承了法脉,就能踏入超凡领域。 在这种情况下,凡间的种种疾病根本侵染不得。 但如今青城派有人感染了瘟疫,这就代表着此种瘟疫已经升格到足以威胁修行者的程度。 也难怪门中上下如此震动。 染上瘟疫的是青城派的一个年轻弟子,观其面容发黑,颧骨暴突,身上已经出现了或大或小的脓包,不少脓包已经破裂,向外流淌着墨绿色的脓液。 “为什么会出现这般情况?” 在青城派的正堂,只要是还在山中的弟子,几乎都已经汇聚于此地。 在众人之间的,是一位头发已然花白的老者。 “师祖,陈师弟照例去巡视库房,却发现有数只体型硕大的老鼠正在偷吃药材。他便立刻出手,将几只老鼠给斩杀。但没料到,这些老鼠的身体中蕴含着剧毒,陈师弟的飞剑登时被污染,而后他本人便如同感染了瘟疫一般,开始咳嗽气短,连身形也迅速消瘦。”有熟悉这个弟子的门人赶忙解释 听到这个解释,众人不由皱起了眉头。 青城修士与飞剑性命相连,若是飞剑受损,则心神受伤。但就算飞剑沾染了剧毒受损,也不可能把毒素蔓延到人的身体上。 这个很没道理啊,哪怕是修行者也要遵守基本法。 物质界的毒素怎么会以心神作为介质传递到肉身上? 只有一旁的辛川心中有了几分数。 正常的毒素自然不能做到这一步,但如果其中加入了瘟神权柄呢? 瘟神施展的疫病本身就是介于虚实之间,既能污秽身体,又能感染心神,足以让很多修士忌惮。 而最让辛川忌惮的是,既然有一个青城弟子受了伤害,那其他的青城修士恐怕也很难扛得住。 对于青城门人来说,年纪越大,其剑术越凌厉危险。 但因为超凡阶段的青城法门几乎没有滋养身体的功效,甚至在飞剑淬炼五英之金的时候可能会损伤到肉身,所以那些年纪越大,道行越高的人,反倒体质越弱,也越容易感染上瘟疫。 这只鼠妖,简直把青城派的法门给克制的死死的。 “什么动静!” 就在辛川心情沉重之际,忽然间站在首位的老者忽然间抬头,他话音未落,在数百步外的一只肥硕的老鼠便脚下一软,翻身倒在了地上,没了呼吸。 青城上下迅速境界,各自一瞬间按住剑匣。 “是老鼠,有妖物的气息,大家警戒!”为首老者大喝了一声,开口说道。 这老者便是青城如今的祖师之一鹤道人。 他的剑术登峰造极,心剑修为更是强悍到可怕。他跟那老鼠隔着数百步远,却只消看一眼,便能将其斩杀。 如果用龙象安保公司的生命科学实验室编订的修为境界来划分,这老者绝对是【戒律】境的强者。 若是他能够迈入【烙印】,恐怕能化虚为实,让心剑实实在在的出现在物质界中,其真正的威能,要比脊剑妖的剑气都厉害的多。 若是能继续进步,他或许能把心神与心剑彻底融合,炁化而去。 随着那一只老鼠的死去,整个青城派的山门仿佛一下子“活”了起来。 远处的地面松动了起来,犹如一层层的波浪在堆积。 那是一只只都挤在一起的老鼠,在黑暗的衬托下,好似连成了一体。 不止如此,地面上、屋顶上、围墙上……无数体型硕大的老鼠不知道何时已经爬了上去,它们的双目赤红,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邪恶。 光光是视线范围内的老鼠数量,恐怕都有数万只之多。 青城派山门的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起来,辛川能够听到自己心脏扑通撞击的声音。 不仅是他,所有人都能听到。 他们的血液上涌,心神几乎被压抑到了极点。 最终,也不知道是哪一方率先打破了这股子沉重的气氛,向着另一方攻击了过去。 “死!” 鹤道人向前踏出一步,他的心剑发动,刹那间,以他为起点,一道扇形的攻击向着前方掠去。 心剑无形无质,但能斩断神魂。 这些老鼠的体型确实比寻常的要大出去不少,但灵智也没有多强,在那鹤道人的攻击下,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性。 冲在最前面的数百只老鼠,才刚刚冲出去几步,便一个接一下的倒了下去。 汹涌的鼠群迅速将它们淹没,转眼间,地面上就余下一些斑驳的血污和脓液的痕迹。 铺天盖地的老鼠冲了过来,几乎要把所有的方向都围住,正堂中一众青城弟子额头上能看到一层青筋。 “千万不要出剑!” 鹤道人大喝了一声,不准众人动用飞剑。 这些老鼠的身上都携带瘟疫病毒,甚至能够通过飞剑传染到身体上。只要一出剑,那就必死无疑。 眼看着群鼠就要靠近,他再次爆喝一声。 无形心剑再次狂卷而出,方圆百步内的老鼠,瞬间都被夺去了生命。 这心剑之术乃是青城派的基础法门,人人都必须要学习。但普通弟子顶多就能在数丈的范围内杀死一些小动物。像鹤道人这般席卷数百步的,根本一个都没有。 这一招施展而出,鹤道人的身体便微微一晃。 心剑消耗的是心神之力,看着炫酷厉害,但消耗未免太大了一些。 他刚刚出手,席卷了百步方圆,一招杀死的老鼠有成千上万。但相比起整个鼠群来说,这个杀伤连五分之一的占比都没有。 “吱吱吱。” 这些老鼠悍不畏死,继续向前冲了上来。 而此时此刻,鹤道人已然消耗过大。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一咬牙,准备再施展一次心剑。 就算是豁出了性命去,他也要保护青城上下周全。 只是,就在他要动手之际,一道璀璨的剑光忽然自众人的眼前掠过。 那是多么纯粹的一道剑光,白茫茫的连成了一片,同时还蕴含着令人浑身战栗的锋芒之气。 “嗡嗡嗡。” 众人剑匣之中的飞剑,忽然得不安分的颤动了起来。 第九十章 应该是剑丸 “嗡。” 犹如有人在平静的湖面上抛了一块大石头。 所有人的耳中都好似听到了一声轻响,剑光轻轻的在地面上一掠而过。 在这一刻,时间好似静止住了一般,所有的老鼠都停留在半空之中。 但是那剑光还在一往无前的扩散着。 “刺啦。” 剑光轻松的掠过百步范围内所有老鼠的身上,犹如热刀切割过黄油。 猩红色的血液肆意的从它们断成两截的身体中流淌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浓郁的恶臭,仿佛尸体腐烂了许久的味道一般。 之前鹤道人的心剑之术,杀伤力也很强,但只针对生命心神,并不会损伤外表。 但眼下的剑光不同,这是实实在在存在于物质界的,在杀死老鼠的同时,还会把它们的身躯给一斩两断。 密密麻麻的尸体堆积在地上,这升腾起的味道,让人几欲作呕。 鹤道人震惊的看着辛川,他乃是剑术大家,自然知晓刚刚那一道剑光,并没有借助飞剑为载体,而是单纯的无形之剑。 青城派没有这般法门,恐怕这个世界上也没有这般法门了。 剑丸之术,失传都快五百年了。 并非是剑术难学,而是剑丸难觅。 难不成,他这徒儿有什么福缘,得了古代剑仙的传承? “师父,此间的事情,且交给我吧。”辛川在说话之间,整个正堂的木质窗户和窗纸上出现了一道道细密的痕迹,仿佛有无数细微的剑气掠过。 在刚刚心神激荡之下,他终于突破了孕剑期,踏入了真剑阶段。 只是,他对于二代孢子的控制还未能如意,说话间还是会有细微的剑气喷吐而出。 辛川扭过头去,看向了外面的鼠群。 此时此刻,鼠群混乱了起来。并不是它们害怕了,而是这些破碎的老鼠尸体刺激到了后面的老鼠,它们纷涌了上来,大口的吞吃着同伴的尸体。 “去。” 辛川面目表情的看着眼前这惨烈的画面,他口中剑光一吐,光芒灼灼的耀眼。 而后剑光一分,化作两道,而后又是四道,最后一直分化到六十四道方才停住。 六十四道剑光各自转动,向着不同的方向飞掠而去。每一道剑光,都能轻松的带走一大片的老鼠生命。 从这里,就能看出科班和非科班的差距了。 吴玄之的脊剑妖明明更加厉害,剑气也更强,但他很难像辛川这样把剑气玩出花来,简直每一分力气都用在最合适的地方。 这才刚刚结束孕剑期,便能剑光分化。 若是再进一步,则剑光抽丝,把那凌厉的剑气化作绕指柔,刚柔如意,那才是臻入化境。 青城派上下都目光呆滞的看着眼前的画面,那漫天飞舞的剑光,同时向着不同的方位攻杀过去,绚丽中有蕴藏着无尽杀机。 什么是剑修? 这就是剑修! 再联想到他们的飞剑之术,与之一比,怎么看都显得累赘和笨重。 而且,飞剑的忌讳还那么多,需要每日里打磨沟通,还很容易被各种邪法给污染。 再看看这剑光,虽然自体内发出,但本质上就是一团能量,与自身并无关联,也不用有损毁之虞。 这……这简直太让人羡慕了。 没有任何一个剑修,能拒绝这样的剑法。 随着辛川剑光分化,这场战斗便成了一边倒。 他的剑气不担心被污染,出手酣畅肆意。哪怕对于辛川而言,这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因为他之前修炼也是飞剑术,出手时也担心会损伤了飞剑。 基于这样一个心理,便始终会保留着几分力气。 而一个剑修,失去了一往誓无回的信念,那他的剑就是迟钝的。 辛川长啸一声,心境仿佛得到了蜕变,那剑光再次分化,生生变成了一百二十八道。 入目之处,尽是璀璨剑光。 “真是令人羡慕啊。”此间的动静,也一直落在吴玄之的眼中。 辛川过往几十年的剑术积累,在这一刻尽情的挥洒了出来,真正把剑光玩出了花来。 吴玄之虽然也曾看过《混元剑经》,对里头记载修行法门了如指掌。但他毕竟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他对剑光的使用,依然停留在简单的喷吐之中。 这只能说有得有失吧。 吴玄之本人并非剑修,脊剑妖的力量,不过是他诸般神通中的一个。 辛川选择了精,自己选择了杂。 这也没办法。 约莫过了盏茶的功夫,鼠群终于还是退了,只在青城派底盘上留下了一大堆残破的尸体,以及那浓烈到近乎爆炸的臭味。 闻久了这个味道,众人甚至都有几分头晕目眩之感。 随着鼠群的退去,漫天的剑光也顿时为之消散。 刚刚那一场厮杀,虽然辛川的消耗也颇重,但他的精神却是亢奋的,便是让他厮再杀个三天三夜,他也毫不畏惧。 “徒儿,刚刚那可是……剑丸?”在沉默了半晌之后,鹤道人才开口问道。 辛川的眼角抽了抽。 “或许……或许是吧。” 能释放剑气,能淬炼身体,还能有一定的灵智,并具有很强的成长性,应该能叫做剑丸吧。 第九十一章 抉择 鼠疫蔓延的速度远比辛川想象中的还要凶猛。 没两天的功夫,青城派的上下便相继染上了疫病。 一层阴云笼罩在了辛川的心头。 他自身倒是无碍,那二代孢子形成的剑丸,虽说长得有点挫,但功用却是实打实的。每日里都会释放出一定的能量,用来改造他的身体。 他身体内曾经因修炼外剑而出现的一些损伤,已经被修补了大半。 那鼠疫虽然歹毒,却也突破不了他的免疫防线。 只是,这青城派总共也就三十多人,如今倒了大半,剩下还未染病的,也都是些刚刚传承了法统的晚辈,自青城派创立几百年的时间,还从未这般衰弱。 这可如何是好? 辛川坐在吴玄之的身前,他心中的焦虑根本就掩藏不住。 吴玄之只是喝着茶,这青城山上的野茶小而嫩,香气非常浓重,入口初极苦,但旋即有回甘。 倒是颇有些滋味。 “吴……三爷,你可有什么法子?”良久,辛川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踟躇着开口问道。 “我的法子,你不是早就猜到?否则,你也不会来我这儿。”吴玄之喝了一口茶,很平静的说道。 辛川的脸色变幻几次,最终还是颓唐的放松了下来。 “我就只问一句,你能否通过这剑丸控制宿主?”辛川盯着吴玄之的面庞,沉声问道。 吴玄之也看向对方,却忽然笑了起来,“自然是可以,我只要一个动念,你就什么剑术神通也用不出来,你可愿意试试?只要我想,我甚至能让剑丸的剑气爆了你的脑袋。” 他这话说的也不全对,事实上,二者若是相隔很近,脊剑妖才能够完全的控制剑丸,若是相隔几百公里,脊剑妖连剑丸的位置都没办法感应,更别说控制了。 也许随着脊剑妖等级的提升,控制的范围才会进一步的增长。 不过,他没必要跟辛川解释这些。 辛川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眼神却有些茫然。 他自己其实不在乎剑丸是否会被吴玄之控制,当日他本就生出了求死之心,情况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但是,如今他青城上下都染了疫病,在没有治疗药物的情况下,给所有人寄生一枚剑丸才是最快最简单的办法。 只是,这剑丸的副作用是他不能忍受的。 他总不能坐视着青城上下被人给控制着吧。 真到了那个时候,青城派岂不是就得姓吴了? “选择权不在你的手中,也不在我的手中,你不妨去问问你的师父师叔,你的师兄弟,你的那些晚辈,他们可愿意被这样一枚剑丸给寄生?”看着辛川愁眉不展的样子,吴玄之开口说道。 把选择权交给所有的青城门人?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但辛川却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恐怕就是知道了副作用,那些青城剑修大半也会选择被剑丸给寄生的吧。 他自己就是剑修,他对于剑修的心理太了解了,自然知道一枚剑丸对于剑修而言是何等的诱·惑,哪怕这剑丸与传说中的一点都不像。 自己那日同意做实验,又何尝不是被这内剑术给打动了呢? 只是…… 未来的青城派会走向何方呢? “师叔,师祖的病情突然恶化,您快些去瞧瞧。”就在此时,一个三代弟子匆忙赶了过来。 …… 鹤道人的身体的确快撑不住了。 年迈的躯体,外加消耗过度的心神,让他被鼠疫病毒趁虚而入。那鼠疫中蕴含着神灵权柄的力量,正不断的侵蚀着他的生命力。 相比起数日之前,他的身体干瘦了许多,原本合身的衣服也显得宽肥了许多。 见到师父变成这般模样,辛川简直心如刀绞。 “咱们这一派,传承至今已有三百一十六载……最艰难的时候,连山门都被人夺了,只有一位先辈恰好在外游历,便又收徒授剑,发愤图强,于三十年后重新夺回山门,这才传承至今。这区区鼠疫又算的了甚么?只要有一个弟子还活着,青城就不会断绝。”鹤道人躺在床榻上,说话有些艰难。 他抬头看着房顶,思绪也不知道飘出去多远。 “辛川听令!” 忽然间,鹤道人声音拔高了几分。 “自今日起,辛川为碧洞凌霄剑派第十一代掌教,授法剑法印。” 辛川心中一惊,一把跪倒在地。 他师父今日既然说出这等话语,其实已经在交代后事。 “师父,我……” 辛川只觉得喉咙里头梗塞的厉害,他恨不得现在就去恳求吴玄之拿出剑丸来救师父性命。 “碧洞凌霄剑派第十代弟子李传鹤拜见掌教。”鹤道人躺着,但手上却作了个拱手的动作。 每逢掌教传承大典,都需要门人弟子敬拜。 如今是形势危急,只能一切从简了。 “师父!”辛川泪如雨下,双手死死的抓着床榻。 “师父,弟子有救治青城门人之法,只是这法门可能后患无穷,甚至将我这一派拖入万丈深渊,弟子不敢擅决。”辛川终于还是没有守住心中的煎熬。 他正要说出那孢子剑丸之事,却被鹤道人抬手拦住了。 “辛川!你是掌教,青城是死是活,是生是灭,一切由你而决。我等门人弟子,唯掌教马首是瞻。此中利弊,你无须与我等商量。整个青城,只需要一个意志。”鹤道人的眼神忽然升起了几分凌厉。 他这个徒儿,还没那么快适应掌教的身份。 “无论这里头有怎样的隐情,你只要知道一件事……活着,才有希望。”旋即,鹤道人的声音又软了下来。 “活着……活着么?” 辛川怔怔的看着师父苍老的面庞,口中反复的念叨着这两个字。 “我知道了。”他直接起身,转头向着门外走去。 但他才刚到门口,却发现有一人早已在此地等着。 “若是做好了准备,那咱们就开始吧。你能耽搁得起,你同门的性命可耽搁不起。”吴玄之转过头来,看向辛川。 他的手中如变魔术一般出现了两颗剑丸。 “这两颗剑丸你要不要选一下?” 第九十二章 剑之族群 吴玄之曾在瞳中界内对辛川做了无数次试验,对于如何植入二代孢子,他早就轻车熟路。 剑丸沿着鹤道人腹部的伤口钻入其体内,迅速游走了起来。 这一回,吴玄之倒是没有着急着让剑丸与鹤道人的神经接驳,而是先缓缓的释放出剑丸中存储的能量,用来修复对方躯体。 鹤道人的身体已经接近油尽灯枯的边缘,若是不先修补身体,恐怕流程还未结束,他就得一命呜呼了。 温和润泽的力量不断的从剑丸的足肢中传递了出来,这些能量都是剑丸从食物中摄取的,虽然比不上能界的能量精纯,但却是最适应人体的。 只是很快的功夫,鹤道人满脸的病容竟然在逐渐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健康的红润。 随着鹤道人免疫系统的重新壮大,鼠疫病毒会迅速被杀死,并且体内快速产生抗体。 只要那鼠疫没有发生质的变化,这病毒基本上就能被他给免疫掉了。 待到鹤道人的身体情况稳定下来之后,吴玄之才指引着对方,感应体内剑丸的位置,引导着剑丸与神经接驳。 鹤道人的修为远在辛川之上,连接剑丸的速度也极快。 “让人多准备一些米面肉食,孕剑期需要补充营养。” 整个过程,连半个时辰都不到,比起辛川上次的确省心太多。估摸着鹤道人的孕剑期也会比辛川要短很多,能很快的掌控住剑丸。 “吴三爷,你这剑丸还剩下多少?” 整个青城山如今有门人三十四人,刨除他跟鹤道人之外,那也还需要三十二颗剑丸。 哪怕这剑丸跟传统意义上的不同,但恐怕获取也没那么容易吧。 “将你门中的飞剑都收集来,只要飞剑的数量足够多,这剑丸要多少有多少。” 辛川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以掌门的身份下令,命令身体暂时无恙的弟子将所有人的飞剑都被收集了起来。 到了晚间的时候,青城山的暗室中,油灯也不点了,辛川整个人都隐藏在黑暗之中,只有一张脸,偶尔会从黑暗中映照出出来。 看着……面无表情。 地上堆了三十三柄飞剑,每一柄飞剑上都有灵光闪耀,将黑暗照耀的明灭不定。 “咔嚓咔嚓。” 在地面上,一颗圆滚滚的丹丸撕破了辛川后脊,从中快速钻了出来。又迈开了根根足肢,跑到了最近的那道飞剑身侧。 它的足肢,死死的扎入飞剑的剑柄位置。而它的腹部,却开出一个黑洞洞的大口,细密的牙齿在不断吞噬着飞剑。 在青城山的某个院落中,一个染病弟子只觉得大脑一痛,口中发出一声惨叫,几乎陷入昏厥。 飞剑与剑修性命相连,飞剑受损,那弟子也不好受。 随着飞剑被吞噬,那丹丸的体型一下子膨胀了近一倍,身体也呈现出银白色,好似通体由金属铸造。 而后,那颗丹丸晃动了一下,好似出现了重影。 但实际上并不是,而是有一个体型较小的丹丸从它的体内被缓缓的挤了出来,化作了一个崭新的丹丸。 那丹丸一落地,便生长出一根根足肢,快速跑到一旁早就准备好的肉块上面。 很快,其身体上又裂开了一道大口,大口吞吃了起来。 最先的那颗丹丸依照这种办法,继续的啃啮起了其他的飞剑。 每吞吃一柄飞剑,都会依据飞剑主人实力的高低,诞生一枚或者多枚剑丸。 最少的是那些刚继承法统的弟子,吃了他们的飞剑只能生出一枚剑丸,而且体积还比较小。最多的是吞吃了鹤道人飞剑后产生的数量,足足有五颗。 等到三十三柄飞剑全部吞吃完毕后,地面上便多了五十一枚剑丸。 这些剑丸都生长着细密且尖锐的足肢,在地面上快速爬行的时候,就好似一只只肥胖臃肿的大蜘蛛。 它们对食物异常感兴趣。 青城山准备的好几个月的粮食,此时都被消耗的差不多了。 “沙沙沙。” 整个暗室之中,都响彻着犹如蚕在吞吃桑叶的声音。 吴玄之这一回并没有让自己的脊剑妖去生产孢子,而是让辛川的二代孢子去繁衍后代。 繁衍法的厉害之处在于一代代的生产,最终形成一个完整的族群。 二代、三代、四代……无数代! 这才是一个生命族群应有的样子。 随着第三代孢子的出生,吴玄之通过脊剑妖,能够感受到冥冥中与数十道个体连接到了一起。 对于这些个体而言,脊剑妖不仅是它们的血脉源头,也是它们的至高意志。 …… 几日之后,青城山上少了一堆病人,多了一堆哑巴。 以及……一些废墟。 在寄生了剑丸之后,他们的身体在源源不断的能量蕴养之下,迅速得到了恢复。 但因为全部刚刚踏入孕剑期,根本不能说话。 偶尔有忍不住的,一张口便是一道剑光喷出,山上的建筑还不够他们拆的。 但对于青城派的众人来说,这不过是小事。 谁能想到,一次疫病,竟然能够换来如此大的机缘。 等到他们知晓这份机缘是掌教赠予之外,他们对于辛川这位新任掌教的认同感便直线上升。 第九十三章 等离子体 “锵。” 一道清越的剑鸣之声凭空响起,老霄顶上的所有人在刹那间觉得汗毛倒竖,仿佛有人拿着寒意森森剑器自你的体表掠过。 锋利,危险! 吴玄之抬起了头,双目中闪过一丝猩红,整个青城山门的一切都倒映在他心中。 是鹤道人。 鹤道人的孕剑期结束了。 这才三日不到,他就结束了孕剑。 “嗡。” 他张口一吐,一道纯粹的剑光便径自飞出,静静悬停在其身前。 剑光上有锋芒吞吐不定,但却被一股力量牢牢拘束着,平稳的犹如一把真剑。 见到这一幕,吴玄之心中更加羡慕了。 这剑光的本质,实际上就是等离子体,人的精神借助着剑丸或者叫孢子,可以形成环形磁场,从而将等离子束缚成剑形。 青城门人修行《混元剑经》,修行心剑术,对于剑丸有着天然的控制力。 尤其是像鹤道人这样的老牌剑修,才刚刚得到剑丸几天的时间,就已经如此如此释放剑光。 鹤道人眼前的剑光,忽的一分为二,而后又分之为四。剑光一层层的分裂,转眼就分化成了千道光芒。 他的念头转动,剑光同时向着不同的方向转动飞舞,天空上,被密密麻麻的剑光布满。 每一道,都足以摧金裂石。 这是实体飞剑所远远无法达到的效果。 那漫天的剑光,忽然的迸裂了开来,仿佛干枯的竹子炸了开来,抽出了一根根细丝,这些细丝又像是具备了生命,犹如蛇一样在半空中蜿蜒游走。 剑气抽丝! 这是剑光分化更上的一个层次,已经能刚柔转换,这几乎代表着剑术在技巧上的极限。 这一幕,只让吴玄之大开眼界。 自己过往直接喷吐剑光的行为,简直太笨拙了。 这搞得他都不太好意思使用脊剑妖对敌了,也得亏他过往的敌人中没有剑术高手,否则早就被人克制的死死的。 其实不仅是他,就是那些青城门人,哪一个不都是双眼放光,激动的看着那抽丝的剑光。 刚猛锐利的剑光,在这一刻,犹如柳絮一般在半空中肆意飘扬。阳光照耀下,或是呈现透明之色,或是融入了阳光内,猝不及防坠落而下。 眼前的景色令人目眩神驰,不能自已。但内里又杀机潜伏,危险万分。 这等剑术境界,是许多人终其一生也不可能企及的。 那漫天的剑絮在消散,一切都归于平常。 但吴玄之分明感受到,有一股更加隐秘的力量隐藏在平静的背后。 “还没有结束。” 不仅仅是他,所有青城门人也感受到了那股微妙的气势在酝酿。 剑气抽丝已经是剑术的最高水准,如果再往上…… 那就是超越了“术”的层次,近乎于“道”。 “嗡。” 吴玄之抬起了头,此时阳光灿烂,晃得他眼前白茫茫的。 空气微微震动一声。 太阳的光芒忽然扭曲了起来,空气中仿佛突然多了一个力场,让阳光也扭曲了起来。 视线范围内,一切都开始畸变。 阳光变成了顽童手中涂鸦的颜料,变得扭曲而混乱。天空像是一幅画被人撕开了一角,露出了背后的漆黑。 危险,极度的危险开始出现。 吴玄之的瞳孔中泛起了红色,他额头裂开了一道森森的血口,一团血管密布的血肉凸了出来,上头粘连着一颗黑白分明的眼球。 眼前的诡异场景尽皆消退,天地依然清明,阳光依然灿烂。 刚刚他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幻境。 只是,那股子危险的气息不曾散去。 阳光扭曲着,逐渐形成了人形状。 其浑身都散逸着浓烈的光和锋芒,锐利的气息几乎要弥漫整个山门。 吴玄之的脊椎骨在不安分的躁动着,他的眼球上生出了足肢本能的想要逃走,他的皮肤蠕动了起来,要从他的身上剥离…… 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的身妖非常紧张。 甚至吴玄之自己,也都有种想要限制住对方剑丸的冲动。 但却被他强行忍住了,他想要看看,这剑丸更上一个层次的境界是怎样的风景。 “去!” 伴随着一声轻吟,那阳光陡然收敛,彻底形成了鹤道人的形象。 只是,他这外貌一看就不是血肉之躯。 其皮肤像是火焰,但是被磁场牢牢束缚住,如水流一般的在流淌着,看上去瑰丽科幻。他的衣物像是滴入水中的颜料,在缓慢的扩散飘荡,只是扩张到一定的程度后,又被一股力量拉扯回来。 那是混乱的等离子。 他的瞳孔呈现出火焰一般的红色,好似两颗太阳被嵌入了其中,有庞大的能量在其中生出、碰撞和沉淀。 “这种形态……是等离子态生命吗?”吴玄之的眼中流露出震撼之色,之前生命科学实验室就流传着一种说法,所谓的飞升,实际上就是将人类从碳基转化为另一种形式而已。 那种状态已经能证明并非是固态、液态甚至气态的任何一种。 现在看来,也不是能量富集的等离子态,至于是凝聚态、中子态,还是某种反物质形态,亦或者直接进行了升维,这些都不能被证实。 毕竟现在也没有一个真正飞升者给他们研究一下。 传统修行的过程,都是把肉身作为渡海之筏,而后抛弃身体,蜕变成另一种形态的生命。 “相传内剑剑修到达一定层次之后,便能神魂与剑丸相合,动念杀敌于千里之外,师父定然是已经到了这一步!”辛川的脸上满是动容之色。 他们修行的是飞剑,材质是凡铁铸造,神魂入驻其中效果很差,根本不能飞远,便是之前的鹤道人也不能借飞剑远遁。 如今这剑光缥缈,并非实物,神魂借此为依托,方才有剑仙的轻灵之意。 “轰。” 鹤道人的身躯升腾而起,前端磁场收束,化作剑形,其身下有重重的气浪轰然爆发,刹那间便遁入了数百丈高空。 整个青城山上的所有道统,都被此间的动静给惊动,纷纷侧目看向天空。 第九十四章 剑仙风姿 整个青城山上的修士,都能看到半空中那犹如煌煌大日一般的身影。 一个个噤若寒蝉,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本来鹤道人就是青城第一,如今得了剑丸之助,他的心剑术的威能彻底被释放。以他强大的心神境界,足够让他挖掘出剑丸的大半潜能。 危险的气息自其身上扩散而出,瞬间弥漫到了整个老霄顶的范围。 随着他身上威压的增强,在老霄顶的许多地方,忽然的破开了一个个洞口。 无数的老鼠自洞中钻了出来,那场面,就好似水管开了闸,连绵不绝。只是很短的功夫,这些老鼠就挤到一起,漫山遍野的覆盖了攀爬在山体的各处。 这些弱小的生灵,感受到了空气中无所不在的威胁,身体都忍不住颤栗了起来。 “嗡嗡嗡。” 鹤道人悬立于空,他的身形忽然间膨胀了起来,收束的磁场在消失,他的身躯化作了无数混乱的等离子,向着四周扩散。 在扩散出去近一亩的范围后,分化成了无数道光点。 这些光点如雨水一般坠落,但速度比雨水快太多。 若是放大了仔细看,能见到这些光点实际上都是一根根比绣花针还要细微的剑光。每一根光针,都被同等大小的磁场束缚着,这等控制力,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漫天细微剑光纷纷扬扬落下,整个老霄顶的范围内,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但每一束剑光,都精准的贯穿了一只老鼠的脑袋。 那剑光中蕴含着极高的热量,在贯穿老鼠大脑的同时,高温就把伤口给灼烧封死,没有一丝的血液渗透出来。 世界是安静的,安静的在杀戮着。 漫山遍野的老鼠,在剑光面前毫无还手之力,黑压压的老鼠连惨叫都做不到,翻滚着向山下滚落,转眼就累积了厚厚一层。 辛川满脸激动的看着这一幕。 他能够感觉出来,师父运用的剑光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上,都跟自己的差不多,但造成的杀伤简直是天壤之别。 如此一对比,自己对剑术的运用实在是太浅薄了。 若是自己有这份本事,那日斩杀老鼠,也不会把青城山门搞得比厕所还肮脏,也不会让同门因此染上鼠疫,更不会让青城上下收到吴玄之的挟制。 想到此处,他的眼神黯然了一分。 老鼠的数量再多,也经不住这般的杀戮。 不到盏茶功夫,山上的老鼠便消失了大半,整体看上去稀疏了不少。 但无论是吴玄之还是辛川都知道,鹤道人真正的对手还未出现。 “呼。” 忽然之间,在老霄顶的山腰处,一团黑色的云雾凝聚起来,刹那间成型。 但这云雾并没有攻击鹤道人,而是…… 逃! 剑修本就以攻击力著称,鹤道人得了二代孢子后,一身的实力得以全力发挥。战斗力比起之前,何止是翻倍增长。 那鼠妖不过是百五十年道行,真要一对一厮杀,估计连普通青城门人都打不过。 它只是借助的瘟神权柄的力量,这才差点把青城给灭门。 现如今青城上下不惧鼠疫,谁还把它当回事? 它自己也不敢把自己当回事啊。 这时候不逃,难不成留着等死? 天地间下着的无声光雨,忽然间逆行而上,相互交错,刹那间掠过了鼠妖的身体。 剑光自它的体内一穿而过,而在须臾间凝成了一体,化作鹤道人的模样。 “嘭。” 时间仿佛停顿了几个呼吸,突兀的,承载着鼠妖的黑雾便轰然间炸开。 在黑雾消散后,一方暗淡的金属符箓向着地面坠落。 在半空之中,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有一只手自其中探了出来,要抓住那符箓。 但鹤道人的速度更快,他整个人化作了一道煌煌剑光,刹那间向下一斩。 狂暴的剑光犹如掠过了豆腐,直接将那手掌斩断,同时剑光不散,仿佛要穿入幻界空间,将那手掌的本尊给一柄斩杀。 那尊隐秘的存在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虚空中那裂口迅速合拢。 “轰。” 鹤道人的身形彻底变成了一道光,迎着那裂口就冲了过去,只是一瞬间,便仿佛穿越了上千里的距离,重重的劈砍在某一尊存在的身上。 而后剑光回转,在裂口即将消失的刹那,从仅剩下纸张薄厚的缝隙中回返,重新化作了人形。 几乎在同时,那龙虎山深处,一尊被供奉着的神像身上出现了一道惊人的裂缝。 几乎要将其身躯一斩两断。 鹤道人那犹如太阳一般炙热的双目,看向了东方,良久之后,束缚着他身躯的磁场缓缓退去,承载他神魂的等离子纷纷消失,一直盘坐在床榻上的肉身也睁开了眼睛。 鹤道人的心神强大,他能够感受到匍匐在自己脊柱上那个古怪剑丸的存在。 他甚至能够逆溯而上,隐约感知到一个更加强大的存在。 那个存在,才是剑丸的主体。 那主体,能够决定剑丸以及其宿主的生死。 此时此刻,他已经能够理解那日辛川对他说的话。若是那主体心怀歹意,整个青城门人都将被其奴役,青城派也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只是,辛川在那等危机的情况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或许,我应该找他谈谈。”鹤道人的双目中泛着炯炯的光芒,丝毫看不出老迈之意。 剑丸对于整个青城来说太重要的,别说是那些普通弟子,就算是他,也很难舍弃这剑丸。 第九十五章 打不过,就加入 吴玄之看着眼前这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将一份合同递到了对方面前。 “这是我拟好的雇佣合同,我全权代表龙象安保公司对青城派发起雇佣,每月雇佣费用十万英镑……折合成白银,大概七十四万两左右。” 吴玄之笑了笑,看向对方。 鹤道人原本是怀着鱼死网破的想法,逼着对方妥协。 但吴玄之这一出,反倒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七十四万两白银是什么概念?他青城派就是四五年下来的收入都没有这么多的。 他们的产业就是附近的一些良田和店铺,这些年随着洋人工厂的兴办和挤压,他山门的那些传统的产业受到了极大威胁,每年的利润大幅度缩水。 修行也是很耗钱的一件事,别的不说,剑修每日需得耗费五英之金打磨。五英之金说白了就是“金、银、铜、铁、锡”这五种金属。 青城门人三四十人,每年光是购买五英之金都入不敷出,很多时候都需要弟子自己去想办法解决资源问题。 吴玄之一出手就是这么多钱,真的把老道给砸懵了。 “这份合同是接单制,我们公司会先给你们所有门人进行实力测量,然后分为不同级别。公司会给你们派发不同级别的单子,每一次的单子都会有相应提成,你们可自行选择接单或者不接单。只是,如果连续五次拒绝接单,我们会在三个月内,跟你们取消雇佣合同。” 有些话,吴玄之还是要跟青城派讲清楚的。 他虽然有钱,但不是做慈善的,每个月十万英镑也是不少的一笔钱,他不可能就这么养着一群吃干饭的。 鹤道人正要说话,吴玄之又拿出了第二份合同。 “咱们公司近期也在招聘安保人员,到时候也会有实力测试,势力划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级别,级别不同,薪酬待遇也不同。如果能够应聘成功,就属于公司内部人员,除了底薪和提成之外,我们这边也会有额外的奖励,比如说实验室的部分资料共享。” 吴玄之把一枚墨绿色的玉石放到了合同上。 传统修行者也有玉简的说法,鹤道人自然知晓如何使用这枚玉石。 他伸手握住,思维运转,刹那间便有大量信息流蜂拥而至。 “矢量粒子剑术……反相位剑光……波能共振剑光……” 在那玉石之中,有数十种关于剑光的应用,并且还标注了大量鹤道人根本看不懂的名词。但他能够感受到,这些剑术实际上来源于另一套非常严谨的修行体系,这些剑法不过是那个体系的延伸而已,但也足以让人心驰神往。 对于一个剑术大家来说,再往下修行只能寄托于一朝得悟,期待向前迈出一步。 但这种机缘是可遇不可求的。 而这些源于其他体系的剑术,反倒能给他许多补充。 他正要更深层次的了解一下这些剑术,却戛然而止,后面的正式修行的方法被人删了。 “不好意思,具体的修行方法只有内部员工才能浏览。”吴玄之笑眯眯的开口说道。 鹤道人的眼角微微抽了抽,这种被人强行打断的感觉,真是让他郁闷不已。 他好歹也是老江湖,怎么今日被这小子一直牵着节奏走。 “事实上,这些只是我们实验室的很小一部分研究而已,因为我们的剑修数量很少,对于剑术方面的研究非常浅薄。若是青城派的人想要去应聘研究员,我们也是非常欢迎的。” 龙象安保公司的实验室关于剑术方面的研究并不多,这种追求个人力量的术法不怎么受重视。 修行不是打架斗殴,这种效率不高,又不能长生的法子大部分的人都没什么兴趣。 他们更希望研究能够触及到事物的本质,明晰了本质,任何杀伐之术不过是附带的而已。 吴玄之也是好不容易才整理了这一点新式剑术出来。 鹤道人沉默了下来,他跟着年轻人接触的时间还不足十分钟,但他的心中已经隐约勾勒出了一个神秘庞大的势力。 青城派这三瓜两枣,或许在对方眼中也算不得什么。 “我来此,没有其他想法,只有一个要求,你不得挟制强迫我青城门人做滥杀无辜之事。”鹤道人沉吟了一会儿,决定还是要跟吴玄之说清楚。 “我觉得你可能是误会了,我是一个商人,我喜欢用商业规则来办事。这份合同里面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接不接单是你们的事情,如果咱们合作不愉快,合同中止便可。商业之外的手段,我不会动用。”吴玄之的手指在第一份合同上点了点,开口说道。 青城门人处世外太久,对于规则的意识实在淡薄。 但吴玄之却不喜欢强迫别人。 “好,既然如此,老道我便承你的情。第一份合同我会带给掌教,接受不接受雇佣得看他的想法。至于第二份合同,你觉得老道我可有资格?” 第二份合同是个人合同,以个人的名义加入龙象安保公司,一切与门派无关。 吴玄之先是一愣,但很快就笑了起来。 鹤道人如果能加盟,对他而言绝对是意外之喜。 对方的一身实力便是放在甲级之中,都算是最顶尖的几人。别的不说,甲十三一对一肯定打不过鹤道人。 “好,既然您老愿意加盟,我们肯定欢迎之至。大约在今天下午,会有人来帮您定级,根据你的等级和擅长方面,后续会给你安排具体的岗位职责。” 吴玄之说完,鹤道人便重重点了点头。 鹤道人本拟是使些手段,威胁一下吴玄之,让对方别想威胁青城门人做什么坏事。 但随着吴玄之背后的势力缓缓浮现出来,他便改变了策略。 既然打不过,那干脆加入得了。 有钱拿,还有最新的技术可以学习,一点也不吃亏。 而且,只要他能够进入那所谓的龙象安保公司,双方便算是自己人了,想必对方也不至于做什么不要脸皮的事情。 第九十六章 测试 负责定级的人,下午就到了。 鹤道人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普通的男子,心中有些拿捏不准。 这个人穿着一身寻常员外乡绅的衣裳,看不出年纪,看面目年纪不大,但却始终有着淡淡的暮气,这必须是历经过许多风霜才能养出的气质。 最诡异的是,这人的存在感太低了。 只要鹤道人的视线从其身上离开,脑海中就会慢慢的将其遗忘。 时间一久,他只知道这人的名字叫白信,但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有什么外貌特征,这些一概想不起来。 唯有再次见到这人的时候,才会恍然大悟,原来此人长这般模样。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对此人忌惮到了极点。 “咱们现在开始吧。”白信的语气很平淡,不缓不急,“第一项测速度,你现在全力向一个方向飞行。” 鹤道人点了点头,在下一刻神魂自顶窍中飞出,与一道剑光相合,化作等离子体。 光芒耀动,刹那间飞出去数十里。 驾驭剑光飞行,比不得许多修行者的法器那般悠闲自在,但速度却是一顶一的。 鹤道人有心给这个大势力展现一下自身的实力,也要让对方更重视青城门人,他的思维运转到了极限,整个人几乎变成了流光。 “极限速度能达到四倍音速,倍音速左右,速度一项为甲中。”鹤道人正在飞行,却发现自己的身侧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人如闲庭漫步一般,跟随在他的身侧,手中甚至还持着一块黑色玉石,在记录着各项数据。 鹤道人心中大骇。 这绝对不可能! 若说世界上有人的速度超越自己他是相信的,但不可能这么轻松。 “现在是否为最快的速度,能不能继续增加?”白信开口问道。 听闻此言,鹤道人二话不说,凝聚在神魂一侧的等离子尽数消散,他的神魂直接消失原地。 下一刻,在百公里之外出现。 这一招,算是他的压箱底招数,与剑丸无关,是心剑术中的秘传。 能够将神魂遁入到幻界之中,因为幻界的一部分是现实世界的投影,在现实世界中可能相隔千百公里的地方,但在幻界里也许只是一步之遥。 若是能够探索到一些捷径,便能够一瞬间穿越非常远的距离。 “有穿越幻界之能,速度不可计算。”白信下一刻出现在鹤道人的身旁,如实的记录下来。 因为目的地不可控,虽然犹如瞬移一般,但只能算取巧,不算成绩。 “现在测试防御能力。” 白信忽然向前拍出一掌,鹤道人本能的出剑攻击。 在剑修的字典中,可没有防御这一说法。 只是,他的剑光尚未成型,一道磅礴到不可阻挡的力量,一瞬间将他的神魂拍出了等离子躯体中。 那些等离子失去了磁场的束缚,瞬间崩塌。 “防御太弱,只有丙下,入职之后需要经受相关培训。”白信继续的记录着。 而眼前的鹤道人,良久才回过神来。 在被对方拍中的那一刹那,他只觉得思维也为之一空,一切都在那一掌之下烟消云散。 太强大了,这个怪物到底是哪儿来的。 “接下来测试的是攻击……” …… “姓名:李传鹤,年龄:79,职业:剑修,速度:甲中,防御:丙下,攻击:甲上……”吴玄之接过白信交给他的玉石,里头记录了鹤道人的所有信息。 这些信息用文字表现出来,大概就是这么一段。 但实际上,玉石中记录的信息要更多更全面,就拿速度一项举例,事实上吴玄之看到的是鹤道人速度的峰值数据、平均数据、续航时间等数十项内容,基于这些内容,才得出了一个“甲中”的评价。 毫无疑问,鹤道人最终的定级是甲级。 甲级四十八人如今还未全部凑齐,分配给鹤道人的序列就是甲廿九。 “他的修行法门过于传统,许多都是依据经验来的,并不能知晓原理。进入公司之后,这些都要纠正过来。如果他不接受改变,试用期不用给他过。”吴玄之把玉石放下,开口说道。 鹤道人很厉害,他必须得承认。 但这样的强大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需要的是一个志同道合的道友,是一群能够依据同样的理念一同去钻研修行奥秘的同行之人。他不希望在实验室中还有许多怀着旧观念的人存在,这样会多出来许多不必要的内耗。 鹤道人已经快八十了,他不知道对方能够改变自身根深蒂固的思维。 “好。”白信点了点头。 第九十七章 克隆神魂 “这份合同我看了,没有什么问题。”辛川将合同放在了桌上,上头已经签好了自己的名字。 剑修虽然一心扑在剑上,但他身为掌教,要考虑的事情更多。门内所有的柴米油盐,都压在他头上。 每个月十万英镑,足以让青城派选择妥协。 毕竟,对方给的实在太多了。 “第二份合同辛掌教不考虑一下吗?我们公司求贤若渴,急需不少的剑修加盟,若是贵门中有意向的,尽可加入我们公司。”吴玄之将合同拿了过来,却又继续说道。 如今各大实验室几乎都没有剑修,青城派的人能够加入一些,能很好弥补这方面的空白。 最重要的是,如今生命科学实验室也在研究身妖繁衍法门和寄生法门,青城门人都植入了孢子,对实验室来说,是一批非常好的观察样本。 “此事我会转告给门中弟子的,若是他们愿意,我不会阻拦。”辛川虽然口上这么说,但内心深处却不太想门中弟子跟眼前这人牵扯太深。 以后除了正常接单外,其他时候尽量不要跟龙象安保公司有什么关联。 吴玄之笑了笑,他又如何看不出对方的心思,但也没有勉强。 他一向都不喜欢勉强别人。 …… 青城山的事情了结之后,吴玄之没有急着回黄龙溪。 好不容易有有机会跟这么多的孢子在一起,他肯定不会浪费这个机会。 尤其是鹤道人那一身惊世骇俗的剑术,他可是眼馋的紧呐。 “我打算借你的精神一用。”他唤来了白信,开门见山的说道。 白信抬起了头,眼中没有任何错愕,只是点了点头。 “刺啦。”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撕裂声响,他后背的皮肤便被撕裂了开来,银白色的脊剑妖蠕动着爬了出来,犹如一条肥硕的蜈蚣。 脊剑妖慢慢爬到了白信的身上,一直游走到期脊柱位置的时候,才缓缓停了下来。 一根根尖锐的足肢轻轻的刺入白信的体内,与他的神经相连。 脊剑妖本身就是吴玄之身体的一部分,他有一部分神魂就分散在脊剑妖的体内,只是这一部分神魂非常微弱,连自我思考的能力都没有。 不过,就目前而言,吴玄之也不需要身妖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否则他根本驾驭不住。 随着脊剑妖足肢与白信神经的连接,只刹那间,脊剑妖神魂的力量便得到了无限制的增强,它原本只如本能一般的思维,一下子超高速的运转了起来,好似一部极其精密的计算机。 同时,一股独立的意识从那神魂中衍生了出来。 短短几个呼吸中,这股意识从微弱到强壮,从稚嫩到成熟,从懵懂到理智。 吴玄之敏锐的察觉到,这股意识是自己,但却又不完全是自己。 这部分意识,是从他分割在脊剑妖体内的那一小部分神魂成长起来的。 如果非要类比,那就是他的神魂版本的克隆体。 克隆体出现的那一刹那,吴玄之的心底就忍不住生出悚然之感,恨不得现在就拔掉插在白信身上的脊剑妖。 这种突然遭遇另一个与自己拥有着同样经历,同样逻辑的个体,让他本能的觉得不适。 难怪将官道一直都只注重身妖的数量,却不看重质量,或许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如果某一具身妖的成熟度过高,那是否也会如眼前这般,从那微小的神魂中诞生出一个独立的成熟意志,谁能够保证,自己能够完全掌控这一部分意识呢? 不过好在,这具个体只拥有与本尊相似的思维能力,却没有相应的情绪,就像是阉割了情绪版本的吴玄之。 脊剑妖缓缓的抬起了头,虽然从外表看,与之前一般无二。 但莫名的,能从它身上感觉到一股理性和灵动,仿佛从一只野兽蜕变成了人类。 脊剑妖的意识转动了起来,刹那间,所有二代、三代的孢子尽皆的被它感应到。 它只是稍一分辨,便找到了寄生在鹤道人身上那一只孢子。 它的意识沿着那冥冥之中的联系,瞬间与那孢子完成了沟通。二代孢子的灵智比脊剑妖还要差许多,几乎只剩下进食的本能。 但灵智差,不意味着没有记忆能力。 鹤道人跟它的所有互动,都已经被其本能的记录。 脊剑妖的思维转动之间,把这些记忆统统拷贝了下来。 不仅如此,它还顺手把其他人与孢子的互动记录也都拷了下来。 借助着白信精神力量的增幅,这一切都发生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连鹤道人都发现不了异常。 大量的数据出现在脊剑妖的意识之中,同步的还传输了一份到吴玄之本尊的意识中,两个意识同时得到了这一份记忆。 这份数据非常巨大,吴玄之本尊根本消化不了,他只能将极大一部分进行了压缩,存储在瞳中界中。 这里头毕竟是鹤道人练剑接近七十年的心得,哪怕仅仅是一部分,也非常了不得了。 里头随随便便的一招一式,可能都蕴藏着对力量、速度、方位、时间的感悟,吴玄之的大脑就像是一台过时了几十年的老电脑,瞬间就带不动了。 反倒是那些普通弟子的记忆,他能够非常快的吸收和接纳。 毕竟,吴玄之之前是一个不懂任何剑术的小白,这些普通弟子的感悟对他来说正好适用。 在他的脑海中,仿佛出现了一道人影,正在运使着飞剑,在身前自在翻飞,里头的一应诀窍和力量控制,全都清清楚楚的倒映在他的心头。 虽然吴玄之的身体对于这一切依然陌生,但在他的思维中,对于青城派的基础剑法已经熟悉到极点了。 只是这短短的时间,他的剑术功底已经能比得上许多练剑三四年的人了。 “这种不劳而获的感觉还真是令人沉迷啊。”吴玄之感慨了一声,若是此刻让自己再去驭使剑光,定然不会如之前那般,只懂得直来直往的蛮力攻击,至少也能转个弯,降个速,玩些花招。 不过,他这念头还未落定,却忽然之间,眼睛的余光见到了一片璀璨剑光。 第九十八章 急功近利 一缕剑光自脊剑妖中喷薄而出,却并未飞出太远,只是静静的悬停在屋内。 混乱的等离子被一股环形磁场牢牢束缚住,凝聚成剑形。 剑身上流淌着细微的波纹,犹如水流一般。 还未靠近,就能够感受到上面危险至极的锋芒,让人望而生畏。 “锵。” 伴随着一声轻鸣,剑光分化。 只是转眼间,就从一道分成了五百余道。 剑光煌煌赫赫,每一缕只剩下拇指大小,密布了整个屋子。 而后,这些剑光便游动了起来。 每一道剑光前进的方向都不同,但五百一十二道剑光杂而不乱,各自之间绝不接触碰撞,在整个屋内交织出来一片绚丽而又危险的光幕。 在这一刻,整个屋子里好似变成了一片汪洋,每一道剑光就是一条灵动的鱼。 吴玄之的本尊站在一旁,感受着那一道道贴着自己身体而过的剑光,也不由得感到震惊。 这才多大一会儿工夫,那具自己的克隆版神魂就已经把青城派剑术掌握到了这个地步? 剑光分化出五百一十二道,连辛川都没有这个实力。 放在整个青城山,也只有另外两个跟鹤道人同辈的老剑修才能达到这水平吧。 与之相比,自己现在勉强也才能让飞剑随着自己心意转动飞行,剑光分化那还是没影子的事情。 不过,吴玄之很快就想明白了。 这道神魂虽然是自己的克隆版本,但是从脊剑妖中诞生的,相当于削弱了其他的天赋,只单独的增强剑道这一个天赋。 就像游戏开局,同样的点数,吴玄之的本尊可能是均衡加点,而眼前的这具神魂是集中把点数加在剑道天赋上。 如果自己的其他身妖能生出独立意识来,恐怕也会有不同的侧重。 屋内的漫漫剑光流转,每一道都微微模糊了一下,似乎还打算继续分化。 不过,脊剑妖还未有所动作,它的身躯便颤动了起来,众多剑光也为之消散。 “啪。” 它的足肢再也抓不住白信的身体,直直的摔了下来。 里头蕴养出来的独立神魂,也好似泄了气一般,转眼就消失不见。 脊剑妖艰难的爬了起来,重新爬上了吴玄之的身体,钻了他的体内。 随着脊剑妖的回归,强烈的疲惫感涌上吴玄之的心头。 脊剑妖毕竟还只是幼生体,神魂借助白信的精神得到了壮大,但硬件还是不够强大,根本带不动那么强横的精神长久的使用剑光分化。 白信也睁开了眼前,他从一旁的抽屉中取出了一炷香,点燃之后,插在了一旁的香炉内。 幽蓝色的烟气袅袅升腾,浓郁的香味很快就弥漫了整个屋子。 吴玄之深吸了一口气,虽然身体依然疲惫,但精神却振作了不少。 以他现在的实力,哪怕仅仅是借助白信的一部分力量,也足以给他造成很大压力。 “三爷……你有些着急了。” 白信一般都不会给吴玄之提建议,只会默默的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 但是今天,他破天荒的开口了。 “我知道。” 吴玄之也知晓自己近日的行为有些急功近利,过去的时候,他是不在意这些护道之术的。 什么是护道之术? 只杀敌,不长生的法门,就是护道之术。 若真要单纯的追求武力,人力再强,又如何比得上炮火? 只是,如今已经是宣统二年了啊。 整个天下都会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剧变,堕落的神灵、横行的瘟疫、害人的邪祟、四起的刀兵……无论是朝堂还是乡野,所有人都很难置身事外。 “三爷寄生孢子的做法,也是看了实验室尚未完备成熟的繁衍法吧。这个法门我也曾研究过,虽然前景很好,但目前阶段我建议您不要再往下深入了,至少在您的大脑没有妖化之前,暂时不要继续扩张孢子的规模。”白信想了想,继续说道。 “繁衍法的目的,是把个人的身躯在一个族群的身上实现永生,只要族群能繁衍下去,则身躯不绝。但有一点,孢子是无性生殖,并没有雌雄两性交合这一步步骤,这就决定了在孢子分裂的时候,实际上也会把你的一份神魂继续分裂下去。” “若是分的次数多了,而你神魂的力量又不够强,很可能会丧失自我意识。” 白信的声音不急不慢,一如他往常一般。 但吴玄之微微皱眉,白信这话说的有理。 其实就现在而言,他对于孢子的掌控力已经变得很弱了,尤其是三代孢子,在短距离内,他想让其自我毁灭可以做到,但却不能细微的操控其记忆,必须借助白信的精神力量增幅才行。 “三爷若是担心武力不够,我再令安保公司派些甲级人员过来。” 第九十九章 测试 英国牛津郡的查韦尔行政区。 此地位于泰晤士河上游的盆地,四周被丘陵环绕,中部为宽广的河谷盆地,因为这里靠近世界著名的学府,不少实验室都建立在附近。 在查韦尔的城郊,查韦尔河的上游,有一片占地约5英亩的土地,上头修建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园区。 在园区的门口,则挂着硕大的“lis”三个字母。 此处,正是龙象安保公司的生命科学实验室的所在地。 在实验室的最深处,有一间通体由坚固合金打造成的密室。四周被严密的封死,所有的边角处也都被焊上,别说人无法出入,便是空气也进不去。 但是,就在这密室的最当中,却躺着一个人。 如果说,这也算是人的话。 那是怎样的一个存在,那几乎就是一团布满了血管、脓液的血肉,如今几乎要把整个密室给占满。若非坚固的合金墙壁的限制,他甚至还会进一步的膨胀。 隐约有一张硕大的面庞生长在这团血肉中。 只是,一切都是扭曲的。 两颗人头大小的眼珠子胡乱生长着,一上一下的,就这么缀在血肉上,连眼眶都没有。他的鼻子只剩下两个窟窿,但在这样一个连空气都没有的环境里,只能做一个装饰作用。 他的嘴巴距离眼睛有非常大的一段距离,此刻正一开一合的,看着非常诡异。 臃肿,肥胖,丑陋,一切负面的词汇都能用在这团血肉的身上。 忽然之间,这栋密室的一侧合金板上伸出了两根细长的金属天线。 “实在是烦人,又是谁在打扰我。”沉闷的声音突兀的在密室中回荡着,本来这里连空气都没有,声音无法传出,但只要是在这个密室五百米范围内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愤怒的声音。 在说话的时候,那团血肉蠕动了起来,化作了两根触角一样的器官,与那金属天线链接到了一起。 刹那之间,四周的场景虚化成了一道道的线条,一片略带着暗紫色的混沌空间开始出现。 一进入这片混沌空间,那团血肉便直接化作了一个中年人。 这中年人剑眉星目,五官俊挺,穿着一身白色西装,一举一动都充满了魅力。 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是那团血肉变化而来的。 在这片混沌的空间中,已经站立着近百个人。 有年长的,也有年少的,有华裔,也有欧美裔。 这里实际上是一处小型的幻界空间,只能容纳人类的精神体进入此处。 也可以理解为,外界的众人正在做着同一个梦,他们的梦连接到一起,就实现了梦境的相遇。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一幕非常神奇。 但在修道界,这只能算是基础操作。 “阳都师祖,今天是我们主脑的测试日期,邀请您来观礼。若是测试成功,您就不用被困在这样一具畸变的躯体中了。”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老者,他的头发秃了一半,仅剩的那一半也是乱糟糟的,看上去非常不修边幅。 “准备好了,那就开始吧。”中年人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稍等,还需要连线老板,白总传来了消息,说是老板也要远程参与这一次的测试。”那老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赶忙加了一句。 “看来你们是真的准备得完全了,测试阶段就敢把三儿拉过来,要是出了什么差池,那乐子可就大了。”听到“老板”二字,这中年人才来了几分兴趣。 老头苦笑了一声,这能怎么办呢?这是老板的要求啊,他们下半年还指望涨点经费了。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他们已经提前小规模的测试过好多次了,把任何可能发生的问题都考虑到了。 “行了,别耽搁了,赶紧连线吧,都好几年没看到三儿了。”中年人刚刚那话也是半开玩笑的,基本上能进入公开测试的项目,之前肯定测试过很多遍了,很少会出现问题。 老头冲着身边的研究人员招呼了一声,“准备开启主脑,连接各处站点。” 实验室中的众人便快速忙碌了起来,他们早就配合了无数次,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随着最后一连串的符文被输入了进去,众人便感觉到这片幻境空间震动了一下。 “嗡。” 在众人都看不见的虚空中,一个体积庞大到无以复加的大脑闪烁着微微的红光。 原本这颗虚空之脑只是寻常大脑的模样,但此刻却被镶嵌了大量的金属传输线和管道。那一根根犹如触手一般的血管,正扎入到虚空之中。 而虚空的另一端,则连接着一个能量异常充沛的广大世界。 能界! 这是生命科学实验室仅有的一处能界,因为这处能界的能量偏向于怪诞、诡异,人类无法吸收。 但却正好可以作为虚空之脑的能源。 当大脑上面镶嵌着的灯光全部亮起的时候,一道坚韧的力量向外席卷了出去。 “嘀嘀,第一站点连接成功……第三站点连接成功……第五站点连接成功……”当大脑的辐射范围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便立刻会被远处的站点接收转译,从而继续向更远的地方发射信号。 在理论上说,只要站点的数量足够多,就能无限制的将虚空之脑的辐射信号一层层的传递出去,让所有的地方都能接受到虚空之脑的辐射。 为什么说是理论上呢? 因为这些站点都布置在幻界之中的,幻界乃是梦境、冥土之地的统合,也蕴藏着一部分现实世界的倒影。 地域错乱复杂,并且绝大多数地方都在不停的变幻中,谁也不曾真的能测算出幻界有多少,更别说知道幻界有多大。 目前生命科学研究所的这些站点,都只是布置在幻界中一些已经探索好的,且固定不变的安全地界,通过一层层的传递,能够形成一条连续不断的完整路线,一直传送到中国的川中。 “好,联系老板。” 确定线路的连接没有问题,老头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 第一百章 传输 吴玄之的瞳孔中泛着红色的光芒,他眉心的第三只眼睛缓缓浮现。 瞳中界,展开。 在遥远的虚空中,一道力量降落了下来,跟他的瞳中界连接到了一起。 刹那间,四周的场景犹如变成了橡皮泥制作的一般,扭曲成了一团。 他的思维仿佛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揉捏,晕眩的感觉出现在他心头。但在下一刻,他四周的场景变幻,他整个人像是变成了一团电信号,刹那间传送了出去。 他的思维仿佛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揉捏,晕眩的感觉出现在他心头。但在下一刻,他四周的场景变幻,他整个人像是变成了一团电信号,刹那间传送了出去。 修行到了高深处,神魂能自在的于幻界中行走。 所以古代有传闻,某某修道者白日里在山中修行,夜间则入冥土为官。 但吴玄之还远远达不到这个地步,而且将官道的弱项就是神魂,他们的神魂分散入每一个器官之中,自身不修神魂,也不出神魂。 除非是他的颅骨或者大脑能够化妖,才有可能自由在幻界穿梭。 现在,他必须要要依靠无数站点形成的线路接引,才能实现远程连接。 吴玄之的身形稳定了下来,他的身体犹自有些虚幻,毕竟他跨越的距离太远了,而且本尊的神魂强度也不高。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的内心也是兴奋的。 他的意识能够通过虚空之脑跨越万里的距离,这就意味他跟国外这些实验室的沟通会更加方便了。 之前的时候,他要么是通过电报,要么是人力运输情报,基本上到他手上的信息,都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延迟。 在吴玄之身形显露出来后,白信的身影也紧跟着出现。 白信乃是狐妖,天生就有很强的精神力量,对他而言,根本无需借助站点线路,只要知道一点坐标,就能自行过来。 “老板。” 众多研究员见到来人,纷纷上前问好。 “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如果测试的运行结果良好,我给你们每个人发奖金。”吴玄之笑呵呵的看着众人,与他几年前离开的时候相比,众人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毕竟实验室中的都是修行者,三五年时间不算什么。 “三儿,你这修行进度有些慢啊,到现在连第三只身妖都没有修炼出来。是不是资源不够啊,下次我让人多给你送点金属铀过去。”吴玄之正跟众人说着话,那个叫阳都的中年人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他身边。 “阳都,你要是想死,我现在就可以送你去解脱。” 吴玄之还没有搭话,白信就伸出一只手,拦住了阳都。 将官道的修行法门本身就诡异非常,修行《血肉古经》的人大多在精神方面会出现一些疾病。这个叫阳都更是其中的激进份子,对于血肉异化和畸变有着异乎寻常的狂热。 他本身是将官道的第七代祖师之一,在这个世上活了快两百年,身上异化的妖魔数量不下二十只。 只是,因为他太过于急功近利,在三十年前的时候,因为一次性的吞噬了太多的金属铀矿石,身体的细胞开始不受控制的疯狂增殖。 早先还好,仅仅是看上去臃肿了一些。 这些年越发不行了,几乎都变成一团蠕动着血肉,非常恐怖。 正是因为如此,白信对他一直都非常警惕,很担心他会把吴玄之给带坏。 唉,若非正统的修行道路出现了不可预知的变化,他当年是绝对不会让吴玄之修行将官道这破法门的。 “阳都祖师,您还没去世啊。” 吴玄之抬起了头,看向这个中年男子,笑眯眯的说道。 阳都顿时被噎了一下,又抬头看了一眼白信,倒是老实的没有还嘴。 白信这人看着软绵绵的没脾气,动起手来,那可真是下死手啊。 “好了,准备开始测试吧。” 吴玄之没有跟阳都扯皮,如今还是正事重要。 “好的老板,今天我们测试的方向主要有三个。分别是:环境虚拟、数据传输和虚实转换。”老者点了点头,开口介绍道。 第一百零一章 能界的猜想 眼前虚拟出来的幻境,在感官上,与真实世界已经没有任何区别。 事实上,与其说这是幻境,不如说这是一处由信息流搭建起来的真实空间。 每时每刻,你都能从中感受到空间中辐射过来的无穷量的信息。大小、温度、颜色……这些繁杂的信息会在你的心灵中投射出来一个立体的、具象的空间,让你从听觉、触觉、嗅觉等多个维度感知这个虚幻的世界。 在这一点上,已经做得与真实世界非常类似。 唯一有差距的地方,可能就是生命。 那些非生命体可以编辑出来,但生命体却不行,哪怕是那些最微小的单细胞生物,里面都涉及到非常浩瀚的工程,生命的最底层架构他们还搭建不出来。 “开始第三重架构。” 这个世界已经成型,但并没有结束,研究人员依然在忙碌着。 吴玄之忽然抬头看向前方,眼前的空间扭曲了起来,向着某一个方向开始塌陷,从而导致了四周的画面开始不规则的扭曲。 “莫非是……你们完成了对能界的解构?”吴玄之有些惊讶,这个课题是各个实验室成立之初就设立的几个大问题之一。 实验室的最终极目的,就是完成对质、能、幻、空几个世界的解构。 每一个命题,背后都蕴藏着巨量的学科分支,绝非短时间内能够解析完成的。 “还没有,只是有了一些猜想。不过,咱们有了虚空之脑,不清楚底层原理,但只要天道承认就行。”老头随口解释道。 关于能界的利用和探索,从古至今的修士一直都没有停止过脚步。 古代常有传闻,仙人餐风饮露,以求造化长生。但风不能吃,露水也填不饱肚子。再后来,就引入了灵气的概念,修行之人汲取天地间的灵气,以求辟谷。 但实际上,哪怕是真正的修行者,也得有吃喝拉撒的行为,灵气能够在一定程度的滋养身体,但却没办法彻底取代食物。最多就是修行者使用灵气培育一些具备高能属性的食材,吞服之后能炼制出滋补效果更好的食材。 正是因为如此,修行者大多比较长寿。 绝大多数修行者都想要研究明白,灵气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能界的灵气既然能够滋养身体,应该就是某种物质,准确的说是某种粒子,但到底是什么粒子,在实验阶段一直都得不到验证。 本来龙象安保公司的实验室也被困在这一步,一直到大概七年前的时候,一种名为“离子”的粒子被人发现的时候,这反倒给了实验室一定的启发。 于是,他们就做出了一系列的猜想。 当原子核作出的不规则运动的时候,在遭遇中子的影响后,质子就会被剥离掉正电荷,形成核外电子。而中子是不带正电荷的,在遭遇质子纠缠的影响下,就会形成各种属性的离子。 这些离子是惰性的,只有在被动下才行,它们才会互相结合或者排斥。 而这种被动的情况,就是修行者运转各种功法,主动的去吸引这些不同属性的离子过来。 所谓灵气是一种能量,实际上就是这些不同属性的离子在运动的过程中所产生的某种力,因为属性的不同,所产生的呈现效果也不同。 但之前这些理论一直都存在于构想中,实验室还没有办法来验证这一点。 在得到了虚空之脑后,他们就在其中进行了模拟实验,但实验的结果却是失败的。 他们如愿的产生了各种属性的离子,但这些离子依然没办法被功法牵引,不能为修士所用。 整个空间扭曲感越发的浓重了起来,仿佛被沁入了水流之中,有某种不存在的力量在不断的搅动着空间,连身体上都有种粘稠的感觉。 “事实上我们一直在考虑,如果能界是全部的充满惰性的离子构成,那其本质与物质界有什么区别?难道物质界就没有离子吗?而全部都是离子的能界难道就不是物质界?难道离子就不是物质?无非是物质多寡的区别。既然如此,又何必需要打通能界?直接用功法吸收物质界的离子不就行了?”老头抬头仰望着天空,环境的变化越发的剧烈了起来。 “所以,我们猜测灵气的本质,除了与离子有关,还有一项至关重要的因素……规则!” 能界跟物质界最大的区别,并非是里面蕴含的事物不同,而是两个世界的规则不同。 或许,在物质界为惰性的离子,在能界的规则中,则是活性的。 它们非常容易被牵引,非常容易被吸收,只需要能够打通能界,就能从中获取到大量的高能的活性物质。 在老头的说话之间,整片空间的波动彻底的疯狂了起来。 大地在不断的开裂充足,河流在奔腾堆积,太阳在疯狂的释放着热量,要把这个世界给毁灭。 吴玄之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周身涌动着一股股莫名的活性力量。 他的念头一转,刹那间,身前凝聚出来一团火焰。 这在现实世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没有能界力量加持的情况下,哪怕是高等级的修士,也很难抬手就搓出一个火球。 “当我们修改了虚空之脑的内部规则的时候,它就拥有了能界的性质。在这个世界中,所有的惰性离子,都会变成活性离子!” 老头的眼神中,满是狂热之色。 第一百零二章 数据传输与悟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空间中的离子活跃度越来越高。 这一切明明都是模拟出来的,但只要你无法看透,那就是真实的。 所谓借假修真,便是这个道理。 真假虚实之间,无非就是信息化的程度是否够深。如果把虚空之脑中的世界当做一个虚假的世界,那么外界就一定是真实的么?谁能够保证不是生活在另一个更加广大、更加真实的环境之中。 只要你看不透,那就是真实的。 真正的幻境,欺骗的不仅仅是你的感官,还有你的身体。它甚至编织出来一套足够完整的规则体系,让你生活在其中。 吴玄之看向四周,这个原本被造就出来的广大世界,随着离子从惰性变成了活性,便导致了这个世界内部变得满目疮痍。 稍微一点波动,就会出现各种元素在暴动,地面上龟裂开一道道巨大的缝隙,河流倒灌如其中,很快形成了浩瀚的深渊。 太阳仿佛一下子被拉近了许多,不断的有火焰裹挟着各种物质自天空坠落,把大地砸出了焦黑。 因为没有生命存在的缘故,这个世界本来就显得荒凉孤寂,此刻再看过去,更加充满了一种原始和粗糙之感。 就如同一个世界在诞生之初的模样。 不过,虽然这个世界混乱到可怕,但并非是坏事,这代表着这个世界中同时蕴含了两种力量,即物质界和能量界。 同时,其构建的本源基础是幻界。 这就意味着这个世界已经同时具备了三种世界的属性。 而在外界,这样的世界被叫做洞天。 当初那太白山神福应王,就拥有一座洞天,其本尊与洞天一体,几乎是一界之主,非常厉害。若非在外界受到的压制太过于严重,当初那隔空一拳,吴玄之可能都没命了。 “老板,给这个世界取一个名字吧。此处,以后就是咱们公司的大本营了。”或许是世界的成功构建,让这群研究人员悬着的心也落下了几分,老头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几分笑容。 吴玄之看着四周的粗粝和混乱,“就叫洪荒吧。” 洪荒世界。 名字确定下来之后,众人马不停蹄的开始了接下来的实验。 “现在开始测试第二项内容,数据传输。” 构建世界,是最重要的一步,另外两项实际上就是这一项的延伸拓展。 “虚空之脑中的世界规则,目前是全盘照搬的外部的世界规则。当然,整个世界的运转严密而又规整,我们便是穷尽一生之力,也没有办法把所有的规则都容纳进去,我们能录入的,都是目前已知的规则。”老头继续解释道。 就像一个天生的盲人,你哪怕穷尽口舌,也不能跟他说清楚颜色是什么样子的。 如果你从未接触到这一部分规则,你想要编译相关的代码,都无从下手,更别说录入规则。 不过,在宏观世界中,当前了解的规则已经足够用了。更细微的地方,则需要后期不断录入进去。 “因为这个世界的规则都是由人为编译的,本质上其实就是无数的数据。在我们的设想中,既然是数据,那必然可以传输,所以,如果我们将这些数据传输到个体中的行为,是否就如同传闻中的悟道一般?” 不得不说,当拥有了一整个虚拟的世界之后,就能衍生出无数的玩法。 对于修行者而言,可能一辈子都难得悟道一次,每一次悟道,对于宇宙和世界的体悟就会有新的认知。这种认知,会极大的提升他们心灵的圆满程度。 但如果把世界比作是无数数据的堆砌,那所谓的悟道,何尝不是某个人在偶然的触碰到其中的一道数据,并且实现了接受呢? 这种被动的接受方式,效率实在是过于低下。 对于这些研究人员来说,既然世界是数据,他们是世界的编译人员,那他们就可以任意的将数据复制一份,主动的传输给生灵。 如果这一步能够成功,便意味着他们可以量产天才。 不得不说,他们的这个思路实在是疯狂,但可行性也极高。 或许这个虚拟的世界,局限于其本质,悟道的上限远远比不上外界,但外界悟道何其艰难,但在这个世界却能够实现量产。 实验室早就准备好了志愿者,因为数据传输这个测试之前没有做过。 前来参加的志愿者,实际上也具备一定的风险。 哪怕他们的思路再完全,都有可能出现各种意外。 “等等,这第一次的测试让我来吧。”就在众人准备开始的时候,却被一人给打断了。 众人转过头去,却是白信。 白信一如既往的没有存在感,他不说话的时候,众人几乎要把他遗忘。 吴玄之看了白信一眼,这倒是不符合白信的性格,他除了自己分内的事情,很少会插手其他事情。 尤其是,这第一次的测试还具有不可测的危险性。 “我的实力最强,由我来测试,才能够最清楚的明白其中的变化。你们也别担心,这个世界所运转的规则,未必我有理解的深,它伤害不了我。”白信开口解释道。 他的后半句话,实际上是对吴玄之说的。 否则,他才懒得说这么多话。 第一百零三章 最后测试 “开始,数据传输。” 伴随着一连串指令的输入,白信身侧的空间出现了变化。 原本如现实一般的场景,被纷纷的剥离,从繁杂的场景变成了简约的点、线、面。 一道道繁杂的符号升腾了起来,在空间中若隐若现。白信的瞳孔中,倒映出海量的数据流。如果普通人在这里,光是这汹涌的数据室,都足以把人的大脑给烧掉。 所以,外界的悟道艰难,或许是天道的一种保护机制? 否则混乱的信息冲击下,任何生命都很难存活。 “加大传输强度。” 就在众人等待之际,白信忽然开口道。 修行者的实力与境界不挂钩,但境界越高,就代表着对于天地和宇宙的体悟越深,对于规则的了解越透彻,对于世界的信息接收能力就越强。 但这里并不是说,每一个修行者就是一个科学家,能够看到世界的客观本质,知晓各类粒子的规律、各种力的转化。 修行者是哲学家。 每一个道派的体系,代表了一种独立的哲学观,他们用自己的哲学观去看待这个世界,把观测到的一切现象都用自己的哲学规律去解析。 这听着很唯心,但事实就是如此。 传统修行是一个很自我的过程,只要自我逻辑能够自洽,那就能顺利的修行下去,心境也能圆满。而如果本身的哲学观跟这个世界的客观规律发生了冲突,修行者就会陷入自我怀疑。 在这种情况下,会有两种可能。一个是调整自我,把新增的变化纳入到自我的修行体系中去,从而获得新的感悟,实力大增。第二种是没办法接受世界观的冲击,最终被外来的信息把心灵搅乱,最终心灵崩溃,俗称走火入魔。 前者称尊做祖,后者则堕落成魔。 越来越多的数据冲击了过来,每一道中,都蕴含了无数的信息。 但白信却好似巍巍山石,浑然不动,时间长了,甚至面上还有了一丝喜色。 一众的研究人员正犹豫要不要加大传输力度的时候,却看到白信一抬手,他们赶紧切断了规则数据。 “这个项目非常有用,就目前的传输强度,至少也能造就【乘云】境的修行者。不过你们也得考虑接收者的精神强度,最好能做一下量级划分,否则很容易死人。” 白信沉思了片刻,将自己从中的收获分享了出来。 但吴玄之却隐约觉得,白信像是隐瞒了些什么事情。 “回头我录制一份心得报告给你们,这一项可以直接过了。” 众人本来还在想着是否需要再多找几个样品印证一下,毕竟白信的实力太高,不能作为正常样本。 但白信却用一句话,让他们暂时打消了这个想法。 现在是做测试,不是做实验,老板可在旁边看着呢。 一众研究人员便也不耽误时间了,直接开始了第三项测试。 “三组志愿者已经准备完毕,可以开始进行测试。” 随着命令的下达,众人眼前的虚空忽然间波动了起来,突兀分割成三个画面。 在这三个画面中,分别有三个赤身裸·体的人。 是两男一女。 他们的身上接驳着大量的数据线,最粗的一根,是从他们的脑袋后面贯穿进去,好似一直插入了大脑一般。 随着实验的开始,他们的身体被沉浸到了高浓度的营养液中,口鼻封闭了起来,只通过呼吸机吸收氧气。 “这三个人,一个是普通成年男性,一个是普通成年女性,一个是【灵感境】修士。他们的思维已经被接通了,很快就能在洪荒世界中具象出来。” 就在说话之间,四周的虚空忽然间波动了起来,一个半虚幻的年轻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个人,是三人中唯一的【灵感境】修士,虽然实力不强,但也已经踏入了超凡领域,所以最快的把精神具象出来。 另外一男一女,则比他慢了要有一刻钟。 但此时此刻,他们好似没有看到吴玄之以及一众科研人员一般,茫然的看向四周。 “这三人所在的精神频段与我们不同,所以他们看不到我们。”老头给吴玄之解释道。 吴玄之点了点头,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切。 关于这个“虚实转换”的课题,他之前也很早就听过,那是一个非常夸张且大胆的设想。 在所有人的概念中,飞升就意味着长生,意味着踏入一个更加广大的世界。 仙界! 没有人知道那个世界在哪里,但并不妨碍人们把最美好的词汇都堆砌到那个世界的身上。 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都对于那个名为“仙界”的地方充满了向往,甚至当年将官道在划分世界的时候,除了“质、能、幻”三界之外,还特意的加了一个“空”界。 并且特意标注,只有仙界才会同时具备这四种属性。 但实际上,“空界”是什么模样,谁也不曾见过,甚至连基本的概念都不曾具备。 人类根本无法想象一个连概念都没有东西。 讽刺的是,这样的一个世界,不知道有多少全真高道,帝王将相为之痴迷。 终于有一天,有一个修士厌倦了。 他觉得“空界”是假的,是虚幻的,是根本没法被寻找到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基于人类已有的认知,创造一个自己的仙界出来呢? 与其去寻找超脱,不如欺骗了自己就好。 第一百零四章 他们是被……饿死的 人类对于仙界的最大追求,无非就是长生久视而已。 但长生的本质,就是对时间的感知。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对于春生秋死的虫子来说,人类就仿佛一种永恒驻世的存在。 它们寿命都走到终点了,人类却几乎看不出任何的变化。 人类的寿命是何等的漫长啊。 但对于人类而言,树木岁岁枯荣,能绵延千百载,人类的寿命又是何其短暂? 但从根本上而言,就是二者衡量的尺度不同,所以对于长生的概念也不同。 这个狂人的想法就是,既然如此,我以人身驻世,但却以虫子的时间尺度来衡量这个世界,那在我的意识中,我岂不是等同于寿与天齐了? 这个狂人是几百年前的古人,谁也不知道他成功了没有。 或许在他的时间尺度中,他的一生过的漫长无比,但在别人的时间尺度里,他已经死了几百年了。 当某一天,一个研究人员从故纸堆里找到这一篇猜想的时候,却立刻有了新的思路。 他们掌控了虚空之脑,虚空之脑的一切都是编译的,包括时间尺度。 他们如果把外界的真人浸泡在营养液中,而后再把意识导入到虚空之脑,他们只要再调节时间,这样一来,此人的意识时间感知和身体时间感知就不同步了。 外界的身体可能才过去一天,但里面的人是否已经过了百年、千年乃至万年? 如果是这样,这是否算是一种另类的长生? 等到起肉身消亡的那一天,可能意识中已经过了几万年了。 足够了。 因为这种方式,并非真正的与道相合,所以被称之为“降格法”。 如果某一天,哪个修士的寿命将近,便可以选择思维遁入到此方世界,便能再活出一世,其逍遥自在,不比故事中的仙界要差。 “调节时间尺度。” 老头吩咐了一声,便有人迅速的调整了代码,而后,以肉眼可见的,这三个人的移动速度加快了起来。 一开始只是增加了一倍,但到了后期,几乎变成一团虚影。 这不是他们的速度真的加快了,只是他们的意识对时间的感知不同,导致两边的时间流速出现了极大的分歧。 对于这个项目,他们是抱有很大期待的。 因为每一个科研人员,总是感慨时间不足。如果能够改变时间运转的尺度,那他们就等于获得了悠长的性命。 实际上,很多高阶段的修行者的意识已经远比普通人要快了。 他们往往一个念头,已经思考了非常多的问题。 而如今,龙象安保公司的生命科学实验室是希望用这种方式,让所有低阶研究员和普通学者也能拥有这般高速的意识。 哪怕只是把时间的流速推动个十倍,那科技研发的速度就能推进十倍。 “一切运转良好,他们如今的时间流速是外界的一千倍,并无任何异常。”所有人都在凝望着身前的三道虚影,外界一天的时间,里面已经过了三年。 也好在这里面的一切都可以模拟给他们,虽然虚空之脑暂时没办法从底层架构开始演化出实际生命,但制造一些幻术人类还是可以的。 正是因为如此,三人在其中的生活并不孤独。 否则单单面对洪荒这枯燥暴乱的世界,他们肯定会疯掉的。 “1号的修为未见明显尺度的增长,疑似虚拟世界无法助力修为成长。”在研究员的检测中,一份报告很快就被拿了出来。 他们口中的1号,就是那个【灵感境】修行者。 在正常的时间尺度中,三年的时间,哪怕修为增长再慢,也会有一个能够测量出来的增长波动,但眼前这人并没有。 不过,对于这一点,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 毕竟虚拟世界的规则不完全,而修行又是一门非常严格的学科,若是真有这般大好事,那真的是强者满地走了。 “继续加大时间流速,调到五千倍。”老头的目光盯着画面,神情严肃。 眼见的时间流速变得更加恐怖,外界一个眨眼的功夫,这三人便已经过了一天。 “调到一万倍……” 在此时此刻,时间仿佛变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老者在不断的增加时间流速。 “嘭。” 忽然之间,原本疯狂运转的三道身影之一,忽然间就破灭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那个男性志愿者,他的意识就如同泡沫一般的炸开。 “快,停下时间加速!”实验出现事故了,意识的消亡,基本上代表外界的那人成了活死人。 只是,他们的速度还是太慢了。 还未等他们把时间停下,就在几个呼吸后,那个女性的意识也破灭了开来。 修士的坚持时间最久,但在如此广大的时间尺度下,他实际上也不过多坚持了几秒钟而已。 其实对于众人而言,这三个测试中,第三个测试是最稳当的。无论是构建世界,还是主动悟道,难度都在时间转换之上。 场面出奇的安静,有人皱着眉头,开始浏览起了之前获取的相关数据,想要寻找到问题的根源。 “不用看了,他们是被……饿死的。” 一旁的阳都冷笑了一声,忽然开口说道。 “难道你们没有发现吗?他们从头到尾,精神意识都未曾获取过外界的补给。或者说,他们获取补给的时间尺度是真实世界的,但本身的时间感知又是虚拟加速的,人的精神也是需要‘吃饭’的呀。” 阳都的一席话,瞬间引起了一众研究员的震动。 精神也需要吃饭?他们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概念。 他们只知道,人的精神的存活时间比肉身要更久。很多时候,人类的精神还未消亡的时候,肉身便死去了,随着肉身的消失,精神没了依存,便也会跟着消失。 只有某些特例的情况下,精神能够残留在世界上。 有些人把这样的存在,唤作鬼。 “所以,你们的这一次实验,失败了!” 阳都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第一百零五章 天道出现的问题 “下半年的科研资金上调20%,我需要在年底看到一些成果。”吴玄之主动打破了眼下的沉闷。 对于做科研的人来说,失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对于目前的成果,吴玄之心中还是满意的。 至少一个世界的架子已经搭起来了,后续只是维护和升级的过程。 “对了,老板,装备研究所那边运送了一具神躯过来,大概半个月后能到,您需要现场观摩测试吗?” 吴玄之的几个实验室都不在一个地方,尤其是那装备研究所,在加拿大的萨得伯里,那里是英联邦的自治领之一。工业和矿业极度发达,取材方便,早在十年前的时候,龙象安保公司的大半团队都搬迁到了此地。 其他的几个实验室,也在陆陆续续的拆分开来,散布到世界各地。 这种方式,一来是方便笼络世界各地的人才,二来是避免引起英政府的针对。 随着龙象安保公司的越来越壮大,英国对于这个庞然大物的容忍程度肯定会不断降低。他们可以允许一个强大的资本财团在国内,但如果这个财团具有一定的武装力量,那他们肯定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事情。 如今,随着洪荒世界的成型,只要在幻界中铺设大量的站点,就能把信号一路扩张,把各个实验室链接到一起。之前出现的交流问题,也会迎刃而解。 在外人看来,龙象安保公司不断拆分实验室的行为,属于是自我阉割,主动削减自身力量。却不知道,把力量隐藏到暗处之后,他们实力只会更加深不可测。 “到时候通知我一声,如果有时间,我尽量参加。” …… 吴玄之睁开了眼睛,他的身体微微一沉。 在洪荒世界中,他以意识的状态存在,虽然里面也有模拟重力,但毕竟不可能与现实一模一样。 屋内寂静,吴玄之起身点燃了一柱安神香。 浓郁的香味很快就散逸了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精神便好似浸泡到了温水之中,非常舒服。 “三爷。” 一个声音自屋外响起,一如往常般恭敬。 是白信。 在得了应允之后,白信走了进来。 “白信,你是要跟我说数据传输的事情吗?你当时发现了什么问题?”吴玄之喝了一口温水,调整着身体和精神状态,而后主动开口问道。 他当初就发现白信在主动接收信息的时候,似乎有些话没有说出来。 “不,虚拟世界的数据传输没有问题,所有的信息是安全的。”白信虽然语气平淡,但眼角却能看出喜色,甚至是……激动。 “三爷,有件事情我一直都没有跟你以及实验室的人透露。”似乎看出了吴玄之的不解,他在稍作犹豫之后,还是开口了。 “天道出问题了,天道的数据出错了,所有接收到天道数据的人,都出问题了……包括我。” 白信缓缓的开口道。 但吴玄之的内心却震动了起来。 天道,对于任何一个修行者而言,都是多么高等的一个词语,修行的最高境界,也不过是合道而已。 如果这件事传出去,整个修行世界都要崩塌。 天道出问题了,那他们的修行还有什么意义? “你详细说。”吴玄之下意识的抓紧了手中的茶杯,显示出他的内心并不是很平静。 白信站在吴玄之的面前,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他的身上出现。 他原本的面貌普通至极,几乎没有任何的特点。在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像是笼罩了一层光,随着光芒的转动,他的面目也在不断变化,在短短的时间内,仿佛变幻了数十种样貌。 这些样貌,每一种都充满了惊心动魄的美感,让人心神也忍不住为之沉迷。不仅如此,他的面目甚至还有性别之分,有的分明是男相,有的则如女身。 但如果有人仔细的测量他五官的间距和大小,根本就没有任何变化,依然与他最早的平凡样貌一模一样。 若是用后世的手机扫脸,每一张脸庞都能通过验证。 但同样的脸,却变幻出无穷外相。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层绒毛开始浮现在他的面庞上,下颌向前生长,耳朵变得尖细,赤色和褐色交杂的毛发从他身体中浮现。 只是转眼间,就从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就变成了一人大小的狐狸。 虽然化作了狐狸,但其眼神灵动,毛发晶莹,身上所散发的惊心动魄之感,简直比人身的时候还要浓烈。 只要看一眼,就会沉沦下去。 吴玄之的心神一震,他的身体暴动了起来,所有的器官齐齐的翻涌,尤其是脊剑妖和恶道三眼妖,更是不断发出畏惧的信号。 他几乎没有见过白信的真身,毕竟一头大妖的真身,对于普通人和低阶修行者而言,冲击力还是很强的。 很容易让人的心智受损。 吴玄之不解,不知道白信为何要突然展露真身。 直到,白信缓缓的将身躯转了过去。 从他的后脑到后背再到尾部,生长了另一只狐狸。 只是,这只狐狸像是被剥了皮一般 浑身光秃秃的,看不见一根毛发,暗红色的血肉和血管就这么突兀的生长了出来。这只狐狸的背部跟白信的背部牢牢的黏在一起,好似连体的双胞胎一般。 “从一百多年前开始,当我第一次凝练出自己的烙印的时候,我便感应到了天道。我原本以为我触摸到了仙道的门槛,但随后不久,我的身上便长出了一个畸胎,随着我修为的越来越深,这畸胎的完整度也越来越高……甚至于,我能感受到它开始诞生灵智,总有一天,它会彻底把我给吞噬掉。”白信的口中是难以抑制的凝重。 “你为什么能确定这是天道的问题,而不是你个人的问题?”吴玄之皱着眉头,开口问道。 “因为畸变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我遇到的所有烙印境以上的人,都出了问题。”白信的声音低沉着。 忽然之间,他身后的那只剥皮狐狸,突兀睁开了眼睛。 目光猩红,残忍暴虐。 第一百零六章 苏醒 吴玄之的双目陡然间爆炸了开来,夹杂着黑色的腥臭血液从他的眼眶中流淌了出来。 他的眉心撕裂,几乎把大半张脸部给扯开,原本隐藏着第三只眼睛的地方,突然的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肿瘤,一边向外分泌着浓水,一边在迅速的扩张,就好似他的脑袋上又长出来一只脑袋。 他的后脊梁上出现了一道道的缝隙,在极度的恐惧之下,脊剑妖竟然在自我分解。 或许对于它来说,自杀也比面对这只畸胎来的更加轻松。 他的皮肤……他的四肢……他的五脏六腑……在这一刻变得极度混乱。 他整个人也迅速的膨胀增殖了起来,似乎变成了一团只知道增殖,而没有任何自我意识的烂泥。 极度类似阳都真身的模样。 “封!” 白信轻喝了一声,他的身躯重新变化成了人身,那剥皮狐狸也瞬间消失。 而过了一会儿,吴玄之的身躯在不断修复,从一个增殖的肉团状态,慢慢有了人样,只是有些部位看上去依然有些淤肿。 他的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色,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只觉得生命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那些被他分离出去的神魂在崩塌,他自身的神魂也在崩塌。 他会被毁灭的连渣都不剩。 “不好意思,我也是没料到,畸胎的意识会在此刻苏醒,它……越来越强了。”白信的脸色也不好看,也不知道是担心吴玄之的身体状况,还是因为封印畸胎的消耗。 “三爷,天道出了问题,所有的接触到天道规则的人,都不可避免的被扭曲。与天道纠缠越深的人,就越容易畸变。尤其是那些玄门正宗,他们的问题更严重。” “否则,我怎么会推荐你修行将官道的法门。那《血肉古经》“神玄精微”一个字都不占,还有莫大隐患,实在是旁门中的旁门。但偏偏,这部法门只修肉身,周身神魂散入各个器官之中,是天底下非常少见的不用悟道,就能驻世长生法门。” 白信给吴玄之解释道。 吴玄之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当年白信坚持要让他学习《血肉古经》,前几年甚至直接把整个将官道给收编了,原来是为了这一出。 按照吴家的家底,随便给那个山门捐赠给几十万,那些人就得把吴玄之当小祖宗供奉起来,别说想要得真传了,你就是想做当代天师或者哪个活佛的弟子,一样能成。 修行虽然出世,那样样也要花钱啊。 一个有钱的弟子,等于源源不断给宗门输血,不然何以那些传闻中的仙家,总喜欢去引渡一些达官贵人之类的入山门。 难不成资质好的都有钱? 不过,吴玄之对于《血肉古经》没有多少排斥,他是后世之人的思维,让他整天去感悟那些玄玄乎乎的东西,他估计连个屁都感悟不出来。 相反,《血肉古经》一就是一,修行起来简便实在,成果也能清楚看见。 至于后期的隐患,这不是实验室还有一大帮子的人在研究学习这部法门呢吗,他们在前面探路,自己跟着学习就好。 …… “行了行了,不过是死了几个村民,何至于大惊小怪。那吴赫小儿没甚本事,就晓得好大喜功,平白使唤我等。” 天上看不见星星,只有一轮弯月如银钩一般悬挂于天空。 在月色之下,是一支大约百人左右的新军队伍。 为首之人是穿着一身协统的制服,但偏偏衣襟松松框框的,此人年纪看着倒是不大,不过二十来岁,身上有浓郁酒气,一看就是刚刚吃了酒。 “协统,慎言,那吴赫手段厉害的很,只大半年的功夫,咱们麾下的弟兄就被他骗跑了大半,谁知道……咱们这队伍里头,有没有他的眼线。”边上一人应该是他的心腹,赶忙劝说道。 “慎言个屁,搞得我钟颖怕了他一样,我乌雅氏世代镶黄旗,他算个什么玩意儿,一个汉人而已,连八旗都不是?有能耐就让他杀了我!”听到这话,钟颖一脚踹在这心腹的身上,骂的更加大声了起来。 也难怪钟颖如此不平,他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做了川中新军的协统,这是什么概念,就相当于后世有人刚毕业就做了司令员啊。 当年赵尔丰还是总督的时候,虽然对他态度也不咋地,但好歹维持着表面上的平衡。而且赵尔丰此人做事也有原则,他是总督,只管调兵,不管练兵,平日军中一切还是钟颖做主。 但自从吴赫上任总督之后,也不知道给军中上下灌了什么迷魂汤,大半的士兵和军官纷纷倒戈。到了如今,钟颖能使唤的也就手底下亲信的百十来人,混得连个营排长都不如。 他每每想要让手下人做些什么事情,那些人直接就给拒绝了,说是没有总督的命令,他们坚决不行动。 如今,因为某个村子里莫名死了几个人,吴赫就命令钟颖带些人来看看。 这叫个什么事情,他们是新军,又不是衙役,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分明就是那吴赫在给自己小鞋穿。 但钟颖如今受这气也没办法,他是同治皇帝的表兄弟,当年慈禧活着的时候,他受尽了尊崇。但如今摄政王是载沣,载沣本就不喜欢慈禧,连带着也讨厌钟颖,他自然不敢招惹载沣,也不敢写折子到京城去告吴赫一状。 免得引起载沣注意,反倒把自己给撸了。 “行了,爷去撒泡尿,你们也收拾收拾,准备回去睡觉。”钟颖骂骂咧咧了几句,转身解开了裤带,一泡热尿就冲了出来。 他低着头,看着不远处的地上埋着个白色的东西,他眯着眼睛看去,竟是半截骷髅,一半还陷在土里。 “嘿,吓我一跳,看你这倒霉催的样子,爷给你冲冲喜。”钟颖大笑了一声,冲着那骷髅就呲了过去。 他喝了一肚子酒,也憋了好久,这一泡尿差不多得有一分钟。 “怎么样,舒不舒坦?” 钟颖抖了抖,正准备把腰带拴上。 而这时候,那骷髅却忽然间开口了。 “舒坦,当真是舒坦极了。” 第一百零七章 困局 妈耶! 钟颖的脑袋一个激灵,原本还有些昏沉的脑袋一下子就醒了。 他连腰带也来不及拴上,便连滚带爬的就跑了。 “大人,怎么了?”他的亲信赶紧围拢了上来,这好好地,咋还见鬼了呢? “快走!” 钟颖惊魂未定,也懒得跟手下人解释,翻身就上了一匹马,一抖缰绳,打算用最快的速度离开此地。 “收队收队,咱们走。” 他的亲信们也呼喝了起来,众人赶紧把枪背在身后,快速的跟在钟颖身后,就此离开此地。 这里是蓉城附近的村子,距离城池不过是十来里路。 若是走得快些,估摸着大半个时辰就能到家。 只是,他们刚走出去百十来丈,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这附近竟然起了一阵大雾。今日天上本就不甚光亮,这大雾一起,眼前更是扑朔迷离,什么都看不太真切。 川中本就多山,此处道路又崎岖,若是一个不小心,真的有可能摔死人。 钟颖不由得勒紧了缰绳,心脏扑通跳动了起来。 这里肯定是有什么问题! 他环顾四周,处处都被浓雾给包裹着,几丈之外便什么也看不清。 正紧张时,忽然间,他瞧见了前方的雾气中有到影子在晃荡着,那人影模模糊糊,动作混乱,原地又蹦又跳的,像是在呐喊,但又没有丝毫的声音传来,看上去莫名的诡异。 钟颖也不晓得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在恐惧之下,他下意识拔出手枪便射。 “嘭。” 一声枪响回荡在山林之间,那人影挨了这一枪,当即翻到在地。 “不是鬼?” 钟颖愣住了,鬼怎么可能会被一枪撂倒?而且那人影中枪的时候,他分明还隐约看到了一抹嫣红。 他策马上前,想要去看个明白,但往前走出几丈后,地面上却空空如也。 那人影倒地的位置什么也没有,好似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钟颖心头有些发凉,正待喊人过来,但他一回头,却只看到了浓雾重重,他手底下的所有人都消失不见了。 “安富、成垚,你们死哪儿去了,听到声音就赶紧给老子滚过来!” 他的双手死死的握着手枪,在恐惧到极点的时候,唯有这玩意儿能给他一些安全感。 “沙沙沙。” 前方有些轻微的响动,钟颖的心脏微微一缩,在这种环境下,他的内心是矛盾的,他既希望这声音是他的手下人发出来的,又担心是什么鬼物。 细微的响动依然在不断的被发出,但却没人回应。 这让他的心不断沉了下去。 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强忍着牙齿不上下打架,但在极致的恐惧下,他根本控制不住身体。 “咔嗒。” 他身下的马儿忽的踏错一步,嘶鸣一声翻到,钟颖一时不查,直接被甩飞了出去。 地面崎岖,他连着滚出去老远,只摔得七荤八素。 他好不容易才爬起身来,茫然的看着四周。 刚刚那一跤,不仅马没了,连枪也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强烈的恐慌把他包围着,这种感觉,就好似一场噩梦,他怎么也逃离不了,整个世界把他给抛弃。他想要大喊,他想要发泄,但又唯恐引起雾气中某种存在的警觉。 “嗒嗒嗒。” 清脆的马蹄声响起,钟颖还以为只那马儿自己跑过来了,心中一喜。 只是,等他抬眼望去,却发现那雾气中隐约看到的并不仅仅是一匹马,那马上还坐着一个人。 瞧着其轮廓,穿着一身新军的制服,难不成,是他的哪个手下亲信? 在这种情况下,多一个同伴便能给他添许多的勇气和信心,他赶忙跳了起来,冲着那人影大声的呼喊着,还不断的挥舞着双臂,想要引起对方的注意力。 果然,他的这番动作,还真的引起了那人的注意。 只是,那人却自腰间掏出了个什么东西。 钟颖自己就是新军的一员,腰间的位置,那是放置手枪的! 他的瞳孔收缩,下意识就要逃跑。但那人的动作更快,抬头便是一枪。 “嘭。” 枪声在雾气中回荡着。 钟颖缓缓的倒下,在他倒下的那一刻,他终于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样。 竟然是……他自己! …… “蓉城的热闹比往昔更甚,二哥的治理功不可没。” 吴玄之进了城,甲十八就像木头桩子似得跟在他的身后。 不过,这一回,倒是有一人的身高不输甲十八。 吴赫相比起大半年以前,少了几分意气风发,多了几分沉稳干练,行走之间,颇见气度。不过,他那高达两米的身高,还是让不少人望而生畏。 吴玄之这还真不是客套话,吴赫自上位以后,很快就掌控住了新军,在本地算是有了足够力量。而那些本土乡绅一流,因为吴玄之断了他们的枪支供应,他们想要给朝廷点颜色看看也做不到。 总不能拿着三两钢刀跟朝廷的军队拼命吧。 朝廷的军队再烂,还没到被这个份上。 只要上头不瞎折腾,百姓的日子就不会难过,有了吴赫坐镇,蓉城自然是一日繁华过一日。 “唉,你我二人就别说这等话了。我找你来,也不是寻消遣的。如今蓉城附近,怪事频发。一月之前,附近有八个村庄,接连死了近三十人,无一例外,皆是暴毙。还有这城中,已经出现了四起死亡时间,离奇的是,这死去的几人皆是被人摘了五脏之一,且身上看不到伤口,唯有解剖后方才得知。” 吴赫叹了一口气,方才说道。 他话其实只讲了一半,城中被摘了五脏死去的人,绝对不止四个。只是,不少人家的人在莫名死亡后,听说要解剖,便死也不让,让,这案子就只能暂时被归类为普通的死亡事件。 “还有咱们的协统,自上次我让他去小陈庄之后,回来便疯了。我怀疑,这些事情都跟邪祟有关。” 若是寻常的主官,这些事情根本懒得搭理,这世上每天死的人还少吗?也不差这几个,哪有那么多闲工夫跟着折腾。 死了,只能说你命不好。 第一百零八章 搏彩之戏 “所以二哥请我来,是让我调查案件吗?”吴玄之看着街道两边越发的人群,开口说道。 “办案自有官府人员,只是我发现那被摘了五脏的那几人,大多有些帮派背景,有很多事情,官府不好插手。我想起你前几年不正好跟哥老会走得近,是不是有什么人脉关系,能帮着说和一番。”吴赫开口道。 帮派是每个地方官府都会头疼的一股势力。 他们的实力并不强,但背后勾连的却是当地的乡绅乃至本地官员,一般主官都是外来人,轻易也动不得这些地头蛇。 吴赫上任之初,就跟本地的官员闹了好些不愉快,若是再继续以强硬手段弹压,恐怕蓉城的运作就得停滞。 他的根基还是太浅,能用的人不多。 不像当初赵尔丰、赵尔巽兄弟二人,上任蓉城的时候,还顺手安排了不少人下去,那些地头蛇便是受了压制,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原是如此,此事交于我便是。”吴玄之点了点头,不过是些小事罢了。以他顺德堂圣贤二的名头,在川中应是好使的。 圣贤二,是哥老会的黑话,大概便类似于白纸扇,狗头军师一类的角色。 会中每一堂口立有八牌,以一、二、三、五为序。分为上四牌和下四牌。行走江湖,以“四”为忌讳,所以没有序号四。 上四牌的首领叫坐堂老帽,又唤作坐堂一,下四牌首领为行堂老帽,唤作行堂一。 而后排在次座的,便是圣贤二,负责谋议主持,每个堂口也是两人。 吴玄之便是上四牌的圣贤二。 再往后,就是当家三,负责银钱收入支持的,上下也是两人。 排在末座的,则是旗五。上四牌叫红旗五,负责传话派人,下四牌的叫黑旗五,负责打杀拼斗。 当初吴玄之在茶楼与刘槐见面,各自便报了来历。 吴玄之是峨眉山顺德堂的狗头军师,那刘槐是莲花山富贵堂的打手头领。 “那此事便依仗你了,跟那些帮派的人打交道久了,我真怕忍不住脾气把他们一枪崩了。”那群地头蛇,既像是块石头,又如同一滩烂泥,难啃还恶心人。 说到此处,吴赫心中就来气。 若非他怕当真有邪祟作乱,此事会波及到普通人头上,他才懒得管这些帮派人员的死活呢。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吴赫的样貌实在是显眼,他也没有刻意的隐藏身份。所以他的安保力量一直跟在四周。若是往热闹的地方挤,恐怕一会儿街上的人都得被吓跑了。 “来来来,买定离手,都选好我便开了。” 在不远处的街角位置,有人在地上扑了一张脏兮兮的白色油布,上头用朱砂红笔圈了几个圆,划又hua了横七竖八的长条,上头还有些“大”、“小”、“庄”等字样。 这是街头巷尾的搏彩之戏。 那摊位上,围拢了一大圈的人,都是些无业的游民和闲散的人员。边上还蹲着一只浑身脏兮兮的三花猫,它身上的大半毛发都脱落了,应该是年纪大了的缘故。 在它的身前,放着一个脏兮兮的盘子,里头放着也不知道是烤黑的豆腐还是些什么东西。它正吃得香甜,也不管外面如何嘈杂。 “开开开!” “哎哟,又输了……” 这些人也玩不了什么复杂的搏戏,无非就是押大小之类的。 这玩意儿规则简单,玩一局的时间也短,哪怕是你的凑巧路过,也能掺和上一两手,非常适合街边摆摊之用。 “城中大的赌坊,我都下令查封了。大赌坊的背后,都是本地的乡绅,每日流水上万白银,动辄毁家破户,实在是祸国祸民的玩意儿。但这些街头搏戏,四处流动,查禁困难,且数额不大,官府也奈何他们不得,只能随着去了。”见到吴玄之一直都盯着远处的摊位,吴赫便开口解释了一句。 这查禁赌坊,算是他上任以来做的比较大的一件事。 为此也得罪了不少本地乡绅,但好在他早早掌控了新军,方才按压下此事。 “何广贵,你这怎么还差了百文钱,你莫不是想耍赖子?” “谁耍赖了,我这不过是手底下不宽裕,先欠着,等老子翻了盘,多还你些。”有一个汉子嘟囔了两声,努力辩解道。 那坐庄的口中骂了两句,然还是让他继续入了下一局。 吴玄之跟着吴赫走得远了,还能隐约听到些叫嚷的声音。 …… “又死了一个人。” 第二日刚到中午,便有人传信到总督府。死的是城南的一个破落户。他也没个家人,直到第二天,他的邻居路过,正巧看到他躺在屋内,发现时候已经断了气。 仵作也做了验尸,果不其然,其心脏不见了。 他身上看不见半点缺口,但心脏位置却空空如也,不翼而飞。 虽说之前也见过类似的案例,但仵作们依然觉得脊背发冷。 吴赫将仵作送上了报告按在了桌上,如今明面上被摘了内脏的已经达到五人,这五人之间唯一的共同点可能就是都算是边缘人物,要么是破落户,要么是某个帮派里头的小喽啰。 吴玄之的目光则落到了那报告的名字一项上头,上面写着“何广贵”三个字。 “这人的名字,怎么如此熟悉?”吴玄之的瞳孔微微闪过一丝红光,瞳中界运转。 刹那间,他的大脑就如同变成了一个检索系统,搜索起来。人的大脑有自动保护功能,不需要记忆的一些东西会被自动忽略。 但他的瞳中界却会将任何与他接触的信息都化作数据,存储在瞳中界内。 几乎在电光火石间,他便搜索到了这个名字。 “此人是否个子不高,有些地包天,脸上还有一颗痦子?”吴玄之瞬间就检索到了这个名字以及其对应的形象。 昨日在路过那搏彩摊的时候,有一个人就叫这个名字。 当时虽然只是扫了一眼,并且听到旁人的只言片语在与他交流,但还是被记载到了瞳中界内。 第一百零九章 邪祟 何广贵的尸体被停在了大堂之上。 吴玄之看着这人的样貌,与自己记忆中的丝毫无差。 此刻,对方的上半身赤·裸着,身上有一处豁口,这是仵作验尸的时候开的口子。其胸膛位置,的确少一颗心脏。 吴玄之抬头看了其中一个仵作一眼,瞳中界发动,只一瞬间,仵作近两天的记忆全部被他读取。 在对方记忆里,有着他们解剖尸体的全部画面。 正如他们所说,在切开何广贵身体的时候,就没有发现心脏。 心脏的确是在身体被割开之前取走的。 能够不伤害皮肤就取走心脏的办法,光吴玄之知道的就有好几种。 比如说培育蛊虫,蛊虫细小,可自口鼻进入体内,待到在内脏中繁衍之后,就能把五脏六腑都吞吃干净。 还有云南有一名为鬼手草的植物,用秘法培育之后,能有悄无声息的扎入人体之中,把五脏吸干。 但蛊虫啃啮,必然会在身体中留下蜂窝状的痕迹。鬼手草杀人,则会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犹如鬼手一般的印记。 但从何广贵的尸检来看,这两种迹象都没有。 若是白信在此处就好了,白信毕竟活了这么多年,说不定见过类似的情况。 只可惜,自上次畸胎苏醒后,白信就一直在镇压畸胎,暂时腾不出手来。 至于甲十八,他的时间都花在修行上,对于许多修行秘术的了解还比不得吴玄之自己呢。 “先去走访调查,何广贵最近半个月,有没有去过什么特殊的地方,他个人有没有与什么人结仇。”吴赫摆了摆手,让人先下去调查。 他是川中总督,每日烦心的事情一大堆,虽然此事可能涉及到些不干净的东西,但他也不可能把全部精力放在这事上面。 他之前也是让人这般调查的,但这之前死去的四人在轨迹上,几乎没有重合的地方。 要非要找共同点,那就是这几个人都不是啥好东西。 一个好色,是勾栏常客,得了一身烂病。 一个好大烟,家底都抽光了,老婆也被他给卖了。 一个好偷,好几次被人抓住打的满头是血,但还是死性不改。 一个不孝顺,家中父母年迈,但每日里只管要钱,不给钱动辄打骂撒泼。 眼下这个何广贵则好赌,有些闲钱就去赌博,之前去大馆子赌,后来大赌场被封了,现在就是街边赌。 难不成那邪祟还是什么侠义之鬼不成?专门挑这等烂人去行侠仗义? 正是因为这五个人根本就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蓉城府衙连半点头绪也无。再加上此事可能牵扯神神鬼鬼,差人们做事不积极,便一直拖着。 “酒呢,给我酒喝?我渴了!” 正在吴赫愁眉不展之际,总督衙门之外,忽的传来喧闹之声。 一抬头,便见到一穿着新军制服的青年军官正大声的嚷嚷着。 他的衣衫不整,浑身都是酒气,连鞋也丢了一只,正摇摇晃晃的在院子中乱转。 每见到一人,便大声嚷嚷着要喝酒。 一看到这人,吴赫的脸上就更加难看。 “二哥,此人……便是那钟颖吧。”吴玄之只打量了对方一眼,眼睛便盯着此人背后。 这两日他也听说了,那川中新军协统钟颖自小陈庄回来之后,整个人就变得疯疯癫癫起来。 每日里就说着些胡话,还整日叫嚷着要喝酒。 “蓉城附近的村子里接连死人,无一例外都是暴毙,小陈庄死人的数量最多,我怀疑是邪祟作乱,就让钟颖去查看一二。”吴赫本就看钟颖不顺眼,眼下有了这问题,便打发了对方过去。 而且,钟颖乃武官出身,有煞气,有官气,想必便是有邪祟也害他不得。 但谁料到,钟颖还是出了事情。 若真有邪祟,恐怕这玩意儿必然非常凶险。 “三爷……” 甲十八看到钟颖的时候,立马警戒了起来。 他分明就看到,一具白骨正死死的贴在钟颖的身上,犹如操纵木偶一般,摆弄着钟颖做出各种动作,甚至呼喝不断的声音,也并非真的由钟颖发出,而是那白骨嘴巴开阖,不断的说出话来。 很难想象,一具连声带都没有的白骨是如何说话的。 “来人,把钟颖给我带下去,先关个几天,让他清醒清醒。”吴赫却看不到那白骨,只是叫人过来,几个差役上前,一把按压住了钟颖,把他拖了下去。。 甲十八眼中满是费解,这可的的确确是妖邪作祟,怎么三爷却不管不问? “二哥,各帮会那里我已经遣人打了招呼,无论你是要调拨人手,还是盘查询问,尽管去便是,若是有耍脸色的,你也不必留情。”待到钟颖离开了之后,吴玄之便转过了头,开口说道。 如今这诡异事件接踵而来,吴玄之暂时也没有头绪,眼下只能见招拆招了。 因为吴赫接下来还有事情,说完这些,吴玄之便与甲十八离开了总督府。 “三爷,那钟颖已经被邪祟缠住,何不直接拘拿,说不定能找出些线索。”甲十八不解的问道。 邪祟与人、神、妖、魔都不同,它们的下限很低,但上限也极高。 最寻常普遍的邪祟,如那害人的小鬼,一些民间的法术就能破了,什么黑狗血、童子尿,也真的有几分效果。但一些厉害的邪祟,甚至宫廷的贵人也挡不住它们的侵袭。 当年那汉朝宫廷的巫蛊之祸,还有隋朝的独孤陀猫鬼之事,都与邪祟有关。 甲十八也是担心拖延的久了,这邪祟再出现什么变故。 “那骷髅并非是什么邪祟,而是旁门的一位前辈,想必是钟颖哪里招惹到他了,便给了他一些惩戒。以那前辈的性格,想必不会杀人。不过,你得小心一点,那前辈脾气不是很好,不然肯定得吃些苦头。”吴玄之摇了摇头,在看到那白骨的时候,他就认出来对方的来历。 “哈哈哈,还是三儿懂我。上次见你还在筑基,如今已经入道,进境倒是不错。” 就在此时,二人的身后忽然出现了一道声音。 转身一看,却见到一具骷髅站立于一侧,他穿戴着货郎的装束,身后还背着一个货箱,那货箱里头,隐约露出半个幼儿骷髅的脑袋,正好奇的打量着外界的一切。 第一百一十章 白骨 “维岳先生,一别多年,您老人家还是这么喜欢戏弄人。”吴玄之看着眼前这骷髅货郎,上前见礼道。 不过他心里头有些纳闷,怎么维岳先生还会笑?在他印象中,李维岳是一个很严肃的人。跟他说不了两句话,就让你浑身不自在。 难不成这几年转性了? 李嵩李维岳,其人在修行界的资历辈分大的吓人。 整个修行界有一个算一个,除了那几个代代转世的活佛之外,基本上没人的修行时间超过他的。 据说早在南宋时期,便有人在市井见过他。 这个传闻也不知是真是假,在这世间,除了那些个靠着香火供奉的神灵之外,人身还没有驻世如此之久的。 整个将官道的最高记录,也不过是五百年而已。 那已经算是惊世骇俗了。 听闻李嵩入道,修行的并非是当代的内丹或符箓之法,而是借助老庄古法,以“齐生死”为根基,能出入幽冥现实。中年后,又兼修密宗之法和白骨观法,彻底领悟了生死幻灭,如梦如真,生而有乐,死亦无惧的真谛。 能堪破生死,无忧愁,无畏惧。 李嵩向前走出几步,每走一步,他的身形便鲜活一分,白骨之外如梦如幻,恍惚间,血肉生出,一个面容白净,颔下留着几缕长须的中年人便出现在二人眼前。 “非也非也,老夫正在那地里睡觉,那破落玩意儿,一泡尿撒在了我脑袋上,还问我舒坦不舒坦,你说我给他点惩戒,也不过分吧。”李嵩满脸嫌弃的说道。 说到这里,吴玄之则哈哈大笑了起来,一旁的甲十八则目瞪口呆。 若是有人敢在他头上撒尿,他一梭子子弹下去,非得把他打成烂肉不可。这人竟然脾气如此之好,这都不杀人? “维岳先生有大气魄,当年以己身修行白骨观,观自身腐烂变化,长蛆招虫,尸液横流,直面生死大恐怖,早就心生光明,照见法界,又岂会在乎一个凡人的不敬。天底下修行者,在我看来,多是守尸之犬,生平敬仰着,唯维岳先生一人尔。”吴玄之看出甲十八的疑惑,开口解释道。 常人修行白骨观,要么凭空观想,要么找来一具鲜活尸体,而后守在尸体一侧,见证其衰败、生蛆、流液、露骨,最终得证无常。 这个法门流传甚广,且成效颇大,天底下修行之人不少。 但从未有人已己身来练白骨观,这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坚忍。 任何人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的腐烂,都会心生绝望和沮丧,便是吴玄之自己,也绝对没有这个勇气。 修行除却诸般难关之外,有生死、虚实、天地三大恐怖。 能堪破其中任意一项,都有大成就。 李嵩不说天赋才情如何,光是这份心性,已经超越世间的绝大多数人。 “你这小子,还是这么喜欢说实话,下次去钱塘,我的那些茶树任你去摘。”李嵩被吴玄之这马屁一拍,不由也高兴了起来。 吴玄之不喜喝酒,也不抽烟,倒是对喝茶颇为喜爱。 李嵩伺候的那些个茶树可都是老枝,他可眼馋的紧。 “哗啦。” 正说着话的时候,忽的一声轻响从李嵩背后的匣子中传来,再一看,那小骷髅的身体被摔得四分五裂,一根根骨头落得满地都是,它的小脑袋像是皮球一般的满地乱滚。 应该是那小骷髅打算往外爬,但是没站稳,摔倒了箱子底部。 他那摔出去的手臂正在四处乱爬着,一会儿就抓着自己的腿骨和肋骨,胡乱的往身上安装了起来。 不过很明显,他的技术拙劣,把自己的身体拼的乱七八糟的,大腿跟身体都接反了,看上去颇为滑稽。 他正在努力安装,却只觉得匣子上空一暗,一团阴影笼罩了下来,有两个人正好奇的盯着他。 “吧嗒。” 小骷髅手里抓着的一截肋骨掉在了地上,他呆呆的有些不敢动,他原本勉强搭好的身体,也哗啦一声重新落了满匣子都是。 他那滚落出去的小脑袋就这么把脸贴在箱底,开始了装死。 吴玄之用手指戳了戳那骷髅头,骷髅头便滚动了两圈,躲到了角落里头。 “维岳先生,小骨怎么看上去比几年前还小了不少,而且怎么这么害羞啊。小骨,你不记得我了?我当年还给你洗过澡呢。” “咳咳……三儿啊,小骨可能是长时间没有见到生人,所以不好意思,你就让他一个人安静的呆着吧。”李嵩轻咳了一声,眼看着吴玄之要把骷髅给抱出来,赶紧伸手拦着。 吴玄之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虽然维岳先生在修行方面没的说的,但这带孩子是真的不行。 当年多么活泼开朗的小骨,怎么现在就跟变了个骷髅一样,竟然这么害羞。 “对了,维岳先生,你是怎么出现在小陈庄附近的?”小陈庄以及附近的几个村子都出现了邪祟害人事件,而凑巧李嵩也出现在这附近,若非真的了解李嵩的为人,估计吴玄之也会觉得此事是李嵩做的。 “前些日子,我的一个晚辈离世,我去参加他的葬礼。回来的路上,我正巧路过蓉城附近,见到有些不对劲,便来探查一二。还没安稳下来,就被人兜头一泼尿。”李嵩摇了摇头,直呼晦气。 他的辈分太高,比他年长的要么很早就飞升了,要么就坐化了,他口中的晚辈,估计是他的好几代以下的人了。 不过他老人家堪破了生死,并不会觉得死亡是什么值得伤心的事情,倒是也看得开。 “那您见多识广,就没看出些什么门道来?”本来已经临近王朝末世,天下乱象频频。 天底下无论是正神还是邪祟,都不太安分。 吴玄之试探着问道。 “这天底下的邪祟千千万,人心不定,则邪祟丛生,我便是见识再多,那也没办法认得所有邪祟。不过嘛,这一次,老夫我还真的瞧出些门道来。”李嵩嘿嘿一笑,却在关键处止住了话茬。 第一百一十一章 猫与犬 “这城里城外两只邪祟,城里是猫,城外是犬。”李嵩笑了笑,开口说道。 “这猫,是鬼猫。这犬,叫尸犬。” 吴玄之心中一凛,侧耳静听。 李嵩是修行界的前辈,或许实力并非最强那一拨,但见识之广博,天下也罕有人能比肩。 “这鬼猫,是讨债的猫。这尸犬,是守尸的犬。” “猫如何讨债?犬如何守尸?”吴玄之的心念一动,联想到那死去的五人,忽然间想到了些什么。 “欠债的,自然被讨债。暴尸的,自然得守尸。天下无情无义不忠不孝不仁不信之人,皆等若欠一身债务,就得被那鬼猫讨了债。这暴尸荒野的尸骨,尸犬便要领着它们回去,让它们得以安息。” 李嵩嘿嘿一笑,给介绍道。 光听这描述,似乎这两个邪祟也并不如何的邪恶,甚至有仁善慈心。 “圣人尚且会犯错,何况人乎?纵观天下之人,又有谁当的上一句有情有义忠孝仁信?时局动荡,暴尸荒野者不计其数,若是都领回家去,天底下岂不是都乱了套了?”吴玄之立刻提出了质疑。 假如当真如此,那猫犬岂不是能随意杀人? “所以它们才是邪祟,而非神圣。便是神灵,也难以厘清人心之杂乱,这两头孽畜,也妄图正本清源,不过只是给这天下添几分杀劫而已。” “那鬼猫藏匿于市井之间,以色、赌、药、财诱人上钩,若是中钩者,皆会被掏走内脏。那尸犬守在野外,每见枯冢有尸骨泄出,便叼着尸骨回那墓主人家中,把那尸骨幻化成人形,每日吮吸那户人家的精气,直到其全家病倒,乃至丢了性命方才罢休。” 李嵩口中讲的平淡,但吴玄之的内心却丝毫平静不得。 “如何能除了这两只邪祟?” 若是放任邪祟作乱,恐怕蓉城这死人得越来越多。这才月余的功夫,便已经有数十人莫名死亡。 “邪祟自人心而出,人心不平,自然邪祟尽出。不过,邪祟虽然不能尽除,但却能封印。那鬼猫好食人五脏,那尸犬好守人躯壳,只要把那鬼猫镇于五脏庙内,把那尸犬困于躯壳泥丸,这邪祟自然就只得害你一人,而不得害天下人,损一人而利天下,此为大善。”李嵩哈哈一笑,抬眼看向吴玄之。 他那眼神怪异,似乎把吴玄之当成了一块材料。 “你这将官道门人,修的一身《血肉古经》,五脏坚固,躯壳圆满,倒是一个上好的人选。不若你便牺牲这一遭,救一救这天下万民如何?可谓功德无量啊。”李嵩促狭的看着吴玄之,想看他如何选择。 “既然前辈都这样说了,今日我便学那佛陀割肉喂鹰,以身饲虎,说不得能这偌大功德揽入怀中。”吴玄之也笑了笑,丝毫不惧,眼中满是坦然。 “三爷!” 甲十八一皱眉头,向着李嵩怒目而视。 三爷乃是整个公司的核心,岂能涉险?天底下人这么多,随便找个人把那两只邪祟封印了不就好了。 “哈哈哈,你这小子好胆识,便随我走一遭吧。” 李嵩大笑一声,忽的一挥手,抓在了吴玄之的肩膀上。甲十八早就警惕,其身后的金属箱刹那间裂开,化作无数锐利的金属薄片向着对方攻击而去。 但在下一刻,甲十八的身形便不由自动的换了一个动作,原本捏的这手印也变成了一个莫名的姿势。 “嗖嗖嗖。” 那些飞出的铁片,飞到一半忽然间便折回,纷纷扬扬的贴着甲十八的身体飞过。 只一眨眼,甲十八的衣服便被割的破破烂烂,密密麻麻的扎入了地面中,只余下一道道细微的缝隙。 等到甲十八抬头,二人已经失去了踪迹。 甲十八心中暗恨,这人看着慈眉善目,竟然不怀好心眼,把三爷都给掳走了。若是三爷出了事情,以白总的性格,恐怕整个公司都得天翻地覆。 吴玄之只觉得眼前环境变幻,身形虚实不定,好似穿过了无尽空间,也不知道走了多远。 他的心中暗暗咋舌,这维岳先生的实力果然深不可测。 这一份在物质界和幻界随意穿梭的手段,便罕有人及,当日那鹤道人,一人剑术凌厉,却也只敢把穿梭幻界当做底牌使用。上次吴玄之进入幻界,还是依靠无数的站点引路,方才没有迷路。 否则,幻界变化不定,很容易就会被永远的困死在幻界。 忽的,四周的场景一顿,原本寂静晦暗的天地重新出现了颜色和喧嚣,鼎沸的人声不断钻入耳中。 在抬头一看,两边楼宇俨然,鼻尖香粉阵阵,能见到不少女子摇着画扇,在那门前招引着往来的客人。 “去去去,一破落户,也想亲近云姐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一家勾栏门口,几个人架着一穿着长衫的男人扔了出来。 那人的衣服洗得有些泛白,整个人也收拾的利落。但被人扔出后,一屁股坐在一滩污水中,翻了个滚,便显得狼狈不堪。 “这人早些年便考上了秀才,虽然后面因科举取消,他没了中举的机会,但在当地也算是体面人家。谁料一年前遇见了这勾栏的窑姐儿云珠,便整日茶不思饭不想。” “嘿,这刚入花场的雏儿,总想着劝窑姐从良。不仅休了家中贤妻,还把父母的积蓄尽皆取来,只想着与替那云珠赎身,而后双宿双飞。但那云珠只是贪他钱财,与他逢场作戏罢了。如今钱财挥霍一空,那云珠自然翻脸不认人,一脚把他踹开。” 李嵩和吴玄之站在街道上,两侧是往来的人群,却好似一点也未曾见到他们。 甚至有人从他们的身体中穿过,仿佛相处于不同时空。 “此人对父母不孝,对妻子无情,你说,这样的一个人,那鬼猫是否会盯上他?” “喵呜。” 二人正在说话之间,远处的房顶上,一只浑身癞痢的三花猫迈着步子走了过来。 一朵乌云飘来,隐藏了漫天的月色和星辰。 第一百一十二章 谁是鬼 长衫男人悻悻起身,却也不敢跟那几个人高马大的打手对上,只得口中嘟囔了几句,便朝着巷子外走去。 浑身癞痢的三花猫自屋檐上一跃而下。 两侧的勾栏处尽挂着红彤彤的灯笼,昏暗的灯光散漫的笼罩下来,把长衫男人的影子在墙上拉的极长。 “云珠啊,我知道你必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不怪你。那王大户家请我去做西席,我已经应下了,每月都有十两银钱……对了,我家还有一祖上留下的古籍原本,那陈举人愿意出三十五两银子购买……”长衫男人在心中盘算了起来。 想要给云珠赎身,至少也要二百两银子。 以他目前的收入,攒个两年便能替云珠赎身了。 只是,他又忍不住对云珠的想念,隔三差五便要去一次。云珠又不是布施肉身的女菩萨,那是要收钱的啊,去一次就得二两银子,再加上摆阔的茶水钱,每次没个三四两根本止不住。 他的那赎身钱,不仅一直都攒不下来,甚至还日渐减少。 墙上的阴影变幻了起来,在斑驳杂乱的墙壁扭曲下,竟有些不像人的影子,反倒像是……一只猫! 不,准确的说,是一只长着猫的头,身体却如佝偻着老太的猫。 它蹒跚着小脚,踮着脚尖在走路。 亦步亦趋的跟着中年男人。 一根尖锐的爪子自黑暗中缓缓探了出来,向着男人的后背位置抓去。 只要轻轻往前面一送,就能把他的身躯狠狠撕开,把那肮脏透了的心肝儿都拉扯出来。 “喵呜!” 中年人的耳畔出现了一声尖锐至极的猫儿咆哮的声音,那声音中充满了怨毒和阴冷。 他下意识的回头,四周空空如也。 只有两侧的灯笼在风中摇曳着,让他的影子在墙上晃荡不休。 “我要给云珠赎身……我真是昏了头了,我为什么要给这窑姐儿赎身,这女人也不过中人之姿,且一举一动皆刻意练习,所为的不过是我口袋中些许银钱罢了……” 忽然间,他觉得一股子凉气忽然自顶门窜起,强烈的悔意自他的心中升起。 他忽的狠狠抽了自己两巴掌,这下手很重,那白净的脸上立时多了两道印子。 自己最近怎么做了那么些混账事,修了结发之妻,还变卖了老父老母的诸般财产,就是只为了与那女人的一夕欢愉。 我真傻,真的。 “喵呜。” 在这中年人的身后,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二人静静伫立着。 一人年长,一人年少。 年长男子的手中抓着一直浑身癞痢的三花猫,那猫儿犹自挣扎,但却脱离不得。 “你这孽障,人身有兽性,亦有理性,你光光挑动人心兽性,压制其理性,便自诩识破人心,滥杀无辜,当真是可恨至极。”李嵩看向眼前的猫儿,出声怒斥道。 邪祟自人心而出,这鬼猫的这等思想,也并非是孤立而生的,而是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的观念。 在不少城隍庙宇中,有一句很出名的话:“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此话实在是大谬。 善事做了,那就是善。恶事做了,那就是恶。 管你有心无心。 就像那长衫男子,心中虽然有恶念,但若不是鬼猫的可以引诱,其绝不会失心疯般的休了妻子,变卖了家长的财产。 或许他曾经在心中有过这么一念之恶,但其自身的道德感和诸般情感的约束,会压下这种负面的念头。 “自今日后,我便把你关入五脏庙内,若是你当真能体悟人心变化之微妙,说不得能有脱身一天。”李嵩看向猫儿,只伸手在其脑袋上一拍,那猫儿就急剧缩小,化作拇指般大。 …… 我叫陈有金。 我觉得……我好像遇见鬼了。 那个年轻人,说他是我的儿子。那个丑陋的女人,说她是我的婆娘。 但是我应该没有婆娘,更没有儿子。 我坚信我的判断。 他们待我很好,有什么吃的,也都会先送给我。 但我还是很害怕。 我开始偷偷的观察他们,他们的脸色很苍白,眼睛也很红…… 他们总是背着我窃窃私语,他们在说什么?我不知道……我要偷偷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他们说……瘦了……瘦了点但是能吃……我听见了,他们好像要吃什么东西?” “他们要吃什么东西呢?” “家里没有什么吃的啊……” “哦哦,后来啊,我又发现了一件令我非常害怕的事情,我从他们的身体内穿过去了,我触摸不到他们。” “我知道了,他们是鬼,他们都是鬼啊!他们要吃了我!” “二位仙师,你一定要救救我,我是好不容易才偷着溜出来的,若是被他们发现了,他们会立马杀了我!”陈有金站在一老一少两个男子面前,不断的乞求着。 “你错了。” 李嵩摇了摇头,看向了眼前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叹了一口气。 “你错了,他们不是鬼,你才是鬼。”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我是人,我怎么是……是鬼呢?”陈有金侧着脑袋,看向了眼前这两个人。 他在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脸色忽然间变得狰狞了起来。 他的脸色泛着青白之色,一层层尸斑开始出现,好似死去许久的尸体。他的双目猩红,向着二人扑了过来。 “生死幻梦一场,何必守着执念呢?”李嵩摇了摇头。 陈有金的身体才扑到一半,就突兀的化作了一缕青烟,而后,地面上出现了一块泛黄的枯骨。 应是人类的肋骨部分。 而在不远处,不知道何时蹲着一直身体腐烂了大半的黄狗。 它的身体僵硬着,毛发干枯而毛糙,胸腹部位已经出现了巨大的缺口,肠子拖拽在地面上,腥臭的脓液流淌了一地。 黄狗的一双眼睛浑浊而没有任何色彩,就这么看着李嵩和吴玄之。 “我知道你有心以功德成道,但是路子错了,你越是努力,便只会错的越多。”李嵩伸出了一只手,抚摸在黄狗的脑袋上。 他的手掌,不知何时变成了森森白骨,和手肘部位泾渭分明。 看着无比诡异。 第一百一十三章 老猫捉尽心中鼠,黄犬一吠天下明 “人身有七魄,七魄中常驻七鬼,其第一魄便为‘尸狗’。当年龙门派的常月道人为清净体魄,斩落七魄之鬼,存于灵佑宫。其中‘尸狗’因意外散落于外,此次扫帚星现世,帝流浆降落天下,那‘尸狗’便与寻了野外一具黄狗的尸体,借此托生而出。” 李嵩抚摸着尸狗的脑袋,平静的开口说道。 一转眼,自己那老友离去已近三百载。 “此犬虽然为阴鬼邪祟,但其心中却有成道之志。自化生之日起,便生一执念,欲天下之魂灵皆有祭祀。希望借此为功德,飞升天阙。于是,它便每日在野外游荡,每逢见孤坟中有枯骨流落于外,便衔其归家,幻化成生前模样,令其家人供养。” “只是,人鬼殊途。人死之后,魂灵散落天地,枯骨中残留的不过是一二记忆念头而已,根本就记不得生前家人。且鬼物自有阴毒,于人身有害,必然会妨碍活人之性命。那小陈庄乃至附近的几十起性命,皆为此犬所害。” 李嵩缓缓道来,好似一切都无法瞒过他的眼睛。 那黄狗歪着头,眼神依旧懵懂迷糊,但却对于李嵩有着本能的亲近。 “三儿,这猫狗邪祟,杀也杀不得,若是任由其放纵于外,恐怕会给天下带来无尽灾患。之前你说你愿意以自身之躯封印此二妖,可是当真?”李嵩伸手在那黄狗的脑袋上一敲,这黄狗同样缩小到巴掌大小,落入其手中。 吴玄之重重的点了点头,“自是当真,如何封印,还请前辈施为。” “这简单……只需……” “拍入体内便可!” 李嵩说着话,声音忽的小了几分,就在将吴玄之注意力吸引过来的时候,他的手掌如闪电般拍出。 一巴掌拍在其腹部,一巴掌拍在其额头。 “汪!” 只刹那间,二灵入体,一道嘹亮的犬吠声在他的泥丸处响起。 他的耳畔只如闪电般炸开,瞬间杂念尽消,思维通透,大脑运转的速度是之前的数倍。 一道裂缝自眉心处展开,银白色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动着。 瞳中界一展,四周的一切尽皆倒映心中,每一刻,外界的无数数据都同步反馈过来,他的思维非常有条理的对所有数据进行分门别类,按照不同的等级,进行数据存储。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之前他虽然拥有瞳中界,但碍于自身修为,对外界的信息接收速度并不快。 如今思维变快,对于普通的外界信息录入已经没有了压力。 至于他的胸腹之间,便好似觉得有一道气流在翻涌。 那气流流转之处,便觉得一阵舒畅。 仿佛这股气流将他身体内的杂质尽数驱离,和谐五脏,调理六腑,他觉得自身的状态是前所未有的好。 甚至于,他的心、肝、脾、肺、肾都在蠢蠢欲动,仿佛要活过来一般。 只这么短短的功夫,他便觉得恶道三眼妖的成熟度提高了不少,五脏的身妖化生进度也大大的加快了。 正所谓,老猫捉尽身中鼠,黄犬一吠天下明。 他的身与神的状态,已经达到了他这个阶段的巅峰。 “多谢前辈成全。”吴玄之向着李嵩行了一礼。 自己与李维岳实际上也算不得有多深的交情,只是在数年前收购将官道的时候,与对方有过些交集。如今对方送了如此一份大礼给自己,自己必须记住这个恩德。 “嘿嘿,你小子,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在戏耍于你,所以才故意应下此事?说一说,老夫是哪里露了破绽?”李嵩似笑非笑的看着吴玄之。 “损一人而利天下,此为大善。”吴玄之恭恭敬敬回了一句。 李嵩先是一愣,旋即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的确是我大意了。你这小子,还是跟当年一样的滑头,一样的不好骗啊。”李嵩指了指吴玄之,口中大笑了起来。 李嵩一边笑着,一边踏步而行,其体外的皮肤和血肉,尽数在消失,寻常成了一具白骨。 转眼之间,便在百丈之外。 他身后的货箱被撑开,一只小骷髅的脑袋从中探了出来。 “当年欠了小狐狸一份恩情,今日算是还了。有空去钱塘闲坐……”几个眨眼后,李嵩便消失不见,只有一道幽幽的声音传来。 吴玄之再次的鞠躬行了一礼。 李嵩年轻时候,学的是老庄一脉,而老庄又与杨朱一脉相承。 杨朱有一很著名的话,叫做“拔一毛以利天下,吾不为也。” 这实际上便是阐述了先秦道家的“立足真实,追求自由,贯彻宽容”的理念。 那一日,李嵩在说要把猫犬封印于人身的时候,顺口就说了一句“损一人而利天下”,他本心是想要考验吴玄之一番。 只是,他自己也没有考虑到的是。 他一个学老庄的人,怎么会说出“损一人而利天下”的话,这跟他的本心不符。 吴玄之正是通过这一句,判断出这猫犬之鬼对人并不是有害的。若是真有害,李嵩也不会提出这种封印的方式。 感受着猫犬在自己体内的波动,几乎每时每刻,二者都在调理他的身躯,清净他的思维,就等于时时刻刻有道门高手驻守身侧,避免自己坠入邪道。 他修行的将官道法门本就有着不少隐患,有了此二物,他在修行上也能安全不少。 这一遭,虽然生了不少波折,但吴玄之得到的好处是莫大的。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事情。 “前辈,你自己跑了倒是潇洒,我这可怎么回去啊。”吴玄之看着四处茫茫,一片野地,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现在可不像后世,有路标,也有电子地图。 此地附近山路复杂,道路崎岖,他想要选一个方向走回蓉城府,恐怕也得折腾一番。更何况,他的双腿又没有化妖,走路的速度实在快不起来。 也没办法了,他只得打开瞳中界,感知到附近有一条河流,便向着此处走去。 河流两岸必有人家,找个人问问路就行。 第一百一十四章 喝汤 “娘啊……你这是要干什么呀,你放开我!” 在一间破败的屋子内,一个青年被麻绳捆绑在床沿上。 屋内黑漆漆的,只有一旁灶台的火光跳跃着,把屋内映照的稍微有了些光亮。 “聚财啊,你爹前几天托梦给我,说他饿呀,他冷啊……我寻思着,得给他送些吃的,可咱家里头也没什么吃的了啊……”在一旁的灶台边上,一个头发花白凌乱的老妇人往灶内加了两把柴火,橙红色的火光照耀着,将她的脸庞照的红彤彤的。 只是,那一道道的皱纹,却更加的显眼。 “咱们不是商量好的,你也同意了……瘦是瘦了点,但是你爹不嫌弃的,他要是嫌弃,我说说他,这个糟老头子,撇下我一个人就走了……”老妇人口中念叨着,前半句还在跟那青年人说着,后半句又陷入了自言自语之中。 青年人的眼睛瞪大,他只觉得眼前的场景好似噩梦一样。 他也记不得自己为什么会被绑在这里,他就像是喝断片了一样,全部的记忆停留在半个月之前。 还有,自己是怎么被绑起来的?他母亲的力气那么弱,自己只要稍作反抗,就能挣脱。 灶膛内的火光烧的旺盛,老妇人又拿起了一旁生了些锈迹的菜刀,就这一旁缺了口子的水缸就磨了起来。 “咣当咣当。” 她的每一下都很用力,那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音,在屋内回荡。 她的大半个身躯都隐没在黑暗中,只有脸部和手中的菜刀暴露在火光之中。 菜刀被磨的利索了,老妇人也满意的笑了。 青年的眼神中满是惊恐,在他黑漆漆的瞳孔中,倒映出两团火光,也倒映出两道手持着菜刀的蹒跚身影。 “救命……救命啊!娘,我是聚财啊,我是陈聚财,你别杀我!” 他扯着嗓子嚎叫了起来,带着哭腔,也有些歇斯底里。 只是,这村子里已经没多少人了。 这些天来,家家户户莫名的死人,有人传是妖怪作祟,也有人说是有传染人的瘟疫。 稍微有些门路的,都搬去其他地方,要不就到山中去避难。 老妇人走到了青年的身边,手中的菜刀比划着,口中也不知道在念叨着些什么。 青年的眼中几乎要沁出血来,他拼了命的挣扎着,但他被捆缚的实在太紧,根本就用不上力气。 对于死亡的恐惧,让他几乎要失去理智。 老妇人比划了几下,似乎终于找好了位置,把刀贴在了青年的脖子上,说话间就要往下用力割去。 她的动作娴熟,青年人甚至想起了幼年时期,他母亲杀鸡的时候,用的便是这个动作。 那时候,可是一家中最快活的时候。 “噗嗤。” 鲜血喷涌而出,一片鲜红,模糊了他的视线。 …… 青年呆呆看着眼前的画面,他的母亲正颤巍巍的蹲在不远处。 手中提着一只不知道哪儿来的野鸡,此时此刻,野鸡的脖子被割了开来,而后又向后扭起,鲜血先是喷溅出来,而后一点一滴的落入到缺口的陶碗里头。 那鲜红,是那么的刺眼。 他下意识的就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刚刚不是……怎么会这样? 那种难以言喻的断片感觉,又涌上了他的心头。 “你这孩子,怎么就知道看着,还不过来搭把手,舀些开水来,把鸡毛烫一烫。今天还有客人呢,别让客人等久了。”老妇人把沾着血的菜刀放到了一旁,抬头埋怨的瞪了自家儿子一眼。 青年这才注意到,在一旁的黑暗之中,一个年轻的公子哥静静的站立着。 他长得可真俊啊,跟他们乡下人一点都不一样。不仅白皙干净,那衣服的料子一看就很贵,跟他们家格格不入。 青年顿时生出了些自卑感,脑子里也忘却了之前的事情,赶紧跟着忙活了起来。 “吴先生路过咱们村,借机来歇歇脚,还送了只鸡过来。”老妇人的脸上满是喜色,一边给鸡拔毛,一边兴奋的说着。 不一会儿,这只野鸡就被处理好了。 鸡肉被斩成了小块,就这么白水煮了起来。农家也无甚调料,便是些粗盐也不剩多少。 不过今日难得有客人,老妇人还是大方的往汤里加了些盐。考虑到这是荤汤,她又多加了一勺半的水。 一直没到了锅沿,才心满意足的守着汤锅。 汤炖了有半个时辰,一锅鸡汤才算是好了。 老妇人拿些粗瓷的碗给装了,一人一份,不过她也有些小心机,每个人的碗里头只见汤水,不见多少鸡肉。 “客人先吃着吧,咱们这农家简陋,估计也不合您的胃口。”老妇人把汤碗推倒吴玄之的面前。 吴玄之喝了一口,味道的确不怎么好。 鸡汤没有放葱姜,味道有些腥,水放的又过多了,导致汤水非常寡淡。 但他还是把一碗汤给喝了下去。 他对于食物的味道,向来没有什么挑剔的。 “吴先生,我再给您打一碗?”眼看着一碗汤就这么没了,老妇人的眼中有些心疼,但还是开口说道。 “不必了,我吃饱了,你们吃吧。”吴玄之摇了摇头,打量着整个屋子。 整个屋子空荡荡的,就剩下一张破桌子,一个案台、一个灶台和一张床。 那床挨着墙放着。 不远处用些芦苇和竹子隔出来一个小间,算是分割成了两个房间。 倒是在一旁的案台上,放着一方巴掌大小的神像。 其穿着一身官服,手中持着一根木杖,看上去倒是笑容可掬。 这神像吴玄之倒是认识,那是很多村子里都能看到的土地爷的神像。但一般这些神像都是供奉在山间地头的土地庙中,很少有人会将其请回家。 因为土地神跟城隍神一般,都是庇佑一方的神灵,只是地方神,并不是全天下的信仰。 “那多不好意思啊,聚财啊,你再去给先生打半碗。”老妇人的眼中是抑制不住的喜色,但身为主人家的客套心理,她还是让儿子去再打些汤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土地神 吴玄之端详着那土地神。 那神像通体雪白,是一个穿着员外服的老者形象,面容慈祥。只是那脸颊两侧和嘴唇上都被染上了殷红,看得久了之后,竟然有了几分诡异之感。 吴玄之的瞳孔泛着红光,瞳中界开启。 刹那间,眼前的诸般景象就出现了变化。 那慈眉善目的土地神像立时便活了过来,那黑漆漆的双目在滴溜溜的转动着,原本雪白的皮肤的,也忽的蒙上了一层肉感,就像是一块被放了血刮了毛的猪肉。 看上去,有些莫名的瘆人。 瞳中界在不断的扩大,瞬间笼罩了整个小陈庄。 天空是暗红色的,一排排的房屋两边排列着。整齐又低矮,明明建筑风格与川中的房屋类似,但这种高度再加上这种的排列方式,让人莫名的想到了……坟墓。 一座座低矮的坟墓。 吴玄之现在所看到的场景,是物质界的小陈庄在幻界的投影。 “是有食物上门了吗?”案台上站着的土地神歪着头,忽然开口说话了。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带着令人很不舒服的味道。 在他说话之间,他的身形就膨胀了起来,转眼便有七八丈大小。背后升腾起了一根根的木桩子,那些木桩子上头悬挂着一个个黝黑发亮的铁钩子。 大半的铁钩子上头都倒挂着一个人。 铁钩从他们的脑袋上贯穿而过,一个个人影就这么笔直的被拉扯着,好似一具具吊死鬼,也像是屠宰场上的牲口。 恍惚之间,一根木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吴玄之的背后。 铁钩探出,向着他的脑袋上穿插了过来。 吴玄之下意识要动用剑气,但他泥丸中忽然间传来了一道嘹亮的犬吠之声。 那犬吠声炸开,铁钩在还未靠近他的时候,便溃散消失。 而后一只浑身僵硬、肠肚腐烂的黄狗显化而出,它虽然看上去与普通的野狗一般大小,但浑身却充满了凛然威势。 它猛地向前一扑,在靠近那土地神的时候,它的身形好似在不断扩大。 不,并非是它在变大,而是那土地神在变小。 土地神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惊骇,正要逃走,却被那黄犬的前肢一把按住,丝毫动弹不得。 见到这一幕,吴玄之的目光中也觉得惊奇。 原来这尸犬还有这般用法,不仅能辟开诸般幻象,更能对这些鬼神邪祟一般的生命体造成杀伤。 那灵猫必然也另有用途。 看来这份恩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许多。 他脑中动念,但手下动作也丝毫不慢。瞳中界展开,迅速把那土地神给捕捉住,困在了恶道三眼妖的体内。 黄犬低鸣一声,便重新坐镇泥丸之中。 “咔咔咔。” 忽然的,外界的那尊土地神的神像身上出现了一道道的裂缝。 而后就如同经历了百年的时光风化一般,破碎成了一块块。 老妇人抬头一看,不由大惊失色,她赶忙上去查看,伸手在那碎片上一抓,便化作了一堆碎土。 “莫怪莫怪,土主爷莫怪。”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家中的神像无故破碎,必然是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这尊土地神,是小陈庄的土地吗?”吴玄之好奇的发问道。 他觉得有些奇怪,如果这尊土地神是小陈庄的,那应该是整个村子一同供养的,怎么会放在某一户人家的家中。 老妇人没有搭理吴玄之,还在神像面前念念叨叨的。 “此神像是一年多以前莫名出现在我家门口的,估摸着是哪个逃荒的丢下的。我娘看着神像比较完整,就请回家供奉着。”陈聚财开口给吴玄之解释了一遍。 …… 第二日一早,吴玄之问清楚了道路之后,便回到了蓉城。 甲十八见到他回来,高兴之余又怀着几分愧疚,都怪自己实力太差,他是被派来保护老板的,若是那货郎真有恶意,这后果是不堪设想。 “甲十八,那神躯现在到哪儿了。” 吴玄之的心情看上去不是很好,就在甲十八犹豫着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吴玄之先一步开口了。 “现在估计已经抵达大不列颠岛了,再过几天就能进行测试。”甲十八做事情不如白信那般细致,他只是根据轮船的行进速度进行了一个大概的推断。 “帮我给实验室发一个信息,把神躯运送到川中,第一次的测试,我打算在国内进行。”吴玄之的脸色阴沉,说话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好!”甲十八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对了,不要走海运了,速度太慢。直接走陆地,让阳都、罕极、羊滦三人亲自押送,再给鹤道人发一个信息,让他前去西方接应,速度越快越好。”就在甲十八准备离去的时候,吴玄之有插了一句。 甲十八的瞳孔微微有些收缩。 三爷这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一下子动用这四个怪物,还要走陆路。 欧亚大陆连成一体,从欧洲直接走陆路抵达川中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尤其是让三个实力高深的修行者出手运送,速度的确会比海船要快很多。 只是,欧亚大陆为旧大陆,人类的文明发展数千年,指不定那个犄角旮旯里头都藏着老怪物。 再加上一路走来,会经历各种环境,沙漠、雪山、丘陵…… 想要背负着神躯穿越万里,须得极高的实力和勇气。 不过,那阳都、罕极都是将官道的祖师,二人虽然在实验室的等级划分中都只能算是“烙印”级别,但将官道走得路线太非主流,一身实力非常恐怖,除非遇到正好克制他们的法门,否则不用担心会被人打死。 至少甲十八,没信心能在任意一人手中活下来。 至于那羊滦,此人是实验室改造的实验品,专门被研制出来的杀人机器。 不修命性,只为杀人而生。 跟他比起来,将官道的那两人简直就是修桥补路的代善人。 不过,羊滦本人对于杀人没有多大欲望,平日里都是留在实验室中接受改造实验。 听闻他为了提升恢复能力,近期接受了半妖血脉改造,也不知道成功了没有。 第一百一十六章 横渡欧亚 吴玄之的心情变得恶劣是有原因的。 因为那土地神。 他在之前就知晓太白山一系的神灵在偷偷享用血食,他本以为是个例。但现在的实际情况是,不享用血食的才是个例。 那些神灵……都开始吃人了! 这尊土地神原本是刘家沟的土地,在某一日,他忽然发现一直悬禁在他头顶上的规则松动了。人道朝廷对他们的压制变得极小,甚至接近于不存在。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可避免的陷入了堕落。 神灵享受生民供奉,本身就会受到正面负面的情绪影响,一旦人道压制变弱,他们就很容易失控。 食人,几乎是隐藏在神灵骨子里的本能。 因为在远古时期的祭祀中,以人为祭品,那是最高等级的祭祀。 也只有这样,才会让他们的实力出现迅猛的增长。 这头土地神在堕落后,便开始慢慢的偷吃刘家沟的村民。但他太贪婪了,在尝过第一口血食后便止不住了,很快刘家沟的人被他吞吃一空。 这个时候他开始慌了,如果没人祭祀的话,他不需要多久就会陷入沉睡。 为此,他蛊惑了一个过路之人,让那人搬着自己的神像一路到了小陈庄。 小陈庄有供奉的土地,但还未来得及堕落,而他又因为食人而实力大涨,便将小陈庄的土地吞并,并在此扎根。 但他还未来得及继续进行血食,一头尸犬便在小陈庄附近一带为祸,这尸犬的实力远在他之上,他不敢动手,只得死死的隐藏住自己的身份,免得被发现异常。 几日之前,那尸犬再次作乱,将一户人家死去男主人的魂灵召唤了回来,并送其回家,让妻儿供养。 妻儿为术法所迷,倾尽家中所有资财供养那魂灵。最后因家中无有食物,便起了杀子供夫的念头。 再往后便是李嵩将尸犬封印,使得术法中止。 那土地神一直藏于暗中,见到尸犬的气息消失,便起了顺水推舟的想法,继续迷惑那老妇人,准备烹杀了陈聚财。 也得亏夜间问路的吴玄之赶来,才打断了这一起人伦惨祸。 整个神道体系的崩坏,比想象的要更加严重。 上层的崩坏,可能只是崩坏的开始。但底层的堕落,意味着这个体系已经陷入了万劫不复。 吴玄之的思绪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两千年前,或许那个时候的张道陵,面临的也正是这般状况。 神道为乱,肆意食人。 六天故鬼祸乱天下。 而张道陵的选择是…… 破山伐庙! …… 幽深的黑海之上,浪头一阵阵的堆叠。乌云沉沉压下,空气非常滞涩,仿佛有风暴在酝酿。 三道人影自远处走到了黑海之侧,他们风尘仆仆,不过眼神却是锐利的,每一步都坚定的踏在土地上。 这三人的装束迥异,最中间那人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一头短发打理的齐整,长得俊美倜傥,虽然已经到了中年,但依然带着让异性沉迷的气质。 左边一人则要内敛许多,穿着黑色的长袍,头部面部都遮挡了起来,有些类似于中亚的装束。 最后一人身形最为壮硕,穿着灰白色的短褂,裸露出结实的双臂,那流畅的肌肉,却给人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最奇特的是,这个人的后面还背负着一个巨大的犹如棺材一般的金属箱子。 这三人,正是从大不列颠岛过来的阳都、罕极和羊滦。 “三儿越来越会使唤人了,咱们这几个老家伙,一大把年纪了,还得被人呼来喝去的,真是可怜呐。”阳都看着眼前翻涌的黑海,不由得口中叫屈道。 他此刻不复之前那一团血肉的恶心模样,也不知道是使用了什么变化的幻术,还是收敛了血肉。 “可得了吧,听说要回国内,你可是最积极的。嘿嘿,这具神躯在国内做测试,那怕是要搞一个大动静啊。最好跑到龙虎山下测试,吓死那帮牛鼻子。”隐藏在黑袍中的罕极轻轻一笑,根本就没有给阳都面子。 “应该先去龙虎山,再去白云观,要让南北道门都看看咱们将官道的实力。当初评定天下道统,凭啥就把咱们划为旁门,咱们这分明就是堂堂正正的通天大道。”阳都比罕极还能还能吹,反正说大话也不用交税。 羊滦站在一旁,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只是看着这两人在天南海北的侃大山。 他们自大不列颠岛离开,穿越了加莱海峡,进入了法兰西,而后又穿越了德国和奥匈帝国,一直进入到俄国境内,花费了十天时间,这才进入到黑海附近。 此地,已经算是欧亚两地的交界之处。 说话之间,众人便走到了黑海岸边,远处的海洋泛着深蓝之色,若是站在极高处看,仿佛一颗凝视着天空的眼睛。 “要不咱们比一比,看谁先渡过黑海?”阳都虽然是三人中年纪最大的,但性格最为张扬。 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海水,便起了心思。 这黑海虽然是内海,但内里风浪巨大,时常有风暴出现,哪怕对于【戒律境】的修行者来说,都是非常危险的。 没有任何人类,有把握在这片海洋中安全存活。 但将官道的人,就没几个精神正常的,他们常年走钢丝一般的修行,考虑问题的方式跟正常人完全不同。 “不妥不妥,羊滦还背着这么重的箱子,我们赢了胜之不武,输了就更丢脸,我不比。”罕极摇了摇头,直接给拒绝了。 “那就换一种比法,咱们把箱子当球,三人各自争抢,最先抱着箱子上岸的人获胜,如何?”阳都不依不饶,当即换了一套规则。 这下子,罕极倒是没了反对的理由。 “羊滦,你的力气最大,你发球。”阳都跃跃欲试,开口对羊滦说道。 羊滦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中也闪过一丝火热,他默默的把背着的金属箱从后背拿了下来,就这么双手抱着。 “嗡。” 他的双臂屈起,内里却隐约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响声,而他双臂的肌肉则适时膨胀了起来,仿佛有无尽的力量在内里积蓄。 “嘭。” 金属箱瞬间撕裂了空气,发出了轰鸣的爆炸声。 而那箱子,则如炮弹一般的飞出。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各显神通 在箱子飞出的刹那,罕极的身躯就发生了变化。 他的双臂一张,衣袍融化,与手指手肘合到了一起,竟然变成了一双翅膀,再一变,他整个人就变成了一只硕大的鹰隼。 对于各门各派来说,变化之术只是意味着幻术,不过是改变人类的视觉呈现,本质上还是一个人类形状。 但将官道不同,他们修炼血肉,到高深处,可以随意的改变肌肉的形状和结构,变化成各种生灵的模样。 罕极本人为回族,自沙漠中出生,不擅长水性。 所以他横渡黑海的方式就是变成鸟类。 他的双足往那金属箱上一踏,血肉蠕动,足底竟然生出了吸盘,牢牢吸附在金属箱之上。 “嘭。” 金属箱重重坠落于海,他翅膀扇动,口中长呼一声,便拖着箱子在海面上疾行了起来。 水浪卷起数丈,在深邃的海面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哈哈哈。” 阳都一见这般状况,心中也升起较劲之意,大笑一声之后。一头扎入了水中。 入水的瞬间,他的身躯就膨胀了起来,汹涌的血肉混杂着大量污浊的液体,从他的身躯内部爆发了出来,把他的身体撑爆。 他化作了一团蠕动的血肉,看上去万分恐怖。 若是有人见到海水中潜藏着这么一个东西,恐怕能被活活吓死。 “这个老东西,就不能好好的变化,每次都搞得这么恶心。”天上的罕极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有些嫌弃。 别看阳都长得一副好皮囊,但什么法门到了他的手中,都喜欢搞得血肉模糊的,看上去比邪道还要邪道。若是当年评定天下道门的时候有阳都在,将官道别说是被评为旁门,恐怕都得被扔到邪道中去。 “嗖嗖嗖嗖。” 那血肉上分化出数十根肉芽,而后又不断分化,转眼就分出去数千股。这些肉芽每一根都精准的插入一根海鱼之中,附近数百丈的海鱼,尽皆被他抓住。 所有海鱼的身躯微微一震,而后双目中泛起了一丝猩红。 在下一刻,就齐齐的往前方而去。 将官道的修行没有等级之分,便是实验室的六个等级也很难套用。 不过,将官道内部也是有分水岭的。 化身十只身妖及以上的,为一重境界,以下的则是另一重境界。 一旦拥有十只身妖之后,就会选择一个主妖。主妖能够统筹其他的器官,就如同狼群在达到一定规模就会选出狼王一般,避免各自为政。 这个是当年五代祖师的创举。 因为在此之前,没有主妖的意识,这就导致了越是到后期,将官道的修行者就越容易走火入魔,身躯暴动。 选择不同的主妖,就代表了修士的不同方向。 就像那罕极,他的主妖是藏影妖,也是皮肤化作的身妖。所以擅长变化,周身器官身妖都配合他一同变化,可变天下活物。 到高深处,甚至可以化生为传说中的神兽一流。 而阳都的主妖是明神妖,对应的器官是大脑,所以他最擅长的是精神控制和逻辑计算。 实际上,在虚空之脑没有被实验室发现之前,负责运算的就是以阳都等以明神妖为主妖的将官道修士。 阳都为了增强自己的控制能力,进一步的压缩了其他身妖的灵智。 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大脑就能发挥出最强的力量。 附近无数的鱼儿在他的控制下,彻底的激发了全部的潜能,向着前方进发。 海底之中只见到一道水流划过,他刹那间就被拉出去老远。 羊滦落在最后,他不是将官道的人,也没办法将身躯开发到这个地步。但是,他却是生命科学研究所和装备研究所共同打造的一个人形兵器。 因为在修行的过程中,大家也发现了一个问题。 灵魂往往比肉身存活的时间更长,哪怕是那些道门领袖,他们的修行法门到最后也是抛弃肉身,最后将神魂变化成另一种不可知的状态生存,那些人管这种过程叫炁化,也叫飞升。 但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换一种思路,将人类的肉身替换成更加结实的其他物质? 比如说某种抗氧化的合金? 这个项目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大家的想象,因为人体就是一个非常精密的仪器,替换掉一点,还想要让神经系统去精微操控,这简直就是不可能。 更何况,已知的材料跟血肉都会有很强的排异,想要走出这第一步,就得解决掉排异的问题。 但好在,虽然人类的合金中暂时还未发现与人体融合的,但在超凡领域,这样的材料还是能够找到的。 最简单的材料,就是将官道门人的骨骼。再比如,正一道门的血金。 就像吴玄之的脊柱能够生出孢子,完美寄样在其他的体内。其他将官道门人的骨骼也有类似的作用,一些门人死后,骨骼就会被利用起来,用来进行试验。 当然,这个只是权宜之计。 因为这些骨骼不仅产量小,而且也是从人体产出的,同样也是血肉之躯,也无法抵挡长久的时光流逝,跟他们研究的初衷不符合。 正一道门的血金倒是很符合他们的预期,那是正一道用来收容阴灵的金属。 若是有弟子因变故身死,他们就会将其存储于血金之中,再加以供奉,则可炼制成护法神灵。 血金具有高强度、高韧性,并且能够很强的抗氧化能力,听闻其内部还有血管状的纹路,可以跟人体高度相融。 只是这种金属一直都是正一秘传,将官道迄今也没能搞到。 “咔嚓。” 羊滦纵身往水下一跃,他的双足底部忽然裂开,从中探出了两根圆形管道。 “嗡。” 伴随着一声响动,四周的水流便被吸纳了进去,而后喷吐而出,吸纳之间,形成了一股强劲的推动力。 伴随着一声响动,四周的水流便被吸纳了进去,而后喷吐而出,吸纳之间,形成了一股强劲的推动力。 远远眺望黑海,能见到幽深的海面上出现了三道细长的波浪。 第一百一十八章 黑海之上 三艘约有数百英尺的炮舰自黑海北岸缓缓离开了塞瓦斯托波尔港口,向着黑海的深处进发。 这是沙皇俄国的一支军舰,也是他们依仗着与奥斯曼帝国在黑海上争锋的力量。 近些年来,俄国海军过得着实不如意,日俄战争一役,他们的海军派往远东的船舰,在对马海峡几乎被全歼,让原本号称世界第三的俄国海军几近崩溃,如今这黑海之中也仅剩一些近海炮舰而已。 不过,这支苟延残喘的军队出海,却并非是因为什么军事活动。 而是为了捕捉白鲸。 所谓的白鲸,与常人所认为的鲸鱼并不一样。这实际上是一种生活在黑海的鲟鱼,体型庞大,最长能有20-30英尺,极其罕见,但是肉质鲜美,受到了俄国上层贵族的欢迎。 在最中间的一艘炮舰的甲板上,站着七八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 他们的脖子上悬挂着银质的十字架,目光沉静,看向远方的海洋。船上的士兵和水手有意识的离这几个人远一点,看向他们的眼神畏惧大于敬重。 这几个人,是莫斯科的皇宫中派遣出来的寻鲸人。 听闻他们具有某种独特的魔力,可以在海洋中寻找到任何他们想要的东西。在之前的许多次中,他们都已经用事实证明了自己的力量。 但最关键的是,这几人还是那个人的门徒。 “在东南方向,有鱼群活动的痕迹。”为首的黑袍人伸手按在十字架上,忽然间抬起头来,看向了远方。 在他的感知中,有一支庞大且混杂的鱼群正从远处赶来。在其中,他察觉到了白鲸的踪迹。 几艘炮舰很快就调整好了方向,向着黑袍人指挥的方向而去。 …… “嘭。” 一直被罕极拖拽着的金属箱忽然间一震,在水下一股巨力的拉扯下,整个箱子瞬间沉入了水中。若非他及时松开,恐怕他本人都得被拉入水中。 “咕嘟嘟。” 而在他不远处的水下,海水几乎要沸腾了起来,低头向下看去,也不知道有多少只鱼儿在跃动着。 那些都是阳都控制的海鱼。 一路走来,他们行进路线中的海鱼大多都被阳都控制。在一刻钟之前,他甚至都控制了数十只体型七八米的大鱼。 在无穷无尽的鱼儿拉扯下,力量几乎能够拉动一艘船舰,拉着一个金属箱那更是不在话下,鱼群转眼间就化作了一道白线,离得远了。 罕极再厉害,也仅仅是个人力量而已,拼不过这么多海鱼合力。 他人在半空之中,不由得摇了摇头,便也不再管那金属箱,而是翅膀一振,向着前方飞去。 可是,他还未飞出去多远,忽的眼睛一凝,在北方位置,有三艘银灰色的船舰破开了重重海浪,正向着他们的位置驶来。 在船舰上悬挂着白、蓝、红三色旗帜,旗帜的左上角还有双头鹰图章。 罕极在国外生活了这么多年,自然认识这旗帜的来历,分明就是沙俄帝国标志。 “小心警戒,前方有军舰,一共是三艘。”他长啸了一声,声音传了出去。 他们修行之人,不愿意与任何国家的军事力量起冲突。毕竟,再强大的修行者,也很难在一支装备完好的热武器时代的军队面前讨得好去。 而且沙俄还是欧亚大陆上的大国,虽然近些年衰弱的力量,但也是列强之一。 不是个人或者某个门派能够招惹的。 阳都念头转动,所有的鱼儿都停止了游动。他的身躯缓缓从水下浮了上来,不过他现在的躯体已经近乎成了一张大网,全部的血肉都分化成了道道枝芽,与海鱼勾连到一起。 “真是晦气,这么大一片海域,这都能碰上,咱们还也是点背。行了,你们两个注意隐蔽。”阳都倒是不怕,他反正也是在海底,以如今海军的力量,还很难探测海底的情况。 说完,所有的海鱼齐齐的拉扯,将他连带着金属箱子拖入了海底。 罕极摇了摇头,身体忽然炸开,从一头一人大小的鹰隼瞬间分化成了二十多头体型洁白的海鸟,纷纷扬扬的向着远处飞去。 好一会儿,羊滦从海底浮了上来,摸了摸鼻子,这两人是不是把自己给忘了? 不过,在下一刻,他脸颊两侧的皮肤忽然裂开,形成了一道道的口子,犹如鱼鳃一般。 他一头扎入了海水中,深深的向着海底深处沉去。 外界的海水被鱼鳃吸附进去,而后有道道的气泡从他的脸颊两侧喷吐出来。 他的身上安装了一个小型的氧气制备系统,虽然形状犹如鱼鳃,但运行原理与鱼鳃并不相同,反倒是利用他体内的能量产生直流电,利用电解法产生氧气。 “我们距离鱼群只有十海里左右……它们突然变向了,调转方向,追过去。”船舰上为首的黑袍男子,忽然间睁开了眼睛。 在他的感知中,前方出现了一个规模庞大的鱼群。 只是,让他很不能理解的是,这支鱼群的种类非常杂乱。有梭鱼、鳐鱼还有他们正在寻找的白鲟鱼。 这些鱼类之间好多都是捕食者和被捕食者的关系,怎么会如此融洽的相处在一起,还向着同一个方向游动? 三艘炮舰微微调整了方向,继续向前而去。 阳都本来正悠哉的控制着海鱼,他打算等这支舰队离开之后再往前行。 但他却感应到,那船只竟然也更改了方向,对他紧跟不舍。 他试探着再次调整方向,而片刻后,那船只也跟着改向,始终跟在他的后头。 阳都这才意识到,这艘船舰是冲着他来的。 难不成是哪个仇家?可没听说有哪个仇家跟沙皇俄国有什么联系啊。 “算了,不跟你们玩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嘛。” 阳都一时间也想不明白,他的念头转动,全力催发,所有的海鱼在一瞬间双目中泛起一丝猩红,刹那间一股脑的向前加速,在短距离内,他的速度一下子是那船舰的数倍,只是转眼间,就把三艘炮舰甩在身后。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交锋 为首的黑袍男子讶异的抬起了头,鱼群竟然加速了,仿佛有某种诡异的存在控制住了鱼群,使得所有的鱼儿的潜力全部爆发。 鱼群此刻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船舰的速度,便是全力加速,在短距离内也很难赶上。 “是西面的新教徒,还是对岸的异教徒?亦或者是其他的邪恶力量?”那男子的瞳孔中隐约有蓝色的光芒闪动,仿佛雷电一般在跳跃着。 他身边几个人将手掌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忽然之间,他瞳孔中蓝色一瞬间将眼眸占据,而他的意识则瞬间扩张,犹如电信号一般,铺天盖地的往海洋中而去。 “哗啦。” 一直被阳都操控着的鱼儿忽然间就混乱了起来,它们相互冲撞着,在海面上激起了层层浪花。 被拖拽着的金属箱也被甩了出去,缓慢向着海底沉去。 阳都在第一时间就松开了对这些鱼儿的操控,重新凝聚成一团血肉的模样。同时分出去两股,紧紧的抓在了金属箱上。 “好强的精神力量,磅礴而不凝实,不是中土法门。”阳都感应着冲击而来的力量,觉得非常陌生。 中土的法门大多都有凝聚神魂或者心识这一步,因为这将是他们的本我,无论是未来炁化还是转世,都要维持本我不散。 所以在大多数情况下,中土法门的精神力量足够凝实,但不够强势。 反倒是欧洲或者西亚的许多地方,以各种仪轨、冥想、寄托之法得来各种强大的精神,不仅磅礴凶猛,且奇诡变幻,凶险非常。 正在思考之间,那些海鱼忽然间双目中泛起了幽深蓝光,其体型竟然也膨胀了起来,张口朝着阳都的身上咬了过来。 “有趣有趣,其精神能直接作用肉身,甚至使得肉身变化,倒是没怎么见过。”阳都看着这些海鱼袭击而来,并未当回事,他甚至都没有闪避,所有海鱼就如同没看到他一般,纷纷从他的身侧冲了过去。 他本身就是玩弄幻术的高手,若是被人操控一堆海鱼给杀了,那这人的实力恐怕高得没边了。 但很显然,这个人的实力还没有达到这一步。 阳都倒是对这个法门很感兴趣,这些年他一直都躲在大不列颠,虽然有心想要寻找一些西方的修行之法,但收获寥寥。 盖因欧洲各国都是基督体系下新旧教派的地盘,而中西亚基本上又是天方教的力量。这些教派修行的是外道之法,与中土迥异,连参考的价值都没有。 外道不是贬义,那是佛门说法,即“心外求道”,以达“圣灵充满”的境界。 想要修行,那必须得信仰这些教派的神。但对于修行者而言,最忌讳的就是把自己皈依为哪个神,那会彻底的丧失自我,阳都再疯狂也不敢这么尝试。 而那些欧洲各民族早期也流传着各种非宗教的修行法门,但是经过千年的打压,基本上消亡殆尽了。 他现在能够很确定,这是修行之法,而非外道之法。 因为他读过相关经典,比如那《旧约》的《申命记》中就提到:你们中间不可有人使儿女经火,也不可有占卜的、观兆的、用法术的、行邪术的、用迷术的、交鬼的、行巫术的、过阴的。 在天方教的《古兰经》上,也有类似言论。 这些外道教派,是很忌讳信徒的力量彰显于外的。 真正能够施展伟力的,必然是神或者先知,凡人是不能显露神迹。 绝大多数的信徒,都只追求“圣灵充满”,而没有显化于外的力量。 这就跟很多儒家的读书人或者很多传统道士一般,只修习经典,而没有外露神通。在他们眼中,任何显露神通的,都是撒旦、是歪门邪道。 “若是能得了法门,说不得能对我的修行有参考意义。”阳都的眼神都在放光,他本身就是修行精神的,任何有关精神的法门,都能让他兴奋起来。 “罕极,羊滦,别藏了,有大生意上门。”阳都招呼了一声。 而后数十只海鸟飞了过来,在他的上空盘旋。而在海底,一道白浪翻滚,羊滦带着重重的水浪出现在他身边。 “船上有西方的修士袭击我,使用的力量应该是西方的某种精神修行之法,这个法门对我们很重要。一会儿我负责与他正面交锋,羊滦你暗中袭杀,罕极,你负责打开洪荒界,把那人的魂灵给装进去。”阳都快速跟二人解释了一句,便制定好了计划。 他才不管这人为什么袭击自己呢,想杀他的人太多了,但活到最后的还是他阳都。 罕极和羊滦点了点头,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动手!” 阳都低喝了一声,他的血肉重新分化成无数的枝芽,如触手般插入了身侧海鱼的身上。他的思维转动,强大的精神力量瞬间重新占据了海鱼的身躯。 而那股精神力量也不甘示弱,再次蜂拥冲了过来。 双方隔着十几海里的距离,借着海鱼的身躯,就此交锋起来。 这些海鱼彻底混乱了起来,它们的双目一会儿猩红,一会儿湛蓝,不消片刻,它们脆弱的灵智就在双重冲击中被消磨干净。 但双方的交锋则更加凶险了起来。 阳都更擅长计算和诱导,他犹如精巧的棋手,不断的诱骗对方的精神进入牢笼,而后再进行切断和阻隔。但偏偏,对方的精神有种蛮不讲理的冲击力量,如同凶猛蛮横的军队,直接扛着刀厮杀而来。 罕极身形一晃,漫天的海鸟消散不见,他的身形仿佛一下子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只有在虚空中,一个若有如无的影子正快速的朝着船舰的位置而去。 他的主妖是藏影妖,藏影妖除了精通诸般变化之外,更重要的一个能力是“藏”! 最强大之时,甚至能够藏住自身根脚,欺骗过时间和劫难。 是很厉害的长生之法。 至于羊滦,则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潜入了水底,也向着船舰的位置而去。 第一百二十章 狗大户 只是片刻的功夫,船上几个黑袍人的脸色就变得有些苍白。 海洋中那人非常厉害且狡猾,基本上不跟他们正面交锋,只使用各种欺骗的手段,不断的消耗他们的精神。虽然他们的精神广博,但也经不住这么消耗。 尤其是为首那黑袍人,额角浮现出一层青筋,显得非常吃力。 他们就如同皮糙肉厚的蛮牛,而那人则是灵巧的斗牛士,使用尖锐的刀子一点点的割开蛮牛的皮肤,不断的给蛮牛放血。 蛮牛冲击的越凶,后期则越乏力。 如今,这几个黑袍人正是这种感受。 “向正前方,约35000英尺的位置开火!“为首男子缓缓收回扩散的精神,开口对着船上的海军下达了命令。 几艘船舰很快就抬升了炮管,调整着方向。 “咔嚓!” 可是,就在炮管调整之际,为首那个黑袍人的脑袋上突兀的出现了一道深深的伤口,颅骨直接被斩成两段,大脑就迸溅了出来。 他的眼珠伴随着血肉和骨茬崩飞了出去。 只是,他的另一只眼睛依然死死的瞪大,仿佛遇见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没有死,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了下来,不断滴在了甲板上。 但很快,他的伤口上就凝结起了一层血痂。 “好硬的脑袋!”羊滦隐藏在暗处,身形几乎要跟阴影融为一体,忍不住吃了一惊。他那一刀下去,能把一头大象一斩两段,但砍在这人脑袋上,却只能斩出一道缺口,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的手臂微微一震,全部的力量积蓄。 刹那间,他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这人的身前,手腕探出一柄锋利的合金长刀,从下往上,瞬间贯穿入此人的喉咙。而后他手腕一转,一颗头颅便飞了出去。 虽然这一刀建功,但刀刃在血肉和骨骼之间的穿行的滞涩感,几乎是普通人的数十倍。 哪怕是喉咙这么脆弱的位置,也需要羊滦全力以赴。 可以想象,如果是普通人,恐怕刀子都扎不进这人的肉身。 其余的黑袍人大惊之色,他们迅速警戒了起来,各自瞳孔中迸发出湛蓝色的光芒,精神力向着陡然出现的羊滦身上轰击而去。 不过,阳都早就严阵以待。 在这些人动手的时候,他的精神也顺势纠缠上来,不断的干扰着这些人的注意力。 这使得所有黑袍人的节奏都被打乱,根本无暇顾及羊滦。 羊滦向前踏出一步,左右双手化作了两柄合金刀,在身形闪烁之间,凶狠的斩在众人的脖子上。 有了之前的经验,再加上眼下黑袍人的实力较弱。 转眼间,船上的所有黑袍人都被斩去了头颅。 鲜血流淌了一地,将甲板上沾染的一片污浊。 “开!” 藏匿于虚空中的罕极以自身位置为坐标,使用权限打开了一处虚空之门,直接将众多还未散去的魂灵收纳进了洪荒界。 …… “延龄兄,上次请您帮忙,都未曾亲自上门答谢,实在是我吴某人的罪过了。”镐城望河楼下首的一间茶舍之中,吴玄之与一男子相对而坐。 这个男子穿着一身便装,个子不如何高,但阔口虎目,燕颔虎颈,看上去颇有几分凶煞之气。 “少来这一套,你无事不登三宝殿,恐怕是又有事情找上我了吧。”男子不搭理他的话茬,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 “延龄兄快人快语,我打算再借新军一用。”吴玄之笑了笑,也并未再多说什么废话。 眼前这人名叫扎拉芬,是蒙古镶黄旗的多罗特氏,汉名罗寿恒,字延龄。 这人也是如今的陕甘的新军标统,掌握了整个陕甘新军的训练和调动。 因为陕甘总督长庚年纪已经很大,且是今年才刚刚赴任,整个军队都掌握在罗寿恒的手中。上一次炮轰娘娘庙,吴玄之也是找他帮的忙。 说起来,吴玄之跟罗寿恒之间并没有太深的交情。 但罗寿恒此人有个很大的毛病,那就是贪财。只要钱到位,只要不让他叛国,他什么都肯做。 上一次吴玄之花了一万两银子,就让罗寿恒调集了一营的新军,把那娘娘山给轰了。 可以说是非常物美价廉了。 毕竟,上次光是轰出去的炮弹都得有几千两银子了,更别说还有人力调拨的各种成本。 当然,这些支出都是走得官府账上,而吴玄之那一万两银子,则结结实实的落入了罗寿恒的腰包。 “说下去。”罗寿恒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 “八月二日至五日,我需要新军包围太白山,子弹炮弹统统满配。”吴玄之看向罗寿恒。 “去年那次调动,消耗了我不少炮弹,朝廷已经对我不满。这次你还要我满配弹药,你是想让我被革职吗?”罗寿恒皱起了眉头,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天下新军中,除了直隶的新军可以进行长期的训练外,大部分的地方新军是很少进行真炮弹实训的,毕竟每一发炮弹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朝廷也舍不得这么消耗。 上一次刚刚实弹演习过,这一次朝廷那边不好解释。 “所以您的意思是……”吴玄之试探着问道。 “得加钱。”罗寿恒郑重说道。 吴玄之顿时笑了起来,笑的非常灿烂,只要是能用钱解决的,那都不是问题。 “五万两,借你一个炮队一标。”吴玄之抛出了自己的筹码。 一标的炮队那是一千七百多人,调动的人数是上次的四倍。 罗寿恒的瞳孔收缩了一下,虽然他还在保持着平静,但略微急促的呼吸却出卖了他的心情。 “好……成交。” 他重重的点了点头,应下了此事。 这一次就捞了五万两银子,便是被撤职他也认了。 他虽然是协统,但合理合法捞银子的机会的确不多。以前绿营和八旗还能吃空饷,但现在朝廷对新军盯得紧,他可不敢做这等事情。 反之,以训练的名义拉着新军出去操练,那就好操作多了。 毕竟这人的要求也怪,就喜欢拿炮去轰那些山头,这有个什么意思?看大号的烟花吗? 罗寿恒有些搞不清楚有钱人的脑回路。 狗大户!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世界格局 生意谈妥了,罗寿恒也没有再多逗留,很快就起身离开。 吴玄之站在楼上,看着罗寿恒的背影,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他两次调动新军,都没有找吴赫。 一方面,吴赫是川中总督,调集新军进入陕甘地区是很犯忌讳的。二来,他也不想把修行界的事情牵扯到对方的身上。 自己做的很多事情,不太适合吴家人参与进来。 “滴。” 忽然之间,吴玄之的手腕上微微一震,是从他佩戴的手表中传来的。 他的念头转动,便有大量的信息传输而来。 在下一刻,这些信息就全部映射入了他的大脑之中。 他的思维转动,快速将这些信息解析了出来,大概的意思就是阳都等人已经抵达伊犁地区,预计会在五天内进入川中。 吴玄之回复了一句知道了,便关闭了手表。 自从洪荒界搭建起来之后,实验室的员工开始了许多延展功能的研究。像这种远程信息传输便是其中一种,传输的方式并非是无线电讯号,而是幻境的信息辐射。 在物质世界可能相隔千万里的地方,但在幻境中可能就一步之遥,甚至连一步的距离都没有。 只要现实世界的某个物体中提前安装好坐标点,就能轻松的隔着大半个欧亚大陆的距离,将远处的信息传输过来。 吴玄之又重新叫了一杯茶,继续喝了起来。 在刚刚的那一堆信息之中,不仅有阳都等人的位置信息,还有他们这一路的经历。 羊滦如实的将他们在黑海遇到东欧超凡者的事情说了出来,并且还发送过来一篇精神秘法,乃是那超凡者的秘传。 这篇秘法的俄文名字叫“нечистая”,如果翻译成中文的话,可以理解为不洁的、污秽的。但如果从整个修行法门正文内容来概括的话,这篇秘法应该取名为《心魔经》。。 他们杀了那几个黑袍人,摄取了几人的魂灵,直接提炼了他们的记忆,获得了这篇秘法。 吴玄之快速的将这篇秘法浏览了一遍,眉头先是紧皱,旋即又舒展,到最后,甚至都有种击节赞叹的冲动。 这篇秘法的本质上就是一篇催眠的术法,但不是催眠别人,而是催眠自己。 在中国的诸般修行法门中,大部分追求的是打开幻界、能界和空界。 到了最高境界,便要与道相合,或者叫天人合一。 但这篇秘法则是通篇追求的对自身的修行,一切的能量来源,皆从内心生出。内心壮大,从而进一步的推动肉身的壮大。 他们甚至认为,内心的能量是无限的,内心的执念强大到一定程度之后,可以调动身体的一切,甚至可以令细胞无限制的分化下去,从而达到延长寿命,增强体魄的目的。 在羊滦的描述中,那几个修行者的确具有这样的特质。 他们的肌肉、筋骨和皮肤的强度要远远超过普通人,连羊滦都需要全力出手,才能斩断他们的头颅。 如果换一种理解,这些人甚至可以用肉身硬抗一些轻武器的子弹。 这一点,不仅很多国内的传统修行者都做不到,连吴玄之也不行。 将官道的修行虽然以肉身为主,但每一个器官中都蕴含着一部分神魂。这代表着他的身体只是由无数的小生命组成,但强度上并不如何出色。 顶多就是恢复能力会强许多。 “欧洲和西亚那边的修行者,在对人身的自我信念方面的挖掘,已经走得很深了,这非常具有借鉴意义。”吴玄之将这篇法门又看了几遍,心中啧啧称叹。 要说起来,将官道的传承中,实际上也有几分西方修行者的影子。 毕竟他们最早的传承源于祆教,那也是走的心灵和祭祀的路子,只是后来不断的融入了东方的文化,才走出了一条新的道路。 事实上,虽然心灵的力量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实实在在的影响着中西方的修行界。 最好的例子,便是修行者受到王朝压制的事情。 大部分的修行者都能使出种种奇诡法术,或是千里御剑、或是隔空咒杀、或是御使鬼神,按照道理,以修行者的掌控的实力,在冷兵器时代简直就是无敌。 他们甚至都不需要进入战场厮杀,直接去控制达官贵人,就能高高的凌驾在王朝之上,成为天下的主人。 但事实上,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修行者,从两千年前开始,就都陆续的退出了历史舞台,只能潜藏在暗处,受到王朝的节制。 究其原因,还是万民的信念影响。 一个人的信念是弱小的,但亿万生民联合起来,就会形成燃烧不绝的火焰,那些贵族统治者不修道法,所以不会受到影响,可任何修行者,一旦触碰到,就会立刻遭遇冲击,道行溃散。 再往后,各个王朝的统治者有意识的引导生民的信念,借此形成牢不可破的天条禁令,严格的限制住修行者的力量。 东方如此,西方也是如此。 但如果说东方的修行者是受到王朝的压制,那西方就是受到宗教的压制。 从漫长的中世纪开始,神权就高高的凌驾于世俗的权利之上,按照道理,西方的超凡势力应该很强大才对。 但恰恰相反,西方的宗教一开始是卡死了这个限制。 所有的神迹都只能归于神和先知,人是不能拥有超凡力量的。 所以,他们的宗教人员是没有任何超凡力量的,他们只是通过不断对肉身的打磨,并借助加持了信徒信念力量的武器,去与那些掌握了邪恶法术的异教徒战斗。 在东方,至少朝廷会给修行者留一条活路,只要你自己不作死,一般不会有事。 但西方,任何掌握了超凡力量的存在,都会被杀死或者烧死,管你是正义的还是邪恶的。 在这种情况下,原本应该百花齐放的修行世界,反倒成了一个比烂的地方。 相比起西方世界而言,东方的修行界还没有那么烂。 第一百二十二章 借画 不过,随着天下剧变在即,东西方的禁令封锁被削弱了许多。 东方的王朝走到了生命的末期,西方的宗教成了任人摆弄的装饰画。 那沙皇俄国更是离谱,如今国内掌握大权的,竟然是一个修行者。虽然他在表面上依然是东正教的信徒,但从他修行《心魔经》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违背了教义。 这在古代,是要被审判的。 把所有的信息都看完,外面已经擦黑。 红彤彤的晚霞映照了半个天空,也给整个城市镀上了一层金红的光辉。 街道两侧的摊贩,不慌不忙的收拾着东西。 自盛唐落幕之后,这座城市便再也没有了喧嚣鼎盛的气象,千百年来,逐渐染上了一层不温不火的性格。 “这位公子请留步。” 吴玄之慢悠悠的混入人群之中,正往回走。 却忽然间,听到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 吴玄之转头一看,却是一个中年道人。其穿着一身浆洗的发白的道袍,还能见到打着的补丁,其略显干枯的头发,被一根木簪给挽了起来。 这是一个道士,还是一个很落魄的道士。 但最引人注意的是,这道士的脸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疤,犹如蜈蚣一般趴在他的左脸上,直接划过了他的左眼。 他左眼空空荡荡,有一个凹陷下去的洞,看上去颇为瘆人。 “我替公子观相,面容无瑕,天庭饱满,乃天生修道种子,可愿意拜老道为师?入山中参玄悟道,未来说不得能有得享长生的一天。”那道人走到了吴玄之的身前,若是忽略其外貌,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 吴玄之看着眼前这道人,不由觉得好笑。 这未免也太过于直接了,哪有见面就要求拜师的。 “你这道人是哪一支的?此地乃全真祖庭,莫非是全真道人?”吴玄之看着这道人,开口反问道。 不过,吴玄之这一问,这道人反倒犹豫了一下,神色略略有些不自然,在僵立了片刻后,而后转身便没入了人群之中。 真是个奇怪的道人。 吴玄之心中更加纳闷,但却也没有多想。 这道人的筋骨松软无力,行走间脚步虚浮,一看就没有经历过筑基一关,想必也不是什么得了真传的修士。 或许是出来招摇撞骗的。 …… 天色更加暗淡了,远处的屋舍隐约能看见些灯火。 更远处,是巡夜人的提着的灯笼,在黑暗中一明一灭,犹如鬼怪的眼睛。 吴玄之来到了一户显得颇为败落的店铺面前。 那店铺上看不见任何的招牌,只在门口的棚架下头摆放着两口棺材,棺材的旁边,还站着一男一女两个纸人。 两个纸人只比正常人稍矮。 一个带着瓜皮帽,穿着一身黑色马褂。一个穿着红色的袄子,头上扎着发髻。 虽然妆容性别不同,但各自都面容圆满,脸色雪白,脸颊处涂着血一般的鲜红。 黑漆漆的眼眸子直勾勾看着前方,风儿一吹,便沙沙颤动起来,好似要活过来。 若是谁在此路过,冷不丁看到这一幕,恐怕得被吓个半死。 这是一家棺材铺。 很少有棺材铺会写上招牌,那不是盼着顾客上门么?只要你把棺材摆了出来,旁人也晓得你是做什么的,真有需要,也会直接上门。 吴玄之走过了那棺材和纸人,径直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半晌,也无人搭理。 倒是那纸人簌簌作响,仿佛扭过头来,好奇打量。 吴玄之摇了摇头,直接推门便进,这里头根本就没上锁。 一进门,便能闻到一股子酸味,像是许久没洗的汗味,还混合着浆糊和霉味。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正横躺在屋内,整个人埋在一堆破纸和破木头当中,边上放着些酒坛,鼾声如雷。 吴玄之环视四周,整个屋子倒也不大,地面上堆满了制作棺材的木头料和糊纸人的纸张、浆糊,墙壁坑坑洼洼,不少地方都出现了脱落,唯有正东位置,悬挂着一幅画。 画中有一人。 那人穿着绿色皂袍,头戴绿巾,身宽体阔,手持一柄凛凛的青龙偃月刀。 正是关公! 墙壁很旧,但画看着很新。 吴玄之走到画前,捻起一旁的线香,点燃之后,向着关公敬献三拜。待得将香插入香炉之后,起身便要揭画。 “不告而取,谓之偷也。” 忽然间,他的身后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我已告知关公,他老人家同意了。”吴玄之动作不慢,伸手把画揭了下来。 一边说着话,一边把画给卷了起来。 “你……放屁,你这小子,如今可越来越无耻了。”那声音顿了一下,说话更加气急败坏。 “昌叔,借关圣一用。”吴玄之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老头,忽然正色的说道。 相比起几年前,老头显得更加衰老了,脸上的皱纹一道道的,好似刀刻斧凿一般。 唯有那双眼睛,依然还清明。 “你打算做什么?”老头不知道从哪儿又摸出来一根烟杆子,用火点了,吧嗒抽了起来。 吴玄之看得出来,这玩意儿是鸦·片烟。 但没办法,这老头的早些年留下的一身暗疾,不喝酒抽烟,根本就镇不住痛。 “做应该做的事情。” 吴玄之没有正面回答。 “你小子……”老头把眼睛一瞪,正要说些什么,忽的又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之后,整个人窝在了一堆废料之中。 “昌叔,我借用关圣一个月,一个月之后给你还回来。”吴玄之继续开口道。 老头没有搭理他,只是往那儿一躺,就这么抽着烟,偶尔喝上两口酒。 屋内很快就弥漫着一股子烟气和酒味。 吴玄之摇了摇头,将画轴装入了盒子中,转身便要离去。 “关圣不用还了,就留在你那儿吧,老头子我又无甚后人,这玩意儿就留着祸害你吧。” 就在吴玄之准备出门之际,老头忽然间就开口了。 “好。” 吴玄之点了点头,也没有推辞。 “还有,上次老驼背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谢谢你救他一命。” 第一百二十三章 再遇见 老头是个走偏门的,虽然有一身道术,但不是正经玩意儿。 他练的杂,有一手祖传的神打之术。 年纪稍长之后,就进了义和团,拜了当时的元帅为师,学了些撒豆、折纸、驭鬼的法门,都只算是术法,没有长生法门。 长生难求啊。 真正把持着长生之法的,依然只是少数。 想要有机会追求长生,至少也得在道门的评定中是个旁门,就比如那将官道。 而想要修行无有隐患,那就只能去那些大宗大派求法了。 对于绝大多数接触到修行的人来说,只修术不修法才是常态。之前吴玄之在蓉城遇见的傩人也是如此。 自十年前义和团败落后,老头就隐藏了身份,在这儿开了个棺材铺。 赚多少钱都换成了烟和酒。 神打之术对身体摧残严重,且绝对不可逆。若不是靠着烟酒麻痹,他早就撑不住了。 多少人修行此术之人不是因为大限到来,而是被活活痛死的。 老头把这《关圣图》留给了他,恐怕也是预料到自己的寿命将尽,这算是安排后事了。 正如老头自己说的,神打之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虽说是家传的,但他也没有传承下去的想法。他无儿无女无徒,这一脉到他这一代算是绝了。 绝了也好,害人的东西。 吴玄之的心中倒是没有多少伤感,只觉得有些唏嘘。 或许对于老头来说,能死在病榻之上,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了。 转眼便走得远了,吴玄之手中握着画轴,心中思忖了起来。 “如今这一点东风也齐备,成与不成,便看八月一役了。” 神灵为乱,贻害无穷,这背后也不知道各个道门牵扯多少进去。 若不以雷霆手段震慑,让他们知晓各种利害,他们恐怕不知道收敛。 吴玄之仰头看向天空,星野沉沉,四下寂然。唯有远处的勾栏巷口,能看到些灯火和喧嚣的声音。 在一瞬间,吴玄之甚至有了短暂的迷茫,但很快,就被坚定取代。 “去去去,你这道人好不羞耻,跑到咱们这来胡说八道,难不成也是想还俗了?”几个人笑骂了两句,说罢把一个道人架了起来,抬手就扔了出去。 吴玄之一看这道人,登时也笑了,这不是白天那人么? 虽说他脸上那么长一道疤,看着有些狰狞不善,但配合此刻的狼狈模样,只让人觉得有些可怜。 道人叹了一口气,起身拍了拍尘土,便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到一半,低头见到一双靴子。 “这位少爷天庭饱满,乃天生修道种子……”熟悉的话术脱口而出,不过,等到道人看清楚来人模样之后,下面的话便再也说不下去。 “可愿意拜你为师?入山中参玄悟道,未来说不得能有得享长生的一天?”吴玄之似笑非笑的看着这道人,调侃着说道。 道人苦笑一声,转身便要离去。 “你这道人,竟这般没有恒定之心,说不得你多劝说两句,我便随你入山学道了。似我这样的修道种子,错过了岂不是怪可惜?”吴玄之笑了笑,开口说道。 道人的脚步止住,摇了摇头,回头冲着吴玄之行了一礼。 “公子真是说笑了,面相之言,不过托词而已。公子这般聪慧,岂会当真听之信之。” 这个道人,倒是有些自知之明。 原本吴玄之还以为这人只是江湖骗子,但见其这般表现,反倒对他感了几分兴趣。 “原来你这道人不懂看相,不过巧了,公子我却精通这相面之术。让我来看看,你这道人眉含酸腐之气,财宫又被外力一刀两段,怕是近来缺钱。” 道人再次苦笑,稽首不言。 “正如先前公子所言,贫道乃全真门人,在重阳宫修行。重阳宫多年不曾修葺,如今已破败不堪。无奈之下,掌门只能令我下山寻些财物。”道人如实说道。 听到“重阳宫”三个字,吴玄之的面上不由得带上了正色。 重阳宫乃是全真祖庭之一,与京师白云观,晋中永乐宫齐名。且重阳宫藏有全真祖师王重阳的遗蜕,隐约为三大祖庭之首。 只是没想到,重阳宫竟然已落魄至此,竟然连修观的钱财都拿不出来。 “所以,你便打起了富家子弟的主意,以接引修行为名,让他们捐款修观。”吴玄之猜出了这道士的意图。 “只听说佛度有缘人,莫非这道门也只度有缘之人?” “非也非也,道不远人,天下之人皆可修道。只是我那重阳宫破败,普通人入了我门中,连饮食都不能保证,我接引他们入门,岂不是害了他们?只有富家子弟,方才有精力和时间修道,同时还能补贴山中,岂不是两全其美?且我那重阳宫内尚存祖师经典,皆是真传,也不曾诓骗了他们。”道士努力解释道。 吴玄之点了点头,这道士能在这般艰难的情况下还能坚持操守,实在是可贵。 就算不是重阳宫的真传,也绝非那些招摇撞骗之辈。 “就凭你的这些话术,想要把人忽悠上山也是不易。我这有些钱,虽说不能抵多大用处,但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吴玄之想了想,自袖中取出了一张日升昌的银票,塞到了道士手上。 数额不大,不过五十两而已。 “这……我是道士,并非那些和尚,不化缘的。不如这样吧,我给你念诵一遍《道德经》,算是交易……”道人的脸上有些尴尬,不过,他还是紧捏着这张银票。 下山的这些时日,他也多次被人当成是要饭化缘的。一开始他还情绪激动,现在已经能接受现实了。 “下次吧,有机会你给我念,我现在还有事。” 吴玄之摆了摆手,转眼便走得远了。 道人向着吴玄之的背影再次一稽首,转身也离去了。 五十两银子虽然不能修整个重阳宫,但是收拾出来几个房间还是可以的。前些日子一阵大雨,把几个偏殿都给冲塌了。现如今掌门他们恐怕还在外头打地铺呢。 第一百二十四章 重阳宫 时间匆匆,转眼便到了八月。 这些日子,天下的诸般动乱几乎已经落到了明处。摄政王载沣借新政机会,大幅度加强集权,使得地方督抚的权利开始削弱。 各地方派自然也不甘心就此交出权力,反倒打着朝廷新政的旗号,更加疯狂的压榨底层民众,并且将矛头引向朝廷。 远的不说,山东、湖广、河南等地,均发生了规模不小的动乱。尤其是山东莱阳的动乱,更是形成了数十万人的起义规模,让清廷焦头烂额。 吴玄之远在川中,也只能报以观望态度。 如今这种局势,在大的范围内,他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如今虽然动乱,但依然处于一个很诡异微妙的平衡之中。谁要是先跳出来,就会被其他的势力一齐针对,最终早早的在这个乱世谢幕。 便是强如袁慰亭,在被群起攻之的那一刻,也注定其落败的结局。 因为清廷乃是后世几十年的纷争,从一个更宏观的角度看,并非是各地军阀的一次次乱战,而是列强利益的划分和再分配。列强的问题不解决,你在国内再怎么折腾也没用。 吴玄之看的很清楚,所以他从来都不在明面上落子。 就算是想要出手,那也是几年后的事情。 阳都三人早在大半个月之前便赶到了,虽然他们一路闹得动静不小,还顺手杀了一帮西方的修行者,但还算是圆满的完成了任务,那具神躯被他们完好无损的带到了。 一进入八月,陕地新军第三十九混成协就宣布了一则练兵的命令,调拨了一支一千七百多人的炮兵队伍出去。 对于此事,陕甘总督长庚非常不满,还派人去责问罗寿恒。 不过,罗寿恒根本就没有搭理。 事实上,这里面牵扯到的恩怨也是不小。 罗寿恒的父亲乃是上一任的陕甘总督升允,正是因为反对朝廷新政而被罢黜,对于这位与摄政王走得很近的新任总督,他自然没有好脸色。 在他们这些旧势力的眼中,载沣等人的妥协行为,就是在不断的把祖宗江山割让出去,是大逆不道的。 吴玄之站在一处山腰之上,看着远处山道上不断前行的兵马在艰难前行。 此地距离太白山还有数百里,炮兵队伍毕竟比不了其他兵种,每一尊火炮都需要数匹马骡才能拉动。但此地的道路又过于崎岖,甚至不能容纳数马并行,只能用人力推动前行。 当然,这些都是罗寿恒需要考虑的事情。 罗寿恒这人虽然贪财,但有一点好处,那就是收了钱绝对会给你尽心办事。 “三爷,前面有一处道观,咱们先去歇歇脚吧。”甲十八走了过来,开口说道。 “走吧。”吴玄之眺望着远处的一座高耸山峰,而后转身沿着山道向上走去。 山腰上道观的破败程度远远超过了吴玄之的想象,虽然道宫颇多,但多数已经倒塌。 不过,哪怕破败至此,也依然能看到有人居住的痕迹。 因为在道宫之间,还能看到一些被开辟出来的的菜地和鸡棚,更远的地方,甚至还种植着少量的小麦。 看上去颇为怪异。 吴玄之的目光却落到了前方的一处道宫上,上面悬挂着一方匾额,方方正正的写着“重阳宫”三个大字。 虽然历经风雨沧桑,这个匾额上面的金漆已经剥落,但依然充斥着一种古拙自在之意。 “重阳宫……” 吴玄之的心中一动,竟然这般凑巧? 正想着,忽然间耳边有脚步声传来,他便见到有两个道士挑着水自远处走来。 怎么形容这两个道士呢。 一个身材矮小且肥胖,双目隔着较远,眼睛向上斜视,鼻梁平坦。这种样貌非常具有特点,很像是后世患有唐氏综合征的病人。 而另一个人,则明显具有足疾,走路一上一下。且身上生了一层红斑,覆盖了大半张脸和脑袋,一直延伸到衣服里头,头发因为疮斑的缘故,稀稀落落的,看上去犹如恶鬼一般。 “竟……竟然有外人……到……到此,掌教……出来接……接客了。”那矮胖的男子见到眼前这陌生的十几个人,眼中流露出一丝好奇,而后便结结巴巴的说道。 他这一说话,涎液便禁不住的从嘴角流淌出来。 “重阳宫怎么落魄成这个样子,那王常月当年好大的威风,也不知道提携一下其他系的道人。”一旁的阳都摇了摇头,有些感慨。 王常月乃是全真龙门一派的中兴祖师,当年全真教自明朝开始,就开始大幅度的衰弱,反倒是正一兴盛。 一直到本朝初年,王常月入京替顺治皇帝讲道,得到朝廷认可,全真这才重新兴起。 不过,全真内部当年也有许多支流,王重阳创立了全真之后,他的七个弟子,每人都得了一份传承。 比如马钰的遇仙派,谭楚端的南无派,郝大通的华山派,还有丘处机的龙门派。 如今虽说全真兴盛,但兴盛的实际上是龙门派,其他的派别都逐渐的式微。 重阳宫尽管是全真祖庭,但多年来一直都没有出现强力的中兴之主,到现在混的甚至连那些支派都不如了。 阳都跟王常月勉强算是同一代人,当初王常月在闯出赫赫威名的时候,他才刚刚入道。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此人的腹诽。 “原来是这位公子,我正寻思着再去趟城内给你讲经,正巧你便来了。”就在此时,一个有些惊喜的声音传来。 吴玄之一回头,却发现一个老道和一个中年道人走了过来。 说话的是中年道人, 道人的脸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疤,连着眼珠子都被割断,看上去分外狰狞。 至于那老道,长相也是一言难尽。 老道生的又黑又胖,满脸横肉,看上去不像是道人,倒像是一个杀猪的老屠夫。而且,他的脖子上,有着一个巨大的瘤子,几乎比得上他的半个脑袋大,就像是一个怪物。 那日吴玄之还寻思,为什么重阳宫找人下山去收徒,不找个形象好点的。 现在跟其他人一对比,那独眼中年道人还真算是仙风道骨,眉清目秀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恩情 重阳宫现在仅剩下五个道人了。 除却刚刚见到的四人,还有一个小道童。 这个小道童只有十岁不到,却是一个女冠,头上整整齐齐的梳着道髻,长相颇为可爱。但上嘴唇上却有一处裂纹,好似兔子的嘴巴一般。 这是一个患了兔唇的孩子。 患了这种病的,在古代通常会被认作是怪物,更何况,这还是一个女娃。 见到吴玄之打量过来的时候,小道童仿佛受惊的小鹿,有些害羞的躲到了大人的后面。 这几个人,代表了目前整个重阳宫的传承。 几个道人将他们引入了一处偏殿,能明显看出,这个地方是被好生修缮过的,屋顶和墙壁能看到新修补的痕迹。 “道观简陋,几位贵客不要介意。”虽然这些道人的长相狰狞,但待人接物却带着和气。 不一会儿,便送上了茶水。 说是茶水,实际上就是煮开的山泉水,虽然无有茶叶,但也清甜甘冽。 眼看着就要天黑,吴玄之也不着急赶路,便与这几个道人闲聊了起来。 几个道人说话条例清晰,出口能引经据典,若是放在其他道观,必然都是顶尖人物。 只可惜,世人皆以貌取人,且这几个道人只修持经典,并无法力在身,便是他们的道经水准再高,也无人看的上他们。 “重阳宫乃全真祖庭之一,诸位也是胸有沟壑,沦落至此,实在可惜。”话到中途,吴玄之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不过,他这话说出口,却无人接话茬。 好一会儿,那掌教才笑了笑。 “已经很好了啊。你看看我,我自幼便有这怪病,父母把我遗弃于山下,后来是师父把我领进山,教我读书,教我道理,教我种菜。我现在能存活于世,且内心安定,已经比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快活了。至于振兴道统的事情,那重要么?” “全真的真谛,不过是求得一颗心安定便是。只是,修道是最下乘的办法。要我说来,若是生活富足,人人不愁填饱肚子,人人有房屋居住,人人不受冬寒夏暑之苦,这才是最大的安定,是身与心俱安定。若是真有这样的日子能过,老道我也舍了这山上的道统,舍了那满屋子的经书,下山去快活了。” 掌教给吴玄之解释道。 其余道人也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包括那小道童在内。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因为出生后具有先天残疾,家中负担不起,便将他们遗弃。 听到此处,吴玄之对于眼前这道人顿生肃然之心。在这个年代,一个道人能够有这般的眼光和想法,实在是非常难得的事情。 “你这道人说的有理,只可惜,如今这天下动乱,生民受尽苦楚,你们这最下乘的安定之法,竟然成了最好的避世之所。”阳都在一旁接话道。 在场的众人,大多都是离经叛道之辈,且在世界各地都游览过,眼界自然与寻常人不同。 若是老道的这番话被一些修道的老古董听到,恐怕会骂的狗血淋头。 …… 吴玄之本来只是打算在重阳宫落脚一晚上,但因为聊得投机,掌教便邀请吴玄之等人来观摩重阳经典。 要知道,这些可都是重阳宫的正统传承,若是放在数百年前,许多人都争着抢着要看的。 只可惜,时过境迁,各道门重法不重道,这些根本的经典愿意去钻研的人反倒少了。 吴玄之等人自然欣然应下。 全真道统以兼收“儒释道”三教精华,除却《道德经》、《孝经》和《心经》之外,还有历代祖师撰写的经典,许多文章甚至都未曾对外公布过,却细致的阐述了每个人对于道的理解。 虽然吴玄之并不能深刻的理解其中的许多概念,但并不妨碍他将这些经典收录了一分,存于在了瞳中界内。 修行界发展了数千年,虽然有许多的糟粕和不合理的地方,但更多的地方都凝聚着每一代先人的智慧。 多看一看这些经典,或许就能给他们许多启迪。 “掌教,吴公子他们已经走了。” 待到第三日,重阳宫的道士进入到藏经库房的时候,才发现吴玄之等人已经离开了。 那中年道人清山又叹了一口气,说好要给吴公子讲经的,又没等到机会。 这份人情啥时候能还了啊。 掌教将一本摊开的《第十一论混性命》合上,却有些纸张从那书籍的下面掉落了下来。 低头一看,却是几张日升昌的银票。 几张面额加起来,得有一千多两。虽然说随着白银的不断流入,银子的价格已经远远比不得百年前。 但对于重阳宫的道人来说,这依然是一笔巨款了。 “这……这吴公子,怎地如此的辱人。我等是觉得他聊得投机,这才对他开放了经书,他给钱这是什么意思?”清山的脸上有些发红,仿佛受到了羞辱。 只是,掌教却慢吞吞的将那银票收了起来。 “清山啊,你一直说要给吴公子讲经,现如今咱们欠了这么大一份人情,光你去讲经怕是不够格了。这一回,让老道我去吧。” 掌教开口说道。 “可是吴公子都已经走了,难不成您要下山?”清山有些惊讶。 自他上山之日起,掌教就从没有踏出山门一步,这倒是难得。 “不用下山,就在山上。”掌教领着清风走出了藏经库,将库房落锁,而后才看向西面。 他知道,这群人是往西而去的。 一个个眉带煞气,胸怀刀兵,恐怕是要动武。 “唉,对了,掌教,你准备给吴公子讲什么经?《道德经》吗?”清山跟在掌教的后面,忽然开口问道。 “哈哈哈,《道德经》太深,老道我可讲不了。讲什么呢?就讲这本书吧。” 掌教笑了笑,清山这个时候才发现,掌教的手中拿着一本书。 他看得分明,那书名处赫然写着《第十一论混性命》! 这是重阳祖师亲笔撰写的道经。 掌教笑了笑,清山这个时候才发现,掌教的手中拿着一本书。 他看得分明,那书名处赫然写着《第十一论混性命》! 这是重阳祖师亲笔撰写的道经。 第一百二十六章 围山 进入了八月以来,整个秦岭范围的修士都感受到了一股紧张的气氛。 秦岭范围广大,西起昆仑,中经陇南,东至鄂豫皖,内里涵盖的名山大川不计其数,除却太白山之外,还有华山、骊山、终南山等等,每一座山头都有修行者潜修。 而这一支近两千人的炮兵队伍,行进之间含着腾腾煞气。 还未靠近,就能感受到那股暴虐混乱的力量。 修士便是再厉害,那也是血肉之躯,挨上一记炮弹也得粉身碎骨。更何况,那火炮中的火煞力量,对他们的神魂克制颇多。 就在所有人的提心吊胆之中,这支炮兵队伍最终停留在了太白山附近。 太白山,虽然名气并非最大,但其山乃是秦岭第一峰,山神福应王掌握了一方洞天,地位尊崇,整个秦岭范围内的任何修士都得对其礼让三分。 眼看着炮兵队伍驻扎在太白山外,所有人都暗中吃了一惊。 福应王本身为古代山神,历代都得到朝廷敕封。但这支军队的行为,实在是耐人寻味。 外人只是看的热闹,但是整个太白山的德元洞天内部却已然是翻天覆地。 德元洞天乃是道门敕定的三十六洞天之一,排名还不低,位列第十一。虽然不及前十的洞天那般玄妙,但已经是天下少有的胜处。 从外界看,那太白山高大巍峨,屏分南北。但那德元洞天内部,却是水网纵横,雨水连绵,丝毫不与外界相同。 在很多人的概念里,洞天内应该是仙云缭绕,灵禽飞舞,一派仙家气象。 是,也不是。 有一部分洞天的确如此,但更多的洞天却都有各自的属性和景色。 比如这德元洞天,因为其根源为太白山,太白山又是“能兴云致雨、息涝弭灾”的灵山,所有德元洞天就等同于一座巨大的储水库,内里蕴含着惊人的水汽。 演化为现实,那就是湖泊、河流和雨水。 德元洞天内部的阴云万年不散,始终是沉沉的模样。虽不太暗,但也不如何明亮。 若是凡人长时间居住在里面,恐怕心情都得变得抑郁。 整个空间越有万亩左右,也就相当于小城镇的大小。最中心的位置,是一篇巨大的湖泊。 湖泊位于高处,如一个升起的酒杯,里面蕴藏着沛然水流。四周都有缺口,分散出大大小小的水网,不断向四周扩散。 那水流中,蕴藏着海量的灵气, 每日奔腾,水汽和灵气一同升起,使得整个洞天内的灵气含量达到了恐怖的地步。 在中心的湖泊和各处的河流中,有无数体型庞大的鱼虾生存着,大多数都达到了数米甚至十数米长,看上去非常惊人。 这就是一个真正的洞天的气象,与这里一比,生命科学实验室打造的【洪荒界】显得那么简陋。 但这也没办法。 此处洞天,乃是现实世界的鬼斧神工,是质、能、幻三界交汇天然孕育,全世界也不过那么几处。 而且,【洪荒界】也不是全然没有优势。 这些固定的洞天虽好,但法则单一,规则固定,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在衰弱,直到衰亡。 但【洪荒界】却因为内部的法则可调控,可编译,只要不断的修补完善,总有一天能够超过这些天然洞天。 如今这德元洞天的内部,充斥着一种难言的压迫力量。 水中的鱼虾龟鳖都潜伏在水底,不敢露头。 它们常年生活在洞天内,已经具备了一定的灵智,能够感受到虚空中弥漫的危险。 尤其是那燥热的火煞力量,对它们而言更是如同天劫一般。 这种形容也不算错。 东西方的天地法禁都是从人心升起,朝廷引导人心,军队又是朝廷的暴力机构,就等同于法禁中的天劫。 吴玄之眺望着前方的太白山。 山脉巍峨,匍匐于地,好似一尊巨人。那巨人双目睥睨,高高在上,俯视着人间。 普通人还不觉得,但身为修行者,他能够感受到其中含而不发的危险。 这让他不由得想到了大半年前的那隔空一拳。 福应王跨越数百里的距离,那一拳的余波就差点把他给打死。这 这毕竟是一尊老牌的神灵,享受人间祭祀数千年,几乎贯穿了人类的一半历史。 自己竟然拿他作为开刀的对象,不得不说是一个非常疯狂的想法。 四周的军队整装待发,呈现扇形分布,围在了太白山的北麓。天空之上,凝聚出一团阴云,海量的水汽在其中汇聚。 但唯独新军上方,却半点阴云也不见。 这阴云毕竟是神灵施法,非是自然诞生,一遇到朝廷法禁的力量,自然得退避几分。 “开炮!” 吴玄之的眼睛中重新恢复了坚定之意,他给了前来的标统传去了命令。早就严阵以待的炮兵,收到了命令之后,迅速装入了引火。随着炮闩关合,火绳拉动,一尊尊的火炮就发出了怒吼之声。 火光在炮管处迸射,一颗颗炮弹瞬间弹射出去。 此次拉过来的大多都是75mm山炮,最远距离能到四公里之外。只是刹那间,太白山的各处都出现了爆炸。 山石滚落,树木催折,远处潜藏在暗处观望的众多修士,只觉得思维停滞,恍如进入世界末日。除此之外,还有少量的150mm的榴弹炮,但威力却远远不是山炮能够比拟的。每一炮下去,都能引起大范围的山石塌陷。 “哗啦。” 忽而之间,山体的间隙之间,有大量的水流涌了出来。 水流起初清澈透底,在裹挟了泥沙之后,逐渐变得浑浊了起来。旋即又把山间的碎石断木裹挟着,从万千股汇聚成数股,每一股都有数十丈宽,犹如一条条大河,从山上冲击而下。 太白山神果然不是易于之辈。 他很清楚的知道神灵的法术神通无法对众官兵造成杀伤,但是,他如今不直接对这些官兵动手,而是先搬运水流,再让水流沿着山体俯冲而下。 官兵也是血肉之躯,也难以抵挡这水淹的力量。 第一百二十七章 用魔法打败魔法 远远望去,仿佛有数条黄龙向山下而来。水流和山体碰撞发出的巨大声响,便好似真龙嘶鸣。 待到了近处,那声音更是震耳欲聋,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摧毁一切的气势,连同着炮声都掩盖了进去。 官兵队伍慌乱了起来。 如果他们不躲开,大概在盏茶之后,那水流就会把他们的队伍给淹没掉。 不愧是太白神,哪怕是面对着炮轰,依然具有极强的威胁。 水声越来越近,那份震撼之意,更是从所有的士兵心里升起,随便碰撞出一道浪头,都有数丈之高。 跑! 炮声逐渐开始消失,逃跑的念头占据了上风。 可就在他们这么想的时候,他们眼前的空气中,忽然多了一条横着生长的裂缝。 那裂缝长约百丈,宽有二十多丈,像是一道伤口,也像是一道巨大且狭长的黑色眼眸。 水流汹涌而来,但一坠落,便纷纷的落入了那裂缝之中。 所有官兵都瞪大了眼睛,世界观疯狂受到了冲击。超凡的世界,第一次展露杂他们的眼前。 而比他们更震惊的,是远处的修士。 因为他们清楚的知道,眼前出现的裂缝,是洞天的力量。 没想到除了太白山神之外,竟然还涉及到了另一个洞天之主。 那真是神仙打架了! 整整过了一刻钟,所有的水流才全部被倾泻殆尽。 从表面上来看,双方平分秋色,但实际上,一下子收纳如此巨量的水流对【洪荒界】而言,无疑有着巨大的压力。 虽然【洪荒界】也同时具备了质、能、幻三种性质,但它的根基是虚空之脑,是幻境,而这么多的物质一下子冲击进来,差点没把整个世界给冲垮。 幸好实验室的研究人员紧急开辟了一个通道,同步开辟了另一个出口,将大量物质泄入了大海。 当然,如果吴玄之足够绝情的话,他甚至可以选择不救这些官兵,任由他们被山洪杀死。 杀死近两千官兵的强大反噬,能直接对太白神造成极大伤害,说不定他能用更小的代价就实现破山伐庙的壮举。 不过,这终究是两千人的性命,他也不可能看到自己的同胞见死不救。 “继续开炮!”眼看着洪水消弭,吴玄之派人前来的标统传递了一道命令。 这些官兵已经意识到自己似乎卷入了某种不得了的事情中,心中惴惴,奈何上命不可违,只得继续装填弹药。 “轰隆隆。” 连绵的炮火继续响彻,此刻太白山经由炮火和山洪的接连摧残,再也没了往日风光秀丽的模样,到处都是焦黑和坑洼,看上去着实凄惨。 吴玄之凝望太白山,他倒要看看,那太白山神什么时候愿意出来。 太白山与德元洞天互为表里,太白山受到如此冲击,里面的洞天必然也震荡的厉害。 他并没有等待太久,只是炷香的功夫,一股子庞然的气势忽然从那太白山中升腾起来。 在所有人的感知中,整座山好似都在震动着,仿佛整座山都变成了一个强盛且怀有强烈攻击性的生命体。 福应王是古代山神,意志与整座大山相连,再统率一方洞天,实力已经臻至一个非常可怖的境界。 吴玄之凝望着眼前的山峰,意识忽然变得混乱了起来。 他的思维中出现了无穷幻象,记忆开始杂乱无章。他仿佛看到了无数的人影在变幻,神灵无本相,是你是我是众生。 神灵绝非是加强版的人类,他们已经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存在。他们更像是无数人类意识的集合,充满了混乱的力量。 这就是为什么朝廷需要对他们进行敕封的原因,因为这样会对他们身上的意念进行刻意的引导,压制恶念,抒发善念。但是,随着朝廷法禁的衰弱,朝廷的力量已经压制不住神灵本质上的混乱。 这些神灵开始遵循本能,去尝试着血食。 血食,是神灵的催化剂。 能增强他们的实力,更能放大他们的邪恶。 在每一个神灵的内心深处,都将自己置身于比人类更高的地位。人类是他们的食物,是他们的奴仆,也是他们放牧的羔羊。 “嗡嗡嗡。” 吴玄之手腕上的手表忽然震动了起来,海量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大脑。 他的手表是【洪荒界】开辟的节点之一,当检测到他的意识出现异常的时候,自动便开始释放强信号,以切断外界的信息干扰。 吴玄之再次睁开了眼睛,眼睛里满是血丝。 福应王的实力太强了,哪怕仅仅是显露处神躯来,都足以给生灵的意识造成冲击。 不仅是他,在场的修行者和官兵,都受到了这股意识的冲击。任何没达到【烙印境】境的人,没有把意志凝聚成钢印,都抵挡不住福应王身上的意志冲击。 在这一刻,对方变成了一个无穷信息的聚合体,每时每刻都在向外辐射着海量的信息。 甚至于【烙印境】以下的修士,神魂越强大的,反倒越容易接收到散乱的信息,受到的冲击也越严重。 这里头最惨的就要数甲十八了。 吴玄之和阳都等人都是将官道传承,不修神魂,神魂也不敏锐,而那些官兵更是普通人,受到的冲击更小。 唯有甲十八,他是为数几个非将官道的高阶修行者。 “猛兽出笼了,动手!” 既然福应王终于肯出来了,吴玄之也不耽搁了,当即大喝了一声。 他身后的阳都猛然一甩那装载着【神躯】的金属箱子。 阳光照耀下来,金属箱子在半空中一层层的开裂了,化作了无数的碎片。 箱子的内层终于显露出来,那所谓的神躯,根本就不是人形,而是一个圆球形状的液体。 液体呈现出金属一般的颜色,流转之间,七彩的光芒在上头转动,呈现出水银一般的质感。 吴玄之的手中出现了一幅卷轴。 这是他从棺材店昌叔那里得来的《关圣图》,原本为神打一派的传承观想之物。 他把画轴往天上一抛,画轴缓缓的展开,一尊绿色皂袍,头戴绿巾,身宽体阔,手持一柄凛凛的青龙偃月刀的神人出现在其中。 那就话怎么说来着? 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 第一百二十八章 无界态 天上出现了一道明晃晃的光,好似要将整个天空给劈裂开来。 吴玄之也忍不住眯起了眼睛,那光芒中蕴含着危险异常的气息,让他心中升起了悚然之感。 那一团漂浮在天空的银白色金属,忽然间缓缓的撑开,好似一个被吹大的肥皂泡。 其体型越撑越大,也越来越薄。 锐利的光芒沿着金属的表层流淌着,在这一刻,阳光形成了如水一般的状态,缓慢且坚定的流淌着。 但整个金属在不断撑开的同时,一个巨大的人物形象却在不断显露。 其通体是银白色金属的半透明状态,身穿皂袍,须发俨然,凤眼蚕眉,赫然是那关圣的形象。 随着银白色金属的不断撑大,他也不断变得透明,但身上的气息却变得越来越危险。 所有人的意识之中,只感应到了一团如同黑洞一般的存在,一切的光、一切的信号都要被吸纳进去。 随着关圣的身躯完全显露,他们对其的感应就在逐渐消失。 不是他们感应不到了,而是不敢却感应了。 危险! 非常危险! 太白山神仿佛也感知到了不对劲,整个洞天的力量凝聚,化作了磅礴力量,一拳冲着金属团砸了过来。 “嗡。” 空气中似乎传来了一声轻响,也像是人的错觉。 随着光芒的收敛,一柄巨大的青龙偃月刀出现在关圣的手中。 忽然的,关圣整个动了起来。 他的身形一动,下一刻就出现在了太白山顶,三千多米的距离,对他而言仿佛没有任何的障碍一般,念头一动就跨越了过去。 早在一个月之前,吴玄之就拿到了【神躯】的相关资料。 所谓的神躯,其本质的构成就是铷-87原子。 在得到了虚空之脑后,各大实验室许多停滞不前的项目,都出现了很大程度的推动,包括装备研究所的材料分支,他们成功将一团铷-87原子的温度下降到了170nk后,发现这些原子集合体的行为就如同一个粒子一样,凝聚到了同一种状态。 他们将这种状态命名为【无界态】或者【无界凝聚态】。 因为在这种状态下的物质,可以让现实中的物质达到近乎幻界一般的性质,模糊了两种世界的界限,所以才叫【无界态】。 是一种之前从未被发现过的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物质具备了超流性质,流动时候不受任何阻力,没有任何粘滞力。 这意味着,这团物质只需要以非常微小的力驱动,就能爆发出近乎瞬移一般的移动速度。 这仅仅是其中的一项物理表现,甚至是最微不足道的一项。 在【无界凝聚态】的状态下,凝聚物当中包含大量的液态光量子,它们兼具轻质粒子和普通物质粒子的特性,可以作为信息载体。 这意味着,实验室在脱离虚空之脑后,依然能以接近光速的速度处理大量数据流。 甚至再进一步,可以制备成随身芯片,让每一个龙象安保公司的员工都能够携带一个能处理海量数据的微型计算机。 当然,那个还不是眼前能够实现的事情。 以龙象安保公司目前的研发能力,还没办法将这些【无界凝聚态】进行常规化生产,更别说小型化和微型化了。 关圣以如此快的速度出现在太白山的顶峰,便是太白神也措手不及。 这种近乎瞬移一般的速度,那些高阶修行者也只有在纯粹的神魂之体下,才能达到。 也就是纯粹的意识领域,才不用考虑摩擦力的问题。 但通常情况下,没人会傻到单纯的以神魂出游,那就等同于光着身子穿行在枪林弹雨中,外界的任何一点伤害,都可能对神魂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所以,修行者便是神魂出游,都会借助物质界的某些东西。 或是凝聚一团煞气,或是依托某种器物,用来保全神魂。 便是那鹤道人,也得把神魂藏在一团等离子态的剑气中。 可一旦依凭某种物质,就要受到现实规则的约束,速度就不可能达到光速。 别说是光速了,能达到音速就算是很厉害了。 鹤道人身为高阶剑修,速度一项被评为甲等,他在全力爆发之下,也不过几倍音速而已。 所以,眼前的关圣能在物质世界达到近乎光速一般的移动,是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斩!” 在接近太白神的刹那,所有人的意识中仿佛都出现了一道冰冷的声音。 这个声音直达意识,令人心神震慑。 刀光浮现,比闪电还快。 关圣借助【无界态】神躯,在现实世界实现了幻界中才能出现的诸般性质。基本上他的意识跟身体是完全同步的。 现实世界因为有摩擦力的影响,在普通状态下,根本不能实现这一点。 或许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二者之间的察觉可以忽略不计。 但到了极高层次,这种意识和身体上的差距,就会被放得极大。 这种感觉,就像是满分100分的试卷,班级里有人考了99分,有人考了100分,在普通人看来,这不过是1分的差距。 但对于这两个人来说,可能是99和120分,甚至200分的差距。 双方的极限,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关圣一刀斩下,太白神的意识中刚刚想要避退,但刀光就已经到了身上。 锐利的刀光,势如破竹一般的冲入了他的意识之中,疯狂的造成破坏。 吴玄之等人遥望着山巅,他们什么都看不到,只是觉得阳光微微有些扭曲。 这二人一个是无穷信息聚合的太白神,一个是装载了【无界态】神躯的关圣。 根本就不是他们能够观测到的。 因为观测到的瞬间,各种反射回来的信息或者光子,都会被扭曲畸变,从而让他们受伤。 太白山上的云雾在翻腾着,太白神的意识受到了一定的损伤,但此处是他的地盘,他又有着洞天和整座山脉为根基,受的伤并不是很重。 但他发现了一个很可怕的现实。 就是他只能被动挨打。 他在现实中的力量根本跟不上关圣的节奏,如同一个人拍苍蝇,或许每一次以为自己的速度足够快,但总是会慢上一拍。 这种意识和现实的严重割裂感,让他非常难受。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入侵 关圣在移动着,他的移动的消耗非常低。 因为摩擦力和粘滞力近乎于无。 他可以处于持续移动的状态中,但太白神不行。 或许太白神的意识可以跟上,但身体永远跟不上,只是转眼间,他被关圣斩了数十刀。 便是太白神再强,被人砍了这么多下,状态也在迅速滑落。 太白神的意识维持着高速运转,他的每一个念头闪烁,都在进行了无数的方案推演。 眼前这个莫名存在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在物质世界中,自己根本就不是对手。 既然如此,将其拉入到自己的洞天中,是否会限制对方的速度? 他这念头一起,整个太白山的气象就为之一变。 之前还是巍峨之状,但转瞬间,便海量的云雾升腾起来,天空汇聚起雨滴,磅礴的雨水自天空坠落。 太白山的德元洞天为水属洞天,内蕴惊人水汽。随着太白山的全力施法,好似有无数个大江大河的水从天上倾泻下来,把整个太白山包裹了起来。 若是仔细看去,这雨水根本就不是从云雾中凝聚下来的。 而是在那天空之上,出现了一道道的缝隙。 雨水是从缝隙中蜂拥出来。 缝隙有大有小,大者有寻常房屋长宽,小的不过针尖大小。 这些缝隙密密麻麻的遍布了天空,并且在迅速的增加中。 缝隙的内侧,便是德元洞天。 关圣依然处于移动状态中,但他却从之前的长程直线状态,变成了短程直线和曲线混合的移动状态。 因为天上出现了大量的缝隙,一旦他撞上这些缝隙,就可能会被收入到德元洞天内。 且不说进入了德元洞天,他的移动速度会被限制成什么样子。光说他的这具【神躯】,就完全不支持他通过时空跨越。 一旦进行时空跨越,且【无界凝聚态】的状态就会消失,变成一堆普通的原子。 这也是为什么运送【神躯】需要阳都他们亲自出手的缘故。 否则直接通过【洪荒界】开辟一个传送通道不就好了,虽然传输到万里之外的消耗巨大,但也总比真人押送要安全快速。 关圣在虚空中不断的跳跃着,天空中的缝隙还在不断增加,并且呈现无序化的波动。 有时候,缝隙会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前,若非他意识和身体完全同步,就会直接撞上去。 吴玄之看不到天上的场景,但他的手表微微一震。 “德元洞天已开放接口,可进行数据入侵。” 一道信息传入了吴玄之的思维中,那是从实验室中传来的。 虽然吴玄之本人无法观测天空争斗的场景,但隐藏在【洪荒界】中的实验室却一直保持着对战局的监测。 这些空间裂缝的出现,早就在他们的预料之中,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他们早就做过相关推演,面对【无界凝聚态】关圣,常规的手段根本无法克制,太白山如果没有其他手段的话,使用德元洞天是一个很大概率的事情。 而他们的目的,就是希望对方打开德元洞天。 如此,他们才能有入侵的机会。 对于实验室的人来说,他们跟吴玄之的最终目的是不同的。 吴玄之希望斩杀一尊太白神,好震慑那些不规矩的神灵,但实验室的人更希望利益最大化。 有什么……能比得到一个洞天更大的利益呢? 在传统修行者的眼里,洞天是一个微型世界。但在实验室众人的眼里,一个洞天,就是一个巨大的服务器。 是可以被入侵的。 尤其是,这个服务器还是开放的情况下。 “准备入侵。” 吴玄之一点头,下达了入侵的指令。 “轰隆隆。” 在遥远不可知的虚空深处,一颗无法估量大小的大脑发出了低沉的轰鸣之声。 事实上,在这样的空间里,根本就没有广义上的声音,但依然给人一种它在疯狂颤动的感觉。 英国牛津郡的生命科学实验室中,数百位研究员或是盘膝进入冥想,或是头戴头盔,各自把自身的意识上传到了【洪荒界】中。 不仅如此,地处美洲和非洲的一些实验室中的研究人员,也纷纷进入【洪荒界】。 德元洞天无论是完善程度还是实际位阶,都在简陋的【洪荒界】之上。 想要入侵,并非是一个简单的事情。 “站点打通,进行数据传输。” 在物质世界背后的幻界之中,一个又一个的事先布置好的站点开启,信号一层层的传输,形成了数十道完整的路线,可以将信息传输过来。 “嗡。” 虚空中,德元洞天在现实世界张开的一道针尖大小的缝隙微微震颤了一下,一道虚拟接口便连接了上去,而后便有一部分经过伪装的数据便传输进了其中。 几乎在同一时刻,有数十个这样的缝隙,都被数据入侵。 说实话,传统的修士对于洞天的安全意识太薄弱了。 对于他们而言,保证洞天安全的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进行完全封闭,隐藏在虚空之中,这就等于处于不联网的状态。 这种状态自然是最安全的,外人几乎不可能入侵。 但除此之外,他们就没有其他的防御了。 这对于实验室的众人的来说,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消息。 他们不断的输入符文代码,经过伪装的数据开始窃取德元洞天的相关权限。 他们的动作必须要快,但又不能过于张扬。 这洞天毕竟是有主人的,一旦引起太白神的注意,直接把洞天给关闭了,那就竹篮打水了。 外界的关圣依然处于高速移动中,他精准的像是一台机械,实际上,一尊神灵与机械也几乎没有多少区别,他们更像是一台具备了足够高智能的机器人。 “刺啦。” 忽然的,在关圣挪移的过程中,一道裂缝突兀的出现在他的手臂位置。 他的一只手臂,便犹如被冰冻了一般,瞬间凝结不动。 而后,一整只手臂便破碎,消失在了远处。 他的挪移越来越艰难了,这些裂缝是随机出现在空气中的,若是运气不够好,会在挪移的瞬间正好碰上一道缝隙的生成,中间连时间间隔也没有,他就是反应再快也躲避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