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 烟花刹那》 第 4 章 邯郸以南,郊区。这地方没经过旅游开发,荒凉得很。 吴邪被叫醒的时候感觉胸口又闷又难受,睁着眼睛发了会呆,才发现是被王盟推醒的,“恩?” “他们说铲子下好了,现在准备下去……老板你不舒服?” 吴邪用力地甩甩头,像是要把错位的脑神经甩回原位,“那么快?” 王盟睁大眼,“还快?从下车到现在,他们在那边已经挖了两个小时土了……” “不是吧?我睡了那么久?”他终于想起来了,下午出了邯郸市区,他们打了辆黑破面的,不知道那个猥琐的中年司机驾照是怎么来的,愣是把一小面的开成了云霄飞车,那破车下盘不稳,一遇着坑坑洼洼的地方就能产生离心率,颠得他吴大少爷七晕八素骨头都要散架,然后……就吐了…… 等一下,吐了?吐哪了,他极其认真地回忆了一下,立马起一身冷汗,脑子也清醒了一半,“怎么办怎么办?” “老板你到底怎么了?”王盟疑惑地问,“什么怎么办?” 吴邪都想抓狂,什么怎么办?!老子吐了闷油瓶一身!你说什么怎么办!? 这是胖子他们拖着铲子晃悠晃悠走过来,“吴大少爷,洞小的们已经打好了,请移尊步……” 吴邪心里骂了声娘,“你丫干脆挖个洞把我丢下去活埋得了,看见我要吐了也不知道把我拉开啊?”你他妈把我抡下车也比吐他身上强一百倍! 胖子嘿嘿两声,“你当我不想拉啊?你小子差点都缩到车底去了,多亏人小哥死死架着你,你不吐他身上你还想漠视地心引力吐我身上?”接着又怪笑一声,“伟大的阶级友谊就是这么产生地!” “你……我……”彻底结巴。 “哎对了,那猥琐司机见你吐脏他的车,还硬要多收两块钱呢……历史罪人呐你!”胖子继续得理不饶人。 吴邪的脸色由白转青,大有“我欲乘风归去”的意思。 潘子看着不对劲忙过来调停,“胖子你少说两句会长肉?”吴邪颇感欣慰。 潘子继续说道,“我看小三爷脸色不好……”吴邪愈发欣慰,不料潘子又一头转向三爷,“爷你说他会不会撞上什么邪了?” ……吴邪磨牙,作狗吠状。 三叔也关切地过来,毕竟那是他大侄子,吴家的子孙,出点什么岔子他家老大还不把他给撕了?一看之下竟难见地皱了皱眉,“是有点魂不守舍,大侄子,你感觉哪不对劲吗?” 被他这么一说,吴邪也开始觉得从刚刚被王盟叫醒后,心里就又闷又堵的,头也晕。只不过他一直以为是被他吐在闷油瓶身上这件事给吓的,现在一静下来,更觉得浑浑噩噩。 这时一下车就失踪的闷油瓶也重新出现了,换了件干净上衣,径直走到他们打的盗洞边上蹲下来看了会。三爷果然是只老狐狸,铲子下得干净利落还一点土都没带。 那边王盟见吴邪又懵了,抓住他的肩膀就开始晃,“老板?……”不是吧?大少爷啊你要就这么挺下了,下去谁罩着我呀?其实吧,吴邪罩不罩他,效果都差不多…… 吴邪的目光都被摇得有些涣散,暗骂王盟你这是在谋杀、谋杀!冷不丁一只手止住了王盟愚蠢的行为,闷油瓶不知什么时候竟不声不响飘了过来,“别动他。” 他看看吴邪的眼睛,伸出他那奇长的两指在吴邪后脑下方重重一点,吴邪很武侠地应声倒地。 闷油瓶走回盗洞边,奇怪地回头看向同样很奇怪地望着他的众人,“干什么?”顿了顿,指指倒在地上很不雅的吴小邪,示意胖子,“扛起来,下斗。” “……” 三叔一个箭步矫健地跟在闷油瓶身后一头钻下去,一边招呼潘子殿后。猫着腰迂回地往斜下前进了数米,便是一个大折角,再往下又陡了不少。闷油瓶毫不犹豫一猫腰就闪身进去,三叔拦住跟在后面的胖子,“先让小哥看看情况,咱小心点好,真出个什么事一堆人挤在这出都出不去。 胖子背着吴邪猫着腰,相当劳累地点点头表示同意,一屁股就四仰八叉地坐了下去。三叔跟着闷油瓶转过那个大斜角一闪身也不见了。 闷油瓶蹲着,但也没有去检查四处的情况,好像就在等着三叔跟上来,也没有回头,淡淡地问了句,“什么事?” 三叔刻意压低了声音,“小哥,老实说,我大侄子他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理所当然的口气。 三叔一脸无奈,“那他……” “醒来就没事了。”闷油瓶看了一眼前面,“叫他们下来吧。”这个地方,一点危险也没有,吴三省那只老狐狸…… 十分钟后。 “正点……太正点了……”胖子不住感慨,打这个盗洞的人,也就是吴老头子极其牛!直接就打到了正门口,连拆墙的功夫都给省了,一路走下去还能捞着个全程参观。 这时只听一声“嘶”,吴邪抽着气醒过来,一手摸着后脑勺,“靠,是谁打老子?” 胖子几人都憋着没笑出来,心想你吐了人家小哥一身,才被打一下,知足吧您呐! 吴邪还是捂着后脑勺,看样子是真痛了,骂骂咧咧一个人往前面迈大步,窜得比兔子都快,好像那不是斗似的。 甬道的尽头向下开了一个洞,看样子是打穿了地下某个空间的顶部,吴邪把手电往下一照,目测了大概三到四米的高度吧,纵身就要往下跳。看得三爷和潘子一惊一诈,这小子何曾如此神勇和热血过? 不过很快吴邪就被闷油瓶一把扯住,“我先下。”说完一手勾住洞口整个身子探下去,往下落了大概两米就到底了,四周看过一圈后对着洞口晃了晃手电示意没问题。 这个地方,就是墓道口了。故事,正式开始。 第 5 章 没等几个人都站定,胖子早就迫不及待打了一枚照明弹,周围霎时一片明亮,尘封了两千多年的战国贵族墓黑黢黢的墓道口第一次重现在世人面前。也就在那一刹那,把王小胖惊了个杏目圆睁。墓道半圆的拱门上方是旧时宫廷才有的画角飞檐琉璃顶,雕刻着能喷浪降雨的神兽缡吻,颜色虽然已经脱落了,瓦片也稀稀拉拉落了一地,但映衬着深不见底的墓道,还是说不出的威严肃穆。 拱门的左侧立一尊一米有余的青铜制青龙,须发皆飘逸舞动,栩栩如生,舒展若腾云之态。吴邪身形本就偏瘦,站在这么一座罕见的巨大青铜雕塑旁,愈发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拱门的右侧则坐卧着一只与青龙一般大小的石刻白虎,看纹理应该是极为坚硬的花岗岩。 最令人啧啧称奇的是那青龙口中所含之珠和白虎爪下护持之球,竟然都是用原块绿莹莹的蓝田玉石磨刻而成!圆润通透,雕工万中无一,难怪把胖子看得眼里冒火,差点没想直接上炸药把雕像轰了——如果不是被闷油瓶冷冷地瞪了一眼的话。 青龙顾盼间神采飞扬,白虎蹲踞处蓄力待发。看样子,这就是守护墓主长眠之地的两尊神兽了,同时也庄穆地昭示着,巨兽守护的拱门之后,就是尊贵的墓主安眠的地方,时间、所有尘世中的生人和烦恼,都勿扰。 那一刻,谁也没有说话,吴邪望着这个死气沉沉的建筑,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就红了眼眶,呆呆地愣在原地,连三叔招呼大家往里走的声音都没听见。一时回过神来,才发现周围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只留下黑漆漆的一片寂静。该死的三老头!他狠狠在心里骂了一句,转念一想,自己刚才发的是哪门子的呆啊? 吴邪一边默念着我不会那么走运一进斗就跟组织走散的,一边打起手电和十二分的谨慎走进那片黑暗中。他小心地照着脚下,一手紧贴墙壁走得像只瘸腿的壁虎。 “妈的,发现我没跟上来也不知道要等我一下,吴三老头你脑袋撞猪上了吗?!”就在吴邪正忿忿磨牙的同时,他一头撞上了什么东西。这下吴邪彻底无语了,开什么玩笑,贴着墙走都能撞到东西?就算你是粽子那么大条道儿你随便站哪不好还非来跟我挤?这现在要走的是闷油瓶我看你敢不敢!不过话说回来,那“粽子”被他一撞怎么居然一点脾气也没有? 吴邪心里正烦躁着,也忘了自己还只是个见习土夫子,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怕才对。反正被那些欺善怕恶的粽子爷爷耍惯了,现在巴不得上来一只粽子和他对撕。于是他凶悍地把手一挥,“要咬就咬别他妈挡爷的道儿!” 接着他听到那“粽子”说了一句让他几乎想咬舌自尽的话,“吴邪。” 当然,粽子不可能会说话。 当然,那个淡淡的,此刻听起来又说不出地悦耳的声音,只可能来自闷油瓶。 他示意吴邪拿好手电,“跟上,别的地方不要踩。”说完转过身就潇洒地迈开步子走了。 吴邪怔了怔,轻轻地笑起来。他是……专程回来找我的? “小哥。” “什么?”前面的人影一直没有回头。 “谢谢。” 远远地看见他们打着手电走来,胖子一脸得意地对三叔道,“看吧,我就说他没有被粽子吃掉。” 废话!吴邪心里骂了句,一进门就能碰上粽子那我吴邪怎么还不去买彩票? “我说啊……”三叔无视掉胖子的废话,“大侄子,斗里可不能捉迷藏……” 吴邪翻翻白眼,靠这他妈还是一句废话,在斗里捉迷藏,和粽子捉吗? “到底有没有人打算承认把我丢在那个破地方的严重错误?” 潘子摆摆手,“爷说得对,这也不是聊天的地方,咱们还是速战速决摸了东西好走人!” 胖子一听,兴高采烈地扭扭脖子第一个冲了上去,才走了没几步就停了下来,“不对,这地方怎么到处都是铁片儿?”说着他伸脚往地上一划拉,果然毕毕剥剥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只是并不清脆。 “不只是这里,”潘子也发现了,他把手电往前直线照去,“好像这整条道上都铺的是!” 顺着手电可见度不太高的光线望去,果然,前方墓道的地面上鳞次栉比地铺着许多形状奇怪的铁片,不像是偶然。 “别是什么机关吧?”胖子踮着脚尖,以标准的芭蕾舞姿势往后一个小跳步。 闷油瓶径直弯下腰捡起一块,辨认了一会,嘴里吐出两个字,“布币。” “布?”潘子不相信似的敲了敲,“不会吧?古代的布再怎么硬它也硬不过铁不是?” 三叔在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布,是钱。布币是战国的一种钱。”再摇摇头叹口气,这就是我吴三省带出来的人呐…… 胖子也很好奇,不过闷油瓶一向金口难开,三爷又正忙着数落潘子,于是只好将一双纯真好奇的充满求知欲的眼睛盯向了吴邪。 吴邪也拾起一块,自言自语了一句,“还真的是……”都变形成这样了亏他能认得出。他把那块破铁抬起来冲闷油瓶晃了晃,“这你都认得出?” 闷油瓶在他眼前展开轻握的手掌,“我只是刚好捡到一块完整的。” 吴邪呈呆滞状两秒,然后迅速从闷油瓶手里抓过那枚布币,“那送我了!” 闷油瓶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要这种遍地都是的东西,看来古董贩子就是古董贩子,不过他还是垂下了手,脸上写着可以理解为“随便你”的表情。 “小吴同志啊,这玩意儿真是钱?”胖子对钱的好奇心是不死的。 “哦。确切的来说是战国的一种货币,在古赵国和魏国一带通用。”吴邪把布币揣进口袋,才认真地开讲,“是秦始皇统一货币之前的东西,刀币见过吧?这就跟刀币差不多。” “所以说……赵国撒了半个国库给这个主儿铺地毯?”胖子眼都直了。 这时三爷才轻轻咳了一声,“赵国倒还不至于那么穷……不过加上里面的,我估计就差不多了。” 胖子登时眼冒火花,“那还等什么?同志们上吧!战国七雄之一的半个国库对着我们招手呢!胖爷这一进去一出来,身家还不得再翻好几倍?……哈哈哈哈!” 全场进入王小胖抽疯时间。 第 6 章 几个人就这样小心翼翼地踩着满地的钱币,缓缓向更黑的墓道深处走去。不知道是谁说,人类对钱的本能已经刻在了基因里,这句话大概是对的。不管是多久以前、哪朝哪代,面对着数量如此庞大的财富,很难不心潮澎湃。只不过,胖子表现得较为激烈了些。看他一脸陶醉地恨不得现场玩一段穿越,回到战国开了这斗,再开辆卡车把这满地上的钱都运出去,在邯郸城当个一城首富,吴邪终于还是忍住了没告诉他,在战国这些东西是一般等价物,该值多少值多少,可是搁在两千年后的现在,就从一般等价物升级成了绝世藏品,基本上属于千金难买。没有人敢告诉脑海中正无限遐想的胖子,说了估计那家伙真就把卡车开来了…… 吴邪跟在闷油瓶后面走着,几次下斗的实验证明,这种前进方式他心里最踏实,轻松得跟散步似的。 蓦地却看见闷油瓶不知为什么竟直直向后倒下!他吓了一跳,估摸着着地板的硬度直接栽下去肯定得疼,下意识便要冲上去扶他。 这时他才看清楚了,迎面而来的竟然是一支泛着寒光的箭头!吴邪心里骂了句“失算!”,以前怎么会觉得走在这家伙后面就可以把他当肉盾使呢?他妈的有点风吹草动他自己就先闪了……当然,这已经不是“风吹草动”那么简单了。 吴邪你真是有眼无珠遇人不淑啊!这么想着却只觉腰上一紧,就被闷油瓶用力地扯下去紧紧按在胸前,闷油瓶的背部加上他吴邪整个人的重量狠狠撞击地面之后,单手撑地,迅猛的一个鲤鱼打挺,腾起双脚在半空中一剪,“喀”的一声,暗箭应声断作两截。 这一切做完仅仅用了不到两秒,闷油瓶把吴邪一带,快速往墙壁一侧闪去,同时大喝一声,“散开,贴墙!!”一时竟见成千上万的箭矢跟下雨一样从墓道前方扑来!众人贴着墙看着这壮观的场景在心里感慨,中国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和凶悍,都是不容小觑的,差一点连主墓门都没摸到就成了刺猬。 大约半分钟之后,箭雨渐渐稀疏下来,看来也快告罄了。却见最后一支箭不知是机关松动了还是怎么着,竟向着其中一面墙壁偏了几分。这本来没什么,问题是那面墙边上好死不死站着个王胖子! 站在胖子边上的王盟见状忙喊,“抬头挺胸收腹!” 王小胖立马站了个标准的军姿,还不忘贫一句,“要不要提臀啊?”几乎是同一时间,那支箭堪堪是贴着他那浑圆的肚子过去的,甚至把上衣都擦破了一道。 吴邪吓出一身冷汗,“胖子你他妈天天说减肥都是白说的啊?!” 胖子一松下来,背上腾地冒起一层冷汗,先拍拍王盟的肩膀叫了声“恩人!胖爷今后做牛做马报答您……”缓了口气才对吴邪说,“看见没?这个斗他娘的是为胖爷量身定做的!” 吴邪没理他,他还记得刚才闷油瓶摔那一下是真的重,背上最少也得紫一块。而他本来差点就要驾崩的却毫发无伤,想想都内疚,要不是自己搞不清状况就傻乎乎地冲上去…… 他担心地问身边脸色有些凝重的人,“小哥你伤着了吗?” 闷油瓶看他一眼,淡淡道,“没事,你动动手臂看扭了没有,我刚才力气大了点。” 看看,我就说小哥不是那种没感情的人!吴邪还没能感动多久呢,就被胖子口快地一句“省得你有点什么事进去以后拖累大部队”给呛到内伤…… 差点“有点什么事”的那个人……是你吧……? 这条路没走多久就到了头,前面的空间开阔了不少。潘子打开大功率的探照灯,往前才照了一下就欣喜若狂,“鼎!我看见鼎了……” 鼎是周代贵胄身份的象征,一般有周天子十二鼎,诸侯九鼎的说法,结合先前墓道中那先声夺人的财富,不用说,他们真开了个诸侯王的墓!众人一听,也纷纷围上去看那九尊三足阔口青铜鼎,每一尊除了神兽、祥云之类的阳刻外,都还刻着不少铭文,分别记载着墓主生前的家世、地位、功绩等信息。 三叔把手电光对准其中一尊,招呼吴邪,“大侄子你来试试看能不能看出这位是赵国的哪个王。” 吴邪也打开手电低头仔细看起来。字很小,刻在容器上也不太容易辨识,等到胖子已经打了不知多少个哈欠之后,他才揉揉眼睛,把自己看懂了的东西整合在一起,“时间不清楚,战国那段本来历法就乱,埋的是赵国的公子无琊——它是这么说的。估计是下一任储君不过英年早逝了,这里说赵无琊生性温和,待人宽厚仁德,深得百姓爱戴,加上东周后期礼崩乐坏,所谓诸侯九鼎的礼乐制度已经没用了,所以虽然只是个王子,却破例用诸侯大礼下葬。”接下来一大段都是为这位公子无琊歌功颂德的祭文,形式跟《诗经》里的颂差不多,“哦对了,”吴邪的手电光定在某一点上,“他是在出使魏国回国的路上被魏国的刺客杀死的。”接着他移开了手电,“大概就这样。” 三叔听后沉思了一会,“虽然不是诸侯,好歹也是个储君,好东西肯定少不了,咱算是没白来。就是这位主死得有些蹊跷,斗里怕是会出粽子……潘子,在这先把家伙分了吧。” 潘子应了一声,拉开一直宝贝似的捆在背上的长条形帆布包,里面横七竖八裹着两挺铮亮乌黑的AK,一架小型步枪,还有几支半旧不新的左轮和五六式。 “哎呀妈呀,这要是半路上遭上雷子咱都成走私军火的了!”胖子嘴里跑火车,手上可没软,提起一挺AK掂了掂便十分满意地扛到肩上,“粽子?胖爷一枪托就能抡死它!” 第 7 章 走过九尊青铜巨鼎,狭长的通道一侧出现了一个小墓室,潘子和胖子互相打了个眼色,接着潘子拿出他在部队里搞突击训练的那一套,一个鱼跃前滚翻稳稳地在墓室另一头站定,顺势从怀里摸出信号枪往里放了一弹。胖子端好了枪等在对面,管它里面有什么东西只要一窜出来就秒杀! 小墓室一时亮如白昼,耐心地等了几分钟,没见什么异样,胖子便忍不住小心翼翼探了半个肥硕的身躯进去,愣了有几秒钟,只听他“靠”的一声,就放开了胆子走进去。 众人心里奇怪,忙也跟上,进到里面才纷纷地都“靠”了一声……居然是个空屋!大家不约而同想到一个叫做“家徒四壁”的穷酸成语,不过,这几块壁倒还蛮有看头,壁画的颜色过了两千年,也没有受到太大的氧化作用,红红绿绿的虽然有些旧但还是斑斓一片。 吴邪觉得,专门用一间墓室来装一幅壁画,无非有两个原因,一是他公子无琊墓室多,比陪葬品还要多,所以不画白不画;二是这幅壁画有特殊的意义。吴邪当然宁愿相信后者。于是他仔细地端详起壁画来。 如此宏大的篇幅却只有一个场景,是一男子举着宝剑浴血奋战,奇怪的是,那场景却不是烽烟战场,依稀可见草木扶苏,而那男子似乎是孤身一人对抗百十之众。 “这怎么回事?帮派械斗吗,武林盟主大战邪教什么的?”潘子看了看,不太懂。 吴邪摆摆手,“没有那么武侠……这个场面既然能被这么仔细地刻画下来,说明它对墓主的一生肯定有什么重大影响。我猜,那些跟他打架的人,是魏国的刺客。” “所以说……”王盟也想到了那青铜鼎上的铭文。 “所以说,这应该是公子无琊临死前最后一战。”三叔咳了一下,作总结陈词。真是……人年纪大了,都容易跟陈皮阿四一样的毛病,不说点什么显示自己是权威就一身不自在…… “可是,”王盟小朋友继续发挥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优良传统,“好歹也是个公子,怎么跟人打架连个跟班都没有?” “这就表示……”三老夫子继续诲人不倦。 “表示他是个没地位的公子?”胖子担心地打断道,他就是怕这斗里没好东西。 三爷一瞪眼,“放你妈的屁,没地位还能跟这埋着?这表示打到这份儿上那个赵无琊的跟班都死绝了,他也快死了!” 胖子不耐烦地挥挥手,“胖爷没兴趣听故事,走啦!这啥都没有,一幅鬼气森森的破画看得胖爷心里发毛!” 吴邪还想看,白了他一眼,“这是个斗,大胖爷爷!您站哪不心里发毛啊?” 胖子笑呵呵的睨着他,“站你那心里就不毛……”说完咻地就窜出去,“胖爷先去探探路,摸到好东西你们都不许抢啊!” 吴邪不解,为什么站在我这就不毛了?左右一望,才发现原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习惯了站在闷油瓶边上。可是,多大的斗也下过几个了,不至于越来越胆小吧?虽然见到吓人的东西还是会想尖叫及咬舌自尽…… 继胖子之后,几个人也陆续走了出去,倒斗的不是搞艺术的,比起对着幅暴力场面的壁画含情脉脉,到外头墓道上抽根烟才是正经事。 而此刻吴邪面对这一幅堪称血腥和惨烈的壁画,脸上的表情却是连自己都没觉察到的,彻骨彻心的伤感。这股莫名其妙的情绪让他难受得差点没哭出来,和在墓道口所感受到的一样,只不过强烈了很多。 闷油瓶也待在墓室里没出去,和吴邪一样,这幅壁画也让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熟悉感,只是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应该不仅仅是这个样子的。这幅画纪录了一些东西,抹杀了更多的东西。 “小哥,我觉得这画……”吴邪只是隐隐觉察到闷油瓶还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便本能地对着他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太真了,真得……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接着,他脸上露出闷油瓶在鲁王宫里望向血尸的悲哀神情。 闷油瓶神色一凛,上前几步紧紧挟住他,一手绕过他的后脑捂住了他的双眼,迅速朝门外退去! 视线被阻隔的时候吴邪惊慌地一颤,像是噩梦初醒,直到认出身后的怀抱与在箭雨之中给过他保护的那个一模一样,才慢慢放下心来。而就在刚才,他甚至产生了眼前有数十把明晃晃的刀向他迎头劈来的恐怖错觉!他不知道,不知不觉间,他的脸与那壁画越凑越近,近得几乎要贴上去…… “小哥?” 闷油瓶有些凉的手依然捂着他的眼睛,声音却出乎意料地带了几分柔和。吴邪听见他说,“别看,跟我走。” 刚刚退出门外,潘子打进来的那一颗照明弹瞬间释放完了所有的光亮,一片黑暗中只剩不远处那几人摇摆不定的手电光。死寂之中,吴邪竟又隐隐听见刀剑等冷兵器铮铮碰撞的破鸣声,撞得他心里一阵阵发堵,烦躁不安。 他不由自主的往闷油瓶身边又靠近了一些,小声地问,“那是什么声音……” 闷油瓶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他比吴邪多了一个感官——他能看。所以他适才拉着吴邪在过道上疾退的时候,有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似乎看见周围有镜光闪过,可若是一个两千多年前的战国古墓里有镜子,那不是太奇怪了吗? 要搁在从前,肯定又到了闷油瓶失踪去探索真相的时间,而他这次却没去管它。事实上,那不到一秒的时间,原也足够他不看走眼。只不过他分神了,吴邪因为无法视物只能全然依附于他,虽然信任,但还是忍不住忐忑的神情,让他不自觉地分神去照看和保护,更没有理由把他丢下自己跑去追查那道镜光是什么东西。 原本捂着吴邪双眼的手不动声色地移到耳边轻轻地覆盖,告诉他,“是幻觉。” 潘子几人看他们也出来了,忙晃了晃手电光,吴邪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去,却发现潘子他们比他喘得更厉害。从潘子嘴里吐出来的话更是让他想血溅当场,乘风归去,“那个,小三爷,三爷又不见了……” 吴邪愣了足足有一个世纪,终于爆发了,“什、么、叫、三、爷、又、不、见、了?!!”他是觉得闷油瓶每次在斗里玩失踪都很帅是吧?!可是现在闷油瓶都从良了三老头子你别那么没创意净捡别人玩剩下的行不行?!!! “怎么不见的?”这次问话的是闷油瓶。 第 8 章 胖子捋顺了气接过话头,“我跟潘子下去探路,你家三老头也不知发现什么好玩的,撇下小王自己就跑了,黑咕隆咚地把小王吓了个半死!” 潘子点头附和,“对啊,我们也才刚刚回来,爷就跑得没影了。” “他走之前和你说了什么?”闷油瓶问王盟。 王盟看了看众人急切的眼神,无奈地说了句废话,“他说,要我留在这里等你们,叫老板别担心……” 那一刻吴邪真的有了咬舌自尽的心。你这是成心拿我寻开心还是怎么?你要不是我三叔,我直接就人道毁灭你了!还犯得着担心你?! 胖子拍拍手,“咱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我看还是先继续往前走,该摸东西的摸东西,该找人的找人,这会儿胖爷个人利益又和集体利益高度统一了。反正都一个斗里,说不定还能在哪碰上那老狐狸!” 大家纷纷同意,只听闷油瓶淡淡道,“你们先去。” “那你呢?”吴邪惊讶地问,他已经开始有不好的预感,就像感应到几个小时后会地震的耗子。 “我有点事。”说完转身就要走。事情到此,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吴三省突然离开一定是与那道不寻常的镜光有关。千年古墓,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如果他不去弄清楚,一个不小心一队人都出不去。 “不行!”吴邪没经过什么思考,下意识就想阻止。 闷油瓶面无表情,定定看了吴邪一眼,那一眼直看得他对自己有什么立场说不行产生了怀疑。他收回了眼神,绕过他身边的时候轻轻说了声,“再见。” 这辈子,这个人只说过两次再见,而他的“再见”只有一个意思:我会回来。 可吴邪根本无暇细想,就一股无明火起。没办法,这个人玩失踪玩得前科累累罄竹难书,让人想相信都难。况且,他已经被吴三省那老头逼疯了…… “再见!又是再见,你他妈别整天只知道说再见!”吴邪握紧了拳忍不住咆哮。一干人等全都傻眼,胖子的表情活像吞了一只牛蛙,好不容易倒过气来,“小吴同志……” “闭嘴!”吴邪想也不想就顶回去。 这次众人彻底石化,吴邪居然在发飙……这不是重点,可是这已经是一天之内吴邪第二次发飙,当然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天真无邪同志,居然在对闷油瓶发飙!这个问题,胖子干笑两声……严重了…… 大家于是都带着一副“我欣赏你,但你听天由命吧”的表情,等着看一把黑金古刀嗖地飞过来,就像王小胖和潘子都有幸遇到过的一样。 可闷油瓶依然是面无表情,也可以说是用看地板的表情看了他一眼,一句话都懒得说便消失在墓道尽头。彻彻底底地……被无视了。 吴邪有些空落落地松开拳头,原以为,他除了闷一点,也没什么不好接近的,可是原以为已经接近了他一点的自己,其实连他的一片影子都够不到。他从来都是一个人,什么都不会放在眼里,好像对这个世界丝毫提不起兴趣,也不需要感情、相信和关心,可是,他能给他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既然你不要,那就算了。 王盟见他一脸愣愣的,把手往他面前一晃,“老板?”毫无反应。 再一晃,“老板?!”还是毫无反应。 想不到发起少爷脾气来如此火爆的老板,居然也有本事在几秒钟内“人事不省”,王盟开始认真地思考,他们家老板是百变小樱还是双面娇娃呐?? 胖子过来冲他挤挤眼,“他被吓傻啦!你家老板也就会瞎咋呼一下,人小哥一个眼神就直接把他杀了……” 潘子闻言也围过来看了眼,吓傻了?不像啊。他反倒觉得,吴邪这个样子像是在拼命忍耐什么,他把胖子扯开,“别瞎说!”又轻轻地拍了拍吴邪的脸,“小三爷?……小三爷、小三爷!!!” 接着吴邪就这样在他们眼皮底下毫不犹豫地一头栽倒在地上。 第 9 章 潘子一伙总算急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 “都散开点,”潘子突然道,“斗里空气不好,小三爷这是气火攻心一时喘不上来气!”也就是俗称的“岔气了”…… 胖子和王盟忙捂着鼻子后退了几步,生怕把氧气吸光了吴邪就得挂在这里似的,扭头一看,那本来走得无影无踪的小哥神不知鬼不觉地又跑了回来,想想也是,潘子吼得像叫魂似的那几声,搞不好在地面上都能听见…… 闷油瓶皱着眉过来察看。他本就没打算就这么一去不回,只是想不到吴邪这么经不住吓。 “小哥你看……”潘子见闷油瓶百年难得一见地去而复返,也十分激动。说实话,没了三爷和小哥这两个头儿,要他和死胖子带着吴邪王盟在斗里窜,确实是够呛,想想都心累了。而这小哥平时闷不吭气儿,关键时刻可没少过义气!这一点,一起下过西沙海斗的胖子认识得比他深。 闷油瓶蹲下去,“封了两千多年的斗里墓气重,吴邪没下过几个斗,心神不宁的时候容易被影响。”他想,吴邪在壁画墓室里面产生的种种幻觉应该就是被过于强烈的墓气干扰了思维导致的,难怪他总说心里面犯堵。 闷油瓶一掌在吴邪心口上放平,另一手握拳,力道适中地擂下去,标准的一个心脏起搏。吴邪咳了一声清醒过来,一睁眼对上闷油瓶近在咫尺的脸,顿了顿,竟然露出惊惧的神情。接着他用力拨开闷油瓶,腾地跳起来向前跑去! “这着了什么魔了?”胖子挠头、困惑。 闷油瓶很快便反应过来他惊惧的对象不是自己,迅速地转过头去,看到了刚才吴邪越过他的肩膀看到的景象:一个黑影张牙舞爪的靠近王盟身后,而他却一点都觉察不到! 吴邪用对他来说不可思议的速度冲过去,“王盟!趴下!!”,他用力一蹬,彪悍地推倒王盟,顺势在地上滚了几圈,把一身骨头硌得生疼。这个动作激怒了黑影,它眼里闪过一道凶光,扬手就在吴邪的脖子上挠了四道长长的血口子!吴邪疼得龇牙,所幸那黑影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没用上狠劲,只是破了层皮,王盟吓得忙用衣袖给他捂上。 而挡住了黑影的东西,正是一把黑金古刀。 潘子趁闷油瓶牵制住了那个东西,对着那黑影出现的墓道深处就是一记照明弹,顿时整个墓道明亮通透起来,而他们面前,赫然就是一个正宗白毛粽子! 胖子眼尖,一瞥眼发现刚才他和潘子摸过的一间陪葬墓室里六七只棺材盖,此刻都诡异地自己开了半边!他骂了句“娘的,刚才胖爷摸的时候怎不见你们闹腾!”心下却也了然必然是刚才他和潘子开棺的时候漏了人气进去,一个恼火,端起枪就要冲上去。 潘子一把拉住他,从背包里抽出几只黑驴蹄子,“别乱来!这万一要是个湿的,大家都得死!”几个正牌土夫子,没被粽子咬死倒被尸水毒死了,这要传出去不招人笑话么? 这时闷油瓶和那白毛正战得难舍难分,那粽子生前看来是个角色,凶悍得让人咋舌,闷油瓶胸口不知怎的暴起一股血花,被它逼得连退了几步,几乎要退到吴邪和王盟身前,吴邪看得一阵心惊,连疼都忘了,担心地叫一声,“小哥!” 闷油瓶听了立刻收住脚步顿了一下,不再往后退,跳起来重重一腿几乎把那粽子给踢蒙了,看来他也忌惮着尸水溅出,人多的地方不敢使刀,他自己是百毒不侵,可是后面的人不行。吴邪当然也看出来了,他护着王盟,心里苦笑,吴邪你他妈的除了是个负担,什么都不是! 潘子看准时机怒吼一声冲上去,黑驴蹄子堵了个正着!闷油瓶又是一腿扫过去,那粽子惨嚎一声在两丈外的墙上撞了个黑水四溅,不动了。 这时胖子自言自语一声“糟了”,抬头问了潘子个问题,“咱带了几个蹄子?” 潘子想了想,“十个,有四个在爷那。” 胖子继续问,“我们进那墓室的时候看见几口棺材?” “九口。”潘子说完也呆住了。 “问题来了。”胖子打了个响指,“同志们做好打持久攻歼战的准备吧……”说完指了指陪葬墓室里已经全部打开的其余八块棺材板…… 第 10 章 闷油瓶身上早就挂了彩,听了这个不算太好的消息也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做声,提着刀冲上去心甘情愿当肉盾!潘子心里过意不去,兜着半j□j驴蹄子也跟了上去。胖子回过头来告诫吴邪和王盟,“找个地儿藏好,最好是死角,半个小时,要连胖爷都出不来你们就想办法自己逃吧!” 吴邪哪里肯依,胡乱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在王盟肩头按了按,“待着别动!”抽出一把匕首无比热血地几步也冲上前去。 刚跑到墓道那头就看见胖子用他的天生巨力一枪托砸烂了一个粽子头的恶心场面,地上也已经又躺倒了一条口塞黑驴蹄的粽子。你说这粽子的脸早就尸变得不能看了,你还能下得去手砸,这得有多高的心理学造诣? 没等他接着瞎想,胖子一偏头看见了他,嘴里哀号一声,“祖宗!你来凑什么热闹?” 说着一只粽子本着欺软怕硬的原则直直向吴邪扑来,吴邪一个踉跄躲过,看着匕首根本毫无用武之地,急红了眼索性学着胖子用他手里儿臂粗的狼眼手电狠狠敲过去,可他一介书生力气自然不比胖子,那粽子歪着脖子死死掐住他张嘴就咬! 潘子看准它张嘴这个空档,摸了一个蹄子就是一记远程空投,命中。 吴邪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只听一声闷哼让他不由一阵紧张——那是闷油瓶的声音!那小子不是实在撑不住了怎么可能叫出来?他忙定睛看过去,闷油瓶身边围着两只粽子,贴得太近了基本上是在肉搏,问题是人家粽子爷爷皮粗肉糙把它当沙包打都没事,倒是闷油瓶,动作越来越慢。吴邪急了,打着手势问潘子要黑驴蹄,潘子往身上一摸,尴尬地一摊手,“没了……” “操!”吴邪骂了一声,眼看着那条粽子和闷油瓶短兵相接,突地那粽子直直向后一个华丽的倒栽,闷油瓶似乎也在原地顿了顿,凶悍地抬起刀将它一劈为二!虽然几个人都见过闷油瓶的身手,看见这霸道的一劈,还是止不住都愣在原地。 吴邪却发现那只紧握黑金古刀,不住往下淌着血水的右手正一阵阵发着抖,闷油瓶又顿了顿,看看最后两只已经没有黑驴蹄可以制服的粽子,终于还是选择了将身子往旁边的墙上轻轻靠了靠。 傻瓜……撑不住了就跑啊,又没有人会笑你……吴邪没由来地心一疼,想也不想就死命跑上去! 吴邪在他身边站定,伸出手搭上他的后背,原只是想让他在身上靠一靠,没想到只是轻轻一碰,就沾了满手的血。 吴邪眼眶一热,这家伙……以为自己是全自动造血机器么? 闷油瓶看见吴邪,也吃了一惊,他被粽子缠得太紧,丝毫没有留意到吴邪也跟了过来。他果断地一抬手,黑金古刀刷地一声,刀刃向外横在吴邪身前!只是这样一来,顺着刀锋流下的鲜血更是淅淅沥沥滴个不停。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甚至连头也没有偏转,“回去。”毋庸置疑的命令口气。 没等吴邪说话,一条粽子突然发出“桀桀”的怪笑,僵硬地扑过来,双眼透出一种属于尸体的青灰色的光,绿莹莹地像一摊发臭的死水。 “小哥危险!”胖子端着枪不由分说爆了它的头! “别开枪!!!“潘子喊了一声,可是晚了。一股恶臭难闻的黑色黏液从粽子爆开的半个头颅里蓬地炸开来! 闷油瓶见状,反身就把吴邪推到墙上,结结实实当了一次“肉盾”,恶心的尸液飞溅,直接淋到了他一整片背部的伤口上,吴邪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具紧贴自己,把自己挡了个严严实实的微凉躯体,狠狠地颤了一下。 “小哥……”胖子意识到自己干了件天大的蠢事,他以为凭闷油瓶的身手,没有可能跳不开,可他忘了那里还有个吴邪!胖子这家伙最大的特点就是一急就开始口不择言,“吴邪!你他妈没事别乱跑行不行?!!!” 吴邪使出全身的力气撑着闷油瓶,喘气的声音都带着哭腔,闷油瓶也没有说话,他早就没有多余的力气,只是疲累地垂着头,凌乱汗湿的头发几乎遮了一脸,隐隐露出的尖削下颚在黑发的映衬下更是惨白得可怕,看得吴邪心慌意乱。闷油瓶顿了几秒,很快又重新抬起头,一脸的平静,波澜不惊的眼眸望向吴邪。 眼看潘子也快拖不住那只粽子,吴邪咬着牙撇开闷油瓶虚拦在他和墙壁之间的手,从裤腰里抽出手枪指着那粽子的头就冲过去,眼里竟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见着吴三省记得替老子问候他祖宗!”……他彻底忘了那只老狐狸的祖宗同时也是他的祖宗。 不是不知道,手枪射程小,他自己又没什么准头,除非站在它面前指着打。所以他这一去寻的就是个死,能同归于尽也算赚到了。 潘子见了两眼急得要冒火,“小三爷回来!!”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见着三爷以死谢罪就行了,哪还有功夫问候他祖宗?! 跑着跑着,吴邪只觉得有人用力地把自己往后一拽,他刹不住脚一下坐倒在地上。拉他的是闷油瓶,他低头看着他,依然神色如常,矫健得跟没受过伤似的,提起吴邪往潘子的方向一推,拖着刀就气定神闲地向那粽子走去,“我没事,你们先走。”最后一句是望着吴邪慌张的眼说的,“我就来。” 黑金古刀尖利的刀锋划在地上,声音有些许的刺耳。 那粽子像是被他的狠劲吓到了,竟然拔腿就跑,闷油瓶毫不犹豫加快了速度追上去,在斗里惹到粽子不杀干净,迟早后患无穷。 潘子和胖子两人一接住吴邪就死死挟住他,等到他平静下来,胖子才擦了一把汗,“小吴同志,刚才胖爷嘴里跑火车,你别往心里去。” 吴邪跟没听见似的,也不回答他。 “算了小三爷,我们先走吧,小哥应该没事的。”潘子拉他欲走,似乎每个人都有这样的默契,不管面对什么,血尸也好阴兵也好,那个人就是有随便创造奇迹的本事,那家伙根本就是铁人一个。他从来都不会需要别人照顾,因为他很强,或者,一直都让人错觉他很强……所以,应该会没事吧? 吴邪心里冷笑,也不知道他们是真没看见还是装没看见,反正他是看得一清二楚,他甩开潘子,“你真的以为,一个人被粽子一爪捅进心窝子,还会没事吗……?”他绝对不相信,他们两个都是大风大浪里打滚过来的,难道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强弩之末? 你们骗自己可以,就是不要再骗我!他当即提起手电追了上去,不为别的,就是不想再用“他没事的”这样可笑的借口,什么事都让他一个人去挡着…… 第 11 章 闷油瓶靠墙坐着,身上痛得要散架,旁边不远处滚落着最后那只粽子的头颅,他追着它到了这个墓室,具体位置一路跑得太急已经忘了。他勉强摘下那粽子的头后也筋疲力尽,没有力气再往回走,所以他决定在这里休息一夜。 每个人都理所当然会害怕的黢黑墓室,偏偏他却觉得很安全,应该是习惯了,习惯了用习惯去连续断线的记忆,习惯了夜间的街道,昏暗的路灯下,除了自己的影子什么也看不到。习惯了,放任自己沉溺在黑色的梦境。从而不太习惯去面对,太过明亮耀眼的阳光。 他的呼吸很平稳,被扯裂衣袖的左肩袒露在有些干燥的空气里,还是鲜血淋漓,他没有包扎伤口,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觉得该好的时候它自己就会好的,从来都不把身体当回事。也从来都没认识到这是一个多不好的习惯。 灼热的感觉已经褪去,针刺一样的痛觉却绵绵不断地刺激着全身的伤口。他的脸色很苍白,却还是淡淡的,好像感觉不到疼痛。 其实他只是很会转移自己的注意,注意力不在伤口上,也就不会觉得太痛,所以他盯着衣袖上一个小白点专心地看了很久,以前怎么从来没发现那里有一个这么小的图案? 他突然想到,有一个人也许正在找他,便扶着墙站起来,可走了没几步就一不小心摔在墙角。头很晕,应该是失了血的原因,也不再勉强自己站起来了,仍是紧挨着墙坐下。那个人一定没事的吧?潘子和胖子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还带着一大堆高科技武器。 很黑很安静的空间里,适合想事情。他想起自己这一路上开始出现少许波动的心绪,竟然全都与那个人有关,他会不会受伤?他会不会怕?他会不会有危险? 他不习惯这种感觉,却不想抗拒。因为这让他有一点点体会到,心还在跳着。跳了那么久,自己都奇怪它为什么还不停下来。是为了跳到今天让他发现,原来认真地保护一个人,也是一件快乐的事……吧? 他觉得累了,就干脆闭上眼睛,暗笑自己竟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幸好在这黑漆漆的墓室里,没有人看见。他试着抬起右手覆上双眼,凉凉的,和在火车上那个人给他的温暖安稳的感觉,一点都不一样。 蓦地感觉一道柔和的光线照在了身上,他睁眼,手电的主人站在数米之外,双瞳明澈,“我找你好久了……” ============================================================================== 吴邪兜兜转转在一个墓室里找到闷油瓶的时候,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手电光不小心晃过他轻闭的眼,让他一下子就惊醒过来。 “小哥,你在这里,我找你好久了!” “不要过来。”淡淡的语气中带着抗拒。 吴邪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可是你受伤了!” “不关你的事。”受伤?习惯了的话真的不算什么。 “啊?” “不是因为你,所以你不必内疚。”口气平静得像在阐述再正确不过的事实。 “不管我内不内疚,你伤得很重!”吴邪有些急了。 “我说过了,和你没有关系。”他闭上眼,依然是毋庸置疑的拒绝。一滴冷汗悄无声息从额上滑下…… 吴邪的少爷脾气也被他的固执给激起来了,气冲冲撂下一句,“张起灵,我现在相信了,你真的不会知道什么叫痛,因为……你他妈根本一点感情都没有!!”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往外走。 闷油瓶听到离开的脚步声,缓缓睁开汗湿的眼睛,看着那一点黯淡的光终于也慢慢消失在遥远的黑暗里。他紧紧皱着眉,右手猛地一发力,两只颀长的手指直接洞穿了咬住他手臂的一个东西,那东西怪哼一声,再没了动静。 刚才是他大意了,生生扯下那粽子的头后就由着它骨碌碌滚到了一边,想不到它还能伺机反扑。这就是,为什么一定要吴邪走的原因。他继续发力,五指一张索性就把那颗粽子头震得四分五裂,同时也顺便震开了身上原本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 血又开始慢慢地往外流,他没有在意,只是望着手电光最后消失的地方发呆,眼如深渊。 他,刚才叫自己什么?张起灵啊……他生气了吗? 他终于明白,自己这样一个人,也不是什么都不怕的。 半晌,“你错了,吴邪……”他慢慢低下头,手覆上血肉模糊的左心房上方,像在仔细感觉着什么,“我这里,很疼。” 第 12 章 吴邪喘着粗气停下来的时候,突然恨透了自己,重重地一拳擂在墙上,接着把额头也贴了上去,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不少。 这墓墙又冷又硬,那个人全身都是伤,能够紧紧靠着的,却只有这种东西?想到这,吴邪恨不得揪住自己的头往地上砸几下,“吴邪你他妈还是不是人?张起灵帮你挡着粽子的时候被打得再惨都没退后过半步,你有什么资格发脾气,有什么资格丢下他就跑了?你他妈的……良心被狗吃了么?!” 他靠着墙喘了会气,原本黯淡的眼睛重又明亮起来,向着来的地方用更快的速度跑去…… 闷油瓶静静看着去而复返的吴邪,这次,手电光很小心地避开了他的眼睛落在前方的地上。他看着光束后面的那个影子再一次地走向他,不知为什么,竟像松了一口气似的。 吴邪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那个……我回去找他们,可是找不到……”也就是说,“所以,我决定赖着你了!”微微咧开了嘴,笑得那叫一个天真无邪…… 闷油瓶移开了视线,没有再拒绝。 吴邪点燃一个便携的无烟炉,隔着火光蹲在闷油瓶对面,从身上摸出一些药品,双氧水、创可贴之类的,轻声说,“把伤口清理一下,好不好?” 闷油瓶看了看还在渗血的胸口,发现吴邪也死死盯住那里,眼里竟有疼惜。他苦笑,下这一趟斗,把活了那么久都没看见过的东西都见了一遍,就算是……也死而无憾了吧?只是可以的话,他想记住那个眼神。 他顺从地从吴邪手里接过药,“我自己来。”脱下上衣露出左胸那块惨不忍睹的创口,还有周身不可计数的伤痕,看得吴邪心惊胆战。那些伤,随便哪一道再深一点,现在他都不可能好端端坐在这烤火了!到底该说他运气好呢?还是觉得找死很好玩? 闷油瓶抓起一把据三叔说是土方密制的止血粉末,眉也不皱地往身上抹。 吴邪闻见一点点辛辣的味道,凑上去,“痛不痛?” 闷油瓶沾着药末的手指掠过吴邪脖子上那四道抓伤,吴邪顿时只觉一阵电击般的剧痛跟着神经窜上来!倒抽了一口凉气蹦开几步,吴小邪!!我叫你再好奇!!! 闷油瓶一副“你说呢”的表情好笑地看着他,好整以暇地继续往伤口上撒药。 吴邪看着他万年难得一见的轻笑,以前总是想看看他笑的样子,怎么他终于笑了,只笑了一点点就那么好看,自己却只是心酸?这个人不是不会痛啊,只不过他有天底下第一流的承受力。 装着药粉的油纸包忽然被拿了回去,吴邪掏出另外一管药膏,“我来吧,光止血没用的,这样愈合得比较快!”说着把药膏按一定比例和那包土方的药粉中西合璧,下手很轻又很仔细地抹匀了涂在伤口上。 “你明明怕的。”闷油瓶清冷还带点突兀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什么?”吴邪没反应过来,刚想侃一句“老子都不知道怕字这么写”,再一看这闷油瓶又不是王小胖,也就没好意思说出来。 “为什么见到粽子反而自己扑上去?”闷油瓶有意无意地,没有提到王盟。自己明明就是怕得要死,为什么还要什么都不顾地去救那个叫做王盟的人? “王盟……他妈妈病了,特严重,得花钱。他跟着我五年多,我拿他当家人,在杭州他也就我这么一个朋友,他既然放心把自己丢给我,我就不能让他出一点事情。”所有才会在不知道有多危险的情况下,一心只是要救他。他已经失去老痒这个兄弟了,不想再失去一个。 闷油瓶看着地板没说话。混合了消炎药膏的止血粉涂在身上果然不那么疼了,带着些许的清凉。他突然生起一种奇怪的念头,自己也真是活得够久了…… 吴邪上完了药,闷油瓶刚想套衣服,却被他拦住,“别!蹭来蹭去的感染了怎么办?我给你缠绷带。” 闷油瓶望向他,他很怀疑吴邪还能从身上哪个地方变出一卷绷带来。 却见吴邪挽起袖口,一整条手臂上竟然缠满了干净绷带!最大限度利用了身体资源,吃过了粽子、暗器的亏,也见过了被尸蹩咬得肠穿肚烂的潘子不卫生地反反复复用着同一截绷带,这一次出发前他是宁愿冒着变身成木乃伊被粽子误认为远房亲戚的危险,发誓要带够一整卷绷带下斗! 闷油瓶重新把目光投向天花板,他真的已经无话可说了…… 吴邪仔细地包扎着,一点都不心疼他辛苦带进来的绷带,闷油瓶都怀疑他是不是对木乃伊这种外国粽子挺有好感。他就着手臂一边把绷带绕下来一边直接细致地缠到闷油瓶身上,纱质的绷带软软的带着他的体温,温暖得让人昏昏欲睡。 “咦?”吴邪在地上摸到一块东西,“这是什么?”吴小邪十二分好奇地把它凑到火光旁细看,闷油瓶蓦地睁开眼睛,刚想伸手去遮挡他的视线,不过来不及了。吴邪就这样与那四分之一块粽子的恶心碎脸对视了几秒钟,面不改色地将它往后用力一抛,接着……飞快地扑到墙边紧紧贴着,恨不得脚尖都别够着地面,一边小声地质问闷油瓶,“他娘的怎么满地都是……小哥你到底把它弄成多少块了……?” “不清楚。”谁有空去数那些东西?闷油瓶淡定的样子让吴邪差点都想对他顶礼膜拜。老子是业余的,业余!!!别以为都跟你和那胖子一样,看粽子像看腌排骨!! 闷油瓶打开手电往旁边地上一照,还算干净,于是看向在墙上呈八爪鱼状的吴邪,“来这里。” 一模一样的语气,吴邪想起了火车上那一晚,刚开始他明明和闷油瓶一人一头坐在铺位上靠着墙睡,早上起来居然就变成他一个人舒服地横在床上,还盖了条被子。其实小哥这个人,根本没有他们想像中那么难以接近。 他挨着闷油瓶坐下,闷油瓶长长的睫毛一点一点垂下去,再不让他睡就真是不人道了,“好好休息吧,我看着火。” 闷油瓶点头,“我睡一下就好。”闭上眼,不到两分钟就睡熟了。 吴邪偏过头去看他的侧脸,在火光下苍白得吓人,眉头习惯性地微微锁着,想不到这个众人眼里几乎就要天下无敌的人,也会有满身是伤蜷缩在墙角的时候。石头砌的墓墙靠久了能把人的后背硌断,他叹了口气,轻轻扳过闷油瓶清瘦的双肩靠进自己身上,那身子异常的凉,他脱下外套搭上去,也怀着某种不知名的安心睡着了。 张起灵,偶尔,也把我当作依靠吧。 ============================================================================= 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外套空荡荡地披在身上,按亮电子表的夜光灯,六点半,外面也到了天亮的时候。无烟炉上的火光早就熄灭了,闷油瓶和他的黑金古刀都已经不在旁边。 就这样走了吗?吴邪苦笑,倒还真是他的一贯作风。可是——把老子就这样扔在一个墓室里算是怎么回事啊?想看看我能不能被自己的想像力吓死?! 倒也不是不可能,拜他所赐,这个地方满地都是粽子渣…… 吴邪慢慢站起来,连手电都没开,凭着记忆向门外走去,经过一夜的休息,他现在清醒得很。他根本就没有迷路,完全知道怎么找到胖子他们,只要左拐,直走,右拐,左拐,再直走,就可以看到胖子睡眼惺忪地用无烟炉烧速食罐头,潘子担心地对他问长问短,王盟还在迷迷糊糊睡着,偶尔爆出几句类似于“老板加工资吧”等欠抽的梦话……一切都那么好,没有谁会丢下他。除了那个人,这次,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 他越走越快,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脸,他张起灵又不是价值上千万的古董,你在这里患得患失个什么劲儿?!过了一会,又摇摇头,古董算个屁啊? 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像从地狱冒出来的声音,在空空的墓道上反复回荡,他学着闷油瓶那样捂紧了耳朵,幻觉、幻觉!听不到就当作它没有! 可是很快他的手腕就被另一只凉凉的手抓住,“你去哪?” 吴邪顿时停下脚步,不相信地回过头去,“你……”没有走吗? 闷油瓶的气息竟也有那么一点乱,打死吴邪都想不到他这一走居然成功吓慌了这座万年冰山。 他看着他越走越远,从来没有这么怕过。他怕他又产生了什么幻觉,他怕他乱走会碰到机关,好像更怕……他就这样消失在一大片黑暗里,再也走不出来——就好像很久以前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恐惧,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从心里厌恶那种感觉,所以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拉住了他。 “小哥?” “你昨天说找不到他们,所以我去看看。”这个也可以算作解释吧,他找了一圈也没发现,急急地跑回来,却看见吴邪几乎心灰意冷离开的背影。 吴邪松了口气,“咳,我还以为……” “不会的。”闷油瓶淡淡打断了他的话。 几乎是同时,两人都听见了,在这座地下宫殿的某个地方,接二连三地传出了枪声,而且越来越密集,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再怎么坚强的粽子,这样一阵扫射也该变锅巴了,潘子他们遇上了什么?一支正规军么?! 第 13 章 两人对视一眼,吴邪掏出枪悄无声息地跟上闷油瓶快步跑了起来。绕过几面墓墙后,枪声渐渐地清晰起来,这其中还夹杂着胖子愤怒的叫骂声。 远远看过去,只见一片黑点影影绰绰,而胖子端着枪彪悍地对着头顶狂扫!吴邪光顾着看,一个不留神就被迎面飞来的东西扑到脸上,跟着脸颊左侧就是一阵刺痛!他娘的还是个有爪子的东西!吴邪憋得喘不过气,直觉它并没有太大,就一把将那东西从脸上扯下来,利爪钩破了好几道皮肉,那东西见了血反而更激动了,狠命一挣又往他脖子上扑!! 吴邪脖子上的伤还没好,当然不敢再扯,正在考虑要不要用开枪这种一个没打准就是自杀的行为,只听“噗”的一声,那东西整个爆开来,腥臭的血涌了吴邪一嘴!竟是闷油瓶飞快地出手把它捏死了丢在地下,轻松得就像捏死一只蚂蚁。吴邪低头一看,是一只肚皮破裂肠子流了一地的毛茸茸黑油油的吸血大蝙蝠!不由又是一阵恶心,心想连明天的干粮都可以省了…… 闷油瓶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抬起他的脸左看右看,吴邪一阵不自在,刚想说小哥你这动作是选妃还是怎么着,自己一大男人被人捏着下巴怪别扭。闷油瓶倒先开口了,“那东西牙齿有毒,除了脸上,还有没有伤到哪里?” 吴邪这才弯下腰去用力吐出两口蝙蝠血,冲他摆摆手示意没事,拉了枪栓就跑向被蝙蝠包围的几个人。 胖子一向心疼子弹,这会儿连他十拿九稳的点射都抛弃了,扛着枪就是一通横扫千军!一看就是杀红了眼。潘子居然一动不动躺在他身后,身上已经多处见了血,饿极了的蝙蝠自然没命地都往他身上扑!眼看胖子一挺枪快告罄了,闷油瓶跳起来,黑金古刀往半空中一抡,一下竟跌下数十只身首异处的蝙蝠。 蝙蝠军团见他如此凶狠,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在天花板上黑压压飞成一片。 趁着这会儿攻势缓了,闷油瓶蹲下去察看潘子的伤势,不出所料发现后颈有两个小小牙印,“怎么回事?” 胖子擦了把汗,“太邪门儿了吧?我们跟这睡了一夜都没事,一大早被蝙蝠啄醒了!” 吴邪恍然大悟,肯定是这墓室被人打过盗洞,能连接到外面哪片野林子里,日久天长的就被蝙蝠占山为王了。蝙蝠又是昼伏夜出的动物,大清早回来发现窝被人占了,不撕他们才怪! 他无暇细说,作了个撤的手势,“别废话了,快走,我们进了它们老窝了!” 胖子呀了一声,强龙压不倒地头蛇,这么大间墓室真要成了蝙蝠窝,他们再待下去那效果肯定跟唐僧进了盘丝洞是一样的。 “恐怕来不及了……”一直忙于自保的王盟终于也有空说了一句话,“你们觉不觉得,它们看着我们的眼神,都很饿啊?” 闷油瓶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弄醒了潘子,接着几个人都一脸严肃地思考这个大家早就发现却又极力回避的事实,在这窝蝙蝠眼里,他们就是早餐的代名词…… “他娘的怎么办?”胖子手脚麻利地又上了一膛子弹,往潘子靠近了几步。别看这家伙平时见了明器就两眼放光连自己姓啥都忘了,可本质上还是一特讲义气的首都好市民(?),特别是潘子在尸蹩堆里不要命地救过他一次,真的让他开了眼界。见过太多在斗里为了宝贝反目的、起杀心的,见死不救的、落井下石的,他没办法不拿潘子当兄弟了。所以,要不是他一挺枪死守在这里,估计王盟和潘子早归位了。 众蝙蝠见几人半天没点动静,开始发动新一轮的攻势,一只只流星坠一样往下砸,打得几个人措手不及。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潘子一边放枪一边回头道,“小三爷你给拿个主意吧!” 吴邪讪笑了一下,心想这潘子是不是被蝙蝠一口咬懵了,居然想起要他拿主意?但他还是得想,不然几个人就等着把子弹都打完然后被吃得只剩下一副架子吧!到时吴三省逛到这里来都不知认不认得出。想到这个吴邪心里就冒火嘴里就想磨牙,一声不吭就溜了,几次三番把他这正牌侄子当猴耍着玩儿,吴三省那老狐狸才是专业级别的失踪人员!人闷油瓶失踪归失踪,至少还会时不时回来溜一圈,他呢?!! 人在极度危险和愤怒的时候真是能激发不可思议的潜能,很快吴邪眼睛一亮,胖子一看就知道有戏,“小吴同志有办法了?” “胖子把你带下来那些白酒倒出来,想吃免费早餐?行啊,小爷就给它开个灶,来个火烧连营!”吴邪见王盟快挡不住了,眼里也不由得露了凶光,拎着手枪对他抛去,“再挡一下!子弹打完了就学学你胖子叔叔用枪托砸!”一边把外衣兜头一罩就奔向几个登山包,从其中一个里面掏出四五瓶二锅头,看得胖子心里直叫乖乖……小吴这同志已经彻底从菜鸟向老鸟过渡了嘿!这耍起狠来脸不红腿不软的,都快赶上小哥了…… “等一下小三爷,一烧火地底下氧气不够怎么办?”潘子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那么多蝙蝠,要都烧死这火估计也得是山火级别的。 吴邪摇摇头,“应该不会,我四处转的时候发现这里面建筑空间都相对封闭和独立,又都是石墙,烧不穿,所以我估计顶多烧了这墓室,火势就不会蔓延了,别的地方氧气也不成问题。”没错,这只是他有理论没实践的“估计”而已,但是火真的已经是他能想到的眼下又拿得出手的蝙蝠克星了。 潘子又转头去征求闷油瓶的意见,闷油瓶也点点头,“可以试试。”随手砍掉几只蝙蝠之后继续对潘子说,“这些酒不够,一会我来点,顺便挡一挡,你带着他们跑,一定不要跑散了。” 说着他拿过那几瓶二锅头,用力往头顶甩出一条直线,一滴不漏全都溅上上面的横梁,又开了一瓶洒在门口。烧着的横梁会让它们没有地方落脚,他再守着门口,一窝蝙蝠在里面不烧死都闷死。 然而倒斗这种事,要是每样都能算计好就不叫倒斗了。 所以当火舌窜起来的时候,还是有许多浑身着火的蝙蝠蜂拥而出,飞扑向逃往门外的众人。这些人烧了他们的老窝,蝙蝠们自然异常地凶悍,一路追着他们不放!潘子拉了吴邪,冲胖子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让他殿后,接着一埋头就窜了出去。胖子一边跑一边回过头去冲那些穷追不舍的蝙蝠放枪,它们大部分翅膀都烧着了,眼睛瞪得血红血红的,扑腾起来更是不要命!也不知是毛厚还是怎么着,居然还追了相当长一段距离。古墓的构造本就阴暗曲折,蝙蝠的行动又完全不用通过视觉,在这种敌暗我明的环境下,队伍很容易被冲散。看来他们终究还是低估了动物,尤其是野生动物的求生本能和报复欲! 但更多的蝙蝠还是如愿被火焰和闷油瓶的刀困死在里面,很快就不再有任何东西试图从墓室里飞出。 “停……停停停……!再跑下去胖爷就要去见马克思了……”胖子一个点射解决了最后一只蝙蝠,四仰八叉就往地上一坐,打死都不肯再挪一步,“休息休息啊……?” 吴邪也点点头表示撑不住了,一手扶住墙就只剩下倒气的份儿。但当下一秒听见潘子的话,他就连气都倒不过来了…… 第 14 章 潘子眼睛一转,拍拍他们,“……别歇了,起来,你们都没发现少人了?” 吴邪立刻脸色铁青,“王盟去哪了!?” 胖子也一个鲤鱼打挺,“找找看,别是粽子拖去了吧?”在斗里不见对闷油瓶和吴三省来说是家常便饭,搁到王盟小朋友身上那可就严重了…… “不可能!就是有粽子他肯定也得求救吧?”吴邪一脸自责,“早知道把他绑身上就得了!” “那……那要是被粽子下药了拖走,他也吱不了声儿不是?”胖子又开始面不改色地扯。 吴邪又气又想笑,“没有哪条粽子能够有思想到用迷药把人熏晕再拖走,而且只拖走一个!” “小三爷先别急,那小哥不是还在后头吗?说不准他俩会合了。”潘子劝道,他家小三爷弱不禁风的,要是再一急跟三爷失踪的时候一样一头栽到地上,他和胖子就只能彻底干瞪眼了。 胖子也点点头附和,“有理有理,小哥是什么身手,还能眼睁睁看着你家小王子被拖走不成?咱别自己乱了,再走散可就难找了,这乌漆麻黑的,咱找个安全点的地儿,先定好位,再回头慢慢找也不迟!”说的也是,进来了那么久,粽子都碰见一打了,连主墓的影子都没摸着,传出去,摸金校尉的耻辱啊! 吴邪同意了,一来他也不敢和潘子他们在这种地方分开去找人,二来,他也打心里相信有闷油瓶在,王盟轻易出不了什么事。只不过他打死想不到,他吴邪今年不但命犯太岁、出门前忘记拜观世音,还忘了看黄历,出事的居然还是他…… 所以当不知道在黑暗中踩上了什么机括,潘子大吼着让他退回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离得墙壁太近,他几乎是以特写的角度看着墓墙后面两条带着锋利箭头的铁链干净利落地贯穿自己的双肩,再直直地飞入对面的墓墙,扣住。精准得让人不敢相信这东西在地下已经埋了两千多年…… 一到两秒的延时过后,双肩下方“噗”地爆出两蓬血花,接着才感觉到全身都剁碎了一样的疼。忍不住痛呼出来的时候,他在想,前面那整条墓道的暗箭算什么?这两条巧夺天工的链子,才证明了中国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和凶悍,都是……不容小觑的…… ==================================================================================== 确定那窝蝙蝠无法再构成危险后,闷油瓶收了刀准备追上他们,却发现前面不远处王盟被两只蝙蝠追得晕头转向,明显跑向了一个不是众人逃跑路线的方向。闷油瓶想了想,掏出两枚硬币击落了蝙蝠,跟着王盟跑去。那一刻他心里一闪而过的,是吴邪说“我不能让他出一点事情”的认真表情。真的很天真无邪,他想。 谁知吓疯了的王盟反过手来冲着身后就是一枪!那把吴邪危急时丢给他的手枪……终于射出了它最后一颗子弹…… 闷油瓶迅速地一闪身,堪堪避过那颗奇准的几乎就要透胸而过的子弹,同时大喝一声,“是我!” 捂着被自己大幅度动作扯得又再隐隐作痛的左胸,缓缓走向瘫坐在地上的王盟,“没事了。” 就在闷油瓶扶起王盟的同时,墓道另一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凄惨的声音仿佛像一把利刃,直接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那简直……就是活生生把人心剜出来的声音…… 闷油瓶霎时脑海中一片空白,就像是他的心被狠狠扯开了。我竟然愚蠢到了,让他去趟雷…… “糟了!那铁链他娘的还会动!!”胖子眼睛毒,发现两条铁链之间的距离竟然在一点点拉大,吴邪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血流了一地。胖子冷汗一下就冒出来了,这个东西,是用来把人活生生撕开的……而他们根本不知道停止发动机关的开关在哪,又或许,根本就没有! 吴邪无力地伸出两根手指做了个开枪的手势,这个手势,他看见被尸蹩围攻的潘子做过,想不到这次终于轮到自己。 潘子急得额头直爆青筋,一发狠要上去救他,被胖子死死扳住。没人知道那里还有多少这样的机关,在斗里比天还大的事就是永远不做后果未知的举动。潘子看不下去了,默念一声“爷,对不住!”颤颤地托起枪,瞄准吴邪的太阳穴,扣动扳机!然而那枪只是“咔哒”一声,没子弹了。 看吴邪疼得几欲昏厥,胖子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起子弹来,一边哽着声音冲吴邪喊,“再等等,小吴,再忍一阵,胖爷这就送你上路!……”一个大男人,眼泪却在满脸的横肉上流得一塌糊涂。终于拉开了一匣子弹,吴邪已经说不出任何话,唇无意识地开阖,看嘴型,是在不断地重复一个“快”字。转眼胖子已经瞄准了,别过脸就要放枪。 忽地一样东西飞过来,一下震脱了胖子手上的枪,那东西掉在地上“铮”地一声,黑金古刀。 闷油瓶背着王盟奔来,王盟尚且清醒,见吴邪这般惨状,吓得只来得及喊一声老板,双眼就是一黑。闷油瓶不由分说把王盟往地上一放,飞身上去一脚踏住一条铁链,暗暗发力阻止两条铁链继续拉伸,饶是他再注意放轻动作,但他的脚方往链上一踏,突如其来的剧痛再次逼得吴邪发出更为凄烈的惨呼,却也让他找回了一丝神志。 “你来了……”三个随着微弱气息呼出来的字音,轻得只有他能勉强听见,却不知费了吴邪多大的力气。 这时又听“喀啦”的一阵机括声,众人的心就又跟着沉了几分,是啊,把人逼入死路的机关,两条铁链怎么够?这里的机关如此凶狠,是不是表明他们误打误撞,找到了通往主墓的路?但是没有人有空为这个发现而高兴。 只要再来一条铁链,他们就连那颗子弹也可以省了…… 只不过他们似乎忘了,在竭力营救吴邪的人是闷油瓶,让闷油瓶想保护的人死掉,根本还没有过这个先例! “刀!”闷油瓶发出一个简短的指令,余音还没落,潘子早已心领神会地拾起黑金古刀掷了过去。闷油瓶接刀,原本应该穿透吴邪后背的第三根铁链在半路被一道黑光截杀!闷油瓶更是毫不犹豫,手起刀落一举斩断了贯穿吴邪双肩的两条铁链。吴邪只是稍稍皱了皱眉,闷油瓶一早搂定吴邪腰际,使他紧贴自己,尽量减轻了那一斩对伤口的震动。 “我……”吴邪强睁着眼睛要说话。 他低头看着那比纸还白的一张脸,心里说不出地难受,“我来迟了。”见他还欲说话,无奈喉咙嘶哑得发不出声音,闷油瓶下意识收紧了怀抱,好像怕自己一个不留神,这个人就会被阎罗王收走。只是他的声音仍然镇定如初,“我知道了,我知道很疼,你睡一下。” 吴邪闻言果然松了一口气似的沉沉闭上眼睛,闷油瓶回过头,“绷带,止血散,消毒药水。” 见潘子打开背包拿出医药箱,他又看一眼胖子,眼神示意吴邪肩上两条断链,“拔。” 胖子神色紧张,根本就还没从差点要亲手给吴邪一个痛快的阴影里走出来,如今再要他拔出断链,搞不好吴邪两条膀子这一拔就彻底废了!他一双胖手早就汗湿,便推潘子,“你来,胖爷 下不去手。” 第 15 章 潘子看了一眼仍在昏迷的王盟,点点头,沉稳地握住断链两端,低喝一声猛一发力,一阵骨肉再度被撕扯的碜人闷响,断链应声而出。吴邪身子猛地一颤,惨不忍听的呜咽从喉间涌出,却是连惨叫也无法做到了,只好拼命弓起身体,揪住闷油瓶袖子的一只手几乎要把衣料都扯破。 潘子迅速用裹了止血药的绷带紧紧一缠,防止他两只胳膊移位。 闷油瓶看似冷静地调度着这一切,所幸,从未出现过偏差的自己,这次也好运地救下了这个人。他避过吴邪的伤口稳稳地抱起他,示意胖子扛上王盟,“先退回去。” 主墓就在眼前,但他们一伙人伤的伤晕的晕,吴三省那只老狐狸又神出鬼没不见了,依目前这个状况,就是胖子再怎么两眼放光,也别想打自己个儿先摸进去的主意,除非他想闷油瓶一刀劈了他…… 潘子二话不说背起王盟跟着闷油瓶退出了这条墓道。 胖子跟上来提议道,“一大早被蝙蝠弄醒也没睡好,我看干脆咱都睡个回笼觉,等小王子清醒过来,小吴也好点了,咱准备好精神夜里再行动!” 闷油瓶赞同的点了点头,胖子于是拣了个墙角把风灯点起来,招呼大家过去。 “休息吧,不用轮了,我来守。”闷油瓶说完,不容回绝地,径直把黑金古刀横在身侧,在一面墙边靠着坐下来,腰杆始终挺得笔直,不见半点疲态。 吴邪在他身边渐渐地也昏睡过去,闷油瓶时不时低头看两眼,胖子的呼噜几分钟后就打得震天响,没有人知道吴邪在做一个多么长又多么莫名的梦…… 第 16 章 那个梦,清晰得就像他看过的每一部古装电影。当然那种厚厚的质感又完全不像老谋子拍出来的那么假……可是情节和画面就散乱得像在地上砸碎过,让他怎么也理不出头绪。 他梦见一座恢弘的宫殿,画角飞檐琉璃顶,又奢华又庄穆。应该是很冷的冬天,到处都飘着鹅毛大雪,那座宫殿外的湖边站了一群人,仔细看,其实是一个围着雪白狐裘的年轻男子面对湖水站着,身后必恭必敬站着一排人。也许是阳光反射着雪太过耀眼,吴邪看不清任何一张脸,只听见其中一个人说,“这是王吩咐的,请公子无论如何挑一个。” 选妃?不会吧,那一排站的都是清一色的男人。 那人口中的公子没有回头,也不知道那单调的湖水有什么好看,他又看了很久,张口呼出一团雾气,声音倒是温和得紧,“我不和大哥争,好不好?” 先前说话的人毫不犹豫地在雪地上跪下去,头碰地有声,“请公子挑一个。” 那公子勾起一抹苦笑,除下手腕上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镯,执在手里看了看,随后玉镯化做一道浅碧色的光沉入湖底,“有人愿意,替我把它捞上来吗?……” 这……吴邪寒了寒,声音那么好听,心怎么就那么狠?这种天气让人下湖里捞东西,一入水还不成冰棍了? 显然那几个人也是这么想的,一时都犹豫不决。只见站在最边上一个黑衣男人却步履平稳地走出来,定定地看了看那公子,纵身一跃扎入幽绿的湖水,激起一阵冰块脆裂的声响。虽然只是一个奇怪的梦,但吴邪居然还是感觉到一阵寒意从脚下冒起。 “天……他真的敢跳……” “一定会冷死吧?……” ——众人窃窃低语。 那公子肩膀也是一震,“救人!快,救他上来,镯子我不要了!” 话还没说完,就见一条黑色的人影浮出水面,睫毛上、眉隙间的水滴立刻结成霜,远远看去,更加冷峻如同冰刻。他的手上,完好无损地执着那只玉镯。 那公子走近他,也不去拿镯子,无奈地看向比他高出半个头的男人,“其实,我想你们谁都不愿跳,我也就不用选了。” “……”男人没有说话。 公子继续说,“跟着我,很容易死的。” “……” “我……不会是赵国的王。” “……”男人还是抿着唇什么都没说。 公子叹了口气,伸手去拿玉镯,“还给我吧。” 接着那个他潜意识里已经认为是哑巴的男人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声音透着一股吴邪很熟悉的清淡,“别戴,冰手。” 最终,公子轻轻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枯涩无比,“你叫什么名字?” “陵。” ………… 吴邪一阵晕眩,画面一闪不知又到了哪年哪月的夜里。同样的,画面太黑,他还是什么也看不清。 叫做陵的男人持一把青锋长剑,在一落荒芜的别苑里飞快地奔跑,这个别苑,也曾经有过主人的。 剑割裂了风,发出微微刺耳的鸣声,他猛然停下来,弯下腰去,松软的泥土上赫然一抹血迹!他靠近一旁的灌木丛,一边低声道,“公子,你在这里吗?” 他拨开一堆乱草,怔了怔,弃剑,将眼前面色苍白的人紧紧抱在怀里。“我该早点来,赵如樾呢?” 公子轻轻笑了,“我就知道,他们肯定猜不到我会逃到这里,就是弄脏三哥的地方了。” 陵撕下一片衣角替他包扎伤口,“别说话。” 公子睁大了一双眼睛望向天空,“……你知道吗?两年前,三哥就是死在这里,我找到他的时候,手脚都被挑断了,血流得到处都是。我只来得及听他说了两个字,他说,称霸……他要我变强,那样才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想保护的人死在自己身边……” 起风了,一时远灯散乱,树影憧憧,为这片深埋了无数阴谋和血腥的庭院铺了一地苍凉,像长眠地下的魂灵透过土地干涸的罅隙,望穿了从繁华如锦到荒烟蔓草的空洞目光。公子同样灰败的眼里——吴邪以为他要落泪的,他却只是闭上眼笑了笑,也不知是为谁。陵把他裹进衣里,一步一步往那个金碧辉煌的宫殿走去,“别勉强自己,我来变得更强就可以了。以后,再也不让你一个人。” 最难是生在帝王家,同父的亲兄弟,哪一个手上不是血债累累,能够活到今天,谁不是踩着满地的尸首,沾着满身的杀业?在遇见他以前,这个善良的人,做过多少让自己痛不欲生的决定? 他低头看着他低垂的长长睫羽,月色下泛着与那个温和内敛的他不相称的纯真,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却还是有一种残酷的单纯在。“你要称霸,我便杀尽天下阻你称霸的人。你不想,我便杀尽天下逼你称霸的人。”他收紧了怀抱,“就是这么简单。”以后,该你沾的血,我来沾。 赵如樾,你等死! 冷……吴邪迷迷糊糊睁了睁眼,感觉有人细心地在他身上披了件衣服,一只手探上他的额头,恍惚中他不由自主叫出梦里面那个男人的名字,“陵……” 察觉到额上的手几不可查地震了震,也无力去想太多,闭上眼继续沉沉睡去…… 淡淡的影子笔直地立在湖边,没什么心绪地笑着,他的笑容一直都那么和气,眼神却总是带着一点寂寞,怎么擦也擦不掉。 在他身后数步的男人看着那个略显孤清的身影看了很久,终于走上去,轻轻自身后环抱了他,只不过这个拥抱中间隔了一件厚厚的裘衣,仔细地替他围上。 “公子,小心着凉。”男人淡淡地说,他能给的关心好像只有这么一点,那个真正最冰冷的地方,永远都走不进去。 公子笑了笑回过头来,“陵,星星很漂亮。” 陵轻轻应了一声,抱着剑和他一起望向阒黑的天空,上面散落着许多星子,然而每颗的亮度又极小,丝毫扯不破厚重窒息的夜。 “不管怎样星星都会一直亮下去,几千年几万年都不会变。”他又笑了一下,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回去吧,很晚了。”说完,他扯紧了陵为他披上的狐裘,向着那座画角飞檐琉璃顶的宫殿走去。 陵远远看着那白日里奢华瑰丽的宫殿此刻像一只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在一瞬间吞没他单薄的身影,就好像他走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再也走不出来…… 最后的画面,却是一片山林里,几十个人剑拔弩张地围着那两人,那两人都受了很重的伤,可从他们的眼里却看不到丝毫的退却。不断地有人扑上来,一身黑衣的男人毫不畏惧地迎上去,厮杀间血光一片!不防身后一根精钢所制的铁棍扫来,公子一惊,陵面前被三口钢刀缠着,自然无法分神,一念之间,他矮身冲过去毅然出腿去与那棍一争锋芒…… “无琊!!!”陵暴喝一声,接住那个站立不稳的身体。那个人,有一双修长的腿,仅仅是笔直地立着,就渗出凛然不可侵犯的绝世风华。可惜,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陵双眼血红地将那刺客斩作几截,剑锋过处,十步之内,尸横遍野。这样完美的一个人你也敢毁?!老天,你有病! 其余的刺客见近战无法取胜,训练有素地扬手就是一把寒光森然的暗器!一时间成百上千说不清名字的暗器飞蝗一样射向两人!陵飞快地接下迎头而来的一支袖箭,箭头泛着湖绿色的寒光,竟是喂了剧毒的。看来赵如樾……一条后路都没打算给他们留。 没关系,陵冷冷地笑了笑,把公子拦在身后,将接到手里的袖箭用更精准的力道掷回去,有好几支直接插到了身上也不管,拔下来通通往回扔。那边悉悉簌簌似乎又倒了一片,飞到眼前的暗器却依然只多不少。身上的毒渐渐开始发作,视线已经不清楚,只是下意识的去拼命接住每一支暗器,眼里除了寒到刺骨的光,什么都不剩。 “陵?……” “没关系的……”他根本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话,只是一心地想要安慰他。布满鲜血的双手还在不停地接着面前的暗器,也无暇去注意,那些血都已经在慢慢变黑。 “陵,算了,撑不住就算了……”依稀听见他这么说着,陵吐出一口黑血,毫不在意地抹掉,算了?怎么能够算了。我说过保护你一世,我还没死,怎么算是一世?我可以……就算用手接不完,我还可以用身体接……我绝对,挡得住你…… 吴邪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心被掏空了一样难受,他……是谁? 那个男人是谁?那个拼死也要护着他的男人是谁?……他们最后……怎么样了?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看见那个满身是血的身影,好像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吴邪喘着粗气醒过来,肩膀的伤口又麻又疼,他无暇去管,仔细地回忆方才那个梦,他叫他“公子”,难道,他梦见了公子无琊? “你醒了?”闷油瓶拨亮了风灯,淡淡地问。 吴邪茫然地望着坐在黑暗里的人影,“我……”一开口,才发现喉咙沙哑得说不出话来。手也动不了,只好挣扎着探起头,把脸紧紧贴在闷油瓶背上,“……别死…………” 闷油瓶点点头,我还在这里,所以,你不要怕了…… “还早,再睡一会。”良久,闷油瓶才又说了一句。 吴邪听到他的声音,不觉安心了许多,顺从地又一阖眼皮。 后半夜,却是无梦。 第 17 章 所有人填饱肚子整装准备奔赴主墓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吴邪肩上的伤也好了些,至少血不会再冒得跟喷泉一样,由此可见三叔给的那据说是土方秘制的药粉不是假冒伪劣。他吃了碗胖子下的面条,潘子说要给他补充营养还额外加了根双汇火腿肠。他肩膀疼提不起筷子,王盟就自己还没顾得上怎么吃呢,光喂他去了……说不感动,是假的。 一行人提着探照灯再一次钻进那条墓道,这回闷油瓶打头,先里里外外每一块砖都摸了不下三遍才让他们继续行动。墓道笔直,大功率的探照灯让他们可以清晰看见石壁上精美绝伦的壁画。 不同于外面墓室里的那幅惨烈血腥,主墓的壁画中多为女性,穿着款式统一的赵国宫廷服饰,就颜色和装饰来看,她们所着的衣服明显不同于汉唐之后的奢华艳丽,似乎都以浅色为主,衣袂当风。艺术水平完全不低于唐朝永泰公主墓中的色彩纷呈的壁画。 刹那间,仿佛进入了一场被时间滞留的舞筵,莲叶形的舞台中央,一名穿着较之他人明显鲜艳繁复的女子被如云的美人簇拥在中间,腰身纤细,颈项修长,舞姿若丹凤朝阳,舞筵的两边画着更多的美人,或坐或立,手执七弦、长箫或箜篌,应是乐伎。 只是壁画上所有的人组合在一起似乎隐隐透着股怪异。她们都是面容姣好的少女,长发垂在肩后,丝毫也不显凌乱,脸上的神情矜持而庄穆,在这种场合应该出现的妩媚和顾盼生姿,完全没有,中间领舞的女子,神色中更是仿佛带着不易察觉的哀戚。画面于是透着诡异,像是一群美丽的人偶,轻歌曼舞的粉饰下,空洞虚无的灵魂。 胖子这种见到美女就没谱的人明显也感到了气氛不对,“我说这怎么到处透这阴气,咱小心点吧还是,要不胖爷点根蜡烛问问?”显然,自从下了这斗以来接二连三没消停过的事让他心里也犯虚了,那假的摸金符被吴邪烧了之后一直没买新的,王小胖偶尔也会想想,假的就假的呗,还能有点精神寄托呢! 潘子按下他摸蜡烛的手,“别点了,现在点还有什么用?”他当然知道这斗里有蹊跷,可真要用他们北派那手段,看出点什么来了,他们都下到这了,到底是走还是接着摸呢?“小哥都没说话呢,这个时候可千万别给自己整心理暗示!” 胖子点点头,“说得也是。” 王盟好奇地打量着壁画,“看这阵仗,中间这女的应该就是墓主了吧?可老板你不是说墓主是什么公子无琊吗?” 闷油瓶提着探照灯一点一点仔细地照去,“她们都只是舞姬而已。你们看,除了几个背对我们的女人,其他的人都大致望向一个方向……”他把灯光慢慢地偏移,一直移到主墓室前阻挡了他们去路的石壁上,“真正的墓主,在这里。” 王盟倒吸一口凉气,“啊”了一声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一如胖子在墓道口双目圆瞪,标准的韩国肥皂剧经典表情……而王小胖,接连着倒退了几步直接撞到了墙上。 闷油瓶走上前去仔细看那石壁上的画,一贯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了惊讶之色。 画上的男子,也就是墓主,出乎意料地年轻,高贵绝俗一如上古的神祗,眩目得令人不敢亵视。他是这组壁画上唯一有表情的人物,他是在笑吧?照古时某位了不起的画师细致入微描画出的唇角扬起的弧度来看。可是那双幽黑沉静的眼里,却是一丝笑意也没有。男子头戴玉冠,腰携明珠,穿戴隆重又清绝烟尘,一看就是个风雅到骨子里的人,仿佛随时都可以从画壁上走下来,只有脚下团簇的祥云,身侧围绕的不知名的神鸟、异兽表明,他已经不属于人间。 很快,吴邪就知道了这幅画较之其他壁画更为眩目的原因,画上大部分的线条都以金线勾画,这对金银刚出现成为高级流通货币的战国来说,都不是大方了,简直就是奢侈! 壁上镶嵌的明珠玉石更是不计其数,金光璀璨的金盘为日,莹白无瑕的玉璧为月,幽光浮动的银粉为流云,更有千斛明珠通透圆润,为星辰,如幽兰泣露。 这是怎样崇高的地位?恨不得用了天地万物、日月星辰去葬他,能够想得到的宝物,悉数都收进来,满室辉煌。可是为什么,他眉间的忧悒,竟把原该同样眩目的微笑染得如此惨淡?不甘心,还在舍不得什么、放不下什么。不甘心这一去,奈何桥、望乡台,十殿阎罗、六道轮回,前尘往事都成了劫灰,遗笑忘川……什么都有了,又什么都没有,万千繁华,握到手里都变作虚无,那放不下的,穷极一生,也放不下,得不到了…… 吴邪走上前去呆呆望着,一时竟是心绪万千。 胖子张牙舞爪地上了刀子正想把那些亮闪闪的珠子挖下来几颗,被潘子低声喝住了,“这块石头要的就是完整,出土了肯定是国宝!你这缺德手别乱挠,爷说过了,里头还有多少好东西,现在装满了看你进去还拿什么装?” 胖子摸摸鼻子讪讪地住了手,竟看见闷油瓶带着某种道不明的神情,伸出手去轻轻触摸那壁画中男子的形貌,然后露出一种迷惑的表情。 从来没有见过这小哥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变脸变得如此频繁,胖子也困惑了,“小哥,这……你认识?” 过了很久闷油瓶摇摇头,他摇头的意思,不是他不认识,而是,忘记了……他没有说谎,这个画中的人真的让他很熟悉,熟悉到……好像这张脸他曾经闭着眼睛都能反复描摹,只是时间太久,他又真的忘得太多了。 “石壁上画的是墓主葬礼的场景。”吴邪一语道破了画上舞女为什么全都面无表情甚至眼含悲恸的原因,而画中的墓主,正是他反复梦见过的,公子无琊。 “这是隔世石,”半晌,他继续说,“防盗专用……”这块巨石没有开启过的痕迹,也就是说,连吴三省也没有走到这里。 胖子显然也想到了,“那你们家三老头上哪玩儿去啦?……”但是比起这一点,他更关心的当然是怎么进去,于是又接着道,“现在我们怎么玩?防盗专用,这战国的防盗门也太牛X了点吧?” 吴邪蹲下去看隔世石与地面的接隙,由于两条手臂不能动,平衡感差了很多,他摇晃了一阵,“这石头起码有好几吨重,而且我估计他们是放下来了就没打算再开。” 胖子不爽地啧了一声,“我说古代人还真就是小气,宝贝都捂得紧紧的,胖爷就让他看看现代派高科技倒斗的手段……要不,咱上炸药吧?” 王盟一副“你舍得啊?”的表情看向他,说道,“要相信我们老板天生就会挖坟墓的技术!” 听了这话吴邪差点就没蹲稳含笑九泉了,摇晃了几下,被闷油瓶伸手一捞站了起来。 闷油瓶在他蹲过的地方又蹲下来,颀长的两指摸索着摸到了角落的缝隙,又仔细地探了探,转过头,“你们退几步。” 众人按照他说的退到五米开外,狐疑地看着他在石壁的两个角都摸了一阵后,那厚重的隔世石竟开始缓缓上升,扬起一片好大的土灰。 吴邪的下巴几乎脱臼,“杠……杠杆原理……”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么重一块石头就是放下来也得靠工具轻拿轻放才行,还说什么放下来了就没打算再开……吴邪你脸又丢大了! 王小盟也说了四个字,“好武侠啊……” ] 胖子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长见识了?还更武侠的你没看过呢,想当年胖爷……” 说话间,更武侠的场面出现了,隔世石上升到两米有余的地方便停住了,咔的一声,应该是有石锲从中固定。众人等了很久,见那石壁都没有松动下坠的迹象,纷纷都松了一口气。中国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啊……看看人家这防盗门,隔了两千多年照样好用,拆你们家的试试,埋两个月就锈死了…… 隔世石之后…… “这……胖爷从来不知道战国的斗还有这种建法的!不会是汪汪叫那找抽的小子穿越回去修的吧?”胖子愣住了。 “搞不好真的是……”潘子也愣了。 隔世石之后,没有墓室,一条幽暗的近乎垂直的台阶在他们脚下伸展开去……墓中墓?…… 胖子打着手电往下照了照,不知是台阶有转弯还是太长,总之就是照不到底。他拔出匕首,“同志们上家伙吧,咱这发现都能把中国古代墓葬规格史给改写了!不下去玩一玩你们忍得住么?!”说着把手在裤子上蹭了蹭,一猫腰就打头下了那地道。接着是吴邪,王盟,闷油瓶,潘子习惯性殿后。 闷油瓶弯腰钻进地道前,再次回头看了看那块被他亲手开启悬空的隔世石。隔世石……这名字取得真好……恍如隔世。 地道很窄,两个人并肩都不行,更别说胖子这吨位了,吴邪跟在他后面连看清楚前面的状况都很困难,王盟扶着他,地方本来就小,还要仔细别让吴邪的伤口撞墙上,这样一来倒是他自己不断地往石头上磕。闷油瓶也没有开手电,所以一前一后只有胖子和潘子两束光。没有人说话,大家的精神都高度集中在脚下的台阶和即将到达的空间。 “他娘的!”忽地胖子低低咒骂了一句,吴邪眼前一暗,差点直接撞上胖子的背。胖子的手电不知怎地灭了。 “怎么了?”吴邪的声音有点紧张。 “没电了……”胖子摆摆手示意先停一下,“小王子,胖爷背包里头有蜡烛,你帮我掏几根出来。” 王盟闻言只好侧着身子挤过去摸黑找蜡烛,吴邪往后退了几步,就撞到了一个人身上,闷油瓶怕他摔倒,伸手去扶,不经意碰到他的手,那双一贯很温暖的手此刻竟比他的还要冷上几分,“你在害怕?” 吴邪站稳了,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这时前面传来王盟困惑的声音,“怎么带白色蜡烛啊?” “废话……不带白的难道带红的来当喜烛啊?”胖子斜乜他一眼,用打火机点了一根蜡烛,暖黄的光一下让人安定了许多。 众人继续往下走,这次走了没几步,前面连烛光也灭了!只听王盟和胖子都倒吸一口凉气…… 吴邪也只是下意识地一惊,很快就放松下来,一个有点凉却让他无比熟悉的身体轻轻贴上了他的背,这个动作准确无误地向他传递了一种保护的信号。 潘子在后面一点也看不见前面的情况,着急地晃了晃手电,“胖子?!” “呸!”胖子用力吐了口唾沫,“胖爷还没怎么动手摸东西呢,它倒好,一上来就吹胖爷的灯!” 什么?潘子愣住,那摸金校尉的蜡烛被吹了?! “怎么……好像有人在前面吹气?……”王盟的声音都打着颤。这一次,所有人都真实地感觉到一股凉气冒着脖子吹过,毛骨悚然的。 “只是鬼喘气。”闷油瓶淡定的声音,那就是稳定军心的良药!“有气流说明台阶快到头了。” 胖子于是让王盟先停下来,他蹬蹬蹬地几步跑下去一看,果然是雕工精美,图案充满王者之气的……又一块隔世石…… 他终于气结,“我操!双保险……” 第 18 章 确定没什么危险以后,众人围在了这扇白色的石门前。没有上面的隔世石那么复杂,双开型的门似乎只是为了美观,王小胖往前用力一顶,就顶开了一条缝。 观察了一会,看那条黑暗的缝隙里也没有什么动静,胖子招呼上潘子两人一人一边把那石门顶了个洞开! 接着潘子一记照明弹,众人立马心潮澎湃,巨大的墓室里四面都是金光璀璨的壁画,穹顶上按照一定的次序镶嵌着光彩夺目的珍珠,其中最大的五颗,想来就是金木水火土五颗星了,吴邪抬头看了一眼,面露惊叹,说不定那部成书于战国,在唐朝就已经大部分失传了的《甘石星经》,就这样以实物的方式重现在他们几个土夫子眼前!他是倒腾古董的,见到了是世界上最早的天文学著作的演示图,怎么能不激动?中央的雕花石台上,停着一副包装精美(?……)规格不亚于其他出土过的诸侯墓葬的棺椁,他们真的到了主墓室!! 入口两侧各安放着一缸长明灯的油缸,胖子上去看了看,见都还有大半缸的灯油,二话不说把蜡烛凑上去点上,周围还有几盏青铜的树枝状烛台,也一并点了,让潘子关掉手电节省着电量。 停放棺椁的石台前整齐地排列着几尊长方体青铜容器,那是用来放置陪葬品的,那么多箱,看得胖子眼都直了。当然,真正的宝贝和明器,都在石台上那正主儿的棺椁里。 大家互相都表示没有问题之后,一致向那口棺椁靠拢。闷油瓶先在椁盖上敲了敲,又上下察看了一次,没有机关。胖子和潘子于是一人一头上了铁锹,同时发力掀了那青铜的椁盖。贵族墓葬一般三层椁两层棺(这个真的是凭印象了……以前学过的可是太久了所以我就忘了……大家担待,别拿着当史实看……),青铜椁和下面一层黄铜椁(这个就纯粹是编的了……那时有没有黄铜我不晓得……)之间填充着石灰和米浆的混合物,古代墓葬里常见的干燥和密封圣品,一般这样保存的棺材里都能见到完整的先人遗像…… 收拾干净了之后又连开两层椁盖,露出了贵重的金丝楠木的外棺,棺椁之间较大的空隙里填满了珠宝玉石,王小胖自然理所当然地多捞了两把…… 吴邪站在一边,现在就算出来个神器估计他都不会太感兴趣了,他两眼直勾勾地,只是想看看棺材里的墓主。 忽听大家惊呼一声,那最后一层棺材,终于重见天日了。竟是莹白通透的一口玉棺!四角裹着金边,棺身还包着三圈纯银棺套,由于玉棺不好雕琢镶嵌,数不清的各色宝石、珠子布满了金边和银棺套,极尽奢华。 胖子小心翼翼搬开那贵重的棺盖,伸头往里一看,立刻退开两步,“丫的……操蹄子!!!” 吴邪被他一惊,推开前下意识朝棺材里看了两眼,只见那头发、衣冠都保存完好,呈深褐色的古尸,一双空洞洞的眼睛竟是睁开的! 半天也没什么动静,闷油瓶和潘子上前几步,接着闷油瓶摇了摇头,眼神竟有些伤感,“没事,它起不了尸。” “为什么啊?”好奇的王小盟也伸头看了一眼,差点腿一软坐倒在地……古尸哎!他这辈子见到的第一具古尸哎!当然电视上和书上看的不算……重点是,这古尸睁着一双没有眼珠子的大眼睛空洞洞地“望”着他们……! “因为……”接过话的是潘子,他指了指古尸明显有折裂的双腿,甚至其中一只手肘,“断了。”他又仔细地看了看,“而且没有愈合过的迹象,所以,这些应该都是它的死因。” 听了这话,吴邪的心不知为什么狠狠地一紧,一股浓重的悲哀堵在嗓子里,张了口却说不出话来。他似乎也感觉到那种折肢的疼痛,还有更多的,不甘心和寂寞。两千年了…… 出乎意料的,棺里除了做工讲究却也差不多腐烂成残渣的顶冠和华服,基本上没有什么随身的陪葬品,胖子不禁失望,可他眼睛毒,一眼就发现古尸一手微蜷,像是握着东西。他大咧咧道一声“对不住了兄弟”,一边用力掰开它的左手。 “这是什么?……”胖子目瞪口呆看着从古尸手里抢来的东西,不屑地丢回去。 吴邪拣起来看时,眉头微微一皱,这是……它原本应该是一只晶莹剔透、价值连城的玉镯,就像他梦见过被公子无琊掷下湖底的那只。可是这里却只有一半,看边缘的痕迹,应该是利器切断的。他又仔细看了看棺材里其他地方,没有了,只有它紧紧攥在手里的这一半……那一刹那,他似乎了解了什么,小心地收好那半截镯子。既然是这样,我帮你……去找到那另外一半吧…… 那边胖子见棺材里没有什么好捞的,早把注意力转移到下边的陪葬品上,他见到棺椁旁边立着一盏堪称极品的半人高莲花台灯座,想着亮堂一点好干活,于是就拿着火机凑过去点上了。顿时竟飘起一缕青烟,奇香四溢…… “这香有问题!掩住口鼻!”闷油瓶清喝一声,果断地一伸手捂灭了莲花灯! 众人都听话地紧紧捂住了口鼻,因此也没受多大影响,就是有点头晕。可是大家似乎都忘了一个人——吴邪,他根本没有办法动手! 闷油瓶万分懊悔想去捂时,已经晚了,只来得及让吴邪左右晃了两下就往地上栽,连忙伸手接住…… “小哥这是什么东西啊?”潘子想起云顶天宫里能引来虫子的虫香玉,顿时全身发痒。 看看吴邪除了昏迷倒也没有别的不好症状,他微微松了口气,“迷香而已,另外那盏灯千万不能再点,两种香混在一起会致命。” 大家心有余悸看看不知道该说他运气好还是不好的吴邪,一致决定先到离棺椁比较远的墓墙边上休息,等他醒了再做打算。谁也想不到,等他醒以后,他们几乎就陷入了谁都没有办法作打算的局面…… “小吴醒了!”胖子首先发现,他热情的凑上去,“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可吴邪看着他,竟像不认识似的,一句话也不说,还把身体往后缩了缩,好像怕胖子对他图谋不轨似的。 潘子王盟看着不对劲,也围过去,嘿?那小子居然就这样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谁都不理…… “他妈的,我就知道那香没那么简单,我看小吴这回是真的‘天真无邪’了……”胖子摇摇头叹气。 这时闷油瓶也走过来,吴邪见了他,却不可思议地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跳起来紧紧抱住他,把脸埋进他怀里。 至此,一干人等全部石化…… “从他身上下来。”闷油瓶突然冷冷地说了一句。 第 19 章 什么?!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他们都知道,在斗里这位小哥的话不容违背,可是,他到底是让谁,从谁的身上下来?如果是吴邪,那他说的也应该是“从我身上下来”才对啊…… 闷油瓶倏地将黑金古刀横在身侧,简短地重复了一遍,“下来。” 王小胖见到如此戏剧化的一幕,便一时口快不择言了,“小哥啊,你看小吴同志这浑身是都伤,脑袋还犯着堵呢,一定是无意的,一般人哪敢往您身上扑啊,是吧?我看你先别这么凶,这被搂一下又不少块肉的……是吧?” 潘子看闷油瓶神色确实不对,瞪一眼胖子,决定坚持闷油瓶的路线一百年不动摇,即时拔开枪栓戒备。 吴邪却仍然听不懂似的,死抱着闷油瓶不放,只是见到他突然举刀,而对象正是自己时,脸上流露出一种从没见过的迷惑和悲凉,雾蒙蒙地一片。 “他不是吴邪。”闷油瓶没有回头,但显然这话是说给胖子他们听的。 “什……什么意思?”一旁的王盟也十分吃惊,他在古董店打了四五年的工,还是第一次看见老板这个样子。 “他是公子无琊。”闷油瓶继续以叙述的语气冷冷道出。 什么?!!这回连潘子也呆住了,公子无琊?他是说,他们倒的这斗,棺材里那主儿,现在在吴邪身上?!那这个“吴邪”,他算是个粽子呢?还是别的什么? “吴邪”却似乎丝毫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听到“公子无琊”这四个字从闷油瓶口里说出时,眼里竟又登时充满欣喜和幸福。在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相信了他真的不是吴邪,因为那种表情,那个小古董贩子打死了也做不出。可是这样的话,吴邪在哪里? 胖子小声又紧张地侧过头去想问闷油瓶现在该怎么办,这方面他可是一点经验都没有,鬼上身这种概率等同于中彩票的事,哪能轻易碰得上?所以说吴邪运气还真的不是一般的…… 不防一眼瞄到潘子,那家伙竟然连黑驴蹄子都掏了出来……这几个蹄子还是他们把那几条粽子剁烂了以后把塞他们嘴里的重新又摸回来……没办法,资源紧缺…… 胖子忍不住骂了声娘,“它现在小吴身上,小吴又不是粽子,你丫把蹄子塞小吴嘴里管用啊?!” “这……”潘子也被问住了,突然叹了口气,“要是……” 胖子一听他叹气就心烦,十分嘴贱地截下他的话,“你是想说‘要是三爷在就好了’还是‘要是小三爷有个什么好歹我怎么跟三爷交代’?” …… 闷油瓶没空听他们在吵什么,把那黑金古刀又往上一抬,这回,是真真正正的杀气暴涨,在场的人都感觉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小哥他,生气了。 “小哥,有点不对……你看他……”潘子紧紧盯着闷油瓶怀里,好像看到了什么令人吃惊的东西。 闷油瓶便也低头一看,这一看,不觉也怔了怔,只见两行眼泪竟慢慢从“吴邪”悲伤的眼里无声落下,让人不由得心里一酸……闷油瓶仿佛听见它心里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只有一句,寂寞得好像它就这样自言自语了几千年。 又要……留下我一个吗?…… 潘子见闷油瓶不说话,生怕他真的忍无可忍把刀就往吴邪身上招呼,一不小心把吴邪的身体弄坏了,这样就算能把那什么公子无琊赶走,吴邪也只剩下个死。 胖子好像又想到什么困惑的事,不免快人快语,“咱这么多健康人的身它不上,偏要挑个病恹恹的……上了上了吧,还不理人,吱都不吱一声,就跟小哥亲,这……小哥,你们该不会认识吧?……” 众人虽然也有同样的疑问,可是有可能么?一具两千多年前的尸体和闷油瓶认识,开什么联合国玩笑……? 只是这句话倒提醒了潘子,“我觉得……它该不会是想让小哥帮它什么忙吧?”这就说得通了,在斗里有困难找小哥,可这公子无琊也忒白眼狼了,直接把除了闷油瓶以外的所有人都无视了…… 闷油瓶闻言也觉得有道理,看了一眼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没离开过的“吴邪”,转回头,“你们谁会说战国时期的赵国方言?” 胖子果断地大笑三声,“咱几位是倒斗地,不是研究古汉语地……” 闷油瓶没有接他话,继续问,“那河北方言呢?” 这次,王盟果断地举起手,“我是河北人!” “得!老乡见老乡了!”胖子嘿嘿一笑,“小王子还不赶紧去跟那位公子沟通沟通,搞不好他还是你先人呢!” 王盟“靠”地一声,“先人你个头,我姓王它姓赵……怎么不说我是你先人!” 胖子斜乜着眼,“甭管它是不是,你倒是沟不沟吧?不把它请下来我看你再上哪找个跟吴邪一样缺心眼儿的老板给你这种笨蛋发工资……” 王盟迫于无奈,再看看那“吴邪”好像真的没有什么攻击性,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问闷油瓶,“要对它说什么,尽量简单点,家乡土话我只在小时候听太爷爷讲过,虽说农村一带一直还保存着一些古代的语言习惯,我也不敢保证它能懂。”毕竟隔了两千多年,那么多民族融合,南北迁移什么的,很有可能真正的赵国语言早就流失了。 闷油瓶点点头,“你问它,有什么事,要留在这里两千年那么久?” 王盟挠了挠头,考虑了一下遣词,用极其生涩拗口的发音缓缓说了一句话。 “吴邪”抬起头,却还是一言不发。众人心头就是一阵失望,看来所谓的河北土话,跟两千多年前的赵国方言根本就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 正当大家都无计可施时,“吴邪”竟对着王盟开口说话了!! 极低极沉的声音,平静得一丝跌宕也没有,王盟忙欣喜若狂地冲上去听,哪还管它粽子不粽子的。一边斟酌着照着它的原话说出来,“已经……两千年了……赵国……还在吗?”接着他朝它摇了摇头。 值得庆幸的是,中国的肢体语言从古到今都没怎么变过。它看懂了摇头的意思,苦笑了一下又说了一句。 这回王盟彻底懵了,“这句太难了,我只听出‘既是这样……当初……兄……魏国……又有何用’。” 胖子白了一眼,“这翻译跟没翻一样……” “不对,”潘子认真的听完之后说,“它不是赵国人吗?这里怎么又说魏国?” 王盟摇摇头表示他也没招了。能够翻译出这么多,他也是依照家乡方言的发音和习惯连蒙带猜而已。 “吴邪”见他们听不懂,也不再多说,却是慢慢松开了紧抱着闷油瓶的手,腰身笔直地站在他们面前,隐隐然散发出一种无法言喻的孤傲和卓然,那是王族所特有的气质,凛然不可侵犯的存在。潘子在心里叫了声好,好一个赵国王储,公子无琊。 而闷油瓶在那双手放开的瞬间,不知为什么,竟有那么一点的不舍。 随即“吴邪”又谦然有礼地冲着王盟笑了笑,反问了一句什么,它再看一眼闷油瓶,那笑里竟是带着刻到骨子里的悲伤,似乎,在哪里见过。 “它说什么?”胖子问。 “它问我们刚才问它什么问题,它没注意听……”王盟翻译完了,又把闷油瓶让他说的话重新慢慢问了一遍。 它听后,良久,终于轻轻开口,王盟却像是被它的回答吓住了,目瞪口呆。 胖子不耐烦地拍拍他,“我说……你这半桶水的翻译官,该不会又没听懂?” 王盟干笑一下,“我也觉得,应该是我听错了的……”说着他面向闷油瓶,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诉他,“他说,他等你很久了……” 第 20 章 “这……这演的是哪出?”胖子瞪着铜铃大的眼睛。人鬼情未了吗?这句话倒是学聪明了没敢说,小哥和黑金古刀,随便哪一个他都惹不起。 闷油瓶还是没什么表情,沉默了一阵,“我应该不认识你,所以你最好还是……从他身上下来。” 居然还是那一句。这次大家都见识到了小哥是多么的锲而不舍。 “吴邪”的目光在听完王盟说的最后一个字之后变得黯淡无比,“你……想让我去哪呢?” 我等了那么久啊,好不容易等到了,你却要我走?…… 闷油瓶遥遥一指那镶金琢玉的棺木,“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这次没等王盟翻译,它倒像是懂了,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定定地看着闷油瓶,又回头看了看那华贵的棺椁,面带犹豫。 那个地方,我躺了很久了,久到,已经没有勇气去回想,自己是怎么等过来的。可是你……不是回来找我的吗?…… 看它似有妥协之意,众人都双目放光地盼着它点头,心道粽子大爷您自己个儿腿断了起不了尸,也有点职业道德别往人身上窜啊,没事儿躺着吧!躺着多好啊,像咱翻山越岭摸到这来,累都累死一半了,还得让您唬得一惊一咋的,这算个什么事儿啊您说?…… 这时闷油瓶却做了个大家都意想不到的动作,他缓缓伸出左手,抚上“吴邪”的脸,“回去吧,总会等到你等的人。” 一脸震惊的王盟早把翻译这回事丢到百慕大去了,而那“吴邪”似乎也并不在意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留恋地,把脸贴上那只手,轻轻蹭了蹭,便满足地笑着,慢慢阖上眼睛,眼角最后一滴泪静静滑出,似乎昭示着它的离开。 闷油瓶仍保持着伸出左手的动作若有所思,就连吴邪的身体已慢慢向后倾倒也没发现。王盟回过神来,赶紧一把扶住,让他靠着墙角休息。 潘子还在吃惊闷油瓶的纪录已经从让千年女尸下跪、跟粽子会谈并谈判成功、秒杀血尸、欺骗阴兵并欺骗成功,刷新到了三言两语就把一战国王子的鬼魂哄回棺材……真的是……太有才了…… 胖子倒是眉开眼笑,“想不到胖爷还能碰见这么好说话的主儿,比女粽子都斯文,这是不是代表这里头明器胖爷可以随便挑了?”他说着这个疑问句的同时,已经开始对着那几缸陪葬品上下其手了,边挑还边感慨,“天真无邪同志没晕就好了,他懂行,还能认一认哪些卖得好……哎小王子你好歹跟了他几年,要不你来帮我瞅瞅?你我信得过,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不是……?” 好吵……昏迷中的吴邪突然有种很心累的感觉,那种感觉不爽到好像王胖子一直在旁边扯皮。而事实上……是的。 那王小胖一边捞着还一边不放心地回头问闷油瓶,“小哥,那公子无琊的鬼魂不会嫌我拿得太多又一下子飘出来吧?” 满以为小哥同志是不会开口回答这种低幼化问题,想不到他竟然说话了!只不过说的却是,“它不是鬼魂。” 对了,它不是索命的厉鬼,所以根本不可能依靠怨念维持两千年那么久。 同样忙着装东西的潘子听了也惊讶地抬头,“那它是什么……东西?”令他想不通的其实还有,每次跟这小哥下斗,从来也没见他往外搬过什么宝贝,好像是专门下来找粽子打架的,嘿!真是奇了怪了。 闷油瓶当然不知道他心里另一个问题,但他的回答一样能够能把人呛着,他说,“它是,一句话。” 胖子倒是颇有慧根地一点就通,“你的意思是……它其实是公子无琊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偏偏这个公子无琊又顽固到了极点,到死都相信那句话会实现?” 所以死前的一点残念,居然也在这两千年里拥有了公子无琊的记忆和意识——那些一入黄泉便会烟消云散的东西,竟被他痛彻哀绝的一句话,留了下来……留了几千年。 在这段几乎被天地遗忘的时光里,我干枯的唇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僵硬的手臂再也抱不紧你。现在,我究竟是该哭还是该笑呢?我终于等来了你,等来了你的……忘记。 没有人看见,华贵棺椁里的那具古尸,和吴邪一样,在静静地落泪。 闷油瓶忽地只觉心里钝钝的一阵剧痛,像有一只困兽不断地挣扎、撕咬,要在他的心脏里复苏,他不着痕迹地捂着左胸,疼得差点就要跪倒在地。 就在刚才,他们慌作一团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听。而他离它最近,本身又是泰山塌了也不会着急的人,所以,他听到了那句话。 “那,它说的是什么?”潘子好奇地问。 不过这次闷油瓶就像没听见一样,背对他们站着,理都不理。 潘子的尴尬没有持续多久,就听到那边伴随着一声轻轻的“痛……”,响起了王盟惊喜的声音,“老板!你醒了?!” 吴邪差一点没被他这一吼再度震晕过去,自顾自地站起来,揉了揉太阳穴又自言自语了一遍,“头好痛……” 抬头却赫然发现四个人都直勾勾盯着自己看,重点是,包括闷油瓶。 他被盯得发怵,“啊……都在呢?”看着潘子眼里居然还闪着泪花,又是一阵不明所以,“怎么了?”他迟疑地摸摸自己的脸,想看看上面是不是沾了什么,或者干脆贴了一张粽子皮——不然他们干吗都这种眼神……? 没想到却意外地摸到一片凉意,“……我怎么哭了?” 王盟眼泪哗地就下来了,整个人扑到他身上一把抱住,“没怎么,你就是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吓死我了……除了我妈,就你对我最好了,你别再吓我了成吗?……” 那场面看得几个人心里一阵感动——他,有一个好人在关心着。闷油瓶却只是轻轻转过身去,看着公子无琊的棺椁不知在想什么,又或者,只是在发呆? 吴邪越过王盟的肩膀看到了那个淡淡的影子,恍惚之间,那影子似乎更淡了,也更远了,可是心里那种牵挂的错觉,却熟悉得如同梦境重现。他轻轻笑了笑,拍拍王盟的肩,“原来我真的睡着了。对了,还做了个很惨烈的梦,我居然梦见自己拿着冷兵器在和一大群人对砍哈,然后就被砍死了……”更诡异的还是醒过来之后居然看见这几个人开追悼会一样围着自己!他妈的倒斗的人生真是太绚丽了…… 一直沉默着不发一言的闷油瓶说了吴邪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你的手没事了。” 当真是一字千金! 吴邪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又挠头又摸脸的,伤口竟一点都不痛,他不相信地又使劲甩了甩两条膀子,一脸见鬼了的表情,“开……开什么玩笑……” 在那一瞬间,除了吴邪,几乎每个人都想冲那公子无琊的棺材鞠上一大躬再深情地说一句,谢谢您!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第 21 章 印象中,这似乎是这几个人第一次围坐在一起,这样严肃地商量一件事。 “三爷不在,我也只能听小三爷的,小三爷你打算怎么办?”潘子。 胖子这时插嘴进来,“你们先听胖爷一句,小吴你自己说,咱这大半个斗逛下来,遇见多少希奇古怪的东西,要再继续逛下去……谁也不敢保证不会遇见更要命的,战国的斗里头能出什么,这个谁也不敢打保票。” 吴邪沉默着吸了口烟,橘黄色的烟头明明灭灭,有那么点迷离的错觉。他们对接下来的行程安排产生了分歧,首先,吴三省那老狐狸失踪了,吴邪骂归骂,怎么也不能够丢下他自己先出去,而且两扇紧闭的隔世石表明三叔连主墓都没摸进来,这不是他的作风。 “胖子……还有、小哥,吴邪拜托你们件事行么?”他又吞吐了两口烟圈,没有抬头,闷油瓶也没有看他,他知道他要说什么。 “你们带着王盟出去,帮他把摸的东西卖了让他妈妈治病,胖子替他拿着点价钱,别让人骗了……我和潘子留在这里。” 吴邪话还没说完就被王盟打断了,“我不走!” 吴邪的脾气变得出奇地好,要是平时王盟敢冲他大呼小叫,他早就和他掐起来了,这时却拍拍王盟的头,“你得回去看你妈妈。她就你一个儿子。” 王盟不死心,“那就一起走!” “我得留下来……我也就这么一个三叔。”吴邪说这话的时候,却是看着闷油瓶的。闷油瓶的视线却仍是远远的,像是在看着墓门边两盏幽光浮动的长明灯,又像是看着那精雕细琢的隔世石,又像是……看向一个很远,远到对他们来说,都不存在的地方。 潘子也没有说话,他知道,就凭他和吴邪两个人,在诺大的古墓里想找到吴三省十分困难,可是闷油瓶和胖子都不是三爷带来的人,他没有任何立场请他们帮忙找人。 胖子也不是贪生怕死的,他听了吴邪近乎于遗嘱的一番话,颇有喜剧效果的脸上也挂上了严肃,“小吴你这话不地道,咱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不假,可胖爷更不会做赔了兄弟的买卖!”很难想像,这句话是从那个好吃懒做的胖子口里说出来的。 吴邪摇摇头,“你们没必要……” 胖子不耐烦地打断他,“没什么必要不必要,小哥怎么样胖爷不管,胖爷还嫌宝贝没捞够呢,……三老头虽说人不咋样,他也没害过我们,再说了,就老潘一人,带着你这祸头子跟斗里找人?嘁……” 这时闷油瓶一声不响就起身往外走,既没有按照吴邪说的带上王盟,甚至连自己的背包也没拿。众人一时摸不清他的心思,也只能干等着。等了片刻的功夫,吴邪耐不住这样干坐着,起身便要出去找他,王盟也要跟着去,被潘子拦下了。 墓道上没有灯,带着古墓特有的晦暗和阴森,即使是这样,吴邪还是一眼看见了靠墙站着,低下头不知在看什么的闷油瓶,他没有走远。似乎,他的停留,就是为了等着吴邪追上来。吴邪看着那个单薄孤清的身影,他在等着他,那个看起来已经深入骨血的等待姿态,绝对不是短短几分钟就可以炼成,也许百年,也许千年,所以,他已经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吴邪凝视这已分不清是梦是真的身影,手里捏着那棺椁内半只残损的玉镯,一句“请帮我把它带出去”,硬生生卡在喉里,再说不出口。 闷油瓶直起身来,吴邪勉强地笑了笑,印象中,这时他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平视他吧?虽然……是在黑暗里。 “吴邪,我只说一句话,你听不听?” 吴邪下意识地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说的话,他永远无法拒绝。 “我跟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里。” 我保护你…… 吴邪脑子里顿时空白一片,许多话涌到嘴边又说不出,好久,才怔怔问了句,“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闷油瓶摇头,顿了顿,才又继续说了一句答非所问的话,“今天以前,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虽然,忘了很多事情,忘了在等什么,忘了这样毫无意义地活下来是为了找什么,还是想,再试试,再找找看…… 吴邪愣了愣,“进去吧,他们还等着呢。”此外,再无多话。 他活了二十多年,没交过女朋友,说绝点,就是连一点点的暧昧关系和单相思都没有过。也不是不喜欢看漂亮姑娘,只是,似乎从来都没有过非谁不可的感觉。他不知道看对了眼是什么感觉,但他知道,他差一点就要溺死在一双静如深渊的眼里,而那双眼,属于一个男人。 他有些仓皇地扭过头去,我弄不清那些无法言说的情绪,但是,别一再挑战我的底线,出了事,谁都担不起…… 闷油瓶见他有心躲避,像是了然了他的想法,什么也没再说,先他一步返回了墓室。 胖子见他们一前一后进来了,也不好问到底商量了什么,只好半真半假地开起了玩笑,“怎么样?两位领导会谈有结果没?” 闷油瓶事不关己地站着,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 吴邪看看大家的干粮和储水加起来大概还能撑个一两天,当下决定,“最多再找一天,如果找不到……吴邪也谢谢你们了。”说完对着大家躬了躬腰。 胖子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是兄弟就别说个谢字,胖爷不希罕……小吴同志啊,哥几个把命都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用,咱也先别急着找,你好好想想,照你家三老头作风,不来主墓,还会去哪?” 这胖子看着大大咧咧,可几次合作以来他的心细如发也是有目共睹的,包括他们被困在云顶天宫的死循环里那次,也是他思考问题的方法终止了乱成一团的局面。吴邪想想有道理,便又重新坐下来。 他感觉三叔又给他留下了一个难题,却比以往的都要复杂得多。那一次,最起码他还来得及布署下顺子为他们引路,还留下了一句哪怕是像“玄武拒尸之地”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而这一次他似乎走得万分匆忙,所有的一切,都要靠他自己去猜。他苦笑一下,吴邪,你还真是善于把自己逼到进退不得的局面里去…… 等一下!他心里突然一个炸雷,细细地把刚才自己的思维过程理了一遍。 来不及布署……?哪怕是三叔走之前的前两分钟,他们也都还在一起,不存在什么来不及布署的问题……后来,是胖子煽动他们尽快离开壁画墓室,理由是觉得那地方阴森——胖子一个摸金的,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什么阴森的地方没去过的,又好面子,真的会怕了一副壁画?……然后,潘子积极响应了胖子的号召,潘子明明是三叔的人,那时,怎么却好像他和胖子才是一伙的?接着三叔就一步不落地跟着他们出去了……闷油瓶和他一起留在了墓室里,接着,他就出现了幻觉——这个幻觉的时间,刚好在他们独处的时候?后来闷油瓶捂住了他的眼睛,那么在他短暂失明的这段时间里,能够发生什么呢?他听见的那些刀剑等冷兵器碰撞的破声音,究竟是真的幻觉,还是他先入为主地把一些真正存在的声音解释成了幻听?如果是后者,那是不是表示,闷油瓶在骗他?……而胖子和潘子出去以后,并没有抽空休息,而是先去摸了一遍陪葬墓室,胖子也就算了,什么时候潘子也会变得那么心急?可是三叔似乎也并没有制止他们……他们安全地回来了,可是随后那间墓室就出了粽子…… 所有的时间,仿佛都太巧了,所以他想通了一点,三叔绝不是来不及布署,而是忌惮着什么,不好布署……例如,他很久以前就悄悄告诉过自己,要提防闷油瓶这个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没有吐出去,三叔所忌惮着的,也许就是他身边这四个人中的一个,或几个……他呢?吴邪不自觉地握住了拳,他应该相信谁?……怀疑谁? “小吴同志,你怎么啦?”胖子还在等着他开金口,吴邪一抬头,就看见几双眼睛齐刷刷望向他,他突然很恐惧,他发现自己其实一点都不知道,这几双眼睛后面,分别隐藏了怎样的内心。他突然发现,就算他有一肚子的问题和怀疑,也不知道该像谁说。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进行一场思想上的……孤军奋战…… 吴邪觉得累,心累。哪怕是那次跌下护城河底摔内伤了也没那么累,那个时候,还有人二话不说跟着他跳下来,陪他一起琢磨三叔的哑谜,一起商量怎么对付陈皮阿死和那帮老外。那个时候他无比笃定他是有同伴的,他的同伴都向着他,不会害他。而现在,他要一个人,不动声色地从身边几个几天来朝夕相处,也合作过许多次的人里面,找出存了异心的人。他要靠自己一个人,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 22 章 三叔……你太看得起我吴邪……可你知道吗?我谁也舍不得怀疑…… 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新点上的烟,一口也没有抽,长长的一截悉数都成了烟灰,一碰就落。他忽然有一点点了解了,那个梦的一开始,站在湖边的公子无琊的心情,身边围着那么多人,一个能说话的,都没有。 烟燃到了指缝间,有轻轻的一阵刺痛,他放开手,强装自然地笑了笑,“我累了……头疼……” 身边的每一个都是他心眼里认定肝胆相照的好朋友,他努力回想起一路上每一个疑点,便再也不敢往深里想。 那一瞬间,闷油瓶看着他眼眶底下淡淡的青晕,产生了想让他靠在怀里好好睡一觉的念头,就像昨天晚上,吴邪小心地抱着他,生怕弄疼他背上伤口的轻微动作,他其实全都知道。可谁也没想到,短短的一天时间,会发生那么多事。他看着吴邪在犹豫,在害怕,看着他的笑容变得越来越无奈和苦涩,和总是出现在他梦中的那个人越来越像。 也许睡一觉吧,就会发现真的只是一场梦,梦里梦外,数不清的白云苍狗,爱恨纠缠,最后都只留一个独自梦蝶的庄周。 “那你先歇歇,”生怕累着他似的,胖子忙让他先别想了,“咱都出去四周围转转,让小吴自己清静会儿,说不定就能想到了……小王子就好好待着别过来了,到时再丢一个,小吴两个脑袋都不够他想的。” 大家都觉得有理,这样干坐着总是浪费时间,在没揣摩透三老狐狸的意图以前,大海捞针也比守株待兔来的强。 潘子出去前给吴邪丢来一支左轮,不忘仔细叮嘱他,“有什么不对劲就鸣枪,我们都不走远。” 吴邪点点头接下来,把枪在手里把玩着,突然凑到眼睛下面,然后“靠”地一声,“潘子这是怕斗里有雷子还是怎的?装个消音器还让人鸣枪?!”三两下把那消音器拆下来随手便丢在了地上。仍是目光炯炯地盯着墓墙。 王盟觉得奇怪,“老板你不是累了吗?怎么不休息?” 吴邪摇摇头,“乱。而且,我只给自己留了一天时间,怎么能用来睡觉?”他注意到王盟右手上跟蝙蝠对撕留下的伤,已经上过药了,他拿起来看看,“还痛不?” 王盟就笑了,“哪能啊?……”慢慢就放低了声音,“哪痛得过你,那么粗的链子……” 吴邪好笑地摆摆手,“放心吧,祸害留千年,我就是那祸害。不过,我真有点后悔带你下来了,荼害了祖国大好青年。” 王盟习惯了和他贫,没好气道,“你不带我来,我肯定得去打家劫舍,你一样荼害祖国大好青年!” 吴邪心里想着事,过了很久,才又对他说了一句话,他很认真地说,“王盟,上去以后我和你一起回老家看看伯母吧……放心,我肯定能把你好好带出去……” “我相信。”王盟点点头,“老板,你其实,在怀疑他们?” 吴邪一愣,“我也不知道。”心里却感慨,王盟,你相信我,可知我又有多想像你那样斩钉截铁地说一句,我相信他们,特别是……他。 王盟看了他半天,“三爷给你留了话。” “什么?!!!”吴邪差点没惊呼出来,你他妈怎么不早说? 王盟却无奈地耸肩,“在我们从蝙蝠窝逃走的路上,我跑去别的地方,我向你打了好多个眼色你都没理我。” 吴邪记起来了,难怪那是他突然就不见了,不由讪笑,“看你挤眉弄眼,我还当是被蝙蝠吓的……”没有记错的话,他没有领会王盟的暗号,可是后来,闷油瓶却跟上了王盟…… 把食指摆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王盟摊开吴邪的手掌,一笔一划仔细地写,“三叔说,叫你,相信自己的判断。” 吴邪瞪大了眼,因为王盟接着在他手心写下了另外三个字。 “鸣枪吧。” …… “砰!!!”墓墙角落的枪烟还没有消散,一条人影伴随着倏而出鞘的寒光已飞快地掠进墓室中!枪声把吴邪的耳膜震得嗡嗡作响,他无意识地开口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喃喃唤了声,“小哥……” 再快的身手,也颠覆不过声音,能在余音未消的时间内返回主墓,除非,他原本就一直在门口…… 望着墙角的弹痕,闷油瓶面无表情的脸上浮起一抹狠历的神色,提刀站住,就是世上万物都无法掩盖的存在感,像一柄宝剑,在瞬间抖落了覆盖的轻纱和柔软灰尘,连细碎的风吹拂过,都是铮然有声。“怎么了?” 吴邪惊魂初定地拍拍胸口,“没事儿,都是王盟那小子,非要抢我的枪玩,这不,一不小心就擦边了?……老子还以为这辈子能见着一个胖子那样嗜枪如命的人已经是难得,想不到身边就潜伏着一个……”他用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看了一眼闷油瓶,扭头在王盟头上重重敲了一下。 “虐待员工……”王盟小声地嘀咕,低下头去摸着脑袋,忽略了闷油瓶扫到他身上的锐利目光。 胖子和潘子都先后赶了回来,得知是这么个误会之后胖子强烈提议把王盟先放进那公子无琊的棺材里存包,等他们找到三老头准备出去了再来提货…… 潘子强烈赞成。 看吴邪精神恢复得不错,人也都齐了,大家都提议抓紧时间商量正事儿。 “逛了一圈有什么发现吗?”吴邪问。 胖子摆摆手,“屁都没摸着,这主墓的外棺室也忒寒碜,都是平平滑滑的墙,连点壁画都没有。” 闷油瓶一言不发,靠着墙边上闭上眼睛就假寐。 大家都习惯了,反倒是潘子一反常态地什么也没说。 “我说你倒是吱一声……”胖子肥手在他眼前晃晃。 潘子苦笑,他倒是很想给他“吱”一声,他想了想,说了句和现场严肃气氛很不搭的话,“你们,有谁丢了钱没有?” “啥?”胖子下意识去摸裤兜,“我没丢。” “到底有什么事潘子你直说吧?”吴邪实在猜不透这个问题的意图。 潘子还不松口,“再仔细找找,哪怕是面值很小的?” “……没有。”异口同声。 “那玄乎了……我在外棺室墓道里拣到了这个……”潘子说完缓缓打开了手掌。 众人围上去看时,脸上神经纷纷都不自觉地抽动……潘子手中,赫然一张皱巴巴的两元纸币! 第 23 章 几个人围坐一圈,把那两块钱展开跟供品一样摆在中间观摩。 王盟拈起钱只在手上一过便肯定道,“真钞,1998年印刷的旧钱。”现在市面上基本已经很少见到两块钱的钞票了。 众人又默不作声,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进入主墓的隔世石没被开启过,因此如果没有别的通道的话,这张纸币是三叔甚至别的盗墓贼落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就算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三叔到了这里,那又何解他连棺材都不去开,丢张钱就又走了? “胖子,还记得你那个枚举法吗?”吴邪从上衣袋里摸出笔和一小张纸,自从上次从死循环里出来以后,他就觉得这种能在一团乱麻中理清思路的办法太牛了,所以这次也不忘带上了纸笔。 潘子也点点头,“我先来,”他拿起笔,写,“三爷的。”他的潜意识里还是希望能快点找到三叔。 胖子接下来,“我还是觉得,有鬼。”于是他认真地写了个“鬼”字。 潘子嘲笑他,“要真是鬼还能丢人民币?丢几张纸钱我就相信了。” 胖子撇撇嘴,眼神轻松地扫了他们一圈,不置可否。吴邪也笑笑,笑得万分勉强,当然是有鬼,最难对付的,还是心里的鬼…… 胖子把笔递给王盟,“随便猜一个,童言无忌哈!” 吴邪偏头看去,王盟写的是“别的通道”。 笔传到闷油瓶眼前,他抿抿唇,握起笔,“斗里还有其他人。” 最后是吴邪,他慢慢写下,“自己人掉的,虚惊一场。” 王盟疑惑地看着他,这个可能性,不是在刚才大家摸口袋的时候就基本排除了吗?还是……他家老板,是个太聪明又太笨的人,宁愿去相信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吴邪却像什么事都没有,在众人面前摊平纸片,“现在开始一个个分析。” 胖子看了看,“恩,潘子和小王子的可以看成是一个:三老头从别的地方进来了。但是基本上可以否定的,因为棺材和陪葬品都没动过,三老头不可能那么良民!”说完在潘子和的字迹旁边画了个叉,王盟那里却画了个半钩,“不排除有别的通道。” 接着吴邪提起笔刷刷两下就划掉了胖子的“鬼”字。 胖子很不忿,“理由呢?” “扯。”吴邪还他一个字,简洁明了。也确实是……扯,是鬼还能给你扔钱? 胖子极没面子地翻翻白眼,指着闷油瓶的字,“这一条,从某种程度上说,和小王子的加在一起就是完美答案。假设存在这么一个或几个人,我们打开隔世石之后跟在我们后面进来了或者打了别的盗洞。” 大家点头表示赞同。 “可是小吴的想法……”胖子想了想愣住了,“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他的确心细如发。 吴邪也不解释,“字面意思。” 王盟脑子突然转过弯来,大惊失色,吴邪这么写,已经表明了他的怀疑。在大家都表示钱不属于自己之后再写下这一条,摆明了就是觉得……有人在说谎…… 胖子叹了口气,关心地拍拍吴邪的胳膊,“先别想歪了。” 说完又问潘子,“具体是在哪拣到的?”出了主墓自由行动的只有三个人,吴邪这个人,如果不是心里已经有什么想法,断不会做出这样危险的猜测。 潘子肯定地说,“外棺室墓道往左第二个拐弯。”接着他反问胖子,“你到过那里吗?” “到过。”胖子实话实说,“我一路拿手电往地上照,都没见着这钱。……这样就有两种可能,一是我走过那的时候你已经把钱拣走了,二是……那个时候,钱还不在那。” “那小哥呢?”潘子想起闷油瓶也和他们同时出去的。 闷油瓶睁开眼睛,“我没去过。” “不可能!!!”断喝一声的,是胖子。 闷油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是往右走的。”而且,刚刚好在主墓外围绕了半圈,绕到潘子说的第二个拐弯的前面,他就折返了。 胖子冷笑,他想他知道为什么吴邪一定要写下那个可能性了,“别他妈把胖爷当瞎子!胖爷走到那个地方的时候手电往前照,看见前面那条影子分明是你,还背着刀,哪里会有错?!” “你说……你见到他在你前面?”吴邪双眼也是惊讶,他原本以为,闷油瓶一直在门口,看来又不是。 “对啊,还走得贼快,一下就看不见影了!”胖子道。 “然后呢?”吴邪继续问。 “然后老子听见你开枪就立马向后转跑回来了!” 吴邪心里一冷,可是,最先回来的,明明就是闷油瓶啊!哪里不对了?……一定是他哪里想错了……他用手揉着太阳穴,却还是昏昏沉沉,头痛欲裂。 闷油瓶似乎觉得解释无谓,索性继续闭上眼,最后一次轻轻启口,“我没去过……”声音像极了叹息。 第 24 章 我在做什么……?! 吴邪几乎要把拳头捏出血来,这一切都还只是猜测不是吗?比方说如果相信闷油瓶,那说谎的就是胖子,而且那还是一个不怎么高明的谎,他说看见闷油瓶在他前面,可是闷油瓶先他一步回来又怎么解释?就算闷油瓶速度比他快,也总会从他身边经过吧?又或者,他干脆往大了吹,闷油瓶其实根本不在他前面……?比方说如果相信闷油瓶,也相信胖子,那两块钱是潘子故意拿来混淆视听制造内讧,也不是不可能的,拣到钱的是他,可是谁也没看到他拣钱,谁也不能保证,他就是在往左第二个拐弯拣到钱。比方说如果相信闷油瓶,相信胖子,也相信潘子,那么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不是也一样可以相信吗? 比方说,如果相信闷油瓶…… 吴邪怔怔地睁着眼,原来自己害怕的,是他骗他。 张起灵啊……我可以相信你吗?…… 他拿起笔,在自己的字迹上划了两道粗粗的线,抬起头,笑得像哭,“胖子,应该是你看错了吧……” “我!……”胖子一梗脖子想反驳,看到他那副表情就什么都说不下去了,于是他把话题转开,“哎小王,三老头走之前就没再说过别的,或者有什么奇怪动作?” 吴邪越来越想笑了,王盟他什么也不懂,又笨,跟着他几年,连给古董断代都还没学透呢。这第一次下斗,还是他带进来的,他们真的要逼他,连这个人也怀疑上吗? 可是听了王盟的话以后,他的笑容几乎都要僵死在脸上。王盟说,“三爷确实在包里东摸西摸的,好像是嫌重,摸了两根探铲管儿塞潘子包里了——潘子跟胖子去探路的时候没背包。” ……潘子没背包?潘子的包里有什么东西?整整六个黑驴蹄子啊!他去探路,忘了带脑子都不会忘了带包吧?结果呢?那群粽子见他们没带蹄子咬了他们没意思,所以等到他拿回蹄子才蹦出来受死? “潘子。”吴邪看向他的背包,“打开看一看吧。” 潘子显然也是万分吃惊,立刻倒出包里所有探铲管儿,打着手电一根根仔细照,很快激动起来,“这里头有东西!”说着从一根探铲管里抽出一卷A4大小的纸,展开来,竟是三叔一路上改了又改的古墓地图! 可是这个东西,大家都看过的,没有必要处心积虑留下来吧?而且吴邪相信,三叔那老奸巨猾如果真心想藏东西,哪还有让王盟看见的份? “等一下!”胖子突然道,“我想这张地图,我们都没看过……”说着,他拈起地图毛了边的一个角,将图纸上下层哧啦一声揭开,这张图竟然是两张同样大小的纸重叠在一起的!而底下那一张,全然没有上面的工整,一看就是随手画下的,笔触还有点潦草,确实是,没有人看过…… 吴邪面部肌肉又抽了抽,“胖子爷爷,小的佩服您的眼力!”从云顶天宫的壁画到这张地图,他还真就能看出哪一层是假象。 大家没多废话,一起凝神看向那张地图。 只见图上的墓室和墓道分布,没有哪一个能和他们走过的重合! “怎么回事?”潘子首先发出疑问。 闷油瓶聚精会神地打量着地图,然后开口道,“他画的是暗道。”手指指向草图的边框,众人傻眼……确实,是一条虚线…… “怎么又是暗道?咱们不是走暗道才到这里的么?”胖子挠头。 这回闷油瓶很快摇摇头,“图上的地方不是这里。” “那……爷留下一张不是这里的地图干什么??潘子纵使跟了吴三省多年,此刻也根本猜不到他的想法。 “我想,斗里一定有一条路可以通向这个地方。”吴邪说出了他的推测,但其实心里也是没底。 “你确定这是一个斗而不是迷宫?”胖子继续挠头,不过强度明显加大了…… 潘子更倾向于吴邪的推测,任劳任怨地背起东西,“要不咱再找找?” “这边!!”胖子突然大叫一声,“你们看!”手指向棺材正对的一面墙壁,人物浮雕下方的地面隐没在阴影里,胖子眼尖,竟发现那一片的地砖中有几块是微微凸起的!刚想过去,被闷油瓶皱着眉止住了,胖子似乎在刚才对闷油瓶的不诚实严重不满,见他拦着,脚步是停了,却不待见地什么都没说。 闷油瓶也只是看他一眼,蹲下身去很轻很仔细地把那块砖连同周围的一些都摸了一遍,暗暗发力将那砖一拔,青砖竟纹丝不动,大家都吓了一跳,这可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这世上还有小哥开不了的砖?!闷油瓶抬起头看了看他们,侧过身子,轻轻巧巧用背部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吴邪看着他右肩微微一起,又重重地落下去,他竟然是想硬生生把手指嵌进丝严缝合的地砖间!终于听见“喀“的一声,闷油瓶徒手将那块砖夹离了地面,吴邪感觉心被狠狠扯了一下,然后终于落下了。 而那块青砖下面,确实是空的。 胖子再怎么不待见闷油瓶这时也看不下去了,主动过去接手了闷油瓶的工作,一边大手把闷油瓶往后一推,“小吴赶紧给他包一下。” 闷油瓶抬起鲜血淋漓的右手看了一眼,指关节在石头上磨得几乎能看见骨头,似乎也伤了筋骨,随便动一动都生疼。 吴邪站着没动。 倒是王盟提了医药箱要给他包扎,闷油瓶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不用了。” 第 25 章 拆地板是件精细活,特别是要在地板上拆一个能直接通到楼下的洞,不能硬来,抽砖的时候还得一上一下匀着抽,免得连人带地板一起塌下去。胖子和潘子满头大汗地拆出一个类三角形的黝黑洞口,透着几分诡异和阴森的不知名空间终于露出它的冰山一角。潘子拣了块石粒扔下去,不一会回音传出来,空空旷旷的,看来下面的空间小不了…… 潘子也呆住了,他有点想骂娘,这个战国斗,邪门也就算了,可它根本就搞错斗生定位了吧……啊?全中国有史以来开过多少战国大墓,哪个不是直坑好挖的?这个倒好,主墓藏在暗道后面也就算了,居然连风水都不管,在棺材旁边开暗道!? 胖子也在磨牙,“他娘的修这墓的人肯定姓汪,这种事只有汪藏海他们一家子干得出来!!……有其祖宗必有其孙子!!!” 居然颠覆了传统的墓葬规格,他当是给自己家修花园呢? 当然,他也被这种未知的吸引力震住了,眼神中早已充满了猎奇,搓搓手,“怎么样哥几个,下不下?” “当然下!”答话的是潘子,“说不定爷就在下面!”他一边说,手里也没闲着,从包里扯出三米多长的登山绳,一头扣上古装电视剧里飞贼必备的铁爪钩,钩住洞口边的石缝,用力拽了拽确定承重没问题,又在腰上麻利地缠上一圈更长的弹性牛皮绳,据说那东西拿刀子割都得割个七八下才能断彻底。 “我先下去看看,胖子拉着我点。”潘子说完一猫腰钻进洞口,胖子只觉手上牛皮绳一紧,他用力拽住了,那边潘子挂在登山绳上荡了几下,停下来,“死胖子,还怕我摔死不成?绳子多放两圈,我够不着地!” 胖子倒是细心,“先别急着下地,看清楚再说,有危险我好拉你。” 潘子照他说的用手电扫了一圈,没说话,胖子有些急了,“怎么样你倒是吱一声?” 潘子舔舔发干的嘴唇,“没事,放吧。”声音却有点低沉。 胖子依言放了两圈,听见下面一声闷响,“喂!老潘……” “我没事。”潘子捡起滚到一边的手电,“你们下来的时候小心点,这有点高。” 胖子闻言回头看看他们,闷油瓶手伤了带人勉强,便招手让王盟过来,“小王子,胖爷带你下去。”他把登山绳在王盟手上缠了几圈,“抓紧了!”又扭头对吴邪道,“小吴你得自己动手了,一会留点心……”一拱身就带着王盟下了洞。 闷油瓶走向吴邪,“我带你下。”走近了才愣住,“你……” 吴邪抬起衣袖蹭掉眼睛下面的水迹,“你傻啊?哪里会有人拿手指当电钻的?……你这手功夫得练了多少年……废了怎么办?……”说到这,他顿了顿,忍不住双手紧紧捂住了脸。 “这里埋不了炸药,只能用手。” ………… “我下次不用了。” ………… “没事的,还没有废。” …………!! “……我从来都没想过,还会有人在意我两根手指。” …………………… 闷油瓶第一次说那么多话,见吴邪还是好无反应地垂着头,他也没了别的办法,叹了口气,张开双臂搂住吴邪还在颤抖的肩膀,干净的左手轻轻在背上安抚着,吴邪终于平静下来,握着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小心上药。 “还痛吗?”清理好伤口,他勉强扯出一丝苦笑望向闷油瓶。 闷油瓶没有回答,定定地看他一眼,“以后,别再这样笑了。” 那边胖子和王盟早下了地,闷油瓶用左手拽拽绳子,他的右手暂时使不上力,吴邪一脸怀疑地看他打算怎么把自己带下去。 闷油瓶把他双手往腰间一带,“抓紧。” 吴邪犹豫了一下,牢牢地环抱住他的腰。闷油瓶单手抓住摇晃不定的登山绳,往下一滑,瞬间产生的失重让吴邪一阵紧张,不由自主闭了眼往闷油瓶肩上靠去。下到一半,一声细微的摩擦让闷油瓶凝重了脸色,他慢慢停了下来。 “吴邪。” “啊?” “绳子要断了。” “什么?!!”吴邪吓了一跳,惹得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绳索一阵摇晃,“开什么玩笑?刚胖子和王盟下来他都没断!!” “就是因为刚才胖子和王盟下来了。”他淡淡解释。 “……!!”吴邪都想咬人。 闷油瓶却道,“放手。” “什么……?” “你放手去抓绳子,我跳下去。照我说的做!” 不可抗拒的语气让吴邪下意识放了手,求生的本能让他一下子紧紧拽住了身边的绳子,但他似乎无法否认,松开手让闷油瓶直直落下的刹那,心里那种想要重新抓住他的渴望。不容他多想,头顶上方传来了绳索的断裂声,他心说完了,就飞快往下栽去。然而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一双手臂稳稳接住。 有惊无险地喘了几口气,才发现四周极安静,连胖子那个话痨都反常地没做声,“他们呢?” 闷油瓶也没出声,只是指了指前方几米,吴邪看过去,见胖子王盟几个神色都有点发怔,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吴邪倒吸了一口凉气,脑子几乎都呈现水泥搅拌机状态。 他们面前,是一个建筑物的入口,灰蒙蒙的一片,却依稀看得出是画角飞檐琉璃顶,雕刻着能喷浪降雨的神兽缡吻,瓦片稀稀拉拉落了一地,后面,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墓道,说不出的威严肃穆…… 拱门的左侧立一尊一米有余的青铜制青龙,须发皆飘逸舞动,栩栩如生,舒展若腾云之态。吴邪身形本就偏瘦,站在这么一座罕见的巨大青铜雕塑旁,愈发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拱门的右侧则坐卧着一只与青龙一般大小的石刻白虎,看纹理应该是极为坚硬的花岗岩。 最令人啧啧称奇的是那青龙口中所含之珠和白虎爪下护持之球,竟然都是用原块绿莹莹的蓝田玉石磨刻而成!圆润通透,雕工万中无一,纵然是这样,胖子也已然完全没有了想把那两块希世珍宝据为己有的冲动了,人在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再贵重的宝贝都无法再激起任何欲望。 青龙顾盼间神采飞扬,白虎蹲踞处蓄力待发。看样子,这就是守护墓主长眠之地的两尊神兽了,同时也庄穆地昭示着,巨兽守护的拱门之后,就是尊贵的墓主安眠的地方,时间、所有尘世中的生人和烦恼,都勿扰…… 那一刻,谁也没有说话,缠绕在每个人心里的却都不再是惊喜和激动,从心底升起的寒意让人几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 “怎么回事?……这里不是……”久违的恐惧感让吴邪瞠目结舌。 发够了愣的胖子回过头来,咳了两声,“大伙先别急,胖爷还真不信走到哪都能碰上那种鬼东西,依我看……这斗里是不是统一了建筑风格,这门只不过和上面那个有点像而已,小吴你说有没有这个可能?”那一刻,胖子望向吴邪的眼里有种急于求证的迫切。 吴邪也明白这可能只是当年的筑陵师一个小手段,用来吓唬他们这些盗墓者。他强自镇定下来,点点头,“胖子说的有道理,我们……进去看看吧。” 就算几百万个不想进去又能怎样呢?不说吴三省突然失踪可能是来了这里,只说那条让他们下到这里的登山绳已经光荣牺牲,要想找出口,眼前也只得这一条路可走了…… 包里的几管炸药也让胖子安心不少,就算还是什么电梯原理,一层层炸上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几个人商议定,稍作休息就打点行装准备“再次”进斗。 第 26 章 “发现了吗?”五人安静行走的路上,胖子突然低声说了句。 闷油瓶几个都没说话,他们当然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只有王盟不明所以地问了声,“什么?” 胖子随手在面前框了个矩形,“这里的布局和上面是反的,像在镜子里一样。” 虽然是实话,吴邪还是觉得不寒而栗,在一个死了两千多年的古墓设计者面前,他感觉自己像个三岁小孩一样幼稚可笑。 “大伙都留点神,虽说倒斗的不怕鬼,但这地方是真邪门儿,都管着自己点。”胖子一向都有很准确的第六感,胆大心细,一到危急时刻,一种天生的领导者的气质就自然而然显露出来。 “对,既然汪藏海都困不住咱,他也休想!”潘子也冒出一股子狠劲,握紧了手上的枪。他想的是如果这一层真的是与上层相同的布置,那么当他们走到某一个地方,是不是还会蹦出来一打粽子? 走在最前面的闷油瓶突然停下来,毕毕剥剥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让他知道踩上了什么,吴邪打开探照灯,“布币……” 地上鳞次栉比铺叠的,正是他们刚下斗时见到的整整一路布币,那一瞬间熟悉的场景,吴邪甚至觉得他们根本就是转了一圈回到起点,“我不相信,赵国可以富到这种地步。” 闷油瓶捡起一块完整的布币,在眼前辨认,真的,和上面的一模一样。吴邪迅速从闷油瓶手里抓过那枚布币,用力地丢回地上。他是真的吓坏了,闷油瓶竟然做了和在上面完全一样的动作,连神情都和录像带回放一样像得十成十!他有一种很疯狂的想法,如果他们一路这样走下去,走到主墓室,会不会发现那里又有一个暗道,打开来跳下去,是不是又会见到一个一模一样的门,一条同样铺满布币的墓道…………? 闷油瓶感觉到吴邪紧紧攥着他衣袖的手心里在冒着汗,他望向他说了一句话,“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什么?!从来没有这么聪明过的吴邪一下就想通了,他是想用自己去做“镜子”!陵墓设计者这样用心良苦,不过也就是想他们重蹈覆辙,闷油瓶他自觉地这样做,一定是发现了这个“镜中斗”的门路,他想以自己作为他们的“镜子”,真实地重现一次他们在上面做过的事,这样他们也许就能发现问题出在哪里了。他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吧?才会想这种有可能把自己也赔进去的笨主意…… 吴邪紧紧地抓着他不放,“我念书的时候学过一些历史典故,我还记得有一个叫做‘请君入瓮’,你别那么傻。‘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我也记得的,李世民明白‘得失’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死掉了!!” 胖子不懂那么文绉绉的东西,但他也依稀听懂了闷油瓶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他虽然为闷油瓶在主墓里说的那个谎话不快,可是打心眼里,他当闷油瓶是共患难的兄弟,毕竟有一些东西,比如一次次的出手相救,比如同心同力一起逃出险境,这些,都是一句轻飘飘的谎言所无法抹杀的。于是他冒着被过肩摔的危险,破天荒地大手一挥,攀上闷油瓶肩膀,“是兄弟才有这缘分每次遭殃都遭到一起,行不行咱都走下去再说,哥几个要出不去就一起出不去!” 闷油瓶本不习惯与人接近,此刻他一只手被人紧紧抓着,一边肩膀被另一个人攀着,出乎意料地,不仅没有觉得丝毫不快,心里竟还涌上了一阵久违的温暖错觉,侧过头去,吴邪的双眼亮晶晶地含着笑,让他舍不得移开视线。 半晌,他轻轻点了点头,“走吧。” 谁也没有再说话,一片死寂的墓道里只有满地布币被踩过不可避免的碰撞和大家下意识压低的呼吸声。狭长的墓道很快就到了头,如果没错的话,前面就是那个让人叹为观止、为胖子量身定做的暗箭机关了。 这次闷油瓶在墓道外面就拦住了他们,一扬手几枚布币掷进去触发了机关,几分钟后墓道里就已布满了那令人叹为观止的青铜箭矢。胖子偷着觑了一眼,下意识捂了捂肚子。 “接下来应该到了青铜鼎了。”潘子回忆着不久以前才走过的路,“再往前走可能会出粽子,我们可以在鼎室休整一下,把家伙都准备好……”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突然端起枪,用很低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地喊了声“撤!!!” 几个人还没完全明白过来就条件反射地迅速将身形隐进墓墙的阴影里,胖子小声地问,“怎么了?” “鼎室里有人影。”潘子一边说着,一边掏出黑驴蹄子。刚才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避开地上的箭矢,只有他急于求证地一直在用目光搜索前方的青铜鼎,谁知却看到,原本应该放置着青铜巨鼎的鼎室中央,竟然有一条瘦高人影! “别是看错了吧?里面黑成那样……”胖子刚想探头出去,被潘子一把拉回来,“不可能错!鼎是矮的方的,人影是高的瘦的,我视网膜又不是哈哈镜……” 听了潘子这话吴邪差点掌不住笑出来,潘子啊潘子,我当你就知道在三叔面前装得老神在在,骨子里还是一对着粽子都能插科打诨的祸害……这祸害气质,搞不好还是胖子给激发出来的。 王盟却吓得不清,“不对啊,我们刚才那么大响动,鼎室里有人也早该发现我们了,潘子哥,你说那人瘦瘦高高……会不会是公子无琊的鬼魂呢?……” 几个人对视一眼,都沉默了,下这一趟斗就碰上了几大箩筐的邪门事,现在,这“不是”两个字,还真的没人能轻易说出口。 胖子大概是觉得气氛太颓了,轻笑一声,“那敢情好了,小哥赶紧去跟它说说,别玩儿我们了……“ 闷油瓶一挥手示意他们噤声,果真一闪身走进去,吴邪一看急了,也要跟上去,却被人拽住了。回头一看,是王盟。 他扯扯衣袖瞪眼示意王盟放开,王盟果断地摇头,“老板你忘了上面的事吗?你跟着去没用。” 他这一说,吴邪想起来了,在上面他几次三番以各种理由跟上闷油瓶,结果却都是让他伤得更重。“你说的对……”他苦笑着拍拍王盟的肩,挨着墙蹲下去,“可是……” 轻轻地捂着脸,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可是……我真的担心他。我不想那么没用,只会这样躲在他身后,等着他用身体来帮我挡掉所有伤害,等着他撑不住的时候回头看我一眼,又提起刀冲上去……我恨透了这种感觉,这种……好像在骨子里刻了几千年的恐惧…… 第 27 章 闷油瓶削瘦的身影很快融进了一片如同墨汁一样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他走路的声音极轻,不急不缓的优雅步伐,很像某种在黑夜中觅食的猫科动物。 他不喜欢带手电,他的夜视能力很好,过多的光亮反而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失去先发制人的机会。所以他并没有欺近黑暗中的人影,只是一扬手甩出两枚铁弹,那人影却毫不闪避,而铁弹所到之处竟然连续传出“钉、钉”两声!像是打在了铁皮上,又像是被什么硬物截下了。 就在众人都以为闷油瓶会再出手或者干脆一把刀抡过去时,他竟然在一片阒黑中点燃了一根蜡烛,豆大的一点光被深不见底的黑撕扯得不成样子,像午夜坟场中的一簇鬼火,幽光浮动,不仅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还冷冷地直刺人心肺。那点烛光定定地停了一会儿,转了个弯就不见了。 胖子意识到可能出事了,跟潘子互相打了个眼色,也掐掉手电包抄过去。吴邪拍掉王盟的手,“待好了别动,我绝对不添乱……”说着摸出一把军刀跟了上去。 没跑几步就撞到一个人身上,吴邪条件反射地弹开一米远,把军刀挡在身前!那人似乎也被吓得不轻,龇着牙就要扑上来,这个彪悍的动作让吴邪觉得异常熟悉,于是他在快要被扑倒的紧急关头低声喊了句,“胖子!” 胖子听见是他,一个没找准重心差点成了倒栽葱,还是东北大葱……“我说祖宗,你来凑什么热闹?!” 这句话刚说完,两人都呆住了,胖子脸色更是难看,他们都发现了,自从下到这里之后,众人不管有意无意,都一直在重复做着做过的事!且不说胖子那句话,就说他们现在的举动,和在上面闷油瓶独自追杀粽子,潘子和胖子兜起半打蹄子跑去帮他,吴邪笨手笨脚地跟上去……何其相似?! 正说着,就到了鼎室入口的位置,潘子也已经摸到了,在墓墙边上一个野战演习里标准的匐蹲,如果要连贯地做完一套动作,那么下一步就是鱼跃前滚翻,再隐蔽起来匐蹲,再鱼跃前滚翻……直到到达目的地为止……吴邪很怀疑他是不是就是用这种纠结的办法迂回到这的。脱离了三叔的潘子……你果然还是个有活力的小青年…… 胖子示意潘子开手电,他们的视力跟小哥比起来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一路摸黑过来都走得磕磕绊绊,更别说还要摸黑打架和找人了。 三束手电光在同一时间打在了鼎室中心的人影上,都不约而同地抽动了一下,胖子轻哼一声,“搞什么?好端端地摆个雕像……” 吴邪定睛看去,原本应该放置就尊青铜鼎的地方,仅仅立着一尊真人高矮的铜像,显得诺大个鼎室异常空旷。在手电光稍嫌模糊的照射下,冰冷僵硬的铜像让吴邪凭空产生了一种柔和熟悉的错觉,那种感觉很像他在某本书上看到的一句话:其实礁石有最柔软的怀抱,你们谁也不知道。 胖子的眼里透着疑惑,如果有人在故意和他们玩阴的,逼他们重复在上面做过的事,那么接下来,肯定是一场恶战不是吗?就这一个青铜雕像,算怎么回事?…… 吴邪心里也登时咯噔一下,顺序错了!在上面,他们大战粽子之前还出过一件事,三叔失踪!那么现在,是不是也已经有人不见了呢?! 他想起自己什么也不管就把王盟一个人丢在墓道里,面色一下寒起来,混蛋!还说什么要好好照顾他,把他毫发无损地带出去……现在动不动就把他当个包袱随便往地上放!吴邪你他妈说过的话怎么那么不值钱?! 他咬了咬牙要往回冲,潘子拦住他,“小三爷别急,这里有点不对劲,我们先看看再说。” 几束手电的光线太暗,潘子索性打了一发照明弹,吴邪有些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光亮,扭过头去,墓室阴暗的一角出现在眼前,“那是……潘子,我们去那里看看。”说着已经迈大步走过去,潘子和胖子见了忙跟上。 还是同样的一幅壁画,密林、恶战,鲜血四溅,完整的残缺的尸体横了一地,吴邪打着手电,明黄的光停留在画中的某一点就再也没挪开过。 “来这干吗?你在上面看了那么久还没看够呢?”胖子小声嘀咕,潘子也不明所以,这个斗里宝贝多了去,就是画,好看的也多了去,吴邪怎么就偏偏对这幅透着那么大杀气的情有独钟呢? 过了好一会,吴邪还是没有动静,甚至连表情都没怎么变过,只是直勾勾地盯着。 胖子等得不耐烦了,“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吴邪想了想,转过头,“真相。” “啥?什么真相?”胖子挠挠头。 吴邪往画上一指,在上面他们都没有认真地看过这幅壁画,所以对画上的东西都没什么概念,只知道是一群人在打架,可是吴邪一眼就发现了。大家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壁画的正中间,原本应该是公子无琊独自站着的地方多出了一个人,一身黑衣上沾满鲜血,像从地狱里出来的修罗,身边倒着五六具四分五裂的残骸。他和公子无琊站在一起,剑锋是向外的。 这个场景,和吴邪梦里上演过的一模一样。可惜,他没看到结局。 吴邪默默地关掉手电走出去,外面鼎室里的光亮也在一瞬间熄灭,潘子心疼照明弹,就没再打,胖子把大功率的探照灯开了,只听吴邪用干涩的声音问了句,“小哥呢?” “……是啊!”胖子一拍脑门儿,“咱干什么来了?赶紧找赶紧找!” “我们在这站了那么久也没看见他,我看他又习惯性失踪了吧?”潘子对寻找小哥并成功找到的概率不抱太大希望。 大家又四处看了看,这时吴邪突然说,“胖子,先把灯关了。” “为什么?”胖子一开始没想明白,脑袋转了一圈终于懂了吴邪的意思,闷油瓶失踪前是点着蜡烛的,在斗里一般不会有人做把自己点的蜡烛吹掉这种晦气事,所以如果四面一片黑的话,就有可能看见烛光,在黑暗里面找一点光可比找一个人容易得多,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可是,如果闷油瓶已经走远了或者他干脆百无禁忌地自己把蜡烛灭了,怎么办?这句话胖子没问出口,他依言关掉了探照灯,登时三个人连近在眼前的彼此的脸都无法看见。 吴邪伸出双手摸索着前进,走了几步碰上了一个又凉又硬的东西,他吓了一跳就要后退,才想起这该是鼎室中间的青铜人像,他定下神绕过那尊铜像往后面摸去,竟远远地看见转角处一点橘黄的烛光!吴邪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按着胸口平静了一会,不再伸手摸索,镇定地向着那簇微弱的火光走去。粽子、机关、危险什么的,都不管了,他的眼里只剩那一点光,是不见天日的寻找里唯一的方向,他就在那里,等着他去找他。 慢慢地他看到了一个淡淡的影子,是他所熟悉的轮廓,燃到一半的蜡烛立在地上,而那个人垂着眼睛安静地坐着,表情一如在西沙海斗里恢复记忆时的灰暗悲凉。吴邪心里一颤,这样生无可恋的神情,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 第 28 章 手被另一双温暖的手握住的时候,闷油瓶怔了两秒,他抬起头,目光有些许的涣散。 吴邪不可置信地感觉着手里冰冷的温度,“……你怎么了?” 闷油瓶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好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吴邪握紧了双手,“小哥,你看着我,我是吴邪。” 他还是点点头,“你出汗了。” “找你找的。”吴邪老实交代。 “这样到处追着我跑,也不嫌累。” 吴邪摇头,“找到就好了。”想抽手去探探他的额头,手却不知什么时候被反握住了,只得作罢,凑近了点看他的脸色,“你不舒服么?” 闷油瓶没有回答,只是手上的力道更大了些,“不要开灯。” 都到了这份上,再感觉不到有事那就不是天真了,是白痴。吴邪忙撤了手上的力气表示自己不会开灯,“你看见什么了?” 而就在那一瞬间,胖子和潘子在鼎室中间把探照灯打开了,两人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小吴!快来看!”过大的喊声在空旷的鼎室里散开,颇有些荡气回肠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想起在邯郸小旅馆的浴室里传出的国语版《我的太阳》,说是魔音灌耳一点都不夸张…… 吴邪被吓了一跳,腾地站起来,闷油瓶放开手,“你很快也会看见的。” 吴邪看向他平静无波的双眼,确定他没有阻止他过去的意思,一方面自己心里好奇心作祟,便往胖子他们的方向走去。闷油瓶也立起身走上去,剩下那半支蜡烛在阴暗的角落空空落落地燃着,淌了满地蜡泪。 王盟在他们找人的时候也跟着摸过来了,三人正围着那青铜像,表情莫测。听见有人过来了,他们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吴邪,慢慢地眼神居然变得震惊,像看见了史前生物复活。吴邪也被弄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们不是在看他,而他的身后,只有一个人。 “怎么了?”吴邪底气不足地笑笑,走上前去,刚才和胖子潘子过来的时候太慌了,根本就没仔细看看这尊把他们“勾引”过来的铜像,后来忙着找人,更是把这东西忘到百慕大去了。 他绕到铜像正面定睛看去,“啊”地一声就呆住了。吴邪死死盯住青铜像足有两分钟,像是想从上面找出什么破绽,然后猛一回头,看见闷油瓶面无表情的脸,那张脸除了有些苍白和倦意,从眉梢到眼角,从鼻翼到唇线,和那尊英气逼人的青铜雕像都如出一辙…… 难怪他们的神情会那么叵测,突然发现自己身边有个活雕像,你不叵测一个我看看。 胖子哎了一声,想说点什么又没词了,只好随便掰,“小哥……这个,您和您先人长得真像……呵呵……小吴你说是吧?……”估计心里想的是,这小哥成天冷冷冰冰闷不吭气儿,搞不好是这青铜像成精的吧?…… 吴邪也没答理他,先人?两千多年前的先人,你他妈的别想起挑战达尔文爷爷的生物进化论和孟得尔的遗传基因学来了,隔代遗传能像到七、八成就不错了,隔了几百代还能像到十成十,胖子你是科幻看多了还是言情穿越看多了?能够这么相似,除非是双胞胎兄弟,或者,他自己。 潘子也瞪了胖子一眼,胖子装没看见低头叨咕,“胖爷老老实实倒个斗吧,一不小心还能把中外几个权威给挑战了,哪个土夫子有这么牛X,再逛两圈咱上去都能写一部《十万个为什么》了。” 《十万个为什么》……吴邪听了这话真想拔枪爆头,他算是领悟到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你不能指望倒斗界的老鸟都像陈皮阿四总瓢八字那么严肃冷静、老谋深算,这胖子就像是京叭儿,有事没事就爱给你吠两声,神经都快赶上大腿粗了…… “小哥,我想冒昧问一句,你到底多少岁了?”潘子的问题把神游绕月飞行一周的 吴邪扯了回来,他没想到潘子会问得这么直白,暗叹果然是老狐狸带出来的人,关键时候半句废话都没有。 闷油瓶摇头,“忘了。” 吴邪心里的疑问已经乱如麻绳,缠得他喘不过气来,那句“忘了”,他一点都不相信,闷油瓶这一路上反常、值得怀疑的地方太多,让他想信,却又不知从何信起。原本就是一个身份来历都扑朔迷离的人呐,连老奸巨猾的三叔都对他处处小心提防着,神出鬼没的毛病也是最近才有好转。 可是,如果他真的知道些什么,又是为什么要刻意隐瞒呢?这个人身上的秘密,未免也太多了。 胖子点点头,“咱还是接着上路吧,这地方不能过夜,搞不好前面有一打粽子呢!” 吴邪有时候真的很欣赏胖子这种豁达,天生的乐天派,从来不会给自己找不自在,看人跟看明器一样,嘴上不说,心里清楚得很。 潘子也同意,他毕竟心里还惦记着三爷,他们下来的通道是闷油瓶强行开的,所以如果三爷也下到这里,必然是有别的道儿,可他们一路走过来,既没有看见别的盗洞,也没有发现任何人为留下的记号。现在他最担心的是他们押错宝了,三爷根本不在这儿! 看着大家表面上一致统一,吴邪心里清楚,他们这一拨人,心已经不齐了。各有各的心计打算,道合志不同。他看向从刚才就一直面无表情的闷油瓶,他一个人走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瘦长的影子斜斜地拖在地上,说不出的冷清。 张起灵,我真的很想相信的,相信我不会……看错了你。 穿过鼎室,众人默默地又朝前走了几分钟,然后全部傻眼。至此,始作俑者装神弄鬼的把戏全部结束,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从未见过的三条墓道。 “怎么办各位,要不咱分队进去?”胖子把三个墓道口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完全一模一样的墓墙、雕工,并没有哪一个更特别一些。还好他们人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还能碰碰运气。 吴邪想都没想就反对,“不行,我们5个人,一组最多只能分两个人,对的路只有一条,另外两条走进去会发生什么谁也没把握,到时候走错路的人有什么危险,其他人救不救,怎么救呢?” 潘子也极力反对,“小三爷的顾虑有道理,干这行的前三后四,现在我们连墓道里有什么都不知道就贸然把队伍打散,没有这么干活的。” 这时闷油瓶突然说了句,“地图。” 众人立马醍醐灌顶般顿悟了……真是脑袋让驴踹了,三爷留的地图是干什么用的!一群傻冒还在正儿八经地讨论要不要用抛硬币的方法决定,拜托,硬币只有两面,当然了,胖子爷爷还说了,不排除它可以立着…… 潘子捧圣旨一样捧着那张地图,几束手电光投上去,在下一秒众人异口同声地说,“右边。”很明显,中间和左边的路被斩钉截铁地画了两把大叉。这招真是够阴险,一般倒斗的人都习惯遵循两边陪葬,中间主墓的墓中格局,要不是他们多了个心眼儿,肯定也奔着中间去了,由此可知中间那条路会有多凶险…… 几个人坐下来啃了点饼干喝了点水补充体力,拔营向最靠右的墓道出发了。此刻已是北京时间二十一点整,离吴邪所说的一天,还有二十个小时。看这架势,等时间一到,就算找不着路上去,胖子大爷也绝对会一炸药轰了墓顶。 趟雷是件急不得的事,慢工出细活,既考验人的体力、耐心,还考验视力,一个不小心,特别是有了吴邪那个血淋淋的教训,谁还敢大意?等跟在闷油瓶后面顺利地通过了整条墓道已是将近一个小时了,一路上避开踏空板、绊马索无数,众人脸上都薄薄地出了一层汗,特别是王盟,累得都快站不住了。 胖子摆摆手,“咱这是深入敌军腹地了,找个清静地儿咱安营吧,休息足了明天直捣黄龙!“ 吴邪想想也对,扶住王盟,“喝点水,实在不行我背你会儿,你胖叔叔已经在找地儿打尖了。“ 胖子虎目一瞪,“呔”地一声,“谁是叔叔,?你才叔叔呢!叫我小胖哥哥!” 王盟掌不住把最后一点力气笑了出来,这回是真的连站的力气都没了。吴邪在心里把胖子家祖宗都问候了一遍,弓下身子认命地就要背王盟,胖子嗤笑,“天真小同志,就你这文弱书生,别逞能了呗?小王子甭跟他那上贼船,哥哥背你!” 吴邪看着胖子轻轻松松把王盟驮在背上,还有空给他送一小白眼儿,心想这到底谁才是贼船呐? 潘子也笑着凑过来,“小三爷,你看他们这造型可真经典!” 吴邪愣了愣,“可不是太经典了,这猪八戒背媳妇嘛!……王盟你可当心别被他卖了……” 胖子又是一声“呔!……谁猪八戒?你才猪八戒,你们全家猪八戒!胖爷是玉面小白龙……!” 死一般的寂静…… 吴邪难得地发现,闷油瓶也忍不住抽动了嘴角……胖子您真是笑星…… 第 29 章 正说着,前方出现了对称的两间墓室,看大小该比耳室大,又不像是配殿级别的,这种地方一般不会有什么高级货,殉的不是奴才或者畜生就是布帛杯碟之类,总之是墓主生前用过的东西。大家想起在上面到的白毛粽子心里都不由发怵,现在看来那是公子无琊整整一队负责宫殿守卫的近卫军啊,难怪如此凶悍!那么在地宫深处埋些近侍、宫女之类的当陪葬也不过分吧? 胖子把半睡半醒的王盟往上托了托,空出一只手来抓了个蹄子,嘴里不住念叨着“千万别出带馅的千万别出带馅的……”跟着潘子进了左边那间,闷油瓶身形一闪,自己进了另一间。吴邪想着他跟潘子王盟才是一伙的,跟胖子关系也铁,似乎没有理由不跟着他们,可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迈向右边。 墓室里只有一张石桌,桌上一台石砚,几管朽断的狼毫,除此之外,就是满满一屋子的书。战国还没有先进的造纸术,所以四壁书架上存放的都是竹、木简,以及帛书。 吴邪看得眼睛都绿了,阿宁、她背后的外国公司、无数老字号收藏家甚至是他三叔,为了几卷战国帛书拼杀了半辈子,抢到一块小小的残片都能当镇店之宝。现在他的眼前,有成百上千保存完好的帛书和简书,要多少有多少,随便带几卷都能让他的小古董店蓬蔽生辉名扬海外…… 他转过头去刚想表达一下他的激动,看见闷油瓶居然也动上手了,却没有多拿,只在每个架上抽取了几卷,依次擂在地上。 吴邪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是想从当时的文献记载中找出一些关于墓主赵无琊生平的线索,古代的贵族,特别是王族,一般都有专门的官员记载下他们的生活状况,有时候甚至可以详细到衣服的样式。 吴邪感觉到,闷油瓶表面上云淡风轻的,但他其实对公子无琊的故事、自己的身世和为什么他的雕像会出现在两千多年前的古墓里很在意,比谁都耿耿于怀。于是他也小心地取了几卷捧在手上,三老头打他记事起就倒腾战国帛书,他耳濡目染地自然也学到了些皮毛。 正准备看呢,那边墓室里胖子扯着嗓子吼开了,“小吴,你们那边没什么事儿吧?!” 吴邪被他那3D环绕低音炮效果的音量一震,手里的国宝差点没全撒地上,“没事,我听得见,你小点声……你们那边也没事吧?”他知道这句话算白问的…… 胖子圆圆的脑袋从墓门后探出来,“没事儿,这边宽敞着呢!就摆了些瓶瓶罐罐什么的,小王子已经睡下了,你们也过来吧,我怎么嗅到你们那边挺大股霉味儿?” 吴邪心说霉味你个头,不识货,这叫书香!也探出头去,“你们先歇着吧,我不累,想先看看。” “什么东西那么好看?”正说着,硕大的身躯已经窜了过来,胖子的好奇心果然也不是盖的。 “啊……书房啊……?”胖子语气有些失望,“这公子无琊不会是个书呆子吧?” “哎!别人的地盘呢,放尊重点……”吴邪又好气又好笑,堂堂战国储君,被个盗墓贼说成是书呆子。 胖子摆摆手,“不怕不怕……那小公子温柔着呢!” 吴邪一脸困惑,“你怎么知道?” 胖子刚想接话说,你被它上身了你当然不知道。感觉一道凌厉的眼神扫过他,他哈哈干笑两声,“猜的,那青铜鼎上不是还说他宽厚仁德来着?” 见吴邪没有再怀疑,那道可以秒杀他的目光也转回去继续看那些古书了,胖子随手捡起一卷帛书在手里抛了抛,“这玩意值不值钱?”那表情就像在问“这橙子多少钱一斤”…… 帛书本来密度就不高,放那么长时间都氧化得脆了,被他这一抛,碎屑跟下雪一样往下掉。 吴邪心疼得要死,心说敢情胖子您跟小哥是一路人,都能狠命地糟蹋国宝…… “你的命值不值钱?”吴邪没好气地反问,他突然可怜起这一屋子书来,决定从胖子的魔爪下拯救它们,“这东西你带上去跟文艺片儿一样叫好不叫座,出天价都不过分,但一般没人会要,这种有机物的材料得定时修补、防虫,用化学药品封存,谁经得起这个折腾?而且这级别的东西弄出国去想都别想,除非你卖给国家,这个斗属于未准许发掘类古迹,国家见了这个,你就该被拉去问斩了……”一席话真中有假虚实相生,说得滴水不漏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 这一席话也说得胖子情绪越来越低落,“得,胖爷也不打它的主意了,胖爷睡觉去,咱赶时间,睡六个小时就得了,小吴你不累就先给我们守着。” “没问题,前两班我和小哥包了,您快睡去吧!”吴邪一口答应,急着让胖子打道回府别跟这电灯泡似的瞎晃…… 自始至终,闷油瓶都在一边翻看手中的卷帛,就连听到吴邪自作主张替他揽了活也没有任何反应。 大致把书都翻了一遍,吴邪有大半都是没认全的。闷油瓶怎么样他不清楚,反正那家伙连续看了十几卷,连站姿都没变过,像座雕像一样,看得吴邪满心里不自在。 等到把所有他们抽取的古籍都翻完,吴邪惊讶地发现,这里大概有一半的著作,都出自公子无琊本人,诗歌、文章和一些日常随意的写画,不可缺少的当世之论、治国之道,看来,这个公子无琊果然是个才华横溢、一腔抱负的男人。而另一些则多是先贤圣典、名家书画。战国是百家争鸣的重要时期,各家论著汗牛充栋,令人目不暇接,吴邪将卷轴放回架上的时候忽然心生感慨,,这些圣贤之作,有幸埋在这里,免去了秦始皇焚书之劫,也算是公子无琊为后人做的一点好事吧! 蓦一回头,看见闷油瓶捧起了石桌上一只铜盒,铜盒上了一把锁,闷油瓶摸出一根铁丝探入锁孔,老化的锁芯“嗒”的就开了,吴邪快速走过去,脱口而出,“小哥当心!” 闷油瓶点点头,把铜盒朝外打开,过了一会不见有什么异样,才慢慢反转过来,盒里静静躺着两张帛书,吴邪意识到上面的内容不寻常,拿出来展开时,一张只得寥寥数字,另一张倒是颇长的篇幅,只可惜被一滩污渍染得不成样子,像是茶渍,又或许是血迹,只有零星几个字能够分辨,却是全然无法通读了。 吴邪大致看了一眼,“一张是祭文,另一张是遗书。” 闷油瓶看着两张帛书没有说话,拿起无法辨认的那张,吴邪认出这是一篇祭文,也正是因为其中尚可辨认的“魂兮归来”四个字。 而吴邪拿起另外一张,一字一字地念出来,“一、生、挚、爱,唯、君、而、已……” 仅仅八个字,就是一个战国储君全部的遗言,皇家遗书中常见的勉励后代励精图治、愿国家千秋万代的词句一个也没有出现。吴邪看着这八个字,眼前竟清晰地浮现出一个满身浴血的身影,原来他从未忘记那个凌乱的梦境。赵无琊一生的挚爱,是一个男人,不是红颜,不是天下,只是一个……男人。 吴邪甚至可以想像,他在弥留之际,怀着怎样的爱恋和绝望,写下这几个字。却只能将它们锁起来,永远不见天日。心里那种真实窒息的悲伤,就好像,他曾经是赵无琊。 “小哥你相信吗?我梦见过公子无琊。自从进了这斗,我就不断地梦见他。”吴邪突然有一种倾诉的欲望。他早就习惯了闷油瓶的沉默,没有停顿多久就继续说下去,“这种现象,封建迷信称之为托梦,科学解释为磁场共振,可是不管怎样,我都相信那是真的发生过的。” 闷油瓶略抬了抬眼,没有说话。 “你相不相信两个男人也可以至死不渝呢?我以前不信的,觉得什么断背山,霸王别姬,都是拍出来骗票房的。直到做了那个梦——那个男人叫陵,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总是觉得,他和你很像。所以我经常会分不清,朝着墓道尽头慢慢走远的那个人是你,还是陵从千年以前回来了,来找他的爱人。 “也许他终于想通了,一个人担不起的事情,两个人说不定刚好就担起了。说不定他后悔了,后悔那时自作主张,背弃了他们同生共死的誓言,留下赵无琊一个人。”…… 闷油瓶转头看他,“你都知道?” 吴邪笑笑,“你忘了?胖子被尸胎缠上的时候,也能听见外界所有声音的。” 第 30 章 “小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吴邪犹豫着问出了口。 “对不起,我不记得。”闷油瓶看着吴邪回忆梦境时怅惘的神色,还有那种不知道该相信谁的无助,突然很想抱紧他,告诉他,他记起了所有的过去。那样,他一定就会很开心吧?他喜欢看他笑的样子,不是隐忍的强笑,也不是无奈的苦笑,是那种纯然心无芥蒂开怀的笑,有那么一点呆,但是很真诚,眼睛亮亮的像听话的小狗,他有时甚至发疯了一样想把那样的笑,还有他温暖的气息据为己有,可偏偏,他做不到,因为他根本,什么都记不起来。 什么都没有,没有过去,也没有记忆,甚至不知道哪一天连自己都会不记得自己,不知道哪一天,世界上会再也找不到张起灵存在过的证据。他早就不怕死亡了,相比起来,反而活着更无聊,但他知道,自己也终于开始拥有一些,不想再忘记的回忆。比如有那么一只手,轻轻覆上他的双眼为他遮挡阳光,比如有那么一双肩膀,他靠上去以后就小心翼翼地一动都不敢动。终有一天,他还是会彻底遗忘,眼前这个第一个到处找他的人,第一个帮他包扎伤口的人,第一个为他流眼泪的人,这个叫做吴邪的人,不管他多么努力都好,又有多么想珍惜都好,终有一天,彻底遗忘。 就是因为要忘,所以连爱的权力都要剥夺吗?就是因为要远离,所以连拥抱的距离都懒得给予吗?张起灵,我还是第一次觉得你,有那么可怜呢…… 吴邪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无法再问,那一刻,闷油瓶低垂的眼眸,让他舍不得怀疑,“天空其实不好看吧?你抬头看天的样子,很寂寞。” 是很寂寞,寂寞到可以听见时间流过的声音,像沙漏,反反复复地没有尽头,也丝毫提不起我想要握住它们的欲望。指间沙,再怎么紧握都是徒劳,可是我已经开始害怕,一个人静静等天荒地老。因为习惯了你跟在身边,虽然我知道,你一直都怀疑我,习惯了你的关心,虽然,你对每个人,哪怕是敌人,也会一样好……习惯,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这样,算不算饮鸩止渴呢? 半晌,他离开了石桌向外走去,“很晚了,去休息吧。” 吴邪放轻脚步走进左边的墓室,胖子震天响的呼噜让潘子和王盟自觉得睡在离他三丈外的地方并蒙起了头,吴邪忍不住想拿根鞋带勒死他算了…… 他简单地瞄了眼墓室,壁角一排编钟,另一侧几只陶罐里想必是鸡、鸭、猪、牛等动物的骸骨。又大致数了数摆放整齐的餐具,倒真的是周代礼乐制下诸侯的规格,看来这位未来的赵王还真是众望所归。只是在战国末期的墓葬里像模像样地遵循这套周礼,怎么看都说不出的讽刺。 身后传来闷油瓶的声音,“你睡吧。” “不行,说好了要一起守前两班的!”吴邪拒绝。 闷油瓶的口气却毋庸置疑,“两个小时已经过了,第一班算你的,下面我来。” 那边王盟似乎被说话的声音吵醒了,拱出半个脑袋露出一双睡眼惺忪的招子,看见是吴邪,往边上挪了挪,腾出半块毯子,“老板早点睡……明天一早还开店呢……”声音含糊得像在梦游,完全搞不清状况。 吴邪本来挺清醒,看见王盟迷迷糊糊半眯着眼,睡意也上来了,对闷油瓶摆摆手,“累了就叫我起来。” 看见闷油瓶点了头,才在王盟旁边的空地上躺下来,一闭眼就要睡,闷油瓶过去不客气地拉过王盟那半张毯子替他盖上,“晚上地气凉,盖好。” 吴邪笑了笑,道声晚安阖上眼,手搭在胸前的口袋上,触到公子无琊的那半段玉镯,温润却有一点凉,像某个人的体温让他莫名安心,很快,便入梦。 画檐飞角琉璃顶。他知道他又梦见了什么。 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两张从未见过的脸。王座上已见苍老的男人抓起一卷帛书扔到殿前那锦衣玉冠的男人脚下,“这份才是魏王真正的来函!这份……”他颤抖着抓起另一卷在手里扬了扬,“是你编给你弟弟的催命符!” 站着的男人不卑不亢,“别忘了,您手里那份,才是您在皇殿之上下的旨。”他捡起脚边的卷帛,转眼间盖着魏国诸侯大印的圣旨在指间变作齑粉,“更何况,坐在王位上下旨的人,迟早是我,这时您答应补偿给母后的,我是嫡长子,您忘了?” 赵王颓然放下手,“那是你亲弟弟啊……” “赵无琊,和他兄长一样,不过是我称霸的一块绊脚石,您要怪只怪您,对他们宠得过了头,就像当初宠着那个妖精,那时我没办法,现在也没有么?” 赵王已显愤怒的脸色此时更是难看,“谁准你这样诋毁国母?!” “我的母后才是国母,是你结发的妻子堂堂楚国的长公主!当年母后病重你不闻不问,只知与那妖精寻欢作乐。我母后傻,她到咽气都念着你,要不是她一封亲笔遗书寄回楚国替你开脱,十八年前外公早就挥兵攻赵了,赵国这近二十年国阼,是母后给的!” 提起已故的先后,赵王也是愧疚的,“寡人也在你母后灵前起誓,传位于你,你连这几天都等不了了?” 男人倨傲地笑笑,“王位自然是我的,因此我才不得不防赵无琊日后,功高震主。” 赵王摇头,“是寡人害了他,寡人不该,把皇城禁军的兵符交给你,让你手足相杀。” “那还请父亲下旨立储,儿子便即刻发兵出城救他,也许还来得及。” “来不来得及你心里最清楚不过,你啊,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若没有十成的把握,根本就不会来见寡人。” “知子莫若父,”男人轻轻一笑,若不是眉宇间几分过重的戾气,倒也不失为一位温雅公子。“儿子这就派兵去救五弟回宫,父亲立好旨静等便是,来不来得及,只看天意了。” 旋即转身往外走去,王座之上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如樾,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男人一只脚迈出门槛后停了下来,没有回头,淡淡留下四个字,“拜君所赐。” 雕花的朱门阖上,赵王终于不支地以手支额,“何苦呢?” 门外,不曾走远的赵如樾闭上眼倚在门柱上,轻声应了一句,“是啊,何苦呢……”有谁能告诉我,这样做,是为了要这天下,是为了替母后出气,还是只为了让你,多看我几眼,让你知道,你的儿子除了赵无琊,还有赵如樾……这样机关算尽,到头来,折磨的是谁? 他松开自那一转身就紧紧握住的拳,指甲早就刺进皮肉,掌心赫然一片血痕。 吴邪看到这里不由怔住,心里酸酸涩涩。果然最难是生在帝王家,一生的路都不由己,就连做尽坏事的人,也可怜得让人恨不起来……好一个,天意弄人。 “我不要了,都给你,你别哭了……大哥。”睡梦中吴邪喃喃地呓出声来,小小的风灯里烛光明灭,闷油瓶弯下腰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擦去他眼角水迹。 在哭的人明明是你。吴邪,你连做梦都善良得轻松不下来么? 吴邪心里堵得难受,却醒不过来,只是下意识抓紧了那只替他擦眼泪的手,就像那是深海里唯一的浮木。他听见耳边传来安稳的心跳,放心地靠上去。夜还长,梦,亦愈来愈沉。 第 31 章 视角回到大殿之中,端着酽茶的老侍官从帘幕后缓缓走到赵王身边,尽职地做着他做了一辈子也做不腻的动作——摆茶。 “王,小臣说句不该说的话。” 赵王摆摆手,“寡人知道你想说什么,这句话你说了是死罪,还是寡人替你说罢。你想说,大公子赵如樾欺君弑弟,天理不容,更不可为一国之君。” “王知道?” “五十年了吧,你跟在寡人身边,最了解寡人的,不是你还能是谁呢?” “小臣斗胆猜测,两位先后,都不愿看见这样的结果。” “你若真的顾念这君臣情分,就不该拿这话捅寡人的心。” 老侍官无声地跪下去。 赵王看着臣服在王座之下的身影,从黄口小儿,到伴读书童,到俊朗青年,再到如今鬓发灰白,看着他,就是一面镜子。却没有想到,几十年的朝夕相对,这样的俯视竟还是如此遥远。王座再高有什么用,心是死的。 许久,才听见一声叹息,“你总是动不动就跪,还等着寡人去扶你么?如今寡人这力气,怕是再扶不动了。” 老侍官喉头一哽,默默起身。是啊,都老了…… “研墨吧,寡人要下诏。” “立公子如樾为储?” 赵王点头,“如今秦国日盛,六国相敌,寡人的病你也不是不知道,过不了冬的。天下两三年之内,必有一战。无琊那孩子心善,怕也保不了赵国,也只有如樾,他够狠。”说话间,两道诏令已下,赵王盖上大印,将两份卷帛递到老侍臣手上,“这一份,你即刻替寡人传召群臣宣读,这一份,待公子无琊逝后……再昭告天下,别弄错了。” 老侍臣接过两份重逾千斤的诏令,赵王又道,“午膳过后传筑陵官进宫,告诉他,寡人的福地要他再改一改,用作储君墓,葬制就按储君登极后的来。” 老侍臣手中的卷帛几乎都要震落,“王要以诸侯之礼葬公子无琊?!” “我欠他的。” 说完这句,窗外扑棱棱飞过两只鹊儿,惹得一片树影摇晃,两人都转头望去,一时谁也没有再说话,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 赵王端起茶杯,老侍臣一根手指轻轻摁上杯盖,“茶凉了,换一盏吧。” 他摇摇头移开他的手,“不用,习惯了。” 冰凉的茶液流入喉咙,凛冽的清醒几乎让他以为人生不过一场大梦。 “苦吧?”老侍臣接下茶杯。 赵王看向他,“我心里苦。” “我知道。”老侍官点头。这场梦,太长了,尘世扰扰,转眼就过了一生,又有几个人有幸在梦醒之后,还能再看见年少时最初想要执手一生的人? 赵王移开视线,“你替寡人办了这几件差事以后,告老还乡吧,趁寡人还能安排,回老家去置些房地养老,不然等哪天寡人一闭眼,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樾容你不得。” 老侍臣垂下眼,“臣跟了王一世,怎么到了头,还要缺这几天……王去了臣自然跟着去,不劳王安排。”这一天,我也等了一世了,至少,让我陪你生不同衾死同穴,也报了你对我五十年的青眼有加…… 赵王望着他笑笑,“随你吧,一辈子了,寡人也不知离不离得开你,别人泡的茶,寡人不爱喝。”已经为天下失去了太多,总该自私一次了。 老侍臣也含泪微笑,“这不就是了……”那笑里竟透着几分年轻时的风华神采。 “若没有什么事,臣宣旨去了。”老侍臣躬身欲退。 “素衣!”赵王忽然一声轻唤,老侍臣蓦地抬起头来,手中卷帛终还是止不住落了地。当年衣冠如雪、辩惊四座,如今老态龙钟行将就木,如何能再堪这一声“素衣”…… 赵王定定望着他,眼睛眨也不眨,好像就这样望过了五十年,“素衣,让我再看看你……” ========================================================================================= 那年深秋,赵国多事,赵王三日之内二易储君,一旨立公子无琊,无琊于出使魏国归国途中遇刺,罔治,三日逝,大礼葬于邯郸山宝穴。二立公子如樾。十日,丧钟三鸣,赵王薨,葬从简,未与先二后同葬,仅令一侍随。 而那位安详卧于棺椁之侧的老侍臣年轻时,宫人多谓其眉眼竟有先王第二任赵后六七分神韵,却不知究竟是谁像了谁六七分…… 吴邪满身大汗只想快点醒来,却像被魇住了一样动弹不得。渐渐扭曲变形的场景转到了他熟悉的地方,这个离奇的梦,终于要结束了么? 还是那片赵魏边界的山林,草木葳蕤,鸟声啁啾,一行马队迤逦而来,正是出使魏国共商伐秦事宜的赵国公子赵无琊。中间一辆车舆,华盖上的流苏摇摇摆摆,想是一路舟车劳顿,不免沾染了尘土。马车旁一黑衫侍卫策马扣剑,寸步不离。远远看过去,吴邪便认出是陵。 行到一半,“嗖嗖……”一排冷箭穿过,由于地近赵国边界,随行的士兵多少有些松懈,一时不防,竟错错落落地倒了一半,剩下的不敢怠慢,迅速围住了车舆。陵双臂裹着无琊跃出马车,“中伏了,当心!” 无琊神色凝重,“此地未出魏界,若是魏王派来的刺客,何需跟到两国边界来行刺?” 陵看了他一眼,无言,剑早已出鞘,发出一声清越的嘶鸣。箭雨过后竟有数百之多的刺客欺身上前,无琊也抽出佩剑严阵以待。 陵展身而动掠至阵前,简短地对身后不足五十之众下发指令,“护主!跟我杀出去!”只要他们能撑到赵国界内,他不信刺客敢在皇城十万守将面前追杀赵国公子。 他这一跃占尽先机,将敌方阵形撞乱不少,无奈双方人数悬殊,依然无法破开包抄之势。赵兵折损更是惨重,只得十余人围做一圈护住无琊,而且那个保护圈还在不断缩小,最后只剩强弩之末的三四个人。陵再不敢贸然冲杀,沉着气退回无琊身前,无琊扯掉碍事的外衣,回身一格一刺,逼退了几个尾随的刺客。两人一路杀出去,离了官道时,数十人的马队也只剩他们两个了。 一番恶战,两人能抵挡的范围越来越小,终于被围在了阵心,无琊背靠着陵,轻轻喘气, “陵,冲我来的。” “我知道。” “你冲出去,他们必不拦你。” “不。” “拿我的绶印回赵国去调兵,这是命令!”无琊急了。 “我抗旨。”陵头也不回,专心对付眼前的敌人,“还要再骗自己吗?我们在魏王宫里就已知悉,魏王根本没有想到你会来,更没有发过什么邀你出使赵国的信函!信是赵如樾伪造的。这些人,不是魏人,是赵如樾手下的死士。” “什么……”无琊心里一乱,动作慢了一拍,身上立刻见血!看这架势,果然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死士作风。陵反身替他拦下一剑,“假造魏国文书诱你出国,用所蓄死士将你截杀途中。在魏国界内遇刺,谁都只会怀疑是魏王所为,赵如樾,我小看他了。你认为,此刻回去搬救兵,能从手握皇城兵符的赵如樾手里,调到一兵一卒吗?” 无琊不答,只是木然地对抗着逼到身前的攻击,他又何尝想不到,他在魏王说那句“没想到无琊公子亲自驾临”的时候就了然了,让陵去调兵,不过是想让他脱身。许久,“所以你不会是想陪着我送命吧?” “不。”剑锋果断地没入一名刺客的咽喉,抽出来洒了满地的血,陵的眼神坚毅而冷峻,“我带你杀出去。” 无琊失神地笑笑,杀出去?谈何容易,要翻过这座山,才是赵国边界。大哥这个人,他了解。赵如樾,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第 32 章 接下来的画面,吴邪再熟悉不过。 铁棍、无琊凌空飞起定格在半空的身形、铺天盖地的暗器还有陵身上不断涌出的黑血。 陵拼着一口气站起来,意识模糊却还是不忘把身后的人背在背上,向着包围圈的一个空档杀过去,一路拔足狂奔。无琊感觉到他步履不稳,摇摇欲坠的身体就快撑不住,心里却出乎意料地一片平静,脸深深埋进他发间,“陵,放我下来吧。” 陵只觉耳边嗡嗡地一片嘈杂,什么都听不见,也不理会自己身在何处,前面又有多少敌人,只是机械地挥着剑用最残忍的招式把任何一个妄图逼近的人一剑毙命,脚下还在不断地朝着未知的地方奔跑。他身上的毒早就侵入血脉,现在的他,原本应该是半死人一个,这是常人无法忍耐的极限,可他依然站着,虽然摇摇晃晃,却丝毫没有倒下的意思,支撑他站着的,已经不是生命,是那一点心念。——只要他活着,就没有任何人可以动赵无琊。 无琊紧紧攀附着他,好几次感觉背上被利器嵌入也还是咬住了牙一声不吭,反而尽量地用身体去拦住后面的攻击,终于陵一个不稳单膝跪下,转眼就有一把大刀重重砍下来,无琊一惊,“小心左边!” 陵恍惚听到了这一句,条件反射地带着他往旁边一滚,剑横起来却不是护住自己,而是挡在了无琊脸前,他早就知道,不管多危险,都再也放不下背上的人了。 钢刀劈在地上溅起点点火星,可见持刀的人这一劈用尽全力却想不到居然让他避过了,这一下招式已老,不明不白就让无琊掷出的剑穿透了前胸。 无琊慌乱之间瞥见不远处一片荒草齐肩的密林,心生一计,贴在陵耳边小声却无比清晰道,“旁边有条沟,想办法过去,我们先藏起来。” 陵闻言以剑支地,支撑着站起来,虚晃一招吓退了再次逼上来的几个刺客,接着竟堪堪提起了十成的力气后退几步,纵身一跳跃过了一条两丈宽的沟涧。刺客被摆了一道一时也都追赶不及。 那勉强聚起的内力很快就散掉,两人重重跌落乱草丛的同时,一口艳血止不住从陵的口中喷涌而出,他紧紧闭着眼,手中的剑再无力握住,无声地跌在草丛之中。无琊知道,那口艳血说明他体力已经逼近底线,还硬做了远在自己内力所及范围之外的事。 自此,两人算是……再无生机。 他埋下头细细吻去陵唇角的血迹,像是要把他所有的痛苦都尝遍,“陵,不要睡,我陪你说话好不好?我们说话。” 陵艰难地点点头,好,你喜欢就好。 无琊自顾自地说下去,“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叫你到湖里捞一只镯子?” “记得,水真的很冷。”陵失神地笑笑,双眼睁开来茫然地看住他,其实,那毒攻入双目,他已经看不清无琊的样子了。 无琊便把双臂环在陵身上,怕他还会冷似的,“我知道啊,我以为你们都不敢的。父王给我和大哥安排近身护卫,却把人带来让我先挑,事虽小,但这口气,大哥怎么咽得下?他总有一天会对我出手的……生和死啊,如果都只是我一个人,倒也没什么好分辩的,可是如果要再扯上一个人,你说多麻烦……” 陵握起他白玉无瑕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吻,“你已经扯上我了。” 无琊的声音无奈中透着一丝娇纵,“是你自己情愿的。” 陵认真地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是我自己情愿的。”感觉到脸上湿凉,伸手去摸,刚一触到就定住了。泪水沿着手指蜿蜒而下,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别哭,你从来不哭的。”陵记得,这个人即使是觉得难过了,也会笑得很单纯好看,他是可以长笑当哭的人。 “就这一次,赵无琊这辈子只为你哭一次,为自己哭一次……”他垂下头去,脸贴上他的背,泪水一瞬间沾湿了后襟,“你怎么那么傻啊?”声音传出来,闷闷的,还带着哭腔。 陵反手搂住他的肩,让他靠进怀里,“才发现啊?晚了。” “是啊,晚了,下辈子放聪明点,别再找上我了。” 陵刚想笑,内息忽地一阵紊乱,又让他咳出好几口血,他毫不在意地擦掉,“我这辈子只做过一件聪明事,就是找上了赵无琊。” “好没志气……”无琊骂着,眼里却含笑,也含泪。 “若我帮赵如樾那种暴君夺了天下,迟早有一天也是要自刎谢罪的。” 无琊摇摇头,“我想,大哥会是一个合格的王者。有一次我在邯郸城闲逛,遇到一个算命的,他不认识我,还煞有其事地帮我测了无琊两个字。他说我本有个好名字,王和邪合在一起,是君临天下的枭雄,可惜,前面跟了个无字。——我的母后想让我做个好人,不愿我称王。他算得真是准。” 陵没有说话,骨骼分明的手指握上他的。十指交错,指尖碰到一只略有暖意的玉镯,抬起来看时,正是他跳入冰湖寻回的那只。 “这镯子有什么特殊意义吗?”陵轻轻抚过细腻光洁的玉质。 “没有。”无琊把玉镯摘下来,“是燕国使节送的礼物,我看着质地好,就留下了。” “那么从现在起它有了。”陵接过玉镯,举剑一斩,镯子应声裂作两半。他把半只还回到无琊手里,“这是信物,茫茫人海,彼此相认。” “茫茫人海,彼此相认……”无琊喃喃念了一遍,握紧了半只玉镯,“这句话,当作是买断我下辈子么?” 陵摇头,“这句话,当作是把我的下辈子押给你。” “那找不到我怎么办?” “一直找。” 遮蔽的荒草在一瞬间被刀剑拨开,露出几个刺客凶狠狰狞的脸。无琊轻叹一声,“陵,结束了。” “……还没有。”陵翻身而起,长剑横在身前,眼神凌厉有如修罗再生,没有人能相信他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无琊轻扯他衣袖的手不自觉地一抖,“算了……我们,冲不出去的……” 陵却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面向那数十个闻声赶来的刺客冷冷地说,“我后悔了。我舍不得他死,所以只好,你们死了。”长剑一震,竟是悠长的一声……龙吟。 他拦腰抱起无琊,在左颊烙下一吻,“别怕,我有办法的。”说完竟一扬手将无琊抛落身后的草坡。 无琊亦在同时,了然了他所谓的“办法”究竟是什么。陵的力道很平稳,他摔下斜坡被荒草掩过的时候根本感觉不到多少疼痛,那个傻瓜从来都舍不得伤到他…… 他透过青碧的草叶定定地注视那一道浴血的影子,不算太远的距离,但也永远,无法再靠近了。又骗我…… 陵,让我陪着你,不好吗?死活,我们都在一起,那样不好吗?我什么都没了,你再丢下我……我真的会怕。 “对不起,无琊。”陵垂头,尽染鲜血的唇角挤出一丝苦笑。再抬起头,眼神又是不曾有过的凶狠。他刚刚做了一个决定,现在他的目标,不再是带着无琊冲出重围,而是……杀光这里,所、有、伏、敌。 敢伤他的人,都必须,死。 一时山风凛冽,剑锋过处,大片凄艳的红将所有情节掩埋…… 第 33 章 醒过来的时候,电子表的夜光显示是凌晨五点半,轮班的人换成了潘子,闷油瓶裹着毯子坐在一边,眼神却清亮,一点刚睡醒的样子都没有。出乎意料的是王盟那嗜睡如命的小子居然也已经抱着大饼啃上了。 吴邪揉揉眼睛发了会呆,坐起来收拾好东西,看胖子正在做深呼吸吐呐,松筋骨,一套一套地跟演电视剧似的,忍不住笑着打趣他,“大清早的空气好啊,您要不要绕这斗晨练两圈……?” 胖子睨了他一眼,“你也觉得胖爷的呼吸跟空气清新剂一样好用吧?” 吴邪没再答理他,这位话痨,一说话就能上瘾。 刚想问问王盟睡得好不好,扭过头去却看见他叼着饼望向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就好像他是卖饼的。 “没睡够么?就辛苦这一趟,回去我给你放假让你睡个两天两夜。”吴大少爷难得慷慨。 王盟却只是摇了摇头没说什么,那种奇怪的神情还是留在脸上。 随便吃了点干粮,几个人就又背起行囊开路了,一边走潘子一边摊开地图,胖子见状凑上去,“导游哥哥,下面咱去哪个景点?” 潘子显然已经习惯了他的无厘头,专业地比对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前面好像什么都没有,爷没做标记。不过照图上画的,我们现在应该转个弯,有两段比较迂回的墓道。”他说着说着自己都很怀疑三爷是不是真的下到了这里,这地形……未免也太复杂了。 吴邪望着步履矫健的王盟心里暗道失算,他收拾东西的时候一时手快,索性把王盟小朋友的毯子随便卷了卷也塞进了自己的背包,才一背上就觉得吃力了,慢慢地也就走在了后头。正在感慨老子真是劳模的时候,不防闷油瓶走过来,一扬手摘下那背包,顺势往自己肩上轻松一挂,“跟上。” 吴邪看着他跟自己差不多粗细的胳膊腿,很清楚地认识到,该锻炼了…… 一转眼,大半天的时间过去了,几个人按图索骥,在千篇一律的墓道里穿来穿去,却像走进了错综复杂的迷宫,不仅没有发现三叔的踪影,更严重的是——他们似乎也迷路了。 吴邪行走的时候习惯手贴墓墙,这样就算有什么危险或者不小心跌倒了,也可以最快地确定逃跑方向或找到支撑点。当然这是他自创的,潘子和闷油瓶他们既不是路盲,更不是有可能随便就摔倒的货色…… 走了那么久,情形严重起来,周围的环境竟开始与地图不符了,竟渐渐地连墓室都不再出现,只是不同的墓道、岔口在眼前交错,面对如此诡异的战国墓葬,一行人不仅都有些闷闷不乐和茫然。 这时吴邪突然停了下来,仔细摸了摸身旁的墓墙,又退回去几步。他感觉到墓墙之间嵌着一块硬物,很明显地比墓墙更为光滑细致,那种触感让他很难联想到战国时期还在粗浅阶段的磨制工艺。 “怎么了?”胖子跟过来。 “墙上有东西。”吴邪肯定地说。 胖子听了忙打开大功率的探照灯从旁边照过去,眼前的东西,高密度、可打磨,磨得好了虽然比不上玻璃,但也是光可鉴人的,所以有“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一说。 “小三爷,你不会想说,这是一面镜子?”潘子显然不太相信。 “确切地说,是铜镜。”说话的是闷油瓶,现在他想他知道先前在墓道中出现的奇异镜光是怎么回事了。 “可他有什么必要那么高,鸟飞过去都照得到……”潘子又说。眼前这面铜镜打磨得很完美,只有一人宽,高度却随着墓墙一直延伸到地宫顶部,就实用性来说,真的很不必要。不过在这种地方,铜镜本身就已经是不必要的了。 于是胖子合理地宣泄了他的不满,“墓道里装镜子,用来让粽子梳妆打扮么?!” 吴邪看着闷油瓶开始有些凝重的神色,更坚定了这面奇怪的铜镜出现在这里决不只是装饰或陪葬那么简单。一般来说,如果墓中葬有女性,墓主的妻妾之类需要用到铜镜陪葬,也应该是死者生前用过的,正常大小,摆放在与尸体距离较近的地方,反正不可能在墓室外面。晨妆晨妆,你见过那家的小姐大清早没梳好头就往闺房外跑的? “粽子也会打扮?”潘子终于忍不住笑了,“那它们还能用那副鸟样来迎接我们啊?” 胖子摆摆手,表示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没听歌里唱吗,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它们也得区别对待不是,咱二话不说打个洞就入室抢劫了,你还指望有粽子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围上来说‘哟这位大爷,第一次来吧?’……” 吴邪听到一半已经胃痉挛了,大胖爷爷咽了口唾沫继续扯,“……再说了,世界不同,审美观也不同嘛!搞不好人家那都是粽子界最流行的造型……” 这时,在大家就真理标准问题展开讨论时一向习惯性隐身的王盟突然发话了,“我很小的时候,听太爷爷讲起过一个故事……” 胖子忙打住他,“有故事留着睡觉前说,你再龙龙阿狗(longlongago…)一番,胖爷保证又一觉睡到大天亮了……” 吴邪直接忽略掉胖子,让王盟接着说。王盟的祖籍是河北,吴邪有预感他这个时候说的故事,也许会和两千年以前地处河北的古赵国有什么联系。 “太爷爷说很久以前有一个人,据说是个觋,也就是巫师,他通晓一种很诡异的巫术,被他施过咒的镜子会拥有奇怪的力量——只要照到任何东西,都能实体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只不过像在镜子里一样,是左右颠倒的……” 吴邪大吃一惊的程度远远高于其他人,因为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那棵能让人拥有物质化能力的秦岭神树!难道说,其实那种物质化的力量是他和老痒都远远无法了解的,被有心人加以利用之后,甚至能产生更广泛的波及范围,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可以随心所欲将这种力量赋予其他物体,比如说,和神树相同材料的铜镜……那么,人一旦拥有了这样的力量,不是太可怕了? 就连闷油瓶听到这个等同于无稽之谈的故事也锁紧了眉,“这个传说的可信度?” 王盟摇摇头,“不知道,太爷爷说,这也是他的长辈告诉他的,说是祖上流传下来的传说。在唐初时,有人听了这个故事后产生灵感,还把它写成一篇有名的唐传奇……” 吴邪脱口而出,“《古镜记》!?” 王盟点头,“因为那个读书人怕写得太真会引起一些人心怀不轨,又想让这个故事留下来,就把古镜的来历和前事都隐去了,还搬出上古的神祗和黄帝来遮掩,又把它的作用偏离夸张了不少,让人一看就觉得是假的,只说古镜是能让狐妖鬼怪显形并能驱邪的神物,但那种镜子其实是能把任何东西的形状都‘复制’出来的邪物……” 吴邪听后久久没能理清头绪,他知道真正的重点不在铜镜,而在那种奇怪的力量,究竟是怎么被赋予的。王盟这个故事里,其实和许多神话传说一样,有让他想不透的东西,只是以前对传说的态度都是不去深究,一笑了之,但现在这个不同,这个听起来天方夜谭的故事,有可能恰恰就是他们揭开无琊墓秘密、找到三叔和出口的唯一钥匙。但他只觉奇怪,却又说不出奇怪在什么地方。只得任由这团乱麻存在心里,和原来的扭在一起,更成了死结。 闷油瓶接着问,“为什么你的祖先会知道?”不能否认,他的每一个问题,都是关键。 王盟颇有些自豪地扬扬眉毛,“据说,先祖有幸见过,觉得太过匪夷所思,就记下了。” “记在哪里?”吴邪发现,这时闷油瓶第一次连续发问,看来他也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时候。 “这个……太爷爷说这件事太离奇,怕写下来遭祸,没敢写,都是口口相传。”王盟解释,这种情况在民间倒是常见,因为中国自古的封建君主j□j和局势所限,有时候,野史反而更接近真实。 “口口相传了几千年?”插话的是潘子,“这也太难了点吧?现在一句话只传一天就有可能完全变样了……” 这一点王盟也不敢肯定,“所以我说这是一个传说。” “既然有人想把这件事传下来,应该也会传下启动那种力量的方法吧?否则只是一个故事,有什么意义。”闷油瓶继续问。 王盟无奈地笑笑,显然他也对闷油瓶招架不住了。好奇心害死猫是真理,谁都能好奇,因为最多不过害死一只动物,就是别让闷油瓶好奇,这家伙的好奇心能杀人…… 第 34 章 “如果《古镜记》全篇都是假的,那写下来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所以我觉得这部传奇编了那么多光怪陆离的桥段,真正只是为了交代镜子能发生晦明变化,我想,应该和光线有关……”王盟想了想说。 几秒钟后吴邪才神色一变,王盟一开始说铜镜能把照过的东西实体化到后来的这几分钟,他居然都一动不动直挺挺地站在铜镜前面,而旁边就是一只能把人眼睛晃瞎的探照灯! 拿着灯的胖子已经完全被这个奇怪的故事纠结住了,潘子劈手夺下他手里的灯关掉。他不得不承认他们已经被这个该死的斗逼到草木皆兵的地步了,居然被一个和后羿射日差不多级别的故事吓住…… 四周又回复到一片黑暗,吴邪下意识放轻了声音,“王盟,你说的实体化是什么意思?”一个被镜子实体化出来的东西会和原物有多少相似度呢?还是某些灵异故事并不是空穴来风,镜子的后面,也许真的可能存在另一个世界? “依照那个故事来说,应该是一模一样。” “这个一模一样,也包括思想和意识么?……” 胖子终于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哥几个别说了成吗?您们这尺度已经大到可以去客串张震讲鬼故事了……” 吴邪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有一个很疯狂的想法——这一路下来,如果不是我在这摸了一段墙,你们有谁会去特别注意墓墙上有什么?……如果我们假设王盟的故事是真的,再假设这里的墓墙上每隔一段就有这样一块铜镜,我们这样一直走下来,你们猜,会发生什么?……当然我是一个阴谋论者,所以这个建立在连续两个假设上的可能随时可以被推翻。” 只是,谁也没有出言去推翻他,尽管大家都很想。 众人沉默许久之后,闷油瓶淡淡开口,“王盟说的故事很有可能是真的,你的第二个假设,也成立。”这样一来,一路都让他想不通的那道一闪而过的镜光就可以得到解释,吴邪心里的一个疑问,也可以。 “也就是说,胖子说你走在他前面但你说没有那次,其实不是你,是……”吴邪没有再说下去,他在心里估算闷油瓶故意借这件事来掩饰自己,又或者,他完全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甚至这件事在他算计范围之内的可能性。说到底,他还是不相信。 闷油瓶眼神黯然地摇头,只不过谁也看不见,“刚好不是,你们都忽略了一个死角。” 这下胖子顿悟了,“明白了!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咱都让这斗和自己的想像摆了一道!……当时胖爷在转角前,小哥说他在转角另外一头就开始折返,胖爷多走了几步也调头了,所以其实咱俩谁都没有经过转角。我是拎着手电的,小吴你想,如果在某一个时间点,就是我还在往前,小哥已经开始折返的那段时间里,我把手电往前照,而转角的墙上刚好有一面镜子,我会看见什么?我会看见小哥在我前面背对我往前走,影象最多稍微往右偏移一点……铜镜的显像力差,小哥脚程快,手电也不怎么亮,所以我才会觉得小哥一下就不见了。” 吴邪听完,嘴里都可以塞两个鸡蛋。全世界他妈最简单的光反射原理啊!胖子这种文化水平的人都能理解的问题啊!吴邪你丫脑袋撞猪上了啊?!!…… 只是突然的一瞬间,吴邪感觉胸口莫名其妙地堵,昏昏欲睡。事实上这种奇怪的现象在进斗以前就一直干扰着他,时弱时强,让他心神不宁。所幸的是还好没有影响思维,只是在想问题的时候头有点昏,后颈以上还有点钝痛就是了。 可是这次似乎不太寻常,好像就连空气都在拼命朝他挤压过来,打定了主意要在他身边形成高压锅状态。黑暗之中也没有人发现他不对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铜镜和那个离奇的传说上了。他按住心脏的部位,踉踉跄跄地后退两步想挨到墙上休息一会,反正那几个人想半天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大概是有点低血糖,他想。 两步之后,如期碰到墓墙,而是出乎意料地撞进了一个人怀里,精准得好像特意为了接住他,除了闷油瓶,他想不到他们几人中还有谁有这样非凡的夜视能力。吴邪下意识拉住他一只袖子,顿了顿便任由倦意侵蚀掉最后一点神志。 人在感觉到安全的时候总是能放任自己睡很久,何况他走了大半天,也真的很累了。昏睡了不知道多久,才慢悠悠地睁开眼睛醒过来,然而如果他知道后面将要发生的事,也许就会宁愿睡死在这里,也不要去面对那么荒唐的事。 他揉揉脸,一摸旁边竟然是空的,周围安静得一丝人的气息也没有,“小哥?”他试着叫了一声。 “王盟?……潘子?胖子?……”直到把所有人都叫了一遍还是收不到半句回应,他知道事情大条了,慌忙地打开手电,墓道森然,一个人也没有…… “我靠……”吴邪倒抽一口气,现在是什么状况?他跟黄健翔其实不熟,所以没必要整天让他一个人战斗吧?动不动来上一段荒坟余生,他吴大少爷胆子很小禁不起吓的…… 他检查了一下随身物品,干粮和水都是零——背包在闷油瓶那。一个随时可以电量不足的手电,除了一把小猎刀,就只剩一支不知道还有几发子弹的左轮……这种情况,任谁都很难不疯掉吧? “就算我偶尔打个瞌睡也不用如此果断地把我丢在这吧?”他之所以认为他们不是被迫离开这里,是因为四周没有一点搏斗的痕迹,别人都好说,光是闷油瓶就绝对难缠的,除非是自愿,否则谁也别想架得走他。“死胖子……上次锄大D你还欠着我钱呢,你以为这样就能逃债么?……死王盟!自己想下岗了?……死潘子,你丢了我拿什么跟你家爷交代?……死闷油瓶……你……天杀的快回来啊……”事实证明,天真无邪同志完全在依靠自言自语来打发恐惧。 妖蛾子都是从胡思乱想里搞出来的,他甚至想到了西沙海底墓道里解连环同志在墙上那段很武侠的血书,便摸着腰间的小猎刀很认真地寻思着要不要在这里刻上“胖子潘子王盟张起灵弃我于此,弹尽粮绝,走投无路,含冤而死,天地为鉴——吴邪”,好让他们遭到后人的谴责!事实上,就算百年以后下一拨掏沙的同行来到这里看见血书,只会说他很傻很天真…… 想着想着天真同志终于想到了一个原则问题,那就是,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有任何动机丢下他,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所以这个逻辑百分之百成立。因为要丢的话,在他遭暗算半死不活的那段早丢了……除非,他们以为他死了,可即便是这样,潘子也会拼了命也要把他的尸体带出去吧?……手电光毫无目的地掠过四周,电光火石之间吴邪突然看清了一个事实——面前,方圆几米以内,都没有那块铜镜,他醒过来的地方根本已经不是他晕倒的地方! 这么说来,他们曾带着他走过一段,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把他留了下来? 吴邪一时也忘了害怕,快速地换位思考,如果他是他的同伴,没有想要丢下他,那么出于什么原因要把他留在这。既然遭遇危险的可能性已经被排除,那么会不会他们要去做什么事,带着个昏迷的人不好行动,所以才暂时把他放在这里?这无疑是他最期待的答案,因为他要做的就只是在原地等他们回来。 接着他一愣,疯狂的想像力让一个更可怕诡异的想法在心里成型了…… 第 35 章 有没有可能,他们根本不知道他在这里,那么这个假设的唯一前提就是,在他们看来,“吴邪”跟他们在一起,没有失踪…… 如果这就是王盟说的“实体化”,能够让这样一群与吴邪朝夕相处过,甚至称得上患难兄弟的人相信身边的就是吴邪,是不是吴邪这个人,已经无所谓真假了?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心下已有决定。要是你们敢认错我,吴小爷死在这里也要每天晚上给你们托梦,我闹死你们! 阴寒的墓气扎进肺里,呛得他咳了几声,他抽出猎刀,谨慎地在墓墙上刻了一个小小的箭头。在斗里,特别是独自一人还迷路这种事,他打死也不想再试一次,虽说一回生二回熟,可他吴大少爷自认不是牛排禁不起这样折腾…… 往墓道深处走了没几步,已趋微弱的手电光前,竟有另一个打着手电的人影一闪而过,那个背影吴邪隐约觉得熟悉,应该是他们这队人中的一个,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原本应该什么也不管先冲上去把那人叫住,吴邪此刻却果断地把身形往墙角一隐,伸手捂散了手电的光。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想找一个依靠的时候,就越觉得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这种怀疑和不自觉的自我保护呢?总以为人情冷暖也看过一些,但也是不久前才明白,所谓冷,根本不是被客户用假货骗得倒贴一大笔或者同行压轧那么简单,而是为了得到某些东西,不惜布一个弥天大局,表面上两相无害,背地里咬碎了牙要谋人性命…… 最可怕的是人心,最难猜的也是人心。走到这一步如果还看不清这点,那他吴邪也注定是祭品。 他等那个人影走远后,打起手电确认了四周没有别的岔路,便掐灭了光线摸黑循着那人影而去。 太爷爷在天之灵该安慰,前三后四,他总算学到两分。 蹑过一个转角,吴邪随即愣住再也不动。前方十米开外,一抹淡淡的手电光模糊呈现着两个人影,其中一个背着刀,必是闷油瓶无疑,而另一个……吴邪不由打了一个寒颤,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背影,在他们一起下斗的六个人里,只可能属于……吴邪。 所以,他才会在第一时间觉得那个身影眼熟的同时,硬是想不起来那是谁——根本没有正常人会以为一个在路上碰见的人是自己。 他借着四周漆黑一片,自己也没开手电,往那边靠近了几步,他知道,闷油瓶耳力极好,发现他不是难事。所以他现在能做的只是,赌这个“闷油瓶”,是真的。 “小哥!还好碰见你了……”那“吴邪”的声音听起来胜似胸口一块大石落地。“我们这是在哪里?” 闷油瓶摇摇头表示不知。 怎么回事?吴邪心里暗想,难道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里,又发生了什么变故,大家都走散了? 闷油瓶走到墙边蹲下去四处察看,碍于手上的伤也不好做什么破砖拆墙毁坏文物的事,“地图呢?” “吴邪”一摊手,“不在我这。” “你看这堵墙在建筑学里属于什么结构?”闷油瓶摸着墙继续问。 “吴邪”敲了敲墓墙,声音硬邦邦地有点沉闷,又把手电往墙上扫了一下,余光堪堪就要扫到吴邪所在的地方,吴邪龇了龇牙,尽量轻盈地往旁边一让,才险险避过,也随着手电光打量起那堵墙。 “应该是承重墙吧,我也不敢肯定。”“吴邪”对闷油瓶说。 承重墙你个头!吴邪听了这结论都心累,这面墙厚度不过三十到五十厘米,顶端还有会破坏结构的排气孔,从剥裂的石缝里露出的不过是很一般的夯土,要说普通住宅还说得过去,这里到顶端好说也有五、六米,这个空间他估计也不小于一百三四十平米,何况他们上面还压着一层一样的,靠这种级别就想承重?除非那战国筑陵师不想混饭吃了……然而他心里更疑惑的是闷油瓶,他为什么要突然问一个建筑工程学的问题,难不成他还真的想拆墙?!吴邪思及此,心里暗骂一声笨蛋,你要是再敢让你那手见血试试看! 闷油瓶站起来,转身面向“吴邪”,淡淡地开口道,“那这斗不是,早就该塌了?”全然冰冷的语气,眼里闪过的凶狠甚至连吴邪都感到陌生恐惧。 这个人,真的会是闷油瓶么?如果,这两个人早就发现他在这里,然后一起演戏骗他……他没敢再往下想。 因为,闷油瓶的手已经在猝不及防间扼住了“吴邪”的脖子!仅仅不到两秒,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身体就已经缓缓倒地。不可能!吴邪不自觉地倒吸了一口气,两秒钟,绝对不足以让一个人窒息而死,除非,闷油瓶直接捏断了他的咽喉或是颈骨…… 又或者,那个人根本没死…… 吴邪突然觉得嘴巴干得厉害,像条躺在砧板上待宰的鱼,只能瞪大了眼睛嘴巴一开一合,真的,假的,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那一刻,他连自己究竟还是不是五天前那个在西湖边上叼着小笼包无所事事地散步晒太阳的吴邪,都已经无法确定……这几分钟内发生的事,够他写一本书。 “吴邪,信我。”轻轻的一句话把他的环游地球三周半的思绪扯了回来,他是不是可以认为,闷油瓶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定眼望去,从死去的“吴邪”手里掉落的手电滚在地上,没有熄灭,而是斜斜地朝他站的地方,昏黄的灯光早已撒了他一身。闷油瓶站在十步之外缓缓向他走来,眼如深渊。 如果,你认为我是假的,也会像对那个人一样,毫不犹豫地杀掉眼前这个,有着和吴邪一模一样的脸的……我吗? 他下意识地连续退后几步,错觉么?眼前的闷油瓶,似乎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一个。 闷油瓶见他后退,立刻停了下来,“别再退了,墙上有机关!” 吴邪收住脚步,两人之间仍旧隔了十步。谁都没有说话,还原了这座诡异的古墓最初的静默,一分钟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那一分钟,吴邪想了很多东西,比如一开始,闷油瓶问“吴邪”要地图,可他清楚记得,在他们五个人一起最后研究完地图之后,众目睽睽都看着是潘子把那张图收了起来。 那一分钟,他想他有了决定。 即使是在古墓上一层被他们所有人怀疑,闷油瓶也不曾说出“信我”这样在没有证据支撑下明显弱势的话。吴邪看着十步以外的人,眼睛微微地有些疼。他的身上有一把猎刀,他知道这东西绝对快不过黑金古刀,他的身上还有一支左轮,但他不想拔。 又是一段让人难以忍受的沉默,闷油瓶叹了口气,“你相信我,过来。”声音干涩得让人忍不住心酸,就好像知道面前的人不可能向他走来,还是不愿意放弃地……想要试一次。了然了他的不相信,还是想努力试一试,让他相信。 这句话差点让吴邪放弃了几秒钟前的决定。然而此时他却看到,闷油瓶身后几乎也是十步开外的地方,出现了另一个人影,逆着光,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是那人背后半截深色的几乎要隐进漆黑里暗影,分明是刀柄的形状,彻底刺痛了他的眼睛。还有再诡异一点的场面么……不如一次过都让他见识了吧? 吴邪不动声色,连眼珠也不曾转动,只是眼里微光流转间早已闪过无数念头和思绪,却好像一条也抓不住。 这时那隐于暗处的“闷油瓶”似乎动了动,他定睛一看,是一个他十二万分熟悉的手势:跑!!…… 他笑了笑,也许他已经看出问题在哪了,刀!他们身后刀柄偏向的方向,是左右颠倒的!眼前的闷油瓶刀柄朝左,但是他从来都不记得,闷油瓶惯用左手! 吴邪犹豫着向前走了几步,看到一丝不分明的欣喜从闷油瓶深黑的瞳仁里流出,他愣了愣,若他是真的,若是此时……岂不是断了这个人对人心的最后一点热气? 然而身体却不想等待大脑的思考,在两人相距五步的时候,拧亮了手电,把那刺目的光源对住闷油瓶的双眼一晃,脚下已是急速退了几步,转了个弯,不要命地向墓道深处奔去。 依稀听见后面有人叫了声“吴邪!”追上来,他不知道是谁,也无暇分心去想,只是拼命地加速,除了念大学的时候为了一个3000米长跑的可观奖品,他这辈子都没跑得那么快过,快到已经无法分辨自己在逃避的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跑了多久,筋疲力尽之际却突然撞上了一个人的后背,那人也十分机警,动作流畅地把他甩开,这个专业的动作让他安心不少,他瘫坐在地上把手电往上照去,“潘子。” 第 36 章 潘子愣住一看,赶紧把不断喘着粗气的吴邪拉起来,“小三爷!你怎么在这里?” 吴邪气还没理顺,墓道那头很快追过来一个人影,吴邪有气无力地挨在墙上,“潘子你刚才摔我那一下用了几分力?” “五分左右吧,”潘子显然也注意到那个人影,压低了声音,“摔着你了?” 吴邪摆摆手,“很好……等下那个人过来的话,你先用十分力把他摔了再说……” 人影更近了些,潘子仔细一分辨,“……那不是?” “当心了……他有可能不是小哥。”吴邪话刚说完,那背着刀的人影已经来他们前方不到五米。 潘子一愣,虽然不太能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很有魄力地把吴邪挡在身后。 闷油瓶停下来,额发被汗湿透了,脸色异常苍白,背后一把黑金古刀,刀柄向左。 吴邪你这个……混蛋!那一瞬间他几乎想咬舌自尽,刚才事发突然,他心里乱,只记得闷油瓶没有左手拔刀的习惯,却把闷油瓶强开暗道时伤了右手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那右手上的纱布还是他亲手缠的,两根手指伤损得见了骨头,怎么可能再拔刀?……而他居然还让这样一个满身是伤的人追着他跑了几千米…… 潘子亦在同时看见闷油瓶身后墓道口跑过的人影,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真假了,大叫一声,“小哥,后面!” 闷油瓶立时转过头去,看清了那人的方向,留下一句“潘子把好场”,再次展动身形向那道人影追去。 吴邪也曾听过几次这句行话,“把场子”最早开始于清朝北京城八大胡同的戏堂子,意思是让资格老的人稳住局面,在台上照顾好资历浅的人。 他望着那个不断到处奔走也没喊一声累的身影说不出话来。 另一边潘子半蹲下身去,“小三爷,上来。” “我们去哪?”吴邪知道自己的体力经这一跑也算是见底了,依言让潘子背起来。 “这地方不能久留,我们给小哥留几个记号,然后得赶紧找到胖子他们。”潘子背着吴邪直起腰来,往墓道另一头走去,每到转角的地方就停下来刻上一个记号。 就这样走走停停不知又用了多少时间,吴邪平时锻炼少,经过那段千米的夺命狂奔早就累得不行,此刻被人背着又平又稳又不用他费神,把心一放回肚子里就趴在潘子宽阔的背上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躺在地上,心里刚寻思着没那么邪乎吧潘子都能把小爷丢下?眼前就出现了几条人影。 “王盟!胖子!”吴邪喜极了大喊。 王盟也不客气地扑上来,“老板!”从来没有觉得他家老板这么举世无双过,在潘子一路摸爬滚,躲避暗箭流沙陷空板无数时,居然还能睡得如此香甜可口,哦不,是香甜……王盟这嗜睡如命的人也甘拜下风了,老板,您才是真正的觉主啊! 吴邪四周看了一眼,一翻身爬起来,“到底出什么事了,大家都走散了不说,还把我一个人丢旮旯角里?” 胖子困惑地摸着他那颗硕大的脑袋,“那时胖爷也是眼前一黑就睡过去了,醒来跟你一样躺在一个旮旯角,把胖爷那个震撼得……” 除了明器还没有什么东西震撼得了你吧?……吴邪忍住了没说。 胖子继续说,“后来胖爷摸了半天摸到这个地方来,刚进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明器的干活,老潘带着你就紧跟着进来了,偏偏胖爷手电又罢工了,当时那个水深火热啊……谁也看不清谁,两边差点都交上火了!” ……很好,胖子,您知道用成语了,吴邪嘴角抽了抽,知道问胖子也问不出什么结果了,“潘子、王盟,你们也一样吗?” 王盟点点头,“大概就这样,我无意中摸到潘子哥留的记号,跟着就也到了这。”王盟小朋友命大这是有目共睹的了,多亏他跟了潘子走,那条道潘子已经趟过一遍雷,就是来个弱智估计都能走过去…… 潘子想了想,“我估计还是那镜子的问题,我觉得我们那种情况跟医学上的深度睡眠和梦游很像。” 好吧,这已经是最靠谱的答案了。至于为什么大家会同时出现深度睡眠和梦游,他根本懒得去推敲了,必要时,“神奇的地球”可以解释一切。 吴邪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哥呢?” 潘子摇摇头,“刚才去追那个人影,然后就一直没看见了。我背着你试图照着地图走,越走越觉得建这个墓中墓的人费尽苦心让我们在上面的主墓里发现暗道,把这里的入口布置得和上面一模一样又左右颠倒,根本就是为了把盗墓贼引进来困死在这里。” “有这么夸张?”王盟嘴上虽然怀疑,但心里其实也对中国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和凶悍越来越深有体会了。 “有。”吴邪点点头,“这座地下宫殿的复杂程度完全不低于中国任何一座城市的下水道系统。”这个比方好笑是好笑了点,但十分简洁明了。 “那等咱出去了不会发现哥几个已经身处太平洋吧?咱这可算高难度偷渡啊……”胖子适时开了个玩笑缓和气氛。 “那我们一致指认你是蛇头如何?”潘子飞过去一双小白眼儿。 “不过潘子,”吴邪正了正色继续说,“你记不记得我们进到这里的入口外面和上面并没有左右颠倒的,一样是左青龙右白虎。可见那个位置应该很重要,一旦改了格局搞不好连带整个宝穴的风水都会逆转掉。” 潘子开始用看吴三省那种充满敬佩的眼神看向吴邪,“你的意思是?” “这大概是一局两千多年前的奇门遁甲……” 潘子双眼放光一点就通,“所以爷给我们留的是生门的地图,但是我们不知道哪一步走岔了,着了奇门遁甲的道儿!” 吴邪双手一摊,“我找不到更好的解释,潘子你跟三叔学了几年,要不要破破看?” 胖子点了根烟,“要不直接上炸药得了……” 吴邪就着他那借了火也点了一根,“大胖爷爷,楼上还顶着一层呢,您是怕天踏不下来怎的?没找准点一上炸药,咱这立马变成矿难塌方现场……” “什么点?”胖子和潘子同声问。 “整个地宫承建结构的平衡点啊,在那里爆破连锁反应最小。”吴邪夫子诲人不倦。 “那要不吴大工程师您给找一个?”胖子涎着脸打蛇随棍上,“咱一炮轰上去!” 吴邪摆手,“得了吧,当我是炮神啊?找个平衡点我起码得拿根皮尺把这四周方圆几里都量上一遍,再用奔腾双核处理器的速度连续算上两个小时……您还是找别人吧,有这时间我不如在这给自己挑个顺眼的房间打扫干净了住进去……” 潘子倒还镇定,“两千多年前的奇门遁甲门路多,我没什么把握破,不过小哥好像懂行,要不等他来了再商量商量?” 大家都认为没有比这更好的主意了,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王盟却低低问了一句,“你们真的都相信那个小哥吗?” 什么?吴邪像被踩住了尾巴一样猛地转向他,“王盟?” 王盟叹了口气,看向吴邪,“昨晚半夜我醒来,看见那小哥在改地图……” 听错了听错了听错了……吴邪揉揉太阳穴,强笑着对王盟说,“你再说一次,我刚才耳鸣了。” “你没听错……”王盟四个字粉碎了他所有幻想。 潘子也不敢相信,“你确定没看错?”地图一直是他收着的,他自信神偷都轻易摸不走。可是,当那个人是几乎无所不能的闷油瓶时,一切都变得不确定了。 吴邪想起今天一早王盟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下终于明白了几分,“你他妈怎么不早说?!” “你他妈就知道说我是没睡够!”王盟一句顶回去。 “小吴你先别激动,”胖子也一脸严肃地开口了,“小王先前跟小哥不认识,犯不着害他,倒是你呢?你又有多相信小哥?” 吴邪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死死用指甲抠着手心,都快抠烂了也不觉得疼。 “我倒是想相信,”胖子像在自言自语,“可是你们想,就算小哥没有改地图,他又是懂行的,照理不会任由我们轻易走进这奇门遁甲阵形……”除非,他本意如此,那么反过来,他会在半夜改地图,也就很好解释了。 胖子果然是胖子。平时再怎么耍宝胡闹,关键时刻的意见往往都是掷地有声。 “确实,”潘子点了点头,“懂行的人拿到这张图,随便加两笔都能带我们进死门,我们补给不多了,破个高级的奇门遁甲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可是如果有人不断地修改地图误导我们,这辈子都被想出去。” “如果不是图被改过,我们五个人十只眼睛盯着地图,能出哪门子岔子?”胖子最后这句话,无异于盖棺定论。 那一瞬间,吴邪的心跳几乎停摆。 王盟此时又说,“老板,潘子哥,你们确定那小哥和你们分开这么久,真的是去追一个神秘人,而不是做别的什么?” 潘子与胖子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而后者点了点头。“小吴,你想清楚。” 吴邪无暇理会他们后来又说了什么,只记得自己一颗心彻底凉下去。 第 37 章 半个小时后,闷油瓶出现在这个略显空旷的墓室门口。时间二十二点三十分,吴邪答应的一天之期已过。 胖子殷勤地凑上去嘘寒问暖,“小哥没事吧?” 闷油瓶淡淡地点了点头,“我没追上。” 众人忍不住面面相觑,这倒是稀罕事儿。 闷油瓶径直打开药箱,“伤口开了,跑不快。”看也没看吴邪,脱下上衣随便抓了一把药粉撒上去,面无表情地扎紧了绷带。你知不知道,刚才胖子那句话,如果从你嘴里说出来,我会有多开心。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让你相信我……? ============================================================================================ 大家都已经大半天没吃东西了,潘子拿出一些压缩饼干分给几人,吴邪又点了根烟,“我不饿,你们先吃。”他们的干粮根本维持不到第二天了,他下意识把属于自己那份食物往他们面前推了推,想让他们多吃点。 闷油瓶望着饼干发呆,也不知在想什么。 胖子摊开了地图,“我觉得咱得改变一下革命任务和首要目标,不是说把你们三爷撇下不管,目前这情况,我不说大伙都清楚,要是再找不到出路咱就得把自己也搭在这儿了,老潘你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潘子深深地吹了一口烟,心下挣扎了一番,最终无言地点了点头。 胖子继续说,“不管用什么办法咱先出去再说,指不定吴三省那老狐狸早自己摸了东西出去了,要是没有,大不了咱带齐家伙再下来一次,小吴呢?有没有问题?” 吴邪也摇了摇头,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他不知道三叔出于什么目的带他下这斗,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留下他们自己溜了个干净,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可能是想让他们死。自救的能力,三叔这老江湖比他高明去了,原本他就不该担这个心还拖累一帮人陪着他被困在这里。 “你们俩同意就好办了,现在我们只管先掏空了脑子,找条出去的路。既然下面不能炸,大不了咱挖上去一层再炸,人多力量大,胖爷还就不信了咱几个南北派精英还玩不转这劳什子奇门遁甲!”胖子一番话说得豪气冲天,不过他似乎忘了嘴里还叼着饼,随便说句话都能说漏嘴,让潘子差点没噎着…… 闷油瓶此时却抬起了头,“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奇门遁甲?” 胖子怪笑一声,“摸金的胖子怎么说在京城的地界上也算是个角儿,这点眼力都没有,别把胖爷当瞎子了吧……”说到最后,他没有再看闷油瓶,眼神一扫不知落去了哪里。 吴邪刚奇怪胖子怎么突然变得阴阳怪气的,闷油瓶却轻轻点了头,拿着笔在地图上虚指了一条繁复的路线,“这只能算个未完成的奇门遁甲,它少了最后一个门。”眼光落向潘子。 潘子愣了愣,沿着他指的路线一路看下去,吸了一口气轻轻叹出来,“难怪我们能走到这里……”这局奇门遁甲排列的是九宫阵形,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只知道这个阵若是成了他们根本没命坐在这啃饼干。 “据我所知,这一局在几百年前已经失传了,你不认得不奇怪。胖子认得才奇怪。”闷油瓶的声音始终低低的。 胖子摆摆手,“不是胖爷认得,是吴小少爷认得……”他一句话轻轻巧巧把麻烦丢给吴邪,不丢给吴邪,难道让他说王盟那小菜鸟认得? 吴邪顿觉头大,尴尬地冲闷油瓶笑笑,“听我二叔说过,只是他也没见过,知道有这个东西罢了……”劣质的借口,也不知道搪不搪塞得过去。 潘子却从闷油瓶的话里听出了几分意思,惊讶道,“这么说,你能破?!” “可以试试。”闷油瓶似乎没听到吴邪说了什么,自顾自地闭上眼睛往墙上靠了靠,表示他现在累了,明天再说。 谁也没有多话,吴邪想了想,从潘子手里接过地图,叠成四下放进了上衣胸前的口袋。 奔波了一整天的身体一旦松懈下来就感觉骨头叫嚣得快要散架,几个人围着风灯都开始有些昏昏欲睡。吴邪和衣侧卧下去,也不管这两千多年没扫过的地板有多脏,徐徐地就阖了双眼。如果可以,他也很想什么都不去管,放纵自己大睡一场再说。 第一班守夜的是胖子,没有了他惊天地泣鬼神的呼噜,于是乎大家似乎都睡得格外香甜。 子夜,无声。万籁俱静。 这是他们在古墓里度过的第四个夜晚,不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个。 吴邪脑海里最后的画面竟是一场烟花,混沌之中铺天盖地演绎着幻灭。流火四溅,冷红轻紫像是一出纷呈的戏最后的落幕,如同谢世。让人看过之后,便甘心回归盘古前的洪荒。是想像吧,他不曾见过这样凛冽的烟花。 然后,他轻轻抬手捂住左胸前的口袋,睁开了双眼。眼神清明,哪有一丝睡意?他确实没睡,看不到真相他怎么睡得着? 此刻,他看着那个最不原看见的“真相”,视线终于忍不住模糊。 闷油瓶的手指堪堪停在他的胸前,再一寸,就可以触到他的手,不过似乎没有必要了。闷油瓶站起身,后退两步,定定望向他,“你怀疑我。” 声音好像一块坚冰落入寒潭,连溅起的水珠都是冷彻骨髓,飘散在清冷的空气里,扩音出裂帛一样的回声,空空荡荡地让吴邪无从分辨,在那一刹那间撕扯碎尽的,究竟是什么。 他缓缓坐起来,更多的栖惶和无助落进眼里,却空茫地泛不起一丝涟漪,“为什么……是你……?” 闷油瓶面无表情地望着地面,“我说不是我,你信么?” 吴邪手撑着地站起来,任由身上的毯子滑下,怔怔地与闷油瓶对视,你叫我,拿什么信你?…… “信你?让你再改一次地图把我们困死在这里吗?”说话的却不是吴邪。闷油瓶转过头去,看见不知几时也已经站起来的王盟,和站在两边给了他说这句话的底气的胖子和潘子。 很好。闷油瓶不知为什么突然很想笑,于是他低下头去无声地笑了。本来还以为,能够在这里找回一些东西,现在看来,反而是失去的,比较多吧……张起灵,什么时候也学会做赔本的买卖了? 吴邪看着那安静的笑容和分明没有半分笑意的眼睛,止不住地心如刀割。 “小哥,半夜三更地找地图,是要研究出口在哪吗?还真是废寝忘食……”胖子冷笑一声,拔出枪直指过去,“胖爷看错你了!这斗里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宝贝,劳动上小哥出手了?”声色俱厉的质问同时也带出了几分说不出的苦涩。强盗拿刀捅你,身上一个疤,而兄弟拿刀捅你,身上一个疤,心里一个疤。 “你最好还我们一张真的地图。”胖子说着,拉下了保险栓。不是他不顾旧情翻脸不认人,干他们这行的刀口上舔血活下来的,最恨就是,没栽在粽子机关身上,最后栽在自己人身上。 潘子和王盟犹豫了一下,也缓缓举起了枪,一时竟成了三面包夹之势。 闷油瓶却什么也没听见似的,像座雕像一样直直伫立。 吴邪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口。他看着他抬起头,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只是这一眼,却平静得近乎心死。 “到此为止了,吴邪。”无声地道出这几个字,那双眼已经变得淡漠而疏离,好像他们从来认识过。 吴邪失魂落魄地盯着他的口形,像个被抽掉灵魂的木偶。别……差一点,这个字就要忍不住从紧抿的唇间溢出。 “老板小心!”在闷油瓶朝着吴邪疾掠过去时,王盟忍不住大叫一声。闷油瓶用上了最快的速度。吴邪茫然看着那张冷漠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心里一个激灵,你别这样看我,求你了,张起灵…… 无意识地慌乱拔枪,闭眼,扣动扳机,似乎是一瞬间完成的动作,等他浑身一颤清醒过来,只剩一道气流呼啸着擦过脸颊,寒冷刺骨,痛彻……心扉。 是该痛哭还是庆幸呢?他手里的左轮,是一把空枪。 然而那一秒,那食指轻轻的一扣,早把一切都抹杀。那个人风一样地掠过他身边,再也不会犹豫停留,再也不会,回头看他一眼。 吴邪,就当作你,亲手杀了我一次。谢谢你,终于让那个脆弱的张起灵,死掉了。 吴邪愣愣回望对面同样也是一脸惊愕的胖子,胖子也许打死也想不到,他和潘子都轻易打不出去的那一枪,竟然让吴邪动手了…… 吴邪你……好糊涂。 吴邪的手臂仍然平举,维持着那个握枪的姿势,心里依稀想起那句矛盾着绝望和企盼的“信我”,这么刚强的一个人,从前哪里会在乎别人信不信他?他摘下所有的面具和伪装,只想换他一个“相信”,他却聋了瞎了,一次又一次错过了去触摸那颗从不轻易展露的心的机会。刚才,那只手还离他的左心房好近,以后,再也不会有了吧……?他想起他被机关重伤时,那个始终坚定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想起他为了自己,不惜冲一个两千年前的幽灵发火,想起那个夜里温和的一句“晚上地气凉,盖好”。刚才,你停留在我身前的手,是不是只是怕我会做噩梦,也只是想帮我把毯子盖好呢?…… 最后,是那个平静得近乎心死的眼神。 吴邪,你知不知道,你失去了什么……心倏忽像被生生地剜了一块,手枪“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声嘶力竭地大喊,却不知道是喊给谁听,这个时候,还能喊给谁听?“不!……不是他做的,你们别冤枉他!!!”转过身踉踉跄跄地追出去。 潘子神色黯然地收起枪,他甚至连保险栓都没开,“告诉我,王盟,你的枪上,为什么会有消音器?”他玩了十多年枪,不至于连这个都听不出来。 “潘子哥,原来你没有认出来,这个消音器,原来是被你装在了老板的枪上?……”王盟似笑非笑,“你又是为什么,要给老板一支装了消音器的枪?” “我没注意。”枪上有消音器不奇怪,来的路上为了防雷子,有什么情况也不能弄出太大响动。但是丢给吴邪一支装了消音器的枪,还让他有危险就鸣枪,这似乎就说不过去了。 “这种话,混混老板那种好人还差不多。” 两人说不上针锋相对,也足以让一旁的胖子心凉,“老潘?” 潘子烦躁地一摆手,“信不信随便你。”说着也要往外面走去,随即手臂就被拉住了。 胖子咧开嘴轻松地摆出一个死皮赖脸的招牌傻笑,“别跑啦,敢情咱下来是捉迷藏的?” 第 38 章 潘子愣了愣,嘴角不自然地一撇,“蠢。” 王盟却突然皱起眉头,“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话音未落,所有人都听到了天花板和四周石墙传来冰裂的声音。 “老潘趴下!”胖子中气十足地一吼,一手带上王盟往前跑了两步一头扑倒在地,标准的警匪片中火场逃生的动作,拍掉满脸灰还不忘嘀咕一句,“他娘的,两千年了都没事,咱一来还真赶上塌方了……” 就在几人还没喘上气来的时候,仿佛只是一瞬间,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尘嚣扑地。 ===================================================================================== 如果爱,也能千秋万代,再见到你,还要等几次花开。 这是吴邪某天闲得无聊时翻的一本杂志的卷首语,不知怎么竟记下了,和那些经过手透着温润窑泽的青瓷白瓷一起,和那些传世无双的孤本藏品一起,在心里留了浅浅的一个印子。 千年之下,人事音书,亦不过是渺茫。一个人能够最顺手最无所顾忌地加诸到另一个人身上的,是伤害,不是爱。一个人扛不起的,两个人刚好扛起了,就是再艰难也要走下去吧,否则,怎么对得起那个陪你一起磕磕绊绊头破血流求一次安静相依的人? 吴邪突然很想知道千年以前的那两个人,他们一个躺在这里,欲语泪先下。一个不知抛洒在什么地方,望断天涯。如真的有六道轮回,他们会不会仍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继续着几千年的纠缠,又或者,因了谁一个倦怠眼神,疏离目光,早就彼此相忘?……毕竟,千年太长。 他猛地停下急促的脚步,满头的汗也顾不上擦,咬了咬唇,忽然加快了速度,不要命地冲上去,抱住墙角坐姿看起来有点蜷缩的清浅人影,“小哥……” 闷油瓶漠然睁眼,身形展开来挣开环绕在肩上的双臂,喉咙里凉凉地冒出一个字,“滚。” 吴邪固执地不愿松手,刚想说什么,下一秒,闷油瓶只是轻轻地一挥手,他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震开,重重摔到身后数米的石墙上。直到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才感觉到与石墙相撞的背脊已经痛得直不起来,哀叹一声,终于还是亲身感受到闷油瓶天下无双的强悍力量,这一撞比起在云顶天宫摔下护城河那次只重不轻,虽然那瓶子留了一手没用上秒杀粽子的力气,但要想没摔痛,除非是奇迹。 他把半口血咽回去,深呼吸一下,也不管有多难看,弓着身子一步步挪回到闷油瓶身边,仍然坚定地紧紧抱住他,“你再摔一次,骨头就真的要断了……” 闷油瓶看着他一脸“摔坏了你拿什么赔”的奸商表情,顿了顿,倒是真的没有再摔,吴邪就放心地像是找到了支柱,下巴搁到他肩上,半晌,头埋下去轻轻说,“我不好。” 闷油瓶像是没听见,吴邪却敏锐地感觉到怀里的肩膀在微微地发抖,表情一如既往地隐忍。他用力地抱紧了些,抬起头,声音不由得也带着不可名状的颤,“我不好……”这个拥抱,应该在你独自承受所有怀疑的时候,早一点给你的……真的不想再看见,你那种,全然无助的样子。 闷油瓶扭头看他,声音像冰底之泉,波澜不惊,“在壁画墓室,吴三省失踪之前,你怀疑我捂住你的眼睛是要掩饰什么。在主墓,你怀疑我认识赵无琊。在书房,你怀疑我是要找什么东西,才跟着我进去。在青铜镜前面,你怀疑我借一个故事脱嫌。在刚才的配殿里,你怀疑我……要置你们于死地。” 他抬起头,眼神穿透黢黑的墓顶,不知道望到了哪里。 每一次吴邪的不相信,其实他都尽收眼底,有时候真的怕了自己的洞察力,可是心是在什么时候慢慢冷下来的?主墓外面,他大致看了一遍主墓和旁边墓道、耳室的方位,就用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只是在途中,那道壁画墓室外曾见过的可疑白光又再度一闪,让他犹豫了一下。他想留下仔细查看,却担心着吴邪在主墓会出事,走到墓门外的时候果然听见吴邪在鸣枪,他用了最快的速度冲进来,竟然发现……吴邪在试他…… 吴邪的嘴角小小地抽动了一下,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记仇…… 侧过头去,却看到那人苍白的侧脸和几无血色的唇,莫名地心下一慌,那种久违的恐惧潮水一样漫上来。他定了定神,直起身对他道,“不会了。即使你对我说谎,我也相信那是真的。”神态语气,无一不像足了起誓。……其实心里,早就想这样相信了。 闷油瓶晃了晃神,头往后轻轻抵住冰冷的墓墙。最好不要,有的时候……我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 今日情真,只因今日天真。不过,我还是想永远记得,你给我的每一个“相信”。 他注意到他即使努力坐直也还是微曲的背,还是摔疼他了,他没想到那里有墙。转开眼去,却说了一句和在鼎室里一模一样的话,“这样到处追着我跑,也不嫌累。” 吴邪眯起眼,“不嫌,你跑到哪我就受累追到哪,斗里那么危险,你不在旁边我都睡不踏实……”嘴角一弯,笑得那叫一个天真无邪。 第 39 章 吴邪还想再说什么,四周突然响起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紧接着腰上一紧,被闷油瓶搂住就势在地上滚了两圈,下一秒,他们方才靠坐的墙边已经落满了乱石。更多细小的沙石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掉落下来,整个墓室刹那间变成了摇摇欲坠的危房。 吴邪惊得口都合不上,“塌……方了……”没等他再细想,手随便往地上一撑,竟沾了满手血迹! 闷油瓶带着他就地又是一滚,退到唯一一面保存尚且完好的墙边,从始至终,吴邪都感觉到有一双手牢牢地护着自己,他没有被飞溅的碎石砸到一星半点,也没有被地板擦伤。 此时这间墓室就像被小孩子踢了一脚的积木,稀里哗啦塌了大半,入口也被挤压得不成样子,只剩下身后一堵墓墙勉强维持住了这个空间最后的平衡。 “吴邪,这是什么墙?”闷油瓶一手贴上去,气息不知怎的竟有些不稳。 他不对劲……这一刻吴邪完全坚定了心里的猜测。从前那个闷油瓶以一当十还可以从容应对,可以腰板挺得直直的和血尸对峙,根本不会在地上滚了两圈就气都喘不好……他强自镇定下来,依言去察看那堵石墙,这个时候他慌不起,就算是不知道闷油瓶出了什么状况,总还知道古墓里塌方会有什么连锁反应,他不能慌,这个人救他无数次,他总要护他一次…… 他可以肯定,要在这里引起一场这样声势浩大的塌方,单是凭借自然的力量恐怕难以完成 “承重墙,应该还撑得住。”吴邪说着,凝重的神色里有几分轻松。然而就在下一刻听到了他最不愿听到的声音,不大,沉沉地像是积聚了天崩地裂的力量,石材纵裂……只是短短的一瞬间,看似坚不可摧的巍峨墓墙竟缓缓下陷,裂作几块巨石铺压下来,扬起满室尘灰,如同整整一座城池的覆灭。 闷油瓶一手拉着吴邪快速蹲下去,身体自然地覆在吴邪头顶倾斜成保护的弧度,然后,仅仅以一只右手举过头上去挡那高速下落的石块。吴邪被他的左手紧紧圈在怀里怎么也挣不脱,抬起头就能看到近在咫尺那张苍白坚毅的脸,断裂的石墙接二连三地落下,他不敢去听头顶一下又一下残忍的撞击声,只是仿佛全身的神经都能够准确地捕捉到那个与他紧紧相依的身体每一次细不可察的颤抖,避无可避。埋下头,隔着微凉的体温,耳边穿来的心跳却不可置信的安稳、平静,让人忍不住沉溺。 以前听到以卵击石这个成语总觉得蠢得可以,这一刻,面对这样一个为了保护他在做同一件蠢事的人,却只是想哭。 闷油瓶死死咬住唇,整条手臂好像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只是机械地抵挡着每一块重逾千斤的落石,心里却不合时宜地想到暗道口吴邪捧着他一只手小心翼翼包扎的眼神,心不可名状地静了下来。废了就废了吧,也没有什么的…… 最后落下的一块巨石他终是没能挡住。尖利的石缘割过吴邪的后背,他懒得去管,闭上眼用力回抱住闷油瓶。就在刚才,他听见一声清晰的“喀啦”,那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起灵……” “我没事。”说话间额头已经渗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松开吴邪,慢慢弓起身跪坐在地上,左手不自然地按住右手手臂。 吴邪小心地扶上他的肩,生怕他一碰面前这个人就会碎掉一样,“怎么能没事……这么多血……还有,你的手……” 闷油瓶没再说话,吴邪只看到那张褪尽血色的脸上一颗颗豆大的冷汗不住地往下掉。他心里疼得厉害,一般人,被硬生生砸断了骨头,不当场昏死过去就有鬼了,他这样咬牙撑着做什么?就算直接晕过去,或者开口喊一声痛,也不会有人笑他啊…… “你以为……你的命真的有那么不值钱么?”垂下头去,只有自己可以听得见的自言自语。他想起梦里面赵无琊凌空而起出腿去挡那根铁棍的决然身姿,不是不知道后果是什么,不是不知道会有多痛,只是这痛宁愿自己照单全收了,也不想那个人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一辈子撞破南墙不回头地爱着那个人,也只肯为那个人舍生忘死。 忽然间泪水就湿了眼眶,如果那是爱,如果这也是爱……我是不是已经伤你太多……? 吴邪俯下头去在他耳边轻声道,“吴邪是个混蛋,他怀疑你,冤枉你,还冲你开过枪……不值得。” 闷油瓶松开皱紧的眉,只是淡淡地回一句,“我会带你出去。” “你傻啊?……” “一只手,也一样可以。” 回答他的只剩下湮没在胸腔里的低泣,一滴炽热的泪落在颈边,转瞬消失无迹。 第 40 章 “咳咳……” 胖子和潘子从一片狼籍中抬起头来,互相交换了一个“没事吧?”的眼神,两人都是一身破落狼狈,随便从天桥底下抓一个流浪汉看着都比他们齐整。 胖子扶着一堆乱石站起来,都说郁闷的环境出诗人,胖子状似潇洒地抖了抖身上几斤重的土灰,深情款款地望向潘子,“亲爱的老潘,”举起一只手臂模拟手握一把利斧的英雄形象,“我感觉自己像是盘古!”殊不知那个动作其实猥琐得像猪肉摊大叔举着菜刀剁排骨…… 潘子“呸”地一声,随手抓起一块小石子精准地点杀了他的头,“我他妈还后羿呢……”话没说完就被胖子抖落下来的灰呛了个七晕八素。 胖子摸了摸中招的额头,讪笑,“后羿哥哥好准头……” “我限你一秒钟内恢复正常。”潘子从嘴里挤出一句话,语气是正经八百的威胁。想了想,“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小三爷他们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万一再塌方一次……” 话说到一半,头顶摇摇欲坠的断石立马有了松动的迹象…… 胖子一把扯开潘子躲过一阵“石雨”,语重心长地教育他,“人在说天在看呐,三老头没教过你吗……别跟老天爷叫板儿……”话音刚落,头上稀里哗啦撒下来一堆沙石给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遍。 潘子干笑,一句话原封不动地丢回给他,“人在说,天在看,啊?” 听到头上石缝间摩擦的声音变得危险起来,刚刚经过那么大规模的塌方,这里确实不是久留之地,潘子神色一正,“王盟呢?” “唔……”一旁的石堆边上传来王盟有气无力的声音。 “你怎么了?”潘子见他姿势僵硬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蹲下去仔细查看。 “腿……痛死了……”王盟的声音带着委屈,“老板……”还说你会罩着我,该你罩的时候就跑得没影了…… 胖子打开手电看见王盟裤管上的血迹,“别动。”一边把裤脚捞起来,一看,傻眼了。 “看样子筋骨倒是没伤,短时间想要到处蹦达也是不能够了……老潘,怎么办?”其实是想说,带着个伤残人士到处找出口,够他们心累的了。 潘子倒是二话不说背起王盟,胳膊耸耸胖子,“你开路,先出去再说。……等等,再看看我们的装备有没被压住的尽量都带上。” 结果,胖子灰头土脸地在乱石堆里扑腾了半天,也只扯出了一个背包,拼了老命地又摸出两根雷管。背包里只有一瓶水,几根绳子和蜡烛和在上面主墓里摸的几件明器,虽然枪支弹药潘子一直谨慎都放在身边,但没有食物,是最严峻的…… “走吧。”潘子把王盟往背上又托了托,望着黑不可测的墓道深处,喃喃地叹了一声,“小三爷……”他根本不敢想像,如果吴邪没有追上闷油瓶就遇到了塌方,会发生什么事。还有,三爷自己走掉,留下一张画了奇门遁甲的地图把他们带到这么危险的境地,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潘子哥。”王盟在背上小声地叫他,“刚才我说的话你别在意,我也是一时口不择言……而且那时老板说,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不敢随便相信谁。” 潘子点点头,“他是对的。”他自己现在也不知道,应该相信谁。 无琊墓里发生的一个又一个怪事,墓中墓、青铜雕像、迷宫、镜子、奇门遁甲、塌方、三爷失踪,兄弟反目,同伴负伤,粮水紧缺……这一趟活,怎么看,都是得不偿失。 第 41 章 “我总是觉得,你好像一点都不怕死。”吴邪看了看身边的人。 他没有说话,其实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怕死?不全是,有时候,他甚至热烈地期待着死亡的降临。 如果活着很痛苦,那么死就是一种解脱。一个人要经历多少事情,才会觉得活着是痛苦的事?吴邪,我希望你懂得,又希望你永远不要懂。 如果你看过几百年几千年的白云苍狗,什么都轮回过了,只有自己还在,只有自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你也会知道,寂寞是一种多难熬的……毒药。 “大概是我,活腻了吧。”平铺直叙的语气,抓不住那一丝喟叹的情绪。 “也许鼎室那尊青铜像真的跟你有什么联系?”从眉眼到唇线都与身边这个人别无二致的冰冷雕像,还是让吴邪微微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知道,我忘了。” “那如果被你忘记的是很重要的东西,怎么办?” “已经忘了的……”再重要又有什么用? 吴邪在身上找了半天,最后只能无奈地面对完全没有药、水、食物这样的事实,闷油瓶的手臂还在不断地淌血,最让吴邪想磨牙的是,那小子居然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真把自己当成全自动造血机器了。他想了想,二话不说脱下外衣用刀子割开,小心地抱过闷油瓶的手臂,打开手电仔细地把嵌入皮肉的石屑一点一点清理出来,再用衣服割成的布条紧紧包好。 做完这一切,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抖得不像话,偏偏是那个受伤的人,手臂一直安稳地搭在他手上任他摆布,动也没动一下。凑近了才发现一身的衣服几乎都被汗湿透了。 吴邪看着那只被包扎得很拙劣臃肿的手臂,想到骨头断了都应该上夹板,否则移位了华佗诈尸都救不回,可是他手边什么都没有,知道很疼,也只能把布条扎得紧了又紧。 这个人拼了命地救他,他却连好好照顾他都做不到。满手都是血,他的血。不自觉地,连唇都咬破。 “没事。”闷油瓶淡淡开口,“出去接好就没事了。” 吴邪低声地重复一句,“接好就没事了……”颠来覆去地说,都只觉得是在骗自己。 “你……很累了吧?”语焉不详的一个问句,吴邪转过头望向闷油瓶。“时间还早,你睡一下吗?……反正这地方也不会塌得再离谱了。”说完无奈地笑笑,现在他们身处的这片断壁残垣,可是安全得很呐。 闷油瓶动了动发干的唇,声音也透着浅浅的困顿,“你不怕我……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他一点把握也没有,死活这种事情,以前不在乎,也就觉得无所谓,现在难得多了一丝不想死的念头,反而觉得活下去,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吴邪愣愣地没有说话,开什么玩笑,这个人说他会死?没死在云顶天宫没死在西沙海斗,死在这种地方?……开什么玩笑…… 闷油瓶继续说,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话那么多,“如果真的那样……” 接下来的话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温暖的手带着一丝惶急地覆上他的眼,“睡觉。”别他妈再让我听到你要死之类的话! 时间仿佛回到了五天前的车厢,一只手阻隔了刺眼的光线,也抚平了旅途的动荡,让他做了一个好梦。 那句没有说完的话是,如果真的那样……谁来带你出去。 “你不睡?”闷油瓶感觉到身边的人还是坐得直直的。 “我看着,万一它再塌呢?”吴邪点了根烟,一连串发生了那么多事,脑子里的问题还是糨糊似的摸不着头绪,他早就没了睡意。 “不是说不会再塌了?”看得出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吴邪抬头望了望虚空中的深黑,“我赌不起。” 如果上帝就连这个小小的容身之处都不给我们,再塌下来,总该轮到我去挡。 抽完一根烟以后,头又开始痛。 吴邪虽然拼命想保持清醒,眼皮却开始不由自主地变重,完全不听使唤。他有些疑惑,为什么会这样?自己明明一点睡意也没有……而这个疑惑转瞬间就被更大的恐慌淹没了。 他吴邪虽然说不上自律甚严,起码的自制力也还是有的,可是自从进了斗以后,不难发现,他的思维总是处于困顿和偏激状态,时不时地头痛胸闷,甚至……还丧失了最基本的判断力和行动力。这些,从他对同伴毫无根据的怀疑和最后竟然对着闷油瓶拔枪就可以看出来。 要造成这样的局面,若不是他吴邪有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多重人格,就是——根本就因为有人在操纵这一切! 这个念头过后,吴邪感觉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慢慢浮出水面。 从他进斗前突然累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时候,他就想告诉他们,自己也开了好几年车了,还是破烂程度和性能都跟那黑面的不相上下的破金杯,晕车这种事情,只可能发生在他新买了一辆大奔开着开着高兴得晕过去……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说就被闷油瓶一记手刀敲晕了。 ……在墓道口和壁画墓室里又都出现了难以理解的晕眩和幻觉、连续不断地梦见关于墓主死因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却无论如何看不清梦里的任何一个人,看不到公子无琊最后真正的死因、看不到结局……似乎有一种力量牵引着他去接近真相,却始终让他无法触及。 他费力地揉揉太阳穴,终于放弃了无谓的抵抗,反正……每一次都抵挡不了不是吗?沉沉睡去之前想的是,吴三省,你这次下来究竟是要找什么,吴邪何德何能,值得你造出一个如此诡异的烂摊子丢给我,值得你挖空心思地利用?你这只……老狐狸啊…… 黑暗中闷油瓶睁开一双平静无澜的眼,抬起左手轻轻把吴邪抵在墓墙上的脑袋拨到自己肩上,复又恢复了淡漠的神色。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仿佛是对着蛰伏在阴暗废墟后面的某个人冷冷开口,“这世上可以压制我的人很少,我本无意知道你是谁,也没兴趣知道你想干什么,但你做错了一件事……”目光渐渐变得森冷,“你不该把他卷进来。也不该幼稚到,把我当作棋子。所以你最好相信,我若尽全力,也未必拼不过你。” 这场游戏,从现在开始,张起灵亲自陪你玩。 吴邪睡着睡着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底升起,他不安地缩了缩腿,又往旁边那人的颈窝里钻了钻。那个身体一点都不暖,却让他觉得很踏实。 就像一场冗长的梦醒来,看见什么都变了,但总有一些不变的东西在身边守着自己,一点都不会慌张。 “不对,”潘子停下来,回过头看向胖子,“这条路之前没有。” “什么意思”胖子被他的严肃表情震住了,摸着头看向四周,可惜,塌得凌乱不堪的墓道和方向都已经不是他能够辨认的了。 “字面意思。”潘子肯定地说,当过兵的人,始终保有着对环境的敏锐度和哪怕一丝细小差别的警惕。“记得吗?我们是走在一条笔直墓道上,然后向右拐进了刚才的墓室,那条墓道没有任何分岔。而我们从墓室出来之后,左右两端都被乱石封了,于是我们想都没想就直接朝前走到了这里——照原本的格局,这不可能。” 胖子经他一说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们走的这条墓道,和别的没有什么两样,平平坦坦,像是凭空冒出来的。“走到哪都消停不了,咱几个的运气……简直了!” “也就是说,我们走上了一条,不存在的墓道。”潘子有些凝重地说完这句,冷冷地打量四周。原本平淡无奇的一条路,也因为被打上了“不存在”这样的标注,变得鬼气森森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也不知道将通往哪里。 “老潘,我还是不想信这个邪。”胖子这么说着,打开探照灯仔细观察石墙上的缝隙,“你记不记得我和小吴小哥他们在海斗里遇到的几乎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机关,身处在特定的环境下会觉得玄之又玄,但是想清楚了,也就是简单的电梯原理。古人那种机械应用水平跟我们不是一个档次的,咱犯不着怕他们。现在胖爷已经完全可以肯定建这个斗的一定是汪汪叫他先人!” “机械?”潘子想了想,示意他说下去。 “比如说,我们可以假设这里有一个机关,大概和摩天大楼顶部的旋转餐厅差不多原理……先甭管那些个天杀的能不能做到,单说这个假设有没有道理?”胖子举了个例子。 “那间墓室在做圆周运动,转到不同的角度,出来后通向完全不同的墓道?”潘子开始摸到了门路。 胖子耸肩,“至少这是个貌似合理的推测,想想看,旋转餐厅,除了汪汪叫我不知道还有谁有这么丰富的想像力。”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根本不知道那墓室旋转的方向和角度……”这是最现实的问题,就算勉强猜到了原理,没有解决办法,一样白搭。“而且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沿着这条路走,我们找不到小三爷和小哥。”天知道他们跑出去的时候这“旋转餐厅”转到哪里去了…… “要不,我们试试走下去吧?”趴在潘子背上一直没说话的王盟犹豫着建议,“既然从别的地方未必找得到出口,不如信天意,碰碰运气。” 是啊,怎么忘了……潘子苦笑,这里可是藏着一个小哥都未必玩得转的奇门遁甲。现下除了王盟说的,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 第 42 章 胖子扛着枪小心地蹑过几段墓道,潘子背着王盟跟在后面,一行三人已经毫无头绪地抓瞎了半天,胖子的手电光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变暗,他心疼着那点电,索性熄了手电摸出根蜡烛点上,身后的潘子愣了愣,“你们北派的人要都像你这么百无禁忌那还了得?”换言之,也就是……胡闹。 胖子嘿嘿一笑,“向小哥同志学习。” 潘子白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准确无误地写着对闷油瓶和吴邪的担心,当然,吴邪的那一份要多一点——那吴邪吃了狼心豹子胆冲闷油瓶放了一枪,要真让他找着闷油瓶,指不定早就超生了…… “说真的,老潘,”胖子举着蜡烛左右照了照,“我早就觉得,这个斗的修建格局,不只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你家三老狐狸有句话大概说对了,赵无琊这主儿死得蹊跷,这斗又到处透着诡异,你说会不会这里原本就有主的,赵无琊死得早来不及给他修墓,赵国老王就把这斗占了重新装修一遍用来埋儿子?” 潘子想也不想,“那是大忌。” “还有,咱这一趟来得也蹊跷,吴三省这老头不用我说了吧?心计儿多得能赶上拉登,玩儿死人都不带眨眼的。这次连斗里埋着谁都没弄清楚就带着我们一票人下来了,而且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都还不知道他来是要找什么东西。老潘,就说你跟了他十多年,他心里想的什么你能猜到几成?” 潘子听了这话语气不禁也矮下去,“一成……都不到……” 胖子叹了口气,又换上他那一副玉面小白龙人畜无害的招牌腐笑,拍拍他的肩膀,“你不爱听,就当胖爷没说过。” 潘子摇摇头表示没什么,把王盟又往上托了托背稳了些,加快了脚步。 几分钟后,两人一起停下来,透过微弱的烛光,眼前赫然一扇青灰的石门。 胖子轻松地捅捅潘子,“有门哎!老潘你运气怎么样?” 潘子揉揉眼睛往前看去,无奈黑暗如同一团雾气,根本看不见门后有什么。他放弃地收回视线,“逢猜拳必输,梭哈好说,你呢?” 胖子带着揶揄地瞟他一眼,“想当年胖爷当独行侠的时候运气不是盖的,把把都同花顺,自从跟你们这群妖蛾子勾搭上,哪一次不是被折腾到差点归位?” 潘子直接藐视掉他的话,转过头对王盟说,“小王,路只有这一条,那里面有什么我们谁也没把握,反正我们现在蹄子什么的一概没有,进去以后出了事也只能死扛着。小三爷说过要带你出去,所以我肯定不能把你丢外面,反正扛得住我潘子拼了老命也带你出去,扛不住了你也别怨谁,黄泉路上我还背着你走,也算对小三爷有交代了。” 王盟听了默不作声,半天才说了个“好”字。 潘子点点头就要往前走,反正横竖不过碰运气,该活活该死死,怕死他也不姓潘了。 倒是胖子一把拉住他,“我先上,没什么事你们再过来,实在不行退回去,犯不着鱼死网破的!” 想了想,又扯了一句,“回头里面要是有粽子,它爱玩梭哈就你上爱玩猜拳就我上……” 潘子面不改色地回他一句,“带上小王还能搓一桌麻将锄个大D什么的。” 王盟也憋不住逗了一句,“人家要是就爱听点儿小曲儿呢?……古装片里有权有势的大爷不都这样?” 这次胖潘倒是空前一致了,齐刷刷飞过来俩小白眼儿,“你唱!” 吓得王盟立马缩了头。 胖子哈哈一笑,打开手电用上最后一点应急电,大摇大摆走到青灰门边,一闪身不见了。 四周又恢复了一片寂静,潘子皱着眉望向前方,军人特有的机警让他看起来像一只藏在暗处的兽,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王盟轻轻拽拽他的领子,“潘子哥,要不你放我下来休息一下?” “哦。”潘子嘴里答应了,迟钝了两秒才蹲下身去把王盟放下。 “小三爷对你很好?” 漆黑的墓道里看不清王盟的脸色,只听到一声低低的“恩。” “也对,那么危险的地方,小三爷还能时时记着你,我以前还认准了他是个贪生怕死的少爷。……对了,你妈的病,要花很多钱吧?” “最少要二十万。” “二十万……”没有惊讶或者疑问,潘子只是单纯地把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 “怎么了?”王盟听他语调奇怪,不由问道。 潘子摇头,“没怎么。”…… 胖子进到青灰石门后,才发现这个地方无比地空旷,再怎么放轻脚步都能听见从四壁传回来空空荡荡的回声,他手电一晃,面前呈雁翅排列着数缸长明灯油。长明火,引路灯,作为一个摸金校尉中的老鸟,他当然知道有长明灯的地方通常都会有些什么。 他把蜡烛凑过去,考虑到氧气的问题只点着了其中两盏,就关了手电,习惯性地将蜡烛立在了墓室一角,回到中轴线往前一望,长明灯后,那一个两尺多高的青灰石台上静静停着的,不是棺材是什么? 胖子使劲搓了搓手心,三两步跨上去。棺材和青石台一样都是石质,看样子只有一层,并没有外椁,开起来不会像赵无琊那个那么麻烦。看来他们误打误撞闯进了赵无琊身边某个类似妻妾的陪葬墓——这只是他一时头脑发热的想法,很久以后,每当大胖爷爷他想起这个斗,都会不自然地k苦笑,哪里会有人把自己一妻妾埋在自己陵墓的底下,还藏得那么严实?这成了他纵横斗场几十年来犯下的为数不多的低级错误,而这个错误,险些要了他们的命。此是后话,不提。 他摒了呼吸小心地靠过去,在棺材四面都敲了几遍,确定里面没有什么动静,稍稍松了口气。 从石台上退下来,他就是再胡来惯了也知道现在不是吃独食的时候,潘子带着个不但帮不上忙,到关键时候反而是个累赘的家伙,从理论上来说潘子比他危险多了。 退到石门边的时候没忘了看一眼墙角的蜡烛,虽说看起来阴惨惨的,但起码既没有变色,也没有熄灭。 他用假音往墓道里招呼,“老潘!进来,人数够了咱锄几把大D……” 潘子一听心就凉了,那里头还真他妈就有东西!听胖子的口气倒是没出什么事,指定是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玉面小白龙想来个先下手为强。 潘子一手操起枪,弯下腰要去背王盟,王盟也摸出一把军用匕首,摆摆手,“我好多了,自己走就行。” 第 43 章 两人走进墓室,身上都没由来地一凉。潘子皱着眉四下打量,“这里……” “嘘!”胖子示意他先别出声,努努嘴让他朝前看。 其实潘子也在同一时间看到了那几缸数量可观的长明灯和后面影影绰绰的石棺,拎了枪就戒备起来,“怎么,没出来?” 一般来说王小胖同志见了棺材不绿着眼睛上去搜刮一番的可能性是,零。怎么这会儿倒不毛手毛脚了?“还是里头的东西你没把握拿得下?” 胖子摇摇头,这件墓室的气氛很古怪,甚至透着几分凶险,可是他刚才万分小心地把石棺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已经敢肯定危险气息的来源并不是在棺材里面,他想不通棺材不危险还有哪里会是危险的,所以才叫潘子他们进来。 潘子见他一反常态收起了一副玩笑的嘴脸,脸色也不由得凝重起来,这个墓室里面那一股寒气,恐怕是个人都能感觉得到。虽然那胖子正经了不少,但显然对那棺材里的明器也是上心的。人家下斗就是冲着宝贝来的,潘子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他们现在一没蹄子二没小哥,这个棺开不开,能不能开,还得费一番琢磨。 “怎么样老潘,赌不赌一把?”胖子沉着声问,似乎也在掂量动手的后果。他们如今深入到一个战国的斗里出不去,显然也是着了道了,他又是个摸金派里的另类,刀山火海闯惯了的,满身都是胆,此时若是潘子点了这个头,他倒也真有足够的狠劲去开了那个棺。被个两千多年前的古人耍得团团转,任是谁心里都会憋一股火气,想困住老子?老子先平了这里! 潘子把在正绕着墓墙查看的王盟招过来,塞给他一匣子弹,对胖子点点头,眼睛里仿佛也冒着火,“开!”干倒斗的遇上棺材绕着走,传出去还不憋气死? 胖子就狂妄地笑了几声,手摸到水桶粗的腰上松了松裤带,解下来一捆随身带着的缚尸索,回头拍拍潘子的肩膀,“兄弟,今儿使劲瞧瞧北派的手段!” 潘子也丝毫不含糊,一会儿功夫两个探阴爪就一头一尾上到了棺盖上,让王盟退到门边,两头一发力,“咔嚓”一声,棺盖就缓缓起了个角。两人默契地一同闪到了一侧,见那缝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出来,胖子拉开一个顶端有倒钩的细长铁钩从那条缝隙中伸了进去。和传统那种太招眼的不同,这是现代技术改进过可伸缩的“阴钩子”,折叠起来放裤兜里就是一包烟的大小。 胖子歪着脑袋用那钩子往石棺里捅了半天,然后抬起头呆呆地望向潘子,“不可能……”什么都没有…… 潘子神色一懔,用上十成的力道底喝一声,彻底移开了棺盖。空空如也的石棺,难怪胖子钩了半天什么也钩不到。 两人不可避免地傻眼了,“尸体呢?!” 冒汗……除了冒汗还是冒汗,若不是这石棺下葬的时候原本是空的,就是有人将尸体移走了,又或者……那尸体,自己移走了……两人呼吸不稳地对望,想从对方眼里读到可以解释这一切的信息,又都用眼角的余光把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墓室一寸寸扫描了一遍,这才发现,这墓室里除了几缸长明灯和一口石棺,再没有别的陪葬品。而此时,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四周的肃杀之气似乎更重了。 蓦地潘子突然想到了什么,腿一软差一点就要跌坐下去,“小三爷……他们可能有危险……” 发生了那么多变故,让他差一点忘了,他们第一次走散后在墓道撞见跑得气喘吁吁的吴邪,然后是追着吴邪过来的闷油瓶……再然后,是一条他没有看清的人影,但他没有忘记吴邪那一句,“当心了……他有可能不是小哥。” 胖子被他一点也就醒了,“你是说,那个人影……”当时他们都被闷油瓶改动地图这件事牵去了所有的注意力,居然该死的谁都没把心思放在那个可疑的人影上!现在不管他们愿不愿意相信都好,这个封存了两千多年的斗里,确实不仅仅有他们几个人。那个人影是人是鬼?还是……? 两人不约而同看了一眼面前空荡荡的棺材,都没再说话。王盟愣愣地在门边看着他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半天,胖子看了看王盟,又看了看潘子,挤出一丝带着愤怒的笑,“你们相信以一个粽子的思想,它从棺材里爬出来,还会惦记着把棺材板盖好么……恩?” “不可能。”潘子想也不想,下面的王盟也在附和着点头,目光炯炯。他们当然都希望棺材里本来就是空的,不然难道真的等着哪位兄弟冒出来搓一桌麻将么? 胖子用手里的“阴钩子”在石棺内壁刮了几下,那种猫爪子抠在墙上的声音听得人心里直起疙瘩,接着很明显“咯”的一声,尖细的弯钩嵌进了转角的一个缝隙,“奶奶个熊,胖爷就知道!……”他抬起头对潘子打了个“闪开”的眼色,潘子点点头退开了两步,双腿很自然就跨了个可攻可退的弓步,手上也没松着,稳稳端着枪等着不管冒出个什么先给它一记硬的。 胖子天生巨力一扯胳膊,竟生生把石棺的底部整个撬了起来!棺底果然是一个夹层,但仍然没看见尸体。胖子困惑地摸摸头,“这……这是啥玩意儿?……” 潘子上去一看,也不由愣了,形状扁长的一根东西,被一张老化得看不出颜色和花样的布裹着,外面原本缠着的绳子也已经朽断,就那样直直地搁在棺材里,还真不好说究竟是个啥玩意…… “要不弄上来看看?”潘子又仔细看了看棺底,确定除了这个不明物体,再也没有别的陪葬品,“我想,这应该是一个衣冠冢。” 古时候,有身份的人死去后若找不回遗体或是遗体已经被毁,通常都会用他生前穿过的衣服和常用的物品代替墓主下葬,是谓衣冠冢。例如黄帝陵、屈原墓和杨贵妃墓,都是有名的衣冠冢。 胖子点点头,“阴钩子”一挑将那东西扯出棺外,那东西外头裹的布料被这么一摔,外部碰撞内部震荡,就像苏联一样迅速解体了…… “哎别……”王盟好奇地爬上石台就刚好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痛心疾首,“胖子哥啊!” 胖子单纯无害地望向他,“值钱?” 王盟满满一脸“你他妈干的好事!”的怪异表情像足了他家小吴老板,“战国的……战国的布你都能往地上砸啊?……那还是件衣服啊!那时侯黄道婆生都没生出来,你当中国古代劳动人民做件衣服出来容易啊?……就这么糟蹋,这布还是花锦,不对,是文绣……或者冰纨?……总之看织工就是一般人穿不起只有皇族才能天天换的高级货!”最后他镇定下来,吞了吞口水,“这么说吧,马王堆出土的素纱蝉衣知道吧?这件东西要完完整整剥下来也只会比那一件贵。” 一通话把胖子后悔得几乎就想含笑九泉搁着眼前现成的棺材往里躺了得了…… “不得了……啧啧,”王盟抱着肩打量那破布,“胖子哥好气魄一出手就毁一件国宝……”接着他伸出脚去踢开那些国宝的残骸,想看看里头包的到底是什么。金属质的长条状东西在地上滚了一圈停下来。定睛望去,竟是锈迹斑斑但剑柄剑套都完好的一把古剑,就是不知道里面剑锋断了没。 这次王盟小朋友一点不含糊飞扑上去舍身护剑,“胖子哥,这个绝对不能再摔了……” 潘子从王盟手上接过那剑,一掂就知道铁的纯度绝对不低,入手沉甸甸的,剑套上虽然都是锈色,也还是看得出精美绝伦的流线型花纹,技艺精湛细致,可以肯定是名师所铸。而春秋战国是历史上著名的动荡时期,常年战乱,各国兵器层出不穷,像吴钩越剑就是其中翘楚,欧阳子、干将、莫邪这类铸剑师所铸的剑器更是流传千古,价值不可估量,难怪王盟要大呼小叫。 潘子握住剑柄顺势就拔出了剑,滑顺的手感让他又是一惊。别看剑套锈了,三尺长短窄细的剑锋一出,竟然是通体波光流转,手里像是握着一束流水,清透得可以映出自己的眼睛! 胖子的嘴巴怎么也合不上了,喃喃了半天吐出两个字,“……神器。” 剑柄上用古拙大气的字体阳刻了两个字,王盟看了半天,可惜辨认不出,只好对潘子说,“老板说过古兵器埋了几千年还不腐不锈的,应该就是有灵性,尽量别让它沾血才好。” 潘子依言把剑归了鞘架在石棺上,胖子眼明手快地脱了外套,一脸谄媚地依旧把古剑包起来,“剑大爷,小的刚才一时不小心把您衣裳给毁了,您将就着先披着我的吧……千万别跟小的一般见识……” 潘子也没理他,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一地破碎的布帛上,问王盟,“怎么能用衣服来裹剑?”他听说过的衣冠冢里出土的衣物都是象征着墓主遗体,整整齐齐叠好了放在棺材里的,怎么这件价格不菲的衣服居然用来裹剑? 胖子耐不住好奇也充满求知欲得望过去,谁知他一转身,搁在棺材边上的“阴钩子”被他肥硕的屁股一撞,咣当一声就跌进了棺里。胖子伸手下去摸,摸了半天钩子没摸着,棺低触手一片坑坑洼洼的刻痕却吸引了他的注意,“老潘,开灯往这照照!” 潘子打亮了手电顺着他的手臂照下去,“阴钩子”跌在一边,而石棺底部的正中间竟是刻了字的,字迹干净利落,正是胖子刚才摸到的那些。 潘子眼前一亮,这几天怎么也找不到三爷都快把他逼疯了,好不容易找到一点这古墓的文字资料,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偏偏又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胖子看他的神色便明白了六七分,他招招手,“王盟,实现你社会价值的时候到了。” “我?”王盟小朋友拿手一指自己的鼻子。 潘子也回过神来点点头,“千万别给小三爷丢脸……” 王盟眉头一皱,“我要有那本事还打什么工……”一看潘子满脸失落加胖子满脸鄙视,只好摁了摁额头,“潘子哥你手电打正点,我尽量看看……” 说完一头埋进棺材里辨认起来,却漏过了那一瞬间胖子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 潘子索性下了石台又点上了两缸长明灯,王盟向胖子要了支笔,撕开烟盒就对着一堆艰涩的古文字开始写写画画,大概过了有七八根烟的时间,他抬起头来,“成了!不一定能全对但也应该差不离多少。” 潘子忙凑上去问,“写的是什么?” 王盟把烟盒展平了又再划拉了两笔,“像是诗来着……” “诗?”胖子一翻眼睛,“靠那个靠,就知道欺负胖爷没文化!” “你念念。”潘子催促道。 王盟便一字一字比着慢慢念下来,“世间风云自盛,磨尽英雄。三尺青锋、吴钩裂帛、干将横绝,一怒倾东岳。 剑走轻灵空抱鹤,诗行豪壮醉欺风。凤舞苍穹,剑鸣匣椟,我辈非等闲,岂是金鳞池中?君不见——一朝乘云挽风射青龙。 天不杀我杀,天不怜我怜。浅斟休复言,甚时解剑修冢笑埋骨,再拜昆仑月。” 胖子挠着头。 “这首诗应该只是为了表明剑的主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王盟总结观点。 “赵无琊?”潘子问。 这回胖子倒是通窍了,“要是赵无琊的哪费得着偷偷摸摸藏在这里……” 三人又议论了一会,终于还是什么都议不出来,只得作罢。 “等一下……”王盟回头扫视那堆破布时像是发现了什么,蹲下身去,“这块布料不是衣服上的。”他肯定地说。 潘子捞起来一看,是纯白的一块,旧是旧了点,脏也是脏了点,但混在一堆色彩丰富的布堆里还是比较好辨认的。“干什么用的?” 王盟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三爷不在果然不好办事……潘子暗叹一句,“既然这里没什么东西,我们还是先退出去找别的路吧。” 胖子点头赞成,他三两下就把古剑绑在自己背上,一下子演戏的兴致又上来了,“看见没?我胖侠人剑合一了!” 潘子一边扶着王盟跨下石台,一边回头给他丢了个小白眼儿,“是啊,您可终于成为全天下第一个‘剑人’了。” 三人正要走过两缸燃着的长明灯,一时胖子扯了扯潘子的袖子,豆大的汗滴下来,“你们有没有听到声音?” 潘子凝神一听,果然听见一阵轻微的响动,连绵不断地,清越里透着喑哑……有一点,荒凉。 第 44 章 三双眼睛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其中两双定格在胖子背后的那把剑上,把胖子看得直冒虚汗,大气儿不敢喘一口,只拿着眼神问潘子,“……不会吧?” 潘子端稳了枪,把王盟往身后一拉,回他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震颤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就连胖子隔着背上那一层厚肉都能明显感觉到那把剑的动静,“是……它?”他犹豫地开口,想不到这把战国古剑刚一经手,就让他们见识了一次所谓的“剑鸣匣椟”。 “不好!”王盟突然道。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胖子问,身上也不由得一紧。开玩笑,这剑可是跟他身上背着呢,要是剑爷一个不满意“咔嚓”一声,他都不知道找谁哭去! 王盟着急地一摊手,“你们都没看过武侠小说吗?有灵性的剑在感应到危险的时候都会发出鸣声,越是凶险它动静就越大!” 胖子一下就破了功,没好气地斜乜他一眼,“你也知道说那是小说,整得跟倚天屠龙记似的,有这么好使,胖爷下斗还带什么蜡烛,背把剑来啥事都没了,又帅气,还能跟小哥统一队形……” 正说着只听“嗡……”地一阵长鸣,随后那把剑竟开始格格作响。胖子一愣,“得,不但会叫,它还带震动,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通话。” 然后潘子的一声低喝成功让他闭了嘴,“胖子,棺材!……” 胖子忙收了声回头去瞧那石棺,怕一眼瞧不清还使劲瞪了一会,“怎么了?棺材没变化啊……” 王盟扯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往另一边看,用极轻的假声说,“那里……” 只见墓室另一头他们视觉死角的地方竟停着一口小棺材,不腐不朽看起来是由上等的金丝楠木制成。神奇的是那棺材色彩异常鲜艳,教壁画墓室里他们看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繁繁复复画着许多花样,往这一片晦暗色调的墓室里一放,竟是说不出的阴气逼人。 走近了才看清楠木棺身上头叠头尾叠尾重复画的都是一种鸟类,深红长羽,目露凶光,喙爪尖利,已经完全脱离了神兽的范畴,看起来倒像某种凶禽——把这些东西画棺材上,也不怕不吉利……? 潘子想不通地摸摸头,“想不到这里还能有婴儿棺。” “不一定,谁知道里头是人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胖子定了定神,倒是想起了西沙海斗里那只满是尸蜡的全身长满j□j的女尸,“说不定是个藏尸养气的地方。”地位高的人基本上都变态,谁知道那个公子无琊有没有什么养怪异宠物的癖好…… 正当胖子想得出神,身后古剑突然拔高了声音地一震让每个人的神色都是一凛……这副小棺材,不寻常。 胖子也是神经比大腿都粗,瞪着那棺材瞅了一阵没发觉有什么异样,一身肥胆就冒出来了。他啧了一声,“还真他娘够武侠的……剑兄您稍微消停会儿,让胖爷先看看那里头到底是啥成不?” 潘子在一边提醒他,“楠木棺裹的粽子千年不烂,胖子你悠着点。” “嗳!”胖子应了声,上去两步扳住棺盖就是一揭! 也是他们合当没运气,这时候要是吴三省陈皮老四那种老江湖在,一定能发现这口棺材停的点磁场异常,算是整个宝穴里一大败笔,阴气横生,乃是白虎方——大凶。若不是用作镇墓就是装了什么邪物,避开都来不及,干脆就一把火烧了,哪里干得出开棺这种蠢事? 与此同时王盟紧张地拽住潘子让他往后看,潘子一回头心脏就是一滞——那根胖子带进来立在墙角的蜡烛,烧得只剩下三寸,却明显可以看见焰头那一点幽绿的光,像鬼火一样摄人心魂…… 正当潘子猛地转过头来要让胖子停手的时候,“砰”的一下棺盖砸地,胖子怔怔地望着里面,倒吸了一口凉气。 来不及了……棺材开了该出现的都会出现,他们也只好自求多福这里头的东西不要太凶……潘子认命地叹了口气,往棺材里面看去。 这两个人去过多少地方,下过的斗加在一起能下一盘军棋,见过的东西也算是多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人面怪鸟海猴子旱魃万奴王…… 可眼下这个,要不是亲眼见了,你跟他说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生物,丫肯定说你扯淡! “老潘,这么恶心反胃的东西胖爷还是第一次见。”胖子脸色发青地扯着嘴角,只想把去年的年夜饭都呕到棺材里再盖上盖子扬长而去…… 王盟忍不住也想上去瞄一眼,乍一看只是一团黑糊糊干掉的东西,应该是一只比公鸡大一号的鸟类,全身羽毛腐烂了一半,另外一半呈絮状巴在起满鸡皮疙瘩的和白霉的皮肤上,让人一看就不自觉地想到天花或者皮肤藓之类不好玩的东西,几条脖子扭在一起,干干巴巴长得吓人,胖子决定以后都不再吃绝味鸭脖…… 头颈相接的地方层层叠叠起着让人头皮发麻的褶子,软软地垂着,可以看出头顶有和公鸡类似却大得多的冠子,像一颗肉瘤。头皮也烂了大半,隐约可见里面灰白的脑干。眼睛死气沉沉地虚闭着,半张的喙里竟然还有密密麻麻的尖细牙齿!作为一只鸟,它长牙齿来做什么?…… 等一下……几条脖子?明摆着就一个身体哪来的几条脖子几个头!? 王盟已经止不住捂着嘴要吐,倒是胖子恶心劲儿过去了只剩下满脸震惊,“三头山鸡?……” 哪怕是见过长了几十个j□j的畸形尸体、嘴里有猴子的猫头鹰,此刻见到一只长着三个头的动物,还是忍不住大脑短路,“这他妈到底还是不是一只鸟啊?!”看仔细了才发现,那鸟尸脊椎的末端居然还连着三四寸长的一段尾骨! 潘子也注意到了,他摇摇头,“除开三个头不说,它倒是很像一种曾经在地球上存在过的生物……但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不可能出现?”胖子怪笑一声,“我说你们南派的同志就是缺想像力,下了斗还有什么是不可能?……你先说说看那是什么动物。” 潘子瞥他一眼,“远古时期兽和鸟的过渡品种,学名始祖鸟。”不出意外看见胖子的表情活像吞了两只牛蛙。 “我操……这他娘的也太远了吧?” 王盟倒是若有所思点点头,“从还没有彻底进化的牙齿和尾骨来看,也不是没有可能……”他念书的时候学的那点生物知识还没丢不免又多解释了几句,“始祖鸟是鸟类的祖先,生活于侏罗纪的启莫里阶,也就是……距今也有1亿5千5百万到1亿5千万年了。”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时间段,“……更恐怖的是,所有这种最早的始祖鸟标本都只在德国境内发现过。 几亿年前的地球具体是怎样一种地理架构谁也说不清楚,所以就算这种动物会飞,德国离这里十万八千里,大陆大洋板块又不是现在这个严丝合缝的样子,要一只鸟千山万水地飞过来,还是有点渺茫……因为这里是中国,所以在1.4亿年前的白垩纪晚期,还出现过一种东西叫圣贤孔子鸟”。 “打住打住!”胖子听不下去了,“一个悖论别他妈给胖爷扯那么远……第一,老潘也只是说它像那种鸟,面前这东西有三颗头呢,是不是还很难说。第二,这是个战国的斗,胖爷还没兴趣挑战国际权威把恐龙年代都给推翻了……咱是倒斗地,不是研究进化论地!蜡烛变色都变成那样了,有功夫给它断代不如想想怎么摆平它!” 胖子正说得口沫横飞,不防潘子用力朝他一撞,大吼一声“退后!”他没有看错的话,那三头鸟尸的其中一只眼睛竟然微微睁开了! 饶是胖子这吨位都被撞得连退了三四步,可见潘子用了多大的劲。可是等他再一抬头,看到的居然是那只鸟粽子扑腾起来窜向王盟,潘子迅猛地回身替他挡了一下,于是那一口尖牙尽数咬在了潘子结实的手腕上!潘子嘶地倒了口气。 胖子暴喝一声扳机一扣就是一个点射,谁知道那东西脖子一撇居然躲过了,它松开口,死气沉沉的一双招子瞪向胖子。胖子注意到它似乎只有一个头在“诈尸”,另外两条脖子还软软地耷拉在身体上。它扑腾着没几根毛的翅膀跳出来,像菜市场卖的那种掉毛的老母鸡。胖子顾不上恶心,解开背上的剑就劈过去,一下砍掉了鸟尸半个脑袋,灰的黑的脑组织流了一地,那半个脑袋还没有完全脱离身体,摇摇晃晃地挂在颈项边的褶子上…… 鸟尸凄厉地大叫一声,剩下的那只独眼愈发怨毒,同时另外的两颗头也慢慢抬了起来,三颗头居然开始旁若无人地互相“梳理”少得几乎不存在的羽毛,尤其是看见那颗被砍了一半还挂着另一半的脑袋做着这件事情的时候,潘子终于憋不住扭过头去吐了。“妈的死胖子你不会看准了再砍?存心给自己找恶心……” 第 45 章 胖子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他握紧了剑刚想补上一刀,那光秃秃长着霉的鸟尸头突然直冲他面门而来,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下竟反应不过来。 鸟尸就快要啄上胖子眼睛的时候,一条长腿横过来踢飞了那三头鸟尸,也顺便让那挂着的半颗鸟头彻底脱落下来,灰色的脑浆糊了旁边一只鸟头的眼睛,那颗头也只是若无其事地往看起来更脏的翅膀上蹭蹭。 王盟收回腿,脚脖子被石头砸伤的地方还没好,有些站立不稳。潘子在一旁看得清楚,他刚才干净利落地那一记横踢,绝对是有几年底子的腿上功夫。 那鸟尸一下像被踢蒙了,中间那半颗脑袋更是有气无力地垂着,奄奄一息,而那另外两只鸟头竟然开始你一口我一口分吃起那半颗脑袋的脑髓!那半颗头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不断闪躲着,泛着腥臭的浑浊液体四溅开,又勾起几个人反酸的胃液。 很快脑髓就被分吃一空,中间那半颗鸟头直直垂下去,有一下没一下地碰着地面。剩下的两颗头尖喙还带着灰白脑浆,微微张着竟像是狞笑。 “现在是什么状况……”胖子差点受不住刺激要咬舌自尽,“它们不是一体的吗?我操怎么还自己吃自己……” 潘子看不下去了,端起枪就是一梭子扫过去。子弹射在鸟尸身上,它也只是顿了顿,腾起翅膀就满目凶光地扑过来,潘子立即换手用枪托一砸,鸟尸的腹部立刻凹进去一块。 “头!想办法弄烂它的头!”王盟扶着墙急喊,那半颗鸟头就是脑子都空了才闹腾不起来的,“潘子哥你制住它!”接着一推胖子,“对准了砍!” 胖子一个激灵,双手握住剑柄就是一劈,这下一颗头被连着颈子砍断,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很远。断口喷出的黑血尽数溅到剑上,那剑锋却还是流水一般的清透,干净得有点过分。 鸟尸扯着嗓子又是一阵怪叫,粗壮的爪子上带钩的三趾一下抓紧潘子前胸,“哧”地扯下一大块皮肉!潘子撑不住就要往后倒,胖子追上去一剑挡开了鸟尸,那鸟尸被这剑连去了两头,已有了警惕,此时再想砍它也是不能了。 只剩一个头的鸟尸昂首,冷眼瞥向胖子,猛然飞起朝着他的脖子就是一啄,想起它用同一张嘴啄食脑髓的样子,胖子浑身发凉地险险避开,“妈的……它疯了……!” 王盟拖着一条腿也冲上来,手里不知几时抓了几根长条的东西,“把它弄回去!” “弄回哪去……?” “棺材啊!!” “妈的,要能弄回去胖爷也能砍了他!请神容易送神难听没听过?” 潘子这是却挣扎着站起来继续同那鸟尸厮打作一团,回头对胖子吼,“听他的!” 胖子愣了愣,抽出一直在身上的缚尸索双手一扯,“老潘回来!命都快没了逞什么英雄?胖爷收拾它!”说着手里将缚尸索打了个结,扑过去就往鸟尸身上套,被那鸟尸一口啄在手背上眼泪都快下来了,“娘的,痛死了!……” 想想潘子活生生被这东西撕下来一块肉,哼都没怎么哼过,他卯足了劲把缚尸索往鸟脖子上缠紧再用力往后一扯,精准地把它摔回了楠木棺。 “盖子!……”没等王盟说完,他立马双手抱起厚重的棺盖往棺材上一带一合。 王盟瞅准了时机扬起手,几根长钉一下钉上去,完全没入棺盖,换来里面几声闷叫。熟练的手法强悍的腕力连胖子都震慑住了。手上不知何时又变出一个墨斗,来回几下在棺盖上纵横交错覆了几道墨线,把棺材封得严严实实。眼角往光亮处一瞥,胖子立刻会意,摸出背包里一张毯子浸满了灯油望那棺材上一盖,点了根烟远远弹过去。 棺材哄地一声起火,几声尖叫过后,就只听得见木头被焚烧带来的劈劈啪啪的声响,只不过可惜了一副上好的楠木棺。 胖子这才回过头来,熊掌拍上王盟的肩膀,“小子,绕了半天,咱俩是同门啊……” 这时只听身后一声闷响,竟是潘子倒在墙根处昏了过去。 胖子也顾不得许多,把潘子往肩上一扛回头招呼上王盟,“先出去再说!” 两人立时退出墓室,胖子从刚才一直糨糊的脑子一时也似乎清楚了,一个上上吉穴的白虎凶方不想办法化解反而放了那么个怪物,当年经手无琊墓修建的,肯定不止一个人。他们一路看过来,倒像是两派风水玄学的势力在斗法,铜镜生异让他们昏睡失散了,又仿佛有什么神秘力量保住了他们的性命,冥宫地震,又像是为了指引他们到什么地方,白虎藏厄,石棺里早就准备好了古剑斩邪…… 赵无琊请得动这样的力量护他陵墓,面子也真是大了去了。 胖子把潘子在墓道里放下来,点了两根蜡烛照明,王盟的脚伤虽然已经不大碍事,也一样累得气喘吁吁,撩起裤腿来看,原本淤青的地方竟乌黑了一大片! 潘子身上被那三头山鸡啄了几下,不过血都已经自己止住了。要命的是胸口被爪子扯的那一块,三头山鸡那一下倒是扯彻底了,连皮带肉血糊糊的一片,差点没把胸骨抠破。胖子看了也只有挠破脑袋的份。要药药没有,要绷带绷带没有,要水水没有,人晕在那半天没醒,出的气多进的气少能把他吓个半死。 胖子想了好一会,咬了咬牙轻轻把蜡烛凑过去。 “胖子哥你在做什么?!”王盟见了大惊失色。 胖子被他叫得手一抖,蜡烛偏了偏差点就给潘子来了个火葬,“你他妈叫什么魂?!还有能亮的东西尽量都开开!” “你要亮的东西?等等……”说完在身上东摸西摸最后拉开外套里面一个口袋。 “我操……”胖子目瞪口呆看着被他翻出来的一只牛皮水袋和一个扁扁平平的饼状物,干笑两声,“敢情您是多啦A梦?……” 王盟把外套拍了拍又紧了紧,脸上闪过一丝安详的笑意。于是胖子记起来了,这件衣服,是在小旅馆里吴邪给他的……那家伙把一些看起来有的没的关键时候却能救命的东西收了一身,说给他就给他了,他自己急急忙忙临时收拾的外套绝对也做不到这么详细,顿时心生感叹,他说罩着你,果然就真的罩住你了…… 不由低头看了一眼还是丝毫没有醒转迹象的潘子,脱口而出就是一句,“老潘你得撑住,天塌下来胖爷扛着,听见没……?” 王盟把那袋水丢给胖子,扯住那个饼状物的边缘一拉开,竟是个便携的不锈钢水杯,他丢下一句“等等啊我很快回来”,就立马起身又摸进那间墓室。 不过片刻功夫就双手托着水杯回来了,胖子一看,这小子不知怎么竟把人家那长明灯的灯信搞来了,还装了满满一杯灯油!天才……他在心里总结道。 王盟点燃了那个自制油灯,一下四周果然亮了许多,映得他目光炯炯地有点过分,“亮了,然后呢?” 胖子神色一正也不含糊,三两下把潘子伤口旁边的污渍血迹一并抻干净,再次把蜡烛凑上去,这次王盟小朋友懂事地没有再鬼嚎。 烛光下潘子狰狞的伤口上赫然粘着少许黑色的絮状物,粘着血肉根本清理不过来——这种东西他们自然不陌生,刚才那三头山鸡粽子满身都长的是,当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得消毒。”胖子自言自语,举着蜡烛让那焰头舐上去,宁可再毁他一片肉也不能由着那脏东西感染伤口,古墓里乌漆麻黑啥都没有要是再来个化脓发炎什么的…… 很快一股焦糊的味道升起来,王盟早就撇过了头不敢看。胖子一看这法子不大行得通,等整片都这样烧下来估计潘子也该变烤全羊了,再看都烤到这地步了,潘子竟然哼都没哼一声,更别说醒过来了。胖子止不住地就手抖。 王盟终于看不下去,小声提示他,“胖子哥,别用火啊……你把蜡倒上去效果应该也一样的……” 胖子想想也是,闭了眼睛就把蜡烛往伤口上一倾,蜡油尽数覆上暴露在外的真皮层,很快结成薄薄的一层。 不管怎样毒总算是消了,血也止住了,潘子不醒但看着总算也没什么恶化的迹象,于是胖子也就恢复本性了。他戳了戳旁边的王盟,“我说……老潘晕得这迅猛,会不会是禽流感……?” “咳咳……”潘子猛咳了两声竟然醒了过来,“嘶”地倒吸了一口气,“胖子你这张嘴……”简直了…… 胖子看着突然醒过来的潘子,一脸激动又戳戳王盟,“看见没?王子一个吻弄醒了公主,胖爷一个冷笑话就能弄醒潘子……” 接着潘子自己都闻到了身上的焦糊味,艰难地低头一看,“死胖子你他妈往我身上滴蜡……!” 王盟低下头去表情丰富,滴蜡?还好你不知道一开始他是用火直接烧的…… 潘子重伤未愈声音低哑,中气完全不足,听在胖子耳朵里却威严得不像往常胜似往常。他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别动别动一会伤口又开了,你可不能拿自己个儿跟小哥比啊……大不了下次你也滴我一次……” 第 46 章 潘子没理他,低着头像在闭目养神又像在思考什么,半天才说了一句,“胖子,你带王盟先走吧。” “屁话!” 潘子无奈地看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我根本走不出去。” “就是被那鸟粽子挠了一下么?!你至于要死要活的,它敢挠你胖爷都一把火烧了它了,你要还不解气去看看烧干净没,没烧干净咱鞭尸,啊?”胖子心里一急贫起来更是没完,听得一边的王盟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了。 “哪跟哪儿……?”潘子哭笑不得,“你们赶紧去找路,知道吗?找得快了回来看看我还有气就带出去,没气了就随你们吧。” 胖子摆摆手,“我说兄弟,激将法呢吧?心放肚子里,胖爷死活不撇下你,成不?” 潘子想了想,点点头说了声“成”,顿了顿,脑子搭错筋一样冒出来一句不相干的,“我想吃水萝卜。” 胖子刚想说我操,你让我现给你挖个坑种呢?一想潘子是真的饿了,一天没沾过食物还又背人有和鸟粽子对掐的,就想吃点水萝卜那样的便宜货怎么了…… 他眼珠子一转,“老潘我给你讲一笑话吧!话说咱老北京地界儿上一小茶馆儿,一三伏天小伙计想吃水萝卜了,就对掌柜说,掌柜的您给买个水萝卜吃呗?那掌柜的道,你听那卖萝卜的怎么吆喝的,‘赛梨甜的萝卜嘞……’,你看,梨甜,还不如过几天直接吃梨…… 过了半个月梨上市了,伙计颠颠儿的跑去,‘掌柜的,买梨!’那掌柜的又说了,你听那卖梨的怎么吆喝的,‘蜜桃味儿的大鸭梨!……’这梨是蜜桃味儿的,还不如过几天咱买蜜桃…… 又过了半个月小贩开始卖蜜桃了,那香得……还在几里地外伙计就开始淌口水了,‘掌柜的!卖蜜桃的来啦!’那掌柜的扯着耳朵听了听,你听那卖蜜桃的怎么吆喝的,‘喝了水的蜜桃喂……’那还吃什么蜜桃,你呀,干脆还是喝水得了……” 说完了他顺手一摸王盟丢给他的水袋,递过去,“所以,潘子哥哥您别嫌弃将就着先喝点儿水成不?……” 潘子听他用京腔扯那几声吆喝的时候憋笑憋得肺都快炸了,一转眼看见那张胖脸上还出现了少见的自责,接过水袋又点点头说了声“成”。 他也没敢多喝,浅浅地倒了两口,几秒钟的功夫就又晕过去了。吓得胖子忙伸手去探他还有气没,鼻息倒还稳,他三两下拿衣服给他裹紧了,一把扛到背上,招呼王盟跟上。一路摸着黑倒是反常地没有再犯话痨。 胖子也没问王盟他那些摸金的手段是怎么回事,反正吴邪和他三叔就是一老一小俩狐狸,心眼又多又拐,以往下斗吴邪一直没有个帮着说话办事的人,这次王盟是跟着吴邪下来的,真有什么还能跟他王胖子说?……只是这叔侄俩各怀心思,倒折腾了他背上这个忙得两头顾不上的笨蛋。 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胖子偶尔停下来摸摸墙叩叩砖,稍微落了王盟几步。潘子晕吧晕吧也晕得不安分,时不时在他背上动动,胖子扭了扭脖子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背了条蛇。忽然他眼睛一转像明白了什么,不动声色就放慢了脚步。 直到和王盟隔了有几丈远,感觉潘子凑到他耳朵边轻声说了句,“找机会甩掉他,我们去找小三爷……” 胖子用同样轻的声音回他,“省省吧你,站都站不住,还找小三爷……” “我没事,墓室里是装的,都是皮外伤,哪至于?” 胖子心里于是咯噔一下,装的?好了……你往他身上烧火泼蜡的事他全他妈知道!王小胖你就等死吧…… 只不过,被那么折腾还能眉也不皱的装晕,胖子由衷地感觉到钦佩和景仰,潘子哥哥您要不是被邱少云附体了就是本届奥斯卡影帝除了小哥还有一个您…… 潘子似乎也急了,他不做声,却伸出手比了个枪的收拾让胖子看。胖子一震,偏转过头去认真地用唇语说了两个字,“真的……?” ======================================================================================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梦里仿佛听到古老的战歌,在荒原上裹挟着山风,夹杂着兵刃相击的清越,辽阔苍凉。提携玉龙为君死……让人止不住满眼酸疼。 被压皱的墓室、满地乱石,一切都和他昏过去之前没什么两样,但吴邪显然无法想像,他醒过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这样一幕。 “小哥……”那个男人左手握着黑金古刀,刀法同样精准,身边却团团围着一片粽子,那个数量,不是几打就可以数得过来的…… 妈的,怎么回事,吴邪的手心冒着冷汗,这些东西,是怎么凭空变出来的?再一看那些手执铁戢,身上还套着破败铠甲的粽子就什么都明白了——古代皇族用活人殉葬,除了妻妾近侍,首当其冲的,就是军队。秦始皇的兵马俑就是最好的证明,而他们惨就惨在,给赵无琊殉葬的,不是石头,是战国储君麾下不知道多少个营的护卫,是货真价实生前莫不骁勇善战的活人! 吴邪腾地站起来,向着混战成一团的战局中那个他所熟悉的身影再次呼喊了一声,声音带着不可抑制的颤。他不敢想像一个人跟数以百计的粽子打架能占到什么便宜,他不敢想像,那个人是否还能听见他、回答他,还是和他一次又一次梦见过的陵一样,只剩一口气……在无知无觉地撑着……? “小哥!!” 闷油瓶听到声音,扭头看过来,手上一刻也没有慢,只是淡淡地吩咐他,“别过来。” 哪里还听得进去…… 要我看着你打这必败的一战?要我到最后在满地的粽子渣里刨你的尸骨……?你的手上没有铁镯,我找不到你,怎么办?……你劳累我追着你到处跑,还要劳累我替你收尸?如意算盘打得真他妈响……天宫海斗哪里没闯过?你到底还是没把吴邪当作可以同生共死的人?! 他红了眼抽出傍身的猎刀冲上去,闷油瓶目光一冷抬起刀往头顶上方一砍,结构早已不稳的墓顶登时乒乒乓乓砸下几块巨石拦在吴邪身前,尘嚣扑地。吴邪被迫又连着后退了几步,猛然听见身后一声惊呼,“小三爷!” 他无暇回头去看,只这短短一瞬,三四支锈钝的铁戢先后穿透了前方十几步以外的瘦长身影,他几乎能听见鲜血喷溅。闷油瓶矮下身去,低沉急促地说着,“……带他走。” “张起灵!!”如果有镜子,吴邪绝对会无法置信,此刻的自己竟像一只愤怒的狮子,满眼通红,忘记了恐惧和绝望,一心只是要冲上去…… “铮……” 黑金古刀直直插入地缝,离吴邪的脚不过两寸。他没有看清它是沿着一道怎样的弧线飞到他的脚边,但他相信那一定就像一颗流星,最后的坠落。 闷油瓶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掷刀。挡住了他奔向自己的最后一步。 吴邪像被切断了电源的电动玩具一下跪倒在地,死死地抱住那把刀,锐利的刀锋紧紧贴在心口上,好疼。但他不想放。 “啊!…………” “吴邪,醒过来。”闷油瓶皱着眉头摇了摇被噩梦魇住的人。 吴邪茫然地张大双眼,手还紧紧捂着左胸。没有比蝙蝠还多的粽子,没有交错的铁戢和破败的铠甲,没有冰凉的血,也没有潘子……四周只是不曾变过的阒黑,那个人,也还坐在自己身边。 他缩起身子靠在墓墙上整理着混乱的思绪,他害怕那个足以乱真的梦境,如果说梦见公子无琊和陵只是让他带着看电影时入戏的感伤,那么这个梦,则是彻彻底底地让他畏惧了。他清楚地记得,梦的最后一片窒息黑暗,闷油瓶对他伸出了手,唤的是,“无琊……” 也许几千年杂乱的扭曲的毫无头绪的时光,终于有一点,可以相接了。 第 47 章 闷油瓶见他醒了,也没再说什么,淡淡地转过头去,起身朝那一堆废墟中摸索。他的表情虽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心里终究是有些急了,这次进斗的时间、所遇到的事情,都在逐渐偏离他的掌握,这个两千多年前的战国大墓,埋着一个神秘的赵国储君,又不仅仅只是为了埋葬一位储君那么简单,这墓是被打过盗洞的,从墓道里时而出现的空气对流的迹象就可以看出来,曾经有过不止一拨人妄图从这里掏点沙出去,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们连主墓前的隔世石都没开启就无功而返,又或者,他们最终根本迷失在这座大墓里没能出去——就好像现在的他们一样。 更何况他们没有了水和食物,和同伴分开了,身边能协助他们强行出墓的工具一概没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几乎具备了所有被困死在斗里的条件。 而吴三省的失踪是他没有料到的最大一个变数,当初吴三省找上他来帮忙倒这趟斗的原因,不是连吴邪都骗过了的“大半个古赵国的国库”,他只是对他说了一句话,“说不定,那里会有小哥想知道的东西……”那种玩味但笃定的神情,当之无愧“老狐狸”三个字,在他看来,这斗里有吴三省感兴趣的东西,才是真的。 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到现在,其实他一点也不想知道了。他只想在自己还没有完全溃败之前找到突围的出路,甚至还可以釜底抽薪反将一军,总之,认栽不是他的作风,更何况是连敌人的面还没见到就认栽。 弯着腰往前探路的脚步却被吴邪一声近乎失控的“被乱走!”止住了,吴邪抹了把脸也站起来,“小哥,你信不信自从下到这个斗里之后,我做的梦都奇准无比……?我梦到你死了。” 他没有办法想像,如果梦境成真……他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把闷油瓶拉回来,“你手伤成这样也干不了粗活,在这别动,我去搬石头。”说完转身就埋头去清理塌得皱成一团的墓门,心甘情愿拿自己当农民工使。 “吴邪。” “什么?”吴邪大汗淋漓几乎都没功夫回头。 “地图。” “哦,拿去。”摸出身上皱巴巴的地图第一时间丢给他,管他是高兴研究地图还是改地图,只要安安分分跟那坐着别到处去招惹粽子就成……特别是那些护甲武器一应俱全且是皇家正规编制的禁卫军粽子。 半个多小时后,在吴大少爷坚持不懈的挖掘下,那墓门终于清理出一个能容人进出的口子,那一瞬间吴邪心里巨大的成就感让他觉得自己干了件盘古开天的大事。 “这是什么?”一回头就看见闷油瓶用碎石子在地上拼着一个奇怪的图形,不时地移动一两颗或加上一两颗,看得他摸不清头脑,差点没说出一句“原来小哥爱玩拼图……” “摆阵。”闷油瓶头也没抬。“九宫阵。” 吴邪只觉得这名字耳熟,过了好一会一拍脑袋,嘿!这九宫阵不就是先前潘子说的困住他们的那狗屁奇门遁甲么! 闷油瓶继续快速地变换着石子的排列,直到变成了一个天圆地方的形状。良久他皱了皱眉,不管他怎么变,摆到某一步都会陷入死局,还差一点最关键的东西,他破不了这个阵。 “等等,这地图……”吴邪心里泛起了疑问,上面多了几道弯弯曲曲的修改痕迹,连在一起又极有规律的样子。 “那是吴三省画错的地方。”闷油瓶点点头。 吴邪咬着唇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几乎要把那张薄薄的纸给瞪穿了,才语带踟躇地问闷油瓶,“如果说,三叔在图上故意藏了一条密码,前提是要有一个人,比如说是你,能够发现地图是错的作为触发条件,把画错的地方改过来。而那些修改过的痕迹,恰恰是我以前贪玩跟他学来的偏门破译符号……你说,有没有这个可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三叔就的确是在避开某个人无疑了,但他又是如何能够确定在一个走散乃兵家常事,随时都能让人驾崩的大墓里,最后吴邪和张起灵能有机会破解这个密码?毕竟这中间存在着太多的不可定因素,他们随便走岔哪一步,都会错过这条隐藏至深的信息。 闷油瓶仿佛看出了他心里的不确定,“也许他也只是赌一把。”碰运气赌这微乎其微的概率,毕竟这么险恶的条件,吴邪能够好好地活下来,闷油瓶没有习惯性失踪,都是近乎于奇迹且百年难得一遇的。 吴邪摇摇头,“可能性还是太小了,如果这只是一个巧合,我们把它作为切入点那方向就完全错了。”在过于庞大的压力和责任感让他已经不知不觉习惯了自我否定。 “如果没有这个‘巧合’,我们连方向都没有。”闷油瓶冷静地替他分析。“你能看出什么?” 吴邪肯定道,“它们可以转化成汉字。” 第 48 章 似乎觉得这样说太笼统,吴邪把闷油瓶添上去的那些线条加重描了一遍,数清楚了那些线条的数目,伸出一根手指麻利地在地图上划开四个区域,“你看,这边是偏旁,这边是单字,按照概率统计的算法,最多可以有几百个字的概率……” 一瞥眼看见闷油瓶已经是明显不相信的眼神,才摆摆手,“不过嘛……三叔那种乡下人哪里会知道什么概率统计?照他以前老爱拿来耍着我玩的罄竹难书的前科来看,这里面应该还有一条笔画拼凑的隐藏密码,而且……他那文化,我们往简单的想就行了,别指望他还藏得住什么生僻字……” 闷油瓶没多说什么,不过脸上已经完全是一副“那是你嫡亲的三叔吧?这样损他真的没问题吗?”的无奈表情。 那一瞬间的放松神情让吴邪一时忘了说下去,只想着以后可以让三叔多出几条这种折腾人的密码让闷油瓶玩儿,说不定他会觉得这玩意比在斗里跟粽子拼命有趣…… “然后?”正想着,闷油瓶不知几时已经恢复了那张招牌冰山脸,淡淡问道。 “啊……然后……就……”我刚才讲到哪了……这一刻吴邪连揪着头往墙上撞的心都有了…… “你说还有隐藏密码。”闷油瓶好心提示。 “对,密码!”吴邪把神游太空一周的心思拽回来,一头埋进地图里仔细琢磨起来,比起“出去以后”的事,现在“找到出去的路”才是正经事。 “映射?……单向映射还是双向茎叶图呢?……”吴邪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旁边空地上比划,无奈在逼仄阴暗的空间和巨大心理压力的作用下,要靠数学统计来解一个自命不凡的老头出的蠢题……怎么想,都只有两个字——头痛! 吴邪使劲晃了晃头,脑子里的混沌却丝毫没有减轻,他攥着胸口的衣服急得想哭,好不容易有他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搞不好只要他一想通,就能知道出口在哪。他真的想自己变得有用一点,就算不介意被道上的人看成是吴三省家扶不起的阿斗,也会介意胖子他们在相处中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需要保护的吴大少爷”这样的神情……那个一镐子造成雪崩差点把自己活埋的笨蛋! 他想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愿意连命都不要只管护着王盟了,他吴邪从来就他妈不是什么多高尚的人,什么兄弟义气、君子一诺?狗屁!他只是……从头到尾只是卑劣地享受着被王盟奉若神明,被信赖和依靠着的感觉——自己还不至于太没用的自我安慰! 现在呢?他真的也只是想把旁边这个为了自己搞得满身是伤的家伙带出去而已……偏偏自己该学的没有好好学,空有一星半点的小聪明,有什么用?! “吴邪。”清清浅浅的一声,止住了他纷乱的思绪。 吴邪定了定神抬起头来,“怎么了?” “我相信你。”顿了顿又说,“也相信我自己。”说完,也不管他听懂了没有,就自顾自又闭上眼睛养神去了。 你想不出来也不要紧,天大的事还有我呢。——是这样么?吴邪顺着他的话往下想,然后慢慢也自顾自地笑开了。不放弃,天大的事,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都没资格放弃,他们的命……都在彼此手上捏着呢。 心结一解,眼前也仿佛亮了似的,吴邪埋头又悉悉嗽嗽摆弄了一阵,好一会才直起身来,笑得一派春光灿烂,“小哥起来,我们来玩拼字游戏……” 他不由分说把那张当作草稿的地图背面塞到闷油瓶手里,那上面不算太整齐地写着一排三十几个汉字,“我念一个字,你把那个字往后跳三格的字念出来。” 闷油瓶一愣,点点头,拧亮了手电。 “开始了……”吴邪清了清嗓,“由。” “上。”闷油瓶不紧不慢地念。 “无。” “来。” “可。” “唯。” ………… 空间静谧,时间仿佛也细不可闻,轻轻地敲在心脏的瓣膜上,溶进温热的血液。两束昏黄狭长的光线,伴随着一声一声没有跌宕的低语朝黑暗中流淌开去。清冽如同不染世事的泉水,长久地交汇。 上、来、唯…… 被闷油瓶淡淡的调子错落着连起来是十个字:上来唯有碧,到此已无尘。 如果……这也能算是谜底的话…… 怎么看都是在蒲团上打坐了几十年的老和尚给迷路的施主讲的佛谒…… 第 49 章 “吴三省是会玩这种文字游戏的人?”闷油瓶看了一眼,问。 这一语惊醒梦中人!当然不会,所以,这两句是一定是和那个该死的“玄武拒尸之地”一样,是个只有他们叔侄俩才弄得懂的暗号,而不会是什么别的更高级的玩意! 不过话说回来,这十个字还真是眼熟得可以。 “等……等等等等……”吴邪突然瞪大了眼睛发出一连串录音机卡带的声音,“对联嘛这个!”难怪他眼熟,他家三老狐狸窝里朝南的那面墙上挂着幅山水,左下角画着一小亭子上就是这幅对联!“当时还是我拿到店里给他裱起来的!” “有什么意思?”闷油瓶问。 “不过和我看过的有点不同。”吴邪捏着下巴想了想,“原本应该是:到此已无尘半点,上来唯有碧千寻。难不成他藏的是‘半点’和‘千寻’两个词?” 闷油瓶摇摇头,与其相信那两个除了有点对仗之外根本不搭调的词是谜底,还不如相信……“它在说一句话。” 吴邪一个没弄明白,“话?” 闷油瓶也不解释,径直问他,“横批是?” “啊……横批,”这个吴邪倒是记得清楚,“认取来时路。”说完自己也是一愣。吴邪你这榆木脑袋啊……上下联颠倒,句尾的词被砍掉,再加上这个横批,不就是“方向错了,有头无尾,回去!” 吴邪一思及此,扶起闷油瓶就要往回退。 闷油瓶轻轻摇了摇头,“晚了。”吴三省再怎么神机妙算,也绝对算不到古墓会塌方,这一塌,哪还有什么退路可言? “而且……”闷油瓶继续说道,语气有些森然,“这张地图肯定不是吴三省留下的!” 吴邪被他一点也明白过来,三叔失踪的时候他们才刚下斗不久,那老狐狸发现不对劲完全可以招呼一声在那时就一起出去,没必要故弄玄虚藏一张假地图把人往死路上带,最后再假惺惺来一句‘你们都走错了’。这样不仅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在时间上就是一个最大的败笔! 吴邪捏紧了拳头,“也就是说,图还是被人动过!” 闷油瓶不置可否,“先出去,只能往里走了。” 事到如今吴邪也没有别的主意了,只好咬咬牙跟上。 墓道的坍塌使原有的空间更加逼仄,两人一路摸索过去,腰愣是没能直起来过,一开始吴邪还记着在周围做上点标记,到后来又累又饿眼冒金星的就懒得了。倒是闷油瓶,眯了一小会午觉就能把精神都眯回来似的,体力好得惊人。直觉上这是一条笔直的墓道,没有什么分岔和拐弯,可就是这样一段再平常不过的路,也让他们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然后闷油瓶停下了脚步屏神细听,吴邪一见便也自觉地竖起了耳朵,怕是听错了还特意侧过头去捣了捣,一脸的不可思议,“小哥……水声?” 闷油瓶点点头指向墓道不远处的豁口,示意他跟上。 一钻出那条乱石嶙峋的墓道吴邪就惊呆了,眼前的空地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夸张地修成中间宽两头窄的橄榄形,圆弧状的边缘修得极为细腻,以错落有致的方胜纹为底,阴刻着数以百计的生僻古字和图形,全都用融化的金属浇灌冷却后完整保存下来。再一看脚下地砖,竟从青黑中隐隐泛着暗色的金光,想必是纯度不低的黄金磨成碎末,烧熔了拌进石材,兼又零星镶嵌了未经打磨的原块琅琊白玉,放眼望去仿佛满地的断玉碎金,说不出的玄异。——只是这样举世无双的工艺仅仅是用来铺地,是不是有点太…… 而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在这奇诡得不可方物的橄榄形中间竟有一圈两米宽的水流形成一个标准的内切圆!几千年的古墓里有水已经够震撼了,更不要说是一圈能够流动的活水,由此可见这里有一处地下水的源头,工匠引水和排水的技术相当巧妙,因此不但没有泡坏墓室,还利用这个水源造出了一块活水环绕的绝佳风水宝地!简直是鬼斧加上神工——天人合一了。 闷油瓶若有所思地看着水圈的中心皱了皱眉,吴邪顺着他的视线定睛望去,只见那水圈正中央架着一方矮台,上面影影绰绰竟像端坐着一个人! “这个局……”这次是闷油瓶首先打破了惊愕的沉静,“照五行相生来看,木火土金水,偏偏看不到木。”可若是无木,这个局等于死局,风水再好也生不起来。 吴邪一听便也留了个心眼,金和水都容易看出来,余下的黑色为土……好了别说是木,他连火也没瞧见…… 转过头来看见闷油瓶已经迈开步子向中央那个水圈气定神闲地踱了过去,他们没看错,隔着两米多宽的水,确实是一个人坐在中间。严格来讲,应该是一具尸体。 吴邪一愣,他就纳了那个闲闷了,一个墓还能埋几个主?面前这个怎么能够比那公子无琊还要有排场……这么一个造型独特的墓室不说,满地的金和玉不说,这么个风生水起的宝地,怎么也该是公子无琊才能躺的啊。 转眼他们已经站在了水圈外围,闷油瓶停了下来,吴邪这才得以好好打量眼前的一切。水流的渠道是直接在地面上凿出来的,边缘也没见什么修饰,难怪远远看起来就像直接嵌在地上的一条玉带,水比在远处目测的还要宽一些,清澈得过分但却看不见底,说明很深,虽然在不停地流转着,却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也没有冒泡。 吴邪半蹲下去,当然他再怎么天真无邪也好,总不会以为能在这里发现鱼,但一整天没沾水了喉咙干得都快能摩擦起火,这水是从地下泉眼里直接冒出来的,百分百天然无污染,这还不够引起吴大少爷的鲫鱼吗?恩……是觊觎。 第 50 章 然而就在他撩起一捧水凑到嘴边时就被闷油瓶冷不丁撞翻了,水落回去的声音清脆中隐隐还透着点磁性,吴邪一脸困惑地看看水,又看看闷油瓶。闷油瓶摇摇头,没什么表情的脸看不出来是想说“没事”还是“完了”,只是将自己的左手也伸入水里,吴邪隐约听见他的指甲在水下沿着地缝的边缘划了一道,带出来一指甲呈细砂状黑黑的东西。 吴邪拈了一点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随即皱起了鼻子,“是铁!” “对。”闷油瓶简短地回答他,又指指他们脚下,“这地面只有表面一层是这种掺了黄金和白玉的石材。” 吴邪看似受教地点点头,暗地里叨咕一句,废话,这么贵的东西您还指着它能铺几层?…… 而接下来闷油瓶的话则让他恨不得咬舌自尽,他说,“下面是整块的黄金。” 吴邪拽紧了自己的领子才没有直接栽水里去,半晌,闷油瓶张了张口说了句什么,吴邪心潮太澎湃了没听清,神色迷茫地对他说了句“pardon?” “我是说,这墓室命好,没遇上胖子。”闷油瓶淡淡解释。 那座万年冰山,他在开玩笑?……吴邪再一次的澎湃和迷离了…… ====================================================================================== “等……一下!”澎湃和迷离后逐渐恢复了正常思维的吴邪顿时想明白了一件事,他猛地再次抓起闷油瓶的左手仔细看去,“没有任何杂质的铁……” 闷油瓶第一次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还要喝水吗?” 吴邪张了张嘴,摇摇头,“我还想多活几年。” 从水下原本是整块黄金的地方刮下来厚厚一层铁物质,只有一个答案能够解释——化学上的置换反映。两种元素长时间的密切相贴,能够发生置换,曾经就有一个科学家用这种方法锲而不舍地用木炭置换出了黄金。 也就是说,这水里的金属含量严重超标,甚至存在着大量的固态铁!想不到,闷油瓶居然心细如发到了这个地步…… 闷油瓶不再去管那些水,他抬起头,眼神直直地望向水圈中央那方矮台上的尸体。 那尸体头戴黄金高冠,穿着样式繁杂的长袍,颜色和图案都很奇特,只可惜隔得太远了看不清,但一眼望过去,吴邪就已经可以肯定那身衣冠不是惯常见到的汉服,而是同时给人以原始、古老但无可置疑的威严感觉,像某些先祖画作中的上古神祗。 尸体手里握着一块黑色的物件,端端坐着,看身形应该是男性。之所以用“应该”这种含糊的字眼……吴邪盯着那尸体看了很久,“小哥,那面具好奇怪。” 他看见过很多种面具,小孩子戴的加菲猫兔八哥那种可爱的,马戏团小丑戴的那种诙谐的,西方万圣节那种恐怖的,还有日本艺妓那种诡异的……却独独没有见过眼前明显更加带有古东方色彩的这一面。 掩盖住尸体容貌的面具宽大异常,雕琢粗犷朴拙,似人非人,似兽非兽,怒目圆瞪满面狰狞,色彩华丽而庄重,细细看去是由青红白玄黄五色交替描画,仅仅在视觉上就给人以震撼的感觉,甚至产生顶礼膜拜的冲动。 这是闷油瓶竟然往后退了一小步,脱口而出的话也带了一丝不确定,“他是个……觋。” 再一次听见这个字,吴邪脑海里闪电般窜出在青铜镜前王盟的那句话,“太爷爷说很久以前有一个人,据说是个觋……” 他不解地望着闷油瓶若有所思的脸,“小哥,这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职业?” 闷油瓶回过头来,“吴邪,你该知道‘大傩之舞’。” 吴邪点点头,“知道。” 在远古时候,中华的先民们把死亡和疾病瘟疫等都归结于鬼怪作祟,为了避鬼驱邪,他们往往戴上凶恶狰狞的面具,手持矛、盾等兵器,口中高喊“傩、傩……”,用来惊吓和驱散恶鬼,后来便逐渐形成“大傩之舞”,成为国家祭祀的一部分。直到现在,一些偏远的山村都还保留着这样的风俗。 吴邪猛地抬起头,“凶恶狰狞的面具……难道?……” “真正的觋是可以和神灵对话甚至洞察天机的,数量少之又少,一旦入世定是一国的神官,大傩之舞的主祭。” “这么厉害……我还以为那些神汉巫婆都只是在跳来跳去装神弄鬼……”吴邪下意识揉揉眼睛。 “问题是,原该顺应天命帮助帝君平定天下的觋,没有出现在秦始皇的历史里,却出现在这里……难怪秦二世就亡了。”闷油瓶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到最后更像是自言自语。“这个人,蠢得无可救药。” 吴邪愕然了,闷油瓶你真不该叫闷油瓶,看一眼水就知道金属含量超标,看一眼尸体就知道人家蠢得无可救药……你怎么不跟街上摆一摊子给人看相去啊? “一代觋师,尊神谕而降,百年不出,出则为平天下之乱。真正的觋,是理应在乱世里辅明君,定天下安乾坤。我敢说,他是为顺应战国之乱才降世的,所以以他的资质,还差一点就能一窥天道、参透轮回,可惜他不要。他原该是盛世夜空里一颗相星,却选择一手抚乱了天下,百年大劫,诸神震怒,他永世还不尽。……” “小哥,你怎么了?!”而在吴邪看来,他不但没有听见闷油瓶所说的话,他只在他说完那句“蠢得无可救药”之后感觉他似乎用力地挣扎了一下,紧紧地拉住了自己的手臂。随后眼神变得一片空洞…… 此后,吴邪再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你说的不错,我该是相星。”清澈静谧的声音从水圈中央的祭台上飘来,轻轻地落在闷油瓶耳边,“但你可知在我之前,将星就已经落了。双星落错,是天的错,但毁了将星却是他铸下的错,我若不替他弥补,他永堕轮回,万劫不复。” “将星不曾落。”像是闷油瓶的声音,只是更多了几分辽阔,如同千年之外的低语。 “什么?” “你用生命布下这天眼之局,为何却从未抬头看一眼?……你,睁眼看看我。” “你是……,罢了,我终究看不透这天。” “我却想不到,你怎么会在这里?” “历遍苦海,挣出轮回。” “你扪心自问,真的还有挣出轮回的一天?” “我历遍苦海,他挣出轮回。” “闷油瓶”的声音怔了怔,“为什么……” “为换回他双目清明,身无瑕垢。”如同两千年前宫门初见,他还记得那年海棠正开朱檐染遍。于是他满心的天下大计,就这样轻许了那个命中无君的人。糊涂啊,糊涂了一世还不够。 “那是佛祖的事。” “不,那是我的事。”伴着轻笑的喟叹语气,如烟如雾。 “……即便换得回,满身瑕垢,万劫不复的却是你。” “无妨。” “…………” “将星,两千年前我已算得今日故人重来,却不曾想故人是你。” “你在等我?” “我在补过。今日是你的大劫,我的大限。” “为何你是大限?” “你原也是大限,我千年前摆这一局九宫助你,只看你可有福气开启。 你……应劫吧。” 第 51 章 “小哥!小哥!……”闷油瓶依稀听见吴邪在叫他,重新找回神智那一刹那耳边飘过轻轻浅浅的一句,“你我二人欠天下一个盛世,有负苍生……” 想再仔细听,却也无迹可寻了。 低头才看见吴邪把自己一只左手握得发白,“你站在那动都不动,也不说话,吓死我了……” 闷油瓶点点头表示自己没事,“走吧。” 祭台上的人影仍旧坐得端端正正,“我也一并还了吧……”声音来不及飘得更远,便弥散在一片水气中。 “吴邪,你刚才真的没有见到木?”穿过那间橄榄形的墓室,两人继续在幽黑的墓道里缓缓前进。 吴邪一愣,敢情这小哥还在想着里头那个五行相生却少了木的死局呐?忙摇摇头,“没……我连火都没看见…… 闷油瓶把他往身后拉了拉,示意他别离得太远,“火啊……那个觋坐的方位属火。”语气透着点无奈。 “喔。”吴邪轻轻应了一声,没等他再拉,自觉紧了脚步,靠得更近了些。 是害怕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可是能够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肩膀偶尔互相轻撞,却是以前从来没有想像过的轻松和舒服,甚至让他产生了会这样一直走下去的错觉。 而仅仅就是下一秒钟,他们似乎脱离了墓道进入另一个更大更黑的空间,吴邪只觉一道阴寒的光闪过眼睛,他下意识偏过头去正想避开,却不防闷油瓶的手几乎与那光同时到来,捂住了他的口鼻,一个转身带着他贴墙蹲下。 那一头传来的,竟是千军万马的声音! 闷油瓶在他耳边极轻地发出了两个气音,既然他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说出“硬币”这种毫无关联的话,那么,吴邪已经可以肯定他说的是,“阴兵”…… 吴邪倒吸一口气,转头对上他似乎无时无刻都那么波澜不惊的眼,没事的对不对?上次我和胖子不是也躲过去了? 闷油瓶摇摇头,这是守墓的阴兵,不是借道的阴兵。 已经不用说得再直白了,守墓的阴兵,只要生人的气息一旦闯入,杀无赦! 他从来没有想过,真的要在这个千年大墓里被迫遭遇一个尚武古国来自幽冥的凶悍兵力…… “吴邪,闭上眼睛往回跑,知道吗?遇到什么都别停下,到刚才那个墓室去,那个觋布的阵守势稳固,或许能保你一命。”闷油瓶刻意压低了声音。 “你呢?”黑暗中吴邪一双明晃晃的招子对上去。 闷油瓶把目光偏开去,“我挡一挡,就来。” “不可能,张起灵,你说我自恋也好自大也好,总之我赌定了你会撑到死为止。” 闷油瓶看着他没有说话,这个人,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不好骗了? “张起灵,我们一起……不好吗?”说完这句,吴邪有片刻失神。怎么可能忘记,梦里面赵无琊在荒草里闭上眼,陵,让我陪着你,不好吗?死活,我们都在一起,那样不好吗?……我什么都没了,你再丢下我……我真的会怕…… “不好。”闷油瓶正经八百地摇了摇头,“你得活着,你活着,说不定哪天梦见我活过来,我就真的活过来了。” 吴邪气结,“你他妈别以为绷着张万年扑克脸说个笑话我就会买你帐!……唔……!!” 情急之下声音拔高了几度,立刻就被闷油瓶一只手堵了回去。而那头鬼影憧憧、刀戟相撞,俨然已是大军压境之势,闷油瓶倏地站起身来,左手往后一伸就要亮刀,却被吴邪紧紧扯住了手臂,“小哥,别……我求你,你身上都是伤,你……”真的会死的…… 闷油瓶回过头,竟然伸手去摸了摸吴邪的发,然后轻轻地笑了一下,“早知道就不该让你睡觉……”梦什么来什么…… 挣了两下没挣开,那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低着头不说话,手上青筋毕现,竟是用上了十二分的力气。闷油瓶神色忽地一冷,把吴邪推开两步挥刀往两人中间一砍,地上刀痕立见,“听着,越过这条线的话,张起灵这辈子,决不再看你一眼。” 身后错杂的脚步声已然逼近,见吴邪还是愣愣地一动不动,他一伸手拽住他的领子扯到跟前,咬着牙低吼,“走!”这一次吴邪被推得更远,甚至刹不住脚摔在地上,沾了满头满脸的尘土。随即他抬起头来,眼前已是影影憧憧地一片,百余张灰白的鬼脸无声无息出现在闷油瓶身后,他一咧嘴竟笑了,两行泪水慢慢流下来,在布满尘垢的脸上冲刷出两道干净的痕迹。 “小哥,吴邪可是个奸商,我走,你得答应我活下来,小爷才不算赔了,是不是……?” 闷油瓶没有回答他,他在他转过头的一瞬间握紧了刀,向身后扫去。 吴邪。这次就算我失约,永远都不要再回来找我。 第 52 章 吴邪喘着粗气在墓道里疯跑,浑浊的墓气灌进嘴里,黝黑的墓墙不断擦肩、倒退,让他再没有勇气回头看一眼,就如同那是这短短几天来时光轻擦的证据。张起灵护着他躲过箭雨,张起灵背对着他挥刀砍向粽子,张起灵安静地靠在他身上入睡,张起灵湮没在火光后的失神和轻笑,张起灵…… 是人都会怕死,蝼蚁偷生是大部分世人的写照,老庄为妻子的死当街敲盆长笑不是谁都能做得来,他也一样,他才二十六岁,还没有娶妻生子,还没有实现当年把古董铺子的分店开遍全国的豪言壮语。科学家说人濒死的时候会感觉自己正在穿过一条很漫长的隧道,这一辈子发生过的事情会像放电影一样从身边经过,最后被永远抛在身后。 这条路是张起灵指给他的,却是为了让他活下去——以牺牲自己为代价让他活下去。 活下去以后呢?娶妻?生子?把生意做大?成为让他家那个严肃的老头子能向街坊邻居提起的骄傲?为什么这曾经盼望的一切显得那么的……毫无意义?脑海里反复出现的,只是那张略带苍白的脸,静如深渊的眼,在安静地看天,在一片喧嚣里淡然地缄默…… 那一瞬间他似乎懂得了张起灵用力把他推开时的心情,是人都会怕死,也可以在为了保护某个他最珍视的东西时变得舍生忘死。那么多凄美悲壮的传说和神话,不就是这样流传下来的么? 可是张起灵,你怎么能够叫我,以后想起你时,就像想起一段隔世经年的传说…… 终于明白,濒死的不是人,是心。他是凡夫俗子,放不下的,始终放不下。 他轻轻地闭上眼睛,张起灵,如果我出不去,那我们也算是埋一块儿了吧?我把自己都赔给你了,你说,我亏了多大一笔买卖?…… 吴邪兀自垂头向前,下一秒却被一叠声轰隆的巨响扰乱了心中思绪,定睛望去,他已身处那橄榄形墓室的入口,而眼前那原本平静无声的水圈此时竟变得波涛汹涌,飞溅的水珠在地面碎金的映衬下呈现细碎的金黄色,说不出的耀眼夺目。当中尸体上那古朴又绚丽的傩服明明暗暗,一时竟分辨不清色彩。 他望着面前这个庞大的远在他理解范围之外的风水阵势,忽然想到他们之前在墓道里也是依着水声找到这里来的,可进来之后,却被这个奇怪的墓室和那个觋的尸体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从而忽略了,那圈安静得不像话的水是怎么发出这样声势浩大的动静的。 而现下他想通了!如同带有周期性规律的潮汐现象一样,这个闷油瓶口中鬼斧神工的格局里,天时地利人和的那个“天时”就体现在这里——现在才是真正“风生水起”的时刻!看来那个觋的智商比起汪藏海有过之而无不及。 蓦地他的脑海里飞速地闪过生平第一次看见的闷油瓶困惑的表情,那时侯他说,“木火土金水,偏偏看不到木,……再好的风水也生不起来。” 如果他想的没错,这个地方,就是那个一路把他们迷惑至死的九宫阵的阵眼! 那么,如果……他能找到所谓的“木”,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是不是,他的张起灵,就可以不用死?…… 他重重地跪在地上,而水声益发滂沱,像下了几千年还不肯停歇的雨。 第 53 章 忽然他笑了,把外衣胡乱一脱一卷就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彪悍得像是参加奥运会。然而千年古墓里的水自然寒气逼人他一入水牙齿就止不住格格作响,一个愣神就被接连着呛了两口,满嘴的铁锈味逼得条件反射张口就想骂娘的他闭了嘴,只觉得肺都要裂了,还是不管不顾地朝水圈中央拼命划去,眼睛死死盯住那具尸身。 华诡奇谲的傩神面具在水汽的阻隔下模糊不清,他看的却不是那个。自古以来大傩之舞的主祭一手持矛一手持盾,象征驱除邪魔和守护百姓,而眼前的尸体手中除了一块看不清形貌的黑色物件以外,什么都没有。吴邪目不转睛盯着的,就是那个东西。 他游得更快了些,目前水势虽急,但他依然能分辨出,这还远远没有达到他和闷油瓶在墓道外面所听见的,他自认再怎么牛逼也游不过黄河天堑,不抓紧时间的话,还提什么救人,自己就先交代在这了。 挣扎着上了祭台,下意识要去看时间,一抬手却发现那块进口防水的电子表已经被这九宫阵没收了,于是甩甩手抹了把脸,拖着满身的冰水,迈开大步走向那尸体的姿态就像一只饥不择食的兽。 记忆中这还是吴邪第一次这样冷静地面对一具尸体,当然也没有忘记就连闷油瓶也在这具尸体面前出现过人事不闻的反常现象,更何况他心里还打着那具尸体陪葬品的主意,拿人的手短,难道拿尸体的手就能长到哪去么?不过—— 就算你是个粽子,除非你咬死我,不然那个“木”,吴小爷势在必得!他在尸体前方一步停了下来,眉目间多了一股凛冽逼人的气势。 直到那块传说中坚如铁石的玄木真的被他握在了手里,吴邪这才重重松了一口气,这场他把两个人,甚至潘子胖子王盟的性命都搭进去的赌局,让他押中了……手中玄木牌触感厚重,正面阳刻“王城”,反面阴刻一个“禁”字,顶端用繁复的刀工雕出一只怒目圆瞪凶相毕露的神兽睚眦,嗜血如狂、睥睨疆场所向披靡,正是古赵国调动宫城禁军的兵符。 吴邪想不通为什么原该为赵如樾所有的兵符会出现在这个觋手上,又是为什么会用来给这与赵国毫无血缘关系的觋陪葬……他想不通也是正常的,为什么无琊墓的底下会埋着个九宫阵和不相干的人,恐怕也只有那个觋自己才知道。 他把木牌贴身藏好,对着那尸体鞠了一躬,屏着气再一次跳进了已是巨浪滔天的水里,轰鸣的水声隔断了所有听觉,他错过了身后传来那语带释然的一句,“谢谢你,公子。” 也就无从得知,一张清绝尘烟的脸在狰狞的面具后面轻轻笑了一下,千年不腐的肉身随即化做尘灰四散,只剩那件金光璀璨的华贵觋服在青灰的祭台上铺展如画。 吴邪麻木地划动着僵硬的四肢,水比来的时候更急更冷,而且深度是他完全无法根据宽度来衡量的。让他想不到的是水下竟有数不清的暗流旋涡,很显然是一支四通八达的地下水脉,他摒着呼吸也无暇去细看那么多,只是绷直了全身的神经去和四处冲撞的水流抗衡。 一个巨浪打来,四肢百骸的伤口被扯得生不如死,开始愈合的地方也渐渐有鲜血不断逸出,一瞬间就被冲刷得毫无痕迹,只留下愈发惨白的伤口和自己都无法想像的灰败脸色。肩膀那两个鬼斧神工的血洞似乎也裂开了,他一下失去平衡被重重撞到岸边的石块边缘上,顾不得倒抽气赶紧伸手死死扳住,免得又被冲回去。 他脱力地爬上去,隔着衣服按住胸前的木牌,血和水混杂着淌下来,心里想的却是还好那玩意还在……不然那么大的水叫他上哪捞去? “挨千刀的闷油瓶子,我撑得那么辛苦……你能不能,就算是为了我……活下来,别他妈再成天想着活着很腻之类的……” 连自己都没能听清的含糊低语,透着股固执在空气中不甘飘散。 第 54 章 闷油瓶险险躲开斜刺而来的一根长戟,他已经这样倚仗着身体的灵敏和速度躲闪了不知道多久,人在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活下去的时候经常都不会再想着去反击,只有身体会条件反射地去躲避伤害,更何况他没有反击的必要,他要做的只是保存体力,尽量久地拖住这些阴兵。 吴邪……不知道已经跑到哪里去了,那家伙对迷路和把自己搞丢一向很有一套……可惜,他已经脱不开身去找他了。 守墓的阴兵果然很难缠,一个个狂暴像嗜血的凶兽,只要近了身便刀刀见血不死不休,所以纵然他已经尽量避免正面交锋,却仍是由于数量和体力的悬殊明显处于下风。 吴邪冲进来一眼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一个瘦瘦的影子在无数刀戟交错之间,躲得过就躲,躲不过的就生生受了,那个自以为是自动造血机器的闷油瓶子眉头也没怎么皱过,吴邪在刹那间握紧了拳,他那张家小哥还真是那种随意到可以罔顾生死的人…… 然而下一秒,闷油瓶连躲都不躲了,他一眼竟瞥见一条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十米开外——他斩地为界的那条刀痕之后…… 他目不转睛地看向他,那个古董小贩子脸上出现了一种让他想要努力回想的卓然气势——他很久很久以前,曾见过的。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有多专注,专注到……对身上一瞬间没入的四五根腐锈箭簇和顷那间四溅的鲜血都浑然不觉。 他看着吴邪高高举起手中一块玄色的牌子,近乎破音地大吼了一声,“兵符在此!赵军立撤!!!” 是在哪一段久远的时光里,也有着这么一个人,衣冠如雪,眉目如画。他为他拂去衣上雪花,在一座荒芜的城楼上看过一个黄昏的苍霞。 “木……”闷油瓶喃喃脱口,思想似乎被更为庞大的记忆夺去了,他静静地抬起头,任由身旁的阴兵得令后居然真的如潮水般退去,隐入到黢黑的墓墙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神色寂灭地拔出古刀指向吴邪,声音苍茫得如同远在千年之外,“兵符……你是,赵如樾……” “小哥!你看着我,我是吴邪!……”吴邪没有说下去,他看见听了自己这句话后的闷油瓶在一瞬间松开了刀,眼神定了一定,口中连续喷涌出几口鲜血,他伸手去捂了捂,却怎么也止不住,随即无声无息地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吴邪亲眼看着这一切,像见证了一个世界的倾塌。 人是麻木的动物,总是斤斤计较着身外之物,却永远无法注意到隐藏在最细微行止起卧里的得失,只有在心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一块东西被狠狠扯掉之后,才会感觉到天崩地裂的疼。尽管不知道那块东西是什么时候像一个茧,缠了一遍又一遍才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结成晶石的形状,早就无法抽离。于是,抬头低眉间,只剩遍寻无及的遗憾。 吴邪慢慢地走到他旁边,每一步似乎都灌满了铅,拉着他挪不动步子。他看着他躺在那里,想伸出手去碰碰他,却害怕面前这个满是血污和骇人伤痕的身子一碰就会碎掉似的,不知道该怎么靠近。 “小哥……”他低下头去,回答他的只有四周能把人逼疯的黑暗和死寂,那个躺着的人却是连眼皮都不曾轻眨。 “张起灵……”他哑着嗓子又喊了一声。 …… “别玩了,一点都不好玩……我费了多大力气才拿到这块木头你知不知道?……” …… “我越过那条线是我不对,就算你真的这辈子都不看我一眼,也别用这种方式行不?……” 最后,吴邪也站累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摊开手一副要在这里把衣服晾干的架势。 “看我笨得,你都那么累了还拼命吵你……你好好睡,我就在这里,我不走。” 不走了,这次就算你拿刀直接劈我身上我也不走了。 感觉到闷油瓶的手指动了动,他忙把手握了上去,轻轻覆住,“没事了,那个牛逼的兵符在我这呢,它们不会出来了……” 第 55 章 黑衣,长剑,血影刀光。这是张起灵的梦,梦里的那个男人叫做陵,他在重复做着“厮杀”这个无休止的动作,看不清神情,只看见连发丝都浸透着鲜血,随着每一次挥剑和转身飞起又重重砸在肩上,一点一点把脚下的土地都染红。 撑得那么辛苦的原因也只是,要那个人活着。 不是没有幻想过的,很多很多年以后,还能看到时光在彼此身上流过的安详的痕迹,有一处静静的地方,松林青石白发,斜风暮雨苍霞,野村山鹿疏花,溪涧轻舟月华……他陪他过一辈子平静安稳的生活,看一世炊烟杳杳,倦鸟归林,直到发白如雪,在同一方坟茔里安息。没有争霸,没有家国天下。 他咧了咧嘴突然想笑,笑自己的奢侈妄想,下一秒涌出喉咙的却是触目惊心的黑血。他仰了仰颈,剑尖抵在地上支撑住身体的重量,还不能倒下啊,他倒了,赵无琊怎么办?…… 不想让他死,他还从来没有尝试过什么是自由和没有拘束的生活,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快乐过……赵无琊,我想给你自由,哪怕从今以后,你的身边没有我。 张起灵顺着他的视线望向不远处一片苇丛,那一地杂乱荒芜中有一抹宁静的白,犹是流云,惊鸿照影。一滴泪轻轻滑出无琊微红的眼眶,“当初,真的不应该让你留下……这一世再怎么惶惑不堪,自己领了也就罢了,偏偏……那时怎么就这样自私……?”明明知道总有一天会害了他,还是忍不住想自私地留下那个肯为他跳下寒潭还一心只想给他温暖的男人,“陵,我不要什么自由,这个世界上能够收留我的地方,从来都只有一处。” “无琊,忘了我。”原谅我,无法看着你君临天下,也无法……带你走。陵转过身去,颀长的身形宛若一块暗色的剪影,更像是某种图腾,带着决然的无惧,嘶吼着又开始了下一轮厮杀。 刹那间,风声坼裂了所有听觉,陵的头脑时而混乱时而空白,他调动起最后一点内力与体内的毒勉强抗衡,手中的剑没有章法,疯了一样地不停挥砍。他看不见前面还有多少人,更不知道自己的脚边已经倒下了多少人。刺客们面面相觑,都有些恐惧,这个人,早该死了,身中数百刀,所谓凌迟也不过如此,何况又是满身的剧毒未解,可他一口气竟然撑了几个时辰还咽不下去!遇到这样的对手,谁会不怕,又有谁会不敬? 剩下的数名刺客互相打了个眼色便齐刷刷并排着后退了,此地空旷,而他视觉已失,退到密林里去,要制住他显然更容易。 陵想也不想就拔足追上去,不杀光这里所有人,赵无琊都会有危险,他时间无多了,他输不起。心念一动间,两个跑得稍慢一步的刺客已经被拦腰斩作两截,此时的他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不辨方向,不问前尘,只知道张牙舞爪择人而噬。 四肢百骸都在叫嚣,连最简单的呼吸都能牵扯出难以忍受的痛苦。他一次又一次从血泊中踏过,直到听觉里只剩下两个人的脚步声,那个明显已是虚浮无力的,属于他自己,而另外一个尽管急促,却也强势得多。还有一个,就差一个了,只要杀了他,就结束了。 无琊,很快……就结束了。 跑进密林的那瞬间,耳边传来更像是虚幻的一声呢喃,“别去,我害怕……” 手中的剑倏然跌落,一口艳血溅上清亮的剑锋,接着便一口接着一口,怎么也停不住,红得像是噩耗。 那血是心脉血,一旦呕出,五内俱催。 他缓缓后仰,“我的……无琊……” 之后,再没有人知道那片树林里发生了什么。 第 56 章 风轻缓地拂过,震落草尖上的血滴,如果不是空气里浓烈的血腥气,没有人会相信这片寂静的山林里发生过怎样惨烈的一场杀戮。 长至腰际的苇草丛中,赵无琊无神的双眼望向天际,浮云一动不动,犹是时间静默,胸口那半截玉镯轻巧妥帖只与他相隔一层衣物,却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你怎么还不回来?……你说陪我一辈子,然后就这样把我丢在这里,丢一辈子吗? 干净贵气的锦靴踏上鲜血狼籍的土地,赵如樾紫冠华衫,隔着半坡苇草居高临下望向他,“啧……你们没给我指错?那真的是我风华绝代的五弟?……” 他指向他的手指漫不经心,像指着市井里再寻常不过的垃圾。 赵无琊听见他的声音,没有抬头,“救他。” “你说什么?”赵如樾好整以暇地抱着肩,“风有点大……” “和你抢东西的人是我,不是他。” “这算是在求我,还是命令我?” 无琊苦笑了笑,攥紧了袖子,松开来,十指抠着满地的尖石砂砾,一点一点朝他爬过去,爬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深深浅浅的血痕,却仍然感觉不到痛似的,用一双手缓缓地在地上挪动着沉重的身体。 “喔,腿断了呀?怪可惜。也不知道御医修不修得好。”赵如樾看似可惜地皱了皱眉。 无琊爬到他脚边,抬起被血污泥土沾满的脸,一双眼静无波澜,却也苦涩得没有了以往柔和光彩。他慢慢以头碰地,“求你,去救他。” 赵如樾突然仰天大笑,笑声激荡着在林间惊起了重重鸦影,无琊散乱的发一缕一缕垂落在地,覆上道不清表情的脸,重复了一遍,“求你……救他。” 没有人听见,平静的话语背后,那一身冰晶傲骨,片片碎尽。 赵如樾猛然捏起他的下巴,“你为了一个下人,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啊?!” 说出去谁会信,温润如玉优雅卓绝的公子无琊,有一天也会为了一个人,满身污秽,委曲求全,人不人鬼不鬼地匍匐在别人脚边,由得人肆意践踏…… “是。”无琊对上他的眼,很轻却很坚持地说。为了他,万苦不怨。 赵如樾听后愣了愣,收回脸上笑容,开了扇子轻轻摇着,“好,我让人去找。不过不保证是活的还是死的。” “我都要……”微笑着说完这句,他终于力尽地阖上双眼。 把他还给我,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了,王位、权利、尊严,这些每个人都想得到的东西,换得回一个他吗?……我也没有很贪心啊…… “蠢货……”赵如樾睨了一眼,毫不在意地踏过脚边委地的青丝,对一队卫兵下令道,“你们送五公子回宫养伤。”又吩咐另一队,“你们在这些断手断脚里面仔细翻翻,看能不能给他拼出来个陵护卫。”他还能活着?赵如樾宁愿相信猪会爬树。 ============================================================================================ 那一日,赵国公子无琊亲往魏国签下一份联合伐秦的契约,那一日赵国王殿上百官跪领了立公子无琊为储的王命。 那一日,赵国储君归国途中遇刺,大公子如樾带兵救驾,倾尽整个赵国的名医奇药,险险吊住一口气。 那一日,负责修建赵王陵寝的筑陵官急病猝死,公子如樾帐下一觋师自请接替老筑陵官,却被秘密授意赵王陵改作储君墓。 这些,在史书上不曾留下片言只语,更没有人会记得——那一日,邯郸城的海棠开得极盛,一片一片烧到天际。 第 57 章 闷油瓶人事不省间,突然只觉右侧腰腹处一阵剧痛,抵抗的本能逼迫他睁开双眼,只见吴邪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掀开了他的衣摆,一脸的失措和不可置信。 闷油瓶心下便是一沉,想避开却又无法。 吴邪的声音抖得厉害,“为什么……你身上会有枪伤?……不可能,我那一枪明明是空的!不可能有子弹射中你……怎么可能……” 闷油瓶没有说什么,重新闭上眼睛,直到吴邪无法相信地再次触碰那个伤口,才吃痛地皱了皱眉,脸色更白了几分。 吴邪忙把手停住,却慌张地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满脑子想的只是那枚子弹无声没入闷油瓶身体的情景,和那张惨白如纸的脸。 他现在知道为什么闷油瓶独自冲出那个墓室之后哪也不去,偏偏蜷成一团坐在墙角,而自己却在他第一次表现出愤怒的时候以为那只是一个一句“我不好”就能解释的误会。也知道墓室塌方时闷油瓶为什么会在地上滚了两圈就连气都喘不过来,而自己,又是为什么从地上摸到一手的血!他聋了瞎了,才会任由这个早就是强弩之末的人继续重创自己来保护他,而他居然还能真的信了那句比纸还薄的“我没事”……心安理得地相信张起灵是无敌的,把他一个人留在上百阴兵的刀戟下面,还以为自己游个泳拿回来块木头就有多了不起了…… 吴邪,你真是后知后觉得可怕。 闷油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什么都不想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吴邪伸过去的手不住地颤抖着,他想说他为什么不小心一点,想怪他为什么明知道打不过还要送上门去,为什么就连身上挨了子弹也不肯告诉他……可是最后,他问出口的只有五个字,“起灵,疼不疼……” 他知道这个要强的男人绝对不可能说疼,可是,他心疼。 闷油瓶没有回答他,就一直这么躺着,直到吴邪以为他又晕过去了,才听到他低哑地失了真的声音,“为什么不走?” “我没用。” “你没用……和走不走,有什么关系?” “虽然我没用,至少……我在这里……”你倒下的时候,还有个人可以让你靠着。 闷油瓶怔了怔,半晌又道,“你去,找胖子……” 吴邪忙不迭点头,“好好好,我们一起去!” “你去……我,照顾不了……”他轻轻摇头,对不起,要让别人带你出去了。 “小哥……”吴邪仰起头,“刚才你昏迷的时候,我听见你喊‘无琊’了……” …… “你也觉得他很可怜是不是?……到现在你还不懂么?并不是谁去负责守护谁的安全,而是两个人一起走下去。” “两个人走不下去了呢?”闷油瓶垂下眼。 “小哥……张起灵,”吴邪说得语无伦次地,眼泪差一点就要落下来,“我知道你不好受……我以后都不怀疑你了,什么也不问你了……真的……我谁也不找,你让我陪着你……”我现在,只想对你好…… 闷油瓶一字一字听得真切,“吴邪。”他抬眼望他,“那句话,能不能再说一次?……” “什么?” “就是,那句……” 吴邪的心突然就定下来了,低下头凑到他耳边,“不是谁去负责守护谁,是两个人一起走下去。”怕他听不清,还特地把每一个字都咬的清晰。 “再说一次。” 吴邪笑笑,“好……不是谁去负责守护谁,而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走下去。” “再说一次。” …… “再一次……” …… 吴邪便一直微笑着,靠在他耳边不厌其烦地低语,直到他再一次阖上双眼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反复复只是那一句……我们两个人,一起走下去。 过了许久,黑暗里吴邪听见他模糊的呼吸,他的手攥着吴邪一方衣袖,轻轻地喊着,“吴邪……疼……”猫儿一样微弱的声音,终于肯卸防的诉苦,湮没在无边的阒黑和荒凉里,惨淡得让人想哭。 吴邪一颤,紧紧抱住那个蜷缩的身体再也不敢松手。后来,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吴邪还是能在午夜惊醒时轻易地记起这一幕,他面如死灰地坐在地上,怀抱里那个他一度以为天下无敌的男人浑身是血,紧闭着眼对他说,“我疼……” 他也疼,疼得心都要死了。 第 58 章 下棋的时候,黑白双方都把对方的棋子围住,这种局面谓之“劫”,一提一放间,吞食、反噬,循环而无解。但有“劫”就必定会有“劫争”,有的时候,争一颗子,这跟佛争一柱香倒是有些类似。但往往一个劫盘根错节成了“生死劫”,得之生,弗得死,错一步、慢一步,都会满盘皆输。 而博弈之所以叫做博弈,是因为有的时候,它博的是运气。运气这种东西,受中国几千年封建思想的影响,是和人品有着莫大关系的。比如诸葛孔明,火烧连营的计一定,江上就起了东风。再比如j□j,以为搭上私人飞机逃跑就高枕无忧了,谁知“不需轻骑逐,大火自焚烧”。 所以显而易见的,干坏事情的人运气应该都不会太好。这里的坏事情,包括像盗墓啊……什么的。 “死胖子!你摸到了没?”潘子举着根蜡烛四处照着。 “您别急啊潘爷……”胖子认命地长叹一声,“这么高的地儿掉下来,它还能亮我管它叫祖宗……”说是这么说,手底下还是没闲着,悉悉簌簌到处摸着。 二十分钟前,胖子一行还在一条狭长的墓道里趟雷,王盟走在前面,胖子背着潘子不远不近地跟着,然后人品严重缺陷导致运气也连带着下滑的王胖子一脚踩上了一块地砖,地砖“嘎”地叫了一声,潘子“靠”地叫了一声,王盟回过头来明显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就看见眼前的地板在一瞬间空了一块。 潘子眼明手快,回过身去单臂吊住地板的边缘,伸长了身体,中气十足地喝一声,“胖子!” 胖子一看是练习高速下落时的人梯战术,会意地抓住潘子的腿减缓了落势,一边佩服潘子的应变。这坑和地板的落差少说也有七八米,真要直接掉下去还不得摔个七昏八素?他快速调整好了姿势和落地角度,两个人的身高加起来可以抵消三米多的落差,所以胖子落地的时候也就是脚后跟有点麻,接着很快一个黑影也倏地落下来,“砰”地一声砸在了他胖爷的一身神膘上。 胖子张了嘴就要吼,冷不丁被一只手死死按住,同时上面传来王盟的声音,“你们怎么样了?!” 胖子猛地明白过来,忙也憋住了气一声都不吭。 王盟又陆续地喊了几声,才渐渐没了动静。 胖子身上一松,那一身的神膘总算是解放了,“妈的,胖爷就知道……” 潘子拍拍衣服上的灰从胖子背上起来,“知道什么?” “……知道潘子哥哥您身手敏捷机智过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能做您的垫背的是小的的荣幸……话又说回来了,这是什么地方?”胖子一骨碌爬起来。 “坑。”潘子简明扼要。 “这坑真大。”胖子附和道。 “你别告诉我你真的是不小心踩下来的。”潘子仍然很镇定。 胖子眼睛转了几圈,才按下声音低问,“他没下来吧?……” “没有,你先把手电开开。” 胖子全身上下自摸了好几遍,一摊手,“我估计吧……它掉了……” 于是,就出现了开始的那一幕…… 几分钟后。 “胖子。” “啥?” “叫祖宗。”和潘子语带得意的话音一同出现的,还有他手里明晃晃一道手电光。 这一晃倒把胖子给晃愣住了,他抽了抽嘴角,“祖宗……你猜我看见啥了?……” 潘子听他意思,脸色一变往身后看去,“……尸体。” 古墓里出尸体本就不是什么稀罕事,稀罕的是这很明显是一具现代人的尸体,更稀罕的是,这具尸体很新鲜。 胖子一个箭步上去,戳了戳尸体的皮肤,“就是这几天的事。……奇了,难道真的有人和我们同一拨下来的?” 潘子却皱着眉头不做声,这具尸体给他一种很不协调的感觉,不是那种可以用三原色来说明的强烈的视觉冲击,而是“原本不应该是这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的微妙心理。他扳过尸体的头想看个仔细,却发现那张脸上布满了一道道被抓挠的痕迹,早就面目全非了。 “行了老潘,别翻面了,再翻那尸臭能把胖爷年夜饭给呕出来……”胖子退了几步。 潘子还在打量那尸体,忽然他转过头去,“胖子,下来之前你有没有打算过怎么上去?”七八米高的夯土墙,要想徒手翻上去……很不现实。 “那还用问……”胖子说到一半有点说不下去了,“我说潘子哥哥,您该不会是想……把它也给弄上去……?” 潘子默不作声,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时间的奇思妙想是哪跑出来的,咳了一声站起来,就被胖子手里一根嗖嗖乱飞的东西闪花了眼,“那是什么?” “打家劫舍必备!”胖子把那根绳子抡了一圈停下来,潘子这才看清楚了这个所谓打家劫舍必备品。 “阴钩子,还有……缚尸索……?!”完整地来说,是王胖子同学极富创造力地把缚尸索和阴钩子结合在了一起,于是这个东西看上去也就有那么几分像电影里爬墙上房专用的道具。潘子抹了把脸上的虚汗,“果然是你王胖子打家劫舍的必备……”一般的贼,怎么用得起这个…… 只是,潘子叹口气,这北派祖师爷的坟头……该冒黑烟了吧? 俩人卯足了劲爬上去,胖子喘了口气,“老潘,我有个很大胆的想法!” 潘子心想着你那个想法不大胆了,没答理他。 胖子也不等他说话,自顾自摁亮了电子表,“你看嗷,现在是凌晨一点……和昨天小哥他们离开的时间还差大概一个小时。” “什么意思?”潘子听出了些端倪。 “我推测……只是推测,”胖子的神色认真起来,低声对他说,“我们再回去那个‘旋转餐厅’,等到快两点的时候跑出去,说不定……” 潘子听完,只是拿眼睛不住的打量胖子,才认识似的。胖子被看得心里发毛,大手拍上他肩膀,“实在憋不住了想夸就夸吧。” 潘子哪还有心思夸他,迈开步子调头就往那“旋转餐厅”去了,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仿佛感觉到有股寒气飕飕地往脊椎上吹,“胖子,你确定刚才那具尸体我们不认识?” “我保证!”胖子这点自信还是有的,“虽然脸上花了点,但还不至于看不清样子,我们绝对没见过他。” 潘子只觉得那股寒气冒得更厉害了,怎么可能呢?……那身行头,他终于想起来是哪里不对劲了,那尸体的衣物戴挂……分明就和吴邪一模一样。 第 59 章 身上的湿冷让吴邪打了一个寒战,也让他更为清楚地知道,这样呆坐在这里,不仅不会有人来救他们,出口也不会自己凭空出现,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小哥,我一直相信人类是懂得守望相助的。 他就着那个姿势抱稳了闷油瓶,直直地站起身来,“无论是多么危险绝望的处境,只要身边还有同伴,就不会有孤独感。人活着有很大一部分是需要倚赖精神支柱的,即使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改变不了,心里也一样会有坚守和希望的信念,因为,彼此都有了支柱……你是我的支柱,我也是你的。” 闷油瓶深思这番话,眼角竟微微荡开了一抹笑意。 “我们一起出去,活着出去。”他什么都不想了,连环疑团、赵国旧事,还有所谓一夜暴富的痴心妄想,全都他妈的见鬼去,他只要把怀里这个人活着带出去就够了……,无琊墓,不会有一个人的出口。 闷油瓶沉默良久,淡淡地说了声“好”,依旧闭上眼去,两个人相依果然比独自一人支撑着,要释怀得多。 =================================================================================== 吴邪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没多远,竟见前方十几米远处的地上掉落着一支开着的手电,光线很散,显然电已经耗得差不多了,离手电不远的地方似乎还坐着个人! 吴邪走近一看,不由大惊:“王盟?!……这是怎么回事?潘子他们呢?……” “潘子哥他们……”王盟神色一暗,随即皱紧了眉头捂住腹部,显然是受了重伤,“老板,拉我一把!” 吴邪方要说话,不经意低头看去,竟见那闷油瓶不知什么时候已醒了过来,睁着眼睛,焦点只远远地落在漆黑的墓壁上。 “老板?” 吴邪回过神来,却没有伸出手去拉他,他的双手得好好地把怀里那个人抱稳了,又能从哪里再变出一只手来?“王盟……你忍着点,自己爬起来,哥等着你。你爬不起来……就算哥对不起你……” “你什么意思?……你要把我丢在这里?你宁愿把这个没救了的人带出去也要把我留在这里?”王盟的呼吸急促起来,“你忘了你当初说什么?你说你肯定把我一根头发不少地带回去!” “我是这么说过……”吴邪叹了口气,索性站直了身子,“但你自问,真的还是当初那个王盟……?我不会,再拉你。” 四下寂静一片,只剩“嘀嗒嘀嗒……”的声音在空空地回响,那是闷油瓶的血,一滴、一滴,重重摔碎在黑色的地面。吴邪看似冷静地站着,闷油瓶却能清晰地感知到,紧抱着他的那双手臂在不可遏止地颤抖。 “呵呵……”王盟一声低笑打破了沉静,“你早就知道了啊?” “我不知道,因为我吴邪几次死到临头了还不愿意去怀疑跟我朝夕相处了将近五年的人会害我,我他妈的连我自己都快怀疑上了我还是没有怀疑到你!我一路告诫自己不要去分析你,因为我潜意识已经知道分析出来会是什么结果!”吴邪近乎嘶吼地说完这番话,愈发绝望地感觉自己像个白痴。自己当作家人,当作兄弟去相信和珍惜的人,到头来只会利用自己,到头来……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老痒是这样,王盟也是这样……吴邪你是全天下最可怜最无知的白痴! 王盟静静地听完,脸上依然是石膏面具般的沉默表情,“我知道。但是老板,一心想要两全,并不代表不会有人逼你作出选择。比如我妈和你,我只能选我妈。” “你妈……?”吴邪一愣,眼前不自觉就开始浮现另一张熟悉的脸,谈论起他的母亲时满满的悲伤和遗憾。 王盟点点头,放松了身子靠在墓墙上,甚至点了一支烟,“其实一年多以前我妈就得了那个病,照理说还有得治,可她不肯告诉我们,也不肯治……呵呵,怕花钱呗,后来,就自己悄悄回老家去了。 等到过了有半年,老家的人打电话告诉我她发病了,我才知道,可是那个时候治愈的机会已经只有百分之二十了。那时我回家去,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骨头架子一样躺在床上,看见我就直淌眼泪……老板你记得吧?就是那次,我头一回问你要了一个月的长假……那天我在我爸坟堆旁边坐了一夜,我就在想啊,她十七岁进了我们王家门,身体一直都不好,王家穷,愣是连一副好药材都没给她抓上过,她倒是持家务农担水挑柴一句也没埋怨过。 又过了好些年,硬是拼了命生下我,要给王家留个后,哪知道阎王没收她的命,反而收了我爸的命。我奶奶要把她当闺女再嫁一次,她死活都不肯……小时候这都是奶奶哄我睡觉的时候念叨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那时侯爷爷教我写的第一帖字就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妈就这样把自己赔进王家赔了三十多年,就是把自己当头骡子使,也该卸磨休息几年了吧? 我呢……自以为时间多的是,以为在城里干活,每个月寄点钱回去够她吃够她穿就够了……如果不是那通电话,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就要死了。” 王盟长长呼出一口烟气,“我就在想啊……我……哪怕是把自己卖了,也得让她过几天舒服日子是不是。后来,就是你第一次跟着吴三爷下斗那几天,店里来了几个外国人,他们说可以为我妈提供国外最先进的医疗技术和药物……” “条件呢?”这次问话的是一直没有作声的闷油瓶。 “他们要我提供老板店里一些货的资料,还有老板和吴三爷的动向。” 吴邪这才了然,为何无论到了哪里都能和阿宁那一伙人“不期而遇”,心里却苦涩得不知该说什么,换作是他,又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呢?“王盟,回头吧……哥不是答应过你,那二十万,加上哥那份,不会少你的。” 王盟这时却笑了,“二三十万?六七十万?老板,这大半年,光花在设备和仪器上的,都不止这个数了……” 吴邪一时语塞,王盟垂下眼睛又笑了笑,弹走手上的烟蒂。老板,谢谢你还肯用一支烟的时间,听我说故事。 第 60 章 “等一下,你刚才说那些老外只是要你透露我的行踪,为什么这次你会跟下来……而且,跟着你下来的,不止一个人……”吴邪也是从他家三老狐狸嘴皮子底下锻炼出来了,听故事想问题两不干扰。 “跟着我下来的确实只有一个人,老板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斗里有其他人的?”王盟也坐正了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架势。 “只有一个人?……加上你,那倒也说得过去,”吴邪先低低地自语一番,才对上他的眼睛,“在你告诉我们青铜镜实体化的故事之后,我们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全都昏睡了一段时间,这个,也许只有你才解释得了,在我醒来之后,恰巧就看见和我一模一样的背影,将我引到他和小哥所在的墓室里去,只是当时我没想到,你也在那个墓室里。接着小哥杀了露出破绽的假吴邪,继而发现了我,应该都在你意料之中。 而你突然假扮成被镜子实体化的张起灵出现,做手势让我跑,是算准了他会追着我过去,这样,我们谁都不会有时间去检查躺在地上的‘吴邪’,可是我当时就怀疑你了。因为张起灵根本不会藏头露尾故意让人看不清楚,当然你还很细心地把刀柄的方向和他的左右颠倒,为了应和那个镜子的传说,却唯独忘了,张起灵的右手受伤,早换作左手拔刀。 另外,我一点五的视力告诉我,那个‘吴邪’由始至终表情生硬,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戴了一张易容面具,引我往那个铜镜的故事上面想,反倒把最简单的伪装方法给忽略了。所以那个铜镜实体化的传说,要么是你还未得其法,要么,就是根本子虚乌有。” “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吴邪示意自己讲完了。 “满分。那么我也如实以告,他们这次要我来,查探一些东西,最好顺便杀一个碍事的人。”王盟爽快道。 吴邪眉一皱,“杀谁?” 王盟手撑着地面站起来,哪有半分受伤的样子,他手里一支左轮直直指向吴邪胸前,“杀……张起灵。” 闷油瓶听了这话也并没有多意外,冷冷看向王盟,“我死,你带他出去。” 吴邪闻言收紧了双臂,他自忖先前游泳、狂奔,体力就快消耗殆尽,更何况要再加上闷油瓶的重量,说什么也无法从王盟枪下逃掉了,便笑了笑望向王盟,“你枪法准么?” “很准,小时候打林子里的鸟,不管飞得多快,都是一枪一个。”王盟不是自夸,连带着他那曾让潘子吃惊的腿上功夫和北派的摸金手段,都是自幼跟着村里的老人练来。 “念在哥两个五年的交情上,答应我三件事好不好?” 王盟点点头,“说说看。” “第一,你站在那个地方不要动。” “可以。” “第二……让我抱着他。” “……好。” “第三,只有一枪。” “没问题。” ………… “谢谢。”吴邪道着谢,闷油瓶却在感觉到一滴热泪砸在脸上的同时,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被更紧地藏进那个怀抱里,定下神来,吴邪已是反身背对王盟。“开枪吧。” “吴邪!!!”闷油瓶长长的嘶吼像山林里兽的悲鸣,“你在做什么!!!” 吴邪用比他更大的声音吼回去,“我欠你的!你当我不知道你身上那枪是他打的?!!!” 而王盟的声音平淡得有些吓人,他缓缓拉下保险栓,“放心,我不食言。对不起,老板……” “砰!……” 第 61 章 吴邪怔怔地回头,枪口的白烟还没有散尽,慢腾腾地飘起来,和血腥的气味一起涌进鼻子里。那一枪干净利落,准得很,王盟瞄的是自己的胸口,怎么会不准……? “王盟……”吴邪艰难地开口,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他想起只是短短的两天前,在主墓室里,眼前的这个人还曾经一脸惊慌地扑到他身上说,“……除了我妈,就你对我最好了,你别再吓我了成吗?……” 他只觉得喉头哽得慌,于是咬紧了牙,王盟,你也别吓我了成吗?我吴邪不过管了你五年食宿,剥削了你五年劳力,还克扣过你工资,何德何能,就成了对你最好的了?我想都没想过,让你用命去抵那五年!!……那一枪,我倒宁愿你给我!!! “老板,以后……记得请个勤快点的伙计……”王盟脸上竟还是一副开着玩笑的轻松表情,与以往时不时跑出来作怪的“老板,加工资啦?!”别无二致,只是他们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老板,这挺好,你不用费神带我出去了……”接着,他像是一下子卸掉了几千斤重的担子,眼帘缓缓阖下,就好像一切又回到杭州西泠印社边上的小古董铺子里,阳光和煦,他用鸡毛掸子扫掉了旧物上的浮尘,在柜台上闲闲地眯一个午觉,任门楹上的风铃叮咚作响,怎么也吵不醒。 人类是懂得守望相助的,虽然大多时他们残忍、自私,机关算尽,但我们仍有理由相信,当面对巨大的灾难,面对生死,我们自己和身边的人,所能发出的能量,并肩作战、守望相助,还有……信任。即使是仅存的最后一点良知,一丝善念,也值得舍弃掉一切乃至是生命,去相信它…… 不致毁灭,反得永生。 “王盟,是哥不好,哥从来都不知道……你活得有这么累。”死亡不一定能给这一切一个结局,但起码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安息。 “吴邪,放我下来。”一片寂静中响起闷油瓶没有起伏的声音。 吴邪虽不知他要干什么,下意识地却照他说的做了。闷油瓶甫一站稳,扬起手照着吴邪的脸就是一巴掌,吴邪一个趔趄,只感觉鼻腔里都是腥甜的气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猛地拉进了一个怀抱…… 半边脸火辣辣的,被用力地贴在一片渗着凉意的皮肤上,闷油瓶紧紧地收拢着双臂,这个动作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拥抱”,而是禁锢,掐得他气都喘不过来。吴邪不敢挣扎,连动都不敢乱动,他闻到了更为浓烈的血腥味,随着自己骨头都要被握断的巨痛,从闷油瓶身上源源不断地逸出来。 “……住手,小哥。”他怎么下得去手,吴邪悲哀地想,这个人倒在地上的时候,满身数不清的狰狞伤痕让他连一根手指都不敢触碰,他张开的双手停在半空,颤抖着轻轻环上了与他紧紧相贴的清瘦身体,听见自己就快哭出来的声音,“住手啊……” 过了不知多久,吴邪才感觉到身上的力道渐渐地被卸了去。 “下次再敢这样,我打断你的腿。”这是闷油瓶松开手前的最后一句话,吴邪随着他的落势也跪坐下去,低头想去察看他到底把自己伤成了什么样子,只看了一眼,就闭紧了唇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站起来。如王盟所愿,没有带走他的尸身,他抱紧了不省人事的闷油瓶,对着空荡荡的墓室说了声,“走吧,我们回去。” 转过身,虽然摇摇晃晃,但终是迈了出去。 ======================================================================================== 脚下的断砖碎石渐渐开始多起来,吴邪明白他们已经大致走回了墓底塌方的范围,也就更加小心地注意着四周建筑的平衡结构,尽量低头往塌得只剩下类三角形的小空间里钻。也不用担心什么机关暗箭之类的——这么大动静的折腾,再多机关也被触发不下十遍了,哪怕是有粽子,应该也已经被碾得看不出形状。 这座已逾千年的战国古墓,可以说,就这么废了。因为即使是国家立即展开抢救性挖掘,也已经无法复原任何一件东西,那些精美绝伦的壁画、青铜器、纺织品、珠宝、书帛,都将真真正正地随着它们的主人,永远地与世隔绝。 想到这里,吴邪的心里也不免有些失落和惘然,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因为下一秒,一束直接投射到他脸上的手电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小吴同志!是你们吗?!是就给胖爷吱一声儿!!”手电的光源后面传来只能属于王胖子的三D环绕低音炮效果的大喊。 吴邪猝不及防被这么一震,连怎么吱都不会了,脑海里浮现的尽是以前历史课本上朱毛会师时二位伟人眼泪汪汪的图片…… 第 62 章 胖子见吴邪不做声,一溜小跑就蹭了上去,“我说小吴同志……”等他真的看见了和他们失散了整整一天的那两个人,到嘴边的话一下就卡住了,瞪大了眼睛活像见了鬼,“这……小哥这是?……” 那个秒杀海猴子,一个人挑了十几只粽子的盖世倒斗王居然挺下了……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内心的震撼,只好发出了无意义的喟叹,“娘喂……” 吴邪一时也不知怎么解释,只得讲重点,“我们遇上了阴兵。” 胖子啊地一声,“这还了得!”他看吴邪也是挂着一身的彩,情急之下就伸过手去,“胖爷来吧,你歇会儿!” 谁知吴邪想也不想,抱着闷油瓶后退了一步躲开胖子的大手,“别……”别碰他,他……会痛。 胖子看着他反常的反应却产生了不好的联想,这天真无邪小同志该不是被阴兵吓得失了魂,无知无觉就这么抱着具尸体走了半天?确实,即使他亲眼见证过闷油瓶混在一群阴兵里进了青铜大门,但他依然不认为一个人单挑阴兵还能留下命来,况且那闷油瓶子淌了满地的血,比纸还白的一张脸和垂下来的一只手,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个活人。 看来他们所遭遇的,比他和潘子王盟遇上的三头山鸡不知要凶险多少。 胖子心里有了底,见吴邪神色里还带着点失魂落魄,也就不再说什么,由着他护犊子似的搂着那具毫无生气的身体。 跟着跑上来的潘子没注意到吴邪的不对劲,他一心挂着自己一路都在担心的问题,“小三爷,王盟那小子有问题!” 这一提胖子也想起正事来了,“小吴,你听胖爷说,你带下来那小王子来头不简单,一开始我就看他有鬼,也没想到就能生出那么多事,那改地图的真不是小哥,而且你家三老爷子也走得蹊跷,我就估计他不是自愿失踪的……再有,”他看一眼吴邪,咬咬牙说完,“小哥他身上,应该有个枪眼。” 潘子没等吴邪说话,接着胖子的话就往下说,“那一枪,我和胖子压着没发,想不到你……”看到胖子一个制止他说下去的眼神,潘子于是话题一转,“想不到王盟那枪安了消音器……” 吴邪低着头,在潘子说完“想不到你……”的时候晃了一下,他听了胖子故意轻描淡写的一番话也早就明白了,这两个老江湖早就发现王盟不对,只不过潘子碍着王盟是他带下来不说,而胖子,一心地认为凭他吴邪和闷油瓶也算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交情,没有什么会想不通的。可偏偏那时,他这个榆木脑袋就是没想通!那边都是心思绝顶通透的人,原是打算将计就计看看王盟究竟要玩什么花样,偏偏自己自作聪明,一步一步活生生要把闷油瓶往死路上逼…… 这才明白那时胖子一句语带双关的“小吴,你想清楚”,到底是要他想清楚什么。 胖子看他一脸的自责,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其实那个时候胖爷也没想那么多,可是小哥那眼神……胖爷要么不信,真信了谁,就信他一辈子。” 他记得的,那种不被信任的悲伤神情,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在那张淡漠的脸上无意间流露,却被他一次又一次地刻意忽略。看得最清楚的人一直都是胖子,他当局,却不迷。 “我都知道了。”吴邪这句话是对着潘子说的。 “都知道?你已经见过王盟了?!”潘子急急问道。 吴邪张了张嘴露出一抹苦笑,“他死了。” 胖子听了,不由“啧”地一声,摸摸鼻子也没再说什么。说起来,王盟在三头鸟粽那还救过他和潘子一命,他打心眼里就没想着那小王子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一时听说他死了,又想到闷油瓶生死成谜,王盟那十有j□j是吴邪自己下的手,也难免感慨。 潘子想起了什么,猛地盯住吴邪上下看了一遍,“小三爷,刚才我们甩开王盟的时候踩进一个坑里,那里头有具穿戴得和你一样,脸被挠花的尸体!” 吴邪思及那定是死在闷油瓶手下的“假吴邪”,点点头,“他们是一起的,那个人原本戴了张面具冒充我,被小哥识破了。”他下意识往怀里看了一眼,闷油瓶双眼仍是死死闭着,没有一点要醒过来的迹象。 潘子跟着他一看,眉头就是一紧,转过头看了看胖子,胖子摇了摇头,做了个“随他吧”的口型。潘子便问他要了那半袋水递给吴邪,吴邪只是抿了下干燥的唇,“我不渴,留着小哥醒了喝……” 他不会死,几分钟前他还那么果断地给了他一巴掌,还威胁要打断他的腿,还……抱着他说什么也不放手,他明明那么生龙活虎的,怎么会死? 张起灵,说好了一起出去的…… 第 63 章 顺利会师的几人瘫坐在一块较为平整的地面休整,顺便仔细察看身边剩余的物件。吴邪坐下的时候有些犹豫,他抱着闷油瓶一路上又是躲又是钻,虽说那小哥清瘦,他的手臂也早就酸麻,两边肩膀更是动一动就能听见“喀啦”的声音,差点连痛觉都没有了。不仅感叹自己少爷的身子丫鬟的命,可即便是这样,在潘子示意他可以暂时把闷油瓶放下来的时候,还是结结实实地犹豫了——且不说那地板硬,私心里也实在下不去手放开这个好不容易睡安稳了的人,想了半天也还是决定自己受累给他当个垫子使。 那边胖子看了除了脸色有点不自然也没多说什么,倒是潘子沉不住气了,伸出两根手指就要去探闷油瓶的鼻息。不管是从吴三省还是他自己的角度,他都不希望看到吴家这根独苗活活被逼成精神病,或者是……恋尸癖。 他和胖子一样,在重新看到闷油瓶第一眼时,就已经断定,这是一个死人。创造过再多奇迹也好,只要是人,都必须面对死亡,只是这个人从来都给人太多的神秘感,由不得人不把他和“神”这个不现实的字划上约等号……但也仅仅是约等号。世界是物质的,当肉体被摧毁到一定限度,就注定了难逃消亡,这并不由你的精神有多强大所决定。他不知道几趟的合作下来,闷油瓶和吴邪到底存了多少交情,也不知道干这行存下的交情能有几分是真的,但他打心眼里敬着这小哥,为了保住一个三番四次怀疑和试探自己的人,愿意把命搭上。 然而他的动作被吴邪一个眼神止住了,那不是多凶狠敌意的目光,潘子却在触到吴邪的视线时下意识地收回了手,他只知道自己大概一辈子都忘不掉,他家原本傻乎乎的小三爷那个近乎哀求的悲伤眼神。 “好了,咱也别跟这磨磨叽叽了,赶紧想法子怎么出去吧!”胖子一句话打破了稍显沉闷的气氛,“咱没粮食了……” 胖子是天生的乐天派,换作旁人,倒个斗混到这种地步没就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也该着手写遗书了,也只有他能够挠痒痒似的地宣布咱没粮食了咱出去吧……但事实上,吴邪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胖子这种稳定军心的精神胜利法在很大的程度上能救命。就好像“我们有可能不会死”和“我们有可能会死在这里”都是在阐述一个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但前者明显更能够鼓舞人。 潘子点点头,“我这里还剩了几捆炸药,实在不行,就算赌一把也非得试试了!” 吴邪定了定神,“潘子刚才说你们踩到一个坑里去,怎么上来的?” 胖子便拿出他那阴钩子和缚尸索晃了晃,“这玩意长度有限,爬个坑什么的还行,但要挂上咱下来的那个洞,明显指望不上它。”意思是,原路返回是不可能了。 吴邪拽住那缚尸索的一头抻了抻,倒是强韧,心说不愧是拿来捆粽子的,只可惜不够长。转过头忽然看见潘胖二人受了多大惊吓似的纠结表情,然后他感觉衣角被拉了一下,低头一看,那闷油瓶不仅醒了不说,竟还扶了扶地,就从他身上站了起来! 胖子一句“起尸了”在嘴里打转了半天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因为闷油瓶开口说话了…… “这是九宫阵,靠蛮力打不开,跟我来。”一如既往淡淡的语调,然后理所当然地迈开了步子。 吴邪被吓得不清,看见闷油瓶动了几乎是条件反射就跟了上去,只剩下胖子和潘子两根柱子似的矗在那面面相觑。 “那小哥该不会真的不是人类?”胖子的世界观显然还没有承受过那么严重的冲击。“别真是个无间道粽子……” 潘子愣了几秒,摆摆手,“跟上去吧……” “啊?”胖子还在犹豫。 “什么无间道粽子……”潘子握了握拳,“你没看他眼神差点都聚不到一块了?”他望向那气定神闲走在不远处的人影,“……他这是回光返照。” 第 64 章 一时众人再无多话,狭长的墓道里似乎弥漫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潮湿,像沾衣的夕露,贴在全身上下形成薄薄凉凉却无法被忽视的窒碍,一点一点打湿沾满灰尘的发尾、衣角。 吴邪低着头,看着脚下成块成块整齐的青石砖一路倒退过去,心里忽然就涌起他正在离开什么的错觉。胖子和潘子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很快追上来,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偶尔互相搀扶一下,没有再加快脚步的意思。吴邪早就注意到潘子胸前糊成一片的血迹,不晓得他们遇上了什么,他也不想去问,就好像一个在沙漠里跋涉了几天几夜的人,被告知到达绿洲仍然还需要走上几天几夜,所有的器官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倦怠。 他突然怀念起三叔眯着眼睛抽旱烟的狐狸样,胖子爽朗脱线的大笑和破锣歌喉,潘子炉火纯青的那套鱼跃前滚翻,还有王盟满脸殷勤跑前跑后的样子……这些,在短短几天前都还是触手可及的。甚至更早一点,那个背着黑金古刀和他擦肩而过的男人,脸上淡然的表情,那种好像什么都过了眼,什么都不往心里去的避世表情,他突然疯了一样想要再一次看见。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又或许更久,没有人刻意去留意时间,只知道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只听见几个人时轻时重的脚步声,就在吴邪适应力极强地几乎喜欢上这种沉闷的低气压时,走在前面的闷油瓶停住了。 吴邪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几步跑到他身边,“小哥!……”看他神色如常,才旋松了神经,抬起头望向前面,“……这里。” 左青龙,右白虎,画檐飞角琉璃顶的庄重墓门,吴邪脸一白,冷汗刷地就下来了,他开始不确定,这一路上是不是平静得过了头,从而导致他们自信得过了头,忘了这是一个两千年前的储君大墓,崇信神鬼的古国,诡谲的巫术奇阵,真的是他们说想走就能走得了的吗?……奇怪的是,想到这里,他竟然完全没有了害怕的感觉,看着身边一动不动凝视着两尊雕像的闷油瓶,差点让他错觉这里其实是有三尊雕像,他甩了甩头想赶走这种不舒服的臆想,接着看见闷油瓶的眼皮轻轻地眨了一下,才觉得一颗心四平八稳地落回了原处。他走近了些,手臂轻轻贴上微凉的躯体,“你累了,休息吧。” 闷油瓶真的就不客气把重心往他身上移了大半,感觉到扶着自己的手同样地泛着凉意,摇摇头,“你别怕,我们回来了。” “啊?!……”果然不能指望受刺激过渡不断发生串线和短路的脑子能够一下领会那句话的意思,吴邪呆呆愣住的脸上写满了“我不懂……” 随后跟上的胖子没听到闷油瓶说了什么,随口骂了声娘,拧开手电上上下下地扫去——这就是老江湖和菜鸟吴邪最大的区别,吴邪容易被自己主观的负面情绪所左右,把自己的猜测和现实混淆在一起。胖子就不同了,大概是天生少了根筋,他没功夫展开多少丰富的联想,反而第一时间摸清楚自己所处的环境比较重要。 很快地,胖子“嘿”了一声,“我说小哥,咱回到这儿也没用啊,靠我那缚尸索上不去!” 这下吴邪明白了,不是周而复始的迷宫,他们回到了主墓室暗道下面的墓道口,刚才胖子拿手电扫了一圈,最后发现天花板上有个洞,挂着根断掉的登山绳。 闷油瓶没有动作,只是吸一口气自己站直了,“吴邪,你记不记得你是怎么发现这是一局奇门遁甲的?” 吴邪听他这样问,再看一看眼前的雕像,好像明白了什么,“我说……这里的雕像和上面并没有左右颠倒的,一样是左青龙右白虎。可见那个位置应该很重要,一旦改了格局搞不好连带整个宝穴的风水都会逆转掉。” “还记不记得地图密语的第一句?”闷油瓶继续问。 “上来唯有碧……”吴邪先是默念了一遍,然后激动地抓住闷油瓶的胳膊,“上来唯有碧!!” 解出密语的过程潘子他们没有参与,自然不知道吴邪为什么突然那么激动,只是下意识地也跟着振奋起来——出去的路,有了! 然而吴邪的情绪也只维持了短短的几秒,他很快安静下来,搭在闷油瓶臂上的手在发抖,牙齿也在轻轻地打着颤。闷油瓶把头转过来看向他,肯定了他的想法,“吴邪,地图是王盟画的。” 很简单,有哪个外人能够知道吴三省书房有一幅山水画,画上有一副小小的对联,他不认为潘子会有雅兴注意到那些。倒是在吴邪裱画的时候,王盟想看多少遍都没有问题。 方向错了,有前无后,回去……这是王盟煞费苦心想要告诉他的话,从一开始王盟就没想害他,千方百计给他留了警告,留了出路。而王盟自己,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能够活着出去,只是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让吴邪最后再拉他一把,吴邪却始终没有伸出那只手。是他亲手拒绝了王盟唯一一次求救。 如果,他们能够早一点发现…… “对不起。”半晌,闷油瓶忽然低声说道。 掩不住疲倦的声音却在一瞬间唤回了吴邪的神志,“对不起什么?”虽然是个反问句,但也没有要闷油瓶回答的意思,他犹豫了一下,重新伸出手去稳稳地扶住闷油瓶——我既然已经决定留住你,就不会再把手伸给别人…… 第 65 章 一边胖子等得急了,忍不住四下张望,“那个什么碧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找绿色的东西?” 吴邪笑笑,“错了,不是绿色,是白色。” “啊?”很明显潘子也听不明白,碧绿碧绿,这显然是没什么文化水平的人听到碧字时唯一能想到的词汇。 “很简单啊!”一边看着闷油瓶成竹在胸地走向青龙雕像,一边做现场解说,“碧字拆开来不就是王、白、石三个字?王字可以看作是墓主公子无琊,代指主墓室;白就是白色;石是石头,而且还是在下面。所以合起来就是,主墓室下面的白色石头……” 轻微的一声“喀……”,大家都注意到闷油瓶已经把左手伸进了青龙口中,里头正是那颗让胖子垂涎不已的原块蓝田玉石。又是一阵机括转动的声响,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胖子觉得青龙的嘴巴似乎张大了一些。 闷油瓶皱了皱眉,拔出血淋淋的手,望着青龙的表情困惑和惊讶兼而有之,“血祭。” 一看那白色的玉石,竟慢慢布满了由浅到深的血丝,大有渗透整块玉的意思。 即使不知道闷油瓶口中的“血祭”究竟是什么意思,单凭这两个字也能推测出不是什么善类,更不用说一尊僵硬冰冷的雕像居然会吸人鲜血……但吴邪还来不及说出满肚子的怀疑和顾虑,闷油瓶已经缓步走向另一尊白虎雕像,像是不仅仅为了寻找出口,更是要求证什么。 五分钟后,那白虎爪下的玉石也毫无悬念地由白转红,闷油瓶垂着还在滴滴答答淌着血的左手,表情有些晦暗。——所谓血祭,是远古时就已失传的巫术,由施术者加诸在实物上的强大封印,除非是施术者本人或其指定的对象以血液开启,否则就算把血全放了,它也不会有任何反映……可是这些玉石竟然能够吸食他的血,这要怎么解释?契约的交换达成了吗,他……是那个施术者指定的人? 没有等他们想太多,地底下传来阵阵隐约的雷声,一条地缝毫无预兆地在四人中间裂开,断口整齐,显然是人为设计的。胖子眼明手快地把正好站在裂缝边上的吴邪拉过来,然后几人眼睁睁看着一条黑漆漆的还爬着青苔的石阶从那条不到两米宽的罅隙里升上来,久久存封的腐败气味刺激着嗅觉,而石阶长得看不到底,青苔铺得很均匀,并没有走过的痕迹,也不知道通向哪里,也许……是阴间……? 吴邪有点恐惧,除了几管炸药和少量的枪支、子弹,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御敌的武器,更没有水和食物,这个时候却出现了这样一条延伸向下的石阶,怎么说也和他们回到地面的目标背道而驰……而且,这条阴森狭窄的地道,他们下去了,真的还能再上来么?这是王盟费尽苦心告诉他的后路没错,可是王盟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那些意图利用王盟解决掉他们这一队人的幕后黑手真的打算让他也顺利出去吗?……还有闷油瓶,为什么他开启了这个机关之后,神色反而没有半点舒缓,甚至有一抹茫然,快要盖过他一贯不变的淡漠。 但也只是一闪神的功夫,那条瘦长的人影已经踏上了石阶,没有一点犹豫地往下走去,渐渐被手电照不到的黑暗吞没。吴邪一惊,刚想叫他,只听甬道下面传来那一贯没什么起伏的声音,掺着空空荡荡的回声,遥远而不真实,“跟着我。” 三个如梦初醒的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挤出一丝苦笑,那个连青铜门都敢随便进的家伙,还能有什么地方吓得住他?…… 胖子清了下嗓子示意潘子和吴邪先下,石阶有点滑,有点冷,还有点透着水气的腥味,吴邪下意识回过头去看那两尊守墓的雕像,却看见依然是纯白无瑕的两块蓝田玉,好像从来没有被染红过…… 他一分神,踩上越来越厚的青苔,就这样不雅地惨叫着直直往下栽去,刚想叫“小哥让开!”,一只手就从中途截住他,搂紧了。吴邪刚庆幸自己命大,却意识到自己仍在往下滚……唯一不同的就是多了一个人,还有一只手始终护住他的脑后。 第 66 章 吴邪只觉得自己被扔进滚筒式洗衣机里用最大的马力搅了几轮,下意识反抱住背后的人,像是本能地想汲取一点安全感,却把两只手都暴露给了硬邦邦的台阶。那人察觉到他的动作,不容反驳地掰开他的手,拉回他胸前用力压住。吴邪慌张地回过头去,太过靠近的距离,嘴唇一下擦过有着相同触感却显得湿凉两瓣,触电似的把脸转回去,毫无悬念地磕到了下巴,差点没被迫咬舌自尽。 最后他们停在了一滩水洼里,粘粘滑滑的也不知道里面混杂了什么东西,想必是长年累月渗透进来的地下水,后来也许因为地底支流改道或断流的原因又慢慢枯竭了,剩余的水分孳养了满阶的青苔,所以他们才会在石阶开启时闻到微腥的水汽。 吴邪的意识空白了很长一段时间,好不容易从眼冒金星的状态里慢慢平复过来,下巴疼得厉害,肯定是在滚下来的时候撞青了,听见潘子他们还在他看不见的高处急着叫他,只好一手抵住下巴龇牙咧嘴回了句,“没事,我到底了,你们慢点!”刚想做个深呼吸,鼻子受不住刺激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吴邪进而联想到许多古墓开棺时满满一大缸的黑褐色棺液,里面的“先人”悠然地泡着澡载浮载沉,浑身汗毛倏地就竖起来了。他手忙脚乱地想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挂着个人,而且那个人的头软软地搭在他的肩上没了动静。 吴邪的眼睛登时睁得快要赶上某种猫科动物,更加浓烈的腥气飘进鼻子里,混杂着血腥的气味绝对不是一滩死水所能散发出来的。 “小哥……张起灵,你跟我说句话……”吴邪僵在那一动都不敢乱动,觉得自己牙齿都在打颤。 颈边的轻微呼吸几乎要屏气凝神才能感觉得到,声音也是。“我……只是头晕。”说完闷油瓶一下推开了他,背过身去躬着腰干呕起来。 吴邪哭笑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个闷油瓶子竟渐渐地多了几分“人气”,那张铜像一样的万年扑克脸开始会笑,会生气会紧张,还会不好意思……就像行尸走肉的躯体,突然间魂魄开始一丝一丝地回来了,这是……比任何明器更重要一百倍的东西——他终于可以不再像个只晓得挥刀的假人。 吴邪感觉到身上有些麻麻痒痒的疼时,二话不说拉过闷油瓶就往自己背上带,“你想怎么吐都行,吐我身上也行,伤口别泡在这水里。” 闷油瓶只说了一句,“往前走,有向上的台阶。”然后把下巴往他有点凹下去的肩窝里挪了挪,睡着了。 等胖子和潘子一前一后都扶着墙蹭下来,吴邪把闷油瓶的原话一说,几人立刻就趟着滑滑凉凉的脏水继续往前摸去,再怎么累也没有人会有在这种地方休息的心思,秦汉以前都还是人殉很流行的时期,像这种专门设在墓穴里的隐秘空间,搞不好就是个千人坑,筑墓工匠被杀人灭口之后的堆填区,谁有那么高的心理学造诣去探究他们踩在脚下松松垮垮坑坑洼洼的那一层是什么物质…… 刚刚开启的密封空间不可避免地让人气闷,几个大男人肺活量不会太低,只好走几步又停一下,小心翼翼地喘几口气,免得窒息,本来五分钟就能走过的路程不得不延长了几倍去完成。 越往前水就开始深了起来,渐渐没到了膝盖,打前锋的胖子本来身材就臃肿,在水里阻力大,万分的不灵便,冷不丁地一头栽了下去,爬起来之后那个兴高采烈的表情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摔断了哪根筋。他随手把脸上的脏水一蹭,“靠!老子摸到楼梯了!!!” 吴邪和潘子错愕地对视了几秒,摔个跤都能刚好摔在出口上,看来真的有必要好好研究一下王胖子令人费解的狗屎运了…… 第 67 章 现在吴邪已经大概了解,他们正处在一条V字型地道的底部空间,和几百个被毁尸灭迹的先人一起泡在同一滩水里……他当然不是有自虐倾向故意去想这些问题,只不过顺着胖子发现的那段台阶爬上去以后发现发现出口是封死的,干燥的地方横着五六具干尸,也不知道会不会突然蹦起来,他不想点别的转移一下注意力怎么行? 胖子和潘子两人在出口前面忙活,商量着怎么用有限的炸药一举轰开通道——这一点充分体现了作为一个拥有现代化设备的现代人是多幸运,至少他们不必跟那些工匠一样被堵死在这里。 潘子一直坚持带着的探铲在这种时候也开始充分的展现它的价值,他沉着气握稳了铲身用力往上一捅,稀稀拉拉落了两人满脸土,谁也没去计较这个。 潘子把拉下来的土抠出来仔细看了看,表情还算满意,“大概一米多的夯土层,顶上封了层白泥,再上面铲子被挡回来了,估计是石头,也没什么大问题。” 吴邪点点头,只要不是遇上什么钢板或者铁水浇灌,对他们来说就都能对付,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的炸药不太够,不能像往常一样随便点一堆就能把个斗轰塌,于是潘子踟躇了,胖子干脆就茫然了,不能指望这家伙对科学有多少认识…… 吴邪看他们东摸摸西刨刨,始终没能定下把那一小陀炸药放在哪,只好招招手把胖子叫过来照应着闷油瓶,三两步跨过几条干尸到出口附近,利索地解下腰带,拉直了把它当作皮尺往墙上比划,最后用手指虚画了一个圆对潘子说,“大概在这个位置,刚才我们下来那个口你也看到了,出口不会大到哪去,实在不行应该也能保证炸开一半。” 潘子点点头,“小三爷让开点。”他用探管顶住那小捆炸药贴在斜向上的墙面上,吴邪退到胖子旁边,闷油瓶依然靠着墙在昏睡,他正考虑着要不要把他再往后挪一点,那边潘子已经无比手快地点了引线,然后就是那一套万能的鱼跃前滚翻,骨碌一下就到了他们跟前。 几乎是同一秒,被堵死的洞j□j裂开来,石块跟开花一样一蓬蓬往四面落。 胖子赶紧蹲下一把抱住了头,吴邪赶紧也蹲下一把抱住了闷油瓶的头…… 等动静渐渐小下来,潘子回过头去,挥了挥眼前的尘土,嗖地站起来,“成了!小三爷!!成了!……” 吴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转过头去就看见胖子那张好像斋戒了两个月终于看见肉了热泪盈眶的脸,他发自内心地拍拍那浑圆的肩膀,哆嗦地笑着就是说不出话来。 胖子“哈哈哈哈”嚎了半天,爆出一句“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不对,等等……”潘子冷静下来看了看手表的夜光显示,“现在是早上八点多,如果我们打穿了出口……” 吴邪心里立刻咯噔一下,“……怎么会没有光线透进来?……”这是不是说明他们想错了,这条通道并不是通往无琊墓外面的……他们没有逃出去,还浪费了剩下的唯一一点炸药? 刚才的狂喜在一瞬间被一片更大的绝望轻易覆盖,吴邪下意识抓住闷油瓶一只手,要是出不去……没有水和食物,人类能够撑几天。可是,如果连血也在不断流失呢?…… 他的心里像是有一片荒草在疯长,乱成一团遮住了视觉听觉,嗡嗡嗡嗡地到处窜。 胖子抹了抹脸,“咱先别乱,谁也没说上面不是出口呀,是吧……?说不定有什么东西挡光了呢?不上去看看怎么知道?……横竖,咱咱接着走,跟这蹲着出口也不会自个儿来找咱……是吧?”他把脸转向潘子,又转向吴邪,再转向睡着的闷油瓶,甚至还转向横在地上那几条干尸…… 接着他有点僵硬地,同手同脚地带头往炸开的洞口走去。很快又缩回来,眨了眨眼,“你们猜胖爷看见了什么?……” 第 68 章 “什么?”见胖子神色并没有几分紧张,吴邪和潘子显然没功夫跟着他瞎琢磨,直截了当就把问题扔回给他。 胖子对着潘子眨眨眼睛,一副这没有你吴邪什么事的样子,“你还记不记得咱挖坑进来的时候你挖到一半说铲子下得不怎么利索了,三老头就叫你拐了个大角继续挖?” 潘子仔细回想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要是当时你没拐角直接上炸药的话,估计咱就直接来这儿捞不着全程参观了。”胖子轻轻吹了个口哨,“没想到啊,一路错着错着都能错到正道上来,你说咱不是神盗是什么?” “如果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下去,什么神盗都变成鬼盗了。”吴邪听懂了他的意思,心里松了一点,脸上还是看不出什么,有点吃力地架起闷油瓶就顺着那个洞钻了出去。 胖子反而一头雾水,转过去问潘子,“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喜怒不形于色了?”跟个王牌特工似的…… “在我们都不知道的时候吧……”潘子若有所思的收起探铲,跟着吴邪的后脚也钻了过去。 “……我说咱的对话能不能别那么像拍电影?”胖子苦笑着抓抓头,“一个两个什么时候都参破了天机似的?”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当然,地上的几具干尸没有办法回答他,只是一如既往地睁着空空的眼窝张着干枯的嘴,维持着最后一瞬不知道是企求还是咆哮的表情,目送胖子也哧溜一下窜出去,再一次陷入沉寂的长眠中。 谁对谁都是过客,不管活人、死人,亲人、朋友,抑或是爱人,欠下的就是欠下的,错过的就是错过的,谁都别妄图还清,别妄想总有一天朝花夕拾。 胖子永远也想不出那么矫情的话来,于他而言,只是在这一次险象环生的逃脱后,他和这几个并肩作战的要好伙伴分道扬镳后,就没有再重聚过。十几年间只听见道上不知道几分真假的传闻,跟着吴三爷的那位潘爷在一次下地的时候不小心着了道没再出来,吴三爷下去捞了半天连尸骨都没捞到,后来就传出了金盆洗手的消息。 他跑到杭州吴三爷的盘子想给老朋友上柱香,却一个熟人都没见着,这才又听说那位跟着三爷下过海斗上过天宫的吴小三爷和那位神秘程度无人能及的张起灵,早也已经杳无音信很久很久了。 他开始觉得空虚,开始觉得拼死拼活换回一沓钞票捏在耳朵旁边扇风的感觉还不如直接叼根烟在风和日丽的小公园逛逛,逛累了找个板凳歇歇……在这种情绪的控制下,他又接了两三趟活,然后倒斗界又一只老鸟退隐江湖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亦都是传闻,也许人们都爱看个结局,于是出来了那么个心思还算通透的人,给当年那几个传奇的人物传奇的故事编了个极淡的像是未完待续的结局。扯远了,不提。 现在视线继续回到我们故事的开始,无琊墓外那片没经过开发的荒区,天灰蒙蒙的像要下雨,枯枝败叶被踩断的声音由远及近不规则地传来,几条人影鬼魅一样地在树影中间穿行。看起来比较胖的影子不知道绊到了什么,趔趄了一下,没等别人扶又自己骂骂咧咧地站起来,“奶奶个熊,胖爷再不觅食就要归位了,怎么还没走到公路?!” “死胖子!这里就你膘多,再吵个没完小爷把你片皮了犒赏三军。”吴邪板着张‘你欠我一百万没还’的臭脸正儿八经地威胁。 潘子无力地捂着胸口还要尽职地打圆场,“快了……前面转过去肯定就是公路,找辆车应该不难。” 正说着,胖子模模糊糊感觉到扎在背上那把被破布包着的剑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他一下想到他们遇上三头山鸡之前这剑就闹腾过,一个激灵,头皮都要炸了,他手脚僵硬地叫住潘子,“老……老潘……,你说古人有时候会不会有兴趣把雷达做成剑的形状?……” 潘子没听懂他的意思,与此同时随着吴邪一声“有路!”,他们拐了个弯就站在了一条尘土飞扬的双车道小公路边上,正是他们来的那条,远远地还正有一辆车开过来。潘子二话不说望路中间一站伸手一拦。那小黄面包“扑……哧!”地停了下来,一听就知道底盘不稳。 慢慢摇开的乌漆麻黑的车窗后面是个叼着半截土烟的中年男人,他愣了愣,露出一口黄牙,“唷……又是您几位爷……” 吴邪顿时就想两眼一翻,底盘不稳的黑破面的,猥琐的中年司机,果然就是多讹了他们两块钱的那位…… 他们别无选择地再次上了“贼船”,报出了镇上那个小旅馆的大概位置之后,司机就没再问他们什么,几个人也没再说话,吴邪潘子和坐在副驾上的胖子透过后视镜大眼瞪小眼,一路保持着沉默。 吴邪知道这两个做惯了贼的一旦不说话就是警觉性上来了,俩人搞不好都能眉目传情……不对,传音入密了…… 他们会警觉也是有道理的,好几天以前他们他们就是租他的车来的这里,现在才出来,几个人不是挂彩的就是内伤的,甚至还有没有一起回来的。那么这几天他们究竟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了什么,这个司机竟然问都不带问一句的,嘴巴闭得跟训练过似的,好像他们不是贼他才是…… 吴邪累极了,无暇去想那么多,反正有什么事胖子潘子能扛着,他们都扛不了的也别指望自己能怎么地了,总之他吴大少爷就是个能闲着就绝对不给自己找事的主。他放松下心神,头往后仰着,和闷油瓶一样的姿势靠在椅背上,终于有空松开牙关舔一舔干裂的嘴唇。才一舔就愣住了……好苦,怎么会那么苦,自己吃了什么东西?…… 他眼睛一睁坐起来,他没有吃什么,他只是……在滚下那段台阶的时候不小心碰到过闷油瓶的唇。他抿住下唇又尝到了那丝苦味,手轻轻压在闷油瓶右腹上方,“小哥……” 闷油瓶眼皮眨了一下,睁开来。他其实一直没有睡着,只是不断在清醒和不清醒的边界上徘徊,出了一身的冷汗。 吴邪手上的力气加大了一点,低声问“小哥,这里会痛吗?” 闷油瓶点点头。 吴邪又加力压了一下,“很痛?” 闷油瓶依然只是点头。 吴邪猛地大声冲那司机喝道,“开快点!去医院!开到最快……听到没有?!!” 司机被吓得差点连方向盘都没握稳翻下驾驶座去,“再……再快您又要吐了……” “你管小爷吐不吐!踩油门!这车跑散了回去我送你辆新的!!”吴邪一圈砸在车窗上,听得胖子忍不住“嘶”地抽气。 车迹稀少的郊区公路上,一辆小破面的定了定,突然如同被F1方程式附了体,没命地狂奔起来,所过之处飙起一阵沙尘,久久落不下去。 第 69 章 那天发生的事对吴邪来说就像一个意识流的荒诞梦境,只不过他隔着裤子把大腿都掐青了也没能证实这一点。 他只记得闷油瓶刚被推进医院就没了气息,自己像只疯狗一样扑上去又捶又打,词不达意地喊了些什么,认命地握紧了拳,就等着医生给他下死亡通知。后来护士居然指着心电图惊叫“有反应了!快……继续,别停!” 妈的……吴邪只好又一拳捶在闷油瓶心脏上方,原本就是粗略包扎的纱布绷开来溅了那白衣天使满身的血,“妈的,别告诉我你们医院连心脏起搏仪都没有!” “不是不是……”小护士忙不迭用酒精擦着手,再抓起一团消毒棉捂住闷油瓶的伤口,“我是叫你继续和他说话!”说着她扒开闷油瓶一只眼皮,“你看你看,他瞳孔也有反应!” “我刚才说了什么?……”吴邪眨了眨眼睛,他想起来了,——挨千刀的闷油瓶子都到这了你敢死一个我看看?你要死怎么不早点死你撑那么久你不累啊?我一路背你出来多辛苦你知不知道,浪费劳动力你等着被天打雷劈吧你!!!…… 事实上,闷油瓶会有反应真的只是觉得他太吵了……在场所有人同意。 一旁的医生也扔了手里的笔,两步跨过来指挥着那几个护士,急道,“赶紧推急救室去,一定要救活他!” 吴邪心下顿时充满对伟大医德的歌颂,谁说现在医界黑暗来着?我们的白衣天使是多么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神圣高尚!……当然他没听见医生接下来对护士小声嘀咕的话,“这人死成这样都能救过来绝对是医学奇迹,咱医院能不能一夜成名工资能不能翻倍就指望他了……” 接下来吴邪也简单处理了身上的外伤,回到小旅馆拿了点生活必需品,给手机充电开机——他认为三老狐狸如果已经出来了,就肯定会给他留言或者发短讯,可惜,手机里什么纪录都没有。他回到医院,闷油瓶已经进了手术室,他在手术室外冷清的长凳上枯坐了五个多小时,在这五个小时里,潘子顾念着他家三爷的安危,执意挂着一身的石膏绷带赶回杭州。胖子怕那包明器带在身上烫手,一力承担起将他们全部折现的任务,当天就动身,挥一挥衣袖,带走了所有明器…… 吴邪在第六个小时等到了闷油瓶的病床慢慢从手术室推出来,身上脸上没有盖白布,也没有医生满脸沉痛地过来对他说节哀顺便。他趴在病床边上,看着药水通过细细的管子注入到闷油瓶还很苍白的手臂里,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美好得不像话。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在刺鼻却让人安心的消毒水味里慢慢睡着。 这一觉睡得很沉,沉到手机响了两次都吵不醒,后来两通电话都识趣地没有再响,默契地几乎在同一时间变成了两条短讯,“小哥没事吧?”发件人分别是胖子和潘子,胖子接下来的话是“东西我都出手了,明天把票子给你汇过去。”……潘子的是“三爷没回杭州。” 当晚,灰了一整日的天果然不负众望地下起了倾盆大雨。 第 70 章 虽然天还是黑的,但闷油瓶一睁开眼睛,就确定自己再一次躺在了医院里,为什么是“再一次”,而“上一次”又是哪一次,他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从骨子里万分地讨厌消毒水的气味,可以选的话,他大概还宁愿去闻尸臭。他脑袋空空地躺在病床上,试图回想一些什么的时候,有人从门外进来了。 这个人,很眼熟,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但他却无法确定他们是不是认识。那人走到床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很好看,“我回来了。” 闷油瓶想坐起来,却发现四肢竟然无法动弹,他戒备地看向那人,“你是谁?” “原来你已经忘了啊……那,我走了。”那人又轻轻笑了笑,这次闷油瓶看清了,那个人笑得那么好看,眼睛里却满满的都是凄凉悲伤,把他震得说不出话来。 别走,你让我想想,我一定记得你是谁的,我答应过的是不是……不然,你怎么会那么难过? 他失语地在仿佛被清空的记忆里翻找那张熟悉的脸,没有发觉,病房里早就已经空荡荡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冷汗大颗大颗地冒出来,他忽然抓紧了身侧的被角,依然无法将自己撑起来,力竭地倒回枕头上,闭上眼,“你是吴邪……吴邪……” ==================================================================================== “怎么了小哥?”耳边却清晰地传来上一刻还在说着要离开的声音,他猛地睁开双眼,天已经微微亮了,窗外还有滴答不停的雨声,吴邪一手撑着头趴在床边,显然也是刚醒。 他摇摇头,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所有的东西他都还记得,一件都没有忘。 吴邪的声音听起来很放心,“你手脚都打了石膏,昨天刚动了手术也还没拆线呢,你千万别乱动,有事就按床头那铃,我出去买点吃的。” “恩。” 吴邪拎起靠在窗边的长柄伞,推开门噔噔噔地跑下楼去。这间乡镇级的医院并不大,病房和病人自然也都不多,安静到冷清的那种。闷油瓶睁着眼睛发了很久的呆,连雨是什么时候停的都不知道,直到一丝香甜的味窜进鼻子,有点老化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吴邪提着两瓶热豆浆走进来,裤管上湿湿的,不知道沾了晨露还是雨水。他冲闷油瓶笑得有点傻兮兮的,“我回来了……” 闷油瓶听着这话,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叫了他的名字,“吴邪。” “怎么了?”吴邪关好门。 闷油瓶于是再一次失语,他怎么说得出“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没忘记你”这句话,然后他看到了吴邪乱糟糟的头发和湿了大半的裤腿,“……跑那么急干什么?” “哦。”吴邪把袋子往他面前一凑,“豆浆冷了就没那么好喝,来,小心点我给你多垫个枕头,你别使劲,刚开过刀的……” 闷油瓶什么也没说,倒真的放心地把背往吴邪手臂上一压,心安理得享受送到嘴边的热豆浆。 窗外那棵高大的榕树静静地掉着叶子。 在这之上,是天空那副万年不曾变过的表情。 第 71 章 事实证明,胖子果然是一讲诚信讲义气的首都好市民,第二天午时刚到就一通电话硬生生打断了吴邪跟周公的亲切友好会谈,比杀头还准时。 他跟吴邪说了两件事,一是赃款给他汇到帐了,三份,他自己的,王盟的,小哥的,至于为什么会把闷油瓶的票子汇给他,人胖子说了,反正那小哥躺医院里死活都是花你的,钱放你那你不吃亏。看看,这胖子是多好的胖子啊……这些钱加一块绝对够他再换辆BMW满大街显摆。第二是他胖爷回去没两天又手欠地去接了趟镖,说是前秦的哪个王还是大官什么的,不日将再战江湖去了,吴邪也没留心听,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跟什么坟啊墓的沾边。那家伙哪天不摸着棺材心里就不能舒坦,吴邪琢磨着大胖爷爷不拿劳模奖有点可惜,干这行的殉职了也没人给你发抚恤金,跟j□j一样。 吴邪撂了电话就趴在窗边一动不动,想着自己户头上多出来的那几个零,咧开嘴本来想笑来着,笑着笑着就好像看到了满地的血,“小哥啊……”他知道闷油瓶睡着了,也没有回头,就这么自言自语,“有什么意思呢?……”你说我们这样,就换回这叠票子,有什么意思? 响应他的话似的,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吴邪转过头去就看见病床上那人睁着眼皱着眉,把床单抓得死紧。“小哥,镇痛片吃多了不好……” 闷油瓶不说话,反正最后都是吴邪叹气,一杯温水两粒药丸送到嘴边,倒像是他最委屈。 一夜暴富又怎样,还不是一样要给人端水喂药……吴邪知道闷油瓶最受得了的就是疼,偏偏那张家小哥成天不露声色的,稍微皱个眉就能皱得他心绪不宁食不下咽。一物克一物这话果然是对的。 一连几天的阴雨,打消人所有外出闲逛的欲望。闷油瓶大半时间都在睡,要把那几天没睡的都补回来似的,醒了也是一动不动像能把天花板盯穿——人医生说了,再多动几下把骨头内脏都彻底移位了他就直接找殡仪馆的人替他接上打包装进小木盒。那嘴上没毛的医生恐吓起人来一套一套,现如今吴大少爷连给张家小哥翻个身都心惊胆战。倒是闷油瓶还是一脸波澜不惊的,就算医生不交代,他也绝对是能躺着发呆就不多动一根手指,这么合作的病人哪里找? 于是乎,没有办法一个人锄大D的吴邪再怎么闲得发霉,也只能像个地缚灵在病房里闹腾。不用怀疑,搁吴邪身上整理衣物也绝对算得上闹腾…… 闹腾够了,第二天搬回一台笔记本,往床边一放,也不知道一整天对着屏幕在干吗,闷油瓶也只是能从他眨也不眨的眼睛看出,他看得很用心。“吴邪,下雨了。” 那人大梦初醒一样,嘭地一声跳起来,手忙脚乱跑出去,“我去收衣服!……”而在这之前,惊天动地的雷雨声已经在窗外响了很久。 昏暗的病房里,只有显示屏散发着一小方幽幽的光亮,闷油瓶侧过头去,打开的窗口显示着黑色的加粗字体,急寻战国玉环残品。旁边附着图,正是吴邪从公子无琊棺椁里捡出来的那半段。 下面还叠着另一个窗口,只能从边缘看出是一张地图,指向某个不知名的山村野地。 他定定地注视几秒,又把目光转向半开的房门,直到吴邪抱着湿答答的衣服跑回来,才又闭上眼睛。吴邪过来调低了屏幕的亮度,“你再睡会,到点了我叫护士来换药。”说完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下雨天果然最能萌发睡意。 半个小时后,推着药品车进来的护士轻手轻脚给床上的病人换好了药,又出去拿了张毛毯,啼笑皆非地盖在不知道多少次直接扒在床沿上倒头就睡的“专人护工”身上。自己都没照顾得好呢,倒是对他那冷冰冰的小哥上心得没话说。 厚厚的云遮住太阳,倾盆的雨铺天盖地,覆盖了这个小小的乡镇整整两天。昏天暗地。 第 72 章 谢谢那么多亲。《烟花》上部到此完结,目前有出本意向==……欢迎大家给建议啊~ 欲知后事如何,请期待下部~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065e0d90100bfqs.html 请赞成《烟花》出本的亲务必来一趟,上面地址是关于出本的民意调查,多谢~~ 本周狐狸外公过寿,更新暂缓,抱歉抱歉…… 第 73 章 《烟花》·下 海棠杀尽月有霜。云隐苍茫,夜色不祥。 视线一时从印象中逼仄昏暗的小病房转到一个更加阴晦却明显通透了的空间,吴邪也没有多不适应,他踩着满地的枯叶,甚至还发出了“原来这里也是秋天啊……”这种不是重点的感慨。 远处木枝错落间现出半阙高高的屋檐,翘起的檐角上勾着一轮过于惨白的月。吴邪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缩了缩脖子还是朝着那巨兽一样的庞大建筑走去。 庭院深寒,有树影投在殿前的水洼上,匆匆忙忙地被匝地的骤雨惹乱,瑰丽的宫殿在夜半的雨中平添了几分死气,朱门紧闭,只留两盏宫灯摇摇晃晃,将熄未熄。 门里是灯火通明的另一番景象,前前后后竟点着上百支高烛,有人乱作一团,有人闭了嘴沉默。宫室靠墙的那头,几重帘帐早被次第拉开,正中安放一张堂皇富丽檀木雕花大床,只是那原该洁净的枕席和被褥上竟然都血迹斑斑,四周围狼籍地堆满药瓶汤罐,滑凉的团云紫纹床幔垂下一边,遮住了床上的人影,但只听那气息,已是个濒死的人无疑了。 不多时,那殿门无声地一开一阖,只是转眼的功夫就见一年轻人挑帘进来,来人散着发,长身而立,一抬头竟然是容貌清绝无人可与之比肩。身上白袍玉带,即使昭示不了官职也一样能让人相信这人的权位非同一般——他腰间半掌大的一块墨玉铭牌,上刻一个遒劲的“苍”字,无人不知是大公子如樾的手笔。 没有人说话,是实在拿不准,公子如樾帐下那个深藏不露据说能驱鬼辟邪的觋师,在这个时候,来到公子无琊的宫里所谓何事。赵如樾看他这个弟弟不顺眼是全赵国都知道的事没错,那么现在这是,光明正大地让这个觋来……打算咒死他? 吴邪不懂得那么多,在他看来,也许应该说,在每一个常人看来,最无法理解的问题其实是,外面雨势未减,为何这白衣觋师施施然走进来,衣袂发梢却没有一点沾湿,而他的手中也不曾有任何伞具蓑衣…… 屋里的众人也并没有迟疑多久,纷纷屈膝行礼,“见过苍大夫。” 吴邪听见也瞠目结舌,这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居然已经混到文种、范蠡那类的士大夫级别了……自己二十岁还在干吗来着?逃课、睡觉、通宵网游、挂科、补考…… 没等他神游地球一周回来,那位苍大人点点头,见几名医官扎堆站在一边,温声问道,“都站着做什么,还不替公子诊治?”……是……来探病的?众人面面相觑。 当然,是因为床上的人已然无治,医官才垂了手站在一旁的,他明白过来,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翕了翕长长的睫羽,“刚好,小臣这里有一味药,不知可否一试?” “这……”床头端着药的侍女一时也失了伶俐,下意识地想护着她家公子,可面对的是位大人,拦着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知忧。”床上那体无完肤的公子却忽然发话了,“出去吧……有劳苍大人。” “不敢。”觋师微微一笑,上前一步伸手搭上赵无琊脉搏。 那侍女便也对苍善意一笑,出去的时候顺便懂事地把那几位满头都是汗的医官也请了出去。满是药味的宫室一时安静了不少。 赵无琊闭了眼,对声音的感知愈发敏锐,“下雨了?” “是。”苍跟着扭头,望向帘外,一缕发落在眼前,异样的风姿绰约,他微笑着补充,“下得很大。” 难道,小哥说的是真的……这个苍,已经无法称作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类?他是……纯粹到能够看穿天机,能够和神明对话的觋。是一念之间可以平世也可以乱世的“相星”!这是吴邪直接接触到那双清明双目时心里唯一的念头,那双眼干净得像新磨的镜子,轻而易举地照进心里去,真实得不像梦境。 “下雨了,陵还没回来。他会不会……在等我送伞给他?”赵无琊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眼里也没有丝毫的神采,“请苍大人告知,我大哥,找到他没有……?” “没有。找到了,我亲自带他来见你。” 找不到呢?……我还要这般不生不死地,等他多久?这一句,赵无琊终是没敢问出口,只是猝不及防喷出一口鲜血,刚才丫鬟知忧费劲心思给他灌下那半碗老参汤就算这么白费了。 苍伸出白玉似的一根手指,径直压上他染血唇瓣,“公子似乎忘了,小臣此来是为送药。陵护卫生死尚成谜,公子又是想去、想留呢?” 赵无琊看一眼他空空的双手,“我要活,你便凭空变出灵药来么?” “是不是灵药,只有公子知道。”说着,苍低下头去附上赵无琊左耳,声音细如蚊蚋却也分明可听,“你与他是同命之人,你撑到三更,他便撑不过五更,你可想好了,这最后一口气,咽还是不咽……” 是日黄昏,守在无琊寝宫门外的丫鬟知忧分明听见她家公子温润如玉的一句,“多谢苍大人灵药。”那声音语调,竟与平日里别无二致。 随后那苍大人便施施然走了出来,与他来的时候一样,欺风拂月的姿态,只是那雪白的袖口上,带走了公子无琊的一抹血迹。越过知忧之后那张脸就慢慢敛了笑意,他骗他的,既非兄弟至亲,也非前世注定,牵绊断了就是断了,就是夫妻也有劳燕分飞的时候,何来同命之说。赵无琊心思再宛转玲珑,此刻心字成灰,也只需一句假话罢了。他不想让他死,他怕赵如樾终有一天后悔。 那个表情知忧看不见,吴邪却看得清清楚楚。 第 74 章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九曲的青玉回廊凌空架在一片湖光之上,天色过早地暗下去,只剩雨打秋叶的回声被湖心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去,空空茫茫的静。残荷听雨,人倚朱栏。 一身黛青衣裙头挽双鬟的侍女轻声穿行,而秋色如织,雨若珠帘,此景,可入画。黛青的身影转了几转,已到湖心,那人锦衣华服,袖手凭栏,侍女走近的时候也没有回头,只听见他在低声念着一段诗。诗的意思她懂,孤苦伶仃,举目无亲。她不懂的只是,她睥睨天下,予夺生杀的公子,为什么突然发出这样的喟叹。她不懂,天阴雨湿,他不去青纱帐、温柔乡,却偏偏在这湖心小亭站了一整天。 “有什么事?”清冷的声音夹着雨飘过来,侍女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寒战,“公子无琊请您过府一叙。” 赵如樾一扬嘴角,笑出了几分讥诮的味道,“我那命硬的五弟,他还没死啊?”那声丧钟,他可是在这里等了一天了。 侍女低头算是默认,“车舆就在门外,不知公子……去不去?”越说到后面越是小声,那去不去三字干脆连自己都听不清了。 “不去。”没有找到那个人,甚至派去了数百亲信,只差没掘地三尺,却依然连那陵护卫的一片尸块都找不回,过去和他说什么?说那个人已经死得连渣都不剩了?他赵如樾最讨厌就是无功而返。 “再说了,我与他,无话可叙。”叙什么,都已经被十年前那场与此刻一模一样的冷雨叙尽了,那场雨送走了一位国母,迎来了他恨之入骨的女人入主后宫。如今,这场雨送走一个有名无实的储君,雨停了,自然迎来他赵如樾君临天下!有什么不对的,一报偿一报,上天公平得让他无话可说。他也没有必要再去看那委曲求全的眼神,没有必要再怀疑自己是不是恨错了人,很快就尘埃落定了,不是吗? 指甲堪堪刻进了木雕的扶栏,赵国下一任的君王,就维持着这么一个麻木不仁的表情坚持着。他要这天下,尽管他不知道自己要这天下有什么用,但他知道这是自己心里仅存的那一根弦,不能断,不敢断。就如同陵的生死之于赵无琊,他知道只要自己轻轻一句“他死了”,赵无琊对人世的那最后一根弦也会立时绷断,谁都留不住。他恨着的人,会从这个世上彻底地消失。 他很想知道,赵无琊是不是还可以长笑当哭,去奠他一生挚爱。却害怕知道,没有了仇恨,自己还剩下什么……是以,他期待着他的崩溃,却不敢亲眼见证。 挥退了侍女,赵如樾莫名地心下焦躁,一腔的郁怼无从发泄,经由右掌重重地击打在扶栏上,激起的水花溅了匆匆赶来的侍从一身,那侍从也只是定了定,不敢怠慢,朝着赵如樾跪下,将手里捧着的一样物事高举过头顶,垂着头不敢上视,“公子息怒……公子恕罪。” 赵如樾定睛看去,只见狭细古朴的一支长剑,血红的剑穗残破不堪,不知饮了多少血。他认得这剑,天下动荡了数百年,那数不清的吴钩越剑四散零落,而这一支正是当年越王勾践寻奇人所铸的八剑之一①,有幸被赵无琊所得,送给陵的佩剑。剑名,却邪。关于这支剑留下来的只有一句话,有妖魅者见之则伏。 宝剑赠英雄,如今残剑饮恨,英雄当是,已逝。 第 75 章 “这就是你们翻遍整座山的成果?”双眼微眯,吐出来的却是一贯戏谑的语气。面冷心冷,倒也真是当之无愧。 “属下该死……” “是该死,不过也别脏了我的地方。你拿这东西去见赵无琊,当他面前自刎好了。” 那侍从知道哀求无用,灰败着脸捧了剑就要离开。忽见身边白影一闪,亭里多了个白荷般立着的男子,散着发,面无波澜,“这剑,臣去送吧。你且退下去。”这最后一句,是对那侍从说的。 侍从见赵如樾并未反对,重重磕了个头,一径跑出了湖心亭。 “为什么是你?”赵如樾目光一沉,死死盯住那个人,狠厉的眼神像是要在他身上刺穿几个洞。 “我答应他,会亲自带陵去见他。”那人不卑不亢,平静地回望。 “你去见过他?”怒极反笑,戾气再也藏不住,也无须再藏。 “是。” 赵如樾蓦地一把揪住男子平整的衣领,右手更是毫不留情地掐住那条白皙修长的颈项,“你去看他做什么,啊?!” “他为君,我……为臣,君体抱恙,臣子很应该去探视……不是吗?”丝毫不惧那双随时可以掐死自己的手,气息却因为逐渐收紧的力气而变得不稳。 赵如樾愈发恼怒,“你这个见了天子也可以掉头就走的人,说这番话不觉得可笑吗?!” “臣的眼,只看……臣认为值得的……” “……他是值得,值得你看他,值得父王宠他臣下敬他,值得陵拿生命去护他,值得全邯郸城为了他一夜缟素!他是大好人!你不忍心他死,就尽管去救他!救活了再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名留青史,也好过对着我这昏君暴君!!”赵如樾狠狠一摔手,将那人推开。他必须推开,他刚才……差点杀了他。 那人趔趄了一下撞上亭边一根圆柱,赵如樾确信自己听到什么东西“喀”的响了一声,那长被黑发半遮的脸看不清表情。他心下一滞,那人已经自己撑着栏杆站起来,依然站回了他一伸手就能攫夺到的地方,“你失态了。” 赵如樾下意识往后退一部,“你告诉我,是不是得不到这王位,我就合该什么都失去?”声音里浓浓的倦意已是取代了怒气,失去慈爱的母后,失去曾经敬重的父王,失去那么多原该兄友弟恭的兄弟,最后,再失去你……是累了,怎么能够不累? 他没等那人回答,继续说,“你知道他们怎么看我,心狠手辣、泯灭人性,为这样的人谋天下,玷了你一身清白是不是?”可是,你知道我有多想毁了赵国,顺道毁了我自己。 就这样静静地对峙着,谁都没有说破,只任凭自己去想起那许多年以前,赵后大薨,遗体入葬。带着觋神面具的觋师把失魂落魄的大公子从雨里拉回来,递给他一块帕子,是雨是泪,都擦得干干净净。 再后来,他听他说,周游列国是为寻一位明君,助他平了这乱世,入朝为相,一展抱负。他那一刻便决定,算尽了机关,拼却了性命,他要得到那个王位,至少,把那个人留在身边,只是有一个人能听自己说说话,都好。 一年又一年,却丝毫不知道那觋师早为了他放下毕生夙愿,知他要称霸,就使出浑身解数去助他,从不问缘由,也不管此举,是不是逆天。他却慢慢地从争夺中得到了予夺生杀的强者的快感,满手血污深陷其中。赵人只道他玩弄权术狼子野心,赵王只道他借此报复自己对母亲的冷落,那个人,只道他在寻找更坚硬的盔甲保护自己,而他,只道得了天下自然也就得了那个人伴他共坐天下。最后,终于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出真实的内心。 到头来,都是在以做着以为能让彼此更靠近的事情的名义,互相禁锢,互相伤害,较量着谁比谁残忍,谁比谁麻木,渐行渐远,却恍若未觉。 不愿意放手也只是因为,谁都没有比谁不在乎。 半晌,那人轻道,“我救不了他,带这支剑去断了他那丝尘念,送他上路罢了,毕竟兄弟一场,你也别再难为他,他……撑得辛苦。”顿了顿,又道,“我不曾后悔。”在我眼里,始终是十年前双目清明,身无瑕垢的你。 赵如樾怔忡之际抬起头,看那抹雪白的影子慢慢走远,在一瞬间被如墨的夜色吞没。他还是没说,不曾后悔的是答应助他得到天下,还是,不曾后悔留在他身边。 别放弃我,求你……苍。 第 76 章 苍仔细擦去剑鞘上的血污尘泥,自素服上扯下一块布帛扎在那剑穗之上,一路上缓步行来,血红苍白,就这样摇摇晃晃入了赵无琊的眼。赵无琊半靠在枕上,正握笔在一张卷帛上写着什么,颈项、手腕,所有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上,密密麻麻尽是来不及愈合的狰狞伤口,怎么都遮掩不住。这人,像是生生受了一场凌迟,却还能够这样安然坐着,提笔而书。 苍突然想笑,赵如樾,你真该来看看,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那白荷一样的身影停在床前,没有说话,手上托着什么东西,似乎很重,重得把眉心都微微地压皱。赵无琊看清了那一抹绞缠的血红苍白,那是却邪,三尺长的青锋剑,挽一道剑花,流光若水,声如龙吟,此刻,都化进了那一片纯白丝绸。持剑的人,不在了。 赵国军中有一个传统,战死的将士遗骨无法运回故里或尸骨无存的,便由活着的人挑选一件死者的遗物,系上白绳送回家中。是以家中有男丁参军的百姓,都害怕哪天家里突然来一个不认识的人,沉默着递上一个系了白绳的物件,告诉你,他已经走了。 赵无琊手中狼毫骤落,下一秒,血染了榻上长长的一篇“招魂”,魂兮……归来。 他顾不上去擦那满襟的血,伸手把长剑揽入怀中,揽得死紧,任谁也分不开他们,“你……回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苍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说话。只看着那形容枯槁的人解下自己的锦裘,温柔地裹了那剑,层层叠叠封掩了那支名叫却邪的剑,那个叫陵的男人,还有他终此一生也得不到圆满的爱恋和遗憾。他把它紧紧地摁在左边的心房上,到死也没有放开。 床沿滑落下另外一张卷帛,被小心翼翼叠着,展开来,只得寥寥数字。苍一眼看尽,不动声色地将卷帛叠回去,连同那卷“招魂”,锁进了桌上一只小小的铜盒。 一旁的丫鬟知忧终于如梦初醒般哭倒在榻前,扯他垂落的衣角,“公子,你还只有十九岁啊……”她不知道还能怎样留他,只知道公子是个好人,好人不应该去得那么的早,那么的……惨淡。 感觉到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知忧抬起头,那苍大人不知几时戴上了一张五色斑斓的傩神面具,凶恶狰狞的面目后面透出那把熟悉的清浅声音,“去禀告王,该举丧了,别留他。”说完一手隔空覆上赵无琊眉心,“公子,跟臣走吧。”如玉白皙的手里分明空空荡荡,但又似乎真的牵引着什么,一步一步,踏出了那奢华庞大的宫殿。 闷油瓶醒来的时候吴邪不在病房里,早餐时间过了也没回来,地上掉了一床毯子,看得出他昨晚是在自己床边睡的。他并不饿,此刻却不知道为什么,很希望那杯热豆浆的香味能够出现。接着门开了,是个小护士端了碗豆浆走进来,“张先生,你的朋友托我给你打了份豆浆。” 闷油瓶皱了皱眉,护士以为他是对一成不变的豆浆产生了不满,便莞尔一笑,“等过几天拆了线就可以不用只吃流食了,说真的,张先生你的恢复能力真惊人。” 他没有接话,淡淡地问了句,“吴邪在哪?” 小护士这才想起正事,“哦,他大概是疲劳过度,早上看见他打了豆浆摇摇晃晃像梦游似的走了几步就晕过去了,医生给他查了查,发现还有点低血糖,就把他架到大厅输液去了。他也才刚醒,就托我给你送豆浆上来……” “为什么他会疲劳过度?”如果每天这样上上网,打打瞌睡到处晃晃都会疲劳过度的话,过劳死大概会成为人类最正常的死亡方式。 “你朋友似乎吸食过一些致幻性药物,那种东西伤神伤身,还是少碰比较好……” 第 77 章 吴邪昏昏沉沉靠在椅背上,头还是很痛。他知道自己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有人死了有人活着,有人强颜欢笑有人泣不成声,而所有的情节都在醒过来之后被直射进窗的日光稀释,他尝试着去回想,却毫无预兆地晕了过去。他感觉大脑里好像有一个屏障,厚厚的毛玻璃一样,会自动阻挡他去寻找某段记忆,让他无法看清,更无从触摸,让他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毫无办法。——是的,他觉得自己被生生抽走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那并不只是一场来路不明的荒诞梦境。那些刻骨的爱和绝望都是真的,只不过,不再属于他。 他想他已经有些能体会到闷油瓶知道自己失去了记忆时的心情,挣扎着醒过来,面对的却是全然陌生的人和事,一个等着自己的人,都没有。那种惶惑不安的感觉只能自己咬着牙吞下,不足为外人道。 所以,似乎也开始能够感受到,那个人身上麻醉的药效退去睁开眼睛时,眼底最深处透出的那一丝……脆弱。所以,自己才会留下来吧,看着他安稳地睡着安稳地醒过来,好像自己都会安心一些。举目无亲,被世界遗弃,这种东西怎么会是说不在乎就真能不在乎的? “已经忘记了的……再重要又有什么用?” 你就一点也没有想过,去把他们找回来吗?可是我想,张起灵,我是真的想…… 他慢慢举起手,抱住了疼痛欲裂的头,下一秒就被一支圆珠笔敲上了后脑勺,同时一只小小旧旧的怀表被细绳栓着垂到眼前。 “白痴,你是有强迫症么?放松,要是不想精神分裂的话,还是你希望我直接催眠你?”是那让闷油瓶活着从手术室里出来的年轻医生,把件白大褂穿得像风衣,两片眼镜亮亮的蛊惑人心。 “那司徒医生还真是全才。”吴邪顺道接着怀表看了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多。 “好说,很多人都这么夸我。”把圆珠笔随意地塞回衣袋,“吃安神片还是催眠?” “都不要,”吴邪指指快要输完的药瓶,“麻烦神医大人屈尊帮我拔个针,我要上楼。” 几乎没有什么痛感地,针头在一瞬间被抽离手背的血管,接着一支棉签用力按上去,才感觉到钝钝地疼。“你脸白得跟尸体一样,搓一搓再进去,省得吓人。”司徒医生如是说。 吴邪失笑,那闷油瓶见过的尸体比活人还多,谁吓得着他?“他别再吓我就不错了……对了,我为什么会晕?”奇了怪了,他吴小爷二十来岁的热血青年,最近怎么总能说倒就倒的? “血糖低啊,还有以后睡觉姿势正常点,以为自己还是学生呢,随便往桌上一趴就能睡?”司徒摆摆手示意自己有事先走了。吴邪见他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隐约听见他在说,“对我是,哦你们家狗啊?它就是肠胃有点不好……”吴邪觉得自己血糖又低了。 中途蹩进了卫生间,对着镜子照了照,那司徒医生说得倒是没错,眼白里都是血丝,红通通的像只兔子,那张脸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乍一看真能把自己吓一跳。 他鼓起脸憋了一口气,又扒拉了两下睡乱的头发,半死的兔子开始往窝里爬,打开门猛地看见床上躺着的豹子睁着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腿一下就软了,“小……小哥……” 第 78 章 出乎意料地,闷油瓶居然轻轻笑了笑。这个世界是怎么了……还是说,自己进错了房间?吴邪的血糖再度飙低。 他无比镇定地走到床边,“小哥,我没事,真的。不是癌症不是SARS不是艾滋……就随便晕了一下,不折寿的。你别这么笑了,笑得我糁得慌……” “我知道。”闷油瓶点点头,“没事。” 吴邪反而语塞了,站在闷油瓶面前一时手足无措起来,索性蹭到窗边,摸出根烟点了,有一口没一口地抽。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斗里养成的坏毛病,想事情的时候要抽烟,无聊没事做的时候也抽,烟瘾好像越来越大了,窗台上的烟灰缸半天倒一次还越堆越满。 闷油瓶正好看见,脑海里不知道闪过了什么,一下子就低沉了神色,“吴邪,烟。” “啊?”吴邪听见,看看夹在两指间的香烟,想说难道他想要,听那语气却也不像。 “什么时候买的?”不知道为什么,吴邪觉得此时的闷油瓶身上竟然出现了跟在斗里一样的慑人的气势和锋芒,让他不自觉也跟着紧张起来。 “啊……我下斗前特意带了一条拆了放在行李里……”斗里没有小卖部,这种东西当然要自给自足。他隐隐感觉到闷油瓶的意思,却又想不透。 “丢掉,想抽的话去买包新的。”这句话一出,也再由不得吴邪不去想了。闷油瓶这个人从来不做多此一举的事,这烟有问题,他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 吴邪怔怔地把吸了几口的烟掐掉,“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才,有护士告诉我,你吸食过迷幻药。”闷油瓶看看被掐掉的烟,又看一眼吴邪,露出一个不知道算不算放下心来的表情。他早就有过类似的猜想,怀疑过他们带下斗里的压缩食品、水,或者蜡烛,也暗中检查过,惟独漏了香烟。 “迷幻药?”吴邪一愣,想起自己在斗里一直无法摆脱的头晕目眩的感觉,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幻听幻视。原来那不是墓气太浓烈,也不是休息不够,而是自己被下了药。 没有必要追问那个人是谁,能够帮自己把烟买回来,一包一包拆开放进铁制烟盒的,除了王盟还能有谁?可是他有什么必要这样做,是为了让自己产生幻觉?产生什么幻觉?为什么必须让自己产生幻觉?那些幻觉能导致什么?……他千方百计跟着他们下去,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还有那带他们下到斗里又莫名其妙失踪,至今都不见人影的三叔,他们找的,是同一样东西么?那么……三叔的失踪,会不会和王盟有关?还有,那些纠缠着自己的荒诞梦境,那些对某个人不知如何产生的错乱情愫,难道,都只是因为……这他妈的可笑幻觉? ……所有的一切,他都没有办法求证了。王盟死了,这是他在最后意识到的,是他亲手把他留在那个冰冷黑暗的墓室里。 也许,无琊墓里发生的那一系列事情,远远不是王盟说的那么简单。迷宫,铜镜,阴兵,奇术……这些关键词像洒了满地的积木,无法重新拼砌。他们见到了冰山的一角,却无法看见层层海雾掩埋下的庞大真相。 所有自己以为的真实,只不过是把自己引向一个更虚无的假象。而他是棋子,根本没有挣脱的立场?他讨厌当棋子,他不是圣人,含笑饮鸩毒这种事情,他干不来。 “那个梦结束了。”他把剩下的香烟全数倒进了垃圾桶。再也不会进入到那个绝望的梦境里,被迫看着一个让自己几欲疯狂的悲剧——它早该结束了。吴邪这样想着的时候,心里却突然难过起来,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连根拔起。 闷油瓶移开视线,吴邪啊,有些东西,永远无法归咎于“幻觉”。 第 79 章 下一秒,轻快的和弦铃声打破了沉寂,吴邪的手机响了。他背过身去接。 “喂……胖子?” “对,我还在医院。” “什么?!物件太大怕麻烦没带走……你就不怕给我和小哥找麻烦?”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无奈地小声质问。 “……算了,你藏哪了?”吴邪败下阵来。 接着,听他还在叽叽歪歪地念经索性就撂了电话,只模糊听见“它还带震动呢”……想这胖子越来越能掰了,明器还带震动,丫以为那是j□j? 吴邪也没敢含糊,三两下反锁了门拉了窗帘,就去翻腾那堆还来不及整理的衣物,一边回头对闷油瓶说,“胖子说给你留了件比小黑刀还好的龙脊背……” 说着他的手在一件肥大的外套下面碰到了明显的硬物,心下莫名就是一颤,层层剥开包裹着的衣物,只见一支锈迹斑斑的长剑静静握在手里,流线纹饰,雕工精湛,窄细,却很沉。 吴邪在那一秒仿佛听见一声悠长的龙吟,刺破遥远的时空,余音绕梁,像在讲述一个尘封了千年的故事。 记得吗?他是怎样找到你,他是怎样爱上你,他是怎样拥抱你,他是怎样保护你,记得吗记得吗记得吗?……你到死都在等他,现在他来了。 吴邪就这么发了好久的呆,突然把那剑紧紧抱住。“却邪……”嘴里不住地只是低喊,好像除了这两个字再也发不出别的声音。他蜷缩在墙角,全身不可抑制地剧烈颤抖,坚硬的剑柄割破了下巴,他却什么也感觉不到,除了心很痛,像在被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反复地捅。他于是抱得更紧,只想把那却邪一点一点全都嵌进身体里,好像那样就不会再分开。 压抑的呼吸变成了哭声,撕心裂肺地在小小的病房里回荡。不是幻觉,这些东西,不可能是幻觉。 “吴邪,别这样。”他听不清是谁在叫他,也不知道是谁的手臂抱住他,用力地把剑拉离他,他弓着身子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却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一点点溅到他身上、手上,一点点平息着他的焦躁不安。“吴邪,放手……” 他就真的在一瞬间卸掉了全部力气,放开了,呆呆坐着,任古剑跌落在一边,却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直到门锁被砸开的巨大响声让他回过神来,映入眼中的是闷油瓶平静凝视的双眼,被血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病号服,甚至不用掀起来看都知道底下的伤被扯开到了什么程度。 司徒他们闻声而来,把反锁的房门砸开之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吴邪撑着闷油瓶的身体不敢动,几个护士惊得忘了动。 “我靠!”司徒医生忍无可忍响亮地爆了句粗,“再怎么想死也别砸我的招牌吧,砸我招牌等于砸我饭碗这是一尸两命知不知道?!”一边吼旁边的护士,“还看!回神啊把他弄去手术室……一个两个都嫌我太闲了……” 第 80 章 几个人虽然慌乱但也还算训练有素地把闷油瓶抬出去,转眼病房就变得空空荡荡,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除了地上那一滩带着拖曳痕迹的鲜血,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吴邪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沿着那血迹往病床走。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七步。整整七步,那个中了枪断了骨头伤了内脏缝了针打了石膏的笨蛋,是怎么做到的?…… 吴邪抱着卷成一团的被子在那张床上躺下来,闭着眼,像掏空了所有的精力。被单上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和淡淡的血腥味窜进鼻腔,刺激着大脑里某条连结着泪腺的纤细神经,他把头埋进去,皮肤触及的地方,一丝一毫那个人的体温也没有留下。为什么,你连一张床都睡不暖?笨蛋,非要把自己变成空气,一点存在的痕迹也不给这个世界留下才好吗? 他坐起来想点根烟,习惯性的把手探进口袋却摸不到那个方形的盒子,这才想起剩下的香烟已经全都扔掉了,他撑着头发了会呆,干脆一翻身又睡了下去,搂紧了那床没有温度的被子,用这么个徒劳到透着顽固的姿势屈身躺在那里。也许想了很多东西,也许什么都没想,他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一闭上眼睛就是一条长长的隧道,一个模糊的人影走在前面,踩着满地的血,自始至终,没有回头,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在不停地走。那种……凛然的姿态像极了赴死,让他无端地心生恐惧。 吴邪突然想到了荆棘鸟,红黑的羽翅,一生桀骜。从他离开巢穴的那一天起,就不停歇地飞翔,寻找着世上最长的荆剌,当他找到时,就会用自己的胸膛朝着那最长最尖的刺撞去,在最刻骨的痛中,唱一次歌,迎向他最终的皈依。这是一曲无比动人的歌,曲终而命竭。然而,整个世界都在静静地谛听,上帝也在苍穹中微笑。因为最美好的东西只能用最深痛的巨创来换取…… 张起灵你呢?你要这样一个人走到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才愿意停下来。你别那么残忍,吴邪宁愿被你远远抛在身后,也不想成为你那根最长最尖的荆棘。 “我等着你,你别不回来……”被隙间传出一阵低低的呜咽,然后渐渐安静下来。被梦境折腾了一整夜又被自己折腾了一上午的人终于还是撑不住睡着了,呼吸在胸腹上一起一伏,绵长却不安稳。 他梦见了那个阒黑墓室,梦见那些憧憧的鬼影,他又梦见自己浑身湿透狂奔在仿佛没有止境的狭长甬道里,不停地喊一个人的名字,却只来得及看见那个人倒下去时扬起的尘埃。他梦见自己不停对张起灵说“我们两个,一起走下去”,梦见张起灵紧闭着眼近乎破碎的呓语,“吴邪……我疼……”,没有力气的手却一直捏着他的衣袖,仿佛真的把他当成了最后依赖。然后他低头,自己手里竟有一根尖利的荆棘,直直地没入那个紧贴着自己的血迹斑斑的胸膛……为什么,明明那么疼,为什么还要撞上来…… 吴邪醒来的时候恍恍惚惚,一抬手摸到自己满脸都是泪。病房里依然是空旷,他抱着被子坐了许久,直到发现落在白色背面上的暖光早不是中午的艳阳,而是黄昏的残照。错愕中想起那个不祥的梦,慢慢地惊出了一头冷汗。 下一秒,倏然被推开的门“吱呀”一声,几乎绷断了吴邪的神经,他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几乎要惊叫,被门口司徒医生一个噤声的动作拦住了,司徒身后跟着两个护工,一前一后推进来一架活动病床。吴邪忙从床上下来,帮着把闷油瓶抬上去。盖上被子的时候碰了下他的手,很凉。 “麻药的药效还有二十多分钟,所以,我算是快了。”司徒抱着手术纪录走过来。 “恩。”吴邪点头。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线都……恩,扯开了,得拆开重新缝。骨头没有再断,他的自我复原能力一流,就是如果再敢乱动的话,我就……” “就请殡仪馆的人来把他装进小木盒……对吧,”吴邪勉强笑笑,接下司徒的话,没有看他,随意地摆摆手,“谢谢您,如果再有下次,就准备两个小木盒。” 司徒愣了愣,镜片后面那一双桃花眼似乎带了写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掰开吴邪一直紧紧握着的拳头,果然隐隐看见有血色从指缝间渗出。他卷起一块纱布沾了药,放到吴邪手里依旧让他握着,“真被吓成这样了?” 吴邪低下头去,正对闷油瓶静无波澜的睡脸,眼睑下淡淡的一抹青灰,“你看,打了麻醉他才能睡得比较稳……”你说我,怎么能够不怕。 第 81 章 “知道怕了,就好好看牢了。”司徒随手解开一颗纽扣松了松肩膀,在无影灯下面一站就几个小时,他想不承认自己吃不消了都不行。 吴邪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怕到……想逃了怎么办?他在心里苦笑,自己是个大麻烦,长了满身的刺,他偏偏卯足了力气要撞上来,撞一次没撞死还要撞第二次第三次。他不知道,要是哪次那只荆棘鸟真的撞死了,自己的心里会不会跟着长出成千上万的倒刺,透体而出。 谁知那神通广大的司徒医生竟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对着闷油瓶的方向努努下巴,“像他那样又闷又无趣的性格,大概也只有把人吓跑的份,要是你也逃掉了,谁来管他……” 吴邪呆住了,还有谁愿意留在他身边?从认识他的那天起,看着他一个人发呆,一个人打瞌睡,一个人涉险,一个人……扛了好多的东西。即使他身边空空的有很多位置,却从来没有人走过去,长久地停留。现在自己留下了,是因为他受了伤需要照顾,那些伤几乎都是为他吴邪挡的,他无法坐视不管,放在任何还有点良心的人身上都无法坐视不管。但是他没有想过……以后呢? 他该从那个位置上离开,还是跟着那个寡言少语的人一起去赴一段漫长的未知的前路?他不舍得他一个人,从看见他一个人走进青铜巨门,一个人沉默地坐在烛光后面,一个人躺在血泊里。他从来都不舍得,却不知道应该怎么陪伴他。如果自己的存在只会让他流更多的血…… 半晌,干涩地开口,“你别看他现在躺在这,他厉害着呢……”那么强势的一个人,现在半死不活的睡着,不能动不能走,连自己喝一口水都办不到。 “我当然知道他厉害啊,”司徒把笔插回口袋里双手抱肩,“不厉害的还把自己折腾不到这个样子。”说完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我下班了,有事你找护士或者值班医师。” 司徒出去的时候帮他带上了门,吴邪还是轻松不起来,目光瞟到地上那支被遗忘了多时的剑,这才想起不对劲了。别说那剑不是一般的管制刀具,还差点伤到了病人,作为医生的司徒却视而不见,把一支来路不明的文物和能伤人的凶器留在了这里? 他走近那剑,眉心跳了跳,摸出手机就拨了胖子的电话。 “这么邪的货你也敢往外带,当时就没有东西吹你的灯么?”吴邪压低声音,语气里透着股想磨牙的劲。 胖子那边估计黄昏觉刚醒呢,声音很含糊,“是有……吹了,不过是别的东西……胖爷是觉得这剑能配上小哥这么个人物,才想说送他玩的。” 吴邪无奈,把刚才发生的事三言两语说了个大概,只不过有意无意略去了闷油瓶冒死救他的那一段。 “不可能!”那边胖子清醒了点,“胖爷背了它半天也没见它钩胖爷的魂……那你是怎么醒过来的?” “是……”吴邪顿了顿,“是小哥叫醒我。”他往床上看一眼,闷油瓶还是沉沉睡着,就顺便骂了一句司徒,下那么大剂量的麻醉你麻大象呢? 胖子没听出他那几分心不在焉,“那小哥碰了吗?” “碰了……”吴邪想起闷油瓶要把剑从他怀里扯出来的凶狠样,身上就抖了抖。 “那他有没有事?”胖子继续追问。 “他……”何止是有事,“……还好。” 胖子不乐意了,“小吴同志你别尽打马虎眼,什么叫还好……你别叫胖爷猜对了,你净等着小哥归位你好神不知鬼不觉吞了他的遗产是吧?……” “胖子。”吴邪神色一定,是真生气了,“你要是再不告诉我那剑是怎么来的……”他的尾音有些抖,事实上他的手更抖,两只合一块才勉强能把手机握住。 这次胖子听出来了,“我说我说,小吴你别急,你边上有水不喝一口顺顺气……你先告诉我那小哥到底怎么了?把你急这样……” 我……有这么明显?吴邪捧着手机愣住了,他照着胖子说的喝了口水,重新把手机举到耳边,“他没事,就是差点……现在你说吧。” 胖子该严肃的时候也不浑,“好,那剑是……” 这一讲就是十多分钟,吴邪把那些明显添油加醋的屏蔽掉,也得出了一段惊人的遭遇:古怪墓室、空的棺材,上好衣料包裹的古剑,变绿的烛火,楠木小棺材里面的三头凶禽…… 这是吴邪他们没有去过的地方,看来也是步步惊险。唯一让吴邪感到离奇的是胖子说那支剑会震动,他原想把这句话划归瞎掰,胖子又信誓旦旦用一身神膘发誓那是真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没有再吸入迷幻药,脑子却还是一片混沌。 第 82 章 手机的来电震动让吴邪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他拿起来一看,是个从没见过的陌生号码,疑惑地按下接听键,“喂,你好?” …… “……我知道了,我会转告他。”那一瞬间吴邪捏紧了拳,那头电话已经挂了还回不过神来,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自己在古墓里那句……“王盟,上去以后我和你一起回老家看看伯母吧……放心,我肯定能把你好好带出去……” 那时他们还在叼着烟席地而坐,像最常见的好兄弟一样关心着对方的伤势,就算面对危险和灾难,也有功夫互相挤兑,谈笑,说着出去以后的事。唯独没有想到,那个阴冷的墓是他们生命交集的最后一站,猜疑、愤怒和遗憾累积到最后换来一声短促的枪响,一个离开,一个留下。然后尘归尘土归土。 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的自己竟是自大得毫无道理……而“那个时候”,也仅仅是几天以前。自不量力的许诺,却没有人狠得下心去嘲笑。那时侯他说“你已经不是从前的王盟”,可是说着这句话的他,真的还是从前那个吴邪吗?为什么不遵守承诺,为什么不拉住他,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要逼死他?吴邪似乎已经能够听到王盟母亲苍老的声音在追问自己,逼着他承认自己的自私。王盟出卖了他,是舍不得自己没尽过孝的母亲,他放下了王盟,也是因为舍不得放下另一个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自私,不管是用着什么名义。 但是王盟,已经注定是他一辈子也摆脱不了的歉疚。 吴邪抬起头,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闷油瓶平静的视线,“你醒了……”想笑,扯了扯嘴角终于还是放弃。 闷油瓶看向吴邪手里犹自传出微弱忙音的手机,吴邪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什么,干脆全都告诉他,“王盟老家的人,一直联系不到他就打到我这来了……他们说,他妈妈就是最后这一两个月了,想让王盟回去看看她……”而他暂且答应下来,是因为他不认为这是个告知王盟死讯的时机。 闷油瓶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地默不作声,“亲人”这个词在他的世界淡薄到可以忽略不计,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索性就当作没有。所以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血脉牵扯的感觉,就像吴三省之于吴邪,虽然有不可避免的磨擦和约束感,但好歹是个归属。不像自己。 半天他才开口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去?” 吴邪愕然地看着他。 “乌杉村。”吴邪的笔记本上那张叠在其他网页下面仅露出不到三分之一的地图,错综崎岖的路线,吴邪应该费了不少心思才查到。他只看了一眼,但斗神张起灵不只视力惊人,而且过目不忘。有些事吴邪忘不掉,他又怎么会忘掉。都是在心照不宣地避免着那个名字罢了。 乌杉村,任何地图上都不会有幸出现的小村庄,小到吴邪只能用手写板在一片山林间打一个点,再写下那三个字用箭头标过去。是王盟外出求学、打工以前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 吴邪再天真也不会笨到以为闷油瓶真的上通天文下晓地理还未卜先知,他当下明白原来闷油瓶早就知道他在查寻王盟老家的路线,只是这几天两个人绝口不提的让他觉得气氛怪异,不动声色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看看闷油瓶,他的眼里透着很深的倦意,眼下的青晕更加明显。 吴邪突然想叹气,走到床边安分地坐下来。 “怎么也要等你身体好了。”这个回答说不上是解释还是安抚,只是挨上去轻轻捂住闷油瓶吊着点滴的左手,“小哥,要你安安稳稳地睡一次怎么就那么难?” “吴邪,歉疚吗?” “啊?……” 覆盖在闷油瓶左手上的手不自觉抓握,闷油瓶觉出几分刺痛,也没有躲,只是抬头注视,好像非要那个答案不可。虽然更想问的其实是——后悔吗? 吴邪却关了嘴巴不说话,气氛一时又陷入尴尬。 “不要一个人去。”半晌闷油瓶又说了这一句,目光坦然得让吴邪移不开视线。一个人扛不起,就两个人扛。这句话,还真是放到哪里都适用。 第 83 章 窗外的风景不错,被几场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的石壁爬了些不甘枯败的绿,安静地落了几支小孩子喜欢玩的竹蜻蜓。满院的花都落了可是菊花在开。小医院也没为秋天那个最盛大的节日下多大本钱,只是零散地移了几盆常见的j□j,老谋子电影里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大场面是看不到了,倒是眼下黄黄绿绿的也很是赏心悦目。即使一百个见过这种菊花的人中未必会有一个知道它其实有个很文艺的名字叫西湖柳月,也无妨大家都爱在这个季节对着一盆平时看来总有点俗气的花伤春悲秋一把。——谁管它是叫西湖柳月还是鸭蛋黄? 平淡安定的生活总是很容易叫人习惯,至少吴邪是这么想的。这个小小的镇子不热闹也不繁华,就这样在连成一片鳞次栉比的青瓦檐下安安静静地与世隔绝,反复的雨水和日光遵从它们最原始的职责,一次又一次冲刷、晾干,让一些东西通透,也让一些东西隐去。有时候吴邪会在半夜迷迷糊糊醒过来那一刻分辨不清自己究竟在哪,茫然四顾,直到看见不远处那张沉默的侧脸,才想起他们和那场九死一生的冒险已经将近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他查到了王盟老家的地址,另一方面在那半截玉镯的寻找上却毫无线索。他通过在一些相关年代的收藏家论坛发帖询问,几乎请动了所有在玉器收藏品方面有人脉的同行和朋友帮忙留意,找到了一些在国家博物馆供职的老同学……甚至不怕死地给自己那凶巴巴但对稀奇玩意了解颇多的二叔发了匿名电邮。 然而一个月的时间,别说是明确答复,就连模糊的线索也是少之又少。这本来很正常,吴邪自己也明白,两千年的时间,有太多的原因和变故能让一个国家甚至一段历史覆灭,更别提只是小小的一样物件,恐怕早就随着朝代更迭世事轮转,化作一掊历史的尘埃,随便掸一掸就会四散,更遑论拾起。再退一万步来讲,就算那半截玉镯有幸传世,它会在哪一片山林里哪一堆废墟里哪一座坟墓里哪一条河底?它有多大的几率被人发现、保存起来?——它只是一件不完整的旧物,很少收藏家会对残缺严重的藏品重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想再试试看,上天是否偶尔垂怜,让它避过历史轮轴的碾压。又或者他希望亲眼见证,如果两段玉镯在最小的概率上重逢了,那么那对失散了两千多年的恋人,是不是也能辗转找寻到彼此身影…… 他学着临死的公子无琊将玉握在手里,被斩端的边缘割在掌心有轻微的痛感,是怎样的一种坚持呢?颠倒了几世的红尘,沉寂了几千年黯淡的时光,还是不能忘记那双曾经执着地伸向自己的手。那是自己短短一生中,唯一抓住过的温暖啊…… 茫茫人海,彼此相认,那一年我们以为终会再见,却没有想到这一梦就是千年……让我找到你吧,我的,陵。 吴邪在黑暗中蒙住双眼,绵长的呼吸,喃喃的低语细不可闻,“我想找到你……”那一刻,他终于把吴邪和赵无琊彻底混淆。 此后,一夜无眠,一夜无梦。 在清晨那缕柔软的光斜斜钻进昏暗的病房时,他爬起来拉开了窗帘,满室的梦魇渐次销蚀,只在地面上留下错落斑驳的残影。 他走到病床前望向那张被晨光蒙了层暖意的脸,弯下腰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小哥,早。” 下一秒猝不及防地被属于那个人微凉的手指抚上眼底那圈淡淡的青灰,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听见耳边轻轻浅浅地回了声“早。” 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听觉,在耳廓里一层又一层轰隆回响。他觉得自己憋了一肚子的委屈,他不知道这种情绪发自何处,就像一只迷路太久的猫终于找回了家,咕噜着喉咙想像个孩子那样哭叫。他想告诉他自己找了多久,有多累有多疼有多委屈,可是他觉得都不重要了。 闷油瓶的手久久没有放下来,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做完手术之后身体里靠近心脏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抽了出去,不痛,却空空的不习惯。而现在,他感觉那个地方有种正在被重新填补的错觉。这种感觉几乎让他想微笑,想把那张委屈的红了眼角的脸拉下来,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这样他不会再害怕,自己也不用再心疼。 这时只听轻轻的一声“咔嗒”,病房的门被拧开了,玉树临风的司徒医生靠在门边笑得颠倒众生,“嗨!我来查房……” 吴邪在那一瞬间确信自己看见了一条毛茸茸蓬松松的狐狸尾巴,在司徒那个欠扁的笑容后面得瑟地摇摇摆摆…… 第 84 章 司徒很郁闷。 这天秋高气爽,多日的阴雨难得一扫而晴,空气清新天空万里无云,可司徒神医还是在止不住地郁闷。他神情严肃一本正经地站在医院住院部某个病房里,对着两个男人。一个靠坐在病床上姿态懒散对他好不容易露出来的正经神态视而不见,另一个坐在床边倒是目光炯炯眼带求知欲和一派天真无邪望着他。 司徒于是率先破了功,稍微鼓着脸伸出一根手指去戳病床上那人的腿,“我就奇了怪了……别人半年都不定养得好的身子这家伙半个多月就养好了……这不是妖怪吧?” “不是妖怪。”吴邪跟着重复了一句。——“妖怪都怕他。” “哦……妖怪头子……”司徒用笔抵住下巴若有所思,难道真的只有妖怪才能解释得了那这种非人的康复能力到底从何而来啊!? “恢复得快难道不好吗?”吴邪不懂就问。 本来还以为这人伤成这样自己可以多开点拿回扣的药多揩点油……这句话怎么好说?反正这家伙不管多贵的药都舍得买……他又偷偷瞄了眼吴邪,这句话……更不能说吧? “没事,子不语怪力乱神,何况我还是医生……”司徒那金边眼镜闪了闪,收起了严肃重新变得笑眯眯的,却如同隔了层隐约的水汽,格外不真实。 “你究竟想说什么?”闷油瓶的话从来听不出情绪,又或者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确实是没什么情绪的,他甚至没有偏移一下视线,一双眼静如深渊却让人不知道他在看着哪。 吴邪不是木头脑袋,他嗅得到“没情绪”里面的那一丝不悦,却很难说得清来龙去脉。他飞快地抬头望了望司徒,不出意外还是那副好整以暇的德性,好像天塌了他司徒一根手指就能顶回去。 “你看,天要黑了。”司徒挑眉看看窗外,好像他原本想说的就是这个。 “开什么玩笑……”他们连午饭都还没吃。吴邪翻了翻白眼回头看去,“啊”的一声差点扭了脖子。窗外近处仍有微微天光,远远的却是更大一片暮色一样的云潮渐次涌来,黑云压城。 吴邪不相信地眨眨眼,“怎么会……刚才明明……”明明晴空万里难得的好天气,他甚至还打趣闷油瓶说小哥你今儿拆石膏看老天爷多给你面子,马上我就带你出去重见天日。现在看来,这个小镇至少又得有两天没有天日可见。刚才的笑言一下变得讽刺起来,他低下头,看见闷油瓶也正望着窗外,半垂的眼睑困倦无比。 司徒走过去索性把窗帘拉了个严实,转过脸冲吴邪笑笑,“这个世界最有趣的地方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吴邪突然觉得那笑容里有太多解不开的东西,像极了在地底埋藏了几千年的雕刻被扫去尘泥那一刹,石刻唇角上扬的弧度,惊艳也让人无从探究。 我们没有办法准确预知什么时候会下雨,什么时候会放晴,气象员也没有办法,所以我们不可避免地,总有被淋湿的时候。我们同样没有办法预知在什么时候我们遇见什么,遗失什么,所以我们不可避免地,会患得患失、心有芥蒂。却不知道我们开心、难过、喜悦、痛苦,都是再真实不过的人生。 割舍不掉的,那么就任它挂念,任它上瘾。生命何其短,没有多少时间供我们苦苦逼问值不值得。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样的天气好像很不祥啊……”轻轻喟叹一声,司徒带上门走出去。 不祥吗?……吴邪失笑,哪里不祥了?他看着闷油瓶揭开绷带和石膏下面几乎没留下什么疤痕的四肢,老子现在觉得,三生有幸。 雨一时半会下不来,空气却明显沉闷了,坐着都感觉缺氧,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把昏昏沉沉的吴邪震得一个激灵,看着闷油瓶一脸的清醒淡定,他尴尬地抓了抓头,“该不是司徒那家伙又把病例什么的忘在这了……?” 拉开门的手很快僵住了,闷油瓶无法透过吴邪的背看见门外站的是谁,却清楚地听见他惊讶地低吼了一声,“三叔?!” 那一刻吴邪脑海里不应景地飘出来的是,司徒那小子,哪次进来是敲过门的…… 第 85 章 吴三省绕过石化的吴邪走进病房,看见躺在床上的闷油瓶和床边来不及收走的绷带石膏,似乎也愣了一愣,“小哥没事吧?……” 闷油瓶点点头,眼睛从上到下把他扫了一遍,身体硬朗,精神也好,不像受过伤的样子。吴三省也不知该说什么,老着张脸心里直发怵。闷油瓶也没话和他说,指指回过神来的吴邪,“他有事要问你。” 吴邪也刚好走到跟前,“我……”心里一堆的问题,真要问了也不知该从哪里问起,只是看着眼前这个穿着老式唐褂的中年男人,觉得距离感越来越强。不是长时间的分开造成的隔阂,是经过了那么多事情再看见这个人,黑白参半的头发、老奸巨猾的狐狸脸,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他这一路气愤过心烦过担忧过,为了找他甚至差点把几个人的性命赔在斗里。现在他好端端地又出现了,一时之间吴邪只能够丧失全部的表情功能。 吴三省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下,语气一百二十的恳切,“大侄子,我知道你想求个明白,但这事,叔自己都还没闹明白……” “你不明白?你一下去就把我们丢那,你不明白什么?”吴邪没好气冲了他一句。 “那你们知道我去哪了吗?”吴三省也没恼,继续幽幽地说道。 “废话。”吴邪白眼都翻上了。要是知道你还能逍遥法外这么久? “这就对了……”老狐狸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吴邪听他语气觉出不对劲了,“什么意思?”不知道自己去哪了?别告诉他在斗里都能让外星人绑架。 “你听我说,那天你赖在壁画墓室里不肯出来,潘子和胖子上前面探路去了,我没什么事就站着跟王盟说话,没说几句不知怎么就睡着了……”他眯着眼睛回想,“你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在哪吗?……” 王盟……吴邪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还是他。 吴三省压低了声音,“我在杭州。” “什么?!”吴邪忍不住叫一声,闷油瓶听了也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没错……我在杭州火车站被站警要醒,说不准在站上过夜。” “怎么回去的?穿越?” 吴三省苦笑,“我当时一翻兜里,居然还有张当天的火车票。” “啊?……” “我当时也以为我失忆了,要不就是梦游,想着事情不对,不能把你放那不管,想回去收拾点东西赶紧去找你们,谁知道一回去发现地界上多了好些雷子,好几个盘口都被端了,说净等着我呢。我只好连夜避回长沙老家,等风头过去摸回杭州,才知道潘子找我都找疯了,他告诉我你们在这的。” 所有的事情都太过凑巧,偏又让人无从去怀疑,吴邪不知道这次他家三叔的故事他能信几分,反正吴三省骗人从来不打嗝,也就是搁到从前他会较真,现在压根懒得求证。蒙就蒙吧,这老狐狸还能好端端活着他也就不指望别的了。 这么想着吴邪拍出根烟递过去。 吴三省却摆摆手讪笑一下,“戒了……” 吴邪便也不再让他,自己把烟点了有一口没一口地抽。过了一会吴三省看看表,“你和小哥都还没吃午饭吧?走,叔请客。” 吴邪瞟他一眼,没说话,伸手指指闷油瓶床尾上挂的写着“流食”的牌子。 吴三省哦了一声,“那你先陪我出去吃点,一大早马不停蹄地赶来,怪饿的。”他转头又看看闷油瓶,“电视上说老人家饮食不规律容易犯病……” 吴邪没辙了,披上件外套,“走走走,大老远跑过来蹭你侄子的饭!”看见闷油瓶望过来,笑道,“小哥你等等,待我把这老不要脸的打发喽!” 吴三省砰地敲上他脑门,“没大没小。” 两人拉开门正要出去,才听见闷油瓶淡淡的声音,“吴邪,要下雨了。” “我知道啊。”吴邪条件反射地应了句,过了一会儿从门外把头伸回来,“没事,我很快回来的,不走远。” 第 86 章 两人随便找了个小饭馆坐下,吴三省执意开了个包间,等服务员上好茶,点了几个菜退出去,包间里就剩下这各怀心事的叔侄二人。 “小子,你叔害过你没有?”吴三省端着茶润了润口,打破了安静。 “害过。”吴邪想了想,决定诚实回答 “……”吴三省碰了个软钉子,耐着燥孜孜不倦,“害过是害过,可也总不至于害死你吧?” “这我哪知道?”吴邪低声嘟嚷,“我又没死过……” 吴三省烦躁地放了杯子,“你就听你叔一回,那张家小哥不是你吃得下的,哪你都别再去了,跟叔回杭州,接着开你的小店,能赚点就赚点,赔了吴家那么大家业也不至于让你饿死,总好过不明不白把命丢外头。” “这关键取决于您,想不想让我明白……”吴邪看了看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也不说破。他知道吴三省藏着话,不说他自己也不舒服。 “你这犊子!”吴三省低低骂了声,“说吧,想听什么……” “比如……为什么要带我们去无琊墓?”吴邪立刻换了副表情。 吴三省又是叹气,“那你听好了,信也好不信也好……” 吴邪打断他,“信不信我有分寸。” 吴三省多看了他两眼,点点头,“这还是要从战国帛书开始讲起,你说说看,中国古董多了去,偏偏这么多人对几卷战国的帛书念念不忘,他们为的是什么?” “不外乎求财吧。”吴邪说完自己都想反驳自己,比帛书值钱的也不是没有,争夺帛书的几个狠角色里腰缠万贯的更是数不胜数,像阿宁背后那个神秘的财大气粗的老板。那他们究竟是为什么? 吴三省果然摇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像那陈皮阿四那么老了,两腿一伸进了坟墓要那么多钱有屁用!” “那……?” 老狐狸神经质地左右看看,用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了四个字,“长、生、不、死。”写完飞快地拿衣袖给抹了。 吴邪蓦地抬头望他,像要在那张老脸上看出朵花来。 “别不信……叔这次真不骗你。” “我信,”吴邪点头,“鲁王宫里那玉佣不就是活了上千年的?”能呼吸,有温度,还能不断掉皮。 “那不同,我指的是不需要依赖像玉衣那样的介质,和正常人一样,能动,会说话,就是永远都不老。” “……”吴邪低下头,“那真的还是人吗?” “不知道,但是我收到的一卷帛书里提到,确实有人成功过,线索……就在无琊墓里。我没进去过,但里头能有什么东西我会不知道?你三叔倒腾帛书,为这事忙了半辈子,你说我解出了这样的信息,有没有不去验证一番的道理?” 那你……验证到了什么?吴邪感觉手有点发凉,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问不出。 吴三省喝了口茶继续说,“从古到今多少人都在找那个法子,这世上很多是听起来玄,可它未必就是空穴来风。你从那个地方出来,难道就一点想法也没有?” “什么……”吴邪这次觉得全身都冷了。 “潘子看到的东西,你也应该看见过才是。” 有什么人,会跟两千多年前的雕像长着一张同样的脸?有什么人会二十年过去了一点也不老?有什么人明明受了致命的伤一度连呼吸都停止,还是能够活下来?……他想起司徒气定神闲的那句“妖怪“,心里突然打了个颤。 “不……也许他只是……”吴邪喃喃地否认,可是……只是什么? 吴三省一挥手打断他,“我不管他是什么东西,这件事到此为止。反正他死不了,你也别留在这里。哪些事情碰得哪些碰不得,你叔总不会在这种时候害你!” 吴邪抬起头认真地看他,“难道,他就会害我么?……” “这事牵扯进去对你没好处,这次王盟那小子能跟着进去,就说明有另外一伙人跟我们一样,甚至早于我们对某些事有了了解,但是他们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会采取什么手段我们一点也不知道。那小子的手段潘子跟我提过,要是再多几个那样的人,你还能扛得住吗?” “他不是‘什么东西’,别拿他当个东西看。”他也是个人,痛极了也会诉苦累极了也会倒下的人。“你们都知道把他当个机器使,挖坟、趟雷、开棺,使完了擦都懒得擦一下就丢到一边……” “吴邪!你个蒸不熟煮不烂的,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吴三省火一上来就砸了杯子,他是没想到,自己原本守着个小古董店安安分分赚点小钱过日子的侄子有一天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吴邪好像根本没听见茶杯落地的那声响,接着说,“你现在要我跟你回去,别说我们都还不确定那件事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我也当我没听见。三叔,我这么说你懂了么?有些事情谁都解答不了,我得自己去找答案。” 窗外轰地一声雷,瓢泼大雨。吴邪这才被唬了一下,自言自语,“真下雨了。” “小犊子……”三叔闷了半天,伸出手去扑棱他脑袋,“倒是跟你叔当年一模一样。” “哪能啊?”吴邪讨好,“我哪有您那么大能耐又下海底墓又单挑血尸的!” “少来这套……”吴三省重新拿过个杯子倒上茶,“给我说说你们后面的事,到嘴的鸭子都给我飞了,娘的!”这老小子对于错过的全程参观还是很耿耿于怀。 吴邪也不敷衍,把看见的听见的都说了个遍,只是特意刨除掉了那些梦境和那次被上身的经历。看着吴三省惊奇的表情,自尊心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末了吴三省摸摸下巴,“小子,你二叔那封匿名邮件是你寄的吧?” 吴邪瞪圆了眼睛,“你知道?” “他早就猜到是你了,吴老二是什么角色?你也敢在他跟前玩虚的,我一回去他就告诉我在斗里我那是让人催眠了。” 吴邪了然地点头,这一招,在青铜镜前面可让他们全都着了道儿。又拍出根烟给他递过去见吴三省还是没接,他就笑了,“抽吧,烟我重新买的。” 那老狐狸果然乐呵呵地收下了,“中秋快到了,到时你再不回家就不是我来拎你了。我管不了你,也总有人管得了。” 正说着,外面服务员端着菜进来了,吴三省招呼着动筷子,吴邪却慢腾腾站了起来,“叔你吃吧,我不饿,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我这有伞。”吴三省也不拦他,抛给他一把三折天堂伞,埋头对付那几盘菜去了。 吴邪出了店门路过一家卖鱼粥的铺子,又进去买了两份,才慢慢地往医院走。 却见医院门口花大理石的柱子边上,有个人站在那里,静静的像尊雕像,头顶的雨棚并没有遮到多少斜飞的雨,那人脸和嘴唇都泛着白,偶尔一两滴雨水从发尾落下来。 吴邪举着伞加快了脚步跑过去,“你在干什么?!” “下雨了,怕你回不来。” 吴邪半扶半推把他带到大堂里,外面一记闪电把两人的脸色都映得煞白,“我说了很快回来的。我买了粥,快点上去吧我都饿死了……” 第 87 章 窗外的雷声轰隆隆地响了一天,第二天下午吴邪接到吴三省从杭州打来的电话。他家三叔五十多岁的人了,就为看看自己有没有缺胳膊少腿这么两头跑,吴邪知道这个整过他骗过他还把他拖下万恶的倒斗深渊的老头心里是真把他当自己半个儿子的,打小就不受待见,家里老爷子笃信棍棒教育没工夫跟他父慈子孝,头上还有老大老二时刻镇压,你能指望这样的小三儿变成现在这个只稍微有点扭曲的老三就很不错了。 他自己也是个老小子,比起家里那一本正经的老大老二,他多了点江湖上不拘礼法的侠气。也许不擅长怎么用语言对晚辈表示关爱,但至少他会暗地里放他们一马,吃饱喝足了抹抹嘴走得那叫一个潇洒。亲不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想着那老小子故意吹胡子瞪眼拿出家长派头凶自己的样子,吴邪一个没忍住就笑了出来,最后还不是话里有话地提醒自己,当心他家老大亲自来拎人? 他不急,离中秋还有小半个月,入了秋的蚂蚱还能瞎蹦达个一时半会儿。 这么想着,吴邪打开了笔记本,照着历史纪录点进了一个收藏品论坛,一进去看他十多天前发的帖子还缀在第一页,回帖数下面小伶伶地闪烁着个“1”——竟然有人回复了…… 吴邪吞了口唾沫近乎虔诚地点开那唯一一条回复,里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分开的玉是有灵性的,它们彼此相通。 根本提都没有提那半截玉镯的下落或是线索,然而吴邪还没来得及失望,回复人那一栏里的名字让他的呼吸几乎停拍,那是一个“苍”字。 梦里面白衣散发眉目清绝的年轻觋师堪堪在同一瞬间闪过他眼前,再看那句短短的留言,手指都忍不住在抽搐。谁来告诉我这只是个巧合?对了……苍字本来就不是什么生僻字,人家还是个姓氏呢,就算有人刚好叫做苍也不奇怪不奇怪……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神神鬼鬼? 界面上显示那个“苍”是在线的,吴邪定定神,干脆贯彻自己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给那人发过去一条消息,“什么意思?” 几乎没让他多等,那边就回了话,快得好像专门等着吴邪有此一问。“重逢,是当初把玉分开的人的初衷。因为相信古玉有灵,所以几千年几万年也愿意等。” “几万年?人骨头都朽没了。” “但玉不会朽。你相信轮回吗?”……“你相信话语的力量吗?答应过要找到,那么这一场追寻不管历经几生几世都不会停止。”……“语言的初衷,并不是为欺骗和有口无心存在的。”那边的话渐渐地带了点咄咄逼人的语气。 “可是玉没有长腿。”尽管有点刹风景,但吴邪说的是实话。 “所以这中间还需要一场因缘。”……“我再问一句,你相信轮回吗?” 吴邪愣了半天,敲过去几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字,“我相信。” 那边回复的窗口几乎又是同时弹出的,“玉在我这里。” 当吴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发出一连串追问也没有回应的时候,系统提示对方下线了。吴邪捏着拳恨不得砸了电脑。 耳边传来清脆的一声“砰……”,他慌忙转过头看,闷油瓶手指骨节泛着白,依然维持着抓握的动作,地上碎玻璃和水撒了一地。 “小哥你怎么了?”吴邪吓了一跳。 “没拿稳。”闷油瓶不动声色,连手的姿势都没有变。 “别急,司徒说刚拆石膏总会不适应,你别动,我把地扫扫。” 吴邪一脸的“劳动最光荣不让我扫我跟你急”的贤惠表情跑去找扫帚,那边闷油瓶在他转身出门后把来不及关掉的窗口仔细看了一遍,嘴角扯起一丝可以理解为“自嘲”的弧度,攥住胸口的衣服慢慢躺回床上。 我还以为,我仅仅是忘记了而已,也许等有一天想起来,我还可以拥有重新抱紧你的权利。可惜,原来你身边的,从一开始就不是我。 第 88 章 吴邪关上门后在走廊上呆立了好久,完全可以说他是借故跑出来的,他需要理清思绪,突然出现的刚好也叫做苍的神秘网友,还有他口口声声的“轮回”,最后他竟然告诉他,玉在他那里。 他能不能当作是听了一段说书,等醒木一声收就会发现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时一声“亲切”的招呼把他拉回了现实,“真巧啊小邪,我刚想找你……” 无奈地看着笑得满脸妖孽横生的司徒,“找我……干吗?” “聊天啊!走……到我办公室……” “喂!”我没记错司徒医生你是在上班吧?……还能到处掳人去陪你聊天? 这么想着,已经被一路拖进了一间独立的医师办公室,“坐。”司徒指指小茶几边的沙发。 吴邪也只好依言坐下来。 “我这里有几张张起灵先生的X光片子……本来应该给家属看的,而且,我有一些疑惑。” 司徒从资料柜里抽出一个牛皮纸袋。 吴邪闻言立马挺直了腰,“有什么问题么?” “不急。”司徒没有把纸袋递过来,反而又打开抽屉翻找着什么,半晌抬头问一句,“你相信轮回吗?” 吴邪像只炸了毛的猫一下子蹦起来,“你!……”这时,他才看见办公桌上司徒的名片架,工工整整印着三个字:司徒苍。 这才想起医院里似乎只有这么一个姓司徒的医生,所以他在一些文件上面签的都是简单的司徒两个字,都不会有人认错。大家似乎也习惯这么叫了,他的全名反而没有人提。 吴邪瞪圆了眼睛,“是你……” 司徒点点头,“是我,玉在我这里。”藏在抽屉里的手伸出来展开,手心赫然半截浅碧色晶莹光润的玉镯。只是看一眼,吴邪就几乎可以完全笃定是自己正在寻找的那半截。 “怎么会?……你……”吴邪惊讶得语无伦次起来。 “我说过,分开的玉是有灵性的,你信不信,其实它早就找到你了?” 吴邪不敢置信地摇头,那它怎么会在你手里? “因缘啊,你遇见了我,而我是个外科医生。”司徒语带玄机地笑笑。 这两者,有什么联系……? 司徒打开牛皮纸袋,从里面拿出一张X光胶片递给他,“看了别哭。” 吴邪接过来仔细地看了一遍,只觉得有人拿着把锤子往他的心脏上狠狠敲了一下。那是一张胸腹体腔的透照,在贴近心脏的地方,有一道半环形的阴影…… “这是你们刚送他进来,我动手术之前拍的片子。那时时间紧,而且这属于病人隐私不能随便透露给非病人家属,我只能先做开胸手术看看那是什么。那个时候,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也是你吧?我打开以后都蒙了,差点以为自己看错……” 吴邪好像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眼神直直地穿过胶片不知道看向哪里。 “拿着吧,”司徒把玉放进吴邪的手里握好,“恭喜,你找到他了。”……“他很聪明,这样保管,一辈子都不会弄丢。” 原来,它不在哪一片山林里哪一堆废墟里哪一座坟墓里哪一条河底,他一直都在那个人的身体里,最靠近心脏的地方,被妥善地安放、收藏。 “司徒,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说。” “你……是不是觋师?” 司徒仰起头笑笑,“现在满世界都是装神弄鬼跳大神的山寨货,真正的觋……几千年前就没有了。”吴邪没有看他,不然他会发现,司徒这个悲凉的笑,更像是哭。 第 89 章 “你还不回去吗?”看着发呆的吴邪,司徒忍不住去揉他的头。 “啊?”吴邪捏着那张胸透胶片,他还不知道怎么回去面对那个人。 “可是那个刚才在门外面偷听的人,已经走了很久了。”司徒逗他逗得上瘾。 吴邪腾地跳起来,“他、他……”在外面偷听?“你……”怎么不早说?! 司徒指指自己的鼻子,“司徒医生是坏人。” 话还没说完,吴邪嗖地一声没了踪影,那速度堪称凌波微步。司徒把手收进白袍的大口袋,“我们要是早能这样,就好了……” 吴邪胆战心惊上气不接下气一头撞进病房,那闷油瓶子好端端坐在床边用他的笔记本玩扫雷,他揉了揉眼睛,不是幻觉。那个安静的虽然是固态但始终给人以游离态错觉的身影像一根刺,梗得他胸口又酸又疼。就好像自己的心脏旁边也埋着一件异物,时不时地用痛觉来提醒它的存在,可是不管怎么样都舍不得拔掉,因为更怕那种空了一块的感觉。 吴邪喉咙里涌出一声近乎兽类的悲鸣,看准了那个人扑过去。 “张起灵!你不准走……”闷油瓶低头,黑黑的稍微带点毛刺的发,像有一只小猫钻在怀里,委屈又无辜的猫。 他在心里说张起灵你疼吗你疼吗?对不起我直到今天才知道你有多疼…… 有多爱,就有多疼。 闷油瓶叹了口气,“吴邪。” “恩。”头依然是埋着的,只有闷闷哑哑的声音冒出来。 “胖子把该我的钱全打给你了,我还能走去哪?”无奈的语气怎么听都带着点宠溺。 感觉那双快把自己勒断气的手臂终于松开一点,脸还是紧紧贴在左胸上不肯起来。闷油瓶缓慢而生涩的,把自己的手轻轻环上去,怎么办?不想放开了…… “由衷感谢胖子……”吴邪不知怎么做梦似的又冒出来这么一句,话一说完就悔不迭地把头埋得更低,说这种话……好煞风景…… 闷油瓶饶有兴趣地看着作鸵鸟状的吴邪,突然发现伪装有BUG,想也没想,凑下去在红得发烫的耳壁上啄了一下。 耳朵倏地打了个颤,吴邪石化了几百个世纪那么长的半分钟,炸了毛地跳起来捂着耳朵往后退,一边退一边“你你你……你你……” 那边始作俑者抱着肩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吴邪,你不要这么可爱。” 他这一笑总算按下了卡壳录音机的暂停键,吴邪愣在当场都开始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出现了冰裂纹……世界清静了。 来不及收起的笑意明晃晃刺着吴邪的眼,原来让他快乐,这么容易。这个对着别人永远看不出情绪的人,一早把一颗心放在自己手上,割伤它丢弃它,他会悲伤会大吼着叫他滚,可是自己只是轻轻抱了它一下,他就笑得那么快乐…… 没有谁能随心所欲地对另一个人做什么,如果你能够轻而易举地伤害谁背弃谁,那只是因为,他把心交给你了,煎炸油烹都任君处置。 吴邪想了想,松开一直紧握的右拳,半截被攥得温热的玉镯被放进闷油瓶的手心,“它是你的。”我也把这个东西,当作是我的心,一并交还给你。 谢谢你,从来没有放下过它。 ——“这是信物,茫茫人海,彼此相认。” “那找不到我怎么办?” “一直找。” 语言啊……并不是为欺骗和有口无心存在的。答应过要找到,那么这一场追寻不管历经几生几世都不会停止。 阳光下,温润的玉里丝丝缕缕血红凄艳的血丝,让人不敢细看。 吴邪再次把脸贴上他的左胸,很轻、很小心,“张起灵,再笑一个……” 闷油瓶的下巴搁在他发顶,笨蛋,你没看见我一直都在笑吗? 门外,司徒医生懊恼地抓抓头自言自语,“死小子,知道锁门了,偶尔想尽下职查查房都不行……” 待更新…… 索要情人节礼物的亲请移步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38755 抱歉,昨天出去了……今天补上~~和《寻》同性质的节日短篇,非番外~ 迟来的情人节快乐~~! ========================================================================= PS:不好意思……因为《烟花》出本的关系这几天狐狸要联系印刷、商量出本具体事项,还要回头修改上部内容…… 所以《烟花》下部的更新会暂缓……请亲们体谅一下~一有空狐狸一定会更的~~谢谢谢谢。。。抱歉~ 第 91 章 小镇的夜色很重,毕竟和大城市的繁华热闹不同,这里的人不爱闹腾,一过傍晚天一黑,所有的声音都渐渐偃旗息鼓,道上的路灯也是很老旧的样式,大概已经杵了十几二十年,灯泡坏的坏被小孩拿弹弓打的打,只剩下零零星星几盏,亮得有气无力。照明的用处不大,拿来闹鬼倒是绰绰有余。 杂色的野猫贴着墙根喵地一声窜过去,把吴邪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往旁边那瘦高的身影挨了挨。那个人犹自一脸云淡风情,总之对他来说,不管窜过去的是猫还是粽子,表情都不会有什么不同…… 医院楼上亮着灯的值班室,司徒靠在窗边看着那两个慢慢走远的影子彻底没入小镇青砖瓦房的阴影,笑得有点促狭,“小邪啊,其实我真的很想提醒你们……你们这种行为呢,叫做私奔。”……或者,夜奔?“不过看在你缴清了住院费的份上,我就不说什么了。”…… 如此这般,“私奔”的两人一路溜达上了晚上最后一班向北开的列车。早就过来搭乘的高峰时段,车厢里冷冷清清,连卖泡面水果杂志的推车也懒得出现,吴邪把行李包随地一丢,乐得睡三四个小时的囫囵觉。 他们的目的地是列车行程中一个不起眼的小站,似乎在一个比这更小的镇子外面,天不亮的时候就能到,然后,他们也许要徒步走个几十里的山路……去见一个人。 半夜的时候吴邪被耳朵下面铁轨轰隆轰隆的震动吵醒,坐起来再也没有睡意,看着车窗外一片漆黑中偶尔几盏明黄的路灯鬼火一样闪过,飘远。车厢里不知哪扇窗没有关好,山野里的风灌进来让他打了个寒战,肩膀不可名状地疼,像是要被再撕开一次。虽然伤口已经愈合、结痂,长出了新的肌理,但那两条铁链子毕竟伤了肩骨,司徒说这属于后遗症,受不得阴冷,让他就当作得了风湿。 伤筋动骨一百天,果然一舟车劳顿就不行,人老了啊……十来岁的时候总觉得武侠片里大侠拿剑戳来戳去很帅,轮到自己才知道被戳了是会有后遗症的。洒点血当然很凄美,反正摄像头不用拍那些恶心的膏药和绷带。 他僵着身子,越痛就越清醒,越清醒就越痛,冒了一头冷汗,牙齿格格作响的声音含在嘴里吞不下吐不出。直到有一双手轻轻握住他的肩膀,下一秒,背部就靠进了一个不大却很安稳的怀抱,闷油瓶带着他重新倒回窄窄的床位,把被子扯上来裹了个严实,手依然在他肩上不动声色地按揉,从后面靠近的吻蹭过他的脸颊,若有似无地落在唇边,听到那个一直很清冷的声音此刻带着安抚,“不痛了,不去想它就不痛了……” 微凉的手像是带着不可思议的暖意熨平了心脏里某个蜷缩的角落,自己的身体明明永远是低于常人的温度,却愿意一心一意地抱住他凭他向自己索要温暖。——明明自己也没有的东西,因为需要的人是他,才会妄图给予。 不去想,就不痛了……原来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吗?吴邪翻过身回抱那个凉凉的躯体,耳边安稳的心跳声盖过铁轨的噪音,像最好听的催眠曲。虽然还是很疼,但是因为有你在这里,就都不算什么。仰起头往那微抿的唇凑上去,不意外地感觉那人被他的主动惊了一下,“你……” 吴邪摇摇头,“就算你是粽子,我也当自己被粽子吃了。”不在乎你曾经发生过什么,也不在乎你现在,是什么。 前尘如梦凭谁问,需知眼下是来生。 ………… 到站的时候是凌晨三点多,小小的站台上空无一人,倒是出站口有两个站警尽职地值着夜班,吴邪走上去问其中一个,“你好,请问一下,乌杉村怎么走?” 站警拿出地图给他指了一条极尽曲折的山路,末了告诉他,等天稍微亮点可以到镇子上雇个车给带一程,但进了山区就得靠自己走了。 两个年轻人道了谢出了站后,另外一个站警才问他的同僚,“我们这哪来的乌山村啊?” “那是你分配过来早两年前的事了,那个乌杉村在老山里,我们也没去过,听说是一个世代居住的宗族,人很少的,大概只有十来户人,这几年也没见有村民来镇上屯货了。” “这么说村子已经……不在了,你怎么没给他们说?”害人白走几小时的山路不是玩的。深山老林里,一个只有十余户人家的村子要消亡实在是太容易了,天灾、人祸,抑或是自然的后代人丁单薄。 “或许他们真有什么事吧,最近不是很时兴那个什么……探寻古村落遗址?很多年轻人喜欢玩。”年长些的站警也不敢肯定。 “吃饱了撑的才会想到去那种鬼气森森的地方玩……”年轻的站警无法理解地打了个呵欠,望着黑黢黢的铁轨。 下一班列车,要天亮才会开过来。 第 92 章 到达这个三面环山的小镇时刚过四点,天还没亮,浓密的乌云层层叠叠堆在头顶那片雾蒙蒙的天空上,不见星月。 这种狗睡了鸡没起的时候最是安静,偶尔秋风扯落几片枯叶的声音被数倍地放大。镇卫生所外面的大梧桐树下面的长椅上两个人一躺一坐,吴邪身上盖着件外套看来跟周公聊得正好,闷油瓶坐在旁边,眼睛转也不转地望着远处一片漆黑的某个地方。黑暗之中那里当然什么也没有,但是对于一个夜视能力很好的人来说,他能够看见一座山。 中原地区的山脉很少高险,大都是蛇行一样的纵横绵延,所以风水上也常说中原多有龙脉,不够大福大贵至少也是福泽绵长,世世代代的灵山宝水滋养,无怪地杰人灵,多有王侯将相。而眼前这掩在黑色雾岚后面的山体并不算太高,但确实也显得鹤立鸡群。 这山生得端端正正,远远看去黑黢黢的一片,想必草木繁茂,也没什么嶙峋怪角,但看在闷油瓶眼里却是说不出的怪异。无奈实在是太远也太黑,视力再怎么好也说不出个子丑来。 只能说,过于敏锐的“职业嗅觉”让他隐隐地不安,可是不安的对象倒也未必是那座山就对了。他收回视线,伸手在鼻梁上捏了捏,靠上背后的树干打算也稍微再眯会,下一秒吴邪冷不丁坐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就扯着他叫“着火了!……” 闷油瓶稳住他,瞳孔猛地一收缩,扭头就往那山的方向看。吴邪喘着粗气,好一会才平静下来,发现闷油瓶一手拦着自己,双眼却凌厉地不知道看向什么地方,眼里闪过的一丝精光是不容错认的杀气。 “小哥……你在看什么?”……那里什么也没有啊。 “没什么。”闷油瓶转回来,“你刚才说什么着火了?” 他不问还好,一提起这件事吴邪就心有余悸不想多说,冲他摇摇头,“我没睡好,做噩梦了。” “可是你一直睡得很沉。”自躺下以后就没有再动过,呼吸也很平缓。闷油瓶以为他睡得很好。 吴邪白着一张脸,“我应该叫了你很多声,你都没听见?……”他确实睡得不好,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边缘,不断地听见有人在说话,男男女女叠在一起,忽高忽低地又像笑又像哭。他意识到可能被魇住了,拼命想弄出点动静让闷油瓶把他叫醒,突然四周就涌起劈啪作响的火光…… 闷油瓶眉头皱起来,“到底怎么了?” 吴邪搓搓脸想让自己有点温度,苦笑了下,“我梦见自己被火烧了好久。”重点不是被烧,是好久……无论如何也跑不开一步,叫得嗓子都哑了也没有人回应,只能感觉自己的皮肉、骨头一点一点分崩离析,他回想起那画面胃就难受得想吐。 “怎么样的火?”闷油瓶想了想又问。 “什么怎么样的火?不就是……”原本觉得这个问题无谓的吴邪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是有人纵火!!窗子和门都关了,有很多人在拍门……到处都是松油的味道……”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种细节达到了视听嗅觉的精确程度对于一个梦来说,高得有点匪夷所思。 果然还是有问题,闷油瓶不动声色地望向在微明的天色里渐渐显出模糊轮廓的山体,呈现淡淡的青黛色,竟十分祥和。但闷油瓶知道,在吴邪叫着“着火了”醒过来的那一瞬,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半山腰突然熊熊烧起,几乎在同一时间又消失无迹的烈火……不是错觉。 冲天的火焰下面,似乎还能够闻到恶心的焦臭,听见怨毒的吼叫。 好好的一块福地,这又是什么脏东西?他再次皱着眉捏了捏鼻梁,倒不是害怕,无非只是觉得……麻烦。 扭头看看旁边顶着两个黑眼圈,团着背挨在他边上的人,眉头渐渐松开了,麻烦就麻烦吧。伸出手去扒扒那人睡乱的头发,“吴邪,跟着我别乱跑。” 仿佛也只是刹那间的事,天亮了。 第 93 章 小镇好像也是一瞬间热闹起来的,不知道是哪家大嗓门的大娘把一句“包子咧~新鲜肉包子~!”吊得比隔壁老头收音机里唱花腔的闺门旦还多出了几个弯儿,死气沉沉的空气立刻活了过来。 包子铺小小的店面里两个生面孔的小伙子坐在矮凳上,就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浆啃肉包子,两人都背着包,一身风尘仆仆的打扮。大概是镇上难得看见外地人,走过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往里瞅个两眼,大娘的包子生意好了不说,搭话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后生家,哪克来喽?”叼着土烟的老汉好客地给两个手长腿长的年轻人挪了张高点的凳子,“野地方无那好耍咧!” 吴邪想着越是老的人越是百事晓的,忙搁下包子笑眯眯地回答,“我们来找人的,大爷,请问乌杉村怎么走?”那边闷油瓶吃好了,也不说话,坐着听吴邪问路。 “吓……”老汉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嘟囔了句什么,吴邪也没听清。 “怎么了?”吴邪看老汉神色奇怪,忙不迭追问。 闷油瓶冷眼看去,只觉得那老汉言辞带了点含糊,“不好克,路早个断喽……” 吴邪一听也有点急,想到王盟老家的人说王盟妈妈病情危急,现在又听见说路断了,那岂不是连看医生都出不来?急忙拉住那老汉说,“不行,我朋友的母亲病了,托我回来看她的,再说,乌杉村不在悬崖峭壁上吧,路断了我们换个地方进去也是一样的!” 那老汉敲敲烟嘴,一下子不说话了。倒是卖早点的大娘接了话头,“有人病了?……大娘讲实话你听,那个乌杉村跟外面无那往来,就是过几个月来人收点货上克,山上草有人恁高,他们要带镰刀开路下山咧。可是好多年那村子无人来啦,他爷才说路断咧……你说,山下就这一个镇子,他们就算粮食种得,日用品也要买吧?几年无人下来啦,大家都讲那村子没人啦……这下你又讲村里有人生病,莫是搞错?” “不可能。”吴邪摇摇头,他就是接到王盟妈妈病重的消息才执意要来的,村子几年前就没人?这也太扯了点。 他朝闷油瓶看去,闷油瓶低头像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抬起头来,“你别急。”又对那大娘说,“要不你们把路指给我,我们自己上去看看。” 大娘愣了愣,“这……都是他们下来,我们哪上克过……”刚好又有人来买包子,她不愿再多说什么似的,急急转身去招呼客人。 那大爷闷声不吭了半天,往斜对门半新不旧的砖瓦房叫了声,“贵小子,出来吓!” 很快跑出来个憨厚粗壮的年轻人,“爷?” “拉喀后生家过山脚下,指个路上乌杉村。” 年轻人一下没反应过来,“哪克?……” 老汉摆摆手,“就是松树碑那条路。” “哦哦!”年轻人应承了跑开,老汉才对吴邪他们说,“进山还远,我喊人拉你们一程。” 吴邪连连道谢,身后“哧啦”一声,大娘给锅里的煎饼翻了一个面,没过多久,又翻了一次,就听门外一阵磨损度明显更甚于吴邪先前那破金杯的马达轰鸣声,那个憨厚的年轻人开着辆小三厢,隔着乌漆麻黑的玻璃冲他们招手,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跟我来吧!” 一路上那个叫阿贵的年轻人话不少,告诉他们自己开了五、六年车,平时经常在外面给人跑跑车拉拉东西,没牌照也很安全,叫他们放心。又一路告诉他们刚才经过的哪个小庙据说是古时候修的,供着哪个地仙。哪棵树长了有一百多年了,照样开花结果,就是果子酸了点。甚至哪只黄狗曾经有过一窝下了十二只崽的光辉历史……简直和刚才在长辈面前的唯唯诺诺判若两人,一看就是平时没人说话给憋的。 吴邪不禁想到那个在他家三叔跟前是忠厚保镖,一离了老三就恢复热血小青年本性的潘子……心里连道人真的不可以貌相。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前面出现了个三岔路,阿贵潇洒地握着方向盘打了个摆,可惜那小破车实在潇洒不起来,差一点翻进旁边的土沟,赶紧又往反方向打摆,吴邪一时不防,脑袋眼看着就要往窗上撞,边上一直在闭目养神的闷油瓶眼睛都没睁就顺势给他接住了,动作那叫一个熟练顺手…… 阿贵似乎是这样开惯了,也没觉得多惊险,从后视镜望着吴邪和闷油瓶笑,“你们是两兄弟吧?” 吴邪扶额,得……阿贵大哥八完了自己家的猫猫狗狗也没忘了八他们…… “恩。”不想多做解释,点点头就算默认了,一看自己头还搁闷油瓶肩膀上呢,尴尬地坐正了,前面冷不丁又幽幽地飘来一句,“长得不像啊……表的吧?……” ………像才是有鬼了。只好又一点头,“啊,是啊……”这绝对是无心的谎言。 “阿爷说你们要去乌杉村?”阿贵继续说,从后视镜又瞄了一眼,看到吴邪点了头,接着问,“你们去那干吗?” “找人。”说话的是闷油瓶。 似乎是惊讶于这尊雕像上车以后终于讲了第一句话,阿贵哦了一声,摸摸鼻子没了下文。 “为什么你们好像,都不太愿意说起那个地方?”吴邪看他吞吞吐吐,想到在镇上的大爷大娘是这样,早前在火车站给他们指路的站警似乎也是这样,而且原因,好像也不仅仅是很少人会去那么简单。 “怎么说呢?……”阿贵把速度缓了缓,“从小就听家里的老人说,那座山不吉利,修房子也不用山上的木材,偶尔伐两棵树下去都只拿来打棺材,这山叫什么名也忘了,反正大家都叫棺材山……” 要是搁以前听这番说辞吴邪一定只当是老地方封建迷信,可一旦经历过从不计其数的精怪、粽子、阴兵的手中脱身,再听这类的传说也是满身鸡皮疙瘩。胆子小练不出来?能怀着秋游的心情去攀登一座叫“棺材”的山的人,估计只有胖子那厮。 正说着,阿贵把车往路边一靠,“吴兄弟,到了,再往前车走不了,你们沿着这条路上去,穿过一个林子就到了。” 吴邪闻言往窗外看去,果然,一条黄土的小道在杂草的掩盖下越来越稀疏,只好跟阿贵道了谢下车去,又执意给他塞了五十块车钱。 两人在铺天盖地的杂草堆里摸索着又走了一段,视线才渐渐宽阔起来。眼前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松树,树下立着块大石碑,上面弯弯曲曲刻的似乎是地图,吴邪这才明白老汉说的“松树碑”原来是指这个。 闷油瓶却莫名地眼皮一跳,抬起头来,凌厉的目光落在被晨雾笼罩的山体上……可不正像一只棺材,四平八稳地伫立在大松树后面,正是破晓前,他看见火光的那一座。 那边吴邪一个好奇,扒开了石碑上的枯枝烂叶,石刻的曲线清晰起来,闷油瓶被他的动作引去看时,正好露出左上角三个刻得粗浅的繁体字:将军坟。 半个小时后,一辆破破烂烂的小三厢再次轰鸣着停在松树碑前的小道上,车上的老汉低声呵斥开车的年轻人,“是这吗?快丢克!” 一张五十元的纸币被从车窗里抛出去,慢悠悠地落了地。然后车子掉头,轰地一声又被尘土扬了起来,这次不知落去了哪里。 “爷,为什么要丢那钱?”阿贵小心地问。 叼着土烟的老汉看了一眼外面,脸色有些阴沉,叹了口气,“死人的东西,不能要。” 第 94 章 一路上来不及多看山里的景致,吴邪心里惶惶地低着头跟在闷油瓶身后赶路。除了漫山遍野只生长着一种树木以外,这座山还有一个更奇怪的地方——从他们进入了林子后就没有再听见任何声音,风声、鸟叫声、虫鸣声,一点都没有,只有阳光一束一束漏下来,射线一样投在黑色的密林里,像被什么东西凝固住,无论如何发散不开。莫名的安静使得两人更加沉默,偶尔的谈话也是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吴邪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怕的,一个林子而已,又不会吃人。再说王盟和他村里的人不也是自幼生活在这里么。却不知道为什么,越想心里就越发寒。想起阿贵说的话,感觉满山的树都变成了黑黢黢立得笔直的棺材,密密麻麻连成一片。 闷油瓶显得很谨慎,每走一段都不忘在途经的树干上留下记号,但饶是如此,他们依然在这片似乎连光都透不进来的林子里无头苍蝇一样转了近四个小时。正午过了,吴邪饿得有点昏,闷油瓶从背包里拿了个面包递给他,是他们上火车前在站台买的,吴邪记得,这是他们吃剩下那个。他看了看,没接。闷油瓶有点不耐烦地扯开包装送到他嘴边,流海下的阴影把眼睛盖去了大半。 吴邪知道他在烦什么,望着眼前漫无边际的树林暗暗叹了口气,他们没做任何准备就一头闯了进来,现在进不去出不来,白白浪费力气在绕林子里。烦才是一个正常人应有的表现。 他接过面包,囫囵着包好丢回背包里,拉住转过头去又要往前走的闷油瓶,“小哥,我们休息一下,好不好?”慢悠悠地挪到一块石头边上喘口气,再这么走下去,他都不知道能不能爬着进乌杉村。 记得读书的时候有个选修金融管理的讲师说过,三批人,同样的路程,第一批告诉他们要去的目的地,路程以及需要花费的时间,并且每隔一段有一个路标,提醒他们还有多远。第二批告诉他们路程以及需要花费的时间。第三批只对他们说:跟着走,去哪里,有多远,不知道。结果是什么?第一批人一路上有明确的方向,时间观念和路程提醒,很快到达。第二批人,虽然知道要去的地方,但走到一半就开始有人慢下来,抱怨为什么还没到,还要走多久。而第三批人,没有一个坚持走到目的地。 很强大的心理战术。如果不想让一个人去到某个地方,那么最好的办法是永远不要告诉他,那里离他有多远。 闷油瓶的烦乱也只是片刻,他当然比吴邪更懂得反牵制,趁着吴邪停下来休息的空档,他在周围慢慢踱着。他很早就发现他们被这片林子绕进来了,一开始以为是什么道法玄术奇门八卦,暗自观察下又什么蛛丝马迹也没发现。但事实上,以这座山的面积来说,四个小时,足够他们把一片自然形成的树林横穿不下三遍。 很多古老的村庄会沿用一些偏门的秘术阻隔外界的打扰,他想他们大概是碰上了。 听见身后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闷油瓶回过头去,见吴邪正抓着一把石子往上抛,“你在干什么?” “啊……”吴邪困窘地抓抓头,“我想看看那个……投石问路行不行……” 闷油瓶瞟一眼地上,本没想多管,那一眼却让他发现了一件事——那些石子落地后并没有如想像中四散,而是相对集中地滚了一段,落在了一个范围内。偏偏,那是最不可能的一个地方。“吴邪,你看那里。” “什么?”吴邪看他指着地上不起眼的几粒小石子,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多看了一阵才睁大了眼睛轻轻念叨了句,“奇怪……” 纵然吴邪选择了一块相对平坦的地方来休息,但因为在山里,总免不了会有倾斜,而那些石子,停在了一个倾斜弧度的顶端。 闷油瓶蹲在那几粒石子旁边看了看,拍拍手上的泥土站起来,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好了吴邪,眼睛闭上跟我走。” 吴邪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被一只有点凉的手拉着走了几步,觉得一脚高一脚低地很不协调,刚想睁开眼睛,旁边传来闷油瓶淡淡的提醒,“别看,会头晕。”当下反握住那只手,闭紧了眼睛不敢有别的想法。 不能看路,只能一味地被带着走,闷油瓶大概不想他无聊得睡过去还要劳动自己扛,难得地开了金口,一路跟他解释起来。 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有一块经常让飞机出现偏移错觉的领空,那下面是圣克鲁斯市,在那里有一间诡异的小木屋,倾斜着好像就要倒塌了似的。人们走进小木屋,身体立刻变得倾斜了。有的人竟然倾斜了45°却不会倒下。这座小木屋的一个角落里,斜放着一块木板,形成一个斜坡道。当人们把一只球放在斜坡道上,那个球却不会朝着低处降落下去,只是静静地呆在高处。有人尝试把这个球往下推,那个球顺着斜坡道往下滚去,可它还没有滚到最低的地方,竟然掉过头来朝着斜坡道的高处爬了上去,最后在斜坡道的最高处停住了。而在这座小木屋里,人们会感觉头晕脑胀,身体非常不舒服,闭上眼睛,这种不适感又会奇怪地减弱。 据说那是地下大量的矿藏导致的磁重反应,使那个地方的重力变得异常。 吴邪点点头表示理解,他在科学馆也见过类似的人为搭建的体验装置。“所以,这其实是一个矿山?” “不,”闷油瓶想了想,“是坟山。” “吓!?”吴邪冷不丁被唬了一跳。 “这树林是绝好的护墓机关不是吗?乌杉村世代隐居深山,我想,他们应该是一支守墓人的后代。”闷油瓶继续解释。 “可是这样走着……很不舒服?”吴邪脚下一个踉跄,把注意力放回自己的身体上,他感觉像是侧着身子,在一个坡度上走它的横截线,两条腿不在同一平面,难免磕磕绊绊。 闷油瓶索性再离他近点给他当登山杖使。“因为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会自动避开一些让身体感觉不舒服的东西。”我们之前一直以为我们在走直线,但其实身体已经无意识地调整过了,它和眼睛一起合谋完成了这场骗局。 “鬼打墙?”吴邪想了想。 “也可以这么说。”闷油瓶没有否定他,当初修墓的人很聪明,这一支守墓人也很聪明,这种天然的屏障一旦把人绕进去,就是名副其实的鬼打墙,找不到破解的办法,绕到累死也绕不出去。“这是片环形的树林,磁重现象让我们本能地走成它的内圆,不断地绕圈,我们要去的地方,就在这片树林中心。” 下一刻吴邪只感觉眼前蓦地一亮,闷油瓶淡淡的声音有如天籁,“到了。” 睁开眼,果然看见树林的包围下有一处天然形成的山沟,有山泉溪涧,稍微平坦的地方有零星几块田地,简陋的村舍屈指可数。 顺着山路望下去,总算看到村口石碑上依稀刻着几个古字,时间和落款都被磨得无法辨认,又被杂草掩了,倒像个兵荒马乱的遗址。 第 95 章 “总算到了……”吴邪轻吁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就听见身上关节喀啦喀啦的响,身子还是一边高一边低拧不过来。得,别人上下半身不遂的常见,他闹了个左右半身不遂。 此刻他只想着村子里有香喷喷的农家菜,凉浸浸的山井水,躺上个热乎乎的被窝,最好还有一水灵灵的村里姑娘给捏捏腿捶捶背什么的……他偷偷往旁边瞥一眼,把最后那条很自觉地否了,幽幽地一叹,最不济,我总有期待一杯凉白开的权利吧…… 闷油瓶的眉头从看见村子就皱了起来,“吴邪,给你打电话的真是王盟老家的人?” “他是这么说的……”吴邪略略回忆了那通电话,脑子里电光石火间好像闪过了什么,一时又抓不住,只好先放下,问闷油瓶,“有什么地方不对?” 闷油瓶看他一眼,“你应该问,有什么地方是对的。” “啊?……”吴邪被突然间执着起语言表达方式的闷油瓶唬了一跳。 “你认为,这个地方通了电话,或者是有信号塔呢?”闷油瓶反问。很明显,这是深得不能再深的深山老林,只有那么点人,连人类聚居地都算不上,野人的存在机会比电话要大多了——不管是电力公司还是通讯公司,都不会有空把业务发展到这里。而这村子三面环着高山,唯一的“外界”,就是他们脚下这条路,和山下那个镇子。 吴邪一下想起来,镇里的人说,有好几年没看见乌杉村的人下山了,那么……那个通知王盟母亲病危的人,是怎么打的电话? “还有,你看……那里是村口。”闷油瓶远远指过去,村口很好认,左右两根光秃秃的石柱,像电视里山大王的老巢。边上一块石碑,还有些小小的石墩,像是勒马石。 问题是村口的前面,竟然是密密麻麻一片齐腰的蒿草,比起山下松树碑附近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堪称“芳草碧连天”,前提是吴邪还有心情欣赏。 荒草封村,就算没有人去清理,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长成这个样子……谁骗了他?王盟在外面没有什么熟人,谁会假冒他老家的人打这通电话?是阿宁背后那帮人?但他们有什么必要…… 吴邪突然恐惧到了极点,王盟说他母亲一直在家养病,王盟跟他们进无琊墓之前也接过老家的电话,王盟……今年春节还回了乌杉村的…… 可是当他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所有的人和眼前这片荒草都告诉他,这村子荒败很久了。他不知道是什么人把他带来这里,他拼命地想,想电话那头的声音、语调,但就连是男是女都无法确认。 “电话!”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信号栏毫无意外地全空,回去翻来电显示,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个陌生的号码了…… 他感觉到一股凉意从脚底慢慢往上窜,才发觉深秋山里的风烈,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小哥……我是做梦了吧?不对啊……我还在做梦吧?你叫醒我……快叫醒我……”吴邪的眼神渐渐失焦,嘴里喊着小哥,目光却不知道散到哪去了,声音一声比一声低下去,最后只能看到嘴唇在无声地开阖,“不对啊……全都不对,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可是,到底是怎么样的?他费尽心思地想,闷油瓶好像对他说了句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他好像看见了王盟的脸,好像又不是王盟。 不知道哪里升起的灰霾像一滴很浓的墨,在水里慢慢点染开,最终眼前一片混沌未明。闷油瓶有所察觉的时候胳膊已经被松开了,他飞快地伸出手往前一抓,“吴邪!你看见什么了?回来……” 而前方深灰色的迷雾中空空如也,就像那只向前伸的手,什么也没有拉住。 “吴邪!……” 滴答……又一滴墨色倾倒进浑浊的空气,这次,终于黑得彻底。 第 96 章 吴邪睡了这几天来最长久的一觉。 醒来的时候正是黄昏,暮光不耀眼不吝啬地撒了一身,似是普度众生。他下意识笑了笑,旁边有一下没一下扫着柜台的鸡毛掸子在眼前晃晃,“老板,你可醒了!” “恩……”吴邪眯着眼应了一声,“王盟,几点了?”一边伸手摸索自己的眼镜,手不经意碰到那人把眼镜推过来的一根手指,突然全身僵住。 “老板?”王盟见他愣了,索性把眼镜往他脸上一架。 吴邪看着那张脸一下子在眼前放大、清晰,唰地一下冷意窜上了全身,“你是谁?……” “我王盟啊,你刚才不还叫我呢吗?”王盟套上件半新不旧的外套,像是要出门,回头见吴邪还是瞪大了眼死死盯着他,眼里的不相信和惊恐、悲哀全都一览无余。王盟费解地摆摆手,“老板……你一梦三四年了?……” “我知道你是王盟……”吴邪喃喃。 “那不就得了。”王盟粗神经地回了一句,“快七点了,我去买饭,老板你吃什么,还是鱼香肉丝吧?……” “可是……”吴邪的声音更低了些。 王盟也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就出了门。门楣上的风铃被撞了一下,叮叮咚咚响开来,响了很久。 “可是……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没有任何回应,眼下是自己小小的古董铺子,木格百子柜、青花、三彩、香鼎铜炉,静静地陈列摆放,在暮色中披着柔润的光泽,一点浮尘也没有,就像他从未离开过。吴邪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墙上的撕拉式日历,大红的数字,停留在吴三省打来电话,怂恿他一起下无琊墓的那天。不死心地打开手机调出日历,也是同样。 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去了哪里?为什么在他认为经历过那么多事以后,所有的一切又都回到原来的地方?他们没有去河北,没有去乌杉村,王盟也没有死?——他不过是做了场无比真实的梦? 可是为什么,依然有身在局中的感觉。就好象从无琊墓里出来那么久,心里那一团缚线还是越缠越紧,如果他没有真的去过,这感觉不可能这么真实。那些阴冷的墓气,狭长的甬道,泛滥的地下河流以及最后那寂静的山林,都是他切身感受过的。可是他现在不但回来了,还被告知那一段诡异的历险纯属虚构……他想求证,却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闷油瓶在哪里,吴三省在哪里,胖子他们在哪里……为什么他脑海里这几个人的影象如此稀薄?就好象他们真的只在梦境里存在过。 还是就像那只自大的猴子使出浑身解数也翻不出五指山,他其实,也被困在了某个地方? 如果这不是真的,吴邪开始睁大眼睛打量四周,暗暗告诫自己,那么就一定有违和的地方,任何骗局都会有破绽,但他不如闷油瓶和胖子那样敏锐,能一眼看出哪层是真实哪层是假相。他甚至不能肯定自己遭遇了什么,他的记忆在乌杉村外的林子里就中断了。可是又是谁能够造出如此庞大的一场骗局? 吴邪面无表情地走向壁角的半身镜,嘶拉一声扯开上衣。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体这么陌生过,平滑的毫无痛感的肌理,上面一丝疤痕也没有,那些差点让他把小命交代出去的伤口竟然完全消失无踪了。 他颓然倒坐回去,手捂住额头。谁来告诉我……我漏看了什么…… 一丝丝的肉香钻进鼻孔,王盟提着两个快餐盒走进来,被他吓得差点把汤泼自己身上。他家老板用看陌生人的眼光一丝不苟地审视自己镜中的影象,神色麻木又显得竭斯底里,怎么说呢,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忙把大门拉上,暂停营业的牌子挂上,朝吴邪走过去。“那个……老板,身材保持得不错,恩……不用减肥的……” “王盟。”吴邪依然对着镜子,没有回头。 “哎?”王盟放下饭盒,脱了外套搭在一边,外套背面印着深灰色的豹形LOGO,吴邪记得,这王盟好几年前用第一笔工资买的,很久没穿过了。 吴邪静静看着,“菜烧焦了?” “不……不会吧,我看着它新鲜出锅的。”王盟使劲闻闻,“没有啊。” “算了,你吃吧,我没胃口。”不知道哪里传来的焦腐气味熏得他作呕。 “你到底怎么了?不舒服要说,别舍不得那点药钱……”王盟狐疑地看看镜子里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吴邪点点头,“对,非常不舒服。” 王盟被他震得也吃不下了,“老板,别跟自己过不去……怎么了你说啊,睡个觉睡得三魂不见了一魂半。”见他没反应,只好又循循善诱,“哪批活出问题了,对方要求加价?还是给扣住了?……那个高价收的陶罐是赝品?” 听到陶罐两字,吴邪的目光微微地闪动了一下,“王盟,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发生了什么?你好歹说明白点……”王盟已然绕不过来。 不明白正常,我能说明白还用得着问你么?吴邪换个方式问,“最近三叔有没有找过我?” “没啊,你上次回来以后说,以后再跟着你三叔卖命你就不姓吴……” “那其他人呢?比如,一个胖子,或者高高瘦瘦的一个小哥。” 王盟挠头,“是老板你朋友吗?我没印象。” “……那,你妈妈她……”吴邪也没再追问,随口换了个话题。 “我妈在老家啊。”王盟虽然奇怪,还是如实回答。 “她的病……” “她没病啊,我妈身体一直不错的……” 吴邪长长吐出一口气,“我想回家一趟,等会你关门吧。” “哎?可是,老板你忘啦,昨天你才说你爸陪你妈回娘家去,你二叔也到外地谈生意去了……你家没人啊” 吴邪定了定,还是说,“你关门吧,我再睡会儿。” “哎好。”王盟应了声,回头又说,“等会儿,我找点退烧药什么的你预备着……” “好。”吴邪没有拒绝,他转过身来,“王盟,谢谢你。” 第 97 章 下一刻,吴邪眼前一黑,整个世界不复存在,只有叮叮咚咚的铃声追随而来,一阵一阵的,断断续续却也没有停歇。 只是这黑暗中有一种气息叫人异常熟悉,吴邪试探着开口,“小哥,你在这里吗?” 没有声音,不是没有回应的声音,而是连自己的呼喊,都听不见,像是回到了那片死寂的树林。 嘭地一声,半掩的店门大开。王盟愕然回头望去,连暮光也逐渐褪去的夜色下,一条瘦长的人影撞开了门,仅仅只是看了他一眼,飞快地摘下门楣上的铜铃摇起来,不急,也不缓,像是和着某种神秘的韵律,似曾相识。 王盟注视着那个看不真面目的男人,久远的旋律渐渐清晰起来,“……大傩之舞。” 他古老的家乡一直保留着请傩神的习俗,是以,他也听过几回。 男人对他点点头,这个简单的动作说不清是抱歉还是感谢,越发专注地摇起手中的铜铃。 王盟倒是笑了,“一定要把他带回去啊……” 随着铃声一点点地密集、高亢,眼前古色古香的小店渐渐模糊,边缘如同陈年的壁画一层层剥落,百子柜、太师椅、竹帘、顶灯,都慢慢溶解进大片的黑暗。 “真舍不得这里。”王盟轻轻地一句,很快身影也随着话音飘散。 男人的面前已是空无一物,最后手里的铜铃也消失无迹。他闭上眼睛,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小邪,你走慢一点啊……” 突然他急促地倒了口气,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也在慢慢被黑暗吞没,语气带了几分跳脚,“我在帮你救他啊你添什么乱?!” 淡淡的声音凭空传来,“我自己来。” ===================================================== “吴邪,快……点醒醒!睡觉重……重要还……是逃命重要?!!” “哈……啊……?”哈欠打到一半就被人猛地拽起来,吴邪认命地睁眼,吓得差点没有一头栽下去,“老……老老老……痒!?” 那人扬手就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你、你……又不是结巴,老……老老什么痒?!” 吴邪下意识一躲,狐疑地看着自己这个从小到大的好友,想看看这是哪,周围的光线又明显不足,只有两个小小的手电有气无力地亮着。手往旁边一摸,是石壁凹凸不平的触感,心里咯噔一下……这个石洞会塌陷,然后自己会在废墟里,找到老痒的遗骨,然后,面前这个“人”,会冲自己开枪…… 这里是秦岭!所有关于神树、阴九烛的记忆一下子全都涌现出来……我怎么还在这里? “我说……你、你发什么……愣啊?那么大……条蛇在外面,也、也能睡着?”老痒丢给他两个白眼,“起来找、找有没有其他出……出口。” 吴邪忙拉住他,“别找、别找!”再找出来一堆骨头的打击他可承受不起,这一次自己未必还能那么好命躲过枪子……就当是做梦吧,自欺欺人也挺好。 “啊?”老痒不解地看着他,“不找?不找咱俩……在这喂、喂蛇?” “不是,我……”吴邪眼珠一转,“我刚把脚扭了!” “什么时候扭的?来我瞅瞅,伤骨头没……”老痒一急也不结巴了,拉过他的脚就要看。 吴邪苦笑,“没……我坐会就好了。”老痒眼神里的关心,他看得出来是真心实意的,这就是和他一块念书一块长大的兄弟。吴邪的眼眶不由得有点热,比起怕你,也许我更想念你吧……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的……另一种存在方式,可是为什么,那个时候的自己就愣是没想明白? 也许这是要看多了生死、以及许多无法挽回的东西之后,才能有的视界,珍惜眼下。他前所未有地感谢这场阴谋,至少,它让他再次见到了王盟、老痒这些,已经不在了的人…… “那好……好吧,”老痒放下心来,“你休息,我去看看。” “哎,老痒!”吴邪没有拉住他,只得看着他消失在手电照不到的石洞深处。 一个人坐了没多久,就听见老痒折返的声音。走过来的身影清楚了,吴邪捂住嘴瞪大了眼睛——老痒的手臂里,抱着一具枯骨…… “吴邪……” 寒意密密麻麻地从脚尖冒上来。老痒不顾吴邪连连后退的抗拒表情,又走近了几步,“你猜,这是谁。” 吴邪捂住头,“我不知道!别问我、别问我……” “啪”地一声,一张身份证落在吴邪脚边,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隐约看见姓名那一栏后面的名字。不是解子扬,是……吴邪。 巨蟒硕大的头颅出现在洞外,一只眼睛森寒地盯住洞里的两人,突然猛力一撞洞口,剧烈的晃动后,头顶的岩石一块接一块地往下掉。 而老痒在那一瞬间扔下了手里的枯骨,在第一块石头落下前,飞扑到吴邪身上…… 吴邪静静地眨了眨眼睛,觉得又干又涩,只好紧紧阖上。“对不起,老痒……对不起。” 我知道我错哪儿了。 吴邪没有感觉到痛,他只是一下子掉进了另一片无声无息的黑暗。 更了 眼睛还没有适应突如其来的失明,手就被另一只透着暖意的手拉住了,四周的景象仿佛也因为这个触碰而变得清晰起来。 只一眼,吴邪就差点没惊得晕过去。这是一个庭院,确切的来说,是中国古代园林建筑风格的庭院,四周围木叶花枝纷繁,精致里透着股死气沉沉。他转头望向与他并肩而立的男人,白衣散发,眉目清绝。 “……苍?” “是,”那人对他微笑,“公子,别来无恙。” “我不是赵无琊,我是……”吴邪刚要分辩,被苍轻轻地摇头制止住了。 “我知道,吴……公子。”苍又笑了,脸上一派云淡风清,似乎不管眼前的人是公子无琊还是千年后的吴邪,都不足以令他意外。 可是轮到吴邪大惊了,“你都知道?!”虽然是听说这个觋师有通天的能耐,但也仅限于“听说”而已,哪知道他真能这么神。 苍不答,只温温地对他道,“公子,时候到了,跟臣走吧。” 异常熟悉的对白仿佛在吴邪头顶响了一记炸雷,小镇医院里的那个梦境一点点清晰。系着白绸的却邪古剑、染血的卷帛、魂兮归来的叹息……最后,“公子,跟臣走吧。”如玉白皙的手里分明空空荡荡,但又似乎真的牵引着什么,一步一步,踏出了那奢华庞大的宫殿…… 梦里的一切都在与眼前的景象慢慢重合,他低下头去看自己的双手……什么都没有,如同透过薄薄的一层纱,直接看到了地上青灰的石砖。他看得见亭台楼阁、疏影重重,也看得见苍白衣乌发,背月而立,唯独,看不见自己。 隐约传来的哭声让他不敢回头,他听不真,却也知道是那个叫做知忧的侍女在一迭声地哭喊着“公子”,不过不是对着他,是对着他身后恢弘宫殿里那具已经冰凉的身体。这一瞬间他想起来了,赵无琊死了,他死了。 死了之后呢?他被一只手轻轻拉起来,浑浑噩噩往外走,才出宫门却又被一缕深刻的意念生生扯回去……不能走啊,走了,他回来,找不到我。 “让我去找他,让我再看一看他……” 良久,那白衣觋师点头,“我答应你。”重彩狰狞的面具掩盖,谁也看不见那淡淡语调下的表情。苍的手中凭空化出一柱清香,捻进无琊指间,香不点自燃,他的意识也跟着四散的青烟越飘越远,只听见苍最后对他说,“这是返魂香,你去吧,香尽了……回来。” 直到那抹魂魄安然的闭了眼,终于有清澈的泪从面具下滴落。“对不起,又骗了你一次,这柱香,其实叫做……南柯。” 这世上从来不曾有返魂香,有的,只是南柯一梦。 那缕孤魂不曾离开过,它只是做了一个梦,梦见千年以后,他终于找到了那个人。 高大的身影从夜色深处缓缓走近,“他竟如此信你。” “他也信你的,不是吗?”否则,怎么会半点不疑地孤军使魏,去赴你的死约…… “他就在这里?” “是啊,就在你身边。” “……我说话,他听得见吗?”赵如樾的声音迟疑了两秒。 “不,”苍笑着摇头,“他在做梦,一柱香的时间,够他做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赵如樾愣了愣,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 “所以现在……”吴邪怔怔看着地面,那柱香燃尽了最后一星火光,香灰落了一地,“我醒了。” 原来兜兜转转那么久,我一直在这里…… 千年,也不过刹那。 (到这里为止原本也是一个结局的草稿,意思是其实当年赵无琊成了地缚灵……我又不舍得了……所以,还是把它插到中间来,继续写吧==) “好累啊,苍。” 苍一直没有松开的手又握得紧了些,“什么都不用想了,跟我走,我带你去休息……” 吴邪的手挣了挣,“不是梦啊,我真的听见他在叫我。”那个声音叫的是吴邪,带着少有的惶急,一声一声浮现在他脑海里。 “公子,别松开手!松了就散了……”魂飞魄散,从此碧落黄泉你们再无机会。 再往前几步,竟渐有隐约的明光涌现,似是一个温暖的没有烦恼的归处,踏上之后便是安乐祥和,吴邪却又止住脚步。 苍回过头去,看见从未在公子无琊脸上出现过的那一派天真无邪的笑意,“苍,”吴邪叫住他,“你的袖子,很完整。” 没有记错的话,却邪剑上的白绸是苍从自己的袖上扯下的,如果此景真是当时,那苍的衣袖怎么可能这样完整?更何况,他也没戴面具不是?所以…… “所以,我决定赌一把。”吴邪说着,突然挣开了苍的手。他感觉自己一下子轻了起来,却没有漏看苍眼角一抹柔和的笑纹。 公子无琊,世闻才智无双,果然……不是虚传。 “如樾,你还是输给他。” “不重要,这不重要……因为我终于能够,再见到你……” 第 99 章 吴邪若有所感地回头,苍淡然伫立的身影边上,有一个更为浅淡的轮廓,半透明,也没有影子。两人看似并肩站着,却分明在不同的世界。而那个徒劳地将虚无双臂环上苍肩膀的男人,竟让吴邪感到几分眼熟。 他看见苍抬头望了望天,轻声说了句什么,那表情也不知是讥嘲还是无辜。 不再容他细想,一阵头晕目眩之后他的手抠到了身下粗糙的泥土,钝硬的触感让他察觉自己正正躺在一个什么地方,有浅浅的气息落在颈边。睁开眼,只看见一张放大了数倍的苍白人脸,双目紧闭,一道鲜红的血迹从额角斜斜划过下巴。吴邪想帮他擦擦,挣了挣才发现双手都被他紧紧攥住了,他张了张嘴,低低喊声“小哥……” 那人恍惚应了一声,也没醒,手倒是松开了,只是马上长臂一伸,把他揽进了……呃,怀里,嘴唇甚至还贴上了他的头顶,手掌顺势在他后颈安抚地收紧。很明显,是在动物世界里被解释成“护犊子”的行为。 吴邪愣愣地清醒不过来,闷油瓶下意识的这个动作显然不在他能够恰当反应的范围之内,用他那疑为摔成轻度脑震荡的脑子想了想,心说,哦,还做着梦呢我。自觉地合上眼睛再次晕去也,没有注意到闷油瓶领口隐约可见的肩与颈相接处,一只墨色纹身的边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诡异视觉效果渐渐洇开,最后变成一滴浓重的墨迹,渗透入肌肤里…… 暮色四合,接着,在这片的远离了都市霓虹夜景的寂静山林里,夜轻易地降临了。 再醒过来,已是次日的上午,秋末的阳光带了几分毒辣地穿过屋顶低垂的房梁,正正的日上三竿。吴邪是在一股不太舒服的气味中不情愿地醒来的,翻了个身揉着眼睛就是一句,“老妈,菜烧糊了!” 手一撑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房间,身下是垫着床半旧不新竹席的木板床,顶上还很老派地挂着张洗得发白的床帐。床头柜上塑料的脸盆、水壶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也都一律是记忆中年代久远的,让他想起解放前的乡村纪实片。 而那个被他叫做“老妈”的人,正气定神闲地站在床前,手里端着一碗熬得漆黑冒着热气和一丝焦糊味的药,眼无波澜地俯视着他。 吴邪感觉自己被钉住了,嘿嘿一笑,“小哥,……早啊?”自己是哪根筋不对了才会冲他喊“老妈”,就现在这阵势,那也得是端着毒药的后妈啊……过了一会才想起来惊讶,“这是在哪?我记得我们……” 闷油瓶坐下来,把碗沿靠近他嘴边,“先喝药,你有点发烧。” 药到了鼻子前,那股令人反胃的焦糊味反而不怎么明显了,吴邪干脆地闭着眼睛灌下去,被碗底的药渣呛了下,在粗黄的草纸递过来前拿衣袖随便抹了一把嘴,亮亮碗底示意闷油瓶可以说了。 “这里是乌杉村。”闷油瓶的语气还是淡淡的,顺带着把吴邪惊愕的情绪也平复下来,“在黄昏的时候人的意志容易被左右,所以,我相信那不是你的本意——你自己走到山崖边上,然后踏空了。” 吴邪努力回想,确实对自己失足踏空的经历毫无印象,只好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和日本玄学里说的逢魔时刻一样?” 闷油瓶没有否认,继续说,“我拉不住你,就一起跳下来了。其实只有几分钟时间,也许你经历了很多事情,在意识里。我尝试去带你出来,但你走得太快,那是它们的世界……还好,最后总算拉住了,我很高兴,你能回来。” 吴邪听得一愣,接着他想起了那三个错乱的梦境,他梦见了王盟、老痒还有苍,这些故去的人用这样的方式,给了他最后一段相处的时光,他终于对老痒说了一句对不起,对王盟说了一句谢谢。 还有拼命地睁开眼睛后,看见的被闷油瓶紧紧攥住的手。还好,最后总算拉住了。 “等等……IJump……YouJump,都跳了,那我们怎么到这来的?”吴邪想了一圈发现关键问题还是没有得到回答。“还有,你不是说……这里是荒村吗?”最后一句话被刻意压低了,吴邪对这个诡异的乌杉村还是心怀恐惧的。 却不料闷油瓶俯低头来,在他耳边用更低的声音说,“整个上午,我没有发现这个村子有一点问题,每个人的生活都再正常不过。” 吴邪刚想笑他既然没有问题干吗语气还要这么小心翼翼,往深一想却惊得冒了一头冷汗,坐落在深山里,整整四年没有与外界联系,村口长满荒草的村庄……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果然闷油瓶继续说,“但你昏迷了,我别无选择。”哪怕这深山里的村民热情好客得让人不自在,也只好暂时留下了。 吴邪扭头看看闷油瓶近在咫尺的侧脸,额角上一道红痕和记忆中的一样,显然是从高处跳下后被山石刮的,血已经止住了。他突然又站直了身体,用再正常不过的声音说,“通知村民来找我们的人,你也认识。” “啊?”吴邪错愕的望着门口。 那里有个人倚在门边,身后好像有一条狐狸尾巴悠闲地四处乱晃,眯着眼睛笑得很是妖孽,“嗨!此处风光秀丽,小邪不介意我同游吧?” “……司、徒。”风光秀丽?……个屁! 司徒医生曰:“我么,最终目的依然是……查房。” 所谓妖孽横生,不过如此。 第 100 章 这边吴邪还没有从司徒那个近乎横空的出现方式中缓过神来,虚掩的门又轻轻响了一下,吱呀一声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老人,头发花白,满脸的皱纹看起来有八十多岁了,精神倒是好。拄着根老木龙头拐,走到床边一张交椅上坐下。吴邪注意到他走路时尽管慢,却还是很稳当,称得上老当益壮。 “吴先生总算醒了。” “啊是!”吴邪紧张地笑笑,一看自己还二大爷似的摊床上呢,忙腾地坐直了,“您是王盟爷爷吧?常听他提起您!您叫我小吴就得了。” 这王家爷爷倒是生得一脸和善,乍一看很像个仙风道骨的老学者,穿着和自家三叔老爱显摆的旧式短褂差不离。当然不同的是——老三啊,人家比你上镜多了…… 王爷爷慈祥地冲他点头,“醒了就好,上山的路难走,幸好村里几个后生在外头打柴,那里平时都没什么人会去的。” 吴邪想到那段经历还是后怕,干干地应了声,“咳……没什么,给您添麻烦了。” “哈哈,”王爷爷爽朗地拍拍他的肩膀,“麻烦什么,我们王盟小子在杭州多亏了你照看着,只是你再不醒,你这位小哥可就急坏了。”说完竟然和倚墙站着的司徒对了对视线,一个戏谑一个揶揄地一起笑了…… 吴邪愣住了,这分明是一老一小两只狐狸。 ………… “我……这次我来是想告诉您……”面对这个充满善意童心未泯的老人,吴邪的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不自然地扭头去看闷油瓶,就只看见一张侧过去的雕像脸。闷油瓶也没看他,就一手端起那只药碗往门外走。门阖上的声音传来几秒后,司徒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对着吴邪小小声指向门外,“他、脸、红、了?” “啊……恩。”吴邪也不知道自己啊的是什么恩的又是什么,于是又加了一句,“哈?……” 王爷爷耳朵精得很,乐得跟司徒一唱一和,无比“慈爱”地又往吴邪肩上一拍,“哎哟小吴你脖子上直接长了个西红柿?” 吴邪觉得自己没办法不晕。 屋外,井边哗哗的水声适时响起,没过多久传来娇滴滴脆生生的女声,“呀!小哥儿,哪能让你洗碗?放着我来……” 王爷爷轻咳,“那是……我二媳妇家侄女儿,云朵。” 隔了一会儿,水声重新响起,显然是换过手了。还是那个女声,“诶,小哥,你朋友醒啦?” …… 水声继续响,“小哥儿,你这么瘦,平时都爱吃什么呀?” …… 水声还在响,“小哥儿,你肯定去过特别多地方吧?外面特别大吧?地球真是圆的吗,那不得摔下去啊?你能带我出去看看么?” 司徒终于忍不住了,小小声冲吴邪龇牙,“我昨晚上明明给那姑娘详细解释过地心引力!” 那边水声还是没有停,“小哥啊……你都不说话呢,外面的男孩子都这么害羞?” 王爷爷也忍不住又轻咳了下,“那个……我们云朵吧,比较热情……” 吴邪思索着,真的只是‘比较’吗? 窗外哗哗的水声还在继续,“诶小哥儿,你衣扣快掉了啊,一会脱了我给你补补吧,别不好意思……” 司徒斜倚着墙慢慢滑坐在地,“啊喂……” 可是水声没有停没有停,“小哥儿……你长得真好看,一定特别多女孩儿喜欢你吧?……” 好么吴邪终于也按不住了,“闷油瓶子这一个碗是要洗多久?!”……司徒有气无力地用眼神嘲笑他,你忘记小小声了。 云朵姑娘欣喜地发现“害羞”的张小哥儿准备开口说话了,他只说了两个字,“马上。”然后从她手里接过那只洗得倍儿透亮的碗往屋里走去。 诶?什么马上?……云朵愣了愣,跟着跑进去,“闷油瓶子叫的是你啊?小哥儿你朋友真逗……” 你也真逗谢谢。司徒深邃的眼睛冲着天花板翻了翻。 第 101 章 闷油瓶踏进门槛的一刹那突然有种微妙的感觉,像是提醒自己一直都忽视了什么。他沉下心双眼快速扫视了一遍这个遵循了古建筑格局的堂屋,正厅通透,除了必要的桌椅箱柜外,没有过多花巧的摆设,打扫得很干净,一眼就可以看尽,却显得有点空。 往里走两边共六间单房,其中虚掩着门的是吴邪和自己暂住的那间,其余的五间房据他一早醒来后的观察,分别住着王家爷爷、王盟母亲、云朵、王盟寡居的二婶,司徒暂时和云朵的哥哥王石同住。门也都是关着的,看起来再寻常不过,而王盟的母亲也许是由于身体的原因,一直没有出现。 只是在目光掠过将前屋后屋分隔开的木雕屏风时发现,通往后屋的门没有关,只垂着一幅厚重的帘布,一道微光在后面一闪即逝,像是反射的镜光。是谁在那里?…… “小哥?”闷油瓶看着自他醒后就全程陪同兼双眼放光脸颊飘红的云朵,眉头不自觉的有点紧,只好在这姑娘急切的注目礼中把外套脱下来递过去,低低说了声“麻烦你了。” 云朵抱着衣服两三下跑得不见人影。 闷油瓶放轻步子走上去,一股香火味慢慢地清晰起来,他伸出手正要拨开帘布,却被人叫住了。 “张先生,”说话的是云朵的哥哥王石,这个年轻人长得高,显瘦,和他的名字一样,平时一声不吭表情欠奉地像块石头,和他妹子云朵简直是对比鲜明。大概也是不善言辞的缘故,一句“张先生”居然叫得很拗口,他顿了顿继续说,“不要随便进这里。” 果然是不常说话,根本不知道委婉表达为何物。 闷油瓶没有坚持,淡淡地看他一眼,把手收回裤袋里。 在房间里的吴邪等人大概听到了动静,正好一起走出来。 “石头!”王爷爷轻叱一声,王石便回复了一脸的恭敬神情,退到老人后面低头耳语了几句。吴邪觉得尴尬,心想毕竟是别人的地方,这闷油瓶以前也没见过这么乱来的。 他转向闷油瓶想把他拉回来跟王爷爷道个歉,“小……”刚开了口,“恩?你外套呢……” 闷油瓶没有回答,而是对着王爷爷点了下头,“有些事情,我们应该谈谈。”这个老人从一开始就对他们的到来就不加怀疑甚至是热情至极,试想想,谁能在自己家里突然来了三个陌生人,其中有两个还是昏迷的这种情况下毫不犹豫地把他们留下来?这种人如果不是思想过于单纯就是太过善于伪装,但不管怎么样,越是轻松的环境越是无法让他掉以轻心。 王爷爷打发王石出门,依然是笑眯眯的一幅和善模样,对着三人向正厅的椅子做了个请的动作。 吴邪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一挨桌子就能装正经装得人模狗样的司徒十指扣起来垫在下巴上,谈话的架势一出,眼睛里似乎都能闪出蛊惑的颜色,“既然要好好谈谈,那么就先由我们重新自我介绍一次。” 王爷爷点头,“刚好,我老头子也有一些问题想不通。” “好啊,那我们先开始。”司徒的神色也很轻松,“就像我们昨晚告诉您的,他是您孙子的老板吴邪,这是他的朋友小张,同时也是我一个逃跑的病人,也有可能是非正常人类研究所……重点研究对象,所以这也是我这个外科医生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什么叫非正常人类研究所重点研究对象?”吴邪小声地质问。 “嘘……”司徒的口型张张合合,“我唬他呢……” 王爷爷笑笑,“这我相信,至少,在盟小子带回来的照片上看见过小吴。” 吴邪刚好接过话,“那么我们来这里的原因想必您已经清楚了?” “不不……昨天你和小张都受了伤,司徒医生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我想你们翻山越岭爬进来总归是有缘故的,正好也想找个机会问问……是不是盟小子在外头惹什么事了?” “您不知道?”吴邪愣住了,仿佛是自言自语,“这么说,那通电话不是你们打的……” 王爷爷没听明白,“什么电话?” “几天前,有人打电话给我,说王盟妈妈病了,要我转告王盟回来一趟。”吴邪本来还想调出通话记录来让王爷爷辨认,但想到那个号码后来居然无缘无故消失了,顿时感觉自己又掉进了一个阴谋里。 除开那些怪力乱神的假设不说,要想用一通电话把他们引过来,只需要一个他不熟悉的电话号码。而能够让通话记录消失的,除了终端的黑客操作,就只能是身边某一个能够在他的手机上按下删除键的人……所以,也许还需要一个变声的软件。 会是谁呢?将他们引到乌杉村和在无琊墓里不断牵制他们的,会是同一个力量吗? 王爷爷没有让他多想,“那盟小子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 “王盟,他……”吴邪迟疑着开口,话却被一直没有作声的闷油瓶截住了。 “他也病了,是一种流感病毒,能治好,但是必须隔离,所以托我们先来。”平静的叙述给这段话增添了不少可信值。 吴邪惊愕地看了看他,王盟死了,他的家人有权知道不是吗?闷油瓶也不是护短的人,却为什么要对老人遮掩? 王爷爷却摇头,“这中间一定有问题,村子里没有电话,更不会有人知道你的手机号码,而且,王盟他妈妈,五天前夜里已经去了……” 第 102 章 吴邪瞪大了眼睛,去了……什么意思?还能有什么意思,吴邪突然明白过来,她死了。一时心里像打翻了调料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走得很安详,病了那么久,天天受罪,现在也算是解脱了……明天就是头七,没想到,盟小子也回不来。”老人叹了口气,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走远,房子也变得越来越空。有的人也许看起来强大,也只有在叹气的时候,你会感觉到他的苍老。 “可是,”司徒四处看看,“五天前去世,照乡下的习俗,都会设灵堂吧?” 闷油瓶这才微微抬头,越过老人的肩膀去看那扇通往后屋的门。 “我想给王妈妈上柱香。”吴邪对王爷爷请求,看闷油瓶的眼神他大概能猜到王妈的灵堂就在那扇‘不能随便进去’的门后。虽然他也不太确定,王妈真的有灵的话会不会蹦起来掐了他,但至少他的这个愿望是真诚的。 王爷爷轻轻点了点头,看向他们,“一起来吧……”说完慢悠悠地起身,伸手掀开了那厚中的帘布。 后屋出乎意料地,是一个极大的空间,王家祖屋依山而建,这样看来,整个后屋竟然就是藏在山腹里的。 司徒夸张地缩了缩脖子走在最后。 听见闷油瓶疑惑地“恩?”了一声,吴邪回过头去,原来正对着门的竟然是方方正正一面铜镜,透空云雕蟠螭纹,四周布满青锈,算不上精致,镜身却打磨得十分平滑。 闷油瓶看着吴邪渐渐凝重起来的表情,知道他同样也想起了什么。 “这铜镜是古董吧?”司徒跟着凑上来看,“看样子应该很值钱?”事实证明王胖子不是一个人,而司徒医生是一个医生而不是土夫子,实在是倒斗界一大损失。 吴邪对他的问题不置可否,心里却了然,这确实是一面古镜,锻造年代甚至可以追溯到战国中后期,公子无琊那个年代。也许其他文物商对它的断代可能更早,没错,方形的铜镜是春秋早期就出现的,但蟠螭纹却是战国才出现的工艺。 而蟠螭的形象是一只卷尾、曲身,没有角的龙,多用于诸侯王室。 这样一面铜镜出现在这里,它会和无琊墓里的巨大铜镜有什么联系吗?还有那个与铜镜有关的离奇传说,是不是也与它有关?…… 王爷爷看他们停在镜子前面,也不急着让他们进去,“小吴对这旧物感兴趣?” 吴邪干笑两声算是默认了,“职业病,哈哈职业病……”转身看向半隐在烛光里的老人,“我听王盟说过一个铜镜的故事。说很久以前王家的先人见过一面妖镜,它能把被镜子照到的东西实体化……” “这小子……”王爷爷像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他是这么说的?害……他那时侯小,他太爷爷给他说故事呢,哪有这么神?只不过我们这边有个风俗,家里有人去了,怕回不来,挂面镜子招魂用的……” “招魂。”闷油瓶若有所思地看着铜镜,不知在想什么。 司徒也觉得新奇,“不怕把不是自己家的魂也招回来啊?那就不是说着玩儿的了。” 吴邪想起自己以前念书时,班上有几个女同学很喜欢玩请仙招魂的游戏,什么笔仙钱仙的,有一段时间,确实也听她们念叨过请镜仙。 而他对这件事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其中有一个跳舞的女孩,在舞蹈室练舞的时候被一面倒下来的镜子,砸死了。 他想得入神,竟不知不觉把手伸向眼前的铜镜…… 第 103 章 “嘶!……”闷油瓶刚想拉住他,吴邪的手指已经先一步碰到了班驳的镜面,又猛地缩回来,发出一声惊呼,“好烫!” 凑到眼前去细看,满以为起码会烫红一块的手指竟然还是一副完好无损的样子,吴邪不可置信地看向闷油瓶,难道是错觉吗,不过,这镜子好端端地挂着,如果没有用火去烧它,又怎么会发烫? 闷油瓶不敢大意,张开五指缓缓地贴上去,并没有很快拿下来,而是对着吴邪摇摇头。稍嫌粗糙的镜面,带着点冰冷的温度,哪里来的‘好烫’…… 可是,吴邪只觉得指尖火烧火燎的感觉不但没有消退,甚至还慢慢地渗进了骨头缝里,好象直要把骨头从里面烧断。 司徒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只是分别拍了他们一下,小声说,“哎!王大爷往里面走了。”两人这才发现老人举着一盏油灯,在晦暗的过道里已经走出老远,他们本身没有带照明工具,早就陷在一片漆黑里。 闷油瓶没有再研究古镜,拉过吴邪一只手握住,对司徒说了句跟上,三个人加快了步子朝前面那一星火光靠去。 以为已经走了不少的路,快要到尽头了,直到一瞬间转进了一个烛火通明的灵堂,才发觉这里面有更大的空间是他们未知的。吴邪暗暗吃惊,在山里打一条狭小的隧道都需要好几吨炸药爆定点破完成,这里那么大一个空间,上不见顶,左右无墙,只能从灵前的几排蜡烛辨识出整个灵堂的轮廓。若要人工开凿的话,莫非是效仿了愚公移山,百代千代子子孙孙不断地开掘、扩建……只是,为什么要扩建这里? 没有电灯,灵堂里幽黄的光线全都来自于这些儿臂粗的高烛,映出黑色的棺木和看起来有些年月的白挽帐,灵位上小小的字更是模糊一片。再往里似乎还有更大更黑的空间,却无论如何看不见了。 香烛的气味有点呛鼻,吴邪原以为这是个封闭的空间,正奇怪那些蜡烛怎么燃得起来,马上就感觉到一阵带着阴冷的气流拂过,甚至吹得人发冷,也就明白了王家想必是在山壁上凿了通气口,这样即使关着前屋的门,空气也能够实现对流。 王爷爷点了一把香分给他们,自己立在一边,轻轻去拂香案上的积灰。 吴邪举香过头顶,双腿跪下时,并没有刻意调动太多的情绪,却依然深切感受到了那种‘死者长已’的悲凉,也许是因为这个幽深寂静的灵堂,也许是因为自己见证过的和险些遭遇的那些死亡,又也许,只因为这里躺着的,是王盟的母亲。那个时候他还信誓旦旦地跟王盟保证,要把他一根头发也不少地带回来,要和他一起来看看他病重的妈妈。可就好象只是一眨眼,大家都不在了。 人么,都是在看着物是人非的时候才最无力,因为从前的‘我想’、‘我可以’、‘我要’……都变成了陈旧画面里找不到的折痕,变成‘曾经我以为’。 檀香的味道窜进鼻子,安抚了躁乱的情绪,他想起前日黄昏跌落山谷时的那个梦魇,西泠印社边的小古董店子,久远得像上辈子发生的事,但是又能清楚地记得,那本用来打发时间的章回体小说翻到了哪一页,储物柜最容易积灰尘的那一格又忘记扫了,帐本上还有几笔款子没有结……至于家里那边,应该找他找得快疯了吧。 吴邪眼睛的余光向旁边瞟去,见闷油瓶也拈了香跪着,心里小小地吃了一惊,印象里,这个人也只跪过鲁王宫的千年血尸和长白山上的三座圣峰,现在安安分分和自己并肩跪着,倒是平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来。 他虔诚地磕下头去,抬起来的时候眼神定住了,他试图眨眨眼去驱散自己的幻觉,事实上这也不过让他看得更清楚罢了——棺木的四个脚并不是齐平地安放在地,而是,深深的嵌进了地上事先凿好的凹槽。 闷油瓶显然也看见了,看样子很想上去进一步查看。吴邪觉得蹊跷,可闷油瓶刚才和王石发生过冲突,现在当着老人和亡者的面,也不能让他无缘无故就一手摸上人家的棺材,只好先拐着弯儿问王爷爷,“请问,王盟母亲什么时候下葬?” 老人却沉默了一会,半天才说,“不下葬。” “什么?不下葬……”司徒显然也是不可理解。 老人分明不想细说,“这里的人死了都不会入土。” “那?……” “头七过了,就把灵堂撤走。” 把灵堂撤走,反之,也就是棺材和尸骨,留下。吴邪想到这里一阵恶寒,他现在知道那些烛光照不到的漆黑空间里有什么,也知道为什么王家的族人要不断开掘这座大山腹里的空间了。似乎也因为有了这个认知,感觉四周竟然积聚起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为什么?”问话的是闷油瓶。 “因为……这块土地不是我们可以葬的。”老人说完摆摆手,表示言尽于此。 第 104 章 从王妈的灵堂出来后,司徒就蹬着山地靴顶个拉风的牛仔帽背着他那台价格不匪的单反机消失了,倒真的像是来游览秀丽风光。王爷爷被个跟他一般大年纪的老头勾去下棋了,王石被打发去打酱油还没回来,而王盟那位独居的寡婶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也不开,大半天也没见过一面。至于那位活泼热情的…… 吴邪打了个寒战,大晌午的,这风冷得恁邪气…… 原本还想四处看看,却不妨被闷油瓶拿住往房里一带,反手关了门。 这是干什么?吴邪吓了一跳。 闷油瓶用少有的认真表情低声对他说,“我们明天就走。” “怎么了?” “这里的气不正常。”闷油瓶解释得有些含糊,自然万物都有着独特的气,如人、兽、花、鸟,甚至一花一木、一砖一石,都会散发不同的气,所以在玄学上也有气场这一说。 而这个地方,虽然人气地气乍看起来一样不缺,但在他仔细感觉之下,竟然都是不完整的,像是被摧毁之后再拙劣地拼凑起来——拙劣到,甚至伴随着淡淡的焦糊和血腥气味。 这些吴邪当然都不懂,他只是呆呆地往床上一坐,从下向上看着闷油瓶,“明天,是王妈头七。” 闷油瓶不答反问,“你真的相信?” 这下吴邪哭笑不得了,“就算他们说谎,又有什么好处?”这又不是婚礼满月酒什么的,还能骗点礼金…… “我也不知道。”闷油瓶摇摇头,他只是潜意识地有所怀疑,不正常里透出的正常才是最危险的。过了一会他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进山前看到的那块石碑?” 吴邪想了想,“记得啊,地图嘛!” “哪里的地图?” 吴邪心一凉,那地图只指向了一个地方,“将军坟……你说那地图是带我们去将军坟的?”虽然不知道将军坟究竟是个什么概念,但光这一个坟字就足够让他狂乱了,“小哥,我不要去啊啊啊!” 闷油瓶居然笑了笑,“恐怕来不及了。” “什……什么意思?”古董店小老板顿觉前程灰暗。 “如果我没猜错,‘将军坟’指的不是地图上某一点,而是这一整片区域。我在树林里就已发觉这是座坟山,现在看来,王家世代确实是那个将军的守墓人了。” “那我们现在岂不是站在别人的坟堆上?……” 闷油瓶点头,“这就是王大爷为什么说,这块土地不是他们可以下葬的。” 再迟钝,也该明白这是个圈套了,吴邪哭丧着脸,“小哥……我们能现在就走嘛?……” “你说呢?” 其实自己一琢磨也该明白了,现在出去,势必要在那个诡异的林子里过夜,而若是明天一早赶路的话,在天黑前回到走下山的可能性更大。 吴邪黑线,“你最近怎么老爱用反问句?” “哦,会吗?” “…………” 话题一下子断了,两人都守着片莫名其妙的静默没有说话,吴邪也没有兴致再出去逛了,房间里门窗都关着,他想问闷油瓶是不是在实践怎么把人闷死在房里的吧,又怕他再冲自己来一句‘你说呢?’……这简直太杯具了。 正当虚拟的乌鸦嘎嘎地飞过不知道第几只,他感觉身上的衣服有点汗湿,背过身去正想脱下来换一件,哪知道门吱呀一声开了。 吴邪忙回头去看,心里想到的第一件事是,这一早上光听声音的云朵姑娘总算显形了。这一看果然小家碧玉娇柔万方,眉毛弯弯眼睛圆圆长得就像幅年画。 第二件事是,姑娘敲门不会啊?这万一里面有点什么……恩?什么? 第三件事是,“哟,小哥你衣服回来了。” 闷油瓶看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唇角勾了几微米竟然又笑了。吴邪把手不停在耳朵边扇风,得……知道这一年画似的姑娘能引你笑…… 那边云姑娘冲吴邪点了一小点头就把他从眼前自动屏蔽了,贤惠状把叠得平整如豆腐块的外衣搁到床头,飞红了一双粉颊,“小哥儿,我爷要我来喊你们吃饭……”又娇羞了一下,“那个……衣扣我给你钉好了,要不你扯扯?可牢了……” 吴邪喃喃一声,“这不是杯具,是餐具。” 这一句云姑娘倒听见了,忙摆手,“餐具早摆好了,哪要客人动手?” “………………” 第 105 章 吴邪正无语间,猛然又听云朵接着说,“那……小哥儿,你能到厨房帮我端几个酱碟嘛?我哥他还没回来。” 好么,敢情我是客人你小哥成‘主人’了。吴邪望天翻眼。 “好。”闷油瓶点头答应。 哪知吴邪竟然冲着云朵一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还是我帮你吧,这种事情我比较在行,这家伙手笨能帮你把碟子摔了……” 说完自己都想咬舌自尽,自己给自己削面子啊……就端个碟子还有在行不在行的,老子他娘的是掌柜的不是跑堂的! 云朵看着挺失望地垮下脸,“哦那好吧,麻烦吴哥了……” 吴邪跨出房门前回过头看他一眼,不知怎么竟觉得闷油瓶那眼神利得像刚磨过刀。 跟着云朵出了正厅才知道,洗碗槽的边上另有一道小门通向厨房,把炭灰油烟和主屋隔开。说是厨房,其实也就是幢矮矮小小的瓦房,两口锅子一个灶,灰蒙蒙的陈旧颜色,好像随便往哪一刮都能蹭下来一身泥,比起主屋倒是多了不知道多少农家气息。怎么说呢,主屋像是为了拍电视专门搭的布景,这下见了厨房,才感觉是真的有人居住。 吴邪一进去就被强烈的柴火味呛了一个喷嚏,云朵惊呼一声,“哎呀我的汤!”一边匆匆跑到一口大锅前面亡羊补牢。 “吴哥,这烟大,要不你在外面等会?我这……咳,一会就好……”云朵手忙脚乱去添水、拨柴火。 吴邪看着油腻污黑的厨房,突然觉得云朵这姑娘挺不容易,先前自己对她莫名其妙的敌意一下也师出无名,想给她搭把手,刚好看到灶边垒着几张引火用的报纸,便抓起几张,丢进炉口的时候隐约瞟到了出版日期,嗬!这存得久,都是四年前的,老早脆了黄了。 云朵冲他一笑,“吴哥你别动,怪脏的……”说话间肉香已经缓缓从锅盖下面溢出来,勾得人馋虫大动。 “没事,你都把我喊来了就尽管使唤……”吴邪凑上去,“这什么肉?” “野山獐子!”云朵搅着汤可自豪了,“我哥打的,城里可吃不着……吴哥,后面桌上给我递壶水!” 吴邪转头去找,一眼看见个晾在桌上的尖嘴圆壶,黑乎乎地像刚从煤堆里扒出来,他伸手去够,在触到铁制的壶提时被滚烫的温度烫得差点没坐倒在地上。 云朵背对着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他是一时脚滑,便自己转身去拿水壶,吴邪吓了一跳,刚要阻止,却看见她若无其事地提着他刚刚才碰过的地方往锅里加水,再把水壶放回原处。 “云朵你……不烫?”吴邪匪夷所思地看着这一幕。 “不啊,这水我上午烧的,都放了大半天了。”云朵轻松地说,完全不知道这句话有多让吴邪恐惧。 那水壶晾在桌上很久了,和挂在灵堂里的铜镜一样,都是不可能会烫的,也只有他,在触碰到它们的时候会产生焚灼的痛觉……他慢慢地张开右手的掌心,那里,同样一点痕迹也没有。 他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被无法言说的暮色吞噬,就连云朵原本明快的笑容,也跟着狰狞扭曲起来,周围仿佛燃起了炽热的火焰,最后暮色与火海连成一片,烧得无边无际。 ——他在刚到达山下小镇的那个夜里,也曾梦见过这样的火,梦见火一直焚烧自己的躯体,有松油和尸体混合焦臭作恶的气味,有人砸窗、拍门。没有人逃出去,就这样一直烧、一直烧…… 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如果这块土地无法收葬,那么那些死去的人,他们都在哪…… 云朵加过水后依然背对着他,在吴邪看来那动作却逐渐变得缓慢,吴邪蓦地盯住她的背影,从玲珑的腰身一直往下,是一双笔直的腿,没有脚,那双腿直直j□j地下! 吴邪脸白如纸,发出走投无路的野兽一样的惨叫。 云朵被他一吓,“吴哥你怎……” “别过来!我烧死你,烧死你烧死你……!”说着竟疯狂地将手抓向炉中烧得正红的炭火,要往云朵身上丢。 云朵扛不住了,“啊”地也是一声尖叫。 连着不同的两声大叫也引起了外面的震动,吴邪最后的印象是云朵冲着自己身后喊了声“小哥”,他还来不及回头,就被一股力道砸在后颈上。 第 106 章 转眼又是夜幕低垂,山里天黑得早,又不通电,各家小小的烛光一闪一闪的,乡间特有的虫鸣嘈嘈切切,反而显得夜晚格外静谧。 吴邪错过了晚饭,同样的,被他昏迷过去还死死抓着不放的闷油瓶也没捞着吃的,他显然也没有工夫在意这个,云朵进来劝了好几次,他到底还是没把挂在胳膊上的那双手拉开。 王大爷让云朵给煎了碗说是安神的草药,被他随手泼到了窗外。 墙角的青苔绿里带着灰,沿着墙缝疏疏密密地长,盯着看得久了,感觉心里也是毛茸茸的一片。吴邪挨着他,大猫一样蜷着四肢躺着,把他一条胳膊拉怀里不够,手指还在潜意识地使着劲,多怕他跑了似的。闷油瓶无声地叹了口气,亏他来得及时,不然今晚饭桌上能多一道炭烧猪手。 认识他开始就没让人省过心。 闷油瓶想起他扛着吴邪往屋里走的时候,在正厅和一个瘦小女人打了个照面。那女人看来也就五十多岁,却是一脸和年龄不符的干巴,穿了一身蓝布衣,盘着秃髻,脖子上一圈黄澄澄老金链子,就这么轻飘飘地站在那,也不看他们,不冷不热地说了句,“该来的,不招不惹它也会来。” “姨娘!……”云朵埋怨地叫她,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说句话都这么寒涔涔的。 这是王盟的寡婶无疑了。闷油瓶像是什么也没听见,关上了房门。 那句话却像一粒沙子揉进了肉里,不痛不痒但硌着难受,他索性也躺下来,才发现吴邪睁着眼睛早就醒了。 “小哥。”捂在颈窝里的声音听着软软的,带点迟疑。 闷油瓶没说话,腾出手圈住了他。 “你看见了吗?”云朵活蹦乱跳地进来要闷油瓶出去吃饭的样子他也看见了,可是却完全无法覆盖住印象里那个动作缓慢、双腿直直插入地下的“云朵”。笑得再天真烂漫,也只会让他觉得狰狞。 “算了……”吴邪自嘲地笑,“我的脑子大概被什么东西改造过。”所以才会出现那么多的错觉,触摸到别人无法体会的温度,看见别人无法看见的景象。 闷油瓶止住他的话,“你听我说,司徒不见了。” 是的,司徒医生不见了,领着村里其他年轻人点着火把在附近的山里找了一圈的王石这么对住在家里的两个客人说。 闷油瓶一脸料准了似的没有任何波动,吴邪眉心皱出一条小小的约等号,这么个地方,他能到哪去? 王大爷敲敲他的烟枪,“石头,你跟医生住一屋,他什么时候不见的你知道嘛?” “我回来的时候他就没在。”王石还是那么少声少气的。 “他上完香就说出去转转的,”吴邪问王大爷,“这附近有没有风景比较好的地方?我看见他带着相机出去的。”算起来,也有好几个小时的工夫了…… “我们这儿不是树就是草了,能有什么呀?”云朵也跟着瞎参合。 吴邪没再接腔了,说实话他有点怕云朵。 云朵也不介意,接着说,“他不会迷路了吧?” “他能走到这里,说明没有迷路的可能。”闷油瓶点出这个事实,他和吴邪绕了大半天的林子,他司徒也一样闯过来了。 几人围在厅里枯坐,王石又打着火把出去找了一趟。吴邪越想越不对劲,悄悄问闷油瓶,“你说,他究竟是干什么来了?”一个小地方的外科医生,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却又常常让人觉得无所不能,会医人就算了还会治狗,会开胸就算了还会催眠,现在好了,还会跟着他们跑到这么个坟岗上玩失踪……他是闲啊还是很闲啊还是闲过头啊? “你问我?” 吴邪额角有点爆青筋,该死的反问句。“呃那……你不是也经常乱跑吗,我是说……在这一点上你们有没有什么心灵感应?” “没有。”斩钉截铁的两个字,把‘乱跑’和‘心灵感应’一并否认了。 这时云朵打着哈欠提议,“天晚了,我看不如我们先歇着,明早天大亮了也好找,说不定自己就摸回来了……” 第 107 章 吴邪折腾一天累了,嘴里说着还不想睡,被闷油瓶半强迫地按到枕头上,没几分钟就睡得比猪都沉,当然也没有听见王石回来后轻轻地敲了他们的门。 闷油瓶走出去,没有惊动他。 从王石手上接过来的是一台尼康长焦数码单反,手感很沉,价格不匪,“在哪里找到的?” 瘦削的年轻人抬头看着他,“村口。”相机丢在村口,人不见了。 闷油瓶试着按了开关,还剩不多的电,一张一张看过去,无非是些这里随处可见的树丛、山石、小径,画面也杂乱得毫无美感,甚至好几张有明显的抖动、虚晃,全不像玩尼康这种相机的人会拍出来的相片。 他想了想,干脆往前翻,在画面定格到某一张的时候神色一愣,这是一张无论画质、光影还是布局都堪称完美的照片,在医院里拍的,光线是清晨才有的通透,高处的景象被镜头轻易地拉下来,一扇大开的窗,暖色窗帘。窗边的男人半眯着眼睛,发尾翘起,一副早起还恋着窝的懒散表情,是吴邪。 他没有停太久,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翻,看样子司徒应该是个喜欢四处去的人,他看到了许多繁华的大城市,也有名胜古迹,高楼、湖泊、夜色,有雪景,竟然还有荒漠,无一例外都像旅行社的宣传画一样漂亮。 怎么看,都像个浪子,不像个医生。 “嘀”地一声,照片往前翻过了第一张,直接跳到最后那张,出乎意料地,竟是司徒的自拍,背景有些模糊,向光而站的半身像却异常清晰,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捕捉得分毫不差,甚至利用光线为这个二维影象制造了足以乱真的立体感,眼珠都能跟着人转似的,就像司徒缩小了钻在屏幕后面…… 他注意到司徒胸前的口袋处似乎别着什么东西,鲜红的一抹,在白色的衣服上特别显眼,正当他想仔细辨认时,图象渐渐地溶解、变暗——相机没电了。 王石平时没见过这些电子产品,也跟在一边看,虽然不说话,也是一脸的新鲜感,直到最后一张因为断电而消失在屏幕上,他才有点吃惊地像是自言自语,“司徒医生,他笑了……” 一个人笑了不奇怪,特别是司徒这样给点阳光就死命灿烂的人。 但是闷油瓶显然误解他的意思了,王石想说的是,就在画面消失的那一瞬间,司徒的影象突然咧开嘴,冲他们笑了一下。 无法从照片里了解到底司徒的去向,两人一时也没了主意,王石显然不习惯和陌生人待在一起,有些局促地问,“要不,我再去找找?”客人如果真的在他们这里遇到了什么危险,于情于理他们都万分过意不去,何况这几位好象还是王盟的朋友。 闷油瓶摇头,把相机托在手上,径直回了房间。听到关门落锁的声音,王石在原地顿了顿,跟着也吹灭了桌上的油灯。万籁俱静,偶尔从王盟寡婶的房里传来一两声低不可闻的咳嗽。 吴邪翻了一个身,睡相不佳地占去大半个床,脸朝下埋在枕头里被憋着了,艰难地扭过脖子张开嘴换口气,没过多久又扭回去继续憋着。如此不断反复,别人看着都累,他倒好,半分没有醒来的意思。 闷油瓶把他翻过来一次,想着该安生睡了,过一会他自己又给翻回去了,只好费解地爬起来。就是烙馅饼也不能总烙一个面的,对吧?何况他还要霸着整个锅就烙他一张饼…… 不知道为什么,闷油瓶突然很想把他弄醒,看看他睡眼惺忪云里雾里的样子,见过这张脸开心的愤怒的无奈的着急的耍赖的样子,却发现还有一款是没有收集到的,这一点,让人比较不愉快。重点是……连司徒都见过了。 很可惜没有人能够告诉面瘫的张小哥,这种正常人类都有的的扭曲心理,叫做吃味,当然了你要说忌妒也是可以的。 但是他没有这么干,伸出去的手也只是把被踹开的被子重新拉回吴邪身上,被角掖紧了,然后推开房里唯一的那扇窗,悄无声息地跳了出去。 第 108 章 这一觉吴邪睡得时冷时热、翻来覆去跌宕起伏,好不容易醒过来了,满头满脸的不知道是热汗还是冷汗,被夜里的山风一吹,直棱棱地打了寒战。想说睡前明明关了窗子,哪来那么大的风,一看那嵌在墙壁上的两扇窗都开了,天长日久的,固定的螺丝松动了,就见两扇窗户和着风无声地晃动,这场景想必是每一个鬼片导演的最爱。 吴邪觉得奇怪,两扇窗户是向外推的,可窗户的插梢在里面,大半夜的谁去给他打开了?一个不好的念头后知后觉飞速闪过,四下一望,果然,那闷油瓶子不见了…… “去哪了……”一边嘀咕一边拉紧了被子朝里翻了个身,闭着眼睛却越来越清醒,风好象越来越大,寒意钻到骨子里,一阵一阵灌进屋里甚至荡出了呜呜的回声,像很多人在一起哭。 吴邪受不了,走到窗边轻轻喊了声“小哥”,意料之中地没有任何回应,窗外黑黢黢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他能去哪呢?有门不走,偏要翻窗子,外面还那么黑……去找司徒了?他们俩关系也没有那么好吧?吴邪靠着窗胡思乱想,冷得牙都在得瑟,又不敢把窗栓上,怕闷油瓶要再翻窗进来,一边又在想要是他做了什么事得罪了主人家怎么办,白天从石头和王大爷讳莫如深的样子来看,这里确实存在着一些不愿被外人探知的秘密,强龙压不倒地头蛇,在这山沟里王家一看就是大户,真有什么一杀一丢,哪还能找得着?——要知道,这儿什么都不多,就是山多…… 这么想着想着,哪里还能有睡意?吴邪看不见外面,支棱着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见什么动静,一会想这一会想那,表情就跟时不时被猫挠了一下似的,可说是精彩万分。 静了一会儿,就听门外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吴邪刚想着,怎么翻窗出去走门回来了,却不想那脚步声根本不是往他这里来的,那会是谁呢?这山里乡下,总不能是来贼了吧……吴邪索性把门拉开半拳宽,隐在后面悄悄往外看…… 却见一道迟缓的人影,腰有点佝,手擎着一支小小的白烛,身影在烛火中显得飘忽,竟是在向着屏风后通往灵堂的门缓步走去。那人行动看似不怎么方便,却熟门熟路,从头到尾没有弄出一点声响,转弯的时候烛光把半张侧脸照得惨白。 是王大爷!吴邪掩上门,背靠着墙小声地捂着嘴喘气……他怎么会去那里?那里是王妈的灵堂,深处还安放着王家祖先不知道上百还是上千具棺椁,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走进去?…… 他手脚僵硬地坐在门后,一个小时过去,他没有听见王大爷走出来的声音,一点也没有。风不知道什么时候愈发地大了起来,窗户一下一下几乎是砸在窗框上,“砰、砰、砰……”想是人用力拍出来的。吴邪承认他在害怕,怕黑暗里一切未知的事物。他慢慢撑住墙角想站起来,却摸到一手的滑腻,凑到鼻子前闻到一股腥臭。 窗户还在不断地开阖,渐渐地透进几缕妖异的月光,吴邪看到自己的双手,晃眼的一片血红…… “滴答……”他慢慢抬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的王盟……他也只是回家而已,吴邪早就知道,他们住的这间房,是王盟以前住过的。 吴邪把背贴在墙边,一动也不动,他看着王盟在笑,手松松垮垮地伸出来,指着一样东西,蜿蜒的血迹顺着手臂往地上滴答滴答地落。吴邪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方方正正的……一口棺材。 然后海市蜃楼般地很快消失了,地板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只剩吴邪惊恐未定,甚至带了痉挛的喘气声。 他不再碰屋子里的任何东西,也不管会不会惊动别人,猛地拉开门冲了出去,闯进幽黑的夜色里,才想起自己至少应该带一支手电。 很快眼睛适应了月光,便飞快地一路奔去。 “小哥,我们回去……我们要离开这里……”喃喃自语洒落在向后倒退的草丛里,凝成透亮的寒露,也就再三个多小时而已,然后,天就会亮了吧…… 窄窄的路上,零星蔓延着一地血红的细碎花瓣,从王家,一直延伸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又或者,是从某个地方,一路延伸过来。 第 109 章 渐渐的,花瓣消失在黑色的地面和青黄的乱草间,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凹谷和大片赤红花海,有人在密密麻麻的花丛中背对着他,正低头查看着什么。仅仅就是这个背影也足以让他加快脚步,完成长跑最后的冲刺。 闷油瓶在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时回头,看到的就是那个人不管不顾地涉过花叶向他跑来的景象,闷油瓶一瞬间有点吃惊,任是谁看到一个在自己认知里应该正睡得死死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还能气定神闲那就真的是在拍电影了。 但很快他沉下了脸,“吴邪别过来……” 吴邪跃进凹地,才发现脚下有多难走,坑坑洼洼的不说,更时不时有透土而出的东西绊住脚步,踩上去感觉像枯枝,有些甚至缠着让他的脚无法拔离。这时一听闷油瓶的警告,自然也是慌了,站在那动也不敢动地望着他,倒是眼睛亮亮的像恋窝的动物,一副随时可以被牵走的老实巴交模样。 他这一晚上被吓得昏昏噩噩,经闷油瓶这一喝才有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连滚带爬地下了凹地,此刻也正站在那大片血红花海中,当下就像走进了一个不存在于人间的幻景,四周的景象和站在乱草坡上看见的全不是一回事,仿佛穿过苇草,就是另一个世界,连原本黑如金墨的夜空也隐隐地染了层凄艳的红,让人四顾茫然,一时不知云里雾里。 “鬼撑伞。”他听到闷油瓶低低地念。 “什么?”吴邪没有听清,想走上前,脚下却像是被花茎死死绊住了,半天才挪了不过一步。 “你没见过这种花吗?”不答反问,闷油瓶随手摘下一朵,“生生相错,花叶两不见。” 吴邪确实没有见过,但这种花在各种作品里使用的普遍性已经让他对这句描述有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红花石蒜,很形象地也叫死人指头花,当然,也可以矫情一点叫它,曼殊沙华。 “鬼撑伞,是我知道的名字。”闷油瓶扔下花,他已经知道司徒自拍的照片里他胸前别着的那抹红色是什么。 “怎么,人间原来真的有这种花吗?”吴邪不解,“不是说这是阴间的花么?”他还一直把这个物种当成传说来着…… 闷油瓶却没有纠正他,“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的。”……阴阳道,鬼撑伞,看着吴邪还在试图往花丛深处折腾,这家伙从来不会有处在危险境地里该有的自觉。闷油瓶无声地叹气,慢慢走向他,步履平稳地像是没有阻力。 “你……”干什么……话还没完,一下就被走到眼前的人长臂一捞,跟着双脚离地。 吴邪一下反应不过来,双手已经条件反射地圈紧了闷油瓶的脖子,“喂!” 闷油瓶没理他,那表情全当自己搂了一麻袋,径直沿着凹地往上走。 “我说你……放我下!……”吴邪急了,他没残没废的说抱就抱哪那么便宜的。可就在挣扎间,不经意透过他的肩膀瞟到了地上——那红色花朵相错的缝隙间,隐约可见一支支透地而出的森森白骨,对空的五指像是抓握着什么。 红颜枯骨听着动容,谁能想是这样骇人的意境…… 吴邪刹那间没了声,闷油瓶却停了步,“放你下去?”脸上是平静,可那眼神流转间怎么就让人觉出几分诈来。 吴邪哪还敢逞这点英雄,面子里子都不要了,双手勒着一个劲往他身上赖,“敢?!以前就没见你这么听话过!” 不敢。闷油瓶得逞地顺势收了收手臂,丢下去了还要再捞起来一次,不是白费力气嘛…… 第 110 章 这边闷小哥弓着腰,脚步谨慎、落地无声犹如丛林中潜行的猎豹,如果不是脖子上挂着个人型麻袋状物的话,这敏捷矫健的身姿该有多么潇洒…… 那边吴邪被打横抱在胸前,偏偏自己还巴得死紧,闷油瓶的鼻息不可避免地落在耳朵上,想起这家伙在医院里还啄过自己的耳朵,顿时感觉心里毛茸茸的像有只小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挠,差点连气都喘不顺。好赖是半夜,哪怕整个右耳热熟了也只有自己知道。 于是气氛一片尴尬的沉默,吴邪不说话,而闷油瓶向来是不愧那个闷字的,也不能指望他怀里搂个人就非得应景地调戏几句,那不成胖子了么…… 吴邪扛不住这低气压,加上安全后好奇心适时作祟,便用手指在闷油瓶后颈戳了戳,“我说……这地方怎么这么邪门儿?” 闷油瓶脚下顿了顿,“我们真的进了鬼村了。” “什么?!……”他以为那片凹地顶多是个乱葬岗万人坑什么的,冷不丁听到他说鬼村,马上想到云朵和王大爷的诡异之处,一下没控制住音量,几乎失控地低呼。 鬼村鬼村鬼村啊!他神经真的还没有坚强到能接受自己接二连三撞邪,最后干脆一头扎进阿飘堆里这样残酷的现实。可惜了,若是边上有摄象机,年度最佳恐怖大片一定就此出炉…… 闷油瓶立刻警觉地四顾,手托着吴邪的腰没法捂他嘴,只好偏过头就近用自己的嘴把它堵了个严丝合缝。 “唔唔恩……?!”干什么?!吴邪瞪圆了眼睛,他想表达的其实是,荒山野岭的你装什么禽兽……却对上闷油瓶严肃示警的眼神,耳边同时也听到乱草丛里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忙安静下来,眨眼示意他会做了。 闷油瓶这才放开他,嘴唇离开时不知有意无意地,舌尖在吴邪唇面上舔了一下,直接导致了怀里那人轰的一声,脖子上瞬间移植了一颗西红柿。 吴邪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几乎是同一时间,面前的草丛被人从中扒开,眼里的心虚在看到来人的面孔时变得愕然。 “张先生,这确实是个鬼村,我和你们一样,被困在这里了。”那人这样说着,语气平缓,仿佛在讲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你们是四年以来,唯一能走进来的人。” “你不该一直防着我,你试图进灵堂时我就暗示过你们,不要轻易搅乱这滩混水。”他这样说着,没有埋怨的意思,倒是无奈居多。 闷油瓶却没有多意外,不表示相信,也不提出质疑。 “王……王石?”吴邪算是回过神来了,一听那人这么说,颇为意外。 “吴先生,你受惊了……”看到吴邪满脸窘色地巴在闷油瓶身上,那人很明显地憋着笑,吴邪手脚僵硬地回归地球表面,看他的表情心里忍不住咬牙切齿,“你才受精了你全家受精了……”佛啊,也不知道刚才他们‘那什么’……有没有被参观到…… 面前的男人,也就是王石,示意他们别停下,几步踏上来远离了那片血红花海。他出来的时候带了盏老式的矿灯,灯壁上污垢太多,光线就有些透不出,但照明还是够的。于是也不急着回去,三人找了个稍稍背风的地方坐下来。 “我把相机交给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一定会找到这里,我以为你该相信我了。”王石对闷油瓶笑笑,除去在村里木讷少言的伪装,这年轻人显得睿智从容,也温和、亲切得多。看来王盟以前吹嘘他们家代代苗红根正品质优良,也不是说假的。 闷油瓶看他一眼,“你在相机上动了手脚,为什么还会以为我该相信你?” 王石眨了扎眼,没想到他会发现似的,过了一会他道歉,“抱歉,我是删了几张照片,但我保证,那些照片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甚至……不看对你们会更好。” “等一下。”吴邪发现自己听不明白,“什么相机?” 像这种‘党内会议’的时候,其他人在默契地谈论一件自己完全不知道的事,这种感觉是非常令人不愉快的,吴邪把这种不愉快的产生归结为知情权。 “司徒的相机,王石说在这里找到的。”闷油瓶解释。 听说是司徒的消息,吴邪也紧张起来,“那司徒还是没找到吗?” 闷油瓶摇头,“没有,但他确实来过这里,有一张照片里出现了刚才的红花。” 这时王石插了一句,“那个司徒医生,你们跟他很熟吗?……算是同伴?” 听这话里有话,吴邪也只能否定,“我只知道他姓司徒,单名苍,是个医生。”很明显,一点也不熟,完全不了解。 闷油瓶知道的比他还少一点,他不知道司徒的名字是苍,但显然他让司徒知道的要更少。 王石沉吟一会,才说,“这两天我观察,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厉害到好像什么都了如指掌,自己却能够不让人稍微探知分毫。”但太过玲珑八角、滴水不漏,也更会让人怀疑,也许他只是没想到,自己在做戏的时候,这个看起来老实愚笨的青年已经跟他一招一式拆起戏来。 “但我也想到,也许他会和这个把我困了四年的村子有什么关系。”王石这么说着,表情迷惑了一下。 难怪你这么费心找,吴邪暗道,明里却只能催促,“你们说的鬼村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石苦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现在还早,天亮以前,我可以把我的经历说给你们听……” 第 111 章 我们王家世代居住在乌杉村,如你们所知,这座山头里有一座大墓,就是外人所传的‘将军坟’,我们的祖先当年作为守墓人迁移到这里,并立下王家世代守陵的祖训刻在祠堂的碑文上,不论朝代更替,只要还有一脉尚存,都不得违背……遗憾的是,我们其实在很早以前,就对我们守护的这座陵墓一无所知了,它是哪朝哪代的哪位将军,为什么葬在这里,关于这些我们的祖先并没有留下任何解释,而为什么当年他们会愿意订下这样的契约更是无从得知。可至少直到今天,我的父辈、祖辈也还在遵守着——这在你们看来也许是非常不开化和愚忠的表现,因为我也曾经这么想。 根据祖谱记载,当年留下守陵的共有四族:王氏、石氏,以及周、濮阳二家,相传分别是设计这座陵墓的筑陵官,墓主当年的一名近身侍从,周朝受过墓主恩惠的没落贵族,还有一群民间的奇人异士,以地名河南濮阳为姓。四族原本分别居住在宝穴的东南西北四方,各自繁衍,也互相通婚,后来慢慢地从四面聚集起来,形成我们现在的这个村子。 后来周、濮阳两族人丁单薄,渐渐销声匿迹,村里大多就只剩下王姓和石姓的后人。这世上哪有真正封闭的世外桃源?到封建王朝倾覆、日寇侵华,也曾有不少的外人到过这里,当中有一些日本人、欧美人,大多是些迷失在深山里的穷寇逃兵,并没有对我们的村子造成太大倾害,却也间接让我们了解了外面的世界,和山外的小镇交流也更频繁起来。 到中国成立,改革开放,越来越多年轻人无法忍受一辈子蜗居在山里,加上一些外来观念的冲击,遵从祖训的意识也淡薄了,都陆续离家,所以人越来越少。家里的祖辈大概也知道无力改变,只好允许年轻人外出求学、闯荡,只是叮嘱我们不能忘本,更不能把有关那座大墓的信息泄露出去。 我叫王石,很明显,是王家和石家结亲的结果,我父亲家祖上是石氏偏出,这一代入赘王家。和王盟一样在外求学、工作,学的是工程建筑那一块……” 吴邪听到这里,在心里小声地加了一句标注:同学。 王石接着说,“却找了份考古的地面工作,给古物做做清理、在工作室里断代、修补什么的。” 吴邪和闷油瓶对望一眼,不动声色地听下去,王石却没有再多说自己,“有时候回家和王盟碰上了,还会请教他一些问题,早听他说他的老板在古董方面年少有为,是位行家。” 吴邪抽抽嘴角,这高帽儿戴的…… “王盟这人啊,平时看着懒散低调的,倒真正是王家嫡传的独苗,搁在村里是要喊一声少爷的。可他偏偏乐意一个人在外面,当年可把他爷爷气得不轻。也许是气味相投吧,我算是这一辈兄弟里和他处得最好的,逢年过节也都相邀着一同回去,路上好照应。 四年前,他母亲病重,家里托人发了信来说怕是不行了,我赶回去的时候王盟已经到了,可他不是一个人回去的,他带了好几个外国人,其中还有个中国女人给他们做翻译,年轻,长的也很漂亮,说他们能治王盟母亲的病。” 那女人是阿宁!吴邪听到这里立刻笃定,这些外国人,想必就是王盟临死前说交代的那些,用治病收买王盟出卖信息的美国佬。还以为下斗老遇上是凑巧,想不到这群人四年前就已经盯上了他们,难道像三叔所说的,在觊觎什么长生不死的法宝么? “可是我觉得王盟言行间对这些人颇为抵触,还带着点畏惧。当晚我就听到他们在房里小声地争吵,第二天在人前又好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们依然住在王家,给人感觉疏远又神秘,王盟母亲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我还是经常听见他和那群人争执,我以前从来没见过王盟那么生气,或者说,那么坚定地坚持某一件事。奇怪的是,王盟的母亲对这些外国人也完全没有表现友善,甚至表示自己不需要治疗,让他们快点离开,我记得她那时说,‘我们不能对不起别人。’ 这时候王盟的婶子突然提出说冲喜能让他妈妈的病好得快些,家里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可想,王盟也愿意,就定在半个月后,娶我妹妹云朵……你别这样看着我,同族结亲在村里再平常没有的,他们这血缘隔得已经够远的。” 吴邪心想我也没关心那个,只是想不到王盟那家伙居然早在四年前就不声不响把老婆都给置办了,更想不到对象就是那巴不得自己能姓了张的小云姑娘…… “那几天全家都在置办喜事,王盟也没表现出高兴还是不高兴,让他量体就量,试吉服就试,云朵年纪还小,看那阵势有点怕,她姨娘哄一哄也就好了。王盟家在村里是大族,结婚当天自然全村人都聚到王家观礼,没有人留意那些外国人有什么动作,甚至连他们是不是已经离开都无暇去管。 到行礼那天,姨娘早起给云朵穿戴,才发现一早到山下镇首饰铺子订的‘三件’竟然忙昏了头忘了取,在我们这有个风俗,新娘子出嫁不戴那‘三件儿’是很不吉利的,村里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前来道贺,云朵吓都吓懵了,我只好马上出山去取。这一来一回没有大半天工夫到不了,我加快脚程,只希望晚上行礼之前能赶回来。到了店里拿图样一对,竟发现金戒指打得小了,那老板怕砸了招牌,当下给熔了重打,只说很快就好。我虽然急也没有办法,只能等着,可那老板大概一时紧张,戒指到手了我悄悄一对,又大了一圈。实在管不了那么多,只能拿回去先应付着。 但当我回到村子却看不见一个人了,只剩下王家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老房,喜帐也没有撤下,被烧得一团焦糊,除了大开的门,所有窗户都是紧锁的,窗栓让钉子锲死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火的,好端端怎么会起火,只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而满屋子竟然找不到一具尸体,不仅王家人,全村百多人全都不见了。我不断地找,也不知道要找什么,可是当我看到家里装着松油的几个木桶都空了的时候我就什么都明白了,这场火是早有预谋的,而这段时间到过我们村子还发生过冲突的外人,就只有那群外国人了。 等我镇定下来仔细看,才发现地上有一滩一滩干掉的血迹,甚至有些还粘着皮肉,那些血迹看起来是什么东西被拖曳造成的…… 我跟着那些血迹走,走到村口,就在那里……”王石这么说着,指向那片血红花海,就在那里,这简单的四个字透着股难名的阴冷,上百条冤魂,白骨森森,他不敢相信刚才自己就是从那里走上来的。 “不奇怪吗?杀人放火了还要把尸体埋起来。”说话的是闷油瓶,吴邪一听也有道理,自古以来管杀不管埋才是歹徒的作风,更何况这种把一百多人关在房子里活活烧死的凶手,怎么会费那个劲去掩埋尸体? “我不知道。”王石捂着头摇了摇,“或许你们觉得我的描述太过镇定,是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已经足够让我对这件事麻木…… 我不知道那些外国人杀人放火的意图是什么,总也知道如果他们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一定还会回来,何况全村遭屠,我也没有必要一个人继续守在这里,只好把老屋简单清理了一下,离开乌杉村。 一年后的清明,我再一次回来,想着虽然逝者已矣,但作为村里唯一幸存的后人,我总该回来拜祭我的族人。原来的路因为没有人走已经渐渐被野草断了,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开路进来,可你们猜我看见了什么?……” 闷油瓶不动声色地看向他,早在王石一开始说这个故事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最后会发生什么。吴邪显然也想到了,脸刷地一下白得像张纸。 “我看见……全村的人,一个不少地,继续生活在这里,和一年前一样。” 第 112 章 吴邪叹气,果然,这就是“鬼村”的由来了。 王石停了停,接下来的事是他不想回忆起的,“……他们没有任何变化,好像一年前的事情真的只是我做了一个荒诞滑稽的噩梦,我原本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是我发现,我再也出不去了。我在村里待了几天,他们也没有任何异样,我虽然奇怪,但是休假的时间到了,我只好收拾回到工作的城市,第二天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乌杉村里,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后来我不断地尝试出去,甚至把自己绑在床上,没有用,一夜之后,我总会被拉回这里。村里的人像是完全不知道我曾经一次次地离开又回来,因为在他们看来,我大概从来没有出去过——他们都变成了乌杉村的一部分,我也是。除了王盟,我没有看见他。 半年后我彻底绝望了,不再试图出去,我知道也许自己一辈子都将被困在这里,从灵魂到肉体,真正成为将军坟的守墓人。直到有一天我醒来,看见王家里里外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挂上了鲜红的喜帐,我预感到所有的事情将在那一天有一个解释,或者说了解。天上聚集了大量的云层,一点一点压低,天色黑得像马上就会有暴风雨,完全看不出时辰。我的族人穿着他们最艳丽的衣服,陆陆续续进来,站满了王家的大厅,云朵穿着嫁衣,头上梳了个髻,脸上雪白雪白的,两团胭脂突兀得吓人。王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也穿着一身红的长衫,和云朵并肩站着。这是一场一年前把他们所有人都带向死亡的婚礼,新人、高堂、主婚人、看客都到齐了,他们的动作透着僵硬,神情麻木,眼睛是暗淡的灰色。我毛骨悚然地看着他们,和那个诡异的场景格格不入,可是仿佛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的存在。 他们无声地忙碌着,进行着我不知道的交谈,村里的小孩子面无表情地追逐打闹,偶尔互相撞到一起竟然发出‘砰’的沉闷声音。然后我听见主婚人嘶哑地喊了一声‘吉时到’,立刻感觉有一股阴寒沿着我的脊柱往上爬。 云朵和王盟跪下向祖先牌位磕了第一个头,两道血红的眼泪就从云朵的眼睛里流出来,全村的人无动于衷地看着,然后他们的脸上也同样出现了纵横交错的血泪……我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看着云朵和一件轻飘飘的喜服一起又拜了高堂——没错,王盟消失了,我只看见他的衣服还直直地站在那里…… 然后我闻到一股强烈的松油味,听到几声遥远得好象不存在于这个空间的枪响和用英语喊话的声音,人们开始发出凄厉惊恐的惨叫,试图往外跑,可是跑到门边的人都直挺挺地倒下了,其中包括那个主婚人,我才知道那场婚礼到最后也没有礼成。 全村的人被堵在婚宴的大厅里,门窗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锁,然后火从四面烧起来,不断有人惨叫着‘开门……放我出去……’,我呆呆地站着,却感觉不到窒息和痛苦。 云朵张大了嘴发出一声尖叫,她的脸上已经爬满了血迹。慢慢的大家都不再挣扎,他们倒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被关上的大门。 火熄灭之后,天色就在一瞬间完全黑了。 第二天我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所有的人都在,大家还在过着不知今夕何夕的日子。只是之后的两年,每年的这一天都会有这样的一场婚礼和一场大火重复地发生……”王石说到这里惨笑了下,“现在你们知道,你们闯进了什么地方……” 在吴邪的认知里,这是只有在怪谈小说里才会上演的情节,闷油瓶一脸严肃地深思,“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 此时此刻,已是清晨六点,天还没亮。应该说,大片的乌云遮住了天光,让天无法亮。 “今天不是王盟母亲的头七,是所有乌杉村人的忌日。”王石抬头看看天,“第四年,也终于要过了。” 吴邪大惊,“什么?!这不就是说……”婚宴和屠杀,马上就会上演。 “我以前做考古这一行,自然也听过许多怪事,王家一日之间喜事变丧事,婚礼成了全村人的灵堂,一百多人惨死的怨气怎么消散得了?所以我说,也许你们进来了,就会再也出不去。”王石语气无奈。 “情景再现……”闷油瓶也望着天,仿佛在自言自语。这是死灵的怨气,每年的忌日重复一遍死亡过程,这段时间只属于过去,不属于现在。现在他知道为什么一开始会觉得这里的“气”有问题了,“王石,你说错了一点,这几年不是完全一模一样的,至少在当年王盟的母亲还活着,可是我们来的时候她却‘死’了。” 吴邪也不笨,被他一提马上想到了,“如果把这件事看成因为我们的到来才出现的变数,这表示根本就是有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在背后操控,它把我们引到这里,也改变了这里的‘轨迹’。” 也就是说,这个局不是一成不变的,也是可以控制的! “小哥!”吴邪的语气很是雀跃。 闷油瓶询问地看向他。 “没什么没什么~!”吴邪笑着摇头,就是爱死你了!可是很显然,知道可以控制,和怎么控制,是两个相当不同的概念…… 闷油瓶也不多做解释,转向王石说,“这是喜煞,我们不一定走不了。” 这份笃定感染了王石,他脸上也不那么悲观了,“该怎么做?” 第 113 章 “喜煞是大喜见大悲,生生爱别离,死不得息,亡魂才会滞留在这里不得超脱,要想破解,在喜事被中断的那一刻,也就是场景再现开始的时候,想办法把喜事延续下去也许就可以了。”闷油瓶说,他用的是‘也许’。 吴邪从来没听过什么喜煞,但听他这么一说也能大概想象出,喜事没办完就给人弄死了,是个人都要发怒,何况那都不是人了,肯定心里特憋屈特怨恨,挨谁谁死,再何况这死的不是一两个,是一村!……造孽,这东西怎么就让他们碰上了? “老大……”吴邪一声j□j,“你说得容易,怎么延续,那边火烧起来了这边我们把那对鬼新人绑着拜天地入洞房?云朵不挠你可保不准会挠我……” “当然不是,”闷油瓶低头看他,“史载喜煞极凶,沾上的一般都逃不掉……因为大家都想着怎么逃,或许投身进去反而能有一线生机,只是我也不能保证用这个方法一定能破解。” “什么办法你倒是说……”吴邪无力,闷油瓶子你这时候想起来吞吞吐吐了。 头一次,闷家小哥难得的,不是沉默,而是语塞了。 王石却像是听懂了闷油瓶要做什么,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垮了,一个劲的摇头,“不行的……张先生,这……太危险了!这几年,我都只是在旁观而已,根本不知道真的涉足进去会发生什么啊!” “啊!你要……”吴邪这下听懂了,食指颤巍巍指向闷油瓶,“你要娶云朵?!” 闷油瓶皱眉,“为什么我要娶。” “可王石是云朵亲哥……啊!难道你要我娶?朋友妻不可娶啊她也是王盟半个老婆王盟会撕了我的……”吴邪同志陷入了妄想,“再说万一她认准了名分看我也是个百里挑一不可多得的好男人,要来段生死恋怎么办?” 王盟想不想撕他不知道,但是闷家小哥,真的很想撕他的嘴…… “你现在回去,想办法把云朵房间的门锁上,两套吉服藏起来,等我们回去。”闷油瓶转而对王石说。 王石错愕地看着,“真的要……那王盟呢?” 闷油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亏你还看了那么多年,就没有看出来,王盟根本就不在吗?”支撑衣服的只是一团空气,因为喜服上有王盟的记忆,才一时迷惑了看客。 “呃……好。”王石再次被他的淡定打动,拍拍裤子站起来,“灯你们留着,我认得路……请一定在辰时前回来。” 王石拨开草丛,很快地消失了。这边吴邪掰手指数了数,“七点就七点么,非说辰时……” “吴邪,听我说。”闷油瓶先支开王石不是为了听他抱怨的,“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我不能相信王石,所以一定要由你来。” 吴邪欲哭无泪,“我什么都不懂,你光说我来我来,我来干什么到底?……” “拜堂。” “就知道是这样……能不能不要?”吴邪一脸你怎么能把我卖了的控诉表情,虽然云朵长得是水灵,可那是个鬼啊再水灵他敢要么他? “和我。” “啊……?”瞬间石化。 “不管发生什么,不要让婚礼中断,你只要老老实实把堂拜完。”闷油瓶难得凝重地叮嘱。 这是逼婚……吴邪虚弱地扶额。“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其实,听说是要他和闷油瓶而不是那个女鬼云朵拜堂的时候,他还是松了一口气的,不管怎么说,比起云朵,这个和他一起上过山下过海救过他的无数次的男人更能让他接受,何况他们之间,早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存在了。 “目前没有。”猜到他也许很不愿意,闷油瓶莫名的有些黯然,也没有再要求,只是淡淡地叙述,“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如果成功了,我们就能出去,如果失败,我们或许都要死在这里……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就一直留在这里。”和那些不得解脱的亡魂一样,成为乌杉村的一部分。 吴邪愣住了,不管是生是死,他们都是一起的,他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吗?他们是什么时候走到这个地步的,仔细想想,不光是在这个鬼村,很早之前他们就已经这样了。 在医院拒绝跟三叔回杭州的时候,在无琊墓里抱着他怎么也不肯松手的时候,在一片漆黑中寻找他的时候,被他挡在身后的时候…… 被逼的吗?可是听到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却反而有甘之如饴的感觉……甚至更早更早,早到连记忆都无法完整溯源。那些时候自己想的是什么,就算已经无法深究,但有四个字是不会错的,不想分开。 好不容易才重新得到圆满的玉,不会想要再分开。 于是他释怀地笑了笑,站起来拉住闷油瓶的手,“回去吧,快七点了。” “……”闷油瓶抬起头的表情很是愕然。 “不就是拜堂么?……走啦我和你拜。” “……” 两人回到王家老屋门口的时候离七点还有一刻钟,天还是黑的,但不出意外地看见了一整片灯火通明。王石心急如焚地站在门口向外张望,见到他们回来,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指指云朵从外面落了把大锁的房门,示意他都办好了。 吴邪透过王石的肩膀往里望去,这一望不要紧,两条腿都不听使唤地软下去。只见整个喜堂静悄悄地挂满了红布,烧着儿臂粗的红蜡烛,原本空旷的前厅摆了好几大桌,上面堆盘摆好了红枣莲子花生等干果,还有旧式用红纸包着的喜饼甜糕,这片红衬着外面昏暗的天色,显得异常阴森。王老爷子坐在上座,一动不动像个没有生命的蜡像,而一旁侧坐的竟然是王盟的寡婶和此时应该躺在后面灵堂里的王妈!吴邪想起闷油瓶说的‘这段时间属于过去’,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有喊出声来。 虽然他们都坐着,却硬邦邦地板着张死人脸,让人极不舒服。 “不会被他们发现吗?”吴邪不放心。 “这些都是死灵,只会照程序走。”闷油瓶轻声解释,就像粽子一样,不认人的,不然他们也不会任由王石把云朵锁起来了。 王石朝他们走来,又指指王盟的房间让他们先进去,吴邪还没从眼前的景象中回过神来,不知道是怎么被他家小哥提溜到房里的,而那个房间里多出了一台很大的穿衣镜,床上整齐叠着两套喜服。 闷油瓶看他一眼,没有说话,拿起一套就开始往身上穿戴,吴邪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拿的那套,是男装……众所周知一场婚礼不可能有两套男装喜服。 什么叫手快有手慢没有……吴邪无语问苍天,口头上还是要为自己的福利争取到底的,“为什么我要穿女的?!”咄咄逼人的气势……当然是不存在的。 王石不厚道地笑了,吴邪始终觉得在那种情况下他还能笑得出来真是个迷。 “因为我穿不下。”说话间,闷油瓶已经手脚利落地穿戴完毕,不可否认,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是绝对适用的,他没见过王盟穿这身衣服的样子,但是肯定比不了闷油瓶。 人善被人骑,就不知道答应了拜堂还要答应当新娘的……吴邪认命地抖开女装,一件两件三件,等一下,那块小小的布是要怎么穿?…… 吴少爷对镜盛装,喜服加身。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个屁,他分明觉得可悲可泣。 虽说这段时间奔波劳碌是瘦了不少,但面对着一套女性身量的衣服依然是只能远目,所幸婚礼用的喜服为了突出华美大气做得宽松不少,他脱光了身上的衣服,在王石的帮忙下总算勉强套上了最外面的那间,喜服的绣工极好,是凤凰朝阳图,可不知道为什么撑在吴邪身上那凤凰变得有点像鸡。 实在挤不下那块布和修长的底衬,光套了间外罩怎么看都不伦不类,何况领口还怎么都拉不拢……不知道那几位“高堂”看见他们家“媳妇儿”穿成这样嫁进门,会不会直接掐死了事? 然后王石又拿出一套老金的颈圈、手镯和戒指,手忙脚乱的往他身上招呼,那个当初阴差阳错打大了一圈的戒指往吴邪指头上一戳竟然刚刚合适,王石看了一阵忍不住说,“怎么感觉就是给你打的?” “这样可以吗?”吴邪对着镜子别扭。 “这……挺好看,真的……”王石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老子是问你这样穿有没有问题,不是问好不好看?!” 闷油瓶从镜子里看了看他,点点头“恩”了一声。 吴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恩什么恩?!老子喜服都穿了你敢嫌一个看看?…… “啊,时辰快到了!”王石像是突然想起来,“张先生,我们先去外面,等鞭炮响过我再把吴先生背出去。”吴邪现在扮演的是云朵的角色。 “现在还是上午啊,你不是说婚礼是在晚上么?”吴邪下意识地能拖就拖。 “你看表。”不意外地看见吴邪一幅见了鬼的表情,闷油瓶解释,“亡魂作祟没有多少时间,只能通过不断的扭曲。”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也可以拉伸为它们的一天。 “你们有话快说。”看闷油瓶没有往外走的意思,王石只好先出去。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吴邪看看闷油瓶一身的红,又看看自己,心里突然有点发慌。闷油瓶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镜子前,轻轻地抱了抱他,“别怕,相信我,不过是骗几个死灵罢了。” 吴邪转过头去,“我……”镜子里身披喜服的两个人,和谐得一塌糊涂。 冷不丁被他在额头上亲了一下,再不过,也就是一起死罢了。 门外,震耳欲聋的鞭炮响起……和王石说的一样,主婚人空洞嘶哑地喊了一声‘吉时到’。 第 114 章 等吴邪从王石背上爬下来真正站在喜堂中央时,才发现原本空旷的大厅此时竟悄无声息地挤满了人,穿着喜庆却面无表情的‘人’,他甚至看到了王石说的那些互相追逐的幼童,一个撞在另一个身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脸上是千篇一律的僵硬笑容,如果可以,吴邪倒是宁愿他们不要笑……还有上座的那几位‘高堂’,能不能也不要这样全都用一张阴阳怪气的脸对着他…… 还有,难道他们没有一个人听见,云朵房间里面一直都在传出一种极端凄厉尖哑的哭声,甚至盖过了门口劈里啪啦的炮仗,却没有人理会。 接着手就被另一只手拉住了,闷油瓶站在他对面,望着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手上用力握了握。吴邪意识到这个时候他绝对不能掉链子,他不能连累了这个人也出不去。 他觉得自己像个被推着走上一个完全陌生的舞台的小丑,对接下来的一切都无从预料,却还是得装着胸有成竹。 门口的鞭炮响完了,四下变得死寂,空气如同被定住了,连一丝火药味都飘散不开。闷油瓶拉住了他的手就没有再放开,不知道是因为吴邪不自觉地把手指扣得死紧,还是他自己本身,也并不想放呢? “一拜天地……”婚礼开始了。 吴邪还没想好天地是在哪边,已经被闷油瓶拉着朝向门外那片阒黑的天地,匆匆忙忙拜了下去,他琢磨着这闷油瓶怎么像是上赶着要拜堂…… 拜完起来两人又面对面站着,就只等着一令一动,等到吴邪的手心都握出汗来,才听见主婚人扯着嗓子喊“二拜高堂……” 两人又对着上座的几位拜了下去,王妈伸出一只干枯的手要来摸吴邪脑袋,想着这都是当时发生过的,吴邪才能忍着没躲。本来进行到这里,这场婚礼就该被一场大火中断了,可是此时火并没有烧起来——王石早在锁住云朵后留了个心眼,把几箱松油都藏到吴邪他们的房里,反正都偷龙转凤了,他不在乎把历史再篡改得彻底一点。可以说王石很聪明,但有一点他没想到,这不是历史重演,只是一些枉死的人的记忆……这些,迟些再说。 一瞬间整个喜堂安静下来,他们现在已经偏离了轨迹,主婚人当然也不可能把接下来不存在的婚礼主持下去,满厅的人都像突然断了电的人型玩具,空气再一次凝固了。没有人知道这些被扰乱的亡魂会不会突然发怒,把他们撕碎在这个空间里,吴邪看到有些村民j□j的皮肤上已经开始出现焦烂腐败的纹路,再抬头一看,坐在上面的王妈凹陷的眼眶下赫然两道深红到近乎于黑的血泪,吴邪意识到,莫非这就是她躺在棺材里的样子……而此刻王妈看着他的目光,让他觉得她是来向自己索命的。 有一个声音救了他…… 王石急中生智喊了一句“夫妻对拜”,他也自动地代替主婚人,融入到这场戏里来了。 闷油瓶带着感激意味地对他点点头,一点没有犹豫和吴邪头碰头拜在一起…… 那一瞬间也分不清这一碰是碰在了头上还是碰在了心上,吴邪甚至恍恍惚惚地想,他们这算是,结了阴亲了? 一直到整个婚宴结束,吴邪都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但幸运的是他们有惊无险地拜完了堂,直到王石双眼含泪地大喊着‘礼成’把他们送回房间,都没有再发生什么变故。王石显然十分开心,一刻也不愿停留,连夜离开了乌杉村。他们关上门,门外就变得一片死寂,好像这一场喜宴从没发生过。这是不是表示,这个鬼村喜煞已经被破掉了,他们也可以很快就离开? 不知道该说是短暂还是漫长的一天总算结束了,吴邪脱力地坐在床边,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趟下来出了多少虚汗,这会缺水又缺盐…… 闷油瓶也靠着墙歇了会,然后很快地动手把喜服脱下来,吴邪才看见他里面的衣服也透了汗了。闷油瓶不知道从哪摸出盒火柴,哧的一声,整件喜服就在手中化为灰飞。 吴邪一看巴不得有赶紧把这身女装换下来,哪知这解衣解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一阵大风刮开了本该关好的门,一道鬼影极快地闯进来,苍白的一张脸直钩钩瞪着吴邪,几乎就鼻子对鼻子了。吴邪被唬得往后一挣,直接撞了墙…… 云朵!她是怎么出来的……吴邪在看见她的时候有那么点灰心,正牌新娘这副要吃人的样子,喜煞怎么可能已经被化解掉? 云朵就这么僵着也不动,光是眼里的无限怨恨就瞪得吴邪头皮发麻。关键时刻闷油瓶一把久未开戒的黑金古刀往两人中间一挡,“你看够了没有。” 云朵像是什么也听不见,雪白的脸兀自流着血泪,“新娘是我啊……是我啊!!!……” 吴邪一听崩溃,是你是你,要不是你大小姐喜事变丧事我至于把自己往外嫁么我…… 云朵又向前靠近几步,根本无视闷油瓶的威胁,甚至极其碜人地对着他笑了一下,“真好啊,这衣裳和身子……不如,换给我吧……啊?……” 衣裳好说,身子免谈。吴邪左右看看,飞快地操了一个花瓶在手上,想着她要是敢抢自己好歹也能挡几下。 闷油瓶却发话了,“你忘了?你已经死了,拜堂的不是你,换不来的,你该走了。” “不!”闷油瓶的实话显然激怒了云朵,她失控地用三寸多长的指甲去扯吴邪身上的喜服,甚至不断锋利的刀口向自己拦腰割去。 闷油瓶出手没有留情,虽然他也认为这个死在自己大喜之日的女孩无辜,但纵使这样她也不能去动吴邪。吴邪是他的,拜过堂了就是他的了。 云朵反应过来挣扎的时候,腰部已经断开了三分之二,隐约看得见腐坏的内脏,有一些紫黑色的液体溢出来,她倒在桌边,双眼通红,吼叫着撞翻了立在桌边的东西,又扫落了桌上燃着的油灯…… 闷油瓶想拦已经来不及了,她撞翻的是王石藏在房里的几桶松油。 油迅速地蔓延到大厅里,很快……这件事又符合了王石天亮前的描述,那些惨叫声和拍打声表明,这些亡魂还在重复着死亡。云朵看着这一切,张大了嘴又哭又笑,血糊了一整张小小的脸。 “怎么会这样?……”吴邪不可置信地低语,他以为他们成功了。 闷油瓶一下明白过来,让吴邪看表,一边拽着他往外跑,“还没到整天,今天根本还没过完!我们还在他们的死亡场景里!” 吴邪呆呆地看着表盘,时间停在了零点差一刻的地方。 该说是棋差一着,还是天意难违?…… 第 115 章 混乱中吴邪跟着闷油瓶正要冲出去,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猛的往后一抓,立刻扑街……不仅扑街,那声布料撕裂的声音更是让他欲哭无泪,很快后颈传来一阵阵的辣痛感,五道爪印想必少不了了…… 吴邪虽说堂是拜了,可怎么着也不是当受虐小媳妇儿的材料,当下吼了一声,翻起来,管她是人是鬼,提了裙子照小腿就是一记猛踢,他是瞅着那女鬼断了大半的肚子出腿的,不可谓不毒,遗憾的是这身紧巴巴的喜服碍事。 云彩也扑街,一截胫骨听声音是折了,还是不依不饶地向他爬去,神情动作极为贞子,爬过的地方肠子内脏、乱七八糟的液体流了一地。 闷油瓶转身提了刀要砍,被吴邪一把拉住,他发现,云朵似乎被什么东西拉住了,怎么都爬不动。慢慢的,那‘东西’在空气里清晰起来,一个半透明的人形正向后扳着云朵的肩膀,它低着头,但依稀可以看见领口外的脖子,还有袖管里伸出的小半截手腕都是焦黑的。吴邪不敢置信地盯着那道鬼影,它穿着一件他曾经见过许多次的外套,那上面有一只深灰色的豹形LOGO,是王盟用第一笔工资买的,喜欢的跟什么似的,穿着回了老家。那时他还奇怪,怎么从老家回来,就没再见他穿过了……却原来…… 他早该想到,在跌落山崖时他邪祟入体的那个梦里面,时间是三个月前他们还没有动身去无琊墓的时候,可王盟却不是三个月前的王盟,他穿着四年前的衣服,特意跟他提起四年前自己错收的一个赝品,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焦腐的味道。 他只当是王盟为了提醒他那个世界是假象的破绽,却忽略了也许他还想向他暗示一些东西。 “王盟?”吴邪轻轻叫他,“你从四年前就留在这里,再也没有回去过?……” 鬼影两只手把云朵死死缚住,抬起了头,脸上一道道纵横的焦黑,看轮廓却果然是王盟不假,它张着嘴飞快地冲他们喊叫。外面的火势已经蔓延开,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叫声和拍打声让他无法听到王盟说的任何一个字。 见闷油瓶也根本听不清,吴邪急得要死,他隐约意识到王盟要说的话会让他得到某个真相,而如果这次错过了,以后他都将不再知道。 你想说什么?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把时间拨回到四年以前,到底是想告诉我什么? 王盟看了看吴邪,像是叹了口气闭上嘴不再说话。王家老屋四面都是火海,他们已经出不去了。 闷油瓶举手架住烧断一半正往下掉的房梁,手臂马上烫出一串血泡,他把吴邪往身边扯紧了一点,眼睛却看向王盟,“你要他死在这里?” 王盟望着他怔了一下,摇摇头,松开一只手对着他们伸出食指,静静地看向吴邪。云朵此时趴在地上,脸撇向一边一动不动。 什么意思?吴邪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动作,一时也不知道它想表达什么。 闷油瓶反应得快,他望四周扫视了一圈,除了浓烟和满室的狼籍却什么也看不见,“它指着什么东西?” 它……指着…… 吴邪猛地想起来,“棺材,是棺材!”在他跑出去寻找闷油瓶之前王盟就在这屋里出现过一次,也是这样看着他,手松松垮垮地指向一口棺材。 闷油瓶不容他多想,抓起刚脱下的大红喜服,用一壶茶水浇湿透,抖开披在两人身上,拉着吴邪转身冲向外面的火海。 大厅里早就是尸骸满地,火舌借着垂挂的喜幔和木制家具不断蔓延,不依不饶地像是要烧光一切。错眼间吴邪似乎看见有个人提着水桶不断地朝火场里泼,看身影分明是已经离开的王石,他来回往返于厅门和屋外的水井,但这一点点的水无异于杯水车薪。 吴邪来不及细想他为什么会突然又出现在这里,更加无法考虑为什么隔着紧闭的大门他依然能看到外面的王石,只是下意识地觉得王石和他们是一伙的,应该带上他一起逃。闷油瓶显然也看到了,然而他的目标却不是大厅的正门,他不去管王石还在徒劳无功地浇水,拉着吴邪直冲向屏风后面的灵堂。 吴邪懵了,以为闷油瓶认错了方向,开口喊,“王石他……” 谁知一开口就呛了满嘴烟灰,剧烈地咳起来。闷油瓶的手环过来紧紧捂住他的口鼻,吴邪几乎是脚不沾地的被他往灵堂拖。 灵堂里也滚着浓烟,可见这里和外厅并不是完全隔绝,所幸还未见明火,只是躲在这里一样会让烟熏死。闷油瓶四处打量一番,只有一口嵌在地上的石棺。那时王妈还没去世,棺里应当是空的。 他这么想着,一边就把棺盖两手抓着一掀,石棺盖立时被推开半边。闷油瓶又探手进去一摸,见果然没有东西,就捞起还是一头雾水的吴邪利索地往里面一塞,然后自己也翻了进去。他是铁了心这么做,要是棺材里真有什么,大概也会毫不犹豫地丢出去再鸠占鹊巢…… 棺材里的空间不算富余,废话,这本来就是让一个人躺的……所以,吴邪仰面躺着被闷油瓶在身上一压,终于混沌的思维被压清醒了点,他摊平了喘几口气,要死不活地戳戳闷油瓶,“你没事吧?” 感觉闷油瓶在耳朵边上恩了一声,也在平顺着气息不想说话。 过了一会吴邪又戳他,“这样不行,很快就会没氧气了。”他是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考古新闻,是说打开一口棺木发现里面干尸姿势很纠结表情很狰狞,估计是假死被装起来,等醒过来了活活憋死的…… 闷油瓶又恩一声,起来把石棺顶开一道口,用还有些湿润的喜服垫上去,果然觉得通畅了些,有一点点烟味透进来,也不怎么浓。 过了会吴邪又觉得热,棺材里不透风,来不及换的喜服不透气,再加上……那闷油瓶子还压他身上呢——当然他家小哥体温是一贯的凉,谁知道怎么贴一起了倒这么热……热得都快熟了。 他很喜感也很不合时宜地想到一道菜,叫做‘石锅肉’,看样子应该蛮好吃…… 闷油瓶这时却伸手摸到吴邪胸前,把几颗压根扣不上的铜扣一把拽了下来,吴邪老脸都绿了,他他他……不会真要吃啊?……这这这谁见过在棺材里洞房啊?! 刚想说‘小哥这才三分熟,吃了不消化’……人家扯了扣子倒也没别的动作,一动不动像是眯着了。 得,敢情您就是嫌扣子硌着睡不舒服……敢情您一点儿都不热……吴邪白眼一翻,看看,这是什么脱线思想。 外面渐渐没了声响,吴邪这才想起还有一个疑问没得到解答,不客气地又戳了戳闷油瓶,“小哥,那王石……他是怎么回事啊?” 闷油瓶很轻地叹了口气,“他也死了,自己还不知道。” 第 116 章 吴邪被这个回答惊得不浅,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闷油瓶摇摇头,他早就发现王石不是活人,但他的一切起居行卧却又都与活人无异,这就是为什么一开始他并不赞同跟王石合作的原因。但同时他也发现,这里其他死人的身上是火的味道,而王石则是水的味道,现在看来是王石也并不是故意把他们骗进死亡场景,而是他自己也记错了。四年前他是因为到镇上取首饰逃过一劫没错,但其实他在火烧到一半的时候就赶回来了,可是纵火的人早已把门窗紧锁扬长而去,他只好不停地从门外的井里提水救火…… 吴邪听到这里也就明白了,听说有些亡灵滞留人间是因为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最后,王石他应该是用光了力气,在将水桶拉上来的时候反而把自己拽下去了。所以,才会像闷油瓶说的,他的身上有水的味道。 可是,不知道是因为执念太强,还是太过专注于做这件事,他不知道自己摔下去了、淹死了。所以当他的灵魂不知道过了多久,从井里爬出来以后,看到的王家被烧得只剩断壁残墙的画面,又意识不到自己也已经死去,就自动编制了那一段‘他从镇上回来,看见王家已经被烧毁’的历史。他始终无法离开乌杉村的谜也得到了解释——他的尸身被困在井底,怎么走得掉? 吴邪想得心里一阵发寒,他也一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山下的人说乌杉村四年没有人下去过了,而王石说的却是,他曾经一次次地离开,又被某种力量‘拉’回来。而外面的人却一次都没有看见,这说明了什么?……当时,如果能顺着王石的话多想想,也许他就能发现了。 “那他……到现在也还是没发现么?”吴邪的声音有点颤抖,王石和他们告别,说他终于可以离开这里时的释然表情还浮现在眼前,他以为他们破除了诅咒,以为自己自由了,却想不到自己,早就没有离开的路了。——当他发现这一切,又该怎么面对? 闷油瓶伏低了头,感觉吴邪的头发毛茸茸地挨过来,刚好窝在自己的颈窝里,便顺毛似的抚了抚,“我不知道。” 吴邪被他的动作安抚得不那么消沉了,不由奇道“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换回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没有吗?……”该死的反问句。 吴邪安静了几分钟,突然眨眨眼睛,伸出一根手指又去戳身上的人,“小哥,还有一个问题。” 闷油瓶感觉额角的青筋在小小地跳动,这里没有天花板可以数壁虎,没有窗子可以看浮云,偏偏第一次躺棺材的吴邪同志问题多得不象话……成过亲的人一定要死同穴的话,他很担心日后不得安宁。 “你说,王石已经死了对吧?……那为什么他没有像其他村民一样机械地重复死亡场景,反而还能够改变它?”至少,那急中生智的一句‘夫妻对拜’,绝对不会是他四年前喊过的。相比起跟鬼村融为一体的那些死灵,他反而更像一个局外人。 “你漏掉了一点。” “什么?” “那些人,除了被烧死,他们还被埋了。”在王石摔进井里之后,火熄灭了,然后有人回来埋掉了那些尸体。 吴邪一脸不解,死人,埋起来,这不是很正常么? “你还记得我们问王大爷为什么不让死者入土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这块土地,不是他们可以葬的……”什么意思,当时听起来寒碜碜的话,好像是在告诉他们某些事情。 “只有一种可能,我们一听这里是将军坟,就先入为主以为这是一处宝穴,但实际上这是一片天然的养尸之地,极为凶险。当年有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故意把那个将军葬在这里,又告诫守墓人这片土地决不能再埋人。而那些屠杀村民的洋人不知道内情,也许是日后被发现,干脆把尸体在一处空地掩埋了事,这样,一百多具尸体全都入了土。”闷油瓶一边想一边说。 吴邪问道,“养尸之地……像我们以前见过的开出畸形女尸的地方?” “比那个还要麻烦,那个是人工的,只为某一具尸体准备。这里却是天然的大凶之位,又有上百具尸骨入土。”还好,时间还不算长就是了,要是过上个百十年,这里天天都是百鬼夜行。 吴邪一下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他们不断重复死亡场景也许是被迫的呢?因为身体入了土,就相当于被这块养尸地给绑住了。王石和他们不同,因为他没有被埋起来,他只是不知道自己死了?” 闷油瓶点头,他也是后来才想到的。这块地邪就邪在,它能够让被掩埋的尸体,重新再出现。 “照这么说的话,那个不知道多少年前被埋在这里的将军,岂不是……?”不可否认,吴邪的推理能力是越来越好了。 闷油瓶无奈地捂他嘴,“每次你说不好的事情,都会灵。” 吴邪白他一眼,“迷信、绝对是迷信……” 又过了一会,“小哥,最后一个问题……” “……”这个人,就算棺材里是具死尸他也绝对能念活过来。 “我们会不会,其实也已经死了呢?” “不会。”哪个死人像你这么聒噪? “小哥,我不想死在这里。”吴邪突然把手在闷油瓶身上环紧了。 “我知道……” “不过,如果是和你一起的话,好象也没什么要紧的。” 第 117 章 忽然所有的声音都静止,或者说被某种巨大的气场盖过了,整间房子里真正的只剩下一片死寂,但是谁都可以轻易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吴邪定住了不敢再说话,因为闷油瓶居然也一下子收敛了呼吸,像块斗篷似的罩在他上方。一片黑暗中他当然看不见进来的是什么,只是那种窒息的存在感太过强大,甚至把原本灼热的空气硬生生降下来好几度,足以让人心生畏惧。然后他们听见一声惊恐急促的惨叫,云朵的惨叫。 谁,或是什么东西,能让一只厉鬼怕到这种程度?念经的和尚,画符的道士?吴邪一边想象一边否决,且不说他的人品断没有好到一出事就赶上贵人相助,光看那云朵对着闷油瓶不过是几分避忌,再来一打和尚道士也不见得她就会很怕。 那云朵究竟看到什么了呢? 她其实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她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一团黑影从门窗的缝隙里渗进来,那个东西没有实体,但这并不表示它只是个虚幻的鬼影,它看起来是真实存在的,就像一滩很浓的墨迹,有生命的一滩墨。 那滩墨轻易地把她掀翻,渐渐地伸展出一个类似于手的形状,扼住了王盟的喉咙,然后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瞬间,两只锋利的指爪“哧”地一声,竟然连着衣服撕下了王盟的皮…… 吴邪被云朵的惨叫震得手脚都要抽搐了,闷油瓶一言不发的压着他,几乎重叠的覆盖在他身上。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是很可观的,但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肢体相靠让他很有安全感。四周太黑,是以他看不见闷油瓶铁青凝重的脸色。 闷油瓶也在棺材里而且面朝着下,当然也看不见那个东西,他只是嗅到了很强烈的死气和霸气。 这是不存在于云朵他们死亡场景里的画面,亡灵们木然地看着浑身j□j的王盟轻快地在柜子里翻翻找找,颈项往下有一条撕裂的血痕。 他找到了一件衣服,穿上,嘴边挂着一抹好整以暇的笑,推开门走了出去。 过了没多久,满屋的尸体被一些看不清的人影一路拖曳出去掩埋,是那群纵火的美国佬,他们是活人,无法在这个空间里显像。其中一个人发现了那具没有皮的尸首,哇哇地怪叫一通,不断地在胸口画十字。 声音慢慢地消停,回到一片死寂的时候,王家已经是一座空宅。 “滴答……”表上的时间总算过了整点。 吴邪脱力地呼出一口气,庆幸那个突然出现的东西没有摸进来,刚想让闷油瓶把棺盖顶开,就听见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灵堂里踏出了扩音的效果,这次是直接往灵堂来的,那声音一下一下像就踩在耳朵边上。 他一下子又绷紧了皮,这次寒毛立马就炸起来了,条件反射地就去箍闷油瓶的手臂。闷油瓶刚想摸刀,被他这死命一箍感觉哭笑不得,掰了两下居然还掰不开……不仅掰不开还有越勒越紧之势…… 两人纠缠间那脚步声已然在棺材外面停住,一只手‘叩叩叩’地敲上棺盖,跟着响起那似笑非笑的闲适声音,“我说,你们不会真打算这样合葬了吧?……” 司徒医生你这会儿知道回来了……吴邪刹时感觉憋了一口气吐不出来,都从全身的毛孔里跑光了,一泄气发现身子麻了大半。 闷油瓶顶开棺盖坐起来,一手撑着跳出去,剩吴邪一身凌乱喜服衣襟大开还摊在棺材里被司徒围观。 “哟嗬,僵尸新娘……”司徒使劲打量,发现新娘子让新郎压麻了,忍着笑朝闷油瓶递眼色,“快,把你媳妇儿抱出来……” 吴邪内伤之余丢给他一双白眼,“你才媳妇,老子自己会出来!” 司徒还是忍笑提醒,“衣服拉拉,我定力不太够了。” 闷油瓶没跟他瞎胡闹,抱着肩站在一边等吴邪活动好了胳膊腿,看到吴邪弯腰往外跨的时候胸前衣服开了一大片,不由眯了眯眼。 “看!”吴邪胡乱把衣服拢起来,吼,“叫你他妈扯我扣子!” 闷油瓶木着脸面瘫加失聪。 这回司徒实在没忍住,一回头就喷了。 第 118 章 三人出到厅堂,吴邪才发现整个王家已是空无一人的一片废墟,完全没有了他们来时看到的大方整洁,而是四壁焦黑,房梁上结着蛛网,烧坏的桌椅器皿到处都是,地上蒙着厚厚一层灰,底下还依稀能看见褐色的干涸血迹。——这才是一幢被烧毁了四年的房子应该有的面貌。 “不错啊,喜煞都让你们破了。”司徒倒腾着自己的相机,一边环顾着感慨。 闷油瓶看他,“你知道喜煞?” “你昨晚去哪了?”吴邪几乎和闷油瓶同一时间问出口。 “啊……我还奇怪呢,走着走着突然晕了,醒过来的时候滚在一棵大松树下,我还以为被山魈拐了,听说它们最喜欢长得帅的男人……后来发现走几步就到镇上了。” 吴邪的耳朵有种口吐白沫的幻觉。 “喜煞嘛,在这一代其实很多地方都有这种说法,我也听别人说过。看见小邪穿了身红的,这房子又打回原形,大概就这么猜了。” 司徒笑眯眯地说完,吴邪这才意识到那件让他生不如死的喜服还套在身上呢,便往房间窜去,他们的行李衣物果然还在里面,只不过是在灰尘和污垢的包围中。吴邪没工夫计较那么多,捡起自己的衣裤使劲拍拍往身上换。裤子穿起来,恩,没问题,衣服套上,咿,背上怎么那么凉快?…… 司徒‘噗’的一声,同情地拍肩,“这儿耗子的牙真利,哈……” 吴邪小同志眼含热泪无语问苍天。 苍天没救他,闷油瓶子救了他。吴邪小同学披着那件云姑娘钉过扣子的外套感动得无以复加。 闷油瓶大步走出去,到了门外那口井边,伸手拉了拉井绳,像是在试验绳子够不够牢靠。 司徒不解,问吴邪,“他要干吗?” 吴邪这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那边闷油瓶就拽着井绳往下一跳,猝地就没影了。 司徒估计这辈子除了在电视上,就没见过这么玩的人,“就算后悔把你娶进门,也犯不着自尽呀,对吧?” 对……对你个头啊对!吴邪在心里默念,一声也不吱。他已经很清楚了,宁惹阎王和他那群小鬼,别惹司徒和他那张破嘴…… 可他不惹人家不代表人家也不惹他,司徒大帅哥狐狸眼一眯嘴角一翘,“要不改嫁吧?我扛得住。” “……” 说话间闷油瓶一脸冷然地从井里冒了出来,背上扛了个人。 司徒嘴里接着跑火车,“你看,他都去扛别人了。” 闷油瓶把人放下,两人这才看清这是一具尸体,在矿物质含量丰富的井水里保存完好的湿尸,那张浮肿的脸还能看出来是王石。 吴邪经过之前闷油瓶对王石已死的解释,早已经料到井里的尸体是他,再一想,这一口井供给整个王家的食水,那这几天他们喝的岂不是……呕…… 司徒倒是胆大,对‘王石四年前已经死在井里’这个事实没有怎么挣扎就接受了,也不想想在王家两夜跟他躺一张床的都是谁。 闷油瓶把王石扛上来,这尸体是万万不能埋土里了,吴邪也帮着稍微整理了一下衣冠,干脆抬到灵堂里,把他放进了那具空置的石棺。 走到村口的时候乌云散了,突然艳阳高照,吴邪一看表才发现,距离他们进入乌杉村的死亡场景,一共才过了不到五个小时,现在正是中午,就连闷油瓶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在阳光下也是越看越柔和。 那些枉死的冤魂应该不会再出现了,山下的人已经渐渐遗忘了这个古村,再过几年,这里的荒草越长越高,掩盖住一切的时候,也不会再有人找得到了。 现在重见天日般地站在这里,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倒也不失为一段奇妙的经历,悬崖滚过了,堂拜过了,鬼见过了,棺材也躺过了,真不知道是该哭他们命苦还是赞他们命大。但吴邪想到自己竟然是在这样的地方过了两天,那吃的喝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特别是云朵熬的那锅很可疑的看不出原料的浓汤,胃还是止不住抽搐。 三人走出去没多久,吴邪看着前方一声惊呼,“那……那是什么?!” “那是车。”这话是闷油瓶说的,他一边说一边看向司徒。 他当然知道那是车,那几天前还是把他们载到山下的阿贵家的车,问题是司徒是怎么把它开上来的…… 司徒插在裤兜里的手抻出来,一条钥匙在手指上转啊转,“我昨晚不是不知怎么的到山下去了吗,想着再进来一趟又要好几小时,把你们丢下吧又于心不忍,干脆就到镇上找人打听有没有路能开车上来的。” “可是……”吴邪想不通了,“镇上的人都说没路了啊。” “啧,”司徒笑了,“老人忌讳比较多,有些事他不告诉你,我找个年轻的,给他点钱,他这不就告诉我了?” 吴邪愣了,就这样?“你给他多少钱?” 司徒伸出五个手指晃了晃。 “五十?不能够啊……”他不也掏了五十么? “五百。”司徒一副只花了五块的表情。 “五……百,你就……这么……给他啦?……”吴邪震惊了。 “那可不,你们在这有危险嘛。”司徒笑。 “谢谢……”吴邪感动了。 “不客气,你们谁来报销?”司徒不管怎么笑,都只有两个字——狐狸。 闷油瓶看他们一眼,似乎也挺有兴致,指指吴邪,“我的钱,都在他那。” 吴邪小同志眼含热泪无语问天。 第 119 章 于是司徒开车,闷油瓶坐在副驾闭着眼睛养神,后座上放着行李和吴邪,头磕着前座靠椅一点一点小鸡啄米,晃得厉害了就神情恍惚地瞄一眼司徒摆弄方向盘的手。 然而,他们这一上车,就开了将近整整一天。车轮底下明显在很久远以前修葺过的路被草丛隐一半现一半,但也没有断过。司徒沿着这条路开上来时不过花了一个多小时,按理说,他们早该出去了。 可事实证明,吴邪这一伙都是为了颠覆常理而存在的。 又开了近半个小时,眼前还是葱郁一片,丝毫没有到达边界的迹象。司徒一开始还有说有笑,这会儿眼睛眨也不眨地盯死前面破败的砖石路,好像能盯出花来。闷油瓶也早睁开眼,这时开口对司徒说,“停车吧。” 司徒几乎是一令一动地踩下了刹车,直直地靠在椅背上,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反正轻松不了,手心都被汗湿了一层,顺手在手刹上蹭掉。 吴邪也知道他们肯定遇上事了,却有不想就这么停下不走,这好像是他们自己决定不再出去似的。“司徒你看看,还有别的路没有?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方向……” 司徒苦笑,有没有路一眼就能看出来了,他们可一条岔道都没看见过。 “难道又是什么空间磁场的把戏,这条路其实就是个绕着山的闭合圆?”吴邪想到上山时那片能引着人绕圈的林子,不由猜测。 “不是。”闷油瓶在前面说,“你看油量。” 吴邪这才去注意那个方向盘上面的油表,这一看吓得面无人色……如果不是油表坏了,那就是他们开了这半天都是幻觉——油量指示逼近顶格,就像刚刚才加满的一样。 所以闷油瓶才会让司徒停车,因为他知道再怎么开,肯定也没有办法顺利开出去。就在他刚要叫两人下车的时候,吴邪从后面抓住他的肩膀,“小哥……小哥,车在动!” 闷油瓶倏地看向司徒,司徒也正疑惑地望向窗外,他两手张开示意自己没有控制车子,脚也不在油门上。车子却越‘开’越快,已经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它在缓慢无声地前行,像有生命一样。 司徒和闷油瓶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一个使劲踩上了刹车一个用力扳下了手刹,可是没用,车子像嘲笑他们一样连顿都没顿一下。连司徒气急败坏地转动方向盘也没有对它造成任何影响,这辆破车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自己往前开着,没有噪音,也不颠簸…… 吴邪不想添乱只好装镇定,到目前为止情况也只能说是诡异,这车看似也没有拿他们玩命的意思。他咽了咽口水,“它好像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说完试着去拉车门,很显然拉不动。 闷油瓶反问他,“你想去?” 司徒也一副‘不用你说摆明就是这样一种倒霉情况’的表情瞥他,吴邪只能默了。 “那怎么办?”司徒问闷油瓶,他知道关键时候这个闷声不响的哑巴张完全可以当百GOOGLE度使。 闷油瓶说“砸窗”,然后屈起手臂直接一拐子撞窗玻璃上,没坏,不过车倒是震了一震。 司徒听那‘梆’的一声忍不住抽气,从座位底下摸出来个大扳手,把那铁疙瘩往窗上擂,一边擂一边说,“我这是正常人类的身子,你以为都像你一样百害不忌的?” 两人这样连着破坏了好几下,窗上还是一丝裂缝也不见长,司徒骂了句娘,“比防弹玻璃还结实……” 吴邪已经坐不住了,前面两人砸车造成的震动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发现这车做的不是匀速运动,是他娘的匀变速运动,还是正方向的!他上前拉住两个人让他们别砸了,看看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它停不,这车跑得越来越快了,所幸它不但知道加速,还知道拐弯,才没有被时不时挡道的大树撞稀烂。 闷油瓶也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你有再大的力气也使不上,第一你被困了,第二你连问题出在哪都没弄清楚。第三,有司徒这猪一样的队友,破罐子破摔照着油门就是一脚…… 这下车儿听话了,‘嗖’的一下,那是怎么形容的?像支离弦的箭似的冲了出去。 小破车的配置摆在那,直逼一百六的速度足以让它失控,眼看着朝一面山壁蹭过去也不知道躲了。吴邪一看要刮上的是闷油瓶那边,照现在的重力加速度来看,这一刮擦十有□得起火,他忙扯着闷油瓶往后面拖,闷油瓶也不含糊,一个翻身就到了后座。 同一时间车刮上了巨大的山石,马上就推翻了吴邪之前的力学和能学估算,车猛烈地震了一下,翻了。才感觉五脏六腑颠得都裂开了,司徒在前面吼了一声,“趴下!” 他从后视镜看到那块巨石砸了下来,第一个动作就是抱头前俯。 后座的两人被硬生生卡在挤坏的坐椅间,吴邪想都没想,就着拉扯闷油瓶的动作把他拉到身边整个抱住才算完,闷油瓶在车顶传来巨响并凹下一大块的同时压着吴邪覆下去,跟在棺材里差不多的动作,这一次把吴邪吓得心惊胆战,话都说不利索,“我把你拉过来不是为了当肉盾的……”我是为了……我怕你有危险。 闷油瓶呼出一口气,摸摸他的头没有说话。 第 120 章 吴邪本以为砸一块石头也就没事了,正琢磨着他们没了座驾,接下来要怎么出去,却突然听闷油瓶喊了一声,“司徒,踩油门!” 他一听不是吧,还踩?先不说车成这样了油门还踩不踩得动,问题是你踩它干吗呀?让我们刷地冲出去再跟哪撞一次? 司徒显然是踩了,因为吴邪听见车子引擎发出一阵撕破喉咙的轰鸣声,不过没动,它已经彻底废铁了。他们在后面看不见司徒的脸,只不过听声音就知道他是很哭丧的,“踩不动……我们听天由命吧……” 什么听天由命,吴邪这还没反应过来呢,头上车顶就劈劈啪啪的一片乱响,像下起了雹子,车顶顿时被砸了无数个密密麻麻的小坑。兜头一黑的时候他明白了,这里的山石高耸但不牢固,司徒加足了马力蹭上去,把块具有相当体积的大石震了下来,这样石山上的小石失去平衡,就像下雨一样都往下落了。现在看这阵势,毛毛雨已经发展成局部骤雨,车顶开始禁不住撞击被砸穿了一个个口子,沙尘簌簌地往里落,小一点的石子掉进来,溅在身上也是红一道紫一道地挂彩。 司徒眼疾手快扯了司机位上的竹片坐垫当盾牌,人缩在方向盘下面,一时半会倒也小命可保。闷油瓶把吴邪又往里推了推,没敢直接塞坐椅底下,就怕再来一块大的把坐椅压踏了。接着他用力一扳,‘喀嚓’一声,吴邪和司徒发现他们可以无障碍地面面相觑了。 “你看得见我?”吴邪有点愣。 “你也看得见我?”司徒伸手在自己眼前使劲晃晃。 而闷油瓶的手上是整个驾驶座的椅背…… 还有心情拆车……司徒无奈地冲他喊,“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要活埋了!” 吴邪也看着他,没说自己其实闻到了一小股汽油的味道。——事实上,他们都闻到了,就是谁都没说出来,好像说了就很不祥似的。 闷油瓶没含糊,拉起吴邪往司徒边上一放,把椅背往他俩上面一罩,然后黑刀出鞘,刀锋斜着甩出去。劈的不是变形的车门,是车尾的玻璃。 不知道是刚才附在车上那种诡异的力量消失了,还是给黑金古刀更凶悍的杀器级力量给镇压了,总之玻璃很合作地碎了一地。他瞅了个空档翻出去,落地了也不躲开,对着车里的人喊,“出来!” 吴邪和司徒这才大梦初醒似的往外爬,车窗变形了不好通过,司徒一出去就跌跌撞撞地滚了好远,吴邪一看也没协调好,翻出去的时候感觉小腿上一阵刺痛,直接滚闷油瓶身上了。 闷油瓶挟紧了他就势也往后一滚,吴邪闻到烟味才知道车尾已经起火了,滚远了的司徒马上冲回来帮着闷油瓶拖人,拖了没几步三人就直接被一股滚烫的气浪掀翻。 那一刻吴邪想的是‘爆炸了……’ 闷油瓶什么也没想,调动身体各个关节和神经抱着吴邪做了个缓冲有效的完美前翻。 司徒想的只有一个字,“干!……”他运气不好,一扑地扑了个七昏八素差点没把他那排整齐的白牙给磕了。吴邪的人肉缓冲垫让他很是嫉妒。 最后这一分钟可谓惊险万分,要不是闷油瓶劈了车窗,他们全交代在这。吴邪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被敲打过,一动都不想动,枕着闷油瓶的手臂转了转头,见他闭着眼睛像在养神,勉强动了一根手指头轻轻推他,“小哥你还好不?” 闷油瓶把另一只手搭在脑门上,像睡着了的无意识动作。 司徒仰面摊着动了动嘴皮子,“他会不会脑震荡?”他是亲眼看着闷小哥抱着他媳妇后脑着地的。 吴邪啊的一声,骨头也不酸了,坐起来把闷油瓶那颗大好头颅轻手轻脚地搬在怀里,“不会吧?我给你揉揉……” 那边司徒还是闭着眼睛,嘴角噙着抹笑,“你怎么不说……咳,吹一吹,痛痛飞掉?” 吴邪一下尴尬了,闷油瓶也不动声色地放松躺着,他当然没有脑震荡,这身体是出了名的经摔打。他闭着眼睛只是在思考,顺便休息一下……当然他也不会告诉吴邪,因为他发现那双手在头上揉着,真的很舒服,像火车上他替他挡太阳一样舒服。他以为自己就快要忘掉这种感觉了,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想念得根本舍不得丢掉,只要是这双手,这个人。 司徒嘴边的笑意更深,这两个人,跟动物世界里面挤在一起互相挨挨蹭蹭的小动物一样,叫人觉得心暖,好像能这么看着就什么都释然了。 过了好一会闷油瓶才睁开眼睛起身,“好了。” “啊?这就好了?……”吴邪本来不太放心,一瞪眼想明白了,这闷油瓶子口齿清楚眼神清晰,根本一点事没有,“你讹我!” 闷小哥看了看司徒,反问,“我说我脑震荡了?” 司徒笑眯眯摇头又摇头,“我随便说的。” 吴邪顿时悟了,这个世上有一种人你永远跟他讲不赢道理,有令一种人你永远跟他讲不来道理。闷小哥是前者,他不会跟你讲,司徒是后者,你根本不必跟他讲…… 三人走回汽车爆炸的地方,之前在车里还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只知道沙石滑落得很厉害,现在一看才发现眼前竟然塌了半座石山,再加上后面被爆炸所央及的,这小山足足毁了七八成。 而真正令他们吃惊的,是石山崩毁后,他们眼前竟然出现了一个黝黑的洞口,一看就知道极深及迂回。 “将军坟。”这话被突如其来的风打乱了,吴邪只觉得格外阴冷。“我们能不能装做什么都没看到?” 他话音刚落,闷油瓶已经转身走了,看都没再看那个洞。司徒眨眼说,“我们看到什么了?明明啥都没有。” 说完拉着吴邪也跟了上去。 第 121 章 走了小半段路,才听见吴邪‘嘶’地一声蹲下了,两个人低头看去,看到那一小滩血迹司徒第一反应是被蛇咬了,他是当医生的,脑子里一下窜上了十来种救急办法,想到有蛇的地方经常会有与蛇毒相克的药草,刚想在附近找找,闷油瓶也跟着蹲下了,直接撩起他裤腿一看。 吴邪也有些发愣,半天想起来了,“嗷……跳车的时候让玻璃划的!” 司徒药草也不找了,看着那道有好几寸长的口子跟着‘嘶’了一声,“我说你的反射弧不是一般长啊……”从车里出来折腾有大半天了吧,这时候想起来痛了…… 解蛇毒的草药是不用找了,司徒还是在附近拔回来几棵龙牙草,碾碎了给他敷上止血,再拍拍垮下的肩膀给予他称职医师爱的鼓励,“别装死,也就看着吓人,不碰水不感染养个几天就没事了。” 遗憾的是,天很快下起了雨,天色也早早地暗下来,三人在旷野里几乎是一瞬间就被浇了个透,吴邪屈着疼得都要抽筋的腿,再幽幽地叹上一句“天要亡我……”,画面很是萧瑟…… 没等他感慨完,就被司徒和闷油瓶一左一右挟走了。 天黑了看不清路,三人只是凭感觉一直朝前走,吴邪的腿不知是痛麻了还是被雨淋的,开始除了发冷就没什么感觉了,他也没工夫多管,咬牙加快了脚步——虽然不知道会去到什么地方,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总比停在原地淋雨强。 深秋的雨夜格外冷,何况又是在山里,风声像有生命的怪笑,互远互近的,一个人独行,很容易就会因为心理承受不住先垮掉。而有人结伴,就安心得多了,虽然暂时走不出困境,但知道身边还有人也在一起努力,也总不至于撑不下去。 吴邪就是怀着这样的念头在坚持,同样是男人,同样是刚刚死里逃生的人,他没有理由拖他们的后腿,他希望大家都可以活下去。 所以他深一脚浅一脚,一声不吭地埋头走,谁都看不到他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直到不知道踩到什么一下子滑坐下去,闷油瓶把他捞起来才看见那么一张几乎是发青的脸,他觉得自己脸也要青了。 吴邪看着闷油瓶表情吓人地把自己扛在背上,什么都不敢说也什么都没力气说了,眼一闭整个就人事不省。 这时司徒在前面雀跃地叫了一声,“这有个洞!” 闷油瓶走上去,果然,不知道司徒是怎么勿打勿撞的,在附近的一片山壁上摸到了一个石洞,往里一探竟是有些深度的,怎么也比外面温暖干燥得多。眼看着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只好先在这个地方先避一避了。 当晚,吴邪很不硬气地发起了低烧,司徒诊断是因为伤口淋了雨发炎导致的,给他重新包扎了,顺便感叹了一下吴邪连老天都看不过眼趁机欺负的人品,最后看着吴邪缩在角落也不忍心使劲损了,帮着闷油瓶收集洞里散落的一些枯枝腐叶,堆在一起也能烧上一阵子。 司徒看着地上高高的一堆枯枝,心想这张家小哥真是行动派的,不声不响就能把所有事情用最短的时间最快的方法弄妥,明明动作语言都是最少的,却偏偏让人无法忽视身上那股子强者的气势。 现在呢,这个小哥让吴邪靠在自己身上,耐心地在火堆前面帮他烘干衣服,金红的火光映衬下,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幻觉似的,有了温和的轮廓。 吴邪神智不情地,抓住什么就不肯撒手,又是皱眉又是咳嗽,翻来覆去地折腾,嘴里还要不停犯嘀咕。成年男人又怎么样,生病了还不是一样很麻烦…… 司徒坐在篝火对面,火堆里劈劈啪啪的声音让他听不清吴邪抓着他家小哥的袖子含含糊糊念念叨叨都说了些什么,就看见张小哥时不时‘恩’一声,点点头应着他 第 122 章 半夜吴邪就因为退烧清醒过来,外面雨还没停,听着声倒是一阵比一阵下得大了,沉闷的雷声把他们靠着的石壁也带得震颤起来。他觉得口干,摸索着站起来想看看哪个包里还有水,刚一动就感觉身边有什么也跟着动了动。 吴邪吓了一跳,条件发射地就想弹开,一双手紧跟着拉住他,“是我。” “小哥?”吴邪听见熟悉的声音心稍微安定下来,“这是哪?” “山洞。” “山洞?”吴邪记得白天的时候他就留意过这里的地形,放眼望去都是丛林荒地,哪有什么山洞?除了……他想到那个可能性,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们明明是往前走的,怎么可能?…… 闷油瓶好像不想让他多问,“再睡一下,天亮了再说。” 吴邪听这口气,知道他应该早就看出来不对了,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这就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了。 可是我口渴……他还没来得及抱怨,闷油瓶就好像听出他声音干哑得不象话,“想喝水?” 哼哼唧唧了大半夜,还说得出话来就不错了。吴邪自己想起来脸上都红得冒火,什么‘张起灵老子亏大了’、‘老子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穿裙子……’、‘回去你也给我穿一次,不然老子跟你没完’、‘老子穿红褂子……一样很帅。’……这都是什么啊这?! 当然这一段被张小哥选择性地遗忘了,他记得的是最后这人半个身子拱在他怀里,爪子——真的是爪子,毫无顾忌地抓着他头发,悃得发蒙的一双招子使劲在那对焦,那样子活像要跟他拼命,“混蛋……你要是再走,我就……”头往他肩膀一砸,就……睡着了。 睡着了还要和他较劲,闷油瓶去掰他的手,掰得急了这家伙也不醒不松开,鼻子抽一下还带着哭腔。张小哥反正没辙了。 那时两人的脸挨得极近,吴邪略高的体温似乎把他也感染了,由他靠着,一下比一下平稳的呼吸落在耳边,心就像那件湿淋淋的衣服被篝火烘得又暖又软。如果不是火光对面的那双眼睛太过目光炯炯,他其实很想亲他一下。那一刻他们彼此接近得只要一低头就能够的着。 “两位新人看这里,笑一个……”一抬头,看见司徒举着他那宝贝单反,一副狗仔队嘴脸。 闷油瓶只是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没电。” 司徒心里那个堵啊,泄愤地按了好几下空快门…… ………… 吴邪坐在烧尽的火堆边,闷油瓶起身去找水,蓦地一道闪电落在洞口外不到几丈的距离。 在整个山洞被闪得透亮的那两秒钟里,吴邪看到了三道身影,一道属于背对着他的闷油瓶,一道属于睡得很死,没有一点动静的司徒,还有一道,是浓重的一团黑,勉强能看出是个人的形状,那道影子在司徒的边上,也离正在翻找背包的闷油瓶很近。 吴邪急促地叫了一声‘小哥!’,同时四周黑了下来,与先前的光照一对比,更加伸手不见五指。 他只听到一阵风声窜过,一个矿泉水的瓶子掉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一段,还有快速向山洞深处奔去的脚步声,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吴邪朝着脚步声消失的方向又喊了几声,除了回音什么也没传回来。他没工夫分辨那道黑影究竟是什么,只知道那个挨千刀的闷油瓶子,又跑掉了。 等周围再次安静下来他才觉得不对,那么大的声响,司徒不可能还能睡得那么沉……他开始冒汗的手掌紧紧握住了一截没烧完的树枝,压低声音叫司徒,叫了好几声才听见司徒似乎刚被叫醒懒洋洋的回应。 这下他真的头皮都在发麻,司徒的声音,并不是从他刚才看到的方向传来的…… 第 123 章 黑暗里吴邪没有再发出声音,而司徒也没有向他询问什么,好像继续睡去了,又好像刚才那一声回应只是吴邪的幻觉。但究竟是什么,吴邪也不敢多想,他在一片死寂中等着,也不知道是在等天亮呢,还是等闷油瓶回来。 后来又发生了几次闪电,每次都把他的神经绷到最紧,可是每一个短短的两秒钟光明里,他没有再看到那个黑影,闷油瓶没有回来,司徒也还是在原地睡得死死的,一点也没动。最后他终于在这个安定得过分诡异的后半夜里,忍不住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吴邪看了看表,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可四周依然是昏沉沉的半亮不亮。 这就奇怪了,都到这个点上了天还没亮?可是,似乎也没听到什么雨声…… 他呼出一口浊气坐起来,这才发现洞里低微的可见度其实是来自司徒身边石缝里一个小小的火把,不知道把谁的衣服挠成布条,临时拿些枯枝扎成的,看来也烧不了多久。所以司徒手上还在不停地扎着,一看地上已经有了好几个粗糙的成品,可见他做每一支都尽量在用最少的材料满足一支火把最低限度的照明。小小的火光在司徒身边形成一个慢慢扩散的光圈,吴邪记得小时侯好像在哪本书里看到过类似的插图,偏偏头想起来了,哦,是卖火柴的小女孩…… 不过吴邪笑不出来,他自身对危险的感觉系统甚至已经让他感到焦躁了,他知道如果不是那点火光,四周肯定还是伸手不见五指,而他们昨夜仅仅是在离洞口不远的地方避雨,这种黑相当不正常。还有一般情况下司徒会怎么做?他没有干脆地把所有枯枝烧起来,而是把它们尽可能多地扎成小火把,为此还不惜牺牲自己一件外衣,这看起来就是准备长期抗战了。还有……闷油瓶呢?他回来了没有? 半夜看到的黑影,还有那声不知道是不是司徒的回应,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正想着,司徒已经发现他醒了,摘下火把举在手里向他靠过来,“醒了?” 他注意到司徒的脸色不是那么好。 “我们在哪?”吴邪的喉咙干哑,差点没听出自己的声音。这才想起半夜想喝水也没喝着,嗓子干得要冒火。 司徒递了半瓶水给他,才缓缓地说,“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吴邪莫名其妙,难道不在山洞里吗? “我醒来的时候小哥不在,过了好一会才回来的。回来就坐在那什么也没说,要不你去问问……”司徒笑得有点不自然,吴邪甚至在他的表情里发现了一丝少见的恐惧。 但是听说闷油瓶已经回来又不由得松了口气,顺着司徒的目光一看,果然有个人影远远地靠边坐着,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他潜意识觉得闷油瓶夜里也许在哪遇到什么危险大干了一场,也许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东西,总之肯定一晚上都没太平,就不想叫他,转头又问司徒,“怎么这么黑?” 司徒苦笑,“你自己摸摸就知道了?” 摸?吴邪一下没听明白,条件反射地就去摸自己的眼睛,他是宁愿接受他们一夜之间都变成了半瞎子,也不愿意去想这个太过诡谲的环境。 司徒这回真笑了,火把递给他,“别摸了,没眼屎。” 吴邪反应过来,颤抖着拿过火把,忍着腿疼慢腾腾沿着石壁一点一点看过去,一路都是普通的山石,也没什么可疑,可就这么走了半圈,一抬头司徒已经在他对面了…… 冷汗刷地就冒出来,洞口没了。 仅有的一条通道通向更加深不可测的山洞内部,而他们身后是堵得死死的石壁。这样看来倒像他们不知道怎么到了山洞的最深处,沿着那条隧道出去才是洞口。 可这是一个悖论,他们睡着以前的所有东西都在原地摆得好好的,试想,就算他们集体梦游晃到这里还不忘带上行李,总不至于连一堆烧完的篝火残渣也搬进来吧? 就算是半夜山洞被雷劈得塌方了,那得是多大动静的塌方才能把洞口堵得一点缝都不透,还是在他们都没有被惊动的状态下? 他一下懵了,这件事连个稍微说得过去的解释都没有。 现在他大概知道为什么闷油瓶要远远地坐在‘里面’,他也弄不请那个地方究竟算是外面还是里面,但是闷油瓶肯定也发现了这个情况,才会在那里守着。现在他们没有退路,要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窜出来,他们也只能作困兽之斗了。 吴邪小心翼翼地沿着石壁又摸回司徒旁边,这次他走得更慢,在原本应该是洞口的地方琢磨了半天,不管怎么推怎么撬都没有丝毫松动,仿佛这些石块生来就是一体的,他把手都磨破了也只掰下来一小块混着沙土的碎石。 那个简易的小火把已经撑到到最后,再握着就烧手了,吴邪只好丢开,眼前马上就黑下去。那边司徒点着了另一支火把,摆手要他回来,“没用的,你去看你那小哥的手,他都不知道摸了多少回了……” 这下吴邪死的心都有了。 第 124 章 “小邪,你说,这山在什么情况下会跑?”司徒想想也觉得不可能,但天底下不可能却又存在的事多了,有些难免夸大和失真,可也总是有原由的。他的感觉就是,他们藏身的这个山,‘跑’到另一座山边上去,或者另外一座山挨了过来,把洞口给堵了。 只要是个假设,提出来大家一起开开思路也是好的。 吴邪这时候也想不了太多,就告诉他,“我知道有三个家伙干过,不过他们都不是人。” “那是什么东西?” “孙悟空,背着须臾山和峨眉山蹦哒过。还有就是大力神的两个儿子,把寓公门前的王屋和太行山搬走了。”小学生都知道。 司徒扶额,“那不是个传说么?” 吴邪拎着火把往四面一晃,“我们不也是传说了?就是不知道以后有没有人知道……”这种情况,除了神话传说他还能指望听到什么靠谱的?那么能掰早进《走进科学》节目组了。 “你再想想,那会不会是这山其实不是山是个妖怪什么的,变成山的样子张着嘴,等人进去了就啊呜一口吞了?”司徒的想象力也是很可观的。 “你更传说,你说的是倩女幽魂,里面黑山老妖就把自己变成过一个房子……”吴邪不是很认真地回应,他还在不死心地摸那些石缝。 司徒沉思了一会,很严肃地说,“真是这样的话,我们把你打包好献给老妖,它会不会放我们出去?” 吴邪一听火把差点脱手抡过去,“为什么献我?” “你刚拜过堂,有经验,做了压山夫人也好给我们开开门。”吴邪一听这话什么脾气也没了,石头也懒得再摸,一屁股坐下去,随手抓起个东西就往司徒脸上砸。 砸过去司徒没声儿了,吴邪也愣住了,过了半天他哆嗦着挤出一句,“我刚才丢过去的,是什么……” 为什么那个东西上面有几个洞,刚好可以让他像保龄球一样卡着丢? 大概是他的语气确实太吓人,连闷油瓶都惊动了,慢慢朝这边走来。 司徒干笑一声,“我好像摸到个有趣的东西……” 吴邪吓出一身白毛汗,“到底是什么?” “医学上,我们叫它人体骨骼。”司徒专家状推了推眼镜。 吴邪虚弱状两眼一翻。 司徒无辜地看向闷油瓶,“我以为他身经百战。” 吴邪一下涌起一股被看轻的愤慨感,笑话,他也是见过不少大阵仗早就脱离菜鸟往老鸟迈进的人了,会怕区区一点死人骨头?“老子不是怕骨头!你自己想想,这里有尸骨表示什么?” 有人死在这里,表示他们也有可能被困死在这里。司徒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手里的骨头,难得沉默了。 闷油瓶没有说话,他一次点燃了三支火把,聚在一起往顶上照去。 只见整个洞顶都悬着腐锈的铁链,链子极粗,像一条条垂挂在乱石间的大蛇,咋一看几乎以假乱真。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那些铁链间缠缚着数十具尸骨,全都腐烂得只剩下白骨,上面布满了恶心的霉丝,衣服什么的也大多烂完了,脸朝下用空空的黑眼窝‘注视’着他们。 “我靠!怎么有这么多?……”吴邪一看就觉得身上发痒。 “屠杀,或者祭祀。”闷油瓶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把火把移开。 如果是寻常被困后的死亡,不会有机会被这样‘置顶’,看这架势肯定是人为的,把这些人杀死以后,或者活活地吊上去。 “可周围没有看见祭祀的神像。”吴邪看着像是古老族群里对罪人的惩罚。 “如果祭的不是什么神像,就是这座山呢?……”司徒看着那颗头骨提出了这样一个假设。 闷油瓶拿过头骨,眉心有一点褐色的圆点,不注意看像是霉斑。他猛地一拔,竟j□j一枚铜钉。 吴邪忙凑过去看,只见那钉子大约有三寸长,从尾部到钉头还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做工极为精细。这个东西他以前也略有耳闻,听他家三叔说这叫钉刑,是一种非常残忍的处死方式,镇压恶鬼用的。用刻了符咒的铜钉钉进眉心或者天灵盖,叫死者的灵魂没法超生,也没法去找凶手复仇,只能永远被镇住。这种方法一般用来对待死得极惨极冤又极不甘心的人,听说还能让他们在死后灵魂也被凶手控制。 可是现在这个不怕死的闷油瓶子竟然把铜钉拔了出来,还捧在手上仔细观摩…… 吴邪有点发晕,想叫他把钉子塞回去,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了。 第 125 章 这时司徒忽然叫了一声,“你们看!” “恩?什么?”吴邪条件反射地就着闷游瓶的手将火把举过头顶。 “不是……”司徒又夺过火把在脚下踩灭,轻轻说,“现在看……” 吴邪和闷油瓶抬起头,正好看见有一点点的微光从黢黑的洞顶像水光一样晕开来,无法形容的静谧和美丽,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看到了夜空,但很快他想起来他们头顶除了死人骨头什么都没有。 司徒的镜片在黑暗里仿佛也会闪光,他用更轻的,似乎怕惊扰了什么的声音低声说,“你们看……像不像蝴蝶?” 吴邪这才注意到,头顶那渐渐扩散开的光晕形状,竟然是一双正在展开的蝴蝶翅膀。先是小小的一团,然后慢慢地显出圆润的蝶翼还有狭长的蝶尾。随着它的成型,身上更是折射出各种无法言说的绚丽色彩。 “鬼火吗?”吴邪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都快要魔障了。直到那块巴掌大小的光晕完全伸展成蝴蝶的形状,在上方轻盈地翻飞盘旋,然后慢慢向他们靠近过来。他才得以清楚地看见,那竟然真的是一只蝴蝶,甚至可以看见它头顶的一双触角微卷着,在细细地颤动。 “真美啊……”司徒轻声说着,伸出一只手去,那只蝴蝶竟然就这样毫不怕生地靠过去,围着他的一根手指打转,最后还停了下来。 闷油瓶却皱起了眉头,他在那一瞬间似乎看见司徒的眼睛在火光的印照下,染上了一层跟那蝶翼一样妖异的色泽。 吴邪的眼神也近乎执迷,没有注意到闷油瓶越来越不好的脸色,也学着司徒的样子伸出一只手,想把蝴蝶引过来,他觉得自己像喝了一点酒,微醺的轻飘飘的很快乐。 蝴蝶向他飞来,他热切地看着它,甚至都没有发觉闷油瓶握住他的手在往回带,蝴蝶没了落脚的地方,困惑地原地转了两圈,一下子落在了吴邪的肩膀上。吴邪小心翼翼地偏头去看,正对上那双乌圆的眼睛,他觉得蝴蝶也在看他,眼神带着七分清冷三分委屈,像个闹别扭的情人,让人想用手掌包覆起来好好安慰。 可是下一秒它就这样飞起来,扑了两下翅膀冲进了闷油瓶刚刚点起来的火里…… 一丝的焦糊味让这个幻景一般的场景有了些真实感,吴邪吓了一跳,手完全不经过大脑地就朝火里抓去。闷油瓶居然也不拦,由着他抓到滚烫的火把头上,然后嗷地一声缩回来,表情一下子生动了,“怎么回事?!” “清醒了么?”闷油瓶举着火把问他。 吴邪再退两步,怎么的……听这语气,他要不清醒还要再烫一下? 闷油瓶又点了一支火把塞进他手里,示意他看四周,只见明灭闪烁的光点竟有数十个,有的还只是小小一团,有的也已经伸展成了蝴蝶的形态,在四下飘飞。甚至有一只,从他们在地上捡到的颅骨眼窝里慢慢爬出来,就这样安静地停栖在朽烂的枯骨上,过了好久才恋恋不舍地飞开。 “难道它们是这些死人的灵魂?被我们惊扰了,就醒过来了?……”吴邪看着数量庞大的这一群,自然产生了某种对神秘的畏惧感。 “这是冥蝶,”闷油瓶说,“传说里阴间引路的蝴蝶。” 吴邪感觉脊背都在发冷,阴间啊……小哥你的语气怎么像说菜市场一样?…… 闷油瓶看他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解释的话就是不想说,继续面无表情地恐吓可怜的小老板。“以往听说有人下地的时候遇见过,后来那些人有说在斗里看见金碧辉煌的宫殿,或者美女,又或者各种财宝。最后他们都在睡觉的时候心脏衰竭死了。” 吴邪果不其然听得面无血色。 “我猜是蝴蝶翅膀的磷粉上有类似迷魂药的致幻物质,吸入多了就会像酒精中毒或者尼古丁中毒那样挂掉……”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过来的司徒医生职业习惯一上来就开始解释。 吴邪这才如释重负,哦地一声,“不是鬼啊……恩?你没事了?” “没事,医院天天喷消毒水,早就抗体过量了……”司徒无所谓地继续招惹蝴蝶,“多漂亮……真想养一群,对吧?” 吴邪内心很不平很不忿,原本他都想好了也要拿火把去烫司徒来着…… 忽然眼前一花,两只蝴蝶从上往下撞进手上的火光里,滋地一下消失了。虽然这些蝴蝶有个不怎么吉利的名字和传说,可吴邪说到底也不忍心让这么漂亮的小生灵葬身火海,忙挥手驱赶其他也跟着要来扑火的蝴蝶。 那些蝴蝶干脆就往他身上扑,无邪怕再吸入磷粉只好四处躲,几下被折腾得狼狈不堪。闷油瓶看不过,索性在手上割个小口子,把血往吴邪身上抹了几下,蝴蝶就飞远了。 司徒看得一愣一愣的,吴邪只觉一股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油然而起,“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敢碰他的虫子!” 嘁……虫子怕的是他又不是你,得瑟!司徒翻了个白眼。 第 126 章 “现在怎么办?”三人席地而坐,再现实不过的问题自然就抛出来了,四周有闪着光的蝴蝶飞来飞去固然很漂亮,但这不是老谋子再拍电影,何况连老谋子都不搞华丽大片了。场面再唯美,火把烧光了水喝光了也就是等死了。 “我们可能要进去。”闷油瓶说。 吴邪知道半夜闷油瓶曾经追着一个黑影进去过,也不奇怪。如果他都说可以进去的话,那么至少可以说明他们在里面不会有什么危险,或者危险是在可承担范围内的。“你是说,我们从这里进去,可以从山的另一边出去?” 闷油瓶摇头,“不是。”他说着拿起一个水瓶,就是寻常最常见的圆柱体矿泉水包装,里面还剩了一半左右,“昨天晚上我进去以前,弄掉了这个瓶子。”然后他就像说的那样,把手一松,瓶子掉在地上咕噜噜地滚开了,跟吴邪夜里听到的一样。 可是那个瓶子是向着洞里直直滚进去的,如果没有地上一些突起来的石块拦着,应该还会滚得更远。 “这条路是通向下面的……”吴邪明白了,所以根本不用想着横穿山体内部了。 “那个黑影我追丢了,只有一条路,它是突然就从眼前消失的。但是在里面,我发现有人工凿琢的痕迹。”闷油瓶仔细回忆他看到的景象,“好像是一道门槛。” 吴邪和司徒对视一眼,司徒首先转头,“什么黑影?” 吴邪本来还可以把那个当成是半夜看错,但连闷油瓶都追上去,估计就是真的有了。“不知道,估计是上面某位‘好兄弟’,下来散步吧……”他指了指头顶。 司徒不以为忤,“散步?我看是找替死鬼吧。” 吴邪居然点头,“也是啊,它当时就在你边上呢……” 司徒“……” 这算是敲定了他们还得往下面走一遭,那么接下来就是装备问题了。司徒不用说,他本来就不是干这个的,一毛钱都指望不上,就是闷油瓶和吴邪,出发时也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这种状况——那么试问有谁会背着一堆家什满地跑呢? 几人把为数不多的行李重新清点了一下,首先是武器,黑金古刀一,属于闷油瓶;无敌闷油瓶一……;锡制小餐具套装一,属于司徒,他说那筷子尖得能戳死人。吴邪点头,果然好餐具。 至于那支很有点年头的却邪宝剑,吴邪还在医院的时候就寄回去给吴老三让他锁进店里。失算。 照明用品好说,司徒手工制作的火把糙是糙了点,也能用上好一段时间,实在不行棺材板什么的劈了也能烧,吴邪说。 工具么,需要绳子就撕衣服,司徒说他那套餐具里还有个勺子可以挖土。真的是好餐具。 最后是食物,他们有点绝望地发现只剩下不到四瓶水,这还是吴邪和闷油瓶在火车上出于危机意识多买的,司徒对此没有半毛钱贡献,那家伙爱喝可乐,还总喜欢买个易拉罐装的喝完就丢…… 压扁的过期面包一枚,同样是MADEIN火车,吴邪和闷油瓶在树林里迷路了让来让去最后谁也没吃着的那个…… 所幸还从司徒的背包里掏出两包奶油夹心饼干,小半包动物饼干……属于无聊时磨牙用,几个大男人用来饱腹那真是笑话了。 可闷油瓶是谁?他是厉害的闷油瓶啊。他一抬手撕开了一包夹心饼干,自己揣着一半不知道蹩到哪个角落去了,剩下一半被饥饿的吴邪和司徒分食之。 那么且看两个小时后的他们。 三人围着重新点起来的火堆,在烤老鼠。山里的老鼠不知道吃什么养得极为肥大,被火一烤还滋滋地冒油,大概还有五六只,被丢在一边等着加工制作。 哪里来的老鼠?很简单,闷油瓶把奶油夹心饼捏碎了撒在角落,那里有个鼠洞,估计勾上来了一窝……一只接一只地冒出来,吱都来不及吱一声就被两根手指夹毙了。 终于,三个人背着他们的这点行当,拎着一袋烤鼠肉,开始了又一段冒险。 第 127 章 而与此同时,一辆列车开过山下小镇外那个小得叫不出名字的站台,一前一后又下来两个风尘仆仆的男人,长者范儿的穿着件比较老派的土灰唐装褂子,一个三四十岁身体力壮的,背着很大的装得鼓鼓的旅行袋,向月台的站警问路。 “同志,打听一下,乌山村怎么走?” …… 那两个人走远了,年轻的小站警才有点摸不着头脑地问另一个,“你说那乌杉村不会真有什么宝贝吧?”名不见经传的个小地方,反倒连着几天有人上赶着要去。 “谁知道。”站警看看表,离下一班列车开过来还有好几个小时,况且这地方太偏,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个人,便拍拍那小站警,“怪冷的,别杵这了。” 枯黄的树叶响应他的话似的,扑簌簌落下好几片,冷清的站台很快又空无一人。 吴邪不知道自己在这条看不到头的通道里走了多久,闷油瓶说的没错,这是一条通向地下的路,一开始还算宽阔,慢慢的越走越窄,同时只能过两人,还得猫着腰,只好让闷油瓶前面开道,他和司徒腰酸脖子疼地跟在后面。 地面也开始极大幅度地感觉倾斜起来,吴邪摸着山壁估摸差不多有四十五度了,全靠地上还有些坑坑洼洼的石块、缝隙让他们尽量把这当作是下楼梯,不然哪步踏空了往下一滚自己是绝对爬不起来的。 空气是凝固的,至少他觉得耳膜嗡嗡的,没有一点波动,但呼吸暂时没有太大问题,为防万一,他们也早就灭了两支火把,只有走在前面的闷油瓶手里有小小的光束,然而前面还是灰蒙蒙的,照不见多少地方。 这都没什么,也许一开始还会草木皆兵心神不宁,久了也麻木了,就算这下突然蹦出个粽子他也能淡定地跟司徒介绍‘看,这就是粽子’…… 他只觉得冷,地下的寒气一会比一会重,裹紧了外套也无济于事,就好像那股冷是从身体里冒出来的。司徒也一样,他们偶尔互相搀扶一下,吴邪都觉得司徒已经变成了一坨冰。 闷油瓶不受什么影响地在前面走,体力好得让司徒感叹不已。吴邪什么也没说,他看到闷油瓶每隔一段时间举着火把回头看的时候,嘴唇都是白的,目光静静地在他身上扫一下,像是为了确定他有没有跟上来。 吴邪偷偷苦笑,他们这种组合,说好听了就是闷油瓶是尖兵,他和司徒是粮草辎重。说不好听了闷油瓶是肉盾血牛加坦克,他二个就纯是跟后面混经验的……张起灵啊张起灵,要是你不用回头也能看见我,那多好。 他们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还有多久,也没人问。 忽然闷油瓶停了下来,身子蹲下去像在摸什么。吴邪跟上去一看,地上隐约有开凿的痕迹,一边暗叹闷油瓶眼睛毒,一边跟他一起把那些碎石茬子拂开,一边拂一边就愣住了,“楼梯?” 没错,虽然只是浅浅的痕迹,但显然,有人曾经试图在这里凿楼梯,或者有人在这里凿过楼梯,但没凿完——他没有办法不联想到上面那些被‘置顶’的尸骨。 可又是什么人会在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地道里凿楼梯,最后还被极其残忍地杀死? 工人。修陵的工人。 他们脚下的路,正通向一座未知的陵墓且很有可能就是那个什么将军坟,而不是出口。 吴邪不动了,蹲在那呆呆地往下看,“小哥,我们下去了还上的来吗?” 闷油瓶蹲在他边上,没说话,也专注地看着那个其实什么也看不到的地方。 “只要找到另一条通向地面的墓道就可以了,是不是?……”其实他也明白,哪有那么容易呢,且不说下面是什么状况,他们能不能顺利找到当年过棺椁的那条路——如果天然养尸地什么的所言非虚,那么他们不管遇上什么都不足为奇了。 就算运气好真的让他们找到出口,那也必定是封上的浇死的,他们拿什么挖?勺子?…… 闷油瓶还是没说话,连一句摸棱两可的答复都没有,手却绕过吴邪肩膀,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一下,然后顺势把他拉起来。 他们的脸贴得很近,吴邪听到他低沉的平稳的呼吸声,明明是比自己更冰冷的体温,却让他在那一瞬间觉得无比温暖。 “能。”闷油瓶说,不管是承诺还是为了让他安心,至少他这么说了。我们能出去。 司徒听吴邪说了句墓道什么的,再看两人的表情,大概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记得以前有人告诉他,死路,往往有不可知的生机。于是他靠在石壁上,轻松地吹了下口哨,“我们总算有目标了,不是吗?” 不然,就这么往下走,你们觉得走到哪能是个头,地心么? 司徒说完,吴邪竟看到闷油瓶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他的担忧一下子显得幼稚起来,虽然心里有点莫名其妙的堵,但不得不承认,司徒这样的人,比较适合做闷油瓶的搭档。他骨子里真的有股不怕死的劲在。 第 128 章 这时的吴邪还不知道,他们在这烤老鼠钻地洞,外面他英明神武的老爸和他那笑面虎二叔知道他又是下地又是失踪的,一个黑脸一个发飙。换言之,他那罪魁祸首三叔扛不住了,带了人马扑到医院准备拿他,没扑着只好又跟着线索扑到了乌杉村,总而言之吧,他要找不回来吴小少爷,就等着他老大老二扒他皮吧…… 所以吴三爷很着急,给活生生急没了半斤肉,还上火了。他一上火自然潘子嘴上也跟着急出一燎子水泡,“三爷,你说小三爷来这地方,能干啥?” “不知道,我倒希望咱找错了……他们真要进了这山里,恐怕出不来。”吴三省对着不远处那孤零零的一座山沉思。这里到处山脉连绵,只有那一处前后不接,断头去尾,偏偏镇上的人又告诉他他们要找的乌杉村就在那座山里。 “听您意思,这地方不好?”潘子看不出什么,转头问。 “不好?”吴三省怪笑,“凶死了!那么大一棺材你没看见?”他家大侄子啊,是越来越能惹事了。 “那……听说那还埋了个将军。”不然怎么还能有个将军坟呢? “不是十恶不赦天理不容的人都不至于给埋在这。”吴三省哼哼,“不过我小时侯倒是听一些老江湖说过,如果明明知道是凶地还硬要埋人,要不就是为了镇住什么,但是这种做法对自己的损伤也很大,折寿不说,还要祸及子孙的。还有一种说法,是有高人要利用凶阵瞒天过海,绝地求生。” “怎么个绝地求生法?” “我也就一般高,不算很高……”吴三省点了根烟,潘子跟了他那么久也看出来了,这老头每每想故作深奥来掩盖自己其实不懂的时候,就喜欢吞云吐雾装模作样。 看见一个老人拄着拐朝他们走来,吴三省示意潘子别说了,一边又摸出根烟准备打打人情牌。 那老汉踱过来,倒是没接烟,人家自己有一大烟袋呢,“几位,这是要进山克哇?” “啊。”吴三省点点头。 “是……找人?”不知道为什么,连潘子都听出来这话里有几分试探。 “怎么说?”三老狐狸不置可否也绕起了圈。 “前几日吧,也有两个小年轻,说要上克找人的……哎呀,那村子早么得人咧。”老汉说着叹了口气,“到今个也么出来,你们还是不要去么的好咧……” 吴三省一听找对地方了,俩小年轻,除了他家大侄子和那小哥还能有谁?就打算继续套他话,“那村子怎么就没人呢?” “往年都要出山来做做活计,买些东西的,好几年没人下来,路也没有喽。” “那老哥记不记得,他们最后一次出来是什么时候?”得,这立马连哥都叫上了。 老汉显然颇为受用,拄着拐想了又想啊,最后一敲烟枪,“最后下来的……也在四、五年前了,倒不像那村里的人哟!” 这蹊跷了,吴三省和潘子对视一眼,“那是什么人?” “是个疯子。”老汉啧啧,“蓬头垢面的,也么穿衣裳,头发有膝盖那么长,大半夜连滚带爬下来的,话也说不清楚,还非要扯着人比手划脚,好不容易弄清楚……? 看他停了,潘子急着问,“什么?” “他好像,说是姓司徒。” “奇怪。”吴三省轻轻蹦出句。 “怎么了?”潘子问。 “一个疯子……废那么大劲就想让人知道他姓什么?”奇怪奇怪。 “可是,这跟我们找小三爷有关系嘛?……” “多知道一些总没坏处。”吴三省跟潘子使完眼色,继续做出个恭顺的样子跟老汉周旋,“那后来呢?” “反正大家都这样叫了,年纪轻轻的,长得倒是周正,可惜脑子有问题,旁个问他什么都不晓得。” “那疯子现在在哪?” “走了哇,早个走了……” “走了?”一疯子能自己走去哪? “他待了没几天,平常么也不说话,大家给两口饭吃,后来一声没吭走了。……你们该不会就是来找他吧?” 吴三省摆手,“随便问问的,对了,前几天进去那俩有是去找谁?” 老汉开始有点狐疑地望着他,好在吴三省表情还算慈祥可亲,不像来寻仇的…… “说去看个生病的女人,他们也没多说。”说完后面好像有什么人喊他,老头应了一声,冲他们点点头走了。 吴三省顿觉一个头两个大,后悔自己怎么不在医院直接把那犊子绑回家完事了。这下好,又出来个什么女人,别明年再出来个小崽子能管他喊三叔公了…… 潘子不知脑子里哪根线接对了,一下想明白了,“我说怎么老觉得这地名熟悉,在斗里那会儿王盟和我说过,他老家就在乌杉村,他妈妈得了病等着做手术呢!” 王盟那小子反水的事吴三省也大概听潘子说过一些,前后一接这事倒能对上,他那大侄子怕王盟挂了,家里还有个妈没人管,跑这给人做孝子来了…… “可他们都说,乌杉村早没人了……”吴老三自言自语。 “我觉得那个疯子肯定是关键。”潘子道。 吴三省笑笑,“我倒觉得,那人可能既不姓司徒,也不是疯子。” “啊?” “走吧,叫兄弟几个带齐家伙什儿,准备好了进山去把那犊子拎出来。”回头一定要再把他往柱子上栓几天…… “带,带什么家伙什?” 吴三省也不瞒着了,慢条斯理道,“这山里有个大墓。” “咱要上将军坟?” “恩哼。” 潘子立马手脚麻利地带人买齐了铁铲镐头,又买了好几盘大炮仗,捣鼓捣鼓出来几个土炸药包子,趁着第二天天没亮,一行人就朝棺材山摸了进去。 第 129 章 脚下的路开始平坦起来,尽管心里并不是这样的感觉,吴邪知道,平坦,说明他们到底了,可到底了之后又会发生什么,谁说得清呢。 过道慢慢地变的宽直,几乎可以容下四五匹马并驱,手伸出去可以摸到打磨得整齐的砖墙,和先前的石壁相比显然是经过一番装修。吴邪加快脚步跟在闷油瓶身后半个肩的距离,司徒在另一边,默不做声地像在给自己加强心理承受力。吴邪注意到他自从进来就没怎么主动说过话,正经下来的司徒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不对劲。 突然闷油瓶伸手反拦在他腰间,吴邪只觉一股巧力将他往右后拨去,同时飞快地窜到司徒前面,一瞬间把三人并排的一个横队整成了纵队。吴邪明白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拉住司徒让他先别动。 闷油瓶伏低身子带着火把纵身往前一扑,又迅速地猫腰蹲下。 “他真像个兔子。”司徒轻声说。 吴邪没去观察闷油瓶像不像兔子,因为他借着火光看见前方有一扇五米多高的石门,闷油瓶那一闪身正是蹲在门缝边上。 火把突然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几下灭了,谁也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小哥?” 闷油瓶反身贴上门板,用上两分力气试着推了推,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身上,立刻收了手。 吴邪也听到那一声轻微的‘簌簌’,下意识地跟上去看,他没敢再点火把,就掐着打火机朝那个模糊的身影靠去,近了才发现闷油瓶头上肩上竟然是一片薄薄的暗红色,吓了一跳,用手一抹竟然是一层薄沙。可是,他记得江南丘陵多出红土,河北反倒并不常见红色的沙土。 “这是跟哪沾上的?……”吴邪一边说一边举着打火机往门上照去,却被闷油瓶一伸手抓灭了。 “不要点火。” “怎么了?”司徒见两人悉悉梭梭那么久都没什么危险,也跟上来蹲在一边。 黑暗中吴邪只感觉闷油瓶抓着他的手摊开,一点一点把刚才沾上手掌的红沙搓掉,整只手被仔仔细细摸了一遍,他老脸都忍不住有点热,才听见闷油瓶说,“这沙子有火油味,小心点。” 吴邪一听就知道是反盗墓的伎俩,这种门不能从中间推,一推头上就给你灌下来几百斤沙子。至于火油么,设计机关的人料定了倒斗的都得带火照明,火油一浇,烧死完事。 不过看沙子的干燥程度,火油应该都已经干掉了黏附在沙上,才会让沙子的颜色看起来这么奇怪。 “那你身上的怎么办?” “不管它。” “哈?……”吴邪有点黑线,你把我一根手指头摸过来摸过去,自己身上一片呢你不管它? 闷油瓶看他一眼,脸上写着‘沾都沾上了还能怎么办’。 吴邪趁他不注意伸出爪子就往他头上肩上衣服上猛拍一通,直到扑扑簌簌的声音小得差不多了,那闷油瓶子的脸色也黑得差不多了——反正黑不黑么他也看不见,才自觉地张开脏手,“那……你再蹭一下好了……” 蹭一下?闷油瓶瞥他一眼,眉也不皱地下了狠手。 “靠!你扒皮啊……”于是幽深的墓穴里,飘飘荡荡传出这么声惨叫。 司徒曰: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吴邪怒了,那你笑屁啊! 一段小插曲不管怎么说也让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至少司徒又开始嘴里跑火车了。 “你们站开。”闷油瓶走到门的右侧,看样子是想把沙子从边上放掉一些。 吴邪和司徒见状忙摸到另一边站远了,闷油瓶利用门上的突起的兽头和墙壁夹角,噌噌两下就上了房,两根手指探入门顶石砖的缝隙,猛地一夹,飞快地抽掉了一块。 ‘哗’的一声,暗红的沙石像瀑布一样倾泻出来,周遍的几块砖石也被推挤得松动脱落,劈劈啪啪砸下来好几块,闷油瓶才一落地就被埋了脚背,跑回到吴邪他们那边,眼看着沙子还是漏不停,堆得最高的地方已经堵住了半扇门,不断滚落的也越来越多地铺泻开,甚至连他们脚下都踩上了薄薄一层,还在不断加厚。 “我的天,这是多少个吨位的……”司徒惊叹。 门前的沙子越堆越高,要等沙子都漏完恐怕人也进不去了,闷油瓶让他们都尽量用衣服包住头,鞋带也都系紧了,“等下我去推门,你们一定要跟上,被砸了也不要停,那道门槛过不去就只有被埋,没有回头路,知不知道?” 闷油瓶一口气交代了那么多,震得吴邪两人忙点头。 “小心别摔了,还有尽量少吸气。”闷油瓶看着前面又说了一句,突然就朝石门撞上去,快得像个兔子。 后面俩兔子也不敢怠慢,卯足了劲跟上去,踩进沙子才知道闷兔子那句‘小心别摔了’根本就是化境……堆得有膝盖那么高的沙子还是松的,踩下去一脚深一脚浅,两人互相提溜着把腿j□j,与其说是跑倒不如说在爬。 那边闷油瓶已经将门顶开了一条缝,沙子无法避免地又浇了一身,甚至在脸上擦出了几道血痕,他也没怎么去管,还在不断地使力。吴邪一边看得心惊,无奈脚下也没个着力的地方,眼看着只有几米的距离就是扑腾不过去,刚把左腿j□j,右腿又陷进去了。 司徒也是差不多的惨状,他比吴邪高点,还能顺手给他提一提…… 转眼间门被顶开了半人宽的缝隙,沙子落得更凶,要是再不进去很快就会把这点缝也淹了。吴邪的力气几乎用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沙子浸过火油,先前受过伤的那条腿这时一阵一阵地辣痛,动作一慢就比司徒落后了一米,司徒想回头去拉他也够不着了。 这时司徒只觉得手臂一紧,被闷油瓶往门边一扯,看也不看就往门缝里塞。 “吴邪!再迈两步。”吴邪抬起头,正看到闷油瓶一手扒着门,一手直直地朝自己伸过来。转眼间沙子已经埋到膝盖以上,他朝着闷油瓶把手伸过去,够不着。 “再迈两步,你可以,快!”很少看见他这么急的样子啊,吴邪愣了愣,不知哪来的力气又往前挣了个几公分。 “吴邪!”就在闷油瓶忍不住要跳下去拉他的时候,那只手已经在他的手掌上了,脏兮兮的满是血迹和泥沙的手,还有后面那个同样脏兮兮却有几分得意的笑容…… 吴邪感觉自己像个萝卜似的被那兔子从地里拔了出来,然后兔子把他的萝卜搂紧了又搂紧,搂得萝卜——不对,搂得他的腰都要断了…… 第 130 章 三个人灰头土脸地闯进来,很一致地都靠边坐下,脱鞋倒沙子,倒完了发现沙子钻在身上又疼又痒,索性把衣服裤子都扒了使劲抖,这时只听外面轰隆一声,连带着地面都震了震。 “怎么回事?”司徒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应该是机关,把门堵上了。”闷油瓶说。 吴邪刚想说话,目光不期然和闷油瓶撞了一下,硬生生地把一句‘那这么办’憋住了,筋疲力尽地摊开手打量四周。 怎么办?这个问题跟他们现在的情况简直格格不入,被一步一步带进这里来,他们早就没有决定怎么办的余地了。再来,也不想显得自己胆子小优柔寡断的跟他们不搭…… “好吧,那我们就冲进去杀他个干净!……”说完果然看到连闷油瓶都愣了一愣,吴邪同志一下就骄傲了。看,我吴小三爷可是斗志满满的啊! 司徒一个斜眼看他,“我说你这是何苦?” 闷油瓶倒是点了点头,无比正经地对他说,“好,麻烦你了。” 吴邪那个心啊顿时就被涮了无数道,还是自己给自己涮的……连忙换了一副狗腿表情,“哪能啊……您是主将,您先请。” 闷油瓶没什么表情,眼神却似笑非笑地,穿好了衣服,当真腿一迈就往前去了。 司徒一边跟上,一边揶揄吴邪,“走吧?兵车……” 吴邪鼻子歪了歪,“来了,粮草。” 闷油瓶压根没把这俩粗神经还有工夫开玩笑的事情放在心上,他已经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 这种味道他在不久前遭遇的那个黑影身上闻到过,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有各自的气,就好像他在乌衫村里能辨认出那些村民身上有死气,奇怪的是,他无法清楚地辨别那个黑影到底是什么,好像它根本不属于可知的世界,只是一团混沌,而且突然就没了踪影。 他不知道它与他们在这里的处境是不是有关联,才没有死追到底,眼前的困难比较严重,如果可以的话,当然不想节外生枝。 可现在重新又感觉到了那种气息,这让他对自己的决定有点后悔。将军坟,看来不打算和他们善了。 说话间,吴邪发觉通道越收越细,天花板也悬在头顶压得很低,估计不到两米。两边的石板几乎都能挨到肩膀,手抚上去还有松动的迹象,越是这样他越是小心翼翼地不敢碰,怕一推就中招。 但偏偏就是有人大意了,具体是怎么发生的,吴邪并没有看明白,他只知道一直在他前面的司徒的背影晃了一下就变成闷油瓶的,而司徒,就好像凭空消失了。 吴邪还没来得及叫,闷油瓶就警觉地转过身一把拉住他,“人呢?” 短短的几秒之内,大变活人都没这迅猛,吴邪还陷在震惊里没恍过来,“不知道……” 闷油瓶神色一凛没再说话,让吴邪拿着火把,自己一手拉着吴邪,一手在墙壁上细细地摸,眉头渐渐皱起来。这下吴邪也看清楚了,石壁上每隔一米左右有一道竖直的断痕,想必是活动的,司徒刚才或许不小心靠了上去,被带到墙的另一边去了。 像武侠片里的密道机关,石板一翻,人就不见了。 吴邪想当然地想再推开石壁把人拉出来,被闷油瓶止住了,“别乱来,你知道他是从哪一块进去的?” 吴邪这才发现,刚才司徒走过的那一段,至少有三块这样相邻的石板,偏偏他没有看清具体的位置,要是每一块后面都是独立的空间,那他们这样贸然推开一块进去,有可能根本找不到司徒,还把自己也陷住了。他当然不会以为设计迷宫的人会好心到让他们还有机会从里面往外推,不然司徒干吗不自己出来? 想到这里,吴邪把耳朵贴上石壁,扣起手指敲了敲,他想这墙肯定不会厚到哪里去,否则没法一下就复位的,可连敲几个都没有半点回应,他有点慌,使劲抓了抓闷油瓶的手掌,“会不会有危险?” 拉进去就尖刀伺候,也不是没可能的。 闷油瓶摇摇头,“不好说。你刚才走到哪里?” 吴邪退后两步,“这里。” 闷油瓶站到和吴邪平齐的地方,有点挤,吴邪便又退了一点,谁知道手被闷油瓶抓得更牢了,“别动。”说不清是告诫还是命令的口气,泄露出一点紧张的情绪。 没办法,只好跟他身子贴身子脸贴脸地站在一起。 三个人当时走得并不分散,闷油瓶在吴邪和自己方才的位置中间,模仿司徒的步长走了两步,这样就正好能对上其中一道石壁的缝隙。 “吴邪,站我后面。”闷油瓶说着,还是没放手,把人往身后带了带,一手去推那一小块缝隙的边沿。一推没动,加了点力气再推,也还是纹丝不动。 吴邪一看心都凉了,看来就是这一块没错,而且这种机关被推开一次还他娘的会自动封死,这样他们上哪找人去? 第 131 章 “司徒?!司徒能听见吗?”吴邪不甘心地拍着墙又喊了几声,远远的回音传过来倒是让人碜得慌。 前面的路还很长,闷油瓶有这样的预感,甚至不是他们可以想象的长。 吴邪面对着石墙陷入了沉默,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又让他无从理起,就好像手里攥住了一个线头,却眼睁睁看着那团毛线滚进了一堆更加缭乱的线团里。但至少他开始意识到,司徒本身,也许就是一个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存在。他和他们的认识充其量不过是偶然,可是当某种偶然出现超过两次,就不能称之为偶然了。 当时他们在无琊墓里受了伤,那么去医院是必然的,他们不认识路,找一个当地人带他们去是必然的,闷油瓶伤得重,给他挂一个有口皆碑的外科专家号也是必然的——最后仔细想一想,他们遇见司徒的这一个偶然,竟然是由那么多个必然叠加而得。 然后,这位他们偶然认识的司徒医生,很偶然地被发现不仅是个外科大夫,还精通心理术,会催眠,善于揣摩人心,甚至还是个了不起的兽医,简直十项全能。又很偶然的从闷油瓶身体里找到了他正在寻找的那半块断玉。最后,他实在太过‘偶然’地又和他们在风光秀丽的乌杉村相遇,‘偶然’地在他们都摔下山崖的时候找到村民来救他们,更加‘偶然’地失踪所以没有被卷入喜煞的危险,却又好像完全知道那回事。‘偶然’知晓了一条可以开车进山的路,让离开的旅程惊险万分。最后,他‘偶然’摸到的山洞半夜洞口会消失掉,把他们带到了这里…… 他不是说一定就是司徒在害他们,但这一切都来得太过巧合与突然,让他一路上没有半点思考的余地。现在司徒又一下子消失在他们面前,他已经懒得再去揣测这是不是又一个‘偶然’了。 他的潜意识里并不觉得司徒会有危险,但还是想找到他,因为他觉得司徒身上似乎有一条线,是连向他心里那一堆乱麻的。 吴邪思索了半天,无果,抬头问闷油瓶,“你觉得司徒他……” 闷油瓶没让他说下去,转身就拉着他往回走。 “怎么了?”吴邪不解,他们走了半天才走到这。 “回这条过道的起点。”闷油瓶一边快步走一边跟他解释,“我进来的时候没注意到,设计陵墓的人在这里造了一个万象迷宫,只有按照特定的方位推开石墙才能进去,否则不管怎么走都是在最外围绕圈。跟着我,不要碰两边的墙壁。” 吴邪一听黑线,又是绕圈,在林子里还没让他们绕够,那位高人真是够可以的…… “就像那种找宝石的网页小游戏?”必须把打乱的路线拼整齐,途中还要绕过一些小怪物,最后通到宝石那里。 “比那个要复杂一些。”因为他们不知道‘宝石’在哪个位置,也不知道哪里会有怪物。当然,没有是最好的。 “你玩过?”吴邪奇怪,“那游戏挺弱智的想不到你也会玩哈哈哈……” “我看你玩过。”在医院终日无所事事的时候。 “……” 闷油瓶没放过他,闲闲地又说了一句,“很适合你。” 吴邪很想仰天长啸,你这个坏人不要再假扮小哥了啊啊啊小哥他不会这么对我的!当然,他只是这么想想的。 他曾经希望冷冰冰的闷油瓶子能够多一点人味,现在他觉得,……真是够了。 “好了,从这里开始。” 吴邪回过神来,发现他们已经站回了离石门不远的过道前端,闷油瓶把一支小巧的类似袖里剑的匕首放在他手上,“万一走散了,一定要留记号。” 吴邪看了眼还是被紧紧抓着的手腕,这样根本走不散的好不好?不过多亏这句提醒,他才想起三人进来前也事先说好过如果走散了要互认记号,闷油瓶刻的是‘XX’,司徒的记号是‘++’,他很随意地刻了个最简单的,‘--’。 他想进去以后一定要仔细看看,也许司徒在哪里留了记号也说不定。 第 132 章 “来。”闷油瓶口中默念着什么,已经移到了右前方某一块石板前。吴邪大概看了看,上面根本没有任何的提示,心想这要来的不是闷油瓶,自己死十次都摸不对地方。变态的迷宫,果然就是要像闷油瓶这样的……高手,才能破解。 吴邪跟上去,闷油瓶在石板上轻轻一推,那块至少有两米高一米多宽的石板竟然就像一块豆腐,没有任何声音地滑开了,感觉到肩上被人一推,重重地就摔了进去。 石板擦着闷油瓶的衣角重新合上,吴邪试着再去推,就像焊牢了一样纹丝不动。心里不禁愈加感叹这迷宫之强大变态。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另一条同样黑漆漆的窄小过道,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觉这里似乎比外面那一条要低了一些。 这次闷油瓶走向左前方,比前一次稍长几步的距离,回头示意吴邪。 这回吴邪学聪明了,没等他推,耗子一样倏地窜了进去。再四面一看,原本单调的石壁上开始能看见一点单线镂刻的花纹,看样子是找对地方的意思了。 再看那些雕刻的纹路,回型的正反相连,有点像勾连云纹,线条很简单,却是比较方正古朴的。吴邪记得,中国古代最多采用这种纹饰的是战国和以后到两汉时期,再往后工匠想象力丰富了,雕刻技术升级了,这种最简单的样式反而用得少了,这也是秦汉以前的纹饰比较好辨别的原因。 从这一点看来,这将军坟的时期和他们不久前到过的无琊墓应该是比较相近的,当然,吴邪打心眼里不希望它们有什么关联。但很显然,不管是邯郸,还是这里附近在地图上被叫做倒马关的地方,在遥远的战国时代,都属于赵国的领地。而他们又是被在无琊墓里发生的种种事情带到这里的,估计想不中奖都难。 “小哥,这是赵墓。”所以他才能如此肯定地说。 闷油瓶只是随意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看不出是真的没往心里去呢,还是不肯表露出来。 总之吴邪有点气结,亏他还一直为公子无琊和自己的联系心心念念闹不明白…… 可还没等他纠结完,很快又被带到另一个石板前,推进去……如此反复几次,早就像无头的苍蝇没了方位感。 只知道眼前的过道里开始出现了铜制的半身高兽型灯座,保存的很好,拿出去能卖不少钱,抛开这种被王胖子附身的想法,就是——也许他们已经越来越接近那个‘宝石’了。可一路上经过的石壁他几乎看遍了,也没有见到一个‘++’,也不知道司徒误打误撞闯去了哪里。 尽管一路顺利,闷油瓶也没敢大意,他知道有很多机关迷宫的设计者都会放烟雾弹,用一些表现来迷惑闯入者,让他们以为就快要接近了,走下去却是一条死路,现在他们要做的,除了找到正确的路,还要和几千年前的建造者斗智,防止被骗进错误的路。于是他思索的时间也更加地长,最后在两块石板中间停下来。 “怎么了,进哪个?”吴邪看他举棋不定,有点担心。 “两个都要进。”闷油瓶放开了手对他说。 “啊?……”在他认识里的迷宫,就是只有一条正确路线的,就算有两条路都可以到达,走其中一条不就好了? 这就是为什么闷油瓶说这个‘要复杂一点’了……“这迷宫的门一开始有死门和活门,死门推不开,活门能推开,但不是说哪些是什么门它就一直是什么门。” 看吴邪还是没绕明白,他举了个例子,“比如活门被开过就成了死门。” “恩。”吴邪点头,这个好懂,他们都试过了。 “还有某些死门,必须要打开特定的活门,才能开启,而那个死门是我们下一步必须打开的。” 吴邪黑线,不带这么折腾人的,“也就是我们得分别开一个进去?” 闷油瓶点头。 “那……那要是就来了一个人,还玩个屁啊?!”吴邪很不满,跟买了个东西用了一半发现被骗了差不多…… “我们属于误闯。”闷油瓶还是一点也不急噪的样子,“一般夹喇嘛的,看见这种磕个头就出去了,我只听过以前有军队的官倒,会不会不要紧,拿着士兵一个一个试,最后出来也只剩几个人了。” 吴邪一听,这不是百人斩嘛……军队开进来都得全军覆没的龙潭虎穴,他还能有命站在这简直是奇迹。 “那我们……”吴邪踟躇。 “你怕?” “我们试试吧。”哪有不怕的,只是就算现在退回去也没有别的路可走,能决定进将军坟本来求的就是那句绝处逢生。而且闷油瓶在这呢,他觉得自己就像随身带着个门神那样宽心…… “没事的,信我。”闷油瓶那双眼睛始终盯着石壁,可吴邪觉得他的视线就像烧在自己身上。 “恩,我信。” 第 133 章 “记住,进去以后以后左起第三块,如果见不到我再找右起第九块。” 吴邪生怕记错了,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点点头。 闷油瓶见他没有异议,双手在石板边上比了个推的手势提醒他注意,吴邪也就把手虚放在自己面前的石板上准备着,见闷油瓶那边一推,手上跟着也一用力,立刻整个人栽了进去…… 其实他对两个步骤以后就能跟闷油瓶重新会合这一点还是很满意的,一进去就麻溜地摸到左边石壁,拿火把照着认真地数了三个数,小心翼翼推进去,“小哥?” 没人。 好,那下来是右边第九块。吴邪缓了口气往右数,“一,二……六,七,八……” 他一下钉住了,没有第九块。才数到八这条过道就到头了,第八块石板离被封死的那面墙倒还有些距离,只不过那石壁上平平整整一看就没有可以打开的缝隙。他当是自己数错了,跑回去睁大了眼睛重新数过来,还是八块。 不信邪地来回数了几道还是没能多数出一块来,在这个本质算得上小黑屋的沉闷空间里吴邪急得出了一头虚汗。 这个地方根本没有右起第九块这玩意,难道是闷油瓶算错了?不会,当时他的语气表情明明很是笃定,而且他对闷油瓶有种几乎是盲目的迷信,——斗里的事情,只要是他说的,那就错不了。可是才短短的几分钟,自己不可能连两个简单的方向和数量都能记错。那还有什么地方可能出问题呢?上一步数错了进错门了?…… 吴邪无意识地揪了揪头发,从一数到三都能数错的那叫智障。他坚决不能成立这个假设。 反复折腾了好几趟,要不是少许理智还在,说不定就破罐破摔冲着那第八块进去了,可他依然直直地站在石板前,没下得去手。自己这一推,有可能这辈子都找不到闷油瓶了。人一心灰,小小的斗室一下变得阴森无比。 后来他想起这一幕,总是很奇怪当时为什么自己想的不是‘有可能就死了’这种明明更加危险的情况。 但也就是安静下来的这几分钟,他脑子里滚过了以前吴三省随口说的一句话,思维定式害死人呐…… 如果排除掉异次空间这种他能力以外的可能,再不算他这一路自然形成的‘通道口都开在石壁上’这一思维定式,而第九块石板又必定存在的话。那么它……可能就是尽头那一面看似封死墙? 如果它是,那么这第九块石板他肯定就成功打开了。如果它不是,顶多也就是推不动吧……总不见得还有什么更坏的后果了。吴邪这么说服完自己,心头的毛躁也去了几分,在第八块石板旁边的墙上留了记号,迈步向甬道尽头靠右的那边走去,他有一种预感…… “咔……” “砰!” “我X……”吴邪以四仰八叉的姿势砸在地上,忿忿地爆了句脏话。事实证明,预感这种东西啊,很多时候是不靠谱的。 事情是这样的,话说吴邪刚走到死角前边,还没来得及伸手推,脚下那块砖突然就一松,他连‘原来第九块石板是这么回事’都还没悟到,就自由落体了…… 搞了半天还是思维定式了,这天杀的迷宫不光是平面的,丫还是个3D的。 这一砸火把也掉地上,滚了两下就灭了,他眼睛一下没适应过来,这会跟瞎了一样什么都看不见。他徒劳地在地上摸了几把,又怕不小心摸到什么再把自己砸下去,只好舍弃了那点没用完的宝贵资源,从背包里摸出个新的。也不知道是树枝受过潮还是怎么,点了几下也点不着,到让人担心打火机里那点气都快耗没了,他想了想又摸出一只烤耗子,握在手里对着火把头上的布条使劲一挤。亏了这耗子油多,再点火把总算是着了。 没多久他就意识到不对,过程虽说坎坷了点,他好歹也不辱使命找到路进来了,但是本该在这会合的闷油瓶人呢?吴邪自知和那小哥水平不是一个档次的,那他应该早就到了才对,这四周怎么还是乌漆麻黑的一点人气都没有? 他这才生出点事情超出计划以外的担忧来,把满手的油在地上裤子上蹭了,打算再往前走走看,也许闷油瓶刚好就从哪块石板后面钻出来了呢? 吴邪这么半自我安慰半是壮胆的又往前走了一段,忽然借着火光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个隐隐约约的瘦长影子。他刚想喊小哥,潜意识已经觉得不对了。那个影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让他有种正在被盯视的毛骨悚然的怪异感。如果是认识的人,不可能这样没有动静,他都不敢认定那是不是人了……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吴邪似乎连害怕的感官的丧失了,就这么进退不得地站着,乍一看是对峙,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种感觉,就像在射程范围里的猎物。 就在他不知道那个影子是打算就这么跟他站到天荒地老还是下一秒就会扑上来的时候,突然出现的两只手从上至下紧紧掐住了他的肩膀…… 吴邪的心脏超负荷到几乎跳不动了,只感觉自己拔地而起,被抓着朝天花板飞去。 第 134 章 他从来没有那么近距离的看见过天花板,所以这说得上是吴邪人生中,和‘第一次乘坐过山车’差不多惊险刺激的里程碑。 天花板在他鼻子前一晃而过,上帝啊他穿透了天花板!当然吴邪有这么不靠谱的反应是可以理解的,这个世界上除了泥瓦匠和闷油瓶,大家跟天花板都不是那么熟…… 事实是,同样没有料到第九块石板会在地上而和吴邪走岔了的闷油瓶偶然发现地板缝居然透出光来,掀了一块地砖,一个倒挂把吴邪给捞上来了。 只是那支刚点上的火把,注定又是给浪费掉了。 “小哥,下面有人!”吴邪刚一沾地,看清了确实是闷油瓶,赶紧把在下面过道遇见的奇怪影子给他描述了一遍。 但说来说去,吴邪也只能说出那影子一动不动,是瘦长的,闷油瓶也无法从这一星半点的印象里得出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要不你再下去看看?”不知道为什么,吴邪就是觉得那个影子的出现,也许很关键。 闷油瓶摇摇头,活门开一次就变成死门,暂时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再让他下去了。而且他相信,如果一个东西的出现有什么特殊含义,它都不可能只出现一次。他隐隐觉得吴邪见到的就是昨天半夜出现在山洞里的那个黑影,那黑影的意图不像要行凶,当时它在司徒的边上,它是要找什么? 吴邪看他否定,也没再坚持,他这先是摔下去,又是飞起来,接连着一惊一诈给折腾得够戗,他自觉地紧跟闷油瓶步伐,“我们这是在哪?前面我没走错吧?” “没有,可是一般来说,建造者不会随便改变格局,把石板安在地上。”这就是为什么连闷油瓶也估计错误的原因。 “也许是丈量误差,过道修短了?”他是学建筑的,这种情况并不少见,特别是丈量方法和工具都不是那么精确的古代,像这种石板翻转的机栝,短个十几公分可能就做不成了。 闷油瓶再次摇头,“不像。”这一路缜密精妙的机关迷宫告诉他,那个背后的建造者称得上是巧夺天工,犯这种低级错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比起错误论,他更倾向于,在那条过道后面有什么东西,使得他们必须缩短过道,甚至那条过道对那个东西起到了保护的作用,就好像吴邪,一靠近墙,就掉到底下去了。 他转头看向吴邪,“说不定,你那个时候和谜底只有一墙之隔。”可见运气这种东西,不能强求。 看着吴邪还在困惑的表情,闷油瓶承认,那个几千年前的设计者,真的是个很聪明很聪明的人。 说不定,和设计无琊墓的,还是同一位。 “小哥……” 闷油瓶转头。 “我是不是……老坏事?”虽然听不懂闷油瓶为什么说他和谜底只有一墙之隔,但很显然,如果当时是闷油瓶站在那里,他们估计都在谜底里了。想想,还真是挺失落的,偏偏那小哥说事归说事,一点怪责他的表情都没有。 闷油瓶看着他,也不说什么,伸出手,好像他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似的,很仔细地摸了摸。吴邪喜欢这种带着安抚的触感,不自觉伸了伸脖子,他就又摸了一下。 闷油瓶暗自叹气,一向独来独往的自己,竟然也习惯拎包袱了。 “咔……”好熟悉的声音,吴邪扑棱地动了动耳朵,当然这是耳朵突然捕捉到某些声音引起的神经震颤,不是他控制的…… “我……”前面的石板里撞出来个人,话都没说完,一屁股就坐倒了。 吴邪点头,“我知道,你来查房。” 看来坏事做太多果然会招怨的,司徒脸色有些苍白,鬓角还冒着汗。他不像闷油瓶知道怎么走,一路上误打误撞提心吊胆,可见也是一大把血泪史,“我只是想说,我X。” 闷油瓶看着难得这么狼狈的司徒,觉得这个人在这个时候出现,要不,就是算得太准,要不,就是太巧。 吴邪也觉得,司徒医生能在这么复杂的迷宫里重新找到他们,要不,就是技术过硬,要不,就是人品太好。 “等等……司徒,你背上是什么?”吴邪一错眼,竟然看见一些闪闪烁烁的东西黏附在他的后背,近前一看,那些东西并不是沾在衣服上的,而是从衣服底下爬出来的…… 吴邪倒吸一口凉气,“蝴蝶!” 是山洞里从死人骨头里爬出来的蝴蝶,还没有完全蜕化出双翼的形状。闷油瓶也皱了眉头,举着火把凑过去,对司徒道,“快,脱衣服。” 一只蝴蝶倏然展开翅膀飞起来,那一小团绚丽的光斑在漆黑的甬道里极为夺目,司徒笑笑,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有气无力的,随手把衬衣解了,“我说呢,怪不得身上这么痒……” 闷油瓶毫不留情地把还没来得及蜕化的蝴蝶用火把扫过去,司徒背上也燎出了一片红痕。 吴邪在边上看着都觉得肉疼,扯了扯闷油瓶,“你别烧到他啊。” “不行,冥蝶喜欢把卵产在动物身上,没有蜕变的幼虫会吸食宿主的血肉,烧一烧比较干净。”闷油瓶说着,把挨近司徒腰侧的最后一只蝴蝶烧下来。 司徒闷哼一声,松开牙关呼出一口气来。 吴邪不由得也浑身发痒,“这东西怎么从他身上长出来?” “可能是在山洞里沾到的。” 吴邪扑棱又是一个激灵,感觉身上也爬满了那些蝴蝶,麻麻痒痒地在吸他的血、啃他的皮,赶紧自虐似的到处使劲拍了拍。 占地拜年~~ 大家新年快乐!!情人节快乐!!! 贺文在此...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663007 烟花暂时放年假~ 第 136 章 鼻子里痒痒的,像得了重感冒想打喷嚏又死活打不出,身上的重量一股脑都往头上涌去,一直盯着的司徒也被他盯出个重影来。 “小哥,快看看下一步往哪走,再待下去我们就睡着了。”这蝴蝶的磷片会致幻,他身上抹了闷牌宝血,蝴蝶不会靠近他,但不代表他就不用呼吸不用摄入那些致幻元素。他看到司徒一脸疲色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就算是整天泡在消毒水里的人,也不见得就能彻底免疫。 “不急。”闷油瓶把他从司徒边上拉开,仔仔细细地将掉在地上的蝴蝶尸骸全部烧光,一点也没放过。 火光在司徒周围扫来扫去,连带着司徒的脸也跟着一会晦暗,一会明亮,他半阖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吴邪第一次看见可以用沉静来形容的司徒,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总有什么地方让他觉得怪异,是什么呢?吴邪昏昏沉沉地想,脑子里都是交错的重影。 就在闷油瓶直起身来站到一边,而火把的光又没有一丝遗漏地洒在司徒身上时,他瞠大了眼睛忍不住惊呼,“小哥!” 而闷油瓶站起来的原因也很显然,他们发现了同一件事。正当司徒不解吴邪为什么突然如此激动,睁眼想要一看究竟时,一把通体乌黑的长刀斜斜飞来,锵地插在了他身后。 这下三个人都确确实实地看见了,司徒的身后竟然跟着两条影子。颜色较淡的那一条和司徒僵直了的身体一样,被定住了似的纹风不动,而被黑金古刀扎中的那一条正在不断的翻滚扭曲,甚至渐变成了比刀身还要浓的漆黑。 “是那个黑影!”吴邪好像从眼前倾泻在地面上的这个影子和刚才与他在墓道里对峙的黑影上找到了什么共通点,指着它又叫了一声。 那黑影被吴邪这么气势滂沱的一吼震了一下,接着黑金古刀小幅度地摇晃了几下,噌地飞起来,在落地前被闷油瓶抄在手里,与此同时那黑影也迅速地从地上浮起来,凝聚成勉强能看出来是个人的形状,很快就窜远了。 “小哥,那天半夜……”吴邪好像突然想到什么,拉住闷油瓶求证。 闷油瓶被他一拉,再追上去显然也是来不及了,于是点点头,“是同一个。” 司徒则定定地看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吴邪心里也是弯弯绕绕,“司徒,那个……我不是想质疑你的专业技术。你看……连小哥你都……多专业!是吧?可是,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不小心,那个……?” “什么意思……哪个?”司徒被他一七拐八拐的问句弄得满脑子石灰水。 吴邪只能明说,“你医死过人吗?”因为以前听说某些行业对这些不吉利的,影响自己名声的问题都特别忌讳,他才特意委婉一些的。 哪知道人司徒医生神经粗犷,根本就不拘这个。 “天天站手术台的,谁能保证一辈子没翻过船?”司徒奇怪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还是实话实说。 吴邪觑着那神态,就跟电影里一边喝茶一边说‘出来混的,哪个身上没有几条人命’的反派老大差不多…… “我觉得,”吴邪看看司徒又看看黑刀在地上留下的一道刻痕,“那个影子虽然看起来一直在跟着我们,可是它也没有纠缠过我和小哥。你们看,之前在山洞里它第一次出现在司徒旁边,小哥一追它就跑了,而刚才我明明就在它前面,它也没对我怎么样……所以会不会它其实只是跟着司徒而已?” 司徒茫然,“跟着我?为什么跟着我?” “你不是医死过人嘛……” “你不要想当然,照你这么说,当医生的都得跟着一串背后灵才对?”司徒嗤笑。 闷油瓶用刀背在地上兹拉兹拉地刮着什么,被火光照着的脸几乎仍是一片铁青。 吴邪立刻感觉背后阴森森地寒了一片,半点也笑不出。 第 137 章 吴邪立刻感觉背后阴森森地寒了一片,半点也笑不出。“好吧,那你怎么解释它这一路都跟着你?” “他不用解释。”说话的是闷油瓶,他蹲在黑影被刀钉住的地面旁边,一直手微张着像是托着什么,“吴邪说对了一点,那个东西确实和司徒有某种联系,可是,它并不是什么人的灵体。” “什么意思?”吴邪和司徒一同问道,当然司徒的心理更复杂一些,所以他又补充了一句,“什么叫确实和我有联系?”这么古怪的东西他是打哪招惹上的? “你偷藏了什么,那个头骨?”吴邪一下想到山洞里被他当作保龄球丢来丢去的那个‘古董’。 司徒哭笑不得,“没有,早扔了。还有,你到底有没有听小哥说说话?他说那不是人的灵体……” “那是……动物?”吴邪给钻死胡同里了。 “你要是觉得蚂蚁蜗牛什么的也能搞出那么大阵势……”司徒摊手,“那我就认了。” 闷油瓶把手平展开,“地上留下的。” 吴邪定睛看去,只见一些黄褐色残缺的小小片状物,混合着灰烬和干枯的像是毛发的东西,实在辨认不出什么。“这是?” 闷油瓶想了想,“你们知道人替吗?” “听着倒是耳熟……”吴邪一知半解地摇头。 “这我知道。”司徒说,“古时候人们为了替自己或亲人消灾,会扎一些纸人,请人作法之后烧掉,用来代替活人承受劫难,现在殡仪的纸扎人也是从那演变来的。” “这么神奇?”吴邪想起以前在老家的时候,谁家里死了人办丧事,他那时侯小不懂事,非挤进去看热闹,埋着头就往里钻,哪知一抬起头来就撞上个花花绿绿的纸人,有他一个半那么高,糊的不好,像死人骨头外面光裹了层皮,脸是惨白的,五官什么都模糊了,只看见颊上两坨血红的圆,同样血红的嘴倒是笑的,不过笑得又冷又僵,赛鬼似的吓人。那轻飘飘的架子被他一撞就直接砸他身上了,他坐在地上张着嘴哭都哭不出来,都说这娃撞了煞了,回去又被他奶奶灌了七七四十九天符水。这样的经历,很难不印象深刻,吴邪很自然地抖了抖。 闷油瓶不知想到什么,用纸把手里的东西包了起来,“当然不……传说人替是一种很高深的禁术,把将死或刚死不久之人的生辰八字和他的指甲、毛发、血液包在一起,再写一道符和纸人一起烧掉,这等于瞒骗鬼使,道行不够的人不但做不了还会遭反噬。”不止,做这种偷天换命的事少说也折自己半截阳寿。这么高技术含量高风险高代价的手艺,失传是正常的。 现在常见的那些,不管扎成金童玉女型,还是保镖小蜜型,不过摆摆排场做做样子罢了,谁会知道在那么遥远的以前还有人替这一说呢…… 吴邪懂了,原来闷油瓶收起来那坨是人的指甲头发,想想也是,要是鬼魂的话怎么会留下实质的东西呢?……等等,“你不会想说,将军坟里面说不定是个纸人?” “原本我也不确定它究竟是什么,现在,我想这是一个人替留下来的怨气。”将军命数尽了,有人想留下他,就弄出来这么个东西,人替里有那将军的毛发血液,又是在这种养尸阴地,想必久而久之也成了怪。 一些懂得道法的人所说的写假魂也差不多是这么回事,画一道符贴在人身上,厉害的可以控制那人行动,也叫傀儡术,都是些比较邪恶的东西了。有人猜测湘西的赶尸人也是用的这类办法,让尸体自己行走。 “不对。”司徒突然说,“你刚才说做人替是为了骗什么鬼使,那这个假魂怎么还在这里没有被勾走?牛头马面上班也会摸鱼不成?” “不知道。”闷油瓶一本正经地回答,好像真的是个多深奥的问题,“不如等你见到它们的时候,问一问。” “噗……”这一刻,吴邪才终于觉得闷油瓶是自己这一边的…… 第 138 章 三人又蹲在角落嚼了点鼠肉补充体力,才跟着闷油瓶一道接着寻找下一个入口,一路的摸索十分枯燥乏善可陈,吴邪一开始还在数着他们到底经过了多少条大同小异的通道,后来也懒得数了,只一味跟着走。遇到和上次那样需要分别进入的石板时就分开走,闷油瓶进一边,他和司徒进一边,几次下来倒也没再出什么问题,只是在闷油瓶宣布他们必须同时打开三道石板的时候,他的心里隐隐冒起过一个念头——司徒经常都可以很刚好地,和他们一起来完成某件事。 走了那么久,过道里的装饰也变得丰富了不少,有时吴邪甚至能触到一些精美绝伦的壁画,想停下细看,无奈真的没有那个美国时间。两边青铜的灯座里还剩了好些灯油,他顺手用空的矿泉水瓶装了两罐,想着总能派些用场,那个时候他不知道,就是这两罐灯油,接下来几乎救了他们的命——当然,要是知道的话,他哪怕含在嘴里也要把这些油尽可能多地带走。 事情的起因在于吴邪一不小心撞开了一块石板,虽然在他看来,更像是有什么东西暗中推了他一把,否则,试问一个走得四平八稳的人,如何能够一下就斜到墙上去呢?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是否又是那个古怪的黑影作祟,人已经滚到石板另一侧了。 司徒伸着手,很显然条件反射地想拉他一下却没有拉到,石板瞬间合拢得只剩不到一尺,所幸闷油瓶几乎也是同一时间反应过来,站在石板和墙缝之间两只手死死抵住,甚至还强行又撑开了几公分的宽度。无奈这么点距离是既不够他们进去也不够吴邪再出来,闷油瓶还是默不做声地和石板较着劲,这不是他们计划中的路线,一旦石板阖上活门变成死门,吴邪就很有可能彻底跟他们分散了,再能会合的机会微乎其微,他不认为吴邪会有司徒那么惊人的运气。 “小哥,不行!手会断的!”吴邪摸黑站起来,回到门边,看到的就是厚重的石板挤着两只青筋毕现的手在一点一点往里合,那颀长的手指关节透着青白,还死死地扣着。他急得要命,想说你这么扛着还不如告诉我怎么走,大不了自己受累多绕点路,反正就他观察,这个迷宫的每一扇门理论上都是相通的,万象迷宫的名称也正是由此而来。 可是他忘了,理论上可行的,不代表真的可行,这里面变数太大,闷油瓶也有打不下的包票,最重要的一点——他不敢打这个包票,他有预感自己一松手吴邪就回不来了,把吴邪弄丢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吴邪看着石板的缝隙越来越小,而那双手还是没有撤开的打算,情急之下想起身上还有一支匕首,忙摸了出来。他当然不是要拿这玩意去撬小哥的手,只是把匕首横过来抵着门,好歹也能受些力再拖个一时半会好说话。“小哥你听我说……” 毫不容易把匕首卡进去,就听见司徒急促的一声示警,“吴邪闪开!” 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噗地一阵冷风扫过后颈,阴阴凉凉地像有什么利器蹭过皮肤,他下意识一矮身,举着火把回头,同时一声怪叫,“这是什么东西!?” 呼声还没落地,人已经被某个怪物锋利的趾爪逼得在地上滚了两滚。 对于这个怪物,他实在形容不出,尽管以前也听说过某些洋快餐为了得到更多的原料,在养殖基地用大量的激素和生长素培育出了光长肉不长毛,甚至有多个翅膀和腿的畸形禽类,让人看着图就恶心地食不下咽。 可是谁能告诉他,眼前这只有半人多高的羽毛红黑肉冠肿大,而且一眼望去竟然还有三个脑袋的……鸡,是怎么回事? 吴邪才一愣神,那怪鸟的三个脑袋高高昂起竟然与他的双眼持平,一下一下狠狠地砸过来。一个人被迫进到小黑屋里,突然又出现一个世界观以外的凶恶怪物,首先气势和反应上都输掉一大截,他狼狈地躲过两下,第三下眼看着避无可避了,为了避免被啄掉眼珠子,只好侧过头伸出一只手去挡…… “呃啊!”很明显痛到极点的惨叫,吴邪刷地出了一身冷汗,惊惧相交差点没晕过去。他的手上多了一个血糊糊的洞,那怪鸟其中一首的喙缘还在滴着血,它甚至眯了眯眼一脸饕足。这还是嘴么?这是电钻啊这…… 吴邪剧痛之下竟然想起了胖子曾经吹嘘过他们在无琊墓下面收拾的那只三头野鸡粽子,似乎和眼前这只颇为异曲同工,只不过那只是干巴的,这只是新鲜的。那次他们有三个人,饶是那样还把潘子开膛剖肚了。可是他当时被还剩下一口气的闷油瓶吓得心如死灰,根本没认真听他们是怎么收拾的,只记得,最后好像一把火烧了。火…… 想到这里,吴邪连忙把火把往那怪鸟身前一晃,它果然往后退了退,但很快理理毛又做出了前扑的姿势。吴邪身上没有别的东西,唯一的匕首卡在石板上了,只剩下手里这只火把,勉强摆出个防御的架势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那边吴邪跟怪鸟缠斗,或者说被单方面追杀得难分难解,这边司徒贴在石板边上,眼看吴邪要被擒了就点一根火把抡进去,虽说伤不到那怪鸟,毕竟也起到了干扰的作用。可那鸟也聪明得很,知道门外的两个人进不来,也没有到门边去攻击他们,这样闷油瓶就连趁机对它下手的机会都没了。 “你快想想办法,吴邪要被它玩死了!”司徒不断地朝里面抡着火把,意图吸引怪鸟的注意。 闷油瓶按住司徒乱晃的手,“别动了,我来。”说完靠在石板边上闭上了眼睛。 司徒给他唬得一愣,你来,你闭着眼睛怎么来啊喂?…… 可没过多久他就看见闷油瓶额上淌下了细密的汗水,身上基本也是汗湿重衣,好像在做着什么极为耗损体力的事。莫不是还会隔山打牛?这么想着,吴邪那边又传来声气急了的惨叫,同时他看见闷油瓶全身震颤了下,跟着是关节移位的喀啦声,接着,这个成年男人双手抱着肩,在他的眼皮底下,从那个小小的不足半尺的空隙里,钻了过去。 第 139 章 这不是把灯泡放进嘴里的难度了,这是把灯泡从嘴里拿出来的难度…… 吴邪大难不死逃过一劫,正纳着闷呢,眼见一把无比眼熟的黑色长刀刷地朝那怪鸟劈去,再一看那持刀的人,黑衣黑发目光森然,除去个子小了几号导致衣服套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竟也是无比的眼熟。“你是小哥…………的弟弟?” 那人握刀的手毫无准备地抖了抖,眼角无声地向他扫过去,转身继续跟怪鸟周旋。 吴邪扭头去看,被匕首撑开的石板依然停在半尺来宽的地方,透过去只能看到个要笑不笑憋得辛苦的司徒,此外也没有别人。吴邪顿时悟了。 再说那怪鸟被闷油瓶一刀挡开,估计也突然懵了,连最边上那个头的半边嘴壳子被削掉也没有觉察,只是退了几步,以猛禽特有的摇头晃脑的架势不住打量这个半路杀出的张小哥,渐渐竖起了身上的翎毛。 怎么说,像个被惹火了的斗鸡。而吴邪这辈子最讨厌两种动物,一是蚊子,这二么,就是斗鸡了。前者让他烦,特别是当它们和夏天,以及没有空调的房间这两个元素联系在一起的时候。而后者,则是不知道为什么,让他彻头彻尾地感觉恶心,全身起鸡皮疙瘩。听说以前有钱人家的子弟都喜欢玩斗鸡,自己养着一笼子,没事就斗完这只斗那只。要他说,他宁愿没那种命。 特别是看着那怪鸟没了半边嘴,连舌子都篓不住,长长往下挂着这副‘尊容’,当下决定以后无论谁给他推荐炒舌子有多么美味,都一律不考虑。就如同胖子那时说的,老子这辈子再不吃鸭脖儿了……这玩意恶心得让他想报复社会。 前提当然是,他们能活着出去,才存在着所谓的‘以后’。 亏得闷油瓶对怪鸟展开捕杀的过程中还不忘分神去关照那倒霉催的,见他举着火把一副完全放空的表情,当下也无语,把他往边上一扯避开从天而降的利爪,“就算我来了你放心,也有点危险意识好不好?”跟个兔子似的,眼看着鹰冲下来了还蹲那等着。 吴邪猛地醒了,被闷油瓶难得的揶揄震醒的,以往这个男人在打斗或干活的时候都是很沉默的,今天竟有闲情和他开玩笑,别是这鸟还能激发幽默感吧……其实他想说的还是,别是跟司徒待久了吧?…… 乱七八糟的想法就此打住了,吴邪提了口气看闷油瓶斗鸡。 先前说过胖子他们遇见的那只三头山鸡粽子智商异常的高,这只当然也不会笨,而且还是活的,比干尸灵活得多,至于它是怎么在这个地方活了上千年的,吴邪一点不想知道。 毕竟是有三个脑袋,先不管是不是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就它那种左边跟你撕杀右边再冷不丁啄你一下,趁你不注意还有一个专门冲着你脖子去的玩法。闷油瓶气势汹汹的开场自然把它震住了,可一旦撕缠上,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倒是那怪鸟占便宜了。 闷油瓶双手双脚劈砍腾挪,怪鸟三个头三个翅膀六只脚无差别攻击,一人一怪杀在一处,又都是极快极狠的,让吴邪看了个眼花缭乱心里捏汗,想帮忙也无从插手。 半刻工夫,鸟毛极为烘托气氛地扑拉扑拉飞得满屋都是,那些利爪也是断的断折的折,极为惨烈。当然闷油瓶毫发无伤那是不可能的,他身上深一道浅一道也流了不少血,可值得一提的是,鸟急了,他不急。闷油瓶很少有着急的时候,一急就容易没有分寸,就像眼前这只鸟,渐渐的已经是一副困兽的姿态了。 闷油瓶稍稍退几步蓄着力,再聪明又怎么样,禽兽始终是禽兽! 那一瞬间,吴邪甚至没有看清他的黄金右手是怎么出去的,只听见怪鸟鬼嚎一声,跟着一颗犹在狰狞地张着嘴的鸟头高高地飞出去,暗色腥臭的血液迸溅,他甚至能看到那张开的喙里竟然密密麻麻长着尖利的细牙——这究竟是什么生物? 没时间多想,闷油瓶斩下一只鸟头后顺势用另一只手捏住了正对他发起攻击的颈项,脖子上的毛扎在手上竟像被细细的刺钻着,他不由错愕一下。痛极怒极应该也丢脸极了的怪鸟(如果那禽兽真的能有么复杂的心理活动的话)驱使着它的第三个脑袋,以极为刁钻的角度深深啄进了闷油瓶耳后头与颈相连的地方——那里的皮肤柔软而没有防备,而且,那下面正是人体上的大动脉。 这就是闷油瓶预料到会吃亏的地方,他有两只手,可偏偏那鸟有三个头。 他稍微踉跄了一下,手里死死扼住怪鸟的那条脖子没有放,还在继续使力,直到那颗头颅翻白了眼睛,慢慢地垂挂下去。而那只j□j皮肤里的尖喙也报复似的往里用力钻了几分,吴邪想起第一颗鸟头被斩掉时露出的尖利牙齿感觉心都在颤,正想举着火把冲上去,却听司徒叫了他一声。回过头就见那把用来抵住石板的匕首朝自己抛了过来,无暇去管它是怎么过来的,接住就朝最后那根鸟脖子狠命削去。 粗砺的羽毛并不好割,反复划了几下也总算断了,只是那只盯着他一点点割断自己脖子的怨毒眼睛,注定能让吴邪好几年都睡不塌实了。 第 140 章 等那怪鸟挣歪了几下终于不动弹了,吴邪才抽空往后瞧了一眼,那石板竟还没阖上——怪哉……仔细一看,原来还有东西撑着呢,赫然就是那套被他们遗忘了很久的,司徒的餐具。 那边司徒笑着冲他摇摇手,眼镜抵住石板的银勺银筷一样,在毕卡毕卡地反着光。 吴邪安下心来去看闷油瓶的脖子,那切断的鸟头还啄在上面,被染得血淋淋的,半眯的眼睛翻着白。尽管场面恐怖骇人,但他还是松了口气,闷油瓶虽然半边脖子连带着肩膀都红了一片,但那大多是怪鸟的血,剩下真正从他脖子上流出来的血,根本不是伤到了大动脉造成的。他趁着火把烧尽的黑暗轻轻贴近了闷油瓶,想了想,又把手臂环了上去。虽然臭得要命,但他很愿意这么做,这个动作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后怕,亟需要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小小的一个动作,去释放躁动的情绪。 闷油瓶像是不想沾到他,往后退了退,吴邪索性上前一大步挨得更近,“别动,我帮你弄下来。” 长着尖细牙齿的喙扎在皮肉里,那效果跟缩小的狼牙棒捅进去一样的,不好随便扯出来,他只好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去掰那鸟嘴。 对于闷油瓶来说,直接扯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用不着这么磨叽,不过这会吴邪埋着头小心翼翼地在他颈窝里动作,他也没有阻止,只是在气氛沉默得越来越诡异的时候淡淡的问了句,“为什么不点火?” 吴邪停了一下,“这不是……嫌看着恶心么。”当然,光用手碰也是相当恶心了。 闷油瓶听了这话动手要拔,吴邪赶紧按住,也不管恶不恶心了,“你别动别动,就好了……手缩回去,别等下一扯就一泡血喷出来,我怕了你了……” 直到确定闷油瓶脖子上再没有任何不明物,才从衣服上割下来一截布条,绕着伤口裹两圈,打了个蝴蝶结。 闷油瓶全程一动不动,被拦下的那只手就轻轻搭在吴邪肩上,不轻也不重的,就是能让人知道它在那里。 吴邪把火把点燃,刚从那股紧张劲里松懈下来,瞅见闷油瓶脖子边上那造型独特的蝴蝶结,也不想想是谁干的,就噗哈哈哈哈地笑起来,一边还一本正经地双手给他纠正理平了,表情再正直也叫眼底藏不住的坏笑泄了底。张小哥额角的青筋又开始小小的抽搐。 两人这么面对面一站,本来比吴邪高出半个头的闷油瓶这会却只到他眉上一点就好像一个3D的影象在他眼前被缩放了,之前被忽略的那种奇异感很快又冒了起来。 “小哥你,怎么缩水成这样?” 闷油瓶不自然地虚握了一下指关节,“缩骨。”不是缩水,他又不是衣服,怎么会缩水呢…… “啊……”吴邪看了看狭窄的石板缝,这才明白过来闷油瓶是怎么挤进来的。虽说以前也见过他这个影帝级的小哥易容成‘张教授’有多不靠谱,现在又惊见传说中的缩骨功,恨不得拿个放大镜给他从头到脚研究一遍。 多么求知若渴,精神可嘉。 末了他轻轻在闷油瓶手腕关节上捏一下,依然是柔韧得如同可以随意弯转的触感,让他想起这个人第一次被他背起来的时候,他们第一次贴得那么近,他怕得要命,就怕这身手不凡的小哥叫自己给害死了。更没有想到的是,看起来冷硬的一个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让他背着,一点不硌得慌。 现在想想,吴邪觉得所有自己真正意义上的惶恐和害怕似乎都是从那个时候开的头,粽子和怪鸟也很可怕,但远远比不上看见血从这个人身上冒出来,或者看见他倒下去。 吴邪低着头端详了半天,就连看不太清的司徒都忍不住要以为他是不是在难过了,谁知他片刻之后抬起头来,蹦出句“小小的,不太习惯啊……” 他话音未落,闷油瓶突然用力在他胳膊上一拉,快速地急退几步,几乎都要挨到墙上。与此同时司徒也大叫一声,“地上是什么东西?!” 吴邪顺着他的话看去,竟有无数黑褐色粗粗短短的肉虫从怪鸟的残缺不齐尸身里钻出来,渐渐的鸟尸倒看不见了。 “难道……”吴邪强忍下作呕的感觉,“这些虫子是那个鸟变的!”他有点词不达意,原本他以为是虫子太多了覆盖在鸟尸上以至于看不清楚,但很快他分明又看到了,小小的虫子像粒子分解一样四散开,地上除了残留的羽毛之外几乎再看不到怪鸟的痕迹…… 沙碉被摧毁后会变成无数细小的沙砾,可那仍然是沙不是吗?从恶臭的鸟尸变成满地乱爬的虫子,达尔文看见会哭的。 第 141 章 继续占地准备更文,...最近很不开心很不开心... 因为爪机又丢了....我都丢4台爪机了啊啊啊啊TT[偷人爪机天打雷劈生儿子没JJ...] 当然了这不是不更文的理由....CEAC考完了这两天会更的.... 耷拉着耳朵缩墙角-- 第 142 章 闷油瓶用火把暂时隔出一小圈安全的范围,严肃地嘱咐道,“别让虫子靠近身上。” “啊!”吴邪这才觉出身上痒痒的,闷油瓶原来抹在他身上的血早就在他躲避怪鸟的时候被汗冲掉了,这下没了防火墙果然很快中招,眼疾手快地揪下来几个拿在眼前看,暗道这虫子生得也真是古怪,身上看起来软软的,头上倒有一圈圆圆的尖壳。一般这样的虫都会钻洞,好在发现得早,没让它们钻在肉里,否则它们这么小,一旦钻进去肯定比蚰蜓更难搞。 闷油瓶把手上的血又往他衣服上抹了一把,“这就是冥蝶幼虫,它们寄生的宿主死了,才会从休眠里醒过来,蚕食掉尸体,寻找下一个宿主。” 不是虫子从鸟身上分裂出来,而是它们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啃掉了一只巨大的猛禽……挂在洞顶的那十来具尸骨说不定也是这样,一旦断气就让这些幼虫吃了个干净,连正常的腐化过程都省了,然后它们产卵,繁衍后代,没有别的尸体和宿主就自相残杀,坚决执行优胜劣汰的生物法则,所以他们看到从死人骨头上孵化出来的冥蝶还不如这里的冰山一角。而这只不知道活了几千年的怪鸟身上,竟然寄生着数以千计的幼虫,而且这些虫很想把他当成下一个宿主,吴邪感觉头皮都要炸开了。 可是他随即又想到,虫子目前近不了他和闷油瓶的身,自然会去寻找下一个目标,一看果然有许多虫子正朝石板的缝隙涌去,那边司徒已经不见人影了,吴邪着实捏了一把汗,不会已经被放倒了吧? “他没事。”闷油瓶漫不经心地瞥一眼,“看见我给你抹血的时候他就跑了。” 吴邪干笑,“是嘛……”可真聪明。他跑了,剩下我们俩在这让一老窝虫子堵死了。不对,被堵死的其实只有他一个,闷油瓶缩着骨呢,随时都能出去。 “小哥……这个缩骨功,能速成吗?” 闷油瓶看看他,“不能。” “哦……”想也是,这功夫搁武侠小说里都是个独门绝技,不练个十年八年出不了师。 “其实原理很简单。”闷油瓶好心补充。 “是什么?”就算没办法学,这点好奇还是可以有的。虽说在虫子堆里还能保持好奇实在很不容易,可人就是这样,一旦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死不了,再危险的环境也会凭生出一种奇怪的新鲜感来。 闷油瓶伸出两手比了个对折的动作,“缩的时候全身的骨头脱臼,然后再自行接上,你受得了吗?”他神情自若地就好像只是在解说一款带关节的玩具模型。 吴邪哑然,“我希望我受得了。”……这样我就可以自己出去了。 “别想太多。”闷油瓶摇摇头,“我不觉得很难。” 你当然不觉得很难,你反正到只剩最后一口气都不会觉得很难。是我觉得你难。 “小哥,我有个绝世好计。与其我们在这等着饿死,不如这么着,我们把东西重新分配,你拿着所有吃的出去,火把都留给我防虫子。” “为什么。”闷油瓶的眼睛能够夜视根本用不上火把,小老板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做自己亏大了。 “这样你们快点找到路出去就快点回来找我啊……” “你呢?” “我肯定不会饥不择食吃虫子的,等饿瘦一点说不定也能挤出去了。” 闷油瓶看着他像看一个值得研究的天花板,扳住他的肩膀拉到身前,“你想得美。” 吴邪闭着眼睛听到一节一节骨头错位的声音在耳边渐次炸开,他没有办法感觉‘全身的骨头脱臼,然后再自行接上’的时候,紧贴着他的这具身体有没有发抖,他自己是抖得厉害。 他不自觉地微躬着,那人的鼻梁慢慢碰到他的鼻梁,额头慢慢擦过他的额头,最后那消瘦的下巴如愿抵在了他的头顶,“谁说我们会死。” 汗水顺着吴邪的额角滑到嘴边,咸得发苦。 第 143 章 好了,这下谁都别想从门缝里挤出去,吴邪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松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是盼着他出去呢还是留下来。他出去了就不用在这饿死,他留下来……难不成自己还盼着他死么?有时候他真的搞不懂这个闷油瓶子,就是鸟都知道大难临头各自飞,他来这么一出,断的是谁的后路。 连番的奔波和精神紧张,这会倒是难得的空闲——虽然是被迫的,但两人都亟需休整,把情绪调整好了才能去谈怎么面对眼下种种问题。 虫子较怪鸟刚死时已经少了很多,有些追着司徒去了,有些大概觉悟到眼下这二位都是能看不能碰的主,也渐渐散开自谋生路去。但不可否认的,还有更多的一部分,就像他们之前揣测的,在没有宿主和养分来源的情况下,自相残杀和吞食了。吴邪和闷油瓶各自拿着火把清场,剩下的一些来不及跑,就劈劈啪啪地成了一小团焦黑。最后,除了中央留下的那副怪鸟畸形的尸骸,这间石室里平静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说是做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怪梦也不过如此。 两人在靠墙的角落里坐下来,怕有漏网之虫,闷油瓶把那附近的地面墙壁又烧了一趟。吴邪拧开了一瓶水递给他,闷油瓶接倒是接了,估计是怕以后不够,省着倒了小半口又递回去,吴邪干脆把瓶口凑他嘴边,“你出了很多汗。” 特别是缩骨那会,对挥汗如雨这个成语的体现简直太直观了。身体一下流失那么多水分,吴邪都担心他会不会就这么脱水了。 闷油瓶没再拒绝,就着瓶子又喝了两口,看来确实是很渴。吴邪自己也不喝了,隔三岔五的就给他递,直到水瓶被闷油瓶没收进他的背包。 “手给我看看。”闷油瓶这么说着,径直拉过吴邪被怪鸟啄伤的手,只见一个铜钱大小的血洞,皮下组织都微微外翻着,所幸五指还能虚握,看来并没有伤到手骨。但这样严重的创口,他们又没有带着药物,古墓里的任何一粒尘沙都有可能带着病菌,放着不管,感染了也许整个手就废了。 吴邪并没有想这么多,当下的条件也让他没办法想太多,当时只是拿衣袖捂了下,看血稍微止住了就没再管它,他还要在怪鸟的爪子下逃命呢,哪顾得了这些。 只是这会手被闷油瓶以一种近乎珍贵的姿势捧着,似乎所有痛感马上都回来了,还有些不可名状的委屈。就像小时侯在外头疯跑,磕了碰了哪怕跌破头了,没人看见就自己默默爬起来接着皮,被家里人看见了,哄着也好责怪也好,马上就哭得墙根都能跟着颤…… “忍一忍。”闷油瓶看他疼,还是把他手掌扳直了,用清水细细冲了一道。 吴邪忍不住唔的一声,手疼是一方面,可他还心疼水不是…… 水随即也止住了,吴邪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闷油瓶埋首在他手掌里,同时手心传来一阵被轻轻舔舐的j□j,不疼,温热的舌尖扫过伤口,用最原始的方法进行着清洗。但是很少有人意识到,一只动物独自给自己舔伤是清洗,而两只一起,那是抚慰。最原始的本能,往往也是最真挚的。 “……,小哥你……”吴邪的手无意识地抖了抖,没有转头看闷油瓶的表情,却也没有把手抽回来。他知道自己一定僵到了极点,他们不是没有亲近过,相反地,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一路上自己和这个男人一直在打擦边球,他在火车上吻过这个人,这个人也在鲜红的花海里拥抱过他,不管是轻轻啄在耳朵上微小的触碰,还是身体相偎的感受,都是真实的,可除了动作以外,一切又都是语焉不详。当然他们的亲近不是突如其来的,却总显得师出无名。 不知道是哪个伟大的人类或神祗创造出了‘爱’这个字,让它在无限漫长的时光里被人们珍惜、保护、唾弃,或逃避。没有人能阐述它到底是变得粗砺了还是更加剔透了,只知道所有人在碰到它的时候,都会有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闪神。然后有人急着分辨它,然而这不是任何有纯度硬度参考值能够划分的宝石,然后有人想要抓住它,然而这也不是有任何材质长度的一根绳索。也有人逃避它,却又发现原来它的形态和空气那么接近,你看不到它,却能透过它看到任何东西。 有很多人类学和社会学家都认为,人和动物的区别在于,人不仅具有自然属性,还具有社会属性。控制自己的本能是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但是人又时时受着本能的困扰。人们无时不在幻想着突破社会属性的约束,去寻求满足本能需用要的那份快乐。人们不断扮演着各种社会角色,不停地更换着面具:亲人、朋友、爱人,上司、下属、同事。有些角色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有些则如同暗房里的底片。 显像液能够让黑色的底片显露出清晰的轮廓,这真是一个很神奇的过程。吴邪的社会角色让他一度认为这些底片只能自己开着微弱的灯光独自注视,但现在,他突然很期待这样一个过程。很显然,闷油瓶也是,他是一个脱离了人类范畴的人,也许他不具有任何的角色,却一定有着比吴邪更深远庞大的担忧。这个时候,他愿意放下这些担忧,从而获取某个角色。 吴邪感觉到他嘴唇的形状,长久、细密地停在手心里。那是一个吻。 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表露心迹的场景,刚刚经历过杀戮、焚烧,又黑暗又空旷,一点也没有情调。也许唯一的好处是,没有乱入的粽子、怪物、昆虫,和司徒。吴邪知道他不该再要求更多了。 闷油瓶静静地注视着他,“吴邪,你知道吗?” 于是他伸出手,用属于一个男人沉稳的力度,握住了另一只有点凉的手,“我知道。” 我早就知道了。 于是,在阒黑的空间里,他看见某人嘴角温和的弧度,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第 144 章 吴邪突然觉得前所未有地放松,好像终于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把重心往后一靠,原想好好休息一下,谁知那石壁竟被他震得扑簌簌掉下许多颗粒状的石沫来。坐在边上的闷油瓶也受到了波及,他看向那些灰白石粉,眼神有些微的变幻。 一路走来摸到的石壁都是坚硬的,照理来说不应该被他这么随便一挨就变成这样。但他们很正常地,忽略了石头的材质——四处都是一模一样的石壁,又是在他们急于寻找出路的情况下,谁会想起来去研究石头? 吴邪见状也捻起一撮,在指间搓了搓,又放到鼻子底下仔细闻了。如果不是这种东西在他念书的时候经常接触,他一时半会肯定也辨认不出。为什么说他经常接触呢,学建筑的再怎么混日子,实训实验过不了关也就不用毕业了,所以,他也是搞过施工砌过墙的。他缓缓转过头对闷油瓶说,“CaO。” 闷油瓶略一挑眉,CaO? 吴邪一下咬了舌头,罪过罪过,拿化学元素当拼音读的习惯根深蒂固没拗过来…… “CaO,就是氧化钙,一般是粉末状,当然这不是纯的,里面还混了其他砂石。”吴邪微微一笑,“这么随便烧,也烧不出纯的来。”估计是闷油瓶反复烧过他们暂时栖身的这一块导致的,但是,知道它能反应出这么一点也就够了。 “你说这是石灰?” “准确来说,是少量的生石灰。”手指感觉到轻微的灼热,吴邪在衣服上擦掉,敲了敲墙,“之前怎么没想到呢?这是石灰石啊……”河北是石灰石分布很多的产地,古代对石材的加工技术远远称不上精纯,常用到的不过就是山里能直接开采下来的几种。对这样大批量的建筑需要来说,就地取材是再合适不过了。 “小哥,这次真的是绝世好计。”他飞快地在地上虚写了一个最简单的化学反应式,CaCO3=CaO+CO2↑,CaCO3,就是那个石灰石。最后他在等号上面添了一个锋利的三角形,“高温加热。” 闷油瓶听到石灰石的时候就已经大概知道他的想法,但是……他同样轻轻搓了搓手指上的石粉,皮肤的细小烧灼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如果是大量的石灰呢?不仅吸入呼吸道会因为体内的水分产生刺激和腐蚀,对眼睛和皮肤也会导致灼伤。这是一个几乎全封闭的空间,氧气也许本就不多,他们没有工业的防尘面罩,也不知道这样的一块石灰石,如果刻意去烧会产生多少生石灰。如果过量,还不等石头烧透,人就已经没命了。 “试一试吧,我想出去,难道你就不想?”吴邪看着他,意有所指。 如果死在这里,我们刚才所说的话,和互相昭白的心声就都没有以后可言。我还不想死,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 闷油瓶对上那双眼睛,竟然找不到反驳的话,点了点头,两人立即着手准备。 两个人手里总共还剩下五支火把,且用料十分之精简,即使集中在一起也无法燃烧太久,而吴邪在过道里顺来的那两矿泉水瓶灯油,无疑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吴邪在闷油瓶的示意下割开了那件在王家被耗子咬破的衬衣,让两人尽量把口鼻和脸遮严,又在石门的边沿选定了两尺来宽的范围,正好有两条石块垒叠的缝隙。用于修筑石墙的石灰石十分厚重,想全部烧透是不现实的,但所幸有闷油瓶强悍的爆破力,只要石块能松动一些,一脚洞穿应该不是问题。 闷油瓶把灯油着重浇注在石缝周围,回头看吴邪已经退远了,才将火把凑过去点燃,火焰几乎在一瞬间轰然而起,发出细碎的兹兹声。闷油瓶快步走到吴邪边上,他们已经背抵着墙角,尽可能远离正在熊熊燃烧的石壁,现在要做的就只是撑着了,看是石灰石先因为高温而发生变化,还是他们先受不了倒在里面。如果是后者,那还真是自掘坟墓还带上自焚了…… 仅仅只是几分钟左右,也变得像一整天那么漫长,吴邪紧闭着眼,还是感觉到空气的灼热和难以呼吸,即使隔着衣服还是会有细小的粉尘钻进来。大脑也开始有点缺氧,整个人好像快要被烤干了,头重脚轻地让他直往下坐。闷油瓶注意到了,赶紧把他拉起来,自己半蹲着让他脸朝里靠在身上。 他想的是最多一刻钟,无论如何都要让火熄灭,他也不确定人在火场里的极限是多久,何况这烧的还是石灰。 吴邪憋得不行,忍不住咳了出来,剧烈的咳嗽总是要伴随着大幅吸气,这样直接受到氧化钙刺激的就是肺。闷油瓶将他的脸抬起来,稍微抑制了咳嗽,三两下把两人捂着口鼻的布条解了,换成双唇贴上去。 缓缓吐进的温热气流平复了呼吸,吴邪像抓到了浮木的溺水人,凶狠地缠了上去,凶狠到闷油瓶几乎都吓了一跳。以前吴邪要不就是结巴要不就是脖子上长番茄,这回倒像个要跟凹特曼拼命的小怪兽……啊不,巴尔坦星人…… 闷油瓶没有再多的动作,任他紧紧搂住,他知道他怕死,也就没有松开手。 直到劈劈啪啪的爆破声渐弱,灯油燃尽之后火光也一点一点暗下去,剩下一堵烧得黑不溜秋的墙。吴邪等温度消退一些,上前去扣了扣那石壁,一时稀稀拉拉落下来许多灰黑的石粉,石块的边缘处更是出现了一条条蛛网似的裂纹。 “挡一下脸。”闷油瓶回头嘱咐一句,稍稍倾了倾身子抬腿就是一个侧踢。石块硬生生地沿着微小的裂纹渐次断开,更多的粉末掉下来,像下了一场雨。石壁上破开了脸盆大小的一个洞,这已经足够让人振奋了。 闷油瓶这一下没省力气,索性腾空飞起一脚,吴邪还来不及惊叹就听见一连串的倒塌声,眨眼间厚重的石墙就没了三分之一。 那么冲动……他原来是想一块一块敲掉来着……吴邪对这震撼的场面有些伤脑筋,这一脚的力度如果产生什么连锁反应,塌的就不是这小半拉墙了。 他拉着闷油瓶就往外跑,谁知刚踏出去就一下踏空了,像踩进某一个虚无的空间——外面的走道,没有了。 第 145 章 那一瞬间闷油瓶是下意识抓紧了吴邪的,可就是这样,两只手还是被石壁不断碰撞着,松了开去。 “吴邪!”他低低叫了一声,竟然没有回应,只好放开原本已经抓住的石壁,几乎是用力地往下落去…… 吴邪其实在下坠的那一瞬就失去了意识,就好像灵魂猛然间被抽掉了一样,他感觉不到自己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闷油瓶是不是还拉着他,只觉得自己突然悬空了,变得很轻很轻。 可是这一次他知道自己不是做梦,仿佛只是意识被投进了3D影院,四面八方都在飞快地闪现着或陌生或熟悉的场景,而身边有一圈看不见的界限,让他没有办法涉入。 某种陌生而激烈的情绪潮水一般从胸口涌出来,在这之前——至少在他二十五年的记忆里,这是他从来没有过感觉,可奇怪的是,身体并不排斥。杂乱的画面在眼前晃过,有堆得小山一样的卷帛,绣着流云文饰荡来荡去的衣角,有人悄无声息地走来走去,也有人在窗边坐着一坐就是大半天。他还看见了长长的送葬队伍,也是哑剧一样的死寂,有戴着面具绕棺而舞的觋师,也有轮廓初显阴鸷的人一身缟素,不动声色地看着。屋檐上压着厚厚的雪,好像下了几百个冬天都下不完。 渐渐的从上帝视角变得身临其境。 又是送葬的人群,不过这回换做自己送棺椁里的至亲远去。不动声色的变成自己,喜怒无常,残忍跋扈的是赵如樾。从此两人除朝堂以外再无交集,他不知道赵如樾也是穿过盔甲的,在某一场捍卫了赵国西边城池的战役之后,他没有随着百官去迎接,因为也许他的兄长不会高兴看到他。所以他并不知道,赵如樾也没有立刻回邯郸,他特意折到当年长平之战的故地,那里曾经尸骸遍野头颅如山,葬送了他赵国四十万将士,那一刻,也许除了身边的觋师,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每个人夺取天下的初衷或许都是一样的,只是后来慢慢的被染色了。 这些,他也是时隔千年才能得知。 他以为和恋人生离死别的场景会再次重现,可是并没有。他只看见陵勒着缰绳在马上朝他笑,等他也跨上另一匹马,两人同时挥了鞭子,马蹄溅了满地的青草香。他甚至不记得他们有过这样快乐的日子。 最后,那身着曲裾深衣的男子从他的身上脱离出来,正了衣冠,含笑对他遥遥一揖,溶进了千年前的暮色里。 他还没来得及分辨那笑里的含义,便睁开了眼睛,身上也渐渐恢复了知觉,只好这样想,真好,他们最后都是笑着的。没错,他们,他已经能够确定他和张起灵,就是那时的无琊和陵。 可再现实不过的问题是,他记得他们刚才一起跌进了莫名其妙就没了地板的墓道里,不过亏得他也在这种地方摔过不少次了,居然还淡定得起来,所以第一时间觉察到自己没死也没摔着,比云顶天宫的待遇高多了,那到底是在哪呢?…… 四周黑漆漆的一片,身上也是软绵绵感觉没着没落的,半天才发现,好么自己居然还是悬空着的,不,应该说是以比较不好看的姿势,被人拎着…… 闷油瓶一手抓着突起的石块,一手攥着好不容易够到的吴邪衣服的前襟,而吴邪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失去意识了,就这么松松垮垮地在他手里吊着,闷油瓶不禁感激起衣服的质量来。这样一个受力点原本支撑不了很久,万幸他的一只脚踏到了小半截断石,不宽,但很稳,应该能撑一段时间。吴邪晕得怪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单靠一只手臂负荷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十分吃力,他也没想过放手就是了。 吴邪很快意识到提溜着自己的是谁,第一反应是难道这闷油瓶子连蜘蛛侠的绝招都兼收并蓄融会贯通了?他尽量稳住身体的摇晃,一只手轻轻握上闷油瓶的手腕,“小哥,你还好吧?” 黑暗中他看不见闷油瓶的脸色,听他声音竟泄露出一丝欣喜,“抓紧我,上来。” “有地方站?”吴邪很怀疑,什么也看不到的环境更是给了他充分的不确定感。 闷油瓶看了看脚下,又仔细查看附近确实没有能够落脚的地方,还是把手上的力道紧了紧,“站我脚上。” “踩……踩着你?”吴邪有点发蒙。这种时候说不舍得踩那就太矫情了,可是,自己这个又确实……不纤细……给人脚压坏了可怎么好? 闷油瓶不等他内心交战完,手肘一弯把他提上来,吴邪也不敢犹豫了,尽量小心地把自己的脚‘放’在了他的脚上。 非常塌实,他没有想到,那么小的一个支点,就因为是被这个人所承载着,就变得那么塌实。 第 146 章 “我们现在怎么办?”吴邪摸了摸鼻子,这样几乎脸贴脸的站着,自己还踩他脚上,怎么说呢,怪不好意思的。 闷油瓶示意他别乱动,“你先休息一下,等下我们要爬上去。” 吴邪不再说话了,吓的。开玩笑吧这离摔下来的地方少说也有十好几层楼啊…… 闷油瓶的脸仿佛不经意地蹭过他耳边,“别紧张,不怎么高。” 对你来说珠峰也不怎么高吧哈哈?……吴邪腹诽,还是尽量的放松自己贴在石壁和闷油瓶中间,希望能尽快调整好体力,好歹别太拖累人。 “小哥……” “什么?” “你会不会有时候觉得我很面熟?” “怎么说?” “就随便问问……”总不能问你是不是对赵无琊有印象才对我……这样的? “不会。”闷油瓶倒是回答得干脆,“在下西沙以前,我都以为你是路人。” 吴邪眼角默默地抽筋,没有土夫子气场这也不是他的错啊!于是连这个问题的初衷也忘了,继续追问,“那下了西沙以后呢?” 闷油瓶想了想,“见了很多次的路人。” 吴邪很想用力碾脚下的那只脚,还没来得及动作,只听他缓缓补充,“我们有那么多次走在一条路上,还不够?” 谁说路人就不能是隔着人群来来回回看几眼就上了心的人?有些人擦肩而过了,也有人会鼓起勇气拉住对方,说一声一起走好吗。 吴邪突然很有些感动,自己拉住的这个人是肯为他停下脚步,甚至掉转方向的。他感觉到所有的事情会在将军坟有一个终点,他们两个人可以一起去到那个终点。 闷油瓶知道吴邪醒过来之后就不大对劲,但眼下的情况不容他多加揣测。吴邪最大的特点就是容易撞邪,他觉得他都该习惯了,他也没有办法说太多安慰的话,这家伙能听懂就够了。 “好了,我们上去。”闷油瓶拍拍他的肩。不管他在想什么,这里都不是适合考虑问题的地方。 这大概是吴邪这辈子最难忘的攀岩经历,没有安全绳,没有头盔,摸黑寻找落脚点,还要防着哪一块突然松动了或者踩空了。一路惊险非常,很多时闷油瓶干脆让他踩着自己的肩膀往上够,没多久两人就都汗流浃背了。后来吴邪也渐渐摸出了点门道,爬这玩意,就不能把自己当人看,不断地自我催眠‘你是人猿你是触手系你是蜘蛛侠你是一块强力贴’,反而更有用。 也不知道这样缓缓挪动了多久,两人都省着力气没再说话,动作却愈发的默契,也算是一种变相的动力。 吴邪总是习惯性地爬两步就向上张望,可四周没有光,顶上也是一片黑暗,没有办法看清楚还有多远的距离,甚至他有一种天地间只剩这一面峭壁的错觉。不断攀爬还要保持平衡的过程让全身的肌肉绷紧,绷过头了稍微大一点的动作都差点让他抽筋。他感觉四肢已经开始发虚,筋踺的地方还有些抽搐,闷油瓶显然也注意到了,渐渐放慢速度,最后干脆停下来在他边上备着就怕他失手。他也不是永远能量充足的超人,先前施展缩骨耗费了不少体力,不可能再跳下去拎他一次。 吴邪也明白在这种时候逞强相当于愚蠢,叹了口气把手伸过去,“拉着我点,没力气了。” 一直以来吴邪在他们倒斗队伍里都不算强悍甚至可以说是生涩的,却又一直以憋足了劲不愿拖人后腿的形象出现,该爬墙爬墙,该上房上房,就是被怪物吓飞了胆也还记得抄家伙砸过去,平时开玩笑的不算,主动示弱这还是头一回。 闷油瓶稳稳地扣住他的手腕,看见他的眼角在黑暗中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空气一下静谧得几近温馨,只可惜这样的景象也没能维持太久。 “喂!!!!你们在下面吗?!!!!啊……啊……”充满磁性极富个人魅力的声音一路荡气回肠地穿透下来,回音让石壁也跟着震了两震。 “司徒?!”吴邪说不清是惊还是喜,也来不及想太多,忙对着上面喊“我们在这里!” 过了一会,上面回了句“你们等等……”渐渐的又没了动静。 吴邪这才发现自己声音都在抖,“司徒他……他……”他怎么会在这里,或者说,他居然还活着?那些虫子追着他出去,他是怎么逃掉的? 闷油瓶若有所思地看向上方,眼里一明一暗的不知闪烁着什么。 没多久,头上再次响起哗啦哗啦的声音,垂落在他们上面几尺的竟是一根手腕粗的铁链,司徒看来费了很大一番力气,喘着气问够不够长。 吴邪一看生的希望来了,被闷油瓶半拉半扯地又挣扎上去够到了铁链,试着拽了拽,挺结实,“他哪搞来的这个……” 上面司徒感觉铁链那端受了力,忙又叫,“你们一个一个来,太重了我拉不住!” 闷油瓶三两下把铁链在吴邪腰上绕了几圈,感觉到司徒开始拉动,吴邪配合着往上爬,这样显然轻松多了。两人努力了几分钟吴邪就蹬上了断裂的地面,刚想再把链子放下去拉闷油瓶,司徒瘫坐在地上摆手,“不用拉了……” “什么?!”吴邪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你急什么,他用不着。”说完司徒伸出一根手指,“喏,你看。” 于是闷油瓶单手轻松将大半边身体撑出地面,看到的就是吴邪满身的沙土,直直地看着他,眼神那叫一个乍惊乍喜。他莫名地有些晕眩,感觉陷入了某个比身后还要深的深渊。 第 147 章 上去以后顾不上休息,几个人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那片莫名塌陷的区域。吴邪始终搞不懂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这种小范围强烈崩塌,也没有多余精力去满足自己的求知欲,现在他只想要一张床,让他摊平了睡上三天三夜。闷油瓶与吴邪并排站着,却对司徒示意,“带路吧。” 吴邪一惊,再想想那条不知打哪来的铁链,心里顿时出现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司徒你刚刚……到哪去了?” “跟上来就知道了,”司徒果然举起火把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说,“其实我也不清楚,我为了躲那些虫子,一路误打误撞地也不知道到了哪里,有个很高的灯台,我想着把灯点上也可以分散它们的注意力,没想到刚点燃没多久虫子就退了个干净。那个地方很大,阴森森的我也没仔细看,就知道四面都是壁画,墙上还嵌着珠子,估计挺值钱……我看没什么危险了就回来找你们。” 吴邪抚额,司徒大医生你人品不是一般好躺着都能中招,你一个第一次下斗的菜鸟这么随随便便就找到人家正主了,你让我这种下过好几个斗的‘资深菜鸟’情何以堪……你让把古墓当宾馆的张家小哥怎能不羞愧欲绝? 当然闷油瓶没有羞愧欲绝,他目无波澜地走着,对司徒奇遇一样的自述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吴邪是习惯了他这做派,司徒可不,他还等着高手给他解疑呢,“你说那是什么灯油这么神奇,那成分提取出来做驱虫药肯定好使。” “不知道。”闷油瓶果断回答。 司徒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些讪讪,“呃……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是知也……” 闷油瓶没再答理,埋头认真走路,吴邪对这疑似胖子附身的司徒医生倒是由衷绝倒,这家伙心理造诣果然和自己不是一个段数。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你在那里就一点危险都没遇到?” “没有……”司徒忍不住想敲他,“哦敢情你是盼着我有危险呢?吴邪啊我怎么就不知道你心里那么黑暗……” 也只有你能在这种地方还心里充满阳光……吴邪再次腹诽。他只是想不通,从乌杉村到这一路惊险不断,他作为一个正常人自然也在不断累积危机感,潜意识觉得肯定有个最难搞的角色在等着才符合常理,谁知道他司徒一句没危险,就好像憋着一口气撑到最后一关才发现竟然没有所谓的大BOSS,或者踢着正步踩进了棉花堆里,实在怪异。 一时间也不知该继续紧张还是松弛下来,他忍不住看看闷油瓶,闷油瓶也看向他,可能也在思索同一个问题。 就这样跟着司徒左拐右拐,到达一个可以说是豁然开朗的空旷场地时他们才发现,这离他们遭遇三头怪鸟的那个墓室并不远,也难怪司徒凑巧摸过来了。先前被司徒点燃的灯座还亮着,他们又举了火把往里照去,远的照不到,至少他们站立的这一片能够打量清楚。 最吸引人的自然是墙上那称得上气势宏大的壁画,颜色虽说显得旧了但保存得十分完好。吴邪停下来对着石壁一幅幅看过去,自从在无琊墓见到那幅能让人身临其境的壁画后,他对这类古物就有了近乎执着的心态。而一般出现在墓葬里的壁画都是写实为主,对墓主人的身份、生平能做到最直观的诠释。 可是这几幅画里没有什么人物,主角竟然都是一只羽毛艳丽,表情狠厉的巨大凶禽,那只鸟有三个头和锋利的爪喙,在啄杀一些动物、虫豸,甚至和手持兵器的人类对峙,也有像吉鸟凤凰一样飞在云端的形象,看样子是作为保护神被供奉的。 “这是那只鸟!”吴邪忍不住惊呼,“难道世上真的有长着三个头的鸟,不是变异?” 司徒也若有所思,“是鵸鵌吗?” “什么?” “《山海经》有说的,翼望之山,有鸟焉,其状如乌,三首六尾而善笑,名曰鵸鵌,服之使人不魇,又可以御凶。” 那出没在翼望山上来自幽古的神鸟鵸鵌,传说长着三个脑袋、六条尾巴并且喜欢嘻笑,吃了它的肉就能使人不做恶梦,还可以辟凶邪之气。 吴邪却不太认同,这种只在山海经里有记载的鸟,即使真的存在,看这段描述,可以让人不做噩梦还能辟凶,不应该是那样残暴的,“不会吧,你光看那个‘其状如乌’,我们遇见的那个,可远远比乌鸦大多了,简直是一只发育过头的大鸡。” “乌鸦是寻常鸟类,但是山海经作为一个志怪录,简称之为乌的远远不止乌鸦一个,比如还有金乌。金乌也是太阳的代指,而中国古代传说中司掌太阳的昴日星官的原形,就是一只大公鸡。”司徒纠正。 这都扯得上?吴邪窘。 “不是鵸鵌。”突然有第三个声音插入他们的讨论,正是一开始就默不作声的闷油瓶。 司徒一愣,“为什么?” “符合三头鸟形象的也不止鵸鵌一种,还有[尚鸟][付鸟]。” “那又是什么东西?”吴邪是真的对这种发音奇怪的名字丧失想象力了。 第 148 章 “鸟,其状如鸡而三首、六目、六足、三翼,食之无卧。”闷油瓶这样一说已经再清楚不过,这尚付比起鵸鵌更符合那只怪鸟的形象,至少他们见到的那鸟一脸凶相,和‘嘻笑’相差太远。只是这食之无卧是怎么个说法?吃了就不用睡觉? 好奇归好奇,吴邪一点也不想试一下,一点儿都不想…… 山海经是源自古蜀国的山川地理志,最早推断成书于西周以前,对于这座战国后期的将军坟来说也是有一定年代了。谁也不知道在那段没有文字或图象记载的时代,远古的大地上出现过怎样样千奇百态的物种,它们经过后世的口口相传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至少在现在,它已经成为了一部不折不扣的神话,可就在他们眼前,神话里的东西竟然活生生地出现了——这完全不是现代人的思维或仅靠那几句不知道失真了多少的注释可以窥视的。 “如果我是墓主,就算要养也应该养鵸鵌,至少不魇、御凶什么的也是吉利话,让人灵魂安息,不受凶邪侵扰之类,在全世界的墓葬里都很常用。可是这个无卧,躺都躺在这了还无卧个什么劲?”吴邪不解,“他们不会是把两种鸟搞错了吧……” 司徒笑了,“那不一定,有几个人是自愿躺下来安息的,能不用死当然更好。” 吴邪觉得那笑带了点阴鸷,不知道是嘲笑还是冷笑。同时他想到在县城小饭馆和吴三省的那一番谈话,他家三叔沾了茶水写在桌面上的四个字从记忆里蹦了出来,变得无比刺眼,长生不死。 他一度以为那个话题不过是三叔的又一次故弄玄虚,也许是想把他吓回家安分当他的小老板,说不定,也是想让他离闷油瓶远点。细胞会新陈代谢,生命体会自然衰亡,又怎么可能会有长生不死的存在? 可是他们见到了那只鸟,它从墓室被关闭的时候就留在这里,如果不是他们闯了进来把它弄死,它还会在这里活多久? 还有闷油瓶,吴三省几次三番明里暗里提醒他不是个寻常角色,甚至用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样的形容,是人就是人是鬼就是鬼,这些稀奇古怪他们也算见多了,他吴三爷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到这个时候,才真正让吴邪平白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体温从来很低,他的情绪几乎很少波动,他静止的时候就像一尊雕塑,而他一旦动了,似乎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追得上。 两个男人可以在一起吗,当然可以,只不过困难会多一点,要走的路会长一点。那如果,连两个‘人’都不是呢?他们被某条看不见的线一步一步牵引到了这里,这里又会和闷油瓶有着什么样的联系?他们会不会根本无法走多远,会不会得到了就等着失去? “吴邪,跟上来。”直到闷油瓶出声提醒,吴邪才发现他们已经擎着火把向里面走了一段距离了。快步跟上去,一下竟觉得冷风阵阵。 “哪来的风?”他暗自疑惑,几人把墓室里的七盏青铜灯座点燃,这个被封存了上千年的幽冥地宫才一点点显现出来。这是个修葺成圆形的石室,他们刚才所处的不过是最外围,往里面走去,竟还有向上的石阶,九级为一段,走一段平地,再上九级石阶,可以想象是像天坛那样的同心圆结构。也就是说,这个墓室,其实更像一个祭坛。 每一层同心圆的边缘都修着一圈护栏,越往上空间越小,到了最上面就只剩直径不到十米的一个圆台,中央停放着一只棺椁。 闷油瓶很快变了脸色,几乎是一下子加快了速度到棺边查看——那棺材的盖子竟是开着的。 昏暗的光线不足以让人看清棺里的内容,吴邪拉住司徒不敢轻举妄动,却见闷油瓶直接拔了刀往中间一挑,一个东西被直挺挺地甩了出来,落地却没有多大动静,看来并不重。 走近一看那玩意原来是个竹篾扎成的人型,外面糊着薄薄的绢,也快要腐烂殆尽了,只依稀可以看出墨线描绘的五官和衣饰,胸前垂着一块铭牌,吴邪条件反射地捡起来辨认,才看了几眼就像抓了个烫手山芋一样远远丢开。 那上面刻的是,赵君……如樾。将军坟?这他妈分明又是个储君墓! 吴邪指了指侧翻在地上的假人,对闷油瓶苦笑,“这大概就是你先前说的那什么……人替。” 第 149 章 他想的其实是,撞大运也不是这么撞的,才从无琊墓半死不活地爬出来,转一圈逛到人家大哥地界上来了。他没有忘记,闷油瓶曾经说过人替是一种很高深的禁术,可以让人避过灾难,偷天换命,逃离死亡,能施下这术的人必定是不世出的高人,即使成功了,自身也会遭到严重反噬。他也没有忘记,那位赵君如樾身边,一直都有这么一个人——能通阴阳的觋师,甚至是传说中应世而降的一代相星,苍。他会不会真的?…… “棺材里有尸体吗?”半晌,吴邪才回过神来,急急问还在棺边查看的闷油瓶。 闷油瓶又勾出来一些破烂的布帛,织品,摇摇头表示没必要再翻找下去了。 “怎么可能,这么大的诸侯墓就为了埋个假人?别开玩笑了,赵如樾呢?”吴邪显然是不信的,他带着一股子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偏执,似乎否定了所谓长生不老,就能否定闷油瓶是异类一样。 司徒看吴邪自言自语的也不知道念叨什么,把手里那些个古董一甩,转头又跑下台阶。 “他在干什么?”他问闷油瓶。 “找尸体。”闷油瓶嘴上回答,眼睛却是跟着吴邪毫无目标上下乱窜的身影。 司徒一愣,主墓里的明器不少,就连他这个外行人都知道这些来自两千多年前的东西有多值钱,他倒是没想到吴邪居然放着宝贝不要,去找个什么尸体?还专业地下工作者呢……“等等,找什么尸体?这个赵……如樾的?” 闷油瓶抽空丢给他一个眼神,上面写着,不然呢? “你不跟着他?有危险怎么办……这个,”他指向横躺在地上的人替,“这东西看起来很诡异。” 司徒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发现闷油瓶看向自己的表情竟然带着几分冷冽。他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说什么。 一个没有下过斗,或者说没有遇见过怪事的人,对尸体的感觉一般也就是晦气、不祥、不愿意靠近,而不会真的认为它能够给自己带来直接的伤害,更何况他是一个应该有着唯物主义世界观的医生,有什么理由认为一具完全失去了生命体征的尸骸会有危险?闷油瓶看着司徒没有说话。 气氛一下变得沉闷而微妙,司徒还完全不能习惯这位小哥散发出来的低气压,干脆快步跟上吴邪,陪他一起找尸体。 诺大的圆形墓室,最高处的地方只留下一抹瘦高的身影,毫无顾忌地靠在打开的棺木上,像正准备开始一场祭祀的朝仰。他安静地望向上方,这墓室的穹顶高得几乎让人看不见,而当他终于看清楚时,也拧了拧眉头。也许这会是墓葬史上史无前例也绝无仅有的格局,可他不是考古学家,这个发现不但没有让他欣喜,更让他因为这一切的奇诡而感到忧虑。他们不为解迷而来,可是迷却理所当然的铺开在他们眼前,一向懂得自控自量的吴邪竟然冲动地去找赵如樾的尸体,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变化。 闷油瓶再怎么神通广大毕竟没有读心术,所以很遗憾,他不知道让吴邪冲动的原因,居然是他自己…… 他看着司徒追上了吴邪,两人的步伐随后也渐渐慢了下来,好像开始了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司徒踏空了,吴邪反应极快地拉了他一把,好像还嘲笑了几句。等到他们的身影被台阶挡住,闷油瓶收回视线。明明说是去找尸体,怎么弄得像去野餐一样……闷小哥的思想,很难得的被不知名的奇怪情绪占据了…… 自己应该很不赞同他去找尸体,怎么倒好像在责怪他没有在认真找尸体?闷油瓶呼出一口气,背脊靠上棺材,继续发呆。算了,找不到自然就回来的,没错,他并不认为这里会有赵如樾的尸体,苍一心要护的人,不至于这么护不住。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足以让他慢慢记起一些人,包括自己——有一点大概大家都弄错了,他不是失去了记忆,而是因为时间,它们都被埋到了很深的地方。他的记忆就像超大容量的硬盘,格出了很多的分区,填满了一个就自动打开下一个,以往的就因为长时间没有人造访而沉淀。他很庆幸,即使难度大了一点,他还是从许许多多蒙尘的记忆里找到了这一段。 所以啊,在对着吴邪的时候才不由自主地温和起来。就算他已经不是那个人了,也还是没有办法再放下他一次。这一点算是确定了,而唯一让他不解的,是司徒。 第 150 章 尸体没有找到,一路倒让他发现了不少值钱的明器,那些样式古朴的陶铁樽罐,甚至包括他们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九尊诸侯鼎,基本上都和在无琊墓里看到的如出一辙,看来这个赵君如樾就是和无琊同时代的那个赵如樾,这一点如果几分钟前还有少许存疑,那么现在已经可以板上钉钉了。而这个地方之所以被叫做将军坟,吴邪想应该是当地的土话里‘赵君’和‘将军’发音近似,几代人以讹传讹地叫下来,最后成了将军坟。 接着他们又发现了一些几乎腐化殆尽的绵帛织品,不知道为什么保存的程度远没有无琊墓里那么好,有些甚至一碰就刮墙灰似的散了一地,除了青铜和铁器稍微完好,其他的陪葬品差不多都不能看了。这也是吴邪感到最奇怪的地方,照理说密封的墓室里没有空气对流,它们应该可以大致维持刚刚被放入的状态,就好像某些考古节目播的,将古物拿到外面去又没有做好防腐处理,它们会在一瞬间破败掉,可是在这里,这些古物没有道理腐蚀得这么厉害。 除非,长久以来这里都有空气存在着!吴邪心里开始涌出雀跃的情绪,也许在这里,他们能找到将军坟的出口。这样一来就轻松了许多,也开始有心情拉着司徒讨论起墓室里俯拾皆是的明器,这才是他的老本行,新鲜热辣还没出土的宝贝,每一个都爱不释手。但也就是拿起来看看,赞叹个几句又放回去,虽说斗是下了不少,宝贝也顺了不少,但后来的几趟几乎都是为了解开心里的迷团而去的,寻宝反而不是目的。他的血液里并没有胖子那样的强盗因子,更何况这是赵如樾的东西,他潜意识地不想动。 司徒对这些也没有多大兴致,只是一路跟着吴邪,他走就跟着走,他停下看明器就在一边等着,一点也不好奇。看见吴邪十分不舍地放下一只做工精致的透雕小香炉,带着王室特征的奢华,品相也是藏品里少有,随着纹路生了零星的铜锈,也算是非常完美了。炉心里还有短短一段熏香,吴邪小心地捏出来闻了闻,竟然还有隐约的香气。 “喜欢就拿走吧。”看他这么上眼,要是这东西搁市场里早给掏钱买下了。 吴邪乜眼看看他,“说的好像这你家似的。” 司徒语塞,“这……一看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是不贵,八万来块吧,要是遇上外国人还能再多点。”这对一个小小的铜炉来说已经算得上高价了。 司徒耸耸肩不置可否,反正这要是搁废铁回收站他肯定认不出来。但就在吴邪往前走出几步之后,他一回手把那小香炉拢进了口袋里,才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直到一圈一圈转回顶端的棺材边,两个人都累出一身大汗,吴邪看闷油瓶还是在靠在棺材边上,心想他不会就这么一直没动过吧,然后也跟着拍拍屁股靠着坐下去,气都没喘匀,“这个墓室……巨大!” 他和闷油瓶挨的很近,才坐下就感觉一股凉意过来了,身上的热气退了不少,竟然还有被风吹拂的错觉。不对,闷油瓶又不是雪柜,哪有这效果,可他明明感觉到了风,从一进来这里就觉察到了。他马上想起墓室里那些过度坏朽的古物,看来这里果然有通往外面的口子。 吴邪马上把这一发现告诉闷油瓶,司徒听了也来了精神。谁知道闷油瓶只是点了点头,“对。” “那我们还不快找?”听到闷油瓶的肯定,吴邪更加振奋起来。 闷油瓶有点无奈地看看他,“我已经找到了。” “在哪?”吴邪四下张望,却看见闷油瓶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上。 第 151 章 应景似的,吴邪又感到了一丝凉意,然而顺着闷油瓶的手往上看,明明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没有。但想到既然闷油瓶让他看那一定是有道理的,闷油瓶应该不会明知道他看不着还故意埋汰他的…… 于是他伸着脖子继续很努力地看着,终于,视觉在适应了茫茫的黑暗之后,逐渐能看到一些别的东西。很快他便知道是哪里来的风……因为就在他们的头顶,竟然有一块区域,能够看见星星。 吴邪揉揉眼睛,“不是什么会发光的矿物?” “不是。” 吴邪想挠墙,“这个墓室没封顶?你见过谁的墓室不封顶的,啊?这还算是墓室嘛?!” 司徒一样苦笑地望着上面,“其实你是想说,这个天窗矮一点会死啊?” 没有现代工具,这个高度,根本不是他们上得去的,这下总算领会到什么叫望洋兴叹了。 “你看它露天的地方,刚好是对着棺木的。”闷油瓶发现这一点之后,显然也考虑了许久,“为什么偏偏要对着棺木?” “吸收日月精华?”司徒嘴快。 “啊?”吴邪则完全无法联想。 “妖怪不都是这么修炼的么……” 吴邪听出来了,他是指那个神出鬼没的黑影,“你是说,有人故意在这个大凶的地方修这么个墓,就是为了那个鬼影?” “我没说一定,但现在的情况看来,确实是这样。” 吴邪又去看闷油瓶,闷油瓶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假人照原来的样子放回棺木里,又抬头看了看,才让他们先退出去。 吴邪虽然不知道他具体要干吗,可也明白他们所处的地方既高又独,一旦有什么危险就会陷入没有地方遮蔽也无法马上逃脱的境地,还是强撑起精神,叫上司徒跟着他往外走。 经常爬山的人都知道,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是上去的时候走的台阶多了,下来腿肚子都是哆嗦的。吴邪走到一半就感觉之前划伤的那条腿不得劲了,便稍微放慢了脚步,渐渐缀在了两人身后。正当他慢悠悠地继续往下挪时,突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被注视感,带着锐利和探究,从上到下落在他身上。他骇然回头,目光所及是他们停留过的石阶顶端,上面空无一人,只有正中一方棺木和几盏他们点燃的油灯,昏黄的影子摇摇曳曳。 看错了?可是那股视线带给他的不自然并没有消失,让他想到隐匿在丛林里危险的野兽,用冰冷的瞳孔扫视着它的猎物,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就会扑上去,咬穿猎物的喉咙…… 吴邪左顾右盼,每片没能被火光照射到的黑暗里都仿佛蛰伏着怪兽,这种强大的心理暗示甚至让他在潜意识里勾画出恐怖的眼睛和牙齿,他被自己的臆想弄得心神不宁,没注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无法控制地朝前倒去,他还来不及喊救命,就感觉自己摔在了一个人的背上,然后那个人——看样子他是特意蹲在那里的,把吴邪的腿一捞,站起来,背着他继续往下走。那道让他不舒服的视线,似乎也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吴邪一下子觉得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还觉得冷觉得饿觉得渴觉得山穷水尽天要亡我。于是他牢牢环住正在背负着他的这根浮木,闭上了眼睛。 他想,让我休息个五分钟就好,可是等他再醒过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了。他睁开眼发现他们仍在主墓里没有出去,只不过已经位于石阶下方,他们刚进来时点燃的青铜灯座还亮着,看样子灯油非常经烧。他们就在其中一个灯座附近,司徒侧着身背光睡着,闷油瓶坐在墙边守夜。 看见他坐起来,闷油瓶示意他噤声,又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吴邪看了还在熟睡的司徒一眼,尽量没发出任何声音地跟着闷油瓶出去。 “我们去哪?”出了墓室,吴邪才低声地问。 闷油瓶也没有点火把,带着他拐了一小段路,停下来,“吴邪,这里有水。” 他的口气很认真,认真到吴邪完全不会认为他带自己到这来是为了喝水。 吴邪探低身去,确实碰到了清冽的液体,是有水,很多大型的墓葬里面都会有地下水,这可能是当时就有的,也可能是日后形成的,在无琊墓里他们不就见识过?只不过那显然是人工修建了水渠,而眼前这一滩周围完全没有修葺的痕迹。 “怎么了?”吴邪闻了闻手上的水,也没有什么怪味。 “我在里面捡到的。”闷油瓶把手里的一个东西给他看。 吴邪看不清,只能凭触觉勉强推论出这是一个,“荷包?……” 确切的说,应该是一只比较老式的,女孩子用的绣花荷包。 这不会是两千年前留下的东西,那是不是说明,曾经也有人来过这里,也许还是个女人? “你记不记得,王家除了打水的井以外,在靠近厨房的地方还有一口枯井,用木盖盖着的?” 吴邪一想,是有那么点印象,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了,他点点头,示意闷油瓶继续说。 “云朵告诉我,那口井的水很少,后来渐渐的不再用了,她小的时候,不小心把一个荷包掉进去过。” “你们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还没醒。” 吴邪哦了一声,那是他们到王家的第一天,才第一天云朵就告诉闷油瓶她在井里掉过荷包,那个荷包是…… 是他手上这个?! 这说明什么?说明那口井打得可正了,一打打这斗里来了,他们往这水里一跳,说不定就能从王家的井里爬出去了。 耶酥啊上帝,你给我们的出路要不在天上要不在水里,你玩儿我们呀? 吴邪一方面跃跃欲试,一方面又无法确定这下面有多深,他们没有潜水设备,虽然云朵说他们家的那口井水少,但地下水这个事情永远说不准,他连王家在哪个方向都弄不清,要是错进了哪个龙潭虎穴,都不知道浮不浮得上来。 只好听闷油瓶的,先回去休息,等天亮了再说。 第 152 章 回到他们驻扎的地方,司徒翻了个身,还是睡得挺沉。吴邪却被那水里的发现搅得一点睡意都没了,紧紧攥着那个不知道泡了多少年的荷包,好像那就是能让他们出去的保证。 倒是闷油瓶,脸上虽说一贯都是波澜不惊,那眼底下都隐隐能看出来两道青色,一看就是给累的,他这几天就没有好生睡过。吴邪说什么也不让他再守夜,好说歹说把他摁下去,没几分钟就睡着了。闭上的眼睛下面,倦意被一闪一闪的火光映照得更加明显,吴邪看着看着就笑了。等我们出去了,一定去买一张又大又舒服的床,想睡多久就睡多久。你可以抱着我睡,不用轮流,也不用随时准备爬起来打架或者逃命。 你知道的,我们如此拼命都是为了能有这样一天。 吴邪在闷油瓶原本坐着的地方坐下来,那里一抬头就能望到停放着棺椁的台阶顶端,再上面很高的地方,还有一个在考古史上堪称旷古绝今的露天穹顶。不知道天亮的时候会不会有阳光照射进来,他好像已经有很久没见到阳光了,从踏进那个不见天日的林子开始。 于是他的远大理想又有了变化,还买什么床,找片能晒太阳的草地,摊上去,把这些天身上长的霉都晒晒干净…… 这么东想想西想想,似乎也有了些困意,他也说不清为什么,明明上一刻还很清醒,一下就这么想睡呢?伴随着困意而来的似乎还有一些若有若无的香气,他眉头一拧,死死盯住灯座里不时跳跃的火光,暗自摒住了呼吸。然后他作势想要站起来清醒一下,或许还想动动脖子,抻一抻腿,最后还是抵不过铺天盖地的睡意,侧身面向闷油瓶他们,用力眨了眨眼睛,睡了过去。 吴邪并没有真正的睡着,虽然四肢无力几乎无法抬起,但意识毕竟还算清醒的,在闻到香气的那一刹那他几乎同时感觉到那股锐利的视线就出现在他身后。他知道闷油瓶一向都是浅眠,出现任何异状都能很快的应对,但此时他依然睡得很沉,没有半点动静,这让吴邪不安起来。他不知道要不要叫醒他,会不会打草惊蛇让潜藏的敌人更快的下杀手,他甚至无法肯定能不能够叫醒他。这一切来得太过凑巧,他无法不怀疑更多。 而闷油瓶,是自己执意让他去睡的,自己不能这么没用,偶尔守个夜还能守出那么多事端来。 他微眯着眼留意对面的情况,闷油瓶静静地睡着,很放松的表情,这和他在斗里一贯的风格不像,没有了那种箭在弦上的紧绷感,让人分不清这是一只熟睡的豹子,还是猫咪。 吴邪很想做出点什么动作,能避过敌人的窥视,又能引起闷油瓶的注意,但他很快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头都弯曲不了。冷汗像细细的蛇一样爬过背脊,留下一片麻麻痒痒的湿冷。闷油瓶,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呢? 就在他无计可施的时候,杂乱的思绪被一声闷哼打乱,他转开视线,却看见令他手脚发冷的一幕。 每一个人长到二十六岁的过程中,或多或少都看过鬼片的,吴邪当然也一样,人永远都有面对某些神秘恐怖的事物的好奇,就算不是为了可以让娇弱女生投怀送抱的无聊理由,鬼片也没有少看。而鬼片看多了的人对于某些经常出现的桥段往往都会麻木,甚至还会边嚼薯片边吐槽哎呀这梗都用滥了怎么还在用,例如,附身。 无责任的吐槽永远只限于隔着安全的荧屏,那么如果这样的桥段在眼前活生生的上演了,会怎样? 吴邪完全可以这样说,如果你也眼睁睁的看着司徒紧闭着眼睛表情痛苦的攥着胸口,而在他的上方,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手的部位探进了司徒的胸腔,像在拉扯着什么。然后司徒像被电击一样重重弹了一下就瘫软下去再也不动,你甚至看到一团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白色光晕被抽离了那个躯体,最后黑影慢慢的,附了上去。 如果你也有幸看到这样一幕,鬼才相信你会尖叫——你根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他只觉得是不是一层又一层的汗把眼睛都糊了,以至于产生了重影,看见了不存在的幻觉? 很可惜不是,原本已经没有了动静的司徒睁开眼睛,很慢却一点也不凝滞地站起来,步履可以称得上优雅地,走出了吴邪的视线。 吴邪下意识的去找那个他所认为的,被拉离躯体的司徒的灵魂,也只见到薄雾一样融融的一团停在墙角,比那黑影要黯淡得多。 现在的这个司徒,究竟是谁?……他去哪里,还会回来吗? 第 153 章 吴邪无法有任何的动作,几乎与地面持平的狭窄视线里只能看到同样也是一动不动的闷油瓶。必须弄醒他,这是唯一的想法。 可是还没等吴邪想到怎么把想法付诸行动,低缓的脚步声带着空旷的回音就传了过来——是那个人。 厚底的登山靴踏过吴邪身边的时候停了停,吴邪紧闭着眼睛装尸体,所幸那人并没有在他身前停留多久,又踱开去。那一瞬间吴邪几乎是松了一口气的,那人的目标不是他……但很快他心就蹦到了嗓子眼,目标不是他,那还能是谁? 小哥!吴邪咬牙,他不断在脑海里模拟闷油瓶打怪时那套经典的直拳爆击剪刀脚,或者干脆黑刀秒杀。可他等了半天,周围的气流还是近乎凝滞的平和。然后他听见低沉的男声,在持续念诵着他完全无法听懂的字句,语速略快却不显得急躁,像和尚念经。 他小心地睁开眼,那个有着司徒躯壳的人侧对着他,正半蹲在闷油瓶身前,手里拿着一面青铜古镜,形状与他们在王家灵堂看见的那面有些类似。那人把铜镜照向闷油瓶,嘴里念念有词,神色竟是十二分的专注,像在进行某种古老仪式。 他在干什么?!吴邪死死盯住那面铜镜,这一路和镜子有关的回忆全都变得异常清晰。在无琊墓里有着与墓墙相锲的巨大铜镜,那个时候王盟说,很久以前有一个觋,他通晓一种很诡异的巫术,被他施过咒的镜子会拥有奇怪的力量——只要照到任何东西,都能实体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最后证明那个王盟有可能是故布疑阵迷惑他们的。 后来在已经成为鬼村的王家灵堂里,遇见了一块无端把他手指烫伤的方型铜镜,而王家的爷爷说那是招魂的古镜。 他不知道那个人把镜子对着闷油瓶究竟有何用意,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一时情急,竟感觉身上被魇住一样的束缚感减轻了不少。 那‘司徒’还犹自在喃喃低念,根本没想到吴邪会中途醒过来。所以也一直没有往那边看上一眼,直到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喝打断,“你在干什么!” 吴邪挡在闷油瓶前面,顺着俯冲过来的蛮劲把那‘司徒’手里的古镜撞飞出去,落地的时候咚咚梆梆好大一阵响动,听得他跟着一阵心慌。这也是古董贩子的职业毛病作祟——搁平常,谁舍得这么使劲把一国宝掼出去? ‘司徒’抬起头来见是他,脸上露出一个奇异的表情,也不能说是惊讶还是愤怒,就是直勾勾地看着,慢慢扯了扯嘴角。吴邪总是看见司徒笑,可这样阴森的笑容却还是第一次见,他原本就是绷着一股劲冲上来,对于怎么应付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司徒’却完全没有把握,这下正面对峙难免色厉内荏。他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却被什么东西抵住了脚后跟,小哥……小哥还在后面。 退后的那条腿硬生生地顿住,又干脆向前迈了一大步,好像被什么力量支撑着变得无所畏惧。 “小看你了,居然能醒过来。不过,我刚好把事情办完。”笑声低低的,不像司徒,倒能和记忆中的另一个人重合。 吴邪猛地回过头去,听那人这么说他本以为闷油瓶凶多吉少了,却看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过来,屈腿坐着,视线却越过吴邪的肩膀,“是你。” 那人偏头,“很不巧,是我。” 语焉不详的两句话让吴邪心里的那团线逐渐有了明晰的轮廓,从无琊墓到乌杉村到将军坟一环扣一环的死结也有了松脱的迹象。 他反倒不急着解谜了,他知道所有疑问都会在今天有个答案。可当答案近在咫尺的时候,吴邪才发觉一个答案根本满足不了他。何况这个人跟了他们一路,最后选择把他们引到这个地方,他想知道为什么。 那人仿佛能读到他内心的想法,面对他们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开口道,“你有很多问题,可以慢慢问。” 吴邪看着一前一后两个坐定了似的不打算挪窝,顿时觉得自己炸毛得有够突兀,这要是个谈判桌,很明显自己已经输了一城。不过不怕,比沉得住气没人比得过闷油瓶,他能让人憋气死。他摸摸鼻子挨着闷油瓶坐下,稍微瞄了几眼没发现他家张小哥身上缺了哪块,才稍稍放下心来。 其实冷静下来不难明白,那人不伤害他们,费劲心思让他们来到这里,目的不外乎两个,一是有求于人,二是需要交易某些东西。所以能够面对面坐着也表示他们并不是任何筹码都没有的。 “为什么我们会突然无法动弹?”不要告诉他真的有什么十香软筋散。 “是灯。”那人随手指了指附近一盏青铜灯座,还是燃着的。 “不可能,我们刚进来的时候就把灯点上了。”吴邪不是没怀疑过灯油的问题,毕竟这周围能够直接影响到他们的似乎也只有这个了,可为什么他们没有在点灯的时候就瘫掉呢? 那人轻轻笑了一下,让吴邪有一种被看轻的愤怒感。 “味道挺好闻的对吧?那叫枕梦香,只对睡着的人有用,如果没有外界的触碰,很难真正醒过来。你没有真正睡熟——这是我疏忽了,又看见我不知道在对他做什么……”那人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闷油瓶,“这香本是散人神智的,你一股急火上来摆脱控制,又不小心踢了他一下,才让他也醒了。” 说到底不过也是一种高级的安眠药,自己不会醒,得让人弄醒。 “那你拿着面镜子又在对他做什么?”吴邪看闷油瓶一直不发一语,只好接着问。 “呵呵呵……”这回笑出声来了,“招魂啊,难不成让他现原形?” “什么招魂,他一直好端端的!”吴邪嘴上反驳,眼睛却盯着那始终不说话也没有变换过动作的闷油瓶不放,怎么现在才注意到,他从醒过来开始就一点都不对劲…… “好啊,不如你现在和他说说话,看看他究竟是谁。”薄薄的镜片后面似有微光闪烁。 “你说什么!” 第 154 章 “其实你早就知道他是谁了,难道不是?” 窗户纸捅到这份上,吴邪知道再这么虚着也没意思,他看看闷油瓶,见他也在看着他,就笑了笑,“他是谁有什么关系,倒是你……” 司徒有些疑惑他突如其来的淡定,奇道,“我怎么?” “我不但知道他是谁,我还知道你是谁。”吴邪心里其实捏着一把汗,只能在表面上故作镇定,他是商人,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生意场上也作过几出,再不济,也不甘心就这么让人提着打。有的时候你明明知道很多,也要装做不知道,而有的时候你知道的很少,却必须装做什么都知道。 他直觉附在司徒身上的黑影这个时候和他们撕破脸,绝对和闷油瓶有关,但他不想那么快就被带到这个话题上去,多绕几圈,自己能多知道一些,也是个筹码。 司徒果然一顿,“那你说,我是谁。” “你是……”吴邪张张嘴,发现确实没办法定义,便换了个说法,“是我们一路上都在找,偏偏一直都找不出来的那个人。”其实不是找不出来,而是根本没想到他如此善于伪装,以前一些小小的疑问也就忽略过去了。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你自己知道,我是医生,又不是魔术师,还能隔空给你们制造危险不成。”司徒无谓地摊开手。 “胡说,真正的司徒早已经不存在了吧?从进入那间医院时起,出现在我们身边的司徒医生都是你,还有……它。”吴邪指指依然徘徊在墙角的那团雾影。“就像刚才我看见的那样,它在司徒的身体里,而你可以随意的把它挤出来,控制这个身体。” “司机先生,王盟,或者……公子如樾,我们从哪说起好呢?”吴邪低低地道,这是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都不会想象到的离奇,就算摆在眼前,也像个天方夜谈。 司徒也露出一副被故事吸引的表情,又笑了笑,“就从司机先生说起吧?” “也好,事情差不多也就是从那开始的。小哥,你还记得我们去的路上搭了辆黑面包,我晕车,还吐了。”吴邪嘴里问着闷油瓶,目光还是司徒那真假莫变的笑颜上摇摆。 闷油瓶只点一点头,当然记得,你不但吐了,还是往我身上吐的。 吴邪自然也没忘记自己那形象尽毁的一吐,摸着鼻子咳咳一声接着说,“那你记得当时胖子怎么说的?” “记得,那司机多收两块钱,他很心疼。” “对,就是那两块钱,面值那么小的钞票,花了也就花了,谁会记得住?所以后来我们在墓道里又捡到两块钱的时候,各种稀奇古怪的设想都提出来了,就是没往这上面想。其实很简单,那钱就是当时的司机多收了之后随手揣在身上的两块。” 司徒止住他,“天底下两元钞票多了,你说是就是么?就算是吧,也顶多说明那个司机跟着你们进了墓,和我有什么干系。” “你有一个习惯,收钱的时候,喜欢折三下。因为一般人都习惯对折,或者等量地折两下,钱展开之后的折痕就会一边向里一边向外。你是先把两边往里合,再对折,展开就是两边的折痕都像外隆起的形状。墓道里捡的那两块钱就是这样,这种折法比大家惯用的多了一个步骤,很少人会特意那么麻烦,只能是个人习惯问题了。我本来也没注意,直到后来我们收拾行李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你随身带的零钱都是这样的折法,我才有点往墓道里那两块钱上面联想。” “不不不小邪,你偷换概念,你在说那个司机的习惯,不是我的习惯,即使它们相似,你也不能往我身上推呀。你也知道什么是巧合,巧合不能复制,可也完全不具有唯一性。”司徒的眼神带几分戏谑,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学生。 吴邪却丝毫不让,“那么你怎么解释为什么一个山村司机一个乡镇医院大夫能够在千年古墓里来去自如这种巧合?还有无论如何都能遇到我们的巧合?那鸟不拉屎的郊区是拉客的地方吗?把我们拉进去还能赶上把我们接出来,他家车不用加汽油啊成天就绕着个老山林子转?还有你,和我们在乌杉村都能遇上,有你这么‘巧合’的?你这一路都是巧合!你还能自己跑到主墓去,把用来锁棺木的铁链拆下来,再回来拉我们。那么大的破绽都敢漏,为什么现在反而不肯把事情说明白了?” 司徒无奈,只能对闷油瓶耸肩,“你家媳妇好厉害的一张嘴……”又转过头问吴邪,“你怎么知道那铁链是锁棺材的?” “小哥指给我看的,棺盖上有刻痕。”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他的意外,“你……那个时候就已经想到了?” 闷油瓶没理他,只是一直看着吴邪,眼里带着几分探究。 “三叔找来的时候,我就让他躲着人查查司徒医生这个人,他后来告诉我,这人没什么背景,就是个普通人,唯一能算得上事儿的,是他在四年前出过严重车祸,当时的诊断是脑震荡,不死也是植物人。可是一夜之间,他的身体机能又慢慢活跃起来,最后恢复了健康。”吴邪定定看着司徒优雅舒展的四肢,“你告诉我,这是哪门子医学奇迹?” 吴邪的思路也随着这样的梳理清晰起来,“司徒医生?应该是……这墓的主人,赵如樾吧?” “可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怕。”司徒这下真的愕然了,试问谁能在一个几千年的墓里面见到活着的墓主人,还能如此清楚的表示,哦,你就是那个死鬼…… 吴邪倒是无所谓,“有什么好怕的?”他一路跟着他们,却并没有真的要害死他们,甚至某些时候还提供了援手。这说明他不需要,或者暂时还不需要他们死。而利用这种东西,也可以是相互的。 “也对,”司徒了然的叹气,“你连他都不怕。” 吴邪顺着他看向闷油瓶,眨眨眼,“我怕的,我怕他丢了。” 第 155 章 闷油瓶还是没有说话,虽说他一向都是安静的,但此刻这份安静却也带给吴邪一种无法透晰的不安。就好像一个他以为将要破解的密码,突然被打乱了顺序,他开始不确定自己猜想到的所谓真相,或许那仍然是个假相,而张起灵永远是个谜。 这个谜意义不明地对他弯了弯嘴角。吴邪觉得他可以去叫板蒙娜丽莎的微笑。 司徒对这两人间难得出现出现的暗涌微微一哂,又指指仍在不远处徘徊不定的白影,“你再说说,为什么他不是赵如樾,我是?” “不知道,感觉吧,感觉你更像一点。”以往的司徒纵使戏谑,也没有他这份邪气。 “那我来告诉你,因为……苍。”他总算是提到了这个名字,“因为他是个很小心的人,他不仅给我做了一个人替,还让我吃了一颗药。然后,他把假魂放在我的尸身里,把我放在了人替里。” “什么药?”闷油瓶开口问道。 “你猜呢……”司徒看着他似笑非笑。 吴邪突然明白了,秦始皇毕生寻找的不死药竟然确实存在,但他问错了人。他要长生不死,问徐福没用,带一百童男童女去寻找所谓的蓬莱仙岛更没有用。药在苍手上,而苍为了不让赵如樾死后被阴间问罪不得超生,把药给了如樾保他不死,为他造了假魂瞒骗鬼使,又将他的尸身放在这养尸之地,假死了这两千年。 司徒把身子往墙上一靠,“其实,他说的什么相星,将星啊,我都听不懂。可他就是爱操心,他怕我不好。他硬说是我毁了将星,会招天谴……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现在好了吧,将星还好端端在那呢,就单是相星没了。我也好好的在这,到最后,只是你没有了……”吴邪怀疑自己听见这个男人的自言自语里竟然带着点哭腔,“说没了就没了,我上哪找去?” 司徒满口的将星相星让吴邪有些耳熟,一时又摸不着头脑,看到闷油瓶冷冰冰的侧脸,才想起来在无琊墓的九宫之阵里,他曾隐约听到的对话。如果没有猜错,那觋师口中的将星,是当年被赵如樾下令截杀的无琊和陵中的一个,当然照武艺看来他更倾向于陵,也可能就是现在正坐在他身边的闷油瓶。而那觋师自己便是相星,苍。他们一前一后跳出了那个混乱的时代,帝星独力难支,一个一扫六合的帝国竟然二世而亡。这听上去像个神话,却被他们一再的提起,由不得人不将它当作一段秘史去考量。 可是…… “你说将星不是你杀的?当年不是你派的死士,要将他们暗杀在路上吗?”他一次又一次,都是这样梦见的。 司徒摇头,“我的确派出了杀手,但是我的人,并没有截到他们。” “不是你?!那是谁?” “确实大家都以为是我,我也是这么以为的,毕竟我亲眼见到了赵无琊倒在血泊里的样子。可后来我收到了死士发回的密信,任务失败,自尽。那时赵无琊已经咽气了,我在现场看到的也都是战死的尸骨,何来失败、自尽一说?”司徒,或者该说是赵如樾,缓缓地复述当年的故事,“于是我又派人去查,这才发现端倪。” “他们归国途中,曾天降雷雨引发山洪石流,切断了山道,于是赵无琊改道西南,多用了十天时间过秦国边境。你想想,雷雨和改道都是偶然,我又不是神算,如何预料得到,能让死士也跟着改道伏击?” 吴邪惊讶于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插曲,“难道是……” 赵如樾的话一时又转了方向,“你知道长平之战吗?” 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吴邪还是点点头,那是发生在公元前262年战国时期的一场战役,或许也可以用史无前例来形容,当年的赵国接受了韩国不愿降秦的上党郡十七城,秦赵两国鏖战近三年,最终以赵国四十五万大军尽数化作白骨,秦军百万也损失过半为结。后人描述“长平之战,血流漂卤。”、“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 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一段历史,一百五十万人参战的数据几乎是空前的,只看看史书上的只言片语都能感觉到惊心动魄,毕竟同时代著名的古罗马帝国,在进行东征的战争中投入的兵力不过10余万。而亚历山大大帝远征波斯帝国时,率领的是也仅是一支由步兵三万和骑兵五千组成的战队。 也正是这长平一战,赵国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天下再无雄军能与秦抗衡。三十九年后,秦得天下。 “可那个时候,不管是赵如樾还是赵无琊,都还只是不及弱冠的孩子,你说的长平之战,和他们应该并无关系吧?”吴邪还大致记得赵无琊碑上所刻的生卒年,要和长平之战扯上关系,还勉强了点。 “那是史书上的长平之战,不过我想没有人知道,后来,在长平这个地方,有一支秦兵和一支赵兵,也发生过一场厮杀。” “你是说……赵无琊?……” “我想应该是这样,当年秦国密探获知赵魏有意再次结盟抗秦,也秘密派出一支队伍到赵魏边界刺探。而赵无琊改道经过长平的时候,就是与他们碰上了。秦兵此行应是机密,他们以为赵国的车舆绕道而来是因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才会起了杀心。” 吴邪听了也只能默然,想不到是这么个阴错阳差的死法。就好象早就注定好了要死一样,不死在赵如樾手里,也要死在秦兵手里,说不定,踏错一步,也会死于雷雨天倾泄的山洪石流…… “可笑啊,我那五弟一生只重文政,没上过战场,最后竟然是与秦兵战死的……可笑可笑……” 第 156 章 汗湿的手无意识的往旁边摸了摸,被另一只温度略低的手覆住了。吴邪想反握回去,却好象没有了那个力气,只好由得他握住不动。 赵如樾继续说,“后来,我掌了赵国的大印,当年父亲说天下三年之内必有一战,也算他说对了,我登位两年韩国覆灭,三年秦军伐赵,苍说是天命,挡都挡不住。秦俘虏的那个赵王,也不知是他从哪找的替身,我早就死了,出征的时候军中爆发瘟疫,病死的。……这是哪门子天命,是天在玩我吧?” 吴邪看他一脸无奈,其实很想说,哪是玩你一个人,要是秦王赢政也有机会回头看当年的史书,估计也会郁闷。 “再往后的事,就像你猜的,苍给我吃了不死药,又做了人替将我与那假魂互换,把我葬在这养尸之地。后来我想,他非要保住我的尸身,说不定是为了再回来找我呢,他在想什么我真是一次都没明白过。我就这么躺啊躺,什么都不知道,有时候又能感觉太阳和月亮还和活着的时候一样照在身上……”赵如樾做了个挡光的动作,“好像在提醒我该腐烂了,碍眼得要命。” 很显然他说的是主墓穹顶的那方缺口。“直到……四年前。” 闷油瓶闻言一凛,果然和四年前的那场喜煞有关。“因为尸体下葬?” “对,”赵如樾点点头,“这养尸之地助我吸了百多具尸首的精气,人替早已腐朽,我脱离了那人替出来,虽然不知眼下是什么年月,可当年的事大多也还记得,便想再找个身体。我跟着一路的血腥气到了王家,见到一个还没被掩埋的死人。” “是王盟……”吴邪失声惊叫,“这四年是你在假扮他!” “我扒下了他的皮,就像画皮一样,把它穿在身上,却没想到他的执念那么深,光是一张皮而已,我差点就真的变成他了。”赵如樾看吴邪一脸悲痛愤恨,轻声笑了笑,“你不用这么瞪着我,或许,我已经帮他做完了他想做的呢。当然,我也是后来才发现不用剥皮,附身就可以了。” 总算亲眼见识到赵大公子的狠戾,这么残忍的事情用轻巧的语气说出来很难不让人气炸,闷油瓶按住吴邪让他冷静下来,听赵如樾继续说。 “那个假魂也苏醒过来……是不是很奇怪,既然是用来瞒骗鬼使的,为什么没有被收走?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将星死完落相星,上头忙得一团乱,没工夫管这些。——总之,它和我一样醒了过来,呆呆的,拖着我的身体就往山下跑。” 闷油瓶大概清楚了,没工夫管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落下的将星在数十年后重新出现在天象里,赵如樾杀将星自然就不成立了。世上不入阴司轮回的阴魂本就不少,确实没必要非抓他回去问罪。至于那假魂,想来是因为千年的日月精华和入土的尸体得了混混沌沌的一点灵识,又是苍以赵如樾的发甲血液所化,渴望体会做人的感觉,也跟着出去了。 吴邪看他若有所思,想问却不知道从何问起。这一切对他来说本来就太过陌生,问了,闷油瓶也未必会说。 赵如樾对着白影晃晃手,那白影显然是有些惧怕他的,一直飘忽不定的像在发抖。 “它也有意思,披头散发地跑下去,话都说不清楚,又滥好心想告诉人不能让尸体埋在土里,颠来倒去说了半天就让人听明白尸土两个字,别人就以为他在说自己姓司徒了。更绝的是,我那躯体原是服了不死药,不朽不烂的,好么让他栽水里给呛出来了!只好趁身体还没腐完又跑出镇子,剩下这么一个白团到处游荡,居然让它遇到一个出了车祸的人,居然就是姓司徒,魂魄已经散了大半,刚好借尸还魂。就是你说的奇迹般复活的司徒医生了……” 吴邪不得不承认,真是比天方夜谭还精彩。 第 157 章 “他活得很认真,也过得不错,不懂的事情别人就当他脑子撞坏了记不得,他一点一点地跟着学,大家也愿意教他,他什么都想学,催眠也学,连治猫治狗都学,几年时间真的把个司徒医生给学回来了。哈哈,他是苍做的,当然聪明得很,你们也看到了,幽默风趣的医生,有点小毒舌但是很有责任感,让人觉得可以信赖,大家都是这么觉得的。” 闷油瓶却摇摇头,“你嫉妒他。” 赵如樾猛然像被蛰了一下,“啧,笑话!” “本来就是,”吴邪忍不住也说,“什么苍做出来的,你忘了?他还是从你身上的一部分化来的。他是另一个你,是最开始那个原原本本的你……他不会处心积虑不会玩弄权术草菅人命,因为那些是你本来就没有的东西,你能不能想象,苍亲手把他做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赵如樾怔住,他不是忘了,他只是一直避免去想,这个假魂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所以即使分隔两地,他也能清楚的感应到它在干什么,在想什么——也正因为这样,他才得以轻易地控制它,把它拉进这个它一无所知的事件。如果苍知道了,大概……会难过。 “那你呢?会想念过去吗?”没头没脑的一个问题,向着闷油瓶的方向。 “黑和白,也许曾经是相同的,但经过不同的光折射,谁都没有办法还原。”闷油瓶轻轻放下这句话,视线流转间看见吴邪不再固执看向他的眼角有些湿意。 “没错,改变了的就不是最开始那个了。”吴邪用更轻更慢的语调说着,连手也抽了回来。 闷油瓶一个措手不及,难得有些懊恼,想哪去了。他去看旁边侧坐的身影,能感觉到躬起的背第一次向他竖起了防备的刺,想必摸上去绝不会是类似毛软软的柔和触感。 “喂,白团,过来点。”赵如樾似乎没有注意到吴邪是不是生气了,但闷油瓶那一瞬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倒真是让他有点乐,索性把白影叫过来。假魂没有名字,叫司徒吧它又不真的是那个人,所以一直白团白团的叫,听起来跟叫宠物没什么区别。恶劣就恶劣吧,反正像闷油瓶说的,要改也改不回去了。 那假魂习惯了被他使唤来使唤去,即便畏惧也不得不往前飘了一段,明明司徒的身体大多数是它在用的,也一点都不敢靠近,到了吴邪边上就停下了。 吴邪这才有机会仔细看它,虽然确实是白白的一团,但也模糊的有几分赵如樾的轮廓,只是眉眼并不锋利。他试着去碰碰它,反而倏的一下跳开了。闷油瓶飞快地又抓住他的手,“别碰它。” 命格轻的人在阴地接触魂体很容易被附身,吴邪的命格是怎样他不知道,但是看看之前他遭过的那些事,肯定好不到哪去。再者嘛,这手,还是抓回来稳妥。 吴邪的脸青一阵红一阵,汗都憋出来了,愣是挣不开啊…… 又蹦远了……赵如樾不耐烦的叹气,手心里冒出一缕黑烟,往白团身上一绕,揪了过来,人家愣是挣都不敢挣一下,吴邪看着真是万分可怜。 “你说吧,就这么一个司徒医生,你是怎么怀疑上的?” 吴邪见是问他,想起谜才解了一半,当下认真起来。“那时我在古玩网站发找半截玉环的帖子,那种研究性质比较浓的地方,而且域名又是海外的,比较难找到,一般人也不会去,但那个署名苍的人,我看了他的资料,登陆记录很少,也不见发表什么言论,说明他并不是那个网站的常客,但是他回复我的速度却很快。知道他是司徒以后,我就开始怀疑司徒是不是利用什么技术监控了我的笔电,他的办公室有电脑,要做到也不是不可能。”说完他看见白团似乎是点了点头,看来这假魂确实很享受做人的感觉,什么都像学一学。 “本来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刚刚才想通了。” “什么事?” “就是你骗我们骗的最成功的那件啊!” 赵如樾一想,“恩,确实不简单。” “什么事?”闷油瓶也问。 吴邪头回觉得扬眉吐气,连闷油瓶也不明白的事啊!怎么让老子给弄明白了!对不起他全然忘了自己在和他生气。所以说张小哥用心良苦,赵如樾赞许地看他…… “就是在无琊墓里,出现了两个张起灵和两个吴邪的事。” “恩,为什么呢?”赵如樾笑着说。 “你的障眼法,多出来的人其实只有一个。你故意讲了一个古镜能够将照到的东西实体化的故事,接着又让假的吴邪和张起灵相继出现,让我们理所当然认为是古镜的故事成真了。但我仔细想回去,发现他们两人其实并没有同时出现过——我指的是同时活着出现,也没有任何一个和王盟一起出现。 因为那个假的张起灵就是王盟,也就是你,你要化装成闷油瓶的样子,只需要穿上和他类似的衣服,甚至连背上的刀也可以只是某种道具,故意远远的站在黑暗里让我无法看清,却又认定是他。而假吴邪出现时,因为他在假张起灵之前出现,时间也短,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易容成另一张脸,所以那是早在下斗前就准备好的一具尸体,因为要和小哥正面接触,你给他穿上和我同款的衣服,这些都是你作为王盟和我长时间相处才能做到的吧? 你知道小哥一定认的出来,这么做只是为了让那个实体化一模一样的传说更真实罢了。如果没有猜错,当时单独掉队的王盟其实已经穿戴好了和小哥类似的装备藏在某个角落里,当然,只是身体,在你扮演的吴邪被小哥放倒后的那点时间里,你回到了王盟的身上,继续扮演张起灵。所以多出来的其实只有一具尸体,后来那具尸体被毁了面相丢弃在一个隐秘的地坑里,却被不小心掉下去的潘子和胖子发现。 他们上来之后告诉我有这么一具古怪的尸体,我就一直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刚才终于想通了。王盟的‘死’能让你更自由的做一些事情,想必你也是早就打算让他死在斗里,也好留下乌杉村的线索,让我们跟着来。当然后来将我们载到司徒那间医院的黑车司机,也是你了。”吴邪慢慢的说完,他不确定自己在整理的过程有没有出现罅漏,但也能铁齿j□j不离十。 赵如樾笑得很是真诚,“你还是那么聪明。” 第 158 章 赵如樾笑得很是真诚,“你还是那么聪明。” “但有一点我始终不明白,我想现在你也不介意说出来吧?” “乐意之至。” “你大费周章做这一出,到底为了什么?”这就好像一个完美的作案手法,却没有动机。 赵如樾啊了一声,好像这个问题很奇怪似的,“我无聊嘛。” “骗人。” “真的……你不知道人活久了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不找点乐子,怎么打发时间?那个司机,去的时候我看他就活不长,借来用用罢了。”赵如樾一边说,一边若有似无地瞥了瞥闷油瓶。“而且,你们不都知道,我最高兴给人使绊子?” 吴邪不想听他胡诌,“是因为苍吧。” “……!”赵如樾上一秒还神色如常的,吴邪话音刚落就被他掐着肩膀使劲一扑,脑袋差点没磕墙上。 “你假扮王盟那么多年,是觉得跟着我能找到他吧。”吴邪忽视赵如樾逼到跟前像是要冒火的眼睛,继续说。 “你现在还认为跟着我能找到吗?……” “你知道他在哪?!对,你一定知道的,你的梦里面还出现过他的幻象!”赵如樾手上掐得更紧,双眼眨也不眨,急切地看向他。 吴邪觉得简直跟他说不清楚,“你也会说那是幻象……咳,再说,无琊墓里……难道你就没看见……” 这时闷油瓶一只手横过来,罩在赵如樾死死扣着、连关节都泛着白的手上,“松手。”他说。也不等赵如樾动作,手下用力,把那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来。 赵如樾一点没有抵抗,吴邪怀疑他也许根本什么都没听进去。他的双手一动不动地垂着,“他看到我胡来的时候,就会正儿八经劝我,我当上国君以后,还学会捧着国书死谏了。这回我就想看看,要是我把你们都坑死在里面他出不出来,谁知道他还是没来,一件衣服就打发我了,我实在没辙了啊,我想着把你们带到这他总该出现了吧,他再不出来……” 吴邪听着不对,刚想说什么衣服,苍的尸体不是就在无琊墓那个九宫阵眼里么,不是还跟闷油瓶有问有答的怎么就光剩下衣服了,被闷油瓶一个眼神止住了,只好改口,“你怎么知道他没来。” “你果然见过他!”得,冒火的眼睛又出现了。 “我不是举个例子嘛,你别激动,我和他又不熟……哎不对,我们根本不认识……”吴邪很无奈,这人情绪一不好,什么都别想好好谈。 “他再不出来,你怎么样?”说话的是闷油瓶。 赵如樾低哼一声,从手心里溢出,栓着那假魂的愈发浓重的黑线表现出他的戾气只多不少。白白的一团抖得更加厉害了,瑟瑟缩缩地想挣开,被他用力一拽,“你别想跑,再敢动一下信不信我一直拴着你,就当放个风筝。” “呜。”那白团终于忍不住细细地哀叫一声,可怜巴巴缩在地上,飘都不敢飘了。 哪怕是个假魂,你这样欺负来欺负去的你也好意思,人家好歹是你身上分出去的。吴邪内心暗暗鄙视。不知道为什么,方才仔仔细细的那一眼,这个白团就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说不清楚,就是觉得赵如樾不该这样。“究竟是因为它是苍做出来的,让你觉得抓住它就好像能抓到苍,还是……你根本就是看这样的自己不爽?” 赵如樾似笑非笑,“你管我。” “我不是想管你,只是,比起你,倒是我认识的司徒医生更像人一点。”对话一再偏题,吴邪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争论什么了。 “奇了,我本来就不是人,你要告诉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怎么比较像人一点?你以为谁都有你那么好命,到哪都有人等着跟着?”怒气一下又冲上来,这回倒也没有拿那正在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白团泄愤,尖刻讽刺一股脑给他送回去,“那你怎么不教教你身边那个和我一样的东西?” 那个‘东西’,自然说的是闷油瓶了。 偏偏人家张小哥被点名了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倒显得是他狗急跳墙了。 吴邪知道事情总会绕回来的,看样子,赵如樾比他们更心急。一直抓着没放的手让他能用更平稳的语调陈述,“他和你不一样。” 赵如樾怔住了,这句话不是没有人说过的,很久以前,他因为赵无琊和苍动怒时,苍也是说了这么一句,他和你不一样。现在他很想问问清楚,怎么就不一样了,他们就都是好的,都善良都高尚,他赵如樾沆瀣复杂不堪相较? “你不说点什么吗,陵?”这是第一次,叫出那个当年的名字,“如果我是你,该说点什么报答这么贵重的评价?” “比如你是怎么成为这样一个存在的?我不记得苍有很多不死药。” 闷油瓶淡淡道,“没有什么好说的。” “有人想听呢?”赵如樾回敬,当然,其实他自己也想听。 闷油瓶转过头用眼神询问,想知道? 吴邪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无所谓……” 闷油瓶叹了口气,扯扯他。吴邪强忍着怒吼‘我又不是那个白团你不要这样拽我!’的冲动,还是装做老子半毛钱都不好奇…… 其实闷油瓶不想说也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一旦解释起来又要说很久,他不想在这里,和一个完全称得上敌人的家伙解释那么多,要是吴邪想知道,他们可以回去慢慢说。 ——不过,现在吴邪明摆着就是很在意的样子。 “那时候……”极其简洁的叙述,三言两语把吴邪梦境里无法看到的结局说完,同归于尽,敌人死在树林里,而他五脏俱催,毒障双目,撑着走了一段,不知道走到哪里,倒下去,自然也咽气了。 “我就知道你肯定死了,否则将星也不会落。”赵如樾轻哼。 “后来呢?”吴邪的语气很是迫切。 “后来……也是他告诉我的。”这么久远的事,即使深埋地下,也成了脉络分明的化石,闷油瓶第一次把它连根挖起来,说不情是什么心情。 吴邪又郁闷了,这是打哪又跑出个‘他’来? 第 159 章 “长平一战之后,我虽然死了,不知道为什么魂魄竟然不散,只有命魂游离在外,成了具没有意识的活尸。过了三十多年,有个人经过……”闷油瓶的思绪慢慢回溯,两千年前的某个黄昏很轻易就被记起了,原本就人迹罕至的山林几十年后更是变得幽秘奇诡,树木都成了精似的疯长一片,不见天日。‘林子深处有冤死的鬼等着找替身’这样的流言也不知道是怎么传出的。总之,他静静地躺了这么些年,没有受到打扰,死前栖身的石洞口也覆满了枯藤败叶。他不知道怎么会有人到那种地方去。 事实上,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死了,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会躺在这里。直到他被一个人唤醒。 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一张脸却光洁平滑如同青年人一般,自称是个善药石金丹之术的修道者,见这山林颇有几分灵气,进来果真发现一具活尸。所幸这人已在几年前得道,当下对着那活尸掐算,竟是个数百年间都不曾见的将星命格,不知何故竟埋没在这里,想起这数十年自己所经的战乱也是唏嘘,又感其魂魄执着不肯离体,便替他召回终日游荡在邯郸城上方的命魂,以仙丹针砭为他通了灵窍。魂是回来了,因为仙丹的缘故甚至不再是肉体凡身,只可惜,他醒过来之后,什么都忘了。 他只听那人说,“忘了也好,今后那么长的日子,不忘怎么过下去。” 那个人又问他,“叫什么名字,不会也忘了吧?” 他张口便说出一个陵字。他也只是记得,很久以前有人这样问他,他是这么回答的。 那人自言得道前的名讳是张子房,替他回魂几同再造,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了三个字,“怎么样?既然醒了,就重新活一次。” 张起灵。他看着那三个字,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那张真人又说他得了自己的仙丹,自己也大小是个仙了,四处云游本是为了度化,看他命相寡宿,尘缘本就不多,这下怕也都断了,便问他愿不愿意跟着自己修行,修好了也是善事一桩。 这次他摇了摇头,“不去,我不去。”为什么不去他也没想好,那一魂在外游荡太久,骤然回来反倒感觉空落落的。他隐约记得自己临死前是要找什么东西的,要死了都不肯放下的东西,肯定很重要。 张真人也不多劝,对他道声保重,掸掸衣袖留下个仙风道骨的背影径自去了。知道这位张真人是一段多了不起的传奇,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总之,张起灵就这样留了下来,并且一直存在着。久到再次回想起这些往事,也已经是转瞬千年了。 吴邪听得瞠目结舌,要他马上就接受这样一个神话般的事情竟然真的在闷油瓶身上发生过,还真是有点难度。 “起死回生啊,难怪将星灭了又亮。”赵如樾苦笑,“你哪是命相寡宿,我看你是命很好……”,“活的再不容易,也总是个盼头。”最后这句,像是给自己说的。 “那你的那个……命魂,为什么会飘到邯郸城去?”刚问完吴邪就恨不得自己咬了舌头,还能为了什么,为那公子无琊呗。一个死了,一个活过来又什么都忘了,这演的什么苦情戏……他心里犯堵,也不知道为谁。 闷油瓶也没有说话,眼睛望向吴邪,似乎意有所指。 吴邪知道他的意思,无奈自己找不到立场回应,“我也忘了……”他也很憋屈的啊,听过活着的跟死了的较劲,没听过自己跟自己上辈子较劲的。 闷油瓶脸上却掠过一丝释然的表情,“忘了也好。”当年张子房对他说这句话的用意竟然也体会到了一二。过往种种,与其念念不忘,不如重新开始。 吴邪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等等,你说那个人叫张子房?!就是那个张子房?” 问了也是多余,哪怕不去对照年份,历史上又能有几个张子房?当然他被更多人熟知的名字,是张良。西汉的开国谋士,刺杀过秦皇,算计过项羽,运筹帷幄,辅佐刘邦得了天下,传说功成后辞朝学道,弃轩冕从仙人赤松子游,在白云山幻化而去。本以为是后人杜撰,想不到真是成了神仙。 闷油瓶点头,“应该是,你喜欢他?” 说喜欢好像有点奇怪,不过吴邪还是决定,以后店里除了关公和招财猫,再供一个张良吧,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打架。不过要是胖子肯定会举四爪赞成,多好,文武双全不缺钱,他往那一坐还能凑桌牌…… “苍本来,是不是也可以变得那么神气?”赵如樾也不知道是问谁,或者只是在心底里又重复描画了一遍那个人的轮廓,“仙风道骨的,一点灰尘都沾不上身?” “大概吧,说起谋划,也许他并不输张良。”吴邪附和,猫不能反着摸,何况这一黑化的狮子。他本来以为赵如樾的执念那么深重,无非不过最终赵国败给秦,他没能坐拥天下掌权多久,现在看,他念叨来念叨去最重的反而是一个人。他觉得,要过赵如樾这关,免不了要拿苍说话了。 果然,他还没有表示,赵如樾先松口了,“你要是帮我找到他,我就答应停止这个计划,放了你们。”这么说的时候,他的神情出现了一丝很难察觉的焦躁,甚至抬了一下手腕似乎想看表。 “什么计划?”吴邪警觉地问。 赵如樾摇摇头,“这个我自有打算,不能告诉你。” 吴邪拿眼角观察他,不像是策划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可也不像在说谎,“做买卖要讲诚意,你不肯交底,我们怎么相信你?” 赵如樾还是不说,“你用苍的消息换条小命,至于其他的问题,不在交换范围里。” 吴邪哪有什么苍的消息,这会骑虎难下,还得装着我有料我偏不爆的样子,骗赵如樾多说一些,自己一开口肯定露馅。 “你可以想想,不过别想太久。”赵如樾半个字不肯再多说,自顾自挨墙坐着,一下一下扯着白团玩。 听到‘别想太久’吴邪下意识地紧张了下,确实相比起之前的争分夺秒,他们在这里耗得够久了,自己光想着拖住他套点话,谁知道这是不是他早就掐好表,就等着自己磨叽的。 “和那个墓顶有关。”闷油瓶是什么人,人家是要么不说话,说了就是一针见血的牛人。 第 160 章 赵如樾还是笑笑,给闷油瓶一个‘你还真是坐得住’的表情。 吴邪没办法想通,墓顶有什么问题?难道赵如樾准备了几十吨的巨石在外面等着把他们砸成肉泥,或者放一群蛇进来? “吴邪,你仔细想一想,这座赵君墓其实是一个很著名的皇陵的模板。”闷油瓶又说。 吴邪当即把自己脑子里的信息飞快地过了一遍,实在想不起哪家的皇帝修过这么变态的陵墓,但是这次他很快地想明白了,闷油瓶说有,那肯定有,而自己想不到,或者说,在自己的见闻里没有这么一个东西,只可能是,那座皇陵非常有名,但没有被发掘披露。再将这一路自赵君墓所见和年代与传闻对照,除了秦始皇陵也不作他想了。 关于那位中国第一位封建帝王的陵墓,《史记》是这么说的,“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异怪徙藏满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是说陵墓一直挖到地下水,以铜灌注棺椁,墓室里面放满奇珍异宝。墓道里有机关,墓室里注满水银,象征江河湖海;墓顶镶着夜明珠,象征日月星辰;墓里用鱼油燃灯,以求长明不灭…… 单就这样看来,机关、宝物、地下水、长明灯,这些是许多皇陵都有的,不具备什么独特性,而那条夸张的水银长河,这里也不见得会有。苍再怎么巧夺天工,一时之间也不可能搞到那么多水银,赵国命数将尽,他没那个条件。 可闷油瓶非说它们之间有关联……吴邪再一想那些志怪野史,诶,还真有那么个离奇的传说,说楚霸王项羽曾经派人去倒过秦皇帝的斗,挖到一半竟然从里面飞出一只大鸟,他们称之为金雁。 这个活着飞出地宫的鸟,很直接地让他想到了这里也有一只叫尚付的怪鸟。好吧就算确实是像,闷油瓶又想说明什么呢? “秦始皇一生都在追求长生不老。”闷油瓶慢慢道,似乎在启发他,“到死也没有放弃。” 吴邪很聪明,立刻顺着他的话想,“所以,建造了三十八年的陵墓也是他寻求长生的一种方式。在位时屡次派遣徐福出海寻药都没有结果,这个时候,绝望的秦皇很有可能通过其他情报知道赵国曾经有苍这么个觋师,通晓长生之法——既然他真的有这种东西,肯定不能做到完全保密。始皇很有可能孤注一掷,即使苍已经不在了,但总有办法找到些蛛丝马迹。例如修建这样一个赵君墓,没有图纸是不可能完成的。也许曾经参与修建赵君墓的工匠后代流出了这个陵墓是苍为了让国君的尸体起死回生的传言,总之始皇找到了当年的图纸,照着修改了自己的陵墓?”吴邪其实是想说,如果真能成,哪天把始皇陵开了岂不是能看见活的秦始皇? “他弄错了。” “哪错了?” 闷油瓶指指墓顶,“他用明珠镶嵌顶壁。” 吴邪又悟了,也许图纸上有标注‘星辰’一类的符号,可苍的意思不是人工的,他说的就是自然的日月星辰……始皇的手下哪里知道怎么把这些装进墓室,想当然用珍珠宝石替代了。 那么,这个原版的墓室,真能让人起死回生?吴邪心中的想法刚有些眉目,突然感觉脚下一阵冰凉,好像正被水漫过。 一低头真的看见满地的水,好像地下有无数的孔洞,让水源源不断地往上冒。他吓了一跳,拉着闷油瓶要他快看。闷油瓶也发现了,他比吴邪要淡定,很快就想到这可能和无琊墓下那一圈隔一段时间才会风生水起的地下河道一样,是某个阵势将要启动的标志。看来这两座地宫的设计者——苍,确实是个善用风水的人物。 吴邪似乎听见赵如樾又低低叹了一声,“来不及了。”叹得他心里直发冷。 闷油瓶倏地站了起来,看见吴邪趟着水要往水更多的墓室去查看,把他叫了回来,“没用的。” 吴邪走了几步也发现了,整个赵君墓,因为是中间凸起四周低凹的格局,没有被彻底淹没的大概只剩下这主墓附近几间墓室了。而且水进得非常快,已经淹到膝盖上方的水面看起来平静无波,却像悄无声息的怪兽把空间蚕食得所剩无几。他只是被一时变化吓得没了主意,冷静下来想想,凡是这世间的水,总是有起有落的,比如在月球的引力足够强大时,就会造成地球上的潮汐,并且由于自转和公转的原因,也是有时间段和周期的。他小时侯听老人说过类似的谚语,‘初一十五涨大潮,初八廿三见沙滩’,地下水跟海水并不一定都是这么回事,但眼前确实初一十五都搭不着边,更不知道这一带的地下水突然发难是个什么原因了。不过至少他知道这样的情况绝对不常出现,因为先前在墓室里他看见过的明器都摆放得比较整齐,品相颜色都算好的,肯定不是经历过许多次水淹的样子。——可不是几千年一遇的事情都能让他们赶上? 又或是有什么事情导致了此时此刻地下水的大幅度上涨?河道的演变需要成百上千年,不可能说变就变。那么是因为他们的某些行为造成的么?那得是多力拔山河的壮举啊,几百吨炸药都不见得搞得定…… 不想被淹死,就只能往高地儿去,吴邪对于那个存放着铜棺,上面又开着天窗的高台十分抗拒,这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跟着往上跑。在水里赛跑的阻力非常大,地下水又阴又冷,他甚至连什么时候跑掉了一只鞋都不知道,高一脚低一脚的像慢动作回放。好不容易回到那高台上,往下看已经是黑黢黢一片汪洋,微弱的火光照不到那么远,在半中间就碎了,昏黄的色调生出一股冷意。很快下面的几盏长明灯也灭了, “这是哪里来的水?”吴邪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海底墓,四周都被水包围着,水从看不见的裂缝渗透进来,就会慢慢地灌满这座地宫,把他们都淹没在里面。 没有人回答他。 赵如樾还是垂手站着,牵着那白团。白团应该不喜欢水,因为它飘得很高。 第 161 章 而闷油瓶仰头望着那块空隙透进来的夜幕,隐约有几颗星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渐渐深了的关系,比他们第一次看见时耀眼了很多,至少吴邪不用再眯着眼看了。碎碎的星光在圆形洞口切割出来的空间里,真的就像很多作家所写的,撒了一碟子钻石。如果不是环境凶险,这样的星空确实很让人沉醉。 台阶非常的高,水一时半会还淹不上来,台上的砖石都是干的,吴邪感觉被浸湿的裤管在往下滴水,湿淋淋的贴着肉,让人忍不住地打寒战,很不舒服。 闷油瓶已经在棺椁边坐下了,看吴邪还站在那,问他,“你冷不冷?” 吴邪觉得自己的神经大概已经麻痹了,过了好一阵才接收到闷油瓶的声音,他下意识猫下腰去拧了拧裤脚,说,“还行。”两条腿像是硬邦邦的,麻都麻了,谁还管他冷不冷。值得庆幸的是,腿上的伤口也不太感觉到痛了。 “过来。” 吴邪又是呆了好一阵子,才慢慢朝他走去,也靠着棺椁坐下。闷油瓶伸出手把他抱住了,不轻不重的,“我有点冷。” “……哦。”吴邪听明白了,拍拍他的手,安慰似的,“那你再靠过来一点。” 两人就这么头挨着头坐着,过了会吴邪轻轻说,“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了?” “不会的。”闷油瓶又抱了好一阵,才放开手,一下子撑进铜棺里,拿刀去撬那棺椁内部。 吴邪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撬下一块长方形的东西往外一扔,才恍然大悟,商周时期对铜器的冶炼技术固然精湛,但成品大多是鼎爵礼器和日常的一些用具,那么大的纯铜制品相当少见,因此这其实仍旧是木棺,只不过在外面包裹了一层铜皮,但单就那层铜皮来说也已经十分厚重了,和内棺的杉木加在一起至少有十来寸宽。 说到铜棺,历史上这样的葬具并不多,除了因为用纯铜打制的棺椁非常沉重不易搬运,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自古以来,可以说是从周开始,天子家就流行着一种叫做黄肠题凑的大型木椁葬式,以上好的柏木堆垒的框架结构,是皇家才有权利享受的。直到汉代以后,即使各朝葬式都有变化,但以柏木、楠木、杉木这些上好木材作为棺木的传统却一直流传下来,木质越老、越硬实,越显得墓主尊贵,更能使尸身不腐。最好就是像《红楼梦》里曹雪芹杜撰给秦可卿下葬用的樯木,“纹若梹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叮当如金玉”,做了棺材万年不坏。那样难得的木材,原就是给曾经显赫尊贵的老亲王用的。由此可见,与其用铜铸一个巨大、笨重、甚至以后还会产生铜臭铜锈的棺材作为百年后的归所,那些贵人们显然更倾向于独一无二的、香喷喷还不会腐坏的高级木材。 所以,除了一些盛放佛教舍利子的小型套棺中精美的鎏金铜棺,吴邪唯一有印象的,就是一具在云南出土的同样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大波那铜棺,属于当时的白子国君王。 而处于中原地区的这座诸侯墓,为什么要在好端端的杉木棺外面还要包上一层青铜呢,是出于某种规制还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有人说历史是由无数的谜构成的,有太多秘而不宣的东西,随着一层又一层的黄土掩埋,让人永远无法知晓,就好像如果这件棺椁能够出土,关于为什么会以青铜包裹一定会引得众家学者争论不休,最终也会有一个官方定论,这个定论将与中国五千年的文明相依存,绝不会背道而驰,但究竟是不是那样,谁知道呢。说不定苍只是为了加强密封效果,省得赵如樾的身体被什么野兽扒出来啃了呢…… 就在吴邪对着这一个不解之谜感慨的时候,谜团已经被闷油瓶当着墓主的面拆分得四分五裂,木制的内棺被捆作一堆,塞进吴邪怀里。吴邪也不忌讳什么棺材不棺材的了,只希望这木头足够结实,至少要能浮起来两个人。 闷油瓶拆完了棺材板,也没再动,就直直地站在那,抬头看。 这个举头望明月的动作让吴邪觉得,这身体里的灵魂,不再是什么都忘记了的张起灵,张起灵看天的时候,眼睛里是空的,深渊一样无边无际。这个人是陵,他和当年一样坚决,正在准备离开这里去某个地方。——几千年了,他仍然想要守卫什么。 人的执念真的非常可怕,吴邪想,就连公子无琊临死前的一句话都能化出灵识,甚至附上他的身体,这个吃了不死丹药的陵会做出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他想伸手去拉他,可双手环抱的棺木非常沉重,让他腾不开手。就好像是闷油瓶帮他做了一个选择,活下去,但是放下他。这个选择让吴邪十分窝火。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水吗?”闷油瓶看向他,“这个墓从迷宫开始,就是一个连环的自毁装置。” 万象迷宫固然精妙,但有会做的人,肯定也有会解的人,那个修陵人,也就是苍,便依照破解的步骤,又设计了许多阻碍。像吴邪当时找不到第九块石板应该就是他故意为之。他不想让人轻易突破迷宫,但万象迷踪的阵法又必须要有那第九个入口,他就想办法把那块石板隐藏起来。 “还有那个关着怪鸟的墓室,现在我想即使你那时没有不小心撞进去,我们最终也会被引到那里,那只鸟就是为了击杀盗墓者准备的。后来我们杀了怪鸟,把那密室打破之后,发生了什么?” “塌陷……”吴邪懂他的意思了,自毁装置到那里还没结束,因为那些大面积下陷的地砖石块,刚好可以隔断这个墓下面的地下河某条分支的水流,被堵塞的地下水自然就从事先准备好与墓室内部相连的一个水口满溢出来。 吴邪从来没有想过世界上还能有这样的机关,那个苍,后世一众机关高手喊他一声师祖都不过分。 “他做这些,无非是为了赵如樾的尸体可以一直被安置在这里,直到今天。” “为什么是今天?”难道苍在两千多年以前就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吴邪越发觉得整件事高深得难以揣摩,自己一直以来妄图破获谜底的行为,根本就是跳梁小丑。 第 162 章 “你看,北斗七星。” “恩?”吴邪跟着赵如樾一起抬头看,努力地分辨了许久,果然看见连成勺状的七颗星子,“啊……还真是,刚好就在我们上面,真是巧。”他实在想不通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赵如樾还要转移话题,莫名其妙扯什么北斗七星。 “不是巧合。”赵如樾纠正他,“苍曾经说过,其实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永恒的长生。生死消长才是不变的规律,就算修道成仙,也总会有顶上三花俱灭,归于自然的一天。他能做的,不是篡改,是逆转。” “这是北斗,在它的南边,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个南斗。” “南斗?”不怪吴邪讶异,大多数人知道北斗七星,但南斗却很少被提及,它主要出现在一些道家的典籍和古代神话里,尽管它组成的另外一个西方星座被许多人熟知。我们知道,十二星座里有人马座,也叫射手,这南斗就是人马座的其中六颗星,在古代东方被称为南斗六星。 “对,因为那六颗星很巧地,也连成勺状,所以和北斗对应成为南斗。它们的亮度远远不及北斗,也就很少有人会特意关注。” 吴邪明白了,一样的形状,但少了一颗星,不够亮,知名度不够高,也没有容易辨认的防伪标记——北极星。这大概就是山寨了……要是道教中的南斗星君真的存在,一定很想砸死他。 吴邪不想听赵如樾普及天文知识,他有预感这会是一件糟糕的事,比他死在这里还要糟糕。他不断拿眼神瞟闷油瓶,闷油瓶也望着上方那勺口微微倾斜的北斗,没有任何表示。可吴邪确定他在第一次注意到墓顶的星空时就发现了什么,而赵如樾正在说的事情,他也知道。吴邪隐隐的就有些难过,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闷油瓶和自己是一路的,他娘的抱也抱了亲也亲了,现在又和赵如樾一副心照不宣没自己什么事的样子。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不可说,他非要憋着一口气看看这两人故弄个什么玄虚。 “苍曾经说过,天上的星辰其实包含了世间万象,其中北斗注死,南斗注生,世上的人一旦降生,就是从南斗走向北斗的过程。南斗同时又主天子寿命、将相禄爵。”赵如樾看了看闷油瓶,“将星,你说是吗?” 闷油瓶轻轻摇头,“苍信鬼神,我只信……”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星辰浩瀚,所谓的将星相星帝星也并不是绝无仅有,朝代更迭,当年未落的将星即使依然存在,也已经暗淡在漫天的星海里无处可寻。他的存在,早就失去了意义。 赵如樾接着说道,“苍精通先天演卦,在观星楼夜观天象,卜六爻四柱,算出两千年后的某一天,北斗与南斗勺口相对,仅有刹那,生死莫定,可助他偷天改命。” 什么意思?就好比一个汤圆,从前只能从南边的勺子舀到北边的勺子里,现在有了一个机会,可以从北边的勺子里把汤圆舀回去?——虽然很白烂,但吴邪的这个比方还是很形象的,不过只怕是历代追求长生不老的帝王们想都没有想过会被比喻成一颗汤圆。 吴邪的脑子再不好使,也能猜到‘今天’就是苍两千年前卜算出的那个日期。可是这个偷天改命的阵法是苍精心为赵如樾准备的,他要长生不老就自己好好等着不就完了,何必非要以身涉险引他们进来? “南斗与北斗勺口相对产生的能量,配合苍在这里布下的归元局,可以将人带走。” “什么带走……带去哪里?”别告诉我真的会有个大勺子从天而降把我们都舀走。 “归赵。” “!!!……”不能怪吴邪想象力贫乏,实际上这一路妖魔鬼怪见多了,基本上已经神经大条见怪不怪。可是,穿越这种东西,他真的只在电视剧里看过。 “难道你等一下会咻地消失?!” 赵如樾的脸色沉了沉,“不行了,那个白痴,”他指指飘在一边的白团,“把不死药吐了出来,我的身体早就腐烂了。” “没有身体就回不去?” “否则你以为苍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把那副皮囊保存下来,我现在这样,即使回去也只是个无主游魂。” “你今时此地能够出现,可见长生的目的已经达到,只是苍不满足,你虽无君主之命,却也掌过赵国大印,亦可为南斗所主。”闷油瓶插了一句,“你当他为何宁愿自己魂飞魄散,也要将你带回?” 这话出口,赵如樾也愣住了,“为什么……”怎么可能真的不知道,当年他踌躇满志誓要称霸,得苍一诺,有生之年,定让他君临天下。 “我说的是,我称帝,你封相,我要以后万世史书,都有你我姓名……” 闷油瓶没有放过他,继续说,“无琊墓中,我有幸听他遗言,他说,‘我历遍苦海,他挣出轮回。为换他双目清明,身无瑕垢。’” 这话听得吴邪都暗暗心惊,赵如樾毫无预兆地呛出一口鲜血,身体像失去了支撑一般瘫跪在地,“苍。”他的手指在扑满尘埃的地上四处抓握,“苍、苍……” “哎,你……你别哭……”吴邪看得也心酸,想着这好歹也是他上辈子的大哥,虽然人品不怎么好,他也受不了这么个人跪在地上哭。刚想上去扶一把,却看见那白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过去了,半透明的手搁在赵如樾手掌上,轻得像蒙了层雾。 赵如樾慢慢地站起来,好像白团那虚幻透明的手真的有用一样。他把那白团拂开,动作倒也不像往常那么恶狠狠的。 水在不知不觉间,也开始漫上了台阶。 “跟我回去吧,将星。” “凭什么要他跟你走!”吴邪还没等闷油瓶开口,立刻抱着棺木挡在两人中间。别指望他还和两千年前那个好说话好脾气的公子似的,自己的东西凭什么别人说拿就拿。别以为老子不会反抗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老子照样能拿棺材板儿拍死你…… 赵如樾只透过吴邪的肩膀看过去,等闷油瓶开口。 “为什么回去?”闷油瓶似乎对他的要求并不意外,语气里透着‘只要给我一个理由我就答应’的意思。 “小哥……”闷油瓶的手从后面搭在他肩上,他根本不敢回头看,“你……你别去,谁知道这个东西安不安全又没经过质检万一跟黑洞似的一下就给你撕碎了谁知道苍有没有调试好要是出点什么差错说不定把你送到史前去喂恐龙了怎么办,这无牌无证又没个保质期的没准过了几千年早变质了咱千万别去,行不行……” 闷油瓶握在他肩膀上的手紧了紧,又摸摸他的头。 “三十年太长了,将星回归,苍才不用死。”赵如樾看他的表情带了一丝祈求。 吴邪忍不住怒火中烧,“苍死了也是你害的!关他什么事,你把我们都害了一遍又转过头来说自己多后悔,你他妈早干什么去了!你自己造的孽扯什么垫背的!”亏得自己以前还觉得这个赵国大公子很可怜,现在看,这货最后落个众叛亲离一点不过分。 “吴邪。”闷油瓶拉住他。 “你说他凭什么,真的以为全世界都要为了他那点可怜的爱情让路?他让你回去干什么,你回去了苍就不用死你们就圆满了?那我们呢,我们本来可以好好的,现在给他骗来玩什么归赵的游戏,为什么要回去?”他又狠狠瞪了赵如樾一眼,“傻子才回去。” 赵如樾这时才看他,“你们?”他摇头,“小邪,你错了,这不关你什么事。你看,我已经把他的记忆召回来,他是陵,他是属于那个时代的。”也是属于赵无琊的,也许你曾经是,不过很遗憾,现在你不是。“如果非要说我对你有什么亏欠,也只是利用你,找到了陵。” 闷油瓶就任吴邪把赵如樾当成洪水猛兽似的挡在自己前面,“苍机关算尽,这么多年还是没让你放下。” “若说没有放下,你不也是一样?”赵如樾眼中寒光一闪,“当年你留赵无琊独自死去,你就放下了吗?是谁什么都忘了魂魄还记得飘到邯郸去?” 闷油瓶不再说话,吴邪知道他犹豫了,心里就是一凉。 赵如樾又怎么有看不出来的道理,立马见缝插针,“你已经记起来了,你是陵,可他不是赵无琊。赵无琊在两千年前等着你,你跟我回去,说不定他就不会死——那一段被打乱的历史,也会修正回来。” 吴邪瞪着他,你以为是修正液啊涂一涂就修正回来! “难道你不想再看看赵无琊?你几乎拼上了一条命去救的人。” 吴邪听这话不由气闷,对,他是没了记忆,也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人,如果可以,他也根本不想再体验那些血淋淋的事情,什么争权夺位兄弟相残断胳膊断腿生离死别,都滚他娘的蛋去,做几个梦都已经够他难受的了。他是吴邪,他有资格每天看看铺子摸摸古董打打瞌睡,好好地活下去。他高兴都来不及,这个不老不死的怪物还敢鄙视他不是原装正版?正版早让你玩儿死了! 第 163 章 闷油瓶闭了闭眼睛,一连串的逼问让他有些恍惚。赵无琊是刻在心底两千多年的名字,伴随着那时的高楼、湖泊、皑皑白雪和蔓园荒草一同铭刻的,现在尘埃拂去,那个名字还是在那里。他确实放不下,也确实后悔了,如果那时陪着他一起死去,也许在这个世界上他们仍会相遇,就像现在的他和吴邪。他有人类的喜怒哀乐,身体也不是冰凉的怎么也捂不热,他们可以一起变老……闷油瓶眼神一晃,可惜这个世界上,后悔永远是最没用的。 “喂,我说……”吴邪夹在中间突然觉得好笑,他才用了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就接受了这个什么穿越的说法,世界观被改变至此,都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他接受不了的了。但是好歹是新时代教育出来的人类,还念过大学的,科学求实的思想不能忘。“难道苍明确告诉过你,这个归赵会把你带回哪个时间去?要是回到去发现该发生的都发生了,那不是太好笑了吗?” “我不知道,”赵如樾坦言,“我不知道他还想不想见到我,可我总要试一试的,就算回去,再看一看他待过的地方也好。” 谁说长情是美德?吴邪现在只想拿脚踹醒这个人。 “没有理由几千年都熬下来了,却不敢一试,你说呢?” “你该回去的,陵。你不知道我找到赵无琊的时候他都成什么样子了,所有医官都束手无策,他还躺在那一口气说什么也不咽。他说他等你,你都不知道他撑了多久才断气,他到死……” “闭嘴!”闷油瓶捏紧了双拳,手上青筋毕现,慢慢地吐出三个字,“我回去。” “张起灵,你说什么?”吴邪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或者越来越不安的悲观色彩让他产生了幻听,那一刻,他一点没意识到闷油瓶真的说了那句话。只知道闷油瓶握在他肩上的力道紧了又紧,居然让他平静下来。 原本还准备继续游说的赵如樾也戛然而止,目的达到了,却不见得感觉到多少轻松。 如同从黄泉涌上来的水漫过了最后一级台阶,最后一块落脚的地方也被浅浅淹过。穹顶上的七星勺口微斜,隐隐似有金光涌动。微弱的光线却极有穿透力,一丝一丝地垂下来,像破晓刚开始时从云层里射出的霞光。 闷油瓶把吴邪拉过来,双手始终从后面扶在他肩上,慢慢的,竟是要把他往台阶下带。 吴邪也不反抗,背后的手将他往前推一下,他就往前走一步,也不回头看,就像寻常散步一样,或者说,和他想象过的,两个人一块儿在小公园散步,要去过那条狭窄石桥的场景一模一样。后来他想起这画面,总是忍不住笑,——这分明是鬼子押着宁死不屈的壮士上刑场么。 可那个时候,他只说了三句话,“你们都后悔了,你们都后悔了你们早他娘干嘛去了。”一个想称王想得走火入魔,一再让身边的人失望。一个固执得连爱人同生共死的愿望都不肯满足。 没有人回答。 “我算什么呢。”亏我还觉得自己倒霉透顶完全符合主角定理,原来到最后没我什么事啊。 “我要是死了,就争取赶快去投胎做个闷不拉叽的油瓶子,以后没事打打酱油就好。”再也不跟你们扯这些伤胃伤肝的了。 他搂着棺材板的手有点抖,那闷油瓶怕他松了手,不知道从哪摸出条绳子来,仔仔细细地给他捆了几圈。吴邪感觉到他的手从身后环过来,前胸贴着后背。 “我不能让你死在这里。”我不能再让你因为我的没用而死去。 “什么意思……” 闷油瓶只是将头埋在他颈边,深深吸了口气,没再说话。 吴邪眼睛红红地扭头看赵如樾,“你把张起灵还给我吧……” 赵如樾突然想起,那时,他的五弟气息奄奄躺在地上,也是这么求他的,他说,把陵还给我。那个时候他狂妄霸道,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手上。他笑他卑微,却不知道失去的痛苦,等他知道了,那句话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对象了。 对不起。“小邪,对不起。” 吴邪对这三个字倒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哪里管那个嚣张的人是不是一辈子只道过这一次歉——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又挣了挣被环得死紧的胳膊,让自己面对身后的人。 “你呢,你把他还给我吗?” “吴邪,我就是张起灵。”他没有办法多说什么,他要做的这件事是自己也没办法预测的。不过可以笃定的是,眼下,吴邪要安全地出去,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 吴邪还想说什么,却惊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头顶落下来的光线越来越强,密密织织地像在落雨,而身上被光线触及的地方居然划开了一道一道的血口子,不仅刺痛还滚烫滚烫的,让他怀疑天上是不是下刀子了。 赵如樾的情况比他好不了多少,只是淡定得多,抱着手臂感觉不到痛似的站在那。这身体不是他的,却急死了旁边的白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强烈的光线中那抹白色淡得近乎透明,疯了一样一下一下往赵如樾身上撞。 吴邪感觉到闷油瓶搂着自己,挡掉了一部分光刃,他以为闷油瓶必然也受了伤,条件反射地就想挣开,定睛一看却愣住了,因为,闷油瓶的身上一滴血也不见,完好无损。不,不能说是完好无损,他很快发现,闷油瓶变得很白,透着光一样的白,没有半点血色。光线并没有在他的皮肤上造成伤害,反而像被他的身体所吸收了。这让他无法不怀疑,很快,这具身体会被越来越刺眼的光线吞没、同化。“小哥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吴邪吓得六神无主,只听见赵如樾一声厉喝,“还不让他走!要他死吗?!” 他下意识地抓住闷油瓶,“我不走……小哥我不走……你不要走。”反反复复念着这几句,身上皮开肉绽了也不撒手,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他看得清清楚楚,张起灵的眼睛里写着舍不得,为了这个他甚至很不爷们地哽咽了。“你说过我去哪你都跟着的,你还骗我和你拜堂,现在你要我自己走?” “吴邪,我不是……” “你这样和两千年前把赵无琊丢下有什么区别?死了的人就是死了,你以为一个剧情重复着演有什么意义?” 下一秒他被推进了水里,“张起灵你他妈混蛋!!!”,声嘶力竭的吼叫像是能把墓墙震裂。离开圆台的范围依然是一片黢黑,光线从高高的穹顶落下,只在圆台附近散开,他被推进水里,光刃自然无法再伤到他,不过那一身的口子泡进去跟再割一次也没什么区别了。 闷油瓶垂着头,嘴唇动了动,不是他动的手,只是,他也没有阻止就是了。他张开手掌,看见光线穿透他的掌心,就好像没有遇到障碍一样。吴邪在水里沉浮了几下,靠着棺材板勉强稳定下来,看到这一幕几乎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只能大口喘着粗气,用一种恶狠狠的眼神盯着闷油瓶的手掌,非要看出什么破绽不可。 “你也别怪他,”赵如樾叹气,“北斗主死,而你已经转世,不是属于那个时代的人,入了阵只会形神俱毁。” 闷油瓶想阻止他说下去,赵如樾偏不,“你总要让他知道不是你想丢下他的,不论上一次还是这一次……你一句话憋到死你冤不冤?” “小邪,这么说吧,这个阵原本苍是为我布置的,只要我能在北斗和南斗相对的时候回去,时辰过了,就什么都会停止,水也会下去。否则墓室会不堪重负直到崩塌掩埋,在这世上不留半点痕迹。但我尸身已毁,恰巧他也是个不老不死能代替我归赵的人,所以,从他踏上坛顶入阵开始,他想不想,都只能走定了。……我这样说你明白么?”不光为了赵无琊,就算是为了你吴邪能够活下去,他也是要走的。 吴邪沉默了,他曾经想过将军坟会是一个终点,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终点。 他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哪怕他之前还一直想着,不管闷油瓶那家伙要干什么、去哪里,死乞白赖地跟着总行了吧。他没想到他要去的地方是自己没有办法跟上的,只有他能回得去。“上次你为了让赵无琊脱险,自己冲出去,最后赵无琊还是死了。要是这次,我也还是死了呢?” 闷油瓶远远地看着他,眼神从未有过地悲哀。 谁也不知道结局,他们一路咬牙走过来,回过头去走过的路都成了断裂的深渊。每个人都有苦衷,不是你不重要,是我没得选择。你能不能再相信我一次? “我不逼你了,我相信你的,一直都相信的。”他说的很小声,闷油瓶却还是听见了似的,轻轻点了点头。“吴邪,我还有东西在你那里。” 吴邪下意识摸摸贴身收着的两截玉镯,笑得很欠抽,“有本事就回来拿!”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这个不吉利,以后我们换一个……” “好。”闷油瓶低低应了一声。 溺水的人会凭生出许多渺茫的希望然后抓住不放,吴邪觉得自己就是这样,非要他答应了才好,也不管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事,不是答应了就能做到的。当然他也刻意忽略了,这次闷油瓶连再见都没有说。 越来越多的光芒聚集,像电影特效里通往异世界的光柱,闷油瓶的身影显得有些扭曲,也更加不清晰。其实吴邪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不在了,那个模糊的影子只是自己脑海里抑或是视觉上的残像,可是赵如樾还在那里,就坐在闷油瓶消失的光柱旁边,像个入定的和尚。他也说过,不属于那里的身体是回不去的,就是不知道打算坐到什么时候。 “别看了,眼睛睁那么大它也不是显微镜。”还有心情开玩笑……“他回去了,你抓好,别淹死了。” “你……不躲一下?”事实证明吴邪同志还是善良的,再怎么对这个自己上辈子的大哥咬牙切齿,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就这样被光刃切碎,首先视觉上就接受不了,而且,如果司徒的身体变成了生鱼片,白团会很伤心的,虽然它现在也是一动不动听天由命的样子。所以他为了表达诚恳,还万分艰难地把棺材板推了一下,示意还有地儿。 “你不觉得我早就应该下地狱了?”赵如樾笑了笑,脸上纵横交错的伤口也拉大了,横一道竖一道的狰狞可怕。司徒那称得上十分英俊的面相算是毁了。 吴邪关心的当然不是这个,“你下地狱了它怎么办?”他指指白团,这件事里面,谁有它无辜。 赵如樾好像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这不过是个假的,我都不心疼,你怎么还心疼上了?”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巴不得大家都给你陪葬。” 赵如樾摇头,“不是给我陪葬,而是我们都应该给苍陪葬。”他把那假魂拉到眼前,“我们一起死吧?我们本来就不应该存在。我每次看见你,就被提醒一次苍是怎么离开我,你眼中的我应该更加可恶吧。” 第 164 章 “赵如樾……”像是从冥冥之中穿透而来的声音,不属于这里任何一个人。除了离开司徒的身体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假魂,可那声音又不同于司徒,温温和和的似能抚慰人心。 如果吴邪还只是有些讶异,那么赵如樾简直激动得有些无法名状。 “你会说话?!” “为什么他不会说话?司徒也是会说话的啊……”吴邪不解,会说话有什么好奇怪。 赵如樾盯着那假魂,眼神炽烈,“不一样的,它附在司徒身上能说话是因为借了人形,向来就算草木花鸟通了灵识也未必能言,况且一个假魂!……若非施术之人刻意,它又怎么会懂得说话? 它从来没有说过话……”赵如樾喃喃自语,突然激动地揪住假魂,“他还教你说了什么,你快告诉我你还会说什么?!” 那声音更稀薄了,但一字一句还是听得清晰,“赵如樾,我不想让你死……” 之后不管赵如乐再怎么诱哄逼迫,也没有再说出别的什么来。 录音机如果只录了一句话,当然你再怎么捶它也播不出第二句来。吴邪这么想着的时候,心里却蹦出了另外一个假设,他使劲看了看在光芒中几乎隐去的白团,越发觉得这个假设是个很难接受的真相。 “赵如樾。”吴邪闭上眼睛,“你问我苍的下落,我现在告诉你,它的身上,除了有你赵如樾发甲血肉,还有苍的一部分魂魄。” “这怎么可能!”赵如樾像被烫了一下,惊慌失措的野兽。 “他放心不下你,怎么舍得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他早就知道自己要魂飞魄散的,而假魂也必定会被阴差带走,他既然能随意转移你的魂魄,为什么不能分出个一魂半魄来放在特别为你打造的假魂里,既能与你骨血相融,又替你下了地狱。”吴邪苦笑,“说不定,他也只是想,无论如何能陪你久一点都好吧……‘我历遍苦海他挣出轮回’不就是这个意思么?”就连闷油瓶也想错了,魂飞魄散算个什么苦海?一半消失,一半去上刀山下油锅,他还真敢做…… 他没说完,只听赵如樾低吼一声,黑影迅速地脱离了身体,在强光下腾起淡青色的火焰,很是好看,但吴邪知道,这是伴随着又一个灵魂的消亡。牵缠住假魂的那一缕并没有放开,而是化做手掌的形状,将它拉了回去。 然后吴邪就看见一个血淋淋的司徒朝自己扔了过来,双眼紧闭着,睫毛却在轻轻颤动。一星半点的魂魄不足以让它对那个总是欺压自己的赵国王子的鬼魂刻骨铭心,但他依然不敢睁开眼睛再回头看一看,他一向凶声恶气,可刚才将它拉回到身体里的那只手又是那么温柔。这一切都是为了它身上,有那个叫苍的人遗留的少许灵魂……它,很羡慕那个灵魂,纵然是已经残缺不全。 一颗眼泪从司徒紧闭的眼角划过,在沾满血污的脸上冲刷出一道模糊的痕迹,他第一次尝到这种咸涩的味道。曾经他只是一个初得灵识的假魂,不懂爱恨离绪,看着别人哭哭笑笑,只想也试试活着到底是什么感觉。 “别哭,我想对你好的,可每次都让你生气难过……”赵如樾的声音低得快要听不见,“你没有放弃我,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知道我一定会找到你的,这世上除了你,没有人爱着赵如樾。” 你们都想着要让对方活下去,却谁也没有想过其实还有另一条路吗,比如,同生共死?这句话已经没有了质问的对象,光线一缕一缕地黯淡,赵如樾的魂魄也已经随着火焰的熄灭而消散。他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前一刻还在身边的人,这一刻却无迹可寻。 吴邪一手扒着棺材板,一手拉着司徒,他在不断地发抖,吴邪几乎没有多想,把闷油瓶将他和棺材板捆在一起的绳索解了,绑在司徒手上,几番折腾下来累得他只想趴在棺材上喘气。 司徒慢慢地也缓了过来,用手掬着水把糊了满脸的血擦掉,伤口像被锋利的刀划的,他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松了口,“真他妈痛。” 吴邪默不作声,他便又去摸摸自己的脸皮,“不是真毁容了吧,有没有天理啊这么糟蹋帅哥……” 会吐槽的司徒医生回来了。 吴邪摇头,“现在看不出来。”想了想又认真说,“你不要碰伤口,会感染。” “哦。”意识到可能是自己说的那句‘天理’让吴邪伤感了,知趣地扯开话题,“我们怎么办?” 能关心伤口会感染,说明还没有失掉求生意志,司徒暗暗叹了口气,吴邪很坚强,但他实在不知道,离开了张起灵护荫的吴邪,他的坚强能去到何种地步。他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还在,所以他能够平静地说话、连贯地思考,就是不知道还受得了起伏不定的情绪几次撞击——说不定最后是他自己打垮了自己。 “张先生他……” 话还没说出口就让吴邪面无表情地截了,“他会回来的。” 司徒眨眨眼,他觉得自己一定笑得很僵,至少吴邪的表情是这么说的。 “水要退了。”吴邪记得赵如樾说的,等这个阵势发挥完了它的作用,一切都会恢复原状,他看向刚才光芒大盛的圆台,现在只剩轻纱似的一层浮光还在笼罩,雾蒙蒙一片,再往后也看不清了。越是看不清,他就越有是不是闷油瓶其实还在那里的错觉,他感觉自己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乐观主义者,非要所有希望都粉碎了才会认清事实。 “恩,而且退得很快。”司徒示意他看已经重新出现的圆台顶层和几级台阶,而他们也在被不知道往哪里退去的水流越拉越远,“我们会被冲到哪去?” 吴邪被他一提醒,叫了声,“不好……”那么多的水要是一下子退下去,他们根本等不到水退完就会像两团手纸一样被虹吸式马桶给抽下去!“快找地方稳住!” 司徒苦笑,“我倒是想……”他们能抓住的也只有几块棺材板了。 吴邪指了指已经离他们很远的灯柱,“游!” “不是吧?”不由得司徒抱怨,吴邪已经双手推着木板蹬开了腿,司徒水性不好,又不敢拉他后腿,只好也照葫芦画瓢地往前死蹬。 可想而知,在强大的水流面前,什么都是徒劳无功的,除了在石壁上留下几条小猫挠的爪印,他们其实什么也干不了。吴邪挫败地一拳头砸进水里,司徒也放弃了挣扎,两人很快就被带出了冥殿,然而就在吴邪不甘心地回望那一瞬,竟然看见还未散去的微弱光芒中隐隐浮现出了一个巨大的影子,只看一眼就感受到极致的肃穆威严,“那是什么?!” 来不及让他仔细分辨,就已经身处在炼狱般的墓道里——狭窄弯曲的墓道让完全随着水流无法掌握方向的两人不断磕磕碰碰,且底下似有暗流无数,每次想缓下来都会被更大的力量拽走。不知道第几次被甩到墙上,司徒觉得自己都快脑震荡了。 棺材板被撞得叮咣响,也开始分崩离析,搂都搂不住,所幸吴邪一早把司徒和自己绑在了一根绳上,两人互相拉扯着,也还能勉强维持喘气。直到又被重重掀到墙壁上,最后一小块木板也宣告牺牲,水一下淹过了脖颈,吴邪听见司徒骂出来一个英文单词,想到以前闷油瓶也这么淡定地用洋文飙过粗口,闭着眼睛笑了笑,水就咕噜噜地灌进喉咙。 阴冷的水一点一点吞噬这两个微不足道的人类,从鼻子、耳朵到眼睛,然后朝身体的每一个细小的毛孔蔓延。他觉得自己像一块膨胀的海绵,被充满了水,水下的暗流不断拉扯扭曲,几乎连灵魂都要被挤出身体。他还抓着司徒的手,那只手越来越凉,他知道他也一样。司徒要狼狈得多,他不会游泳,可是在这种环境下,哪怕你是菲尔普斯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原来这就是溺死的感觉……吴邪忍不住想,溺死的人都会胀得很难看,不过他很快想开了,那又怎么样呢,谁会看得到?谁会知道他们死在这里?他家老头和二叔三叔估计还在满世界逮他,还有老妈做的醋鱼,以后也吃不到了,他突然觉得很愧疚。 还有闷油瓶,在王家那口棺材里的时候就说过他好的不灵坏的灵,看吧,刚刚才问他‘要是我还是死了怎么办’……现在可不是就要死了?他怎么样了呢,真的回到两千年前的古赵国了吗,已经在赵无琊身边了吗……那赵无琊还会不会死呢,苍还会不会死呢?不会了吧,这样想想,似乎也觉得好过了一点。又想,自己和司徒这样,大概是被‘修正’掉了?说不定根本就已经从别人的记忆里消失了……那他所谓的人生,还真是够摆一茶几的了。 他浑浑噩噩地回想着过去。 那时候我吐了你一身,你什么也没说木着脸去换衣服,够搞笑的。 你在我手心下轻闭的双眼,又是那么安静。 你带我闯过那么多危险的地方,像个战力永远满槽的超人。 我们说好了,回去以后要好好睡一觉,你可以抱着我睡,不用轮流,也不用随时准备爬起来打架或者逃命。我们可以睡得很沉。 这些都是没有办法实现的约定了,就算你真的遵守约定回来,也拿不到玉镯子了。我要死了。可是,杀千刀的闷油瓶子,老子舍不得你啊! 第 165 章 耳边传来隆隆的巨响,带着崩山裂石的力量,他已经没办法思考是什么东西或是什么怪兽弄出来这么大动静,意识一点一点抽离,跟着一股巨大的水涡,被卷进深不见底的黑洞。 没有人看见,主墓穹顶下原本应该散去的光芒突然大炽,慢慢地从中间浮现一只巨大的麒麟神兽,如同被恣意地泼墨而成,强健的四足如踏着疾风,狮眼圆瞪,长啸一声腾空而起,直直窜向了北天浩瀚星海,眨眼的工夫就隐没在夜色里,一时北斗竟摇摇欲坠。 光芒这才四散开去,冥殿又恢复到一片死寂,如同千百年来都无人打扰一样。但那本该空无一人的圆台之上,棺椁已毁,地上却面朝下仆着一个人,j□j上身,从左肩侧到背一片焦黑混着血红,像被剜了皮肉,一动不动,没有半分气息。 麒麟,乃有雌雄,麒乃雄,麟为雌,麋身、牛尾、鱼鳞、狮眼、虎背、头有一角,角端有肉。伊一角之仁兽,禀五行之粹精,必含仁而怀义,不群居而旅行。当年的张子房也这么说过,“你性肖麒麟,心诚则灵,自可求仁得仁。” 那麒麟原是张真人所赠符篆,也是麒麟精魄所化,闷油瓶在旁人看来一身铜皮铁骨,大难不死,多是靠这神兽护持。只是现在麒麟已去,谁也不知道他求了什么,又得了什么。 吴邪没想到自己还能再醒过来,他迷糊地睁开眼睛,只能凭感觉知道仍然泡在水里,但脚下竟能踩到实地,水只到脖子的位置,而司徒显然比他醒得早,一只手扶着他,一只手死命地往他背上拍。他想说话,却一连先咳出了几大口水,怕是肝都要咳出来,忙示意司徒停手,“这是哪里?” 短短一句话竟有回音不断扩散,在耳边嗡嗡作响,看来是一个很小的空间,很逼仄,但也有点空气。 司徒摇摇头,“我们好象被吸进来了,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只知道快要气绝的时候居然能触到地面了,死活没让自己晕过去。 吴邪试了试,地是硬的,并没有松动的迹象,这才放心地前后走两步,“我怎么觉得,这像是那种排水的大水泥管……” “也许是个天然的涵洞。毕竟在这种地方一般不会有这么大型的人工管道吧?”司徒提出疑问。 “医生你失忆了?我们不就是刚刚从一个‘大型的人工地下建筑’里出来么……也说不定我们还在赵君墓里面呢,有些墓葬为了避开地下水,是会修建水渠的。” 司徒想想也是,他不懂什么建筑,什么排水不排水管道的,只关心他们还得在这阴沟水里泡多久,“不是说水会退吗?这里的水位似乎没有变化?”从他清醒过来,这水就一直维持着齐颈的高度。 “我们运气还不错,这应该只是一段小的分流道,也可能是当年放弃继续挖通的,否则从主要出水口冲进地下河,也就没有醒来的份了。”所以这里是相对于其他水道比较独立的一段,由于地势的原因蓄了一些积水,没有那么快排走,也不会再涨高,对于他们来说,真可以算是进了个避风港。 “那能出去吗?” “有空气,就算不是出口也应该离地面不远了。” “怎么走?!” 吴邪和司徒站到一条线上,比了比水位在各自身上的高度,把绳子一人一头捆在手上,“我们反向走,要是越走越浅,就拉一拉绳子。” “好。”司徒不废话,两人推开水花就各自往前,在越深的水里行走越是困难,巨大的阻力和水的浮力几乎让人寸步难行,吴邪一身力气只觉得都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只能往前蹦几下,再停下来艰难站定,看看是深了还是浅了。最后扑得猛了,水一下盖过鼻子,刚想通知司徒这边比较深,没留意一口水就呛进去,所幸司徒也发现他那边是浅了个几公分,适时拽了绳子。 两人重新碰头,靠着洞壁恢复体力,确定了方向就不能再磨磨蹭蹭地挪了,力气要用在刀刃上,他们拼了命也要孤注这一次,就好像赵如樾说的,既然还有希望,就总要试一试。 “你行么?”吴邪不保证自己现在的精力还能拉扯得住一个大男人。 司徒湿淋淋的脖子一仰,高傲地甩甩头,“别罗嗦。”说完一个猛子扎下去。 吴邪目瞪口呆,司徒爆发了,那奋力的泳姿,赫然是狗刨啊…… 静谧的水道里没有人再说话,只有水波一层层不断划开,水花噼里啪啦地飞溅,间或有人大口地换气、粗喘,波光被抛在身后,和黑暗进行一场无声的拉锯。吴邪从来没有一口气在水里游过那么长的时间,也不知道相当于标准游泳池来回多少趟了,心无旁骛地倒也不觉得多难捱,或者是累的感觉已经到了极致反而变得机械。相反他比较钦佩司徒,这个从前根本不会游泳的人竟然真的一点没拉后腿,努力地跟在他旁边施展一点也不规范的泳技,那种专注连游泳运动员都比之不及,他们为了赢一块奖牌,他却是为了赢一个出口。现在吴邪完全了解这个人有多么想活下去——这难得的机会,是几千年的混沌寂寞换来的,他哪里甘心就这么失去? 可是吴邪也在担心,万一司徒的身体根本负荷不了,那么他的前科,就是当年那个从马拉松跑到雅典城的信使。而且他也不敢保证要是自己停下来,心脏会不会也跟着骤停了。 模糊地感觉到空气较之前充裕了一些,他索性放缓了动作,做了几个深呼吸,也拉住了司徒,“放松一下。” 并不是要他完全停下,只是尽可能让压力过大的肌肉和心肺得到适量放松,也把气缓一缓,比如说仰泳就是最好的方式。水位已经降到齐胸的位置,说明他们的方向基本上是对的,不需要太过紧张。司徒的面部却突然有些扭曲,“小邪,我抽筋了。” 吴邪无语,看看,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古人诚不欺我也。 司徒迫不得已只好靠着洞壁停下,一边粗粗喘着气,一边姿势奇怪地倾着半边身子,又要去解绳子,“要不,你先走吧,我……” 吴邪阻住他狼狈的动作,“哪里抽?” “右腿。”司徒瞪着自己的长腿一脸恨铁不成钢。 吴邪便伸手去帮他揉捏腿上硬成一块的肌肉,“别僵着,来,试着自己动动。脚尖放松,弯一弯膝盖……游泳的时候抽筋很正常,没事的,过会就好了。” 司徒耙了一下头发,模糊地发出一声谢谢。 “谢什么,我们在一根绳上拴着呢。”吴邪抬起手,露出腕上的绳结。 司徒失笑,这个要解开太容易了。现在的吴邪也许确实变了很多,但本质还是那个在医院宁可吃不好睡不好也要把人看住了的实心眼,让人稀罕得要命。想到刚才就在他们眼前消失的闷油瓶,他暗自叹气,吴邪这个家伙,认准的事情几头牛都拉不回,他其实有足够的坚韧和勇敢,和你一起走下去。 他没有感怀多久,吴邪带着他慢慢划水,“再坚持一下,我们快到了。” 司徒也觉得腿上松缓了些,他自己就是医生,明白暂时的肌肉痉挛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为了不继续拖累吴邪,咬着牙自己踩水。 而事实证明,吴邪说的话真的常常应验,哪怕他那句‘快到了’只是为了安慰司徒,可他们仍然在龟速地漂游了十来分钟,又在齐腰的水中趟过了一段后,发现再也没有可供前进的空间——这段水路到头了。 顶端的这一截要比来路开阔一些,有更明显的人工痕迹,吴邪沿着石壁前后上下仔细摸了几遍,发现这里竟然和主墓的墓顶一样,很有可能也开着天窗,至少大约有直径两米的圆形范围是很高的,他跳了几下也触碰不到顶部。可是在这里看不见像主墓那样的夜空和星辰,也就是这条向上的通道也许根本没挖通,如果是这样,他们大概只是拼尽全力换了一个等死的地方。 那一刻吴邪很绝望,在一个人发现自己所做的努力可能全然没有意义的时候,绝望是理所当然的。而且当他意识到他的无力是因为身边少了那个曾经说着无论如何我会带你出去的人,于是他更加绝望,他是不想让闷油瓶失望,才如此拼命的。 司徒却不一样,他跟着吴邪一起四处查探的时候,在比较高的洞壁上薅下来一把枯草。那就是荒郊野外普通的杂草,都爱一丛一丛地长,草根很硬,抓地性也很好,只能割不能拔。他手上的这一小把,是属于脆弱的草叶,已经枯死了很久。 但它们确实是存活过的,没有水和阳光,植物不可能生长。现在的水位在他们腰部以下,而草长的地方却比较高,是司徒贴在壁上又踮着脚乔装了一回壁虎才摸到的,所以吴邪并没有发现。 司徒很高兴,他把草塞到吴邪手上,嘶哑的声音带着几分雀跃,“这里有草!” 吴邪原本还有些呆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强迫自己压下悲观的情绪,也不敢往太好的方面想,这一把草可能是救命的稻草,也可能是压跨骆驼的那最后一根。他确定了那是货真价实的一把枯草后,就把它们随手扔在水里了。 “司徒,我们在主墓的时候,从下面看到洞口,你觉得大概有多高?” 司徒当时还是假魂,被赵如樾牵着走,倒也没有特别留意这个,想了想,不确定道,“我觉得挺高的,六七十米总有吧。” “对,差不多是一口井的深度。”吴邪点头,做了一个推断。 司徒好象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并不急着问,静等他说下去。 “在迷宫里我就发现越往里走,地面的高度越在降低,每一个石门后面都比外面矮上几寸,所以主墓应该是处在最低的位置,但是通往摆放棺椁的祭台又有一段向上的台阶,我们被水冲出来之后,一直在朝比较浅,也就是地面比较高的方向游,也游了很久……现在我假设,这里和主墓祭台是差不多的高度,事实上可能还要再深一点,像你说的,六七十到百来米。”吴邪来不及整理思路组织语言,想到哪说到哪,幸好司徒也不笨,没觉得他左牵右扯的有多跳跃。 “你是说,这……”不仅听明白了,还抓住了重点。 吴邪还是先纠正他,“我是在假设。” “继续。” “你发现枯草,是在高一点的地方,下面并没有,是吗?这也可以间接说明,水位曾经漫到那里,而且时间不算短,可是现在只淹到我们大腿。草只长在某一个高度以上,水却不见得是在短时间内减少这一大截的,那么没再长草的最大原因,应该是隔绝了阳光。” “洞口被堵起来了?” “所以我猜测,”吴邪拍拍他的肩膀,“我们在一口枯井里。” 第 166 章 司徒很赞许,他先是从高度,再从墓室的格局、水量、长草的位置,一点点剥茧抽丝,找出一个答案,尽管一开始建立在假设之上,但司徒还是对这种独特的思考方式十分推崇。吴邪的天真,并不体现在智商上。 他顺着吴邪的话往下说,“这附近,只有乌杉村曾有人居住。”没有人会异想天开跑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去挖井。 “应该说,这是王家老宅靠近厨房的一口废井。”绕了半天,还是王家。 司徒有些惊讶,“你连是哪一口都知道?” “我和小哥在主墓昏迷之前,他瞒着你带我去了一个墓室,离主墓并不远,那里有一小潭水。小哥告诉我,王云朵说过他们家有一口枯井,很早的时候水就不多,于是又打了口新的就渐渐不用了,云朵不小心掉过一只荷包下去,后来那口井被盖上了。小哥就是在水潭边捡到一个荷包,推测那口井正巧打到了将军坟里,水潭就是这样形成的。” “如果我们一出主墓就被冲进了那个小潭里,倒也说得过去。” “那个墓室离主墓不远,我们一路被水流颠簸,那里水势比较缓,我们很有可能碰巧撞进了水潭里。”无奈的是他们都晕过去了,没有人能果断支持这个说法。但好歹也是个机会,老天爷玩了他们那么久都没玩死,也该给个安慰奖了,吴邪自嘲地想。 司徒目光炯炯地盯着上面那个看不见的、还在设想中的洞口,“你说,他们只是用木盖盖住废井?” “是云朵这么说的,我当时没注意。”唯一一次去厨房就让云朵给吓个半死,哪记得有没有井…… 司徒又细细地去摸井壁,村民打井用的是土炸药和最简单的工具,因此并不精细,他想看看从这里爬上去的可能性有多大,“能不能叫人拉我们上去?” 吴邪苦笑,“你忘了?乌杉村要有人,也是死人。” 司徒背上一凉,“这倒是……”虽说鬼村喜煞已经破了,可心理阴影不是那么容易消失的,想想,要是真有人丢根绳子拽你上去,快到了一看发现是王石云朵王老大爷之类的,还不得吓得跌回来? “那我们还是爬上去?”吴邪内心充满了悲剧感。 司徒点点头,“只能如此了。” “就我们累成这样,能爬几步?”蜘蛛侠没那么好当的。 司徒有气无力给他蹦出来一句,“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 吴邪没想起来红军,被他这一提想起来闷油瓶了,六七十米对闷油瓶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他噌噌噌也就是两三下的事情,又想起墓道塌陷那一段,闷油瓶用肩膀给他殿着脚,托着他一起慢慢往上爬,他觉得一下子有了勇气。 “我们爬!” 司徒看他挥胳膊就要往上窜,倒不是怕他摔下来,就是这里怪小的怕他摔下来砸了自己,“你你你别这么冲动……” 吴邪闹不清楚了,“不是你让我想二万五么?” “我看你是二百五,亏你还是学建筑的,啊?这哪有着力点你说啊?”司徒叹气。 “我……”说要上的是你说没有着力点的也是你!吴邪刚想发火,突然发现司徒斜乜的眼里有一股‘求我告诉你啊’的无赖之气,摆手,“你说你说。” “乡下人挖个井是图长远用的,除非是水枯了浑了,不然谁没事老打井,所以自然要预备下以后有点什么事情好下去,像修井啊,捡东西啊,清垃圾啊,捞死人啊……” “呃?我去!捞死人……你以为每家都得有人投个井啊你编故事呢?” “不然你以为你那小哥是怎么把王石的尸体带上来的?” 吴邪这时想想,确实当时闷油瓶没有在井下停留太久,大概就司徒嘴里跑几趟火车的时间。“那不是拽着井绳咻咻地就上来了?” “天真啊你是真天真,他下去可以咻地一下那是地心引力,上来了还得背一具泡胀了的尸体,你以为他是飞天忍者猫啊!” “噗……”吴邪想想闷油瓶,想想那个小游戏,那契合度高得让他勾着嘴角傻笑不停,等闷油瓶那厮回来一定要逼他打通关,否则就一直往他头上丢硬币。 “回神了笨蛋。”司徒忍无可忍往他脑门上敲一栗子。 吴邪摸头,“啊那究竟是为什么?”一边还在止不住地笑。 “他们会在井壁上每隔一段打个楔子,方便上下,也可以在挖井的时候确定深度。” “你说,小哥当时也是靠这个上来的?”那可真是太蠢了,那么典型雷同的案例就发生在不久以前,谁叫他把闷油瓶想得太神? “相信我,这是乌杉村不是武侠村。” “可我刚才没有摸到什么楔子。”虽然井壁并不平滑,但也没有特别突出的楔状物。 “那要看我们挖井的时候,当时的水在什么位置?至少在长草的地方往上……”司徒随手扣扣井壁,“来。” “什么?” “张家小哥给你的匕首没丢吧?你踩着我肩膀,上去把枯草割一割,应该能找到。” “……又踩啊,不好吧?” 司徒没听明白,“什么又踩,你还打算踩我几次?” “没没,哎那你蹲好了……”吴邪讪笑,爬上司徒的肩头去够上面的杂草。他怕司徒撑不久,刷刷刷大刀阔斧地几下,“这没有,换一边!” 司徒认命地驮着他调了个头,“你看好了啊,到处摸仔细点。” 吴邪答应一声,连扯带割又是几下,“有了有了,这里,就你头顶上!挺结实的,蹭我满手锈!”突出井壁大约十来寸的楔子,应该说是大号的钢条,足够一个成年人借力。 “你试试能上去吗?” “恩,你再站直一点。” “我已经站直了……” “那你踮踮脚。” “靠……”司徒真心累,还是得照做。 吴邪一手捋住一大把草根,一手将匕首j□j壁上的缝隙里,猛地一使劲,蹬了上去,在相隔约半米的地方找到了另一截同样规格的钢条,再把上面的枯草清一清,就露出了第三根。他小心地往上爬,靠着钢条的支撑,只要能保持平衡,爬上去应该不成问题。 他高兴地往下探手,“上来,我拉你!” 司徒一言不发地抹把脸,让吴邪拉扯着跨上去,他踩着最下面那条,吴邪便又上去一步,虽然离出口还是道阻且长,依然觉得近了许多。 “尽量别让伤口碰到铁锈。”下面传来司徒医生的温馨提示,“会得破伤风哦……” …… 两人一边割草,一边龟速攀爬,才上去十几米就感觉枯草越来越杂乱,吴邪拿小匕首要割许久,才能稍稍地往上跨一步,司徒亦步亦趋地跟着,不可避免满头满脸的草茬,他也不容易,还没爬一步呢,倒要过电似的抖好几下。 吴邪的一条腿负着伤,爬久了就感觉出难受来,在水里泡了半天可能发炎了,稍微一抬腿就肉痛,只能爬几步停一停,因此等他们爬完这生死一线的百米,也用去了三个多小时。这时的天也渐亮了,只不过他们看不见,对他们而言这段时间就像是凝固的,只是不停想着,快到了,快到了。 吴邪的手颤抖着触上头顶的井盖,司徒在下面迫切地问,“怎么样?是不是木头的?快看看能不能推开!” “嘘,等等……”吴邪突然压低了声音,“外面好像有人说话。” 司徒一惊,想到之前他们说的乌杉村没有活人的话,也轻声问,“在说什么?” “说,……‘井里好像有人说话’?” 司徒还想让他再等等,但吴邪已经举着井盖往上一顶,因为他又听见那么一句,‘不会是鬼吧……’‘别一惊一乍的,说不定你听错了。’ 他们当然不是鬼,外面的人怕他们是鬼,说明那些人也不是鬼。说不定是山下镇子里的人,看他们没有出去,特意进来找他们呢?那他们就彻底有活路了,所以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司徒轻轻拉了他一下,“你胆也太肥了,如果是坏人怎么办?” “坏人?你觉得咱俩这个样子像好人啊?”确实,这赫然就是两个亡命之徒,“记住,出去以后我先把人用刀制住再说,你也装得狠一点,别给我掉链子。” “知道了……”说实话司徒实在无法想象吴邪同志把一个凶徒给制住的样子,换成被字反而合理多了…… 吴邪见他同意了,就把匕首叼嘴里,双手更用力往上顶,谁知道刚顶出一点缝隙就给什么人压下去了。与此同时外面的声音更清晰了,“我操!水鬼想出来,快找个石头顶住!” “我操!!”吴邪气得要吐血,卯足了吃奶的劲,嘴角都要给刀锋割裂了,井盖让他掀翻在地,当一缕稀薄的晨光漏到脸上的时候,他觉得是自己从混沌中开了天地。 他飞快地撑着井口跳出去,抓着匕首埋头就朝离枯井最近的人冲过去,只不过划破对方一点皮肉,毫无疑问武器就让人给卸了。另一个人则把刚从井口冒头的司徒给擒拿了,先下手为强计划彻底流产。 面前有点眼熟的男人也愣愣的看了他半天,“小三爷?”先是自言自语,然后激动得像发了癫,“不是鬼!是小三爷!!” 吴邪反应过来了,靠这不是他家三老狐狸的手下么! 果然,从王家老宅里跑出来那个喊着“小三爷啊!”的壮实汉子,不是潘子是谁?那个骂骂咧咧‘老吴家的子孙学什么日本女鬼!’的精瘦老头,不是三老狐狸是谁…… 潘子跑得快,跑近了就急了,“小三爷你怎么哭了?!……” 先前制住司徒的那人看见这情况立马把人放了,又骂另一个人,“我说老棍你都认出人了还下重手!” 被点名的老棍同志很无辜,“我就是卸了他匕首,哪敢动他……” 司徒有些担心地看着吴邪。吴三省眉头都皱成个川了。 这些吴邪都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满脸泪水,慢慢地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第 167 章 吴三省被他满身的伤吓得不轻,他们一天前刚进山,好不容易找到这个乌杉村,果然如镇上的人所说,这里早就成了个荒无人烟的空村,挨家挨户找了几遍也没见吴邪那小犊子和张家小哥。 吴三省料定他大侄子失踪是和那所谓的将军坟有关,可在林子里耽搁大半天,进村的时候天晚了,带的五六个手下都累得人仰马翻,一时也找不到那将军坟的具体位置,只好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他们人多,地方最宽敞的王家老宅自然入选了。其实他一走进院子就知道这里出过惨事,一则是房屋上被焚烧过的痕迹,二则,他们这些常年在地下走的老江湖,太熟悉这种味道了。 所以越是危险,他就越发断定,吴邪他们一定到达了乌杉村,而且失踪前,很有可能也在这里待过。他们来这一趟不比吴邪和闷油瓶临时起意,是做了万全准备的,当晚将白糯米黑狗血在房子四角一撒,门口烧一沓纸钱‘借住’,一晚上除了风声凄厉些,倒也相安无事。 第二日一早带着人到附近山林里踩点,林子里却突然起了大雾,又因为闷油瓶和吴邪也遭遇过的磁场混乱,吴老三当家拿手的寻龙点穴竟然也无从下手,一队人在山里兜兜转转又是一天,除了被满眼几乎一模一样的山石树丛绕得晕头转向,无果。只能又回到王家老宅驻扎下来,说是说养足了精神再找,可吴三省已经觉出蹊跷来了,这大棺材一样的山分明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警告,连潘子都能感觉到,直愣愣地说了句,“不是阴着就是雾着,怎么我们进来就没见过日头?” 这话手底下的人听了也觉得不吉利,见吴三省没什么表示,也就不能说什么。谁想到,一大早天刚有些擦亮,在门外守夜的两个马仔竟然守到了他们苦找的小三爷,从一口荒井里爬出来…… 几个汉子被哭得声嘶力竭的吴邪震得一动也不敢动,吴三省嘴上骂着暗地里也心疼坏了,天知道他这个大侄子是从哪个阎王殿绕回来的,瘦一圈不说,身上又是血又是水又是泥,好在他老吴家的崽子不是孬种,自己闯过来了,回家真是要给祖宗烧高香。 吴邪自己平复下来,冲着吴三省喊了声三叔,就默默地什么也没说。 吴三省不淡定了,“你说你有几条命?到这鬼地方来干什么?啊?那张小哥也真是的,都让你不要和他走太近,没好事!你……恩?这位是……?” 吴三省光顾着去看吴邪,这会才发现还有另一个人一起爬上来,却不是那闷油瓶,“你没和小哥在一起啊?” 潘子注意到三爷一提闷油瓶,吴邪的脸色就差了几分,赶紧给他三爷使眼色别再说了。 这边司徒狼狈地拍拍身上,顶着张划成棋盘的脸自我介绍,“吴老先生,我叫司徒,是吴邪的主治医生,我们在医院见过一面。” 吴三省暗想就你现在这样子,见过十面我也认不出,又想到吴邪曾私下叫他帮忙查过这个人,就多了几分不动声色的戒备,“多亏你照顾了。” 司徒微微一笑,跟着客套,“哪里,没有吴邪我哪还有命出来?” “司徒医生伤得严重吗?” “还好还好……” 闷油瓶那事就算暂且翻过了,司徒怕吴邪再受刺激,吴三省也看到潘子的暗示了,就谁都没有再提,看吴邪的脸色,那闷油瓶子不是玩失踪去了就是出事了,能不提就不提,他也不愿意吴邪再闹什么妖蛾子。 找到吴邪,这一行的目的也算达到了,可是两个人都受了伤,吴邪那条在水里泡得化脓发炎的伤腿必须得马上处理,就将他们扶进了王家老宅,带来的物资粮食都够,可以让他们养一养再走。 吴邪是真心不想再回这里,累极了也没力气抗议,吴三省帮着上了药就裹进睡袋里不省人事。司徒也差不多,潘子弄的草药刚在脸上抹了绿油油一片,身上的还没处理就已经睡着了,上药很疼,但精疲力竭又无法得到睡眠才是更大的酷刑。 两人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感觉也跟着全部复苏,忍着痛唏唏唆唆吃掉了两袋速食面,饱得想作呕。 吴三省说天黑了,等明天一早就带他们下山,吴邪点头答应,等人各自都去睡了之后却看见司徒在角落和他招手,像是有话要说。 “怎么了?”吴邪走过去坐下。 “我不和你们一起走了,我等会就出去。” “……” “以后估计再见挺不容易的,也是,谁愿意没事老见医生呢。” “你……为什么?” “我想自己走,快一点、慢一点,或者到别的什么地方转转,都行。跟着你们不方便” 吴邪轻轻点头,知道司徒表现得那么洒脱,并不代表他一点难过都没有,特别是在斗里经过赵如樾那一段后。若说没有任何情绪是不可能的,他只是一贯都藏得太好,他也需要独自疗伤和沉淀。 “你要小心,有事给我打电话……”一说完,才想起自己身上哪还有电话呀,便又低头沉默了。 “得了,别这样,我快走了,我们好好聊聊天。” “我没事……”吴邪苦笑,司徒的表情像是想要开解他。 “那我有事,你快来安慰我。”司徒两手交叉在脑后,仰面躺倒在地。 “啊……?” “喂,说真的。” “……” “我的身体里,真的有苍的魂魄吗?” 吴邪愣了塄,坦白,“我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苍把自己的魂魄也封在人替上了?” “我猜的。”吴邪回想那假魂离他极近时,对他笑了一下,那笑容太像苍,他才会忍不住想伸手去触碰。 其实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就当是成全他了。 司徒眨眨眼不说话。他一直很畏惧赵如樾,不光是因为赵如樾很凶,更大的原因,是因为,他是赵如樾身上的一小部分幻化出来的,赵如樾是真的,他是假的,他的存在,本来是为了替赵如樾死。所以在赵如樾找到他,不断地控制他、欺压他的时候,他的心里其实有那么一丝,觉得高兴。那个人是他跟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现在赵如樾不会再出现,然后霸道地把他挤出司徒的身体,又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拴着他放风筝泄愤,在他把他拉回到身体里的那时起,他就彻底自由了。 可是,他发现自己惧怕这种自由,茫茫人海,再也没有谁和他有关系。 吴邪第一次看见司徒流露如此复杂的情绪,只好在他攥紧的手上拍了拍,“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苍和赵如樾了,你好好活着,司徒。”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陵和赵无琊了……”司徒把话还给他。 “所以,我也会好好活着的。” “小邪,你真的没事?” 吴邪摇头。 “司徒医生今天不收诊金。” “你话真多。” “因为我是真的不希望你以后过得不开心。” 吴邪笑了,司徒医生一直是个好人,“你信不信,既然他最后有胆提我还欠着他东西,那他就一定会回来找我要。” 司徒叹气,“你是想信你自己呢,还是信我?” “我信他。” 过了一会,司徒想起什么似的,在身上掏掏,摸出个什么东西放在吴邪手上,“这个送给你。” “这是……”吴邪拿起来一看,竟然是墓室里看见的那只小铜炉,不知道司徒什么时候给顺了出来。拨开炉盖一看,里头那一小截锥型的香竟然还在,也没有被水泡坏掉,还是硬的,像一块黑色的玉。 “那时侯看你挺喜欢的,就拿出来了。” 吴邪没有推让,收起来才说,“银行里的钱我也都挺喜欢的。” “我靠……”司徒笑骂。 这一番掏心掏肺的谈话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司徒踩着夜色走了,吴邪吃的喝的给他装了一大包东西,目送他远赴征程一样地离开,没有说再见。他明白了,再见这个词有些时候并不能代表什么,是不需要说的。 他送走司徒后也朝外边走去,惊动了三叔安排守夜的手下,“小三爷您上哪去?” “呃……我方便方便。”吴邪窜了出去,没听见那俩人瞎扯淡。 “这小三爷脸皮那么薄啊,还出去方便方便?” “人家文化人,哪像我们,找个旮旯角就完事……” 这边吴邪快步出了门口,凭着那口枯井估摸地下斗里的地形,转了几个弯就出了村子,又爬高爬低四处找了半天,最后在村子西北边一处比较高的地势上发现了一个大洞——主墓穹顶上开天窗的那个。抬头看果然是北斗七星,勺口指着北,再往南看,满天星斗,真是辨认不出哪个是南斗了。 他又趴在洞口朝下张望了半天,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想到不久以前他们还被困在下面满屋的水里,闷油瓶,也是在这里消失不见的。现在万籁俱寂,只觉得恍如隔世。他又待了一会,感觉身上都沾满露水了,才在洞口旁放下那只香炉,把那一小截香点上,往回走去。 他没有看见,镂空炉盖上逸出的丝丝缕缕青烟,竟然是袅绕着往洞口下面去了…… 第 168 章 第二天一早跟着吴三省他们出去,三叔知道司徒自己先走了,也没说什么,让那个力气很大,叫做老棍的手下背着吴邪赶路,他走在一边随口七拉八扯,前段日子又收了件什么土货啦,那个老谁跟人夹喇嘛结果遭了空城计啦,吴邪有一搭没一搭地表示一下,他知道这老狐狸对他们这一趟发生了什么,那将军坟里头有什么好奇得要命,可他实在懒待说,反正照他三叔那不走空的性子,既然看着他从井里出来的,想必以后还会招兵买马再捣黄龙。 潘子在前边开路,他们上来的时候吃了这老林子的亏,一路做了记号,出去也就少走了些冤枉路,加上这些汉子们吃苦耐劳能负重脚程快,刚过下午就远远看见山下镇子了。 镇上的人看见他们都显得很吃惊,这是吴邪的想法,但他们只是对吴邪吃惊,他进去那么久了没动静,都以为他走丢了还是遇上山鬼了,没想到还能活着出来。不过没看见另一个同他一起走的年轻人,大家的目光又带了点同情——这个出来的都半死不活让人背着了,那个没出来的…… 一行人找了个饭馆,恰好就是吴邪上山前吃早点的那个包子铺,估计这是小镇上唯一一个馆子,到了晚上还供点米饭炒菜。看见吴邪,大娘围着他长吁短叹了好一阵。填饱肚子后打听了夜里有趟火车,他们便四下逛逛,又到卫生所去给吴邪搞了点消炎药、买了两斤水果,便往镇子外的站台出发。 吴邪上了火车又开始睡,一路上枕着铁轨叮叮咣咣却还是睡得满足无比,他已经不怎么做噩梦了,他相信一切都会过去。 中途换了几趟车,回到杭州已经是第三天中午。吴邪还没来得及回他的小古董店,就让吴三省拉回家训了一顿。他老爹很生气,一叠报纸全擂他脑门上,一个劲地说,“你个小兔崽子还知道回来啊?啊?啊?……”啊个没完,啊一下打一下。他老娘忧心忡忡做了几个菜,不停地给他搛肉,看他都瘦没谱了。他有两个表兄弟,都生了孩子了,趁着放假带过来玩,几个小不点凑一块人来疯,吵着要抱要糖要关注。吴邪适应不了这突如其来的热闹,坐着多看了会天花板,还是回店里去了。他看得出来他老妈可喜欢他那几个小侄子,巴不得那是他生的,他就有些莫名的烦躁。 他老爹送他下楼,末了拍拍他肩膀,“该收收心了。” 吴邪胡乱点头,逃一样地拉开车门走了。 他回到西湖边上的古玩店,门上的锁都钝了,拧了半天才拧开,吴邪也跟着失笑,出去了几个月而已,回来像过了几十年。 店里还是老样子,电话机、计算器、笔纸、几本闲书、外卖单,都搁在柜台上,盛了不少灰尘,倒是门口种的几盆花草差不多都枯死了。他拿着鸡毛掸子往博古架上一格格扫过去,没多久就腰酸背痛,以前这都是王盟那小子干的活,光看见他偷懒,现在想他每天掸灰尘扫地抹窗的可比他这甩手掌柜受累多了。上两个月工资还没给他结呢,吴邪想着,就包了个红包,写上王盟,压在门口那个花盆底下,王盟以前老爱往那藏钥匙,回来了估计能看到。 第二天,照样开门做生意。联系了几个平常有钱货来往的买卖人,都挺惊奇的,“回来了?还以为你开一大张吃三年去了!” 吴邪也笑,“没有没有,以后还要多关照……” “一定一定,吴老板生意兴隆啊!” “托您福,一起兴隆,一起兴隆。” …… 再往后,就是过春节、元宵、清明、端午,吴邪老老实实奔着三又迈出了一大步——二十八了。店里也没再请伙计,生意不好做,自己忙点省下份工资也就算了。一开始吴老妈挺高兴,看见儿子勤快了积极了,以为这是在攒老婆本呢,后来发现这事根本连影子都没有,她儿子还是个大龄单身汉。吴老妈坐不住了,偷偷上婚介所给儿子约了几个姑娘,谁知道吴邪什么毛病,一个也没去见,把她给气得哟…… 后来转念一想,这儿子内向吧,外面的姑娘又不知根不知底的,就又发动三姑六婆,时不时带个姑娘上门来坐坐。得,吴邪上当受骗了两次,吴老妈再让他回家吃晚饭,就借口工作忙,给推了。 其实吧,也不算上当受骗,那几个姑娘相貌也都挺周正的,听说有一个还是中学老师。 可他没有办法想象自己和哪个女人去领证、摆酒、拍婚纱,凑一块刷牙,躺一块睡觉,他更无法想象要是闷油瓶回来了看见……他光想想就浑身发毛,于是把逃避相亲坚决贯彻到底。他其实没想瞒着父母,可是他们不问,只想着一个接一个给自己介绍姑娘,可是这种事情,别人不问,他怎么好意思张口就说呢,是吧? 吴邪没有想到,没过多久他们就真的问了。那天他老爹给他打电话,让他晚上回家,没外人,就一家人吃个饭,他答应下来,过几分钟又接到吴三省的信息,说他爸妈知道张起灵这人了,要他看着办。吴邪觉得自己整个都懵了。 设想是一回事,事到临头又是另一回事,他霎时间涌起了一种孤身奋战的悲壮感。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吴老妈为儿子找对象着急上火,可儿子一点都不急,还总推脱,她作为女人,同时也是母亲的第六感告诉她事情可能不对,健健康康的一大小伙怎么会不想娶媳妇?要不是身体上的毛病,就只能是心理的了,而且儿子这一次回来像变了个人,总感觉心里藏了不少事,可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一点也不和他们说。 她越想越恐慌,又跟吴爸商量了一宿,他爸还算冷静,找来吴三省,把吴邪这两年的事都盘问了一遍,他都去过哪里,做了什么,都认识了哪些人……吴三省从挟恐兄’,他两个哥哥一个比一个能折腾,吴爸板着脸问他几句,就什么都招了。吴爸震怒了,他没想到吴三省竟然带着他儿子去下斗掏沙!还不止一次!还每次都差点交代在地下!要不是有那个姓张的……现在他们也总算弄明白了。 所以,吴三省被大哥的怒气焚烧得渣渣都不剩,夹着尾巴跑了,吴邪回到家,就只看见他爹妈,还有一个黑面神二叔。 …… 那天家里像是台风过境,能摔的都摔了,乒哩乓啷的像拆房子,东西是吴妈砸的,砸完了凶着脸对他说“走之前收拾干净了!”才砰地关了房门,追电视剧去。昨晚刚刚看到一对小情人饱受磨难终于表明心迹,因为漫长的剧情需要又惨遭家长反对、朋友背叛,都是因为一好人家的姑娘非要嫁给居无定所的穷小子,姑娘的家长镇压得最是凶狠,简直油盐不进毫无人情味,最后逼得穷小子车祸姑娘跳楼。 她看着看着还抹了好一会眼泪,没想到今晚自己倒成了那个棒打鸳鸯的,才知道看戏的人永远是看戏的,要真的遇上了,才能明白那是什么心情。看着儿子不声不响地跪在那让她摔打,难道她就不心疼?当妈的最受不了的就是儿子被欺负、受委屈,她颠来倒去想了半天,终于明白问题在哪了——凭什么让儿子自己回来承担,那个拐了她儿子的混蛋却失踪得干干净净? 第 169 章 话说回来吴邪刚一进门,嚼蜡般地吃过晚饭,三堂会审,没出几句话就交代清楚了,那家伙叫张起灵,自己背地里都叫他闷油瓶子,因为那人特别闷,但是救过他好几次,有几次还差点把自己也搭上了。于是在救与被救量变产生质变的过程中,信任、依赖、和依恋,都这么顺势产生了。要真问他对张起灵到底是什么感情,也许他也说不清楚,可他就是知道,自己会一直等着这个人。 等吴妈泄完了气,吴爸和吴二叔都没说一句话,吴爸大口地抽着烟,二叔端着唯一没有被吴妈砸坏的杯子喝茶。 最后还是吴爸先掐了烟,“都说完了?”他们吴家人天生有股子倨傲,大概是祖上闯江湖遗传下来的,不会管别人的闲言碎语,但是绝对的,非常护短。 “恩。” “你都想好了?” “想好了。” “我和你妈就你一个小兔崽子。” “……”吴邪低下头没吱声,他没法应和,也反驳不了,哪个父母不想含饴弄孙天伦同乐? 吴爸心里却明白,要是没有那个张起灵,自己此时也看不到个齐全儿子,“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就他一个。” “那他是做什么的,和你那没出息的三叔一样?” 吴邪想想,哪能说就是个‘地下工作者’啊,“呃,暂时……无业。” 吴爸摇头,“你说你,怎么找了这么个人……” 吴邪双眼一亮,听他爸的口气,分明是有松口的迹象,忙表明立场,“我又不靠他养活。” 吴爸又点头,“对!我的儿子,要靠别人我还不如打断你的腿。”不管在物质还是感情上,都不能成为依附。 吴邪更高兴了。没等他高兴多久,他二叔发话了。 “那个人我知道,道上的人几乎都知道他,但没有一个人清楚他的底细,这种人很危险,他随时可以转换身份过不同的生活。” 棉里针、一针见血就是吴二白的代名词。 “因为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恩?” “他失忆了。”虽然现在已经恢复了,但还是不要说的好…… “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他是张起灵就够了。”吴邪犯起倔来谁也拉不住,这是他们早就知道的。 “胡闹。”吴爸摇头,“他都跟你说了什么你这么死心塌地的?” 吴邪想想,“他不大爱说话……” “他不回来呢?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为了我可以连命都不要,我用这条命等他又有什么问题?” “……不行!!!”房门砰地开了,说话的是眼圈还带点红的吴妈,她指着吴邪,“张起灵是吧?你告诉他,一天不好好来跟我交代清楚,我一天不答应!” “妈?!”吴邪惊喜地大叫,这是说,他来了,她就能答应? 吴妈装做没看见,“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吴邪收拾了满地的碎片,走到门口还头昏脑胀的,这算是,通过了? “爸、妈,对不起,以后别给我介绍女朋友了,我……也不能给你们抱孙子了。” 吴爸轻咳一声,“我们年纪大了,喜欢安静,你小时侯也闹腾够我们了,现在他们三五不时地带着小孩过来聚一聚,你实在给我们生不出孙子,不生就不生吧。”还能怎么办,真要一家人撕破脸逼得儿子连家都不回吗,孙子还是未知数,别先把儿子弄没了。 “爸、妈,以后我既给你们当儿子又给你们当孙子!” 吴二叔没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 那天夜里,吴家夫妻私房夜话。吴妈满腹心事,“你说,小邪和他在一块,是谁吃亏?”翻了个身又说,“儿子不会被他骗了吧,那个人我们见也没见过,怎么放得下心?”过了会坐起来,“你说男人和男人……多没保障,他怎么就非要……” 吴爸一拉被子,“睡吧,他不是小孩了。”做父母的,为他算计不了一辈子。 眼看着就这么又过了一年,大半年的时间里也发生了不少事。位于邯郸郊区的赵墓被国家考古队抢救性发掘,新闻报道了几次。可因为墓室坍塌,所有文物几乎被毁于一旦,能出土的东西甚少,连墓主的身份也无从辨认,终究雷声大雨点小,引起不了多少关注,最后只在边上草草建了个展厅了事,看一次收个二十块门票,也算是给当地旅游创收了。 吴邪也去过一次,真正出土的有价值文物确实少得可怜,不过是些墓砖、瓦当,少量布币,甚至还有个他十分眼熟的无烟炉,在简介那栏写着‘盗墓者遗留物品’,他当场就擦了擦虚汗。墓主的遗体并没有陈列,只是挂了幅刚出土的照片,拍得模模糊糊。被展馆奉为至宝的有两件东西,一个是小半块厚厚的石板,描着暗淡的金线,镶嵌几粒氧化发黑的珍珠,那是被他们开启过的隔世石,用金线银粉、华彩朱漆勾画着陵墓的主人,在黑暗墓室里幽光浮动璀璨夺目,现在它们都变成了残破的石块,色彩也将日渐消退。 还有一件,是尊等人高的青铜人像,铭牌介绍是武士俑,只有他知道它的名字,他用手指描摹过的眉眼,现在隔着玻璃橱窗,被顶灯照着,莫名就矜贵疏远起来。可是很快吴邪哭笑不得地发现,这尊青铜像也没能避免坍塌的损坏——它应该是侧倒的,右边一侧有许多破裂和刮痕,并且,断掉了一只右臂……所以,它被考古人员命名的全称是,断臂武士俑…… 展馆的保安就看着这个奇怪的游客一个人在橱窗前面傻笑了半天,口中还念念有词,说什么以后要带那个闷油瓶来看。 好一段时间没有吴三省的消息,听说那老狐狸又盯上了个肥斗,前阵子满世界招兵买马,现在也不知道在祖国的哪座宝山何处洞府,就是再也不敢捎上他了——他爹妈把他看紧了不少,再不许他往外一跑就没影。 正好,他也觉得自己哪都不想去了。 古董铺子朝南,门外栽柳,不远就是西湖。因此每天熏风过堂,午后光线大好,宜走神、小憩、白日梦。有客人的时候招呼,闲下来就看看书、打打游戏、发发呆,顺便等人。 吴邪在店里养了只鹦鹉,支着架子挂在门口,会说话儿,一有人进来就叫欢迎光临、欢迎光临,忒解闷,比养个门童还热情。 这天他坐在柜台后头算帐,没半会工夫就眼皮打架,眼角还一个劲直跳,这个点一般没什么客人,干脆就摘了眼镜趴下来眯个午觉。不知道是不是阳光太好,气温太舒适,他睡得有点沉,连有人推开半掩的竹帘进了店门,鹦鹉叫了声欢迎光临都没听见。 门口的客人大概是看他睡了,就没往里走,却也没退出去,倒是很奇怪,站在那,不看古玩,看老板。那鹦鹉歪着头瞅了半天,以为是自己的服务不够热情欢迎不够热烈,扯着嗓子又叫了声欢迎光临。 吴邪还是没醒,那人还是没走。 “欢迎光临!”它觉得世上肯定没有再比它尽职的鹦鹉了。 “……” “欢迎光临!!” “……” “欢迎光临!!!” “……” “……老板有人玩你的鸟!”老子不伺候了…… 吴邪被这一句吓得醒过来,一眼就看到门口那个逆着光,高高瘦瘦的身影,揉揉还在犯晕的脑袋,自言自语,“我靠,白日梦都能这么逼真……” 那人眨了眨眼睛,没有点破他,还跟门边上站着,吴邪也就直愣愣地坐着没动,怕一动就醒了,“你回来了,你怎么回来的?” “白痴……”那人轻声说,吴邪的眼神太过茫然,怕吓着他,“你自己点的引魂香,还来问我。” 柜台边上仿明清款的双耳釉陶炉里也正插着一支檀香,说话间恰好落下一截灰来,袅袅的烟气如同薄纱,在阳光下能看得出缭绕的形状,真实中带着迷幻,雾蒙蒙地隔在两人中间。 “我点的?……”吴邪认定了自己在做梦,说话都透着股梦呓的感觉。 “你点的,是你把我招回来的。”别想抵赖。 怎么净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吴邪摇头。 “你在墓顶的洞口点了引魂香,只可能是你点的。” 吴邪觉得脑子快要爆掉了,闹轰轰的一片,“是那个香炉……你……” “我没有归赵。” “少骗人了,我又不傻。” 你还不傻?那人心下暗想,还是慢慢地解释,“我入阵的时候,心里想着宁愿自己是个普通人,死也死在离你最近的地方。” 吴邪使劲掐自己的脸,自言自语,“果然白日梦都是不真实的。”等……等等,疼的?! 那人上前一步,“冥冥中我听见身上的麒麟和我说话,它说求仁得仁。我才知道原来张子房给了我一个后悔的机会,或者说一个愿望。麒麟离体,当年的长生之术就解除了。” “那你……” “我死了。” 吴邪下意识反驳,“你不会死的!” “对……”那人柔和的语气像是在给他顺毛,又上前一步,“因为你点的香,把我的魂魄又引了回去。” 吴邪还是呆呆地看着他。 “那时,你就在我的尸体上面,引魂香烧了九九八十一天,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醒过来,我醒过来的时候,多怕几千年又过去了。” 吴邪这个时候,跑题地思索那么一截小小的香是怎么燃得了八十一天,又想如果那时侯,下雨把香给浇熄了该怎么办。他也后怕了,早知道是这么回事要他在那守上一年也不是什么问题。 “要是我根本没有去点香……你怎么知道那香就一定是我点的?” “引魂香,要心里最挂念的人点才会有用。”你说,除了你这傻子,还会有谁? “我用了一年时间,长出两条皱纹,就在眼角附近,你要不要自己来看一下?……”那人——张起灵,最后一步走到吴邪的柜台前,双臂支在台上,上身倾过去,感觉到颤抖的十指试探着抓住自己,轻轻地笑了。 “这一次,我只为你而来。” 过去的人生虽然有很多遗憾,但此时此刻,我还能看着你。以后,总有一天,我能够死在离你最近的地方。 陵离开了赵无琊,他已经知道错了。所以,张起灵不会离开吴邪。 ————终———— 第 170 章 >>后来的事 他们说西湖边上的古玩店暂停营业的牌子又挂了很久,渐渐的门口都爬了好些绿藤,衬着竹帘古色古香的,都快变成拍照景点了。吴家时不时地收到从不同地方寄回来的明信片,吴妈总算不在夜里来回念叨了,吴爸的耳朵得以解放。 那只尽职的鹦鹉被吴三爷摘走了,挂在自家阳台上,说是沾点他大侄子和张小哥的运气,潘子教给它说出入平安,哪知道过了没几年三爷就洗手不干了,鹦鹉据说是不用再喊欢迎光临出入平安,少了许多鸟生乐趣,成天郁郁寡欢望着门口。再后来,不知怎的又到了胖子手上。胖子每天提着逛逛公园,上茶楼听听小曲儿,乐得清闲。他才不费神教什么话呢,那句‘笨蛋’和‘死胖子’,是人家自学的。 吴小老板给自己放假,几乎把地图上祖国大地都跑遍了,城楼上吃烤串儿,沙滩上逮螃蟹,用他的话说,就是死亡之旅结束了,怎么也得回报自己一个纯玩团吧。至于闷油瓶,他正式找到了一份长期稳定工作——给吴小老板当保镖,负责解决沿路的扒手盗贼,以保护小老板安全为己任,多次发挥作用,虽时常吃豆腐,偶尔开荤,但念在其又兼靠枕、棉被、挡风板等多职,仍获得吴家上下一致好评。 他们碰见过一次同样在外游荡的司徒,奇怪的是司徒医生身后竟然跟了个戴墨镜的男人,黑超遮去大半张脸,微勾的嘴角似笑非笑,看起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却大狗一样跟着司徒转,真的是走哪跟哪,手被甩了一百次还是笑眯眯地拽他一百零一次。据司徒说是他手欠救回来的帮派头子什么的,被人暗算,一刀劈在脸上,一刀扎心口,本来以为死定,救过来之后连堂口也不管小弟也不认,就死活赖上他了。墨镜男散发着一股子邪性,或者说雅痞的味道,自来熟地过来打招呼,“幸会啊,小邪。”末了凑近两步,特意避开司徒,附耳低声说,“不……应该是,又见面了。” 吴邪猛地打了个寒战,这他妈的世界,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戴黑眼镜的都不是好人。” 闷油瓶点点头,同意。 >>后记 是的。完结了。 写《烟花》的过程是一个太漫长的经历,长到我都不想去提及,偏偏第小丞一口咬定,一个人忙活了四年,必须要有几百字的吐槽机会。她和然然都自动请缨,比我积极不知多少,可见我是懒到了一定段位的……如果非要说什么,就说一只动物的故事吧。 从前有一只狐狸,在被高三折腾得魂不附体的时候,有人送了她一本书,一本叫《盗墓笔记壹—七星鲁王宫》的书。 那位男同学是决计不知道会有这样一天的,有一个三十多万字的盗墓同人本,是从离他不远的一个抽屉里发源的…… 总之,就在看完云顶天宫,也被不知道多少场考试轮过了之后,那只狐狸决定写一个瓶邪文。因为一个人躲在桌子下或被子里默默地萌着,真的很伤肝,于是,她想,就写个三五万字来自己High一下。结果,结果你们都知道了。 那一年,是二零零七年。那只狐狸十七岁。 她有点小张狂,信马游缰、废话很多,也闹不清楚雷是怎么个雷,OOC是怎么个OOC,那个时候她觉得码字是给自己找乐子,面对着多起来的各种各样的评论手忙脚乱,又快乐又闹心。也认识了很多很好的家伙,他们陪着她走到现在。 现在,是二零一零年。这只狐狸二十岁。 还是很懒、废话很多,爱玩乐、喜到处蹦达,一度以为此坑永无完结之日。幸好啊,果断催文的同学们你们都是好样的…… 这是一个开篇幼稚、半路文艺、偶尔喜感、偶尔撒狗血、最后HE的故事,它并不完美,没有多少精妙值得称道,但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它能够一直继续下去,就好像在我看来,吴邪和张起灵的故事是没有终点的一样。有一个字他们都没有说出口,是因为把它放在了心里,就像我对你们一样。 最后谢谢葉然,画插画很辛苦。谢谢藤,特典封面麻烦你了。谢谢阿第,老给我度阳气你受累了。谢谢狐狸窝和看到这一页的大家,你们,久等了。 狐離 2010-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