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阳光》 初见 “决定了?” “决定了。” “即使是被诅咒的生命,也不介意?” “不介意。” “那么好吧,”敬的唇角微微扬了一下,象有一个不可捉摸的笑容诡异地弥散开来:“我如你所愿。可是,”他缓缓向我俯身过来,冰冷的气息吹在我的耳畔:“你一定会后悔的。” ☆☆☆ 夜色下的城市最接近鬼域,所有白天的道貌安然全都在夜的掩护下撕去了伪装,暖昧灯光下,人兽莫辨。 我举起手中的酒杯,凑在吧台橙色的灯光下慢慢转动。鲜红夺目的颜色,多像血!可是,却比血的味道好多了。 血,不能让我醉。 一只手蓦的挡在了我的酒杯前,粗短、肥厚,还带着咸湿的汗污。 我皱起了眉。 “小姐,陪我喝一杯吧。”手主人那肥腻的脸伸了过来,带着半真半假的醉意。 像是一只油脂过剩的垃圾食品。 我打量着他,觉得没有丝毫胃口,懒懒道:“滚开。” 垃圾食品却似还不甘心,将脸凑得更近,蹄膀般的手不怀好意的向前延伸。 找死么? 我在心中暗暗冷笑,正想着该如何教训教训他,一只修长白净的手却已自旁拦截住了那只蹄膀,伴随着一把清朗的声音:“这位小姐说,请你离开。” 英雄救美?倒是好久没见上演的戏码了,转过头去正待看看热闹,却不防,一抹冷笑就此凝固在了脸上――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一张干干净净的脸上有一双干干净净的眼晴,即便是在酒吧迷乱的灯光下也依然澄明。 倒像是我小人之心了。 那男子赶走了蹄膀,转过身来道:“已经很晚了,一个女孩子单身在外不安全,还是早点回家吧。” 他的样子跟声音都很诚挚,以至于我竟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自己还是百年之前那个无助的,想要寻找强大力量保护的小女孩儿。 走出酒吧的大门,风呼的迎面吹来,脑中的醉意也仿佛一点一点的,被慢慢吹散。我站定一定,甩甩微痛的头,却在不经意间,瞥到一张肥腻的脸在身后亦步亦趋。 还不死心? 我失笑起来,悠悠折入一条暗巷。 暗巷里的灯光乌蒙蒙的,行人几乎绝迹,身后的脚步声在这暖昧灯光下像受了什么蛊惑似的渐渐变得急促而接近,连粗重的鼻息声都清晰可闻。 一百年都没变过的老套戏码。 我无聊的叹息着,蓦的转过身去,将眸子转成幽幽的绿色。 身后人的脸色一如我预料般变得惨白焦黄,可是意外的是,他的眼神却像是完全没有看到近在咫尺的我,而是看向了我身后一个更加令他恐怖的东西。 是什么? 我的背后也不禁升起了一股寒意,倏得转回头去。 背后却是什么妖魔鬼怪也没有,只有一个灰绿眼眸的男人站在银色的月光中对我淡淡微笑:“玛仙,好久不见。” 我怔住。 “很意外看到我吧。”男人慢慢走了过来,淡金色的短发反射着月亮的溶光,俊美如童话中走出的王子。 这样的一张脸,怎么可能让那个人类那样恐惧?我的脑中闪过一丝疑问,却又随即挥开,只作出一幅惋惜的样子叹道:“敬……,你吓跑了我的晚餐。” “是么?”敬扬扬眉,“我倒不知道你的饮食习惯什么时候改变了。” “是啊,变了好久了。”我终于忍不住绽开笑容,拥抱着这个延续了我生命的人:“敬,好久不见。” 敬冰凉的手指掠过我的脸庞,微笑道:“还好吗?” 我摇摇头:“不好。” “后悔了?” “敬……”我j□j了一声,“不要每次见到我都问相同的问题……” 敬的笑意变得更深:“我在等你后悔哪,玛仙。” 再见 电话的铃声叮呤呤地响起,我迷迷糊糊的从桌上抬起头来,伸伸酸痛的肩膀,已经又是一天的清晨了。 医院的走廊渐渐开始忙碌起来,白袍与便衣交错而过。我整整胸牌,从值班室中走出,准备交班。 “护士小姐,请问……”身后有人在叫,声音莫明的耳熟。 我回过头去,两人不由都是一怔―― “是你!” “真是巧,”面前的人笑了起来,眼神温和明净:“原来你是这里的护士。嗯,玛-仙,”他略低了头,认真地读着我胸牌上的名子,然后伸出手来:“我姓于,于佑和,来这里接一位朋友。” 我略微迟疑了一下,缓缓递过手去。指尖碰触的那一瞬间,于佑和的眉头皱了一皱,然后舒展:“玛仙小姐,小心不要太累了,手很凉。” “嗯?”我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瞬即又移开目光,抽回手,这才泰然道:“于佑和先生,请问你刚才叫我有什么事?” “哦,”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发:“我是来接一位朋友出院的,但是又不知道她住几号房,所以想问一下。” “哦,那么,请问你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子?” “叫……” “喂,佑和,你怎么才来啊?”一个蓝衣的女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拍拍他的肩道:“都等你半天了,再不来,我们可就自个儿接清优出院了。” “堵车。”于佑和抱歉地向她笑笑,然后道:“那么,玛仙小姐,了。” “。”我还他一个职业性的微笑。 回到家中,方才觉得全身的骨头都酸困地像是散了架一般,懒懒倒在沙发中,在心里感慨,这夜班,连吸血鬼都累得要命,真不知那帮人类的小姑娘是怎么还能日复一日的熬下去,又不像我,是图着三餐方便,这才呆在医院里。 电话铃嘟嘟地响起,却也懒得去接,只径自打开冰箱,取出一包血来,慢慢喝下。敬说得没错,我的饮食习惯一直都是这样的糟,除了血库里带着药味的冰凉血浆,任何活物的血我都不肯喝,那种牙齿嵌进大动脉,任温热血液流经喉管的感觉会让我分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怪物,可怕的怪物。 我厌恶这种感觉! 一个不会老也不会死的怪物,在背着人的地方偷偷地喝着腥红的血浆,每隔十年便要换一个没有人认识的陌生城市,将从前的朋友与联系全都一刀斩断得干干净净,一切从头来过,然后,再斩断,再来过,永远没有结束的周而复始…… 我开始想,也许,敬说对了,我已经开始后悔。 电话铃声依然执卓地不知在响第几遍,我几乎是有些恼怒地抓起了听筒,却在下一刻愕在当场。 音乐、咖啡、还有面前的于佑和。 我坐在咖啡厅里,依然还有些惊愕。 “真是不好意思,玛仙小姐,明知你刚下夜班还把你叫出来。”对面那早上见过的爽朗女子一叠声地向我道歉。 “没关系,可是,请问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我依然不解。 “是这样的,”那女子解释道:“我叫舒慧,是你们医院夏医生的女朋友,所以,请他帮忙查到了你的电话号码。” “哦。可是舒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叫我舒慧好了,”她大方的摆摆手道:“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一家电视台的导演,负责拍摄佑和他们公司的广告,但是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女模特,今天早上一看见你就觉得很合适,本想回头就来找你谈谈的,结果办完了清优的出院手续才知道你已经下班了,没办法,只好很冒昧地给你打电话了。” “电视广告?”我失笑起来,“舒小姐,我又不是模特,怎么能行?” “行,肯定行。”她推了一把身边的于佑和道:“佑和,我可是给你们公司做广告,怎么你一句话也不说?” 于佑和苦笑了一下:“舒慧,你让我说什么,莫明其妙地找人家拍广告,换我也要给你吓到了。” “玛仙小姐,”他抱歉地冲我笑笑:“真得是很不好意思。” 我只得也跟着笑笑。 热汽球 不知是舒慧的口才太好还是我的日子过得实在无聊,我竟然答应了帮她拍这则广告。 外景地的风景很不错,只是,草坪上那只巨大的让人隐隐觉得有些不妙,难道……我望了那火辣辣的太阳一眼,心中敲起了小鼓。 “玛仙小姐,真的没关系吗?”于佑和不知何时已来到了身边。 “什么关系?”我一时有些慌乱,他怎么会知道? “医院那边……,如果让他们知道你在外面拍广告,会不会……” “哦,”我松了一口气:“没有关系。” 反正算算在这里也呆了差不多七八年了,就算要离开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那就好,”他也像是松了一口气,“如果会因此给你带来什么麻烦的话,我真的会很过意不去的。” 他停了一停,继续道:“舒慧是个很快言快语的人,所以有时候会把事情想得很简单,不熟悉她的人都会误以为她很凶……”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旁边蓦的响起高八度的女音,吓得一干人等忙都扭头去看。 只见舒慧一手抓着一叠文稿,一手抓着电话,正大声道:“恐高?一个大男人他恐什么高……怎么不早说,都到了这个时候,你们要我怎么办?……我不管,你就是变也得给我变一个男主角出来!” 一边说着,一边招呼着人,忙忙走了开去。 我咂咂舌,望着于佑和,忍不住笑道:“这样也叫不凶?” 于佑和只摇摇头,苦笑无言。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舒慧又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对我道:“玛仙,你今天没有别的事情吧?” 我摇摇头。 舒慧皱着眉道:“刚刚那男模特的经济人打电话过来,说他有恐高症,不能来了,我又联系了好几家公司,但是一时也还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今天的拍摄恐怕要延迟了,可是,”她抬头望望天,发愁地道:“再拖下去,这么好的天气就不知道还有没有了,真是,有什么好害怕的,恐高!” “算了,舒慧,今天如果不行的话就改天吧,反正我不是很急。”于佑和好心劝她。 舒慧的眉却一扬:“少爷,你不急我还急呢,我一大堆的人工机器堆在这儿,改天,说得倒轻巧!” 她横一眼于佑和,转过身去,但马上的,却又转了过来,围着于佑和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起来,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于佑和给她盯得有些发毛,戒备地退后一步去:“喂,舒慧,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就是你了!”舒慧果断地一拍巴掌,道:“佑和,这次的男主角就是你了。” “舒慧!”于佑和显是吃了一惊。 舒慧却不理他,只自管招呼着那边做起准备工作来。 “舒慧,我真的不行。”于佑和急急道。 舒慧转过身来,双手合十:“少爷,你就当帮帮我吧,早拍完早收工,我还指着这广告赚嫁妆呢。再说了,我搬出去了,你跟清优也就不用一天到晚对着我这个大电灯泡了,是不是?” “舒慧。”于佑和无奈地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而那边,舒慧已大声叫起开工。 结果,这支广告的主角变成了我跟于佑和,真真是意想不到的结局。 工作人员仔细地检查过最后一遍仪器,那只便开始缓缓升空。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点一点地慢慢缩小,人如蚁,车如虫,连高楼大厦也像孩童的积木一样,变得滑稽可笑,平日里喧嚣混浊的世界仿佛一下子宁静肃穆起来,只觉任何一切的生命,在这天地之间也不过如尘。 汽球渐渐地越升越高了,那强烈的阳光也渐渐越来越不可挡,我伸手抓住护栏,只觉皮肤像是火烧一样的烫,但血管里却又如结了冰一般刺骨的痛。 早知道就不接这个广告了,我在心中自怨自艾,别的同族因为嫌这阳光晒得头晕,白天连门都懒得出,只有我这傻瓜居然跑到这几千米的高空来做日光浴,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究竟是为了什么? 怨怼中,一张关切的面容伸到眼前:“玛仙,你不要紧吧?” 我摇摇头,将护栏抓得更紧。 “难道,你也有惧高症?”于佑和望着我握得青白的指节,担心地问。 “我……”只说了一个字,便觉血液倒涌一般忽得直冲上脑际,只得做罢,继续伏在护栏上,半死不活地煎熬。 身畔的阳光忽然减弱了,我诧异地抬起头,却正看见于佑和转到了我的侧面,带着歉意地缓缓地伸出手来,覆在了我的手上。 我惊异望他。 他像是也有些尴尬,但是手掌却依然坚定地握在我的手上:“真对不起,玛仙,我不知道你也有惧高症。也许这样,”他的目光移向那相叠的手掌,低声道:“会觉得,没有那么害怕。” 我竟然无言,只是迎着阳光望向他,阳光刺眼,他的面容也模模糊糊。 我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相对无言,因为都不知道,该要如何去动才好。只有他温热的手掌上,桡动脉一起一伏地跳着,直透过我的皮肤去,带动那全身僵冷的血液一起流动起来。 下弦月 “真是的,已经过了这么久,舒慧怎么还没有叫我们下去,不知还要拍多久?”于佑和打破沉默。 我四肢百骸恢复了生气,懒懒向后活动一下僵硬的骨节,重又伏向护栏,低低道:“其实,从这个高度来看,这个世界也算很美。” “是吗?”于佑和陪我一起伏到护栏上,看着下面玩具一般的景物,忽然笑道:“其实这里可能是最没有打扰的地方了吧。” “怎么说?”我好奇起来。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这里说话没有别人会听得见,所以,如果心里有什么话想对什么人说,在这里都可以大声的喊出来。” “比如呢?”我盯着他的眼晴问。 他的瞳孔里忽然有了一种温柔而甜蜜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收转目光,眺向遥远天际,淡淡道:“那个人,叫清优,对吧。” 他没有回答,但我却分明可以感觉到他眼中的微笑。 “佑和,玛仙,你们听到了吗?”旁边对讲机中传来舒慧的声音:“拍得差不多了,你们可以下来了。怎么控制开关你知道吧,佑和?” “嗯,知道。”于佑和转过身去,开始在那堆机器上左拧右转,但左手依然牢牢握着我的右手,不曾松开。 我也并不想提醒他松开,只是淡淡地,定定地望着他,透过他的背影,直看到无限远处。 重回地面感觉犹如重返人间,喧嚣鼎沸的人声瞬间一拥而上,那些细微如尘的心思,还来不及细想清楚是怎么回事,已给冲得七零八落,了无踪迹。” 于佑和扶着我踏上地面,这才松开手,关切道:“不要紧了吧?” “有什么事吗?”舒慧奇道:“玛仙你的脸色怎么不太好?” “她有点恐高,又不肯说,在上面差点晕倒。”不待我开口,于佑和已替我解释。 “你怎么不早说啊玛仙。”舒慧顿时自责起来:“都怪我,也没问一问你,还好吧?要不要紧?” “没关系的舒慧,”我笑一笑,“我没事。” “那就好,”舒慧松一口气,“明天是室内拍摄,要不,你休息一天,再拍?” “不用了,就明天吧。”只要不再爬上几千米去晒太阳,就无所谓。 这夜睡得分外不安稳,只要一闭上眼晴,就总觉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在黑暗中盘旋,我挥手它又不去,合眼它便再来,反反复复,总是不肯让我安眠,我怒起来,啪得打开灯,倒要看它一个究竟,它却如知我心思一般,在那光亮前的一瞬倏得溜出窗外,在夜空中,依然冲我闪闪烁烁。 我竟一似受了它的诱惑,恍恍惚惚地,随它飞出窗外,追逐而去。 它在夜空中诱我前行,我身不由己的随它而去,虽然心中有几分疑惑,但脑中却昏沉沉地无力分辨。只随它一路前行,像是滑进一个冰冷的深渊中,前程未卜。 蓦的,像有一个声音在耳际响起:“玛仙,你不要紧吧?” 谁?是谁?是谁在叫我? 我茫然回头四顾,却是四下茫茫。再回头,连那一路诱我前来的星茫也消失不见,整个死一般的漆黑天地间,仿佛只有我一个人茫然失措。 我惊恐起来,伸手向前摸索而去,只盼无论是什么,且让我抓到一点依靠。 然后,我握到了,我握到了一只温暖的手掌,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将煦暖的温度穿透我冰凉的皮肤,一点一滴的渗透过来,漫向四肢百骸。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就这样,就这样握着我的手,不要松开,直到天长地久。 那只手却陡然变了卦,只轻轻一抽,便离我远去。 我慌起来,拼命地向前追踪而去,只觉那指尖的温度就在咫尺,却仿佛永远也再握不到。 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 我想喊,却怎么也喊不出来,万分情急之下,竟陡然地睁开了眼睛。 我睁开了眼睛。 原来,不过是南柯一梦。 我长长松一口气,慢慢坐起身来,平定喘息。 直过了良久良久,方才觉得一颗心慢慢落回原位,这才渐渐察觉,屋中有种不寻常的气氛―― 有人! 我陡然扭头望向窗户,只见那落地大窗前,果然站着一个人,慵懒地斜靠着窗沿,望向那一轮如钩的弦月。 “敬!”我失声叫道。 “你醒了?”他转过身来,宽大的白衣掠起一阵微风。 “来看月亮。”他伸出手来,微微一笑,那一刹那,像极了传说中说坠入人间的天使。 谁知道我们都是魔鬼? 我在那一刹那间失神。 “想什么呢?”敬敲了一下我的脑袋。 我揉揉头,这才醒过神来,望着那细如弓弦的月亮道:“敬,这月亮有什么好看的,你要看这么久?” “很特别。” “有什么特别?” “要再过十九年,你才会再看到跟今天一模一样的月亮。一百三十三年来,今天也不过是第七次看到而已。” “那又怎么样?”我不解。 敬不说话了,只是望着我,隐隐约约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低下头来。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又或者是开始了倒流,总之在一片迷茫的错乱中,我只看到大片大片的闪着溶光的细碎金发如流水一般泻了过来,遮住了我的视线…… 然后,像是有一个柔软的东西滑过唇角。 冰冷的,带着迷迭香的气息。 …… 再回过神时,敬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我一个人呆呆立在窗口,犹在怀疑,是不是又做了一个梦。 摊牌 广告终于拍到了最后一天,全组人都在不知不觉中生出一种依依留恋的感觉,弄得向来没心没肺的我也跟着伤感起来,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最后一组镜头是站在巨大的布景版前,摆出种种姿势来展示幸福。 于佑和先拍,我站在一旁等待。 时间已经是接近黄昏了,金红色的阳光从侧面的窗子里斜斜地照了进来,恰恰落在了于佑和的脸上,将那片肌肤染成淡淡的蜜色,跳跃移动着,像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从肌肤一直渗到骨子里去。 我几乎忍不住想要去触摸那片温暖,那种我今生再也不可能再拥有的温度。 可是我却终究还是没敢动,只是怔怔的望着阳光在他脸上移动,映得连他的眼中都有了一种迷离的色彩,甜蜜而温柔,像一个恍惚的梦,让人不敢轻易地触动它。 可是我的梦却终究还是醒了,于佑和眼中的光茫忽地闪动了一下,变了方向,现出一种意外的惊喜来,将我从梦境中狠狠摔到现实。 “清优,”他脱口而出。 我的目光立即跟随他的声音搜寻而去。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女孩子,梳着长长的马尾,静静地站在舒慧的旁边,远远地向这边露出一个笑容。 应该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吧,可是,我不喜欢她。 我冷冷地望着她,一直望到她似乎有了感觉也向我望来时,方才淡淡移开目光。 我想,我跟她可能没什么做朋友的缘份。 “清优,你怎么会来?”于佑和抢上前去,声音中有遮不住的喜悦。 “我帮你介绍,”他转头向我:“这是跟我一起拍广告的玛仙小姐,这是我女朋友夏清优。” “哦,”我淡淡点头:“上次你去医院就是去接夏小姐吧。” “玛仙小姐你好。”夏清优礼貌问候。 “你好。”我客气回答。 是谁说过,两个初次见面的女人客客气气地打招呼是最可怕的事情,特别是各怀心事时。 整个摄影棚的温度在那一刹时都像是低了几度,几乎人人都觉周身有点不自在。 舒慧咳嗽了一声,道:“好了好了,马上就拍完了,佑和你还是赶紧先站回去吧。” 于佑保抱歉地向夏清优笑笑,一路倒退着退回布景版,我也慢慢跟了过去。 变化就起在这一瞬间,一直到过了很久之后也没人想明白事情究竟是怎样发生的,大家所看到的就是那个巨大的布景版忽的倒了下来,直直的砸向了还在背对着它后退的于佑和……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片惊怖,只有一无所知的于佑和还带着一脸莫明其妙的笑容回头后看…… 时间像在那一瞬间定格了一下,整个世界都仿佛寂静了一秒钟。 然后,布景版落下――夏清优尖利的声音响起――舒慧拉住向前拼命挣扎的夏清优――一堆工作人员七手八脚的搬开布景版―― 在一片的纷乱嘈杂过后,有人扶起了倒在地上的于佑和,连同一起倒在他身上的我。 “佑和,佑和你没事吧。”夏清优抓住于佑和,几乎要哭出来。 “没事,我没事,”于佑和安慰着她,转头急急向我:“玛仙,你有没有事?你真傻,那个时候怎么还能冲过来?” 我笑笑,无言以对。连我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冲过去,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在他的身边了。 “说起来,玛仙刚刚的动作还真快,都吓了我一跳,也幸亏她推了一把,要不然的话,事情可就真严重了……”摄影师感叹的说着,还没说完就被夏清优的声音再次打断。 “佑和,你的身上有血!哪里受伤了,快让我看看。” 于佑和莫明其妙的低头看了一下,变色道:“不是我的血,我没有受伤,玛仙……” 我只得伸出那只掩藏的胳膊,活动了一下道:“没关系,可能是钢架滑下来时擦破了点皮,不要紧的。” “真不要紧吗?”舒慧皱起了眉头:“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不用了,舒慧。”我慌忙道:“一点皮外伤,不要紧的。” 要吸血鬼去医院检查,真是一点也不好笑的幽默。 “我开车送你去。”于佑和已然转身下楼,夏清优也急急追了下去。 只剩下我烦恼的望着两个背影,在想该如何是好。 走下楼去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那一轮金红的太阳早已不知所踪,暗蓝的天空中只有一轮满月妖异的亮着。 于佑和站在车前等我,夏清优挽着他的手臂,远远的瞧去倒真是一对璧人,只是,这画面没由来的让人讨厌。 “玛仙。”于佑和为我打开车门。 我却并不上车,只是淡淡道:“不必去医院了,一点皮外伤,我回家擦点药就没关系了。” “那怎么行,”于佑和坚持道:“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的好。” “对啊,不然佑和会很不放心的。” 我的眉皱了一皱,连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不耐烦起来:“我说了不用就不用!” 对面的两人似乎都怔了一下,我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勉强笑了一下道:“对不起,我的意思是,不必为了这么一点小伤去医院小题大做,我自己就是护士,知道该怎么办的。只要回家擦点药,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么,我送你回家吧。”于佑和终于让步。 我这才松了口气。 我并不是第一次坐于佑和的车,只是,今天车里多了一个人,所以气氛便有些微妙。三个人,各怀心思,却是谁也不肯先开口说出来,都只沉默着,逼出一种沉闷的空气来。 车子陡的一停,将这沉默摇碎,我这才发现,原来已经到家了。 “那么,再见。”我下车。 却随即发现,于佑和并不像平时那样向我挥手道别,而是,打开了另一扇车门。 “我送你上去。”他淡淡道。 我吃了一惊,我的家,最好还是生人勿近的好。只是,怎么好在自家门口将人拒之门外? “就让他送你上去吧,不亲眼看到你的伤口没事,佑和是不会安心的。”夏清优的声音在夜风中听起来冷冰冰的。 我转过头去望她,她握着于佑和的手,眼中是不容质疑的坚定。 我们静静地对峙了几秒,然后,我的唇角微微扬起。 “那么,欢迎光临。”我虚虚地伸一伸手,带头走在了前面。 也许我们缘份就只够走到今晚了,佑和。 分离 屋子像往常一样的冷清,我将皮包远远的扔上沙发,道:“两位请坐,我去倒杯茶来。 如果,厨房确实还有这种东西的话。 “不用了,玛仙,”于佑和拦住我:“还是先处理你的伤口吧。” 我看了他一眼,叹息道:“你就不能忘了它吗,佑和。” “可是,你是为了救我……” “好了,不说那些,”我打断他,自顾自的走向厨房:“也许,先喝上一杯热茶,然后,再知道真相比较好。” 厨房里居然还有半块茶饼,也不知是哪年哪月的陈茶了,可是好歹,它还是正常的饮料。 我站在厨房里静静地等着水开,然后,有些生疏地将水冲入玻璃杯,看那黑色的茶叶在杯中一点一点的袅袅地舒展开来,将如血一般的红色慢慢氲满全杯。 我将茶拿给客厅中的两人,可是很明显的,谁的心思也不在茶上。仿佛有一种隐隐的不祥预感让他们坐立不安。 于佑和礼节性地啜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我却轻轻地惊呼了一声:“对了,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对面的两个人一起盯着我。 我笑笑:“我想起来了,这是三十年的普洱,买了好久了,居然连自己都忘了。” “玛仙……”于佑和皱起眉。 我打断他:“佑和,喝完这杯茶就送夏小姐回家吧。” “玛仙!”于佑和的声音里压抑着隐隐的怒气:“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受了伤,却又不肯去医院,这样不管不顾的,还尽说些很奇怪的话,倒底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懒懒向后靠向沙发:“只不过,如果你肯不再追问下去的话,也许对彼此都有好处。” 气氛一时有些紧张,夏清优像是受不了这种压抑似的,忽的站了起来:“我去找药箱。” “不用。”我伸手拦她,却不防打翻一只茶杯,滚烫的茶水全都泼在了手背上。 “玛仙!” “我去拿冰块!” “不要!” 三个人的声音混在一起,变成一片嘈杂的纷乱,然后,归于沉寂。 再然后,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久得有一辈子那么长时,屋子里响起了夏清优恐怖的尖叫声…… 该来的,果然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 夏清优就那样呆呆站在打开的冰箱前,双手捂住嘴,两眼惊恐地盯着前方,面色惨白。那样子,比我更不像人。 “清优,你怎么了?”于佑和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了过去,然后,同她一起石化。 而我,就盯着那石化了的两个人,忽然发觉,自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连站也站不起来。 像是过了整整一个世纪那么久,于佑和的目光终于转向了我,带着震惊与恐怖:“玛仙,这个……是什么?” “是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满是嘲弄:“你都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何必再要我来确认?” 于佑和的面色似乎变得更白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人?”我笑了起来,笑得有点神经质的短促:“不,我不是人,于佑和先生。” 我看见夏清优的脸色在那一瞬间白得吓人,她紧紧抓住于佑和的手臂,用一种梦呓般的恐怖轻声问:“那么,你是什么?” “猜不出来吗?”我将目光移向那吐着冷气的冰箱,然后,望定他们,眸子慢慢转成绿色:“难道,一定要我将那对尖牙露给你们看?” “不!”尖利的女声刹时响彻房间。 我早说过了,如果他们能安安静静地喝完茶离去的话,那么,对我们彼此都会更好些。 真相,有时是很残忍的。 清晨的阳光透过厚厚的窗帘缝隙射了进来,我呆呆地望着那在白光中跳跃的尘埃,只觉脑子木沉沉的疼。 也许,是该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了。 我从坐了一夜的沙发上站起来,撑着几乎已经没有知觉的双腿一步步的挪到浴室。浴室巨大的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的脸,浮肿的眼睑下,眼珠困倦的游移着,活像电视剧中惨遭抛弃的怨妇。 衣服上的那些血迹早已干透了,一块一块的褐色僵硬收缩着,像一团团的污渍,在雪白的面料上越发显得面目可憎。 我厌憎的脱掉它,手指轻轻抚上肌肤―― 肌肤光滑如缎,一丝一毫也看不出曾经的伤口。 接下来的一天比前夜容易过得多,我将手头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处理掉,像从前每一次那样,要干净利落的,从这个城市消失。 当所有的一切都打理好时,那只揭破一切的冰箱终于不情愿的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冰箱的门依然敞开着,森森地吐着寒气,像一只白色的怪物,在无声的狰狞嘲笑。 我迟疑地望着它,终于还是走了过去。 冰箱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只不过是血,一袋一袋地放在那里,散发着冰冷的药水味道。偶尔还有几只喝过的空袋子,零乱的扔在下层,还没来得及将它们销毁。 这其实是一只再正常不过的吸血鬼的冰箱,就像人类储藏食物一样,我也只是储藏着我的食物,只是,偏偏被最不该看见的人看见了。 最后一袋血浆顺着水流旋转消失时,门铃声响了起来,可是,我懒得去开,只是盯着那缓缓消失的罪证,脑子里空空的像有一个陀螺在茫然的打转。 门铃声很执卓的响着,单调而规律的声音在安静的房子里分外的刺耳。 我有些怨怒地一把拉开房门,却不曾想―― 门外站着的人,是于佑和。 我在那一刹那间怔住,他怎么还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 站在门口的于佑和有些局促与不安,迟疑了好半天,终于还是叫了我的名子:“玛仙。” 我呆呆的望着他。 他小心的望了一下门内,轻声道:“玛仙,我……可以进去吗?” 我这才醒过神来,松开握得生疼的手:“进来吧,如果,你还敢进来的话。” 卫生间里血浆的味道还未曾散尽,淡淡的铁锈味一路袅袅的飘来门口,于佑和的脸色变了一变,但却终于还是走了进来。 “怎么,还会有什么事情找我?”我靠在门边问他。 他犹疑了一下,轻声道:“听舒慧说,你辞了医院的工作?” “所以,她叫你来问我原因?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告诉她?”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他的声音陡得扬了一下,随即又低了下来:“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的事情,清优也不会,所以……” “所以什么?”我忽然冷笑起来:“如果你是害怕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的话,那你们大可放心,我就要离开这里了,以后也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你跟夏清优的面前,所以,你们大可不必害怕。”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于佑和急了起来。 “那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顿了一顿,声音渐渐转低:“你的事情我跟清优都不会对别人说,所以……”他望定我:“你不用离开……” “不用离开?”我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蓦的抬起了双眼:“你的意思是,希望我……留下?” 这怎么可能! 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话,事到如今,他怎么还能希望我留下,他该盼着我立即消失在他的眼前,最好永远也不要再出现才对。 可是…… 我凝视他的眼睛,他的目光澄澈明净,就像我第一次看到他时一样,那样坦然、温暖的令人安心。 只是,这温暖不属于我,就算看得再多也始终遥不可及。 我只有移开目光,看向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行李箱:“不,不必了,佑和,我已经决定了离开。” “为什么?”他抓住我的手臂,滚烫的热度从他的掌心一直渗进我的肌肤,让人不由的轻轻颤粟了一下。 “不为什么,”我轻轻道:“我原本就该离开,倒是你,佑和,你又有什么样的理由来挽留我?” “我……”他微微滞了一下。 “你有什么样的理由来让我留下。” “又或者,你能给我什么样的承诺。” “你,能吗?” 对面没有任何回答,只是那只手,悄然滑落。 离开 偏僻的山村里还保留着古老的农耕习惯,天一黑,整个世界便慢慢静了下来,偶尔有一两声犬吠,也只衬得周围更加安静。 这样很好,我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安静。 我抱着双膝在窗前看夜空,月亮很大、很白,像一颗明净的莲子静静地挂在天上,就像许多许多年前,我还是一个孩子时,第一次看见它那样。 月光落在脸上的感觉很舒服,于是我移动一下身体,将头更近的靠近窗台。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一样东西,就像是一团有形质的月光,悄然的出现在窗外那有些荒凉的小院中。 是什么东西,我有些好奇的睁大了双眼。 那奇异的光影恰在这时定在了我的窗前,于是我立即发现那不过是个人,一个我此时无法躲开的人。 我望着他,眨了一下眼,然后又一下,这才扬起笑容:“你好啊,敬。” 敬却没有说话,冷冰冰的眼眸里光影变幻。 “敬,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继续问他。 他依然不说话,只是灰绿的眼眸渐渐变成浓厚的苍绿。 我呆了一呆。 敬在生气。每逢他生气时,眼睛的颜色就会变深,我曾见过一次他一双眸子变得像极品的翡翠那样的绿,可是我不知道,现在他为什么生气? 敬就这样冷冷的看着我,足足有一刻钟,眸色才渐渐淡了下来,开口道:“你在等死吗?” 声音冷冰冰的,一点儿也不像我认识的那个人。 我摇摇头:“没有啊,敬。”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他一把抓起我的手,那手在月光下苍白的垂着,手指无力的悬空。 “你有几天没喝过血了?” “不知道呢。”我冲他虚弱的笑笑。 “打算饿死自己吗?100年前我就告诉过你行不通,难道这么快就忘记了?” “没忘啊,只不过一开始是不想吃东西,到了后来,也就没有力气再去寻找食物了。我没打算死呢,敬,真的。” “还有啊,敬,我在这里看了一个星期的月亮了,看它一点一点的变圆,原来真的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可是敬,你为什么总是喜欢看弦月呢?” “敬,这里很安静,没有任何人会来打扰我,有时候我觉得,就这样看一辈子的月亮也很不错。阳光那么刺眼,我为什么想要去接近呢,我从前,真是太傻了……” “敬,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敬冷漠的表情慢慢化冻,他俯下身来,用拇指擦过我的脸颊。 “难过的时候还是哭出来比较好。”他望着湿濡的指尖淡淡的说。 “是真的吗?”我问,然后,泪流满面。 哭过之后的心情轻松了许多,有些事情说出来后反而会觉得没有那么悲惨。 敬靠在墙上听我絮絮的讲着那些过去,忽然皱起眉来:“这么说来,你从那天起就再也没喝过血?” “大概是吧,也不知怎么回事,想起血来都觉得讨厌。” “有多少天了?” 我努力回忆了一下:“大概总有半个多月了吧。” 敬的眼中闪过一道绿光,转身从我眼前消失了。 再回来时,他的手中多了一杯红色的液体,那熟悉的气味让我一闻便知是什么。 我默默地接过杯子,杯中没有我习惯的那种冰冷的药水气味,想都不用想也知道,这不是医院的产物。 我为难地看看它,抬眼向上:“敬,这个是……” “我的血。”对方不动声色。 我的手一抖。 “敢打翻它就试试看。” 我忙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捧住杯子。 “其实,你是故意的吧。”敬突然开口道。 “故意什么?”我有些莫明。 “你是有些故意让那个人识穿你的身份,对不对?” 杯子从手中悄然滑落。 可是不待落地,已有一只修长的手抄住了它,递还给我:“被我说中了?” “不,不是……,我只是……只是……”我望着敬那洞悉一切的双眼,突然泻了气,垂下头去。 “其实你有办法不让他知道的。”敬走过来,坐在我的身边。 “你可以想法子弄出一个假的伤口来给他们看,你也可以找到理由来解释冰箱里的那些血浆,你甚至还可以干脆的抹去他们那一段记忆……,可是,你不肯。” “你在希望什么?希望他能接受你的身份,还是希望,在自己还没被抛弃前,先找一个理由来抛弃对方?” 最后一句话像刀子一样刺过来,我不由得抬起了头,有些怨恨地望了过去。 可是敬却完全无视我的目光,反而有些怜悯地望着我,手轻轻抚过我的头发:“还不能忘记吗?宝锦。” “啪――” 那只在劫难逃的杯子终于落在了地上。 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人再我宝锦了,从我决定叫自己玛仙起,我就已经决定,将这个名子连同从前的一切,全都遗忘。 可是现在,敬却叫了出来。 我只有怔在那里,像石像一样呆望着他。 “玛仙,”敬又改口叫回我:“忘了吧,已经过去很久的事情,就忘了它吧。” “你太记着从前了,你太害怕一百年前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你不想再被你爱的人恨,所以,赶在于佑和放弃你之前,你要先放弃他,对不对?” “敬……”我张着嘴,可是却发不出声音。 “傻丫头。”敬轻轻地抱住我,声音低沉魅惑:“既然抛弃了那个名子,就应该把从前的一切都跟它一起抛弃,不要再活在从前的影子里。” “可是,”我抬起头,终于能挤出声音来:“可是敬,他知道了,他已经知道了,怎么办呢?” 敬淡淡地一笑:“那么,就等他遗忘。” 番外――宝锦 宝锦,司徒宝锦。 如珠如宝,锦绣华年。 我几乎已经要忘了这个名子了。 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了。家事丰饶,双亲慈爱,我如掌上明珠一般娇生惯养,生平最惊险的事情也大不过吃苹果时吃出半条虫子。 可是后来我开始生病,请了无数大夫,开了无数方子,可灌下去的汤药却如浇在石上一般,不见丝毫效果。 我慢慢地便灰了心,甚至恨不能早些死了,也好让爹娘少受些拖累。 那天夜里又从睡梦中惊醒,只觉胸口堵得像塞了棉花一样,一丝气也透不过来,只好开了窗想要吸些冷风来缓一缓。 窗外的情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母亲只穿了单衣,拈着香,跪在院中对着半空喃喃地念着,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只要宝锦的病能好,我愿代她折寿十年。” 十二月的天冷得怕人,地上细碎的都是白霜,可是母亲却就这样一直跪着、念着,直到手中的香慢慢燃尽。 而后,每夜每夜,母亲就这样迅速的憔悴了下去,父亲乌黑的鬓发也染上点点白霜。我只有但恨自己为何要出生在这个世上。 后来,就如绝处逢生一般,我听说了一个奇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子,只知道,他有一双魔鬼一般的绿色眼晴,他拥有神奇的力量可以让人起死回生,只是那代价也大的让人不敢接受。 我决定去找他,只要能让我好起来,只要能让双亲不再痛苦憔悴下去,无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不怕。 我拖着一病三倒的躯体悄悄离开了家,天涯海角的地寻找那个奇人,但也或许只是想要悄悄的死在外面,不让父母面对那最后断肠的一幕。 可是我没有想到,我竟然真得找到了那个人。 那人果真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在暗夜里像鬼魅一样嘲讽地看着我:“听说,你在找我?” 我点点头。 “找我干什么?” “找你……”我忽然止不住的喘了起来,像一只破风箱般响了半天才缓过气来,断续道:“找你……治……我的……病。” “我为什么要治你的病?”那人静静地问。 我一时语塞。是啊,为什么? “我,我可以给你……钱。” “……” “我,还可以……帮你做事。” “……” “我,”我终于咬了咬牙:“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 “任何条件?”那人终于笑了起来,绿色的眼晴中有毫不掩饰的轻蔑:“活下去的诱惑真的就那么大吗?可以让人不惜任何代价。可是……”他止住笑,向我俯下身来,以一种冰冷的诱惑声音道:“你真得付得起吗?” 破庙里的烛火晃动了一下,我突然觉察出一种深深的恐惧来,它像站在未来不可测的日子里,向我缓缓招手。 对面那人已站了起来:“我不是大夫,也不会治病,所以,你找错人了。” “不!”我奋力向他扑去,抓住一样冰冷的东西。 是一只手,一只苍白修长却冰冷的手。 “放手。”那人望着我,眼里有一种苍冰般的光芒。 可是我不管,只是死死的抓着他:“他们说你可以救我,他们说你什么都能做到,如果你不肯救我,就求你让所有的人都忘了我……” “让所有的人都忘了你?”那人的眉扬了一下,露出一丝饶有兴趣的表情:“为什么?” “死了的人不痛苦,活着的才苦,如果你不肯救我,那么,就让所有的人都忘记我的存在,让我的爹娘也不记得有过我的存在,那么,就算我死了,也会永远感激你……” 那人的眉不置可否的挑了挑,唇角勾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终于道:“好吧,我帮你,可是……”他顿了一下:“我的确不是大夫,也没有替人治病的能力,所以,我只能给你被诅咒的生命,让你继续存活下去,这样,你也要吗?” “要,我要。”我咬着唇,不管不顾:“只要我能活下去,只要他们能看到我活下去,无论什么样的诅咒我都不在乎,就算死后打入十八层的地狱我也不在乎。” “进地狱也不在乎?”那人笑了起来:“不,不会进地狱的,因为,你连进地狱的资格也没有。” 我的面容僵了一僵。 那人抽出他的手,轻轻晃动了一下:“怎么样,怕了?” 我轻轻闭了闭眼,母亲在半夜穿着单衣拈香的情形又浮现在了眼前,像针一样,刺在我的心里。 我睁开了眼,轻轻道:“我愿意。” 只要能活下去,我什么都愿意。 “那么好吧。”那人唇角微扬,现出一抹不可捉摸的笑意:“我如你所愿。可是,你一定会后悔的。” 颈上蓦的传来一阵刺痛,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刺进了脑子的深处,我低呼了一声,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竟是倒在自己的家门前,我下意识的伸手去摸摸脖子,却并未有意料中的伤口存在,肌肤光洁柔软。 这是怎么回事?我有些懵懂的望着手掌。 大门却在这时吱的一声打了开来,一个头发斑白的憔悴妇人走了出来,看到我时,陡的怔在了那里。 我望着她,也跟着怔住――那是我的母亲,我曾经丰腴美丽的母亲,现在却明显的消瘦了,原本乌黑的头发已半斑白…… 母亲的嘴唇颤抖着,手也颤抖着,过了半天半天,终于扑了过来,抱住我放声大哭:“宝锦,宝锦,你到哪里去了,娘想你想得都快要死了……” 我伏在母亲的怀里,跟她一起哭着,鼻尖飘着母亲熟悉的味道,在心中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我回来了,带着一个完全没有病痛的身体奇怪的回来了,谁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一味的欣喜着。 幸福的日子只持续了三天,在第四天开始转为恶梦。 我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不再吃从前爱吃的一切了,那些桂花糖藕、珍珠圆子,母亲费尽心思替我做的东西我一样也吃不下去,人间的烟火像是跟我断了往来,我的鼻端终日只嗅到一些奇怪的味道,引得一阵阵的冲动在心底激荡。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父亲又请来那些见过无数次的名医,各式各样的手指在我腕上搭来搭去,却个个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我的脉象是前所未有的古怪妖异。满城的风言风语就此刮开来去。 我于是不再出门见人,只窝在自己的小院中望着天空发呆。而体内的冲动也越来越无法压抑,渐渐化为一种莫明的饥渴,恨不能抓住些什么来生生撕裂。 我回去的第十天,老天变了脸。从中午起,满天的乌云就沉沉的压着,到了傍晚,终于响起了惊雷,一个接一个的炸响在我家的房顶,像是恨不能将这屋中的人劈死一般,我在屋中闷得发慌,便跑到游廊上来,坐在那里呆呆地望天,体内的饥渴随着雷声的炸响,也如潮水一般发疯地漫溢…… 一道闪电突然划破天空,在我的眼前炫目的亮了一下,我下意识的伸手去遮,却就在这抬手的一瞬间,像是冲破了一道堤防般,突然觉得体内有一种东西已经忍无可忍…… 接下来的一切就像是发生在梦中,将我从梦中惊醒的是母亲比雷声更凄厉的尖叫…… 我懵懂的醒来,抬头望向她,她一只手掩在口上,一只手颤抖着指向我,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布满惊恐…… “娘……”我开口叫她,觉得口中有粘腻的腥甜。 她却退了一步,尖叫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你是什么东西,你不是我的宝锦!” “娘……”我扶着栏杆想站起来,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却从我的怀中落下,在地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低下头去,看见的是我曾经最喜欢的小狗雪团,雪一般的皮毛上沾满了血迹,一双乌黑的眼晴睁得大大的,却失去了光泽…… “雪团,雪团,”我唤着它,可是它一动不动。 我惶然地抬起头来,想向母亲求助:“娘……” 母亲却尖叫着后退:“别过来,别过来,你这妖怪,你不是我的宝锦,你把我的宝锦弄到哪儿去了?” 母亲在尖叫声中消失在游廊的尽头,我茫茫然的退回自己的屋子,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推开房门的那一瞬间我尖叫起来――正对门口的红木妆台上,镜子森森的亮着,里面站着一个满身血渍的人,正睁着一双鬼火般幽绿的眼晴尖叫着,张开的口中有一对锋利的犬齿,旁边,还粘着雪团白色的茸毛和已经半干的、粘腻血渍…… 不,这不是我,不是我…… 这可怕的妖怪不是我! 我惊恐的倒退着,只觉这是一个噩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一股风声在背后响起,有什么东西重重的击在了我的肩头,将我打得跌出屋檐。 我忍着疼爬起来,却发现无数双敌视而惊恐的眼晴围在四周,他们看着我,憎恶而又恐惧。 “娘……”我轻轻地喊。 可是母亲却瑟缩了一下,更往父亲背后去了, 父亲像是又苍老了十岁,目光中满是恨意:“打,给我打死这个妖孽,打死这个扮成宝锦的妖孽!” 棍棒、石头或者还有其它,乱七八糟的东西雨点一般向我身上落来,可是我竟然不觉得疼,只是木然地蜷缩地那里,呆呆地望着爹娘,心里茫茫然的抓不住一点东西…… “你还我的宝锦,你还我的宝锦……”母亲哭得声嘶力竭,父亲扶着她,老泪纵横。 头顶的惊雷还在一个接一个的炸响,雪亮的电光划破长空直射下来,照在那些憎恶的脸上,让我起了一个奇异的感觉,仿佛是一场戏,遥远的在云端上演。 “老天爷啊,你霹死她,你霹死她吧……”母亲的声音尖锐凄厉。 父亲像是怒吼了一声什么,然后有人四散开去。 周围的一切忽然没了声音,惊雷闪电都变成了可笑的布景,面前的人儿像蚂蚁一般可笑的来来往往,在我周围放下一堆堆的东西,慢慢架高…… 有什么东西浇在了面前…… 有什么人点燃了火把…… 有火光开始升起…… 有烟雾开始弥漫…… 而我,只隔着这一切看到我的双亲跌坐在地上,相拥而哭…… 我是这样的让他们难过吗? 也许我根本就不该回来。 炽热的火焰向我扑了过来,燎起衣袍,而我,一动不动。 隔着明亮的火焰,我看见庭院的阴影处,有一双绿色的眼晴在闪烁着光芒…… 再醒过来时,周围的一切都已消失不见,只有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一起钻心的疼着,证明方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那双绿色的眼睛依然望着我,饶有兴致。 “我为什么在这里?” “下雨了,火灭了,我就带你走了。” “为什么不让我死?”我嘶声问他。 他却只挑挑眉:“你以为,你还死得了吗?” “这是什么意思?”我抓住他的衣袖:“你把我变成了什么怪物?为什么,我会杀了雪团,为什么,我的嘴里有它的血?” 他拂开我的手,淡淡道:“你不是连地狱都不怕,还怕变成什么怪物?我只是如你所愿,给了你永恒的生命罢了。而你,将带着对这生命的诅咒,无穷无尽的活下去。” “至于雪团……”他绿色的眼晴里闪过一道光芒:“那是因为从此以后,鲜血将是你唯一的食物。” 他的身影消失在我面前,只留下绝望的我蜷缩在浓暗的阴影中。 后来,我尝试了无数种方法去死。曾经那样不惜一切代价渴求的生命变得如此让我厌恶。 我试过用刀刺入胸膛,在流了一地的血后,伤口慢慢消失。 我也试过放火自焚,但除了烧出一身会同样消失的伤口外,依然是白白疼了一场。 在试过无数次后,我终于明白,除了等待死亡自己的降临,我毫无办法。 我于是什么都不再做,只静静地缩在屋角,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而那个一直静静旁观一切的人则站在面前,用戏虐的声音问我:“你以为这样会饿死?” “不知道,”我无力的摆摆头:“我不知道。” “你能抗拒鲜血的诱惑?” “嗤……”我冷笑出声,只要一想起雪团的样子,我就恨不能连心肝肠肺全都吐出来,还说什么诱惑?那种滋味我永远都不想再尝第二次。 那人不置可否的耸耸肩:“随便你,反正,你迟早会放弃。” 我们谁也没有料到,我用来放弃的时间有足足十年之久。 我蜷缩于那个角落,固执得抗拒着天性,在到达极限之后,那具躯体终于完全的萎靡,只剩一个清醒的意识封存在内,枯数着每天的日出日落。 在我数了三千多次日落后,那个消失很久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看着我结满蛛网的身体,挑眉道:“你比我想得还要固执。” “怎么样?”他蹲了下来,伸手拂去我身上的蛛网:“你该明白了吧,你不会死,再过一百年一千年也还是一样,你还要在这里数着日出日落煎熬下去?不寂寞吗?”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轻,可是在我意识中却如那一日的炸雷一般惊耸。寂寞,我寂寞,我寂寞得都快要发疯了,可是,我能怎么样? “那么,醒来吧。”他的声音突然如咒语般低沉魅惑,一滴鲜红的血从他指尖涌出,滴落我布满尘土的口中。 我蓦得睁开了眼晴。 我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来恢复,每天从那个人手中接过一杯半冷的液体,在心中放弃的想:不必去追问它们的来历。 一年之后,我渐渐习惯了那铁锈一般的腥甜。 两年之后,我见到了被抹去记忆的双亲平静地与我擦肩而过。 三年之后,我离开了那个叫做敬的,改变了我生命轨迹的人。 离开前,我最后一次问他:“为什么当初要给我这样的生命。” 他淡淡的笑了一笑:“因为生命太过漫长而寂寞。” 我就那样离开了敬,离开了从前的所有。我抛弃了那个如珠似锦的名子,开始叫自己玛仙,没有任何意义的名子,没有任何意义的存在,就像我以后千万年的存在,将没有任意义。 惊耗 闹钟叮铃铃的响起,我猛地自桌上抬起头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恰恰照在桌上,我呆呆地望着它半响,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原来,不过是个梦罢了。 我揉揉发困的眉心,抱起几张病历,向办公室走去。 “请问……” 身后有人叫我。 我转身。 “啪――”,病历夹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走廊上斑驳的阳光下,静静站着的是于佑和。 那一瞬间的世界突然模糊起来,从前与此刻的影子相互交叠在一起,我忽然无法分辨,究竟它们哪一个是真,哪一个又是在梦中。 于佑和就站在那里。清晨的阳光还有些苍白,冷色的光斑像水一样在他脸上粼粼地波动。 他望着我,眼底有微微的意外与震惊,但却终于融化在一片欣喜中,轻轻道:“玛仙……” 我像是被这声音惊醒一般,忽然无法再正视他的脸,只有弯下腰去,拾那纷乱了一地的铁夹。 “我以为,你走了。”于佑和蹲了下来,帮我一齐整理那堆纸张铁片。 我默不作声。 于是,他也不再说话,只默默将那堆整理好的病历递还给我,指尖碰触的那一刹那,我讶然发现,他的手指竟然冰冷。 以后的日子像车轮一样滑过,我再也没有遇见过于佑和,而他,也不曾再找过我。 这样也好,本该就是这样的,他的生活里不该有我这样的异类,他应该平平安安,幸幸福福的过一辈子,跟他喜欢的人相依相伴,白头到老。 而我,也或许在他不曾留意的时候,偶然地看一眼他幸福的样子,在心底慢慢回忆。 如此而已。 那一天,照例的整理着新回来的检查单子,在一堆繁乱的名子中忽然看到了于佑和三个字,我习惯性的停了一下,然后,只觉整个世界都暗了一秒钟。 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时,我好像全身都灌满了铅,整个人沉甸甸的,连站也站不稳。 我费力的掏出电话,可是,却不知要打给谁好。 最终,我按下了舒慧了号码,我记得她有一个当医生的男朋友,我希望,他能给我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电话接通了,可响起的并不是舒慧的声音,而是另一个,我永远都不想再听到的声音。 我迟疑着要不要挂断电话,夏清优的声音却平静地响起:“玛仙,是你吗?” “舒慧出去了,忘了带手机,你找她有什么事吗?”夏清优的声音依然很平静,平静的甚至有一种悲凉。 难道她竟然知道了佑和的病?我的心抽紧了一下,忽然之间有些同情她。 “佑和不能跟你在一起,可是,也不能跟我在一起,我们都输了,玛仙。” 是的,我们都输了,最后跟他在一起的,只有上帝。 “可是玛仙,我不甘心,”夏清优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有了他的孩子了,可是这个孩子是不能出生的,他不是我的哥哥,我不相信,我绝不相信!我……我不会相信……” 电话那头突然哭了起来,是一种声嘶力竭的,濒临崩溃的哭声,可是,我却无法给她任何安慰。我只是颤抖着,挂上了电话,无力地想,为什么,会是这样。 为什么会是这样? 我是要看你平平安安,幸幸福福的生活的,可是为什么,你却做不到。 为什么你不能再活下去。 为什么你不能再爱下去。 为什么我心甘情愿的退出,你却还是一无所有? 于佑和,你回答我。 再接到舒慧的电话已是晚上,她问我要不要出来坐一坐,我想一想,答应了。 舒慧的神情很是担忧,她望着面前的咖啡足足有十分钟,才终于开口道:“佑和跟清优分手了,你知道了吧。” 我点点头,专注地将白色的泡沫搅入咖啡中去。 “他们两个原来是同父异母的兄妹,真是让人想不到。很不公平对吧,那么相爱的两个人,结果却……”舒慧有些说不下去,长长叹息了一声。 我面无表情的继续搅动着咖啡。 “玛仙,”舒慧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最终下定了决心:“我知道你很喜欢佑和,我也知道这是个很无理的要求,但是,能不能请你不要跟佑和在一起,至少,现在不要,我怕,清优会受不了。” “叮――”我将小匙丢在杯中:“舒慧,没有人能和佑和在一起,没有了。” “这是什么意思?”舒慧疑惑地望着我。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道:“佑和他,得了白血病。” 那天半夜,我被一阵急促的铃声从黑暗中惊醒,接通电话,传来的是夏清优声嘶力竭的哭声:“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是这样?我今天,刚刚拿到DNA的检测报告,佑和跟我不是兄妹,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们可以在一起……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生病?玛仙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是你看错了,是你听错了,是你弄错人了,是不是……是不是……” 电话那头的声音渐缓渐低,一声声的抽泣堵心塞肺,可是我却没有办法给她想要的答案。 我也不希望这一切是真的,如果可能,我甚至想要不惜一切代价的让他活下去。 向日葵 从那一天起,我的电话变得异常忙碌起来,所有于佑和认识的人,亲人、朋友、同事,都轮翻上阵地给我不断的打电话,追寻他的下落,因为,我是所有人当中,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 于佑和像是从人间消失了,无影无踪的,无论是电脑电话,谁都无法联系到他,几近崩溃的夏清优一遍又一遍的给我打电话,不断的重复着一句话:“他会不会想不开……他不会的,对不对,对不对……”而我,只能静静地握着电话,一句话也不说。 我找不到于佑和,我在深夜飞速的穿过这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可是,我找不到他。我对他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那个灿烂的晴天,他从医生的办公室里出来,握着那张纸,指尖微微的颤抖。他缓缓地拖着步子走过长长的走廊,疲倦的身影拖在背后,细长而斜…… 他没有看见我,或许他周围的一切他都看不见了,他只是机械的走着,茫茫然的,不知所措。 我想叫住他,我想对他说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他活下来,可是,我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像钉在地上一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的眼前慢慢消失。 再见到于佑和已经是两个周后了,并不是我找到了他,而是他自己出现了。 我见到他时他正坐在医院的花园中,仰着头,微眯着眼,像是在享受着一次难得的日光浴。 “佑和,”我叫他,声音尽量地平稳。 “玛仙?”他睁开眼,微微一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的主治医生告诉我的。”我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于佑和的样子并没有多大的变化,既没有担心中的消瘦,也没有大家恐惧的病态,只是脸色稍稍苍白了一些,像是很久没有见过阳光的样子。 我轻轻松了一口气。 于佑和倒笑起来:“怎么,看见我还活着放心了?” “佑和,很多人在为你担心。” “我知道,可是,我需要时间来接受事实。” 我默然。 只好一片片的揪下旁边女贞的叶子,揉搓着,很艰难地开口:“清优她……跟你并没有血缘关系。” “我知道。”于佑和的声音平静淡然,倒是我吃惊地扬起眉。 “我早就知道了,”他伸出双臂撑在地上,仰头望向晴朗的天空:“可是在知道的第二天也知道了自己得了病,既然结局都是一样的不能在一起,何必让她再痛苦一次,就这样了结也好。” “可是……” “可是什么?” “没,没什么。”我摇摇头,硬生生的将清优有了孩子的事情咽了下去,我不想让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再受刺激,也或许,只是潜意识里的不想让他知道。 “说说你的打算吧,”我岔开话题,“要回去吗?你家里的人很担心你。” 于佑和摇摇头:“我怕回去了,他们会更担心,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一天天病下去的样子。” “玛仙,”他侧过身,面对着我:“你知道那种痛苦吗?那种眼看着亲人为自己伤心难过但却无能为力的痛苦吗?我不想看到他们那样,我宁可就这样消失,让他们永远记得我现在的样子。你知道吗?死去的人并不是最痛苦的,活着的人才是,如果有可能,我甚至希望他们从来不记得有我这样一个人存在过……” 耳朵嗡的一声响了起来,反反复复地,只有一句话在脑中回响着:“……死去的人并不是最痛苦的,活着的人才是,如果有可能,我甚至希望他们从来不记得有我这样一个人存在过………” 何其耳熟,何其相似,我仿佛看到一百多年前的自己,站在敬在的面前,也这样说道,心里没由来的,就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我赶紧摇摇头,将它赶走。 “佑和,不要说这样的话。” “难道不是吗?” “……” “玛仙,你不会了解的,你没有死过,也永远不会死,所以,你根本不会了解我的心情,你不能了解我有多害怕剩下妈妈,剩下清优,剩下所有人为我难过,而我却不负责任的死去,什么都不能为她们做……” “玛仙,我想活下去。” “玛仙,你明白吗?” “所以,我不想回去,如果她们没有亲眼看见我死去,也许心里会永远觉得我还活着,是不是?” “玛仙……” 于佑和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终于消失在空气中。 我转过头,故意不去看他,可是眼角的余光中,分明扫到有水光在他脸上滑过。 那个念头像认路的野兽,咻咻地又跑了回来,我闭上眼,用力的摇摇头,将它赶到记忆的深渊里,然后,吸一口气,缓缓道:“佑和,还是回去吧,否则,你会后悔的。” “你所经历的一切,我全都经历过,如果你知道明明看见亲人就在眼前,可是他们却不认得你是什么感觉,你就会明白,就算是在一起痛苦,也是幸福的,至少以后,他们还有东西可以回忆。” 于佑和的眼光转了过来。 我向他微微一笑:“佑和,想听一听我从前的故事吗?” 故事讲了很久才讲完,除了敬外,这是我第一次让别人了解我的过去。我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缓缓地叙述着,曾经那些碰也不能碰的往事,终于可以如此平静而坦然的提及。 于佑和静静地听着,面色渐渐地凝重,最后,终于轻声道:“对不起,玛仙。” “……” “我收回刚刚说你什么都不了解的话,你其实比我更加痛苦……” “……” “你等一等。”他忽然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再回来时,手中抱着一束硕大的黄花,灿烂明亮。 “这是……”我犹疑的望着他。 “送给你的。”他将黄花塞入我的怀中。 “?” 有送女孩子的吗? “不喜欢?” 我忙摇摇头。 “喜欢就好。我一直觉得,这是一种幸福的花,可以永远追随着阳光的方向,永远都在温暖之中。玛仙,”于佑和的话停了一停:“如果以后我不在了,希望当你看到时会记得――我希望你能忘记从前的事情,永远都活在温暖之中。” 包装的玻璃纸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用力将脸埋进花从中,让冰冷的液体一滴滴的渗入花心。 曼殊沙华 那一天的事我们后来都没有再提过。佑和终于回了家,而我则一面日夜不停地在网上搜索,一面联络所有认识的同族帮我寻找一种合适的血液,几乎是不眠不休,我怕一停下来,那个可怕的念头便又会伺机回来。 当敬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正一面盯着不停变幻的电脑屏幕,一面大口大口的灌着咖啡,这种人类的饮料原来对我也一样有用。 “你在干什么?”他问我。 “找东西。”我头也不抬的说。 屏幕忽的一下黑了,我仰起僵痛的脖子,看见一双苍绿的眼晴。 “你想做什么?”敬问我。 “救人,敬,我想救一个人。” “怎么救?” “我在寻找合适的骨髓,只要找到合适的骨髓他就有救,我在跟时间赛跑,敬,求求你,不要打扰我。” 敬的手从电脑上移开,叹了口气:“如果找不到呢,如果找到了也无法救他呢?玛仙,这不是你能左右的事情。” “你知道这些天外面都发生了什么吗?”敬用渐渐转淡的眸子望着我。 我摇摇头。 “外面出现了很多诡异的伤害案,许多人莫明其妙的受伤失血。玛仙,我们是违背自然法则的生存,但是我们不能破坏这个世界的平衡。那个人的生命不是你可以左右的事情,放弃吧。” “可是敬,可是敬……”我咬着唇,语无伦次。 我没有想到会给别人带来那么多的伤害,我也不想让任何人遭遇悲剧,可是,我要救佑和,我要救于佑和,我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死亡。 “我已经让所有同族停止一切了,玛仙,你是我最后一个来见的人。停止,玛仙。” “不,”我摇头:“敬,我不会停止。” “为什么?” “你看见那是什么了吗?”我的手指向窗台上一瓶快要枯萎的黄花:“那是向日葵,一种幸福的花朵,永远都会追随着温暖阳光的幸福花朵。这是他送我的,他说,希望我能像这花一样,永远都生活在温暖之中……敬,你说,我怎么可以不去救他?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不想放弃……敬,你干什么!” 玻璃破裂的声音跟我的尖叫声一起在房中响起。 窗台下,蓝色的碎玻璃中,枯萎的向日葵摔落一地。 我奔过去,想要拾起它,可是,却被一只手拦住。 “注定枯萎的花朵再勉强留着,又有什么意思。” “那是我的事情。”我甩开敬的手,弯下腰去。 敬没有再拦我,可是他的话像刀子一样递过来:“就算他活着,也不会爱你的,玛仙。不论他是生是死,你都注定了要失去他。” 指尖轻轻一颤,碰上了锋利的玻璃,血立即涌了出来,一滴滴地落在黄色的花朵上,明丽鲜艳。 “玛仙,”敬轻轻地拉我起来:“忘了他吧。” 我摇摇头。 “那就等他,等他死亡,然后再转生,然后再去跟他相遇。反正你有足够的时间去等,对不对?” 我还是摇头。来生,那是太渺茫的事情,我没有勇气去守候一件未知的事情。 “那么,”敬的声音变得冰冷坚硬:“就咬他,就象我给了你生命一样,你也可以给他永恒的生命,以后你就永远不必担心会失去他了。” 像被人刺中了要害般,我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颤抖着,软软的向下滑去。 敬,不要诱惑我,不要这样诱惑我。这个念头在我脑中已经盘旋很久很久了,有多少次我都想这样做,可是,我不能,我不能将这样被诅咒的生命加在佑和的身上,他是要活在温暖阳光中的人,他跟我,不一样。 身体并没有如意料中那样跌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敬抱住了我。 那是一种异样的感觉,同从前每一次的拥抱都不相同。在这相同的怀抱中,我找不到从前的包容与安心,只觉有一股颤粟的情感从敬冰冷的胸膛传递过来,像浓郁的绝望。 “敬。”我试着转动一下身体。 他却将我抱得更紧,像是下一秒钟我就会消失在空气中。 “玛仙,你爱那个人,对不对?” 我闭上眼晴,当然,敬,当然。 “如果那个人离开了,你会怎么样?” 不知道,敬,在失去不能失去的东西之前,没有人知道会怎么样。 “如果我开口,你会不会答应永远陪在我的身边?” “敬……” “嘘,不要回答……” “玛仙,我也送你一朵花,我唯一拥有的花。” 周围的世界像是突然旋转了起来,无数气流的尖啸声在我耳边盘旋往复,一片虹光般的色彩在我眼前划过,然后,突然的,坠入深深的黑暗。 “敬!”我尖叫了一声。 “我在这里,玛仙。” 我顺着声音转过身去,然后,呆在那里。 眼前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象―― 一片红色的花朵象血海一般从脚下漫延开来,无边无际的,一直生长到世界的尽头,那灼热的颜色像火焰一般,烈烈地燃烧着。火焰的中心站着一个人,微微苍白的脸上一双眼晴绿得像极品的翡翠,背后,一双黑色的翅膀向着天空伸展开来。 “敬……”我微弱的叫了一声,不敢置信。 敬却慢慢地走了过,弯下腰,摘起一朵花,放在我的掌心:“这是我唯一的花,玛仙。” 我低下头,望向掌心那奇异的花朵。没有叶子的,浓郁的像血一样的红花,伸展着刺一般的花蕊,诡异地刺向虚空。 我轻轻地收拢手指,想握住它。可是它却在那一瞬间象溶化了一般,迅速的消失在我的掌心。 “敬!”我失声叫他。 敬的唇边却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它答应了。” “什么?”我睁大眼晴。 敬却不理我的话,只问:“它美吗?” “美,可它是什么?” “,我唯一的花。传说中,冥界唯一的花朵,拥有唤醒亡灵记忆的魔力。” “敬……”我被吓到了,只呆呆的望着他。我忽然发现,我对面前的这个人知道的是那么少。 “吓到了?”敬修长的手指在我眼前晃过,声音温柔一如从前。可是他的眼睛是苍碧的绿色,他的背后有黑色的双翼,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不了解的敬。 “敬,你是什么?”我听见自己小声的问。 “我不知道,玛仙。”敬的微笑凝固了一下:“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将来会到哪里去,也许我要一直活到最后的审判那一天,才能面对着上帝问他,我是谁?” 心中的某处像是塌陷了一块,我几乎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抹掉他眼中的苍凉,但最终,却只轻轻地道:“敬,你很寂寞。” “那么,你陪我吗?”苍碧的眼晴望着我,像无底的深潭。 “我……” 如果我不曾遇见于佑和的话,我会陪着你,敬,我会陪着你漂流在这荒凉的世间,相互取暖。可是我遇见了他,我遇见了生命中那唯一的一个人,我已经,不能忍受没有他存在的世界。 “傻丫头,”敬轻轻叹了口气:“如果知道会是这样,我一定不会让你遇见他。” 可是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宁愿遇见他。 咫尺天涯 那一晚的一切都像梦一样的结束了。敬始终没有告诉我那朵花为什么会消失,我也始终没有明白那句“它答应了。”是什么意思,可是,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佑和的生命还在一点一滴的流逝。 配对的骨骸始终没有找到,于佑和的身体却一天比一天更虚弱,我一次又一次的在远处看见他晕倒在地,可是,却只能握紧手指,眼睁睁地看着。因为,夏清优在他的身边。 他的幸福已经是那样的脆弱,我不想再去打扰他所剩无几的时间。 可是,出乎我意料的却是,夏清优主动找了我。 这是我们第二次的见面,也是我们第一次,单独的、面对对的坐在一起。 气氛本来怎么样都不该好到哪里去,顶着情敌头衔的两个女人会面就算不像火山爆发也该遭遇北极的寒流,可是,我却一点也感觉不到。 也许是因为,我们都知道,我们要争的东西已经留不住了。 夏清优的神色很是憔悴,眼晴里有一种死一样的绝望,连我都忍不住想要同情。 她一杯杯地喝着酒,一连喝一边咳,呛人的酒味将她整个人都包围了起来。 当她伸手拿不知第几杯时,我拦住了她:“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总不至于就是想让我来看你喝酒?” 她回过头来看我,眼神迷离着,可是深处有一种巨大的恐惧在翻滚挣扎。 “一杯,让我再喝一杯……我……想……他……活着……”夏清优的话语混乱无章,可是我看得出,她竟然没醉。 她抓起一杯酒,仰头灌下,然后望着我,很艰难地动了动唇,却只挤出了几个没有意义的音节。 她放弃地低下头,伸手又抓起酒杯。 我按住酒杯,冷冷望她。 “我说不出来……我说不出来……玛仙,我害怕,我说不出来……”夏清优竟然哽咽着哭了起来,“我害怕,我害怕,真的……” 我忽的站了起来,转身就向外走。 抱歉,我跟你一样的害怕,所以没用足够的勇气与耐心来安抚你的恐惧。 背后传来一阵希哩哗啦的声音,混乱中,我听见夏清优嘶哑的喊声:“玛仙,把他变得跟你一样!让他跟你一样!” 混身的血液都像是在那一瞬间凝固了。我僵硬的转过身,跌坐回椅子上,看也不看夏清优一眼,抓起一杯酒,仰头灌下。 夏清优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抓起另一杯酒,颤抖着问我:“我是不是疯了,玛仙,我是不是疯了?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我只想他活下去,只要活下去,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灌下第二杯酒。 然后,第三杯,第四杯……一杯又一杯,直烧得我全身的血液都灼灼地痛,可是,我却还是很清醒。 夏清优的杯子伸了过来,在我的杯子上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的面色红得像能滴出血来,可是她的眼晴却无比的清醒:“玛仙,我们没有醉,对吧,怎么喝,都醉不了。真奇怪,是不是?” 我无意识的点点头。 “玛仙,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佑和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医生说,再找不到合适的骨髓就要错过手术的最佳时间了。他会死,玛仙,他会死!你知道死是怎么回事吗?你再也看不见他的样子了,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了,伸出手来,也再握不到他的掌心了――那么暖的,一直能暖到心里的手掌,再也握不到了……” “我是走投无路了,玛仙,你知道我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你,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佑和在我面前死去,我不能想象以后的日子里要是没有了他,我还能不能活下去。我只有求你了,玛仙,我求你,如果佑和最终治不好,就把他变得跟你一样,好不好,不要让他死,只要他能活下来,只要他还能活在我面前,不管他变成什么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他活下来……” 她嘤嘤地哭着,酒杯里的酒打翻一地。 我木然地望着她,像是不认识她,一种森寒的恐惧从骨头里一点一点的渗了出来。我竟然有些怕。 要什么样的绝望才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夏清优对于佑和的感情也许远远比我想象的更深,更执卓。 可是,我无法答应她,虽然她想的正是我一直以来同样想的,可是,我不能做。我不能把佑和变得跟我一样,我不能把他拖进这个冰冷寂寞的世界。如果这个世界可以分做两半的话,那么,他是属于永远光明温暖的那一半的,我不能自私地将他拖进我冰冷黑暗的这一半。 可是,我又能眼睁睁地看他死吗? 脑子里像有无数个铜锤在敲打着,生生的疼痛,可是意识却条理分明的更加清晰。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扶着桌子向外走去,靠在冰冷的门外,感受清凉的夜风。 电话铃声却偏在这时响起,我费力地掏出来,放在耳边。 “玛仙,是我。”听筒那边传来的是于佑和低沉的声音。 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清优她……找了你,对吧。” “嗯?……哦……” “那么,她有没有对你说过些奇怪的话?” “你指什么?”酒意似被渐渐压下。 “就是说……”电话那头迟疑着,似乎不知道要如何表达才好。 我静静地,静静地听他犹疑了一会儿,然后轻声道:“我没有答应她。” 电话那头像是松了一口气,然后沉默了一会儿,道:“清优她很担心,所以最近常常胡思乱想,玛仙,你不要把她的话当真。” “可是她当真了,我也当真了。”我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佑和,第一个这样想的不是清优,而是我,从我知道你病的那一刻起,我就这样想过了,以后的日子里我也这样想过无数次,然后逼着自己放弃这想法无数次,可是,我不知道,下一次,下下一次,我还能不能放弃。” 电话那头是长长的沉默,偶尔传来的,只有一声轻微的,轮胎爆裂的声音,很远又很近。 我蓦得转过身去,街角,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靠在广告牌边,握着电话。 我怔怔地望着他,他也抬起头来恰恰望见我,咫尺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无法逾越。 电话里还不断传来车来车往的声音,分明是近在眼前的声音,只因经了一道电磁波,便渺茫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我们都静静地听着这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忘了说话。 最后,还是我听见自己在轻轻地说:“佑和,再见。” 我转身,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街角的玻璃橱窗中,还映着他的影子,就那样怔怔抬起头,握着电话,忘了放下。 奇迹 回到家时,发现敬正站在我的窗前,像从前无数次那样,看着暗蓝天空的那一轮弦月。 一直被压抑的酒意忽然涌上头来,我眩晕了一下,扶着墙,慢慢滑倒。 敬转过身来,皱起眉头。 我抓着墙,努力地想站起来,可是整个人却轻飘飘的就是站不起来。 真是好笑,想醉的时候越喝就越是清醒,该是酒醒的时候,却偏偏又醉了。 我索性将头埋在膝上,大声笑了起来,笑到全身都在发颤。 “又发生什么事了,玛仙?”有人摸着我的头发问道。 我摇摇头,将脸上的水渍在膝头擦掉。 “玛仙,最近你一直在哭。自从你认识那个人后,就一直在我面前哭,如果爱他让你这样痛苦,那么,我来帮你结束。” “不!”我惊恐的抬起头:“不,敬,你不能抹掉我的记忆。” “那么,就抹掉他的。” “不……” “那么,你想怎么样呢?” 我茫然的眨眨眼,觉得意识有些混乱。 我想成全他们,如果他们可以平安快乐的活下去的话;可是我又想他永远跟我在一起,一起承受这被诅咒的生命。我不知道,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敬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低声道:“听好,玛仙,我只说这一次。” 隐约觉得接下来的话似乎很重要,可是脑子里却像是钻进了一堆糨糊一样,粘粘地转不开来。 敬冰冷的手指捧着我的脸,深绿色的眸子望定我的眼晴,一字一顿的道:“机会只有一次,我交给他来选择,无论什么样的结果,都是他自己选择的。” 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脑子艰难地转动着,那堆糨糊像是开了锅一般,上下翻滚着,意识越来越模糊。) “而与这机会交换的,是你,玛仙。” 交换,我交换了什么? (开了锅的糨糊在慢慢向四下溢出。) “曼殊沙华答应了你的心愿,它将实现你心底最深处的愿望,可是,你将为此付出代价,从此以后,永生永世,你的那种被世人称为灵魂的东西都将牵绊在花主人的身边,无法离去。” 花的主人,是敬么? (残存的意识挣扎着最后的清醒。) “机会只有一次,而结局在你们手中。” 结局…… 脑中的糨糊终于溢满每一个角落,我倦然合上双眼,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敬隐约的低语:“玛仙,我很自私,就算只是一点点的牵绊我也要握在手中,我不能允许失去你的踪迹……” 第二两早上醒来,头疼欲裂,我知道这是宿醉的结果,可是,更令我头疼的是,昨晚的事情我竟然记不清楚了。 我隐约记得敬来过,隐约记得他说过机会,代价,交换什么的,可是,究竟是什么机会,又交换了什么,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好像是很重要的事情,可是,是什么? 电话铃声突兀的响起,我打了个哆嗦,抓起话筒。 传来的是我不可置信的好消息,于佑和找到配对的骨髓了。 对方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一个暗恋着他的任性的女孩子,在挣扎了很久之后,终于决定回来救她的哥哥。 夏清优在电话的那端喜极而泣,几乎激动的语不成声,只一叠声的道:“是真的,是真的,玛仙,佑和有救了……谢谢你,昨天没有答应我,谢谢你,玛仙……” 我有些茫然地握着话筒,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我是该高兴的,他可以再活下去,象从前一样,在阳光下微笑着活下去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心底却有一丝淡淡的悲哀。 佑和,我们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一切进行的异常顺利,手术的日子很快排了下来,于佑和的病情也控制得没有再发展,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一个崭新的,幸福的方向发展着。 手术的前一天晚上,我接到了于佑和的电话,他说没有什么事,只是,想要给我打个电话才觉得安心。 我握着电话,良久没有声音,因为不知道,开了口,会说出什么来。 电话的那一端也陪着我一起沉默起来,长长的时空两端,只有平静的呼吸声彼此传递。 “玛仙,”终于是他先打破这沉默:“谢谢你。” 谢我什么呢? ――谢我替你受伤。 ――谢我劝你回家。 ――还是,只是因为无法回应我的爱,所以,只能谢谢我? 心中刹时觉得苍凉起来,一个想了很久的问题终于冲口而出:“佑和,如果,你不曾遇见清优,那么,你会不会爱我?” 电话的那端沉默了,然后,是一个缓慢而凝重的声音:“我不能肯定一定不会。” 是吗?我合眼微笑:“谢谢你,佑和。” 第二天的手术很成功,当于佑和在病床上睁开眼晴时,几乎所有人都喜极而泣。 我没有去病房看他,我只接到舒慧的一个电话,知道结果就足够了。 我开始慢慢打点我的行囊,这一次我是要真的离开这个城市了。不是逃避,也并不伤心,只是淡然的,在离他远一点的地方看着他幸福的生活,这样就足够了。 我所生存的世界上依然有他的存在,这样,已经很好。 午夜阳光 最后一包行李打点好时,事情却发生了变化―― 于佑和复检的结果出乎意料的有问题,本来应该完美的手术最终却失败了,移植的骨髓并没有发挥它应该发挥的作用。 “为什么会是这样?你不是医生吗?”我盯着夏继栋和舒慧问。 夏继栋疲倦的低下头:“我们也不知道,骨髓非常适合,手术也很成功,但是,就是起不了作用。就好像是一个肥皂泡,不管我们怎么期待,最后还是破灭了。你知道吗,玛仙,”他苦笑着望我:“我们甚至怀疑这是神的恶做剧。” 一个念头从脑中闪过,可是我没有抓住它。只是木然问:“他知道了吗?” 舒慧摇摇头:“不知道,还没有告诉任何人。” “那为什么要告诉我?” 舒慧小心地望了我一眼,道:“直觉吧。清优有一次喝醉了说只有你才能救佑和,不知道为什么,我相信。” 一道光闪过脑际,我抓住了那个刚刚溜走的念头,蓦的站了起来:“不要告诉佑和,先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 舒慧点点头:“我们本来就没有打算告诉他,继栋说,佑和的病已经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就瞒着他,让他开开心心走完最后一段路吧。” 一直到走出夏继栋跟舒慧的视线,我才终于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一切的真相是这样。 这不是神的恶做剧,不是……神的…… 那一夜敬说的话终于无比清晰地被我记了起来: “曼殊沙华答应了你的心愿,它将实现你心底最深处的愿望……” “机会只有一次,而结局在你们手中。” ……结局……竟然是我们选的,佑和。 我费了很大力气才终于找到了敬,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想要再试一次。 “敬,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敬的眼角微微扬起:“那么玛仙,你用什么跟我换呢?” 我瞌了瞌眼,连灵魂都已交出,我还有什么? 敬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绿色的眼晴怜悯而悲哀:“就算是魔鬼的交易也只有一次。玛仙,你们已经选择过了。” 是的,我们已经选择过了。 我心底的愿望是希望佑和活着,希望活着的他能够爱我。 所以,他找到了适合的骨髓。 可是佑和拒绝了,他那样委婉地对我说,他爱清优。 所以,手术最终的结果是失败。 我们都不知道结局会是这样,如果知道了,又会不会重新选择? 也许,我会放弃爱他。 也许,他会试着爱我。 也许,一切都不会改变…… 我们从来都看不透自己的真心,我们说着谎话以为那就是事实,以为说放手就可以放手,以为说成全就真的愿意成全,原来,我们心底的愿望自己从来都不了解。 可是,曼殊沙华却全都了解,所以,才给了我们这样的结局。 “那么,敬,如果我现在放弃,佑和的结局会不会改变?” “我放弃爱他,我放弃跟他在一起,我永远的消失,他会不会,就继续活下去?” 敬不说话,只是望着我,怜悯而悲哀。 我低着头站在那里想了很久很久,当抬起头时,已经做好了所有决定。 我轻轻地走向敬,拥抱他,也许,这就是我最后一次拥抱这个对我来说同样重要而不可替代的人了。 “敬,再见。” “你已经决定了吗?” “嗯。敬,你不想对我说什么吗?” “如果我说留下,你会留下吗?” “……” “所以,我不说。” ………… 我松开手,转身,仰起头,天上,似乎是那永远都没有变过的下弦月。 身后,是敬淡淡的声音:“一百三十三年前,我遇见你时,也是这样的下弦月。” 来不及流回身体里的水份,终于还是顺着眼角湿濡地渗进了发根。 我又开始重新打点我的行李了,因为,我要去的是一个我从来也没去过的地方,也许,用不着带这么多的东西。 排好时间,订好机票,做完所有的一切后,我拔通了于佑和的电话。 于佑和的气色很不错,至少看起来是很不错的,几个月以来的苍白憔悴从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憧憬与希望。 也许,他真的可以活下去,只要,我们愿意。 “恭喜你出院,佑和。”我送上一大束明亮的向日葵。 于佑和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伸手接过:“谢谢。” “真的要谢谢玛仙,如果不是她劝你回家,或者那天……,也许,我们就等不到这一天了。”夏清优挽着于佑和的胳膊笑道。 “是吗?”我也轻笑:“不过佑和,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当初你没有机会手术,那么,你会不会愿意变得跟我一样?” 室内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像有一种潮湿沉闷的感觉压在胸口,连呼吸都变得不畅。 “玛仙,”于佑和缓缓的开口:“我想,我不愿意。” “如果我坚持呢?” “那么……”他沉默了一下,用明亮的眼晴望着我道:“我会恨你。” 心里狠狠地疼了一下,你会,恨我。 “哎呀,怎么都还站在这里呢。”夏清优似是不堪这沉闷的重压,终于开口道:“佑和,把花给我,我去插在花瓶里,你陪玛仙过去坐。” “哦……”于佑和像是自一个迷梦中惊醒般,将花递了过去,赧赧望着我,有些慌乱:“对不起,玛仙,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挤出一个笑容,“我只是在开玩笑。你的病已经好了,不会发生那种事,对不对?” “对,对,”于佑和像是松了一口气般跟着笑道:“不会发生的。” 我们于是移到客厅的一角坐下,夏清优端来三杯茶,挨着于佑和坐下,笑盈盈地道:“玛仙,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跟佑和决定,下个月要结婚了。” “是吗?那真是恭喜你们了。” “玛仙,你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吧?”夏清优微微有些迟疑。 我笑笑:“真可惜,我已经订了明天的机票,要去做一次长途旅行,可能很久都不会回来。所以,大概赶不上参加你们的婚礼了。” “那么,你要去哪里?”于佑和问我。 “很多地方吧,从前呆过的地方我都想回去看一看,等到了5月,我还想去巴罗,听说那里午夜也有同样灿烂的阳光。” “你是说?”夏清优的眼晴亮了起来:“你也知道?” 这次换做我现出诧异的表情――她怎么知道? “佑和曾经对我说过,是不是,佑和?从那时起,我就一直想亲眼去看看那倒底是什么样子,玛仙,你要是看到了,一定要回来告诉我们。” “那个啊,”我笑笑:“我怕你们会等不及呢,说不定,等我回来时,你们都已经变成老公公老婆婆了。”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在那一刻,像是宾主尽欢。 那一天,我呆到很晚,等到告辞的时候,天上已是绯红的晚霞了。 于佑和跟夏清优双双送我到门口,相依相扶,一对璧人模样。 像这样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才是真正的幸福。 “玛仙,记得早点回来看我们。” “是啊,不要真等到我们变成老公公老婆婆才回来。”夏清优笑着打趣。 “知道了。”我也笑着眨眨眼。 如果,你们真得能平平安安的一起变成老公公老婆婆,那么,就算我永远也回不来,也没关系。 我转身走向那一片绯红色的晚霞,可是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于佑和,你可不可以,抱我一下呢?” 对面的两人都怔了一下,然后,夏清优轻轻放开了于佑和的手。 于是,他走过来,轻轻的,却又紧紧的拥抱了我一下,温暖的体温透过重重的衣物渗进我的血脉。 “佑和,再见。”轻轻吻上他的额头,然后,转身,离开。 这一次,再不回头。 二十多天后,我终于来到了巴罗。 这是美国最北面的一个小镇,位于北极圈以北530公里的北冰洋岸边,每年的5月11日到8月1日这83天里,这里的太阳都不会落到地平线下面,所以,被人们称为。这里是世人瞩目的地方,所以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有无数的游客从世界各地赶来,只为看一眼这人间的奇迹。 可是,我来的目的却不一样。 午夜的阳光对于血族来说,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比如说,像我这样直系的后裔,只有在午夜的第一缕阳光下,才能燃烧成灰烬。 是的,燃烧成灰烬。 这就是我的决定, 当我放弃爱他,当我放弃跟他在一起,当我永远的消失,当我将所有愿望都化做祈求一个人活下来时,我希望,那带着魔力的花朵,能够帮我达成这最后的心愿。 我已经不能生存在没有他的世界。 离开地面的感觉是如此熟悉而又陌生。 我坐在热汽球上,看着地面的一切一点点的变小,恍惚的,巴罗跟上海似乎也没有了区别。 唯一的区别是,这一次,没有于佑和在我的身边。 汽球一点点的上升,巴罗纯净的天空蓝得透明,像一块厚厚的玻璃,能倒映出心底的影子。 这个时候,他们该已经走进教堂了吧。 这个时候,他该已经在亲吻他美丽的新娘了吧。 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 我仰起脸,望向那透明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声呼喊:“于佑和,我爱你!” 这是我无法对你说出的话。 是你教过我,无法说出的话可以用这种方式大声的喊出。 “我爱你。” “我爱你。” “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啊,佑和。” ………… 时钟的指针终于重合在了那一个方向,午夜第一缕透明的阳光直直地射了过来。 青白的火焰刹时在我身上燃起,像跳着一支温柔的舞,诡异而艳丽。 而我竟然感觉不到灼烧的痛感,只觉像有一种温暖在轻柔地包围着我。 身体像是变成了一片羽毛,越来越轻地向上飘浮起来,眼前的事物却渐渐模糊,模糊,最后,只幻化成一朵巨大的曼殊沙华,在天空绚丽的绽放…… ☆☆☆☆☆ 教堂的音乐终于响了起来,在所有人的祝福下,新娘缓缓地走进礼堂。 新郎望着缓缓走近的新娘,只觉幸福的要出现幻听。 “于佑和,我爱你。” 他似乎听见远远的云端有人在这样呼喊,声音是那样的悲哀。 可是,这是幻觉吧,教堂里所有的人都在微笑着望着这一对新人,并没有人听见那云端的呼喊。 于是,他也微笑着伸出手来,牵起他美丽的新娘。 牧师开始冗长的礼仪,可是新郎的耳边却又响起那悲哀的声音: “我爱你。” “我爱你。” “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啊,佑和。” ………… 声音像是从云端传来,又像是从自己的心底发出,一声声的,充斥了整个宇宙。 于是,整个宇宙都像是透明了一样,慢慢幻化成一张悲哀的脸,在青白色的火焰中,慢慢化为灰烬…… “玛仙……” 新郎在心底念出这个名子,缓缓地向下倒去。 在最后的余光中,他看见他美丽的新娘在悲哀的叫他:“佑和……” ☆☆☆☆☆ 弦月,依然是弦月。 似乎不论她来或去,天上都很巧的挂着下弦月。 曼殊沙华的颜色在月下分外的诡丽,浓郁的红色像一片血海,漫天席地的罪孽。 敬站在这一片血海之中,黑色的羽翼高高扬起。 魔鬼的交易是吗? 可是,就算用魔鬼般的力量原来也改变不了她的心意。 他知道她去了哪里。 从一开始就知道,甚至在她还有想到的时候,他就觉察到了,可是,他却阻止不了她。 只能用一朵花的力量维系着脆弱的牵绊,可是玛仙,你真的会回来吗? 如果当初我要你留下,你会不会,就真的留下? 苍白的弦月忽然蒙上一层诡异的红色。 一朵硕大的花朵在天空绚然绽放。 然后,如同感应,地面所有的花朵都忽然放出摄人的光芒,一起在半空纠缠扭曲,犹如地狱的业火,燃烧了整个天地。 火焰中,黑色的羽翼慢慢收拢,一只苍白的手掌悄然合上,掌心,有一缕青白的光芒慢慢聚拢,化做象弦月一样银色的印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