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过气武林神话》 第一章 曾经拥有过一切的男人 呼呼! 耳畔仿佛有凉飕飕的阴风吹拂,寒意森森,让他从天灵盖冷到了尾椎。 屋子里萦绕着刺鼻的药味儿。 地砖上星罗棋布,排列着一盏盏青灯。 内圈七盏灯稍大,外布四十九盏小灯。 此时小灯已尽灭,大灯也灭了四盏,唯余三盏灯火摇曳。 这就是裴远自睡梦中醒来,第一眼所看见的画面,坐在床上茫然了有数分钟,眼神渐渐在迷蒙的烛火中有了焦距。 裴远开始检查身体,这里摸摸,那里捏捏,又扭头对着床头的铜镜照了照,镜中之影已经不再是蜀中古天乐,而是一个须发斑白,眸蕴沧桑,气度清隽沉郁的中年帅大叔。 确定了,穿越了! 一旦认清这个事实,危机感顿时涌上心头,毕竟房间内的布置既视感太重,让裴远不得不怀疑自己会不会穿越成了那位先生,虽然这里不是军营大帐,却也怕突然闯进来一位猛将兄大呼“魏兵至矣”…… 裴远有点慌,当即起身下床,双脚刚落足地面,突地眼前一片模糊,几乎难以视物,剧烈的眩晕感袭来。 “噗通”一声,裴远直挺挺朝下倒去,伸展的双臂好巧不巧砸在一盏油灯上,带动起那盏灯陀螺般旋转起来,随之是一阵叮叮当当的杂乱响动。 屋中骤然一暗。 完了! 莫非真要凉? 念头方起,脑海里已是翻江倒海,一段段杂乱无序,倒三颠四的记忆碎片一股脑儿的涌出,极其粗暴,完全不管人受得了受不了。 裴东来……武林神话…… 大齐泰昌九年,苍穹洞碎,宇内变色,天火流星降世……灵宝,仙法,异术,咒蛊,妖魔纷至沓来……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许多人获得天赐机缘,得以脱胎换骨,甚至有人展现出话本小说中神仙妖鬼才有的能力。 而裴东来……却因为曾经赖以纵横天下的神功而根基毁损,灵性污秽,前路断绝,难得寸进。 不甘,悔恨,痛苦…… 挣扎过,努力过,最后得到的却只是更加深沉的绝望,心灰意懒,隐姓埋名,以客卿长老的身份藏身广宁城三大帮派之一的天雄会…… 如今距离天变前的旧时代,犹如浮光掠影,一晃即是三十三年。 裴远瘫在地上消化着脑海里的信息,不知过了多久,慢慢恢复了些气力,小腹处更突兀的有一股诡异莫名的气息升腾,似冰山,如火烧,冷热转圜,忽隐忽现,游走四肢百骸。 “《三元归真功》!” 裴远缓缓起身,叹息一声,神情有些复杂。 这门功法可谓是原身裴东来记忆最深之物。 原身凭此功而纵横不败,天下无敌,奠定武林神话之尊,却也因此功而断了通天道途。 裴东来乃是武林中不世出的奇才,天赋才情之高,人所众知,被誉为五百年来第一人! 自他扬名武林之后,越来越多的江湖人开始打探他的出身来历,最终却是一无所获,是以诸多人怀疑裴东来是否他真名。 这个问题裴远现在倒是能回答。 不是! 江湖路险,原身怕给家人招灾惹祸,因此在他十三岁踏足江湖那一日就易名改姓,当时武林那一百年间名头最响,武功最高,权势最盛的有两个人。 裴十三、宁东来! 原身少年轻狂,已有傲视天下的雄心,觉得唯有两人加起来勉可比拟自己。 这想法若说予人听,只怕会笑掉旁人大牙,笑他愣头青一个,不知天高地厚。 然而其后短短十年间,裴东来就将这份骄狂变成了现实,一身武功之强横,成就之高更是远迈裴宁二人。 事实上裴东来在武学一途上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老师。 最初不过是从家中护院打手,附近拳师刀客那儿学得几手花拳绣腿,待得步入江湖,前三年偷抢拐骗,不择手段搞来各种武学秘籍。 他天赋之高实在是匪夷所思,任何武功到了他手上都是一练即会,无师自通,本是平平无奇的武学被他一番琢磨也能玩出花儿来。 哪怕没有武功秘籍在手,他也能通过与敌交手,感应敌手气机流动,将对方所修功法的行功线路探查得七七八八,再是玄奥深邃的法门也经不起三番五次交手。 其后几年是裴东来真正崛起,横压天下的时代。 斗绿林豪雄,杀得血流成河,镇杀邪道八大高手,单枪匹马入剑宗‘借阅’《剑经》,登佛门圣山,破伏魔大阵而踏藏经阁,计不旋踵闯道宗,与道门诸领袖论道,无一堪与争锋之辈。 降魔门六脉,强索诸脉秘典,夜破宫禁,宿龙床,锦绣添香。 裴东来的武功就在这一次一次的论道争战之中越来越强,以至于无人能及,遍观天下,尽是庸碌。 天下无敌最是寂寞。 无人堪战,裴东来只能与自己作战,于是他融汇佛道魔三家,邪道旁门诸术,诸派百家之长,耗费数年之功,终是创出他一身武学的集大成之作。 《三元归真功》! 此功有“归真七诀”,分为奔雷、不动、万仞、照影、锁心、无定、吞龙。 ‘奔雷’攻如迅电,雷霆万钧。 ‘不动’守如万丈山岳,巍然不移。 ‘万仞’一发之下,宛如长空箭雨,风急雷暴,纵是数百人围攻也是能轻易杀穿。 ‘照影’洞悉对手攻势直似镜中留影,掌上观纹,‘锁心’摄人心魄,‘无定’变化无常。 这门功夫练成一诀就足以跻身天下一流高手行列,得三诀便可与大派宗长争锋,倘有四、五诀之力几乎就能横行天下。 但最可怕的还是第七诀‘吞龙’,同样也是这门武功名字之由来。 所谓‘吞龙’,‘龙’代指的是精气神三元! “说起来倒是跟北冥神功,吸星大法有些相似,但毫无疑问‘吞龙’要比前两者可怕得多啊。” 裴远喃喃低语:“吸星北冥不过是夺人功力,这‘吞龙’霸道残忍之处更胜十倍,催发之下,能将人直接吸成干尸,血肉、精元、神气都被夺走了。” “这算什么真功,分明是魔功!” 修行这门武功,非但能迅速积累起数百年乃至千年之不可思议功力,更因取用他人精元神气的缘故,反哺己身,寿数也是大幅度延长,活出三个甲子,卧瞰江山起覆,人世变革两百年都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妄想。 长生不老加上盖世无双的力量!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能动人心魄? 此功一出,立时轰动江湖,天地惶惶,虽有名侠高士怒斥其为乱天下之魔功,却有无数武人将之奉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奇书。 如果没有天变,这或许就是事实,等到裴东来死后,哪怕只言片语的残页流出,也足以在江湖上引起腥风血雨,成千上万人的争夺厮杀。 可惜,时代变了! 裴东来虽然还没沦落到食大便的程度,但对他来说也差不了几分。 飞火流星降天,裹挟来无数天外奇珍,其中自然不缺修炼功法。 但这些功法无一例外都有一个前置条件,从最初入门就讲究“纯乎己身,神气相合”。 而这“纯”之一字对于当时已经吞噬了百余位顶尖高手血魄、精元、神气的裴东来而言,恰恰是最难的。 所谓绝世奇书,瞬间沦为世间最不堪的笑话。 “权利,名声,力量……曾经拥有着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只叹造化弄人啊!” 裴远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倘若裴东来天赋稍微差一些,或者天变早来一两年,都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结果。 公允来讲,裴东来此人落得这般下场,半点也不值得同情,可谁让他现在就是裴东来呢? 本是世间绝巅的人物,一朝打落尘埃,就像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帝皇,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成了街头的乞丐,裴东来在这样的“地狱”里苦苦煎熬了三十三年还没疯,已经称得上心志坚毅了。 这三十多年来,裴东来耗尽心力,筹谋了无数办法想要绕开新法限制,结果却是一次次让他心灰。 太难了! 以裴远的理解,旧时代的武林只是‘金古’的层次,裴东来以一己之力达到了‘黄’的层次,可新法起步怕不就是‘风云’,裴东来再是天纵奇才,也难以跨越这种天堑。 目下房间内布置的七星灯,就是裴东来的最后一搏了。 禳星之术! 一门偶然得到的天外奇术残篇,裴东来企图借此术引动星斗之力降下,洗涤肉壳,纯化神魂。 这次直接把他自己整没了。 “不过,我会来到这方世界,莫非是因为这门禳星奇术?” 裴远摸着下巴,脑海里浮现出关于禳星术的介绍,他记得自己在虚虚渺渺之间,的确是被一缕星光裹挟,身不由己的投入裴东来肉壳内。 如同翻书般‘翻阅’着脑中记忆,忽然之间,裴远神情一僵:“坏了,希望还不晚!” 顾不得多想,裴远足尖一顿,体内气息自如运转,“呼啦”一声,带动起一道急促的气流,房门骤然洞开,裴远身形已如魅影般飘飞出去。 …… 第二章 少年人太不讲武德 这一夜。 大星在天,银汉璀璨。 无限无量光华自苍穹高天飞泻而下。 一座峻峭高耸,奇险瑰丽的山峰上,烟云弥漫,氤氲之气蒸腾滚荡之间,山坳处一间破旧的草庐在浓雾里若隐若现。 那庐舍内空空如也,连个简易的床铺也无,却有一方形似卧牛的巨大青石矗立其中,此时就有着一个似僧非僧,似道非道的怪客颅首几近垂地,一足搭在另一条小腿,毫无形象的瘫醉于‘牛背’上。 说他是僧人,却穿了身脏兮兮,沾满油污的鹤氅道衣。若为道者,又顶着颗明光锃亮的头颅,脖子上还挂了串圆滚滚,白森森,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硕大念珠。 这怪人整体只能用不伦不类来形容,带着浑身的酒气,安然入眠,鼾声大作。 周遭是散乱一地的酒葫芦以及一口随意丢弃的乌鞘古剑。 这个时候那古剑忽然轻盈的颤抖了起来,“铮”的发出一道清越剑鸣,宛似飞瀑清泉,明珠坠地,流转斗室之中。 “唔!” 怪客一声呢喃,骤然醒转过来,身形一缕鸿毛般从大石上徐徐飘起,右掌箕张,虚虚朝空一抓,乌鞘古剑立时像被一根无形丝线牵动,投入他指掌之内。 怪客手握长剑,连剑带鞘一挥,轻轻一记点在那石牛身上。 “咚!” 好似洪钟大吕,金鼓激荡。 怪客伴着金鼓雷音,振声而歌:“非僧非道亦非儒,白石清泉了道真。若能通达阴阳理,天地都来一掌中……。” “……天地都来一掌中!” 最后一句他反复吟哦,由低沉到高亢,直入九霄苍冥,宛若龙吟虎啸,响彻奇峰险壑。 声未住,怪客仰头目注苍穹,复杂的面部表情上难掩癫狂,他轻轻吐出一道气,那气息一融入虚空,彷如疾电惊雷,迅速带起一股排击长空的飓风狂飙,将漫空云烟雾气席卷而去。 星辉月华如丝如雨,丝丝落至怪客面前,越积越多,渐渐泛起一层金色涟漪。 怪客只手探入其中,似乎在金色涟漪内探寻着,片刻之后,他手掌一顿,如获至宝般抓捏着什么,小心翼翼的收到了眼前。 他眸光炙热,神情亢奋,心神激荡之下,以至于连身体都忍不住阵阵颤栗。 怪客却是不管不顾,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指缝。 下一瞬,他竟涕泪横流。 “三十年了!三十年了!” “终于……终于又让老夫抓到了他的一缕气机,感谢上苍,他还活着。” “伏愿太上无极神霄大道尊,大智大慧佛世尊保佑裴居士,佑他无病无灾,安康长寿!只有这样,老夫才能亲手……斩了他,破了心中魔障。” “那样的话,更高的境界也有望了吧!” 与此同时,遥隔千万里外的一处隐秘之地,邪魔道六大势力之一,九幽府千百丈地底下的封魔窟内,炽红岩浆滚沸如潮,一尊庞大魁伟的巨人被一条条粗壮锁链捆缚在一根巨大铜柱上。 巨人就仿佛架在铁板上的烤肉,浑身上下冒出一个又一个气泡,炸裂的同时,形成一张张鬼脸,发出尖锐刺耳的厉啸。 巨人蓦地一声狂吼,激溅而来的岩浆直接被震成粉碎,一层层充斥不祥,凶戾,诡异的赤色气息缠绕在他躯壳上,其背后更浮现出一道道黑暗扭曲的魔影,仿佛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逐渐由虚化实,似要降临人间。 轰隆剧颤! 魔窟震荡,铜柱咔咔作响,似乎下一个瞬间就要粉碎,却就在这时,一道冷哼兀的响起,虚空之中陡然多了只雪白纤长的手掌,凌空一按,轻松的就像是扫落几案上的尘埃,反掌之间,赤红灼气,无数道魔影尽数扫灭。 魁梧巨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躯壳崩裂开一道道狰狞伤口,血肉淋漓。 “老实一点!” 莲华州,须弥圣山之上,佛光普照大千,梵音震颤虚空,一尊大佛正在宣讲佛法,突然之间停顿了一下,眉心洞裂,一只天眼闪动着秘不可测的神光,朝着苍穹大地探望。 云端之上,剑光缭绕,裹挟着一名青衣剑客穿云破月而来…… 天圣州,皇城之中,有蛟龙之气升腾,浮于九霄之上,鳞爪飞扬。 …… 同一片星空下。 元平州,广宁城,天雄会驻地。 月上柳梢,清风徐来。 一片,两片,三片……片片枯黄的树叶从裴远脚下飘过,他足尖轻轻在叶面上一点,本已下降的身形忽又飘起。 飞行,人类自仰望天空以来,无数年追逐的梦想。 对于裴远来说,这种感觉很奇妙,既陌生又熟悉,仿佛成为了身体的本能,消化了原身的记忆,自然而然就懂得了如何运用身体本身的修为。 之所以急匆匆的跑出来,只因为裴远从记忆片段中看到了一件事。 三日前,裴东来布置好禳星术,将服侍了他好几年的一个少年叫到身边,嘱托:“我这次闭关,祸福难料,或生或死,七日之后,你打开门,我若死了,你便将我葬在广陵湖畔,再去旁边的石佛寺佛前为我祷告三天,早晚三炷香,若有诚意,我泉下有知,必有福报。” 听起来没什么问题,深思起来,里面水很深。 第一,石佛寺是座废弃古庙,里面和尚在二十多年前遭逢大难,死伤惨重,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什么祈福地。 第二,裴东来从来不信神佛,旁人或许不知,服侍他的亲近之人岂能不晓? 事实是,裴东来不甘心身死成空,所以在石佛寺内藏了些东西,端看那少年能否从他话语里有所领悟了。 想到这里,裴远脸色有些古怪,这套路好熟悉。 “老爷爷临终托宝?!” “所以裴东来扮演的就是个老爷爷角色?把宝物留给主角就该死了,也太杯具了!” “所以,那少年才是真主角?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是秦凡!” 广陵湖位于天雄会以西数里外,绿水盈盈,风光明媚,旁边不远便是石佛寺,这座寺庙曾经是广宁城八景之一,香火鼎盛,寺僧数百,游人、香客、信众络绎不绝。 不过辉煌之后便是落幕,有说是被魔道高手洗劫,有说是遭了兵灾,反正二十多年前,石佛寺一夜之间寺破僧亡,鲜血把广陵湖都染红了。 据说那几年广陵湖内的青鱼都长得特别快,特别肥美。 此刻石佛寺随处都是残垣断壁,草木丛生,除了一座残破的佛殿在夜风中呜呜哭泣外,其它殿宇早就坍塌,成了蛇虫鼠蚁的乐园。 残破佛殿里,一个容貌清秀,眼神灵动的少年郎正皱着眉头,一寸一寸在殿宇内摸索着,目光在上首的残破佛像以及旁置的魔魅像上来回逡巡。 一遍又一遍。 “到底藏在哪里?” 秦凡冥思苦想,细细咀嚼着三天前‘古长老’的一言一行,每一个字句。 太过入神,完全没有发现一道目光无声无息落到他身上。 残破佛殿外,裴远身形落到一棵大树上,完全隐没于阴影里,功聚双目朝内探视,一眼就从墙壁破开的窟窿中瞧见了秦凡的身影,不由得扼腕叹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说好的七天之后再来上香呢?” “这少年人,太不讲武德了!” 裴远一拳头轻轻锤在树身上。 第三章 胎者胎其神,息者息其气 裴远是个正派的人。 从小接受各种有涵养,有深度的正能量文化熏陶,像什么‘玉楼春’,‘空空幻’,‘九尾龟’,‘金瓶这个真没’一类的书是完全没看过的。 听都没听说过。 他所看过的那些书籍,其中主角或许有各种各样的缺陷,但基本上都有一个优点,重信守诺,不惜生死。 有华山小哥谨守与太师叔的诺言,最后与师门反目,失去了心爱的小师妹。 有独臂大侠只因一诺,雪峰云巅之上,忍受酷寒饥饿,死守前辈尸身三昼夜。 有哮喘酒鬼因为所谓信义,推让了挚爱表妹,痛苦半生。 有木讷少年牢记与一老僧的誓言,死不愿吐露功法之秘,险死还生,堕身为魔…… 但这秦凡是怎么回事? 说好的七天后,等他死了再来呢? 现在才过去三天…… 人与人之间的信义何在? 就这还想继承我最后的波纹? 裴远只能感叹,不愧是新时代,旧时代老套路落伍了! 心中亦是庆幸,还好原身将‘遗物’藏得够深,否则真被秦凡找出来了,对他来说却也是个麻烦。 毕竟那些‘遗物’里就有一些可能曝光他的身份。 裴东来的敌人不但多,而且质量够高,即使在这新时代里,不少人依旧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一旦泄露底细,被敌人找上门来,裴远想死得安详都难。 目光凝注在残破佛殿内,裴远并没有立即展开行动,有一道若有若无的呼吸自二十余丈外的西北角落传来。 裴远眉头一皱,双臂一旋,从树梢上落下,没有带起半丝的风声,身形化入清风之中,悄无声息的朝着‘呼吸声’摸了过去。 映入眼中的是一条约莫三十岁,体格雄壮的大汉,浓眉大眼,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瞧来就让人觉得敦厚老诚,此时却是目蕴精光,同样张望着残殿内外。 “天雄会的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裴远看着大汉身上所穿服饰,心下了然。 他在天雄会中化名为‘古长空’,几十年来深居简出,从不掌事,是以就算一些入会多年的老人也不知道,天雄会中还有他这么一号客卿长老。 但知道他存在的总还有一些人。 这次闭死关以寻求突破便落入有心人眼中。 虽说裴东来这位前武林神话早就掉价了不知道多少档次,但烂船尚有三斤钉,在诸多普通人眼中,天雄会长老仍然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他死前若留下了东西,怎也不容小觑。 被人提前盯上也不稀奇。 “所以少年郎还是太嫩,就算没有我,这秦凡怕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或许还得丢掉小命。” 裴远身形晃动,骤然趋至那大汉身后丈许,随手一弹,敲击在了空气中。 嗡嗡! 空气抖颤,衍生涟漪,迅速的波动开来,将大汉袭卷进去,大汉只觉得头脑一沉,如被大锤轰击,天昏地暗之中,仰头栽倒。 “这就是超凡之力,如此的让人惊心动魄!” 裴远看着这只修长、白皙、骨肉均匀的手掌,却是有些痴了。 天变后时代已经三十三年,那些在天变中获得绝大奇缘的人,如今又该达到了何等境界?是否已经如同神话传说中的仙魔一般,劈山断岳,焚天煮海,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来到这样一个波澜壮阔的大世界,穿越成裴东来这么尴尬的身份,举世皆敌,应该怨天尤人? 裴远不这么想。 君不见,地上躺着的,殿中摸索着的,他们所孜孜渴求之物,不正是裴东来看不上的? 都是有梦想的年轻人啊! 对于有梦想的人,裴远觉得不应该打压,打晕就无所谓了。 “啪”的一声,很快啊,秦凡同样扑街在地,昏死过去。 裴远走入残破佛殿,径直到了那尊斑驳残缺的大佛面前。 “佛前祷告三天……。” 以大佛为中心,裴远挥掌成风,扫开地面的杂草瓦砾,目光落到佛像前第三块砖上,五指成钩,喷吐锋锐之气,“嗤嗤”作响声中,如同切入豆腐块中一般,轻易的破开坚硬砖石,从下面取出一个尺许宽,两尺来长的铁盒来。 抓着铁盒出了佛殿,裴远在一片残垣断壁中瞧见了一只香炉。 确切的说,是半只香炉! 这香炉有一人来高,体型巨大,中间却像是被利器剖开,分成两截。 裴远摩挲着断口处好一会儿,发现即使过去多年,这断口依旧平滑如镜,好似风霜雨打亦不能侵蚀。 他神情顿时凝重起来。 “好凌厉的剑意!” 一声轻叹,裴远目光落到了半截香炉内,其中还残存着黑漆漆的炉灰以及长出了不少杂草。 “早晚三炷香……。”裴远伸手入炉,排开灰渣,掏摸出一枚乌黑的钥匙。 裴东来精擅百艺,那铁盒同样是一件机关之物,一旦以暴力破开,就将引动其中藏着的霹雳火,直接将盒中藏品炸毁。 裴东来所住的小楼位于天雄会驻地较为荒僻的角落,这是他特意挑选的,依旧没有惊动外围巡逻的天雄会门人,带着铁盒、钥匙,裴远不片刻就回到了楼内。 燃起一盏盏油灯,室内陡然亮堂起来。 “咔嚓”一声,裴远扭动钥匙,打开了铁盒,其中藏着不少书册。 裴远一册册取出。 《太乙分光剑经》,《阿罗汉神功》,《玉清降魔神掌》,《九狱回天大魔诀》…… 这是旧时代各大宗派,正魔两道的武学秘典,属于核心秘传之物,放在当下……也就不过如此了! 接着是三册新法典籍。 新法是随着天火流星而来,普通书册根本无法保全,这些法门基本都是镂刻在一些天外奇珍上,或者一些蕴含磅礴灵性的异宝上面。 三册新法典籍是由裴东来抄录,原本并不在此处。 《洞神秘录》,《坐忘心经》,《神霄道尊说胎息经》…… 新法乃是教人脱胎换骨,逆反先天的超拔入圣之法门,入门第一步便是要了解神气之妙,为“胎息”! 其后胎中养神,息中藏气,是谓胎者胎其神,息者息其气。 神气相合,进而抱得圣胎,真正换骨脱胎,跃升超凡,为“玄胎”! 玄胎孕育,徐徐壮大,化生“龙象”! “胎息、玄胎、龙象……新法前三步,事实上,即便有着法门在手,光是胎息之境的修行就足以困死绝大多数修炼者了!” 第四章 添油燃灯,映照大千 胎息二字,既是总合,也应当分开看待。 胎是圣胎,乃真神所系。 息是真息,为内外呼吸。 两者之间既神之与气,互为其根。 神属阴,气属阳,神是性,气是命,所以胎息之修行即是调合铅汞,性命双修。 唯有神与气都臻于一定高度,才有可能抱成圣胎。 当今之世,胎息之境的修行法,普遍指向一种法门。 “开九窍法!” 或许还有其它法门,但原身既未听过,更不曾见过。 所谓九窍指的是三大丹田:气海,降宫,主窍。 三大命关:夹脊关,尾闾关,玉枕关。 阴阳二门:阴窍,阳窍。 一座神宫:泥丸宫。 作为旧时代武林神话,将旧法走到了尽头,没有谁比裴远更能理解旧法和新法的差距。 天壤云泥之别。 “旧法实质上只是涉及到了三大丹田之一的下丹田‘气海’,而且相对于新法,旧法并没有怎么去挖掘‘气海’一窍本身的潜能,更多将其视为存储功力的囊袋。” 裴远轻轻叹息。 一窍对九窍,而且即使在这一窍上的理解应用,也犹如小学僧和研究僧的区别,这种差距就是低武和修仙。 三册新法典籍皆是残缺不全,并没有完整的开九窍法。 这些法门是裴东来在天变初期搜集到的,毕竟那时虽然一夜之间冒出了不少奇人异士,可短时间内,裴东来依旧称得上顶尖高手。 可惜的是,愈是灵性之物,愈需要精纯的意志才能看到。 吞噬了百余位高手神气,裴东来的本我灵性早就成了个大染缸,所以哪怕有灵宝落到他面前,即使灵宝内蕴玄奥功诀,他非但无法看到,反而会被灵宝灵性所伤。 裴东来能够带在身边的只有些灵性粗浅之物,至于他搜集到的一些具有强大灵性的宝物…… 天下诸多的深山大泽,奇峰险绝之地都是他藏宝所在。 也不知道那些藏宝地还有多少没被发掘? 估计所剩无几了! 修为越高,对于灵性的感应也就越强,他藏得再深,也抵不过高手搜天索地的探查。 天变初期,裴东来辗转天下一年有余,直到有一天在一处山林内发现一尊灵性磅礴的独眼石人,没等他上前,林中就飞扑出一只怪猫与他搏杀。 那是只灰扑扑,巴掌大小的山猫,额头却生出了第三只眼,扑杀如电,爪裂金石。 那一场厮杀,裴东来虽然最终击退了三眼怪猫,他的左眼处却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爪痕,过了足有半年,伤口才渐渐愈合。 打不过猫的武林神话…… 从那天起,裴东来知道这已经不是他的时代了,遂而隐姓埋名,漂泊江湖。 一想到这个,裴远就觉得左眼处隐隐发痛,他手指伸到耳根处,指间溢出一股柔和的劲气,轻轻揉了揉,忽然从脸上撕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来。 藏身天雄会,裴东来当然不可能用真面目,他是全才,一手易容术之高妙,乃是当年拷问了千面郎君七天七夜才得到的。 走到铜镜前,裴远瞧见镜中映出一张清癯俊秀的脸孔,剑眉入鬓,瞧来不过二三十岁年纪,但其眼中蕴含的沧桑岁月却又非青年人所有。 裴远抚摸着左眼处四道狭长爪痕,只叹一声还好,幸亏这一爪没把眼睛给掏了去,不然以后遇到熟人该怎么解释? “我把这只眼睛赌在了新时代?!” 注意力回到三册新法典籍上,裴远坐了下来,从《洞神秘录》开始翻阅。 这些书原身不知道翻阅了多少遍,倒背如流,但裴远还是想自己亲自读一遍。 《洞神秘录》开篇明义,涉及到了一小段的养神之法,其后便是开九窍法中的三窍,分别是下丹田‘气海’,中丹田‘降宫’,三大命关中的‘尾闾关’。 《坐忘心经》记载了四窍修炼之法,乃是‘玉枕关’,‘尾闾关’,‘阴窍’,“阳窍”。 《神霄道尊说胎息经》仅有‘泥丸宫’的开窍法门。 抛开《洞神秘录》和《坐忘心经》重合的‘尾闾关’,看起来九窍已经得了七窍之法,实际上还得考虑法门冲突问题,并不是随便几种功法凑全了开九窍法就能孕育玄胎,更大可能是功法反噬己身,到时候能剩一口气都算幸运。 “万化之源,道之玄炁,虚无自然……散而为气,聚而成形,其中有神……。” 裴远读着那《神霄道尊说胎息经》却是心有触动,似乎神为之夺,彻底的沉浸其中,恍兮惚兮之间,他心神扶摇而上,如驾云雾,飞腾九天十地,忽然“轰隆隆”一声巨响,像是有雷霆撕裂长空,眼前陡地多了一座通天彻地,蕴含着无数玄妙道理的神宫。 待要细看,又发现那哪里是什么神宫,分明是一座门户,裴远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动,猛然一头撞进了门户之中,与此同时,心中升起了一股明悟。 “泥丸神宫,九窍之中统合一体,最重要的一窍!” “原来这一窍,我不知觉间已经打开了!” “什么时候?是了,是禳星之术!裴东来用这门奇术洗涤神魂,虽然连他一起都被洗掉了,却造福了我!” 泥丸宫内,是一片的亮堂堂,光灿灿,似乎仅是斗室之间,又仿佛无限辽阔,能够延伸至遥远无垠的空间,而在神宫中心处,却诡异的悬浮着一盏材质灰白,式样普普通通的油灯,看起来颇为古旧。 这样一盏油灯,寻常家庭里都有,很是不起眼,可出现在泥丸神宫内却又是那么的怪异。 裴远想要伸手触摸,随之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形体,但有了触摸的念头,一股意念就自然而然缠绕到了那油灯上。 紧接着,他心神剧颤,从油灯之上蓦然传回一股神秘的信息。 “添油燃灯,映照大千!” 裴远吃了一惊,随之猛地朝下跌落,一瞬间似从九重天砸下。 屋子里,桌上的一盏盏青灯烛火晃动,灯火映入裴远双眼之中,仿佛他的眼睛也着火了一般。 第五章 谁的外挂? 一阵阴冷的风,透过门窗缝隙,吹拂得屋内烛火摇曳,忽明忽暗的光火映衬得裴远一张脸也是晦明不定。 裴远随手拿过桌上一盏青灯,在掌中无意识把玩起来。 “泥丸宫里那盏灯,难道就是我的外挂?” “穿越者嘛,外挂是标配!很合理!” “才怪!” “那不是我的外挂,应该是裴东来的外挂。” 裴远皱着眉头,穿越前他既没有打游戏爆装备,也没有去古玩街瞎溜达,反倒是梳理脑海记忆片段,从中发现了一件事。 天变那一夜,飞火流星袭卷天穹,其中一道光火划破长空,直接朝着裴东来砸了过去,隐约之间能看到光华环绕之中,一点烛火闪耀,宛如风中残烛,虽然微渺,却又不曾熄灭。 然后,裴东来就被‘砸’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一番检查,身上没有丝毫受伤的痕迹,四周也无损动,没过几天就将这件事情抛诸脑后了。 “奇珍天降,还能直接砸到自己头上,原身果然还是有气数的。可悲的是,他别说动用这盏灯的力量了,甚至从未察觉到其存在。” 胎息九窍,裴东来仅仅只开了四窍,‘气海’,‘绛宫’,‘尾闾关’,‘阴窍’。 ‘阳窍’他无法打开,那是气与劲合,统一于‘灵’的关键,是灵台山! ‘玉枕关’是‘神’的中心。 ‘主窍’开窍法门,裴东来并没有得到,但即使有法门在手,同样无法打开这一窍,因‘主窍’乃是‘意’的中心。 更遑论九窍之中,最为重要的一窍,神意交合,统摄于空的‘泥丸宫’了! 事实上,即使有着完善的开九窍法,原身至多也就打开五窍,再添一个‘夹脊关’罢了。 既然连泥丸宫都无法打开,神宫中的‘灯’自然也就跟裴东来无缘了。 不过随着裴东来以禳星之术洗涤神魂,那四个涉及灵性,神意的窍穴修炼,对于裴远再无阻碍,甚至泥丸宫直接就开启了。 “都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裴东来这是燃烧自己,照亮了我啊!” “他,是个伟人!” 泥丸宫内那盏灯,裴远姑且将其命名为‘心灯’。 心灯的能力说来也简单,能够辅助他再度穿梭其它世界,但这种穿梭不是没有损耗的,其关键点就在于一个‘油’字。 所谓‘油’指的当然不是普通火油。 心灯能够吸收各种奇珍异宝上所蕴含的灵性,以灵性为燃料,为‘油’,当‘灯油’积攒到一次穿梭的最低消耗时,烛火便会自然亮起。 “灵性之物……。” 裴远目光凝注向了那只铁盒,除了诸多书册典籍,在盒子底部还躺着几样东西,几块破铁片也似的物事,半截断箭! 看似只是一些破烂,但裴远泥丸宫已开,能轻易从铁片、断箭上感受到丝丝灵性波动。 他先取了断箭在手,泥丸宫内心灯‘嗡嗡’颤抖了一下,紧接着就有一股异力涌动而出,与他掌中断箭联系在了一起。 肉眼可见的,断箭飞快褪色,变成了灰白色泽,数个呼吸之间,‘啪嚓’一声,断箭碎裂开来,在裴远掌中留下一片片残渣。 他又如法炮制,将几枚铁片次第取出,铁片中的灵性被汲取之后,倒没有如断箭一般粉碎,只是一瞬间就变得锈迹斑斑。 裴远心神再度沉入泥丸神宫,只见心灯之上,丝丝缕缕的灵性汇聚,涌入油盏之内,落而成‘油’,飞快在底部积了浅浅一层。 只是烛火并未点亮,显然还没达到最低限度的份额。 “这几样‘废铜烂铁’灵性太少了,天雄会中倒是也藏了几件灵物,或许可以找找机会……。” 推开窗户,裴远吸了口气,夜已经深了。 他当然不会现在就展开行动。 毕竟,这才是他穿越过来的第一晚。 不过,虽然经历着这样荒诞离奇的事情,裴远心念一入泥丸宫中,就仿佛真有一尊降服一切妖魔的神圣镇压一切,自然而然就有一种内外澄澈,意静性空的感受。 难得的一夜好眠。 时间很快到了清晨,外面起了一层薄雾,却已有和煦的光透过窗户进入房间,伴着清脆悦耳的鸟雀鸣叫声,裴远伸了个懒腰,只觉心胸大畅,不禁吟道:“大梦谁……算了!” 才开口,眼角余光扫到地面未曾收拾的一盏盏七星灯,嘴角一抽,还是不吟这种诗了,太不吉利了! 裴远所居住的是一座二层小楼,推开房门,朝下一望,院子里正有一男两女洒扫除尘,年纪都不大,十几二十岁的模样。 听见声响,院内三人仰起头来,皆是露出又惊又喜之色,慌忙上前拜道:“古长老,您出关了!” 那唯一的少女绑着麻花辫,一张圆圆的脸,模样还算周正,喜道:“古长老,您饿了吗?我去为您准备吃食。” “郭云啊!”裴远看了看那少女殷勤的神态,笑了笑道:“倒是真有点饿了,你去吧。” 待得少女退出院子,他又点了点另外两人,说道:“我屋子里有些杂乱,你们先不忙打扫院子,且去为我收拾一番。” “是!” 两名少年连忙点头应声。 裴远又问道:“秦凡今日没来?” 两名少年中,一人长得与郭云有几分相似,名叫郭开,与郭云是兄妹关系,这时候就想了想,开口道:“秦凡昨夜起夜,说了一声就出门了,今早我和田七起床时也没瞧见他。” 说话之间,郭开脸上就浮现出几分担忧。 裴远“哦”了一声,想到自己那‘啪’的一下是不是重了些,让秦凡晕得太久了,或者秦凡太过倒霉,毕竟那破寺之中,毒蛇毒虫不会少。 挥了挥手,让郭开和田七自己忙碌去了,自己则下了楼。 裴远居住的小楼依山而建,山势不算高,至多也就百八十米,却是绿树葱葱,清泉盈盈,山腰处有一清潭,一挂瀑布自高处垂下,发出‘哗哗’的声响。 清潭边有一石亭,站在石亭内往下眺望,正好可以将天雄会驻地尽收眼底。 因此为了防止探子窥探,天雄会在这小山上也布置了一队人马巡逻,不过裴远身为长老,虽然不管什么事,却也无人阻拦。 这个时候裴远立于石亭内,首次观察起了这个世界。 第六章 陆上红蝶,山中异虎 (上章有增添,没看过的可能觉得衔接不上……) …… 你这么会说话,你爹知道吗? 艳丽女子名唤陆红蝶,他爹就是天雄会大龙头陆元龙。 天雄会真正发展壮大也是在这二十年间,驱逐、吞并其它帮会,逐渐有了成千上万人的规模,在陆红蝶小的时候不过数百帮众,当时裴东来存在感不算太低。 因此陆红蝶对原身尚算熟悉。 “那真得辜负大小姐美意了,一时半会,古某人恐怕还用不上。” 裴远被她的话噎了一下,脸上却是笑呵呵。 他戴着的面具实在是巧夺天工,精妙之极,再是细微的面部表情也能惟妙惟肖的表现出来。 “也是!” 陆红蝶点点头,仔细打量着裴远,摸着白嫩的下巴,说道:“跟以往相比,今日之先生,倒真是有几分神采了。看来今次先生闭关,必是大有进益,恭喜了!” 裴远微笑不变,问道:“大小姐怎会在这里?” “哎!会中事务,大事小事都有人管,我是实在闲得发慌,前几日向爹爹讨了巡山的差事……。” 陆红蝶目注山林深处,怒喝兽吼声愈发激烈了,她神情一正,沉声道:“正事要紧,就不与先生闲聊了,我先行一步!” 话音未落,陆红蝶袍袖飞舞,衣裙摇曳,真如同一只翩然起舞的艳丽蝴蝶,姿态轻盈好看,速度却是如一道飓风,飞快飘走。 裴远瞧着这一朵红云在山道上起起落落,眼眸微眯。 “真气凝实,劲道雄浑有力,不过顶上空灵之气若有若无,时断时续……这是已开了气海,尾闾关两窍,阳窍却是将开未开!” 只从这点就能看出,陆红蝶是有名师指点,不是得了一门法便胡乱修炼。 气海是‘气’的中心。 尾闾关是‘劲’的中心。 而阳窍则能统一‘气和劲’。 同理,绛宫是‘形’的中心,夹脊关是‘势’的中心,‘形与势’统一于阴窍。 倘若陆红蝶真正打开阳窍,达成气劲统一于灵,那么即便只开三窍,对上一些开了四、五窍,却无法达成统一的修炼者也未必会输。 这就是散兵游勇对上有着统帅的精锐之师的区别。 “原身开了四窍,但我来了之后,又打开了泥丸宫,九窍之中,以泥丸最重,能够统一整体!虽然只得五窍,但能够发挥出来的力量,对上寻常开七窍的高手也未必不能一战。” 胎息之境的修炼,七窍是一个分水岭,称得上是一方高手,能够组建势力,盘踞一地。 数年前的陆元龙也就这等修为。 即使这几年他有所精进,但距离成就玄胎之境,怕也还有一段距离。 要想成就玄胎,必要神气升华,融合为一,进而脱胎换骨,这是真正的蜕去肉体凡胎,一步迈出,就与俗流不同。 玄胎之境,放眼天下,也称得上一流高手,一旦成就,陆元龙能够轻易把青蛇教,铁掌帮加上七侠社按在地上揉搓。 有着陆红蝶顶上前去,裴远也乐得轻松,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沿途倒是又遇到了一队匆忙赶来的巡逻卫队,个个精悍强壮,腰佩钢刀。 随着卫队赶向事发点,老远就看到一片狼藉的场地中,树木摧折,青石粉碎,伴随着剧烈的狂飙,场中沙尘飞卷,一头堪比黄牛大小的猛虎左冲右突,虎吼连连,轰鸣如滚雷。 它周身血煞之气弥漫,仿佛笼罩了一层薄薄的红雾,面对几十名天雄会武者的围攻毫不退让,十几口钢刀斩在它脊背,脑袋,大腿上,却只能划出一道道印痕,连毛皮都无法击破。 凶虎挥舞巨掌,直接就将一口钢刀拍成粉碎,大口一张,就咬掉了那人的头颅,随即从巨口中涌出一股吸力,将这人吸入嘴中,“咔嚓咔嚓”嚼动骨骼,让人头皮发麻的脆响声中,吞入腹内。 红影晃动,蝴蝶飞舞。 嗖!嗖嗖! 陆红蝶站在高处,张弓搭箭,精钢劲箭裹挟着凌厉的力道,锐啸破风,连珠三箭,疾射而出。 凶虎一声厉吼,张开大嘴,伴随着恶臭的腥风,碎裂的皮肉夹杂着内脏,肢体“哗啦啦”狂吐而出,迎上了来袭的三箭。 血雨淋漓而下,让场中正在围攻凶虎的不少人都撒了一身,一个个顿时脸色惨白,呕吐不止。 三箭被血肉碎片一挡,力道消减,失了准头,并未对凶虎造成多大威胁。 “好孽畜!” 陆红蝶也是脸色铁青,扔了大弓,红袖一吐,两口闪烁寒芒的弯刀掣出。 “杀!” 一声叱喝,陆红蝶足下猛地一踏,身形冲天飞起,两口弯刀在半空中蓄势待发,飞星般坠向凶虎所在。 “上!”裴远身边的几十名巡逻卫士也是呼喝一声,在头领招呼下,纷纷拔出钢刀,掠杀上前。 刹那之间,那头凶虎陷入近百名天雄会武者以及陆红蝶的围杀之中,陆红蝶气劲勃发,弯刀如寒月,破开凶虎身上萦绕的薄薄红雾,在它头上斩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但这愈发激起了凶虎的戾气,或扑或咬,或挥动巨爪,或是张开大口,或甩动钢筋铁骨一般的长尾,将一名名的武者打得筋断骨折,哀嚎连连,更是又吞了几人入口。 “国之动乱,必生妖孽啊!” 裴远泥丸宫洞开,神意透出。 “不过,这种小山头上,突然跑出来这么一头有几分妖冶的老虎,事情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在裴远神意观测之中,那凶虎身周缭绕的薄雾突然扭曲起来,化成一张张狰狞模糊的人脸,各个七窍流血,哀嚎不止。 “这是为虎作伥,伥鬼?!” 裴远有些拿捏不定。 但那凶虎或许灵智不高,感觉却极为敏锐,被裴远这一探查,立即虎目圆睁,凶光大盛,扭头朝着裴远望了过来,一股凶悍暴虐的气息隔着数十丈远都让人感觉不适。 凶虎做出扑杀的姿势,同时它身周那一张张恐怖人脸嵌合在一起,化成一张不知多少眼睛,鼻子,嘴巴……让人一看就要做噩梦的巨大脸庞,朝着裴远发出无声嘶吼。 便在那凶虎要冲出人群,向着裴远扑来时,丛林密集之中,忽有一道尖锐的呼哨声响起。 仿佛是一道信号般,凶虎不甘的咆哮一声,扭身继续与陆红蝶等人厮杀。 唳! 同时,一道穿透金石的高亢嘶鸣响彻长空,云天之上,一对漆黑羽翼张开,如同烫金般冰冷无情的眸子俯视大地。 第七章 七侠社 裴远抬头望天。 那是一头体型硕大,羽翅漆黑如墨,脖颈部毛发雪白,不染点滴杂色,眸子金黄的大雕,此刻盘旋云天之上,辉光映照,当真是粲然夺目,神威凛凛。 “果然问题很大,驭兽之法么?” 方才那声呼哨夹杂在激烈的战斗中,并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却瞒不过裴远的耳目。 他目光在密林深处游弋,甚至以神意感应,但或许因为距离太远,一时半会也难以找到那位操控异兽的幕后黑手。 只是隐隐感觉到一缕气息波动自丛林内传出,与巨虎周身血煞之气勾连在一起,这头凶兽随之愈发狂暴起来,一双大眼化成赤红,凶戾残暴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 被它猩红虎目一瞪,一些修为浅薄的天雄会武人顿时像是被抽干了浑身力气,手脚冰凉,腰膝瘫软,屎尿失禁。 凶虎爪如精铁,像是切豆腐般,轻易撕碎了挡在前面的几人,凌空一扑,与陆红蝶搏杀在了一起。 陆红蝶双刀翻飞如穿花蝴蝶,招法精妙,变化极多,但对上这等皮糙肉厚的异兽,纯粹是抛媚眼给瞎子看,虽然又在巨虎身上撕开了几道血口,自身却也被凶虎巨力震得血气翻腾,胸闷欲呕,几欲昏死过去。 “原来,幕后黑手是冲着这位天雄会大小姐而来的,不过,陆红蝶巡山也就这几日,对方能够抓准时机出手,是天雄会中出了奸细啊!” 裴远已经打算出手。 不出手是不可能的,毕竟身上还挂着天雄会长老的皮,而且他今日一反常态的登山赏景,若陆红蝶真的被杀,被抓走,他很难摆脱嫌疑。 而且适当的展露武力,从毫无存在感的隐身状态走出来,对裴远也是有利的。 他不是真的裴东来。 裴东来是前路断绝,不得不藏身埋名。 可裴远神魂纯澈,更开了泥丸神宫,虽然体内功力依旧驳杂,但纯化功力的难度相比起纯化神魂根本不值一提,他的前方再无阻碍。 接下来无论是为了搜集功法,还是获取灵性之物,点燃心灯,若能有许多人供他驱使,都比独身一人要便捷得多。 “不过,显露修为也得适度,不能展现太强的实力,引起陆元龙的忌惮。” 裴远脑海中浮现出一些片段,叹息一声:“陆元龙,不是个好东西啊!” 诡异的呼哨声又一次响起,如泣如诉,如恶鬼哀嚎。 吼! 凶虎嘶吼一声,周身红芒闪动,撞碎了十几口劈来的钢刀,狠狠一爪拍向了陆红蝶的胸口。 这才是辣手摧花,这一爪印下去,陆红蝶死不死,残不残另说,但一定会很平。 陆红蝶骇然色变,体内气劲汹涌,尽数凝聚向了双手弯刀,但更大的危机从天袭来,洞穿云霄的厉啸声中,一团庞大的阴影笼罩向了陆红蝶。 她只觉得眼前一暗,强烈的压迫感袭来,大雕双爪如钩,钩向了她的双肩。 咻! 仿佛一道厉电闪过,撕裂空气,一支精钢羽箭后发先至,猛然射中了飞袭而下的大雕左翅,大雕发出一声惨嚎,闪电扑击之势失衡,歪斜着砸向地面。 几个天雄会武者直接被撞飞,地面飞沙走石,大雕抑制不住的又滚出了十数丈远,左翅漆黑羽翼被鲜血染红,撒落一地。 裴远掌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大弓,钢铁为骨,一箭射出,也没去管战果,身形已经随着羽箭飞出,魅影般自人群中掠过,以大弓为武器,劈手挥出,架向了凶虎拍下的巨爪。 同时另一只手环住陆红蝶纤腰,身形急旋惊退。 大弓被凶虎拍飞,爪风刮过,在裴远肩膀上撕裂开一道深深的血痕,让得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别问为什么有时间救下陆红蝶,带着她旋转,却不能完全挡住这一记虎爪。 问就是剧情需要。 眨眼之间暴退出十数丈,陆红蝶惊魂未定,瞧向裴远鲜血淋漓的肩膀,说道:“先生,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不是什么大事。”裴远神情倒是很镇定,目光移转,瞧向密林深处,一指道:“这两头畜生都是被人操纵的,虽然我还没找到那人的具体位置,但一定是在这个方向。” 陆红蝶闻言神色一寒,目中森然之意迸发,挥手道:“进去一队人,把那只藏头露尾的老鼠逼出来!” “是!” 一个头目当即领命,他也是满脸怒火,这次他的手下死伤惨重,什么时候补齐还是两说。 打了个手势,就有数十名武人随着他兔起鹘落,掠入了密林深处。 陆红蝶又将目光放回那头凶虎身上,深吸口气,说道:“这孽畜毛皮太韧,想要杀死它很难,我们只需要缠住它一会儿,会中高手就会赶来了!” “不用那么麻烦,你来为我掠阵!” 裴远探手一抓,一股气流激荡,摄取来一柄钢刀,随风一荡,扬起森寒的刀芒,人影像是完全隐入了刀光之中,好似一团耀眼的光火,飞越人群,疾电般到了那头凶虎面前。 呼啦! 九道刀芒冲天飞起,宛似一轮轮弯月挂上天穹,随即朝下砸落,倏忽之间融合为一,在凶虎浑身血气暴涨,赤红弥漫之间,刀芒一泻而下! 咔嚓! 凶虎硕大的头颅高高飞起,在半空中翻滚几圈,重重的砸落在地。 全场死寂! 近乎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这些天雄会武人却是没想到往日里不显山不露水,近乎透明人一般的古长老,这一出手竟然有如此惊人的武力。 他们汇聚众人之力,也难以抵抗的凶兽,他一刀就斩杀了! 裴远脸色惨白,额头冷汗大颗大颗的滚落,长刀拄地,身形像是脱力般摇摇欲坠。 陆红蝶一阵风飘来,赶忙将他扶住,心中想道:“先生这一刀之力,会中九大长老,能够接下来的怕是不会超过三人!若不是为了救我,也不至于受伤。” “无妨,我只是气力耗尽了而已,歇息一会儿就好了!” 说着,裴远往前几步,靠着凶虎无头尸身瘫坐下去。 “咦!”背脊才靠住虎躯,泥丸宫内心灯便是微微一颤,一丝灵性从虎躯内泄出,被心灯汲取了过去。 虽然微末,但裴远也没得嫌弃,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虎首,又摇摇晃晃的站起,说道:“这孽畜如此凶狠,我也是第一次见识异兽,却是要仔细瞧瞧。” 走到虎首边,伸手触摸虎头,同样一丝灵性流出。 “啊!”密林深处,忽然传出一道撕心裂肺的咆哮,随之在兵刃交击的声响中,一道呼哨引空乍起。 那头大雕仰首嘶鸣,伸嘴叼住左翅插着的羽箭,一拔而下,翅膀震动,再度腾空。 在半空中一个急旋,扎入了密林深处,紧接着就见到一条影子如箭般射向高空,跌落在大雕背上,那是个面目冷峻,眼神阴冷的青年,此时却是有些失态,瞧见地上的凶虎残尸,厉声咆哮:“阿大!你杀了我的阿大,我一定要杀了你,将你碎尸万段,给阿大……。” 他话音未落,劲气扑面袭来,一口钢刀如同离弦之箭,划破长空电射而至。 冷峻青年脸色一变,忙将身体一斜,避开钢刀锋芒。 “废话真多,真当你站在天上,就开了反膜吗?”地面上裴远心头嘀咕一句,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面上却是苦笑:“这次是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你是七侠社的‘兽使’冷飞白?!”陆红蝶蓦然开口,眼如利剑,直刺天上的冷峻青年。 冷峻青年没有回答,又冰冷的瞥了裴远一眼,大雕发出一声锐啸,登云直上,片刻之间就只剩下一道越来越淡的背影。 第八章 天雄会 当!当!当! 本是寻常的一个早晨,突兀的,巨大的钟声来回滚荡,遥遥传开。 钟鼓三响,这是天雄会召集高层议事的号令。 鳞次栉比的屋舍内,纵横交叉的街巷上,诸多忙碌中的天雄会成员停下手头的工作,茫然四顾,也有不少人窃窃私语,暗自揣测着发生了什么事。 天雄会议事大殿中,灯火通明。 帮会九大长老,采药堂,执法堂,器械房,冲锋营,陷阵堂等各大堂口头领人物陆陆续续赶到,分主次落座。 裴远身为元老级人物,坐在左侧较为靠前的位置。 他肩膀上的撕裂伤已经包扎好,略显臃肿。 在他身旁,左边坐着位身段婀娜,嘴角有颗小痣,极具成熟风韵的中年美妇,右手边是个不苟言笑,神情木然,须发皆白的老者。 中年美妇石金蝶眼波流转间,透着别样风情,含笑开口:“说起来,这么多人齐聚一堂,距离上次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尤其是长空兄,这几年愈发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小妹想要见你一面都很呢!” “若非此次大展神威,谁也不知长空兄修为大涨,那般凶残的怪物,小妹哪怕只是见了尸身,心尖儿也在颤,长空兄却能一刀断首,实在让小妹仰慕!” 殿中不少堂口首领以及几个近几年方才晋升的新长老听着石金蝶柔声软语,一边暗骂‘骚狐狸’,一边也是打量着‘古长空’这位以前没什么存在感的元老。 山头上的突发事件,他们在来的路上已经互通消息,有所了解,此时神色不一,各有心思。 裴远眉目低垂,伸手提了身前几案上一壶酒,倒入白玉杯中,小酌了一口,等到清甜甘冽的酒液入腹,方才说道:“石仙姑谬赞了,那孽畜不过是初步开灵,有了几许妖冶,算得什么怪物?殿中各位高人,试问谁不能对付?木须公老爷子,你说是么?” 右边的白首翁不满的‘哼’了一声,老眼睁开一条细缝,淡淡道:“你们说你们的,把老夫扯进去干甚?” 裴远笑了笑,这木须公不识他真身,他却知其底细。 天变之前,木须公正值壮年,约莫四十岁的年纪,当时在江湖上已经闯出了不小的名头,其人出身南海剑派,一手剑法诡谲迅疾,变化多端。 然后…… 被原身盯上了。 从木须公手中强行‘借走’了南海秘传的‘天残十三势’。 如今往事成灰去,木须公显然也是被时代抛弃的残党,并没有成为新时代的弄潮儿。 石金蝶笑吟吟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毕竟长空兄是救了我徒儿,小妹敬你一杯。” 或许是因为名字中都带了一个‘蝶’字的缘故,陆红蝶拜了石金蝶为师。 说着话儿,石金蝶举起酒杯屈身至裴远近前,胸前白皙雪腻的半抹有意无意的露出,眼波中荡漾起涟漪,轻轻与裴远碰了碰杯,但白嫩如葱的小指却是在碰杯时,微微翘起,在他酒杯里轻轻搅了搅。 “呃!” 裴远看向了石金蝶,后者妩媚一笑,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太不讲究卫生了,你这样还让人怎么喝酒? 呼呼! 突然之间,殿内像是黯淡了几分,烛火无风自摇,火光朝下收缩,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压迫。 紧接着从殿后通道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陆红蝶以及一位黑衣劲装男子左右护法,尾随着陆元龙大步迈入殿中。 黑衣劲装男子是陆元龙所收义子之一,名唤陆腾蛟。 陆元龙目无表情的巡视全场一圈,旋即登上主位,坐在大龙头宝座上,自有一股肃杀之气生出,话音铿锵作响:“人都到齐了,很好!抬上来吧!” “遵令!” 殿外有人大声领命。 趁着这个工夫,陆红蝶一阵风般飘了过来,笑着叫了石金蝶一声‘师父’,又拿柔柔的目光盯着裴远,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瓷瓶,低声道:“先生,这瓶中有三丸补元气的‘通犀丹’,你取用之后,可以就水吞服,也可碾磨成粉外敷,几日之内就能伤势痊愈。” ‘通犀丹’以犀牛角为主材,辅以十几味珍惜药材,市场上每丸都在二十两以上。 当然,这价格对于殿中所有人来说都不算什么。 主要是有价无市。 只是,裴远迎着陆红蝶眉眼弯弯的笑脸,瞧着对方脸蛋上过分关切的神情,心头暗自嘀咕,这英雄救美的效果是不是太好了。 按理说,陆红蝶也是二十四、五的年岁,跟着帮派厮杀都有好几年了,不该这么稚嫩才对。 随即,裴远反应过来,终究还是颜值太高,让他担负上了远多于读者的压力啊! 虽然他现在这副‘古长空’的外貌比起面具下的真实容貌略逊一筹,但终究有着三、五分形似,放在他的前世,不用上任何妆,直接就可以去片场扮演中年黄药师,邪王石之轩,十六年后成熟杨过一类的角色。 搞不好还能以‘最帅大叔’的名头登上热搜。 很多时候,帅大叔的魅力对于小姑娘的杀伤还在小鲜肉之上啊。 想着一幅场景就浮现在裴远眼前,陆元龙双拳紧握,咔咔作响,面上杀机毕露,冷冷道:“从今以后,我称你古兄,你叫我爹!” “多谢大小姐了。” 裴远面上不显,笑了笑就将小瓷瓶接到手中。 上首龙头宝座下,侍立一旁的陆腾蛟朝这边瞥了一眼,面无表情。 恰在此时,几名帮众抬着凶虎尸身,首级入殿,搁置在了殿中心后,躬身退了出去。 陆元龙挥了挥手,声音冰冷:“都看看吧!” 一众人眉头皱起,目光都汇聚向了中心的虎尸上,有几个堂口头领瞧见凶虎尸首分离,断口平滑如镜,血迹不显,好似被某种力量封住,都拿惊异的目光投向了裴远。 “欺人太甚!” 一条身形魁梧的昂藏大汉一巴掌拍在几案上,‘腾’的自座位上站起,躯体绷紧,臌胀的肌肉仿佛要破衣而出,满脸怒火道:“龙头,这件事情决不能就这么善罢甘休,我们天雄会屹立广宁,威风八面,这十年来也就青蛇教,铁掌帮还敢跟我们斗一斗,那‘七侠社’算什么东西?一个外来户,脚跟都没站稳,也想骑在我等头上拉屎撒尿?” …… 第九章 殿中计议,影壁藏宝 话虽然粗俗,却戳中了在场众人的心思。 立即就有一位堂口头领起声附和,高声道:“铁心长老说得不错,七侠社那群混账东西无缘无故对我天雄会出手,此次甚至打上大小姐的主意,若不给他们一个惨痛教训,以后只怕会更加嚣张,我等帮众豪杰岂不沦为笑柄?” 铁心见此,面向陆元龙,抱拳道:“龙头,下令吧!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等就将七侠社荡平。” “哼!说得轻巧,七侠社真那么容易摆平,那不用我不等出手,他们根本进不了广宁。” 一位身穿黄衣,高高瘦瘦的长老有着不同意见,起身先对着在场众人施了一礼,沉声道:“不是老夫长他人志气,诸位想想看,七侠社闯入广宁快半年,难道只我天雄会利益受损?青蛇教,铁掌帮就能与他们安然共处?实在是这群人颇具实力,若我等冒然与七侠社开战,即便取胜,恐怕也会折损大量人手,最终只会便宜了青蛇教,铁掌帮。” 铁心愤然道:“候三思,你还真是人如其名啊,那你说怎么办?” 候三思断然道:“很简单,拖青蛇教和铁掌帮下水,广宁城三足鼎立的格局已有多年,平日里我们怎么争都没关系,不能让外人插足。” “而且,这群人来历成迷,嘿嘿!号称七侠社,也不表示就只有七个人!” “要知道,迄今为止这半年来,他们显露人前的也就四个人,‘兽使’冷飞白,‘虫使’孤月道人,‘飞叉分金’柳含烟,‘烟雨七杀’祝荣恩。” “他们又没有稳定的据点,我们连他们的底细都没摸清楚,怎么去对付?” 一番话,让场内不少人露出凝重的表情。 铁心张了张嘴,一巴掌拍在空气中,独自生着闷气。 上首陆元龙阴沉着一张脸,忽然开口:“不是四个人,七侠社第五个人也现身了,这是我刚得到不久的消息,昨夜有个穿红衣的男人堵在平沧江水道上钓鱼……。” “他自称‘钓叟’鱼万年,来自七侠社,这个人只用了一条鱼竿就钓走了我们一船的货物,押船的七十六名帮众无一幸免……。” “什么?”闻听这个消息,殿内一些人脸上就变了颜色。 候三思踏前一步,连忙问道:“这钓叟有没有对青蛇教,铁掌帮出手?” 陆元龙摇了摇头。 候三思眉头紧皱,露出沉思之色,拱手道:“龙头是否有七侠社近半年来的所有出手记录,请容侯某查看。” “腾蛟,你去将文书记录取来。”陆元龙也不废话,向下首义子陆腾蛟摆了摆手。 不一会儿,陆腾蛟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份厚厚的密卷。 候三思拿到密卷,忙拆开来查看,殿内众人只听得簌簌作响,耳中尽是纸卷翻动的响声,候三思查看得很仔细,速度却是不慢,脸上神情阴晴不定。 没过多久,他合上卷面,深吸口气道:“龙头,这七侠社对我天雄会敌意颇深啊,我查看了这份文卷,七侠社这半年来总共出手二十三次,其中十八次都是针对我们天雄会名下的产业,商铺,绸缎庄,粮行甚至外出押运货物的人员,至于青蛇教,铁掌帮都只是顺手而为。” “拿来我看。” 陆元龙伸手虚抓,那密卷“呼啦”飞入他掌中,他快速翻阅,目中寒意愈发浓烈。 嘭! 掌心劲气喷涌,密卷倏忽间被震成齑粉。 陆元龙目注台阶下陆腾蛟,厉叱道:“这么大的疏漏,怎么没有尽早发现?” 陆腾蛟忙跪下请罪:“是孩儿疏忽大意了,请父亲责罚!” “你的确该罚,待会自去领两百鞭吧。”陆元龙哼了一声。 陆腾蛟俯首再拜:“多谢父亲!” 陆元龙俯视众人,问道:“你们说,现在该怎么解决这所谓的七侠社?候长老,你可有办法?” 候三思沉吟片刻,出声道:“龙头,我们现在一方面要弄清楚七侠社跟脚,查探他们的藏身处,另一方面还是要联合青蛇教,铁掌帮出力。” 陆元龙道:“但这七侠社是冲着我们天雄会来的。” 候三思道:“这只是猜测而已,就算是真的,青蛇教,铁掌门未必知晓,我们哪怕多出一些人手,也要捆着他们两方一起。” 陆元龙点了点头,伸手一点,说道:“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和铁心兄弟去办,我许你们随意调遣各堂口的人马,尽快查清那群老鼠的下落。” “加上我一个吧!”石金蝶忽然开口,一手梳理着头发,嘴角带笑道:“我徒儿这次险些吃亏,我这做师父的,总要替她报仇。” “好!”陆元龙当场答应。 “这头异虎……。”陆元龙指向殿中心虎尸,对候三思道:“就交给候长老处理了,此虎已经算得上异类,血肉乃是大补精元之物,毛皮坚韧,刀剑难伤,也能制成皮甲。古兄,你没意见吧?” 最后一句话却是说予裴远听。 裴远笑了笑道:“当然没有意见。” “那好!今日之会散场吧,诸位兄弟各行其是。”陆元龙起身离开,走入通道前,又扭头对裴远道:“古兄,今日多谢你出手救下小女。” “龙头不必客气。” 裴远饮尽杯中酒,却是一伸手抓取了案上酒壶,也打算离开了。 “先生,我送送你吧。” 裴远转头看了看陆红蝶,在后者肩膀上拍了拍,笑道:“不用了,这点路我难道还能迷路不成?” 旁边石金蝶一手撑住脸颊,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两人,冷不防裴远又道:“石仙姑,古某在修炼上有些问题,想向你请教,不知你何时有时间?” 陆红蝶的气海,尾闾关,阳窍等窍穴修炼法门或许传自石金蝶,虽然裴远那三册新法典籍上有这三窍的开窍法,但能多得一门功法对他而言也有增益。 “你刚才也听见了,我要随着候长老去办事,不过既然是长空兄的请求,小妹即使拼着受罚也不能拒绝,这样吧,你晚上过来,小妹扫榻以待,长空兄以为如何?” 石金蝶葱白食指轻轻点住红唇,眼神撩人。 我以为你是在馋我身子! “唉!方才搏杀了一场,身上沾了不少污血,我还要去洗澡,下次再聊吧!” 裴远木然转头,大步出了议事殿。 这里是龙头府邸,裴远也不可能到处闲逛,随着其余人等穿过庭院、长廊,朝着外间行去,直到路过一座高足五、六丈的巨大影壁时,裴远眼神波动了一下。 “原来是藏在这里啊!” 泥丸宫内神意涌动,透过影壁,隐隐就感受到丝丝缕缕的灵性藏在这座建筑物下。 没有过多关注,裴远恍若无事,大步朝前。 第十章 乱世 意外确定了陆元龙所藏灵性之物的位置,裴远不动声色,慢慢悠悠出了龙头府邸。 一路回到庭院。 院子已经洒扫干净,连一片叶子也未留下。 院内一角的凉亭中,郭云坐在石凳上,一手撑在石桌上,抵着头,许是夜里没有休息好,此刻眼睛不自觉眯成一条缝儿,上下眼皮艰难挣扎着。 旁边郭开,田七二人低声说着话儿。 秦凡这时候也回来了,但没参与郭田二人的交谈,神思不属的站在一边,面容发白,显得颇为憔悴,脸上,脖子上,手掌等肌肤裸露部位有着明显的红斑。 他也是最先发现裴远回来,身体一下子绷得笔挺,大叫道:“古长老!” “呀!” 郭云吃这一吓,手一滑,脑袋险些磕在石桌上,立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干什么一惊一乍的,我很吓人么?” 裴远瞥了秦凡一眼,见他肌肤上的红斑点点,心知这小子昨夜吃了不少苦头。 “没……没……。” 秦凡心头有鬼,不敢抬眼。 昨晚他在石佛寺残殿搜寻,突然晕死过去,喂了一夜的蚊虫。 幸好没遇到什么毒物猛兽,不然他这一条小命怕也得撂在那儿。 天光大亮,他方才醒了过来,急匆匆赶回庭院,又从郭云等人口中得知古长老出关的消息。 秦凡当即就是心头一凉,落荒而逃的念头都有了。 没有丝毫证据,但他不得不怀疑打晕他的就是这位古长老,不然难道是巧合? 秦凡惴惴不安,心中又有一丝苦涩滋生,没这么搞的吧? 三天前古长老的确是一副临终托付的架势,言词间这次闭关凶多吉少,他虽然没有遵守约定,提早就去搜寻宝物,却也是怕夜长梦多啊。 “只是见到长老您提前出关,心中过于欢喜。” 秦凡到底有几分急智,连忙说道。 “是吗?这么高兴?那你去这后山小道,上下来回跑个一百遍,以示庆贺吧!”裴远指了指小楼后的山头。 秦凡一脸苦相,就他这点浅薄修为,山道上来回一百遍,会死人的啊。 于此同时,心底却是长松了口气。 “长老,先前准备的饭菜都已经凉了,我再去厨房,吩咐他们重做一份。”郭云上前道。 “不用了,饭菜你们留着自己吃吧!”裴远摆了摆手,说道:“我待会儿要去城中逛逛,随便挑个酒楼吃就行了!郭云,你去替我准备一套换洗衣裳,郭开,田七,你们去准备热水,我要洗澡!” 先前和石金蝶的交谈,除了聊天止于洗澡,裴远身上也是真的沾染了血污。 三人领命而去。 房间内裴远脱下衣衫,随手撕开肩膀上缠着的白布,取出小瓷瓶内的通犀丹,掌心一捏,碎成齑粉,反手涂抹在了伤处。 体内气息鼓荡,一股股炙热的劲气流转至肩膀伤处,快速消融,吸收着药力,片刻之后,他在肩上伸手一抹。 血迹被抹除,伤处已经有了愈合的迹象。 随后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除去一身尘埃,裴远换上一身白色袍服,头发一丝不苟的朝后梳理,高耸的发髻以一枚沉香木簪束起,鬓角边两缕灰白发丝垂落。 下了楼,到了院子,郭云一抬眼,立时怔怔出神,挪不开目光。 “怎么了?”裴远道。 郭云讷讷道:“古长老,原来你这么好看。” 你当你是郭襄啊! 裴远笑了笑,反问道:“难道我以前不好看吗?” 郭云想了想,说道:“虽然也很好看,但那是不一样的。” 裴远心头了然,以往的裴东来经历了三十年煎熬,意志消沉,虽然人未老,却不自觉带着一股暮气。 裴远身上并无银钱,但天雄会每一位长老,万两银子以下都有随意支取的权利,于是先去了账房,出来时手中多了一只钱袋,当空抛了抛,里面“哗啦哗啦”作响,清脆悦耳。 五十枚金叶! 裴远叹息一声,前世活了二十几年,刚准备大展宏图,追求‘梦想’,没想到换了个世界,‘梦想’已经唾手可得。 …… 天下不靖,世道艰难。 盗贼纷起,豪雄并立。 某些深山大泽之中,更是传闻有着妖魔精怪出没,虽然绝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到人类城池,可只要出现一例就会造成大片死伤。 乱世之中,人们为求自保,几乎是人人习武,哪怕是田间地头的老农,窜街过巷的行脚贩子都能用锄头,用棍棒耍上几手不太熟练的‘农夫三式’。 适逢集日,遍地车马,裴远行走在广宁城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周遭人声鼎沸,喧哗错杂,街边摆摊的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两旁店铺招牌上,某某客栈,酒庄,布庄,专营鞋店,糕点铺子,首饰以及胭脂水粉店……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除此之外,裴远瞧见最多的却是武馆,道场一类,在他们门前往往排起长龙,各色人等汇聚向前,吵嚷一片。 然后几条精壮魁梧汉子在门前一堵,赤呈上身,显露出铜浇铁打般的黝黑身子,高高隆起的肌肉更是彰显勇力,如同磐石砌成的墙壁般,将一众人阻隔在外。 这时候就有善于言辞的武馆管事从后面走出,大声吆喝,招揽生意。 “世道这么乱,你们还想不想保全自己?保护家人?那还不快来学武!” “当年名震七府的混元门,混元祖师秘传绝技‘千变万化,无定大悲手’,学成之后,生裂虎豹,开碑裂石只是等闲!现在教授,学费不要你一万两,不要你一千两,只要五百两,包教包会。” “乞活会镇派神功‘蛇形十八手’,九十八两,晌午交学费,下午就开学。” “如意门‘飞星点月轻身法’……。” “五虎断门刀,分筋错骨手……沐家拳,朱砂掌……三十两啦三十两!” …… 裴远心情不知该怎么形容,从这魔幻的闹市中走过,又看到前方一座铸铁坊前围聚了不少劲装打扮的男女,老少皆有,却是在挑选着如意的兵刃器械。 …… 第十一章 似是故人来 其实旧时代的武学秘笈即便贬值也没到这种程度。 这些武馆,道场更多是口号喊得响亮,类似于裴远前世的虚假广告,等到学费一交才发现,对方的确是会传授武功,但可能只教前一、二层法门。 或者干脆是命名为‘无定大悲手’的‘鹰爪手’一类功夫。 至于这样干会不会惹到硬茬子,几率实在太低。 而且这些武馆道场能够在广宁开办,背后站着的就是天雄会,青蛇教,铁掌帮这三大势力,每年都要上缴大笔规费,若是惹上厉害对手,自然有人去解决。 倘若连三大势力都不能对付,那就只好弃车保帅了,赚钱嘛,总要承担些风险。 平沧江蜿蜒如蛇,水量丰富,绵延三百里,自广宁城中线穿过,将城区分割成两个部分。 裴远走到江岸,负手而立,极目远眺,只见两岸长满许多不知名的鲜花,红黄蓝绿竞相争艳,杨柳飘摇,黄莺振翅鸣唱。 湍流不息的江面上,数艘鲜花点缀,装饰得极是鲜艳华丽的画舫游荡来去,画舫上有丝竹管弦之乐悠扬,有莺莺燕燕清歌婉转,一群青年男女卓立船头,意气风发,指点两岸风物,不时发出高声大笑,引得沿岸行人投去羡慕的目光。 裴远瞧了一会儿,走入岸边一座三层酒楼内。 这酒楼修饰得还算典雅,应是价格不菲的缘故,并没有多少客人,门厅处一面墙上挂着许多木牌,上面雕刻着菜名。 裴远在墙上扫了一眼,唤来掌柜,随手划了个圈,圈住十余道菜,又要了一壶窖藏十年‘醉仙酒’,这才慢悠悠登上了顶层,选定靠窗位置,欣赏江河山川之秀色。 吃着大厨精心烹制的菜肴,就着湖光盛景入酒,裴远心意不觉欢畅起来。 在楼内待了约莫一个时辰,这才结了账,起身离去。 他没有直接回帮会,就在城内闲逛着,光顾着各种小摊,看看能不能捡漏,获得几样带有灵性的物品。 逛了几条街后,倒还真让裴远有了收获,从一个小摊上得到一块白骨碎片,有着一丝微末灵性,聊胜于无。 他又专门途径一些豪宅大府,牵动神意感应内部有无灵性波动,一旦有所反馈,立即默记于心。 接下来连续数日,裴远皆是早出晚归,好似一个游手好闲的混子,百无聊赖的游荡在街头巷尾。 “五天下来,广宁城几乎被我逛遍了,有着灵性反应的区域共有七处……青蛇教,铁掌帮也必然收藏着灵性物品,可惜跟天雄会一样,地盘太大,核心区域超过了我的感应范围。” 裴远默默想道。 事实上,灵性物品说重要当然重要,毕竟这个时代一切新法皆出自灵物,但蕴含修行法的灵物奇珍寥寥无几,绝大部分都是些残缺碎片,又因无法被人们利用起来,形同鸡肋。 不是没有人想过搜集大量灵性碎片,重新锻造成兵,但,太难了! 就像是排队枪毙的时代,硬要人去造卫星,造导弹一样。 灵性之物,是超越时代的物品。 而即使是完整的灵宝,也需要自身拥有高深修为方能驾驭,否则灵宝上蕴含的庞大灵性,就如同剧毒,一旦持有过久,自身不堪负荷之下,或许就是肉壳,精神的双重崩溃。 “嗯?!” 裴远正想着事情,忽然感受到一股窥探的视线。 他此时正行走在城中一座石拱桥上,紧接着一前一后堵了两个人,后方之人面容冷峻,目光冰冷的盯着他,正是那‘兽使’冷飞白。 唳! 天上一道划破重云的尖锐厉啸,一头张开巨大漆黑羽翼的大雕云空盘旋。 前面则是个矮矮胖胖,满脸和煦笑容,穿着身淡黄道袍的中年道人,在他胸口绣着一轮弯月。 但这人给裴远的感觉却比冷飞白要危险许多,甚至他敏锐的听觉还能听见矮胖道人衣袍下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有无数只虫子在蠕动。 七侠社‘虫使’孤月道人。 “哈!真是个好地方,又有鱼儿上钩了!” 石拱桥下是一条宽约两丈的小河,一艘小巧的乌篷船缓缓自上游飘来,船头蹲着个大红衣袍的怪人,手握鱼竿,似乎正在垂钓。 这人声音年轻,面相却极为怪异,尖尖的双耳,雷公嘴,孤拐面,尖嘴缩腮,活像个食松果的猢狲! 一声轻笑,红袍怪人手掌一扬,鱼竿振动,水下的鱼线便破水而出,锋锐的鱼钩划过七、八丈距离,裹挟着强劲的力道,如同离弦之箭,笔直的朝着裴远射了过来。 冷飞白,孤月道人在红袍怪人出手的瞬间,皆是目露精光,浑身劲气涌动,似乎蓄势待发。 裴远屹立桥中央,动也未动,只是瞧见眼前虚空中一点寒星闪烁,他方才抬起右手,屈指一弹,“当”的一声脆响,那鱼钩被他一指头弹中,迅疾倒卷而回,速度快得红袍怪人脸色一变。 他本能的将头一歪,鱼钩从他脸上刮擦掉一块肉皮,“嗖”的一声钉入乌篷船身内。 “要动手吗?”裴远淡淡道。 冷飞白,孤月道人身上溢出浓重的杀气,红袍怪人一抹脸上血痕,非但没有发怒,反而扬着一张滑稽的猴脸,笑嘻嘻的瞧着他:“动不动手,那得瞧我们老大的意思。” “哦!” 裴远早就感应到了乌篷船内还有一人,也不惊奇。 只听一把柔和的男声从乌篷船内响起:“长空叔,多年未见,你的脾性倒是变了不少啊!不过能见得你身体依旧康健,小侄也就安心了。” 说话之间,一个风度翩翩,眉目清俊的青年从船舱走了出来,站在船头,与裴远隔空对视,瞧见裴远微微疑惑的表情,他微微一笑,显得愈发儒雅随和。 “长空叔,你忘记了吗?我是丁榭啊,丁玉虎的丁,亭台楼榭的榭,当年若非长空叔你出手搭救,小侄恐怕早已死在陆元龙那条背信弃义的老狗手中了!” …… 第十二章 报恩之人 天变之后,龙蛇并起,草莽逐鹿,战祸连年,刀兵袭卷宇内四极,大齐朝堂失去了对天下州府的掌控力,各地统兵大将纷纷割据自立,不听朝廷调令。 其时元平州镇守大将野心勃勃,招军买马,短短一两年时间就由原本的两万兵马扩充至十万,更是主动出击,攻城略地,抢占了元平十三府中的九府之地。 陆元龙,丁玉虎那时候就是这位镇守大将麾下部曲,一为龙威将军,一为虎力将军。 当然,也只是名头听得唬人,实则不过杂号而已。 这位镇守大将占据元平州泰半土地,又手握重兵,日渐嚣狂,非但要强娶元平第一望族清渠张的嫡女,更是放出话来,要清渠张奉上半数家产充作嫁妆。 清渠张上下延续八百年,生根发芽,势力盘根错节,又岂是任人宰割之辈,一面敷衍住对方,一面招揽精兵猛将,江湖高手,很快就聚集起一股庞大的力量与那镇守大将分庭抗礼,明争暗斗。 连番厮杀下来,那镇守大将被清渠张以死士暗杀,其部众一夜之间分崩瓦解。 但清渠张也没讨得好处,历经此番大战,自身底蕴损耗不少,只得韬光养晦,坐守一地。 然后,就是文丘国主的崛起…… 陆元龙,丁玉虎二人携手并肩,侥幸自战场逃生,两人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路逃入广宁才算勉强安居下来。 两人既有同僚之谊,又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于是义结金兰,兄弟相称,更是联手创建了双雄会…… 又半年,红尘中一落魄江湖客漂泊至此,略施手段,就此成了双雄会最初的长老。 “双雄会?” “天雄会?” 裴远叹息一声,所谓的兄弟情义是经不住消磨的,更何况这龙虎二人还不是真正的兄弟,只能算乱世之中抱团取暖,等到寒意稍去,各种矛盾就逐渐多了起来。 数年之后,双雄会与几个帮派发生了冲突,对方联合起来围剿双雄会,陆元龙,丁玉虎二人带领各自精锐手下拼杀在前,历经苦战,双雄会得以惨胜。 但是在这一战中丁玉虎本人却是身受重创,一命呜呼,他的手下也是死得七七八八,剩下少数被陆元龙收编。 接下来的一年中,陆元龙改双雄会为天雄会,另一方面,丁玉虎所留下的遗孀儿女却是不断的出问题,或是不小心出了意外,或是遭了仇家,或是生病,一个接一个死去…… 明眼人都知道其中有问题,但却没有人敢管。 裴东来是不想管。 裴东来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他的心狠手辣,手上染血之多连一些积年江湖老魔都要甘拜下风。 直到有一日他没招谁没惹谁的在山道上行走着,顶上忽然传来哇哇大哭,才五岁的丁榭尖声大叫着从山顶砸向山下浓雾弥漫的深谷…… 是被人扔下来的。 裴东来一伸手将其抓摄了回来。 瞧着面前斯斯文文的微笑青年,裴远也有些意外,当初原身虽然救下了丁榭,却完全没有当保姆的意思,给了他一点盘缠,就将其丢到了一艘船上,让他躲藏起来,先坐船离开广宁,再转到玉宁,鹿阴,永安,清渠等府,最好是离开元平州…… 完全是一副任其自生自灭的架势。 没想到这小子运气极佳,非但活了下来,而且看起来活得很滋润,竟真的上演了一出王者归来。 “丁榭,原来你就是七侠社的头领。” 裴远目光环顾,瞧了冷飞白,孤月道人以及那红袍怪客一眼,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 丁榭笑道:“长空叔是与我生分了,你唤我小丁,小榭都行。至于七侠社汇聚的都是一批志同道合之人,社中弟兄无分高下,我只是受诸位兄弟抬爱,选出来的当家人罢了,算不得什么头领。” “你这次回来,是为了报仇?” 裴远道。 丁榭笑了笑,没有立即回答,将手往身后船舱一迎,殷切道:“长空叔,你我多年未见,小侄甚是想念,具体事项,不如先进舱中,再容小侄细细道来。” “这就没必要了,你的事情,我也未必感兴趣。” 裴远身形未动,只是淡淡开口,倒不是怕了丁榭等人,不过是没必要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丁榭叹了口气:“罢了,既然长空叔不愿,小侄也不敢强求,其实我这次回来说是报仇也对,同样也为报长空叔的恩情而来。” 裴远道:“你能活下来,靠的是你的运气和本事,与我无甚干系,何谈恩德?” “话可不能这么说,若没有长空叔出手搭救,小侄早已摔得粉身碎骨,救命之恩大过天,岂能不报?”丁榭幽幽叙说,声音逐渐低沉,面上神情微微恍惚,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低声道:“这些年来小侄经历了许多事情,其中颇多艰险,我能够煎熬过来,就是因为长空叔您,在我爹娘死后,您已经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牵挂的亲人了,在我心里,已经如同我爹一般……。” 他眼圈微微泛红,语气动情,恳切的望向裴远:“长空叔,来帮我吧!” 裴远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一时半会儿,竟是无话可说。 这个戏精! 若非他继承了原身那老道的经验记忆,或许还真的被这精湛的表演给欺骗了。 他还真怕对方下一句话就是“上我的船,一起来颠覆这个世界”,略一沉默,裴远脸上忽然挂起笑容:“若我不答应,你们是不是就该出手强留了!” 丁榭闻言,神情一变,急忙道:“侄儿岂敢对长空叔出手?” “那好,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说罢,裴远身子一转,瞧向了前方阻路的孤月道人,后者一动不动,仍旧摆出一副笑眯眯的表情。 丁榭轻叹道:“孤月道长,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将路让开,长空叔暂时是不了解我们,所以不愿加入,但我相信只要我们诚意到了,终有一天会打动长空叔的,小侄也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 第十三章 展开行动 丁榭负手立于船头,衣袂迎风摆动,红袍‘钓叟’鱼万年蹲在他脚下,又放下了鱼竿,目注那奔腾不息的河水。 冷飞白,孤月道人站在桥上,孤月道人脸上笑容消失,冷冷盯着裴远的身影渐去渐远,消失在街头拐角,说道:“首领,这姓古的不识抬举,刚才为何不让我们出手留下此人,若是他将今日之事说出去,你的身份就暴露了!” “暴露了又如何?” 丁榭轻飘飘反问,嘴角浮现出漫不经心的笑容:“我们七侠社是见不得光的地老鼠么?何况这几日天雄会对我等的追查愈发紧迫,只要我们不愿退出广宁城,迟早都会被发现,以其被人逼出来,倒不如主动现身。” “首领,你终于打算登场了?”鱼万年一边晃动鱼竿,一边‘呵呵’轻笑:“我真想看看陆元龙知道你就是七侠社首领时的表情,那一定很精彩。” “不用急,先陪他耍耍。”丁榭目中寒光闪动,面上笑容不改,淡淡道:“让陆元龙逍遥快活了这么多年,我怎忍心让他死得那么轻松?” “不过我这位长空叔来历颇为神秘,回想起来,他在帮会中从不恋栈权位,深居简出,像这样的人,要么淡泊名利,要么见不得光!” 丁榭摸着下巴,有些玩味。 “淡泊名利的人,不会加入帮会,混帮会的人能是正经人吗?”鱼万年嘟囔了一句。 丁榭道:“是啊,所以他见不得光,身上一定藏有秘密。” 鱼万年道:“首领,恕我直言,像这样的人在这个时代太多了。” 丁榭摆了摆手,轻声道:“但不是每一个都能一刀就斩杀一头异虎。” 说话之间,他目光就飘向了冷飞白,冷飞白脸色又阴沉了几分,眼神冰凉,开口道:“不止如此,在杀‘阿大’之前,他似乎以神意惊扰了‘阿大’,让‘阿大’险些脱离我的掌控,向他扑杀!” “神意?”丁榭口中喃喃,目中精光大亮,低语道:“是开了玉枕关?主窍?还是那一座泥丸神宫?但是不论如何,我这位叔叔手中应该都是有些好东西的,若是那座神宫的开窍法……。” 他神情不自觉带有意动,轻笑道:“我视长空叔如父亲一般,他的东西当然也就是我的东西,只不过长空叔年纪大了,糊涂了,一时半会难以想通,所以我们得帮他想通,将他当年救下我的事情捅给陆元龙,我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分?” “当然没有,首领你这是在帮他弃暗投明。”鱼万年笑嘻嘻摇头。 “那就等我正式现身时,再让老二透露给陆元龙老狗……唔!风有些凉了……。”丁榭转身往船舱中行去,深沉的眸子里浮现出二十多年前的一幕幕。 他被‘古长空’救下后,哀求着对方收自己为徒,传授武功,甚至不惜下跪,对方依旧是铁石心肠,连夜将他送到了船上。 “我一共磕了十三个响头,就让他跪上三天三夜,再还上一万三千个响头吧……这样仇怨解开了,我才能毫无怨言的照顾长空叔啊……。” …… “原本打算筹划周详后再动手,现在却不得不提前了!” 裴远皱着眉头,朝着天雄会方向返回。 一旦丁榭那边将消息捅出去,陆元龙必然震怒,这天雄会他就待不下去了。 裴远倒不是害怕,毕竟他换一张脸依旧能活蹦乱跳,只是有点可惜这个用了多年的身份。 刚回到驻地,立即感觉到帮会情形与往日有所不同,诸多携带器械的帮会成员来去匆匆,神情肃然,周遭巡逻的人马明显多了不少,人人神色警惕,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裴远出示了长老令牌,一路倒是畅通无阻,等到进入了天雄会腹心区域,恰好看到一个红衣女子急行而出,神色冰冷,脸上有抑制不住的怒气。 “大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裴远看到这女子,立即开口询问。 陆红蝶脚步一顿,见说话之人是‘古长空’,面上怒容稍敛,叹气道:“先生,出大事了!” 她将原委一五一十道来,那日候三思,铁心,石金蝶等人接受了陆元龙的命令,这几日就带着人马倾力搜查七侠社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查出七侠社成员藏在北城区某处别院。 三人带上部众,趁着天光未亮,最为昏暗的时刻杀入别院,不想却是自投罗网。 “那处别院是七侠社故意抛出的陷阱,他们埋伏了大量火油,一旦引燃,顷刻之间就化成火海,外面又有不少高手阻击!这次铁心长老当场身亡,候三思长老被七侠社的‘飞叉分金’柳含烟埋伏,丢了一双招子,舌头也被割掉了,对方本来能够杀了他,却故意羞辱,放了他一命!” “还有我老师石金蝶,也被‘烟雨七杀’祝荣恩重创,断了一条胳膊,现在还在昏迷之中。” 陆红蝶咬着牙齿,露出愤恨之色。 “动作还真快,这边来堵我,另一边同样埋伏了一手,不过候三思几人这么容易落入陷阱,这是他们行踪计划完全被七侠社掌控了啊!” 裴远略作思忖。 “我爹爹大怒之下,已经派人去青蛇教,铁掌帮奉上请柬了,邀请他们的两方首领,今夜于富贵坊设宴,筹谋对付七侠社的计划。” 裴远点了点头,富贵坊算是广宁城最为繁荣的一条街道,属于三方势力共管,也只有在这种地方设宴才能让人放心。 “不过这样一来,陆元龙离开老巢,我盗取影壁下的灵性之物就轻松多了,陆元龙去赴宴,身边少不了高手护卫,但我向来是不管事的闲人一个……。” 入夜。 “噼里啪啦!” 裴远浑身筋骨发出一阵如同炒豆般密集的脆响,下一刻,浑身骨骼像是延展开一般,肌肉鼓胀,身形凭空拔高半个头,显露出魁梧雄壮的身姿,再在脸上做了些伪饰,就变成了一条面目刚毅,体魄强横的大汉。 穿上夜行服,他嘿然冷笑一声,双臂一振,大鸟般腾空而起,朝着龙头府邸跃了过去。 …… 为什么封面换得这么慢呢……几个小时都没变过来…… 第十四章 二穿 墨云翻腾,遮星蔽月。 又是一个昏沉黯淡的夜。 位于广宁城西市的富贵坊却是灯火通明,亮堂似白昼。 整座坊市此时汇聚了天雄会,青蛇教,铁掌帮三方势力数百精悍帮众,手持火把,拱卫于街道两旁,泾渭分明的分出三个阵营。 富贵楼坐落于坊市中心地段,高五层,雕檐画栋,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 陆元龙双目半开半阖,雄壮魁伟的身躯立于富贵楼前,神态从容不迫。 直到一条贯通的街道,两面都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他才豁然睁开眼睛,就见到正对面的街道,拐角两面都走出了一行人。 ‘青蛇郎君’任一刀! ‘铁掌翻天’沙中横! 陆元龙看着两方人马各自簇拥着的领头者,目中厉色闪动,却又很快消没,未等这两位与他齐名的帮派大佬走到近前,已率先迎了上去,发出豪爽大笑:“任兄,沙兄,多谢二位赏脸光临。” 任一刀是个阴鸷中年,身穿青衣,眸子呈现出诡异的碧绿色,冷哼一声:“陆元龙,少来这一套,任某可不记得与你有这么好的交情。” 沙中横很瘦,瘦得好似一条麻杆,皮包骨头一般,手掌骨节却极为宽大,隐隐透着青黑色,此时发出夜枭般的沙哑笑声:“任一刀,既然来了,就少说这种废话吧,有什么事情里面详谈。” “沙兄说得不错,请!”陆元龙将手往后一迎。 …… 夜风呼啸,穿过丛丛竹林,发出宛如厉鬼哀嚎哭泣般的声音。 乱葬岗上,白骨森森,无数毒虫蛇蚁在腥臭的骸骨中的爬行着,“嗤啦”一声,一条数尺长的火红蜈蚣从一只头骨空洞双眼中爬出,好似一条火线,穿行过处,杂草枯萎,地面上显露出一道浅浅的焦黑印迹。 坟茔堆上,几条浑身脏兮兮,恶臭无比的野狗争抢撕扯着什么,狗眼猩红,口中挂着恶心的涎液,‘滴答滴答’落下。 哧! 骤然之间,一缕锋锐的气机划破十数丈空间,沿途摧枯拉朽,直接将那火红蜈蚣撕成两截,劲气余势不绝,冲上坟茔,迅疾爆散开来,狂浪般将几条野狗都卷了进去,绞成了碎末。 “咳咳!好臭好臭!老祝,你这家伙把这些畜生赶走就是了,打得这么碎干什么?这股味道恶心得我差点吐了!” 漆黑的夜里,几条人影若隐若现,飘忽不定,却又速度奇快,眨眼之间就到了乱葬岗前,其中一个红袍猴脸的人捂着鼻子,开口埋怨起来。 “哈哈,鱼兄,抱歉抱歉!” …… 丁榭没有理会几人的吵嚷,目光深沉,迈步到乱葬岗左侧一颗老榆树下,伸手探下,泥土犹如豆腐般被掀开,不一会儿就挖出了个深坑,显露出一些已经腐烂的衣服碎片以及一口锈迹斑斑的长刀。 丁榭抓出长刀,掌中劲气震荡,将刀上泥土全部震飞,细细注视着这口刀。 半晌之后,忽然冷哼一声,双掌将这刀一抓一揉,只听得“咔嚓卡擦”脆响不绝,呼吸之间就被他揉成了一团碎末渣子。 “首领,你这是?” 孤月道人疑惑问道。 丁榭闭了闭眼睛,轻声道:“当年我爹被陆老狗害死,尸骨无存,我娘只能用爹的遗物做了个衣冠冢,我本打算用这口刀杀了陆元龙报仇,现在才知晓,我爹人靠不住,他的兵刃同样靠不住,能够靠得住的终究只有兄弟们!” “走吧!” “三大势力应该已经齐聚富贵坊了吧,今夜就是我们七侠社正式登场的时候,这场大戏,必须演得够漂亮,够精彩!” …… 天雄会,龙头府邸。 “都把你们的招子放亮,提高警惕,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一队披甲执刃的精锐卫士自庭院中穿过,巡逻向其它区域。 “头领,今晚龙头不在,用不着这么谨慎吧!” 一个卫士小声嘟囔了一句。 立即就有一道冰冷的目光射来,那头领迈步而出,“啪”的一巴掌狠狠抽在这人脸上,将其打得一个趔趄,头领厉声道:“正因为龙头不在,才更不能出事情,若因为你们的粗心大意害了老子,那老子死之前也要拖你们垫背。” 一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房顶上阴影角落里,裴远俯视下方院落。 “谨慎性够高,可惜没什么用啊!” 他身形一纵,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一身夜行衣以及迅疾的身法让他轻易融合黑夜之中,穿庭过府,片刻之间就已抵达那座巨大影壁所在。 影壁前是一片方圆十丈的空旷区域,在裴远神意感应中,周遭还有两只队伍来回巡视,一只队伍过去不久,很快另一只队伍就会补上。 裴远微微一皱眉头,知道想要不动手就取走灵性之物是不可能了。 目光看向一只正好经过影壁的巡逻队,待得对方走出十余丈距离,他的身影瞬间疏淡,悄无声息的缀在队伍后方,右手掐了个古怪的印诀,牵动神意催发。 嗡! 空气微微颤栗,泛起的涟漪散开,将这一只二十五人的队伍瞬间囊括进去,众人一刹那间如同被某种诡异的力量锁住了心神,封住了意念,顿在原地,动弹不得。 修炼了新法,并不代表旧时代的武学就都可以抛弃了,这是三元归真功中的锁心诀,能够乱认神志,摄人心魄,在裴远打开了泥丸宫后,配合神意施展,威力何止是倍增。 巡逻队停顿之际,裴远好似一阵清风刮过,身影疏忽间分化开来,出现在每个巡逻卫士跟前,一掌轻飘飘击在他们的头盔上,柔韧的气劲毫无阻碍的透过铁盔,将人震晕过去。 对于另一只队伍,裴远同样如法炮制,只是这支巡逻队的头领已开三窍,对于锁心诀有了些抵抗力,让裴远多耗费了一掌。 影壁前,裴远双手按在墙上,丝丝缕缕的气劲透过掌心涌入墙壁里,飞快探查着其中的内部构造。 强力破坏当然也行,只是那样一来,难免惊动其他人。 过得片刻,裴远双目微微泛起精光,身形腾升而起,在高达数丈的影壁上四处拍打着,便听“咔咔”脆响,壁上雕刻的一头长龙忽然张开大口,露出一个可容一人通行的窟窿。 裴远以神意略微感应,没有察觉到危险,身形一闪,掠入龙口之中。 朝下坠落了有七、八丈距离,裴远飘然落地,眼前是一个还算宽敞的石室,四周墙壁上点缀着夜明珠,散发毫光。 但见石室一角堆砌着大量金银财物,另一角是各类书册典籍,裴远没去管这些东西,循着神意感应,搜寻着其中藏着的灵性之物。 很快,他就发现了一枚玉简,在他握住玉简的一瞬间,玉简上忽地爆发出一缕缕莹莹白光,光芒之中,各种古怪的字符浮现,透着某种深奥的玄理。 裴远从未见过这种字符,却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黄庭采珠丹元法》! 这是一枚蕴含着修行法门的玉简,上面记载了六种窍穴的修炼法门,只是其中并没有裴远欠缺的夹脊关,主窍之法。 这应该就是陆元龙修炼的法门,不过他开窍数必然在七窍之上,所以还修有另外一门法? 将这门功法默记于心,裴远意念勾动心灯,汲取着玉简上的灵性。 这次耗费时间远比汲取原身留下的那些‘废铜烂铁’要长,足足过了十几个呼吸,才将玉简灵性抽干,此时玉简已经光华尽失,裴远稍微用力,玉简就在掌中簌簌落下,已经成了一团灰色粉尘。 继续搜寻。 裴远又发现了一些碎片以及一件绣着鲜红花朵的……肚兜! 好家伙! 裴远抬头仰望,视线似乎穿透了厚重的石层,直射天穹,想要看到那神秘的天外世界。 “这种玩意儿都能掉下来,所以天外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裴远无从猜测,但他却可以直接前往,虽然绝大可能不是同一方世界。 在汲取了石室内一众灵物灵性之后,心灯立即有了反馈,已经达成了穿梭他界的最低条件,甚至还有所盈余。 被心灯所汲取的灵性,会化为‘灯油’,倘若将开启穿梭的最低门槛视为‘一份灯油’,那么现在裴远所拥有的份额大概就是一点三。 当然,一份灯油仅能支持魂穿,可在他界待足一年。 若是需要连同肉身一起穿过去,则需要损耗两份灯油,相对的,因为肉壳神魂都过去了,等于完全脱离了现在这方世界,在其他世界就没了时间限制。 飞身离开石室。 裴远这番进出也没耗费多少时间,是以现在晕倒的两只巡逻队也没被发现,他隐入夜色之中,飞快返回了小楼。 躯壳筋骨一阵咔咔脆响后,裴远恢复成本来面貌,坐在小楼中,神意沉入泥丸宫内,一盏青灯浮现出来。 “只有一份多点灯油,当然是选择魂穿,不过穿梭两界,就得考虑两界的时间流速了!” 如果可以的话,裴远也不是不能抛弃裴东来这具躯壳,毕竟裴东来身上麻烦太大,可谓举世皆敌。 可惜他根本做不到,那门禳星奇术洗掉了裴东来原本神魂的同时,也让裴远和这具身躯完美契合成一体,难以分割。 “寻找两界流速适宜的世界。”裴远意念沟通心灯,将自己的想法透出。 骤然之间。 呼啦! 悬浮着的青灯陡然亮起了烛火,火光散发出莹莹光华,其中光怪陆离,玄奇瑰丽的诸多场景次第浮现,飞快闪烁。 过得好一会儿,光火陡然一亮,凝顿在其中一个场景上。 “时间流速,两界比率近乎一千比一,我就算在异界待满一年,这方世界也过不了半天?” 裴远有些震撼。 随即他又发现原本一点三份的灯油,现在只剩下不到一点二了。 “原来让心灯自主搜寻世界也需要损耗灯油!” “另外,虽然不到半天就能回归,但为了安全考虑,还是苟一点的好,毕竟现在几方势力牵扯,稍微有点乱!先找个隐秘地方藏好再说!” …… 今天只有一张了,换世界了。 第十五章 菜市口 自獠人挥军入关,灭亡炎夏,定鼎中原,建立‘大康’以来,迄今已历两朝六十三年。 当今皇帝十二岁即位,改元‘元定’,元定帝少年时已颇具手段,为避权臣,韬光养晦,略有长成,立时发动雷霆一击,诛灭权臣。 待得大权在握,这数十年来,元定帝在内任用亲信,选拔官吏,在外调兵遣将,平定藩乱以及各地复夏起义军。 到了这元定四十五年,四海顺服,大康江山几如铁桶,水泼不进,纵然在一些角落里有些许乱象,也会很快被荡平。 这年三月。 大康京都。 宣化门外菜市口。 料峭寒风中,飘着零落细雨。 十几辆囚车碾碎满地泥泞,车轮“吱嘎吱嘎”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一般,却坚定不移的缓慢前行。 囚车内的犯人个个蓬头垢面,浑身血污,臭气熏天,有的已经昏死过去,身体仍时不时抽搐一下,醒着的却也是满脸绝望,空洞的双眼充斥恐惧,口中只知道不断重复着“冤枉”,“饶命”等字句。 囚车两旁是数百名押送犯人的官兵,各个腰挂钢刀,手握长枪,双目含煞,扫视着四方动静。 嘈杂喧闹的菜市街上,随着那些官兵冷目望来,一簇簇围观的人群都屏住了呼吸,瑟缩着脖子,畏惧的低下了头。 这些人脑门,头顶的发丝都几乎被剃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小撮头发编成辫子垂在脑后,戴着瓜皮小帽或头巾的人还好,没戴的人一个个在冷风中冻得鼻青脸肿,涕泪横流,却又舍不得离去,面上带着既畏缩又新鲜的表情。 这里既是菜市场,又是朝廷处决犯人的法场。 砍头,对于菜市口周边的住民来说早不新鲜了,只是今日要处决的犯人身份有些不一般。 菜市口一边已经搭好了一座高台,几名留着长须的中年官员在护卫拱卫下,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登台落座,目光巡视全场。 囚车这时也到了近前,官兵将一个个犯人架了出来,让他们面对着围观人群跪好,至于昏迷的人先是踢上几脚,实在弄不醒的话,就拿来一条长凳,将他们的头趴在上面。 高台上,坐于主位的清瘦官员翻阅着一册文卷,上面标示着一个个犯人的名姓,更有画像对照,他一一比对下来,却是皱了皱眉:“这白三……王逆除了岳父母和妻妾,应有六子七女,怎么这犯人之中,少了一人?是那人受不了刑,已经死了?” 另一名官员说道:“少的那名是王逆和婢女私通所出,因不受待见,一年多前偷取了家里大量银钱,突然消失无踪。” “呵呵!果然不愧是逆贼之子,尽是些鸡鸣狗盗之辈。”那翻阅文卷的官员冷笑一声,又道:“这件案子乃是圣上亲自批注,盯得甚急,纵然是些许的小虾米,也绝不应该放过,还是要催一催下面的人,及早将那贼子缉捕归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我才好交差。” 台上几名官员闻言,皆是点头赞同:“诚如胡大人所言,下面的人都是贱皮子,是该催上一催,这件事上也容不得他们拖沓推搪,说不好就得拖出几个人来杀了,见了血,他们才肯尽心办事。” 一名留着八字胡,幕僚打扮的中年人登上台来,凑到那胡大人耳边,轻声道:“大人,时辰到了!” 胡大人看看天色,将文卷搁下,站起身来。 另外几名官员也同时起身,面色恭顺,只听胡大人高声道:“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圣君在位,海晏河清,时和岁丰,天下万民归心……却有叛逆王元珍者,假前夏太子之名,愚顽世人,十恶不赦,其罪当诛……著凌迟处死,其亲属眷族皆斩!” 话音一落,仿佛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凉水,菜市场“嗡嗡”沸腾起来,这时候似乎也不再感到寒冷了,诸多人探长着脖子张望。 那胡大人面露不悦,摆手道:“肃静!” 啪!啪啪! 立即有几名官兵拖着带有铁刺的长鞭,在道旁来回甩动了几下,尖锐的破空呼啸声,震得拥挤的人群再不敢上前。 “逆贼王元珍,你可还有话说?”胡大人低头垂目下方,正中心跪着一衣衫破烂,发丝皆白的老人,他双眼已被剜去,留下两个骇人的血洞,张口‘呜呜’乱叫,但口中空空荡荡,舌头也被割掉,什么也说不出来。 胡大人道:“既无异议,斩!” 刽子手提刀上前,口中念念有词,很快一颗颗人头落地。 那王元珍被判了凌迟,虽然老朽,可行刑的刀手却是个浸淫此道几十年的老手艺人,一连片了几十刀,王元珍依旧还是吊着一口气。 片下来的血肉就放到了一个小小碗里,一个满了,就端下去,换上另一个碗。 围观的人群目光呆滞,屏住呼吸,时不时发出惊叹声,却也有些人悄悄溜走,绕到了法场另一边,悄咪咪给退下来的刽子手塞上银钱,又从怀里取出一物,打开包裹一开,却是白白净净的大馒头,依旧冒着热气。 那刽子手掂量了下银钱,说道:“少了,再补上二两!” “什么?为什么比往日贵那么多?” “少打马虎眼,今日这血不同寻常,乃是前夏太子之血,那是什么?那是真龙……咳咳……反正不补银子休想办事。”刽子手冷笑,斜眼看人。 “什么真龙?朝廷都说了,不过是个假货……。” 这些人骂骂咧咧,不情不愿的又掏出了银钱。 …… 光! 眼前是无穷无尽的光与火,汇聚成色彩斑斓,光怪陆离的世界,无穷光影在其中闪烁,每一道光影都像是演绎着一个故事,悲欢离合,喜怒哀乐。 裴远一眼望去,无穷无尽的影像收入心神,却前一刻刚看过,下一刻立即忘得干干净净。 他只觉得自己被一道光火裹挟,飞向无尽遥远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 裴远突然感觉自己又能动了,但在他脑海里却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呐喊着,来回滚荡,难以断绝,让他禁不住跟着叫了起来。 “我这一生,不问前程,不修来世,只想和莲心圣女轰轰烈烈干上一场!” 一句话喊出,裴远立即睁开了眼睛,只看到一片平整的广场上,几百号人齐齐扭头,用愕然,愤怒,惊惧,佩服……无数种异样的眼神瞧着他! …… 第十六章 白阳教 千夫所指,无病而死。 裴远现在面临着类似的局面。 数百双或震怒,或惊恐,或择人而噬的眼神灼灼望来,他只觉得头皮发麻。 是真的发麻,然后忍不住用手挠了挠。 挠了个寂寞! 触手处光滑中又带着点扎手,好像没剃干净的胡茬,跟随着扭动的脖子,脑后一条小辫晃来晃去,裴远再凝神一看,场中那几百人除了寥寥几个道士扮相的,几乎都拖着条滑稽的小辫。 尼玛!裴远险些骂娘,不会是穿越到辫子朝来了吧! “放肆!” 一声怒气冲冲的大喝自人群中炸开。 裴远目光环顾,这里是个小乡村,四周都是低矮破旧的房屋,整个村子的男女老幼都聚集在了一片空地上。 空地前方搭建着一座法台,上面供奉着一尊泥塑神像,披红挂紫。 一个身穿八卦衣,颔下几缕长须的瘦削老道士手握木剑,正以一双好似要喷火的眼睛瞪着裴远,同时将木剑朝他一指:“污言秽语,乱我法度,还不快将这亵渎神圣的狂徒拿下!” “是!” 立有几名年青道士轰然领命,分开人群,朝着裴远杀气腾腾的扑了过来。 “误会了!误会了!” 裴远慌忙伸手向天,认怂极快。 呼吸间的功夫,他已经对眼下这具躯壳有了不少了解,堪称身强体壮,也懂些粗浅的拳脚功夫,但却绝不可能是这些道士的对手。 属于裴东来的眼力,经验仍在,一眼就瞧出这些道士血气旺盛,远远超过一般人。 虽然修为不存,裴远毕竟打开过一次泥丸神宫,哪怕没有原本身躯配合,神意之强也非寻常人所能比拟,因此说话之间,丝丝缕缕的神意随着声音送出。 那几名青年道士微微一怔,觉得听听对方的解释也不错,不禁顿住脚步。 “你们停下做什么?”台上的老道士叱责道。 趁着几名道士踟蹰的工夫,裴远越过人群,往老道士走去,哈哈笑道:“青云子仙长,且慢动手,都是一场误会,其实我本人极为仰慕本教莲心圣女,我的意思是想跟随圣女,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只是我是个粗人,一时口快,恕罪恕罪!” 青云子老道闻言,依旧板着一张脸,冷冷瞧着他。 “为了表示我诚心悔过,我愿意捐出一千两种福钱……。” “一千两?!不是一千文钱?”此言一出,又一次引发了轰动,场中那数百村民看向裴远的目光,好似盯着一尊财神爷。 青云子面色也和缓下来,冰冷的眼神瞬间转为炙热与贪婪,不是他不敬神明,实在是对方给的太多了。 裴远搜遍了全身上下,最后掏摸出几锭碎银,一股脑儿赛到青云子掌中,笑道:“呃……暂时只有这么多了,就当欠款了,下次一定补上。” 青云子一把捏住碎银,面上怒容腾升:“你敢耍贫道?” “师父!这个人是真的拿得出钱,这近一年来,他已经陆续捐了差不多五千两的种福钱了!”一个脸上带着条狭长刀疤的年青道士奔上前来,低声对青云子道。 “哦!”青云子眼睛又亮了起来,瞥了裴远一眼。 裴远笑道:“要不我给仙长打个欠条?” “不用了,谅你也不敢赖账,这是供奉神佛的福钱,半个月内你必须补上,否则……。”青云子哼哼了两声,语气中透着威胁之意,随即摆手道:“回到原位去,不要再惊扰我施展仙法!” 刀疤脸道士拉着裴远朝后走去,他似乎与原主熟悉,边走边说道:“王兄,你既然想入我教,拜见莲心圣女,怎么如此毛躁?哎!还好师父没跟你一般见识,不过那一千两你切记尽快补足。” “一定一定!” 裴远满口答应,此时却是在吸收着这具躯壳的记忆。 这人姓王名永年,出身于一个大家族,不过他生父乃是入赘,生母也是个婢女,因此自小受尽白眼和欺凌,养成了孤僻怪异的性子。 一年多前,他偶然间接触到了一批神神秘秘的人,自称白阳教门徒,其教主号称仙界昊天金阙至尊玉皇上帝第九子转世,降临凡尘,为众生解脱苦海,降下福缘。 本来王永年对此嗤之以鼻,直到白阳教圣女莲心在某一日抵达,为信众宣讲法理,展示‘仙法’,王永年一眼成痴,对于那莲心圣女再难忘怀。 “也是个性情中人啊,扯淡呢!什么一见钟情,分明就是馋那莲心的身子!” 裴远神情古怪。 这王永年也是个人才,颇具行动力,盗走了家中大笔银钱捐给了白阳教,就此随着白阳教门徒一路闯荡。 直到被裴远附体夺舍,心中仍是对那莲心念念不忘,还好裴远不用去完成什么原主执念,不然他是干呢还是干呢? 第十七章 请神送神 前一张有修改增添……没看的可再看看,不然衔接不上…… …… “咦!” 裴远揉了揉眼睛,面上泛起一丝惊异。 随着那青云子老道凌空跃起,舞剑诵咒,咒诀之中似乎伴有一股奇异的力量,能够灵感上天,与虚空中的某些奇异存在交汇。 在裴远神意感应之下,青云子头顶虚空好似裂开一线常人无法看见的空间,丝丝缕缕的气机降临下来,深入到了青云子肉壳之内。 “请神术?!” 裴远搜索脑海记忆,倒是有所发现,原主加入白阳教这一年多光景,倒也见过几次其他白阳教‘仙师’施展此术,不过无论气势声威都远不及这青云子老道。 “这方天地似乎也没那么简单,拥有着各种各样的道法,虽然绝大部分道术施展起来,都需要先持咒,否则根本没有多少威力……。” 裴远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一边思忖:“嗯……也不对,原主见识浅薄,没什么文化,他的所见所闻也就做个参考,不能相信。” “除了道术,还有别样的武学体系……,武道九品,下三品外练筋骨皮膜,中三品内练强壮五脏六腑,上三品开脉洗髓换血!” “据说换血大成的一品绝顶高手已经是金刚不坏之躯,肉身强横无匹,真气凝练一体,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诸邪辟易,万法不沾!这样的人物放眼天下之大也是屈指可数,可一旦出现一个,就算是深宫里的皇帝老儿也休想睡得安心。” 原主王永年能够知道这些,还是因为一品高手之强大对于寻常人而言无异于人间神圣,每一位都是活着的传说,甚至会被记载入史册之中,又经民间话本加工渲染,成为各地说书人的必修项目,由此广为流传。 此时,人群内爆发出阵阵惊呼,数百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台上。 当!当当! 那几名年青道士长剑击出,青云子不闪不避,两只大掌推动,像是一堵铜墙铁壁抵在前方,几口长剑刺在他掌心,非但没有造成一丝半点的伤口,反而发出金铁交鸣的声响。 年青道士们似乎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意,迅速回剑,阵形分散开来,有的更绕到了青云子老道身后,从各个方向发起攻击。 长剑刺在他脸上,他眼皮也不眨一下,剑锋已被震开,剑光落到他脊背,腰腹,四肢上,依旧是当当作响,长剑崩开。 几名身强力壮的年青道士来来回回劈斩了好一会儿,已有人额头渗出冷汗。 “哈哈哈!” 青云子忽然仰天大笑,面部肌肤又涨红了几分,一股灼灼热气自头顶冒出,他高声念道:“神人护体,刀枪不入!红阳劫尽,白阳当兴!” 蓦地双臂张开,身形急速旋动,将刺向他的几道剑光揽入怀中,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爆响,一口口精钢长剑崩碎开来。 “仙师神威!” 数百村民痴痴傻傻,如见神仙降世,跪地磕头不止,齐齐大呼:“红阳劫尽,白阳当兴!” 青云子身形却未停顿,足下生风,踩着迅捷诡异的步伐,口中长诵:“法事已毕事周圆,诸神请驾大罗天,各神各回各宫府,需时再请众神返,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诵念完毕,青云子长舒了口气,面上赤红之气渐渐消散。 裴远知晓这是送神咒,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神’降下来之后,若不及时将‘神’送走,自身必然遭受到可怕的灾殃。 请神送神的难度,视那尊神圣的位业而定,像青云子现场所请的不过是一尊无名之神,其实并不算难,若换成玉皇上帝,三清四御之类…… 青云子哪有资格去请动这些大神,即便降下,也只会是灾祸。 “这方天地真有神灵存在?” 裴远眯了眯眼睛,觉得青云子所请之‘神’跟他理解中的神圣大为不同。 以其说是神,不如说是一股怪异的气机。 青云子这一番‘仙法’演示,直接就让在场村民纳头就拜,接下来个个神色虔诚,敬畏无比的聆听他讲解白阳教教义。 裴远听了片刻,无非是什么拯救世人,赐福众生的老套路。 汪!汪汪! 一阵狂乱的狗吠声自村头传来,打断了青云子的讲法,他眉头大皱,朝身旁弟子们使了个颜色,立即有两个小道士急匆匆奔向村口。 没过片刻,先有一名小道士回来汇报道:“师父,县衙派人过来了!” “哦!”青云子点了点头,依旧是盘膝坐着,没有起身的意思,不慌不忙道:“带他们过来吧。” 青云子眸子深邃,抬眼望向村口方向,他本是白阳教三十六散人之一,这次奉了教中四大法王中的虎魄神王之命,于七日前来到这长阳府传播白阳教义,招揽信徒。 之所以没去府城,县城那些人口密集区域传法,反而选了这长阳府辖下红山县几个乡村,却是他对官府的一次试探之举。 果然,他不过是徘徊了几日,官府就来人了。 “你们在干什么?” 一行十多名官差很快来到广场上,当先者是条身躯魁梧,面容黝黑的汉子,约莫三十来岁,手按腰间钢刀,横眉冷对众人,厉声道:“朝廷有明文规定不得聚众,凡聚众五十人以上者,以谋反论罪,你们是想造反,抄家灭族吗?” 他嗓门极大,吼动全场,再加上话语中的威吓,一霎时就骇得不少人脸色惨白,忧心不已。 “呵呵!”青云子却是轻笑一声,抬手鼓了鼓掌,从容不迫道:“这位大人好大的官威啊,不知有什么官职在身?” 黝黑脸汉子身后冒出一名差役,说道:“这是我们县衙的张振,张捕头!” 青云子又是一声轻笑,眼皮也没抬一下,似乎懒得搭理。 他身边一个小道士嗤笑一声:“原来只是个无品无阶的捕头?这么大放厥词,小道还以为来了什么大人物呢!” 张振脸色更黑了,勃然大怒,“呛啷”一声,腰间钢刀拔出一半,却立即被身边几名同伴按住,一人低声在他耳边道:“张头儿,冷静一点,别忘了县尊叮嘱我们不要起冲突,只是让我们来看看,告诫这些道士不要闹事而已。” 又有一差役接着道:“这里这么多人,这些教门道士又懂得邪法,真动起手来,我们只怕是……。” 这差役没把话说完,眼睛瞟来瞟去,意思却已经是不言自明。 张振吸了口气,虽然不甘心,还是将刀收回鞘中。 自古以来,教门中人都是麻烦的代名词,尤其其中多有奇人异事,江湖高人,一旦招惹上了,若不能一棒子打死,必遭反噬。 而他们头上那位林知县距离任期只剩不到半年,只想平稳过渡,安安稳稳的将位置交给下一任知县,这些教门中人只要能安抚下来半年,之后任何事情都与他无关了。 但林知县可以撒手不管,张振作为红山县捕头,却是跑不掉,对于这突然出现的教门道士,抱有极大的警惕。 张振领着一众差役,一步步迈向高台位置,沉声道:“不知这位老道长如何称呼?以前出身于那座道观?可有度牒?” 青云子悠然道:“贫道青云子,年轻时倒是曾在天柱山修行过一段时日,至于度牒却是抱歉得很,这次忘记带在身上了!” 张振冷冷道:“青云子道长可知,就凭你没有度牒在身,我依照朝廷法度,即刻将你抓捕入狱。” 青云子笑眯眯的看着张振,不以为意道:“那这位张捕头可以抓我了!” “你……!” 张振气得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珠仿佛要从眼眶内跳出,狠狠瞪了青云子半晌,吐出一句话来:“我会盯着你的!” 旋即又看了看那些小道士,再转头扫视场中村民,目光不经意间瞧见一侧神情悠闲,好似看戏一样的裴远。 他眸光一凝,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推开挡路的村民,带着人走到裴远跟前,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裴远看着张振异样的神情,实在不知自己是怎么引起了对方注意,心念电转,笑道:“姓裴,裴远,不知张捕头有何吩咐?” “裴远?!” 张振咀嚼着这个名字,目光依旧审视,却不想这时候旁边离得近的一个村民惊诧不已:“王小哥,你原来姓裴吗?” 张振闻言,黝黑的脸庞上浮现出冷意:“你敢戏弄本捕头?” 他大手再一次按上了腰间钢刀,似乎随时都要拔出来。 “张捕头,你要对我们的人做什么?”疤脸小道士适时赶了过来,挤到了裴远跟前。 裴远查询了记忆,知道这疤脸道士道号‘志常’,之所以会帮‘王永年’,却是因为‘王永年’以往出手阔绰,给他塞了不少银子。 “走!”张振深深的看了裴远一眼,一挥手,带着手下十几个官差迅速离开了! 裴远瞧着张振一行人离开的背影,眉头蹙起,这张振为什么会针对他?是发现了什么? 不可能是因为白阳教的关系,而且对方还询问了他的名字,所以是原主本身就有的麻烦? 总不至于是因为原主偷了家里的银钱,所以那家人报官了吧? 信息不足,裴远懒得去多想,现在还是提早恢复些自保之力才是正经事。 第十八章 三窍同修 红山县县衙。 案件存放室内,张振在几名书吏的帮助下,飞快调阅着一份份档案,神情专注,目光焦灼。 三月的天气,他额头却已滚动着汗珠,忽然之间,他手掌抖了抖,从一份档案内抽出一张画像,只是扫了一眼,他那黝黑的脸庞上已然浮现掩饰不住的狂喜。 这是一张通缉画像,上面的人像赫然就是‘王永年’。 这方世界由于有着道术和武学的存在,修为高深之辈,对于自身肌肉掌控力远超寻常人,随便学上一段时间画艺,成为名家或许很难,但写实的人像画却是轻而易举。 是以除非画师故意为之,或是被人误导,一般通缉令上的犯人画像起码有着八九成相像。 张振深吸口气,压抑住激动地心绪,一字一字读着那份档案。 万安府王元珍假冒前夏白三太子,意图谋反,罪大恶极,朝廷将王元珍亲族眷属一体抓拿斩首,却发现还有一只漏网之鱼,乃是王元珍与婢女所生的儿子,王永年! 王元珍究竟是不是前夏白三太子? 张振一点也没探究的心思,反正朝廷已经定性为假,元定帝亲自批注。 张振只知道这件事是被皇帝挂在心里的,这是一桩送上门来的泼天大功,下半辈子能否荣华富贵全指望这了。 他心头火热,将画像卷好,急急忙忙奔向了县衙后面,在一座石亭内找到了正在品茗的林知县。 林知县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中等身材,四方脸庞,原本被张振搅扰了品茗的雅兴还是眉头大皱,可当张振将事情一说,他立时惊得连茶碗也捧不住,“砰”的一声摔落在地,碎成满地瓷片。 滚烫的茶水浇在林知县官服上,他却是不管不顾,一把抓住张振的手掌,又惊又喜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这么大的事情,小人岂敢胡言乱语?” 张振十分笃定。 “好!好!好!” 林知县一只拳头在掌心猛捣,连道三个“好”字,亢奋道:“你马上召集县衙的所有捕快衙役,务必将那王永年抓捕……。” 说到这儿,林知县定了定神,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摇头道:“不行,白阳教可不是好惹的,那贼子既然入了教门,我们大张旗鼓的去抓人,反而有可能泄露秘密,一旦白阳教知晓贼子身份,拿他的身份兴风作浪,那就不是大功,反成大祸了!” “县尊大人,那该怎么办?” 张振想了想,也觉得不能莽撞。 林知县在亭子里踱步,沉吟片刻,忽然朝张振招了招手:“你去将那青云子‘请’来,就说本官有事与他相商。” 张振领命而去后,林知县入了书房,取来笔墨,提笔写下一封信,火漆封口。 又招来一名精悍仆役,林知县沉声道:“你速将这封信送往府城,一定要亲自交到知府大人手上,路上且不可延误半分,误我大事。” …… 到了晌午,裴远随着青云子等人在一家富户用餐。 当然,说是富户,其实也不过是比起其它村民多了几间屋舍罢了,餐后便是休息时间,裴远选了角落里的小屋,收摄心神,盘膝坐下。 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黄庭采珠丹元法》! 之所以选择修行这门法,是因为此书记录了六窍的打开法门,算是他现阶段拥有的四门法中最完整的一门法诀。 “不过,在修炼之前,还是先将泥丸神宫打开!” 泥丸宫乃是九窍之中至关重要的一窍,统摄整体,原本打开这一窍最为艰难,可只要开启了一次,哪怕换了具躯壳,再度打开也不会太难。 神意涌动,冥冥之中一座巍峨瑰丽的神宫自虚空中浮现,轰然张开门户。 “比想象中还要容易许多!” 裴远睁开眼睛,面上带着思索,再次打开泥丸宫,他清晰的感应到自己的神意似乎又增强了一两分。 念头一动,方圆三十丈内的空间,低沉的鼾声,窃窃私语的交谈声,细微的风声乃至地底浅层虫蚁蠕动的声响,尽皆映入他的感应之中。 万事万物似乎都能随心把握。 裴远知道这只是一种错觉,很快收摄念头,继续沉浸修炼之中。 开九窍法中,能让人最快形成战斗力的窍穴,自然是代表‘气’和‘劲’的气海以及尾闾关,再加上能够统一气劲,代表灵台山的‘阳窍’! 新法为何强大? 正因为开窍法能够最大限度挖掘身体本身蕴含的潜力,一旦以新法开启气海窍,真气自生,汹涌而来,视各人的资质天赋,天赋上佳者,一夜之间孕育的真气浑厚程度就能媲美旧时代的一流高手,且真气在品质上更胜一筹。 这还只是入门…… 若是打开尾闾关,哪怕是个普通人,瞬间整合的全身劲道也能达到千斤之力,假如本身就是天生神力之辈,那更是非同凡响。 在这种基础上,再将阳窍打开,气劲统一,实力更是翻倍的上涨。 只是这三窍统一之力,放在旧时代,能够稳稳胜过的也就只有裴东来一人。 “裴东来,真的是错过了时代!” 裴远又一次叹息,缓缓闭上双目,心神内一道道法诀涌现…… 屋舍外,张振独自一人登门,入院之后,抵达青云子近前,道明来意。 “青云子道长,我家县尊大人设下宴席,还请道长前去一叙!” 青云子略感惊讶,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道:“不知知县老爷请我这个老道士,有何贵干?” 张振道:“我只是个跑腿带话的,这个却是不知。” 青云子眯了眯眼睛:“该不会是宴无好宴吧?” “青云子道长道法高深,乃是一代高人,而我家县尊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道长难道害怕什么吗?”张振呵呵笑了两声,似有嘲讽之意。 青云子略作沉吟,想到红山县确实没听过有什么高人,哈哈一笑:“好!张捕头先行一步,贫道稍微收拾一下,便去拜会知县老爷!” 第十九章 开杀 夕阳西坠,暮色深沉。 小山村上空起了一层薄雾,像一袭轻纱将整个村落罩入其中。 冰凉的寒风无孔不入,本该吹得人遍体生寒,但此时庭院里的几名小道士都不约而同的抬起了头,四下环顾,脸上满是疑惑不解。 “奇怪!怎么突然之间,一点也不冷了?” “院子里好像有股暖洋洋的热气,舒服!” “是啊……咦?我刚才明明已经把你的俥吃掉了,怎么又跑出来了,你小子作弊!” “分明是你记错了!” …… 青云子老道受邀前去县衙赴宴,身边只跟随了两名弟子,留下的人这时候要么待在屋舍内睡觉,要么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吹牛下棋。 骤然间的温度上升,虽然让他们惊讶了一会儿,却也没有寻根究底的意思。 偏僻角落的屋舍内,裴远周身萦绕着一股惊人的热量,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进壮大,躯壳之内汩汩作响,仿佛是一座熊熊燃烧的大火炉,正在熔炼着金铁。 他的体型逐渐起了些变化,皮肤变得更加结实紧致,本来有赘肉的地方直接被熔炼,变成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线条。 原主王永年身高在一米八以上,体型也称得上魁梧大汉,但身上还是有着多余赘肉,可这时候就仿佛有着一柄无形大锤在一锤锤的敲打着这具躯壳,将那多余的皮肉锤去,只留存精华。 此刻,裴远就感受到丹田气海内真气奔涌,周身更是有使不完的力气,轰然汇合成一股浪潮,倒卷而上,直扑‘阳窍’灵台山。 下一刻。 裴远蓦地睁开了眼睛,目中精光大盛,灼灼之焰升腾,照耀得满室生光。 他兀的张口,一股白气眨眼间喷吐而出,“咻”的一声,宛似离弦之箭,破空数尺之地,“噗”的打在泥墙上,竟是击射出了一个指头大小的浅坑,泥屑四溅。 虚室生电,口吐飞剑! 这两种征兆代表着胎息大成,往前一步,就可脱胎换骨,抱成圣胎。 “当然,我这还远远算不上虚室生电,口吐飞剑。真正的虚室生电是眉间带有‘电光’闪烁的现象,‘飞剑’也不会只有这么点威力!” “但是,气海,尾闾关,阳窍三窍齐开,再加上泥丸神宫,这样的修为,放在天雄会中也算得上是长老级了!有了实力,当然要庆祝一下。” 裴远大手探出,在头上来回抹动,只见得头发丝一团团跌落,辫子坠地,不过是呼吸工夫,他整个头顶已经是圆滚滚,光灿灿。 裴远摸了摸滑溜溜的脑袋,笑了。 “这样可不就舒服多了,我变强了,也……。”他耳朵动了动,清晰分明的脚步声自村口方向传来,飞速接近。 “来者一共有三十……三十六人,每个人都配了兵刃,来者不善!”裴远凝神细听,就有兵刃摩擦的撞击声入耳,他念头散开,再感应着整个小院,微微一皱眉:“少了三个人,青云子也不在。” 推门而出,没去理会院子里的一众道士,他身形飞窜,一步跨出,就越过了院墙,直接到了八九丈开外,未等落地站稳,脚下猛一发力,泥土砰然碎开,人影已如炮弹般弹起。 小山村村口外,人影绰绰,县衙捕头张振回首瞧着身后一众捕快衙役,手按钢刀,黝黑脸庞在昏沉天色下显得有些狰狞,嗓音低沉道:“就是这里了,大家都小声一些,等到了那家院子外,只等我一发令,所有人一起动手,以最快速度将人抓走,然后撤离,不得有丝毫耽搁。” “只要抓住了人,人人都有赏赐!” 瞧着一众手下默默点头,张振沉沉吸了口气,摸了摸脑后的辫子,眼中泛起凶戾之色。 林知县以宴请的名义将最难缠的青云子老道调走,剩下的那些道士和少数白阳教门人个个修为浅薄,不足为虑,至于几百号村民更不可能有胆子对抗官差。 这种情况下,他们这么多差人要是还不能擒住一个小小的‘王永年’,干脆都找块豆腐撞死。 “不要怪我,要怪就怪这世道……只有抓了你,我才能升官,为百姓做更多的事。” 张振心中想着,却就在这个时候,半空中传来风声呼啸的声响,一道人影如同一杆标枪,刺穿雾气,眨眼间飞掠到了张振等人近前。 嘭! 双足顿地,沸腾的气劲宣泄开去,大片大片的泥土被劲气激荡,潮水般往着四面八方扬起,一道不带丝毫感情的平淡声音响起:“你们要抓谁?” 泥土砂砾飞溅向了张振等人,打得他们灰头土脸,张振惊愕抬头,立时瞧见了一条光头大汉,黯淡的光线下,他有些难以看清对方的面目,只能看到一个光秃秃好似发光的头颅。 “是个和尚?” 张振抓刀在手,神色忌惮无比,直到对方一步步往前走来,他脸上惊愕,震撼之色愈发浓郁,失声道:“你……王永年?!” 他有些难以置信,不过是短短半日不到的功夫,对方居然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头发没了还好说,脸型,身形都消瘦了几分,却半点不会给人柔弱之感,反是愈发突出了那股彪悍的气势,虽然容貌看起来跟通缉画像上变化不大,可如果早前遇到的‘王永年’是这等模样,张振八成不会起疑。 “档案上的王永年只懂点三脚猫的拳脚,难道是白阳教知道了他的身份,在他身上施了邪术?” 张振疑窦浮出,但这时候也不可能退去,何况他也不相信他们三十六人还对付不了对方,“呛啷”一声拔刀,厉喝道:“上!抓住他!” 随即就是“呛啷呛啷”连串的拔刀声,金铁低鸣,杀气四溢。 “上?” 裴远泥丸神宫洞开,心念沉入其中,嘴角微笑浮现,紧跟着身形扑出。 张振飞快的将长刀挥斩出去,但对方的身影快得就好似一道狂飙,他所斩中的仅仅只是一道虚无的幻影。 两人身形交错而过,裴远疾电般掠入一众捕快衙役之中,当先一人长刀刚刚抬起,一根手指已经点来,好似金铁铸成般的一指,直接将长刀点飞,倏地落到了这名捕快额头上。 咔嚓! 其人额头洞开一道血洞,裂开蛛网般的碎痕,仰头倒下。 身后风声撕裂,又有几口长刀斩来,裴远身形变化,在刀网之中如同一条游鱼,忽的鱼跃龙门,冲天飞起,已经到了这几人背后,大手一按,抓正一人的头颅! “扑哧!” 鲜血冲飞上天,漫空飞洒,一颗大好头颅竟被他硬生生撕扯下来,挥手一抛,又砸中另一人面门,碎响传出。 这算得上是裴远第一次杀人,但心念之中却是一片平静,除了吸收了裴东来的记忆之外,更因为泥丸宫镇压心神,能让他以最冷静的状态面对杀伐。 劈手夺过一人手中长刀,他迎风一抖,刀身“哗啦啦”作响,好似鼓荡起了一道波浪,波浪延展开去,当空一卷,就卷中了几个人的头颅飞上半空。 第二十章 一刀横扫 寒光闪动。 杀气弥漫。 未等那几颗头颅坠地,裴远一刀在手,轻轻一荡就幻化出一道道慑人的刀芒。 他人随刀光转动,整个人也似融入了那口亡魂夺命的长刀之内,诸多衙役捕快根本没有瞧见他的身形,唯一能看见的只有一道光,当刀光到了他们面前,他们也丝毫来不及反应。 一道道身影接连倒地。 薄薄的雾气也似被晕染开了一层血色。 就这么短短几个呼吸的工夫,张振带来的三十六人几乎死了一半。 寒芒消散,裴远顿住身形,再度现身于场中。 “杀了你!” 一道虎狼般的嘶吼传出,裴远身后一个捕快赤红着双眼,不知是仇恨到了极点,还是恐惧至极,战栗着身躯,掌中钢刀挥动,狠狠劈向了他的脖颈。 裴远头也不回,掌中长刀反手掷出,裹挟着强大劲力的刀锋,瞬间洞穿了那捕快的胸膛,一股巨力更是将他的躯体拉扯着向后飞出,撞翻了两名同伴之后,余势未绝的钉入了一颗大树上。 这捕快一时半会还未死去,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在凄冷寂静的小山村内,遥遥传荡开来。 霎时间,整个村落都好似热闹了起来,犬吠不绝,一户户村民家中传出响动,更有人打开门户朝外窥探,但却心有畏惧,不敢走出来查看。 不过白阳教门人却没那么多顾虑,听到这声惨叫,纷纷奔出庭院,快步赶来。 残存的十来名衙役捕快此时已被骇破了胆,不知是谁发一声喊,屁滚尿流的奔逃四散。 裴远后发先至,纵身而起,身形在半空中一个急旋,好似苍鹰捕食小鸡,瞬息间抵达了跑得最快的两人头顶,双爪探出,抓拿住了这两人的脑袋,轻轻一摘就摘了下来。 “站住!谁逃谁死!” 裴远蓦地一声冷喝,声音中自带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配合着他两手抓着的头颅,那些奔逃的捕快衙役身躯剧颤,双脚好似灌铅,直接定在了原地,脸色煞白一片。 “说吧,为什么抓我?” 裴远随手丢弃头颅,目光移转,瞧向了张振。 “啊!” 张振目眦欲裂,整个人如坠永无止境的深渊噩梦里,那王永年在档案记载里只是个不学无术之徒,可眼下的情况该怎么解释? 此世武学,下三品练筋骨皮膜,等到有所成就,便可以内练强壮五脏六腑,滋生真气。 这就叫做练有形之身,得无形之气。 张振乃是六品武人,已经修出真气,这样的武学修为在一县之中可算罕见,他平素也以此为傲,但眼下裴远展现出的身手达到了何等境界? 以张振的眼光,他根本瞧不透。 他死死咬住牙齿,几乎是从齿缝里吐出字来,恨声道:“逆贼,你休想……。” 话音未落,张振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几乎是本能般挺刀刺出,但才刺到半空中,刀锋已被两根手指稳稳夹住。 咔嚓! 那两根手指轻轻一夹,便折断了这口跟随了张振十来年的兵刃,随即半截刀锋挥斩而下,刀光亮起。 “哧”的一声,如同裂开了一张薄薄的纸,紧跟着的却是一只宽大的手掌掉落在地。 张振目光呆滞,呆呆傻傻的看着他右手齐腕而断,切口平滑如镜,竟没有鲜血渗出。 过得一会儿,剧痛方才涌了上来,张振一声惨叫,捂着断口,浑身力气都似被抽干,瘫软下去。 “为什么抓我?” 裴远重复着问题,目光平静的看着张振另一只手,淡淡道:“不说的话,另一只手也没了,以后怕是只能讨饭了。” “不要!我说,我说!”张振三十余年来的脸色或许从来没有这么白过,语气哀求道。 片刻之后,裴远总算明了事情真相。 “我这具身体……‘王永年’居然还有这样一层身份?前夏白三太子之子?” “父母亲族都已经被大康朝廷斩首了?” 一时之间,裴远心思浮动,轻声叹息:“既然如此,这个仇,就由我来替你报了吧!” 虽然并不需要去完成什么原主执念,但既然夺了‘王永年’的躯壳,为他复仇也属合理。 更何况,就算他不去报仇,顶着这层身份,依然会被朝廷视为必须剪除的眼中钉。 当然,他并不会担心这个。 恰恰相反,他希望前来对付他的高手越多越好,只有如此,才能让他在这方世界积累出更为丰厚的资粮。 裴远与新时代那些顶尖人物最大的差距是什么? 不是功法,亦非灵宝奇珍,而是时间,三十三年的时间! 轻轻一脚抬起,踩下! 啪嚓! 张振的脖子被直接一脚踩断,他的脸上犹然带着惊愕与困惑。 “我并没有说不杀你,不是吗?” 裴远了然,开口解释了一句,也不知张振还能不能听见,他眼眸一抬,看向了一个方向,白阳教等一众人这时候姗姗来迟。 其实也不算他们来得慢,主要是裴远杀得太快。 看到现场鲜血淋漓,尸横遍野的惨状,白阳教道士,门徒都是眼皮狂跳,倒抽凉气,脸上露出惊骇之色。 死人他们不是没见过,但一下子杀了这么多人,且都是官差,足以让他们深受震动了。 刀疤脸志常小道士四下环顾,又瞧见了那几个好似吓得呆傻,一动不敢动的官差,深深吸了口气,看向了裴远,却是有些不敢确认:“王兄?你是王兄吗?这些人难道都是你杀的?” 裴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自顾自道:“志常道长,看在以往交情份上,劝你一句还是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接下来这片地界会很不安宁。” 言罢,也没等志常回话,裴远双臂一振,躯壳上如同插上了一对翅膀,狂风骤卷,带动着他飞掠而去。 这座山村距离红山县城也就二十多里远,以裴远的速度,自然耗费不了多长时间就抵达了城门口,一丈多点的低矮城墙根本无法形成阻碍,如履平地般跨越而过。 片刻之后,裴远站在了县衙门外,微微抬头,看着上面“红山县署”四个烫金大字。 此时天色已经快完全黑了,但县署中却是异于往常时候,灯火通明,仍然有着不少人值守。 裴远略微一想就清楚,这是在等待着张振抓人归来。 “大胆!你是什么人?竟敢在官署外鬼鬼祟祟的窥探,不要命了吗?” 裴远只是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立即就吸引了几名衙役的注意,其中一人恶行恶相的呵斥起来。 红山县衙捕快衙役加起来有近百人,张振带走了三十六人,这县署内依旧有着不少差人。 “你误会了,我这是光明正大的看,还有,你们林知县在吗?” 裴远笑了笑道。 “县尊他老人家正在自家府邸宴请客人,你有什么事情改日再来吧!”裴远泰然处之的态度让几名衙役有些踟蹰,稍微收敛了点恶气。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第二十一章 刀光寒 可惜? 几名衙役有些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裴远轻叹道:“可惜我又得多跑一趟了!” 这叹息声中,裴远身形轻飘飘浮起,指掌一探,抓拿住了顶上“红山县署”的四字匾额,劲气催发之下,如怒浪升腾,如山洪爆发,如狂风过境,屋檐轰鸣震颤,砖瓦石块崩碎,砂砾尘土飞扬之中,那方巨大牌匾已被裴远一手硬拽了下来。 那些衙役被震骇得目瞪口呆,傻傻站着,直到溅射的碎片打在脸上,方才有人醒过神来,大声咆哮起来:“混账东西,你做什么?” 迎接他们的是一道狂袭而来的飓风。 裴远挥动着上百斤重的匾额,随手一扇,便是狂风漫卷,飞沙走石,首当其冲的几名衙役如同滚地葫芦般倒飞出去,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响。 随即拎着匾额,裴远大踏步朝着衙署内部走去。 外间的震响自然也惊动了里面的人,不少吏员官差都跑出来查看,瞧见身材健壮,气息剽悍的光头大汉‘杀气腾腾’的迎面而来,都是纷纷变了颜色,厉声呵斥。 裴远不管不顾,根本没有回话的意思,以匾额为兵,遇到挡路的人,抡起匾额就直接砸了过去。 他打开‘劲’的中心尾闾关之后,整合全身劲道,此时双臂之力少说也在千斤之上,挥动着上百斤的匾额,当真是擦着就伤,挨着就死,哭嚎哀鸣之中,很快就趟出一条血路。 不过,匾额也随之四分五裂。 裴远一伸手捏住了一名捕快的后颈,将这人捏得双眼翻白,昏死过去,随手夺下他手中长刀,迈开大步,继续朝着衙门后院深入。 衙署后方一座雅致阁楼内,灯火明亮,屋内温暖如春。 酒桌上热气氤氲,烫着一壶好酒,桌上摆满了大厨精心烹饪的珍馐美味,山上跑的,地上走的,海里游的,应有尽有。 红山县县丞,县尉坐于上首,主簿,典史忝陪末座,四周是几个殷勤服侍的下人,还有两名衣衫暴露,浓妆艳抹的女人弹着琵琶,唱着小曲儿。 县丞美美的酌了一口酒,眯起眼睛,捋着山羊胡须随着曲调晃动身体,嘴里更不时哼哼上两句,老脸酡红,似乎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嗯?!” 突然之间,外面传来的巨大动静让县丞身子一抖,捋断了几根胡须,他不悦的皱起眉,说道:“外面发生了何事?怎么那么吵闹,成何体统?” 身材肥胖的主簿憨笑一声,应道:“可能是张捕头已经把人抓回来了!” 他稍微一转头,抬起肥腻的手指,指了一个仆人道:“你出去瞧瞧看。” 这仆人恭声领命,刚把门暖阁的门打开,就瞧见一名衙役脸色惊恐无比,大吼大叫的疾冲入后院,仿佛在他后面有恶鬼追杀一般。 仆人正欲呵斥,那奔逃的衙役身体猛然顿住,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颅顶正中却有一条血线缓缓散开,血珠滚落。 扑哧! 一道细不可闻的撕裂声传出,这衙役自上而下,整整齐齐中分成了两截,左右扑倒! “吓到你了吗?真对不起!” 在那衙役原本站立的后方,突兀的现出了个光头大汉,正对他龇着一口白牙,露出一脸爽朗的笑容。 仆人张大了嘴巴,呆愣愣的看着这血腥的一幕,双目一翻,软绵绵瘫倒了下去。 “还算聪明!”裴远瞥了一眼,提着淌血的刀,神态不疾不徐,慢悠悠的走入暖阁之中。 暖阁大门敞开,里面的人当然也能瞧见外面,见得这样一位凶人,一个个都是惊骇色变。 那胖主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由于动作幅度太大,还靠倒了椅子,他却是猛地一拍巴掌,嘶声道:“你……你好大的胆子,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竟敢闯入县署杀人,死罪!死罪!你这是诛九族的罪孽!” 他脸庞肥肉抽搐着,谁都瞧得出其中的色厉内荏。 “聒噪!” 裴远手腕一动,刀光一闪,“哧”的一声,疾电般没入胖主簿胸膛内。 胖主簿发出杀猪般的哀嚎。 阁内那些仆人脸色惨白,想要阻止,却没有面对刀锋的勇气,而那两个奏乐唱曲的女人更是尖叫连连。 “不相干的人,都滚出去!” 裴远朝着仆役女人瞥了一眼,随即抽出长刀,胖主簿胸膛内鲜血飚洒,仿佛激流般溅射到了酒桌上,鲜血夹杂着皮肉碎屑染红了一桌的美酒佳肴。 山羊胡须几欲作呕,但他到底做了几十年的县丞,知道越是生死危机之刻,越要冷静下来,否则只会死得更快。 胖主簿就是前车之鉴。 他勉力定了定神,开口道:“这位壮士,不知你想要什么,还是受了什么冤屈,尽管提出来,无论你有什么条件,老夫都竭尽全力为你办到。只望你不要一错再错,泥足深陷!” 裴远懒得理会他,瞧着满桌酒菜,自顾自道:“诸位都是两袖清风的父母官,这一桌子的民脂民膏可不能就这么浪费了啊,接着吃,吃啊!” 他目光环顾,看向瑟瑟发抖的三人,最后盯住了下首的典史,说道:“你先吃!” 典史满脸恐慌之色,身体恨不得缩到桌子底下去,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连连道:“不,不……!” 嗖! 桌面上一只牙筷毫无征兆的突然跃起,宛如飞星破空,径直钉入典史没心之中,一穿而过。 典史眉心洞裂,仰头栽倒! “我请你吃,你推三阻四,这么不给面子?”裴远眯了眯眼睛,脸上转而露出笑容,又瞧向了山羊胡须县丞和县尉两人,说道:“你们二位,不会也不给我面子吧!” “疯子,这就是个疯子!” 山羊胡须身体战栗,心头狂喊,双手却是一下子抓向了满桌酒菜,顾不得菜肴上洒落的淋漓鲜血,一把一把的往口里猛赛,只求对方看在他这么听话的份上,放他一马。 蓦地一把满是惊讶的声音响起:“你还真吃啊!” 山羊胡须猛地一抬头,只瞧见半空中一轮弯月落下,下一刻头颅冲天飞起再降落,“噗通”一声砸落在酒桌中央。 “饶命!饶命!” 县尉裤腿处湿哒哒一大片,直接扑倒在地,“砰砰砰”连连叩头! 第二十二章 把脑袋按入胸腔 “走了吗?” “已经走了!” “真的走了?” “真的走了!” …… 夜色幽暗,冷风刺骨,县署中一些阴影角落里,一个个吏员、差役瑟瑟发抖的走了出来,脸上犹然带着挥之不去的惊惧。 “快去县衙后院,看看几位大人怎么样了?” 有书吏率先回过神来,忙领着几个人就往后院冲去,跑得连鞋子都掉了也不顾。 心惊胆战的绕过地上那具被分剖成两半的尸身,一群人冲进暖阁内,入眼的一幕,立时让不少人吓得腿脚瘫软,摇摇欲坠。 鲜血淋漓的尸身,让人作呕的血腥气味,一颗狰狞恐怖的头颅就在酒桌中心,睁着一双惨白的眼睛瞪着他们…… 室内白墙上更是以鲜血为墨,多了一排触目惊心的血字。 杀人者,王永年! “猖狂!太猖狂了!老夫活了五十九年,从未见过如此猖獗的贼人!”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书吏哆哆嗦嗦,说话之间上下嘴皮子却是不停打颤。 “杨书吏,这贼人的猖狂,还用得着你来说吗?” 一个老捕快哭丧着一张皱巴巴的脸,脸上鼻子,嘴巴,眼睛仿佛要挤成一团,嘶哑道:“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先去禀告县尊老爷?” “对对对……快去禀告县尊大人!” “这恐怕不行,那贼人离去的方向,正是冲着县尊大人府邸而去,你们谁敢去?反正我是不敢……。” 现场一时沉默,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他们已被那凶人骇破了魂儿! 过得好片刻,才听那杨书吏嘶声道:“去长阳府,向知府大人求援,现在就去,一刻也不能耽误!我们这次能不能活,就看最后抓不抓得住那恶贼了……。” 说着说着,杨书吏面上已是涕泪横流,大哭道:“祸事啊!泼天的大祸!老夫怎就如此倒霉,竟遇上了此等大凶人啊!” 作为一县之尊,林知县的府邸距离县衙也就两条街,裴远隐没在黑夜里,功聚双目朝着府邸内窥探,倒是发现了十几个护院,这些人自然无法威胁到他。 不过裴远这次也没选择硬闯,双臂一振,身形急掠而起,斜斜滑翔入了府院内部。 庭院内一座造型精巧的石亭内,两名道士和几个仆人、丫鬟侍立一旁,青云子老道则与林知县相对而坐,两人谈天说地,饮酒取乐。 当然,主要是青云子说,林知县负责听,不时点头附和,又或发言询问。 青云子完全搞不懂林知县这趟邀请他的目的,只好宣讲着白阳教教义,理念,心中未尝没有抱着侥幸的念头,若是能将林知县拉入教中…… 红山县虽小,到底还是有着近十万的人丁! 林知县笑眯眯听着,扮出一副被白阳教义吸引的模样,却是在拖延着时间。 心底也是暗自估摸,大概张振现在已经擒下了那‘王永年’,此时应该已在回返的路上…… 一条高壮的身影犹若在自家闲庭散步,穿过还算宽敞的庭院,从容不迫的走入石亭内,站在了林知县身边,一片阴影笼罩下来,遮蔽了半边灯火。 林知县觉得眼前有些黯淡,不悦的皱了皱眉,但也只认为来的是个下人,头也未抬,伸出两根手指在石桌上点了点头,示意对方斟酒。 一只刚劲有力的手掌伸出,抓住了酒壶,满满往酒杯中注入。 林知县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只粗大的手掌,略微一怔,带着一丝疑惑抬头看去,立即迎上了一张他今晚不知暗暗念叨了多少遍的脸庞。 他将此人画像熟记于心,哪怕对方现在留着光头,他也能一眼认出。 毕竟事关他后半生能否升官发财! 对方也正笑吟吟的瞧着他。 林知县却好似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一下子由颅顶凉到了脚底,遍体生寒,失声叫道:“你……你怎会在这里?” 慌乱之间就要起身。 裴远将酒杯斟满,放回酒壶,另一只手轻轻伸了过来,按在了林知县头顶,林知县只觉得磐石压顶,动弹不得。 青云子老道也因为林知县的失态而望了过来,在瞧见裴远之后,眼中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裴远端起石桌上的酒杯,笑道:“我在这里,林知县难道不该开心吗?毕竟你为了抓住我这位白三太子之子,可是特地将青云子道长给骗走了啊!” “白三太子……之子?!” 青云子震惊的看着裴远,眼中带着不可置信,猛地站起身来。 裴远丝毫不在意青云子的震动,透露这个消息,本就是为了吸引白阳教高手。 而且,即便他有心隐瞒,等到红山县署一锅端的消息传开,他的身份也会被有心人得知。 反正他最多只能在这个世界待一年,又是魂穿,这具躯壳玩坏了也无所谓。 裴远低头瞧着林知县,说道:“现在你见到我了,总该心满意足了吧,那就……一路走好!” 林知县只感毛骨悚然,恐惧到了极点,身体却像是木桩子被牢牢钉在了椅子上,然后头顶一股巨大到好似山洪爆发一般的力量涌动,他的脑袋仿佛要直接炸开。 噗嗤! 裴远按在林知县头顶的大手发力,劲气合流,直接将他的半边脑袋压入了胸腔中。 另一只手端着的酒杯直接浇在林知县头上,裴远轻叹道:“这杯酒敬你,黄泉路上不寂寞!” 直到这时,那些仆役丫鬟才发出惊恐的尖叫声,四下逃散,急声大呼起来:“来人啦!快来人啦!老爷……老爷他被贼人害死啦!” 一边跑,一边喊,府邸内外很快就传出响动,一簇簇灯火亮了起来。 不过亭子里的裴远,青云子两人都是恍若未闻,青云子一双深沉眸子逼视着裴远,沉声道:“好!没想到老夫还有看走眼的时候,不过你杀了林知县,麻烦恐怕小不了。” “就算不杀他们,以我的身份,獠人朝廷还能放过我不成?” 裴远不在意的笑了笑。 青云子目光闪烁,开口问道:“你真是前夏白三太子之子?” 裴远道:“我说是不是一点都不重要,就算我说自己不是,也总有人认为我就是,比如这位林知县!” “说得不错!但你可知,你现在的处境凶险万分,大康朝廷收拢了大批高手,一旦你暴露踪迹,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朝廷抓获,到时候只会是生不如死。” “道长莫非是想让我托庇于白阳教?” 青云子淡淡道:“你本就是我白阳教门徒,庇护你是应该的,要从朝廷手下保人,放眼天下之大,也只有我白阳教有这个能力!” “说起来我倒是真的对白阳教颇为好奇,不知道长在教中身居何职?在道长之上还有那些人?” “贫道不过是教中一散人,如我一般者,还有三十五人,在我等之上,更有十二星象,八部神使,四大法王,阴阳二尊以及教主他老人家,我教高手之繁多,不是你能够想象得到的。” 青云子语气中就透着一股倨傲之意。 裴远道:“是吗?那我还真想见识一下,可惜不是现在。” 青云子冷笑一声,目光死死锁定着裴远,双掌忽然缩进了袍袖里,八卦道衣好似充气球蓦地鼓胀起来,显然是既然对方不听话,那就用武力说服他。 “道长是想要动手?正好,我也想真正见识一下道长的武学,道法!” 裴远忽然笑了起来,随即脚下猛一发力,狠狠一脚踢在了面前的石桌上,数百斤重的石桌“轰然”剧震,“呼啦呼啦”翻转着朝青云子老道当头砸下! 第二十三章 抓走青云子 狂风呼啸,劲气激荡。 扑面而来的恶风让青云子老道眼皮狂跳,瞳孔骤缩,脸上抑制不住的露出震惊之色。 对方一只手硬生生将林知县的脑袋按压入胸腔,也不过是让他皱了皱眉,可这一脚踢击,数百斤重的石桌翻转横空,势若陨星坠地之威,当真是让青云子也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 眼前这所谓‘白三太子之子’且不论真假,但一身实力远比他料想中强横,绝不是能够任由他随意拿捏的。 这一击,不能硬接。 青云子心念电转,口中一声低喝,吐气开声,双袖鼓荡飞舞,如两条长蛇般蜿蜒出去,挟带着一股绵软柔韧的力道,轻飘飘触碰到了轰然砸落的石桌上。 劲气交触,石桌在半空中微微一顿,紧接着更为汹涌的力道传荡,两条‘长蛇’蓦然粉碎,化成片片飞舞的蝴蝶。 但也就是这么一个眨眼不到的空隙,青云子抽身急退,双手张开,如同伸展开两条栏杆,将身边两个小道士一并带得凌空飘飞。 身影犹在半空,双脚左右开弓,连连踢出锋锐如刃的气劲,只听“嘭嘭”脆响,石亭两根支柱蓦地断折开来,上方宝顶立时朝下倾塌。 顿时亭内是石桌轰鸣落地,地面震动破碎,上方是宝顶压下,巨大的爆响声中,亭中灯火熄灭,将裴远整个人压入一片废墟之内。 嗤啦! 一缕锋锐的气息自废墟内透出,紧跟着一抹刀光冲天飞起,倒塌的宝顶龟裂破碎,四面溅射,裴远身形一掠而出,手中长刀横空,划过数丈空间,依旧朝着青云子劈斩而来。 青云子冷哼一声,面沉如水,双手飞快掐动法诀,捏出一个‘小泰山诀’,突地朝裴远一指。 裴远立感眼前一花,大地轰鸣,一座玄黄色泽的小山丘凭空升起,朝着他覆压而来。 “你就只有这么一点小伎俩吗?” 裴远神色不变,泥丸宫内神意透出,刀光一往无前,眼前虚幻破碎。 青云子也没指望‘小泰山诀’能挡住对方。 事实上,这一界虽然有着道术存在,但双方厮杀之时,通常还是依靠各自武学修为,以兵刃器械,拳脚功夫取胜。 一切皆因道术施展起来,都需掐诀持咒,其中颇为繁琐,但战场搏杀,往往是间不容发,生死一线,没有谁会给敌人从容施术的时间。 除非事先准备,或者有着帮手缠住敌人。 青云子袖袍破碎,露出的两条手臂却是白嫩如婴儿,双手软绵绵探出,好似不带一丝半点的力气,迎着刀光而去。 刀光落下,却并没有斩中青云子的手臂,他的两只手如同微风一般变化多端,轻轻巧巧的避开了刀锋,不分先后的拍在了刀背上,更是如同灵蛇一般,沿着刀背往上攀爬,探向了飞扑而来的裴远胸膛。 摘叶清风手! 青云子摘取的当然不是叶子,而是裴远的心脏。 这一门武功讲究的即是于无声之处听惊雷,出手之间不沾染点滴烟火气息,不知不觉间摘走敌人的性命。 青云子自练成这门武功以来,多年来不知摘走了多少人的脑袋,失手次数虽有,但却极少,是以他这一探爪抱着强烈的信心。 待得指爪触及到裴远胸膛衣衫时,心中不由一喜:“得手了!” 可就在这时,裴远刀势变化,忽然之间好似化成了数十上百道刀光,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铺满了空间。 青云子灵蛇般的双手就像是自投罗网,陷入了对方精心织造的天罗地网之中,“哧”得一声,一抹刀光划过,青云子一条手臂坠地,同时间另一条手臂上也传来巨大的挤压力量,像是对方收紧了罗网,压榨得他手臂咔咔作响,骨骼破碎的声响接连不但响起。 这是归真七诀中的无定诀,青云子的摘叶清风手固然变化极多,比起无定诀终究逊色不止一筹。 “痛煞我也!” 青云子霎时间脸色惨白,嘶声惨呼,踉跄着朝后跌退。 嘭! 裴远却未停下攻势,身形腾跃,一记穿心脚点在青云子胸膛,将他踹得横飞出五六丈开外,重重砸落在地之际,已然是动弹不得,昏死过去。 裴远看了两名一脸恐慌的小道士一眼:“你们的师父,我带走了!” 身形一闪,到了青云子近前,将其抓拿在手,纵身跃入黑夜之中。 哗啦啦! 直到这时候,林府内的诸多仆役,护院打手才赶到庭院内,只瞧见两个呆傻的小道士以及碎成废墟的石亭。 …… 哒哒哒! 一骑奔马在官道上疾驰着,马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明明天地间霜寒一片,马上骑士额头上却是渗出了大颗大颗的冷汗,口里不住念叨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裹住身体的棉衣上沾满尘土,脸上也是青一片紫一片,多处撕裂的伤口还在流血,皆是因为暗夜驰马,不慎摔伤所致。 这骑士却顾不上浑身刺痛,终于是在天亮前,看到了前方影影绰绰,宛如一条巨大长蛇盘踞的长阳府城墙。 人还未至,已经是高声疾呼起来:“开门,快开城门!” 声音惊动了城楼上的士兵,在火把映照下,朝着接近的骑士探望,大声道:“你是什么人?从何而来?” 那骑士声嘶力竭道:“我从红山县过来,有大事向知府大人禀告,快把城门打开。” “又是红山县?昨日下午不是刚来过人么?”城楼上,一个士兵头目嘟囔着,回话道:“还没到开城时间,不得擅自开门,你且等着吧!” “我有十万火急的要事……。” “什么事都不行!” “红山县衙遭到了凶徒袭杀,吏员差役死伤数十人,我县县丞、县尉、主簿,典史……都被那恶人杀死了!” “什么?”城楼上一众士兵大哗,震骇欲绝。 却是无人发现,就在城楼下不远处的草丛里,一个脚踩草鞋,身穿破烂袈裟,呆头呆脑的和尚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抠着被蚊虫叮咬的大脚,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下了! 半晌之后。 长阳府云知府宅邸。 云知府已经年过五十,因长年累月的养尊处优,看起来却不过四十岁左右,此时却是神色阴沉,冷冷看着大厅内伏跪在地的骑士。 云知府手中捏着一封信,他展动信笺,又细读了一遍,只觉得眼前阵阵发晕。 除了昨夜在小妾身上发泄过甚,又久违的起了个大早外,更因为信上的内容太过让人震撼,沉默片刻后,他压抑着怒气道:“都死了?林淮南呢?” 林淮南则是林知县的名字。 “那凶人杀了县衙官吏后,又奔向了县尊大人府邸,林知县只怕……只怕……。”那骑士趴在地上,根本不敢抬起头来,战战兢兢的回话。 “都是一群废物,没用的狗东西,你们那么多人居然抵挡不住一个贼人,朝廷养你们作甚?” 云知府再也难掩怒气,破口大骂,甩手将一个茶碗砸向了那骑士,瓷碗碎裂声中,云知府犹不解气,厉叱道:“废物!” 第二十四章 大道会与阴山天书 骂完之后,云知府黑着一张脸,还是得面对现实。 昨日下午他收到了林知县的来信,知晓了‘王永年’的消息,但因此事干系不小,他为求慎重,就暂时将信使扣下,准备等林知县把人抓到了,辨明身份后再说。 没想到林知县抓人不成,反被人一锅端了。 这是把朝廷的脸面踩在脚底摩擦,谁人不知当今皇帝最好脸面,偏偏这事还发生在他云某人治辖之下,一旦被人捅上去,他这位知府只怕就要做到头了。 为今之计,只能尽快将人抓捕归案! 那贼人如此穷凶极恶,仇视朝廷,现在就算不是前夏余孽也必须是了,只要抓住这前夏余孽,他云某人就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当然,还是那句话,必须得快! “滚出去!” 云知府厌恶的看了骑士一眼,又骂了一声。 等到骑士退出去后,从大厅屏风后转出来个长衫文士,捋着八字胡,瞧向厅外,目光中就透着狠辣,说道:“大人,需不需要……。” 一手在另一只掌心中做了个下切的姿态。 云知府疲惫的摇了摇头,捏着眉心:“杀了也于事无补,红山县衙还有不少吏员差役活着,事情隐瞒不住,只盼能传得慢点。” “而且,这蠢货入城之时还对着城楼大声叫嚷……。” 云知府说到这儿,突然杀机涌动,眉目一垂,淡淡道:“还是杀了吧,尸体丢到乱葬岗去。” 随意一语,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云知府转向长衫文士,说道:“杨先生,本官上下打点,许是能延缓奏报十日,十天之内,该如何将那贼子抓住?” 这杨先生名为杨守德,因科举不中,四十岁也只是个秀才,靠着一份同乡之谊,转而做起了云知府的幕僚,倒是飞黄腾达起来。 “那贼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一个人杀进县衙,几十官差都任他宰杀,一身武功颇是不俗,单靠寻常兵丁怕是很难抓获。” 杨守德皱眉沉吟。 若是在城镇之中还好,调集兵马围住敌人,直接就绞杀了,可一旦到了野外,江湖高手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只要往深山老林里一躲,纵然是千军万马也很难奈何得了。 毕竟大军出动,人吃马嚼耗损极大,怎可能只为了杀一个人? 而兵丁人数少了,又很难奈何得了江湖好手。 其实大康能够占据天下,内外自然不乏高手,光是内廷之中就有粘杆处,罗网司两大机构,收罗了诸多高手为鹰犬,但这两个机构皆受皇帝指令。 即使他们抓住了人,那也是皇帝的功劳,云知府该受罚还是得受罚。 “这些江湖中人,无法无天,实在可恨!”云知府恨声道。 杨守德思虑片刻,缓缓道:“江湖中人确是顽疾,但该用还是得用,要抓那贼子,恐怕还得依靠江湖人!知府大人府中养了不少好手,他们后面有着神拳门,飞鹤派,火蚕教这些门派,大人往日里对他们照顾极多,如今自也到了他们偿还的时机了!” 云知府点了点头。 杨守德又道:“除此之外,大人还要发出海捕通缉,张贴画像,调动各县衙役,捕快,兵勇把守要道,决不能让那贼子逃出长阳,一旦发现其踪迹,立即派出高手围剿。” 天光大亮了! 长阳府依旧如往日一般喧嚣热闹,街道上行人车马往来如织,但有细心的行人却还是发现,今日城内穿梭的兵士相较于往日多了不少队。 许多兵丁在各处张贴通缉令,引得不少人观看。 通缉画像有两张,一张带着辫子,一张却是光头,犯人为同一个。 众多围观群众聚在通缉令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榜单上只说了此人穷凶极恶,罪大恶极,无论是谁,但凡上报其踪迹都可领取五十两纹银,若能将其抓捕,赏银更是高达五千两。 至于其究竟犯了什么罪,却是没有细说。 “光头?莫非还是个和尚?” “究竟犯了什么大罪,才能让官府发下这么重的赏格?” “我猜是个花和尚,许是采补了某位官家府里的……桀桀……。” 吵吵嚷嚷之中,一个矮矮胖胖,脸孔黝黑,一脸傻笑的和尚挤进了人堆里,这和尚破鞋烂袈裟,身上散发着一股酸腐臭味,也不知有多少年没有洗过澡了。 周遭的人群纷纷捂着口鼻,如避瘟神般闪开,却又忍不住上下打量,将这和尚与通缉像上对比,一眼之后,都是失望叹气,嫌弃满满。 通缉令上早已标注犯人身形魁梧高大,身量八尺有余,而这黑胖和尚也就六尺多。 和尚憨笑着向周围人告罪,一张漆黑的胖脸上,浑浊的眼珠转动,看着墙上贴着的通缉榜文好一会儿,忽然嘿嘿笑了起来。 “果然是个傻和尚,脑壳坏了!” 一众人怜悯的看着他。 黑胖和尚不管不顾,笑了好一会儿,前仰后合,然后转身晃晃悠悠的离开,嘴里嘀咕着含糊不清的话语:“果然是我辈中人啊,做得好大一桩事,好汉!好汉啊!鞑子官府遮遮掩掩,不敢说出你做的事,和尚我却偏要给你扬名,嘿嘿!” 这和尚歪歪扭扭,沿街而走,在街上疯疯癫癫的扭来扭去,对于旁人嫌恶的目光视若无睹,好片刻后转进了一条幽深的胡同,进了其中一间小屋。 只见屋中闪出一人,面白无须,儒袍文士打扮,瞧着那黑胖和尚却是眼含激动,念道:“我有莲花偈,数满百亿千。身坏口不坏,舌根如红莲……。” 和尚脸上傻笑全无,轻轻叹息一声,回道:“颅骨今不见,石函尚存焉……若能锁木取火,淤泥定生红莲……。” 儒生,和尚目光对视,都像是有着无限感慨,同声念着:“红日东升,大道同光,驱逐鞑虏,恢复炎夏!” 话音落下,两人齐齐笑了起来,四只手掌紧紧握在了一起,儒生道:“胡兄弟,你一向在江南之地活动,你我至少也有五年未见了吧,马某甚是想念。” 黑胖和尚双手合十,微笑道:“马兄弟,以后就不要称我俗家名姓了,我已正式出家为僧,法号‘莲生’。” 马姓儒生神色一怔,随即畅快笑道:“好!好!那马某以后就叫你莲生大师了。” 原来这小小一屋中二人却是武林中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更是獠人朝廷做梦都想铲除的对象。 元定二十四年,大康朝廷召集重兵,网罗来大批高手,以位于京畿之地的红莲寺窝藏反贼为由,焚烧寺庙僧侣,查抄经卷。 红莲寺僧奋起反抗,终究是寡不敌众,只来得及保下五名少年弟子,拼死掩护他们逃离。 这五人分别是胡元忠,马茂才,李振海,方大通,蔡奇伟! 五人逃出追杀后,对獠人恨之入骨,先拜了红莲祖师,接着指天为誓,歃血为盟,决议以驱逐鞑虏,恢复炎夏为终生志向。 五人创建了“大道会”,这二十年来游走天下各地,串联开花,招收反獠之士,实力飞速膨胀,直至如今人马遍布大江南北,势力盘根错节,早已成为了一股连大康朝廷都不敢小觑的力量。 正因如此,江湖上流传着“莲开五叶,大道五魁”之语。 獠人多年来几次三番设计抓捕这大道会五大魁首,却因为五人擅于隐藏,加上各个都是江湖顶尖高手,次次都令朝廷铩羽而归。 莲生和尚看着几年未见的老友,心中亦是欢喜,笑道:“我这次来的路上,倒是有着意外之喜……。” 随即就将通缉令以及他在城楼下听闻的事情,一五一十道来。 马茂才听了叙述,哈哈笑道:“吾道不孤!獠人窃据神器,欺压我炎夏之民,反抗之人只会越来越多,我等确实当为这位好汉扬名,不过同时我们也要派出人手寻找到他,不要让他遭了朝廷毒手!” 就在外界各路人马大肆搜寻‘王永年’下落的时候,位于红山县城数十里外的一座大山中,裴远从一座山洞内走了出来,身后洞窟内是瘫软在地,双目无神的青云子老道…… 靠着从裴东来记忆里学到的折磨人的手段,他前后花费了两天时间摧毁了青云子的意志,又用锁心诀慑服青云子心神,终于是套出了他所修习的武学以及道术。 更是对这方天地有了诸多了解。 毕竟,青云子在白阳教中位居三十六散人行列,也算得上是高层了。 这方世界六百年前其实只有武学,并无道法显世。 当时正值天下大乱,诸侯混战,有一路盗寇聚众数万,头领号称“翻天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一日屠戮了一座县城,卷走金银财帛,妇女无数,赶往下一座城的途中,却忽然之间黑云压顶,电闪雷鸣,在众寇面前多了一座云山雾绕,虚虚幻幻的大山。 翻天王带着匪寇们走来走去,连续数天,发现居然走不出去了,不管朝什么方向走,始终围绕着大山打转。 正在他焦头烂额之际,他的军师跟他说,这座山乃是幽冥地府中的阴山,只需要血祭阴山,送归鬼神,自然能够离开。 翻天王听了建议,于是将所有妇女杀死,又杀死了手下数百匪寇,鲜血汇聚成池,果然霎时间天地变色,飞沙走石,阴山突然裂开,从中飞出了一百零八道黑气,洒向了天地各个角落…… 阴山则如突兀出现一般,莫名消失不见。 有人说,阴山之中放出的是一百零八位搅乱天下的魔星,这当然无人能够证实,但的确从那之后,整个天下间有些人忽然无师自通,修成了道法…… 其后是武王平定乱世,建立武朝,收罗天下道术,编撰成一书,或曰《道经》,或曰《阴山天书》…… 只可惜武朝定鼎天下不到三十年,便随着太祖驾崩,一夕之间分崩离析,《阴山天书》遭人抢夺,碎成多份,散落江湖,自此道术流传于天下。 武朝之后,便是炎夏崛起。 “一百零八魔星……阴山天书……。” 裴远默默思忖。 他从青云子口中套出了四种法诀,一门咒术,法诀都是如‘小泰山诀’一类的幻法,对于高手对敌,用途其实不大,咒术则是请神咒。 “这请神咒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实则是白阳教立教的根本,青云子之所以会被我轻易击败,只是他道业不深,请不动高位业的大神……。” “至于青云子的武学……摘叶清风手……。”裴远念头中浮现出一连串的功法诀窍,青云子当然不止摘叶清风手一门武功,只是以这门武学造诣最深,也最为精妙罢了。 “摘叶清风手,能够直达第三品,已经入了上品行列。有了这门武功打底,我也能兼修这方世界的武学体系了!” …… 第二十五章 双法同修 借助心灯穿梭之力,来到这方天地,裴远有着他的计划。 首先就是尽可能的打开九窍。 虽然他还缺了夹脊关,主窍的开窍法门,但在提前打开泥丸神宫的情况下,统摄整体,这两个窍穴的开窍法是有可能自行摸索出来的。 只要试验次数足够多。 哪怕摸索不出来也没关系。 只要开启了最重要的泥丸宫,七窍实际上已经可以试着神气相合,抱成圣胎。 成固可喜,失败了就当积攒经验。 当然,这计划的前提是,进入的世界是个普普通通的世界。 但很显然这是个有着超凡之力的世界,力量层次或许及不上新时代,但比起旧法却又要胜过不少。 旧法乃是炼精化气,内气蓄于下丹田。 而此世的修炼体系,暂不提道术,只论武道九品,下三品练筋骨皮膜,是谓练有形之身。 中三品内壮五脏六腑,强盛到了一定程度,自然而然就会化生真气,称作得无形之气。 再到上三品开脉,洗髓,换血,大成之后的金刚不坏之境! 这武学体系是比旧法更加成熟。 裴远从青云子体内抽取了些许真气,凝神感应之后,也证实了这一点。 以此法修成的真气,在凝炼程度上,品质不会比开九窍法逊色。 唯一的差距,或许就是开九窍法之上还有前路,而这一门武学体系,一品之上似已断绝。 但这不是裴远应该考虑的问题,他只清楚这九品武学体系与开九窍法并无冲突,他可以两者同修,尽兼二者之长。 “摘叶清风手可以修行到第三品‘开脉’,事实上已经算是上乘武功,普通人梦寐以求,可惜青云子根骨不足,五十年苦修,也不过五品修为,接近四品罢了!” 以青云子为参照,裴远对于自己眼下的实力,在这个世界就有了个模糊的定位。 大概是第三品的水准,对上寻常二品高手也能缠斗一二,但绝不可能是一品绝顶的对手。 一想到这,裴远就不急着出山了。 用屁股想也知道,他的事发之后,现在外面肯定到处都是他的通缉令。 虽然希望与高手交锋,在战斗中勇猛精进,但那是没有功法的情况下,现在既有功法在手,他又何妨当一次十里坡剑神,先把实力提升一波再说。 于是接下来的时日,裴远昼夜苦修,饿了在山间捕杀鸟兽,渴了饱饮清泉,全然不管世间纷乱,将心神彻底投入到了修炼之中。 一晃五日过去。 轰隆隆! 一挂瀑布从山顶垂泄而下,发出巨大的轰雷声,天长日久之下,更在下方砸出一口幽深的潭水,阳光斜照,散发着耀目的光泽。 裴远闭目盘坐在潭水不远处一方青石上,溅射的水珠不断抛洒过来,让他浑身上下湿漉漉的。 “成了!” 忽然之间,裴远睁开了眼睛,体内气劲随念而生,他一手轻飘飘探出,姿态轻盈优美,缓缓触碰到了旁边一块磨盘大的黑石上。 “啵!” 当五指与黑石触及到的一刹那,好似裂开了一个水泡,紧接着锋锐的气劲自指间吐露,坚如金铁的黑石顷刻之间被切割成了一块块。 “练有形之身,得无形之气!” 裴远长身而起,目光直视着天上的暖阳,半晌后慵懒的伸了个懒腰,自语道:“接下来就是开脉了!” 短短五日光景,他就迈过了筋骨皮膜,五脏六腑的修炼,直抵开脉的门槛,这种进度超越了青云子毕生修行。 看似惊人,实则水到渠成。 毕竟他以新法达成气劲统一,本身就是对躯壳的一次淬炼升华,拥有着强大的基础,再练其它法门,自是一蹴而成。 “只是,要完成开脉的话就得费些时间了,一门摘叶清风手怎能让人满足?还需要更多的资粮。” 裴远目光遥望向了山外。 “而且新法修行,达成气劲统一阳窍之后,接下来还有绛宫之‘形’,夹脊关之‘势’,统一于阴窍。” “以及玉枕关之‘神’,主窍之‘意’……。” “气劲统一,形势统一,阴阳合一,神意交融,尽归泥丸,开九窍法的五大阶段!我直接就从第一阶段跳到最后,这样的情况,新时代里也没几个人吧!” 裴远仰天一声长啸,沸腾的音波如有实质扩散,旁边的潭水蓦地炸开一道道水花,漫天露珠挥洒之中,裴远足尖一点,离弦之箭般冲天飞起。 衣袂猎猎作响,倏忽之间掠入丛林之中,消没不见。 他并没有杀青云子,这老道早在两天前就趁着裴远修炼的工夫,偷偷溜走了。 当然,或许青云子会认为是裴远麻痹大意,实则却是裴远故意放水。 “下一次,白阳教来的会是谁呢?可不要玩脱了才好!” 裴远嘟囔了一句,一路飞掠,穿山过岭,片刻之后,瞧见了前方一条还算平整的黄土道路。 飞身落到道路上,裴远不再施展轻功,他对这方天地的地理认知极少,也就无所谓目的地。 嗯……其实也有目标,那就是京城,但即使要去,也不该是当下。 “艳阳天那个风光好,红的花是绿的草……。” 随意选择了一个方向,裴远晃晃悠悠的朝前行去,或走或跑,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歌儿。 哼着哼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呸了一声:“真特么应景……。”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突然从草丛中冒出个大师,镇压他这“老方丈”了! 走了约莫有半炷香功夫,喧闹的交谈声传入耳内,裴远抬眼望去,就见前方道路旁支着一个简陋茶棚,也就几张桌子,一些过路的商旅行人正在其中歇脚聊天。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中间一张桌子,共有六人,四男两女,穿着同样的服色,都是二三十岁的年纪,男的健硕强壮,气息彪悍,女子同样比起寻常人要高出半个头,双目开合间,灼灼有神。 裴远注意到他们的手掌宽大厚实,隐隐呈现着黑青色泽,更有吵嚷声响起。 “该死,七天了!那狂徒就一点动静没有吗?” “他是阴沟里的地老鼠吗?躲得这么好!” 居中一条络腮胡大汉脸色阴沉,将一碗茶水“咕嘟咕嘟”灌入腹中后,恨恨开口。 第二十六章 神拳门,阎罗王 “大师兄,那狂徒连县衙都敢闯进去杀人,可见凶性,我们没有遇上他,未必不是好事。” 旁边一个吊梢眼,瞧来有些凶相的女子却开口劝道。 络腮胡大汉哼了一声,大掌摊开,旋即狠狠捏紧,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冷声道:“小小一县衙,一群衙役捕快中能有什么好手?只是杀了些懂点三脚猫功夫的人,居然就有人传他的名号,叫什么‘阎罗王’?真是笑掉人大牙,我神拳门中英豪,谁人不能以一当十?” 他语气中颇有愤然,也不知是在恼怒对方藏得太深,让他好找,还是不忿对方的名头。 吊梢眼女子沉吟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知府大人发下海捕,通缉令上本没有注明那狂徒犯了何罪。可是一夜之间,长阳府数县之地都在传那人杀尽红山县衙官吏的消息,更编造出什么‘王永年’倒过来就是‘阎罗王’的胡话,可见背后有人推波助澜,助起扬名!” 络腮胡大汉烦躁的一锤桌面,说道:“某不管那贼厮背后是否有人,只知道再不将他挖出来,我等都不好向云大人交差!” 这时候裴远已经走到了茶棚边,有些歇息的客人注意到了他,目光惊疑不定,唯有中间那六人聊得入神,依旧没有察觉,只听那络腮胡大汉又问道:“飞鹤派那群养鸟的,也没传来消息?” “没有!”左边一汉子摇头闷声道。 “那群家伙往日里吹嘘什么‘飞鹤纵横,云程千里’,还说长阳府大小事务都瞒不过他们的耳目,现在却是这么不中用,我呸!” 络腮胡大汉不满道。 进入茶棚,裴远朝着店家一招手:“店家,来壶茶!” “好呢,客官您稍等!” 店家是个白须老翁,长年累月在此卖茶,虽然也听过往行人闲聊,知道近段时日地方上出了个大凶人,可毕竟没见过画像,因此应和一声,就开始沏茶。 不过茶棚内诡异的气氛终究还是引起注意,络腮胡汉子嘀咕一声:“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 他扭头瞧去,就见那些歇脚的商旅行人神色慌乱,快速的收好东西,似乎遇上了什么毒蛇猛兽,再一抬头,立时瞧见了‘朝思暮想’的一张脸。 他还未说话,身边一个师弟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嘶声道:“大师兄,是他,王永年……。” 络腮胡大师兄既惊且喜,大喝一声:“好!终于让某逮住你这贼厮了,活该某家立下大功!” 嘭! 他大手在桌上一按,身体一跃而起,宛如盘踞深山之中的猛虎出林,气势汹汹,挥起砂锅大的拳头就朝着裴远胸膛捣来。 拳锋之上,劲气含而不露,显然是已到了内壮阶段,修成了真气。 这样凶猛的一拳,即使是一块石头挡在前面,也会被一拳击碎。 尤其是这一拳又快又狠,裴远好似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紧跟着那一拳就轰在了他胸膛上。 络腮胡大师兄嘴角咧开,似乎已瞧见对方筋骨骨折的场面,只听‘噗’的一声,如击败革,对方动也未动,以一种饶有兴趣的眼神瞧着他:“大力点打我,我还顶得住。” “不可能!” 络腮胡大师兄倒退数步,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似是深受打击,紧跟着双拳抡起,猛地又是一声虎吼,抡拳如打铁,“嘭嘭嘭”连绵不绝的打在裴远身上。 “打人都不痛,还说是什么神拳?”裴远轻笑一声,任凭他锤击,目光看向已经吓傻的白须老翁,一伸手将茶壶摄了过来,神意微一感应,没有察觉有什么问题,仰起头就将滚烫的茶水灌入腹中。 “啊!” 络腮胡大师兄彻底疯了,他本就不是什么有脑子的人,怒火汹涌之下,赤红双眼,硕大的拳头砸向裴远面门。 “嗯?!打人不打脸,你妈没教过你吗?” 裴远一手提着茶壶,一手迎向络腮胡大师兄的拳头,轻轻巧巧的将其截停在半空中,五指一扣,就将拳头捏住,反手扭动。 却不想这络腮胡骨气倒有几分,硬是咬住牙齿,手臂咔咔作响,似乎马上就要扭断,他也没朝地下倒下。 不过裴远抬脚在他一只腿弯一点,络腮胡再也支撑不住,‘噗’的趴倒在地,裴远紧跟着坐在了他的脊背上。 被人如此羞辱,络腮胡几乎要将牙齿崩断,嘴角溢出血丝,鼓足了全身力气想要将裴远掀飞,却觉得身上好似压了一座大山,他这点微末力量仿佛泥流入海,没有引起丝毫动静。 裴远反手将还剩小半壶的滚烫茶水浇在了络腮胡头顶上,笑道:“我来帮你冷静一下。” “放开大师兄!”剩下五名神拳门弟子,无论男女皆是怒气勃发,大吼声中,就要扑杀上来。 裴远回头朝他们看了一眼。 只是这轻描淡写的一眼,立即让五人顿住身形,脸上露出莫名恐惧,在他们眼中,对方这一眼如有实质,好似有一柄利剑喷薄而出,只要他们再敢往前踏出一步,便会被剑直接刺穿。 络腮胡没有感觉到冷,只感受到了热气,但他倒是真的冷静下来了,朝着五个师弟师妹叫道:“快跑,去找师父来对付这贼厮!” 五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踌躇不定时,裴远忽然道:“五个人,只能有两个人离开。” 那吊梢眼女子闻言,冷冷道:“不过是一死罢了,休想挑拨我们自相残杀。” 裴远哂然一笑:“谁有功夫挑拨你们,我只不过是想要有四个人替我抬轿而已!” 几个人都是一怔,随即一个汉子反应过来,怒意上涌:“你让我们神拳门人给你抬轿子?你……你竟如此羞辱我们,士可杀,不可辱!” 裴远悠然道:“活着的轿夫,总比死了的鬼好!你们想取我的项上人头去邀功,我只不过是让你们抬轿而已,不算过分吧。” 吊梢眼女子断然道:“好,我们认栽。” 转身朝着另一名女子以及年纪最轻的师弟道:“师妹,师弟,你们两个人离开!” 这两人张了张嘴,待要说些什么,吊梢眼女子使了个眼色,摆了摆手:“不要多说!” 裴远自怀中掏出一枚银锭,这还是那日在县衙随手揣走的,掂量了一下,掰下一小块丢给战战兢兢的白须老翁,说道:“店家,再上一壶茶。” 倒不是舍不得银锭,只是过犹不及。 又朝面前神拳门五人一挥手,轻笑道:“多余的人可以走了,剩下三人去外面伐木,做一顶轿子出来,当然你们也可以跑,我不在意。” …… 第二十七章 拳谱 神拳门这些弟子之间,感情甚笃,三个人居然没一个跑的。 都是习武之人,哪怕只是外练阶段,身手之敏捷,筋骨之强壮也非寻常人能比,三人憋着怒气动手伐木,没过多久,就制成了一乘似模似样的步辇。 裴远这才放过那络腮胡汉子,大咧咧上了步辇,慵懒的倚着两截木桩做出的靠背,打了个响指:“走吧!” 吊梢眼女子担忧的瞧向络腮胡,生怕她这位莽撞性烈的大师兄忍受不住,又干出以卵击石的事情来。 谁知络腮胡只是抹了抹脸上的水渍,阴沉着一张脸,默然无语的走了过来。 四人分踞前后左右,一人一只手,便轻巧的将步辇抬起。 吊梢眼女子问道:“去什么地方?” 裴远单手拄着下巴,不在意的摆摆手:“随便哪里都行,我喜欢热闹,就近的县城叫什么?” 附近的县城名为竹岐县,距此不过十来里路。 吊梢眼女子脸上喜色飞快闪过,她本以为这王永年会带着他们往深山老林里躲,已经做好了路上留下暗号的准备。 却不想对方偏往人流密集的县城而去。 “果然是个狂徒!” 吊梢眼女子暗自嘀咕。 须知云知府一纸令下,各县乡通缉令遍地,一旦这王永年入了县城,立即就会被认出来。 到时候衙门的捕快衙役,守护地方的乡勇都会出面围剿,甚至不少觊觎悬赏的江湖人士也会按捺不住出手。 因着连续七日搜捕工作毫无进展,府城方面又将赏格提升了一倍。 一万两! 这个数目对于任何人,任何势力而言都不算少了,足以让许多刀口舔血的江湖客丧失理智。 只要这些人大打出手,他们脱逃的机会就来了。 “县城……还是小了点,只怕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人物!” 裴远身体随着步辇行进间晃动不止,手指轻轻敲击着木柱,念头闪烁。 探究夹脊关,主窍的开窍法,自然少不得试验对象。 毕竟,他总不可能一开始就在自己身上做实验,万一玩坏了这副躯壳,那就太浪费这次穿界了。 他与新时代的顶尖人物差了三十三年的沉淀。 三十三年,说短也短,一眨眼而已。 但也可以很长,三十三年有时候足以改天换地,释迦都能圆寂,佛界都能换届了。 但一次穿界就能弥补上一年的差距,当然要好生珍惜。 而且选中的试验对象还不能太弱,至少要修出了真气,六品以上的武人。 想到这里,裴远嫌弃的看了抬辇四人一眼。 四人中也就络腮胡达到了六品,吊梢眼还徘徊在内壮门槛外,剩余两人更不能看…… 活该没有名字。 裴远完全没有了解他们姓甚名谁的意思,敲打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指头又叩击起来。 笃!笃笃! 原本杂乱无序的击打声倏忽间变得富有韵律,好似戏台上冗长的小调,断断续续,缓急相合,嘈嘈切切的涌入神拳门四人耳内。 他们依旧在向前迈着大步,动作却不知不觉变得有些僵硬,目光茫然。 稍微动用了一点摄心的本领,裴远开始探问自己感兴趣的问题,比如自己怎么就成了‘阎罗王’…… 一边走,一边问,而在神拳门四人感觉中,好似是有最亲近之人在耳边轻声询问,他们情不自禁的就把掏心窝的话都说了出来。 半晌之后,裴远大概了解了一些事情。 他之所以有了‘阎罗王’的名头,却是有人大肆传播红山县衙的事情,推波助澜,宣扬他的名声。 “一夜之间将消息扩散数县,是白阳教做的?” 裴远微微沉吟,随即又摇了摇头。 白阳教在长阳府近乎毫无根基,若能办成这种事,青云子也不必跑去山村荒野传法了。 另一方面长阳知府邀来了不少江湖草莽参与抓捕他的行动,其中又以神拳门,飞鹤派,火蚕教这三派为主,三派掌门人各自都将门下弟子派了出去,搜索各县。 更有飞鹤派门人以秘术豢养的‘仙鹤’飞行云天之上,居高临下的监控地面动静。 除此之外,裴远还得到了一门拳谱。 《百步神拳谱》! 这即是神拳门的核心秘传,号称练至大成,能够在百步之外伤人于无形。 不过裴远在琢磨了一番拳谱之后,确定这就是在吹牛。 他是从络腮胡这位神拳门大师兄口中套出拳谱来的,拳谱并不完整,其中缺了些精髓,要么是失传,要么就是神拳门主怕徒弟把握不住,藏了一手。 据拳谱上的功法,最高也就修炼到内壮巅峰,也即四品武人。 四品……还伤人于百步外? 按此世的标准,一百步差不多就是一百一十米左右,一品绝顶高手想要以无形掌力伤及百步,怕是都只能在梦里想想。 一面推敲着拳谱,裴远手指轻轻在虚空一点,一缕清风荡起,蔓延过了神拳门四人全身。 四人眼中茫然飞快退去,四下打量了下,发现已经走出一段不小的距离,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越是接近竹岐县城,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瞧见裴远一行人,有那认出‘王永年’之人立即神色大变,拉着同伴远远躲开。 自然也有人被那万两赏格勾动贪欲,几个拉着皮货猎物进城售卖的猎户目露凶光,裴远等人经过他们身边时还保持缄默,待得双方距离拉开七八丈远,立即飞快的张弓搭箭。 嗖嗖嗖! 数支利箭发出尖锐的呼啸声,破空朝着裴远背心扎去,裴远动也未动,反手朝后一抓。 那几支箭矢好似乳燕投林,在相距尺许之时,仿佛力道耗尽,纷纷跌入他掌心之中,气劲勃发,一支支箭矢反射而回,只听得惨叫声同时响起,几名猎户喉咙中箭,仰天栽倒。 这一下,当即把其余蠢蠢欲动之人吓得够呛,骇然退避。 也有骑马的人挥鞭疾驰,往着县城报信去了。 万两赏格拿不到,五十两也不少了。 等到裴远抵达竹岐县城外时,城门下早已聚集了大队兵勇,约莫有两三百人,各个都是手持器械,严阵以待。 但仔细一看的话,就会发现这些人兵器式样不一,有的用刀,有的用剑,有的使矛,有的使抢,更有一些人只是握着根木棒,年龄也是老少皆有。 少者容貌稚嫩,或许只有十二三岁,老的已是满头白发,脸上皱纹能夹死苍蝇。 这就是所谓的乡勇了,用军备废弛来形容都属于赞誉,纯粹就是用来凑数的。 一个披甲还算齐整的头领缩在众兵丁中,大声喝道:“大胆逆贼,你已犯下滔天大罪,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一句话喊完,整个人连头盔都看不见了,不知藏到了何处。 裴远无语,这是演给谁看呢? 他懒得跟这些人一般见识,抛下一句“你们自由了”,身形骤然急掠而出,宛似一只飞越湖泊的雨燕,点着几个兵丁的头颅,借势窜起,眨眼间射入了县城之中。 第二十八章 一人战一城(上) 哗啦! 仿佛是一盆凉水浇进了滚烫的油锅里,随着裴远飞身入城,整个竹岐县城彻底炸沸起来。 裴远一时间就感受到从各个方向,传来无数双窥视的眼神,神意洞察之中,或是炙热,或贪婪,或畏惧……种种复杂的情绪,难以用言语描述。 “好贼子,竟然真的敢来!” “盯紧他,不要让他溜了。” “哈哈,放心,这贼厮有命进来,没命出去。” “万两赏金,谁敢与某家争,某就先杀了谁!” …… 诸多嘈杂的声响灌入裴远耳内,一时间好似有成百上千只蜜蜂嗡嗡作响,各个方位更是有一只只信鸽腾飞,翱翔而去。 近段时日,阎罗王的名头虽然响亮,但还吓不住许多自诩高手的人。 毕竟在他们看来,杀几十个差役算得什么战绩,顶多就是个不知死活的狂人。 “嗯?有人出手了,是铁狼帮的人!” “该死,居然让黑七那条老狼抢先了。” 县城长街之上,行人摊贩四散奔逃,各种杂物撒落一地,几十条精壮汉子堵在道路上,为首者一身黑衣,脸上刺了个狼头刺青,几乎将整张脸覆盖住,颇为狰狞可怕。 “抓住他,人人有赏!”黑七一挥手。 可是不待铁狼帮众蜂拥而上,骤然间大街之上狂风劲卷,裴远伴着强风急掠而至,眨眼间已经穿入铁狼帮众人之中,黑七只感觉身体被一股大力带动,身不由己的朝天飞起,直直飞上了七八丈高空,又是急速朝下坠落。 更糟糕的是,有一股蓬勃的气劲涌入他体内,搅动得他周身气机大乱,完全无法聚起真气,只能是惊骇欲绝,眼睁睁的头下脚上坠地。 嘭! 头颅与青砖地面碰撞的一瞬间,下冲的力道爆发,立时黑七整颗头颅如同西瓜般碎裂开来,红的绿的白的黑的四面溅射。 那些铁狼帮众则是人仰马翻之中,四下跌飞出去,连迟滞裴远一下身形都无法做到。 “这……。” 暗地里,诸多窥视的目光都有些傻眼。 “黑七已经修成了真气,却连反抗一下都做不到,直接摔死,铁狼帮也是一触即溃……这人起码是五品的修为,甚至可能更高。” “我退出了!” 裴远乃是故意展露身手,毕竟他的目的是抓取有分量的武人试验窍穴,而不是滥杀。 如果这样还不能吓退,贪欲蒙蔽了心智,那就是取死有道,怪不得他钓鱼了。 几个呼吸的功夫,裴远穿过这条长街,一座酒楼映入眼中,他身形一掠,直入其中,声音遥遥传荡而出,在数条街道来回震响:“本人就待在这里,想要我项上人头的尽管来。” 言罢,裴远自去厨房取来酒食享用,在丛林里待了七天,没盐没味,嘴里早就淡出个鸟了。 酒楼老板哭丧着一张脸,壮着胆子哀求道:“壮士,还请您高抬贵手,去其他地方吧……。” 啪! 裴远在怀里掏摸了一下,将摸出的金银钱全都抛给了老板,说道:“暂时就这么多了,不过很快就有人来给我送钱,放心,即使拆了你这酒楼,你还有得赚。” 酒楼老板依旧愁眉苦脸,眼见实在劝不动这煞神,居然真的留了个地址,然后匆匆下楼裹了财物离开避祸去了。 酒楼上的客人也是一哄而散。 不过裴远目光扫去,却见靠窗位置还坐着两人,一个面色不悲不喜的灰衣独臂老尼,手持一串念珠默诵经文,酒楼上闹出这般大动静,她也是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另一个却是个红衣如火的少女,也就十七八岁年纪,明眸皓齿,清丽动人,正以一双闪亮的眸子打量着他,忽然笑嘻嘻道:“喂!大和尚,你很猖狂啊,居然敢一个人邀战一城,虽然这里没什么高手,但蚁多咬死象,我劝你还是快点跑。” 裴远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说道:“我不是和尚。” 红衣少女“哦”了一声:“那算我说错话了,大个子,你不怕么?” 裴远反问道:“你怕不怕?” “我当然不怕了,我有这个……。”红衣少女笑吟吟道,鲜艳如玫瑰的袍袖里吐出一口鞘色殷红的短剑,似欲拔剑之时,一根手指抵住她的手掌。 独臂老尼收回枯瘦的手指,缓缓起身,淡淡道:“九娘,出家之人不沾是非之地,走了!” “哦!”红衣少女乖巧一点头,应声道:“好的,师父!” 裴远眯了眯眼睛,神意流转,盯着那独臂老尼道:“师太不知在何处仙乡修行,如师太这般的高人,若只有一面之缘就太可惜了,在下想登门请教一番。” 裴远神意一动,那独臂老尼惊异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年轻人,杀伤过多有伤天和,还望你少造杀孽才好。” 裴远道:“我倒也不是非要杀人,只是这世道逼得我不得不杀,既然如此,不如一刀斩开,许是能杀出一个清浊分明。” 独臂老尼略微默然,随即道:“老尼近些时日都在怀安寺中修持。” 看着这师徒二人下了楼去,裴远轻声自语:“二品洗髓?不!或许是一品绝顶才对!” 裴远也没想到在这小小一座县城内,居然能遇到这样的高手,这样的人物对于寻常武人而言,几乎已等同于传说。 天下间究竟有多少一品绝顶强者?没有人知道,但是满打满算,数得上名字的只怕都很难超出十指之数。 噔噔噔!噔噔噔! 楼梯颤动,不一会儿就有不少人冲了上来,却又泾渭分明的分出了几方势力,皆是神色阴沉的打量着裴远,然后选定一张桌子坐下,并没有率先动手的意思。 裴远被众人围在中心,却是没有一点慌乱的神色,自顾自饮酒。 此时又有人登上楼来,是个脸色苍白,容貌颇为清秀的少年,他眼睛扫了场中一眼,径直走到裴远对面坐下。 “能给我一杯酒吗?” 这少年看着裴远说道,见对方没有理他,他也不着恼,自顾自说道:“我从来没有喝过酒,一滴酒都没沾过,因为我的家族本是武林世家,但到了我这一代已经没落了。” “我身负重振家族的重担,决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而酒是断肠毒,只会侵蚀我的意志……。” “但是,今日我想喝一杯酒,因为你会死在我手上,也将成为我重振家族的起步……。” “不要怪我!” 嗤啦! 酒桌骤然四分五裂开来,满桌酒菜,碗碟筷子四面掀飞,裴远一只手掌探出,猛地按在清秀少年头颅上,“啪”的一声,少年整个人被一股巨力掀翻,一头扎穿了酒楼地板,只剩半截身体留在外面。 “啰啰嗦嗦你当诉苦大会啊,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滚!” 说话之间,裴远一脚抬下,少年身体贯穿楼层,跌落而下,原地只留下个人形窟窿。 扑哧! 但也就在这时,锋锐的气劲吐露,裴远所坐之地,地板蓦地爆裂开来,木屑纷飞中,两道剑光狠厉如毒蛇,自下而上,刺向了裴远下身各个要害。 第二十九章 一人战一城(下) 剑光绞动,凌厉刺骨的劲气一如冰霜侵入,一如烈火灼身,寒热两股剑气互相交汇,缠绕成了密密麻麻的大网,要将裴远这只鱼儿圈入网中。 裴远落座的椅子首当其冲,四只椅腿立被剑气撕成粉碎,木块碎片四面溅射,激打向了楼内各个方向。 楼上一众武人呼喝出声,或是挥动拳脚,或是掣出兵刃格挡,但终究还是有出手速度慢了的,被碎木击打在脸上,躯体上,免不了一番狼狈。 呼! 剑光即将触及裴远的一刹那,他的身形骤然漂浮起来,高壮魁伟的躯壳这时候好似比一羽鸿毛,一粒灰尘更为轻盈。 剑锋一迫,劲气一催,他就这么被直接‘吹’了起来,一下子就快飘上了房梁。 房梁离地不过丈许,对于武学中人而言算不了什么,却也足以让裴远避开剑光攒射了。 “咦!” 窟窿内传出一道惊异之声,随之耀目的剑光一敛,融为两点寒星闪闪,那是两口闪烁着碧绿幽芒的短剑,凶戾如毒蛇吐信,握在一道矮小人影手中。 这人自窟窿内一窜而起,双手齐出,短剑飞刺,直追房梁而去。依旧是对着裴远周身要害,好像不将他身上刺出十七八个窟窿,决不罢休一般。 此人生得是獐头鼠目,脸上一边白,另一边却是被个硕大的黑色胎记遮蔽,五短身材,身量较诸一些七八岁孩童犹有不如,但楼内一些年长武人一看到他,立即就变了颜色,失声惊呼:“黑白童子?怎么会是他?” 原来这黑白童子乃是武林中的邪道人物,十年前就已成名江湖,因接连犯下十几桩灭门惨案,遭致正道人士的追杀。 但这黑白童子武功不俗,又足够油滑,凡是可能遇上的强敌,隔着老远就溜之大吉,是以正道武人几次追捕都是无果,直到三年前一位开脉境高手含怒出击,连续追杀了他一个多月,江湖上这才没有了他的消息。 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却不想会在这竹岐县城藏身,更是对那‘王永年’展开了突袭。 难道他也瞧上了官府的悬赏? 裴远飞腾半空,脚下是剑光追逐,犹有余暇品评一句:“剑法不错。” 踏着剑光,裴远借势凌空一转,绕开交错飞舞的剑光,身形飘落,一足点在了黑白童子头顶。 一股绵软柔韧的力道随着足尖传荡,自黑白童子天灵直达全身上下,黑白童子顿时跌落半空,“嘭”然声响,砸落在地,身体僵直麻木,已然无法动弹。 只有一双鼠眼转动,流露出恐惧的光芒。 “什么?这不可能!” 酒楼内一众武人惊骇不已,黑白童子乃是内壮大成的高手,能够轻易将他击败的人,是什么程度的高手? 起码是三品开脉! 这里只不过是一小县城而已,修成真气已堪称高手,虽然也有被悬赏吸引,来自其它府县撞运气的武人,却无人敢说自己就能比得上黑白童子。 这些武人心中苦涩,原以为率先遇上了‘王永年’,是横财天降,没想到却是煞星降临。 嗖!嗖嗖! 当即就有几人快步掠出,冲向了就近的窗户,企图跳窗而走。 “来都来了?何必走得那么快!” 裴远当然不可能任凭他们离去,指间轻弹,一缕缕指力激射而出,“噗噗噗”打在逃走之人腿弯,立时血花迸溅,骨头碎裂的声响中,人却一下子摔倒。 至于离得最远的一个窗户,裴远身形一闪,后发先至,一脚将两个想要逃跑的人踹了回去。 紧跟着袍袖舞动,楼内就好似凭空掀起一道狂风,袭卷全场,将在场几十名武人都罩入其中,他身形则如浮云般飘起,居高临下俯视:“你们想借我的人头换取荣华富贵,所以,本人无论对你们做什么都很合理是吧!” “狂妄!你以为你真是阎罗王么?” “想凭你一人对付我们所有?真当我们是泥人不成?” “杀!一起出手!杀了他,知府大人处功劳平分!” 众人又惊又怒,一个个都爆发出了全身气劲,三四十人里倒是有三分之一修成了真气,剩余之人也都是外练大成,自觉这么多人联手,即使是上品高手也有一战之力。 更有数人朝着黑白童子扑去,此时也不管什么正邪之分了,想要救下这个强大的生力军。 裴远足下一顿,地板“嗡”的震颤了一下,黑白童子身旁跌落的两口短剑骤然弹射而出,随着气机牵引,落入了裴远掌心之中。 振衣掠出,两口短剑幽芒闪动之间,穿入人群之中,半空中好似疾电一闪,紧跟着血光绽放,数声急促的惨叫响起。 “区区外练也敢动心思,找死!” 对于想要‘自己’人头的人,裴远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短剑破空,呼吸间就割破了数人的喉咙。 至于那些内壮境界的武人,因要留下做试验的缘故,却是被他随手制住,楼内的武人就惶恐的看到一条人影快如鬼魅,来去自如的穿梭在众人围攻之中,身边之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去,不知是死是活。 他们恐慌不已,完全没有预料到差距会如此之大,冷汗淋漓之际,眼前人影闪动,自己也跟着倒了下去。 片刻之后,裴远看着酒楼内躺倒一地的众人,缓步走到了黑白童子身边,在他胸口处踢了一脚。 黑白童子只感浑身一震,虽然依旧软绵无力,舌头却没了麻木感,能够说话了。 裴远察觉这一脚似乎踢到了什么硬物,屈指一划,指风如刃,割裂了黑白童子胸口衣布,一块漆黑的令牌跳了出来。 裴远挑了挑眉,将这令牌摄入手中,但见此牌平平无奇,一面镂刻着刀剑,一面刻着一只狰狞的黑蜘蛛,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你居然不知道这块令牌?哈哈!这是粘杆处的证物,只要进入粘杆处的眼中,无论是谁,都只会像是落入蛛网中的虫鸟,永远被粘住,动弹不得,你死定了!” 黑白童子发出阴冷的笑声,以一种恶毒的眼神盯着裴远。 楼内一些还活着的人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黑白童子消失江湖,是因为投靠了官府。 可惜现在知道这真相也是无用。 “死到临头,还敢吹牛?”寒光一闪,一口短剑自裴远袖袍中飞出,钉入了黑白童子一只掌心之中。 这两口短剑一黑一白,兼之锻炼工艺极高,算得上千锤百炼的利器,裴远也就暂时收归己用了。 手掌被剑锋穿透,黑白童子却是咬着牙齿,依旧狠狠的瞪着裴远。 裴远挑了挑眉,原本还打算逼问出黑白童子的武功,但看他这副恶狼一般的表情,估计是宁死不说了。 不过在场这一众人的武功,真能入他眼的一个也没有,说不说都无所谓,至于以摄神之法操控黑白童子,那就不必了。 套问神拳门拳谱,那是赶路的时候打发无聊,而黑白童子武功远在神拳门人之上,即使真能摄住其心神,怕是也如青云子一般,得耗费去一两日的工夫。 裴远可没时间在这种小事上耽误,手掌一伸,按在了黑白童子肩头,同时泥丸宫洞开,神意弥散而出,开始试验摸索窍穴的开启法门。 第三十章 三帮齐聚 探索主窍的难度远在夹脊关之上,是以裴远先从夹脊关入手。 夹脊关,为脊柱二十四节正中。 位置很明确,他所拥有的四部残缺新法典籍皆有描述,但明了部位也无用,没有详细的开窍法。 那就只能靠自己摸索了。 科学是一个试错的过程,玄学……貌似也差不多。 “第一个!” 裴远以真气涌入黑白童子夹脊关之中,循着自己构想的法门运转,片刻之后,“噗”的一声,黑白童子脊背炸裂,那一部分的骨骼砰然破碎成无数碎片。 第一次尝试,失败了。 裴远也不失望,顺手一巴掌拍在黑白童子后脑勺上,后者闷哼一声,前额重重磕在地板上,虽然外表没有什么,脑内其实已经成了一团浆糊。 裴远又将目光放在其他人身上。 “第二个!” “第三个!” …… “第七个!” “第九个!”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并没有让裴远受到打击,修行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相比起裴东来,他的处境好得太多了。 这番裴远并没有杀人,但这些人脊背骨骼粉碎,纵然能活着,以后怕也是终生难以直起腰来。 时间流逝,数个时辰过去了,天色渐渐又暗沉了下来。 暮色中飘起了点滴细雨。 整个县城都很安静,在酒楼内战斗结束,却不时传出惨叫后,再没有人敢冲上楼去。 竹岐县署大门紧闭,这位知县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似乎很怕那凶人在他身上重演红山县事,至于那些官差也只敢在酒楼一条街外徘徊。 直到马蹄声狂响,踏碎这让人压抑的寂静,从城门处飞快的就有一骑又一骑疾驰而来,粗略数去也有着上百之众,马上骑士皆是黑衣劲装,气息彪悍。 “师父!” 街道拐角处立即窜出四人,正是络腮胡大汉,吊梢眼女子一行,迅速的跑到马队前面,朝着为首一个胸膛半袒,面目粗豪的大汉拜下。 马队中也有二人跃下马背,却是被裴远放走的两名神拳门人,二人疾步上前,关切问道:“大师兄,师姐,你们都没事吧!” 吊梢眼女子摇了摇头,说道:“没有,那王永年并没有伤害我们。” 络腮胡大汉神色低沉,虽然没受什么伤,却被人狠狠奚落折辱了一番,一想到这个,又是羞怒,又是惭愧,“噗通”跪倒在地道:“师父,徒儿这回给您老人家丢脸了!” “哼!”神拳门门主瞥了络腮胡等人一眼,鼻孔里发出一道冷音,砂砾般粗糙的脸上带着一抹怒容:“总算你们还知道丢人,不过是学得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平日里就是自高自大,到处耀武扬威,这次算是碰上硬茬了。” “不过你们再是不争气,我狄相武的徒弟也不能任人欺负,那狂徒还在城里么?” 吊梢眼女子点头,一指前方明显比周围屋舍高出不少的酒楼,说道:“那人自晌午入了酒楼,再没有下来过,期间也有不少武人上去,只有短暂的打斗声传出,那些人怕是……。” 狄相武闻言,眉头一竖,狠厉之色突显,哼道:“好胆色,闯下那般大祸,居然还敢大摇大摆的待在这里,走!会一会他!” 说罢,就要驱马上前。 可也就这时,一声娇笑蓦地响起:“狄门主,云大人面前,这份功劳可不能任凭你一人拔得头筹啊!” 但见清风之中,一条火红的影子宛似傍晚天空挂起的长长云霞,起起落落之间,急速掠过了百丈距离,等到了神拳门人一众前时,又如红云般轻飘飘落在一间屋顶上。 诸多神拳门人抬头看去,一时神魂颠倒。 来者是个容貌艳丽的女人,有着迥异于中原女子的打扮,其人外面披着火红的羽衣,内里穿着却很是暴露,只是一件紧致的短衫,完全无法遮掩丰挺,尤其是小腹袒露,纹着一条小蛇般长,仿佛燃烧着火焰的蚕虫。 众多神拳门男弟子不知不觉被勾动情欲,艰难的吞咽着唾沫,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女人。 狄相武神色难看,沉声道:“火蚕娘娘,只有你一个人来吗?” “当然……不是!”火蚕娘娘“咯咯”轻笑,修长手指朝后一指:“我的人,这不就来了吗?” 城门外,泥尘翻卷,化成一条长长的黄龙,一行人同样飞驰而来,人数或许较神拳门少了一些,但却是姹紫嫣红,女弟子占了七成还多。 狄相武,火蚕娘娘目光对视,忽然同时生出感应,朝天看去。 百丈云天之上,仙鹤翱翔,发出嘹亮的清鸣,在空旷孤寂的天地间回荡不息,一位白衣飘飘的男子单手抓着一只巨大仙鹤的长腿,从高空快速的朝着那座酒楼滑翔而下。 待得离地七八丈时,忽然松开了鹤腿,大笑道:“火蚕娘,狄门主,既然你们两个磨磨蹭蹭,那这份功劳云某人就却之不恭了。” 清朗的笑声之中,白衣男子飘然而下,直落酒楼屋顶。 这三方势力一登场,原本县城的寂静立被打破,本来藏起来的武人再次奔出长街,探头张望,有人喃喃道:“神拳门,火蚕教,还有飞鹤派掌门人云天纵,这几位可都是长阳府的大人物啊,这下有好戏看了!” “哼!” “哼!” 狄相武,火蚕娘娘同时冷哼,狄相武一拍马背,骏马长嘶之中,人已冲天射出,而火蚕娘娘则是素手一挥,一条长长的,暮色中近乎肉眼难见的细线针一般射了出去,延伸至五十丈开外,刺入房墙之中。 咻! 火蚕娘娘一扯细线,身形如同御空而行,瞬间跨越五十余丈距离,速度还要在狄相武之上。 砰! 云天纵一落到酒楼顶上,足尖与屋脊接触,顿时好似掀起了一场大地震,屋脊轰鸣震荡,瓦片破碎飞溅。 以云天纵为中心,无形劲气排空,掀起一个巨大的窟窿,整个房顶都开始了崩塌碎裂,瓦片劲卷之中,云天纵落身而下,一眼就看到了楼中冥神思索的裴远。 他身形倒转,头下脚上,浑身真气汹涌汇聚于掌心,“喝”的一声宛似仙鹤长鸣,一记‘飞鹤掌’按下,直击裴远脑门。 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就是雷霆手段。 眼看这一掌穿空,就要落到裴远颅顶上,裴远这时候却是眸光一抬,反手一掌朝天迎去,两掌相接,劲气“嘭”的一声炸裂开来。 云天纵浑身剧颤,裴远反是动也未动,甚至还能说话:“动手的话,能不能稍等片刻,我只差一个人没试验了!” 云天纵眼中露出惊震之色,一咬牙,再次压榨身体内的力量,掌心中劲气狂涌,但对方的手掌就好似无底洞,无论他用出何等力道,都无法将那只手掌压下去丝毫。 “哎!” 裴远轻叹一声,眸光一凝,云天纵顿觉一股恐怖的力道从双掌交接处传荡,震得他脸色一白,蓦地弹飞出去,撞到了屋内的梁柱上。 轰隆! 一面墙壁陡然破碎开来,烟尘四散之中,狄相武哈哈大笑而入,两只铁拳上萦绕着旋动的气流,看见云天纵被震飞的狼狈一幕,讥笑道:“云门主,狄某早就跟你说过,你飞鹤派的武功虽然轻灵巧妙,但是力道不足,一旦遇到高手,必然会吃亏,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 “少说风凉话,这狂徒的确有些门道,不好对付!” 云天纵在梁柱上一弹,双臂张开,如同扇起了一对翅膀,再次掠来。 “不好对付?哈哈!我狄相武最喜欢的就是打败这样的人,这一拳,四十年的功夫,十步之内,杀人无形,开碑裂石,粉碎金铁,你挡得住吗?” 狄相武狞笑一声,蓦地扬起右臂,砂锅大的拳头忽然一收,紧跟着轰然雷动之中,朝着裴远打了出去。 …… 第三十一章 弹指镇压 百步神拳! 狄相武当然不可能将拳力送至百步开外,但即使只有十步也相当可怕了。 十步,就是三丈多一点,这样的距离下,一拳轰出,无形之力居然还能开碑裂石,裴远若是毫无防范的挨上一掌,这具躯壳不死也要重创。 随着狄相武拳势上扬,硕大的拳头上劲气凝聚,狂风呼呼作响,方圆丈寻之地的空气都好似在一瞬间被抽空,化为急剧的涡旋汇入他拳头之内。 炸雷声凭空响起,震得破败不堪的酒楼又是一颤,狄相武一拳击出,身体也同时随着拳势而动,如同一道狂飙般抵至裴远近前。 哗啦啦! 裴远的衣衫都被这一拳的劲风带得朝后飞扬,地板上碎裂的瓦片,木块,碗碟杂物直接被袭卷开去,声势极为惊人。 可这同时也表明了狄相武拳力虽强,终究无法做到收放自如,否则这一拳就不该在这时候宣泄力量,只会在拳头击中裴远身体的一刹那,轰然爆发。 不过裴远揣摩过百步神拳谱,知晓这门拳法追求的即是巨大的爆发力,是以控制难度远超寻常拳术。 狄相武倘能做到收放自如,或许就是三品开脉的境界了。 在狄相武出手的同时,云天纵也没闲着,急掠的身形在墙壁上一点,毫无半点阻滞的凌空一折,倏然飘到了裴远后方。 口中蓦地一声长啸,好似鹤啸莺啼的清音传荡,云天纵的右掌在空中虚虚划了个半圆弧,提聚功力,一掌印向裴远背心之际,不忘发声提醒:“小心了!” 若是换了其他人,或许还会认为云天纵为人正派,不愿做小人行径,背后偷袭。 可裴远却清楚得很,若真是个实诚人,怎会与狄相武联手前后夹攻? 云天纵之所以又是长啸,又是开口提醒,皆是为了扰乱裴远耳目,让他无法察觉第三人。 嗤嗤嗤! 细微如蚊蚋的穿透声在这劲气激荡,瓦砾碎片依旧不住淌落的酒楼内近乎于无。 楼内墙壁,地板突兀的被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透明丝线刺穿,随即飞速蔓延,结成密密麻麻的‘蛛网’,朝着裴远全身上下缠绕了过去。 以这丝线的柔韧性,即使是钢铁都能切割,若是束缚住了一个人,轻轻扯动丝线,眨眼之间就能将人体切割成数百上千的碎片。 “神拳狄相武,飞鹤云天纵,域外火蚕娘……。” 从神拳门四名弟子口中套过话的裴远,立时把握住了这三人的身份,正是长阳知府邀请来对付他的杀手锏。 三人都已是内壮大成,各有手段,联手围攻之下,寻常的三品高手一着不慎,怕也要吃个大亏。 咚! 电光石火之间,裴远足下重重一踏,本就千疮百孔,窟窿遍地的地板再也支撑不住,好似被大锤轰击的脆玻璃,村村碎裂,朝下跌落。 裴远则是借势朝上窜起,身形陀螺般旋转起来,强劲的气劲飞速漫卷,近乎在眨眼间形成实质般的小龙卷。 嘭! 一记鞭腿重重回扫,与云天纵攻来的一掌狠狠碰撞在了一起,后者只觉得一股磅礴无比的巨力涌动,震得他手臂仿佛要当场碎开,脸色大变的同时,翻身急退。 裴远右手则是在急旋之中握拳,聚气,收势! 狄相武看见这一幕,瞳孔骤然收缩,这一拳的起手像极了百步神拳谱中的一式‘天王伏魔’,他来不及多想,对方拳头已经轰出。 两人以拳对拳,拳头上皆是劲气萦绕,轰然撞在一起,便好似两道雷霆的交击! 狄相武脸上浮现出惊震,恐惧之色,紧跟着连一息的僵持也没有,他拳头咔咔作响,指骨碎裂,粉碎的骨片倒插入血肉之中。 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惊人力量倒卷而回,狄相武身躯剧震,胸腹一瞬间猛烈起伏了不知多少次,“哇”的一口鲜血吐出,整个人更是如炮弹般倒飞出去。 墙壁轰隆作响,再一次砸出一个人形窟窿,狄相武则飞砸在了长街之上。 疾电般击退二人,裴远身形犹在半空,更是越转越急,双脚划出数十上百道模糊的幻影,形成的小龙卷带动他朝天飞腾。 一缕缕细小丝线也被龙卷牵引,交织捆绑成一条稍微粗了些的细绳,飞快落入裴远指掌之间。 这一冲之势来得实在太快,快得即使武林高手也很难来得及反应,丝线结成的细绳被裴远掌握,他瞬息飞窜到了八九丈高空,地面上也跟着有一道火红影子被拉扯了起来。 火蚕娘面上带着惊愕与茫然,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她本是以火蚕丝偷袭那王永年,岂料突然之间就被一股巨力拖动,缠绕在她指间的火蚕丝根本来不及松开,整个人就身不由己的跟着窜升向天。 一段坍塌的横木挡在火蚕娘窜飞的前方,“嘭”的一声震响,横木碎裂之中,火蚕娘脑袋剧痛,整个人披头散发,极为狼狈,但也终于回过神来。 可惜已经迟了! “一个!” 耳边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紧跟着火蚕娘只觉得丰盈的腰肢都要被横截断开,被人一腿扫中,一声凄厉的惨叫,她整个人狠狠砸落下去。 鲜血在半空飚飞,却是火蚕娘砸落的一瞬间,裴远收紧‘细绳’,缠绕在火蚕娘十指间的火蚕丝立即将其指头切断。 “娘娘!” 街道上惊怒交加的声音响起,却是紧随而来的神拳门,火蚕教一众弟子,他们没想到自己等人不过晚到了一会儿,胜负居然已经分了出来。 以一种他们从未想过的惨烈方式。 整个县城,这个时候许多仰头望天的人,瞧见飘飞半空的裴远皆是瑟瑟发抖,普通人只是单纯的害怕,江湖武人却是打从心底涌出森寒。 他们曾以为自己是猎人,能以那王永年的人头博取富贵荣华,现在才知道想法何等可笑? 狄相武,云天纵,火蚕娘三人联手都败得如此之快,那该是何等境界的高手? 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揣测的了。 “阎罗王,真的是阎罗王啊!还好,还好老夫足够谨慎。”一个须发斑白的老头仰天叹了口气,他也曾被那万两赏金迷了眼,以及可能的知府大人赏识而心动,但还好……他忍住了! 想到这里,关好门窗,回头就对自己的弟子们训斥起来。 里许开外一座三层小楼上,几个人立于窗前眺望,其中一人叹道:“至少三品开脉,或者二品高人也有可能,魁首还让我等在他危急的时候出手营救,呵呵,这等豪雄哪里需要人援手?” “二品,他的年纪也不大吧,天下间居然凭空出了这么一位高人?” 上三品境界中,开脉已经算是跻身一流高手行列,二品洗髓足以开宗立派,已是武学宗匠一流的人物,天下少有。 “呵呵,无论如何,只要他与獠人朝廷,那就是我等天然的盟友,或许应该邀请他加入我们大道会。” 一人提议道。 “还是等等吧,一般人也就罢了,二品高人不可能没有跟脚,起码要先查清他的底细再说……。” …… 裴远凌空一踏,身形快速坠落,“嘭”的一声,落在青石街道上,面前是缓缓爬起,形容狼狈,衣襟染血的狄相武。 “抱歉!阁下的实力实在太强了,在你四十年的神拳之下,我不得不下重手,拿出五成力道来对待!你没事吧!” 裴远正色道。 “噗!” 狄相武本已强行压下去的气血再次翻腾起来,一口气忍耐不住,又喷出了大口鲜血。 第三十二章 可笑 狄相武又惊又俱又怒。 心中对云知府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是说这王永年一年多前还只是个不学无术之徒,如今顶多内壮之境么? 那他们又算什么?刚迈入武学门槛的学徒吗? 他抹了抹嘴角血迹,说道:“阁下武功惊人,这次是狄某有眼无珠,不识高人,我认栽。” “你不会以为说两句软话,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吧!” 裴远呵呵轻笑两声,身形蓦地消失,狄相武顿觉劲风扑面,让他止不住往后倒退,脸色大变的同时,也顾不得颜面了,急切道:“狄某愿意付出赔偿,不论你有什么要求,你……。” 语音戛然而止,裴远幻影般出现在狄相武近前,手掌一抓,就捏住了他的喉咙。 狄相武喉咙“咯咯”作响,眼睛鼓起,却连一个完整的字眼都吐不出来,好似一只被扼住了喉咙的鸭子。 “赔偿的话,我自己拿!” 裴远瞧着他,脸上微微笑道:“第二个!” 喝骂声,惊叫声连绵不绝,神拳门,火蚕教一众门人驰马而来,各个神色惊惶,本能掣出各式兵刃,呼喝着扑上前来,想要抢救下各家掌门人。 咻! 裴远袖袍一扬,前番被他收藏起来的黑白短剑呼啸飞出,好似急速旋转的飞镖,寒光闪烁之中,首当其冲的几骑奔马长嘶,受惊般人立而起,掀翻了马上骑士。 后面人等却是蜂拥上前,一时间坠马声,嘶吼声连绵不绝。 黑白短剑旋飞一圈,又好似乳燕投林,当空一个急转,飞速投入裴远袖袍之中。 紧跟着他神色微动,大袖挥动,荡起一道狂风,提着狄相武飞身掠起。 酒楼另一侧,一头巨大的白鹤俯冲而下,发出清鸣,云天纵提气纵身,伸手抓向白鹤细长的腿,陡然听得风声锐啸,目光一转,就瞧见了急速飞掠过来的裴远。 他面色一骇,大声道:“快,带我走!” 裴远人未到,一记掌力已经破空数丈,撕裂空气,朝着云天纵劈斩而下。 瞧来声势或许没有狄相武浩大,实则却远比他高明得多,云天纵顿时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掌中不知何时已捏了一道符,快速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符纸上。 呼啦! 随即符纸无风自燃,烟火气息弥散,裴远掌力袭卷而来,却被烟火气息略微一阻,消弭了部分力道。 嘭! 残余的掌力击在云天纵胸膛,立时传出骨骼碎裂的声响,云天纵口吐鲜血,眼中却带着劫后余生之色。 白鹤升腾,扶摇而上,带着他瞬即就到了二三十丈高处,再一振翅,又去了数十丈远。 裴远轻功再是高明,此时一跃也就十五六丈高,更不可能飞行。 不过逃走一个,未竟全功,他也并不失望。找到另一边被他一脚从高空踹下,又以火蚕丝削去十指,现在还在昏迷之中的火蚕娘,一手提着一个,跃上房顶,十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远方。 原地只剩下神拳门,火蚕教一行人等相顾茫然。 …… 官道上尘烟四散,一辆马车颠簸来去,车厢嘎吱嘎吱作响,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行进着。 车厢内青云子脸色惨白,一只手臂骨头几乎尽碎,歪歪扭扭的吊着,另一只手断腕处简单包扎了一下。 看着两只手的惨状,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充斥着无尽的恨意。 这种伤势不会要了他的命,但却足以将他变成一个‘废人’,武功,道术几乎都用不了,在白阳教内,他这散人的位置九成九是保不住了。 想到把他害成现在这副模样的人,青云子脸上掠过一抹狰狞。 马车已经出了长阳府数十里,行走道路越来越偏,直至拐到了一座小山下,几间破败的道观前。 车夫同样是白阳教信徒,将青云子送到这里,立即挥鞭离去。 青云子跌跌撞撞进入道观中,半晌之后,一只信鸽扑腾着翅膀,从道观内飞出。 破旧道观中,主殿只供着一尊神像,却非是道家三清,而是昊天金阙至尊玉皇上帝。 青云子艰难的燃起一盏油灯,点燃一炷香,就盘坐在蒲团上等候。 一炷香又一炷香…… 直到他点燃第七炷香时,寂静的山野中早已漆黑一片,却就在这时,漫山遍野之中忽有狂风卷来,霎时间,树木摇动,走兽奔逃,鸟雀惊飞。 青云子耳边隐隐听到了一声虎啸之音,他神色一震,露出狂喜之色。 “青云子,让你去长阳府传法,怎搞成这般模样?” 一把铿锵有力,宛如金铁交鸣的声音响起,青云子回头一看,但见道观门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人,负手背对而立,语音之中自带着一股万众慑服,身居高位的气势。 来者正是白阳教四大法王之一,虎魄神王。 青云子深深拜下,俯首道:“法王,贫道有要事汇报……。” 就在青云子谋划着如何报复的时候,长阳知府府邸,云知府也正在无能狂怒。 他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逃回来的云天纵,厉声道:“本官平日里待你们三派如何?什么照拂缺了你们,纵然你们门派中人惹出祸端,杀人害民,也都被本官压下,本官自问对你们算是仁至义尽,可你们是如何回报我的?区区一个逆贼,竟然抓之不住?你们往日不是各个自诩武功高强?” “大人,非是我等不尽力,实在是那王贼修为异乎寻常的高明……。” 云天纵有心想要拂袖而去,但想到飞鹤门百年基业,也只得按捺住怒气,解释起来。 只是还不等他将话说完,就被云知府恶狠狠打断:“本官不想听这些废话,无能,一切只能怪你们太过无能!” “不错,太无能了,云大人,你也是一样的无能之辈,朝廷正是因为你们这样的人太多,才会让一个小小逆贼闹出杂音!” 一道冰冷的声音传进大厅中,紧接着沉郁的脚步声快速逼近,一行十数人皆是身披黑色大氅,神情冷漠,旁若无人的步入大厅。 云知府看着这群人,神色一变:“你们是什么人?敢在本官面前撒野,来人,来人!” “不用叫了!” 为首者冷冷盯着云知府,淡漠道:“云大人,你真不认识我们吗?没关系,那你总该认识这个!” 说话之间,一块令牌自他手中飞出,却好似被一只无形手掌凭空托举一般,缓缓飘到了云知府面前。 云知府只瞧见令牌一面镂刻着一只蜘蛛,脸色顿时惨白一片,好似被一下子抽空了精气神,“噗通”一下委顿在地,结结巴巴道:“粘……粘杆处……。” “本官乃是圣上御前,粘杆侍卫德隆!云大人,你以为你将消息压下来,就能瞒得过我等耳目么?不过是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自行料理逆贼,可惜……云大人,接下来你就待在府中,那儿也不许去,等候朝廷发落,逆贼之事,由我等接手了。” “一点微风,也想掀起浪头!” 德隆面上冷意如刀,嘴角露出个嘲讽的笑容:“可笑!” 第三十三章 追踪与咒术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分外寒冷,冷风吹打在脸上,宛似刀割一样疼。 雾气萦绕下的竹岐县城,显得有些死气沉沉。 经历了昨日的厮杀动荡,城内一片人心惶惶,有不少人连夜收拾行李跑路,躲到乡下去了。 留在城中的人,绝大多数这时候忐忑不安的待在家中,即使有不得不外出讨生活的,也是小心翼翼,左顾右盼,不敢高声语,完全没了往日喧嚣热闹的氛围。 诸多武人死伤,狄相武,火蚕娘被抓走,云天纵重伤逃遁的消息还在小范围发酵中,但想必要不了几日就会传遍整个长阳府,届时引发的震动可想而知。 轰隆隆! 一行十数骑在冷清的街道上纵马驰骋,蹄声震响,好似闷雷滚滚而来。 飞快抵至一座近乎化为废墟的酒楼前,德隆一振黑色大氅,翻身下马,目光冷冽的扫视全场。 嗅着空气中漂浮的血腥味,他挥动马鞭,一指酒楼废墟,下令道:“挖出来!” 德隆乃是粘杆一等侍卫,听名字很不起眼,实则却是正三品的武职。 整个粘杆处,如他一般获封一等侍卫者也就三人。 即使是他的顶头上司粘杆长,所挂武职也是同样的一等侍卫。 能够坐到这个位置,除了身份上必须是獠人,还得是皇帝亲信,更要有能耐。 其他位置上的一等侍卫,或许也就是皇帝一时兴起,随口就点了,但粘杆处的一等侍卫,必然是上三品的高手! 正因位高权重,又自恃武力,德隆才敢随意训斥一府之主。 粘杆侍卫之下,则是执事人,拥有着管理事务的权限,却又无品无阶。 德隆一声令下,身后就有几名执事人躬身领命,飞身跃入酒楼废墟中。 这些人各个都到了内壮境界,体魄气力强悍,轻松的将残垣断壁掀开。 原本昨日酒楼死伤人数数十人,但是绝大多数尸身都已被熟识亲朋带走,只剩下一些孤魂野鬼依旧躺尸。 执事人们当然不是冲着这些人来的。 “找到了!” 不一会儿,一个执事人就拖出了一具五短身材,面目都被砸烂的尸体,正是那黑白童子。 德隆看了一眼,淡淡道:“到底是为朝廷办事,虽然没抓到人,终究有汇报之功,择地厚葬了吧。” 吩咐了一句,德隆就不再去管,看向执事人中一个五十来岁,鹰钩鼻男子,说道:“丁九,接下来能否找到那逆贼就看你的了!” 丁九嘿嘿一笑,抱拳道:“丁某办事,大人尽管放心。” 听了这番对话,其它执事人表情各异,或是神情冷淡,或是露出厌恶的神态,更有两人似欲作呕,扭开头去。 丁九却是毫不在意,怪笑一声,在自己肚皮上轻轻拍了拍,面色柔和,语声亲呢:“宝贝,出来吧!” 话音一落,就见丁九腹部处扭曲隆起,鼓鼓胀胀,好似有什么异物蜿蜒爬行,一路往上。 哇! 紧跟着丁九张开大嘴,一条色彩斑斓,眼眸碧绿,冰冷无情的小蛇吐着蛇信,缓缓从他嘴中游了出来,跌落地上。 德隆看见这一幕,脸颊也是狠狠抽了抽。 这是一门名为‘种毒蛇法’的异术,原本乃是制人害人之术,将小蛇以秘术祭练,令目标吞入腹中,施法之时只需念动咒诀,小蛇在体内翻江倒海,目标自是痛不欲生,听凭摆布。 丁九以此术害人,聚敛钱财,害的人多了,渐渐有了心得,便以自身为施术对象,吞纳小蛇入腹祭练,反而有了别样妙用。 那七彩小蛇在地面四面游走,蛇信“咝咝”作响,过得半晌,小蛇忽然尾巴一卷,奇快无比的朝着一个方向游去。 粘杆处一行人显然对这一幕很熟悉,互相瞧了一眼,立即紧紧追了上去。 一路追着那条七彩小蛇出了县城,又跨过了一条河流,约莫二十里地后,一群人抵达了一座郁郁葱葱,林木茂盛的山林外。 丁九口中念念有词,七彩小蛇游动过来,顺着他的脚腕一路往上攀升,缠在了他的脖子上,蛇信“咝咝”吐动,似乎在述说着什么。 丁九停下咒诀,看向德隆道:“大人,那只老鼠就躲在这座山中,距离已经不远。” 德隆脸上泛起一抹冷意:“那还等什么?现在就进去将那只老鼠抓出来!” “大人且慢!” 德隆正欲动身,执事人中走出个白白净净,面目和善的中年人,笑眯眯拱手道:“大人,山高林密,我们这么多人深入,若是引起动静,难免打草惊蛇,不如让贫道施法咒上一咒,纵然害不了那逆贼性命,也能令他神魂颠倒一阵。” 德隆就将目光看向这人,说道:“元灵道长可有把握?” 元灵笑道:“若无把握,贫道岂敢自荐?” 他慢条斯理的自袖中取出一个小包裹,缓缓打开,却是两戳头发,又解下腰上悬着的葫芦,晃了晃,取下盖子,立时涌出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元灵道:“早在出京之前,贫道就有了准备,这是那逆贼父母亲眷的发丝和血液。” 一张栩栩如生的全身人像画铺在地上,上面写着‘王永年’的名字以及生辰八字,元灵将发丝放在画像上,葫芦倾下,血液浇注于发丝。 捏了一口小刀在手,同样以血液浇灌刀身,随即元灵以刀穿刺画像五脏六腑,眼耳口鼻等部位,足下踏罡步斗,虎虎生风,手诀快速变化,念道:“天是普庵天,地是普庵地,千千军马,万万神将,取魂取神,迷乱不知,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取魂咒诀诵毕,画像上方忽有一股诡异的轻风荡出,卷起画像,飘飘摇摇飞向高空。 同一时间。 丛山峻岭之中,一座高大的石台上,狄相武,火蚕娘两人人事不知,软躺在地,不知生死。 裴远坐在石台上,皱着眉头,苦苦思忖半晌,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差了一点。” 他自然又在狄相武,火蚕娘身上试验了一番夹脊关开窍之法,内壮大成的武人,比起普通修成真气者到底强了不少,让他获得了更多的试验数据。 除此之外,还得到了火蚕娘所修行的《天蚕功》心法。 “夹脊关开窍法,只差临门一脚了……。” 裴远收拾心绪,正要起身,忽然神色一动,隐隐然就感觉到这天地间有一缕异样的波动朝着他侵袭而来,似要撬开他的心神,侵入其中。 但又不得其门而入,只能是隔靴搔痒。 “这是……有人在施邪术害我?” 裴远从青云子那里得到了不少关于道术的知识,一察觉到异样,立即有了怀疑。 “不过,这术法未免太弱了些,给我挠痒痒吗?” 裴远略作沉思,随即恍然大悟:“术法害人,一般要有本人或血亲的皮毛血液,最好加上生辰八字,但我并不是真正的‘王永年’,只是占了个躯壳而已!门都找错了,还怎么害人?” “那就让我来看看,究竟是何方妖魔古怪吧!” 裴远合上双目,泥丸宫蓦然洞开,一缕神意透出,迎向了虚空中那莫名的波动。 第三十四章 交战二品 当裴远神意与那缕波动触及的一刹那,眼前景象蓦地一变。 一群身穿黑色大氅,浑身煞气弥漫的人出现在视野里。 意念之中,将这群人扫了个遍,裴远注意到了德隆:“这个人,上三品高手,三品开脉还是二品洗髓?” 同时间山脚下元灵道人神色大喜:“成了!” 他知道对方一个人就轻易击败了狄相武,火蚕娘,云天纵三人联手,自身必然已入上三品行列,就算不是谣传中的二品洗髓,起码也是三品开脉的一流高手了。 对付这等程度的高手,即使准备周全,元灵道人也并不指望能摄取对方魂魄,只想着以取魂咒迷惑对方神志罢了。 岂料咒法施展之下,对方神思扶摇而上,似乎直接就被吸引了过来,效果之妙远超他预料。 元灵道人就要再次念动咒诀,骤然之间,意念深处光华大亮,好似一轮大日升腾,照彻一切鬼魅妖氛。 在那烈日灼烧之下,元灵道人只觉得神魂剧痛,如同要被炙烤融化掉一般。 轰隆! 这还没完,在他识海深处,猛然剧烈震颤起来,一座巍峨浩大,似乎填满整个世界的巨大神宫蓦地浮现,以势不可挡之威挤压进了他识海之中。 元灵道人神魂被那座神宫一压,几乎立即就要粉碎开来。 “啊!” 元灵道人仰头发出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让得德隆等一众粘杆处人员都是吃了一惊,目光投注在了他身上。 只见到元灵道人双目充血,宛如疯魔,周身真气肆意冲撞。 噗噗噗! 在他身躯上一朵朵血花绽放,血肉不住炸裂开来,身穿的黑色大氅被暴乱的真气冲击,立即四分五裂。 “术法反噬?” 德隆等人见到这一幕,哪里还能不明白。 德隆一声冷哼,看也不看元灵一眼,脚下狠狠一踏,地面泥土破碎四溅时,人已经化成一道狂飙,压倒沿途的树木杂草,直入丛林深处。 丁九等十来名执事人慢了一步,也立即施展身法,追随着德隆而去。 所有人都清楚一点,元灵没救了。 术法一道,尤其是针对魂魄一类的邪术,固然能杀伤人于无形之间,往往也最为凶险,一旦遭到反噬,神魂受创,自此变成疯子,傻子都已经是最好结果。 “来得好快!” 石台高处,裴远清晰感应到一股气机宛如离弦之箭,破开沿途一切阻挡,闪电迫近。 他狠狠一脚跺下。 砰! 石台“咔嚓”迸裂,碎开一条还算大的空隙,直接将狄相武,火蚕娘两人吞没了进去。 随即,裴远不闪不避,迎向对方大步跨出。 一步十丈! 每一步跨出,他身上气息就迅速飞涨一分,一连跨出九步,裴远蓦地站定,躯壳内真气汹涌,“哗啦哗啦”如同流水一般响动起来,眨眼之间,流传全身上下,毫无阻滞,通达无碍。 裴远意念内视,似乎看到周身躯壳内,有着一条条隐晦的脉络浮现出来,一条条宛如蛟蛇,吞吐真气,循环不息。 这就是开脉之境! 原本裴远觉得渡过内壮,达成开脉,怎么着也得十天半月的水磨工夫,却没想到仅仅间隔一日而已。 这快得有些惊世骇俗了。 虽然在这一昼夜时间里,他做了很多事,趁着试验夹脊关开窍法的功夫,也对那些武人自身真气做了一番研究,积累了开脉的资粮。 但还是过于轻松了。 “开窍,开脉,应该是相辅相成,互相成就!” 裴远暗自思忖,忽然就有种茅塞顿开之感,开九窍法与武道九品法门似乎非但不会冲突,更是珠联璧合,互为养料。 他没再多想,这时候已经看到一条漆黑的影子腾空而来,黑色大氅宛如一片墨云,带来强劲的气流,压得裴远身边树木狂响,杂草砂砾飞卷。 一只拳头隐在黑色大氅之下,无声无息的朝着裴远胸膛轰来。 裴远轻笑一声,没有任何闪躲的意思,足下力道爆发,身体如同火箭般喷射出去,双臂挥动,化成连绵不绝的残影。 以拳对拳! 以快打快! 两人四拳在相撞的一瞬间,黑色大氅已被巨大的力道震成粉碎,漫天黑色碎片飞舞之中,四只拳头好似变成了数十上百只手,互相交击,轰撞! 气劲震荡之音连绵不绝,宛如一道道沉郁的闷雷不住响起。 地面随着两人的交战,劲气不断扩散,眨眼之间一个深达数尺的大坑就已形成,砂石狂卷,泥土杂草汹涌汇聚成狂飙,绕着两人战场周围旋动。 一颗颗树木被拳力震断,不住抛飞。 一个呼吸间,两人就互拼了上百记拳头。 裴远也终于确定,来者确是二品洗髓的武道宗师无疑了。 伴随着又一次碰撞,裴远身形飞起。 德隆亦是朝后飞退,脚踩空气却好似踩着一层台阶般,轻轻一点,身形再次拔高丈寻,跃身到了一颗十几米高的树干上,目光森寒,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下方的裴远。 只是眼眸深处,却是难掩忌惮与震动。 “好一个前夏余孽,一时不察,倒是真让你成了几分气候,那就更留不得你了!” 德隆语气冰寒道。 裴远安然落地,神色平淡道:“你若能杀得了我,尽管出手,不必说这种废话。” 德隆嘴角咧开,露出讥讽的笑容:“如今圣天子在位,四海宾服,你这小小余孽,又能掀起什么风浪?你想知道你的父母亲族怎么死的么?嘿嘿!死得可是悲惨极了,尤其是你的父亲,乃是被一刀一刀凌迟而死,足足剐了三百六十刀,就连血肉也被分食,本官倒也尝了一片,可惜是又臭又老,难吃极了……。” 说话之间,德隆目光死死锁定着对方的面部表情。 他已经感受到对方实力强劲,不是容易清除的对手,故意以言语激怒对方,动摇其心念。 但让他瞳孔收缩的是,对方依旧是眸光平淡,面如平湖,神容之间没有起丝毫变化,一身气息亦是无半点散碎的波动。 “如此心性!如此心性!若不及早铲除,来日必成危害我大康的祸害!必须杀了他!” 一瞬间,德隆本就浓郁的杀念再次暴涨。 嗖嗖嗖! 衣袂破风声接二连三的响起,十数名执事人也在此时赶了过来。 一切再无言语,德隆只是手掌一挥,十数人就分散开来,似乎一只只织网的蜘蛛,朝着中心的裴远扑杀上去。 第三十五章 百里追杀 路的尽头是天涯。 话的尽头就是杀。 本身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此时更无多余废话,十数名执事人将裴远围聚于中心,凛冽杀机牢牢将他锁定。 黑色大氅翻动之间,寒光闪烁,一口口兵刃掣出,有刀有剑,更有着式样古怪的奇门兵器。 没有怒吼,没有喊杀声,一切都显得沉默而压抑,好似灾难降临前的征兆。 也不知是谁先出手,半空中一袭黑色大氅如墨云,飞腾而起,朝着裴远兜头罩去,也就在他视线被遮蔽的一刹那,十数人同时出手。 轰隆! 拳力,掌风,剑气,刀芒……一切种种于眨眼间爆发出来,气流狂涌,似乎一下子粘稠成了浆糊,又被人以厉电轰击,猛地炸裂开来,宛似雷霆怒嚎。 裴远顿时就像是陷入了无边海啸之中的一叶扁舟,巨浪一来,顷刻之间便要被拍成粉碎。 神意流转之间,裴远清晰把握住了这些人的层次,起码一半以上都已内壮大成,其中两人更是开脉高手,再加上一个虎视眈眈的德隆…… 这股力量,放眼整个江湖,也没有多少人敢小觑。 尤其是这十数人一并出手,似乎还遵循着某种奇特的阵势,能够互相牵动气机,弥补弱势。 虽然在粘杆处这种地方,即使为同僚,也是各怀鬼胎,人心不齐,不可能让十数人力量融合为一,但至少能提升一二成的力道。 面对如此凶戾的攻击,裴远并未退缩。 一退,则气势必弱。 在他旁边大树上还有个德隆伺机而动,只要裴远气势稍弱,露出些微破绽,便是他从背后发动雷霆突袭的最佳时机。 裴远手掌伸出,闪电抓向了朝他罩下的黑色大氅。 只是手指尚未触及大氅,其上突然冒出一根根细若牛毛,密密麻麻的尖针,若是猝不及防将手印上去,必然扎个满手窟窿。 要是每一枚细针上都喂了毒…… 裴远这一抓迅疾如电,眼看已经收摄不住,掌心中蓦地劲气喷涌而出,化成一股急旋的力道,侵袭到大氅上时,更是带动得大氅也是飞速旋转起来。 本来轻柔绵软的羽衣,刹那间绷得笔直,好似一面飞速旋转的盾牌,迎向袭来的刀剑拳脚。 嘭! 劲气轰鸣之中,大氅立时破碎开来,漫天黑羽飘飞。 裴远身形倒转,长袖之中,两口短剑吐出,交叉飞舞,宛似一道道电芒闪过,只听劲气碰撞,兵刃交击声急促响起,已然接下了来自身后,左右的攻击! 不待对方再次蓄势,裴远手中短剑飞舞,杀入一众执事人之中,身法如清光闪电,飞腾变化,纵横来去,每一次剑光闪动,都奇妙无比的击中众人势弱处,令阵势无法再次结成。 十多名执事人就感觉好似他们才是人少的地方,被对方一人包围,只是他们并未心浮气躁,反而心头冷笑。 如此凌厉迅猛的攻击,真力消耗何其之快? 他们可不相信对方能将这种程度的攻势长久维持下去。 德隆站立于树干上,目光一瞬不瞬,锁定战局,周身真气运转到了极致,随时都能爆发出最强一击。 见着场中战况,嘴角亦是微微翘起。 先前一番交手,他已知那王永年的难缠程度,堪称与他同级别的高手。 他若是冒然下场,必然成为王永年的重点打击目标,最后即便将其杀死,对方垂死反击之下,或许他也得付出一些代价。 德隆位高权重,又非逼不得已的情况,自然不愿意轻易与对方搏命。 让这些执事人与王永年厮杀,消耗对方气力正好,反正都是夏民,死了再招收一批而已。 片刻之后。 当!当当! 场中金铁交击,电光弧火接连绽放,裴远以两口短剑封杀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似乎正如众人所料般,气力已开始衰减,短剑飞腾之际,稍微有了一些迟滞。 这一点凝滞,立时被经验丰富的执事人抓住,一人裹挟着狂风突进,拳风震荡,砸向裴远脑袋,另有两人一刀一剑划破长空,劈向了飞舞的短剑。 裴远扭身闪避,避开凶猛的拳头,两口短剑却被劈中,手腕微微一振,立即脱手飞出,将跌未落之际,他两手化掌,推出一股劲气。 嗖!嗖! 两口短剑被劲气一催,好似出膛炮弹般攒射出去,但是一众执事人皆是神色不凡,又早有防备,空气中只发出两道尖锐厉啸,他们已避开了短剑。 “哧”的一声,一口短剑扎穿了一颗双人合抱的大树树身,余势未绝,又飞射了数丈,穿入泥土之中。 另一只短剑则炸开一串火花,洞穿了一方巨大青石。 眼见对方失了兵刃,众执事人难掩大喜,纷纷鼓荡体内真气,化成爆发性的力道,飓风般朝着裴远围杀上去。 树干上的德隆却是一皱眉,觉得这王永年露出败象未免太快了些,他目光扫视,忽然就有些微白芒映入眼中,顿时心头一跳,大喝道:“不好……。” 只是德隆提醒还是晚了,话未出口,场中裴远长笑一声,双手箕张,五指轻轻捻动,似乎空气中有一条条无形琴弦,任他演奏。 而来势最快的两名执事人连一声惨嚎都未发出,身体突然四分五裂,好似被某种利器以极快速度切割,切口平滑如镜。 臂膀,躯体,脑袋“噗噗”坠地时,两只脚仍然在朝前狂奔。 未等对方作出反应,裴远身形急掠而出,双手五指蓦地收紧,就见到那两口原本射出去的短剑以更快的速度倒卷而回,如同话本小说中的飞剑,凌空肆意飞舞,闪电般又自两人背心没入,穿胸而出。 裴远五指轻轻牵扯,这两人身躯也是同时撕裂开来。 剩下的执事人或许还没看清,德隆却是眼眸睁大,咬牙道:“火蚕丝!” 他这才瞧见在那两口短剑上都分别系着一条近乎透明的丝线,先前战况剧烈,场中劲气宣泄如洪,枯枝败叶,砂砾泥尘飞卷,以至于连他一时不察,都未曾事先发现。 咔嚓! 树干碎裂,碎片纷飞时,德隆再也无法按捺,自树上俯冲而下,宛如鹰隼狩猎家禽,双眸冰寒,拳头收摄于胸膛,饱含真意与狂怒的一拳眨眼间就要挥出。 裴远双手一转,短剑在火蚕丝操控下,杀死两名执事人后,凌空一折,耀目的白光闪现,化作两道破空白虹,截杀向来袭的德隆。 同时裴远十指轻轻一抖,缠绕在指间的火蚕丝就一根根脱落,他则是身形飞纵,厉电般突进至又一名执事人面前,翻掌拍下。 汹涌沸腾的力道被压缩为一掌,这名执事人在掌力笼罩之下,好似陷入泥沼之中的普通人,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瞧着那一掌按下,落在他的头颅上。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原来这人刚才面对他们时,并未展现全部的修为。 下一刻。 脑浆崩裂,血花飞溅。 裴远则是一抽身,趋近另一人身边。 这人正是丁九,他怎么也没想到本来大好局面,呼吸之间就已扭转,强烈的危机感袭来,眼角余光只瞟见侧方一拳隔空击来。 其速之快,当真是如同雷霆霹雳,让他难以反应过来,好在他胸前一条斑斓小蛇已然一跃而起,“咝咝”吐着蛇信,张开獠牙咬向了那只拳头。 “小术而已。” 裴远神色不变,拳头松开,化为一爪,直直落在斑斓小蛇蛇头上,爪劲肆虐之下,蛇头立被击成粉碎。 斑斓小蛇一死,丁九脸色惨然,瞬息间血色尽褪,喉咙里发出一道不似人声的咆哮,口中喷出绿色血液,仰头栽倒。 “你蒙谁呢?” 裴远哂笑一声,屈指一弹。 咻! 一缕指风如刃,撕裂空气,猛地贯穿丁九眉心,后者原本闭上的双目陡然大睁,露出强烈的不甘,恐惧等神色。 短短两三个呼吸间,六位执事人身死。 另一边德隆挥拳击飞两口短剑,又以掌力荡开眼前的火蚕丝,瞧见自己手下一个个身死,眼中杀机更盛,嘶吼一声,裹挟着一道狂风扑杀而至。 裴远弃了残余的执事人,再次与德隆交战在一起,拳力掌风碰撞的一刹那,方圆十丈之内已是狂飙急卷,沸腾的劲气朝着四面八方宣泄。 泥土砂砾翻卷如龙,抛飞上了数丈高的天空,好似化成了一道道土墙。 残余的执事人们惊魂未定,只能瞧见两道身影在漫天泥沙中闪电交手,一个个相顾骇然。 德隆的实力,他们都很清楚,武道宗师级别的顶尖高手。 但是这王永年……此人的档案他们熟记于心,一个一年多年还是混子的人,短短光景,究竟有什么样的‘奇遇’才能达到这等境界? 武道宗师级别的交战,无论力量还是速度,都已不是一般人所能插手的了。 起码内壮境界的武人没有资格插足进去。 第三品开脉武人倒是可以添一把力。 原本这群执事人中就有两名开脉武人,但裴远方才所杀六人中已除去一位,剩下一位这时候也被裴远砍瓜切菜的手段骇住了,此刻脸色阴晴不定,想要出手,心中畏惧顿生。 德隆越打越是心惊,双拳之上萦绕着道道赤金气流,每一拳挥出,都似乎有灼灼光华升腾,这是他毕生苦修的赤焰神拳。 可即使用出了这压箱底的绝技,依旧无法奠定胜局,反而每一拳攻出,都好似落入对方圈套之中,对方似乎对他的拳势了如指掌,一层层布下陷阱,引诱他落入无止尽的深渊。 裴远眸光平静,以‘照影诀’洞悉德隆武学招法,处处料敌机先,每一步都获取一丝的优势,积少成多,自然而然就能让胜局向他不断倾斜。 原身的三元归真功其实立意不算低,只是无法顺应时代,为新法所淘汰。 但放在此方世界,依旧称得上一句‘奇功绝技’。 嘭! 再一次拳掌碰撞,德隆身躯晃了晃,裴远蓦地一声长啸,施展出了‘万仞诀’,双手挥动,骤然之间就有一道道锐如箭矢的劲气喷薄而出,不知是几十几百道,仅在方圆丈寻之内攒射出去,笼罩住了德隆周身上下。 嗤嗤嗤! 德隆浑身衣衫碎裂,一道道硕大的伤口撕裂开来,血花溅射,脸上更是一阵剧痛,一只眼睛直接被气劲绞碎。 他吃痛的叫了一声,心知再这样下去,非但无法擒杀逆贼,反而可能将自身交待在这里,顿时抽身暴退,同时口中大喝,朝残余的几个执事人下令道:“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出手,拿下此贼!” 自己则反身撤退,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山林外射去。 裴远伸手一抓,地上的火蚕丝快速收摄而回,一圈圈缠绕在了他的手臂上,黑白短剑也是一并收回的时候,当空一绞,旁边一颗粗大的树木就断裂下来,紧跟着被裴远一掌推动,“轰隆隆”翻滚着压向了几名执事人。 也不管战果如何,他身形飞掠,朝着德隆追杀上去。 德隆穿出丛林,脸色难堪之极,原本信心满满而来,从未想到结果会是落荒而逃。 心中大恨的同时,也难免为自己开脱。 “朝廷实在太小觑这王逆了,此贼已经成了祸害啦!我必须活着回去,将消息上报,不然任凭这贼子潜藏壮大,还不知将来会闹出多大乱子!” 德隆刚想到这里,身后风声呼啸,他略微回头,就瞧见裴远已急速追赶上来。 德隆浑身一抖,连忙将一切杂念排除,朝着府城方向全力奔行。 二人都称得上武道宗师级别的高手,随便一步跨出就能超迈十丈,全力奔跑之下速度真是如同追风逐电,从这郊外到长阳府城本有一百多里地,可两人飞纵奔逃之间,竟是只用了约莫一刻钟工夫就已抵达了。 两位宗师武者的追杀与逃跑,自也在沿途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有不少撞见此幕的武人纷纷探望,各个神色惊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德隆眼见府城就在眼前,心中大喜,发声狂吼道:“我乃粘杆处粘杆侍卫,府城上下听令,立即召集兵马悍勇,击杀我身后逆贼!” “江湖人士若能助本官除贼,本官必上奏朝廷,高官厚禄,不吝封赏!” 这一声嘶吼汇聚着真气发出,顿时轰隆雷动,震得城墙上下兵卒以及诸多入城百姓商旅侧目,声音更是遥遥荡开,回荡在府城上空。 只是经过这一百多里的追杀,德隆本就与裴远距离拉近到了不足三十丈,随着他这一句饱含真劲的话语吼出,体内气息却是一泄,速度难免放缓了一些。 就这么一缓,裴远已经迫近到了十丈之内,一记劈空掌力轰出。 德隆刚刚侧身闪过,只听“嗖”的一声尖锐的啸音响起,一道白光如同长虹贯日,猛地从他背后刺入,德隆胸口一凉,抬头看去,只见一口短剑将他整个人贯穿。 残存的力量依旧巨大,带着他朝前飞掠,划破十数丈空间,直直撞在了城墙高处,短剑“噗”的刺入墙壁内,好似晾晒衣服般将他悬挂了起来。 第三十六章 一朝成名天下传 这时候就体现出洗髓高手的强大生命力了。 即使胸膛被贯穿,五脏六腑更是被短剑上蕴含的劲气震得寸寸碎裂,德隆一时片刻仍未死去,发一声吼,极力挣扎。 狂风劲卷而来。 掀起的巨大气流好似汪洋大浪,一个浪头拍打下去,搅动得城墙下惊慌失措的商旅行人,来往过客人仰马翻,不少人扑跌倒地。 裴远身如飞星,眨眼间划破十数丈距离,抵至德隆近前,手掌猛然伸出,一把压在了德隆后脑上。 好似是在按压一只篮球。 嘭! 德隆脑袋迎面与墙砖撞击。 墙砖就好似豆腐块一般,没有丝毫的阻滞,德隆整个头直接深陷其中。 裴远却并未松手,掌心劲气澎湃,一股股气劲接连不断的送出,就只见到德隆头颅陷入的区域一圈圈无形涟漪扩散,周围的墙砖不断朝外挤压,崩碎! 一个方圆数尺的墙坑飞速形成。 裴远这才松手,抽出穿入德隆体内的短剑,寒光闪过,一颗面目全非,鲜血淋漓的头颅翻滚着飞向天去。 呼啦! 短剑缩回袖中,裴远身形扶摇而上,一步步如同踩在清风凝成的阶梯上,两指一夹,夹住了德隆头颅的辫子,缓缓飘落至城垛上。 啪嗒! 直到这时,德隆的无头尸身才软趴趴的自城墙滑落,扑倒在地。 全场陷入一片难言的恐慌之中,无论是城楼上的守城兵卒,还是城门下的旅客商贾,乃至一些佩刀带剑的武人,此时都感受到了极大的震恐。 粘杆处之名非但可令百官闻之变色,流传到民间之中,其恶名也能令小儿止哭。 现在一名深受皇帝宠信的粘杆侍卫,当着在场众人的面被人以极其残酷的手段摘去头颅,所有人一时间都难以置信,随之冻彻骨髓的寒意从内心深处涌出。 不少人直接被吓得手足酸软,涕泪横流,一个个瘫倒在地。 更有人仰着头,双眼麻木的盯着城垛上站着的人,看着对方拎着的那颗血肉模糊的头颅,嘴巴张了又张,发出“啊……啊啊……”无意义的声音,似乎已经被骇得丧失了言语能力。 “好……好胆!”率先回过神来的还是城门守将,他手足冰凉,面色煞白,却还是鼓起勇气,厉声道:“竟敢袭杀朝廷命官,你可知已犯下泼天大罪,左右听令,一起出手,速将此人拿下!” 命令下达,城墙上一众兵卒却是踟蹰不前,一个个面露惧色。 守将其实也怕,只从对方雷霆出手的威势,就知道这是他无法想象的高手,但职责所在,哪怕是个表面功夫,做总比不做好。 裴远袍袖一挥,劲气匹练般飞袭而出,卷向了城头上就近插着的几支旗杆。 嗖嗖嗖! 一支支旗杆蓦地窜飞上天,升腾到了数丈高空,又以更快的速度降下,宛似一枚枚尖锥坠地,“噗噗噗”数声穿入守将以及诸多兵卒前面的地砖内。 这一幕让守将等人毛骨悚然,纷纷后退,害怕对方再来一次,若是落在一众兵卒之中,岂不是被当场扎穿,死得惨不忍睹。 裴远随手一抛,那颗头颅就飞了出去,辫子在一支旗杆上缠绕几圈,高高挂在上头。 全然不管众人惊骇的目光,裴远淡淡道:“你们都应该认识我这张脸,那么就不用多做介绍了,告诉元定老儿,这颗头颅只是利息。一年之内,我必亲赴京城取他项上首级,让他做好周全准备!” “传话去吧!” 话音袅袅之际,裴远双臂一振,带动起沸腾的气流,身形化作长鸿孤雁,眨眼之间就去得老远了。 城门上下一阵死寂,都被裴远说出的话惊骇住了,不知是谁先大叫一声,人群轰然四散,逃之夭夭。 当装着德隆头颅的盒子摆在长阳知府云大人面前时,这位往日保养极好的知府仿佛一瞬间老了几十岁,目光呆滞,痴痴傻傻的望着那颗头颅,嘴里反复念叨着:“完了,完了!” 德隆身死的一幕太多人看见了,其中不乏江湖武夫,根本隐瞒不下来。 普通人畏惧官府,不敢乱说话,可江湖人向来胆大包天,因此短短一天功夫,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长阳府,且以更快的速度朝着其它府县蔓延。 德隆的身份摆在那里,无论是自身修为还是地位,放在整个天下间都称得上一句大人物,他的身死引发的轰动自然远超区区一个县令。 踩着德隆的尸骨崛起,‘阎罗王’之名也是水涨船高,飞快的扬名于江湖。 而且王永年的真实身份也终于被曝光了出来。 毕竟一个小小县衙捕头张振都能查到王永年的档案,这件事本就不是机密。 原本在朝廷眼中,王永年仅仅只是一条漏网之鱼,一旦现身就会被随手捏死,自然没有保密的必要,谁能想到会闹出这种乱子来? 于是乎,击杀德隆的武学宗师,前夏白三太子唯一剩下的儿子,双重身份叠加之下,无数江湖人都被这消息震得瞠目结舌。 尤其还有‘阎罗王’最后的那句传话…… 一年之内入京,刺王杀驾! 天下间想杀皇帝的人虽然不多,可绝对是有,但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喊出来,甚而定下时间者,恐怕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人。 “哈哈!前夏皇族遗脉?倘若六十多年前的炎夏皇族有这等玉石俱焚的勇气和决心,也不至于任獠人夺了江山。” 长阳府某座大宅内。 白阳教‘虎魄神王’邱鸿山大笑不止,直呼“有趣”。 在他身边,环绕着白阳教一众高手,有包括青云子在内的散人五位以及十二星象中的两人。 “虎王,这么一来,我们还需不需要去抓那王永年?”‘猴神君’魏通开口问道。 邱鸿山看了脸色难看的青云子一眼,笑着摆了摆手:“暂时不必了。” 他们这趟前来长阳府主要目的是为了传法,发展白阳教势力,紧接着才是拿下王永年这枚极具利用价值的棋子。 当然,那是先前不知王永年已成宗师高手的情况下。 现在情况又是不同。 想到这里,邱鸿山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他身为白阳教护教法王,倒是也跟粘杆处高手交手多次,与德隆也曾短暂交锋,虽然不惧对方,可凭他一人之力,想要拿下德隆也很艰难。 而那王永年却是追杀百里,生生将德隆钉杀城墙。 不得不让他提起十二分的重视。 “武学宗师?这绝无可能,前番我与那小子交手,虽然没摸清他的真实修为,但距离宗师之境相差甚远,这才几日工夫?” 青云子面色灰败,满是不甘心。 “嘿嘿!青云子,我知道你恨那小子废了你,但那小子不是放出话要去杀皇帝吗?这么好的一把刀,怎么能不好好利用?” ‘虎山君’石磊嘿然笑着:“皇城之中高手如云,即便圣教主都不愿轻举妄动,那小子若真敢入京行刺,我们非但不能与他为敌,还要助他一臂之力,正好探探皇城虚实。” “当然,到时候这小子免不得被獠人乱刀分尸,青云子你也可解恨了!” 青云子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垂头下去,不再言语。 论身份,他本就不如猴神君,虎山君等人,现在武功道术近乎废绝,在教中已丧失了立身之本,现在还能待在这宅邸内与一众高层谈论,不过是‘虎魄神王’邱鸿山念着旧情。 邱鸿山沉吟道:“据说那王永年当初拜入我教,乃是仰慕莲心圣女,你等可知,圣女现在在何方?” ‘猴神君’魏通道:“我听朱雀大人谈起过,圣女早在月前就启程下了扬州,似乎是盯上了一笔财货!” “哦!能让圣女亲自出手,这笔财货数量价值不菲吧?”邱鸿山来了一丝兴趣。 魏通道:“具体多少,谁也不清楚,但朱雀大人说圣女盯住的那人身份显赫,家族五代列侯,自身更是坐在巡盐御史位上十数年,身家怕是起码百万计……。” 第三十七章 运河之上 大河奔腾,滔浪袭卷来去,后浪拍打前浪涌向两岸,激溅起大片大片的水浪。 裴远行走在运河之畔。 这已经是他击杀德隆后的第五天。 当日他当众杀死德隆后,扬长而去,又一头钻入了深山老林之中,择地潜修,消化着与德隆一战带来的好处,顺便稳定增涨的实力。 等到他再出来后,就发现自己的名头已经响彻长阳府,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于是他不得不改头换面,先是在容貌上作了些调整,又换上了一身青色道袍,制作了一顶假发戴上,简简单单以一只竹冠束发,活脱脱成了个放荡不羁的高大道人。 手中拎着只酒壶,裴远不时灌上一口酒。 他前世因各种应酬的关系,也是时常饮酒,谈不上喜欢,也不算讨厌,但到了这江湖武林之中,品味过刀光剑雨,血雨腥风的滋味儿,突然就爱上了酒的味道。 越是烈酒,越是喜爱。 就这般在岸边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的行走着,且酒且歌,裴远心胸不觉快意起来。 从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天,不是在杀人,就是在去杀人的路上,哪怕是裴远也是略有厌倦。 此番来到这运河边,除了欣赏沿岸风光秀色之外,更是因为裴远准备搭个顺风船。 他打算去拜访那位疑似一品绝顶的独臂老尼。 那日在酒楼上,独臂老尼说了个‘怀安寺’的地址,裴远本以为就在长阳府某地,稍微打听一番后,才知道这‘怀安寺’实则位于临近的安定府。 “不过这方天地是不是太小了点,中土不过二十四府之地,哪怕每府人丁百万,也就两千多万人口!何况有些府县山高林密,遍布瘴气毒虫,在这还没法大开发的时代,根本不适合人丁居住繁衍……。” 裴远微微皱着眉头。 前段时日总是打打杀杀,没时间考虑其它事情,现在一想,才发现这个世界实在小得可怜。 “至于域外之地……。” 裴远悚然一惊,或许是王永年见识浅薄,在他记忆里从来没听过什么海外诸国。 “倒是这运河,同样是千年前开凿而成,贯通七府之地,过了长阳府,安定府,平沙府,就到了扬州府了!” 前身王永年旁的不知,但作为常年厮混于市井之间的混子,对于扬州府这风尚华离,天下繁盛之所却是慕名已久。 什么扬州瘦马,青楼画舫,胡虫奇妲之观,鞠弋流跄之戏……都是他做梦都想见识到的。 大河上舟船往来还算频繁,绝大多数都是小船,应该是做短途往返的生意,至于大船的话则是载重着各种货物,天长日久之下,显得颇为陈旧。 裴远这时瞧见上游正有两艘不大不小的中等船只缓缓驶来,船分上下两层,上层船舱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各处地方更以姹紫嫣红点缀,显然是有富贵人家出行。 两艘船并未选择并行,一前一后,前面领航的船上,甲板上除了忙碌的水手外,还立着个年轻英俊,面容白皙的公子哥儿,身边围聚着几个小丫鬟,互相调笑着什么,不时传出一阵嬉闹声。 后面的船就显得有些沉默了,甲板上只有水手在忙活。 没等两艘船靠近,裴远足下轻点,身形轻飘飘腾空而起,如同一朵青色的云彩,缓缓落身至那第一艘船上。 这是一个武学发展还算繁盛的世界,常年行走在外的人,都保持着足够的警惕,裴远身形还没落下,船上的水手已是将目光投来。 “什么人?” 一声大喝,七八个水手呼喝上前,腿脚动作极快,迅速将裴远团团围住,更有几人飞快退后,护在了那年青公子哥儿面前。 显然这些水手都练了些拳脚功夫,或许称不上什么高手,但也还算精壮。 于此同时,从船舱中窜出个模样普通,一身大丫鬟打扮的中年女子,取了发簪在手,目光谨慎的打量着裴远,却并未开口说话。 裴远瞥了这中年女子一眼,看出对方堪堪到了内壮境界,算是这船上最强者了。 虽然内壮武人对于他来说,也就是一指头摁死的事。 可实际上,这是他位置站得太高,想想青云子身为白阳教散人之一,也同样不过是个内壮武人就明白其中分量。 能以一位内壮武人做丫鬟和保镖,也可见那年青公子哥儿颇有身份。 对于众人的包围,裴远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说道:“诸位不必惊慌,贫道没有恶意,不过是想搭个顺风船而已,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说话之间,他抬腿往前行去,浑身自然而然带起一股清风,轻轻一荡,就将围上前来的一众水手带得身形摇晃,好似醉酒般朝后跌退。 那中年女子见此一幕,面色吃了一惊,但眼见对方一步一步朝着年轻公子走近,连忙挡在前面,以发簪指向裴远,说道:“停步,这是荣国府的船,你是哪里来的山野道士?竟敢如此无礼?” “荣国府?” 裴远骤然听到这三个字,脸色就变得有些奇怪,一指头弹出,“叮”的一声脆响,击中发簪,中年女子只觉的发簪瞬间如有千斤重,让她遍体发麻,难以动弹。 裴远绕开中年女子,看向脸色有些惊惧的年轻公子,说道:“公子不会是姓贾吧?” 那年轻公子还未说话,他身边一个小丫鬟倒是颇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狠狠瞪了过来,叫嚷道:“你这莽撞道士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既然是荣国府,那当然是姓贾了,好叫你知晓,你面前的这位正是贾府的琏二爷!” 裴远笑道:“原来是公侯之后,失敬失敬,贫道不请自来,还望赎罪!” 目光却不自觉打量起来,琏二爷?那就是贾琏了! 贾琏见这高大道士虽然莽撞,但毕竟保持了些礼数,不禁松了口气,说道:“道长只是想搭船?” 裴远道:“正是如此。” 贾琏笑道:“那没问题,我立即命人给道长收拾一间清净的卧房,还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那就多谢公子了!”裴远微微一笑道:“贾公子称我青云子即可,只是贫道着实有点疑惑,以公子的身份,为何不在京城享受清福,反而到了这里来吹冷风?” …… 第三十八章 厅中闲话 这话问得唐突。 作为一个不速之客,擅自闯入,主人家允许搭船,就该千恩万谢了,怎好再打探别人的私人问题? 不过裴远神意一转,稍微动用了点摄心手段。 贾琏只觉得眼睛一花,似乎有什么东西投入他瞳孔深处,神情略微茫然,随即揉了揉眼睛,再看对面的道士,竟多了几分和蔼可亲之感。 当即挥了挥手,让围聚近前的一众水手散开,继续去忙活事情。 又邀请裴远入了舱中一间雅致小厅,吩咐身边的丫鬟小厮道:“盼儿,昭儿,你们去准备一些吃食酒水,招待道长。” 这盼儿是贾琏的亲近丫鬟,昭儿是心腹小厮,所以这次出行中才会带上两人。 两人心头疑惑,琏二爷对这野道士未免过于礼遇。 只是贾琏身为主人,既然开了口,他们也只得将疑虑藏起来,领命下去了。 裴远落座之后,贾琏就叹了口气:“不瞒道长,贾某此次出京,确是有要事。我姑父乃是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不久前寄来书信,信中告知身染重疾,只怕……姑父他思念爱女,我这次便是护送表妹前往扬州,父女团聚。” 此话一出,裴远再无怀疑。 原本在听得‘荣国府’,‘贾琏’等名时,他还想着可能是巧合,但这‘巡盐御史林如海’一出,裴远就完全能够确定了。 这还真是红楼梦啊! 不过这个稀奇古怪的世界,什么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红楼应该也只是其中的组成部分。 “巡盐御史职权极重,扬州名医众多,难道就没人能治好你姑父的病?” 裴远随口敷衍。 他其实并未读过红楼原作,中学课本倒是有着“黛玉葬花”的节选。 对于红楼的了解,多是影视剧以及几本红楼同人。 所以还是清楚林如海没有熬过这场病,否则林黛玉也不会成为孤女,在贾府待遇每况日下。 “姑父乃是多年来积劳成疾,许多大夫都去瞧过了,哎!”贾琏摇了摇头,又是叹息。 似是不愿在这话题上纠缠,贾琏话锋一转,问道:“不知青云子道长在何处仙山修行?” 裴远呵呵一笑:“贫道早年曾在天柱山结庐而居,如今四海为家,周游天地之间,无处不可修行。” 贾琏直接忽略了裴远后半句话,眼睛一亮道:“哦!听闻天柱山高耸入云,千岩万壑,立在大地上,犹如一通天神柱,奇峰险峻,巍巍雄壮!更传言天柱神山上常有仙人练法,飞腾变化,不知可有此事?” 裴远哪知道天柱山是什么情况? 他只不过是照抄青云子老道的话。 却也不慌不忙,微微一笑道:“山上是否有仙神出没,贫道却是不知,不过一些灵异之事还是有的……。” 裴远张口就来,随意就忽悠出了一段天竺剑侠传…… 直听得贾琏目放精光,连呼“长见识了”! 这时候盼儿,昭儿捧着托盘,将一盘盘糕点瓜果端上小桌,又取来美酒玉杯,为贾琏,裴远二人各自斟上。 贾琏执杯道:“与道长一席话,却是让贾某开了眼界,始知天地之间还有这等奇人异士,贾某敬道长。” “公子不必客气!” 贾琏不过是品了一小口,姿态十分得体,裴远却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引得厅中的丫鬟们掩嘴偷笑。 她们出身荣国府,规矩极多,倒是很少见这等不知礼数的野道士。 贾琏瞪了丫鬟们一眼,开口赞道:“道长豪气。” 紧跟着又拉着裴远闲聊起来,裴远不得不又说了一段‘倩女幽魂’,等讲到最后小倩与书生生离死别时,厅中丫鬟们都是眼眶通红,有一些个较为感性的已经拿着丝巾擦着眼泪。 贾琏叹道:“乱世人不如太平犬,幸得如今圣天子在位,天下归心,我等才能得享太平!” “呵呵!” 裴远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聊天止于呵呵,接下来更多就是贾琏引出话头,裴远随便应付几句,目光移转,似能穿透舱壁,看到后面那艘船上去。 这可是林妹妹啊…… 虽然是表兄妹关系,但到底男女之防,贾琏不可能与林黛玉同乘一船。 就跟去了西游不见大圣,等于白跑一趟一样,到了红楼,怎么能不见一见林妹妹? 只是,现在的林妹妹似乎真的太幼了。 林如海死的时候,林黛玉也就十岁,十一岁的样子吧? 一个小学生…… 当然,即使如此,裴远也打算见一见林妹妹。 普通的历史世界也就罢了,但这是一个存在武学,道法的超凡世界,甚至请神咒下,能够请动神灵天降。 虽然,在裴远看来,那不是真正的神灵,只是虚空中一股极为玄妙的‘气机’。 在这种情况下,怎能忘了林妹妹的另一个身份。 绛珠仙草! “这方天地真有仙界,神人仙佛下凡?” 裴远暗自揣测,但事实与否,终究还是得见过林黛玉一面,或许才能有所发现。 只是他一个山野道士的身份,很难用正常途径见到林黛玉。 “别了吧,我可不想学某位姓萧的,半夜三更偷偷溜进小女孩闺房,太丢份了。” 东拉西扯闲谈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贾琏也有些疲乏,打了个哈欠,歉然道:“贾某甚少见到青云子道长这等奇人,一时忘形,说了这么久,道长也累了吧,我已经安排好了客房,昭儿,你送道长去休息。” 裴远起身笑道:“如此就多谢贾公子了。” 贾琏回了一礼,想了想又说道:“道长,到了晌午时,我们的船会途径南山县,届时船会靠岸休整,去城中采买一些货品物资,不如我做东,请道长去城中酒楼用饭。” 裴远点了点头,笑着答应下来。 “既如此,道长且先休息,等船只到了,我再派人来喊你!” 贾琏的安排上心,裴远被安排住在第二层略为靠后一间房内,虽然不算宽敞,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屋内燃着就熏香,缭绕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儿。 盼儿将裴远送到房中,退出去,拉上房门前又说了一句:“道长若有吩咐,只管叫一声就是。” 第三十九章 一品之上,人神之间 “法坛庄严吉地开,四象星宿护法来,催开云端金銮驾,诸真秉旨临坛来……。” 房间内裴远盘溪坐于床上入定,心念之中,一段请神咒诀浮现出来。 从这些时日的遭遇来看,这方世界虽有道术,但道术在面对武道高手时表现相当拉胯。 真正的生死搏杀之中,谁会给敌人掐诀持咒的时间? 是以裴远虽从青云子老道那里搞到了几门咒诀,却并未放在心上,直到今日遇到了贾琏等人。 想到了林黛玉可能的身份。 绛珠仙草下凡。 他这才重新捡起请神咒,细细研究起来。 不过现实情况自不允许他摆下法坛,房间不算宽敞,也不能踏斗布罡,因此裴远神意流转,在意念中假想出一座法坛,默默诵咒。 到了这一步,就该观想要奉请的神明。 可裴远总觉得这方天地的‘神灵’太过怪异,给了他很不好的感觉,是以漏过这步骤,只是在心念中翻来覆去吟诵咒诀。 呼! 忽然之间,屋中烛火无风自动,火光一下子被压缩到了黄豆大小,隐隐透着一丝惨碧色,仿佛荒冢孤坟之上的磷火。 室内温度蓦地下降,四面八方涌动着阴冷的气息。 恍兮惚兮,裴远隐隐约约之间似乎瞧见在他头顶虚空,好似裂开了一线缝隙,丝丝缕缕的气机降临下来。 那气机一与这片天地交汇,立即化生成了一尊头戴冠旒,双手在胸前捧笏,青面獠牙的凶恶鬼神,其面目形象像极了庙宇中的…… 阎罗王! 阎罗王双目漆黑,幽深若海,木然的盯着裴远,青面上似乎起了一层黑雾。 随着阎罗王一步一步朝着裴远接近,其面上缭绕的黑雾不断变化,渐渐朝着‘王永年’的容貌接近。 就在阎罗王即将走入裴远躯壳内的时候,他神意一动,泥丸宫内,毫光大方,璀璨的晶芒化成一座浩瀚壮大的神宫,乍一浮现就将阎罗王震成粉碎。 气机消散,不知所踪。 屋中阴冷一扫而空,烛火腾升。 裴远依旧沉浸在刚才的幻象中,面露沉吟。 他并未观想神灵,神灵却不请自来,而且为什么会是阎罗王? 他唯一能想到的一个原因,就是自己那‘阎罗王’的名号。 或许,这方天地的所谓神灵,就是众生意念和虚空莫名之气结合的产物。 往深处去想,裴远联想到了白阳教。 如果说,随着他‘阎罗王’名头的传扬,知晓的人越来越多,汇聚的众生意念增加,使得请神难度降低,那么白阳教供奉的玉皇上帝以及号称玉皇上帝第九子的白阳教主呢? “白阳教的传法,或许就是为了给白阳教主凝聚众生意念,也可以说信仰,只要信仰的人足够多,只怕真的能念动而神降!” “他这是要立地成神,做人世间的玉皇啊!” “一品绝顶加上神降之力,不知道能否臻至一品之上?” 裴远隐约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 “一品绝顶,金刚不坏,虽然已经能纵横天下,但到底不止一位,可如果臻达一品之上,那就真能无敌于天下了!” 裴远轻轻叹息。 如果他不是从天外而来,即使知晓这神降或有隐患,也很难忍住不去尝试。 “你们追求你们的一品之上,我自凝我的玄胎,只要不来招惹我,大家互不相干!” 眼睛一闭,裴远心念沉入夹脊关开窍法的推演之中。 …… 嘭! 一道沉闷的撞击声惊醒了打坐的裴远,外间传来浪涛拍岸的轰鸣声以及水手的欢呼:“靠岸了!” 没过多久,走廊上响起走动声,很快到了裴远门外。 “吱呀!” 没等对方敲门,门已经打开,昭儿看到了裴远,说道:“道长,船已经到南山县了,二爷让我来请你。” “好!” 裴远点了点头,跟在昭儿身后,一路到了甲板上。 贾琏已经等候在此,身边站着两个身材壮实的长随。 见着裴远到来,贾琏脸色有些僵硬,挤出一把笑容道:“道长,休息得可还好?” 神意的影响已经过去,贾琏对裴远的亲近感自是烟消云散,他只在心中暗道自己是昏了头,怎么就跟一个山野道士推心置腹起来? 但到底是世家子弟,把脸面看得极重,答应要请裴远去酒楼也没改变。 裴远也没再影响他,笑道:“还要多谢公子的款待,贫道难得一场好梦。” 也没多聊,两人下了船去,在两大长随开道下,穿过人流熙攘,热闹非凡的码头。 另一艘船上几个丫鬟和嬷嬷也趁着停靠的间隙,来到了甲板上眺望县城,一个容貌俏丽的小丫鬟瞧见了正穿过码头的贾琏等人,惊讶道:“那不是琏二爷么?怎的身边多了一个道士?” 贾琏身边的丫鬟盼儿,翠儿,伞儿这时候正好来串门,盼儿道:“紫鹃姐姐可是不知,那道士乃是半道上船,直接飞上船来,可把我们给吓了一跳呢,还以为遇到了歹人,不过二爷倒是与他一见如故,交谈了许久……。” 紫鹃是林黛玉身边的大丫鬟,问道:“都谈了些什么?” 盼儿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那道士见识广,说了些奇闻异事,又讲了些神仙故事,可是有趣得很,非但琏二爷,连我们也听得入迷呢!” 紫鹃道:“那可正好,林姑娘这段时日气闷得很,有什么好故事,正好说予姑娘听,也好消愁解闷……。” 南山县仍属于长阳府境内,但因近靠运河,商贸往来发达,是以城中繁华程度在整个长阳府仅次于府城。 登岸不久,穿过嘈杂腥臊的渔市,贾琏捂着口鼻,眉头大皱。 直到又走出一条街,他才长舒了口气,说道:“这南山县我也是第一次来,若早知有这般腥臊地,还不如在船中用饭。” 裴远却瞧向不远处的一座建筑物,那是一座神庙,位置比周边屋舍都要高出丈寻,两条石子小路铺到了主殿,信众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香火缭绕,极为旺盛。 裴远道:“这是什么庙?” 贾琏闻言,十分诧异的看向了他,似乎没想到他竟这般孤陋寡闻,瞧了他一会儿,见他不似开玩笑,才说道:“道长身为方外之人,竟不知道这尸林怙主神庙?” “尸林怙主?” “尸林怙主乃是我大康守护神,据说本朝圣祖之所以决意起兵,就是因为得了尸林怙主神谕和护佑,进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才从白山黑水之间崛起,进而夺取中原。天下二十四府乃至一些繁荣的县城,皆有此神庙。” 贾琏道。 “是么?那可真要去看看了!” 裴远当即一马当先,循着石子儿小道朝着神庙行去,很快就抵达了主殿前。 贾琏乃是纨绔子弟,又性喜渔色,难免体虚气弱,跟在裴远身后只爬了这么点路就有些气喘。 殿内信众更多,一个个焚香祷告,虔诚朝着上首神像叩拜,或是默念,或是念念有词。 两旁还有僧侣唱经声,敲打木鱼声,显得十分喧嚣。 裴远站在殿外,目光微眯,打量着殿中心那座神像,只见这神通体玉质白色,好似没有血肉的人体骨架,两首四臂,右面两手高举人头骨棒,左面两手承托盛满鲜血的颅器,分别踏立在莲花日月轮垫上的海螺和贝壳上面,作舞姿状。 “朝廷,白阳教,有意思!” 裴远瞧着这神像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一声,正要离去,忽然神色一动,只见殿中那玉质白色的神像忽然“咔咔”动了起来,好似成了活物,四只手臂僵直的摇摇摆摆,活动着人头骨棒和颅器。 殿中信徒和那些僧侣一刹那间都骇得呆住了,眼睛像是见了鬼一般,正不知是该跪拜还是落荒而逃的时候,尸林怙主那惨白的眼球似乎转了转,嘴唇也蠕动起来,发出洪亮威严的声音,回荡整个大殿。 “玉皇降世,万民翻身!” “红阳劫尽,白阳当兴!” 第四十章 九天玄女下凡尘 “皇天下凡,普渡众生!” “灭康覆獠,岁在今朝!” 石质神像突然发声,其声若惊雷霹雳,带着摄人心魄的威严力量,震得整个大殿隐隐发颤,诸多僧侣,信众骇然欲绝,双耳嗡嗡作响,近乎失聪。 更让人心惊胆战的是,殿上那尸林怙主似乎要从石像化为真身,由神话走入现实,真正降临到人间。 惨白眼球转动之间,四条犹如森森白骨的手臂摆动,人头骨棒与颅器高高扬起。 就在殿内一众人等惊惧的目光中,“咔嚓”一声脆响,响彻全场,紧接着尸林怙主神像上裂开一道道细纹。 细碎的声响不绝,神像上裂纹越来越多,眨眼间就处处龟裂,好似蛛网密布。 “嘭”的一声爆鸣,好似石像无法承载尸林怙主真身,猛然炸裂开来,霎时爆散为成百上千颗散碎石砾,疾风骤雨般泼洒向了四面八方。 那一粒粒石子儿虽小,可来势之迅急,力道之强劲,已经不逊色于一般的弹弓,漫天遍地的攒射出去,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殿中惨嚎哭喊声几乎同时响起,连成一片,石子儿打在身上还算好,有着衣衫阻隔,也就是痛上一痛,可激打在脸面,头颅立时开出一个个血洞,头破血流。 殿外贾琏呆呆傻傻的站着,犹然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一蓬石砾朝他飞射过来。 一只手掌蓦地在他肩膀上一探,紧跟着贾琏只觉天旋地转,周遭景物飞快移动成一片模糊的光影。 待得晕晕乎乎的回过神来,又已经站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贾琏惊魂未定,脸上带着惊悸之色,看见身边立着的裴远,也知是对方出手援救,张口结舌道:“道长……刚才,刚才神殿内究竟……。” 裴远摆了摆手,打断道:“不必多说,走!” “对对对!是要赶紧回到船上去!”贾琏定了定神,连声应道。 发生了这样的事,自然不可能再去什么酒楼。 他虽然是个纨绔子,却已经是贾府一众男丁中最为出挑的人物,平日帮着料理家务,也有一些见识。 神庙内僧侣信众死伤还算小事,让人震恐的是尸林怙主像突然显灵,口吐谶语,预言大康覆灭。 不管是真神示警,还是幕后有人装神弄鬼,都必然惊动当地官府。 恐怕要不了多久,南山县衙就会派人过来查看了。 贾琏可不想被卷入这样的漩涡中。 裴远回首望向神庙方向,只见两条灰白的身影在一众惊慌失措的人群中飞快窜出,随着惶惶不安的人们汇入大街之上。 贾琏也忍不住投去目光,心脏依旧嘭嘭乱跳,叫道:“道长,我们快走吧……道长?” 叫了两声,见无回应,贾琏转头一看,身边早没了那‘青云子’的影子。 此时随着神庙内受伤的民众跑出,惨呼哭叫四起,街道上也渐渐乱了起来。 贾琏心中急迫,又不敢一个人返回,好在只多等了片刻,两名长随就找了上来,护着他匆匆往码头赶去。 运河码头上。 荣国府的一艘船上。 萦绕着淡淡花香的雅阁内,丫鬟们围在一个身形瘦弱,模样秀美,娇娇怯怯的小姑娘面前嬉闹谈笑。 这姑娘瞧来既文静又秀气,一只小手儿支着脸颊,眨着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正听着盼儿绘声绘色讲着从那‘青云子’处听来的故事。 小姑娘自是林黛玉,她对那所谓天柱奇侠传兴致缺缺,听了几段就有些乏了,又让盼儿换个故事讲。 盼儿只好讲起那书生和女鬼的故事。 这故事有女鬼,有妖魔,但毕竟只是口述,没有具体画面,是以雅阁内众女都未觉害怕,反而随着跌宕起伏的故事,一个个入了迷。 就连林黛玉也是听得入神,等到盼儿讲到故事里那首小诗时,更是让盼儿暂停,唤紫鹃取来笔墨纸砚,将小诗一句句抄录下来。 然后就蹙着眉头评价道:“这首七绝仄起入韵,有着多处出律,而且其中多有杂糅前人诗句,大抵是胡乱凑成。写这诗的人若是去应考,怕是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盼儿就笑道:“姑娘你这可就难为人了,我们这些丫鬟哪懂得诗句好坏?只是相比起那些看不懂的诗,这首诗却是一听就让人伤怀。” 林黛玉轻轻点头:“那也不错。” 正欲让盼儿继续讲下去,整艘船却在此时轻轻抖颤了几下。 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大撞击,这艘船好似遭遇到了大河下汹涌暗流袭击,猛地朝上弹了一弹,剧烈摇晃起来。 林黛玉虽然聪明灵慧,到底是个十岁的小姑娘,又向来身子不好,吃这一吓,脸色当即就有点发白。 若非紫鹃及时上前扶住她,她恐怕已经从座椅上栽倒下去。 “发生了什么事?”林黛玉问道。 “怎么这么大的响动?我们的船泊在码头,莫非是被其它船给撞上了?”紫鹃也是又惊又恼。 忽然外间传来接连不断的惊叫声,汇聚成一片片,越来越响,似乎不单单是船上水手的惊呼,码头上的苦力,船工也是纷纷叫嚷起来。 林黛玉等人诧异之中,也是走出雅阁,到了外间探望,瞬间目瞪口呆。 只见大河之内长流奔腾,滔浪翻卷,一道道浪花扑腾向天,如龙如蛟。 晶莹遍洒的水花内,却隐隐约约有着一道优美的女子身影渐渐化出。 只是眨眼工夫,那影子就由虚转实,却是一个着一袭纯白宫裙,肌肤雪莹生光,瞧来不过二八芳华的绝色少女。 见着这神异一幕,泊船上的水手,船客,码头上的工人都好似被一只无形大手扼住了喉咙,瞬间安静了下来,也不知谁开了个头,纷纷跪倒在地,俯首叩拜。 水中少女双眸空灵,其中似乎蕴藏着日月星辰,目光落在了林黛玉身上。 水浪朝着林黛玉所在船只倾泻过去,也将少女身形带动,她就踏着惊涛碧浪,每一步迈出,足下水流都是一朵朵莲花绽开。 呼吸间就抵达近前,水浪向上攀升,也将少女身形缓缓抬起,直到与林黛玉目光平齐。 林黛玉已经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双手紧紧捏着一方锦帕,抿着没有多少血色的嘴唇,迎向对方的目光。 只听那少女道:“我本九天玄女下凡尘,你与我有着仙缘,今特来渡你成仙!来!来!来!” 也未等林黛玉回话,少女玉手一抬,漫天水花激溅,顷刻间就将林黛玉卷入其中,随之一朵朵莲花绽放,托着少女飘向了对岸。 直到少女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船上才终于有人反应过来,紫鹃满脸惊慌,急得泪珠儿断了线般流下,大叫道:“林姑娘!” 同时,其他船上以及码头上也是如同炸沸的油锅,人群中‘九天玄女’之呼声不绝,人们纷纷叩拜,祈求保佑。 …… 第四十一章 莲心圣女 凉风习习。 裴远不疾不徐的吊在那两名灰衣人身后。 对方快一点,他就快一点,对方放缓速度,他也慢下一些,双方始终保持着百余丈的距离。 从这两人在尸林怙主神庙做下的事,毫无疑问是白阳教中人。 这二人一路奔行,七拐八绕的出了南山城,奔往郊外,不时也交谈上几句。 虽然相隔百多丈,两人也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裴远耳力超人,依然听得了不少话。 这两人互称对方为‘韩兄’,‘刘兄’,再结合二人的体貌特征以及言谈间透露的一些隐秘,裴远大概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当初青云子为了带走‘王永年’,可是提了一嘴白阳教中的大人物们,等到裴远擒下青云子后,自然免不得逼问一番这些人的武功样貌。 ‘长鸣都尉’刘知时! ‘黄耳君’韩卢! 白阳教十二星象中的鸡与犬。 这二人的武功较诸火蚕娘,狄相武还要高明几分,距离开脉也就临门一脚,出城之后,迅速提升了速度,选定一个方向便奔行了二十几里。 直到抵达一座云雾环绕的山谷外,方才左顾右盼,停下身形,依然是面不红气不喘。 裴远隐在百丈开外阴影角落里,身形气息好似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 或许是觉得周围没了人,刘知时,韩卢二人没了顾忌,互相对视一眼,畅快的哈哈大笑起来。 ‘黄耳’乃犬的别称,并非是说韩卢耳朵很黄,事实上他是个看起来仪表堂堂,颇具几分儒雅的中年人,指了指刘知时,调笑道:“刘兄,不想你模仿那劳什子神如此相像,若非韩某也是知情人,怕也得被你唬住了。” 刘知时摆了摆手:“一点幻法,雕虫小技而已。” “刘兄太过谦虚了,我看以后推翻了獠人朝廷,他们也别拜什么尸林怙主了,直接拜你得了。” 刘知时忙道:“就算要拜,也该拜圣教主,拜冥主和阳尊,拜圣女殿下……刘某算得了什么,韩兄可不要开这种玩笑。” 韩卢也知一时口快,打个哈哈道:“韩某失言了,勿怪勿怪!” 话锋一转,又道:“近来我圣教动作频频,不说那些普通教众,就连我等也被派出来,于中土各地营造声势,莫非圣教主已经决意举大事?” 刘知时微微沉吟,摇头道:“这种事情自有圣教主决断,我等就不要过问了。” “是这个理!”韩卢呼出一口气,目光看向远处,说道:“不知圣女那边事情办成没有?” 刘知时笑道:“只是掳走一个黄毛丫头而已,对圣女来说不过举手之劳,那所谓的荣国府早已没落,连表面光鲜都维持不住,又能有什么高手?” “不错,我已经到了!” 一把轻柔空灵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刘知时,韩卢皆是身体一僵,紧接着就发现面前雾气之中,蓦地多了两个人,相距他们不过丈寻。 两人心头惊骇,圣女能够无声无息出现在他们近前,不足为奇,可圣女身边还带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他们依旧无能发现,这就太可怖了。 “以圣女不到二十岁的年纪,武功居然到了此等境界,教中皆传圣女乃是玄女下凡,未必无因啊!” 刘知时,韩卢二人既是悚然,又是叹服,连忙上前见礼:“拜见莲心圣女!” 旋即,又看向了莲心身边不知所措,脸色煞白的林黛玉,说道:“这就是林如海的女儿?那林如海只这一个女儿,有她在手,不怕林如海不就范。” “你们想对我父亲做什么?” 林黛玉揪着衣角,心跳很快,小声问道。 她被一道水浪卷入河中,还以为自己会被淹死,心中害怕到了极点。 结果却发现身周虚虚幻幻,那些水根本沾不了她身,被那自称九天玄女的少女带着一路飞腾,江河大地,山岳峻岭尽在脚下,乃是她平生未有的惊心动魄之旅。 莲心捏了捏林黛玉滑嫩的小脸,柔声道:“放心,我是来渡你成仙的,等若是你师父,又怎会伤害你爹呢?” 转而对刘知时,韩卢二人道:“你们守在山谷外,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一语落下,便带着林黛玉走入浓雾之中。 “这就是林妹妹啊……。” 裴远心中叹息,林妹妹还真的就只是个妹妹。 他实在没想到,一时兴起跟踪白阳教二人,居然就遇上了林黛玉以及原主‘王永年’朝思暮想的圣女莲心。 白阳教圣女劫走林黛玉做什么? 要挟林如海? 以这莲心圣女的武功手段,需要多此一举么? 一时想不出来,裴远懒得去想,稍等了片刻,身形已是飘然而起,如一羽被清风拂起的鸿毛,飘飘然随着流泻的雾气而动,无声无息到了刘知时,韩卢二人身后。 莲心能够做到的事情,他一样能够办到。 屈指弹动,几乎是同时到了刘知时,韩卢二人后脑勺,两人丝毫反应都来不及,已被指头击中,刹那间脑子一片空白,念头全无。 仿佛连脑浆都被震飞出去,随即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裴远微微一笑,足下无声的走入浓雾中,朝着山谷深处行去。 才往里走了三十来丈,他神色微动,一只手臂好似长蛇一般急速扭动起来,“咔嚓”一声,臂膀处关节脱落,这只手臂不可思议的倒转到了背后,五指倏地捏紧,标枪般的一拳狠狠刺了出去。 噗! 浓雾中正有一道白光飞泄而下,扎向裴远脖颈部位,却被这一记刺枪般的拳头狠狠击中,立时崩碎开来。 紧接着又是一声脆响,手臂复位,裴远看向正前方,浓雾中隐约现出一个绝色少女的身影,清脆悦耳的嬉笑声传来,莲心仿佛九天神女般缓缓飘来。 雾气向着四方散开,露出一张既妩媚又纯真的脸蛋儿,肤色雪白晶莹,无有半点瑕疵,一双眸子更如同是将天上星月放入瞳中为点缀,闪烁着令人迷醉的光泽。 哧! 一声细微的脆响,裴远以手作刀,疾电般刺入了莲心的胸膛。 莲心秀发扬起,瀑布般朝着身后倾泻,面上犹然带着甜甜的笑容,微微歪了歪头,侧颜却依旧完美无瑕,柔声道:“怎么看出来的?” 裴远神情不变,手刀之上劲气勃发,宛如化成了一口无形气刃,凌厉的气劲蛛网般爆发开来,莲心一刹那间就好似镜中花,水中月,身体周围荡漾起一圈圈波纹,飞速崩解开来。 “你又是怎么发现我的?” 随后才是裴远淡淡的声音响起。 …… 第四十二章 交手 “道长还真是心狠手辣呢,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哎!” 一道柔美悦耳,婉转缥缈的叹息蓦地响起,其中似有着无限幽怨情愫暗生,仿佛一位痴情少女柔声控诉着无情郎,切切细语,无孔不入的钻入裴远脑内。 霎时间天地变化,眼前金光大绽,空山幽谷转眼化作仙宫神境,美妙动听的仙乐响起,带着让人心驰神醉的魔力,不知不觉沉迷其中。 雾气氤氲之中,一位位美丽女仙飘然而出,载歌载舞。 中央处一朵莲花缓缓绽开,显出一位白色宫裙的少女,其容姿之秀美,身段之曼妙都远在那些女仙之上,眨着一双脉脉含情的水润眼眸,期许的盯着裴远。 这样的一幕,纵然是铁石心肠之人也会被打动。 “白阳教的幻术,确是有着过人之处。” 裴远依旧是容色平淡,轻轻赞叹一声,神意流转,弥漫身周。 嗡嗡! 眼前的仙宫神境受到他神意的冲击,立时颤抖不休,楼台坍塌,女仙烟消云散,莲台上的宫裙少女俏丽脸庞瞬息化为狰狞可怖的枯骨,乌黑如瀑的长发根根枯黄。 足下莲台生出蛆虫,一片片花瓣上长出无数扭曲人脸,嘴中是尖锐的獠牙,张开血盆大口的同时,舌头延伸为长长的触手,朝着裴远捆绑过去。 裴远一声轻哼,翻掌拍下,劲气与神意交融的一掌犹如天雷轰击,顷刻间炸开一串雷光电火,将一切妖邪鬼魅化成灰灰。 “咦!” 雾气之中,传出莲心微微讶异的声音:“好一个道士,如你这般的本领,不该是无名之辈,报上名来!” 裴远没有说话,只因莲心的声音虽来自前方,一只欺霜赛雪,找不到半点瑕疵的美丽玉手却是从他背后探了过来。 五指开合恰似一朵莲花,其中有着诡异莫名的气劲引而不发,鬼魅般印向了裴远背心。 裴远头也不回,背后却像是长了一双眼睛,袍袖反手荡出,匹练般飞袭而去,与莲心五指狠狠撞击在了一起。 袖影翻飞之中,劲气碰撞声响犹如炸开了一串鞭炮,看似柔弱无骨的一只手与软绵绵的长袖互攻,爆发出的力量却形同海浪袭卷,直将周遭雾气荡开。 雾气散开后,裴远就瞧见一袭如雪宫裙的莲心身法飘忽,乘风直上,于半空中掉转娇躯,忽然飘向了山谷深处。 谷中有着一座清净的小竹楼,林黛玉惊慌失措的立在楼前,还算寒冷的天气里,她一张小脸上却是溢出了冷汗,本就柔弱的身子骨摇摇欲坠,像是随时都可能昏倒。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遇到这种险恶情况,又能有什么法子? 莲心如一朵从天降下的白云,轻若无物的落在林黛玉身边,一只纤细葱白玉指柔柔点在后者眉心,像是逗弄自己的小孩儿,神态极为亲昵。 林黛玉揉着衣角,鼓起勇气道:“姐姐,你不要害我爹爹好不好?他已经生了重病……。” 莲心柔声道:“你是我认下的徒儿,我怎会害你家人呢?” 说话之间,眸子却是盯向了从容走来的裴远,俏脸上绽放一个甜腻的笑容,温和道:“跪下!” 裴远走到莲心十丈外站定,左顾右盼了一下,指着自己道:“如果我没听错,你似乎是在跟我说话?” 莲心眸光闪动,轻笑道:“这里除了你之外,还有他人吗?” 裴远目光瞧着林黛玉,说道:“大概还有个小丫头。” “是啊是啊!”莲心点着头,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如你所见,这丫头的性命现在就在我一指之间,你若不照我的话办,她可就没命了。” 裴远哑然失笑:“你拿一个我不认识的丫头来威胁我?是不是有些滑稽?” 莲心正色道:“这可是一个人的性命,你居然觉得滑稽?你这道士还有没有人性?” 裴远:“……。” “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也是方外之人,就当行善积德了,何况我只是让你跪下,又不是要你的命?这么简单就能救下这么可人的丫头,这种好买卖上哪里去找?” 莲心一本正经道。 裴远反问道:“你为何非要让我下跪?” 莲心轻叹了口气,俏脸上浮现出幽怨之色,一只手捋着鬓边垂落的一缕黑发,一边说道:“这还不是要怨你?我自武学幻法有成以来,这些年向来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未逢抗手。可今日偏偏就撞见了你这不请自来的粗鲁道士,令我几次出手都是徒劳无功,换成是你,你气不气?” 裴远道:“我倒是不气。” 莲心白了他一眼,幽幽道:“你当然不气了,吃亏的又不是你,但我可是生气得很,我一生气,总需要把这口恶气出了!所以这小丫头今天若是死了,全都是你的罪孽。” 以裴远的心性,闻言都不由脸色一僵:“你想杀我,没杀成,然后为了出气,杀了这小丫头,反倒成了我的罪过?恕我直言,不是很懂其中的道理。” 莲心娇叹一声:“你居然跟一个女人讲道理?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所以,跪还是不跪?” 裴远瞧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笑:“可是我不信你会杀她。” 莲心“哦”了一声,纤纤玉指下移,捏了捏害怕得浑身僵硬的林黛玉脸颊,柔声道:“为什么?因为她是我刚认下的便宜徒儿?” 裴远脸上笑容消去,复归于平淡,说道:“如你我这般的人,真会在意所谓钱财么?旁人或许觉得你掳走这丫头,是为了胁迫林如海做些什么?可真的是这样么?” 他目光转而落向林黛玉,眸光灿然生辉,似乎拥有着窥破一切的力量,悠悠说道:“这丫头体内藏着的是什么?你就是为了这个吧。贫道孤陋寡闻,姑娘能否为我解惑?” 莲心面上笑容一滞,以前所未有的凝重眼神看向裴远,与他那双闪动着秘不可测光泽的眼眸对视,说道:“你居然也能看到?这是什么功法?难道你也是……。” 裴远道:“所以你是自己走,还是我送你走?” 莲心定定瞧了裴远片刻,忽然又笑了起来:“别说得好像你真能胜过我似的,而且我有听音辨心之法,你能到这里来,或许是跟踪那两个废物的巧合,但这小丫头,你却必定是认识的。” 说到这儿的时候,莲心身边的林黛玉忙摇着小脑袋,她怎么可能认识这道士。 裴远也叹了口气,袍袖垂落,与莲心目光对视,两人之间的空气里刹那间气流涌动,好似有着一层层无形力场翻卷。 莲心足尖一踏,五指极尽变化,身形犹如鸟翔长空,鱼潜江河,就那般自然而然,毫无丝毫斧凿痕迹的跨越十丈空间,抵达了裴远近前。 柔美纤长五指没有带动丝毫烟火气息,宛如郊外踏青的少女,轻轻采摘着花朵,慢悠悠拂向了裴远,姿势飘忽无定,变化莫测,似乎将裴远面门,脏腑,胸腹……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笼罩在攻势范围内。 裴远同样是一拳挥出。 平平无奇的一拳,毫无花假的击打在了空气中,震荡的气流没有朝外扩散,反而如同百川归海,尽数汇入他这一拳之内,轰然迎向了莲心五指。 劲气交击,一个呼吸间,拳头与指掌似乎没有任何接触,又像是交锋了上百次,偏偏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 而他们交手的空间内,气劲却是越汇聚越庞大,直至压抑到了极点,“嘭”然一声爆响,无形气流以两人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出去。 漫天沙尘狂卷,竹叶飞舞半空。 站在竹楼边的林黛玉早在两人交手时,就躲到了屋内,仍然感觉到一股强劲的大气涌来,她‘啊呀’一声娇呼,直接被掀得倒地。 无数落叶飞卷之中,一道白影斜刺里飞出,朝天一跃,就再次融入雾气之中,只留下一道轻哼:“臭男人,臭道士!我不会放过你的!” 第四十三章 一僧一道,茫茫渺渺 败犬的哀鸣,裴远向来不会放在心上。 又在竹楼外站了一会儿,神意流动,默默感应着周遭,确定莲心已经离开之后,这才迈步跨入竹楼内。 竹舍内林黛玉小脸煞白,晕晕乎乎的站起,只觉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裴远一探手按在她肩头,一股沛然雄浑的真力化作一道道暖流渡入她体内。 同时神意弥散开来,安定着小姑娘惊悸惶恐的心绪。 只是当他神意触及到林黛玉念头时,忽然泥丸宫内心灯一颤,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裴远心中一动,神意继续延伸出去,仿佛丝丝缕缕的轻风,聚散无形,轻而易举涌入了小姑娘识海深处。 诸多杂乱的念头里,一缕清光徐徐绽放,带着一种神秘玄妙的气息,更有一股鲜活的灵性。 在裴远神意感应之中,那一缕清光变化无常,忽而化作一株殷红如滴血的小草,忽而化成一位衣袂飘飞,秀色无双,不沾丝毫人间烟火气的神女,再一眨眼又散成一缕虚无缥缈的气机,游弋不定…… “这就是莲心看上的东西?” 掳走林黛玉胁迫林如海,他是不怎么相信的。 林如海有什么值得看重的? 他身为巡盐御史,虽然权重,却不代表位高,而且他的一切权力都来源于皇帝信任,随时可以更换。 除了权力,也就只剩下钱了! 可修为到了莲心那等境界,再往上一步就是一品高手,天下绝顶,能将名字载入史册之中,区区金银财货哪里需要她劳心劳力? 心灯的异动,也表明了小姑娘识海深处这道清光的不凡。 具有灵性,可以被吸收! 裴远摇了摇头,神意收摄,还是没有吸收这道清光。 毕竟傻子都知道这道清光与林黛玉息息相关,冒然吸收掉,还不知这姑娘是死是活。 小姑娘感觉晕眩消散,眼中渐渐有了神采,看了看外间,又瞧了瞧身边的裴远,见礼道:“道长,那个姐姐被你打跑了么?” 裴远道:“算是吧。” 小姑娘明显松了口气,连忙道谢,又做下介绍,道明被莲心掳走的情形,随即怯生生道:“道长,能不能劳你送我回到船上去?” 裴远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小丫头,你今年多大了?” 林黛玉怔一怔,不解其意,又暗暗有些羞恼,女子的年龄除了长辈问询之外,外人询问都可算无礼,只是这道人毕竟救了她,又是方外之人,因此她略一思索,还是答道:“前几个月,我刚过了十岁。” “十岁啊!” 裴远就叹息一声,目露怜悯的盯着她:“这么算来,怕也只有七八年可活了吧!” 林黛玉听闻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性子里就有些倔强,只是今日之遭遇实在离奇,才让她担惊受怕,此刻忽然将畏惧心思抛开,双眸瞪着裴远:“道长,你为何咒我?” “你自己看吧!” 裴远笑了笑,缓缓一指点向她的眉心。 又来? 林黛玉还以为这道士被她顶撞,跟那‘九天玄女’一般,又要威胁她的性命,心中哀叹一声,身体却是动弹不得。 瞬息间那一指落在她眉心,一股温润柔和的触感升起。 对方指间蓦地荡漾起一道道涟漪,一圈圈在小姑娘眼前散开,小姑娘目光情不自禁被那一圈圈涟漪吸引,眼眸霎时化为一片茫然。 仿佛全部心神都被摄入了其中,无法自拔。 眼前光影模糊,好似重合了无数道幻影,不断变化,让人眼花缭乱。 哗啦!哗啦啦! 耳边突然传来水浪激溅的声响,惊醒了林黛玉,她再次睁开眼睛,身边依旧围聚着一群嬉闹调笑的丫鬟。 她的心腹丫鬟紫鹃也陪侍在她身边。 小姑娘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终于确定自己又回到了船上,一时之间心神恍惚。 自己被那道士送回来了?还是原本就只是一场幻梦? 她正欲往下深思,却发现周围景象变化极快,丫鬟嬷嬷犹如走马观灯,一个个在船上来来往往,进进出出。 就连那船只也似乎快的不可思议,上一刻还在长阳府,下一刻已经穿府过县,直接到了扬州府。 对她来说只是一忽儿的光景,可于旁人而言,似乎已经过了许多天。 很快回到了林府,见到了父亲林如海。 林如海病情愈发严重,各方名医都是束手无策,林黛玉照料了林如海几个月,最终林如海还是去了。 她在房中一个人默默流泪。 不久随着贾琏一起扶灵回苏州。 不等她继续伤心,眼前光影再变,小姑娘发现自己等人又回到了荣国府,宫中传来喜讯,贾元春获封贤德妃,皇帝特许回家省亲。 整个贾家喜气洋洋,开始营造省亲别墅。 接下来光影变化更快更急,且全都是一些杂乱无序的片段,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一册缺页严重的话本小说,让人摸不着头脑……直到她瞧见宝玉和宝钗成婚,一病不起,两人大婚当晚,她焚烧尽了书稿,流干了眼泪,就如一朵枯萎的花儿,无声无息的死去了。 林黛玉彻底呆住了。 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悲伤,她不知道自己明明已经‘死’了,为何还能悲伤,只是泪珠儿如同一颗颗串成一串的珍珠,从眼角一滴滴滑落下去。 直到耳边传来一把清朗的声音:“擦擦眼泪吧!” 林黛玉陡地惊醒过来,眼睛大睁,发现自己还呆在竹楼里,耳边是山谷内呼啸的风声。 那道士撕下一段衣角递给她。 小姑娘嫌弃的没有去接,睁着泪眼婆娑的眸子,紧紧盯着裴远,轻咬嘴唇道:“道长,那就是我的命吗?颦儿,颦儿的一生这般凄苦吗?为什么?” 她说到这里,又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泪珠大颗大颗的涌动。 其实裴远对于红楼所知有限,更不清楚那一众人的长相,营造出的幻象不过是以自身神意牵引林黛玉本身的记忆,以其记忆为主,将他知晓的部分事件演化出来。 这就够了。 裴远道:“你虽然年纪还小,但聪慧过人,你觉得那是真是假?” 小姑娘没有说话。 裴远又道:“其实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未来,应该怎么做?” 林黛玉仰起头来,恳求道:“道长,你是神仙吗?能不能救一救我爹爹?” 裴远道:“我不是神仙,你爹也与我非亲非故,我为何要救他?” 小姑娘道:“那你为何帮我?” 裴远道:“你身上有一件东西是我需要的,只是我不知取走之后,会不会害了你,所以暂且留下。但或许有个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走吧,你若见到那个人,能够请动她帮忙的话,救你爹也未必不能做到……。” “要去见她吗?” “嗯!”林黛玉坚定的点了点头。 就在裴远,林黛玉二人动身离开山谷的时候,大康京城之中,一个浑身破破烂烂,臭气熏天,癞头赤脚的和尚正被几条野犬追得四处躲避,神情慌慌张张,一个不慎,脚下踩在一坨狗屎上,立即滑了个趔趄,被一只野犬追上,在他臀部狠狠咬上一口。 癞头和尚痛得嗷嗷大叫,鼻涕眼泪一起流下,摸着流血的臀部痛哭起来。 边哭边逃。 只是跑了片刻之后,忽然脸色一变,一双污浊的眼中闪过骇人的光芒,一脚猛地踹出,将一头追上来的野犬踢飞数丈,撞在墙上四分五裂开来。 癞头和尚五指掐诀,繁复的指诀快速变化起来,脸色愈发阴沉。 “究竟是哪路神圣,竟敢坏了老和尚的谋划?” 于此同时,千里之外一座云雾环绕的大山深处,一个须发斑白的老道士面无表情,自破败不堪的山道上一瘸一拐的走了下来…… 第四十四章 怀安寺 京城。 乾元宫。 殿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整个粘杆处只有三人获封一等侍卫。 德隆,福祥以及粘杆长纳兰彬彬。 现在德隆死了,还是被一个前夏余孽以那般践踏朝廷尊严的方式杀死,消息早在三日前就传回来了。 纳兰彬彬,福祥二人收到消息的一刻,先是难以置信,继而是又惊又怒,急着入宫面见皇帝。 他们是皇帝忠犬,深受信赖,平日里见皇帝也不算难,可这次却被足足晾了两天才得到召见。 纳兰彬彬,福祥两人都清楚皇帝这是发怒了。 因此一入乾元宫,也不开口辩解,直接跪倒在地,两颗光亮的脑门磕得砰砰作响。 没得到元定帝回应,二人也不敢起身,甚至头都不敢抬,只以眼角余光瞥见上首一片明黄色的衣角。 殿中气氛沉默而压抑,只有书册缓缓翻动的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听见元定帝停下看书,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声音里透着疲倦问道:“小顺子,什么时辰了?” “爷,已经过了亥时三刻了!”一把尖细的嗓音回道。 “乏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元定帝叹着气道:“这人啊,一旦老了,终究是精力不济,大不如前,纵是帝王享受人间富贵,也是难逃生老病死!你们都称我为‘万岁’,可这世上岂有长生不老,千年万载之人?” “纳兰彬彬,福祥,抬起头来!” 听得元定帝喊话,纳兰彬彬,福祥皆是心头一松,知道这关总算是过了。 稍稍抬了抬眼睛,瞧见上首宝座上半依着个中年人,中等身材,目光却未落到两人身上,而是皱着眉头捋着散开辫子上的几根白发。 元定帝手指牵扯着那几根白发,似乎想直接拔下来,到底没有动手,自顾自道:“朕自十二岁登基,这四十五年来夙兴夜寐,不敢有一日之懈怠,唯恐有哪一日松懈了,一觉醒来,就败坏了祖宗传下来的这片基业……” 纳兰彬彬俯首道:“圣上英明神武,执宰天下,也正是在圣上治理下,方有如今这大康盛世,宇内顺服。” 元定帝目光移转,盯着纳兰彬彬,忽然笑道:“宇内顺服?未必如此吧。” “纵有癣疥之疾,亦是翻手可灭之。”纳兰彬彬以头触地,即使是当世顶尖高手,武学修为深厚,也抑制不住心神动荡。 “爱卿的话,朕自是信的。” 元定帝“呵呵”轻笑两声,说道:“朕今年已是五十八岁,过得一两年就六十了,古往今来能活到六十而死之人并不算多,帝王更是难得。” “所以,朕不想到了六十岁,耳边还总能听见一些刺耳扰人的杂响,爱卿能明白吗?” “圣上,奴才明白了!”纳兰彬彬沉声道:“粘杆处必为圣上扫除一切苍蝇蝉虫,绝不许此等虫豸搅扰圣上清静。” 元定帝不置可否,随意的摆了摆手:“那就尽快去办吧!” “奴才告退!” 纳兰彬彬,福祥二人又等了一会儿,没再听见元定帝说话,这才躬身退去。 只是还没等两人退出殿外,元定帝似想起了什么,又道:“慢!小顺子,这次你也去一趟吧!” “奴才遵命!” 元定帝身边那不起眼的小太监细声细气道。 纳兰彬彬,福祥两人都是诧异看去,就见那小太监至多也就二十岁,眉目清秀可怜,肌肤吹弹可破,倒是生着一副好相貌,唯一不足的就是面色太过苍白,仿佛敷了一层又一层的粉。 白得晃人眼球。 其双眼处却是泛着酡红。 一眼看去,像极了戏台上的伶人! 这小太监踱着小碎步,脚下却是无声无息,仿佛飘一样到了纳兰彬彬,福祥二人近前,眨着一双桃花眼,笑眯眯道:“这趟行程,小顺子就有劳二位大人照顾了!” 不知怎的,与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一对,纳兰彬彬,福祥二人背后蓦地生出一股寒意。 …… 怀安寺位于安定府,石桥县郊外,距离县城也就十几里路程。 寺庙建于雨花山上。 山势不算高,风景却别有一番秀美,尤其是细雨纷纷下,山上一种特有的树木枝叶飘摇,朦胧烟雨中,宛如一朵朵花瓣绽开。 若此时再敲响寺中大钟,钟声荡漾于林木山野之间,就真的是诗意,禅意融为一体了。 正因如此,怀安寺还算知名,附近的才子书生,官宦子弟到了闲暇之时,往往喜欢三五成群,相约去爬雨花山,吟诗作对。 裴远带着林黛玉攀爬雨花山的时候,恰是烟笼山色,细雨如丝。 更在山腰处,几座石亭内看到了一群举办文会,较量诗词的所谓才子。 林黛玉此时已经换下了官宦小姐的打扮,穿着一身朴素青衣,面上罩着一层重纱。 一路上,裴远见这小姑娘身子骨实在太弱,便传了她一套易筋锻骨的法门。 非是新法,而是旧时代一座大派秘传。 之所以不传新法,法不轻传是其一。 其二则是裴远暂时还没搞懂小姑娘识海内那道清光为何物? 是否具有意识? 又或类似‘魔种’一类的玩意儿。 若真是这两类,他传了小姑娘新法,也等若流于他人。 小姑娘的聪慧毋庸置疑,法诀窍门,裴远不过是说了一次,她就能记个七七八八,两三次后就已是倒背如流。 就是根骨差了些,入门还是裴远以自身真气催化的结果。 这套易筋锻骨功法,其实还是内功为主,走的是旧时代气海积蓄真气的路子。 裴远也算明白为何这方世界武道昌盛,犹在旧时代之上,官宦子弟中偏偏还有那么多文弱之人了。 原因很简单,吃不了那种苦。 九品武道体系,入门的外练阶段近于外功,总不能真指望娇滴滴的林妹妹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然后力大无穷,倒拔垂杨柳吧? 林黛玉修行内功之后,真气滋生,反哺肉身,一时半会体魄还没明显改善,面色倒是红润了几分。 此时她站在山道上,听那群书生谈诗作赋,驻足片刻,却是撇了撇嘴。 这小姑娘心气高,自小受贾雨村授课。 贾雨村此人品性且不去提,才华倒是真材实料,否则也无法左右逢源。 林黛玉年纪虽小,才学已颇为不俗,胜过不少士子。 “怎么?你还想去加入其中不成?”裴远笑道。 “我却是没有那份兴致的,不过道长故事讲得好,故事中的小诗也算应景,倒是可以参与进去,许是还能博得头筹呢?” 重纱遮掩下,瞧不清林黛玉的面色,但语气里的笑意却是隐藏不住,一路行来,见裴远对她甚为照顾,骨子里喜欢挑刺的性子就暴露了些来。 第四十五章 又见 裴远呵呵轻笑,伸手摸了摸林黛玉的小脑袋,语重心长道:“好好练功,好好长大,工地就缺少你这样的人才。” 林黛玉挥动小手去拍裴远手掌,眉头蹙起,虽然没听懂对方什么意思,但本能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裴远顺势将手一缩,手掌在小姑娘肩头轻轻一探,一股柔和的气劲就将她裹挟入了其中。 呼啦! 小姑娘只觉得身体一轻,宛若被山风卷起的枝叶,霎时间腾飞起来,眼前景物快速流过,让人目不暇接。 待得一回神过来,已经站在一座寺庙门前。 微微抬首上瞧,‘怀安寺’三字跃入眼中。 林黛玉倒是没觉得惊讶。 她早知这道人乃是身怀奇术的高人,比起山谷中那一战,这点小场面算得了什么? “道长,你说的那个人就在这座庙里吗?” 小姑娘拉了拉裴远的道袍一角,显现出几分惴惴不安。 她不知道裴远说的那人是否容易亲近,自己又能否请动她,援救自己的父亲。 裴远点点头。 这怀安寺不算大,其中僧人也就三十来个,勉强练了些拳脚功夫。 裴远没去询问这些僧人,神意弥散出去,感应着寺庙内外。 瞬息间,两道异乎寻常的气息被他捕捉到了。 一道气息精纯强劲,充斥着勃勃生机。 另一道气息却如朽木,死气沉沉,但若是往深处窥探,或许就能察觉那枯朽的木桩下是庞大无比的根系,随时都能萌芽破土,生成参天大树。 裴远带着林黛玉,朝着感应到的方向行去。 禅房后院。 少女一身素色僧衣,乌黑长发挽成髻,以简简单单一只竹筷束发,清丽容颜不施粉黛,愈发显现清水出芙蓉,天然雕饰之美态。 裴远以神意影响周遭僧侣信众,带着林黛玉,一路畅通无阻入了后院。 所有遇到他们的人,都像是变成了瞎子,目光一扫,就挪往他处。 裴远进入后院的时候,正巧瞧见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在那少女身边大献殷勤。 “九娘,半山上正有一场文会,这寺中这般枯燥乏味,不如我们一起去吧!” “马公子,我是出家之人,还请不要来纠缠我了。” 那马公子笑道:“九娘,你就不要骗我了,我早已问过寺中大师,你虽然拜了苦禅师太为师,但却是代发修行,并未出家!九娘,跟我走吧,我父亲乃是……。” 裴远却是没想到,自己一来就撞上这么老套的戏码。 不过想想也是,老套才代表发生得多,以这少女九娘的颜色,被一些公子哥儿瞧上了,不动心思反而是怪事。 那九娘也瞧见了裴远二人,先是一怔,随即一双眸子眨了眨,盯着裴远又看了一会儿。 这才转向那马公子,语声忽而变得缥缈而冷冽:“马公子,你该回家了!” 马公子身躯一颤,面露茫然之色,点头道:“对,我该回家了……” 一转身,目光没有半点焦距,失魂落魄般往外走去。 九娘背着手,转而朝着裴远走了过来,笑吟吟道:“大和尚,你还俗了?头发长得还真快啊!” 说着还伸手抓向裴远的头发,拉扯了几下,又将注意力放在林黛玉身上,微微俯下身子,玉手揉着小姑娘的头发,眼睛眯成了一弯月牙:“大和尚,这是你女儿吗?” 林黛玉觉得自己一定与出家之人犯冲,道长摸她的头也就罢了,这个一身僧袍的姐姐居然把她头发都给揉乱了。 她想往后躲,却发现根本无力避开那只魔手,只能压低嗓音,以清冷的语气道:“不要摸我的头发!” 谁知九娘听了,反而一把将林黛玉搂进了怀里,轻笑道:“哎呀,这小姑娘真可爱!” 裴远一把拽下头上假发,劲气过处,震为齑粉散入泥土里。 不过经过这些时日,他的头发其实已经长到一指来长,毕竟气血体魄远超寻常。 面上肌肉一阵变化,飞快化成‘王永年’的模样,直接让还在九娘怀里挣扎的林黛玉停了下来,目光一滞,道长变成和尚了? 裴远道:“姑娘怎会认出我来?” 九娘指了指自己一双清亮的眸子,嘴角微微翘起:“因为我眼睛不瞎,这点伪装也就骗骗那些糊涂蛋了,我有特别的辨人之法。” 裴远微微一笑,他这伪装也的确没用什么心。 真要花点心思,起码也该隐匿自身气息。 但是,没什么用,朝廷掌握着自己躯壳父母亲族的血肉毛发,完全可以此为引子,施法探寻他的位置。 想到这里,裴远不禁感叹,还好裴东来自出江湖以来,就易名改姓,完全与本身家族断绝联系。 不然恐怕早就被人通过血脉联系,占卜出他的所在了。 而且,据说玄胎之上的高手,一定程度上已经拥有了千里锁魂的能力,能够与天地交感,通过虚空中冥冥莫测的联系,感应目标方向。 所以裴东来为什么没被发现? 裴远略作推测,一是要成长为玄胎之上的高手,起码也得二十年左右吧。 时间太过久远,气机太难把握。 二是裴东来吞噬了百余位旧时代高手的神念,与自身神魂纠缠在了一起,灵性污秽,虽然让他修炼新法举步维艰,却也相当于是包了一百多层画皮,扰乱了天机感应。 不过在裴东来以禳星之术洗掉百来位高手神念之时,他是最后被洗掉的。 如果裴东来以前结下的那些仇敌,始终不忘仇恨,恰好在那一刻窥探天机的话,或许就会有所感应了。 好在,换魂了。 新时代那些顶尖高手若还是以锁魂之法来寻他,反而是走了岔道。 九娘又道:“你是来找我师父的吧?随我来吧,她老人家在禅房。” 裴远笑着摇了摇头,瞧向九娘身后,一位独臂老尼神情平静,缓缓走了过来。 裴远以神意探查寺庙,能够瞒过九娘,但这独臂老尼却是自有感应。 “阿弥陀佛!”独臂老尼双手合十,口喧佛号,眉目低垂道:“王居士,又见面了!” 对于这老尼一口道破他‘身份’,裴远并不觉得意外,毕竟他所做下的事情堪称轰动江湖,安定府距离长阳府并不算远。 这独臂老尼和九娘也不像是隐居之人。 只是这老尼虽然表现得风轻云淡,宛如一潭死水,但在裴远神意感应之中,还是察觉到她按捺下来的心绪波动。 这不由得让他神情有些莫名起来。 似是而非的世界? 以及似是而非的人? …… 第四十六章 灵机 裴远没有往深处去想。 是不是不重要。 重要的是独臂老尼的态度。 他专程来这怀安寺拜会独臂老尼,可不单单只是为了搞清楚清光何物。 那纯属是机缘巧合遇上了林黛玉,附带的因素。 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完整学习这方天地的九品武道。 虽然裴远手头已经搞来了几门武功,可那些武功最高不过修习到第三品开脉,哪能及得上一位一品绝顶高手的指导? 裴远也是还了一礼,笑道:“看来大师已经知道我身份,只是我却还不知大师法号和这位姑娘姓名?” “我师父法号‘苦禅’,至于我,复姓公孙,名字你也该听见了!”九娘抢先开口,作了介绍后,又去逗弄怀里的林黛玉,轻笑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林黛玉见实在挣脱不开,也就躺平了,斜视了九娘一眼,别过头去,并不答话。 “哎呀!还挺傲气!” 公孙九娘俨然一副自来熟的样子,伸手去挠小姑娘胳肢窝,只是轻轻几下,就让向来怕痒的林黛玉笑得喘不过气来。 “九娘,不要胡闹!” 苦禅师太呵斥一声,立即让公孙九娘身体一僵,讪讪放开手来。 小姑娘顺势从她怀中脱出,躲到了裴远身后,朝着公孙九娘轻哼一声。 “大师,这小丫头叫做林黛玉,是我从白阳教妖女手中救下来的……” 裴远于是将事情简要说了一遍。 在说到林黛玉父亲为扬州巡盐御史时,苦禅师太面色无一丝一毫变化,可当她听得林黛玉识海异象时,神色奇异,目光转而落到了小姑娘身上。 她那浑浊的双目霎时间变得深邃幽暗,仿佛一望无尽的深潭,两只眼睛中的瞳孔都消失了,似乎沉没进了深潭里。 而苦禅师太没有瞳孔的眸子里泛起波澜,映出林黛玉的身影。 林黛玉竭力躲在裴远身后,可苦禅师太的目光却好似无孔不入,从四面八方任何一个角落都能注视到她,让她生出一种被完全看透的感觉。 过得片刻,苦禅师太双眸徐徐恢复正常,轻叹口气,朝着裴远等人道:“这里不是谈话之处,你们随我入禅房吧!” 苦禅师太的禅房幽静而空荡,除了一缕袅袅清香,几乎什么都没有。 甚至没有蒲团。 苦禅大师盘坐上首,裴远几人也跟着席地而坐。 看着揭开面纱后,精致小脸上满带忐忑的林黛玉,苦禅叹息道:“小丫头,你有这份奇缘,真不知该说是你的幸运还是不幸……” 裴远问道:“大师,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苦禅略作沉吟,说道:“翻天王囚困阴山,最后放出一百零八魔星的故事,你听说过吗?” 裴远道:“略知一二。” 公孙九娘诧异道:“师父,那翻天王和一百零八魔星之事难道不是传说么?” 苦禅师太点了点头,又是摇头:“的确是传闻,没有任何史料记载,甚至连六百年前,是否有翻天王此人也不能确定,可道法显世自六百年前起也是确凿无疑。” “六十多年前,我还是……曾在……曾在一处极其隐秘之地翻到了一些关于那个时期的记录,上面所言阴山放出的根本不是什么魔星,而是一百零八道神异的气机。” “有人称其为大道灵机,也有人将其视为天地造化而出的功业,神位,得之便可迈入长生之道,成仙成神。” 公孙九娘闻言,指向了林黛玉,说道:“师父,你不会是说这小家伙拥有的就是那什么灵机,神位吧?那岂不是她以后会成仙神了?” 林黛玉也是将目光投向苦禅,她此时只是十岁的小丫头,心性未定,骤闻仙神之事,心脏嘭嘭乱跳。 苦禅面容平静,淡淡道:“仙神若那般容易成就,这世上早该有长生之神了,或许武朝之主就是世间第一位仙,第一尊神,更不会有炎夏和獠康了。” 公孙九娘道:“平定乱世,建立武朝,编撰《阴山天书》的那一位武朝太祖?” “不错!都说武朝太祖搜罗天下道术,编撰《阴山天书》,但其实他真正搜集的是那一道道灵机,所谓道术不过是灵机衍变出来的产物……” “这世间第一位一品高手出现于何时,已经无人知晓了,但那武朝太祖却绝对称得上是最强的一品,前无古人,至今怕也无来者可追,他搜集灵机,自是为了突破一品……” 结果当然就不用说了。 武朝天下随着太祖离世,三十年而崩断,堪称有史料以来最为短命的大统一王朝。 公孙九娘道:“就是说那白阳教妖女掳走这丫头,是为了夺取她的那一道灵机,若是被夺走了,这丫头会怎样?” 苦禅目光瞧向了林黛玉,缓缓道:“这灵机与这丫头相伴而生,纠缠甚深,等若是她神魂的一部分,一个人若是少了一部分魂儿会怎么样?要么死,要么变成傻子。” “啊!” 林黛玉惊叫出声:“我不要变成傻子。” 她身躯隐隐有些发颤,想到在那山谷中,若是没有裴远相救的结果,不禁脸色一白,如果会变傻,她宁愿自己直接死了。 “别怕别怕!”公孙九娘摸摸小姑娘的头,冷哼道:“那白阳教妖女也太狠心了,这样的孩子也能下手?” 苦禅叹息道:“大凡修炼中人,一旦遇上了灵机,又有几个人不心动?一百零八道灵机放之天下,本就极少,何况六百年的消磨,如今更是寥寥无几了。” 公孙九娘讶然:“这种神奇之物还能被消耗掉?” “世上焉有长存不坏之物?”苦禅缓缓道:“六百年时间,灵机本就在流失力量,这是其一。其二是得到灵机之人感悟其中道理,又是一份流失。但最为快速的流失还是一品绝顶高手借灵机以求突破,一次性至少也是一道灵机的消失。” “传说当初武朝太祖突破之际,一次性就是十几道灵机的消耗……” 苦禅看向林黛玉,面露沉思之色,说道:“你意念中的那道灵机,会显化绛珠草模样,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公孙九娘问道:“什么人?” “近百年前,江湖上有一位惊才绝艳的女子,三十岁不到武学修为已臻至绝顶,人称绛珠仙子。” 苦禅淡淡道:“这位绛珠仙子同样也是有灵机伴生,有着突破一品的潜质,却在有一天突然消失在了江湖……” 绛珠仙子? 静静听着几人言语的裴远瞧了林黛玉一眼,神情微微起了些变化,问道:“大师的意思,这丫头拥有的灵机就是当年绛珠仙子的那一道?” “是有这种猜测,当年绛珠仙子消失江湖,许多人猜测她是择地潜修,以求突破……现在看来却非如此,若是突破的话,无论成败,这道灵机都该被消耗掉了。但以绛珠仙子的修为,哪怕一时不求突破,临死前也会奋力一搏,所以她的死……” 苦禅浮现出一些猜测,绛珠仙子可能不是死于寿终正寝。 当然,毕竟是近百年前的人物,现在寻求真相已无意义。 公孙九娘眼睛一亮,捧着林黛玉的脸颊,笑道:“会不会这丫头就是那绛珠仙子转世呀?师父你瞧像不像?” 苦禅身不摇,手不动,袍袖中却有一缕指风无声无息飞出,“噗”的打在公孙九娘头上,痛得她“哎呀”一声,揉着头皮瞧向苦禅师太。 苦禅没理会她,继续道:“绛珠仙子长什么模样?我怎会知晓?不过转世之说虚无缥缈,虽然民间多有流传,但又有何人真的见过?” 第四十七章 一品之威 说到这儿,苦禅师太语气一顿,目光落在林黛玉脸上,轻叹道:“之所以说你不幸,乃是容易被顶尖高手盯上,但同时又是绝大的福缘,一旦踏足修行之路,时刻与灵机交汇,进度必然极为惊人。” “既然如此,师父您老人家不如将这丫头收归门下,我也正好多个小师妹。” 公孙九娘眼珠转了转,嘻嘻一笑。 苦禅师太面色木然,既不答应,也未反对。 公孙九娘悄悄在林黛玉腰间推了一下,后者福至心灵,小脸上露出殷切之色,叩首在地:“请大师收留。” “师太,我将这小丫头带过来,也正是想让她拜你为师……” 裴远也说话了。 苦禅师太不语,盯着林黛玉瞧了半晌,缓缓伸出一只手来,就有一股无形力场将后者扶起。 林黛玉身不由己的被抬升起来,以为苦禅师太不愿收下她,又想到父亲的病情,眼角一酸,几欲落下泪来。 只听苦禅师徒淡淡道:“也罢,以后你就是我弟子了。” 林黛玉闻言,抹了抹眼角,喜形于色:“多谢大师!” “还叫什么大师,应该叫师父了,对了,记得以后称我师姐,林师妹。”公孙九娘又摸了摸小姑娘乌黑茂密的头发,感觉就像是在撸一只娇娇怯怯偏又喜欢炸毛的小猫,有点上瘾了。 “恭喜师太收得佳徒!” 裴远笑了笑,略微思忖,还是选择直截了当的开口:“师太,我这次来除了这丫头的事,还希望能得到你的指点。” 苦禅师太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王居士,你那一年之内入京的誓言,我也是听说过的。只是你如此年青,就已有了这般修为,将来成就不可限量,何必急于一时?”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每每想起他们惨死之状,就是五内俱焚,一时三刻都不愿意多忍耐了。” 裴远只能这么说了。 苦禅师太眸中泛起波动,许是回忆起了什么陈年往事。 看着裴远坚定的神态,她长长叹息一声。 “既然如此,王居士就请暂居寺内,若有疑惑皆可来问我,唉!” 她徐徐起身,单薄瘦弱的背影看着有些萧索,缓步走出了禅房。 …… 雨花山脚下。 一道优美倩影自如丝细雨中飘飞而来。 道路虽然泥泞,但她一身如雪宫裙却是纤尘不染,洁净得不似凡尘之人。 “我以独门秘法追踪气息,那臭道士和林丫头上了这座山……” 白阳教圣女莲心足尖轻点,地面上一处积水的洼地,水波荡起道道涟漪,她轻若无物落足水面,并未往下沉去。 眸光一抬,莲心似透过一层层水雾云烟,瞧见了山中场景。 “但那臭道士修为极高,只凭我一人很难奈何得了他,教中高手虽众,可是……” 莲心眉头紧蹙,带着一丝恼恨之意。 鉴于林黛玉身上的秘密,她不可能向教内求援。 毕竟,那可是一道灵光啊,是成仙成神的一丝希望所在。 整个白阳教,真正拥有灵光者,至多不会超过三个人。 这秘密若是泄露出去,她还能剩下一点残羹冷炙吗? 正因如此,哪怕这次离教,莲心也是以谋求林如海累世财富为遮掩。 “我就不信那臭道士,能够时时刻刻守在林丫头身边,总会给我找到时机下手。” 莲心一咬牙,身形如一道游动的匹练,蜿蜒穿行于山道上,奇快无比的登上雨花山,眼看就要落身至怀安寺前。 “嗯?” 莲心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左侧角落里站了个神色苍老,宛如朽木,断了一条手臂的老尼。 “阿弥陀佛!” 那老尼单手作礼,念了声佛号,面无表情道:“女施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话音响起,老尼竖起的手掌猛然张开五指,向着莲心所在位置就是虚虚一抓。 轰隆! 随着这老尼轻描淡写的一抓,莲心只觉得心神剧震,好似一道炸雷凭空响起,撕裂长空的闪电下击,狠狠劈在了她的身躯上,整个人生出一种触电般的感受。 周围的空气不断朝她挤压过来,眨眼间粘稠得好似浆糊,将她整个人包围在其中。 莲心心神震动,鼓荡起浑身真气,化成摧枯拉朽的洪流,裹挟着她腾升而起。 嘭! 那老尼的手掌却像是超越了空间的距离,几乎没有时间间隔般,横掠二十来丈距离,横击在莲心肩头。 霎时间,一股若有若无,好似随时都会消亡的劲气涌入她体内。 莲心正觉得这一掌雷声大雨点小时,那劲气入体的一瞬间,居然立时壮大,好似死树蜕皮,再活一纪,强大的力量震荡她五脏六腑。 莲心难受得差点吐血,借着这一击之力,身形朝后暴退,疾电般掠往山下。 苦禅师太凝立不动,并不追击。 “一品绝顶,如此高人,居然藏身在这样一个破庙内?” 莲心飞快逃遁,心中骇然不已,更是穷搜脑海记忆,探寻着关于独臂老尼的信息。 她一路奔腾了十几里,这才暂缓下脚步,并非是觉得安全了,而是在她前方出现了一个人,那是个身段婀娜,容貌冷艳的女子,最为引人注目的是眉心一条火红的印记,宛如汹汹燃烧的烈焰。 “朱雀,教主举事在即,你不帮着操劳教中事务,怎么会在这里?” 莲心眼眸一沉,来人赫然是白阳教四大法王之一,‘朱雀王’凤潇潇。 凤潇潇神情冷漠,淡淡道:“圣女大人不也同样在这里么?” 莲心冷冷道:“我是为了教主大业,搜集财物!” 凤潇潇依旧很平静,眼神没有半点波澜,轻声道:“那就算我是来监督圣女大人,见得你监守自盗的吧!” “凤潇潇,你敢如此对我说话?”莲心神情一寒道。 凤潇潇眸光低垂,火红的袍袖里,一只修长嫩白的玉手伸出,她瞧着自己的手掌,眼睛一瞬不瞬,幽幽道:“圣女大人似乎受伤不轻,难道是打算这个时候跟我翻脸不成?” 莲心面色一沉,冷冷盯着凤潇潇,并不说话。 “我盯住你了,圣女大人,不管你发现了什么,都不能少了我凤潇潇的一份。” …… 怀安寺后院内,裴远神意收摄,方才莲心突然上山时,同样被他察觉到了,只是相比起苦禅师太,他稍微出手晚了一步。 就这一步之差,莲心已被苦禅师太击退。 除了因为莲心猝不及防,没有来得及动用全力之外,也可见一品高手的强横,换成是现在的他,对上苦禅师太,怕也只有溜之大吉已途。 “还好,我有种感觉,要不了几日,夹脊关开窍法就能完全摸索透了……一旦形与势达成统一,再贯穿阴阳,一品绝顶,也未必不能一争高下。” 第四十八章 一个月沉淀 雨花山,怀安寺。 裴远难得渡过一段安宁的时光。 每日听晨钟暮鼓,僧众唱经,看夕阳斜照,烟笼青山。 偶尔抽出时间指点林黛玉修行,再与公孙九娘交手切磋。 公孙九娘虽然才十七八岁年纪,一身修为却已入开脉之境,跻身江湖一流高手行列,天赋资质之高,不会比白阳教圣女莲心逊色。 当然,裴远不会忘记来这里的目的,乃是为了向苦禅师太请教修行法。 而苦禅师太比裴远料想中还要尽心,对于他的种种疑惑,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还毫无保留的传授了两门功法。 《梵无宝卷》以及《指玄九篇》。 虽说苦禅师太在谈及这两门功法时,语气平淡,一如寻常般古井无波,好似街头随便一个武馆都能学到的三脚猫把式,可裴远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深知其中分量之重。 这两门功法皆是直指换血之境,一旦修至大成,便可迈入一品绝顶行列。 随便一门功法,即使是残卷的泄露,都足以引起成千上万江湖武人的觊觎,掀起腥风血雨的惨烈厮杀。 其价值,就好似天变前的《三元归真功》。 苦禅师太所做的不止于此,非但传授绝世奇功,更是亲力亲为,数次与裴远交战,于实战中助他领悟功法玄妙,增益修为。 这几次交手,最后都是以‘平手’收场。 裴远很清楚,这是苦禅师太手下留情,没有全力施为的缘故。 幸好,战败的人是‘王永年’,他裴远裴东来依旧是不败的武林神话。 在这般精心指导下,裴远进境之神速,让苦禅师太都为之动容,忍不住再次劝他‘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裴远依旧如前番回答。 苦禅师太那一刻神情复杂,欲语难言。 一晃眼就过去了近月时光。 周围的一切都很平静,祥和。 裴远有时也会下山走动,当然是变换了容貌。 朝廷对于他的通缉早已下发到了二十四府各个县城,裴远时不时就能听到一些江湖人议论着‘王永年’这个人,或是畏惧,或是钦佩…… 自然免不了也有不少江湖客想拿他的人头去向朝廷邀功讨赏,换取荣华富贵。 裴远听了只是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最多也就是悄悄抓几个名声太恶的,用作试验罢了。 总之,江湖上他‘阎罗王’的名头是越来越响亮了。 裴远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日子过得太平和了,无论是白阳教一方还是朝廷都像是销声匿迹一般。 莲心或许是畏惧苦禅师太,但朝廷难道还无法追踪到他? 这不可能。 这方天地的道术或许没有呼风唤雨,移山填海的神异威力,但在某些小术上的应用确是有着非凡之处。 譬如寻踪探迹。 除非裴远换血大成,蜕去凡血,或者以更高明的道术遮掩自身,才能规避朝廷通过血脉联系找到他。 这一天苦禅师太带着林黛玉下山,一路往扬州府去了。 林黛玉还是将她父亲林如海病重的情况和盘托出,请求苦禅师太出手相救,毕竟已是师徒关系,苦禅师太只是略作沉吟,道了一句:“可以一试。” 雨花山脚下,有着一大片的农田,算得上是怀安寺私产。 此时不少农夫在田地里辛勤劳作,汗流浃背,却也有几人瞧着苦禅师太,林黛玉二人远去的身影,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农夫从水田里拔起沾满污泥的双脚就往外跑。 一路跑入村落里,进入其中一间屋舍。 这农夫居然还识字,不知从哪儿搜出一小张纸和笔墨,快速的在上面写出几排小字,将纸条一卷,放入个小竹筒内。 又自鸟笼里取出一只鸽子,小竹筒一捆,“扑腾腾”之间,鸽子冲飞上天。 这鸽子向东南方向飞腾了二十几里,落入一户农家小院内。 嗖! 一只纤长娇嫩的手掌朝着半空一招,鸽子便似被激流带动,倏忽间被那只手抓在掌心。 莲心一把捏碎竹筒,打开小纸条扫了几眼,秀眉紧蹙。 “圣女大人,你布下的眼线发回了什么消息?” 凤潇潇依靠着门墙,目光幽幽望了过来。 “呵!朱雀你想知道啊?那你求我啊!”莲心脸上浮现出甜腻的笑容。 经过这段时日的调养,她的伤势已经痊愈,自然放下了对凤潇潇的忌惮之心。 在白阳教中,无论地位武功,她自认较诸凤潇潇都要胜过一分。 只是,莲心玉手轻抬,摸了摸自己一侧肩膀,面上虽依旧是笑颜如花,眼中一抹寒意浮现。 “林丫头虽然下山了,但有那老尼姑陪着,我根本无从下手,难道就这么放弃了?” “怎么可能?” 莲心还是无法割舍掉对‘灵机’的渴望之心。 虽说以她的见识,也从未听闻过古往今来,有何人依靠灵机臻至一品之上,化为陆地神仙一般的人物。 可她现在才是洗髓宗师呢。 若能有一道灵机入手,晋升一品的几率将会极大提升。 “要对付那老尼姑,单凭我一人之力是不行的,还是得寻找帮手,一品高手不能找,他们对灵机感应太过敏锐,由他们出手,说不得就是竹篮打水,我什么也捞不着。” 莲心瞥了凤潇潇一眼,心中直接否决。 “凤潇潇……这个女人太精明了!而且凭她,真动起手来,也挡不住那老尼姑多少时间。” “或许,可以去找‘黑水’那家伙,那厮的黑水魔功修成的龟蛇不灭体,仅次于换血大成的金刚不坏之身,皮糙肉厚得很,即使是一品绝顶高手,也能纠缠不少时间!” “而且,‘黑水’修炼急功近利,伤了神,脑子不太好!” “‘黑水’的话,是在威庆府!” 莲心眸子微眯,也懒得跟凤潇潇打招呼,身形一闪,便飞掠出了小院。 …… 威庆府。 城西偏僻角落,一座外表看起来有些破败的宅邸内。 数量不少的粘杆执事人。 以及一众身穿青蓝二色劲装,面容肃杀的武者。 他们联手出击,各式兵刃掣出,尽展所学,杀气腾腾的与府中冲出的一群人厮杀在一起。 霎时间,金铁交鸣之声,气劲轰撞的回响,惨烈搏杀下的哀嚎之音乱成一锅粥。 “斩杀逆贼!” 粘杆执事人大吼,青蓝二色武者亦是面部狰狞,嘶声四起。 这些人却是属于朝廷另一个与粘杆处齐名的组织,罗网司。 罗网司分为青、蓝、黄、白、黑五个部门,共同听令于皇帝调遣,每个部门的首领称旗主。 这次出动的就是青色旗主博延和蓝色旗主安泰。 “堂堂一府府城,居然糜烂成这般模样,非但让白阳教逆贼发展壮大,更是堂而皇之在府城内安了家,这传出去,我大康颜面何在?” 博延脸色难看,语声冰寒。 安泰亦是狠声道:“这威庆府知府早被白阳教渗透了,成了白阳教插入朝廷的奸细,哼!若非他自杀得快,本座必然将他碎尸万段,方解心中大恨。” 说话之间,博延,安泰两人就看向了另一边几个人! 赫然正是粘杆长纳兰彬彬,粘杆侍卫福祥以及皇帝身边的心腹太监小顺子。 第四十九章 黑水魔君 博延,安泰二人之所以如此愤恨,固然恼怒于白阳教肆无忌惮的手段,同样也是因为纳兰彬彬一行人。 虽然都是皇帝忠犬,可不代表关系好。 真要关系好了,皇帝反而要不开心了。 “纳兰大人,这批白阳教逆贼,我罗网司追查许久,你们擅自插足有违规矩吧?何况你们还另有逆贼需要追捕……” 青色旗主博延阴沉着脸。 纳兰彬彬淡淡道:“王逆不过疥癣之疾,他的行踪我们早已掌握,随时都能除去,白阳教才是心腹大患,既然被我等撞见了,自然要全力铲除。” 福祥微微一笑道:“博延,安泰,我等皆是为圣上办事,只要是为大康天下之安定,怎能算违规矩呢?” 博延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知道单凭言语,别想将纳兰彬彬等人说走。 他们这等人,就如鬣狗一般,见到了功劳宁死也不愿松口。 只是原本归属于罗网司的功劳,平白被粘杆处分润一份,博延心中十分憋闷,恼火! 唰! 腰间千锤百炼的宝刀在无人去拔的情况下,自动出鞘,奇快无比的落入博延掌中。 博延直往场中扑去,森寒的刀光裹挟着他汹汹的怒意,摧枯拉朽般,将面前几名白阳教众绞杀成了一段段血肉。 鲜血如雨般飘洒长空,博延沐浴在血雨下,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边沾染的一滴血,脸上露出一抹狞笑。 一步踏出。 刀光随之化成一道长长的匹练,但却是锋锐而坚韧,径直将挡在面前的一切白阳教徒拦腰截断。 “朝廷的走狗!该杀!” 蓦然间一声满含杀气的怒喝响起,半空中气流啸聚,“嗖嗖嗖”汇聚成一轮圆弧形的气刃,凌空斩向了博延头颅。 博延大吼一声,半步不退,宝刀斜斩向天,与那道无形气刃轰然相撞。 咔嚓!咔嚓! 他脚下坚硬的地砖,密集的碎裂开来。 博延神色一沉:“够劲!这一击的力量已经不逊色寻常武道宗师了,不是无名之辈,报上名来!” “本座风无常。”散碎的气流之中,一道青衣人影突兀浮现,双手快速变化,或拳或掌,澎湃的劲力再次涌向了博延。 “风无常?原来是白阳教八部神使中的风部之主?难怪修为不俗!” 博延似是称赞一句,随即面色变冷,厉声大喝:“但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三品开脉而已,谁给你的勇气在本座面前卖弄,给我死!” 相比起风无常变化多端的攻击,博延来来去去就是一斩,凌厉刚猛,无坚不摧。 咕嘟!咕嘟! 乱战之中,院中一处鱼池内冒出细碎的水沫,紧接着一道道水流无声无息升腾而起,‘攀爬’到了地面上,湿漉漉的水痕飞快的渗透到了博延脚下。 一缕锋锐的气息,悄然自水痕中刺出。 正要从下往上,刺入博延小腹之际,“嗤啦”一声撕碎空气的爆鸣,一口寒光闪烁的长剑挡在了前方。 蓝色旗主安泰不知何时也闪身到了战场内,手掌一动,一剑接连一剑,宛如霹雳雷霆般迅速的刺向地面水痕。 “水行之术?!白阳教的人总是喜欢搞这种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水部之主雨怀山,你的人头我安泰收下了。” 安泰狂笑道。 “那也未必!”地面上的水痕继续流动,显化出一道透明人影,发出平淡的声音,绕着安泰剑光而游走。 同时间,从这座府院深处又奔出了不少高手,其中就有白阳教十二星象中的蛇、鼠,以及散人中的几位。 这些人悍然杀出,将面前粘杆处,罗网司武者撕开一条口子,与众多白阳教徒汇合在了一起。 紧接着,洪亮的诵咒声响彻天穹。 咒曰: 天是玉皇天,地是玉皇地。 玉皇差吾来济世,日月放光明。 敢有邪祟歹人来做害,押入酆都去受死。 咒声回荡,院中数百白阳教徒齐齐高呼,各个面色潮红,神态狂热,面颊上似有一条条青筋凸起,不断鼓动。 而他们的力量却是随之一涨,更是悍不畏死,与粘杆处,罗网司武人绞杀在一起,即使手脚被砍断,胸腹中刀受剑,只要没有立时死去,依然是凶狠无比的张口撕咬。 “疯了,他们都是疯子!” 哪怕粘杆处,罗网司中人各个都是见惯生死,杀人如麻,面对此情此景,也不由得有些胆寒。 纳兰彬彬,福祥二人也是面色凝重。 他们当然不是怕了眼前这些白阳教徒。 而是由眼前癫狂一幕,想到了传闻中深不可测的白阳教主。 纳兰彬彬忽然大步朝着战场中心走去,一边说道:“不要浪费时间了,快点杀光他们。” 他说话之间,人已经走到院中一颗大树旁,随手一抓,如同切碎豆腐块一般,将这颗大树截断。 双臂环抱倒下的树身,纳兰彬彬长啸一声,也不管眼前还有着粘杆处,罗网司一众人,径直将数丈高的树身砸向了白阳教徒中心。 就在这一刻。 吼吼吼! 府邸深处陡然响起一道不类人声的咆哮,在那哮声之中,整座庭院都颤了一颤,如同有着一头洪荒凶兽即将现身。 随之纳兰彬彬就瞧见前面的府墙炸裂开来,一道漆黑身影电闪而出,一眨眼的工夫都不到,已经站在了树身另一头。 嘭嘭嘭! 犹如一连串鞭炮的炸响,纳兰彬彬双手颤抖,几乎是瞬息之间,那数丈树身就化成了漫天木屑。 木屑翻卷之中,一条魁梧雄壮的黑影飞窜到了他面前,轰然一拳击下。 这速度来得实在太快,也太过凶猛了,纳兰彬彬避无可避,只得将周身劲气提聚于双掌,迎向了那雷霆万钧的一拳。 轰隆! 在那拳头与双掌交触的一刹那,纳兰彬彬脸孔扭曲,只觉得撞上他的不是什么拳头,而是爆发的山洪,简直要把他双掌都轰碎。 那拳头贴着他肉掌,不断发力,纳兰彬彬直接被推得暴退,以双足在地面上犁出了两条深深的沟壑。 直到“嘭”然一声轰鸣,纳兰彬彬背心与一座假山撞在一起。 背心宣泄出的力道,尽数倾泻到了假山上,假山寸寸碎开。 福祥一声厉啸,杀向了那道魁梧黑影。 岂料那黑影却是旋身跃起,根本不理会福祥,转而扑向了青色旗主博延和蓝色旗主安泰。 博延和安泰正分别与白阳教八部神使中的二人风无常,雨怀山酣战,双方距离相隔三丈,可这魁梧黑影速度却快得好似能分身变化。 砰!砰! 魁梧黑影分别与博延,安泰对了一拳,拳爆声却仿佛同时响起。 博延,安泰皆是身躯一震,抑制不住的倒退数步,纷纷骇然的看向了那道魁梧黑影。 白阳教一众教徒却是齐声欢呼:“黑水神威,盖世翻天!” 纳兰彬彬抹了抹嘴角溢出的血迹,感觉肺腑都有点被震伤,将陷入假山中的身体拉扯出来,目光森寒而忌惮:“白阳教四大法王之一,黑水魔君!” 福祥也是神色凝重:“原来是黑水魔头坐镇,怪不得连一府之主都成了白阳教控制的傀儡。” 相比起黑水魔君的神威,他的容貌反而有些平凡,中年人模样,长相有点呆,朝着一众白阳教徒挥了挥手,瓮声瓮气道:“你们先走,本君来对付他们!” “凭你一个人,对付我们?狂妄之徒!” 纳兰彬彬等人都被气笑了。 别看黑水魔君刚才一出场就是大展神威,兔起鹘落之间击退纳兰彬彬,博延,安泰三大宗师级顶尖高手,可实际上,这只不过是黑水魔君修行的武功太占优势罢了。 黑水魔君虽然因为练功伤神,导致脑子不行,却机缘巧合修成了黑水魔功中最难成就的‘龟蛇不灭体’。 这龟蛇不灭体一旦修成,仅次于换血大成,一品绝顶高手的金刚不坏之躯。 是以,黑水魔君也堪称一品之下,最为难缠的人物之一。 然而,终究不是一品绝顶。 同样都是宗师级高手,哪怕战力上有高下,可即使是单对单,黑水魔君想要解决任何一人都不是那么容易的,遑论纳兰彬彬,福祥,博延,安泰四尊二品洗髓宗师级武人。 “走!” 黑水魔君又是一声吼,猛地一跺脚,地面上的砖石大片大片翻卷起来。 “杀!” 石块纷飞之中,纳兰彬彬四大宗师合身扑上,眼中杀机四溢,齐齐围攻黑水魔君。 …… 第五十章 小顺子 相比起杀死黑水魔君,即使在场一众白阳教徒全都走脱也是值得的。 五位宗师级高手赌上性命的厮杀,这样的大场面,着眼整个江湖也是少见得很。 没有任何废话,黑水魔君仗着龟蛇不灭体,正面迎战纳兰彬彬四人的攻杀。 劲气如潮涌,只是碰撞的一个瞬息,地面砖石再次崩碎,层层塌陷。 无论是白阳教徒,又或粘杆处,罗网司高手都无法插足五人的战场,被磅礴的气劲掀得连连后退。 风无常脸色变幻了一下,当机立断:“我们走!” “好,就由雨某来开路,撕开这些朝廷杂碎的阻挡!” 雨怀山透明身影在风无常身边浮现,发出“哗啦啦”如同急雨降下的声音,紧接着合身朝前一扑,仿佛一道道激流漫卷,将几名粘杆处,罗网司武人裹挟进去。 一道道透明水流纠缠在这几个粘杆处,罗网司武人身上,恰如巨蟒绞杀猎物,这些人顷刻间就是口喷鲜血,面色惨白。 风无常速度并不比雨怀山逊色,双腿化成了急速旋转的风轮,带起狂风,接连不断的震响之中,将一个个敌人踢飞出去。 在缺少宗师级高手压制的情况下,雨怀山,风无常这两位白阳教神使宛如一柄尖刀,迅速刺穿粘杆处,罗网司一众高手的包围,带着众白阳教徒飞快撤离。 他们并不担心黑水魔君的安危。 在场之中,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黑水魔君的强悍和难缠。 或许黑水魔君不是四大宗师的对手,可四人想要杀死他也几乎不可能。 除非黑水魔君傻到连逃跑都忘了。 轰隆隆! 院内以五大宗师为中心,此刻仿佛掀起了一场小型龙卷,沸腾的砂石泥土翻卷向天,冲到了数丈高空,周围的树木、假山、景观石接连崩碎。 剧烈的气爆声,犹如滚动的轰雷,连绵不休。 面对纳兰彬彬,福祥,博延,安泰四位宗师武者的围杀,黑水魔君居然是狂笑不止,不闪不避,完全是硬碰硬,以伤换伤的凶悍嚣狂姿态。 事实上他的武功本就不以变化见长,哪怕有心闪躲,面对四人八手的围攻也根本做不到。 龟蛇不灭体运转到了极致,模模糊糊之间在黑水魔君身上就有一道玄黑气息浮现,化为似蛇似龟的一头异兽模样,冲着纳兰彬彬等人发出无声咆哮。 黑水魔君本就魁梧的身躯再次膨胀,一条条肌肉大筋如蛇蟒凸起,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钢筋铁骨的肉壳呈现乌黑之色,宛如千锤百炼的精铁,与纳兰彬彬四人的拳脚,刀剑撞击,竟发出金铁交鸣般的鸣动。 不过黑水魔君展现的力量越强,纳兰彬彬四人杀心愈重。 战场随着双方的搏杀,不断挪移,整座大院几乎化成了废墟,没有一块完整的石头,没有一颗还立着的树木。 双方都赤红着眼睛,一道道杀招打出,又撞入了府邸深处,只听得“嘭嘭嘭”震响不休,好似有着上百台挖掘机同时开工,占地广阔的府院内,一间间屋子崩碎倒塌,烟尘四散。 战斗持续一刻钟之后,房摧屋倒,满目皆是残垣断壁。 这座府邸周遭的居民惊惶逃窜,各个骇然欲绝,神情惊恐到了极点。 而黑水魔君此刻已经完全被纳兰彬彬四人联手压制住,躯壳表面裂开一道接一道的伤痕。 虽然仍不足以致命,却在不断失血,消耗黑水魔君元气。 纳兰彬彬四人也是各处带伤,只是相比起黑水魔君要好了许多。 虽然形貌有些狼狈,四人心中却是冷笑,这黑水魔君以一敌四,真当他是一品绝顶高手不成? 龟蛇不灭体固然强横,可是消耗也大,面临四大宗师持续不断的围杀,能够坚持一刻钟,已足见其武功之高绝。 战斗很快又过了一刻钟。 黑水魔君气喘吁吁,衣衫碎裂,胸腹,背脊有着大面积的伤口,他一声大吼,双眼凶狠而残暴:“欺人太甚,本座跟你们拼了。” 呼啦! 好似长鲸吞水,方圆十数丈内的空气被黑水魔君一扫而空,胸腹飞快涨大起来,化成一个圆坨坨的大球,且还在飞速壮大,随时随地都可能爆炸开来。 黑水魔君扑向纳兰彬彬四人,狞笑道:“一起死吧。” “不好!”纳兰彬彬四人脸色一变,黑水魔君这状况很明显是同归于尽的魔功,他们立时抽身暴退。 黑水魔君却是长长一口气吐出。 平地里刮起了飓风,由他口中喷涌的劲气化成强大的推动力,使得黑水魔君整个人利箭般朝后飚射,眨眼间就窜出了数十丈外。 “四个蠢货!老子不跟你们玩啦,哈哈!” 黑水魔君嘲笑的声音随之响起。 纳兰彬彬四人哪还不知上当了。 一个个脸色黝黑,阴沉得可怖。 单对单打不过黑水魔君,他们认了,可被这种练功伤了神的傻大粗戏耍,简直是平生未有的奇耻大辱。 “追!” “绝对不能让他逃了!” 四人怒火攻心,竭尽全力追杀上去。 五人一前一后,疾电般奔腾在威庆府城内,掀起阵阵惊呼大叫,双方却都是不管不顾,遇到前面有人阻路,根本不愿意为了闪避而放缓速度,直接就是横冲直撞上去。 别说是普通人,上三品以下的武者根本经不起宗师高手随意一撞,血肉横飞之中,五道人影越跑越快,渐渐奔出了府城。 轰隆隆! 浪涛拍岸,激溅起大团大团的水浪,漫空飞洒。 在五人前方几里外,一条湍流不息的大河奔涌向前,带起阵阵震响。 “该死!” 纳兰彬彬咬着牙齿,目眦欲裂。 福祥,博延,安泰三人亦是神色大变,露出极度不甘的表情。 黑水魔功最擅操控水流之力,一旦黑水魔君跳入那条大河之中,便可完全发挥黑水魔功的威力,哪怕不敌四人,却也能借水逃遁。 几里的路对于宗师级高手而言太短,黑水魔君很快就抵达了河岸边。 此时,黑水魔君随意一跨就能纵身入水,纳兰彬彬四人根本无法阻挡,也就在他们面目扭曲的时候,黑水魔君前方河岸低洼处,却有一个头缓缓探了出来。 这个人脸色白如纸,双眼酡红,身形单薄瘦小,站在嗖嗖冷风袭卷的河岸处,好似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 “小顺子公公?!” 纳兰彬彬四人都是心中一震,先前他们与黑水魔君交战,根本没顾得上小顺子,追杀黑水魔君时,也只以为对方跟粘杆处,罗网司高手待在一起。 却不想这小顺子,不知何时到了河岸,还阻在了黑水魔君前方。 黑水魔君根本不在意这个看起来还不到他胸口高的小个子,随手一拳轰去:“滚开!” 扑哧! 没有任何阻碍,黑水魔君一拳穿胸,拳头从小顺子背心伸出。 黑水魔君却是一怔,拳头上的触感给他的感觉好似穿破了一层纸,极为诡异。 眼前这小子的躯体或许还没他臂膀粗壮,一下子被完全贯穿,对方脸上居然还是挂着羞羞怯怯的笑容,以一种极为柔和的目光盯着他:“这么急着进入我的身体么?那不如我们融为一体吧!” 下一刻! 黑水魔君只感到一股恐怖的吞噬力道从小顺子躯壳内发出,他那比起小顺子起码粗壮两倍的魁伟身躯,竟是抑制不住的没入小顺子胸膛内。 小顺子的胸膛这一刻变成了吞噬一切的无底沼泽,从黑水魔君一条胳膊开始,快速无比的将他吞纳进去,眨眼之间就吸收得涓滴不剩。 啪嗒! 当纳兰彬彬四人走到近前时,只瞧见一张血淋淋的人皮跌落地上,散发着腥臭刺鼻的气息。 小顺子脸上带着温柔羞涩的笑,瞧着纳兰彬彬四个人道:“王逆的踪迹已经找到了吧?那就立即出发,不要耽搁时间了,早点捏死这只恶心人的臭虫,奴才也好早日回宫,可不能让万岁爷等急了!” 第五十一章 突袭而至 一行二十来人来到了雨花山脚下。 这群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不少人都是佩刀提剑,目光开合间,精光闪动,显然有着不俗的修为。 为首者是个脚踩草鞋,矮矮胖胖的中年和尚,正是大道会五大魁首之一。 昔日胡元忠,今日莲生和尚。 莲生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抬起头来,眼睛往雨花山上望去,叹息一声:“就是这里了!” 他神情中透着复杂,当日偶然听见关于‘王永年’的信息,暗中令大道会成员宣扬出去,为那‘王永年’扬名,本意是打击伪康威望。 谁料不久后,那‘王永年’就干出了震动江湖的大事件。 一己之力,百里追杀,钉杀粘杆侍卫德隆于城头上。 同时,‘王永年’真实身份也曝光了。 白三太子之子! “我大道会成立的初衷,便是驱逐鞑虏,恢复炎夏。如今既然找到了炎夏嫡脉,正是要奉其为正朔,号召天下夏民,起义反獠!” 莲生转身看向众人,面容严肃,沉声道:“好在是我等先找到了殿下,否则若被伪康先找到,后果不堪设想。” “殿下年纪轻轻,武功之高已可击杀宗师,可见是天不绝我炎夏,方降下此等天纵之才,再有着我大道会诸位贤才辅佐,灭康复夏指日可俟!” “待会到了山上拜会殿下,你们不可放肆,知道了吗?” 大道会一众人闻言,皆是郑重点头。 正欲往山上行去时,莲生目光移转。 左侧一条小道上,身着素净僧衣,提着菜篮子的明丽少女缓缓走来,目光讶异的打量着莲生等人。 莲生也有点意外,据他所知,山上有的只是一座和尚庙,怎会有个带发修行的‘女尼’? 心中虽然疑惑,莲生依旧是行了个佛礼:“小师傅你好。” 公孙九娘面带微笑,实则却是飞快的扫视着这群人,最后瞧向莲生,还礼道:“大师不必客气,我虽然穿素衣,却并未出家,就,叫我小师傅可不太合适。” “是贫僧失礼了,居士勿怪。” “不怪不怪!”公孙九娘摆了摆手,眼珠子转动:“大师,你们这是要……上山?” 莲生笑道:“正是如此,贫僧身为佛门中人,遇佛拜佛,遇寺拜寺,这山上既有寺庙,岂能不去朝拜?” 公孙九娘呵呵轻笑一声:“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你这话不太心诚啊!” 莲生微微吃了一惊,没想到眼前这少女心灵如此敏锐,他再细细打量公孙九娘,就发现对方气息雄浑,根基深厚,俨然已是当世一流高手,距离洗髓宗师怕也就一步之遥。 “又是一个绝世之才!” 莲生愈发震动。 公孙九娘却不管他的心思,轻盈的越过众人,笑声传回:“既然都是要上山,那就一起吧!” 一群人都是武学好手,哪怕没有施展轻功,腿脚也是极快。 没过多久,就抵达了怀安寺门前。 公孙九娘对着莲生等人道:“佛殿就在前面,你们自去参拜吧!” 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莲生招手道:“居士请留步。” 公孙九娘瞥了他一眼,笑道:“大师还有何事?” 莲生面色有着些微迟疑,似是不知该如何张口。 公孙九娘“呵”了一声,轻笑道:“我就说你这和尚不老实,我看你不是来拜佛的,你是来找人的吧?” 莲生双手合十,躬身行礼道:“不错,还请居士引荐我等去见那一位。” 这已经是确信公孙九娘和‘王永年’有关系的语气了。 其实也不难猜测,同为绝世之才,又在同一间寺庙内,怎么可能不认识? 公孙九娘盯着莲生瞧了片刻,见对方态度诚恳,身上没有丝毫敌意,便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好,你们……” “不用了,我已经来了!” 公孙九娘话音未落,一道声音蓦地在莲生等人耳边响起。 他们目光一凝,就见到一个身材高壮,体魄雄伟,留着一头短发的青年缓步从寺庙内走出。 只是简简单单的走动,落在莲生等人眼中,却像是瞧见平地之中,一座巍峨瑰丽的大山蓦地拔地而起,直上云天三千丈,带着一种雄踞天地的庞大压迫感。 不过这种感觉只是一闪而逝,让他们只以为是幻觉。 而寺院中的僧侣,香客,游人随着裴远一步步走出,身体微微一颤,像是慢镜头般凝滞了一刹那,随即僧众停下唱经,回到了禅房。 香客停止拜佛,游人忽然没了参观的兴致,一个个往寺庙外走去,径直下山。 其实经过这段时日,裴远头发早就长了,但以‘王永年’的体格外貌,其实不适合留长发,还是短发更为爽利。 莲生见到裴远当面,也顾不得思索方才的异状,上前见礼道:“大道会莲生,参见殿下。” 于此同时,莲生带来的一众大道会成员也是躬身行礼。 “殿下?”裴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疑声道:“大道会?” “大道会是由贫僧和马、李、方、蔡四位兄弟共同创建的组织,多年来以驱逐鞑虏,恢复炎夏为己任……我们……” 莲生于是详细介绍起了大道会,将会中高层和理念说了一遍,又诚挚邀请道:“还请殿下随贫僧前往大道会总坛,只要殿下一到,我大道会二十万会众,必以殿下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是吗?但是我却有些不信。” 裴远笑了笑,别看莲生说得好像大道会上至高层,下至普通成员都对他翘首以待,一声令下,生死都可不顾。 可在他神意感应之中,面前那些貌似恭敬的大道会成员里,可是有好几个透着隐隐敌意。 人皆有私,别人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只凭一个莫名其妙的身份就想摘走果实,有多少人会心服? “而且,现在就算我想跟你走,只怕也有人不愿意答应啊!” 裴远悠悠叹息一声,目光望向了山门外。 嗖嗖嗖! 随着裴远话音一落,衣袂破空的尖锐呼啸接连不断的响起,奇快无比的逼向怀安寺,雨花山上霎时间犹如狂风过境,一颗颗树木倾斜摇荡。 一把冷厉肃杀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震响在裴远,公孙九娘,莲生等一众人耳内。 “逆贼!你哪里也去不了,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黄泉地狱,哼!想不到只是来捏死一只臭虫,居然还能有意外之喜,大道会胡元忠,你的死期就在今日。” 轰隆! 刹那之间,数道身影从天而降,落到怀安寺山门前,犹如一道道炸雷劈下,地面猛地一颤,大团大团的泥土砂砾爆散开来。 “纳兰彬彬,福祥……” 透过翻卷的沙尘,莲生功聚双目,只是才瞧见当先两个人就是脸色一变,一颗心直往谷底沉去。 雨花山半山腰处,上百位粘杆处,罗网司武人施展轻功,急掠而上,各个面色冷漠,带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却也有着一个面色白皙,双颊酡红,一身青衣小帽打扮,模样清秀得宛如女子的人背负双手,似观赏着漫山秀色风光,不疾不徐的往山上行去。 第五十二章 出手 怀安寺山门外。 狂风劲卷,泥沙飞泄。 “除了粘杆处两大统领,还有……” 莲生和尚眸光转动,脸色凝重到了极点,看向毫无顾忌展露强大气势,掀起漫空沙尘的四道人影。 “博延,安泰……罗网司两位旗主。” 莲生深吸口气,眼中掠过一抹惊骇,以他的修为和心性,此时也是难掩心神激荡。 伪康朝廷一次性出动了四位宗师级高手! 这股力量绝非他们所能抗衡,一瞬间莲生心头就有了决断。 “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保住炎夏嫡脉,让殿下得以逃生。” 他眼角余光瞥见身边大道会成员中,不少人面露恐慌,神色惊惧,心中一叹:“他们的话,能逃出去几个算几个罢。” “你们一个也逃不了,今天都得死在这里。” 对方却像是能猜出他的想法,纳兰彬彬那冰寒冷漠,冻彻骨髓的声音响起。 纳兰彬彬,福祥,博延,安泰四位宗师高手身形闪烁,分割四方,将裴远等人围困在了中心。 狂涌的劲气汇合着凶戾的杀意,铺天盖地般淹没而去。 一众大道会成员中,立有几个武功稍弱者脸色惨白,额头大颗大颗的冷汗渗出,身形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可能晕死过去。 一道森冷视线刺到了裴远身上,其中蕴含的锋锐之意,宛似一口千锤百炼的杀剑,要将他整个人洞穿。 福祥嘴角咧开,一抹狰狞爬上脸庞:“本座不知道你这只臭虫用了什么诡计,暗害了德隆,德隆的行事手段,我也向来不喜。” “但是……” 福祥语气愈发寒冷,厉声道:“无论如何,我与德隆都是四十年的交情,他是我挚爱亲朋,手足兄弟。你居然敢杀他?今日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裴远神色平静,没有理睬福祥的话,目光一转,瞧往了曲折的山道下方,视线仿佛能穿透山石,土泥乃至丛丛树木的阻隔。 山道上,悠然自若的小顺子轻‘咦’一声,若有所觉的抬了抬眼睛,面上浮现出一个腼腆羞涩的笑容。 裴远收回视线,同时耳中传来莲生的声音:“殿下,待会动起手来,贫僧会竭力缠住他们,你寻找时机脱身……” 莲生嘴唇微不可察的翕动着,除了裴远之外,没有任何人听得他的话语,乃是以真气束缚声音,凝成一线直接送到裴远耳内。 福祥伸手指向场中的莲生,冷笑道:“博延,安泰,胡元忠交给你们解决。” 他手指轻点,又落到裴远身上。 “这只臭虫,归我了!” 纳兰彬彬眉头微皱,看向场中神情镇静,面容平淡,除了身材较为雄壮外,似乎感受不到多少修为的青年,心底莫名浮现出一丝不好的感觉。 “福祥,不要意气用事了,此次我等奉圣上之命办事,绝不容有丝毫闪失,你与我一并出手擒杀此贼!” 纳兰彬彬沉声说道。 “说完了吗?”裴远淡淡插言:“没说完的话,你们还可以继续说,我一点都不急。” 福祥狞声道:“你当然不用急,因为你现在呼吸的每一下,都算是多活了!” 裴远叹了口气,双手自袍袖中探出,缓缓在眼前张开手掌。 他瞧着自己一双大掌,轻声道:“只是恰好有所突破,心情畅快,这才容你们多活一会儿,为何不肯领我的情呢?既然如此不懂礼数,那就……” “上路吧!” 声未住,音在耳,裴远一只手掌已蓦然捏紧,五指收为一拳。 哗哗! 半空中无数气流激荡,发出激流奔腾的声响,裴远这一拳似乎将周遭一切劲气都涵盖入内,轰轰然朝着福祥一拳击出。 两人之间的距离,相隔起码也在十五丈。 以裴远现在的修为,拳力实质足以跨过这般间距,但是拳力横跨十五丈,力道起码也得消减三成以上。 是以他拳头一出,人跟着扑出。 地面狂震。 站在裴远近前的莲生,公孙九娘都感受到了大地颤抖得好似要翻转过来,一些大道会成员甚至身形趔趄不已。 裴远已化成了一道撕裂长空的闪电。 福祥只觉得眼前一花,裴远已杀到了他面前,缠绕着黝黑之气的铁拳朝着他胸膛轰下。 这一式起手出自百步神拳谱,但却融合了‘裴东来’的拳法造诣以及苦禅师太所传《梵无宝卷》,《指玄九篇》中的不少精义,其中拳理早已超出了原版的范畴。 福祥面上狞色僵住,在这磅礴得好似能摧山裂城一般的拳势面前,他立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甚至遗忘了一切思考能力。 剩下的只有四十年苦修出的本能,双臂猛地在胸前一架,体内真气汹涌而出,化成抵御一切的洪流。 但那一拳实在太过凶猛,真气所形成的洪流一击而溃,拳头直直印在了福祥双臂中心。 这一刹那,福祥脸孔扭曲,面上鼻子,眼睛,嘴巴好似皱成了一团,他觉得自己被一座山轰在了身上。 咔嚓! 福祥双臂猛地撕裂开来,宣泄的拳力尽数爆发,凌厉的劲道窜入福祥双臂之中,只听得“嘭嘭嘭”暴响不绝,福祥两只手臂炸裂成漫天血花。 福祥厉嚎一声,但剧烈的痛楚也让他惊醒过来,失去了双手,他还有脚。 双脚闪电般凌空抡动,带起咆哮的飓风,裹挟着地面上大量沙尘,扫向了裴远头颅。 噗! 裴远身形突进,拳头倏然化为一掌,伸手一抓一拿,就捏住了福祥横踢下来的一只脚,反手一抖一甩,从裴远掌心之中涌动的气劲飞速侵入福祥体内,让他好不容易凝聚的真气又是一散。 同时像是抡大锤一般,福祥整个人在半空中划出一条弧线,轰然砸在大地上。 嘭! 地面犹如遭到了雷霆霹雳的轰击,猛然朝下一沉,陷出一个一人大的深坑,将福祥整个人吞没了进去。 裴远又是一拳凌空击出,劲气化为实质,虚虚渺渺间凝成一只硕大拳头,凶猛无比的击在坑洞内的福祥脑袋上。 颅骨爆碎的声音随之响起。 “这么深厚的情谊,那我就全了你们的兄弟之情,不用谢我!” 裴远站在泥土簌簌滚落的陷坑前,沸沸扬扬的气劲将沙尘朝着四面八方掀起。 全场却是一片死寂。 第五十三章 纸人 山风呼呼吹拂。 泥灰四散。 没有人说话,几乎所有人都是脑子嗡鸣,眼前一幕对他们冲击太大。 福祥这样一位宗师级高手,居然眨眼之间就被干掉了,不由得让人生出几分荒诞之感,只以为游离于梦境之中。 裴远却是默默体味着这一击的感受。 怀安寺一月的修行,他自然是摸索出了夹脊关开窍法。 以泥丸神宫统摄诸窍,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贯穿了绛宫,夹脊关以及阴窍,达成形与势统一于阴。 又耗费了数日,使得阴阳合一。 到此地步,胎息境界的九窍修行,裴远已开八窍,唯独欠缺‘意’的中心主窍了! 哪怕是本世界的九品武道体系,再得了苦禅师太传承后,距离二品洗髓之境也仅差临门一脚了。 若非裴远想着水到渠成,甚至可以强行冲关。 “八窍之力加上开脉巅峰,这样的力量,不知较诸一品绝顶高手,孰强孰弱?” 裴远没有多想,只因就在这时,细微的风声掠起,一条清影倏忽间自山下掠身而来,鬼魅般飘到了裴远近前。 虚空中劲气攒动,那清影一只手掌抓出,五指之间尖锐的气机喷涌,切割空气,交织成密密麻麻的大网,横空罩向了裴远周身要害。 裴远还以一掌,看似虚浮无力的一掌击在了空气中,却将那方寸之地尽数封锁,让无形之气变成了铜墙铁壁,挡在了清影攻势前方。 清影指尖气劲飞泄,与那气墙一沾即收,并没有爆发出来。 嗖! 其人足尖一踏,宛似踏着空气中的无形阶梯,步步飘飞,扶摇而上,瞬息间竟已是到了四五十丈高的天空中,整个人宛若乘虚御风,飘飘然如仙如神,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下方一众人。 “飞……飞起来了?” 场中大道会一众人先是被裴远呼吸间击毙福祥而震骇,现在又瞧见了更让他们无法理解的事情,一个个惊呼不已。 那清影飘在高空,脚踏虚空,居然不见丝毫下坠之势。 莲生和尚瞳孔一缩,沉声开口:“这不是靠武功能够做到的,一品绝顶高手只怕也办不到,应是某种术法所致……” 公孙九娘却是秀眉微蹙,紧紧盯着天上那人,轻声道:“这人给我的感觉,有点古怪!” “小顺子公公!”纳兰彬彬,博延,安泰三人纷纷行礼,态度恭谨无比。 事实上在见到裴远摧枯拉朽般击杀福祥后,三人都被吓住了。 他们的武功与福祥皆在伯仲之间,强也强不了几分,对方能够轻易杀死福祥,对付他们也不会太难。 若非在威庆府见识过小顺子的深不可测,轻描淡写间将黑水魔君吞成一张人皮,知道无论遇到什么情况,背后都还有个小顺子兜底,他们已经撤退了。 “公公?”裴远轻笑一声,眸光一抬,瞧着空中那青衣小帽,说道:“原来是个死太监。” 小顺子却并未动怒,面上依旧带着温柔的笑:“我虽然是个太监,到底是皇家的奴才,反倒是你这等人算个什么?丧家之犬么?” 裴远神色不变,笑道:“是我的错,不该叫你死太监,阴阳人这个称呼觉得如何?” “呵呵!”小顺子脸上笑容更盛,甚至连眼睛里都浮现出妩媚,说道:“多久没见到这般会说话的年轻人了?像你这么有趣的人,若不是前朝余孽,倒还真想将你养在身边,什么时候烦闷了,正好牵出来逗逗乐子……” “可惜了!” 小顺子面上露出叹惋之色,随即伸出一根白得发光的手指,轻盈一指:“还愣着干什么?杀了他!” 轻柔一语下,小顺子双臂一张,身形凌空倒转,如同一口从天而降的利剑,狠狠朝着裴远穿射而来。 纳兰彬彬,博延,安泰三人亦是鼓荡真气,兵器掣出,寒光闪动之间,已然发动了杀招。 嘭! 一条灰扑扑的身影扑出,双掌在半空中划出无数道残影,开合变化,迎向了安泰手中一柄凤尾钩,虚虚实实的掌力兼具刚柔,柔时如同道道水流,忽起忽落,将凤尾钩缠入其中,难以摆脱。 刚时却是凶狠霸道,威如雷霆,一双肉掌或斩,或劈,或撩,或架,对上那毒蛇般窜动的凤尾钩,丝毫不见逊色。 赫然是莲生出手了。 公孙九娘也想拦下一位宗师,可这时山道尽头人影晃动,多达百人的粘杆处,罗网司武者扑掠而来,杀向了二十来名大道会成员。 双方飞快交手,战成一团,只是眨眼的功夫,死伤就已出现了。 大道会众人无论人数还是武力上,都明显处于弱势。 公孙九娘无奈掉头,掌中菜篮子一抛,蓦地在半空中解体,化成一根长长的藤条,如有灵性般伸卷出去,缠在了一名粘杆处武人脖子上。 相比起这两方的交手,裴远那边显然声势更大,纳兰彬彬,博延汇合着小顺子,三人联手围攻裴远一人。 只是在交手的一瞬间,三人就已将最为狠厉的杀招用了出来,纳兰彬彬双掌如刀,随手一击都拥有着分割金铁的力量,招招不离裴远胸腹要害。 博延则是没有固定的招法,他的拳头,双脚,胳膊肘……甚至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拥有着巨大的杀伤力,一旦被他缠上,便如盯上猎物的蟒蛇,不将猎物绞杀决不罢休。 但是最让人惊讶还是小顺子,这人似乎完全不通武学,可每一击发出都恰在最为微妙的时刻,甚至他的身体还能做出许许多多违背常理的动作。 譬如裴远手刀横斩,马上要将他一切两断时,小顺子腰肢便如折纸般轻轻一个对折便躲了开去。 怀安寺山门外,本是一片被平整出来的空地,约有数亩,可随着四人大战,逐渐朝着外围移动,地面被双方的力道交击碰撞,不断震荡出一片片泥土。 “哗啦啦”狂响声中,大片大片的泥土碎砾朝着山下倾泻滚落,宛如爆发了一场泥石流。 嘭嘭嘭! 纳兰彬彬,博延,小顺子三人各自硬撼了裴远一击,身形翻腾着朝着山下坠落,裴远长啸一声,紧追而下。 犹在半空之时,小顺子翻腾的身影蓦地止住,一片纸般倒卷而回,双臂伸展,竟似乎橡皮泥一般延伸出去,要将裴远完全拢入怀抱之中。 “你的修为我已经见识得差不多了,不过如此,今日你死定了!” 小顺子脸庞酡红之色更深了,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嘴巴大张,似乎占据了半张脸。 “是么?那你再仔细见识一下!” 裴远人在空中,双臂蓦地一振,体内八大窍穴齐齐运转,磅礴浩瀚的真气霎时间仿佛汇聚成了海流,激荡得周围树木狂震,一颗颗掀倒在地。 先前裴远不过是对这小顺子抱有疑惑,并未施展全力,而今一番战斗下来,心中隐隐就有了些猜测。 此刻全力施为,终于将两个世界汇聚的力量展现出来,一拳之下,小顺子一条延伸的手臂“砰”然炸裂,散成漫天碎片。 裴远瞳孔微微一凝。 那散开的碎片,赫然是一张张白纸,没有点滴血肉痕迹。 “大胆妖孽,果然不是人!我要让你原形毕露!” 裴远神意收摄,目光复归淡漠,身形急扑而下。 第五十四章 朕 轰隆隆! 裴远这时候才真正显现出他的力量来。 随着他这一扑之势,气顺劲合,阳气升灵台,形空势展,阴气降幽冥。 继而阴阳合一,循环不息。 一瞬间的变化好似鱼跃龙门,蛟蟒渡劫,脊背中发出‘噼里啪啦’电光掠过的爆响,隐隐化生出一头大龙的模样,凌空昂首,张牙舞爪。 不知是大龙咆哮,又或气流炸沸的声音响起,裴远体内气息飞速暴涨,电光火石之间,游遍四肢百骸,周身窍穴。 开九窍法,并不是说人身只有九窍。 而是以这九窍至关重要。 此九窍分布于人身前、后、上、下、中,顺应五行之理,通达阴阳之道,势成天地之象。 每一窍都关联着数十上百窍穴。 九窍齐开,便能运化周身千百窍穴,统摄一体。 当然,裴远现在距离这一步还差了一些。 但他的力量也已足够惊人,半空中犹似一道厉电横斩而过,裴远面前阻路的树木山石尽皆撕裂开来,更有一条长长的气浪在他身后成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这种威势和力量……一品绝顶?” 小顺子面上笑容消失,目光惊疑不定。 嗖嗖! 半空中飘散的白纸碎片如同一只只蝴蝶,扇动着翅膀,倒卷向了小顺子身边,一只只粘合在他断臂处,顷刻间一条手臂形成。 只是毕竟有不少碎片,被裴远直接震成齑粉,以至于他这条新生手臂上面坑坑洼洼,布满着密密麻麻的小孔,让人一看就觉头皮发麻。 “虽然有点意外,但以为这样我就杀不了你吗?” 小顺子起先还是轻声自语,但说到‘杀’字时,语调蓦地拔高,声音变得尖锐而嘹亮,震响在整座雨花山上。 同时,他的身体吹气球般膨胀起来,四肢,躯干增粗变大,体型飞快拔升,眨眼之间就由一个一米六不到的小个子变成了一尊身高丈余的巨人。 他周身衣衫爆裂开来,袒露的躯体上一条条大筋如同蟒蛇般弹起,强大的力量在其中流动,每一缕气机都如同一枚炮弹,随时随地都能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能量。 蒲团大的巨掌拍苍蝇般斜挥而下,与扑杀而至的裴远狠狠撞在了一起。 两股力量犹如互相角力的山洪,一时僵持不下,但朝着四面八方宣泄而去散碎气劲,也如狂风过境,将方圆数丈内的树木掀翻在地,山石隆隆滚荡,一颗颗朝着山下飞去。 “小顺子公公……” 被裴远震飞落山下,此刻依旧气血沸腾,五脏六腑犹如火烧般刺痛的二人,纳兰彬彬,博延再度掠来,看见这一幕却是震骇失神。 皇帝身边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太监,呼吸间吞没了黑水魔君,即使那时黑水魔君一身真气折损过半,已足以让纳兰彬彬等人敬畏了。 而现在更是摇身一变,化为一尊丈高巨人,呼气成风,挥手之间似乎就有着开山裂地般的伟力。 这还算是人么? 巨大的动静传开,雨花山上不少游人信徒,文人墨客纷纷将目光投射过去,见到山腰林木深处激战的两人,齐齐惊呼出声。 “那是什么怪物?” “妖魔!这是妖魔出世啊!” 一些人只是耳闻打雷般的狂响,眼见一颗颗大树粉碎,一块块山石爆裂,更有无数石砾碎片漫山遍野的激溅,似乎随时随地都会雨点般打向他们。 已然是头晕目眩,腿脚酸软。 更多人则是面露惊恐,甩开步子朝着山下奔逃。 就这一晃眼的功夫,裴远和小顺子两人已经互攻了数百击,拳脚硬撼。 小顺子满以为自己化身巨魔,力大无穷,足可将对方拍成肉饼,谁知这数百次攻势下,起先还能旗鼓相当,到了后面却是渐落下风。 对方强大的力量通过拳脚撞击,传至他周身上下,直震得他躯壳上一道道裂痕浮现,“咔嚓咔嚓”声中,犹如煮熟敲碎的鸡蛋壳,小顺子肌肤表面一块块碎片跌落。 那些肌肤碎片一旦脱离了他的躯体,瞬即化成了一张张纸片,随风飞扬。 “纸人草马……” 裴远看见小顺子躯体破碎后,内里血肉蠕动,蓦地想起一门术法来。 在淮安寺这段时日,除了向苦禅师太请教武学,对于道术上面的话题也有涉及,其中就提到了一门名为‘纸人草马’的法术,乃是扎纸为人,编草作马。 但小顺子这纸人之术又有着明显不同,乃是以纸包裹血肉,将自己作为受术者,威力不可同日而语。 “公公,我们来帮你!” 纳兰彬彬,博延两人眼见小顺子有不敌迹象,惊怒交加,身法展动,扑向战场中心,一左一右夹击裴远,缓解着小顺子的压力。 他们都很清楚,若是小顺子失败了,即使他们逃得性命,皇帝责罚下来,只怕比死还难受。 两个人皆是眼神赤红,浑然不顾体内伤势,拼命压榨着身体内每一分力道,发出疾风骤雨般的攻势。 但全力出手的裴远根本不是他们所能抵挡的,面对二人的搏命,裴远身形突进,双掌拍出,直接将两人的攻势摧毁,一人一掌按在他们胸口。 两人顿觉胸骨碎裂,一股澎湃的力量窜入体内,要将他们直接撕碎开来。 骇然欲绝时,小顺子两条长长的手臂飞卷而出,将二人轻轻一缠,带到了身边。 “谢谢公公!”纳兰彬彬,博延两人死里逃生,语声虚弱的感激道。 小顺子拖着两人,避开裴远气劲攻击,身形暴退十数丈落下,淡淡道:“不用谢,我救你们也是为了帮我。” 纳兰彬彬满怀忌惮的看向了裴远,苦涩道:“公公,此贼太过强横,怕不是已经到了一品绝顶的地步,我等该怎么帮你?” “就这么帮我!” 小顺子冷漠开口,五指突然吐出长而尖利的指甲,老鹰探爪般朝着纳兰彬彬,博延二人头颅一抓,如同切入豆腐块一般,刺入二人颅内。 纳兰彬彬,博延二人只觉得自身好似变成了小鸡仔,动弹不得,浑身血肉飞速蠕动,朝着颅顶冲去。 “公公,你做什么?” 两人怒喝出声,脸上泛起抑制不住的恐惧,却是想起了黑水魔君被小顺子吸收的一幕。 “没做什么,只不过是废物利用而已。”小顺子淡淡道。 “小顺子你敢,我等是圣上心腹,你不过是区区一个太监……”纳兰彬彬,博延二人目眦欲裂,嘶声大呼。 “不过是两只狗而已,朕要做什么,还需要你们答应吗?”小顺子目光幽深,并不去看纳兰彬彬,博延两人,目光紧紧锁定着裴远。 “哧”的一声,指爪完全没入纳兰彬彬,博延两人头颅内。 “朕……”纳兰彬彬两人身躯剧颤,似乎想要说什么,但随着小顺子指爪入脑,霎时间失去了意识。 第五十五章 轰杀 小顺子两条手臂膨胀起来,像是化成了一张巨口,“呼啦”一下就将纳兰彬彬,博延二人吸入了其中。 他躯壳表面则是“咕嘟咕嘟”作响,宛似沸腾的开水中鼓起一个又一个气泡,须臾间消散下去。 小顺子双手垂落,两张狰狞可怖,鲜血淋漓的人皮自掌心吐了出来。 见到这惊悚一幕,天下间怕是任何人都无法保持从容。 裴远偏偏是个例外,神色平淡的瞧着。 在他记忆里,有着诸多类似的画面。 “你似乎对‘朕’一点都不感到好奇?”小顺子有些奇异的望向裴远。 裴远瞧着他,嘴角咧开:“我只对打死你有兴趣。” 小顺子并未动怒,反而平静道:“其实修为到了你我这般境界,世俗之人的情感早已可有可无,虽然你是前朝余孽,但我也愿意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顺服于我大康,你的过往皆可抹去,甚至可赐你皇姓,成为皇族供奉。” “原来你是怕了!” 裴远忽然笑了起来。 笑声中透着说不出的嘲讽,裴远以近乎瞬移的方式出现在小顺子面前,铺天盖地的劲气笼罩而下,一掌穿空拍出。 小顺子面色一沉,一拳击在裴远掌心,汹涌的劲气与裴远掌力交击。 两人战斗所在本就是山腰斜坡,随着这拳掌交击,双方脚下地面发出不堪承受的断裂声,散碎的泥土坍塌而下。 “自寻死路!” 小顺子眼中杀机暴涨,拳头上,手臂上一道道裂痕碎开,迸溅而起的碎片化成一张张白纸,奇快无比的粘住了裴远手掌。 裴远就看到瞬息的功夫,自己一只手掌已被无数碎纸片包裹起来,那一张张纸片好似具有生命,成了一只只吞噬一切生命的蠕虫,竭力汲取着他的血肉精华。 换成其他人,一息之间就能把手掌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裴远却是体内八窍齐动,汹涌的力量贯穿全身上下,霎时间整个人宛如铁板一块,没有丝毫空隙可钻,手掌劲道猛地一震,那一张张纸片倏然弹开,于半空中就化成齑粉。 “金刚不坏?” 小顺子眼中疑惑更甚,对方展现出的实力,确是有着媲美一品高手的力量。 可在他感觉之中,又有些似是而非,至少他能够确定一点,对方并未臻至换血大成,金刚不坏的境界。 只要不是金刚不坏之躯,他的术法吞噬之力就能有着一定作用。 可结果…… 容不得小顺子多想,裴远袍袖挥卷,匹练般卷向了他的头颅,来势之迅疾,宛如一柄利刃切割空气。 小顺子头颅猛然一缩,像是一滩软泥般缩入了胸腹之中,避开这一击的同时,他胸前传出裂帛般脆响,敞开一个巨大的窟窿,一颗头颅从胸口伸了出来,猛然张嘴咬向裴远脖颈。 其嘴中牙齿在探出的一刹那,飞快变成尖锐的獠牙,一颗颗闪动寒芒。 这样的攻击非但没有见识过,恐怕连做梦也想不到,其速度更是快得不可思议,眼看尖牙就要咬中裴远脖子。 嗤啦! 虚空中一缕电弧闪过,射入那獠牙之口中,狠狠钉穿过去,从后脑勺透出。 却是一口漆黑如墨的短剑。 短剑握在裴远另一只手中,他震荡剑锋,磅礴汹涌的力道随着剑锋传递,这颗头颅剧烈颤抖,“啪嚓”一声炸成漫天碎片。 小顺子的无头躯体内发出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嚎,翻倒在地,躯壳抽搐不止。 裴远身形飘飞,另一口白色短剑也飞了出来,黑白双剑在无形气场操控下,催发出密密麻麻的剑气交织于空,像是密结的蛛网,覆盖向了小顺子躯壳。 那具躯壳也不抽搐了,脖颈处血肉涌动,再次冒出一颗头颅,同时小顺子直挺挺而起,双手探出,五根手指喷吐出锐利气劲与黑白双剑对撞在一起。 “果然已经不是人了!” 裴远目光闪动,两口短剑飞舞变幻。 他可不相信活人被爆了脑袋还能活蹦乱跳,别说一品高手,他纵然成就玄胎也办不到,只有这等不人不鬼的怪物才有可能。 因为对这种怪物而言,脑袋跟身体其它任何部位都没有区别。 剑势如雨,裴远一息之间快剑连闪,也不知是出了多少剑,森寒剑光映得山林愈发阴冷,小顺子一条手臂被斩下。 还没等落地,一道道剑光交错而过,立将那条手臂绞成了粉碎。 剑光收敛,黑白双剑上传出清脆的碎裂声,却是在多次劲气碰撞中再也支撑不住,粉碎开来。 裴远旋身而起,带起一股汹涌的飓风,身形冲到了数丈高空,借着裹挟而来的力量,狠狠一脚踩踏而下。 “你竟敢如此辱我?”小顺子声音中透着惊怒,仰天大喝,但却清晰感受到了体内力量的损耗,不敢硬接这一脚,飞速后退。 可是,裴远身法之快,宛如流星坠地,小顺子躲避还是晚了一丝,被直接一脚印在了胸膛上。 轰隆! 小顺子整个人被这一脚踩在地上,数丈之地好似土龙翻卷,地面粉碎龟裂。 小顺子胸膛炸开大片血雾,一片片碎纸飞出。 裴远毫不手软,双拳如疾风暴雨落下,砸向了小顺子周身上下。 嘭嘭嘭! 连绵如擂鼓般的轰击下,小顺子身上包裹着的那层纸几乎是顷刻之间就被击碎,显现出一具人形血肉,却也没有坚持多久,就被裴远以劲气切割轰碎。 同一时间。 京城乾元宫内,元定帝忽然紧皱眉头,抚摸着胸口,只觉一阵钻心剜骨的疼痛袭来。 他嘴里不自觉呢喃了一声。 随侍在他身边的又换了个太监,中年模样,面目白净,躬着身子,低眉垂目,隐约听得那是獠人语言中父亲的词,心想着皇帝莫非是想念先帝了? 元定帝一只手按住心口,又觉眼眶发痒,极为酸涩,于是朝着中年太监问道:“朕是否落泪了?” 中年太监心中困惑,但皇帝问询,也不能不答,小心翼翼的看了皇帝一眼,见其面上洁净,回道:“万岁乃真龙天子,天下万民之父,岂会落泪?” 元定帝摸了摸眼角,指间传来干燥的触感,他摇了摇头,自语道:“真龙天子也有父,我果然是落泪了。” …… 第五十六章 结束战斗 一道剑光晃晃悠悠的刺出,剑势变化既不繁复,也不迅疾,好似小儿持剑般漫不经心。 偏偏前方突然窜出个粘杆处武人,迎头撞入了剑光中。 “嗤”的一声剑锋轻颤,犹如秋蝉哀鸣,一闪而逝。 剑锋已然洞穿了这名粘杆处武人的喉咙。 公孙九娘神情清淡,似乎只是随手扎死了一只苍蝇,玉手一动,剑锋上的血液就被震散。 她最初用的长藤自然经不起利刃切割,几息之间就被敌人绞碎,这口长剑也是从对手掌中夺来。 背后风声呼啸,一刀一剑疾风般朝她袭来,公孙九娘头也不回,手中长剑化作一泓秋水,不疾不徐的将来袭的刀剑荡开。 周遭厮杀惨烈,地面上已经倒下了不少尸身,鲜血将这佛门清净地染红。 即使有着公孙九娘这位趋近宗师一流的高手参入,面临着百余位粘杆处,罗网司武人的围攻,大道会一众人依旧死伤惨重,不时有着惨厉嚎叫传来。 毕竟双方人数差距过大。 且能够加入粘杆处,罗网司的武人,一个个皆非易与之辈,迈入内壮之境,修出真气算是基础门槛。 “呼!” 莲生和尚面容肃穆,撮掌成刀,右手疾劈而下。 一瞬间,他的手掌中似乎包裹着一层燃烧的火焰,幻化出种种兵器模样,这是红莲寺秘传的‘大般若手’,看似手上功夫,实则能将各类兵器杂学化入其中,任意施展。 “嘭!” 一劈之力,正中安泰刺来的凤尾钩一侧,便好似击中了毒蛇七寸,安泰浑身剧颤,触电般弹开,退到了丈寻之外。 显然同为二品洗髓高手,相比起莲生,安泰修为终究逊色几分。 处于下风,安泰脸上并无焦虑,耳朵竖起,嘴角噙出一丝冷笑:“听见了吗?山坡上已经没什么动静了,那王逆此刻只怕已是死无全尸,稍后就轮到你们上路了。” 莲生黝黑脸庞上没有半点表情,心底却是一沉。 虽然‘王永年’展现出的实力超乎想象,若仅是纳兰彬彬,博延二人围攻也就罢了,偏偏还多了个高深莫测的太监,让他不得不忧心。 他目光锁定着安泰,念头电闪,忽然神色一震,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酣畅淋漓,回荡全场。 安泰眼神冰冷,冷哼道:“死到临头,还在装模作样?” 正待再次出手,安泰蓦然手掌剧震,感受到身后一股无法抵御的磅礴大力涌来,掌中凤尾钩自他手中挣脱出去。 安泰骇然色变,也顾不得回头,疾往前冲去。 然而他才刚抬起一只脚,小腿上陡地一凉,仿佛是被蚊子叮咬了一下。 几乎在同时,他另一只脚连同双手都是一凉,直接让他失去了平衡,猛地朝前栽倒在地。 直到身形扑倒地面时,双脚,双手上的凉意倏然化开,变成了一股寒至骨髓,痛彻心扉的森寒和剧痛。 “噗噗!” 清脆的炸响同时传出,安泰双手双脚各是炸开一道硕大血洞,血花激溅而出,晕红了安泰的眼,也让他瞥见了近前的一双脚。 他趴在地上,眼神上抬,就瞧见一张让他毛骨悚然的脸。 裴远手握凤尾钩,迈步至安泰身前,根本没有与他对话的意思,掌中长钩如同棍子般在安泰脊背上一点,顿时发出一阵骨骼爆碎的脆响。 安泰发出一道痛苦到了极致的惨叫,如一条蛆虫般软趴地面,抽搐不止。 “殿下,你没事吧?那三个人呢?” 莲生惊喜交加。 裴远摆了摆手道:“这些事情待会儿再说,先将这些鹰犬解决了再说。” 现场此时一片惊惶大叫,粘杆处,罗网司一众高手各个神色惊惧,纷纷溃退。 在裴远现身,安泰直接倒地不起后,这些朝廷一方的武人就没了继续搏杀的勇气,四散逃走。 裴远一步进击,掌中凤尾钩惊鸿掣电般挥出,瞬息之间交织成了一片闪亮的光幕。 光幕游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哀嚎惨叫,一个个朝廷武人哀声倒毙。 狂风扫落叶般击杀了三十几人,裴远就停下了杀戮,将剩下的敌人交给莲生等人。 公孙九娘走到裴远身边,看着手中淌血的长剑,随手抛下,叹了口气:“可惜这次要连累怀安寺的一众师兄了。” 裴远也清楚这次朝廷死了这么多人,怀安寺再想享受清净已是痴人说梦。 死的人多其实还是次要的。 主要是死的人分量太重了,纳兰彬彬,福祥,博延……无论武功地位都是朝廷一方的大人物,还要加上一个敢自称为‘朕’,不人不鬼的死太监…… “劝他们下山,暂时躲藏起来吧。” 裴远道。 公孙九娘也没什么好主意,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说着,走向了寺庙内。 实际上也用不着公孙九娘去劝说,外间这般大动静,哪怕是那些被裴远神意影响的僧众都惊醒过来,一个个心惊胆战的朝外窥看。 公孙九娘找到僧众们将事情一说,这些人都是哭丧着脸,唉声叹气。 但见识到了裴远一众人的凶威,根本不敢将怒气表现出来,只能是自认倒霉,至于心里怎么痛骂就不知道了。 约莫一刻钟后,莲生等人结束了战斗,还是让对方逃走了十几人。 而莲生带来的二十多名大道会成员,此刻也只剩下十一人,他们怒气未消,将地面上敌人的首级一个个割下。 有人见到软趴在地“呵呵”喘气的安泰,怒不可遏的冲过来,挥刀就要劈下他的首级,却被莲生阻止下来。 安泰身为罗网司五大旗主之一,位高权重,知晓朝廷不少秘密,活着的他可比死人有价值多了。 何况安泰是裴远抓住的,该怎么处置也是对方说了算。 于是莲生就询问裴远的意见。 裴远不在意道:“交给你们处置了。” 随即话锋一转,瞧向莲生,说道:“大师,我平生别无其他爱好,唯独痴迷于武学,不知大师能否指教一二。” 莲生知道这所谓指教,并不是真的请教他,以对方展露的武功,怕不是已经天下一品,他何德何能敢去指教? 对方感兴趣的只是他的武功。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对武学的执著,殿下才能年纪轻轻就取得这般惊人成就。 莲生叹息一声:“贫僧毕生所学,旁的现在就能告知殿下,唯有秘传《红莲那落迦经》,贫僧却是做不得主,此经乃是我红莲寺镇派宝典,若要传于他人,必须经由其他四位兄弟同意……” 他说到这儿,心中就泛起一种刻骨铭心的恨意。 “可恨当日伪康灭我红莲寺,连《红莲那落迦经》都被抢走了三分之一,我等传承不全,否则的话,贫僧固然资质浅薄,但方兄弟天纵之才,必然能够跻身天下一品之列!哎!” 莲生再次邀请:“殿下,今次伪康朝廷损兵折将,下次若是找到你,只怕出动高手更多,还请你随我前往大道会总坛……殿下身负天下夏民之望,振臂一呼,必然是云集景从……。” 裴远没等他继续说下去,插言道:“大道会收藏的秘笈多么?没别的意思,单纯好奇……” 第五十七章 方大通 江州府,与扬州府毗邻。 两府交界的群山深处。 丛林茂密,遮蔽天光。 雾气氤氲,如潮浪般流泻的山谷内。 谷内宽敞,还有着人为平整的痕迹,一排排屋舍俨然,其中人影绰绰,往来如织。 一眼望下去,也不知有几百几千人,各个井然有序的忙碌着,走动的人群中不少人精光内蕴,显然有着不俗的武学修为。 山谷深处,一座巨大的石洞开凿于山腹内。 洞中宛然如宫殿,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披坚执锐的甲士目光如鹰,扫视四方。 一盏盏灯火亮起,照耀得整座山洞如同白昼。 光亮朝内延伸出一条长长的通道,也不知是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方能在山腹中修建出这样一座殿堂。 极深处一座密闭的石室内。 一个面容如刀削斧凿般深刻的中年男子盘膝而坐,双眸闭合,周身沸腾起火红的雾气。 哗啦!哗啦啦! 中年男子躯壳内一阵阵宛如急流般的声音传出,起先还如清泉小溪,转眼间已化成大河奔腾,好似江海翻滚,滔浪袭卷长空。 极致的高温下,中年男子一身衣衫瞬间起火,燃烧殆尽,而他赤袒的肌体上,一滴滴鲜血渗出,宛如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瑰丽珍珠。 一与空气交汇,立即化生成一缕缕雾气弥散。 中年男子健硕的身躯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好似浑身血液都被蒸发殆尽,体表皱巴巴的肌肤上像是有着一条条蜈蚣钻来钻去,以至于他面部表情变得无比狰狞可怖。 忽然之间,中年男子厉啸一声,石室嗡鸣颤动,他飘身而起,在室内脚踩奇异步法,高声念诵:“太上老君,普在万方。道无不应,三界六合。顺之者昌,逆之者凶。” “敕命一到,雷霆随行。弟子有难,幸愿汝偕。逢凶化吉,化殃为祥,急急如律令!” 咒诀诵毕,原本昏暗的石室内陡然清光大盛,虚空之中似有道音回应,丝丝缕缕的气机垂降而下,蓦地化成一尊身穿五彩云衣,足踏八卦,形貌古拙沧桑的道人。 道人颔首微笑,徐徐朝着中年男子迈进,面上容貌不断变化,直到与中年男子一般无二时,骤然融入他躯壳之内。 下一刻。 中年男子皮包骨头一样的躯体内再次传出流水声,仿佛一口原本枯竭的泉眼又得到了新的源头灌入。 他的肌肤,骨骼上焕发着莹莹白光,逐渐变得透明起来。 滴答! 从心脏部位开始,一滴金色液体成型,缓缓朝着周身器官、躯体扩散,形成一条条流动的金色线条。 “换血!换血!” 中年男子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吼声,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石室震动不止,“轰隆”一声爆响,封锁的石门破碎为成百上千碎片。 在听到这雷霆般的声响后,几道身影从洞中各个方向赶来,单膝跪拜:“恭迎师尊出关。” 石室内红雾环绕中,传出沙哑的嗓音:“替为师准备一套衣服。” “是!” 半晌后,换上一身干净衣衫的中年男子来到洞中一间大厅内,瞧着几个面露期待的徒弟。 这中年男子正是大道会五大魁首之一,方大通。 他的大徒弟郝元驹今年已经三十有三,素来行事稳重,眼下却是有些迫不及待问道:“师父,您老人家可是成功了?” 方大通背负着双手,目光与厅中烛火相映,淡淡道:“算是吧。” 闻言,郝元驹等几个弟子皆是大喜,异口同声道:“恭喜师父蜕去凡血,换血成功,自此迈入一品绝顶之列!” 方大通却是摆了摆手,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几个弟子面面相觑,还是郝元驹小心翼翼的询问:“师父,您武功大进,为何看起来还是不开心?” “应该高兴吗?”方大通叹了口气,目光幽幽:“换血而已,若是《红莲那落迦经》传承完整的话,早在五年前,我怕是就能做到这一步了,如今不但晚了五年,而且……” 方大通说到这里,心中就升起强烈的不甘。 他虽然今日换血成功,跻身一品之境,可却是在最后危机关头以请神咒达成的。 若非借用了‘神灵’的力量,他恐怕已经油尽灯枯而死。 但是人与人之间尚且是有借有还,何况是向‘神灵’借力。 不还的话,必有灾殃。 即使还了,也同样会留下隐患。 郝元驹愈发敬畏起来。 传承完整,五年前就能成就一品? 岂不是说就他现在这个年纪? 两人虽为师徒关系,实则方大通也就比郝元驹大了五六岁而已。 三十三岁成就一品,这是郝元驹无法想象的天赋,他现在也不过开脉之境而已。 “师父,有件事要与您汇报,胡师叔前番寻到了那位前夏皇族嫡脉的踪迹,带了一批人前往迎接……” 郝元驹恭声说道。 “哦!就是那个‘阎罗王’吗?好大的名头!”方大通轻笑一声,面上浮现出一丝讥削。 他是在半月前闭关,当时裴远钉杀德隆的消息已经广传江湖。 方大通身为大道会魁首,消息灵通,自然不会不知。 郝元驹小声道:“师父,按胡师叔透露的意思,却是要迎那‘王永年’入大道会,让我等众人奉其为主。” “方某这一生拜过天地,拜过父母,拜过红莲祖师,除此之外,再无何人何物值得我一拜,何况区区一个毛头小子?胡元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方大通嗤笑一声,缓缓在厅中高处坐下,说道:“我大道会虽以驱逐鞑虏,恢复炎夏为理念,但恢复的是天下万民之夏,而非白家一姓一族之夏。” “獠人固然可恨,但炎夏之末,贪官污吏横行,藩王鱼肉百姓,万民不堪暴政,由是揭竿而起,白氏皇族失了江山可谓是自食恶果,唯一可恼的是被獠人趁机捡了便宜……” “但我中原正统为异族占据,白氏难辞其咎,我等不追究其罪过已算宽宏大量,有何颜面敢高居我等之上?” 郝元驹道:“那师父,要不要先下手除掉……” “不!”方大通摇了摇头,断然道:“胡元忠既然要带他来,那就让他来,炎夏五百年江山,即使亡了六十年,到底还是有不少人念叨着,胡元忠自诩出家之人,不也同样对炎夏念念不忘?” “可见这面旗子,虽然又破又旧,到底还是有点用处!” 方大通眸光幽深,淡淡说道:“不过这人敢以一人追杀粘杆侍卫百里,钉杀于城头,更放话入京刺王杀驾,可见是个桀骜不驯之辈,纵然要用他的名,也得先将他的骨头敲碎了,不然怎肯乖乖听话?” 第五十八章 会面 大道会的人收敛了同伴尸身,就地下葬。 莲生双手合十,站在坟头前,念了一阵超度经文。 至于粘杆处,罗网司一众武人的尸体,则被愤恨的大道会成员抛入深山老林,任凭猛兽虫蚁啃食。 来时二十几人,活着回去的还不到一半,大道会一众人皆是愁眉苦脸,神色郁郁。 尤其是死了亲近之人的几个,浑身内外都笼罩着一层怨气。 既恨朝廷,也同样怨那‘王永年’。 不过慑于‘王永年’的武功,只得将愤懑埋藏于心里。 裴远就察觉到不时有几道异样的目光瞥向他,又很快挪移开来。 裴远对此视若无睹,瞪几下又不会掉块肉,哪怕这些人在心底骂他也无所谓。 他同样跟着莲生等人返程,前往大道会总坛。 有没有武学秘笈无所谓,主要是为了支持反獠复夏的大业。 这趟行程并没有坐船走水路,而是选择了郊野小道,施展轻功身法疾行。 不说裴远,莲生以及公孙九娘这三位上三品高手,其余之人能够在一帮朝廷高手围杀下活下来,武功就不可能太低。 一个个都是修出了真气,跑动起来,速度也不会比奔马慢上多少,且更为轻灵方便,攀山渡河皆是等闲之事。 安泰则被装在了一个大麻袋里,由莲生轻轻巧巧的拎在手里,一路颠簸晃荡。 换成一般人,当然不能这么胡搞。 但以洗髓高手强大的生命力,即使安泰脊骨粉碎,四肢贯穿,也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一路疾驰,上三品高手倒是坚持得住,可那十一个大道会成员就有些受不了,是以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歇息回气。 裴远便趁此机会与莲生‘讨教’武学。 身为大道会魁首之一,莲生见识广,路子宽,拥有的武功自是不少。 林林种种下来,拳脚兵刃功夫,怕不是有数十种之多。 可惜除掉不能传的《红莲那落迦经》,这数十种武功里,真正能让裴远瞧中的也就三种。 一门《龙虎铁身功》,一门《破戒刀法》,一门《无上大力杵》…… 一边赶路,一边琢磨功法玄妙,契合自身所学,倒也是两不耽误。 裴远有个目标,改造《三元归真功》,重新加以革新,升华此功。 毕竟《三元归真功》是裴东来一身所学的集大成之作,他不想简简单单的舍弃。 而想要达成这个目标,更深厚的积累和资粮是不能绕过的。 一行人穿府过县,很快越过了安定府,长沙府,待得入了扬州府境内,公孙九娘与裴远道了声别,很是飒爽的转身而去。 林如海乃是扬州巡盐御史,她却是打算潜去林府,寻自家师父和小师妹去了。 对于公孙九娘,裴远没什么好担心的。 单是她那一身趋近宗师级数的武学修为,放眼天下之大,能奈何得了她的人数都数得出来。 何况还有个一品绝顶的苦禅师太作后盾。 日头西斜的时候,裴远,莲生一群人抵达了扬州,江州两府交界处。 到此时,从怀安寺抵达这儿耗费的时间也就两日工夫。 这还没算上路途中,各种因素产生的耽搁。 “我大道会总坛所在,就是此处了,殿下请随我来。”莲生瞧向群山深处,但见一座座山头在斜阳余辉下,焕发着耀目的光泽。 裴远瞥向莲生提溜着的大麻袋,问道:“带上这人没关系吗?朝廷若是施以卜算,岂不连你等总坛也暴露了。” 莲生笑道:“殿下无须担心,我会中自有能人异士遮掩术法占卜,否则我等行迹早就被伪康朝廷发现了。” 裴远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 再次施展身法,紧随在莲生身后。 那一座座大山看似近在眼前,实则距离不短,一行人又奔行片刻才深入山中。 翻过前面两座山头倒无甚出奇之处。 可到了第三座山,裴远微“咦”一声,目光闪动,丝丝缕缕的神意弥散出去。 在他精神感应之中,周遭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的树木似虚似实,忽远忽近,方位好似随时随刻都在变化,又似乎驻留原地,一动不动。 而山间雾气也如同河水一般流动,看似自然生成,实则其中蕴含着些许不和谐之处。 “阵法?”裴远自语道。 “殿下好眼力,这是须弥罡斗大阵,上应天罡,下合地气,若是不懂阵法运转之道,又无人带路,纵然是宗师高手也要在其中晕头转向……还请注意贫僧的脚步!” 莲生赞了一声,脚下迈着奇异的步伐,一脚踏入遍布浓雾的丛林里。 裴远没怎么思索,循着莲生脚步而行,方踏出九步,眼前豁然开朗。 阴森幽暗的丛林抛在了身后,浓郁的雾气分散两旁。 一条平整的白石小道出现在前方,直通向一处占地广阔的山谷。 道路两旁是一个个气息彪悍,持枪佩刀的壮汉,将冷冽的眼神投射过来。 只是瞧见领头的莲生时,纷纷放下戒备,行礼道:“胡会长,您回来了!” “哈哈!” 莲生豪迈大笑,拍着当先一人肩膀道:“早说了我已出家为僧,‘胡会长’之名就休提了,称我一声和尚即可。” 那壮汉苦笑道:“您可别为难我们了!” “哎!你这小子一点也不爽利。” 莲生叹了口气,绕过众多守卫,将大麻袋往肩上一扛,大踏步朝谷内行去,同时扯着大嗓门道:“方兄弟,和尚我回来了!还给你带来了一份礼物,你见了一定高兴,哈哈!” 粗豪的笑声响彻谷内,沸沸扬扬的传开。 谷中数百上千的大道会成员忙碌的动作一顿,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莲生,先是一怔,随即呼声四起,“胡会长”之名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更有不少人冲到莲生跟前打招呼,莲生一一颔首回应,显得很是亲和。 直到一把严肃的呵斥声响起:“都聚在一起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手头上活都干完了么?还不散开。” 一个面色死板,身材壮硕的男人从山洞内快步走出,正是方大通的大徒弟,郝元驹。 他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看着众多大道会成员。 这些人不怕莲生这位魁首,却对郝元驹显得颇为畏惧,一个个噤若寒蝉,慌忙四散。 莲生看向郝元驹,笑道:“郝师侄,你这话可是连和尚我都骂在里面了啊!” 郝元驹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上前来躬身行礼道:“师叔这话可就太重了,弟子怎敢。” “嘿嘿!跟你说笑呢,你啊!只学到你师父三分稳重,却少了七分气魄。”莲生道。 “师父天纵之才,堪为当世神人,我哪能与师父相比?” “罢了!”莲生索然无味的摆了摆手,问道:“方兄弟呢?” 郝元驹道:“师父正在殿中等候师叔……。” 莲生“呵”了一声,笑道:“方兄弟的架子倒是越来越大了,我那般大声音喊出去,居然也不出来见一下?我就偏不动,你去让他出来见我。” “好!那就我来见你!” 忽然之间,一道浑厚的男音响在莲生耳畔,紧跟着一只强壮的大手按在了他的肩头。 莲生只觉得肩膀微微一沉,讶然转头望去,就见一个身形魁梧,面容犹如铜浇铁铸般刚硬的男人站在近前,他吃了一惊:“方兄弟,你……” 方大通却没理会他,目光移转,盯向了从白石小道走出,徐徐步入谷中的裴远,忽然问道:“王永年……白永年?你究竟是姓王还是姓白?” 第五十九章 邀战 方大通声音平淡,只是很寻常的述说,目光也并不显得锐利慑人,却自然而然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仿佛平湖掀起滔浪,空谷升腾高山,如山如海的威势轰然朝着裴远倾泻而下。 连空气都似乎在咔咔作响,急速奔涌,以裴远为中心,一寸一寸的挤压过去。 好似他一个回答不对,直接就要被无形之气揉压成肉饼。 裴远脚步还是不停,像是根本没有感受到气势压迫,仅仅是清风拂面而来,一步步走来。 咔嚓!咔嚓! 随着裴远的接近,在与方大通相隔还有数丈的时候,无形的交锋就在虚空中产生,丝丝缕缕的气机碰撞,“滋啦”一声,一缕电弧凭空绽现,跌落于地。 地面铺就的砖石一块块龟裂开来,显露出蛛网般的纹路。 方大通目光一凝,泛起一丝微妙的变化。 裴远在方大通丈寻外站定,说道:“我姓王还是姓白,对方会长来说重要么?” 方大通道:“并不重要。” 裴远笑了笑:“那我这个人对你重要吗?” 方大通盯着裴远眼睛,两人目光对视,虚空中犹如一道厉电交击。 方大通摇头道:“也不重要。” 裴远道:“那方会长究竟想要知道什么?” 方大通淡淡道:“你的来意。” 莲生这时候才从方大通鬼魅般的现身中回过神来,顾不得惊异,开口道:“方兄弟,殿下此番前来,自然是为了领袖我大道会,号召天下夏民起义反獠,再创炎夏之世!” “殿下?” 方大通咀嚼着这个词,脸上露出一丝嘲弄,倏然转头盯着莲生:“胡元忠,胡兄弟……或者说莲生大师,你既然选择了出家为僧,就该放下一切,不要既出世又入世,故作洒脱却又冥顽不化,到最后一场修行成空。” 莲生面色一僵:“方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大通冷笑一声,不再理睬他,注视着裴远:“炎夏末期,朝臣贪赃枉法,武将滥杀无辜,王侯贵族横行霸道,鱼肉百姓,白氏皇族不能救民于水火,反而成了吸食民脂民膏的最大蛀虫之一,这样的王朝亡了,你觉得冤不冤?” 不等裴远说话,他又说道:“我方大通平生未有一日吃过白氏之粟,二十余年苦行经营,多番生死方才与兄弟们创下这番基业,你觉得该不该让出来?” “方兄弟……”莲生面色复杂,喃喃念了一声。 方大通对着莲生道:“其实方某完全可以表面应下你,转为暗中操纵,知道我为何会将话挑明来说么?正因为此人是你胡元忠带过来的,你我五人从小一起长大,生死相托,方某不愿意因为这点事情而断了兄弟情义。” 裴远一直静静听着,此时方才鼓了鼓掌,赞道:“方会长情深义厚,实在教人感动,只是道理我都懂,关键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么?” “我来这里,从来不想当什么大道会的领袖,只是想见识一下大道会的武学收藏。” 莲生挠了挠头,讪讪道:“殿下的确是这么说的,是我一直想请他入主大道会……” 方大通面上冷笑一滞,又听裴远道:“不过在见到方会长之后,我改变主意了,再多的武学收藏,又哪能及得上一尊一品高手当面?还请方会长不吝赐教。” “一品?” 莲生身躯一震,目光惊愕的望向方大通。 虽然刚才方大通神出鬼没的出现,连他都没有察觉,莲生已经猜到方大通必然是修为大进,却也没想到一步登天,换血成就,跨入了一品绝顶的行列。 郝元驹终于有了插言的机会,傲然道:“不错,日前师父他已经换血成功,跻身一品,从此天下之大,任意纵横。” 随即郝元驹面上泛起一抹奇异。 连师叔都无法察觉师父的修为,可这‘王永年’非但一语道破,且明知师父为一品高手,还敢出言挑战,那么…… 郝元驹心中升起一个骇异的念头,眼中带着难以置信。 他当然听闻过‘王永年’钉杀德隆,知晓对方虽只是二十来岁,却已是洗髓宗师级人物。 这已经称得上天纵奇才了。 但二品洗髓到一品换血的天堑……是这么容易就能跨过的么? “邀战我?” 方大通同样没想到裴远会有这样的想法。 而莲生轻轻一叹,将提溜着大麻袋往地上一丢,劲气过处,麻袋破碎,一个晕迷的人影就翻了出来。 方大通,郝元驹都是诧异的瞧着这个昏死的人,但由于安泰满脸污垢血迹,一时间两人居然没认出这个朝廷一方的大敌。 “这就是我说的礼物了,伪康罗网司的旗主安泰……我等这次在怀安寺,却是遭到了粘杆处,罗网司的围攻……” 莲生简单将发生在怀安寺的事情说了一遍。 虽然说得是轻描淡写,可光从他吐露出的几个人物,郝元驹就能猜想到其中的惊心动魄。 粘杆处纳兰彬彬,福祥,罗网司博延,安泰……还有个据莲生所言,更为深不可测的小太监。 这样的阵容,一品绝顶高手不出,几乎已经能够横扫天下。 即使是方大通面上也不禁泛起了一丝凝重,深沉的看向了裴远。 在莲生口中,这几个人除了安泰半死不活,可都是葬身在他手底啊。 郝元驹踏步上前,一脚踩在安泰脸上,一股劲气从脚底涌动,在安泰面上抹了几下,“嘶”的一声:“不错,真的是安泰。” 莲生道:“这一战发生在两天前,朝廷一方只逃出去十几人,他们肯定不愿意泄露惨败的消息,其他知晓的人也多为普通人,而我等这两天都在赶路,所以还没来得及将消息传到江湖上去。” 郝元驹忽然笑了一声:“没想到伪康才刚得意一时,马上就要哭了。” 莲生一怔:“什么?” 郝元驹道:“师叔有所不知,几天前伪康围剿威庆府白阳教的一处据点,斩杀了白阳教四大法王之一的黑水魔君,其中出手之人正是纳兰彬彬一行……此事被伪康大肆宣扬,早已震动江湖了。” “黑水老魔修成了龟蛇不灭体,跟穿了件龟壳一样难打,居然就这么死了?” 莲生难掩讶异,但想想纳兰彬彬一行的阵容,黑水魔君死得不冤。 方大通凝视着裴远,目中似有厉电晶芒闪动,似乎要将裴远整个人看个通透。 “并没有换血……只是有些古怪……” 第六十章 一品争锋 方大通目中神光粲然,微微有些疑惑。 一品武人蜕去凡血,替换圣血,单从肉壳层面来讲,已然是朝着非人升华。 哪怕只是在非人层次迈出极小一步,但较诸于芸芸众生,无论力量还是体魄都已是天渊之别。 是以在数百上千年前,凡俗之人甚至将一品高手视作神圣之尊,仙魔一流。 后来还是随着一品高手不断涌现,人们渐渐对换血武人有了不少了解,知道一品高手虽然强绝,终究还是个人,“神圣”的称谓才慢慢退出历史舞台。 方大通并没有在裴远身上感受到‘非人’的特性。 “你要挑战我?很好,方某也恰好想称量下你的斤两!” 方大通深深的盯着裴远看了片刻,面上神情归于平静,语音低沉道:“只是方某有言在先,本人一旦出手,决不会手下留情,你若撑不住便及早认输,否则若一不小心死在方某手上,也只能怪你自作自受。” “方会长快人快语,那就来吧!” 裴远笑了一声,长袖垂落,一缕气劲浮动。 眼看双方就要动手,忽听一人大喝道:“且慢!” 一道灰影斜刺里插了进来,挡在两人中间,无形之气吹卷得这人衣袂猎猎作响。 方大通瞥了一眼,木然着一张脸:“胡元忠,你又想做什么?阻止我们这一战?” 莲生双手合十,叹息一声,脸上浮现出苦笑:“你们都是和尚望尘莫及的高手,和尚哪来的本领阻止你们?只是还请两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和尚可不想多年经营,被你们两个人打成废墟。” “嗯?” 方大通环顾全场。 但见谷中许多大道会成员看似忙碌,实则不少人悄悄窥探,投来好奇的目光。 可随着方大通威严双眼扫过,又纷纷埋下头去,假装工作。 “既如此,那就换个地方再打!” 方大通一语落下,足下猛然一顿,地面剧烈震颤,犹如遭到了数十头巨像踩踏,一股强劲的狂飙沸腾而起,袭卷向了裴远所在。 裴远拔地而起,火箭般冲天飞射,脚下是汹涌卷起的狂风。 方大通几乎与他同时跃起,一掌穿空,震得漫天气流潮水般滚荡,疾电般印向裴远胸膛。 嘭! 裴远反手一抬,同样是一掌击出,两股磅礴的掌力隔着数丈距离就在空中爆散开来,化成无数狂溢的散碎气劲。 紧跟着两道身影在半空中纠缠在一起,霎时间劲气轰鸣,拳掌对撞,呼吸之间就不知交手了几百记。 剧烈的震颤在山谷上空回荡着,让谷内成百上千大道会成员皆是头皮发麻,宛如厉电流过全身上下,耳朵嗡鸣不止。 骇然色变之际,裴远和方大通两人依旧交手不止,划破长空,宛如两道火流星般朝着一个方向激射而去。 眨眼间,消失在众人眼前,唯有连绵不绝的轰鸣爆响遥遥传荡回来。 轰隆! 就像是往烧得滚烫的油锅里,倒入了一盆凉水,整个山谷一下子引爆开来,喧嚣沸腾,成百上千道惊呼喊叫,议论吵嚷融合在一起,热闹无比。 虽然裴远,方大通两人在山谷上空的交手,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比昙花一现还要短暂得多,可这种惊天动地的大场面,在场之人何曾见识过? 一瞬间就让他们激动,亢奋,震骇到了极点。 郝元驹也是神情剧震,悚然动容:“那‘王永年’居然真能与师父交战?师叔,他究竟达到了什么境界?” 莲生吸了口气,朝天望去,摇头道:“贫僧也不是很清楚,只不过……” 他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将全场嘈杂的喧闹都压了下去,震响在所有人耳畔:“这等层次的高手交战,一辈子也未必能得见一次,你们谁想错过?反正贫僧是不愿意的。” 话音回响时,莲生宽大的僧衣拂动,人已经被一股清风包裹着斜飞而起,在斜坡上轻点几下,朝着震响传出的方向追去。 郝元驹一咬牙,转身朝手下吩咐了几句,将安泰一脚踢到了他们跟前,身形急掠而出。 “师兄等等我们!” 随着郝元驹一动,不知从哪里扑出一男一女两人,只是速度慢了不少。 这两人同样是方大通弟子,修为比郝元驹弱了不少,仅是内壮大成的层次。 嗖嗖嗖! 此时山谷中衣袂破风之音此起彼伏,转眼间从各个方向再次飞腾起十数人,一个个展动身法,鼓动起浑身真气,以最快速度跟了上去。 莲生一马当先,僧衣飘飞,每一次起落都在十丈开外,身形腾跃半空之时,目光不断朝着下方探望。 只见群山深处,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大片树木摧折的场景,周遭山石破碎,一派惨烈。 足足奔出了二十来里地,前方响声如雷鸣。 呼啦! 莲生大鸟般落足至一处地势较高的山腰处,朝着二、三里之外,群峰环绕下的一处凹地探望。 阵阵巨响从还算宽敞的凹地内传来,莲生足下似乎都能感受到大地的微微颤抖。 裴远,方大通二人正在那处凹地内交手,凹地内不少地方都有积水,经由两人劲气轰击,更是大片大片的泥土翻卷上天,浑浊的泥水化成滔浪。 两人身影更是快得不可思议,如风如电,即使以莲生的眼力也只能瞧见两条模糊的影子,隔着数里地根本无法分清究竟谁是谁。 莲生心头震动不已,暗暗将自己和裴远,方大通两人交换,掌心中不禁捏出一把冷汗。 前番怀安寺一战时,裴远等人很快就打到了山坡下,莲生根本没瞧见具体战况,对于裴远真实修为也只能是大概猜测,现在才算是第一次得见。 不过莲生旁的没有瞧出来,至少能看出面对换血成就的方大通,裴远暂时并未落于下风。 他目光灼灼,既是惊讶又焦虑的观望战局。 过得不久,嗤嗤风声掠响,郝元驹这时候赶了过来,就要从莲生身旁穿过,直往战场中心奔去。 莲生大手一探,捏住了郝元驹肩膀,将其提拿了回来,说道:“不要再凑上前了,就在此地观战,若是再往前一些,他二人倘若打出真火来,顾忌不得旁人,你等就危险了!” 第六十一章 斗战 莲生声音极大,遥遥传开,不单单是对着郝元驹说,也是提醒即将赶来的其他人。 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以裴远和方大通两人的战力,漫说一个郝元驹,即便是莲生冒然插足其中,一个不慎也是非死即伤。 郝元驹身材壮硕,却被矮矮胖胖的莲生拎小鸡般抓拿回来。 他也不敢反抗,就站在莲生身边观战,只看了几眼,额头冷汗狂冒。 风声呼啸,又有几道身影快速掠来,落在莲生,郝元驹二人身旁。 轰隆隆! 恰在此时,一阵远比先前更为巨大的震响传出,瞬息间响彻四野,宛如一道撕裂长空的炸雷。 莲生,郝元驹等人眼皮直跳,只瞧见凹地内两道身影一左一右的飞射散开,裹挟着漫天泥沙,又迅速倒卷而回,互相冲撞在一起。 一霎时间,即使隔着两三里地,莲生等人都似乎感受到了一股恶风扑面,阵阵凉意袭身而来。 而那凹地中心如同被投入了一颗重磅炸弹,震天响动之中,朝着四面八方掀起高达数丈,由泥水组成的一面面‘幕布’。 ‘幕布’直挂半空,又‘哗啦啦’朝下落下,一时间没了劲气交击声。 莲生等人伸着脖子探望,方才第一次瞧清凹地内的裴远,方大通两人。 两人站在被劲气轰出的椭圆形大坑内,两只拳头互相对撞在一起,逸散的气劲朝着四面八方横推,将大坑内的泥水都掀飞了出去。 “怎么可能?没有换血,也没有术法加持的痕迹,居然能与我斗到如此地步?” 此刻方大通瞧着对面的裴远,目中惊疑不定。 没有人能了解他眼下所受到的震动。 原本按方大通的想法,这本该是摧枯拉朽的一战。 无论‘王永年’有着什么样的手段,只要不是换血之境,都绝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然而一场搏杀下来,方大通居然没有占到任何便宜,他将速度,力量一次次提升,依旧无法奠定胜局。 这足以让他认识到一个事实,对方乃是不逊色于他的绝顶高手。 “很好!方某本以为换血之后,放眼天下,堪与我一战者寥寥无几,没想到竟然还有一个你!” 方大通徐徐呼出一口气,神情变得郑重起来。 “无论你是姓王,还是姓白,你的名字方某都记下了。” 他平静述说着,躯壳之内血液沸腾,发出江浪奔涌般的鸣动,随即一声长啸直入苍穹,战斗再次爆发。 身形骤然闪烁,突进至裴远近前,五指箕张,凌空一爪抓向了他的面门。 尖锐的气劲撕裂气流,发出刺耳的噪音,让人烦躁不已。 同时方大通一脚抬起,撩向了裴远下阴,既阴损歹毒又快如闪电。 比起前番大开大合,拳拳对撞的战斗,方大通这下出手却是变化极多,似乎打算以招法取胜。 虽然没有了先前大地轰颤的威势,凶险处却犹有过之。 裴远却是笑了一声,原身裴东来搜集天下武功,融为一炉,仅以招法变化而论,他就没怕过谁。 “嗤”的一声,裴远一指点出,飘忽不定,却恰好堵在方大通五指抓摄的前方,一道剑指点中方大通掌心,顿时方大通指掌间层层劲气破碎。 逼得方大通连忙收掌。 裴远这一指却是将收未收,忽而下击,一道锋利的指力激射而出,迎向方大通踢来的一脚。 噗! 方大通一脚踢碎指力,身形却也是一顿,裴远身形鬼魅般闪动,双手在半空中化出数十上百道掌影,笼罩向了方大通周身要害。 方大通哼了一声,化爪为掌,掌心中似乎有猩红火焰升腾,令得周遭温度急剧上升,炙烤出大片水雾。 一掌印出,无形的焰火窜升出去,将笼罩而下的道道掌影一扫而空。 “《红莲那落迦经》?” 裴远心中自语,瞧出方大通施展的武功与莲生一脉相承,只是由不同人习练,真正用出已经大为不同,形似而神不似。 毫无疑问,方大通比起莲生要高明太多了。 甚至,方大通的实力应该还在那位不人不鬼的太监之上。 裴远自身并未臻至换血之境,对于一品高手了解不算多。 虽与苦禅师太几次交手,但当时苦禅都未动用全力。 而现在若以方大通为参考标准来看,那太监事实上多是靠着术法诡异,战力或许根本没有达到一品。 念头飞快闪过,裴远出手速度丝毫不慢,掌按脚踢,拳击指截,杀招连绵不绝,层出不穷的攻向了方大通。 方大通只以一掌横推,手掌膨胀变大,变得通红一片,将一记记的杀招抵挡回去。 他脸色又深沉了几分,发现纯以招法厮杀,自己似乎打得更为艰难,几乎只有抵御之力,难得还手之功。 在挡下裴远一记鞭腿抽射之后,方大通抽身暴退,蓦地一声暴喝,宛如晴天霹雳一般,整个人旋飞而起,直上数丈高空,凌空一掌按下! 这一掌以高击低,由天击地,裹挟着无匹大力轰下,无形气机弥散开来,锁定着下方裴远的身形,令他避无可避。 裴远翻掌一击,迎向高空。 体内七大窍穴在泥丸神宫统御之下,劲气,形势融合归一,轰然与方大通下击的掌力对撞。 一个刹那,双掌在半空中交击,劲气互相碰撞抵消,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方大通身形倒转,头下脚上,仿佛悬停在半空中一般,又是“喝”的一声大吼,声如洪钟大吕,化作震耳欲聋的无形音波。 换成一般人,哪怕是内壮大成的武人,吃这饱含真气的一喝,如此近的距离下,怕是直接就会脑壳迸裂,神魂颠倒。 裴远却是神意收摄,泥丸神宫镇压心神,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方大通微微吃了一惊,随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睛一动:“原来如此,如果说换血之境是肉壳的升华,那么你就是‘灵’的升华啊……灵!灵机么?” 未等他仔细思考,裴远手掌倏然一收,扣住了他的手腕,猛地朝下一拉,狠狠摔向地面。 方大通迅疾回神,人犹在半空,双足化作风轮旋动,手掌也同时急转,从裴远手中挣脱,紧跟着化为一记刀刃,击向他的胸膛。 正面迎接的是一记拳头。 方大通手刀散开,五指一探,换成是他扣住了裴远的拳头。 两人齐齐角力,本就软烂不堪的泥地再次沉降,受不住两人巨大力量的压迫,猛地朝下垮塌出一个窟窿。 大片泥水朝上涌出,瞬即将二人吞没入了其中。 第六十二章 天下震动 沉降! 沉降! 不断的沉降! 周遭黑暗一片,没有半丝光亮。 裴远,方大通二人谁也没有放手的意思,功力催动,互相角力,彼此拖着对方往地下沉去。 仿佛要一路坠入地狱深处。 厚厚的泥土层在真气洞穿下,豆腐般裂开,让得两人呼吸间就入地七八丈之深,此刻在磅礴真气挤压下,身边潮润的泥土已变得像是一堵没有边际的铜墙铁壁。 在这等无处不在的重压之下,别说搏命厮杀,轻微的一个动作就要消耗不小的体力和真气。 裴远,方大通两人都闭上了眼睛,凭借着敏锐的感觉交锋。 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两只裹挟着凌厉劲气的脚几乎同时踢出,击穿泥墙,狠狠撞在了一起。 汹涌沸腾的力量瞬间宣泄出去,非但将二人震得分开,泥土内也挤压出了一个可容两人站立的空洞。 劲气咆哮之中,裴远,方大通两人拳脚齐出,再一次搏杀在了一起。 半山腰处。 又有十来名大道会高手相继赶到,汇合着莲生,郝元驹等人,一个个立于高点,瞠目结舌的眺望着。 他们何曾见识过这等惊心动魄,且别开生面的一战。 那‘王永年’和方会长激斗不休,居然双双打进了地底。 一个脸上带有刀疤,面色蜡黄的老者喃喃自语:“上天入地,本以为是话本小说中胡诌出来的,今日老孙咱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没有人理会他。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数里外那片凹地内。 哪怕他们什么都瞧不见。 只能听到地底下道道闷雷之音传出,好似一头凶兽苏醒过来,即将破土而出。 那片区域内,方圆数十丈内的地面震颤不休,大片大片的泥层翻卷起来,震飞上数丈高空,地下暗流汹涌激荡,一条条浑浊的水龙钻出地面,飞腾而起。 这样的场面太过惊人,包括莲生在内,一众人等无不变色。 “方会长换血成功,身为一品绝顶高手有着如此伟力也就罢了,那‘王永年’竟然能和会长交手这么长时间,难道……” 一个四十来岁,满脸风霜的大汉,干皱的脸颊抽动着,一句话堵在嘴里说不出来。 可其他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能与一品高手缠斗至此,‘王永年’必然也具备着一品的战力。 想想‘王永年’二十出头的年纪,在场众人尽皆神情麻木,一颗心却是急剧颤抖着。 “唉!”那老孙一拍大腿,长长叹息:“比起这一位,咱这一辈子可算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郝元驹满脸颓唐,沮丧不已。 他三十来岁开脉,天赋资质已颇为不俗,但跟那‘王永年’一比,真的就是天上地下的差距了。 莲生拍了怕他的肩膀,和声道:“用不着灰心丧气,有些人是比不了的,这等人物,一百年也未必能出三两位,不必自寻苦恼去与他们较劲。” “元驹明白。” 郝元驹勉强一笑。 莲生等人就这般既焦虑,又心惊胆战的看着,约莫过了有一刻钟工夫,那沉闷的响动声突地戛然而止,凹地一时陷入死寂。 一众大道会高手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更担心方会长的安危。 又是数个呼吸过去,凹地之内蓦然剧震,两道身影不分先后破开地面,冲天飞起。 其中一道身形犹在半空,已是凌空一折,如同踩在无形台阶上一般,箭矢般朝着半山腰处飞掠过来。 其身法快得好似浮光掠影,晃眼间抵达莲生等人旁边。 “师父!” 郝元驹率先叫了一声,神情却是一变。 方大通落足至众人近前,浑身气劲一抖,便将一身泥泞震散,但他嘴角分明溢出一道血丝,胸襟晕染开一片鲜红色泽。 没理会神情各异的一众大道会高手,方大通目光深沉:“回去。” 一日后。 裴远行走在山腹殿堂内,宛似在自家散步般悠然自若。 一名名精悍守卫对此视若无睹。 皆因方会长已经下了命令,无论此人要去什么地方,都由得他去,无需理会。 裴远慢悠悠转入一条小道,前往大道会藏书室所在。 郝元驹从角落里走出,听着脚步声远去,神情有些复杂。 虽然方大通没有多谈那一战的胜负,可从他下达的命令,郝元驹等人心底就有了些猜测。 自己敬若神明的师父可能输了?这对郝元驹打击很大。 呆立原地良久,郝元驹叹息一声离去。 藏书室并不算大。 至少对于裴远来说,这种只收藏了两百来册书的地方就是个小书房而已。 但是每一册书的价值都不低。 其中有兵书战册,有风物地图,隐秘史料,佛经道典以及更多的武学秘籍,拳掌腿,多种兵刃功夫应有尽有。 这就是他战胜方大通后,应得的战利品了。 可惜《红莲那落迦经》仍未到手,毕竟大道会五大魁首另有三人不在总坛。 随意取下一册书,裴远抬手翻开,却是方大通对于请神咒的妙用和诸般心得。 寻了个位置坐下,裴远一字一句的斟酌起来。 不把大道会的珍藏掏空吃透之前,他是不打算走了。 时间一日日过去。 裴远过上了吃饭,睡觉,看书的规律成活。 而在外界,江湖武林乃至整个大康天下,再次因为他而沸腾起来。 江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 先是朝廷围剿白阳教,斩杀黑水魔君,令得武林黑白两道为之一颤。 紧接着没等朝廷耀武扬威多久,一条消息从大道会传出,再次引爆了整个江湖。 朝廷粘杆处首领纳兰彬彬,福祥,罗网司旗主博延,安泰带人围杀那‘阎罗王’王永年,非但没有得手,反而被‘阎罗王’杀得近乎全军覆没。 纳兰彬彬,福祥,博延三大宗师当场惨死。 安泰被擒! 可怜本来还有个趋近一品绝顶的小顺子,但因他没什么名气,只能被作为杂鱼对待了。 饶是如此,短时间内,朝廷四大宗师级高手,三死一被抓的消息依旧震得无数人头晕脑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直到某一日,安泰的头颅被割下,挂在了扬州府城的城头上,城墙上更以鲜血书就‘大道会敬上’五个字,一时间无数武人失声。 天下为之震动。 第六十三章 朝廷应对,白阳教邀请 朝廷一下子死了四位宗师级高手,可谓损失惨重。 而王永年这位前夏皇族遗脉又和大道会合流,想要做什么,不言而喻,看似太平的天下转眼间就变得动荡不安。 二十四府之地,许多野心勃勃之辈眼望京城,心有算计。 暗流涌动,天下沸沸扬扬的议论之中,朝廷似乎还嫌不够乱,竟又添了一把火。 一道‘招贤令’发布了出来,以最快速度传递各府。 简单来说,皇帝新设一部门,名唤镇武堂,其职权等同于粘杆处和罗网司。 镇武堂设九位大统领,朝廷自领三人,另外六个名额却空了出来。 朝廷放出话来,不拘黑白两道,正魔两派武夫,只要在五月五日前赶赴京城报名,都可以武夺擂,强者为尊,争夺这位高权重的六大统领之尊位。 消息一出,立时轰动天下。 无数武人眼馋心热,心摇神荡。 别看平日里疾言厉色的叱责为官府做事的武夫为朝廷鹰犬,可真遇到这种能够一步登天,荣华富贵的机会,又有几个人不心动? 休说邪魔外道一流中的高手了,即便是正道门派中也是议论纷纷,各派掌门相约聚首,商讨是否前往京城参与这场‘盛会’。 大道会总坛。 方大通,莲生等人同样收到了消息。 “镇武堂?” 莲生眉头紧皱。 “伪康的目的一目了然,失了四位宗师高手,不外乎想借助江湖力量对付我等。”方大通冷笑一声。 莲生点了点头:“这点贫僧也清楚,但伪康今次下了这么重的饵料,江湖中又多的是无信无义的粗鄙之辈,只怕真会被伪康朝廷吸收到不少老魔小丑,到时候我们就麻烦了。” 此言一出,方大通神色亦是一沉。 大道会固然人多势众,但也不可能与天下武林相提并论。 六大统领之位,堪比粘杆处,罗网司的权力,真难保不会有宗师级高手投效过去。 他身为一品换血,自然不惧,其他人呢? 围绕在方大通,莲生身边的,还有十来名大道会高层,一个个也都面色肃然,感觉到了棘手。 一个壮硕汉子挠了挠头,提议道:“要不我们也向外放话,凡是敢参与那劳什子镇武堂的人,都是与我大道会为敌……还可以派出人手堵在入京路上,截杀参会的人。” 在场一众人都拿看白痴的眼神盯着他。 要不是知道他向来一根筋,恐怕都要怀疑这货是奸细了。 大道会又不是武林盟主,真敢这么做,也不用什么镇武堂了,直接就成武林公敌了。 朝廷一方怕不是要乐疯。 一名中年道者沉吟道:“或许我们也可以派人乔装打扮,入京城参与一手。” 方大通目光一转,瞧着这中年道者:“孤鸿道长的意思是?” “很简单,既然无法提前打断伪康的谋划,那就插进去浑水摸鱼,伺机而动。” 孤鸿道人笑了笑,述说道:“有机会,那就尽力搅黄,若是始终没机会,起码也要在那镇武堂之中掺沙子,只要我们的人能进去几个,未尝不能将坏事变成好事。” “不错!是个办法!”莲生颔首赞同。 随即,一群人开始商量着具体谋划,正讨论到关键处,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郝元驹匆匆入内,手上捏着一封信笺。 “师父,有人送来了一封信。” 郝元驹语气一顿,沉声道:“是白阳教的人送过来的,几天前,我大道会的一处据点被人摸上门来,来人自称白阳教幽冥客,并未动手,只是留下了这封信。” “幽冥客?” 莲生语气中透出惊讶:“竟然是白阳教的‘冥主’?” 白阳教自教主往下,以阴阳二尊居首,分别是冥主和阳尊,自诩能够宰割阴阳,镇守人间地狱,口气如此之大,却偏偏能嚣狂数十年,可见其厉害之处。 闻听白阳教之名,在场众人也都有些动容。 实在是相比起白阳教,大道会只能算是个后辈,底蕴差了不少。 方大通取过信封,抖手就要展开。 莲生提醒道:“小心有诈。” 方大通摇了摇头:“无妨,天下间还没有能够无声无息,暗害一品的毒药和咒术。” 信封拆开,一张信纸落在方大通掌中,他目光飞快扫过一遍。 看完之后,神情却有些奇异。 莲生按捺不住问道:“信上说了什么?” “你自己看吧。”方大通随手将信纸递了过去。 莲生也是几个呼吸就瞧完,紧跟着又读了一遍,脸色有些错愕:“冥主邀请我们赴会,共商对抗伪康朝廷?他们这是打算……结盟?” 一众大道会高层面面相觑,被信中透露的内容惊了一下。 虽然同为造反组织,并不代表白阳教和大道会就关系好,恰恰相反,双方历年来为了争夺发展地盘,明争暗斗算是家常便饭。 “看来白阳教折了个护教法王,如今伪康又弄出镇武堂,他们压力也是不小啊。” 莲生念头转动,面上浮现出笑容。 “那么,去还是不去?” 当然得去。 方大通没多做考虑,就决定了下来。 如果他还是二品境界,自是要断然拒绝,方大通即使再自信,也清楚白阳教的实力胜过大道会不少,不会做莽撞之举。 可如今他跻身一品行列,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 方大通相信即便是白阳教主亲临,他或许不是对手,逃跑还是能够做到的。 “白阳教主必是一品绝顶高手无疑,冥主,阳尊亦是深不可测,若是三人齐出,方兄弟你只怕……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不如邀上殿下一起。” 莲生又道。 方大通闻言脸庞一抽。 他成就一品,自觉足以纵横江湖,岂料第一战就败北,这种回忆可算不上好。 但也只是沉默,并没反对莲生的建议。 方大通是个务实的人,他不将那王永年前夏皇族嫡脉的身份放在眼里,但对方那身高绝的修为不得不让他重视,这样的人即使不能为友,也须尽力拉拢。 何况这段时日的观察,他也放下了几分警惕。 对方果如所言,对大道会权力没有兴趣,只是一心扑在武学上。 莲生见了方大通表情,顿时明白他的意思,很快离去,在藏书室找到了裴远,将事情一五一十道来。 裴远听了片刻,摆了摆手道:“这种事情,你让方会长亲自来与我说。” 莲生回转过去,不一会儿,带着沉着一张脸的方大通过来了。 裴远直接开门见山道:“帮你们可以,我要《红莲那落迦经》!” 第六十四章 冥主,阳尊 这段时日,裴远基本将大道会的珍藏掏光了。 至于更隐秘的东西,大道会肯定还有。 但大道会上下人等对裴远态度还算好,尤其是莲生和尚恭敬有加。 他总不能强逼着对方交出一切。 原本裴远已经打算离开了。 但莲生,方大通突如其来的请求,让他动了心思,直接讨要《红莲那落迦经》。 其实就算他们不愿意给,裴远也想去见识一下白阳教的‘高人’。 “可以,但不能现在给你,方某需要先知会蔡,李,马三位兄弟一声。” 方大通略作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红莲那落迦经》当然重要,对于天下间九成九的武人来说,都称得上绝世奇珍,哪怕只言片语都值得拿性命去交换。 可对方已经是一品绝顶高手了。 创造这部功法的红莲祖师或许在一品之路上走得比对方更远,终究未曾企及一品之上,何况这部功法还缺损了三分之一。 对一品绝顶高手而言,即使得了此功,也只能吸收借鉴其中神髓,锦上添花的意义更大。 而且…… 方大通临走前,深深的看了裴远一眼。 相隔多日,对方给他的感觉又与当日交手时有所不同,似乎变得更强了几分。 方大通的感觉并没有出错。 等方大通,莲生两人离开之后,静室之内,裴远缓缓抬起手掌,掌心之中丝丝缕缕气劲交击,并没有丝毫逸散,仅在掌心方寸之间游弋碰撞。 噼里啪啦! 一阵阵密集如炒豆般的声响传出,迸溅出一缕光火,虽然只是乍现即逝,但那一瞬间的璀璨,也使得室内兀的一白。 仿佛一道电弧绽放开来。 这就是裴远近段时日的修行成果。 武道九品体系,已经成功跨入二品门槛,成就洗髓之境。 除此之外,裴远更是糅合两界所学,去芜存菁,将‘归真七诀’中的奔雷一诀重新梳理,演化为《七十二式大奔雷手》。 本来裴远想命名为钧天雷手,略微沉思还是放弃了。 ‘钧天’二字有两重意思,天帝之居所以及天之音。 雷霆即为天之号音。 这个名字太大太沉了,裴远暂时还承受不起。 等到什么时候能将大奔雷手七十二式化为一式,一掌击出,天雷齐动的时候,或许就称得上真正的钧天雷手了。 手掌一握,一切脆响消散,裴远走出静室,到了山谷之外。 没去理会许多大道会成员投来的敬畏眼神,裴远身形一纵,飞鸟般窜升上天,起起落落之间到了一座高峰之上,寻了片花草芬芳的所在,惬意的仰躺下来,瞧着天外云卷云舒。 他是三月十七初到这方天地。 如今已经快五月底了。 两个多月时间,除了厮杀就是修炼…… 裴远缓缓闭上眼睛,发出均匀的呼吸,他睡着了。 …… 虽然有了商谈的念头,但两大教门的聚会也不是那么容易促成的。 尤其作为弱势的一方,大道会自是顾虑白阳教会不会不讲武德,明面谈合作,实则设伏围杀。 因此双方通过暗中渠道,先让手下人沟通了几天,这才定下了聚会时间和地点。 嗖嗖嗖! 扬州府某座宅院内,一条条身影浮现,其中以一白一红两人最为惹人注目。 “没想到我圣教同大道会明争暗斗多年,居然还有谈联手的一日,想想也真有点滑稽。”白影身姿漂浮,足不沾尘,正是白阳教圣女莲心,此时一双眸子眨动,幽幽述说。 “这是圣教主和冥主,阳尊三位大人共同的意思,听圣女的口气有所怨念,莫非是质疑三圣?” 白阳教护教法王‘朱雀王’凤潇潇一身红衣,宛如火焰织就,轻描淡写的说道。 “呵呵!我哪敢质疑三圣,倒是潇潇妹子对我这圣女很不满呢?要不然,我将圣女之位让与你算了。” 莲心轻笑道。 凤潇潇冷哼一声,论年纪,她比莲心还要大上几岁,但对方身为圣女,地位更在她之上,唤她一声妹子也说得过去。 “谈好在哪里聚会了吗?” 莲心又目光环顾全场,扫视着院中一众白阳教众,视线落在为首的风无常,雨怀山身上,心中又是一叹。 她原本打算唆使黑水魔君去对付那可怕的独臂老尼,自己趁机掳走林丫头,谁知人还在路上,黑水被朝廷所斩的消息就传出了。 最后只接手了逃走的风无常,雨怀山一群人。 但要想靠这些人对付独臂老尼,那纯属痴人说梦。 莲心一时也没了其他办法,只能将谋划暂时搁浅。 “回禀圣女,时间就在今夜,泰安湖的一艘画舫上,具体是那一艘,会由大道会指定。” 风无常回答道。 莲心点了点头,扬州素来就是鱼米之乡,湖泊众多,泰安湖算是其中风光秀色最为著名的几个了。 “不知三圣会是何人前来?” 念头方起,莲心忽然脸色一变,在她心灵之中,好似有一轮烈日到来,紧跟着降入了这座府邸内,周遭气温飞速上升,炙烤着空气都泛起一层层涟漪。 除开莲心,凤潇潇两人外,其余白阳教徒尽皆跪倒在地,大礼参拜:“恭迎阳尊法驾!” 众人视线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人,他的身形不算高,普普通通,负手立在那里,却有种压服天下,震慑四极的魔力。 他穿着一身黑中带赤的玄色大袍,袍服以一条条金线缝合,脸上罩着一张黄金面具,天光洒在他身上,更是粲然生辉。 “阳尊!”莲心,凤潇潇二女亦是躬身行礼,神情肃然,额头沁出冷汗,显然对这人心有畏惧。 哒哒!哒哒哒! 这还未完,一道脚步声似乎在极远处响起,又似从地底深处的九幽冥府传出,一步一步响彻在众人耳畔,震慑他们心灵。 忽然有一抹巨大的阴影在院中角落铺展开来,笼罩住了就近的一些白阳教徒,这些人立时像是坠入了千丈冰窟之内,脸色铁青,牙齿发颤。 又一名玄色袍服,面罩黄金面具的人出现了,一双漆黑的眸子冷幽幽扫视着众人。 “阳尊,冥主……竟然是双圣齐至?” 即便是莲心都忍不住吃了一惊,神情震动。 第六十五章 先打再谈 亥时正。 夜色已经很深了。 泰安湖上却依旧是灯火交错,热闹非凡,一艘艘画舫穿行于湖面,荡起水花。 每艘画舫上都聚集了诸多寻欢作乐的富贵闲人,公子哥儿,江湖豪客,莺声燕语,丝竹管弦之音无有一刻停歇。 三道身影飞越湖面,无声无息间落入其中一艘画舫上。 大道会只来了裴远,方大通,莲生三人,毕竟若真与白阳教不欢而散,动起手来,人数多了折损也多。 三人的话想打就打,想走就走。 三人进入画舫正厅,其中灯火通明,喧嚣嘈杂成了一团,倒是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三个不速之客。 方大通乃是随意挑选画舫进入,若白阳教连位置也找不到的话,自然就没必要谈其他的了。 裴远混在人群里,瞧见前面几张赌桌,说道:“你们自去,我先去玩几把。” 裴远身上并没揣钱,但他到赌桌的十几步距离走过,手上就多了几十两银子,随意选了中间一台桌,这张桌玩的是骰子,赌大小。 裴远直接将银钱一抛,丢到了赌桌上,这分量不算轻,发出“嘭”的一声震响,周围赌客皆是投来异样眼神,连庄家都诧异的望了一眼。 然后一把输光。 连输七把后,裴远脸色一沉。 他没作弊也就罢了。 关键是庄家在这几把里居然也没作弊。 简直欺人太甚! 呼啦! 就在这时,大厅之中忽然吹来了一股阴冷的风,瞬息间流转全场,又升腾而上画舫第二层,被这股阴风一拂,船上的男男女女,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习武之人尽皆打了个哆嗦,随即眼睛翻白,络绎不绝的栽倒在地。 厅外也同时传出“扑通扑通”倒地的声响,此起彼伏。 一两个呼吸间,厅中还清醒着的就只剩下裴远,方大通,莲生三人。 “来了!”莲生眼神一动,看向了厅外。 大厅内一盏盏耀目的灯火照耀下,敞开的大门处缓缓浮现出一条纤长的影子,对方人却没有直接现身,反而隐在厅门后,轻轻敲了敲窗户。 随之一把轻柔婉转,悦耳动听的声音响起:“请问里面有人吗?小女子可以进来么?” 方大通神色漠然,淡淡道:“想进就进,不想进就滚,不必装神弄鬼。” “既然如此,那小女子可就进来了!”那道女音娇声一叹,紧接着“笃”的一道敲门声。 轰隆! 一声轰鸣爆响,大厅前连门带窗陡然破碎开来,化成漫天碎片,雨点般朝着厅内打去,来势之急,几乎不逊色强弓劲弩的攒射。 这样的攻击虽然伤不到裴远三人,但厅中倒地的一群人必有伤亡。 莲生踏前一步,袍袖无风自动,迎空漫卷开来,就像是两朵漂浮的云彩,将铺天盖地打来的碎片都收入袖中。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们也接和尚一招。” 莲生袍袖鼓荡,反手挥卷,将其中的木块碎片倾泻而出。 唰! 一道红影闪动,凤潇潇出现在厅门外,掌中银光四射,夺人眼目,却是一条裹挟着炙热高温的长鞭,凌空挥动,蛟蛇般狂舞,轻描淡写的将诸多木块绞成粉碎。 “和尚你的招数,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咯咯”轻笑声中,莲心白衣飘飞,瞬息间出现在了大厅中,速度快得让人难以反应,纤细五指在半空中变化飞快,朵朵莲花气劲绽开,仿佛一名飞天神女,手拈一朵莲花,向莲生献了过去。 莲生面对这献花一般的动作,神情肃然,双掌开合游走,层层掌力瞬间布出。 “嗤”的一声,凤潇潇手中银鞭陡然绷紧,化成了一道厉电,越过数丈空间,巧妙无比的寻到了莲生掌力薄弱处,标枪一般穿射而出,点向了莲生心口。 同时,莲心拈花的五指也抵达了莲生眉心处。 就这电光火石之间,莲生已然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 除了因他仓促应对,稍显大意之外,也可见莲心,凤潇潇二女的厉害程度,单独任一人都绝不在莲生之下。 莲心笑意盈盈之际,忽地面色一变,印向莲生眉心的五指一收,极速在半空中绽放开来。 凤潇潇亦是娇躯一转,掌中银鞭回撤,点向了虚空一处。 呼呼! 两粒骰子于半空中化作两道飞窜的火星,裹挟着强劲的力量,无分先后的撞在莲心五指和凤潇潇的长鞭之上。 凤潇潇身躯剧颤,清冷双眸中浮现出不可思议之色。 在她感觉之中,不像是被一颗轻飘飘骰子击中了,而是遭到了山洪溃坝,无穷无尽的力量自鞭身涌动,直震得她气血翻腾,身形朝后跌退不止。 而以五指接下这一击的莲心相比起凤潇潇更是难受,哪怕五指缭绕着莲花气劲,她依旧是脸色一白,只觉得五根手指剧痛难忍,好似连骨头都被击碎了一般。 莲心身形暴退,眸中寒意闪动,朝着骰子射来的方向瞥了一眼,先是一怔,继而神情愈发冰冷了。 又是那个“臭道士”! 哪怕裴远如今已经换回‘王永年’本相,可却并未掩盖自身气息,因此立即被莲心洞察身份。 杀机一闪即逝,莲心同时感受到了难以置信,对方上次不过与她旗鼓相当,即使强也强不了几分,这才过了多久,居然只凭一粒骰子就能逼退她了。 厅中方大通并未动作,眼睛一抬,看向了画舫二层楼处,一个玄色大袍,带着黄金面具的身影凭栏而立,不知何时出现,又像是一直都在,目光不带丝毫感情的凝视着他和裴远二人。 方大通警惕心提到了极致,周身真气蓄势待发,冷声道:“阁下是冥主还是阳尊?这就是你们白阳教所谓的商谈?还是说一切都只不过是陷阱?但就凭你们想留下我等,恐怕只是个笑话。” “是不是笑话得打过才知道。”那人淡淡开口,俯视场下,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里似乎倒映出白骨森森的景象,让人不寒而栗。 “邀请你们商谈也是真的,但在此之前,我们需要瞧瞧你们大道会的实力,是否具有同我等合作的资格。” 方大通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不出手?” 那人负手而立,显得愈发悠闲:“无须本座出手,已经有人出手了。” 方大通神情立变,猛地抬头看向大厅顶部,也就在这一刹那间,穹顶洞碎,一道人影从天而降,一掌朝着方大通头颅按下。 随着这人出现,方大通顿觉口干舌燥,整个人如同置身天地烘炉之中,身边是汹汹燃烧的太阳真火,仿佛一个瞬间就能将他烧成焦炭。 “阳尊!” 方大通咬了咬牙,立时明白出手之人的身份,同时知道凭栏而立者乃是冥主。 他躯壳内血液沸腾,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道,一掌朝天击去,与阳尊双掌轰击。 轰隆! 在这劲气轰击的一瞬间,整艘画舫都好似往下沉降了几分,外界激溅起道道水浪,引得周遭画舫上之人连连惊呼。 倚栏而立的冥主忽然动了,身体如同没有丝毫重量的鬼魅,移形换影般接近到了方大通身边,五指抓摄,指尖尖锐劲气缭绕,隐隐透出鬼啸之音。 “你们一个冥主,一个阳尊!名头简直是一个比一个唬人,真不把我大奔雷手裴远裴东来放在眼里啊!” 便在阳尊,冥主联手合击方大通的时候,一道叹息声响彻整个大厅。 第六十六章 刺康 话音未落,裴远一足点出,踹在身边一张赌桌上。 这大桌用料上乘,材质坚韧,一张桌几乎有着千斤之重,却被他一脚抽踢,足球般爆飞而出,狠狠朝着冥主腰背撞去。 冥主正以诡异身法趋近方大通,五指成爪,如钩似刃,锋锐之气含而不露,猛地抓拿向方大通脖颈部位。 忽觉背后恶风袭身,来势之迅疾,力道之刚猛,皆属平生罕见。 冥主罩着面具,倒是瞧不见脸上神情,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里却是乌光闪动,爪势收摄,放弃了袭击方大通。 身形急转,迎向了破空砸下的大桌。 双爪在一瞬间幻化成数十上百道残影,劲气锐啸之中,铺天盖地般笼罩住了那大桌。 厅中轰然一声巨响,四壁都在惊颤不休。 一盏盏灯火哐当坠地,连连熄灭之中,大桌直接被无匹爪力撕碎成漫天碎屑。 “好!好爪法!叫什么名字?” 赞叹声在耳畔响起,冥主根本没有回答的意思,那纷飞的木屑在他眼前拢聚成一个手掌模样,大如磨盘,凌空拍下。 这一击之力,足以崩山裂石,掌势更是完全将冥主罩了进去,令他避无可避。 冥主顿觉耳中似有道道风雷之音滚动,震人心魄,他一惊之下,指尖乌光暴涨,仿佛凭空生出了尺许长的指甲,连连抓出,将那磨盘大的手掌再次绞成碎末。 但没了木屑凝成的大手,一只筋骨强壮的手掌蓦地出现,势头不减分毫,且劲力更为雄浑凝实,一掌穿空,印向冥主胸膛。 冥主先前以爪力撕碎木桌,气劲已是一泄,此刻仓促之间,只能抬掌抵挡。 双掌交触的一瞬间,冥主身躯触电般颤抖起来,在他感受之中,对方掌力强横还在其次,关键是如一道道厉电劈下,接连不息。 只是僵持了一个呼吸,冥主整个人便被轰得倒飞出去,在画舫舱壁上撞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透过窟窿往外看,就能瞧见冥主在即将坠湖的一瞬间,身形倒转,手掌陡地在湖面一按,磅礴的劲气自掌心喷涌出去。 哗啦! 激发出的强大推动力,让冥主再次飘飞起来的同时,也让得湖面那一片区域开水般滚动起来。 紧接着砰然炸开,一道道水浪冲飞上天。 周遭画舫之上惊呼大叫声不绝。 暗夜之中,即使有着灯火照耀,在普通人眼中,湖面依旧很是昏暗。 可那一艘艘画舫上江湖武人也不少,其中一些修出内气的便将冥主一掌震沸湖泊,浪头如龙升腾的画面看在眼里,不禁心惊肉跳,骇然色变。 正厅中,裴远没去追击冥主,抽身扑向了阳尊,汇合着方大通一起联手夹击。 电光火石之间,三人身影缠绕成了无数幻影,拳来脚踢,气劲轰鸣,已不知过了几十几百招,“嘭嘭”两声,裴远,方大通两人一左一右一掌按在阳尊肩头。 阳尊肩胛骨“咔嚓”碎裂时,人也抽身暴退,同再次飘入厅内的冥主站在一起。 另一边凤潇潇,莲心亦是飞身落到冥主,阳尊二人身后,同大道会三人互相对峙。 两人虽极力维持镇静,眼中却有着难以掩饰的惊骇,她们决然没想到白阳教双圣出手,非但没奈何得了大道会,反而落入下风。 尤其是对于‘王永年’,凤潇潇只是心惊于对方如此年纪,居然已有这般惊世骇俗的修为。 而曾与裴远交过手的莲心感触更深,心中狂呼不已。 “一品,这绝对是一品的实力了!甚至还压倒了双圣,怎么可能进步如此快?” 莲心想不通,心中念头纷乱:“难道是夺了林丫头的灵机,那本该是我的机缘……也不对,林丫头分明还活得好好的,若灵机被夺的话……难道还有其他机缘?” 阳尊没去理会粉碎的肩头部位,似乎感受不到痛感。 他目光深沉的打量着裴远,声音还是很稳定,却又透着几分莫名之意:“阁下又是姓裴,又是姓白,姓王……既然已是三姓之人,想必不会在乎改换门庭,不如考虑一下加入我白阳圣教,以阁下的身份和修为,一旦入教,我等愿举荐你任‘副教主’之位。” 裴远笑了笑:“副教主就免了,教主倒还可以考虑一下。” 阳尊淡淡道:“阁下如果有意,我等也不是不能说服教主退位让贤,毕竟如阁下这等英才,天下绝无仅有,教主老人家想必也能理解。” 裴远赞道:“那你们可真是太忠心了。” 方大通冷哼一声,打断两人对话,目光如剑,逼视着阳尊,冥主二人:“这次商谈是由你们白阳教发起,现在谈还是不谈?” 冥主瞥了裴远一眼,开口道:“你们已经展现了实力,确有与我白阳教合作的资格,自是可以谈下去。” “好!” 方大通一摆手,指了指两人脸上的黄金面具:“既然要谈,就将面具摘下来吧,方某不喜欢跟藏头露尾的家伙谈话。” 阳尊微一沉吟:“你应该明白,如你我这般修为的人,容貌改变并不算难,摘不摘面具有何区别?” “虽无区别,但方某就想看看你们两人面罩下是个什么鬼样?” 方大通冷冷一笑。 此话一出,就连莲心,凤潇潇都难免好奇,虽然同为白阳教核心,可她们也从未见双圣摘下过面具。 阳尊,冥主沉默片刻,对视一眼,忽然一伸手都将面具脱了下来。 两张既不教人失望,也不会让人惊讶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两张脸皆是一样的苍白,似乎因常年不见阳光的缘故。 他们两人长得绝不相像,可只要对着这两张脸稍微多看上几眼,就会突然发现这两张脸简直是一模一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般,给人一种相当诡异的感觉。 静静等待着场内众人看了片刻,阳尊,冥主二人又戴上了面具,一人开口道:“我们的容貌,方会长也见了,那么接下来就该谈正事了吧!” “不错,直说吧,你们邀请我大道会究竟是为了做什么?” “刺康!” 简短的两个字落在大厅中,宛如一道炸雷响起。 第六十七章 定计灭神 裴远对这两字没什么反应。 因为这本就是他的目标之一。 莲生,方大通两人神情一肃,眼神凝重。 “原来你们是想行刺伪康元定帝!” 方大通沉声道。 “难道你们不想么?”冥主幽幽开口。 莲生深吸口气,叹道:“伪康皇帝若那么容易杀死,他早已被摘去了首级,这些年来,我大道会也不止一次派人入宫行刺,可每次都是全军覆没,甚至一点水花都没掀起,可见宫中必有强手。” 他瞥着阳尊,冥主两人,摇头道:“非是和尚瞧不起你等,但纵使以二位的修为,冒然闯宫,恐怕也难逃一死。” 阳尊道:“宫中自然是高手如云,可皇帝这么多年之所以能安然无恙,真正依赖者唯有一人,我圣教多年来不知折损多少人手,耗费多少心血,才终于摸清了那人身份。” 方大通面色动容:“什么人?” 阳尊略微沉吟,似乎斟酌着措词,片刻后方轻声道:“用‘人’来说他并不准确,或者应该说是一尊‘神’!” “神?” 莲生,方大通皆是神色错愕。 “不错,一尊你们都了解的神,便是那号称庇佑獠康称霸中原的‘尸林怙主’!” 莲生惊声问道:“你的意思是皇宫里住着一尊神,住着那尸林怙主?” 阳尊意味深长道:“神也是人!” 只是会比较强大! 裴远静静听着,结合这段时日在大道会藏书室读到的资料,他发现自己以前对这方天地‘神灵’的猜测虽有些许疏漏,大体上还是没差的。 ‘神灵’的确是众生信念和虚空莫名之气交合的产物。 ‘神灵’诞生于人心念头之中,这是造神。 等到造神成功,修行者利用请神咒降神,倘若能够做到念动而神降,彻底将所谓‘神灵’锁死在自身躯壳之内,也就相当于完成以己代神的步骤。 自己成了神! 阳尊道:“神固然强大,但其弱点也很明显,只要毁其祭祀,断其信仰……” 莲生插言道:“哪有那么简单?虽然贫僧不愿承认,但却不得不认,伪康六十年天下,早已深入人心,尸林怙主的信仰遍及天下,即使毁其神庙,断其祭祀,也只不过是表面功夫,难以动摇根基。” “的确如此,但捣毁神庙,终究能让人心浮动,削弱那尸林怙主几分,他一弱,我等的机会便到了。” 阳尊目光灼灼的盯着裴远三人,开口道:“但捣毁神庙速度必须要快,不能给朝廷,给尸林怙主反应的机会。而这一点,即使我圣教也无法将势力遍布天下府县,唯有你我双方联手,才能在一夕之间毁掉至少二十府之地的神庙……” 莲生耸然动容,不得不为白阳教的大手笔而震惊,略微思索后说道:“此事事关重大,我等还需仔细斟酌。” 阳尊道:“那你们可要尽快考虑了,因为此事最好的发动时机便是七月十五中元节,这一天鬼门大开,乃是鬼神最强,同样也最弱的时候……” “现在已经五月底了,加上前期布置,时间已经不多了。” 方大通忽然抬头,沉声道:“不用考虑了,此事我应下了。” “方兄弟?”莲生惊讶的瞧着他。 “二十一年了,自从红莲寺被獠康所灭,已经过去二十一年了!方某为了这复仇的机会,已经等得太久了,不愿意继续等下去了!” 方大通喃喃自语,双眼中闪烁着仇恨之色。 莲生一时默然,看似最沉稳的方大通,实则也是他们五人中最为痛恨獠康,最放不下仇恨的一个。 “好,击掌盟誓吧!”阳尊点了点头。 下一刻,两只手掌狠狠击了一下。 双方达成共识,但细节的谋划还需要时刻沟通,又定下了联络地点,这才相互离去。 裴远没有随着方大通,莲生两人返回大道会,趁着夜色穿行于扬州府城内,以摄心术问路,探明了林如海府邸所在。 一刻钟后,裴远抵达了一处大宅外。 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可能明目张胆的登门拜访,何况还是趁夜而来,是以施展轻身法,落地无声的入了宅院。 裴远神意弥散,感应着府内一应人等,没过多久,一股庞大且熟悉的气息便被他察觉。 对方似乎也感应到了他,气息微微一动。 是苦禅师太无疑了。 循着感应而行,裴远转过一条长廊,即使遇上些值夜的仆役丫鬟,在他神意影响下,这些人也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很快到了内院,裴远一眼就瞧见苦禅师太正立于一颗大树下等候,独臂身影显得颇为单薄。 “师太!”裴远上前几步,施礼道。 苦禅师太责备的看了他一眼:“这地方怎是你一个男人能够进来的?若被玉儿瞧见了,还不知道怎么骂你登徒浪子呢。” “师太,你就别开玩笑了!” 裴远换了个话题:“师太,你来为林丫头的父亲治病,他的病情怎样了?还有九娘呢?” 苦禅师太淡淡道:“林如海乃是多年操劳,又有心疾在身,想要治愈是不可能了,我也只能替他延寿两三年而已。” 苦禅师太医治林如海,不过是瞧在林黛玉的面子上,林如海是死是活她并不放在心上,尽力就好。 “九娘的话,在玉儿房间,许是睡着了!” 她说到这儿,忽然目光锐利起来,其中神光如电,落在了裴远身上,惊咦一声。 “你的变化好大?这才多久功夫?来!你随我来!” 说着话儿,苦禅师太一步踏出,仿佛踩在风里,几步之间飘出了林府大院。 裴远自不会落后,随在苦禅师太身后,两人一前一后,速度风驰电掣,片刻之间就奔出了府城,又往郊外飞掠了二三十里地,这才停下脚步。 苦禅师太环顾四方,见周遭夜色幽暗,寂静一片,袍袖一荡,说道:“来!向我出手,我们再交手一次!” “那师太可要小心了!” 裴远笑了笑,士别三日,他不再是当初的王永年了。 第六十八章 天地尽头 武者换血之后,肉壳向着非人转变,体魄强大,气力悠长。 只要不是每一招都全力施为,留下些许回复的空档,完全可以自称一句‘能耗上一整天’。 当然,一品高手之间真正厮杀起来,通常要不了那么长时间。 这方世界的武人,凡是能够跻身一品绝顶行列者,基本是身经百战,一身武学千锤百炼,修的是杀伐之道。 一旦动起手来,一息之间即能打出数十上百击,这种惊人的速度和力量之下,即使同为一品,也有可能在弹指间分出胜败生死。 裴远和苦禅师太自不可能生死相搏。 在没有杀意的情况下,哪怕同等力量的一击,所能发挥出的威力也要逊色许多。 双方交手了近一刻钟,便齐齐罢手。 苦禅师太身形站定,目中晶芒再次收敛,看向裴远的表情既感叹且欣慰。 “你的修为增进远超我预料,甚至快得有些妖异了。若非我能感应得到你根基扎实,血气充盈,怕是会怀疑你是以邪术揠苗助长。” 苦禅师太赞叹道:“如今即使是我也胜不得你了。” 她自然察觉出裴远并未换血,却能与她抗衡不败,这点实属异常。 但她完全没有寻根究底的意思。 裴远笑道:“这还要多亏了师太的悉心教导。” 苦禅摇了摇头,若是随随便便就能教出一位媲美一品的绝顶高手,这天下武林早就群魔乱舞了。 “对了,师太!我先前和白阳教的人碰面了……” 裴远扯开话题,简要提了下这段时日待在大道会的情况,几句话转到泰安湖画舫上白阳教一行人的谋划上。 “师太见多识广,依你之见,尸林怙主这件事情是真是假?” “冥主,阳尊……这两个人的名字我闻名已久,据闻一身修为深不可测,可惜从未打过交道,想不到今次与他们相隔这般近。” 苦禅师太有些惊讶。 裴远瞧着苦禅面色变化,有些无语,心道以师太你老的实力,确定冥主阳尊两人称得上深不可测? 苦禅又皱起眉头,沉思道:“皇宫中是否有那一尊尸林怙主,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从獠人六十年不间断的兴建尸林怙主神庙和香火祭祀来看,此事八成不假。” “但白阳教行事甚为邪异狡诈,獠人亦是凶狠残暴,你们倘与白阳教合作,怕是与虎谋皮。” 裴远笑了笑。 白阳教主动邀请大道会组局,双方都存着利用对方的心思,这点大家心知肚明,端看潮水退尽后,谁的手段更高明了。 裴远也并不会因这段时日跟大道会有了几分联系,就将自己视为大道会一份子。 他身在局内,心在局外。 现在只不过是水太深,看不清水底情况,真等到水落石出那一日,若其中蕴含着什么阴谋算计,直接掀了棋盘就是。 有没有掀棋盘的能力另说,掀棋盘的心却是必须有的。 反正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跑路。 “对于白阳教主,师太有多少了解?” “白阳教的传承极远,起码也在上千年以上,历朝历代都掀起了不少风浪,六百年前道法显世时,那一代的白阳教主更是曾与武朝太祖争过天下,只是失败之后,遭到了武朝打压,就此沉寂了一百年多年。” 苦禅师太道:“这一代教主据说是个奇人,允文允武,年轻时惯于风花雪月,留下了不少风流韵事,只是在二十年前不知遭遇了什么变故,一朝心性大变,忽然从江湖上销声匿迹。” 好吧! 裴远了然,这就是什么信息都没有。 又与苦禅师太闲聊片刻,裴远没有去见公孙九娘和林丫头的意思,告辞离开。 他也没回大道会,选定一个方向直行而去。 他打算探探这方天地。 同样也是入京前的一场修行。 一路上不紧不慢的走着,到了想要歇息的时候,若是在城镇中,则随意寻一宅邸落脚,倘是在郊野,那便幕天席地,一切随心所欲。 要是遇到了匪盗一流或是一些行迹恶劣的武林中人,修为浅薄的,他顺手就解决了。 达到内壮阶段,修成真气者,则被他用来试验主窍开窍法。 同时裴远也在一些府县内瞧见了他的通缉令。 他的悬赏金一次性疯涨,达到了十万两的程度。 自从雨花山一战后,大道会将裴远以一人之力擒杀朝廷四大宗师的战绩传出,非但轰动江湖,无数人瞠目结舌,朝堂上下亦是震骇不已。 在一些自诩聪明的江湖人看来,‘王永年’一人力斩朝廷四大宗师九成九是夸大其词。 那一战中出了主力的应是大道会高手。 之所以将功劳扣在‘王永年’头上,不过是因他前夏皇族嫡脉的身份,大道会宣扬其名,非但能打压朝廷声望,更能令天下人瞩目。 但当时逃回去的十来名朝廷武人,必会将消息汇报上去。 朝廷一方,或者说皇帝更清楚,纳兰彬彬等四大宗师高手固然了得,可还有个分量更重的小顺子默默无闻的葬身在了雨花山。 十万两看似天价,但如果能以此激起一些高手的贪欲之心,解决掉‘王永年’,朝廷核心层怕是做梦都会笑出来。 大概一周后,裴远横穿四府,行经千里,抵达了海岸边。 这里隶属于海澜府。 站在一块高耸近十丈的礁石上,裴远远眺沧浪翻腾,前赴后继,轰鸣如雷。 他面露思忖,从大道会收藏的地理奇文中得知,这方天地四极皆被一股灰白雾气笼罩。 无论是什么样的高手,哪怕一品换血之境,一旦深入雾气之中都再也出不来。 是以雾墙所在便是天地尽头。 裴远有意去尽头瞧瞧。 他立于礁石上看了半晌,视线尽处,白茫茫一片,也不知那雾气与海岸距离多远。 裴远从昨夜到现在滴米未进,虽然不觉饥饿,但探索也不急于一时,不片刻回转到了一座集镇上。 这镇子距离海岸也就二十来里,有着一两千人规模,镇上有两条街道,现在正是早晨时候,人流往来穿梭,还算热闹。 不少渔民将渔获推到镇上贩卖。 裴远从布满腥气的街道上穿过,瞧见一些渔民的鱼篓里都没几条鱼。 两条街道交汇处有座酒家,两层楼,但已是镇上最醒目的几处了,周边都是些低矮陈旧的屋舍,或是搭棚的摊位。 …… 第六十九章 海澜剑圣 裴远在容貌上作了些调整,倒是没人认出他来,进入了那座酒楼,四下一扫,堂内没几个客人。 他唤来店小二,随意点了酒菜,便寻了个位置坐下等待。 还没等酒菜端上来,脚步声起,从外面又进来三个人。 两男一女,皆是一身劲装打扮,腰佩长剑,分明是江湖中人。 中间那女子颇有几分姿色,蹙着眉头打量了楼内一眼,嘀咕道:“这破地方连个像样的吃饭地方都没有,到处都是鱼腥味。” “好了,师妹你就别抱怨了,总比荒郊野外好得多了。” 三人中年纪最大者,约莫四十岁,是个一眼看去就颇为老成干练的汉子,摆手打断道:“我早跟你说过了,出门在外不比家里,你非要跟着出来受苦。” “我也只是想见见世面嘛,曹老前辈百岁大寿,四方宾客云集,何等盛事,怎么能错过啊?” 那女子辩解道。 这时候柜台后的掌柜笑脸迎出,点头哈腰道:“贵客勿怪,勿怪,小店确实简陋了些,还请楼上坐。” “不用麻烦了,我们就在这用餐,好酒好菜都弄上来,要快!别耽误我等时间!”老成男子大步走到中间一个空桌,大马金刀的坐下。 另外一男一女也相继落座,旁若无人的闲谈起来。 裴远没有偷听的意思,奈何这酒楼太小,想不听见都难。 听了一会儿,倒是知晓这三人乃海澜府某个帮派弟子,前来为曹老前辈贺百岁寿辰,途经此镇。 对于那曹老前辈,三人显得既恭谨又畏惧,即使私下交谈,也不敢直呼姓名。 不过裴远知晓他们说的是何人。 曹正雄! 事实上但凡武林中人,对于这个名字近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还有个更为响亮的名头。 海澜剑圣! 海澜府原本并不叫这个名,直到出了个曹正雄。 在这一府之地,朝廷说话不管用,真正的掌控者只有曹正雄一人。 ‘神圣’二字本就是数百上千年前人们对一品高手的称谓,曹正雄享有‘剑圣’尊号,还平平安安活到了一百岁,只有一个原因…… 他太强了! 自从四十五年前,曹正雄五十五岁成就换血之境,这么多年来再无任何人敢向他挥剑。 别看裴远连续遭逢了小顺子,方大通,冥主,阳尊乃至苦禅师太这些趋近一品,或真正一品之境的高手,但他真的只属于特例。 而且这五人中只有方大通在江湖上走动的时间较多,可他也是新近突破,尚未传至江湖。 其余四人皆是深藏不露,哪怕冥主,阳尊在江湖上名声极响,别人也只知他们武功深不可测,至于是否具有一品战力?那就是众说纷纭,谁也不敢肯定了。 实际上,在江湖明面,真正为人熟知的一品换血高人,仅有区区三尊罢了。 曹正雄便是这三人之一,也是年龄最大者,可见其分量之巨。 裴远来到这海澜府,除了此地近海,他可以探究天地尽头,也是想着顺便去跟这位剑圣切磋一下。 酒菜这时候端到桌上,裴远夹了几筷子鱼肉,又喝了口酒,只觉寡淡无味,顿时没了兴致。 反倒是旁边三人,一等酒菜上桌,似是饿极了,连那先前表现得颇为嫌弃的女子都大吃大嚼起来。 果然真香永不过时。 裴远笑了笑,正打算离开,忽听街道上传来一阵嘈杂声响,紧接着有“当当当”的敲锣声由远及近。 一听到这道锣声,店内那几个客人就是身体一颤,便是掌柜也如惊弓之鸟般脸色一变:“前天不是才收了吗?怎么今日又来了?” “掌柜,怎么回事?”那劲装女子诧异问道。 掌柜嘴里支支吾吾,目光躲闪,却是不肯说。 这酒楼位置好,坐在大堂位置,正好可以将两条街道都收入眼中,裴远便瞧见左边街道上一群人大摇大摆的走来,几条壮汉拱卫着个五六十岁,看起来很是富态的矮胖男人。 两条壮汉手提锣鼓,一面敲击,一面大喊:“交税了,交税了!” 街道两旁摊位,屋舍内有人探出头,畏缩着道:“黄老爷,不是前天才刚交过税吗?” 那矮胖男人笑眯眯的模样,瞥了说话之人一眼,没有说话。 身边一条壮汉“唰”的一条鞭子甩了过去,“啪”的抽在那人脸上,立时让对方痛得哇哇大叫,壮汉却冷笑道:“废话!你昨天吃了饭,今天不用吃啊,都给我老实呆着,不许跑,谁敢跑,老子打断谁的腿。” 那黄老爷这才整了整衣冠,朝着四面作揖道:“街坊邻居们,不是老黄我想收税,告诉你们一件大喜事,再过几日便是剑圣他老人家的百岁寿辰,想我等能够安享太平,不受盗匪袭击,都是因为得到了剑圣庇佑,他老人家的寿辰,我们能不为他准备贺礼吗?” “所以你们交的不是税,是报答剑圣老人家的心意,谁要是不交,那就是不懂得知恩图报!” “做人要是不知感恩,那就不是人了,是畜生,是禽兽,是王八蛋!这样的人,老黄我绝不放过他!” 酒楼内,那劲装女子竖着耳朵,听到这儿,火气“腾”的涌上来,一巴掌拍在桌上:“这老家伙居然敢打着曹老前辈的名义为非作歹,聚敛钱财,我去教训他一顿。” 掌柜闻言骇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阻止,小声道:“女侠稍安勿躁,怒不得啊,黄老爷有一侄儿,正是剑圣门下高徒,惹不起啊!” “剑圣门下……剑圣门下,就了不起吗?”金装女子瞠目结舌,想要发作,又心存忌惮,被身边老成男子一拉衣袖,顺势坐了下去。 裴远瞧着那一行人越走越近,到了快接近酒楼时,停在了一间门户紧闭的屋舍外。 矮胖男子使了个眼色,一条壮汉狠狠一脚将门踹开,里面立即传出女子惊呼声,显现出个三十来岁风韵犹存的女子,抱着个十一二岁,模样秀气的少女瑟瑟发抖。 黄老爷道:“张娘子,你那死鬼丈夫欠了我三十两银子,什么时候还?” “你胡说八道,我夫君什么时候借过你的钱!”那妇人身子颤抖,怒视回来。 “呵呵!有字据为证,还想抵赖,我已免了你们利息了!按字据上说,你们要是还不起,那你们娘俩可就归我了!” “滚!滚开!”妇人声色俱厉的吼道。 “好!好!剑圣老人家大寿在即,老黄就宽限你们几天,谁叫我出了名的善心肠呢,哈哈!” “是极是极,黄老爷心善!”一众壮汉纷纷恭维起来。 一行人正要往酒楼行来,裴远屈指一弹,一缕指风送出,侵入了那黄老爷体内。 黄老爷顿时打了个寒颤,脸色白了白,感觉身体极不舒服,周围壮汉忙搀扶住他。 “罢了罢了,今天老爷乏了,先回去。” 裴远目注一行人远去,那道指力侵入肺腑,一时半刻不显,但那黄老爷至多半个月就得一命呜呼了。 第七十章 雾锁天地 这事儿对裴远来说只是个小插曲,随手施为,旋即抛之脑后。 一锭碎银丢出,离开了一片唉声叹气,愁云惨淡的集镇。 再次回到海岸边,裴远从附近渔民手中买下了一条小船。 哗啦! 裴远立于船尾,手持船桨斜刺里入水,轻轻荡起几道水花。 岸上一个老渔夫乐呵呵的将银锭包好,小心翼翼的揣入怀中,又不放心的伸手按了几下。 这才看向船上的裴远,只扫了几眼,便忍不住大摇其头。 以他多年的操船经验,这位出手阔绰的年轻人显然是个生手,不由提醒道:“公子,你这样划船,船是动不起来的……”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船身猛地一颤,像是要从海面上跳起来一般,紧接着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劈波斩浪,呼吸间拉出一条长达数十丈的白线。 在老渔夫瞠目结舌的注视下,那船像是贴着海面飞行一般,很快成了宽广海洋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 裴远一路直行,耗费了约莫两刻钟功夫,小船风驰电掣般行出两三百里。 无边无际的灰白雾气出现在前方。 浓郁的雾气似已凝成实质,宛如一座建在海面上的长城,一眼望不到尽头,不知延伸出几千几万里。 裴远仰头看去,更见得那雾气升腾,竟像是与穹天相接,高不可攀。 事实上,以裴远的目力,相隔极遥的时候,他就已经瞧见了这面雾墙。 可也只有到了近前,才能感受到那种无边无垠的恢弘震撼。 光是用肉眼来看,这雾气跟寻常雾气没什么区别,即使裴远动用神意感应,也没觉得有何奇异之处。 但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他慢慢靠近雾墙,从几百来丈一直到深入十丈之内,都没感到有任何不适。 目光审视着雾墙,裴远思忖片刻,伸手一探,虚空抓摄。 “咦?” 劲气传达的反应令裴远有些讶异。 那些雾气粘稠得好似胶水,他这轻轻一抓,即使相隔数丈,寻常时候也能轻巧的将几十斤的重物摄取回来。 可对面这些看似没有重量的雾气,抓拿之下居然撕扯得极为艰难,裴远只得提升功力,差不多用出了八成力,这才从雾墙上撕下一团雾气,朝着他飞了过来。 裴远没敢直接以肉掌接触。 掌心腾出一股真气,托举着那团雾气。 这个时候才算感受到这雾气的古怪,其性质极为阴冷,冻彻骨髓的寒意从内涌出。 裴远能够想象得到,若是他将这团雾气丢到一个普通人身上,怕是能直接将人冻死。 而且,雾气还在缓慢侵蚀着他的真气。 虽然效率低得几乎难以察觉。 裴远神情却变得前所未有凝重起来。 这只是一小团雾气而已,相比起雾墙那惊人的体量,无异于是大海中一杯水,荒漠里一粒沙。 若是真的陷身雾气深处,不能及时逃出的话,哪怕是一品绝顶又能坚持多久呢? “咚!” 足尖在小船上轻轻一踏,带着整条船骤然一转,裴远退至了里许外。 盘坐在船头,聚精会神研究起那团雾气。 倒是还真有点发现,脱离了雾墙之后,随着距离越远,这团雾气消失得便越快。 等到一团雾气彻底消失,裴远又继续采撷,废寝忘食的琢磨了三天三夜,却是没有更多收获了。 叹了口气,裴远也没太多失望。 雾气由来已不可考,或许自这方天地混成以来,雾气就相伴而生了。 即使从有正规史料记载开始算起,起码也有两千多年历史了。 鉴于武道的存在,这方世界绝不缺乏求道者,千年以降,无数人想要追逐探究那天地之外的风光,无不以失败告终。 别人几千年都没搞明白的东西,他想三天就弄清楚? 那也太看不起几千年来,无数人的智慧心血了。 “不过,相比起三天前,这面雾墙是不是朝前移动了一些。” 裴远立身船头,审视着雾墙所在。 他不是恐怖片中的脑残角色,不会觉得是自己疑神疑鬼。 “这样看来,迟早有一天,浓雾会彻底吞没这方天地啊,难道我来的还是个末日副本?” 裴远吐槽一句,也不放在心上。 就算真的末日降临,那也是许多年之后的事情了,或许不等末日到来,人类早就自我灭绝了。 何况,他又不是这方天地之人,原也轮不到他担心。 这时候一点湿润在脸上溅开,随即越来越多。 裴远抬头望天。 正值晌午时分,天色却已是昏沉黯淡。 噼里啪啦! 没过一会儿,豆大般雨点密集的从天而降,海上也卷起了风浪,一浪叠一浪的涌动肆虐。 裴远足下真力散开,调动着小船一转,一道掌力朝着海面击出,立时激荡起汹涌的暗流,推动得小船急速而走。 船桨早不知被海流卷到哪儿去了,但对裴远来说,有无船桨都没区别。 两三百里而已,就算没船,游也能游到海岸。 小船奔行了数十里后,裴远神色一动,在海浪轰隆激溅声中,隐隐夹杂着几道焦急的呼救。 他一转船头,朝着呼救声响起的方向驶去。 十几个呼吸行出数里,裴远瞧见不远处海面上漂浮着不少破木烂板,三条汉子在潮起浪涌之中极力挣扎,眼看就要彻底被海浪吞没。 裴远身形腾空而起,踏水凌波,倏然奔出了数十丈,飞腾到了其中两人头顶,双手箕张,一股强大的吸力将这二人从海水中摄出。 裴远一手拎着一人,足尖在一道劲卷而来的浪头上一点,似乎借来了再次腾飞的力量,横越七八丈,又到了第三人身边。 身形缓缓落下,当双脚与海面接触时,脚下暗劲勃发。 一道海浪从他落脚处翻卷着腾起,化成一条长龙,不但将那第三人裹挟入内,更是托着裴远倒卷而回,瞬息间就都到了小船上。 裴远将拎着的两人丢在船上,三道劲气发出,将这三人吞入腹内的海水都震了出去,这才打量着三人,皆是面庞黝黑,一身渔民的装束。 两个较为年青,二十来岁,另一个则是面上沟壑甚深,年岁颇大的模样。 三人险死还生,惊魂未定,顾不得惊喜,连忙要向裴远跪拜,只是才一动,立时想起这只是一艘小船。 裴远一人立在船头,三人坐在船中,已经显得颇为拥挤。 他们唯恐再翻了船,却发现小船在涛起浪涌之中,仿佛定在海面上一般,居然没有多少颠簸。 “这是遇到神仙了啊!” 那年岁较大的渔民也听过些神仙传说,连忙拜见道:“多谢神仙救命!” 另外两人也是有样学样,大礼参拜。 裴远问道:“这样的天气,你们也出来捕鱼?” 那老渔民唉声叹气道:“回禀神仙老爷的话,俺们也是没法子啊,海澜剑派的巡查大人催税催得急,若是交不上去,那是真的要打死人的啊!” “海澜剑派收税?官府呢?”裴远道。 “官府?官府也得听海澜剑派大人们的话啊!” 老渔民理所当然的回答。 裴远再一次确定了海澜剑圣在这一府之地独尊的事实。 “神仙老爷,求您可怜可怜,替俺们给海澜剑派的剑圣老神仙带句话,一年能不能少收几次税?俺们实在是苦啊!” 第七十一章 武林盛事 回转岸上,裴远将这条小船留给了老渔夫三人,在后者千恩万谢,叩头不止中离开。 从老渔夫口中,裴远得知了不少关于海澜剑派的事情。 “一年光是正常收税就有五次,还没包括下面人巧立名目收取各类苛捐杂税,也是离谱!” “这一府完全是曹正雄的一言堂,唯我独尊!曹正雄只是作威作福,鱼肉百姓而已,又不是造反,朝廷那会轻易去得罪一位一品绝顶?” “竭尽一府之财力,供养一人享乐所用,这要不是神仙,谁是神仙?” “神仙就该住到天上去,何必留在地上受苦呢?” 裴远轻声自语,脚步渐快,朝着海澜城行去。 海澜城并不是府城。 此地原也只是个小地方,之所以发展壮大,完全是因为曹正雄将门派驻地设在那儿。 自曹正雄成就换血之后,压服一切,每隔一两年都会招收一批新弟子入门,门派也是越建越大,直至数十年后,终于是自成一城。 海澜城常住人口在七八万左右,看起来人不算多,但这一府之中一半以上的富户豪强,官宦家族,武学世家都在城中置办产业,安家落户。 其繁华热闹程度可想而知。 有着海澜城存在,至于府城叫什么?谁会在意? 即使抛开剑圣曹正雄,海澜剑派也是真正的庞然大物,号称八百弟子,无一不是高手。 实际上,以曹正雄五十五年招收的众多弟子,到得如今又何止八百? 只是曹正雄定下了门规,海澜剑派不养废人,强者留下,庸碌者滚蛋,是以每年都会比武较技,只留八百人。 “还是个擅于经营的。” 裴远感叹一声。 曹正雄百岁寿辰在即,作为天下间明面上的三大绝顶高手之一,跺一跺脚就能引得江湖震动,别说海澜府的头面人物纷纷赶来恭贺,便是其它府县的武林人士也是不辞辛劳,跋山涉水而来。 百岁一品高人,怎也称得上是武林传说了。 谁都知道冲着曹正雄的地位,到场的江湖高手必然不少,许多武人都不愿错过这场盛会。 裴远行走在通往海澜城的官道上,不时就能瞧见江湖中人扬鞭策马奔行而过,也有一些武人如裴远般,纯以双脚赶路。 甚至有人在路上就较起劲来,施展轻功,比斗谁的速度更快。 这些人还算来得晚的。 许多武人都是提前出发,如今已经住在海澜城内了。 别人都行色匆匆,唯独裴远不疾不徐,毕竟曹正雄过一两天就是满一百岁的人了。 裴远是个懂礼貌尊老的人,说什么也应该让他多开心一会儿。 只是路途终归就那么远,他就算放慢了速度,一个多时辰后,还是抵达了海澜城外。 城门口处人流如梭,熙熙攘攘,许多佩刀带剑的武林人士等候入城。 以江湖人的桀骜脾性,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还没闹出大乱子,甚至耐心等待,没有以轻功硬闯,也只能是一品绝顶的威望才能镇服了。 不少初次抵达海澜城的江湖人啧啧赞叹,对这一城的繁荣壮阔敬慕不已。 一个武夫,一辈子能够活到曹正雄这等模样,哪怕只有一天也算值得了。 当然,这些排队入城的江湖人都只是寻常,另有一道以黄金点缀的大门由海澜剑派弟子镇守,迎接着那些成名人物进入,唱名声不时传出。 “三河帮,杨帮主到贺!” “九江陈家,家主到!” “散花派,何掌门到!” …… 每一次唱名都能引起普通江湖人一阵骚动,脸上满是羡慕,恨不得取而代之。 裴远大踏步朝着金门走去,到了门口时,将手掌晃了晃,把守大门的弟子脑子一晕,脱口而出道:“贵客请进!” 待得裴远入城之后,旁边一名弟子疑惑问道:“师兄,这是什么人?看起来有点面生啊!” “我也不知道啊!”放裴远入城的弟子茫然道。 一入城中,无论站在什么地方,抬眼都能瞧见一座远高于其它建筑的巨大庄园,正是曹正雄府邸所在。 裴远瞥了一眼,便在街头闲逛起来。 大街上诸多穿行往来的江湖客中,不少被长辈带出来见世面的年轻人都是神情亢奋,显然是第一次遇到这等武林盛事。 裴远在大海上吹了三天潮风,不眠不食,虽然身体上没有困顿劳累之感,精神……好像也没有。 但他还是打算先去吃顿好的,尤其是不能缺了好酒。 可惜因为海澜城短时间内涌进了太多豪强权贵,江湖武人,各大酒楼几乎都客满了。 裴远正打算动用摄心术时,忽然之间扫到了一个矮矮胖胖的身影,正是那渔镇所见的黄老爷。 这黄老爷脸色发白,显得有些萎靡不振,被一个身穿海澜剑宗弟子服饰的青年拉着到了街头拐角。 裴远随意走了过去,站在两人身边。 这两人却像是没瞧见一般,自顾自说着话。 那黄老爷道:“贤侄,老夫这两天心绪不宁,吃饭不香,睡觉也睡不着,你帮我瞧瞧,我是不是身体出毛病了啊!” 青年不满道:“二叔,你就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找我,你可知我这几天有多忙?实在脱不开身。” “贤侄,你可是我亲手拉扯长大的啊,二叔一切全指望你了,你可不能不管我!” 黄老爷拉着青年衣袖急声道。 “我不管你?”青年脸上带着些愠怒,疾言厉色道:“二叔,说话可要讲良心,若不是我,你岂有今天的好日子过?还有我听说你又瞧上了一对母女,还害死了别人丈夫?” 黄老爷吓了一跳,有些畏缩道:“你二叔我不就只有这点喜好嘛!” “你想要那对母女我不管,但你能不能动动脑子,既然喜欢,你暗地里派人抢过来就是了,人关在你自己屋里,谁还能知道不成?何必搞什么莫名其妙的借据?还大庭广众之下宣扬?传出去我名声很好么?” “言之有理啊!” 一把赞叹声音插了进来,在青年和黄老爷耳畔响起:“喜欢就去抢,耍手段有什么意义?大不了就是一死嘛!” 青年和黄老爷被这突兀的声音骇了一跳,连忙转身看去。 黄老爷指着裴远道:“你……你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刚来,放心,我什么都没听见!”裴远笑眯眯道。 第七十二章 恭贺长命百岁 “你……” 黄老爷脸上肥肉抖颤,才吐出一个字,就被那青年拉到了身后。 青年阴沉着一张脸盯着裴远,并没有立即发作。 虽说大街上人声鼎沸,嘈杂喧闹声乱成一锅粥,但对方已经站到他身边了,他依然一无所觉,可见此人武功不凡。 当然,身为海澜剑宗弟子,背靠曹正雄这么一座巍峨大山,倒也不需要忌惮什么。 哪怕曹正雄可能都不记得他的名字。 他同样代表着海澜剑宗的脸面。 何况,青年也并不觉得自己泄露了什么见不得光之事,欺男霸女而已,试问有几个江湖豪强没做过啊? “我不想知道你是谁,你也最好不要没事惹事,自讨苦头,现在就从我面前离开吧!” 青年神情漠然开口。 “不要那么着急。” 裴远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慢条斯理道:“我看阁下经验丰富,大家互相交流下抢掠妇女的经验嘛!对了,你刚才说到哪儿了?把妇女抢回家,然后关在屋里头,接下来如何?” 青年瞥着裴远,嘴角渐渐噙出一丝冷笑:“你真的想找死不成?” “你看你又急了,我只是单纯好奇,没别的意思。” 裴远摆了摆手。 青年脸色愈发冷冽,目中寒光闪动,伸出一根手指虚点着裴远胸膛:“最后奉劝你一句,在江湖上想要活得久,千万不要多管闲事,免得给你自己和家人招灾惹祸,到时候后悔莫及。” “你威胁我?” 裴远叹了口气,很是惋惜:“我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而来,就是为了来恭祝曹正雄长命百岁,你们这些门人弟子不感谢我也就罢了,居然还威胁我?” 青年面色蓦地大变:“混账东西,你说的什么胡话?我看你真的想死!” 换成寻常人家祝寿,道一声‘长命百岁’自然是讨喜的话儿。 毕竟这个时代活到五六十岁都算长寿了。 可这话针对的是曹正雄啊! 怕不是祝曹正雄当场去世。 青年身为其门人,无论真怒还是假怒,都不能没有反应,一声暴喝,虚点的手指猛地收为一拳,直直捣向了裴远胸口。 但还不等他一拳命中,于半空中忽然多出一只手掌,就那么随意一挡,便将他凶狠的一拳截住。 青年神情一震,想要变化招式,可那手掌五指一扣,轻松拿捏住了他的手腕。 青年顿觉一股无法抵御的大力自对方五指传荡而出,震得他一条手臂‘噼里啪啦’脆响不绝,每一块骨头都似在一瞬间炸开,变成无数碎末渣子。 青年发出一道杀猪般的凄厉惨嚎,霎时间从这拐角传出,引得街道上一众行人纷纷侧目,面露疑惑之色。 更有一些劲装打扮的武人迈动步子,朝着拐角走来。 “你……你放开我侄儿!” 那黄老爷骇得魂飞魄散,惊慌大叫,身体却跌撞着朝后退去。 “好!” 裴远从善如流,将青年随手往一边街道抛掷出去,恰好砸在两名过来查看的武人身上,一时间撞成滚地葫芦。 也没去看那黄老爷,裴远转身往街道走去,手指却是隔空一引,此前伏在黄老爷体内的那股劲气轰然爆发,如同刀子般将其五脏六腑绞碎开来。 黄老爷口鼻眼中皆喷出鲜血,脸孔急剧扭曲,朝着地面软倒下去。 此刻街道上那两名被砸倒的武人,挺身跃起,一人是个扎着厚头巾的大汉,立即大叫道:“那个混球暗算老子?” 抬眼四顾,周遭已经有更多武人围聚上来,目光却都没去看他,反而紧盯着地上哀嚎的一名青年,脸上皆是难掩震动之色。 厚头巾汉子顺势瞧去,瞳孔也是一缩,脚步蹭的一下往后急退,吃惊道:“这,这衣服……这是海澜剑派的弟子啊!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城里闹事伤人?而且还伤得是……” 不光是他,在场中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脑子一懵,完全想不到有人敢在这里打伤海澜剑派的人。 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了,纯粹是老寿星吃砒霜。 有反应快的已经跑去找海澜剑派门人报信了。 其余人纷纷目注转角,然后便看到了一条高壮身影不疾不徐踏出,面对着众人注视,笑容依旧不改。 “好胆色,惹出这种祸事,居然还不趁机逃跑?” 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 “能跑到哪儿去?海澜剑派高手如云,这一府之地都是他们的地盘,再说即使侥幸逃出海澜府,除非躲到深山老林一辈子不出来,否则终归避不开剑圣门人追杀,嘿嘿!” 也有人冷笑。 同样不少人目露凶光,跃跃欲试,想着擒拿下这人,也好趁机卖好海澜剑派。 这些人还在转动念头,已有几人付诸行动了,人群中一道厉喝响起:“好一个狂徒,竟敢在剑圣脚下闹事,老夫岂能容你放肆?给某跪下认罪!” 一位黑衣老者越众而出,阴鸷的脸上带着冷笑,大踏步朝着裴远冲来。 “嗯?这人是漕帮分堂堂主李九,内壮大成的高手!” 立即就有人将黑衣老者认了出来。 “李老匹夫,这份送上门的功劳,你也想独吞?我‘灰虎’张海可不答应。” 一道洪亮声音响了起来,一个灰衣壮汉大笑着自人群穿出,乃是盐帮的一位头目,素来跟李九不对付。 嗖嗖嗖! 劲风连响,除了这两人,弹指之间又有六道身影高高跃起,朝着场中缓缓走来的裴远扑下。 李九哼了一声,大手一翻,将劲气凝聚到肉掌之上,一掌按向了裴远肩头,面上一抹狞笑化开:“跪下……呃!” 他话还没说完,就哑到了嗓子里,只觉胸口陡地一凉。 在这股凉意侵袭下,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感受疼痛,就被一股大力裹挟着往后飞去。 耳边尖啸的气流中,李九睁眼艰难,只能隐约瞧见还有几道人影如他一般倒飞而出。 但在一众围观的人们眼中,他们只瞧见八个人方位不同,速度不同,出手有前有后,可都在一声砰然震响下,同时被击得飞起,急速坠下的身躯砸倒在地,各个胸膛塌陷,气息孱弱,显然活不长了。 一霎时,诸多道惊骇的目光投向了场中那道人影。 裴远像是视众人如无物般走到了仍在惨叫的青年身边,悠悠道:“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世道了,有好处抢着上也就罢了,寻死的事情居然也是前赴后继,一个接一个往上冲,这就让人很迷惑。” 他眸光低垂,落到青年软瘫如泥的一只手臂上。 “很痛苦吧,我这就帮你解脱。” 抬脚从青年头上走过,“啪嚓”一道清脆的声响,好似裂开了一个气泡,青年整颗头颅陷入街道地砖之内。 第七十三章 前戏 谁都没想到裴远对海澜剑派弟子也是说杀就杀。 直接一脚踩死,毫不含糊。 顷刻间这片区域内的一众人等。 无论普通人还是江湖武夫,凡是瞧见这一幕的人,尽皆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的鸭子,嗓子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只能以或呆滞,或惶恐,或骇异的眼神瞧着裴远。 于是乎就出现了极为古怪的一幕,远处依旧是熙熙攘攘,人头密集,喧哗叫喊声络绎不绝,而这一块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动与静之间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且随着裴远目光望来,凡是与他视线相触的人,一个个宛如见了老虎的小白兔,受惊般低下头去。 仅有少数几人敢与他眼睛对视,但脸上也带着不自然。 裴远朝前走去,围聚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容他通行而过。 直到裴远走出了百来丈,一些人眼神交流,迈动脚步吊在他身后,现场则是哗然一片,“轰”的一下炸开了锅! “这是哪儿冒出来的愣头青?太猖狂了!你们有谁认识?” “看着很是面生,只怕是初出茅庐……” “这小子下手真狠,还好我刚才出手慢了一步,不然恐怕现在也躺尸了!”一名黑衣刀客长吁了口气。 同时人群里也有不少人心有余悸,脸现后怕之色。 “漕帮李九,盐帮张海,这两位可都是内壮大成的好手,其他六人也都不是庸手,八人齐出,可在那小子手底下简直跟三岁小儿没什么区别,连一息都没抵挡下来。” 一名灰白胡须,手持旱烟枪的老者吐出一口烟,神情唏嘘不已,深感长江后浪推前浪,他还是早点隐退江湖算了。 “嘿嘿!”有人面露冷笑:“李九,张海他们是犯蠢,像这样的蠢货就该死,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需要他们来当出头鸟?在曹老前辈面前,他们算个屁!” 此言一出,在场许多人纷纷醒悟过来。 是啊! 这里是海澜城,是剑圣曹正雄的地盘。 有人在曹正雄地盘闹事杀人,还杀伤的是他的弟子门人,这是在打曹正雄的脸面,需要你个外人来插手? 是觉得剑圣已老,提不动剑了? 还是海澜剑派门下无人? 想靠着擒拿住闹事者卖好海澜剑派? 想多了,得罪对方还差不多。 “不过,以那小子刚才展现出的实力,只怕已是开脉境界的高手!如此年纪轻轻就跨入上三品,本来前途不可估量,可惜偏要自寻死路。” 有人惋惜,自然也就有更多人幸灾乐祸,毕竟武功这般高明的年轻人,实在招人嫉恨。 没有人觉得裴远还能活着走出海澜城。 这是在场所有人的共识。 “有着曹老前辈坐镇,这海澜城安逸太久了,谁能想到竟会冒出这样的狂徒?” “曹老前辈百岁寿辰在即,这种事情一出,就是在给他老人家添堵,海澜剑派弟子怕是要疯了!” “他们应该得知消息,快赶过来了吧?” 一众人议论纷纷,再次被勾起了好奇心,向着裴远离开的方向追去。 到底这样一场好戏若是错过了,以后吹牛都不好编。 而且眼下城内聚集武林人士之众,怕不是几百上千人之多,来自天下各地,海澜剑派就算觉得有损颜面,总不好责难这么多人。 一群看客追逐之余,又将消息传递给更多人,以至于凑热闹的人愈发多了起来。 裴远没去理会身后吊着的一群人,转过一条街,便朝着街中心一座酒楼走去。 此酒楼照样是宾客满堂,甚至连角落里都安了桌子坐了人。 裴远向来觉得自己是个知礼董礼的人,所以也没出手赶人,径直走到柜台前,抛出一个钱袋,几颗金灿灿的珠子骨碌碌滚了出来。 这是方才击溃那八人时,顺手从其中一人身上摸出来的。 让掌柜将最好的酒都取出来,裴远也没取用酒杯,依靠着柜台自顾自饮下一口。 不一会儿,酒楼外就有几个人面色惊惧,畏畏缩缩躲着裴远而行,进入了大堂中,迅速分散开来,在一桌桌间耳语起来。 只是片刻工夫,喧闹的酒楼就安静下来,一双双难以置信的眼睛投向了裴远所在,紧跟着一个个起身离场,转眼酒楼就空荡荡起来。 裴远不以为意,继续优哉游哉的喝着酒,待得饮下了小半壶时,忽听外间街道上一声如雷暴喝响起:“狂徒,滚出来受死!” 长街之上,诸多武人汇聚前来,瞧着中心处一群服色统一的人。 于海潮神色阴冷,眼中泛起毫不掩饰的杀机。 凛冽冰寒的杀气扩散而出,甚至逼得身边十几名师弟师妹都不愿靠近他一丈之内。 海澜剑派完全遵循着强者为尊的理念。 弟子门人之间的排行不以入门早晚为定论,而是强者上,弱者下。 八百弟子之中,于海潮排名第二。 他今年不过四十二岁,但五年前就已迈入洗髓之境,成为了宗师级高手。 两位洗髓宗师,七名开脉高手加上数量众多的内壮好手,这就是海澜剑派的底蕴。 即使不算曹正雄这支擎天白玉柱,海澜剑派依旧撑得起武林顶尖大派的门面。 但现在这本来光鲜亮丽的门面被人抹黑了。 唯有以敌人的鲜血方能洗刷干净。 “师兄,让我去将那狗贼擒出来,我要把他碎尸万段,为黄师弟报仇。” 一个年岁瞧来颇大,即使浓妆艳抹也难掩脸上皱纹的女子抱着一具破破烂烂的尸体,眼中闪烁着愤恨之色。 自从她那短命丈夫死了之后,四十多年来,经历了不知多少个姘头面首,但惟有黄师弟懂她。 现在黄师弟死了,她起码也得伤心三天,岂能不报复回去? “不用了,他已经出来了!”于海潮目光如剑,盯住酒楼门口。 裴远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手里握着只酒壶,神态悠闲的面对着于海潮等十几名海蓝剑宗弟子,以及周遭数量繁多的,前来瞧热闹的江湖人。 “怎么称呼?”裴远瞧着数丈外的于海潮,上下打量了一眼,忽然问道。 于海潮冷漠的瞥了他一眼:“我不想知道死人的名字,你也无须知道我的名字。” 裴远脸上泛起笑容,赞道:“这话说得霸气,你死之后,以后就是我的了!” 话音未落,于海潮身后那浓妆艳抹的女子一语不发,飞身窜出,将怀中黄师弟尸体作为武器,猛地朝着裴远砸落下来! 第七十四章 弹指之间 城中有人闹事杀人,被杀者中更有海澜剑派弟子的事情,短时间内传遍了几条街。 人们蜂拥而至,各个神情既新鲜又亢奋,都想瞧瞧那不知死活的狂徒会被剑圣门人如何炮制。 数百上千人堵塞了街道,绝大部分人仍是城中住民,人们议论纷纷,目光炙热的盯着场中于海潮一群人。 待得裴远从酒楼走出,一道道目光又转到了他身上。 许多人就想看看这胆大包天的狂人究竟长得一副什么模样?是否三头六臂? 否则何以这般嚣狂? 各种奇怪想法浮现时,却没想到于海潮一方如此干脆利落,三言两语之间,已然出手! 人群内惊呼声大作,望着那浓妆艳抹的女子窜入半空,急速逼近裴远身边,双手发力之下,一具尸体凌空砸落。 “是花寡妇柳燕,海澜剑派一众弟子中排名前十的高手!” 不少人认得浓妆女子的身份,脱口大叫。 别看柳燕称呼于海潮为师兄,她的年龄却比后者大了二十岁不止,乃是成名三十多年的老牌高手,一身修为早已臻至开脉之境。 恶风罩头袭来,震得裴远背后酒楼大门“嗡嗡”颤抖。 裴远神色未变,甚至没去看柳燕的下击之势,眼睛只盯着掌中的酒壶,像是能从中看出一朵花来。 砰! 酒壶猛然炸裂开来,碎成了一朵花,花开八瓣。 八块碎片倒卷而上,疾电般绕开了砸落的尸体,攒射向了柳燕面门。 柳燕只觉得眼前一花,有许多道残影闪烁,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一张脸就被碎片穿射成了筛子。 一声痛呼都没发出,柳燕紧随着那黄师弟尸体从空中栽落下来。 震响之中,先是黄师弟尸体在大力冲击下,轰在酒楼台阶前,筋骨血肉四溅,柳燕随即坠落,已然没了声息。 裴远身形一闪,早从原地消失不见,落身于街道上,迈步朝着于海潮等人走去。 于海潮瞳孔骤然收缩,“呛啷”一声,寒光电闪,长剑已被他握在掌心。 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起来。 “什么?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柳燕就这么死了?” 四周人堆里哗然一片,许多人面带匪夷所思之色,方才那一幕发生太快,快得他们无法看清。 只有一些武功修为不俗的好手倒抽凉气,神情震动,瞧着裴远的眼神变得极是骇然。 以劲气震碎一只酒壶,靠着碎片激射就解决了柳燕这位跻身开脉多年的一流高手,轻松得好似捏死一只蚊虫。 这等实力,怕是于海潮都做不到。 眼前这小子绝对也是洗髓宗师级人物,至于换血成就的一品绝顶高手? 没有人敢这么去猜。 面对着朝他们走过来的裴远,于海潮身后十来人也感受到了压力,纷纷拔出长剑,忌惮不已的盯着裴远。 “于师兄,还是再召一些人过来帮忙吧,这贼子不好对付。”一名弟子额头渗出冷汗,低声开口。 于海潮神情沉凝如磐石,默然不语,紧握手中长剑,目光死死锁定着裴远身形。 倒不是他拉不下面子叫人,实在是对方看似寻常的走动,给他的感觉却像是一座大山横压而下,压得他只要一开口,好不容易蓄积的气势就会宣泄出去。 紧接着,于海潮面上起了一丝微妙变化。 周遭街道上围观的人群里,骚动声亦是此起彼伏。 只因裴远跨步之间,面上容貌飞速蜕变,短短一两个呼吸就显出了这具躯壳的本相。 现场在一刹那的凝滞之后,有人嘶声惊呼起来。 “王……王永年,他是王永年!” “前夏皇族遗脉?” “阎罗王?” 此言一出,场内众人无不变色,无论是王永年的身份,还是此人近段时日接连做出的大事件都足以轰动江湖。 他的名字一出,立即就有着激荡风云的魔力! 于海潮眼神愈发震动,同时心底浮现出一丝困惑,王永年乃是前夏皇族,他不去寻獠康的麻烦,跑到海澜城来做什么? 而且朝廷设下十万两花红,单是这一天价悬赏,就能让正魔两道诸多高手动心了。 何况,后续必然还有着高官厚禄的封赏。 王永年胆敢堂而皇之的亮出本来面目,疯了吗? 于海潮已顾不得多想,只因对方已趋至近前,一道声音响起:“你现在已经知道我是谁,但我却不想知道你是谁了。” “死!” 于海潮身后一众师弟师妹大吼出声,长剑在劲气灌注下,嗤嗤作响,刺穿空气,刹那间十几道剑光仿佛形成一道圆环,组成了天罗地网,迎着裴远罩落下去。 裴远手掌平伸而出,其姿态如同接受他人的礼物,速度瞧来也不快,却倏忽间进入那道圆环内。 顷刻间一道道剑光如同乳燕投林,络绎不绝的落入他掌心之中。 裴远五指一握,捏住了这十几道剑光,掌中更有沉闷的风雷之音鸣动,只听“咔嚓咔嚓”连续不断的脆响,漫空之中皆是长剑解体后的金铁碎片。 而那十几名海澜剑派弟子则是口喷鲜血,如遭雷击般,身形倒飞出去。 嗤啦! 于海潮也出手了。 他的眉眼跳得很快,根本没想到十几个身手不凡的师弟师妹,同样跟柳燕一般瞬间惨败。 他一剑刺入空气之中,剑势随之变化,奇快无比的搅动起来,却隐隐发出海啸一般的轰响。 自于海潮跨入上三品之后,十余年来几乎每日都会去海浪中练剑,这一剑刺击,便如同大浪袭卷,侵袭一切,非但有着磅礴浩大的力量,更是连绵不绝。 剑光一闪,裹挟着如同海啸般的力量,化为一剑刺击,迅疾射向了裴远眉心。 叮! 一道短促的金铁交鸣音响起,两根手指忽然出现,截住了剑光,更将长剑剑锋夹在了指间。 于海潮面上泛起不可置信,一咬牙,竭力催动真气,剑锋上气息鼓荡,如同海中风浪一般推波助澜,无休无止,却始终无法挣脱那两根手指。 咔嚓! 裴远指间劲气勃发,立时折断剑锋,反手掷出,化成一缕白光激射而去。 于海潮猛然暴退,终究晚了一步,只来得及将身体一侧,那道白光擦着他心脏部位贯穿了胸膛,“哧”的一声入地。 于海潮痛得脸孔扭曲,心中却生出一丝庆幸。 “还好……” 他念头方起,一根指头像是跨越了空间,点到了他眉间,屈指轻轻一弹。 啵! 于海潮骤然听到了骨头碎裂的脆响,旋即他头脑发晕,眼前一暗,彻底没了知觉。 “我还没用力,你就倒下了……” 裴远轻语一声,不理会满场惊惧的众人,身形蓦地拔升而起,一飞冲天。 “曹正雄,出来一战!” 响亮的大喝声宛似轰鸣的雷霆,瞬息间在整个海澜城数万民众耳边滚荡不休! 第七十五章 迎战剑圣 除了拉车的牛马嘶鸣,整个海澜城霎时间陷入了一片沉寂,所有人都被那炸雷般的声音震得念头呆滞。 或许从建城开始算起,这座城市从未如此安静过。 有人放言挑战剑圣? 城内其他街道上的人抬头望天,寻找着声音传出的方向,只觉得不可思议。 而围聚酒楼四周街道,亲眼目睹了裴远弹指间击溃于海潮,柳燕等人的一众看客,却是彻底呆傻住了。 于海潮好歹也是洗髓宗师级高手,居然也挡不了那王永年三招两式,心惊肉跳之余,这时候许多人蓦地想起了关于王永年的传言。 一战力斩朝廷四大宗师! 原本很多人认为那仅是大道会替其扬名,刻意夸大的宣传,现在真的见识到了王永年的厉害,才知那战绩怕是实打实。 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在很多武人脑海涌现,这王永年莫非也跻身一品行列了? 否则何以敢挑战海澜剑圣? 二十几岁的一品绝顶高手? 他们听说过,在酒楼茶馆说书人的话本小说里。 “如果他真有一品之力,朝廷里那些官老爷怕是要人人自危吧!” 有武人喃喃自语,目光仰视着半空中缓缓飘落的那道身影,既是敬畏,又充满希冀。 裴远落足至酒楼屋脊上,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目光微微眯起。 城中一道道衣袂破风声响起,一名名身着海澜剑派服饰的人展动身法,朝着裴远所在急速掠来。 来势密集得好似下雨,连绵不休,光是裴远目光扫过,就瞧见了数十上百人急行的身影。 几乎就在同时,那座雄伟庞大的庄园内突地响起一道厉喝:“好胆!” 其声如一道撕裂长空的闪电,震动天穹。 轰隆! 一道身影直接撞破屋顶,在瓦片碎砾漫空飞洒之中,冲射上天,瞬息就到了十数丈高空。 那人身在空中,却是目光如电,没有任何凝滞,直接就锁定了站在酒楼屋顶上的裴远,隔着数里之地,两双眼睛蓦地对视。 能有如此威势者,自然非曹正雄莫属。 曹正雄一脚踏出,足下虚无的空气似生出台阶,让他再次朝前迈出数丈,这才身形降下。 嘭! 曹正雄没有施展任何轻身法,直直坠落,双足落至一座房屋上,屋顶轰然剧震,屋内响起阵阵惊呼! 大片大片碎裂垮塌的时候,他身形电射而出,向着裴远而来。 “不用急,我等着你来战!” 裴远立于屋脊之上,却是一声轻笑。 他来这海澜府,本就有找曹正雄磨砺武道的意思。 原本打算用切磋的名义,随之发现这曹正雄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那就不用找借口了。 数里之地对于一品高手来说太短了,曹正雄急速迫近,也让裴远将他的容貌看得愈发清晰。 这是一个犹如雄狮般的老人。 满头浓密的白发,一丝不苟的朝后梳理着,威严面庞上却是红光满面,找不到丝毫皱纹,根本看不出百岁的模样。 而他体魄之雄壮魁伟,更是让裴远也相形见绌。 裴远这具躯壳起码有一米八,可这曹正雄却比他还要高一个头不止,至少也在两米以上,加上他那狂猛无匹的气势,简直如同一尊巨神降世。 他腰佩长剑,却并未拔出,反而隔着百丈之遥,已然拳头一收,砂锅大的一拳挺举向天。 拳头表面缭绕起一层层锋锐的气劲,震得空气爆散,随即陨石般朝下坠落。 当这下坠之势抵达了一个极致时,曹正雄恰好跨越百丈,拳头从天击下,罩定裴远天灵盖。 这样凶猛的一拳,千锤百炼的精钢也会被打成粉碎,纵然同样一品换血大成,修出金刚不坏之躯的高手头上挨一记,也要头颅爆裂! 咔嚓!咔嚓! 先行袭来的拳风落下,已然使得裴远脚下屋脊寸寸龟裂,一道道裂缝纵横交织,蛛网般扩散。 其实以曹正雄的修为,完全能将拳风收摄,但他百年积蓄的功力太深厚了,丝毫不在乎这点损耗。 裴远体内八窍洞开,沸腾的真气融合归一,同样是一拳朝天击出。 这一刻,落在周围观战众人眼中,仿佛看到了那两只拳头前的空气都被挤压爆了,泛起层层涟漪,犹如两道轰雷撞在一起。 虽然没有那般巨大的爆响声,可一股强劲的飓风凭空化生,朝着四面八方掀去。 哗啦啦! 以裴远脚下为中心,一圈圈劲气扩散,大片大片的瓦片横飞出去,往下方观战的人群内砸去,立时就引起了接连不断的惨叫惊呼,已然造成了死伤。 紧跟着轰然剧震,所有人觉得脚下大地都像是颤了一颤,眼前有些模糊,随之那酒楼屋顶垮塌,曹正雄,裴远两人直接跌入其中。 “快逃!” “神仙打架,这就是神仙打架啊!” 下方一片哭爹喊娘之声,寻常人溃逃四散,心头暗骂自己为何要来瞧热闹,热闹有那么好看吗? 现在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至于江湖武人则是各展轻功,全力退开,心头之惊骇一点不亚于那些不通武功的普通人。 “一品!居然如此强大?怪不得都说一品高手轻王侯,傲公卿!” 他们选择逃跑并没有错,只是几息之间,整座酒楼便像是遭到了千百道雷霆轰击,迅速垮塌下去,两道身影却是冲破房屋残骸,在半空中疾电般交手,随即震开数十丈,双双落足至大街上。 急速化为废墟的酒楼,成为了两人的侧影。 “师尊!” “居然能够挡下师尊?” 那些奔行赶来的海澜剑派弟子脚步停顿,双腿好似灌了铅般沉重,看到如此震撼的一幕,哪里还敢上前? 曹正雄目光深沉的凝视着对面的裴远,一双巨大的手掌负于身后,其上腾起浓郁的热气。 原以为能够一拳解决掉这冒犯他威严的小子,可交战之后才发现,这小子赫然也有着一品战力,绝不是他能轻易摆平的对手。 只是,他的目中隐隐有些疑惑。 “曹老前辈,他是王永年,朝廷悬赏的那个阎罗王!” 退走的一众江湖人中有人大声提醒道。 “王永年?阎罗王?” 曹正雄目光闪动。 他傲视江湖时间太久了,对于江湖中事根本不怎么关注,反正不管出了什么了不得的高手都没有他强。 只是偶尔听下面弟子汇报一下,这王永年之名他听弟子提过,却未见过对方画像,所以才没有一眼认出。 “前夏遗脉,居然也能达到这等境界?算是一个人物!” 曹正雄目注裴远,眼中神光大绽,像是要将对方的一切瞧透,随即他声音突然一沉。 “只是纵然炎夏还在时,老夫也不曾放在眼里,你一条丧家之犬也敢在老夫面前放肆,简直是不知所谓!” 嗤啦!嗤啦! 地面坚硬的青砖上突然就有一道道深深的裂痕浮现,仿佛被无数利刃切割,一股锋锐肃杀的气机直迫裴远而来。 第七十六章 震惊!某青年当街殴打…… 炎夏之末,曹正雄不过三十来岁,却已经是洗髓宗师级高手。 这样的修为,只要不去招惹一品绝顶或少数几个大势力,几乎就能横着走,自然有资格不在乎一个风雨飘摇的末路王朝。 待得他跻身一品,这五十五年来更是不可一世,傲视天下,视众生为盘中鱼肉,肆意取用,供养自身。 寻常人将他当成‘神圣’来膜拜,天长日久之下,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就是神! 神灵又岂能容忍凡人的冒犯? 哪怕这个凡人实力强大,甚至拥有着堪与他一战的实力,同样也得死。 伴随着曹正雄杀气腾腾的话语,虚空中有无形气劲荡开,以他落足之地为中心,一圈圈波纹扩散。 地砖承受不住庞大压力的碾压,轰然破碎,漫天石砾飞散开来。 大片大片的龟裂纹路,像是要将整条街道揉烂撕碎,放射状朝前蔓延,好似一张大开的蛛网,迅速延伸二三十丈,直至裴远脚下。 不知何时,强劲的旋风骤起。 飓风狂飙,呼呼作响的风声中,将散乱的瓦砾,石块,木片乃至精铁异物一并裹挟入内,铺天盖地般朝着裴远所在打了过去。 裴远凝立不动,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呼呼! 身前一道无形气墙缓缓浮现,只听“嘭嘭”震响声接连不断,瓦砾石块一旦撞上气墙,立时被震得粉碎,精铁之物亦被弹射开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曹正雄大手一动,缓缓握住了腰佩长剑的剑柄! 咔嚓! 剑锋未曾出鞘,被狂风吹拂得暗沉的半空中却忽有一道厉电暴闪,刺目的光华耀得整条街道瞬间一白,更让观望着这边场景的许多武人眼睛剧痛,如被针扎。 这当然不是闪电,而是剑光,却远比闪电还要来得可怕。 曹正雄手掌依旧按在剑柄上,那口剑一动不动,只有裴远瞧见了曹正雄出剑。 双方相隔着近三十丈,即使是一品高手,剑气也不可能远及于此。 曹正雄当然不会做这种无用功,剑光一闪,他人已同时融入剑光之内,好似人剑合一,瞬息间突袭至裴远近前,剑光宛如天外降下的流星,一坠而下。 裴远就看到光芒环绕之中,曹正雄连鞘带剑一劈而至,没有繁复的变化,只有直来直去的快准狠,充满了霸道刚猛的意味。 哗啦! 面前的空气直接被一分两半,掀起巨大的狂风袭卷街道两旁。 这样凶厉的一剑比起曹正雄最初的一拳何止强了一筹,裴远毫不怀疑,即使是一堵城墙也会被劈碎。 他足尖疾点地面,身形暴退。 这一击真要接的话,他也未必接不下,只是曹正雄蓄势已满,无论力量、气势都处于最为巅峰的时刻,裴远没必要正面撄其锋芒。 电光火石之间,再次将距离拉开。 曹正雄冷哼一声,欺身而上,持剑之手腾起一股真力,猛地一震长剑。 剑身“嗡”的颤抖,剑鞘离弦之箭般飚射出去,激打裴远眉心。 “谢了!”裴远笑了一声,手掌往虚空一抓,强大的力道立刻将剑鞘锁住,反握于掌心之内,斜斜挥出,一击敲入曹正雄袭来的剑光内。 剑鞘拍中剑锋,令得那凛冽的剑芒微微一颤。 剑鞘则是一沾即走。 而那剑锋内饱含的气劲却如蕴满的气球,被剑鞘一拍便拍破了,霎时间爆发开来。 须臾间方圆十丈之内尽是散碎的剑气,锋利无匹,地面青砖一息之间就被绞碎成了无数残渣,宣泄般卷向半空。 即使是街道两旁的商铺店面也都遭了殃,被剑气轰击下,寸寸崩裂,墙壁窗门次第坍塌。 周围那些人惊慌失措的大喊大叫,跑得更快了。 纵然是一些成名多年的老牌武者,各大帮派的头领人物,此刻也是脸色发白,首次见到如此惊人的战斗。 嗖! 诱发了曹正雄这气贯长虹的一击,裴远身形掉转,以剑鞘为武器,奇快无比的一刺,同样是一‘剑’回击。 叮! 这次并不是以剑鞘拍击曹正雄剑锋侧面,而是剑鞘与剑锋正面对撞,倏地炸开一串耀目的光火。 两人目光同时抬起,于半空相交,仿佛连目光都要化成利剑,将对方洞穿! 互击之后,剑鞘和长剑没有丝毫粘连,各展奇功,竭力厮杀在一起。 先是毫无花假,以快对快,以攻对攻的闪电般交手! 在周遭那些已经躲到远处窥探的武林人眼中,曹正雄和裴远皆像是消失不见了,仅有两道璀璨的剑光飞腾如龙,虚空搏击! 那两道剑光到了哪里,哪里就是一片崩塌坍毁的场面。 一品高手的速度太快了,随随便便一掠就是十几丈远,真要厮杀起来,这小小一座海澜城或许都不够他们折腾,短短片刻间就有十余座房屋被两人摧毁。 轰隆! 正在这时,两道交织的剑光忽然爆散,曹正雄身形再次显现,长剑在手,气机愈发凝重起来,一剑缓缓平推。 就像是滚动的巨大磨盘,从空气中碾压而过,使得气流都发出海啸一般的声响。 此刻曹正雄之剑虽没了先前的速度,却厚重如山岳,剑势舒展之间,宛如一座大山拔地而起,又在一瞬间轰然倒塌。 浩浩荡荡,摧枯拉朽的压向了裴远所在。 “天柱神剑!” 一些海澜剑派弟子惊声大叫。 他们眼瞧着自家师尊与那阎罗王缠斗,根本插不上手,只能在一旁焦急,此刻见师尊连压箱底的绝技都用出来了,顿时心中一沉。 下一刻,那长剑与剑鞘碰触,“嗡”的一声蝉鸣,所有人就看到阎罗王掌中剑鞘直接被震飞。 “好!师尊要赢了!” “天柱神剑,果然是举世无双的剑道奇功!” 一众海澜剑派弟子喜形于色,其余江湖武人神情各异。 然而惊呼声还未落下,裴远双掌一错,身体几乎是贴着曹正雄长剑而过,冰冷的剑气袭卷之下,哪怕他笼罩着一层层护体气劲,依旧感受到了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 倘若是其他人遇上这一剑,即使是开脉武者,被剑气贴着身边飞过去,至少也得被卷走一层皮。 嘭! 半空中双掌骤然一合,便宛如天与地重合在了一起,裴远竟以一双肉掌夹住了曹正雄这汹涌澎湃,势如山倾的一剑。 长剑激荡之力与裴远双掌轰撞,爆发出阵阵雷鸣之音。 裴远目光直视着曹正雄的眼神,清晰瞧见了对方脸皮的些微抽搐,忽然道:“老了就要认输!” “小辈猖狂!” 曹正雄怒喝一声,双目中绽放出炽烈的杀意,他束发的白玉冠炸裂,满头白发根根飞起,仿佛一头发怒的狂狮。 长剑轰震! 到底是一品绝顶高手,即使是裴远也只能以双掌夹住剑锋一息不到,便被剑锋上又一次盈满的劲气震开。 剑光一闪,毒龙般钻向裴远胸膛。 裴远却早在被震开双掌前,借着那一震之力,身形腾空而起,这一剑恰好从他脚下掠过。 裴远便踏着冰冷的剑锋和弥漫的剑光,横空一脚踹向曹正雄头颅。 曹正雄朝后跌退,避开这一脚踢击,只是狂乱的头发却被踢出的劲风一卷,卷走了大片,使得曹正雄头顶仿佛鬼剃头般,出现了一些空白。 哧! 他的脸上同时被一缕劲风裂破,绽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惊喜欢呼声戛然而止。 所有海澜剑派弟子神情呆傻,像是瞧见了心目中信仰的神祇崩塌。 事实上何止海澜剑派弟子,所有瞧见这一幕的人都怔住了,张大了嘴巴,却没有丝毫声音发出。 名震天下五十年的曹正雄非但在正面被人迫退,还搞得这般狼狈? 伤势还是其次。 这点伤害别说对一品高手,就算是个普通人也不算什么,但侮辱性太强了。 裴远踢出一脚,身形翻腾,犹在半空之际,又是一脚直劈而下,如同一口从天而落的大刀,要将曹正雄从头到脚一分两半。 曹正雄欲挥剑上撩,一剑将对方刺个对穿,却发现对方攻势如奔雷迅电,他根本来不及阻挡,只得抽身再退。 手指摸了摸脸上鲜血。 这血液红赤中带着点滴金黄,正是换血高手的特征。 再从光亮的剑锋上映照出头顶模样,曹正雄脸色阴沉如水。 裴远大手一探,五指之间噼啪爆响,似乎有着一道道细微的雷电攒射,一道道气流呼啸着融入他掌心内。 大奔雷手! “我说过了,你老了!” 裴远寸步不让,身形电闪,再次上前,掌力汹涌翻腾,牢牢将曹正雄锁定入内。 “曹正雄,你输定了!” 轻微的低语,传入曹正雄耳内,却宛如一道惊雷狂响。 “老夫会输?”曹正雄眼光闪烁,面皮抽紧,蓦然一声暴喝:“小辈,老夫纵横天下的时候,你连娘胎都还未出,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敢放此狂言?” 曹正雄持剑在手,浑身劲气勃发,剑光暴涨,迎向裴远的攻势。 裴远仅以一双肉掌应对那忽而变化莫测,忽而沉凝如山岳的剑势,手掌拍击剑体,每一次碰撞都发出一道沉闷的雷鸣。 “纵横天下?獠人侵占中土的时候,你在哪里?獠人坐稳天下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躲在这小小一城内自诩为神,这也叫纵横天下?皓首匹夫,苍髯老贼,你也配?” 裴远掌力愈发刚猛无俦,每一击都如打雷,震得曹正雄长剑颤鸣不休,甚至让他气息有了一丝不稳。 而裴远的喝问更是让他怒从心头起,偏又无处发作,郁闷得想要吐血。 实际上双方交手到现在或许还不到一刻钟,裴远却已把握住了曹正雄的弱点。 无论表面看起来如何雄壮,曹正雄到底已是一百岁的老人了。 即使功力因着百年积累而变得无比雄浑,体力却无可避免的有所下降。 但就算如此,区区一刻钟也不至于让曹正雄气力跟不上。 真正让裴远说出曹正雄‘老了’的原因,不在于他的躯壳,而是他的心老了。 五十多年养尊处优,被众人如神圣般的尊崇敬畏,早已失去了壮年时的进取心和战意。 看似魁伟的躯壳内,却装着一颗被蜜糖腐蚀的心。 武学之道,既是对肉壳的锻炼,也是对心灵的修持。 心灵软弱了,纵然有着强大的力量,又能发挥出几分? 咔嚓! 每一息都是高达百次的碰撞,曹正雄掌中那口修持了数十年的宝剑终是抵受不住,突然碎裂开来。 裴远掌力劲卷,五指罩住碎片,一并拍向曹正雄周身上下,立时使得他身上撕裂开一道道伤口。 最强的剑法都被击败了,比拳脚功夫,曹正雄又哪是裴远的对手,一着不慎,便被裴远一记掌力印到肩膀上,顿时衣衫充气球般膨胀,沸腾的劲气冲击在他肩头。 骨骼碎裂声中,曹正雄朝后翻飞,落地一瞬间,足下疾点,再次暴退。 居然要逃了! 可惜他受创之下,体内气息不稳,速度自然有所凝滞,被裴远很快追上,伴随着风雷震响的掌力接连不断的打来。 在成百上千双眼睛注视下,曹正雄仅是抵挡了片刻钟,便被打得手足失措,彻底被裴远掌力压制。 现场诸多人已然忘记了逃跑,呆呆愣愣的看着这一幕,强烈的不真实感冲击着他们的心灵。 尤其是对于海澜城的住民以及剑派弟子而言,那位如神如魔,看起来比天还要强横的剑圣居然被人压着打? 轰! 不管多少人不敢相信,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裴远已然一记掌力印在曹正雄胸膛,强横的力量贯出,震得他背脊挺起,撕碎了衣衫。 “老夫……老夫不甘!”曹正雄一声狂吼,双拳朝天挥舞,像是要继续反击,却终是抑制不住的朝后倒下。 裴远大手一抓,提着曹正雄那雄伟的身躯,腾升上了屋脊,起落之间,倏忽消失在了海澜城内。 海澜城内安静得好似被拖入了泥沼里,只能听到一道道急促的喘息声,所有人都失神的看着裴远消失的方向,双目空洞无比。 直到良久之后,才有人回过神来,说了一句:“曹老前辈被抓走了,那这百岁大寿还过不过了?” 第七十七章 名震天下 冲动了! 裴远抓拿着曹正雄,一路飞掠出了海澜城,脚步不停,奔行如风。 脸上不无惋惜。 终究还是他太善良了,正义心充满心灵,光明的眼睛见不得邪恶,一时激愤之下就弄死了那对叔侄…… 早知道就晚点出手了。 这还没开席呢! 他都好几天滴米未进了,虽然不觉得饿,可这是百岁寿宴啊! 他前世都没吃过一次,白白浪费了一次涨见识的机会。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裴远又看了一眼被他一只手拎着的曹正雄。 就裴远目测,曹正雄身高起码二米二,无论身量体型都远在他之上,加之身为一品高手,肉壳凝实,近乎非人之躯,重量少说也有五六百斤。 被裴远抓小鸡崽般提在手中,这场面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曹正雄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他只是被封锁了周身要穴,意识仍处于清醒状态。 自身处境让他感受到了巨大的耻辱,胸中一团怒火汹汹,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引爆。 如果可以的话,曹正雄真恨不得跟这小子同归于尽。 可惜他做不到。 他竭力鼓荡气机,想要挣脱束缚,可每当此时,对方掌心中就有一股力量涌动,截断了他的反抗。 裴远忽然笑了一声。 声音不是很大,却让曹正雄感觉尤为刺耳,那笑声中似乎透着莫名的讥讽之意。 “小子,你笑什么?”曹正雄怒声道。 “我笑前辈活了一百年的人了,却还是如此天真幼稚,你既已落到我手中,还想着能够脱身吗?” 曹正雄哼了一声,神色阴沉。 他当然能够想到自己的结局,要说不甘自是有的,畏惧还不至于。 裴远话锋一转,又道:“先前路过一座小镇,前辈见了有何感想?” “什么小镇?小子,你说话何必绕什么圈子?” “也对,前辈高高在上,从来都是站在天上,何曾瞧过泥泞里爬的人,那我们现在就去见一见。” 裴远语气飘忽,身法更是不可捉摸,带着曹正雄踏风而行。 即使道路上有行人瞧见了,也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条怪异的影子,旋即飞快闪过,骇得他们只以为撞上了鬼魂。 不一会儿,一座村镇出现在前方,裴远拎着曹正雄落足至镇口大树上,朝下探望。 但见破破烂烂的低矮房屋,泥墙瓦房都少见,大多数仅以茅草搭成,一股腥臭刺鼻的味道弥散。 村里人都颇为瘦弱,黝黑如枯朽的树皮,大人们神情麻木,似乎在劳作,又似乎什么都没做,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一些小孩也是面黄肌瘦,衣不蔽体,裸露的肚皮却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凸起。 “前辈现在可看见了?” 裴远淡淡道。 据他这段时日的观察,这一府之地物产还算丰富,无论如何混上一口饭吃还是可以的,许多村镇住民如此凄惨,纯粹是海澜剑派搜刮太狠了。 海澜城的繁华喧嚣,皆是建立在这些人的血肉尸骸上。 “看见了又如何?” 曹正雄冷笑:“这个世道本就是强者为尊,弱肉强食,人以牛羊猪狗为食,老夫以万民为食,何错之有?老夫今日之所以沦落至此,不过是再次变成了弱者而已,你若想看到老夫做出羞愧痛哭的恶心模样,那就打错主意了!” 裴远目光垂落,与曹正雄森寒的目光对视,沉默片刻,在后者愕然的眼神中,裴远忽然咧了咧嘴,笑了。 “前辈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接下来无论我做什么,都可心安理得。” 那一抹淡笑迅速在裴远脸上扩大,笑得极为灿烂,却让曹正雄神色一紧。 “其实,我也不是个多么富有同情心的人啊!” 轻声叹息,随着风飘走,大树枝叶摇动,裴远和曹正雄两人已然消失不见。 寻了个隐秘之地,裴远直接将曹正雄往地上一丢。 嗤! 屈指一划,指间劲气吞吐不息,宛如一口利刃显现,挑破了曹正雄的手腕。 裴远凌空一引,便有一滴滴赤红中透着淡淡金辉的鲜血排着队飞来,悬浮在他面前。 对于裴远而言,曹正雄最大的价值是什么? 不是他那一身剑法绝技,而是他的血液。 换血之境,蜕去凡血,替换圣血! 能够近距离,且不加限制的窥探一位一品强者的‘圣血’奥秘,这是古往今来无数武人梦寐以求之事。 这份机缘比起任何神功秘典都要珍贵。 毕竟直指一品绝顶的神功宝录,放眼天下各大势力,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修炼者更不在少数,可又有几个人得以晋升换血之境? 一滴血液落到裴远指间,他感受着那份量,比起寻常人的一滴血,怕是要重了数倍不止。 裴远盘膝坐了下来。 泥丸宫洞开,神意弥散,笼罩着那一滴滴泛着金辉的血液。 就在裴远心神沉浸,全心研究着换血之秘的时候,外界早已是掀翻了天。 曹正雄百岁大寿引来了太多江湖人,这也使得海澜城一战的各种情报飞速扩散。 短短几天之内,阎罗王‘王永年’再次出手,于海澜城万众瞩目之下,一战击溃剑圣曹正雄的消息轰传天下,举世震动。 阎罗王的前两次出手,一次击杀粘杆侍卫德隆,使得他名声鹊起。 第二次力斩朝廷四大宗师,但因消息为大道会宣扬出来,相信的人不多。 可这次与曹正雄一战,即便不算那些不通武功之人,光是江湖人也有着数百上千之众,其中不乏成名多年的高手以及德高望重的武林名宿。 曹正雄这次跌得有多惨,阎罗王飞得就有多高。 他百年积攒下的名望和威势,尽皆成了阎罗王的踏脚石。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那些初出茅庐的青年高手,总喜欢挑战成名武人的原因。 这是出名最快的捷径。 只是这样做的人,绝大多数死得很悲惨,成功者寥寥可数。 而阎罗王今趟非但成功了,且是一飞冲天,崛起之势再无人可以阻挡。 别说阻拦了,这直接就是登顶了。 损了剑圣曹正雄,却又有一个比前者更年轻,更为可怕的‘阎罗王’横空出世。 无数江湖人震颤不已的时候,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朝廷,心思各不相同,幸灾乐祸者却占大多数。 鉴于阎罗王的身份,天然就是獠康朝廷的死敌。 有着这么一位绝顶高手环伺威胁,朝廷怕不是要寝食难安。 对于朝廷和阎罗王必然爆发的厮杀,诸多武林人士乐见其成。 朝廷势大,便要压制武林。 可同样没几个人愿意看见一位二十几岁的绝顶高手,这人要是活着,怕不是要横压武林一百年。 当然,哪怕阎罗王有着一品战力,也没人认为他能与朝廷匹敌,但即便是死,临死之前,也能拉上不少朝廷高手垫背。 这对许多江湖人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 大道会总坛。 由于大道会和白阳教达成合作,游走在外的三大魁首也被召回。 此刻五大魁首齐聚一堂。 “居然击溃了剑圣曹正雄?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其抓走?” 一身灰白儒袍,文士模样的马茂才深深吸了口气,面上难掩惊骇,苦笑道:“若非多方求证,马某实在是不敢相信……” 除了莲生之外,他算是大道会中最先接触‘王永年’的人。 虽然是只闻其名。 当时只以为是个满腔热血,愤怒獠康压迫,可以收入大道会的豪杰。 可是…… 说是豪杰一点没错,却未免强得过头了。 这才过了多久,对方已经成为了震撼当世的绝顶人物。 神态威猛,顾盼之间,仿佛一头雄鹰的李振海亦是叹息:“曹正雄啊,我等还在红莲寺时,可以说听着此人名头长大的,虽然不耻其为人,却不得不承认其武功之高绝,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一世威名尽丧!” “这是姓曹的当有的下场。”蔡奇伟是个面容冷酷的中年人,不苟言笑,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随即他将目光投向方大通,莲生二人,说道:“蔡某对这位炎夏皇族遗脉倒是很有兴趣,方兄,胡兄,你们跟他接触最久,可否详说?” 莲生和尚摇了摇头:“我等其实对殿下了解也是不多,只知他痴迷武学,天资纵横。” 方大通目光复杂,紧盯着前方虚空,像是没听见蔡奇伟说话。 对于裴远击败曹正雄,也唯有曾和裴远交手的方大通没多少意外。 “或许,我是做错了……”方大通轻声呢喃着。 马茂才,李振海,蔡奇伟三人皆是不解其意,莲生拍了拍方大通肩膀,说道:“方兄弟,不要多想了,贫僧细细思量,殿下的确对大道会没有想法,即使我等请他来做会首,他只怕也是不愿意的。” “或许吧!” 方大通不置可否,目光旋又变得锐利起来。 “难得我等兄弟齐聚,本该一场痛饮,但是与白阳教合作之事,事关重大,大家一起商量如何去做吧!” …… 呼!呼! 一盏盏灯火亮起,映亮幽暗殿堂。 白阳教一众高层缓步入殿,按地位高下分列,却都只是站着。 这大殿内仅有一张宝座,位于上首殿中心,空空荡荡。 白阳教阴阳二尊,冥主,阳尊一左一右站在宝座下最前方。 再下是圣女莲心,接着依次是护教法王,八部神使等等。 殿中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哪怕呼吸也是若有若无,所有人都耐心等待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 “少了一个黑水啊!” 一把清淡的声音忽然响起,殿上宝座位凭空多了一个人。 这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人。 普通的衣服,普通的身材,甚至连脸都极为普通,除了有些白皙之外,普通到任何人看了一眼,紧接着就再也无法想起他的模样。 可殿内一众让江湖闻风丧胆的白阳教高手却是神色恭敬,纷纷拜倒下去。 “参见圣教主!” “免了,这些虚礼就不用了。”白阳教主摆了摆手,慵懒的靠在宝座上,目光环顾众人,又落到三大法王所在,眉头微皱。 凤潇潇出声道:“教主,朝廷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折了黑水进去,如今我四大法王缺一位,是否需要补上一人?” 白阳教主眉头又舒展开,说道:“罢了,一个黑水,无足轻重!” “是!教主!” 凤潇潇又道:“我圣教和大道会的合作……” 白阳教主打断道:“这些你们既已谈妥,就无须向我细说了。” 似随意提起道:“近段时日,江湖震动,出了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啊!叫什么王永年,还有个阎罗王的外号,你们可曾听说过?” 听到这个名字,莲心稍微有些不自然,画舫一战她就被裴远出手惊住了,这段时日裴远击溃曹正雄的消息传出,更是让她目瞪口呆。 一个独臂老尼已经让她束手无策,再多一位绝顶,莲心彻底放弃林黛玉身上那道灵机了。 这般想着,莲心踏前一步,说道:“教主,属下与那人倒是有些过节……” “哦!说来听听。”白阳教主语气平淡。 莲心咬了咬牙,将事情一五一十的道来,连她觊觎林黛玉身上灵机的事儿也说了。 “一道灵机,无怪乎你会动心思了。”白阳教主依旧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似乎这种奇珍也无法让他动心。 殿内一众人却是哗然色变,尤其是凤潇潇紧盯着莲心,暗道一声怪不得。 “只是,按你所说,这王永年太古怪了!”白阳教主稍微正了正身体,目光闪动:“要么是他一直深藏不露,若非如此,那他的修为进境未免快得不可思议了。” 莲心沉思道:“我有八成把握,首次与他交手时,他修为确实与我相若。” 此话一出,除了白阳教主面色不变,冥主,阳尊戴着黄金面具,瞧不清表情外,余众皆是面露难以置信之色。 阎罗王乃是近段时日,江湖风头最盛之人,白阳教岂能不知? 莲心固然是洗髓宗师级高手,修为高绝,可相距一品也有着不短差距,那王永年短短时日非但迈过一品门槛,甚至战胜了曹正雄这位深不可测的老牌一品,谁听了都要动容。 “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白阳教主指尖轻点桌面,发出“笃笃”敲击声,眼睛微微眯起。 “教主,需要对他出手吗?此人身上必有大秘密。” 莲心问道。 “谁能没有秘密呢?”白阳教主笑了笑,缓缓道:“但我等眼下大敌仍是那尊怪物,此人愈强,反而愈是能成为助力,何必急着去动他?” “离中元节不远了,妖魔鬼怪也都要出来了!” 第七十八章 七月入京 (又是二合一,没有少更啊……) …… 曹正雄战败,当着千百人的面被阎罗王抓走,明眼人都知其凶多吉少。 受到最大冲击的便是一众剑圣门人。 经过最初的惶恐不安后,几个开脉弟子开始拉帮结派,争夺曹正雄的‘遗产’以及海澜城的控制大权。 这时候才显现出海澜剑派强者为尊理念的弊端。 因为每一个同门都是竞争对手,剑派诸弟子之间根本谈不上什么情义,一旦争斗起来,便是无所不用其极,短时间内就造成了不少死伤。 一直到海澜剑派大师姐破关而出,以强力手段镇压众人,才算平息了连场骚乱。 但这位大师姐也仅是收拢门人,暂代掌门之位,至于为师报仇之事,连一个字都没敢提。 毕竟口嗨也是要负责任的,万一那位阎罗王当了真,杀个回马枪呢? 随着众多参加曹正雄寿宴的武人返回,这一战的消息在江湖上持续发酵,连续半个多月,热度不见丝毫消减,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甚至因为王永年前夏皇族遗脉的身份,影响并不局限于武林之中,还牵动了整个天下。 仅仅是海澜城大战后的第七天,南平府某县就有绿林匪寇打着王永年的名义,喊着光复炎夏的口号,攻破县城,大肆劫掠。 而这绝非单一事件。 天下二十四府之地,暗中不知多少野心之辈蠢蠢欲动,聪明点的知晓时机未到,依旧观望。犯蠢的或只想抢一把快活的已然动手了。 一时间,乱象层出。 无数江湖人,多方势力都在打探阎罗王的踪迹,或是寻求合作,或是想着投靠麾下,博一把大的,万一将来炎夏真的重起了,许是还能封侯拜相。 自然,冲着朝廷高官厚禄而去者依旧不在少数。 见识过一品强者威势的人终究不多。 贪欲蒙蔽理智之下,这些人甚至会想,武功再高又能怎样?我们人多势众,毒药暗器种种手段招呼上去,还会怕他一个人? 只是在这江湖激荡,沸沸扬扬之中,阎罗王却消失不见了。 时间一晃便是一个多月过去。 密林峡谷之中。 裴远瞧着自己右手,真气运转之下,隐隐呈现出透明之色,甚至能瞧见肌体下流动的血液泛着淡淡金辉。 他左手在右臂划了一下,裂开一道口子,一滴鲜血飞射而出,悬浮半空。 晖光映照之下,粲然夺目! 裴远注视片刻,屈指一弹,这滴血液便子弹般激射而出,洞穿了数丈外一块青石。 裴远右手绷紧,臂上裂开的口子弥合在一起,鲜血不再流出。 “这算什么?黄金右手?” 裴远忍不住吐槽一句。 借由一品高手的‘圣血’,裴远耗费一个多月心力研究,算是初步窥探到了换血奥秘。 然而换血毕竟已是此世武道顶点,颇为麻烦,即使是裴远也不能如前几境般一蹴而就,短时间内也就做到让右手换血了。 “绝大多数一品高手换血都是自心脏开始,我这路子有点野啊!” “不过换血无须遵循一致,无伤大体……” 裴远面色沉吟,推算着完全换血所需的时间。 “这方天地的九品武道,外练筋骨皮膜,内壮肺腑,进而得气!踏入开脉,洗髓,换血!毫无疑问,是修炼肉壳,促进升华的过程。” “胎息九窍,同样是挖掘自身潜力,最终神气相合,脱胎换骨,抱成圣胎,是肉壳和神魂的双双升华!” “是以,这两种法门能够互补互进,兼容并举,修炼速度较诸寻常人何止快了十倍,百倍!” “但是换血……” 裴远推算了半天,摇了摇头。 换血乃是由人到非人转变的一步,既有‘人’的特性,也有‘非人’之性,不是那么容易把握,他也算不出换血圆满究竟需要多久。 “其实要想简单,还可借神灵之力成就,但我又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裴远迈步急行,行出百十丈,到了丛林深处一山坳上方。 腾腾白烟夹杂着热气从山坳涌出。 目光所见,山坳内尽是余烬了。 “尘归尘,土归土,曹老前辈你安息吧,这里绝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嘭! 一脚跺下,泥土层大片大片垮塌,宛如一场小型泥石流,淹没了山坳。 不是裴远对曹正雄有多么痛恨,以至于将他一把火烧了,实在是这方世界稀奇古怪的术法太多,万一将来曹正雄尸身被找到,再被人以邪法炼成僵尸一类,那就太恶心了。 要是烧成灰,还有人能秽土转生,裴远认了。 做完这一切,裴远开始往回赶。 来的时候,因为不着急赶路,花了好几日工夫才横穿数府之地,抵达海澜府。 归程他提高了速度,虽然依旧未动用全力,半日后还是抵达了扬州,江州两府交界地,大道会总坛所在。 大道会总坛内。 “这段时间,我们的人已经分布七府,暗中潜藏,再加上白阳教控制的地盘,一旦发动,足以捣毁二十府以上神庙。” 殿中大道会五大魁首呈半环形而坐。 五人神色皆是肃然,方大通环顾众人,沉声道:“现在只等一个时机了。” 莲生眉目低垂,思忖道:“我还是不相信白阳教,总觉得这次合作有些古怪。” “方某也不相信他们,但这次的对手是伪康朝廷,白阳教想要推翻伪康之心,丝毫不亚于我等。” 马茂才点了点头:“白阳教觊觎天下已久,路人皆知,但我等却还是须防备着他们,不能让他们将我等当成马前卒。” 众人皆赞同。 蔡奇伟忽然道:“这次入京,我等不能五人同去。” “为何?” 李振海看着蔡奇伟那张冷峻的脸,开口询问:“我等兄弟五人经营二十余年,殚精竭虑,皆是为了报当年红莲寺覆灭之仇,今趟正是向伪康讨回血债的时候……” “太凶险了!”蔡奇伟打断道:“白阳教非是善类,伪康更是凶横,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方可百战不殆。这一次胜了固然千好万好,倘若败了,若我等五人皆不能幸免,还有谁能撑起大道会?” 李振海笑道:“蔡兄弟,我兄弟五人联手,天下之大,不说任意纵横,想走的话,谁人能挡?” 蔡奇伟只是摇了摇头:“我依旧坚持意见。” 李振海见无法说服蔡奇伟,只好转向方大通,说道:“方兄弟,你说呢?” 方大通思索片刻,瞧了李振海一眼:“七府之地的确需要人主持,这样吧,便由你们四人去领导,至于京城,方某一人前去。” 此话一出,其余众人皆是神色一变,李振海更是离座而起,大声道:“方兄弟,你!” 方大通也同时站了起来,未曾言语,庞大的气势已然弥散开去,笼罩向了其余四人,李振海等人都是身躯一沉,不得不催发真力以抗衡。 “以方某的修为,京城纵是龙潭虎穴,想打就打,想走就走?诸位兄弟以为然否?” 方大通傲然述说。 李振海瞪着他,半晌没有说话,明知对方是为了兄弟情义,才不惜孤身犯险,却也气急。 方大通毫不示弱的与他对视,散开的气势一收,尽数压向了李振海身上,直迫得他额头上溢出一丝冷汗,不禁颓然道:“现在你是一品了,当然你说了算。” 莲生双手合十道:“要是殿下在就好了,有着殿下和方兄弟联手,就不必太过担心了。” 蔡奇伟也难得发出一声叹息:“可惜这样的绝顶人物,蔡某竟然错失见面机会,他和曹正雄一战后便销声匿迹,现在还没找到一丁点踪迹吗?” 话音未落,一把轻笑声传来:“何须去找我,我这不是已经来了。” 声音方传入耳内,殿内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身影电闪而入,方大通的气势被那人影穿过,立时如同冰雪曝于烈日之下,消散无踪。 …… 正值七月。 金风送爽。 官道上一匹神骏大马不疾不徐而行,裴远歪歪斜斜躺在马背上,左手一壶酒,右手一卷书,看得入神。 若是有江湖人能瞧见书上的内容,必然会大惊失色。 只因此书赫然便是红莲寺秘传《红莲那落迦经》。 这自然是从大道会五大魁首手中得到的。 “那落迦的意思指的是地狱,所以此经又名《红莲地狱经》,修炼此功,需要忍受非常之痛楚,宛如行走于地狱之中……可惜了!” 裴远读到经文最后一页,稍微有些遗憾。 《红莲那落迦经》缺损了部分精髓,其中多有涉及换血的部分,若是完整的话,怕是比起苦禅所传《指玄九篇》,《梵无宝卷》还要胜过一筹。 经书已经倒背如流,裴远一道劲气发出,将手中书卷震成齑粉,灌了一口酒,便眯起眼睛享受着午后的阳光。 这趟的目的地是京城。 只是,裴远没打算跟方大通同行。 “七月十五中元节,鬼门大开,群魔乱舞……呵!” 裴远笑了一声,对于白阳教定下的发动日期,他听听也就算了,没有过多放在心上。 真遇到出手机会,谁管你什么日子? “不过入京城之前,倒是可以先去红莲寺旧址瞧瞧……” 在马背上拍了拍,马儿打了个响鼻,迈动蹄子,不一会儿“哒哒哒”狂奔起来。 马背宛如波浪般起伏不定,裴远身体却如气球般上下浮沉,睡得倒是很安稳。 一路除了遇到几拨不开眼的盗匪,倒还算得安定,不几日间,便入了京畿范围。 找人问到了红莲寺具体位置,位于京城以西五十里外,裴远弃了马儿,将其放归山林之中,施展身法急掠而去。 没过多久,裴远便瞧见了一处长满荒草,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的废墟。 让他稍感意外的是,废墟之前,居然还立着几十人,皆是佩刀带剑的武林人士,目光却都紧盯着中心一块空地。 其上两名容貌冷峻,气度非凡的剑客对峙而立,一股肃杀的气息弥漫开来。 一看就是大战将起,裴远快步走过去做起了吃瓜群众,问近前一名中年汉子道:“兄台,这是在做什么?” 那中年汉子看了裴远一眼,因裴远嫌麻烦,又将容貌稍微调整了一番,是以没被认出。 “你不知道?这两位乃是河东府,河西府最负盛名的剑客,叶归山和燕西门,他们都出自武林世家,自小就互为对手,只是三十年来斗了不知多少场,依旧难分胜负!” “这次两人都盯上了镇武堂统领的位置,想要一举夺魁,又在入京前撞上了,便决定做过一场!” 裴远道:“道理我都明白,但为什么要在这里打?” “这你就不懂了吧?” 中年汉子一副你太年轻,孤陋寡闻的模样,啧了一声道:“凡是高手,岂能随便找个地方决斗?像是阎罗王决战海澜剑圣,便是以一城为战场,声势浩大已极,因此震动天下。” “你别看这地方不起眼,实际上却是当年红莲寺所在,在二十多年前,这里也是武林一大圣地啊!” 中年汉子叹道:“能以这里为战场,两大剑客今日之战必能名垂后世……嗯,开打了!” 的确开打了! 那叶归山,燕西门两人剑光闪动,长剑交击,已然斗在了一起。 裴远看了几眼,想说一句“信了你的邪”,这两人修为其实并不弱,已然入了上三品,皆是开脉之境的高手,但垂名后世? 不再理会,裴远自顾自去了后面那片废墟,现场一众人皆是聚精会神观战,仅有少数几人瞥了他一眼,便随之将注意力转回两位剑客的交手。 漫步于废墟之间,随处可见刀劈剑斩,烈火焚烧的痕迹,许多残垣断壁上还有褐色痕迹,裴远神意扩散出去,感应着周遭一切。 “嗯?” 片刻之后,裴远目光一动,走到了一处乱石堆砌的所在,伸掌一掀,一块块大石推开,泥土翻飞,露出下方掩埋的一个不起眼的石象。 他探手一摄,石象便飞入他掌中,这石象跟他巴掌一般大小,雕琢得极为粗糙,用料材质也是最为寻常的石头,无怪乎无人注意。 咔嚓! 一声脆响,裴远将石象捏碎,立时间一股沸腾的波动荡开,仿佛平地刮起了一道旋风,从石象内跳出一个小小弹丸,闪动白芒。 “咦?什么东西?” 叶归山,燕西门两人率先惊觉,双剑互击之后,蓦地退开,目光稍微瞥了裴远那边一眼。 只是一眼,就再也转不过头。 其余人等也顺着两大剑客眼神,纷纷朝裴远瞧去。 “那是什么玩意儿?居然在发光?” “我刚才看到这人到处翻动,那是红莲寺的宝物?!” 一霎时间,全场几十人先是静寂了一下,随即一道道充满贪欲的目光紧盯着裴远。 嗖!嗖! 两道剑光近乎不分先后,急速朝着裴远飞掠过去。 第七十九章 弹指杀人 六百年前,天下大乱。 诸侯纷争,连年大战,生民死伤无数。 武朝太祖乘势崛起,扫荡六合,镇压宇内,独霸山河。 毫无疑问,无论权势还是个人武力,他都站在了人间绝巅。 但在那个时代,总还有那么几个人没有被武朝太祖光芒所遮蔽。 红莲祖师便是其中之一。 据传红莲祖师本是乱世飘零中一乞儿,尝尽人间千千万万种苦楚折磨,后来不知怎的得了机缘,踏足武道。 最初他天赋不显,直到六十岁时方才迈入上三品之列,其后却是一发不可收拾,短短数年换血大成,成就金刚不坏之躯。 自此红莲之名,响彻天下。 红莲祖师曾与武朝太祖论道,也不过是输了一招,但也有人认为武朝太祖当时已为天下之主宰,红莲祖师顾忌甚多,纵然能赢也不得不输。 当然,从更长远的历史来看,武朝三十年而崩,红莲祖师所开创的红莲寺却是传承六百年,香火鼎盛。 到了炎夏之末,獠康之初,红莲寺更是成了武林中人人敬仰的圣地。 獠康为何非要灭红莲寺? 原因有三。 一是红莲寺靠京城太近了,近到皇帝打个盹儿,似乎都能听到红莲寺和尚们的唱经声。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耶? 二是红莲寺威望太隆,偏偏寺内还收拢了大批对抗朝廷的好手,真要起了心思,振臂一呼,顷刻间便能使皇城喋血。 第三就是纯粹的贪婪了。 六百年珍藏啊! 无论是各种武学典籍,异术诡法还是海量金银财货,谁能不觊觎? 有着这诸多因素,朝廷不惜调动大军围困寺庙,又招来诸多高手助阵,依旧付出了极大折损,方才覆灭了红莲寺。 寺内珍藏当然被朝廷搜刮一空。 可抱有侥幸心理的人也不在少数,最初几年络绎不绝有江湖人来到这片废墟,拾掇捡漏! 有没有收获不清楚,反正这十几二十年来,特地跑到这儿来的人愈发稀少了。 今日实属凑巧,两位剑客选定此地决斗,又吸引来一众观战者。 裴远这边‘宝光’绽现的场面,立即教不少人红了眼。 尤其是叶归山,燕西门两人剑光一折,疾冲而来。 “把东西交出来!” 叶归山面色冷漠,长剑“嗤嗤”划破空气,削向裴远手腕。 燕西门冷哼一声,剑光如同一条毒蛇窜出,后发先至,斜刺里荡开叶归山长剑,挥斩向了裴远臂膀,却是要将裴远拿着‘宝物’的整只手都砍下来。 “叶兄,燕兄,宝物见者有份,你们可不能独吞啊!” 人群里一道黑衣身影大鸟般冲出,窜升上天,裹挟着一阵狂风俯冲下来,人犹在半空,右手已然箕张,凌空朝着裴远抓拿下去。 其身法之迅疾,力道之凌厉,较诸叶归山,燕西门两人还要胜过半筹。 对于三人的攻势,裴远看也未看一眼,指间捏着那颗‘弹丸’,这玩意儿也就弹珠大小,泛着一层莹莹白光。 “这是什么?舍利子?” 裴远嘀咕了一句。 最主要是他感受到了心灯的异动,代表着弹丸具有灵性。 没什么犹豫,裴远念头放开,泥丸宫内心灯一颤,从‘弹丸’中汲取出了一丝微弱灵性。 “才这么一点?” 灵性一失,‘弹丸’上那层白光立时消散,变得跟普通石子儿无甚区别。 剑气及体。 燕西门剑锋此刻已然到了裴远臂膀处,几乎就要刺入衣衫,裴远轻叹一声:“这么想要,那给你们吧!” 他捏着弹丸的两根手指微微一动。 呼! 那颗弹丸倏地消失不见,半空中白芒一闪一折,只听“当”的一声金铁颤鸣。 燕西门掌中长剑好似撞上了一颗流星,从剑锋开始蓦然崩碎,化成无数精铁碎片散开。 燕西门瞳孔一缩,紧接着看到在碎片四散中,一道白芒穿空,打向了他眉心。 任何反应都已来不及,燕西门只觉眉心一凉,紧接着眼前大暗,一朵血花在他眉间绽放。 漫空散落的精铁碎片还未落地,便如风吹花卷,倒袭向了叶归山。 叶归山神色一变,手中长剑急转,幻化出一朵朵剑花,但见半空之中一道道火花溅射,数十上百碎片被他一剑荡开。 叶归山松了口气,脸上现出一丝冷笑。 此刻燕西门尚未倒地,他还没看到前者眉间被洞穿的画面,只以为是在刚才与燕西门的交锋中,对方长剑经受不住,恰好在此刻碎裂。 旋即叶归山胸前剧痛,他低头看去,但见躯干上破开了一个个血洞,有的将他身体完全洞穿,还有不少碎片深深插入血肉中。 叶归山脸上笑容凝滞,头脑一阵晕厥,喉头滚动,大口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 “吓死我了,看你这一脸自信的模样,还以为没什么用呢!” 裴远抹了把不存在的汗,抬眸看向半空。 如老鹰捕食般俯冲而下的黑衣人面色狂变,仿佛跟见了鬼一般,身躯剧颤,气息骤然暴乱,直接从半空中跌落下来,“噗通”砸在裴远脚下。 这黑衣人一个翻身,居然没有逃走,反而直接跪倒在地,“啪啪”两下,先给自己脸上一左一右两个狠狠的巴掌。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少侠!还望少侠给小人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小人愿效犬马之劳!” 这黑衣人嘴里说着求饶的话,态度更是无可挑剔,“嘭嘭嘭”磕头不止。 裴远足下地面一颤一抖。 片刻后,废墟前其余人等都已仓惶离去,唯有裴远和那黑衣人两个。 裴远也知晓了这黑衣人身份,乃是大力鹰爪门掌门人罗万杰。 此次入京,同样是为了朝廷新设镇武堂而来。 除了他本人之外,一个月前罗万杰就派出了弟子打前哨,先行在京城内布置好了一切。 “既然如此,那就给你一个机会。” 裴远淡淡道。 “是!是!小人一定尽心竭力为公子效力!”罗万杰连连应声,他是真的被吓住了。 叶归山,燕西门无论何人,与他都在伯仲之间,面前这人却只是动了动手指,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般,就杀掉了他们! 这份修为,只怕在洗髓宗师高手中也极少少见。 罗万杰不由得猜测起其身份来。 第八十章 京城风云 惴惴不安中,罗万杰像是个随从,跟在裴远身后入了京城。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裴远目光环顾。 相比起这个时代其他城市,京城其实也就那样,除了城市大一些,人多一些,各种货物和店铺更多更全,街面上的坑坑洼洼一个不少,两边街道上胡乱摆摊的商贩吵吵嚷嚷,形成一副热闹而无序的场面。 因着中元节将近,一路行来,裴远倒是瞧见了不少纸扎用品小店,纸扎的人,马,衣物,屋舍,轿子……各种祭祀用品,种类齐全。 “公子,我徒弟们定下的住处就在前面了!” 走过几条街,罗万杰指着前面一座客栈,小心翼翼说道。 裴远点了点头,他们现在所处名为鼎兴坊,炎夏时曾是一处军营所在,等到獠人夺取江山,将此地改建为坊市,但所住者也多为三教九流,算是京城最为混乱的街区之一。 这次冲着镇武堂统领位置而来的各地武夫,绝大多数都选择住在这里。 入目所见,光天化日之下,大街上佩刀带剑的江湖武人极多,吓得许多普通人都躲了起来。 鼎兴坊外,不时就有一队队官兵巡逻而过,各个身形粗壮,武器精良,都是用来防备着江湖人闹事的。 当然,江湖人自己打架厮杀,即使闹出了人命,他们也是懒得管的。 裴远两个才一踏进坊市,立即就有不少武人围聚上来,纷纷向着罗万杰打招呼。 “哈哈,罗掌门!” “罗大侠,幸会幸会!” “罗掌门,小弟有一子想拜在你门下……” 虽然罗万杰那点武功,裴远一根手指就能捏死,可事实上一位开脉高手放在天下任何地方都称得上一流人物。 罗万杰已经成名多年,加上大力鹰爪门掌门人身份,很少有人敢不给他面子。 罗万杰僵着一张脸,随口敷衍,等到了那客栈门前,早有几人听得动静出来迎接。 共识三男一女四人,三名男子都在二三十岁上下,慌忙上前见礼:“师父!” 那女子笑嘻嘻上前,脆生生叫了声:“阿爹,你怎么才来啊?” 这女子身材高挑,一双腿修长而笔挺,眼神明亮,长得虽然称不上极美,却也是英姿飒爽。 “阿爹,你路途上累了吧?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听到‘麻烦’两个字,罗万杰嘴角一抽,何止是麻烦,要不是他经验老道,跪得快,你怕是要失去我这个爹了。 他目光不自觉往裴远看去。 那女子顺势一瞧,盯着裴远,有些疑惑问道:“阿爹,这是谁啊?你路上新收的徒弟吗?” 罗万杰神色一紧,忙呵斥道:“英儿,不得无礼,这一位是你爹我的师叔,你应该称呼师叔祖。” 这是裴远在路上随口给自己设的身份,罗万杰此时说来,却是连语气都没顿一下。 “师叔祖?” 不但是英儿,其他三名男子以及周遭聚上来的武人听了,皆是张大了嘴巴,神色古怪。 “阿爹,他看起来也就跟我差不多大,会不会搞错了?”英儿瞪大了眼睛,实在不敢相信,“而且,以前也从未听你说过还有一个师叔啊!” “混账东西,你爹我还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不成?” 罗万杰轻轻踢了英儿一脚,微微躬着身子,显露出谦卑之色,说道:“师叔,这是小女罗英儿,另外三个都是我不成器的弟子,周成豹,杨明,赵一山……” 罗万杰一个个指过去介绍。 “哈哈!罗老鹰,你可笑死老子了,居然叫一个毛头小子师叔,干脆以后叫你罗小**!” 一把洪亮的大笑声蓦地自街道对面传来。 这客栈正对门也是一家酒楼,此刻正有一群人迈步而出,各个气息彪悍,块头粗大,为首者是个光头大汉,虎背熊腰,一双大掌盘着一对硕大铁丸,以挑衅的眼神盯着罗万杰。 罗英儿听得对方言语羞辱自家父亲,气不打一处来:“大狗熊,你不要欺人太甚。” “小辈放肆!”那光头大汉神色一沉,右手铁丸突然急速旋转起来,“嗖”的自掌中弹射而出,仿佛一颗炮弹般打向罗英儿面门。 这样一击如果正中的话,罗英儿怕不是立即就要满脸开花,头都给打爆掉。 罗万杰脸色阴沉。 对面这光头大汉名为熊三泰,乃是飞熊门掌门,与罗万杰同出一府,双方为了争夺地盘弟子,多年来互相看不顺眼,交手过许多次。 但他看得出熊三泰这一击并非杀人。 真要杀了他女儿,那就是不死不休了。 那铁丸中蕴含着一股巧劲,主要是吓唬罗英儿,等到铁丸接近罗英儿脸的时候,便会掉转方向,回到熊三泰手中。 可事关自己女儿生死,即使心里有把握,他也不敢去赌啊。 罗万杰跨出一步,挡在罗英儿面前,正要以鹰爪功夫抵挡,突然斜刺里一只手掌伸来,朝那枚铁丸招了招。 迅如炮弹的铁丸霎时间好似力道尽泄,飘入那只手掌中。 这一幕让围观的一些武人都惊呼起来,惊异的望向了出手之人,熊三泰亦是脸色一肃,皱着眉头看去。 裴远捏着铁丸,看了罗英儿一眼,笑了笑:“要怎么证明我是你爹的师叔呢?你看这样如何?” 说话之间,他五指一变化为鹰爪,扣住铁丸突然发力,整颗铁丸在他指爪之中宛如烂泥,呈流体状态从指缝内涌出。 “我派的鹰爪功!”罗英儿叫道。 罗万杰倒是没有意外,路上的时候,对方随意问起了大力鹰爪功的法门,他能不说吗? 一爪将铁丸抓成烂泥,裴远随手丢向熊三泰,后者一把接在掌中,目光紧紧盯着不成形的铁丸看了一眼,神情大变:“想不到鹰爪门中还有如此高人,阁下既是老罗的师叔,那也就是老熊的前辈,老熊我这人几口黄汤下肚,就喜欢说胡话,但是没什么恶意,请恕晚辈先前失礼了!” 周围看热闹的江湖人都以古怪的眼神瞧着熊三泰,谁都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粗豪的汉子,认怂居然这么快? “为了表示晚辈的歉意,不如由晚辈做东,给前辈接风洗尘。” “好啊!” 第八十一章 高手汇聚 一场争端消弭无踪。 瞧热闹的不少江湖人发出失望叹息,纷纷散开,边走边讨论着鹰爪门这位突然冒出,偏生厉害无比,略施手段就震慑住了熊三泰的‘师叔’。 飞熊门一众入住的酒楼名为‘福满堂’。 由于各地武林人士的涌入,京城各大酒楼,客栈,旅舍变得异常抢手起来。 近段时日里,为了争抢一个住处,常有江湖客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每日都有厮杀流血事件发生。 不过熊三泰,罗万杰身为开脉高手,一派之长,自然无需担忧这点小事。 福满堂二层楼上。 裴远,熊三泰,罗万杰三人占据了临窗的一桌。 罗英儿等四名鹰爪门弟子和熊三泰带来的门人挤在一桌,双方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互相瞧不顺眼。 除此外,酒楼内还有十几桌客人,其中许多气息精悍,目光锐利,随身携带武器,显然乃是江湖中人。 原本楼内喧哗吵嚷,热闹非凡,可随着裴远等人登上来,立时安静了下去,即使有着交谈,也是压低了声音。 先前楼下发生的一幕,二楼上不少人看在眼里,惊在心里。 指爪那么轻轻一捏,便将一颗坚硬的铁丸捏成烂泥,这份修为怕是到了洗髓宗师的级数,哪里是寻常人能够招惹的? 至于说他们既然怕一位洗髓宗师,为何还有胆子来参与镇武堂? 毕竟朝廷设置镇武堂,摆明就是冲着白阳教,大道会以及阎罗王等等反康势力而去的。 这不是因为阎罗王远在天边,而洗髓宗师近在眼前吗? 而且高官厚禄太过动人心魄。 即使以后朝廷下令去对付阎罗王等人,这些在江湖上厮混多年的老油条自忖也有推诿的法子。 酒桌上热气腾腾,一股浓郁的香味儿弥漫开来。 虽然裴远这一桌只有三人,却上了满满一桌子菜肴,称不上什么山珍海味,珍馐佳肴,但也是鸡鸭鱼肉,猪牛犬羊,样样俱全。 尽管朝廷明令禁止,民间不得私自杀牛,可鼎兴坊龙蛇混杂,江湖武夫杀人都不在乎,何况吃口牛肉? 啪! 熊三泰拍开一坛花雕,对裴远躬身道:“老熊我就是个莽夫,说话做事没脑子,今日无意间冲撞了前辈,罪过大了,老熊我自罚一坛,向前辈请罪。” 言罢,他举起酒坛就往口里猛灌。 咕嘟咕嘟! 这样一坛酒少说也有十斤,熊三泰却是大口一张,宛如长鲸吞水,几个呼吸间就将一坛酒水喝得涓滴不剩,肚子微微鼓涨。 裴远看了看他,又转向罗万杰,轻叹道:“两位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也不知是何等宝地,才能诞下尔等这般英雄豪杰。” “师叔谬赞了!”罗万杰憨憨笑道,似乎真心觉得裴远是在夸张。 “好了,都坐下吧!” 裴远摆了摆手,看向了熊三泰,直接问道:“你到京城时间较长,可知都有那些高手,那些门派来了?” 熊三泰先是给裴远斟满一碗酒,这才小心翼翼坐下,恭声回话:“其实晚辈也就早来几日,据我所知,正道六派来了一半,清霜派的玄清仙子,天台山九宫真人,药王山庄的蒋铁心……邪道、左道宗门也有五毒教白真儿,无常宗赵永常,万仙岭铁冠道人,霹雳门李家三兄弟……” “至于其它数得上名号的门派,起码也有十几二十个,我飞熊门和老罗的鹰爪门皆属此列。” 罗万杰听到这里,饶是早有预料,也是吃了一惊:“来了这么多人?” 熊三泰点头:“是啊,若非来这京城一趟,老熊真不知江湖上居然有这么多高手,这还没完呢……” “除此之外,正魔两道的独行客中也是高手众多,就我这几日听到的,便有‘雷鞭’呼延长阳,‘狂风快剑’吴麟,‘青翼火神’司空羽,‘巴山飞花’万小蝶,‘白骨魔女’……等等许多厉害人物……” 熊三泰每吐出一个名字,罗万杰脸色便凝重一分。 “朝廷这一手还真是厉害,随便一块肉骨头抛出来,咱们这些江湖人平日里蔑视朝廷,可真等有了机会,就跟条狗一样汪汪叫着扑了上来。” 罗万杰有些自嘲道。 熊三泰叹了口气,也是无言。 裴远不疾不徐的夹着菜,间或喝上一口酒。 以他的修为,当然不怕下毒,这方天地能够伤到他的毒寥寥无几,何况动筷子之前,裴远也以神意感应过,并无异样。 这时候停箸看向了熊三泰,问道:“这些人有正有邪,或许还有私怨,难道就没闹出什么乱子来?” “怎么没有啊?朝廷定下的正式日期是七月十五,现在离着还有几天,可这段日子以来,那些往日有仇的,一旦撞上了,根本等不及,直接就动起手来,每天都有死伤。” “当然,也不全是江湖人厮杀,还有些邪道高手光顾了那些官儿的家,盗走金银财货,菜花劫色都是寻常,据说还有几个官被杀了。” “朝廷为此动怒,派出了罗网司和粘杆处高手,打杀了一批高手,才震慑住了人。” 熊三泰说道。 又交谈片刻,通过熊三泰,裴远对京城各方势力有了些了解。 其实熊三泰遗漏了两大势力,白阳教和大道会。 这两方的高手必然也潜入了京城,只等时机一到,便要杀入皇城之内。 白阳教他了解不多,但大道会京城的联络方式,方大通已事先告知了他。 “还有贾府……” 裴远目光闪动,他没有忘记林黛玉身有灵机的事情,那么‘神瑛侍者’呢? 思索之间,外间大街上忽然传来骚动,诸多江湖人都朝一个方向跑去,神情亢奋。 这一幕惹得酒楼上一众人纷纷侧目,透过窗户看去,猜测着发生了何事。 很快就不用猜测了,街道上有武人高呼道:“打起来了,天台山九宫真人和‘雷鞭’打起来了,大家快去看啊!” 一霎时间,酒楼内那些还在吃喝的人匆匆起身,往楼下跑去。 九宫真人是天台山掌门,位列正道六派之一,‘雷鞭’亦是成名二十年的邪道高手,双方俱为洗髓宗师级高手,没有人愿意错过这一战。 “前辈!”熊三泰渴求的看向了裴远。 “去瞧瞧。” 裴远起身。 …… 第八十二章 失踪 裴远大步在前。 身后跟着熊三泰,罗万杰,再后面是罗英儿等鹰爪门和飞熊门弟子。 不断有江湖人擦肩而过,奔行甚急。 片刻之后,便瞧见街道尽头有一高台,下方围聚着大量武林人士。 高台上两人相对而立,凛冽煞气扩散而出,激荡得地面沙尘飞扬。 九宫真人一身道袍,斑白长须飘动,眼中满是怒意,大喝道:“呼延长阳,你与我天台山有仇,只管来寻老道就是了,何必向小辈下手?老道再问一遍,你将我徒儿抓到哪里去了?是死是活?” 呼延长阳年约五十,体魄精壮,眼中寒意森森:“死老鬼,无论你问几遍,老子都只有一句话,我没动你徒弟,信不信由你!” “老道一向与人为善,除了你之外还能是谁?” “与人为善?”呼延长阳冷笑一声,不屑道:“既然你认定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手底下见真章吧。” 唰! 呼延长阳手腕一翻,一条金光闪烁,宛如金蛇的长鞭划破长空,袭卷向了九宫真人。 长鞭在与空气的急速摩擦之下,发出炒豆般密集的脆响,宛如电火绽裂。 正是呼延长阳名震江湖的‘雷鞭’! “老道怕你不成?” 九宫真人脚踩诡秘步法,虚实变化不定,在高台上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幻影般穿梭在呼延长阳密不透风的雷鞭之中,从各个方向对呼延长阳展开攻击。 每一条身影手掌上都是清光浮动,裹挟着汹涌澎湃的劲力,轰击而去。 此刻裴远一行人也走到了高台下,罗万杰瞧见这一幕,动容道:“这是九宫山的浮光掠影步法和太清回元神掌,据闻乃是一品绝顶高手所创,今日一见,果然是非同凡响。” “呼延长阳的雷鞭也是厉害无比的绝技,九宫真人未曾将本门功夫练到大成,这一战还有得打。” 熊三泰摇头道。 果然台上呼延长阳厉喝一声,手中长鞭旋转起来,仿佛绞肉机般将来袭的幻影绞碎,顷刻间显现出九宫真人本体。 劲气交击。 两人宛如干燥烈火,轰轰然碰撞在了一起。 这一战精彩纷呈,双方奇招迭出,让得台下一众观战者惊呼连连。 裴远看了片刻,目光一转,瞧向了高台一侧几人。 这几人皆是不凡,尤其是当先一男一女两人,赫然都达到了洗髓之境。 男子约莫三十岁许,颇为儒雅俊秀,满头发丝却已霜白。 女子气质独特,一眼瞧去,既有十七八岁少女的灵动活泼,又有三十岁女人的成熟风韵。 即使九宫真人和呼延长阳战况激烈,人群中依旧有不少人偷眼瞧这女子。 “前辈,这两人就是药王山庄蒋铁心和清霜派玄清仙子了,都是正道中顶尖人物……”熊三泰说道。 这个时候那玄清仙子骤然身形飘起,好似天宫仙娥,姿态曼妙,偏又速度奇快的落向场中。 同时,半空中一道猖狂大笑落下:“呼延兄,且让小弟来助你一臂之力。” 刹那间,人们只瞧见一道清光扑来,迅疾得让人眼睛都无法捕捉,飞窜到了九宫真人背后,一记烈焰腾升的掌力猛然击出。 嘭! 九宫真人正要被命中背心之际,冷不丁一只纤长玉手拂动,突兀的斜插进来,挡下了那凶猛的一掌。 焰火四散。 “‘青翼火神’司空羽,原来竟是个只知背后偷袭的小人?实教玄清失望。” 玄清仙子挡下这一掌后,身形飘飞,从容落地,美目中仿佛泛着晶莹珠光,看向了来人。 这是个五短身材,瘦猴一般的中年人。 司空羽被逼退半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竟似被玄清容光所慑,讷讷道:“玄清仙子,我、我、我不是……” 吞吐片晌,也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司空羽一跺脚,窜升而起,呼吸间飘走。 “轻功不错!”裴远赞了一句。 熊三泰接话道:“前辈,这青翼火神轻功之高,独步武林,据说他数年前曾夜探青牛宫,从灵阳真人手底下逃生出来。” 说着‘逃生’,熊三泰脸上却是满脸佩服的神色。 皆因青牛宫灵阳,海澜城曹正雄加上宝光寺法明,便是江湖明面的三大一品绝顶了。 当然,现在曹正雄位置被裴远顶替了。 “青牛宫,宝光寺没有来人?”裴远随口问道。 “他们也来人了,不过并不是为了镇武堂,而是受朝廷之邀,在中元节那天举行斋醮和礼佛仪式,据说那一日灵阳真人和法明大师皆会出席,开坛论道辨经!” 熊三泰有些期待道。 “又是两位一品……” 裴远思忖起来,加上方大通和白阳教高手,这京城汇聚的一品绝顶数量,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了。 在没有同级压制下,一位一品就能搅得天翻地覆,何况这么多人? 台上青翼火神司空羽退去,玄清仙子却并未撤走,纤美双手好似没有半点重量,如清风般流动,自然而然切入九宫真人和呼延长阳交战之中。 “九宫道友,呼延兄,你们且住手,此事颇为蹊跷,或许还有内情在内,你们现在拼死拼活,恐怕正中了歹人奸计。” “嘭嘭”两声,劲气爆散全场,激荡得近前的围观之人踉跄跌倒。 玄清右手震开九宫真人神掌,左手捏剑指,仿佛点中了毒蛇七寸,崩得呼延长阳手中长鞭荡开。 玄清本人亦是闷哼一声,倒退数步,方才稳下身形。 但这一幕已足够惊人,玄清以一人之力分开两位死斗的洗髓宗师,足见她修为还在二人之上。 九宫真人面上掠过一抹惊色,随即道:“玄清仙姑,你什么意思?” 玄清仙子沉声道:“九宫道友,呼延兄虽与我等道不同,但我相信他不会欺压小辈,更不是那种做了事还不敢认的人。” 呼延长阳冷哼道:“九宫老鬼,老子与你九宫山几十年的仇怨,真要是我做的,我不会在乎多上一笔……” 九宫真人惊疑不定:“那我徒儿究竟被谁抓了?” “九宫道友,如果你徒儿真是被人抓走,而非自己有事离开,那幕后之人的目的无非是挑拨我等厮杀……” 玄清蹙眉道。 便在这时忽有一道尖锐的破风声响起,但见一道人影在街道上一晃而过,掠到玄清,九宫两人面前,却是个面色阴沉,双目狭长的中年人。 “霹雳门李甲!” 人群中立即有人认出这人身份,正是霹雳门李家三兄弟中的老大。 “玄清仙子,九宫真人,李某实在是走投无路,需要你们的援手,我的两位兄弟昨夜失踪了!” 第八十三章 癞头和尚 霹雳门李家三兄弟非正非邪,在江湖上名头却颇为响亮。 三人俱为开脉高手,又精通火器,还有一套独门合击之法,联手之下足以同洗髓宗师抗衡。 一下子失踪两位,仅剩老大李甲,立时在一众江湖人中引发了阵阵骚动。 九宫真人,玄清等人见此一幕,眉头大皱,引着李甲离开高台,快速离开。 见没了热闹可看,台下江湖客们亦是纷纷散场,议论纷纷。 罗万杰叹息道:“都说京城是龙潭虎穴,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吃人不吐骨头,老夫以往还觉得夸大其词,现在却是有点胆寒了。” 同样是开脉武者,霹雳门可比鹰爪门名头大多了。 李家三兄弟随便一人,罗万杰都没有应付的把握。 “英儿,还有你们三个听好了,接下来不要离开老夫身边。”罗万杰接着向罗英儿和三个徒弟叮嘱。 “师叔,你看现在是否回客栈歇息?” 罗万杰又看向了裴远,言辞恭敬的请示。 “你们先回吧,难得来京城一趟,我先去逛一逛。” 裴远摆了摆手,漫步入了人群中,渐渐远去。 罗万杰瞧着裴远身影隐没于人堆里,悄然松了口气。 “罗老鹰,这一位真是你鹰爪门师叔?老子跟你们做了几十年邻居,也斗了几十年,可从来没听说过。” 熊三泰这时候凑近过来,压低嗓音问道。 “先前不是还称我老罗吗?” “老子跟你很熟吗?”熊三泰一瞪眼,低声道:“究竟是不是?” “呵呵!”罗万杰冷笑起来。 …… 大街上人流熙攘,车水马龙。 裴远汇入人潮里,好似其中不起眼的一滴水,又隐隐与整个世界透着疏离。 “胎息九窍,我只差主窍未开,这一窍的开窍法倒也不是不能试验,只是其难度怕是夹脊关的十倍往上,把剩下时间耗光也未必能有多少收获。” 主窍是意的中心。 这种虚虚渺渺的东西太难把握了。 “不过泥丸宫原就是总摄众窍,照生神意,兼具了主窍之能。我泥丸宫又连开两次,神意应该不会比完整开启九窍的人逊色。” 裴远陷入了沉思。 “加上我修炼了九品武道体系,‘气’的条件理当也达到了。” “神气相合,凝成玄胎!” “八窍,未必不能尝试一二。” 当然,以八窍结玄胎,比起九窍完满自然有所不如。 但裴远现在用的是‘王永年’的躯壳,不存在落子无悔。 倘能先行体验一番玄胎之力,那这一趟就算值得。 心中打定了主意,就没什么好犹豫的。 他今次既然入了皇城,必定要向皇帝出手,为这具躯壳讨回血债。 皇城之中高手如云,冒出一两位一品强者,他都一点不意外。 再添上白阳教述说中的那一尊神‘尸林怙主’。 届时所要应对的战力,以裴远现如今的修为,都觉得颇为艰难。 裴远可不喜欢什么危急关头,临阵突破的戏码。 真到了生死厮杀的时刻,变数太多,哪来的余裕让人从容破关? 敌人又不是npc。 裴远更想要的是以绝对实力,碾压一切对手。 不过即使要闭关凝结玄胎,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裴远此时正往荣国府而去。 京城四王八公之中,贾府一家就占了宁国公,荣国公二席,哪怕到了这一代早已没落,在寻常人眼中依旧是高不可攀的贵胄世家。 探问荣国府位置自然不难。 没过多久,裴远就站在了一座占地广阔的宅邸前,几个门子依在门前,晒着暖阳懒洋洋打着盹儿。 裴远脚步不停,径直从几个门子跟前走过,踏足宅院内。 荣国府中丫鬟仆役众多,但在裴远神意影响下,尽皆对他视若无睹,裴远穿过一条条长廊,跨进一座小院。 院门处有个小丫鬟做贼似的守着,不时拿双目眺望四周。 裴远耳朵一动,便听得紧闭的房门内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以及细微的男女声。 “我的很大,你忍一下。” “嗯。” “……” “怎么还不进来?” “已经进去了!” 裴远默默退出小院,感叹不愧是世家大族,就是会玩儿。 穿过一座花园,前面一个容貌还算俊俏的丫鬟袅袅婷婷的走来,裴远估计这应该是原作中有名的,却没探问的意思。 眸光一动,摄住了这丫鬟,打探出贾宝玉所住绛芸轩所在,身影幻化而去。 不片刻又入了一座宅院,莺莺燕燕的欢笑声从房内传出,更有一股浓郁却不显得熏人的花香缭绕。 裴远踏入房中,屋内有着大小丫鬟十来个,正与一个涂脂抹粉的少年说笑。 用句文绉绉的话来形容,这少年生得是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从一屋中丫鬟和少年闲谈中,裴远知晓自己找到正主了。 他目注少年,泥丸神宫洞开,一缕缕神意透出,笼罩住了少年,似要将他一切秘密瞧个通透。 贾宝玉仍沉浸在与一众姐姐妹妹们谈笑中,半点没有反应。 裴远探查了片刻,眉头一皱。 倒不是贾宝玉不正常,而是他太正常了。 如林黛玉,隔着数十丈,裴远就能察觉其古怪,而贾宝玉一番探查下来,与常人无异。 “贾宝玉……假宝玉,难道这真的只是一块顽石?” 倒是贾宝玉胸前佩戴的那块宝玉,裴远感受到了丝丝灵性反馈,他伸手虚抓,宝玉自动脱落,落入了他掌心。 一股温润的触感传来。 裴远低头瞧去。 宝玉正面刻着“通灵宝玉”,“莫失莫忘,仙寿永昌”等字。 背面刻有“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十二字。 看起来很唬人,可裴远以心灯感应,其中蕴含的灵性极是稀疏。 略微思索,裴远随手将宝玉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这玩意被贾府一众人视为命根,真要丢失了,也不知贾府内有多少人为此丧命。 为这点灵性也不值得。 “顽石啊!” 又瞥了和众丫鬟嬉闹的贾宝玉一眼,裴远叹息一声,响彻在房间内,身影一转,消失不见。 屋内一众人一怔,随即左顾右盼,惊疑不定。 “先前是否有人说话?” …… 出了荣国府,裴远便往鼎兴坊返回,途经一条巷子时,他神色微微一动。 迎面拐出一个神情憨傻,目光呆滞的大和尚。 这和尚身穿缀满破布补丁的百衲僧衣,脚踩破烂草鞋,满头长着累累的秃疮,浑身散发着使人闭气的肮脏味儿! 他仿佛醉酒一般,身子摇摇晃晃,颠颠倒倒,睁着一双惺忪大眼瞅着裴远,伸出指头指着裴远,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又转为大哭,哭得涕泪横流,脸孔愈发脏污。 这条巷子虽不宽敞,但也能容三四人并行通过,可这和尚往哪儿一站,却将整条通道都堵住了。 裴远神情不变,静静的看和尚表演。 该有耐心的时候,他一点都不缺。 那和尚又哭又笑好半晌,双眼瞪着裴远,像是受到了惊吓,手指颤颤巍巍指来:“施主,你抱着这些坏人命性的腌臜玩意儿干什么?还不快快醒悟,舍了这些毒物,随贫僧去修行罢!” 随着这和尚话音一落,裴远蓦然感到怀里一沉,珠光宝气耀目生辉,在他怀中不知何时就抱着一堆金银珠宝,翡翠玉器,沉甸甸的像是能将他拽进泥土里。 紧接着宝光骤然一敛,那诸多珠宝财货一霎时化成了毒蛇虫蚁,蝎子蜈蚣,蛆虫苍蝇在他怀中爬来爬去,甚至顺着身体往上,一股脑儿钻入嘴巴,鼻子,耳朵之内。 场景又变。 裴远怀里突地多了个千娇百媚,明眸皓齿的绝色美女,睁着一双水润的眸子害羞带怯的瞧着他,娇滴滴的唤着‘郎君’! 下一刻。 绝色美女容颜迅速苍老,脸上长出一道道褶皱,乌黑亮丽的发丝转为枯白。 眨眼之间,裴远抱着的就只剩下一具泛着腥臭味儿的枯骨,牙齿完全脱落,头颅上两个空洞仿佛在凝视着他。 “跟我来这套?” 诸多幻象迭起,裴远似乎又瞧见了自黄袍加身,脚下万众跪拜,但他脸上却是浮现出一抹冷笑。 “区区幻法,你能唬得了谁?” 他大手一探,五指之间似有电火飞溅,猛然抓摄而出,沉郁的风雷之音响起,瞬间将周遭一切幻象撕碎。 裴远掌势未停,一记挟风带雷,饱含着强劲真气的掌力轰然击向了那和尚。 初步窥破了换血之秘,虽然短时间内无法臻至大成,裴远的修为却是无时无刻都在增进着,此刻比起与曹正雄一战时,又要强上一筹。 一击之下,直如天雷怒击,有着开山崩石之威。 他大概已经猜到了这和尚的身份,毕竟对方那形象太有标志性了。 只是,这和尚为何向他下手,更打着‘度化’他的主意,裴远暂时还不清楚。 但既然对方心存歹意,目的是什么反而不重要了,裴远也不是喜欢寻根究底的人,对自己抱有恶意者,直接打杀了就是。 “施主,放下恶执,方得自在,回头是岸!” 和尚面上污秽忽然一扫而空,面露慈悲之色,周身显现神圣庄严的气场,好似一尊大佛自极乐世界降临而下。 “回头是岸!回头是岸……” 一道道声响犹如万千佛子僧侣诵经声,从四面八方乃至天上地下汇聚而来,一股脑儿灌入裴远耳中,直入心神,消磨着他的意志。 裴远立时生出一种罪大恶极的感受,像是这一掌击出,就是犯了什么罄竹难书的恶业。 裴远念头一动,泥丸宫张开。 轰隆隆! 一座恢弘壮丽,上顶天穹,下入幽冥,浩瀚无际的巍峨神宫陡然浮现,撞碎了极乐大佛,佛子诵经。 和尚面上显出一丝惊异,翻掌之间,一只肥胖大手从破烂僧袍内伸出,同裴远对了一掌,整个人借势飘退,袅袅话语钻入裴远耳内:“施主,不要执迷不悟,贫僧一定会度化你……” 裴远瞧着和尚消失不见,并未追击。 自从来到这方天地,这和尚还是第一个能给他带来不小威胁的人。 只是和尚似乎受到了什么限制,或者全力出手的话代价很大,是以一发现不能轻易拿下裴远,立时选择退却。 “癞头和尚?是那红楼一书中的一僧一道?和尚既然出现了,那跛足道士只怕也不远了,还真是中元节一至,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出来了。” 裴远目光转为平静,沉思起来。 “看来还真得寻个地方闭关,试着凝结玄胎了,不然以现在的修为,有些把握不住啊!” 原本裴远要返回鼎兴坊,但现在既然被癞头和尚盯上了,那就不能去了。 想着裴远神意笼罩周身,收敛气机,身形再次没入人流之中。 半个时辰后。 东城区靠近皇城的一座官邸内,裴远神意摄住了一位老者,迈步踏进了一间密室,闸门落下。 其后那老者呆怔良久,方才回过神来,打了个哆嗦,只觉此地阴森森的,让人汗毛倒竖,慌忙往别处去了。 裴远盘膝坐下,眼眸合上,体内八大窍穴洞开,周身气息如洪沸腾。 泥丸神宫浮现,统摄一切。 霎时间,裴远进入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境界里,全身每一寸肌肤,每一块血肉,每一块骨头都在跳跃,都在欢呼,向着某个更高的方向蜕变。 与肉壳同时发生变化的还有他的神魂。 心神前所未有的宁静,也同样从未有过的活跃,一瞬间能够思考诸多问题,许多曾经的迷惑迎刃而解,可同时又有更多的困惑涌出。 “玄胎!” 裴远呢喃一声。 时间缓缓流逝。 第八十四章 乱象纷呈 裴远所拥有的数册新法典籍,以《神霄道尊说胎息经》最为高妙,在这一书中又将玄胎称作玄根,指出其为一切大道玄妙之根本。 只有真正抱成玄胎,方才算是踏出了超凡入圣的第一步。 密室之中,疏淡的呼吸渐趋于无,裴远进入到了肉壳,神魂的双重升华之中。 一片死寂! 京城却是没有一日的安宁,尤其是对那些从各个府县赶来的江湖人来说。 七月九日。 继霹雳堂李家老二,老三失踪之后,紫云谷南风上人失踪。 七月十日。 潇湘灵官,独眼豹子两大开脉高手失踪。 七月十一日。 威远楼楼主云翼扬及其门下五大弟子失踪。 七月十二日。 正值晌午,天色已是昏沉黯淡,厚重的乌云堆砌在半空中,一层层覆压下来,仿佛一伸手就能触摸得到。 空气湿寒,让人极不舒服。 “还是没有一点发现吗?” 鼎兴坊一座酒楼大堂内,汇聚着正邪两道,各门各派诸多好手。 药王山庄蒋铁心,天台山九宫真人,五毒教白真儿,万仙岭铁冠道人…… 这些往日里互相瞧不顺眼的大佬级人物,此刻齐聚一堂,难得没有当场打起来。 除了这几位一派之长,独行客中也有‘雷鞭’呼延长阳,‘青翼火神’司空羽,白骨魔女等几个洗髓宗师列席。 最先开口说话的是蒋铁心,他目光环顾全场,缓缓道:“诸位都是武林中大有名头的人物,江湖经验老道,以你们的能耐,几天时间居然也查不出什么?” 白真儿托着香腮,幽幽道:“蒋庄主‘药王’之名誉满天下,在座之人,论名望谁能与你相提并论?不也同样一无所获?” 她穿着一袭纯白长裙,愈发衬得肌肤如雪。 其人容色姣好,琼姿玉貌,一双明亮的眸子里透着孩童般的稚气,给人一种纯洁无瑕的感觉。 仅看外表,谁都无法想到她会是江湖中最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妖女。 即使同为女子,角落里站着的罗英儿也忍不住偷看了一眼,又一眼,脸上满是艳羡。 白真儿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俏脸一转,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骇得罗英儿立即垂下头去。 “不要乱瞧。”罗万杰拉了拉女儿的衣袖,低声嘱托。 罗万杰,熊三泰也在大堂内,甚至还分得了一个座位,但以他们的修为地位,根本没有发话的资格,只能静听几位洗髓宗师交谈。 罗万杰用眼角余光扫向旁边,霹雳堂李甲满脸疲惫,双眼好似充血,浑然没了以前意气风发的气概。 几天过去了。 九宫真人徒弟,霹雳堂李家老二、老三非但没找到半点踪迹,反而又有着不少高手无缘无故失踪,其中好几位修为不会逊色于罗万杰。 说实话,罗万杰心头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 他待在地方上享福不香吗? 何必跑到京城来蹚这浑水? “京城被獠人经营得铁板一块,我等江湖帮派根本无从插手,要在上百万人丁中找到幕后之人,何其艰难!”铁冠道人是个身形枯瘦,蜡黄面色的老者,这时候冷笑开口。 他一开口,所有人都将注意力转移过来。 铁冠道人非但是老牌宗师高手,他所统领的万仙岭,还真有着过万强悍的帮众,势力之强,在邪道一脉上绝不会跌出前三。 除此之外,铁冠道人另一个身份更是非同小可。 二十年前,他曾是青牛宫嫡传,乃是现今青牛宫宫主,一品绝顶高手灵阳道人的师兄。 传言铁冠道人正是与灵阳争夺宫主之位失败,恼羞成怒之下,孤身下山,堕入邪道,自创下万仙岭的基业。 “铁冠道兄说得也在理。”蒋铁心抱拳朝铁冠道人行了一礼。 正邪不两立只能骗骗江湖上一些热血上脑的小年轻,到了他们这种层次,更多要考虑利益得失。 不谈铁冠道人和青牛宫千丝万缕的联系,单论万仙岭的实力,就不是一个药王山庄能够招惹得起。 蒋铁心当然很客气。 “朝廷方面怎么说?”九宫真人沙哑着嗓音道。 天台山虽非一脉单传,却也人丁稀薄,何况丢失的那位是他倾力培养二十年,打算将来继承衣钵的传人,他岂能不焦虑? 蒋铁心道:“朝廷设置镇武堂,论武夺擂还没开始,就失踪了这么多人,朝廷也很重视这件事,粘杆处和罗网司都派出了大量人手侦察……” 说到这儿,蒋铁心语气一顿,摇了摇头:“但你们也知道,粘杆处,罗网司这段时日折损太多高手,所以到现在也没什么大发现,只是隐隐猜测,或许跟白阳邪教有关。” “白阳……”铁冠道人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嗤笑一声,面露嘲讽之色:“白阳教有这种实力,我相信,但若说白阳教在京城也有这种力量,那他们早就可以打进皇城了!” 白真儿眼波流转,嫣然笑道:“道长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白教主难道真听不懂么?”铁冠道人呵呵轻笑。 大堂内不少人都变了脸色,神情显得有些阴郁,仅有少数人表情茫然,不懂铁冠道人和白真儿打什么哑谜。 九宫真人,蒋铁心自然是明白人。 无非是说朝廷贼喊捉贼。 事实上,九宫真人,蒋铁心会不怀疑朝廷吗? 那是不可能的。 可怀疑归怀疑,这种事儿岂能说出口。 瞧着一众人神色各异,蒋铁心吸了口气,正要继续说话,蓦地瞥见一条壮汉欲言又止,于是问道:“熊门主像是有话要说?何不直言?” 熊三泰起身抱拳,朝着堂内众人行了一礼,对蒋铁心道:“既然蒋庄主问到了,那老熊就直说了,其实这件事也跟罗老鹰有关……” 他说着瞥向了罗万杰。 罗万杰有些懵,起身道:“熊三泰,你休要血口喷人,这事儿跟罗某有什么关系。” “罗老鹰,你也太急躁了,老熊话还没说完呢,老熊要说的是你那位师叔。”于是熊三泰语速飞快,将那日和裴远的‘争执’叙述了一遍。 “又一位洗髓宗师?”蒋铁心诧异的看向罗万杰,没想到鹰爪门还有这等隐藏高手,随即皱了皱眉:“熊门主,你难道想说哪些人的失踪与此人有关。” 熊三泰摇了摇头:“不是,老熊是说,罗老鹰那位师叔也几天不见踪影了。” “宗师级高手来去无踪,这都很正常。”蒋铁心哑然失笑,随即神色一怔,看向了九宫真人一群人:“玄清仙子何在?” 九宫真人道:“我等约好了在此商谈,派人去邀玄清道友时,她答应了稍后便至。” 他面上也生出一丝狐疑。 “无常宗赵永常,赵宗主也没来啊!”一个小派掌门低声说道。 要说其他时候,晚点也正常,可放在当下,就让一众人觉得很不对劲。 “玄清仙子,赵宗主俱是洗髓宗师,谁能奈何得了他们?我瞧你们是杞人忧天了。” 又有一人呵呵笑道。 唰! 话音犹在堂中回响,司空羽双臂一振,宛似插上了一对翅膀,疾风般朝着玄清落脚的客栈射去。 九宫真人,蒋铁心,铁冠道人,白真儿,呼延长阳等人稍微落后一步,亦是飘然而出。 片刻之后,一群人再度在大街上碰面,脸色都很是难看。 “不见了,玄清仙子和她带来的几个清霜派弟子,全都不见了。” “赵宗主这边也是一样。” 蒋铁心,九宫等人神情沉凝如水,前面几天虽然陆续有高手失踪,他们固然重视,却并不担忧自身安全,此时却是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悄无声息抓走玄清和赵永常,要么是几名宗师联手,要么就是……” 蒋铁心语气有些干涩,没有把后面的话吐出来。 但在场正邪两道高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怀疑是有一品绝顶下黑手。 虽然江湖明面上只有三尊绝顶,可到了他们的层次,清楚知晓这数量翻上一倍怕是都不止,起码朝廷,白阳教不会缺少。 许多高手已经萌生退意,有心思机敏的甚至怀疑,所谓镇武堂会不会是朝廷设下的陷阱,企图将江湖豪杰一网打尽。 蒋铁心和九宫对视一眼,想着私下探讨。 忽然听得街道一头有人急速掠来,高声喊道:“青牛宫和宝光寺的人入城了,据说灵阳道人,法明大师联袂而来。” “什么?” 在场一众人皆是身躯一颤,尤其是铁冠道人,更是失声惊呼:“灵阳到了?” 作为江湖中人,没有谁能在灵阳,法明这两个名字前保持镇定。 当然,现在或许还要加上个阎罗王。 “走!” 蒋铁心,九宫,白真儿一众人没有过多犹豫,大步出了鼎兴坊。 让报信的人带路,一路赶了过去。 铁冠道人脸色变化不定,咬了咬牙,终究追了上去。 青牛宫,宝光寺的道士,和尚们已经入城有一段时间了,双方皆有百人,沿左右两道并行,直往皇宫方向而去。 道士,和尚们各是拱卫着一乘空空荡荡的步辇,一边大步前行,一边持咒,诵经。 道士的真言咒语和和尚诵经声夹杂在一起,仿佛是互相较劲,又相互交融,并不显得杂乱无序,而是愈发洪亮,引得街道上无数行人瞩目,纷纷跪地叩拜。 蒋铁心,九宫,白真儿,呼延长阳等一众人赶到时,骤然间真言咒语和诵经声灌入脑内,也是心思一阵扶摇。 “青牛宫的辟魔真言和宝光寺渡法梵音?!”一群人立时运转功力,镇压心神,这才不受音波干扰,但也有修为较差者,眼神一个恍惚,跪倒在地。 “不愧是武林圣地出来的,这两百个道士,和尚,修为最弱的也是内壮大成了!领头之人,武功怕不是还在我等之上!”蒋铁心等人相顾骇然。 便在这时,半空中忽有一道豪迈大笑声响起,声音如轰雷,遥遥滚荡而来,响彻半个京城。 “灵阳,好你个小牛鼻子,无愧是这百年武林中最惊艳的奇才,老和尚在你这个年纪时,怕是给你提鞋都不配。” “法明大师谬赞了,灵阳愧不敢当。”一把温和的声音响起,其音如水,虽然不大,却像是一股清泉,远远浸润而来。 蒋铁心等人赫然抬首,便瞧见半空中出现了两道黑点,以让他们瞠目结舌的速度电射而来,几个呼吸工夫就到了近前。 “哈哈!”一位胡须浓密,未经修整,乱如杂草的灰袍老僧大笑落下,落身至和尚抬着的步辇上,跏趺而坐。 “菩萨下凡,菩萨下凡了啊!”道旁的民众们都轰动了,齐齐叩拜,神情亢奋。 灰袍老僧双手合十,宏声大笑:“我渡世人,世人渡我!” “咦!”半空中另一道身影惊咦一声,凌空一折,忽的窜到了蒋铁心等人面前。 蒋铁心一众人立瞧见一个十六七岁,丰神俊秀的少年郎,无论容貌,风姿神采都足以让他们自惭形秽。 蒋铁心,白真儿等人无论正道,邪道皆是躬身施礼:“拜见灵阳真人。” 心中皆是震撼不已。 他们中不少人,以往也曾目睹过灵阳真容,可不论看多少次都是一样的惊震。 二十年前,灵阳只不过十五岁,便击败了当时的铁冠道人,坐上了青牛宫宫主之位。 须知铁冠道人也是武学奇才,三十岁时已晋升宗师,当时四十五岁的他正值壮年,浸淫洗髓之境十五年,放眼江湖,也没几个宗师级高手能与他一战。 却败给了年龄仅有他三分之一的灵阳,无怪乎铁冠道人会受不了打击,出走青牛宫。 这换成谁,时时刻刻看到一个永无法超越的天才,都会受不了。 灵阳袍袖一拂,一股清风将蒋铁心等人拂起,目光却落在铁冠身上,笑道:“师兄,你我多年未见,一向可好。” 铁冠道人面无表情道:“原本很好,见着你就不好了。” “师弟我见了师兄身体康健,却是欢喜得很。” 灵阳轻笑一声,一只手掌从袍袖中伸出,五指箕张,缓缓朝着铁冠抓了过去:“这次无论如何,可不能让师兄你再跑了。” 铁冠道人被那五指一罩,整个人身体一僵,立即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身形带动,飞向灵阳五指之间。 “灵阳,你什么意思?”铁冠道人一声厉喝,双掌化成利刃刀锋,将吸力绞碎。 “没什么,只是二十年前你我比武,说好了,无论赢了输了,宫主的位置都是你的,师兄你偏偏小肚鸡肠,非得偷跑下山,害得我平白操劳了二十年……” 灵阳旁若无人说着过往一段秘辛,指爪猛然一进,好似跨越了空间的阻隔,一把捏住了铁冠道人的肩膀,将他轻轻提了起来,幻影般闪动,两人同时坐到了道士们抬着的步辇上。 蒋铁心,白真儿等人见此一幕,都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如今的铁冠道人虽然功力较诸二十年前更为深厚,但当时被十五岁的灵阳击败,意气已失,真正战斗起来或许还及不上当年。 可他依旧能在宗师高手中位居前列,却被灵阳轻轻一抓就毫无反抗的带走,这种差距让他们这些旁观者都心如死灰。 过得片刻,白真儿轻声道:“铁冠遇到了灵阳真人,十分力能发挥出五六分就算难得了,换成我们的话,或许单打独斗还弱于铁冠,可对上灵阳真人,差不多……能抵挡三五招吧。” 她很有底气的说着相当没底气的话。 蒋铁心,九宫,呼延长阳等人皆是无语。 此刻街道上又有一众人迎着青牛宫,宝光寺等人而来,观其服饰,正是粘杆处,罗网司高手,为首两人上前拜道:“恭迎灵阳仙师,法明神僧法驾,圣上命我等前来迎接两位入宫接风洗尘,只等中元节到来,便可举行斋醮和礼佛仪式,为我大康祈求上苍,护佑国泰民安,国祚千秋万载,延绵永昌!” “带路吧!” 灵阳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眸子一转,似笑非笑的瞥向了左侧一个隐秘角落。 待得青牛宫,宝光寺一行人远去,那角落里阴影中忽然浮现出一道近乎透明的人影,如水一般流动。 “好厉害的灵阳,我隔着这么远,居然也被发现了!” 正是白阳教八部神使,水部之主,雨怀山。 一缕清风在他耳边萦绕,传出风部之主风无常的声音:“天下三大绝顶,灵阳年纪最轻,曹正雄年纪最大,几乎所有人都说曹正雄修为最高,最是了得,可教主却说最为深不可测的是灵阳,此种天骄,岂是等闲之辈。” “回去复命吧!” 第八十五章 风暴之前 风无常,雨怀山这两位白阳教神使可谓人如其名。 风过无影,水逝无痕。 身法展动之间,无声无息穿过一条条街道,身影似虚似幻,变化莫测,别说寻常人难以瞧见,便是同样的开脉武者也未必能察觉。 片刻之后,两人钻入了北城区一座偏僻老宅内。 未等身形落地,便是周身一寒,感应到一道道凛冽目光凝住在两人身上,带来山崩海啸般的庞大压力。 好在那些目光在看清二人后,随之收敛,风无常,雨怀山松了口气,飘身而下。 环顾场中,但见宽敞的庭院内,立着一位位白阳教权力核心。 “参见冥主,阳尊!” 风无常,雨怀山先是拜了戴着黄金面具的阴阳二尊,又向白衣如雪的圣女莲心见礼。 紧接着是四大法王中的‘虎魄神王’邱鸿山,‘朱雀王’凤潇潇,同时心底浮现出一丝疑惑。 黑水魔君已死,自不用去管,可四大法王中地位最高,也最为神秘的‘苍龙君’何在呢? 白阳教此次潜入京城,乃是冲着刺王杀驾,覆灭獠康而来,这种惊天动地大事件,苍龙君没道理缺席。 “或许是圣教主另有安排……” 两人这般想着,旋即放下这念头。 风无常朝冥主,阳尊二圣禀报:“大人,青牛宫灵阳,宝光寺法明也入京了,更被狗皇帝请进了宫中,以这两人的实力,若是站在狗皇帝一方,我白阳教大计只怕……” 他语声顿住,后面的话有些不吉利,懂的都懂。 果然莲心,凤潇潇,邱鸿山等人脸色皆是一变,显现出强烈的忌惮乃至畏惧。 白阳教可以不把天下九成九的帮派势力,江湖武人放在眼里,但青牛宫,宝光寺绝对是例外。 试问天下武夫,谁能不惧一品? 一位一品就足以撑起一方顶尖大势力,两位携手,换在一些朝代势弱的时期,都足以改天换地了。 冥主,阳尊面具遮掩下的脸部表情如何,谁都不清楚,唯有两双眸子依旧沉寂,宛如一潭死水。 冥主淡淡道:“灵阳,法明的确是个麻烦,但这点圣教主早有考虑,你等无须忧心,一切按计划行事即可。” 换成其它事情,冥主既然撂下话来,莲心等人也该放心了。 可现如今面对的是灵阳,法明两位一品绝顶人物,又岂是空口白牙就能安抚人心的? 圣教主固然强横,莲心几人也不认为单凭一己之力就能对抗灵阳,法明。 何况皇宫之中高手如云,更有那一尊神。 只是冥主话都说到这儿了,莲心几人纵有疑虑,也只得按下不表。 “大人,方大通日前也到了,大计发动在即,是否还要和大道会来一次会面?” 莲心问道。 “现在已到了最后关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会不会面都没什么意义了。” 冥主语气仍然是波澜不兴,平静述说:“给大道会发去一封信就行了,距离中元节也就二三日,地方上该动手了。” …… 同样是京城,大道会一隐秘据点内。 呼啦! 一封信件在方大通掌中燃烧,红彤彤的火焰映照下,他眼中发着光,面无表情的盯着对面几个人。 赫然是莲生,马茂才,李振海,蔡奇伟四人。 莲生双手合十,默诵经文。 马茂才负手而立,目光漫游天际,似乎在欣赏着入秋的景色。 李振海一只手挠着后脑勺,一只手握着只酒壶,大口大口的灌酒喝,意态豪雄,面色欣然。 蔡奇伟原本就冷峻的脸更黑了,倒是跟方大通有几分类似。 直到火光在掌中燃尽,化为一蓬尘灰,方大通忽然长长叹了口气:“为什么?说好我一人入京,你们主持地方……蔡兄弟,不能五人都来,这提议还是你提出来的。” 蔡奇伟默不作声。 李振海嘿然笑道:“老蔡不地道,自己提议,却趁着半夜偷跑,要到京城来和你同生共死!让你们两个去面对危险,我们留在后方享福?那我们成什么猪狗不如的东西了?” “为师门复仇的机会就在眼前,却什么都不去做,那叫不忠不孝。眼睁睁看着兄弟去赴险,没能一起承担,这是无信无义。” 李振海“咕嘟咕嘟”一口将壶中酒饮尽,大掌一捏,酒壶碎裂开来,他放声大笑:“李某人这一辈子什么都可以做,偏偏不能去做不忠不孝,无信无义,寡廉鲜耻之辈。” 马茂才依旧目注天穹,悠悠开口:“大道五魁,莲开五叶!当初我兄弟五人歃血结义,约定生死与共,同一株莲上的五片叶子,盛当一起盛,枯也当一起枯。” 方大通沉默半晌,说道:“你们想过没有?若是这一趟我五人都回不去,那大道会……” “想过!”截断方大通话语的是莲生,他笑了笑道:“二十一年经营,若是大道会缺了我五人就会覆灭,那即使有我五人,只怕也难以成事。” “好!”方大通终究不是优柔寡断之辈,高声道:“二十一年前,我等兄弟五人联手能从獠人追杀中活下来,如今就算前方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也当携手并进,一起去闯。” 当即五人讨论起正事来。 白阳教传来的信也就走过形式,即使没有这封信,方大通等人也早就下令,地方上会在中元节前两三天动手。 一样的,白阳教也是如此。 毕竟真等到了这一刻再下令,时机就有些晚了。 “方兄弟,你可知殿下何在?”讨论了许久,莲生最后问道。 其余三人也是端正神色,没有谁人能忽视一位一品战力。 “前几日倒是有那一位的消息……”方大通也很关注各府县入京的武林中人,注意到了鹰爪门骤然多出的一位师叔辈,虽则裴远调整了容貌。 可方大通曾与裴远交过手,加之裴远没有太过掩饰,很容易被他察觉身份。 简单将事情说了一遍,方大通续道:“这几日京城失踪了不少高手,那一位也消失了几天,但以他的修为,倒是无须担心,该出现的时候,自会现身。” 莲生等人皆是点头。 …… 第八十六章 捣毁神庙,中元节至 灵阳,法明两大当世绝顶入京,在京城内掀起了极大的轰动。 即使对于蒋铁心,九宫,白真儿,呼延长阳,司空羽这些洗髓宗师而言,两人都是强得不可思议,遑论普通人了! 法明入城时那如雷轰响,传荡半座城的声音以及一僧一道破空而降的姿态,在寻常人眼中,几与仙佛无异。 市井之中,街头巷尾,人们议论纷纷,都说皇帝请回了一仙一佛镇压国运,自此大康万寿永昌! 朝堂内外,那些公侯贵胄,官宦望族自然不会如小民一般无知,但京城为官的人也多少清楚一品武者的份量。 这一天过得异乎寻常的漫长。 鼎兴坊。 在玄清,赵永常这两位洗髓宗师悄无声息失踪之后,其余武人都有些不寒而栗,纷纷聚在一座酒楼内,商议该如何拔出那幕后黑手。 讨论到半夜,蒋铁心,九宫等人也没拿出切实办法。 酒楼内灯火通明,直到破晓天明。 许是法明,灵阳这僧道二人真有镇压邪祟之能,这一夜倒是无人失踪。 当然,蒋铁心等人也不敢保证,毕竟各府县赶到京城来的武人,也并非都入住鼎兴坊。 而即使是鼎兴坊,不愿意参会的高手亦是大有人在。 七月十三日。 威庆府。 和风煦日,天朗气清。 长街上人流喧沸,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许多商贾小贩都趁着难得的好天气摆摊售货。 数月前粘杆处,罗网司围剿黑水魔君一战,双方最后在大街上展开肆无忌惮的追逃,横冲直撞,造成了多达百人的死伤,此刻都已完全看不到后续影响。 无论死了多少人,活着的人总还要继续生活下去。 单是要每天吃一口饱饭都如此艰难,又哪还有余裕去记住过去? 一条修长人影漫步街道之上,雪白的袍服,纤尘不染,其人腰缠白玉带,头戴玉冠,天然就带着一种贵气。 置身人群里,犹如一尊高不可攀的帝王巡视领地,道上行人不由自主为他让开一条通道。 这人缓步而行,走到一个售卖各式花脸面具的小摊前。 摊主呆了呆,看着这气质如天上朗月的男子,连忙道:“贵客,有什么想要的面具吗?” 玉冠男子并不理会,目光随意扫视,忽的拿起一张仅有黑白二色,瞧着颇为瘆人的面具,覆盖在了脸上。 迈步即走。 摊主愣了愣神,急匆匆自摊位后跃出,快步追了上去,伸手朝玉冠男子袖袍抓去:“贵客,你还没付钱啊!” 他的手还未触及衣袖,整个人蓦地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玉冠男子回头,黑白面具下一双幽深的眼眸闪动:“天予万物与人,人无一物奉天!人,怎能向天要钱?” 平静的话音之中,摊主面上蓦然生出极大的恐惧,双眼翻白,一对眼球仿佛要从眼眶内突出,“啪”的一声爆裂开来。 凄惨的痛呼声中,玉冠男子步伐依旧是不疾不徐。 直到抵达府城衙署时,方才停驻脚步。 原本威庆府已经被白阳教渗透,甚至连知府都入了教,可自从黑水魔君被斩杀后,朝廷又重新任命了一任知府。 “黑水……真是一个废物……” 玉冠男子呢喃一声,迈步向府衙而去。 “来者何人?” “府衙之地,闲人止步!” 衙署内看门的官差见他旁若无人的行进,纷纷发出叱喝,更有几个衙役手按刀柄,围拢上来。 玉冠男子手掌一抬,五指之上劲气弹动,“嗖嗖”声中,一名名官差喉咙血花洞开。 “好胆!竟敢在府衙行凶?拿下他!” 衙署内,忽的走出个气度沉稳,身穿官袍的中年人,一声呼喝,身边两名侍卫扑杀而出,其中一人气劲绵绵,犹如水流不息,居然已达到了开脉之境。 “噗!” 玉冠男子手掌伸出,徐徐一掌按向半空,一只手变得晶莹如玉,一名侍卫直接胸膛塌陷,倒毙当场。 那开脉侍卫脸色大变,失声道:“通天神掌,你是白阳教天部神使……” “不错,我就是天!” 玉冠男子掌力雄浑,随手一击就击溃了开脉侍卫的防御,展现出洗髓之境的高绝修为,轻飘飘的一掌印到了开脉侍卫头顶,立时头颅破碎。 随即身影纵掠,翻掌一切,掌风如刃。 身穿官袍的威庆府新知府头颅直接掉下! 玉冠男子抓拿着小辫,纵身跃起,不及片刻,已到了府中尸林怙主神庙所在。 耳中尽是连绵不绝的唱经声,丝丝缕缕的香火气息冲入鼻内。 “红阳劫尽,白阳当兴!” “这天,该换一换了!” 玉冠男子挥手一甩,知府头颅跨过数十丈空间,轰然砸入神庙,裹挟而来的巨大劲力,非但让头颅西瓜般爆裂开来,被砸中的尸林怙主神像亦是同时炸开。 玉冠男子身影闪烁,疾风般入了神庙,惨叫声蓦地响起! 扬州府。 尸林怙主神庙前。 郝元驹以及身后数人面无表情的往内看去,鞘中钢刀缓缓出鞘。 耀目的刀光霎时间映得庙中一片惨白。 天下二十四府之地,乃至一些大县之中,凡有尸林怙主神庙之地,这一幕正接连不断的上演着,各地官员骇然色变,纷纷朝上汇报。 七月十四日。 京城,鼎兴坊。 夜已经深了! 空气里带着一种焚烧香烛纸钱的气味儿。 街上行人近乎于无,仅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打更声以及稀疏的犬吠。 子时刚过去不久,天上一轮弯月高悬,却被乌云遮掩了半边,显得愈发凄冷。 酒楼内蒋铁心,九宫等人分班值夜,此刻九宫负手立于院中,瞧着那一轮弯月,只觉眼皮狂跳不止,也不知是否是太多人焚烧香烛纸钱,晕染了空气,他竟隐隐觉得那弯月透着一层不祥的血色。 “许是太过疲累了吧!” 九宫揉了揉眼睛,再往天上瞧去,果然不见了那所谓血色。 呼呼! 狂风骤起,卷动乌云,彻底遮蔽了月亮,整座院子都仿佛一瞬间被拖进了幽暗无光的深渊内。 “啊!” 酒楼之内,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划破长空,声音中满是恐惧,瞬间惊醒了整座酒楼内的江湖人。 第八十七章 杀入皇城 这一道凄厉惨叫来得突兀,犹如恶鬼哀嚎,瞬即划破死寂的夜空。 院中九宫真人脸色一变,一振道袍,纵身跃起,急速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赶去。 同时间酒楼内各处传出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段时日不断有高手失踪,谁都不会心大到酣然入睡,聚在酒楼内的一众武人都保持着足够警惕,此刻第一时间惊醒过来。 砰! 酒楼第二层一间客房蓦地门窗炸裂,木片碎块激溅中,最先赶到的司空羽手掌一收,立于门前,眸中精光闪烁,朝内探望。 下一刻。 他枯瘦的面皮微微扭曲,显现出惊骇之色。 嗖嗖嗖! 劲风破空声此起彼伏,好似狂风袭卷,更多的高手赶了过来。 蒋铁心,白真儿,九宫真人,呼延长阳,白骨魔女这等洗髓宗师稍微落后司空羽一些,直接以真气破开门墙,目光扫射房间。 “什么鬼东西?” 蒋铁心瞳孔一缩,脱口惊呼。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扑鼻而来。 目光所及,客房地板上是三具血肉模糊的无头尸身。 其中一颗头颅双目圆睁,眼角泣血,正摆放在房间中央木桌上,狰狞可怖的瞪视前方。 这一幕颇为惊悚,但还不足以让蒋铁心,九宫等人动容。 他们的眼睛死死锁定着房间一角,摇曳的烛火中,两道白得晃眼的人影背对着一众人,摇头晃脑,传出让人心头发寒的咀嚼声音。 随着诸人闹出的动响,似乎也惊动了两道白影,忽然齐齐转过头来。 一霎时间,围聚上来的一众武人中,响起连串惊恐的尖叫声,更有人骇得身形踉跄,从二楼走道跌落下去。 便是蒋铁心,白真儿这些正邪两道宗师高手亦是心头发紧,眉眼直跳。 只见那两道白影各自捧了一颗人头,头颅面目模糊,到处都是利齿撕咬过的痕迹。 两道白影则是满脸血污遮掩,目光呆滞,直勾勾盯着众人,一张嘴,血淋淋的牙齿上还带着肉沫。 “鬼!他们是鬼啊!” 不少人惊慌大喊,脸孔煞白,完全被骇破了胆子,仓皇逃窜。 今夜正是中元节,鬼门大开,眼前一幕让人无法不往地狱中逃出的恶鬼去联想。 “鬼?”一道冷笑声响起,漫空之中风声呼啸,客房内金光闪动,中间大桌直接被一分为二,破碎开来。 呼延长阳长鞭如金蛇飞舞,疾电般卷向了两道白影。 “老子这一辈子什么玩意儿没见识过,倒是没有见过鬼。无论你们是真鬼还是装神弄鬼,今天都让你们魂飞魄散。” 呼延长阳面露狞笑,长鞭裹挟着狂猛的力道,狠狠劈打下去。 令人意外的是,那两道白影像是丝毫没感受到威胁,木桩般杵在原地,“噼啪”两道裂帛般的轰响,两道白影身体炸响,被长鞭击中的部位,衣衫爆碎。 两人亦如陀螺般被抽打得急旋飞起,撞碎身后墙壁,跌飞入大街。 九宫真人目光一动,伸手一抄,捞起一块块碎裂的衣服,打眼细瞧,神色浮现出一些异色:“纸?” 白真儿,蒋铁心等人亦是纷纷抬手,摄来一片片‘衣物碎片’,发现果然只是一些白纸。 心中疑惑更甚,几人也懒得走正门了,直接撞破墙壁或是跃窗而出,落身街道之上,将那两道白影包围起来。 蒋铁心沉声喝问:“失踪的那些人是不是你们搞的鬼?你们有什么目的,幕后何人主使?” 两道扑跌在地的白影直挺挺站起,承受了呼延长阳一鞭,却似乎没受到多大伤害,反倒是脸上的血污散开了一些。 司空羽焦躁追问:“玄清仙子是不是被你们抓了?她在哪里?快点说,不然老夫非将你们碎尸万段不可。” “何必废话,拿下他们再审问。” 白真儿身形纵出,曼妙的娇躯宛如凌空起舞,袍袖中两只纤长玉手伸出,五指变化莫测,奇诡的气机笼罩向了两道白影。 那两道白影这次不再无动于衷,终是出手反抗,只是招法催动之间显得有些僵直呆化,对上白真儿没有丝毫抵御能力,很快周身各大要害都被白真儿击中。 爆碎的衣衫下,是一具血肉模糊,虫子般蠕动的躯体。 可就算被白真儿这般狂轰,两道白影依旧无动于衷。 “区区邪术,真以为我白真儿奈何不得吗?” 白真儿冷笑一声,交手片刻,她也算瞧出来了,这两道白影浑然没有活物气息,像是被邪法祭练的产物。 飞舞的袍袖内,弦月般的寒光闪动,一口弯刀随着白真儿挥舞,“嗤嗤”两声,两道白影各是失去了一条手臂。 “将你们大卸八块,我倒要瞧瞧,你们还能不能动?” 白真儿兔起鹘落,刀光旋转。 “咦?!这两个人?”九宫真人神色忽然微变。 这个时候,其他一些江湖人也赶了过来,人群中一道惊疑不定声音传出:“二弟,三弟,是你们吗?” 随之便见霹雳门李甲疾冲而出,向着那两道白影扑去。 两道白影突然暴退,以身上各受了一刀为代价,脱出白真儿刀光笼罩范围,身子仿佛毫无重量般扶摇而上,飘然退去。 “想逃?哪有那么容易?” 司空羽厉喝一声,一飞冲天,急追上去。 九宫看向了李甲,问道:“你确定那就是你两个兄弟?” 李甲满脸颓然,说道:“九宫真人,我,我也不是很确定……不,我很确定,他们就是我二弟,三弟!” 或许是因为失去两位兄弟,打击有点大,他此刻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九宫叹息一声,没有再问,纵身追去。 蒋铁心,白真儿,呼延长阳,白骨魔女四人还要先行一步,那两道白影飘忽不定,速度也不慢,一行人一路追踪,也不知奔出了多远,待得抵达一座幽深的宫墙前时,除了六大宗师高手之外,就只有包括李甲在内的四名开脉高手追了上来。 拢共十人! 瞧见这堵高墙,所有人都是神情一变。 “那两个鬼东西确实是跑进里面去了?” “不错,老夫看得很真确。”司空羽率先答道。 “这里可是皇宫啊!”九宫真人目光深邃,声音低沉。 “所以,那些人的失踪的确都是朝廷做的,恐怕所谓镇武堂都是一个陷阱。”蒋铁心叹息道。 呼延长阳冷哼道:“獠人阴狠歹毒,你们是第一天见么?他们巴不得武林中人尽数死绝,怎会容许你们做大?” “既然如此,呼延兄为何来参与镇武堂之会?”蒋铁心道。 “老子不过是想以手中雷鞭来会一会天下高而已,谁愿意像你们一样,来给獠人做狗。” 白真儿打断道:“不要废话了,既然知道是朝廷做的,进不进去?” 司空羽道:“老夫要找到玄清。” 蒋铁心亦道:“玄清仙子乃蒋某多年好友,如今她生死未卜,我岂能置之度外?” “我的徒儿或许也被邪法炼成了那种不人不鬼的怪物……”九宫真人闭了闭眼睛,深吸口气。 “朝廷高手众多,老子早想一会儿了,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呼延长阳嘿然笑道。 六大宗师五个表明了态度,所有人都看向了最后一人,白骨魔女。 白骨魔女从外表看来,完全没有她外号那么可怕,是个三十岁许,面容和善的女子,此刻淡淡道:“不用看我,朝廷既然动手了,我现在单独一人离开,反而更加危险。” 其余人亦是点头,这也是他们的底气所在。 六大宗师联手,纵然是一品高手也敢斗上一斗,何况武学到了他们这等层次,往常也都是傲视群雄的大人物,这口恶气不出又怎能甘心? “那就去闯一闯这皇宫,看看是不是真的龙潭虎穴?” 轰隆! 便在这时,震天动地的轰响传出,蒋铁心等人同时感受到了地面一颤,仿佛地震了一般,紧接着传来剧烈的垮塌声响。 距离他们并不算太远。 李甲面色一动:“火药?好大的份量,不知道是哪里爆炸了!” 身为霹雳堂老大,他精通火器,单从声音就能判断出许多。 这声音实在太大了,好似凭空一道炸雷,震得天地摇荡。 原本死寂的夜晚陡然间变得嘈杂起来,许许多多屋舍内传出惊惶的叫喊声,犬吠四起。 蒋铁心等人对视一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往那爆炸声方向掠去。 十几个呼吸后,他们站在夜色中,呆呆望着皇城一段城墙已经完全垮塌,数道身影屹立墙头,为首两人脸戴黄金面具,气息如渊如海。 漫空之中,诡异缥缈的诵唱声缓缓传来。 诵曰: 玉皇敕命诏三界,手捧玉旨开天门。 诸神见谕莫相挡,万灵见旨皆隐藏。 法令一到,天门广开。 若有相犯,定不轻饶。 一心奉请昊天金阙玉皇上帝,驾临凡尘! 哒!哒! 街道上忽有清脆的脚步声响起,初听闻时,似乎还隔着一条街,再一眨眼就到了眼前。 蒋铁心等人瞧见了一只红色灯笼。 灯笼拎在一个身披红衣,容貌艳丽的女子手中,那女子高声道:“玉皇下凡,万民翻身!红阳劫尽,白阳当兴!” 此话一出,仿佛是一个号令。 黑夜之中,又有一盏盏红灯笼亮起,粗略扫去,怕是也有着数百之众,且以极快的速度朝着皇城掠来,同声高呼:“红阳劫尽,白阳当兴!” “这是白阳教?”蒋铁心等人目瞪口呆,心神震荡不已。 “白阳教造反了!” 一个爆炸的念头闪现脑海,让得他们身躯都止不住颤抖起来,也不知是亢奋还是畏惧。 皇城之中,此刻也响起了盔甲和兵器撞击的声响,伴随着呼喝大喊,诸多侍卫乃至大内高手朝着这一段城墙赶来。 “白阳教造反得好啊,他们一反,我们闯入皇宫也容易许多了!”司空羽叫道。 城头上,冥主,阳尊宛如两尊雕像,静静融入夜色之中。 旁边是莲心,凤潇潇,邱鸿山等人,他们也没想到白阳教一出手就是如此惊天动地,完全不顾忌会引来多大的麻烦,多少的高手。 “快!快过去!” 宫城内喊声大作,不一会儿就有一队上百人的禁卫奔跑过来,莲心等人眼中杀机暴涨,正要动手,那些禁卫脚下地面蓦地波浪般起伏,好似在土层下有什么怪兽,眨眼间便有十数人惨叫着被吞没其中。 嘭! 泥土朝天飞卷,一道人影破土而出,身法如狂风一般迅疾,从一名名侍卫头顶掠过,顺便将脚踩下去,立时将侍卫的脑袋踩得爆开。 这人凌空飞射,落到了城头,却是个身穿紫服的老太监,朝着莲心等人微微一笑,面向冥主,阳尊施礼:“地部使者拜见二圣!” “辛苦了!”冥主淡淡道。 “走!” 阳尊则是吐出一个字,身形一掠,率先朝着皇城深入。 …… “白阳教动手了?我们也要加快速度了!” 另一段城墙边,方大通等人悄然而至,相比起白阳教的肆无忌惮,就小心谨慎多了。 “尸林怙主?宫中真有那样一个怪物?”马茂才沉声道。 “现在问这个已经没意义了,没有最好,即使有,也有白阳教牵制那怪物。”方大通淡淡道:“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他的目光如剑,直视着皇城中央,仿佛要将哪里劈成两半,冷冷道:“直入腹心,刺杀皇帝!” 话音一落,衣袂飘飞,大道会一行人纵身跃入宫墙内。 他们这次一共也出动了十人,除了方大通等五大魁首,另外五人中还有一名洗髓宗师,其余皆为开脉武人。 以他们的速度,轻易就能避开外围的巡逻,直抵中心宫殿。 人在半空之际,很快便瞧见一群披坚执锐的彪悍禁卫,约莫上千人,拱卫着一个黄袍男子缓缓而行,显然也是听到了宫墙爆炸声,护佑着皇帝撤离。 除了这上千禁卫之外,皇帝周边更是有着一名名大内高手,目光如电,扫视四方,很快便发现了自半空扑杀而来的方大通等人。 “护驾!” 数名高手身形闪动,挡在前面,拳脚齐出。 “狗皇帝,纳命来!”方大通舌战惊雷,一声厉喝,震得一些禁卫身形摇晃,跌倒在地,人已然惊鸿掣电般落下,一拳挥动,劲气如洪流般宣泄而出。 第八十八章 见神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更何况是压抑了二十来年的怒火和憎恨。 方大通一声雷霆大喝震慑住保护皇帝的一众禁军,整个人宛如从天而降的彗星,一出手便是毫无保留,掌力汹涌如长河奔腾,一霎时袭向了中心的皇帝。 “保护陛下!” 掌力未到,凌厉的掌风侵袭而下,便使得地面“咔嚓”龟裂,当先窜出来的几名宫廷高手骇然色变,身法变幻,组成了一道人墙,阻隔在了皇帝面前。 能够成为皇帝的贴身护卫,这几人修为皆是不凡,其中一人赫然臻至了洗髓之境! 但方大通盛怒而发,一掌击出,便有着天倾西北,地陷东南的威势。 砰然声响中,那名宗师护卫双臂崩碎,血肉飞溅之中,直接被掀翻出去,其余几人也被方大通掌力震开,踉跄跌退。 但他们的阻击也不是没有效果。 方大通攻势立时一缓。 就这一缓的工夫,从皇帝周围四面八方的阴影里再度扑出十几位高手,各个气息强大,显露出至少开脉的修为,不顾生死的围杀向了方大通。 同时周边那些禁卫也醒过神来,纷纷靠着皇帝靠拢,一名头领大喝:“保护陛下,斩杀刺客!” 呼啦! 衣袂破风声响起,莲生,马茂才,李振海,蔡奇伟等大道会九名高手稍晚一步,未等身形落地,便各施辣手截住了围攻上来的一众宫廷高手以及禁军! 李振海厉喝道:“方兄弟,你去杀鞑子皇帝,这些狗腿子交给我们对付。” 说话之间,已是喊杀声大作,兵刃交击声乱成了一锅粥,鲜血飞溅之中,立有一名名禁军被格杀当场。 方大通没有废话,目光凛冽,体内真气轰然涌动,或拳或掌,毙杀了数名拦路高手后,已然杀到了皇帝面前。 “狗鞑子,死吧!” 方大通杀机满溢,一想到立刻就能为红莲寺诸位师长,师兄弟们报仇,以他的沉稳心性,神情也不由得激动。 下一霎,拳出如龙! 却是一头能够吞噬万物的毒龙,狠狠捣向了元定帝的心脏。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元定帝,想要瞧见对方脸上惊怒,恐惧的表情,可让他惊讶的是,元定帝脸色无丝毫变化,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方大通心头一跳,蓦地生出一丝不妙的感觉。 嘭! 一只冰冷的手掌忽然探出,抓住了方大通饱含真力的一拳。 是元定帝! 元定帝眼睛与方大通诧异的目光对视,淡淡道:“白虹贯日?彗星袭月?刺王杀驾?若真有那么容易,朕还能活到今天么?” 他声音陡地尖锐起来,从齿缝中透出冷笑:“你等可知因为你们今日这大逆不道之举,天下将会死上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家缟素?” 方大通拳上劲气一化,变得如利刃锋锐,狠狠扎向元定帝手掌,迫得他不得不松开手。 “无须知道,你今天必死!” 方大通足下真力爆发,砖石炸裂之中,催发出更为凶猛的力道,杀向了元定帝。 只从刚才元定帝轻松接下他一击,方大通已然清楚,对方深藏不露,一身修为之高绝对堪称他的劲敌,想要将其击杀绝不容易。 可既然有了拼死一战的决心,此时其它任何念头都是多余。 方大通瞬间心神凝聚,排空一切杂念乃至负面情绪,心底只剩下一个字,杀! “好,那朕就赐你们大道会,死!” 元定帝冷哼一声,本是普普通通的面容陡然变得霸气毕露,黄袍炸开,露出内里的劲装武服,提气之间,隐隐有龙吟虎啸,毫不避让的与方大通战在了一起。 乱战爆发! 此刻宫中已然一片大乱,随着大道会十大高手直入腹心,其他方向白阳教徒也攻入了皇城,瞬即就引来了诸多禁军反扑,双方竭力厮杀起来。 诸多宫女,太监,妃嫔在喊杀声中,瑟瑟发抖,抱头痛哭。 哧! 半空中一条金蛇狂舞,缠绕上了几名宫廷好手的脖子,紧跟着金光收紧,头颅冲天飞起。 呼延长阳长鞭收摄,看向了前方白阳教冥主,阳尊,莲心,凤潇潇,邱鸿山等一众高手,不解道:“白阳教造反,要杀皇帝的话,应该直闯中心,跑到这边偏殿来干什么?” “管那么多作甚?有他们开道,我们也能轻松许多。”司空羽一马当先,迈步急行。 “还是要小心点……”九宫真人提醒了一句,随即又摇了摇头:“罢了,都已经入宫了,现在说这些也无用。” 蒋铁心,白真儿,白骨魔女沉默着没有说话,一群人随在白阳教众高手身后,却又保持着数十丈的距离。 一路穿过宫台楼阁,片刻之后,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片巨大的庭院。 庭院内雾气萦绕,并不向外扩散,其中隐约可见一座恢弘大殿。 殿内灯火通明,光芒从殿内透出,映照得雾气生辉。 白阳教一众高手此刻就站在庭院前,驻足不前。 呼啦! 一阵狂风突兀刮起,雾气中似乎飞出了一片片叶子般的物事,蝴蝶般四面飞卷,也落向了赶来的蒋铁心,九宫一行人中。 九宫真人伸手一抓,捏了一把‘叶片’在手,打眼一看,赫然是一把冥钞,其中还夹杂着不少碎纸片。 蒋铁心也抓了几张纸在手,细细打量:“跟先前那两个不人不鬼的家伙,身上的纸一样的材质。” “果然是朝廷做的。”白真儿淡淡道,目光落向前面白阳教等人:“这么说,白阳教也是冲着那幕后黑手来的?” 此刻前方一把娇声传来:“后面的朋友,既然大家目的相同,何不上前来?” 说话的是莲心。 蒋铁心冷笑道:“蒋某人跟你们白阳教可不是一路人。” 莲心笑道:“世事无常,现在不是一路人,以后谁又说的定呢?还是说你们都只是一群胆小鬼,只知道躲在我等之后捡便宜?” 呼延长阳冷哼一声,大步上前。 他当然知道莲心这是激将法,依旧抑制不住怒气。 九宫,蒋铁心,白真儿等人对视一眼,亦是谨慎靠前。 “这雾气有点古怪,全部都封锁在庭院里,是被术法阻隔了?”九宫真人迈步到了前方,功聚双目打量起来,随即凝视着雾气中那座大殿。 “你们白阳教想做什么?还有那殿中究竟有什么?” 冥主,阳尊没有回答,身形一掠,已然进入了院中,没入雾气内。 莲心笑道:“进去了不就知道了!” 两帮人汇聚在一起,互相保持着警惕,进入雾气内,没几步路便抵达大殿旁,眼前豁然开朗。 殿内灯火亮堂,宛如白昼。 空间极大,一眼扫去,似乎是一座神殿的布置,殿中供奉着数丈高的尸林怙主神像,殿下左右两排是一个个背对着他们的白色人影,约莫有着上百人。 蒋铁心,九宫等人看到那些白色人影,眼角直跳,心头浮现出了不好的猜测。 哗啦啦! 仿佛翻动书卷般整齐的声音,那一排排白色人影蓦然转头,无神双目直勾勾盯着进入殿内的一众人。 一道道人影面目白得可怕,两颊又点缀着些许晕红,像极了这几天祭品店内的纸扎人。 只是更为栩栩如生。 司空羽眼睛蓦地睁大,盯着其中一道白影,嘶声道:“那是……那是玄清仙子?” “无常宗赵永常,狂风快剑吴麟,巴山飞花万小蝶……紫云谷南风闪人,威远楼主云翼扬……”蒋铁心,九宫等人也是面皮抽搐,更多的人被他们发现了。 霹雳堂这个时候眼睛直瞪,大喊道:“老二,老三!” 紧跟着人就要扑上前去,立被九宫真人按住肩膀。 “不要莽撞,他们现在已经很难说还是不是人了……” 冥主,阳尊等白阳教众却未去管那些‘纸扎人’,一众人目光都投向了那尊数丈高的神像,冥主呢喃道:“尸林怙主?” 咔!咔咔! 殿上神像似乎晃动了一下,突的睁开了眼睛,数丈高的神躯上,眼睛也大如拳头,射出骇人的光芒,声音隆隆作响。 “下界凡人,到我神殿,见神为何不跪?” 这一句声响,简直宛如惊雷,震得殿中剧颤不已,似乎立刻就要倾倒。 “神像开口说话了?”不少人心神激荡,瞠目结舌。 有几个修为不到洗髓之境的武人立即神为之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九宫真人厉喝道:“不要被它吓住了,不过是障眼法罢了,老夫绝不相信这世间有所谓真神!” “不错,区区幻法,也想乱我心绪?”蒋铁心亦是暴喝,语气中饱含真气,宛如晨钟暮鼓,当头棒喝。 武功到了他们这等境界,又有着天台山,药王山庄一系的传承,自然知晓所谓鬼神皆不过是一股奇异的气,根本不是愚夫愚妇口中,话本小说里那一类挥手间呼风唤雨,挑山担海的仙神。 “愚昧凡人,不识真神!”尸林怙主声如雷鸣。 “装神弄鬼之辈,让我司空羽揭穿你真面目。”司空羽纵身一跃,眨眼间掠过长长的大殿,直射尸林怙主神像前,双脚如陀螺般旋转,踢击而下。 嘭嘭嘭! 尸林怙主端坐神坛,任凭司空羽踢击,右手人头骨棒扬起,“扑哧”一声穿透司空羽胸腹,将他横挑了起来。 一位洗髓宗师如同蚂蚁般被杀死了,这一幕让蒋铁心,九宫等人都忍不住失神。 “动手!” 冥主,阳尊忽然暴喝,齐身扑出,杀向了尸林怙主。 尸林怙主动也未动,威严神音发出:“神使何在?忤逆本神,该当如何处置?” “杀!”那一道道白色人影齐声开口,声音却是没有丝毫感情,波澜起伏,旋即没有半点重量般飘飞而去,围攻上来。 …… 嘭! 一条人影翻飞出去,正撞在宫墙上。 是元定帝。 方大通满脸冷色,与元定帝一番交手,他也算摸清楚了对方的实力,单以武道修为论,仍然还是洗髓之境,只是不知修炼了什么术法,让他短时间内拥有了同他一战的实力。 可也就如此了! 元定帝翻身跃起,身形一窜,射入黑夜之中。 “逃得了吗?”方大通紧追上去。 “不要过多纠缠,去帮方兄弟,杀了鞑子皇帝!”莲生,马茂才,李振海,蔡奇伟等人在众多高手,禁军围困之中,左右冲杀,蹚出一条血路,朝着方大通,元定帝两人掠走的方向追去。 嗖!嗖! 黑夜之中,方大通,元定帝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穿庭过院,越过一座座宫殿,不片刻就到了尸林怙主殿外。 “嗯?这里是?” 方大通眼瞧着元定帝一翻身闯入院内,冲进那雾气笼罩的大殿内,耳中却是听到了激烈的厮杀声,劲气轰鸣不绝。 方大通几乎就比元定帝慢了一息入殿,立即瞧见殿内战火激烈,众多高手正与那一道道白影交战,而冥主,阳尊则是联手攻击着一尊数丈高的神像。 “这就是白阳教提到过的那一尊神?” 方大通目光凝重,只瞧见元定帝越过人群,呼吸间奔到了尸林怙主神像前,急声道:“主人,我被人追杀,救我!” 主人? 方大通瞳孔一缩,这个称呼实在让他难以置信,紧接着便听尸林怙主威严无比的声音响彻:“无能之辈,到我身后来。” “多谢主人!”元定帝正要掠到尸林怙主身后,冥主冷哼一声,蓦然闪到元定帝前方,抬手一掌拍出,掌力横跨数丈,正中元定帝胸口,打得他身形横飞着撞向了尸林怙主。 尸林怙主任凭元定帝撞在胸口,挥动人头骨棒,轻微的一个横扫,便是狂风呼啸,激打阳尊,冥主两人。 若非他体型太过巨大,行动不变,只怕光靠力量就能压服这白阳教二圣了。 阳尊,冥主却是朝后一退,紧接着尸林怙主骤然感到胸口一股炙热的高温升腾,元定帝周身气息如同沸腾的海潮,气机隐隐浮现出一头张牙舞爪的神龙模样,引空咆哮,龙吟之声震得殿中回荡不绝。 元定帝双手五指变得异常尖锐,宛如龙爪般刺入尸林怙主胸口,哈哈大笑:“红阳劫尽,白阳当兴!” 随即,他身体充气球般急速膨胀,裹挟着巨大无匹的能量轰然爆炸开来,沸腾的劲气化作狂飙,让整个大殿都如同置身海啸之中。 蒋铁心,九宫,莲心,凤潇潇等一众高手纷纷退避,以最快速度抽身暴退,闪出大殿之外,双眼中满是骇然。 “这是苍龙气功……鞑子皇帝,居然是苍龙君?白阳教四大护教法王之首?” 一众人中,反而是方大通这位一品高手所受震撼最深,只觉得眼前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如同坠入梦中。 如果说,皇帝就是苍龙君,那白阳教还造什么反? 那位白阳教主又是谁?有什么目的? 方大通心头寒意森森。 殿内此刻却是一声狂吼,宛如受伤的野兽,方大通就见到那数丈高的神像崩碎开来,显现出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痛苦的嘶吼着。 “这就是尸林怙主真身?” 未等他念头转过,尸林怙主化作一道血光,扑入了那一道道‘纸扎人’般的白影中,纸片纷飞,一道道碎片像是皮肤般黏贴在了尸林怙主的血肉之躯上,顷刻间化成了一具面貌英俊,体魄强健,浑身赤裸的青年男子。 随即方大通耳中听到了三道尖锐的呼啸,奇快无比,陨石般砸落下来,大殿穹顶立刻被绞碎,三道人影闪电般冲向了尸林怙主。 一霎时间,便是不知数百数千记的凌厉凶猛的攻击,尽数倾泻在了尸林怙主身上,直打得整个人撞碎宫墙,横飞出庭院外数十丈远。 “这就是所谓的神?看起来也不是很强嘛!”一道温和的嗓音响起,显现出一个身穿青色道袍,十六七岁的少年郎。 “不过是一具尸体上诞生的邪灵,也敢妄自称神,可笑!” 激荡的劲风中,一名虬髯浓密的灰衣老僧迈步而出。 “青牛宫灵阳,宝光寺法明……”方大通看着这一僧一道,随即目光转向了最后一人,那是个面目普通,身材也极为普通的中年人,却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你究竟是谁?”方大通看着他,心中发冷。 “方会长,你到现在还不知我是谁吗?我当然是白阳教主!”这中年人笑了笑,面色忽然起了些变化,换了一副样貌,又像是什么都没换。 这副模样依旧很普通,只是个寻常的中年人,唯独跟元定帝一模一样。 “或者说,你要朕以这副样貌来见你!” 方大通陷入了巨大的震撼之中,即使身为一品高手,一时半会儿也无法转过弯来,白阳教主和元定帝既然是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