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是我做过最好的事》 苏叶 最近开始失眠。 时间忽然变得很长,黑夜中听着自己的心跳,和时钟一个频率,急促而又缓慢;时间变得很短,睁眼天亮,长夜转瞬即逝。 失眠往往让人痛苦不堪,因为在安静的夜里,面对黑夜无声的世界,人们会比白天要冷静的多,看事物似乎也更理性。冷静与理性之后,悲哀的发现,自己往往离事物的真相与本质会很近,这对习惯当鸵鸟的人们来说,意味着惊恐与不安。至少她这样认为。 想过去,想现在,想将来,想人际关系,想为人处事,想过去的幼稚,想现在的成长,想那些存在的,不存在的。 反正横竖也睡不着,总要让时间消耗的有意义些。 很多想法往往没有结果,换句话说,是想了也白想。可她还是固执的去想,很多想法纠缠在一起,纠缠不清,不能用蛮劲去拉,越拉只会越纠缠,并且让她感到麻烦与疼痛。 所以,唯一的方式就是任其纠缠,并且袖手旁观。 沈惜凡睁着眼睛,听着滴答的钟声,她放弃了抗拒失眠的挣扎,认命的瞪着大眼睛,看着茫茫黑夜,思绪百转千回。 转身叹气,已经连续五天了,再这样下去就要被逼疯了,白天紧绷的弦,到了晚上还是不肯放松,酒店工作本来就是高强度的职业,尤其是身为房务部的经理,再这样下去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公殉职。 她想到工作就没来由的一阵烦恼:真的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这样的工作,只是觉得混口饭吃是足够的;虽然找工作时候没少动用人脉关系,三年后顺利升上经理,在别人看来俨然是金领,但是压力也随即而来,现在,她却为工作失眠。 她抱住枕头,哀嚎一声,半跪在床上盘算,明天休息,一定要去医院弄点安眠药吃吃。 好不容易昏昏沉沉的坠入梦乡,脑子里却异样的清醒,梦中有一个熟悉的人,低眉浅笑,喊她“沈惜凡,你怎么还不醒来,再睡就成小猪了”。 她迷迷糊糊的“恩”了一声,挣扎的想爬起来,身体仿佛灌了铅似的,动弹不了。 就这样吧,反正只是梦而已。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妈妈的电话就打来了,摸索到听筒,抬腕看看表才七点多,她欲哭无泪,好容易睡着又被闹醒,真是倒霉一天的开端。 沈妈妈依然是老调调,絮絮叨叨,“凡凡,妈妈的老朋友王阿姨想介绍一个小伙子给你,人家可是海归,这个人虽然长的不咋的,但是有房有车,年薪几十万.....” 她睡眠一不足就脾气超暴,于是无名业火从脚一直烧到脑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怒气冲冲的吼道,“去他的海龟,绿毛龟!” 沈妈妈吓了一跳,“凡凡,你还没睡醒?” “我压根就没睡好不好,妈,我最近失眠,快死了,让医院的杨阿姨给我弄点安眠药,再这样下去你家女儿真要变白骨精了!” 沈妈妈叹气,“安眠药哪能乱吃,凡凡,要不你去看看中医?用点中药调理一下,反正现在药房都有代煎的,又不要你自己动手,你爸爸上次拉肚子,只吃了两剂就好了。或者你干脆住回家好了,家里电饭煲、砂锅的什么都有。” 她抓抓头,看中医,也许会不错,反正不过就是花点钱,她贫瘠的连睡眠也没有了,现在也只剩钱了。 在中医内科诊室外等了半天都没人叫号,她只得百无聊赖的环顾四周。 中医楼冷冷清清的,门诊对面便是大药房,整齐的小格子一排排的,密封好,不过一两个人穿梭其间,拿着药单和小称。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一咳嗽,便是被外婆抱去一个极有名的老中医家看病,只需吃三剂便药到病除。那时候,她记得那个老中医家的院子里晒着各色的中草药,黑乎乎的,小学徒拿着小称抓药,出错了还会被骂。 可是现在西药泛滥,谁还会想到去吃中药。 正想着门口来了一个护士,沈惜凡连忙喊住,“护士小姐,麻烦问一下,这里的医生呢?” 护士看看她的病历,抱歉的说,“小姐,不好意思,何医生刚才去了针灸室,我现在去叫他,麻烦你等一下。” 只说着,就见一个高高的男子从最里面的房间出来了,扶着一个老头子,护士忙指指沈惜凡,喊道,“何医生,你有病人!” 沈惜凡原来以为做中医的都是头发胡子花白的老人家,她倒是没见过这么年轻的医生,还长的那么帅——是真的很帅,白大褂那么合贴,比穿西装都帅。她每天在酒店接待那些豪门贵胄名流精英,这个男人也可以打到九十分以上。 高高的个子,挺拔的鼻梁,坚毅的下巴,眼睛大大的很有神采,远看表情实在冰冷,可是走近一看,那双眼睛却似含笑一般,流淌着温柔和关怀。 一定是医生这个职业使然,严谨而又充满人文关怀。 她有些懊悔,顶着个黑眼圈,也没化妆,随便一身休闲衬衫牛仔裤——早知道她就衣着光鲜的来见这位帅哥。原来许向雅那个女人说的真没错,人生中出现帅哥是意外事故,所以即使是去倒垃圾也一定要穿的楚楚动人。 医生示意她坐下,然后问道,“哪里不舒服?” 沈惜凡忿忿的说,“失眠,连续五天了!” 没想到医生笑了起来,右脸颊上立刻出现一个深深的小酒窝,“五天还不算失眠,不过,以前是不是睡眠都不是很好?” 她想了一会,点点头,“应该是吧,我觉得自己一直都是很难睡着,容易醒,醒了以后就睡不着了,最近就是彻夜难眠。” 他指指手垫,“把一下脉。” 温暖的手指触上她的冰凉的手腕,她有些不自然,虽然知道医生是在看病,她还是有些小紧张,尤其是面对那么帅的一张脸,她祷告医生应该不会摸出她有些加速的心跳吧。 过了一会,医生拿开了手,翻开病历,询问似的下结论,“吃点中药吧?” 她点点头,指指自己,“那我,从中医的专业角度来说,是什么问题?” 医生很笃定的回答,“专业角度——失眠是因为禀赋不足,情志所伤,肝阳偏亢,火盛神动,思虑太过,损伤心脾!” 她愣住了,喃喃自语,“这么严重,又是心又是肾虚的,医生,我还有救么?” 医生微微惊讶,随即笑着解释,“你体质本来就是偏虚,再加上一些烦心的事,心火中烧,你平时会不会急躁易怒,心烦睡不着觉,口舌生疮,口干舌燥?” 沈惜凡嘀咕,“呦,神了,全被你说中了!” 医生低头开药,“给你先用一个月的药,治疗失眠疗程一般比较长,要有耐心,平时生活要有规律,戒酒戒咖啡,还有——”他抬头看了沈惜凡一眼,“女孩子不要太争强好胜,心放宽一点,可以去做做瑜伽之类的。” “可是有没有让我今天晚上就睡着的药,我都困的发慌了!” 医生有些不可置信,但是仍是极有耐心的回答,“去绕医院跑三圈吧,累的快倒了自然就睡的好了。” 沈惜凡被堵住了嘴巴,只好讷讷的看着医生写处方,忽然,她看到医生的胸牌,有些模糊,她稍微凑近了一点,只辩的出是主治医师,名字还是看不清楚,医生觉察,疑惑的问,“我有什么奇怪的么?” 沈惜凡有些尴尬,连忙摇头,“没,我看你写什么药的,都有什么作用?” 他笑笑,指着处方解释,“黄岑清心,当归、生地、芍药、枣仁滋阴养血,甘草和中,豆豉、竹茹宣通郁火,柏子仁、五味子、合欢皮养心安神。” 沈惜凡看得似懂非懂,仍然装模作样的点点头。 医生好心,“拿了处方直接去收费处交钱,你是代煎的吧?”在处方上添了“代煎”两个字,“今天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来拿前三副吧。” “前三副?为什么不是一起来拿?” 医生笑笑解释,“因为中药也是有保质期的,放上几天药效就不那么显著了。” 她“嗯,嗯”的应承,拿过病历,退出诊室,走出去,她才发现原来处方上已经签了他的名字——“何”,她有些好奇,怎么听上去像一味中药名? 中午,她回到住处,立刻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凡凡,看过病了,哦,吃中药呀,好好好,跟你讲件事呀,今天晚上.....” 沈惜凡立刻打断,“我可不要去相什么亲,老妈你就死心吧!” “不是不是相亲,”沈妈妈连忙解释,“家里人一起吃个饭而已,你看你天天忙工作,都把你爸妈给遗忘了,我们两个在家都成寡居老人了!” 借口!一定是骗她去相亲的借口,但是她微微有些心软,只好满口答应,“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只是下午我要去拿中药。” 沈妈妈乘胜追击,“好好,晚上六点大洋的星巴克前见!” 下午沈惜凡睡的极安稳,不知道是沾了中医楼的什么仙气,竟然一直睡到五点钟,她醒来一看大叫不好,匆匆忙忙穿衣服,打车奔向医院。 门诊部的人都陆陆续续的向外涌,只有她一个人直奔大药房,看到药房灯已经熄了一半,她有些懊悔,心里呐喊,“哎呀,我的药!” 所幸窗口还没有全关上,她到处张望,就是不敢出声,票据捏在手上,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忽然早上那个医生从制药间里走出来,看到她笑道,“就等你了,五点半就下班了。” 沈惜凡真想一头撞药柜子上谢罪,但是她看帅哥医生脸上并没有任何不满,微微的宽心,医生推给她一包药,嘱咐,“一天两次,三天之后再来拿下面的。” 他说起话来,酒窝若隐若现,看上去——好小呀! 她立刻就明白了,如果不摆酷,谁会愿意给这样一个看上去嫩嫩的医生看病? 沈惜凡理所当然的迟到了,还拎着大包的中药,素面朝天,沈妈妈看到之后一巴掌拍到她头上,“让你早点来的,好意思把你老妈晾在一边干等。” 她虚弱无力的回答,“妈,我是病人唉!您得关怀我,理解我,宽容我。” 这天到饭店,沈惜凡还想我妈终于开窍了,不再赞美家常菜,约她吃法国菜。谁知一会儿,便见到一位笑容满面的阿姨! “怎么还有别人?老爸么?”洗手时候她问道。 “你爸学校有事,所以临时约的,老朋友,她家在附近。对了,她儿子等一下也来。”沈妈妈人畜无害的笑道。 沈惜凡眨眨眼,面无表情——她能怎么办? 落座,此时阿姨旁边已坐下一位青年,正一边清嗓子一边跟阿姨高谈阔论,沈惜凡皱眉,最看不惯别人到处摆显,更何况,他长得很不王子,脸长得倒像王子身边的白马。 “久等了?”她礼貌的一问。 他抬头,表情变了变,有些惊艳,她暗地里高兴,我沈惜凡就是素面也是一只花。 “是,我马上还要去参加一个晚宴。你,这么小年纪就相亲呀?”他若有所思,但她捕捉到他眼里一丝微弱的或叫清高或叫轻蔑的东西。 沈惜凡根本不想理他,钻石王老五有什么了不起的,酒店里面一抓一大把,闷闷的拿起刀叉专心鹅肝酱和起司蛋糕。 “白马”有些惊讶,沈惜凡优雅的举止让他立刻生了好感,开始侃侃而谈,从母子关系扯到伊朗核问题,最后以“你喜欢什么”收场。 “工作呀!”她假装轻描淡写,“没办法,做酒店经理的,心系群众!” 他非但不尴尬,还来了话题,“嗯,工作好,我也喜欢工作.....” 沈惜凡连忙假装看表,“哎,晚上还要值班,你们吃吧!” 说完扬长而去。 沈妈妈气的半死,她还真看上了这匹“白马”,刚想叫住沈惜凡,结果“白马”一跃而起,追了上去。 “沈小姐!”“白马”嘶鸣,“请你跟我交往吧!” 沈惜凡吓的脸都白了,摇摇手,“对不起,我现在还没有那个打算!” “白马”自说自话,“沈小姐人漂亮,工作又好,尤其是很有上进心呀,这点我最欣赏了,女人就应该经济独立,小鸟依人的我可最反感了.....” 心里有谱了,她很想吐血,但是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谢谢你,可是,我有病!” “白马”惊讶,“沈小姐得了什么病,要不要紧?” “妇科病!”她举起那袋中药,“你知道做我们酒店这一行的难免....” 话还没说完,“白马”就一溜烟的跑走了,沈惜凡优雅的走了两步,跺到洗手间,看四处无人,扶着墙不可抑制的大笑出来。 甘草 果然,沈惜凡前脚进门,后脚电话铃就响起来了,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是谁了,她脱下高跟鞋,懒懒的躺在床上,等电话响到不耐烦的地步,才接起来。 接起来她立刻把话筒甩的远远的,那端破口大骂,“沈惜凡,你这个死东西,你说,你说,你有病,我看你是脑子有病,神经病!” 她叹气,老老实实的承认,“是,我是有病,神经病!” 一旁沈爸爸在劝,“好好的骂什么人,女儿不愿意去相亲就不去,你干嘛整天操这份闲心?人家都多大了,你还把人当小孩子!” 沈妈妈来火,“我错了吗我?我还不是为她好,你们一老一小一起出气,我好心办坏事,我怎么做都不如你们意,我在家还有说话的权利么?我还是人吗?” 沈爸爸立刻不出声了,沈妈妈变本加厉,“沈惜凡,我告诉你,你赶快把戴恒那臭小子忘了,别整天念念不忘的,你以为你谁呀?王宝钏?” 说不上一种滋味,她拿起话筒解释,“妈,我早就跟他没有关系了,别提了好不好!” “我不提?我不提你也念叨他,我告诉你,你快点找个男朋友,要不就老老实实的相亲,你要再干今天那事,你信不信我不认你这个没心没肺吃里扒外的女儿!” 沈妈妈又忿忿的数落了半天,才挂了电话。 戴恒——真的是好久不被提及的名字,在她差不多要遗忘的时候。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以他那样的能力早就应该飞黄腾达,也许身边有一个相爱的女朋友,也许已经结婚了,但是她只能用假设句,这一点不奇怪,他的世界早就没有她了。 可是,为什么还是有点失落感,一丝的不甘心。 沈惜凡怔了一会,叹一口气,翻下床,开始热中药,大大的碗盛着黑乎乎的药,然后从微波炉里散发出一股药味,浑厚甘醇,带着徐徐的香甜。 她用勺子挑了一点试试,居然出乎意料的有些微甜,和大枣的甜味道掩住了苦味,她捏住鼻子“呼啦”的把一碗药喝了下去,连忙倒了白开水漱口。 唇齿留香,苦过之后就是的香甜,慢慢的,她感觉身上微热,蒸的自己有些昏昏欲睡,多少天以来积累的困意涌上,或许是心理作用,总之她脑袋一着枕头,便睡的深沉。 第二天精神百倍的去酒店上班,觉得自己才真正的活了过来。快入冬了,但是空气还是有些闷闷潮湿,可是她心情极好。 先去景阁转了一圈,一切都顺利,然后她从后门进去,便看到大堂经理丁维,面色憔悴,她奇怪,“丁维,出什么事了?” 他摇摇头,“事说大也不大,小也不小,昨天晚上大厅里面忽然闯进一个男的,拉住一位女客人,保安立刻把他带走,但是这位女客人不依不饶,这不,折腾了大半夜,好容易安抚下去了。” 沈惜凡奇怪,“我咋没接到你的电话,难道这事不需要上报?” 丁维眨眨眼,“现在报上去也不迟呀!” 古南华庭算不是上本市最豪华的酒店,但是却胜在极有特色的客房。客房分为景阁和新阁,景阁是中式风格的客房、套房和别墅,新阁则是西式。 客人慕名而来,难怪沈惜凡的压力大,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时候对讲机响了,一听是总经理的秘书,“总经理要你去他的办公室。” 沈惜凡有些惴惴不安,丁维幸灾乐祸的看着她,“中午多吃点,发泄一下!” 她怨念,“丁维,说起来我还是你老大,怎么总是拆我的台。” 程总早在办公室等她,沈惜凡敲门进去,发现公关部,保安部,工程部经理都在,程总示意她坐下,“这次把你们特地找过来就是因为VIP预订客房的事,希望大家先了解一下。” 秘书把资料下发,她拿起来粗略的翻了一下,原来是酒店要接待参加IT峰会的VIP。 怪不得这么大张旗鼓的,有钱人是大爷。 只是可怜了她衰弱的神经,又要被折腾。 资料上写着,“房务部与前厅部须提前做好VIP接待准备,前厅部提前将当日入住房卡制好,并在客人入住时收集好客人的详细资料及相关喜好。并对VIP预定的客房特别留意,杜绝开重房,开错房的情况发生。房务部提前对所有VIP预定客房做无烟处理,同时需安排好相关人员的工作安排。房务中心须在调整好房态,并且协作餐饮部做好客房送餐的相关工作,即对客房内迷你吧内的食品饮料的清点补充工作。” 她顺手翻了翻资料,这次VIP似乎挺多,任务挺艰巨的,免不了在心里悱恻了一下上帝他妈妈。 还没泄愤完,便见餐饮部的经理许向雅推门进来,抱着大堆资料,派发资料就似路边一元一件的小贩,“来来来,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合作愉快。” 匆匆扫了一下,居然还有临时安排的值班表,第一个赫然便是“沈惜凡”三个字,她立刻翻起了白眼。 阳光透过办公室的玻璃倾斜着照进来,不强烈却有一点刺目,让人眩晕,沈惜凡心不在焉的看着预算报告,寻思晚饭时间回家去取中药。 刚回来,就看见公关经理林亿深找她,说是一位参加IT峰会一位段老板已经到了,比预计足足提前了一个星期。 真是计划不如变化,她回到办公室手忙脚乱的找资料,幸好林亿深颇为帮忙,餐饮部值班的人又正好是许向雅,便把餐饮一项推给了她,自己只负责客房。 嘱咐过今天前厅经理和保安处,预订了景阁的临水别墅。她又不放心,亲自去看了一下,检查卫生和设施,连同去的领班都紧张兮兮的,生怕出一点差错。 九点多一点,段老板由程总陪同走进古南华庭,沈惜凡站在一边,强打精神应对。 段真对晚餐相当满意,连说了几个好,还拉着程总聊家常,说是这么多年都没吃到家乡的小吃,这次总算如愿。沈惜凡羡慕不已,许向雅这关算是过了。 之后领他去别墅区,段老板有些惊讶,“总经理真是让我意外,深了解我的品味呀!” 程总叫来沈惜凡,“都是我们房务经理安排的,我可没功劳的!” 段真称赞她,国语蹩脚,“沈经理很细心,我很满意,非常满意!” 回到办公室,沈惜凡取出中药,小心把中药包剪开,倒在杯子里面加热。餐饮部送晚餐,她饿得前胸贴后背,狼吞虎咽,结果噎了好几次。忙中又出错,不小心把中药当水喝,让她一口饭含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不过还是那股味,苦中带甜,一如她的心情,虽然累的要命,还是很开心。 想起晚上还要整理资料,她习惯性的拿起一包速溶咖啡,却又想起戒掉咖啡的医嘱,随即又丢下。 她不禁想起那个笑起来有深深酒窝的中医生,对她极其耐心,也很可靠,这样的好的药也有他一半的功效,她有些振奋又有些宽心,于是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看资料。 连续几日也有数个集团总裁和高层入住,所幸都不甚挑剔,随遇而安,沈惜凡安排也甚为合理,赢得了不少口碑。 习惯性的去柜子里取中药去加热,却发现已经没有了,她看了一下日程确定今天再不会有VIP来,便嘱咐了一下事项,跑去医院拿药。 中医楼依然那么冷清,来来去去只有一两个护士,她一眼就看见那个帅哥医生正站在药房窗口,问道,“穿山甲和龟板胶还有没有?” 那边喊道,“刚到货!” 她顺势把缴费单推过去,“麻烦——” 忽然,医生扭过头,看到她时微微惊讶,“你怎么现在才来拿药?” “我吃到现在才没有呀!”沈惜凡也奇怪。 医生微微皱眉,“你不会一天吃一副吧?我记得写给你的剂量是一天两副?” “啊——我忘了!” 医生有些不愉快,毕竟遇到不听话、自以为是的患者他们都很头疼的,他仔细打量沈惜凡,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沈惜凡点点头,“没日没夜的忙,睡觉时候都提心吊胆,怕出什么突发事件。” 医生不依不饶,“忙的忘了吃药?那是不是服药时间也不是很固定的?” 天哪,这个医生也太负责了吧,沈惜凡暗暗惊叹,只得支支吾吾的“嗯”了一声。 “那现在睡眠怎么样?” “好多了!”说道这里沈惜凡有些兴奋,“虽然还是比较难入睡,但是不再整夜失眠了。” 医生笑笑,“那就好,记得药是一天两包,量小了作用不明显,别再忘了来拿药了。”转身欲走。 沈惜凡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出口,“何医生,苏叶是一味中药么?” 医生停下脚步,转身,他笑起来很好看,年纪很小的样子,温文尔雅里面有一丝顽皮,浅浅的酒窝立刻浮现在脸上,“苏叶,确切的说是紫苏叶,性温,味辛,解表散寒,行气和胃。对了,冬天时候可以喝一点姜葱苏叶饮,葱白十五克,生姜、苏叶十克,煎水,以红糖调味,可以祛风散寒,温肺止咳。如果喝不习惯的话,还可以煮苏叶粥。” 听到对面护士喊他,他礼貌的笑笑,“我先走了,如果有什么问题来拿药的时候都可以问我。” 沈惜凡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心里悱恻,专业性的问题是没有,我倒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起了一个中药名字。 回到酒店,餐饮部经理许向雅便跑来办公室向她抱怨,“稀饭,有个女人太麻烦了!说我们牛排做的不好,还有血丝,明明是她自己要五成熟的!” 沈惜凡怒视她,“别叫我稀饭!” 许向雅叹气,“倒也不是为这个跟你抱怨,只是我今天看到VIP里面似乎有一个嘴巴极其挑剔的人,一时间没有主意,才来问你的。” 沈惜凡笑起来,“还有你搞不定的人——”接过资料看一下,恍然,“严恒,中宇的CEO,嗯——我也没他资料。” 许向雅做晕厥状,“我就抱怨一下而已,工作难,拿薪水更难,伺候人是难上加难。” 沈惜凡挥挥资料,“好好看吧,出了错可是要掉脑袋的!” 许向雅表情夸张,回答的中气十足,“喳!” 最后一天,便是“中宇”总裁严恒入住,程总事先叮嘱——严恒是自己好友的儿子,有意向在这里设立分部,并且打算在古南华庭为新产品开发布会,便是酒店的大主顾,也是万不可怠慢的。 当然这样的客人亲自有程总接待,沈惜凡也乐的其所。 刚上班工程部就打电话来让她去视察一下景阁别墅区的定期检修情况,沈惜凡从行政楼下走出来,亲切而不火热的阳光一下子就流泻了一地。 摊开手掌,感觉光线在手上变幻莫测,有些虚无缥缈。忽然迎面一个女孩子跑过来,喊道,“沈经理,不好了!” 她认得是高级套房的小李,心下一惊,忙问道,“怎么回事?” “有一位法国籍VIP客人忽然昏倒在客房里,值班丁经理已经去了,程总现在准备接待客人,抽不出空,说是让您过去看看。” 万幸的是这位法国人只是血糖过低,暂时性晕厥,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处理完这件事之后,沈惜凡只好从前厅再折回别墅区。 但是就是在前厅的时候,她看见一辆奔驰梅赛德斯停了下来,相继出来两个人,一个是程总,另一个应该就是严恒。她本是带着好奇的目光去看看传说中的青年俊才,结果她愣住了,定定的站在前台,脚都挪不动半步。 谁能告诉她严恒是谁,一刻的犹豫后得到自己坚定的回答——他就是戴恒! 而现在的她,心中好像空空的,什么都记不起来,却又觉得满满的,有很多东西拼命想要涌出来,而她也无力去阻止它们的肆意泛滥。 三年不见,他变得成熟多了,青涩褪去,面容还是那样的俊逸潇洒,棱角分明,合身的黑色西装,衬得他气度不凡,和以前的他,不可同日而语。 三年时间,流光飞舞,不过是一场短途的梦。三年太长,她能记住的东西太多;三年太短,她能留住的东西太少。 往事硬生生的被剥离出来,思绪如潮汐骤涨,汹涌凌冽。 严恒是她的初恋,三年前分手,从此各奔前程,毫无联系。原本以为他们之间会老死不相往来,不想在工作时候碰见了他,她的人生,是不是有些讽刺的可笑。 似乎他也留意到了沈惜凡,目光微微的向一旁偏去,四目相接,她脑袋“轰”的就一片空白,那样的眸光仿佛透出一丝飘忽情绪又复杂无边。一旁的程总似乎也觉察到什么,看看沈惜凡,再看看严恒解释道,“那是我们房务部的经理,沈经理。” 他语气拿捏妥帖,也不刻意掩饰,“只是觉得沈经理有些眼熟,程叔叔我们先走吧。” 程总点点头,“先去看看客房,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直接联系房务部。” 他离开时候还不忘看了沈惜凡一眼,然后上了电梯,直到无缝闭合的梯门将凝结的视线切断,他们两人擦身而过。 沈惜凡心里五味陈杂,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去了别墅区,她却没有发现林亿深站在离她不远的楼梯上,勾起唇角,无奈的笑。 爱与恨,三年后,都不过是一场归零破碎的幻觉。 原来,该来的总是要面对的,我们,总是躲不过。 藿香 吃完饭,沈惜凡原本打算早点睡觉,把那些该死的回忆通通给睡没了,结果领班一路小跑过来,“沈经理,出事了!” 她立刻跳起来,十二分的警惕,“怎么回事?” “C区7号别墅的客人投诉RoomService!” 她太阳穴无故的又开始疼起来,“C区7号、C区7号,凌……那个什么的?” 领班点点头。 “去看看。” 入冬晚上极冷,沈惜凡只穿着普通的套装,薄薄的布料根本御不了寒,C区又是临水,风大又冷,她冻得瑟瑟,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见7号别墅门大开,凌宇帆靠在门上,衬衫的纽扣只扣了一个,把玩着眼镜,低低的笑,旁边站着一个服务员,头发凌乱,肩膀不停的抽动,仔细一看泪痕满面,妆都花了。 大概能估计出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仍是要在这位少爷面前装白痴,沈惜凡小心翼翼问道,“您好,凌先生,请问您对我们RoomService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凌宇帆眯起桃花眼,打量着沈惜凡,慢悠悠的吐到,“贵酒店的RoomService项目还真是多呀,我没想到还包括和客人上床?” 她有些愠怒,仍是平和的语气,“凌先生不妨把话说清楚,我们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定改正!” 冷哼一声,“沈经理难道看不出来发生什么事了么?”他没有扣好的衬衫被风吹起,露出精壮的身材。 沈惜凡耐着性子解释,“我想这一定是误会,凌先生实在是抱歉,我没有管理好我的手下,给您造成这么大的麻烦,请您原谅!” “误会?怎么会是误会呢?呵呵,沈经理真是会说笑,我只是要了夜宵,你们的RoomAttendant就把我当作了美食,这个怎么解释?” 沈惜凡心里一百个不相信是客房服务员主动往他身上扑,违心的说,“凌先生,我们会严肃处理这件事情的,明天早上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为了表达我们的歉意,我将会派人送上贵宾卡,您还可以使用高尔夫球场一次,并免费成为会员。对于我们工作疏忽造成的意外,请您谅解!” 凌宇帆笑了,笑容在沈惜凡看来半是挑衅半是不屑,忽然,他凑近沈惜凡,呼出暧昧的气息,“那沈经理愿不愿意‘亲自’补偿我呢?” 沈惜凡熟视无睹,表情如常,向他鞠躬,“如果凌先生没有什么事了,我就先告辞了,对于这件事的处理,我们明天会通知您,晚安!” 凌宇帆微微一愣,把眼镜戴上,玩味的看了沈惜凡一眼,发现她眼神坚定无畏,他顿感新奇,瞥了服务员和领班一眼,跺进门去,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三个人都不做声,离了C区,走上小道,沈惜凡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女孩啜泣,“经理,真的不是我,我只是送夜宵进去,结果他,他就要我和他那个……” 秀眉一挑,“恐怕没那么简单吧?是他主动,结果你就上钩了,没想到被反咬一口,是不是?” 小女孩不做声,咬住嘴唇还想争辩,“沈主管,我……” 她沉下脸来,“是要主动请辞还是我们开除,自己决定吧?” “沈经理!”带着哭腔,小女孩哀求,“求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她无奈揉揉太阳穴,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明天去财务部把工资结算了,别的我不想多说,你让我很失望,因为有时候,人犯错是致命的,一错便没有改正的机会了,我会在你的鉴定上不提这件事情,你主动辞职好了。” 顿了顿,她叹气,“张姐,你先带她回去,我去别的地方看看,别再出什么事了。” 走在树林的小道上,她思绪有些乱,记得自己以前也是因为一个错误,被学生会革职,当时她跑去跟戴恒哭诉,戴恒就告诉她,一些错误犯了就没有改正的机会了,所以最好就是一辈子都不要犯。她当时还不能理解,她不明白又不是杀人防火抢劫,为什么就不能给多一次机会,现在,她便是明白了,戴恒说的没错,原则性错误是不可以被原谅的。 戴恒,严恒,她心里堵了些东西,闷闷的,只好借着看月光,转移自己的思绪。 原本她打算从C区转到F区,然后折回来去A和B,但是她想起那个男人住在F3,就在F区门口停了脚步,嘱咐领班帮她看一下,然后电话汇报给她。 不经意间,她瞥到F3,灯火通明,很熟悉的情景——戴恒不喜欢去自习室、图书馆,每每在宿舍自习就喜欢把灯全部开开来,他说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小时候妈妈不在家,自己害怕,把家里灯全部打开,就觉得安心。 而那时候,自己就觉得戴恒就是一盏灯,在他身边,自己就觉得安心。 第二天起来,沈惜凡就觉得不太舒服,浑身软绵绵的提不上劲。开晨会时候林亿深坐在她旁边,不时的瞅她,散会时候,他问,“小凡,你脸怎么通红的?” 许向雅闻言,也凑上来看,摸摸她的额头,叫起来,“哎呀,稀饭你发烧了!” 最后把程总也惊动了,“沈经理先去医院看看吧,今天不用值班了。” 她暗叹倒霉,但是也不敢怠慢,回家量了一j□j温,不是太高,37度6,喉咙也不痛,更不可能扁桃体发炎,她从小便是老病号,医院里护士、医生全认得她,长大后体质好多了,但也时不时的小感冒。 还是乖乖的去医院看病,没敢说自己发热,怕被当非典病人隔离起来,挂了门诊呼吸科,所幸人不多,一会儿就轮到她。 她有些紧张,“医生,我会不会是非典?” 主任医师很肯定的告诉她,“绝对不是,只是着凉了,扁桃体没发炎,又不咳嗽,只是低烧,都用不着打针,吃点感冒药就好了。” 犹犹豫豫的问,“可是吃药会不会太慢了,我最近工作挺忙的!” 老医生很和气的建议,“你这个感冒中药治起来比较快,要不你去挂个中医内科的号?” 还是去挂了中医内科的号,只是今天中医楼人特别多,都是年轻的准妈妈和老头老太,沈惜凡只好在前台交了病历,坐在一边等待叫号。 对面的中药房传来阵阵苦涩的味道,夹着几许热气,熏的原本就困意十足的她更加昏沉,身上不知不觉的更重了,她恍惚中想起大学时候自己生病。 那时候自己还是戴恒的宝贝,他极宠她,顺着她,紧张她,她一风吹流鼻涕,咳嗽他都要紧张半天,结果大二冬天的时候,自己真的得了重感冒。 记得那几天,戴恒都没上课陪她去医院吊针,冰凉的药水输入静脉,让她膀子发凉,戴恒就用自己的手唔她的手,她就昏昏沉沉的靠在他肩膀上,似睡非睡,祷告药水滴的慢一点;她没有胃口,他便给她在宿舍煮蔬菜粥,然后用棉衣裹了给她送去,一口一口的喂她,而他自己只好吃食堂冰冷的剩饭;他会在离开时候,亲吻自己,唇舌相依,一点都不介意感冒病毒会传染给他。 只是后来,他不要自己了,和别的女孩子一起,自己再也抓不住他的心了。和他分手第二天,因为淋了一天的雨,她又进了医院,这次没有一个人陪她,她只好一个人缴费输液,发信息给戴恒,“我病了,你能不能看看我?”结果他只回到,“沈惜凡,我们现在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为什么你还对我纠缠不清?”她眼泪一滴滴,滴在输液的手上,心里默念,是呀,我现在只剩一个人了,一个人也得好好的活下去,只是我为什么还那么怀念生病时候,在你身边的温暖。 沈惜凡整个人浑浑僵僵,只听见耳边有人唤她名字,她猛然睁开眼睛,发现眼角已经微微潮湿,她扭头,吓了一跳,“……何医生……” 他有些惊讶,然后语气温柔的跟她解释,“护士唤了你好几次,都不见有人应答,现在已经中午了,都没人了,我出来才发现你在这里,怎么?生病了?” 她夸张的吸了一下鼻子,“我发烧了!” 何苏叶笑笑,“发烧就哭鼻子了?进来,我帮你看一下。” 沈惜凡怔怔的望着医生,站起来,跟在他后面,他肩膀宽阔,让人觉得很可靠。 “只是单纯发烧而已。”何苏叶安慰她,“不是非典型性肺炎,现在可以放心了?不许再哭了?” 她觉得过意不去,“真是太麻烦你了,何医生。” “没事,不过是外感发热,吃两剂中药就好了。” 沈惜凡喃喃自语,“外感发热?麻黄桂枝汤?” 何苏叶“噗哧”笑出来了,“你可不能吃那个,那个药太猛,一发汗你身体那么虚肯定承受不住。”他顿了顿,“你怎么知道有这个方剂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以前上学时候接过一个中医方面的翻译资料,当时找了好多书才找到,自然印象深一点。” 何苏叶拿笔开始开药方,边写边念,“金银花、连翘、豆豉、蒲公英、柴胡、黄芪、防风、茯苓、、法半夏、生姜,红枣,可以了。” 她指着“”说,“我特别喜欢这个名字!” 何苏叶点点头,“——芳香化浊,开胃止呕,发表解暑,用于发热恶寒、湿温初起、胸脘满闷。”然后,他又补充到,“其实也是一种观赏性植物。” 她不知道如何接话,只得点头,拿着处方准备走。 何苏叶喊住她,“你还发烧,这样吧,你先去缴费,我去药房给你煎药,你下午就不要来拿了,能等半个小时么?” 沈惜凡愣住了,这个医生怎么这么好心,只得机械式的道谢,“实在麻烦你了,何医生!” 果然,半个多小时,何苏叶拿了一包药出来,她一摸还是滚热的,医生嘱咐,“一天三次,连续两天,别再记错了!” 沈惜凡愁眉苦脸,“何医生,我快要被中药淹没了!” 他一副“你这个病人怎么这么不开窍”的表情,“你吃这个的话,那个就可以不要吃了,但是如果你觉得不够的,两副药也不冲突!” 讪讪的笑,沈惜凡心想,除了有时候这个医生喜欢冲我之外,别的还是挺好的。 回到家里,立刻拿药出来,还是温热,就倒在碗里,闻上去微微的有些辛辣的味道,但是很香,她以为这次药还是和上次一样甜,便没有心理准备,喝了一口,立刻想吐出来——真的非常的苦。 她只好强忍着恶心,一口气喝下去,用白开水漱了几遍口,才缓过来,这一次唇齿间是隐隐的辣味,一定是和生姜的味道,但是辣的又很醇厚,后来便让人回味无穷。 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她发烧出不了的汗,被这副中药一下子催了出来,不一会,额头上便开始冒汗,她有些欣喜,便爬上床,捂着厚厚的被子,倒头就睡。 半夜出了一身汗,再一摸额头,温度如常,她心里高兴,咕囔了一声,中药真管用,然后翻个身,接着睡。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候,神清气爽,只是睡衣上都是汗,她便去洗澡,洗到一半的时候,手机铃声大作,她不去理会,过了好一会,又响了几遍。 穿好衣服出来,发现是许向雅打过来的,她笑笑,没去理睬,从冰箱里拿出果汁和鸡蛋,烤了几片吐司,端到桌上,就着暖暖的阳光,开始吃早餐。 手机又响了,她迟迟的接起来,然后那边就传来许向雅怨念的声音,“稀饭,你说严恒到底要吃什么呀?问遍了所有的人没有主意,我只好找你来了。” 她一愣,叼着的面包掉了下来,许向雅还在那头不平,“要不我就买点狗粮去算了,今天早上送餐时候,服务员就说他看到早餐皱眉,只吃了几口就没动过了。” 戴恒极其挑食,沈惜凡是知道的,她问,“你早上都准备了什么?” “煎蛋,全麦面包,牛奶,火腿和果酱。” 她叹气,“煎蛋要八成熟,保留糖心,全麦面包换成牛奶吐司,果酱他只吃白樱桃玫瑰果酱,牛奶要温热,最好是蒙牛或是伊利,火腿换成土豆泥。” 许向雅抽气,“真,他妈的挑剔!”她又好奇,“稀饭,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呀?资料上明明没有呀?” 说不上什么滋味,沈惜凡蒙混,“我昨天刚找到的,上班时候给你提点一下。” 许向雅唉声叹气,“你最好早点过来,这位猫儿嘴的大爷还要等你为他安排伙食呢!” 回到酒店,景阁的领班就来报告,“沈经理,昨晚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只是凌先生早上去‘赛博’开会去了。” 她习惯性的揉揉太阳穴,“好的,晚上把贵宾卡什么的准备好,跟我去那边做下说明。”顿了顿,“程总知道这件事么?” “已经报上去了,程总同意处理方案,并让全体员工引以为戒。” 后来许向雅来找她,唉声叹气,“这年头工作累,我们都是伺候人的命,要是活在古代,咱就是奴才命,主子往东不敢去西……” 沈惜凡抱着一杯茶,“少废话了,听好了,他只吃瘦肉,猪肉和牛肉,鸡肉一般;喜欢吃粥,尤其是正宗的广东粥;很少吃辣,但是火锅极爱重庆麻辣火锅;爱吃菌类和中药炖的补汤;喜欢吃海鲜,但是不爱吃鱼;喜欢吃西式的小点心,尤其是芝士蛋糕;今天菜系就以苏浙为主,汤配炖品,甜点用西米露,夜宵就鸡丝粥和一些开胃小菜。” 许向雅惊叹,“稀饭你好厉害,这个餐饮部经理应该由你来当!”她捧着笔记本,急急的跑走了,嘴里还念到,“快快快,我去也!” 沈惜凡哑然失笑,自己哪是什么厉害,和严恒三年,自然熟悉他的口味,他是爱吃之人,但是极其挑剔,自己曾经为他洗手做汤羹,如何能不知道他的喜恶。 嘴里有种苦味和辣味,也许是的味道,她喝了好多水,仍是觉得辛辣、苦涩。 中午严恒去就餐,发现酒店为他准备的饭菜甚是合口,便夸赞许向雅,她不好意思,跟他解释,“严先生,多亏客房部的沈经理,您应该谢谢她!” 停下筷子,严恒怔住了,是呀,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妈妈,还有谁那么了解自己的口味,他对食物极挑剔,即便是这样,沈惜凡仍是耐心的为他做饭,他不爱吃她也从不抱怨,总是说自己厨艺不精,但是为什么直到他离开她很久以后,才知道她有多好。 冰糖 由于工作原因,沈惜凡成日呆在酒店里,她办公室里终日弥漫着一股中药味,林亿深每每经过都要喊,“沈大仙,你又炼丹了?” 许向雅倒是好奇,“稀饭,你每天吃中药做什么?更年期?” 沈惜凡皱眉,“我要是更年期你就快入土了,我正吃外感风寒的药呢!” 许向雅假装惊叹,“哇,外感风寒,你好专业呀!” “专业的不是我,是那个帅哥医生。”她自语,脑海中自然出现了笑起来右边有酒窝的何苏叶。 谁知许向雅耳力极好,立刻八卦起来,“帅哥?医生,谁?难道稀饭你有春天了?哇,制服情节呀,医生呀,白大褂呀,好专业呀!” 沈惜凡白她一眼,“你发花痴的水平也很专业!”提出一袋中药,在她面前晃晃,“看帅哥医生的代价是很惨重的,短暂的快乐然后就是绵长的痛苦!” 许向雅撇嘴,“无所谓,我假装有病,然后看完了就走人,给我开药就把扔了,反正病人之意不在药,在乎帅哥医生也!” 客房主任张姐喊,“沈经理,凌先生回来了,要不要现在去?” 她摇头,“现在人家肯定忙着泡澡、吃饭,等到七点钟时候你来找我,这样他吃完饭,又没开始工作,我们也不算打扰人家。” 许向雅忽然凑近,“稀饭,那个凌祸水其实也挺帅的,不过一看就不是良家,不如严恒周正,我看他在娱乐杂志上出现的频率比电子刊物上还要多!” 沈惜凡好奇,“那个家伙有没有找你们麻烦?” “没有呀!”许向雅凑近中药杯子闻了一下,“好难闻呀,凌祸水又不像严恒那么挑剔,倒是经常冲着我们那里的小女生放电,正是让我又爱又狠呀!” 沈惜凡不爽,就着杯子大口喝药,看得许向雅目瞪口呆,赞叹,“人才!才人!沈才人!” 下午她正在休息,忽然接到沈爸爸电话,她大感意外,刚接起来那边就是沈爸爸可怜兮兮的声音,“凡凡,你妈是不是到什么期了,脾气又臭又硬?” “更年期综合症?” 那廂沈爸爸狂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什么东西的,我现在在家简直成了贫下中农,天天被她欺压,说她两句,她就抱怨,我说一句你就顶我十句,还让不让我说话了?其实都是她一个人说的最多!” 沈惜凡只好安慰她爸爸,“爸,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的,原来就不好,结果到了更年期激素分泌紊乱就更暴躁,您就跟她冷战,软抵抗,抗战八年、国共三年的经验告诉我们——坚持就是胜利!” “有用么?”沈爸爸犹犹豫豫。 她信誓旦旦的保证,“没用的话我来顶着,这个家不就我跟她嗓门有的一拼,改天我回家劝劝她,现在工作特别忙,我都一直住在酒店,您就先忍着。” 沈爸爸又叮嘱了几句才挂了电话,她叹气,她也很想阻止老妈的臭脾气,以及打消到处给她安排相亲的想法。 七点一过,她便是去找凌宇帆,这次她加多了一件衣服,心想,为了你再风寒一次就太不值得了,要感也是为帅哥医生感一次。 她敲了好半天的门,才有人应答,凌宇帆戴着眼睛,穿着厚厚的毛衣,说话有些不耐烦,“沈经理什么事?难道这次是你‘亲自’补偿我?” 他脸色有些苍白,但是微微透出病态的红,而且金丝眼镜把他电力减小了大半,看上去倒不像个桃花精,人模人样的。 根本无视凌宇帆的挑衅,她公式化的解释了来意,话还没说完,忽然凌宇帆一把将她的手拽住,她吓了一跳,挣扎的松开,微微欠身,“凌先生,请自重,我先告辞了!” 凌宇帆笑笑,“逗你玩的,你还没长得能让我情不自禁的地步!” 狠狠的白他一眼,“凌先生,晚安!”便头也不回的走了,身后传来凌宇帆不可抑制的大笑。 出了C区,沈惜凡气恼,不停的搓着手,忽然,她有些惊讶,刚才凌祸水抓她的时候手心滚热,再想想似乎他今天脸色也不太正常,估计也是着凉了。 她暗暗高兴,玩人者必被人玩,老天原来还是公平的,凌祸水,你就安安心心的重蹈我沈惜凡的覆辙,当然,她宽慰自己邪恶的想法,这也是老天惩罚你对广大女性同胞的轻佻,凌祸水,你应该心满意足才是。 她饱饱的睡了一个晚上,准备精神抖擞的工作时候,天降横祸,老妈不知道又从哪拉了一匹白马,喊她晚上去鉴定。 晨会上,沈惜凡一直不专心,记了寥寥的几个字,然后就是通篇的“伯乐”两个大字,她回到办公室哀嚎,“为什么没有王子给我鉴赏一下,要不是黑马,要不就是白马,我不做伯乐,谁做伯乐!” 还是决定去坏老妈的计划。这次这个人,太假正经了,眼睛像白岩松,面容却像吴孟达,老妈在一旁小声嘀咕,“人家的优势是注册会计师,很会算账的!” 沈惜凡心想,其实是被你派来做卧底管着你家女儿财政经济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吃里扒外的老娘! 长相上,沈惜凡一点都不歧视他,可这位成功男士有着非凡的自信,反复宣传自己如何明察秋毫识破假帐,她也不时配合地喊,“哇,你太厉害了!我好崇拜你哦!” 会计男更加膨胀起来,最后,他终于掏出一句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其实,我就是想找一个对我妈好的,我太忙,都没时间照顾她。” 这一回,沈惜凡做出一个更为崇拜和惊叹的表情,“哇塞!你太聪明了,你怎么知道本姑娘缺钱,想应征保姆呀,你一个月开多钱?……” 果然,相亲又糊了! 被老妈骂回酒店,便是心里痛快,表面还要装作一副沉痛惋惜的样子,沈妈妈从饭店骂到她酒店,等她上了楼拿出手机接着骂,一直骂到手机没电。沈惜凡现在才深感老爸的处境是多么的艰难,于是第二天下午,她怀着一股拯救更年期女性的热忱来到了医院。 但是她的动机绝对不单纯,只是拿药每次不一定看见何苏叶,她也只有挂号排队看病的时候才能见着,还可以看见他笑起来的酒窝,听他温柔的声音,她觉得自己很傻,但是原因也不都在自己,起码那个帅医生占到五成。 面对沈惜凡,何苏叶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从失眠到发热,这个女孩子如果折腾出来胃痛、腹胀、水肿、虚劳他都可以坦然接受了,而且也没必要在她面前隐藏酒窝,不过最好还是得留一点医生的风度。 但是沈惜凡支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何苏叶疑惑,什么病那么难以启齿。 最后她红着脸问道,“更年期综合症怎么治?” 何苏叶瞪大眼睛,翻回病历封面,“25岁?超前步入更年期?” 她连忙摆手,“不是我,我妈妈。” 何苏叶“哦”了一声,“怎么不让你妈妈亲自来看?” “我哪敢!”沈惜凡提到这个就头大,絮絮叨叨完全忘了对面是何苏叶,“我爸爸现在被欺压的吱不了声,我被骚扰的天天噪音污染,你说我家还有谁敢跟她提这事,完全就是奴隶制社会,你说一个女人喋喋不休的在你耳边唠叨半天,打手机打到没电,三天两头的弄个什么花子整你,还吃里扒外……嗯……何医生,我是不是太多话了?” 何苏叶笑起来,眼睛里都荡漾着满满的笑意,“没有,没有,只是很同情你,可怜到没处发泄了,跑到医院来泄愤。” 她讪讪,“你说怎么办呢?现在能开药么?” 何苏叶摇摇头,“这个不太有把握,但是我可以给你几个食疗的方子,你回去试试。莲子、桂圆肉、适量,在沸水中煮成粥,再加入即可食用,或是黑木耳与大米共熬成粥,调入枣丁,加入,这两个方子有补血降压、滋阴养胃、和脾补气的功效。” 然后他拿出一张白纸,“我给你写下来吧,省的你又忘了。” 写好之后何苏叶递给她,她沉思了一下问道,“何医生,如果一个人感冒了,但是不喜欢打针吃药怎么办?” 他想了一会,“可以吃感冒茶,要我写一些给你么?” 她得寸进尺,猛点头,一副大尾巴狼的模样,何苏叶倒是觉得好笑,也只能按捺笑意,低头给她写方子。 沈惜凡看着何苏叶,有些出神,她暗自忖度,和她相亲的都是一群“极品”男,为什么没有像何苏叶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看上去那么和气又温柔,她忽然很恼这样的相亲。 结果她脱口而出,“何医生,有没有一味药能让我妈打消让我相亲的念头?” 何苏叶写的正认真,“哗啦”一下笔下一错,划出淡淡的印记。 沈惜凡忙解释,“我乱说的,您不要当真!” 何苏叶想了一会,表情认真,“沈小姐应该去婚姻介绍所,本医院不提供类似的服务,我只负责把病人治好,不负责把正常人治病。” 沈惜凡出去交钱,心里暗爽,今天帅哥医生的服务太超值了,如果要是没有最后自己不在计划中的表现就算是完美了。 她边走边念,“五神茶:茶叶6克,荆芥、苏叶、生姜各10克,加水文火煎15分钟,然后加入红糖30克饮服,每日2次,可随量服用。可发散风寒,祛风止痛,适用于风寒感冒,畏寒、身痛、无汗等症……” 继续傻笑,“五神茶,里面有苏叶……”没留神,撞到前面一个人,她一抬头,原来也是个医生,个子不高,但是长得极有个性,绝对让人过目不忘。 她不好意思,医生也不好意思,两人相视而笑就各走各的路。 把药拿回酒店,嘱咐许向雅伺候好那位凌祸水,自己便是挨到下班,拎着大包的东西回家治疗更年期中的老妈。 沈爸爸看到女儿回家甚是意外,沈惜凡解释,“爸,我是来救你于水火之中的!” 沈爸爸作了一个“嘘”的动作,“你妈还在房间里面睡觉呢,昨晚她说心烦盗汗,一夜没睡好,早上醒的又早,直到我下午从学校回来她才睡。” 她点头,“爸,你先去书房忙你的,我给妈熬点粥,今天我去问医生,医生给开了几个食疗的偏方,说兴许能管用。” 莲子养心益肾,补脾润肺,清热安神,固心降压,桂圆性温味甘,益心脾,补气血,用于心脾虚损、气血不足所致的失眠、健忘、惊悸、眩晕,补中益气,和胃润肺。 厨房里面是大米粥的香味,伴着莲子桂圆的淡淡药气,最后加入,一下子,甜蜜的香气窜起来,微热的水汽带着甜香味,弥散在家里。 饭桌上,沈爸爸把碗递过来,“凡凡,再给我一碗粥,挺好吃的。” 沈惜凡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老爸,这个是给我妈吃的,治妇女更年期综合症的!” 沈爸爸打哈哈,“没事,你老爸也快了,提前做好准备,未雨绸缪!” 沈妈妈瞪他,沈爸爸立刻改口,“盛饭,盛饭,吃粥吃不饱!” 晚上还要回酒店,她保证这期工作一结束就回家住段时间,沈爸爸才放她离开。 冬天确实很冷,阵阵风吹的骨头里生寒,她打算从明天开始带着喝一点贯众板蓝根茶,预防流行性感冒。 觉得衣服上有一股甜腻的香味,不似甘草清凉,而是的绵长悠远,暖入心肺的滋味,就如自己的心情,甜甜的,无忧无虑。 她忽然想到何苏叶右边深深的小酒窝,笑起来,就像,夏天清凉,冬天温暖。 怀香 沈惜凡的视线被一只蜘蛛吸引了过去,她本来是有些近视,不过很不幸的是,她巡查的时候忘了摘眼镜。 主管们都有些紧张,这样的画面本来就很诡异:深蓝色职业套装的沈经理,摆出一副思想者的姿态,目不转睛的盯着某一个角落,目光辽远似乎在期待什么,直到张姐恍然,“啊!有一只大蜘蛛!” 沈惜凡满意的点点头,“难道是我们酒店生态环境太好了?连蜘蛛都爬到这里来了?” 景阁客房领班态度诚恳,“沈经理,是我的疏忽。” 她点点头,“下午五点我再来查一遍,记住,是所有的,我不会嫌麻烦的。” 回到办公室,她打开电脑准备检查部门的账目,刚看了两行,忽然,电脑“啪”的一声断了电,她仔细闻闻,电脑没烧糊呀?再看看饮水机上的指示灯,哦,停电了! 工程部人员立刻打电话过来,“沈经理,本市大面积停电,所以启用酒店发电机,但是由于用电范围太大,所以行政楼暂时不供电,请您谅解。” 沈惜凡“嗯”了一声,“辛苦你们了。” 她便披上衣服走出去,打了电话给爸爸,沈爸爸说似乎是城东大面积停电,而自己家在城西,供电还是正常,她舒一口气,“我晚上迟一点回家。” 大堂有些混乱,可能刚才停电时候电梯一下子停止运转造成的,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也有些客人受到了惊吓,一个小女孩有些惊慌,不停的喊“妈妈”。 大堂经理丁维说明了情况,所幸客人都能理解,场面很快就控制住了。 沈惜凡蹲在小女孩面前问,“小朋友,你妈妈呢?” 小女孩奶声奶气,说话断断续续说,“我刚才……她还在这里……停电……很乱……我被挤到这里……然后就没有妈妈了……” 她只好把小女孩带到保安处,调出大堂的监控录像,让她认,小女孩很机灵,指着一个身量不高的女子说,“这个就是!” 沈惜凡示意把录像倒回去,那个女子一转身,脸正对着她,她顿时就愣住了,古宁苑? 她指着屏幕问,“小朋友,你确定这是你妈妈吗?” 小女孩点点头,“妈妈突然说要出去,我不想一个人呆在家里,所以就偷偷的上了她的车,跟了过来,但是到这里,一眨眼妈妈就不见了。” “你叫什么名字?” “周思齐。” 沈惜凡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姓“严”或是“戴”。只是,这个小女孩少说也六七岁了,怎么会是古宁苑的女儿,眉眼之间没有一丝相像,也许,不是亲生的。 “阿姨现在帮你去找妈妈,你就乖乖的跟保安叔叔在这里不要乱跑,好不好?” “阿姨!”小女孩怯生生的哀求,“等妈妈找来,你能不能让她别打我,思齐好怕的!” 古宁苑,自己有多少年没有想起这个名字?那段记忆被自己不停的刻意忽视,三年后硬生生的挖出来,还是很痛,就像刚凝结了的血块,轻轻一碰,还会血流不止。 严恒多情,但是不能恼他,自己若是七巧玲珑也不会心甘情愿的跳下去,但是即使自己聪明,在爱情面前也会变成一个无能为力的傻瓜。他会只爱你一个,极宠你一个,在他面前,你就是公主,但是他对每个人都会有期限,他觉得不新鲜了,你就过期了,然后跟凤梨罐头一样,被打包送入垃圾桶。 而他太好了,似毒品一样侵蚀思维,腐蚀心脏,然后渗入肌肤,一寸一寸攻占,慢慢的,欲罢不能的,最后身体每一滴血都叫嚣着他的好,他是毒瘾,从无解药。 只是,沈惜凡心里问道,古宁苑,你这一次来找严恒,是要毒药还是要解药? 明明不用自己亲自去找古宁苑,而且自己一直刻意回避别墅F区,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不甘,也许是余情未了,也许还有更多的理由,她不是当年那个看到严恒和别的女生在一起就躲起来哭的小女孩,但是,她现在究竟要什么,她也不知道。 刻骨铭心的初恋结束后,三年后,男方女方重逢,到底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说着什么样的话,她不知道,但是很多时候,所有的一切是不需要解释,也没有办法解释。 严恒穿的极少,对面站的果然是古宁苑,原来化学系的系花,如今风光不再,精致的妆容掩饰不了面容的憔悴,也许她的婚姻不幸福,沈惜凡猜想。 她没打扰,只是远远的站着,听不见他们说话,只是见到古宁苑抓住严恒的手臂,被他狠狠的甩了出去,然后她踉跄的跑出去,眼睛满是泪水。 沈惜凡深吸一口气,喊道,“等等,古小姐!” 古宁苑和严恒同时转头,一个是诧异还有一个是恼怒,沈惜凡只是轻描淡写的说,“古小姐,您的女儿在大堂的保安室,请您把她带走吧,还有,”她顿了顿,“小孩子只是无心跟出来,请您不要责备她!” 古宁苑笑起来,但是极其勉强,她看见沈惜凡的胸牌,微微一愣,“没想到你在这间酒店工作,幸会,今天实在很忙,改天我约你单独聊聊。” 沈惜凡哀嚎,你就是请我去马尔代夫旅游我也不去,我算是怕你了,但是她好心的加上一句,“你的女儿,请你不要责骂她!” 古宁苑笑笑,转头就走,“打她我手也疼……” 剩下就是自己和严恒面对面站着,离不远,但是气氛极其尴尬,她只得开口,“严先生,本市大面积停电,刚才您没有受什么影响吧?” 严恒摇摇头,语气有些软,“惜凡,我们非得那么生分吗?” 她一下子语塞,忽然很后悔来这里没事找事做,然后她转身想走,严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立刻她呼吸一滞,再也迈不动半分。 “小凡……” “沈惜凡,你的名字念起来很像稀饭哦,不过那就是粥,很香的,就像你人一样,要慢慢的去体会,才能品出其中的滋味!” “沈惜凡,你看你都是我女朋友了,直呼你名字多没有亲昵感,还是叫你小凡好了!” “小凡,小凡,喜不喜欢这个名字?什么?像唤狗的名字?怎么可能,你要是狗,也是天下最可爱的狗,也是最懒的狗!” “小凡,我们分手吧,你变了,不是原来那个小凡了,再见,沈惜凡!” 严恒笑起来有些苦涩,“小凡,只有你知道我的口味,我不爱吃辣的但是喜欢吃火锅,我不吃鱼,只喝鱼汤,我每天吃的饭菜,都是你嘱咐过主厨的吧,三年,对我,你什么都没忘,是不是?” 眼角不争气的潮湿,沈惜凡不敢回头,只是一个熟悉的名字就让她如此的心动、感伤,若继续下去,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伤痕累累的过去,以及渺茫的未来。 人,一生的伤,不是用话语来抚平,也是不是用无穷的时间去遗忘,而是用幸福去治愈,只是她实在迷惘,幸福究竟是被他带走了,还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忽然,对讲机响了,主管的声音,“沈经理,五点钟要不要去巡查卫生?” “我马上就去,好,就在一号楼前等我。” 沈惜凡不敢回头道别,就如她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再见”一样,即使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她也没有说出“再见”。这次她只是轻轻的低语,“严先生,我有事先走了。” 她总是说,再见,有两个意思,一个是会再见,一个是不再见,两个意思她都不喜欢,因为自己既不想和他分别,更不想与他无见面的机会。 却总是事与愿违。 绕过C区的人工湖,她忽然觉得浑身无力,借着冬天的风,努力的让自己清醒一点,她告诫自己,在工作中是不能带个人情绪的,更不能有与客户牵扯不清的关系,她一向是心思细密、敏感的人,但是极有自律。 深呼吸调整状态,整理制服,然后给自己一个微笑,不断的默念,客房,房门锁灵活,没有手印,房牌号干净光洁,墙面和天花板,无蜘蛛网,污点…… 边念边转身准备走,就看见2号别墅前停了一辆车,一个身材超辣的美女款款下车,她再仔细一看,好像是某个名模。 沈惜凡暗叹,凌祸水呀,你果然是一妖孽,可惜世界上太多人吃你那套了。然后她想,如果自己拍下此情此景买给八卦报社会不会狠赚一笔,然后自己就被开除了,最后还被起诉了,还被关起来,爸妈轮流去探监——算了,她还是默默的走开好了。 只是她又不经意的斜了一眼,凌宇帆倚在门上冲着她笑,没戴眼镜的他电力十足,沈惜凡立刻拉下一张苦瓜脸,小心肝颤个不停。 她平心定气,双手合十,默默念到,色径无路死胡同,回头是岸可以换人民币。 查完所有的楼层,沈惜凡满意的点头,“卫生情况很好,我很满意,也谢谢大家,今天下午辛苦了!” 然后她准备回办公室收拾东西,无意间路过中餐厅,然后又倒退回来,鼻子夸张的嗅嗅,嗖嗖的跑去后台操作间找许向雅,“象牙,今天晚上有茴香饺子?” 许向雅跳脚,“你是狗鼻子呀!那么远都闻的到?喂,你想干什么?冬天这么嫩的茴香没的找,好容易找了也不是给你吃的!死心吧!” 她不爽,“给严恒是不是,不行,都给我好了,他其实更喜欢吃芹菜饺子的!” 许向雅眼睛一亮,“真的假的,你别骗我!” “没骗你,没骗你!”她伸手就想去抓那份盛在青花瓷碗里面精致的饺子,菱花边煞是好看,给VIP喂的食就是不一样。 大厨李叔笑起来,“不打紧,沈经理喜欢就打包走,这还有一大半,赶的上做。啊,许经理,现在是做芹菜的还是茴香的?” 沈惜凡倒是替许向雅回答,“芹菜的,给严先生,稍微多放点糖,他喜欢甜一点的,醋要陈醋,他不吃香醋的!剩下那些个茴香一起包了,再弄点白菜的,分给各部门慰劳一下,冬至快到了,喜庆一下,而且大家为了这次会议都辛苦了。” 旁边自有送菜的小妹把饺子打包好,添了一碗面汤,放在沈惜凡手边。 许向雅郁闷之极,“我这个餐饮部经理做的太失败了,要不咱俩换一下?” 沈惜凡连忙摇头,“不好,我怕我带头贪污受贿,你知道我最抵抗不了李叔一手好厨艺,而且,你们不怕我把酒店吃穷了?” 大家笑起来,除了站在不远处的严恒,表情有些寂寥。 他仍然记得沈惜凡是个馋嘴,没有自己那么挑食,但是却极好吃。 第一次见她,是大二时候的法律选修课。冬天的早晨是最折磨人意志的,一般大家都是会睡到临上课时候才匆匆赶来,带着牛奶和面包之类的,然后光明正大的在课堂上吃。因为是选修课,老师遇到这样的情况也只是笑笑,也有不靠谱的老师在课间时候会向同学借钱去买早饭,自己就被借过好几次,还被还了双倍的钱,总之冬天是一个偷懒的极好理由。 沈惜凡就是在上课后十分钟之后才从后门溜进去的,拎着一个饭盒,大大咧咧的坐在倒数第二排的窗口,他的前面,然后她打开饭盒,立刻一股水汽和米面味冲出来,他讶然,居然这么大胆,食堂的蒸饺居然也能打包带到课堂上吃。 原本蒸饺的味道就算了,她还添了一些醋,立刻有近处同学转头看味道的源头,笑笑又扭回去,算是默认了她的早饭。不过她也算自觉,把板凳掀起来,自己凑着窗户蹲在地上吃,她吃了第一口,他就闻到,是茴香饺子。 彼时他正在剧烈的煎熬,空空的肚子一下子因为饺子的香味开始叛变,脑子也因为供血不足思维开始乱飞,他真的很想告诉她,可不可以不要吃了,味道太香了,实在是太影响课堂了。 正好她坐起来拿水喝,他轻轻的用笔戳戳她的后背,然后很小声的说,“同学,你可不可以出去吃饺子?”但是也不知道她听成什么了,只见她微微一愣,伸手端起那个饭盒,摇摇头,又从书包里拿出半包消化饼干,“饺子还有半个,你要是饿就先吃这个吧!” 哭笑不得,只得接过来,半晌没敢动,准备等到下课的时候还给她,结果她呼啦一声跳起来,喊道,“吃饭了,快去抢饭,不然没饭吃了!” 自己,捏着半袋饼干,茫然一片。直到后来他才知道,沈惜凡把他那句话听成了,同学,你可不可以,给我,吃饺子? 严恒想,她没变,喜欢吃饺子,要添许多醋,然后吃到嘴唇发白,再大口大口的灌水。 他忽然意识到,三年过往的时间,就像过了三秒钟,从未修改过自己的记忆,年少轻狂的日子一去不返,但是自己永远回不到那段日子,去弥补过错。 她,应该很恨自己吧? 龟苓膏 下午时候,中医楼人烟稀少,何苏叶蹲在制药间,帮药剂师煎药。 他是主治医师,本不用亲自去药房煎药,但是做中医生总是很闲,他又喜欢各式的药材,喜欢看它们在砂锅里面翻腾,然后药味弥散,苦中带甜的气息。中药房刚招了新手,很生疏,掌握不了火候,总是需要人在一旁提点是武火还是文火。 他拿起方子,还是自己开的药,沈惜凡,看上去很好看的名字,可是念起来,怎么那么像——稀饭?盛稀饭?她家人还真是实惠! 黄连很苦,但是其它药味甘性平,应该不是很难喝的,喝完了一个月的量,给她开一个柏子仁粥,或是磨一点酸枣仁粉辅助治失眠。 只是,他不敢确定,这个女孩会不会再整出什么别的毛病,两个星期见三次的频率,对一个中医生和患者来说,确实有些高了。 但是在她身上,似乎总是充满了意外和奇迹。 然后,门诊的护士找过来,“何医生,住院部廖主任电话找。” 他丢下手中的方子,吩咐药剂师掌握火候,然后径自去了住院部。 廖主任早在办公室等他,招呼他,“小何,你来跟我去病房看看,最近忽然降温,有些病人咳嗽,用苯丙哌林治效果不明显,我又没敢试可待因之类的,你看看能不能开点中药?这个你们学中西医结合的最擅长!” 何苏叶不好意思,“我尽力而为吧!” 他细心的把脉,开药,这些病人都是消化科的,所以一般都是胃肠之类的毛病,他没敢用太猛的药,又酌情加了一些疏肝理气,温胃和中的药。 一个病人问他,“医生,我每天灌中药都要吐出黄绿色的胃液,怎么回事?” 他看看病历,解释,“可能田七粉有些刺激,不过没有大碍,如果您觉得不舒服可以问您的主治医生,把一天三次减到两次。” 廖主任凑过来看,“哦,是小许的病人,怎么没听他说过?” 忽然,病房里面的灯灭了,冬日下午本来就黑的早,病人都一惊,立刻有护士跑过来,“可能停电了,马上来电!” 电是来了,是医院内部的发电机,只供给急诊部和住院部,廖主任好心,“小何,明天我让护士再去拿药吧,你们中医楼不供电,哪看的清。” 何苏叶点点头,“我先去把药方拿过去,如果来电,我让他们立刻就煎了送来。” 廖主任拍拍他的肩,“也好,帮我跟你父亲问好!” 何苏叶点头,只是他想,自己有多长时间没跟父亲见面了。 所幸家里没有停电,何苏叶正准备开门,后面一阵脚步声,然后就是他熟悉的声音,有气无力,“大师兄,你好心赏我们一顿饭吧!” 他回头,惊讶,“李介,方可歆,你们来做什么?” 李介郁闷,“学校停电了,大师兄你知道咱们学校可怜死了,老校区都没有发电机,食堂又不开伙,周围小饭馆也不开……” “所以就过来混饭吃?”何苏叶笑笑,“进来吧,家里没什么菜,你们将就点。” 晚饭虽然简陋,但是何苏叶手艺不错,他们吃着连连叫好。 李介是何苏叶师弟,两家也是世交,他一直把何苏叶当哥哥看,而在他家如在自己家一样放肆,吃完饭就丢了碗筷去上网打游戏,倒是方可歆不好意思,“大师兄,麻烦你了。” 何苏叶笑笑,“没事,怎么能让客人收拾碗筷,我去洗碗。” 方可歆只好在屋里转悠,何苏叶家一如他自己那样,简单,清爽,书房书桌上堆着各样的药典,方剂书,写了一半的论文。她忽然想起上次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两年前,大师兄和张宜凌师姐分手时候吧。 没人知道四年前她暗恋过何苏叶,当时和李介是高中同学,很巧的又考上了同一所大学,自然成了好朋友。她总是不停的从李介口中听说这个大师兄学业顶级的棒,人又是一级的好,从小就是自己崇拜的对象,也总是为自己背黑锅。 第一次和李介去吃饭,就看见何苏叶笑吟吟的给张宜凌夹饺子,他却不动筷子,专注的望着张宜凌,目光宠溺温柔,而自己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何苏叶,那样一个俊逸温情的男子,一瞬间,她相信一见钟情。 但是她有什么资格去打扰,何苏叶和张宜凌是一临皆知的模范情侣,认识他们的人都会感叹天作之合也不过如此,自己只能乖乖的在他面前做一个小师妹,默默的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有意无意的模仿张宜凌的穿着打扮,找一些病例去问他,尽管他不是学影像的,只为呆在他身边片刻。原以为他们会结婚,然后会有可爱的孩子,相伴到老,可是一切随着张宜凌的出国画上了句号。 她真的不懂,相爱的两个人怎么说分就分,天涯海角,再没有一丝瓜葛。 她仍然记得何苏叶对张宜凌说,在那个雨夜,当着她和李介的面,说,你要走就走吧,走了就请你不要后悔,你的选择我尊重你,也请你尊重我的感受。 那夜,何苏叶第一次喝的酩酊大醉,张宜凌只是沉默再沉默,她就隐隐的觉得,张宜凌出国这件事一定不单纯,但是究竟怎么样,她也许永远无法得知。 张宜凌走后,何苏叶失踪了好一段时间,连李介也找不到他,忽然有一天她看到何苏叶背着登山包从公车上下来,憔悴消瘦了许多,问他,他说自己去山区里面做了三个月的义诊,他的笑容有些牵强,她难受,她心痛,于是加倍的对何苏叶好,她不敢妄想取代张宜凌的地位,她只是想让他好一点,就够了。 直到有一天,何苏叶对她说,小师妹,找个能对你好的人,我,不值得。 她才明白,她的心思原以为隐藏的很好,可是何苏叶什么都知道,他一直以最委婉的方式拒绝自己,加班,论文,有事,而她竟然以为他真的那么忙。 她终于想通,何苏叶是最有原则的人,爱便是爱,只要那一个人的爱就足够,不爱便是不爱,也不会贪恋一时的温暖,只是,自己永远做不了那个人。 何苏叶家有很多药材,都是学校里做成的标本,张宜凌独爱“香”字结尾的药材,丁香,藿香,木香,怀香,沉香,青木香,安息香,麝香,薰陆香,而自己学的是影像,好多药材都叫不出来,唯独这几味中药,她细心的研究过。 自己嘴馋,所以最喜欢怀香,又叫茴香,大茴香是大料,煮鱼烧肉少不了,小茴香可炒吃、凉拌、包包子、包饺子,还可以跟丁香、豆蔻一起做精华牛肉。 只是阴虚火旺的人不宜多吃。 她拿着一包小茴香看得出神,何苏叶走过来,跟她解释道,“小茴香味辛、甘,有理气健胃,散寒止痛作用,最重要的是,还可以凉拌、包饺子吃。” 方可歆点点头,“我最喜欢吃这个,大茴香也很香,师兄做的精华牛肉一绝棒。” 何苏叶有些不好意思,“我做的很一般了,但是这些大料很伤身体,容易上火,还是少吃为好。” 她笑起来,有些狡黠,“似乎今天的麻辣羊肉很上火哦!” 何苏叶指指客厅,“我特意做了一些绿豆沙,快去吧,别被李介那馋鬼给抢光了!” 虽然只是普通的绿豆沙和,但是吃起来可口爽快,很适合荤腥油腻后食用。 李介只顾吃,倒是方可歆问,“大师兄,这个怎么做的?在家能做么?” “有些复杂吧,在家可以买粉来做,不过真正的是龟板、土茯苓、仓术、苦蔘、女贞子、荆芥穗、生地、鸡骨草等二十余种中药材做的,滋阴补肾、润燥护肤、消除暗疮、调理脏腑、清热解毒。” 李介插嘴,“大师兄,张宜凌师姐走后就没见你做过。” 方可歆瞪他,“好好吃你的,别没话找话说!” 倒是何苏叶笑起来,“好像是很久没做了,有一年多了吧,张宜凌走后?” 方可歆惊讶,两年来她是第一次听何苏叶提起张宜凌,她一直认为这是他的禁忌,埋在心底最深处的伤痕,不会轻易示人,没想到他现在如此随意,好像在讨论天气情况一样。 半晌方可歆才反应过来,“大师兄,你现在对师姐她……” “事情都过去两年了。”何苏叶笑道,“何苦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这是她的选择,我得尊重她,况且她走的那么坚决,我就是再留恋也抓不住她,所以,都过去了。” 何苏叶眼里便是纯粹的坦然,没有伤感,没有悲恸,和两年前那个雨夜完全不一样。 他是放下了,舍得了,而自己,和世界上每个被困在过去的人,却不知道何时才能放下,若是放不下,这一生如何幸福。 吃完后,两人便告辞,何苏叶便独自一个人看着书房里的标本出神。 这些都是张宜凌从学校摸回来的,说什么非得耳濡目染才能学好中医,她一向是一个太要强的女子,总是不允许自己失败,最好的成绩,最独特的衣着,然后,连男朋友也要找最好了,但是自己是最好的吗? 因为她考试成绩总是没有他高吧,尤其是中医学。 就是这样一个好强的女子,最后还是选择了不归路。他仍然记得那个秋天有些微凉,院长把他们俩叫到办公室,很认真的说,这里有一个公派出国的名额,院里一致表决是你们其中一个,至于是谁,你们自己商量吧。 他知道学中西医结合最难出国,尤其是偏向中医。随后他有些黯然,因为他看见张宜凌的目光中尽是渴求和向往。他立刻就心软了,他总是给张宜凌最好的,这次,他也不例外。 但是他算错了,他以为张宜凌会回来和他商量,他以为她会说服自己放弃,如果真的是她让他那样做,他也认了,他也甘心,他会放她走,谁让自己那么爱她。 可是,三天她都没有回来,第四天,他看见她站在他床前说,何苏叶,我要走了,系里下了通知,派我去美国留学。 他笑着说恭喜你,其实他十分伤心,忽然他看见张宜凌脖子上的瘀青,立刻就反应过来了,猛的抓住她的手,他吼出来,“你的名额究竟是怎么来的,告诉我呀!” 张宜凌冷冷的推开他,“用我自己换来的,可以了吧!何苏叶,我知道只要你爷爷发话,院长一定会把名额给你的,所以我只好先下手为强。” 万念俱灰,只是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他告诉她,“如果你说你想要名额,你知道我一定会给你的,你何苦作践自己!” 她坦然的望着他,“我不想欠你人情,因为我要走便走的了无牵挂!” 好一个“了无牵挂”,他只好问,“张宜凌,你究竟爱没爱过我?” 他没立刻等到这个答案,但是他终于等到了。 张宜凌走前的那个雨夜,她说,“我从小要的就是最好的,最好的成绩,最好的衣服,那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要最好的男朋友,最好的老公,所以,何苏叶,我爱过你,但是我爱上的是你的最好,我出国,然后会遇到更好,所以,我会不爱你的。” 真相大白,这个好强的女子,要的只是一个能匹配她的男人,而不是何苏叶。 他叹一口气,整理下思绪,开始收拾厨房,然后打开冰箱,看看明天的早餐原料。结果鸡蛋、面包都没有了,他穿好衣服,准备去小区的超市买点东西。 中蜜 吃完饭,沈惜凡在家上网,没一会,沈妈妈就喊到,“凡凡,明天你早上在家吃饭吗?” 她“嗯”一声,“我要吃紫菜蛋花汤和煎饺!” 沈妈妈拎着一包垃圾过来,“没紫菜和陈醋了,你去超市买一点,顺便把垃圾倒了。” 沈惜凡瞅瞅自己脚上的棉拖鞋,“我不要去超市,出去还要换鞋子,多麻烦。” 沈妈妈变脸,扮猪吃老虎,可怜兮兮的说,“人老了,连让女儿做件事都难,我以后还是去老人院算了,唉!” 她立刻跳起来,“我去,我去!”从阳台的鞋柜里翻出自己大学时候穿的棉虎头鞋,接过那包垃圾心里忿忿,老妈真是越来越有对敌斗争的经验了,知道我吃软不吃硬。 冬天的晚上真的很冷,她冷思维有些僵硬,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大学时候,拖着这双虎头鞋在宿舍区到处流窜。 她前脚刚进超市门,正好一个男的要出去,四目相接,沈惜凡愣了一下,环顾四周,自言自语,“我没走错吧,这是超市,可是我又没有生病,为什么会看见这个家伙?” 没想到这话却被何苏叶听去了,噗哧一下笑出来。 她立刻回神,何苏叶笑起来真的很可爱,心跳一下子翻倍,说话也开始前言不搭后语,“不好意思,何医生,你也会来超市,好巧呀!” 何苏叶觉得她说话有些奇怪,但是也没多想,“来买点东西,你家住在这里?” 她点点头,反问,“难道你家也住这里?可是我多少年都没见过你一次?” 何苏叶解释,“我前几个月刚搬过来的,可能不太出去走动,不过这个小区挺不错的,交通很方便,购物也方便。” 沈惜凡一下子语塞,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得“嗯”“是”的点头,何苏叶看了觉得好笑,她个子不高,站在他面前才到肩膀,就这样俯视很像一个小孩子挨家长骂的样子,他低下头问到,“我开的中药难不难吃?” 很不争气的脸就有些发热,她心里暗念,何苏叶,你丫靠的太近了,虽然我很享受这样的距离,但是我今天不在状态,于是装作思索的样子,“苦,怎么不苦?难喝死了!” 何苏叶翻翻袋子,掏出一大碗果冻递给她,耐心的说,“药要好好吃,要是觉得苦,喝完药就吃这个,听话!” 沈惜凡不折不扣的愣在那里,心花刚要怒放,结果她听见何苏叶继续,“医院里的小孩子不肯吃药,我们都拿这个哄的……” 她抬起头,有些茫然,“何医生,我是小孩子么?” 他笑,“你不是小孩子,是像小孩子,我先走了呀,明天记得去拿药!”然后,又意外深长的看了她圆圆的虎头棉鞋一眼,走了。 沈惜凡抓着果冻,呆呆的看着何苏叶远去的背影,她觉得有些恼怒,但是掩饰不住的笑意浮现在嘴角,对于他来说,自己这个患者是不是有些特别。 回到家,把塑料袋丢下来,笑眯眯的捧着果冻就要回房间,结果沈妈妈又过来,“凡凡,明天跟妈妈去吃饭好不?” 立刻头大,“妈,我可不要去相亲,您就死心了吧!” 沈妈妈不怒反笑,凑过来撺掇女儿,“这回咱妈给你挑的可是一个医生,怎么样?人民医院的,有没有兴趣呀?杨阿姨说这个小伙子一表人才的……” 沈惜凡打断,“他叫什么名字?”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吗?”沈妈妈故意买关子,瞅了一眼她手上的果冻,“那么大人了还吃小孩子的玩意……” 把果冻藏在背后,“我就是小孩子不行呀?明天晚上,我去就是了!”不顾沈妈妈在身后欢呼雀跃,她径自走到房间,把门关上,倒在床上,看着那个果冻傻傻的笑起来。 第二天晨会上,程总说今年平安夜,本市某个软件公司要借酒店场地开一个大型的party,于是便分配各部门工作,大家提了一些建议后便散会。 许向雅兴奋,“稀饭,又可以看见好多帅哥,太幸福了!” 沈惜凡郁闷,“我根本不想看帅哥,我只想回家去睡觉。” 许向雅撇撇嘴,“怪不得你三年来都没有艳遇的,原来是雌性激素分泌失调,不思男人思睡觉。不过,你还是要参加的,去年的party就被你逃了,今年你别再想了。” 她心想,今年可是给别人做牛做马的,想逃也逃不了。 IT峰会几天前刚结束,有几个公司高层已经离开酒店。 早晨的阳光穿透冬天的薄雾,空气微微的潮湿,沈惜凡送完客人抄小路走回去,不可避免的路过F区别墅。 她看见,严恒坐在窗户边,只是看着屋外的草坪,俊逸的脸庞有些朦胧。 似曾相识。 曾经,在音乐系的琴房,严恒坐在窗口,头上是夏日骄阳仍然气定神闲,只是目光辽远忧郁,只一眼,她便不可自拔的开始关注这个传说中的风流才子,她觉得他并非那么快乐。 而他现在,是不是也不快乐。 与自己无关吧——她又多管闲事了。 好容易熬到下班,她匆匆赶回家,准备晚上的相亲。 换下职业套装,沈惜凡扎起马尾辫,换上简单的红格子棉袄,卸下妆容,只涂了一层淡淡的唇彩,她觉得清新的打扮反而比较适合自己。 带着忐忑好奇的心情去茶座包间,没想到这次男主角十分大牌,等了十分钟才姗姗来迟,沈惜凡第一眼就认出来了,长得极有个性的医生,上次在医院撞到的那个。 他气喘吁吁的做自我介绍,“我叫李介,沈小姐不好意思,刚才钥匙忘在宿舍了,只好去取,耽误了一会,实在不好意思。” 果然,他小指上挂着一串钥匙,沈惜凡好奇,“你的钥匙坠很特别呀!” 不规则的块状,表面灰白色,有纵纹裂隙和棕色条纹,看上去光滑可爱。 只是李介一愣,笑起来,“生龙骨,以前在学校标本室摸来的。”然后递给沈惜凡,指着解释,“这是古代哺乳动物如三趾马、犀类、鹿类、牛类、象类等的骨骼化石,你看,这块是关节处的,所以有蜂窝状小孔,正好可以用来穿钥匙扣。生龙骨是一味药,性平,入心肝经,平肝潜阳、活血安神……” 沈惜凡觉得他特别随和,浓黑的眉毛随着他说话语调上扬下降,她有些奇怪,为什么学医的人在说到自己专业东西的时候总是那么投入、自信,何苏叶也是。 李介似乎对她也有印象,“沈小姐怎么看上去那么面熟的,哪里见过?” 沈惜凡振奋,“医院里吧,李先生认识何医生吗?我上次就是去开感冒茶的。” 李介一下子反应过来,“哦,是那次呀,你说的何医生是不是何苏叶?他可是我大师兄,真的好巧呀!” 沈惜凡快要激动到流眼泪,但是怎么也不能让他看出自己之意不在他而在何苏叶,只能点头,“何医生真的是一个好医生呀!” 没想到李介一下子打开了话匣,“我家跟他家是世交,他比我大一岁。从小我们一起长大,我爱惹祸,偷别人家树上的枣子,砸坏玻璃之类的,然后都是何苏叶帮我背黑锅,因为他父母工作忙,早早的把他丢去了小学,没想到居然能跟上来,所以就比我高了我三届……” 沈妈妈透过门缝看到的就是两个人聊的热火朝天的情景:李介边讲边喝茶,激昂慷慨,沈惜凡听的津津有味,不时的给他添水。她心里高兴,心想,这门相亲八成是成了,果然还是医生的魅力比较大,可是她却不知道,里面那两个人,聊的完全不是自己想的人生,工作、理想之类的,而是相亲两人之外的第三者。 最后,沈惜凡奇怪,“李医生怎么会来相亲呢?” 李介笑,“叫我名字就好了,我们做医生的,圈子就那么大,相亲是我妈一手折腾起来的,我只好来了,原来很排斥这样的方式,不过跟你说话倒是很轻松,很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当然,沈小姐怎么也会来相亲的?” 很诡异的脸红起来了,李介口无遮拦,“刚才沈小姐一直讨论关于我师兄的话题,难道,你对我师兄……” 她连忙摇摇手,“我,没有,只是……觉得好奇,所以就……就……”越是心虚越是解释不清楚,窘态全被李介看在眼里。 李介眨眨眼睛,“没关系,是不是觉得我大师兄这个人挺好的?放心,他现在还没有女朋友,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帮你的!” 沈惜凡有些疑惑,没理由自己会喜欢上只见过几面的医生,前后说话还不到一个小时,只是因为他长得很帅,特别的和气,特别的优秀,对自己看上去也不错,难道这就叫喜欢,未免自己有点轻佻了吧? 她只好解释,“李介,我只是觉得何苏叶很好,想和他做一个朋友,就像我也觉得你很随和,为人也很好,就很想和你做个朋友而已。” 李介不好意思,“我误会了,沈小姐不要生气,这样我请你吃饭作为赔礼?” 反倒是沈惜凡暗暗骂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笑起来,“叫我沈惜凡就好了,如果做朋友还是叫沈小姐,真不知道怎么做朋友了,我饿了,去吃饭吧!” 两人相视而笑,都觉得对方十分的投缘,但是做情侣,还是拉倒吧! 去吃东北菜,店内生意特别好,没有包间,只能坐在靠门的窗户边,李介怕沈惜凡介意,谁知道一坐下来,她便指着门外来来往往的人群,眯起眼睛笑,“李介,看别人在忙忙碌碌,我们却在悠闲的吃饭,感觉真不错。” 他觉得她很随和,舒心。 点了三个菜,都是招牌菜,虽然不多,但是分量极大,口味又好,两人吃的不亦乐乎,吃到一半的时候,沈惜凡觉得似乎有人在看着他,一抬头,脱口而出,“何医生?” 李介立刻抬头,只见何苏叶快步推门进去,第一句话便是冲着沈惜凡,“今天怎么又没去拿药?难道又是忘了?昨天刚提醒你的!” 沈惜凡只得讪讪的笑,“忘了,明天一定去,不过期吧!” 看两个人吃完饭,服务员送来账单,两人同时去伸手掏钱包,李介抢先把钱付了,沈惜凡口气爽快,落落大方,“改天请你吃饭!” 她起身去洗手间,何苏叶的疑惑终于问出口,“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李介拿着筷子敲碗,说书似的,“大师兄,话说这场相亲是我妈折腾出来的,结果就认识了,不过我跟她倒是一见如故,不带男女私情的!” 顿了顿,他又好事的添了一句,“我倒觉得我是替你来相亲的,好奇怪的感觉!” 何苏叶立刻愣住了,“我?相亲,胡说什么东西!” 沈惜凡和何苏叶家住在一个小区里面,三人在时代广场分手,他们两个人一路,沈惜凡今天心情说不上的好,何苏叶看到她不停的四处张望,嘴角带着笑容,自己也被感染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再有五天就是圣诞节,然后就是新年,商店里面摆着圣诞树,挂着彩灯,窗户上喷着MerryChristmas!HappyNewYear!的字样,广场上的音乐喷泉五光十色。 忽然,他觉得有人拉着他的衣角,低头一看,一个买花的女孩子对他说,“大哥哥,给你女朋友买一束花吧!” 他有些无措,沈惜凡“噗哧”一下笑起来,“小朋友,他是我爸,你搞错了!” 小女孩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俩,狐疑的走开了,何苏叶看着沈惜凡窃笑,实在是无奈,她穿着红黑格子棉衣,马尾辫,大大的眼睛神采飞扬,一点都不似一个25岁的职业女性,说她是高中生恐怕都有人信,他叹气,“果然我是老了。” 沈惜凡宽慰他,“何医生喜欢吃果冻,人老心不老!” 走到小区的超市,她窜了进去,何苏叶在门口等她,没一会她出来,提着大包东西,沈惜凡问他,“何苏叶,你喜不喜欢吃甜的?” 这是他第一次听她喊他名字,说不出来的感觉,只觉得她带着软侬的口音发出“苏叶”两个字时候特别有味道,有点像小时候爷爷做蜜丸时候用的,香甜粘稠。 他点点头,“喜欢呀,怎么了?” 她掏出一块德芙巧克力,“果冻的回礼,何苏叶要好好煎药,作为病患给医生的谢礼!” 他笑着接过来,沈惜凡脸有些微红,估计是有些后悔自己的大胆,明眼如他,一下子就看出小妮子打的主意。 但是,这是第一次,他竟然不排斥有人对他这么直白的好感,即使是张宜凌。 沉香 沈惜凡回到家,沈妈妈真正喜滋滋的跟沈爸爸大肆宣扬此次相亲的结果。 她立刻叫停,沈妈妈狐疑的看着她,“你那么长时间跟人家在一起说呀笑的,难道就是为了混一顿饭那么简单?” “难道相亲非得做情侣,不能做朋友吗?” 沈妈妈干笑几声,“嘿,你这个理念倒是很新鲜呀,相亲就是相亲,不是什么交友,是以男女交往为前提的,好就发展,不好就帕斯!” 沈惜凡茫然不解,什么“帕斯”,沈爸爸露出半个脑袋,好心提醒女儿,“是pass!” 沈妈妈的都市快报就轰在桌子上,“不许插嘴,不许结盟,听我说完!” 沈爸爸半个脑袋立刻沉下去,沈惜凡无奈,开始悱恻,何苏叶这家伙开的什么破药,怎么在她妈身上就是一个失败呢! 何苏叶,何苏叶,好奇怪的名字,有人会用中药起名字吗? 沈惜凡趴在桌上,面前摊着一本单词书,然后脑袋就开始不受控制的神游,一会儿,手边的稿纸上全是他的名字,她有些懊恼,又有些羞怯,然后一个一个把他的名字给涂掉了,舒一口气,走到窗子面前。 夜色正好,月亮通明,万家灯火,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时间才会慢慢流逝,然后一切顺理成章的发生,结束,再成为回忆,只是有什么办法可以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呢,比如说,自己和严恒。 不去想他,一点意义也没有,可是,那些回忆,说忘如何忘,爱的惨烈,痛的刻骨,然后翻天覆地的泪水,心存侥幸的希望最后破灭。 而现在,她自己是不是还抱有他会回头的希望。 傻子,三年前她是傻子,难道三年后她还要再变成一个连自己都厌恶的傻子? 第二天,沈惜凡刚进办公室,就看见桌上一捧郁金香,她微微惊讶,拾起卡片,极其熟悉的字迹“戴恒”。没来由的,她觉得恼恨,把大捧的花推到一边,怔怔发呆。 没想到许向雅看见了,两眼发绿,拿着那捧花上看下闻,自我陶醉,“这束郁金香要多少银子呀,出手真阔绰!” 沈惜凡起身泡茶,头也不回,“你要是喜欢就给你好了。” 许向雅并不接话,“咦,戴恒是谁,稀饭你从哪吊来的金龟婿?” 她似笑非笑,故意岔话题,“龟,啥龟,绿毛龟!背后长着绿毛,放在博物馆还是养在水族馆的?多少钱一斤?” 许向雅“嘶”的抽一口冷气,“踩你尾巴上了呢?程总找你,问你对酒会的方案有什么看法,快去吧。花你真不要了?” 她伸手抽出一只紫色的花骨朵,“都给你吧,你知道我不喜欢花的。” 许向雅摇头,“胡说八道,你就喜欢郁金香,我估计这个人跟你有什么纠结,你连带着讨厌美丽的花儿,真是罪过!” 沈惜凡哑然,不是讨厌严恒这个人,只是有点反感他的行为,他要做什么,表达什么,是歉意还是余情未了,但是无名的心里又有些欢喜。 她突然觉得很混乱,像一团麻,缺的就是一把快刀。 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不会再做傻子了。 花,严恒一连送了五天,每天都是不一样颜色的郁金香,沈惜凡知道冬天这些花便是空运而来,一般花市并没有,严恒这样大手笔,她实在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 圣诞酒会顺利举行,“东科”软件出手阔绰,不仅包下了古南华庭最大的会场,并预订了三套别墅和高尔夫球场,作为现场嘉宾的抽奖礼品。 只是古南华庭员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娱乐,在这个甜蜜的节日里。 巨大的水晶灯,会场的每一个角落都通透明亮,在场的男士基本都携女伴参加,光鲜豪华的场合,身边穿梭的女人多半香衣云鬓,妆容考究。作为现场工作人员兼嘉宾,沈惜凡只是化了淡妆,简单的服饰,她觉得灰头土脸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东科”邀请了好些电子软件界的要人,她认得出的就有几个参加IT峰会的几个老总,古南华庭的高层也应邀参加。 相较于其他人,她实在是太安静了。挑了个角落站着,她觉得灯光有些刺眼,有些恍惚,忽然想起这样一句话,快乐是他们的,而我,什么也没有。 她一向不喜欢吵闹,因为这样会迷失自己。 她总是觉得自己似乎和酒店有些格格不入,她没有许向雅圆滑,丁维世故,林亿深的魄力和决断,有的只是一些蛮劲和小聪明。 她很想回家,泡一杯茉莉清茶,然后和爸爸妈妈聊天,或是出去转转,没准还能遇见何苏叶,不安的心绪全透露在那双灵动的眼睛上,显得流光溢彩。 水晶吊灯把光都打散了,金粉也似的洒下来,落在她乌黑的发上,如同乌黑织锦上的金色提花。这个白衣白裙的女子,脚跟并拢安静站在一方角落,仿佛刚从微黄薄脆的旧藏书中走出来,以至融不进滟滟背景中去。 有男子不时回头看,她却不自知。 凌宇帆端着水晶杯,一边与美女调笑,小口抿着法国干邑,目光似有似无的落在沈惜凡身上。他觉得她很有趣,有时候一本正经,公事公办的态度,冷冰冰的就像是酒店机器,有时候却很孩子气,他故意找茬的时候,她那双眼睛写满了对自己的不满。但是她骨子里面总是透出一股沉静,她应该是喜静的人,此时茕茕孑立的身影与欢腾的场景有些格格不入。 而且,她是不是有些多管闲事了。 自己生病,她送什么感冒茶,虽然很受用,但是自己实在是戒心太重,也许她是单纯的好意,他总觉得有些功利。 他注意她很长时间了,忽然他很想捉弄她。 门口一阵骚动,沈惜凡看见程总和其他高层立刻迎上去,一群人中,严恒站在中间,客气的和他们握手、打招呼、说笑。 有人告诉她严恒要来么,如果有的话,她情愿去病一场。 程总向她挥手,她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严先生,您好!” 严恒穿着西装,没有打领带,戴着眼镜,文质彬彬中又透出一丝不羁,他伸出手,“沈经理辛苦了,这些天谢谢你的照顾,以后还要麻烦你一段时间。” 他的手指有些冰凉,一如记忆中的修长有力,曾经,这只手带着她走过了似水年华,繁花似锦,只是,她没有想过,他们会以这样一个方式握住彼此的手。 她不禁手心里渗出一丝汗,脸上仍是淡定,“严先生客气了,我很乐意为您服务。”想把手抽出来,可是严恒握的紧,笃定不会放的姿态。 沈惜凡落落大方的去看他,目光有些严厉,严恒狡黠的笑笑,猝然松开,她表面镇定,安然退开,但是内心有些东西开始慢慢的瓦解,再多一会,就会溃不成军。 严恒,从以前,自己就不是他的对手。 忽然,一个女人叫起来,“哎呀,你是怎么走路的!怎么把酒水都泼到人家身上了!” 全部的目光都集中在凌宇帆身上,原来酒保把酒水撒在凌宇帆身上了,胸前的白衬衫湿了一大片,小酒保不停的道歉,惶恐不安,冲着指示,“沈经理,你去处理一下。” 她能怎么办,硬着头皮点头,“对不起,请您随我来!” 凌宇帆挑眉,“我去换衣服,麻烦沈经理送去洗衣部。” 她点点头,随着他出了会场,背后一直有目光注视自己,她知道,是严恒,她不禁悱恻自己免不了又被一阵口舌,但是又给了自己一个逃跑的机会。 凌宇帆的屋子有些凌乱,衣服随意的散在沙发上,桌上摊着报纸,她想,凌宇帆一定是一个自我保护意识很强的人,不然,怎么会不让housekeeping按时打扫。 偌大的屋子就他们两个人,凌宇帆不开口,她便是长久的沉默,气氛一下子有些紧张,但是突然间,又有些暧昧。 他居然当着自己的面换衣服,沈惜凡除了讶然还是讶然,不过她随即又平静下来,这个家伙,如果自己看到他的香艳火辣的场面尴尬的也只会是自己,她垂下眼帘,目光一直盯着地毯,数着上面究竟有多少花。 忽然,凌宇帆出声,“沈惜凡,你不喜欢参加party?” 她闻言,有些惊讶,轻笑出来,“那是工作,对于工作,我说不上喜不喜欢。” 他的脸上出现一种探究的神色,“说不上喜不喜欢这样的工作,为什么?”他的表情缓和下来,在灯光下有种不可思议的真诚,那双眼睛望着沈惜凡,让她无法不回答。 “可能不喜欢这样工作,但是自己又有能力把做好,所以这份工作也算是权衡,至少可以安身立命。” 他笑起来,话锋一转,又恢复到了轻佻的语气,“沈惜凡,酒店工作是不是可以吊金龟婿?” 沈惜凡知道,做酒店这一行的女性确实在很多人看来是一个不太正当的职业,很多女孩子不是被包养了就是嫁了其中的客人,所以这种工作多少有些功利性。 但是,她从来没有动过歪念,她所想做的,不过是成为一个合格的酒店管理,仅此而已。 现在,却被别人误解。 也罢,这样的人,从小就是生活在猜忌中,怕别人算计他一分一毫,平生以怀疑打击别人为乐,纯粹的从小缺钙长大缺爱,心里扭曲变态,而且越是解释越是乱,还不如闭嘴来的划算,她有些懊恼自己刚才还莫名对他有些好感。 拾起他的衣服,她无畏的看过去,反倒是眼光里多了一些鄙夷,“凌先生,我不认为我们顾客与员工的地位适合谈这么有深度的问题,您的衣服在这里,我先走了,明天便会有人给您送来,晚安,还有圣诞快乐!” 凌宇帆一愣,然后笑起来,他觉得刚才沈惜凡发火时候的表情真的很可爱,如果当时自己把她逼到墙角,或是有些动作她会有什么反应,咬他一口,掴他一巴掌,然后大骂一顿? 总比她老是那样冷冰冰的好。 把衣服丢到洗衣部,她便离开酒店,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繁华的都市在圣诞夜五光十色,光怪陆离,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女孩子挽着男朋友撒娇,父母抱着孩子,小孩子吵着要圣诞老人手上的糖果,卖花的小姑娘穿梭在人群之中。 忽然,电话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声音却不陌生,“沈惜凡,猜猜我是谁?” 她有些好奇,“李介,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那头“哎呀”了一声,“不好玩,这么快就被你猜到了,对了,你现在做什么?” “在回家的路上。” 李介叹一口气,“这么无聊,今晚没活动,那你要不要过来呢?我和我师兄他们正在茶酒吧里面玩,就在广元路上那家‘尔雅’。” 何苏叶也在?沈惜凡转念一想,不是还有其他的人,没想到李介先来了一句,“还有其他的人,不过没事,待会介绍你认识,大家都挺好相处的,别犹豫了,大师兄要是见到你肯定会很惊讶!” 她被这句话打动了,答应下来,不一会她就开始有些反悔,这样那么突兀的去会不会有些冒失,但是她其实还是很想去的。 “尔雅”是那种清新的酒吧,是白领、小资喜欢去的地方。 她一进门,便看见一群人坐在最里面的雕花木桌旁,兴致勃勃的说什么,一眼就认出何苏叶,儒雅帅气,笑起来眼睛像新月,深深的单边酒窝,在人群中实在是太瞩目了。 李介看见她,向她招手,“这里这里!” 她走过去,李介一个个介绍,“都是大师兄的师弟们,还有一个小师妹。” 沈惜凡看见那么多男生中只有一个女生,很漂亮,张扬的美,美女站起来,“我叫方可歆,就是这里唯一的小师妹,学的是影像,现在是实习医生。” 沈惜凡坐在李介身边,她是自来熟,又是做酒店这样开放性的工作,自然说话风趣又有礼貌,不一会,大家便都混熟了。 何苏叶看着她,浅浅的笑,不刻意和她搭讪,但是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 一个小个子男生提议,“我们玩点什么东西吧,要不接字游戏?” 另一个说,“好呀,我们接方剂,输了的人就要被罚酒,芝华士十二年,够待遇了!” 沈惜凡立刻没了伸,什么“方剂”,她听都没听说过,求助的目光投向何苏叶。 何苏叶站起来,示意李介往里面坐,然后挨着沈惜凡,小声宽慰她,“没事,我帮你!” 李介看着他们,笑的狡猾,方可歆脸色微变,若有所思。 “四画开始,大师兄你先!” “五苓散——桂枝、白术、茯苓、猪苓、泽泻,张铭,六画接下去。” “芍药甘草汤,白芍药、炙甘草,七画,沈惜凡。” 大家都好奇的望着沈惜凡,只见她吞吞吐吐,“良附丸——高良姜,香附。” 立刻就有人笑起来,“大师兄,你帮她作弊唉,不行,你得罚一杯!” 李介挥挥手,“就让大师兄帮她,大师兄你一人说两个,然后沈惜凡你还得牢牢记着,大家可要加把油,把大师兄撂倒!” 她真没想到有这么多的中药,而且有些名字还很奇怪,绕口,她只能支支吾吾,“降气散——、甘草、砂仁、香附……还有……我想不起来了……” 无奈的冲着何苏叶眨眼,何苏叶并不恼,还是微笑看着她。 大家哈哈大笑,李介推一小杯酒到她面前,沈惜凡皱眉,旁边就有手接过去一饮而尽,她惊讶,“何苏叶,是我输了唉!” 全部人都看出端倪,纷纷撺掇何苏叶,“大师兄怜香惜玉!”只有方可歆脸上有些不自在,故意别过脸去喝水。 沈惜凡倒是不好意思,心里暗暗感激,何苏叶若无其事,提醒她,“看来我要挑简单的名字了,太长、太烦的你都记不住。” 她只得讪讪的笑。 玩到十一点多才结束,沈惜凡没有想到和这群人处起来轻松愉快,大概医生的性子多半是细心认真,学中医的更是心思细腻,懂得为他人着想,所以和他们说话、相处,有种被照顾的感觉。 先前在酒会的不快,一下子就没有了,现在看什么,都是美好的。 沈惜凡走在前面,不时回头跟何苏叶搭话,“何苏叶,你今天说的方剂好像里面都有这个药,为什么?” 何苏叶笑笑,“觉得你比较像这味药!” 她好奇,回头等他,然后小心翼翼拽他的衣角,“为什么?” “,就是木,又叫女儿香,既是一种上等的木材,又是一味中药,气味芳香,主辛散疏通,入肾、脾、胃经,是行气药中最上等的药材。神秘而奇异的香味集结着千百年天地之灵气,馥郁、幽婉、温醇。觉得跟你很像,品性都是那种时间越久越让人体会,越挖掘越觉得欣喜。” 说话时候,何苏叶脸微微红起来,可能是因为酒精的缘故,他说话有些大胆,倘若是平时,他便是不会说的那么直接的。 但是其实自己也没有喝多少,还十分清醒,只是今天第一眼见到沈惜凡,他心没来由的跳了一下,然后看着她灿烂的笑容,和他一起作弊时候的狡黠,输掉游戏时候的无奈和调皮,心情无限的好,就像被吹起的气球,快乐满满的膨胀。 路灯把沈惜凡周身笼在光晕之中,白衣白裙,然后一件长长的风衣,她似乎很怕冷,不停的跳来跳去,乌黑的头发上下舞动。 何苏叶忽然有种奇怪的念头,跟她在一起时候心情会很好,不管是她精明干练的一面还是迷糊无奈的样子,他都觉得有趣,越深入,越有东西可挖,越是有惊喜。 圣诞夜,果然特别的煽情。 沈惜凡犹豫半天终于说出口,“何苏叶,我发现跟你在一起就特别开心,没理由。” 他笑起来,意料之中,他难道不知道她滴溜溜的眼睛都往哪转,喜欢不经意的瞥他,然后又若无其事的收回来,跟他说话会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才相处几次,她就表现出对他的好感,他居然不排斥,有时候还暗暗希望再明显一点。 今天晚上,足够明显。 有时候下楼去买东西会想,不知道沈惜凡这个小妮子会不会在超市,她应该多吃一点水果,而不是那些饼干之类的;有时候写论文到一半,会抬头往窗外看,不知道小妮子家住在哪,小区那么大,上次只看到她向F区那走去;小妮子会不会再失眠,或是折腾出别的什么病来,哼哼唧唧的又跑来看病。 他有些惊讶,但是随即又释然,何必考虑那么多自己该不该把她挂在心上,既然挂着了,那就挂着吧。 只是他不确定,那是什么样的感情。 对张宜凌,他有些依赖,因为是她,把他从深渊里拉出给他温暖,这场爱情中,他们都习惯接受对方的好,尽管相较,她并不爱他。 很奇怪,对沈惜凡,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了一种叫责任的东西。 只是因为她比他小? 郁金香 早上六点没到的时候,何苏叶就被电话铃吵醒了,他一接起来,那边一个女孩子心急火燎的喊:“刘医生,快来抢救!18号床的病人怕是不行了!” 他立刻愣住了,刚想告诉她打错了,对方又是一阵道歉,“不好意思,打错了,打错了!” 他哑然,笑笑挂了电话,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干脆起来。 冬天早晨天亮的极晚,快六点的天还是灰蒙蒙的一片。他一手就着热牛奶蘸面包吃,一手翻着论文,眼睛不停的扫视,他越看越堵,叹气:李介那小子越来越会偷工减料了,这样的论文拿去交给老板,也不怕被剥皮。 顺手抓起笔大段的划掉无用的内容,打电话给李介。 李介正在值班室睡的天昏地暗,电话一响立刻吓的魂飞魄散,一看是何苏叶,便开始抱怨,“大师兄你内分泌失调呀?那么早就起来!” 何苏叶愠怒,“臭小子写的什么论文,怪不得不敢亲自交给老板,你拿笔出来我给你念着,让划掉就划掉,让重改就重改,想过就不要废话。上班时候我去住院部那,你到时候电话联系我。” 李介乖乖听话,笑嘻嘻,“我就知道大师兄不忍见我水深火热。” 早上去住院部,他本不需要去查房,但是因为他给一些病人开了中药辅助治疗,便是要去问问药效,然后再对症下药。 走到内分泌代谢科病房,几个医生、护士围在一起小声嘀咕什么,有个医生看见何苏叶,招呼他,“何医生,你说怪不怪,明明昨天好好的人今天说不行就不行了?” 他沉吟了一下,“早上六点多是你们病房急救的?” “可不是,甲亢突眼病人,刚入院两天今天清晨就去了。” “甲亢心衰?” 另一个医生接话,“没准真是,当时谁知道,只是入院观察,现在大家都怕医院惹官司,唉,你说咱科室最近邪门不,一个星期连去了两个病人,一个甲亢突眼,另一个心衰肾衰,都要元旦了,整个病房愁云笼罩,人心惶惶。” 一个年轻的小护士接口,没大没小,“还好没再爆发什么非典,比起那个这个算什么?” 何苏叶心里一惊,两个资深的医生脸色突变,护士长训斥小护士,口气严厉,“别乱说话,该干啥干啥去!” 有护士在病房门口喊,“主任来了!”立刻大家“呼啦”的散开,何苏叶摇摇头,径自去值班室找李介。 非典,好久没有被提出的词语,那年,全国都为之色变的疾病。这家全国百佳医院当然也不例外,不光是非典病人接连呼吸困难,休克,最后死亡,一些医务人员也接连染上了这样的疾病,倒在自己工作的地方。非典初期,死亡率几乎为百分之百。 那是多么惨淡的一年,在这家医院工作过的人都知道,每个人都曾经那么靠近死亡,熟悉的,不熟悉的人接连倒下,他们的遗体连同任何一件遗物一并火化。每个人都觉得,他们真实的存在过,然后又不留痕迹的消失。 冬天的阳光总是朦胧,像是晕染在天上却不存在一样,怎么也照不进病房。何苏叶仰望天空,心,徒然被拉出一个缺口。 他想,去看看妈妈。 母校和医院离得很近,几乎就是隔一条马路。那年,学校封校,许多同学试图从后墙爬走,后来都被逮了回来隔离,最后还给了处分。自己曾经也想这样做,不仅仅是因为他好久没有回家,而且他生命中至亲的两个人都在这家医院。 但是,他不是害怕这场天灾,他只想知道他们在医院里好不好。 终是未遂。 斑驳的红墙上面,曾经夏日盎然的爬山虎早没了绿意,学校药剂房里面传来熟悉的中药味,操场上枯草丛生。老校区好久没有被打扫过了,如今都是研究生和博士生的天下,来来去去都不见几个人,只有那栋五层的办公楼时常有医学界的泰斗、专家、教授出现,多半是表情温和,面带微笑。 他敲门进去,恭谨有礼,“杨教授,李介的论文我给他送过来了。” 老人笑呵呵,“何苏叶?李介那小子怕是自己不敢拿过来怕我把他臭骂一顿?来,先坐下再说。”接过论文,翻了两页,“李介那小子进步不少,不对,小何,你帮他改过了?” 何苏叶只得点头,老人摘下眼镜仔细询问,“真的不打算读临床那边的博?一心要改去中医内科,做顾平的博士生?”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了,我已经跟顾教授谈过了,大概年后就可以读了。” 老人很惋惜,不住的叹气,“可惜一块临床的好苗子,被中医挖走了,这下你爷爷得笑的高兴,你爸爸怕是气得要跳脚了。” 他笑笑,“我本来就是一心想学中医的,和家人无关。” 老人点头,“也好,现在年轻人很少学中医,再这样下去,祖国的传统医学都会匿迹了,我们都知道你很争气,好好读!” 聊了一会,他起身要走,杨教授喊住他,“对了,小何,能不能帮我个忙?” 何苏叶点头,“杨教授您说吧,我尽力而为。” 老人笑起来,“别那么紧张,不过是美国那边大学来个教授做场讲座,不过倒是对中医很感兴趣,我跟顾平说过了,先把你要过来忙这件事,你看有时间不?” 他笑起来,“没问题,不过您要记得请吃饭!” 中午下班后,何苏叶去花店,辗转了几家才买到了,搭上公车去郊区。 墓园,是个鲜有人至的地方,但是几乎每个人一生之中都会来过,而且最后的归宿,也是于此。所以,人们总是希望,来的次数越少越好,毕竟,看着熟人离去,是件悲伤而又无可奈何的事情。 他久久凝视着墓碑,妈妈在对着他笑,记忆中,妈妈总是微笑着。 “苏叶,爸爸妈妈要去上班了,乖乖在家不要乱跑,饿了桌上有面包和牛奶。” “苏叶,考试没考好没有关系,只要努力就可以了,不哭了,乖!” “苏叶,妈妈知道对不起你,妈妈工作太忙了,没有时间陪你,甚至连去你家长会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可是苏叶还是很争气的长大了,而且还那么优秀,妈妈很为你骄傲。” 他心里一阵酸涩,眼圈一下子红了,听医生说妈妈离去的时候,仍是微笑着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儿子,苏叶,你不要怪爸爸,是妈妈自己愿意去的,别怪他。 可是,他还是怪了爸爸,他心里有个死结,时间越长越纠结,如今怎么也解不开。 他把放下,伸手去触摸墓碑,一尘不染。 他思绪绵长,一旦开始,断也断不了。 “妈妈,爸爸仍是一个星期来看你两次吗,你知道吗?我好久没有见他了,不知道他好不好,你知道不?” “妈妈,我决定去读中医了,虽然爸爸一心希望我读心血管内科。你知道吗,我高考的第一志愿是中医,但是被爸爸擅自改成了中西医结合,所以我才会对他很有成见。” “妈妈,我很喜欢中医,大概和爷爷有关,小时候就喜欢看他摆弄中药,给人看病,后来有一天坐在摇椅上跟我说,苏叶,你的名字是就是一味中药。中医,不仅仅是中药,也是一门学问,各味药各种名称,有苦有甜有酸有辣有辛,然后制成药剂,各有各味,各有对症,但是其中治病医人的错综原理,如人生,没有几人能参透。” 午后的阳光突然颓败下去,阵阵冷风开始吹起,的花瓣在风中摇曳,似乎有要下雨的迹象。 他起身,冲着墓碑微笑,妈妈,我先走了。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老城区的爷爷家。 何苏叶的爷爷是极有名的老中医,祖上据说可以追溯到明清时期的御医。以前是中医药大学的校长,后来又被调去卫生厅任厅长,退休之后,一直过着半隐居的生活。 何苏叶这个名字便是由他起的。 何苏叶进门之后并不直接去书房,就着院子里晒着的药材逐个闻起来,倒是何奶奶先看见了他,“老头子,苏叶来了!” 此时何苏叶正在对着一种药材皱眉,何爷爷站在他身后提醒他,“是根,你小子学那么多都忘掉了呀!” 他不好意思,小声嘀咕,“平时都很少用到这味药,多半把它当成观赏性植物。” 何爷爷“嘿嘿”蹲下去,拾起一块在手上把玩,“化痰透脑丸,启膈散里面都有,味苦,平,无毒,行气解郁、凉血破瘀。治胸、腹、胁、肋诸痛、失心癫狂、热病神昏、吐血、尿血、黄疸。你看看,小子学艺不精。” 何苏叶正色,“我打算转去中医药学院读博,中医内科,导师是顾平。” 何爷爷诧异,“那个老匹夫!小时候天天跟我掐架那个?他可严厉了,以前学生都喊他家叫灭绝道长,小子你去了之后非得掉层皮!” 何苏叶并不接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手中的根,轻轻的说,“爷爷,我今天带了去看妈妈。” 很长久的沉默,何爷爷站起来,“你好久没回家了,也去看看你爸爸,虽然我是他爸,是你爷爷,但是你爷俩的事,我插不了手,虽然你爸爸有很多做错的地方,但是……唉……” 他点头,却有些迟疑,“我抽空去吧,爷爷别操心了,其实我也有错,但是一时很难说清楚。” 何奶奶在客厅喊,“老的小的,都吃饭了,苏叶,今天有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何爷爷手忙脚乱的收药材,喊他,“小子,要下雨了,快去把药都收进来才准吃饭!” 何苏叶觉得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院落里尽是药材,还有蜜丸的香味。曾经偷吃蜂蜜被罚晒药材,然后那天突然下大暴雨,自己和爷爷奶奶乱做一团的收药,虽然药材没有被淋到,自己成了个落汤鸡,还感冒了几天,但是那几天,他天天都有蜂蜜吃。 蜂蜜罐总会见底,但是他相信,蜂蜜是不会见底的。 何苏叶走的极晚,半路上,已经开始下了小雨。 从公交站下来,还有一段路程才能到家,他并不着急,只是慢慢的在雨中行走。今天一天,他过得很累,很压抑,过去的事情在脑海中反复,他有些无力受挫的感觉。 他想淋淋雨,清醒一下。 忽然,一把蓝色的雨伞遮住了他的视线,他回头看,沈惜凡正在笑着无措的解释,“哎呀,何苏叶你太高了,伞够不着,你愣着做什么,没看见我举的很辛苦!” 她微湿的刘海搭在额前,脸上是一片笑意,她穿着蓝色的棉衣,牛仔裤运动鞋,左手上捧着大捧的,清一色的紫色,右手费力的举着伞。 他连忙接过来,心里有些东西在慢慢的融化。 每次看见沈惜凡,他都觉得她很快乐,起码是无忧,他有些羡慕她,沈惜凡很喜欢笑,就是生病也是一副笑眯眯“反正能治好,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她的笑靥在大捧的中,真的很甜美。 只是他觉得那捧花很刺眼,他突然介意起送她花的人,脱口而出,“谁送的?” 沈惜凡一愣,翘起嘴角,“什么谁送的呀,酒店刚办了一位千金小姐的生日酒会,剩下的全被我拿来了,怎么样,好看不?” 何苏叶笑起来,这是他今天第一个真心的微笑,“很漂亮,真的!” 她用手拨了一半过去,“喜欢就拿一半过去,反正不要钱的!” 他把伞向她那一边倾,牢牢遮住她,“哪有女生送男生花的?傻瓜!” 沈惜凡看看何苏叶,再看看自己,“嘿嘿”干笑两声,“这样就好了,何苏叶你先把花都拿着,然后把一半递给我,说,沈惜凡小姐,请您笑纳,这不就成了?又合情又合理!” 结果他真的拿着一半的回家,他觉得自己有些傻,但是很奇怪,他第一次这么有心的伺候那大捧的,找花瓶装起来,浇水,丢一颗维生素C进去。 他是个植物盲,从来对那些花儿草儿无心顾忌,连仙人掌他都养不活。 只是,他希望,这一捧的花期能够长一点,等到枯萎的时候再把它们的花瓣风干,做成书签,应该会很美。 妈妈也是最喜欢,恰巧她姓郁,名年香。 他开始思索,是不是要和爸爸好好谈一谈,关于自己,关于未来。 角落里撑着那把蓝色的伞,小妮子家原来在F区2单元7栋301,有一个看起来很和气的爸爸,会跟他说小伙子回去喝点板蓝根别感冒了,以及他没见着,据她所说正在处于更年期、八卦的妈妈,很平凡又很幸福的家庭。 有时候,在他不大的时候,他会想,如果爸爸妈妈不是主任和护士长会怎么样,是不是他就不要自己做饭,对着空荡荡的家里说爸爸妈妈晚安,是不是自己不用为难的和老师解释为什么没有人来参加家长会。但是,他很早的时候就学会了接受现实。 不是认命,他知道,独立,迟早都要学会,早一点和晚一点没有什么区别。 他是个早熟的、懂事的孩子。 只是他原来巴望有一天,家里会变得很热闹,有爸爸妈妈的欢声笑语,但是现在都成了奢望,他觉得小妮子身上有的那种家庭的幸福感,是他欠缺的,也是他渴望的。 他想靠近她,汲取温暖。 红糖 早上吃早饭,沈爸爸无意中问起:“凡凡,上次和你一起走的男生长得可真俊,他叫什么名字?” 沈妈妈正在盛粥,一听到此等八卦,眼睛立刻就亮了,沈惜凡暗叫不好,果然沈妈妈开始撺掇她,“凡凡,谁,是谁,给你娘说说?” 沈惜凡正在叼着一根油条,口齿不清顺便蒙混过关,“一个医生……” 沈妈妈听得真切,确切的说是花了十二分的分辨率去理解,她微微愣住了,李介很帅么,长得是挺有个性的,但是以她阅人无数的审美观念来看,李介真的不算是帅,她只当是男人看男人与女人看男人角度是不同的,并不知道沈爸爸所言是他人。 沈妈妈有些飘然,刚张口想继续下去,沈惜凡把碗筷一丢,抓起大衣,“我去上班了,先走了。”然后几乎是小跑行军的夺门而出。 沈爸爸“哈哈”大笑,“咱女儿不小了,也到了想男人的年纪了,看看,不好意思了。” 沈妈妈得意,榨菜在嘴里嚼得风生水起,“都是我的功劳!” 沈惜凡开完晨会,夹着笔记本走出会议室,刚准备上电梯,林亿深喊住她,“沈经理,等等,我有事找你!” 她觉得奇怪但仍是走过去,丁维和许向雅也凑上去,林亿深笑眯眯,“元旦时候咱有什么活动呀?” 丁维叹气,“不偏不倚的排到我值班,什么活动?在套房里面开party,化妆舞会?” 许向雅接话,“不是十点才交班,有的是时间,就去酒吧坐坐吧,别搞大强度的活动,咱这把老骨头能受的住么?” 沈惜凡咋舌,“什么叫大强度的活动,象牙你想做什么?” 许向雅若有所思,“大强度的就是说高体力、高消耗、高难度的,比如蹦迪之类的,俺老了,比不上年轻娃娃们,经不住折腾的。” 其他人均“哦”了一声,脸上恍然,尤其是丁维,一副“原来是我不纯洁”的表情,“许向雅,我们都想歪了,但是不是我们的错,你说话太有歧义了!” 许向雅叹气,泫然欲泪的样子,“我也想花前月下呀,可惜没人呀!” 话音未落,只见林亿深和丁维两个人表情扭曲,死死憋着笑,“许向雅你可以闭嘴了,再说下去就太有深意了。” 倒是沈惜凡半天才反应过来,凑着许向雅耳朵说了四个字,许向雅又羞又恼,“我靠!你们两个败类!中国文化的流氓!” 四个人年龄相仿,是酒店高层管理仅有的小字辈,自然志趣相投:沈惜凡和林亿深大学时候是校友,但是不同级,不同专业;丁维因为家庭原因早早就进了社会,论历练、人情世故都是四人之中最强;许向雅则是背井离乡,大学毕业后在这座城市独自闯荡。 沈惜凡还记得自己去面试的时候,林亿深坐在大厅中闲散自得、心无旁骛的样子,他给人感觉既深沉威严又平易近人,看上去有着特别的风度。直到后来有人喊“林经理!”,她才知道原来他不是来面试的,他已经是高层管理人员了。 然后再次遇见他,是报道的时候,他拿着自己的简历笑,“小师妹,你不会连大学时候校学生会的公关部部长都不认识吧?” 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室友天天挂在嘴边的“曾经校草——林亿深”原来是他,在大学里横着走,没人敢挡道的。后来私下里两个人相熟,他叫她“小凡”或是“师妹”,她心情好的时候叫他“师兄”,不爽的时候便是懒得理他,倒是林亿深十分好脾气,不和她计较。 四个年轻人在一家酒店工作,身居要职,起早贪黑,工作起来没日没夜,四人常常为某一个方案熬到吐血,有时候意见不合也会闹翻,然后谁都不说就和好了。 林亿深经常说,我们是为了生活和梦想打拼的热血青年,这年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不留神前浪就死在沙滩上,所以我们都不能松懈。 沈惜凡觉得,很幸运能够遇到他们,不管大家追求的是什么,但是有梦想的人,就有源源不绝的动力,让她的生活鲜活起来。 而一直支持自己走下来的也只有梦想而已,即使她曾经输掉了一切。 此时沈惜凡正在核对客房的账目,她一向对数字没有概念,往往是一长串的数字看下去便昏头转向,如果这时稍微一分神她就得重新来过,别人算一两遍的账目,两三个小时搞定,她非得耗上一整天。 她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的数学能力。 偏偏在这时候,主管张姐敲门进来叫“沈经理”,她心下一慌,眼睛死死盯着账目,不敢抬头,问,“什么事?” 张姐回答,“刚才一个美国人住进来,说是不满意客房,让您去处理一下。” 她点点头,恋恋不舍的看着账本,心想,估计处理完了,自己又要重新来一遍了。 冬天户外极冷,但是她仍是穿着制服,单薄的外套、裤装,她心都冻的发颤,脚下却不乱一步,走下行政楼,然后到大堂,她微微惊讶,因为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何苏叶。 然后就是李介和一些中年人,围着一个美国人。老美有些年纪,头发花白,神采飞扬,穿着衬衫背着旅行包,旁边有人要帮他拎,老美连连摆摆手拒绝。何苏叶站在老美旁边,用英语跟他解释什么。 张姐上前,“杨先生,沈经理已经来了,有什么问题请您和她沟通。” 一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到沈惜凡的身上,尤其是何苏叶,望着她有片刻的失神,然后微笑不语,倒是李介笑得开心,举起手,伸出两个手指,向她蜷了蜷,算是打过招呼了。 那个叫“杨先生”的中年人走上前和她握手,解释到,“沈经理,是这样子的,我们原来预订的是名人套房,结果Andy先生不满意,我们现在想换房可以吗?” 她点点头,“可以,请问您想换什么样的?” 没想到老美倒是听懂了,笑嘻嘻的喊,“Chinesestyle!” 沈惜凡皱眉,她低声问张姐,“是不是中式套房都被预订完了?” 张姐点点头,“这才是我们为难的地方呀!刚才已经跟他们解释过了,可是还是僵在这里,只好喊您下来处理。” 她想了想,走去服务台,“请把这位先生的房换到1203,谢谢!” 前台小姐有些惊讶,但是仍然很快的把门卡递给她,只是眼神有些复杂。沈惜凡并不理会,转身用英文微笑着对老美说,“这是您的门卡,请收好,祝您入住愉快!” 老美甚是高兴,一大群人呼啦一下涌去电梯,何苏叶和李介走的极慢,一看就是故意的落在后面,李介回头合起双掌对沈惜凡拜了又拜,表情甚是夸张可爱,浓黑的眉毛上下舞动,像极了弥勒佛,她微笑,何苏叶轻轻敲李介的头,向她笑着挥挥手。 一直目送他们进了电梯,然后她打电话给程总,“程总,您女儿以前常住的套房今天因为客人需要调房的缘故,已经被我擅自调换,请问,现在如何处理?” 程东浅想了一会,“她有没有预订那间房?” 沈惜凡沉吟了一下,“没有!” “那不就得了!”程东浅语气竟是轻松,“让她发脾气前来找我就可以了,这事你不用负责任的!” 回到办公室,她懊恼的抓起账目,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刚看了两行,手机忽然响了,她悲恸的去看,结果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的信息,“天冷多穿点,容易感冒。” 心情一下子转好,她掩饰不住一脸的惊喜和笑意,本想矜持一下再回过去,还是忍不住立刻就回到,“何医生走到哪里都脱不了职业病吗?” 何苏叶的信息一会就来了,“小丫头伶牙俐齿的,我好心提醒你以防生病,你倒是告诉我已经得病了。” 沈惜凡捧着手机笑,有一种叫温暖幸福的感觉从手心开始蔓延。出去一趟,她本来冻的脸红扑扑的,瞬间表情鲜活起来。觉察到脸上有些温度,她赶忙收了收神,起身倒茶准备继续看账目,无意中瞥到窗外的天空,阳光正好,暖暖的,她抿起嘴轻轻的笑起来,眼波里有种柔光在流转,很是幸福。 晚上轮到她值班,在员工餐厅吃饭时候,许向雅眉飞色舞,一双筷子当快板使,绘声绘色的描绘着今天在中餐厅的所见,“真是帅,不光是温文儒雅,简直就是气度非凡,可恶的是笑起来还那么可爱,疯掉了,简直没有天理了!” 沈惜凡漫不经心的挑菜,“象牙,你吃饭能不能安稳一点?” “我不饿,今天汲取了好多精神食粮,够我消化好一阵的了!”说着伸筷子去捯她盘子里的肉片,沈惜凡笑,“还不饿呢,都给你了,我晚上还要吃夜宵呢。” 吃完饭,她们在大堂看见林亿深和何苏叶站在一起,谈笑风生,毫不拘谨,两个极其抢眼的男人站在一起,回头率简直就是百分之二百,末了林亿深还拍拍何苏叶的肩膀,他点点头,然后出了大堂,钻进一辆黑色的轿车里。 许向雅一百分的紧张和兴奋,手到处乱抓,“稀饭,就是那个帅哥!长得很帅吧?” 沈惜凡由衷的笑,“很帅,真的很帅!和林亿深站在一起平分秋色。” 林亿深看见她们两个在墙角边花痴,眨眨眼睛,走上来问,“是我帅还是刚才那个男人帅?” 许向雅毫不犹豫,“当然是人家帅了!” 林亿深露出一副很受伤的表情,沈惜凡见机打击他,“天天看你已经审美疲劳了,换换口味也是正常的,不过人家真的很特别,气质独特!” 她刚想问林亿深怎么跟何苏叶认识的,林亿深就被秘书叫走了,她叹气,原来以为世界上人那么多,多到茫茫人海擦肩而过不必理会,而现在,似乎认识了一个人,周围的一切都和他顺理成章的有了牵连,真的很奇妙,有些宿命的味道。 何苏叶走的时候,轻轻朝着她笑的脸庞还印在脑海,她更觉得自己是个花痴了。 丁维最近忙着“中宇”的新产品发布会,据说“中宇”营销部女总监的苛刻的不近人情,一个方案改了又改,最后成稿的时候,他以为就此完结,结果总监大人事必躬亲,亲自去看场地,监工,他也只好陪同,一个星期搞下来,整个人都虚脱了。 沈惜凡暗自庆幸,不用和严恒那家伙扯上关系她已经非常高兴,能够舒舒服服躺在套房里面吹暖气,不用在寒冷的户外一站几个小时简直就是恩赐。面对大本的账目,她第一次感到人要知足长乐的道理。 不过凌宇帆倒是来找过她几次麻烦,又是投诉下水道问题又是打扫不干净问题,所幸沈惜凡已经练成了隔人看物的本领,两只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凌宇帆,没有焦距,倒是把他先看发怵了,以后安稳了很多。 新年前夜,四个人去吃火锅,然后又去酒吧坐坐,先前大家还是喝的好好的,丁维怨气特别多,酒喝的又猛又急,后来许向雅提议玩牌,输的人要给大家讲自己的以前的故事。 如果说最好的赌徒是数学家,那么最垃圾的赌徒就是沈惜凡这样的数学白痴,她打牌保守,往往是捏了大牌不敢出,结果没来几场,输得一塌糊涂。 其他人哄笑,“沈惜凡,给我们讲讲你的初恋!” 她不好意思,装可怜哀求,“算了吧,我喝酒好了!” 林亿深不让,“小师妹,大学时候你老师教你耍赖这一招吗?” 她只好托着脑袋,挖空心思的把自己恋爱史简单再简单,“大二时候,喜欢上一个男生,那个男生很优秀,在学校也挺有名的,专业是工程物理,聪明的不得了,然后就糊里糊涂的和他在一起了,后来就因为一些原因分手了。” 酒吧灯光昏暗,吧台流淌着Sade的“SomebodyAlreadyBrokeMyHeart”——“I’vebeentornapartsomanytimes,I’vebeenhurtsomanytimesbefore.SoI’mcountingonyounow,Somebodyalreadybrokemyheart,Somebodyalreadybrokemyheart……” 许向雅不甘心,问道,“什么时候结束的,为什么分手?” 沈惜凡觉得气氛一下冷下来,周围欢笑声徘徊,却遥远,迷蒙的灯光有种浮生若梦的感觉,酒气熏着大脑神经,她一下放松下来,轻轻笑道,“大四刚开学的时候,原因吗,他已经有了另外喜欢的女生,所以和我分手了。” 顿了顿,她轻轻转动着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流光的照射下晃晃的有些迷离,继续到,“那时候失恋了就觉得天都塌下来了,痛得连流眼泪都觉得奢侈,一连一个月都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天天失眠,看到食物就想吐,然后就去实习,找工作,做毕业设计,忙得就渐渐不去想那个人。” 她声音有些飘忽,“现在想想以前真是愚蠢,那样的男人有什么好留恋的,还把尊严、自尊输的一塌糊涂,低三下四的去求他,发誓自己要把他不喜欢的性子全改了——可是,我有什么错,他不喜欢了,再多的优点都是缺点。” 她还记得大四开学的第一天,她去图书馆还书,看见严恒,他正好从图书馆出来,沈惜凡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突然有了种陌生的错觉,严恒只是对着她笑笑,然后就走了。要是往常,他一定会停下来等她,还会可怜的喊到,“小凡,快点,我等你等的好辛苦!” 他们俩在暑假时候吵了一次架,沈惜凡原来以为是平常的拌嘴,事后仍是嘻嘻哈哈的和严恒顽笑,但是渐渐的,严恒的短信、电话越来越少,有时候她发过去一整天都没有人回信息,她只好眼巴巴的望着手机,一刻也不敢离身。 那个暑假对她来说,度日如年。 当时她只是隐隐的觉得不太对劲,但是怎么也没想到严恒晚上便提出了分手,第二天便和化学系的系花古宁苑在一起。 自己是个被玩烂的玩具,终于被丢到垃圾桶里了。 结果她发疯了似的给他发信息,打电话,都是一个内容“我有什么不好,你告诉我,我都改了,从此不会再惹你不高兴”,终于有一天,自己得到了严恒的答案。 他说,当年你吸引我的优点全部变成了你的缺点,我讨厌你一刻不停的粘着我,讨厌你没事有事的打扰,你让我没有自由,总之,你现在让我觉得很烦。 她终于死心,连呼吸都觉得痛,皮肤、骨头,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悲凉的呐喊——我只是因为太喜欢你,才想和你在一起,一刻也不想离。 至今她仍然想不通,为什么爱的早、爱的深的是他,而最后输的最惨的是自己。 沈惜凡眼里有些情绪,她仍是微笑着,大口大口的喝水,若无其事的打牌,林亿深看着她,没来由的一阵难过。 他早就认识这个小师妹,她的前男朋友是戴恒,也是严恒,在学校极有名。他见过他们几次,只是他大了他们两届,想必他们都不认识他。学校里面一对对情侣,他不过是见着笑笑而过,但是独对这一对他非常有印象。 因为这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女孩子总是笑得神采飞扬,甜蜜可人,真心的笑容,连他这个外人,都觉得幸福。 后来他再见她的时候,是在面试大厅里面,她笑起来有些勉强,但仍是舒心,当时的人力资源部的经理问她如何权衡工作和感情,他记得她清清楚楚的回答,我没有男朋友,所以用不着权衡,我只想努力的工作。 他这才知道,那种幸福的笑容消失的原因。 严恒来的时候,林亿深一眼就认出来他,出于私心,他擅自处理了很多与严恒有关的事务,虽然很多是在他职权范围之外的,连这次和“中宇”的合作,他也是力推丁维。 因为,他不想看到沈惜凡再受委屈,她已经受过一次罪,没理由再遭一次。 严恒,配不起她的爱情。 接下来沈惜凡打牌就大胆许多了,扳回了好几把,倒是丁维酒劲上来了,头脑不清楚,连输了好几次,许向雅又闹着要丁维讲他的初恋。 丁维狠狠的灌了一杯酒,“我家穷,又没念过大学,念高中的时候有个家里住豪宅、开宝马的千金小姐喜欢上我了,原来我只是抱着玩玩的心理,没想到真的爱上了,一纠缠就是好几年。她家里理所当然的反对,把她软禁起来,我和她计划私奔,被抓了回来,第三天她就嫁人了,然后我就离开家乡,回不去,也不想回去。那几年离开的时候,一闭眼睛就看见她流泪的脸,听见她撕心裂肺喊我名字……” 后来一发不可收拾,干脆牌也不玩了,许向雅也开始披露她的感j□j,丁维一杯一杯的酒下肚,沈惜凡听的专注,不住的叹气,林亿深情绪也有些失控。 旧年的最后一天晚上,新年将至的晚上,竟然这么沉重。 忽然,沈惜凡无意看了一下手表,一下就清醒了,“都九点半了!丁维你要去值班呢!” 然后,林亿深苦笑着对她说,“丁维喝醉了……” 许向雅接口,“我替他去吧!”刚想起身,脚底一软,头脑一晕跌坐回去,她拍拍脑袋,仍是撑着桌子要站起来。 沈惜凡按住她,转头对林亿深说,“师兄,你把他们两个送回去吧,我去酒店值班。” 林亿深想想,“算了还是我去吧!” 她苦笑,“我又不抬不动丁维,苦差事教给你了,我先走了!” 冬天晚上冷,风刮的阵阵,沈惜凡刚出来就彻底的清醒了,她微微感觉到有点点雨滴落在脸上,没一会,整个城市上空笼罩着一层雨雾,路灯、霓虹灯,光芒晕染在黑夜中,没有来由的让人觉得伤感。 酒吧前不时有单身男女走过,情侣旁若无人的在大街上亲吻,年轻漂亮的女孩挽着老头子嗲声撒娇。一个娇俏的女子从她前面走过,一阵香气在周围久久不散——一生之火。 空气中流淌着暧昧、轻佻、颓靡的味道。 她很想问自己,都市里的爱情,究竟有没有天长地久。 前台小姐看到她回来拿门卡觉得奇怪,“沈经理,今天不是丁经理值班?” 她只好笑笑,“丁经理身体不舒服,我来替他。” 取了门卡开门,刚放下包,她觉得肚子隐隐作痛,心里大叫不好,果然,女生最怕的东西如期而至了。 处理完了之后,她哭笑不得,却疼的没力气再动,趴在床上,抓来枕头垫在腰下,趁着酒劲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有严恒,还是大三时候的样子,笑着对她说,“小凡,我要赚很多钱才能养活你这只小猪,所以我现在等好好念书。” 她刚想回答,就有一个女孩子说,“严恒,你不是说你早就跟她分手了吗?”她认得这个声音是古宁苑,转身冲着她大喊,“你说什么,他什么时候跟我分手了?不都是你来抢他的,要不他怎么会喜欢你?” 古宁苑气恼,伸手去推她,她提防不住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正要摔在地上的时候,一双手把她扶住,她一看,是何苏叶,他皱眉责怪她,“小丫头,怎么这么不小心!” 严恒站在道口,和古宁苑并肩,冷冷的看着她,语调没有一点感情,没有一点起伏,“沈惜凡,我们已经分手了!别再纠缠我了!” 她立刻吓醒了,身上冷汗涔涔,刘海柔顺的垂在额前,她伸手去撩,发丝湿了汗贴着额前,摸上去一根一根,像针。 这时候电话却响了,她识得是工程部的人员,那边人心急火燎的喊,“中宇宣传牌和广告栏被风吹摇晃,有些已经掉下来毁坏了一些设备,丁经理快来看看!”不给她申辩的机会,就挂了电话。 她叹气,自己对这次合作一无所知,此时也只得硬着头皮上,所幸丁维的秘书还在,开了办公室给她找出了一些资料,她顾不上多穿一件衣服,边走边看,到场地时候,已经明了一大半。 此时,还下着雨,风也是极大,沈惜凡脸已经被冻的没有血色,她腰酸的几乎要垮下来,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血液的流动,撞击着她的小肚子,隐隐痛。 雨打着她的身体,寒气不着痕迹的侵袭进去。 她很痛苦,巴不得昏倒算了。 工程部张经理看到她很意外,她只好解释丁维生病了,其实她并不在乎这些能不能在明天发布会之前修好,她在乎这份方案工程效果图上的疑点。 果然半个小时之后,“中宇”的营销总监风风火火的跑过来,三十多岁的女子,一来便是口气严厉,“张经理,我对你们酒店施工的水平表示十万分的怀疑!” 女总监亲眼看着工人把那些广告牌再度挂上去,又仔细检查一遍,沈惜凡也万分紧张,和张经理爬上爬下,一遍一遍的检查、确认。 其间,严恒亲自来了,跟张经理说话严厉苛刻,整个过程他只轻轻看了沈惜凡一眼,然后又不留痕迹的移开视线。 她知道,严恒在工作时候,是绝对不会讲个人情面的,如果今天是沈惜凡她自己出了错误,他照样会严厉的指责她,绝不客气。 可是她还是觉得难受,心里堵堵的,不是为受到的责骂,而是她忽然觉得严恒离她好远好远,远到他离她那么近,竟然看不见她的不适、难受——仅仅是身体上的。 终于在六点钟的时候,会场终于恢复一新,几个广告牌又重新移了位,看上去安全多了。 她终于舒了一口气,摸摸已经被冻的没有直觉的脸,她觉得现在抬一步脚都困难,不光是冷,疼的钻心,快要撑不住了。 但是还是得撑。 在办公室,“中宇”的女总监一口咬定是工程部的施工问题才导致损失,沈惜凡在一旁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出来,“难道之前张经理没有和中宇说过施工细则,比如广告栏挂高几米,宣传牌如何固定的问题,张经理负责本酒店工程多年,怎么会失误在此等小事上?” 这一下,负责人全部都明白了,是中宇为了追求所谓的效果,没有征得酒店同意,擅自改动了施工效果图,一下子形式逆转,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但是这件事还是得等到丁维回来处理,她打电话给丁维,所幸丁维已经动身来酒店了,她心里大石头才放下。 几乎是咬着牙撑着走到后门,准备打车回家,严恒追了出来,喊住她,“小凡,你怎么脸色那么苍白,是不是生病了?” 外面是潇潇的小雨,沈惜凡站在雨雾中,绿色的呢子大衣衬的脸越发的苍白,她蹙起眉毛,“严先生,我没事,谢谢关心,先走了,再见。” 严恒想喊住她,她觉得她刚才的样子就很不对劲,手刚伸出去,她就钻进了一辆出租车里,绝尘而去。 几滴雨打在他的手上,冰凉透骨,他有些隐隐不好的预感,沈惜凡如今不是当时那个傻傻的女孩子了,三年时间,有些东西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比如说爱的刻骨,恨的惨烈,最后都得化作尘埃。 沈惜凡几乎是跌跌撞撞的下车,之后走了几步,冷汗直流,她扶着小区沿道的树,喘着站了一会,想掏出手机打电话回家,让妈妈来接她,转念一想,昨晚他们就去了外婆家了,要明天才回来。 她有些费力的走着,叉着腰,两步一停,腿早就沉的像灌了铅。 忽然,背后轻轻被拍了一下,然后就是何苏叶熟悉的声音,“沈惜凡,你怎么了?” 他扳过她的身体,看到那张小脸上面毫无血色,嘴唇被咬的发白,刘海密密在额前滴着水珠,眼睛里面有些闪光,再看看她弯着腰,蜷着身子,他一下有些慌了。 沈惜凡一把拽住何苏叶的衣角,眼睛无声的望着他,有一丝隐忍,更多的是无助,她觉得何苏叶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她身体的重心不由自主的向他倾,细碎的小声说,“痛……痛……痛的受不了了……” 何苏叶看过上万个病人,顿时就知道她怎么了,他伸手接过包,一手扶住她,一手撑着伞,轻轻问,“能站得住吗?还行吗?” 沈惜凡点点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带着弱弱的气息,“何苏叶,有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不疼了,我快死了!” 何苏叶架着她,脚步极慢,耐心安慰她,“去我家,不远,一会就到了。” 何苏叶先扶她躺在床上,然后从书房里面拿出一个盒子,然后取出几根针,有的很长,有的只有一点点,针头圆圆的,有些尖,他仔细用酒精擦过,转向沈惜凡,她一看脸立刻拉下来,可怜兮兮的说,“何苏叶,我不要挨针……” 他不听她抗议,“背对我躺下,把衣服掀起来。” 她只得照做,小声的问,“是所有衣服吗?” 何苏叶瞪她,“当然,不然怎么有效果。”说完之后,沈惜凡发现他脸微微红起来,他赶忙解释,“你是病人,我是医生……” 他下手,第一针是承浆穴,第二针缓缓的刺入大椎穴,慢慢进针,第三针快速刺入十七下椎,向下刺捻转提针,沈惜凡吃痛,轻轻叫了一声,他安慰她,“忍忍,听话!”然后取毫针刺入承山穴、三焦俞、肾俞、气海俞。 他手法熟练,但是面对沈惜凡,他下手有些犹豫,看着她微微皱眉的样子,他知道,即使是再圆钝的针,都会有些痛的,即便如此,他仍是担心她叫痛。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沈惜凡身体渐渐有了知觉,下腹也不再坠坠的冷痛,慢慢的脸上又有了血色,他轻轻取出所有的针,帮她把衣服拉下来,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沈惜凡缓了一口气,“真的好多了,谢谢你。” 他笑笑,把针用酒精棉擦好,放回去,嘱咐她,“你先躺一会,我去买点东西,一会就回来。” 他走后,沈惜凡抱着枕头,躺在床上好奇的打量何苏叶的家,清爽、干净,家如其人,她有些呆不住,穿鞋子下来乱走,看见他的书房里面一台笔记本电脑,然后就是大堆的医药书,再者就是那些中草药标本。 她走去书桌,看见上面有一叠全英文的文件,她去看,一眼就辨认出是UniversityofPennsylvania(宾西法尼亚大学),再看两眼,她脸色有些微变,分明就是博士申请表,何苏叶要出国? 何苏叶出楼,就发现自己匆忙之间忘了带伞出来,幸好雨差不多快停了,他刚走到超市门口,电话就来了,一看是李介,立刻接通。 李介无奈,“大师兄,都快中午了,你怎么还没来?” 何苏叶笑笑解释,“临时有事,不过去了,帮我跟Andy先生道歉。” 李介叹气,“人家可看中你了,不去怎么行呢,算了,我知道你有分寸,肯定是很急的事,完事之后自己跟老板交代去吧,这忙我可帮不了!” 何苏叶挂了电话,想起前一天Andy和老板让他好好考虑公派出国的事,没来由的一阵烦恼,他觉得他有牵挂,走不了,断不了自己的羁绊,不如不去算了。 沈惜凡正在房子里面转悠,忽然听到钥匙开锁的声音,一个激灵跑上床,乖乖的躺着,何苏叶提着大包的东西进来,冲着她笑笑钻进了厨房。 不一会,屋子里面弥散着甜甜的香味,有些刺鼻,但是很温暖的味道,沈惜凡正在疑惑中,只见何苏叶端着一个杯子走过来,递给她,“喝了可能会好多了。” 沈惜凡看着红红的水,有些辛辣的气味窜进鼻子,就着杯子轻轻的啜了一小口,发出感叹,“好香呀!何苏叶,这是什么?” 何苏叶坐在床沿,定定的看着她,“是姜水,性温、味甘、入脾,具有益气补血、健脾暖胃、缓中止痛、活血化瘀的作用,而且你刚才淋了雨,用生姜茶祛祛寒气,防止感冒。” 她笑起来,“何苏叶你就是偏方多,很好喝!”大口大口的喝着茶,心里一暖,眼角不由的有些湿润。 从小到大,她一到这几天都会痛的死去活来,她知道没什么大不了只好强忍着,只是没有想过,何苏叶会紧张成那样,连扎针手法都极轻,她感到自己被关心着,极小心的被呵护着,很久以来,她都再也没有尝过这样的关爱。 像冬天里暖暖的粗线围巾,夏天里清凉的冰红茶,何苏叶总是那么及时的出现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看到他的笑容,单边深深的小酒窝,她觉得很安心。 她忽然很想知道他手心的温度,是不是正好是午后太阳二十四度。 酸枣仁 他的床很柔软,被子上有股柠檬的清香味,姜茶的热气蒸的沈惜凡有些失神,不一会身上的毛孔像是被打开了,说不出的畅快,倦意涌上心头。 刚想把杯子递给何苏叶,她看见他定定的望着窗外,“怎么了?” 何苏叶收回目光,眼波流转,“出太阳了!” 果然,雨停了,冬日的阳光一泻千里,从玻璃窗照进来,淘气的扭转了方向,在何苏叶周身罩上一层暖暖的光晕。 沈惜凡看呆了。 他接过杯子,结果撞上沈惜凡怔怔的眼神,懵懂又迷幻,心下一动,不由自主的伸手撩起她的额发,手掌似有似无的在她脸上划过,轻声嘱咐,“睡一会吧,醒来就好了。” 她这才回过神,点点头,何苏叶起身,轻轻的把门掩上。 屋里,静得可以听见她的心跳。 约莫到了中午时候,他去开房门,想叫沈惜凡起床吃饭,她还没醒,睡的香甜。 孩子气的脸上,睡熟的表情是满足和甜美,黑亮的长发散落在枕间,精明干练全部褪去,此时的她,是最没有防备,最最真实的姿态。 何苏叶的心底涌起奇异情愫,他忽然想起刚才给沈惜凡针灸的时候,虽然是站在医生的角度,可是她白皙的皮肤、若有若无的体香让他有些心慌意乱,当时没怎么觉得,可是现在想起来,已经不仅仅是心慌意乱…… 他赶忙退出去,有些懊恼的抓抓脑袋,转去书房,对着那份博士生申请表陷入沉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惜凡迷迷糊糊的醒来,摸摸肚子深吸了两口气,发现已经不痛了,心情一下子转好,想看看几点钟了,发现手机没了电,于是打算立刻回家,毕竟今天是她打扰了何苏叶太久。 她刚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就听见客厅里有些吵杂,李介的声音传来:“大师兄难道你金屋藏娇,好好的把这门关着做什么?” 然后就是何苏叶急急的声音,“喂,别开!” 可是他说晚了,门“啪嗒”一下被打开,李介惊愕的瞪着眼睛,半天冒出一句,“大师兄,你还真是藏娇!” 沈惜凡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期期艾艾的接话,“好……好巧呀!” 她发鬓凌乱,两颊嫣红,只是穿着薄薄的毛衣,脚丫子露在外面,显得小巧可爱,李介看看她,再看看何苏叶,大叫一声“非礼勿视”,便捧着心口跑到书房里了,只剩下她和何苏叶四目对视。 何苏叶走上去,问,“什么时候醒来的,李介把你吵醒的?现在还疼么?” 她摇摇头,赶忙穿袜子,语无伦次,“没,没,都没!” 何苏叶心下好笑,小丫头有时候确实说话迷糊,他也不做计较,“穿好衣服来吃饭吧,都三点多了。” 她张口想说“我回家好了”,但是李介的脑袋不知道什么时候探了出来,“吃饭吃饭,我也饿了!” 何苏叶拿碗筷给两个人,李介吃起来毫不客气,沈惜凡原本想是矜持一点,谁知道勺了一碗山药羹,刚入口,浓稠的汤顺着喉咙轻轻的滑了下去,啧啧嘴,唇齿留香。 山药软烂无比,一点涩味都没有,配上浓浓的骨头汤,慢火细熬,简直就是极品,吃惯了酒店大厨的饭菜的她都不由的赞叹。 她真的没有想到何苏叶的手艺会那么好,让自己都觉得惭愧。 她觉得他似乎无所不能。 饭饱之后,她几乎没力气站起来了,见何苏叶又端来一碗桂圆银耳汤,她哀嚎,“何苏叶,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还有别的,没肚子吃了……” 李介笑起来,“嘿嘿,都是我的了……”摩拳擦掌的举勺子向那碗汤,何苏叶一把夺下他的勺子,瞪他,“吃!你还吃,上次查血糖的某人不是要信誓旦旦的说要控制食欲,不准吃了!” 李介脸一下子拉的老长,手却不安分,拿起筷子去挑银耳,何苏叶无奈,“没了勺子你还用筷子?你中午没吃饭呀?” 他摇摇头,指指放在桌子上厚厚一叠东西,唉声叹气,“我拿了这些资料就回来了,老板说后天给他,天哪!要我翻死了呀!” 沈惜凡好奇,“什么东西?”凑上去一看,轻轻念出来,“全英文的?acupuncturetreatment,针灸治疗?” 话音没落,李介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赶忙问,“沈惜凡,你认得这些单词?” “我……”沈惜凡犹豫了一下,慎重的回答,“认识是认识,不过拼不出来,怎么了?” 李介连忙把那碗汤推到她面前,“都给你了,不过你得帮我一个忙,帮我把后面的一些中文版的译成英文吧!” 何苏叶打断他,“李介!你也不问问人家忙不忙,随随便便的就……” 沈惜凡连忙摆摆手,“没事,没事,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尽力,说起来你们倒是帮了我不少忙。”尤其是何苏叶,她在心里默念,就是没敢说出来。 拿到手,她细细看,蹙着眉对李介说,“我对这些专业名词懂得不是很多,但是句子结构让我翻就没问题,要不你先译出个大概,我帮你改?” 何苏叶接过资料,小声问她,“真的不会麻烦你么?不行就都丢给我算了?” “没事,真的!”沈惜凡一再强调,“我大学念的是英语专业,以前也接过一些翻译材料,不少都是关于医学方面的,没问题。” 何苏叶笑吟吟的看着她,然后冲着李介说,“小子,帮你翻完之后得请我们吃饭!” 李介脑袋枕着大堆的资料,梦呓似的喊,“好困呀,大师兄你说什么,我什么都没听到……” 沈惜凡看着针灸上的专业名词念到,“取手足阳明经为主,手足少阳经为辅,天柱、百劳、大椎、后溪……好多穴位呀……” 她话题一转,“何苏叶,李介,那么多穴位你们怎么能记得呢?” 何苏叶和李介均是一愣,然后互相对视,笑起来,李介抢着回答,“你不知道我们老师当时怎么教的,不会的也给他画会了,大师兄,咱们念本科时候的针灸老师都是王伟仲吧?” 何苏叶点点头,别过脸去偷偷的笑,让沈惜凡更好奇。 李介接下去说,“我们上针灸课,穴位是从头开始讲起,比如睛明和璇玑,他就开始按学号叫人,只叫男的不叫女的,拿一只马克笔,边讲穴位边在你身上做记号。后来,讲到躯干四肢,男生就开始轮流脱衣服,有光膀子的,有光大腿的,还有坦胸露背的,别提多搞笑。他更绝,随堂检查,如果你一无所知那么第二天上课就要做好脱的准备了——当时我们班好多男生被黑了,那些女生拿手机照相,给脸打马赛克贴到校园网上去,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我也被黑过两次,一次是背,一次是大腿……好郁闷呀!” 沈惜凡大笑,转向何苏叶,“你当时脱了几次?” 何苏叶狡黠的笑,微微翘起的嘴角还带着一丝得意,“仅仅一次而已,不过是手臂,而且那时候还是初秋,穿衬衫,一点都没走光。” 李介更郁闷,“我那时候是大冬天,穿着短裤去教室,让那个老家伙画腿,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头脑有问题了呢!” 三个人笑得前仰后合,先前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 忽然李介提议,“大师兄,把你那套宝贝拿出来给我用用,头疼,没睡好!” 何苏叶只好进去取盒子,李介故作神秘的跟沈惜凡说,“待会看仔细了,大师兄的针可是价值连城的。” 沈惜凡奇怪,“难道那是黄金打造的,那么名贵?” 李介笑嘻嘻,一只笔在手上转的“哗哗”响,“差不多了,黄金都未必有那么值钱,他家的传家宝,不轻易示人的,现在找不到九针了,基本都用毫针,他那一套全都有!” 她刚问什么是九针,什么是毫针,何苏叶就出来了,端着盒子,不怀好意的看着李介,“你小子是要自己扎还是我帮你?” 李介脸色一变,“我自己来,自己来,哪敢劳烦大师兄!” 结果他真的自己扎了进去,一只手扶着针,一边跟沈惜凡解释针灸的基本原理,沈惜凡看得心惊胆颤,何苏叶也拿着一根针把玩,看看自己左手,就那么扎了进去。 沈惜凡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两个,针在他们两个人看来简直就是玩具,爽也扎一针进去,不爽也扎一针,哪像她今天疼得要死要活的才来一针。 看见她疑惑不解还带着诧异不安的眼神,何苏叶连忙解释,“我可没李介那么没事找事扎一针,这是前天打篮球的时候把手伤了。”指指李介手臂,“他那个穴位叫青灵,归手少阴心经,可以治头痛、振寒、肩臂痛。” 沈惜凡好奇的看着针和穴位,眼睛闪闪亮亮,不住的赞叹,“你们好厉害……太神奇了……” 三个人聊到很晚才走,何苏叶送沈惜凡回家,抱着大叠的资料,沈惜凡在一旁蹦蹦跳跳的,早上那种疲态和痛苦一扫而空,现在看起来精神十足。 看着她就让他很满足,生理痛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是亲自治好她,他感到莫大的欣慰,就算每天治疗上百个病人,也没有她一个实在。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觉得他被需要着的。 他想,原来自己这样一个淡定持重的人其实也有点虚荣心的,也是需要别人不断肯定的。 小区华灯初上,虽不算是万家灯火,但是此情此景仍是很温馨,不时有房车开过,溶进黑夜中,远处传来小孩子“咯咯”的轻笑声。 快到F区的门口,沈惜凡无意中余光一扫,微微蹙眉——严恒? 其实他们相隔很远,他站在小区主干道上,背靠着一辆黑色的宝马,与沈惜凡铁栏相隔。他手上的烟明明灭灭,在黑夜中有种幻灭的味道,那样的火光,和路灯微弱的光芒,映衬着他的脸,俊朗的脸上平添几分寂寥。 他怔怔的看着沈惜凡和何苏叶,余烟袅袅,风一吹,迷乱了视线。 可是何苏叶并没有注意到,他看着沈惜凡有些发呆的眼神,好气的揉揉她的头发,“小丫头怎么一天到晚发呆?” 沈惜凡才缓过神来,手忙脚乱的去接那叠资料,“没事没事,天太冷了思维都停滞了,我家到了,这些资料给我好了,明天我去找你。” 何苏叶帮她把资料理了理顺,眉目如冬夜星辰一样冷峻,却带着一丝宠溺,“要是翻不完也没关系,好好休息。” 她挤出一丝笑容,“没问题,明天我电话找你,晚安。” 何苏叶点点头,挥挥手,从原路返回,沈惜凡看着何苏叶的背影,恰如其分的融入黑夜中,出众镇定自若的神态气质,一直是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 她心下一动,这样一个好男人,怎么会没有女朋友? 随即沈惜凡的目光轻轻落在那个男人身上,太熟悉的脸庞,太熟悉的姿态,太熟悉的气息,熟悉到三年后竟然觉得很陌生。 他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 他为什么改了姓,为什么在美国发展的如日中天会突然回国,为什么屡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为什么现在会在她家门口等她? 她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嫌隙,为严恒暧昧不明的态度,自己还很无耻的把他记挂在心上。 只见他丢了烟头,从小门那穿过来,沈惜凡心头一震,完全没有主张,只想逃跑。她一向没有胆,确切的说,她在心底隐隐的害怕着这样一个时刻的到来。 她刚跑到二楼,侧耳倾听,并没有任何动静,不由的长舒了一口气,伸手去按楼梯上的感应灯,还没有触到,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牢牢的,撼不动半分。 只是她被吓着了,手里的资料一下子全撒了,白花花的纸踉跄的跌下楼,洒在地上,惨白一片,寒风吹起,“噼里啪啦”作响。 似曾相识。 沈惜凡努力控制自己不回头,竭尽全力的扭动着手臂,半是哀求半是无奈,“别这样,放手,资料全部都掉了!” “刚才那个男人是谁?”一副质问的理所当然的口气,严恒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时候醋意十足。 无名业火烧上心头,委屈愤怒泛滥,她勇敢的回望他,发现他的眼里闪着不知名的怒意和不甘,她立刻口无遮拦,“关你什么事,你有什么资格管我!放手!我叫你放手!” 谁知严恒手劲一带,她整个人跌到他的怀里,熟悉的气息,带着烟草的诱惑,她忽然觉得自己空下的双手无处安放。 因为她太累了,已经没有力气和勇气去回抱。 他的下巴就抵在她的额头上,可以感受到细微的胡渣,他呼出的气暖暖的,手臂箍的紧紧的,仿佛她下一秒就会凭空消失一样。 多像呵护着一件稀世珍品。 他终于开口,打破沉寂,“今天早上看你脸色很不好的样子,不放心,打你电话说是关机,于是我就在你家门口等了你两个多小时,等家里灯亮,你现在还好吗?” 全然是关心爱怜的话语,沈惜凡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沉默,他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在关心留意自己,按照这样的情况是不是该开心的笑出来,但是她心里有个地方被冻僵了,怎么也笑不出来。 还是该感动的哭出来,但是也哭不出来,她觉得此刻用“麻木”来形容最贴切。 忽然严恒的电话响起来,沈惜凡挣脱他的怀抱,一眼也不敢看他,蹲在地上捡资料,只听见他回答,“好,知道了,我马上过去,美国那边?没问题!” 收了线,他露出无奈的笑,弯腰帮她收拾,“对不起,小凡,我太冲动了,你没事就好。” 当他把最后一张资料放在她手上,叹气,“我得走了,明天见,晚安。” 她垂下眼帘,“谢谢你,晚安。” 然后头也不回的上楼开锁,关门,去给自己倒杯茶,她发现,严恒站在宝马旁边,盯着她家看了好一会,才开车门,驾车而去。 心乱如麻。 她按捺下浮躁的心,准备翻资料,刚看了两页,想起手机没电了,于是取了包拿手机,一打开,她就怔住了。 一瓶药端端正正的躺在包里,上附一张纸条,再熟悉不过的字迹,“一个月的药取完了,你不去看,我也不知道你现在是否还失眠,如果还有轻微的症状,也不必吃中药,这瓶粉可以辅助治疗。敛气安神,和胃运脾,平肝理气,润肺养阴,温中利湿,敛气止汗,益志定呵,聪耳明目。更重要的是不会苦,直接就水就可以服用。不过要坚持吃,不可以半途而废。” 沈惜凡小心的打开那罐药,赤褐色的粉末,粉质细腻的似乎轻轻一口气就能把吹起,显然是精心磨好的。 她取来勺子,倒了一点粉,和一点水,轻轻送入口中,又甜又酸。 也许这就是爱情的滋味。酸酸的,甜甜的。 她记起看过一篇小说,记得不太清楚,模模糊糊。 “酸的滋味就是醋味,女孩子吃起醋来都是憨态可掬,迷迷糊糊,小气而可爱的。而中国女孩子吃起醋来含蓄而睿智。甜甜的滋味就是男孩子看女朋友时候买来的一个石榴,他们坐在花园的长凳上一起吃。石榴有最透明的粉红色,像南国的红豆,代表着相思。他一粒她一粒,边说边吃,可以吃一个长长的下午。” 她以前对严恒说过,我希望我的爱情是这样的,相濡以沫,举案齐眉,平淡如水。我在岁月中找到他,依靠他,将一生交付给他。做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为他做饭,洗衣服,缝一颗掉了的纽扣。然后,我们一起在时光中变老。有一天他会离开我或是我会离开他去另一个世界里修下一世的缘,到那时,我们还能对彼此说最朴素的一句,“我愿意。” 只是那个人,不知道是谁。 当防备全部褪去,寂寞涌上心头,她终于不能自持,握紧药瓶,泪如雨下。 白薇 第二天何苏叶被老板一个电话叫去了学校,正巧是元旦放假,校园里反而平添了许多人气,来来往往的研究生、博士生都一脸轻松,好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 结果他却闲不了了,老板顾平教授指指桌上一堆厚厚的卷子,“小何呀,要是不忙的话帮我把方歌给改了,那群小本科生,字写的乱七八糟。” 他只好接过来,冷不防顾教授说了一句,“苏合香丸麝息香,下面是什么?” 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木丁朱乳荜檀囊,犀冰术沉诃香附,再用龙脑温开方。” 顾教授“嘿嘿”笑了几声,满是赞许,“很好很好,一点都没忘!”忽然板起脸,口气严厉,“小何,给我‘好好’改,‘认真’改,不许放水!” 顿时,何苏叶觉得冷意从脚跟直窜到头皮,心里默念,4.5个学分,估计又要有人掏钱了,果然,灭绝道长,你依然是那么灭绝呀。 他把试卷装好,包就斜挎在肩上,然后打算去食堂打包回家,中午就凑合一顿算了。绕过长长的百草廊,有几个女生坐在石凳上练习台式汞柱血压计,他没留意,轻轻瞥了一眼就过去了。 马上就有女生低呼,“快看,帅哥!” 有人接口,“我们学校竟然有此等货色,天哪,我二十年都白活了!” 然后就是一个女孩子吃吃的叫,“别再按打气球了,我膀子要被撑死了,哎呦!” 何苏叶听的真切,“噗哧”一下笑出来,抬头一看,发现走过了路,正想绕回来,看见一个男生站在后墙根那炫耀的跟一个女生说,这墙特好翻,以前没新校区的时候,我们都是爬墙出去包夜的。” 他当然记得这堵墙,当年封校的时候爬走过多少同学,他都记不得了,但是就是这么矮的一堵墙,自己竟然没能翻过去,因为总是有一个女生有事没事威胁他,“何苏叶,你爬走试试看!” 彼时学校下了通告,封校期间擅自离校,留校察看,并不许评定奖学金。 他当时真的急疯了,家里电话没有人接,爸爸妈妈办公室电话长久的忙音,手机全部停机,自己就如生活在真空中,感受不到任何声音,哪怕是细微的波动。 最后一次他真的豁出去了,不管什么处分,更不在乎什么奖学金,结果他刚要跳下去,熟悉的声音传过来,“何苏叶,别做傻事,我求求你,好不好!” 没有盛气凌人的口吻,带着哭腔,他一下子慌了,脚下一滑,直接从墙头摔了下去,堪称他人生中最狼狈、最失败的一笔,不过幸好,只是手臂上蹭破了皮。 他只好傻傻的蹲在那里,顾不得自己手上脚上的痛,柔声安慰张宜凌,“算了,我不翻了,你也别哭了,再哭我就要钻地下去了。” 然后,他们就乘着月光一起走回去,张宜凌睫毛上还挂着泪水,闪闪亮亮的,何苏叶觉得有些歉疚,但是他实在想不通她的动机,终于问出口,“你为什么不让我走?” 张宜凌稍稍收敛了情绪,“学校都有通告,你一出去不是自寻死路?” 他叹气,“那正好没人跟你抢一等奖学金了。” 她冷哼一声,睥睨的看着何苏叶,“不稀罕,平白让给我的,我才不稀罕呢!” 他只好讪讪的笑,半天憋出一句,“谢谢你。” 其实何苏叶那时候就知道她有多好强,自己想要的东西从不会假借人手,但是他实在迟钝,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孩子为自己担惊受怕,他居然没有深究原因。 他心思细腻,但是无奈,他对感情方面一向迟钝的让人咋舌,非得是坦率、直接的告白才让他明白,暗送秋波一概无效。当时全部人都看出张宜凌对他的爱慕,何苏叶仍然不自知,以前他总是心无旁骛,一个人活得悠闲自在。 直到他妈妈的消息传来,他在黑夜里完全迷失方向,是张宜凌伸手,把他拉出来。 他总觉得自己亏欠她甚多,想过要用一辈子偿还,终是没有等到那一天,她已经跟他说,何苏叶,我们已经两清了。 从此,他的世界不再有她。 也许,他早就应该知道,张宜凌不是自己那杯茶,对她再多的感情,可能是亏欠、依赖、感激,但是真正的爱恋,少之又少。 时间,真的可以让人想通一些事情。 走进食堂,刚排上队,琢磨着今天吃几两饭,手机就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他犹豫着接起来,那边声音也是非常犹豫,“何苏叶,是你吗?”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邱天?” 那边“哈哈”大笑,“是我,俺胡汉三留洋回来了,请你们吃饭,吃烤鸭可好?” 他赶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有五六个人了,全部是以前读研时候的死党,他们看见何苏叶就开始起哄,“小何才露尖尖角,早有美女立上头!” 何苏叶一个个捶过去,看见邱天顿了一下,笑着问,“回来了?美利坚合众国可好玩?” 邱天是何苏叶的同学兼死党,跟何苏叶性子相反,他活泼好动,一张嘴经常是能颠倒黑白,迷的女孩子团团转。光看外表,没人能把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跟BeylorCollegeofMedicine的MD联系起来。 他读研究生时候转去了临床,然后被公派出国,读了博士学位今年才回来。 他和张宜凌,是当年两个被公派出国的人。 酒席上,大家疯闹成一团,尤其是邱天,正宗的美语不知道被丢哪去了,一口家乡话噼里啪啦的蹦出来,红的黄的,什么段子都能讲。 何苏叶喝不了酒,也是硬被灌了几杯,末了他去洗手间的时候,邱天喝高了搂着何苏叶肩膀问,“想不想知道张宜凌现在怎么样?” 说不想是假的,他点点头,“她现在怎么样?” “不好!”邱天看上去很清醒,说话还掷地有声,“原来我们是公派,读这么两年就回国,她一心想留美国,结果学校这边不提供证明,Beylor那又不承认医学本科学历,她只得转去读生物工程,毕竟不是自己专业,听说吃力的很。” “哦?”何苏叶微微挑眉,“看来你也不是很清楚嘛?” 邱天捧水湿湿脸,深吸一口气,“那时候忙的都疯了,谁还顾的上管别人,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张宜凌的关系,跟仇人似的。” 何苏叶叹气,“她性子总是会害了她。” 邱天呆呆的看着镜子里的何苏叶,半晌才决定继续说下去,“如果你还喜欢张宜凌,今天就不会来见我,我早知道,你们不会有结果,但是那时候你差点为了她和我绝交。” 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一般,有些撩火,他背对着邱天,真心的说了声,“谢谢!” 邱天过来掐他,笑嘻嘻,“啥时候找个老婆给俺瞧瞧,让你家儿子管俺叫干爹!” 出了酒店,天气一下子变得阴沉,似乎要下雪的样子,路上行人匆匆,他竖直了衣领,借着冷风祛祛酒气。 今天微微喝上了头,想起回去要改试卷,晚上沈惜凡还要来把资料送来,他弯进超市,买了一点绿豆、黑豆、红豆,准备晚上煮粥。 煮粥是一门学问,分为煮和焖,先用旺火煮至滚开,再改用小火将粥汤慢慢收至稠浓。粥不可离火,用小火煨至烂熟,然后焖约上两小时即成。煮豆粥时,应放米之前待豆子开锅兑入几次凉水,豆子“激”几次容易开花,之后再放米进入。 他干脆就在厨房里改试卷,不住的叹气,这群学生,真是让人没话说,他边改边笑,寻思改完之后去天涯上发一帖子,刺激一下需要补考的孩子。 天已经大黑,他抬头往窗外看,发现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下来,他抑制不住欣喜,把窗户打开一探究竟,冷风夹着雪花窜进来,遇到腾腾的水汽,倐的一下就消失了。 他想,沈惜凡到底带伞了没,别脑袋上顶着一堆雪可怜兮兮的喊,何苏叶,下雪了! 可是他的预感总是那么准,他刚准备去盛粥时候,门铃就响了,然后就是沈惜凡笑嘻嘻的望着他,全身上下落的都是雪,乌黑的眼睛闪着兴奋,“何苏叶,下雪了唉!” 把她让进客厅,她立刻翻出一大叠资料,用塑料袋包的好好的,小心的检查,笑着说,“还好,没湿掉,你看,我都翻译好了,只差你的专业名词了。” 他又好气又好笑,只好问她,“吃过饭了没,我煮了粥,要不要来一点?” 饭后,沈惜凡接了剩下的资料,眼睛一扫,一声不吭的去拎了大包过来,拿出一台丁点大的笔记本电脑,开始噼里啪啦的打字。她速度极快,字母、单词像是迫不及待的从屏幕上跳出一样。 何苏叶有些诧异,又有些惊叹,他第一次看见沈惜凡工作的样子:刘海用夹子夹在一边,戴着眼镜,目不转睛。谁说男人专注工作的时候最帅,他觉得女人工作的时候一点也不逊色。 半晌,沈惜凡抬头,皱眉,“何苏叶,那些什么阴阳都用拼音?” 他点点头,“加连字符。” “木香怎么说?” “Vladimiriasouliei,先用拼音,然后解释一下。” 屋里安静的就剩下他们两个打字的声音,还有简单的交流,两个人合作默契,不一会一份资料就完成了,李介在QQ上一连发了好几个表情过来,倒是把沈惜凡看得忍俊不禁。 觉得肩膀有些酸痛,她抬头甩了甩膀子,没留神就看见何苏叶捂着嘴对着电脑笑,右边的小酒窝甜甜的,可爱到没天理。 她实在忍不住,凑过去看,看到第一行就笑出来了,“何苏叶,那些小孩都太有才了!你这个老师做的也很有才!” 某男人在网上发帖子: “挺抑郁的……改了你们的方歌…… 同学们,学中医的大家都知道“”这玩意,可是中国汉字就是那么奇妙,有了“”还有了“百威”,某位同志就写上“加减葳蕤用百威”。 其实你要是写“紫薇”也就算了,写“喜力”我也算你对了,偏偏写个什么“喝百威,赢宝马”,估计是觉得学中医没钱途,想去刮刮彩中个宝马。 这句“黄苓生地加甘草,发汗祛风力量雄”,怎么有人写“发汗壮阳振雄风”。 看看都被小广告毒害的同学,孩子们,这些话不能乱写的,还好是给我看着了,给灭绝看到了,估计真灭绝了。 还有同志把碧玉写成碧血,我就可真纳闷了,是不是小时候床头金庸看多了,念念不忘袁承志温青青金蛇郎君。 还有更绝的,普济消毒蒡芩连,XX蓝根X翘X——不知道同学将来给人开药,想不起来用啥药了,直接用个XX代替,“您自个琢磨着吧!” 改的过程中错字无限,同志们都别着急啊,两小时呢,慢慢写好了,脖子上的那玩意儿要用起来…… 有首方剂我觉得是学中医药都应该会的——麻黄汤中用桂枝,但是为什么有好多人第二句都是“细辛甘草木通施”?难道你们老师在讲治方原理君臣佐使的时候不是用麻黄汤举例的吗? 总的来说批方歌比默写痛苦多了! 精神疲劳了两小时,鸭蛋打了好几十,4.5个学分,估计又有人得付钱了吧! 同志们,珍惜生命,远离补考,一切保重!” 两个人就捂着嘴巴笑,沈惜凡指着屏幕,嘴里还念叨,“,百威,不知道那位仁兄用百威做药,能治啥病的?” 何苏叶很严肃的告诉她,“加减葳蕤用,豆豉生葱桔梗随,草枣薄荷共八味,滋阴发汗此方施,这位仁兄用百威滋阴凉血的!” 沈惜凡瞅着他,一本正经,“何苏叶,我第一次发现你能说出好笑点的东西,你说你是不是闷骚型的?” 被她这么一说,何苏叶佯装生气,顺手卷起一本书敲她的脑袋,“小丫头开始没大没小的了,皮痒了是吧?找打!” 沈惜凡连忙躲过去,只是没想到她人一闪,手指不偏不倚的扶住了抽屉,再退一步,身子把抽屉撞的“哗啦”合上,正好夹住了大半的手指。 都说十指连心,她闷哼一声,眼泪就齐唰唰的流下来,完全不由自己控制。 倒是把何苏叶吓了一跳,把她手抬起来,在灯下仔细看看,红了大片,沈惜凡眼泪婆娑的问,“我手指会不会断呀?” 何苏叶叹气,“你觉得会断吗?我去拿药,乖乖的不要动,别再把腿给夹到了。” 沈惜凡十分委屈的看他给自己上药,心想,我不过是胆小怕死而已,何苏叶你怎么每次都喜欢冲我,搞的我非常的郁闷! 可是她完全不知道何苏叶的心思,刚才她被夹了一下,他受的惊吓不是一点点,看到她眼泪直流的样子,他开始自责,把不得替她受这个罪算了。 而现在,柔柔的灯光下,她咬着嘴唇,弱弱的喊疼,无可奈何冲着自己翻白眼的样子实在是可爱,十足的小女人的姿态。 他脸有些微红,托着她的手有些把持不住,他觉得自己感情上迟钝的可以,用邱天的话说就是“骡子也比你强”,怎么现在碰上沈惜凡就好像开窍了一样。 这怕是他人生中最大的难题,比默方歌还难,他觉得。 倒是沈惜凡完全不自知,眼珠子到处乱转,“何苏叶,那个你有吗?” 何苏叶回神,“你确定你说的是,不是百威啤酒?” 她用没被夹过的手指去戳他脑袋,“老人家没大没小的,我说的是,那么好听的名字,不知道什么样的?” 何苏叶恍然大悟,“哦,你要看那个是吧,我先提醒你别失望!” 结果真的不好看,沈惜凡垂头丧气,“我以为是多么惊艳的花呢,没想到是一堆枯草!” 何苏叶指着标本细细的说,“这是的根茎,粗短,有结节,多弯曲,表面棕黄色;质脆,易折断,断面皮部黄白色,木部黄色。气微,味微苦。性寒,清热凉血,利尿通淋,解毒疔疮。” 沈惜凡接过来,“一种中药怎么能治那么多病呢?可是,,真的是很漂亮的名字。” 何苏叶笑笑,“小丫头怎么那么肤浅……”还没说完,看到沈惜凡瞪他,立刻改口,“其实中药里面好听的名字太多了,白芍、半夏、桂心、厚朴、茯苓、连翘、白术、香附、玉竹、紫菀、栀子、莲草、茱萸、紫花地丁……” 他仔细的数着,神情很是专一、认真,沈惜凡看着他,觉得这个男子怎么看怎么温润,心下一动,“苏叶,也很好听……” 冷不防的被打断,何苏叶轻笑出声,“是,比荷叶好听……” 窗外是哗哗纷飞的大雪,飘落在窗台上,明天,一定是白雪皑皑的景象。宁静的冬夜静谧无声,屋里的暖气,台灯和电脑明亮温和的灯光,映衬着两个面对面坐着说话的人,和地上各样的中药标本。 两个人都有些懵懂,更多的是不自知,橘色的柔光,从眼眸里流淌,融入无边的夜色。 此情此景,让人觉得温暖惬意。 薄荷 这几天忙着李介的资料,沈惜凡一直没有睡好觉,上班时候哈欠连天的,回家时候已经神志不清,走在路上,尽糊里糊涂的往雪地里面走。脚底下踩着厚厚的积雪,她觉得很好玩,所以每一脚都尽量踩的极重,“吱吱咯咯”的声音让她有种盛气凌人的快感。 她最近总是在想“我到底是不是压力太大”这个问题。 就是苦了可怜洁白的雪,被她变相蹂躏。 归根结底,和何苏叶那厮有点关系,她有些想他,不着痕迹的想,轻描淡写的,一开始就停不下来了,绵长悠远。 但是有些苦涩,不是咖啡的滋味,没有苦茶后的留香,是中药入口的味道,有些半强迫的味道,治病救人,不得不喝,对他,不得不想。 懊丧的把脑袋撞到书架上,却不小心把柜子上岌岌可危的一堆书撞了下来,沈惜凡怪叫,享受那种书本砸来的淋漓快感,顺便发泄一下情绪。 她笑起来,大笑,发现自己有些傻,但是傻的可爱,她自己都忍不住喜欢上自己。 干脆就坐在地上整理那些散落的书籍,眉眼掩饰不住的笑意,都是自己大学时候的教科书和参考书,有些书翻上去空白一片,连名字都没有。 逃课、上课睡觉、为考试熬夜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她独立了,开始承担责任了。 但是那样的时光,真的很美好,但是总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往后只有用无穷的岁月缅怀那段似水年华。 只是她的手忽然滞了一下,看到夹杂在那堆书里的有一张照片,几张信纸,犹豫了下,她仍然把它们拾起来,轻轻飘飘的纸,对她来说千斤重。 因为是痛苦,所以格外的沉重,分量不是压在手上,而是积在心头。 照片上,她笑起来很幸福的样子,出自真心的,眼眸是浓浓的甜蜜,手臂挽着严恒,他偏偏不看镜头,宠溺地望着她,当时,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天生一对。 恋爱的时候,每个女孩子都是天使,受到神的眷顾,所以总是幸福美丽。 可是现在,她转过身对着玻璃柜门,用力的扯出一个自认为算得上是灿烂的笑容,玻璃中的自己,眼中没有了神采,笑容勉强,和照片相比,反倒成了一种另类的讽刺。 真的是很讽刺,她觉得,非得三年后碰见自己的初恋,似乎还有点说不上的纠缠。 她顺手把照片和信纸往柜子里面一丢,坐在电脑面前继续翻译资料。只是没有留意,那几张信纸悄然坠地。 “每天,我突然发现自己多出很多时间,于是我东张西望,我无所事事。 你知道吗?每天我走过学校的街边的邮筒,发现它的一瞬间我有种冲动,我想把我们过去的日子统统写下来,然后再一股脑的塞进这个邮筒,而每个信封上都有一个共同的地址,叫爱。 邮筒不说话,可它知道我爱你,即使你不爱我了离开我了,我也要以这样的方式死乞白赖遥想当年。” “高速路上,成群的云层被日光吸引,淡蓝色的天空,月亮和太阳同时发光,好像第二次我见你时你的脸,刹那间就让我盲了心,瞎了眼,从此不管不闻不顾,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天崩地裂又如何? 我好像一直都忘了问你,第一次见我有什么感觉? 我不问,你就不说,现在没机会了,我觉得好遗憾。” “时间过得这样快,樱花散尽,蔷薇盛开,栀子谢幕,初荷绽放,转眼,我们的人生就这样疾徐不定的,一路走远了。 其实到今日我都没后悔爱过你,只是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总要学会接受一些无奈的事情,总要明白原本相爱的两个人,也可能因为一些原因而不能走到最后。” 第二天去上班,她有些倦怠,望着窗外滴滴的雪水融化,没来由的有些沮丧,她想,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白雪皑皑,冰封天地该多好。 说到底,她觉得自己是个念旧的人,总是不知道下一秒的步伐如何迈出。 今天轮到林亿深值班,沈惜凡因为客房部预算的问题走的极晚,整栋行政楼上,只有公关部的办公室和一楼秘书处还亮着灯,她笑笑,准备去打个招呼走人。 月光,泛着雪色照在走廊上,很美,月色清凉却透出无限的苍茫,让人透骨生寒。她手不由的触摸上去,手心透白。 忽然电话铃猛地想起来,她慌忙把手收回,匆匆忙忙接起电话,对方却没有应答,她只好问道,“请问,您找谁?” 他轻声唤她,“小凡……我想你了……”声线平和,穿过长长的走廊,有些隔世的迷离。 三年前,他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那是他们第一次牵手,冬天寒风阵阵,他们就牵着手绕着操场一圈一圈走,最后到了熄灯的时候,他才送她回去,他依依不舍不肯放开她的手,最后还是她挣脱了出来。 结果还没有等的到她回到宿舍,他的电话就来了,“小凡……我想你了……” 她那天晚上彻夜的失眠,手心里是他残留的体温,她躺在黑暗中慢慢咀嚼那句“小凡,我想你了”,满心的欢喜,偷偷的把脸埋在被子里面轻笑。 那时候,他每天电话的第一句就是如此。 只是她现在异常的平静,她告诉自己,该来的总是逃不了的,循着声音的出处,她转过身,合上手机,轻轻蹙起眉头,“有事?” 他瘦了,很憔悴,满身的风尘,领带都没有打好,额头上细碎的汗珠,但是神情还是一如的自信,像是一切皆在把握的样子。 以前她看见这样的他,会觉得骄傲、自豪,但是现在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她有些悲哀,有些恼怒。他伤了她那么深,凭什么还把她想作当然,一如当年那个傻女孩。 严恒快步走过来,气息有些不稳,他开口轻轻说道,“我想你,那晚上和你分别,然后去了美国,在那里,我发现很想你,晚上睡觉辗转就是你的身影,我只好回来,告诉你,我想你。” 她内心是倒海似的翻腾,脸上仍然强作镇定,“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吗?” “不!”严恒说话掷地有声,走上一步,小心翼翼的试图去抱住沈惜凡,没料到她身子微微一闪,就错过了。 他却不依,狠狠的禁锢着她的胳膊,他的下巴紧紧压着她的头,沈惜凡挣扎,但是无济于事,直到最后筋疲力尽,她无力的看着远方,黑暗的走廊没有尽头。 长久的沉默,然后他低声的对她说,“对不起,对不起,小凡,三年前是我错了,现在你回来好不好?” 这句话,她等了三年,终于等到了。 但是,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她只想哭,放声大哭,把三年来委屈、不满、忿恨,全都哭出去,她恨他,他曾经那么残忍的对待她。 他现在怎么还能对她说“对不起”,他怎么能够开口,他究竟要怎么样,才会放过她。 然后她突然就明白了,错过了一瞬,就错过了生生世世。 感觉到沈惜凡身体不正常的僵硬,严恒不由的松开了胳膊,想一看究竟,不想她却用尽力气挣开,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他的西装上,深深的一滴泪渍。 他打算追过去,不想后面传来冷冷的说话声,“她不会见你的,请你先走吧。” 林亿深站在橘色的灯光下,双手插在口袋里,倚在门上,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笑容,表情是不可思议的柔和,“回去吧,她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他敛去周身的凌厉的气势,朝着楼梯走去,林亿深面对着他走来,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 他再次回头,却没了他的人影,只有林亿深与他擦身而过时的那句“她可是我的小师妹,你怎么能让她哭”久久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 窗外,苍白的月亮冷漠地俯视众生,冥冥的轮回中不知是谁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别哭了,小师妹……” 沈惜凡抬起头,眼睛没有办法适应突如其来的亮光,顿时一阵眩晕,好容易稳住了,定定的望着林亿深,想开口说话,张了几次口,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不会来的了,我刚才已经让他走了。”看清楚之后,林亿深很惊讶,“原来你没哭呀,害我白担心一场。” 沈惜凡挤出一丝微笑,“怎么可能,为他那种人,哪里值得,不过不想面对他而已。” 林亿深只好笑笑,顺手帮她撩起散落的头发,沈惜凡无奈,“师兄,你似乎很闲,可惜我可没空陪你,我要回家吃饭呢。” 她刚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试探的问,“师兄,你知道,我和他……” 坐在桌子上的林亿深不去看她,只是望着窗外出神,口气飘渺,字字撞在她心上,“你可是我的小师妹……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今晚,沈惜凡自己觉得真的是撞邪了。 出了酒店,却不想回家,她只好百无聊赖的在街上走。街边还有些积雪,不过浮上了一层灰,再也不是纯洁的白色。 她记得那天晚上何苏叶送自己回去的时候,雪下的很大,很美,铺天盖地的向他们袭来。何苏叶帮她撑着伞,她却喜欢在风雪里玩闹,不肯让他打伞。那天晚上的雪,晶莹剔透,洁白无暇。 那时候她在漫天的大雪里唱歌,“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何苏叶笑吟吟的看着她,然后告诉她“红豆性平,味甘酸,清热解毒,健脾止泻,利水消肿。红豆配以连翘和当归煎汤,可治疗肝脓肿;红豆配以蒲公英、甘草煎汤可治疗肠痛”。 她笑他职业病,迂腐,老学究,他说她小丫头装老成,最后连他也忘了撑伞,和她玩闹了一身的雪水。 感情是不是也是如雪,蒙尘了,再也不是原来那么纯洁了。 走了长长的路,她有些累,想坐公车回去,结果摸了半天的包,却发现钱包忘记带了。 苦笑一声,她又实在不想打电话回家平白招来一顿责难,只好在电话簿上一个个按去,按到何苏叶的时候,她顿了一下,却是坚定的拨了过去。 “何苏叶,我可不可以不要李介请我吃饭?” 可能他不在家里,周围还有些吵闹,但是他的声音清晰的传来,“小丫头,又打什么主意?” 沈惜凡无奈的笑,“我是在想,何医生你能不能妙手仁心可怜一下我,是这样的,我没带钱包,暂时回不了家……” 何苏叶真的赶来了,恰巧他留在学校,离她所在的位置很近,她看他从公车上下来,背着单肩包,风衣的纽扣还没有扣好,额发被风吹起,然后他站在她面前,轻轻的说,“走吧。” 只是这样两个字,让沈惜凡有了想哭的冲动。 她一直假装那么坚强,即使她有多恨严恒,在他面前仍是小心掩饰,不愿意输了半分半毫,即使她觉得她多委屈,也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哭出来。 但是这样温情的两个字,却让她的情绪堆积,努力找一个出口宣泄。 大碗的兰州拉面,满满的汤料和香喷喷的牛肉,人来人往的吵杂,老板时不时和食客搭一两句话,多半是调侃,热气缭绕,熏红了沈惜凡的眼睛。 她大口大口的吃,一刻都不敢停下来,她怕一停,眼泪就要不受控制的流出。对面这个男子,即使是在街边简陋的小食铺里,仍然是那么温情。 他笑着为自己点大碗拉面,然后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把牛肉挑完,不动声色的把他碗里的牛肉夹给自己。总是比自己后拿起筷子,却先于自己吃完,还会询问要不要再来点什么。 沈惜凡想哭,她想找个借口大哭,连同委屈、恨意,统统哭掉。 她看不懂,看不清的东西太多了,她想视线模糊一点,看清最近的东西,自己的心意。 经过小区的超市,她伸手借钱,然后拿着一包糖出来,何苏叶看了咋舌,“很辣的,这个牌子!” 沈惜凡忿忿的瞪他一眼,“哗啦”撕开包装纸,“看什么?你也想要?” 何苏叶摇摇头,“太刺激了,我吃不了。”说完,就转过脸去,准备回家。 然后,她把大把的糖丢进口,一股味一下子冲上大脑,她被着实的辣到了、呛到了,脑刺激泪腺,她低着头,看眼泪滴滴,落在地上,却没有悲意。 那样的委屈、伤痛、恨意,都抵不过零星的温情,只要一点点的温暖,她就满足了。 何苏叶似乎觉察到什么,停下脚步,去看沈惜凡,发现她蹲在身后,头埋在衣服里,忙蹲在她面前,紧张兮兮,“小丫头,怎么了?” “被辣到了……”沈惜凡不愿意抬头,她的脑袋在努力的蹭着衣服,想把哭过的痕迹抹掉。 何苏叶叹气,“让你不要吃那么多,跟藿香一样,味很刺激的。虽然疏风散热,辟秽解毒。治外感风热,头痛目赤,咽喉肿痛,食滞气胀,口疮牙痛。” 沈惜凡终于抬头,眼圈红红的,“何苏叶,你好吵哦……你怎么老是不改你的职业病……” 他蹲在面前,接过那包糖,思量着哪有垃圾箱,一边打趣沈惜凡,“唉,我要是不那么多废话,你能抬头看我吗?” “何苏叶,好辣呀,呛死我了,我要吐出来……” “忍着!” 坐在小区花园的椅子上,沈惜凡好容易缓了一口气,却迎上何苏叶的笑容,“,是会让人唇齿留香的,但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尝试的。” 沈惜凡笑起来,“何苏叶,你没勇气尝试?” “我?不是,是单纯的不喜欢。” “那你觉得爱情是不是味呢?” “小丫头,爱情是什么味道都有的,酸甜苦辣,不是可以概括的,但是每段感情都会留下痕迹,可能是苦味,可能是清香……” “如果有种爱情叫失而复得……” “傻丫头,爱情是不会失而复得的,过去了就过去了,再回来,就不是那个味了。当你丢了一颗糖进去,开始辣辣的很刺激,然后香味停驻在嘴畔,最后一抹清甜让人回味无穷。每一段的滋味都不一样,半途的爱情,就是尝了一半的糖,失而复得,哪有开始的那种滋味? “何苏叶,我也不知道……” “那就慢慢去想,时间,是会让人想明白很多事的……” 风很急,树上的积雪被纷纷吹落,擦过她的脸,化成小小的水汽,蒸发了,就不见了,也许今年还会下第二场的雪,第三场的雪。 时间会流逝,那些让她迷惘的感情,让她迷乱的人,就让她好好想想,等第二场雪,然后融化,第三场雪,然后等春天。 她想,一切会有答案的,关于自己,关于严恒,关于初恋的伤痛,关于爱情。 苦丁 何苏叶去医院上班,刚下公交车,就看见邱天同志戴着MP3,摇头晃脑的走进医院大门,他有些好奇,走过去拍邱天肩膀,“别告诉我你也在这里工作。” 邱天表情无辜,“什么世道呀,就这么不欢迎我的到来,俺好伤心的!” 何苏叶笑起来,“欢迎,只是觉得哪个导师都震不住你,很好奇!” 邱天叹气,“你以为弄个博士有什么了不起,医院一抓大把,俺还不是得跟在老板后面打下手,再说我们院的心血管科不是很强,我先呆着,没准哪天就跳走了。” 何苏叶没做声,颇有同感,邱天接着说,“苏叶,其实我挺想去你爹手下的,可惜没办法,我不是军人。” 他愣了一下,“是吧,好像是去不了,那个是军区总医院,要军籍的。” 邱天一副“你真是迟钝”的表情,伸手想去掐他,唉声叹气,“我真是搞不懂你,当初不考军医大就算了,连研读的都是中医,国也不出;家里有个当院长、少将的老爹,还是全国心血管科著名专家,多好的先决条件,你真是浪费!” 何苏叶无奈,“这种东西强求不来,我还是比较喜欢中医。” 今天是顾教授坐诊,中医楼满满都是人,何苏叶和老板手下另一个女博士生坐在一边,看看病人,抄抄病历,叫号,顾教授严厉是一向出名的,女博士写方剂的时候停了几次笔,被瞪了好几下。 好容易等一个电话把教授叫走了,博士生感叹,“老板坐一次诊,我就要折寿一个月。” 那边就有小护士叫,“何医生,顾教授让你去内科楼,消化科。” 女博士这才看清楚他的胸牌——“主治医生”,心理暗叹,怪不得老板那么器重他的,自己不过是个医师,按这个档子,先拜师的自己倒是该叫他大师兄了。 今天一天过的特别忙,先是在中医楼陪诊,然后处理了消化科的一个病人,又被血液科的叫走,最后老板跟他说自己最近搞了一种新药,问他愿不愿意去帮忙。 何苏叶苦笑,心忖着这年关还真是难过。 那份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部的申请表,被他压在桌子下面,很久没有碰过,Andy教授几次表示不想失去优秀的中西医结合人才,多长时间都愿意等。 中医在本国研究的势头远远不及大洋彼岸的美国,他觉得有些悲哀。 好像到了年底大家都很忙,李介被考试搅的晕头转向的,三天两头的跑来要何苏叶划重点给他;方可歆好像也很久没露面了,听说影像科也很忙;何奶奶打电话来,说是何苏叶爸爸去了日本,过年可能不回家了。 何苏叶最近忙的确实有些心烦意燥,买了一点茶泡水喝。 茶叶苦、性平、止渴明目、散风热、清头目、解毒消炎,外伤出血止血,主治风热头痛、目赤肿痛,而且有降血压、血脂,减肥抗癌、抗衰老功效。 他偏爱茶的苦味,当白开水喝。 下了今年的第二场大雪,比第一场更大、更猛,气象部接连发布一连串的警报,公路、铁路枢纽受损,机场被迫关闭,这个城市静悄悄的,仿佛被隔离一般。 何苏叶也觉得被隔绝了一般,除了邱天、李介,没有谁和他说话。 连沈惜凡也不知所踪,这个有时候聒噪,有时候安静的女孩子,凭空消失了一般,像被蒸发的雪花,不留痕迹,让人无处可寻。 何苏叶想,如果发信息给她,会不会太突兀了,而且,有这个必要吗。 这个冬天,真的很冷,一杯茶的热度,远远不够。 他这几天都在研究药理,忙着老板的新药制剂,包括研究那台价值150万液质联用仪和65万的气质联用仪的使用方法。 书桌上堆的满满的是各式的书、说明书、论文、报告,他何苏叶的东西从来没有这么凌乱过,只是他无心收拾,任由其发展。 他伸手想去抽那本压在最地下的中国药典大全,不想把上面书全部弄翻了,在所有的书中,他发现一张蓝色的信纸,夹杂李介那份资料中。 字迹是沈惜凡的,清秀文雅,还有些灵动之姿。 “城市上空有大片大片浮云迅疾流动,忽然有鸽子划过天幕,那些细碎的剪影被隔壁阳台垂落下来的钢丝镶嵌在时光中,仿佛悲伤的音符,拨弄失去爱人的心弦。 我觉得这一幕好熟悉,之前也有过这样的天吧,我和你手牵手走在雨后的大道上,我问你什么才叫幸福,你说幸福就是和喜欢的人,吵吵闹闹的过一辈子。” “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打伞,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微笑,一个人淋雨。所以这样一个落雨的午后,我一个人从花市的东头逛到西头,再从西头走到东头,后来我终于饿了,于是一个人走进那家港式茶餐厅,点了平时你最爱吃的海鲜面,一点点,仿佛吃掉回忆一样,吃掉面前的食物。 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夕阳斜。没有我的日子,你过得好吗?” 酸酸的滋味涌上他的心头,何苏叶轻轻喟叹一声,想起上次沈惜凡哭红的眼睛,以及问他奇怪的“失而复得爱情”的问题,他就应该察觉到不对劲了。 沈惜凡一定深深喜欢过,这封信的上的那个人,耗尽全力,飞蛾扑火般的,然后熊熊燃烧,化为灰烬,然后现在,那个人是不是回来找她了? 这样一个好女孩,单纯可爱,有些顽皮却凡事认真努力,她是应该被人放在手心里呵护的,爱惜的,而不是用来伤害、抛弃,然后再回头苦苦乞求原谅的。 她最近的凭空消失,会不会是遇到什么困难了,还是有想不通的事情,他有些担心,虽然——感觉有些怪怪的。 最后还是发了信息给她,却像石沉大海一样,他等了一个晚上,都没有回信,拨电话回去传来冷冰冰的回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端起茶杯,他第一次觉得淡淡的苦味从舌尖传来,他坏心的想,要不要加一点糖进去试试。 其实这并不是沈惜凡的错,晚上参加她表哥婚宴的时候,堂姐家刚满四岁的小豆丁哭着闹着要回家,她抱着小孩让他在楼梯口闹腾,把手机拿出来,放音乐逗着他。 结果她一转头,小豆丁就不安分,两手捧着手机,没拿稳,手机从二楼掉了下来,坠到一楼的大理石地面上,摔了个五马分尸。 她觉得年关真的是很难过,寂寞又无聊,还破财。 却不知道有一个人惦记她,惦记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去上班,沈惜凡觉得没有手机寸步难行,决定下班之后赶快去买一个手机,解决沟通交流问题。 正巧快递公司送来东西,她有些好奇,签了名就拆开来看,倒是着实的被吓到了,周生生的logo,打开一看是一根钻石项链,她隐约记得是那款“铂金心影。” 她瞠目结舌,碎钻的光芒在橘色的灯光下折出梦幻般的光色,流光溢彩,粼粼的好似月华,难怪女人都喜爱钻石一类东西,不光是虚荣,而是极大的满足了她们的美感。 她也不例外,但是这个礼物太贵重了,不是她不想要,而是她要不起。 想拿电话打给严恒,又觉得用酒店内线似乎有些说不清楚,忽然看见首饰盒子里面有一张便签,她拿起来看看,然后小心的把项链装好,再把盒子放到包的底层。 她决定去咖啡店找他,然后把礼物退回,她要告诉他,请让我想想。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吧,比如伤害不是随随便便一笔勾销的,而感情,也不是说没有就能烟消云散的,她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在她不想生命中有遗憾。 想清楚再说,未来该怎么走,时间会证明一切。 何苏叶留在实验室极晚,同去的研究生做事毛躁,不小心把药剂的量算错了,然后推翻一切又重来,原本五点钟就可以结束的实验被拖到了七点多。 他打算去吃路边摊凑合一顿的,结果转去那家拉面店的时候看见了沈惜凡,一手筷子,一手纸巾,“呼啦呼啦”的吃着麻辣烫,挺自我娱乐的样子。 他忽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为自己无缘的牵挂,和这个小丫头没心没肺的做法。 沈惜凡正在欢畅的挑着生菜,汤碗里面红彤彤的都是辣油,嘴里不停的哈气,然后她看见何苏叶端着碗,示意能不能坐在她对面,她好奇,那厮也会吃这种东西。 果然是闷骚型的人,居然是清汤,多没意思,麻辣烫要吃的是什么?就是麻辣两个字!她鄙视的望着他,撇撇嘴。 何苏叶冷脸,“我上火了,吃不了辣的,别这样看我,我最近很不爽!” 原来温文和气的中医生也是会有情绪的呀,可是她沈惜凡更不爽,吃麻辣烫的火气上来了,“我才不爽呢,手机砸了不说……” 何苏叶一愣,嘀咕,“手机砸了?哦,原来如此……” 一口菜噎住了,沈惜凡缓口气,吮了筷子两下,叹气,“破财也就算了,前男朋友找上门,白白送东西给自己,你以为我赚到了?哪有!我又把还回去了,我好郁闷的说!” 这话,何苏叶听的起来真不是味道,心思百转千回,原来那个纸上的人,真的是她的前男友,原来她那天可怜兮兮的样子也是为了那个人,现在,张口闭口也是那个人,还送礼物给小丫头,干嘛,想讨好人家?还好小丫头立场坚定,站对了革命队伍。 他何苏叶二十多年都没唾弃过谁,现在倒是对小丫头前男友很有看法。 等等,他是怎么了?在想什么乱七八糟、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 一顿饭何苏叶吃的索然无味,倒是沈惜凡吃完了又笑嘻嘻的伸了筷子挑他碗里的面筋,一点都没有把前男友的事放在心上的样子。 他看着小丫头吃完唉声叹气,“我那个郁结呀,心火很旺呀,别看我现在这样子,貌似很快乐的样子,其实我都愁死了,何苏叶,你说我咋办呢?” 病急乱投医,他觉得小丫头应该去急诊,先来一针安定,然后转到神经内科,说话都不利索了,问他咋办,却说不出个缘由来。 “茶,消消火。”他回答,为了摆出充分的证据,他又补充到,“我最近也在喝。” 沈惜凡“呀”的一声,“何苏叶,茶,你要减肥?” 无力加挫败,何苏叶头大,没好气的回答,“荷叶也能减肥,可是也没人规定不能用来热解暑,升发清阳,凉血止血。” 话音刚落就听见沈惜凡哧哧的笑,“苏叶,荷叶……你真是啥功效都全了。” 回家的路上,两个人各怀心思,沉默了一路,最后沈惜凡按捺不住,“何苏叶,我觉得,遗忘没那么容易,比如说我前男友,明明理智告诉自己没可能,但是不由自主的会去想,说不上的感觉。可能以前喜欢的太深,然后被伤的很重,想忘也忘不了。” “你跟他在一起多长时间,我是说你前男友?” “两年,确切的说是764天……” “哦……你手机修好了没?” “刚买了个新的,郁闷死了,对了,你发信息给我的?” “嗯,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做什么呢。” “不好意思……” 何苏叶回家,泡了一杯茶,重新拿起那封信,柔和的灯光下,蓝色的信纸折出淡淡的忧伤,她的话语,她的心伤,他能感觉到。 再次看来,岂止是酸酸的感觉,他有些心疼她,原来小丫头还残留着曾经年少时候留下的疤痕,看似愈合,实则深到骨髓,一不小心,就是翻天覆地的疼痛。原来她一直没有男朋友,是便不敢再提及、再爱上,然后再伤痛。这样敏感的女孩子,脆弱的有些让人有保护欲。 把茶送入口中,何苏叶不禁皱眉,苦,真苦,心底有块地方隐隐作痛,细软绵长,点点滴滴,揪紧了他的心。 他是喜欢上了她吧,对她那么牵肠挂肚,喜欢看她的一颦一笑,生气皱眉小女人十足的样子,几天不见会想念她,为她担惊受怕,介意她的前男友,莫名其妙的吃醋,一切都是他喜欢她的证明。 欢喜和无奈同时抓住了他,小丫头心里有个无底洞,他不知道用什么去填满,她不肯向前走,他断不能硬把她拽出来,但是要怎么样,才能让这个让他心疼,让他感到责任感的女孩子周身洒满阳光,笑的那样幸福和快乐。 仅仅让她感到幸福就可以了,他愿意站在她身边,安静的等。 山楂 沈惜凡回家之后,看见家里客厅里摆着堆堆麻袋、礼品盒,进洗手间去洗手的时候,就听见塑料桶里面“扑腾”的声音,她好奇,揭开盖子一看,花容失色:“妈呀!有蛇!” 倒是把沈爸爸吓过来了,笑呵呵的拿着小木棒挑逗了两下,“那是黄鳝,这么没眼色?” 沈惜凡作呕,“丢阳台去吧,受不了我上厕所时候还有东西看着!” 又听到麻袋里面有“吱吱”的响声,沈爸爸解释到,“那是螃蟹,这个是鲢鱼,凡凡快来帮忙把鱼装桶里面,别弄死了,不然你妈又要伤心了。” 吃晚饭的时候,沈妈妈喜滋滋的拿着筷子指点江山,“挑几盒上好的海鲜给爷爷、外公家送去,还有那些蔬菜,今年咱农业局大棚蔬菜长的好。” 沈爸爸点头,“过年送点花、蔬菜、水果的给老人家,实惠!” 沈惜凡眨巴眼睛,恍然大悟,“哦….我说家里这么多东西的,原来快过年了!” 沈妈妈不满,“你天天就知道工作,过年了连个假期都不知道有没有,今年大年三十晚上你舅舅坐庄,初一去你爷爷家。” 沈稀饭哀嚎,“又要给小鬼们压岁钱了,我快穷死了!” 真的快要过年了,沈家晚上来了几拨人,都是沈妈妈局里的人,送来两盆兰花——有着漂亮的名字“海蝶心语”,六盆金桔,和几箱桔子、橙子,几盒奇异果和草莓。 有吃的,这是沈惜凡对如今大年的唯一期盼,虽然现在物质生活丰富,想吃什么就有什么,但是她觉得一家人团团圆圆的一起吃顿饭,就是白菜豆腐也香甜。 网上有人在议论“大年究竟怎么过”、“如今过年过什么”、“春晚节目单”,更有甚者公开在网上招聘“临时女友”、“临时男友”以便应付催婚的父母。 她随手点开了一个网页,里面是关于楼主向女朋友求婚礼物的求助帖,人气很高,网友纷纷留言,估计多半是女人——一致要求送钻石。 果然是“钻石永恒久,一颗永流传”,再清高脱俗的女人都抵挡不了的魅力,比如说她沈惜凡就抵挡不了那条“铂金心影”。 可是不是自己该得的,她想起今天下午时候严恒深深的失望,自己竟然有些不忍,可是毕竟是他伤害她在先,现在有什么资格要求补偿,三年后,自己的念念不忘,是对那份感情的不忘还是对当年伤害的耿耿于怀? 她想就这样吧,等到该结婚的时候,找一个适合的人,谈一场平淡的恋爱,然后结婚。过年的时候,到对房家拜年,喜气洋洋,小字辈会叫他“姐夫”讨压岁钱,陪爷爷小酌几杯,跟三姑六婆搓麻将,然后一个年就过去了,也许这就是一家人的感觉。 可是她总是觉得不甘心,这样的生活难道就是自己想要的,这样的爱情就是自己梦寐的,这样一个纷杂的都市中,究竟有没有属于她自己的一份纯洁、真挚的感情? 第二天晨会,程总突发奇想要开一个酒店年终庆祝会,届时再发奖金,沈惜凡觉得,这一年终于熬出头了。 回家的时候,一个人走在路上,她被街道上热闹的景象吸引过去,路过超市,人声鼎沸,人们推着购物车经过,小孩子欢快的在大厅里跑,收银台挤得都是人。 小时候过年的情景一下子浮现在脑海里,她止不住自己的脚步,钻进超市买了玫瑰年糕、白年糕,芝麻汤圆和一盒瑞士糖。 可是她有些失望,为什么没有糖葫芦呢? 恰巧走过时代广场,她看见几个老人扛着棍子,上面插着满满的糖葫芦,红彤彤的,很是招人喜爱,一旁有小孩子凑上去挑选。 她挑了半天,好容易挑了一个看上去很多、很漂亮的一串,刚准备掏钱,旁边就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我也要一串!” 真是见鬼,这个时候还能遇见何苏叶,他穿着咖啡色的外套,阳光十足,低眉浅笑,小酒窝看上去和糖葫芦一样甜甜的,沈惜凡忽然不住的恶寒,一个帅帅的中医生和一串糖葫芦搭配在一起,多诡异的情景! 事实上,这串糖葫芦倒是让何苏叶平时刻意培养的严肃谨慎气质荡然无存,他吃美滋滋的,旁若无人,很让沈惜凡咋舌。 沈惜凡奇怪,“怎么最近老是看到你?” 何苏叶笑笑,“最近忙着老板的实验,一般都是这个时候收工。” “忙什么东西呢?国家机密,生化武器,还是生物病毒?” “你脑袋里面就不能有些悬壶济世的概念,别把医生整天想着怎么去害人一样——健胃消食片你知道吧,就是类似那个的!” “所以你就来买糖葫芦?” “好吃呀,又酸又甜的,消食化积,尤其是消化油腻肉食积滞,而且充满了回忆,小时候过年,家里都会买这个,很有过年的气息。” “你那个药什么时候带给我试试?” “等你吃撑了走不动路的时候吧!” “那我不成猪了呀?” “谁说你不是?…..小丫头,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哼!何医生,你都是这么打击你的病人的吗!我要投诉!——哎呀,我没生气,开玩笑而已的。” 古南华庭的年终庆祝会举办的相当隆重,但是对于沈惜凡来说,除了奖金之外似乎没有什么能够吸引她的了。 接下来的舞会也是无聊之极,期间她只和林亿深跳了一只舞,还是因为自己的舞姿实在是太不优雅而主动请辞的。 彼时她正在悱恻,一只白净的手伸在她面前,“不知道能否请沈小姐赏光?” 熟悉的声音,熟悉到让她愣住了,她抬起头对上男人灼灼的眼睛,深藏着爱怜和歉意,这样的场景,是否是五年前的时光倒流。 那时候,学院组织扫盲班,非得逼他们去学舞,她沈惜凡实在是资质有限,动了脚就忘了手,浑身僵硬,小心翼翼怕是踩到对方的脚,舞伴一直在安慰她,别紧张,身体放轻松点。 可是她怎么可能放轻松,正在她进退维谷的时候,一个男生跟她的舞伴说,“我来教她算了,她再盯着地看,地板都被穿了洞了!” 她又羞又恼,一抬头,却看见一张俊逸的脸,和一双温柔含笑的眼睛,她再也拒绝不了,亦由自己沉沦,万劫不复。 以后,学校有了舞会,那句“如果你不介意我会在您的左右脚轮番轰炸”成了他们之间的暗号,所有的舞伴中,只有严恒会笑着提醒她,“小凡,我想,你是又踩到我的脚了。” 后来,顺理成章,他们恋爱了。 她没办法反应过来,想抽身已经太迟,一如五年前一样,他熟稔的拉起沈惜凡的手,一如他们之间重复了上百次、上千次一样。 水晶灯的橘色光泽,水影清亮,沈惜凡有些迷幻和眩晕,音乐声伴着自己轻微的呼吸声,心里的空虚被扩大、再扩大,她努力控制着有些泛滥的情绪。 周围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两个人身上,那是一种拒绝外人靠近的氛围,只存在于两个人的空间中,她莫名的有些沉沦,忽然,她觉得他的气息越来越近,有些纠缠,有些无奈。 恍然惊梦,她果断的松开手,转身离开,只差一点点,她就重蹈覆辙了。 打湿了微红的脸颊,冰水让她瞬间清醒起来,她不想再回去,出去时候却发现林亿深拿着她的大衣和手袋招呼她。 她有些尴尬,“谢谢你,师兄,我是不是太给人家脸色看了?” 林亿深笑笑,“没想到师妹你也是有些臭脾气的,怎么,前男友找来了不高兴?” 沈惜凡皱眉,“师兄,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男生能不动声色的和女生分手,一点预兆都没有?” 林亿深瞪眼,“你是在谴责我花心滥情么?这个问题我也说不清楚,但是似乎这是男生的一贯用法。烦了、厌了,就是一句话也觉得多余,然后消极的逃避,寻找新的刺激,直到不得已的时候就来一句‘我们分手吧’。” 看见沈惜凡义愤的模样,他补充一句,“那时候都有过年少轻狂,缺的只是‘责任’这一个字罢了,可是谁不是一边伤害一边长大的!” 沈惜凡苦笑,“要是当时大家能够平心静气的坐下来好好谈谈,现在也不会是这样的状况了,我不会这样摸不着状况——到底是自己对他余情未了还是心存不甘。” 她话还没说完,手机就响了,她一看是李介的电话,忙接起来,李介问,“沈惜凡,你有空没?要不要过来吃饺子,你喜欢什么馅的,对了,我们都在大师兄家里!” 她还没回答,李介又嚷起来了,“有韭菜,三鲜,纯肉,豆角,你喜欢吃哪种,我们多包一点?”一点都不给人回绝的余地。 拎着两只烤鸭到了何苏叶家,刚上楼梯口就听见李介的声音,“方可歆,你这个女孩子家的怎么连个饺子都不会包,我来我来!” 她敲门,磨蹭了好半天才有人应门,满手面粉,脸上也被抹上一道道的白印,长得有些邪气,看样子是很招女生的类型,“小美女,找谁?” 她一下子就口讷起来,“何….李介….” 那边何苏叶把头探了出来,冲着她笑,脸上也沾着面粉,很家庭的样子,方可歆委屈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还有一些上次聚会的人,跟她打招呼。 李介倒是有趣,见了她立刻说起来,“我刚才还唠叨你你就来了现在可好了沈惜凡你快来帮我包饺子你一定会包吧别告诉我你不会啊?” 还是被李介搞的沾了一身的面粉,沈惜凡无奈,双手沾着面粉又不能去拿纸巾掸掉,何苏叶空出手,用湿毛巾帮她擦掉,解下自己的围裙,递给她,“我去煮饺子,用不着。” 他转身去了厨房,邱天意味深长的看了沈惜凡一眼,转身也进去了,方可歆咬了咬嘴唇,别过脸去很不自然。邱天倚在冰箱上,看着何苏叶把饺子倒进锅里,笃定的说,“你喜欢那个女孩子吧?” 拿着盘子的手明显颤了一下,何苏叶转过身,带着笑容,大方的承认,“啊,是呀,这么快就被你看出来了?” 倒是邱天被他吓到了,“意外!意外!”随即又换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我觉得那女孩子不错,挺实在的,人又和气…喂,你倒是告白了没有,还是被人家拒绝了?应该还没有告白吧,真是个迟钝的家伙….” 何苏叶叹气,“你这家伙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精明,简直就是恐怖,要是方可歆知道你干的好事,非把你杀了!” 邱天冷哼一声,“我就是见不得她对你好怎么了,你还一副‘是嘛?’‘真的嘛?’样子,受不了,为什么喜欢你的女生总是比我多,我那个相当的不爽呀!” 何苏叶眯起眼睛,心里暗忖,连我都知道你对方可歆有意思,要不当初怎么老是让李介跟我灌输“她喜欢我”的信息,不过似乎确实有点像。 邱天伸手去揭锅盖,“你干嘛不去告白呢?” 水汽蒸腾上去,窗户上蒙上了一层白雾,邱天的视线有些模糊,细密的水雾中,何苏叶的脸庞显出淡淡的寂寥,“不告别过去,如何有未来,我不想逼她,也不想给她压力,只要站在她身边,她幸福就好了。” 邱天拍拍他的肩膀,“没想到骡子进化的这么快,达尔文的进化论要改写了!” 这顿饭,沈惜凡真的吃多了,应该说是大家都吃多了,捂着肚子躺在沙发上哼哼,一动也不动,李介喊,“大师兄,健胃消食片!” 沈惜凡倒是想到了上次何苏叶提过的新药,噗哧一下笑出来,然后就看见他端着一碗什么东西过来了,黑乎乎的,倒是挺香的,难道是——新药? 不是还没有申请专利投向市场,连药监局批号都没有,他就拿来让我们做实验,再说,应该做人体实验的时候都会给钱的,她沈惜凡可不要做白老鼠。 不过确实很好吃,的味道,还有桔子香,邱天挑了一点尝尝,细数名字:“、麦芽、青皮、乌梅、枳实,这就是顾老头搞的药?” 何苏叶一本正经,“这是我在实验室搞的玩的,好不好吃?” 全部人都笑起来,纷纷伸手去勺碗里的东西,沈惜凡不由的多看了何苏叶几眼,他撑着沙发,额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眉心,他靠近她,轻声的说,“小丫头,明天晚上去吃糖葫芦?” 她迎向他的目光,笑吟吟的,“好呀,不见不散!” 她想起那串糖葫芦,红色的糖浆包裹着圆圆的,没有花哨的芝麻、豆沙,最最质朴的糖葫芦,却是最最美味的。 她一直是一个理想完美主义者,她希望她的爱情,不需要钻石装点,不需要黄金修饰,只要爱情本身,就是那串糖葫芦的味道,加糖浆,有酸有甜,百吃不厌。 而何苏叶,会不会是在大雪飘飞、人声鼎沸的街头递给她一串冰糖葫芦的那个人。 杏仁 他抬起表看看时间,按到日期那一档,才恍然,原来今晚是大年夜,学校实验楼冷冷清清,只有几个攻关项目的研究室亮着灯,来去不见几个人,同去的研究生早早就溜班了,偌大的超净实验室就剩他一个。 三年了,何苏叶的春节都是这样过来的,整日整夜的埋在药理、剂量和值班之中,每每奶奶、外婆打电话来,他总是说太忙回不去,不知不觉,春节对他来说变得可有可无。 因为,没有家,没有家人在一起守岁,十二点时候饺子的香味,络绎不绝的电话拜年的春节,他不想度过。 不知道隔壁实验室谁的手机响起,陈奕迅唱到,“Merry,MerryChristmas,lonely,lonelyChristmas,想祝福不知道给谁,爱被我们打了死结….”空荡的回廊,传的久久。 他心里一阵酸涩,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忽闻走廊上一阵脚步声,细碎的高跟鞋,有些紊乱,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上的活,期待着什么。 脚步声戛然而止,没有预想那样,来人会推门而入,拎着饭盒,笑着对他说,“何苏叶,吃饺子,别忙了,今晚是大年夜唉!快来,不然我就全吃了。” 他总是笑她,“超净室里面吃饺子,是不是有些亵渎科学仪器。” 彼时他不愿意回家过年,只呆在实验室里,张宜凌陪着他过年,两个人就在实验室里吃饺子、汤圆,然后在下半夜的时候他把她送去火车站,一个年,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但是,怎样的逃避心里还是空荡荡,没有归属感,他脱下手套,拿出电话,拨出了何爷爷家的号码,那边立刻就有人接起来,奶声奶气,“喂,何老太爷家,找谁?” 他噗哧一下笑出来,忽然间心里满满的温情,“是我,小叔叔,何首乌!” 小孩子“哼”了一声,“小叔叔欺负我,我不叫何首乌,我叫何守峥!” 马上对面就有人接口,“苏叶?!妈、爸,苏叶电话!” 他不想老人家急急赶来,便和气对小侄子说,“小叔叔一会回去,告诉奶奶、爷爷,要是已经吃饭了就不用等我了。” “小叔叔要包压岁钱哦!不然我不给你开门!” “知道了,小财迷!先挂了,等会见。” “嗯!不见不散!” 超市早已关门,所幸医院一旁的小摊位上还开着,店主端着面碗热情的招呼他,“小伙子,外地刚回来呀,送礼买多算你便宜点,大家都好过年!” 他苦笑,自己这副落拓的样子真的很像外乡人。 一个人坐在公车上,街上来来往往都是匆匆的人,司机笑,“小伙子,你运气真好,这是今晚最后一班车了,下班了我们也回家过年的。” 他觉得是天意,是个来年的好兆头。 真的好久没有这样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何家人丁不旺,凑凑一桌还不到,他的小侄子鬼怪精灵的,说话逗乐,其乐融融的一顿饭吃完,一家人又坐在沙发前等春节联欢晚会。 何守峥拿着果汁颠颠的跑来,一头栽进何苏叶的怀里,“小叔叔,陪我放烟火。” 省委大院里聚集了不少孩子,“噼里啪啦”的烟火声映衬着天空透亮,何守峥玩闹的高兴,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的跑,手里还攥着“魔术棒”,火星跳跃着,衬着圆滚滚的小脸,童趣、喜悦、高兴、快乐还有幸福。 何苏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经那么快乐过,但是幸福总是那么短暂。 玩闹了好一会,何守峥的鞋子沾的都是雪水,可怜兮兮的喊“小叔叔”,他只好抱起小侄子,回家去。刚坐下来手机就响起来,李介的祝福短信,然后就是方可歆的,邱天的电话,还有一些老同学和同事的。 何守峥换了鞋子乖乖的倚在他身上,把玩着他的手机,忽然,手机一阵震动,小孩子口齿不清,“小叔叔,沈稀饭的电话!” 他接过来,捏捏何守峥的脸,“姐姐叫沈惜凡,不是沈稀饭!”站起来,转到院子里面接起电话。 她那边很热闹,估计是在酒店里,还有酒杯碰撞的响声,沈惜凡笑着说,“虽然还没有到十二点,但是我怕到时候打你电话成了热线,所以早早打了出去,还有,我怕我撑不到十二点,因为我今天喝了不少酒,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怪不得小丫头一来这么多话的,他问道,“喝了多少?” 沈惜凡支吾了一下,“好像是半斤白的,半瓶红的,感觉喝都喝饱了,所以觉得很亏,都没有吃多少好吃的,我家那群人全是酒鬼,敬了一圈下来还来第二圈,二十多个人,连我小表弟都被灌的醉晕晕了。” 她喋喋不休的说着,那边手还在比划,旁边还有小孩笑,“小姨妈,你喝多了。” 沈惜凡瞪她,“我还能喝!”然后她又转过跟何苏叶诚恳的说,“我还能喝,真的,信不信你晚上来找我,弄个花生米、酸豆角做小菜,开瓶五粮液,咱们不醉不归!” 天空中烟火璀璨,各种光华泛着雪色透亮,照在他脸上,何苏叶轻轻的笑起来,“小丫头,别逞能了,快回去睡觉吧,还喝呢,还喝我就给你熬中药吃了。” 又说了好长一会的话,沈惜凡才挂掉电话,何苏叶摸摸冻僵的手,转进厨房倒了一杯热水,捂在手上,张嘴想喊何守峥,发现似乎嗓子有些沙哑,估计是刚才因为急着去接沈惜凡的电话忘了把大衣披上,冰天雪地里站上个半小时,身体再好的人也受不住。 但是他心里甜甜的,嘴角驻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何守峥看到之后快嘴,“小叔叔,你现在的样子好像偷了腥的猫,爸爸也会那么笑!” 第二天果然是有些咳嗽,他并未在意,赶在超市关门之前买了大堆的东西,又给小舅舅打了电话,约他一起去外公家拜年。 何苏叶的外公是军区高官,为人严厉,作风硬派,对子女均是要求严格,何苏叶是他的幺孙,却极其疼爱,毫不掩饰。自从妈妈去世后,何苏叶去外公家的次数不减反增,逢年过节都会去吃饭,倒是整个家中,他见到父亲的次数最少。 那边给小辈们分完了红包,热热闹闹的开宴,郁家人多,何苏叶的舅舅有三个,姨妈有一个,加上小字辈摆了几桌。 郁爷爷仍是家长派作风,吃完了便去了书房,子孙习以为常,气氛顿时活跃多了,何苏叶的小舅舅坐在他旁边,“小样,咋还没见你带个女朋友回来给我们看看?” 大家都笑起来了,他的小外甥女好奇的问,“什么是女朋友呀!” 另一个外甥得意洋洋,“女朋友都不知道,就是可以跟小舅舅玩亲亲的女人!” 童言无忌,全部人都哄笑起来,连小保姆都捂着嘴偷偷笑,何苏叶也笑,“这事急不来,等有合适的吧!” 其他人不放,纷纷撺掇,“不行,不行,罚酒,罚酒!快给他满上!” 一顿饭下来,他也微微喝多了点,去洗手间湿湿脸,郁奶奶叫他,“苏叶,你外公叫你去他书房。” 郁爷爷坐在棋桌旁,看见他进来,招呼他,“苏叶,陪我下盘。” 他执白,郁爷爷执黑,因为不是经常下棋,他以一目输掉了,郁爷爷点头,“尽管输了但还是不错的,很久没下了吧。” 何苏叶仔细想想,“应该有一年了。” 郁爷爷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帮我看看这腿吧,早年打战的后遗症,一到冷天就酸痛。” 乘着他诊视的时候,郁爷爷缓缓开口,“苏叶,我们从没怨过你爸爸。” 他轻轻的“嗯”了一声,郁爷爷继续到,“就像我,古板的有些不尽人情,仍然希望晚年时候儿孙承欢膝下,你爸爸也就你一个儿子,你妈妈也不在了,晚年之后会很寂寞的。” 他鼻子有些酸涩,不敢抬头看外公,“我知道,外公。” “亲家公上次来喝茶的时候就跟我提到你们父子俩的事,我就决定无论如何也得好好骂你一通,可是,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会知道怎么做的。” “我有机会一定会找爸爸谈的。” 大年初一的街头已经熙熙攘攘涌满了人,好久不见的太阳隐在云雾之中,树上墙上滴着水,即使是暗淡的阳光,也是温暖,会让冰雪解冻。 喝了酒,吹了风,他咳嗽更重了,绕了路去全市最大的中药房,准备抓点中药压一下。 中药房只有三个值班的女药师,一个中年人在大发脾气,“你们药店怎么搞的,连个方子都看不住,我这是治病用的,你们耽误的起不?你们老板呢,我要投诉!” 一个女孩子说话都发颤,“对不起,我再找找,再找找!” 何苏叶走上去,跟另一个药师说,“给我抓麻黄10克,10克,紫菀10克,白前10克,百部10克,陈皮20克,桔梗10克,甘草20克,三副,自带。” 中年人奇怪的望着他,他笑笑不做声,最后中年人问他,“小伙子,我父亲胃病犯起来,大年初一的打发我来抓药,可是方子被她们弄不见了,能帮我个忙,把药配全不?” 作为医生,当别人信任他,自然是最开心的时候。 他一路咳回家,心里苦笑,原来医生也是会生病的,以后断不能在病人面前逞强,想起自己已经多少年没有生病了,硬是生生的栽在风寒袭肺上了。 这时候手机响了,他一看是沈惜凡的短信,“何苏叶,我昨晚是不是醉死了呀,扯着你讲了很多驴唇不对马嘴的话,你可千万别介意呀。” 他回到,“不会的,你醉的时候话特别少,只会哼哼。” “不可能,我妈说我昨晚抱着电话絮絮叨叨没个完,你现在在哪?” “我在公车上,有些咳嗽,回家吃药。” 他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见沈惜凡站在门口瑟瑟发抖,他快步走上去,生生的压抑住咳嗽,“小丫头怎么了?” 沈惜凡抬起头,脸冻得红红的,“你不是说你病了,我来探病。” 他没来由的一阵恼火,“你是傻瓜呀,天那么冷你这样的体质呆在外面不生病才怪呢,你不知道现在医院只有急诊,又不是专家教授坐诊,你要是过年还折腾出一个感冒发烧有你哭的了!” 被他这么无厘头的一骂,沈惜凡感到万分的委屈,弱弱的辩解,“生病了你就给我开中药,我不怕苦,我喝,跟和酒一样,一口焖!” 何苏叶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口气实在是太严厉了,沈惜凡的回答更是让他心“咯噔”的猛的跳了一下,他别过脸去,有些微窘,“丫头,我刚才说话太急了,别生气,快上来吧,天冷。” 他先是挑了一点麻黄和甘草,用沸水滚了一下,装好后递给沈惜凡,嘱咐她,“快把喝下去,小心感冒了。” 沈惜凡端过来,看着塑料袋里的各味药好奇,最后捏出一颗,“何苏叶,这个是不是?我能不能尝尝?”说着就往嘴里丢。 何苏叶来不及阻止她,眼见她皱着眉头喊,“苦死了,什么怪味!这是吗,何苏叶你忽悠我!” 他笑起来,“这是苦,你以为是干货里面那个?小馋鬼!” 沈惜凡只得翻白眼,“看来我今年开运不利嘛….” 趁着何苏叶煎中药的时候,沈惜凡溜进了书房,她想找几本简单的关于中药的书看看,省得被笑白目。 她一本一本找,终于看见适合自己的——中药学(供中医药类专业用),翻开一看,原来是何苏叶本科时候的课本,上面段段被划上了重点,空白处记满了笔记,看来学的挺认真的样子。 她一页页的翻,“中药的性能,中药的配伍,中药的配伍,用药剂量与用法,挺全面的嘛——咦,这是什么照片?” 一张照片,很普通,一群人,里面有何苏叶、李介、邱天、方可歆,还有一个女孩子,很漂亮,这个人,她从来没有见过,任何聚会,任何场合。 但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女生与何苏叶有关。 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李介从来没有提过,其他人也是绝口不提,她很久以前就好奇,何苏叶这样优秀的一个男人为什么会没有女朋友。 那答案是不是就在这里,这个女孩子身上,所有人刻意回避的一个人,是他的伤痛。 何苏叶在厨房喊,“小丫头,你的药要凉了快来喝!” 她手忙脚乱的把书合起,塞进书柜里,厨房里,何苏叶正在给电饭煲里添水,中药的味逸出来,她闻起来——苦,真苦。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那么多为情所困的人,和自己一样,作茧自缚一样,困在过去不肯回头。 她看过这样一个帖子,“有人十年如一日的独爱一人。他们在漆黑的心底为他开出一片荒芜之地。在寂寞的旅途中,他们重复的做一个梦。梦里有那个已经远走高飞的人和他曾带来的爱情。他们为此承受,负担,也有一点点愉悦。 可所有的变化都发生在一夜之间,所有的温暖突然转为冰凌,他们在突然间就苍老了,接近死亡。死的时候,嘴里呢喃的仍是他的名字。此情此景,万分伟大。” 她没有勇气问起何苏叶的过往,就如自己不愿意跟任何人提起她的过往一样。她心里有块地方渐渐的冷却下来,心,透凉。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为何苏叶感到心痛和伤感,为什么很想哭,为什么想去抚平他眉间的忧愁,他总是淡淡的笑,她却觉得很勉强。 忽然她不敢奢望他对她好了,她承受不起,也不配,这一切应该是别的人的幸福。 她没有勇气面对。 葛花 初四,沈惜凡带着小侄女去书城买书,小姑娘刚上五年级,就特老成,对着青春小说不屑一顾,“幼稚、无聊、我都不看,为啥还那么多比我老的人围在那里看!” 果然,青春小说一档,有蹲着的,站着的,坐着的,形态各异。在书海里转悠了一圈,沈惜凡感叹,“我正是黄青不接的时候,都没适合我的书!” 可是付款的时候,小侄女奇怪,“小姨妈,你不是说没书看吗?怎么买了这么多?” 被人戳破了心思,她慌忙的把书拿起来装好,“没、没,我马上要出国了,所以都是教科书!” 小侄女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小声嘀咕,“买的都是中医书,你蒙谁的你。” 出门时候,人山人海,她买的书多,只好捧在手里,忽然,有人拍她的肩膀,“沈惜凡,要不要我帮你?” 她转过脸去,一下子变得结巴起来,“哦,新年好呀,何苏叶,我这个不重的,不用麻烦了。”说完之后,她不敢去看他,脸微微红起来。 倒是何守峥在一旁插嘴,“姐姐看起来好辛苦的,小叔叔你怎么可以袖手旁观!” 她这才注意到何苏叶旁边站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男孩,眼前一亮,心里暗叹,何苏叶家的基因实在是万里挑一好,男孩子生的跟金童似的,想必何苏叶小时候也是这样招人喜欢。 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何守峥也不避她火热的视线,笑眯眯的看着沈惜凡,“姐姐你长得好漂亮哦,是我喜欢的奥黛丽?赫本那类型的!” 何苏叶小时候绝对不会有这么嘴甜的,她敢肯定,不过一个二十五的女人居然被一个小孩子说的心花怒放的,实在是很无奈的事。 她掩饰不住情绪,笑开了颜,“何苏叶,他好可爱呀!” 何苏叶摸摸何守峥的头,转而去看沈惜凡手上的书,他抽出一本书,又用手帮她托起其它的书,翻了几页,询问,“这本书不错,借给我看几天?” 她连忙点头,“没关系,你拿去看!想看多久就多久!” 公车上,沈惜凡一直在悱恻,手里捧着那些中药书,皱着眉头。 会不会给何苏叶发现她的心思——她想学些中医知识,省得她总是在他面前闹笑话,她觉得很丢脸,虽然她脸丢的合情合理;她想跟他多些话题,虽然他总是那么好脾气的耐心听她喋喋不休;她想——想更接近他,了解他的世界。 她从来没有涉及的领域,有好听的药名——辛夷、半边莲、款冬花;有神奇的用法——原来不光是水,酒、醋也可以做药引,甚至还可以蒸、制霜、淬、发酵;药到病除——外感、肺病、脾胃肠病、气血症无所不能;中医是一个神奇的领域,是千年文化的沉淀,中华民族世世代代相传的瑰宝。 倒是那厢何守峥看着沈惜凡离去的背影出神,“漂亮的姐姐叫什么名字?” 何苏叶一愣,弯腰去捏他圆乎乎的脸,“怎么?刚才忘记跟姐姐搭讪了?” 何守峥不服气,“小叔叔,你说话的口气会让我理解成你在吃醋!”然后他去抓那本书,好奇的问,“咦,这本书老太爷家有!你借来做什么?” 他“噗哧”一笑,拉起何守峥的手,“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何首乌小朋友!” 今年运气实在不错,酒店值班没轮到她,乐得她在家悠闲自在,准备出国留学的资料。 虽然酒店管理是个安身立命的职业,但是她决计不讨厌,甚至还有些欢喜。她喜欢站在酒店的草地上仰视天空,太阳光打在剔透的窗上,来来往往的客人,神态各异。虽然辛苦,时常会有挑剔的客人抱怨,但是每处理好一件事,她都觉得很满足。 沈惜凡一口气投了二十多所学校,从最好的拉斯维加斯、康奈尔到加州大学。她大学时候一心想读康奈尔,但是入学条件中有三年酒店管理经验,于是她二话不说投身工作。 但是,她现在祷告能被宾夕法尼亚州大学录取。 可是这样好吗,明明心有芥蒂他的过去,明明告诉自己不能陷的太深,明明有些刻意的回避何苏叶,但是她仍然会抑制不住的想他,会很有兴趣的研究中药学。 真是白目的家伙,她的感情生活一团糟,用破脑袋都理不出头绪,她究竟要怎么办? 她的出国推荐信是程总写的,消息不知道怎么外泄了,管理高层人尽皆知。 林亿深第一个来找她,面色铁青,劈头盖脸的问,“你怎么要出国都不打声招呼!” 那时候沈惜凡正在员工餐厅吃加餐,一不小心糖醋排骨的碎骨搁到了牙,她疼的龇牙咧嘴,“师兄,你现在知道也不迟嘛!” 林亿深在她面前坐下,叹气,“小师妹你总是那么任性,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沈惜凡揉着腮帮子,一边不忘去挑大骨头,“师兄,我是认真的,留学是我的梦想,没有完成我会死不瞑目的,我绝对没在胡闹,相信我,没错的!” 他无奈的笑,“我其实也没生气,只是,你这样突然的给我一个措手不及,实在是很为难呀.....” 她终于把视线从排骨上移开,“.....呃.....那个,师兄,你为难什么?” 林亿深起身,揉揉她的脑袋,斩钉截铁的盖棺定论,“小师妹,你还真是个麻烦精!” 等她吃完排骨,端起绿豆沙,还没到嘴,那厢许向雅的声音幽幽的飘来,“好你个稀饭,抛下我们去追逐你的锦绣前程了!” 她笑嘻嘻,“绿豆沙很好喝,许经理辛苦了。” 许向雅半是羡慕半是惋惜的说,“可惜了那么高的职位,说丢就丢了,我都替你觉得可惜。” 沈惜凡摇摇头,“象牙,我问你,一年前我被任命为房务部经理的时候,说老实话,你服不服气?” 许向雅非常干脆的点头,“当然不服气,不光是我,很多人都等着看你的笑话呢!” “那就对了!”她眯起眼睛,“我自己也不服气,所以——我想多学一点,再提高一点;如今中国酒店管理模式正在和国际接轨,各大连锁酒店的推出服务必将更加人性化、个体化,酒店管理的大趋势,在美国、在瑞士,不在中国。” 沉默了半晌,许向雅缓缓开口,“你和那个严恒怎么回事?” “嗯?”她半口绿豆卡在嘴里了,“没怎么回事呀!就那回事呀!” “瞎说,那天舞会的时候,是人都看出来你们俩有问题,你过年几天没来值班,酒店里面都传疯掉了,有些实在是过分,说你是什么他包养的情人…..” 她一口气没咽下,立刻呛住了,“他就是我的初恋,现在够明白了吧?” 许向雅瞪大眼睛,“哇,原来你初恋现在这么有钱——呃,我其实是想说这个男人实在是太过分!” 她放下勺子,叹气,“我实在不想讨论严恒的问题,我只关心能不能出国。换句话来说,前途是主要矛盾,其他都不是问题。” 许向雅斟酌了一下,最终说出口,“稀饭,你要小心点,人言可畏,酒店工作如履薄冰,先前的客房经理也是因为和客人牵扯关系被辞退,酒店的规章相信你、我都清楚;天下并不尽然好人,抓住苗头生事端的大有人在。虽然你要出国,但是如果在走之前遇上这类事情,你将来的职场前途也会很艰难。”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真诚的说,“谢谢你。” 日子徐徐的过,三月不再是料峭的寒冷,微微有了绵绵的春意,酒店迎来了淡季。按照原计划古南华庭的新阁采用新加坡最新的行政套房样式进行改建,她想,这也许是自己最后的重大工作了。 完工那天,程总特意带了几位同行去参观,反响一致很好。席间沈惜凡喝了不少酒,回到办公室晕乎乎的,幸好她早已准备卸任,如今的例行公事均交给下属。 借着酒劲,她躺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她睡的极不踏实,总是恍恍惚惚的觉得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仔细一听,是严恒的声音。 那样的呼唤,仿佛似离别,后会无期,永不相见。 她是被电话铃吵醒的,“两只老虎”欢快的唱着,她一下就反应过来——李介。 只有他才配的上那么可爱、稍显幼稚的铃声。 今天的李介扭扭捏捏,说话不利索,支吾了半天,“沈惜凡,今天我生日,不知道你能不能赏光?” 她笑起来,“这样呀,我一定去,怎么?怕我拒绝?” 李介松口气,“是这样的,我决定把女朋友带给你们瞧瞧,好歹你也是我最后一任相亲对象,我怕你到时候上演一部八点档的肥皂剧!” 她哈哈大笑,“李介,你做人不厚道,怎么,新欢旧爱共冶一炉?” 李介立刻油嘴滑舌,“是呀,是呀,要是我老婆不介意,我可以勉强考虑让你做小的!” “呸!”沈惜凡啐他一口,“你做梦!” 生日真是一个隆重的节日,一人一年只有一次。她去商场转了一圈,正好看见周大福翡翠打折,她想,送一对翡翠的吊饰,既是生日礼物又算是见面礼,情侣都会喜欢的。 一路上,她都在想,认识何苏叶这么久了,却不知道他生日。 李介请在本市最特色的川菜馆包间,虽然人不多,但是够隆重。沈惜凡进去后第一眼就看见一个娇小漂亮的女孩子,挽着李介的手臂,笑吟吟的和邱天说着什么。 李介眼尖,看见沈惜凡立刻手舞足蹈,“这里,这里!” 女孩子转过身来,“李介,这就是沈小姐?挺漂亮的,很有气质!” 酒店工作那么久,她一下子就摸着了女孩子的来历,四川小妞,说话又辣又冲,但是直来直往,很好相处。 她笑笑,“你好,我叫沈惜凡,李介最后的相亲对象。” 所有人都笑起来,女孩子眼前一亮,“我是李介相亲终结者,我叫苏杉,杉树的杉,不是那个‘苏三离了洪桐县’那个苏三。” 更多的暴笑声,她落座后环顾四周,咦——何苏叶呢? 邱天偷偷的笑,“尖尖角在实验室呢,说老板大骂研究生,让他观战中,马上过来。” 她翻白眼,“为什么喊何苏叶叫尖尖角?” “小何才露尖尖角,早有美女立上头!呶——说到就到了,春风满面,不食烟火色的样子,真是令人嫉妒!” 似乎好久没见到何苏叶了,他瘦了,不过更显得鼻梁高挺、下巴坚毅,精神倒是很好,更显得气宇轩昂。 她有些郁闷,为什么越看何苏叶越觉得帅呢?明明告诫过自己,离他远一点,千万不可以陷的过深,为什么一切在看见他之后全被丢掉脑后,她在心里鄙视自己。 何苏叶倒是没有察觉,“丫头,好久不见了,最近真是忙死我了,好累呀!” 李介在一旁酸溜溜的,“哎呦,我就那么渺小呀!大师兄你好歹先问候我一下,我可是今天请你吃饭的人!” 这顿饭吃的尽兴,她这才知道原来李介和苏杉准备结婚了。席间他们一个个敬酒,一来二去均是拿碗做计量单位来喝,苏杉特喜欢沈惜凡,和她喝得最多。 结果敬到何苏叶这里,邱天一把拦住,“何苏叶不能喝,喝了我们都回不去了!” 李介反应过来,跟苏杉解释,“大师兄没酒量,醉了就没人做义工了,他以茶代酒表表意思就好了!” 邱天还是不让,拿起五粮液给碗里满上,塞到沈惜凡手里,笑的狡猾,“喝还是要喝的,不过找个人代喝!” 酒席上的人都开始起哄,只有方可歆似笑非笑的冷冷的看着他们,沈惜凡一下就捕捉到她眼里的情绪,暗叫不好,这个酒得硬着头皮喝了。 何苏叶想去夺碗,结果被沈惜凡按住,她深吸一口气,慷慨激昂,“何苏叶,革命不能没有你,所以请你全程保持清醒,我能不能回家全都靠你了!”趁大家大笑的时候,端起碗,“呼啦”一口,然后翻转碗,滴酒不剩。 全部人“好”、“好”的叫起来,沈惜凡脑袋开始不听使唤,一碗接着一碗,慢慢混沌,喝到最后散席,她发现自己左手撑在何苏叶的手臂上,才能勉强站稳。 最后真的只剩下何苏叶一个人是完全清醒的,他打点完所有人,转身过来搀扶醉酒的沈惜凡,刚出酒店,她的眼睛还能微微睁着,等上出租车的时候,已经浅浅的睡着了。 何苏叶看着她满身酒气,觉得心疼,傻丫头喝这么多做什么,还帮他喝了大半,真是爱逞能的家伙,可是他又觉得甜蜜满足。不由的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心想,丫头这样能睡的舒服一点。 到了小区门口下车时候,何苏叶勉强把她摇醒,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毫无意识。 她是真的醉了,失去方向感只能死死拽着何苏叶的衣服,走路时候打着八字结,无意识的开始乱说话,“我没醉,我还能喝!”“拿碟花生米来,下下小酒!”“何苏叶,李介咋能那么早就结婚呢?我嫉妒死他了!” 何苏叶在一旁担惊受怕,小丫头发酒疯,好好的路不走,偏偏踩着花坛的边缘,也不怕脚下不留神摔下来,忽然,他听见她问他,“何苏叶,你生日是几月几号?” 他停下来疑惑的转头去看她,月光下,她的脸酡红,站在花坛上居高临下呆呆的望着他,眼角飞入眉鬓,她“哧哧”的笑,“你不告诉我,你居然不告诉我,你敢不告诉我!” 然后一阵馥郁的酒香窜进他的鼻子,清凉的柔软的嫣红的菱唇贴着他的唇角边,夏风似的掠过,他立刻就呆住了,然后本能的接住沈惜凡跌下来的身体。 何苏叶抱着醉死的沈惜凡哭笑不得,只得坐在花坛边上,沈惜凡乖巧的睡在他怀抱里。他细细的看着她的眉眼,她的长发穿过他的手指,光滑柔顺,像缎子一样细软。 好不容易他心跳趋于平静,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无奈的伸手去捏她的鼻子,他忿忿不平,“丫头,你气死我了,你说你刚才做什么呢!你让我怎么办?” 今年的生日礼物,似乎有些吃不消。 他握住沈惜凡的手,轻轻吻下去,心想,反正她也不知道,赚回来一点是一点。 他却不知道,有一个人,燃着一根烟,在黑暗处静静的看完这一切,然后驾车而去,只有遗落在地上的烟蒂的火星,被风一吹,就熄灭了。 沈惜凡睡到早上十点才醒来,饥肠辘辘,深吸一口气,立马跑下床去开窗户,“天哪!哪来的那么大的酒味!” 沈妈妈推门进来,端着一碗粥,“昨天喝那么做什么?还好人家好心把你送回来,要不估计咱们都要到警察局去认领了!” 她眨眨眼睛,“妈,谁送我回来的?” “一个又高又帅的小伙子,笑起来右边有个小酒窝,说你喝多了,说、酸枣汤能解酒,正好你爸爸上次解酒还剩点!快去洗漱把喝了!” 沈惜凡端着那碗汤,面前摊着一本中药书,细细的看:“,为葛的未开放的花蕾,性味甘、平。功能善解酒毒,醒脾和胃,主要用于饮酒过度,头疼头晕,烦渴呕吐,解酒与酸枣合用,常用量3~15克。” 原来如此,理论还是要联系实际的。 她翻回第一页,忽然发现桌上有一张便签条,她拿起一看,是何苏叶的字,“喝多了好好休息,起来时候发个信息给我,还有我的生日是二月十八日,不过今年已经过了。” 她笑起来,原来何苏叶是水瓶座的男人,怪不得表面上和和气气的样子,骨子里面还是有些冷傲;相当的聪明,课业极其优秀,那是毋庸置疑水瓶的共性。 可是,何苏叶怎么知道她想知道他的生日,难道这个医生会读心术吗。 她茫然的坐在桌前,努力的回想昨晚的经历,发现一片空白,她嘲笑自己庸人自扰,认真的按起了手机,给何苏叶发信息。 “何苏叶,谢谢你送我回来,汤很解酒,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谢谢你。” 乌梅 开春三月的天忽然反常起来,空气变得潮湿异常,天空中总是有挥之不去的水雾,笼罩在周身,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沈惜凡最近胳膊上出了一种奇怪的小疙瘩,很痒,她试了很多药膏,还是无济于事。 她好长时间没有看见何苏叶了,听邱天说他在忙着一种新药,每天都累的半死,骡子命都比他好。捏着病历,她叹气,还是不要麻烦他了,直接找到皮肤科就好了。 可是她一到皮肤科就后悔了,医生扫了一眼,唰唰两下就写了个处方,她心里恶寒,这开的药能治病吗,实在是没有把握。 迷惘的站在收费处,忽然有人叫她,沈惜凡回头一看,邱天穿着白大褂、抱着病历走过来,这形象,还真有点悬壶济世的味道。可惜,离何苏叶还是差远了。 邱天凑过来问,“咋的?头疼脑热,感冒发烧?” 沈惜凡摇摇头,摞起袖子,“你帮我看看呀,这是什么东西,痒死了!” 邱天奇怪了,“咋不去找尖尖角?你这个是湿疹,中药三剂一吃就好了,这些激素类的药不好,还不能常用。” “你不能帮我开么?”她直接把病历递上去,“何苏叶不是最近忙,我哪敢烦他!” 邱天脸抽搐了一下,“小姐,我是心血管科,说实话我中医学的不好,你让我给你开药不是存心让我丢人的。尖尖角在学校实验室,你过个马路就到了,发个信息给他,他绝对会飞奔出来见你的。” 沈惜凡笑起来,“要是他把我臭骂一顿说我扰乱公务我可要找你了哦!” 他眨眨眼,嘀咕到,“去吧,去吧,他会高兴死的……” 她第一次来何苏叶的学校,老校区已经破旧不堪,杂草生了一路,几辆校车停在路边,上了年纪的老教授坐在里面谈笑。她边走边看,好奇的很,一直从百草廊转到了宿舍区。 可是转完后沈惜凡傻眼了,老校区的楼没有标识,看起来有两栋楼比较像实验楼,可是,究竟是哪栋呢。她摸出手机发信息给何苏叶,等了一会没有人回应。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走廊上过去,看见她便停住了脚步,微微惊讶,“有事?” 沈惜凡不好意思,指指左边楼,看看右边楼,“方可歆,哪栋楼是实验楼?” 方可歆恍然,“是不是来找大师兄的?实验楼是右边的,不过一般人不给进去的,你打电话给他了没?” 沈惜凡解释道,“我发信息,可是何苏叶没回。” “这样呀,那我进去帮你叫一下,稍等一下。” 没一会,何苏叶便和方可歆一起走出来,他面色疲惫,原本清亮的眼眸因为疲劳越发的深邃,还有淡淡的——黑眼圈。 原本沈惜凡是很想笑出来,可是当他站在面前微笑看着她的时候,没来由的一阵酸涩。 何苏叶笑着问,“找我什么事?” “啊——是这样的。”沈惜凡连忙指指自己胳膊,“我去皮肤科看,结果碰见邱天,他说这个中药治比较好,让我来找你,还有我最近没食欲,不想吃饭。” 邱天那小子真是老狐狸,何苏叶心里暗暗的高兴,不动声色的仔细看了一下,“哦,是湿疹,最近天气比较潮湿,你是要外用还是内服的?” 方可歆在一边打断,“我还有事,先走了。” “没见过你那么喜欢吃中药的人。”何苏叶边写边笑,“甘草30克,黄岑10克,茜根10克,辛夷花10克,徐长卿10克,茯苓10克,2颗,去药店买免煎的好了。” 沈惜凡在一旁苦着脸,“自从遇见了你我就跟中药结下了不解之缘,话说我都要被中药给淹没了。” 何苏叶眯起眼睛偷偷看她,“谁让你病多,这么差的体质,以后没人敢要你了。” 她别开脸,“啊,别再说比生病更郁闷的话题了,我好不爽呀!” 何苏叶无奈的笑,“丫头,带你去散散心好了。” 原来他学校的后院中,有一块很大的中草药种植园,叫百草园。 沿着青石板走上去,跨过高高的门槛,原来这些绿油油的植物,都是中草药,沈惜凡一个都不认识,只能好奇的瞪大眼睛看。 真是千姿百态的植物,确切的说连何苏叶都认不全,他笑着解释,“我认死的还行,活的就难了,学药学的人很厉害的,上次和他们来的时候,嘀哩咕噜的说得我都犯迷糊。” 小巧的叶子,滚着水珠,沈惜凡小心的用手去摸,“何苏叶,我要是摸坏了会不会赔钱?” “嗯——”何苏叶凑近看,“我也不知道,反正有几株价值连城的草药……” 沈惜凡连忙把手伸回来,警惕的看着他,岂料何苏叶捏下几片叶子,笑嘻嘻,“框你的,这是马蓝,说白了就是板蓝根。” “板蓝根就是这个叶子做的吗?” 何苏叶边走边说,“板蓝根,板蓝根,当然是茎和根。小丫头,这里空气不错吧,大片望去都是绿色,雨过天晴都是泥土的清香,我以前很喜欢来这里。” 他走远了,去角落里伺弄不知名的花,沈惜凡蹲在一盆植物面前,眯起眼睛,小声自言自语,“你是紫苏,也叫苏叶,我有一点点喜欢你,你对我是什么感觉呢?” 绿色的叶片上透出深紫,被水汽蒸的越发透亮,她轻轻晃动着枝叶,露出幸福的笑容。 沈惜凡回到家的时候,沈爸爸正在捧着杂志读的津津有味,沈妈妈在厨房喊,“凡凡,快来帮忙,你妈两只手忙不过来。” 她洗了手便去切菜,沈妈妈把米丢下锅,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凡凡呀,跟你妈说说跟那个医生发展成什么样了?” 她心里暗叫不好,李介都要结婚了,以后她就没有演戏的同伙了,只好赔笑,“能怎么样,不就那样吗,一般一般!” 沈妈妈点点头,“一般最好,你都要出国了,再被这事拖住就不好了,上次你杨阿姨还想给你介绍一个,被我一口回绝了,以后带个洋女婿回来多好!” 沈惜凡欢快的暗暗大叫上帝,准备明天去给他老人家烧一炷香。 吃完饭,她钻到自己的房间上网,沈爸爸却推门进来,拿着一本杂志,很严肃的样子。沈惜凡奇怪,只见沈爸爸把杂志摊在她面前,小声的问,“这个人是不是戴恒?” 某财经杂志的专栏,“商战电子业,中宇成为最大赢家”,旁边是严恒的照片,整个版面洋洋洒洒全部是其人和公司的介绍,沈惜凡看了有半分钟,“唔”了一声,“是戴恒,不过他现在改名叫严恒了。” 沈爸爸眉头皱了起来,“凡凡,你现在……我是说你们俩现在还有来往吗?” 沈惜凡笑起来,“爸爸,他现在就住在我们酒店。” 沈爸爸拉来凳子坐下,“我这个做爸爸的倒是很少关心女儿的终身大事,我总是认为女儿喜欢上的人一定不会差的,所以从不干涉,但是三年前你那件事,我真的挺担心的。” 她低下头,小声说,“爸爸,我也一直想跟您说这件事的,我跟戴恒确实见过面了,而且见了还不止一两次,他还问我,我和他还有没有机会。” 沈爸爸愣住了,随即哈哈大笑,“我就说我家女儿不会没人要的,你妈还整天操心,怎么样,你考虑好了吗?” “不知道,爸,我也说不上对他什么感觉。”沈惜凡托着脑袋,斟酌了一下,“自从知道他住在我们酒店后,我就一直躲着他,他不来找我,我也不会主动找上他,其实我就希望这样的状况一直维持下去,不想想也不去想。” 沈爸爸会意的笑起来,“女儿你实在很像你老爸,你爸以前也是,我偷偷告诉你呀,当年是你妈追我的,她追我躲,其实我当时也不想想,也不去想,就想这样下去,可是最后还是得面对的。其实我当时挺看好戴恒的,自从他跟你分手之后,我就可讨厌那个家伙,男孩子一点责任感也没有,这样的人配不上我家宝贝。现在他要跟你复合,我不干涉你的决定,只是想告诉你,第一,看清自己对他的感情;第二,他现在的身份地位特殊,你要权衡好。” 半晌,沈惜凡抬起头,“老爸,你虽然在家没啥发言权,但是一开口就是金玉良言,一针见血,不愧是做学校政治思想工作的。” 沈爸爸得意,“那是,那是,你爸开会发言都是简明扼要,堪称典范。” “老爸——”沈惜凡不好意思,“我还真不想嫁人,一辈子和你们生活在一起多好。” “女儿,你要是嫁人了,老爸我会舍不得的。” “那我就不嫁好了!” “什么!你敢不嫁!”沈妈妈的大嗓门从客厅传来,“你们一老一小躲在屋里做什么?想造反呀!老沈我告诉你,别给你家女儿灌输不良思想。” 沈爸爸脸立刻拉下来,沈惜凡捂着被子偷偷的笑,她觉得自己家里很温暖很幸福,老爸总是在适当的时候给自己提点,老妈看似唠叨其实比谁都疼她。 而自己和严恒的事,她终于下定决心去面对。 第二天她去酒店,看着络绎不绝的豪华轿车心生疑惑,拉住站在一旁的林亿深问,“师兄,这是干啥的,拍偶像剧了?” 林亿深拿着记录本敲她的脑袋,“几天不上班回到地球发现变样了吧?这里很危险,赶快回火星去吧!” 许向雅笑起来,“中宇开新产品发布会,喏,现在出名了,来的人是一拨一拨的!” 那边有秘书过来,“程总让沈经理和林经理去会场。” 他走上台介绍中宇的企业文化,同时亮相新款的十台笔记本电脑。灯光配合着演讲人逐渐降低亮度,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这个主宰了电子业大半壁江山的男子,气度极好,那样子的镇定自若,声音醇厚而低沉,让人不由的心生信赖。 沈惜凡微微眯起眼睛,只觉得这一幕这么熟悉,当年学生会的副主席,严恒也站在省学联所有人面前,竞选学联主席之职。她站在小礼堂的角落,透过密密的人群,看着无数的人站起来鼓掌,年轻的脸上活力洋溢。 他一直是一个耀眼的人,那时候她就觉得和他离的很远,现在,更远。 沈惜凡忽然想起爸爸的那句话“他现在的身份地位特殊,你要好好权衡”,原来这个男子,已经不是自己可以掌握的。 当年和他在一起,她一直觉得自卑,处心积虑的讨好他,生怕他不要她。而现在,和他并不处在同样的高度,她问自己如果永远活在他的光环下,会甘心吗。 一直以来,她都努力的证明自己的存在,原来无意中,伤害和打击换来了骄傲和自尊。 眼前的灯光不停变换着,她心里却一片通明。 如果对一个人没了感情,断是不能受到一点点委屈,如果还爱着,再大的苦都能忍。 爱情,不是配不配的问题,是愿不愿意的问题。 原来,可以自己可以这么平静的看着他,原来,那些让她迷乱的感情不知不觉已经烟消云散,感情,想通了,其实很简单。 一直是她庸人自扰而已。 想着想着,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林亿深看着她觉得奇怪,“小师妹,笑啥呢?” “没啥!”沈惜凡转头看着墙角,“卫生搞的不错,我回去表扬一下。” 背着包走在去公车站的路上,沈惜凡觉得周身无比的轻松,即使空气依然潮湿,阴霾笼罩。她捏着一包话梅,边嚼边吐。 忽然,她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离酒店不远的街心花园的椅子上,即使穿着简单的白衬衫,依然挡不住风流倜傥,不是凌宇帆是谁? 大少爷怎么也会出来转悠,真是几天没回地球,哪都是奇迹! 沈惜凡上前叫他,凌宇帆看见她微微抬起头,嘴角露出一丝嘲弄,“沈惜凡,你怎么不去中宇的庆功宴,好歹你也跟严恒有点关系吧!” 果然大少爷心情不爽,原来是被对手打击了,沈惜凡翻白眼,“现在我不是沈经理,你也不是我的客人,惹急了我,我可没好口气跟你说话。” 凌宇帆笑起来,桃花眼直飞鬓角,“我倒愿意你跟我说话不客气一点,老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看了我都来火!” 沈惜凡无奈,“我也想冲着你发火呀,可是你是咱上帝呀,得罪不起的,还好今天给我在外面见着了,不然还真没机会了。” 他垂下头,“沈惜凡,你要发泄就发吧,反正我现在很抑郁,不在乎你打击了。” 沈惜凡心里暗暗惊讶,什么时候意气风发的大少爷变成这个样子,看来中宇给他的打击真的不小,想到这里,她乖乖的闭了嘴,把半袋话梅递上去,“要不要?” 凌宇帆瞥了一眼,“你那么大的人还吃话梅,幼稚!”伸手就捏了两颗,丢在嘴里,“还不错,偶尔吃吃还行。” 真是个别扭的大少爷,沈惜凡拍拍他的肩,“算了,以前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走吧,我请你吃点东西。” 尚福堂是家百年老店,主营药膳,沈惜凡介绍到,“我最喜欢这里的冰镇桂花汤,爽口好喝,甜中带酸。” 两碗茶盅端上,果然清香扑鼻,她边喝边说,“,敛肺止咳,涩肠止泻,生津止渴,现在这样潮湿的天气,喝上一碗最舒服了,别客气,我请客!” 凌宇帆并不做声,沈惜凡耐不住安静,“其实你也别太郁闷,商场如战场,有胜有败,唉,其实我也不太会安慰人,不过就是一些事想明白了就过去了,人生还是挺美好的。” “你想通了什么?”他突然抬头问。 “我这种快步入大龄女青年行列的人能想通什么,不过是感情问题呗。”沈惜凡抬头遇上对面探究的眼神,自知失言,“喂,别想再挖我话了,快喝你的,我还要回家呢。” 他眨眨眼,故作神秘,“沈惜凡,其实你的推荐信有一封是我写的。” “我好像没拜托您吧,您还真是有闲情逸致呢!” “放心,我没说你坏话,不过要是今天让我写,我会多写几个优点的。不过,今天谢谢你,沈惜凡。其实你不做经理更好,你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实在是让我不爽!” “凌宇帆,你能不能小声点,客人都在看着你。” “那是看我帅好不好!” “自恋!” 天已经大黑,城市里阑珊的灯火温柔地铺展开来。 她捏着话梅袋子,从公车上下来,一眼就看见何苏叶背着包从后一辆公车里出来,原来,她和他差了一个班次,却同时到家。 真是有趣的巧合。 何苏叶一眼就看见那大袋话梅,微微不满,“小丫头怎么又乱吃东西,我开的方子是,不是话梅。” 沈惜凡笑嘻嘻,递过去,“要不要来一颗?话说这个敛肺止咳,涩肠止泻,生津止渴。” 何苏叶伸出去的手一滞,狐疑的看着她,然后轻轻的笑起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小丫头长进不少呀,以后可以自己看病了!” 她不好意思,“哪里哪里,江湖医生而已,何医生不要过誉呀,担当不起。” 何苏叶眯起眼,“看样子心情不错嘛?” 沈惜凡沉重的点点头,“那是那是,我刚喝完桂花汤回来,那是相当的神清气爽!” “哪家有?我自己做总是觉得不正宗,甜味总是欠缺了一点。” “你会做呀,改天我去喝喝看!” “丫头,我问你哪家有呢。” “嘿嘿,下次我带你去吧,当然你请客!” 何苏叶看着沈惜凡眼前走着,马尾辫上下跳动,轻轻的笑起来,右边的小酒窝更深了,“求之不得……” 他声音很轻,几乎不可闻。 瞬间,小区所有道路上的灯火,一齐绽放。夜凉如水。 荞麦 今天去递了辞呈,领了最后的薪水,从此以后,她沈惜凡就成了无业青年了。 从总经理室出来,她一脸的轻松,最后一次环顾酒店,工作了四年的地方,其实真的是很有感情,四年来工作的地方,记录着她人生至关重要的部分。 她想起第一天来到酒店的情景,捏着推荐信,迷惘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木然的被秘书领去经理室,出来后半个小时腿还发抖。后来正式签约的时候,她还开玩笑的说生是酒店人,死是酒店魂,没想到,三年真的很快,一眨眼就过去了。 从此还有更远、更艰难的路要走,她对自己说。 回到家她大睡了一场,吃完饭上网和苏杉聊天,自从李介生日之后,她便和苏杉越发的熟稔起来,也许是志趣相投,总之无话不说,相见恨晚。 冷不防的苏杉甩出一句,“能不能做我的伴娘?” 她大惊,随即发了一个笑脸,“这么快!荣幸之至。” 苏杉还在卖关子,“明天下午有时间吗?能不能先陪我去看礼服,然后吃顿饭,顺便看场好戏。” 她没有深思,立刻回到,“好呀,时间地点你来定,打电话给我就好了。” 第二天,她们去看礼服,沈惜凡才被吓一跳,原来礼服早定做好了,而是为她选伴娘的衣服。挑了一个下午,沈惜凡拎着两套礼服、两双鞋子不无感慨的说,“我只巴望穿过伴娘的衣服就可以穿婚纱了,可是我已经做了两次伴娘了。” 苏杉哧哧的笑,“怕是想娶你的人都排队,挑花眼了。” 她摇摇头,转移话题,“苏杉,你和李介现在结婚,会不会觉得有些早了?” 苏杉挑眉,“早?一点都没觉得,有时候遇见了对的人,只会想每一分、每一秒都一起度过,人生多短暂,和爱的人度过不过短短几十年,越发显得时间珍贵。” 沈惜凡唏嘘,“真是让我眼红!罚你包两倍红包给我!” 晚上她们约在一家广东茶楼,醉虾、怡香茄子煲、鱼翅灌汤包、蟹粥、蒜茸果皮蒸斑球、北京片皮鸭,连饭前小碟白肉凉瓜丝和河豚干都精致可人,可惜桌前的六个男人,确切的说是五个男人加一个男孩子吵吵嚷嚷,兴致完全不在食物上。 待沈惜凡和苏杉走进包间的时候,便看见方可歆拿着一把绳子,再普通不过了,冲着她们两个招呼,“快来,快来,迟了就看不到好戏了!” 苏杉抿嘴笑起来,“来了,来了。”瞥了一眼她手上的绳子,打趣,“可歆,这绳可都是一样的吧,你可别包庇你的大师兄哦!” 方可歆啐她一口,“我应该帮你找根长一点的绳子,让你老公好好管教你!” 只有沈惜凡茫然,做石膏状,对面何守峥还冲她眨眼,她自言自语,“这是什么情况?” 苏杉拉她坐下,邱天伸手就去接绳子,边递边解释,“咱哥们五个.....”想想又觉得不对劲,转头问何守峥,“何首乌,你跟咱是哥们吗?” 何守峥“哼”了一声,“当然,我还知道李介大三时候补考的事呢!” 何苏叶噗哧笑出来,摸摸何守峥的脑袋,“小鬼,你确定你要做伴郎?” 沈惜凡瞠目结舌,“这五个人.....”指指绳子,“莫不是要决斗做伴郎的啥?” 一旁的苏杉和方可歆沉重的点点头。 邱天手拎着绳子在她眼前晃荡两下,沈惜凡看不出什么名堂,只看见绳结翻腾,眨眼时间一个整齐漂亮的结出现在她面前,“这叫外科结,一分钟谁打的多,谁就做伴郎。” 这是她第一次注视着外科医生的手,不由生出的无名的敬畏。一个合格的医生,当他还是一个医学生的时候,就要接受如此苛刻的训练。 不过这也是她第一次这么专注的看着何苏叶的手,真是修长的一双手,骨节分明,看上去就让人觉得沉稳有力,尤其是在打外科结的时候,一转一拈,像弹钢琴似的,指尖流淌出不可思议的华美乐章。 大概觉得自己的眼光有些肆意,她不动声色的转去看别人,那个叫“何首乌”的小鬼,何苏叶的小侄子,他居然也有模有样的打着结,不过可惜的是小孩子手指太短,总不如大人灵活,一来二去她也看个明白,怕是何苏叶和邱天不相上下。 她隐隐的希望何苏叶能赢。 可是最后还是让她失望了,一分钟后,何苏叶打了98个,邱天打了101个,她觉得没什么奇怪的,邱天是心内科的医生,实践上倒是胜了一筹。 但是学医的人脸上都浮现了惊讶之色,尤其是邱天,他细细一比,修长的眼睛一挑,“尖尖角,退步了嘛!” 倒是何苏叶脸色如常,仔细的帮何守峥擦去嘴角的果汁,“我不打‘结’好多年了!” 此话一出大家都会意的笑起来,邱天不无感慨的说,“当年考试,打这结都打疯了,拿着绳子吃饭打,上课打,连鞋带打的都是外科结。尖尖角睡我上铺,我就在他床沿上挂了根绳子,随时打,两个星期后,发现绳子没了,结果他告诉我那绳子被他打断了。” 李介插嘴,“那时候外科老师告诉我们,本校学生的外科结记录是128个,我听了差点晕了过去,结果很抑郁的跟大师兄抱怨,他居然还一脸无辜的说,那不就是我的记录吗?” 何苏叶摆摆手,“历史,历史,别提了!” 倒是何守峥一脸正气,“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过去!”众人哈哈大笑。 沈惜凡不由心生佩服,何苏叶笑起来坦率真诚,一点失落都没有,反倒是让她觉得自己有些小心眼,愿赌服输,既然他们用这个方法选伴郎。 不过,她眯起眼睛偷偷看邱天,这个据何苏叶说比狐狸还精的男人,总是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一副游戏人间的姿态,细看怕也是个人物。 两个性格迥异的男人,居然是最好的朋友。 席间其乐融融,何守峥到处乱窜,喊起人来一点不客气,“李家小子,你咋的就结婚了呢?我叔叔还没结婚呢!” 李介白他一眼,“你叔叔不结婚关我什么事。小鬼,叫我叔叔,没大没小的!” 何守峥不服,“就你那破妇产科补考,还指望我叫你叔叔。”然后他又故意赖在何苏叶身上,“叔叔,你咋还不结婚,我过年要双份压岁钱。” 李介气的牙痒痒的,苏杉忙给他盛了一碗冷面,笑他,“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邱天想想,“这个好像是一种中药是吧?我中药学不好,尖尖角你说呢?” 何苏叶想了一会,“那是金,清热解毒,清肺化痰,用于肺热咳嗽,咽喉肿痛。面营养价值很高,防治糖尿病、高血脂、牙周炎和胃病,我家老太爷几十年用的枕头都是皮做的,清热明目。” 散席时候,沈惜凡领着何守峥在酒店外和苏杉说话,何苏叶和邱天走的最迟,邱天一脸狡黠,搂着何苏叶的肩,“我知道你是故意输给我的,最后三结你顿了一下,当年我跟你一起考试的时候,我估摸的出你的速度。” 何苏叶还想解释,邱天一记拳头,轻轻敲在他脑袋上,“说吧,打啥主意的?” 他没去躲,笑的坦诚,酒店大厅水晶灯细碎的光华全数洒落在他的眼睛里,“不是我不想做伴郎,可是第一我不能喝酒,第二,我要做了伴郎,谁来照顾她?” 邱天大跌眼镜,“都说我精,我看你比我还精,我算是服了你了,不过这样也好,多点相处的机会。” 他倒是一下子被触动了,“邱天,其实这事我挺没信心的,我和她平时生活中几乎没有交集,不过是住在一个小区,还不经常看到,对她过去一概不了解,想起来就觉得错过了人生最好的时候遇见她。” 邱天丢给他一个白眼,“难得你这么文艺腔,不过,就我的经验来说,人生最好的时候不是早,也不是晚,有些人你穷其一生也不会爱,有些人你一眼就爱上,恰好那个人也爱上你,那就是最好的时候,最巧的时候。” 何苏叶笑笑,“心理学你没理由考的比我差呀?” 邱天无语,“李介妇产科不及格,他外婆还是妇产科专家呢!有你这么想问题的吗?” 何守峥毕竟是小孩子,夜一深他便呵欠连天,没一会就倒在何苏叶肩头大睡,沈惜凡也没出声,三个人就安静的走在长长的小区主道上。 忽然何苏叶出声,“喜欢吃什么?” 沈惜凡有些惊讶,“问这个做什么?” 他笑笑,“后天晚上他们都来我家吃饭,难道苏杉没告诉你吗?” 沈惜凡恍然,“我忘了。”仔细想了一会,“我讨厌香菜,别的都还好,喜欢吃甜食,一般来说比较好养活的。”然后又加了一句,“今晚的面挺好吃的,何苏叶你会做吗?” 没想到何守峥醒了,揉揉眼睛,“小叔叔,我也要吃,在哪里?” 何苏叶没好气,“小鬼,就知道吃,想不想吃栗子呀!” 何守峥扮委屈样,活脱脱的小白兔,伸手向着沈惜凡,“姐姐抱!”弄得沈惜凡笑个不停,“这小子长大肯定是个人才,见你就卖乖扮巧,见邱天就一声不吭,见李介就以小欺大。” 回家照例打开熟悉的论坛,版友们都很有故事,也很有才。 讨论贴上楼主对相恋四年即将结婚的男友家庭颇为不满,两家对车和房子的问题争执不下,闹得不可开交,相持不下。 还有一位版友迷惘纠结中,家里为她安排一门婚事,对方是有钱有势的世家子弟,她却不情愿,没有恋爱直接步入婚姻,让她惶恐不安。 沈惜凡不潜水,仔仔细细看姐妹的留言,想到乔阳,想到古宁苑,想到婚姻。 有版友留言,“我希望我嫁的人,我爱他,他也爱我,不为金钱,不为权势,只因我是我,他是他。” 沈惜凡会意,不由的微笑,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苏杉的时候,笑的那么幸福的样子,连眼睛里都满是笑意,像极了原来的自己,眼中只看得见那个人,那个人便是自己目光的终结,无论天涯海角,总会一路追随。 世界上最幸福的,莫过于你爱的人,正在热烈的爱着你。 但是,仅仅以爱为基础的婚姻,世界上究竟有几对。 算了,结婚,太遥远的事情了,眼前只有一段暧昧不明的旧爱,和似乎只有自己好感单恋的新欢,还有,留学的Offer,今天应该到了吧。 第二天何苏叶家,一群人闹翻了天,邱天不知道哪弄来一只实验用的小白鼠,一不留神被何守峥放了出去,小孩子兴奋的哇哇大叫,跟着后面逮,方可歆被吓的躲在卫生间里,邱天嘲笑她,“小妹妹,好歹影像也是一临床的,这么没胆?” 方可歆气急败坏,“邱天,离我远一点,我讨厌你,很讨厌你!” 邱天摊手,无奈的冲着何苏叶小声的说,“听见没有,尖尖角,其实我也很讨厌你!” 何苏叶不去理他,眼睛一直飘向墙上的钟,有些魂不守舍,他寻思,小丫头怎么这么晚还没来,莫不是加班还是临时有事,连个电话、短信的都没有。便起身拿了手机打电话给她,谁知一接通就是沈惜凡气喘吁吁的声音,“我刚从外婆家回来,小区门口那街头出了个什么事故,堵在那边,马上就来,记得给我留一口饭!” 他不由得笑起来,安慰她,“别急,我帮你单独留一份在厨房里好吧?” 何守峥坐在沙发上神秘兮兮的喊,“姐姐,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然后一只小白鼠探出头,冲着沈惜凡“吱吱”的叫。 冷不防她被吓了一大跳,没留神撞到了站在后面的何苏叶,他扶住她,瞪向何守峥,“小鬼,别以为小叔叔治不了你,我连你跟邱天一块治!” 邱天从病历中抬头,“我?我没错呀。哦,我知道了,我应该带只兔子来,人畜无害!” 何守峥兴奋,“太好了,这样小叔叔可以做兔子肉了!” 这时候,何苏叶注意到沈惜凡手上攥着的信,一排英文字母,看不清楚,只有一个红色的圆盾形的标志,似曾相识。 没有人注意到,只有他一个人,急切的想知道那封信的出处。 最后,还是被他看到了,CornellUniversity,SchoolofHotelAdministration,NewYork. 所有人都争着抢那碗面,他看见沈惜凡偷偷的冲着他笑,手下还在比划着什么,因为她知道自己预谋留了一碗在厨房做夜宵。 第一次,他对着她再也笑的不那么自然,长久以来的默契仿佛被打乱一样,不安和烦躁涌上心头,眼前这个女孩子,笑的依旧那么灿烂、夺目,自己却觉察不出她的心思和用意。他忽然想到自己的不安,对她,知道的太少,了解的不够,而现在,他们之间唯一的维系和平衡都要被打乱。 他搜出美国的地图,寻找费城和纽约的位置,找出那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申请表,暗暗有了决定。 一切,只等她开口说明。 三七 何苏叶接到学校红十字会的电话时候已经很晚了。 他最近发现自己常常会在一些和绳子有关的动作上出错,比如拿开电线就拽倒了笔筒,被电源线绊到脚而弄翻桌面等等,他仔细研究了一下是思维缺陷,逻辑思维很乱导致了对事物因果设想极其贫乏,是一种后天的劣势。 都是那份Offer的错,搞得他心思不宁,六神无主。 这通电话倒是让他纷乱的思绪暂时平静下来,学校红十字会年年组织的医疗队要赴山区义诊,这个地方他两年去过,很熟悉。 他躲在那个小山村,那里有他之前没有见过的梯田、水稻,家家养鸡养鸭,还有浑身泥水的猪。每天去打水,烧火,然后给村民看病、授课,那里人大多很穷,买不起贵的药、住不起医院,唯一村里的医生不过是个江湖医生,接种疫苗都不知道消毒。 那里有清新的空气,虽然条件十分艰苦,但是他喜欢看孩子们围着他叫“大哥哥”,问他数学题,还有村里人会答谢他送来新鲜的蔬菜,老人会邀他在傍晚时候喝上几杯米酒。 曾经有个念头,他就想在小山村里待上一辈子。 那次回来时候被辅导员和老板骂的半死,室友二话不说就把他拉去女生宿舍称体重,整整瘦下来十斤。他脚踝上还贴着膏药,山村的地基不牢,常有滑坡。 后来忙的渐渐忘了那个地方,也许不是因为忙碌,是因为那个人再也不重要了,所有的痛苦也随之而去,回忆也变得无足轻重。 不是他薄情,是因为她不值得他轻贱自己。海阔天空。 电饭煲里炖着的是鸡汤,加了黄芪,山药。 黄芪补气升阳,益胃固表,利水消肿;山药,益气养阴,补脾肺肾。 据说婚礼那天伴娘比新娘还累,跑上跑下的,什么都要打理,忙得连饭都吃不上一口。即使那个小丫头信誓旦旦的保证自己经验丰富,他还是不放心。 也许除了为她和邱天额外准备的饭菜,还要准备创可贴之类的,据苏杉说沈惜凡的其中一双高跟鞋是绑带的,走多了容易把脚磨破。 他懊丧想,这场婚礼真是折腾人,还好自己没结婚。 等等,结婚?自己?和谁? 头脑里面一闪过的身影,他呼吸一紧,急忙打开盖子,不小心又把手给烫到了。但是鸡汤醇香浓厚的味道窜出来,让他不由的笑了起来。 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她穿礼服的样子了。 邱天——他在心里呐喊,我后悔了,早知道那三结我不让你的,起码还能赢你三结。 第二天,何苏叶一早就被电话吵醒了,那边邱天喊,“快来李介家看看,他穿成这样能娶到苏美眉吗?” 李介无奈的喊道,“我风流倜傥赛潘安,一枝梨花压海棠,怎么就是穿这件衣服这么难看!”但邱天对他的冷笑话丝毫不感兴趣,继续损到,“你确定要穿着这身龟壳结婚?要不要再戴一顶绿帽子?” 何苏叶听了极度无语,立刻打车去李介家。果然,除去狼狈不堪的新郎,邱天那厮把自己整的金光闪闪的,何苏叶叹气,“邱天,你很像只金鱼!” 最后,还是在众多礼服中挑了一套最中规中矩的礼服,他奇怪,“你们之前难道没有试穿过?搞得今天乱七八糟的。” 邱天颇无奈,“我是这么叮嘱他了,可是这家伙不肯合作呀!” 李介更无奈,“我妈不知道咋的忽然拖来这么多衣服,我也很有压力呀!” 倒是最后三个人出来的时候,看呆了李家的大小男女老少,李家表姐妹们几乎是眼睛发直,“天哪,这三个人可以去演青春偶像剧了。” 那时候天刚亮,晨曦干净柔和,空气中还有淡淡的水汽和植物的清香。 走到屋外的庭院,邱天便很没形象的挂在何苏叶身上,凑在他耳边哧哧的笑,“尖尖角,你猜稀饭美眉看到你会不会痴了过去?” 他心猛的跳了几下,反手把邱天扳下来,“少胡说,好好做你的伴郎,别没事找事。” 邱天脑袋还不离他肩膀,“尖尖角,你为什么还不跟她告白,告白吧!快!” 何苏叶笑笑,有些无奈,“你比我还着急,有空管管你自己吧。” 邱天叹气,“啥时候方可歆的眼睛能不在你身上打转就好了,她似乎对沈惜凡挺有敌意的?” 何苏叶笑笑,“那是你的事,管好自家人,锁好自家门。” 真正到了苏杉家,他才觉得看痴了的不会是沈惜凡,而是自己。 淡粉色的小礼服,一色的水晶头饰和高跟鞋,头发微微卷着,只是画着淡淡的妆容,捧着点心和糖果,看见他们立刻笑起来,“抢亲的来了!” 邱天吹了声口哨,坏笑着说,“我们不抢新娘,抢伴娘!” 她脸上掠过一丝微红,像是四月的桃花,而颈中皮肤白皙如瓷器,明媚的意态流露在她的眼角、眉梢,阳光般耀眼。 没办法形容自己的感受,只觉得喉头一紧,不由得别过脸去,余光仍不自主的瞥了过去。 苏杉在房间喊,“惜凡,我紧张,我害怕,能不能不结婚了?” 邱天哈哈大笑,“迟了,迟了,今天就是五花大绑的也把你弄回去。” 李介在一旁装可怜,“沈姐姐,你就放行吧,俺上有老,下没小,一只黄狗养到老。俺娶了这媳妇还指望俺给她端茶倒水、捶背捏腿、好吃好喝的伺候她一辈子呢!” 沈惜凡咯咯的笑,“苏杉,你要不要现在就签一份婚后合约书呢?我们都是见证人。” 最后还是苏杉自己走出来,眼圈红红的,扑在苏爸苏妈身上痛哭,沈惜凡咋舌,“刚才怎么逗也不哭,现在倒是像开闸放水似的。” 李介在一旁不知所措,一包面巾纸攥的紧紧的,一张一张殷勤的递过去。 何苏叶接过她手上提着的礼服纸袋,“和父母感情深就这样,我表姐结婚时候也哭的荡气回肠的,姐夫在一旁都觉得自己是强抢民女的恶霸。” 沈惜凡笑笑,“估计我要是结婚了也会哭的不行的,我舍不得我爸妈。” 邱天听见了也貌似很感慨的样子,“我要结婚,我爸妈就得高兴的哭出来了。” 然后就是新郎背着新娘出门,上车,回新郎家,最后驱车去酒店。浩浩荡荡的车队占据了城市主干道大半,浩浩荡荡,颇有古代王族迎亲的派头。 下车后沈惜凡和邱天就没闲过,帮着新人整理妆容,收红包,发喜糖,等到婚礼开始的时候,他们已经嗓子火燎似的干哑,还要随新人敬酒,帮他们挡酒。 闹腾到下午两点多才结束,晚上还有一场,两人郁闷的想哭。 邱天哽咽,“鱼翅羹呀,我一口也没沾到。” 沈惜凡痛不欲生,“我觊觎那块烤乳猪好久了,最后喝回来时候只剩猪皮了。” 邱天瘫软在沙发上,眼巴巴的望着何苏叶,“尖尖角,早知道我就不逞强了,让你做伴郎,我就去大吃大喝了!” 倒是沈惜凡指着他笑,“何苏叶,你长成这样谁敢请你做伴郎,太打击新郎了!” 他只好问,“你们俩不饿吗?我家有吃的!” 结果这两人就擅自把新人撇了下来,溜去了何苏叶家。 所有的菜只需微波炉加热就可以吃了,何守峥提着两个大饭盒,邀功似的炫耀,“小叔叔,你让我打包的饭。”然后他看看邱天,“叔叔你少吃点,不许抢姐姐的!” 山药黄芪炖的鸡汤,油焖香菇,红烧茄子,凉拌牛肉,邱天大手一挥,“再来瓶百事!” 何守峥颠颠的倒了一杯果汁给他,一本正经,“小叔叔说男人要少喝可乐。” 沈惜凡正埋在鸡汤中吃的不亦乐乎,何苏叶问,“要不要再弄个苹果?还是橙子?” 一口肉含在嘴里咀嚼,她说不出话,只好竖起手,做了一个手势,何苏叶笑,“橙子?我给你打成汁带过去。” 沈惜凡满意的点点头,邱天惊讶,“这个也能看懂?尖尖角你可以去做驯兽员了!” 何守峥眨眨眼,“不是说女人是老虎吗?——哎呦!小叔叔,这是我爸爸说的!” 晚上闹腾的更厉害,也更忙,沈惜凡觉得自己腿都要站断了,还要强打精神。散席时候,再看看自己的脚,好几处被磨破了,疼得她倒抽凉气。 正在她踌躇要不要换下高跟鞋的时候,何苏叶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个小盒子,轻轻叹气,“邱天说你脚磨破了让我来看看。” 他半跪下,小心的把她的鞋子脱下,动作自然,就像处理一个病人一样。沈惜凡也没有觉察到暧昧的气氛,大道苦水,丝毫没有发觉自己的口气完全是小女人撒娇,软侬可人,一只白玉脂似的脚搭在何苏叶的膝盖上,几处破皮十分明显。 他先用酒精略微擦了一下,然后掏出一个小瓶子,取出一点褐色的粉末,沈惜凡好奇,“这是什么东西?” “我爷爷制的,粉。云南白药主要的成分就是。” “那个.....专门治刀伤、跌伤、擦伤、外伤的?” “化瘀止血、活血定痛,不光外伤,内伤也可以的,止血而不留瘀,化瘀而不伤正,可以治疗冠心病、心绞痛、脑出血后遗症。” “这么神奇呀!那多给我一点,以后我哪破了一涂下部就没事了吗?” 在伤口上敷了一点粉,最后用创可贴贴上,他又检查了一遍,“没事了,两天就好了,以后少穿这类鞋子,很容易磨破....” 最后一个“脚”字还没有说出,方可歆推门进来了,看到他们立刻怔住了,然后又迅速把门掩起来,沈惜凡奇怪,“怎么了,有事,方可歆?” 方可歆紧紧咬住嘴唇,拧着门把的手渗出汗来,分不清是天热还是不甘,“闹洞房了,邱天让你们俩快点。” 何苏叶头也不抬,“哦,知道了,我们马上就去。” 沈惜凡垂头丧气,“早知道高跟鞋就不脱了,现在穿上去更困难。” 方可歆默默在门口停驻了一会,直到邱天喊她才回过神来,刚才那画面一直印在脑海里,像一根刺,扎在心头,挥之不去。 为什么我默默的在你身边等待这么长时间,等过去的过去,等将来的将来,还是等不到你与我顾盼之间。 其实只要你对我好,一点点,就够了,就能够死心了。 洞房闹的是欢腾,学医的人一般结婚普遍较迟,在医院工作也比较压抑,所以每逢喜事便闹得特别厉害。 新房已经被那些损友布置了重重障碍,一路掉着的苹果、红枣、樱桃,非得让新郎、新娘一路吃过去才能算数,李介和苏杉喝了不少酒,经不住起哄捉弄,被搞得筋疲力尽。 最后李介终于发飙,浓眉一挑,把苏杉往墙角一推,整个人压上去,回头对着一干唏嘘起哄的人喊,“实相的人就快走。”随后一记热吻,让在场所有的人high到了极点。 躲在角落里的邱天感慨,“俺老了,经不住那么火热的刺激了,我要回家睡觉了,明天还有手术,惹毛了老板我就死定了。” 其他人听到,一一跟新人告别,手下拳头倒也不轻,“李介,好样的!” 沈惜凡准备站起来告别,可是脚下酸痛,就想赖在椅子上石化算了。一只手伸过来,“我扶你回去,能走吗?” 夜已经很深了,他们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小区周围除了保安室的灯亮着,只有昏暗的路灯。 看着沈惜凡一瘸一拐的样子,他实在不忍心,“算了,我背你好了,照你这么走下去,天亮了也走不到家门口。” 沈惜凡不服气,原本想狠狠的瞪他,结果累透的缺乏中气,可怜兮兮的望着他,何苏叶叹气,“丫头,别逞强了,我背你好了。” 何苏叶背着她,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酒香和女儿家的体香一丝一缕融进他的背,他的体温似燃烧的炭,忽然有一股冲动,想紧紧的抓住、抱住她问,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忽然她开口,如同一盆冷水,寒的彻骨,“何苏叶,我要去留学了。” 他的额头因为炎热的夜晚而感觉烧灼的烫,喉管处窜上阵阵尖锐的刺痛,手指忽然冰凉僵硬,“恭喜了,你去哪个国家?” 沈惜凡没有觉察出他的异样,语气如常的轻松,“U.S.A,康奈尔,常青藤联盟之一。” 原来自己的猜测真的没有错,他忽然觉得有种被忽视的感觉,涩涩的心绪涌上,“哦,恭喜,我最近也要出去一下。” “去哪?” “学校组织的医疗小队,去山区义诊。” “多长时间?” “不知道,按照以前的惯例到时候会留一小部分人多留一段时间的,可能我会被选上。” “山区会不会生活很辛苦呀,没有吃的没有穿的?” “傻丫头,没你想象的那样不堪,只是肯定跟大城市没法比的。” 其实,他并没有答应参加医疗小队,更没有想过要多留一段时间,他只是有些任性,有些脾气。他气恼她擅自的决定,但是又没有权利干涉她,只是为什么她不能早早告诉他呢,让他比其他人早一些知道,让他觉得自己对她来说,是有些特殊的存在。 他想任性一下,也想赌一下,没有了他,她会不会很怀念他在身边的日子。 忽然,沈惜凡的手机响了,她徐徐的接起来,说话声音很轻,也很谨慎。 她拍拍何苏叶的肩,示意自己要下来,然后她站在花坛上长长的叹气,“明天要去面对最不想见的人了,好糟糕的运气。” “前男朋友?”他揣摩着问。 “猜对了!”沈惜凡的脸上一点都没有丧气的神色,反而多了一份狡黠,“其实他不找我我也不会主动找他,然后就用当年他对我的方法不声不响的把他甩了,哈哈,多解气!” 何苏叶看着沈惜凡,她自顾自说个不停,嘴角微微的上翘,好情绪一点都不受刚才那通电话的影响,跟几个月前那个眼圈红红的、垂头丧气的问他该怎么办的小丫头截然不同。 这是他低落情绪唯一的欣慰,她已经从过去走出来了,虽然她准备离开。 他问自己,能不能原谅他孩子气的任性一下,他想知道,在她心里,分量有多重,至于留学,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