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书魅影》 序章 三月的江南,烟雨蒙蒙,美不胜收。晶莹的断点,温柔的雨帘,柔和而安静。 在这样温柔的季节,却发生了一宗骇人听闻的惨案。 江南有一户宋姓人家很有名。宋家的当家宋宗仁曾是江湖上数得上名的侠客,几年前退隐江湖做起了生意。因为无论是和江湖各道人士,还是和白道的官府,宋宗仁都有些交情,因此宋家生意迅速地做大了,不能称得上富可敌国,也算是富甲一方了。 这样一个家大业大声名显赫的大家族,却在一夜之间惨遭灭门。血腥的味道混在潮湿的雨气当中传出去很远,二里地外都能闻得到。流出的血生生地染红的高墙之内的土地。本来风光无限的大宅院成了阴森森的鬼宅。昨日还是门庭若市,现在就算只是从那高大的威严仍在的铁门面前走过,都能感觉得到一阵阵阴风。 这样残忍的杀戮,很明显是江湖仇杀。官府并不想和江湖中人有所纠葛,这案子只是草草查了查,便定为无头公案,放在一大堆尘封的卷宗里束之高阁了。 01 扬书魅影正文第一章 宽阔的驿道上没有人影,由远而近的马蹄声从道路尽头传来。一名身穿蓝衣的青年骑着一匹矫健白马疾驰而过。青年进了城也没有歇息,而是径直穿过,朝向不远处的朗月山疾行。 武林当中颇负盛名的清风剑派就在这朗月山上。清风剑派建派百年,第一代掌门人尚云飞传下来的清风剑术天下闻名。派内弟子向来勤于练武,仗义行侠,在江湖当中口碑极佳。百年的悉心经营,如今的清风剑派在江湖上已有很高的地位,德高望重,为人敬仰。 这一代的掌门人叫信白,武功高强,结交甚广,与当今的武林盟主袁康寿是至交好友。清风派这一代的弟子更是极为争气,大有青出于蓝而盛于蓝的趋势。 论及当今武林当中的年轻一辈,最炙手可热的,便是清风剑派的大弟子楚飞扬。他年仅二十二岁,年纪轻轻,论武功,却已经在他的师父信白之上。楚飞扬生性温和,性格沉静,有着超出年龄的沉稳和睿智。袁康寿对好友这个大弟子的偏爱十分明显。 蓝衣青年到了山门前便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出来迎接。少年兴冲冲地跑上来牵马:“大师兄,你可回来啦。我爹和袁盟主等了你很久了。袁盟主急得跟只猴子似的,肯定又有什么坏事要找你去办啦。” 这蓝衣青年就是楚飞扬。几天的匆忙赶路使他风尘仆仆,却掩不住一双清亮的眼。他微笑着轻拍了下少年的头:“就会乱说,小心师父罚你。” “我爹才舍不得呢。”少年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和楚飞扬并肩往庄内走去。 “好贤侄,你可回来啦,让我好等。还以为你被那梅家小姐迷住不愿意回来了呢。”袁康寿见到楚飞扬显然很高兴,大笑着调侃起他。信白在一旁向楚飞扬作了个很无奈的眼神:“他一直说有事要和你当面谈,别人怎么问也不说。你问吧。” 楚飞扬对他的调侃不以为意,笑着问道:“不知道袁盟主这么急着找晚辈前来,有什么吩咐?” 袁康寿不满地沉下脸:“你这孩子总是如此。难道不知道太过礼貌也是一种疏远么?在梅向那老滑头那里过了那么久也没学得乖巧点,这样子以后怎么讨女孩子欢心?!” “嘻嘻,袁伯伯,这个可不劳您老费心。我大师兄魅力大着呢,多的是女人想向他投怀送抱。他可用不着讨谁的欢心呀。”同楚飞扬一起进来的少年笑着接话。 信白朝他一瞪:“云深,让你练武你说要去迎你大师兄,偷了半天懒,现在你大师兄也到了,马上给我练功去。” “哦。”少年闷闷地应了声,腻到楚飞扬身边和他约好晚上来叙旧,便垂着头出去了。 “好了,你不是说事情十万火急?!废话少说,快说正事。”信白转向袁康寿说道。 袁康寿摸了摸几缕白须:“你们听说过前不久江南宋家的灭门惨案吧。” 信白和楚飞扬对视一眼。楚飞扬道:“那时我还在梅家,所闻不详。听说已被官府定为无头公案。” “不错。这显然是江湖仇杀。官府不愿介入江湖中事,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使查起来,宋宗仁早就不过问江湖事,从前也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仇家。江湖之大,这凶手也着实无从查起。前几日我却得到一个消息,说宋家近两年和那个邪门歪道的天一教有来往。” “天一教?!他们不是一直在关外活动?听说教中皆是些狠辣之人,宋宗仁怎么会和他们扯上关系?” “怕是这邪教对中原武林有所企图啊。这就是我让你回来的目的。我希望你去查清楚这件事。不管他们有什么企图,都不能让他们得逞。如果能趁机铲除了这邪教,除了中原武林的一大祸患,就更是大功一件了。” 楚飞扬微微笑道:“多谢袁盟主的抬爱。事关武林安危,晚辈自然会尽心尽力。” 袁康寿哈哈笑道:“好好,好小子,我看好你。明年就是武林大会了,老头子的盟主之位,可就等着你来接手了。别让我失望啊。” 信白抚了抚胡子,笑得嘴都合不拢,这个大弟子一向是他的骄傲。楚飞扬仍是淡淡一笑,谢了袁康寿。 02 扬书魅影正文第二章 天一教位于关外的苍狼山上,是不知何时悄然兴起的邪教。天一教的内功心法不同寻常,传说练功时要以刚出生的婴儿心尖之血为引,残忍的程度令闻者色变。教众行事诡虐,杀烧抢掠,无恶不作。苍狼山下本来有很多游牧的民族聚居,现在早已成了一片荒地。 中原武林当中曾有正义之士试图除去这个为祸一方的邪恶势力,却全部一去不回。久而久之,没有人再敢去找天一教的麻烦,几十年来倒也相安无事。然而,虽然这个邪教一直安分地呆在苍狼山,对于中原武林却始终是个隐患。 天一教总坛内终年笼罩着阴沉死寂的气氛,虽然教众众多,竟然像是没有活气一般阴郁。 天一教左使君书影和右使青狼,向来是天一教主的左膀右臂。如今教主闭关,两人的势力更是如日中天。教主虽然有一个独子,却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成天只知吃喝嫖赌。明明没有做过任何有用的事,却仗着自己少主的地位作威作福,教内众人因为俱怕教主,对这二世祖敢怒不敢言,没有一个信服他的。君书影和青狼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天一教里私下都传言着教主百年之后,这个无能的少主必定不得善终。要知道那君书影和青狼都绝非善类。下一任教主定是左使和右使当中的一个。 君书影的府宅位于总坛的西面,如今偏厅内灯火通明,一身黑衣的君书影沉脸听着属下的报告。 君书影长相其实很是英俊,却因为眉眼间总是透着一股阴狠之气,显得有些狰狞。 听完属下的报告,君书影阴笑一声:“好,做得很好。宋老贼早些年可得了我不少好处,居然敢背着我和青狼联手。本来还能留他个几年,他却偏偏自己找死。” “禀报左使,还有一事……”来人吞吞吐吐了起来。 “说。”君书影口气平淡,却让那来报信的人吓得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声音里充满惶恐:“左使大人,属下无能,宋家三百六十七口,只找到三百六十六具尸体,好像让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宋蓝玉给跑了。请左使恕罪!”那人把头重重地砸向地板,瞬间血流满面。 君书影的眼神倏地沉暗下去,阴狠地低低开口道:“一群废物!留你们何用!” 地上正拼命磕头的人来不及站起身,便手脚并用地向外爬。君书影五指一张将他吸了过来,那人极度惊恐地大叫着,那声音竟不似人声,仿佛来自地狱一般凄厉。瞬间便像被吸干了血肉,惨叫声慢慢低了下去,直至消失,最后只剩一具包裹着一层干瘪皮肤的骨架。 君书影将那干尸扔掉,唤了一声:“高放!” “我在。”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从黑暗的角落传来,随声现身的男人穿着一身奇装异服,无袖的上衫短到肚脐之上,紧裹着颀长的身躯,垂下的短短流苏上系着小巧的铃铛,随着他的走动叮当作响,很是悦耳。裤子也只到小腿处,竟是赤脚踏在地上。长发结成的辫子垂在身后,满头银饰点点闪闪,亮得有些晃眼。 被称作高放的男人笑得很是明媚,与君书影的阴沉完全相反。 “让你做的事情怎样了?我不希望出现任何纰漏。” 高放笑着回道:“可别把我当成你那些笨蛋手下。你对我还不放心?!我几时失手过。保证到时候我们那英明神武的教主会在他那些姬妾的身上j□j地升天。不过在那之前,是不是要先送我们可爱的少主上去等着呢?听说少主和右使大人最近走得很近,万一到时右使大人拥护少主上位,他是名正言顺的,我们忙了这么久可都成了为他人作嫁衣裳啦。” 君书影冷哼一声:“这个自然不必你提醒。” “禀左使大人,教主急唤您和高堂主过去。”一个黑衣人走进来恭敬地报了信,眼神瞥到地上的那具枯骨,便立刻深深地低下头去。 “难道刚给他的药他又用光了?教主大人真是神勇啊。”高放捂着嘴巴吃吃笑道。君书影皱了下眉,对那伏跪在地上的人说:“知道了。把这里的脏东西清出去。” 03 君书影和高放来到了天一教主的大殿,便立刻被请入了寝殿中。一个身形高大的青衣男子已经在那里。 “青右使来得好快。”君书影笑着打了招呼。 青狼挑眉笑了笑,客气地回道:“君左使也不慢。我向来游手好闲,哪比得上左使大人日理万机劳心劳力,自然来得快了。” 君书影笑道:“我哪有什么正事。倒是听说青右使最近和少主亲密无间,一向醉心玩乐的少主如今连妓院赌场也不去了,一心和青右使学起了武功。右使大人好能耐,君某佩服。” “少主天资聪颖,哪里需要我来教导?左使大人说笑了。”青狼嘴上赞着那少主,还是难掩眼中嘴角的一抹不屑。 这个少主是个烂泥糊不上墙的愚蠢货色。稍微有点眼色的人也该能看清局势,趁早和左右使中一人交好以求自保是惟一的活路。这个不知死活的二世祖居然因为嫉妒教主给予二人的权利而处处和他们为敌,这样做几乎是把全教的人都得罪光了,树敌众多还不自知。如今不知是听了谁的教导,终于明白过来他爹一死他也就离死期不远了,一脸谦逊地找上了青狼,以教主之位换取他自己一条活路。青狼本来对那教主之位根本没有兴趣,他来找自己还不如去找君书影。可见不但是个懦夫,还是个蠢货。 君书影和青狼正明里阳光暗里刀枪地你来我往,那隔着外间和内室的粉红色薄纱被挑了起来,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只松松垮垮系了件外衫就走了进来,露出的皮肉上满是激情的痕迹,想也知道他刚刚在内室做了什么好事。 “属下拜见教主。”君书影、青狼和高放行了礼,那天一教主往卧榻上一歪,摆了摆手:“起来吧起来吧。” 天一教主面色苍白、两眼无神、神态憔悴,很明显是纵欲过度的表现。他却对高放说道:“高堂主,你的药非常灵验。本教主现在时时刻刻都觉得精力充沛,好像年轻了二十年一样。重重有赏!重重有赏!”他说的时候面泛红光,亢奋不已。 高放恭敬行礼:“谢教主。” 君书影殷勤开口道:“教主洪福齐天,自然长命百岁。不知教主叫我们来所为何事?” 天一教主哈哈笑道:“君左使说得好!本教主洪福齐天,不但要长命百岁,还要长生不老!我曾经听说过一种药,可使人的生命永世延续下去。今日一位爱妾向我引见了一名游方的神医,他已经证实了这种药的确存在于世间!本教主一定要得到它!” “这种药我听过,但是一直是个传说,难道真的有?”高放醉心医药,自然对这种东西有着莫大的兴趣。 “有,当然有!我要你们现在就去找!需要多少人就带多少人!去给本教主把这个药找来!立刻,马上!我已经、已经等不及了!”天一教主满眼通红,太阳穴鼓胀,迫不及待的样子状似疯狂。 三人应了告退出来。行至无人处,高放格格笑道:“教主的神志已经不行了,再等上个两天,他就真的可以升天入仙,长生不老了。哪里还用什么药呀。” 君书影冷笑一声:“两天啊,真的是太久了。” 高放忽然悠悠叹了口气:“我有些悲伤呀。记得我们少年时,还是堂主的教主带着我们铲除异己,夺得教主之位。那时候的教主当真是英俊潇洒英明神武,如今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君书影转身盯住高放。被那冷如蛇蝎的眼神定在身上实在不好受,高放打了个哈哈:“别这样看我。我对你的忠心日月可表。” 君书影冷哼一声,继续前行。高放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偷偷地顺了顺胸口,抚慰那被吓得提到嗓子眼的心。 君书影没想到的是,青狼当真在当晚就带了大批部下离开了。 “难道他对那药的兴趣比教主的位子还要大?!没想到青右使比我还有热情。”高放自愧不如地感叹。 青狼这一走,教主之位根本就是君书影囊中之物,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天一教主的尸体他让人扔在了后山的悬崖下,他那些姬妾们早在天一教主死去的时候就服毒自杀了。旧时绮罗纱帐温柔乡,都被付之一炬。 君书影当了教主之后,便给青狼随便安了个罪名,逐出天一教。本来想要斩草除根,但被高放劝住。青狼走得很彻底,自己的人马全都带走了,摆明不想和他挣这教主之位,如今他刚刚坐上这个位子,根基未稳,何必再多树个劲敌。 另一个人,君书影却是非除不可的。当他的属下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昔日风光无限的少主时,那个曾经生就一副风流身段俊秀面孔的男人早已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似乎是练了什么奇怪的武功,居然从众多高手手下逃出生天。 君书影听说这件事后大怒,派出人去追杀,却也一直得不到消息,只能暂时作罢。 04 楚飞扬同袁康寿见过面之后,当天便立刻起身前往宋家查探。 知道了这件事情与天一教有关,查起来便简单了许多,楚飞扬很快弄清了来龙去脉。 天一教左使君书影早有夺位的野心。宋宗仁明里老老实实做生意,暗地里却和君书影勾结。君书影助宋家广开财路,赚了不少黑心钱,宋宗仁为君书影搜捕中原的铁匠,铸造兵器,也为君书影提供财力支持。 后来宋宗仁得知君书影的野心不只是教主之位那么简单,他的最终目标竟然是中原武林。宋宗仁深知中原武林人材济济,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合夥人的野心吓怕了。想要抽身,结果却被君书影以残酷的手段灭了门。 “当真是心狠手辣的歹毒之辈。”楚飞扬站在紧闭的宋宅大门前微微叹气。这宋家他以前曾经来过,那时何等热闹繁华,如今却只剩残垣断瓦,阴风阵阵。 “你是……”一个怯怯的声音传来。楚飞扬循声望去,一个衣着破烂满面脏污的乞丐从墙角站起,直直地看着他,“你是楚飞扬吧?清风剑派的楚飞扬?我以前,以前见过你。” 楚飞扬不明所以,只能微笑着点头回道:“在下正是楚飞扬。你有什么事吗?” 那乞丐竟然哇地哭了出来,扑上来紧紧抱住楚飞扬:“楚大侠,我求求你,为我宋家报仇啊!我没有本事!我杀不了我的仇人,我连他的面也见不到!还要每天提心吊胆会被杀死。他们都说你嫉恶如仇有仁有义──我已经找了你很多天了,从梅家到袁盟主家到清风剑派,到处都找不到!老天开眼让我在这里遇到你!你来这里就是要为我们宋家报仇的吧?”乞丐激动地大哭着,边哭边说,楚飞扬只能先柔声安慰着。 等那乞丐哭累了安静了,楚飞扬慢慢问来,才知道原来那乞丐竟然是侥幸逃脱的宋蓝玉。 楚飞扬以前来宋家时和宋蓝玉有过一面之交,知道他是个向来只懂吟诗弄月的迂腐书生,没有武功,更不懂经商之道。楚飞扬估计他不会知道他的父亲暗地里做过的伤天害理的事,也不忍说破。 “楚大侠,我,我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家当了。如果您能帮我杀了我的仇人,我宋蓝玉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永生永世给您做牛做马报答您!”宋蓝玉满脸哀恳地看着他。 楚飞扬安抚地温和笑着:“宋公子言重了。就算你不求我,君书影意图染指中原武林,我也是不能坐视不管的。你放宽心地等着,我会为宋家讨个公道。” 宋蓝玉感激涕零地千恩万谢,曲膝就要跪下,楚飞扬赶忙扶起他:“宋公子不必如此。在下以前也曾受过宋家恩惠,就当是我的回报吧。如今君书影应该已经知道你逃脱了,你一人在外太过危险,可愿随我回清风剑派躲避一段时间?” 宋蓝玉以前一直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如今一人飘泊在外,时时刻刻战战兢兢,早已快要承受不住。楚飞扬的提议自然正合他意,又五次三番地谢过楚飞扬。 楚飞扬亲自将宋蓝玉护送回清风剑派,才又动身赶往关外。 此时楚飞扬的心里已经有了一番计较。如今君书影刚刚夺得教主之位不久,教内形势动乱,只要他能杀了君书影,不怕天一教不乱。就算这一次天一教不倒,也会元气大伤,他日再要对付,就容易得多了。 楚飞扬马不停蹄地日夜赶路,没几天便到了苍狼山。如今天一教局势动荡,楚飞扬几乎没有费什么功夫就潜了进去。 在教内观察了几天,楚飞扬把诺大一个天一教的地形摸索得一清二楚,教内守卫轮班也都计算明白。 楚飞扬第一次见到天一教新任的教主时,他正在惩罚办事不利的手下。 练武场上架起了十几个木头支架,几个没有完成任务的男人被绑上架子,生生敲碎全身骨头而死。酷刑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练武场上回荡的凄厉惨叫声和支架上的人体在极度痛楚下癫狂一般的抽搐,让那教主狞笑着扭曲了一张英挺的脸庞。 虽然那些天一教众都不是善良之辈,平日作恶多端,如此也算是罪有应得,楚飞扬还是看得大皱眉头。 那君书影似乎天生嗜血一般,又喜怒无常,有时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能激得他大发雷霆,滥惩滥杀。楚飞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不通情理之人,即使是那个一直跟在他身边忠心耿耿尽心尽力的长发男人,有时面对他也要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就算不是为了中原武林的安危,如此阴狠之人,不除不快。 05 在这种敌明我暗的情势下,楚飞扬想要暗杀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 但是他自幼便被教导大丈夫行事当光明磊落,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他向来不屑为之。 幸好他的武功高强,江湖上几乎无人能出其右,他才能四肢健全地活到今天。但在初初闯荡江湖的时候,楚飞扬经常被小人暗算,弄到满身是伤奄奄一息。那时还是孩童的信云深总要担忧心疼地大哭,泪水涟涟地骂他不知变通自找罪受。楚飞扬当时好生好气地赔礼安慰,事后却仍是无法改变。 这一次,楚飞扬仍是大大方方地向君书影下了战书,笺上的字潇洒有致,言简意赅:十日午时,苍狼山颠。清风剑派楚飞扬上。 君书影将战书扫了一眼,冷哼一声,将那纸笺握入掌中,抬手伸向窗外,细白的粉末慢慢滑下,随风飘散。 高放不无担忧地说道:“这个楚飞扬武功很厉害,在中原武林名声很响。他这次必定来者不善,我们要怎么应对?” 君书影挑起一边嘴角。 那个表情根本不能称为笑容,满含着讥讽和冷酷,还带着强烈渴求着什么的扭曲。 “他有胆子向本教主下战书,本教主难道还不敢独自应对?我还从来没有杀过这种──好人呢。不知道所谓的正义之士,他的血,会有什么不同的味道。”君书影慢慢说着,拿起那将战书订入木桌的小巧匕首,如同对待什么珍贵物品一样轻抚着,眼中闪动的,却是完全不同于温柔动作的疯狂。 “教主,你一个人去太危险。让我和你一起去吧。”高放还想再劝,君书影冷冷瞥了他一眼。 顿了一下,高放咽下剩下的话:“那你小心。” “恩。” 楚飞扬站在苍狼山顶,山风很大,吹得他的衣衫烈烈作响。 君书影轻巧地掠上山颠,落在楚飞扬的对面,脚下竟没有激起一丝尘埃。 对面的青年穿着朴素干净的一身蓝色布衣,悬崖上空是蓝得过分的天空,他站在那里,挺拔的身形,竟无端生出些睥睨天下之势。 君书影挑眉一笑,朗声道:“楚飞扬,我这苍狼山天赋灵秀,你可为自己选了个好去处。” 楚飞扬微微一笑:“君教主好生不客气,这就是天一教的待客之道么?” “杀戮而已,你们这些伪君子非要做得很好看。是不是要先给你摆晏洗尘啊楚大侠。”君书影话刚说到一半时,竟然拔出武器就攻了上去。他的身形飘忽,去势如闪电般迅疾凌厉。 楚飞扬没想到他前一刻还在优哉游哉满面含笑地同他讲话,下一刻却说打便打,一时间竟连剑也没来得及j□j,只觉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包裹住他的全身,压迫甚重。只能拿剑鞘堪堪接住这一招,饶是蓄足了内力,也觉得手中剧震,冲力巨大。 君书影一击不中,即刻如鬼魅般倏的向后退开,轻飘飘落在地上。 “好内力。”他笑着赞道,声音里却有些咬牙切齿。 楚飞扬这才看清他手中拿着的竟是一截翠绿的竹笛,古朴淡雅。 不过现在不是欣赏对手武器的时候。楚飞扬拔出手中的剑。剑光如水。 “果然阴毒狠辣。我本以为天一教教主至少应该是枭雄一般的人物,没想到是如此卑劣小人。”楚飞扬正色说道,抬起剑尖指向君书影,“今日,我誓要为武林除此一害。” 06 隔着几丈远,君书影却能明明确确地感受到,那锋利的宝剑上散发着至强至烈的杀气。刚才还温和如水的男人,一瞬间变得如同他手中的剑一样,锐气逼人。 君书影冷哼一声,左脚轻踏地面,冲天飞起,在半空中挥出手中的竹笛,几道凌厉的剑气分成扇形向楚飞扬刺去。 楚飞扬手中之剑轻划,化去包围而来的厉气。也未见他如何动作,他便如同突然消失一般,在原地不见了踪影,下一刻却突然出现在君书影的面前,随之而来的还有那重如千钧的压迫之感。楚飞扬将剑从下向上反撩斜劈,角度刁钻异常。 锵地一声,是剑与竹笛相交的声音,两人一击即散,倏然分开,各自向后飘然掠开。 君书影心下暗暗吃惊。楚飞扬的内力显然在他之上,甚至轻功也略胜他一筹,那样如鬼似魅般快速的身法,君书影自认他自己无法做到。中原武林第一人,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楚飞扬向后飘掠的同时拿剑划出几道剑气,那剑气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君书影袭来,竟是他刚才使出的那一招,但是威力显然比他更甚。君书影不敢硬接,只能在半空中急急翻身躲过。 哪知楚飞扬竟然瞬间又从数丈之外出现他眼前,举剑便刺,君书影只能急急格挡。两人在半空中交换数招,兵器相接之声不断,急如骤雨。 君书影从来没有见过剑法如此快速的人。他甚至有些惊恐地认为,那种速度根本不是人能够达到的。以他的功力,竟然连那个男人的招势都看不清楚,只能够凭借直觉应对,渐渐显出弱势。 砰地一声,是拳头打中肉体的闷声。 君书影从半空中落下,重重摔在地上,咳了几口血出来,挣扎着爬起。 楚飞扬从半空中飘然落地,脚尖一点,举剑再次攻了上来,一点停滞也无,竟如行云流水一般。 君书影奋力抵挡,渐显不支。 楚飞扬深知自己那蓄满内力的一拳打在身上,必定内伤严重,君书影现在也不过在苦力支撑。当下翻身向后一掠,一改方才清风一样空灵而随意的快速剑法,举剑从头向下奋力一击。 君书影堪载来得及将竹笛横在头顶抵挡。 那竹笛不知加了什么材料,竟然坚硬无比,在如此强力一击之下,居然没有断开,只是裂了几道纹。君书影却脚下一滑倒在地上。方才他一直在以内力强压下涌上喉咙的气血,现在力气一泄,当下吐了好大几口鲜血,呛咳不止。 “你输了。”楚飞扬淡淡说道,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狼狈不已的君书影,举剑欲斜劈下去。 君书影挣扎着向后掠去,躲过那夺命的一剑,却还是让剑气在胸前划开一道长长的血口,胸口的黑衣立刻颜色深了几许。 楚飞扬欲举剑再刺,耳边蓦然响起一阵笛声。那旋律竟然是与这杀气漫溢的战场完全不符的柔和优美。 楚飞扬稍一愣神,却发现自己已失了杀死那个躺在几丈开外,正以狼狈姿势吹着竹笛的男人的先机。 因为那笛音飘出来的瞬间,四周竟不知从哪里冒出了无数条大大小小的毒蛇,无数只大大小小的毒蝎子,各式各样的毒虫,密密麻麻,贴地而行发出嘶嘶的声音,慢慢地向他靠拢过来。 楚飞扬只能向悬崖边退去,那些毒物却紧紧跟至,随着笛音一声高涨,居然弹起来攻向已到崖边的楚飞扬。 楚飞扬旋身而上,剑尖划出一圈剑气,围绕他转了两圈,猛然向外涨去,毒虫触之即死。残肢血液纷纷扬扬地落下,一阵腥臭弥漫开来。 此时笛声已止,剩余的毒蛇毒虫立刻如退潮般不见了,大概是隐入了土里石下。 楚飞扬举目四望,哪里还见君书影的踪影? 轻叹口气,楚飞扬捡起剑鞘插入宝剑,向山下走去。 07 君书影受了重伤,狼狈逃回教内,高放皱紧了眉头为他疗伤。 所幸内伤虽重,并没有伤到大的经脉。君书影内功深厚,高放为他处理了外伤,他自己稍加调息,并无生命之忧。 高放将熬好的药端到君书影手边,君书影接过一口喝下,砰地砸了手中的碗,咬牙切齿地低念道:“楚飞扬!” 因为失血过多,君书影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稍微一点动作便让他气喘如牛。高放生怕他气急攻心加重内伤,在君书影后背安慰地轻抚了两下,说道:“教主,要不要对楚飞扬下追杀令?他武功再高,也抵不过教内众多高手的联手击杀。” 君书影一把挥开高放的手,站起身来,指尖轻抚过身前的绷带:“不用。这个人,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我要让他在死前,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此时突然有教中弟子在门外报告,气息有些不稳,不知是累是怕:“禀教主,有一个怪物,怪物──闯到教里来了!” “怪物?什么怪物?”高放奇道。 君书影敛眉沉思片刻,捞起外衫披到肩上,开门向外走去。高放和那跪在地上的人急忙跟上。 三人来到山门前,便看到一群天一教众围住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在苦战。 君书影定睛一看,待看清被围之人的长相,才明白为什么刚才那来报的属下会惊惶地称是怪物来犯。 那个男人身高足有九尺,周围的天一教众居然大多只到他的胸口。他j□j着上半身,身材魁壮,纠结的肌肉鼓突得有些畸形。他的身上有着血红的斑纹,从背上向上延伸,爬过脖颈,直伸到脸上,使他的脸显得异常可怖。他的眼睛看不到黑白,只有一片血红。他一边挥舞着手臂扫开围攻上来的人,一边张开嘴嘶吼着。他的牙齿上沾满鲜血,混着血的口水顺着下巴向下滴落。 一名天一教弟子战战兢兢地举剑刺向那个怪物一般的男人,居然被他大掌抓住剑身,一把扯过去,张口咬在右耳上,伴随着一声凄厉惨叫,那人的耳朵居然被硬生生咬了下来。 怪物把哀号不止的那人扔到地上,瞪着血红的眼睛扫视一周,围着的天一教众没有一个敢再进攻,犹犹豫豫地向后退。 那怪物的目光扫见站在阶上的君书影,突然一声大吼,向着君书影急冲而来。 君书影后退两步站定,抬手隔空吸过一把剑,在那怪物冲过来的时候一矮身,一剑刺入他的肚腹,将剑一撤,抽身而退。 怪物捂着肚子歪了歪身体,血红的眼睛瞪视着君书影,嘴中发出咯咯的怪声。 君书影冷眼看着他捂住伤口的手指缝间溢出鲜血,挑起嘴角冷笑道:“不自量力的东西。” 阶下的教众看到这场景,壮了胆子又围攻上来。谁知那怪物身受重伤,居然两手一抡,又打飞几个。他也不顾后面拿剑杀上来的众人,居然再次直直向着君书影冲去。 君书影一惊,没想到这怪物还有力气再作攻击。刚才那一招已经费尽了他所剩不多的内力,现在根本没有办法阻挡这个力大如牛的怪物,慌乱间只能举剑胡乱刺去。 那怪物居然完全不躲,不管君书影的剑又插入了身体里,只用两只手掐住君书影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血红的眼睛兴奋得鼓突,嘴里居然发出模糊的字节:“……君……书……书……影……死……杀……死……杀……你……” 君书影脚底渐渐离地。他用双手死命地掰着脖间的手,却无法撼动丝毫。窒息使得他眼前发黑,面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但他还是看到,怪物身后的教内弟子全都站在原地,犹豫地相互看着。他们个个手持利剑,只要一起攻上来,那个怪物必定会死,而他也将能得救。却,没有一个人动弹,所有人只定在原地,看着他们的教主在怪物的手中垂死挣扎。 君书影此时居然还能弯起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嗜血的,满含杀气的。 怪物的手下还在继续用力,君书影已经使不出一丝力气,但他知道自己不会死。耳边是高放惶急的叫声,虽然高放不懂武功,但必定不会让他死去。 看着眼前越来越模糊的丑陋的脸和血红的眼睛,君书影突然无端地想到一个人。 被他杀死的前教主的儿子,他们曾经的少主。 那个风流俊秀的男人和眼前这个面目可憎的丑陋怪物完全扯不到一起,君书影的心下却清楚地感觉,肯定是他!是那个男人! 高放曾经说,他们那个少主即使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全都是一无是处的草包,这皮相却真是顶好的。那个浅薄的男人也曾最爱惜自己的一张脸,如今为了复仇,居然把自己搞成这样一副鬼样子,可见对他的恨意有多深。 所有的人都憎恨他,所有的人都厌恶他,他不在乎。现在,他是一教之主,将来,他还要成为全武林的霸主,他只要所有的人都惧怕他,就足够了。君书影嘴边的笑慢慢扩大。脖子上的力气突然消失,那怪物惨叫一声滚倒在地上。 君书影跌倒在地,呛咳不止,高放甩开手中的剑,急走过去搀起他:“教主,你没事吧。” 原来刚才是高放将那把插在怪物肚子上的剑转了一圈,把那怪物的肚子生生搅出一个血洞,流血不止。 君书影靠着高放站起身来,捡起地上的剑,走到那在地上滚动哀号的怪物身边,狞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本教主正愁无处寻你呢,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完,对准怪物的心脏举剑便刺。 08 君书影说完,对准怪物的心脏举剑便刺。那剑尖却在触碰到怪物的皮肤之前被一道气弹了开去。 “谁?”君书影有些气急败坏地吼道,举目四望。来人显然内力深厚,以他现在虚弱的体力,根本不足以应付。而会多管闲事的人,他现在也只能想到一个,那个执意要取他性命的男人,楚飞扬。 君书影心下有些惊怕,面上却竭力不动声色,勉力提气道:“何方鼠辈?既然来了,却不敢现身相见吗?!” 伴着一道清朗笑声,一个青色的修长身影一闪而现:“君左使,别来无恙!或者我该称呼你,君教主。” 看清来人那清俊的带着淡淡笑容的面孔,君书影暗暗一惊:“青狼!” 青狼摆摆手:“你别紧张,我对你那教主的位子没兴趣。我来只是要带走他。”青狼用脚点了点已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 他轻视的口吻让君书影很是恼火,却也知道自己现在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君书影冷哼一声:“若我说不呢?!” 青狼微微一笑:“你觉得有用么?” 君书影暗暗握紧拳头,又松了开来,低声道:“我可以让你带走他。但是他偷了我教的东西藏在身上,你把它找出来交给我。” 青狼好笑地瞥了地上的人一眼:“藏在身上?他上身光裸,难道你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脱他裤子?” “你不愿意的话,我只能杀了他分尸,把东西找出来!你阻挡不了我,你知道的。”君书影慢慢走近地上的男人。他的挣扎正在渐渐微弱,原本的凄声哀吼已变成了呜呜咽咽的j□j哭泣。 青狼抬起手来无奈地道:“好好,我找,我找。” 青狼走到那男人面前蹲下,双手探入他的裤子中摸索着。他的后脑和背部就暴露在君书影的眼下。君书影眼中精光一闪,几根针滑到手中,抬手把针尖向青狼头顶拍去。 喀嚓一声,君书影还没反应过来,只呆呆看着近在眼前的青狼的脸上似讽非讽的笑容,片刻后才感到手腕处撕心裂肺的疼痛。青狼已经捏碎了他的腕骨。 君书影疼得满额冷汗,满脸血色尽褪,却倔强地硬忍着不出声。 “君书影啊君书影,你还是那么地蠢。蠢到我根本不屑和你为敌。”青狼从他手中将那三根银针抽走,在他脸边轻轻滑过,看他吓到发白的脸色,嗤笑一声,扔下君书影,转身去搀倒在地上的男人。 君书影软倒在地上,手腕软软地垂着,低着头气喘吁吁。高放急奔到君书影身边,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手腕查看,突然察觉到青狼转头看了过来,眼中闪着算计的神色。 高放将君书影护在身后:“青狼,念在我们旧日也算同甘共苦过的同门的情分上,教主他也从来没有真正做过于你不利的事,我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吧。” 青狼不答,只玩味地看着缩在高放身后的君书影。似乎这样看还不够,又走了过去推开高放,伸手抬手君书影的下巴仔细端详。 手下的那张脸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异常苍白,满面的汗水顺着光洁的皮肤向下滑落,因为吐了几口血,唇上沾了几点豔红,居然显得有些脆弱的美感。那直视着他的眸子却精亮异常。 君书影此时内损外伤交加,若在平时,他和青狼还能打个平手,现在却只能处处受制,心下苦不堪言。偏又不敢再有异动,怕万一激怒青狼,自己今天就真的要命丧于此了。 下巴上的手指力气奇大,君书影甩不开,只能逞强地和青狼对视,却被他那玩味的目光看得心下发毛。 “仔细看来,君左使长得真是……”青狼轻佻地啧了两声,“天姿国色啊。除了这脾气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君书影听得毛都要炸起来了。一向呼风唤雨惯了,这种弱势的感觉他很厌恶,厌恶至极。 高放听到看到,却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是知道一些男人会对同性的男人有性趣,生怕青狼会对君书影起了什么奇怪的想法。 青狼察觉到他的紧张,咧嘴对他一笑:“别害怕,我有好物要送你主子。”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粒药,捏住君书影下颏,强迫他吞下去。而后甩手起身,看君书影在地上干呕,笑着道:“还记得以前那教主提到的永葆长生之药吗?这个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便宜你了。延续生命啊,呵呵。” 青狼轻笑着,毫不费力地抱起地上的高大男人,一跃而上,几个纵跳,消失了身影。 09 “冷……好冷……我好疼……”君书影躺在床上,满头虚汗,神志不清。 高放在一旁心焦地守着。他已经为君书影把过脉,明显是中盅的脉象。他曾在苗疆待过,对盅术虽然略通一些,解盅的办法也学过皮毛,但是不知道这盅的作用,他怎么也不敢贸然动手。 高放想青狼应该不会要了君书影的命,在当时的情况下,他想杀死君书影易如反掌,根本无需再费这些功夫。只是弄不清楚这盅的后果,也实在令他担心。 “教主,你哪里疼?”高放看君书影疼得厉害,暂时无法可想,只能先为他针刺止痛。 君书影勉强维持着一点清明,把手移向腹部,冷痛交加中体虚气弱,说出的话十个字倒有八个字只能听出气声:“这里……像有万千根针在细细地搅……” 高放手持银针,小心刺向君书影的中脘、神阙、关元、足三里、公孙等穴,没想到刚刚刺上,君书影便像不能承受一般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手脚痉挛地在床上翻滚着。 高放连忙停了针,君书影力竭地趴在床边急喘,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额前鼻尖滑落,又开始慢慢失神,喃喃着叫冷叫痛缩起了身体。 高放摸上君书影的皮肤,触手的温度烫得惊人。 “冷……”君书影瑟缩一下离了他的手。 “对了,温泉!”高放突然想到,苍狼山后山有地热,以前那教主为了享乐,让人挖了湖,引了活水,成了一个人造的温泉。当初君书影把前教主淫乐的行宫一把火焚毁,还好没有想起这温泉,它才得以幸存。 高放避开其他人,急急将君书影带到温泉所在的山洞里。 前教主生前对此处很是喜欢,藏私一样不让别人知道。因此知道这里的人不多,现在活着的人当中,知道的只有他们两人加上一个青狼。 洞内很是宽敞,洞顶很高。洞中央有一个大大的湖,清澈的水在里面泛着白腾腾的热气,流动的潺潺水声在洞内回荡来回,悦耳异常。整个洞里都泛着水波反射出的粼粼波光,显得美丽而圣洁。 略高的水温缓解了君书影的痛苦,使他神志渐渐恢复清明。 尽管他满脸憔悴,脸色苍白得像只鬼,他的一双眼睛却熠熠地闪动着愤恨阴毒的光。 “楚飞扬,青狼,你们害我至此,我绝对饶不了你们!”君书影一掌拍向水面,激起的声响在洞内回回荡,经久不散。 高放柔声安抚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教主,你先在此安心养伤,我会尽快查出你身上盅毒的解法。现在多想也无益。” 君书影深吸口气,轻点了下头,又道:“不要告诉别人我在这里。” “我没那么傻。”高放笑道,心中却有些酸涩。尽管君书影现在是一教之主,教中却没有人真心服他,只是惧怕他的武功高强和狠毒手段,才会恭恭敬敬惟命是从。如果让他们知道君书影现在这样力不从心的状态,他毫不怀疑,他们会一拥而上,把君书影撕碎。 君书影j□j着身体泡在温暖的湖水中,能够明显感到内力在慢慢聚集。没有想到这从前用来行淫作乐的场所居然还有这样的功用。他让高放回去处理教务,高放也怕他们两人都消失太久会引起怀疑,而且看君书影现在的状态,普通高手还能应付,便听命离去。 高放的身影伴着悦耳铃音渐渐消失,君书影沉入暖暖的湖水中,开始闭目养神。腹内仍似有东西在搅动,有些酸痛,只是不像先前那么绞痛难忍。 高放刚刚回到教中,便接到一件最为棘手的事情。 楚飞扬的战书又至。战时就定在今夜。 高放暗笑这中原大侠的迂腐,不过却要真心感谢他给自己足够的时间备战。高放不懂武功,也知道他的那些毒药毒虫对着楚飞扬估计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是,楚飞扬这种刻板的个性却给了他取胜的机会。 高放在苗疆时,曾得一个草鬼婆赠他一种盅。得知那种盅的作用时他的脸色肯定很好看,但也不敢不接受那阴毒老妇人的一番好意。 中了那盅的人会短暂地失去行动能力,任人为所欲为。那本是苗疆那些带盅的女子对自己心仪却得不到的男子用的盅,什么意思自然不言而寓。 高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用到,但现在,他却比谁都需要。他需要那一刻的时间。只要一点点的时间,就足够他从从容容地把刀插入楚大侠的心脏。 10 是夜天一教内灯火通明,人声杂乱。 高放看着通往山脚的道路上断断续续的点滴血迹,皱眉吩咐天一教众分头追杀。 “楚飞扬身中盅毒,内息杂乱,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定不能让他逃掉。” 教内众人恭敬领命,分头行事去了。高放回到教中,驱散了跟随的属下。等到他一人独处的时候,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地,吐出一口腥血。 “真是个怪物……”高放喃喃道。他没有想到居然连苗疆盅毒也镇不住楚飞扬。那个男人中了盅,非但没有失去行动能力,还有力气伤了他。他是见识过这盅毒的厉害的。多少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被这小小毒虫变成了毫无反抗能力的傀儡,他简直无法想象楚飞扬的武功内力已经高到了什么程度。 但是他也并非没有受到影响。高放擦拭去嘴角的鲜血,展颜一笑,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他一掌也没能要了自己的命,现在恐怕任何一个天一教弟子都能杀死楚飞扬。 楚飞扬躲在暗处,等那些天一教众全都追往山脚,才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后山走去。他的左肩上有鲜血殷出,染红了衣衫。那是那个长发男人刺向他心脏的一剑,被他避过了要害。 肩上的伤口并无大碍,他已经为自己点穴止血,现在最让他难受的是体内横冲直撞的盅。 那盅霸道地冲散了他的真气,根本无法凝聚内力。眼前景物一阵阵模糊,身上燥热难当。楚飞扬已经隐约知道这盅的功用,不禁暗暗叫苦。浑身热得像要烧起来,并不厚重的衣物已经让他难以忍受。 眼前的景物开始有了重影,楚飞扬甩甩头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靠在一颗大树上,烦躁地扯松领口。 内力聚集不了,根本无法运功抵抗。体内盅毒来势汹涌,异常猛烈,冲得他的头脑一阵阵犯晕。 耳边突然隐约传来淙淙的流水声,微弱却清晰,撞击着楚飞扬的耳膜。他努力保持最后一点理智,挣扎着寻声走去。转过一片山林和乱石,面前居然出现了一个宽敞的山洞,水流的声音越发响亮起来,听在浑身燥热难当的楚飞扬耳中,简直如天籁一般悦耳。 跌跌撞撞地冲进去,楚飞扬本就开始模糊的双眼,在这一洞清澈波光中,更加有些视物不清,只觉得一片清亮水光中有个模糊的身影,影影绰绰。 楚飞扬暗咒一声,在这天一教的地界出现的人,必定是敌非友。身体上的燥动热度让他连心也失了平常的冷静,只觉得烦躁不堪。 楚飞扬努力维持清明,费力地积聚起四处乱窜的内力。山洞里有一刻的默然,只有淙淙流水声越发明显。 “楚飞扬!”君书影先是愕然,心下有些惊惧。以他现在的体力,对上楚飞扬,连一丝生还的希望也没有。 但是看清楚飞扬摇摇欲坠,站都站不稳的样子之后,君书影从惊惧当中回过神来,他仍旧略显苍白的脸上慢慢现出笑容,上下打量着楚飞扬。那笑容一点点扩大,直大到夸张的地步,颠狂一般的笑。 他伸手隔空吸过岸边的外衫披在肩头,飞身出了水面。在温泉里泡了许久,除了腹内有些刺痛之外,已经没有其他不适,内力也已经能收放自如了。 “楚飞扬,你这是,中了毒吗?看你站都站不稳了。”君书影兴灾乐祸地说道,“我一直很苦恼什么时候才能报那一剑之仇,你自己就送上门来了。你不是武功很高吗?可惜呀,你现在打不过我。我现在却可以把你一点一点地,切开,碾碎。”君书影笑得开怀。 “从哪里开始呢?就从这双让人讨厌的眼睛开始吧!”君书影话音未落便飞身攻去。楚飞扬勉力抵挡,只过了几招,便已到了极限,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这里连地面也是热的,楚飞扬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只有最本能的渴望叫嚣着要冲破身体。 君书影狞笑着的脸在眼前晃动,他在说些什么已经听不清了,只看到他高高举起的手刀。 楚飞扬从来不期待奇迹,在这样明显的敌强我弱的形势下,他只能苦笑着认命。罢了,看来今日真的要命丧于此了。 楚飞扬轻瞌上双眼。等待中的袭击却并未降临。 楚飞扬睁开眼睛,居然看到那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君书影躺在离他不远的地上,蜷缩起身体,痛苦地翻滚着。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却是上天送到他面前的绝好机会。 楚飞扬费力地起身,把所剩无多的内力聚往右手,蹲在他面前,轻笑一声道:“这是天也要亡你。” 还没来得及出手,却冷不防被君书影一把抱住,嘴里喃喃着叫冷,直往他怀里钻。 楚飞扬急喘一声,被君书影撞倒在地,刚刚凝聚起的内力瞬间消散。 11 是夜天一教内灯火通明,人声杂乱。 高放看着通往山脚的道路上断断续续的点滴血迹,皱眉吩咐天一教众分头追杀。 “楚飞扬身中盅毒,内息杂乱,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定不能让他逃掉。” 教内众人恭敬领命,分头行事去了。高放回到教中,驱散了跟随的属下。等到他一人独处的时候,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地,吐出一口腥血。 “真是个怪物……”高放喃喃道。他没有想到居然连苗疆盅毒也镇不住楚飞扬。那个男人中了盅,非但没有失去行动能力,还有力气伤了他。他是见识过这盅毒的厉害的。多少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被这小小毒虫变成了毫无反抗能力的傀儡,他简直无法想象楚飞扬的武功内力已经高到了什么程度。 但是他也并非没有受到影响。高放擦拭去嘴角的鲜血,展颜一笑,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他一掌也没能要了自己的命,现在恐怕任何一个天一教弟子都能杀死楚飞扬。 楚飞扬躲在暗处,等那些天一教众全都追往山脚,才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后山走去。他的左肩上有鲜血殷出,染红了衣衫。那是那个长发男人刺向他心脏的一剑,被他避过了要害。 肩上的伤口并无大碍,他已经为自己点穴止血,现在最让他难受的是体内横冲直撞的盅。 那盅霸道地冲散了他的真气,根本无法凝聚内力。眼前景物一阵阵模糊,身上燥热难当。楚飞扬已经隐约知道这盅的功用,不禁暗暗叫苦。浑身热得像要烧起来,并不厚重的衣物已经让他难以忍受。 眼前的景物开始有了重影,楚飞扬甩甩头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靠在一颗大树上,烦躁地扯松领口。 内力聚集不了,根本无法运功抵抗。体内盅毒来势汹涌,异常猛烈,冲得他的头脑一阵阵犯晕。 耳边突然隐约传来淙淙的流水声,微弱却清晰,撞击着楚飞扬的耳膜。他努力保持最后一点理智,挣扎着寻声走去。转过一片山林和乱石,面前居然出现了一个宽敞的山洞,水流的声音越发响亮起来,听在浑身燥热难当的楚飞扬耳中,简直如天籁一般悦耳。 跌跌撞撞地冲进去,楚飞扬本就开始模糊的双眼,在这一洞清澈波光中,更加有些视物不清,只觉得一片清亮水光中有个模糊的身影,影影绰绰。 楚飞扬暗咒一声,在这天一教的地界出现的人,必定是敌非友。身体上的燥动热度让他连心也失了平常的冷静,只觉得烦躁不堪。 楚飞扬努力维持清明,费力地积聚起四处乱窜的内力。山洞里有一刻的默然,只有淙淙流水声越发明显。 “楚飞扬!”君书影先是愕然,心下有些惊惧。以他现在的体力,对上楚飞扬,连一丝生还的希望也没有。 但是看清楚飞扬摇摇欲坠,站都站不稳的样子之后,君书影从惊惧当中回过神来,他仍旧略显苍白的脸上慢慢现出笑容,上下打量着楚飞扬。那笑容一点点扩大,直大到夸张的地步,颠狂一般的笑。 他伸手隔空吸过岸边的外衫披在肩头,飞身出了水面。在温泉里泡了许久,除了腹内有些刺痛之外,已经没有其他不适,内力也已经能收放自如了。 “楚飞扬,你这是,中了毒吗?看你站都站不稳了。”君书影兴灾乐祸地说道,“我一直很苦恼什么时候才能报那一剑之仇,你自己就送上门来了。你不是武功很高吗?可惜呀,你现在打不过我。我现在却可以把你一点一点地,切开,碾碎。”君书影笑得开怀。 “从哪里开始呢?就从这双让人讨厌的眼睛开始吧!”君书影话音未落便飞身攻去。楚飞扬勉力抵挡,只过了几招,便已到了极限,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这里连地面也是热的,楚飞扬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只有最本能的渴望叫嚣着要冲破身体。 君书影狞笑着的脸在眼前晃动,他在说些什么已经听不清了,只看到他高高举起的手刀。 楚飞扬从来不期待奇迹,在这样明显的敌强我弱的形势下,他只能苦笑着认命。罢了,看来今日真的要命丧于此了。 楚飞扬轻瞌上双眼。等待中的袭击却并未降临。 楚飞扬睁开眼睛,居然看到那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君书影躺在离他不远的地上,蜷缩起身体,痛苦地翻滚着。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却是上天送到他面前的绝好机会。 楚飞扬费力地起身,把所剩无多的内力聚往右手,蹲在他面前,轻笑一声道:“这是天也要亡你。” 还没来得及出手,却冷不防被君书影一把抱住,嘴里喃喃着叫冷,直往他怀里钻。 楚飞扬急喘一声,被君书影撞倒在地,刚刚凝聚起的内力瞬间消散。 12 是夜天一教内灯火通明,人声杂乱。 高放看着通往山脚的道路上断断续续的点滴血迹,皱眉吩咐天一教众分头追杀。 “楚飞扬身中盅毒,内息杂乱,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定不能让他逃掉。” 教内众人恭敬领命,分头行事去了。高放回到教中,驱散了跟随的属下。等到他一人独处的时候,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地,吐出一口腥血。 “真是个怪物……”高放喃喃道。他没有想到居然连苗疆盅毒也镇不住楚飞扬。那个男人中了盅,非但没有失去行动能力,还有力气伤了他。他是见识过这盅毒的厉害的。多少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被这小小毒虫变成了毫无反抗能力的傀儡,他简直无法想象楚飞扬的武功内力已经高到了什么程度。 但是他也并非没有受到影响。高放擦拭去嘴角的鲜血,展颜一笑,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他一掌也没能要了自己的命,现在恐怕任何一个天一教弟子都能杀死楚飞扬。 楚飞扬躲在暗处,等那些天一教众全都追往山脚,才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后山走去。他的左肩上有鲜血殷出,染红了衣衫。那是那个长发男人刺向他心脏的一剑,被他避过了要害。 肩上的伤口并无大碍,他已经为自己点穴止血,现在最让他难受的是体内横冲直撞的盅。 那盅霸道地冲散了他的真气,根本无法凝聚内力。眼前景物一阵阵模糊,身上燥热难当。楚飞扬已经隐约知道这盅的功用,不禁暗暗叫苦。浑身热得像要烧起来,并不厚重的衣物已经让他难以忍受。 眼前的景物开始有了重影,楚飞扬甩甩头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靠在一颗大树上,烦躁地扯松领口。 内力聚集不了,根本无法运功抵抗。体内盅毒来势汹涌,异常猛烈,冲得他的头脑一阵阵犯晕。 耳边突然隐约传来淙淙的流水声,微弱却清晰,撞击着楚飞扬的耳膜。他努力保持最后一点理智,挣扎着寻声走去。转过一片山林和乱石,面前居然出现了一个宽敞的山洞,水流的声音越发响亮起来,听在浑身燥热难当的楚飞扬耳中,简直如天籁一般悦耳。 跌跌撞撞地冲进去,楚飞扬本就开始模糊的双眼,在这一洞清澈波光中,更加有些视物不清,只觉得一片清亮水光中有个模糊的身影,影影绰绰。 楚飞扬暗咒一声,在这天一教的地界出现的人,必定是敌非友。身体上的燥动热度让他连心也失了平常的冷静,只觉得烦躁不堪。 楚飞扬努力维持清明,费力地积聚起四处乱窜的内力。山洞里有一刻的默然,只有淙淙流水声越发明显。 “楚飞扬!”君书影先是愕然,心下有些惊惧。以他现在的体力,对上楚飞扬,连一丝生还的希望也没有。 但是看清楚飞扬摇摇欲坠,站都站不稳的样子之后,君书影从惊惧当中回过神来,他仍旧略显苍白的脸上慢慢现出笑容,上下打量着楚飞扬。那笑容一点点扩大,直大到夸张的地步,颠狂一般的笑。 他伸手隔空吸过岸边的外衫披在肩头,飞身出了水面。在温泉里泡了许久,除了腹内有些刺痛之外,已经没有其他不适,内力也已经能收放自如了。 “楚飞扬,你这是,中了毒吗?看你站都站不稳了。”君书影兴灾乐祸地说道,“我一直很苦恼什么时候才能报那一剑之仇,你自己就送上门来了。你不是武功很高吗?可惜呀,你现在打不过我。我现在却可以把你一点一点地,切开,碾碎。”君书影笑得开怀。 “从哪里开始呢?就从这双让人讨厌的眼睛开始吧!”君书影话音未落便飞身攻去。楚飞扬勉力抵挡,只过了几招,便已到了极限,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这里连地面也是热的,楚飞扬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只有最本能的渴望叫嚣着要冲破身体。 君书影狞笑着的脸在眼前晃动,他在说些什么已经听不清了,只看到他高高举起的手刀。 楚飞扬从来不期待奇迹,在这样明显的敌强我弱的形势下,他只能苦笑着认命。罢了,看来今日真的要命丧于此了。 楚飞扬轻瞌上双眼。等待中的袭击却并未降临。 楚飞扬睁开眼睛,居然看到那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君书影躺在离他不远的地上,蜷缩起身体,痛苦地翻滚着。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却是上天送到他面前的绝好机会。 楚飞扬费力地起身,把所剩无多的内力聚往右手,蹲在他面前,轻笑一声道:“这是天也要亡你。” 还没来得及出手,却冷不防被君书影一把抱住,嘴里喃喃着叫冷,直往他怀里钻。 楚飞扬急喘一声,被君书影撞倒在地,刚刚凝聚起的内力瞬间消散。 13 是夜天一教内灯火通明,人声杂乱。 高放看着通往山脚的道路上断断续续的点滴血迹,皱眉吩咐天一教众分头追杀。 “楚飞扬身中盅毒,内息杂乱,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定不能让他逃掉。” 教内众人恭敬领命,分头行事去了。高放回到教中,驱散了跟随的属下。等到他一人独处的时候,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地,吐出一口腥血。 “真是个怪物……”高放喃喃道。他没有想到居然连苗疆盅毒也镇不住楚飞扬。那个男人中了盅,非但没有失去行动能力,还有力气伤了他。他是见识过这盅毒的厉害的。多少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被这小小毒虫变成了毫无反抗能力的傀儡,他简直无法想象楚飞扬的武功内力已经高到了什么程度。 但是他也并非没有受到影响。高放擦拭去嘴角的鲜血,展颜一笑,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他一掌也没能要了自己的命,现在恐怕任何一个天一教弟子都能杀死楚飞扬。 楚飞扬躲在暗处,等那些天一教众全都追往山脚,才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后山走去。他的左肩上有鲜血殷出,染红了衣衫。那是那个长发男人刺向他心脏的一剑,被他避过了要害。 肩上的伤口并无大碍,他已经为自己点穴止血,现在最让他难受的是体内横冲直撞的盅。 那盅霸道地冲散了他的真气,根本无法凝聚内力。眼前景物一阵阵模糊,身上燥热难当。楚飞扬已经隐约知道这盅的功用,不禁暗暗叫苦。浑身热得像要烧起来,并不厚重的衣物已经让他难以忍受。 眼前的景物开始有了重影,楚飞扬甩甩头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靠在一颗大树上,烦躁地扯松领口。 内力聚集不了,根本无法运功抵抗。体内盅毒来势汹涌,异常猛烈,冲得他的头脑一阵阵犯晕。 耳边突然隐约传来淙淙的流水声,微弱却清晰,撞击着楚飞扬的耳膜。他努力保持最后一点理智,挣扎着寻声走去。转过一片山林和乱石,面前居然出现了一个宽敞的山洞,水流的声音越发响亮起来,听在浑身燥热难当的楚飞扬耳中,简直如天籁一般悦耳。 跌跌撞撞地冲进去,楚飞扬本就开始模糊的双眼,在这一洞清澈波光中,更加有些视物不清,只觉得一片清亮水光中有个模糊的身影,影影绰绰。 楚飞扬暗咒一声,在这天一教的地界出现的人,必定是敌非友。身体上的燥动热度让他连心也失了平常的冷静,只觉得烦躁不堪。 楚飞扬努力维持清明,费力地积聚起四处乱窜的内力。山洞里有一刻的默然,只有淙淙流水声越发明显。 “楚飞扬!”君书影先是愕然,心下有些惊惧。以他现在的体力,对上楚飞扬,连一丝生还的希望也没有。 但是看清楚飞扬摇摇欲坠,站都站不稳的样子之后,君书影从惊惧当中回过神来,他仍旧略显苍白的脸上慢慢现出笑容,上下打量着楚飞扬。那笑容一点点扩大,直大到夸张的地步,颠狂一般的笑。 他伸手隔空吸过岸边的外衫披在肩头,飞身出了水面。在温泉里泡了许久,除了腹内有些刺痛之外,已经没有其他不适,内力也已经能收放自如了。 “楚飞扬,你这是,中了毒吗?看你站都站不稳了。”君书影兴灾乐祸地说道,“我一直很苦恼什么时候才能报那一剑之仇,你自己就送上门来了。你不是武功很高吗?可惜呀,你现在打不过我。我现在却可以把你一点一点地,切开,碾碎。”君书影笑得开怀。 “从哪里开始呢?就从这双让人讨厌的眼睛开始吧!”君书影话音未落便飞身攻去。楚飞扬勉力抵挡,只过了几招,便已到了极限,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这里连地面也是热的,楚飞扬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只有最本能的渴望叫嚣着要冲破身体。 君书影狞笑着的脸在眼前晃动,他在说些什么已经听不清了,只看到他高高举起的手刀。 楚飞扬从来不期待奇迹,在这样明显的敌强我弱的形势下,他只能苦笑着认命。罢了,看来今日真的要命丧于此了。 楚飞扬轻瞌上双眼。等待中的袭击却并未降临。 楚飞扬睁开眼睛,居然看到那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君书影躺在离他不远的地上,蜷缩起身体,痛苦地翻滚着。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却是上天送到他面前的绝好机会。 楚飞扬费力地起身,把所剩无多的内力聚往右手,蹲在他面前,轻笑一声道:“这是天也要亡你。” 还没来得及出手,却冷不防被君书影一把抱住,嘴里喃喃着叫冷,直往他怀里钻。 楚飞扬急喘一声,被君书影撞倒在地,刚刚凝聚起的内力瞬间消散。 14 是夜天一教内灯火通明,人声杂乱。 高放看着通往山脚的道路上断断续续的点滴血迹,皱眉吩咐天一教众分头追杀。 “楚飞扬身中盅毒,内息杂乱,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定不能让他逃掉。” 教内众人恭敬领命,分头行事去了。高放回到教中,驱散了跟随的属下。等到他一人独处的时候,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地,吐出一口腥血。 “真是个怪物……”高放喃喃道。他没有想到居然连苗疆盅毒也镇不住楚飞扬。那个男人中了盅,非但没有失去行动能力,还有力气伤了他。他是见识过这盅毒的厉害的。多少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被这小小毒虫变成了毫无反抗能力的傀儡,他简直无法想象楚飞扬的武功内力已经高到了什么程度。 但是他也并非没有受到影响。高放擦拭去嘴角的鲜血,展颜一笑,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他一掌也没能要了自己的命,现在恐怕任何一个天一教弟子都能杀死楚飞扬。 楚飞扬躲在暗处,等那些天一教众全都追往山脚,才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后山走去。他的左肩上有鲜血殷出,染红了衣衫。那是那个长发男人刺向他心脏的一剑,被他避过了要害。 肩上的伤口并无大碍,他已经为自己点穴止血,现在最让他难受的是体内横冲直撞的盅。 那盅霸道地冲散了他的真气,根本无法凝聚内力。眼前景物一阵阵模糊,身上燥热难当。楚飞扬已经隐约知道这盅的功用,不禁暗暗叫苦。浑身热得像要烧起来,并不厚重的衣物已经让他难以忍受。 眼前的景物开始有了重影,楚飞扬甩甩头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靠在一颗大树上,烦躁地扯松领口。 内力聚集不了,根本无法运功抵抗。体内盅毒来势汹涌,异常猛烈,冲得他的头脑一阵阵犯晕。 耳边突然隐约传来淙淙的流水声,微弱却清晰,撞击着楚飞扬的耳膜。他努力保持最后一点理智,挣扎着寻声走去。转过一片山林和乱石,面前居然出现了一个宽敞的山洞,水流的声音越发响亮起来,听在浑身燥热难当的楚飞扬耳中,简直如天籁一般悦耳。 跌跌撞撞地冲进去,楚飞扬本就开始模糊的双眼,在这一洞清澈波光中,更加有些视物不清,只觉得一片清亮水光中有个模糊的身影,影影绰绰。 楚飞扬暗咒一声,在这天一教的地界出现的人,必定是敌非友。身体上的燥动热度让他连心也失了平常的冷静,只觉得烦躁不堪。 楚飞扬努力维持清明,费力地积聚起四处乱窜的内力。山洞里有一刻的默然,只有淙淙流水声越发明显。 “楚飞扬!”君书影先是愕然,心下有些惊惧。以他现在的体力,对上楚飞扬,连一丝生还的希望也没有。 但是看清楚飞扬摇摇欲坠,站都站不稳的样子之后,君书影从惊惧当中回过神来,他仍旧略显苍白的脸上慢慢现出笑容,上下打量着楚飞扬。那笑容一点点扩大,直大到夸张的地步,颠狂一般的笑。 他伸手隔空吸过岸边的外衫披在肩头,飞身出了水面。在温泉里泡了许久,除了腹内有些刺痛之外,已经没有其他不适,内力也已经能收放自如了。 “楚飞扬,你这是,中了毒吗?看你站都站不稳了。”君书影兴灾乐祸地说道,“我一直很苦恼什么时候才能报那一剑之仇,你自己就送上门来了。你不是武功很高吗?可惜呀,你现在打不过我。我现在却可以把你一点一点地,切开,碾碎。”君书影笑得开怀。 “从哪里开始呢?就从这双让人讨厌的眼睛开始吧!”君书影话音未落便飞身攻去。楚飞扬勉力抵挡,只过了几招,便已到了极限,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这里连地面也是热的,楚飞扬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只有最本能的渴望叫嚣着要冲破身体。 君书影狞笑着的脸在眼前晃动,他在说些什么已经听不清了,只看到他高高举起的手刀。 楚飞扬从来不期待奇迹,在这样明显的敌强我弱的形势下,他只能苦笑着认命。罢了,看来今日真的要命丧于此了。 楚飞扬轻瞌上双眼。等待中的袭击却并未降临。 楚飞扬睁开眼睛,居然看到那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君书影躺在离他不远的地上,蜷缩起身体,痛苦地翻滚着。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却是上天送到他面前的绝好机会。 楚飞扬费力地起身,把所剩无多的内力聚往右手,蹲在他面前,轻笑一声道:“这是天也要亡你。” 还没来得及出手,却冷不防被君书影一把抱住,嘴里喃喃着叫冷,直往他怀里钻。 楚飞扬急喘一声,被君书影撞倒在地,刚刚凝聚起的内力瞬间消散。 15 君书影在潭水中把身体洗净。不多时高放来到山洞,站在潭水边上向他叙说这两天来的事情。 “……没有想到楚飞扬的武功竟然如此高深莫测,还是让他跑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是万万不敢相信那草鬼婆的东西也会失效……”高放抚着发上的银饰随口说着。 水面下君书影的手狠狠地攥着,指甲掐入肉中也浑然不觉,丝丝鲜血飘散在水中。 “我知道了,不用再说了。”君书影打断还在滔滔不绝的高放,淡淡开口道。 高放在潭边坐下,把光着的足放到水中,慢慢踢摆着:“不说了不说了,以后总会有办法的。” 君书影慢慢走来,水纹一圈圈荡漾开去。高放突然感到肩头被人握住。君书影走到他面前,拿起他的手与他掌心相对,一股热流从相接的掌心处游入身体游遍四肢百骸,原先因中了楚飞扬一掌而带来的伤痛在这温和热流中慢慢平复。 高放惊喜道:“教主,你的内力恢复了?!” 君书影持续不断地推动真气为高放疗伤,点头道:“虽然只恢复到七八成,但是已经没有了先前那种滞涩感,寒毒似乎也清了,过两天应该就能完全恢复了。” 高放喜滋滋地用另一只手撩起身下的水,笑道:“想不到这水竟然还是如此好物。以前真是被那老头子给遭踏了。” 君书影抿紧了唇。他当然知道,不只是这潭水的功效。 楚飞扬离了那山洞,一时间也不知该往哪里去,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山顶。 独自一人静思时,那夜的记忆突然如潮水般全都涌了上来。不但没有忘记,甚至连最微小的细节也记得清清楚楚。唇齿相依的亲密感觉搅得他心烦意乱。最难堪的是,他现在清晰地记起了,从头到尾都是在他在用强。 楚飞扬挽好头发,烦乱地长吁一口气。 有过这样的亲密接触,本来简单至极的事情也变得复杂起来。不记得还好,记起来了,便逃避不了,无法抹杀曾经有过那样亲密关系的事实。 不是他要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只是对着一个今早还被他温柔抱在怀里的人,楚飞扬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如从前那样利落地痛下杀手。 要是趁着早上一片混乱什么都没想起的时候杀了他就好了。楚飞扬拣起颗石头砸下悬崖。 可是……白色的浊液顺着君书影的腿流下的淫靡情景又在眼前闪现。楚飞扬再次不自然地轻咳一声,仿佛旁边有知情人在看着一样。 他还记得昨夜君书影曾说要终死在苍狼山上,再也不会进犯中原的话。如果是这样也不错,他和君书影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要他安安分分不作乱,楚飞扬并不想和他为敌。虽然答应过宋蓝玉会为宋家讨个公道,想那宋家也非善良之辈,背地里为非作歹,作过太多恶事,落得这样下场,大半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想想自己居然在为不杀君书影找借口,楚飞扬苦笑一下。况且他昨夜最终用行动拒绝了君书影提出的条件……现在想君书影也许会依言安安分分地当他的天一教主,根本是自欺欺人。 楚飞扬再次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既然此刻下不了杀手,想再多也无益,留在这苍狼山上更加没有意义。眼下不如归去,如果君书影敢踏足中原武林为非作歹,他是绝对不会轻饶的! 16 君书影在那潭水里又耗了几天疗伤,功效却始终不大。外伤早已没有大碍,内力却始终无法完全恢复,甚至有时还会削减。他挂心着教内之事,这山洞里的一切又时时提醒着他此处发生过的荒唐之事,君书影终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君书影离了这山洞之后,想把这带着他恶劣回忆的地方给毁了,却又思及日后可能会再用到。毕竟那潭水的确是得之不易的好物。便让高放派人把这洞给堵住,眼不见心不烦,直当它毁了不存在了。高放虽然有些莫明其妙,还是听令而行,把那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君书影回到教中之时正是天一教最乱的时候。他消失这许多天已经让一些教众起了疑,教内什么传言都有,传得最多的就是他被青狼重伤,命不久矣。心存反意之人怎忍错失良机,都再也等不急地露出了尾巴。君书影回到教中,立即以雷霆之势扫清敌对势力,把几个带头的堂主当众施以酷刑,折磨至死。血腥的场面让人不寒而栗,一时间教中上上下下无一不对君书影更加唯唯诺诺,惟命是从。 天近正午,阳光明媚。偏厅内宽大明亮,窗外树影扶疏。处处飘荡着甜腻的桂花香气。这样安宁慵懒的气息提醒着这群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苍狼山上也有春天这个美好的季节。 “教主,这是近几个月来各分堂的账目,你过目。各处进帐都多了起来。前些日子杀了几个不安分的堂主,现在这些都老实多了。”高放将一本账册放在君书影面前。 君书影拿起胡乱翻了一下,便合上推到一边。“你做这些我放心。以后不用拿给我看了。”说着揉了揉眉头,一副懒散样子。 高放手撑上木桌凑近来看,皱眉道:“虽然你说相信我让我很高兴,但是,这不像你。” “哦?!那怎样才像我?”天一教内乱渐平,君书影似乎兴致不错,淡淡笑着反问道。 “教主你生性多疑,以前任何事都不会假手他人,非要自己亲历亲为才放心。最近几天……好像懒了很多。” 君书影笑容骤敛,脸色变了变,冷哼一声:“高放,你越来越大胆了。” 高放抱起账册走离几步,呵呵笑道:“因为教主最近没有动不动就把人吸成干尸,没有那么可怕了。”说完轻盈地离开,叮叮当当的悦耳铃音渐行渐远。 君书影沉下脸来,放在桌上的双手慢慢握紧,不知在沉思着什么。片刻后又站起身,打开墙上的暗门,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暗门之后,那门又刷地合上,只留满室寂静香气。 每月十五是各堂堂主觐见教主之日,这规定从天一教创建之始就定下了,如今虽几经内乱,这条规定竟然从来没有废弃过。此刻大厅内各堂堂主正襟危坐,逐个汇报过来。君书影靠坐在软榻上听着,或淡淡赞扬几句,或沉声指责几句再温言安抚稍许。 这些堂主在外面也都是呼风唤雨作威作福惯了的人,在这里竟然像是猫嘴下的老鼠,战战兢兢。每个堂主汇报完后,都是满头细汗,竟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一般。好在君书影虽然阴晴不定,总不至于不讲道理刻意为难,对每个人都只是简短下了命令便轻轻点头放过了,可怜那些堂主却总少不得要心惊胆战一番。 最后到了赤焰堂的堂主这里,君书影却没有搭理。赤焰堂主把该说的都说完了,便恭敬地垂首候着。随着时间的过去,赤焰堂主额上已开始出现斗大的汗珠,顺着暴出青筋的额角下滑,滑至下巴,再滴落到衣衫上。他却不敢稍动一动去擦。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君书影仍是没有出声。赤焰堂主偷偷抬眼去看,只看到他们的教主单手撑额斜倚在榻上,却看不见那低在衣袖下的脸上的表情。周围的其他堂主仍是正襟危坐,人人自危,自然谁也不会为他出声。 赤焰堂主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开口道:“不知教主对赤焰堂有何指示?” 君书影却仍是没有理睬。满厅是可怕而压抑的静寂。 赤焰堂主终是忍受不住,从椅子上滑下,两股战战地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头,声音有些发颤:“教主,赤焰堂虽然无功,但亦无过,对教主更是忠心耿耿可鉴日月,若有什么地方让教主您不满意,属下自愿领罚,恳请教主开恩饶命!”说完又是重重的一磕,用力之大,砰地一声,额上已是鲜血淋漓。 君书影这次总算是出了声。他抬起头,颇有些茫然地说道:“你这是做甚?你又没有犯错,要开什么恩饶什么命?” 赤焰堂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顶着满脑袋血愣愣地跪着。君书影懒懒地摆了摆手:“都说完了吧?说完就下去吧。” 底下的各堂堂主急忙站起身来,恭敬告退。那赤焰堂主经过这一遭,竟像是平白捡了一条命一样欢喜,哪里还顾得上计较君书影有些反常的反应,又是重重的一磕头,站起身来迅速离去了。 待到堂主们全都离开,君书影从榻上起身,皱眉扶了下额头。高放凑上前来,关切问道:“教主,可是有哪里不适?” 君书影摇了摇头,走进内室。高放在后头看着,眼中露出些担忧神色。 高放总觉得君书影这几天不太对劲。也许是天一教叛乱平定,内敌肃清,不需像从前那样步步为营处心积虑,君书影如今似是松了劲头。从前那几乎无时无刻不精光闪烁充满算计的眼,现在却是无时无刻都懒懒散散昏昏欲睡,一副随时都准备闭上的架势。 刚才那些堂主个个噤若寒蝉,连头也不敢抬,自然没有看到君书影的神色。他就坐在君书影的身边,却是看得一清二楚。君书影的沉默把那些堂主吓得够戗,实际上他分明只是睡着了。 高放走至窗前看看天色,不过刚过酉时而已。一个练武之人如此嗜睡,绝非正常。但是君书影不说让他诊脉,他自然不敢随便碰他脉门,否则以君书影的脾气,他就这么冤死了也是可能的。 空气中暗香浮动,晚风和煦。高放轻叹口气:“但愿只是春气抬人吧。” 17 南风习习,夜色如水。 东西落地的杂乱声音在宽敞的密室里来回回荡,被那厚厚的墙阻住,一丝一毫也传不到外面。 君书影一把扫落桌上的东西,俯在桌面上粗喘不已。他不死心地抬起右手一掌拍下,却只在桌面上留下浅浅的掌印。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君书影两眼发红,喃喃着跌坐在地上。 自他从那山洞里回来,本以为很快就能恢复的内力却迟迟没有起色,甚至越来越有力不从心的感觉。腹中像有一个无底洞,将他的内力丝丝缕缕地吞入,固结,无法施展。他能感觉得到那内力并没有流失,只是他无法催动,像是有另外一个东西,在抢夺他的力量。 “到底是什么?”君书影用手按住腹部,关节发出清脆的声音,指尖发白。 他一有时间便窝在这密室里,遍阅群书,尝试许多方法,却始终无法收回全部内力。君书影心下清楚,那必定是青狼给他下的盅的作用。然而他几乎看遍了所有有关苗疆盅毒的记载,也没有看到如他这样的症状。倒是看到了高放下给楚飞扬的盅,忍不住看完之后,直气得头顶生烟,却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苦不堪言。 君书影走出密室之时,已是一脸平静,丝毫看不出片刻前还曾怒火冲天大发雷霆。暗门一开,便看到高放已在房里等着了。 “在练功?”高放丢下百无聊赖之时拿在手中把玩的镇纸,迎上两步,“教主,你刚恢复不久,凡事要循序渐进,否则反而过犹不及了。” 君书影摆了下手,走到桌前端起早已倒好的茶,淡淡开口道:“你有事?” 高放笑道:“如果不是你,我什么事也不会有。”顿了顿,正色说道:“今日得到密报,自从那少主跟在青狼身边,青狼好像有些蠢蠢欲动了。我们不可不防。”说着拿出几张纸笺。 君书影接过密信看了几眼,冷笑一声道:“为那怪物少主?他倒是眼光好啊。” 高放拉开凳子坐下,长叹道:“自古红颜祸水。这少主就算没有一分能耐,那张脸那身段,当祸水是真正够格。想那少主没别的本事,爬上青狼的床用身体交换些什么,也不是没可能的。” 君书影沉默不语,却捏紧了手中的杯子。 高放捏起一个杯子细细把玩,继续说道:“本来我还担心青狼对你有什么企图。你处处与他为敌,他竟然从不与你计较……” 嚓地一声,是杯子碎裂的声音。君书影一把捏住高放的脖子,手上青筋暴出,恶狠狠道:“你越来越放肆了。以为我真不会杀你吗?” 高放大睁着双眼,张大嘴巴,双手掰住脖间的大手。君书影手下用力,直到看他脸色发青嘴唇失去血色,才放开手,居高临下地冷冷地看着。高放捂住脖子跌坐在地,又咳又喘,狼狈不堪。 “我……我知错了,教主恕罪。”高放困难地抬头看向君书影。 君书影冷哼一声,吩咐道:“你去安排防御,以防青狼来犯。如果没有其他要事,不要来打扰我。” 高放低头应了声。君书影点了点头淡淡道:“你出去吧。” “是,属下告退。”高放从地上爬起,压制住咳嗽,躬身向后退了出去,细白脖间清晰地印着几个青紫指痕。君书影略皱了皱眉,听到高放的脚步声伴着铃音渐渐远去,他走到书架前抽出几本书,继续埋头深究去了。 高放动作利落,防守部署很快安排好。君书影心知以自己现在的功力,如果和青狼正面交锋,几乎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只能指望这些属下还有些用处,挡得一时是一时。而他必须在此之前找到解盅之法。 君书影面上虽强,却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担惊受怕。总是无法稳定下来的内力,让他连惟一的依靠也没有了。有时午夜噩梦惊醒之时,那突然间空荡荡的丹田,完全感受不到一丝内力的感觉甚至比噩梦还要可怕百倍。如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身处一群虎豹豺狼之间,面临着随时身首异处,粉身碎骨的危险。 细细想来,仿佛自从遇上那楚飞扬,他的好运就到头了,从此以后便霉事不断。如果不是先前被楚飞扬重伤,他就不会轻易败给青狼,不会被下那什么诡异的盅,不会有那山洞里荒唐耻辱的一夜,不会到如今这样一天一天内力变弱却还要强作无事,不知何时能恢复,不知何时被看穿而死无葬身之地的悲惨处境。 18 斜风细雨,落英缤纷。清脆铃音从走廊尽头传来。高放行色匆匆,连门也不敲就直直闯进书房。 “教主,青狼的人已经到了山脚。我们不能这么坐以待毙……教主?!” 高放进来得太急,君书影来不急遮掩,正趴在桌前干呕,一副狼狈模样。 “滚出去!”君书影随手抄起桌上的东西砸向高放,气急败坏地吼道。 “教主,你身体不适?让属下看看吧。”高放面露忧色,躲过砸来的书籍毛笔,上前几步。 “我没事!”君书影气急地出声,扶着桌面站直身体,“我现在要练功。你出去,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来烦我,也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虽然强作镇定,君书影面上却毫无血色,苍白地吓人。 看君书影扶着桌子仍摇摇欲坠的样子,高放无论如何也不敢这样离开。“教主,讳疾忌医总是不好的。属下是什么人?你难道还不相信我?!” 君书影冷笑一声:“是啊,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相信你?马上给我出去。不要逼我杀你,高放,不听话的狗我不会养。” 高放顿了顿,倏然笑道:“教主莫不是现在根本就杀不了我?要是以前,你早就动手了。还会跟我废话那么多?” 君书影的脸色沉得要滴出水来。高放说得不错,他放在桌上的双手连握紧都做不到。高放笑吟吟地步步踏近。君书影脚下一动,却突然腿一软倒在地上,腹内一阵翻天覆地的作呕,弯着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眼前阵阵发黑。 一双手轻抚上背慢慢拍着,手腕也被翻了过去,几根微凉的修长手指搭上腕间。君书影扯动手腕,却悲哀地发现自己现在连高放也挣不开。腹内又是一阵作呕,大有要把五脏六腑都倒出来的架势。君书影哪里还有闲心去管高放。 慢慢地顺过了气,君书影已是满头大汗,眼前发黑。高放担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教主,你的内力……” 君书影猛地抬起头盯着高放,切齿道:“听着,不准说出去!否则……” 高放急忙摇头:“我不会。你放心。” 事实已经被高放看穿,君书影也不用再在他面前强作威武,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一副虚弱模样。 瞥了高放一眼,君书影嗤笑一声:“我的内力只是暂时无法施展,休息一会儿就会好,想是余毒未清,过几天自然会好。你做什么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 高放皱着眉头没有做声,拿起君书影的手腕又一次细细诊脉,纤秀眉宇越皱越紧。君书影被他这副表情搅得心烦,一把挣开高放,不耐烦道:“我说了没事,不用再诊了。” 高放动动嘴,难以启齿一般,迟疑地问道:“教主,你……你嗜睡,作呕──的状况,什么时候开始的?” 君书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沉思了一下答道:“上个月中。” 高放低头沉默了片刻,再抬起头来看向君书影,却目光闪烁,不敢直视君书影充满疑惑的双眼。吞吞吐吐道:“教主,有一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君书影不耐烦地说道:“快说!” 高放咽了咽口水,眼睛看着君书影的肩膀,说道:“虽然很不可置信,可是,教主你的脉象,是──喜脉。” 满室寂静,惟有窗外沙沙雨声。 “什么脉?” “喜脉。” …… “……什么东西?” “……是喜脉,教主。” 君书影愣怔了片刻,艰难起身,推开高放扶上来的手,踉跄走向门外。 “教主……” 君书影抬手阻止高放跟随,低声道:“让我一个人静静,我一个人静一静。”一边说话一边向门外慢慢挪着,脚步拖在地上,重似千斤无法抬起一般,连到了门槛处也不知抬脚,绊倒在门边。 高放轻叹一声,走过去蹲下,伸手扶住君书影的肩膀,想开口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种事情他一辈子也没见过,连听也没听说过。人类,飞禽走兽,花草树木,孕育新生命的永远是雌性,母亲。他和君书影一起长大,自然知道君书影是个男人,还是个自傲自大野心膨胀的男人。这样一个男人,此刻他的身体里,却在孕育着另外一个弱小的生命。无比荒谬的现实,无比现实的荒唐事。 “教主,其实古代的传说里,很多上古之神都是父生子子生孙……这个也不算什么稀有的事情……”高放睁着眼睛信口胡诌。君书影低着头,沙哑的声音蓦然响起:“给我一碗药。” “什么?”高放顿住。 “给我一碗药,你知道是什么。过后就──你忘掉,我忘掉,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 高放沉吟了一下说道:“刚刚两三个月,堕胎是可以……”君书影听到这句话时身体明显一震,高放心知这种话对他刺激太大,忙转开话题,“可是,有一个问题。我虽然不知道这,这个东西是怎么来的,但是看来和青狼下的盅有关,你的内力总是无法恢复,也和它有关。把这东西拿掉,好的结果是,它无法再禁锢你的内力,你会恢复功力。坏的结果是……” “我的功力会跟着一起流失?”君书影接过话。 “恩,就是这样。”高放怯怯地点了下头,犹疑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刚才给你把脉,你的内力并没有损失,倒像是被那个东西吸引住用来保护自己。所以如果等他长成……生下来,到时它用不到你的内力护体,自然会归还。” 君书影右手抓住门框,手背上青筋暴突,被抓住的地方噼噼啪啪地陷了下去。 “教主,你的内力……” 君书影突然站起身来,暴发似地大吼一声,飞身冲出屋廊,身影飘忽,消失在雨中的树林里。高放急忙追去。君书影所过之处草木尽折,去路明显,高放很快找到了他。 此时他正身在一片花树当中,发泄似地释放功力,跳转腾挪,招式凌厉,四周落花飞舞。原本满树繁华,很快只剩残枝败叶。君书影犹不解恨地一掌掌发力,摧折树身。 “为什么?!为什么要是我?!全天下比我狠比我毒比我恶的人多的是!为什么偏偏是我?!我做了什么要如此对我?!”君书影嘶吼着,裹胁了内力的声音震耳欲聋。 直到发泄完了,累了倦了,君书影低头跪倒在泥水里。凌乱发丝下的脸上满面是水,分不清是汗是雨。粗重的呼吸渐渐平复,他躺平下来,把身体贴住满是落花的土地,仰面朝天,闭起双眼。 高放默默地走来,站在他身后。 细雨沾衣,微凉而舒适。 ================= 党参、黄!、当归、川芎、熟地黄、生地黄、菟丝子、桑寄生,对水熬成一碗浓黑药汁。君书影刚让人把只动了几筷子的饭菜撤下,高放就把药放在他面前,笑吟吟地看着他:“教主,喝了吧。” 君书影看了眼那黑色汤汁,浓烈的药味让他本就不好受的胃更加难受,皱眉问道:“什么东西?” 高放笑道:“教主,你不会想知道它的名字。当它是伤药,快喝了吧。” 君书影厌恶地瞅了高放一眼,拿起碗仰头倒进肚里,喝得太急以致有些反胃作呕。高放端出一盘梅子放到桌上,君书影的脸刷得黑了:“高放,你当我是什么?不要做得太过分。” 高放收拾了药碗,笑得眼睛弯弯:“教主,能让自己好受些的事情为什么不做?何必在意那么多。你永远是我们英明神武的教主。”说完便轻盈离开,留君书影一人在那里皱紧眉头瞅着桌上那盘诱人的青梅。 19 高放按着女人安胎的法子为君书影调理,所幸同样管用。若是君书影每天看到他时不是脸色黑得堪比锅底,就更好了。 青狼带着一大干人在山脚下驻扎下来,半个多月以来居然安安分分,一丝动静也无。虽然君书影对此很是纳闷,但也只能敌不动,我不动。以他现今的体力和功力,先发制人是不可能的。虽然在这场对峙当中的被动处境令他很心焦,却也无可奈何。 倒是高放,每天乐呵呵地为他煮药,调弄吃食,一副不亦乐乎的样子。一想到高放肯定是把自己当成个怀孕的女人在伺候,君书影就想伸指头捏死他。但是高放的照顾的确让他好受很多,何况高放每回见他时都是一脸灿烂笑容──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君书影索性想开了,让吃就吃,让喝就喝,让睡就睡,谨遵医嘱。只是高放那几乎称得上慈祥的眼神总是把他看得浑身炸毛。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没有意外发生,十个月以后……君书影不敢想了,那比他这一辈子遭遇过的所有事情都可怕。 意外自然没有,只有青狼正在山脚下对他和他身下的位子虎视眈眈。这种事对于君书影自然不能算是意外。也许对他来说,让他平平安安坐在教主位子上终老才是最大的意外。 青狼安静了十多天,终于有所行动。君书影也早在对峙僵持中等得不耐烦。两方人马在山门外的空地短兵相接,杀声震天。 这里曾是他们共同练武的场地,他们曾是共患生死的同僚,如今却相互杀红了双眼。地上鲜血横流,空中血肉横飞,不知是谁的断肢落在的谁残缺的躯体上。 这场注定两败俱伤的打斗却并没有持续多久。 原本在人群后方站着的青狼突然纵身跃起,扑向同样在战圈之外的君书影。君书影后退几步,高放急走向前,扬手画出一缕紫色烟雾,那紫烟迅速晕染开来,迎面扑向青狼。 青狼不敢小觑高放的毒药,只能飞身闪开,来势暂缓。高放还要上前,却被人一把拎起扔到身后。君书影的身影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再看去时两人已经缠斗在一起。 高放心下捏了把冷汗。随着胎儿的长大,君书影的内力越来越不稳定,内力骤失的发生越来越频繁。若是在此时出现什么意外,君书影就再无活路了。 青狼和君书影俱是顶尖的高手,这一场生死相搏都拼尽全力,四周飞沙走石,凌厉的杀气使得任何人都无法靠近。两派教众的厮杀停止了,全都远远退开,围观这难得一见的高手对决。 两人不相上下地相持不过一柱香的时间,高放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君书影最初的凌厉气势渐消,渐渐有些左右见绌,力不从心。青狼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内力发生扰动,越来越弱,君书影开始破绽百出。青狼轻易寻了个空档,捉住他的手腕,居然探指搭脉。君书影着了慌,凝起最后的内力一掌劈去,却被青狼捏住脉门略一用力,立刻疼得力气全消,苍白了一张脸,只能用眼神恨恨地剜着青狼。 青狼咧嘴一笑:“君教主,你果然真的……”君书影立刻紧张地瞪大双眼,青狼没有说下去,却抬头扫视了周围一圈黑压压的教众。原本势均力敌的两方人,现在一看便知高下。君书影的手下个个垂头丧气,士气大跌,已没了斗志。 君书影吓得脸色更加白了,恨恨道:“如果不是你害我,我怎么会到这种境地。你敢说出去,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青狼嗤笑一声,把君书影拉近面前,轻佻地抬起他毫无血色的脸:“我倒要看看,君教主这副样子,要如何让在下生不如死?!”青狼装腔作势地清了清嗓子,朗声发话。刚说了几个字,君书影惶急尖利的声音突起:“你住口!” 青狼收了声,笑吟吟地看着急喘粗气的君书影。君书影低下眼睛,眼睫盖住愤恨的目光,低声道:“你赢了青狼,教主之位你拿去吧。我会立刻消失在你面前,从此不会再回天一教。而你,看在我们好歹是同门的份上,这件事请不要说出去。如何?” 青狼握住君书影手腕的手指慢慢地摩梭着,笑道:“教主之位根本已是我的囊中之物,唾手可得,你觉得你有资格拿它来和我交换条件么?!” 没了内力护体,君书影在慢慢地虚弱,不知不觉间已满头虚汗。 他强撑着镇静问道:“我所有的仅此而已,除此之外只有一条命了……” 青狼又是一声嗤笑:“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喜欢杀戮么?” 君书影无法再平静下去,急躁地咬牙切齿道:“那你到底想干什么?!这对你没好处,青狼。就算要我死,也给我留点尊严。” 青狼玩味地看了君书影片刻,才慢悠悠开口道:“看在我们同患过难的情份上,我不会为难你。我所要求的,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而已。” 高放离青狼和君书影二人甚远。君书影被制住,他不敢贸然上前。只远远看到青狼在和君书影说些什么,君书影的面色越来越难看。高放虽然焦急,却也无法可想。 只见君书影低下头,用比方才大了些的声音说了一个名字。高放有点莫明其妙,又见青狼笑着摇了摇头,在君书影耳边又说了些什么,君书影面色一沉,愤恨地盯着青狼。青狼仍旧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君书影深吸一口气,大声喊出一个名字:“楚飞扬!” 20 这样一个名字,单单只是喊出声,对于这些曾吃过楚飞扬不少苦头的天一教众,就带着十足的威慑力。他们纷纷抬首四望,面有惧色,生怕这被唤的人会凭空出现。 高放敛了眉头看着青狼手下已有些站立不稳的君书影。他只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此刻也只能叹一声造化弄人。 胜负已分,原本对君书影就没有几分忠心的教众瞬间倒戈。青狼含笑看了看四周纷纷丢下武器伏首认输的人,放开君书影,叹道:“我真是不明白,这样的人上之人,你做得开心?只要你有一刻的弱势,你的属下随时都会反咬你一口。这些就是你想要的?!” 君书影刚刚经历一场恶战,又突然内力凝滞,已是有些晕晕沉沉。他冷笑一声,并不答话。青狼也不介意,招来两个手下,指指君书影道:“把他带下去,严加看管。” 君书影诧异看向青狼,恨声道:“你想食言?!” 青狼淡淡一笑:“我只说不会杀你,可没说要放了你。你这种人,放过了,这教主我怎能做得安心。” 君书影气结,体内一股气逆转,喉中突地一阵腥甜,鲜血突破咬紧的牙关,缓缓留过干裂的嘴唇,殷染出一抹血色。高放走来,被青狼的手下拦住,青狼摆摆手示意放行。高放紧走两步扶住君书影,拿出一颗药放到君书影唇边。君书影低下眼睫,张口吞了药丸,在心里像念经一样念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才压制住想立刻砍死青狼的冲动。 君书影被高放搀着,在一队教众的看守下慢慢往山门走去。青狼让人牵来一匹高头大马,自己从一辆马车里抱出一个人来。那人被一件大披风裹得严严实实,连脸都不露。青狼将那人抱上马,自己上去坐在那人身后,把那人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像对待什么易碎的宝物。而后一声长喝,驱马踏上往后山的路,绝尘而去。 虽然青狼不在,他的手下当中却同样高手如云,君书影不敢轻举妄动。进了山门,君书影和高放立刻被带往关押之处。他们都是在这苍狼山上住了十几年的人,自然知道自己正在被带往哪里。高放向君书影低语,声音里满是担忧:“看来青狼是想把我们关在那个牢里。他难道想关我们一辈子?!” 高放所说的那个地牢,已是许多武林高手的终老之地。他们当中有来自中原的侠士,也有天一教内部的叛徒。这些曾经叱咤武林风光半生的人,全部被吸了内力变成废人,锁在那坚固的地牢里终此一生。 君书影默不做声,却暗暗拉住高放的手。高放不明其意,只能跟着慢慢前行。一行人越行越偏僻,四面怪石嶙峋,投下重重阴影。君书影越走越慢,走至一座较大的山石处居然停了下来。押送他们的那队头领不耐烦地拿剑柄捅捅君书影,粗声道:“快点走!别想搞花样。不过是个阶下囚,还以为自己是教主哪?!” 君书影眼中精光一闪,回身一掌,将那头领扫飞出去。而后拉起高放一把推到山石后面。高放不知触动了什么开关,居然陷进了那大石里,而后轰地一声石门关闭,阻断了君书影在外奋力抵挡的身影。最后一丝缝隙消失的瞬间,连声音也被阻隔在外,窄小的空间里突然之间静谧无声,高放只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喘息。 高放焦急地对着那合起的石壁连连拍打,又在四周胡乱摸索,企图再次打开石门。那石壁却纹丝不动,像是从来没有打开过一样。不知过了多久,高放脱力地坐了下来,他根本无法打开这石壁的机关。 高放只歇了片刻,便往四处稍作探查。这里光秃秃的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通道,不知通向哪里。再在这里坐着也是徒劳,高放起身顺着那惟一的通道往下走去。 这是一条人工开挖的暗道,通风良好,只有一条道通到底,中间没有别的茬路。高放在里面跌跌撞撞走了不多时,便看到隐约的光亮,他加快脚步向前走去,不一会儿便到了出口。高放探身走出那杂草掩蔽下的洞口,突来的强烈光亮有些刺眼,他揉了揉眼睛,放眼看去,面前出现的是一片杂乱草地。这里的草足有半人多高,已经到了他的胸口。待他走出这片草丛,回到大道上,赫然发现眼前景象熟悉无比,他竟然已经到了山脚下。 高放轻叹一声。这次是君书影拼尽全力让他一人跑了出来,不管多担心,现在他都不能再回去。否则君书影要么把自己气死,要么一掌劈死他。高放回望了几眼,便向山外走去。 他一人是无法从青狼手中救君书影脱险的。普天之下,能和青狼抗横的人不多,他并不是其中的一个。此刻他只能寄希望于最终寻求到足够强大的援助。 21 高放最先想到的是苗疆盅王。他曾在苗疆呆过几年,和那里的盅王有些交情,在苗疆自是受到热情款待。但是那盅王一听说对手是青狼,居然干脆地一口回绝,任高放如何苦求激将,盅王只是坚决不应。被逼得急了,盅王只得黑下脸道:“你们都是我的兄弟。君书影算什么东西,我犯不着为了他对不起兄弟。” 高放只能另想他法。但是思来想去,愿意为君书影开罪青狼的人,他一个也想不到,一时间有些凄凄然。高放无处可去,只能先留在苗疆,每日里有事没事便去骚扰盅王。盅王被扰得不厌其烦,避之不迭。 如此不过半月,一日突然从中原传来消息,原来是清风剑派掌门人信白的寿辰到了,要大开山门,广晏群雄。高放此时忽然想到一个人,一个堪称天下第一也不为过的男人,只要他愿意,他绝对可以救出君书影。 当初他执意要杀君书影,却忽然不了了之。高放那时百思不得其解,但只在君书影面前提过一次,他便大发雷霆,从此以后也不敢再提起。如今想来,这其中的始末,便清清楚楚了。既然这样,求得他同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只是到底如何才能让他点头……据实以报吗?高放苦笑,除非那个男人疯了傻了才会相信他。 不过无论如何,说服那位自命仁义的大侠总比磨开这个冷情顽固的盅王要容易得多。高放当即向盅王辞行,快遍快马加鞭赶往中原。 高放脱了那身蛮族装束,挽起长发,换上中原的宽袖长衣,越发显得俊秀风流。原本以为进入清风剑派会费些周折,没想到迎客的弟子轻易便放了行。高放步入那高大巍峨的山门,心下吁嗟,果真是大家风范,行事磊落。这里到处所见的建筑景致都显得庄严肃慕,也难怪能培养出楚飞扬那样正义到简直死板,强大到不似人的物种。 诺大的厅堂几乎可以容纳数百人,此刻居然全满。人声鼎沸,各处兴高采烈,喝酒猜拳。 高放偏居一隅,端着酒杯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默默观望着四周的人。 这厅堂里数百的人,多是武林人士。有许多人高放可以数得出名字,或虎背雄腰,双目炯炯有神,或风流俊雅,气宇不凡,一看便知不是泛泛之辈,都是些闻名武林的一方之主。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门小派,也受到一般的热情款待。该说这清风剑派真的如此光明磊落一视同仁,还是收买人心的手段高超?不管哪一种,他的地位超然倍受尊敬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厅堂中央有一个大大的寿字,大厅首席旁的太师龙雕檀木座椅上坐着一个清朗矍铄满面笑容的人,对所有来敬酒的人都豪爽地倾杯饮尽,谈笑风生。那该是这次寿晏的主角,清风剑派掌门人信白了。 高放环顾全场,也没有见到要找的那个人的影子。不过这是他师父的寿辰,这位正义之士的楷模,仁义礼智信的忠实信徒,乖乖型的好弟子是不可能不到场的,高放丝毫不担心,目光又转回了信白身上。 一个白衣少年腻到信白身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信白先是沉下脸敲了他一下,少年委屈地揉了揉额头,扁着嘴又说了几句,惹得信白哈哈大笑,眼神中的宠溺显而易见。 高放早听说信白老来得子,对这个儿子宠爱得不得了。如今看来,那少年果真一副未见过风浪的天真模样,对比楚飞扬十几岁便只身一个闯荡江湖,果然是人的心就是偏的。 高放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再抬眼时,居然看到那少年正向他这边望来,冷不丁地眼神相对。那少年冲他裂嘴一笑,高放也回以淡淡笑容,便转开了目光,却仍能感受到那清澈得过分的眼光在他身上打转。后来少年干脆走了过来,挤到他身边,让高放好不莫明其妙。 信云深冲他笑笑,道:“这位公子,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你是哪个门派的?” 高放亦是微微一笑,回道:“这里好几百人,你难道全都认得?怎么偏偏来问我?” 信云深抬手拿过酒壶,为高放倒满一杯酒,嘿嘿笑道:“你比较特别。” 高放端过酒杯,微笑道:“多谢。” 信云深却抬眼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比较可疑。” 22 就在这时,有弟子飞奔进来大声通报:“大师兄回来了。” 信云深一听,顾不上再纠缠高放,两眼放光地跑了出去。大厅里顿时人声更盛,不少人更是翘首以盼,想一睹这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男人的真面目。信白抚着简直要翘起来的胡子,乐呵呵地等着。 真是人生得意啊。高放把玩着酒杯,也一同注视着敞开的大门处。不多时楚飞扬便踏上门台,出现在众人视野当中。 他仍是一身朴素衣衫,身姿挺拔,英俊的脸上带着似是万年不变的温和笑容,显得亲切而无害。只是高放却明白,他可以瞬息之间敛去那副柔和姿态,冷厉得如同冬日的冰雪,可以毫不犹豫地举剑杀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像如影随行的索命恶鬼,让人不寒而栗。难怪江湖上盛传,若是被楚飞扬盯上,最明智的做法便是乖乖受死,因为在他的追杀之下苟活的日子,比死还难以忍受。高放到现在也还记得直面着满身杀气的楚飞扬时的感受,那真是很不愉快的体验。 楚飞扬步入大厅,随行在他身边的除了信云深,还有一个美貌女子和一个锦衣青年。信云深巴着楚飞扬嘴巴说个不停,那女子和青年只默默跟在他身边,淡淡笑着,连望向他的眼光都如出一辙,一样的崇拜,一样的……迷恋。 高放撇了撇嘴,待看清那锦衣青年的模样时,又无奈地叹了口气。祸不单行,古人诚不欺我。 楚飞扬走至厅堂中央,向首席上的信白行了大礼,朗声道了贺寿之辞,信白笑着连连点头。随行来而的美貌女子和锦衣青年也各自贺了寿。 那女子自称姓梅,想来应该是江南巨富梅家的独女,江湖上盛传为第一美人的梅欣若。早听说过梅家和清风剑派交情不浅,不过这么轻易就把别人家女儿带出来给自家师父贺寿,楚飞扬也真是好本事。高放面上不动声色,淡淡笑着自斟自饮。 这边楚飞扬等人还没有坐下,门外又传来一声朗笑,一个花白胡须的高大老人大步走了进来,通报的弟子跟在他后面急匆匆地跑进,报道:“袁盟主他老人家到了。” 厅内众人纷纷起身。袁康寿大手一挥,不悦道:“什么老人家?我很老么?” 梅欣若莲步轻移,走过去搀住袁康寿,笑道:“不老不老,袁伯伯怎么会老。杨大哥向来嘴笨,等下让信伯伯罚他。”来通报的那个弟子红了脸,低下头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袁康寿抚着白须,笑盈盈地看向梅欣若:“好好,梅丫头最会讲话。跟你楚大哥一起来的?去吧去吧,不用顾着我这老头子了,省得呆会儿在心里嫌我这糟老头碍事。” 梅欣若被他一番话说得红了脸,看向楚飞扬。楚飞扬淡淡笑着点了点头,梅欣若便向袁康寿行了礼,过去跟着楚飞扬等人一起入了席。袁康寿呵呵笑着,一面招呼大家坐下,一面走向信白。 厅堂里比刚才更加热闹,楚飞扬身边围了不少人,敬酒是虚,结交是实。楚飞扬温和笑着,周旋自若。高放仍在角落里坐着,没有行动,心下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易了容再来。本想到以楚飞扬的眼力,即使他易了容,多半也是瞒不过的,而其他人又没有见过他,更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索性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来见,也算是他有求于人的一点诚意。没有想到的是,那个人居然也在。高放看向坐在楚飞扬身边的锦衣青年,有些头疼地皱了皱眉。从某些方面来说,他比楚飞扬要棘手得多。 高放搁下酒杯,想要先行离开,日后再想办法。偏偏信云深此时不知怎地又想起了他,穿越重重人群向他这边挤来,一边挤一边朝他挥手。锦衣青年顺着信云深的目光看去,一下子便看到了一脸无奈的高放,顿时瞪大眼睛,站了起来,大吼道:“是他!他是天一教的妖人!” 厅堂内瞬间安静下来,高放也在瞬间成了全场的焦点。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23 刚才还人声鼎沸的大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戒备地看向高放,不时有刀剑滑出剑鞘的声音。 信白和袁康寿皱着眉头相视一眼,排众而出,那锦衣青年也急急向前。人群当中留下空地,包围住当中几人。 信白看向锦衣青年,沉声道:“宋公子可能确定?莫要平白冤枉了好人。” 原来这个锦衣青年就是当初宋家惟一幸存下来的宋蓝玉。宋蓝玉恶狠狠地瞪视着高放,切齿道:“我当然能确定,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能认得!楚大哥也见过他,我绝对不会弄错。” 高放同其他人一起看向楚飞扬,楚飞扬只淡淡点了点头。虽然他面上平静,高放却从那眼神里知道,他此行的目的是彻底无望了。 宋蓝玉面上呈现出有些扭曲的笑容,那是在将复仇的心苦苦压抑了这么久之后,突然看到敌人自投罗网时的过度兴奋。他的眼神像是已经看到了高放被撕碎在他面前,他的声音有些不稳:“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我宋家三百多条冤魂,可都在等着你呢!” 高放后退了几步,连连摆手道:“等等等等──”扫视了周围一圈严阵以待的各路武林高手,微笑道:“我没有恶意的,我发誓。我只是想来见识见识中原武林第一大门派的风光。” 自然没有人信他,也没有人回应他。高放小心移动着脚下的步子,环视了一周,继续笑道:“你们不信?!那我说,我其实是来找楚飞扬有点私人的事情,你们信不信?” 宋蓝玉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长剑,指向高放怒骂道:“死到临头还敢满嘴胡言。楚大哥和你能有什么私事?” 信白也阴沉了脸,手上微微动了起来。 高放没有对他们多作理会,他已看准了层层包围着的人群当中一点缝隙,快速地移动身形冲了过去。他的身影所到之处带起一阵淡薄烟雾和点点淡香,距他三步之内的人居然毫无还手之力,纷纷倒下,清出一条通往厅外的路。 眼看就要冲出包围,一道凌厉掌风却突然从背后袭来,高放能够感觉得到那一股沉重的压力。他心知被这一掌印在身上,不死也得去半条命,却还是咬了咬牙,不闪不躲,挨了这一掌。胸腔内立刻排山倒海般地涌出一阵巨痛,而他居然借助着掌力的推动,跃出了人群,消失在厅外庭院的山石间。 信白带了人追了出去,楚飞扬走到那些倒地不起的人当中看了看,所幸都只是被迷倒了,并无性命之忧。宋蓝玉笨拙地提着把长剑也想追出去,却被楚飞扬一把拉住。宋蓝玉眼睛有些发红地看着他。楚飞扬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你没有武功,追出去也是徒劳,反而可能身受其害。你和梅姑娘在这里等着,照看一下这些人,袁盟主和师父都在,定会为你讨个公道。”说完也掠出厅门,身影消失在外面的阳光里。 高放强忍着喉中的腥甜,压制着不稳的呼吸,等到外面杂乱人声渐渐消失,才敢小声咳了两下,吐出一口鲜血。他捂着胸口踉跄转出藏身的巨大山石后面,四周看了看,选了个方向往前走去。 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模糊,原本重得抬不起的脚步也开始有些轻飘飘起来,四周的声音传到耳里,像是透过一层厚厚的棉花,棉软飘忽。高放停下来,摇了摇头。这一掌的威力比他想象得要大,即使他已经吃了保护心脉的药丸,仍然能感觉到体内的生命力在快速流逝。 四周天旋地转起来,眼前一黑又一亮,便看到地面越来越近,直到脸贴到了冰冷的土地。 失去意识前,高放看到一双白色的靴子停在面前,而后便彻底人事不知了。 ********************** 山洞里终日不见阳光,四处潮湿,蚊虫滋生。君书影在一块稍微干燥些的石头上静静地盘腿而坐,手上脚上都被黑色的巨大锁链锁住。那是锁死过无数武林高手的东西,链身黑得发亮,散发着阴阴的寒气。 因为看不到天日,君书影无法知道自己被关了几天。按照一日三餐来算,也快过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所幸近来已经不像一个月前那样反应强烈,不再晕眩恶心,也不常有呕吐感。如果不是内力仍然时有时无无法稳定,君书影简直要怀疑他体内那该死的东西已经不在了,他已经恢复了正常。 这里的环境让君书影快要发疯,洞壁上随处可见杂乱的抓痕,透着一种绝望的排列,印上干透的鲜血,传达着一种浓烈的恐惧。 君书影本以为青狼不会关他很久,他说不出原因,却就是这样觉得。但是这么久以来,除了来送饭的那个如鬼魅般的聋哑老人,一个活人也见不到。青狼似乎已经把他遗忘了,或者他本来就打算把他一辈子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君书影不敢想。 他也曾冀希望于高放,但是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高放音信全无。本来还带着些希望的心慢慢下沉,直沉到他自己也看不到的深渊,阴寒冰冷。 君书影不敢想以后。不敢想六个月后要怎么办,不敢想若是青狼一直把他关在这里,他将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洞壁上也添了他绝望的印记?!和其他凌乱的痕迹混在一起,直到下一个被困在这里的倒霉鬼看到它们。即使是那样,也没有人知道哪个是他。 想得越多,就越是离崩溃的边缘不远。君书影强迫自己安静下来,抓紧每一时每一刻调理内息,感受着那少得可怜的内力在身体里运行,才能从中得到一丝丝安慰。 哗啦啦──外面响起一阵水声。他知道是那送饭的老人,对着一个活着却像死了一般的人,对他慢慢深陷入恐慌的心毫无裨益。君书影索性不去睁眼看他,反正他送完饭就会消失。 这次却不是如他所料想的那样,一个带着深深讽刺的清亮声音在这暗淡的山洞里响起:“君左使,别来无恙啊。” 24 这种声音,这种语调,君书影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他睁开眼睛淡淡扫了面前的男人一眼。他的脸色苍白得有些不正常,额上延伸着奇诡的图案,那颜色却红得鲜豔。他整个人裹在一件大大的黑色披风里,如墨一般的黑色衬着他苍白的皮肤,额上鲜红的印记,看上去居然有些奇异的妖豔。他以前就是个漂亮的男人,现在这样的病态,不但没有成为瑕疵,反而更加美得惑人。 只是这种美却让君书影厌恶。尤其他知道青狼和面前这个男人之间的关系,更是厌恶到极点。那让他想起自己的遭遇,那是噩梦开始的遭遇,直到现在也没有醒来。 君书影只看了他一眼,并不理会他。是不屑,也是着实没有精力。 那个男人冷哼一声,慢慢走近,从容地抽出一把匕首,利刃在这洞里闪动着阴冷的光。 “君书影,你也有今天。你知不知道我想把你怎么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都想不出来,要拿你怎么办,才能一解我的心头之恨。”他将刀在君书影胸前比划着,切齿道:“我就这样把你的心挖出来,你说可好?” 君书影睁开双眼,看向近在眼前的那张满含恨意的漂亮面孔,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你敢吗?你敢违抗青狼的命令吗?哦,我忘了,你如今可比从前出息多了,青狼也成了你的……该叫入幕之宾吗。只是不知道你的……” 一声闷响,君书影脸上挨了重重的一拳。虽然那个男人没有内力,但是这一拳力道却是足够。君书影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舌头被牙齿咬破,咸腥的血溢出嘴角。面前那双形状完美的眼眸里燃着怒火,他扯起君书影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脖子暴露在外。刀刃放在那微微跳动的经脉上,缓缓游移着。他开口说话,声音却是和他眼中的怒火不相称的低沉阴冷:“你说得对,我不敢违抗,不敢不听话。你以为我就对你没有办法了么,恩?!” 锋利的刀刃移到君书影的肩上,轻轻下压滑动,一道血痕蓦然出现,鲜血迅速殷透衣裳的布料。君书影闷哼一声,倒吸一口冷气,像出水的鱼一样大张着嘴,喘着粗气。 “我是不敢杀你,我也不想杀你,一刀就让你死,岂不是太便宜了你。”伴着恶毒的恨意,锋利的刀刃还在那伤口上轻轻地温柔地滑动。君书影已是满头冷汗,却又虚弱地牵动嘴角,冷笑道:“原来你还没有把青狼收拾服帖?!连这种事都如此不济,真是白生了这样一副女人脸孔。” 这一次,那个男人却是彻底压制不住地暴发了满腔怒火。他把手中的刀扔到一边,呛啷一声,是金属碰撞石头的清脆声音,而后是一串哗啦啦的索链相碰声,他用修长的苍白双手掐住君书影的脖子,将他摁倒在地,咬牙切齿地说道:“是谁毁了我的一切?是谁害得我人不人鬼不鬼?是谁害我到如今这种境地?是你!全都是因为你!是!他说不准杀你,不准你死,我就不敢下手。你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你不过是个阶下囚,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脖子上的钳制让君书影感到眼前阵阵发黑,身下冰凉潮湿的地面更是难以忍受,身体又开始了久未有过的不适,他抬起索在粗壮铁链上的手,挣扎着想推开身上的人,那看起来修长纤瘦的身体此时却如同有千斤重般,推之不开,反而又欺身而上,越压越低。 ======================== 清风剑派内此时已没有了几个时辰前的欢快热闹,来贺寿的客人已经散去,十多个派中弟子正忙前忙后收拾着满大厅的残羹冷炙,信白等人到了偏厅里议事。 袁康寿抚着花白胡须,紧蹙眉头道:“这邪教中人居然敢这么只身一人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清风剑派,还是选在众多高手都在场的时候,该说太无知还是太自大?!”说完便看向楚飞扬,楚飞扬却只是静静低头沉思,并不接话。 信白开口道:“看来这些邪教中人终于按捺不住了,恐怕又会是一场浩劫。这些人行事向来不按常理,不知道又有些什么阴谋。只是居然想污陷飞扬,真是可恨。” 楚飞扬淡淡一笑道:“那人想来只是信口胡说,拖延时间寻找脱身之法罢。师父不必放在心上。” 信云深也跑到他爹面前,乖巧地捶背捏肩,说道:“是啊,不过是个小妖,不必为了他坏了您大寿的好心情。想来他挨了那么重一掌,该是凶多吉少吧,掀不起什么大风浪的。” 宋蓝玉却在一旁开口道:“不行!我一定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拿他的头他的血祭奠宋家的冤魂。”说完又看向楚飞扬,声音里满是央求:“楚大哥。” 楚飞扬轻叹口气道:“宋公子且放宽心吧。这是关系到中原武林安危的大事,最终也会给宋家一个好的交待。” 身后突然又响起另一声细若蚊蚋的“楚大哥”,袖子也被人从后面拉了拉。楚飞扬转过头来,看到梅欣若微微笑着看向他,眼波如水。楚飞扬冲她点点头,转而向信白道:“师父,早前来的时候梅老爷让我带话给您,他最近又做成一笔大生意,过几日会有些珍玩送到梅家庄园,他想让我再为梅庄看护几天。” 信白看了看楚飞扬和他身后盈盈笑着的梅欣若,脸上堆满笑意,开口道:“这个老狐狸,为了赚钱连老夫的寿辰也敢不来,现在又在觊觎我的好徒弟,生意经念得真是好。去吧去吧,爱去多久去多久,我老人家不拦着你们。”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宋蓝玉皱眉说道:“可是那些邪教中人已经来了清风剑派,楚大哥还是在这里比较好吧,怎好轻易离开?” 袁康寿也笑道:“宋小子,这些事你不懂,别瞎掺合。总之别耽误你楚大哥的好事情。” 梅欣若含羞带怯地看向楚飞扬,楚飞扬却向袁康寿笑道:“袁盟主说笑了。梅老爷的委托只几天而已,完成之后我会尽快赶回来。不会耽搁太久的。” 梅欣若的脸色转黯,宋蓝玉却又高兴起来。信云深在一旁看得好笑,冲楚飞扬打眼色,楚飞扬也只能回以无奈一笑。 25 阴暗的山洞里回响着锁链碰撞的声音,君书影手脚被缚,狼狈地被压倒在潮湿阴凉的地面。上方那张漂亮的面孔上满是愤怒,精亮的双眸里燃着积聚已久的,终于猛然爆发的烈焰。 “你怕死,对吗?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死──我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嗤啦一声,君书影只觉肩上一凉,身上衣衫竟然被那男人徒手撕裂。他这才记起,面前这个曾经手无缚鸡之力的绣花枕头练过不知哪门子魔功。本以为他模样已经恢复正常,脚步也不像是有内力的人,就理所当然地以为他魔功已失,无论如何也不是自己的对手,没想到居然还有残留。君书影心下有些着慌,面上却不动声色,直直看向那双充满了涛天恨意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当中泛起讥讽,嘲弄。他抬起手一把拉开自己的披风,扔到一边,底下露出一件宽松的袍子,大开的领口下j□j着白晰肌肤,看那样子里面竟然是什么也没有穿。君书影眼中闪过明显的轻蔑,顷刻间头发便被发狠地拽了起来,强压着怒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润的气息暧昧地吹拂在颊边,令他恶心到遍体生寒。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们全都看不起我,你,他,所有人!没关系,我不在乎了。”修长洁白的手探入君书影的衣服,到处游移的冰凉触感让君书影难以忍受,他却咬紧牙关没有动弹。他感觉得到身体里的东西又在作祟,他必须要等,等待这一次的过去。 他的不挣不扎让那漂亮得不似人的男人鄙夷地笑了起来:“怎么?君左使,君教主,这样就认命了?该说你太识相还是太下贱?!” 君书影偏过头去,不作搭理,只在暗暗调顺气息。体内真气丝丝缕缕聚集起来,开始到处乱撞,他知道那是要恢复的前兆。压在他身上的男人换上了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孔,慢条欺理地解开他的衣裳。越来越多的肌肤暴露在外,寒意慢慢延伸开去。带着凉意的滑腻身体贴了上来,慢慢磨蹭着。那响在耳边的声音却是完全不同于温柔动作的愤恨:“你们不是一向心比天高么?你们不是一向看不起我么?被自己视如虫蚁的人压在身下的滋味如何?被我为所欲为作践j□j的滋味如何?” 肌肤相贴的感觉让君书影厌恶至极,被压在头顶的双手抓紧粗大的铁链竭力克制。 还差一点,只差一点…… 胸前一阵巨痛传达来,君书影忍不住闷哼一声。锋利的刀刃还在胸前游移,血液从伤口当中流出的感觉如此鲜明。 带着凉意的修长手指贴上君书影的额头,轻抹去一头虚汗。 “这样就受不了了?!”身上的男人低下头。先是长发触到肌肤的轻软触感,而后又是一阵巨痛,那个男人竟然将唇贴到还在流血的伤口上吮吸咬噬起来。 君书影咬紧牙关,呼吸粗重,双手猛地松开铁链。丹田中勉力聚积起来的那点内力虽然微弱,要杀死此刻正在他身上凌虐的男人也是易如反掌。 “你还是一样的蠢。”君书影冷冷地低声道。那男人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君书影嘴角扯起一丝冷笑,刚要出手,却听洞口处传来一声怒喝:“你们在干什么?!”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洞口处,来人居然是满面怒气的青狼。身上的男人明显身体一僵,君书影悄悄撤了内力。一个修长矫健的身影一闪,青狼已到了近前,将那怔怔看着他的漂亮男人一把拉起来,紧盯着他,脸上的神情简直称得上气急败坏。 那男人低下眼眸,脸上带些惶恐,被青狼握住的手也不敢挣动,只用还自由的那只手拉了拉不整的衣衫。 青狼抬手抓过地上的披风,兜头盖在面前脸色苍白的男人身上。那男人仍旧低着头,慢慢将披风拉弄平整。青狼将他向外一推,沉声道:“马上回去!” 那男人回头看了看躺在地上满身鲜血的君书影,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却还是依言离开了。君书影艰难地从地上坐起身,为自己点了穴止血,青狼在一旁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 君书影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的品味够独特啊。虽然色彩斑斓,那却终归是条毒蛇。” 青狼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冷哼一声道:“最没有资格这样说的人就是你。他是毒蛇,却不具威胁。不似某些人,养不熟的白眼狼,随时都能反咬一口。” 君书影拉了拉衣服,却发现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索性将上衣脱去,打着赤膊靠坐在一块干燥的大石上,眯起眼睛望向青狼道:“废话少说。不知教主你大驾光临有何贵干?!该不是专门捉奸来了吧。” 青狼没有答话,却径直走到君书影面前,摊开手掌,掌心是一颗药丸。君书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青狼挑眉看着他,直到君书影迟疑地拿过药,闭着眼睛吞了下去。 那药的味道并不好,君书影呛咳了两声,开口道:“毒药?” 青狼点了点头。君书影冷笑一声道:“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 青狼却道:“正相反,我要放你走,只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君书影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青狼还有放他走的一天,且这一天如此快地就来了。他翘了翘嘴角道:“你现在早已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了,我能为你做什么?” “对付楚飞扬。”青狼说道。 这个名字竟让君书影有一瞬的恍忽。接二连三的变故,让那并不是很久远的事情变得模糊起来,连恨意也不是那么清晰了。 “不过,不是你那种不切实际的野心。如果可以,我一点也不想和这个人为敌。”青狼自顾自地接着说道:“如今的江南首富是个姓梅的老家夥。梅家富可敌国,更有很多稀世奇珍。其中有一颗小小的珠子,世人叫它焚情珠。我要得到它。” 君书影挑了挑眉毛,问道:“这和楚飞扬有什么关系?” 青狼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当然有关系。如今江湖上谁人不知,楚飞扬几乎就是这梅家定下的东床快婿。你不该是最关心这个男人的事的么?怎么反而不知道?!” 青狼的话中有话让君书影脸色一黯,他冷哼一声道:“你手下那些废物对付不了那个人且不说,难道连你也怕了?!” 青狼淡淡一笑道:“这个你不用知道,随便你怎么想。只要你带了焚情珠回来,我会给你解药,从此以后不再与你为难。如何?”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你别无选择。” 君书影恨恨地看着青狼,几乎是切齿地说道:“成交。” 青狼倒是很利落地放了他,还大方地给了他不少银两,笑眯眯地为他送行。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摆明了吃定他无法逃脱,君书影满肚子不论苦水还是坏水都只能自己通通咽下去。 君书影只身一人来到了中原。如今最让他烦心的不是内力全无还要对付楚飞扬,而是那已经看得出形状的小腹。他本身是清瘦身形,却惟有腹部隆起,怎么看都很奇怪。只能穿些宽大的衣裳,还能勉强遮一遮。近来又经常能感觉到腹中有奇异而又陌生的微动感,像有什么东西在细细微微地蠕动。这是他头一次真真实实地感受到,在他身体里的是个活物,是和他血脉相连的另一个生命。这种认知却让他更加愤恨,又融着一些不知所措的恐惧。 如今没有高放在身边,君书影只能自己跑到药店去买安胎药,对着那些慈眉善目嘱咐他对“家中娘子”应如何如何照顾的老大夫们,他用尽了一辈子所有的耐心才克制住自己拔剑杀人的冲动。 以君书影如今的功力,想要和楚飞扬硬拼,绝对是自找死路。即使他功力没有丝毫受损时,他也不是楚飞扬的对手。君书影本想等楚飞扬离开梅家再动手,那个男人却似乎真的就此住在梅家了,每天陪着那梅家小姐进进出出,丝毫看不出去意。君书影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他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即使没有毒发身亡,他体内那该死的东西也会给他带来不少麻烦。 直接去偷也是不行。梅家就算不是龙潭虎穴,好歹也是江南首富,守卫必定不弱,更别提还有一个以护院为名一直呆在这里的楚飞扬。 君书影坐在酒楼临窗的位子上,看着底下人来人往的街道,慢慢合计着。这两天已经看腻了的身影又出现在眼帘中。梅欣若扮着一看就穿的男装,拉着楚飞扬从这个摊子跑到那个摊子,一张脸笑得明豔如花,楚飞扬淡淡笑着随她。君书影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冷冷地看着。 26 此时楼道处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吵闹声,小二满脸谄笑着,带着五六个人上到二楼来。那一群人个个衣着光鲜,趾高气扬的样子一看就是些不学无术的纨!子弟。 为首的那个男人穿了一身亮闪闪的白色衣袍,从头到脚披金戴玉。他左右看了看,直直向着君书影这边走来。 “小爷我看上这里了。”那人拿了把骚包的折扇一开一合,敲了敲君书影面前的桌子。 小二满脸堆笑地上前来对着君书影点头哈腰:“客官,您看这个……小的再给您换张桌子可好?!” 君书影抬眼淡淡扫了面前的几人一眼,扬头将杯中的酒喝下,起身便要离开。小二对着那飘然走开的背影简直要感激涕零。 “慢着!”那白衣男人却在这时出了声,君书影顿了一下,并不停留,径直向前走去。 “小爷叫你慢着你没听见?!”那人气急败坏地窜到君书影前面,伸手拦截。 君书影停下脚步,淡淡开口道:“不知这位公子有何见教?” 那男人瞬间换上一脸斯文表情,刷地打开折扇,一脸施舍地得意笑道:“小爷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识相的人。今天小爷心情好,请你一席!” 君书影淡淡看了那人一眼,嘴角牵起一丝冷笑道:“我心情可不好。” “说什么?小爷要请你是看得起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人恼羞成怒地嚷道。厅堂里其他客人见状不妙,趁早溜走了。剩下一个小二在旁边急得抓耳挠腮,徒劳地两边劝着。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其他几个纨!公子哥儿也都靠近过来,君书影扫视一眼,冷笑道:“我本来不想与你们为难。既然你们要找死,可就怪不得我了!” 一阵鸡飞蛋打的武斗之后,小二在一旁抱着被砸烂的桌椅摆饰欲哭无泪。片刻前还人模人样的几个二世祖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哀号不止,君书影居高临下地甩了一个鄙视的眼神:“不自量力。” 说完转身向楼梯口走去。下面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黑压压的一群大汉从楼下爬上来。身后那男人从地上爬起来,刷地打开残破不堪的折扇,嘶呼嘶呼地抽着气狞笑道:“鹿死谁手──嘶──还未可知呢!” 楚飞扬正陪着男装的梅欣若停在一家脂胭铺前,摆着一张万年不变的柔和笑脸,彻底无视周遭不时飘来的怪异眼神。 “楚大哥,你觉得这个怎么样?”梅欣若打开一盒,摆到楚飞扬鼻子底下,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发着亮光,像盛满了全天下的珍珠光芒。 “恩,不错,挺红的。”楚飞扬温和笑道,摆摊的胖大婶一个忍不住笑出声来,梅欣若嗔视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楚飞扬已经被不远处的酒楼里传来的乱斗声吸引了注意力。 “你在这边不要走开,我去去就来。”话音刚落,那矫健身影已经一闪,轻盈跃上了房檐,踏风般向着不远处富丽堂皇的酒楼飞去。 摊主大婶从梅欣若手中接过她递来的胭脂,笑脸可鞠地说道:“姑娘,眼光真好。和你真配。” 梅欣若柔柔地笑了笑,看向那远去的身影的眼睛里却有着些许失落。 楚飞扬一身正气地从窗户当中钻了进来。二楼大厅里正混战一团,没有人注意到他,只有坐在地上抱着个花瓶的小二看到了他,并且在看向他时那双受惊的眼睛当中绝望又加深了些,怀中的花瓶又收收手臂抱紧了些。 除了那小二,满大厅只剩下十几二十个大汉在围攻一个青衣男子。那青衣男子招式凌厉,可是不带什么力道,慢慢落了下风,身上已挨了不少硬击。一个大汉拎着一条凳子,猛砸在那青衣男子身上。喀啦一声响,那凳子竟然破裂开来,青衣男子向前踉跄了几步,摇摇欲坠。 这种关头没有时间去分辩谁对谁错了。楚飞扬飞身而起跃入战群,一把揽过正向前扑倒的青衣男子,飘升到半空。又是一个潇洒旋身,周围那些高头大马的黑衣大汉硬生生被逼退到十步开外,中间留下了大大的场地。楚飞扬怀中揽着救下的人,飘然落下,睥睨全场。 27 君书影在扑向地面,脑子里正想着如何将冲击力减到最小的关头──毕竟他那凸起的腹部被压一次会要了他的小命──突然周身一轻,飘然升上了半空,带着些旋转的晕眩,于长发乱舞间看清了揽着自己的那个男人的脸,心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不是恨,不是杀意,居然是有些绝望的,完了…… 楚飞扬环视一周,正打得上劲头的黑衣人面面相觑,一个人排众而出,粗声喝道:“哪里来的小子?敢多管大爷们的闲事?!” 楚飞扬哼笑一声──当然那是从正低着头用眼角余光死瞪着他的君书影的眼睛来看──在周围看客的眼里,那是个十足谦谦君子云淡风轻的一笑。 除了在苍狼山后山山洞里那荒唐的一夜,君书影从来没有和楚飞扬靠得这么近过。想想他身体里的东西,两人之间──或者该说三人之间──那种莫名其妙的联系,君书影感觉到浑身炸毛般地不舒服。 楚飞扬揽着他的手并未放松,君书影有些头疼地算计着脱身之法,一边无法控制地用最大的恶意腹诽着楚飞扬的一举一动。 “在下楚飞扬。不知各位好汉和这位公子有何过节,要如此大动干戈?” 清朗的声音就在头顶响起,肩侧贴近着的胸膛传来真切的起伏和震动。君书影阴暗地冷笑了下,那口气听在他耳中分明就是在说,老子就是大名鼎鼎的楚飞扬,你们敢不给面子?! 果不其然,周围响起阵阵受惊般的抽气声,一个个谄媚的声音此起彼伏:“原来是清风剑派的楚大侠!小的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楚大侠莫要和咱们一般见识。那位公子是楚大侠的朋友?误会!都是一场误会!” 楚飞扬放开揽着君书影的手,双手抱拳向周围比划了一下,笑道:“各位过谦了。我看各位也是侠义之人,怎会如此黑白不分以多欺少,原来只是一场误会。只可惜了这里的桌椅摆设……” “楚大侠放心!咱们都是江湖中人,自然是讲道义的!这里的损失我们自然一力承担!” 楚飞扬点了点头笑道:“各位果然任侠仗义。如此,在下要和这位公子先走一步。”他一手指向正要鬼鬼祟祟下楼的君书影,对着面前个个满面敬畏笑容的黑衣大汉一抱拳,“后会有期了。” “后会有期,后会有期。”杂乱着响起的殷勤道别声中带着点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君书影却在楚飞扬走向他时僵直了后背,袖中几根银针滑下,夹在指间──若不是楚飞扬多管闲事地出现,那些黑衣人怕是早已气绝身亡。 “这位公子,在下楚飞扬。方才在下觉察到你体内真气不稳,可是受了内伤?在下不才,但粗通医理,如果你愿意相信在下,可容在下为你诊治?”身后的声音真诚恳切,君书影却如芒刺在背一般难以忍受。 楚飞扬自出道以来救人无数,无论什么样的人最终总会被他打动,愿意付出信任。也许正如信云深所说,他长着一张让人相信的脸。 楚飞扬笑意盈盈地看着前方那修长挺立的身影,却看到那人头也不回地匆匆摇了摇头,便急欲离去。楚飞扬有些怀疑地皱起眉头,出口的声音仍是一贯的温和真诚:“公子且留步,在下并无恶意。” 君书影哪里听得进去他的废话,他只知道,如果让他看到自己的脸,他大抵要小命不保。楚飞扬绝对不会相信他君书影出现在中原,是不带一丝不良企图的。──好吧,他的确有些不良企图,不过只是对他未来老丈人家的一颗小小珠子的不良企图。为这个丢了命,着实冤枉。 楚飞扬见那青色身影头也不回地亟欲离去,心下疑惑更甚。手腕一翻,擒上那人肩膀。他自认并未用多大力气,却没想到那人脚下一滑,向前倾倒过去。楚飞扬只能飞身而起伸手将那人拉到怀中,顺着楼梯的木制扶手滑落下去,揽在那人腰间的手却真切地触摸到一点异样。他有些尴尬地低头看了看,只能看到那人的头顶,几缕发丝随风扬起,撩在他的脸上,让他更显不自然地向后撤了撤,手中却不敢放松。 脚下刚一沾地,楚飞扬马上放开手,看着那青色身影刷地往后退开几步,虽然仍是低着头看不清脸面,却能感觉到那人周身的防备。 楚飞扬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这位……呃……夫人,在下眼拙,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君书影已是做好拼个鱼死网破的准备,楚飞扬突然冒出来的话让他有片刻的莫明其妙。待明白过来之后,油然而生的一股怒火冲天而起。带着些毁灭一切的冲动,君书影阴沉沉地向前迈了一步。 楚飞扬看着那人满含杀意地逼近一步,心下虽然自责着刚才冒失的行为,却也有些莫名。他的所为,怎么也罪不至死吧…… 好在“她”并没有后续动作,只是,“她”仿佛用了很大毅力才收回脚步,头也不回地离了酒楼 28 梅家庄园近日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梅家这次从塞外之地购运来的货物异常抢手,有几件甚至是以天价售出。梅向买进的时候并未花费多少银两,只是到了中原,便物以稀为贵,价格水涨船高,把梅向乐得胡子翘得老高,成天乐呵呵地合不拢嘴。 梅向除了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儿,还有一个不太成气的儿子梅辰英。梅辰英向来看楚飞扬不顺眼,他老爹对楚飞扬的偏爱让他一度感到自己梅家长子的地位和权威受到威胁,偏偏各方面又都比不过楚飞扬,除了恨得牙痒时暗暗磨磨牙,别无他法。他也曾和楚飞扬针锋相对,暗地里下绊子使坏的事情没少做,偏偏总是莫明其妙地惹得自己一鼻子灰,另一当事人却总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无辜模样,让他有种出了拳却无处着力地无力感。 最让梅辰英气结的是关于自己那宝贝妹妹的事。梅欣若对楚飞扬的感情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大小姐放下架子和矜持使出浑身解数整天粘在楚飞扬身边,看着楚飞扬的眼睛里是从不遮掩的爱慕。 梅辰英知道自己妹妹,她美丽,温婉,博识,也有着合她身份的高傲,更别说她身后还有梅家那么大一个家业。在碰到楚飞扬之前,来提亲的人踩烂了梅家门槛,梅欣若也从未对任何人假以辞色。现在倒好,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楚飞扬,其他的人更是一概视为尘土视而不见。 按说任何一个男人,摊上这样一桩美事,早该不胜惶恐地把梅欣若奉若神明。偏偏楚飞扬还是那一副惹人厌的云淡风轻的脸。他对梅欣若是很好,但是他对其他的阿猫阿狗也一样地好。梅辰英虽然不是个好儿子,但还算是个好哥哥,不免为自家妹妹不值。对妹妹劝说几次无果,便越发地厌恶起楚飞扬来。 这种时候要找到一个和自己同仇敌忾的人是多么不容易,尤其是,一个和他一样憎恶那个人见人爱的楚飞扬大侠的人,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楚飞扬例行完成了各处梅家商铺的巡逻,回了梅家庄园,从房中拎出一壶酒,找一处最高的房顶,飞身而上,仰躺下来,对着微亮天边低悬的新月,长吁了一口气。 近来的日子可说是安定而惬意,还有美人长伴左右,但这样的生活却让他疲累,远比不上仗剑江湖来得潇洒痛快。梅家大小姐脉脉含情的期盼眼神让他头痛不已,回了清风剑派,还有一个宋家公子等着他。楚飞扬很想对月长吼一声,却最终只是苦笑着灌下一口酒。 有人声和脚步声正在渐行渐近。楚飞扬凝神听了下,分辩出其中一人是梅辰英,另外还有一个有点沙哑的陌生声音是他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本以为这两人只是路过,没想到他们穿过花门进到了院中,在那树下的石桌前坐了下来。 “舒兄,如此良辰美景,你我二人在此对月吟诗,岂非是美事一桩。”梅辰英一通文绉绉的说辞差点让楚飞扬一口酒喷出来。他知道这位梅家公子素来爱附庸风雅,但是对着他的时候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倒是从来没有见过梅辰英这副酸儒模样。不过……他还是继续他的二世祖少爷比较有前途。 下面两人拉拉杂杂了半天废话,楚飞扬在屋顶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他倒是不想做这隔墙的耳,但是大侠偶尔也有懒骨头,况且梅辰英自己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楚飞扬心安理得地呆着不走。 两人本在镜花水月地吟诗。楚飞扬粗人一个不通诗理,却也能听出那个姓舒的客人比梅辰英强得多。楚飞扬喝口酒,摇摇头,想到其实梅欣若真的是个不错的姑娘,如果她能不对自己那么的…… 说着说着,那谈话的内容却变了样子,尽皆是对此时正在他们头顶的楚飞扬的厌憎之辞。楚飞扬有些惊奇,倒不是他对自己的魅力太有自信,只是,梅辰英敌视他还算有理由,这个舒公子他从来没见过,为何却像是有着刻骨仇恨一般? 楚飞扬向下看了一眼,那舒公子是个有些发福的男人,两撇胡子在那张发胖的脸上显得有些可笑。楚飞扬躺回去继续看月亮,伴着下面那两人算计着的针对他的蹩脚诡计,继续惬意地喝着酒。 29 是夜睛,满天繁星。 天还不是很晚,本该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梅家庄园,此时却是漆黑一片,万籁俱寂,没有人气一般地安静。 不多时,专门招待客人的厢院里传出一点声响,一个黑影溜了出来,先还有点鬼鬼祟祟,后来便光明正大地放开手脚,往梅向的书房走去。 那黑影进了书房,熟门熟路地摸到书架旁,抽出一本书,手伸进去摸索了片刻,一阵喀喀的机关转动声传出来。黑影退开几步,等了会儿,却不见有什么动静。那黑影又走回书架边,左右看了看,迟疑地伸出手去,又转了几转,却还是没有出现任何动静。 黑影有些着了慌的样子,急急转身冲向房门。此时,突然像凭空出现一般,四周涌出无数火把,瞬间灯火通明,照得诺大一个院子亮如白昼,真正无处可逃。 黑影显了形,发福的身材和脸,有些可笑的两撇小胡子,正是梅家少爷待若知己的那个人。 拿着火把的家丁俱是满面怒气,恶狠狠地瞪着包围圈中那个强作冷静的男人。两个人排众而出,楚飞扬搀着梅向走到最前面。 梅向气得吹胡子瞪眼道:“舒公子!枉我儿待你那么好,没想到是个包藏祸心的恶贼!” 那姓舒的男人只撇了他一眼,便将戒备的眼神投向楚飞扬。楚飞扬上前几步,冷笑道:“你在想如何露了馅?在下倒是觉得,你不露馅才是天大的怪事。舒公子满腹才华,想必该听过过犹不及这个词。最重要的是,你的易容术委实太过糟糕。”楚飞扬惋惜般地摇了摇头。 那舒公子脸上皮肉抽搐般地跳了跳,眼神当中闪过一丝阴狠。 楚飞扬正了正脸色,沉声道:“我本以为不过是个贪财的小毛贼,但是,你下在水源当中那无色无味的毒──舒公子,你知道梅家上上下下有多少人吗?四百多条人命!你好歹毒的心肠!” 随着楚飞扬说完这番话,周围那些家丁个个都有些蠢蠢欲动,冲天的怒火急需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 处在人群包围圈中的男人突然眼中精光一闪,飞身直扑身前不远处的梅老爷子。在楚飞扬的眼皮子底下作这种举动,已经是垂死的挣扎了。 他这突然一袭并未让楚飞扬措手不及。楚飞扬一把拉过惊慌失措的梅向扔给身后的家丁,飞身一脚,踢在那人的肋部──那人口吐一大口鲜血,却居然勉力撑住不倒,右手一扬,几道银光飞来──楚飞扬仰身翻起,用衣袖包裹着手接住了射来的三枚银针,针上绿光盈盈。楚飞扬将那针甩在地上,冷眼看向那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地的人,拔出剑来,指向那人。 倒在地上的男人抬着头,有些惶恐地看向满面寒意步步逼近的楚飞扬,那冷冷看着他的双眼中的光茫,比那剑尖上闪动着的光还要冷,还要利。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却最终没有成功,只能在地上一点点地向后挪动。 眼看那寒光闪闪的利剑离自己越来越近,那男人闭着眼睛喊出声来:“你不能杀我,楚飞扬!” 这是他没有经过伪装的真实的声音,楚飞扬顿了一下。他能记得每一个他见过的脸,听过的声音,即使只见过一次,听过一次。尽管这声音有些变了腔调的扭曲,他还是记了起来。他自然不可能忘记那一个人。 “楚飞扬,你不能杀我。”那人睁开眼睛看向他,伸手掀去脸上那张可笑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英挺的面庞。 他直直地看向楚飞扬,那双眼睛当中的情绪,太过复杂,楚飞扬当真有了片刻的迟疑。 “为什么?”他的剑并没有撤离,居高临下地冷冷说道,“我说过,如果你敢染指中原,我绝对不会饶过你。” “没有为什么!反正你不能杀我!”君书影有些气急地吼出声,又吐出一口血,呛咳不止。 “是么?”剑尖稍抬,指向君书影的脸,“我现在就可以让你看到,我究竟能不能杀你。” 君书影顺着剑尖,看向了楚飞扬的脸,又看了看周围举着火把,照得他无处可逃的人们,原本阴狠的眼神当中,竟然带上了那么些无措。 “你真想知道为什么?”他复又垂下脸去,低低地开口。 楚飞扬没有做声,四周几乎只有火把燃烧着的劈啪声。 “因为……” 如果需要以这样的方式来求生存…… “因为……” 如果只有把自己所有的尊严都踩在脚下才能活下去…… 30 安静的夜,火把燃烧着,劈啪作响。 梅向有些狐疑地看着身前的两人,迟疑地问道:“飞扬,你认识这贼人?” 楚飞扬没有做声,连挺立的身影也没有稍动一下。 君书影突然长吁了一口气,周身弥漫的绝望气息霎时间像烟雾般散去,不留痕迹。他散漫地向身后的台阶一靠,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向楚飞扬,说道:“杀死我,你会后悔的。”看了看皱眉看向二人的梅老爷子,又摸了摸下巴,笑道:“你会很伤心的。” 楚飞扬的眉头紧皱,却仍旧没有开口。 梅向先一个沉不住气了,苍老的声音有些沙哑,怒道:“飞扬,你还听这妖人胡言乱语些什么?!马上杀了他!” 君书影挑眉一笑,仰头看着楚飞扬,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不相信的话,大可以马上杀了我。”君书影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楚飞扬皱眉看着他,不顾身后梅向气愤的喝斥,缓缓将剑垂下。他和君书影多次交手,自然知道,这个男人的话,一个字也信不得。但是在这顷刻间,那双眼睛当中变换的情绪,虽然他看不懂,却决定相信这一回。 “你有什么话,直说吧。”楚飞扬淡淡说道。 君书影笑意更深。他坐直了身体,一副说来话长的模样。突然之间,毫无预警地起身向那剑尖撞去。楚飞扬一惊之下将剑回撤,却猛然被一阵白烟迷了眼。他回剑入鞘,伸手向前去抓,毫不意外地捞了个空。四周响起了西西梭梭的细微声音,周围的家丁一阵慌乱,突然有人惨呼出声:“虫!好多虫!啊!” 楚飞扬气结,顾不上去追君书影,只能先回身驱散这诡异的白烟。目能视物的那一刻,正看到如潮水般退去的黑压压的各色毒虫。 楚飞扬草草检查了一下,梅向并无大碍,家丁当中有不少人被咬伤,但因为时间不长,即使有毒,也没到致命的程度。楚飞扬嘱咐几个家丁把梅向带离此处,便拎着剑追了出去。 君书影捂着胸肋处,踉踉跄跄地走在街道巷口中。除了楚飞扬那一脚的伤,他自己也被毒虫咬到,伤上加伤。君书影在拐角处稍停片刻,抖了抖袖口,又抖落出几只死了的毒虫。他恶心地看了一眼,继续撑起一口气向前走去。他如今内力微弱,在被召来的汹涌毒虫中根本无力自保,这样两败俱伤的做法,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他知道那些东西困不了楚飞扬多少时间,一刻也不敢停地穿梭在欲发偏僻的小巷间。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冷汗大滴大滴地滑落,直到再也撑不下去,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脸贴上地面时尘土的滋味涌入口中,干干涩涩。 说昏过去,不如说是睡了过去,还睡得并不安稳,噩梦不断。混乱一团的梦里,杂乱的人和事来来往往,纷乱不清。猛然惊醒时,有些不知今昔何夕的迷茫。头疼得要炸开来,君书影捧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理清了事情的始末,想起来之前自己该是昏倒在不知道哪里的小巷子里。 君书影打量着四周的布置。房间里宽敞明亮,摆设精美,像是客栈里的一间上房。身上的伤口也被完美地包扎起来。看上去他是被什么人给救了。 君书影松了一口气,感到浑身散了架一般的难受,疼痛像潮水一般不停地冲击着他快要炸开的脑袋。君书影低吟一声,捂着额头倒回床上。 他还来不及想清楚接下来的行动,便听到门外传来隐约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最后停在了门前。君书影闭上眼睛躺好,装作还没有醒来。 那人打开房门走了进来,先到床前看了看。君书影感觉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罩住自己。而后那人又走了开去。君书影睁开眼睛,看到那人正把一碗药放在桌上。 挺拔的身影,朴素利落的一袭黑衣──君书影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也许他该马上拿出高放配给他的各色毒药扑上去一通乱洒,但现在他满是浆糊的脑袋只够他躺在那里瞪着那人的背影。直到那个男人转过身来,他也顾不上再去伪装。 猛然间对上的视线居然会让那个男人有瞬间的措手不及,他脸上的表情一僵,尴尬地咳了一声,道:“你醒了。” 自然是没有得到回应。楚飞扬叹息一声,接着道:“我都知道了。” 31 君书影把眼睛眨了眨,又不堪疲累般地合了起来。楚飞扬端起碗走到床边,递过去道:“既然醒了就自己喝吧,对你的伤有好处。” 君书影看向那碗药,又看向楚飞扬,筋疲力尽地问道:“楚飞扬,你到底想干什么?” 楚飞扬顿了顿,道:“我想,我有责任照顾你……” 君书影猛吸一口气,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模样。楚飞扬停住,等着他开口。 君书影艰难地从床上起身,勉强自己站直身体,面对着楚飞扬。这是两人头一次如此平静地面对面,没有针锋相对,没有杀气四溢。 君书影却并没有如他所料的大发雷霆,只是冷笑道:“你不杀我了,楚大侠?” 楚飞扬摇了摇头。 君书影从鼻子当中轻蔑地嗤了一声,道:“我道你的侠义有多大,原来也不过这么几两重。” 楚飞扬道:“随你怎么想。你虽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坏坯子,满肚子恶毒主意,但至今还没有真正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恶事。我既然说不杀你,就会看住你不能作恶。剩下的这段时间,我会照顾你。” 楚飞扬一袭自大笃定的话让君书影气结,仿佛他不杀他,要照顾他是多么令人荣幸的事,一张脸上就差写着“不用太感恩”几个大字。 君书影忘了自己刚昏睡了几天正虚弱地连站都站不稳,不自量力地向前跨了一步,脚下一软就要跌倒。楚飞扬伸出空着的手扶了一下,稳住他下跌的身体。 楚飞扬一手端药一手扶人,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自在模样,更让君书影气闷到要吐血。他一把甩开楚飞扬的手,怒道:“楚飞扬!你以为你是谁?!你要么现在一剑杀了我,要么就给我滚远点!” 楚飞扬却拿起君书影的一只手,把药碗塞给他,道:“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你没得选择。只要你以后愿意改邪归正──这个我也不指望了,只要你以后不再为恶,此事过后,你我两不相干,我自然再不会找你麻烦。至于孩子……” “你住口!”君书影把药碗砸了过来,气得浑身微微发抖,怒视着楚飞扬,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上也出现薄薄的汗水。 楚飞扬看了他一眼,叹口气道:“我再去熬药,顺便弄些吃的。你休息吧。”说着向门外走去,开了门又顿住,回头道:“别妄想逃跑。你跑不掉的。”话音刚落人就没了影子,君书影一肚子火没了发泄的对象,只能一脚踹翻房里的木桌,倒在地上喘着粗气。 君书影自然不可能一直老老实实地呆着,不过此刻着实没了气力,连走路都是晃的,更何况从楚飞扬眼皮子底下逃跑。坐在地上思忖了半晌,还是爬了起来倒回床上。他想了想,突然觉得现在的情况也不是那么糟糕,至少不用整天提防着楚飞扬会从哪里蹦出来要了他的命。现在惟一要做的就是养好伤,再想法拿到那该死的焚情珠。而前者,毫无疑问,楚飞扬那自忤正义的大侠会不遗余力地去做。只要身体稍微好些,君书影能想出一百零一种方法脱身。 不多时,楚飞扬端来药,还有一碗粥。君书影配合地全都吃了,而后倒头便睡,如此省心倒让楚飞扬更加不能放心了。他召唤小二收了药碗,收拾了满屋子混乱,便坐在凳子上闭目养神。 晚饭时君书影点了一桌子好酒好菜,小二端来的却只是些清淡饮食。君书影不在乎地撇了撇嘴,狂风过境般扫了个干净,打着饱嗝继续回床上挺尸,从头到尾对在一旁略带警戒地看着他的楚飞扬视如无物。 天很快黑了,到了掌灯时分。一盏如豆孤灯,映出些暧昧色彩。楚飞扬在桌边坐了一整天了,似乎仍旧没有离开的意思。君书影在床上翻了几翻,坐起身道:“楚大侠,你是不是可以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楚飞扬摇了摇头,道:“我没关系。” 君书影咬牙切齿道:“我有关系!我不习惯晚上睡觉还有另一个人在房里,尤其那个人还是个上过我的人!” 楚飞扬被他直白的用词惊到了一般迅速起身,右手握拳放到嘴前轻咳一声,朗声道:“那你好好休息吧。不过别想什么歪主意,我就在隔壁。”抬脚走到门前,又顿了顿,回头道:“有事叫我。” 君书影咧了咧嘴,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当然。如果我要生了或是流产了我肯定叫你。” 楚飞扬迅速地跨出门槛,合上门,飞一般地离开了。君书影冷笑着躺回床上,枕着手臂,一双眼睛晶晶亮地闪动着算计的光。 32 夜半时分,君书影房间的门开了条缝隙,一个黑影探头探脑地跑了出去,直往客栈外跑去。房顶上一双清亮的眼一路看着那黑影,直到黑影消失为止,那双眼睛也倏然隐没在黑暗中。 与此同时,君书影正在临街的窗台上左右衡量着,以他此时的身形和轻功,若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安然无恙的机会有多大。他没有多少时间可作耽搁。被迫扮成他的店小二正依他命令没头没脑地往外冲,即使被楚飞扬抓住,只要他不说话,那张同他一样的人皮面具也能拖延片刻。但必定拖不了楚飞扬多久,所以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鬼地方。 君书影深吸了一口气,从窗台上一跃而下──还没等他做好缓冲的姿势以免伤到那累赘的肚子,一个倏忽如风的矫健身影一掠而过,抓着他跃上了屋顶。 君书影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灰心地叹了一口气。 楚飞扬淡淡一笑道:“我说过,不要打什么歪主意。”说完向侧边走了几步,躺下身来,不知从哪里摸出个酒壶,拿在手里慢慢摇着,不再理会君书影。 君书影站了一会儿,才发现楚飞扬真的不打算再理他,气急地走了两步,怒道:“楚飞扬!你把我弄上来就把我晾这儿了?!我要回房睡觉!” 楚飞扬挑眉看了他两眼,道:“我又没拦着你。” “你!”君书影气结,随手揭了一片瓦砸了过去。楚飞扬动也没动,那瓦片离他还有两步远时便像撞到了一堵墙一样,直直落了下去。 君书影恨恨地盯了楚飞扬片刻,而后冷笑一声,转身向屋檐走去。 瓦片被踩踏的声音慢慢远去,脚步并不虚浮,还算稳健有力,不知他所剩余的内力还有几成? 而后传来的是笨拙地跃下屋檐的声音,落地后身形不稳地跌撞了几步,几句恨恨的咒骂响起。 楚飞扬吞了口酒,笑道:“想不到君教主居然有半夜跳窗跳房的雅兴。” 那边安静了片刻,而后是门板被大力甩上的声音。楚飞扬毫不怀疑,如果明天进去房间,定会看到满地狼籍,少不得又要向酒楼老板解释赔偿了。 第二天天近晌午,君书影的房间里居然没有一丝动静。楚飞扬怕他又耍什么花招,拍门叫人,果然半天无人应声。楚飞扬一脚踹开了木门,急走进去,正看到君书影黑着眼圈一脸憔悴地从床上起身,冷着脸道:“你干什么?!” 楚飞扬无奈地看了一眼遍地的碎杯碎盏。这些俱是价格不匪的上等货,这酒楼老板可不是个大方的人,不知又要怎样为难他。 “不用看了,我很识货的。”君书影挑眉道,“别忘了,还有你身后那个。”君书影指了指,楚飞扬向后看去,摇摇欲坠的木门在轻微地摆动。 “谢了。”楚飞扬叹口气道:“你该吃些东西了。要吃什么?我去拿来。” 楚飞扬一副掌控全局的姿态让君书影很是厌恶,此时坐在床上需要仰视着他的处境也突然弱势得让人难以忍受。君书影下了床,站直身体与楚飞扬对视,冷声道:“楚飞扬,别用那种口气和我说话。你别忘了,你我始终是敌人,只要给我找到机会,我随时会要了你的命!” 楚飞扬当然知道这一点。他也从来没有把君书影当成什么善茬。他很明白,即使在君书影最虚弱的时候,也要提防他不知何时会突然伸出来的利爪。 但是…… 君书影挺直了身体站着,快要六个月的肚子很明显地撑起了单薄的衣料。楚飞扬剽了一眼,又荡开了眼神,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心虚…… “多谢提醒。”楚飞扬面上却只淡淡笑道。君书影的针锋相对换来这么一个软绵绵的回应,像一时失力闪到腰一样难受。他对着楚飞扬那张不温不火的脸瞪视了片刻,而后恨恨转身去穿衣服。 楚飞扬暗暗松了口气,对着他的背影道:“你先洗漱,我去拿些吃的。”说完转身欲走,却被君书影冷声叫道:“站住!我有手有脚,自己会去吃。你少管我的事。” 楚飞扬皱眉看了看君书影,道:“我以为你会想要在房里……” 君书影冷笑着打断他:“怎么,楚大侠觉得我现在不能见人么?!” 楚飞扬无奈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 君书影冷哼一声,越过楚飞扬向外走去。 33 两人来到大厅,厅里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君书影面不改色地穿过人群,寻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了下来,完全不去管紧跟在身后的楚飞扬。 楚飞扬倒是真的看清了,君书影根本就没在乎他自己的“不同寻常”,该说豁达还是脸皮够厚?不过于他楚大侠都没有区别。君书影满不在乎不会让他的责任感更少,君书影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会让他的罪恶感更多。至少眼下比他原本想的要省心很多。楚飞扬把手中的剑放在桌上,在君书影对面坐下。 小二殷勤地跑上来端茶倒水,满面堆笑道:“两位客官要点些什么?” 君书影一口气点了一桌子山珍海味陈年美酒。楚飞扬静静地等他说完,向小二点了几道清淡的菜和汤。“酒不要。”楚飞扬点点头,示意小二可以下去了。店小二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君书影,又看了看楚飞扬。君书影冷笑一声,甩出一锭银子。楚飞扬却只淡淡一笑:“听我的。” “你……”君书影一掌拍在桃木桌面上欲起身,楚飞扬一手横过桌上的剑,包着剑鞘的剑尖指向他:“坐下。” 君书影看了看那刻着质朴花纹的朴素剑鞘,又冷眼看向楚飞扬,抬起一半的身体慢慢坐了回去。 店小二暗暗抹了一把冷汗,堆起满脸笑容道:“二位稍等。马上就到。”说完便急急退下了。 楚飞扬放下剑,对上君书影满含戒备的视线,叹了口气道:“不是贵的才是好的。那些并不适合,喝酒更是大忌。” 楚飞扬说完这话,便似乎看到君书影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燃起熊熊怒火,不过立刻被他低下眼睫盖了个严严实实,放在桌面上的手却握紧了又松开。楚飞扬揉了揉眉头,不再说话。 饭菜很快上来,君书影风卷残云般地扫荡了一切能吃的东西。楚飞扬只动了几筷子,盘子便几乎瞬间见了底。他放下筷子,看着君书影狼吞虎咽。按他楚大侠习惯性体贴的性子,这时候总想说一句慢点吃不够再要之类的,却硬生生地把已到喉咙口的话咽回了肚子里──他能预计这话会带来的严重后果。 此时,周围却有几个不算小的声音对着他们品头论足。楚飞扬不用凝神细听,光是那清清楚楚飘过来的兔儿爷、姿色几个不要命的词,就已经足够他头疼了。 君书影果然停下了筷子。他低着头,楚飞扬看不到他的表情。临近的那一桌大汉猥亵地笑着,丝毫没有大祸临头的自觉。楚飞扬皱了皱眉头,他要劳心保护他们不死,这几个人却连死字怎么写都不知道。所以他生平最讨厌乱嚼舌根的人,有多少人非得舍了命才能明白祸从口出这个浅显的道理。 君书影突然扬手把手中的筷子扔了出去,落在那些正谈得欢的粗鄙汉子面前的桌上,几个人明显吓了一跳。君书影走过去,微微笑着道了歉,俯身捡回两根筷子。本来已经怒而拔刀的大汉被同伴安抚着收了武器,虽是不甘,却知双目炯炯地看向这边的楚飞扬不是好惹的角色,识趣地不再出声。他们哪里知道,楚飞扬是在提防着那看起来有些文弱的男人会随时要了他们的命。 君书影捡回筷子,直起身时微凸的腹部又惹来几道好奇的轻鄙眼神。君书影面不改色地坐回楚飞扬对面,召呼小二换双干净筷子过来。 楚飞扬看了看君书影带笑的嘴角,又皱眉看向他身后那一桌重新开始觥筹交错的大汉──猛然一拍桌子,剑身微抬,剑鞘迅疾地飞了出去,在那些粗野汉子的桌上转了一圈,又倏然飞回,稳稳套住剑身。 那些大汉惊愕之后便怒红了眼,拔出武器冲着楚飞扬而来,却有一个人指着被剑鞘撩倒的酒杯,有些结巴地道:“看、看,有毒!” 所有人的眼光都注视到他所指的地方,只见被酒液洒到的桌面已被烧出一个黑色的坑,犯出难闻的气味,还在滋滋响着继续腐蚀。 原本还在剑拔弩张的几个高头大汉傻了眼,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君书影却是恶狠狠地看了楚飞扬一眼,起身离开。楚飞扬放下饭钱,拿起剑匆匆地跟了出去。 34 君书影急步走回房间,楚飞扬赶在那摇摇欲坠的门扇摔在他脸上之前进了门,抱着剑冷眼看着君书影在桌边急躁地来回踱着步子。 君书影恨恨看了他一眼,绕过他身旁向外走去。楚飞扬一把抓住君书影的手臂,冷声道:“我说过,不许你再随便杀人!你非要这么歹毒么?杀这么多不相干的人你就不怕报应?” 君书影甩了两下甩不开,冷哼一声道:“好像你没有杀过人一样。你手上的血可不比我少楚大侠!” “至少我问心无愧!你呢?!你敢说……” “我当然问心无愧!我想杀人,于是我杀了,我为什么要有愧?!” 君书影看进楚飞扬的双眼,眼神理直气壮地闪亮着。楚飞扬有些气结,半晌无奈地松开君书影的手,揉了揉眉头:“真是不可理喻。” 君书影冷笑道:“那就不用理喻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干什么?!” 楚飞扬收回手指,微微一笑道:“点穴。” “废话!我问你点我穴做什么?!”君书影气急地吼道。 楚飞扬笑道:“你说得对,我们道不同,我不用和你理喻。但是为谋不为谋可不是你说了算。我要出去办些事,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吧。”说着把君书影扛起来放到床上,完全地无视君书影闪着精亮的眼睛恶狠狠地骂着些卑鄙小人伪君子之类。 街边一所朴素的房子夹在几间卖成衣卖糕点的小店中间。写着药字的布招在宽敞的门前迎风轻摆。 “没什么意外的话,一天一副就好。”慈眉善目的老大夫隔着药柜对面前的英挺青年殷殷嘱咐道,“第一次做父亲总是这样的。有什么事可以再来找老夫,老夫可以随你出诊。” 楚飞扬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他只是多问了几句要如何照料怀孕的人──因为他的确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知为何会得了这老大夫的欢心。 “真是体贴细致的好孩子。你娘子好福气啊。”老大夫还在抚着花白胡子点着头念叼着。楚飞扬摇了摇头,这要是让君书影听到,不知道又要气成什么样子。 “大夫,是不是怀孕的人脾气特别怪异暴躁?有没有什么办法?”楚飞扬临走前问。 老大夫抚着胡子摇头晃脑了片刻:“顺着她。” 楚飞扬暗暗叹了一口气,拎着药离开。 刚出药房不久,还没走几步便听到有个清脆的声音喊住了他:“楚大哥!” 楚飞扬回头,不意外地看到带着丫鬟扮着男装的梅欣若满面惊喜地跑过来,满手抓着些吃的玩的。 “楚大哥,好巧,居然在这里碰到你。你去哪里了?那天晚上你追出去了就没再回来,我们担心死了。”梅欣若仰头看着楚飞扬,清亮的眼睛满是毫不遮掩的担忧。 楚飞扬笑道:“劳你们挂心了。只是有些事耽搁了,还没来得及告知梅老爷。” 梅欣若把手里的东西都交给身后的丫鬟,一手拉住楚飞扬的衣袖道:“那你事情办完了吗?可以回来了吧。” 楚飞扬摇了摇头:“恐怕不行。而且梅老爷的生意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也用不着我一直呆在梅家。我原本也正想要向梅老爷辞行。” 梅欣若雀跃的神色立时黯淡了下来,弯了弯嘴角道:“你不用那么客气啊。就把梅家庄园当成自己家好了。我爹和你师父交情那么好,我爹又那么喜欢你。我也……”她低下头用手捏了捏衣角,声音消失在唇间。 楚飞扬道:“我自然没有见外,也很感谢梅老爷的抬爱。以后梅家若还需要什么,我自会鼎力相助。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梅──公子也早点回家吧,别太晚了。”说完转身欲走。梅欣若快走两步跟上,道:“我反正没事,和你一起走走吧。” 两人一起走过几条街,楚飞扬停了下来道:“我到了,就此告辞吧。” “等等,”梅欣若急道,楚飞扬看向她。梅欣若情急之间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只是不想和楚飞扬那么快分开,总觉得要再说些什么。她眼睛转了转,看到楚飞扬手里的东西。走了这一路,直到此时才看清那拎着的居然是药材。 “这是什么药?楚大哥你病了么?”梅欣若担忧地问道。 楚飞扬拎高了药材,笑了笑道:“我没事。这是给别人买的。” “你的朋友受伤了?!那你可以把他接到梅家庄园一起住,也方便照顾呀。”梅欣若积极提议着。 “不是受伤,也没人生病。没有大碍的,不用麻烦梅庄了。”楚飞扬客气地回道。 “没有受伤也没有生病,那这是什么药?”梅欣若看楚飞扬一副着急离开的样子,开始没话找话。她总觉得应该和楚飞扬再呆得时间长些。她需要时间理清要说些什么,并且积聚勇气把它们说出来。 “安胎药。”楚飞扬笑着答道,之后便礼貌地告辞离开了。梅欣若僵立当场。 “他……他说那是什么药?”梅欣若问跟在后面的小丫鬟。小丫鬟沉静了半晌,迟疑道:“楚大侠说的好像是……安胎药。” 梅欣若眨了眨眼睛,有几滴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她抬手擦了擦,转身离开。小丫鬟小跑着追在她的身后,一起向梅家庄园的方向而去。 35 楚飞扬回到客栈,推开残破的门,看到君书影躺在床上的僵硬身影,弯起嘴角笑了笑,不知等着他的会是怎样一场狂风暴雨。 “我回来了。”楚飞扬走到床前,已经打点起精神准备迎接两道恨不得烧死他的怨恨眼神,或是牙尖嘴利的冷嘲热讽,可能还有致命的毒药或者暗器。 然而什么都没有。君书影双眼紧闭地躺在床上,满脸汗水,蹙紧了眉头忽轻忽重地喘息着。 “君书影?!”楚飞扬试探地喊了一声,没有得到应答。前额的头发被汗水打湿粘在脸上,一副凄惨无比的狼狈模样。楚飞扬忙给他解穴,扶着君书影坐起身,他还能感到手下身躯的轻颤。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楚飞扬抓起他的手腕搭上脉搏,却被君书影挣开。 “我没事。”他气喘吁吁地开口,“你可以再晚一点。正好给我收尸──唔……”话没说完,君书影哼了一声,抱着肚子把身体缩成一团,冷汗涔涔而下。 “你是肚子疼么?让我看看。”楚飞扬探手去拽君书影的手腕,被君书影硬是挣动着,无法把脉。 “你怎么那么顽固?!讳疾忌医只能害到你自己。”楚飞扬皱着眉头说道。 君书影哼笑一声,声音有些虚弱的轻飘:“你是医?!你不过是个自诩正义的屠夫罢了。我说了没事!你怎么这么多事,像个女人一样!” “这种时候还和我耍嘴皮子。到底谁更像女人?!”君书影的不合作让楚飞扬有些火了,动作粗鲁起来,捏住君书影的手腕用上了力气,让他无法挣开。 君书影却是被这句话彻底触怒了,他扬起另一只手,抓过楚飞扬的衣领,粗喘着气恶狠狠地道:“是,你楚大侠是铮铮男子汉!我他妈地像个女人一样身体里面怀着那个东西!你想知道怎么回事?!好我告诉你!你儿子在我肚子里捣翻了天。我他妈的疼得死去活来。我要不要什么都告诉你啊楚大侠?!” 过近的距离让楚飞扬能感受到君书影喷在他脸上的灼热气息,也能清楚地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里的复杂情绪,愤恨的,不甘的,耻辱的,还有很多别的什么,只是看进去就让他的心微微一颤。楚飞扬忆起初见时的君书影,那个位高权重意气风发的男人,如今不仅什么都失去,还落入这样难堪的境地。虽明知他罪有应得,却也忍不住为他惋惜。如果不是心术不正,以他的本领,他本可以仍在更高的地方,被人仰视膜拜。 楚飞扬轻叹口气,拉下君书影的手,缓缓过了些内力给他,直到君书影的呼吸轻缓下来。这一次君书影不再挣动,只是低着头不出声,默默地接受那丝丝缕缕流入身体的暖流慢慢抚平他的不适。 楚飞扬站起身来,拿过桌上的药,道:“我去为你煎些药来,你再休息一下。”又看了看四周的一片狼籍,无奈地道:“如果嫌弃这里太乱,可以到隔壁我的房间去。还有,别再想跑了。你该知道这种时候留下是对你最好的。” 楚飞扬煎好了药回来时,君书影正倒在他房里的床上睡得正香。楚飞扬把碗放在了桌上,自己又去要了一间房,在那之前免不了向那吝啬的老掌柜一番好言好语的赔罪,又拿出一大笔钱赔了君书影砸坏的东西才算完事。 往后几天君书影安静了许多,不再故意找茬,不再处心积虑地逃跑。楚飞扬省心不少,却也不敢放松。他很明白君书影这种人,乖巧只是暂时的,也许他正等着时机要了他的命。和毒蛇相处时,任何的掉以轻心都要不得。 36 两人安然相处了十多日,君书影整日地呆在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楚飞扬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即便有心监视,也要先能忍受君书影牙尖嘴利的讽刺挖苦才好。如果是前两天他可能还会以为他是怕了外人的猎奇眼光和切切私语,现在他却是无从猜测,只能全神戒备,随时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自从他见过梅欣若那天起,梅向一直催促他回梅家庄园,楚飞扬百般推脱。梅向终是忍不住了。这天晚上十万火急地把他叫到梅家,酒过三巡之后,提起了他和梅欣若的亲事。 楚飞扬暗叹一口气,这件事终于挑明了。他知道他师父和梅向一直在等着他先开口。他和梅欣若的一来一往几乎被所有认识他的人以暧昧不明的眼光注视着,梅欣若看向他的眼睛饱含爱慕。即使他是洒脱的大侠,不管做什么都被人这样看着,就算表面上无知无觉云淡风轻,实际却是窘迫得可以。 楚飞扬拿出早就准备了一万遍的说辞委婉地拒绝。谁知话还没说完,梅向就火了,一拍桌子,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负责任。楚飞扬一阵错愕,挨骂挨得莫明其妙更是冤枉之极。直到梅向指责他已有妻室甚至连孩子都有了还来招惹他的宝贝女儿,楚飞扬才算明白过来。他苦笑一声,这个中曲折又怎能让外人得知?! 所以等到梅向骂完了消气了,心平气和地问他是不是只是在照顾别人的遗孀时,他干脆地否认了──这本是实话,那是他的孩子,虽然那一个不是他的──妻子…… 楚飞扬想到君书影和妻子这个身分的联系,心底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激灵,涌起一股恶寒,却又莫名地觉得好笑。他这纠结的表情看在外人眼里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躲在暗处偷偷看着的梅欣若急出了眼泪,她从来不知道居然有人可以让她的楚大哥一想到就会笑。 楚飞扬那么干脆地承认,反倒让梅向没了话说。梅向瞪着眼睛看了楚飞扬半天,才长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真是……唉──” 却就在此时,一个家丁满面仓皇地跑来报信,说是书房里进了匪徒。梅向也顾不得再训斥楚飞扬,急急地往书房而去。楚飞扬拎起剑跟上梅向,暗暗松了口气,这一劫算是过了吧。不过想到那家丁所说的匪徒,却总无端生出些不好的预感。要说有谁最会和他过不去最能给他找麻烦,他只能想到一个人。 梅家庄园里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家丁们三五一队,举着火把来来往往。几十个护院排好了阵形,拿弓的举刀的佩剑的,训练有素。君书影从藏身的房间开了一条门缝向外看,不禁暗暗叫苦。他怀疑梅向这老狐狸是不是把赚来的钱全都用在看家上了。 家丁们开始顺着走廊一间间房搜察,眼看着就要搜到这一间。君书影在房里四处找寻可以藏身的地方,他刚刚绕到屏风后面,木门已被!地踢开,房里被火把映得灯火通明分毫毕现。 屏风后面并没有可以遮掩的东西。君书影缩在墙角,听着家丁在房里翻箱倒柜地查看,徒劳地运气聚力,希望能使出哪怕一分的轻功,他也能毫不费力地逃出生天。 有脚步向屏风处走来。君书影深吸一口气,手中捏紧了三根亮闪闪的银针,准备拼死一搏。正在全神贯注间,蓦地身子一轻,被人抓住肩膀拉上了房顶。君书影吃惊间反手就刺,却被制住了手腕,连嘴一起捂住,一个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嘘,别出声。是我。” 37 “嘘,别出声。是我。”湿热的气息撒在耳边,让君书影浑身一僵。楚飞扬的过分靠近超出了他的容忍范围,他无法不想起两人一切孽缘开始的那一天,那也是他一切悲惨处境的开端。早已淡薄的仇恨像在余烬上重新燃起的烈火,灼热,激烈,无法遏制地蔓延开来。君书影捏着银针的手微微发抖着,他竭力控制自己的心神集中在两人身下四处翻查的家丁和护院身上,让那因淬了毒而闪着幽幽绿光的银针滑入袖中。 几个家丁把这房间里四下翻了个遍,没有什么发现,便迅速了离了这里,往下一个房间冲去。房间里没了火把的照耀,顿时陷入了安静的黑暗,几丛植物的阴影在门外月光和火把的映照下把影子投了进来,扭曲如鬼怪。 楚飞扬依旧维持着揽住君书影捂着他的嘴巴的姿势,凝神细听门外杂乱的脚步声,直到确定所有人都已远离了这一片庭院之后,才带着君书影跳下房梁。君书影抿紧了唇异常安静,楚飞扬瞪着他片刻,拉过他的手输了些内力给他,压低了声音恨恨地说:“我先带你离开这里。回到客栈我们再清算!”说完径直走到窗前先跃了出去。君书影皱眉四下看了看,最后还是跟着楚飞扬的身后向外逃去。 君书影跟着楚飞扬在庭院里高大的树木和假山石间潜行,避过了来回搜巡的护院,最后到了外墙边上。楚飞扬飞身跃上了墙头,却发现君书影没有跟上。低头一看,君书影正在墙下抬着头看他。楚飞扬皱了皱眉,他传给君书影的内力不应该这么快耗尽。远处又有些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逼近,现在没有时间想太多。楚飞扬只能认命地跳下来,揽住君书影再次飞上墙头,却看到君书影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 虽然有些吃惊,但也不算完全的出乎意料。 楚飞扬叹了口气──身后是利箭破空而来的声音,眼前是处心积虑等着他露出破绽要他性命的人── 一切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事实上也的确只是一瞬间──君书影那微薄的内力不足以让他看清那一瞬间事情发生的经过。他只知道楚飞扬抱着他转过了身,利箭透过血肉的声音和楚飞扬的一声闷哼在他将手中的银针刺出之前就钻入了他的耳朵。君书影睁大了眼,带着三分去势的银针轻而易举地扎进了楚飞扬的胸前。 楚飞扬低头看了看,苦笑了一下。羽箭穿透了他的左肩,锋利的箭头沾染着温热的血钻出了血肉。但最严重的并不是它,从那三枚小小银针处疯狂地往他的周身传播的麻痹才真会要了他的老命。 楚飞扬抓住君书影的手拔出银针。自己点了穴阻止毒性的蔓延。身后有人大声嚷着:“我射中他了!他受伤了!”一些凌乱的脚步声正在快速向这边靠近。君书影还在惊愣当中,瞪大了眼睛看了看他的伤,又看向他的眼睛,张了张嘴,出口的声音干涩暗哑:“……为什么?!” 楚飞扬拎着君书影跃下墙头,有些气喘地回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回到客栈我们再好好清算,你这个阴险小人!” 楚飞扬带着君书影很快地回到了下榻的客栈,君书影在路了闭了闭眼睛,只能听到迅疾的风声从耳边颊边迅速掠过。楚飞扬如此挥霍内力,他几乎能听到楚飞扬体内毒素蔓延扩散的声音。 两人从窗户钻进了楚飞扬的房间。 一进门楚飞扬就推开君书影,倒在桃木椅子上。他折断左肩后羽箭的箭尾,抓住箭头拔了出来。又扯开胸前的衣服,银针造成的微小伤口周围紫黑了一大片。君书影站在一边愣愣地看着,直到楚飞扬猛地瞪向他,那双晶亮的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神色的眼睛甚至让他吓了一跳。 “愣着干什么?!解药!”楚飞扬喘着气粗声低吼道。 君书影皱了皱眉。他本不是就是要他死么?!他怎么还敢这样嚣张地向他要解药?!真是笑话。君书影戒备地走了两步,朝向门的方向。 “我说,解药!”楚飞扬垂下的几缕散乱发丝下的阴狠表情是君书影从来没有见过的。即便是从前他面对他周身杀气的时候。 但是不管楚飞扬表现得多有威慑力,君书影却知道他的身体可能已经虚弱到连站都站不起来。没人能在高放的致命毒药下活过半柱香。即便是楚飞扬也不能。 他现在大可以从从容容地走出房门,楚飞扬必死无疑。他报了仇,并且从此也后再也不用担心这样大的一个隐患。 但是他却看到自己从怀中掏出了瓶子,伸手递给楚飞扬。楚飞扬只是定定看着他,并没有伸手去接。君书影迟疑了一下,绕过桌子走过去,拔开瓶塞,往那可怖的伤口上散了些。又从怀中掏一粒药,塞到楚飞扬嘴里,按住他颈侧的穴道,看着那药丸滑下了楚飞扬的喉咙。 38 楚飞扬服下解药之后过了大半个时辰,才从浑身麻痹的状态恢复过来,开始自行运气调息。君书影在旁安静地看了片刻,有些不知所措的迷惑。 君书影从来只相信,恨是真的,恶是真的,嫉妒是真的,欲望是真的。他从不相信所谓正义是真的,良善是真的。正义和良善只是因为他拥有的已足够多,可以去施舍那些微不足道的同情和善意并沾沾自喜引以为傲。他只是还没有碰到什么让他不择手段也想要得到的东西。当那出现在他眼前时,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抛弃的,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背叛的。 他从不相信朋友。所谓至交只不过因为你还没有成为他脚下的阻绊。一旦你是了,就会被毫不留情地踢开,甚至铲除。 他是真的看不清了。他没有想到楚飞扬会做到这种程度,为他。 君书影抬步向外走去。 “不准走!”楚飞扬仍旧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英挺的眉宇正因为身体所受的折磨痛苦地纠结在一起。 虽明知他看不见,君书影还是习惯性地用轻鄙的眼神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冷哼一声:“你以为你还拦得了我么?” “你大可以试试!”楚飞扬咬牙切齿道,不知从哪里传出骨骼喀喀作响般的声音。 “你!”君书影气结,瞪视着楚飞扬,却发现自己居然无法潇洒转身离开。 他并非怕了楚飞扬的胁迫。若是这一夜之前,楚飞扬对他的威胁还让他有所顾忌,因为即使楚飞扬总是不厌其烦地承诺要照顾他,毕竟那是几个月前还处心积虑要他项上人头的可怕敌人。现在他有十足的把握楚飞扬不会伤害他。但是看着那张从来温和明朗的脸此刻难得一见的阴云密布,居然无法违抗般地止住脚步。 他不相信自己会有感激,感动,感恩这些多余的情绪。他习惯了没心没肺恩将仇报,他习惯了与一切人为敌。但是此刻,他却悲哀地发现他无法再把楚飞扬只当成你死我活的敌人。也许他该怨恨楚飞扬弄乱了这一切,但那些萦绕在心里的无数复杂思绪他却无从分辨。 楚飞扬隔空推了把椅子给他:“坐下。” 君书影僵持了片刻,才放弃了般地挪了过去。“你真是个蠢蛋。”他看着再次静下心来运气调息的楚飞扬耻笑道。 “你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楚飞扬弯了弯嘴角回道。 …… 君书影不知自己何时睡过去的,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他看向楚飞扬,冷不丁地吓了一跳。楚飞扬仍端坐在那里,只是一双眼睛却睁得滚圆,晶晶亮地盯着他。 “怎么,楚大侠后悔了?想杀人灭口了?!”君书影警觉起来。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阴险卑劣反复无常?!”楚飞扬冷笑一声,“你可以回你自己的房间了。别再妄想逃走,我没有耐心再和你玩猫捉老鼠。” 君书影皱了皱眉头。楚飞扬还在定定地看着他,那眼神不再是一贯的内敛温和,带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楚飞扬有点不对,他却说不出哪里不对。也许刚刚从鬼门关上绕了一圈的人都会有些不正常吧。那怪异的眼神让他心生疑惑,反倒没心思气恼楚飞扬把他比作老鼠的无理。 君书影起身离开,关门之前还能看到楚飞扬略带怪异的眼神看向这边。门扇合上,阻断了楚飞扬定定看向门外的视线。 君书影带着满心的疑惑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楚飞扬的怪异举动他在心里来回闪现,他甚至觉得在门合上的那一瞬间看到了楚飞扬松了口气般的神色。 把手放在自己房门上的那一瞬间,君书影突然灵机一动,嘴边无法控制地咧出一抹得意笑容。他想他已知道发生些什么了。君书影脚步轻快地原路返回,郁结于心的愤愤不平好像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39 君书影走到楚飞扬门前,大手一推闯了进去。楚飞扬还坐在原处,抬起眼睛看向门外。 “谁?!”楚飞扬的声音带着些警惕,伸手握住了身旁的剑。 君书影慢慢地走了进来,眼睛盯在楚飞扬的脸上细细打量。“是我,楚飞扬。”他边慢慢地挪动着脚步边回道,声音里有遮掩不住的幸灾乐祸般的笑意。 楚飞扬放下了剑,看着他道:“你又回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君书影走到楚飞扬面前,伸手在他眼睛前面晃了晃。楚飞扬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抬手抓住他的手腕。君书影吃了一惊,慌忙收回了手。 “不用试探了。”楚飞扬道,“我看不见了。” 楚飞扬如此干脆地承认,反倒让君书影愣了一下。他随即回过神,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他复又伸出手在楚飞扬面前晃了又晃:“真的完全看不见了?!一点点也看不见了?!” “恩。初始还能看到些影子,现在完全看不到,只有一片漆黑了。”楚飞扬点点头回道。 君书影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又道:“那你是瞎子了?我一向知道高放的毒药很霸道。只是没想到有了解药也克制不了,不知道会不会瞎一辈子……” “你再把你那爪子在我眼前晃我就把它剁下来。我说到做到,你最了解的。”楚飞扬口气平平,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君书影讪讪地收了手,转身坐在楚飞扬身旁的椅子上。 楚飞扬觉得自己自从遇见君书影后叹的气比他一辈子的都要多。他把脸转向君书影的方向,不再努力假装看得到,眼神失去了神采,像一片灰色的空洞。“君书影,我真想知道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为什么总是那么没心没肺。” “怎么?!你还指望我感恩?!你别忘了楚飞扬,一直都是你像关押犯人一样对我。你以为我稀罕你那自以为是的照顾?”君书影不屑地嗤道。楚飞扬没有回应,只拿失去光彩的眼睛看着他的方向。虽明知他看不见,君书影还是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你是真的瞎了吧?!” “你!”楚飞扬觉得自己已经无力生气了,叹道:“我是瞎了,而且居然是为你这么一个混蛋。我楚飞扬活到现在头一次觉得做了蠢事。你听好,从现在开始,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听话。再敢给我添乱,我真的会把你锁在房间里直到看着你他妈的把孩子生下来我们就可以一拍两散,从此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楚飞扬握着拳头一口气说完,便等着回应。耳边只有加重的呼吸声。“听到了没有?回答我!”他不耐烦地吼了一声。 “虎落平阳。楚飞扬,我早晚会扳回这一局!”君书影恨恨地说道。 “很好。”楚飞扬满意地点点头,“现在,滚回你的房间。在我找你之前,不要再来烦我。” “你──”君书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却发现楚飞扬的剑已半出鞘地横在胸前,锋利的剑身闪动着烁烁寒光。 君书影看了看剑,又看了看楚飞扬,冷哼一声,走了出去。门扇相撞的轰响声音过后,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安静。楚飞扬收起剑,松了口气,狠劲地闭了闭双眼再睁开,茫然四顾了一周,蓦地一掌劈开了身边的木桌。 40 君书影回到房里,细细掂量了一番。从前他逃不出楚飞扬的五指山,如今却不可同日而语。再凶猛的狮子,骤然间目不能视,威力也要大打折扣。只是他必要早日逃脱才好,不能给楚飞扬任何缓过气来的时间。 君书影乱七八糟地想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他没有再见到楚飞扬,只有店小二每天殷勤来去端茶送水,连熬药送药的活也被小二接手。君书影一想到那药的用途被别人知道就一阵恶心,不过看样子那小二确是一无所知。君书影的一念之差,那小二便拎着脑袋从鬼门关外绕了一圈。他却无知无觉,依旧每日堆着殷勤的笑伺候周道。 君书影试过一次逃跑,但还没逃出这条街就被楚飞扬抓了回去──那是自那一夜以后第一次见到楚飞扬。他双目无光,面无表情。君书影不甘心地被楚飞扬拖着飞回了客栈──他像一个眼睛完好的人一样在房顶间轻掠,君书影却知道他若是走在下面街道,不出五步就会被所有人看出他是个瞎子──他没有问楚飞扬是怎么找到他的,只是有些不可忽略的沮丧。 楚飞扬即便瞎了,也依旧比现在的他强。他像堵高墙,无法推倒,无法超越。君书影深感无力。最让他烦躁的是,他的三月之期只剩短短一个月了,若不尽快拿到焚情珠,他怕是要枉死在这里。 君书影觉得越来越嗜睡,他不知道是孩子的缘故,还是毒药的作用。不管是哪一个,都不是好事。 又一日清早,君书影照例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他皱着眉头打开门,出乎意料地没有看到店小二,却是楚飞扬站在门外。楚飞扬对着他的方向笑了笑。他的眼睛灰暗而无神,只是那笑容仍是一贯的温和平静。君书影不自觉地更皱紧了眉。 楚飞扬迈步走了进来,手里提着精致的食盒。君书影不得不小心地让着他,才不会被他碰到。楚飞扬径直走到桌子前面,放下食盒,转向君书影的方向,笑道:“我如今的状况,要小心惹上麻烦。以后恐怕都要在房里吃饭了。” 君书影慢慢走了过去,一双眼睛打量在楚飞扬身上。楚飞扬有些小心地摸到凳子,坐了下去。又摸索着打开食盒,摆出吃食。君书影在楚飞扬对面坐下,楚飞扬把筷子递到他面前。 “你不生气?我差点杀了你。”君书影满心疑惑。 楚飞扬淡淡一笑:“可我还活着──” “可是你却瞎了。”君书影截断他,“你应该后悔,你应该暴跳如雷,你应该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断!我开门的时候你就该一剑刺过来,而不是他妈地笑着给你的仇人送饭!”君书影说着便失了耐性,几天以来郁结于心的苦闷情绪如山洪般暴发出来,“什么大侠?!什么正义?!你根本是个伪君子,一辈子活在面具下面的可怜虫!” 楚飞扬收回递着筷子的手。房内的气氛顿时沉默而诡异。 “你在内疚。”楚飞扬说道。 “我不会对任何人内疚!尤其是你,楚飞扬!”君书影握紧了拳头,恨恨地切齿道。 楚飞扬轻叹口气,道:“听着,我不想再和你吵。要救你是我自己的选择,即便是真的死了我也无话可说。如果你觉得愧疚,至少可以试着听我的话……” “听话?听什么?!像你一样做个伪君子么?!”君书影不屑地冷哼一声。 楚飞扬笑着点了点头:“如此自然最好,不过我不敢指望。我只要求你别再滥杀无辜。在胡乱杀人之前至少多想一想。” “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命令我?!” “你欠我的。”楚飞扬淡淡说道,又微微一笑,“而且你动摇了,愧疚了。” …… 君书影冷冷看着他:“你还能更自恋么?” 楚飞扬没有回话,只复又伸手递出筷子。 君书影接过,嗤笑一声道:“给歪了,瞎子。” 楚飞扬只当没有听见,摸索着笨手笨脚地吃了起来。 君书影无趣地摸了摸鼻子。看着楚飞扬因目不能视而有些笨拙的动作,他突然理解了楚飞扬所说的── “我如今的状况,要小心惹上麻烦。以后恐怕都要在房里吃饭了。” 楚飞扬的仇家不少,甚至不比他少。对于那些藏在暗处虎视耽耽的各路匪徒,楚飞扬瞎了,不再是战无不胜的强者,这简直是天赐的大好机会。也许不用他动手,楚飞扬很快会身首异处,陈尸街头。 君书影端起嫩滑的粥,拿汤匙慢慢搅着,若有所思。 41 如此安安静静地又是几天过去──至少是表面的安静。 这几天来君书影只偷偷溜出去过一次,不死心地再次潜入梅家。有了两次失败的教训,这一次他成功地没有惊动到任何人。 但他依然失败了。 他从前从梅辰英那里将焚情珠的所在探听得一清二楚。而当他拖着累赘的身体,千辛万苦地终于进了梅向书房的暗室──梅辰英没有骗他,这是那老狐狸藏他的宝物的地方。到处是世所罕见的神兵利器,价值连城的古董,熠熠生辉的珠宝首饰──但偏偏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君书影耐着性子细细翻找了几遍,最终不得不承认,他又一次徒劳无功白忙一场。对着一屋子珠光宝气发泄了一通之后,他最后无奈地顺手牵走了一支匕首。金银堆里滚了一回,怎么也不能空手而归。 君书影垂头丧气地刚出了梅家,就碰到似乎已等候多时的楚飞扬。楚飞扬空洞的眼睛看向他,微微皱着眉。君书影感到他很不满,他在生气。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么?”楚飞扬开口道。 “……你为什么总能找到我?”君书影不忿地问,“从前我认为是你楚大侠追杀过的人多了,练就一身无与伦比的寻踪觅影的功夫。可现在,我不相信我总是会被一个进房都会撞到椅子的瞎子抓到。你整日里端着一副光明磊落的嘴脸,但我有时候不得不怀疑,是否是你楚大侠在我身上动了手脚?” 君书影恶狠狠地盯着楚飞扬,看着他的空洞的眼神下移了一些,睫毛抖动了一下盖住了灰暗无神的眼珠。 “是真的?!你真的作了手脚?!”君书影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有时候对付一些难缠的人,特殊手段是必要的。”楚飞扬平静地回道。 “你这……卑鄙小人!伪君子!”君书影上前两步抓住楚飞扬的衣领,咬牙切齿咒道。 “我从没承诺过什么。”楚飞扬把头稍稍后仰。 “……你干了些什么?”君书影用力松开楚飞扬,满面嫌恶地问道。 楚飞扬抬起一根手指,一只体型娇小的淡黄色小鸟不知从哪里飞了出来,落在了他的修长指尖,用小小的喙挠了挠翅膀。 “你的食物里下了些无伤大雅的药。那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和伤害。但是无论天涯海角,这只小东西总能找到你。”楚飞扬淡淡地解释道,好像那样不甚光明的行径不过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君书影像噎住了一样瞪着他指尖上的那一点小小的黄色,又将视线向上移到楚飞扬的理所当然气定神闲的脸。 “那药的效力是多久?”他目前只能想到一个问题,“一个月?一年?十年?” “一辈子。”楚飞扬打断他的猜测,“但只要你遵守我们的约定,我不会再用它找你。” “约定?!”君书影不耐地急吼出声,“什么该死的约定?不再杀人?!当个像你楚飞扬一样的好人?!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多了么楚大侠!” “那是因为你还值得。”楚飞扬的声音骤然低沉,“我见过你杀人。不得不说,你简直是个坏到骨头里的混蛋。但那些死在你手下的人,你和他们,不过是狗咬狗而你赢了而已。本来只要杀了你便一了百了永无后患,但现在我不能,也不想。我想要你改邪归正,因为我不想有一天不得不亲手杀了你。” 君书影看着楚飞扬,听着他冷冰冰地说完,一言不发。黄色的小鸟早就飞走,诡异的沉默僵凝在两人之间。 良久,楚飞扬轻叹口气,道:“先跟我回去吧。如果你愿意说,我很想知道你三番两次骚扰梅家到底是想干什么。” “可惜,我不想说。”君书影冷哼一声。 楚飞扬挑了挑眉,笑了一下,拽过君书影跃上了房顶。 42 三月之期快要到了,君书影无法控制地着了慌。他承认他怕死,怕得要死。即使这个世界让他厌恶,他也丝毫不想死。 焚情珠不在那里,那会在哪儿?! 如果之前他还可以从容应对,那是因为他以为他知道焚情珠就在那里,只等着他的光顾。而现在,骤然间毫无头绪,时间却还在疯狂地流逝,迫在眉睫的焦灼感逼人欲疯。炎炎六月的燥热,更让君书影狂躁不安。 也许还有其他的原因。君书影捧着已十分明显的腹部,眉头紧皱。 他不知道那种感觉该怎么形容。他能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在伸展四肢,翻转身体。怪异的,却异常真实。 门轻响了一声被推开,楚飞扬拎着药罐药碗走了进来。他的脚步仍有些迟疑,却不再像几天前那样磕磕绊绊。君书影不只一次感叹他怪物一样的适应力。 楚飞扬走到桌前放下手里的东西,没有听到君书影的声响抑或尖锐的嘲讽,歪了歪头微笑着问道:“你怎么了?” 君书影皱着眉头应道:“它老是动。” 楚飞扬摸索着倒了药,在桌边坐下,笑道:“因为你情绪不好吧。你越烦躁它越是会动。你消停点它就能消停点。” 君书影捧着肚子揉也不是摸也不是,斜了楚飞扬一眼,嗤道:“你那么有经验?楚大侠怀过?!” “药房的大夫拉着我说的。每次去买药他都要唠叨一遍,我想不知道也难。药凉了,喝了吧。” 君书影黑了脸,恨恨道:“我早晚杀了那个老家夥。” 君书影走到桌边端起药,楚飞扬坐在旁边淡淡回道:“你敢滥杀无辜,我绝不饶你。” 君书影翻了翻眼睛,粗声道:“我明白楚大侠。我的小命在你手上,我怎么敢乱来。” “那就好。”楚飞扬点了点头。 君书影一口气喝完了一碗浓黑的药,砰地将碗甩在桌上,一撩宽大的袍子坐在楚飞扬对面,看他摸索着收了药碗。 “楚飞扬,你们这些当大侠的都这么闲么?都赶着要教导我们这些泥足深陷的恶人改邪归正?!”君书影说到最后不以为然地咧了咧嘴。 “……你是第一个。”楚飞扬淡淡地答道,将无神的眼睛在君书影身上扫了一圈。虽然是无神的双眼,君书影却硬是觉察到一丝意味深长。本来是想拿楚飞扬讽刺挖苦一番,没想到自己被摆回一道,噎住一般出不了声。 “君公子安心养着吧,我明日再来叨扰。”楚飞扬笑着走了出去。君书影恨恨地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捧着肚子坐了下来,蹙眉低咒。那东西果然动得更厉害了。 但是第二天楚飞扬却没有来。清早的敲门声依旧是轻声有礼的,但开了门之后看到的却是客栈里小二谄媚的笑脸。 小二手中拎着桃木的食篮,训练有素地不去看君书影有些不正常的身型。他点头哈腰地行了礼,满面堆笑道:“君公子早啊,小的来给您送饭来了。那位楚大侠吩咐小的好好照看您的饮食。” 君书影扶了扶有点发痛的额头,皱眉问道:“那姓楚的人呢?” “走了。”小二手脚麻利地进房摆了早饭,轻快地答道。 “走了?!”君书影一时有些反应迟钝,“走哪儿了?” 小二呵呵笑道:“小的哪里知道楚大侠的事。他今天早上一大早就走了。您用饭吧,有什么需要小的随叫随到。” 君书影对着小二摆了摆手,小二退出房间,关了门,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 43 君书影满心疑惑。他不相信楚飞扬会这么容易放过他。不过他有那只该死的小鸟,自然可以有恃无恐。楚飞扬不再时时刻刻看着他,他乐得逍遥自在。 君书影又往梅家探查了几次,却无一例外地无功而返。他也曾易容再去套梅辰英的话,得到的答案却和从前并无两样。君书影心焦似火,却无计可施,心下暗骂梅辰英是个草包,身为梅家长子连自家珠宝放在何处都不清不楚。活该他的财主爹更偏爱楚飞扬,千方百计要招他做东床快婿。 寻找珠子的事情仍旧没有眉目,而迄今离楚飞扬消失已经过了五天,他也仍旧音信全无。君书影想不透楚飞扬到底打着什么算盘。总是处在这样被动的地位,无法掌控,君书影也自在不起来了。客栈掌柜和跑堂的小二没有一个知道楚飞扬的去向,只会对他一次付了大笔银两感慨不已。 既然焚情珠毫无头绪,楚飞扬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也要找到。如果他无法自己拿到那珠子,楚飞扬也许是最后的助力。君书影决定先到楚飞扬房里搜罗一番,谁知刚一进门,就看到房内木桌上放着一张纸,被茶杯压住,大大喇喇地铺在那里。 君书影走近细看,纸上只有一个地点:胡家寨。君书影狐疑地皱起眉头。胡家寨是什么地方?楚飞扬留这字条是给他看?可是若他永远不进这房间,或者干脆一走了之,他留那字又有什么意义?!怪异的人。君书影收起字条,叫来小二盘问关于胡家寨的事。 原来所谓胡家寨不过是窝在城外不远处山上的一帮土匪,平日里打家劫舍,欺男霸女,为恶一方。但最终也不过是一帮不成气候的小人物。楚飞扬大概又是去行他的侠义了。 对付这一帮地痞混混,本该最多日出而去日落而归,但楚飞扬却一去那么多天杳无音信……君书影眼前浮现那双空洞灰暗的眼睛,走路时带些迟疑的脚步──如果是这样的楚飞扬,去那种地方,也许真的是不自量力送羊入虎口。 君书影拿出字条,信笺上三个字长得如同它们的主人一般刚正清俊。这算是向他求援?!方式还真是特别。 君书影歪在床上细细思量。五天了,要死早该死了。一个叱吒江湖的大侠也许应该死于高手绝战,应该死于阴谋暗算,应该死于随便什么听起来很宏大的死法,但最后居然是被一群土匪乱刀砍死,也算可悲可叹──长出一口气,他认命地扶着额头翻身坐起,也许那个不知死活的正义大侠还能再抢救一下。 君书影拿了银两直奔马市,砸了一匹矫健黑马,翻身上马便直往城外而去。一路的颠簸让他的腹内闹得像要翻了天,君书影咬紧牙。他居然也有为了救人而奔波的一天,如果对方是高放还说得过去,但他正要去救的居然是楚飞扬,怎么想怎么荒唐。 君书影把手放在小腹,他简直可以摸到那闹腾得厉害的东西。冷汗从额上滑下,君书影咬牙低咒:“老子难得做件好事,你给我消停点。” 不出两柱香的时间,便已山门在望。君书影直接骑马冲进了土匪窝,一路上都是死了的小喽罗,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君书影一路不停地打马前奔,在马上举目张望,四下里都不见活口。也许他来晚了,不过这不能是他的错。 44 山寨里空无一人──除了死人,君书影下了马,四周转了一圈,从山寨后门出去,崎岖小路上也躺着些倒下的山贼,临死了还不改狰狞凶恶的嘴脸。 君书影踏着尸体一路走过去,一阵阵血腥和腐臭钻进鼻子冲击着大脑,令他几欲作呕。没走几步,便听到前方传来隐隐械斗的声音。君书影轻步走去,藏身在茂密树林后向前望去。 几个满面横肉的土匪头子人手一把钢刀。楚飞扬被围困在中间,浑身浴血,气息有些不稳地急喘,微蹙的眉间带着些微的疲惫,但更多的是集中注意力的警觉。 围在四周的几个五大三粗的邋遢土匪状况更是好不到哪里。这几人并不急于进攻,只在围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圈急走着,各自作些声响出来,间或有一个端着刀冲出去便刺,然后立刻后退归位,轮换下一个人。 楚飞扬站在中间,微微歪着头,凝神细听。却无法及时分辨出敌人的方位,身上已留下不少伤口,有几道几乎深可见骨,外翻着的皮肉丑陋而可怖。 其中一个土匪张口大笑,渍黄的牙齿间喷出些唾沫,沾在邋遢的胡子上。“楚飞扬,你也有今天!老子牺牲了多少手下还拖不垮你!你好样的!今天兄弟们就要像老猫玩耗子一样,玩不死你!天下能杀死楚飞扬的有几人!今日以后我胡家寨就要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说完又是一阵狂笑,其他几个也都跟着大笑起来。楚飞扬立在场中,提着剑的手因累极而有些微的颤抖。他只像没有听到一般,仍旧细细凝神分辨,成功闪过了砍过来的几刀,而没有避过的又在胸前背上留下几道伤口。 君书影看着林中的情形,微微皱起眉头,袖中滑出的银针夹在指间。他走出藏身的树林,向着前方混战一团的人招了招手:“喂,你们!” 几个土匪明显一愣,看向似是凭空出现的宽衣长带的男人,原本游刃有余猫戏老鼠一样的阵型滞了滞。楚飞扬也把脸转向君书影的方向,瞬间的惊愕之后,便弯起嘴角笑了笑。君书影撇了撇嘴,冲进阵中。 他没有内力,但有致命的武器。他空有招式的武功并不能把他们制服,但却足以毙命。这就足够了。君书影身影灵活地闪过重重砍过来的钢刀,踩着轻功的步法,三道银光在人群间闪了几闪,几个大汉纷纷倒地,哀号惨叫,慢慢地便没了声息,七窍流血,大睁着双眼浑身抽搐。 君书影不屑地撇了一眼仍立在原地的楚飞扬,在土匪头子面前蹲下,冷哼一声:“老猫玩耗子?!凭你们也配?!” 那土匪嘴里咯咯地发出几声怪声,便瞪圆了双眼没了声息。 君书影拍拍衣服站起身来,楚飞扬笑道:“我没想到你会来。” 君书影拿出折成方形的信笺,掷给楚飞扬,道:“别装了。不是你向我求救的么?想要我帮你都不敢直说?楚大侠这件事做得真不够光明磊落。” 楚飞扬轻咳了一声,道:“我让你来你就会来么?!这张字条,如果你不去我房间就不会看到。如果你去了我的房间,”楚飞扬微微一笑,“就定然会来。” 君书影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道:“说来我还真不知道原来楚大侠是那么不自量力的人。明知道自己瞎了还敢来踢人家场子,真是好胆量。是嫌命太长么?!” 楚飞扬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赴约。我也不想来。但是如果不来,日后让江湖同道知道我楚飞扬向个土匪窝义正辞严地下了战书却临阵脱逃,我还怎么混?!” 君书影嘴角抽了抽,冷哼一声道:“不管怎样,现在你欠我一个人情。我有事要你做,我们最好赶快回去……” “对不起,我可能……没办法……自己走了……”楚飞扬的声音骤然断掉,手中的剑!啷掉地,人也软倒了下去。 君书影一惊,急忙上前查看。把手指放在楚飞扬鼻前探了探,又在劲侧摸了摸,气息不弱,只是晕了过去。君书影看了半晌,只能无奈地到山寨里拉来了马,把楚飞扬扛到马背上搭着,自己翻身上马,急驰而去。 45 哗啦一声,冷水淋了满头。楚飞扬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像要溺水一样难过,而后脸颊火辣辣地一阵疼痛,意识恢复过来。勉强地睁了睁眼,脑海里一阵天旋地转,尖锐地疼痛。 “醒啦!”耳旁响起一把不耐的声音,楚飞扬几乎可以在脑子里映现出他皱着眉头厌恶地瞅着自己的样子。 “你笑什么笑?!不是傻了吧。”君书影在楚飞扬身边蹲了下来,道:“你几天没睡觉了?你晕着我没法带你进城。醒了就快起来,天快黑了,城门马上要关了。” 楚飞扬艰难地坐起来,捂着嗡嗡作响的头痛苦地低吟一声,哑着嗓子道:“我已经很久没合过眼了,你就不能仁慈点?!” 君书影嗤笑一声:“你刚刚杀光了一寨子土匪,不会在这种时候死于睡眠不足的。”君书影把手中的水袋扔到楚飞扬身上,起身去牵马。 楚飞扬摇了摇头,问道:“这是哪里?” “山脚下。”君书影说着把在十几步外小河边饮水的黑马牵了过来,“楚飞扬,这次我救了你的命,算你欠我一个大人情。我有事要你做……”回头一看,楚飞扬却俨然已经躺在原地睡死过去。 君书影放下马,走到楚飞扬身边抬脚踢了踢,没得到任何反应。楚飞扬蹙着眉头紧闭双眼,眼睛下面一片青黑。君书影认命地叹了口气,把楚飞扬拖到一棵树下摆好。 楚飞扬是被一阵烤肉的香味叫醒的。睁开酸涩的眼,身旁不远处有灼热的气流,夏季夜晚特有的凉风拂过,即使身边升着火,也丝毫不显焦躁。 火堆里不时传出劈啪的响声,还有衣物秫秫作响的声音。楚飞扬坐起身来,不意外地听到君书影不悦的声音响起:“终于醒啦?托你的福,我们今天只能在外面过夜了。热死了,还到处都是蚊子。” 楚飞扬起身舒展了下身体,笑道:“你没有内力,自然觉得难过。” 说完却没有得到料想中的尖刻回应,楚飞扬歪了歪头──在眼睛瞎了之后,这几乎已经是他的习惯动作──忽然感到一阵细微的风迎面扑来,楚飞扬侧身避开,却仍被君书影大力地按到树上,脖间感到一阵冰凉。 “就算没有内力,我要杀你也是易如反掌!”君书影的声音饱含愠怒,楚飞扬知道他是真的动了气,抬起手来真诚地笑了笑:“对不起,我道歉。” 君书影用力松开他,又走回火堆旁,拿起刚刚烤好的两只山鸡,扔了一只给楚飞扬。楚飞扬受宠若惊地接住,闻了闻,赞道:“味道不错。”君书影冷哼一声,懒得多加理会。 夜半时楚飞扬又被惊醒,被露水沾染得湿漉漉的衣衫贴在身上,潮闷而难过。 君书影的方向传来几声响动,夹杂着时轻时重的喘息,像被扼住了一样的痛苦声音。 “君书影?!”楚飞扬喊了一声,顺着声音走到君书影身边,蹲下来摸到君书影的肩膀,却被君书影执拗地甩开。楚飞扬松开手,皱眉问道:“你怎么了?别又耍什么花样。” 没有得到回答。他能听到君书影在地上翻滚的声音,粗重的喘息像在苦苦压抑着什么。楚飞扬再次抓过君书影,不管他的挣扎,硬将他压制住,喝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君书影挣扎不开,便伸出手紧扼住楚飞扬的手臂,喘着粗气哑声道:“我君书影一辈子没在谁面前这么难堪过。” 楚飞扬愣了一下,笑了笑道:“彼此彼此。”沉默了片刻,小心问道:“是不是你的肚子……” “我想是毒发了。”君书影截断他的话。 “毒发?”楚飞扬愕然。君书影忍着巨痛,断断续续地将与青狼的交易说了出来,说完之后已是大汗淋漓,神志不清了。 楚飞扬握住君书影的手,硬是摧动所剩无几的内力,送入君书影的体内。但看来也并没有让他好受多少。 “所以,你三番两次潜入梅家,就是为了那颗焚情珠?”楚飞扬沉声道,“为什么不早和我说。” 君书影痛得想满地打滚,却偏偏被楚飞扬按住动不了。他闻言翻了翻眼睛,出口的声音却气若游丝:“不久前你还要杀我,我……我疯了……才会把这种事告诉你。如今我救你一命,该你还我一命了……” 楚飞扬不想和他争论谁该还谁的因果问题,他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拿出一颗晶莹剔透五彩流华的珠子,道:“梅姑娘把这个东西送给我的时候好像是说过这东西叫焚情珠。” 君书影看着楚飞扬手中那颗不起眼的小珠子瞪大了眼睛,回想起这些天来的算尽机关历经磨难,好像都成了一场笑话,一时愤恨委屈交加。扼住楚飞扬手臂的手指加重了力道,咬牙切齿却难耐声音虚弱:“我……我费尽心机……却原来是被你们这对……狗男女……打情骂俏……当定情物……你们……”君书影的声音渐渐虚弱下去,直至最后完全没了声息,抓住楚飞扬的手也软软垂了下来。 楚飞扬心里一紧,抱着那有些冰有些凉的躯体的手臂也收紧了些,颤声叫道:“君书影?!” 46 楚飞扬翻过君书影的手腕探指搭脉,细微的脉搏温和地冲击着他的指尖。楚飞扬松了口气。这毒的毒性缓慢绵长,虽然暂无生命之忧,但若不尽快找到解药,只怕对身体会有损伤。看样子君书影是第一次毒发,在找到解药前,怕是有的苦吃了。 楚飞扬将内力汇成涓涓细流,缓缓输入君书影的经脉。片刻后,君书影的身体微微一动,接连咳了几声,神志仍在半昏半醒间。抬眼看到了上方楚飞扬的脸,一把抓住楚飞扬正为他输送内力的手,强撑着说道:“楚飞扬,你欠我的,这珠子我要了……” “嘘──我知道我知道,我这就带你去找青狼换解药。”楚飞扬软语安抚着,将君书影的手翻过,掌心相对,继续将被打断了的内力接续上。 君书影的眼皮很沉,半开半闭着抖动着睫毛,迷迷糊糊地道:“你最好说到做到……”声音又渐弱消失。 “喂?!君书影?!”楚飞扬晃了晃手臂间的身体,绵软而沉重。楚飞扬将君书影放下,在一旁运气调息。刚一恢复,便带着君书影骑马赶回城内。 君书影不久便醒了过来,但显然精力大不如前,病怏怏无精打采。楚飞扬本以为至少毒药不发作时应是和平常无异的,现在看来显然非他所想。他不知道是这毒本来如此,还是因为君书影内力全无又逆天怀孕,毒性侵入太深。无论如何,一定要尽快拿到解药。 楚飞扬回到客栈随便收拾了些细软,便马不停蹄地带着君书影赶往苍狼山。 “你的眼睛?”君书影疑惑问道。在正向前狂奔的马背上,君书影本就虚弱的声音被风吹得更散。 “想是余毒清了,自然就好了。”楚飞扬笑了笑回道。 君书影闭了闭眼睛,半晌才撑着胸闷气虚的难过恨声道:“这不公平,你总是能化险为夷,我却总是要倒霉。” 楚飞扬失笑道:“善恶到头终有报,你坏事做太多了。” 君书影不屑地嗤了一声:“我从来不信这种鬼话。你只是运气好,做个魔头同样前途光明。” “那你为什么不先试着做个好人?” 君书影沉静半晌。就在楚飞扬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细弱的声音从前方飘来:“楚飞扬,你是真侠士真英雄。也许像你那样真的不错。只是,我永远看不到你所看到的……” 楚飞扬没有回应,只是将君书影身上裹着的披风拉了拉,收紧了环着的手臂,喝了一声马,加紧前行。 行不久便到了一处驿站,天将傍晚,楚飞扬看了看君书影惨白的脸色和干裂的嘴唇,决定还是留宿一夜。 楚飞扬揽着君书影跃下马,将马交给小二,交待喂饱饮足,便带着君书影走到角落里的桌子。君书影尽量把自己缩在宽大的披风里,连脸也藏在帽子下的阴影里。尽管如此,两人出现在这低矮暗淡的小厅里,还是引起了店里稀稀落落的几个客人的注意。几个胡子邋遢的大汉交头接耳些什么,不时嘿嘿地阴笑几声。 楚飞扬看到君书影的袖子动了动,伸手按住他肩膀,低声道:“别惹事。” 君书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理会。 很快简单的酒菜上桌,两人随便吃了些,楚飞扬便叫来小二要了房间。嘱咐君书影老实呆在房里之后,楚飞扬拿了草药去厨房煎弄。这种事他从来不敢假手于人。从前是怕别人知道君书影的事被他迁怒,如今在这种荒野小店,更是不敢随随便便交给旁人去做。 看着火煎好药,楚飞扬便拎着药匆匆回房。刚到走道入口,便看到君书影房门大开。一股不详的预感袭来,楚飞扬飞身一步跨过走廊,停在门前。 门内杯籍零乱,桌子和凳子倒了一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几个七窍流血的死人,正是在厅内对着他们二人指指点点的几个男人。 楚飞扬四下张望,四处不见君书影的身影,心下焦急起来,大喊了一声:“君书影!!!” 身后的门响了一声,虚弱的声音抱怨道:“别叫了,你的内力太强,这四周可没几个人受得住。” 楚飞扬猛然转身,看到君书影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后靠着墙,脚边是一把沾着血的匕首。衣袖撕毁一只,敞开的领口露出脖子上几道带血的划痕。 “楚大侠,我又杀人了。”君书影看着楚飞扬冷笑道。 “呃,他们──”楚飞扬看了看脚下躺了一地的死人。 “世风日下。”君书影慢慢走到床边坐下,用手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现在的男人都是对着男人就能发情的么?” 楚飞扬闻言一窒,沉默了片刻,将药倒入碗内,递给君书影,道:“你先喝药。我去把尸体处理一下。” 47 随着时间的流逝,君书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昏睡的时间越来越多,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待二人到了天一教山门前时,君书影已经神志不清地昏睡了快要一天。 楚飞扬摇了摇身前的人:“君书影,我们到了。” 君书影只把睫毛扇了两下,又不堪疲累般地闭上了眼睛。唇无血色,面色苍白。 楚飞扬无法,只得将君书影抱下马,将披风裹了严实。守门的教众端着武器,正大声喝斥着向两人冲来。楚飞扬纵身一跃,即便怀里抱着一个人,身形仍旧快如鬼魅,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踪影。余下教众吵吵嚷嚷,放信号向教内报信。 楚飞扬早对天一教的地形了如指掌。随便抓了个人逼问出青狼所在之处,便带着君书影匆匆赶去。 出乎楚飞扬所料的是,一路上并没有受到任何拦阻,他几乎是畅通无阻地到了青狼所在的偏厅。 楚飞扬抱着君书影在门外站定,稍作思量,朗声道:“久仰天一教教主威名,清风剑派楚飞扬求见。”这一声灌足内力,如雷音穿耳,掷地铿锵。 面前沉重高大的木门吱呀一声援缓开了。门内青狼斜倚着软榻,怀里抱着一个有些畏缩的白色身影,手里缠绕着那人的发丝细细把玩着。 “楚飞扬。”青狼凌厉的视线看进楚飞扬眼中,嘴角缓缓弯出一抹似笑非笑。 楚飞扬抱着君书影跨进高至半膝的门槛,将君书影放倒在厅内一侧的座椅上。青狼饶有兴致地看着,将怀内想要挣开的人又按紧了紧。 楚飞扬看向那白纱环绕的软榻,这才看清青狼怀中的人竟然也是一个男人。他仅着一袭轻渺白袍,把头深深地低着,满头如水黑发洒到榻上地上。袍下隐约露出光裸的小腿和双脚,领口处露出的皮肤上遍布暧昧的红痕。 楚飞扬眉头微皱,向青狼道:“我知道你和君书影的交易。焚情珠我带来了,解药呢?” 青狼挑起一边眉毛:“想不到楚飞扬楚大侠,竟然会为了这种事亲自前来敝教。”他撇了一眼椅上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复又笑道:“君兄弟为何如此装扮?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见不得人么?!” 楚飞扬上前一步,沉声道:“青狼,你也是一方霸主,一言既出。珠子在这里,解药!” 青狼看向楚飞扬手中的小小珠子,轻笑道:“怎么,楚大侠不问我这珠子的用途?也许一颗小小的珠子就可以搅起腥风血雨……” 青狼轻笑着看向楚飞扬,手下却在摸弄着怀里躲无可躲的男人,甚至当着有人在场就把手顺着那截露出的小腿向上滑去,被那人一双苍白瘦削的手捉住,抬起头恳求地望向他。青狼笑了笑抽出手,指尖勾过那人的下巴就啃了上去。 楚飞扬眉间紧皱,开口道:“无论如何……” 青狼挑起眉毛望向他,手臂中的人把脸深深埋进青狼的胸前,身体微颤着。 “你给我解药,我给你珠子。你为非作歹,我会亲手杀了你。” 青狼听完大笑了几声,眯起眼睛不悦道:“楚飞扬,你是不是太过自大了?!别忘了你是在我的地方,只要我一声令下,任你再有通天本领,也死无葬身之地。” 楚飞扬只把焚情珠握在拳间,沉声道:“解药!” 两人对视,剑拔弩张。半晌,青狼挑眉一笑:“好吧好吧,这本就是我所想,我也没想让你的君书影去死。解药给你。” 青狼掷出一颗黑色药丸,楚飞扬伸手接过,瞟了一眼青狼。青狼笑道:“放心,解药是真的。本教主可不像君兄那么卑劣。” 楚飞扬走到君书影面前,将披风向外拨了拨,露出君书影毫无血色的脸。楚飞扬捏住君书影的下巴,将药丸喂进,便退开一步等着。 青狼看着楚飞扬的动作,皱起眉头道:“他昏迷了?这毒不该是这样的……”话还没有说完,君书影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呕出一口暗色的血,复又人事不知。 48 楚飞扬忙上前扶住君书影软倒的身体。君书影喘息急促起来,眉头紧皱,皮肤滚烫。 青狼坐直身体,点了怀中白衣男子的穴道,让他沉沉睡去。他收起戏谑的表情,面色凝重地来到君书影面前。楚飞扬将剑指向他,目光冰冷。 青狼抬起手,无奈道:“解药是真的。我从来也不想让他死,相信我。你得先让我看看他。” “你最好少玩花样。”楚飞扬冷声道,收了剑直起身体。青狼蹲在君书影面前,拿起他的手腕探了探脉,又抬起君书影的脸细细端详。 “是我疏乎了。”青狼直起身,面色凝重道,“我没想到他逆天怀孕对身体的损伤如此之大。这毒入得太深了,恐怕解药起不了作用。” 楚飞扬手中的剑嗡地响了一声。青狼戒备地直起身面向楚飞扬,沉声道:“但是还有办法。那颗珠子可以救他的命。”说着又回头看了看榻上的人,“他们的命。” 洞光明亮,水气氤氲。 楚飞扬搀扶着君书影,看向山洞中央那一大片清亮的湖水,疑惑问道:“这里?” 青狼走到湖边,将手臂中的男人小心放进湖水中,头也不抬地回道:“这正是我要那焚情珠的目的。这片湖本就是疗伤圣地,只是前任教主不懂珍惜,反而用作了声色之地。但若没有那颗珠子,这片湖也只是普通的温泉而已。” 青狼看向面无表情的楚飞扬,挑眉笑道:“愿不愿意相信随便你。反正君兄也已经这样了,何不死马当成活马医呢。” 楚飞扬默不做声,将那披风拿下甩开,把君书影放进湖水里,靠在一块石上。而后拿出焚情珠,问道:“怎么做?” 青狼道:“很简单。只要只它弄碎撒到水里就好。它本就是湖底晶砂的结晶,融进湖水里便会有效果。” 楚飞扬把珠子握在掌中,再打开时,原本晶莹剔透的宝珠已化为一片粉末摊在楚飞扬的掌心。楚飞扬用掌风将那些晶亮粉末撒向水中央,粉末刚一沾到水面,便像晕染开一样向四周铺开一层鲜亮,霎那间整片湖水都似焕然一新了一般,诺大的山洞内飘起了淡淡的清新味道。 青狼看了一眼楚飞扬,弯了弯嘴角,蹲了下来,用手指轻划过面前美丽男人的脸,满眼的陶醉和迷恋。 楚飞扬下到水里,将掌心贴到君书影后背,闭目凝神为他驱毒。 温和的湖水包围着全身,缓慢游遍全身经络的内力亦是温暖而舒适,君书影只觉体内所有病痛都慢慢缓解。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君书影呛咳了几声,吐出一口黑血。楚飞扬扶住他,绕到前面,晃了晃他的肩膀唤道:“君书影?!你觉得怎么样?” 君书影悠悠转醒,用力地睁了睁眼睛,满洞波光晃得他无法睁眼,只能又闭上,哑声问道:“这是哪里?” “这里是……”楚飞扬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君书影本来就是神志不清随口一问,也不追究,半昏半醒地直往水里滑。 楚飞扬慌忙用手撑住他,继续将内力送入。 青狼在对岸笑道:“君兄可算是世上第一难相处的人,先前更是恨不能把你碎尸万段。楚大侠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能让他对你这么平易亲切?” 楚飞扬只像没有听到一般,没有应声。青狼本也没指望得到什么回答,又把视线转回面前的男人,抓起他的手十指相扣,将内力探入他的体内,温和地将从前被毁损得七零八落的经脉慢慢修复调理。 “什么时候,你才能如那般对我呢?”青狼将那双修长苍白的手放到唇边,低声喃喃道。 君书影体内的毒很快全部清了出来,但却仍旧昏迷不醒。青狼大方地让楚飞扬带君书影住回他本来的居所。楚飞扬并不想在天一教内多作停留,却也一时无法。 如此又过了几天,君书影的情况一天天好转,却仍是昏睡时多清醒时少,看来那毒的侵害着实厉害得紧。楚飞扬也只能暂时在这里住下。 天一教比楚飞扬所想的要清静许多,也不像他上次来时那么遍布戾气。不得不说青狼做这天一教主绝对比君书影够格得多。 青狼吩咐全教上下待他二人如上宾。楚飞扬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如此平和地在天一教做客,也从没想到过,他会像现在这样和天一教教主如多年的老友一般在房顶上把酒言欢。 青狼仰躺在屋顶上,手里拿着半空的酒壶慢慢地晃着,眼睛望向上方繁星遍布的夜空,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楚飞扬斜眼看了看青狼,冷不防青狼抬手扔过一壶酒来,笑道:“楚兄,你和君兄还真是有些相同之处。”他撇了眼楚飞扬,“都很会给自己树敌。我可以拿燕其的命打赌,你肯定时时刻刻都在算计怎么扳倒我的天一教。”青狼说着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楚飞扬笑了笑,拍开封泥,也仰起头灌了半壶酒。 他在不久前刚知道,燕其就是那个青狼不在时就臭着一张脸端架子,在青狼面前却像受惊的白兔一样的男人。第一次看清楚他时,楚飞扬也不得不惊叹于他的美丽。他行走江湖大半生,见过无数惊才绝豔的风流人物,论长相,却没有一个比得上这个男人精致华美。只是可惜,性格恶劣,不学无术,除了一副皮囊之外再无可取之处。不知青狼在迷恋他些什么。 “那教主还有胆子留我们?!只怕君书影复原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杀了你拿回教主之位。” 这是让楚飞扬最不解的地方。从前君书影篡位时闹得整个天一教腥风血雨不得安宁,青狼和君书影应当是势不两立的敌人才对,但如今看来青狼对君书影并没有什么你死我活的仇恨。 “我从来也没想过把他当敌人,是他自己非要和全世界为敌。”青狼挑起眉毛笑了笑,“谁也没办法。” 楚飞扬笑了笑,不置可否。 第二天一大早,楚飞扬是被院外来来往往的嘈杂人声惊醒的。出门一看,一向安静的天一教此时却是鸡飞狗跳一般的热闹,看起来却又不像敌人来犯。 楚飞扬随手抓了个教内弟子询问情况,那人回道:“苗疆盅王来了,好像还大张旗鼓地来要人了。” 49 “司空月?!他来干什么?”君书影闻声也从房里走了出来,皱眉疑惑道。 经过几天的调理,君书影已经好了大半,除了脸色仍有些苍白之外,并无大碍了。 但是自从清醒之后就黑着张脸再也没让楚飞扬一同去那个山洞。 其实若有楚飞扬内力相助,定可早日复原。但是他心中有愧,也不好强求。 “你认识?!”楚飞扬问道。 “是高放的朋友。”君书影面现忧色,“我们去前面看看。” 楚飞扬和君书影来到前厅时,青狼正和一个黑衣男人打得不可开交。 “青狼,枉我把你当兄弟!高放那么好的人,你也能下得去手!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都是你害的!”黑衣的男人把手里的皮鞭和身上的毒虫一股脑儿地往青狼身上招呼,一边恶狠狠地大吼着。 青狼一边见招拆招一边无奈回道:“司空月,你别那么无理取闹好不好?我说了高放一开始就逃了,我也没有派人再去抓他。他是从你那里失踪的,和本教主有什么关系!” 黑衣男子手下不停,甩出鞭子缠住青狼手腕,飞身扑了过去:“不要再狡辩了!一切都是因你而起!高放当初为了找人从你手下救君书影那混蛋才离开的。如今你们两个倒是一团和气,可是高放却音信全无生死未卜!” 青狼拽住鞭子,扣住司空月的肩膀,把他向外推了出去。司空月刚要卷土重来,眼光瞟到了门前刚刚赶到的君书影,瞪圆了眼睛,转了方向朝君书影扑去:“你这个混蛋!你把高放还来!” 楚飞扬闪身拦在君书影身前,抬剑挑开甩向君书影的虎虎生风的鞭子,噌一声宝剑出鞘,锋利的剑尖指向司空月的面门。 司空月停了下来,白净的脸涨得通红。他看向楚飞扬,拧眉问道:“你是谁?” 楚飞扬收了剑向他抱了抱拳:“在下楚飞扬。我想诸位可能有些误会……” 司空月冷哼一声打断他:“谁和你们有误会!君书影,都是你害了高放!” 君书影冷笑一声:“高放本来就是我的人。当初我让高放逃走,他去找了你,你却没有看好他。我没向你要人,你倒是倒打一耙。” “你!”司空月瞪了瞪眼睛,“他都是为了救你!弄到现在生死不明。高放要是出什么事,我绝对饶不了你!还有你!”司空月转头,用鞭子指向青狼。 青狼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道:“司空兄,你且稍安勿躁。我想高放不会有事的,他虽然不会武功,可一身的毒也不是好对付的。” 楚飞扬插了话,道:“如果你们说的是那个衣着奇异善使毒的男人,我见过他。” 司空月眼睛一亮,一直站在楚飞扬旁边的君书影却先一把拉住他,一脸凝重地问道:“你怎么会见过他?你在哪里见过他?” 楚飞扬顿了顿道:“在我师父的寿晏上。他进了清风剑派,遭众人围攻,还中了我师父一掌,我怕他……凶多吉少了。” 楚飞扬说完,君书影就愣了片刻,半晌喃喃着重复道:“你说高放他……死了?!” “很有可能。毕竟江湖上没有几个人能受得住我师父的全力一掌。更何况你们说他不会武功……”楚飞扬话音未落,一条银色鞭梢就到了眼前。 “混蛋,我杀了你!”司空月眼睛红红地咬牙切齿道。 楚飞扬急忙侧身闪避,行动间却把像定在原地一样动也不动的君书影带了一个趔趄。楚飞扬探臂扶住他,君书影趴在楚飞扬的肩膀上,突然张嘴呕出一大口鲜血,喷在楚飞扬的肩上胸前。 “君书影!”楚飞扬急忙扶住他软倒的身体,拍了拍他的脸。 青狼拦住了急红了眼的司空月,回头冲楚飞扬叫道:“急气攻心,走火入魔。快带他去后山!” 楚飞扬自然不等青狼嘱咐,早就搀起君书影出了大厅向后山而去。 50 楚飞扬带着君书影直接飞进了湖中央,两手穿过君书影肩下支撑住,掌心帖上君书影的后背为他调顺气息。 君书影吐出一口黑血,呛咳不止。他一把推开身前的楚飞扬,脚下却一个踉跄,滑栽到了水里。楚飞扬忙潜下去把人捞了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水,皱眉喝道:“你不要命了?!” 君书影喘着粗气。湿透的头发贴在脸上,温热的湖水顺着脸颊向下流着,他也顾不上去擦,只透过不断滑下的水线冷冷地看着楚飞扬。 楚飞扬心下一凉。君书影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他。即便是几个月前,他们仍是敌人时。他在君书影的眼睛里看到过怨毒,算计,愤恨,无奈,幸灾乐祸,甚至是杀气也从没有让他有过如此心凉的感受。那些都不像眼前这样,饱含j□j裸的疯狂的仇恨,极致的厌恶,冰冷。 也许以前也曾有过,只是,他承认自己已无法像曾经那样视若无睹淡然相对。 楚飞扬知道君书影仍是有些神志不清,低叹口气,避开君书影冷冷的视线,将手按上他的背。 “高放是对我最好的人。”君书影淡淡开口道。 “……我知道。”楚飞扬顺着答道。 “高放是这世上惟一对我好的人。”君书影继续低低地说。 “……恩。” “但是你们杀死了他。”君书影的声音开始有些不稳。 “……”楚飞扬无言以对。 “你让我失去一切。”楚飞扬感到君书影体内的气息又开始乱了起来,手上加重了力道,皱眉唤道:“君书影,把心静下来。你走火入魔了,不管什么事等你好了再说。” “我的权利──我的武功──我的地位──”君书影的声音颤抖着带了些疯狂,“最后我连高放也失去了。” 楚飞扬突觉脖间一凉,慌忙退开。没了楚飞扬的支撑,君书影又往水里跌去。楚飞扬只能又上前拉起他,抬手挡开刺过来的锋利匕首。楚飞扬不禁有些庆幸青狼一早把君书影的毒药暗器都收了。 君书影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睁着充血的鲜红的双眼,也不管过近的距离根本无法施展招式,只一味疯狂地进攻着。 楚飞扬一面要躲着他的攻击,一面还要撑着他防他沉到水里。君书影的鼓胀的柔软的腹部时不时地碰到他,更让他紧张万分。楚飞扬慢慢也有些吃力起来。 “君书影!你发什么疯!清醒一点!”楚飞扬大吼道。 君书影没有回应,手下却一刻不停地进攻着。每一招都狠辣致命,恨不能把楚飞扬碎尸万段的仇恨。每一招都让楚飞扬的心像被揪紧了一样更疼一些。 最后楚飞扬索性不躲了,让那刀锋直直j□j了他的左肩,只伸开双手抱住紧紧地搂住君书影,死死扣住君书影挣动更甚的动作。 “别动,别再动了。”楚飞扬咬牙切齿道。几个月来相处的零碎画面在他眼前掠过。他不知道,君书影对他的恨何时变得让他如此难以忍受。君书影刺向他要害的每一刀,都如刺在他的心上一样,比被刀划开身体的疼痛更难过百倍。 君书影下狠力地拔着刀,被楚飞扬用内力吸住无法拔出,便握住刀柄横竖拉扯,像要把杨飞扬的身体割碎一样的冷厉。 楚飞扬闭上眼睛大吼一声,抓住君书影的手,猛地将匕首拔出。一道温热的血喷了出来,溅到君书影的脸上。 楚飞扬将匕首夺过,抬手扔到水里。他捧住君书影的脸,粗糙的么指抹去那上面的一串血迹,抹成了一道嫣红,指尖滑到君书影的唇上,狠狠地摩梭着。 “你的心里果真如此恨我么?不,你只是走火入魔了。”楚飞扬喘着粗气,低哑着声音苦涩地说道,“你讨厌我这么做么?” 楚飞扬的声音消失在相贴的唇间。 君书影仍在神志不清间,动作带着些丧失理智的颠狂。他没有理智余地去思考这样唇齿相贴的意义,只是本能地排斥楚飞扬的靠近。君书影手脚并用胡乱地挣动着,恶狠狠地把脸左右偏开,躲避着楚飞扬,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厌恶。 楚飞扬也动了怒。他用左手抓住君书影的双手反转到他身后牢牢地定住,右手摁住君书影的后脑,狠狠地把唇印上去,在君书影的唇上和下巴上乱啃一通。 君书影睁着晶亮的眼看着他。过近的距离,让楚飞扬更加清晰地看清了里面的恨意,厌恶,疯狂。楚飞扬痛苦地闭了闭眼,将唇顺着君书影的脸颊滑到上面,君书影被迫闭上了眼睛。楚飞扬伸出舌头刷过君书影的睫毛,又舔过他的鼻梁,滑到他的唇上,企图叩开他咬紧的牙关。 君书影张口便咬,楚飞扬却快了一步用右手捏住他的下颏,让他只能无奈地张着口任那带着些霸道的舌头闯入,在他口内乱搅一通。 君书影又直勾勾地看进楚飞扬的眼睛,楚飞扬只能自己闭上眼,不去看那让他心痛的眼光。 楚飞扬的左手松开了君书影,轻轻点了他的睡穴,托住他软倒的身体,继续为他输入内力。君书影的脸垂在他的胸前,楚飞扬空出一只手抬起他的脸。他只有昏睡时才是柔和的。没有冷嘲热讽,没有恶毒的算计。 “你狠毒混账,你贪生怕死,你追权逐利。可我就是……”楚飞扬在君书影不可能听到的耳边低声地说着,将唇贴上君书影的脖颈上若有若无的摩梭着。 51 另一边,青狼早已制服了司空月,两人在花园凉亭里正把酒言欢又是一副生死之交的模样。青狼暗暗松了口气。他对这个脾气暴躁的苗疆盅王实在是毫无办法,一时怒了就喊打喊杀,一时好了立刻就能前嫌尽释称兄道弟。好在他和高放命都够硬,才能和这种人成为知交好友。 “所以,高放能和司空兄你相处多年还完整无缺,他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青狼笑吟吟道。 司空月黑了一张脸,不悦道:“最好是这样。否则光是你如此出言不逊,我就该送你一缸盅虫。” 青狼挑了挑眉,拿起自己的酒壶和司空月手中的相碰了碰:“喝酒喝酒。” 司空月喝了口酒,皱眉道:“你和君书影不是一向不和么?怎么反而让他在这里疗伤?” 青狼慢慢摇动着酒壶,回道:“我倒很奇怪,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当我和君书影是生死仇敌一样。我和他从来也没有什么血海深仇。不但如此,”青狼摸了摸下巴嘿嘿一笑,“我和他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呢。” 司空月怪异地瞪了青狼一眼:“你别说你对那个家夥也有……一个草包美人就够了,再加一条心思歹毒的白眼狼。我看你不是眼睛瞎了就是脑袋坏了。” 青狼摇头笑道:“你这话该对那楚大侠说。我的燕其可要听话得多了。” 司空月皱眉道:”这楚飞扬就是清风剑派那个?!他怎么会和君书影混在一起了?……”司空月顿了顿,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睁大了双眼:“君书影的肚子──你把药用在他身上了?!” 青狼但笑不答。司空月摇了摇头道:“难怪你能赢君书影,你比他还卑鄙。” 话刚说完,却突然被青狼一个翻身压倒在石桌上,手也不老实地钻进他的衣服里。司空月睁大了双眼,刚要出手,青狼把嘴靠近他的耳朵,暧昧的姿势,低声说出口的却是:“帮个忙。” “什么……”话还没说完,青狼已经翻身起来放开了他。司空月怒道:“你发什么神经?” 青狼不答。司空月顺着青狼的视线看去,只来得及看到转过园子拐角的一片纯白衣衫。 青狼对上司空月明了的戏谑眼神,叹了口气道:“我只想知道他在不在乎我这个饲主。” 司空月嗤了一声:“幼稚至极。相比之下那个楚大侠可高得多了,连君书影都能弄得服服帖帖。” 青狼没有接话,而是又拍开一坛酒倚在凉亭栏边,懒散说道:“当务之急,是找到高放。要是这位大神医真的死了,本教主还真是有点舍不得。” === 楚飞扬待到君书影内息渐平,心智回复清明时,才将他弄上岸。伸指解了他的穴道,看着他悠悠转醒。 君书影皱眉哼了一声,扶着额头坐起来。 “你走火入魔了,我刚刚为你调顺内息。你内力一向不顺,要自己多加注意。”楚飞扬淡淡说道。 君书影厌恶地甩了甩沾湿的衣物和头发,皱紧眉头忍受着脑子里嗡嗡的响声,看向楚飞扬,艰难地哑声说道:“你说高放……死了,是真的?!” 楚飞扬拧眉回道:“我并没有见到尸体,所以……” “高放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我要去找他,你得帮我。”君书影看向楚飞扬的眼睛晶晶亮亮,闪动着毫不遮掩的迫切的光。 楚飞扬沉默了片刻,无奈地点了点头,道:“我能说不吗?!” 52 楚飞扬担心君书影体内余毒未清,劝他再等些时日。君书影却是一刻也呆不住了。楚飞扬无法,只得即刻起程。 司空月执意要同去,被君书影几句冷语噎住,气冲冲地离了天一教,不知是回了他的苗疆,还是自己去了中原。 青狼倒是颇为大方地为他们备了一辆华美舒适的马车,笑吟吟地说都是为了孩子着想。君书影黑了一张脸,却也没有拒绝。既然能让自己舒服些,何苦赶着受罪。挺着个七个月的肚子,再加上那东西每天都要翻江倒海似地闹腾一番,的确不是好受的事。 君书影着紧地日夜赶路,有了马车也不愿意再投宿,脸上是毫不遮掩的迫切和担忧。楚飞扬暗暗叹气。这人,那高放好好地在他身边时他把人视如草芥,非要到了这种时候又着急起来。如果高放真的死了,他怕是要念一辈子了。也不知高放是值还是不值。 天近七月,天气欲发地炎热起来。两人马不停蹄,一刻也不敢耽搁,虽不如骑马来得快,却也很快邻近了朗月山。 路上的这几日,每回都是宿住在荒郊野外。楚飞扬倒是蚊虫不侵,君书影可遭了罪,黑白的大花蚊子几乎无孔不入。君书影也顾不得嫌热,索性夜夜都拿了披风把自己从头到脚扎个严严实实。 天近午夜,两人才刚刚把车停了下来。这里离朗月山还有将近一天半的路程。楚飞扬把辛苦狂奔了一天的马解下来,牵到不远处的小河边饮马。又捡了柴生了火,把路上打到的野鸡拿出来清理干净架上了火。 君书影又拿出披风如法炮制。楚飞扬翻完了火上的鸡肉,百无聊赖地看着他的动作,实在觉得好笑,便毫无顾忌地笑出声来。君书影好不容易把自己包好,楚飞扬的笑声让他皱了眉头,却只拿露在外面的乌黑眼睛不屑地撇了他一眼,不作理会。 楚飞扬笑够了,拿木柴拨了拨火,几片火星飞溅,火上面架着的肉正滋滋作响地散发着香味。 君书影坐在远离火堆的地方。楚飞扬看去,只能看到黑黑的一团。那一刻总有种想冲过去抱抱揉揉的冲动。楚飞扬忙低了眼。 在温泉里他对君书影的那个一时脑子进水的亲吻,却像打开了某种机关,释放出一些他无法控制的情绪,像堤坝决堤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楚飞扬不怕承认自己爱上一个男人,只是这个人若是君书影,他就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了。 君书影显然已经不记得那个突兀的亲吻,否则他怎可能一副若无其事的无辜模样。楚飞扬不知该庆幸这给自己省了一堆麻烦,还是该怨念如今只有他一人暗自纠结。 肉香越发浓烈起来,楚飞扬把火上的肉拿近来瞧了瞧,起身走到君书影面前递给他:“给你,烤好了。” 君书影抬起一只手接过。忽明忽灭的火光照映下,那只手修长白晰漂亮得惊人。楚飞扬忽然觉得视线很难移开。 君书影抬起头,疑惑地看了一眼仍杵在原地的楚飞扬。两扇睫毛在那脸上映下的淡淡影子让楚飞扬又是一阵心悸。楚飞扬偏了一下视线,开口仍是一派云淡风轻:“这两天赶路赶得急了,你觉得怎样?” 君书影怪异地看了他两眼,挑高了一边眉毛。楚飞扬知道那是他又要刻薄人的表情。但如今,即便只是这样一个讨人嫌的样子,也能让他心痒难耐。这简直太惊悚了。楚飞扬嘴角泛起一丝丝苦笑。 君书影还没出声,却突然闷哼了一声苦皱起眉头。楚飞扬忙蹲了下来,扳着君书影的肩膀急道:“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君书影把手里的肉塞给楚飞扬,深深呼了一口气,道:“你不用管。我等下就好了。” 楚飞扬把肉丢在一边,又扶上君书影,想了想,恍然道:”是孩子吧?!”要是别的伤痛,君书影是断然不会跟他客气,恨不得耗尽他的内力才好。 君书影一窒,阴沉道:“你敢再笑我割了你的舌头。” 楚飞扬放在君书影肩头的手握紧了紧,沉静片刻道:“让我……看看。” 君书影面上已是冷汗岑岑,他咬紧牙恨道:“滚开!” 楚飞扬感到手下的身体有些微颤,拧眉道:“难道你每次胎动都如此疼痛?让我看看!” 楚飞扬说着去解君书影的披风,君书影也懒得再跟他作对。横竖他在楚飞扬面前早已出尽丑相,也不差这一回了。等他找回高放,得回内力,夺回他失去的一切,这些他受过的耻辱,总要全部抹杀。 53 楚飞扬把君书影的披风解开。君书影闭着眼,因为疼痛而把眉头纠结成一团。这种默认的顺从居然让楚飞扬的心又跳乱了几下。明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却总像个欲求不满的急色鬼一样,看些不该看的想些不该想的,楚飞扬对这样的自己简直欲哭无泪。 披风散了开来,君书影的凸起的腹部在他薄而宽大的衣衫下显得很是明显──不过算来也已经将近七个月了,会这样明显也是正常的。只是楚飞扬以前从来没有认真注意过,突然看到了,总会觉得有些奇异。 这里面是个小婴儿,流着他和君书影两个人的血。 思及这种奇妙的联系,让楚飞扬的心瞬间就被一种软软的温和的情绪充满。他甚至突然觉得其实,如果以后君书影能一直这样听话,就这样把他留在身边,也真的不错。 楚飞扬在右手上缓缓灌注了内力,慢慢贴上了君书影的肚子。手下的触感温温软软,温柔得能融化人心。楚飞扬当然知道这只是他的错觉,君书影永远只会冷硬而尖锐,没心没肺。温柔的君书影?!也许他可以在心里肖想一下。 楚飞扬将贴在君书影腹部的手缓缓地移动着,君书影的眉间明显舒缓很多。 “这个胎儿靠吸收你的内力保护自己。”楚飞扬边小心控制着手上的内力,边慢慢说道。 君书影翻了翻眼睛道:“要不然我留着它干什么?” 楚飞扬苦笑了一声,果然是君书影会说的话,如此凉薄。 突然手被重重地碰了一下,君书影也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楚飞扬有些惊异地挑起眉毛,将手继续缓缓地动着。 又被碰了一下。这一次楚飞扬明显地感觉到了,好像一只小小的手,在顺着他的手滑过的轨迹跟随着,好奇而乖巧。楚飞扬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楚飞扬,你再乱摸,我就把你那爪子记在帐上,以后清算的时候第一个砍掉它。我说到做到。”君书影晾晾开口道。 楚飞扬撇了撇嘴角,回道:“我绝对相信。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 君书影冷笑一声,闭着眼睛不再答话。楚飞扬死死忍住想把这个混蛋抱进怀里狠狠揉搓的冲动,专心一致地继续着他手上的事。 君书影慢慢地睡了过去。一连几天没日没夜地赶路,他现在又是毫无内力的普通人,身体里还有一个霸着他内力不放的胎儿,无论如何也是撑不住了。 楚飞扬看着君书影沉沉的睡脸,舒展开的眉毛,如扇子般盖下的眼睫,放松的嘴角,柔和而安静。 “你已经这么相信我了?!”楚飞扬低笑着说着,伸出空着的左手,把指尖悬在君书影的脸上,悬空着描蓦他的轮廓。 君书影是在颠簸的马车里醒来的,楚飞扬在车外精神抖擞地喝着马。君书影听着颇有些不是滋味。如果他的内力还在,他怎么会是这么一副没用的样子?! 还有三个月了。君书影把手摸上凸起的肚子,被轻微地触了一下。他皱起了眉头。他引以为傲的内力全被这东西拿来可着劲头折腾他了。君书影厌恶地移开手,不再去想。 连续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在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时,两人到了郎月山脚下。 楚飞扬下了车,掀开帘子,清晨的风清爽地灌进了车里。君书影揉了揉眉头坐直身体。 “我们到了。”楚飞扬笑吟吟道。 君书影向外看了看,狐疑道:“这里只是山脚下吧。” 楚飞扬道:“是山脚下。我想你不能跟我上山。你总算曾经是天一教主,上了山怕万一出了什么事。宋蓝玉认得高放,难保不会认出你。” 君书影挑眉道:“认出我又怎样,我还怕了你们清风剑派不成?” 楚飞扬笑了笑回道:“你当然是不怕,是我怕了你。这里毕竟是我老家,我怎敢轻易放你进去。” 君书影顿了顿,冷哼一声。楚飞扬又坐回车头,喝起了马,朗声道:“我知道有一处隐秘的地方,你先在那里安顿下来。待我回去查探清楚,我们再作定夺吧。” ”我有得选么?”君书影冷冷的声音从车内传来。楚飞扬摇头笑了笑,回道:“你知道就好。” 54 楚飞扬把君书影带到一处清静的居所,四周树木掩映,射进林中的阳光点点闪闪。木枝围成的篱笆嵌着一扇低矮木门,篱笆外不远处有条从山上流下来的小溪,水声淙淙。院落内是一所不大的木屋,屋内虽摆设简陋,却安静怡人。 君书影四下打量了一番,似笑非笑道:“你备这处房屋做什么?养老么?” 楚飞扬淡淡撇了他一眼,道:“这本是一个退隐江湖的前辈的居所。他喜欢四处云游,这里已经空了两年多了。平时不会有人到这里来,你可以安心住下。” “退隐江湖?!”君书影嗤了一声,“在中原第一大门派眼皮子底下退隐江湖?!果真高人。” “中原第一大门派?!”楚飞扬淡然一笑,“原来君兄如此看得起我清风剑派,在下荣幸之至。” 君书影冷哼一声,挥了挥手不耐烦道:“你快点去找人,你们清风剑派的地界我呆着不惯。” 楚飞扬叹息一声,出了门去。再回来时带来了大包小包的日常要用的东西,又忙里忙外地把小屋整理了一番。楚飞扬边忙活边对冷眼看着他的君书影道:“管你住得惯住不惯,在找到人以前你就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少给我添麻烦。” 君书影冷哼一声,看着楚飞扬忙里忙外的背影,沉静了半晌道:“这里是你们的地方。但我劝你不要玩什么花样,否则……” “你就不能想些好的?!”楚飞扬甩了手里的东西,气急地走到他面前,揪紧的眉头压制着燃燃欲起的怒火,“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和你一样卑鄙?!我照顾了你那么久你就不能稍微感恩一点?!” 君书影抿紧了唇和他对视,冷冷的眼神让楚飞扬一阵焦躁。半晌楚飞扬长吁一口气,低叹道:“你这种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有什么好的……” “你说什么?!”君书影提高了声音怒道。 “你闭嘴!” 楚飞扬很快地把小屋收拾干净,回头看向正座在桌边的君书影,一副百无聊赖面无表情的模样,看在楚飞扬的眼里带着万分无辜的乖巧。君书影对上他的视线时又弯起了嘴角挂上不屑的表情。楚飞扬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头,人不能总是这样眼花! “我上山找人会要些时日。你先在此处住着,有紧急的事情就打亮这烟火,我会立刻赶来的。”楚飞扬递过一把花筒。 君书影接过在手里把玩着,静默了片刻,沉声道:“三天。最多三天。如果三天还没有消息,我不会一直干等下去。” 楚飞扬拧眉沉吟了片刻,无奈地点了点头。又道:“但这三天你要老老实实呆在这里。清风剑派向来很多人来来往往,这附近都是中原武林的人。你不要惹事生非。” 君书影冷笑道:“我自有分寸。” 楚飞扬当然不敢相信君书影的分寸,不过事到如今也并没有其他办法。楚飞扬迈步走出房门,却又转过身来。君书影挑眉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楚飞扬顿了顿道:“君书影,我当初饶你救你,是因为你还未筹成大错。你如今好自为之。” 君书影闻言愣了片刻,心头火起,面上却冷笑道:“怎么,要是我在你楚大侠这里杀了人,你要把我怎样?!杀了我?!” 楚飞扬沉声道:“现在是你有求于我。你老实呆着,我帮你找人。你若多生事端,我立刻带你远离这里,找人的事再不要提。” “你敢威胁我?!”君书影抬高声音恨道,怒视着楚飞扬,楚飞扬的视线也毫不相让。半晌君书影硬是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切齿道:“楚大侠多虑了。我既然说了三天,自然会耐心等上三天。你说我总不想些好的,你还不是不信我?!” 楚飞扬闻言放柔了视线,叹道:“我不只怕你滥杀无辜,也怕你会受伤。” 说完便再不给君书影回话的机会,施展开轻功,身形闪了几闪,便不见了踪影。 55 楚飞扬到了清风剑派巍峨的山门前,便看到信云深正在那里徘徊。 楚飞扬露出笼溺的笑容,走上前去拍了拍他。那少年吓了一跳,显然一直心不在焉。 楚飞扬揉了揉他的头,笑道:“想什么呢?在这里做什么?我可不觉得你是专门来等我的。” 信云深原本一张略带稚气的好看的脸皱成了一团,看到是楚飞扬才稍微展颜,亲热地攀住楚飞扬的手臂,惊喜道:“大师兄你从哪里回来的?前段时间梅家还派人来三请四请的。你又不在梅家又不回来,没音没信的,我担心死了。” “担心得天天在山门外面等我?!我可不信。”楚飞扬笑道。 信云深摸了摸鼻子,讪讪地笑了笑,打着哈哈道:“是等你的是等你的,看我对你多好。” 两人一边谈一边往派内走去。路上应付了几拨师兄弟的插科打诨,楚飞扬才去拜见了他的师父信白。 信白见楚飞扬回来,先逮着好一顿训斥,嫌他无端地消失那么久,又说起梅欣若甚至几次三番亲自来找他。 “你怎么好让人家一个千金大小姐受这种委屈?!这些天你倒是在哪里鬼混呢?!”信白吹胡子瞪眼地指责着。楚飞扬看信白虽然话语严厉,但是眼里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就知道他气愤有限。随口编排了些借口,三分假七分真地一说,信白自然深信不疑。 但是楚飞扬心里还是有些纳闷,他明明已经和梅老爷子明说了,难道他竟然没有告诉梅欣若?!若果真如此,又有得他头疼了。 信白本就没有怎么生气,装模作样地训了一通,便满面带笑地拉着他的得意大弟子嘘寒问暖起来。 “飞扬哪,你既然回来了,就好好住上一段日子,近来别再出去了。六个月以后就是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你虽然胜算很大,也要好好准备准备啊。还有云深,前段时间也不知道在瞎忙些什么,武也不好好练书也不好好读。我是管不了他,只有你这大师兄还能说得算。你替为师好好管教管教你师弟。” 楚飞扬恭敬地一一应着,心里却在想着如何探听那高放的消息。 明里去问自是不妥。师父若是问起原因来,虽然他可以找些借口瞒混过去,但若牵扯上其他事情,还要再扯别的谎来圆它。费心费力,还要小心不被拆穿。 楚飞扬便只在暗中打听。他肯定高放受了信白那一掌,绝不可能独自逃出清风剑派。就算是死,也只会死在这朗月山上。若是没死,必定是有人救了他。 楚飞扬问得轻巧,那些被问到的派内弟子都没多想。只是一天下来却一点线索也没问到。楚飞扬也不心急。这样至少说明高放多半还没死。若是死了,这朗月山上人来人往,不会连尸体都没人发现。 吃过晚饭,楚飞扬回了自己的房间,全身放松地躺倒在床上,长出了一口气。长年累月地在外奔波劳碌,如今还要照顾君书影那个难缠的家夥,楚飞扬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舒适惬意了。 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楚飞扬想多半是他的小师弟,也懒得起身,只拿手指勾了勾,木门应声而开。 “楚大哥。”略带羞怯和兴奋的声音,清瘦的身形,来的人竟然是宋蓝玉。楚飞扬慌忙从床上坐起来,他差点忘了这个人还住在清风剑派。 “原来是宋公子。失礼了,请坐请坐。”楚飞扬走到桌边,请宋蓝玉坐下,自己也坐在他的对面。 宋蓝玉看着楚飞扬,脸面微红,看了几眼便闪烁起眼神,不敢直视般地移开了视线。 楚飞扬抬手倒了杯水,放在宋蓝玉面前,开口道:“宋公子此时来找在下,不知有何贵干?” 宋蓝玉抬头对上楚飞扬的视线,又荡了开去,放在桌子上的两只手捏着茶杯,低声道:“我没什么事……只是听说楚大哥回来了,所以过来看看。” 楚飞扬呵呵笑了两声,轻咳一声道:“多谢宋公子记挂。宋公子这些日子在清风剑派过得可还习惯?如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只当成你自己的家就好。” 宋蓝玉点了点头,虚应了几句。两人随便地聊了些客套的话。楚飞扬从少年时出江湖,结交广泛,是没话也能讲三分的人,所以总不会冷了场。但是宋蓝玉总是含羞带怯的表情,弄得楚飞扬也老大不自在。 宋蓝玉跟着楚飞扬的话头时不时地应上几句,突然顿了顿,把头低了下去,低声道:“这些天楚大哥没有音信,也不知道在哪里。大家都很担心你。我……也很担心你,我一直很想你。”说到最后一句话,宋蓝玉简直要把头低到桌子下面去了,声音也越来越小,满面通红。 对面的宋蓝玉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浑身紧绷,像等待宣叛一样等着他的回应。楚飞扬对这种不明不白的试探很是头疼。 “呃,我也很想各位师兄弟们。让大家担心了是我不好,以后会注意,会注意的。” 宋蓝玉应了一声,抬起脸来。他脸上是松了口气的表情,却又带着些失望。楚飞扬虽有些愧疚,也只能装作不知。两人又闲话了几句,宋蓝玉便起身告辞了。 楚飞扬长吁了一口气,仰头喝光了桌上的茶,又倒回床了。灯被楚飞扬用掌风吹熄,窗外的月光明亮地照了进来。楚飞扬在床上翻了两翻,突然爬了起来,从窗户飞了出去,直往山下而去。 56 楚飞扬顷刻间便到了君书影暂住的小屋外面。停下脚步时,他却又不明白自己为何而来。 小屋的窗户里仍旧亮着昏黄的光,时而有人影从窗前晃过,用手扶着腰,略显笨拙的。那是君书影在人前从不会露出的姿态。楚飞扬嘴角微微弯起,毫不压制地让满心的温柔情绪流遍四肢百骸。 从他认识君书影开始,那个倒霉的人就遭遇不断,仿佛全天下的霉运全赶上了他一个人。从前楚飞扬只认为那是他品性卑劣罪有应得──即便到了如今,他喜欢君书影,他面对着君书影就有满身满心使不完用不尽的盲目的温柔喜爱。但对君书影那些遭遇,他仍旧同情不起来。反而每每想起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倒霉事,想起不论多么倒霉他那张脸上雷打不动的阴冷和算计,总感到忍俊不禁。 楚飞扬坚信,君书影那种人是打不垮摧不折的。他不需要廉价的同情,不需要假意的怜悯。但总有些什么,是君书影也无法抗拒的。楚飞扬看着窗前晃动的人影,微微笑着摸了摸下巴。 忽然有悦耳的笛声传出。楚飞扬认得那声音。他和君书影第一次交手时,君书影最后就是靠了这笛声才从他夺命的利剑下保住性命。笛音特有的婉转悠扬忽然把决战的那一天又拉到了近前──本来那也不是多么久远的事情──那一天不合时宜响起的温和乐音犹在耳边,但那时的冰冷杀心早已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山间夏夜静谧凉爽,不远处溪水流动的声音空灵悦耳,偶有几声蛙鸣,还有些萤火虫的光亮远远近近地闪着。笛声一直是温和如水的,没有激越,没有澎湃,和这山间的安宁和平融合得天衣无缝。 楚飞扬轻巧飞上一棵树,躺在粗壮的树干上,睁着眼睛便能看到深黑的天幕上明明暗暗的星光,闭上眼睛便能感受到悦耳笛声的温柔抚触,慢慢地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微明。楚飞扬下了树,在紧闭的木门前徘徊片刻,才又飞身回了派内,躺在床上等着天亮。 楚飞扬在木屋外面呆了一整夜,君书影是警觉惯了的,自然早就察觉。只是他不现身,君书影也懒得理会。但心下却难免冷笑,想必是不信他,专门监视来了。 不过楚飞扬倒也没完全冤枉了他,君书影本就没打算老实呆着。楚飞扬认定了高放若活着必定是为人所救,但是依他对高放的了解,若是高放重伤未死,他总有办法在这山上活下去而不被人发现。他只需到处放些线索,若是高放能活着看到,自会前来找他。如果这样还找不到他……君书影苦笑一声,他不会侥幸认为高放早已好好地下了山。否则高放无论如何也会去找他。怕是真如楚飞扬所说,高放死了,这么多天,估计早就只剩一堆白骨了。 君书影抹了把脸,揉了鞣酸痛的腰,小腿和双脚也肿得难受。头上一轮明日,照得四周没有阴影的地方全都一片白亮,酷热难当。好在朗月山上的路并不像苍狼山那么崎岖难走。 这里是后山腰上的一处树林,路边有个小巧的四角凉亭。君书影走进凉亭,准备稍作歇息,远远地却看到山下有个人影正往上来。君书影想了想,闪身进了后面的树林,藏了起来。 来人一身淡绿衣衫,身形瘦弱,果然径直往君书影刚刚走出的凉亭而来。那人坐了下来,展开袖子给自己扇着风。少顷又站了起来,仔细整理了衣衫,有些忐忑地在凉亭里来回走了几步,才又坐了下来。 君书影从藏身的树后面向外看了看,待看清那人面目时,不禁有些惊异。这个人他是认得的,正是那被他灭了满门的宋家的漏网之鱼,宋蓝玉。不过稍作细想,也就不觉得意外了,定是楚飞扬把人救了,送到这清风剑派来了。难怪那时候遍寻不到。君书影心下一声冷笑,原来从一开始,楚飞扬就在坏他的好事。 看宋蓝玉动不动就翘首遥望的样子,显然是在等什么人。君书影克制住立现的杀心。为了一个小小的宋蓝玉,不值得打草惊蛇,引起这些人的怀疑。 57 宋蓝玉没有武功,察觉不到君书影的存在,但他等的人可就不一定了。君书影念及自己如今内力尽失,无法隐藏气息,万一被发现,脱身要费一番力气不说,如果杀了人,楚飞扬那边又是一堆麻烦。 想到这些,君书影决定先行离开。谁知还没走出这个树林,就听到那宋蓝玉有些雀跃的声音响起:“楚大哥!我,我还怕你会不来。” 君书闻言稍停了脚步。楚大哥?!楚飞扬?! 伴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响起的温和声音证实了他的猜测:“宋公子相请,在下岂敢失约。” 宋蓝玉笑了两声,起身迎了楚飞扬。两人在凉亭中坐下,来来去去说得都是些客套话。君书影不知道楚飞扬有没有发现他,略一沉思,还是决定先行离开。 “不知宋公子约在下出来,有何要事?”两人客套了一番,楚飞扬总算问到了正题。 宋蓝玉顿了顿,道:“我听闻楚大哥最近……一直在打听一个人?!不知是什么样的人?也许我可以帮上忙。” 君书影听到此处,定住了脚步。他所说的那个人,必定是高放。难道高放竟会落到这个没用的书生手里?君书影皱起了眉头。宋蓝玉认得高放,若是高放身受重伤却被他抓住,恐怕凶多吉少。 楚飞扬顿了顿,笑道:“没想到居然惊动了宋公子。只是小事一桩,宋公子不必挂心。” 宋蓝玉低头揉了揉衣结,半晌低声道:“因为我一直……楚大哥,我知道可能唐突了,但是我可以问……你要找的那个人……是你的什么人么?” “呃……”楚飞扬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知道宋蓝玉对高放和君书影等人恨之入骨,但听他的口气,似是不知他正在找的人正是他的大仇人。只是宋蓝玉突然这样问,让楚飞扬一时想不通他的目的。 宋蓝玉看向楚飞扬,目光殷切:“楚大哥有什么难言之处么?还是……你要找的人,是你的……我从来没见过楚大哥这样急切地寻找一个人,还要偷偷摸摸的……”宋蓝玉的声音又低下去,不待楚飞扬回应,突然又抬高声调说:“我不是指责楚大哥有什么不对,只是、只是……” 楚飞扬看他一副着急解释的模样,皱着眉头眼泪都要急出来了的表情,叹了口气。他算是听明白了。宋蓝玉对他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到,他又怎会不知。只是如同对待梅欣若一样,他知道也只能装不知道。 “在下要找的人只是一个朋友的朋友,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但宋公子有心分忧,实在让在下感激不尽。”楚飞扬笑着回道。 宋蓝玉又低下头去,沉默片刻,犹疑道:“楚大哥,你和我不用如此客气……我的命是你救的,我如今的一切都是你给的……你不用叫我宋公子那么见外,叫我蓝玉就好……” 楚飞扬闻言,嘴角咧出一丝苦笑。 他和别的人万万不至于在乎一个称谓,但是到了宋蓝玉这里,就得谨小慎微起来。宋蓝玉心思过细,又对他心有好感。他对着这个不通世故的书生公子,远了不行,怕伤着他;近了更不行,怕误了他。自从察觉他的心思,楚飞扬就一直小心地把握着分寸。不是他要斤斤计较,只是如今这蓝玉一叫……过分亲近了,以前的功夫全白费了。 楚飞扬只是稍作迟疑,宋蓝玉突然站了起来,泪水刷地涌了出来,哭得一塌糊涂。 “楚大哥,你是不是嫌弃我?!什么都不会,只能寄人篱下,什么都做不了,像个废物。” “不会不会,你怎么会这样想?!”楚飞扬有些慌了手脚。不是没有男人对他哭过,只是那些狐朋狗友都可以勾着肩膀,大力地拍两下,对酒当歌,豪气干云。眼下这种的明显不一样,他一时不知如何应付。 楚飞扬站在宋蓝玉面前,两手撑着桌子,放柔了声音安慰着:“宋……公子多虑了。清风剑派上上下下都把宋公子当成自己人,怎么能说是寄人篱下?!宋公子满腹诗书文采了得,师父正打算让云深拜你为师习读诗书,宋公子何必如此妄自匪薄?!” 宋蓝玉听了,抽抽噎噎地哭得更厉害。楚飞扬还要再说些什么,宋蓝玉突然欺身上来,扑到楚飞扬怀里,展开手臂抱住他。楚飞扬被他推得后退一步,张开两只手,犹豫了一下,把手放在宋蓝玉肩膀上,安慰地轻拍了两下。宋蓝玉心下委屈更甚,搂紧楚飞扬哭得昏天黑地。 凉亭后的树林里传来一阵异响,片刻后便消失了。楚飞扬看向林间,眉头又皱紧了些。 58 楚飞扬好不容易哄住了宋蓝玉。好在宋蓝玉哭过之后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没有多说什么,楚飞扬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遗憾。若是宋蓝玉挑明了说,他便能一次解决了这件事。如今还要再暧昧不明地拖着。 楚飞扬早就察觉树林中有人,只是感觉不到杀气,那人脚步声重,也不像是有内力的人。楚飞扬本想揪出那人来,也省了和宋蓝玉的一段尴尬相处。只是稍作细想,他就只能想到一个人,君书影。 楚飞扬送了宋蓝玉回派内,想来想去,又往山下小屋而去。 楚飞扬进了门,君书影正座在窗边,拿了卷书漫不经心地看着。看到楚飞扬来了,君书影把书扔到桌上,看向楚飞扬。楚飞扬一看那眉梢眼角的似笑非笑,就知道刚才那人必定是他。 楚飞扬咳了一声,开口道:“你在这边住得可还习惯?!” 君书影挑了挑眉毛,点了点头,依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楚飞扬装不下去了,蹙着眉头道:“你不是说了这三天会耐心等着?!果然是不可信的人。” 君书影轻哼一声,回道:“我只答应不会去找那些人的麻烦,可没说吃饱等饿什么都不做。只是……”君书影上下打量了一番楚飞扬,似笑非笑道,“万没想到赶上了一场好戏。原来楚大侠除了一个梅家小姐,还有那么多扯不清的情债,果真人不可貌相。” 楚飞扬叹息道:“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君书影不应声,只挑眉看着他。楚飞扬看了看他,顿了顿,解释道:“你当初灭了人家满门,害他家破人亡。我只是恰巧救了他……” 君书影仍旧只是不做声地看着他,连表情也没变,似笑非笑的冷冷淡淡。 楚飞扬又顿了一下,接着道:“宋公子和梅家小姐都一样。这样暧昧不明地拖着我也不想,只是他们不明说,我也只能如此……”楚飞扬看向君书影,突然觉得这样解释很蠢。“算了,我跟你解释什么。”楚飞扬讪讪地说道。 “说得没错。你没必要向我解释这些。”君书影总算开了口,“楚飞扬,你别忘了最开始我们是怎么说的。等我内力恢复了,你我就再无任何关系。我劝你少想些不该想的事情。日后你我若有兵戎相见的一天,我好意提醒一句,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楚飞扬心下泛苦,自嘲地笑了笑,却道:“不知君兄以为我在想些什么不该想的事?!未免太自大了。” “不是最好。”君书影面上更冷,声音中也有了寒意,“楚飞扬,不管你救我多少次帮我多少次,我始终不会忘记你加在我身上的耻辱。你好自为之。” 楚飞扬面色凝重。两人沉默了半晌,楚飞扬叹息一声起身离开,走至门边又回头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我不管你要怎样找人,总之一点,绝对不许你滥杀无辜。” 君书影冷哼一声。楚飞扬沉声道:“回答我!” 君书影沉静片刻,冷冷道:“你放心吧。我只要找到高放,何苦给自己多生事端。” “如此最好。”楚飞扬停顿片刻又道,“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找你。” 59 楚飞扬出了小屋,沉下脸来,心里有些怅然,也不用轻功,只慢慢走回了派内。其实高放的事他已探听出些眉目,本想先告诉君书影,省得他担心。这一番乱七八糟的事情闹下来,他也没了心情再多那份事。还是直接找到人带到君书影面前了事。 楚飞扬回了派内,迎面便碰到苦着一张脸的信云深。信云深连见了他也没了往日的劲头,只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楚飞扬一把拽住信云深,好笑道:“好端端得怎么了?脸皱得像只苦瓜。” 信云深哀怨地瞅了他一眼,悠悠地叹了口气:“你不会懂的。” 楚飞扬揉乱了他一头乌黑长发,笑道:“装什么深沉。有什么事不能和大师兄说的?” 信云深皱着眉头逃过在自己头顶肆虐的大手,理顺了被弄乱的头发,哀叹一声道:“我自己都不明白,你又怎么会明白?” 楚飞扬无所谓地扬了扬眉毛,道:“随便你。我有事要问你。还记得师父大寿那天出现在寿席上的那个天一教的男人么?” 信云深一听,像只受惊的狐狸一般警觉起来,几乎连耳朵都要竖了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我哪里会知道。” 楚飞扬一脸了然的表情看着他,笑着上前搂住他的肩膀:“小屁孩就是嫩,满脸写的都是‘我知道他的下落’。我找他有事,快带我去见他。” 信云深别别扭扭地脱出楚飞扬的手臂,仍旧一脸不信任的样子:“你知道他是天一教的人,你不是想抓他吧?!我好不容易才把人救活,休想我带你去见他。” 楚飞扬道:“怎么会?!我想抓他就不会直接来找你了。是高放的一个朋友要找他。你还信不过你大师兄?!” 信云深闻言,又把一张水嫩的脸苦了起来,扭过脸为难道:“我当然不会不信你。可是……我还是不能带你去见他。” 楚飞扬抱起双臂看着他,一副我等你慢慢解释的模样。信云深摸了摸鼻子,支唔了半晌,干脆道:“反正我就是不能带你去见他。” 楚飞扬叹道:“云深,我找人确有急事。我向你保证不会对高放有任何不利。你别再添乱了。” 信云深突然发了火,怒道:“别老是把我当小孩子。我没有瞎捣乱!我说不能带你见他就是不能带你见他。有本事你自己去找!”说完便气冲冲地走了。 楚飞扬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惹毛了向来乖脾气的信云深,想叫住他,信云深却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火冒三丈:“别找我,我烦着呢。” 楚飞扬愕然,怎么今天一个两个都赶着朝他发火呢。远远地看到了宋蓝玉朝这边走来,楚飞扬赶忙脚下生风,溜之大吉了。 确定信云深知晓高放的下落,楚飞扬也不再着急去找。他要自己找自然也能找得到,只是怕要费一番功夫。所以晚饭一过,楚飞扬又捞住了信云深。 过了一下午,信云深的邪火显然早就灭了,满面歉意地忽闪着眼睛,对楚飞扬道:“大师兄,我不是故意冲你发火的。”楚飞扬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颊,拉住他边走边道:“这里人多眼杂,去我那里说吧。” 到了楚飞扬的房间,信云深往椅子上一瘫,满面愁容地道:“大师兄,不是我不愿意带你去找他,而是我自己也不能去找他。” 楚飞扬笑道:“为什么?你惹着他了?” 信云深皱着眉头苦着脸道:“我觉得没有,可是他觉得有。” 楚飞扬好笑地道:“什么有没有的。既然他不让你去找他,那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自己去见他。” 信云深看了一眼楚飞扬,撇着嘴角道:“不行。” 楚飞扬挑起了眉毛。信云深看了看他,委屈道:“我不是在无理取闹。只是、只是……”信云深别扭了片刻,像下定决心一样坐直了身体,道:“高放以为我……喜欢他,但是我以后是要娶妻生子继承剑派的,他就不让我再去找他了。” 楚飞扬沉静了片刻,他倒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半晌叹了口气道:“都是一团乱。既然如此,我独自去见他,你怎么又不愿意?” 信云深扁了扁嘴道:“他伤好得差不多了,从……那个时候起就总是想着离开呢。你一个人去见他,他肯定要走了。” 楚飞扬无奈道:“那你到底要怎样?” 信云深皱着眉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象以前那样……可是他不想。” 楚飞扬叹道:“他若是想走,我不去,他也一样会走。” 信去深苦笑道:“那怎么办?” “和我一起去见他吧。正在找他的那个人,他一定很想见。至于你和他之间,自己去说清楚吧。”楚飞扬提议道,信云深沉思了片刻,无奈地点了点头。 60 信云深领着楚飞扬到了高放藏身的地方。那是一个被藤蔓遮住洞口的山洞,从外面丝毫看不出里面别有洞天。也不知信云深是怎么找到的。 信云深一见到高放,就一脸的不自在,别扭着道:“是我大师兄要见你。你别多想啊。” 高放只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而面向楚飞扬。楚飞扬看到面前这个苍白瘦削的男人眼里闪过一丝惊异和戒备,而后便似了然一般叹了口气。 楚飞扬把事情向高放简单述说一番。高放显得很安静。不管楚飞扬说什么,他都只是静静听着。最后楚飞扬说要带他去见君书影,他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一直被忽略在一旁的信云深却沉不住气了,不悦地插话道:“不行。高放不能离开这里。他的伤还没好。” “我没有大碍的。”高放回道。 信云深只管没事找事地和高放纠缠不休,高放一脸疲惫和无奈地应付着。 “你说过你不生我的气的。你骗人。”信云深颇有些委屈。 高放叹道:“我没生你的气。你救了我的命,我只会感激你。” “那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啊。”信云深扯住高放的袖子。楚飞扬拉过信云深,皱眉道:“别闹了。我带你一起去,但是你要保证不对外泄露。” 信云深狠狠地点了点头,咧开嘴笑得乖巧。三人一起上了路。楚飞扬捡些重要的向信云深说明,信云深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高放,只管一一应着,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见到君书影时,他正打理着他的一堆亮闪闪的暗器。高放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哽咽。君书影看着他,恍神了片刻,直到高放走到他面前单腿跪下,满眼含泪道:“教主,属下办事不利,让您受苦了。” 信云深忙上前去拉高放:“你这是干什么?你受了那么大的罪,为什么还要给他跪?!快起来!” 高放无暇理会信云深,只管看着君书影。君书影低叹一声,道:“算了,起来吧。没死就好。” 高放忙站起身来,看到君书影宽大衣袍下有些臃肿的身形,道:“教主,您的身体……让我看看吧。” 信云深瞟了一眼君书影的肚子,抬头撞上君书影冷冷的视线,小小打了个激灵,退到楚飞扬身边。 君书影淡淡道:“两位,我教内之事不便在外人面前说起,两位请回吧。不送。” 他一句轻飘飘的不送,却让楚飞扬感到,无论如何也该走了,也呆不下去了。 楚飞扬冲他点了点头,拉着不情不愿的信云深离开。两人在漫天星光下慢慢往回走。 信云深抱怨道:“高放以前不会对我这么冷淡。” 楚飞扬笑了笑,没有回应。 “说句话呀大师兄,闷。”信云深皱着眉头。 楚飞扬想了想,叹道:“君书影倒是从来没对我这么客气过。” “他是天一教的教主?!果然长得就很恶人相。”信云深还记得那凌厉的一眼,不悦道。 楚飞扬挑了挑眉,不再回应。一路上光听着信云深想到哪说到哪漫无边际的闲话,十句倒有八句是和高放有关的。 楚飞扬暗暗叹息。他看得出信云深对高放的感情并不简单,但他并不想点醒信云深。如信云深自己所说,他是信白的独子,是这诺大的清风剑派百年基业的惟一继承者。娶妻生子,继承剑派是他的责任,不能抛却。 但是如果他真的喜欢高放如他喜欢君书影一般,只能叹一声造化弄人了。 高放没有再回原先的藏身之处,就在那小屋里同君书影住下了。君书影本想离开,却被高放劝住,说到他的身体已经不容许再多奔波劳碌。君书影并不在乎,但高放言及可能会于内力有损,他也只能任命地住下了。 信云深三天两头地往小屋跑,粘着高放忙前忙后,君书影对他的到来居然没有很排斥。楚飞扬感叹这是多么不可思议,捧着自家师弟的脸端详良久,看他是不是真长得那么人见人爱。 61 信云深整日里往小屋跑,楚飞扬担心会惹来派内其他人的注意,但无奈如今这个小师弟他说了也不算,只能听之任之。 楚飞扬看得出,高放面对着信云深时,总有些无奈和疲惫,眼睛里是遮掩不住的伤痛,偏偏面上还能笑得温和。信云深却总端着一张水灵灵懵懂无知的脸,眨着无辜的双眼,一副无知无觉的蠢样子,但有时又似乎看得分明。楚飞扬也有些看不明白他这个小师弟了。 君书影在高放的精心照料下,气色好了许多。信云深依旧很怕他,按照他的话说就是君书影长得一副恶人相。楚飞扬却看君书影能看得想要扑上去咬一口,不知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还是信云深的眼睛没发育好。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平淡无波。天进了八月,秋风乍起,吹散了一山暑热。再过两个月,君书影就还是从前的君书影。楚飞扬想,也许他该废了君书影的武功,带他到无人的孤岛,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惟一相对的活人就是他楚飞扬,快哉爽哉。 八月十五快到了,楚飞扬想着弄些月饼坚果来──虽然想也知道君书影必定又是一脸鄙夷不屑。楚飞扬如从前一样带了些药草吃食到了小屋,高放接过东西放好,楚飞扬四下没看到君书影。高放看了他一眼,道:“我给教主点了安神的香料,让他睡着呢。教主这几个月来似乎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有些体虚。男人产子不比女人,我怕他会受不住。” 高放讲得直白,楚飞扬有些赧颜。想想这些天君书影的确一直东颠西跑,兼之劳心过度,不虚才怪。不过多半都是他自找的,与人无尤。 高放让楚飞扬坐了,倒了杯凉茶过来。楚飞扬接过握在手里,问道:“我可以去看看他么?” 高放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楚大侠,我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楚飞扬闻言苦笑一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如你所想。我本也无意隐瞒。” 高放沉默片刻,道:“教主他心不善,楚大侠可以容忍?教主坏事做得多了,楚大侠可以不在乎?教主冷血冷情,楚大侠又能坚持多久?如果这些你做不到,我劝楚大侠早日回头,以免害人害己。” 楚飞扬蹙眉道:“高公子,你对云深如何,我对君书影就是如何。至于你说的那些,只要我在他身边,就不会让他为恶,我不信他天生恶毒。他冷血冷情不假,但你能在他身边多久,我就能比你更久。” 高放一时无语,半晌叹道:“楚大侠,来中原这些天我听闻过很多关于你的事。高放敬你是真君子真侠士。如果你愿意对教主好,那再好不过。你说得对,没有人是天生恶毒。教主他……是吃过很多苦的,所以,无论他做了什么,请你多多包容。” 楚飞扬抿紧了硬朗的唇线,道:“不管吃过什么苦,都不能成为他祸害别人的理由。我不会让他这么做。” 高放抚了抚过长的头发,轻笑了声:“也只有楚大侠敢说这样的话。这里本就是你的地方,你请便吧。”说完便起身去了后院,多半又去伺候他那些草药了。 楚飞扬起身进了内室。窗户半开,阳光明亮,室内飘着淡淡宁静的香气。楚飞扬轻轻走到床边。他刻意收了气息,君书影再警觉,也察觉不到他的到来。 楚飞扬慢慢坐在床边,看着君书影难得宁静的脸。英挺的眉,轻轻阖上的双眼,高挺的鼻梁,有十分倔强十二分寡情的薄唇。楚飞扬有些贪婪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着。视线触及他凸起的腹部,楚飞扬更觉得心柔得都要化了。 “明明长得那么好看,偏偏是个混蛋。”楚飞扬低叹道,俯下身去,蹭了蹭君书影的鼻尖,贴上他微微有些发凉的唇…… 君书影猛地睁开眼睛,室内空无一人,只有淡淡的香气缠绵在四周。 62 中秋之夜,满月明亮地挂在天上,映得四周清亮如水。清风剑派内照例召集全部弟子到山上一处宽广之地,设晏赏月,一派热闹。楚飞扬身为派内最受瞩目敬仰的大师兄,自然不能缺席。 淡淡笑看着四周笑闹成一团的师兄弟们,楚飞扬心里却有些怅然地想着山下那个君书影。 他觉得这种时候应该陪伴他一下,但是他一面不想扫了众师兄弟的兴,一面更不想因为他的缺席给君书影和高放引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结果就是此刻心里带着些淡淡的愧疚站在人群的热闹之外。他当然知道,君书影不会在乎什么中秋团圆之夜,更不会稀罕他的陪伴。但他的愧疚是他自己的,与人无关。 信云深依旧不见踪影。楚飞扬自然明了他去了哪里,不禁稍稍皱起了眉头。信白对信云深最近神神秘秘的行为早就不耐烦了,虽然不至于怀疑到什么,但信云深再这么下去早晚会把人都引到那里去。 “楚大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不和大家一起?”宋蓝玉着一袭浅蓝衣衫,端着酒壶拿了酒杯走了过来。 楚飞扬淡淡笑了笑,道:“师父还没到,我总要有些大师兄的样子。” 宋蓝玉展颜一笑,递过手里的酒杯,抬壶斟了酒,道:“楚大哥,我陪你喝酒。” 楚飞扬接过,笑道:“你们这些读书人,连喝酒也是用这种小杯,不爽快啊。” 宋蓝玉微微一笑道:“自然,这世间再没有能比楚大哥更爽快的人了。干!”说完便自己仰头喝了酒,亮了亮杯底。 楚飞扬笑着摇了摇头,把杯中的酒倒进嘴里。宋蓝玉叫了声好,又斟上了酒。 楚飞扬也是闲极无聊,索性就和宋蓝玉一起喝了起来。 热,很热,像要着火了一般的热。楚飞扬神志有些模糊,感觉到有人趴在他的身上紧紧抱着。楚飞扬努力睁了睁有些重的眼皮,火一般的热冲得眼睛有些模糊,楚飞扬觉得自己现在看来一定是一副双眼血红欲求不满的鬼样子。 “宋……公子?!”楚飞扬出声道,声音暗哑。 “楚大哥,你说我贱也好,怎么都好。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欢我。我要走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楚大哥,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永远和你一起。可就算一次也好……”宋蓝玉把脸紧紧贴在楚飞扬的胸前,声音闷着,有些语无伦次的混乱。 “你……给我下药?!我楚飞扬居然会栽在你手上,真是……”楚飞扬冷嗤了一声。宋蓝玉身子一抖,抬起头,眼里有些泪光,道:“楚大哥,别讨厌我。我知道利用你的信任很不应该,可是……”宋蓝玉顿了顿,又把头埋了下去,半晌闷声道:“这药又没有害处。我帮你解……” 宋蓝玉的手开始颤抖着去解楚飞扬的衣结,楚飞扬急喘了几声,突然抱着宋蓝玉猛地一翻身,把他压在身下。 宋蓝玉一双水润的眼睛看着他,楚飞扬抬起手向下滑去──宋蓝玉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些──楚飞扬居然点了他的穴道。 楚飞扬挣扎着从他身上起来,想了想,还是将宋蓝玉抱到山石后面隐着,道:“你……在这里等着……半个时辰穴道便会解开。今天的事,我当……没有发生过。”说完便要走,宋蓝玉喊住他,急道:“你身上的药……” 楚飞扬深呼吸了几口气,无奈笑道:“你还真是……哪里来的这种不三不四的药。放心吧,不就是些烈性j□j,死不了。”说完便蹒跚着离开了。 楚飞扬忍着越来越重的不适,飞身到了山里的清泉边,一个猛子扎进了冷寒的泉水里,躁热的感觉终于舒缓了些。 63 泉水清凉,楚飞扬身上的不适缓解了不少。楚飞扬又往水里潜了几次,冒出头来,甩了甩水,慢慢向岸边大石走去。寻一处安稳之处坐好,凝神运气,心无旁骛。 这药的确性烈,来势如虎,楚飞扬即使全身浸在水里,额上仍是泌出了细细的汗珠。 眼前开始光怪陆离起来,忽而如烟忽而如雾,楚飞扬满心烦躁地在一片虚无中穿梭。眼前隐隐出现一个人影。 “谁?”楚飞扬大喝一声,飞身过去,但无论他的行动有多快,那人影总是在更前方,影影绰绰。 楚飞扬心里烦躁更甚,大喝一声,使足了内力飞掠而去,却冷不防地直直撞到那似乎停滞不前了的人影。 楚飞扬反手扣住那人的脉门,几个转身稳住身体,待看清那人时却惊道:“君书影?!你怎么在这里?” 君书影只静静看着他,不言不语。 楚飞扬忆及身体的异样,连忙放开君书影,正了正神色道:“这里是清风剑派的地界,你武功尽失,最好不要乱跑。” 君书影也不答话,仍是静静看着他。 楚飞扬开始觉得不对。君书影哪次见到他不是如同见到八百辈子的仇人一样,几时这样安静过?! 一阵热流窜过下腹,楚飞扬哼了一声,苦苦压制。他眉头紧皱,对面前安静立着的君书影道:“你马上走!” 君书影依旧毫无反应,波澜不惊。 药性再一次汹涌而来,如虎如狼,楚飞扬本就要压制不住,面前却还站着一个他心心念念一直想着的人,更是难以忍受。 “你傻了么?快滚!”楚飞扬苦苦忍着想把眼前之人压在身下的强烈欲望,不耐地大吼道。 “不走是吗?”面对着依旧不做出任何反应的君书影,楚飞扬拉住他的手,喘着粗气,“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君书影伸着手任他拉着,楚飞扬已经被欲念烧糊涂了的脑袋开始明白过来,这大抵。。。只是个梦而已。想真正的君书影这样顺从他?除非做梦。 果然是梦。唉。。。 既然是梦──楚飞扬一把扯过君书影,狠狠摁在怀里,咬牙道:“我楚飞扬英明一世,为什么要偏偏栽到你的身上?!不甘心哪……”余下的话语消失在相帖的唇间。 即便是在梦里,楚飞扬依然能感受到那张总嘲讽地笑着说些冷言冷语的薄唇清凉如斯。楚飞扬睁着双眼看进那双距离过近的眼睛,仍旧安静无波。楚飞扬闭了眼,伸出舌头扫过君书影的齿列。君书影顺着他的引导轻轻张开嘴,让楚飞扬的舌头长驱直入。 楚飞扬失却了温柔的耐心,舌头灵活地在君书影嘴里一番猛搅,卷过君书影的毫无反应的舌又舔又吸,甚至用牙齿轻轻咬刺着,像野兽面对着觊觎已久的猎物般迫不急待。 楚飞扬双手圈着君书影的身体,越搂越紧,一双大手上下抚摸起来。君书影动也不动,安静地站着,任他动作,只有一双眼睛清清亮亮安安静静地着着他。 64 楚飞扬喉中压抑着一声低吼,将君书影压倒在地上。君书影躺在他的身下,眉头似不适般皱了起来。楚飞扬这才突然忆及君书影身体的异样,放柔了力道。 身下之人的触感真实得可怕,楚飞扬渐渐被欲念充满的脑子里慢慢分不清是梦是醒。他用手轻抚过君书影额前的几缕头发,用痴迷的目光一寸一寸地膜拜着他的容颜。 从来没有人知道,在他淡然表象之下,他对君书影的迷恋已经到了多么疯狂的地步,即便是他自己也算不清楚。如果君书影不总是那样顽固,如果君书影不总是那样狠毒,如果君书影不总是把他的一片心意当成耻辱,他对他只会有使不完的无边无际的温柔疼护。 楚飞扬的指尖在君书影的脸上慢慢游移,滑过他的眉毛,眼角,鼻梁,滑到他的唇边,将带着热度的指尖在那总是抿出似笑非笑的冷厉线条但却柔软温暖的唇上慢慢摩梭。 君书影安安静静地看着楚飞扬,他的眼神甚至称得上温柔。楚飞扬轻轻吻上那双眼睛,君书影在他的唇扫过睫毛时轻轻瞌上了眼睛。 无声的顺从点燃了楚飞扬最后一丝理智。他用双手捧着君书影的脸,深深地吻他。君书影眉头微皱,把双手轻搭在楚飞扬的小臂上。楚飞扬的舌舔过君书影的下巴,滑落到他的脖子上。君书影微仰起头,双手被楚飞扬压在了身体两侧。楚飞扬血红着眼睛,粗暴地撕开君书影的衣领,迫不急待地在那暴露出的锁骨胸膛上乱亲乱啃,右手顺着君书影的腰线滑了下去,钻进他的衣襟下,四处游移着抚摸。 君书影皱着眉头压住他的手,黑亮的眼睛看向楚飞扬。楚飞扬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口,安抚似地放轻了手下的力道。 楚飞扬将右手伸入自己衣内,握住自己早已肿胀不堪的巨大硬挺,把脸埋进君书影的脖间,嘶哑着声音道:“别动,这样就好。”楚飞扬握着自己的手上下摩擦起来,他张开嘴大口地喘着气,灼热的气体喷到君书影的皮肤上。楚飞扬把左手仍在君书影身上轻抚着,嘴巴也在君书影的胸前胡乱亲吻着。君书影的身体细微地颤栗着,皮肤上泛起一层薄汗。 君书影抬了抬手。楚飞扬抽出左手,稍一用力,把他的手又摁了回去。他将手抚过君书影的小臂,滑到他微微握起的掌中,轻挠着他的掌心,将十指j□j那纤长的指间,十指缠绵。 君书影松开了掌心与他十指交握。楚飞扬又抬起头吻上君书影的唇,四目相对,楚飞扬只觉一阵激流涌过周身,手下动作不停。 楚飞扬晕沉沉地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已松开君书影的手,左手环住君书影的肩膀,把脸埋在他的脖颈间,粗重地喘息着。 楚飞扬感到君书影抬起双手轻轻环住自己,那般温柔让他心醉不已,一声低吼,喷射而出的液体弄脏了两人的衣服。 楚飞扬闭着眼睛,等待j□j的余韵过去。君书影的身体清凉如水,四周也传来渐渐清晰的淙淙水声。楚飞扬渐渐恢复了神智。睁开眼睛,哪里有君书影的身影?!只有在月光下泛着清冷光茫的泉水环绕在周身。楚飞扬轻抚额角,苦笑着摇了摇头。 感受到周身热度渐退,楚飞扬飞身出了水面。这一梦也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隐隐传来喧闹声,想来那些师兄弟们还在山上玩乐。楚飞扬想起被他点了穴道的宋蓝玉,不知时间到没到,穴道有没有自行解开。楚飞扬边走边催动内力蒸干了身上的水分,想着先去看看宋蓝玉的情况,他没有武功,点穴毕竟伤身。 楚飞扬刚走了没几步,突然看到天空中燃起一道璀璨烟火。他心下一惊,这正是他送给君书影,让他在危急时刻用来通知他的烟火。前一道烟火还没散去,第二道紧随而至,接着第三道,第四道……漫天美丽烟花,竟将明月的光辉都掩了去。山上一阵大声喧哗,为这热闹景象喝彩。 楚飞扬提气向山脚下狂奔,心急如焚。他可不认为君书影和高放无聊地在庆贺中秋团圆之夜。一道道紧接的烟花如同催命的符咒,楚飞扬脚下生风,如鬼魅般的身形在林间穿梭而过。 65 穿过一片浓密树林,高悬的明月之下,静静伫立的小屋有些黯淡的肃杀。楚飞扬心下的不详之感越来越浓烈,他一脚踢开木门,入目只见满室狼籍。屋里只有五个人,一个是信云深,其余四个也都是清风剑派门下弟子。 楚飞扬贸然闯进来,那几个弟子警惕地拔出武器,待看清了是楚飞扬,俱是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一般,但仍个个面带忧色。 “大师兄,你来了太好了。师父要我们留下来看守小师弟,独自追那两个恶人去了。”那四人匆忙说明情况。楚飞扬心下烦乱。显然是信云深引得师父到此地来,但他现在也没心思怪罪信云深。因为信云深正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楚飞扬在信云深身旁蹲下,匆匆探看一番。信云深呼吸急促,眉头紧皱,似乎很是不适,但并无中毒迹象,却始终不醒。 一人在后面不岔道:“不知那妖人给小师弟下了什么药,弄成这副样子。” 楚飞扬起身,匆忙叮嘱他们好好照看信云深,便追出门去。几人没想到楚飞扬说走就走,忙跑至门前,大声为他指了方向,但是哪里还有楚飞扬的影子?! 楚飞扬放出那许久不用的黄色鸟儿,那小小的动物在空中盘旋了两圈,便朝着一个方向迅疾而去,楚飞扬紧随在后。 高放搀着君书影在林间匆忙而行。他们两人现在都没有武功,对上楚飞扬的师父,根本没有一丝活路。在小屋时他利用信云深拖延了些时间,才得以带着君书影逃了出来。但恐怕也逃不了多久了。他动了信白的宝贝儿子,这位武林泰斗现在定是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君书影尽量地跟着高放的脚步,但明显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他脸上毫无血色,满面是汗,身上也被汗水浸了个透。高放担心他的身体,但此刻根本不容他二人作任何停留。信白越来越近了,两人都能感受到他带来的巨大压迫感。 君书影挣脱高放停了下来,高放扶住他的手臂,急道:“教主,你怎么样?可是身体不适?” 君书影急喘了几口,哑声道:“这样不行。你不是有凝聚内力瞬间爆发的药?拿出来!” 高放摇头道:“不行。那药对身体的损害极大,好好的人尚且受不住,何况教主你现在……” “拿出来!你想让我们都死在这里么?”君书影吼道。 高放仍是不应,拖着君书影往前道:“我们先寻一处藏身之地再作打算。” 君书影挣脱他:“他可是楚飞扬的师父,你以为我们躲得了?!”他的眼神阴狠下去,“只要我的内力可以恢复一时半刻,再加上你的毒,我不信弄不死他。” 身后追杀之人越来越近,高放终于妥协,拿出一颗暗红色的药丸。君书影一把抢过,吞了下去。高放面带忧色地望着他。 君书影捂住胸口弯下身去,张大了嘴巴急喘着,双眼血红,额上青筋毕现。瞬间流遍四肢百骸的汹涌内力狂乱而霸道,君书影用尽浑身之力才控制住,而此时信白也已追至眼前。 “大胆妖人!你们倒是嚣张,竟敢在我清风剑派眼皮子底下逍遥。老夫岂能饶过你们?!”信白举剑直指君书影和高放二人,声色俱厉。 君书影冷笑一声,也不答话,飞身而上,与信白缠斗在一起。 君书影吃了高放的药,内力全开,一时竟能与信白不相上下。但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从他吃了那药开始,腹内的孩子就闹腾得厉害。如果不是有内力护体,只怕他根本撑不住那要命的阵阵疼痛。 高放静下心来细细看着,等着合适的时机出手。但那信白毕竟不是普通高手,眼看看君书影越来越力不从心,信白却仍是一丝破绽也无。高放不禁有些急了。君书影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纠结的眉宇显示着强压的疼楚。他不愿再等下去。 高放冲散正缠斗的两人,指尖一弹,一片淡淡的烟雾弥漫开来。他拉过君书影,给他吃下一颗紫色药丸。信白虽不知那烟雾是什么东西,但他方才是见识过高放使毒的厉害的。这个男人只用袖子在信云深面前一拂,便让他不醒人事了。 信白急退了几丈远,不让那烟雾有一丝一毫沾身。而后拂袖一挥,用内力趋散了那轻轻嫋嫋的毒烟。 高放见一击不中,便知无望了。君书影的内力正在散去,阵阵入骨的疼痛让他渐渐意识不清。信白提剑飞身而来,高放直觉地用身体挡住君书影,闭上了眼睛。 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听到清脆的一声,是两剑相击的声音。一个高大的身影盖住君书影和高放二人。高放睁开眼睛,面前的背影挺拔周正,玄色的衣襟无风自飘,不是楚飞扬是谁? 66 楚飞扬持剑挡在信白和和君书影高放之间,面前的信白一阵惊愕之后,一向慈祥的脸上涌出滔天怒意。要和一向疼宠他的师父敌对,楚飞扬满心歉意,但却不得不如此。 信白脸色阴沉着,勉强压制住怒气,开口道:“飞扬,你难道不知这两人是天一邪教的恶贼?!快些过来,同为师一起为武林除害。” 楚飞扬收了剑,跪了下来,满面哀恳之色,道:“师父,飞扬不孝。但这两人并不是奸恶之人,我不能让他们死。” “你!”信白气到脸色发白,“他们是不是奸恶,为师看得出来。是你被蒙骗了。快些起来,同为师一起杀了他们,为师不计较你一时糊涂。” 楚飞扬仍旧跪着,道:“对不起师父,我不能让您杀他们。” 信白瞪圆了眼睛,也不管挡在中间的楚飞扬,持剑杀向向君书影和高放二人。楚飞扬横剑挑开了信白的攻击,一跃而起,挡住信白,继续恳求道:“师父,您信我一次。他二人从未行过大奸大恶之事,即使有罪也万万罪不至死。” “你是想指责为师不分黑白滥杀无辜么?!”信白怒道,“你很好啊飞扬,翅膀长硬了啊,为师也说不算你了。快些让开,你不杀我自己来杀!”说完又举剑攻去,依旧被楚飞扬挡了下来。信白顿时怒气冲天,也不管那君书影和高放,招招攻向楚飞扬。 楚飞扬勉力挡住。他的武功在信白之上,但他自然不敢对信白拔剑,只能见招拆招,挡着信白不让他靠近君书影和高放。信白怒火越来越盛,招式越来越急,却始终过不了楚飞扬,楚飞扬却也无法摆脱信白,两人一时僵持不下,如此下去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夜色中传来细微的破空声,虽然那声音极小,被掩在四周虫鸣之中,难以察觉。但楚飞扬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杀气直指信白。而正在气头上的信白根本一无所觉。楚飞扬大喝一声:“师父小心!”转身背对着信白将他挡在身后,锵一声拔剑出鞘,将内力灌注在剑身上,叮地几声轻响,冷冽的剑身上吸住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在明白的光辉下泛着淡淡的荧荧绿光。 楚飞扬抬头怒视君书影,君书影捂住胸口,也在望向他,面无表情,看不出丝毫被人撞破险心的愧疚。楚飞扬心底腾地升起一股无名怒火。信白是他的师父,更是将他抚养成人如同父亲一般的亲人。他为君书影伤了他向来最敬的师父一颗疼他爱他的心,君书影居然还想暗算信白。 楚飞扬将剑一甩,几根银针钉入旁边的树身。他看向君书影的眼神冷冽起来,带着明显的怪责。君书影似有不适,压制不住地轻咳一声,转过脸去,斜过的眼神却带着不屑,没有丝毫悔改之意。 楚飞扬的怒气轰地爆发,他想也不想地抬起手猛地一挥,强大内力凝成的劲气凌空飞过。君书影根本躲无可躲,被这气击在胸前,猛地吐了一口血,歪倒下去。高放忙扶住君书影靠在自己身上,看向楚飞扬的眼神带着些哀恳之色。 他知道君书影居然想对信白不利是触了楚飞扬的逆鳞。若是以前,君书影断不会在生死关头做这种损人不利已的事情。但对楚飞扬,他却总要一而再地挑战他的底线。他不知道楚飞扬和君书影这些日子以来发生过什么,让君书影变得如此。他却是记得的,一身杀气的楚飞扬有多恐怖。如果可以,他这辈子也不想再面对那样的楚飞扬。 信白从楚飞扬身后走出来,眼神柔和了些,道:“你看到了,这恶人根本歹毒成性。你莫要再被他骗了。” 楚飞扬转身面向信白,微微弯了弯身,歉疚道:“师父,对不起,我不能。”说完突然点了信白的穴道。信白猝不及防之下居然没有躲开,他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楚飞扬。楚飞扬在他身前跪下,低头道:“师父,我不能让他们死。以您的功力不过一刻便能解开穴道。徒弟不孝,日后再来向您请罪。”说完便起了身,抓起君书影和高放飞身离去。信白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气吼:“飞扬!你给我回来!你敢走,我信白以后再不认你这个徒弟!” 林中只几只飞鸟惊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67 楚飞扬带着君书影和高放二人直接下了山,又逃出数里,才停了下来。楚飞扬把他二人放开,高放忙去搀扶君书影,小心地让他靠着一颗树坐了下来。 君书影紧闭双眼,脸色惨白,额上满是汗水,高放拿出一颗药丸让君书影吞下,担忧地看着他。那药是用百种稀有草药炼制而成,聚气凝神。君书影吃了之后,脸色才慢慢变好了些。 楚飞扬背对二人,闷不吭声。高放知道他还在为君书影暗算信白的事耿耿于怀。况且为了他们,楚飞扬算是和他师父绝裂了。 如今什么感谢的话语都是多余,楚飞扬也不会一直沉默下去。高放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他猜不出楚飞扬会怎样对待向他师父出手的君书影,如今他二人只如同砧板上的鱼肉,悲惨不堪。 楚飞扬没有沉默很久,他仍旧背对着他们,沉声问道:“他怎么样了?” 高放回道:“教主……不太好。他先前滥用内力,于身体损害过大。你那一掌过重了……” 轰得一声,楚飞扬一掌拍在旁边的树上。高放立刻收了声,警惕地盯着他。 楚飞扬扶住树干,回身看向他,阴沉着脸,眼神冷厉,恨道:“你们两个、你们两个──一样的不知感恩恩将仇报。我和云深真不知犯了什么浑,非要和你们二人搅和在一起!” 高放本来便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追杀弄得满心疲惫,此刻听了楚飞扬的话,更不知从哪里生出了满腹委屈,只敛眉不语。 楚飞扬烦躁地长叹一口气,道:“我问你,你对云深做了什么?他为什么会昏迷不醒?” 高放撇了撇嘴角,道:“楚大侠放心吧,我爱他还来不及,怎么会害他?当时他爹突然出现,我不把他弄晕,难道看着他们闹翻?还是看着他跟他爹一起对付我们?哪一个我都不愿。如今你师父以为是我们害了云深,等他醒了,他还是他爹的乖宝宝,该忘记的他一丝一毫也不会记得。如此不是最好不过?!” 楚飞扬沉默不语。高放还要再说,突然听到身后扑通一声。二人回头一看,君书影身子滑倒在地,面色苍白如纸,眉头紧锁,唇无血色,冷汗岑岑。 “教主!”高放惊道。楚飞扬已经先一步冲了过去,扶起君书影靠在自己身上。高放也忙上前,检视一番,涩声道:“我怕……怕是,胎儿出了问题。” 楚飞扬低头看着君书影的脸。几缕黑发被汗粘在脸上,薄唇微微颤抖着。君书影抓住高放,用力到指尖发白,喘息着虚弱道:“我能感觉到。它……抓不住内力了。内力在散开。”君书影的声音里多了些无助的惶恐,“高放,你一定要帮我保住内力。没有武功……我绝对不能失去武功!” 高放心里没底,也只能安抚地连连点头。君书影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楚飞扬摇了摇松松地靠在他肩上的头颅,轻唤道:“君书影,你醒醒。”君书影仍是低低垂着头,慢慢滑了下去。 “他到底怎么样了?”楚飞扬忙把人搂了搂紧,急切地问道。 高放也是满面担忧,回道:“我……没碰到过这种事情。胎儿的情况很不稳。你先为教主平复散开的内力。” 楚飞扬闻言,忙把手贴上君书影的后背,慢慢运气为他调理。但他体内冲乱撞的内力根本不受他控制,楚飞扬耐着性子慢慢引导,片刻间便满头大汗。 君书影在昏睡中仍不适地皱起了眉头,低吟出声。楚飞扬从上方只能看到他苍白的额头,显得那般脆弱无依。那虚弱的声音贴着他的胸口,一声一息像是传进了他的心里。此时此刻,纵使对他有再多不满和愤恨,也都顷刻间烟消云散了,只余满心满肺的心疼。 “君书影,你怎么样?好些了吗?”虽然明知他听不到,楚飞扬还是俯在他耳边轻声说着。 君书影突然猛得挺起上身,吐出一口鲜血,总算有些清醒过来。他胡乱地抓紧高放的手,艰难地哑声道:“我……腹内……疼得厉害,那孩子……闹得很……” 高放执起他的手探了探脉,又把手放在君书影腹上轻轻按了按,看向楚飞扬,道:“看来光是内力调息也没用了。教主怕是……要早产。” “那要怎么做?”楚飞扬再是江湖经验丰富,又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情,况且看君书影的样子,可能连性命也有危险,不由得有些急了。 “你去烧些热水,我看着教主。”高放从楚飞扬手里接过君书影,拿出一些不知是什么的药丸,喂君书影吃下。楚飞扬又看了君书影一眼,便起身去准备。 68 楚飞扬施展开轻功,到山脚下的村子里偷了只锅,自然没忘了在人家灶台上放了银两。回到林中点起火烧上水,锅下的火苗被山林里的风吹得忽明忽灭。想他堂堂一个大侠,居然堕落到要去偷农户家的铁锅,如若不是情况危急,真想仰天大笑几声。 楚飞扬又看向君书影。高放正在解君书影的衣服,感觉到他的视线,抬头道:“你弄好了就过来帮忙。” 楚飞扬走过去站在一边,这种事情他有心帮忙也不知从哪里下手。 高放让继续给君书影输送内力。楚飞扬到君书影身后,扶他枕在自己腿上,抓过君书影的一只手,掌心相对,让内力温和地流入他的体内。 楚飞扬看着那修长苍白的手,突然回想起不久前的旖旎春梦,十指间相缠绵的温情脉脉。他将君书影的手拉到唇边,轻轻映在唇上。君书影苍白着一张脸,毫无生气。楚飞扬知道他还醒着。 “别死。不管你要报仇也好,什么也好,有命才能做。”楚飞扬低声道。掌中他的手没有丝毫反抗之力,楚飞扬不知道他是没了力气还是别的什么,他只当君书影许可了他的亲近。 “楚大侠未免太看不起我。”高放道。他已把君书影的下衫褪至膝间,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精致锋利的小刀,洒了些药粉,蹲在火边慢慢烤着。 “你拿刀做什么?”楚飞扬疑惑道。 高放也不回头,道:“男子的身体同女子不同,所以男人生子恐怕不比女子。而且教主他……肯定也不愿那样生。” “你、你想怎样?”楚飞扬惊道。 “明知故问。”高放拿着刀走了过来。 “不行。”楚飞扬拦阻着,“你这样,孩子能活着,君书影哪里还有命在。他既然……既然能怀上,自然也能像女子那样生产。”楚飞扬情急之下,也说得直白。突然感到掌中的手猛地用力,指甲掐入了他的手背。 “再废话……我……。”君书影的声音低如蚊蚋,后面的话根本听不清楚。高放挑眉看了眼楚飞扬,在君书影身侧蹲下:“你放心吧楚大侠,我怎么可能伤害教主。” 楚飞扬叹了口气,转过头去不忍再看。高放深吸了一口气,将刀锋稳稳贴上君书影的肚子,从肚脐向下划了一道口子。 君书影虽然吃过高放给他的药,可以缓解一些痛苦,但仍是痛得浑身一颤。楚飞扬感到君书影的手猛得抓紧,就知他疼痛难当,却除了毫无保留地把内力输进君书影的体内,别无他法。他也握紧了君书影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拨开他额前汗湿的头发,擦过他咬紧的嘴唇,拭去一串血珠。君书影张口咬住送到嘴边的手,发了狠的用力。楚飞扬轻皱着眉头,忍受着,让君书影肆意地发泄他的痛和恨。 高放手下小心地用力,神情专注,满头大汗。楚飞扬一眼看去,只能看到君书影的j□j一片血污。他心下担忧,却又不敢在此时打扰高放。 君书影突然松了口,张大了嘴喘着粗气,似要窒息一般。 楚飞扬又将内力推进得更多更快,顷刻间也已是满头大汗。他将被君书影咬过的手放在唇边,舔去上面的血迹,嘴角漾出一丝苦笑。 69 清脆的一声啼哭响起。君书影懈了力般地身子一软,楚飞扬的心里莫名地一动。 那是……他的孩子,他和君书影共同的孩子。 高放的声音也似松子口气,笑道:“是男孩子。” 楚飞扬低声重复了一声:“男孩子。” 木柴在火中劈啪作响,高放在为小婴儿清洗,楚飞扬也在给君书影清洗。 高放先问楚飞扬懂不懂清理小孩子,他斩钉截铁地说不懂。一方面他的确不懂,那么小那么软的一个东西,他真怕自己一个手滑就把它给弄碎了。高放去清理它再合适不过。另一边,楚飞扬承认,当大侠也是有私心的。让高放当着他的面对君书影动手动脚,他哪里忍受得了。不过也幸好君书影又昏迷了过去,否则哪里轮得到他来动手动脚。 楚飞扬用布巾沾了温水细细擦拭着。虽说都是打打杀杀的江湖中人,那些腥风血雨却从来不如此刻眼前这苍白皮肤上的殷红血迹显得如此惊心动魄。 “楚大侠,收收口水,眼睛都快贴上去啦。”高放调笑的声音在一边响起。楚飞扬手下一顿,不理会他,自顾自地继续手头的动作。 高放已把小婴儿裹好,抱在怀里走了过来,对着怀里闭着眼睛的小婴儿轻笑道:“可怜的小娃娃,刚出生就没人疼没人爱的。不要紧,高叔叔疼你,好不好,好不好。” 楚飞扬将最后一块染满了血的布巾扔掉,把君书影的衣裳拉拉齐整,这才站起身来。 “我能抱抱它么?”楚飞扬看向小脸皱成一团安安静静的小婴儿。 “当然。你才是他的亲爹。”高放笑道,将孩子交到楚飞扬手里。 楚飞扬小心地抱着小孩子,怀里的婴孩那么柔软那么小,他简直不知道怎样用力,只能僵直着双臂托着。 70 转眼已过去半月有余。高放每天只管带着孩子乐在其中,照顾君书影的事情全交给了楚飞扬。楚飞扬除了有时外出买些药材食物,其他时间都呆在君书影的房里。 “你说你的大侠爹整天闷在房里对我们教主都做些什么坏事。”高放把婴儿放在窗前的小摇床里,一边轻轻晃着一边轻点着它的小鼻子说道。婴儿伸出小手,抓住高放的手指不放,张开还没长牙的嘴呀呀笑着,口水流了一下巴。 “没足月就出来还有那么大力气。也对,抢内力你爹都抢不过你,将来一定比你爹还霸道。”高放轻轻摇着被婴儿抓住的手指逗弄着他,婴儿回应似的又响亮地呀呀了几声。 “你别老对孩子胡说八道。”楚飞扬走了过来。 高放起身给他让了地方,楚飞扬走到摇床边,俯身轻轻抱起婴儿,么指轻轻拭去婴儿柔嫩下巴上的口水。 “楚大侠指的是哪句?”高放轻笑着道。 “全部。”楚飞扬撇了他一眼,“我绝不允许这孩子将来像君书影那样。” 高放撇了撇嘴,回道:“教主那样怎么了?教主那样还不是让楚大侠爱得要死?” 高放向来言语直白,楚飞扬一开始对这些话还有些尴尬,现在只当没有听到一般,不予理会。 高放也觉没趣,看着楚飞扬轻摇着婴儿的背影,半晌道:“楚飞扬,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总不会这样过一世吧。你我都知道,如果你想回清风剑派,就一定回得去。” “怎么回?提着你们的头去见我师父,他兴许会原谅我。” 高放低了头,弯了弯嘴角道:“只要你想。” 楚飞扬苦笑一声,回道:“你不用再试我。如今不是我想如何,而是君书影想如何。他总不会遂了我的愿的。” 高放还想说什么,突然听到君书影的房里传来一声响动。楚飞扬猛地回身,将怀里的婴儿交给高放,倏然离去。高放也忙抱着孩子跟了过去。 楚飞扬到了君书影房中,看到一直昏睡不醒的君书影居然正撑着桌子站在桌边,脚下是满地碎了的茶具。 “你醒了。”楚飞扬惊喜道,但那也只是一瞬间。君书影抬起脸看向他,他才看清了那张苍白瘦削的脸上,满是惊恐,绝望。 “我的……我的内力……”君书影开口道,声音沙哑干涩,“孩子已经生下来了,为什么我仍然感觉不到一丝一毫……” 楚飞扬慢慢向前,安抚道:“你昏迷了那么多天才刚清醒,内力不可能那么快恢复。没事的,你好好休息。” 楚飞扬的手刚碰上君书影的手臂,君书影突然将右手猛地一甩,自己反倒被带得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楚飞扬怕伤到君书影,不敢过分闪避,只觉脖间一凉,便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他用手一摸,摸了满手鲜血。君书影的手里是一把不知从哪里拿出的银针,寒光熠熠。 “幸好没来得及淬毒。”高放刚刚赶到,看了眼君书影手中的银针,松了一口气道。 君书影一眼看到了高放抱着的婴儿,它正睁着双眼好奇地看着君书影。 “都是它,都是它。”君书影虚弱道,又将怨恨的视线转向楚飞扬,“还有你。就是你们,害我落魄到这种地步……”君书影像离了水的鱼,睁大了双眼,大口地喘着气,额上满是虚汗,右手将胸前的衣裳揪得死紧,指间的银针刺入脖间j□j的肌肤也丝毫不觉。 “君书影,你冷静下来。”楚飞扬喝道,冲上前去抓开他的右手。 “冷静?!”君书影盯着他,喉间发出一阵阴沉的声音,不知是哭是笑,狠道:“好啊。”他双眼中瞬间充满冰冷杀机,“杀了你,我就能冷静。” 但此刻君书影内力全无,又是刚从昏迷中醒来,正虚弱不堪,楚飞扬只轻轻抓着他,他便无法挣脱。君书影双眼血红,狠命挣动着,楚飞扬将他按住,喝道:“你不要命了吗?这样只能伤到你自己!” 君书影不闻不顾,只管勿自挣扎,楚飞扬只得牢牢抓紧他。高放只能在一边担忧地看着,轻轻拍着怀里的婴儿。婴儿居然不哭不闹,也睁大了双眼,几乎被眼黑占满的眼睛黑亮晶莹,显得好奇而乖巧。 楚飞扬感到君书影挣扎的力气渐渐小了下来。君书影低下脸,散乱的发丝挡住了眼睛,脱了力般地滑向地面。楚飞扬也顺着他坐了下去。 “君书影?”楚飞扬轻唤道,突然感到手背上一热,居然是一滴泪碎在上面。 楚飞扬有些愕然。他从来没有见过君书影哭,也从未想过君书影也会哭。似乎不管遭遇任何厄运,君书影总是一副震不弯压不垮的模样──被他强上之后,身为男子却怀了他的孩子之后,内力受制的时候,被青狼用毒控制的时候,被他师父追杀满身狼狈的时候──他永远闪动着双眼算计着对自己最有力的行动。 楚飞扬恨他的恶毒,却又无法遏制地喜欢这样的君书影。这样的君书影,总能把他的所有注意力牢牢抓住。他要劳神对付他的阴险算计,却又喜欢看他瞎琢磨,最后却依然翻不出他楚飞扬的五指山。 楚飞扬以前对君书影的遭遇从来没有同情过,他以为那都是因为君书影的罪有应得,但此刻,手背上那一滴碎开的泪水,却让他的心蓦然一痛。似乎刚知道一般,原来君书影也有承受不住的时候。 越来越多的泪砸落下来,楚飞扬的手背很快湿了一片。 高放看到,轻叹口气,转身离去了。被他抱走的婴儿呀呀地叫着,清脆的声音渐行渐远。 “为什么是我?!”君书影的声音低到几乎没有,“为什么……是我?我一心想做人上之人,老天却偏只要我做个──废人……废人……”君书影的声音渐渐消失,又陷入昏迷。楚飞扬轻轻拉他靠在胸前,纠结着眉头,将下巴抵在君书影的头顶,头发的触感清凉柔软。楚飞扬轻瞌上眼睛。 71 楚飞扬把君书影抱上床,细细抚触着他带些阴郁的眉眼。 君书影的心很好懂,但他可能一辈子也无法理解他对权势地位的追求。 楚飞扬从没有对谁如此无可奈何过。他不能看着君书影作奸犯科,更加不可能像对待其他恶人一样伤害君书影。 他已尽了最大的努力对君书影好,但君书影并不是个懂得感激的人,所以他永远无法接近他的心。 他已习惯了以强者的身份向他人施予恩惠。他并不是忘了君书影也曾是雄踞一方的强者,只是希望君书影也能如他曾救助过的那些人一样,信任他,依赖他。 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内力依然没有恢复。君书影连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楚飞扬猜测不出君书影醒来后会怎样。他知道君书影一直把自己当成他所有噩运的根源,也许等君书影再次醒来,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靠近他。 “你不想帮教主么?”高放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你不是武功天下第一么?分一些给教主不就好了。”他撇了撇嘴又道,“楚大侠总不会小气到连这点事情也做不到吧。” “不行。”楚飞扬沉静了片刻后却拒绝了。 “为什么不行?舍不得?你对教主的感情也不过如此么?”高放讥道。 楚飞扬握住君书影的手,道:“他心中有戾气,若无人压制住他,他必定祸乱江湖。至少现在,他的手仍是干净的。” “若是不干净又如何?你会杀了他?” 楚飞扬没有做声,高放嗤笑一声道:“楚大侠还真是深明大义。有楚大侠这样的人在,实在是你们武林正道之幸。我们这些邪门歪道,真不该不自量力地妄图污了楚大侠的一身正气。” 楚飞扬仍旧没有理会,只专注地看着着君书影昏迷的脸。高放气道:“楚飞扬,你这所谓的大侠也不过是个自私虚伪的卑鄙小人。说什么为天下武林着想?!可笑!我看你根本就盼着教主武功尽失,从此以后只能屈从于你吧。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教主就算真没了武功,也不可能当你楚飞扬的玩物。” “说完了?!”楚飞扬开口道,“你是自己出去,还是要我请你出去。” 高放恨恨地瞪着那背影半晌,转身摔门而去。直到那脚步声远了,楚飞扬才苦笑一声,低声道:“若我的一身功力能换你真心,我死也愿意。可我再清楚不过,你这种人,我若想同你如此亲近,只有永远比你更强。”楚飞扬伸手抚平君书影纠结的眉宇,“我会想其他方法救你。我怎忍心将你当成玩物。” 君书影到晚上时便又醒了,楚飞扬端了些粥过来。 “吃些吧,你昏迷了那么多天。” 君书影却不理会,只是有些乏力地睁了睁眼睛又闭上。如此的安静反倒让楚飞扬更加不安。 他把手里的粥放到桌上,轻轻走到床边,柔声道:“君书影,起来吃些东西吧。” 君书影不做声,脸上如睡着一般平静,只是他放在身侧的手却紧紧握着,微微地颤抖着。楚飞扬叹了口气,伸手覆上他的手。君书影浑身一僵,楚飞扬揽过他的脖子扶他坐起来,自己坐在君书影身后,拉他靠在自己身上。“你不用如此。我会帮你恢复功力的。你的经脉并未受损,要恢复也不是那么难。” 楚飞扬说着这些话,明显赶到君书影原本毫无生气的身体猛地挺直。他心底一声叹息,又道:“但你以后要听我劝,不要再如此乖张狠戾。” “你真的能帮我?”君书影开口,声音干涩。 楚飞扬抬手凌空抓过桌上的粥,舀了一勺放到君书影嘴边,道:“当然。我什么时候食言过。等你身体恢复些,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君书影抬手抢过粥碗,仰头灌下。楚飞扬收回调羹,看着面前微微颤抖的后背,摇着头柔和地笑了笑。 72 一连几天过去,楚飞扬只管每日为君书影细细调理,天天姜片鸡汤伺候着,一点不提为他恢复功力的事。君书影却再也无法容忍。楚飞扬不准他出屋子,甚至连床也不让下。他念在需要借楚飞扬之力恢复功力,一直强忍着。但楚飞扬迟迟不提那件事,君书影终于一刻也忍不下去。 此时正是秋风乍起,凉爽宜人。君书影早早地起了床,提了剑到院子里,想要先将武功招式练习起来。楚飞扬无事又晃到这里来,一看他在舞剑,急忙上前夺了剑,把人带回屋里摁到床上,道:“不是跟你说了,好好养着,避免着凉。” 君书影一把挣开他,怒道:“养着养着!楚大侠,若你根本无意为我恢复功力就直说,别做出一副假惺惺的嘴脸,却一点实事都不干。” “你别那么急。这个阶段是必须要有的。”面对君书影气急的质问,楚飞扬笑答,“必须先调理好身子。” 君书影嗤道:“你以为我没练过内力么?内力可以固本培元强健身体,体弱之人若习内力可以体质大增,哪里需要先用药食调理?!” 楚飞扬轻咳一声,笑道:“我说的不是那个。”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楚大侠不是一向自许一诺千金?难道想要食言!”君书影咬牙恨道。 虽然他心里厌恶楚飞扬,但这些时日的相处,让他对楚飞扬的品行深信不疑。苦楚飞扬称不上大侠,这世上便无人称得上了。所以楚飞扬说要帮他,他虽然心里疑惑,却也毫不怀疑。但楚飞扬自从那日之后再也不提这件事,而且每当他自己提起,楚飞扬总拿些似是而非的借口蒙混,让他不得不怀疑楚飞扬的诚意。 “你是真的不知道?真的要我说?”楚飞扬挑眉道,眼睛里却满是悠闲戏谑的笑意。 “若你说不出个让人信服的理由,便马上助我恢复功力!”君书影恨他那种眼神,却无处撒火,只能转过头去,冷冷说道。 “这个称为坐月子。生完孩子之后气血两虚,需要好好进补休息才行。我怕你以后落下什么病根,所以才嘱咐你好好养着。”楚飞扬轻笑道,眼睛里的温柔神色让君书影毛骨悚然。他听到坐月子三个字时就已经僵直了身体,楚飞扬只管自顾自地说下去。君书影的脸色白白青青,越来越阴沉下去,却一时无话可说。 楚飞扬说完,沉静了片刻,见君书影脸色难看,又道:“修习内力虽然可以强身健体,但若操之过急,因此坏了根基,反而得不偿失了。” 楚飞扬说得都还在理,君书影无言以对,也不想再继续和楚飞扬谈论这种问题,自取其辱。他伸手夺过楚飞扬手里的剑,回了房间。 房门开了又掩上,摆明了不欢迎他的进入。楚飞扬看着那木门半晌,低叹口气,厚着脸推门进去。 剑被随手摆在桌上,剑鞘却扔在地上。君书影也自己躺回了床上。 楚飞扬轻轻走到床边坐下,拉起君书影的手。君书影刚想甩开,却感到一股暖流流入身体,他知道楚飞扬在用内力为他调养,便不再挣动。 这些天来楚飞扬可在他身上耗了不少内力,却依然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不知他内力深厚到什么地步?君书影想着,蓦地感到一股嫉恨。凭什么什么好事都让楚飞扬摊上? 楚飞扬看着他闭目养神的脸,心里突然涌起些酸酸涩涩的感受。他知道君书影心里定然不甘至极,但为了他失去的功力,不管什么难堪的过程他都愿意忍受。君书影如此渴求强大的内力,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无助脆弱的人在追求惟一的一丝保护。 楚飞扬很想抚上那张线条冷厉却偏偏于眉眼间凝着丝丝让他心软的倔强脆弱的脸,最终还是忍住。他不能一时冲动,连这难得的一点亲近距离都失去。 73 高放一连几天不见人影,楚飞扬不知道他是在生自己的气,还是不想让君书影看到孩子。君书影对孩子也只字不提,仿佛从来没有过那件事一样。自从那天早晨的谈话之后,君书影也不再提恢复功力的事,反倒对他的照顾配合万分。楚飞扬知道君书影是听进了他的话,那番话也的确触到了他的痛处。他此刻最怕的大概就是武功无法恢复了。楚飞扬看他那个样子,也觉得不好受。每天更加尽心,为他调理经脉时更是肆意耗费自己的内力,每晚反倒比以前在外行侠仗义奔波劳碌要累得多。 楚飞扬偶尔也想去看看孩子,但高放每日只在自己院子里,也不外出,连饭也是自己做。他上一次才和高放针锋相对过。大概是高放那张柔丽如女子的脸,再加上他对君书影的那般无微不至,楚飞扬总觉得他又是个心思细腻的。他最捉摸不透的便是这种人,也不想过去自讨没趣。 楚飞扬这些天来也从未过问过外面的事,他师父要怎样处置他,他是一概不知。但看来他背叛师门的事并未传开,否则江湖上早该炸开了锅,断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无波。他知道信白定是仍旧对他心存爱护,对信白的愧疚更深了些。 现在除了照顾君书影之外别无他事,楚飞扬还从来没有如此闲逸过,便在闲暇时将这别院细细探查了一番,居然发现不少金银珠宝和多不胜数的书籍。钱财之类大概是那些强盗留下的,书房里的书应该是原主人的,看来也是个风雅博学之人。他从书房里找了些医书出来,不管用不用得上,细细研读了些,只希望能让君书影痊愈,不会留下任何病根。 书类庞杂,太深的他也看不太懂,但在这些医书上却看到关于一种药的记载。这药据传是由一族获罪被发配蛮荒之地的人所制。只因这一族的女子都被编入教坊,只有男人才被发配了出去,永世不得回来。因为没有女子,他们这一族人为延续下去,便制了这样一种药,可以让男人逆天孕子。但这药却极为霸道。婴孩在母体内时便竭力夺取养分,如果母体体质不好,必死无疑。 原来如此。楚飞扬合上书,揉了揉眉间。他也不是不疑惑君书影一个男人为什么会怀了他的孩子。如今看来,定是君书影吃了那药,才会牵扯出后面这一堆理不清的恩怨。又不由庆幸君书影原本内力不弱,才经得住那孩子折腾,虽然如今内力尽失,但总算还有条鲜活的命在。 楚飞扬沉思了片刻,满脑子纷乱烦扰,从遇到君书影以来的事走马观花地来回闪现,最后定格在那一夜,在山洞里温泉边上,君书影被他按坐在他的j□j上时滑落下来的那一滴晶莹眼泪。 楚飞扬闭了闭眼,驱散满脑子旖旎今头。低头看到了手边的书,又拿起来翻查。他只是想知道这药是仅一次药效,还是吃过药的人若同男子交合都会有怀孕的可能。然而关于那药的记载也只那一小段,他翻来翻去也找不到更多,只得作罢。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响动,楚飞扬出了书房,却看到高放抱着孩子走进来。高放看到他显然也有些惊诧,看到他手里的医书,笑道:“楚大侠为我们教主也真是尽心尽力了。” 楚飞扬只装作听不懂高放话里的嘲讽之意,笑着将他让进房里。那小婴儿原本老老实实地趴在高放怀里,看到楚飞扬,竟然向他伸出两只小手,呀呀地叫着让楚飞扬抱他。高放把他往楚飞扬怀里一送,笑道:“这小东西真不知好歹,我喂了他这么多天,他倒是把你这不理他的亲爹记得清楚。” 楚飞扬抱着那软软的散发着奶香的小身体,看他咬着手指乖乖地趴在自己肩头,口水噌到衣服上,心里不由得一片柔软。 高放到书桌前坐下,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翻看。楚飞扬将记载着那种药的书指给他看。高放粗略扫了一眼,叹道:“我早就觉得和那药有关了。”便把青狼为前任教主找的药,以及他强迫君书影吃下的事情一一说给楚飞扬听了。 楚飞扬听完默不做声,皱起的眉间却凝着一丝阴霾。怀里的孩子不安的蠕动了几下,楚飞扬忙轻轻拍了拍。 高放问道:“教主如今可好?” 楚飞扬点了点头,道:“你怎么不自己去看看他?” 高放笑道:“教主估计不想太多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沉吟了片刻又道:“算来时间也差不多了。还望楚大侠记得自己说的话,早日助教主恢复功力。” “这个自然不用你提醒。”楚飞扬沉声道,么指轻轻噌了噌乖乖窝在他怀里的小婴儿的柔嫩脸颊。 高放伸手逗了逗婴儿,也笑道:“如果教主不能恢复功力,小宝宝估计怎么也讨不了他的欢心了。对教主装可爱可行不通。” 小婴儿抓着高放的手指,又意义不明地大声叫了几声。 *** 楚飞扬端了饭菜送到君书影房里,看着他吃完。君书影被人这样看着也没有任何不自在,坦然地吃光,又往床上一倒。 楚飞扬好笑地拉他起来,道:“不要再睡了,起来活动一下。明天我先为你打通经脉。” 君书影猛地坐起身来,眼睛瞬间从前一刻的黯淡无神变得晶亮起来,道:“现在可以为我恢复功力了?” 楚飞扬点了点头,又道:“我把过你的脉搏,你的内力并未流失,只是经脉不畅,内力散乱,无法凝聚。若先打通奇经八脉,内力应该可以恢复大半。” 君书影一听,脸色又沉了下去:“难道不能全部恢复么?” 楚飞扬叹道:“你本就算得上顶尖高手。就算只是恢复大半,在江湖上也鲜有对手了。” “却偏偏敌不过你,是么?!”君书影恨道。 楚飞扬笑道:“我只因自小有过几次奇遇,所以才有这一身功力。你若想学,我教你就是,绝不藏私。你若有本事青出于蓝,我也毫无怨言。” “当真?!”君书影眼睛一亮,眼里是真真切切毫不遮掩的贪婪。 “君子一言。”楚飞扬轻笑道。 “好,我信你。”君书影抿紧了唇,却遮掩不住满心惊喜。 74 君书影拿出许久不用的宝剑,到院中一招一式地练起来,楚飞扬便在一边看着。君书影身着一袭淡紫色衣衫,因病而消瘦下去的身形更显修长,飞转腾挪,身姿俊逸。 但是没有内力,有些招式自然无法发挥威力。虽然楚飞扬保证会让他恢复武功,但眼下只能使出些中看不中用的无力招式,却也让君书影欲发烦乱。 楚飞扬看他越舞越浮躁,便上前夺了他的剑,道:“算了,也不差这一天。反正你也闲着无事,我正要出门,你随我出去走走吧。” 楚飞扬拉着君书影径直往外走。君书影并不想同楚飞扬一起外出,正想挣脱他时,却转念一想,他日后要恢复功力甚至更上一层还全都要仰仗楚飞扬,现在总不好太过迕逆他。便抽回手,默默地跟在后面。 两人在门廊上却意外地碰到了高放。君书影一眼就看到了高放怀里的婴儿,粉妆玉琢,玲珑可爱。他身子一僵,脸色骤然阴沉下去。高放也看出他面色不善,匆匆打了招呼便欲离去。那从一开始碰到面便张着黑亮眼睛看着君书影的小宝宝忽然大叫了一声,向君书影伸出小手挥着,要君书影抱他,一副迫不急待的样子。君书影的脸色更黑了,满脸嫌恶地急步离去。小婴儿忽然哇地哭了出来,任高放怎么哄都哄不好。君书影头也不回地走出游廊,直到婴儿哭到哽住的声音渐渐消失,才顿住了脚步。 楚飞扬从后面赶来,叹道:“你又何必如此,他那么小,也是想亲近你……” “闭嘴。”君书影低喝道,急步走了出去。楚飞扬无奈叹息,只得提步跟上。 楚飞扬本也没有什么要事,只是君书影一直闷在家里心思难免越发浮躁,有意带他出来透透气,但一时间也不知要逛哪里,便带他到了当地最大一家酒楼,寻了二楼上一个临窗的视野开阔的位子坐了下来。君书影一直没有说话,敛着眉不知又在琢磨些什么。楚飞扬识趣地不去打扰他。 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声。楚飞扬好事的性子又上来,他看了君书影一眼,君书影只当没有听到一般。楚飞扬叮嘱了句别乱走,便提起剑下了楼去查看。 这一看,居然还看到了熟人。那正抓着一个朴实村姑打扮的年轻女子作势要打的锦衣公子,竟然是梅欣若的哥哥梅辰英。 楚飞扬飞身向前,从梅辰英手里救下那女子,转向梅辰英道:“梅公子,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对女人出手,实非大丈夫所为。” 梅辰英一恍眼间手里抓的人就被别人救走,待看清了是楚飞扬,气吼道:“楚飞扬,你别多管闲事。那女人不是什么好人。”说着又要上前去抓那个畏畏缩缩的村姑。 楚飞扬抬剑拦住他,厉声道:“梅公子,你不把话说清楚,我绝不能让你伤害她一丝一毫。” 梅辰英气红了眼,怒道:“你这个负心汉,负了我的妹妹不说,居然还要维护加害于她的凶手。我、我和你拼了!”说完不管不顾地冲着楚飞扬冲撞过去。楚飞扬听了心下一惊。听他所说,似乎是梅欣若出了什么事。但眼下梅辰英像头红了眼的公牛一般横冲直撞过来,楚飞扬也只能先制住他。 梅辰英自然不是他的对手,被他三两下扭着压制住。楚飞扬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耳边又炸响起一声怒喝:“你这逆徒!想对梅公子做什么?!” 楚飞扬一抬头,就看到信白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身后的几个弟子一路小跑地跟着他身后。 楚飞扬脱口喊了声:“师父……” “我没你这种丢脸的徒弟!”信白怒道,“还不快放了梅公子!” 楚飞扬慌忙松开了梅辰英,向信白恭敬行了一礼,嗫嚅道:“师父。” 信白理也没理他,四周看了看,那村姑打扮的妇人早已趁乱逃走。他吩咐跟来的几个弟子分头去追。楚飞扬在一旁看着,便知自己一时义气用事,误了师父的事,不由更是惭愧。 信白要了一间雅间,带着梅辰英和几个弟子进去,仍旧不理楚飞扬,像没看到他一般。楚飞扬只好自己跟了进去。雅致的木门合上,隔断了外面的好奇眼光。 楚飞扬站在角落里默默听着,才知道刚才他救下的那女子居然是妄图毒害梅欣若的凶手。 “那女人不知道犯什么病,硬说欣若害她家破人亡。装可怜混进我们家,还对欣若下毒。欣若连看到别人杀鸡都会哭,居然遭遇这种飞来横祸。”梅辰英气道。 楚飞扬心下愧疚,开口问道:“梅姑娘可安好?” 梅辰英还没来得及说话,信白已经一句呛了回去:“这里有人让你说话吗?你以为你还有资格管梅小姐的事么?!” 楚飞扬低头不语。梅辰英在两人之间看了看,心下惊异。以前信白可是把楚飞扬当成个宝一样到处炫耀,生怕别人不知道楚飞扬有多给他长脸面。怎么如今却这样冷淡甚至厌憎?看来那些说楚飞扬背叛师门的传言未必空穴来风。 梅辰英本就是个藏不住话的人,何况是这种可以贬损他最厌恶的楚飞扬的机会,他怎会错过。他闲闲开口道:“楚大侠这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过错,居然惹得信老前辈如此生气?难道江湖上传言楚大侠曾经对信老前辈大逆不道地刀剑相向,背叛师门的事,全都是真的?!” 信白脸色更沉。他自然不想这些事流传开去,但既然已被别人知道,他也不好说没有那回事。梅辰英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定是真有其事了,他幸灾乐祸地看着楚飞扬。 楚飞扬扑通一声跪下,恳切道:“师父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清风剑派是我的根。就算是死,我也绝对不会作对不起师父对不起门派的事。” 信白听他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脸色稍霁,道:“你是为师最疼爱的徒弟,你不过一时糊涂,为师又怎忍苛责你。只要你杀了那妖人,随为师回去,为师就不追究你以前的过错。” 楚飞扬敛眉道:“师父,他并非恶人。我不能杀他。” 信白一听之下立刻怒火冲天,道:“混账,还在狡辩!难道你真的愿意为一个邪教中人同为师,同清风剑派,同整个江湖武林作对?” “师父……” “为师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是要跟那妖人在一起,还是杀了他跟为师回家请罪?”信白怒道。 楚飞扬低下头,沉声道:“我不会杀他。” “你──”信白气急,左右看了看,从一个在旁战战兢兢的徒弟手里夺过马鞭,怒道:“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逆徒,清理师门!!” 梅辰英在一旁看够了笑话,忙上前安抚道:“信老前辈莫要为不值得的人气坏身子。如此小事,还是晚辈来代劳吧。”说着拿过鞭子。信白被他安抚着坐在椅上,气得脸色发红,粗喘着气。楚飞扬关切地看着他,唤道:“师父……”信白只偏过脸去,不愿理他。 梅辰英掂着鞭子走过来,邪邪笑道:“楚大侠,我知道你武功好内力高,这些鞭子挨在身上也不痛不痒。可我这手里的鞭子是信老前辈授意的,你若想讨他原谅,你看是不是要拿出些诚意呢?!” 楚飞扬看向坐在椅上抚着额头的信白,低下头去,撤了护体内力。 梅辰英见状,裂嘴笑道:“楚大侠,得罪了。”说完扬鞭就抽。啪地一声,粗砺的皮鞭结结实实地落在胸前,只这一鞭就把几层衣衫抽破了洞,在身上划出一道红肿印记,楚飞扬没有吭声,身体却疼得明显一颤。 梅辰英哼笑了一声,举鞭又抽。正此时房门却突然被踢开,一个人影闪进,劈手夺过马鞭,又闪到楚飞扬身边,冷冷看着屋内众人。 75 楚飞扬看到身边的人是君书影,有些惊愕,却更多担忧。信白心心念念地要杀了他,他居然在这种时候不自量力地闯进来。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管清风剑派和梅家的事。你是什么人?!”梅辰英被他快速的身形闪得错愕,回过神来之后立刻斥道。信白也抬眼看向君书影。楚飞扬看不懂他那眼神是什么意思,虽然仍跪在地上并未起身,却提高了警惕小心提防着。 君书影冷冷看了梅辰英一眼,梅辰英被那一眼看得竟然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君书影根本不屑和他说话,却把马鞭扔在地上,对楚飞扬嗤道:“你还真是孝顺徒弟啊,被你师父拿过的鞭子不管谁打都乖乖受着,当大侠把脑子当傻了?!” 信白沉声道:“这位公子,不管你是何方神圣,我清风剑派惩治逆徒,还由不得你一个外人插手。” 楚飞扬一听心下惊异,却又松了口气,看来信白并没有认出君书影。如今的君书影清俊潇洒,身形修长,同一个多月前臃肿狼狈的模样的确判若两人。 君书影冷哼一声道:“楚飞扬听话时能给你长脸时就捧得像个宝贝一般,不听话了让你没了面子了就由得些下三滥的货色作践他,你这师父当得还真是有声有色。” 信白哪里被人这样说过,一张老脸霎时间阴沉得像锅底一样。楚飞扬听他这样说,竟似有维护之意,与那时在胡家寨所说的话如出一辙,心下顿时五味陈杂,不知到底是哪一种滋味。但他一眼看到信白面色不善,忙皱眉喝道:“不得无礼。快向我师父赔罪。” 君书影冷笑道:“少用那种口气命令我。你以为我管你死活?你若被打得不死不活,明天怎么助我恢复内力?!还是你想借此故意拖延时间?!楚飞扬,你少在我面前耍手段。” 楚飞扬一阵怒火上涌。他一片真心为他,却被他疑东疑西,毫不领情。楚飞扬冷声道:“我要你马上向我师父赔罪!” “这种假仁假义的老头子,我怕他担待不起。”君书影不屑道。 “你……”楚飞扬气急起身。不等他说下去,信白突然一声大喝:“够了!” 楚飞扬噤了声,歉然地看向信白,愧道:“师父。” “够了,你们都给我滚出去。”信白按着眉头,低声道。 “师父……” “马上滚!滚!”信白将桌上的茶杯扔了过去,怒吼道。 楚飞扬满心歉意跪拜下去,起身离去。君书影也闲闲地跟了出去。 楚飞扬出了酒楼,便径直回去宿住的别院。君书影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两人一路无话。走到一处安静湖边时,楚飞扬终于忍不住,对君书影怒道:“你上次暗算我师父的事我还没和你清算,这次居然又口出恶言。以后你再敢对我师父无礼,我绝不饶你。” 君书影冷哼一声,别过脸去,毫无愧意。楚飞扬怒气更盛,冷冷道:“你别以为我答应了为你恢复功力就如此有恃无恐。你再敢这样对我师父,再敢把什么坏心思打到我师父身上,我楚飞扬再是重诺,也绝不助你一丝一毫。” 这话却说到了君书影的痛处,他的眼神游移了下,才看向楚飞扬,忍气道:“我不过是看不惯梅辰英那种草包也敢跟你耀武扬威。你若不喜欢,下次我不再出声就是。” 楚飞扬听他这样说,虽明知他只是为了利用他才服软,却还是心里一暖,有再多的不满和怨愤,在这难得的一句亲近话语当中,也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淡然道:“回去吧。”君书影点了点头,走在他身旁。两人一路上又都沉默着,却是各怀心思。 第二天楚飞扬起了一大早,烧了一大桶热水,搬到君书影房里。君书影愕然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楚飞扬道:“你的内力属至寒至阴。我要为你打通经脉,以外力迫使你体内散乱各处的内力融合,必定寒气冲体,难以忍受。等会儿你下到这热水中,我再为你运功,会好受些。” 君书影依言,赤着上身进入桶内。楚飞扬走到他身后,将他过长的头发撩到前面,露出光裸的后背。楚飞扬把手抵在他的背上,低声道:“开始了。” 君书影闭上眼,只觉一股热流经楚飞扬的手下缓缓流入身体内,温柔四散,流遍四肢百骸,浑身如被轻柔的棉絮包裹,温暖舒畅。不多时那股外力却蓦地变得霸道起来,强硬地冲击着四处闭塞的经脉,一阵阵疼痛传来,君书影皱起了眉头。 “不要抵抗。”楚飞扬温和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放松。” 君书影依言放松身体,任凭那越发霸道的外力在经脉中肆意冲击,不一刻便满头大汗,不知是疼是热。 突然间身体里四处犯起丝丝凉意,君书影欣喜若狂,那感觉他很熟悉,那是他自己的内力在身体里流动的感觉。 滞塞的经脉在强硬的冲击之下终于开始畅通,越来越多的内力回流,汹涌四窜。那丝丝寒意积聚得越来越多,瞬间便让君书影如坠冰窟。楚飞扬的内力还未撤出,两股内力在体内交锋,如同冰火两重天,难以忍受。 经脉已然畅通无阻,楚飞扬将他乱窜的内力引向丹田,便收回手,道:“下面靠你自己了。” 君书影努力忽略不适,凝神运气。楚飞扬在一旁默默看着。君书影露出水面的身体微颤,嘴唇发紫,眉头紧皱,似乎难受至极。 “我……很冷。”君书影颤声道。 楚飞扬回道:“不要分神。你要自己控制住你的内力,收放自如,自然就不会觉得冷了。这里我帮不了你。” 君书影不再说话,脸色却越来越苍白,浑身颤抖不停。楚飞扬又等了片刻,才觉得不对,急唤道:“君书影?!” 君书影动了动唇,声音微不可闻:“楚飞……扬,帮我……我……冷……” 楚飞扬伸手探了探桶内的水,冷如冰雪。他忙把君书影抱了出来,擦干净他身上的水,放到床上。君书影浑身微微抖颤着,冻得有些神志不清。楚飞扬站在床边,伸手拂过君书影的头发,脱了衣服坐到床上,把君书影细密掩在怀里。温热的体温似让君书影舒适不已,自己紧紧贴着楚飞扬。楚飞扬将两只手按在他身上,缓缓输入着内力。 温暖的感觉让君书影渐渐回神,他的眉头舒展开来。楚飞扬收了内力,手却还留在君书影背上轻抚着。 楚飞扬感觉君书影在半昏半醒间,马上就要清醒。他不想放开怀里难得温驯的君书影,索性伸手抬起他的下巴,么指在那刚刚回复血色的唇上轻轻抚摩了几下,低头含住了那有些凉意的柔软唇瓣。 楚飞扬轻咬了下那两片唇,便将舌头伸进君书影口中轻轻j□j。 楚飞扬亲了片刻,忽然感到怀中的身体一僵。他睁开眼睛,便对上了君书影意义不明的晦暗双眼。楚飞扬睁着眼睛,吻得更深。君书影忽然觉得那过近的一双眼,深如古潭之水却澄澈明净,那样直直地,认真地看着他,简直能吸住人的魂魄。 楚飞扬低吼一声,翻过身将君书影压在身下,钳制住他的双手,越发肆虐地吻了起来。 76 这一吻深得像要掏空灵魂,楚飞扬放开君书影时,两人俱是气喘不已。 楚飞扬紧紧压制住君书影,在他正深深吸气的唇上轻啄着。君书影撇过脸去,楚飞扬把脸贴上君书影的脖颈间,收拢双臂紧紧抱着。 不知过了多久,楚飞扬抬起头。身下的君书影侧着脸,睫毛在略显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微微抖颤着。 “君书影,我……”楚飞扬开口道,却不知如何说下去,“我对你……绝无任何不敬之意。” 君书影没有睁开眼睛,却皱起了眉头,想要推开楚飞扬。 楚飞扬微微用力,压制住他虚弱的挣扎,贴住他略显冰凉的身体,道:“我不信你看不到,君书影,我为你纵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君书影没有回答,楚飞扬伸手抚过他的脸,贴近他的唇,过于亲近的距离扰乱了两个人的气息。 “其实你现在并不厌恶我这样对你吧……”楚飞扬突然轻笑了下低声道,又把唇贴住君书影的双唇。那般触感柔软冰凉,不知是他太热还是君书影太冷。 楚飞扬小心地伸出舌头,舔过君书影的齿列,耐心细致地吻着,极致所能地温柔。 君书影没有推开他。 楚飞扬忽然觉得并不是那么值得高兴。在这种时刻,他无法分辩君书影是真的动了情动了心,还是只是以此换取他的帮助。 “我不是在向你索要报答。你明白么?”楚飞扬在他耳边说道。 君书影偏过头去,远离楚飞扬喷在他耳边的若有若无的气息。 楚飞扬停了片刻,低叹一声,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道:“这床上都被水弄湿了。我帮你换新的来。你功力刚刚恢复,休息一下就好好运气调理吧。”说完便离开了。君书影抬起手蒙住脸,长出了一口气。 君书影的功力恢复很快,不过半月便恢复了七八成。楚飞扬每天看着他练功,偶尔指点一二,君书影喜于功力日益精进之外,也真心佩服着楚飞扬。他的武功造诣简直深不可测,这天下第一的名头,果真非他莫属。 楚飞扬说过要教他功夫,君书影自然不会同他客气。楚飞扬也当真教得尽心尽力。两人都不再提起那一天的事,只是楚飞扬的态度越发地亲近起来,但君书影每日沉迷武艺,也不把那些放在心上。 天气越发的凉了起来,楚飞扬为君书影高放还有小婴儿都置办了些新的衣物。他把几人叫到厅里去挑。高放抱着小婴儿喜滋滋地挑着,君书影在一旁满面阴沉地坐着,对那小婴儿直直盯在他脸上的几乎称得上热切的目光视而不见。 楚飞扬从高放手里接过孩子,走到君书影面前,道:“你的内力也恢复了。这孩子于你总该没什么深仇大恨了吧。这小东西真是很可爱,我从来没见过比他更可爱的孩子。” 楚飞扬抱给君书影看,小婴儿在楚飞扬怀里向君书影伸出两只胖手挥着,黑亮的眼睛看着他,没牙的嘴巴咧着,流了一下巴口水。 “他很想和你亲近,你抱一下吧。”楚飞扬把孩子向他怀里一放,君书影一惊之下只能接住,皱着眉头勉强抱着。 小婴儿在君书影怀里乖乖躺着,一只手抓着君书影的衣襟,另一只手向上伸着像要去够君书影的下巴。 高放走过来,笑道:“这小东西总算一偿夙愿了。算来也好几个月大了,还没个名字。教主,您给取一个吧。” 君书影一听,满脸厌恶地将孩子还给高放,道:“我不会取。” 高放赶忙接住,轻轻将他还抓着君书影衣襟的手扯过来,转向楚飞扬道:“那楚大侠给取吧。” 楚飞扬武的还行,这种讲究颇多的名字,他倒真不在行。他想了想,为难地道:“都说贱名好养,小名就叫……叫石头吧,坚硬顽强。” 高放一听怔了下,而后笑弯了腰,道:“好好,好名字。小石头,可怜的孩子,以后就叫小石头了。” 楚飞扬看向君书影,笑道:“我知道这名字不好听。以后再取个好听点的吧。” 君书影撇过头去,楚飞扬却上前拉了他一把,道:“走吧,今天我教你些轻功步法。” 君书影一听,自然两眼放光地跟了出去。早在第一次交手时,他就对楚飞扬的轻功印象深刻。如今有机会学到,对他而言真是天大的好事。 楚飞扬将心法念给他听,待君书影掌握得差不多时,便带他往远处的青山飞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飘掠而过,君书影勉强能跟住楚飞扬的身影。楚飞扬到了山前,便从最陡峭的一面径直往山颠飞去,君书影便跟着到了山顶的平地。 楚飞扬回头向他一笑,忽然带起他,飞到不远处一处独峰上。那峰高耸尖锐,峰顶只够两人并排而站。山风凛咧,云雾缭绕,站在这样高的地方,便无端地生出俯瞰众生的豪气。 “这里如何?从此望去,所有的一切都渺小如蚁,人世间汲汲营营的一切都不值一提了。”楚飞扬的声音在清凉的山风当中显得更加清亮。 君书影弯了弯嘴角,道:“说得不错。可惜下去之后,仍然只能做世俗中的蝼蚁,谁也无法羽化登仙。” 楚飞扬不再说话,扶着君书影站稳。不知过了多久,楚飞扬开口道:“君书影,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陷得那么深。但我……愿当你的浮木,你愿不愿意抓紧?” 君书影无话,半晌道:“我们下去吧。” 楚飞扬紧了紧手臂,也只能无奈地轻叹一声,带着君书影飞回对面山颠。君书影看了他一眼,便施展轻功先行离去了。 77 君书影的武功日益精进,楚飞扬果真说到做到倾囊相授。君书影面上总是淡淡的,眼里的狂热却无法遮掩。楚飞扬感觉近来君书影看到他时简直两眼放光,想也知道,在他眼里大概就是看到一本会动的武功秘籍。虽有些气闷,却也没有办法。 天气渐渐转凉,一恍已在这里住了将近四个月。君书影的内力甚至比从前更上一层,心里自然畅快无比。楚飞扬知道他定然还有别的打算,但他总是不露声色,楚飞扬猜不透君书影的心思,也只能小心提防着。 楚飞扬寻了空闲总要想方设法拖着君书影到街头市里或者树林山间,想慢慢化解他心里的戾气,却收效甚微。 年关将至,楚飞扬向君书影说起过年的事,君书影只淡淡地应着,并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楚飞扬便开始购置年货,首先买来的就是几十坛子陈年好酒,拍开封泥时满室飘香。 君书影只要每天得了楚飞扬几句武功心法,便再也看不见别的。楚飞扬摇首叹息,自己一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大活人还比不上几句口诀,下次干脆不教,也让他眼巴巴地等些时日。但每次君书影飘然走到他跟前,淡淡地表示前面所授的都已融会贯通时,楚飞扬总要绞尽脑汁想些最精妙的心法,只为换那一刻君书影的亲近和真心钦佩。等到君书影听完想听的又飘然离去时,当今天下第一的大侠只能自己抱坛酒到房上去自怨自艾。 天进了腊月,寒风凛冽,一场雪下来,到处银妆素裹,院里几株腊梅开了花,枝头绽开一簇簇的黄色,满院飘香。楚飞扬踏着雪到了君书影房里时,他正座在窗边闭着眼睛沉思些什么,鹅黄色的冬衫衬得他眉眼间也有些温和起来。 楚飞扬笑着坐在君书影旁边,也不去打扰他。君书影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有些诧异地问道:“吃饭了?” “……不是。” “那正好,昨日你所念的那几句口诀……” “君书影,你看到我就只能想到武功和吃饭?”楚飞扬不满地打断他。 君书影挑了挑眉毛,问道:“那敢问楚大侠有何贵干?” “……算了。”楚飞扬叹口气,坐直了身体,开始神采奕奕地道:“我得到消息,距此处百里外有个富庶小镇,年前可能会被一窝盗匪打劫。” “……你很高兴?”君书影狐疑地看着他。 “那是当然。”楚飞扬伸开五指握了握,一阵清脆的骨头活动的声音,“这一次憋得太久了。好容易有些不长眼的撞上,怎能错失良机?你和我一起去。” 君书影听楚飞扬如此说,自己也觉得心痒难耐,他已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痛快杀过了。 “好!我就和你一起去!”君书影展颜笑道。 两人说走就走,立刻动身。一匹马,一坛酒,一把剑,绝尘而去。 楚飞扬和君书影到了那小镇时,那里还是一派热闹和平景象。两人在镇子上最大的一间客栈里安顿下来。 客栈赏柜家的小男孩对二人手里的剑好奇非常,毫不怕生,跟前跟后地粘着。君书影一向冷淡,楚飞扬却很喜欢那小男孩,让他每天跟着。小男孩说要学武功,楚飞扬便念些口诀给他听,让他好好记着。小男孩自然一句也不懂,说让记着便懵懂地死记着。君书影却听得真切,那简简单单几句话,是江湖上多少人梦寐以求却可能至死也求之不得的至宝,楚飞扬就这样随随便便教给一个乡下小孩。 “有时一个了不起的大侠就是这样来的。”楚飞扬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对君书影笑道,“其实我小时候便是这样学得这些功夫的。” “……你还能更自大些么?”君书影叹道。楚飞扬大笑着,将那听得一头雾水的小男孩高高地举过头顶。 78 两人在这小镇里住了五天,君书影已经等得满心不耐。晚上时楚飞扬又要拉他出去,兴致高昂地说要带他去看夜市。君书影甩开他,冷冷道:“我不想在这里无聊地浪费时间。如果明天仍旧等不到,我便要回去了。” 楚飞扬看向他,眼睛闪亮着,笑道:“回去?回哪儿去?” 君书影冷冷地撇他一眼,不理会他无聊的问题。 楚飞扬手一扬,君书影感到一个晾晾的东西轻轻贴到脸上,他一惊,猛地撤开,才看清只是坛酒。 楚飞扬把酒扔给他,道:“不出去也行。我们上房去喝酒吧。”说完便自顾自地走了出去,跃上房顶。天上无星也无月,一片深沉的蓝。地上的雪反照出昏黄的灯光,一片柔和静谧。 楚飞扬感到一阵风过,君书影便坐在了他的旁边。他灌了口酒,笑道:“你的轻功大有长进啊,比我们第一次交手时要好得多了。” “那真要多谢天下第一的楚大侠教导有方。”君书影淡淡道,难得话语里不带一丝嘲讽。 楚飞扬摆了摆手,道:“客气客气。你怎么不喝?好酒不要浪费。”说着拿过君书影的酒,拍开封泥递给他,君书影伸手接过。楚飞扬将自己的酒坛同君书影手中的一碰,仰头便灌。君书影笑了笑,也像那样大口喝酒,清凉的酒液滑入喉咙,一股从未有过的爽快涌上心头。 楚飞扬笑道:“喝了酒暖暖身子,等会儿可要大打一场了。” 君书影挑眉看了他一眼,屈起一条腿,拎着酒坛的手架在腿上,漫不经心地晃着。楚飞扬却感觉得到他周身的兴奋,像急于出笼的猛虎,急躁难耐。他自己又何尝不是热血沸腾。 两人半晌无话。夜渐深了,灯火一家家地熄灭,万籁俱寂。 楚飞扬原本躺了下来,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样。空中传来一丝轻微的波动,他蓦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君书影看过来眼神当中含着毫不遮掩的狂热。楚飞扬轻笑了声,两人纵身而起,消失在黑暗夜色中。 老迈的镇长大半夜地被吵醒,带着镇子里所有年轻力壮的男丁守在镇门前,瘦弱的身影在寒风中颤微微地轻抖着,却透着一股子坚定与绝决。 他们面前面对着的,是一夥让附近百姓闻之色变的流匪。这些匪徒祸害过的村镇不知道有多少,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都骑着高头大马,浑身裹在一张黑色大氅里,连脸也遮得严严实实,手里的火把映亮了半边天空,明晃晃的刀剑闪着寒光。 “各位好汉,小镇没有什么金银珠宝,但是老夫已让人去备足了食物用品。我们愿把今年一年的财富都赠予各位好汉,只请各位高抬贵手,让小镇的百姓们能够安然无恙。我们将感激不尽。”老镇长苍老的声音在寒风中有些瑟瑟发抖。 对面的流匪中爆出一阵大笑。有个尖细的声音喊道:“老头,你倒是识相。爷爷们就喜欢识相的人。要咱放你们一马也行,你就去把你们镇中那些黄花闺女美豔少妇一并绑了来孝敬咱们,啥都好说。”说完又是一阵刺耳猥亵的笑声。 老镇长气得浑身发抖,却仍坚持着有礼地回道:“各位好汉,还请高抬贵手……” “还跟他罗嗦什么!我们马上杀进去,这里太他娘地冷了。”有人抱怨着,一枝羽箭从阵中,直直冲向老镇长。百姓里暴出一阵惊呼,却没有人来得及去救那已吓呆了的老人。 突然一个黑影一闪而过,众人眼前俱是一花。待定睛一看,只见一个一身利落黑衣的男人站在阵中,衣衫无风自飞,气势凌人。他修长苍白的手指微动,那指间的利箭应声而断,掉落在地上。 “你是什么人?敢坏爷爷们的好事,活得不耐烦了?!”流匪中爆出一声恶吼。黑衣男子的眼睛轻轻扫过他们,嘴角勾起一丝冷冽。那些匪徒竟然突觉如芒刺在背,不寒而栗。 楚飞扬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到了老镇长的身边,为那可怜的老人输了些内力,将他交给后面的镇民。他这才走向阵前,与君书影比肩而立,笑道:“诸位喊爷爷喊得可真顺溜,我们却不能抢了乌龟王八的辈分。这位是君书影君公子,在下楚飞扬。各位可要记好了,阎王殿前才好告状。” 流匪中爆出一阵大骂,座下的马在主人的驱使下,开始蠢蠢欲动。君书影瞟了楚飞扬一眼,突然之间身形如电,直直冲入匪徒中间。几声惨叫传出,流匪里乱了阵营,骂骂咧咧地将那陷入敌阵中的黑色身影重重围住。 楚飞扬挑起嘴角笑了笑,转身面对后面已被这突出其来的状况惊呆了的百姓们,温和地笑道:“此处刀剑无眼,各位请退回镇子里,安心等着。” 老镇长惊呆了老半天,看向那混战一团不时有凄惨喊叫传出来的前方,道:“这位大侠,你那位朋友一个人被困,我们要赶紧去救助于他啊。” 楚飞扬笑道:“他不会有事的。”便把这些百姓送回镇里,再回来时径直飞进战阵中,一道剑气冲飞了挡在面前的几个匪徒,落在君书影身后。 君书影扭头看向他,面色红润,意气风发。楚飞扬冲他一笑。君书影转过身去,两人又陷入周围匪徒汹涌而来如潮水一般的进攻里。 天将亮时,两人靠在一起,精疲利尽地滑坐在地上。四周满地尸体,血腥味道弥漫。 “你杀人的样子,很可怕。”君书影轻笑道。 “你刚才的样子,很好看。”楚飞扬回道。 君书影嗤了一声,起身便走。楚飞扬笑着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回了镇子。 镇里的百姓们生生逃过一场大劫,尤其在处理尸体时,看到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居然全被杀光,都把楚飞扬和君书影当成救世神仙一样感激崇敬。老镇长一口一个恩人,被楚飞扬纠正后,便一口一个楚大侠君大侠地叫。楚飞扬笑着看向君书影,君书影却只是面无表情。 两人好不容易回了客栈,楚飞扬又拎出几壶酒,拉着君书影上了房顶,才躲过那些满怀感恩的过于热心的百姓。两人什么话也不说,只有一坛坛酒慢慢空了。直到日光西斜,星光闪现,华灯初上。家家亮起了盈黄的光,温暖而平和。 “你看,还是那么安宁,美丽,喜庆,家家都在准备过年。如果没有我们,今天这里就只剩废墟和死人了。”楚飞扬举起一坛酒指向下面。 “和我无关。”君书影淡淡地道,“我不是为了救谁。” “但你的确救了他们,君大侠。”楚飞扬笑道,“所有人都在感激你,感谢你。这种感觉不好么?” 君书影没有答话。 楚飞扬扭头看着君书影的侧脸,半晌道:“我记得我们第一次交手时,你使的是一杆笛子,看起来倒也雅致。怎么没见你再用过?” 君书影瞟了他一眼,道:“坏了,扔了。” 楚飞扬笑道:“我知道那笛子能当武器,必定是有过人之处的,只怕我也赔不起。不过今天我在街市上看到一支竹笛,觉得很漂亮,就买了下来。”他说着从腰间解了下来,递到君书影面前,道:“就当我赔你的吧。” 君书影接过,看了一眼道:“不怎么好。” 楚飞扬摸了摸鼻子,笑道:“我对这些一窍不通,听在耳里都是一样的。”君书影笑了笑,将笛子放在身边,又拿起酒坛。 楚飞扬又道:“那一次你吹的是什么曲子?倒是从来没听过。那么动听的乐音竟然会招来那些毒虫,真是暴殄天物了。” 君书影回道:“那曲子没什么特别,若没我的内力,光是声音也不会招来毒虫。”他说着又摸了摸那笛身,举至唇边,一串清亮的笛音流淌出来。一开始是杂乱无章的,下一刻便汇成了悦耳的音调,温柔动听,慢慢弥漫进寒冷的黑暗里。 楚飞扬认真地看着君书影。他呵出的白气在面前飘散,笛身上轻快跳跃的手指修长白晰,那正在吹奏的唇…… 楚飞扬抓住君书影的手猛然一拉,乐音嘎然而止,两人的脸忽然贴近,高挺的鼻尖几乎要相碰到一起。 “君书影……”楚飞扬吐出的名字如同叹息一般。君书影眨着眼睛,安静地看着他,呼出的热气洒到楚飞扬脸上,带着些淡淡的酒香。 楚飞扬微微歪了头,慢慢贴近他的唇,君书影低下眼睛看着,直到两人的唇轻轻碰在一起。 79 楚飞扬的亲吻浅尝辙止,却像醉了一般,一整天喝到肚里的酒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都发了出来。他收紧怀抱紧紧抱着君书影,一起倒在屋顶上。君书影安安静静地任他抱着。楚飞扬轻啄着君书影的唇,在亲吻间喃喃地重复着他的名字。 君书影如星辰般的眼睛看着楚飞扬,道:“你这种样子,好像离了我就立刻要死了。” 楚飞扬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又一个轻吻,低声道:“你说得没错,君书影。这世上再也没有谁让我这样牵肠挂肚过。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就只有你,只有你君书影一个。我楚飞扬早已是天下第一,谁也别想伤我分毫。只有你,君书影,只有你,能轻易伤我。只要你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于我便是天堂地狱的差别。” 君书影低下脸,感觉楚飞扬的下巴轻轻搁在他的头顶。楚飞扬又紧了紧手臂,让君书影的脸埋在他胸前,手在君书影背后轻轻抚着。 “我相信了,楚飞扬。”君书影轻叹的声音传出来,“我相信你是真的对我好。谢谢。” 君书影抬起头来,黑色的眼睛如清澈见底的泉水,不含一丝杂质。楚飞扬愣了一下。似乎是早已习惯了君书影的猜疑刻薄和恶毒算计,他突然变得如此亲近平和,竟不知道要如何应对了。 楚飞扬的恍神也不过一瞬间,他立刻狂喜地低头覆上君书影的唇,舌尖轻轻探进去,眼睛里是遮掩不住的笑意。君书影的睫毛扇了两下,便闭上了眼睛。 楚飞扬稍微拉开一点距离,细细端详着君书影的脸。那英挺俊秀的脸上每一寸都让他如此着迷,且一天比一天更沉陷,他早已经万劫不复了。楚飞扬用指尖在上面轻轻滑过,修长的眉毛,眉尾处原来还有一颗小小的淡淡的黑痣,合着的眼皮下眼珠在微微动着,高挺的鼻梁,微微张开的唇,安静地像等他亲吻。 楚飞扬只觉身体里面腾地升起一把火,烧灼着他的理智,那火正在越烧越旺,难以忍受。他低下头,却轻轻含住君书影的唇。 夜风清寒,楚飞扬催动内力缓缓为两人取暖,虽然明知并不需要。 他将君书影搂得严严实实,一边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又一个轻吻,一边轻声说着些漫无边际的话。他牵起起君书影的手,将两人的十指相交,君书影便紧了紧手握着。他亲吻他的下巴脖颈,君书影便顺着他微微仰起脸。对这样的君书影,楚飞扬简直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发泄心里越发鼓躁的躁动。 不知不觉间天已蒙蒙亮,两人衣上沾了些夜霜,冰冰晾晾. ″下去吧.″楚飞扬道.君书影点了点头,从他怀里起身.楚飞扬感觉着怀中骤然一空的失落,苦笑着跟着跳下房去. 因为怕白天见到镇子里过分热情的百姓,两人收拾了东西便踏上归程.回到别院时,正看到小婴儿在摇篮里,放在院子里暖暖的太阳底下.他小小的身体在摇篮里躺得横七竖八,昏昏欲睡的样子可爱至极.高放却不见人影. 楚飞扬看了君书影一眼,便弯腰从摇篮里抱起孩子.小婴儿被吵醒,张开黑亮亮的眼睛,一看到是楚飞扬,便咧开嘴巴发出些无意义的音节,张开小手拍拍楚飞扬的脸,抓住他的一缕头发. 楚飞扬把他睡出来的口水一抹,笑道:″小东西真乖.″又转向君书影,道:″你不想抱抱他么?″ 君书影走上前来,小婴儿把黑亮的眼睛转向他.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婴儿一眼,冷淡地说道:″我最讨厌小孩子.″ 楚飞扬拍了拍手里的孩子,笑道:″你在他面前这样说,小东西会伤心的.会不会小石头?″ 婴儿放在楚飞扬脸上的小手啪地一下拍了一声响,呀呀地叫着些不知意义的话. 楚飞扬抓住他作怪的手,撇了君书影一眼,看到他的眼里似有一丝柔和掠过.楚飞扬突然把孩子放到君书影怀里,又搂紧他的手臂一起抱着孩子,凑近他的耳畔,低沉道:″他不是你的耻辱.他是你的血肉.君书影,他是我和你的孩子.″ 君书影一开始轻轻挣了挣,楚飞扬的话让他一窒,看向正好奇而乖巧地看着他的孩子. ″他是你的骨你的肉你的血.这世上没人和你能比他更亲近.你想自己把他推开么?″楚飞扬继续低声道. 君书影皱了皱眉头,片刻后道:“……不想。” 楚飞扬轻声笑了出来,君书影挣开他的手臂。小婴儿窝在君书影的怀里乖巧至极,不声不响,咬着自己的手指,安静地抬头看着君书影。后来像是困了,张大没长牙齿的嘴巴打了个呵欠,便趴在君书影胸前闭上了眼睛。 君书影摸了摸怀中的小婴儿的柔嫩脸颊,低声道:“他好软。轻轻一捏就碎了。” 楚飞扬笑道:“那你就好好待他吧。”说着便举步离开。君书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敛着眉若有所思。 80 楚飞扬其实仍旧很郁闷,虽然在房顶上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却也代表不了什么。君书影面对他仍是一副淡淡的模样,楚飞扬即使想再亲近,也要顾忌着他周身的寒冰霜雪。 除此之外,他叛出清风剑派的事终于传了开去。满大街的说书人都在绘声绘色地讲着他这个昔日的正义大侠如何为妖人所惑堕入魔道万劫不复。 楚飞扬饶有趣味地听完,不得不佩服编出这故事的人的本事,真是曲折动人又气势挥宏,如果他不去弄点什么祸害武林的事情出来简直都对不起说书先生的巧舌如簧唾沫横飞。 武林大会在即,楚飞扬却知自己是与它无缘了。不是不可惜,这么多年的苦练,唾手可得的盟主之位却要拱手送出。但即使重来一百次,他也毫无疑问会走上同一条道路。 他可以抛却名利,只为君书影。却不知君书影会如何看他?!楚飞扬心里沮丧,很明显的答案,他想和名利地位抢夺君书影的青睐,简直自不量力。 楚飞扬从外面回来,拍拍衣上灰尘,走进偏厅里。君书影正座在桌前,不知在翻些什么书,手边放着他送的笛子。虽然明知君书影所做的一切都是无心的,这景象还是让楚飞扬的心里一片柔软。他轻轻走到君书影身后,伸开双臂环住他。君书影身体一僵,抬起一只手格挡,被楚飞扬一把摁住,低声道:“别动。”君书影顿了一下,放松了身体。 “在看什么?”楚飞扬贴着他的脸颊轻声问道。 “一些关于中原风土习俗的东西。”君书影偏了偏头,淡淡回道。 楚飞扬轻笑起来:“你看这个是要做什么?想以后久居中原么?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我不就好了,没人比我更了解中原。” 君书影沉静了片刻,回道:“我随便看看而已。” 楚飞扬轻叹一声,伸手拿过他手上的书扔在一旁,把君书影转过来,看着他的眼睛,严肃道:“君书影,我们有必要谈谈。” 君书影撇开视线,比着旁边的凳子,仍是淡淡地道:“坐。” 楚飞扬坐了下来,轻咳一声道:“君书影,那天在房顶上的话……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君书影点了点头,依旧波澜不惊地看着他。楚飞扬无奈地长叹一口气,他到底明白的是些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想要你和我在一起,还有小石头。我们是一家人。明白么?” 君书影敛眉不悦道:“你当我是傻子么?” ……楚飞扬反倒不明白君书影的话了。他是说他自己明白,没有必要把话讲得那么清楚,还是说他根本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说完了?!我要去练功了。”君书影挑眉看向他,站起身来。 楚飞扬一把拉住他的手,道:“你等等,君书影。我……你……” 我他妈的想要你,你就从了我吧!!楚飞扬的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喊着。 “我近日观察过你的武功。因为我的内力和你的是截然反的两种,所以我教你的武功有些你练来是怎么也无法发挥出最大威力的。这无关勤奋与否,你再努力你很难再有突破。”楚飞扬正色道。 “那怎么办?”君书影一听之下有些烦躁,“你该早就知道我只能练到这半瓶子水的地步吧?故意做出一副大方的样子,是因为我根本不可能超越你,是不是?!” 楚飞扬叹道:“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只怕我把整颗心挖出来放到你面前,你也只会嫌脏扔掉吧。” 君书影看着他,不置可否。 楚飞扬放开他的手,起身道:“走吧。我再教你些新的。虽然你练不到顶级,但和从前比总是大有长进的。这你总能感觉到吧。但是如果你想超过我,那我只有一句话,下辈子都不可能!” 君书影恨恨地看着他向外走的身影,楚飞扬走了几步,回头看向仍在原地不动的君书影,挑眉道:“你来不来?!我这绝世的功夫可不是非要教给你不可,逾期不候!” 君书影恶狠狠地骂了句什么,满脸不情不愿,脚上却是急切地紧随上去。 楚飞扬转过身,微微笑了笑,更多却是无奈的长叹。 81 除夕临近,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这座别院地处城郊,周围没有什么人家,只有一片银装素裹的萧条枯林。虽然只有楚飞扬四人住在这里,院子里面却并不显冷清。高放对于布置这些东西很感兴趣,门前贴了对联,到处挂满了红灯笼,还有些奇模怪样的装饰,虽然弄得有些不伦不类,但看起来却十分热闹喜庆。 几个人对吃食不甚讲究,大年夜也只随便吃了些东西,楚飞扬买回来的酒倒是一点也没浪费。高放只少少喝了一点,安顿了小石头,便穿戴整齐要出去,说是有一味药非要在这时候去采不可。君书影自然对此漠不关心,楚飞扬习惯性地叮嘱了两句,送了高放出去,再回来时已经不见君书影的身影。他拎起剩下的几壶酒,施施然地往君书影房里走去。 走到君书影院中时,他正在院里舞剑。楚飞扬饶有兴致地靠在门边,含笑看着。几株迎霜傲雪的腊梅下,那修长矫健的身影翩若惊鸿,满地白雪上竟然看不到一丝痕迹。但君书影舞的这套剑法虽招式华丽,却并不实用,似乎只是为观赏而用。楚飞扬倒没有想到君书影还会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君书影收了剑,淡淡看向门前的楚飞扬。楚飞扬拎起手里的几坛酒晃了晃,笑着走了过去。君书影转身先去开了房门,让楚飞扬进去。 “没想到你还有舞剑的闲情逸致。”楚飞扬笑道,将酒放在桌上,坐在靠窗的木椅上。 君书影坐在他旁边,淡淡笑道:“天一教虽然不像中原一样过除夕,但是也有些大的庆典。那时年少位低,这些表演之类的,自然落到我们头上。高放和青狼也都会。” 楚飞扬挑眉道:“天一教原来竟是如此风雅,以前倒是小看了它。” 君书影叹道:“那是之前的教主。后来就……算了,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楚飞扬把酒坛都打开,笑道:“你愿意说的话,我随时洗耳恭听。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一切。”楚飞扬认真地看着君书影。 君书影抓过一坛酒,似笑非笑道:“楚大侠这情话说得倒真是一套一套的。” “多谢谬赞。”楚飞扬摸了摸鼻梁,也抓起一坛酒。两人一气豪饮,畅快至极。 “说到青狼……”楚飞扬淡淡开口道,“你不想拿回你教主的位子么?你如今的武功在江湖上也算得上顶级了。” “当然想。”君书影放下酒坛,回道,“但并不是武功高就可以抢回的。天一教都是青狼的人,我就算杀了他,也不可能坐得稳这个位子。” “你现在看得倒是明白。”楚飞扬挑眉道,“像你以前那副样子,坐得住教主的位子才怪。” 君书影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不屑地转过头去。楚飞扬看了片刻,轻咳一声,道:“算了,除夕之夜说这些也真够扫兴的。” 君书影不搭理他,扔了空了的酒坛子,又拿起一坛。楚飞扬突然伸手按住他,凑上前去,低声道:“君书影,我们做吧。” 君书影看了他半晌,楚飞扬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直到君书影撇开视线,道:“不行。” 楚飞扬失望地松开他,跌回椅子里,还没开口,又听到到君书影继续道:“不知道青狼那个药还有没有作用。那种滋味,我再也不愿偿了。青狼害我至此,我定要他十倍偿还!” 82 楚飞扬愣怔了片刻,半晌道:“那个其实……不用担心,我可以……” “可以什么?!“君书影似笑非笑道。在那诡异眼神的注视下,楚飞扬却说不出口了,不知为何,总有种被……调戏了的错觉。 “其实我上你就没有这种担心了。”君书影转过脸去淡淡说道。楚飞扬心里警觉的那根弦叮地崩紧。他自然从没想过这种事情,但是如果君书影要求,他也……不可能拒绝…… “不过我对你没兴趣。”君书影又道。 …… 楚飞扬松了口气,却又有些说不出的失望。君书影还要再开口,楚飞扬抬手止住他,无奈道:“停。这种事情就别总在嘴上说了。你就当我喝多了,那话当没听到吧。” 君书影果然住了口,嘴角勾起一抹笑,朝他扬了扬手中的酒。楚飞扬苦笑着低下头,把拿来的几坛酒全摆上桌:“喝!今晚不醉无归!” 两人都卯足了劲头拼酒,很快地上全是空了的坛子。楚飞扬自诩千杯不醉的酒量,此时也已有些醉意了。君书影扔了最后一个酒坛,歪歪斜斜地趴在桌上,被楚飞扬按住又是一番几欲窒息的亲吻。 第二天一早君书影醒来时,正和楚飞扬一起衣衫凌乱地倒在床上。他抬起头,便对上楚飞扬含笑的眼睛。 “早啊。”楚飞扬笑道。 “……早。”君书影刚说了一个字,楚飞扬突然一个翻身压住他,温和笑着的脸越来越近,他伸出舌头轻轻扫过君书影的唇间。君书影皱了皱眉头,扭头闪开。 楚飞扬轻叹口气,起身整理衣衫,回头笑道:“今天大年初一,你要不要出去走走看看,外面很热闹的。” 君书影眉头微皱,摇了摇头。楚飞扬看他发丝稍乱,脸上带着些冬日晨起的暖色,心里又是一阵轻轻的痒,面上却不能显露,心里暗苦。索性贴上前去耍起了无赖。 “亲一下,就一下。”楚飞扬用鼻尖去蹭君书影高挺的鼻梁。君书影推开他要起身,楚飞扬笑着把他压下去:“不给亲就不教你武功。” 君书影顿住,恨恨地瞪向楚飞扬。楚飞扬挑起修长的眉毛任他看。他也不想拿武功这种东西当成逗猫的红线钓住君书影,可是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什么是君书影在乎的。 君书影切齿着低声道:“无耻之徒。” 楚飞扬轻笑道:“客气客气。”说着又凑过脸去。君书影一副想推开他又不敢使力的样子,看得楚飞扬内心暗笑。 “君教主如此欲拒还赢,可口诱人。在下就不客气了。”说着按下君书影凶恶地吻了下去。 唇齿交缠的濡湿暧昧的声音和偶尔的低吟充满了微微清冷的房间。 接下来的几天君书影一直黑着一张脸,对楚飞扬视而不见。楚飞扬知道那天早上调笑得有些过分,也便老老实实不再去找君书影麻烦。 高放仍旧没有回来。楚飞扬不知道他要采什么药,非要在这样的大雪纷飞的冰冷天气出去。想想高放并没有武功,在这样的天气遇到什么麻烦,也不知要如何应对。 楚飞扬向君书影说明他的忧虑,却只得君书影不咸不淡的一句多管闲事,不禁也自觉无趣。 转眼到了正月初十,雪早就停了,地上本是洁白晶莹的积雪早已化入泥水,肮脏不堪。楚飞扬已是整两天被君书影拒之门外,真正感觉如隔三秋又三秋。打定了主意这一次绝对不顾君书影的意愿,就算是来强的──也要见他一面。即使不说话,只是坐在他旁边,静静看着他的脸也好。 楚飞扬踱到君书影的门前,伸出手,稍一迟疑,轻轻敲了下。 无人应声。 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楚飞扬轻轻一推,木门应声而开。 人去房空。 楚飞扬气急败坏地在房内乱翻了一通。这里同之前似乎并没有很大不同,但却少了生气。 他走了。楚飞扬稍带茫然地坐在椅上。他逃走了,居然真的让君书影从他手中逃走了。 楚飞扬握紧了拳头。他还沾沾自喜于君书影不着痕迹的软化和顺从,以为那是他的苦心终于有了结果。却原来一切只不过是让他放松警惕的手段。 他学有所成了。楚飞扬身上再没有什么对他有价值的东西了。所以他毫无留恋地走了。 君书影,你厉害。你伪装得真好,伪装得太好了。楚飞扬握紧的指节中发出清脆的声音,拳下的桌面慢慢凹了下去。 楚飞扬不抱什么希望地招来了追踪寻迹的黄鸟,果然它也寻不到君书影的踪迹。数日前离去的高放,楚飞扬现在,终于猜到他那么十万火急要采的是什么药。 楚飞仰面躺在君书影的床铺上,冰冷的气息,一如在这里居住了数月的那个男人。 ====== 过年的气氛还未散去,断剑山庄的里里外外却热热闹闹熙熙攘攘,中原各大门派都在浩浩荡荡赶赴此处。这里,便是象征整个中原武林权势的所在之地,历任武林盟主接下盟主重担的同时,也接管下这广阔威严的断剑山庄。 距武林大会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各大门派已陆陆续续赶来。楚飞扬头戴斗笠,隐藏在山庄外一棵大树上。这里是进入山庄的必经之地。楚飞扬叼着细草,闲倚在树干上,注视着脚下来来往往的武林人士。 许多人都是他的故交。看到他们,楚飞扬不禁有些唏嘘。他本该也是意气风发来赴这场武林大会,取那盟主宝座也不过是如探囊取物般简单。但他的大好前程全因那一个不识好歹的君书影葬送。不把君书影抓出来,怎会甘心。 楚飞扬现在丝毫没有君书影的线索。不过他并不担心。君书影的心思很好猜,依他那一根筋只想追权逐势的执着,如今逃离,只有两个地方好去,一个是苍狼山天一教,一个便是这断剑山庄。楚飞扬能清楚记得君书影的一举一动每一个表情,自然也记得他在别院时曾读过关于中原的书。如今他便做守株的农人,等那只迟钝又无情的兔子自己撞上木桩。 一阵喧闹声传来,楚飞扬凝神细听片刻,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随着话语声的渐近,进入视野的正是信云深和宋蓝玉。二人走在众人前面,吵吵闹闹推推搡搡。 果然还是小孩子。楚飞扬摇了摇头。 “离山庄到底还有多远啊?过了大河过小河,爬了高山爬低山。怎么还是连个屋角的影子也没见着。”宋蓝玉苦着脸抱怨,“这边又连马都不能骑。” 信云深坏笑着耻笑一通。宋蓝玉愠怒地去推他,两人打打闹闹地过去了。楚飞扬闭上眼睛听着,嘴边也不由自主地挂上一丝微笑。 “啊!”一声短促叫声响起,夹杂着疼楚和痛苦。 “蓝玉,你怎么了?我没用力啊。”是信云深惊吓的声音,“蛇!有蛇!” 楚飞扬猛地起身看去。宋蓝玉抱着腿坐在地上,信云深着急地脱去他的鞋子,正将他的裤管向上挽。楚飞扬回头看了看,这两个小子跑得太快,离众人太远,等不及其他人来救了。抬手压低了帽沿,楚飞扬飞落在宋蓝玉和信云深面前。 “我来吧。”楚飞扬边说边蹲下身去,将宋蓝玉小腿处的裤管一撕而开。皱眉看了看那已变得狰狞的伤口,封住伤处的穴道,凑上嘴去吸出毒血。 “楚……楚大哥……”宋蓝玉呆呆地看着几乎是从天而降的楚飞扬,连哭也忘了,眼中还含着未落的泪。 信云深愣了一下,兴奋地扑到楚飞扬背上又捶又擂:“师兄!大师兄!你死哪里去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楚飞扬把口中毒血吐出,笑着拉过信云深,拍了拍他的头道:“师兄没死,可你再这么折腾我,师兄可真要死了。” 宋蓝玉猛地扑到楚飞扬怀里,紧紧揽住他的脖子,把脸深深埋在他的肩膀里。 楚飞扬轻叹着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好了好了,我在。” “你不会再突然离开了吧……”宋蓝玉哑着声音道。 楚飞扬看了看来路,信白等人似乎发现这里的状况,正急步赶来。“……不会。”楚飞扬苦笑道。 83 为了给宋蓝玉处理伤口,楚飞扬暴露了行踪,想再离开也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迎上一望见他便沉下脸色的信白。 不管在江湖上如何声名显赫,地位超然,这一次惹怒了将自己从小养大的师父,心里总是有些如犯了错的孩童面对长辈时的不安和内疚。 “师父……”楚飞扬走上前去,恭敬地行礼。 信白却只当是没有看到,径直越过他走向信云深和宋蓝玉,疾颜厉色地训斥两人几句,便呼喝门下的弟子继续走。 想跟楚飞扬叙旧的清风剑派弟子们只能为难地看了看楚飞扬,三三两两地跟着往前走了。 信云深和宋蓝玉对视一眼,逆着众人走到楚飞扬身边。宋蓝玉拉着楚飞扬低声道:“走吧。师父如今在气头上,等到了断剑山庄,再跟他老人家好好赔罪吧。” “云深,蓝玉,你们莫要多管他人闲事,快些跟上。”信白的声音传了过来。 信云深和宋蓝玉满面为难,楚飞扬虽然为信白的冷淡感到心下酸楚,却也只能微笑着劝二人回到门派中去。 “去吧,别惹了师父生气。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会跟在后面的。”楚飞扬摸了摸信云深的头顶,将他二人往前推去。 宋蓝玉却一把抱住楚飞扬的袖子,执拗道:“我要跟你一起。我怕楚大哥又一个人悄悄地走了,销声匿迹,遍寻不到。” 信云深刚要说什么,却被宋蓝玉往前一推:“云深,你快点跟上去。师父要是生起气来,倒霉的是你。” 信云深看着宋蓝玉对他挑眉瞪眼的模样,摸了摸头,对楚飞扬道:“那我去了。大师兄你一定不能再一个人偷偷地跑了。” 楚飞扬笑着点了点头,目送着信云深匆匆赶向快要走远的众人的身影。忽然感到肩头一沉,却是宋蓝玉喜滋滋地把脸靠在他的肩上。 楚飞扬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你的腿怎么样?我扶你走吧。” 宋蓝玉好像被他一提醒才醒悟过来腿上还有伤,登时把眉头揪成了一团,靠向楚飞扬道:“那劳烦楚大哥了。” 楚飞扬挽起宋蓝玉的手臂,稍稍运上些巧劲,让宋蓝玉腿上不必用力。宋蓝玉跟着楚飞扬的步伐向前走着,也不看路,只管痴痴地看着楚飞扬俊挺的侧脸。 上一次分别好像已是很久之前了,还发生了那样狼狈的事情,从不敢想再见面时还能和他如此亲近。宋蓝玉想着,眼里渐渐就泛上些湿气。 楚飞扬扶着宋蓝玉,不远不近地跟在清风剑派后面。他不是不想继续守着去逮君书影,但是既然被信白撞见,就算师父的态度再如何冷漠,他也绝对不敢不跟上来。否则,他要求得师父原谅,更是难上加难了。 后面又陆续上来一些人,名门大派有,无名小派也有。这般十年难逢一次的武林盛会,就算没有机会去争盟主宝座,也必要来凑个热闹的。 其中有一群人,虽然穿着随意,看起来像是一般杂鱼的小门小派,却隐隐显得氛围严肃。几十个人一起却连一丝杂音也无。这群人在临近断剑山庄的时候却拐上了岔路。因为只是个无名帮派,是以并没有引起别派的注意。 在小道岔路上行了不久,为首的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突然伸展了下手臂,懒洋洋地将双手在脑手交叉,抬首望天道:“啊──人见人爱的楚大侠居然落得个如此爹不疼娘不爱的下场。可怜,等着给他落井下石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啊。”说着斜眼看了看身旁沉默不语的男人。 等了片刻没人理会,那男人继续仰天叹道:“说来那小公子居然如此情深意切。看那眼神儿,简直想把楚大侠活吞了。啊,听说还有一个家财富可敌国且又豔名远扬的武林第一美人儿倾心于他。啧,楚飞扬倒真是豔福不浅。”说着又向身旁看了看。 仍然没人理他。那男人不死心地伸手点了点身旁的人,却突然被一根冰冷银针顶在脖子上:“青狼,你若想你的草包美人好好的,就闭上你的嘴。” 青狼笑着举起双手,道:“好说、好说,我的燕其在你手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君兄不想听就直说嘛。我说点别的。” “闭嘴!”君书影推开他,收起银针,继续前行。 青狼摸了摸下巴上粘着的几缕胡须,慢悠悠地跟上。 84 伪装的天一教众人在离断剑山庄不远处一座废弃的园子里驻扎下来。君书影吩咐青狼把庭院打扫干净。青狼对他颐指气使的态度倒也不恼,找来几个教众,把事情吩咐下去,便去骚扰君书影。 君书影在房顶上默然坐着,青狼也上了房梁,凑过去坐在君书影身边。 “这里风大,小心冻着。”青狼笑得真诚至极。 君书影看了他一眼。“胡子歪了。” 青狼抬手摸索着揭了下巴上的胡须,做出满面愤然颜色:“高放存心整我。要易容也该是你易容。” 君书影冷笑道:“青狼,不用跟我装模作样。你少耍心机,那个草包……” 青狼不悦打断道:“别老是草包草包的,那是我的人。我若唤楚飞扬淫棍,你可乐意?!” 君书影面色更加难看,冷声道:“总之你别想玩什么花样。你助我夺中原武林,我保你的人平安无事。” 青狼叹道:“君兄,你真卑鄙。” 君书影一声冷笑:“客气。” 青狼摸着下巴,半晌道:“追魂盅在我手上。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用它助你对付中原武林?你就不怕我将它下到你的身上?!” 君书影看向远处,淡然道:“我不怕死,你却怕那燕其下黄泉。你该看得清。” 青狼面上现出些许无奈,轻叹道:“君书影,我青狼什么都看得清。我只是看不清你。你连命都不在乎了,为什么却对那名利权势如此执着?” 君书影却不再出声。青狼也不在乎,一仰身躺倒下来,长吁一口气道:“算起来,我们很久未曾如此安静地在一起了。那时候,你,我,还有高放,我们一起表演剑舞,为宾客助兴。高放还被那西域来的老贼当成女孩。我们一起捉弄他,让他出丑,呵。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 四处都是黑暗,脚下凹凸不平,鼻间萦绕着久未见天日的霉味,异常刺鼻。 君书影一时不知道身处何处。身边似有十余人,君书影茫然地跟着一夥人向前走着。 袖子被拉了一下,一个人影靠近过来。那人开口是少年的清亮音色,特意压低的嗓音却掩饰不住跃跃欲试的兴奋。 “堂主,你说今天我们能抓住那个怪人不?” 君书影模糊地恩了一声。 是了,山上一直流传着关于一个怪人的传言。据说怪人守护着一丛仙草,服下可使功力大涨。这一次探得怪人行踪,教主甚为在意,特意亲自带人来寻。 身旁的少年还在说话,他的声音却有些忽远忽近地模糊起来。 “……可惜青堂主不能来。他错过了可就难有下次了……” 面前景物忽然似斗转星移一般变换起来。头中像针扎一般疼痛,君书影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正自难受时,眼前突然又清楚起来。 一张恐怖甚至恶心的脸充满了他的视野。那张脸很像人脸,却又根本不可能是人的脸。青灰色的面孔,像揉皱的纸一般满是褶皱。两只眼睛却像用刀在那平板的脸上刻出的两道伤口。细长的眼框中没有眼黑,全白的眼睛闪动着野兽的光茫。鼻子和唇根本没有,下面的嘴大张着朝向他,露出满嘴尖细锋利的牙齿,齿上挂着些碎肉和粘稠暗红的血,一股腐臭气味扑面而来。 君书影心中突然涌上一股莫可名状的深深恐惧。那不单纯是面对危险,甚至也不是死亡将至之时的惧意,却像是早已尘封起来深埋在心底,只等它慢慢腐烂消失的记忆突然之间翻腾上来,带着地狱般的黑暗,血淋淋地占满他的全部心神,让他不能不看,无法不去面对。 “不……”君书影想大吼,却只能从喉中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 肩上突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那也许并不比刀剑造成的伤痛更痛苦,却让君书影从心底泛出一阵阵酷寒的恐惧。他不怕死,他却害怕这样── 那怪物抬起头,尖利的牙齿外面还露出些许鲜红的肉块,向下流着细细的血线。它大口地嚼着,皱如干树的脖子一仰,吞咽的声音刺痛君书影的耳。 ──他害怕这样,被撕裂生吞。 君书影浑身止不住地颤栗,手脚之中却连一丝力气也无,只有无法忍受的巨痛充满全身。 那怪物却又一次低下脸来。君书影连死都做不到,只能将眼紧紧地闭上。 想象中的再一次啃噬却没有降临。一道腥臭的血洒在脸上,遮得皮肤刺刺地疼。 君书影睁眼看去,望见一个少年大吼着和那怪物缠斗在一起。 眼前却又陷入黑暗。 那是高放……所有人都背叛了他,所有人都抛弃了他,最终只有高放一人为他回来。 他记起来了。那时,当高放拼着最后一把力气,用剑将那怪物牢牢钉死在墙上时,那原本纤长美丽的少年的身体也早已被血浸透,露出白骨的伤口使那身躯显得破败,生气在快速地流失。那一次侥幸逃生之后,即使身上的伤治愈了,高放却再也无法习武。 又是一些无序而模糊的人和事飞快地略过,高放染血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他虚弱地笑着道:“堂主,我中间迷路,和你们分开了。路上遇到教主他们时,他们却说你已经死了。还好我又回来看了……” 高放的声音突然消失,君书影发现自己正持剑与周围的教众一起围攻那怪人。 所有碰触了仙草和妄想接近仙草的人都被那怪人杀死。教主越来越急,只命他们将那怪人缠住,亲自去摘取仙草。 眼前一花,那怪人看到又有人去取仙草,竟然如同树间的猿猴一样跳了起来,伸长了原本就长得过分的手臂,大张着嘴向教主扑去。 “教主小心!”君书影听到自己大喊一声,下一刻已然挡在教主和那怪物中间,腿上被撕裂开长长的一道伤口。君书影栽向地面,教主也已趁机摘了仙草下来。 那怪物吼叫着扑向教主,教主挑起一具手下的尸体扔向怪物,却见它被尸体砸中后,竟然开始大口地吞食起那尸体。 所有人趁机向外逃去,君书影腿上有伤,落在了最后面。但在这曲折回绕的山洞里,他们根本逃不过怪物的追杀。 “这怪物是循着仙草的气味而来的。”身后是教主气急败坏的声音。手臂突然被抓住,教主阴郁的声音响在耳边:“书影,本座知你素来忠心。你腿上有伤,只会拖累众人。你便为我教出这最后一份力吧。本座定会为你记一大功。”他说着,将一颗仙草的红果挤出汁液,深红的汁液顺着君书影的脸颊流下。 君书影正在怔忡间,突然被猛然一推,身体撞向坚硬的洞壁,手臂中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教主……”君书影捂着折断的右臂,茫然地唤了一声。却已经连一个人也没有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只剩他一人在那里…… “……教主,教主,醒……” 君书影猛地睁开眼睛,一坐而起,只觉浑身已被冷汗湿透。 “教主,可是又做了恶梦?”高放立在床边,担忧道,“不是已经很久不做了……” 君书影看着高放,恍然间竟将那张脸与记忆中那浴血垂死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高放还在说些什么,却猛然被君书影扯倒在床上,紧紧拥住。 “高放……”耳边的低唤声有些微颤,带着些莫可名状的后怕,“还好你还在……还好你陪我一起……活下来……” 85 “教主……”高放伏在君书影怀里,感到那被冷汗浸透的冰冷身体微微颤抖着。 “高放,我对你好不好?”君书影喃喃道,却并不等高放回答,似乎只是自言自语,“我以后会对你好……对你更好……你不许背叛我……只有你不许背叛我……” 高放低声道:“教主,我不会的。我永远不会背叛你,永远不会离开你……” 君书影不语,手向下滑到高放的手腕处,握起他纤长却无力的手,半晌道:“我害你武功尽失,再也学不了武。你……不恨我么?” 高放笑道:“教主不要多想。我对那些并不在意。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如今这一身用药使毒的本领。” “高放……”君书影抬手拨开他额前的乱发,看得竟有些痴了。那般如画的眉目在夜色中更显温和,坦荡的眼神清澈如一潭清泉。 十年前的那一天他没有葬身野兽腹中,野兽的利齿却将所有的温情和信赖从他身上一并剥开了,只觉得到处都如冰雪一般冷彻心骨。背叛他的教主和门人,他暗暗地恨到了骨子里。甚至于其他所有人,在君书影眼里,他们的客套或亲近全是虚伪,他们的眼里处处闪烁着别有居心的算计。 那教主对九死一生逃回来的他毫无愧色,面对那张曾经敬重过的脸,尽管心里早已恨到滴血,面上却不得不继续做出一副温良顺从的殷勤模样。 君书影憎恨所有人,他只觉到处都是阴谋,没有人可以信任,天下之大,他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幸好还有高放。还有一个他可以全心全意信任的人在身边。不管他要做什么,阴谋陷害同门也好,杀害教主篡位也好,高放从来都只笑着跟在他身边,毫不犹豫地同他一起把双手染满那些人肮脏的血。 君书影将手慢慢抚上高放的眼睛。温热的触感,轻扫过手心的睫毛,薄薄的眼皮下面那双带着笑意的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切都是那样美丽而且美好。 君书影慢慢地凑近过去。 “教主……”高放身体微微一振,被君书影轻轻按住。 “别动……”君书影说着,将唇印在那不安地闪动着的眼睛上。唇下的眼皮急切地抖着,长长的睫毛扫过皮肤,有些微痒的感觉。 “教主……”高放又唤一声,却已在片刻间安静下来,慢慢阖上双眼。被君书影拉住的十指有些僵直,君书影手上稍一使力,将那纤长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中。 君书影只将唇在高放的眼睛和眉间轻轻吻了几下,便拿额头与高放相抵,轻叹一声:“高放……” …… 青狼清晨起了个大早,尽职尽责地四处探查了一番,又将手下人聚在一起义正言辞地交待了几句,眼看着日头渐高,君书影却还是没有露面。 青狼四处走了走,发了会儿呆,实在觉得百无聊赖,便抬腿往君书影院里走去。刚进到院子里,便看到高放从君书影房里走出来,正回头轻轻地阖上木门。 “哇哦。”青狼挑高双眉张圆了嘴巴。这一声惊动了高放,回过头来看清来人是青狼,面色不善地打了个招呼。 青狼指了指君书影的门,又指了指高放惊道:“你不是昨晚上一直在吧。” 高放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施施然走过青狼,头也不回地不屑道:“满脑子龌龊念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青狼自觉这顿骂挨得颇为冤枉,回道:“我可什么都没说。你真跟你主子一个德性,小心眼。” 那边高放已经转过院墙看不到人了,这边君书影的房门却慢慢打开,一个冰冷的声音不悦道:“你说谁?” 青狼忙回过头来,换上一张灿烂笑脸,殷勤上前道:“没有没有。我已经将各处安排好了,君公子要不要迂尊降贵亲自查看一番?”话说着已经到了君书影身前,不待君书影说话,青狼又自顾敛眉道:“晨起风寒,君兄怎可穿得如此单薄。快些加件衣裳,小心冻着自己。” 君书影的嘴角抽了抽,又觉得眼皮跳得厉害,一步退回屋里,砰地一声摔上门。 青狼摸了摸自己差点被门板磕到的高挺鼻梁,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二月初十行动,你最好在之前准备好一切。现在给我滚!” 青狼撇了撇嘴,抬起腿慢悠悠地离开。 86 楚飞扬跟着信白等人进了断剑山庄。信白心里仍在怨愤这不争气的徒弟,不只是因为楚飞扬为了一个魔教妖人同他作对,更为他不知好歹自毁前程痛心。袁康寿跟着劝了几句。他也算看着楚飞扬长大,楚飞扬的品性他十分信任,但如今江湖上传言日盛,即便他有心偏袒,也只是有心无力。也怪楚飞扬素来行事高调,名振江湖之时,又岂会不遭人妒。如今行事稍有偏差,任你再是身正,又怎敌一些人背后落井下石,添油加醋恶意中伤。 袁康寿安排楚飞扬住在清风剑派入住的西院,虽然信白嘴上指责了几句,倒也不是真要把楚飞扬赶走。不管做过再多错事,那是也他养大的孩子。又怎么忍心真的断绝情分。楚飞扬自然看出师父早已心软,下了力地刻意讨好。信白面上绷着,心里却也渐渐高兴了起来。 这天已是二月初八,阴沉了多日的天气终于放晴,离武林大会正式开始只有两天。楚飞扬从信白的房里退出,正迎上信云深和宋蓝玉二人,都是一脸贼笑地看着他。 “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鬼鬼祟祟。”楚飞扬笑道。 信云深撇了撇嘴道:“蓝玉一直赞你有多正人君子大义凛然,夸得跟朵花一样。我带他来见识见识大师兄溜须拍马的功力。”信云深说着凑了上去,一双猫儿眼笑弯成月牙一般,“我也见识了。果然不管哪方面,大师兄都是顶尖的。” “臭小鬼。”楚飞扬抓住信云深的脑袋胡撸了一把,信云深大叫着求饶,挣脱开来跳到宋蓝玉身后,笑道:“你看到了,你的楚大哥才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宋蓝玉只是看着楚飞扬,但笑不语。 楚飞扬正因刚才信白的几句软话满心舒畅,这时了也来了兴致,挟着信云深和宋蓝玉二人到院中胡乱打闹了起来。 三人闹得正欢,院中忽院来了一个小丫鬟,福了一福,笑道:“楚大侠,我家小姐请您过去。” 来人正是梅欣若的婢女,楚飞扬忙迎上笑道:“近来事多,未来得及拜会梅姑娘,实在失礼。” 信云深瞅见宋蓝玉撇着嘴低下头去,满面郁郁之色,笑道:“唉呀有人要不高兴了。蓝玉,梅家小姐也是你的旧识,你要是不放心就同大师兄一起过去拜会吧。” 楚飞扬扯了扯信云深柔嫩的脸颊,又拍了拍宋蓝玉的头顶,笑道:“在这等着。师兄回来给你们带糖吃。”说着便同那小婢女一同出去了。 “讨厌,拿我们当小孩子。”宋蓝玉摸着头顶,忿然道。 信云深长长地哦了一声,闲闲道:“我是想当小孩子,就是有人想当大师兄的──”调侃的话还未说完,眼角突然撇见墙头上凭空出现的一个人,那未出口的话便戛然而止了。 那人仅以一根长簪别住头发,不再有闪亮的银饰,一头长发披在肩上,一袭朴素的白衣却尽显风流。他叠着的修长双腿掩在垂下的如水般的柔顺衣摆中,微俯下身以手托腮,笑意盈盈地看向信云深。 “你是谁?”宋蓝玉也看到了那人,出声问道。 “蓝玉──”信云深扯住宋蓝玉,往后一推道:“他是我朋友。你先走吧。” 宋蓝玉看了看两人,点了点头,出了院门。 高放面上笑意更深,冲信云深勾了勾手指:“过来。” 信云深走到墙下,抬起头来,一双大眼中闪动着复杂的光茫,张口唤道:“高放……” 高放把手伸向他,道:“扶我下来。” 信云深忙伸开双臂迎上去,高放从墙上一跃而下,跳进信云深的怀里。 “高放,高放。”信云深有些激动地搂住他,一叠声地唤着。 高放任他搂着,笑道:“小鬼,可想我么?” 信云深猛点头:“想,想死了。你去哪里了,那个时候为什么突然就不见了。” 高放笑道:“大人有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多问。”看着信云深嘟着嘴皱起了眉,高放狞笑着狠狠掐上他的脸,边揉捏边道:“不是要当小孩子么?不是想当你爹的好孩子么?怎么我说了你又不高兴了。” 信云深连声呼疼,一双大眼中蒙上一层水气,却又不敢用力挣脱,只能可怜兮兮地看着高放。 高放松开手,心疼地揉了揉那被掐得通红的水嫩脸颊,轻声道:“疼不疼?” 信云深委屈地点了点头。高放抬起脚凑近过去,温热的呼吸撒在信云深的脸上。信云深的眼神闪了几闪,睫毛轻颤着,不自觉地摒住呼吸。 高放将唇印在信云深颊上,轻轻地摩梭了片刻,稍微离开一点距离,又问道:“还疼不疼……” 信云深抿着唇盯着高放,却不说话。高放与他对视半晌,苦笑着低下脸。信云深没有动,依然紧紧搂着高放的身体。高放挣了挣,信云深却搂得更紧。 高放抬头瞪着信云深,恶狠狠道:“放手。” 信云深倔强地摇头:“不要。高放,我们还像以前那样不好么……像以前那样在一起……” 高放干脆道:“不好。如果你不愿意接受,就放开我。” 信云深闭上了嘴,一脸眩然欲泣的模样。高放挣开他的手,这一次信云深却没有再挽留。高放转过脸去,不让信云深看到他紧皱的眉宇间缠绕的苦楚,出口的声音却是一派淡然:“云深,我是来向你告别的。以后也许都不会再见了。如果还能见面……”那时已经是敌人了吧。高放没有将这最后一句话说出口,低着头慢慢地离去了。 信云深向着高放离开的方向迈了一步,却最终仍是站在原地,看着那身影慢慢消失在视野中,握紧手心转回身去。 87 楚飞扬随那小婢女到了梅家入住的院中。梅欣若一见到他的面便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来,向前迎了两步,又觉过于殷切,红着脸低下头去,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 楚飞扬自然把她的种种情态都看在眼里,心下一叹,面上却不露分毫,同梅欣若客套地寒暄了几句。不知何时身旁的婢女都已经退出房间。 梅欣若说了几句便沉默下来,手里把玩着衣角,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飞扬早知梅欣若对他有情,本指望过了这么长时间梅欣若会渐渐淡忘,如今看来却不可能了。 “在下回来不久,门派中又有些琐事需要处理,竟然一直未来得及前来拜会。梅老爷子近来可安好?”楚飞扬笑道。 梅欣若轻点下头,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又低下脸去看着交叠着的双手,半晌轻声道:“楚大哥,我爹……已为我定了一门亲事。” 楚飞扬笑道:“如此,那真是可喜可贺。梅老爷子看上的人,必定是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不知对方是哪里人士?能娶到小姐这般佳人,此人当真有福。若有机会,在下也想会他一会。” 梅欣若咬了咬唇,眉头轻蹙道:“我不认识他,我也没见过他。谁知道他是何方神圣。都是我爹自作主张……” 楚飞扬摇头轻笑道:“小姐莫出此言。梅老爷视小姐如掌上明珠,他看上的定然是最好的。” 梅欣若抬起脸,一双盈盈的美目幽怨地看了楚飞扬一眼。楚飞扬端起茶碗呷了口茶,仍旧端着一张柔和笑脸,对那半嗔半怨的目光只能假装没看到。 梅欣若轻叹道:“算了,不说这些了。楚大哥不见了好些时日,我想找你都找不到。楚大哥这些日子都在什么地方,有没有碰到什么好玩的事?讲给我听听吧。”梅欣若用手轻轻支着脸颊,满面好奇和兴致盎然的表情。 “呃……”楚飞扬顿了顿。他以前闯荡江湖,倒是时常碰到些奇人异事,那时与梅家走得近时,也经常讲给梅欣若听。可是这段时间他除了守着君书影还是守着君书影,所有的精力全都用在他身上,这样尚嫌不够。又哪里有什么好玩的事讲给她听。 楚飞扬看见那双盯着自己一眨不眨的充满爱慕的眼睛,抬手摸了摸鼻梁,笑道:“说来惭愧。这些时日都被内人的事情绊住,j□j乏术。江湖上已是长久不走动了。” 梅欣若眨了眨眼,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轻笑了一声,问道:“楚大哥,你说……什么人?” “这本是家丑,不可外扬。都怪在下生性鲁莽,思虑不周,惹了家内与在下生气。如今正不知如何是好哪。”楚飞扬厚着老脸苦笑道,一脸为家事伤神的模样。 梅欣若睁大了眼睛看着楚飞扬,出口的声音带着些不敢置信的惊疑:“你说……你娘子?” 楚飞扬点了点头,叹道:“正是。这个娘子着实让在下大费脑筋,劳心伤神哪……”这句话却是实实在在的肺腑之言了。 梅欣若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有些发呆。楚飞扬唤了几声,梅欣若像是猛然回神一般抬头看向他。楚飞扬心下轻叹,他话已至此,只盼梅欣若对他死了心。他不想因为自己误了她。 楚飞扬起身道:“门派里还有些事要处理,就此告辞了。在下改日再来拜会梅老爷与小姐。” 梅欣若慌忙起身,想要挽留,却没有理由。自己心下也是一团乱麻,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微一点头,看着楚飞扬大步离开的身影,待他出了院门,才让两行清泪倏然滑下脸庞。 二月初十,断剑山庄宽广的前院里早已搭起了比武的高台,各派人马陆续入场,一时间纷纷嚷嚷,好不热闹。 信白带领清风剑派到分配的位置坐定。楚飞扬也混在一群师兄弟当中,不为别的,只是来看个热闹,顺便等着君书影露面。楚飞扬心下想着,手里用力掰了掰手腕。 尽管已经刻意低调,还是有很多人注意到了他。感觉到围绕周身的或探究或提防或仇视的视线,楚飞扬只感到万分懒怠,懒洋洋地瘫在椅子上,看着那高大宽广的比武高台发呆。 身旁不远处传来一阵熙熙攘攘,楚飞扬循声看去,原来是梅向领着梅家的人进入分配的木棚下。那一阵吵闹的中心似是轻纱遮面的梅欣若。梅向突然看向楚飞扬这边,楚飞扬对上他的视线,忙起身行了一礼,梅向却只是冷着脸微一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楚飞扬重又坐了下去,不再去看那边,面上仍是懒懒的。 到现在他也没有君书影的任何消息,一方面是他自己被门派里的人事牵扯住,又怕惹信白生气,不敢放开手脚查探。另一面,却也是君书影这一次太沉得住气。楚飞扬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但直觉会给他惹上一场很大的麻烦。而他关于君书影的直觉一向很准。 真想捏断他的翅膀,拔了他的爪牙,看他如何再兴风作浪。楚飞扬暗暗地咬牙切齿阴郁地想着。但也只是想想,真把他抓到手里时,又哪里舍得…… 这边楚飞扬在心里把那个正暗地里从事着不法勾当的人用千百种方法和花式炮制折腾着,却被冷不丁响起的三声铜锣声响惊醒。诺大的场地在片刻间一片静寂。袁康寿举着半截墨黑色的断剑缓缓步上高台。 武林大会已经正式开始。 楚飞扬也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因为他知道,离那个从他手指缝里溜走的男人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间,不远了。 88 袁康寿立在台上,威严地扫视一周,肃穆地开口道:“诸位英雄好汉,承蒙江湖各道朋友抬举,让袁某做了这些年的武林盟主,统领各路英雄,一起保护中原武林。袁某敢不克己竭力,公道处事,与诸位江湖同道共同维护武林正义。如今江湖,新秀竞相而起,袁某这一把老骨头,也是退位让贤的时候了,在此呈上这武林盟主的信物,虚位以待,务求能者得之!如今便正趁这一次武林大会,让诸位高手在此大展身手,一较高下。谁能最终排众而出,力克群雄,便可坐上这盟主宝座!连同这整个断剑山庄一并奉上!当然……”袁康寿停顿了片刻,视线在楚飞扬的方向稍一停留,接着道:“要坐上这武林盟主的宝座,只有一身功夫却是不够,必先要身正行端,公信能服天下之人。否则,武功再高也是惘然。” 楚飞扬面无表情,不知是听没听进去。信云深也知袁康寿说的是自家师兄,扭头看了看他,心里为楚飞扬惋惜不已。 袁康寿接着道:“那么,此次比武正式开始……” “何必那么麻烦。”袁康寿话音未落,突然被一道阴邪又轻浮的声音打断。那声音似是经深厚内力催动发出,环绕在诺大的场地上,辩不清来处。各门各派都警觉起来,戒备四顾。猛然间一道黑色身影直冲台上。众人眼前一花,那道影子已与袁康寿缠斗在一起,顷刻间两条人影便分了开来,而那把断剑已经被那黑衣人夺去。 “半把生锈的铁剑而已,真不知道有什么好争的。”那人把手中的剑掂了掂,满面不屑道。 袁康寿在全武林人的面前被人轻巧巧地将盟主信物夺去,面上自然下不来,黑着一张脸怒视着那不速之客,但胸口那阵阵翻涌的气血却让他无法立刻再次出手。虽然刚才也是一时不查疏忽大意了,但刚一交手他便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功力远在他之上。 “大胆狂徒,竟敢在这武林大会上作乱!还不快将盟主信物奉还。否则,休怪老夫对你不客气!”信白本是急躁性子,此时已是一跃而起上了高台,手持长剑,大声怒喝道。 那男人嗤笑一声,道:“放心,我对这半块烂铁一点兴趣也无。只不过有人挠心挠肝地想要,便是那天上的月亮,我也不得不想办法摘下来给他。”说着似笑非笑地撇了台下的楚飞扬一眼。 楚飞扬仍旧坐着,面上不动声色,按住椅子扶手的双手却紧握起来。青狼,为什么他会…… 又是一阵风起,另一个矫健身影凌空飞过众人,落在高台之上。这一次,楚飞扬却再也坐不住了。 那人在青狼身后站定,对台下突然骚动起来的人群扫视一眼。楚飞扬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却无法让那视线在他身上稍作停留。 好啊,假装不认识你男人吗?!楚飞扬暗暗地咬牙切齿。那衣服还是我买的,那轻功也是我教的…… 正想着,突然间信白猛地转头看向他。楚飞扬对上信白怒气冲天的眼神,迷惑了片刻后才明白过来。师父见过君书影,再加上那轻功步法,我认得,师父自然也认得。楚飞扬心下哀叹一声,不敢再看信白,反正信白也不会这时过来跟他为难。楚飞扬仍立在原处静待着,看那君书影到底想要玩些什么花样。 “他是……他是那邪教的教主!”人群中突然暴出一声大喝,众人顿时吵嚷起来,四处响起拔出武器的声音,阳光经那些锋利武器的表面反射出去,冷冷的寒光在君书影身上闪动着。 君书影对台下的骚乱不屑一顾,只从青狼手中拿过断剑,放在手里把玩着,轻笑一声道:“诸位,在下心仪这中原武林盟主之位已久。今日,”君书影说着看向袁康寿,依旧笑道:“在下便代这位老人家接下这副重担,让老人家可以安享晚年。若有不服者……”他轻蔑地看了台下众人一眼,声音一冷道:“杀无赧!”话音未落,便听得锵得几声,君书影手中的断剑已是断裂成了好几截,掉在地上。 “这种东西,不需要了。”君书影道。 “混账东西!你竟敢……”信白怒喝一声,挥剑攻了上去。其余各大门派的人也如收到指示一般,全都不再观望,一拥而上。 楚飞扬看着台上与信白等人缠斗的君书影,心下有些担心,正想对策时,突然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怪异香味,胸中一窒,楚飞扬暗道不好。想要运气时,却只觉身子一软,竟然跌倒下去。眼前的晕眩过后,楚飞扬抬眼望去,只见满场的人都已经瘫倒在地,痛苦在哼哼唧唧着。 君书影和青狼仍旧立在高台上,冷笑着看着脚下软倒的众人。楚飞扬疑惑地看向君书影,却只得他一闪而过的目光,心下一闷,只觉喉头一甜,忙摒气凝神,压下心中翻涌而起的一股气。 身后的大门突然大大地敞开,一群黑衣人鱼贯而入,在君书影和青狼身边站定,恭敬地低首列队。有一个人落在最后,他面上带笑,慢慢地走向君书影。 信云深睁大了双眼看着他,看他慢慢走到自己身边,又慢慢越过他,没有看他一眼。信云深抬手想要抓住他,无力的手指却只滑过他衣角的布料。 “为什么……”信云深看着那纤细修长的背影,眼中凝结起一层水雾。 高放回过身来,走回信云深面前蹲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低声笑道:“死小孩,我投怀送抱你不要,别以为我就非你不可了。想要我的男人多的是。”说着起身离开,走到君书影身后站定。信云深愣愣地看着他,待回过神来之后,一种不明的情绪夹杂着委屈一股脑儿地翻了上来,他咬住嘴唇使劲地向前爬了两步,却只让力气流失得更快,最后只能软软地趴在地上,不甘心地看着不远处的高放。 青狼开口道:“我没兴趣与你们浪费时间。你们所中的盅,是封印内力之盅。内力越强,盅便越强。”他说着走到楚飞扬面前,用脚尖向他的胸口猛地一踢。楚飞扬翻倒在地,闷哼一声。 “所以,有些人就不用白费力气了。”青狼笑眯眯地继续说道。 楚飞扬因为强自运功,被青狼一脚踢散,气血逆流,禁不住喷出一口鲜血。他下意识地看向君书影,却看到君正影正目光灼灼地看着青狼,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楚飞扬一阵气闷,嗓子一甜,又是一大口血喷出来,直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楚飞扬捂着胸口低下脸,却没有看到君书影投向他的情绪复杂的视线。 89 “这盅会在十天之内耗尽宿主的性命。你们只有十天考虑,愿意服从的,可得一时的解药,保一时性命。不愿服从的,这断剑山庄的地牢便是诸位的葬身之地。”君书影如叙家常一般说道,突然冷笑一声,又道:“只怕明年今日,诸位在黄泉之下,也收不到一家老小的祭拜了。不过却可以那处合家团圆,也算可喜可贺。”言下的威胁之意,令人心寒。 “卑鄙小人。”不知是谁低咒了一句。君书影也只是笑了笑,轻轻揭过。 楚飞扬一直紧紧地盯着他,君书影却不敢看他,也不愿去看。他在做的是他一直以来最想做的事。他不愿意为了任何人扰乱他的计划。他要踩在所有人的头上,掌握所有人的生死,直到他们驯服,像狗一般匍匐在他的脚下,企求他的一点施舍。他不需要人心,只要他们表面的服从。他乐意看他们眼中充满怒火和愤恨却只能小心地隐藏着,明明恨他入骨却无法背叛,不得不服从于他。他不在乎用了什么手段。君书影从不否认他自己有多么卑鄙恶劣。 君书影对严阵以待的天一教众人下令,将在场的所有人全部关押。青狼走回君书影身边,对着君书影不善的视线微微一笑,轻声道:“你让我的燕其受苦,我也不能便宜了楚飞扬。大家扯平。” 君书影冷哼一声,不想理会青狼的胡言乱语,正欲离去,突闻一声细微的破空声响,君书影立刻蓄足内力,欲破那突然而来的暗器。 青狼的声音却猛地在耳边炸开:“小心!”话音未落,一道黑色身影闪过眼前,只听一声轻响,青狼摊开手掌,一枚暗沉的小巧利器静静躺在掌中。 青狼向暗器所来的方向望去,对上一双充满愤恨的眼睛。青狼走到那人跟前,蹲下身来,邪邪一笑,将手里的暗器上下翻动着看了看,笑道:“手段不错,可惜身手不行。”话刚说完,便毫无预兆地将那小小暗器没根捅入那人的肩膀,脸上的笑意甚至还没有褪去。 那人拉长声音惨叫了一声,青狼不屑道:“真没种。”说着将手上的血在那人的衣襟上抹了抹,边起身边道:“所谓武林正道,也不过如此么。”说着走到袁康寿和信白的面前,一手一个拎起两人,又道:“说来,这断剑山庄的地牢可比我们天一教的大多了。”天一教其他教众将那些倒在地上毫无抵抗之力的众人用绳子绑好,推推搡搡地押着往那地牢的方向走去。 君书影穿过人群,高放跟在他的身后,一起向门外走去。还未到门边,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骚动。君书影回过头去,看清场中形势,眼皮登时跳了两跳。 楚飞扬浑身是血,居然硬是挣脱了绳索,正与几名教众缠斗在一起。他强自运力,虽然使不出平时的一成,竟也将几名教众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一时间近不了他的身。 高放咋舌道:“真是个怪物。楚飞扬三番两次硬抗盅毒,真不知道他有几条命够折腾。”上一次硬抗的结果……大概就是最后弄出来个小石头。高放自然不敢把这话说出口,偷眼看了看君书影,却见君书影皱紧了眉头看向那处,片刻后转身道:“不用管他,他撑不了多久。” 高放无言地跟上,为何要向他解释。一切都不关他的事…… “君书影,你站住!”楚飞扬突然大声道,话音未落,便听到一阵猛咳,夹杂着呕血的声音。君书影顿了顿,不欲理会,径自向外走去。 “混蛋,你站住!我有话问你……”楚飞扬的声音被打断,只听得闷响一声,似是重重挨了一下。 君书影忍无可忍地转回身来。楚飞扬竟然强自提气,一跃之下到了他的面前,染满鲜血的双手抓住他的衣领,粗重的喘息间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道。 君书影将脸向后撤了撤,伸手制止了其他人的靠近,开口道:“你再如此硬抗,便活不久了。你当苗疆的盅是拿来好看的么。” 楚飞扬呸地吐出一口血沫,挑起嘴角一笑,露出腥红的唇齿,竟带着些邪佞狂妄。 “几条小虫子而已,我会放在眼里?!”楚飞扬将脸又向前靠近,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些粗哑,如砂纸打磨一般。 君书影挥开他的手,后退一步,冷声道:“不要再作无谓的挣扎。你逃不掉的,你也救不了他们。” 楚飞扬扯回君书影,邪笑道:“用你说。我只问你一件事。” 说着声音冷了下来,面上的笑意也消失不见,有些阴狠地盯着君书影的双眼看了半晌。君书影也任他看着,静静地与那双充血的眼睛对视着。 “我问你,你那日带着小石头一起消失。你出来做你的大事了……小石头呢?我们的儿子……你为我生的儿子……”楚飞扬将脸凑近,几乎要与君书影鼻尖相抵,虽然放轻了声音,却依旧带着凶恶阴沉,低声道:“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君书影的眉尖皱了起来,似乎不满楚飞扬的用词或态度。半晌后却仍低声回道:“我把他送到别院附近一户可靠人家照看……” “够了,我知道了。”楚飞扬一把推开他,冷笑一声。不远处围着的几名天一教众面面相觑了几眼,一拥而上。楚飞扬不再反抗,任他们绑住,往地牢的方向去了。 君书影摸了摸沾血的衣领,眼神暗了暗。 高放走上前轻声道:“教主,我们走吧。” 君书影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这已经渐显寂廖的宽大场地。 90 五天过去,离十天期限还有一半,已经有些门派撑不下去,投靠了君书影。君书影坐在高堂之上,看着那些匍匐在地诚惶诚恐的人,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他并不开心,只是无比满足吧。权利欲这种东西……”青狼站在高放身后,一起看向此时高高在上的君书影。 “如果不是你,教主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高放道。 “变成这样也不错,多可爱。”青狼摸着下巴笑道。 “你还有闲心在这里管别人可不可爱。我可是得到消息说,我们那位美人少主最近有些不太好。”高放撇了青狼一眼叹道,“不过那些药用在武功高强的人身上都够受的,偏偏教主不信少主已经武功尽失,非要下些猛药。可怜少主那般柔弱的身体,不知能撑到几时?” 青狼面色有些阴沉下来,片刻挑了挑嘴角道:“燕其若有什么闪失,你该知道我的手段。” 高放挑眉看了看他,轻笑道:“你老老实实的,少主自然万无一失。我又不像教主,那么个美人儿,我也是会怜香惜玉的。” 青狼面沉如水地沉默了片刻,突然邪邪一笑,转身离去。 “你别又想打什么坏主意。”高放正色言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君兄会理解我的。”青狼抬起手来摆了摆,转眼便消失了。 高放皱眉看着青狼离去的方向,片刻后转回身来。君书影已经听完了汇报,正一个人低头坐在堂上。高放看了半晌,把额头靠在身边的门框上,痛苦地低吟了几声,小声道:“怎么办,以后到底怎么办啊……” “高放,进来吧。”君书影突然出声道,声音里淡淡得听不出情绪。 高放轻叹口气,迈步走到君书影身边。君书影抬手按了按额头。高放站到君书影身后,拉开君书影的手,轻轻为他按揉着太阳穴。 “教主,很累吗?”高放轻声问道。 君书影闭上眼睛,轻轻地恩了一声。 “教主,你……” “做好你份内的事,别说多余的话。”君书影道。 “……”高放沉默着不再出声,一时间诺大的厅堂里静得压抑。半晌后高放开口道:“教主,我只想说,有些东西,在你能抓住的时候若是放手了,也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君书影没有说话。就在高放以为得不到回应时,君书影轻笑一声道:“你说得对。所以这一次的行动,只许成功。” 高放手上一顿,不再开口。 半夜时,看守地牢的教众突然来报,说是牢中出了些乱子。高放想了想,叮嘱着先不要告诉君书影,便带人去了地牢。 地牢里此时正乱作一团。本来为了怕出乱子,袁康寿信白楚飞扬等武功高强的人都是分开关押的,此时袁康寿和信白都满脸紧张地趴在牢门边上急声吼着,甚至都在强自动用内力,想要冲破牢门。看守众人的教众都亮出了武器,一边色厉内荏地威胁着一边小心戒备。 “都退下。怎么回事?”高放走到众人面前,沉声喝道。 一帮教众低着头退了几步。一人走到高放身边,还没开口时,突然一边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高放,你救救我大师兄吧。他再这样下去会死的。” 高放扭头看去,信云深和不知道哪个门派关在一起,他身后的人都窝在角落里,一副委靡不振的模样。信云深两手抓着牢门,正哭得起劲。 “云深,你……你又怎么会认识这种魔教中人?!你们一个一个都要气死我吗才罢休吗,啊?!我怎么会养出你们这一帮小兔崽子!”那一边信白突然一声大喝,而后便是一阵猛咳。 信云深看了看信白,又委屈地看向高放。高放摇了摇头,一边走向手下指出的关押楚飞扬的牢房,一边扭头对信白道:“我和你家宝贝不认识。还有,老人家火气不要这么大,会活不长的。” “高放,你不要这么说。”信云深委屈兮兮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高放却不再理会他,转到楚飞扬的牢前一看,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谁把他们关在一起的?!”高放头疼地问道。 “禀堂主,是……青教主。” “我就知道……”高放无奈轻叹,又抬高声音道:“楚飞扬,你住手吧。你是怕死得不够快吗?” 牢里不大的地方关了三个人。此时楚飞扬正一手抵在昏迷不醒满面苍白的梅欣若背上。梅欣若衣衫半褪,身前用楚飞扬的衣裳遮住,衣下隐约露出一双细嫩肩膀。高放知道楚飞扬内力不济,若要强行为别人逼盅,只能尽量减少阻碍,直接将手掌贴在肌肤上。虽然是这种原因,但是…… 楚飞扬自己的脸色却比梅欣若还要差,透着青紫的死气,满面冷汗。宋蓝玉在一边急得直落泪,又不敢去碰楚飞扬身上,只能在一边声泪俱下地劝着楚飞扬停手。 “楚飞扬,这种盅我很了解,不到十天断不会有事。你不要再白白浪费自己的内力了。”高放又道。 楚飞扬根本不理会,或者是没有力气答话,高放又不敢贸然打开牢门,反倒是宋蓝玉冲到牢门前,擦干眼泪,瞪着高放道:“你少在这里假慈悲了!你们一夥的那个男人今天过来给我们吃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又跟楚大哥不知道说了什么,现在梅小姐就变成了这样。你快把解药拿出来。” “青狼?!”高放眉头轻皱,“他又要做什么?” 高放沉思了片刻,宋蓝玉一直在一边念叼着解药,高放不胜其烦地一挥手道:“你闭嘴。我没有解药。看好你楚大哥,我出去看看。”说着就急步离开了。 宋蓝玉被高放吓了一下,后退一步,看着人突然都走了,想叫又不敢叫,愣了片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回头一看,楚飞扬正靠在墙上喘着粗气,嘴唇青紫,眼睛微微睁着,汗水如注。 “楚大哥,你怎么样?”宋蓝玉忙到楚飞扬身前,掏出汗巾仔细地为他擦汗,满脸心疼。 楚飞扬抓过汗巾,强撑着笑了笑道:“我没事。我自己来就好,你去照顾梅姑娘吧,我没力气了,麻烦你。” 宋蓝玉应了一声,跑到梅欣若身前,左右看了看,闭着眼将她身上披着的楚飞扬的衣裳拉拉严实,而后将人小心地挪到楚飞扬身边。自己也靠着楚飞扬另一边,抬眼痴迷地看了楚飞扬片刻。看他脸上的血色慢慢地恢复,才安心地笑了下,慢慢也疲累地闭上了双眼。 91 高放直接冲到青狼房里,把青狼从床上拎起来,怒道:“青狼,你又在搞什么?你给他们吃了什么?解药!” 青狼挥开高放的手,笑了笑道:“急什么。你看不出来那两人对楚大侠一片痴心么?你主子又总做些惹他夫君生气的事情,这样下去是没有胜算的。我不过随手为他肃清情敌罢了。免得到时候就算过门了也是三房。” “你……让你再胡说八道……”高放气得瞪大一双眼睛,左手一抬,食指顶上么指。青狼面色一凛,施展轻功闪到十步开外,看向仍是怒气冲冲的高放,摆好防范的架式,面上却笑道:“你有这闲功夫跟我闹,不如回地牢里再看看吧。这会儿大概正热闹。” “你什么意思?”高放疑道。 “大概就是……三人争宠吧。”青狼望着房梁叹道,“不知道楚大侠现在那身子骨还撑不撑得住。” 高放一听,再也顾不上和青狼纠缠不休,急匆匆地赶回牢里。 “这大半夜的,高堂主还真够操劳的啊。”青狼走到门边看向高放急促的身影,笑着喊道。高放怒骂了句什么,青狼斜着脸仔细听了,掏了掏耳朵,心满意足地躺回床上去了。 高放赶到牢门前时,正好看到君书影刚刚进去的身影。高放忙唤了声:“教主。”走到君书影身前,躬身行了一礼。 君书影点了点头,想要绕开高放往前。高放移了一步挡在君书影前面,看君书影面上现出些疑惑的神色,忙道:“教主想是听到牢里起了些乱子的事情才来的吧。我刚才看过了,一些小帮派闹事而已,已经教训过了。” 君书影点了点头,口里道了声:“好。”说着却还要向前走。高放又退了一步,仍旧挡在君书影身前,拱手道:“教主,骚乱已平。地牢阴湿,人又杂乱,我们还是回去吧。”高放并不知道地牢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但是青狼的话让他不得不阻止君书影进去。这几天已经够乱了,不可以再有任何的节外生枝。 君书影先有些敷衍地点了点头,表扬了一句:“恩,做得好。”看到高放还是挡在前面,咳了一声又道:“没事,我就看看。” 高放简直要流泪了。他现在算明白了,君书影得到的消息多半是楚飞扬怎么怎么样了,看他这一副望眼欲穿恨不得长翅膀飞进去的样子。但是这样他总觉得……更不能让君书影进去了。 “教主,我都看过了。那些人还算老实,体内有盅他们也作不了什么乱子。里面没有什么好看的,又闷又冷,浊气充塞……”高放说道。君书影静静听着,却慢慢皱起眉来。 君书影等高放说完,点了点头,顿了下又道:“我就看看。”说着便推开高放向里走去。高放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跟上。 从楼梯向下走了一段距离,便进到关押着众人的牢里。被关着的人一看到来人是君书影,顿时群情激愤起来,一个一个隔着牢门大声叫骂着。君书影一排排看过去,对那些叫骂声听而不见。高放自然知道君书影在找谁,只是他要做出巡视众人的模样,他哪里敢去挑明告诉他。偏偏青狼把楚飞扬几人关到一个很偏僻的角落,不知道君书影要找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啊…… 没过多久,君书影便慢慢靠近了关着楚飞扬的牢房。高放跟在后面吁了一口气。虽然青狼是那样说了,但是他一向喜欢乱说话,可信度要打个折扣。但愿楚飞扬老老实实地,晕倒也好濒死最好,千万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高放心里叹道。 慢慢地靠得近了,只要走过眼前这条过道,转过一面墙就能看到那牢房了,那边的声音也慢慢听得清楚了。 “楚大哥……不要……”宋蓝玉微弱的声音传来。 “你乖乖地……不要动……”楚飞扬的声音干涩又虚弱着。 君书影脚下一顿。高放跟着停下,偷眼看了君书影的脸色,却是面沉如水,看不出情绪。 “楚大哥……你不要这样……”宋蓝玉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君书影袖子下的手紧紧地握了握,抬手命令其他人退回地牢中央候着,沉着脸循声走去。高放吩咐其他人回去,自己又跟了上去。 二人转过过道,正站在不大的牢房的正对面,与楚飞扬等人不过隔着一道木栏。 木栏后面,梅欣若裹着楚飞扬的衣裳倒在角落里昏睡着,一头如云秀发散乱,遮住白晰面颊。宋蓝玉正趴在牢房中间,上衣被楚飞扬扒到肩下,正艰难地向外爬。楚飞扬强撑着一口气,将宋蓝玉抓到身前,口里道:“你听话。你的毒发了,让我给你逼毒。你放心,楚大哥撑得住……”话说到一半便住了口,定定地看向牢门之外。 君书影冷眼与楚飞扬对视片刻。楚飞扬放开因为君书影和高放的到来而有些惊疑不定的宋蓝玉,拍了拍他安慰着。宋蓝玉艰难地挪动身体退到角落的梅欣若身边,警惕地看着牢房外的两人。 君书影却只一径地看着楚飞扬。楚飞扬坐下来,咳了两声,有些浑浊的双眼迎上君书影的视线。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一时间周围满是静默。 92 半晌,楚飞扬艰难地站起身,站直身体时一个不稳,稍微踉跄了一下。 君书影脚下微微向前动了半步,却又定在原地,负手而立。 楚飞扬扶着身侧的墙壁,紧皱着眉头闭起眼睛,轻咳了几声。待那一阵晕眩过去,楚飞扬走到牢门前,探手出来伸向君书影,扯着干裂的唇笑了笑道:“才几天,你怎么瘦了那么多。你过来,让我摸摸你。” 倚在角落里的宋蓝玉听到这话猛地睁大了眼睛,惊疑地看了看楚飞扬,又看了看君书影。 君书影闻言沉下脸,不悦道:“楚飞扬,到现在你还认不清自己的处境么?你只是个阶下囚。” 楚飞扬一笑,收回伸向君书影的手,食指在唇上轻轻划过,笑道:“我……从来都是你的囚徒……” “你住嘴!”君书影面色更加难看,冷哼一声道,“你若还想多活几日,就把该忘的事全都忘了。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可以不与你计较你施加于我的耻辱,但……” “你当你我那些时日的相处都是耻辱?!”楚飞扬打断他。面上虽然仍是笑着,眼里的笑意却渐渐退了。 君书影顿了顿,接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当你我那些时日的相处都是耻辱?!”楚飞扬抬高声音重复了一遍,唇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容看着君书影,执着地等着他的答案。 “是。”君书影面无表情地回道。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么……”楚飞扬侧身靠上牢门,满面疲惫之色尽现,低声喃喃道。半晌突然摇了摇头笑出声来,抬起手捂住胸口,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君书影皱眉不悦道。 楚飞扬止了笑,低叹一声,开口道:“解药。” “你认为是我下毒?!”君书影眼神一敛,冷声道。 “是谁下的毒都无所谓。你总能拿到解药吧。听我一句,他们都是无辜的,你别再牵连他人了。”楚飞扬的声音里满是疲累。 君书影轻哼一声,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你……” 楚飞扬打断道:“说得对,我的确不是谁,我也不该妄想劳君教主大驾去为我拿解药。” 君书影没想到被他一句话顶了回去,嘴巴张了张,却只是皱着眉咬了咬下唇,无话可说。 “你也看到了,如今我这副样子,完全没有力气扰乱你的计划。你可以安心离开了,我要救人了。”楚飞扬摊开双手道。 “……毒是青狼下的,他一定有什么阴谋……”君书影想了想开口道。 “干我何事?”楚飞扬轻笑一声道。 君书影听得心头火起,怒道:“他这样做就是要你死。你是怕死得不够快吗……” “便是,又干君教主何事?”楚飞扬扯了扯嘴角又回道。 “你!”君书影两步走到牢门边上,横眉怒目,满面怒气。 楚飞扬却后退一步,笑道:“君教主,你给了我们十天期限。我相信教主这点信用还该有吧。教主请回。” 君书影咬牙怒视片刻,眸中闪着越发晦暗的光,半晌冷哼一声,甩袖快步向外走去。 高放撇了楚飞扬一眼。楚飞扬并不看他,却又去哄诱毒发的宋蓝玉接受疗伤。高放收回视线,眼中闪过一丝怀疑,还是抬步追赶君书影去了。 “楚大哥,我不要你再耗费内力。你给梅小姐疗伤的时候,我都能看到你的生命在流失。你真的会死的。”宋蓝玉哭道。 楚飞扬靠着墙坐在宋蓝玉身边,叹道:“好……” “我不怕死,我真的一点都不怕死。”宋蓝玉依到楚飞扬怀里。 楚飞扬摸了摸宋蓝玉的头顶,道:“我知道……” “只要能死在楚大哥身边,我就很高兴了。”宋蓝玉止了哭泣,抽噎着道。 “傻瓜,楚大哥怎么会让你死。”楚飞扬笑道。 “我不要你再给我疗伤!”宋蓝玉急道。 “好、好,我听到了。折腾那么久,该累了吧。睡吧……”楚飞扬低声道。 宋蓝玉恩了一声,依着楚飞扬,片刻后便沉沉睡去。 楚飞扬唤来地牢守卫,对着那一身黑衣兼黑纱掩面的天一教众道:“回去告诉青狼,我答应他了。” 93 君书影沉着脸回到自己房间,高放一路跟着,只默然不语。进了房间,却见君书影床上一片凌乱,连被子也半拖在地上,不禁心下一叹。 君书影坐在桌边,满面阴沉,不知道在又想些什么。高放看了看他,不像要理会自己的样子,便自己在旁边坐下,倒了两杯茶水。 两人相对无语,沉默了半天。高放习惯性地把玩起自己的长发,开口道:“教主,楚大侠刚才定然都是气话……” “闭嘴。”君书影低喝道。 高放轻撇了下嘴角,不再出声。 又过了半晌,君书影揉了揉眉心,吩咐道:“高放,你去弄清楚青狼到底有什么目的。这人从来没句真话没个真心,一身是假,我们只把那燕其做筹码确是有些冒险。青狼不能不防,若是他真舍得下那个草包……” 高放听着,抬手支了下巴,无奈地轻叹一声。 “你干什么?有话就说。”君书影不悦地看了高放一眼道。 “教主,其实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说得没错,青狼这个人,八分半是假,一分半是真真假假。不过以他的个性,愿意陪着我们玩了那么多天,少主定然是他的死穴了。”高放道。 “说下去。”君书影点了点头,淡淡道。 “简单说,青狼对燕其,其实不比楚大侠喜欢教主来得少。”高放看到君书影皱得更紧的眉间,笑了笑接着道,“我们只要抓住少主,青狼就是我们手中的蚱蜢,最多扑通几下,翻不出什么大跟头。换过来,若是青狼用教主要胁楚大侠,楚大侠本事再高也就是个会轻功的蚱蜢,也许能翻几个跟头,最后还是得认命。不过这两个蚱蜢一起折腾,我们可就要头疼了。” “……”君书影听在耳里,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默然不语。 高放叹息一声,将颊边一缕长发在指间绕了又绕,自顾自地继续道:“说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小子也是跟楚大侠吃一样的米喝一样的水被同一个糟老头子养大的,怎么就养成这种个性,年纪小小的却把他爹那个老朽模样学了十成十。他若能学到楚大侠一成招蜂引蝶的本领也……” “高放!”君书影听他越说越离谱,怒气冲冲地拍桌喝道,“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就把那姓信的小子宰了!” 高放一听,只能乖乖地闭上嘴。 君书影叹息一声,指着门外道:“够了,你马上回房,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高放无奈地应了一声,站起身向外走去,走到门边时脚下顿了顿,回头又道:“教主,我并不全是胡说八道。你执念太深,蒙蔽了你的眼,你的心。你自己都看不透,抓不住,你让别人……如何坚持?如果有一天,楚飞扬重又和我们敌对,你要如何?!” “你想得太多了。挡我者,只有死路一条。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从来未曾变过。”君书影回道。 高放苦笑道:“我也希望如此……” 高放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君书影在桌前静坐了片刻。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便感到浑身的力气象被抽空了一样,只觉得疲惫不堪。君书影抬手端起茶碗,看着里面浮浮沉沉的茶叶,出神了片刻。猛地感到掌中一疼,松开一看,原来不知不觉用了太大力气,茶碗竟被捏破,一丝腥红的血顺着手掌流了下来。 明明是那样细小的伤口,却觉得疼得厉害。 君书影将血随手抹去,伤口里又慢慢地渗出了血珠,他也懒得用内力止血,只走到床边,和衣倒进床上。 掌心里火辣辣的疼痛惹得君书影心头一阵烦乱。明明一直都是刀口舔血的江湖之人,什么时候连这点小伤都难以忍受了?! 原来便是凶恶的苍鹰,也会被宠成笼里的金丝雀…… 这些到底是谁的错,又干谁的事呢…… 伤口……真的很疼啊…… 君书影用内力止住血,握紧了拳头,把自己深深地埋进棉被里。 95 转眼又是两天过去,离十日之期越来越近,但是始终还有几个门派不愿屈服。君书影一直不动声色,高放却渐渐沉不住气了。 高放心知以信白和袁康寿那帮老头子的个性,绝对不会向他们低头,即便是做做样子的权宜之计也不可能。而君书影也绝对会扔了解药冷眼看着他们死于盅下。果真如此,倒是想死的死得其所,有野心的得偿所愿了,但是似乎谁都没有考虑过那个最大的变数,夹在两方之间的楚飞扬。 清风剑派那帮人还可以说不知道他们英明神武的大师兄好徒弟居然和他们的死对头有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绯恻,但是君书影明明心知肚明,怎么偏偏就不想想后果呢。这样一次次地挑战楚飞扬的底线,不知他还能忍让到几时,他的痴恋又能到几时……高放也不知是该为君书影担心,还是要替楚飞扬叫屈了。 他本来很乐观地以为十天时间怎么也够楚大侠翻出个花来,最后皆大欢喜。但如今时限将至,楚飞扬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知道他是真的力不从心了,还是…… 高放不敢想。初见时楚飞扬那凌厉的杀气和淡漠的眼神,如今想来是那样遥远和陌生,和一直以来温柔又细心的青年怎么也无法重合。但是那却同样是真真实实的楚飞扬。高放知道他对敌人有多冷漠且干脆,褪去那一身温和的表皮,在那之下本就是一头潜伏的雄狮。那样冷酷的,不再有任何温情的楚飞扬,连他想一想都会指间一凉,心头微痛,他不相信君书影会毫不在乎无知无觉。 至于青狼,高放倒不是特别担心。他看得出来,青狼多半还一直念着少年时的情谊。只要他保燕其无事,青狼不会对君书影不利。 高放想着最坏的后果,苦楚飞扬果真心灰意冷了要与君书影敌对……他默默地备下了足够多的毒和盅,一直到指尖衣角都可以杀人于无形。无论如何,他不愿意让任何人伤害君书影,任何人…… 若仅仅是这样,也许还不算最遭。这么多年跟在君书影身后,更加恶劣的处境也闯了过来,这一次也只不过是一场同以往一样的成王败寇的战争罢了。但是这一次,却还有那样一个人,成了他心尖上最珍贵的宝贝,柔软得轻轻一碰都会疼……所以只能尽量不想,尽量不去触碰。明知两天后也许就要针锋相对,至少在这一刻,还可以自欺欺人。 越是临近期限,牢里越是平静,该走的门派都走得差不多了,如今只剩下清风剑派和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还在坚持着。高放每天去牢里巡视一番,那些当初还满怀激愤的正道之士如今像是看开了一样,个个波澜不惊,对于高放的到来一概视而不见。连信云深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扒着门栏看着牢门外,一看到他出现就对他露出小狗一样乖巧的笑容,只是无精打采地坐在角落里,默不做声。 高放每次经过信云深的牢房外时都不由自主地放缓脚步,少年倔强的身影狠狠地吸引着他的目光,心里涌上的除了带着酸涩的甜蜜,更多的是无法抑制,一次比一次更深刻的痛楚。 无论这一次到最后结果如何,信云深和他之间,最好也不过是相忘于江湖…… 高放像往常一样最后来到关着楚飞扬的牢房外。梅欣若早已跟着梅家人一起走了。宋蓝玉仍然和楚飞扬关在一处,看起来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也不知道青狼下的毒是解了还是没解。楚飞扬静静地闭目养神,宋蓝玉苍白着一张脸,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但仍乖巧地依偎在一旁,看上去竟是一派与这身陷牢狱的处境格格不入的安静祥和。 高放静静地看了片刻,最后轻叹了一声:“只剩最后一天了,难道连楚大侠都不愿再坚持下去了吗……”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牢里那个平静得近乎冷漠的男人听。 高放最后看了楚飞扬一眼,正欲离去,突然听到楚飞扬开口道:“把君书影叫来,我想再见他一面。”平淡的语气听不出情绪,高放却为那过于淡漠的声音皱了皱眉,稍一迟疑,便应了一声,回去禀明了君书影。 君书影应得干脆,放下手头的事情便赶往牢里。那脚步不知是急切还是轻快,翻飞的衣袂也不知是思心似箭,还是意气风发。毕竟离他多年的夙愿和野心达成的时刻,只剩下一天不到了。 96 君书影怒气冲冲地出了地牢,只觉得气闷无比,也不回去,索性在山庄里四处乱走,胸中一口浊气却无论如何也发泄不了。最后走到一个宽大的湖边,凛冽的风强势地吹着,刮得面皮生疼,心里才好受了些。 情绪稍微平静下来,心里便不由自主地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想到最初时楚飞扬多管闲事杀上苍狼山,想到后来楚飞扬明明毫不情愿却非要揽起责任照顾他的无奈,想到楚飞扬不知何时多出来的温柔体贴,想到楚飞扬为他失明,为他被信白责骂,被梅辰英羞辱,楚飞扬带他行他的侠义,受着众人的真心膜拜,甚至楚飞扬的那些假装轻佻的调笑戏弄…… 过往的纷繁杂事,如今全都涌上心头,却只是把心里搅得更乱而已。 蓦地记忆中那总是温柔笑着的面孔变成了地牢下紧锁着他的冷酷无情的视线。君书影不自禁地揪着胸前的衣物,眼角有些热,心头那般酸涩的感觉又是什么? 楚飞扬,为什么,为什么你总不愿让我顺了意?!为什么你总是要和我作对?! “君兄,听说你去见了楚飞扬?!这么快就出来了。”青狼的声音突然凭空出现。君书影一惊,暗骂自己大意,竟然失了警觉,连人近了身都没有察觉出来。 “我看看──这是怎么了,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青狼转到君书影身前,手里的折扇轻佻地去挑君书影了下巴。 “滚开。”君书影一掌扇去。青狼后退了一步,打开折扇扇了两下,笑道:“开个玩笑,君兄何必那么小气。” 君书影背过身去,冷冷地道:“有事就说,没事就滚。” 青狼也不生气,叹了一声道:“你个小白眼狼,从小到大我也没害过你吧,这两天我为你做牛做马更是做了不少事情,你就不会客气点。” 君书影不做声,青狼看了看他的背影,继续道:“被楚飞扬欺负啦?!他如今是你刀下的鱼板上的肉,要杀要剐还不由你。何必一个人在这边生闷气。” 青狼等了片刻,看君书影依旧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便自顾自地上前搭上君书影的肩膀叹道:“别这样,好歹兄弟一场,你有什么委屈……” 君书影甩开青狼的手,转身便走。青狼站在原处看着君书影远去的身影,半晌摇了摇头,低声自言自语地叹道:“够无情的,枉我当初……”剩下的话却被烈风吹散在湖面上,尤如一去不再复返的少年时光。 天黑透时,君书影才回到住处。早有手下候在那里,等着将各门派报上来的事物名细呈给他看。君书影看了看那堆满了案头的书信,心里更是烦乱,语气不善地将人赶走。待那些天一教众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君书影在桌边静静站了片刻,突然一挥袖,将满桌的东西扫落在地,带着一肚子怒火回到卧房里,倒头便睡。 明天便是最后一天了……明天,那些小小的盅虫便会将宿主的性命彻底耗干。明天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够和他作对,再也没有人了…… 君书影和衣躺在床上,睡得极浅,纷纷乱乱的梦境在眼前飞过,似真似幻,一觉醒来,却更加疲累了。 醒来时天还没亮,外面却是一阵阵嘈杂。君书影揉了揉发痛的额角,刚刚起身,却有一名教众猛地闯了进来,满面惊恐,喘着粗气断断续续着道:“教……教主,不好了……地牢里那些人……都跑出来了……” 君书影心下一凛,竟也不觉得有多意外。他推开那人,急切地向外赶去。 97 外面早已乱斗成一团。 混乱的人群正中,青狼正和楚飞扬缠斗在一起。在满院子震天响的喊打喊杀声中,青狼难得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回荡在空中:“楚飞扬!什么光明磊落的大侠,居然言而无信!我放你们出来,你们竟然对我的属下刀剑相向。好一帮正道人士,我绝不轻饶!” 楚飞扬面上也有些着急,却也来不及向青狼解释,一剑挥开纠缠不休的青狼,跳到信白等人前面,挡住众人道:“师父,你们不要冲动,这些人都是无辜的,不要误伤人命!” 信白却听也不听,怒道:“飞扬,你让开!这些邪教之人胆敢辱没我中原武林,为师定要将这些恶人一并铲除!” 楚飞扬还未说话,青狼却身影一闪,跳入战圈,恶狠狠道:“臭老头,我救你们的命,你却恩将仇报。老而无德为老不尊,我才要替天行道,灭了你这个老不羞!” 信白气得胡子抖了几抖,面色涨红,手下却毫不滞涩地使出了清风剑派最为精妙的剑法,转眼间两人便过了百招。 楚飞扬无奈,只得又上前把青狼引开。信白稍一退后,立刻又上前同楚飞扬一同围攻青狼。青狼回击着两人,偷空看了看周围。天一教人虽多,武功却不如清风剑派众人精进,眼看渐渐不敌,自己又一时脱不开身。青狼双眼暴红,一声长啸,猛一挥剑,将两人逼退半步。随即一回身,长剑含着满满的杀气刺向离他最近的信云深。 信白和楚飞扬同时一声大喝,却苦于赶不上青狼去势凌厉的杀招。 信云深回头一看,那剑气已经扫到了胸前,身上的布帛不堪剑气的侵压,唰地撕裂开来,身上也火辣辣地痛着。 父亲和大师兄都在远处,周围也没有能够救他的人,要想活命,除非……信云深眼神蓦地晦暗下去,微微抬起左手── 青狼的眼睛猛地瞪大,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一身稚气未脱的少年。几乎是同时,一道淡黄色的迷雾随着一阵风飘向青狼,青狼只能收了剑势,脚尖一点,向后撤了十步开外。抬头再看去,却见高放又穿起了他从前在苍狼山时的那一身行头,正挡在少年面前。 信云深看也不看高放一眼,转身又冲向守势尽散正四处奔逃的天一教众。高放无奈,高唤了一声,一个一身黑衣黑纱遮面的天一教众飞身到了他的身边,掩护着毫无武功的高放冲入两方战阵当中。高放手脚利落地施毒放药,一阵阵颜色豔丽的烟雾四处飘散。清风剑派众人知道那些毒的厉害,不敢靠近,天一教众趁此掩护纷纷向外逃去。 青狼又被信白缠住,却还是疑惑地看了看那个看似武功平平的少年。他清楚地知道,刚才即使没有高放插手,那少年……也绝对可以自救。那样深厚的内力,跟他和楚飞扬也可以拼上一拼了,偏偏平日里看上去又万般无害。青狼收回视线,专心对付着快要怒得青筋尽暴的信白。 “你这老头倒真是好本事,养的孩子一个比一个讨厌。”青狼一个旋身,闪开信白的剑,却也不忘开口损他一句。 “恶贼,受死吧!”信白大吼一声,继续持剑快攻上去。青狼翻了翻眼睛,继续同他周旋着,却几乎只守不攻。另一边的楚飞扬正在帮着高放阻止两派相斗,他这里自然也不能失了礼仪,伤了人家师父就不好交待了。 相斗正酣时,一抹淡青身影突然闪现在视野当中。青狼看去,正是刚刚赶来的君书影。他的发丝稍稍凌乱,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混乱场面。 青狼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个神色,也不知道是一切尽在掌握,还是根本还没睡醒。鉴于目前的状况几乎脱离了所有人的掌控,他还是更加倾向于后者…… 青狼转回头,继续专心一致地对付似乎跟他杠上了的信白。那两人的战场,就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了。 98 君书影一眼便看到了慌乱的人群中穿梭来回的楚飞扬,利落的身手完全看不出一丝滞涩。君书影望着他,一时间也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虽然没有刻意想过楚飞扬会如何对付他,不过君书影心里似乎一直认定楚飞扬不可能这么容易被他囚住无法翻身,这种状况倒也并不意外。但是,这便说明十天来楚飞扬面对他时一直在做戏……君书影轻蹙起眉头,心头萦绕上挥散不去的阴霾。 “那是魔教的教主!”不知是谁大喝一声,顿时有无数视线射向君书影,君书影便不期然地看进了楚飞扬晦暗不明的双眼。 “恶贼,受死吧!”一声暴喝响起,袁康寿猛然跃起,直扑向君书影。 君书影收回视线,一个旋身,飘起一人多高。脚尖在袁康寿剑上一点,借力向后退了十步开外。 袁康寿抬头看去,有些讶异于他的轻功造诣,最重要是那步法异常眼熟…… 君书影却不给他思考下去的时间,一落地便从身边的人身上抽出一把弯刀,纵身一跃,迎面击上袁康寿。 袁康寿只能收敛心神,专心应战。只几招下来,他便知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魔教教主的武功修为绝不在自己之下,一时间两人无法分出高下,一来一往战得激烈。 而另一边,没了袁康寿的威压,天一教众明显轻松了许多。又有楚飞扬两相阻拦,清风剑派和天一教战成平手,两不相让,混战越来越激烈。 青狼早已对全教下令,不许伤人性命。楚飞扬事先也编了个借口,和清风剑派众人将事实瞒了七分说了三分,只说是与青狼联手对付君书影的阴谋,让众人不得与其他天一教众为敌。但是信白解了盅恢复武功之后,火爆性子发作,硬是要带领清风剑派全歼天一教,便造成目前这种混乱情况。 如今信白和青狼激战,j□j乏术,袁康寿也对上君书影。楚飞扬一掌挥开混战的两派人,沉着脸将众人喝斥一番。清风剑派的弟子们从未见过楚飞扬这样严厉,全都收了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马上下山,不得再踏入此处一步!”楚飞扬对天一教众人喝道。又挥了一招拦住几个蠢蠢欲动的清风剑派弟子,沉声喝道:“谁敢阻拦,绝不轻饶!” 两方人马一时都有些愣怔,各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高放吩咐跟在他身边的黑衣人将天一教众人带出去。那人点了点头,打了个手势,又有几个与他一般打扮的教众到了高放身边,他才带着众人向庄外走去。 信云深持剑而立,白净的脸上染了些血污,显得一双眼瞳更加乌黑,却是暗暗沉沉看不到一丝曾经那个乖巧少年的影子。高放瞥了他一眼,却被那异样的目光刺得心头一凉。 信云深眨眨眼,撇了撇嘴,百无聊赖地将手上的长剑挽了个剑花,看着上面暗红的鲜血皱了皱鼻头。 俨然又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天真少年。 不远处正与袁康寿相持不下的君书影自然看到了楚飞扬的一举一动。虽然一来便猜到必定是楚飞扬和青狼联手摆了自己一道,而此时真真切切地看到那两人合作起来对付自己,心中还是禁不住怒火顿生。放眼看去,满院的混乱人群当中,如今还站在自己身边的,只有高放一个人了…… 原来从始至终,一切从未变过。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不会离开他,不会背叛他的,永远只有高放。 高放身后的天一教众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黑衣人是青狼专门训练的十个影卫之中的几个,武功甚是高强。几个影卫拦在高放和清风剑派众人之间,楚飞扬也在另一边阻拦着派内弟子。高放向后退了几步,远离人群,低首抚着发上的银饰,不知在想些什么。 君书影将角落里的高放看在眼里。他看得到他面上的低落,他知道高放无助和不知所措时会不由自主地摆弄着那些自小便贴身戴着的银饰。那些精美小巧的东西,却是他杀人的利器,自保的护身符。于高放而言,这场中再无可以依靠之人。身前的影卫保护他只是因为青狼的命令,青狼留着他只是因为他还有用。而君书影自己,高放更加从来不会向他寻求保护。在这样高手如云的众人包围之下,内力全无的他却只能依靠自己。君书影猛然间被那抹孤独的略显瘦弱的身影散发出的脆弱无助刺痛了心脏。 君书影聚起内力猛然一击,将袁康寿暂时挥退,而后跃起飞身落到高放身前。 “教主,你?!”高放猛然一惊,却被君书影扯到怀里。 面前的清风剑派众人中因君书影的突然出现而骚乱起来,楚飞扬一挥手,让众人平静下来,又拦住追赶而至的袁康寿,向他笑了笑道:“袁盟主,这个人就留给我来对付吧。” 袁康寿一听也不多言,拍了拍楚飞扬的肩膀,便立刻持剑攻向那几个戒备着的黑衣影卫。清风剑派众人一看袁康寿带头动了手,都再也压制不住,高声喊着,跟着攻了上去。 君书影隔着那不远不近的距离,冷冷地看着楚飞扬。高放挣了挣君书影拥得紧紧的手臂,再次疑惑出声道:“教主,你……” “放心,我会保护你……”君书影轻声说道,依旧戒备地看着不远处的楚飞扬。 高放还没有出声,却听楚飞扬嗤地笑了一声,开口道:“君书影,你是认为全天下的人都要与你们为敌,是吗?” 君书影握刀的手紧了紧,一言不发地听着。 “你觉得委屈吗?!你觉得很愤怒?!”楚飞扬拨出剑缓缓地走了几步,在离君书影更近的地方停了下来,含着笑意用意义不明的眼光将君书影上下打量一番,面上的笑意变得浅淡漠然,“你以为……你有那个资格吗?” 君书影闻言心头一紧,紧得甚至有些发疼。眸中的光彩暗了下去,心里积蓄已久的那些偏激的愤怒,那些陈年累月以来的怨恨,全都翻滚着涌了上来,混杂着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又暧昧的情绪,蓦然全部化为满满的戾气,只觉快要控制不住,急欲喷薄而出。 君书影暗暗咬紧牙关,浑身的内力源源不断地汇往持刀的右手,弯月形的寒利刀身被那抑制不住的杀气振得微微作响。 99 混战的声音刹那间远去,似乎连风也静止下来。 楚飞扬看着君书影,感受着他专注而强烈的视线。到这一刻,他的眼里心里,终于全是他楚飞扬的身影。楚飞扬微微地挑起唇角,缓缓抬起剑,指向君书影。 那道视线猛烈动摇,似乎变得更加强烈,掺杂着愤恨,怨毒,还有他竭力压抑着的不甘和委屈。 也许君书影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是楚飞扬看得明明白白。这让他恶劣地感到一股畅快。 “君书影,君教主。你好像又一次……众叛亲离了。”楚飞扬邪邪一笑道,“啧,我很想同情你,可是今天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你非要一次次地让别人看清楚你有多自作自受么?” 君书影禁不住身形一动,却被高放拉住。“楚大侠,你……为什么?”高放看过来的眼神充满疑惑和哀恳。 “我只是……很累了。”楚飞扬轻叹一声。 君书影停住了。不知是因为他疲累的一声叹息,还是因为高放的阻拦。 楚飞扬嘴角戴着面具般的淡淡笑容,看着对面几乎相贴相拥的二人。 他们是同样风神俊雅的两个人,他们看上去那般契合,他们对彼此知根知底,他们互相爱护。 “楚大侠,你这样下去,永远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你甚至无法超越高放在他心里的地位。”昏暗的地牢下,角落里躺着昏迷的宋蓝玉和梅欣若,青狼的笑容在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模糊不清。 “你甘心吗?”青狼笑着问道。 楚飞扬沉默不语,青狼并不在意。“我不信楚大侠会坐以待毙。你如今不动声色……是在赌吗?赌君书影不会让你死?”青狼笑了笑,“你赌输了要如何?!你赌赢了又如何?!君书影永远不会为你放弃他的野心。你对他的好永远只是他的累赘。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挣脱你,远离你。他憎恶你,他不可能爱你。” “所以?”楚飞扬轻咳了一声,淡然问道。 青狼面上罕见地现出一抹轻愁,轻叹一声道:“我只想救出燕其。那个小东西,我以前给了他太多苦头吃,弄得他见我像见了鬼。我不能再让他受苦。”青狼苦笑一声,“如果我不择手段,自然也可以救他。但我……不想伤害君书影,你可以信我。你我合作,各得所爱,岂不快哉。” 楚飞扬沉思了片刻,低声道:“我以为你恨君书影。” 青狼闻言,挑眉一笑道:“怎么,楚兄这是吃味了?!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恨他?!他想当教主,我让他。他回来疗伤,我奉他为上宾。可曾让他受过一丝半点的委屈?!” 看了看楚飞扬不郁的脸色,青狼继续笑道:“我和君书影一起长大,楚兄大概不知,他小时候讨人爱的紧。秀丽纤细的少年,认真又容易害羞……” “够了。”楚飞扬打断道,“可惜青教主大概从小就讨人嫌。他们二人相好,单单把你排斥在外。” “这便要问楚大侠了,怎么你跟君书影相处这么久,连他有什么心结都没弄清楚?”青狼反唇相讥道,“你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苦头倒实实在在吃得不少。” “可惜如今是你对我这落花有所求。”楚飞扬淡然回道。 “行了,别跟我逞嘴上功夫了。”青狼道,“你好好想想吧。你蹲在这地牢里又能干什么,君书影心里的戾气不是你楚大侠装装可怜就可以化解的。你再拖拖拉拉,我便把君书影一并收了。你可别后悔。”青狼隔着牢门挥了挥手,转身离去了。 楚飞扬仰头靠在墙上,轻轻叹息一声。地牢里暗无天日的生活让他黑暗的欲望肆意地滋生蔓延。他想抓住君书影,狠狠折断他的羽翼,摧折他的野心,让他无法高飞,让他失去所有,让他只能依附他一人…… 楚飞扬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君书影,将他的愤怒,他的不甘,他的怨恨,丝毫不落地看在眼里。不想再逃避,不想再自欺欺人。 曾经以为只要对君书影足够好,用自己全部的身心去疼着他,宠爱他,再是冷硬的顽石,终会被感动,被软化。 他足够耐心,他用扑天盖地的柔情将那个人淹没,强迫他接受,强迫他感受。让他知道,只有他楚飞扬给的,才是最好的。只有他楚飞扬,才能给他最好的。他给他所有他想要的。他给他绝世的武功,带他屠戮山贼行侠仗义,让他受人真心敬仰感激。 但是,在他以为自己终于养熟了这只不驯的,不安分的,不懂得知恩图报的狼的时候,居然被他狠狠地反咬了一口。深重入骨的伤口让楚飞扬挫败,心冷,愤怒。 楚飞扬不懂。没有人会喜欢过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生活。位高权重,却连安睡都不能,时时刻刻担心着被人背叛,稍有不慎便会身首异处。没有真心和温暖,只有黑暗寒冷里蔓延无边的畏惧,憎恨,缓缓吞吐尖利腥红的信子,随时准备着屠戮和吞噬。 楚飞扬不相信君书影会喜欢那样的生活。 便是他喜欢,他又如何舍得?! 君书影是他楚飞扬心尖上的宝贝。最珍爱的…… 楚飞扬从地上挑起一把剑,扔向君书影。君书影没有接,剑掉落在他脚下,扬起淡淡的灰尘。 楚飞扬开口道:“君书影,拔剑吧。我们今日,公平一战。过往的一切,便靠这手里的剑,一并斩断。此战之后,无论死活,从前的一切,都就此结束。” 最怜惜的…… 君书影迟疑片刻,缓缓捡起剑。 “拔剑!”楚飞扬举剑指向他,冷声喝道。 不可碰触的…… “教主……”高放满面担忧地看着君书影,却被君书影慢慢推开。 “你乖乖到一边等着。”君书影安抚地低声道,将手中的弯刀塞给高放,缓慢地抽出长剑。伴随着清脆冷冽的声音,一道寒光反射到君书影脸上。 楚飞扬眯了眯眼睛,脚尖顿地,身形化作一道幻影,带着清冷的剑影和淡漠的杀气,向着君书影直冲而去。 100 君书影硬接了这一剑,只觉手上沉沉一震,虎口像要裂开一般疼痛着。 来势猛烈的锋利的剑被挡在身前,却挡不住扑面而来的剑气。长发被剑气撩起,颊上微微一痛,温热的血慢慢溢出。 电光火石之间,天地万物都化为虚影,只有楚飞扬一双暗沉如夜的眸子清晰呈现在眼前。 那眼中含着漫不经心的笑意,还有轻蔑的,冷漠的,毫不遮掩的杀意。 君书影只觉连心也被这一剑震得发痛了。 原来那双眼睛不再温柔的时候,是这般锋利,比他手里的剑更能伤人。 他迎视着那如针锋一般刺痛心脏的视线,看进那双仍如往常一样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君书影不知道自己希望看到什么,但绝不是那些天衣无缝的蔑视,淡漠。心中一阵烦躁,手上猛一使力,将楚飞扬逼退几步。 “君书影,不要以为我只是说说。不打足精神接招真的会死。”楚飞扬轻笑一声,身形一动,话音还未落时,人已逼近了君书影跟前。 君书影几个翻身,跃出楚飞扬的剑气之外。楚飞扬毫不停留地继续追击而上,凌厉的招式逼迫得君书影毫无喘息的余地。 这一刻的情境太过熟悉,却又遥远得好像前世的记忆。 但其实那也不过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楚飞扬便如眼前这般,步步紧逼,招招皆是杀意。 瞬间好像变得无比陌生了。友好的,温柔的那些时间,将近一年的岁月,在这一刻恍然如梦。 “你在犹豫什么?你想不明白是吗?”楚飞扬含着淡淡笑意的声音随着步步紧逼的杀气一起传来,“我想我以前是错了,大错特错。我执意负起责任,其实君教主哪里需要别人来负这种责任。我以为我给你的是你最想要的,哪知你如此贪心不足。我以为对你好会慢慢感动你,我曾经很怜惜你,我多想温暖你,捂热你,我却忘了,你根本是条冷血的毒蛇。” “住口!”君书影被楚飞扬尖刻的言语激得大怒。 “你最擅长的是什么?忘恩负义是吗?!”楚飞扬却不理会,轻蔑一笑径自说道。 君书影握紧了手中的剑,双眼中隐现血色,咬紧牙关反守为攻,每一剑刺去都带出一阵邪风。 楚飞扬敛起心神全力应对。一时间两人周围剑气环绕,狂风四起。被那溢出的剑气扫到的人皆是一震,摒气应对,才勉强免于被剑气所伤。 楚飞扬几个起落,跃到离众人较远的开阔之地。君书影紧追而上,横剑一扫。这一剑灌注全力,一道杀气如水波一般冲击开来。 楚飞扬飞身避过,回头一看,却见三两个相斗正酣的人正在剑风所达的范围之内。楚飞扬将剑甩出,双脚在剑身上一踩,借力飞身向那几人。 待将最后一人也带出君书影满含杀意的剑气之外,楚飞扬抬手取回自己的剑,满面不郁地看着君书影。 “真是本性不改。”楚飞扬持剑一划,剑尖指地,眉间微皱,不怒自威。 君书影立在原处,冷眼看着楚飞扬将人救出。 明明相距不远,却仿佛他在这岸,他与他们一起,在彼岸。 持剑的手握得太紧,冷汗沾湿了剑柄,湿滑冰凉。却比不上心间那一阵强似一阵的寒冷,裹挟着恨意,愤怒,耳边却不适时地一遍遍回响起他那句无情到底的话。 他好像是说,君书影,你有资格吗?你,有资格吗…… “楚飞扬,你欺人太甚。”君书影咬紧牙关,一字一字道。 楚飞扬冷笑一声:“彼此彼此。”说话间又飞身而起。君书影猛然放大的瞳孔间,只看得见直冲而来的那一道寒光。 眼角很干,却有些火热的感觉。突然很想就这样放弃了。就让那剑插入他的胸前,让在心间横冲直撞,让他越来越难过的那些晦暗不清的情愫都随着鲜血流出体外,染红他的剑,染红那双无情的眼…… 101 染上了些血红色的视野当中,晃动着杂乱无章的光和影,楚飞扬那来势如风的矫健身影却反而更加清晰了。 君书影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流畅矫洁,俊美潇洒犹如展翅的飞鹰,向着他疾冲而来。 他终于垂下眼睫,第一次避开了那道目光。不想再勉强了,硬撑下去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只因那目光比迎面袭来的锐利剑气更加难以忍受。那目光伤在身体深处,没有伤口,疼痛却渗入骨血。 耳边响起利剑破空的尖锐声音,君书影持剑的手却始终抬不起来。 会死吗……会被楚飞扬杀死……这种事情……君书影蓦得感到胸口泛起一股股酸意,似乎瞬间有无限的委屈和愤懑涌上。 他什么都没有做不是吗?他没有杀人,没有伤害谁,没有违背他的侠义,也没有让他违背他的侠义。 为什么要如此…… 颊边刮起一阵微热的风,君书影闭了闭眼。 仿佛时间静止的一刻。 预期中的伤痛却并没有出现,几缕轻飘飘的发丝飘落,扫过颊边,有些微痒的感觉。 熟悉的低笑声传入耳中,君书影却因那不大的声音感到浑身一颤。 这笑声是温和的,含着些微促狭,好像久违了一般,居然如此怀念。这才是他所熟悉的,原来不知何时早已习惯。 君书影睁开眼睛,轻轻搁在左肩上的明晃晃的剑身耀花了他的眼。君书影眯了眯眼,还未看清面前楚飞扬的脸,突然不远处传来青狼略带些急切的呼喝声。 “书影小心!” 君书影循声望去,只见信白摆脱了青狼的纠缠,正挺剑向他刺来。 “逆徒,你又跟这魔教妖人不清不楚!”信白恨铁不成钢地怒喝道,话音未落,剑锋已至眼前。 君书影身形一动,正要举剑格挡,却冷不防被身后之人一拉,猛然间便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 一切转变发生得太快,君书影仍觉有些茫然,一时任楚飞扬搂住,抬眼看了看楚飞扬笑意未消的侧脸,又循着他的视线看向被他一剑挡开的信白。 “你这逆徒!你……你是要气死为师吗,啊?!”信白气得脸色通红,指着楚飞扬的手微微颤抖,一时间竟显得老态毕现,只是一个愤怒却更加担忧着徒弟走上邪道的师父。 “师父,飞扬对不起您,不得不辜负您老人家的一片爱护之心了。我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他。”楚飞扬满含歉意道,拥着君书影的左手更加紧了紧,终于感到怀中之人开始抗拒了。 “别动!”楚飞扬板起脸来低喝道,感到君书影身体一僵,倒真的不动了。 楚飞扬暗暗感到好笑,手上却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又向信白一躬身,正色道:“师父,一切事情请容徒儿日后向您解释。徒儿不孝,先走一步了。”说完也不管其他人作何反应,一手拎起君书影的衣领,轻喝一声:“走!”两人纵跃而起,越过众人向山庄外飞去。 君书影在空中回过头,看到急匆匆赶向他的高放被青狼拦住。后面的却被楚飞扬伸过来的衣袖挡住,再也看不到了。 102 楚飞扬带着君书影一径往山顶而去。君书影还是有些犹疑不定,却被楚飞扬紧紧扣住手腕,不容他有一丝迟缓。 两人不知行了多久,君书影终于再也忍受不了,一把挣开楚飞扬的钳制,旋身落地。楚飞扬无法,只得跟着停下。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君书影皱眉问道。 楚飞扬摸了摸下巴,展颜一笑,突然凑上前去。君书影一惊,便想向后退,却被楚飞扬按住肩膀,无处可退。 楚飞扬离着一个暧昧的距离,含着笑意,温柔地看进君书影戒备的双眼,轻笑道:“是不是不管我带你去哪里,你都愿意跟随我?” 君书影脸色一沉,不悦道:“我在问你正事。你以为这么个混乱一团的大烂摊子,可以一走了之吗?!” “你还有脸说,你还有脸说。”楚飞扬捂住眼睛痛苦地低吟一声,“你这脸皮可比城墙拐弯还厚呢吧。我没跟你算账就算了,你还跟我叫板来了?!那个烂摊子是谁弄出来的?你说得对,不该一走了之。我现在就该把你扔到我师父和袁盟主面前让他们从重发落,以平众怒。” 君书影听罢,挣开楚飞扬的桎梏,转回身向断剑山庄走去,冷冷道:“不用劳烦楚大侠。我自会去了断。若不是你来坏我好事,我怎么会功败垂成?!” “你站住。”楚飞扬突然喝道,声音中含着隐隐的不悦。 君书影僵住脚步。 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也许只是不久前那般冷淡漠然的楚飞扬仍旧让他心有余悸。他不怕楚飞扬的剑,但是他害怕他那双比剑更锋利的眼睛,没有来由地害怕。楚飞扬又一次突然冷淡下来的声音,让君书影的心也跟着一冷。 他想要不作理会,脚下却无论如何迈不动步子。听着楚飞扬慢慢走近的脚步声,君书影却只觉心跳如雷,竟然连转回身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再问你一次。”楚飞扬在君书影身后停住。说话间温热的气息喷在脖颈处,有些温柔,有些微痒,君书影不禁紧了紧肩膀。 “是不是不管我带你去哪里,你都愿意跟随我?”楚飞扬轻声问道。 君书影无法从他那平静的语气当中听出任何头绪。他觉得焦躁,不奈。他不知道楚飞扬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这样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在他看来那个问题根本只是无聊至极的调笑。 “楚飞扬,你到底要……”君书影不奈地开口,却被楚飞扬更加不奈地打断。 “我只要一个回答,不听废话。”楚飞扬依然淡淡说着,却是斩钉截铁的不容拒绝。他走到君书影面前,直视着他的双眼。那样直接的,通透的,不容人逃避的视线让君书影感到难以忍受。他垂下眼睫,不愿与他对视,也……不敢。 若是以前,君书影绝对想不到自己面对楚飞扬时会有这样软弱的表现。楚飞扬在突然之间,竟变得那样陌生。 君书影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夜之间对自己刀剑相向,好像完全不在乎了一般。突然之间却又救了自己,好像那些冷漠,那些对他的厌恶不屑,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厌恶这样的楚飞扬,却更加厌恶自己情不自禁的小心翼翼,好像在怕着些什么,如履薄冰,患得患失。他应该拒绝,但是那个简单的不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也许他知道自己在怕什么,那些却正是他从不愿意承认,不想正视的。 楚飞扬静静地等着,静静地看着面前进退两难的君书影。他微微垂着头,不敢正视他。他紧紧纠结的眉宇显示着他有多么沉郁为难。 楚飞扬低叹口气,探手搭上君书影的肩膀,感到手下的身体又是一阵僵硬。 “不要违背自己的心。你在乎什么?你渴望什么?你害怕失去的是什么?”楚飞扬低声道,“说你愿意,君书影。只你一句,不论天涯海角,我楚飞扬将永世伴你左右。便是百年之后去往奈何桥、轮回井,也有我在你身边,陪着你,守着你,护着你,再不让你一人孤单。” 楚飞扬带着盅惑的声音在耳边轻轻飘荡。君书影不自觉地想向后退,却发现楚飞扬抓在肩上的手更加用力。他看了看左肩上那只修长好看却坚定有力的手,又抬头看了眼楚飞扬,正对上他正直的,大义凛然得简直令人发指的目光,跟他前一刻深情款款前世今生的誓言根本驴头不对马嘴。 楚飞扬看着君书影一时好似后颈上的毛全都竖起来的猫,一时又像斗蔫了的公鸡,最后放弃似的若有若无地点了下头。 楚飞扬简直笑逐颜开,一把将君书影拥进怀里,手在怀中人的后背上大力地拍了两拍,开怀笑道:“早这样听话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君书影一听,眉头微皱,只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待要细想时,却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混杂的人声。信白恼怒交加的吼声尤其清晰。 楚飞扬轻叹口气,拉起君书影一跃而起,无奈道:“继续走吧,麻烦事还多着呢。” 103 二人一直向山顶掠去。信白涨红着一张老脸,在后面紧追不舍。 君书影回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楚飞扬,却默不做声。 “你想说什么?”楚飞扬一边脚下如飞一边问道。 “……你师父已经气急败坏了,他今天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估计你很难善了。”君书影道。 楚飞扬撇了君书影一眼,叹道:“我可能会感激你如此为我着想。如果你把你那点幸灾乐祸的心思藏得再好点。” 君书影闻言抿紧了唇,脸色阴郁着。 楚飞扬啧了一声:“你还跟我犯委屈了。我堂堂清风剑派大弟子,名动江湖人人敬仰的仁人侠士,整个武林也不过是我囊中之物,如今落到这番境地只是为你一人,你该梦里也会笑醒才对。” “……”君书影无言以对。 楚飞扬回头看了眼还在卯足了劲头紧追不放的信白,又回头紧赶两步逼近君书影,探手去搂君书影的腰,调笑道:“不用梦里笑醒了,只要你以身相许……” “你发什么疯?!”君书影像被猛地拉住尾巴浑身炸了毛的猫,一把甩开楚飞扬的手,怒喝道。 说话间前方却已经没了路,再向前便是万丈深渊。 两人落地,楚飞扬展颜一笑,拍了拍君书影的肩膀安抚道:“莫气莫气。” “逆徒,你受死吧!”身后传来一声大喝,信白的身影已经急冲过来。楚飞扬推开君书影,上前挡住信白。 君书影退开几步,看着相持不下的师徒二人。不多时其他人也陆续追来,先是清风剑派众人追随信白而来,青狼携着高放随后赶到,青狼的几个影卫自然也跟着上了山颠。两帮人一碰面,立刻又战成一团。 青狼一落地,高放立刻挣开他,向君书影跑去:“教主。” 君书影看向高放,几个起落到了高放面前,将他带离相斗正酣的两派人马,一起到了战阵外围。 “教主,你没事吧。”高放抓住君书影,急切问道。 君书影摇了摇头,也道:“青狼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只是……”高放稍一犹豫。 “只是什么?”君书影疑道,“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高放张了张口,还未出声,突然一道人影掠过,将君书影抓走。 “教主!”高放惊唤一声,定睛一看,原来却是楚飞扬,才放下心来。 楚飞扬带着君书影飞到崖边,高声喝止住提剑就要逼上的信白:“师父,请您且听徒弟一言。” 信白在十步外站定,气喘吁吁道:“你说,你说。我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楚飞扬缓缓屈膝跪下,抬头看向信白,道:“师父,您不只是我的师父,更是我的再生父母。您把我养大,教我做人,您的大恩大德,飞扬此生,永远偿还不尽。” 信白看着楚飞扬,那两道真诚,甚至刻意带着些多年不见的乖巧的眼神刺到心里,像以往无数次面对这个让他得意自豪的大徒弟时一样,霎时又心软了,怒火去了大半。 “你知道就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立刻杀了这个魔教妖人,然后跟师父回去领罪,以后再不要犯,也便是了。”信白叹道。 楚飞扬重重磕了个头,恳求道:“师父,他不是恶人。而且不是他盅惑了徒儿,是徒儿缠住了他。师父,就算是为了徒儿,求您放过他好吗?徒儿只求这一件,以后一定好好听话,再不惹您生气。” “你……你这像什么话?”信白听他当着众人的面,将他二人说得暧昧不清。虽说这个众人,也都是派内之人和几个不相干的天一教众,但怎么说也是光天化日之下,这般情态成何体统?! 信白还未说话,袁康寿从后面拉住他,看了看楚飞扬,叹道:“飞扬都这样了,此事……先这样吧?”他打到现在,倒也觉出,天一教的几个人果然没有伤人的意思。他不是不知变通的人,也觉其中大概另有隐情,便要劝慰一向脾气火爆的信白。 青狼不知何时又到了高放身边,看向崖边相持的几人,啧了一声道:“楚大侠这个破釜沉舟还真是……彻底啊。” 信云深抱着剑立在不远处,看了看崖上的几人,又看向高放,皱了皱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君书影站在楚飞扬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面上波澜不惊地沉静着,心下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楚飞扬打的什么主意。 信白一时怒火又起,岂是别人三言两语可以打消的。他举剑指向楚飞扬,怒道:“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我今天就要清理门户……” “师父!”楚飞扬喝断他,站起身来,又向崖边退了一步。 “飞扬,你……”袁康寿看了看楚飞扬身后的悬崖,有些担忧地唤了一声。 信白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楚飞扬看了看君书影,又看向信白,叹道:“我只是不想任何一方受到伤害。” “妄想!今日不是他死便是我亡!”信白切齿道,看着君书影的眼睛快要冒出火来。若不是这个魔教妖人,他的大弟子早已是人人敬仰的武林盟主,又岂会像这般同他这个师父作对?! 君书影也不悦地看向信白。楚飞扬突然靠近君书影耳边,低声问道:“君书影,你可愿与我生死相随?” “什么……”君书影疑道,还未反应过来,便突然被楚飞扬扯住手臂,一起跌落身后的万丈深渊。 “飞扬!”信白瞳孔猛缩,大吼一声。他哪里想到楚飞扬突然来这一招,一时什么也顾不上了,几步冲到崖边上向下看去。袁康寿也急切地跟着上了悬崖。 “师父。”信白向下一看,原来楚飞扬用剑插入崖壁,正吊在崖下几丈处,随着下面的狂风摇摇欲坠。 信白吓得白了脸色,急切喊道:“飞扬,莫胡闹,快些上来。” 楚飞扬摇了摇头笑道:“如果我的性命可以换来师父的原谅,我死而无憾。” “楚飞扬!你发什么疯!要死你自己去死,快点拉我上去!”下面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原来君书影被楚飞扬拉着坠下在面,四处借不着力,试了几次无法攀住崖壁,不由怒火冲天。 楚飞扬手上一使力,将君书影拉到怀里,紧紧锁住。 君书影无法借崖壁上的力,只能紧紧地抱住了楚飞扬。 楚飞扬挑唇微微一笑,将唇印在君书影头顶的发间轻轻亲了亲,低声叹道:“君书影,虽然你这么贪生怕死,忘恩负义,可是我还是……爱你,怎么办……” 崖边的信白和袁康寿内力深厚,耳力也非寻常,虽然楚飞扬本就微小的声音早被风吹得七凌八落,二人还是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里,一时俱是脸色巨变,目瞪口呆。 君书影恼怒喝道:“我不管你肚里打的什么主意,快些从这个鬼地方上去!” 楚飞扬却像完全没有感受到他的怒气一样,用目光代替手掌,在君书影脸上温柔地一遍遍抚摸着,自顾自地低声道:“君书影,你是我楚飞扬心尖的珍宝……这一世最隐秘的,最深刻的,最美丽的……珍宝……” 君书影听得心烦意乱,还未出声,楚飞扬突然抬头高唤一声:“青狼──” “什么……”君书影正茫然间,只觉身体被一股大力狠狠地向上抛起。 耳边万籁俱寂,只余风声── 他向下看去,正看进楚飞扬含着淡淡笑意和毫不遮掩的爱恋的双眼,他看到楚飞扬的唇动了动。 “你说什么?”君书影喃喃着,楚飞扬的身影却在眼中瞬间远去,直直坠向崖下的白雾之中,再也不见…… 君书影感到下落的身体被一个人稳稳接住,外界的嘈杂瞬间又全部回来,充斥耳中。那个熟悉的声音正在空中回荡不去:“楚飞扬愿以自己的性命换得君书影一命,请师门成全……” 崖边聚满了天一教的弟子,悲切地向着崖下呼唤。 君书影愣愣地看着崖边,一时竟如不知身在何处一般。 不过一瞬,为何仿佛……天地都已倒转…… “君书影,你没事吧。”青狼接过君书影落地,关切一句。 君书影向前一步,却猛一踉跄。 “你们给我滚,马上滚!”信白突然回头,双目通红声音嘶哑地向着君书影怒吼道。 君书影还想向崖边走,却被青狼从身后点了穴道,双眼勉强眨了两下看向崖边,却最终不甘地闭上了,软倒在地。 青狼将人架起来,高声吩咐道:“我们走!”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崖边,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和忧虑。 104 君书影醒来时,只觉头脑昏昏沉沉,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举目四望,房内摆设都很陌生,透过窗棱斜斜照进的日影已经稀薄。他垂目想了片刻,昏迷前的记忆才慢慢清晰起来。 君书影下了床,走到门边,有些迟疑地伸手去拉。门未上锁,吱呀一声慢慢开了。门外的冷风透过门逢钻了进来。君书影微微地颤栗了下。 外面很安静,一丝人声也没有。 君书影顺着走廊,慢慢地向前走着。直到此时他还是有一丝茫然,只是没有目标地乱走。呼吸有些不自觉的紊乱,轻轻重重,无法平顺。仔细检查了一下,身体并没有什么内伤。只是心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吊在那处,轻轻地荡着,放不下来,也不能去碰。一碰便有阵阵彻骨的凉意从那处蔓延开来,让他心跳加快,手脚发凉。 转过游廊终于看到一个活人。那人一副小二打扮,看到君书影,忙不迭地跑上前来作揖,殷勤笑道:“公子好。有位爷把这客栈包了下来,还让我们不要去打扰公子。既然公子醒了,小的先去给您张罗些酒菜过来?” 君书影瞬间感到一阵晕眩。 此情此境,与那久远的原以为早已湮灭在纷繁杂事中的记忆恍然重叠。万千过往尤如幻梦一场,如今……终于醒来,一切都还未来得及发生。 面前的小二等了片刻,面上现出些不解。君书影回过神来,问道:“包下客栈的那个人呢?” 小二呵呵笑道:“哦,那位爷一早有事就走了。他吩咐我们好生照看着公子,还请公子耐心等他回来。” 君书影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想了想又道:“酒菜端到我房里来。” 小二应了声,一溜小跑准备去了。 君书影回了房,有些出神地慢慢踱步到木桌旁。桌上的茶碗规规矩矩地倒扣在盘里,只有一个拿了出来放在桌上,倒了半杯水在里面。 君书影端起那杯水,愣了片刻,又不自觉地向杯底看了看。空空如也。 自然是空空如也。不然还能有什么呢?他还期待着什么呢…… 君书影仰头将半杯凉茶倒下肚里。心底那丝丝凉意仿佛受了助势,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房内的最后一丝阳光也已湮灭,暗沉沉的四周好像更加冷了。君书影抱起手臂,无法止住浑身细微的颤栗。 楚飞扬给他的深厚内力可以挡住寒冷,让身体温暖,却仍旧止不住周身的颤栗,如同当初面对那食人的怪物之时一般,由内而外的深刻惧意…… 君书影在客栈里一连呆了几天。 客栈里只他一个客人,这处仿佛与世隔绝一般。君书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守在这里,只是出去了又能去到何处? 小二每日里送来三餐和热水,伺候周到,每次总要喋喋不休地念叨那位包下客栈的爷有多风神俊朗出手大方。君书影一反常态地默默听着。 不知过了几天,客栈里终于来了别的客人。君书影听到走廊里的细微人声,猛地扔下手里的书,急切地走出房门。 “教主。” 来人却是高放。 君书影恍神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张开口,却不知自己想要说些什么。 高放轻快走来,君书影才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天一教影卫,小石头正趴在那黑衣人的怀里睡得正香。 高放接过小石头,吩咐那影卫退下,等到廊里只剩他二人时,才向着君书影笑道:“教主,我把小石头带来了。” 小石头这时已经醒了,一眼便瞧见了面前的君书影,立刻伸长了两只短胖的手臂,扭着要君书影抱他。 君书影接了过来,小石头在他怀里蠕动了两下,张大嘴巴打了个呵欠,又迷迷瞪瞪起来。 高放便将这些天的事粗略讲来。原来青狼虏了高放去给燕其解毒,又怕君书影坏事,便把君书影一人留下。客栈里四处都布下了天一教的影卫看守。 君书影倒也感觉到了有人监视,只是他没有心思理会那些。 高放又道青狼有意冰释前嫌,只要君书影点头,天一教众仍可任他差谴。这已经是青狼做出的最诚恳的姿态了。 原来客栈是青狼包下的……他早该想到,楚飞扬那么自诩正义,包下一间客栈给别的路人造成不便这种事,他是断然不会做的。 高放看着君书影心不在焉的模样,停了片刻,才又开口道:“至于楚飞扬,他的尸体至今尚未找到……” “住口!”君书影突然一声低喝。高放收了声,有些悲凄地看着君书影。 君书影撇了他一眼,如避蛇蝎一般避开高放的目光,闭了闭眼,强自镇定道:“楚飞扬诡计多端,这次不知又要玩些什么花样。我们还是小心防范为妙。” 高放应了。君书影让高放带小石头回房休息,自己便去考虑日后的打算。 105 小石头自从来了客栈便一直很粘君书影。他生来便与君书影最亲近,这次分离那么久,更是一眼都不能离了君书影,一刻不抱着他就要满地找。君书影不想让青狼的人看到,加上现在知道这客栈是青狼包下的,也没了心思再呆下去。便使了点手段躲过暗处影卫的监视,带着高放偷偷离开了。 三人走了几天,一直漫无目的四处游荡,直到高放提起不如先回原先的住所安顿下来。那里是楚飞扬置办,一直比较隐秘。以眼下君书影树敌众多的状况,实在不宜一直暴露在外。 君书影一开始却是不愿,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也便欣然应了。神色间甚至比高放还匆忙,还要归心似箭。 两人带着一个小石头一起踏上了归程。一路上倒将近来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传闻流言听了不少。 君书影的所作所为彻底激怒了中原武林。虽然没有命案血债,激发的仇恨却比之更甚。尤其是一些名门正派向来自视甚高,却无一撑过君书影的十日之期,无不对君书影俯首称臣过。这般屈辱,那些自诩德高望重的门派怎会轻易罢休。更何况坚持到最后的,除了那个清风剑派,居然还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一帮不成气候的小混混,却在风骨大义上将他们比了下去,令他们颜面扫地。这口气又如何咽得下?!而这一切新仇旧恨,自然全都算在了君书影的头上。 中原武林对君书影的刻骨仇恨让高放心里万分担忧,生怕他们群起而攻之。若果真到了那一天,君书影只怕将永不得宁静。最坏的结果便是不死不休,活着便要永远逃避追杀,一刻也不得安宁。 高放知道只凭他一人定然无法护卫君书影周全。他却又万分不愿君书影再回天一教。否则如此兜兜转转,岂不是到了最后,却又回到最初?! 君书影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改变,他怎忍让他再回到从前? 若果真如此,那楚飞扬的所有努力,他甘愿赴死也要挽回的东西,他用生命换来的,又全部给予了君书影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那个有能力将君书影护得滴水不露,强大得仿若天神的男人,只怕这时……早已化作一堆无用的枯骨,任风吹雨打,蝼蚁啃食。 世事原是如此。任是生前有再高强的武功,任是多么传奇让人只能仰望永远无法望其项背的绝世高手,也抵不住死亡让他们慢慢烂在尘土里…… 高放不愿再想。 而君书影,即便也将那些传言听在耳里,却有些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那些人欲杀之而后快恨不能碎尸万段的人不是他。 两人快马兼程,很快便回到了那处隐秘的雅致庭院。 离开时以为永远不会再有回来的一天。如今近在眼前,才猛然觉察心底竟有丝丝缕缕的想念。仿佛飘泊许久,疲累不堪时,终于回到归处。 从未感受过,原来世间之大,有一处地方可以归去,竟是这般惬意的事情。 院门上不知被谁细心地上了锁。青铜锁还是新的,静静地挂在门上。 君书影下了马,走到院门前,伸出手去握住锁,细细抚摸片刻,稍一使力将锁扯断。 “教主……”高放也跳下马来,走到君书影身后。君书影将背上的小石头解了下来扔给高放,一脚踢开门,一闪身消失在院门之内。 高放将受了惊撇着嘴要哭不哭的小石头抱着哄了哄,也匆匆跟了进去。 君书影一座座院落看过去,将每间房门都打开,一间不落地,让久不见天日的房间全都敞开着。 随着一间间久无人居的房间曝露在阳光之下,他的脚步从一开始的不急不缓,却变得越来越匆忙。皱紧眉头的脸上也慢慢带上了些急切,甚至慌张神情。 一连看过三四座庭院,无不是荒无人迹尘土遍布,花园里的树木花草也已枯萎,处处透露着灰败萧条。记忆里明明整洁明亮的居所,这时却仿佛已被主人抛弃,任杂草蔓延,鼠蚁糟贱。 直到又穿过一扇门,进入一座院落。眼前熟悉的景色让君书影怔了片刻,才记起这里是他以前居住的地方。放眼望去,院子当中的树下竟然摆着一张矮几,上面端放着一副棋盘,几粒黑白的棋子稀稀落落布在盘上。一杯清茶置于几上,早已变成暗色的茶水里飘浮着些不明的杂物。 君书影眼里一亮,面上闪过一丝喜悦。他几步走到棋盘边上,伸手拈起一枚棋子,上面的薄灰沾上指尖。抬眼四顾,除此之外,却再无其他人迹所及的地方。 一片枯叶被风吹落枝头,飘飘摇摇地落下地来。 君书影伸手接住。手里的触觉轻而且脆弱,稍一用力,便碎成了细小的碎片。不知为何,心底里竟在那霎那间,突然感到了浓重的无措和茫然若失。 那是,想要抓住些什么,想要触摸到什么,但是面前却只有一片无尽虚空的茫然。 以前那人,总是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如今伸出手去,却只有寒冷的风漏过指间…… 身后突然响起些微弱的声响。君书影握着棋子的手猛一用力,转过身去,嘴边的那个名字差点便要冲口而出── “教主,是我。”出现在眼前的却是高放含着些悲伤无奈的脸。 高放看了看君书影身后的棋盘,顿了顿又道:“那些东西是我摆的。前些天来附近接小石头……” 君书影点了点头,面上的一丝波动早被隐去,开口时声音如常:“先把这里收拾干净。我们三人暂且先在一处住下。” 高放看着君书影,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也没说,自去打理住处了。 106 阳春三月,天气转暖。 离那一天已经一月有余,楚飞扬依旧音讯全无。江湖上隐隐流传开关于楚飞扬之死的传言,关于那一天在危崖之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的种种猜测甚嚣尘上。 君书影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一直留意着种种流言消息,稍有些风吹草动便要动身前去探查一番。 他对关于楚飞扬之死的谣言不感兴趣,反倒是哪里出了流匪哪里山贼肆虐能够吸引到他的注意力,总要不辞劳累地前去打探,顺手又剿灭了几夥匪徒,也算造福一方。 于是又有传言说起这个横空出世又飘忽不定的神秘高手,不少人都认为他便是消失已经的楚飞扬。君书影并不打算澄清,甚至是默认了一般,依旧我行我素着。受益的人们习惯了将所有光环都加在楚飞扬身上,君书影自然不在乎那些虚名,却总是在事情解决了之后静静地看完他们满怀感激地对并未现身的楚飞扬歌功颂德,千恩万谢,然后再静静地离去。 君书影现在只知道,他想见楚飞扬,迫切地想见到他。见了之后要做什么,他却不知道了,他现在也不愿去想。 不管是怨,是仇,还是恨,就算见了面就要大打出手直打到两败俱伤,都好过如今这般不上不下地吊着。楚飞扬那纵身一跳成全了他自己的潇洒,却甩手将他抛到一片无边无际的迷雾当中,永远看不清明天,看不清方向,也看不清自己…… “阿呆!”一道奶声奶气的呼唤传入耳里。君书影自沉思里惊醒,看到小石头正一路扶着椅子腿一步步向他奋力挪来。 小石头看君书影抬头看他了,黑亮的双眼瞪得更大,伸出一只手向君书影挥动,吸了吸口水,呀呀地叫着,要君书影过来抱他。 君书影嘴边现出一丝笑意,却仍旧坐在原处不动。 小石头仰着头等了片刻,见君书影没有要来抱他的打算,索性放开了手,小小的身体前倾着,颠着一双小小的胖胖的脚,一路冲向君书影,口里还莫名地兴奋大叫着:“呆……阿呆……” 君书影怕他磕着,忙一伸手臂把他捞到自己怀里。 小石头终于遂了愿,在君书影怀里坐好,流着口水,把玩着挂在身上的玩具。 君书影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只木雕的兔子,简陋的刀工,却惟妙惟肖。他看得出了神,伸手拿过木兔,捏在掌心。那表面上的触感有些粗糙,却不会对宝宝幼嫩的小手造成伤害。 “呆……”小石头伸出手去够君书影手里的兔子,口齿不清地唤着什么。 “你阿爹做给你的么?”君书影摩梭了片刻,突然出声问道。问出口却又觉自己可笑,小石头那么小,怎么可能听得懂。 小石头还在坚持不懈地要拿回他的玩具。君书影把木兔放到他小小的手里,小石头立刻抱住了,拿到鼻子下去闻了闻,小手捏着木兔,没有规则地翻过来翻过去,兴致盎然地进行着自以为十分有趣的行为,嘴里喃喃着:“阿呆。” 君书影静静地看了片刻。直到小石头玩够了,举起木兔凑近他的脸,黑黑的眼睛闪着水光,天真无邪地看着君书影。 “阿呆……” 君书影突然觉得眼框有些发热。他忍不住凑下脸去,在宝宝柔嫩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亲,鼻端萦绕着淡淡的奶香,唇上感受到的是那样柔软脆弱的触感…… “教主,有新状况……”高放突然的闯入,打破了一室的静谧。 “说。”君书影按下小石头努力抓向他的小手,向着高放点了点头。 107 “清风剑派放出的消息,楚飞扬他……”高放有些迟疑地顿了顿。 “楚飞扬……现身了?!”君书影闻言直直地看向高放。他面上仍旧波澜不惊,但话语里却带了些仿佛害怕惊到什么的小心翼翼。 “教主……”高放的声音里满是苦涩,“楚飞扬,死了。” “不可能,不会的。”君书影想也没想,立刻摇头否定着。 “教主,是真的。江湖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清风剑派从那天起就一直在崖下找人,他们已经在悬崖下面找到楚飞扬的……尸体……” “你住口!”君书影一声怒喝打断高放。那一瞬间他只觉胸中的怒火突然间翻涌而上,越烧越旺,胸口阵阵发闷。灼烧的感觉蔓延到双眼中,视野里隐现一片微红。 他并非伤心。他从来不会为谁的死伤心,他自然也不会为楚飞扬难过。他只是……只是听着那尸体二字,分外刺耳。 楚飞扬……他那么不可一世,那么无所不能,他连跌落悬崖之前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嘴脸。 他怎么会死,他怎么可能会死?!那种强大到无敌的怪物怎么可能变成一副毫无用处任人摆布的臭皮囊?! “教主,你别这样……”高放突然扑了上来,拿出一个瓷瓶,手忙脚乱地打开瓶口放在君书影鼻下,声音里满是焦急。 君书影知道自己险些走火入魔,运气收了心神,推开高放的手,勉强镇静道:“继续说下去。” 高放顿了顿道:“是信云深把尸体运回清风剑派的。如今就停在朗月山上,十日后下葬。”说着看了看君书影,又小心翼翼地道:“听说是从崖下寒潭里找到的,尸身……都还完整。如果教主想见楚大侠最后一面……” “自然。”君书影抱着小石头起身道:“楚飞扬若是真的死了,也便一了百了。他若是没死……我倒要看一看,那躺在棺材里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夜深露重。 君书影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树影摇曳,变换的光影在眼前晃动着,越来越觉困乏异常。 不知过了多久,君书影迷迷糊糊似睡非睡间,突然一声极细微的响动让他猛地惊醒。 “谁?”君书影立刻警觉地坐起身来,伸手拿过枕边的长剑,低声喝道。 四周沉默了片刻,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竟是向着床边走来。 君书影一眼望去,却只能看到一片浓重的黑暗。细细听着,他竟然慢慢有些紧张起来。 君书影知道他应该立刻跃下床去,才好谨慎防范。但是他的身体却动不了分毫,犹如被梦魇压制住一般,使不出分毫力气。所以君书影只能用一种别扭的姿势一直坐在床上。握剑的手里出了一层薄汗,浸湿了剑柄,滑腻冰凉。 “到底是谁?少在那里装神弄鬼!”君书影努力地看向黑暗之中。 明明之前还有不甚明亮的月光透进房内,此时却像完全被黑暗吸收了一般,透不出一丝一毫。黑暗却像泼撒出来的墨汁,浓黑得看不清里面的一切事物,无论死物,还是活物。 从门边到床边,不过是短短的几步距离。君书影却觉得那人用缓慢的脚步走了很久很久。他的脚步很轻,却并非故意隐藏行踪,像是轻柔地走着。君书影感觉不到丝毫的恶意。 那人一步步地走出黑暗,修长的身形慢慢的出现。 君书影握剑的手紧了紧,却最终松了开来。长剑裹着剑鞘,落在被褥之上,不发出一丝声音。 君书影努力地看着那一点点清晰起来的熟悉身影,那个名字一直冲到了嘴边,却被他死死地咬住。 直到那个从黑暗中走来的人完完全全地清楚地站到了他的面前,他才终于动了动唇,喃喃道:“楚飞扬……” 108 楚飞扬面上淡淡地,看不出悲喜。君书影抬起脸看向他,暗淡的微光里他的身影仍旧模糊不清。 自从那一天起,君书影便觉他有满心不解的迷惑,他眼前有参透不了的迷障,必要楚飞扬才能解开。 他的人生原本再明朗不过。他追求权势滔天,他向往崇高无上的地位。他从不相信那些惺惺作态的情义正义,他厌恶那些伪装出来的情义,虚假的正义。 楚飞扬却不由分说地搅乱了他的一切。他阻挠他追权逐势的道路,他将那些权势和地位贬至一文不值,他从不汲汲相求却仍旧能站在众人遥不可及顶礼膜拜的至高之处。 他蛮横地将他眼前的一切搅得乱七八糟,支零破碎,没有一件完好。然后却将那一片混乱扔还给他,自己就此潇洒地消失不见,音讯全无。 君书影从未有过这样无措的时刻。完好的那些只是镜花水月,楚飞扬给他看过了,触摸过了,感受过了,但是到了最后,那一切仍旧不曾属于他。而他过往的一切已经被打破,残缺不全着,他却无力再将它们粘合。 眼前到处是一片迷雾,他头一次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什么才是对的,什么才是错的,什么才是他想要的。他看不清了,真的看不清了。 他的一生汲汲营营,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却从未像此刻这般,身心俱疲。 如果楚飞扬就这样永远不再出现,又或许他真的……死了,君书影知道自己将永远都走不出这片迷雾,看不清过往,看不清自己,看不清来日。 “楚飞扬,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样?”君书影苦涩地开口。 他心里有愤怒,有不解,却都被那些无边无际的疲累盖在深处。那些疲累让他无力计较过往,无力指责。他只想……君书影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像是身处黑暗的人,双眼却又被蒙敝住,不知道如何才能走出那些迷乱的魔障。 楚飞扬看着君书影。黑暗中他的双眼依旧明亮如星,深深凝视的视线竟让君书影感到些微的心悸。 楚飞扬突然微微一笑,连双眼也微微地弯起来。他慢慢地靠近,走到床边,俯下身来。 他俊美的脸庞眉眼更加清晰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像是倒映着漫天的星光,明亮但温和。 君书影早就知道楚飞扬的相貌不凡。但此时在这室内暗淡不明的月光下看去,他竟觉那张脸更加好看。 君书影眼睁睁地看着楚飞扬慢慢靠近,熟悉的气息轻柔地萦绕在鼻端。 心里一直紧紧绷着的那根弦,突然就这样松懈了下去。 他无法不承认,面对楚飞扬他再也聚不起一丝一毫的敌意。 相反的,那样浓重的,沉甸甸溢满心间的,是苦涩的担忧,隐晦的想念。 楚飞扬本可以轻轻松松地成为武林的霸主,功成名就,美人在怀。他却将那一切都抛在身后。他抛弃得彻底,没有留一丝退路。 他本该意气风发宏图大展,却为了他君书影自困在浅潭之内。 他将处处与他为敌的自己和有养育之恩的师门都摆在了心里,舍不得伤到任何一方。但是他们却都在逼迫着他。所以他在所有人面前纵身跳下万丈危崖……他的爱没有一丝虚假,无论对师门,还是对他。 他本该坐在盟主高位上,意气风发。他放弃了那些,却选择了坠下高崖沉入寒潭之下,永远不见天日…… 君书影只觉得心中蓦地疼了。 他不能再否认,他是为楚飞扬心疼了,疼得真真切切。这个强大得可以睥睨天下,却温柔似水的男人,他将所有的人都纳在他羽翼之下,兀自挺立着遮风挡雨,将所有人保护周全。 “楚飞扬。”君书影抬起手来,想要抚上他的脸。 楚飞扬却按下他的手,猛地贴过脸来,唇边的盈盈笑意深深映入君书影的眼中。 君书影低下了眼,睫毛微微地颤了颤。 楚飞扬将唇贴近他的唇,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上面,带笑的双眼正与他对视着。君书影闭了闭眼。他感到楚飞扬轻轻歪着头,高挺的鼻梁似有似无地擦过他的鼻尖,却最终又从他唇上滑过。 温热的吐息从鼻间沿着颊边慢慢逡巡着,肌肤间的碰触若有似无,一直延伸到颈间,耳边。 楚飞扬将唇贴近君书影的耳朵,半晌轻声道:“君书影,再见。” 君书影猛地睁大了双眼,扭头看向楚飞扬。楚飞扬唇边仅余微薄的笑意。他的双眼依旧明亮,却少了些什么,便显得淡漠,疏离。 君书影张了张口,却无法出声。他只觉胸口越发沉闷,仿佛压着千斤的巨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眼前突然又是漆黑一片。君书影急切之下伸手一撩,似乎抓到了什么温软之物。他手上一阵大力,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 眼前的暗色散去,映入眼中的景色模糊异常。君书影抬手按了按眼角,却沾了满手的湿冷。 眼前的景物慢慢清晰起来,高放担忧的脸庞出现在视野中。他的手正抓着高放的手腕,高放腕间j□j在外的皮肤上一片青紫。 君书影忙放开了高放。他觉得眼中一片酸涩,那种感觉太过陌生。直到高放迟疑地伸过手来,轻轻拭过他的面上,他才惊觉,那满面的湿痕,全是多年未见的泪水。 109 “教主……”高放的脸上充满担忧。君书影低下头,不愿去看高放的眼睛。 两人沉默了半晌。 房门半开着,高放赤着脚,似乎来得很急。静谧的月光和冷风从门外溜进,在房里轻轻地流动着。 君书影扔了件衣裳盖到高放头上。高放在床边坐了下来,将衣裳展平裹住自己微微有些发抖的身体。 君书影见状,拉起高放的手为他输了些内力,驱散寒冷。 高放轻揉着腕间的青紫瘀伤,开口道:“教主,你又作恶梦了。” 君书影恩了一声。 高放探询道:“还是那时的……” “楚飞扬死了。”君书影低声道。 高放的眉眼间萦绕起粘连的悲伤和哀愁,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安慰。 可笑啊……”君书影苦笑了一声。 “青狼后来说过……那时是楚飞扬同他联手,扰乱了教主的计划。”高放掂量着开口,看君书影没有因此发怒,甚至根本波澜不惊,像是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才继续说了下去,“只是他们原本的打算里并没有要楚飞扬……” “你想见信家那个小子么?”君书影突然道。 “什么?”高放愣怔了下,片刻后才苦涩道:”怎能不想。他无意,我却无法忘情。” “那我把他抢来给你吧。”君书影的目光沉了下去。 “教主……”高放微微愕然,无奈道:“楚飞扬舍身赴死,为的就是化解教主与清风剑派的仇怨。若我们此时再去挑起纷争,岂不是让他白费了一片苦心?!” “你不愿意把信云深劫了过来,与你长相厮守么?”君书影却道。 “这哪里是我想不想的问题。”高放苦笑道,“我现在已经知道,云深他对我应该……并无情意。他也许只是少年心性,觉得谁好,就要与谁亲近亲密,总是把喜欢挂在嘴边。无他深意,他也许根本就不会喜欢男人。”高放自嘲地笑了笑,又道:“云深虽然时常像个顽皮少年,但他年纪轻轻便知心怀天下,我相信,假以时日他必能与他仰慕的大师兄比肩而立。他的心与楚飞扬一般正直仁义,但他却不会像楚飞扬那样……“ “楚飞扬……“君书影仰头看着帐顶的花纹,喃喃道,”是啊,楚飞扬……楚飞扬,他便果真成了死人,我也要让他活过来。” 信云深将楚飞扬的尸体运回朗月山上。清风剑派早已搭起了高大的灵棚,停灵吊唁。 一进山门,到处都是一片哀凄寂寥的惨白,垂首往来的门人皆是满面哀恸之色。 清风剑派大弟子的葬礼,却并没有铺排太大,仅是本派中人,以及往日相熟的几个门派前来吊唁。清风剑派紧闭山门,不放其他来访之人进来。那些受过楚飞扬相助,真心祭拜的人便将祭礼放在山门之外,痛哭失声。也有些人趁机要与清风剑派攀些关系的,在山门外观望两天便离去了。 信云深抱剑倚在山门旁的高大古树顶上,冷眼看着外面来往不息的人群,素来白晰的面上更无颜色。不知过了多久,一转身轻盈地跳了下去,从树后面拿出孝服,穿戴起来。 一进灵堂,便看到信白正扑在灵案上哭得快要断了气。反正此处也没外人,不需克制着去端一派掌门的架子,只管哭得昏天黑地,方能释放心里的悲痛。 本来在敲铜磬的弟子不知何时被信白替换下。信白隔一会敲一下,老泪纵横着哭道:“飞扬……我的儿啊……你在黄泉路上慢些走,师父给你点灯照路……”说着又敲了一下。 一个弟子在后面扶着信白,轻声安慰着。那弟子脸色深黑,却又披麻戴孝,更显得一张脸黑如锅底。那张黑脸上却是一副痛惜之色,手轻脚轻地要扶起信白,嘴里道:“师父,您别太伤心了。您这样,大师兄走得也不安心……” 信云深走过来帮着拉信白起来,嘴里也劝道:“是啊爹,您要小心自己的身体。而且您敲那么快,大师兄他也跟不上呀。” 那黑脸人听了不悦地瞪了信云深一眼。信云深摸了摸白净惕透的面庞,又道:“不过也没关系,大师兄轻功好,走得快。” 信白一听气得胡子直翘,狠狠地在信云深额头上敲了一下,怒道:“你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枉费你大师兄平日里那么疼你!如今飞扬去了,你居然……你居然……“说着又不能自已地呜呜哭出声来。 信白使力不轻。信云深揉了揉额头,一双大眼里被疼痛逼得水雾迷蒙,也便顺势在灵前哭了起来。一手还狠狠揪着那黑脸弟子,不让他走开。黑脸弟子无奈,只能一并在灵前跪了。信云深倒头扑进黑脸弟子的怀里,把鼻涕眼泪口水全都抹在他身上。 突然几个门人跑进灵堂,慌里慌张地通报道:“师父,有人硬闯山门,我们都拦他不住!” 几人话音未落,一抹素白身影便已落在灵堂之上。 110 来人冷眼环顾四周。门外照进的天光折映在他的身后,似乎连那身形都融化在一片柔光里。他在所有人戒备的目光里向前走了几步,止步在灵堂正中。 “君书影,你……你还敢来!”信白看清来人的面目,手指着他怒喝道,气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君书影向灵案后的冰冷木棺扫了一眼,又看向信白,微一抱拳,淡然道:“信掌门,在下前来,仅为拜祭,不想生事。“ 信白还想说什么,在一旁的袁康寿拉住他,看了君书影一眼,又对信白道:”信掌门,此人和飞扬……这是在飞扬的灵堂上,想来他……绝不愿看到你们之间再生仇怨……“ 信白恨恨地看着君书影,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冷哼一声,站到一边。 信云深左右看了看,向一个门人使了个眼色。那门人忙持着一束焚香,上前去递给君书影。 君书影接过焚香,一步步踏上前去,站定在灵案之前,默默地看着案后的灵柩。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君书影仍旧站在原处纹丝不动。信白开始沉不住气了,冷哼一声道:”人已死了,你看也该看够了,快走快走!“ 信云深突然一脚踏了出来,像是脚下不稳踉跄了一步。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他,不知他要做什么。 信云深轻咳一声,轻轻走到君书影身边,将他手中的香接过,插在香炉之内,想了想,一低首道:”请节哀。“ 君书影瞟了信云深一眼,便又去看那灵柩。 信白沉不住气道:”既然已经祭拜完了,就赶快走!“ 君书影眼中眸光一敛,突然身形一动,出手如电,凌空而起,直直地向那木棺而去。 信白一看大惊,慌忙上前拦阻,口里怒喝道:”你这贼人,果真恶性不改!“ 君书影在空中被信白拦下,一个旋身躲开,飘然攀上房梁,开口道:”信掌门,我无意与你争斗。但这棺中之人,我必要带走。“ ”你做梦!“信白大吼一声,从一个弟子手里夺过剑,飞身刺了上去。 君书影靠着灵活的身法躲过信白的攻击,沉下脸色道:”今日我势在必得。你若再苦苦相逼,别怪我手下无情。“ ”那可正好。老夫今日便杀了你,为飞扬报仇!”说着又不依不饶地持剑攻上前去。 君书影不耐地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抹厉光。不再只守不攻,一手拔剑出鞘,与信白过起招来。 两人俱是一流的高手,眨眼间手下已走过百余招。信白自然看得出来君书影的很多套路都与楚飞扬如出一辙,心里怒火更炽,出剑更快,每一剑都指向要害。 君书影却无心恋战,瞅了个空子,一剑格开纠缠不休的信白,向着堂中灵柩俯冲下去。 信白稳住身形,回首一看,君书影已经落在灵柩边上,一把掀开棺盖。他一声高喝,挺剑紧追而至。 君书影探手抓下去,便觉触感有异。绵绵软软,哪里像是有人的样子?他将棺内之物一把撩起,几件衣裳被扬起飘向半空。 君书影神色复杂地看向空中,一时有些出神,冷不防肩上一疼,伴着一道急切的喊声:“小心!”手中的剑已经被人夺走,他本想运起轻功闪避的身体,也猛然间被人紧紧揽住带向一边。 耳边响起锵的一声清脆声响,君书影还来不及看清突然之间发生的一切,便被人一把拖起向外飞去。 信白被一个猛然间窜出来的人挡了开去,一时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待收了剑向外看去,却见一个本门弟子打扮的人携着君书影向外飞去,顷刻间便消失不见了。 信白呆了呆。不为其他,只是刚才那弟子的招式路数轻功身法,他这个做师父的,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爹……”过了片刻,信云深轻轻地靠过来,拉住信白的袖子,“既然他已经跑了,我们这边还是继续吧……” 信白有些迷惑地看向信云深,却见信云深面上带着些高深莫测的表情,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信白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信云深便自去张罗着让人整理好灵堂。 君书影被人强拉着向外飞去,凉风从颊边吹过,衣袍鼓起。 心中原有一瞬的迷茫,却被身边之人那过于熟悉的气味趋散得无影无踪。 111 君书影抬头去看,却见着一张黑如锅底的脸面。腰间的手臂揽得紧紧得,牢牢得。肩上的伤口阵阵作痛,君书影闭了闭眼,卸了功力。同时便感到身后之人加大了臂力,承载着突然加重的重量。 头顶上传来熟悉的低笑声,君书影睁开眼,面前的景物迅速向后掠去,凉风拂面,两人的衣摆都被风吹得烈烈作响。 力尽之时那人一脚踏在树冠之上,稍一借力,又纵身跃高了几丈。两人凌空向着远处飞去,竟有些御风而行的快感。 君书影原以为他会一直带他离开朗月山,没想到两人却停落在一个隐秘的山洞前。洞口四周回响着轰隆的水声,想是附近有个不小的瀑布。 脚一落地,那人便放开君书影,手却恋恋不舍地在君书影颊边轻轻地摸了摸。 君书影稍一躲开,面无表情地看向那人。两人都未说话。那人一笑,抬手在耳朵下面摸了摸,揭下一层薄薄的面具。 那温柔带笑的俊美脸庞便出现在君书影眼前。 “怎么了?难道是我太英俊了,连君教主都看得着迷了?”两人对视半晌,楚飞扬先出声笑道。 君书影面上的颜色却不怎么好看,楚飞扬这一笑,更让他沉了脸色,满面不郁。 楚飞扬轻叹口气,摸了摸鼻子,又看到君书影肩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便伸手为他点穴止血,又撒了些伤药。 君书影兀自站立着不动,任楚飞扬给他处理伤口。 楚飞扬开口道:“我本不想诈死骗人。那日所为,实属情非得以。我实在不想你和我师父互相残杀。那道悬崖下确有机关,机关是我的另一位师父所设──就是你那时在朗月山脚下住着的那小屋的主人。我本想上来之后立刻便去找你,待以后再慢慢开解师父。但是没想到……”楚飞扬顿了顿,眉头轻皱,无奈叹道:“没想到在崖下却得罪了一个不该得罪的人,一耽搁便是几个月的时间。为了避开那人,我不得不出此下策,却让师父他们为我伤心,实在愧疚。” 君书影听完,倒也不甚在意楚飞扬装死之事,反倒像是对他后来所说之事颇为上心,面色慢慢严峻起来。 君书影刚要开口,楚飞扬却又接着道:”还让你……也为我担心,实在……心疼……“说着向君书影凑近一步。 君书影手脚利落地向后一退,一抬眼便对上楚飞扬隐含着笑意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楚飞扬那般态度让君书影心里恼怒,却又不便为此冲他发作,索性顺势又后退几步,靠坐在山洞前突出的斜长大石上。 ”我倒不知道,这天下还有什么人是你对付不了,非要装死来避开他的?!“君书影开口,一面是要岔开话题,一面却是真的疑惑。 ”难倒不是难在此人有多厉害。难在此人不但厉害非常,还与我师父有些关系。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不能放开手脚全力对付。此人偏又纠缠不休不依不饶,手段又足够高明,这几个月里我可着了不少道了。“楚飞扬说着,也在君书影身边坐下,又叹道:“我若不想法躲开,以后只会防不胜防,烦不胜烦。” 楚飞扬说着又瞟了君书影一眼,看他因为自己故意与他挤在一起坐着而有些坐立难安的不自在,却又竭力掩饰着故作镇定,绷不住在心里暗笑着。 君书影猛地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顿了顿道:“既如此,你的事我不便插手,我也不宜在此地久留,我先行一步了……”说着就要离开。 “站住!”楚飞扬低喝道。 君书影闻声脚下一顿,还未来得及做出其他反应,身后突然拂起一阵凉风,而后被便一双坚硬如铁的手臂紧紧的揽在怀里。 “君书影,我想你……”一声悠悠的叹息贴着后背传来,震颤着他的胸腔,心脏。那双手臂越收越紧,仿佛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含着想念,不舍,贪婪。 君书影一时有些愣怔,待回过神来时,便动了动身体,想要挣开楚飞扬的手臂。 楚飞扬却扭紧了手臂与他较劲,死死不放。 “楚飞扬,你放开我……”君书影有些不耐起来,运起了内力想要挣脱。 “啊!”脖颈上猛地一疼,君书影惊叫一声。楚飞扬居然一口咬上他露在外面的脖子,并且还在不断地使力,简直像要生啖其肉一般。 “楚飞扬,你发什么疯?!”君书影怒吼一声,反手一掌,却被一直防范着的楚飞扬一把制住。 “!”猛然间身体一软,浑身的力气被抽空,瞬间流失得一干二净。楚飞扬将君书影转过身来面对自己,一手稳稳地架住他,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 “卑鄙小人!”君书影突然间被楚飞扬点了穴道,手上使不出一丝力气,只能不甘地瞪着双眼,愤恨地怒视着楚飞扬。 楚飞扬对他的口出恶言仅是轻轻一笑,“你知道么?!”楚飞扬低喃着,“自从你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刚一出现在我的灵堂之上,我就只想做一件事……”他从君书影颈上抬起头,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你站在灵案之前那半柱香的时间,你的身影……很孤寂……孤寂得像一把刀,狠狠刺进我心里。我就算真的死了,若看到你这般情境,也必要逆天回到人世。鬼阻杀鬼,神挡弑神。便是爬,我也要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回来伴你左右……“ “你……”君书影有一瞬的失神,仿佛也被震动,最终放弃似地低叹一声,“我知道了。你先解开我的穴道吧。” 112 君书影抬头去看,却见着一张黑如锅底的脸面。腰间的手臂揽得紧紧得,牢牢得。肩上的伤口阵阵作痛,君书影闭了闭眼,卸了功力。同时便感到身后之人加大了臂力,承载着突然加重的重量。 头顶上传来熟悉的低笑声,君书影睁开眼,面前的景物迅速向后掠去,凉风拂面,两人的衣摆都被风吹得烈烈作响。 力尽之时那人一脚踏在树冠之上,稍一借力,又纵身跃高了几丈。两人凌空向着远处飞去,竟有些御风而行的快感。 君书影原以为他会一直带他离开朗月山,没想到两人却停落在一个隐秘的山洞前。洞口四周回响着轰隆的水声,想是附近有个不小的瀑布。 脚一落地,那人便放开君书影,手却恋恋不舍地在君书影颊边轻轻地摸了摸。 君书影稍一躲开,面无表情地看向那人。两人都未说话。那人一笑,抬手在耳朵下面摸了摸,揭下一层薄薄的面具。 那温柔带笑的俊美脸庞便出现在君书影眼前。 “怎么了?难道是我太英俊了,连君教主都看得着迷了?”两人对视半晌,楚飞扬先出声笑道。 君书影面上的颜色却不怎么好看,楚飞扬这一笑,更让他沉了脸色,满面不郁。 楚飞扬轻叹口气,摸了摸鼻子,又看到君书影肩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便伸手为他点穴止血,又撒了些伤药。 君书影兀自站立着不动,任楚飞扬给他处理伤口。 楚飞扬开口道:“我本不想诈死骗人。那日所为,实属情非得以。我实在不想你和我师父互相残杀。那道悬崖下确有机关,机关是我的另一位师父所设──就是你那时在朗月山脚下住着的那小屋的主人。我本想上来之后立刻便去找你,待以后再慢慢开解师父。但是没想到……”楚飞扬顿了顿,眉头轻皱,无奈叹道:“没想到在崖下却得罪了一个不该得罪的人,一耽搁便是几个月的时间。为了避开那人,我不得不出此下策,却让师父他们为我伤心,实在愧疚。” 君书影听完,倒也不甚在意楚飞扬装死之事,反倒像是对他后来所说之事颇为上心,面色慢慢严峻起来。 君书影刚要开口,楚飞扬却又接着道:”还让你……也为我担心,实在……心疼……“说着向君书影凑近一步。 君书影手脚利落地向后一退,一抬眼便对上楚飞扬隐含着笑意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楚飞扬那般态度让君书影心里恼怒,却又不便为此冲他发作,索性顺势又后退几步,靠坐在山洞前突出的斜长大石上。 ”我倒不知道,这天下还有什么人是你对付不了,非要装死来避开他的?!“君书影开口,一面是要岔开话题,一面却是真的疑惑。 ”难倒不是难在此人有多厉害。难在此人不但厉害非常,还与我师父有些关系。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不能放开手脚全力对付。此人偏又纠缠不休不依不饶,手段又足够高明,这几个月里我可着了不少道了。“楚飞扬说着,也在君书影身边坐下,又叹道:“我若不想法躲开,以后只会防不胜防,烦不胜烦。” 楚飞扬说着又瞟了君书影一眼,看他因为自己故意与他挤在一起坐着而有些坐立难安的不自在,却又竭力掩饰着故作镇定,绷不住在心里暗笑着。 君书影猛地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顿了顿道:“既如此,你的事我不便插手,我也不宜在此地久留,我先行一步了……”说着就要离开。 “站住!”楚飞扬低喝道。 君书影闻声脚下一顿,还未来得及做出其他反应,身后突然拂起一阵凉风,而后被便一双坚硬如铁的手臂紧紧的揽在怀里。 “君书影,我想你……”一声悠悠的叹息贴着后背传来,震颤着他的胸腔,心脏。那双手臂越收越紧,仿佛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含着想念,不舍,贪婪。 君书影一时有些愣怔,待回过神来时,便动了动身体,想要挣开楚飞扬的手臂。 楚飞扬却扭紧了手臂与他较劲,死死不放。 “楚飞扬,你放开我……”君书影有些不耐起来,运起了内力想要挣脱。 “啊!”脖颈上猛地一疼,君书影惊叫一声。楚飞扬居然一口咬上他露在外面的脖子,并且还在不断地使力,简直像要生啖其肉一般。 “楚飞扬,你发什么疯?!”君书影怒吼一声,反手一掌,却被一直防范着的楚飞扬一把制住。 “!”猛然间身体一软,浑身的力气被抽空,瞬间流失得一干二净。楚飞扬将君书影转过身来面对自己,一手稳稳地架住他,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 “卑鄙小人!”君书影突然间被楚飞扬点了穴道,手上使不出一丝力气,只能不甘地瞪着双眼,愤恨地怒视着楚飞扬。 楚飞扬对他的口出恶言仅是轻轻一笑,“你知道么?!”楚飞扬低喃着,“自从你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刚一出现在我的灵堂之上,我就只想做一件事……”他从君书影颈上抬起头,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你站在灵案之前那半柱香的时间,你的身影……很孤寂……孤寂得像一把刀,狠狠刺进我心里。我就算真的死了,若看到你这般情境,也必要逆天回到人世。鬼阻杀鬼,神挡弑神。便是爬,我也要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回来伴你左右……“ “你……”君书影有一瞬的失神,仿佛也被震动,最终放弃似地低叹一声,“我知道了。你先解开我的穴道吧。” 113 君书影抬头去看,却见着一张黑如锅底的脸面。腰间的手臂揽得紧紧得,牢牢得。肩上的伤口阵阵作痛,君书影闭了闭眼,卸了功力。同时便感到身后之人加大了臂力,承载着突然加重的重量。 头顶上传来熟悉的低笑声,君书影睁开眼,面前的景物迅速向后掠去,凉风拂面,两人的衣摆都被风吹得烈烈作响。 力尽之时那人一脚踏在树冠之上,稍一借力,又纵身跃高了几丈。两人凌空向着远处飞去,竟有些御风而行的快感。 君书影原以为他会一直带他离开朗月山,没想到两人却停落在一个隐秘的山洞前。洞口四周回响着轰隆的水声,想是附近有个不小的瀑布。 脚一落地,那人便放开君书影,手却恋恋不舍地在君书影颊边轻轻地摸了摸。 君书影稍一躲开,面无表情地看向那人。两人都未说话。那人一笑,抬手在耳朵下面摸了摸,揭下一层薄薄的面具。 那温柔带笑的俊美脸庞便出现在君书影眼前。 “怎么了?难道是我太英俊了,连君教主都看得着迷了?”两人对视半晌,楚飞扬先出声笑道。 君书影面上的颜色却不怎么好看,楚飞扬这一笑,更让他沉了脸色,满面不郁。 楚飞扬轻叹口气,摸了摸鼻子,又看到君书影肩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便伸手为他点穴止血,又撒了些伤药。 君书影兀自站立着不动,任楚飞扬给他处理伤口。 楚飞扬开口道:“我本不想诈死骗人。那日所为,实属情非得以。我实在不想你和我师父互相残杀。那道悬崖下确有机关,机关是我的另一位师父所设──就是你那时在朗月山脚下住着的那小屋的主人。我本想上来之后立刻便去找你,待以后再慢慢开解师父。但是没想到……”楚飞扬顿了顿,眉头轻皱,无奈叹道:“没想到在崖下却得罪了一个不该得罪的人,一耽搁便是几个月的时间。为了避开那人,我不得不出此下策,却让师父他们为我伤心,实在愧疚。” 君书影听完,倒也不甚在意楚飞扬装死之事,反倒像是对他后来所说之事颇为上心,面色慢慢严峻起来。 君书影刚要开口,楚飞扬却又接着道:”还让你……也为我担心,实在……心疼……“说着向君书影凑近一步。 君书影手脚利落地向后一退,一抬眼便对上楚飞扬隐含着笑意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楚飞扬那般态度让君书影心里恼怒,却又不便为此冲他发作,索性顺势又后退几步,靠坐在山洞前突出的斜长大石上。 ”我倒不知道,这天下还有什么人是你对付不了,非要装死来避开他的?!“君书影开口,一面是要岔开话题,一面却是真的疑惑。 ”难倒不是难在此人有多厉害。难在此人不但厉害非常,还与我师父有些关系。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不能放开手脚全力对付。此人偏又纠缠不休不依不饶,手段又足够高明,这几个月里我可着了不少道了。“楚飞扬说着,也在君书影身边坐下,又叹道:“我若不想法躲开,以后只会防不胜防,烦不胜烦。” 楚飞扬说着又瞟了君书影一眼,看他因为自己故意与他挤在一起坐着而有些坐立难安的不自在,却又竭力掩饰着故作镇定,绷不住在心里暗笑着。 君书影猛地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顿了顿道:“既如此,你的事我不便插手,我也不宜在此地久留,我先行一步了……”说着就要离开。 “站住!”楚飞扬低喝道。 君书影闻声脚下一顿,还未来得及做出其他反应,身后突然拂起一阵凉风,而后被便一双坚硬如铁的手臂紧紧的揽在怀里。 “君书影,我想你……”一声悠悠的叹息贴着后背传来,震颤着他的胸腔,心脏。那双手臂越收越紧,仿佛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含着想念,不舍,贪婪。 君书影一时有些愣怔,待回过神来时,便动了动身体,想要挣开楚飞扬的手臂。 楚飞扬却扭紧了手臂与他较劲,死死不放。 “楚飞扬,你放开我……”君书影有些不耐起来,运起了内力想要挣脱。 “啊!”脖颈上猛地一疼,君书影惊叫一声。楚飞扬居然一口咬上他露在外面的脖子,并且还在不断地使力,简直像要生啖其肉一般。 “楚飞扬,你发什么疯?!”君书影怒吼一声,反手一掌,却被一直防范着的楚飞扬一把制住。 “!”猛然间身体一软,浑身的力气被抽空,瞬间流失得一干二净。楚飞扬将君书影转过身来面对自己,一手稳稳地架住他,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 “卑鄙小人!”君书影突然间被楚飞扬点了穴道,手上使不出一丝力气,只能不甘地瞪着双眼,愤恨地怒视着楚飞扬。 楚飞扬对他的口出恶言仅是轻轻一笑,“你知道么?!”楚飞扬低喃着,“自从你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刚一出现在我的灵堂之上,我就只想做一件事……”他从君书影颈上抬起头,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你站在灵案之前那半柱香的时间,你的身影……很孤寂……孤寂得像一把刀,狠狠刺进我心里。我就算真的死了,若看到你这般情境,也必要逆天回到人世。鬼阻杀鬼,神挡弑神。便是爬,我也要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回来伴你左右……“ “你……”君书影有一瞬的失神,仿佛也被震动,最终放弃似地低叹一声,“我知道了。你先解开我的穴道吧。” 114 君书影抬头去看,却见着一张黑如锅底的脸面。腰间的手臂揽得紧紧得,牢牢得。肩上的伤口阵阵作痛,君书影闭了闭眼,卸了功力。同时便感到身后之人加大了臂力,承载着突然加重的重量。 头顶上传来熟悉的低笑声,君书影睁开眼,面前的景物迅速向后掠去,凉风拂面,两人的衣摆都被风吹得烈烈作响。 力尽之时那人一脚踏在树冠之上,稍一借力,又纵身跃高了几丈。两人凌空向着远处飞去,竟有些御风而行的快感。 君书影原以为他会一直带他离开朗月山,没想到两人却停落在一个隐秘的山洞前。洞口四周回响着轰隆的水声,想是附近有个不小的瀑布。 脚一落地,那人便放开君书影,手却恋恋不舍地在君书影颊边轻轻地摸了摸。 君书影稍一躲开,面无表情地看向那人。两人都未说话。那人一笑,抬手在耳朵下面摸了摸,揭下一层薄薄的面具。 那温柔带笑的俊美脸庞便出现在君书影眼前。 “怎么了?难道是我太英俊了,连君教主都看得着迷了?”两人对视半晌,楚飞扬先出声笑道。 君书影面上的颜色却不怎么好看,楚飞扬这一笑,更让他沉了脸色,满面不郁。 楚飞扬轻叹口气,摸了摸鼻子,又看到君书影肩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便伸手为他点穴止血,又撒了些伤药。 君书影兀自站立着不动,任楚飞扬给他处理伤口。 楚飞扬开口道:“我本不想诈死骗人。那日所为,实属情非得以。我实在不想你和我师父互相残杀。那道悬崖下确有机关,机关是我的另一位师父所设──就是你那时在朗月山脚下住着的那小屋的主人。我本想上来之后立刻便去找你,待以后再慢慢开解师父。但是没想到……”楚飞扬顿了顿,眉头轻皱,无奈叹道:“没想到在崖下却得罪了一个不该得罪的人,一耽搁便是几个月的时间。为了避开那人,我不得不出此下策,却让师父他们为我伤心,实在愧疚。” 君书影听完,倒也不甚在意楚飞扬装死之事,反倒像是对他后来所说之事颇为上心,面色慢慢严峻起来。 君书影刚要开口,楚飞扬却又接着道:”还让你……也为我担心,实在……心疼……“说着向君书影凑近一步。 君书影手脚利落地向后一退,一抬眼便对上楚飞扬隐含着笑意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楚飞扬那般态度让君书影心里恼怒,却又不便为此冲他发作,索性顺势又后退几步,靠坐在山洞前突出的斜长大石上。 ”我倒不知道,这天下还有什么人是你对付不了,非要装死来避开他的?!“君书影开口,一面是要岔开话题,一面却是真的疑惑。 ”难倒不是难在此人有多厉害。难在此人不但厉害非常,还与我师父有些关系。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不能放开手脚全力对付。此人偏又纠缠不休不依不饶,手段又足够高明,这几个月里我可着了不少道了。“楚飞扬说着,也在君书影身边坐下,又叹道:“我若不想法躲开,以后只会防不胜防,烦不胜烦。” 楚飞扬说着又瞟了君书影一眼,看他因为自己故意与他挤在一起坐着而有些坐立难安的不自在,却又竭力掩饰着故作镇定,绷不住在心里暗笑着。 君书影猛地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顿了顿道:“既如此,你的事我不便插手,我也不宜在此地久留,我先行一步了……”说着就要离开。 “站住!”楚飞扬低喝道。 君书影闻声脚下一顿,还未来得及做出其他反应,身后突然拂起一阵凉风,而后被便一双坚硬如铁的手臂紧紧的揽在怀里。 “君书影,我想你……”一声悠悠的叹息贴着后背传来,震颤着他的胸腔,心脏。那双手臂越收越紧,仿佛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含着想念,不舍,贪婪。 君书影一时有些愣怔,待回过神来时,便动了动身体,想要挣开楚飞扬的手臂。 楚飞扬却扭紧了手臂与他较劲,死死不放。 “楚飞扬,你放开我……”君书影有些不耐起来,运起了内力想要挣脱。 “啊!”脖颈上猛地一疼,君书影惊叫一声。楚飞扬居然一口咬上他露在外面的脖子,并且还在不断地使力,简直像要生啖其肉一般。 “楚飞扬,你发什么疯?!”君书影怒吼一声,反手一掌,却被一直防范着的楚飞扬一把制住。 “!”猛然间身体一软,浑身的力气被抽空,瞬间流失得一干二净。楚飞扬将君书影转过身来面对自己,一手稳稳地架住他,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 “卑鄙小人!”君书影突然间被楚飞扬点了穴道,手上使不出一丝力气,只能不甘地瞪着双眼,愤恨地怒视着楚飞扬。 楚飞扬对他的口出恶言仅是轻轻一笑,“你知道么?!”楚飞扬低喃着,“自从你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刚一出现在我的灵堂之上,我就只想做一件事……”他从君书影颈上抬起头,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你站在灵案之前那半柱香的时间,你的身影……很孤寂……孤寂得像一把刀,狠狠刺进我心里。我就算真的死了,若看到你这般情境,也必要逆天回到人世。鬼阻杀鬼,神挡弑神。便是爬,我也要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回来伴你左右……“ “你……”君书影有一瞬的失神,仿佛也被震动,最终放弃似地低叹一声,“我知道了。你先解开我的穴道吧。” 115 那一天之后,楚飞扬又在清风剑派呆了几天,直到等到恰当时机,将他不得已诈死的前因后果向信白交待了一番,而后便与君书影一同离开朗月山,快马奔回了住处。 高放见两人一同回来,自然十分欢喜。未过几天,却突然借口要去处理些事情,留书离去了。 江湖上风波再起。一桩牵扯多年的恩怨,一个神秘至极的剑客,将好不容易平静几日的中原武林又搅得翻天覆地。而那些关于楚飞扬的生生死死的无数传言,也渐渐消弥在越来越大的江湖风浪里。 天气炎热,知了声声。 君书影衣衫轻薄,懒懒地躺在冰过的凉席上,小石头在他身边爬来爬去。 楚飞扬端着一盘洗得晶晶亮的葡萄走了进来。他把盘子放在床前的矮几上,坐在床边,拿起一颗葡萄剥了皮,放到君书影嘴边:“尝尝。我洗了老半天的。” 君书影眼也不睁,含了进去。没嚼两口,突然起身趴在床边,一阵干呕。楚飞扬忙拍了拍他的背,小石头也爬上君书影的腿呀呀地叫着。 “怎么了,不好吃么?” 君书影摇了摇头,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猛一抬头看向楚飞扬。 楚飞扬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鼻子:“怎么了?” “帮我诊脉!”君书影伸出手。 …… 片刻后,一声怒吼冲开炎热的气浪:“该死的青狼,又来设计害我!!!我要端了你的老窝!!!” 遥远的苍狼山上,正美人在怀潇洒自在的天一教教主青狼突然打了个喷嚏,不悦道:“谁在咒我?是你么,恩?!”他看向怀中缩成一团的绝美的男人,假意威喝道。 燕其忙摇了摇头。 青狼拿出一颗可疑的药丸,诱哄道:“没有就好。来,乖,吃了它,为本教主生两个儿子玩玩……” 燕其不情愿却又不敢违抗,眼泪汪汪地含住那药,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