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以下是为你提供的《大官人》小说(正文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正文,敬请欣赏! () - 一rì不见如隔三秋,大家有没有想我啊? 反正我是很想大家。 曾忆否秦雷的年少张狂,沈默的沉稳隐忍,陈恪的大音希声? 以文为生整整五年了,不知有多少读者,连续看了这光头一千八百天?人生有几个五年,又有多少人能陪你五年?所以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许不承认。 呃,文青好做作,还是说人话吧。好吧,其实很多人就记得沈默,然后对陈恪充满怨念,不过今年的事情实在是无法预料,无以言述,万年难遇,非战之罪也,求大家放过他,放过和尚一次。 因为你也知道,我的历史文质量还是很有保证的,而且不会出现驾驭不了的情况,写一个完整的好故事,肯定没问题。(我已经卖身数年,大家不用担心我落跑哈……) 所以这本我jīng心准备,数易其稿,直到上传之前还在反复修改的《大官人》,肯定是本好书。好故事,好人物,好结局,好开心啊…… 但能不能有好的成绩,我不知道,因为这要看大家认不认可,支不支持,捧不捧场! 有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诸位就是我的天,我已经尽我最大能力把书写好了,到底这块云彩会不会下雨,就要看诸位老天爷给不给力了…… 来,跟我深吸口气,然后一起高呼:给力,给力,一定给力! 今天我起得很早,看着镜子里锃亮的光头,古典味的戒疤,我擦,这么多年了,还是帅得掉碴。定定心神,对自己说,从今天起,做个勤奋的好和尚…… 推开门,只见晴空万里,霞光万丈,那么新站新书老和尚,还有亲爱的新老读者,让我们开始新的征程吧! 另外,本书首发创世中文网,目前是公众版,大家请来创世中文网支持,这要求不过分吧? ! 感谢、感动和感想…… - 开书整一周了,一直想谢谢大家,但我这家伙,洗个澡都得计划一天、烧水一天,第三天才能成行,所以一直拖到今天…… 什么也别说了,先给大家鞠个躬吧。 实话实说,虽然也算老江湖了,但开这本书之前,我心里忐忑的像个新人,不是因为对自己的书没信心,而是因为换站,因为一品江山…… 说实在的,我算是网文作者里挨骂比较少的,而且骂我的大多是因为我更新不给力,所以当骂声如潮,我惊呆了。记得当时,我正在机场接朋友,结果飞机晚点到凌晨。我本来困得跟猪一样,结果看到一条条信誓旦旦,恨不能杀我而后快的书评,我登时困意全无,回家后凌晨四点多,写了个单章…… 之后的事情,大家应该了解,我没法再说话了,我只能安静的等待开书。这期间一个月里,我不断问自己,大家真打算对我始乱终弃了?难道我要臭大街了? 好吧,我从来都是这样敏感脆弱,真是如樱花般的男子…… 直到,6月17号开书,看到那么多老朋友纷沓而至,或是打赏、或是投票、或是留下温馨的祝福,那一刻,我真的流泪了。 心说,太好了,看来我还没被抛弃,可以继续吃这碗饭了。 你们不知道,那一天对我有多重要,从那天起,我不再怀疑自己,因为我知道有那么多的读者,无条件的支持我。 从那天起,我也更加虔诚郑重的对待我的工作,再也不想来那么一次了……小心肝受不了啊! 从那天起,我更加坚定了写一辈子书的决心,因为有你们,这些天底下最可爱的读者在,我他妈要去干别的,我不成了天字一号大傻子? 人生如白驹过隙,你我皆乃沧海一粟,感谢网文,让你们认识了我,让我拥有了你们,我是那样的富有,是那样的感恩,只想为你们奉献最好的文字,直到我们慢慢的变老,老得我再也写不了…… ~~~~~~~~~~~~~~~~ 最后说两件事,也是看大家反映的。 第一,更新的问题,毋庸置疑,我是手残党,其实聊天时,我打字一点不慢。但我已经习惯了,对每一句话字斟句酌,对每一段剧情细细考量,所以速度起不了。一天两更刚刚好,一天三更有点累,一天四更是透支…… 既然决定为大家写一辈子书,自然要劳逸结合,平衡工作与生活……小和尚七个月,正是最可爱的时候,每次见了我,都欲求不满的求抱抱,所以我肯定不能物我两忘的写作了。我得注意身体,保持精力,细水长流。 其实,有些朋友问我写作经验,我觉得,写字就是个出的过程,而思考和学习,则是进的过程,光出不进,肚子迟早要空,更别提进步了。想要进步,你就得浪费时间去学习去思考,别无捷径。 所以你们想看到我的文章越来越好,就得容许我慢条斯理…… 不过,每天两更还是有的!不定时加更还是有的!偶尔打鸡血也是可以有的! 咦,我的节操去了哪里? 最后就是,打赏我的朋友,我万分感谢,从今天起,我会在每一个打赏后面回复,也会学着定时集中感谢一下。对读者,对衣食父母,怎么感激也不为过…… 说多了都是废话,最后千言万语一句话: 周一三更!新的一周求推荐票,要给力! 书友群 @@ - 1、大官人高级群(上限1000人) 2、大官人高级群(上限1000人,新群) 高级群入群要求:创世注册,正版订阅,《大官人》粉丝等级弟子及弟子以上 3、大官人(上限1000人) 4、大官人(上限500人) 5、大官人(上限500人) 以上三个群入群要求:喜欢和尚,《大官人》的读者即可。 6、三戒大师书评人协会群:(上限500人) 入群要求:本群为三戒大师书评人群,旨在撰写各种形式的书评,要求和尚粉丝,创世注册,正版订阅,爱好书评,入群时至少发布长评一篇。@@ 如何获得推荐票。 作者:小糊涂... 和尚开书已经12天了,2周来,在首页人气榜、推荐榜上都有不错表现,但竞争是激烈残酷的,好文更需要咱们的鼎力支持。奈何很多亲注册会员是在6月3日以后,要升级到会员3级,积分达到1000分以后,才会赢得每天的一张推荐票。看似长路漫漫,让人心焦啊,小仙在此支招一二: 一、一剑冲天招:充值100元,立即获得1000积分,立即享有一张推荐票,啦啦啦,最为迅捷,想支持和尚的,可以先充值,看大和尚啥时表现的好,打赏一二,或者留着以后上架了订阅用,当然,不鼓励学生党这么消费哈,咱等着毕业工作后再支持; 二、步步为营招:一天上一个台阶,慢慢走上5-15天,咱也可以攒满1000积分,拥有一张推荐票,钱包略紧的,老婆管得严的,啦啦啦,咱可以用这个办法支持大和尚。具体方法: 每天收藏1本书(+20,最高20); 每天打赏1本书(+20,最高20); 每天10条书评(每条5分,最高50分); 如果书评被加精,每条再加10分,最高100分。 所以,发书评不是简单的刷书评,最好品相好些,有题目有三五十字,有枝有叶会更容易得到精华,额外的10-100分奖励啊,不可小觑哦! 总结一下:1、高手极致方案:每天收藏1本+每天给大官人打赏一次金币(100金币就可以哦)+每天10条高品质书评=每天可得190分。 这样不到5天半就可以积满1000分啦,啦啦啦。 2、小火慢炖方案:每天收藏1本书+每天给大官人打赏一次金币(100金币就可以哦)+每天2条高品质书评+每天8条一般书评=每天可得110分。 这样不到10天就可以积满1000分啦,啦啦啦。 3、不打赏也写不出高品质书评的升级方案:每天收藏1本书+每天10条一般书评=每天可得70分。这样不到15天就可以积满1000分啦,啦啦啦。 有了推荐票,小样的,和尚,想从首页推荐榜和人气榜上下去,也得看咱们同不同意,啦啦啦,咱的地盘咱说了算!前提当然是大官人的水准和更新要保持下去哦!! (辛苦总结的,欢迎其他书的书友转贴,但尊重一下劳动成果,注明一下出处哦!响亮亮的,来自大官人书评区。啦啦啦。) 上午临时有事,下午更。 @@- 抱歉抱歉,天太热了,我下下汗就写…… 《大官人》最新章节,最新最火最快网络小说首发地!(本站提供:传统翻页、瀑布阅读两种模式,可在设置中选择) @@ 正文已更,江湖救急求票票!!!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img src="/BookFiles/Html/14/13937/Images/1404212357103061.gif" /></div> 感谢本周打赏的朋友,暨明日三更... - 新的一周开始了,一切有归零了,和尚又得慢慢撵人家了,上次从周一的20名,撵到最后的第四,一路菊花凋零,倒也快哉。但何如一开始就占据高位,不比苦苦追赶来的安逸。所以,我们这周一上来就要发力,明天三更!求票票,求打赏,求各种支援! 然后是感谢,以前打赏的朋友我都是单独回复,这周开始,会单章感谢。下面只是本周打赏的名单哈: 感谢新的盟主,爱生活爱大婶。 感谢寓言千谎、无为南海、暮暮、hansol,waion8888的鼎力支持。 感谢丑丑和笨笨、青藤山人的慷慨支持。 感谢光年、漠看众生、江湖猫、可乐加、飞水海洋w、小瑜儿、小气大财神、乡里簌、黑瞳、棋如生、J60、大道无涯、丑小鸭003的大力支持。 感谢郭怕肥等许许多多朋友的支持。 另外祝贺hansol喜得贵子,不知道起好名字了么?! ~~~~~~~~ 两更毕,还有一更,求一下票票!... @@ - 在三点水青童鞋的大力协助下,我们升到了人气榜第二,距离榜首就差一点点。但是推荐榜却快要下来了,求火力支持,俺这就去码第三章!!!!@@ 听取大家的意见,凌晨一更改在明... @@- 为了咱们共同的身体健康,0点的一更改为早八点,争取以后定时更新。所以大家洗洗睡吧,明早起来再看。 《大官人》最新章节,最新最火最快网络小说首发地!(本站提供:传统翻页、瀑布阅读两种模式,可在设置中选择) @@ 说明一下哈。 @@ 。 一,网站一直有问题,发不出新章节,到刚才才好。所以不是故意晚了的。 二,知道欠了一章,说好了明天还的…… 三,求推荐票,求飘红,嘿嘿,无耻的遁了……@@ 新的一周了,感谢以及求支援!!... 。 昨晚不太舒服,早睡了,好在早晨起来好多了。新的一周开始了,又要重新冲榜了……亲们,求推荐票,求打赏啊!!! 剧情马上又要进入一波波的高潮期了,加油加油!!! 另外,鞠躬感谢上周打赏的盆友: 首先是两位盟主大大,爱生活,爱大婶、三点水青。 接着是飘红的盆友们,战士双脚走天下、hansol、黑瞳、枯藤下的蚂蚱、爱生活,爱大婶、甜蜜的甘蔗。 然后是大力支持的盆友们,光年、吴金晃、周有财、hnhxz、嗜猪如命、关关、张墨魔、晓疯、北斗66、小肉肉、嗜猪如命、夏伟哥、托耳思太、Laries、添砖Java、wefeng、七儿、问文、神之血泪、天下纵横有我、段易玄斐、郭怕肥、小瑜儿、关西少年最俊朗、cyberpenk 、午夜的街灯、正义骑士、可乐加等等等等…… 感谢乃们的大力支持,也感谢坚持投推荐票的盆友,请乃们继续支持和尚,和尚会奉献更好的文章给乃们,谢谢。 新的一周了,感谢上周支持的朋友... @@ 新的一周了,又是重新开始,求支持啊…… 另外感谢上周打赏的朋友。首先是只爱三戒,江南。,三点水青,三位飘红的好孩纸。还有刷屏的丝丝童鞋…… 还有:心安处、吴金晃、隔离邻舍、时光飞逝、夏伟哥、酒后不乱性、、夜星闪烁、任忠华、那些年看过的书、吴金晃、x李神医、爱生活,爱大婶、岚峦等同学,你们都是好银,再接再厉哦…… 新的一周了,重新开始,求大家给力,我也会很给力的……@@ 被困神打败了,脑子一片浆糊。 @@ 作品相关被困神打败了,脑子一片浆糊。 小说:作者:更新时间:2013-08-0323:10:19字数:33 都不知道写了些什么,只能明早起来写了,放心不会赖账的……抱歉抱歉。@@ 本周感谢名单,暨新的一周求票票... 。 新的一周了,双榜清零,又要重新开始,亲们,求票票支持,求打赏飘红,求让俺上榜……来,跟我唱,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和尚就变成了大方丈…… 下面感谢本周打赏的朋友。 首先是新盟主老朋友,赤胆忠心HH。掌声赞美一下! 然后是飘红的亲们。三点水青爱生活,爱大婶Beatorix。哈密瓜布贰枯藤下的蚂蚱三点水青老张上山砍柴2。这周要好过上周呢,我爱你们…… 再是要发发发的朋友,丑小鸭003可乐加大道无涯光年阿毛574你那啥那啥无为南海头非头000024naturejee,掌声鼓励一下! 接着是我发发的盆友,ghs111吴金晃正月初四小气大财神第六天魔王只爱三戒中考加油!!乖叔叔,爱你们。 还有多次打赏的小瑜儿阿毛574没有人水叶子看到我请叫哥!郭怕肥晓疯关关胆胆小瑜儿cyberpenk北斗66金沐灿尘正义骑士夏尔西里的过客REALKOF蛇大大胆胆轩辕星海丑小鸭003甜蜜的甘蔗请听我说,你们都是好人。 以及打赏过的Manfred来看和尚战争没有对错陆池鱼黑瞳朵来朵去神之血泪岚峦秋瓷炫断肠四百年1︶ㄣ虫子の呆依旧1依旧石头008jianyi83那些年看过的书北柯此生布衣花落、消逝朱旺山老虎日开檐角蔷薇490051499万里独行侠Hezekiahjianyi83雪与星锋令欢随波逐流之书云三到叶铎格Heidi梦、江南随风飘扬一生…… 这周真多啊,希望下周更多,吼哈哈…… 有情况,请入内详观,望批准。 @@ 。 上架之际本该爆发,然而……感谢大腾讯,感谢创世中文网,接下来几天,20到22号,来青岛,拍摄一个反应网络作家工作生活的纪录片。俺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以非群众演员的形式上镜,而且是来俺家拍摄……为了不给网络作家抹黑,为了不给社会通过俺妖魔化网文作家的机会,俺这几天比当初结婚还忙活……不要问我忙啥,我也不知道。反正就在瞎忙。 于是,昨天和今天都是一更,明天到22号也一更。然后23号恢复正常,望批准。 三戒敬上。@@ 特别的上架感言 @@ 。 写了几年书,上架也有n次,但这次是最特别的。好啦,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什么换网站了,从新开始啦之类的。是我这几天实在太忙了……因为有你们不离不弃的支持,我是不怕订阅惨的。不过以前上架必然有很好的更新,但这次只是先往后延延了,待本男优拍完了片子,咱们回头再好好整哈……这几天权且忍耐则个,咱们过几天再正式启动。 反正这段时间试运行,不花钱就可以看,大家别客气,多多订阅哈! 另外现在在搞充值优惠活动,最重要的是,一次冲50,送一张9月份月票,一次冲100送三张九月份月票,月票啊,鸡血啊,爆发啊什么的,想想就让人激动唉……@@ 终于结束了,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 今天下午把摄制组送走了,几天忙碌下来,今天实在累坏了,到现在才写了一半,实在坚持不住了,只能先睡了,明早起来更新。加上今天的,明天更三章……@@ 热烈推荐一本神书《史上最牛追美... @@ 最近感觉弦儿绷得太紧,便想找点轻松的文字看,结果找到这么本书,结果一口气看完了,感觉真心不错,而且越写越好,假以时日就是第二个柳下挥,特意友情为作者做个广告,书名叫《史上最牛追美》,大家去踩踩,反正不花钱的书,不看白不看,万一要是觉着好看,不就赚到了,对吧……@@ 第一章 第一日 - 秋雨在黎明前停歇,外面鸡鸣天白,他也缓缓睁开眼。 这几天,他一直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他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不仅样子变了,脑海中还多了份陌生的记忆。直到今天,震惊渐渐变成麻木,他终于接受了这一荒诞不经的现实——自己的灵魂竟回到了六百年前,和一个叫王贤的年轻人的身体融合在一起! ‘能活着就是万幸了……’他轻叹一声,庆幸自己大难不死,庆幸自己是个没有妻儿牵挂的孤儿,生活在哪里都没区别…… 想到这,他对自己那一身腱子肉,变成现在这副枯瘦如柴,连手指都动弹不得的小身板,也就没什么不满了。 他正在寻思着,如何去面对‘自己’的家人,突然听到外面吱呦一声门响,紧接着便是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 “这瘟鸡,天都大亮了还不打鸣!早晚把你炖了!” 这声音,来自一个泼辣的女人,这正是王贤的老娘。她训完了鸡,又训起人来,“一群懒种还不滚起来,再睡天就黑了!” 在老娘的喊声中,王贤的大哥王贵赶紧穿衣起床,胡乱抹把脸,便要去做饭。 “你媳妇呢?”老娘正端着簸箩在喂鸡,见是儿子做饭,登时拉下脸。 “翠莲……”王贵的上眼皮厚厚的、嘴唇也厚厚的,一看就很老实。在老娘面前,更是跟老鼠见了猫似的,闻言缩缩脖子道:“今天那个不舒服……” “一个月来十五天的身子……”老娘哼一声,骂道:“骗鬼呢!” “娘,俺去挑水了。”王贵憨憨的笑笑,拿起竖在墙角的扁担。 “俺俺,难听死了,跟谁学的!”老娘又哼一声,喂完了鸡,在围裙上胡乱擦擦手,一只胳膊夹个木盆,一只手提个桶,便往西厢房走去。还不忘吩咐老大道:“吃饭之前,把天井扫了!” “嗯。”王贵乖乖应道。 ~~~~~~~~~~~~~~~~~~~~~~~~~~ 王贤就住在西厢房,他虽然已经醒了,但还没想好该怎么去面对这家人,尤其是那位愤怒的老娘,决定还是闭眼装昏。 房门被重重推开,头裹青巾的老娘,提着桶、端着盆,啪嗒啪嗒走进来。其实这位母亲长得很秀气,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非常的有神,不发作的时候,并不像母老虎。但当她一发作,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便变得寒光四射,锐利逼人! 一张利嘴更是能把活人骂得背过气,然后再气活过来。 进屋之后,她第一眼先看儿子,见他还是闭着眼,一动不动,便习惯性骂道:“兔崽子还不醒,老娘要被你拖累死了!”说着走到床边,掀开被子,给他翻身擦洗,按摩敲打……还把贴身的衣裤给他换了。 说起来,卧床这么久,王贤身上却仍光洁如初,一个褥疮都没有,这在闷热潮湿的江南地区,简直是个奇迹。 虽然已经入秋,但一个瘦小的女人翻动一个十六岁的男子,还是很吃力的。忙活到一半,老娘就已是满头大汗。她一边擦汗一面郁闷道:“人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养儿养儿、防病防老。老娘倒好,上辈子欠你们王家爷们的,给你们当牛做马!” 说完继续给他擦拭腋窝,王贤是个怕痒的,不禁一哆嗦。 老娘登时就激动了,一下窜到床头。王贤还要装昏,老娘大耳刮子已经啪啪的抽上了……一下下是真打啊,痛得他忍不住呲牙裂嘴。 “王贵,王贵!”老娘看着他脸上生动的表情,满脸惊喜的尖叫起来:“快来呀!” 王贵在外面扫地,听到老娘叫,扔了笤帚就冲进来,蒙头蒙脑的问道:“娘,咋了?” “你看你弟弟,他醒了!”老娘说着话,翻开王贤的眼皮,便见他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这下是装也装不了了,“吴大夫怎么说的来着?” “吴大夫说……”王贵挠头想了想道:“俺忘了!” “还不快去请大夫!”老娘最看不惯他这窝囊样,飞起一脚,把大儿子踢出去。 很快,县医学的吴大夫便匆匆赶来,为王贤诊视。王贤既然已经接受了现在的身份,也就借着这机会‘醒’过来。 其实不用诊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到王贤缓缓睁开眼了。 全家人彻底松了气。小妹银铃一蹦三尺高,围着床大笑大跳,王贵也直抹泪,就连王贵媳妇都很高兴,问吴大夫道:“不用再花钱抓药了吧?” 吴大夫正在喝茶解渴,闻言喷了王贵一脸。 老娘狠狠瞪王贵媳妇一眼,对吴大夫道:“她是问啥时候能好利索?” “这急不得,”吴大夫慢悠悠道:“他身子太虚弱了,我开个补养的方子,吃上一个月看看。” “啊,还得吃药!”王贵媳妇喜色尽去,大声抱怨道:“他都把家吃空了,还吃!” “慢慢养不行么?”老娘其实也不舍得再花钱了,她哪还有钱? “当然可以,”吴大夫捻须道:“但他躺得太久了,身子亏空极大,要是不赶紧调养过来,只怕将来好了,也是个病秧子。” “那直接给他进补行不?”老娘又问道。 “虚不受补,你现在给他补,要害死他的。”吴大夫摇头晃脑,一脸悲悯道:“弟妹,王贤年纪这么轻,不能让他落下病根啊!” “嗯。”老娘面色一阵阴晴变幻,终是狠狠点头道:“先生开方吧!” 于是王贵磨墨,吴大夫摊开纸,笔走龙蛇开出一张方子,吹干了墨迹,递给王贵道:“抓药去吧,早吃早好!” “嗯嗯。”王贵应着声,小心翼翼将方子接过,又看了一眼老娘。 “把先生送回去,再顺道把药抓了。”老娘叹口气道,“你跟陆员外说一声,先记账,月底一并结。” “娘,人家药铺都说了不佘给咱了……”看着妹妹在给吴大夫收拾药箱,王贵小声对老娘道:“人家说你这人忒没信用,这话都说仨月了,也没见一文钱……” “你不去缠磨怎么知道?”老娘恼火的从手腕上解下个金镯子,拍在他手里道:“把这个押在那,先抓了药再说!” “嗯嗯。”王贵这下松了口气。 吴大夫早就收拾好了,一直优哉游哉的喝茶,待娘俩说完了,才起身告辞。 “王贵,去送送先生。”老娘又从腰间摸出一串钱,差不多二十文的样子,递给儿子。 吴大夫见状笑道:“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见着弟妹的钱了。” “麻烦你那么多回,终于把小二看好了。”老娘大言不惭道。“这次把诊金一并结清了。” 吴大夫迈步往外走,差点跌倒,回头苦笑道:“合着我出诊一次,就值一文钱?”说着摆手道:“算了算了,我好人做到底,义诊了!” “那多谢先生了。”老娘也不推让,便从儿子手里一把拿回钱,道:“等我家啥时候发达了,也给先生封两包雪花银子。” “你敢送我还不敢要哩。”吴先生摇头大笑出门,王贵赶紧送出去。 ~~~~~~~~~~~~~~~~~~~~~~~ 待王贵送吴先生走了,老娘瞥一眼儿媳道:“你身上不难受了?” 王贵媳妇脸一红,讪讪道:“还不好,我过来看看还得回去躺着。”便灰溜溜回屋了。 老娘哼一声,目光又转向儿子,心里是又高兴又火大。高兴好理解。火大是因为,她这儿子是从赌坊出来,被人打伤的。县里也没破案,最后只能以‘赌博争执遭报复’定案。是以在老娘心中,这儿子就是因为赌钱被打的! 对这个游手好闲、又好赌博的儿子,老娘早就绝望了。一想到他日后难免故态复萌,害得家里雪上加霜,老娘就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王贤刚刚醒过来,少不了一顿臭骂。 “日后再跟你算账!”老娘把儿子看了又看,最后狠剜一眼,便留下银铃照看他,自个回屋干活去了。许是兴奋后的虚脱,她的脚步有些虚浮,走到门口时,被门槛绊了一下。老娘踢一下门槛,怒道:“早晚锯下来烧柴禾!” 老娘走后,小妹银铃将早晨熬得小米粥,兑了点热水,喂给王贤喝。银铃的性格很像老娘,但毕竟年幼,还不泼辣,只是活泼而已。她一边微粥,一边叽叽喳喳,讲述王贤昏迷后的情形,免不了也要数落他的不是。 通过她的话,王贤知道家里虽然境况很不好,但要是没他这一放倒,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欠一屁股债不说,连饭都要吃不上了……想到这,王贤才意识到,方才老娘脚下拌蒜,似乎就是饿的四肢发软所致。 在六百年后,还有‘一病返贫’的说法,王贤记得鲁迅家里也是这么败了的,是以对妹妹的话深信不疑,不禁生出老大的愧疚。 “街坊都跟娘说,你肯定醒不了了,拖一天花一天的钱,还得把好人拖累坏了,还不如早断了利索。也就是娘这样的脾气,认准了的事儿谁也拉不回,要是换了别人家,几个你也死得透透得了!” “哥,就算我求你了。家里为了给你治病,欠了这么多债。等你好了千万跟那些人断了吧。安生找份工,好么?”小妹说完就灰心了:“算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怎么能指望你改呢?” 被个十来岁的小妹妹鄙视成渣,王贤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哪还好张嘴? “张嘴啊!”见他拒吃,银铃杏眼圆瞪道,“说你两句就想绝食?有骨气就改给我们看,到时候妹妹给你磕头赔罪!” 王贤的脸通红通红,臊得。 见他还是不吃,小妹小嘴一瘪道:“二哥,你别不懂事了,咱家不是以前了。咱们富阳不出小米,娘用正下蛋的老母鸡,才换了这十来斤,我们可一口都没尝过!” 王贤深深一叹,一口口吃完了稀饭,一粒都没浪费。 第二章 哎呦我滴哥 - 这时候,王贵抓药回来了,老娘正忙着做鞋,见他提着药,登时大喜道,“他们真给了?” “嗯。”王贵点点头,把药包交给老娘,又从怀里摸出个镯子,递给老娘。 “怎么?”看他那一脸熊样,当娘的就啥都明白了,讪讪笑道:“他们没上当?” “见是娘拿出来的东西,人家得多长两个心眼,”王贵闷声道:“让个懂行的一看,说是铜的,刷了层金粉。” “一群睁眼瞎,这明明是真金!”老娘脸不红不臊,把那镀金的镯子套在腕上,不再提这茬道,“那你咋抓的药?” “林家姑娘在给她老娘抓药,见我被那些人抢白,便替我垫上了。”王贵老实答道,“她说这两天还要来看弟弟呢。” “哼,假惺惺。”老娘骂一声,“她林家害得咱家这么惨,要是敢上门,我打断她的腿!” 王贵哪敢跟他娘顶嘴,缩缩脖子不说话了。 “还没问,这药到底多少钱一副?” “一百文……”王贵小声道。 “这么贵?”老娘倒吸一口冷气,擦汗道:“这要吃一个月,把老娘卖了都不够……” “再想办法吧……”王贵叹口气道:“娘,我去看看弟弟。”说完来到西厢房坐了会儿,便心事重重的走了。 中午吃饭时,老娘见王贵媳妇又没出来,知道她又嫌饭难吃了,王家几乎是一天三顿青菜汤泡糙米饭,最多再加点酱蚕豆,确实让人难以下咽……当然你得有的挑才好挑三拣四。老娘和王贵、银铃没得挑,自然吃的一点不剩…… 见王贵媳妇还不出来,老娘便将给她盛的一碗饭,匀给了儿女,“别浪费了。”没有人担心王贵媳妇会不会饿着,因为她总能神不知鬼不觉买好吃食,趁着王贵上工,躲在屋里吃独食。 所以见她这会儿还不出来吃饭,一家人便知道,王贵媳妇又吃独食了。但人家花的是自己的嫁妆,又不吃在你眼前,谁也不好直说她什么。 老娘先吃完了,便将半个月来,偷空趁闲做好的十几双布鞋,用包袱包成一包,去集上售卖。今天正好是个集,本来她该上午去的,但让王贤的事儿耽误了…… 兄妹俩吃完饭,银铃收拾碗筷,王贵则一脸心事的回屋,妹妹叫他都没听见。 以为哥哥又跟嫂子吵架,银铃也没放在心上,干完家务就端着药碗,去喂王贤吃药。一大碗药汤快吃完的时候,东厢房突然爆发出王贵媳妇的喝骂声。 银铃郁闷的拍拍额头,嘟囔道:“又来了……有本事老娘在家的时候骂呀。”虽然气愤,可她小孩子家家的也没法掺和,只能在那听着。 “好啊,你个王鼻涕,鼻涕了半辈子,终于长本事了!”声音陡然清晰了许多,显然两人的战场从屋里转移到天井,“竟然学会偷东西了!” “你说谁偷东西?”如果是泛泛的骂,银铃也就装着没听见的,但听嫂子骂大哥是贼,她登时火大,把碗往桌上一搁,冲到门口,质问起大嫂来。 “你自己问他,偷没偷!”王贵媳妇拿着笤帚疙瘩,指着躲在水缸后的王贵,横眉竖目道,“他趁着我睡觉,偷我的首饰,被我抓了现行!” “两口子之间哪叫偷啊?”见妹妹也出来了,王贵满脸通红,讪讪道:“娘说夫妻一体,你的也是俺的。” “放屁!那是我的嫁妆!”见王贵狡辩,王贵媳妇愤怒的朝他冲过去:“那是我侯家的财产,跟你王家没关系!” 这婆娘高大有力,让她打上一下,王贵还真吃不消,只好被撵得满院子跑,一边跑一边告饶道:“就算俺借的还不行,回头赚了钱,还你就是了!” “你偷我首饰干什么,是不是在外头有相好的了?”王贵媳妇愤怒道。 “别瞎说,”当着妹妹面,王贵倍感尴尬,“怎么可能呢?” “那倒是,就凭你……”王贵媳妇轻蔑的哼一声。猛然想起上午时,他娘俩为王贤的药钱发愁,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原来王贵偷自己的嫁妆,是要去给王贤买药! 这可碰到她的忌讳了!她是王家当年好的时候嫁过来的,门当户对,嫁妆很是丰厚。谁知公公犯事之后,王家很快就衰落了,这让她心里一直憋火,只是摊上个厉害婆婆一直发作不得。 直到婆婆和老公倾家荡产,也要给王贤续命时,王贵媳妇终于开始闹别扭,她坚决不同意往活死人身上花钱,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便是‘救活了也是个祸害,还不如让他死了利索!’ 久而久之,王贤竟成了她对王家怨念的集合,王贵只要一提就火冒三丈,何况是偷她的钱去给他买药!王贵媳妇这下气疯了,张牙舞爪的扑向王贵道:“王鼻涕,你知道老娘最恨什么,我不跟你过了我!” 王贵自觉理亏,一边喊着‘不敢了,再不敢了!’一边在天井院子东躲**。侯氏整天窝在屋里不动弹,脚下很是没根。你追我赶了好一阵子,她心虚气短一拌蒜,竟狠狠摔在地上,脑袋磕到铁锨上,登时血流满面…… “哎呦,杀人啦……”侯氏痛得七荤八素,又一摸额头,满手是血,没人声的大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 午饭前,老娘卖光了鞋,给王贤抓了两副药回家。她心里十分得意,因为一百文一副的药,硬是被她砍到一百七十文两副。能从陆员外那铁公鸡身上拔毛的高手,这富阳县里怕是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谁知一进门,便看到地上的血迹,老娘登时大怒道,“老娘一不在家,你就翻了天!王贵媳妇,跟我去衙门说理去!”以她多年的经验看,定然是王贵那夯货被侯氏打出血了…… “娘……”话音未落,王贵从房里掀帘子出来,小声道:“不是我伤了,是翠莲……” “吓?”老娘登时神情一松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儿竟然男人一次?!” “不是……”王贵这个汗啊,嗫喏道:“是她追我的时候,自己摔的。” “我说么……”老娘叹口气,失望道:“狗改不了吃屎。” 把药搁下,她到东厢房里看了一眼,只见侯氏脑袋缠得跟个纺锤似的,躺在床上直哼哼。鲜血渗出纱布,看上去确实挺惊人。 侯氏知道她进来,却仗着病不起身,她已经让人通知娘家了,什么事儿等家里人来了再说,省得白挨这个老东西排炮。当年,她不知好歹,竟想跟婆婆掰掰手腕,被婆婆直接骂晕过去,如今想起来还直打哆嗦…… 侯氏这个样子,老娘也没法说什么,她泼辣归泼辣,心里精明的很,知道这种事,自己不能掺和,只能先静观其变。 从王贵房里出来,老娘生火做饭,吃饭刷碗,然后再给王贤推拿一遍,见侯家人还没来,骂了一声:“真磨蹭!” 过晌,侯氏的哥哥和弟弟才来,两人衣着光鲜,趾高气扬,还带着几个长工,轰轰烈烈一大群人……他们家有百亩茶园,还有在县里当差的,面对王家这样的破落人家,自然大有心理优势。 无奈老娘把闲杂人等都轰了出去,只让侯家兄弟进来。 他俩一进门便捂着鼻子,仿佛在这破院子里站一站,就会污了自个的贵气似的。 看到妹妹躺在床上,要死要活的样子,两人登时火冒三丈,像训孙子似的训斥王贵,只是因为王贵老娘在场,不敢用脏字问候罢了。倒不是他们尊老,而是人的名、树的影,一旦惹火这母老虎,可就不知谁训谁了。 但老娘像转了性似的一声不吭,任由他们把儿子训得晕头转向,阴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训得口干舌燥后,两人停下来,喝口水……人家是自带的紫砂壶,里面用自家的水,泡自家的茶……才问妹妹:“该说的都说了,谅他以后也不敢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两个事儿,答应了我就和他过下去,不答应,就散伙。”侯氏在婆婆的阴影下压抑透了。她整天躲在屋里,那是不敢看婆婆那双冷眼啊!侯氏感觉再这样下去,不然不出半年自己就要疯了,这次好容易找到个蹬鼻子上脸的机会,决心趁机改变处境! “先说说吧。”她哥点头道。 “第一,我要分出去过。王家的东西,我一丝一毫都不要,只要分出去过就行!”侯氏不敢看婆婆,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终于把心里憋了两年的话,道了出来:“第二,他得起个毒誓,分开过后,不许拿钱给他家里人花,不然生儿子没屁眼!” 此言一出,满室安静,老娘拢在袖中的手,已经攥得咯咯直响,却仍没有表示。 “呃,”侯氏她哥觉着这话太欠妥,忙补救道:“妹妹的意思是,分居不分家。分开过,各花各的钱。这样也好,既然过不到一起,就各过各的,大家都清心。”顿一下,心虚的望着王贵老娘道:“是吧,王大娘?” - 第三章 猛回头 之所以侯氏一说要分家,自个气焰马上弱三分,是因为这个年代有法律,父母健在不得分家析产!不然子女要坐牢的!每个月官府都会在申明亭前宣讲这个,三岁孩子也知道。 所以侯氏才会那么‘大方’的说,自己不要王家任何东西;又刻意不说分家,而是用‘分开过’代替,其实是在掩耳盗铃! 不过这种事都是民不告官不究的。过不到一块的兄弟多了,分开过的有的是,也不是各个都没爹娘。只要不打分家官司,官府是不会管的,除非有人想整你。 侯氏想要得逞且不留后患,就必须征得婆婆的同意,让她出个‘分居不分家’的证明,才敢破墙而出。 所有人都望向老娘,只见她抽出握得发白的手,拢了拢额前的头发,也不急也不燥,平静的望向王贵。 看了看儿子,她又望侯家人道:“我也早跟这又馋又懒、心黑恶毒的婆娘过够了……”侯家人刚要发飙,却听她话锋一转道:“你们不就是要分居不分家文书么?只要王贵答应,我出!” 侯家人登时大喜,转向王贵,齐声催促到:“愣着干什么,答应啊!”以他们的经验看,王贵这种一辈子不敢说不的软蛋,那是决计不敢反对的。 “别……”王贵可怜兮兮的央求侯氏道,“小二还病着,妹妹还小,老娘身体又不好,哪能撑得起来?咱们这时候分开过,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你不用操心。”老娘冷笑道,“那么难的日子老娘都熬过来了,没了王屠户,还吃不了带毛的猪?!” “娘……”二十几年的母子,王贵焉能听不出老娘这是反话,愈加不敢松口了。 “娘都这么说了,你还犹豫什么?”侯氏也顾不上装死,从床上一跃而起,顶着个纺锤脑袋道:“你倾家荡产,给小二治了半年,现在他终于醒了,你这个当哥哥的,已经够份儿了!街坊四邻谁能说你什么?”她晓之以情后又动之以利道,“王贵,你不是做梦都想当东家么?分开过后,我的嫁妆都拿出来,给你开个造纸作坊,也让你尝尝当东家的滋味!” “嗯,住得地方你也别担心。”大舅子焉能不知道妹妹的心思,便顺着她道:“我在县城那套两进的宅子空着呢,今天你们就可以搬过去!里面还有个老妈子,到时候吃饭穿衣都有人伺候,不比你现在当牛做马强一万倍?!” “家里老爷子最疼你媳妇,只要你答应搬过去,你家欠我家的钱,肯定就一笔勾销了。”小舅子也道:“不信我可以给你立字据!” 钱又不是他借出去的,他写的字据有个屁用?这些鬼都不信的空话,也只有王贵这种夯货会信……侯家兄妹如是想道。 果然,王贵在听到第三点后,脸上现出浓重的挣扎之色,紧紧咬着嘴唇,不知该说什么好。 “王贵,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去告官!”侯氏知道这货最不会的便是拿主意,不使出杀手锏不行,便吓唬他道:“刚才我哥的话你也听到了,我可带着伤,要是去告官的话,你就得被官府抓起来!” 王贵一下如遭雷击,老娘勃然变色,霍得站起来,戟指着侯氏道:“好啊,老娘奉陪!把你这些年干的丑事,全给你抖搂出来,让你顶风臭十里!” 婆婆一发威,侯氏吓得直缩脖子,但已经到了这份上,岂能前功尽弃?她吃力的转过头去,不看老娘只看王贵道,“不信你试试!” 王贵还是紧咬着嘴唇,一脸便秘状,还是一言不发。 “王贵,别磨蹭了,赶紧答话。”侯家兄弟不耐烦的催促起来,他们晚上还要去吃酒呢,哪有时间在这里耗?小舅子烦躁的抬起头,看见小银铃在门外张望,脱口骂道:“看什么看,滚回屋去!” 银铃毕竟还是小了,吓得一哆嗦。 小舅子回过头,刚要再训王贵几句,就听一声响过他十倍的吼声:“你住口!” 这一声吼,把所有人都震呆了,顿了一下,都望向王贵王大郎! 这一声吼,竟然是从来都低声下气的王鼻涕口中发出来的! 好一会儿,侯家兄弟才回过神来,小舅子干笑道:“你什么意思?” “不许吼俺妹妹!”王贵两眼通红的扫过大舅子、小舅子,最后落在侯氏身上,又渐渐没了气焰,小声道,“俺不分家……” “你再说一遍?”侯家人惊呆了。 “俺不分家。”王贵声音更小了,“你要走就走吧……” “好好,”侯氏本以为自己吃死了王贵,谁想到这厮竟敢不从,登时气冲冲的收拾衣裳,“你等着官府来抓你吧!” “王贵,你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大舅子见要崩,赶忙补救道:“一旦我妹子踏出这个门,可就不是你媳妇了。还有,你家欠我家的债,可早就到期了。原先因为是亲戚,我们不好意思讨。现在为了一个废物弟弟,就不要媳妇了,那我们也不必讲情面。赶明一张状子抵到县里,告你欠债不还,还打伤妻子,你这辈子就完了,知道么?” “俺不分家……”王贵果然被吓得脸发白,却仍低着头,反复只说那四个字,两脚都快把地砖搓透了。 “王贵,你可想好了。”老娘竟也劝道:“现在就是东街的哑巴寡妇,都要五贯钱的彩礼,娘可没本事给你再娶!” “俺不分家……”王贵已经想的很清楚了,终于抬起头道。“翠莲有娘家照顾,俺放心。” “呸!”侯氏一口浓痰险些吐到王贵脸上,挽起包袱,怒气冲冲的出门而去,“王鼻涕,有你悔青了肠子,跪下来求我的那天!” 走到天井里,她羞恼愤恨难平,又走到西厢房中,便见小叔王贤,正平静的看着自己,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明亮瘆人,竟比老娘的还可怕。 暗骂自己今天脑袋被撞坏了,这个废物病秧子有什么好怕的?侯氏面目狰狞的瞪起眼来,指着他鼻子骂道,“废物,你活着就是祸害这个家的!老娘我就看着你把王家,祸害到家破人亡!” 王贤依然平静如水,却终于开口说话了: “大嫂,往日我的不是太多,让你气坏了,是我的不对。但我现在已经洗心革面,若是因为我,你要跟大哥分家,大可等等再说,用不了几个月,王家就会有起色的!否则我走,不会再拖累你们。” “哈哈哈……”侯氏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大笑道:“你能转性?狗改不了吃屎,只要有你在一天,王家就永远没起色!” “你可以看着……”王贤轻叹一声,不再说话。 “好,我看着!”侯氏大笑着扬长而去,“看你怎么继续祸害这个家!” ~~~~~~~~~~~~~~~~~~~~~~~ 侯家兄妹走了,自然还带着他家的嫁妆,王贵这夯货,竟还帮他们叫车、搬箱子,好一个忙活。 这让街坊四邻摸不着头脑了,早听王家吵翻天,怎么王贵转眼又帮着侯家,搬起嫁妆箱子了?莫非是要分家? 有街坊忍不住问道:“王贵,你是要搬出去过么?” 王贵摇摇头,黯然道:“翠莲要回娘家,俺还留下。” 街坊们很是意外,不禁朝王贵投来刮目相看的眼神,可见侯氏在街坊面前,真没啥好名声。 待王贵回去,见老娘站在天井里。他低下头,小声道:“娘……” “王贵,你做得对。”老娘露出赞许的目光道:“你弟弟虽然的确是个废物,但终究是你弟弟。你要是这时候撇下他,老娘肯定会把你们告到官府的。” 王贵不安道:“现在侯家也要告官的。” “告个屁!”老娘啐一口道:“你这蠢货,亏着你爹还当过司刑老爷,连这点律条都不懂?夫殴妻,非折伤勿论!她不过破了点皮,打了也白打!” “哦……”王贵闷闷的点头,却也放心了。 “去歇歇吧。”老娘知道,他做这个决定,肯定很难受,便打发王贵回屋歇着了。自个却转到西厢房门口,睥着小儿子道:“你刚才说的话,我可都听见了!” “我也是说给娘听的。”王贤与老娘对视,两双眼睛一样的黑白分明,目光锐利。 “空口说白话有个屁用。”老娘却不屑道:“做出个样子来再说大话,不然老娘就当你放屁。” “看着就好了。”王贤明知道她是激将法,还是眉头一挑,沉声道:“我王贤,不一样了!” - 第四章 林姐姐 (新书需要开门红,求大家投推荐票,求各种支持!) - 王贤已经醒了,但他躺得太久,全身肌肉不仅萎缩的厉害,而且不受控制,因此动弹不得。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但好在他只有十六岁,身体恢复很快,几天后便能被扶着坐起身来,再也不用人喂水喂饭、了。 一捱能动弹,他便开始按照心里盘算好的方案复健,最先是手脚小关节的复健操。他只要睁着眼,就会反复循环的做,直到动弹不得为止。 起先家里人看了十分恐慌,以为他犯了什么魔怔,想要请道士来镇魔哩。王贤解释了半天,才让他们明白,这是自己在为加快康复而努力。 尽管不信这样能帮助恢复,但老娘很忙的,只要他没魔怔,根本不管他是鬼上身还是跳大神。 于是王贤继续发他的神经,其实复健过程是极痛苦的,每一次发力都像有千万根针在扎,都是要付出极大毅力的。好在他性情极为坚韧,既然决心尽快摆脱废物的头衔,那是多少苦头都能吃的。 全程陪伴他的银铃知道,哥哥每次躺在床上跳完大神,都像水里捞出来的,显然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可她从来没听他哼一声,哪怕他有时候,不知不觉,嘴唇都咬破了…… 这不是一回两回,而是每天十来次,且日日如此。这还是自己那娇气的二哥么?难道大病一场能让人脱胎换骨?银铃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看向二哥的目光,渐渐变了。 八天后,王贤便能下地了,对这种神速,他自个也十分吃惊。本以为,以自己那二把刀的复健操,就算再努力一倍,也不能这么快就见效。想来想去,他估计是自己在昏迷时,老娘一直坚持给他推拿,让他的身体还没彻底锈死。 其实还有个原因,就是吴大夫那一百文一副的汤药,虽然价钱坑人,但效果真不坑人。 无论如何,能下地了,就比整天在床上强。 当银铃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老娘和大哥后,两人竟饭也不吃,便跑来西厢房。 看到王贤在王贵的搀扶下,下地缓缓走了两步,老娘转过头去,望着门外的天空,深吸了好几口气,还是没忍住,掉下一串泪来,骂道:“破屋,灰落到老娘眼里了!” 王贵也是一把一把直抹泪,银铃更哭得稀里哗啦,倒让王贤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记得自己醒来的时候,家人高兴归高兴,可没到现在这样喜极而泣。 不过转念一想,其实也不难理解,毕竟在这个年代,很多伤病都会造成永久性伤害。当时虽是醒了,但谁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站起来。如果不能站起来,又跟昏死有什么区别? 是以直到这一刻,家里人才彻底松了口气,知道他真的能复原了! 第二天,王贵便央人做了副拐杖给王贤拄着。这样练了几天,王贤终于可以走出房间,看一看自己生活的院子,看一看头顶那方蓝天! 天可真蓝啊,虽然只有小小的一方,但像剔透的蓝宝石,王贤贪婪的深吸口气,感受久违的自在…… 正在陶醉着呢,门外传来门环被叩响的声音。 银铃开门一看,见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手提着个竹筐,她便脆生生的问道:“这位大叔,请问你找谁?” “你是王家姑娘吧。”那中年人咧嘴笑笑道:“请问王大娘在么?” “我娘不在哩。”在外人面前,银铃还是很有礼貌的,“大叔有什么事?” “眼看中秋,我家姑娘来给王大娘送月饼了。”中年人说着侧过身,便见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摘下了头上的幂罗。 银铃定睛一看,登时变了脸色:“你是林荣兴他妹妹!” “王家妹子认得我?”这少女眉目如画,瘦比黄花,虽然衣裙是保守的宽大式样,但那白皙的手腕纤细的难以置信。脸也瘦得只有巴掌大,仿佛一阵秋风就能把她吹跑似的。 这是个让人望之便心生怜惜的女孩,但银铃却拉下脸道:“废话,你来干什么?” “方才我家大叔说过了……”少女的声音轻柔低缓,隐有掩不住的疲惫。 “我娘才不会要你家的东西!”银铃的声音却又脆又急,真是人如其名。不过说着说着,她还是不自觉的,对少女放缓了语气,“你们快走吧,要是碰上我娘,你们就死定了。” 少女这个汗啊,心说有这样说自己娘的么?不过她挑这个时候来,就是趁着王大娘去赶集,一时半会回不来。以她这两年来的经历,对付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还是绰绰有余的。 便见她微微一笑道:“前些日子,在陆家药铺碰上王家大哥,听说二郎醒了,我便说要来看望一下。”说着欠欠身道:“只是家中事多,不想竟拖到今天,实在是不应该……” “不用你假惺惺。”银铃撇撇嘴道。 “我从杭州买了几条辽东参,权且算是赔罪了。”林家姑娘却不以为意的接着道。 “喔……”银铃登时表情一滞。前天老娘还在发愁,说二哥再吃两副药,就可以进补了。但是上等的补品都贵的要死,王家能撑着把药抓完,就已经到了极限。现在是借都借不到,佘也佘不着,彻底一筹莫展了。 虽然二哥说,不进补,慢慢养就是,但吴大夫说,流失的精气不赶紧补回来,他将来还是个病秧子……这两天把老娘愁得,晚上睡觉跟摊煎饼似的。 本着老娘‘面子值几个钱,实惠最重要’的原则,银铃一呲牙,改口道:“老杵在门口,人还以为王家不知礼数,进来说话吧。” ~~~~~~~~~~~~~~~~~~~~~~~~ 江南的民居本来就紧凑,王家的院子更是逼仄,林家姑娘一进来,便看见王二拄着双拐,目光幽怨的望着自己。 林家姑娘的心一紧,赶紧敛衽一礼道:“王家弟弟安好。” “好,很好。”王贤打量一眼林家姑娘,嘴角挂着冷笑道:“林姐姐好久不见哇!” “是好久不见了。”在银铃面前不卑不亢的林家姑娘,对着王贤却显得很不自在,竟解释道:“我那半年,一直在杭州和京师奔走,前些日子回来,才知道你受伤了……” “是么。”王贤冷淡道:“你以为这样,就说得过去么?” “说不过去。”林家姑娘深吸口气,迎上他的目光道:“所以我来了,要打要骂,随你处置。” 两人的对话,让银铃和那大叔惊掉了下巴,这是什么情况?两个人显然是旧识,而且有些不得不说的故事…… ‘天哪,我哥莫非和仇人之妹发生私情了?’银铃妹子展开丰富的想象,迅速脑补起来,‘这是多么狗血的剧情啊?’ ‘不可能,不可能……’那大叔也表情痛苦的暗叫道,‘我家姑娘就是瞎了眼,也不会看上这种废物点心的!’ 两人是如此震惊,以至于王贤和林姑娘提出要单独谈谈后,他们竟觉着理所当然。只是那大叔在扶着王贤进屋的时候,手上用了暗劲,低声威胁道:“敢对我家姑娘无礼,我饶不了你!” 殊不知,王贤已经对疼痛麻木了,嘴角挂起一丝苦笑道:“我现在这样,能对谁无礼?” “也是。”那大叔看王贤弱柳扶风的样子,不禁笑自己傻气,把他搁在椅子上,然后掩门出去,又对仍大张着嘴巴,坐在天井里的银铃道:“这事儿,请不要说出去。” “我说了有人信么?白惹人笑话。”银铃回过神,白他一眼,便去给王贤煎药了。想到吃了今天这最后一副,明天就可以用人参进补了,银铃简直开心坏了。既然是二哥的小情人送来的,自然用得心安理得。 只是以二哥那副德行,林家姑娘怎么会看上他?尽管对方是仇家,银铃也不得不承认,林姑娘长得真好看啊,据说还识字。听说林家好的时候,到她家提亲的媒人,能排一条街呢。 小姑娘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简直可以煎药了。她恨不得变成一只蚊子,钻进西厢房里,听听里面人,到底在说什么。 估计她要是听见了,就得提刀追杀林姑娘了…… ~~~~~~~~~~~~~~~~~~~~~~~ 西厢房中,王贤与林姑娘相对而坐,目光平静如秋。 “对不起。”林姑娘深表歉意道:“是我害了你。” “确实是你害了我。”王贤的语气不那么生硬,冷冷淡淡道:“你竟然让一个白痴,去做这种要命的事,居心是何等不良!” 听了他的诛心之言,林姑娘面色发白,她右手紧紧攥在胸前,再次垂首歉然道:“是我考虑不周,我当时只想摆脱你的纠缠,才跟你打了那种赌,”说着抬起头,眸子里起了水汽,颤声道:“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真会去拦驾……” “你知道我原先是个白痴……”王贤心中苦笑,自己原先真二啊,二到拿根棒槌就当针。觉着这话简直弱爆了,他声音一沉道:“为了救我爹,我能豁上一切!” - 第五章 谁是谁冤家? (新书需要开门红,求大家投推荐票,求各种支持!) - 西厢房的窗上有蜘蛛在结网,老娘不让扫,说这是好兆头。 听了王贤的话,林姑娘十分错愕,她不禁再端量这家伙一番,发现几乎无法跟那个纠缠自己的无赖对上号了。在她的记忆里,这家伙就像癞皮狗一样,没有骨气,惹人生厌。 但眼前的王贤,虽然模样没变,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再没有轻佻之色,取而代之的,是深如潭水的目光,那样的沉静冰冷。 只因为这一点改变,他整个人的气质便大不一样。老娘、银铃这样朝夕相处的亲人还不好发觉,但像林姑娘这样,隔了半年才又见面的,感受到的差别就很明显了。 莫非脑袋被打坏掉,到现在还没恢复?林姑娘如是想。嘴上却轻声道:“是我看错了你,抱歉……” “光说抱歉有什么用?”王贤冷笑道,“真要有诚心,把我躺这半年的汤药费出了吧!”虽然这样干有些不厚道,但想想老娘那虚浮的脚步,妹妹裙上的补丁,还有哥哥跑了的老婆……他无论如何也要从这林姐姐的身上,敲下几贯钞来! “这是应该的……”林姑娘要收回自己方才的想法,原来王二还是那个王二!想到这,她不禁心中一颤,难道被敲诈的日子,又要开始了? 林姑娘闺名清儿,本是本县数得着的富裕人家,兄长林荣兴更是县学廪生,也算得上诗书传家了。谁知道两年前一场官司,将这个家庭拖入了深渊,而正是这个案子里,林荣兴招供自己行贿了县里的官吏,结果让王贤的老爹下了大狱,王家才开始走背字。 林清儿的哥哥被判了斩监侯,家里已经够惨的了,却又被王贤这无赖小子纠缠。两年来,他仗着林家对不起自家,今天说自己老娘病了,明天说自己哥哥摔了,变着法子登门问她要钱。林姑娘那会儿才十五岁,还不像现在这样历经世事,洞悉人心,觉着是自己哥哥害得王刑书下了大狱,让王家和自家一块遭了殃。所以向来要钱便给。 其时林家为了给林荣兴翻案,已经把林清儿的嫁妆都用上了,各项开支自然能减则减。但哪怕后来知道,这小子每次要了钱,不是去跟那帮狐朋狗友吃喝,就是去赌博,王家没见着他一文钱后,林清儿也没让王贤空手而回过。 当时她天真的以为,这样也算自家补偿一下王家,殊不知别人会将你的好心当软弱,得了寸又进尺! 半年前,王贤又来了,一般林姑娘是不会见他的,都是让管家支点钱打发走了事。但这次王贤说,我不是来要钱的,我是来送钱的,执意要见林姑娘。 林清儿只好见了他,王贤果然掏出一个红包,里面应该有个百十文钱,但更惊人的还在后面,他竟然说,这是提亲的彩礼。 林姑娘当时就懵了,问,你跟谁提亲? ‘跟你呀。’王贤竟大言不惭道:‘反正你婆家也退亲了,我不嫌弃,你跟我结婚吧。’ 林清儿的脸,登时就通红,然后铁青铁青,但她也知道,跟这种打不得、骂不羞的癞皮狗,根本没法讲理。要是自己把他撵出去的话,还不知道这种无赖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寻思一下,她想了个办法,忍着恶心对王贤道,我是被人退过婚的,现在能蒙你不弃,十分的感动,但是我已经对天起誓,谁能替我家把案子翻过来,还我一个清白,我就嫁给谁,为婢为妾再所不惜,否则终身不嫁! ‘啊?’王贤吃惊道:‘你怎么会发这种誓?’ ‘我哥的冤案不昭雪,我就生不如死,又怎么会考虑嫁人呢。’林姑娘叹口气,眼圈登时红了,这完全不用做戏。 ‘呃……’王贤不甘心道:‘违背誓言会怎么样呢?’ “如违此誓,天打雷劈,永坠十八层地狱!’林清儿看他一眼道:‘未来男人则浑身脓疮,溃烂而死!’ 王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个寒噤道:‘你个女人,也太狠了。’他可不想一身脓疮,溃烂而死。 林清儿本以为,这家伙定可知难而退,再不提此事了。便拿出张宝钞,想把他打发走。 谁知王贤这次竟不要钱,拍着胸脯道:‘这些年,你对我比我妈还好……’林姑娘险些吐血,便听他继续道,‘出来混的,义气最重要,这个忙咱帮了!’ 林姑娘登时哭笑不得,“你怎么帮?” “嘿嘿,我还没想好。”王贤挠头笑道:“等我想好了,自然会告诉你的……” 之后王贤便离开了,林清儿也就把这事儿抛到脑后了,谁会寄托哪怕一丝希望,在王二这种人身上呢? 哪知不久便传来他被打昏的消息,林姑娘当时心里咯噔一声,让人去打听,结果听说这厮是在赌场出千被人打的,林姑娘这才安心…… 后来她还登门探望了一次,却被王贤老娘轰了出来,之后林清儿便离开富阳,去杭州、南京奔波,渐渐忘了有这么一号人。 但是上个月,她从杭州坐船回富阳,途中听到几个浪荡青年,谈起王贤王二郎。忍不住细听之下,让她惊诧难名——便听一人感叹,当年王贤在时,整天请咱们吃饭,多好。可惜竟敢在赌场出千,被打成活死人。 另一人冷笑道,什么赌场出千,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王二是惹了祸,让人弄死的! ‘什么人下的手?’众人一惊,林清儿更是惊呆了。 ‘不知道,但我那次在钱家赌坊,听老板喝醉了酒说的。’那人神秘兮兮道:‘他说这小子打算在大老爷上任那天拦驾告状,结果听人说告状得有状子,就傻乎乎的去找人写状子,谁知道人家转头就捅给赵家了!’ ‘你说是赵家下的手?’ ‘我可没说。’ 几个青年说着说着便聊开旁的,但林清儿却震惊的说不出话。回到富阳,她便盘算着到王家说明真相,可这样一说开,自己的责任就大了去了。 而不说,则一切照旧。 林清儿又不是君子,还非得问心无愧。何况她倾尽家财、身心俱疲,只为兄长的案子作最后一搏,别的事情都要往后放放。 她对自己说,无论那一搏是成是败,事后自己定去王家请罪,认打认罚,绝无二话…… 谁知道,都说再也醒不了的王二郎,他突然就醒了! 那日在陆家的药店碰到王贵,得知了这个消息,林清儿是既高兴又郁闷。高兴的是,王二终究还活着,这样自己的负疚会小很多。郁闷的是,这家伙都躺了半年了都,为啥不能再躺会儿,等我忙完了再醒? 那样本姑娘也能争取个主动坦白,哪像现在这样尴尬,好像是他不醒,自己就会继续瞒下去似的! 唉,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林姑娘幽怨的想道。 ~~~~~~~~~~~~~~~~~~~~~~~~ 立志要打造‘励志传奇——浪子回头金不换’的王二郎,没想到一个讨要汤药费的举动,竟让自己前功尽弃,在林姑娘眼里,又成了那个无赖王二! 不过他也确实是无赖,就算王二听了林姑娘的话去告状,也没理由非让人家负责,又不是人家逼他去的。甚至,他打算拦驾喊冤,都不是为了林姑娘! 在这世上,所有人都把王二当成废物、败家子,根本没有一个人理解他。直到现在的王贤和他融为一体,才知道这孩子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坏,他只是个一心想回到过去的可怜人儿。 要知道,就在两年前,王家还是县里很有地位的上等人家。当时王老爹还没下大狱,而是县里的刑房司吏!后世人总以为微末小吏,不足道哉,但其实真不是这样。一个县里才几名官?除了县太爷和‘二尹三衙四老典’之外,就数六房司吏权力大了。打个不恰当的比喻,王老爹原先的职位,那就是县公检法、司法局、政法委……这一系列司法机关的总办主任! 当时的王老爹,那真是县太爷倚仗、士绅巴结、百姓畏惧的大人物!县里只要跟司法刑律有关的事情,都要过他的手,所谓‘吃了原告吃被告’、再加上各种陋规常例,不用去枉法害理,也赚得盆满钵满! 当时的王家,称不上大富,却绝对是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大宅子住着、丫鬟仆人使唤着,王贤这位斗鸡走狗、游手好闲的富少爷,自然应运而生。 但福祸无常,王老爹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终于在两年前,这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老江湖,一头栽进了林家的案子里…… 对于那个改变自己人生的案子,王贤自然刻骨铭心,起先只是一桩普通的人口失踪案,后来家属上告,却被知县驳回。谁知正逢分巡道巡视县里,家属再次上告,不仅把案子反过来,还把知县以下数名官吏拖下水,王老爹身为刑房司吏,首当其冲,如何幸免?先是拟判杖二百、流放三千里。后来家里花了重金疏通,才改在绍兴盐场服劳役。 这案子对王家的打击是致命的,老爹在任上的收入、特权没有了,还被追了赃款,缴了罚金,再加上关系都打点到京师了,就是有座金山也掏空了。 何况王老爹当上司刑相公也没两年,家底并不丰厚,王家焉有不败之理? - 第六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还差不到一百票,加油,冲上去!我们便加更!) 一家人一下从天上掉到地下,自然百般不适,其中最不适应的就数王贤了,他不再是那帮狐朋狗友的老大,从整天欺负人,变成被人欺负,从花钱如流水,变得手头拮据,都让他感到无比难受。 他染上赌钱的恶习,其实是梦想一夜暴富,回到以前的日。他想娶林清儿为妻,是妄想把林家的钱据为己有,让自己回到以前的日。甚至他去拦新任县太爷的轿喊冤,也是想让父亲回到县衙,自己好继续当少爷,回到以前的日。 他的一切行为,都为了旧梦重温,现在却要让林姑娘负责,不是无赖是什么? ~~~~~~~~~~~~~~~~~~~~~ “这是应该的……”人心隔肚皮,林姑娘还以为,他的遭遇皆因自己那番话而起呢。她点点头,正色道:“来之前,我已经问过了,吴大夫是义诊,主要花费在陆员外家的药铺,一共是二十七贯,我凑个整,出三十贯,可以么?” “呃……”王贤有些吃惊,这林姑娘真是大方啊,大方到他都不好意思提价。 “但是,”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但是’,它意味着前面全是废话,“但是我现在,拿不出这个钱……” “呵呵……”王贤冷笑起来,三十贯虽然多,但对林家这样的大户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你也别冷笑,”林姑娘苦笑道:“我真没骗你,这半年我都在南京、杭州为我家的案伸冤,在外面花钱如流水,家里又后院起火,被恶奴把细软卷了个干干净净,这案全县都知道。” 王贤心下有些失望,暗道,怎么原先王二每每敲诈得手,到了我这儿,就没戏了呢? 却又听林姑娘道:“你且容我些日,待到十月,我会把钱给你凑齐的。” “为什么是十月?”王贤问道。 “那是秋审的日……”林姑娘轻声道。 “秋审……”王贤竟然不明白,没办法,谁让他原先只知道吃喝玩乐呢? “斩监候的犯人,在秋后会最后一次过审,再无问题了,便会押赴河堤……”林姑娘觉着他不知道,是很正常的事儿。 “这跟给我的钱,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林姑娘想一想,觉着不能跟这种人说太细,不然非得走漏消息不可,便直接说结果道:‘到时候我要上告,如果翻过来,我就可以借到钱给你。” “翻不过来呢?” “到时我就有权变卖家产了……”林姑娘幽幽道。 “哦。”王贤点点头道:“这么说,这半年你去省城和京师,已经找到门路了?” 林姑娘有些意外的他一眼。 “判了秋后问斩的案,不大可能翻过来吧。”王贤凭着那点匮乏的历史知识分析道:“估计所谓秋审也就是走个过场,除非你能走通关系,得到某个大官重审的许诺。” 林姑娘更意外了,虽然对明朝人来说,这只是建立在尝试上的简单推理,但王贤的脑竟会绕弯了!真让人刮目相。但她不打算跟他讨论这种事儿,“你就安心养病吧,等到十月,我自然会把钱给王家大哥。”把钱给王贤,她实在不放心。 说完,她便站起身,福一福道:“告辞了。”事情说完,她要赶紧离开,不然撞上王大娘,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但林清儿刚要开门,却听身后一声冷笑:“天真。” “你说我么?”林清儿转过身来,眉头微蹙,无论是谁,被个自己鄙视的人鄙视,都不会好受。 “难道还有别人?”王贤平静的着她道:“你不要对秋审寄望太高,不然会受不了打击的。” “怎么?”林清儿忍不住问道。 “我不知道你找到什么人,给了你什么保证。”王贤淡淡道:“我只知道一件事,如果我要疏通关系,一定会干的神不知鬼不觉。”说着瞥她一眼道:“像你这样,大摇大摆去省城和京城送礼,又这么早就回来等秋审。就是聋也知道你去干啥了,就是我这样的白痴,也知道你肯定得到了某种承诺!何况翻案像翻煎饼一样的赵家?” 顿一下,他一字一顿道:“你说,他们会不会想尽办法反制?” “……”林姑娘本来只是出于礼貌,才耐着性听他说下去,但听到一半,就惊得手脚无力,赶紧坐下来,平静了好长时间,才满是惊恐道:“你怎么会想到的?” 其实她想问的是,你说的是真的?但实在无法相信,王贤 将血全文阅读 一个白痴,能比自己还聪明。是以她觉着,是不是有人教他这样说的。 “这是常理而已,但凡在这红尘中打滚的,都知道这些。”王贤叹口气道:“也就是你这样足不出户的大小姐想不到。” “你……”林清儿顾不上生气,追问道:“你说赵家会如何反制?” “见招拆招就是。”王贤淡淡道:“比如散布林家行贿大员,要翻案的消息,闹得尽人皆知,你说谁还会给你家出头?” 林清儿面色煞白,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有更简单的,只要通知一下原先办案的分巡道,你说他会不会拼了命,也要阻止这个案翻过来?” 林清儿被吓呆了,是啊,如果受到来自内外的巨大压力,那位答应为自己翻案的大老爷,会不会走个过场就知难而退了呢? 想想赵家的那些手腕,这简直是一定的…… “那,那该怎么办……”林清儿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紧紧咬着没有血色的下唇道:“难道我倾家荡产,也换不来沉冤昭雪吗?”想到自己竭尽全力,还是无法让含恨而死的老父瞑目,她终于忍不住,趴在桌上痛哭起来。 江南女,吴侬软语,哭得都那么低低切切、婉转如歌,王贤听起来竟觉着很享受。 外面的那大叔却不这么认为,他猛的推开门,低吼着:“姑娘,怎么了?他欺负你了?!”定睛一,才发现两人隔着方桌好生坐着,并没有想象中的耳鬓厮磨。 林清儿却不管他,只是痛哭,情绪完全失控。 千里之堤溃于一穴,林清儿家遭大难,哥哥犯了死罪,父亲又在愤懑中病逝,她才十六岁便不得不用娇嫩的肩膀,挑起林家的重担。这半年来,在省城和南京,不知吃了多少闭门羹,受尽了白眼和嘲讽,她早已是不堪重负,只是凭着一个信念强撑而已。现在王贤将她的信念打破,她焉能不崩溃? 那大叔和银铃,却以为是两人的感情出了问题,心下暗暗吃惊道,乖乖隆地洞,竟然是林姑娘伤心成这样,莫非是女追男? 想到这,大叔望向王贤的目光变了,高手!能癞蛤蟆吃天鹅肉的才是真高手! 银铃毕竟是女孩,不得另一个女孩,为情所伤成这样。但让她安慰林清儿是不可能的,便走到王贤身边,偷偷扭他一把,小声道:“还不劝劝?” “我怎么劝?”王贤哪知道,他们竟然脑补成那样,苦笑道:“又不干我事。” “你是不是个男人!”大叔登时咆哮起来,倒把林姑娘吓一跳,抬起螓首,泪眼汪汪道:“七叔,不干他事。” “姑娘,你还护着他!”大叔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心说就算你家遭了难,你也不该这么作践自己啊。说着晃动钵大的拳头道:“小,你想挨揍是吧!” “好吧。”王贤想不通,这到底是哪跟哪,但好汉不吃眼前亏,为了避免挨揍,他只好对林清儿道:“回头你再来一趟,咱们合计合计,还有没有活路。” 林姑娘已经被王贤给弄晕了,竟乖乖点头道:“嗯。”说完才发觉,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泣,感到很不好意思。赶紧止住哭,一边擦拭眼角,一边忍不住抽泣。 七叔和银铃把王贤佩服到天上去了,七叔以过来人的心思暗叹:‘我家姑娘这辈要被他吃死了……’ “快走吧,我娘要回来了。”银铃既然将林姑娘视作未来嫂,自然改变了立场,好心提醒道:“就算你们要成事……也得小火慢炖是吧。” “嗯。”王贤点头道:“日还长,不急在这一时。” “那我先告辞了。”林姑娘起身福一福,又有些着急道:“下次有集市还得十天,太久了吧。” 七叔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姑娘,你留点矜持好吧? “大后天,我娘和我大哥要回乡下,去给三叔公拜寿。”本着老娘的‘面值几个钱,实惠最重要’的原则,银铃果断当了奸细。没办法,好容易逮到一个愿意跟着哥哥的,还这么死心塌地,管她是什么仇家冤家了,先拿下再说。 “那好,三天后我再来。”林姑娘再福一福,戴上幂罗,和七叔告辞走了。 离开王家所在的巷,七叔终于忍不住道:“姑娘,你不要让那小骗了,他不是个好东西。” “我知道,”林姑娘点点头道:“但这次,他好像不一样了……” “没出来。”七叔小声嘟囔着,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只能暗叹一声:‘来情人眼里不光出西施,还出潘安啊……’ 第七章 注定 (加更送到,晚上还有一更,大家有票支持一下,新书新站,想要站稳脚跟,全靠大家的支持!) - 老娘回来后,看到那俩竹篓子,奇怪道:“谁来过?” “林家姑娘……”银铃小声道。 “她?”老娘大怒道:“不是说了,不许林家人踏进家门一步么?!” “可她带了月饼、烧肉、辽东参。”银铃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摞宝钞道:“还有十贯钞。”原来人家林姑娘还是带钱来了,只是防着王二呢。 “呃……”老娘接过钞,咂咂嘴道:“其实想想,罪不及家人么,是她哥造的孽,她跟我们也没啥化不开的仇。” “是啊是啊。”银铃点头连连道:“林姑娘还许了二十贯呢,说眼下周转不灵,待过后补上。” “哦?”三十贯可是个大数目,虽然眼下宝钞贬值的厉害,但他们这样的穷人家,没白没黑也得挣整整两年。老娘虽然见钱脑热,但还有些清醒道:“她为啥要包你哥的药费?” “我知道我知道。”银铃登时激动起来,一副小八婆模样,伏在老娘肩上,绘声绘色讲起了所见所闻,当然还有脑补的部分…… ‘哦?’‘啊?!’‘咦?!’‘哈!’老娘一边听一边惊叹,,听完了震惊好久,才摸着下巴道:“虽然她是个被退了婚的,家里看样子也穷了,但是怎么可能看上你哥呢?” “也许我哥有什么,我们没发现的长处呢。”银铃对哥哥的印象,不知不觉改观了不少,竟然能把他哥往好处想了。 “莫非他们那个了?”老娘两拳一对,俩大拇指一勾勾,这才想起对方是自己女儿,马上变脸道:“该干嘛干嘛去!” “这是啥意思?”银铃也学着她的动作,天真的问道。老娘登时面红耳赤,咆哮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还不滚去做饭,你要饿死老娘么!” “知道啦……”银铃吓得赶紧落荒而逃。 ~~~~~~~~~~~~~~~~ 两天后便是中秋节,这是华夏的三大传统节日。中秋吃月饼,却是太祖皇帝发明的。如今这习俗已经深入人心,要是谁家中秋节不吃块月饼,那简直就不叫过中秋。 今年有了林姑娘的馈赠,老娘不用再伤脑筋,去哪弄块月饼回来了。不过老娘只留下一个,够全家人分着吃的,其余的便让银铃给街坊送去了。倒不是她突然大方了,而是这半年,四邻着实帮了不少忙,现在得了杭州月饼,却关起门来吃独食,就连老娘也干不出。 何况老娘啥时候吃过亏?银铃回来不久,四邻便陆续过来回赠,你提个西瓜,我拎两段藕,还有那种大方人家,竟回了一尾活鱼! 兄妹三个见老娘拿出一筐月饼,换回了足以开一席中秋宴的食材,还顺道赚了好名声!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这就是生活的智慧! 老娘得意的冷笑连连,看着挂在屋檐下的那块腊肉,盘算起到底是每顿做饭起个荤,一直吃到冬至呢?还是留到腊月里,再跟街坊换一桌年夜饭?唉,真伤脑筋啊…… 第二天一早,老娘便和王贵换上干净衣裳,往乡下赶去,给王家族长三叔公贺寿。 老娘一走,银铃便翘首以待,连做鞋面的活计都耽误了。 王贤在院子里挥汗如雨的复健,面前还放着一本厚厚的《大明律》,王家虽然不是读书人家,但因为他老爹的缘故,家里不仅有《大明律》,还有《大诰》,不过听说后者已经基本不用了,要熟悉大明的法律,只看前者便可。 他看《大明律》,不只是为了林家的案子,因为大明的礼、户、刑、吏、工,方方面面的条例法规,都涵括在《大明律》内。熟读这本书,便能大体了解这个社会的规则,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以及未来到底该干什么! 虽然只看了一部分,已经能让他了解自己的处境,怪不得王二会做梦都想回到从前呢!原来这大明朝是个森严的等级社会,你所处的等级越高,享受的权利就越大,反之,你所受的限制就越大。 自己如今是犯官之子,只比贱民高一线。不能考科举,无法当吏员,甚至连经商都不行,因为离开富阳县要去官府开路引,人家根本不开给他! 在这个信奉血缘高于一切的时代,因为他爹是犯人,他就只能一辈子坐困愁城,不得舒展! 一道道在后人看来,毫不通清理的律条,就是一条条沉重的枷锁,缠绕在他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这些天他反复在想,将来的路该怎么走,但到头来才发现自己竟然无路可走…… 如果不想像从前那样,当个混混混下去。只能要么像大哥那样,没白没黑的给人家做工,每日累成稀泥,只能赚几十文。一旦有病有伤,就断了收入,还得自己花钱看病! 要么就得无视王法,干些船到江心,问一声客人是吃滚刀面,还是馄饨面的营生。 两个选择都那么的苦涩,以至于他竟跟王二做起了同样的白日梦——如果能给老爹翻案,那该多好? 想到这,他不禁暗暗苦笑,原来王二的自暴自弃,竟也有可怜之处…… “哥,你还有心思笑?”银铃嘟着小嘴道:“这都啥时候了,你的林姐姐怕不来了吓?” 王贤回过神来,笑笑道:“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 “哥,你真变了。”银铃看了他半天,很认真道:“现在像个老头子。” 王贤无声的苦笑,该要如何向她解释,还是永远不要解释了吧。 “从前你整天呱呱乱叫,没事儿就和我吵架。”小姑娘家家竟有些伤感道:“好了之后,就从没见你主动说过话,更别说吵架。” “你说就行了,我都听着呢。”王贤微笑道,“再说,你那么懂事,我跟你吵架不成犯浑了?” “哎,其实偶尔吵吵架也挺好……”不愧是老娘的闺女,竟有如此强烈的战斗**。 “呵呵……”王贤笑笑不再理她,专注锻炼自己的两腿。 一直到了傍晌,终于响起敲门声,银铃一蹦三尺高,赶紧去开门,果然是头戴幂罗的林清儿,身后还跟着她的老家人七叔。 “抱歉,今天家里有事,刚刚才能走开。”摘下幂罗,林清儿先朝银铃道歉。今天她还是穿着素色的衣裙,面色苍白,嘴唇全无血色,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令人很是痛惜。 “你病啦?”银铃将她迎进来,关切问道,“怎么脸色这么差?” “没事。”林清儿摇头笑笑。其实她这样子,跟王贤脱不了关系,若非这厮毁灭掉她的希望,林姑娘还能靠一股心火坚持下去,直到那根弦崩断为止。 这几天,她像是失了魂一样,昨晚中秋佳节,却只有她和母亲一起过,想想死牢里的兄长不瞑目爹,这哪是八月十五团圆节,分明是七月十五上元节! 林姑娘悲伤逆流成河,终于一夜病倒,今早起来她头晕脑胀,浑身无力,一点都不想出门。何况她回去冷静下来,压根不相信,王二能帮自己什么忙。只是出于信用,才拖着病体前来…… 银铃将她让进屋,老娘今早把西厢房打扫的一尘不染,连她最珍惜的蜘蛛网,也未能幸免。还摆上了盆菊花……听银铃说,似乎是从县衙门口偷的。可惜林姑娘心事重重,根本没有看一眼。 英明一世的老娘,竟也有失算的时候。 王贤倒是奇怪,为什么老娘突然这么好,还给他布置起房间来了,但老娘自有安排,他哪里敢多问? 两人还是隔着方桌坐下,只是中间多了盆菊花。王贤仔细的翻看着,林姑娘带来的案件记录。他已经下定决心,哪怕这案子有一丝翻案的希望,也要全力以赴搏一把! 通过卷宗,他终于看清了案件的全貌……其开端是一桩普通的人口失踪案。当时林家长子林荣兴的继室赵氏失踪,赵氏的父亲告到县里,指控女婿杀害女儿。 对此,当时的陈知县并不相信,因为林家即是本县首富,又是首善。县里修桥铺路、兴建县学义仓时,给知县老爷很大的支持。且林荣兴还是县学的生员,平日里品学兼优,风评很好,陈知县当然要尽所能的维护林家。 于是陈知县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为由,暂不审理此案,而是命两家全力寻找赵氏,县里也出动人手寻找,甚至还发文临县求助。两个月后,本县灵桥镇地保报告,在河滩发现一具女尸。 现在是太平光景,县里出一桩命案,那是了不得的大事件。陈知县马上将女尸和失踪的赵氏联系起来,命刑房司吏王兴业……也就是王贤的父亲,带上仵作,陪自己赴现场,并通知家属认尸。 一到现场,赵家人便认出,这就是赵氏,于是哭天抢地。但林秀才却矢口否认,认为此女子虽然被野狗咬得面目全非,但仍能看出与妻子有差别。 最后仵作验尸后认为,女尸虽然年龄与赵氏相仿,但是死去不超过七天,而赵氏已经失踪两个月,自然不是同一人。 赵家人当时便鼓噪不休,被官差弹压下来。最后陈知县采信了仵作的判定,将此女尸另案处理,命两家人继续寻找赵氏。 恰此时,浙西分巡道来本县巡视司法、放牌接告,赵家人悍然上诉,这次他们不仅告林家,还把陈知县和王兴业一并告了,告他们贪赃枉法、包庇富户、捏造验尸结果! - 第八章 真相只有一个! (第三更,累吐血了,求推荐票,必须要鼓励一下,才能尽快回血!!) 明朝基本沿袭元朝的区划,但分行省之权为三,承宣布政使司行政,提刑按察使司司法、都指挥使司掌军,三权分立,以为制衡。 其中提刑按察使司之下,又设分巡道分道督查行政、司法,皆由按察副使或按察使司佥事担任。如浙江便分为浙东道和浙西道,其中杭州府属于浙西道所辖。 浙西分巡道何观察,对赵家所控十分重视,因为它不仅是人命案,还是一县官吏受贿枉法案,这在浙江一省绝对是大案要案了。 于是他立即调按察司的仵作再次验尸,结果大有不同——按察司的仵作,勘察现场并验尸后判定,女尸已经死去数月,只是被绑在石头上沉入河底,后来绳脱落,才浮上水面。因此上去,不像去世那么久的样。 见富阳县的验尸结果被推翻,何观察心里的天平,自然偏向了原告。他将怀疑的目光对准了富阳县一干人等,命陈知县停职待查,然后亲自审讯起林晚荣来。 林晚荣面对何观察侃侃而谈,矢口否认自己杀妻。但何观察通过问询证人得知,他有殴打妻的记录。林晚荣便说,自己原配难产去世,后来续弦赵氏。但赵氏水性杨花,经常和他的同窗打情骂俏,让他十分尴尬,有时候两人发生争吵,也曾动过手。这次赵氏失踪,就是在两人打架之后,回娘家的路上…… 何观察登时怒道,你们两家相距不到十里,且赵氏是大白天出门,怎么可能出意外呢?分明是你这厮杀人之后,谎称她回娘家了! 林晚荣连说不知,因为他有秀才功名,何观察动不得刑。又见赵家状纸上,有证人胡三才,是林晚荣的同窗同学。 何观察马上传他上堂问话,胡三才揭发说,当年一起喝酒时,曾数次听林晚荣抱怨赵氏不守妇道,他恨不得杀了她。 这下何观察认定了林晚荣是杀人犯,竟去函提学道,夺了他的秀才功名,然后大刑伺候! 林晚荣骨头虽硬,但在尝遍了十八般刑具之后,还是屈打成招,承认自己与赵氏不和,将她骗到河边打杀,然后绑在石头上,沉入江底…… 后来,林晚荣又招出了埋藏血衣和凶器的地点,公差一去勘察,果然发现有染血衣裙一件和哨棒一根。见终于打开缺口,何观察大喜,命将奄奄一息的林晚荣压下,又提审周仵作。周仵作起先坚持,自己没有收钱,就算是勘察有误,也只是学艺不精罢了。再问刑房书吏王兴业,也是一样的答复! 仵作这话是正理,就算结果有误,他也不过是失职而已,最多被开革不用,却不至于摊上官司。但何观察盘问无果,又转而提审那林晚荣,林晚荣被打垮了,自然有什么招什么,承认自己行贿陈知县宝钞一百贯,由刑房司吏王兴业转交。 得到林晚荣的口供,何观察再次提审富阳县胥吏,这次他学聪明了,把吏滑如油的王兴业放在后面,先提审周仵作。 果然,周仵作到那口供,便承认自己拿了十贯钱的辛苦费,是王司吏给的。 拿到周仵作的口供,何观察大喜过望,立即提审王司吏。大堂上,王司吏哭笑不得,说那书呆不食人间烟火,当衙门里的人都是喝西北风的。县老爷固然清廉如水,但出门一次,下面抬轿的轿夫,随行的三班衙役,还有白役、民壮加起来好几十人,他们没有收入,或者就一点工食银,根本不够养家。全靠这种差事,赚点辛苦钱花花。 比如去灵桥镇,事主按例要出‘鞋脚钱’。因为在十里外,又要再加三十文,并二十文的酒饭钱。然后尸体运去义庄、验尸、这都是都得由事主出,官府是没这义务的。所以我向他讨要一百贯费用,是执行历来的常例罢了,并非索贿。 话虽不中听,可就是这个道理,换了谁在王兴业的位上,都得这样做。何况这种事也不是区区小吏能扭转过来的。谁知那何观察书呆气十足,竟认定这就是受贿。继而逼问陈县令是否受贿,王兴业死死咬定,说一切都是下面人的勾当,知县老爷什么都不知道。 何观察为了撬开王兴业的嘴,竟又一次上了大刑,但不知是碰上一块硬骨头、还是衙役放水,总之王兴业熬住大刑,抵死不承认陈知县有瓜葛。何观察无可奈何,只好不再追查下去,不过这已经够 布衣官道最新章节 陈知县喝一壶的了。 将此案办成铁案后,分巡道将案情上报。因为是人命大案加官吏舞弊,按察使司得报到刑部,由皇帝御批后再层层下达回来,才好遵照执行。 这期间,林家人不服,还告到省城,案来来回回,拖了一年有余,直到去年冬月,判决终于下来,陈知县虽然没有贪污,但是御下不严、昏聩不明,被革职冠带闲住。林荣兴被判斩监侯,王兴业以舞弊罪被杖一百,发往盐场服苦役五年。至于周仵作,则以渎职杖二百,流放三千里,后来因为伤势太重,瘐毙在狱里…… 虽然现在不是贪墨二十两就要剥皮的洪武年间,但依然刑法严峻、尤为苛酷,王兴业这样下场,绝对是轻判了…… ~~~~~~~~~~~~~~~~~~~~~~~~~~~~~~~ 王贤完后,发现林清儿已经靠在桌边、支颐睡着了。这女孩儿柔弱的像一根小草,却坚韧的让人心疼。虽然他不是个怜香惜玉之人,还是对林姑娘十分钦佩。 虽然起来,这姑娘是倦极了,但王贤也不能陪她干坐着,只好轻咳一声。 林清儿一下警醒,揉着通红的腮帮,羞赧道:“完了?” “嗯。”王贤点点头。 “怎么样?”林清儿抱着一丝侥幸问道。 “从程序上,已经被办成铁案了。”王贤缓缓道:“如果只最终呈上去的报告,连我都相信,你哥哥是杀人凶手了。” “绝对不是。”林清儿斩钉截铁道:“你知道那所谓的物证是哪来的么?” “哪来的?” “是牢我哥被打懵了,才好心提醒他,实在想不起凶器埋在哪,不如重新埋一遍。”林清儿面带浓浓的嘲讽道:“我哥让人带话回家,我才和我娘,找了我嫂件裙。我娘又刺破了手臂,将其变成血衣,再找一根哨棒,埋到村头的歪脖树下。然后通知我哥,我哥才有得招供的。” “这么说,物证是假的了?” “当然是假的了,”林清儿咬牙道:“因为我哥哥是冤枉的,他根本没杀人!” “哦……” “还有,”林清儿又把自己上次,在船上听到的事情告诉王贤,“如果他们心里没有鬼,还怕你个无……去拦驾告状么?”说着王贤道:“他们说的是真的么?” 王贤点点头道:“应该是这样。我狐朋狗友里,有个叫廖三的,他哥哥专门包揽讼词,替人写状,我就让廖三求他哥,帮我写个状,结果还没拿到手,就被打了。”顿一下,他仔细回想道:“应该是他哥报的信,后来被廖三传出去的。” “所以,我哥一定是冤枉的!”林清儿重重点头道。 “你跟我说没用。”王贤淡淡道:“得让官府相信,这案才有可能翻过来!” “怎么让官府相信?” “你说……”王贤想了片刻,突然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你嫂会不会还没死?” “怎么会……”林清儿不相信。就算那女尸不是嫂,她也失踪两年多了,怎么可能还在人世。 “我觉得极有可能。”王贤翻开卷宗,找到其中一页道:“你灵桥镇验尸这段,说的很明白,这具女尸在水里泡了很久,已经变形,而且野狗已经把尸体撕咬的面目全非。赵家怎么可能一眼就认出是,就是他们女儿呢?” “就算勉强能认出来。可是人之常情都是不到最后一刻,不愿接受亲人已逝的事实。那时连尸都没验,赵家人着急号丧作甚?”顿一下,王贤接着道:“所以只有两种可能——他们早知道,这尸体是你嫂的;或者早知道,这尸体不是你嫂。” “如果是前者的话,他们肯定知道杀你嫂的凶手是谁,而且意欲包庇这个凶手。但如果是这样,他们应该希望此案消停下去,后来绝不会上告,所以前者不能成立!” 在后世不算什么的逻辑推理,却让林姑娘佩服的五体投地,她仔细想了又想,发现确实是这么回事儿,顿时肃然起敬道:“你真厉害!”说完难以置信道:“真想不到,这话能从你嘴里说出来。”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王贤淡淡道:“所以真相只有个——他们知道那女尸不是你嫂!而且一定没死!”说着轻轻一拍桌案道:“把她找出来,这案就翻过来!” 第九章 很黑的手 (更新送到,要被人爆了,急求推荐票保护一下,不想被爆啊!) - “可是,就算赵家知道我嫂子没死,他们也该消停了呀。”林姑娘寻思片刻道:“怎么一心想把案子闹大?” “要么是和你林家有深仇大恨。”王贤沉声道:“要么他们在替什么人消灾!” “怎么说原先也是亲家,最多只是磕磕绊绊,不至于要死要活。”林清儿想一想,恍然道:“你是说,他们在替杀害女尸的凶手消灾?” “嗯。”王贤点点头道:“这个案子我原先就有印象,现在看了一遍,终究发觉哪里不对劲——赵家的行为太反常了,完全是损人不利己。应该还有个幕后人,指使甚至是胁迫他们,一直死咬着林家不放!” “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杀害那具女尸的凶手!”王贤将卷宗合上,沉声道:“我记得我爹在何观察来富阳之前,已经把你嫂子的失踪案放到一边,在全力查办无名女尸案!” 在王二的记忆里,陈知县实指望能在观察使到来前将此案破获,以免被寻了差池发落。是以命老爹带着胡捕头,沿着发现女尸的河滩朔流而上,一村一庄的排查。当时知县大人催逼甚急,三五日便一比,板子都打到老爹屁股上了,是以王二记得清楚。 “你的意思是,那凶手眼看要露馅了,才撺掇着赵家,将陈知县一并告了?”林姑娘不可思议道:“赵家会那么傻?”虽然民告官在明初时不需要吃板子,可一旦告不成,日后你还在县里混不?哪怕告成了,其余的官吏会怎么对你?继任的县令会怎么看你? 事实上,赵家虽然赢了官司,这二年也不好过,一直不受新任县太爷的待见,下面的属吏也将最难办的差事,摊到他家里。如今赵家混得是灰头土脸,半死不活…… “这不是问题,那幕后之人肯定有办法胁迫赵家,让他们不得不从。”王贤想一想,冷声道:“他以为自己藏在幕后,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兴风作浪的久了,总会露出马脚!” 听了王贤严丝合缝的推论,林姑娘动了动嘴唇,却忍着没说。 谁知王贤好似能洞悉她的心事似的,冷笑道:“你若现在去告发,说自己嫂子没死,这案子就彻底没戏了。” “为何?”林姑娘一惊,她显然是这样想的。 “观那幕后之人,心狠手黑、阴险狡诈,且稔熟浙江官场,其能量之大,超乎想象!”王贤沉声道:“所以你一旦告诉官府,他很快就会知道,必然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到时候死无对证,万事皆休!” “你怎么知道他熟悉官场?”林姑娘的脑袋已经一片浆糊了,她难以相信王贤凭着一份卷宗,便如有亲见一般,推断出这么多事实。 “有道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官场更是如此。那何观察到了富阳县,拿着针鼻当棒槌,动辄三木俱下,屈打成招。尤其是对我爹动刑,那是一定要把陈知县拖下水!要说没有仇,谁信?”王贤却淡然如菊道:“如果不是笃定了这点,赵家哪敢冒此大不韪?” “嗯。”林清儿点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测。她还是在省城疏通关系的时候,听几个吏员说起,陈知县的父亲,就是大名鼎鼎的永乐权臣陈瑛,是以这个案子才会久拖不决。今年年初,陈瑛下狱赐死,判决才得以下达。 而何观察之所以会在两年前,陈瑛权势正盛时,便敢对陈瑛的儿子下手。是因为当年陈瑛在大办附逆建文案时,诛杀了何观察的父兄,连何观察也险些丢了性命。后来却证明是冤枉的,他才官复原职,但何观察自此恨死陈瑛,哪怕当时陈瑛权势滔天,他也要趁机将其儿子往死里整! 这样一来,就可以解释,为何老爹会死保陈知县了。他肯定知道陈知县的父亲是谁,要是自己敢把陈瑛的儿子拖下水,定然难逃死罪。还不如指望着陈知县度过难关后,再拉自己一把呢。 如果换成自己,王贤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只是人无前后眼,当时谁能知道,如日中天的陈老大,不出两年便被下狱赐死了呢? ~~~~~~~~~~~~ “那……该如何是好?”林姑娘自己都发现,我怎么老是这句词? “神不知鬼不觉的找到你嫂子。”王贤垂下眼睑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林姑娘听他分析的头头是道,以为定有什么好主意呢,闻言不禁摇头道:“我家也找了她两年,也在找她,却一点音信都没有。眼下秋决在即,赵家更要小心行事了。” “如果你嫂子还活着,应该不会在赵家。”王贤沉声道:“赵家既然明知是诬告,案子越闹越大,家里又人多嘴杂,肯定不敢把她藏在家里。”顿一下,不是很肯定道:“她很可能,在那幕后之人手中……” “所以,现在应该,先把那幕后之人找出来?”林清儿眼前一亮道。 “嗯。”王贤点头道:“这比找你嫂子,容易多了。我们可以双管齐下,一方面盯着赵家,秋决临近,他们又知道了你的动作,肯定要商议对策。让我们看看这段日子,赵家都有什么客人,赵家人又会去哪里作客。” “另一方面,幕后之人就是无名女尸案的凶手,我老爹八成心中有数,至少已经很接近真相了。我爹服役的盐场,不过在百里之外,我想去看看他,能从他那里得到点帮助,再好不过。” “可是你这身子?”林清儿颇为意动,但看王贤走路还得拄拐的样子,心下又有些不落忍。 “我听说有种交通工具叫滑竿。”王贤看看她道:“再说大部分路程还是坐船。” “也好。”林清儿点点头道:“那就辛苦你了。” 事不宜迟,两人便约定三天后出发,之所以要三天之后,是因为盐场虽然不是大牢,但也戒备森严,闲人免进,去探视是需要有理由的。王贤不知不觉秉承老娘‘利人更要利己’的精神,对林姑娘说,咱们去探视的借口是送冬衣。准备冬衣的任务,自然就落在林清儿身上。林姑娘早被他敲诈惯了,想也不想一口答应。 话已说完,林姑娘起身告辞,待她推门出来,发现外面已经过晌。 天井里,银铃和七叔,已经把午饭吃了。银铃小姑娘自然不会给七叔做饭,而是一个劲儿的喊饿,她模样幼稚娇美,弄得大叔爱心泛滥,到街上买了烧鸡、烧饼回来请她吃。 吃完饭还不见林姑娘出来,七叔心下黯然,‘这下完了,姑娘肯定变媳妇了。’ 待见到林清儿出来,两人便见她气色也好了,眼睛也亮了,嘴唇也有血色了。再想想她进去前的样子,银铃惊呼道:“林姐姐,我哥用什么法子把你治好的!” “你哥……”林清儿笑着拉着她的手道,“真得很厉害。” “吓。”银铃难以置信道:“真的假的。” “从前都看不出来。”林清儿笑着点头道:“这次我是亲身体会了。” 七叔听了却险些晕过去,心中狂叫道,没救了没救了,彻底没救了…… 心情好了一些,林清儿和银铃拉了几句家常,才告辞而去。 待她戴着幂罗,在七叔的陪伴下,离开牛尾巷后,王家隔壁的院门缓缓打开,露出两张中年妇女的脸。 一个是这家的主人张婶,另一个,竟然王贤老娘! 本该到乡下赴宴的老娘,竟然埋伏在了邻居家! 两人张望着巷口,见已经没了人影。老娘才回过头,对张婶冷笑道:“你这猢狲可信了?” 张婶人很瘦,嘴有些尖、腮有些削,因此得了这么个诨号。闻言一脸服气道:“我信了,真是林家姑娘咧。她虽然罩着脸,但边上那是她家老长工田七。” “哼哼。”老娘得意的冷笑道:“现在信了吧,我儿子虽然万般不会,但追女娃娃还是有一手的。”说着自己心里也啧啧称奇:‘当初他跟我说,要把林家姑娘娶回来,我还笑话他痴心妄想,想不到这小子,还真说到做到!’ “不过,”张婶接受现实后,马上咸吃萝卜淡操心道:“两个娃娃这样私下来往,难保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你还是得管管。” “不管。”老娘两手叉腰道:“我们行得正坐得端,他们爱说说去吧!”她主意拿得正,自家上哪里出彩礼去?何况对方还是仇家!不如装作不知,让他俩继续发展下去,待生米煮成熟饭,再作计较。 “呸!”张婶啐道:“王二躺了半年,你就忘了他是谁?” “唉,那是他小不懂事,长大了就改好了……”老娘虽然战力强大,但别人只要一拿王二说事儿,她就心虚气短。 “但愿吧……”张婶适可而止道,谁知话音未落,便见个啷哩当啷的圆脸青年,摇摇摆摆从门前走过,张家是巷子里倒数第二家,再往里就只有王家了。 “这些兔崽子,还敢来找找他!”老娘登时怒气冲冲,挽起袖子就要出去,却被张婶使劲拉住道:“你现在可该在王家村坐席,这会儿露面,不就露馅了?” 第十章 乌篷船上 (就差不到一百票了,大家没有几张票么?拜谢。) - 送走了林清儿,银铃便从竹篓里,端出两个烧饼、半只烧鸡,给王贤当午饭。 王贤拿个烧饼咬一口,既酥又脆,满口留香,不禁大赞,原来这年代也有美食啊! “那是,天下的美食多了去了,吃一辈子不带重样的。”银铃笑道:“不过得有钱才吃得起。”说着双手支颐,口水哗哗的憧憬道:“真想吃个遍啊……” 话音未落便听院门口一声笑道:“好香啊……” 兄妹俩回头一看,只见个头戴栗色绢巾,身穿绿褶子,面容清秀狡黠的年轻人,伸进头来,朝王贤笑眯眯道:“哥,你好了?” 王贤还没说话,银铃登时变了脸色,拿起竖在屋角的笤帚,朝那年轻人喝道:“帅蚱蜢,你还敢来!”说完便挥舞笤帚要打。 帅蚂蚱自然是诨号,这小子姓帅名辉,动作很是敏捷,像个蚱蜢似的躲开银铃的笤帚,闪身到王贤身边,腆着脸笑道:“来者是客,妹子你不上茶,却请我吃笤帚,这不合适吧?” “滚出我家去!”银铃却瞪大眼睛,怒气冲冲道。 “哥,你得管管你妹子啊。”帅辉嬉皮笑脸的对王贤。 “我要是手脚利索,早把你揍一顿了!”王贤冷哼一声道:“还有脸来见我!”这帅辉原先是王二的狐朋狗友,当日他和王贤一起从赌坊出来,但王贤被套了麻袋后,这小子便逃之夭夭,一点义气都不讲。 “哥,你是知道我的。”帅辉不好意思的笑道:“他们五六个人,都是彪形大汉,我这细胳膊细腿的,就是留下,也陪你一起挨揍。本着最小损失的章程,我才当机立断,去叫人来帮忙……” “二哥,你不是说,以后要改过自新么。”见两人磨叽上了,银铃又急又气道:“不要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了!” “妹子,你先进去,我跟他说几句话。”王贤朝妹妹笑笑道,“就一会儿。” “哼!”银铃狠狠瞪王贤一眼,气鼓鼓的回房去了。 “不愧是王大娘的闺女,烈性!”银铃一走,帅辉在王贤身边坐下道:“哥,我听说你好了,赶紧来瞧瞧,这半年可想死我了!” “你想的是白吃白喝吧。”王贤冷笑道。 “哥,瞧你说的,咱们还是有感情的。” “少来。”王贤一抬手道:“我有个事儿,你给我办一下。” “哥,你说。”帅辉见王贤似乎真生气,忙正经了点。 “打我的那帮人,你还记得长什么样?” “记得。”帅辉想一想道:“一共六个,各个膀大腰圆,面生的很。反正不是咱们县城的,不然小弟不可能一个都不认得。”说着望向王贤道:“哥,你不会想找他们报仇吧?” “他们差点杀了我,此仇不报,誓不为人!”王贤恨声道,“你去赵家庄给我盯紧了,看到他们赶紧来报信!” “嗯,没问题,这可是咱的强项,”帅辉说着却又挠着腮帮笑道:“不过本着量力而为的章程,咱们还是把他们当个屁,放了吧…” 王贤不愿跟他废话,抬手打住道:“事成之后,我给你两贯钞!” “几成新的?”帅辉马上不劝了,不过他也不猴急。因为大明宝钞如今贬值严重,旧钞的价值,甚至不足面值的一成,不过越新的钞票越值钱,全新的宝钞一贯能值铜钱四百文。 王贤也不废话,从怀里摸出一摞崭新的宝钞,点出五百文,递给他道:“这是预付你的工食钱。”林姑娘今天走前,给了王贤五贯钱,作为盯梢的经费。干这种这盯梢望风的勾当,王二的狐朋狗友,比林家的长工不知专业多少倍。 这就是铜钱二百文啊,帅辉口水都下来了。忙不迭抢过来,看了又看,然后小心收到怀里,咽着口水问道:“另外一贯五百文,也是这样的成色?” 王贤点点头。 “你瞧好吧。”帅辉擦干口水,再不废话,一溜烟冲了出去! ~~~~~~~~~~~~~~~~~~~~ 接下来两天,银铃都气鼓鼓的不理王贤,一家人看他的目光,也变成老样子。王贤情知是自己病还没好,又和狐朋狗友接触,还大手送钱,让家里彻底失望了。但他不想解释什么,一是徒惹家里人担心,二是怕老娘不放他出门,还是让时间来说明一切吧。 好在他越是这样,老娘就越对他和林姑娘的事情大开方便之门,恨不得两人明天就成亲,让他媳妇头疼这死不悔改的混账去! 就这样被家人鄙视了两天,终于捱到第三日,一早便有人敲门道:“这是王小哥家么?” 老娘一开门,见是两个轿夫,抬着个空滑竿,说是来接王小哥去码头的。所谓滑竿,就是两根竹竿上绑了把椅子,乃轿子的最简易版本。 老娘二话不说,便和王贵一边一个,架起王贤往外走。 “娘,你有啥话要带给老爹?”王贤问道。 “让他早点死,别耽误老娘改嫁!”提起老爹,老娘气呼呼道。吓得两个轿夫赶紧抬着王贤,一溜烟跑出了巷子。 街坊们纷纷探出头来,目送着王贤坐滑竿离去后,张婶大声道:“这是林家姑娘接小二去泛舟呢,据说明天才回来!” ‘啧啧……’邻居们纷纷惊叹,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王贤没听到那些闲言碎语,他已经坐在滑竿上,置身于富阳县的大街上。 这还是他醒来后,第一次上街呢。虽然市肆店铺都是记忆中的样子,但只有亲眼看到街两侧的檐廊上,那些店铺的招牌幌子,街上那些往来行走的人群,还有挑着担子叫卖的各种南北货物……才能对自己生活的大明朝,有生动鲜活的感知。 轿夫们不解风情,转眼就将他送到了码头上,便见七叔早就等在那里。 七叔付了钱,把轿夫打发走,便背着王贤往一艘乌篷船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小声警告道:“小子,你敢负了我家姑娘,我田七就宰了你!” 王贤心说这哪跟哪啊,但这种事情如何解释?估计自己说一句‘你误会了’,就会被他直接丢到河里。 闷不作声的上了船,把王贤丢进舱,田七便化身船夫,摇船离开了码头。 田七以为他俩早就那啥了,所以只顾着解气,把王贤扔进去了事。谁料林清儿听到动静,正要掀帘子相迎,便见一个黑影摔了进来。 一声娇呼,她就被王贤扑倒在地,再一声闷哼,又被王贤结结实实压在底下。 林清儿登时就懵了,她冰清玉洁的身子,哪曾跟男人这样亲密接触过? 王贤倒是清醒着,有林姑娘柔软的娇躯作垫子,他一点没摔着。他也意识到,两人目前的姿态,对姑娘家的太不礼貌,想赶紧直起身子来。 可是双手那点力气,还不足以支撑他的身体,王贤的身子起来了三寸,便重又落了下去。 ‘哦……’林清儿刚松口气,又被结结实实压上,眼泪登时就下来了,也不知道是羞恼,还是被压的。 “你帮我一把。”王贤虽然觉着她的身子柔若无骨,压着舒服,但不想被田七扔到江里喂王八,还得赶紧起来。 林清儿玉面霞烧,泪珠滚滚,一边咬着嫣红的下唇抽泣,一边用力推他,王贤再自己使劲,终于一翻身,落在她身边。 这时,田七掀开帘子,道:“姑娘……”却见两人并肩躺在舱里,他赶紧捂眼退了出去。 舱内的空气尴尬极了,林姑娘抱着双臂,转向舱壁,肩头一抽一抽哭起来。 王贤费老大劲坐起来,看一眼难过的林姑娘,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便从褡裢里摸出本书看起来,看到专注处,还呜啊呜啊的发出声。 林姑娘等不来他道歉,自然更加郁闷,但转念一想,还能指望个无赖赔不是?便擦擦泪,委委屈屈的坐起来。又没脸出去见大叔,只好双手抱膝,和王贤对坐着。 这时她定睛一看他手里的书,不禁愣住了。本以为是什么艳情传奇之类,谁知竟是本《洪武正韵》。 王贤家里书不多,除了几本律法书,就是这本被他爹当字典使的《洪武正韵》。他看这个一是学一些繁体字,二是想学学官话。将来不管做什么,必须要会说官话。 王贤似乎在很认真的学习发音,嘴巴像鱼一样一张一合,却显得很滑稽。林清儿绷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王贤茫然抬头问道:“怎么,我发音不对么?” “当然不对。”林清儿这阵子总被这家伙教训,整的自己像个白痴。这下可逮着机会,便板着小脸教训起来,“《洪武正韵》的作者太多,结果编了个乱七八糟的四不像,用这本书学不成官话,只能学一嘴怪话。你得读《韵会定正》,而不是《洪武正韵》。” “啊?”王贤惊得张大嘴,感情自己白看了。 “嗯,白看了。”林清儿点点头,很是快意道。 - 第十一章 老爹 (还差几张票就被常黑锅爆了,大家就忍心看着惨剧发生?求推荐票啊!!!) = 但让林清儿意外的是,王贤很快便收起沮丧,认真的向她请教正确的音韵。 林清儿对能有强过他的地方很是高兴。大明官话也叫江淮官话,没有吴语那么软,没有粤语那么硬,也没有北方话那么粗糙简陋,作为大明的官方语言,中正大气,又比被蒙元胡化过的中原官话雅致。 这个年代的读书人和商人,都要学习官话的,因为各地方言不同,尤其是南方,甚至一府之内都会有数种方言,在外地人听来如同鸟语。只有会说官话,才能跟当地的士绅官吏交流。 说白了,官话就是上流社会的语言,不会说官话,根本无法挤进上一阶层去。 林家家学渊源,林姑娘会一口标准的江淮官话,又好为人师,王贤悟性很高、学得又极认真,让林老师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一路上就这样一个学、一个教,不知不觉一天过去了。下午时分,乌篷船抵达了位于绍兴西北二十里的钱清镇。 在码头泊下船,田七便去镇上的盐课司办探视的票照,盐场虽不是牢房,出入之禁也不差太多,擅入者以盗窃官盐论罪。 等到天擦黑,田七才办好了票照,但今日已经无法探视,三人只好在镇上歇着。 这么晚,码头也没有滑竿可雇了,田七只好对林清儿道:“姑娘帮我把他驾到岸上,然后咱们去客店投宿。” 林清儿小脸腾地红了,心里暗暗埋怨七叔不懂事,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能让我个大姑娘扶他呢?但这话没法说出口,只好忍着羞,和田七一边一个,架起了王贤。 王贤比林清儿高出半头,站起来,手臂正好搭在她肩上,就像搂着她一样。 林清儿小脸滚烫,心快跳出嗓子眼了,脚像踩在棉花上,自个都不知道怎么把他扶上岸的。 好在上了岸,七叔便把王贤背起来,不用林清儿再搭手。到了镇上的客店,要了两间客房,七叔小声问道:“姑娘,还是我跟王小哥睡一间吧。” 林清儿气的直哆嗦,难不成我跟他睡一间?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七叔对林清儿道:“小姐在客店等消息吧,我和王小哥去,傍晌就能回来。” 林清儿才知道,能让盐场放两人进去,已经是极限了,心中苦笑道,那我这趟是来干什么? ~~~~~~~~~~~~~~~~~~~~~~~~~~~~ 田七背着王贤来到镇外盐场门口。先在攒典处验了票牌、路引。其实王贤没有路引,但田七使了钱也一样。放行之后,两人在一个场丁的带领下,进入了一望无际的钱清盐场。 打眼看上去,这里开阔平坦、阡陌纵横,切割出一方方盐田,人在田间劳作,在田垅行走,很像江南的水田。 看着一具具水车,远处的芦苇荡,嗅着空气中腥咸的味道,王贤感到很是惬意。让人背着,不用走,当然惬意了…… 场丁带着田七穿过数片盐田,把七叔累得汗流浃背喘粗气,才来到一片晒盐场前。场丁对忙碌的役丁道:“王头呢?” “芦苇荡里歇着呢。”役丁赤着脚、光着背、手持大耙,浑身晒得黝黑。说完朝荡子里高声道:“王头,钱爷来了!” “钱爷稀客啊……”芦苇荡里站起几个男子,其中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长着跟王贵一样的圆脸厚嘴唇,一副忠厚老实像,正是哥俩的老爹王兴业。只见他未曾开口先堆笑,话里透着亲热,“快进来歇歇,走这一趟可真够远的。” 那老钱对他的态度,明显跟对一般人不同,笑道:“你儿子来给你送冬衣了。” “呃……”王头看到田七,还有他手里的包袱,愣了一下,边上人起哄道:“王头,你还有这么大的儿子?” “别瞎说!”王头瞪他们一眼,朝田七抱歉道:“老七别在意,一帮子贼配军,说话跟放屁一样,臭不可闻。”同样是见到仇家,老爹的表现可比老娘强多了。 田七笑笑侧过头,便露出王贤的脸,“爹,是我……” ~~~~~~~~ 三人进了芦苇荡,才见里面别有洞天。盐丁们将荡子里砍出一片空地来,铺上厚厚的芦苇,再搭起棚子,就是可遮风避雨的休息处。 王贤看见位置最好的个棚子里,摆着一张矮桌,上面几个瓷碗,碗里有茴香豆、拌海带、醉虾、腌鱼,还有一坛黄酒。看四周的筷子酒盅,骨牌鱼刺,显然老爹方才在跟人吃酒耍牌…… 王贤当时就无语了,来之前,他设想过老爹各种悲惨状况,已经做好了惨不忍睹的准备。还在为到底要不要掉泪,是无声饮泣还是放声大哭而纠结,此刻却张大了嘴合不上,请问,你这是在劳改,还是在度假? 王老爹有些尴尬,儿子拖着病体来看自己,自己却在这里喝着小酒玩着牌,确实不太像话,只好呵呵笑道:“苦中作乐、苦中作乐嘛。” 说着背起儿子,对一个手下道:“赶紧弄两个热菜,陪钱爷和田兄弟喝几盅。”他进来的时候身上带着钱,又有个当刑书时卖过人情的朋友,在这里当司吏,是以一来就当上这一片的灶长,基本没下田晒过盐。 不过他会做人,上下逢源,倒也没人特别不爽。 众人知道,王头的儿子让人背着来找他,肯定不是为了送冬衣,必然有什么事要说,便只管喝酒,让他父子俩到远处说话。 王老爹背着王贤往海边无人处走,半晌才低声问道:“你咋弄成这样了?” 王老爹每月都会收到报平安的家信,竟对儿子差点被打死,家里债台高筑,儿媳跑回娘家这些事儿一无所知。 王贤讲完这半年来发生的事儿,低声道:“娘可能是觉着,爹在这里服劳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白担心,所以没说。” “唉……”王老爹叹口气,他知道儿子方才,为何是那副表情了。 一路沉默的背着王贤,来到海边,找了块大石头让他坐下。王老爹缓缓站直了腰,又叹一口气道:“你娘看着精明,实际是个笨蛋。她要是告诉我,老子总能给她弄到钱。”说着看王贤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狠厉道:“是谁吃了豹子胆,敢动我的儿子?” 王贤眼泪差点涌出来,心说,怪不得王二那样的家伙,做梦都想让老爹回家。有爹的感觉,实在太是太好了…… “说话!”老爹催促道。 “不知道,是六个膀大腰圆的外县人,”王贤轻声道:“但应该和赵家有关系。” “……”听到‘赵家’两个字,王老爹眼里的寒芒盛了十倍,双拳攥得咯咯直响,良久才长吁口气,问道:“赵家为何要置你于死地?” “因为……”王贤低头道:“孩儿找人写状子,想为老爹伸冤……哎呦!”话音未落,脑袋上便挨了一拳,痛得他眼泪都下来了,赶忙两手抱头。 “混账臭小子,也不看看自己吃几碗干饭,还想学人家翻案!”老爹气得胡子直翘:“要不是看你还病着,老子非把你卸成八块!” “爹,陈知县他爹已经下狱死了……”王贤抱着头道:“林荣兴也要秋后问斩了。” “唉……”老爹登时颓然。王贤猜得一点错没有,当年他吃了大刑也要保陈知县,就是指望陈知县的爹,那位凶名赫赫、震古烁今的左都御史陈瑛,能在救儿子的同时,拉自己一把。这选择一点错没有,可是陈瑛这一倒台,自己就成了个笑话。 所谓‘造化能人’,不外如是。 “爹,你是被冤枉的。”王贤轻声道。 “废话。”老爹撇撇嘴道。“老爹我从来不收造孽钱,就是怕报应在你们身上。” “林秀才也是冤枉的。”王贤又道。 “嗯。”到这地步,老爹也无可不言了:“就他那个熊样还杀人,连只鸡他也杀不了。” “那女尸根本不是他媳妇,而是被上游一家大户人家杀死的!”王贤接着道。 “咦……”老爹面现惊疑之色道:“你怎么知道?” “我大明齐民编户、里甲互保,小户人家失踪人口,根本瞒不住,父亲查访那么久,都没有消息,说明死者肯定是深宅大院里的。” “你还知道什么?”老爹不禁重新打量起王贤,这还是自己的儿子么? “我还知道这个凶手,为了避免查到他头上,才暗中胁迫赵家上告,因为他知道,何观察和陈知县有仇,只要有机会,一定会把他往死里整!” “对!”老爹一拍儿子大腿道:“龟孙子就是打的这主意!”说完叹口气道:“知道有什么用,人家用的是阳谋,已经板上钉钉了。” 王贤痛得呲牙裂嘴道:“但是林荣兴他媳妇很可能没死!” “什么?”老爹又是一惊道:“怎么可能?” “很有可能……”王贤沉声道:“我听说,那赵美娘是个远近闻名的大美人。” “美则美矣,就是太浪,不然林秀才也不会打她。”老爹色色的啧啧道。 “现在所有人都认为她死了,而且案子已经结束,那幕后凶手有什么理由杀掉她?”王贤悠悠道:“家里死一个人,他既然能瞒住,当然也能瞒住,家里多一个人了……” 第十二章 胡捕头 (每日两更是保底的,加更是三更,还是那句话,超过常黑锅就加更,加油哦,亲!) - “嗯。”老爹想想也是,上一个女子死亡的后果,应该把那凶手折腾怕了。现下好容易才抹平,只要没感到什么威胁,他估计不会再杀人的。 “所以只要找到赵氏,就能翻案!”王贤一脸果决道。 “废话!”老爹骂道:“老子找了她半年,把个富阳翻了个底朝天,人毛都没见到一根!” “肯定有没搜到的地方。”王贤道:“比如当年爹排查无名女尸案,即将查到的那个大户家!” “不错,老子后来在牢里想过,就数他们家嫌疑最大!”老爹叹口气道:“可惜何观察为泄私怨,根本不容我开口。” “那,是谁家?”王贤沉声问道。 “是……”老爹回头看看他,一下下揪着胡子道:“算了,这事儿你办不成,等我家去再想办法吧。” “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王贤断然反对道:“林荣兴的人头一落地,谁还敢翻这个案子?那可是当今皇帝御笔勾决过的啊!” “嗯。”老爹知道,他说的是正理,却摇头道:“我差不多猜出,那厮的身份了,可正是这样,我才不能告诉你。” “为啥?” “老子还不想绝后!” “这样窝囊的活着,跟死有什么区别?“!”王贤激动的挥舞着双手道:“若不能平反,老爹这一生毁了,你儿子这一生毁了,甚至你孙子的一生,也毁了!这比断子绝孙更可怕!至少断子绝孙了,儿孙不用来世上被人践踏一生,还能投个好人家!” 王兴业瞪大眼睛,看着血脉贲张的儿子,虽然他素来信奉‘好死不如赖活着’,但也不影响他认为,儿子说得也对。 “这件事,家里没人知道,连累不到他们!”王贤压低声音道:“何况就算我死了,也不过是给家里减少负担。爹,你就让儿子试一次吧!我,不甘啊!” “……”老爹面色变幻许久,方盯着王贤咬牙道:“儿啊,你今年十六了,这是你选的路!要是被人宰了,可不许后悔!” “我不后悔!”王贤早想清楚了,这样的人生不是他想要的,豁出命去,闯出一片天!不然,毋宁死! 回富阳的船上,王贤心潮澎湃,望着两岸蒹葭苍苍、芦花飘飘、偶有水鸟从眼前掠过,他竟有剑客赴约决斗之感,不是狂热,而是冷静!不是害怕,而是决绝! ~~~~~~~~~~~~~~~~~~~~ 船第二天早晨,回到了富阳县,在码头停稳后,田七招呼个滑竿过来,把王贤弄上岸去。 林清儿一上了岸,正要跟王贤告别,突然听到不远处有熟悉的说话声。她眼角一瞥,便看见一男一女,女的二八年华枝招展,体态风流眼儿媚。男的头戴方巾、身穿宝蓝夹纱直裰,生得唇红齿白,浓眉大眼,后头还跟着个提篮子的小厮。 林清儿却转过脸去,似乎不想和来人照面。 然而这码头狭窄,不照面是不可能的。果然,走到近前时,那女的站住了脚,像是才发现她似的,一脸惊喜道:“这不是林姐姐?” 林清儿只好转回头来,抬出笑容道:“刁妹妹,好久不见。” “是啊,想死小妹了。”刁小姐亲热的笑问道:“姐姐,这是要出去啊,还是刚回来?” “回来。”林清儿轻声道。 见她不问自己去干嘛,刁小姐瞥一眼滑竿上的王贤,大惊小怪道:“吓,这不是王二么,林姐姐,莫非传言是真的?” “什、什么传言?”林清儿愣了。 “好了玉娥,别说了,船要开了。”边上的玉面书生有些绷不住,他叫李琦,是刁小姐的丈夫,也是林清儿的前未婚夫。 刁小姐的父亲是本县主簿,李公子的父亲则在直隶为县丞,两人无论家世年纪,样貌才情,都很般配,至少刁小姐自己这样认为。无奈神女有情、襄王无意,李公子却迷上了林家姑娘,央着家里和林家订了亲。 眼看就要成亲,结果林荣兴案发,林家成了犯罪家属,李家这样的官宦人家,自然避之不及。为了断了儿子的念想,李县丞专门告假回乡,向刁家求亲。刁家小姐把李琦当成狗头金,这门亲事自然一拍即合。 婚后刁家小姐很是快意,唯有一桩,就是夫婿一直对林清儿念念不忘,让她很是不爽。是以想抓住机会,让林清儿颜面扫地,彻底断了丈夫的念想。 “急什么,我和姐姐说两句话。”她白一眼李琦,用团扇捂着嘴,压低声音道:“姐姐刚回来不知道,县里已经传开了,说你和王二同船出游……”说着忍不住轻笑道:“我是不信的,姐姐怎么可能,跟这种人鬼混在一起?没想到……” 她一口吴侬软语,其实挺悦耳,但林清儿听了,却羞愤难当,脸都红到耳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是猪啊!”她正无言以对时,突然听王贤一声冷哼。 那刁小姐登时变了脸色,因为王贤是对着她说的。王贤坐在滑竿上,阴着脸道:“看不见老子瘫着?林姑娘几辈子没见过男人,抬着个瘫了的无赖二混子出游,这得什么样的猪脑子才能想出来?又得什么样的猪脑子才能信?”老娘在家里连打两个喷嚏,暗道:‘哪个猢狲背地骂我?’ 刁小姐气得嘴唇直哆嗦:“那,那你们孤男寡女的出去作甚了?” “你瞎么?没看到还有田七叔一起?”王贤睥她一眼道:“至于我们去干什么,干吗要告诉你?”说完不再搭理这女人,转而对林姑娘道:“教你一句话。” “啊……”林清儿错愕道。 “下次遇到这种女人,你就像这样对她说……”王贤拍拍轿夫,示意起轿,然后冷笑着对刁小姐道:“贱人就是矫情!” 刁小姐哪曾被这般羞辱?更要命的是一针见血,登时暴跳如雷。 林清儿歉意的笑笑,放下幂罗,也离开了码头。 走在回家的路上,田七忧心忡忡道:“姑娘,你和王小哥的谣言……” “管不了那么多了。”林清儿沉默一刹,方轻声道:“正事要紧。” “哎……”田七再叹一声。 ~~~~~~~~~~~~~~~~~~~~~~ 王贤回到家,还带回了老爹给的一坛子醉蟹。他去时是蟹子正肥的时候,盐场这玩意儿多的成灾,吃不了便用酒醉起来,到过年都可以享用。 老爹不能让他空手回家,便让人装了一坛带回来,给老婆孩子尝尝鲜。 “分了不?”王贤回来时,可不少街坊都看到了。 “别急。”老娘眉头紧皱,里外端详这一坛醉蟹道:“你爹鬼名堂太多,里面不一定夹带什么呢。” “不能。”王贤摇头道:“出来时候检查的仔细,没有任何夹带。” “哼……”老娘却只是冷笑,她让银铃端个盆来,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发现螃蟹和酒汤都没有异样,老娘便将那坛子往石桌一摔。 “别……”话音未落,兄妹俩就看见,那坛子厚厚的底部,竟然是中空的。摔碎之后,便露出雪白的食盐,撒了一桌子,足有三斤……不愧是两口子,果然心意相通!老娘就知道老爹终究不纯! 一夜无话,翌日一大早,王贤便让哥哥给县里的捕头胡不留,送去老爹的亲笔信。 胡不留正要去衙门应卯,见王贵送来老上司的信,便重新坐下,撕开‘胡贤弟亲启’的信皮,掏出信瓤看了起来。越看他脸色越凝重,最后竟站起来,背着手在堂中踱步。 王贵局促的坐在客座上,也不知自己老爹写了什么内容,竟让胡大叔这样为难。但是弟弟嘱咐他,无论如何也得有个准信才能回去,也只能硬着头皮等下去。 好半晌,胡不留才意识到自己要迟到了,赶紧把信收到靴页子里,对王贵道:“我得去应卯了,不然要吃板子的。” 王贵赶紧站起来,小声问道:“胡大叔,那这事儿,你答应不?” “我能不答应么?”胡不留无奈苦笑道:“你回去吧,我会向县尊禀报的。” “啊……”王贵也不知道什么事儿,听说还要跟县太爷汇报,登时有些害怕,喏喏的送胡不留出了门,自己也去上工了。 却说胡捕头一路上,乃至应卯排衙时,都魂不守舍,一直想着自己的心事。 当年轰动一时的秀才杀妻案,如今伴着林荣兴被判秋后问斩,似乎已经落下尘埃。虽然作为当时的经办人,胡不留仍有满肚子疑窦,但眼见着昔日的县太爷、上司、同僚纷纷落马,周仵作还被活活打死,他哪里敢多说一句?只盼着林秀才赶紧人头落地,彻底掀过这一页。虽然他也知道,林荣兴是冤枉的…… 但是王兴业一封信,让他不得不再次卷进这个要人命的案子里。尽管很不情愿,但他不得不照做,因为他欠着王兴业的人情……当年王兴业揽下所有罪责,才没有牵连到他,不然他也得去盐场晒盐。更因为王兴业手里有他的把柄,自己若不照他的吩咐去做,就不只是去晒盐那么简单了! 第十三章 知县的决断 京师官场流传着一个段子,说外任官与京职官相遇,外任官曰:‘我爱京官有牙牌。’京官却道:‘我更爱外官有排衙。’ 排衙又叫‘小上朝’。皇帝老儿在京城金銮殿上大升朝,县太爷们则在地方县衙里小上朝。虽然是典型的苍蝇脑袋蚊子头、螺蛳壳里做道场,但礼仪和制度不可废。每日卯时,县衙梆发炮响,县丞、主簿、训导、教谕、典史、巡检、驿丞、税监……这些头戴乌纱的芝麻绿豆官,还有六房司吏、典吏、三班首领这些身穿黑衫的胥吏,全都在二堂分班肃立。 待到二梆敲过,堂鼓击响,长随出来高唱一声:‘县尊升堂了!’ 知县大人才端着方步,从‘海水朝日’的屏风后转出,在大案后坐定。 一众官吏齐齐拜见,高唱道:“拜见堂尊!” 然后知县叫免礼,请一众佐贰杂官就坐。一众胥吏没资格坐,只能站着听大老爷讲话。 县老爷在上面讲,众官吏却眼观鼻,鼻观心,心神涣散……只盼着赶紧结束,好各回各衙,再拿自己的属吏摆威风。 这种县里的衙参,也跟国家大朝一样,只是个仪式而已。正经的公务,有案牍往来,有单独面议,只有形成决议,才会在这里公布而已。 可能不少官迷,对排衙百试不厌,但富阳知县魏源,今年只有二十九岁,正是意气风发、锐意进取的年纪,对这种暮气沉沉的仪式很是不耐。他一看到堂下那些貌似恭谨、实则各怀鬼胎的脸,就恨不得把他们统统打板子! 可惜也只能想想罢了…… 寒暄之后说几句套话,魏知县便问众官吏,可有事奏来? 见众人都不说话,他便微微颔首,长随马上唱道:“退堂!” 众官吏赶紧起身拱手:“送堂尊。” 魏知县朝众人拱拱手,便转到屏风后,回到自己的签押房。 又一名长随为他更衣,然后端上茶点,魏知县用了两块点心,感到心情不那么灰恶了,才问道:“谁在外面?” 长随禀道:“是胡捕头。” “让他进来吧。”魏知县对胡不留这个人,印象还是不错的,至少对自己交代的事,还算兢兢业业。 胡不留进来后,深深一揖道:“拜见堂尊。” “有什么事?”魏知县面沉似水道,作为一县之长,他不能让人看出自己的好恶。 “卑职有要事禀报。”胡不留低声道。 “你先下去。”魏知县一挥手,长随便退出签押房,将门掩上。 “说吧。”魏知县点点头,胡不留便凑到近前,小声道:“县尊可记得,你上任之前,那个伤人案么?就是原先县里的刑书王兴业的儿子,被人打成了活死人那个。” “嗯。”魏知县这才想起来。因为是他上任前的案子,且伤者应该是因为赌博纠纷受伤,不算什么良民,是以只是例行公事的查问一番,便不了了之了。 “那受伤的王贤,如今醒过来了。”胡不留轻声道。 魏知县闻言惊奇道:“倒是命不该绝。” “今天早晨,王贤的哥哥王贵,到小人那里禀报说,”胡不留按照王老爹的吩咐,低声道:“他弟弟受伤并不是因为赌博纠纷,而是被人灭口。” “灭口?”魏知县眉头一锁,一桩普通的伤害案,居然要发展成大案? “据王贤说,那时他已经请人写状纸,打算在大老爷上任那天,拦驾喊冤。”胡不留道:“结果不知怎么走漏风声,险些被人灭口……” “他要喊什么冤?”魏知县眉头皱得更紧了。 胡不留吸口气,方低沉道:“林荣兴杀妻案。” “……”魏知县心里咯噔一声,暗道果然是那个,将他前任拉下马的秀才杀妻案! 他上任后,林家人也递了状子喊冤,状纸上列明了此案诸般疑点,魏知县看后深以为然,然而此案由分巡道定案,经按察司报到刑部,业已结案了。他哪能因为区区几个疑点,就把省里、京里的大员得罪一串呢? 所以魏知县只推说此案已经上交分巡道,自己无权过问。后来听说,林家人不屈不挠,竟到杭州按察使司告状,继而又去了南京,风闻有大员已经答应,秋审时重问此案! 更要命的是,新任浙江按察使周新,以善于断狱而著称,人称‘冷面寒铁’,据说林家也告到他那里 门派养成日志最新章节列表 ,以周新的性格,估计不能不管! 魏知县早和西席商定,横竖林家没有实证,自己只要置身事外,谁也挑不出错。到时候泡一壶茶,坐看风起云涌就是。待尘埃落地,自己还是自己,不会惹什么麻烦。 是以魏知县很快平复心情,缓缓道:“我听闻那王二是个游手好闲的破落户,他的话不一定可信。” “堂尊说得对。”胡不留点头道:“但是王贤提供了一条线索,卑职必须禀明堂尊。” “讲。” “王贤说,那赵氏并没死,而是藏在……”胡不留声音越来越轻,只有魏知县能听到。 “什么!”魏知县震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方低声道:“你觉着有几分可信?” “卑职以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胡不留照着王老爹教他的话,复述道:“既然林家把此案捅到省里,以周臬台的性格,八成要细细查问的。万一秋审时,他亲自来督查怎么办?” “嗯……”一想到那位周臬台,魏知县就浑身寒毛直竖。在传说中,这是一位见微知著、善断奇案的青天大老爷。今年初来浙江,那些蒙冤下狱的百姓喜极而泣说,‘我得生矣。’等到周新到任,果然断案如神,而且出其不意,令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员防不胜防。 比如有一次,为了了解一个案件的真情,他微服出访,故意触忤山阴县令而被捕入狱。在狱中,他从囚犯口中了解到知县贪赃枉法的实情,从而弹劾整治了贪官,此事一时传为美谈。 但对他治下的官员来说,就是不折不扣的噩梦了。摊上这么个爱微服私访,还喜欢往牢里钻的臬台大人,下面各府县一刻不敢大意,不仅不敢胡乱抓人了,就连对牢房里的犯人,都得当祖宗供着,这日子简直没法过。 估计林家也是听了他的事迹,才毅然省控的吧…… ~~~~~~~~~~~~~~~ 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魏知县让胡捕头先下去,然后把西席司马先生请来了。 司马先生是个老秀才,教过书、在衙门里混过饭吃,后来被推荐到魏知县幕下做师爷……当然这年月还不兴叫师爷,而是叫西席,其实都是一回事儿。 他本来在后头睡懒觉,听说知县找,赶紧穿上衣服洗把脸,急匆匆来到签押房,便见魏知县在那里一脸便秘状,似有什么事委实难决。 “东翁,您找我。” “先生来了,快帮我拿个主意。”魏知县赶忙招呼他坐下,将方才胡捕头所禀道与司马先生。 “哦……”司马先生捻着几根山羊胡,听完后沉吟片刻道:“东翁,知道了那赵氏还活着,我们不宜再装聋作哑了。万一要是由别人破了这案子,东翁往轻里说是渎职,重里说便是同谋。” 说着他眉头一挑道:“况乎此案曲折离奇,牵扯极广,如果能翻过来,必然震动全国!人怕出名猪怕壮,做官却最怕没名声!想想吧,刑部已经批决的案子,却被你翻过来,东翁必然名噪海内,成为周臬台那样的名宦,将来还用为前程发愁么?” “先生说得太远了……”魏知县忍不住憧憬起来,嘴上还不能承认。 “那就退一步说。”司马先生却激动难抑道:“东翁能破了此案,最少可以在本县树立威信,一扫颟顸敷衍之气,倒看看谁还敢阳奉阴违?” 原来魏知县上任以来,县里的官吏欺他年轻,又没有背景,却偏偏多事,很是让他碰了几个软钉子,弄得魏知县啥也干不成,有力无处使,整天干着急…… 听了司马先生的话,魏知县终于说实话道:“不瞒先生说,我也这样认为的。”说着叹口气道:“但是此案乃何观察定案,我若是贸然插手,必然惹他愤怒。此人最是偏狭,看他对我前任便可见一斑,若是那王贤撒谎,可就坑死本官了。” “东翁这话在理,那王贤风评不好,他的话不能轻信,”司马师爷点点头道:“不如这样,今晚我悄悄去他家一趟,摸摸实底,要是他说的不假,咱们再作计较。” “嗯,不急在这一时。”魏知县点点头道:“但千万不能走漏风声。”显然他心里的天平,已经倾向于管这闲事了。 “东翁要是不放心,”司马师爷笑道:“不妨给刑房派个明差,让他们去给王贤补个口供,好了结他那个案子。” 魏知县想一想,拊掌赞道:“大善,虚虚实实,孰能料之!” 第十四章 一触即发 (求推荐票,求收藏!好吧,我把200票降成00票,这下总可以了吧,不能再降了,再将我就彻底没节操了……) 王贤对老爹佩服的五体投地。这叫什么?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反正老爹一封信,调动了胡不留,打动了魏知县,让他的司马师爷出现在自己面前…… 回忆当时,他老爹说,要是想翻案,现在其实机会很好。因为浙江按察使周新,以善于断狱著称,人称‘冷面铁寒’,在他手下的官员,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推搪塞责的现象会轻很多。 “爹的意思是,让我去省城找周臬台?”王贤问道。 “笨蛋!”王兴业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气哼哼道:“你要是直接去找周臬台,置县尊于何地?置太尊于何地?我们翻案是为了什么?破家的知县、灭门的府尹,得罪了他们还怎么过?” “是。”王贤抱头道:“爹教训的是。”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像林家那样越级上控。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何况既是县官又是现管?凡事你得先考虑他的体面,让他出彩,他得了面出了彩,自然不会忘记你的好处,随便照拂一下,就能让咱王家咸鱼翻生!”王兴业用他多年混迹衙门的经验,教训儿道:“所以这一次,咱们搭好台,让县太爷登台唱戏,博个满堂彩,明白了么?” “明白了。”王贤怕再挨揍,挪开身小声道:“要是知县怕事怎么办?” “不会的,你不是说,林家到省里告状了么?估计‘冷面铁寒’已经盯上这个案了。”王兴业笑道:“只要知道赵氏没死,县太爷肯定坐不住,他怕被周臬台摘了乌纱啊!” ~~~~~~~~~~~~~~~~ 当时王贤对老爹的分析,还只是将信将疑,但当到胡捕头和司马师爷时,他彻底服气了。 “二郎,这位是县尊的西席司马先生,有些话要问你。”胡捕头给两人引见一下,便退出屋去,把门守住。 司马师爷叫司马求,以文人的尿性,有话是不会直说的,他打量着四下,只见屋中家徒四壁、孤灯如豆,桌上却堆着好些书,哪像是浮夸浪的住处,分明是穷书生的寒舍。 司马求是多年不第的老秀才,非但不觉寒酸,反倒有些亲切道:“你在什么书?”说着自己拿起来一,是一本《韵会定正》,这是林姑娘让七叔给他送来的。司马先生不禁笑道:“是要学作诗么?” “学识字而已。” “为什么要学识字?你要读书么?”司马师爷好奇道。 “是。”王贤早有‘励志传奇——浪回头金不换’的腹稿,闻言叹气道:“晚辈这次死而复生,才知道生命之宝贵,深悔当年浮浪无行、蹉跎光阴,现在洗虽已心革面,可惜读书已经晚了,只求识字明理,做个孝良民。” “呃……”要是一般文人,估计就要被王贤这番话,感动的热泪盈眶了,可司马师爷混迹江湖多少年,自能从这番‘肺腑之言’中,嗅出一些别样的味道。这么文绉绉的话,怕是打过腹稿的吧? 他不禁端详起这个青年。昏暗的灯光下,不清模样,却能清一双亮若晨星的眸……嗯,有心计,却不让人讨厌,难得难得。 收回目光,司马师爷捻须笑道:“不晚不晚,苏老泉二十七始读书。你十七岁都不到,还有大把时间呢。”话锋一转,终入正题道:“老夫这次来,一是为了你的案,二是为了你提供的线索,”说着笑笑道:“按你的说法,这其实是一件事。” “是一件事。”王贤点头道。 “但是县尊不太相信,”司马求缓缓道:“你知道,这个案朝廷早已定案,人犯只待秋决,不能凭你几句空口白话,就贸然行事。” “是,那就还是当成两件事吧。”王贤早就反复推敲过,成竹在胸道。 “何解?” “后日是县衙放告的日,”王贤道:“我会去向县老爷告状,请缉捕谋杀我的凶手。” “凶手何在?”司马师爷沉声问道。 王贤他,司马师爷失笑道:“我是南京人氏,与你们富阳县素无瓜葛。此番跟着东翁履新,实指望他能飞黄腾达,我也好跟着衣食无忧,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背主报信。” 王贤虽然知道,这种口头的保证没有任何约束,但他实在太弱小,不得不选择相信对方。要是被卖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异界全职业大师无弹窗 了。想到这,他也笑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了。” “无妨,小心驶得万年船。”司马师爷呵呵一笑、王贤便将计划有条不紊的和盘托出,听得司马师爷连连点头,最后敛容抱拳道:“富阳县藏龙卧虎!吾必向县尊荐之!” “小人见识浅薄,瞎说一气,先生能耐心听完,便是错爱。”王贤赶忙道:“还请先生自行斟酌,计划周全,以免误了老父母的大事。”也不知从啥时候兴起的,县里的官绅百姓,无论大小,都管知县叫‘老父母’,哪怕是致仕的尚书还乡,称呼知县时也是如此。 司马师爷一听,心说,这小真上道啊。小小年纪还知道不居功,实在是有前途。他本来打算,回去张冠李戴,把王贤的主意说成自己的,以获取魏知县奖赏。但王贤显然知道他会这么做,又说得这么让人舒坦,倒叫他不好意思独吞功劳了,遂笑道:“老夫还需要借花献佛,讨好县尊?不过你的主意确实有些欠妥,待老夫回去想想,为你查缺补漏一番,再禀明老父母。” 说了半天,他还是要占功,王贤还得一脸感激道:“多谢先生援手,我王家若能翻身,必不忘先生的大恩。” “好说好说。”司马师爷心里苦笑,这小狐狸,翻案还不知足,还要翻身。不过他如此识情知趣,又颇有计谋,似乎正是县尊所急需……罢了罢了,若此事真能成,我就卖他个人情吧! ~~~~~~~~~~~~~~~~~~ 司马师爷返回县衙,魏知县竟还没睡,在书房书等他。 听司马求说完经过,魏知县深感振奋道:“想不到,这王贤竟与传闻判若两人,可见此中必有文章!” 司马求心说,这能有啥文章?不过既然决定要卖人情,他便顺着说道:“应该是赵家故意混淆视听,让东翁以为,他不过是个无赖,忽视他的案。” “应该是这样!”魏知县深以为然道:“本县竟有如此大奸大恶之徒,本县定为民斩之!”说完问司马求道:“先生可有计教我?” 司马求呵呵笑道:“学生正有一计,请东翁斟酌。” “请讲。”魏知县闻言一振。 司马求便把王贤的那一套,原封不动的搬了出来。 魏知县闻言振上加振,拊掌激赞道:“先生真乃房再世也!” “呵呵……”司马求竟还有节操残存,有些羞臊道:“东翁谬赞了,其实此计离不开那王贤的配合。此人沉着机敏,又有担当,万一事败,愿意包揽罪责。正是天降此人,助东翁成事!” “唔!”让司马求这样一说,魏知县对那王二生出几分好奇,笑道:“事成之后,倒要见见他。” 随后说了一句,两人又反复推敲了几遍,直到窗外天光大亮,雄鸡报晓,才最终定计。 “东翁眯一下吧,老朽也要回去补一觉了。”司马求揉揉眼,眼里满是眼屎。 “不睡了,”魏知县也是两眼通红,精神却很亢奋,起身到脸盆架边,用湿毛巾擦把脸道:“本官直接等排衙了!” 这天早晨,县里的一众官吏,都发现堂尊大人不一样了,心说,不会是要纳如夫人了吧?日,又要备份礼钱了! 待散班之后,魏知县留下胡捕头,命他派几个最精细的捕快,去富春江畔的三山镇,密切监视镇上首户何员外宅,以防万一。又吩咐他将最好的捕快、民壮,设法都集中在明日当值,以备所用。 安排妥当之后,他便坐卧不宁的等待明天到来…… 那厢间,王贤也在为明天的决战,有条不紊的做着准备。 林清儿顶着风言风语,又来到王家。这节骨眼上,她根本无暇顾及其它。按照王贤的意思,林清儿一笔一划的填写‘官定状格’……就是从官府领的状纸,每套正副两纸,必须按要求填写,否则不予受理,而且也不是白领,收费六十文。 当年王贤就是求人填这玩意儿,结果遭了横祸,这次他学乖了,让林清儿来填,而且林家常年告状,家里的空白状纸成摞,不用去衙门现眼。 另一面,帅辉和一个黑不溜丢的大个,都绷着脸听王贤吩咐。黑大个叫刘二黑,也是王贤的死党,和帅辉一起在赵家外面蹲守了三日,便发现了那伙凶徒中的一个。 待那人醉醺醺从赵家出来,两人跟着他出城十余里,最后来到三山镇何常何员外府外! - 第十五章 告状! (这一章,下了极大的功夫,几乎每一个细节,我都考证落实过,如果将来有读者要写衙门收状纸,完全可以用这个作参考。比以前不一样的是,我将所有的考证都收着,以不影响故事为要。我真是太不合时宜了我,必须要推荐票鼓励一下!) - 翌日一早,帅辉和刘二黑两个,便抬着片门板来接王贤,却被银铃拦在门口。两人好说歹说,就是进不了门。 最后还是老娘发话:“让他们进来。” “娘……”银铃瘪着嘴,气呼呼的让开去路。 两人赶紧闪进去,不一时,便抬着王贤从西厢房出来。 王贤看见老娘心里发虚,装作若无其事道:“娘,我出去一趟,中午就不会来吃了。” “嗯。”老娘竟没有劈头盖脸的骂娘,而是点点头,别过脸去,半晌才道:“不用担心没人给你送饭……” “娘……”王贤鼻头一酸,这一声娘叫的心诚意切,低声道:“是胡大叔告诉你的吧……” “嗯。”老娘点点头,眼圈子通红的伸手摸一下儿子的脸,恨恨道:“你那死鬼爹不当人子,拿儿子当枪使,但我想他总不会害你……”顿一下,又恶狠狠道:“要是害了你,老娘去盐场把他腌成腊肉!” “呃……”王贤哭笑不得,老娘真是气氛杀手,好容易有点催泪的温馨,转眼便给破坏殆尽了。 “滚吧,滚吧,老娘晚上杀鸡炖汤,回来晚了汤都不剩!”老娘不耐烦的摆摆手,把三人赶出家门。 目送着三人出了巷子,银铃才小声问道:“娘,二哥不是出去鬼混?” 老娘摇摇头,忍了半天的泪珠子,终于顺着面颊滴下来…… ~~~~~~~~~~~~~~~~~~~~~~~~~ 衙门三六九放告听讼,据说是包拯传下来的规矩。当年包龙图打坐开封府,下令打开衙门的大门,令民众可以直接到他案前起诉,据说这样一来,就使奸吏无法从中捣鬼。 太祖皇帝觉着这手很好,因此规定州县长官必须向老包学习,亲自接受民间的起诉,不得经由书吏转手,亦不准佐贰官代理。朱元璋精力超人,起草这项制度时,肯定没考虑过,像包拯那样精力过人的官员是少数。在整个洪武朝,官员们整日坐堂、无暇他顾,疲累欲死,痛不欲生。 朱元璋一死,下面就自行调整,限定只有在一些特定的日期才可起诉,按照富阳县‘三六九放告’的土政策,今天是八月十九,正是衙门接受告诉的日子。 一大早,衙门发头梆、打开大门后,皂隶便打出放告牌。 要告诉的人群,一见开门放告,便蜂拥上来,自然遭到皂隶的呵斥推搡。几个公人一起,连骂待踹,才让人群排好了队。 待发二梆后,公人们将告状的领进县衙大门,命其在堂前右侧空地上跪好,才看见还有个躺着的。 今日当值的侯班头走过去,踹王贤一脚道:“滚起来!”在老百姓面前,就算这些属于贱籍的皂隶,也是惹不起的凶神恶煞。 帅辉赶紧陪笑道:“这是苦主,瘫着呢。” “球,瘫着还不忘了告状。”侯班头啐一口,走开了。 ‘呸,狗腿子……’帅辉朝他背影无声骂一句,心道:‘早晚有一天,也得让你跪老子一次。’ 又过了一会儿,堂上鼓响,便有亲随高唱:“大老爷升堂了。” 堂外的百姓便乱七八糟的请了通安。 然后当值的刑房徐典吏便出来,向众原告讲解几句注意事项,大家都听得极认真,因为违反了是要吃板子的。 接着,在徐典吏的指挥下,跪在衙前的诸原告,依次从东阶上月台,将状纸递交给坐在长桌后的刑房司吏……王老爹去晒盐了,自然有新人替补。然后到月台中间给老爷叩头后,再从西阶下来,仍旧跪下等候。 刑房司吏将状纸逐一登记,等到全部收齐,再交给值堂亲随,由其呈给魏知县。 魏知县便逐张翻阅,并逐个传唤起诉人上月台问话,实在认为荒唐的,可以当堂驳回起诉,不过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问完后即退堂,把一叠诉状交给内衙的司马师爷,由司马师爷看过后,才送刑房办理。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人命大案、或者县老爷极为重视的案子,也可能当堂发票,拘传被告前来过堂。今天就遇到这么一例…… 问过几个互殴争讼的小案子后,魏知县拿起一份状纸,问道:“哪个是王贤?” “在这在这。”帅辉和刘二黑,赶紧抬着王贤上堂,把门板往地上一搁,两人跪下给县老爷磕头。 王贤也挣扎着要跪,县太爷一声‘免了’放过了他,问道:“你是王贤?” “回禀老父母,小人正是王贤。”王贤趴在门板上道。 “所告何事?” “告今年二月十六,有凶徒六人,伏击小人于钱家赌坊外,致使小人昏迷半载,老娘为了给我治病,不仅倾家荡产,还举债累累……”王贤说着,放声哭起来:“请青天大老爷做主,缉拿凶手,赔偿敝家!” ‘啪’地一声,魏知县一拍惊堂木,堂下皂隶便喝道:“肃静!” 吓得王贤一声不敢吭。 “李刑书,你对此案可有印象?”魏知县转向刑房司吏道。 那司吏是原先王老爹的手下,叫李观,四十出头,面沉似水,闻言起身禀道:“回禀堂尊,此案发生于堂尊上任之前,当时由二尹老爷接状,令快班查访多日,但因为王贤昏迷,不知凶手何人,故而暂时搁置下来。” “王贤,你可知道是何人伤你?”魏知县又问王贤道。 “知道。”王贤点头道。 “姓甚名谁,家住哪里?”魏知县追问道。 “姓甚名谁小人不知。”王贤道:“只知道他们家住哪里。” “何处?” “他们住在三山镇何常何员外家!” “休得胡说!”魏知县皱眉道:“何员外乃本县七粮长之一,德高望重,岂会容留歹人?” “小人不敢胡说,我有证人。”王贤说着看一眼帅辉道:“他是我从小到大的兄弟,当日也见过凶手,前日到我家说,亲眼见其中一个在县城现身,他跟了那人一路,最后跟到了何员外家。”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回老、老父母,小人叫帅、帅辉,本、本县人氏。”帅辉被县衙的威势,吓得结结巴巴道。 “将你看到的如实讲来。” “那个,这个……”帅辉越是紧张,就越是说不成串,只好简化道:“就像我哥说的那样,二黑也是见证。” “你又是何人?”魏知县望向那黑大个道。 “俺叫刘二黑,大老爷叫俺二黑就行了。”刘二黑瓮声道,惹得堂上人吃吃直笑,心说县老爷跟你娘舅么?还叫你二黑。 “刘二黑,将你看到的如实讲来。” 刘二黑是个浑人,从不知紧张为何物,便将他所见讲了一遍,谁都能听出不是骗人的。或者说,没人相信这样的蠢物也会骗人…… “看来此事不虚。”魏知县目似朗星、鼻若悬胆,正气凛然道:“凶徒谋杀半载,逍遥法外至今,天理国法何在?!胡捕头!” “卑职在!”胡不留赶紧出班,今天他头戴瓦楞帽、斜插孔雀翎,一身青衣外罩红背甲,腰间悬着口宾铁刀,脚上蹬着双漆黑的快靴,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 魏知县看了不禁暗叹,粗人就是粗人,你搞成这样子,就太刻意了。遂轻咳一声转向王贤道:“本官警告你,若是查实是诬告,你可要反坐,且罪加两等的!” “小人知道了。”王贤暗叹一声,这下真是不成功便成仁了! “好,”魏知县命刑书当堂出具勾票,然后朱笔一点,交给亲随道:“本县命你速去三山镇,锁拿本案疑犯归案!” “喏!”胡捕头双手接过,又道:“卑职请携证人同往!” “可以。”魏知县点头道。 “大老爷,小人也请一同前往。”王贤请求道:“我愿跟何员外对峙!” “也罢!”魏知县装模作样寻思一下,点头道:“何家是三山镇上的首户,若不与他心服口服,必会生出事端。”便下令道:“备一辆马车,带原告一同前往!” “得令!”胡捕头领命而下,帅辉和刘二黑,也抬着王贤跟了下去。 因为早有准备,胡捕头一声令下,快壮两班七十余人,便全副装备,集结完毕。 “今日这差事,关系干天,谁敢懈怠苟且,回来不用大老爷发作,老子就让你后悔生在世上!”胡捕头看一眼手下,冷声道:“目标三山镇首户何常家,分两班出发,第一拨二十人,张麻子领队,径直带原告、证人前去何家拘人!剩下的第二波,我亲自带队!”说完把手重重一挥道:“出发!” 因为无关人等,不得入内,外面人看到官差出动,不禁议论纷纷,猜测哪家又要倒霉了。 衙门里一个青衫吏员,却叫过一个白役,低声吩咐道:“快去何员外家,告诉他胡捕头要勾打王二的凶手,叫他好自为之!” 那白役点点头,简单换了身便服,从便门离开衙门,到街上客店门口,取了一匹快马,径往三山镇而去。 - 第十六章 进庄 (今晚加精大会,也不知还有多少精华。求推荐啊,亲们!) - 何员外叫何常,在三山镇乃至富阳县,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他今年四十出头,生得面大魁伟、两只眼睛圆睁着,透着过剩的精力,一张大嘴紧抿着,带着一股子傲慢劲儿。 他的确有资格傲慢,因为他是三山镇的粮长老爷。 全国三千万石税粮,是靠全国三千名粮长收解上来的。为了笼络这些不领俸禄的乡官,朱元璋给了他们许多特权,比如可以世袭,有权管理乡民,干预司法。若是干得出色,经举荐可不必参加科考入朝为官。朱元璋也时常把他们叫去问话,了解民情,甚至请教解决问题办法,经谈话满意,也有被留下当官,最高甚至能当上布政使! 这年代的粮长,无不是威福一方的大人物,比如何常何员外。他从他爹那里,继承了偌大的产业,以及在乡下人眼里,不得了的粮长头衔。 他住在三山镇上的高门大院里,养着数房妻妾、整日里纵情酒色。又好舞枪弄棒,结交江湖人物,在富阳乃至浙西,名头十分响亮。 这天上午,他正在家中抱着最宠爱的小妾菱花饮酒,那菱花粉面含春、秋眸多情,穿一件剪彩合体的湖绿色长裙,粉红色绣花端袄,紧掐着那窈窕的细腰,显得分外娇美。 何员外搂着美人的纤腰,听着她呢哝软语,无限陶醉道:“菱花,爷都和你腻歪两年了,怎么就不腻呢?” “爷就会哄人。”菱花捂着嘴笑道:“怕是跟她们也这样说吧。” “跟她们说的是假的,跟你说的才是真的。”何员外色迷迷的笑着,手便不老实开了。 菱花却按住他的手道:“这大白天的……” “白日宣淫才看的清楚,黑咕隆咚有啥意思?”何员外说着,便去解她缠腰的丝带。 “别。”菱花声音发颤:“我这阵心里慌,老是梦见官差冲进来,把我抓走。” “怕啥?”何员外哈哈大笑道:“我是世袭粮长,谁敢到我家来搜查?何况我家前朝末年修的避难之所,可谓天衣无缝。你躲在里面,一百年也搜不到!”说着一把捏住美人的椒乳,宽慰她道:“再说了,外面早就以为你死了,哪里还会寻找?” “嗯。”美人儿这才放下心事,被他摩挲的也动了情,哼哼唧唧的扭动起娇躯。 何员外邪邪一笑,正待提枪上马,与美人大战三百回合,突然听外面响起管家何福的声音:“老爷,县里来人送信,说有官差持票来家里拿人!” “啊!”菱花被吓得魂飞魄散,何员外也紧张起来道:“怎么可能?”赶紧整好衣裳,对菱花道:“你躲起来,外面有我应付。” “嗯。”菱花顾不上收拾衣裳,便踉踉跄跄进了内室。 何员外则来到前厅,见是刑房的白役侯三,自己结交的刑房徐典吏的跟班,便一抱拳道:“侯帮办请了,到底发生了甚事?” 那侯三便将早先过堂的情形,讲给何常知道。何员外听后松了口气道:“我还当什么事呢。” “对员外来说自然是小事,”侯三陪笑道:“但还是有备无患吧,我看他们来的人不少,肯定是想敲员外竹杠。” “哼。”何常哼一声道:“敲竹杠敲到我头上了!” 俗话说‘堂上一点朱,民间千滴血’,那一点朱,就是县太爷签票的朱笔,捕快便靠这张牌票去讹诈被传的人家。先骚扰一番、吓唬一番,索要‘跑腿钱’、‘鞋脚钱’、‘酒饭钱’。乃至更进一步的‘买放钱’、‘宽限钱’……如果被勾人不买帐,不愿出钱、或出价太低,捕快就会自己撕破衣服、弄点血迹,回报被勾人武力拒捕,再得到拘票,被拘人就等着家破人亡吧。 是以一听到官差持票上门勾人,百姓无论贫富,都有天塌地陷之感。当然何员外是不怕的,只是觉着很麻烦,耐着性子对侯三道:“侯爷辛苦了,后面酒菜摆好……” “我得赶紧回去了,要是碰上就尴尬了。”侯三忙推辞道。 “唔,那就改日吧。”何员外从袖中,掏出五贯半新的宝钞,打发侯三走人。 侯三一走,何员外重重的一拍桌子:“柱子几个蠢货,还是给人认出来了!”说着烦躁的吩咐何福道:“让他们六个,赶紧去桐庐县躲一躲,没我传话不许回来。” “是。” ~~~~~~~~~~ 刚把柱子六个打发走,官差便上门了。 因为是一区之粮长,众捕快也不敢造次,客客气气的敲门道明来意,才被何家人迎进宅去。 何员外已经换上纶巾、身穿大袖宽袍,腰系革带,足蹬乌靴,笑容可掬的站在的厅前迎候。他这身装束可不一般,那是永乐五年运粮进京时,当今陛下所赐。 张麻子恭恭敬敬行礼,被何员外请到花厅,上茶后方问道:“不知诸位差爷来敝庄有何贵干?” “奉县老爷命,来贵处拘拿嫌犯,若有得罪,还请公正海涵。”公正是粮长的雅称。 “哦?”何常面现讶异道:“我家里会有什么嫌犯?” “是这样的……”张麻子便将事情始末讲过一遍,听得何员外火冒三丈,拍案道:“污蔑,纯属污蔑!我府上人这半月,都未曾到过县城!” “公正息怒,”张麻子笑道:“小得也是绝不相信,公正家里会窝藏歹人,但是奉命行事,不得不走这一遭。” “那请张爷回去向老父母讲明,我何家无犯法之男。”何常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沓宝钞,推到张麻子面前道:“弟兄们来回一趟不容易,我请大伙吃酒了。” “呵呵,要不了这么多。”张麻子接过钞票,喜不自胜道:“那成,我跟告状的说说去。” “有劳了。”何常点点头。 张麻子出去片刻,何常便听到院子里又哭又嚎,何福慌张跑进来道:“老爷可不好了,要出人命了。” “你他娘的才要出人命呢!”何常啐他一口道:“晦气!”赶紧出去一看,便见躺在门板上的那王二满头是血,手里还拿着把剔骨尖刀,抵着自己的心口,对一众差役大叫道:“反正我回去也得被砍头,还不如死在这儿!” 张麻子一脸怒意,但投鼠忌器不敢上前,只能从旁劝说道:“你别乱来,我没说不搜,千万别乱来……”说话间看到何员外出来,他忙道:“公正帮个忙,原告要是死在你家,实在没法跟大老爷交代。” 张麻子已经给过面子,何常要是不还个面子,实在说不过去,厌恶的看了王贤一眼,道:“张爷要我怎么配合?” “请张爷将府上男丁集合到这里,让这小子认一认。” “好,就给张爷这个面子。”何员外闷声道:“何福,照张爷的吩咐做。” “是。”何福应声下去,不一会儿,府上的门子护院账房厨子……十五号人来到前院。 “这是全部男人了?”张麻子问道。 “嗯。”何常点点头道:“还有我八岁的儿子,要不要也叫过来。” “当然不用。”张麻子不好意思的笑笑,转过头道:“愣着干什么,认人!” 帅辉便走过去认了一圈,回来摇摇头,“不在。” “不是不在,是没有。”何员外哼一声道:“这下满意了吧?” “你骗谁呢?”王贤大声道:“我早就打听过了,你家护院号称八大金刚,这里只有两个壮汉,另外六个呢!” 何员外意外的看王贤一眼,没想到这小子有备而来,便哼一声道:“年成不好,府上养不起这么多闲人,早就打发他们回家了。” “骗人,大前天我还看见了一个!”帅辉见他矢口否认,气坏了,大声道:“那家伙脑袋上有个肉瘤子,我肯定人不错!” “差爷,他肯定把那几个歹人窝藏起来了!”王贤大声嚷嚷道:“你搜一下,肯定能搜着!” “胡闹,这里是乡绅宅邸,哪能乱搜。”张麻子大怒,见王贤举起刀子就往心口攮,连忙大叫道:“别别别,一切好商量!” “你不搜,就是要害死我,那我还不如死了算完。”王贤尽使泼皮招数。 “你有完没完?”张麻子怒道:“一出接一出!” “就这一出,搜不着我认了。” “再反悔我不拦你了。”张麻子回过头,一脸商量道:“公正,不如……” “不行!”何员外断然道:“惊了我宅中女眷,你吃罪不起!”说完觉着语气太硬,又缓和道:“别受这种泼皮要挟,我与你一并去见县尊,不让你担干系!” “还是搜一下吧!”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一身鲜亮的胡捕头,出现在大门口。 他身后,十几名捕快、民壮,拥着三条五花大绑的汉子进来,正是何员外让逃去临县的六人中的三个。 朝何员外拱拱手,胡捕头粗声道:“兄弟在外面逮到这几个东西,招认说,宅中还有三个同伙。” “胡说八道!”何员外一看,变了脸色,脱口道:“明明是一块走的!” 第十七章 金屋藏娇 (早晨一看,心拔凉拔凉,竟然跌出双榜了,俺都说了今天三更了,咋还这么悲惨呢?求支持,求安慰,求上榜!不然俺就跳楼给你们看!!) - 胡不留提前两天,就在各要道安排了便衣捕快,本是为防止赵氏潜逃,谁成想那六个背着包袱、行色匆匆的壮汉,一头撞了上来。 捕快眼毒,一看就知道这些家伙要跑路,于是上前盘查,没问两句,六人仓惶逃窜,捕快人手不够,只逮到这三个。 胡捕头虽然粗豪,但干他这行的,惯会使诈唬人,一下就让何常露出了马脚。 “我家老爷的意思是,他们六个早走了,谁知道这仨又回来干啥。”何员外一时口误,一旁的何福赶紧补救道。说着还一直朝那三个伙计挤眼。 无奈三人嘴里都被塞了核桃,只能呜呜呜,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既然嫌犯也这样招认。”胡捕头当作没听到的,对何员外道:“咱们还是搜一搜,好还员外个清白。” “……”何常黑着脸,半晌方恨恨点头。 “不要惊扰家眷,不要破坏财物!”胡捕头对手下吩咐几句,又转头对何常道:“还请公正将府上女眷请出来,以免兔崽子毛手毛脚,冒犯了贵眷。” “我后宅只有女眷,没有男人!”何常铁青着脸道。他已经从震惊中回过味来,自己分明被人下了套,但他以为,这多半是为了勒索自己:“胡捕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何常号称赛孟尝,一切都好商量!” “方正,老胡正是给你面子。”胡不留一脸诚恳的笑道:“搜就得搜彻底,才好证明方正的清白,搜了前面不搜后面,到时候那泼皮又有话说了。” “嘿……”何常发现,自己被一句句被挤兑到墙角,竟只能听其摆布。恨恨看一眼已经坐在椅子上的王贤,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王贤的脑袋包成个纺锤,朝他呲牙一笑,气得何常差点背过气去。 何福赶紧去后宅通知,这次等候的时间长多了,待何员外六房妻妾并各自丫鬟,还有些仆妇婆子,二十多口女眷,集中到正厅时,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了。 众差人早等得不耐烦,呼啦一声穿堂入室,开始地毯式搜查。 “哎哎,别打坏我屋里东西!” “要是少了什么,你们可得赔!” “真是没王法了,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敢搜!” 莺莺燕燕们叽叽喳喳,前厅登时成了菜市场…… ~~~~~~~~~~~~~~~~~~~~ 何员外并一众男丁,都到后面盯着去了,花厅里只剩下胡捕头并王贤几个。 胡捕头却也没闲着,一脚踏进菜市场,鹰隼似的目光,在众女子面前扫过,谁知却招来一片群雌骂声: “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 “贼眼睛盯着哪呢?” “再看挖了一双贼眼!” “还不快出去,不然告你调戏良家!” 见她们一边骂一边涌过来,胡捕头赶紧落荒而逃,身后一片浪笑。 回到花厅,胡捕头看看两个跟班,那是田七和林清儿假扮的,任务便是认人。 两人一齐摇头,方才胡捕头顶着狂风暴雨,为他们赢得了足够的时间,却都没见到赵氏的身影,连相仿的都没瞧见。 “嗯……”胡不留看一眼,坐在椅子上的王贤,低声道:“莫非赵氏不在这里?” 田七和林清儿也紧张起来,今日所有谋划,都建立在一个假设的基础上——那就是赵氏在此! 王贤也紧张的手心冒汗,嘴里发干,只是在强自镇定:“不会的,她哪敢露面?指定藏在哪呢。”见胡不留撇嘴,他赶紧解释道:“何常是不会放心,将她藏在外面的。不然要时时担心,会不会有人看到她,她会不会露馅?而且这家伙好色如命,不会放着赵氏那个大美人不碰。放在外面与她相会也麻烦,来往次数多了,总要露出马脚。” 胡不留不禁点头,他在外面突审过柱子三个,知道何员外很少出门,更没有规律可言。至少从安全出发,阳台相会肯定不如金屋藏娇! “那该怎么办?” “听说那是何员外的独子。”王贤看看花厅与正厅之间,一个粉嫩可爱的小男孩,正在丫鬟的陪伴下逮蚂蚱玩。 “我也正有此意。”胡捕头点点头,和王贤对望一眼,登时涌起惺惺相惜之感。 于是两人一合计,决定由老胡把孩子夹回来,连打带吓,逼出实话。不过估计那就捅了马蜂窝,后面难以收场。 正在皱眉间,林清儿自告奋勇道:“我去!” “你行么?”胡捕头皱眉道,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瞧着吧。”林清儿哼一声,昂首出去。 丫鬟秋香正百无聊赖的看着少爷,便见个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的少年郎走过来。她头一回见有人,能把捕快衣裳穿得这么俊,就是太瘦了,瘦得惹人心疼…… 不过少年郎却不是冲她来的,而是蹲下与小少爷一道玩耍,真真好有爱心啊……秋香花痴一发,泛滥成灾。 林清儿和那八岁的娃娃,很快便混熟了,两人一边逮蚂蚱,一边搭话道: “你叫啥啊?” “大宝……” “看来你爹娘很宝贝你呀。” “那当然。”娃娃骄傲道。 “你有几个娘呀?”见离着那丫鬟有些距离了,林清儿小声问道。 “七个……”娃娃不假思索道:“大娘、二娘、三娘、四娘、五娘、六娘、七娘。” 林清儿的心,登时紧成一团,颤声问道:“我怎么就看着六个?” “七娘古古怪怪的,有外人从来不露面。”娃娃撇撇嘴道:“三娘说她是耗子精,一见到生人就钻洞。” “瞎说,人怎么会钻洞呢?”林清儿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不信拉倒。”娃娃生气道。 “真有地洞?” “嗯。”娃娃天真无邪的点头道。 “在哪?” “六娘说在我爹床底下,不过我也没见过……唉,你去干啥?” “上茅房。” “茅房在后头呢……” ~~~~~~~~~~~~~~~~ 少顷,胡不留来到了后院,搜查已经临近尾声,只搜到几根人毛…… 张麻子迎上来,擦汗道:“头,咋办?” 胡不留没理他,而是朝北屋走去,便见何员外冷笑连连道:“胡捕头,咱们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不忙。”胡不留迈步进了房,便见里面摆设豪华,氍毹铺地、金瓶插梅,桌椅家什皆乃檀木,上面还设着锦绣的坐垫靠枕,桌上的杯盘碗盅,乃上好描金瓷器,连筷子都是象牙的。 胡不留两眼盯着桌上的酒菜杯筷,“公正这是和谁在饮酒?” “方才与我娘子。” “不知是哪一位?”胡不留说着,不露痕迹的递个眼色出去。 “呃……”何常心里咯噔一声。 “方正记性这么不好?”胡不留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 何常深吸口气,故意大声道:“我五娘子!”他实指望着,何福他们能机灵点,赶紧出去串供。 殊不知,胡不留问这句话时,已经命人把守住月亮门,不许任何人进出,然后让张麻子去前面对证。 等待的分分秒,胡不留贪婪的打量着屋里的摆设,心里暗骂,这土财主过得是神仙般的日子。老子闺女出嫁还没像样的嫁妆呢…… 那边何员外却备受煎熬,没了之前的傲气,走到胡捕头边上小意道:“胡爷看上哪件,我让人给你送家去。” “都看上了……”胡不留脱口而出,说完哈哈大笑道:“我家小门小户,摆不了这些贵重货。” “哪里哪里……”何员外擦擦汗道:“是我说错了,您老当然要买新的了。”说着低声道:“一千两银子,胡捕头放我一马。”这年头宝钞贬值的厉害,朝廷越是禁止用金银交易,金银就越是值钱。 胡捕头一年明明暗暗加起来,大概能收入一百两银子,这已经是高的吓人了。现在只要答应何常,自己可以少奋斗十年! 胡不留硬生生咽下个‘好’字,钱再多也得有命花才行,他倒不怕县太爷怪罪,他怕的是那个在绍兴晒盐的王兴业。王老爹干刑房书吏多年,对他干过的那些贪赃枉法的烂事儿一清二楚,足够让他死上八回了! 转念一想,只要把何常抓起来,多少钱榨不出来?还有这些家什,何必急在一时。胡捕头拿定主意,便默不作声起来。 “我再加五根金条!”何员外咬牙切齿道,“要不胡爷开个数?我就是倾家荡产,也给你!” 胡不留看他一眼,心说这真是个人物,但说什么都晚了,他还是一声不吭。 “胡爷,别把我逼急了!”何常见求告无用,露出狰狞面目道:“到时候,就是你们县太爷,也得跟着倒霉!” “那就等着公正的高招。”胡不留站起身,他看到张麻子回来了。 “乱了套了,都说不是自己,我让她们好好想想,最后才统一了口供,说是六娘。”张麻子哈哈大笑道:“公正,你怎么看?” 何常淡淡道:“我和丫鬟偷情,她们不知道!” “哪个丫鬟?”见他如此难缠,胡不留冷声道。 “不用去问,她不敢承认,不然会被我娘子打死的。”何常早想好了说辞。 “哼,我看是金屋藏娇吧!”胡不留彻底撕破脸,重重一拍桌案道:“给我把他的床,拆了!” - 第十八章 踢出个未来! (第二更,还有一更,继续求票求支持!) - 何员外睡的是一张楠木朱金大漆雕花床,又叫千工拔步床。整个床就像一间房,所以胡捕头才叫拆了! “慢着!”何员外大喝一声,伸手阻拦道:“这张床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最少价值万金,拆坏了你们赔得起么!” “只管拆!”一身男装的林清儿,脆声道:“我家有张更好的!” “你是谁?”何员外一愣。 “我大哥叫林荣兴!”林清儿双目喷火的望着他,一字一恨道。 “啊……”何员外这下彻底明白了,原来他们诸般算计,皆因知道赵美娘在此!登时手脚发软…… “拆!”胡不留一声令下,数名差人一拥而上,掀掉铺盖被褥,然后一起去撬床板。那床以楠木制成,极其坚固,几条大汉使出吃奶的劲儿,连掰带撬,终于轰得一声,将整片床板撬了下来,待尘埃落定,众人定睛一看,下面并没有机关、也没有暗道,不禁大失所望。 正一筹莫展之际。被帅辉两个用门板抬进来的王贤,突然低声道:“奇怪……” “什么?”众人顺着他的目光,便见卧室一角有一个小小的佛龛,嵌在墙壁之中。 江南信佛之风盛行,这样的佛龛十分常见。不少信徒将佛像供在卧室里,朝夕跪拜,所以众人都觉着不是奇怪,而是他大惊小怪。 “别人供也就罢了,何员外白日欺心、淫人妻子,也敢在卧室里供佛?”王贤轻声道:“而且拜佛的蒲团哪里去了?” 让他这一说,胡不留也觉着蹊跷,过去伸手掰了掰佛像,却似生根一般、纹丝不动。他又越过佛像,在里面乱摸胡揿,出了满头臭汗依旧没动静。正要放弃时,一手无意摸着了顶壁上一块砖,似乎与其它的砖块不太一样。 他使劲摁下去,但听一阵扎扎作响,那神龛竟然像大门一样翻转过来,露出一个可容人进出的洞口。 众人争先恐后的瞧时,只见里面是糯米灌浆石壁夹道,尽头还有亮光。 许是听到响动,里面传来怯生生的女声:“爷,是你么?” “是我啊。”张麻子哈哈大笑,下去片刻,便擒了个身材窈窕、面色惨白的美貌妇人上来。 “嫂子!”“赵美娘!”见到那美妇人的刹那,林清儿和田七都瞪大了眼睛,一齐脱口而出:“你真的还活着!” “哈哈,果然被何员外金屋藏娇……”胡不留笑着看一眼何常,才发现他趁人不备,已经溜到门口。 笑声戛然而止,胡捕头大喝道:“别让他跑了!” 见被察觉,何常拔腿就跑,但是好死不死,门口还躺着个王贤。方才所有人都去看热闹,只有他动弹不了,只能在门口干着急。 现在又成了何员外的绊脚石…… “小子,去死吧!”何常对他早就恨之入骨,手中多出一柄短刀,揉身朝王贤扑去,他要杀了这个害惨他的小子,然后夺路而逃。 “住手!”众捕快赶紧追上去,但都已经鞭长莫及了。 “死吧!”何员外弓腰一刀,往王贤胸口插去。 “不要!”林清儿失声尖叫,两腿一软,便跌坐在地。 帅辉已经恐惧的闭上眼睛,刘二黑却张大嘴巴、瞪大眼睛,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王贤仰躺在地上,双手护胸,双腿蜷缩,然后猛地蹬了出去! 那一蹬竟带着风声,堪称迅猛!何员外猝不及防,被他正中小腹,短刀脱手而出,擦着王贤的面颊划过,斩断几根发丝…… 何常踉跄着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刚要爬起来,数把钢刀加颈,已被捕快拿住! “好一招兔子蹬鹰!”胡捕头定定神,朝王贤竖起大拇指道:“好一个扮猪吃老虎,你比你爹,还狠!” “你小子,原来你已经好了!”惊魂稍定,帅辉和刘二黑赶紧跑过去,使劲蹂躏王贤道:“装得可真像啊,害得我们白担心了!” “这是预先计划好的罢了,”王贤一边招架一边苦笑道:“再说我确实还没好利索,刚才来这一下,两腿到现在没知觉……” “瞎说,没好利索能把姓何的踢倒?”两人坚决不信。 “他以为我是个瘫子没防备,一弯腰下盘不稳、空门大开,”王贤笑道:“其实跟踢个麻袋没区别……” “话说,你刚才那招叫兔子蹬鹰?怎么以前没见你用过?” “这叫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真不要脸!”两人骂一声,再不管他,便大步走掉了。 “你们别走啊……”王贤无奈的唤道,他其实真没好利索,方才生死之间亡命一击,现在从腰到腿又痛又麻,根本站不起来。 “臭小子,”这时田七走过来,板着脸道:“去绍兴那次,你是故意让我背你吧?” “绝不是。”王贤矢口否认,“当时确实走不动道。”其实他是报复田七上船时,摔自己那一下。 “哼,你的话,得反着听……”田七叔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不管真的假的,我背你回去!”说着抄起他来,背在背上,低声哽咽道:“多谢……” 山一眼的汉子,眼泪肆意流淌下来。田七却不在乎,他只想放纵自己一次,好好流一场泪,庆祝从长久的噩梦中醒来。 林清儿跟在一旁,更是早哭成了泪人,她得用手捂着嘴,才能不哭出声来…… ~~~~~~~~~~~~~~~~ 押送人犯离开何府时,又遇到状况了,原来临近的农户听闻粮长被抓,全都涌了过来,把他们的去路生生堵死。 但胡捕头应付这种状况,可谓得心应手,但听他暴喝一声道:“何守业、李瘸子,立马给老子滚过来!” 这两个人是三山镇的正副里长,本来躲得远远的,没想到胡捕头眼睛雪亮,早看见他们了。只好挤过人群,来到胡捕头面前。 胡捕头骑着匹大青骡,阴着脸道:“你们这是想造反么?” “不敢不敢……”何守业赶紧解释道:“只是何公正素来深得民望,大家听闻他被拘,一时都有些激动。” “激动个**!”胡捕头啐一口,从袖中掏出勾票道:“这是县尊大人朱笔点勾的拘票,老子奉命拿人,违者以造反论处!都让他们滚蛋,不然你两个就等死吧!” 他骂人的时候,只对准两个里长,吓唬人的时候,却是无差别攻击,对付老百姓的功力,已经十分高深了。 “总得给大家个说法,”何守业小声道:“到底公正犯了什么罪?” “杀人、拐带、教唆、诬陷、还有杀人未遂……”胡捕头如数家珍,冷笑道:“够了么?” “够了够了……”两个里正吓坏了,要是乱套起来逃了罪犯,掉脑袋的可就是他俩。赶紧连哄带吓,把百姓驱散开,放官差押着何员外回城。 路上,一干捕快自然谀词如潮,奉承胡捕头大智大勇,临危不乱、勇擒恶犯、震慑刁民……把个胡捕头捧得晕晕乎乎,像喝了半斤老酒似的。 后面大车边上,帅辉却直撇嘴道:“主意是哥出的,地道是哥发现的,姓何的也是哥擒住的,这下倒好,全成了他的功劳。” 王贤枕着双臂,舒服的躺在大车上,望着秋日的长空。只见天高云淡雁南飞,但觉心怀无比开阔,竟是从来没有过的放松。听了帅辉的话,他摇头笑笑道:“难道不是这样么?” 人最怕贪心不足,既然已经达到目的,又何必得陇望蜀呢? “是这样么?”帅辉看看二黑,“我怎么不觉着?” “因为你是笨蛋。”二黑咧嘴笑道。 “我总比你聪明一点!”帅辉怒道。 “笨蛋也这么想。”二黑怪笑起来。 两人说笑着打闹在一起,跑离开了大车。 王贤笑望着他们的身影,忽然嗅道一阵清香,不用回头,便知道是林清儿,那个栀子花般柔弱坚强的女孩子。 “那个……”林清儿的眼通红通红,脸也通红通红,声如蚊鸣道:“你渴么?” “你有水么?”王贤看她一眼,笑道。 “没有,不过有这个。”她捧出一枚金灿灿的橘子,灵巧的剥去外皮,又细心的扯去白丝,将金黄色的橘肉送到他面前。 王贤还以为她会喂自己呢,但想想自己都兔子蹬鹰了,再没有被照顾的理由,不由微微遗憾。将那橘子一分两半,还给林清儿一半,林清儿哪好意思吃他过手的东西,摇头表示不要。 王贤也不理她,送一瓣入口,呲牙道:“真酸啊……” “啊。”林清儿赶紧拿过来,也尝了一瓣,只觉甘甜如蜜,哪有一点酸头,不禁娇嗔道:“骗人!” 王贤撇撇嘴,悠然自得的吃着蜜橘。 林清儿也低下头、红着脸,斯斯文文的品着蜜橘,但觉口中甜丝丝的,心里也一样甜丝丝…… 骡车吱呦吱呦行在乡间的大道上,王贤看着一旁女孩儿开心的样子,不禁也开心的笑了。尤其他想起老娘炖了鸡汤等自己回家,笑容就更灿烂了。 归去,夕阳正浓。 第十九章 虎头 (第三更,累挺了,求推荐补血……) - 胡捕头回到衙门复命时,已经是申时末了,魏知县仍在焦急的等候着。得知他们马到成功,县太爷大喜过望,马上命人前去逮捕赵美娘的父兄。 待疑犯押到,天已擦黑。魏知县却片刻不耽误,命人掌灯点火,他要闭门夜审这个扑朔迷离的奇案! 这一场闪电般的行动,真叫人眼花缭乱,县里的百姓也闻讯赶来,隔着栅门远望大堂,眼睁睁瞧着知县大人,看他如何剖断此案! ‘咚咚咚……’升堂鼓响。 ‘威武……’两排皂隶用水火棍捣着地砖,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啪’地一拍惊堂木,魏知县断喝道:“堂下所跪,可是赵美娘!” “民女张菱花。”那花容失色的美妇人颤声答道。 “事到如今还敢狡辩!”魏知县冷声道:“你既然不是赵美娘,为何要藏在地道里,到底有何见不得人?!” “这……”美妇人早被堂上这般威势吓坏了,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你这女人的心肠,到底是用什么做的!”魏知县继续发力道:“你私自潜逃,害得你丈夫家破人亡,如今他眼看要被问斩,你就没有一点愧疚么?!” “什么?”美妇人闻言如坠云雾,惊奇道:“逃跑的是我又不是他,他怎么会被问斩?” “现在承认自己是赵美娘了?”魏知县哼一声道。 “是,我是赵美娘。”美妇人终于点头道:“但我没害我丈夫。他打我骂我,还到官府告我与奸夫捐款潜逃,我怕被官府抓住要骑木驴,所以才藏在何员外家,可从头到尾都没害过人……” “我让你见一个人。”魏知县冷声道:“把他带上来。” 于是两名狱卒,将受尽折磨的林荣兴扶上堂来。昔日玉树临风的林秀才,如今已骨瘦如柴,浑身是伤、一头乱发直披到胸前,人不人鬼不鬼,把赵美娘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挪。 “你仔细看看他是谁?”魏知县止住她,下令道。 赵美娘这才定下神来,睁大眼睛端详半天,才认出他是自己的丈夫林荣兴,登时哇的一声,抱着他放声大哭起来,撕心裂肺的问道:“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这样子?” 林秀才却神情木然,看都不看她一眼。 此情此景,哪怕是那些铁石心肠的胥吏也不禁动容,有人暗叹有人掉泪…… 魏知县强捺心情,一拍惊堂木道:“赵林氏,还不将经过从实招来!” 赵美娘此刻自然不会隐瞒,抽泣着一五一十招供…… 原来,两年前她失踪前一天晚上,林秀才邀同窗到家中饮酒,赵美娘陪着饮了几杯,便忘形放浪起来。林秀才窝了一肚子火,待散席后便骂起她来。赵美娘向来不吃他这套,跟他对吵起来,继而扭打在一起。还是她公公和小姑子听到动静,把两人拉开,才算告一段落。 赵美娘越想越气,翌日一早便挽着包袱出门了,因为她有吵架后回娘家的先例,林家人也没在意。 但赵美娘在回家路上,遇到了林秀才的一名同学。那人叫冯念,生得魁伟倜傥,两人原先便眉来眼去,早有**之意。现在见她幽怨独行,冯秀才自然不会放过大献殷勤的机会,力邀她到自己家做客。 赵美娘本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妇人,亦对俊俏可人、风趣温柔的冯秀才很有好感,觉着他比自己那木头脑瓜的丈夫,简直好一百倍。于是半推半就,跟着来到冯念家住下。 当时她想的是,玩一阵子再回夫家,谁知道两人勾搭成奸后,竟如胶似漆、乐不思蜀,一下就是半个月。半个月后,冯秀才说要送她回娘家,结果用轿子把她送到了何家。 到了何家,冯秀才便消失不见,她见到的是何员外和她父亲。 两人告诉她,林荣兴已经告到官府,说她与奸夫携款潜逃,现在县里正在悬赏缉拿她。只要她一露面,就会被抓起来,起木驴游街,然后被凌迟处死。 赵美娘信以为真,吓得浑身筛糠,问该如何是好? 何员外便笑道,你安心在我家住着别露面,谁能找到你? 她爹也说,是啊,何员外这里深宅大院,离着县城也远,安全得很,你就安心住着吧。 虽然觉着不能出门太闷,但还是小命要紧,赵美娘于是答应下来。不久,便沦陷在何员外的温柔攻势中,彻底断了回家的念想,一心一意做起了金丝鸟…… 待她供述完毕、 光之子快眼看书 签字画押,魏知县便命把她父亲带上来。 见赵美娘已经招供,她父亲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便招供说,当时以为女儿被林家打死,悲愤之下告女婿杀人。结果不久之后,冯秀才便登门坦白,说美娘并没有死,而是在他那里。 听闻女儿还活着,赵老头是又喜又怕,喜不用说,怕是因为诬告要反坐,还得罪加两等。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他的老朋友何员外来做客,主动问起美娘的事情。赵老头知道何员外见识广、注意多,忍不住将真相说给他听。 何员外听了说,你们不去官府坦白是对的,不然就得反坐,是要掉脑袋的。何常是堂堂粮长,说出话来自然可信。这下可把赵老头吓坏了,央求何员外给想个办法。 何员外想一想,便说既然如此,就让美娘先住我那,你们还当她死了,继续告就是。赵老头一想,也只能如此,便让冯秀才将闺女送去了何员外家…… 就这样过去一个多月,那具女尸出现了。官府通知赵家人去认尸,赵老头赶紧知会他便宜女婿拿主意,何员外让他们一口咬定,死者就是赵美娘,才有了验尸现场那一幕! 但陈知县最终认定,死者并非赵美娘,赵老头也只好罢休。 就在赵老爹以为,事情要平安过去时,浙西分巡道何观察,前来县里审视冤狱,何员外撺掇他将富阳县上下,一股脑告上衙门。 赵老爹自然不敢。何员外拍胸脯保证,说只要你告,就一定会赢,从此永绝后患。赵老爹还是不敢,何员外便威胁要将赵美娘送回林家,他也只好就范…… 结果,真的就打赢了官司,不但犯了案,还把富阳县的官吏,拉下了马。 再后来,他听说王刑书的儿子,求人写状纸翻案,便赶紧通知何员外。因为王贤是个赌徒浪荡子,加上富阳正处在没有知县的混乱期,是以何员外干脆派几个人,在赌场附近把他打死了事…… ~~~~~~~~~~~~~~~~~~~~~~ 再提审赵老汉的儿子,也是一样的口供,至此,案情已经差不多明确了,但有一点魏知县不明白,问二人道:“你们为何这么听何常的话?怕不只是闺女在他手里吧。” 两人嗫喏着不敢答话,魏知县三木之下,才吐露真情道,何员外不只是粮长,还是锦衣卫的百户! 魏知县心里一颤,对负责记录的李刑书道:“这段抹去。” 李刑书点点头,其实他压根就没敢记这三个字。 因为锦衣卫的凶名太盛了,在指挥使纪纲的带领下,更到了无法无天、滥杀无辜的地步。在他们眼里,什么王公贵族、什么朝廷大员,都如草芥一般。只消冠以建文余孽的头衔,便可杀其全家! 这是一群无视王法的凶神,哪怕一个小小的百户,也是魏知县得罪不起的! 那厢间,胡捕头听得心惊胆战,怪不得那厮那么大口气,原来有锦衣卫这座大山撑腰啊! 待到提审何常时,魏知县的气场便弱了很多…… 何常也已经恢复了镇定。他是世袭粮长,见官平起平坐,可以不受刑讯。而且这个头衔,得上报户部才能夺去,州县无权剥夺。是以大喇喇的坐在杌子上,回魏知县的问话。 魏知县问他,为什么要窝藏赵美娘,他说是帮朋友忙。 魏知县问他,为什么要唆使赵家认尸,他说是帮朋友忙。 魏知县问他,为什么要胁迫赵家上告,他说是帮朋友忙…… 魏知县问他,为什么要派人谋杀王贤,他说是帮朋友忙…… 魏知县就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忍不住讽刺道,难道你金屋藏娇,也是为了帮朋友忙? “是的。”何常点头道。简直是天字一号热心肠。 “那你为何要逃跑?还意图杀人?”魏知县冷声道。 “我不是没逃么,”何常无耻道:“当时恨不得把那诬告我的王二碎尸万段,但想想这是犯法的,我又停下了。不然他一个废人,能把我踢倒?” 魏知县拿他没办法,只能下令暂且收押。何常却道:“县尊,按洪武爷的规定,粮长是可以交钱免刑的,麻烦你帮着算算,我这些罪名,一共得罚多少钱!”说完便施施然下堂去了。 一场气势十足的审讯,竟如此虎头蛇尾,回到后堂,魏知县难过的要死,难道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自己又一次搞砸了? 司马师爷安慰他道:“东翁不必如此,我们已经成功了,又何必求全责备呢?” - 第二十章 虎尾 (魏知县雄起了,兄弟们也要雄起啊,求推荐票啦!) - 是啊。想一想,自己已经将这桩,被刑部定了死罪的案子,成功翻了过来。来日必将声名鹊起,前途一片光明,似乎应该知足了。 可是真要将此案含混过去,何常这个罪魁祸首,必将逍遥法外。自己就成了包庇凶手的共犯,怕是一辈子都难解这个心结! 魏知县读了二十年的圣贤书,自然将圣人之言奉为圭臬。圣人说君子有九思,头一条就是‘视思明’。君子视思明,要分得清是非,辨得明真假,要把人和事看得通透! 当年读书时,魏知县将此视为天经地义。然而出仕后才知道,人往往就是看不清是非曲直,或是不敢、不想看清真假虚实。因为分得太清、辨得过明,难免会碰的头破血流,甚至害了卿卿性命。但要是装作糊涂,固然可换得一时太平,却遭受良心的煎熬,痛苦一生…… 当现实与信念发生冲突时,妥协的往往是后者。但对魏源来说,这个选择尤其艰难。这跟他的经历有关,他是永乐四年进士,因年龄太小,面相太嫩,永乐皇帝让他进士荣归,读书候用,他永远无法忘记陛见时,皇帝的温言勉励、拳拳期望…… ‘魏小爱卿,你要时时自省、严以律己,莫失朕所望!’ 时至今日,永乐皇帝的这句话,仍时时在他脑海回响,让他不敢对自己有所放松…… 这一夜,魏知县天人交战,睁着眼直到天亮,他终于做出了决断! 当日排衙,富阳县的官吏们,看到了一个血红着眼睛的县太爷,听到了他的决断: “今日辰时,大堂重审何常!” 一众官吏无不惊诧,然后肃然领命,完全与往日不同。 县衙分大堂二堂。平日理政断案,县老爷都是升二堂。升二堂时,知县一般穿戴公服,使唤的吏役一般也限于值堂书吏和经承差役,与事件无关之官吏则不必出现。 升大堂则县官必须穿戴朝服,六房三班吏役都要齐集排衙,其郑重程度远高过前者。按规制,一般只有宣读圣旨、奉旨办差、或者有特别重大案件时,才会升大堂! 今日,魏知县要升大堂问案,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退堂后,魏知县沐浴焚香,除掉公服换穿朝服。 他穿着白袜黑履站在铜镜前,两个亲随为他套上赤罗青缘的上衣、下裳,然后整理衣领,露出齐刷刷一道中单白领。然后围上银革带、带上挂着赤罗无缘的蔽膝。革带之后佩绶系而掩之,最后垂下两条表里俱素的大带…… 这既是穿戴,又是仪式,当一件件服饰加身,魏知县感到责任,也一分分压在肩上。为天子牧民,为百姓主持公道,是自己穿这身朝服的意义啊! “东翁……”穿衣镜上现出司马求的老脸,他叹气道:“你真打算豁出去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是我上任前的誓言。”镜子里的县令,虽然板着脸,却依然显得很年轻:“富阳有何常这样的恶霸不除,算什么忠君之事、造福一方?” “不知东翁打算怎么办?”司马师爷肃然起敬道。 “等着先生出主意呢……”魏知县两手一摊,实诚道。 “唉……”司马求叹口气道:“摊上你这样的东家,真是麻烦啊……” “先生果有良策?”魏知县闻弦歌而知雅意,激动的转过头来。虽然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但不用成仁取义,那是最好不过的…… “我反复思量,这何常其实并没那么可怕。”司马求苦笑一下,轻声道:“先说咱们最忌惮的锦衣卫身份。这一点很是蹊跷。如果他是锦衣卫百户,昨日过堂为何只字不提?只怕必有难言之隐。既然他不提,咱们便当作不知。至于将来锦衣卫会不会干涉,那就是上面的事了,与东翁没有关系。不知者不为罪,锦衣卫再跋扈,也不至于找东翁的麻烦。” “唔,不错。”魏知县点头道:“那粮长的身份呢?这个也很麻烦。” “都说粮长犯死罪可以纳钞赎罪。我昨晚睡不着,翻看《大诰》,发现这一条出自洪武八年十二月癸巳,‘粮长有杂犯死罪及流、徙者,可纳款赎罪。’”司马求轻声道。 “哦……”魏知县读圣贤书灵光,对法律条文的钻研,还只是刚起步。不过也知道,所谓‘杂犯死罪’,就死罪中性质较轻的一种,与‘真犯死罪’相对,处刑一般也较轻。 简单说来,杂犯死罪就是十恶、故杀人、反逆缘坐、监守内奸 光之子txt下载 盗略人、受财枉法中死者之外的死罪。 但这是什么意思捏? “嗯,什么意思?”魏知县不愿显出自己的无知。但时间紧迫,也只能不耻下问了。 “即是说,如果能让何常招认故意杀人之罪,他便罪无可赎。”司马求解释道:“否则,教唆、诱拐、藏匿这些杂七杂八的罪名,是动不了他的。” “但他不招怎么办?”魏知县皱眉道:“这种有恃无恐的凶顽之徒,又不能用刑,真是麻烦。” “是可以用刑的。”司马求摇头道:“朝廷对粮长,并无像对生员、举人一样明文规定之优待。只是因为太祖皇帝重视粮长,粮长又关乎朝廷赋税,地方官不敢得罪,才陈陈相因罢了。” 粮长是给朝廷收粮运粮的。苦水里泡大的太祖皇帝,目睹了每每收税时节,贪官污吏下乡逼索,害得百姓倾家荡产的景象。待他登上皇位,便别出心裁地设计了这套民间自治的收解办法,整个税粮征收、解送的过程,统统不许官吏插手。 加上洪武朝的粮长可以面圣,还肩负为皇帝收集地方民情的任务,致使地方官对其心怀忌惮。又怕粮长撂挑子,耽误了运粮,自己吃罪不起,是以优待粮长,给予秀才乃至举人一样的待遇,才成了地方官府的潜规则。 “原来如此。”魏知县大喜道:“那就好办了,三木之下,保管让他开口!” “但是动刑有动刑的麻烦。”司马求苦笑道:“一者,屈打成招,将来容易翻供。二者,打马骡子惊,本县还有六位粮长,见东翁打破成规,难免会心生怨怼,等到收税时节,八成会有麻烦。” “乡愿,德之贼也!”魏知县恨恨骂一句:“先过了这关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其实不必用刑,智取也可。”司马求脸微红心微跳道,其实他今天一早,就去找王贤问计,在他看来无解的难题,却被王小子三言两句,就给解开了。没办法,上了年纪,脑袋就不灵光了…… 司马求依旧将王贤的办法据为己有,伏在魏知县耳边轻声道:“既然之前的法子奏效,照方抓药就是。听昨晚何常最后那句话,似乎也对‘只有杂犯死罪才可交钱免刑’的规定一无所知。”这是很正常的,因为洪武皇帝驾崩十几年后,《大诰》几乎彻底废弃了。就连司马求这样的专业师爷,都需要去翻查资料,更别说何常了。 “既然他要东翁帮着算算,这些罪名一共得罚多少钱,那就帮他算算呗……”司马求小声结束道。 魏知县听完放声大笑道:“真奸诈,不过我喜欢,哈哈哈哈……”笑毕,他有些奇怪的望着司马求道:“先生最近脑筋突然灵光起来,竟接连有妙计献出,跟之前简直判若两人啊。” 司马求老脸微红,暗骂道:‘说委婉点会死人啊!’只好干咳道:“之前初来乍到,不知此地风土如何,学生自然只看不说了……” “原来如此!”魏知县大赞道:“吾得先生,如汉高之得子房啊!” “东翁谬赞了……”司马求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 这时,亲随将梁冠奉到魏知县面前,他却不接道:“不穿朝服了,换公服!” 两个亲随差点吐血,知不知道穿一次朝服很麻烦啊,老大! ~~~~~~~~~~~~~~~~~~~~~~ 差一刻辰时,县衙的六房三班,都换好了公服,在大堂集合,谁知县老爷的随堂跟班却过来通知,过堂改在二堂。 众胥吏闻言大哗,暗骂魏知县嘴上无毛、办事不牢,除了刑房的司吏和经承差役,其余人各回各房,鸟兽四散。 二堂之上,魏知县头戴乌纱,身穿青色官服,胸前补着鸂鶒,端坐在大案之后,先提审了何福、柱子等一干何府家人。 因为人不是他们杀的,而且魏知县答应坦白可以减刑。几人很痛快便招供了,两年前那具女尸的来源。 原来,何常买来的小妾菱花,因为脾气刚烈,时常顶撞于他,结果被何常失手打死。打死人后,何常唯恐被发现,便让柱子几个,把菱花绑在石头上,沉入富春江心…… 待几人在口供上画押,魏知县一拍惊堂木道:“带何常!” 不一会儿,何常没带刑具,像散步似的走上堂来,朝魏知县拱拱手,算是行礼。 “看座。” 皂隶便搬个杌子上来,让何常坐下。 魏知县板着脸对何常道:“本官想了一夜,你是本县七粮长之一,还有一个月就要收秋粮了,本着太祖祖训,我决定放你一马!” 第二十一章 智取 (求推荐,求收藏,求包养!) - “多谢老父母宽宏。”何常也松了口气。 “我们一桩一桩的来,”魏知县便道:“先说教唆。” 一旁的司马师爷便道:“按照《大明律》,教唆逼人犯罪者,作为主谋,当坐首罪。在本案里,赵家以诬告反坐罪加两等,应判斩刑,根据前年户部颁布的‘纳米赎罪条例’,纳米一百一十石可免死罪,改五年徒刑。”其实何止是粮长,从洪武二十六年以后,任何人只要不是‘真犯死罪’,都可以纳米赎罪。如今钞法日坏,朝廷自然不傻,收米不收钞。 “那五年徒刑要是也免了呢?” “四十石。” “好。”何常心说,我一条命还不算太贵。 “又,赎罪米须输往北京行在,你是打算自己运去,还是由朝廷代运?” 何常心说,那不废话么:“由朝廷代运。” “那么还要付一倍的运费,统共三百石。”司马师爷说着自己都暗叹,黑,真黑,永乐爷真是穷疯了。 “这么多……”何常倒吸口冷气。 “这是朝廷的规定。”司马师爷板着脸道,“交不交你看着办。” “交、交。”何常一脸肉痛道,却见魏知县在那喜不自禁,不禁暗骂,不知得有多少,进了这厮的私囊! 他还真猜对了,按照规定,地方官府可以留三成充作经费。 “再说诱拐窝藏妇女。按《大明律》,凡设方略,而诱取良人,不分已卖未卖,皆杖一百,流三千里。”李观道:“按‘纳米赎罪条例’,可纳米八十石免死罪,改四年徒刑。” “免徒刑又要多少石?” “三十石。”司马师爷道:“你懂得……也就是二百二十石。”顿一下道:“再就是,你派人谋杀王贤未遂……” “直接报个数吧。”何常是虱子多了不咬,已经麻木了。 “按《大明律》,凡谋杀人,若伤而不死,造意者绞。跟斩刑的赎罪标准是一样的。”司马师爷道:“也就是三百石。” ‘一共是八百二十石……’何常心里暗暗合计,差不多就是我打算行贿胡不留的金银。便装作肉痛道:“我交了这八百二十石,就可以回家了吧?” 司马师爷看看堂上的县太爷,见魏知县喉咙发痒,咳嗽不停,才恍然道:“还有最后一个。” “还有?”何常对这俩贪官污吏恨极了,自己就算浑身是铁,也都得被他们打成钉! “是你的管家何福,长工赵柱等人供述的,你杀人沉尸一案。”司马师爷翻一下卷宗道:“你承认么?” “他们污蔑我,我没杀什么人。”何常虽然已经放松了警惕,却仍下意识道。 “那你两年前买来的小妾去了哪里?” “跑掉了……” 何常话音未落,便听‘啪’地一声,魏知县一拍惊堂木,呵斥道:“姓何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以为这堂上三木是摆设么?” ‘威武……’皂隶们便一齐用水火棍捶着地面。 “何员外,这几人是单独审讯,口供却完全一致,凭此便可以定你的杀人罪了。”司马师爷劝道:“横竖已经认下那么多罪名,还差这一份么,不就是多出一份钱?” 何常心说果然是敲诈……想一想,便试探问道:“这个罪很重么?” “不重,不过是杀了个小妾。”司马师爷笑道:“按照《大明律》,只是充军而已,若是罚米,不过两百石,以员外的万贯家财,还差这两百石米了?” “……”何常默然不语良久,还是小声道:“我真没杀人……” “还敢嘴硬!”魏知县气坏了,从签筒抽出一把火签,洒在地上道:“杖责八十,给我狠狠的打!” 便有四个皂隶立刻动了,先是两根水火棍,从何常的腋下穿过去架起了他的上身,将他拖离了杌子,接着后两根分别朝他的后腿弯处击去。 何常先是跪了下去,随着前两根架着他的水火棍往后一抽,整个身子便趴在了坚硬的砖地上。四个皂隶的四只脚分别踩在他的两只手背和两个脚踝上,何常呈大字形被紧紧地踩住了! 紧接着便听两个皂隶‘嘿’地深吸口气,抡圆了水火棍,就要打下去! “别打,我说,我说!”既然知道可以纳米抵罪,何常的抵抗意志十分薄弱,还没打就撕心裂肺的叫起来。 “还不从实招来,否则让你尝遍这堂上的刑具!”魏知县一拍惊堂木,沉声喝道。 “唉,我先问一句,这罪肯定可以免死吧? 凡人修仙传最新章节 ”何常犹不放心的问道。 “当然,不过一小妾尔。”司马师爷很肯定道:“比别的罪名还轻。” 何常又看向魏知县道:“县太爷起个誓,保证我不死,不然打死我也不说。” “你!”魏知县怒发冲冠道:“你敢要挟本官?!” 司马求忙劝道:“堂尊就发个誓呗,横竖我们又没骗他。”说着给魏知县递个眼色。 魏知县这才勉强发誓道:“打死小妾罪不至死,如有欺瞒,天诛地灭。” 何常这才彻底放了心,将自己如何打死小妾,如何沉尸,又将凶器和血衣埋藏在何处,竹筒倒豆子讲出来。 一旁的司马师爷奋笔疾书,将他的口供录完,看了一遍再无纰漏,便让何常签字画押,然后奉给知县大人。 魏知县结果那份口供,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然后拍案道:“退堂!” 见衙役又来押自己,何常抗议道:“老父母,在下已经招供,又答应纳米,为何还不让我回家?” “纳米一事,得上报刑部批准,所以何员外还得等上月余。”魏知县皮笑肉不笑道:“只能委屈员外,先在牢里待上一段时间了。” “啊……”何常登时懵了。 “带走!”魏知县一挥大袖,像赶苍蝇似的,命人将这恶棍带回牢里。 “唉……”何常无奈叹气,还是没免了这段牢狱之灾。 ~~~~~~~~~~~~~~~~~~~~~~ 回到签押房,魏知县摘下官帽,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偷天换日’,姓何的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司马师爷捻须笑道:“是啊,他以为只是殴死小妾那么简单。却忘了这小妾是怎么来的!” 原来,据何福和柱子交代,那菱花是何常从拐子手里,买来的良家女孩,性情十分刚烈,虽然被他糟蹋,但一直抵死反抗,才会被何常活活打死! 这就不是打死小妾那么简单了!而是略买良家、强暴杀人了,十足十的真犯死罪! 而魏知县和司马师爷,根据王贤的定计,先充分麻痹何常,然后故意不提菱花的来路,单以打死小妾诱供,让何常以为罪不至死可纳米抵,而将罪行全盘招供,待其签字画押,杀人的罪名便坐实了。 这时候,何常的生死,已经不在他自己掌握中,而是由菱花的身份决定! 只要官府调查出,菱花确系被诱拐的良家,不需要何常再招供,他强暴杀人的罪名,便彻底坐实! 而菱花的身份并不难调查,因为《大明律》规定,买妾的前提是自愿,而且必须在官府登记,否则便是非法。 魏知县早让户房去查,压根没有张家的买妾记录,仅此一条便足矣! 这也说明了,为何那女尸死去两年,都没人认领。因为她根本不是本地人! 至此,此案才算彻底查清,再无遗漏。最让魏知县满意的是,没有对何常用刑,也没把他逼到,说出自己是锦衣卫的程度……这会儿何员外还在大牢里,做着待一段时间就回家的美梦呢! 这样,把案子往上一交,就算上面吵翻了天,也跟他这个七品芝麻官没关系了。至少魏知县已经做到问心无愧…… 他亲自和司马师爷,在签押房忙活了个通宵,终于将全部卷宗整理完毕。然后稍事盥洗更衣,直奔省城杭州! 之所以马不停蹄,也是为了赶紧甩掉这烫手的山芋…… 富阳距离杭州不过六十里,又是顺流而下,乘船一个时辰即到。 进了杭州城,魏知县先去了知府衙门……以他的意思,是直接去找‘冷面铁寒’的,但司马师爷说,千万别,你敢无视自己的上司,日后等着挨整吧。 其实杭州知府虞谦是个温厚长者,听了魏知县的汇报深感震惊,又仔细看了卷宗,良久方掩卷叹道:“千古奇冤,千古奇冤啊!”说着起身拱手道:“文渊神目如电,能平此等冤狱,实乃本府之幸、百姓之福啊!请受我一拜!” 魏知县赶紧扶住知府大人,手足无措道:“属下也是机缘巧合,加上有能吏相助……” “快去向臬台大人汇报吧!”虞知府紧紧握着他的手道:“何观察要是问起来,就说是我的意思!” “多谢府尊回护。”魏知县感激不尽,深施一礼,离开知府衙门,直奔不远处的按察使司衙门。 周臬台恰巧在与何观察议事,听说是富阳知县前来,而且是找臬台汇报的,何观察登时脸色就难看起来。 周新见状笑道:“那就一起看看,这个不懂事的知县,到底要说什么!” = 第二十二章 糨糊 (怒了怒了,太没出息了,推荐榜上,名次进一名,就加以更!跟前两名统共不差200票,大家看着办吧!) = 魏知县进来客厅,拜见按察使后,才发现何观察也在,赶紧恭敬行礼。 何观察本想刺他两句,无奈上司在场,只好含糊哼一声,算是应答。 周臬台让魏知县坐下,问道:“大令前来所为何事?” 魏知县抬头看那大名鼎鼎的冷面铁寒,果然生就一张冷肃的脸,哪怕是笑,都像在冷笑,让人胆颤:“下官有案情上禀臬台。” “有案情,你应该呈送知府才对,怎么自己跑来了?”周新问道。 “下官已经向虞黄堂汇报过了。” “那也还有分巡道,”周新面无表情道:“要是都像你这样越级上报,置道台于何地?” “下官不敢,”魏知县硬着头皮道:“只是因为此案,与何观察有些关碍,下官才不得不越级上禀。” “哼……”何观察终于忍不住,冷哼道:“倒要听听是什么案子!” “这……”魏知县询问的看一眼周臬台,见他点头,方一字一句道:“本县原生员林荣兴杀妻案!” “此案已由按察司审结、刑部批决,”何观察大为不悦道:“怎么又翻出来了?” “因为有了新的情况,”魏知县抬起头,无畏的迎着何观察道:“原先被认定死亡的林赵氏,近日现身了!” “真是海外奇谈,”何观察闻言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不屑道:“那林赵氏的尸身已经验明、人证物证口供俱全,难道那都是假的不成?” “人证物证口供、都是刑讯逼供所得!”魏知县沉声道。 “此案是本官亲自审理,”何观察的脸色愈发难看了,截断他的话头道:“人证物证俱在才动的大刑,逼供之词从何说起?” “既然林赵氏还健在,人证物证口供自然都是编造出来的。林荣兴岂能好端端的,就承认自己杀人,还伪造出凶器血衣?”魏知县初生牛犊不怕虎,被何观察的傲慢激怒了。 “你!”何观察怒极拍案。 “咳……”周新咳嗽一声,何观察才猛然想起,这是在上司的会客厅里。连忙擦擦汗道:“下官失礼了,实在是这姓魏的狂犬吠日、一派胡言!” “呵呵……”周新的两道浓眉,像刷子一样又硬又直,一双眼不大,但目光十分锐利,虽然是在笑,却让人透体生寒:“胡不胡言,不要急着下结论。既然出现新的线索,自然要辨其真伪。”顿一下,周臬台淡淡道:“如果那林赵氏是真的,此然自然要重审!” “可是,刑部已经批决了!”何观察一百个不愿意道。 “这世上没有草菅人命的理由!”周新冷冷说一声,又望向魏源道:“魏知县,你手里可是此案卷宗?” “正是下官拿获一干人犯后突审的结果。”魏知县赶紧双手奉上。 周新接过来,一页页看得仔细,看完后,他递给了何观察。 何观察早就如坐针毡,接过来看了几页,豆大的汗珠便淌下来,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后面看的是什么。 待他看完,周臬台面无表情道:“你怎么看?” “看来真的……别有内情……”何观察艰难道。 “嗯。”周臬台点下头,对魏知县道:“你呈上的卷宗,按察司会即刻发往南京,请朝廷决断。”因为是分巡道出了错案,按察使司也不能擅自处理,必须要上报刑部。 “全凭臬台安排。”魏知县恭声道。 “你公务繁忙,赶紧回去吧。”周臬台点点头,竟起身将他送到衙门口。 魏知县受宠若惊,连连请臬台回转,周新淡淡道:“本官只敬好官。” 魏知县闻言激动的鼻子发酸,深深一揖道:“臬台谬赞了!” “你当得起。”周新冷硬的脸上,绽出难得的笑容。 魏知县再次施礼,拜别了周新,又去知府衙门回话,虞知府留他用了午饭,席间和他说了许多从政心得,过晌才放他回去。 永乐年间,官场还未有颓靡的风气,繁琐的规矩,魏知县拜见了三回上官,竟还能当日返回富阳。 回到县里,倍受鼓舞的知县大人,便一面着手整顿政务,一面日盼夜盼,等待朝廷的回音…… ~~~~~~~~~~~~~~~~~~~~ 一样日盼夜盼的还有王贤。 从三山镇回来,他便安安稳稳的待在家里,每日看书复健,生活又恢复如常。 唯一有变化的,是银铃的态度。她现在知道,二哥是为了给父亲翻案,才被打伤的。一颗小心肝直接被愧疚和后悔给淹没了,小丫头哭得淅沥哗啦,非要让王贤打她一顿,以惩罚自己冤枉好人的罪过。 又从林清儿那里,听说是二哥坚持认为,她大嫂还活着。又巧施妙计,从何员外家里,将赵氏挖了出来……好么,让林清儿一说,都成了王贤的功劳。不过也难怪,因为她不知道王老爹那封信的存在。 无论如何,银铃对她二哥的感观,是彻底大转弯了,从原先的瞧不起,到现在刮目相看,甚至有点小崇拜。看着王贤的目光都闪闪发亮…… 就是有一点,她最近老是拿着根门闩,朝自己脑袋比量,琢磨着这么来一下,会不会也让自己开窍呢? “唉……”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下狠心,突然听到二哥一声叹,赶紧把门闩一丢,小兔子似的蹦到西厢房,殷切道:“二哥,你渴了么?还是闷了,妹妹给你唱小曲吧?” “咳咳……”王贤这个汗啊,苦笑道:“银铃,你转变这么大,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以前是妹子不懂事,让哥哥受委屈了,”银铃大眼睛眨呀眨道:“你就让我对你好一点吧,不然都要内疚死了。” “我先被你给肉麻死了。”王贤把头埋在桌上,无奈道:“出去,我需要安静。” “遵命。”银铃赶紧闪出去,王贤刚抬头,又见她探头探脑。两人目光一对,银铃眯眼笑笑道:“最后一件事,中午想吃什么?” “有的挑么?”王贤翻白眼道。家里一天三顿都是糙米饭、青菜汤,他现在也没了优待,吃得肠子都细了。 “当然,你可以选择米饭是稀一点、还是干一点……”小妹殷切道。 “出去!”王贤直接把书丢到门口,银铃才彻底消失,只留下一串清脆的声音:“那就不干不稀吧……” 摊上这么个聒噪的妹妹,可让人怎么活啊?王贤摇头苦笑,扶着桌子站起来,缓缓走到门边,慢慢弯腰捡起地上的书,登时一阵阵头大。 其实可怜的银铃是撞枪口上了,王贤刚才正烦躁着。而他烦躁的原因,就是手里这本《论语》,这是他问林清儿要的。 找到赵氏的兴奋劲过去后,王贤便感到了迷茫。作为一个习惯了快节奏、目的明确的生活的人,王贤分外受不了漫无目的、无所事事的日子。 原先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给父亲翻案上,现在赵氏找到,翻案已成定局,王贤发现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读书当然是最好的,虽然现在年纪大了点,但哪怕用十年时间,半工半读,考个秀才出来,也是极好的。 王贤已经初步体会到,什么叫做等级社会,这大明朝就是个一级一级的金字塔。你站高一层,就会享受到一层的特权,再往上一层,地位便上升一层,特权亦全方位的增加。而处在下层的人,竟将被上层踩在脚下,视为理所当然,自然各种盘剥压榨也是理所当然了。 王贤不想欺压谁,但他更不想被谁踩在脚下。现在他家里,可以从最底层的罪民挣扎出来,恢复了平民身份。虽然平民百姓依然是被踩的对象,但至少有了追求更高层级的权力!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感谢隋炀帝,为平民子弟打开了一道进阶之路。实现它的途径,就是读书科举! 虽然永乐朝武将的地位比文官高,但当兵是军户的特权,他就是想去‘收取关山五十州’,人家都不给他‘男儿何不带吴钩’的机会,徒之奈何? 对于平民子弟来说,科举是至高无上的金光大道。而且王贤知道,日后读书人的地位会越来越高,再过几十年,甚至会骑到武将脖子上去! 有此正途,王贤自然会先考虑读书。按他的想法,王二虽然不学无术,但自己上辈子好歹读了十几年书。就算不是一回事儿,从头学起也不至于太吃力吧。 于是他兴致勃勃的弄来一本《论语》,准备束发读书,来一场华丽的逆袭。 谁知道看着看着……呃,书湿了一片,咦,我怎么睡着了?这才看了几页?不行不行,赶紧继续看,‘子云:吾不试,故艺。’呃,这话什么意思?‘子云,吾不是故意?’莫非我看的是言情小说? 终于某个时刻,他才想起自己当年高考,语文才考了一百零五分……满分是多少来着?一百五十分好像。 这个么,基本上,很难…… 第二十三章 路在何方? (虽然又被人反超了,但我说话算话,三更,不过得明天了,因为我今晚上一直怒火中烧……算了,不提了,明天三更。) - “这句话的意思是,孔子说过,‘我因为年轻的时候没有去做官,生活比较清贫,为了谋生才学会了许多技艺’。” 那江南女子的婉约声线中,带着世事磨砺后的坚韧淡定。不用抬头,王贤便知道是林清儿来了。 “莫非,我也得走这条路?”王贤苦笑道:“可我会的东西,现在都用不着……” 听了这话,林清儿摇摇头,感触良深道:“不做官,日子太难。”‘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固然高洁,可遇到点事便任人宰割,又能自在到哪去呢? “我还不知道么?”王贤抬起头,见林清儿一身白色的衣裙、提个竹篮,人淡如菊的立在门口。打从三山镇回来那天,这还是她头一次登门。“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林清儿虽然依旧消瘦,但面色已经不那么苍白,闻言面色微红道:“重阳金风。”说着举举篮子道:“给大娘送点糕。” “重阳节了啊……”王贤轻叹一声,自己醒来整一个月了:“怎么没见七叔?” “他,他家里有事。”林清儿的脸更红了,螓首微低道:“这点东西,我自己来送就行了。” “进来坐吧。”王贤转过身来:“尝尝我娘自制的荷花茶。”说着去提茶壶。 “我最爱花茶了……”林清儿说完耳垂都红了,见王贤要泡茶,她赶紧放下篮子道:“你歇着吧,还没好利索呢。” 王贤便松开手,大爷似的坐定,待林清儿将茶斟好,端起一杯道:“京里有消息么?” 林清儿也端着一杯,望着淡绿色的茶汤,轻声道:“没有,但不会有太大问题,因为有周臬台在。” 王贤恍然道:“原来你当初,找到周臬台门上了!” “不是周臬台答应,我也不会放心。”林清儿飞快的瞥一眼王贤道:“当初咱俩不熟,所以没告诉你……” “那应该没问题了。”王贤喝口茶水,叹气道:“赶快结束吧,大家好安生过日子。” “嗯。”林清儿轻轻点头,过一会儿问道:“日后,你准备做什么?” “没想好呢,”王贤苦笑道:“我觉着读书是正路,可惜你给我那本《论语》,看来看去,还有好些不懂的地方。” ‘噗……’林清儿闻言,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赶忙捂住小嘴,轻咳了好几下,才顺过气道:“你一共才看了几天,就只有一些地方不懂,要还不知足的话,天下读书人,都要找块豆腐装死了。” “呃。你误会了……”王贤颇为尴尬道:“我也不完全是白丁来着。” “那你读过什么书?” “呃,”王贤想了想,实话实说道:“《百家姓》、《千字文》、《论语》……再就没了。” “怪不得……”林清儿以为,王贤是老爹出事前,读过几天书,便很认真的盘算道:“你能开读《论语》,定已经读完蒙学。如果能坚持苦读,再有良师指点,差不多十年后,就可以考县试了。” “这么久?”王贤张大嘴巴,苦读十年,怎么可能? “没办法。”林清儿道:“咱们浙江读书人太多,考个秀才比别处中举人还难。据我所知,再聪明的天才也得十年寒窗……像我哥哥用了十二年。你现在连字都不会写,我说十年,已经是……”顿一下,她小声道:“把你当天才了。” “我可不是天才。”王贤摇头苦笑,他自家事自家知,自己念书时十分用功,却依然无法名列前茅,不得不承认资质有差别。 “骐骥一跃,不能千里,驽马十驾、功在不舍。”林清儿似乎很高兴见他上进,为他打气道:“就是三十岁考上秀才,也是不晚的!” “……”王贤这个汗啊,“要是三十岁考不上呢?” “那就比较惨了……”林清儿小声道:“不过到时候,至少可以给人写写字、算算账,也能养活自己。” 王贤不跟她搭腔了。 林清儿想说点什么,但实在羞于开口,只能也闷头坐着。 “还有没有别的路?”王贤问道。 “也有的。”林清儿如今也算见多识广,为他出谋划策道:“国朝选官三途并举,正途之外,还有荐举和吏员两途。遇到皇帝下旨地方贡举人才时,咱们县便会有个名额,推荐到京里考试合格,就可以授予官职了。不过当今永乐皇帝登极九年,统共下旨令地方州府举荐过两次,远不如洪武年间多。” “再就是吏员升迁了,吏员三年一考,三考满后,即可获得出身,有资格参加吏部铨选了。” “哦……”听了林清儿讲解,王贤才知道,原来明朝在这个时代,选官任官还是三途并举的,虽然已经有重科举的苗头,但贡举和吏员出身的官员,仍能获得正常升迁。 这让他松了口气,问道:“举荐很难么?” “但凡被贡举者,无不是才学兼优之辈,因为是要天子亲试的。如今永乐皇帝英明神武,没个十年寒窗苦读,你是过不了关的。”林清儿看看他道:“有这功夫去考科举多好,何必要担个侥幸之名?” “……”想想前世的保送生,王贤对举荐也没了指望,叹口气道:“看来我只有吏员一途可走了。” “你怎么会瞧不起吏员呢?”林清儿不解的望着王贤道:“王大叔就是吏员啊?” “没瞧不起,只是老听人家说,小吏小吏的……”王贤是受前世影响,总觉着当小吏不太体面。 “只有当官的才会这样称呼,真不知你为何也这样想。”林清儿却觉着不可思议道:“吏,百姓在官者也。元朝和国初时,朝中大员大都出身吏员,哪怕如今不复当初盛况,但任侍郎、布政使的仍比比皆是!” 说着她看看王贤,轻咬下唇道:“况且你想当还当不了呢……” 也不知是幻听还是怎着,王贤感觉她像在撒娇似的,不禁一阵恶寒,老子也太自作多情了,人家怎么会对个无赖撒娇呢? 他有些不服气的问道:“怎么当不了?” “凡佥充吏役,例于农民身家清白无过,年三十以下,能书者选用。”林清儿看看他道:“前两条不说,单说这第三条……” 王贤这个汗啊,第一他写不了毛笔字,第二他写不了繁体字……不禁老脸通红道:“我练字就是了!” “嗯,要练字的。不管吏员、贡举、还是正途,都得会写字才行。”林清儿说着,螓首渐渐低垂,声音渐小道:“其实,我可以教你的……” “是该练练字了。”王贤点点头。连个字都不会写,说啥都白搭,“回头买点纸买只笔,先把字练出来,再说别的。” “你不用去买……”林清儿看着他,柔声道:“我家里有好些存货,用不了也浪费,明日给你送些过来。” “那就多谢了。”王贤笑道:“其实我也没钱。” “……”林清儿对王贤的无赖已经麻木了,刚要再说什么,突然听到外面门响,原来是王贤老娘回来了。 林清儿登时坐不住了,局促不安的起身出门,向王贤老娘问好。 老娘心情不错,看看她,笑道:“林姑娘来看我儿啦?” 林清儿一张粉脸登时成了红布,小声道:“不是,侄女来给大娘送重阳糕。” “是么?”王贤老娘是过来人,看林清儿脸红成这样,登时暧昧的笑道:“不打扰你们了,你们接着聊……” “侄女先走了,改天再来看大娘。”林清儿的脸红到耳根,也不跟王贤打招呼,落荒而逃了。 待林清儿走了,老娘对王贤笑道:“这闺女不错,关口是你落难时,人家都没嫌弃。” “娘……”王贤干咳两声。换个话题道:“我爹是怎么一步步当上刑房司吏的?” “这个么……”老娘想想道:“你爹年轻时,也是读过书的,只是家境不好,没念两年就下来干活、在家当铺干了几年伙计,又学会了算账。后来机缘巧合,认识了县府医馆典训,也就是吴大夫。吴大夫借着身份便利,帮他介绍了一份衙门的差事。” “你爹从替人写状纸的代书干起,一步步进了刑房当贴书,后来终于熬到转正,成了在朝廷有告身的刑房书吏,又干了几年,才当上那个司吏……” “一共用了多少年?”王贤记忆里,老爹似乎一直挺厉害的。 “二十年吧……”老娘想了想道:“不过你爹在衙门才干了几年,家里就宽裕了,我倒宁肯他不当这个司吏。” “……”王贤无语了,看来自己真得重新认识,这所谓的‘小吏’了。 其实只要代入后世,就一点不难理解了。六房相当于各县局,有谁能一步登天当上局长?还不都得奋斗十几二十年? 看来老爹,还真挺了不起的…… 第二十四章 尘埃落地 (第一更,还有两更,求推荐票!) - 细细的笔管悬在纸上,握笔的人只觉轻若无物,感觉不到笔尖压在纸上的力度,完全有劲没处使。 他硬着头皮写了个‘永’字,可写出来的字像被大风吹过,或是用鸡爪刨出来的一样,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一旁的林清儿却称赞道:“至少笔画没有错,写出来别人也认识……”今天她如约送来了文房四宝,开始教他写毛笔字。 王贤老脸一红道:“感觉这毛笔轻若无物,又重逾泰山……” “那是难免的,因为你以前没写过毛笔字。”林清儿的笑容,能让人感到宁静:“我们先从握笔练起吧。”说着从笔筒中,抽出另一支毛笔,握在手中为王贤讲解道:“初学者练正楷,执笔应该低一些,手指离笔尖一寸,这样笔画稳健些。执笔高了,变化大,写楷书就不容易掌握。” 王贤点点头,自己刚才握了两寸,赶紧减一寸。 “还有执笔的松紧。太紧手会发颤,太松无法发力。你握笔太紧,应该放松些。”林清儿道:“但也不是不用力。有道是‘力在笔尖’,但用的是巧力而不是死力,要把力量传到笔尖上,你才能运笔自如。” 这个好理解,硬笔字比软笔字好写,就在这个地方。王贤点点头,问道:“如何力在笔尖?” “虽叫巧力,却最无法取巧,只能来自久练。勤练不辍,时日一久,你就会运笔自如,也就过了执笔关了。”林清儿看一眼王贤的手道:“再就是指法。诀窍在于用‘按、押、钩、顶、抵’的方法把笔执稳,使五指各司其职……” 林清儿便具体演示起,每一根手指该如何发力、如何配合出正确的握笔姿势。 王贤照着她所说,很认真的学习,无奈实在生疏的紧,总是不得要领。 见他握来握去也握不好,林清儿只好强忍着羞意,手把手帮他调整,尽管她已经很小心了,但细若葱管的手指,还是难免和王贤的手指相触。 每一次轻触,林清儿的心尖都一颤,一张玉面被羞意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弄得火烧火燎,倒叫进来送水的银铃好生奇怪:“林姐姐,你很热么?” “啊,是,是有点热……”林清儿做贼似的缩回手,竟口吃道:“我是急、急得……” “唉,喝口茶降降火,”银铃同情的望着她道:“我哥从小学啥都特别笨。” “你哥已经很聪明了……”林清儿接过茶杯,小声道:“就是早年耽误了而已。”说着问银铃道:“家里有鸡蛋么?” “怎么,你饿了?”银铃问道:“我给你煮俩去。” “不是吃,给你哥练字用。”林清儿哭笑不得道。 “哦。”银铃赶紧去取了一个过来,林清儿让王贤握在手里道:“这样练一段时间,直到领悟到指实掌虚为止。” “嗯。”王贤点点头,照着林清儿的指示,一板一眼的练习起来。 ~~~~~~~~~~~~~~~ 从这天起,王贤便勤练不辍起来。他不是天才,起步又晚,只能付出加倍的汗水。林清儿拿来的纸哪里够用?王贤本打算学习范仲淹,蘸着水在石板上练字,但被大哥看到后,却埋怨他不早说。 有道是‘京都状元富阳纸,十件元书考进士’,富阳是赫赫有名的造纸之乡,王贵更是在造纸作坊干活,每天回家,都会给他带一些作坊不要的纸。这些纸的品质其实不错,只不过是有残有皱,或者没切整齐,但用来练字一点问题都没有。 就这样日复一日,看到自己的字在一点一滴的进步,王贤甚至有些喜欢上了练习写字,不禁暗骂自己变态。 其间,林清儿隔三差五便会来看看,点评一下他的习作,再手把手教他进一步的笔法……虽然每次都会红脸,但不影响她再次教学。 这天她一早过来,王贤正摹完一幅字,拿起来对她笑道:“今天感觉又有些进步。” “今天不写了,”林清儿小手捂着胸口,喘匀气道:“快去县衙,冷面铁寒来了!” “好。”王贤搁下笔,胡乱套个衫子,和林清儿出了门。他已经可以不用拐走路了,只是不能太快。 “我也去,我也去。”银铃丢下手里的活计,跟着两人一起上了街。 大街上,老百姓也听到消息,争先恐后朝一个方向涌去看热闹。等三人来到县衙前,发现栅门外早就堵得水泄不通。 好在不少人认识王贤和林清儿,纷纷道:“让一让,苦主来了!”众人才闪出一条道来,让他们仨挤到栅门前。 隔着栅门,王贤看见站在衙门前的已经不是皂隶,而是两排手持长枪、头戴红毡笠、身穿青直身、白袜黑鞋的按察司兵丁。院子里还有两列身穿飞鱼服、腰挂绣春刀的锦衣卫官兵! 再往里看,只见大堂上竟坐着个三个绯色官服的高官,竟不知哪个是冷面铁寒? 不过周新确实在三人之中。将案情上报后,周新没有坐等朝廷回话,而是将此案打开始的档案调出来,从头仔细审阅,很快就发现几处漏洞。 首先是那作为物证的血衣。从实物看,血衣经纬完整,没有任何沤坏的迹象。但从案卷看,到发现时已经在地下埋藏了将近一年,江南多雨潮湿,血衣埋藏的又很浅,一年时间竟没有一点沤坏,岂非咄咄怪事? 而且,如果按照案卷,死者是因头部受伤而死,那血衣上的血迹,应该是从上到下,而周新看到的却是从下到上,这让他相信林清儿所说的,证据是迫不得已伪造的…… 这时,周新派出去的捕快,也将一个叫陈三的人贩子,从嘉定逮了回来。那人供述出,三年前曾将一个拐来的女子卖给了何常。周新按人贩子所供,行文到扬州府,果然有三年前的人口失踪案对上号,失踪的女子正叫张菱花! 周新把这些实实在在的证据,拼进魏知县的报告里,终于将所有案情敲定。这时,朝廷重审此案的谕令下来了。永乐皇帝对此案十分震怒,派了刑部侍郎高铎和一名锦衣卫千户前来审理。 待朝廷来人,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案情,已经清晰完整、证据确凿,不需要再去费时侦破了……这让高侍郎和那位千户十分高兴,于是拍板决定,起驾到富阳会审此案! 升堂之后,高侍郎依次传唤了所有人犯、证人和当事人。外面百姓隔着栅栏听不真切,只看到大堂上不时传来惊堂木响,听到主审官严厉的斥责不绝于耳! 过堂从卯时起,到了辰时便宣告结束。正午时分,数名按察使兵丁,护着个七品经历出来,将一份盖着钦差关防的审判文告贴出来。有本县刑房司吏李观大声为百姓念道: “审得富阳县林荣兴杀妻一案实属诬陷。林生被诬下狱、历尽苦刑、无辜蒙冤,着即刻释放归家!原知县陈如柏执法公正、清正廉明,贪赃受贿实属误判;原刑房司吏王兴业奉公守法、实为良吏,惨遭苦刑、蒙冤数年,着即刻释放回家;原仵作周喜勇虽有误勘、并未包庇、受刑而死、实属冤枉,着本县厚葬优抚。以上人员待奏明朝廷后,另有抚恤优容!” “审得富阳县民赵彦、赵大有通伙作弊、诬告良民、诬陷县官、按律拟判斩决,秋后执行。审得富阳县民何常,掠卖民女、强暴杀人、沉尸灭迹!为掩罪行、教唆诬陷、铸成冤狱,罪大恶极,虽死莫赎,拟处凌迟之刑!赵氏私逃、与人通奸、致坏风纪、拟发往教坊为奴!生员胡三才贪图钱财、受贿伪证、品行恶劣,着提学道除名后,拟杖责四十充军!何福知情不报,为虎作伥,拟杖责四十充军!赵柱等一干恶奴,充当爪牙、谋杀未遂,着判绞监候!县吏徐山、赵二贪赃枉法、通风报信,拟杖一百流放两千里!” 听到判决,百姓齐声叫好,为这个拖了多年的奇案,能得到公正的审判而喝彩。赵清儿用罗帕捂着嘴,强忍着泪水。王贤却在一旁好死不死道:“冤狱平矣,但是谁也回不到过去了……” 其实王贤是在感叹自己的际遇,他已经完全是现在的自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赵清儿却想到自己家破人亡,就算平反了冤狱,也换不回含恨而死的老爹了。终于忍不住靠在栅门上,泪水决堤而下。 一旁的银铃狠狠拧一把王贤,瞪眼道:“还不快哄哄?” 王贤也意识到自己误伤了,只好犹豫着伸出手,轻轻拍下赵清儿的肩膀,低声道:“子云,吾不是故意的……” ‘噗……’赵清儿本来哭得伤心,又被他这一逗,登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时气不过,竟朝王贤捶了两拳。 王贤装作受伤的样子,退了两步,朝赵清儿笑道:“我要回去练字了,赵姑娘也早点回家,把这好消息告诉你娘吧。” 望着兄妹俩离去的身影,赵清儿的一双眸子晦明晦暗,最后闪过一丝坚定,快步追上去道:“王二……弟,我有话要对你说。” 王贤回过头来,笑道:“什么事,林姐姐?” “我……”赵清儿却又面红耳赤,羞赧的说不出话来。 - 第二十五章 老王回来了 (还有一更,求推荐票!!) - “林姐姐,你到底想说什么啊?”银铃凑过来,好奇的问道。 “……”林清儿的脸涨得更红了,低头一下下揪着罗帕。等抬起头来,肚里的话却变成了:“你可以不用握鸡蛋了……” “那太好了,”王贤大喜道:“省得老娘整天怀疑我偷吃!” “呵呵……”林清儿撩下额发,轻咬着嘴唇道:“你,有没有话,想对我说?” “没有。”王贤摇摇头。 “是么?”林清儿眯起了眼睛,声如蚊鸣道:“再好好想想……” 其实从三山镇回来,她便有一种作茧自缚的困扰……八个月前,王贤向她求婚时,她为了免受骚扰,说自己曾发誓,谁能为她家的冤案平反,自己就嫁给谁,为奴为婢也在所不惜,否则终生不嫁。 在当时看来,这没有任何问题,因为谁也不能相信,王二这样的废物点心,有本事将这桩铁铸的冤案翻过来。 然而世事之难料莫过于此,虽然方才张贴的公告上,只字未提王贤的名字,但全程参与的林清儿,却知道他才是扭转乾坤的那个人! 到底要不要把当时的托词当真?近日来,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林清儿。当真吧,这只是托词,哪里是什么誓言?不当真吧,可在王贤听来,却是言之凿凿的。他要是开口,自己真不知该怎么回应。 所以起初,林清儿一直躲在家里,唯恐被王贤用话拿住。但过一段时间,他却一直没上门,只是让妹妹来借了本《论语》回去看。 林清儿心思细密,琢磨来琢磨去,竟认为他是用《论语》来提醒自己,为人要讲信用。越想越觉着是这么回事儿,林清儿觉着脸上挂不住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去挨这伸头一刀…… 谁知道到了才发现,王贤借《论语》的目地,竟然真是为了阅读……林清儿当时是大松了口气,却也有小小的遗憾。毕竟女孩子都有虚荣心,王贤放弃到手的权利,就是对她最大的蔑视。 后面的日子,林清儿教王贤写字,一颗芳心却片刻无法宁静,她怕他随时会提出要求,又气他一直物我两忘,书呆子一样只知道用功写字,甚至连两人肌肤相处都毫无反应。难道本姑娘真的毫无魅力? 就在这样的芳心撩乱中,林清儿心里的天平,竟渐渐起了变化。越是接触她就越是觉着,王贤真得变了,变得深沉多智、稳重可靠。和这样一个上劲的、沉静的男子厮守一辈子,似乎也不是不可接受。 渐渐的,她忘了他原先的样子,眼里只有现在的王贤…… 今日心情激荡之下,林清儿竟要主动将这层窗户纸捅破,谁知话到嘴边口难开,何况还有银铃在边上。于是她决定,提示一下王贤。 谁知王贤竟想不起有什么事,恨得林姑娘想一把掐死他!想到这,她再顾不得淑女的矜持,“本姑娘信守承诺,可不代表我会一直等下去!” 顿一下,她气冲冲道:“过了这一村,我原先说过的话,统统作废!”惹得大街上的人纷纷侧目。 让她这一吼,王贤恍然道:“我想起来了!”说着激动的指着林清儿道:“你不说我还真忘了……” “糊涂虫……”林姑娘像一朵雏菊花,在金风中不胜娇羞的垂首道:“小声点,这么多人呢。” “嗯。”王贤点点头,凑近了压低声道:“你答应的那三十贯汤药费,该兑现了吧?” “……”林清儿呆滞了半晌,方恨恨的闷声道:“放心,我这人说话从来都是算话的!”说着冷笑连连道:“不像某些人,惯会食言而肥……”她恨恨的盯着王贤,如果目光能够杀人,王贤已经死了一百回了。 “你是说我么?”王贤一脸无辜道:“我原先不懂事,喜欢胡说八道,你千万别当真。” 林清儿冰雪聪明,怎会听不出他这弦外之音,原来他没忘记,只是存心不想再认账了。 “对了,可不要拿宝钞糊弄人,我要铜钱,当然银子就更好了……”王贤不放心的补了一句,却见林清儿已经抄起道边摊子上的鸡毛掸子,赶忙拉起妹子,落荒而逃。 “哼哼也好,能跟你个无赖泼皮钱货两清,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望着王贤逃跑的背影,林清儿心里大声让自己不要丢脸,高高扬起头来,可泪水,却已从眸子里滚滚而下,摔落在石砖铺就的街道上,纷纷破碎…… ~~~~~~~~~~~~~~~~~~~~~~ 回家的路上,银铃奇怪问道:“哥,你是故意气林姐姐的吧?” “小丫头,不要太早熟。”王贤瞪她一眼,呵斥道:“你才十一岁,说话行事要像个萝莉的样子!” “萝莉是什么?” “就是你这样的。” “书上说的?”银铃知道哥哥最近一直在用功,学问突飞猛进。 “嗯。” “怎么说的……” “萝莉有三好,咳咳……”王贤又瞪她一眼,骂道:“哪来那么多问题?” “那好吧,最后一个问题……”见二哥似乎心绪不佳,银铃只好先把‘萝莉’的问题搁一边,执着问道:“林姐姐到底要说什么?我总觉着,不大可能是鸡蛋……” “……”王贤看道边有卖麦芽糖的,从袜子里摸出一文钱道:“你要是闭上嘴,就给你买糖吃。” 银铃登时化作小猫状,可怜巴巴望着着二哥道:“闭着嘴咋吃糖?” “吃东西不算。”王贤无奈的把钱丢给妹妹,看着她蹦蹦跳跳去买糖,深深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只见街上人来人往,却已没了伊人的芳踪。 他岂是不通风情的鲁男子?自然知道只要当时开口,林清儿就是自己的了。可是他相信,这只是因为这个年代的人重信守诺,林清儿作茧自缚罢了,并非真的看上自己……因为在别人眼里,自己就是一只癞蛤蟆。他本来以为自己二世为人,应当相当淡定才是。可当日在码头上,那刁小姐的冷嘲热讽,还有街坊邻居那些‘癞蛤蟆竟然吃上天鹅肉’的议论,都深深刺痛了他!让他如芒在背、如鲠在喉,不拔不吐,便难以安宁! 他不愿意被人看做癞蛤蟆,就算要吃天鹅肉,他也要先让自己变成雄鹰才行! 他要让富阳县的人们重新认知自己,他要让那些鄙夷的目光去见鬼,他要成为那只翱翔在富春江上的鹰! 只是心底里,难免有挥不去的惆怅…… ~~~~~~~~~~~~~~~~~~~ 时间一天天过去,林清儿果然没再出现,王贤每日里所临的字帖,也再没换过样子,仍是林姑娘当时为他写的那几张。看着那隽永的字体,他眼前时常浮现出那个人淡如菊的瘦弱女孩,可惜,就这样错过了…… 每当夜深人静睡不着,他也会狠狠骂自己几句,死要面子活受罪,活该自我安慰一辈子…… 第二天洗完裤衩后,他都会加倍用功的练字。老娘看他身体已经好了,本打算撵他出去找份工,别老在家里吃闲饭,还这么废纸。但见儿子这股劲头,也就忍着不说了。 到了九月末的一天,王贤正在屋里写字,突然听银铃一声尖叫,吓得他赶紧跑出去一看,便见老爹戴一顶破毡帽,背着个包袱,笑眯眯的出现了…… “爹啊爹,呜呜呜呜……”从惊讶中回过神来,银铃便扑到老爹怀里,抱着他的脖子放声大哭道:“爹啊爹,是你么,是你么……” 老爹最疼这个女儿,摸摸她的脑袋,眼圈发红道:“闺女,是爹啊,是爹啊……”目光却望向正屋门口。 只见老娘肩倚在门框上,眼眶通通红红,她不想在子女面前哭出来,最后还是忍不住抽泣道:“死鬼,你终于回来了……” “孩他娘,我回来了。”老爹点点头,沉声道:“再也不走了……” 一家人还没说几句话,街坊邻居便络绎不绝过来看望。当天下午,街坊们才凑钱,从饭馆里叫了三桌席面,给老爹接风洗尘。街坊们轮流敬酒,老爹也是来者不拒,他们高谈阔论,笑语不断。久违的热闹声,重新出现在这小小天井里…… 夜幕快降临的时候,田七背着个沉重的包袱,扶着个瘦弱的书生,出现在王家门口。 那书生自然是林荣兴,一进门,他便噗通给王老爹跪下,重重磕头道:“卑鄙人林荣兴,来给恩公请罪了!” 王老爹赶紧上前,爽朗大笑道:“林相公哪里话。都是血肉之躯,衙门里的刑具,谁能扛得住?我可从没怪过你……”说着扶起他来,硬拉他入席道:“来来,难友一场,一起喝一杯!” 他这话说得极漂亮,不仅街坊们喝彩连连,林秀才更是感动的热泪盈眶:“恩公宽宏大量,学生惭愧……” “不说那些了。”王老爹给他盛一碗黄酒道:“喝了这碗酒,让过去的事情,都过去吧!” “嗯!”林秀才虽然不胜酒力,还是端起酒碗,咕嘟嘟一饮而尽。 第二十六章 父母心 (三更,累挺了,求推荐票回血!!!!!) - 酒席一直到半夜才散。 第二天老爹从宿醉醒来,才看到那个大包袱。问坐在床尾纳鞋底的老娘道:“里头是啥?” “自己瞅瞅呗。” “以我的经验看,应该是钱串子,差不多三十贯。”老爹说着打开一看,竟分毫不差,便得意道:“看,我功力不减当年吧?” “别得意了。”老娘白他一眼道:“这钱不能要。” “为啥不能要?”老爹不同意道:“林荣兴害得我这么惨,出点血也是应该的。”显然,光看表面是无法明白腹黑老爹的内心的。 “林家现在也不宽裕了。”老娘叹口气道:“这二年又是打官司,又是让内贼顺,花钱跟淌水似的,凑这些钱出来,估计得崽卖爷田了。”她还真说对了,要是没有林家花出去的钱,这个案子重审的效率,不可能这么高,至少王兴业现在,肯定还在盐场晒盐呢。 在这个铜贵钱贱的时候,三十贯铜钱,实在是个大数目。老爹奇怪道:“孩他妈,你这是咋了,不属貔貅了么?” “你才光进不出嘞!”老娘狠狠瞪他一眼道:“老娘做事,自有我的道理。” “啥道理,说来听听?”老爹爬过去,搂着老娘的腰。 “老实点,大白天的。”却被老娘一巴掌拍开,道:“我看上林家的姑娘了。” “哦……”老爹坐起来道:“你要给小二说媳妇?那这钱确实不能要。”说着又奇怪道:“你说的是林荣兴妹妹?” “还有两个林姑娘?” “你开什么玩笑。”老爹失笑道:“人家是书香门第的大家小姐,能看上小二了?” “别瞧不起你儿子,”老娘白他一眼道:“他别处不随你,勾女娃娃的本事,倒是比你还厉害。”说着将这俩月来观察到的情况,当然也包括脑补部分,讲给老爹听。 “哦?哦?哦!”老爹听完恍然道:“好小子,时机把握的真好啊,此事可成矣!”说着穿鞋下地道:“事不宜迟啊,我得趁着林家那股热乎劲儿还没过去,把生米给做成熟饭。” “就是这意思。”老娘点头道:“收拾收拾赶紧去吧!” “好嘞。”老爹胡乱吃几口早饭,便背着包袱出门去了,待到下午时分才打着酒嗝回来,还背着那个包袱。 “怎么,没成?”老娘难得一次见钱不爽的。 “怎么说呢……”老爹把包袱丢在床上,道:“先倒碗水喝。” 老娘端了碗水,给老爹灌上道:“快讲,你要憋死我啊!” “唉,你这个糊涂娘们,害得我丢死人了。”老爹擦擦嘴,瞪老娘一眼道:“林秀才他爹才死了一年,人家正守制呢!好歹我也是干过六房掌案的,这会儿跑去提亲,白让人家笑话……” “守孝怎么了,先占下呗。”老娘却不在乎道:“林家怎么说?” “林家人倒是没意见,说只要两个孩子愿意,等到除了服,咱们就可以下聘了。” “就知道没你办不成的事儿!”老娘大喜道。 “别高兴太早,”老爹撇撇嘴道:“后来林秀才留我吃饭,席上对我说,他准备处理一下家业,待恢复学籍后,搬回苏州老家去。” “去苏州……”老娘可以理解,林秀才虽然平反,但他被老婆戴了绿帽子,后来赵氏又成了妓女,这让林荣兴在乡亲面前抬不起头来。到苏州去休养生息,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了。 可是苏州离着富阳四百里地,虽然说起来不远,但在这年代,不啻于天海永隔。老娘焦躁道:“林家要是搬去苏州,我这个儿媳妇可就没影了!” “嗯。”老爹点点头,苦笑道:“但我也不能仗着林家有愧于我,就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说着拍拍那袋钱道:“还是这个实在,有这个,还愁儿子娶不上媳妇?” “那不一样,你就是再有钱,知书达理的姑娘,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老娘却不和他一股劲儿道:“我还盼着孙子能出个秀才呢。这林姑娘,我还非要不行了!” “有本事你就把她留下。”老爹嘟囔一声道:“反正我是没招了。”说着翻个身,呼呼睡着了。 “我就不信这个鞋了!”老娘说着重重一锥子,捅在鞋帮子上。 ~~~~~~~~~~~~~~~~ 接下来几天,老爹衙门里的老同僚,轮流坐庄请他吃饭,像胡捕头、李司吏这样体己的,还来家里送过钱。不是他们突发善心,觉着要接济一下老上司了,而是知道王老头肯定要高升了。而且他本来就是吏头了,往上一步就是官。虽然指定不在富阳当官,但将来的事情谁说的准?雪中送个炭,总是有好处的。 这天晚上老爹单独请李司吏来家里吃饭,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说长道短,话题自然离不开衙门里的事儿。 “县尊这次是风光了。”李司吏抿一口小酒道:“挟翻盘铁案之威风,在衙门里大刀阔斧,着实做了很多事情。” “呵呵……”老爹自然听出,这话里有等着看笑话的意思,但他关心的不是县尊,而是徐书吏空出来的位子:“有人欢喜有人愁,徐山那小子完蛋了吧。” “那是自然。”李观点头恨恨道:“这吃里爬外的王八羔子,收了何常的黑钱,竟然敢不吱声,活该这个下场!” “他空出来的位子……”老爹淡淡道:“很多人盯着吧。” “那是自然。”李观点点头。衙门里正式编制很少,编制内的是所谓的‘经制吏’,只有每房一司吏两典吏共三人,这是洪武爷定下的。但朱元璋显然以为别人,都跟自己一样精力超人。然而各方繁杂的事务,根本不是两三个书吏能胜任的,衙门为了办事,就雇了若干帮着书写文件的‘书办’、帮着跑腿的‘帮差’,这些不在编的吏员叫做‘非经制吏’,其实就是临时工的意思。 非经制吏的数量远比经制吏多得多,谁不想从临时工转为正式编制?但经制吏的编制是祖制,谁也动不得,只有出缺才能递补,这次一名刑房典吏翻了船,该有多少人觊觎,也就可想而知了。 “定了没?”老爹有些着紧问道。 “没。”李观摇摇头,看看老爹道:“老哥哥你眼看要当官了,还想跟小得们抢饭碗?” “第一,官尾不如吏头,我将来能混成啥样,还真不好说。”老爹给李观斟一杯酒道:“再者,也不是我要干,而是我儿子。” “哦,”李观挠挠头道:“按说老哥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可惜我这个刑房司吏,也没法任命自己的手下。现在各房都盯着这个缺,把郭老三给愁的呦……”顿一下,他压低声音道:“跟你说实话吧,别白费劲了,据说这个缺,已经被司马师爷要去了。” “他要这个干啥?”老爹大失所望道。 “谁知道?硬邦邦的经制吏,卖钱换人情,都是再好不过的。”李观说着笑笑道:“要是老哥不嫌弃,这次还空了帮差出来,这个我能做得了主。不如让大侄子先干着,等啥时候有机会,再争取转成经制就是。” “呃……”老爹微微皱眉,他对衙门里的门道,比谁都清楚,自然知道‘帮差’主要是跑腿的。想一下,他摇头道:“帮差这活可没啥出息,最起码得是个书办吧。能写能算才有出息。” “书办的话,倒也可以尝试。”李观道:“可是选用书吏得三衙老爷亲自考试过,才能录用。”说着苦笑道:“贤侄连字都不会写,怎么能过关?” “不要拿老眼光看人。”老爹冷笑道:“我家二郎如今的字,已经可以入目了。”说着翻出一张纸递给他道:“虽然很还生疏,但在衙门里,应该算是够用了。” 李观接过来一看,确实是这样。心说不会是找人代写的吧。便笑道:“那好,我回头跟吏房说说,怎么也得给大侄子谋个出路。” 待把李观送走,老爹看到王贤仍在屋里练字,便踱进去问道:“小二,你天天练字,到底是为了啥?” “爹,我想自食其力,一时又没法干力气活。”王贤苦笑道:“只好先把字练出来,好找个写写算算的活计。” “有这分志向就好,”老爹点点头道:“我今天已经跟你观叔说了,过阵子再送送礼,让你去当个书办,怎么样?” “呃……”王贤有些不知该怎么说了。他其实一直等司马求表示表示,帮自己谋个差事,谁知竟如泥牛入海,没有消息。 老爹却以为,他嫌书办是临时工,板起脸来训道:“臭小子还不知足。当年老爹熬了好几年,才当上书办的!你干好了,我再让你观叔给你盯着,将来出了缺就是你的。” “爹,你误会了。”王贤轻叹一下道:“我知足。” “这还差不多,我这几天追紧点,把这事儿敲定了。”老爹这才点头道:“以免夜长梦多。” “让爹爹劳心了。”王贤本想说,我其实准备去找找司马求,但想到多条门路多分希望,也就没吱声。 - 第二十七章 县衙 要说办事还是老爹强。司马求那边还没动静,李观已经告诉老爹,和吏房打好招呼了,可以让王贤去县衙报名,只要能过主簿老爷一关,就没啥问题了。 王贤也觉着,司马求那个老混蛋,八成要放自己鸽子了,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答应去县衙报名。 其实摊上一个腹黑爹和一个强势娘,也由不得他不答应…… 老娘对这事儿极其重视,特意将老爹的长袍找出来让王贤穿上,早晨起床还给他下了面条,打了两个荷包蛋。毕竟儿子活了十几年,头一次要去找正经营生干,而且还是去衙门里当差。实惠估计一时看不到,但是体面! 在这一点上,这个时代的看法,显然和王贤的认知有很大偏差。在大明百姓眼里,吏员真的很体面…… 官府里的人员分四类,官、吏、胥、隶。元朝时人分十等,其中‘一僧二道’之下,乃‘三官四吏、五胥六隶’,就是最明确体现。 第一等自然是官。但官员的人数少,而且本着籍贯回避的原则,除了僧道、医士、阴阳等不领俸禄的杂职官外,全都是外省人,且期满离任。所以在老百姓眼里,存在感甚至不如吏、胥强。 第二等是吏,这是介乎于官和民之间的一群人,由官府从地方上选取有德有才、家世清白的百姓充任。‘有德’是循良无过,‘有才’的标准是能写会算,因为吏员的职责是辅助官员处理政务,管理地方。其实履行的是官员的职责,只是身份上仍是民。 是以才有‘吏,百姓在官者’的说法。 第三等是皂。皂者,黑衣公人也。分皂班、快班、状班,所谓三班衙役者。这一等是官府的爪牙之辈,欺压百姓的事情都由他们做,黑锅自然也由他们背。朱元璋估计当年没少被这些人欺负。建国之后,竟大笔一挥,下令曰,倡优皂隶及其子孙三代不得参加科举…… 最后一等是隶,也就是在衙门里当轿夫、马夫、伙夫、更夫、闸夫之类的了……这些人又分两种,一种是平民服劳役,一种是以此为业者,但往往被混为一谈。 ~~~~~~~~~~~~~~~~~~~~~~~~ 在老百姓眼里,吏员那一袭青衫,还有那顶吏巾,就是官人身份的象征。如果王贤能被录用,虽然不是正式编制,但至少能自食其力,而且在街坊眼里也成了官家人,老娘还能要求更高么? 在老娘千叮咛、万嘱咐之下,王贤跟着老爹出了家门。街坊们也早听说了,纷纷开门鼓励道:“小二好好表现,千万要过关。” “你要能当上官人回来,我给你说媳妇。” “可千万别跟你大叔似的,见了官人就紧张。” 王贤本来挺放松的,让他们这么一搞,反而有点紧张起来。 出了巷子,穿过好几条街道,来到本县最繁华的衙前街。衙前街,顾名思义,便是县衙前的街道。除了县衙之外,还有巡捕总铺、医学、阴阳学、药铺、旅店、茶馆、酒家、钱庄、米行、典当、果铺……林林总总的店铺,穿流如织的人群,都让不大上街的王贤,感到有些惊讶。想不到小小一个富阳县,竟还如此繁华。 此时王贤还不知道,这条街上几乎所有的生意,都跟他此行的目的地——富阳县衙有关。 过了那座专门曝光恶人坏事的‘申明亭’,父子俩来到衙门的八字墙前,只见墙上贴满了告示、判书之类。墙根下还蹲着几个戴着枷锁的犯人,这就是枷号示众了。 走过八字墙,老爹带着王贤直入衙门。要是等闲人,不是三六九放告的时候,想进这个门,那必须有孝敬才行。不过王老爹虽然不在衙门了,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进去大门,是一个轩敞的前院,正中一条甬道,东侧两侧各有跨院,也不知是干什么的。 甬道直通第二道门——仪门,进了仪门便看到甬道正中里着个亭子,亭中一块石碑,上书‘公生明’三个大字,背后则是十六个字: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这是写给堂上官看的,县老爷在大堂问案,一抬头就看见这十六个字,那真是相当的刺激。估计这也是县太爷总在二堂排衙问案,没事儿不坐大堂的原因。 大堂和仪门之间的是正院,正院东西两侧各有数排廊房,这里便是六房书吏办公之处。州县官署被称为‘堂前’、‘门上’,就是这个意思。 不过六房并不是六间房,而是好几排房。一个县里事务庞杂,远非六房可以覆盖。是以‘吏户礼兵工刑’之外,尚有承发房、架阁库等诸般对内科房,只是统称六房罢了。 老爹带着王贤来到东侧第二排房,便见打头一间门楣上嵌着块石牌,上书‘吏房’二字,进去后是个套间,外间坐着个穿白衫的书办,正在神游九州。见他父子俩进来,才回过神道:“二位有何公干?” 显然这位仁兄是新来的,竟然不认识大名鼎鼎的王刑书,老爹尴尬的咳嗽一声道:“我找你们张吏书,你跟他说王兴业来了。” 那书办还没答话,里间便传来笑声道:“你老弟啥时候这么客气了?快快进来。”说话间,一个身穿青色盘领衫,头戴黑色吏巾……那吏巾类似于老人巾,但其后有一双乌纱翅,正是官人身份的象征……的中年人,笑容可掬的掀帘迎出来。 那中年人胖乎乎一团和气,一双小眼睛透着精明劲儿,却是本县群吏之首,名叫王子遥。 王兴业笑着上前与他见礼,又让王贤给王子遥行礼,笑骂道:“求人矮三分,为了这兔崽子,兄弟我也得规矩一回啊。” “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自家兄弟客气啥?”王子遥笑道:“快里面请。” 进里间了,两人推让了半天,王兴业坚持在靠墙一溜椅子上坐下。王子遥也没上坐,而是坐在他一旁。 自然,这里没有王贤坐的地方,他只能站在老爹一旁了。 两人不急着说正事儿,而是道起了别后之情。王子遥笑道:“老哥此番逢凶化吉,日后必有造化,到时候可别忘了小弟。” “什么造化?”王兴业苦笑道:“经过此番磨难,我是看淡了,能过两天安稳日子,就知足了。” “可是朝廷不会放过你这位‘良吏’的。”王子遥笑道:“授官是一定的,只是不知道是典史还是别的什么。” “只要不是驿丞,我就谢天谢地了。”王兴业苦笑道:“得官有啥好的?从此背井离乡,个人生地不熟的,哪有本乡本土来的自在?”说着看了王子遥一眼:“以老哥你的本事,考个优等,得张告身,不费吹灰之力。为什么一直没升上去?你是看透了,不想当这个芝麻绿豆官。” “嘿嘿……”王子遥被说中心思,笑道:“还是老兄弟知道我的心思,可笑一帮子后生,老在背后骂我昏聩,站着茅坑……”看到王贤站在一旁,他没再接着说下去:“可惜你老弟这次是通了天,谁也不敢动手脚。要不哥哥我给你活动活动,咱们兄弟继续在一起,那多快活!” “那敢情好……”王兴业叹口气道。 “对了,你咋没去南京疏通疏通呢?”王子遥问道。 “唉,真是提起来就头大。”王兴业骂道:“老子让个官司,拖得倾家荡产。府里京里那些家伙,别看跟你称兄道弟,其实他妈只认钱。我就算打听清楚了,都没法活动,索性不管了。” “唉,这年头,没钱办不了事。”王子遥怕他开口借钱,不敢再往深里说,话锋一转道:“不过咱兄弟之间没这套。小二的结状已经开具,老哥哥把保书带来了吧?” 国朝自鼎革以来,致力于用高素质的吏员队伍,取代**已久的元朝旧吏,是以吏员的佥充选拔非常严格。虽然只是个‘非经制吏’的书办,也不是想当就能当的。 按照规矩,这是个自上而下的程序,由县官从良民中佥选。所以哪怕王兴业这样的衙门旧人,想让儿子当个书办,也得先拿到衙门开的无罪证明,再请街坊在保书上联保,然后经过县官考试,才有当吏员的资格。 按规制,经制吏由知县试,非经制吏由主簿试,王贤要见的是后者。 拿到保书后,王子遥便让王兴业在房里吃茶等候,自己带着王贤从大堂左侧的门房进去主簿衙。主簿衙是个单独的院落,与县丞衙分列大堂左右,正是他二位地位的写照。 王子遥让王贤在门口等着,自己进入正堂,问明了刁主簿正好有空。让人通禀一声,进去行礼道:“三老爷,昨日跟您老说的那人到了,三老爷要是有空,烦请试他一试。” 那刁主簿生得面皮白净,三缕长须,点点头道:“结状拿来。” 王子遥双手奉上,刁主簿看一眼那人的名字,不禁皱眉道:“王贤……”(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试吏 (今天发晚了,抱歉抱歉,明天肯定早点!) - 看到这个名字,刁主簿就眉头一皱,他对这王贤的印象,可以说恶劣极了。 堂堂本县第三号人物,本该和一个小小的无赖没有任何交集,直到一个多月前的一天,他女儿哭着回来说,自己在码头被个叫王二的小痞子羞辱了。那句‘贱人就是矫情’,虽然是听女儿转述的,依然气得他吐血。 什么是贱人?倡优皂隶才是贱人!刁主簿堂堂书香门第,朝廷命官,女儿竟被骂成贱人,他能不光火?只是他不能去找一个无赖的麻烦,那不是作践自己么? 若仅此一桩,还不足以让刁主簿如此切齿。还有另外一桩,便是那个悬而未决的刑房典吏! 这个位子,刁主簿已经答应帮小舅子谋取了,谁知司马求那狗才竟也想要! 刁主簿惧内,没法交差是要跪搓板的,便不相让。在他看来,魏知县肯定给自己这个面子,谁知道那司马求新近立了功劳,让魏知县好生难决,这事儿就杠在那儿了。 刁主簿从魏知县那里打听到,司马求要举荐的人,正是王贤! 你说他看到这个名字,会是什么感觉? 冷着脸合上卷宗,刁主簿便想把那王二撵走,但话没张口,又觉着不妥,我这不是给司马求把柄么?何况王子遥的面子也不能不给。 沉吟片刻,他又改了主意,‘听闻这王二不学无术,不如试他一试,让他出了丑,我再义正言辞的拒绝他,这样王吏书的面子也给了,司马求也没法说什么。’ “让他进来吧。”拿定主意,刁主簿沉声道。哼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合该落在我手里,咱们新帐旧账一起算! 正想着,便见一个身材高瘦的青年,穿着个不合体的直裰,面容白皙,五官清秀,两只眼睛又大又亮,一点都不让人讨厌。 ‘果然不能以貌取人。’刁主簿心中暗想,面无表情道:“你就是王贤?” “小人正是。”行礼之后,王贤直起身道。 “吏房推荐你为书办,这书办要求品行端正、能写会算。”刁主簿冷笑着问道:“你觉着自己能占哪一条?” 一旁的王子遥闻言,不禁眉头一皱,不过是个书办而已,又是自己推荐的,按说也就是来走个程序。怎么听姓刁的这话,是要给王二颜色看的节奏呢? 他兀然想起最近传闻,刁主簿和司马师爷为了个典吏起争执,不过这王贤要谋求的不过是个书办,完全不是一码事啊! “小人不敢自夸。”王贤不卑不亢的答道:“但从没犯过法,也能写也会算。”心说,甭管我写得多丑,至少我会写字,这一点没法否认。 “好一个避重就轻,”刁主簿冷哼一声:“为何本官听说,你向来游手好闲,喜欢赌博呢?” “老大人明鉴,原先我父亲蒙冤下狱,我一家人受牵连,当时小人处处碰壁,实在不知道该在干什么。至于赌博一说,早已证明是假的,知县老爷已经还我清白。” 听他伶牙俐齿,偷换概念,知道从言语上拿不住他,刁主簿哼一声道:“我不管你那些烂事,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顿一下道:“书吏要帮助官员处理政务,是以第一要写一手好字,第二要精通律学和算学。”说着指一下屋角的桌上道:“现成的纸笔,你把《大明律刑律》的‘略人略卖人’一条,给我默写出来。” 王贤本来额头冒汗,大明律那么厚,他怎么可能背得过?但听到是这条,不禁大喜过望,当初为了给何常定罪,他不知把这条反复看了多少遍。但他极沉得住气,应一声遵命,便提笔写道: ‘凡设方略、而诱取良人、及略卖良人为奴婢者、皆杖一百、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杖一百、徒三年……” “不光是正文,还有下面的细则。”刁主簿又补充道。 王贤暗骂一声,只好接着写道:‘若以乞养过房为名,买良家女子转卖,罪亦如之……’接下来还有九条,他记得没那么清楚,只能写个大概,但意思不会有错。 但写着写着,他心里便犯了嘀咕,这刁主簿跟我有仇么?我爹都默写不出《大明律》,为啥这么难为我?得亏是这条,要是换成自己没记住的,岂不直接就瞪了眼? 刁主簿坐在大案后,看不到王贤写的内容,但见他一直在写,便知道他有料可写。不禁有些意外,想不到这小子还真下苦功夫了。不过接下来再考一道算学题,就不是死记硬背能成的了。 “第二题是道算术题,听好了。设若当铺放贷千钱,月收息三十钱。今有贷人七百五十钱,九日归之,问息几何?” “六又四分之三文。”王贤提笔一算,便得出答案,还有什么比考他数学,更让人开心的事? “你看过《九章算术》?”刁主簿难以置信道,这小子怎么也不能算不学无术吧。 “没有,小人自己算出来的。”王贤突然想起,一个半月前在码头上,那位‘贱人就是矫情’的刁小姐,不正是本县主簿的女儿么? “那你再算一道。”刁主簿想起自己早年看过的一首诗,多年来一直没得出答案,便决定用这个难为住王贤,便清清嗓子道:“巍巍古寺在山林,不知寺内几多僧。三百六十四只碗,看看用尽不差争。三人共食一碗饭,四人共吃一碗羹。请问堂下明算者,算来寺内几多僧。” 王贤列个二元一次方程一算,便给出答案道:“六百二十四个和尚。” “你不是蒙的吧?”见他一眨眼就有了答案,刁主簿万般难以接受。 “三百六十四只碗,二百零八个碗盛饭,一百五十六个碗成汤,大人自己算算看。”王贤心里已经了然,这老混账是在故意为难自己,看他这副吃惊样,就知道他自己都不会! 刁主簿提起笔来一算,可不正是这个数。登时狐疑道:“这道题你也看过?” “没有,小人自己算出来的。”王贤还是那副表情,心却已经冷了。遇上这么个公报私仇的老混账,自己就是过了这一关,日后在衙门里怎么混? “怎么可能……”刁主簿大摇其头,接连出了好几道高难度的算数题,都被王贤轻易解出来,这才彻底无语了…… 一旁的王子遥都看傻了,心说怪不得王小子老往赌场跑,原来算数这么厉害! 这样会算账的人才,正是县里急需的,他就不明白了,为啥刁主簿愣是看这小子不顺眼呢? “下一题,你为这副‘黄山迎客松’题首诗吧。”刁主簿无计可施,竟然考起了作诗。他打的好算盘,就算王贤会作诗,自己还可以让他作文,就不信这小子连八股文也会做。这就是掌握主动的好处,一样样的考,总有一样他不会的。 “三老爷,书吏就没必要作诗了吧。”连王子遥这种老狐狸,都实在忍不住道。 刁主簿看王子遥一眼,淡淡道:“王吏书此言差矣,有道是‘诗言志’,我是要看看他的品性。” “这……”王子遥无话可说了,只好望着王贤,希望他能再接再厉,展现出在诗歌上的超凡造诣。 王贤却全要郁闷死了,至于么,不过考个吏员而已,我要是会作诗,早去考秀才去了,还跟你在这儿蘑菇?老王八蛋想让我完蛋就直说,何必这么恶心人? 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情此景哪容得他说个不字?王贤只能压下心里乱窜的邪火,用心去想该如何应付……他看着那幅画,上面是一株扎根在悬崖峭壁上的迎客松,开动脑筋回想起自己背过的诗。 说起来,王贤肚里的唐诗宋词还真不少,可惜现在是明朝…… 明朝中后期和清朝的诗人,本来就不出名,传世名篇更是屈指可数。王贤倒也想找首一般的糊弄一下,可是一般的诗谁去记?所以他想得起来的,也就是那几篇名作。 见终于把他难倒,刁主簿松了口气,心说要不是和这小子有仇,让他干个户房书办绰绰有余。不过,谁让你得罪我了? 刁主簿正打算开口说‘你还不够格,回去继续努力吧’,却见王贤提起笔来,不是在纸上写,而是往他那幅画的留白处,落下了笔! “别……”刁主簿登时心提到嗓子眼,那可是他最钟爱的一幅画啊,但是别字还没说出口,王贤的笔已经落下,笔走龙蛇,刷刷刷题写起来。 ‘好臭的一笔字哦……’刁主簿看到王贤那明显初学者的字迹,简直要抓狂了:“你给我住手!” 王贤字虽臭,写得却很快。刁主簿话没说完,他已经写完最后一句,把笔一扔,回头一脸茫然的望着刁主簿。 “谁让你往上面写字的!”刁主簿一张白脸气得通红通红,大吼道:“这是元代的名画,就被你这样毁了,毁了!” “是主簿大人说,你为这副‘黄山迎客松’题首诗吧……”王贤缩缩脖子,一脸惶恐道。 “我让你真题了么?你算哪根葱,敢往我的画上写字?”刁主簿发火归发火,脑子却很清醒。既然画已经毁了,该考虑的是挽回损失,如何利用这件事做文章!想到这,他起身走到桌边,把那画一把摘下来,卷在手里道:“走,跟我去找知县老爷去!” - 第二十九章 白衫 (撒花庆祝王二被录取,还不投几张推荐票庆贺一下?) - 县衙二堂后面,有一道月亮门,这是前后衙的分界。后衙是县令生活和办公的地方,核心便是签押房。 知县签押房里,刁主簿大发雷霆道:“大人,这是黄公望的真品啊,就这么让这小子糟蹋了!这该当何罪?” “是主簿大人让小人给他题字的,不然就是借小人一百个胆,我也不敢乱写啊……”王贤可怜兮兮的反复嘟囔道。心里却解恨极了,反正自己话柄在手,老东西徒之奈何?至于什么书吏之类的,他已经不指望了,自己只是想自食其力、奉养老娘,难道那些衙门之外的人,都统统饿死不成? 那厢间,魏知县被刁主簿的口水,喷得满脸都是,只好侧开脸,去看那幅被污了的画卷,只见确实是一笔臭字,私塾里练几年的孩子,都比他写的好。真是白白糟蹋了一副名画。 司马师爷也凑上来,忍着吐,把王贤的文字看了一遍,然后竟不顾刁主簿,拊掌大赞道:“好诗!好诗!”说着大声念了出来: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哦?”魏知县闻言大震,赶紧重新看那些字,果然是一首七言绝句。虽然诗句浅显直白,但字里行间洋溢的那种高风傲骨,身处厄境却绝不低头的气势,还是让魏知县激动的浑身战栗。 这不就是我魏源的真实写照么?魏知县暗暗激动的自恋道。他满怀壮志上任,立志要为国为民、造福一方,谁知道地方上的势力盘根错节,根本不把他这个知县放在眼里。自己每每推行国策善举,都有官吏豪绅,处处与自己作对。弄得他处处碰壁,倍感压抑。现在读到这首诗,真如有万千人为他击节、为他鼓劲,让他热血澎湃,精神大振! 反复读着这首诗,魏知县忍不住热泪盈眶,真是好诗好诗,知音难觅,当浮一大白! 见知县大人又犯了书呆子气,司马求只好拽了拽他的衣角。 “呃,哦……”魏知县回过神来,望着一脸错愕的刁主簿,“抱歉,失态了。仁安兄,这幅画我很喜欢,你不是一直想要我那副《溪山雨意图》么,我们交换吧。” “大人……”刁主簿老脸发白,他看着那笔臭字,就不愿打眼看,谁知道竟然是一首绝好的诗。更麻烦的是,似乎触动了魏知县的骚情……自己本打算彻底断了司马求的念想,谁知竟出现这种神转折,让他无言以对。 “不反对就是答应了。”魏知县喜滋滋道:“司马先生,快把画换上。” 司马求便将挂在墙上的《溪山雨意图》摘下来,把《黄山迎客松》挂上去。 魏知县满意端详着这幅画,他甚至觉着这些字也不丑,而是古拙,你看那一笔一划力透纸背,都蕴含着蓬勃的气势啊! 此时没人会知道,这副画在六百年后的拍卖会上,拍出了十六亿华金的天价……为此刁家后人还和魏家后人大打官司,争夺这幅画的所有权,当然,这是后话。 ~~~~~~~~~~~~~~~~ 待消停下来,魏知县也该处理正事儿。 他让王贤退出去,和刁主簿谈心道:“仁安兄,他不过应个书办,何必要苦苦为难他呢。” “大人有所不知,此人声名狼藉、心术不正,一旦让他进了衙门,必然为祸一方。”刁主簿闷声道:“下官因他是王子遥介绍来的,不好面辞,所以才出此下策。” “声名狼藉怕是谣传,心术不正亦是谬论。”魏知县不以为然道:“没有一份傲骨,一腔正气,是写不出这样的好诗的。” “大人……”刁主簿只好换个角度道:“问题是,我们是佥吏,不是取士,他诗做得好,可这笔字实在是有碍观瞻……” “字不好可以练,难得的是他擅长算学,正是本县所急需,”魏知县却拿定主意道:“就录用他吧!” “是……”正印官发话了,刁主簿也没法再坚持。两人说了几句话,但都没提那典吏一职,干扯无聊,刁主簿便告辞回衙去了。 “东翁,”待姓刁的一走,司马求便忍不住道:“为何不索性任命王小子为典吏,也好还他个人情。” 原来魏知县因为平反冤狱,受到了朝廷的嘉奖,虽然他刚到任,不可能马上升迁,但有这份荣誉在身,就算戴上了‘能吏’的帽子,还用为前途发愁么? 魏知县是信孔孟的读书人,饮水思源,虽然不知道司马求那些主意都是王贤捉刀,但没有王贤独揽责任,魏知县是不敢悍然搜查何常家的,所以一直觉着欠了这小子点什么。 加上司马师爷还有残存的节操,也帮着王贤说话,是以魏知县答应,将徐山空出来的典吏位子给他。但显然这会儿,魏知县变卦了,他叹口气道:“我想过,这样不妥,有那么多人等着上位呢。姓刁的来闹这一场,还不是为了给他小舅子,争这个典吏?我要是直接把这个位子给他,太招人怨了。还是一步步来吧……” 其实这些道理,司马求何尝不知?但是吏员的位子相当稳固,有人甚至能在一个位子上干一辈子。要是错过这次机会,谁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官场上最怕的就是欠人情,不赶紧还清了,光利息就能把自己赔死。 “如果他真有本事,也用不了等多久。”见他还要说什么,魏知县低声道:“本官也正是用人之际啊!” “唉,好吧……”司马求郁郁道,心说,什么时候能把最后的节操也丢掉? ~~~~~~~~~~~~~~~~~~~~~~~~ 回到吏房,王子遥对王兴业绘声绘色讲起来,方才发生的经过。听得王老爹一愣一愣,心说这还是我儿子么?会写字会算账,还会作诗?不是坐哪哪湿吧? “孩儿是抄来的。”王贤很诚实道:“原先在哪看过,记不得出处了。” “胡说八道。”却骗不了王子遥和王兴业两条老狐狸,两人压根不信道:“大老爷是进士,三老爷是举人,那么大学问的俩人,都没听说过的诗,你却知道?骗谁呢。” “呵呵,这孩子不错,还知道藏拙,我刚要说说你,日后可不要恃才傲物,不然是要碰钉子的。”王子遥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道:“方才我问明白了,刁主簿之所以为难你,是因为你原先羞辱过他女儿,什么‘贱人就是矫情’亏你能想得出来。” 王贤承认认错道:“侄儿不懂事,给伯伯惹麻烦了。” “这算什么。”王子遥摆摆手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这衙门是咱们这些苍王信徒、萧王子孙的,他姓刁的想找不自在,尽管不给我面子!” 这霸气侧漏的话语,让王贤目瞪口呆,方才他可看到了,王子遥在刁主簿面前,是多么的毕恭毕敬。但看老爹一脸深以为然,他显然不是在说大话…… “罢了,今天这事儿,不要放在心上了。”这时候,吏房的白役进来,拿着一身叠好的白衫、衫上搁着皂巾、鞋袜。 王子遥见状站起身,接过衣衫亲手递给王贤道:“有我在,谁能欺负到你头上?” “还不谢谢你伯伯。”王兴业不胜欢喜道:“日后好生跟你伯伯学着,能有他三成功力,将来我就不愁了。” “唉,小二将来肯定比我强,”王子遥摇摇头道:“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就是扶他走一程罢了。” 王兴业又谢过王子遥,才领着王贤从衙门出来。离开县衙,王贤终于忍不住道:“爹,你和王伯伯交情真好。” “呸。”王兴业啐一口道:“林家的一袋子钱,老子给了他一半,不然他能这么热情?”说着恨恨道:“花了钱还让你这么惊险才过关,他那是不好意思了,才说了几句好听的。” “也不怨他,是我得罪了刁主簿。”王贤郁闷道:“本来以为,这下肯定没戏了,我才往他的画上写字,谁知道峰回路转,县太爷竟给我解了围。”说着叹口气道:“日后刁主簿少不得给我小鞋穿。” “那是一定的,不过也没啥。”王兴业满不在乎道:“他要是敢对你过分,我自会设法收拾他。” 王贤不禁佩服万状,王子遥也就罢了,老爹一个白身,竟敢说收拾本县三把手,真是霸气啊……也不知是不是吹牛。 回到家,便见屋里坐满了人,街坊邻居们正在吃茶拉呱,等他的消息。 见父子俩回来,王贤手里还捧着白衫黑巾,街坊们便都高兴的笑起来,纷纷赞扬王老爹本事大……在他们看来,王贤这个小混子,能人模狗样的成了官家人,自然全是王老爹的功劳。 王兴业却一反常态,大肆吹嘘起自己儿子,有多么的能写会算会作诗,极力证明儿子是凭自个本事考上的,听得街坊们一愣一愣。 = 第三十章 新人 (求推荐票,求收藏!) - 当天,老爹叫了酒席,回请街坊们吃酒,也庆祝儿子成功成为官家人。 席间,街坊们对王贤说了很多鼓励的话,但中心思想依然没变,就是好好干,千万别犯事儿,连累我们吃官司。街坊们为王贤这个不靠谱青年作保,自然要平添许多担心。 王贤除了哀叹成见之深、难以扭转之外,也只能点头应着。不过看到老爹老娘大哥小妹满脸的欢喜,他的心情又愉快起来,能自食其力、让家里人松口气,不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愿望么? 如今期望达成,怎么也算小小的成功,理应敬自己一杯。 第二天天不亮,老娘就把王贤叫起来洗脸穿衣。 当他头戴黑色的无翅吏巾,身穿月白色的圆领衫,腰系黑色的丝绦,脚下是黑鞋白袜,一身簇新的出门时,相送的银铃咯咯笑道:“想不到二哥穿戴起来,还真挺好看的。” 王贤白他一眼道:“难道我以前很难看?”便与大哥一起出了门。 王贵还是去作坊上工,对老爹让弟弟去衙门上工,他只有满心的高兴,尽管他的字比王贵写的工整多了。 “大哥,爹要给你找河泊所的差事,你为啥不去?”兄弟俩走在巷子里,王贤问道。 “这半年,俺没少问东家借钱,东家待俺不薄,俺也不能对不起他啊。”王贵憨厚的笑道:“俺要是一走,作坊里就没人会下料了……再说俺也喜欢造纸,看着一扎扎雪白的纸,觉着特别满足。” “可是这活太累了。”王贤叹气道:“整天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不要紧,你哥身体棒着呢。”王贵说着,吞吞吐吐了半晌,方道:“那啥,改天我请你吃饭吧,咱兄弟俩,在外头吃。” “该我请哥哥,等我发了钱。”王贤笑道。 “那要等太久了……”王贵小声嘟囔道。 “你有啥事儿?”王贤奇怪道。 “没、没事儿,”说话间到了巷口,王贵与王贤分开道:“我上工去了。” “什么情况?”王贤摸不着头脑,也往衙门走去。 这时候,街上已经有摆摊卖早点,推着大车收马桶的了,见到王贤都纷纷打招呼,笑道:“二郎这是去衙门啊?” 往日王贤走在街上,都是被无视的,突然这么多人开始跟他招呼,让王贤颇不习惯,只好连连应道:“是啊,六叔。”“早啊,七哥。”“我吃过了,兰妹子……” 就这样一路走到衙门口,他看到被枷号那两人仍在。昨天两人低着头,今天正好对上目光,王贤才发现他俩似乎是县里的粮商,也不知犯了什么罪。 跟门口的差人打个招呼,王贤进去衙门,径直到吏房报道,但王子遥并两典吏去二堂排衙了,只有三个书办和两个白役坐在那里聊天。 见王贤进来,昨天那个书办刘源,便指着他笑道:“喏,这就是咬定青山不放松。” 众人笑着起身与王贤见礼,都道久仰久仰。因他是王兴业的儿子,故而对他很客气。刘源拉着王贤坐在穿白衫的书办中间,笑道:“大家一个屋檐下当差,彼此以兄弟相称,你最小,我们这些都是当哥哥的,日后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我们就是。” 王贤是二世为人的,待人接物上无师自通,与众人小意应承,很快便和他们熟络起来。 “兄弟分到富贵威武贫贱哪一房去咯?”刘源问他道。 “呃?”王贤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这是老百姓对咱们六房的形容。”众人笑着为他解释道:“‘富’是户房,本县的户籍、田赋、财税、婚姻,全都由户房承办,不富得流油才怪。‘贵’是咱们吏房,全县的里甲、保正、乡官,还有本县的吏胥档籍,全归本房经管,自然要‘贵’一些。‘威’是你老爷子原先管的刑房,管着本县刑狱,自然威严。‘武’是兵房,这不消说。‘贫’是礼房,管着本县的考试、祭祀、礼乐、旌表、说它贫是相对其它各房,其实‘呆出息’还是不少的,比如考试的时候。” “至于‘贱’,则是工房,管本县修造河工,乍一听都是执役,故名之‘贱’。胆子大一点,其实比户房还肥。”众人笑道:“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好去处,有道‘当官不如为娼,为娼不如从良’。要是能分到仓库和粮库去,那真是老鼠掉到米缸里,等着撑死吧你……” “咳咳。”刘源觉着他们说得有些离谱,便打断道:“其实哪一房都有好处,也有不好处,比如户房富,可事务杂且多。累不说,还容易出岔子,吃赔累。倒不如礼房清清闲闲,拿些呆出息,日子过得自在。” “不过对老弟你来说。”几个书办看看门口,压低声音道:“千万别分到户房里去。” “为啥?”王贤听得很是用心,闻言奇怪道。 “因为李司户跟你老爹,是多少年的死对头了。”刘源压低声道:“要是分到户房,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哦……”王贤点点头,心说,我有的选么? 一众前辈又跟他讲了会儿古,王子遥和两个典吏回来了,众人连忙起身相迎。 “贤哥儿,县太爷叫你。”王子遥看看王贤道:“用不用找人带你过去?” “小侄认识路。”王贤摇摇头,告辞出去,王子遥便对手下训话,也没再搭理他,热情程度比昨天差了好多。 王贤顺着昨天的道,来到月门洞前,便见昨天的门子坐在那里,他朝那人作揖问好,便要往里走。却被那门子拦住,打量着王贤道:“新来的吧,这是后衙,未经通禀不得擅入。” “是大老爷找我。” “那也得通禀。”门子撇撇嘴,脚下生根道。 “……”王贤这才明白,这厮是要进门钱,登时一阵不爽。但昨天才往刁主簿的画上写字,今天再跟魏知县的门子吵架,自己在众人眼里,就彻底成刺头了。 无奈,他从靴页里摸出一张破破烂烂的宝钞,那门子竟然不收,王贤一翻白眼道:“就这一张,爱要不要。” “爱进不进、没钱滚蛋。”门子大怒,一个新来的小白,竟敢他堂堂门政大爷不客气。 “这是你说的,那我回去了。”王贤转身就走。这老东西以为他是新人,就什么都不懂?求见和应招而来,他能一样么? “唉,别……”那门子这个郁闷啊,怎么这小子头天来,就跟老油条似的。不知是家学渊源还是个愣头青? 把那张最多值十文钱的破钞丢给门子,王贤进了后衙。 ~~~~~~~~~~~~~~~~~~~~~ 王贤通禀之后,亲随将他领进外签押房,等了好一会儿,魏知县才出来见他,身后还跟着司马求。 “小人拜见大老爷。”当上书办以后,除非大老爷命令他跪下,否则面前县令时,只需作揖即可。 “免了。”魏知县在主位上坐下,司马求坐在他右手边,至于王贤,当然还是站着。 “王贤,本官要谢你两件事,”魏知县身穿着七品公服,派头十足道:“一个是你帮我翻了案子。另一个,是你那首诗,让本官很受感动。” “大老爷过奖了。” “本县有功必赏,本欲赏你个经制吏,无奈旁人对你的过往颇有微词,何常那个案子,又无法对他们名言。”魏知县摆摆手,不听他废话道,“所以只能先委屈你一下,待时机成熟再行提拔。” “不过你也得争气。”司马求在一旁搭腔道:“早日立个功劳,大老爷就能早日提拔你,否则熬资历的话,你前面好几十号人呢,猴年马月能轮到你?” “……”王贤又不是真菜鸟,焉能听不出这俩人是在给自己下套,但他昨晚就想好了,既然得罪了刁主簿,自己就得抱好魏知县这根大腿。他的福祸沉浮,都在这位县太爷手里掐着呢。 只是没想到,这才第一天,就有自己‘立功表现’的机会了,这也太迫不及待了吧?王贤涌起炮灰的自觉,横下心道:“小人得大老爷垂青,实乃三生有幸,当肝脑涂地,以为报效。” “唔。”魏知县闻言大喜,笑道:“别紧张,本官还有些事,让司马先生跟你说说安排吧。”说着起身拍拍王贤的肩膀道:“好生练练字,再多读几本书,将来考个秀才出来,我也好重用你。”明朝规定,吏及官不入流品者,都有权参加科举,但这明显是个嘴炮。 “小人牢记大老爷的谆谆教导。”王贤激动的热泪盈眶,送魏知县进去。 待回过头来,却见司马求挪揄的笑着,显然在笑话自己表演的痕迹太重。王贤咧嘴一笑道:“多谢先生的大恩。” “咳咳……”司马求登时心虚起来,王贤的功劳,魏知县只知道一成不到,其余九成多,全被自己私吞了,却对王贤没有任何回报,此刻还要把他往火坑里推,实在是不像话。 - 第三十一章 爹坑 外签押房里,司马求对王贤道:“其实你误会老夫了,我是诚心诚意想帮你谋个经制吏来着,谁知道刁主簿跟我杠上了,大老爷虽然和老夫亲近,但也不好得罪刁主簿,只能先把这位子空着,让你和他小舅子公平竞争……不过你放心,他小舅子不学无术,怎么会是你的对手,只要你立个功劳,包管大老爷选你上位。” “在下也是不学无术……”王贤却不为所动。 “你不一样的,你是真人不露相。”司马求一个劲儿的给他戴高帽,越是这样王贤就越警惕,叹口气道:“先生有话还是直说,能办到的我自会尽力……” “嘿,鬼精鬼精的小子……”司马求讪讪道:“是这样的,大老爷准备把你分到户房去。这可是一等一的好差事……” “据说李司户和我爹是老冤家。”王贤面无表情道。 “是么?”司马求一愣,道:“这下更麻烦了。” “原先的麻烦是什么?”王贤问道。 “原先的麻烦是……”司马求顺口说完,才发现被套了话,不由苦笑道:“算了,实话实说吧。这不眼看要收秋粮了么?按照规矩,县里要根据黄册,派人到坊、乡,指导坊长、里长挨家挨户登记核验,然后汇总上来,得出应收的税额。黄册是什么,你知道吧?” “呃……”王贤想一想道:“不太清楚。” “咳咳。”司马求搞不懂,这小子如此聪明,却如此缺乏常识,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黄册,又叫赋役黄册,上面以户为单位,详细登载乡贯、姓名、年龄、丁口、田宅、资产,是官府核实户口、征调赋役的依据。但因为生老病死,每年都有许多变化,是以夏秋两税之前,县里都要重新登记核验的。” “哦……”让他这么一说,王贤想起来了,上个月他们积善坊的坊长还上门,核实过他家的情况呢。记得当时坊长想把他家定为‘下等上’,结果被老娘一阵咆哮,说你放眼富阳城,谁家比我家还惨?吓得坊长赶紧改成‘下等下’…… “日前,户房已经造册完成,送到大老爷案前审阅,结果让大老爷很是光火。”司马求叹口气道:“按照户房的统计,本县户口数,竟比四月统计时,减少了七百余口!上等户更是减少了一成,本县今年并无大灾大难,怎么会出现这种状况呢?” “哦……”王贤点点头,他有些明白了。八成是下面的官吏和里甲因缘为奸,瞒报一些户口,这样本县所收税额就会减少。但百姓纳税时,却一点不少,这样多出来的钱粮,自然进了官吏和乡绅们的腰包,却让知县大人顶缸。 “其实这种事,不是头一次发生了,”司马求接着道:“十几年来,本县每年的户口数都会少一些。而这两年愈演愈烈。截止到本次,两年半时间,本县已经少了七千人口,上等户更是减少了一半……”说着叹口气道:“这意味着本县税收,整整减少了两成!大老爷能不生气?” 王贤点点头。在哪个朝代,税收都是考核地方官的主要标准,现在本县的税收少了两成。魏知县在上司面前,肯定要吃挂落的。 其实何止是吃挂落?国朝官员三年一考,富阳县的税收锐减,魏知县若是被扣上不称职的帽子,那是要被降职甚至免官的! 何况,他刚刚被朝廷嘉奖,若是在考察中丢了脸,难免会沦为官场笑柄,这对仕途刚刚起步的魏知县来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所以呢?”见司马求抿着嘴、瞪眼看着自己,王贤只好小声问道。 “所以,大老爷将白册打回了户房,限期重新核查。”黄册十年一修,是要呈送朝廷的,地方官府每年所修叫白册,这才是正经的收税依据。司马求道:“虽然已经五日一比,追迫甚急了,但大老爷知道,若是没个法子整治他们,恐怕到时候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所以呢……”王贤知道横竖躲不过一刀了,索性直接问道。 “所以,我们想让你去户房,搜集他们欺上瞒下的证据,大老爷好整治他们。”司马师爷笑眯眯道:“你不用担心将来会无法立足,你只要把证据偷偷给我就行,保证没人知道是你干的。” 果然是让我当间谍……王贤心下大怒,你个生儿子没屁眼的司马求,你家大老爷当上几年官,拍拍屁股就走了,老子还要在富阳县待一辈子,这种事儿万一要是传出去,我就成富阳县人人喊打的叛徒了! 到时候,同僚恨死他、里长恨死他、富户恨死他,老百姓也不会说他好,他还有法在富阳混么?这年代又不能随便移民,自己躲都没地方躲…… 虽然心里问候了司马求十八辈祖宗,王贤却不敢拒绝这厮,得罪了他就是得罪了知县大人,自己一样没法混。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啊…… “容我回去想想……”王贤挠挠头,真心实意道:“俺头一天上班,还懵着呢……” “不行!”司马求断然道,开什么玩笑,要是让王兴业那老狐狸知道,肯定不会答应。他沉声道:“王贤,这是大老爷的信任,答不答应,你都得当场回话。”顿一下,又无耻的威胁道:“要是答应了,不管这事儿成不成,你都是大老爷的心腹。要是不答应,呵呵……大老爷宽宏大量,我却很失望。” “那,好吧……”王贤郁闷的点头道:“俺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为,而是一定要成功!”司马求沉声道:“还有,这件事谁都不能告诉,包括你爹,若走漏了风声,为你是问!” “知道了……”王贤赶紧点头道:“肯定不跟别人说。” “不用跟大老爷告辞了,直接回去吧。”司马求挥挥手,便进了内签押房。 房内,魏知县一直支愣着耳朵在听,见司马求进来,便问道:“能不能成啊?” “悬。”司马求叹口气道:“这小子贼猾贼猾的,一听就打退堂鼓……” “唉,”魏知县闻言心一沉道:“人都说‘任你官清如水、怎敌吏滑如油’,这富阳县更是官吏沆瀣一气,合起伙来坑我一个外人。想不到,头一天进衙门的新人,都知道屁股该往哪边坐。” “呵呵,龙生龙、凤生凤,这小子家学渊源,自然不能以新人视之。”司马求却狡黠的笑道:“不过有其利必有其弊,他在享受他爹的人脉的同时,也继承了他爹的冤家。我听说户房司吏李晟,和王兴业可是一辈子化不开的仇家……” “你是说?” “当他被李晟整得死去活来,就会想起我们来了。”司马求阴阴的笑起来,那几根山羊胡子颤啊颤,有说不出的猥琐。 “先生真是高招!”魏知县闻言大喜道。 ~~~~~~~~~~~~~~~~~~~~~~~ 出了签押房,王贤暗啐一口。他方才答应司马求,不过是应付而已,他压根就没想过,要去当这个二五仔。 整理好心情,王贤回到吏房,刘源起身问道:“怎么样,分哪了?” “户房……”王贤苦笑道。 “啊……”刘源作势给自个一嘴巴道:“瞧我这张乌鸦嘴。” “这跟哥有什么关系,是我运气不好。”王贤摇头道。 “唉,兄弟多保重。”刘源拍拍他的肩膀,进去禀明了王子遥,旋即出来个青衫典吏道:“我带你过去吧。” “有劳大人了。”王贤恭声道。 “走吧。”那典吏并不理会他,带着王贤到了对面的户房。户房事务最繁杂,占了整整两排房。典吏带着王贤,来到第二排中间一间,通报一声,一个身材瘦高,面色阴沉的青衫吏员便迎出来。 “老李,这是新分到你们房的书办,我给你带来了。”那典吏说着,将一摞纸递给对方。 那人便是户房司吏李晟,他挤出一丝笑容道:“有劳兄弟了,进去喝茶?” “改日吧,我手头还有事呢,先回了。”典吏婉拒道,这又不是夏天需要降暑,谁愿意跟这个冷冰冰的死人脸一起喝茶。 “也好。”李晟点点头,待那典吏一走,他脸上仅存的笑容也消失了,转身进去房间道:“进来吧。” “我听多了你的恶名!也能猜出,你是怎么混进来的。”待王贤在屋里站好,李晟坐在桌案后,便毫不留情面的开训道:“朝廷规定,吏员当以良善之民充之,你这种劣迹斑斑的无赖,竟也能混进来!实在是可笑之极!” 王贤低着头,心里叹口气道,司马求,我日你祖宗…… “你要是聪明,就赶紧让你爹想想办法,把你调去别的房。”李晟冷冷道:“不然等着我把你赶出本房,你爷俩脸上都难看!”说着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撵人道:“出去吧!”(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悲欢离合 - 坐在自己的桌前,王贤仍然愣愣出神。人生真是悲喜无常啊,早晨他还在为终于成了官家人而沾沾自喜,两个时辰后,却开始为日后的悲惨日子发愁了…… 从李司户的房间出来,一个白役领他到隔壁一间房里,房里满满当当,堆满了账册。在账册的空隙里,摆着几张桌子,每张桌后都坐着个伏案忙碌的白衫书办。 那白役跟里面人交代一声便出去了,几个书办抬起头来,或是冷漠、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的望着王贤,还是圆脸的小胖子站起来,帮他收拾了张桌子出来,朝他呲牙笑道:“你歇会儿,我先忙一阵。” 王贤朝他感激的笑笑,便在桌前坐下,听着耳边噼里啪啦的算盘声,自己却不知该干什么,想去帮别人忙,又插不上手,只好给每人的茶碗里续了水,然后坐在那里发呆。 好在没发呆多久,听到外面一声梆子响,众书吏齐齐松了口气,收拾好桌面,便快步出门去了。 王贤正不知所措时,那小胖子又走到他身边道:“饭点到了,我带你吃饭去。” “多谢兄台,”王贤感激的笑道:“你怎么不避着我?” “我叫吴为,人送外号‘无所谓’。”小胖子笑道:“开玩笑的,我爹给你瞧过病的。” “你是吴大夫的儿子?”王贤恍然道:“我说怎么面善。” “嘿嘿,快走吧,晚了就没饭吃了。”小胖子领着王贤,赶紧往食堂奔去。 不错,就叫‘食堂’,后世不过是沿用了这个叫法罢了。这还是唐太宗时定下的规矩,李世民命令从中央到地方各衙门,都兴办食堂,让官吏们坐在一起吃饭,借此沟通信息,和睦感情,也是延长议政办公的一种手段。 后世朝代将食堂继承下来,但议政办公的功能已经消失了,剩下的就是吃了,所以叫吃食堂。对收入不丰的小官小吏来说,这也是一份很贴心的福利了,是以百姓羡慕的称其为‘吃官家饭’的。 到了明朝,食堂也分等级了,尤其是地方州县。比如富阳县就有三个食堂,在县衙左侧的是官员食堂,右侧的是吏员食堂,前院还有个胥隶食堂,三个食堂一个比一个大,当然档次是成反比的。 王贤和吴为两个,进了怎么数都算中不溜的吏员食堂。这食堂竟也分两个档,里头一间为经制吏准备的,外头才是他们这样非经制吏吃饭的地方。可见在大明朝,等级观念是何等的无处不在。 王贤一进屋,就见满眼的白衣黑帽,围坐在一张张方桌边,一边嘻嘻哈哈聊天打屁,一边不耽误下筷如风。吴为带他到自己那一桌,看了看没有王贤的饭碗,便笑道:“你今天来晚了,厨房已经统计过人数了,吃我这碗吧。” 王贤连忙推辞,吴为却把他往条凳上一按,道:“吃就是了,我再去盛一碗。” 王贤不再说什么,点头坐下,待吴为端着碗米饭回来,他还没动筷子。 吴为赶紧夹一筷子肥肉片,努嘴道:“手快有手慢无啊!” “嗯。”王贤点点头,其实他早看着桌上的饭菜眼馋了。虽然只是四菜一汤,有肉有鱼,但对一个整天吃糙米饭、青菜汤的人来说,已经是无上的诱惑了。 ‘想不到吏员的伙食这么好……’王贤暗暗道,却听耳边骂声不绝,不少人在抱怨说,自从司马旦管伙食以来,饭菜是越来越差了……司马旦是司马求的弟弟。 尽管骂声一片,但一个个吃得贼快,王贤统共没动几筷子,面前便碗碟光光,最后吃了碗米饭了事…… ~~~~~~~~~~~~~~~~~~~~~~~~ 下午时,王贤主动提出,要帮吴为干点活,但吴为哪敢让他帮忙,“算了吧,出一点错,我就得从头算,你先熟悉熟悉情况吧。” 王贤无奈,只好随便找了本户房章程,然后摊开纸,练起了毛笔字。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四十多岁的青衫吏员进来,众书办抬头一看,作势要起:“令史来了。”令史是汉朝县令属吏的称呼,如今则是对吏员的尊称。 那令史未曾开口先带笑,摆摆手道:“都忙,我来看看新来的小子。”说着王贤桌边,见他方才在抄章程,笑道:“还真转性了啊。”说着一拍他膀子道:“出来吧。” “令史……”王贤跟着他离开了公房,出来之后,见他笑眯眯望着自己。 “什么令史,叫叔就行了。”令史是户房典吏,叫张华,原先是王贤老爹的手下,后来才转到户房。前阵子王兴业回来,他还到王家去探望过,对他自然要亲切一些,“我上午出去了,要不早就看你来了。” “还是叫令史吧。”王贤苦笑道:“司户听到就不好了。” “嗨,他顺风耳啊……”张典吏撇撇嘴道:“他给你颜色看了?” “那是司户大人的爱护。” “爱护个屁,心眼比针鼻还小!”张典吏骂道:“不就是当初没娶着你娘么?在你爹那里占不到便宜,来欺负个小辈,算什么本事!” 王贤听得目瞪口呆,他还想回去问问老爹,难道跟李司户有杀父之长,夺妻之恨?闹了半天还真让自己蒙对了。 不过看张典吏这样子,也对李司户很有意见。 但是王贤深知‘祸从口出’的道理,一路只是听着而已。 跟张典吏来到户房后面,过了个虚掩的门,便见三排朝西的房,每一排有十八间屋,密密麻麻,十分逼仄。 张典吏带他到第二排紧里头一间,打开门道:“这是吏舍,按规定,吏员平时应该住在这里,节假日才能回家。这些年虽然管的松了,但你新来的,上头又有人盯着,还是老实在这儿住一段!” “嗯。”王贤点点头,跟他进去一看,里面是个一丈宽两丈长的房间,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有床有桌椅,还有个脸盆架…… “你打扫一下。”张典吏道:“然后从家拿个铺盖来,衙门管穿衣吃饭,但铺盖用度不管……至少不管你这样的。” “嗯。”王贤除了点头,还能说啥。 “行了,你在这儿收拾吧。”张典吏道:“忙完了就回家吧,不用再去户房了。” “好。”王贤点点头,送张典吏出去,看了看屋里,脱掉崭新的衣帽。赤着脚,打着短裤,出去找井打了桶水,把地板家什洗了一遍。 待屋里彻底干净了,已经日头偏西,王贤擦擦汗,便穿好衣裳离开了衙门。 来到大街上,他长长松了口气,衙门里那种森严的等级,真让人压抑,尤其是还有个恨屋及乌的上司时…… 同情的看一眼还在那里枷号的俩粮商,王贤快步往家走,离家越近,和他打招呼的就越多:“二郎,今天散堂这么早?”“二郎,称斤橘子回去吃吧,算你便宜点……” 当然最多的问题还是,‘二郎,分到哪房了?’ 当听到‘户房’的答案后,众人看他的眼神变了…… 王贤一阵阵心里发毛,我这又得罪谁了? “哎呀,二郎快拿一篓橘子回去给你妹妹吃,什么,没钱?这不是打大叔的脸么,这么多年街坊,给你两个橘子还要钱……”买橘子的六叔突然热情加倍,非要送他一篓橘子。 “二郎,这是刚打上来白鲢鱼,正要送去给你补补身子呢,快拿着拿着……”卖鱼的七哥也拎起两尾鱼,凑了上来。 “老七就是傻,哪有吃鱼补身子的。”卖肉的朱大昌手起刀落,啪啪啪啪,剁下四个猪蹄,用荷叶一包,递给王贤:“喏,黄豆炖猪蹄,保你满地跑!” 一时间,街上众人竟全成了慈爱的父兄,不仅送他东西,还没口子的夸赞道: “我一早就说过,二郎是有大出息的,你看怎样,应验了吧!” “二郎,晚上刘家酒馆,我请你吃羊肉锅,贴秋膘!” “二郎这小伙子,一看就是当官的料,将来肯定不得了……” “……” 无事献殷勤,准没好事儿,王贤啥也没要,几乎是夺路而逃,谁知街坊们竟追到家里。他不管了,躲进房里练字,外头交给老娘应付。 外面人来人往,谀辞如潮,竟一直不断,让王贤目瞪口呆,这也太夸张了吧…… 一直到晚饭后好一阵子,才没有客人上门。王贤从西厢房出来,见老娘愉快的哼着小曲,在东厢房里收拾方才街坊送来的东西。打眼一看,吃的用的,琳琅满目,好一阵子不用再花钱了。 “儿子好样的。”见王贤进来,老娘笑眯了眼道:“托你的福,老娘终于又有机会收礼了。” “娘,街坊怎么会白白送东西给咱们……”王贤一点也不清高,但见老娘来者不拒,不得不好心提醒道:“他们必有所求。” “我知道,不就是官府要重新登记黄册么?”老娘笑道:“街里街坊的,就是不送东西来,你还不得想办法,放他们一马?” “唉……”王贤心说,你们可真瞧得起我,殊不知,俺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但他不想说出来害老娘烦心,便问道:“我爹呢?” “你爹最奸诈了,昨天还跟人说随便去哪,今天又去杭州活动了。”老娘撇撇嘴道:“活动活动也好,他要是给分到云南去,老娘可不跟着去。”说着看看王贤,状若不介意道:“对了,林姑娘今天来过。” “哦?”王贤装作不经意,却支楞起耳朵。 “她家明天就要搬到苏州了……” “哦……”王贤吃惊道:“去苏州干啥?” “林姑娘姥姥家在那里……” “哦……”王贤双目一黯。 老娘看他一眼,幽幽道:“林姑娘也已经订婚了……” “哦?”王贤一惊,一下蹦起来,倏地窜了出去。 “你干啥去?”老娘探头问道。 “出去……”王贤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门口了。 - 第三十三章 世间难买后悔药 (双榜被爆,不得不战!还有两更,求推荐求打赏求收藏求一切支持!我要反爆!) - 虽然已夜色深沉,林家大院仍灯火通明。 仅剩的几名老长工,正在忙着打包装车,虽然家道中落了,但真要举家搬迁时,箱笼包袱还是不少。 屋里,林家姑娘正趴在林家老太太怀里哭泣,林老太太轻抚着女儿的青丝,也是泪水连连道:“清儿,后悔还来得及,他们家是对咱们家有恩,咱们可以用别的方法报恩么,犯不着,犯不着啊……” “娘……”林清儿眼泪滚滚,呜咽道:“别说了,我怕我会后悔……” “可怜的儿啊,”林老太太长吁短叹道:“早知今日,我打死也不会同意,跟姓赵的结亲。造孽,造孽啊!” “娘……”这话让刚进来的林荣兴听见,神色黯然下来道:“王贤来了……” “哼,我不要见他!”林老太太怒道:“这个害我女儿一辈子的无赖!” “娘,怎么说他也是……”林荣兴为难道:“咱们装也得装出个样子来。” “我不装,要装你去装吧,我们娘俩今晚不想见他!”林老太太一提起‘王贤’两个字,就恨得牙根痒痒。 “娘,我还是去吧。”林清儿擦擦泪,坐起身道。 “唉,可怜的孩子……”林老太太唯剩叹气。 ~~~~~~~~~~~~~~~~~~~~ 王贤呆坐在林家客厅里。 冲出家门的一刻,他根本没有细想,跑在无人的长街,也没有功夫细想,整个人只有一个心思,就是赶紧见到林清儿。 直到此刻,他才开始梳理自己的心情。原来,在要失去一个愿意嫁给你的好女孩面前,那些所谓的男人尊严、物质基础、心理准备,全都是那样的轻如鸿毛。 可笑自己,非得错过、失去,感受到那份不可承受之重后,才能掂量出孰轻孰重…… 难道自己本质上和那刁小姐一样,都是个矫情的贱人? “唉,贱人就是矫情……”王贤无奈的搓着脸道。 “你说谁呢?”一声冷哼,刚出现在帷帘后的,那一抹白色的倩影,愤怒的转身欲走。 “我说我自己。”王贤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两步跃了过去,一把抓住林清儿纤细的手腕道:“你别走!” “放手!”林清儿使劲甩也甩不开:“你再不放我喊人了!” “你听我说两句话,就两句。”王贤却不撒开,沉声道:“第一句是,你知道我脑子被打坏过,所以记性不好,后来终于想起来了,原来你答应要嫁给我……” “……”林清儿抽不动手,只好任他攥着,却仍背对着他,冷冷道:“可惜我也说过,过时不候。” “你没尽到提醒义务……”王贤小声道。 林姑娘闻言倏地转身,怒目而视:“无赖!” “这回是我求你,留下嫁给我,好么?”王贤望着她哭红的眼睛,低声下气道。 “呵呵……”林清儿竟然笑了:“我已经定亲了,我家明天就去苏州,再也不回来了。” 王贤声音发颤道:“能不走么……” 看到他这样子,林清儿却笑得愈发灿烂了:“你以为是小孩过家家啊,我家已经收了人家的文定,退婚是要吃官司的。” “……”王贤听到了心碎的声音,渐渐松开了手。 看他这样子,林清儿也住了口,脸上笑容敛住。 两人沉默半晌,王贤垂首低声道:“我只是想,等自己稍稍配的上你,再向你求婚的……”说着深深看一眼这白雏菊般的女孩,便转身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林清儿几次欲言又止,不由也叹了口气。 “是不是有点过了……”林荣兴出现在妹妹身边。 “都是婆婆教我的……”林清儿轻咬下唇道,说着扬起尖尖的下巴,娇哼道:“再说他害得我死去活来,可不能便宜了他!” “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林荣兴摇摇头,他恢复了生员的身份,似乎整个人也恢复了生机,“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 “哥……”林清儿娇嗔道:“你打一辈子光棍好了!” “只要娘能答应……”林荣兴苦笑道:“唉,你要去哪?” “我出去看看,他跟丢了魂儿似的,别有什么三长两短……” “还说要教训他呢。”林荣兴拉住她道:“放心,男人不像女人,被甩了要死要活,男人顶多大醉一场……” ~~~~~~~~~~~~~~~~~~~ 林荣兴没说错,王贤失魂落魄的走在安静的街道上。 走着走着,他突然听到丝竹嬉戏声,抬头一看,见是一座挂着红灯笼、灯火通明的两层楼。 几个帮闲正蹲在门口拉客。看到他走进,便一起凑上来道:“大官人来了,我家姑娘等你好久了,快进去喝杯酒暖暖身子,听我家姑娘给大爷唱小曲……” “我没钱。”王贤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走到妓院门口了。 “那下次吧,别让我家姑娘等太久哦……”几个帮闲热情消散,又蹲了回去。却有个瘦子仍站在那里,问道:“哥,你咋了?” “你怎么跑来当龟公了?”王贤见是帅辉,奇怪道:“你爹不揍死你!” “没法子啊,总得混口饭吃。”帅辉撇撇嘴道:“再说我也没当龟公,我这叫楼下相帮,是帮着揽客的。” “哦。”王贤见他没戴绿帽子,点点头道:“请我喝酒吧。” “啊……”帅辉摸一摸怀里,客人的几个打赏钱,一阵肉痛道:“好吧。” 妓院门口有个小食摊子,是给里面提供小菜的,也有几副桌椅,可以让客人在摊前吃。 两人坐下,帅辉点了糟决明、脆螺、小咸鱼之类的几个小菜,又筛了一壶酒,陪着王贤借酒浇愁。 “哥,你这到底是咋了?”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感情方在我面前,我没有去珍惜,等我失去时才追悔莫及……”王贤饮酒如喝水,醉眼惺忪道:“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肯定不会错过她……”至尊宝的台词,自己说了那么多遍,每一次都那么搞笑,这次为何字字如刀,割人心扉? “可惜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帅辉一脸感慨道:“如果当年我知道自己今天这样,早就答应给人倒插门了,在日子面前,面子算什么?” “是啊,面子算什么……”王贤灌一杯酒道:“何况我们这种人,哪还有面子可言?” “哥,你现在有了,你是官家人了。”帅辉按住酒杯道:“明天你还得点卯呢,今天就喝到这儿吧。” “屁官家人,还不让人训得跟孙子似的。”王贤狠狠啐一口道:“难道咱们这种小人物,就该一辈子被人踩?” “当然不了!”帅辉虽然身为下贱,但心比天高道:“太祖皇帝放过牛、要过饭、还不是开创了大明朝的江山?把那些欺负他的、瞧不起他的,全都踩在脚底下!”说着重重一拍王贤的肩膀道:“哥,咱哥几个就你有希望!好好混,把那些敢欺负你的,全都踩在脚底,让那些瞧不起你的,全都扇自个的耳光!” “说得好!”王贤闻言瞪着眼,拍着桌,大喊大叫道:“是啊,我要努力,把那些瞧不起咱的,都踩在脚底下!狠狠抽那些孙子的耳光!” “对,正着抽了反着抽!抽成猪头了用脚踹!”帅辉哈哈大笑道。 看着两个陷入幻想的小伙子,摆摊的于老头暗暗摇头,唉年轻就是好,再摔打两年,连这样的狠话都不敢撂了…… 两人忘了时间,忘了酒钱,勾肩搭背,胡吹海喝……直到相继趴在桌上睡着。 等街上人声嘈杂,两人才揉着眼坐起来,见于老头已经开始改卖早点了。 定定神,王贤突然跳起来,一溜烟跑掉了。 帅辉也想跟着开溜,却被于老头一把抓住衣领道:“付账!” 看着一桌子的酒瓶子,帅辉两眼发直,这得多少钱? “五十文,铜钱。”于老头板着脸道。 “啊……”帅辉掏摸全身,也只有十几文,只好一脸讨好道:“我刷碗抵债吧。” “半个月。” “太久了,最多七天。” “最少十天!” “……”两人争了半天,最后以七天成交。 “说起来,我哥急着去干啥了,他不是那种逃账的人。”帅辉一边刷碗一边问道。 “我看是往码头去了。”于老头叹口气道:“有什么用,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唉。”帅辉也叹口气,唱起了小曲道:“问世间情是何物……” ~~~~~~~~~~~~~~~~~~~~~ 王贤一路跑到码头上,宿醉让他头重脚轻,抓住个人便气喘吁吁问道:“林家的船……” “已经开走好一会儿了。”他还真问对人了。 “……”王贤闻言拔腿就跑,沿着河岸跑出城好几里,哪能追到林家的船影?最后脚下拌蒜,摔倒在江边,怀里一样东西,也摔了出去,滚到江水里。 王贤翻身去救,已经来不及。只见一个纸袋飘在江上,袋子已经破裂,洒出片片干菊花瓣,那花瓣被清澈的江水一浸,竟又重新舒展开来,一朵朵、一片片顺着江水向东流去…… 那是他亲手晒得菊花茶…… 王贤仰天长啸,翻身躺在江边,整个身子都被草丛淹没…… 一直到了临近中午,他才满身泥泞,光着只脚,一瘸一拐的回到家,扣动门环。 开门的是一个消瘦的如雏菊花般的白裙少女,她轻咬着嘴唇,抬起小脸,眉目如画,轻声道:“你回来了……” - 第三十四章 后悔药 (第二更,晚上还有一更,求票支持啊!!!!!) - 世上最幸福的,是你明明以为已经失去了,下一刻却见她还在你面前…… 王贤使劲揉了揉眼,见自己没有幻视,那俏生生站在面前的,正是老娘口口声声已经和人定亲的林清儿。 “你,你不是走了么?”王贤捏自己一把,痛,那就不是在做梦。可不做梦的话,怎么会出现这种神转折? “这里是我家,我去哪儿,弟弟?”林清儿掩口笑道,虽然眼还肿得像桃子,看着他的目光却是欢快的。 “你家,那我家在哪……”王贤的大脑停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你,你叫我什么?” “弟弟呀。”林清儿笑道。 “弟弟……”王贤差点没噎死。 “是啊,你们是失散多年的姐弟。”老娘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道:“呼哈哈哈哈……” “是啊,是啊,这是我姐姐呢。”银铃蹦到林清儿身边,抱住她的胳膊道:“你看我们长得多像……” “开什么玩笑。”王贤这个汗啊,这又不是琼瑶小说,还有情人都是失散多年的姐弟…… “蠢蛋,快进来吧。”老娘瞪他一眼道:“弄成泥猴了都!” 王贤进了门,看看林清儿,又看看老娘。“到底怎么回事儿……” “哼哼,笨蛋,”老娘得意洋洋道:“当然是老娘出马了!” 原来,那天老爹回来后,老娘觉着不能让林清儿这么走了,她虽然不识字,但很明白道理。知道在这个年代的大明朝,哪怕是以文教著称的浙江,读书人都少之又少,读书的女孩子,更是凤毛麟角。 至于既有学问又愿意嫁给王贤这个‘无赖’的女孩子,大明必定只此一位,全国别无分号! 老娘做梦都想让王家出个读书人,儿子这一辈是没指望了,只能寄希望于孙子辈。这世上还有比林清儿,更适合的儿媳人选么?为此,老娘亲自登门,跟林家人商量,看看能不能收林清儿为养女,将她养在家里,保证会像对亲闺女一样待她……不过话说回来,就是对亲闺女,她也一样从早骂到晚…… 养女跟童养媳不同,是老百姓规避孝期的方法。按规制,为父母祖父母丁忧得二十七个月,将近三年时间,对正常生活影响极大。老百姓又不是做官的,一举一动没人盯着,便想出各种办法糊弄。‘收养女’还是其中最有节操的一种哩。 但林家当初和王兴业说愿意结亲、只是因为在孝期云云,不过是拖延之计而已。他们根本不想把林清儿,嫁给声名狼藉的王贤…… 现在面对老娘的‘无理’要求,林老太太自然不愿答应。可惜,她的对手是天上地下海里江里多栖全能超无敌的王大娘。老娘本着咬定青山不放松,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精神,缠了她整整三天!林老太太终于被折磨的神魂颠倒,点头同意了…… 其实林老太太是被老娘感动了,觉着女儿能摊上这么个看重她的婆婆,也不失一件幸事。 获得林家人的首肯后,老娘终于见到了林姑娘。 林清儿早被老娘感动的稀里哗啦,可是王贤那日的无情拒绝,伤透了她的心,更让她毫无自信……难道他根本就是嫌弃我,是被人退过婚的? 老娘听了少女幽怨的心曲,哈哈大笑道:“傻丫头,男人都有病,有病治病就是了!”说着拍胸脯道:“听老娘的,咱们演一出戏,保准一下就试出那小子的贱骨头来!” “娘……”林清儿扭捏起来。 “唉,闺女哎……”老娘搂着林清儿,乐得开了花。 ~~~~~~~~~~~~~~~~~~~~~~~ “于是,你们就玩弄我的感情?”王贤瞪大眼睛,愤怒道,“明明已经订好的事情,为什么要骗我?!” “没有这一出。”老娘冷笑道:“你还稀里糊涂的矫情呢!” “……”老娘总有办法让王贤哑口无言。 “洗干净了赶紧吃饭,吃了饭赶紧滚去衙门!” “哦……”王贤摸摸脸上的泥巴,不禁有些尴尬,赶紧打了盆水,在天井里洗刷起来。 一条毛巾递过来,王贤伸手去接,和那人手指相触,抬头看是林清儿。 林清儿缩回手,红着脸道:“你怎么又改主意了?” “因为我想明白一个道理。人生长着呢,就算现在一时潦倒,只要努力,终有一天可以翻身……”王贤说着,深深望着她那精细的五官,低声道:“但是好女孩不会一直等你,错过了就真错过了……” “这两件事其实并不矛盾看,为什么不先娶了她,再和她一起努力呢?”林清儿的声音细小却坚定。 “嗯,是我矫情了,好在还有机会挽回。”王贤点点头,诚恳认错道。白云悠悠,天地可鉴,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有后悔药可吃…… “我的菊花茶呢……”林清儿哪好意思再讨论下去,转个话题道。 “这……”王贤嘴巴微张,肯定是老娘把自己的举动,献宝似的告诉她了。“其实我是想晒来给你道歉的,记得你说自己喜欢喝花茶。” “……”林清儿心里一阵欣喜,他果然是记得的。 “但现在已经掉到富春江里了。”王贤实诚道:“我娘还晒了些,比我弄得好多了,你先喝那些吧。” “我等明年秋天的……”林清儿浅笑着用脚尖踢踢他的脚尖:“还有玫瑰茶和荷花茶……” ~~~~~~~~~~~~~~~~~~~~~ 午饭过后,王贤便收拾东西,要搬去衙门住了。至于他的房间,自然归林清儿所有了……林清儿除服之前,他们的身份是姐弟。 王贤的东西也简单,一个铺盖卷,两身换干洗湿的衣裳,再就是几本书了。 临走时,林清儿塞给他一本《论语集注》,轻声嘱咐道:“公务闲暇时多看看书。你不是说过,能用十年时间,把秀才考出来,也是极好的么。” “嗯。”王贤点点头,苦笑道:“没有老师指点,干看书行么?” “你先把上面的内容背熟了,”林清儿红着小脸道:“自然有人指点你。” “谁,你么?”王贤眯眼道。 “你很不屑么?”林清儿总是被他气到,哼一声道:“县里的教谕说,我若是男子,考个举人绰绰有余!” “哇,姐姐是才女啊。”银铃惊叹着蹦进来,拉住林清儿的衣袖,央求道:“先生收下我这个女弟子吧。” “想什么呢,赶紧过来搭把手!”老娘在天井里忙着裱鞋面,闻言大怒:“识字有什么用,能吃啊!” “那我姐姐为啥识字……”银铃又跳出去抗议道。 “那是吃饱了撑的……”既然已经把人留下,老娘自然没啥顾忌了,想咋说咋说。 林清儿在屋里惊得目瞪口呆,仿佛不认识老娘一般。 “习惯就好了。”王贤尴尬的挠挠头,小声道:“不过以后也够你受的,有个心理准备吧……” “哦……”林清儿见他背起竹筐,连忙把铺盖卷压在上面,捆实了。 “走了。”王贤朝她呲牙笑笑,家里有个预备媳妇的感觉,真踏实。 “别忘了刚才跟你说的事儿。”老娘大声嘱咐道:“你要是办不了,找找你张叔,把这事儿办了。别让我在街坊面前丢脸!” “哦哦哦……”王贤无奈的应道。 走出巷子,正碰上张婶的儿子张大哥。一见他背着这么多东西,张大哥二话不说就抢过来,替他背着。 王贤说我已经好了,不用帮忙了。 “你现在是小官人了,哪能干粗活呢?”张大哥一脸理所当然道:“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什么官人,一个临时工而已。”王贤苦笑道,心说而且是即将去迎接狂风暴雨的临时工…… “临时工,这说法倒新鲜,果然是小官人,就是有学问。”张大哥赞一声,一脸羡慕道:“管他什么工了,都比咱老百姓强。坐在衙门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啥体力活也不用干,就有银子拿。进来的人都得低声下气,到哪里去都是高接远送,看哪个老百姓不顺眼,说整他就整他……” 王贤这个汗啊,要真像他这么说,吏员那可是一等一的美差。可惜,浑不是这么回事儿,至少自己的日子,绝不会这么舒坦…… 张大哥一直把他送到衙门口,还想送进去,可惜人家不让了。 谢过张大哥,王贤背着铺盖回去吏舍,也没收拾就回户房去了。 因为是午休时候,同屋的一众书办正围在一起聊天,一个长脸的家伙笑道:“这小子真是好汉,明知道大人看他不顺眼,还敢第一天就早退,第二天干脆不来,你没见大人那张脸……” “那是没领教到大人整人的招数。”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冷笑道:“到时候保准他悔青了肠子……” 话音未落,便见王贤从外面走进来,众人赶忙打住话头,吴为站起来,埋怨道:“你去哪了,也不打声招呼?” “我今天家里有事。”王贤笑笑道。 “唉,你死定了。”吴为叹口气道:“大人让我们告诉你,来了即刻去见他。” “过会儿吧,午休时间呢。”王贤笑着坐下,看到桌上没写完的字,便继续提笔写起来。 同样的一篇字,今天写起来,和昨天是完全两种感觉。那种沉重烦躁的感觉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轻松和满腔的斗志! 来吧,姓李的,要战便战吧! 第三十五章 冤家 豪言壮语好说,婆婆不待见的媳妇难当。 王贤在李司户的房里,挨了整整一炷香的批,被训得头晕脑胀,末了抱着一摞子账册,回了自个的公房。 尽管早就告诉自己,当姓李的在放屁,但屁闻多了也会被臭晕,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当被骂得狗血喷头,总是难免气愤填膺。 王贤不是没在职场混过的雏,当初他敢在刁主簿的画上写字,是看求职没指望,出口恶气罢了。现在既然已经进了这个门,自己就没有理由再任性,一定要想方设法,杀出一条血路来! 因为他已经明白,这是让家人生活无忧,让自己活得体面的,最好的一条路!任何想把他赶走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但眼下敌我实力悬殊,根本没有一战的可能,只能先夹起尾巴、避免犯错,不给那姓李的再整治自己的机会……不过这个,基本上很难。因为对方是上司,想给你找麻烦,简直是分分秒的事情……在找到对策前,只能先捱一天算一天。 定定神,王贤把注意力,投向手头的工作。按照李司户的命令,明天点卯之前,把这些账册核算出来,晚了或者出了错,为他是问! 吴小胖子过来看了一眼,张张嘴欲言又止,摇头叹口气,回去自己的桌前。王贤知道他叹什么气,首先,这么多账册,对一个从没接触过这行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噩梦,根本不可能完成。其次,这都是永乐五年的旧账,就算核算出来,也根本没有意义,纯粹就是遛他…… 王贤并不怕算账,相反,手摸上算盘,他并不感到陌生,因为他上辈子的职业,是注册会计师。虽然,后世都已经电算化了,但感谢学校教育的滞后,总还打过两年算盘…… 至于这明朝的官方账册,采用的显然是单式记账法,只记录每一笔收支,然后按月、逐季、每年集合账目,最后用四柱结算法核算出入。 这比起复式记账法简单明了,一看就会……当然是对他来说。 屋里众书办,都放慢了手头的工作,等着看王贤闹笑话。却见他一手算盘一手毛笔,虽然指法生疏,但显然是有练过的…… ‘不愧是家学渊源’,这让众人一下兴趣全无,都转头忙自己的去了。 用了一个下午,王贤差不多找回了当初珠算比赛全校亚军的感觉,账册却才清了一半。 差不多快到晚饭时,一名青衫典吏过来,问道:“哪个是王贤?” “我是。”王贤站起来。 “跟我走一趟。”那典吏面无表情的转过身。 王贤莫名其妙,但还是放下手头的活计,乖乖跟了出去。 待他一走,众书办一下坐不住了,一边张望一边小声道:“我说得罪大人要后悔吧,这不,把他交刑房处置了!” “唉,其实我看他还不错,”有书办已经对勤快又低调的王贤,产生了同情心:“怎么就这么招大人恨?” “别说了,让大人听见,连你一起整。”另一人劝说道。众书办深以为然,不再交谈此事。 ~~~~~~~~~~~~~~~~~~~~~~~ 那厢间,王贤跟着那典吏,离开户房,来到刑房。 一进去便引起一阵哄笑,众刑房书吏笑道:“怎么了,二郎第一天就要吃板子?” 这些都是王贤老爹的老部下,连带李观一起说着,都是受过王兴业恩惠……若非当初王兴业面对刑讯逼供,咬紧牙关,没有牵连任何人,如今刑房里这帮人,肯定要被何观察一锅端了。 是以王贤老爹出来,刑房的人往他家里跑得最勤,这次王兴业出去跑官,还是这帮人给他凑的钱! 爱屋及乌,他们对王贤自然也格外亲热。那典吏也不像在外头那样板着脸,啐道:“李晟那个王八蛋,拿着针鼻当棒槌,二郎不过一上午没来,这厮就发票过来,要打他二十小板!” “求!”另一个典吏怒道:“二郎刚来,还不懂规矩,李晟就要打要杀!这哪是冲着他来的,分明是冲着咱们老大人!还交给咱们刑房处理,这是摆明了打脸!”说着拍案道:“老子去骂他去!” “站住!”李观掀帘子从里头出来,训斥道:“你吆喝什么?按照规制,‘缺勤一天处笞二十小板’,你凭什么骂他?” “我……”那典吏叹气道:“我不是想去给二郎打打气么。” “就你这张臭嘴,当时骂痛快了,回头还让不让二郎,在他手下混了。”李观不耐烦的挥挥手道:“都滚蛋回家去!” “哦……”众刑房书吏朝王贤挤眉弄眼,这个拍他一下,那个摸他一把,然后鸟兽散了。 “进来吧。”李观转身进屋,王贤跟进来。 “喝什么茶?”让他坐下,李观亲手沏茶道:“喝碧螺春吧,我喜欢喝……” “……”王贤这个无奈啊,怎么这些司吏一个个都牛气冲天。 “怎么,觉着李叔不一样了?”李观淡淡道:“那是自然,原先你是老百姓,我是你爹的老下属,自然和你客客气气。但现在你既然穿上这身白衫,那就是吏员,我自然要跟你按衙门的规矩来。” “是。”王贤虚心受教道:“我什么都不懂,求李叔多教我。” “呵呵……”李观才显出一丝笑道:“知道我笑什么吗?” “不知道。”王贤摇头道。 “我笑你舍近求远。”李观给他斟一杯茶道:“我这点见识,大半还是你爹教的呢,你说你该找谁学?” “他不在富阳。”王贤苦笑道。 “行,那我越俎代庖一次。”李观点下头道:“就跟你说一点,当差不自在,自在不当差。不管你是吏是官,只要身在衙门,就得守规矩,就得不自在。比如这每日五更起来,径至司吏公房画卯。你要是迟了甚至旷工,都是要吃板子的。次数多了,还要坐牢。要想自在,当你的老百姓去……” “侄儿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王贤轻声道:“李叔别用老眼光看我。” “我怎么看你不要紧,看在你爹的份上,我肯定得护着你。”李观在六房司吏里,算是年轻的,主要还是托了王兴业的福,不然论资排辈,怎么也得四十开外才能上去。“但是六房各有天地,你偏偏运势不济,分到了户房,我平时想帮你,也帮不上忙。” “我知道。”王贤点点头,李观替他说话根本没用,只能让自己的处境更糟糕。 “回去吧。”李观叹口气道:“小心点,守好规矩,李叔只能保你不挨打,其他只能靠你自己应付了。” “我不用吃板子了?”王贤瞪大眼道。 “用不着。”李观淡淡道:“我跟下面打声招呼就行,不过你这几天别太欢实,走路慢一点,最好能装装瘸,不然李晟非得变着法子折腾你。” “我明白。”王贤起身,恭声道:“那我先走了。” “嗯。”李观点点头,待王贤走到门口,却又幽幽道:“李晟这厮,早晚没有好下场,你忍忍吧……” 王贤一愣,点点头,径直离去。 离开刑房,王贤便见吴小胖子在不远处张望,赶紧一瘸一拐的过去。 “你没事儿吧?”吴为赶紧扶住他,关切道:“我也是吃过小板子的,虽然不伤人,但真疼啊。” 王贤点点头,含混道:“你怎么跑来了?” “散班了呀。”吴为道:“我扶你回吏舍,给你看看伤,用不用找我爹。” 王贤才想到这小子家学渊源,再说自己骗谁也不能骗他,便小声道:“我挨得很轻,淤青都没有。” “哦?”吴为想一想,了然道:“他们手下留情了。” “嗯。”王贤点点头道:“我得回去拿账册,晚上不加班干不完了。” “你是真不懂啊。”吴为苦笑道:“户房的账册怎能让你带回吏舍?只能在公房里看,散班就锁门,明早再重打开。” “那我明天完不成任务!”王贤怒道:“岂不又要挨训?甚至挨打?” “挨打不至于,”吴为安慰他道:“顶多训两句,你当耳旁风就是了。” “……”王贤这个郁闷啊。 真让吴小胖子说着了,次日王贤又挨了顿狠批,然后李晟勒令他下午交工。 这次时间充裕了,王贤也熟练了,早早就把账册核算完,建起四柱清册,账目一核对,新收减开除等于见在减旧管,数目可以对上。 他微微松了口气,心里却有些异样,因为以他多年审计的的眼光看,这账目,很有问题! 这账目应该是老手所作,每一笔收入都记得明明白白,每一比支出,也列得清清楚楚,单纯用四柱清册法,是看不出什么问题的。但是,如果改用复式记账呢?王贤感觉,有些东西八成会显现出来! 本着一个注册会计师钻牛角尖的精神,他重新拿起了第一本账册……他要重新记账,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如何挤走上司 一... (直接被挤下榜单了,大家不能坐视不管吧?另外,我都是现写现发的,没存稿……) - 在明初,还没有三脚账、四脚账,记账的方法仍是单纯反映现金收支盈亏的单式记账法。这种记账法根本无法反映财务活动的方方面,只是一本现金账而已。 只要学过一点会计的人都知道,仅通过一本现金账,是无法真正了解一个部门的真实收支,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已购入的材料物资的耗用,因为不涉及钱款支出,是不会记在账上的。 总之,这种胡子眉毛一把抓,只给结果不给过程的记账法,十分容易造假。 王贤只是核算了一遍,便感觉肯定有问题。看看时间还来得及,他单抽出一个月的账目来,改用借贷记账法,检查收支是否平衡,如果不平,自然可以找出不平的流入和流出,继而发现问题所在。 但一番忙碌下来,他发现对方是个老手,把账做得很平…… 但这难不倒专业人员,王贤还有‘本福特法则’这样的法宝。这条法则说,在一堆未经修饰的数字中,开头是一的数,出现几率约为总数的三成。开头是二的数,出现几率约为总数的一成七,开头是三的数,出现几率约为总数的一成二……之后依次递减,开头是八和开头是九的数字,出现几率总和,才是总数一成。 只要样本够大,数字未经修饰,都会遵守这个法则。换言之,如果数字是捏造的,那么统计结果就会大大背离这个法则。审计师用它来初审是否存在舞弊,可以大大提高审计效率。 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王贤统计了一年的账目数字,看着纸上的十个统计数,是那样的平均,他笑了……再看一眼账目的负责人一栏里,赫然是当时还担任典吏的李晟,他的笑容更盛了。 “还笑,核对出来了么?”吴小胖子出现在他身边,见他纸上只有九个数字,登时着急道:“大人待会儿要看了。” “早弄好了。”王贤笑笑,拿起上午就核算出的结果。 这时候云板响了,众书吏赶紧去司吏房集合。 果不其然,李晟训话之后,又走到王贤面前,一声不吭的伸出手。 王贤便将账目递给他。 李晟扫了一眼,扔在地上道:“都是错的……”然后一脸冷漠的望着王贤道:“明天重算。”最折磨人的不是算账,而是算了半天,发现错了,还得从头重算。李晟相信,王贤这样的门外汉,算十遍也算不对,何况就算对了,自己也可以说错了。这样反复折磨几次,就是个泥人也能被活活逼疯……就算他赖着不走,自己也可以‘不称职’,将他踢出衙门,自己解了恨,也替刁主簿出气,一箭双雕。 “是,大人。”但让李晟失望的是,王贤没有任何过激反应,只是弯腰捡起来,很老实的点头道:“那我重算。” “再算不出来你就滚蛋,衙门里不养废人!”李晟轻蔑的瞥他一眼,转身进了里屋。 “是,大人。”王贤点点头。 一众书吏都同情的望着他,让一个啥也没学过的新人,统计繁杂的账目,还不许出错,这整人也太过了……再说王兴业在衙门里的口碑很好,大家都很服他。国法还讲祸不及妻儿呢,你李晟怎么就抓着他儿子不放了? 只是大家慑于李晟的淫威,也不敢跟王贤多说什么。只能叹了气,拍拍王贤的肩膀道:“先去吃饭吧……” 王贤点点头,一声不吭,一副小受模样。只是谁也不知道,他其实是故意算错的…… 接下来三天,王贤依然天天算错,天天挨骂,听得这群刀笔吏都忍不下心了……唉,这小伙子其实真挺不错的,人勤勤恳恳,对前辈都很尊敬,每天打水倒茶,从不懈怠,跟传闻一点都不一样,怎么就落在李大人手里了呢? 王典吏实在忍不住,这天散衙后,跟着李晟进了里间,劝道:“没必要这样对王贤吧,他一个门外汉,你整天这么折腾他,我看他都要傻了。” “本来一天就要的东西,我已经给了他五天!还想怎么样?”李晟做事,第一要务是在道理上站得住,是以他总是理直气壮道:“难道衙门要变成养闲人的地方么?” “总得给他点时间,让他慢慢学着来吧。” “有那么多现成的,还在等排队呢,我为何要用他?”李晟哼一声道。 “唉……”王典吏叹口气,不再说什么。 待王典吏出去,李晟枯坐了很久,表情阴沉的滴水。他何尝不知,这事儿拖得越久,造成的影响就越不好。只是万没料到,那王贤竟然如此有韧性,能一直忍到现在。 ‘不行,得换个法子了。’李司户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 这天中午,王贵突然来衙门,叫王贤出去吃饭。 王贤才记起这茬,收拾下东西,知会同僚一声,便跟王贵来到衙前街上。 衙前自古好景观,除了铺房、医学、阴阳学这些官方机构外,还有四大寄生产业……第一个是旅店。县城外的人,来县里打官司,大都来这里投宿,原告方便及时递状子,作证人的方便随时被传唤,在押被告或在监犯人的家属,也图个就近活动人情,打探消息的便利。 第二个是茶馆。上述人等安顿下来,就会到这里头打听消息,找人帮忙,因为那些替人写状子的代书,帮人打官司的讼棍,就整天窝在这里。 第三个是酒楼,官府里的胥吏差役、师爷长随之类,在酒桌上头通消息、讲头存、勾结舞弊、讨价还价。还有官府的公费吃喝,老板要么赚死要么赔死…… 第四个是药铺,往往开在医学隔壁,医官只管诊病开方,病患不妨就近抓药。据说医官每开一张方子,都是有抽头的,吴大夫免了王贤的诊金,其实一点没少赚。加上衙门里隔三差五的打板子、拶指头、上夹棒,伤筋折骨、皮绽肉烂司空见惯,是以跌打损伤药卖的极好。药铺的主人陆员外,也成了县里数一数二的富户。 除了这四大旺铺之外,还有些钱庄、米行、典当、果铺等其他买卖,都是与衙门催征粮赋、课罚敲剥等业务,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此外还有专以衙门公人、以及进衙办事者为服务对象的饮食摊档。王贵就在这儿请王贤吃饭。 叫了几个炒菜,还有一盅鸡汤,王贵便像长虫吃鸡蛋似的,吭吭哧哧,憋得满脸通红。 “到底有啥事儿,现在总能说了吧?”王贤叹口气道:“是不是嫂子的事儿?” “你怎知……”王贵一愣,又了然道:“你现在可真聪明,是你嫂子的事儿。”说着一咬牙,“我俩已经和好了。” “那感情好。”王贤笑道。 “你不生气?” “我生什么气?”王贤正色道:“我当时那样子,大嫂受不了也是正常。” “小二你真是懂事了。”王贵高兴道:“我想把她接回家,你答应么?” “我怎么会不答应?”王贤两手一摊道:“问题是,我答应没用啊。” “是,得娘答应。”王贵一下颓然,然后巴望着王贤道:“你点子多,帮哥哥想想办法。” “我都被老娘耍成猴子了,”王贤苦笑喝口茶水道:“你觉着我能有啥注意?” “……”王贵郁闷的垂下头。 “你透过口风么?”菜上来了,王贤接过盘子,一边摆一边问道。 “嗯。”王贵点点头。 “老娘怎么?” “她说侯家人不是说了么,出了王家门,翠莲就不是王家媳妇了……”王贵小声道:“还说西街刘大叔家的翠妮,黄花大闺女,不过才要二十贯彩礼……” “……”王贤这个汗啊,老娘真有一代女皇的风范,“你觉着呢?” “那不过是气话。你嫂子人挺好的……”王贵垂首道:“她当闺女的时候,哪吃过那种苦,跟咱家也捱了一年多,最后才受不了的。”说着小声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再说她已经认错了……” “嗯。”王贤点头道:“这个忙,我得帮,谁让当初因为我呢。” “咋帮?” “这个……”王贤叹口气道:“老娘那回是真生气了,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松口的,除非……” “除非什么?”王贵瞪大眼问道。 “除非有什么可以让她松口的理由。”王贤笑道:“老娘不是说么,在里子面前,面子算个屁……” “什么理由?”王贵的眼瞪得更大了。 “你想老娘最盼什么?”王贤循循善诱道。 “孙子呗……”王贵道:“看见人家的小孙子,她恨不得抢回家养着。” “这不就结了……”王贤夹一筷子笋丝,细嚼慢咽起来。话说在衙门吃了几天饭,他明显不像饿鬼投胎,那么缺肚子了。 “……”王贵迷茫的看着他,半晌方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给她抱个孙子回去?” “不用等生出来,怀上就行。”王贤道:“要是一般的婆婆,糊弄一下也行,但以老娘的火眼金睛,指定是要露馅的。” “唉,要是能生,不早生了……”王贵闻言失望道:“成亲两年了,她就怀上过一次,还小产了……” “不要紧。”王贤轻声道:“我授你一套种玉**,回去掐日子一算,最多仨月,保你蓝田种玉!” “这么神?”王贵张大嘴巴道。 - 第三十七章 如何挤走上司 二 翌日点卯时,李司户训话道:“各乡收解秋粮的日子到了,大老爷却下令重新核实黄册,诸位虽然加紧赶工,但已经等不及所有帐册重核完成了,只能核实一部分,收解一部分。大老爷已经点头同意……” 众书吏闻言面色大变,谁要是担上这差事,那可是曹操遇蒋干——倒了大霉。 “荀三,你去吧。”李司户目光落在个油头滑脑的书办身上, “大人,我手头还一摊活呢,”荀三苦着脸道:“千头万绪的账目,光交接就得好几天,只怕耽误不起。” “说得有些道理。”李司户点点头,目光转向站在末位的王贤道:“你算账不中用,在这儿光添乱,滚出去收税吧,也算废物利用了!” “……”王贤低声道:“可是大人,属下没学过怎么收税。” “又不是让你亲自收。”李晟冷声道:“收解都是粮长的事儿,你只是去监督该收的都收上来罢了,这样简单的差事,你要是再干不了,趁早就滚出衙门吧!”说着不待他答应,便转身进了里间。 回到公房,王贤见几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自己……虽然只相处了短短数日,但许是同情弱者的心态,许是王贤为人处世周到,总之众人对他的态度好了很多。尽管慑于李司户的压力,不敢和他太近乎,但正常说话还是没问题的。 “怎么,有什么不妥?” “唉,这次你麻烦大了。”众人叹气道:“想办法告个病假吧,不然非得吃不了兜着走……”言尽于此,说完便摇着头各自做事了。 “至少告诉我,下面该干什么吧?”王贤苦着脸道。 “去粮科找王典吏,他会告诉你的。”吴为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大伙的话,你得听。” “多谢。”王贤感激的笑笑,离开公房往粮科值房走去。话说户房事务最杂,三个经制吏下,又有三十多名非经制吏,并专设一粮科司夏秋两税,王典吏便是粮科的的头目。 王贤进去时,王典吏已经准备好白册、签牌、并完税告示,一并交给他道:“放松点,别有压力,我找个人和你一起去。”说着叫个秦守的白役进来,吩咐道:“你跟王书办走一趟,他是头一回当差,有什么事你提醒着点。” 秦守点头哈腰的应下,又朝王贤行礼。白役是正编差役之外的临时工,各房都有,专供跑腿,地位自然比书办还低。 王贤让李司户磨成了小豆腐,也很客气的与他见礼,这让秦守受宠若惊,连称不敢。 两人先拿着户房的文书,去壮班房要两个民壮,套了辆骡车,出县城往北十五里外的长新乡而去。 路上,王贤见秦守和两个民壮一脸笑意,似乎很期待这趟差事,不禁奇怪的问道:“有啥好高兴高兴?” 秦守三十多岁,白白胖胖,一撮狗油胡,七根朝上,八根朝下。两只小眼睛,很是聚光,一看就很精明那种,闻言笑道:“像我们这样的白役和民壮,都是没有钱拿,白给官府干活的。除了上面定时给点‘呆出息’,全指着出这种差事,能有些花头。” “哦。”王贤点点头道:“那为何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像看死人一样呢?” “呵呵……”秦守笑笑想含混过去,却被王贤逼问不已,只好说实话,“这不明摆着么,长新乡是头一个复核完的,别的乡都还没出结果呢。他们一看白册,发现不仅比原先的税额多,甚至还比去年要多,肯定要拖下去,等别的乡也复核完了,看看他们什么情况再说。” “原来如此。”王贤点点头,跟他猜的一样,便问道:“那我们有什么办法对付他们?” “没办法。”秦守干脆的摇头道:“粮长都是鼻孔朝天的人物,别说王小哥这样的书办,就是咱们李司户也不放在眼里,人家都是跟三衙甚至大老爷直接说话的。咱们能奈若何?” “……”王贤想想那何常的嚣张气焰,简直把胡捕头骂成猪头了,自己一个白衫书办,人家怎么可能放在眼里? “要我说,咱们就去吃点喝点拿点,然后回来交差。”见他满面愁容,秦守为他支招道:“然后明天开点巴豆吃上,跑几天肚子,司户自然会换人。” “好主意。”王贤苦笑道:“实在不行,只能这样了。”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李晟可以变着花样整他,这根本不是办法。 ~~~~~~~~~~~~~~~~~~~~~~~~~~~~ 傍晌时到了长新乡,王贤持着户房文书,找到了此区晁粮长家。果然又是个狗大户,光看台门就跟何员外家不相上下,门房也带着乡绅家丁的优越感,对王贤爱搭不理。 待王贤亮出的文书,门子才正眼瞧他一眼道:“我家公正去访友了,倒让官人白跑一趟。” “啥时候回来?”秦守心咯噔一声,不会连腿脚钱都没了吧。 “这个没数,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个月,也是有可能的。”门子不紧不慢的答道。 “那不什么都耽误了。”秦守急道:“去找找不行么。” “这可没法找,我家员外交友广泛,有可能在桥山寺和方丈下棋,也可能去仙霞岭寻幽探胜,每次都是尽兴而归,我们可找不到。”门子说着皮笑肉不笑道:“家里只有夫人小姐,就不请几位爷进去了。”说着从靴页中抽出一摞半新不旧的钞,递给王贤道:“不能让几位爷白跑一趟,小小心意,几位喝茶吧。” 那种浑不把你当盘菜的表情,让王贤恨得牙根痒痒,奶奶的,李晟瞧不起我,你个门卫也瞧不起我!但是看看左右三人,都被那摞钱馋得口水直流,估计自己发作起来也只是自取其辱……他终是强忍住怒火,转头就走。 秦守赶紧接过来,笑嘻嘻道:“多谢多谢,我们走了。” 三人跟着王贤离开了庄门口,那门子轻蔑的撇撇嘴,转身进去,来到后院,便见个穿着道袍的老者,正在那里打太极。 “老爷,已经打发走了。”门子耐心等到他收招,才恭声禀道。 “嗯。”老者便是据说出游去的长新乡粮长晁天焦,闻言捋着胡须道:“本来听说要咱们乡头先纳粮,我还有点懵。孰料李司户又派人来说,只管搪塞过去,一切有他担待。这到底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老爷不懂,小的自然也不懂了。”门子笑道:“不过来的是个小后生,带着几个白役,像打秋风的多过来催收税的。” “呵呵。”晁天焦接过毛巾擦擦汗道:“管他耍什么花枪,反正今年按之前谈好的解送,多出来的二一添作五,这个就是他李司户也改不了!” “那是,咱们大明朝皇权不下乡,官府不能插手税粮收解,收上来多少,给他们多少,还不全是老爷说了算?”门子阿谀奉承道。 “唔哈哈哈……”晁天焦得意的大笑起来。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晁天焦大笑的时候,王贤正郁闷的走在回城的路上。秦守建议在路上打个尖再说去,也被他置若罔闻了。 真的是忍无可忍了,再这样下去,自己非被活活玩死不可!姓李的,这是你逼我的! 想到这,王贤摸摸怀里,那里有他审计出来的九大财务问题,就不信干不死你个老王八! 回到县城,已经过了饭点,王贤不理他们三个,跳下车就回家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似乎街坊们跟他打招呼,都不如往日热情了。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己被姓李的整得死去活来,估计全县都知道了…… 果然,六叔不再给他橘子,七哥没有鱼送,更别提朱大昌的猪蹄子了。大家虽然仍客气的叫他小官人,但他一走过去,便窃窃私语: “李大官人真要对付王二?” “那还有假,当年王二他娘跟了王兴业,没跟李晟,他记恨一辈子了。现在可逮着机会,能不发落小二么?” “那小二可惨了,还不像蚂蚱一样任人捏?” “可不,唉,这孩子运气真差……” “可惜我那橘子唉……” “你闭嘴,我四个猪蹄都没说,你两个烂橘子算个屁!” 他们以为是背着王贤说,殊不知那些话顺着风,全都飘到他耳朵里了。王贤叹口气,看来还真是没人看好我呢…… 胡思乱想着,他进了巷子,推开家门道:“娘,我回来了。” “怎么,这么快就被辞了?”老娘正在纳鞋底,冷笑地看着他道。 “娘……”王贤郁闷的要拿头撞墙,俺在外头就够郁闷了,回来还得受你奚落…… 谁知老娘拿起鞋底,照着他的脑袋就抽,一边抽还一边骂道:“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别个要搞你,你就让他搞?把他搞死不就得了!还回来求安慰,你还没断奶啊你!” 王贤抱头鼠窜,大叫道:“我没被开,我是正好回来看看……”(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如何挤走上司 三 老爹也正好在家,笑眯眯的喝着茶,看着老婆追打儿子。银铃也在一旁高呼加油,弄得林清儿哭笑不得,只好躲进屋里。 待老娘终于放过自己,王贤坐到老爹身边,问道:“爹,你啥时候回来的?” “傍晌,”老爹笑着打量他道:“这身白衫不好穿吧。” “唉。”王贤叹口气道:“我先吃点饭吧……” “喏,爹从杭州买回来的麻糍。”银铃献宝似的捧出个荷叶包道。 “你们吃吧,这玩意儿沾牙。”家里仍旧不宽裕,王贤在衙门里吃得不错,哪好意思跟妹妹抢食,“还有没有剩米饭,泡点水就行。” “看你这样下乡去了吧。”老爹眯着眼道:“没人管饭么?” “管饭了。”王贤拗不过妹妹,只好拿一个麻糍尝尝道:“不过是闭门羹。” “球,出去别说你是我儿子!”老爹闻言大怒:“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见老爹拿起鞋底也要抽自己,王贤一面躲一面郁闷道:“还不都是爹造下的孽。” “唉,”老爹一下没话了,收回手道:“姓李的虽然恨我,但他做事向来阴险,这次怎会如此猴急?”顿一下道:“应该是做给姓刁的看的……” “甭管给谁看。”王贤苦笑道:“反正儿子要被活活玩死了……” “没出息!”老爹瞪他一眼道:“我的儿子要是连富阳县衙都混不下去,我把姓倒着写!” “爹,王字倒着写还是王……”银铃小声道。 “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跟你姐姐去学绣花去!”老爹把女儿轰走道:“把这些天来的事儿,都跟我说道说道。” “好。”王贤早就憋坏了,终于找到机会大倒苦水了。 王兴业听着儿子的描述,一双眼睛越瞪越圆,硬把那张憨厚的脸,变成了怒目金刚。刚要发作,却听老娘一声怒喝:“欺人太甚了!敢这么整我儿子,老娘不出马,他李狗子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你少掺和!”王兴业一辈子被老婆管得服服帖帖,唯独在李晟这事儿上,保持着高度敏感的自尊。见老娘瞪眼,老爹忙软下来道:“杀鸡不用宰牛刀,愚夫出马就足够了……” “哼,先把你的事儿放放,给儿子弄利索了。”老娘发号施令道:“不说还不知道,小二竟被李狗子欺负成这样!” “好好好,”王兴业摆手道:“你先进屋去,我跟儿子细说。” “一定要让他死得难看!”老娘下了命令,抱着簸箩进了屋。 看老娘关上门,老爹擦擦汗,尴尬道:“你娘这二年,简直变成女大王了。” “不然怎么撑下这个家?”王贤叹口气道:“儿子那时候那么不懂事。” “知道知道,要不我这么让着她?”老爹很在意在儿子面前的形象,只是有越描越黑之嫌:“说你的事儿吧,晁天焦那老东西一定不知道你是我儿子,不然他不敢欺负你。” “爹要陪我去一趟?”王贤问道。 “放屁!”老爹一脸‘我怎么有你这样儿子’的表情,怒道:“老子是官,他是民,啥时候都该是他来见我!”说着指着儿子数落道:“小子,你这衙门混的,实在是太丢人了!” “我才混了几天,还光被欺负了去了……”王贤郁闷道:“到现在还一头雾水呢。” “唉,也是。”王兴业点下头道,“先过去这关,再慢慢教你吧。”说着摸摸下巴道:“晁天焦那你先别去了,这几天就在家里歇着吧,等他上门来求你。” “啊……”王贤瞪大眼道:“怎么可能?粮长都牛哄哄的……” “哼哼,”王老爹冷笑道:“你且看着吧……” 见老爹这样信心满满,王贤也放心了,心说看来我要学的东西,还真多啊。 “不过这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除不了根。”却听老爹一边抠脚一边叹气道:“李狗子办事儿汤水不漏,从来不落把柄,要不我早把他整死了。”这都是在盐场养成的毛病,也不知买麻糍之前扣没扣脚…… “说起来,爹先看看这个吧。”王贤从怀里,掏出个纸袋,递给老爹道,“就看第一页就行。” 老爹拍拍手接过来,掏出里面的一摞纸打眼一看,就再也拔不出来,良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抬起头道:“这是哪来的?” “我自己弄的。他把陈年老账拿出来让我算,我从里面查出来的。”王贤道。 “你还有这本事?”老爹不信道。 “也不看我是谁的儿子。”王贤讨好笑道。 “那倒是……”老爹点点头,还是不信:“这是谁给你的吧?” “唉,甭管哪来的了。”王贤不禁暗叹,怎么说实话就是没人信呢,“总之这上面的结论,都是以永乐五年的账册为依据,绝对错不了。” “要是这东西流出去……”老爹面色凝重道:“从县太爷到书办,没一个逃得了,都得掉脑袋!” “所以让老爹拿主意。”王贤叹口气道:“不审不知道,一审吓一跳,这富阳县里上下勾结,营私舞弊,实在是无法无天!” “唉,其实哪个衙门不是这样?”老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也叹口气道:“大明朝的官俸低、吏禄更低,就靠那点工食银,哪能养家糊口?何况大老爷还得养师爷、养门房、讲排场,这些钱从哪来?朝廷不给发,大家就要想办法,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衙门里的人自然要吃手里的权了……当年太祖皇帝多狠呐,贪污二十两银子,就要剥皮充草。知道县衙的土地祠,为啥又叫皮场庙么?那是因为几任知县的皮囊,还在里头挂着呢,可这还挡不住上下其手,所以这里头,也不光是我们的错……” 王贤听得不寒而栗,小声道:“爹,你不用急着辩白,我没说要把这些捅出去,我让你看看,有没有能拿来整治李晟的。” “你不早说!”老爹这才大松了口气,端起茶壶一饮而尽,骂道:“小兔崽子吓死我了!” 于是再次仔细看了一遍,琢磨道:“衙门的钱粮进出,九成九要经过户房,是以户房司吏其实是在给大家擦屁股,你要是随便拿笔假账告他,他定能够一推二五六,说我就是大丫鬟带钥匙,当家不做主。衙门里的县太爷、二尹三衙四老典都拿过钱,自然要帮他遮掩……” “但其实,官老爷们拿的是小头,大头都让他揣怀里了。”王贤冷声道。 “这是肯定的,李晟这厮看着小心,其实贼胆包天!”老爹恨恨道:“这是让老爷们担恶名,他来捞好处做好人,老爷们知道了,肯定恨死他!”顿一下又摇头道:“老爷们还是得保他,这么些年来,谁从公中捞了多少好处,从库里拿了多少东西,他全都一清二楚,老爷们要是不保他,难保他会说出什么来!” “这真是……”王贤叹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总之,这个大管家不是这么好整的。”老爹也叹道:“也幸亏就是你爹,干了一辈子刑房,才能专治各种疑难杂症!” “噗……”王贤一口茶水险些没喷到老爹脸上,苦笑道:“爹,你能不能不自夸?” “嘿嘿。”老爹笑笑道:“想不想听?” “想!”王贤立刻谄媚的凑过去,给老爹端茶道:“洗耳恭听您老的高招。” “唔。其实也是他自找的。”老爹接过茶,摇头晃脑,就差拿把扇子装孔明了:“这二年,因为那个案子,县里上下懒散惯了,上下哪个把公务放在心上?光想着怎么捞钱去了。我听说,魏知县上任后,因为想要做一番政绩出来,颇有刷新之意,无奈那帮人懒惯了的,不愿配合,更不愿吐出到口的肥肉,于是处处跟他作对,给他使绊子。李晟因为是大管家,很多恶人最后都是他当了。是以县老爷早就想除之而后快了。” “是啊,所以司马求才让我到户房搜集证据。”王贤点头道。 “哦,是么?”老爹瞪大眼道:“你咋不早说?” “现在说晚么。”王贤奇怪道。 “早说我还用费脑筋?”老爹怒道:“你个头一天进衙门的新丁,人家能指望你搜集到什么要命的证据?无非就是想寻他个小错,好借故撤了他!人家不是让你整出这种大杀器来的,人家只要你找出他一点小毛病!”顿一下,强调道:“没听你说之前,我就判断出来了,你话只是印证了我的判断,你爹十几年的老刑房……” “多小的错?”打断老爹的自吹自擂,王贤问道。 “那种他瞒着大家,自己独吞,但数额不大,不至于身败名裂的。”老爹想一想道:“有没有?” “有!”王贤指指纸上的某处道。 “唔,极好。”老爹一看,点点头道:“再就是,让谁把这事儿捅出来了。” “我觉得张典吏不错。”王贤小声道。 “不愧是我儿子,果然有天分!”老爹闻言大喜,比知道王贤有查账的本事还高兴。 第三十九章 如何挤走上司 四 王贤毕竟二世为人,深谙职场斗争之道,知道职场如战场,初入这方战场的新人,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不如意,比如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上司。被欺压的狠了,自然会想到反击,但这样的反击十次有九次以失败告终,剩下一次是同归于尽。 直接斗争胜利者,从来没有新人。因为你一个新人,就敢于挑战上司,必然会给人‘以下犯上’的好斗印象,谁还敢和你共事,关键时刻,又有谁为你说话? 所以要么先做好媳妇,等着熬成婆再说,要么学会更高级的斗争手段——借势。在一个职场、一个衙门里,因为资源有限,利益相关,不可能没有矛盾存在。尤其是正职和副职,往往都是面上亲密如夫妻,心里却恨不得对方出门就摔死。 借势还有个好处是不需要亲自上阵搏杀,可避免成为斗争的牺牲品,亦能保全自己的名声。不管是职场还是衙门,能力并不太重要,至少远不如口碑重要…… 只是借势是一门艺术活,既要保护好自己,又要提供足够的弹药,使被借势者有信心、有能力赢得这场战争。哪怕你有必胜的把握时,还要时刻牢记,不能伤害自己的人品。因为人品一旦坏了,你就算赢了眼前,也必定输了将来…… 所以王贤这些日子,一直摆出一副‘司吏虐我千百遍,我待司吏如初恋’的小受面孔,就是在给自己攒人品,没办法,谁让他是新人,没有人品积累呢?只能靠这种方法,来唤起人们的同情心。 因为无论他如何小心,都不可能瞒天过海,衙门里是什么地方?那是一群人精所在,一切鬼蜮伎俩都无所遁形之处。所以只能用阳谋,让大家知道他不反击只有死路一条,这时候,就算是以下犯上,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反而要赞一声,应该的、有血性! 其间分寸的把握,运用的精妙,非得像王兴业这样的积年老吏,或者王贤这种二世为人者方能把握,我辈没有此等阅历者,还是老老实实做媳妇,等着多年熬成婆吧。 见儿子竟然无师自通这样高深的学问,王兴业乐不可支,“果然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啊……” 王贤这个汗,啥时候不自夸,就不是老爹…… “不过似乎还少点什么……”王兴业一手抠着脚丫子,一手摸着腮帮子道:“周公瑾草船借箭之前,先用了一招什么计?”老爹平生最爱三国,大多数智慧,也是从三国学到的。 “苦肉计呗。”王贤说着看看老爹道:“爹,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虽然已经够惨了,但还不够惨,”王兴业又换只脚丫子道:“得更惨点,才好用这一计。张华这小子,虽然是我的老部下,但这些年下来,也就那么回事儿。你不能指望他来护着你,得自己保护好自己。” “怎么讲?” “置之死地而后生!”王兴业双手一拍,咬牙道:“只有这样,才没有后患!” “……”王贤苦着脸道:“不过是个饭碗,要牺牲这么大么?” “错,不是饭碗,是人生!”王兴业瞪他一眼道:“你得在衙门里干一辈子,要是起步就走偏了,这辈子就完了!” ~~~~~~~~~~~~~~~~~~~~~~~~ 于是老爹料理晁天焦的计划推后,让王贤先演他的苦肉计。 所有计策里,苦肉计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因为你只要够蠢,就总有吃板子的机会。 但凡衙门里派的公差,不是派了就算完,而是要限期完成的。如果不能按期完成,上司就会打板子以示警惩,叫做追比…… 李晟要料理王贤,自然用最严苛的三日一追、五日一比要求他!王贤每天一趟往上新乡跑,每次都灰头土脸的回来,五天时间很快过去。 见王贤仍旧空手而归,李晟勃然大怒道:“五日一比,期限已到,你却一无所获,分明偷懒耍滑,虚应差事!”说着立马签票发往刑科。 上午时,上次那个典吏又过来,将王贤带走,来到刑房后,李观道:“二郎,上次我饶了你,结果被李晟告到大老爷那,好吃了一顿骂。这次不能再徇私了,你忍着点吧。” “啊……”王贤不禁紧张道:“意思意思还不行?” “不行。”李观让人往地上铺了个毯子,命王贤趴上,又让四个书吏按住他的手脚,然后朝两个皂隶点点头。 两个皂隶一呲大黄牙,咧嘴笑道:“二郎,得罪了。”说完操起板子,朝王贤雪白的屁股打去。 伴着啪啪的打板声,王贤撕心裂肺的嚎叫起来,六房书吏听得清清楚楚,全都面面相觑,这是谁挨打了? 不一会儿,十二大板打完了,俩皂隶用块门板,把王贤抬出刑房,正赶上吃饭的点儿,六房大小书吏百多人,都看见王贤被打得满腚是血,雪白的吏衫都打破了,一条条血布条,触目惊心。 “这太狠了吧。”见王贤已经被打晕过去,众书吏纷纷摇头道:“李晟还是不是人!”“就是,太过分了,王二挺不错的小伙子,就要被他活活整死了!”“实在看不下去了,我们明天求求大人,把王贤调到礼房来吧……” 风言风语传到李晟耳朵里,他的脸色更阴沉了。本以为刑房的人,就算不像上次一样庇护王贤,顶多也就意思意思,哪想到他们真打啊! ‘把他打成这样,被动的紧……’李司户想一想,暗暗咬牙道:‘横竖再比一次,就可以开除他了,让他们说去吧……’于是装作没听见的,径往食堂吃饭去了。 饭后,同屋的几个书吏,打了份饭给王贤送过去。还没进吏舍,便听他在不断呻吟,口里还在骂人,说什么:‘人家都是坑爹,我却老让爹坑……’ 众书吏都以为,他说的是他爹和李司户的恩怨,都暗暗摇头,进去后看见吴大夫把王贤的腚包成了个粽子,白纱布上还有殷红的血迹渗出来…… “爹,他没事儿吧?”吴为看着面色苍白的王贤道。 “唉,太狠了。”吴大夫摇头道:“腚都打烂了,好在没伤到骨头……” “啊……”众书吏不少吃过板子,但大都是意思意思,当天就能走道,哪被打得这么狠过?不禁都怀疑,是不是李司户买通了打板子的皂隶? 王贤的伤情并书吏的猜测,很快便传遍了六房,又引起一阵对李司户阴险狠毒的讨论…… 下午时分张典吏到王贤的吏舍探望他,还给他带了点红糖鸡蛋。看着老上司儿子的这副惨样,张典吏都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了…… 未曾开口,王贤先哭起来:“呜呜,张叔,司户大人是要整死我么?” “说什么呢……”张典吏尴尬道:“李大人不过严苛了点,他对谁都是这样,不是单纯整你。” “可是为啥只有我被打成这样?”王贤哭道:“他们都说,是李司户给行刑的塞钱了。” “别瞎说。”张典吏严厉道:“这话传到司户耳朵里,你少不了又要挨一顿!” “呜呜,我不管了,我实在受不了了……”王贤一把鼻涕一把泪道:“从进衙门头天起,他就一直整我,我把他当成上司,发现了问题都不吭声,他却要整死我……” “什么问题?”张典吏眉头一皱。 “他让我核查永乐五年的账本时,结果我发现县里每个月拨给吏员食堂、胥役食堂的粮食,杂七杂八加起来,平摊到每个人的头上是九百斤。而每月的伙食尾子,平摊到每人也不过三十斤。所以每个人每天能吃二十九斤大米。” “还有,仓库里拨给吏员胥役作衣裳的布,春天足足每人一百尺。秋天更达百五十尺!”王贤竹筒倒豆子道:“还有笔墨纸砚、蜡烛菜油之类都是这样,一个人能分到十个人的量!” “你,你是怎么发现的?”张典吏瞪大眼睛道。 “我把所有的开支从账簿中单列出来,结果自然就出来了。”王贤一脸理所当然道:“大人让我核算,又不告诉我方法,我只能这么瞎弄,也不知对不对。” “……”张典吏这个汗啊,老刘啊老刘,八十老娘倒绷孩儿,你做了一辈子假账,竟让个门外汉用这么简单的法子就识破了。他仔细打量着王贤道:“你为何不早说?” “因为那账簿是李司户编造的……”王贤小声道。 “是么?”张典吏闻言眼前一亮道:“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 “哦,我听张叔的……”王贤老实的点点头。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张典吏说着离开了吏舍,却没有马上回衙,而是在花池子周围踱起步来。他也干了几年户房,自然明白王贤所说的情况,是当时任典吏的李晟虚增费用、套取收入的手段。但问题是,这件事自己竟不知道!也就是说,李晟是瞒着所有人,在偷偷的中饱私囊!(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如何挤走上司 五 口口声声说,我在为大家谋福利,却暗中饱了自己的私囊,这就很招人恨了。 当然也可能是前任司吏捣的鬼,但无论如何,李晟是账目编造人。按照规定,他对每一笔账目都要经过核实后才能确认,还要加盖朱色戳记来明确结果。 比如收受清楚便加盖‘收讫’字样,支付完毕加盖‘付讫’字样,过账加盖‘过入’二字,账目对应结清则加盖‘结清’戳记。而且凡收入事项,突出说明该笔收入的来源;凡支出事项,首先突出说明其去向,然后附带说明该笔支出之来源。尽管不能完全弥补单式记账法的不足,但这种方法至少让事后倒查时,可以明确找到责任人。 所以李晟至少也是伙同者,其罪难逃! 而且这件事发生在四年前,当时的司吏已经得急病死了,李晟完全可以将责任推到上司身上,再活动活动,避重就轻,只背个失察之罪。 失察的话,最多就是开革,甚至只是降职,这样就算自己举报他,也没有太大心理负担…… 是的,张典吏十分想干掉李司户,一是更进一步的**。典吏和司吏虽然都是经制吏,但地位和权力差的太远。且不说一房事务由司吏大权独揽,典吏不过是个带着书办们干活的,谁吃肉谁喝汤不言而喻。单说在堂官面前,非正式场合下,司吏是可以看座的,典吏只能站着,司吏还能得到免呼其名的待遇,典吏就只能被直呼其名了。 种种差距,不一而足,你让张典吏如何不动心? 加上李晟是个媚上欺下的主,对顶头上司刁主簿,那是百般逢迎,唯恐不周。对自己这个下属,则向来不放在眼里,连起码的尊重都欠奉。你让张典吏如何不怀恨在心? 但张典吏叫张华,不叫张飞,不是想干就干的主,他得考虑后果。毕竟李晟也算根深蒂固,上面还有刁主簿保他,要是自己打蛇不死反受其害,那就不划算了。 是以琢磨了一下午,他也没拿定主意。过晌散衙后,他离开衙门准备家吃饭,恰巧碰上司马师爷。向来抠门的司马求,一反常态拉他到酒楼喝酒。张典吏心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不敢得罪司马师爷,不仅欣然愿往,还表示一定要自己请。 两人来到临县衙的周家酒楼,见司马师爷和户房二爷来了,酒楼老板周礼忙亲自迎进去,安排在二楼雅间,又亲自布菜,烫了壶好酒。见两人有话要说,便知趣的退了出去。 寒暄之后,张典吏便等着司马求交底,谁知这厮扯东扯西拉家常,就是不说正事儿。张典吏终于憋不住道:“先生向来都是从后门出入,这次在前门碰见,想必不是偶遇吧。” “呵呵,随便你怎么想吧,”司马求呷一口小酒,翘着老鼠胡子笑道:“张令史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啊。” “是么?”张华摸摸脸,干笑道:“可能是最近有些累了。已经到了收秋粮的日子,本房却还忙着重核黄册,能不着急么?” “这也是自找的。”司马求淡淡道:“本县这三年来风调雨顺,亦无水旱蝗灾,为何人口会连年锐减?有些人做的太过了吧!” “这种事……”张华心一紧,又一颤,暗道司马求这话里有话啊!分明是冲着李晟去的!想到对方莫名其妙请自己喝酒,他似乎一下有了答案……这真是想睡觉有人送枕头啊,张典吏暗暗道,遂谨慎试探道:“在下也觉着不太正常,但是先生知道,黄册登记都是由本房司吏独揽,我这个典吏也无法知情……” “哼,李晟太张狂了……”司马求似乎也很生气,怒哼道:“大老爷早就想换了他,可惜找不到理由!”说完好像自知失言,不再提李晟,转而没口子夸奖起张典吏道:“张令史真不错,大老爷很欣赏你,只是吏班论资排辈的厉害,没什么机会提拔你,一直深以为憾呢。” 张华被司马求忽悠的晕晕乎乎,当晚回家就失眠了。既然睡不着,索性拿出偷带回家的账册,开始按照王贤的法子,将那些异常零散、十分分散的购买记录,从账册上一条条提取出来,然后汇总起来…… 等他完成统计,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张华却不累也不困,反而兴奋的浑身颤栗,因为经过他亲手验证,证明王贤所说完全属实! 再想想昨晚司马求的那些话,他终于一咬牙,拍案道:“干了!”便胡乱抹把脸,穿好青衫,抱着账册冲出家门,直奔县衙! 进了县衙,张华过六房而不入,径入后衙签押房! 签押房里,魏知县正和司马求枯等,虽然感觉已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但今日排衙没见张华出现,让魏知县的心提得老高…… 听到户房张典吏求见的消息,魏知县长长松了口气,对司马求笑道:“先生真乃神人也,算计的一丝不差!” 其实,这又是人家王贤的主意……司马求接受奉承的同时,又有些悲哀,他发现自己快要离不开那小子了。 待张华进来,魏知县十分客气的看座,让张典吏受宠若惊。 “子华所来何事啊?”知县大老爷和气的问道。 “回答老爷的话,”张典吏咬咬牙道:“卑职近日无意听属下说起,四年前本县的胥吏可都是巨人,一天能吃二十九斤米,还不算菜和肉。一年能穿二百五十尺的布,还不算日常便装……” “开什么玩笑?”魏知县失笑道:“我以为宋朝宰相赵温叔,一喝酒就是三斗,下酒的猪羊则要各五斤,已经是史上之冠了。感情来我县食堂的话,还算个食欲不振的呢……” “虽然听着是玩笑,但卑职呵斥了那属下,谁知他竟说,不信你去查永乐五年的账簿,”张典吏一本正经道:“卑职被他这一说,觉着事关官府钱粮,不能马虎,于是调阅账簿、仔细核查,结果发现……”说着将自己所列清单,双手奉上。 司马师爷接过来,呈给魏知县,知县大人一看,勃然变色道:“果有此事?” “每一条都可在账簿上查证!”张华又呈上一摞厚厚的账簿道。 “……”魏知县随手翻开一本,看到记账人是李晟,阴下脸道:“叫刁主簿来!” 刁主簿片刻便至,这时张典吏已经回避了,外签押房里只有魏知县和司马求。 刁主簿进来,便见魏知县在生闷气,他询问的望一眼司马求,司马师爷便努努嘴,让他看桌案上的清单与账簿。 “这……”刁主簿是专管县里文书账册的,打眼一看,变色道:“这是谁干的!” “李晟。”魏知县冷声道答。 其实刁主簿的意思是,这种翻旧账的缺德事儿是谁干的?但见魏知县脸阴得滴水,他只好压住怒气,低声道:“眼下正是收秋粮的关口,却有人拿这些陈谷子、烂芝麻来找李司户麻烦,我看这是存心破坏大局!要彻查,彻查!”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提高了声调。 “不错!”魏知县本来是想让刁主簿别管闲事的,现在却见他气焰嚣张,存心要压住自己。登时也来了火气,大声道:“要彻查!查查这些年来,他到底做了多少假账!” “大人……”刁主簿神情一滞,接着摆出一副‘你还是太年轻的表情’道:“谁在他那个位子上,都免不了这个。要是他来真格的,县里从上到下,五百多口,只能喝西北风了,大人哪有钱给司马师爷开束脩?” 见他又来了那套‘贪污有理’的理论,虽然魏知县承认这是事实,但他实在听不惯,堂堂朝廷命官,也公然挂在嘴上说事儿! “不如本官这就下令,让这五百多口集合起来,咱们一起说道说道!”魏知县现在是身怀利刃,根本不惧这老油条。 “这……”刁主簿登时没了火气,气焰低了好多。 他哪敢答应,因为县里根本没有五百多胥吏! 富阳县府衙六房三班,正式工加临时工,共有二百五十三人。此外还在县境设有县学、铺房、巡检司、驿站、河泊所、课税局、批验所这样的管理机构,都有正式官吏编制。还有慈幼局、养济院、安济坊、漏泽园这样的官办公益机构,亦有州县衙门委任的管理者,自然也要县里开工钱……林林总总、各种机构加起来,人员竟比县衙里的人数还多。 实际上,三班六房还好些,那些派出机构全都缺编严重,本来该胥吏干的活,皆用不花钱的役夫顶替。然而每个月,县里都是按照五百三十人发放俸禄。自然,多出来的差额,便进了经手人的腰包…… 这个,李晟跑不掉,刁主簿更是首当其冲!要是魏知县踢爆的话,他非得掉脑袋! 豆大的汗珠从刁主簿额头沁出……(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如何挤走上司 六 刁主簿虽然知道魏知县,不会真把吃空饷的事情踢爆。但也知道他的意思很明白——我对你们那些门门道道一清二楚,你要是再不松口,就陪他一起完蛋吧! ‘看姓魏的这样子,就知道他手里已经有确凿的证据,真把这种二愣子惹急了,他什么都干得出来……’权衡利弊之后,刁主簿不出意料的选择了自保…… 回到主簿衙,刁主簿寻思了好久,才让人把李司户找来。 李晟一进门,便挂起谦卑的笑容道:“大人,您找我有何吩咐?” “老李,坐。”刁主簿让李晟坐下,又让人上了茶,几次都难以启齿。 “大人,到底有什么事?”李晟奇怪道:“只管说就是,让属下赴汤蹈火,也再说不辞!” “没那么严重,”刁主簿呵呵笑道:“不用赴汤蹈火,只是要派你个差事。” “什么差事?”李晟一愣。 “咱们富阳地处要津,会江驿的事务十分繁忙,张驿丞三番五次要县里派得力吏员前去辅佐。”刁主簿硬挤出笑容道:“大老爷经过慎重考虑,决定让你去担任这个驿吏……” “呵呵……”李晟闻言干笑道:“大人讲的笑话真可乐,笑死属下了,哈哈……”一个平日死板着面孔的家伙,此刻要把脸笑成菊花,实在是件很恐怖的事。 “我不是说笑的。”刁主簿叹口气道:“这是调令,你明天就得去会江驿报道……” “……”那朵残菊凝固在李晟的脸上,久久不能散去。 刁主簿等他接受这一噩耗,“我知道这很艰难,但我已经尽力了……” “为什么?”李晟终于敛去笑容,声音冰冷而愤怒。 刁主簿又叹口气道:“数年来,你虚支费用、中饱私囊的事情,被人捅出来了。” “怎么可能?”李晟顾不上否认,震惊道:“我的账本做得天衣无缝!” “殊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刁主簿道:“人家从永乐五年的账簿里,倒查出来的……” “永乐五年的?”李晟又懵了,这不是自己用来难为王贤的么?难道那小子比我水平还高?怎么可能!一定是有高人幕后相助……他登时想起,今天早晨张典吏没有应卯,直到现在还不知所踪。 “张华!”李晟额头青筋直跳,咬牙切齿道:“果然是‘咬人的狗儿不露齿’,我真低估了他!” “我也琢磨着是他。”刁主簿点点头道:“只有他才会整天琢磨着,找你的漏洞……” “大人,你可要帮我!”李晟压下恨意,他知道现在什么最重要,忙起身哀求道:“这些年,我待大人如何?大人可不能不管我!” “我要是不管你,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你还能去当驿吏?”刁主簿叹气道:“是我为你苦苦辩解,魏知县才相信,是原先的司吏贪渎,你不过是失察而已,事先并不知情。魏知县这才答应不把你移送法办,也不开革你,只是让你离开户房,旧账一笔勾销……” “这跟杀了我有什么区别?”李晟抬起头,血管双瞳道:“大人的家业,多了不敢说,一半以上都是我给挣来的。这些年来,坏名声都让属下担了,大人只管坐享其成!才出了这点破事儿,大人都不能担待么?” “我怎么没担待?!”刁主簿不快的皱眉道:“你以为自己就这点破事儿?实话告诉你吧,吃空饷、倒库粮、拿银库的钱放贷……你干的这些事儿,都让人家查出来了!要不是我给你担下来,你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啊?”李晟登时呆住了,难道张华那厮这么厉害?竟能让我无所遁形? “老李,你先起来听我慢慢说。”刁主簿放缓语气道:“这些年你捞的钱,八辈子也花不完。凡事物极必反,还是要见好就收的……到驿站呆几天,你可以告病回家,买田置地,当你的富家翁。同时呢,我还给你保留着吏员的资格,要是将来有机会,再调你回来当司户就是……” “……”李晟明白自己除了接受,别无选择。他颓然坐在椅子上,感到一下被抽空了灵魂…… ~~~~~~~~~~~~~~~~~~~~ 李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值房的,他在自己的桌案后,枯坐了整整一个下午,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只是死死盯着屋里的一花一草、一桌一柜…… 当年接替去世的上司,成为户房司吏不久,他便重新装修了这间值房,并精心布置了每一样家具摆设。当时他以为,自己可以在这间屋里坐到老,所以不惜工本的购置。谁知道这才三年不到,这间凝聚自己心血的值房便要易主了! 李司户越想越伤心,最后竟伏案无声痛哭起来…… “大人……”正哭得伤心,帘子被掀开了,户房另一名荀典吏,也是他提拔的心腹进来,便见李晟哭得梨花带雨。荀典吏打了个寒噤,就想退出去。 “什么事?”李司户已经坐直身子,把头侧向窗外道。 “外头风传……大人要离开县衙了,是不是真的?”荀典吏小声问道。 “不错。”李司户淡淡道:“大老爷对我另有任命。”心中叹道,这种时候才能看出远近,不枉我对他栽培一番,还知道来看看我。 “那,有没有说……”荀典吏小声问道:“谁来接大人的班?” “滚!”李晟登时气炸了肺。还以为是好心来安慰的,原来是惦记自己空下来的这把椅子。 “你那么大动静干什么?”荀典吏却没像往常那样应声而滚,而是拉下脸道:“你当我是你养的狗么?在位的时候随便你折腾,下台了也还任你折腾?” “你……”李晟气得险些吐血。 “估计你现在还不知道,是谁搞得你吧?”荀典吏撇撇嘴道:“我告诉你,是那个你最瞧不起的王贤。” “他,怎么可能?”李晟哪里肯相信?如果是被自己的副手击败,他还能好受点。要是被那个他视若狗屎的王贤,那他岂不是连狗屎都不如? “是张华亲口说的,”荀典吏道:“他说昨天去探视王贤,那小子拿出一份清单,上面是他核查永乐五年的账簿时发现的问题,请他转交知县。他怕惹恼了王贤,再查出别的问题来,大家一起报销。是以昨晚想了一宿,今天还是决定大义灭亲,保住大家……” ‘噗……’李晟一口鲜血,终究还是喷了出来…… 他怎么能想到,自己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竟然栽在一个刚到衙门的新丁手上,而且还是自己亲手给他的刀子。 人生之悲惨有甚于此乎?李晟眼前一黑,又软软瘫坐在椅子上。 “大人,你没事儿吧?”荀典吏说完,便暗骂自己贱骨头。 “没事儿……”李晟突然想到什么,强撑着站起来,用袖子胡乱擦下嘴角道:“他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谁?” “王……贤。”这是他第一次提到这个名字,没有用轻蔑的口气。 “吏舍。” “带我过去。”李晟说完,便跌跌撞撞往外走。 荀典吏哪能再鞍前马后,只找了个书办,让他带李晟过去。 ~~~~~~~~~~~~~~~~~~~~~~~~~ 官家人的一大好处是,可以享受免费医疗。县医学的医官们,不能光顾着给外面看病赚钱,还得对衙门里的官吏差人承担起医疗义务。甚至老百姓在服劳役的阶段,也可以享受到这种医疗。当然规定从来不能当真,朝廷的政策能不能落实,还得看你的身份高低。 王贤虽然只是个非经制吏,但有他爹的面子,加之吴大夫对自己救活的‘活死人’,难免怀着特殊的感情,是以这点小伤也亲自出诊。 吏舍中,吴大夫正在给他换药,痛得王贤哎呦哎呦的叫唤…… “行了,别装了,你瞒得了谁,也瞒不了我吴康远。”吴大夫说着,往他腚上撒了点药粉道:“老夫在医学坐馆十几年,看过的屁股比你见过的脸都多。还看不出你这是最轻最轻的皮外伤,瞧着血淋淋的,其实屁事儿都没有。” “还是很疼的。”王贤这个尴尬啊,以他的耐受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但这是苦肉计的一部分。必须要装得很惨很惨…… “你这是要骗谁啊?”吴大夫说着,便听外面有人问道:“王贤兄弟在哪个屋?” “这儿呢。”吴大夫手麻脚利的给王贤把腚包上,便见个书办和李晟出现在门口:“王贤兄弟,李大人来看你了。” “嗯……”王贤呻吟一声,仿佛浑身都动弹不得,“是李大人……来了,吴大夫快……扶我起来,给大人磕头……” “还是算了吧,”吴大夫鄙视王贤一眼,替他遮掩道:“棒伤发作,都烧糊涂了……” “算了算了。”李晟忙道:“吴大夫,我想和王贤兄弟单独说两句话。” 吴康远点点头,和那书办退出去。 吏舍中,两人一趴一立,李晟深深看王贤一眼,然后,竟扑通一下,双膝跪地,俯身磕头道:“是我一时糊涂,害惨了兄弟,我给你磕头赔罪了!” “使不得,使不得……”王贤看一会儿磕头,才想起来微声道:“快起来吧……” “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岁儿子,我要是完了,他们都活不成。”李晟磕头哭泣道:“还请兄弟放我一马,我李晟发誓,将自己的万贯家财奉送给兄弟,这辈子当牛做马也要报答兄弟。我求求你了,不然我就不起来!” “那就跪着吧……”王贤小声道:“不,我是说,我也没办法啊……” “有,我做得账只有你能看懂,你只要说那清单,是你想报复我捏造出来的,我自然就得救了。”李晟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连忙道:“你不用担心自己会有事,我会承认错误,说自己不对在先,大人们看在你年轻无知的份上,自然会放过你这次。日后,我会好好栽培你,让你接我的班……” 他正滔滔不绝,突然听王贤含糊说了个字。李晟马上闭嘴道:“兄弟你说什么?” 王贤又说了一遍,但更含糊。 李晟便膝行上前,凑到他嘴边,侧耳道:“再说一遍。” “我是说……”王贤声音微弱依旧,只是到最后一个字,突然暴喝一声道: “滚!”(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凤凰落毛 王贤舌绽春雷,一个‘滚’字喷出。李晟猝不及防,被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耳嗡嗡,惊愕的望着他。 “你,你……”错愕之后,李晟恍然大悟:“你是装的!” 王贤只是冷笑,显然默认了。 “原来是你阴我啊!”李晟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霍得从地上弹起来,挥舞着双手,竟要掐死王贤。 他显然没见识过,当初何员外是如何屁股朝后平沙落雁的…… 只见王贤双臂抱胸,双腿蜷起,两脚猛地一弹,便踹到了他的小腹上。 喔地一声,李晟便倒飞回去。吏舍狭窄逼仄,李司户的身形还没舒展开,后背就撞在墙上,狼狈的跌落到地下,又吐了一口血。 李司户满眼金星,痛不欲生,擦擦嘴角的血痕,目光阴狠道:“小子,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哈哈哈……”李晟如睡佛般侧躺在床上,笑容灿烂道:“你以为我爹会放过你么?” “……”李晟眼前浮现出王兴业那张笑眯眯的面孔,登时不寒而栗,竟连狠话都不敢放了…… 丢了魂儿似的从吏舍出来,李晟又直奔吏房,要求见王子遥。刘源说司吏大人不在,他根本不信,径直闯进了里间,果然见王司吏在怡然自得的喝功夫茶。 “大人,我拦不住他……”刘源小声惶然道。 王子遥摆摆手,示意他出去,才对李晟道:“坐下喝茶。” 李晟摇摇头,他的吏巾早不知去了何处,头发一绺绺散落下来,嘴角还挂着血丝,一身青衫更是脏得不像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唉……”看着他这样子,王子遥叹息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王大哥!王大人!”听到这一句,李晟掉下泪来,双膝一软,又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道:“看在多年兄弟的份儿上,拉我一把吧……” “起来,像什么样子。”王子遥皱眉道。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 “那你就跪这儿吧。”王子遥作势起身道:“我走。” “别……”李晟只好站起来,在杌子上搁了一丝屁股。 “还没看明白么?你把大老爷得罪恨了,这次非要撤掉你不可,”王子遥给他斟上一小盅茶汤:“连三老爷求情都没用,你找我有什么用?” “我知道王大哥跟省里关系硬,看看能不能从上面使劲儿,让大老爷放我一马!”李晟忙道:“兄弟我愿倾家荡产,让大哥运作这件事!” “……”王子遥面上八风不动,心里却欢喜异常,他知道李晟这些年,贪下了万贯家财。户富吏贵,自己这个群吏之首,可光是名头响,实惠比李晟差远了……这种敲大财主竹杠的机会,可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趁机把他骨髓都敲出来,哪能对得起他这么信任自己? 心里虽然如是想,面上却假惺惺劝道:“你捞也捞够了,回去买田置地当你的富家翁多好,何必在衙门里当牛做马受夹板气?” “我倒也想,可是没有这身皮,万贯的家财也守不住!”李晟咬牙道:“我要是离开县衙,王兴业肯定把我往死里整!大哥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那倒也是。”王子遥闻言颔首道:“你当年给何常支招,太不地道了,也难怪王兴业会恨死你。” “这……”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句,一下戳中了李晟的心窝,让他刚恢复点血色的脸,瞬间变得煞白煞白。 “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来着?”王子遥摇头叹道:“王兴业一直不明白,何常那种土老财,怎会知道何观察一定会乘机发难。他早就猜到有人在背后支招,这个人八成就是你。” “……”李晟额头沁出汗珠,微微发颤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王子遥冷笑道:“他是粮长,你当年是粮科典吏,你俩交情可不是一年两年了。你又和王兴业有仇,他肯定第一个怀疑到你头上!后来何常下了狱,王兴业让李观私刑伺候,一问便知果然是你!” “啊……”李晟的眼里,终于只剩下惊恐之色。 王子遥说得没错,当初何常之所以能在何观察来时上告,就是李晟在背后使坏。但后来王兴业咸鱼翻生,把李宪吓得不轻,才会对王贤表现的那么极端——他看不得王兴业的儿子在眼前晃悠,那会让他神经过敏的。 原本以为,王兴业只会报复他欺负王贤,破财就能免灾。但现在王兴业知道,是自己害他险些家破人亡,肯定会要自己老命的…… “大哥,救命……”李晟双膝一软,滑下杌子,又一次跪在地下。 “不是我不帮忙。”这次王子遥没让他起来,而是板着脸道:“弄不好,我可得得罪王兴业……听说吏部拟授他仁和县典史,也算是在省里为官了,你说我该交好他,还是得罪他?” 典史和典吏,虽然只差一横,但却是天壤之别。典史就是古代的县尉,掌管一县的狱囚警逻,也就是后世的县公安局长。虽是不入流的小官,但权力着实不小,尤其是让王兴业这种人来当,必然风生水起。 “大哥请放心,只要我能出得起,砸锅卖铁,绝对不含糊!”李晟反而松了口气,因为王子遥这话,分明就是要钱。 “这话说的,好像我管你要钱似的。”王子遥一脸正直道:“除了打点的花费,你一文钱不用多给。” “那,我先准备一千两银子,如何?”他越是这么说,李晟就越不敢抠门,一咬牙道。 “一千两啊……”王子遥捏着小小的茶盅,享受的呷一口道:“先办办看吧,不够再说。” “没问题,多谢哥哥。”李晟千恩万谢爬起来,又说了好些表决心的话,才离开吏房。 待他离去,王子遥将给他的那杯茶泼在地上,想了想,又把那个茶盅也扔到废纸篓里,啐了一口道:“晦气!” ~~~~~~~~~~~~~~~~~~~~~~ 待回到户房,李晟见大门已经锁了。原来散衙的时间一到,众书吏便把大门一锁,作鸟兽四散……浑不顾李晟的便装、挎包什么的还在里头。 见人还没走,茶就已经凉了,李晟不胜悲凉,望着房门前的一丛残菊,滚下几滴泪珠。 他就这样狼狈的回到家。李司户是不住在县衙吏舍的,他住在邻着衙门两条街的巷子里。推开虚掩的院门迈步进去,李晟心说终于回家了,不用再受气了…… 谁知另一脚还没迈进去,他家的长工便操着根棍子出来,骂道:“你这叫花子,快滚出去!”说着就要打。 “二蛋,是我……”李司户险些被打到头,狼狈的躲开道。 “啊……”长工闻声惊呆了:“东,东家,你这是怎么了,掉沟里了?” “没事儿。”李晟铁青着脸甩甩袖子,进去院子。他家从外头看不出什么,但一进去,就会发现里面出奇的轩敞精致,一重重门廊亭台、屋舍楼阁不说,竟还有花园假山花池子,可谓是内有洞天! 原来他买了相邻的两座三进宅子打通了,一座为家眷居住,另一座则推倒修成亭台花园,这样既享受到庭园舒适,又不招摇,显然花了大心思。 里头的摆设比何常家还要奢侈,不是亲见你根本想不到,这是一个小吏的住处。 此刻,他一妻四妾俩孩子,正坐在灯火通明的饭厅里,有说有笑的吃饭。因为李晟常在外面应酬,这个点不回来,肯定是到外面快活去了,是以家里人也没等他。 正吃着饭,却见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肮脏的男人闯进来。 一见到他,他六岁儿子尖叫一声:“鬼呀!” 他四姨太则怒道:“二蛋他们死哪去了,怎么让个叫花子进来了!” “你他娘才是叫花子呢!”李晟憋了一肚子的火,终于爆发出来,像一头愤怒的疯狗,朝着四姨太咆哮起来。 四姨太惊呆了,捂住嘴道:“老爷,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我,我怎么成这样了……”李晟看看桌上的残羹冷炙,双眼血红的咆哮道:“连你们也不把我放在眼里,叫我吃剩饭么?我叫你们吃,我叫你们吃!”说着操起把杌子,把餐桌上乒乒乓乓打得杯盘碎裂、汤水四溅…… 一家人都吓坏了,俩孩子更是哇哇大哭。李晟咯咯狞笑道:“哭,再哭掐死你俩!大家一起不活啦!”说完抡着杌子,见什么砸什么,仿佛要把满腔的怨毒都砸出来。 还是他二姨太见事明白,出去叫了几个长工进来,趁着他没注意,将他用绳子捆了,然后扛到床上。见他还是剧烈的挣扎,她赶紧让人去请吴大夫和道录司的人来看,因为谁也不敢说,他是得了疯病,还是魔怔了。 好在是吴大夫先到,看了看说,不是魔怔了,是痰迷了心窍。 “那该怎么治?”李晟老婆们问道。 “这么治。”吴大夫一把揪住在那里挣扎不止的李司户,重重一个嘴巴扇了下去,然后反手又是一个! 在李家人惊诧的目光中,吴大夫正反打了十八个耳光,把个李晟硬生生打成了猪头,终于晕过去…… “好了!”吴大夫揉着生痛的手面道:“把他弄醒看看。” 李晟老婆们一齐上前,替他抹胸口,捶背心,弄了半日,他渐渐喘息过来,两眼直淌泪,却也果然不再疯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回家 话分两头,说回王贤这边。 因为检举有功,翌日,知县大人批假让他回家休养,其实也有让王贤避避风头的意思。 秦守简单帮他收拾好东西,又和两个壮丁用门板将他从屋里抬到大车上。就连秦守这种白役,都知道王贤要发达了,伺候起来比先前殷勤许多。怕王贤硌着,他还在板车上铺了棉被…… 其实王贤只受了很轻的皮肉伤。有道是术业有专攻,皂隶这一手打板子的绝活,都是从十几岁就开始练,一练十几年。一共练两招,一招叫‘外轻内重’,另一招叫‘外重内轻’。 前一招,是用衣服包裹着一块厚石板,要求打完之后,衣服完好无损,里面的石板却要打成碎石。照这样的打法,不消二十下,犯人的骨盆甚至内脏便被打碎,从外表却看不出什么损伤,实际上非死即残。 后一招则是用衣服包裹着一摞纸张,要求打完之后,衣服破破烂烂,里面的纸张却毫发无损。照这样的打法,看起来是皮开肉绽,实际上是伤皮不伤肉,更别说骨头,没什么危险。 皂隶把这两手练熟了,便可玩出无数花样,才能胜任衙役这份很有钱途的差事。说很有‘钱途’一点不虚,譬如唐朝宰相毕诚出身微寒,他舅舅就是太湖县衙门里的皂隶,靠赚杖头钱致富。毕诚显贵后,想替舅舅谋一个官职,他舅舅还执意不肯,说‘我干这个行当,每年光事例钱便有六十缗可拿,且苟无败阙、终身优渥,不知道你想替我谋什么官职?’言外之意,天下还有比行杖更好的差事么? 六十缗就是六十贯,而且不是坑爹的宝钞,相当于一个县令加县尉,县里一二把手的俸禄总和了,也难怪老娘舅坚决不想做官…… 给王贤打屁股的两个,就是老娘舅那样的老板子,技术炉火纯青,把他打破了皮,打出了血,却一点肉没伤着…… 只是你总不能刚把上司干掉,马上就活蹦乱跳。做戏要全套,王贤趴在大车上出了吏舍。路过六房时,认识不认识他的书吏,都探出头来指指点点,隐约在说: ‘就是这小子,查出账有问题,把李晟干掉的……’ ‘才进衙门几天,就能把户房司吏给干倒,这小子不凡啊……’ ‘哎,他哪有这能耐,你忘了他爹是谁了?肯定是他爹在后面使劲了。’ ‘也对,不然我们都一头撞死好了。’ 可谓众说纷纭,但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人质疑他的人品,这才是王贤最在意的,人品要是坏了,日后可就没法混了。不过想想也是,自己都被欺负成那样了,反抗也是理所应当,谁能说自己不是呢? 板车离开衙门,招摇过市…… 县城的八卦速度令人瞠目结舌,昨天李司户才倒台,今天就已经传遍大街,而且盛传是王贤被他欺负惨了,一怒之下把他告倒的! 街上做买卖的人们难以置信,六房司吏这样的‘大人物’,在普通民众心里,就像山一样。除非有何观察那样强大的神仙下凡,否则应该永远伫立在富阳县才对。怎么让才进衙门没几天的王二郎,给掀翻了呢? 但上午从医馆传来消息说,李晟昨天晚上痰迷心窍,差点疯了。这就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哎呀,王小官人这是怎么了?”见到王贤趴在车上,街上人呼啦一声涌了上来,硬把去路给堵住了。 “唉,都是李晟那厮太狠毒!”秦守一脸义愤的演讲道:“竟把小官人打成这样!不过李晟罪有应得了,大老爷命小人秦守护送小官人回家养伤,待小官人复原后,定要大用的!” “哎呀,那李晟真活该!”街坊们义愤填膺道。 “小官人没事儿吧……”街坊们爱心泛滥道:“可得好好养着,要是落下什么伤,那李晟就是死一百次也赔不起!” “小官人,这是早晨刚摸上来的王八,这么大个可不常见,肯定是知道小官人受伤了,巴巴赶来给小官人补身子呢……”卖鱼的七哥奉上个壳有碟子大的王八。那王八一对绿豆眼里满是无奈,好像在说,我有那么贱么…… “小官人,别听他的。伤筋动骨还得吃排骨!”卖肉的朱大昌把一扇最精细的肋排,剁得一块块大小相等,用荷叶一裹,放到大车上:“莲藕炖排骨,强筋又壮骨!” “小官人,拿只乌鸡回去炖汤喝,最补了……” “小官人,天快冷了,阿胶可是补元气的好东西……” (求推荐票啊,亲们!) - 等到了他家巷子时,大车上竟然快堆满了,弄得王贤很是尴尬。 那秦守倒很会说话,“可小官人人缘真好……” “呵呵……”王贤干笑两声,便让他去叫门。 家门打开,银铃探出头来,一眼就看到王贤爬在车上,吓得她大叫道:“二哥,你怎么又受伤了,还伤得这么重?!” 话音未落,便听天井里有瓷器破碎声,接着林清儿也面色惨白的冲到门口,未曾开口先红了眼圈,“你没事儿吧……”眼神里的浓浓关切,让王贤很是受用。 狠狠瞪一眼大惊小怪的银铃,王贤道:“进屋再说。” 于是秦守便将王贤背下大车,进了天井问道:“哪个是小相公的房间。” “西厢房。”王贤不假思索道。 秦守便向左转,掀开粗布帘子进了屋。只见里面干净朴素,除了一副桌椅,仅墙上挂着几幅花中四君子,案上一只青瓷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几部书,一个茶杯而已,除此之外再无一样器物。 再看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但就是瞎子,也能看出这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居处,而不是男子房间。 王贤才想起,自己搬去衙门住后,这间屋便成了林姐姐的,回头看她一眼,只见她玉面粉红,装作低头收拾打碎的茶壶。 秦守不敢多问,将王贤放在床上,连鞋也没给他脱,便赶紧退出去,告辞离去了。 王贤趴在床铺上,闻着床褥上残留的少女清香,陶醉的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感到有人在给他脱鞋。王贤是被银铃服侍过的,知道妹妹没有这么轻柔的动作,显然是林姐姐了。 给他除下两只鞋,林清儿又给他解开袜带,把两只袜子脱下来,然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被子摊开,轻轻盖在他身上,然后悄悄退出去。 王贤起先是装睡,但被这样温柔的服侍着,身心都感到熨帖,竟真的睡着了…… 等他被叫醒,已经是中午了,王贤感到嘴角冰凉,赶紧擦擦嘴。低头一看,好大一滩口水印在床单上,不禁尴尬道:“抱歉,趴着睡觉难免……” 林清儿温柔的笑笑,将个托盘端到床边,轻声道:“吃饭了。” 王贤看那托盘上一碟一碗,碟子里是黑乎乎的一碗菜,碗里是米饭。不禁皱眉道:“银铃这死丫头,今天是用脚炒菜么?!” 林清儿的脸腾地红了,险些咬破嘴唇,声如蚊鸣道:“这是我做的……” “啊……”王贤赶紧补救道:“不过米饭闷得极好。” “米饭是妹妹闷得……”林清儿快要哭出来了,说着要去端那碗菜,“我给你重新炒……” 林清儿一伸手,王贤看到她雪白的手背上,起了几个小水泡,不由关切问道:“油烫的?” “我笨死了……”林清儿泫然欲泣道:“学了好几天,还是学不会。” “其实挺好吃的。”王贤挡住她的手,夹一筷子尝尝道:“就是酱放多了,所以卖相不佳,但这样味道足,下饭绝了!” “真的?”林清儿惊喜道。 “你说呢?”王贤运筷如飞,就着米饭将一碗菜飞快的消灭。 “下次我会改进的,争取做到色香味俱全!”林清儿破涕为笑,开心极了。 “呃……”王贤狂饮了一大碗水道:“别了,你这是绣花弹琴的手,怎么能炒菜呢?这些粗活还是让银铃干吧……” “不让我干让妹妹干?”林清儿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笑道:“你是亲哥哥么?” 待她端着托盘出去,银铃气哼哼的冲到床边,伸手去拧王贤的软肉,怒道:“你是亲哥哥么?” “当然,你是亲妹妹么?”王贤反问道。 “当然。” “那就千万别让你林姐姐再做饭了,”王贤面色惨白道:“不然我可能会早逝的……” “扑哧……”银铃忍不住笑了,小声道:“娘也不让姐姐干活,她刷碗刷破盘子,洗衣裳能用一整块胰子,老娘说看姐姐干活夭寿……” “唉,人家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小姐,现在能学着刷碗洗衣裳,已经很努力了,”王贤正色道:“可不能笑话她。” “哦哦,知道了!”银铃伴着鬼脸道:“二哥,你就光知道疼林姐姐,不知道疼妹妹,不理你了!”说着蹦蹦跳跳出去,不一会儿就兴高采烈的叫嚷起来:“哇,这是什么,我爱吃的大枣哦,这是二哥买的么,二哥最疼我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十年河西 下午继续趴在林清儿的床上,一边吃着妹妹新剥开的莲子,一边喝着林姐姐泡好的菊花茶,王贤惬意的合不拢嘴。 直到老爹回来,无情揭穿了他装伤病、博同情的丑恶嘴脸,他的待遇登时骤降。被老娘一脚踢到东厢房,去和王贵睡一屋。而本来,林清儿是打算衣不解带整宿照顾他的…… 王贵震天的呼噜声中,王贤是一宿没合眼,也不知大嫂是如何在这种环境中睡着的。 早晨起来,王贤问道:“你晚上老咧嘴笑啥?做什么美梦了?” “哪有?”王贵讪讪笑道,下一刻又忍不住主动说出来:“我已经按照你说的法子办了,感觉真神了,从没这么……刺激过……” “呵呵……”王贤干笑两声,心说两个只知道在床上摸黑捣鼓的家伙,换成白天在芦苇荡里偷情,不爽才叫怪了。 吃过早饭,王贵去上工,老娘带着银铃和林清儿去赶集,只有老爹和王贤两个在家。 老王一手端着茶壶,一手抠脚,得意洋洋道:“怎么样,你爹的计谋不比周公瑾差吧?” 小王马上谀词如潮,把老爹夸得晕晕乎乎,方问道:“听说李晟临走前,和王子遥谈了很久。爹,王子遥不会插手吧?” “你消息倒灵通。”老爹看他一眼;“李晟不找王子遥还好,这下非让他榨光骨髓不可。” “爹说王子遥不会帮他忙?只会敲诈他?”王贤吃惊道。 “哼哼……”老爹吸一口茶水,一脸得意道:“没有老子唱白脸,王子遥一个人红脸有什么用?” “啊?”王贤瞪大眼,难以置信道:“原来是老爹和王伯伯是一伙的!” “你小子真是没脸没皮,刚才还一口一个‘王子遥’,这下又改叫‘王伯伯’了。”老爹笑骂一声道:“你以为省里京里的跑官不花钱?”说着叹口气道:“吏部那帮书吏黑着呢,不打点到位,就等着去云贵那边送死吧。可老子是刑名口的,要说跟刑部打交道么,还有些门道。吏部那边,也只有王子遥能使上劲,不然老子岂会白便宜他?” “为何那次王子遥主动提起来,爹爹还要矢口否认呢?”王贤想一想,不解道。 “竟然问这种愚蠢的问题!”老爹气得胡子直翘道:“我那时候不知道能把李晟将死,拿什么去求王子遥?你以为他‘王扒皮’的外号是假的么?见不着真金白银,岂能替我办事?” “原来如此……”王贤挠头苦笑道:“老爹还真是算无遗策!” “那是!”老爹刚要自吹自擂一番,突然听到巷子里有脚步声,便住了嘴。 果然,外面响起敲门声,老爹开门一看,是县里的白役秦守。 “给老大人磕头了,”秦守一见王守业,赶紧作势要下跪,王守业扶他一把道:“瞎跪什么,我还不是官呢。” “那还不是板上钉钉的。”秦守讨好的笑道,最后还是行了稽首礼。 老爹让他进来后,王贤已经改成趴姿,秦守又向他行过礼,站在一旁恭声道:“小人是来给小官人报信的。” “什么事?”王贤问道。 “今天大老爷在堂上宣布,鉴于秋粮完税任务紧迫,命张典吏署理本房司吏。他空出来的典吏一职,不再论资排辈,而是由户房众书吏竞争,谁能最快最好的完成税收任务,就让谁当这个典吏!”顿一下又补充道:“大老爷还特意强调,不拘是经制吏,还是非经制吏。” “……”王贤闻言默然,听秦守接着道:“得知这消息后,本房便炸了锅,从原先对下乡收税避之不及,到现在狼多肉少,七个粮区根本不够分……张司户让小人来问问,是不是安心将养身子,把上新乡让给别人?”到上新乡催税的票牌还在王贤手里,张司户当然也可以重新出一份,但他脑子还没进水,知道得先问问王贤的意思。 “张司户想让我让贤?”王贤皱眉道。 “倒是没这样意思,应该只是询问一下。”秦守摇摇头道。 “你答复张司户,”王兴业开口道:“说王贤轻伤不下战场,就是躺着也会把差事办好!” “……”秦守这个汗啊,又望向王贤。 “自然听我爹的。”王贤苦笑道。 “那好,小人明早套车来接小官人。”秦守哈腰道。 “不用。”王兴业一本正经道:“你明天去一趟上新乡,跟晁公正说‘依法纳税是大明子民的义务,相信他一定会保质保量的尽早完税’。” 秦守这个汗啊,但哪敢再问,喏喏应下离开了。 待秦守一走,王贤便有些不快道:“司马求这家伙,真把我当成拉磨的驴了!” “这次你怪不着他。”王兴业却摇头道:“是我让王子遥拦你一下的。” “啊?”王贤吃惊道:“爹是什么意思?” “靠踩上司上位,怎么说都不光彩,你又是新人,这么上去后患无穷。”王兴业道:“还是来一场‘公平竞争’做做样子,不凸显点本事,怎么服众?”说着冷冷一笑道:“再说本就打算修理那晁天焦,这下搂草打兔子,两不耽误。” “爹爹真是高招……”王贤都无力吐槽了,老头子整天算计来算计去,到底累不累啊,“孩儿拭目以待了。” “嗯,”王兴业点头道:“这边都安排好了。你在家安心养伤便是,为父明天去趟南京,争取把差事敲定……” ~~~~~~~~~~~~~~~~~~~~~~~~ 王贤现在有些迷信老爹了,既然让他静观其变,便两耳不闻窗外事,安心在家里养伤看书。 对和王贤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林清儿起先还有些紧张,但见他对自己持礼甚恭,并没有什么轻浮举动,也就渐渐放下了心。又见他虽已是官家人,却每日里用功不辍,更是欣喜不已,于是按下羞赧,与他促膝而坐,为他一句句讲解经典。 王贤在国文方面,悟性只能说普通,记性却是极好。这也难怪,能考出注会来的,哪个记性差了?用了这小半月时间,他把一本《论语》愣是囫囵吞枣,背了下来。现在林清儿拿着《论语章句》,为他掰开揉碎了讲。王贤每每听得昏昏欲睡,但一看到她那张如花娇颜,露出淡淡的失望神情,便强打精神继续,心里不禁苦笑:‘这也算美人计的一种!’ 因怕他贪多嚼不烂,林清儿每天只讲十句,让他融会贯通,再将朱熹注释背牢。第二天要能讲出来,背得全,方会接着讲下去。 王贤虽然学得认真,但一直没忘了收税的事儿,这些天吴为几个来看过他,说六个粮区的负责人,皆是资深书办或与张司户关系密切的家伙。这些人如今已不来衙门报道,一天十二个时辰与本区粮长泡在一起,督促他们尽快完税。 不过因为重订的黄册,比原先多征两成税,令粮长们大为不满。他们似乎商量好了,要拖到官府让步、答应按原先标准征税为止,是以各路人马都很不顺利。 但也有例外,便是去三山镇收税的一路。何常被捕后,两个副粮长为了争夺他的位子,打得不可开交。到那里收税的书办宣布,谁能多收两成税上来,就把粮长位子给谁。只是副粮长也不是被哄大的,一个小小书办空口无凭,他们怎能相信? 不过那书办在衙门颇有能量,正在全力运作此事,据说已经快申请下来了…… 总之,最没进展的就是王贤这一路,吴小胖子言语间,对他占着茅坑不拉屎颇为不满。那意思是,你不去让给我试试,总好过这么白白浪费了吧? 王贤故作高深的笑而不语,实际上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直到两天后的傍晌,他正读书闷了,给林清儿和银铃讲笑话道:“朱子说圣人门下有七十二贤人,请问姐姐,不知有几个是大人,有几个是小孩?” 林清儿仔细回想半晌,摇头道:“书上没有。” “怎么没有?《论语》里说得明明白白,成人三十人,小孩四十二人。”王贤一脸‘你竟不知’道。 “何以见得?”林清儿大奇,她自问经义烂熟于胸,完全不记得有这茬。 “《侍坐》一篇里明明说,‘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五六得三十,六七四十二,加起来正好是七十二贤人。”王贤嘿嘿笑道。 “啊……”林清儿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掩口笑着白他一眼:“净会胡扯,我要是先生,非你打板子不可!” 银铃见两人笑得眉来眼去,却完全没听懂。这时听到有人敲门,她便蹦起来道:“我去开门!” 她打开院门,便见个身材高大的白发老者,正一脸拘谨的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挑担子的长工。 “请问这是户房王小官人家么?” “是啊,”银铃点头问道:“老爷爷是?” “老夫晁天焦,乃上新乡粮长,特来拜见王小官人。”平素趾高气扬的晁公正,很是客气道。 “啊,你就是晁天焦?”银铃杏眼一瞪,拉下脸道:“我哥不在家,倒让公正白跑一趟!” “不知道啥时候回来?”晁天焦心说,这话咋这么耳熟? “这个没数,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个月,也是有可能的。”银铃稚声稚气,不紧不慢的答道。 “那不什么都耽误了……”晁天焦急道:“去找找不行么?” “这可没法找,我哥哥交友广泛,有可能在富春江和人钓鱼,也可能去仙霞岭找他兄弟赌钱,每次都是尽兴而归,我们可找不到。”银铃笑容假假道:“家里只有姐妹两个,就不请几位爷进去了!”说着砰地一声,把门关上!(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低头 “老爷,怎么办?”看着砰然关闭的大门,外面仨人傻眼道。 “唉……”晁天焦哪会不知,这是人家在报复自己。可是谁知道他是王兴业的儿,谁知道李晟能转眼倒台?两条知道一条,当初他也不至于,将王贤拒之门外。 “太不像话了,他以为自己是谁?户房司吏也不敢这样对咱们!”长工们愤愤道。 “唉,谁让少爷他……”看到晁天焦面色阴沉,长工的声音越来越小,“中了人家的奸计呢……” 原来,晁天焦的大儿晁蔡端坐家中、祸从天降,莫名其妙吃上了官司…… 晁家家大业大,在上新乡有宅院,在乡下有庄园,秋收晒场的季节,晁蔡都是住在庄园里,带着长工们干活的。 这种乡下的庄园,向来安静无事,然而昨天早晨,长工们起来干活时,便发现晒粮的场院里,躺着一具死尸…… 晁蔡被叫来一看,见是个倒毙的乞丐,他又不是专业仵作,无从判断死因和死亡时间,只能瞎猜可能是翻墙进来想偷粮食,结果发急病死了。 晁蔡一面暗叫晦气,一面和老长工们商量该怎么办?有人说当然报官了,但另外一些人说,人死在咱们场院里,报官说不清楚,只怕要被敲竹杠的! 晁蔡听说过,官府的公人最是流氓,每每发生这种人命案,也不做调查,先把死尸附近的、没有背景的富户指为嫌疑犯,然后把他们拘押起来敲诈勒索。那些被拘押的富户,就算破财消灾,也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倒霉的还会被不分青红皂白,大刑伺候一顿再说。 晁蔡是越想越害怕,跟几个老长工一合计,决定把死尸远远运出去丢掉,省得惹麻烦。 拿定主意,长工们便将尸体抬上大车,在上面盖好草席。趁着天还不亮,两个长工便赶车出了庄园。 一上午,晁蔡都心神不宁,一直盯着庄口,等那两个长工回来。一直等到傍晌,两个长工回来了,不过是五花大绑,被一大群捕快、民壮押解着过来。 ‘坏了……’晁蔡心里咯噔一声,赶紧在众长工的簇拥下迎上前,拱手连连道:“诸位差爷请了,这两人是我家中长工,身家清白,并无犯罪……” “呸!杀人凶手也敢称清白?”领头的正是县里副捕头张麻,他冷笑一声道:“有人亲眼看见,他俩在芦苇荡里挖坑埋死人!” “差爷误会了。”晁蔡心说怎么这么寸,竟被人看到了?只好实话实说,说这具尸体是今早,在自家场院中发现的,因为怕惹麻烦,故而让长工偷偷运出去。 “不说别的,若是乞丐生病倒闭,你应当通知里长,请官府来验尸后才能掩埋!”张麻冷笑道:“你偷偷摸摸,必然是害了人命,怕被官府追究,才让帮凶毁尸灭迹的!”说着一挥手,捕快便将铁链套到了晁蔡头上。 晁蔡连呼冤枉,长工们也大声争辩,却被官差一股脑捉了,又把庄园搜了个底朝天,结果发现刀枪若干,还有弓箭……这都是庄园备来防盗的,此刻全被当成了罪证。 待官差压着一干嫌犯返程时,晁天焦闻讯赶来,求诸位差爷放他儿一马。所奉的腿脚钱、酒饭钱比平时丰厚十倍。 张麻笑纳了他的孝敬,一抱拳道:“公正莫慌,咱们也没说人是你儿杀的,认定凶手那是大老爷的事儿。让令公跟咱们走一趟,保证不难为他。” 因为拘押嫌犯是官府的权力,晁天焦也无可奈何,只能放他们回城。 回到家里,晁天焦收拾了一包银,让长工套车拉自己进县城。他也是个老江湖了,焉能不知此事必有蹊跷?有道是‘皇权不下乡’,除非有案,否则官差是不会在乡下晃荡的,哪会那么巧,正好碰上去埋尸体的长工? 在衙前街上的旅店住下后,他四处拉关系走门路,终于从刑房的某位典吏口中得知了真情,原来是自己得罪了王兴业的儿,有人在替老上司出气呢。 晁天焦找到县里主管刑狱的马典史,请他放人,谁知马典史说,你儿被抓了现行,搜庄又搜出刀剑,不经县老爷审判,谁敢放人? 晁天焦请他代为说和,马典史却道:“我说是可以说,但县老爷九成九是不肯放人的。” “为啥?”晁天焦傻眼道。 “县老爷上任以来,头一次正经收税,实指望能得个开门红,在上司面前好看。谁知道你竟躲起来,不见上门的官差,这不是想给县老爷拆台是什么?”马典史 遮天全文阅读 一副‘你老糊涂了’的表情道:“现在令郎落在他手里,你觉着能轻易放人么?” “不能……”晁天焦满嘴苦涩道。 “这不就结了。”马典史起身要走,却被晁天焦一把拉住,央求道:“马四爷指条明路!老朽定有重谢!” “其实也没啥,我送你一句话,”马典史甩开他的纠缠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晁天焦恍然大悟,赶紧让人买了礼品,以向王贤赔礼道歉的名义,直奔王家而来。谁知却吃了闭门羹! 尽管肚里窝火,但想到儿在牢里,还不知被狱卒折腾成什么样,有没有被同监舍的犯人爆菊……他就一点脾气都没了。 ~~~~~~~~~~~~~~~~~~~~~~~~~~~ 当天下午,晁天焦又来一次,又吃了闭门羹。 次日上午,晁公正再来一次,再吃闭门羹。 下午,他第四次登门拜访,这次更是直接跪在了王家门口,这才终于见到了,那个曾经十分想见自己而不得的王贤王书办! 天井里,王贤趴在躺椅上,一脸挪揄道:“公正好生别扭,在下数次登门,均被你拒之门外,现在我不去了,你又来四顾茅庐,”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愈发阴冷,真得很有敲竹杠的潜质。“这样很好玩么?!” “小官人息怒,”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晁天焦陪着小心道:“那都是李司户的意思,老朽不敢不从啊。” “你倒推得干净。”王贤冷笑道:“李晟为何不让你见我?” “李晟倒没说不让我见你,只是嘱咐我,千万不要听小官人的,收粮的事情能拖则拖,等其他粮区定下来再说。”晁天焦一张方方正正的脸上,写满了懊悔道:“李司户也算我们粮长的顶头上司,他的话我不敢不听,考虑到无颜面对小官人,我才不得不躲着不见。” “那现在怎么又来了?”王贤瞥他一眼道。 “是这样的……”晁天焦看看院里,并无王兴业的人影,遂小声问道:“令尊呢?” “去南京了。”王贤淡淡道:“你不放心跟我说,就等他回来吧。” “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晁天焦问道。 “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个月……”王贤摇头晃脑道。 晁天焦知道自己又得罪小了,只好低声道:“其实,跟小官人说也是一样的……” “说吧。”王贤呷一口茶道,“我不保证会听。” “本乡定于明日收粮,请小官人前去验看。”晁天焦恭声道,心里却暗骂不装逼会死么? “准备按照哪个册收?”王贤眼皮都不抬道。 “当然是……”晁天焦暗暗叹道,诸位兄弟勿怪,我救儿要紧,只能不仗义一次了。“按新核定的账簿收了……” 说完他便感到心下滴血,损失实在太惨重了…… “你也别跟瘟鸡似的!”王贤看不惯他这副嘴脸,冷声道:“上新乡到底瞒下了多少户口,你比谁都清楚。就算多上缴两成,你依然有的是赚头,无非就是赚多赚少罢了!”说着冷冷一笑道:“不信我把上新乡的黄册贴出来,看看老百姓会站在谁这边!” “这……”晁天焦语塞,要是让老百姓知道,他们多年来交的税,有四分之一没进国库,而是被他这个受人尊敬的粮长,和官府的人瓜分了。那晁家在上新乡,真没有立足之地了。 不过晁公正也知道,王贤只是在吓唬自己,因为他根本承担不起,公开黄册带来的后果——别忘了黄册可是官府造的,账面上的人口减少,是衙门里相关官吏的杰作。没有官府的包庇,给晁天焦一百个胆,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侵吞朝廷税粮。 官府需要这笔稳定丰厚的收入,来支付像王贤这样的非经制吏、白役等临时工的工食银。来供给诸位老爷的日常所需,冲销县里的各项杂费……可以说,谁敢掐断这笔收入,就是跟本县全体官吏为敌,王贤一个小小书办,敢么? 但晁公正知道王贤的意思,是在警告自己越线了。他和某些人的贪婪,已经严重损害了本县的赋税水平,让县老爷很不高兴了!别人没有把柄被捏着还好说,自己儿在人家手里,要是还不配合,只能是自寻悲剧了! 想到这,晁天焦颓然道:“小官人教训的是,我这就回去统治乡亲们,明日场院里完税。” “去吧!”王贤挥挥手,按捺住喜意道。 第四十六章 踢斛淋尖 (这一更比较费劲,因为我还没见哪本书,还原过明朝农村收税的场景。求票票,晚上还有更。) - 国朝的制度设计,完全由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心意决定。比如收税,他认为贪官污吏会借机鱼肉乡里,让百姓不堪其苦,便想出了以‘良民治良民’的方法,按照赋税水平,将一个县化为若干粮区,以其中田产最多、名声最好的富户为粮长,全权负责税粮收解。 通常一个粮长负责几千到一万石的税收任务,但也有少至数百石的,这主要跟州县的地理环境有关,像富阳县这样‘八山半水分半田’的地方,人口居住分散,耕地也少,一个粮长基本负责一个乡、十几里、千余石的征税任务。 每到纳税时节,本区的粮长副粮长,便会知会各里里长组织乡民,于指定日期到指定地点纳粮。期间,官府会派书办充任会计,也行监督之实。这种半官方的征收方式,自然谈不上什么效率,一天最多能有两三里的百姓完税,七八天收完,就算顶厉害的了。 其实也不少了,两三里就是两三百户,一户户的锱铢必究,工作的确很繁重。是以征粮这些天,粮长并县里书办,都是天不亮便到河埠头,支起桌子、摊好册簿,等百姓前来完税。 天刚擦亮,便有十几艘敞口船,破开清晨的雾气,横七竖八靠近上新乡的河埠头。船上盖着草席,把船身压得很低,里面装得自然是新米……这是离着镇上最近的一里百姓,前来完税了。 码头上的晁家长工,大声提醒带队的里长,让他尽量把船停得密实,好给后来完税的船只,留出地方来。 国朝行里甲制,一里十甲,共一百一十户。其中上等十户称为里长户,户主轮流为里长。其余百户称为甲首户,则轮流为甲首。故而里长之下,总有十个甲首,每个甲首管十户人家。 里长吩咐各甲首照办,自己则跳上埠头,来到窄窄的栈桥尽头,便见一张长桌横在眼前。桌上摆着账簿笔墨,桌后搁着两把椅子。左边椅上坐着一身绛紫色直裰,头带**帽的晁天焦,右边坐着个头戴吏巾,身穿白衫的年轻人,应该是县里来的书办。 里长朝两人行了大礼,方对晁天焦道:“公正,我们十八里的秋粮已经运到,劳烦您老收验。” “嗯。”晁天焦拢着胡须,看看王贤,待他点头后便道:“老规矩,上等户先来吧。” “公正贵人多忘事,我们十八里没有上等户。”里长陪着笑道。 “又有了,要按重核的册簿缴。”晁天焦翻翻账簿道:“统共是三户,上中下各一则。” “啊……”里长有些发蒙道:“之前没听说啊。” “这不就听说了么?”晁天焦缓缓道:“还有中户也多了十户。喏,这是名单,你跟这十三户说下,让他们要么今天先交一部分,明天再来补上,要么明天一并交齐。”说着咳嗽一声道:“先让其余人来完税吧。” “这,这一时间,如何交代……”里长拿着名单,愁苦万状道:“上调户等的,非骂死我不可。”明朝将百姓按田产、财富、人口分为三等九则。等级越低,税率也就越低,等级越高、税率也就越高。下等户最低三十税一,上等户最高十税一,上下竟相差三倍,也无怪乎百姓会如此低调谦逊,家有良田千亩,也说自己是中等人家,家有百亩田产的,皆以下等自居了。 当然,归在何等何则,是要官府说了算,这就孳生了极大的寻租空间。每年登记时节,便是户房书吏、里长、坊长的盛宴。切身利益相关,每一户都不敢省这个钱。拿了钱就得替人办事儿,现在又告诉人家办不成了,不光是退钱肉痛,还有个患不均的麻烦。 凭什么是我家不是别人?那些倒霉的家户,非把他骂死不行。 “跟他们直说便罢!”立在晁天焦边上的,是他的弟弟晁地焦,闻言一翻白眼道:“无论如何,他们今年都得按这个数交了,要是不想交也行。等过了期,自有官府追比,到时候和差爷慢慢理论就是。” 别看收税的前半程是以‘良民治良民’,非强制性的。可一旦有拖欠发生,官府便会露出狰狞面目,派人下乡催课。那一番骚扰,可谓鸡飞狗跳、鬼哭狼嚎。要是催缴还不交,官府就会追比,打板子、站枷号,非让你倾家荡产也得把欠税补上…… 里长见没法讲理,只好转回去,让第一甲的乡亲先去完税,却留下其中一个道:“你家被上调为中等上了。” “为啥?”那人的反映如出一辙,大惊道:“不是订好了下等上么?” “这是王八的屁股——规定!”里长两手一摊道:“我还被上调为上等中了,上哪说理去。” “不行,俺也是给了钱的!”乡民就是直,从简单的心里喷出愤激的话道:“凭什么别人不涨,就俺家涨!” 乡亲们纷纷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 “大家都涨你就高兴了?“里长怒道:“县老爷嫌定的太松,让下面紧一紧而已!今年你家多交点,明年他家多交点,十年才一轮,嚷嚷个啥劲!”说着呵斥其他人道:“还不赶紧去完税,也想跟着涨涨么?” 乡亲们由同情变成了气愤,不再理会他和里长的争吵,争先恐后卸船、挑着担子去排队交粮。 第一个交粮的乡民,向晁公正报上自家姓名。晁天焦便翻找到他家的册簿,唱道:“十八里一甲甲首户,户主季大年,下等上,交米三斗六升,丝七两二钱。”他用的不是官府核定的白册,而是自家统计的私册。 那季大年应一声,将一束丝交给收税的过秤,过秤的副粮长随手一抓,板着脸道:“太潮压秤,打八折,应收九两!” 这是睁着眼说瞎话,但老百姓这么多年早习惯了,那季大年陪着笑道:“您老称称看,正好九两。”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你要是敢异议,待会儿他还在称上玩手脚,非让你交过一斤去不可。 这边副粮长称了称丝的重量,唱道:“丝完税!” 那边季大年俩儿子,交粮时也遇到了同样的麻烦,收粮的晁地焦抓一把米道:“太潮压秤!打九折!应收四斗!” 季大年俩儿子同样不敢啰唣,将担子上的粮食,小心翼翼将白花花的大米,倒入写着‘四斗’的斛中……斛是官府用来量粮的标准容器,这样收粮可以不用过磅,只消用不同的斛来组合便可。 按规定,斛里的粮食要倒满不说,还得超出斛壁,堆成尖堆型……季家俩儿子,按照要求,将斛里堆得不能再满,刚要为终于完税松口气。却见那晁地焦将袍子下襟挽起,退了两步,凝神屏气、气沉丹田,然后大喝一声,冲到斛前,猛地一踹! 超出斛壁部分的大米,自然哗啦啦落到地下,季家儿子慌忙去捡,却听晁地焦大声道:“别捡,这是损耗,没听见?再捡就别交了!” 季家儿子只好再把斛倒满…… ~~~~~~~~~~~~~~~~~~~~~~~~ 目睹这一幕的王贤,自然是目瞪口呆。 一旁的晁天焦微微自得道:“这一踹,叫‘踢斛淋尖’,踢斛,可以让米粒密集充实以便再装。淋下来的尖,就算是耗羡了。” “乡民们能服气?”王贤咽下口水道,这一脚下去,最少多交半斗米。 “不服可以不交,等着官府催收时,就不止这点耗羡了。”晁天焦满不在乎道:“千百年来都是这样,不服又能怎样?” “唉,实在是没必要……”王贤心说,把斛做得稍微大点,效果不也一样么,吃相还好看点。 “呵呵……”晁天焦笑眯眯道:“这些洒在地上的米,可有一半是归小官人的……” “唔……”王贤干咳两声,他爹嘱咐过他,丧良心的钱不能拿,‘呆出息’也不必拒绝,因为你不拿就全进了别人的腰包,人家还骂你蠢猪…… 太祖皇帝体恤百姓,所定税率是极低的,哪怕加上这些花头,乡民们也承受得起。这也是让粮长收税的好处,他们土生土长,不敢盘剥太过,激起民变,基本不会超出乡民的承受范围。 忙忙碌碌一天下来,收了三里三百三十户,一千五百口百姓的粮食。实际上,经过四十多年的休养生息,这三里的百姓早超过两千口,但为了避税,全都隐匿不报,当了黑户。所以别看交税的弱势,一样满是心眼跟收税的暗战…… 至于收税的晁公正,则是收解两本账……按照洪武年间的标准收,按照官府核定的白册解。收解之间,差不多便截留下两成。这两成二八分账,两成归晁天焦所有,八成由王贤带回衙门,交给户房处理。 至于地上的粮食,官府就见不着了,由收税的人私分了事,所以说这是个肥差。 天擦黑时,该交的税粮已经入仓,截留的部分并那些耗羡则直接卖给粮商,连夜运走…… - 第四十七章 大功告成 - 因为要监督入库,王贤谢绝了晁天焦到家里吃饭的邀请。晁公正便让人将酒菜送到库房,陪他在仓库里用饭。 晁天焦再不敢小觑这王小官人了,且不说他那个阴险狡诈的爹,单说王贤本人,也是精明强干的吓人。一天下来,收多少、欠多少,多少该入库,多少归官府,全都算得丝毫不差。让晁天焦彻底绝了糊弄他的心思。 晁天焦估计用不了多少年,这小子就能坐上户房司吏的位子。往后打交道的日子还长着呢,尽快修复好关系是正办。他甚至有用美人计将其收为孙婿的冲动,可惜王贤已经定亲了,让晁天焦连呼可惜。 本就没什么化不开的怨,又经过晁天焦这几天刻意奉承,两人早就一笑泯恩仇了。晁天焦见火候差不多,方问道:“小官人能帮着打听下,我儿子啥时候能回家么?” “这烧鸡味道真不错,哪买的?”王贤笑道:“这是刑房的事情,在下哪里知道?” “自家瞎做的,难得小官人喜欢,回去带两只给家里尝尝。”晁天焦强笑道:“刑房都是你父亲的老部下,打听一下总没问题吧?” “好,收完税我就回去问问。”王贤点点头,便见那个叫周洋的粮商称完粮食过来。说起来这周洋,正是半月前被枷号的那位。王贤白天问过他犯了什么事儿?周洋郁闷道,啥事儿也没犯,就是因为收税在即,大老爷找由头整治他一番。 原来这富阳县产粮有限,百姓大都以种茶、造纸、丝织为业,买粮纳税。是以每逢纳税时节,富阳县便会粮价腾贵,粮商们趁机大捞一笔。谁知道新任的魏知县,十分重视治下民情的稳定,唯恐粮价暴涨、百姓怨声载道。竟提前把县里的两大粮商拿了,在衙门外枷号三天,以示警告…… 一说起这事儿来,周洋便眼泪汪汪,做生意不就是贱买贵卖么?又不是什么饥荒缺粮、囤积居奇,何况他还什么都没干……至少今年没干,怎么就把他枷了呢? 没办法,谁让这年代,商人地位低下来着?官老爷想立威扬名,邀买民心,不拿他开刀拿谁开刀?没见老百姓一片叫好声么。 不过周粮商也真够敬业,脖子还没好利索,就跑来上新乡收粮了。他僵直着脖子在王贤身边坐下道:“小官人算得分毫不差,统共是四十三石三斗七升米,按照小官人的要求,全用银钱支付。”说着把一袋钱搁在桌上道:“小官人查收一下。” 王贤打开钱袋一看,见是个二十两的银元宝,还有几串铜钱,皱眉道:“多了。” “不多,剩下的算是一点心意,感谢小官人照顾敝号。”周粮商讨好笑道。他是粮商,对王贤这样年轻有前途的户房书吏,自然要好生巴结。 “好说好说,咱们都是朋友了么。”王贤知道,老爹眼看就要去杭州了,以后的路全靠自己走。想在县里吃得开、混得好,只能学那宋公明不拘身份、广交朋友。“来,我敬公正和周老板一杯,小弟头一天出差,什么都不懂,给二位添麻烦了。” 两人赶紧举杯饮下,晁天焦笑道:“小官人虽说头天出差,但这份老练持重,却比许多老人还厉害。可见小官人非常人也,将来必将飞黄腾达!” “那是一定的!到时候,可一定提携兄弟呀!”周洋也吹捧道。 三人把酒言欢,一直喝到半夜,晁天焦请王贤家里去睡,王贤却执意要睡在库房。他前世的职业告诉他,该谨慎的时候,一定不要嫌麻烦,安安生生的交差,比什么都重要。 ~~~~~~~~~~~~~~~~~~~~~~~~ 第二天继续收税,帅辉和刘二黑两个也来了,其实王贤没啥事儿要他俩办,只是单纯叫他俩过来蹭饭。收税这几天,晁天焦自然要管饭,而且每顿大鱼大肉,极其丰盛,不吃白不吃…… 毕竟是多少年的兄弟,帅辉两个把王贤的事儿当成自个的事儿,不像秦守那样,光算计着自个怎么捞钱。有他俩处处盯着,王贤倒省了好些精力,只是他仍不敢大意,依旧每日睡在仓库里。 直到第七天,所有的两千八百石税粮收讫,装船运抵县城后,王贤才松了口气。来不及换身干净衣裳,他马上到县衙交差。 在原先李晟的值房里,张司户给王贤倒杯茶,微笑道:“这些天累坏了吧。” “让大人费心了,坐着收税没什么可累 异界全职业大师txt下载 的。”王贤却没有给了颜色开染坊,神态恭谨道:“所幸不辱使命,上新乡的税粮已全数收讫……”说着双手递上账簿。 “哦?”张司户不无意外道:“那被上调的十几户,没有异议么?” “有是有,但属下让其他人先交,使那些被上调的感到孤立无援。然后又告诉他们,这个是轮流上调的,这次交完了,至少可以安生九年。在这九年里,其余人家也都会轮到,谁也跑不了。”王贤答道:“他们想想是这么回事儿,就都补交了。” “好。”张司户拊掌笑道:“这一手看似简单,其实深谙人心。看来这个典吏,你可以胜任!” “多谢大人栽培!”王贤一脸感激道:“属下定将鞍前马后,为大人排忧解难!” “好好好!”张司户笑得更加灿烂了:“我果然没看错人!”好似自个有多大功劳似的…… “另外。”王贤将个沉重的包袱搁在茶几上,打开道:“这是所有的零头和耗羡。” 看见白花花的七锭银子,还有几十串铜钱,一串是一百枚。张司户有些意外道:“这么多?” “这里有清单。”王贤又从靴页里掏出张纸,奉给张司户。 张华接过来仔细一看,见每一日的每一笔收入,都列得清清楚楚。看完后,张司户赞道:“晁粮长也好,周粮商也罢,都是老油条了,你竟然没让他们坑去一文钱。看来我可以彻底放心了!” “也许只是他们出于种种原因,不敢弄虚作假。”王贤谦虚道:“属下其实什么都不懂,还请大人耳提面命、多多教诲。” “唔哈哈……”拍马屁的最高境界,就是像王贤这样不露痕迹,让被拍的人自己爽,那才是真的爽。张华合不拢嘴道:“我现在就教你件事儿,该自己留下的,不用拿给上司看,大家心知肚明即可。” “属下还不懂,哪些该拿哪些不该拿。”经过李晟的蹂躏,王贤太知道一个看你顺眼的上司,有多重要了。因此毫无节操道:“而且机会都是大人给的,由大人处置也是应当的。” “呵呵,规矩不能破。”张华笑道:“你把这些铜钱收起来,要是觉着过意不去,就请户房的兄弟们吃一顿,自然就心安理得了。” “多谢大人教诲!”王贤便将铜钱重新包起来,告辞出去。他其实想留下一半给张华来着,但那样显得太老练,跟他粉嫩新人的形象不符,容易引起上司警惕。 回到公房,众书吏纷纷朝他道喜。上新乡是七粮区里第一个完税的,那典吏的位子,自然就落在负责此处的书办身上——王贤以区区二八年华,进衙门不足一个月,就成了他们这帮老书办的的上司。这让众人恭维之余,难免有些又酸又苦。 这还是王贤通过竞争,谁也无话可说的上岗呢,要是光凭着告发之功,坐上典吏之位,今日还不知有多少怪话呢…… 不过恭维的话说一万句,也不值一文钱。书吏们便商量着去哪里,请未来上司吃酒庆贺。 王贤却坚持要自己掏钱,请诸位前辈吃酒。书办们知道他今天刚发了财,按说他请也是应该的,但哪敢让未来上司坏钞。 争来争去,最后的结果是,今天王贤请大伙,庆祝大发利市。等正式任命下来,大伙再为他祝贺一番。这番推让可不是无意义的,至少让大伙知道了,未来的王典吏,不是个吝啬的家伙! 这一点很重要,尤其对不求出息只求财的书办来说,跟着谁混不重要,重要是的是能分到多少好处…… 中午时,王贤让秦守在周家酒楼定了三桌酒席,没办法,谁让户房人多?这还是有六路人马没回来呢…… 下午时,王贤又去请张司户和荀典吏,都被两人谢绝了。其实也好理解,前者是因为当了领导,要端着。后者则是因为没当上司户心绪不佳,更有些迁怒于王贤的意思,不愿和他搅和…… 不过对书办们来说,没有上司出席才好放开了喝酒耍乐。散衙后,一群白衫书办便成群结队来到周家酒楼,一直喝到半夜。王贤这个东道兼未来上司,自然成了灌酒的对象。他酒量本就一般,又不好推辞,车**战之下如何招架?尽管吴为替他挡了好些,还是被灌得烂醉如泥,被横着扛回家去…… 家里头早都睡下了,听到动静,王贵披衣起来一问,赶紧开门让人把他抬进门。 - 第四十八章 小冤家 (还有两更,求票票啊!!) - 老娘和林清儿也被吵起来,披衣出来看他,只有银铃不受打扰,依然呼呼大睡。 老娘最烦老爹醉酒,一看王贤烂醉如泥,登时大怒道:“小小年纪不学好,谁再敢带他喝酒,老娘打断他的孤拐!”吓得众书办鸟兽四散。 见王贤吐了一身,老娘气哼哼的要给他收拾,却听林清儿小声道:“交给女儿就行,娘去睡吧。” 老娘闻言转怒为喜道:“好主意。”便很利索的转身进屋去了。 “大哥把他扶到西屋吧。”林清儿红着脸道。 “这不好吧,熏臭了你的屋。”大哥很厚道的说:“还是让他睡东屋吧。” “没事儿。”林清儿轻声道:“大哥明早还得上工,就让我陪他熬吧。” “那辛苦妹子了。”王贵也是实在人,点点头,便将王贤架到西厢房,看着整洁的床铺,他又有些犹豫道:“还是算了吧……” “放下他吧,扛着怪累的。”林清儿低着头,心下无奈道,自己还能嫌这无赖小子又脏又臭? 王贵将王贤平放在床上,嘱咐林清儿,有事儿叫一声,便掩上门出去了。 门关上,屋内孤灯如豆,万籁俱寂。只有王贤粗重的呼吸声。这是林清儿头一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心下难免紧张。但闻到他身上浓浓酒味,令人一阵阵胸闷,便也顾不得许多,斟了壶浓茶想服侍他喝下。却看见王贤的衣衫已经脏得不成样子,林清儿只好给他宽衣解带。虽是深秋初冬,但一个弱质纤纤的小女子,给个大男人脱衣服,还是累得香汗淋淋,手脚发软。 好容易除下外衫,却又见中单上也沾上了不明污渍,林清儿轻叹一声,只好再动手,把王贤脱得仅剩裤衩一条。 昏黄的灯光下,王贤那年轻的身体,已经初显出浅浅的肌肉线条,与两个月前骨瘦如柴的样子截然不同。身体不会说谎,它会忠实的体现出,你付出了多少汗水。 可惜林清儿的目光,却落在他的中单上。只见本应是雪白的衣领、袖口,如今却油黑油黑的,整件内衣都散发出浓重的汗臭味……按说现在这季节,就是一个月不洗衣服,也不该这么脏,何况王贤下乡前,不仅里外一新,还带了一身换洗的。 这七天他到底出了多少汗,晚上睡在哪里?林清儿想想就觉着心疼,目光终于移向王贤的面庞。和从前比起来,他清秀的五官没什么变化,但轻浮市侩之气已然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读书人才会有的沉静斯文。 ‘他果然变了,是因为我么?’少女想到王贤曾经的那番话,一颗正芳心微微甜蜜呢,却见王贤眉头紧皱,胸中似有满溢之状。 接着见他挣扎着要起身,林清儿赶紧扶住,让他朝床外垂着头。见王贤一个劲儿的打干哕,林清儿知他要吐,忙用手抚摩其背。说时迟那时快,王贤喉间忍不住了,张口尽情一呕,林清儿怕他摔下床去,也不敢躲闪,终究被吐脏了衣裙。 呕毕,王贤闭着眼讨茶,林清儿支着身子,一摸茶壶还是暖的,斟上一杯浓茶回头,才发现他已经换了姿势,仰躺在自己两腿上,脑袋还拱啊拱的。 林清儿已经狼狈万状,哪还顾得上害羞,只管喂他吃茶,王贤连吃了两碗,便又转了身子,面朝林姐姐的小腹,两手环抱着她的纤腰,不太肃静的睡着了。 林清儿哪被人这样搂过腰,虽然与他定了姻缘,却羞赧不已,想把他搬回床上,却没那力气。又听王贤叫‘头痛’,她只好任其趴在腿上,用葱管般的手指,帮他轻轻按压太阳,纾解痛苦。 长夜漫漫,纤云弄月。林姑娘低头看着偎在怀里的王贤,认命似的暗叹道:‘今日方知什么叫前世的冤家……’她想起唐朝小曲《醉公子》,便轻启朱唇,婉转低哼起来: ‘门外猧儿吠,知是萧郎至。剗袜下香阶,冤家今夜醉。 扶得入罗帏,不肯脱罗衣。醉则从他醉,还胜独睡时……’ 唱到最后一句,林姐姐的芳心扑扑乱跳,暗骂自己怎会唱这种淫词滥调,实在是太不应该。可是为何心底里,总觉着是那样有共鸣呢……嗯,人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猴子满山跑,一定是受这无赖影响了了……林姑娘狠狠瞪王贤一眼,却见他在睡梦中紧皱着双眉,好像心事重重。 林清儿伸出手指,轻轻抚平他的眉头,暗暗心疼道,这人也是个喜欢把心事藏起来的……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哄婴儿似安抚他沉沉睡着。 ~~~~~~~~~~~~~~~~~~~~ 王贤这一觉睡到天大亮,睁眼时见自己在林清儿房间,身上还盖着她的被褥。 这是咋回事儿?他揉着脑袋坐起来,只觉头痛欲裂,半晌回不过神来。 “醒了醒了。”听到屋里有动静,银铃探进头来,对外面叫一声,然后转头对王贤扮鬼脸道:“二哥丢死人了,把林姐姐吐了一身不说,还压得她到现在都两腿发麻……” “呃……”王贤这才发现,自己光着身子,不禁吃惊道:“谁给我脱的衣裳。” “林姐姐呗。”银铃一脸笑意道:“坏了,大哥被看光了……” “胡说什么!”王贤见林清儿端着个碗出现在门口,忙呵斥妹妹道。 “不打扰你们了。”银铃吐吐小红舌,蹦出去道:“剩下的衣裳我来洗,姐姐照顾你的小冤家吧。” 银铃只是无心之语,却让林清儿的脸变成大红布,把酸笋汤端给王贤,小声道:“以后别喝那么多了。” “嗯嗯。”王贤闯了祸,自然虚心受教。 “还有,以后不要那么拼命,”林清儿看着他把汤喝下去,轻声道:“仓库里哪是睡觉的地方,年轻不注意,等老了会落下病根的。” “你咋知道?” “帅辉早晨来看过你。”林清儿低声道:“他说你在上新乡七天,就没离开过仓库。” “唉,没办法。”王贤叹气道:“不盯紧点是要出问题的。” “都已经入库了,粮食还能少了不成?”林清儿不解问道。 “粮食虽然不会少,但会被掉包。”王贤解释道:“我听说,解送京城的大米,总是掺着沙石、稻壳,还有一部分糙米。但看百姓上缴的都是精细的上等大米,更别说掺沙子了,便暗暗警惕。后来让帅辉偷偷去周粮商的船上一看,果然发现了带壳的糙米。你说我要是不盯紧了,不得让他们在眼皮底下耍了?” “唉,都是些奸猾之辈。”林清儿闻言不安道:“你和他们打交道,可得处处小心,别让他们坑了。” “正是这个理。”王贤点点头,安慰林姐姐道:“估计完税之后,就会轻松很多。” “嗯。”林清儿点点头,轻轻撩起额边的发丝,浅笑着福一福道:“还没恭喜弟弟,荣升户房典吏呢。” “小吏而已,有什么好高兴的?”王贤也笑了,“哪能入得了姐姐的法眼。” “你想岔了。”林清儿摇摇螓首,低声道:“看到你上进,我是极高兴的。” “咱说话能不这么客气不?”王贤不禁苦笑道:“整天跟唱戏似的。” “……”林清儿无奈道:“我也觉着累,一时却不知该如何改?” “算了,还是顺其自然,日后再说吧。”王贤说着穿鞋下床,两眼四下寻找起来。 “找什么?” “我随身的褡裢呢?” “洗了。” “里头的钱串子呢?” “被娘收走了……”林清儿说着指指桌上道:“给咱俩一人留了一串。” “昨晚的酒席还没结账呢。”王贤郁闷道。 “帅辉说已经有人结了。”林清儿告诉他。 “这帮家伙……”王贤还以为是户房同僚们付了帐,不禁暗叹当上典吏果然不同了。 当天下午,王贤没去衙门,本想在家好生歇着,谁知道家里来客不断,有提着礼物前来探望的,还有拿着请帖来请他出席的。 到了傍晚时候,王贤竟收到六份请柬,这让习惯了二哥无人理睬的银铃很是兴奋。加之她最近识字不少,存心显摆,便打开一份念起来: “小女本月十日于归,荷蒙厚仪,谨订于是日下午五时淡酌候教。席设仙鹤楼,恕不介催。周有财顿首……” “于归是啥意思?”念完后,银铃不解问道:“周财主的闺女怎么了?” “就是嫁女儿的意思。”林清儿解释道。 “十日不就是明天么?”银铃忽闪着大眼睛道:“怎么现在才请我哥?” “这是临时下的请柬。”林清儿掩口笑道:“谁让你哥才当上典吏?” “原来如此,还真是势利眼呢!”银铃撇撇小嘴,翻开下一份道:“‘小秦淮’是哪里?他们家闺女出阁,怎么还要请客吃酒。” “……”林清儿登时无语。她虽然是正经人家的闺女,也知道那是县里数一数二的窑子…… “咳咳,”王贤将那请柬一把夺过来,团成一团骂道:“小孩子瞎看什么,是要长针眼的?” 第四十九章 青衫令史 (第二更,还有一更,感谢大婶支援,再接再厉求票票!) - 虽然对那劳什子‘小秦淮’的清倌儿出阁很感兴趣,但当着林姐姐的面,王贤还是要装出正人君子样道:“如今真是世风日下,妓院居然把请帖送到人家里来了。” “这没什么。”林清儿却淡淡道:“原先我哥和一干同窗,时常在青楼宴饮,也算一桩雅事。” “呃……”王贤瞥她一眼,不知林姐姐此话当真,还是在诈自己?索性岔开话题,拿起一份素淡封面的请柬道:“说起来,还有一份秀才相公的请帖呢。” 林清儿接过来一看,娥眉一蹙道:“这个李寓,不是好人……”说着玉面竟闪过一丝怒气。 “怎么了?”王贤问道。 “没什么,他是官宦子弟,也算有几分才学,可惜德行败坏。”林清儿愤愤道:“当年我哥下狱后,他以为我哥伸冤为借口,骗了我家好些钱去,还想纳我为妾,幸亏我娘坚决不答应……” 虽然林清儿说得的别人,王贤却脸上发烧,这李寓的德性,真跟自己有一拼啊。 “这就奇怪了,”王贤干咳两声,把话题拉回来道:“就算我当上典吏,也入不了官宦子弟、秀才相公的法眼吧。” “是,”林清儿实诚的颔首道:“而且他们开的是诗会,你哪会作诗啊。” “咳咳……”王贤一阵尴尬,心说我却也作过一首,现在还挂在县太爷的书房呢。心里也差不多明白了,那帮秀才为啥会请自己,八成是好奇想见见,他这个会作诗的小吏。 可惜王贤这种抄诗公,可是不敢参加什么诗会的,万一人家要分韵作诗,或者诗词唱和之类,自己岂不原形毕露?是以把那请柬随手一扔,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 王贤已经养成早起的习惯,翌日天不亮,便爬起来洗脸穿衣。今天他却不再穿白衫,摆在他面前的,是一顶带双翅的乌纱吏巾,和一袭叠得整整齐齐的青衫……其实明明是蓝衫,他到现在也无法区分青色和蓝色。 穿好白袜黑靴,在白纱中单外面,罩上蓝色的盘领衫,腰间系上黑色的丝绦,最后将吏巾稳稳戴上。王贤轻轻摇头,耳后一对乌纱翅便微微摇晃,感觉确实不错。 不知何时,老娘出现在他背后,看了又看,怎么看都看不够。在老娘的意识里,这身青衫乌纱,是世上最好看的打扮,因为她老头子一穿就是十几年…… 不过老娘总觉着少了点什么,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一拍脑门,快步回到正屋,翻箱倒柜一番。回来后,在他腰间丝绦上,系了一块带红信子的玉佩。 老娘退后几步,上下一看,拊掌笑道:“这才对味!” “娘,戴这个太扎眼了。”君子佩玉,这是读书人的特权,当然有钱人也会附庸风雅。 “我儿如今是令史了,如何不能戴玉?”老娘拍拍手道:“这是我和你爹的文定之物,磕了碰了丢了,你就提头来见吧。” “那还是还你吧。”王贤心说,感情我腰上别着枚炸弹啊。 “戴着!”老娘不容商量道,然后一脚把他踢出门去。 借着蒙蒙亮的天光,王贤来到衙门口。守门的皂隶见了,不再唤他‘二郎’,而是改口称‘令史’,神态也恭敬了一些。进去衙门,王贤习惯性回到户房,几个早来的书办正聊天呢,见他出现在门口,赶紧起身恭声问安。 前些天还给这帮家伙端茶倒水呢,现在却成了他们的上司,王贤颇不习惯,干笑两声道:“不要拘礼,咱们还是以兄弟相称。” “礼不可废。”众人哪会当真,忙拒绝道:“对了,令史怎么不去排衙,来房里作甚?” “哦,差点忘了这茬。”王贤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经制吏了,得参加大老爷升堂的。朝众人拱拱手,赶紧奔到二堂,幸亏还不算晚,不然迟到是要挨板子的。 只见二堂里已经闹闹哄哄一大堆人,坐着的**位是本县各色官员,清一色的绿袍。站着的二三十个是各房司吏、典吏,清一色的蓝衫,倒是泾渭分明。 王贤第一感觉就是,谁说古代机构精简,可以来这里看看。一个不到十万人口的富阳县,科级以上干部四十人,不在编的财政供养人员,更有十倍之多,跟精兵简政可扯不上边。 不过想到自己现在,也算是副科级干部,吃得是官家俸禄,不再只是个临时工了,他又觉得很高兴。 人啊,在哪个层次操哪个层次的心,你让王贤一个小小的副科长,去关心什么国家大事,那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么? 他目前只想好生过日子,活出个样子来,给那些瞧不起他的人看看,这有什么错? ~~~~~~~~~~~~~~~~~~~~~ 退堂之后,王子遥叫住王贤,笑眯眯道:“贤侄,还得一番例行公事,你跟我去一趟吏房吧。” “遵命。”王贤恭声应下,跟王子遥来到吏房,填了三代情状,并一应文书,这都是要送到吏部备案的。从今往后,他在吏部有自己的人事档案,正式成为官吏阶层的……最底层一员。 帮他填供状的正是刘源,这个王贤来衙门头一天认识的老书办,脸上写满了羡慕道:“老弟造化非常人啊,一个月不到,就到哥哥前面去了。” “我倒宁肯没有这番造化,也不想让李司户那样折辱。”王贤苦笑道。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么。”刘源心说要是能当上典吏,我愿意被折辱一百遍啊一百遍:“再说李晟现在日子可不好过,整天在家里装病,到现在没去会江驿报道呢……” “办完了吗。”王子遥在里间等得不耐烦,催促起来道。 “办完了,办完了。”刘源呲呲牙道:“快进去吧。” 王贤点点头,进到里间,王子遥笑容可掬的招呼他坐下,亲手沏茶道:“贤侄,这身青衫比白衫,穿着要舒服吧?” “还没感觉到。”王贤答道。 “很快就感觉到了。”王子遥笑道:“尤其是户房的典吏,那真是百般好处,只待你自行体悟。”说着给王贤斟一杯道:“其实你早些日子,就能穿上这身青衫,是老夫拖了你几天。” “听我爹说了,伯伯一片苦心,小侄岂能不识好歹?” “呵呵,不管怎么说,老夫也得补偿你一番。”王子遥笑道:“你既然是令史了,再住在吏舍,也有些不成体统了。前年陈县尊在任时,在县衙西边,为我们这帮司吏,起了一排直庐,虽然也不大,但好歹独门独院,总比和一帮子书办混在一起强。”说着笑笑道:“老夫从二尹那里,给你要了一套。” “这不合适吧。”王贤知道,典吏可都住在吏舍里,不过大部分都嫌条件差,在外头赁房而居。如今自己一个新人,若是住进司吏直庐,岂不让那帮典吏眼红? “甭担心那个,因为那套房,是你爹当年住过的。”王子遥笑道:“你住进去,谁也不会说什么。” 以王子遥不容商量的态度,王贤甚至没有拒绝的可能,只好拿了钥匙,回到本房。 户房里,接掌粮科的荀典吏下乡巡察去了,今年秋粮收得颇为不顺,除了上新乡和三山镇基本拿下外,其余五个粮区都进展迟缓。 张司户也在发愁,他这个司户还是署理,要是把这头等差事办砸了,大老爷一怒换人都有可能。是以看王贤进来,张司户只是挤出一丝笑容道:“都办妥了?” “办妥了。”王贤点头道。 “原本各方典吏,都是按班排辈,这样虽然拘泥,上位的却无不是老成稔熟之辈。”张华闲言少叙道:“但你当典史之前,当差统共半个月,估计对本分事务还不清楚吧。” “几乎一无所知。”王贤很实诚道。 “简单说来,举凡本县有关财政钱粮、户口耕地的一切事务,都归户房打理。此外,本房还负责处理有关田土、房宅、钱债等等方面的诉讼事务。”张华叹口气道:“本该好好教教你的,但眼下征收秋粮、事务繁重,我明日也要下乡催收去了,只能待日后再细说。” “那户房这边?”王贤问道。 “你来坐镇。”张华看看他道:“不太紧急的事情,你先压一压,紧急的就让人送到乡下,总之以不出错为要。” 王贤自然无不应允,从张华值房出来,便见吴为在门口张望。看见他出来,吴为笑道:“令史这边走。” 王贤朝他笑道:“没打招呼就把你要过来,实在不好意思。” “那是令史看得起我,属下高兴还来不及呢。”吴为心态调整的倒快,领着王贤进了最头上一间房。 一进去,王贤便见九名白衫书办,站在那里一齐向自己行礼:“拜见令史!” 这就是他的公房,这就是他的手下了…… - 第五十章 敲诈 一丈见方的单间里,王贤捧着香茗一杯,端坐在桌案后面。 从刚才开始,他咧着傻笑的嘴角,便一直没合上。好在一道门帘将公房分成了内外两间,里间虽小,却是他一个人的天地。外间虽大,却是十个书办挤在一起。 更重要的是那份自在,至少在这间公房里,他再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行事。相反,别人要看他的脸色行事。他再不用给别人端茶倒水,相反别人要给他端茶倒水,就像现在这样…… 王贤呷一口香茗,不禁暗暗警醒,有些小自满了,这样是不对的。不过又是苦肉计又是离间计的,不就为了这一刻么,且容小生得意片刻…… 于是他一直傻笑到中午,一直到吴为进来提醒他该吃饭了,王贤才合上嘴,道:“我想招两个白役。” “没问题,”吴为想一想道:“李晟一走,他那几条走狗都呆不下去,扫地出门就是。” “好。”王贤起身笑道:“那就拜托吴兄了。” “呃……是。”吴为不禁目瞪口呆,他发现有些人真是天生的领导胚子,支使起别人来根本不用教。 到食堂吃饭时,王贤再也不用八个人一桌,去抢那点可怜的饭菜。如今他改到里间吃饭,同样大小的餐桌,只有四人吃饭,却有水晶膀蹄、炒河虾、炒紫角叶、白鱼蕨菜汤、还有一盘红馥馥柳蒸的糟鲥鱼,骨刺皆香,入口即化。 正因为伙食丰富,是以众司吏、典吏才能优哉游哉地喝着小酒,低声说着话,比外面剑拔弩张的场面,要从容太多。 王贤被刑房的三位前辈招呼过去。李观几个看着他的青衫怪笑不已,弄得王贤饭都吃不安生,只好小声道:“小弟明晚仙鹤楼做东,恳请三位哥哥赏脸。” “这还差不多。”那个两次传他去受刑的臧典吏,笑嘻嘻道:“不过估计你也没钱。怎样,饭后打个秋风去吧?” “那敢情好,去哪儿?” “很近,两步就到了。”臧典吏笑道:“赶紧吃饭,然后咱去找张麻子。” 其余两人一副好笑的表情,显然很清楚臧典吏要去作甚。 吃罢饭,臧典吏便领着王贤,先去了捕快房叫上张麻子,然后直奔邻着衙门两条街的一户人家。 许是来得惯了,见大门虚掩,臧典吏和张麻子也不等门子通禀,便带着王贤径直闯了进去。 王贤跟在两人后头,一边打量一边暗暗称奇道,这家从外头看不出什么,里头却骚包的很,真不知主人是个什么样儿。 进到大厅,臧典吏和张麻子大刀金马坐下,又招呼王贤也坐下。张麻子便大呼小叫道:“李大人,李大人?”叫了两声没人应,他便气哼哼对两位典吏道:“这李晟也忒瞧不起人了,咱们来了老半天,他不睬不理也不上茶,何必管他的闲事!” “是啊。”臧典吏也点头道:“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咱们还是走吧,管他是死是活。” 王贤本来对敲诈民财还有些不安,一听说这是李晟家,登时来了精神,饶有兴致的看两人表演。 只见两人起身走到厅门口,便听屏风后一阵咳嗽道:“二位大人留步。”在明朝,‘大人’不算什么尊贵的称呼,用于双方地位相差不大时,下级称呼上级。如果差得大了,则需用专门的尊称。 ~~~~~~~~~~~~~~~~~~~~~ 王贤闻声转过头去,只见屏风后转出一个弓腰曲背的老头儿。仔细一看,这人年纪倒也不怎么老,只是愁眉苦脸,满是皱纹,须发也花白了大半。再凝神一瞧,这不正是昔日的顶头上司李晟么? “哎呀呀,大人怎么老成这样了。”王贤见李晟陡然衰老,不禁起了怜悯之心,但跟着想起当年正是这厮在幕后捣鬼,害得自己家破人亡,险些万劫不复,就一点同情心都没了。赶忙抢上一步,深深一躬道:“这些日子过得很幸福吧?” “咳咳……”李晟也才认出来,这穿青衫的小子竟然是王贤。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小子是踩着他的尸体上位的。现在听他幸灾乐祸的问好,李晟差点没背过气去。转过头去不理他,对另两位道:“二位大人请坐,在下的事情,让二位费心了。” “原也没什么,同僚一场么,替你操点心也是应当。”臧典吏愁眉苦脸道:“可是杭州那边三天一催,这次务必要请李兄到按察司问话,弟兄们实在没法再推脱啦。” “这,二位大人也看到了,在下病得厉害,恐怕不耐舟船,还请代为通融则个。”李晟低声下气道,心里满是悲凉。放在半个月前,自己都不用正眼看这两人,可是打自己离开户房,一切都不一样了。 数日前,这臧典吏和张麻子突然登门,说按察司行文告知,被押到杭州去的何常,招供出一些新的罪行,其中不少与他多有牵扯,故而按察司命他们,带他到杭州走一遭,按察使大人要亲自问话。 李晟听得冷汗直流,那何常正是他的命门!因为按照《大明律》,教唆犯罪者以首恶论处,如果何常要砍头的话,他也难逃死罪! 其实他并非想不到,这两人是在胡乱捏造言语,来诓骗自己。但一想到杭州那位‘冷面铁寒’,他就一点侥幸的勇气都没有,便低声下气问两人,自己该怎么办?自然,少不了一人一锭银子的谢仪。 拿了钱,两人才换了副面孔道:“其实也不是没办法,因为杭州那边也不是特别相信,所以只是让大人你去问话。我们可以帮你报个病重,按例是要待痊愈后才能启程。至于大人什么时候痊愈,还不是弟兄们说了算?这样拖上一年半载,按察司案件繁多,谁还记得这个案子?” “好计策!”李晟当时大赞道。 只是没几天,他就赞不起来了。因为这两位三天两头就过来,说上头催得紧啦,还派人来探查真假了,下令抬也要把他抬去啦,变着法子的吓唬他。李晟已是惊弓之鸟,每次都破财消灾。 虽然对万贯家财的李大人来说,几锭银子不过是九牛一毛,但隔天就来这么一遭,心理压力太大。他的头发倒有大半,是这几日愁白了的…… “这次是真没办法了。”张麻子从怀里掏出张拘票道:“喏,大老爷已经批了朱,我们要是再拖延,就得吃板子了。” “啊……”李晟一脸绝望,心里却是不信的。因为他知道,他们拉王贤一起来,无非就是想多敲诈一份,又怎会舍得自己这棵摇钱树,就这样被砍倒呢? 可是谁想一直任人宰割,尤其是被害惨自己的人宰割?要是光臧典吏和张麻子来,李晟八成也就乖乖就范了,但一看到王贤,他便万般不想低头,竟闷声道:“既然如此,也不再让二位为难了,咱们定个日子上路吧。我问心无愧,相信周臬台不会冤枉好人的……” 张麻子和臧典吏这才知道,原来人家早识破自己的把戏了。豁上死猪不怕开水烫,他们也拿他没办法。 两人抱歉的看王贤一样,抱歉了小兄弟,没让你看上好戏,却看到笑话了。 王贤除了进门时讽刺了李晟两句,便一直默不作声,见两人词穷才开腔道:“二位大人,李大人怎么说也是在下的老上司,实在不忍心看他拖着病体受审,在下斗胆打个商量,不如再拖上两天。” “已经拖了好一阵子,再拖两天有啥意义?”臧典吏不解道。 “是这样的,我爹从京里来信说,他授浙江按察使司司狱,不日即将上任,”王贤煞有介事道:“我爹和李大人同僚一场,到时候有他照拂,李大人会好受很多。” 听说王兴业授按察司司狱,李晟魂都快飞出来了。那何常如今关在按察司大牢里,如果王兴业去当司狱,头一件事肯定是秋审他。以姓王的手段,什么口供问不出来? 想到这,李晟颤声道:“不是说授仁和县典史么?” “唉,人算不如天算,都已经订好了的典史,却被冷面铁寒一句,‘典史不入流,不足以酬义士’,应是让吏部给重定个品官……结果定了个从九品司狱,还不如典史呢!”王贤无比郁闷道。 “啊……”李晟手脚发软,只觉天旋地转,失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说起来,还有半个月就秋决了。”王贤叹了一声:“我爹说,他还想在京里活动活动,看看能不能再改改,他实在不想当劳什子司狱。” “对!”李晟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道:“让你爹在京里活动活动,一定要改回典史来。” “可惜没钱了。”王贤又叹口气道:“说不得只能回来上任了。” “不要紧,我有啊!”李晟急忙从袖中摸出个锦囊,打开一看,里面是四五根金条,“先拿去,我这就再凑凑,凑个几百两银子出来,务必让你爹得偿所愿!”(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秀才告状 回到捕快房时,两位老前辈还合不拢嘴。 “他奶奶的,不愧是家传渊源啊!”张麻子兴奋的每粒麻子都放光,咧嘴大笑道:“这一下赶上咱们十趟!” “果然是‘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换旧人’啊!”臧典吏也大赞道:“本来只打算帮你赚个酒钱,哪知道老弟才是敲竹杠的圣手!” 王贤这个汗颜啊,家学渊源算不上,这该属于自带技能吧……毕竟不会敲竹杠的注会不是好注会,至于节操那东西,早就卷着一份份审计报告吃掉了。 “咳咳……”王贤干咳两声,把那锦囊递给臧典吏道:“我就是解解恨,这个钱哥哥们分了吧。” “开什么玩笑,你不拿就是瞧不起我们!”臧典吏却不容商量道:“一共五根,咱们一人一根,剩下两根,一根给李大人,一根孝敬老王大人,毕竟打着他俩的旗号,捅了篓子也得他俩擦屁股。” 王贤无奈接过两根金条,不知道这算不算老爹说的‘黑钱’?罢了,等老爹回来再说吧。毕竟上辈子也算斯文人,他对这种**裸的敲诈忒不感冒,要不是因为对方是李晟,他是不会开这一腔的。 “不用理马四爷么?”喜滋滋的收好金条,张麻子小声问道:“李晟好像求到他门上了,昨天把我们胡爷骂了一顿。不过话外的意思是,嫌我们吃独食了。” “不用管他。”臧典吏满不在乎道:“改天你弄几缗钱打发他一下就是了。”在衙门里虽然官尊吏卑。但官是外地人,势单力孤,吏是本地人,成群结伙,到底是官能压住吏,还是吏能反制官,还得斗过才知道。显然,马四爷就没把威信竖起来,故而存在感极低…… 分赃结束,张麻子问王贤:“对了,你说王大人要当提刑司司狱,当不当真?” “张大哥手里的拘票,当不当真?”王贤笑着反问道。 “哦……”张麻子闻言一滞,旋即哈哈大笑道:“真狡猾!” 其实,李晟猜得一点错没有。什么何常招供、按察司审讯,根本子虚乌有,都是臧典吏和王麻子编出来,敲诈他钱财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教唆何常一事,被人家知晓了。他担心一旦不从,对方便会举报自己,以那冷面铁寒的脾气,肯定要彻查的! 李晟就盼着何常秋决、死无对证,到时候隐患消除,便没什么好怕的了。 臧典吏和张麻子这等老胥吏,正是洞悉了他这种心理,才三天两头的登门敲诈。因为越是临近秋决,敲诈起来就越容易。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秋决之后,他们就没法得逞了。 至于王兴业,自从他进京后,就没跟家里联系过,王贤哪知道他的最新动态,纯属瞎咧咧而已。但这节骨眼上,李晟不敢不信……而且他还存了破财消怨的心思,实指望王兴业能看在钱的份上放过他…… 兴奋的摩挲着金条,张麻子情绪高涨道:“明天咱再去?” “咳咳……”王贤干咳两声道:“有些过了吧?” “不抓紧不行啊。”臧典吏一脸‘时不我待’道:“羊虽然肥,但架不住虎狼多啊。咱要是下手慢了,可就全便宜王扒皮了。” “也是。”王贤点点头,那王子遥也不是个好东西。他去看了分给自己的直庐,确实独门独院不假。进去一看,两年没住,已经败坏的不像样子,非得大修不可,登时意兴阑珊。 接下来半个月,王贤的日子不要太自在。张华和荀典吏带着大部分人下乡,他领着十来个人留守,因为张司户怕出篓子,把户房的印章全都带走了,王贤只能处理些日常事务,熟悉一下工作,十分轻松。 闲暇时,他不时被请去赴宴吃酒,隔三岔五回家去住一宿,自然每次都不空着手。不是拎一只鸡、就是提一条鱼,给老娘和哥姐妹妹改善下伙食。他甚至觉着能这样过一辈子,也不算失败的一生。 直到那天,他亲眼目睹了那一幕…… 那天是十月十七,不是放告的日子,衙门里静悄悄的。王贤正在公房里与吴为喝茶说话,突然听到外面咚咚咚有鼓声响起。吴为不禁大奇道:“有人击鼓鸣冤!”说着打开侧窗望出去。 王贤的公房在头上一间,侧窗正对着仪门,便见皂班的差役,闻声慌忙跑出去查看究竟,不一会儿又匆匆跑进去,向知县大人禀报。 那鼓声响彻县衙,早惊动了签押房里的知县大人。这还是他上任以来,头一次有人击鼓鸣冤呢,魏知县闻声有些激动,一面命人伺候穿戴,一面分付传点发梆,升堂问事。 还是司马师爷老练,提醒道:“东翁,昨天才是放告的日子,怎么事主却要等到今天告状?还是弄明白了再说。” “这有什么,事出突然呗。”魏知县浑不在意道:“再说国朝制度,有人击鼓必须即刻升堂,不得有误。” 说话间,那皂隶进来禀报说:“大大大老爷,不好了,有人击鼓鸣冤!” “早听到了。”魏知县没好气白他一眼道:“是何人击鼓?” “县学里的一干秀才相公。” “啊……”魏知县大吃一惊,登时不再跃跃欲试道:“所为何事?” “这,他们不肯说,要等大老爷升堂才递状子!”皂隶答道。 “……”魏知县眉头紧蹙,望向司马求。能让一群秀才集体告状的,肯定是什么压不住的大事。魏知县没意识到,自己当官不到一年,遇到事情的第一反应,不是如何解决,而是能否压下去…… 司马求也皱眉道:“只能看情况再说了,东翁若是觉着棘手,先接了状子,改日再开堂便是。” “诚然。”魏知县点点头,便出了签押房,来到二堂端坐。 “升堂……”皂隶们心里骂了一百遍,叫升堂的声音自然响亮。 “何人击鼓?”魏知县一拍惊堂木道。 “启禀堂尊,”刑房臧典吏赶紧禀道:“乃本县生员李寓、于逸凡等十二人,状告本县户房司吏张华,典吏荀三才等凭空捏造、横征暴敛、调戏妇女、鱼肉乡里等十八条罪状!” “哦……”魏知县一听头就大了,眼看收税期限将至,却还没完成一半,自己追比甚急,估计下面也用上手段了。想不到这么快就遭到反弹,而且是最让人头痛的生员告状。 “传。”魏知县有些有气无力道。 不一会儿,十几名身穿玉色皂缘宽袖襕衫,腰系黑色丝绦,头戴黑色软巾,脑后垂下两根长带的县学生员,一起昂着头,黑着脸进来。 在堂下站定后,众生员朝魏知县拱拱手,便算是行了礼。大明朝优待读书人,只要考中秀才便可见官不跪,不用受刑。眼下又是状告衙门,不肯弱了气势,是以连作揖都欠奉。 魏知县原先也是生员中的一名,对这些后学之辈有天然的好感,当然前提是他们别给自己捣乱。他也不拍惊堂木,和颜悦色道:“诸位庠生不在学中用功,来本官这里作甚?” “回禀老父母。”回话的生员二十七八岁、相貌堂堂、体态魁梧,正是那为首的李寓,他一抱拳,不卑不亢道:“学生等本当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然而乡有不平之情,百姓悲苦万状,我等读书是为了上报国家、下安黎庶,岂能视若无睹?” “有何不平之事?”魏知县沉下脸道。 “有本县胥吏张华等数人,公然违背国法祖制,冒用老父母之名,带爪牙下乡催课,巧取豪夺、无恶不作,影响极其恶劣,请老父母立即将其捉拿归案,严加惩处,以安民心、正视听!”李寓悲愤激昂道。 “尔等可有证据?”魏知县问道。 “学生乃圣人子弟,没有证据岂会诬告?”李寓朗声道:“有此等数人之罪证近百条,可谓证据确凿,请老父母立即将此獠捉拿归案!”他话音一落,两个秀才各捧着一摞厚厚的状纸,呈于堂上。 “另有本县百姓联名血书呈给老父母!”另一名身材瘦小,面色阴沉的生员,将一卷厚厚的帛书展开,只见上面触目惊心,起码上千个血手印!便听他高声诵念起来:“昔孔子过泰山曰:‘小子识之,苛政猛于虎也!’今我富阳恶吏、不啻于虎狼哉……” 这篇《为黎庶讨污吏檄文》写得极其有力,当堂诵读出来,可谓一掴一掌血,一鞭一道痕,把魏知县直接打懵了。却又不好叫停,只能强耐着性子听完了,方迫不及待道:“你们的状子本官接下了,待审阅之后,便择日过堂!”说着一拍惊堂木道:“退堂!” “万万不可!”谁知生员们登时聒噪起来:“老父母拖延不得!” 衙役们赶紧高呼‘肃静’,但根本没有用处,生员们呼啦上前,将魏知县围住:“黎民倒悬之际,老父母安得拖延,请立即发签捉拿人犯归案!”(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我和小伙伴都惊呆了 (两更求票票啊,现在2级就有票,大家检查一下。又要被挤下榜单了,谢谢!) - 见魏知县被围住了,臧典吏赶紧命衙役护驾。别看皂隶们平日里煞气逼人,却不敢碰秀才相公们一指头,反倒不少人挨了黑脚。 臧典吏想要表现一番,无畏的挡在大老爷面前,却被魏知县一把推开,怒斥道:“胡闹,他们都是读圣贤书的秀才,岂会伤害本县?” 臧典吏猝不及防,脚下又被个秀才绊了一跤,摔趴在地上,痛彻心扉……其实身痛难及心痛万一。 然而魏知县这番表态,非但没让生员们安静下来,反而助长了他们的气焰。李寓一把从公案上抓来朱笔,塞在魏知县手里,“请老父母万勿犹豫,须知拖延片刻,便可能有一户家破人亡啊!!” “……”魏知县被一群襕衫秀才围在当间,看着他们一张张貌似正义,实则凶狠的脸,突然明白了自己和他们,已经不是同类,而是对头……原来分立场的时候,出身永远不如屁股重要。 魏知县愣神间,越来越多的差役涌进二堂,二尹三衙四老典并各房司吏也出现来,但那十几个生员却毫不畏惧,反而隐隐显出兴奋之色。 几位老爷威逼利诱、嘴皮磨破,也没让生员们动摇,仍旧坚持要县令当堂发票,将下乡的胥吏召回受审。 魏知县却是个有骨气的,他知道自己要是就此低头,日后哪还有威信可言?于是铁青着脸,一声也不吭。 最后还是司马求紧急找来了县学的韩教谕,呵斥生员们‘咆哮公堂、目无县官’,威胁要上报提学道,才把生员们的气焰压住。 “学生等救民心切,一时冒失了,日后定向老父母谢罪。”李寓向魏知县抱拳道歉,后半句却又话锋一转道:“但我父老乡亲在水深火热中一日,学生等人也不得安寝一日。请老父母给个准话,什么时候能召回那些虎狼胥吏?如果拖得太久,学生等人只好去府城另行投状,还请老父母见谅!” “你这庠生好生糊涂,本朝为防乱诉滥讼,是不许越级告状的。”魏知县铁青着脸没说话,刁主簿先开腔道:“再说大老爷也没说不召回他们!只是事关朝廷赋税大计,万万草率不得,还需斟酌一番。”说着挥挥衣袖道:“你等暂且退出二堂,片刻之后必有答复。” “那,好吧。”李寓并众秀才方拱手退到门外。 尽管秀才们大闹一番,衙门却不敢怠慢,马典史吩咐众书吏将他们领到客厅,端茶倒水,低声下气的陪着。但一干秀才却高傲的紧,自顾自的喝茶吃点心,互相聊着天,根本不把老百姓眼里的‘官人们’当回事儿。 王贤震惊的看着这一幕,他从没像今天这样,清晰感受到了什么叫阶级! 尽管经制吏乃民之在官者,算是平民中的顶层了,论权势财力,也比穷秀才强之百倍。但是秀才是有功名的,虽然是最底层的士大夫,在社会地位上,却足以蔑视这些刀笔小吏! 更可怕的是,人人都觉着这是理所当然的,哪怕王子遥、李观这样极有威严的司吏,都从心理上比那些酸秀才矮一截。倒是礼房司吏原先乃国子监生,因为考课不及格,被罚充作吏。兵房司吏原先是个老秀才,后来屡试不中,迫于生计当了吏员,这二位因有读书人的身份,还能和他们说上几句话…… 这让王贤刚刚生出的一点小自满,顿时荡然无存。其实他不知道的是,众司吏之所以敬着这帮家伙,却不是因为他们的生员身份多值钱,而是因为其中有几个官宦子弟。 因为经济发达,江浙的读书人特别多,做官的也就多,各县便不乏官宦子弟。比如那李寓的父亲,在京中任太仆丞。那于逸凡的大伯,则是山东东平府的同知……尽管都不算什么大员,但他们的衙内在这富阳县里,还是可以横着走的。 这边王贤正有些小自卑不可自拔,那边二堂里,魏知县却陷入了左右为难,更加不可自拔。 在他眼前,司马求和刁主簿争得面红耳赤。刁主簿认为应当立即召回张华等人,息事宁人。司马求却坚持说,这样就正中了人家的奸计。 “显而易见,我们重核黄册人口,恢复朝廷赋税的行为,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司马求沉声道:“他们不甘心失去到口的肥肉 星舞九神吧 ,故而一直消极对待秋粮征收。户房的人催逼急了,他们便使出这招‘釜底抽薪’,撺掇这帮生员来告状,迫使县里就范,仍按原先的水平收税!” “就算猜对了又如何?”刁主簿冷笑道:“书生闹事,极易引发士林关注,若是让他们告到杭州府,到时候如何收场?”顿一下,又语重心长的望着魏知县道:“大人仕途才刚起步,若是背负上横征暴敛之名,只怕未来要大受影响的!” 这话说到魏知县心坎上了,如果闹大了,他的官声肯定大受影响。而知府大人以宽仁出名,八成是要息事宁人的,到时候自己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未来的路可就黯淡了…… 但是重修黄册、整理税收,是自己发誓要做好的事情,如果遇到点困难便半途而废,自己如何对得起皇上,如何对得起自己? 到底是坚持还是放弃,魏知县委实难决,只好征询一下,另两位副手的意见。“二位别光当扎嘴葫芦,也说说你们怎么看?” “大人。”蒋县丞的地位比较尴尬,魏知县没到任前,县衙大小事务皆由他代理,但魏知县到任后,他的职责便变成了辅佐知县处理全县事务,并没有具体的分工。是以在魏知县熟悉了本县事务后,他这个县丞便变得可有可无,平日里很少说话。 现在魏知县问起来,蒋县丞只好开口道:“其实关口还是税收,只要能在这方面让步,生员们自然散去。” “已经降到洪武末年的八成了,还要怎么降?”魏知县皱眉道:“本县的职责是上保社稷、下安黎民,要是按照蒋兄的法子,黎民倒是了安了,可我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了么?” “保一方平安无事,难道不是忠君么?”蒋县丞低声道:“若是一味追求政绩,不顾其它,也算不得忠君吧?” “这……”魏知县终于明白蒋县丞的态度了,但他无从辩驳,只好望向马典史道:“马兄的意思呢?” 典史虽然号称首领官,但那是对小吏而言,在三位老爷面前,马四爷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哪敢乱掺和,闻言模棱两可道:“朝廷的赋税不能不顾,士绅百姓不能不安抚,要想处理好这两者关系,委实不易。但属下相信,以大人的英名,必然可以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 “……”魏知县彻底无语,县衙四名上官,两个反对一个装傻,合着没有支持自己的。 内外交困之下,他不得不暂时松口,令张华等人收队回衙……其实潜台词已经很明白了,你们粮长爱收多少收多少,官府不管了。 按说到这一步,秀才们成了全县的英雄,可以适可而止了。谁知道李寓等人竟不肯罢休,喊着‘除恶务尽’的口号,坚决要求黜革张华、荀三才这种恶吏。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在衙门值班的王贤也躺着中枪,名列张华、荀三才之后。当他听到这个消息,和帅辉、刘二黑两个小伙伴都惊呆了…… “这该你屁事儿啊?”帅辉刚刚吃上公家饭,就又面临失业危机,难免情绪激动。 “应该是你干掉了何常,又抓过晁天焦的儿子,被粮长们恨死了。”吴为冷静为他分析道:“所以你也不算无辜。” “早先看司户和荀兄情绪低落,我还安慰他们来着。”王贤苦笑道:“想不到原来我也没逃掉。” “那,该怎么办?”帅辉着紧问道。 “其实我不要紧,他们把我的名字列上也没用。”王贤轻声道:“怎么说,我也完成了一个粮区的征税。如果因为收税收得好而被罢职,日后还有谁肯为官府卖命?”说着又无奈摇头道:“但张司户和荀典吏要是被整倒了,日后富阳县谁还把本房放在眼里?就算这次过去了,下次还会变本加厉,我早晚也免不了。” “说的对,”傻大黑粗的刘二黑,其实比帅辉明白多了:“不能干等着,咱们得干点什么!” “干什么?”王贤看他一眼。 “看谁不顺眼揍一顿,我也就这点能耐。”刘二黑讪讪道:“还是得你来想办法。” “也不是没办法。”王贤叹口气道:“只是这法子太招恨,我是不能用的……”正说话呢,外间传来一阵问好声,接着是司马求的声音道:“你们典吏在么?” “能用这招的来了。”王贤微微一笑道。 第五十三章 司马求问计 吴为和帅辉退出去,里间只剩王贤和司马求。 “贤侄,计将安出?”以司马求的年纪,叫王贤一声贤侄倒也合适,只是两人啥时候关系这么近了? “小人现在被殃及池鱼,自顾尚且不暇。”王贤起身给司马求斟茶道:“还想跟先生求救呢。” 司马求就知道,这家伙惯会顺杆爬,接过茶盏道:“这个不用担心,你现在在大老爷眼里,分量愈来愈重,只要实心任事,大老爷会保护你的。” 王贤心说,你就骗鬼吧。大老爷八成都不知道,我是哪一号? 依赖是一种可怕的习惯,魏知县现在是‘有难题,求司马’,司马求现在‘有困难、找王贤’……要是王贤想不出好办法,司马先生八成也要拙计了。 “真的没有办法么?”见他默然不语,司马先生着急道:“只管说。不管对错,都是一片忠恳之心,大老爷会很欣慰的。” “请问先生,事情如何会闹到这一步?”王贤不答反问道。 “如今你也算大老爷的心腹了,老夫便实话实说。其实这次事情闹到这一步,归根结底是大老爷犯了个为官的忌讳。”司马求叹口气道:“‘为官不得罪于乡绅巨室’,这是千百年来,州县官们总结出的经验。老夫反复说与大老爷,但他毕竟年轻锐气,竟不肯听,终究惹出这般祸事来!” 所谓乡绅、巨室,无非就是官宦人家、豪强地主,这些人在地方上势大财雄,更兼手眼通天,能和府里、省里甚至朝廷扯上关系。发起狠来,魏知县这样的县太爷,也根本不是对手。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地头蛇上头还有人。他们敬着你时叫你‘老父母’,恼了你时,给你使绊子、上眼药、甚至让你卷铺盖滚蛋,都不是办不到的。”司马求满腹牢骚道:“大老爷上任伊始,我就让他去拜会下本县的乡绅大户,谁知他竟自顾身份,不肯折节。是以从一开始,他和乡绅的关系就没处理好。” “不过也不能全怨他,因为当时富阳县的情况,太让人气愤了。你也知道,之前将近两年时间,富阳没有知县。虽有蒋县丞署理,但他名不正言不顺,也不肯替未来知县得罪人。于是这段时间,成了贪官污吏和土豪劣绅的狂欢,他们联起手来,疯狂的损公肥私、贪赃枉法!”司马求一脸正气凛然,其实心里大喊,为什么不算我一个? “大老爷下车伊始,便发现富阳县兼并严重、赋役不均、国税流失、大为民患!”司马求接着道:“不用说,也知道是乡绅富豪和县衙官吏联手捣的鬼。其实一开始,他们也曾试图拉拢贿赂过大老爷,无奈东翁深受皇恩,力图报效,不肯与他们同流合污,便被他们处处掣肘,半年下来,几乎要被架空了。” “后来,借着林家的案子,大老爷受到了朝廷的嘉奖,在士林也终于有了名气,这让他看到了扳回局面的希望。”司马求看看王贤道:“说起来,都是你小子惹得麻烦。” “我哪知道会是这样?”王贤苦笑道。 “老夫说笑的。”司马师爷呷一口茶水道:“不过大老爷确实借着此案立威,压住了对方的气焰,开始着手整顿衙门。”顿一下道:“攘外必先安内,不把那些勾结豪绅的官吏清除掉,又何谈整理赋税、打击豪强?” 这显然是司马师爷的谋划,他被魏知县一口一个‘赛张良’给夸晕了,殚精竭虑整出了一套行动计划。 第一步便是对户房开刀,所谓官绅勾结,九成以上的勾当,都发生在这一房。此房的司吏李晟,就是官绅勾结的纽带,打掉他,则可以切断内外勾结的联系。然后趁机压制豪强、整理税赋,一扫本县沆瀣之风! 这套方案被魏知县寄予厚望,而且一上来也顺利的拿下了李晟,但在触及到乡绅土豪的根本利益时,终于引起了强力反弹。出动十几个生员告状,就是乡绅们在将魏知县的军! ~~~~~~~~~~~~~~~~~~~~~~~ 听了司马求讲述来龙去脉,王贤暗暗扼腕,老爹手段再高,终究只是个吏员出身,还是缺乏战略眼光,没有及早察觉上面的意图,结果给魏知县当枪使了。当初自己就该听吴小胖子的意见,回家装病,让魏知县自个和李晟斗去,待大局定下再说……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自己以十六岁的年纪,当上户房典吏,已经被打上知县马仔的烙印,躲都躲不掉了…… “日下,那些乡绅正在运作,逼迫大老爷重新启用李晟……”司马求看着王贤,幽幽道:“如果没什么好办法,大老爷也只能先让步,以保证秋粮按时进仓。” “……”王贤幽怨的看一眼司马求,就知道拿李晟吓唬我,“那些粮长就不怕误了日期,被朝廷治罪?” “虽然按规制,秋粮应该十月份收讫,但来年二月之前运抵京城便可。从富阳到南京,六百里水路,一个月内怎么也能到。是以他们还有时间。”司马求苦笑道:“退一万步说,就算延误了日期,只要朝中有人替他们说话,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到大老爷身上。所以他们一点也不急。” “为了两千石粮食,还真是拼命呢!”本县豪绅的所作所为,连王贤这种人都不齿了:“匀下来一家能分几百石?” “两千石不过是个由头,这是本县豪绅和大老爷的一次斗法。”司马求沉声道:“大老爷要是输了,就彻底被架空,这富阳县里再没人听他的。” “要是赢了呢?”王贤幽幽问道。 “要是赢了,大老爷的威信自然会高一些……”司马求看着王贤那双亮得瘆人的招子,不有些丧气道:“但估计乡绅们也不会干休,怕是要斗到离任了……” 司马求很沮丧,他本想证明一下自己,才撇开王贤制定了这个计划。谁知竟导致东家和本县豪绅交恶,日后必定焦头烂额。惨重的教训面前,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真不是出主意的料。可怜巴巴望着王贤道:“贤侄帮我想想,有没有好办法,能让大老爷过去这一关?” “先生都说了,就算这次赢了,对大老爷也不见得有好处。”王贤轻叹道:“那么索性退一步海阔天空,和光同尘就是了。” “唉,你以为我没这样劝过?”司马求苦着脸道:“不瞒你说,大老爷深感受辱,竟要上书朝廷,揭露富阳县隐瞒户籍的真相,要求派钦差监督,逐户重核黄册。并按洪武年间的规定,如有隐瞒作弊,家长处死,家属流放化外……” “朝廷会听他个七品县令的么?”王贤不信道。 “他准备死谏……”司马求神情复杂道:“他在奏章里说,如果核查结果与黄册出入不超过一成,他将以死谢罪!” “啊!”王贤的心震动了一下,想不到斯斯文文的魏知县,竟是这样刚烈的汉子。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大明朝的读书人。“已经上书了么?” “没有……”司马求心说这不废话么,要是已经上书了,我还在这儿跟你磨叽?早就收拾收拾跑路了。“奏本已经写好,我好说歹说,保证有办法解决问题,还不用玉石俱焚,这才让东家迟一些发。” 说完竟站起身,朝王贤深深一揖道:“贤侄,我知道你是富阳人氏,不愿为了个外来的县令,得罪乡里乡亲,故而一直三缄其口。”司马求一张老脸上,竟现出郑重之色道:“但是大老爷是个好官,没有这样忠君爱国、肯得罪人的官员,大明朝跟蒙元又有什么区别?” 见王贤还不吭声,司马求面上难掩失望之色。“我真是老糊涂了,竟跟年轻人说元朝时的日子多惨多惨,你们根本不会当回事儿。”他自嘲的笑笑道:“你们只知道维护自己的家、自己的族,哪知道第一个要维护的,其实是别人家建立的大明朝……” 说完,司马求萧索的转过身,要离开这间屋子。 他手已经掀起门帘,却听身后王贤道:“我不是在想办法么,又没说不帮忙……” “呃……”司马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手、转身、坐下,双手握住王贤的手,老脸笑成菊花道:“我就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 见他上一刻还大义凛然,下一个又恢复了猥琐的本相,王贤无奈的抽出手,叹口气道:“要被先生坑死了。” “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司马求笑嘻嘻道。 “唉,其实大老爷的路子是对的,只是先生太胆小。”王贤压低声音道:“我看邸报上说,朝廷正在修建北京行在、重修大运河。永乐皇上刚刚亲征漠北;英国公、黔国公在交趾用兵,郑和的船队还在下西洋……先生说,朝廷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第五十四章 反击之广陵散 “无非‘钱粮’二字。”司马求想一下道。 “对,你说如果这时候,富阳县爆出官绅勾结、侵吞国税的丑闻来!”王贤沉声道:“永乐皇帝会怎样?” “当然是暴怒了!”仅仅是想一想,永乐大帝的赫赫凶名,司马求便惊出一身冷汗道:“天子一怒、血流漂杵!所以我才说,万万不能上奏啊!” “先生是菩萨转世么?”王贤摇头叹道:“死多少人也轮不着你,你担什么心?” “你当只富阳一县有隐瞒户口的事儿?告诉你,哪个县、哪个府、哪个省都有,只是有轻有重而已。”司马求叹气道:“你当朝廷那么多明白人不知道?大家都知道!只是都在捂盖子,瞒着永乐大帝一个人而已。”说着怒瞪王贤一眼道:“要是让大老爷成了这个揭盖子的人,那我大明幅员万里,也没有他的立锥之地了!” “先生消消火,”王贤给他再斟一杯茶道:“《孙子兵法》上说,‘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想不到这小子竟然还懂兵法,司马求不禁刮目相看道:“那该如何‘不战而屈人之兵’呢?” “孟子曰,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王贤缓缓道。 “哦……”司马求寻思片刻,一双老眼渐渐放光,道:“愿闻其详!” “要击败一个人,不一定非得毁灭他,还可让他因恐惧而妥协。人感觉最恐惧的时候,并非斧刃加身、身首异处之时,而是当你拉满弓箭,瞄准他的时候!”王贤沉声道:“这就叫威慑力!” “威慑力?”司马求似懂非懂道:“如何才能有威慑力?” “三个条件,你要让对方知道,你能且有决心杀死他!”王贤解释道:“如果你没有杀死他的能力,就是虚张声势。如果没有杀死他的决心,能力便形同虚设。而如果对方不知情,你能力再大、决心再强,他也感受不到威慑。”顿一下道:“三者兼具,则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样啊……”听着王贤的分析,笔墨难以形容,司马求此刻心里的震撼。他蓦地生出一个念头,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不过现在不是走神的时候,一闪念,司马求便按照王贤的思路说下去:“第一个能力,没问题。第二个决心,也没问题。这么说只要让那些乡绅明白,大老爷的能力和决心,就可以震慑住他们么?” “这只是理论而已,要想实际可行,还得从长计议。”王贤微微摇头道:“而且地主老财最是顽固,都是些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想让他们真害怕,空口白牙是没用的。” “哈哈哈。”司马求的心情却放松下来,心说今天真是长见识了,这‘威慑’真是个好东西,只要不真用出来,就可以长期有效。只要能让魏知县任期内,保持住对乡绅居室的威慑,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 至于如何保持威慑,就不用自己操心了。司马求笑眯眯看着王贤,不负责任道:“有了骨头不愁肉,具体方略你来定,肯定没问题的!” “咳咳……”王贤干咳两声道:“我定方略没问题,先生得保证不打折扣的执行,否则演砸了可别怪我。” “没问题!”司马求替魏知县答应下来。 。 离开户房,司马求回到内衙签押房。向一身布袍、胡子拉碴的魏知县禀明方略。听得魏知县惊喜连连,双目终于有了神采,拍案道:“先生真是我的子房!” “咳咳。”司马求吞吐片刻,还是实话实说道:“这是那王贤想到的,学生只是转述而已。”司马先生终于良心发现,至于以前的功劳……司马求心说,过去的就过去吧,没必要那么较真。 “王贤……”魏知县果然对不大上号,“你是说户房的那个小典吏?” “东翁好记性。”司马求心说,典吏就典吏,还小典吏,“正是那个帮咱们破案的王贤!” “他这么厉害?”魏知县先是一惊,旋即又吃不准道:“这法子可行么?” “可行!”司马求重重点头道:“唯一可虑的,是上官的态度!” “决心行动之前,我曾跟府尊大人汇报过。”魏知县回忆道:“听完他只说了句,‘此美政也,其豪右如何?’当时我并未放在心上,现在想来,真是老州县的金玉之言。”顿一下道:“不过从府尊的态度看,只要不把他牵扯进来,他应该还是乐见其成的。” “那就好。”司马求捻着稀疏的胡须道:“还有就是周臬台的行踪,不要露馅才好。” “周臬台素来神出鬼没,谁知道此刻在哪里公干,”魏知县笑道:“谣传驾临本县,也是很正常的。” “那就干吧!”司马求重重点头道。 “好,干!”魏知县沉声应道。 翌日早晨排衙,阖县官吏都在猜测,知县大人还能撑多久。显然在他们看来,魏知县一定会向乡绅低头的。而且官吏们还议论纷纷,说知县大人要是服软的话,肯定会把李晟请回来,眼下也只有他能收拾残局云云…… 在此背景下,众官吏望向王贤的目光,都有些同情,当然刁主簿是幸灾乐祸的。事实上,这些话题也都是刁主簿挑起来的…… 听了大人们的谈论,张麻子有些心绪不宁,开始盘算着,要不要把敲诈来的钱,偷偷退还给李晟?臧典吏还好些,不像张麻子那么没出息,但也面色阴沉,心情很不愉快。 倒是王贤依然如故,微笑着听上司和前辈们谈话,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待到卯时的梆子声响起,众官吏这才停下聊天,想起大老爷到现在还没升堂……正待去问问,魏知县的长随转出来,对众人道:“大老爷抱恙,需要休养,这几日不必排衙,一应公事由二老爷代理。” ‘怎么不早说?’众官吏心说,早说还能睡个懒觉。蒋县丞便起身道:“各干各的去吧。”又对刁主簿和马典史道:“我们去看望下大老爷。” 两人点点头,便与蒋县丞来到后衙。因为魏知县没有带家眷上任,也没有纳小妾,故而三人没有通报,直入上房。却见号称‘抱恙’的魏知县,一袭白衣,披散长发,坐在满池残荷边,不胜悲愤的弹奏一具古琴! 不用看他的动作神情,只要听那愤怒躁急、如雷霆风雨、戈矛纵横的琴声,便能体会到他的悲愤慷慨。 三人在月亮门站住脚,蒋县丞变色低呼道:“广陵散?!” “嗯。”刁主簿也点点头。 “不是说失传了么?”马典史是难荫出身,琴棋书画上一窍不通。 “人们一度以为失传,但后来在隋朝皇宫里发现了此谱。历唐至宋,辗转流传于本朝,为宁王所获,从此大白天下。”蒋县丞缓缓道:“我也是当年在杭州,听琴操姑娘弹过一次,想不到知县大人竟也会弹奏。” “那谁弹得好呢?” “论琴艺,当然是琴操姑娘。但她弱质纤纤,弹不出‘聂政刺韩王’的慷慨激昂。”读书人的骚情一发,拉都拉不住,刁主簿也忍不住品评道:“魏大人虽然琴艺不算高超,但胜在气势上。能弹出聂政那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无畏气概,也足以让人击节了!” “士为知己者死?”蒋县丞不禁打个寒噤道:“魏大人这是要学聂政么?不知道谁是侠累?” “……”刁主簿的眉头紧蹙起来,听到这激越的琴声,他感到有些不安。 这时候,魏知县终于一曲奏完,仰面长叹一声,似要吐尽胸中郁躁之气! 这一声才让三人想起,自个是来干嘛的,赶紧加重脚步走过去,蒋县丞抱拳道:“想不到大人深藏不露,竟会弹奏《广陵散》。” 魏知县回过头,像是刚看到三人似的,“瞎弹而已,污了三位的耳朵。” “这算瞎弹,大明朝八成的琴师都该跳河了。”刁主簿皮笑肉不笑道:“不过大人身体不好,还当以休养为主,莫要太过劳累。” “本官晓得。”魏知县点点头道:“不过我身上没病,只是心病而已。” “心病?”三人都错愕了,他们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 “心病,看不见摸不着,但别的病一样,都是实实在在的痛苦。”魏知县缓缓道:“本官没治好心病前,是没法办公了……” “大人,秋粮还没收呢……”刁主簿心说,你歇菜就歇菜,把这事儿交给我吧。 “已经过了日子,也不差这一时了……”魏知县根本不接他的茬,愤愤道:“现在的头等大事,是让那些贪赃枉法、鱼肉乡里的土豪恶霸,统统下地狱!为此,本官这条命何所惜?” “……”三人本以为他说疯话,却见魏知县一脸的深沉。且以魏知县如今的处境,更不可能是在开玩笑。他到底要干什么?三位大人面面相觑。 第五十五章 反击之易水寒 “不知大人要怎么做?”三位佐贰着紧道。 “我正在谋划一件大事……”魏知县沉声道。 “什么大事?”三人追问道。 “这大事就是……”魏知县看着三人,三人也屏息巴望着他,直到憋红了脸,才见他咧嘴一笑道:“保密!” “……”三人一阵狂晕,却见魏知县哈哈大笑,甩着宽袍大袖,长发飘飘而去,只留下一串慷慨的高歌: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荷花池边,三位佐贰面面相觑。 “好么,先是聂政后是荆轲……这是要跟乡绅巨室拼命么?”边缘人物有边缘人物的好处,马典史说起风凉话来,一点没有压力。 “胡闹!”刁主簿就没这份轻松了,一甩袖子恨恨道:“死不悔改,一意孤行,非把大家都害死不可!” “没那么严重吧……”蒋县丞也有些头大道:“先打听打听,他到底要干什么吧?” “嗯。”刁主簿点点头。魏知县身边有个长随,其实是他安插的,如今已经进了签押房,虽然只是端茶送水,但打探到点消息,还是没问题的。 回头他便让人通知那长随,密切注意魏知县的一言一行。接下来几天,便有消息源源不断反馈回来…… 先是听说魏知县命户房,将永乐以来的户籍档案,全都送到签押房。又听说魏知县找工房的人,命他们赶工刻八十块石碑。还听说他写了份奏章,却被司马求死死拦住。为此两人还爆发了争吵。 那长随在外间,清楚听司马求高声道:‘东家不能这样啊,一旦掀起大狱来,要有多少人头落地?造孽啊!’ ‘就是永乐皇帝太仁慈了,那些人才会肆无忌惮!太祖皇帝才宾天十几年,大明朝的州县就已经败坏若斯了!’又听魏知县愤慨道:‘蒙元的殷鉴不远,若是在这样官绅勾结、上下沆瀣下去,我大明的江山要被蛀虫挖空了!’说着重重拍案道:‘非得再来一次郭桓案!让那些贪污国税的家伙都人头落地,我大明朝才有希望!’ ‘东翁,你要是这样干,将来还有立足之地么?’司马求惶然道。 ‘魏某深受皇恩,为国捐躯,死得其所!’魏知县断然道:‘先生不必再劝,我意已决,一定要将富阳县人口减少、税赋缩减的真相,大白天下!’ ‘东家……’司马求悲声道:‘那老朽只能辞馆了……’ ‘就算所有人都离开,我也不会动摇的!’便听魏知县大声道。 “魏源真是这么说的?”刁主簿听完,竟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千真万确。”他的亲随道:“老五要是没听到,还能捏造不成?而且本县石匠都被他关在县衙里,从早到晚叮叮当当,这总不会有假吧?” “老五没说他们刻的是什么?”刁主簿问道。 “是黄册……”亲随说着从怀里,摸出几张刻碑用的墨纸道。“这是他趁人不注意带出来的。” 刁主簿接过来一看,有几张是本县洪武三十年的黄册档籍页。另有几张则是永乐八年的黄册页……登时他就明白,对方要干什么了! 魏知县竟然要将洪武年间的黄册,和最新的黄册刻成石碑,公诸于众!让富阳百姓看看,他们这些年来多交了多少赋税! 这样一来,那些欺上瞒下、吮吸民脂民膏的粮长,还有自己这个主管钱粮的主簿,恐怕不用等朝廷处置,就要被暴怒的百姓生吞活剥了! “这个疯子!”刁主簿跌坐在椅背上,手脚发软道:“疯了,疯了,彻底疯了……” 。 好半天回过神来,刁主簿再也坐不住,直奔县丞衙而去。 听了他的讲述,蒋县丞也震惊了,“这魏大人的性子还真烈呢……” “哎呦,我的老哥,就别说风凉话了。”刁主簿一边擦汗,一边急道:“他这是要鱼死网破了!你说我们咋这么倒霉,摊上这么个二杆子知县?” “还不是让你们逼的。”蒋县丞幽幽道:“当初让生员告状,是一招狠棋,但碰上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不该用。否则就像现在这样,把他彻底惹毛了……” “木已成舟,说这些有什么用?”刁主簿不耐烦打断道:“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吧?” “还能怎么办?要么低头,要么干掉他。”蒋县丞叹口气道。 “怎么干掉他?”刁主簿问。 “刀砍斧劈,毒药绞绳,哪条都行。”蒋县丞面无表情。 “开什么玩笑,堂堂一县之长,要是莫名其妙死了,冷面铁寒肯定会一查到底的。”刁主簿大摇其头道:“设法把他赶走吧。” “来不及了。”蒋县丞摇头道:“不等你运作完,他早就把石碑立起来了。” “你……”刁主簿这下明白蒋县丞的意思了,瞪着他道:“想让我低头就直说啊,兜什么圈子!” “不这样你能知道别无选择?”蒋县丞苦笑道:“仁安老弟,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你们横,他却是又愣又不要命。他还是本县的父母官,和他斗下去就是这个结果。”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刁主簿皱眉道。 “当然有用了。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蒋县丞是巴不得息事宁人的,虽然他参与不深,但是闹大了一样跑不掉。“谁愿意闹到今天这一步,还不都是你们逼的?他丢了面子,你们给他找回来,他想多收两成税,你们也可以商量,无非就是少赚一些么。”说着看看刁主簿道:“不是我说你,老刁。你在富阳只有三年任期了,何必要陷得那么深呢?” “唉,现在想抽身,晚了。”刁主簿满嘴苦涩道:“永乐八年的黄册,就是我主编的。你说我还能置身事外么?” “先过去眼下这一关,日后再慢慢想办法吧。”蒋县丞也叹口气道:“你去劝劝他们别闹了。跟魏知县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唉……”刁主簿郁闷道:“你也帮着跟姓魏的说说,别让他把奏章发出去。” “嗯。”蒋县丞点点头道:“我们分头行动。” 谁知两人都碰了钉子…… 蒋县丞那边,魏知县根本不听劝,一副乌龟吃秤砣——铁了心的架势,要跟大户们死磕到底。 刁主簿那边,乡绅们也认为魏知县乃虚张声势,要是这样向他低头,日后富阳县不成了他的天下?!他们不相信,世上还有这样不要命的官……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就算出了事儿,也是五个粮长倒霉,跟大部分乡绅没关系。所以他们感受不到那种切身的恐惧,自然可以向五个粮长没口子保证,有我们在,一定不会有事!嗯,放心吧,一定不会有事的…… 粮长们自然惶惶不安,但他们不敢犯众怒,只能死撑着……直到他们听到一个消息,冷面铁寒周臬台,极可能已经微服私访至本县了! 许多人都看到一个穿青布道袍的外乡中年人,在两个伴当的陪伴下,沿着富春江步行而上,每逢村镇便走街串户,寻访冤情,跟传说中的周臬台完全吻合……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而且据说魏知县也得到消息,命石匠日夜赶工,准备在周臬台抵达县城前,将那些石碑立起来! 刁主簿几个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据说有粮长跪在李晟爷爷面前,求他放一条生路。还有粮长吓得悬梁自尽,幸亏被发现得早,才保住一条老命。 刁主簿更是放狠话说,要是他们几个进去了,就把乡绅们隐瞒土地、寄名绝户、巧取豪夺、倒卖库粮的旧账全翻出来,大家一起完蛋! 见敌人还没出招,后院已经起火,乡绅们不得不好好商量一下,到底该怎么办了。 这天过晌,十几名有头有脸的乡绅地主,齐聚环山乡李家。李家老爷子的两个儿子皆进士及第,长子在四川任布政使参议,次子乃当朝太仆丞。一门两进士的荣耀,哪怕在浙江这样的科举大省,都极为罕见,本县乡绅自然公推李老爷子为首了。 李老爷子七十多岁,头戴东坡巾,身穿栗色蝙蝠暗花氅衣,举手投足都透着德高望重。只见他捻须缓缓道:“想不到,这位大老爷脾气还真不小……” “其实真不怕他闹腾,关键是那冷面铁寒来了,这个人太可怕了。听说京师小儿夜啼,百姓辄呼‘冷面铁寒来了’,便能吓得小儿立即收声。”坐在他右手边的是王家老爷子,因其子乃刑部员外郎,是以坐了本县乡绅的第二把交椅,“要是这节骨眼上闹出事来,怕是不好收场。” “可是都闹到这一步了,”坐第三把交椅的于老爷子,代表众人问道:“我们的颜面往哪搁?” “让他道个歉吧。”王老爷子道:“让人传话过去,只要他魏源来给李老哥陪个不是,一切都好商量……”(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反击之八字墙 “他们做梦去吧!”这些天,魏知县入戏太深,已经有些不可自拔了,只见他拍案大叫道:“本官不会向他们低头的!” “东翁,终究要讲规矩的,”司马求这个汗啊,皱巴着老脸道:“总得给他们个面子吧……” “先生,这不是面子的事。”王贤终于被请到了内签押房,再不用司马求传话了:“就像这次争的,也不是那点秋粮的归属,而是这富阳县,到底谁说了算!”顿一下道:“属下说句不中听的话,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大老爷这边。人家联合起来,根本不怕大老爷手里的印把子。要想镇住他们,除了够狠够硬,别无他途!” “说得好!本官也是这样认为的!”魏知县拊掌大赞道:“就是要谈,也得来县衙,按我的规矩来,否则免谈!” “东翁,过犹不及啊,”司马求快要把几缕老鼠胡须揪下来了,着急道:“这出戏再演下去,可就不容易往回收了,万一他们就是不上套,咱们可就骑虎难下了!” “呃……”魏知县看看王贤道:“那个谁,你有办法收场么?” “应该可以。”王贤心说让领导记住自己可真难啊,费了这么大劲儿,竟然还是‘那个谁’。 “嗯,那就继续!”魏知县好似演戏上瘾一般。 “唉。”司马求看着年轻的知县和更年轻的王贤,心里暗叹一声,有代沟啊有代沟…… 。 三天后是冬月初一。 按规制,每月朔望,也就是初一、十五两日,知县都要亲率阖县官吏,在衙前向百姓宣讲圣谕,使县民可以时常聆听圣训、了解圣意,从而忠君爱国,深受教化。 今天又是宣讲圣谕的日子,辰时不到,衙前街上便摩肩接踵,挤满了人。这里头,有必须要来听讲,好回去转达给乡民的里甲老人;有来凑热闹、看光景的县民;也有些特意赶来的乡绅大户、各区粮长,人数是平时的两倍不止。 这是因为有传闻说,大老爷会在今天发飙! 至于发飙的内容,小老百姓自然不得而知,但这更让他们感到好奇。而知道些内情的乡绅们,则怀着惴惴的心情,看知县大人是否真敢揭盖子! 辰时差一刻,衙前街上的乡绅百姓,便见府衙大门缓缓打开,三班衙役排成两排列队,每隔几步站定一个,手持水火棍警戒,一直来到八字墙前扎起的高台,两队正好抄起手来。 待衙役们列好队,厚重的礼乐奏响,嘈杂的人声顿小,仪门徐徐打开。六名皂隶打着‘肃静’、‘回避’、‘钦命’牌各一对走在前面。紧接着又有四名皂隶,打着大老爷的衔牌出来,上书‘乙酉举人’、‘丙戌进士’、‘富阳县正堂’等花头,以彰显大老爷的资历。 仪仗过去,一身赤罗朝服,头戴二梁冠的魏知县,昂首迈步走出县衙。 他身后,跟着同样穿朝服的蒋县丞、刁主簿、马典史、以及县学教谕、训导等官。再往后,才是一票青衫吏员,王贤也在其列。看着这威风凛凛的场面,王贤不禁好生羡慕,奶奶的,这才是主角好不好,我这不起眼的青衫小吏,连主要配角都算不上吧…… 八字墙前的台子上,已经摆好一张方桌,桌上铺着黄帛,黄帛上摆放上太祖皇帝的《圣谕》和《大诰》。待知县携阖县官吏在八字墙前依次立定,担任司仪的礼房司吏高声唱道: “跪拜圣谕!” 于是所有人都随魏知县,向《圣谕》行叩拜大礼。 “宣—圣谕-——”待众人起身,礼房司吏又高唱道。 魏知县便走上宣讲台,双手捧起圣谕,朝民众高声朗诵道:“太祖皇帝圣谕六条,一、孝顺父母,二、尊敬长上,三、和睦乡里,四、教训子孙,五、各安生理,六、毋作非为!尔等需朝夕谨记,不得有违!” “遵旨!”百姓在官绅的带领下,轰然应声道。 顿一下,魏知县又道:“今次为尔等宣讲第六条,勿作非为!” “从来教万民、训子弟、党正族、师月吉、朝夕告诫人知自爱,不敢偶蹈于非。”魏知县接着,翻开太祖皇帝的《大诰》,沉声道: “勿作非为的要求是不做禁止之事,更不作违法之事。譬如太祖圣训曰:‘天下利病,士、农、工、商,诸人皆许直言,惟生员不许!如有一言建白,以违制论,黜革治罪。生员本身切己事情,许家人报告,其事不干己,辄便出入衙门,以行止有亏革退。若纠众扛帮,骂帮官长,为首者问遣,尽革为民!’” 衙前鸦雀无声,老百姓听不懂文言,乡绅们则陷入了震惊……他们万想不到,知县大人竟从老掉牙的《大诰》上,找到了惩治那些生员的依据! 蒋县丞又用白话为百姓讲解道:“太祖圣训规定,对国家大事,士、农、工、商都可以提出意见,唯独在校生员不许。只要提一句意见,以违反祖制论,开除治罪。如果是关系到生员切身的事情,允许其家人报告。若是事不干己,却出入衙门的,以行止有亏革退。如果胆敢聚众公堂,咆哮官长的,为首者问罪发配,其余人尽革为民!” 这下连老百姓也听懂了,大老爷果然开始发飙了,这第一刀便砍向了那些告状的生员! 这富阳县本就没有秘密,何况那样轰动的大事。老百姓都知道十天前,十几名县学生员击鼓告状,要求知县召回并惩治下乡催税的胥吏。县老爷不愿答应,又不想得罪他们,便欲拖后再说。 谁知这群生员胆大包天,竟包围了大老爷,迫使他不得不先召回手下,并进行审查。 对于生员们的作为,老百姓是众说纷纭,有人觉着他们太无法无天了,竟不把县老爷放在眼里。但更多的人还是站在他们这边,毕竟生员们打着‘解黎民倒悬’的旗号,在大家看来,是替老百姓说话的…… 现在才知道,原来生员们的举动,违反了太祖皇帝制定的法律,这让百姓们好生为难。因为太祖皇帝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实在太高太高,老百姓把他的每一句话,都当成金科玉律,绝对不愿违背。 但另一方面,因为种种原因,官府已经不再宣讲《大诰》好几年了,百姓们又感到有些陌生。而且考个秀才多难啊,只是替老百姓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要革掉人家的功名,这不是在打击报复么? 。 “韩教谕,那日到衙门告状的十三名生员,你处置了么?”当着阖县百姓的面,魏知县沉声问道。 “暂时没有,”县学教谕连忙出列道:“主要是县学无权开革生员,还需上报提学道!” “需尽快上报,本县也会行文提学道,对公然违反祖制的生员严惩不贷!”魏知县沉声道:“并非本县不仁,实乃祖制难违,且这帮人也罪有应得!就算没有祖制,本县也要治他们的罪!” 人群一片哗然,这也太坦白了吧…… “诸位知道,太祖皇帝为何于百忙中编写《大诰》,教化官民么?”魏知县却话锋一转道:“是发生‘郭桓案’案之后!” “‘郭桓案’是个什么样的案子呢,为什么会让太祖皇帝痛下决心,编写《大诰》呢?诸位听我细细道来。”魏知县的目光扫过人群,在几名粮长身上稍稍停留,方道: “这是一起规模巨大的贪污窝案,大明朝上至户部侍郎郭桓,下至小小粮长,沆瀣一气,朋比为奸,合谋搜刮百姓钱财,贪污朝廷税赋!”八字墙有回音功能,使魏知县的声音振聋发聩: “太祖皇帝听闻有贪官污吏剥削子民,马上命人彻查,结果查来查去,有问题的官吏越来越多,涉案数额竟达两千四百万石!太祖皇帝眼里揉不得沙子,一狠心,下令处死了全国三万贪官、污吏、坏粮长!” 此言一出,百姓大哗,杀了三万多人啊,那还不把全国的官吏和粮长杀光了? “就是杀光了,才一扫蒙元遗毒,遏制了贪污**,让国家政治清明,国力蒸蒸日上,年纪稍大点的,应该都有体会!”魏知县悠然神往,一副恨不得‘再来一次’的表情道。 “是啊……”四十岁以上的纷纷点头,缅怀道:“太祖爷时确实没有贪官污吏,税赋也轻得多,日子比现在好过多了。” “他们是如何贪污了这么多钱粮?”也有人好奇问道。 “他们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先说诸位身边的粮长。《大诰》上说,他们在征收税粮时,踢斛淋尖、起立名色、肆意加征!其加派的名目花样繁多,如水脚钱、车脚钱、口食钱、库子钱、蒲篓钱、竹篓钱、神佛钱等……” 魏知县没说完,百姓再次喧哗,因为这些捞钱的名目,现在又复活了! “现在为非作歹的又多了,真该请太祖爷重临,再杀一批贪官污吏!”百姓们恨恨道。 粮长们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哪还有脸见人? “但这只是上不得台面小手段,还有真正的大招数呢!”魏知县沉声道:“《大诰》上说,朝廷和地方相勾结,官吏和粮长、里正相勾结,在黄册上捣鬼,已达到‘多收少解’的目地!比如洪武十八年的浙西秋粮,应该是四百五十五万石,但只解赴太仓两百多万石,其余的两百五十五石,就被他们私分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反击之黄册碑 - “这下你们说,那些贪官、污吏、坏粮长,到底该不该杀!” 魏知县话音一落,百姓一片大哗: “这也太猖狂了吧,怪不得太祖爷要杀人,杀得好,杀得好哇!” “就是,我们交的皇粮,他们竟贪去一大半,这大明朝到底是谁的天下?该杀该杀!” 老百姓一片‘该杀’声中,魏知县高声道:“距离此案过去已经将近三十年,国家又生出新一批蛀虫来!郭桓案中的种种手段,再次在大明的土地上蔓延!诸位说,该不该再来一次清扫!还我大明、还我百姓一片清明!” 百姓的情绪已经完全调动起来,千百人一齐高举手臂,狂呼起来:“该!” “想不想知道,我们富阳县,有没有这样的蛀虫?”魏知县又大声道。 “想!”老百姓狂呼道。 “好!本官让你们看得明明白白!”魏知县一挥手,两个差役推出辆大车,扯掉车上覆盖的红绸,便露出两块石碑来,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字。只听魏知县道:“本官将本县的赋役黄册,刻在石碑上,立在各里村头!诸位回去后,可告知乡人查看,如果发现碑上没有你家的名字,而你却一直在交税,就立即来县衙禀报,本县定将上达天听!想我永乐皇帝的气魄直追先帝,绝不会让百姓失望的!” “好!”老百姓已经陷入狂热状态,恨不得这就回去查查看,自己这些年交的皇粮,到底是进了国库,还是被王八羔子贪去了! 一片喊打喊杀声中,那些粮长被吓得腿都软了,胆子最小的一个,竟然尿了裤子…… 乡绅们的老脸也青的青、白的白,这群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东西,终于见到了棺材…… 人群外围,一个孔武有力的劲装汉子,眉头紧皱的对个戴着斗笠、身穿青布直裰的中年男子道:“老爷,这魏知县在玩火啊……” 那男子向上推了推斗笠,瘦削的脸上,浮现出淡淡挪揄道:“你刚才不是击节叫好么……” “刚才是刚才,老爷不是常说,过犹不及么?”壮汉忧虑道:“他抬出‘生员条例’来,惩治那些闹事的秀才;用‘郭桓案’教训那些粮长,都是极好的招数,可要是真揭开盖子,怕是要掀起大狱了。” “呵呵……”中年男子淡淡一笑,只是因为那张脸过于冷峻,笑容跟冷笑无异:“你小子,竟然也开始动脑子了。” “俺不是心疼这样的好官么?”壮汉挠挠头道:“再说了,真要掀起大狱,对老爷也是大麻烦。” “瞎操心。”中年男子哼一声:“魏知县有分寸,是不会揭盖子的?” “为啥?”壮汉看这节奏,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除非他嫌命长,否则万不会用这种方式揭盖子。”中年男子缓缓道:“现在这样大张旗鼓,恰恰说明他的目的只是唬人。” “这哪是唬人啊?他已经把棋走死了,这时候停下来,要成为笑柄的。”壮汉难以置信道。 “因为他的对手,是一群有恃无恐的老狐狸。”中年男子冷冷道:“任你张牙舞爪,我自八风不动。对他们吓唬是没用的,非得动真格的不可!” “老爷你咋给自己下绊子呢,”壮汉笑道:“刚说他只是唬人,又说他要动真格的。” “唉,朽木不可雕也……”老爷叹了口气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运用之妙、收发自如啊……” “哦……”壮汉缩缩脖子,看向台上时看,见魏知县已经打道回衙,众官吏衙役也跟着离开八字墙,“老爷,咱们这就去见魏知县?” “等等吧。”中年男子随着人群转身道:“魏知县还有下半场,这会儿没工夫见咱们。” “啊,老爷,我好像明白了。”壮汉快步追上去道:“那些石碑不是说立就能立起来的……” “看来还没彻底朽掉……”中年人摇头笑笑,和壮汉一前一后,消失在街角。 。 魏知县前脚回到签押房,刚刚摘下梁冠,后脚便有六大粮长联袂求见。 魏知县没有理会,让长随为他解下大带、敝膝、朝服、又接过浸湿的毛巾压在脸上,借着冰凉的触感平复下亢躁的情绪。 “大老爷,粮长们跪在签押房外了。”签押房的值班长随又禀报道。 魏知县换上燕坐时的公服,坐回大案后,见他还在,端起茶盏润润喉咙道:“你还站这儿干什么?” 那长随只好退出去,魏知县便拿起一本《大诰》细细翻阅,他可知道什么叫‘化腐朽为神奇’了,那王贤从已经快被遗忘的大诰里,翻出的两条条文,让他今天这场翻身仗打得有理有据。实在是比当年金榜题名还痛快! ‘看来没有无用之物,只有无用之人!’魏知县深恨自己不熟悉律条,结果白白受辱。要是早知道这条律例,当场就能把那些生员轰出去,不比事后补救强多了? 魏知县刚学了两页《大诰》,那亲随再次返回来道:“大老爷,韩公正刚才一头撞向假山,亏着旁边人拉了一把,还是头破血流。” 魏知县没做声,一张白面渐渐冷峻。 “大老爷,还是见见他们吧……”亲随硬着头皮劝道。 ‘砰!’魏知县将手里的书重重一摔,吓得那亲随一缩脖子。 魏知县两眼紧紧盯着他,厉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多嘴多舌!” 那亲随在衙门里混久了,竟丝毫不慌,从容答道:“大老爷消消气,小人也是一片忠心,只因为那些粮长不仅寻死觅活,还尽说些吓人的话,小人怕闹出人命来,才不得不禀报。” “都说了些什么吓人的话?” “您要是不见他们,他们就一起死在门外。” “你怎么当值的?”魏知县黑着脸,尖刻的讥讽道:“签押重地,就由着他们在外面胡搅蛮缠?我就是养条狗,也知道朝他们汪汪两声!” 那亲随被骂狗都不如,一张脸涨得通红。 “你现在去办两件事!”魏知县沉声道:“第一件,命人将他们叉出县衙,要寻死去漏泽园,省得人家收尸了。” 亲随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听魏知县接着道:“第二件,你去找司马师爷,把这个月的工食银结了,然后卷铺盖离开县衙,不再录用!” 亲随彻底愣怔了,嘴巴半张着,不知从何说起。 “你是不是还要问我为什么?!”魏知县替他说道。 “是……不敢!”亲随这才醒悟过来,赶紧扑通跪下道:“大老爷,小人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被开革出去?” “你自己清楚。”魏知县继续拿起《大诰》,不再理会他道:“天下哪个长官,也不会用个吃里爬外的东西!” 亲随这才明白原因,原来是东窗事发了,便不再说什么,重重哼了一声,爬起来便往外走。 “来人!”魏知县突然断喝一声。 两个皂隶闻声进来,正好堵住那亲随去路,抱拳道:“大老爷!” “把他带出去杖责六十,禄米也不必给他了!”魏知县冷冷道:“再传话下去,今后凡有通风报信、偷看签稿者,一律杖四十,移送法司。有替人说情、不敬上官者,一律杖二十,立即开革! “喏!”感受到大老爷的气场,皂隶应得十分响亮。 那亲随才感到害怕,被皂隶拖了出去。 。 过了一炷香,司马师爷掀帘子进来,禀道:“大老爷吩咐的事,都已经办妥了。”他终于从魏知县身上,感受到了百里侯的威严。 “先生不必如此。”魏知县露出一丝笑容道:“官威要靠立威,那王贤说得真对。” “呵呵……”见王贤在县老爷眼里的地位暴涨,司马求心里未免酸涩,他似乎看到了一代新人换旧人的凄惨场景。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道:“蒋县丞和刁主簿在外面求见。” “不见。”魏知县沉声道:“你出去告诉他们,我意已决,多说无益,让他们回去候着吧!” “好。”司马求出去,把魏知县的话转告两位佐贰。 蒋县丞闻言目瞪口呆,刁主簿惶惶如丧家之犬,两人一人拉住司马求一只手,苦求道:“先生,指条活路吧!” “唉,”司马求叹口气道:“县老爷犯了牛脾气,谁也拉不回,你们二位说都没用,这富阳县还有谁说话管用?” 说完抽出手,摇头着转身进去,蒋县丞和刁主簿却若有所悟,他们终于明白,该找什么人来求情了。 两人出去县衙,叫上六名粮长,来到周家酒楼。单间里,几位老爷子在坐卧不宁的等消息,他们听说,县衙的民壮全都出动,分赴各乡去立碑,老爷子都是胆战心惊……虽然编造黄册、收解粮草跟他们没有直接关系,但兼并万顷田亩而又将赋役转嫁到小民头上,是他们发家致富的不二法门,要是黄册公开了,非得全漏了馅! 就算最后抹平官司,毫发无伤,他们在乡里的名声也要臭了,今后还怎么有脸,摆出那副德高望重的臭架子? 这帮老先生之所以和知县僵到今天,不就是争个面子么? 现在魏知县不和他们争了,直接改大耳光子抽脸!老爷子们才意识到,比起身家名声来,面子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 第五十八章 谈判 当天下午未时许,冬日和煦的阳光,照耀着富阳县后衙客厅。富阳知县魏源在这里亲切会见了本县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并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 魏知县首先对几位老先生致以的亲切问候和良好祝愿。几位老先生对此表示感谢,并表达了他们对魏知县的亲切问候和祝愿。 随后双方本着诚挚友好的态度,进行了友好且富有建设性的交谈。 魏知县先是充分肯定了几位老先生对本县工作的大力支持,他说没有几位老先生,本县工作不会取得如此令人瞩目的成绩,今天我县能有这样的大好局面,与几位老先生卓有成效的工作是分不开的。 几位老先生则高度赞扬了魏知县近一年来的领导工作。他们谦虚的表示,自己尽管热心为本县着想,但因为缺乏学习、观念陈旧,产生了不应有的本位主义思想,没有为本县团结发展的大局,做出应有的贡献。他们表示将进一步提高认识、解放思想、戒骄戒躁、谦虚谨慎,不搞特殊化,不搞小团体,紧密团结在知县大人周围,为本县建设发挥余热。 魏知县高兴的表示,几位老先生年高德劭、见识高远,对本县各方面工作,有着十分清醒和长远的认识。他高度重视几位老先生的意见,相信双方在本县重大事务上,一定会取得高度一致,坦诚相待、齐心协力,为本县各项事业进一步发展而共同努力。 几位老先生激动的表示,他们为富阳百姓能有这样一位识大体、顾大局的领导而激动。本县在知县大人的领导下,必将政通人和、蒸蒸日上,必将拥有更加美好的明天! 之后,双方就本县各乡立黄册碑一事,充分交换了意见和看法。几位老先生表示,这件事功在千秋、利在当代,一定全力支持这项工作尽善尽美、不留遗憾的完成,并主动要求承担相关费用,为这项事业尽一份绵薄之力。 魏知县对老先生们积极支持本县事业,表达了高度赞扬。他说,这是一项很敏感的工作,做得好,则功在千秋,做不好,则祸在当代,是以要慎之又慎,还要充分听取各位老先生的意见。 他指出,现在县里有两套方案,一套是以洪武三十年和永乐八年黄册刻碑,这样可以早日完工。但是明年又逢十年一度的重新造册之年。是以另一套方案是,先立起洪武三十年黄册碑,待来年重新造册后,再以永乐十年黄册立碑。不知几位先生以为如何? 双方就此展开了热烈而友好的讨论,最后老先生们一致认为,宁肯慢一些、也要尽善尽美,是以后一种方案更为妥贴。 魏知县认真听取了老先生们的建议,表示会慎重考虑,三思而行,不辜负老先生和全县百姓的厚望,让黄册碑成为富阳县繁荣富强的奠基石。几位老先生也表示,会全力支持来年的清册工作,务必做到户无遗漏、人丁归册,制成本县有史以来,最准确翔实的黄册出来。 双方还就处罚闹堂生员一事交换了意见,老先生们表示,生员们胆大妄为、目无尊长、确实需要严加管教,但他们还年轻,出发点还是好的,也是在践行伟大导师孔圣人的‘仁爱’思想,行为并非出于恶意,恳请县里考虑他们的建议,宽宏大量、治病救人、予以从轻处罚。 老先生们还表示,鉴于县学部分生员生活困难,愿意捐助学田一千亩,用于县学补贴贫困生员。 魏知县高度评价了老先生们的善举,替将受到资助的生员,对老先生们表示感谢。他说,年轻人犯错误,太祖都会原谅。何况李寓等生员古道热肠、乐于助人,国家正需要这样的人才。处罚的目的是为了警醒,如果他们端正态度、检讨错误、并保证日后洗心革面、绝不再犯,可以考虑从轻甚至免于处罚。 老先生对魏知县爱惜人才、不为己甚,表示十分的赞赏和感动,并再次许诺为慈幼局、养济院各捐献善田百亩。魏知县对此再次表示了赞赏。 会谈进行了一个时辰,气氛始终友好而热烈,双方都表示,这样的会谈开诚布公、畅所欲言,对消除误会、增进感情、加强交流、促进合作有很大作用,并商定建立长效机制,日后定期举行会谈。 参加会谈的还有本县县丞、主簿、魏知县的私人智囊、以及各区粮长、户房有关人员。 会后,魏知县亲自将老先生们送出县衙,夕阳光 修神快眼看书 辉万丈,给县衙的厅堂屋舍上一层闪闪的金光,似乎也彰示着富阳县,将有一个金光闪闪的未来! 本县户房典吏,署理户房事王贤,现场报道。 。 回到签押房,魏知县十分兴奋,对居功至伟的王贤,更是没口称赞。他知道,要是没有王贤一连串的精心谋划、以及一直不断的打气鼓励,自己根本没可能战胜那帮强大而狡猾的老狐狸! “实在太惊险了!”回想整个过程,魏知县依然心旌摇动道:“我做到八成、九成、乃至九成五,他们依然不为所动。说实话,那时候本县都不报什么希望了,只是为争一口气而已!”他攥紧拳头,不无庆幸道:“终于,在最后一刻,他们还是屈服了!” “呵呵……”司马求笑道:“反正学生是吓得要死,尤其是到最后,魂都要飞出来了。”说着嗔怪的瞪一眼王贤道:“以后不许出这等惊险的主意,不被你害死,也要被吓死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王贤苦笑道:“敌强我弱,只能出奇制胜。要是实力差不多,也不至于这般置死地而后生。” “是啊。”魏知县闻言恨恨道:“否则本官怎会放过那些秀才?” 王贤发现魏知县很记仇。那个通风报信的亲随,被他下令打六十大棍。刑房为了在大老爷面前表忠心,命皂隶用了外轻内重的杖法,那人的皮肉看不出什么,骨头已经被打断了…… 而那些秀才大闹公堂,围困县官,当时魏知县反应失措,丢尽了颜面,事后每每回想,都痛苦到不能呼吸。你说魏知县能不恨他们么? 但他们大都是大户弟,魏知县要是夺人功名、断人前程,那些老爷肯定要跟他不死不休。再者《大诰》虽然是祖训,但毕竟早不援引,自己拿来吓唬人可以,用作处罚依据则有些站不住脚,还给士林留下睚眦必报、不爱护读书种的恶评,殊为不智。 “可惜我们没保住张华和荀三才。”司马求叹口气道:“两人也算尽心尽力,可惜可惜。” “没办法……”魏知县也叹口气道:“他们为了逼我就范,把案捅到了分巡道,又有充分的证据,他俩怕是逃不掉了。” 其实张华和荀三才吃点贪点都不为过,但两人犯了个大忌讳——大明的祖制是粮长收解制,不允许官差亲自征税,只能监督粮长收解。然而因为衙门追比甚急,加之两人都想在知县面前,显示自己比对方强,是以都不顾禁忌,命差役持票上门催收,不想被人抓住把柄,告到了分巡道。 分巡道原先的何观察,因为刑讯逼供、酿成冤假错案,被连降四级,去当知县去了……现在署理分巡道的按察副使季大人,素来与何观察交好,对他被降为知县耿耿于怀,自然不会给魏知县的面。 对于无法搭救手下,魏知县很不开心,但一切要向前看。何况收获王贤这个好帮手,那是张华和荀三才绑一起,也比不了的。 正在说着话,长随在外头敲门,叫进来后,长随呈上一本名刺。魏知县随意看一眼,登时变了脸色道:“那位人在哪?” “在县衙门口等着呢。”长随禀道。 “快快有请。”魏知县竟坐卧不安起来。 “什么人能让东家如此紧张?”那长随出去后,司马求翻看一下那本名刺,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周新拜见’,不禁失声道:“坏了,周臬台竟真在本县!” “啊……”王贤也惊呆了,之前盛传周新在本县微服私访,其实是他扯虎皮、拉大旗,编造出来朝那些大户施压的。现在周新真的出现了,他反而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怎么办?”魏知县赶紧戴上乌纱帽,准备出去相迎。因为对方是微服私访,不方便开中门迎接,但至少得到后衙门前恭候。 “大人别紧张。”王贤定下神道:“周臬台这个时候来访,不可能是凑巧,他很可能已经了解内情了,所以大人最好还是照实汇报吧!” “唉。”已经不容细想,魏知县叹气道:“这算什么事儿啊……” 魏知县来到月亮门前,局促不安的等了片刻,便见一个穿着青布道袍的中年男,在两个伴当的陪同下,出现在甬道那头。 定睛一看,不是周臬台又是谁?他赶紧快步上前,大礼参拜道:“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第五十九章 文渊真君子 签押房门外,一头站着周臬台的两个伴当,一头站着王贤和司马求,周臬台和魏知县屏推左右,在房内谈话。 周新坐在正位上,微笑端详着这个年轻的知县。魏源不到三十岁,生得剑眉星目、相貌堂堂,更难得是眉宇间自有一股正气,让周臬台十分喜爱。 可惜周新那张脸太严肃,就是笑起来也像冷笑,尤其是魏知县这样只见过他几面的下属,就更是感到压力巨大了。被周新那双鹰目打量着,魏源感觉自己被看穿了一样,如坐针毡,惴惴不安。 “咱们是第三次见面了。”好半天,周新终于开了口。 “是。”魏知县忙点头道:“在臬司衙门一次,三堂会审一次,还有就是这次。” “每一次见面,本官对你的评价都上一层。”周新道:“第一次我看到了你的正直敢言,第二次我看到了你的细致周密。但都不如这次……”顿一下,他毫不吝惜溢美之词道:“这次,我又见识到了你过人的胆略!” “臬台谬赞了。”魏知县不禁脸红红道。 “本官没必要拍你的马屁。”周新淡淡道:“其实今次,本官不该与你相见,但我还是来了……” “是……”魏知县感激涕零道:“臬台爱护之意,属下铭感五内!” 富阳距离杭州城几十里,甚至比钱塘县的一些乡镇还近,但魏源在县里闹成这样,府里、省里却一点反应没有。显然是上官们不想惹上麻烦,一齐装聋作哑。 因为在大明官场上,‘赋税黄册’是公认‘三大碰不得’之一,仅次于‘建文行踪’和‘储君之争’。后两个自不消说,至于‘赋役黄册’,其实大家心知肚明,现在的问题,比当年‘郭桓案’还有过之无不及,不管你持何种态度,只要沾上了就很麻烦。 比如这次,魏知县虽是虚张声势,但毕竟是玩火了,善后十分麻烦。折腾这一顿,你是向上级汇报还是不报?汇报的话,不啻给上级添麻烦,还会被视为‘擅自行动’的不安分者。不汇报的话,又是‘知情不报’,将来万一有人揭盖,他也一样跑不了。 这些后遗症,魏知县不是不知道。尽管他官场经验不足,但深谙官场世故的司马求,早就反复提醒过,也因此一直反对他玩火。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你要坚持自己的信念,就非得面对这些荆棘不可。 魏知县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如果有人能帮他扫除这些荆棘,让他免于遭受伤害,那自然再好不过…… 现在周新这一现身,别人都会以为,这一切是他授意,至少经过他允许的。这样便把责任揽过去,帮他扫除了荆棘。你说魏知县能不感激么? “我只是出于公心,并无私念,所以你不必感激。”周新却不领情道:“本官监察浙省百官,除了纠察枉法不称职者,还要发掘保护正直贤能者。在本官看来,正直敢言者,可为言官,若再细致周密,可谓循吏,再加上过人的胆略,便有成为治世能臣的潜力,这样的官员,通省出不了一两个,本官要保护好……” “臬台……”魏知县感动的热泪盈眶,原来大明朝不光有何观察那种器量偏狭、公报私仇的坏官,有虞知府那样圆滑世故、独善其身的庸官,有刁主簿那样贪赃枉法、欺上瞒下的贪官,还有周臬台这种公忠体国、爱护下属的好官! “夸完了你,我还要说你。”周新话锋一转,不留情面道:“你行事太过孟浪了!” “是……”魏知县不禁错愕,赶紧前倾身,聆听教诲。 “你是个刚正的人,敢说话,不怕得罪人,这是难能可贵的。可真要是得罪人多了,你这顶乌纱还能戴多久?能对付一个七品知县的人太多了!”周新语重心长道:“像这次的事,你完全可以等一等,等到明年编订黄册时严加把关,其实效果也是一样的,还不会闹出这么大动静。归根结底,你还是气太盛,不想报隔年仇。年轻人气盛是好事,气盛才有锐气,可气太盛,终究会伤到自己的。” “要想为国大用,你就得先安安稳稳平步庙堂,沉沦下僚,有多少才华也是枉然。这官场之路可谓难于上青天,学不会养气,是休想走通的。”周新目光谆谆的望着魏知县道:“本官就是年轻时气太盛,得罪人太多,以至于多年困顿官场,不得舒展,前车覆,后车戒,你当深自警醒。” “是。属下谨遵教诲!”魏 官道之色戒txt下载 知县站起身来,朝周新深深作揖。他对周新已经是五体投地、铭感五内了。周臬台目光如炬,看出了他性格的弱点,又以过来人的教训,教育他勿重蹈覆辙。能得遇这样的上官,何其幸哉? “坐下。”周新淡淡道:“老夫就是这个讨人嫌的脾气,文渊切莫见怪。” “中丞这是金玉良言,属下岂能不识好歹?”魏知县忙道。 “呵呵……”周新终于忍不住笑道:“文渊,你这副‘黄山迎客松’,别致的很。”原来魏知县一直将那副画,挂在签押房的中堂上,周新一进来就看到了,没办法,王贤那笔字,实在太……惊人了。 而魏知县能一直挂着,就更加惊人了。 是以连周臬台这种严肃之人,都忍不住要八卦一下了:“这上面的字,是何人所题?” “是县衙一名叫王贤的吏员。”魏知县汗颜道:“字是丑了点,但这首诗卑职大爱,就这么一直挂着了。而且这字,有提神的作用,学生每当案牍劳形,困倦不已时,只要抬头一看,就会马上清醒。”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周新缓缓诵念一遍,不禁赞道:“好一个‘任尔东西南北风’,想不到富阳县衙真是藏龙卧虎!” “是……”魏知县原本不打算告诉周臬台,自己背后有高人支招。但高尚的人格可以感染人,魏知县觉着自己要是对周新不诚实,简直就不算人了。于是他坦诚相告道:“此人确非凡品,下官此番正是,全赖他的谋划!” “哦?”周新颇为意外,旋即赞赏笑道:“文渊真君也!” “愧不敢当,”魏知县说出来,也是心情轻松道:“不过是近朱者赤。” “哈哈哈哈……”周新素来不吃马屁,却还是被拍得大笑起来:“看来我白担心了,就凭这手马屁功夫,你也能在官场游刃有余。” “属下从不说违心之言。”魏知县正色道。 “那就多谢你美誉了。”周新敛住笑容道:“本官能见见王贤么?” “他就在门外。”魏知县赶紧出去,对候在外面的王贤道:“臬台要见你。” “啊……”司马求失声惊道:“不会吧!”对他这种草根师爷来说,按察使那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不禁各种羡慕嫉妒恨。 “是。”王贤却很从容,后世自己连国家主席都天天见,当然是在电视上,对一个省级干部接见,自然不会诚惶诚恐。 见他波澜不惊的样,魏知县不禁心里暗赞,果然不是凡品,但还是要嘱咐几句,以免他在臬台面前失仪。 进去签押房,大礼参拜之后,周新让王贤坐下,魏知县要告退,却被周新叫住道:“文渊可一起参详。” “是。”魏知县应一声,重新坐下。 。 签押房里,周新看着王贤,见他其实还是个少年,样貌清秀,双目黑白分明,亮得瘆人,一看就是很聪慧的小伙。 不过对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能做出那样一首沧桑的诗来,想出那样老谋深算的计策,周臬台还是难以置信。 但当着魏知县的面,他也不好询问真假,那不成了不相信魏源?何况真又如何,假又如何。他只是想找人问计罢了。无非就是问了,对方答不出,但只要问了,就有一线可能,于是他开口道:“小友,夫有个难题,听魏知县说,你很有智慧,故而冒昧一问,还望不吝解答。” “……”王贤这个汗啊,我什么时候成了百事通?赶紧回道:“小人愚鲁,恐不能让老大人满意。” “你姑且听之。”周新尽力和颜悦色,实际上仍是一脸冷寒道:“现在有一桩官司,让本官委实难决。你知道,本朝自行开中法以来,允许商人运粮到北边,再回到盐课司换取盐引,然后便可自由销售食盐。” “是。”王贤如今是户房吏,这些事情自然知晓。 “但是朝廷的法令之下,各省又有土规矩。比如我们浙江,因为浙东产盐、浙西不产盐,但两浙都转运盐使司为了维持暴利,不许浙东的盐销往浙西。”周新缓缓道:“但商人趋利,他们费尽辛苦,才拿到了盐引,自然不甘心只在浙东销售,便时常有越界运销发生。对此,府县里向来睁一眼闭一眼,但盐司衙门却全力抓捕越界的盐商,扭送按察使司,要求按贩售私盐论处。” 第六十章 江南第一吏 从春秋时期,食盐就是政府垄断的专利。到了明朝依然如是,大明设六大都转运盐使司,分掌全国盐务。其中浙江隶属于两浙都转运盐使司,凡该省盐政都归其管辖。 从地位上看,转运司和布政司、按察司平级,都是直接向朝廷负责,因此谁也管不着谁。而且因为浙江只是两浙转运司辖区的一部分,是以从感觉上,转运司总觉着自己是布政司、按察司的上级。 因此尽管浙江布政使、按察司几次发公文协商,希望转运司通融。对方却不肯谅解,说食盐分区售卖,是祖宗立下的规约,谁也不能违背。越界运售就是贩卖私盐,应当依法处死。 “这件事比较麻烦,因为查找律条发现,洪武初年确实规定,转运分司分区专卖。”周新微微皱眉道:“但那指的是开中法实施之前,当时食盐都是由转运司下属各分司专售,才会有此规定。然而开中法以后,全国商人都可以通过运粮输边,拿到转运司的盐引。浙西的商人,从浙东的盐场拿到盐,却不能运回浙西销售,岂不太可笑了?” “转运司为垄断浙西食盐,却要按察司为虎作伥,这是我万万不愿接受的。”周新接着道:“但转运司执意不肯让步,要解决此事,势必通天,才能打破陋规。但要革除旧规并不容易,你们也知道,如今朝廷十分缺钱,永乐皇帝对能给国库找钱的衙门,向来偏袒非常。是以真闹到朝廷去,赢得八成是他们。” 周新说完看着二人道:“此事与二位无关,只是本官苦思无方,今日见了贵县的高超手段,若有所悟。故而讲出来,看看二位有没有好主意。” 魏知县便对王贤道:“你要慎重考虑,切不可给臬台惹麻烦。” 周新闻言笑道:“二位畅所欲言即可,不管对错,后果如何,均与二位无关。” “还是要慎重,不能再出险招了。”魏知县把周臬台的话当成金科玉律了,“这可是两司之间的矛盾,不是咱们小小的富阳县!” “是。”王贤心里无奈道,你当周臬台跟你一样,人家说啥信啥、咋说咋办? “呵呵……”周臬台笑笑,示意魏知县闭嘴。 寻思了好一会儿,王贤抬头道:“老大人、大老爷,小人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却不敢保证能否成功……” “只管讲。”周新沉声道。 “小人替老大人,给盐司写封信吧。”王贤轻声道:“说不定能管用。” “好。”周新点点头。 签押房里各种尺寸的公文纸都是常备的,魏知县立刻拿出一摞红格信笺,摆在书案上。砚盒里的墨用上等丝绵浸泡着,直接就可以写字了。 这会儿工夫,王贤已经打好了腹稿,双手接过知县递来的笔,便一笔一划的写起来。 魏知县在一旁看着,发现虽然才过了一个月,王贤的字却长进不少。原先像是大风吹过一样,东倒西歪,现在至少能站稳了,展开了。显然没少下功夫。 王贤也是特意写得工整些,加之还要字斟句酌,写得自然就慢,一顿饭功夫才搁下笔。吹干了墨迹,呈给大老爷。 魏知县又转呈给老大人。周臬台接过来一看,只见信里虽然语句直白,但很有气势。王贤在信里分析了一省之内,分贩食盐的不合理,又强调革除旧规的必要性,说得头头是道,有条有理! 但周臬台并不感到欣喜,这样的文字,他府上的幕僚也能写,怎么可能打动那些掉到钱眼里的盐官呢? 直到他翻到第二页,看到上面一句话——‘列国纷争,尚且移民移粟;天朝一统,何分浙东浙西?’周臬台才不禁动容,这王贤确实不凡啊! 古人云一字千金,这二十个字,价值绝对超过两万金!因为有了这段话,就是把官司打到永乐皇帝那,他也不担心会输了。 因为这话的意思是,连四分五裂的战国时期,人员物资流动尚且不受限制。我大明朝的一省之地却还要分浙东浙西,不许往来。难道我江山一统的大明朝,比四分五裂的战国还不如? 这话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上纲上线到了永乐皇帝的红线上。要知道,如今的永乐大帝,可是古往今来有数的雄壮之主,说白了就是好大喜功,憋着劲儿要做千古一帝。南边的交趾、北边的蒙元,东边的倭寇、西边的吐蕃,但凡有敢侵扰大明国土者,都遭到他毫不犹豫的讨伐! 试问这样一位大一统的皇帝,又怎会容忍自己的国土四分五裂,不如纷争的战国呢?虽然只是比喻,但比喻也不能接受! 紧接着,王贤又将浙西近年来发生的饥馑、匪患列在后面,造成一种强烈的因果关系,好像因为浙西盐价畸高,便民不聊生了一般。那两浙都转运使看到这样一封信,不可能不紧张……如果他不妥协,那就把官司打到皇帝那里,有了这段能触动永乐大帝的文字,周新很有底气。 。 “刀笔之功,大巧若拙。”看完之后,周新轻叹一声,对王贤道:“我代那些商人,还有浙西的百姓,写过小兄弟了。” 王贤立刻站起来,恭声道:“小人是浙江人,理当为父老尽一份力。何况还有老大人吩咐。” “呵呵,你很好。”周新捻须赞赏道:“不过你帮了老夫的忙,我该怎么谢你呢?” “还不知这法子能不能行,臬台不急着赏他。”魏知县忙道:“再说为臬台分忧是分内之事,哪能要什么赏赐?” “一码归一码。”周新摇头笑道:“不过本官素来贫寒,拿不出多少润笔之资,不如这样,我也附庸风雅,送你几个字吧。” “小人荣幸之至。”王贤忙恭声道。 魏知县又将一张裁成条幅的元书纸,在书案上摆好,再压上镇纸。 周新便提起笔来,写就五个力透纸背的大字。 “江、南、第、一、吏!”魏知县一字一顿的念道,“臬台真要捧杀他了,这小子可当不起……” “臬台谬赞,实不敢当。小人至浊至愚,恳请臬台收回。”王贤有些懵了,这位周臬台要干什么,树先进典型么? “有什么当不起,”周臬台搁下笔,淡淡笑道:“就算天下第一吏,也还是一小吏,比不入流的杂官还不如。” “……”王贤这个汗啊,那份诚惶诚恐登时荡然无存。 “别丧气。”周臬台好笑的看着他道:“你才十六七岁,日子长着呢……” “是啊。期满考课合格,就可以做官了。”魏知县忙附和道。原来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个狗腿子。 “还是要多读书的。”周新看着王贤道:“你这么聪明,年纪又不算大,苦读十年未尝不能成功。”顿一下道:“就算不能进学,也要读书明理,否则你就做一辈子江南第一吏吧。” “小人谨遵教诲。”王贤忙应道。 。 周臬台和魏知县还有话说,王贤便捧着题字告退。 一出签押房,司马求便凑上来,一看王贤手里的字,再一看落款,登时羡慕坏了,“小子,你何德何等,竟得臬台如此称赞?”尽管在周臬台眼里,这称号算不得什么,但在下面人看来,可就大大值钱了。 这可是冷面铁寒公的评语,那是最斤两十足、童叟无欺的了! 那两个侍卫也看见了题字,笑道:“恭喜小兄弟,有了这道护身符,日后谁敢动你?” 听了这话,一直云山雾罩的王贤,这才有些明白周新的用意……那些大户巨室吃了亏,肯定要设法找回场子。魏知县是一县父母官,他们不敢动他,但他不过是个青衫小吏,没有功名护身,动他的话就容易太多了。而且魏知县就算有心护他也未必护得住。 譬如他的上司张华、荀三才,正因为自身无足轻重,才沦为乡绅们保存体面,魏知县安抚巨室的牺牲品…… 现在有了周臬台的题字,自己也算是被树起了典型,任何人想动他,都要考虑周臬台的面子。以周新的赫赫威名,护住一个小小的书吏,自然不在话下。 所以说,这副字很可能是周臬台送给他的护身符。 当然,也可能是他自作多情…… 回到户房,众书办见了题字更是谀辞如潮,马上叫工匠来裱上,要悬挂在他的值房中。 王贤不想招摇,但堂堂按察使的题字,不裱好了挂起来,岂不是大大的不敬?只好任他们去了。 摇摇头,他掀帘子进屋,却见桌子上空空如也,不禁奇怪道:“我的东西呢?” “大人糊涂了还是怎着,”众书办笑道:“您得搬到司吏房办公了……” “哦……”王贤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是典吏署理户房事,就是张华原先的差事了。当然,新司户一到任,他就得交差了。想到这,王贤暗骂他们乱拍马屁,过两天老子再搬出来,岂不丢死个人? 遂拉下脸道:“胡闹,给我搬回来!” 第六十一章 果然有料 王贤终究还是在原先的公房办公。虽然逼仄狭小,但有一片‘江南第一吏’的牌匾悬在脑后,照样能亮瞎来访者的狗眼。 一个才进衙门一个多月的年轻人,就能白衫换青衫,继而代理户房司吏,你让那些论资排辈十几年,还没熬上一袭青衫的老书办,怎能不酸水泛滥? 但是没办法,有周臬台的题字在,谁敢当面说一句怪话?难道冷面铁寒亲封的江南第一吏,连一袭青衫也穿不得?连一个户房也管不得? 其实魏知县也不放心将重中之重的户房,交给一个新丁打理,尽管他不怀疑王贤的能力,但户房事务繁杂远超同列,没有十几年的经验,是玩不转的。 但是其余五房的司吏,乃至众典吏统统不肯接这个烂摊子。他们口里说,自己不通户房事务,不能胜任,而且周臬台封他为‘江南第一吏’,与其并列尚且战战兢兢,谁敢凌驾其上? 其实真正的原因还是,没人愿意给王贤当上司。因为最近这些日子,也不知从何而起,他竟得了个‘上司克星’的诨号。说来也是邪门,吏员阶层最是死水微澜,能十多年各安其位,白头到老。可王贤才到户房一个月,一司二典三位经制吏,便纷纷落马,只有他扶摇直上,你说邪门不邪门? 吏员最是迷信,哪个司吏房中,都供着不动尊佛,恨不能一辈子不挪窝。李晟更是给佛爷塑了金身,可就是这样还没破了王贤的邪功,谁还敢不信这个邪? 当然老东西们也没安好心,他们在等着王贤搞砸了差事,被调离户房后,再去抢这个富得流油的差事。 还是那句话,这一房掌管全县的民政、财政、赋税、田土、征税纳粮、灾荒赈济,占了县里大半的事务……而且眼下运转停滞快一个月,事务积压如山。本来说好的是,等张华和荀典吏回来处理,谁知两人竟再也回不来了,到头来还落在他的身上。 更要命的是,现在已经过了征税期限,秋粮却只收上两成,若来年二月之前,不能按时解赴京城,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还有最最要命的,就是李晟在位时,户房的窟窿越来越大,靠着拆东墙补西墙,才一直没露馅。现在这个大窟窿终于被捅破了,魏知县又投鼠忌器,无法追究李晟,填坑的责任便落到继任者身上,弄不好就是逮不着狐狸还惹一身骚……谁愿意接这个烂摊子? 说句不好听的,大家都等着看王贤的笑话,甚至盼着他出丑。俗话说‘窜得越高,摔得越狠’,一定不会有错的! 可惜,王贤十六岁的身体里,是个三十岁的灵魂,而且最擅长的便是风险内控。户房的事务再繁杂,也无法与后世的上市公司相比。他既然能从账目和各环节双向监测一家上市公司的财务和管理,自然同样可以对户房事务洞若观火。 他先将自己的想法,结合一个月来的观察,落实为一套缜密可行的方案,写成详细条陈,呈给魏知县过目。魏知县已经对这小子很看重了,但看了王贤的条陈,又不得不刮目相看。 对于县衙里敷衍塞责、人浮于事的弊病,魏知县早就深恶痛绝,也一直在想办法整改。他之前以为,是因为自己威信不够,压不住一众奸官猾吏所致,但如今他已经立威成功,在县衙说一不二了,但衙门里推诿拖拉、执行不力的状况,却仍没有改善。 看了王贤的条陈,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光有决心、有权威不行,还得有办法! 魏知县被王贤所描述的管理方法所倾倒,恨不得马上在衙门里推行!还是王贤苦劝他,先在户房试点,如果大获成功,再推广开来,这样阻力也小。如果失败了,也是他一人的责任,无损大老爷的威信。 魏知县很不悦道:“本官是那种让下属背黑锅的人么?” “当然不是!”王贤矢口否认,心里却想起张华、荀典吏……不知道他们背上背的是什么。“只是这套方法从没人用过,还不知道能不能行,还是慎重点好。”顿一下又道:“就算是在户房施行,也得仰赖大老爷的大力支持,否则属下人微言轻,是断断无法成功的。” “那好吧。”魏知县被说服了,“不过现在施行的话,会不会影响税粮收解?毕竟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磨刀不误砍柴工!”王贤断然道:“正因为时间紧迫,才需要赶紧施行!” “好。”魏知县点点头道:“你需要本官怎么支持你?” “日后属下的差事,直接向大老爷汇报,其他人无须过问。”王贤沉声道:“除此之外,属下别无所求。” “嘿嘿……”司马求对两个年轻人的冒失举动很不感冒,但他也知道,如今大老爷更信任王贤,是以一直没言语。听到这儿,才忍不住笑出声道:“你小子,鬼点子就是多!”显然对这件事,他至少是赞同的。 魏知县也品过味来,快意笑道:“准了!” 。 得到大老爷的全力支持,又没有别的经制吏掣肘,王贤对户房的事务,动起了大手术。 他先改变过去胡子眉毛一把抓的陋习,将户房分科。原先负责粮税的粮科之外,又设了税科、民政科、户籍科和档案科,将各种繁杂事务分科别类,明确责任。 他更是将差事细化到了每个人,哪个书办负责‘分限比’,哪个书办负责‘立比簿’,哪个负责‘流水簿’,哪个负责‘日报簿’……都规定的清清楚楚,让你无法推脱敷衍。 但是王贤知道,规定的再详细,没有执行力也是白搭。指望手下这帮偷奸耍滑惯了的老吏,循规蹈矩、踏踏实实的工作,那简直是痴心妄想。 不过不要紧,他太熟悉后世公司管理那套,随便拿出几招来,就能治得这帮家伙没脾气。他所采用的办法,一是自己最熟悉的记账——王贤命众书办以旬为节点,将自己接下来十天,要完成的工作列明成册,一式两份。一份自己留着,一份交给王贤。 到了旬末一对账,若是基本完成,算你称职,若是没完成的多了,那么对不起,这个月没有积分…… 所谓‘积分’,便是王贤的第二招,他将户房事务按照难易程度,给定不同的分值,比如‘佥催头’、‘清丈量’的难度,显然比‘流水簿’,‘日报簿’要难多了,积分自然也高得多。 如果你能基本完成每旬任务……至少完成九成,就会得到你所办事务的积分。在户房这一方小天地,积分就是一切。比如在每一科里,谁的积分最高,谁就是科长,第二高的是副科长。如果积分被别人超过,只能乖乖让贤……在本方空缺两个经制吏的情况下,当上科长自然最有希望青衫换白衫! 除了这些惠而不费的好处,王贤还将本房的‘陋规常例’统统收上来,统一分配! 户房和钱粮打交道,凡经手必然雁过留毛,这些抽头即所谓的‘陋规常例’,也叫‘呆出息’,算是户房的合法收入。仅仅明着收取的,便有里长应役钱、黄册造册钱、粮长应役钱、征绢解绢钱、农桑绢钱、秋粮钱、折色钱……另外凡征收赋税钱粮,可抽千分之一的常例;凡征均徭可抽百分之一的常例,诸如此类,总共几十项。这还都算是合法的,难怪户房富得流油。 但也不是每个书办都有机会收钱,即使是有机会收钱的,也存在肥瘦不均。因此以前众书办都拼命钻营,以求肥差,得到后便大捞特捞。而那些没机会捞钱的,自然心里窝火,消极怠工,甚至使绊子都是常事。 是以户房里的关系向来最难处,其关口就在于贫富不均太严重。于是王贤干脆将所有陋规都收上来,由他分配,但又不能均贫富,不然大家干孬干好一个样,谁还会给他卖力干活? 怎么办?靠积分说话!谁当月积分最高,谁拿的就多,之后依次递减,当月积分为零,只能拿那点干巴巴的工食银。这样哪怕摊上最没油水的差事,只要努力工作,把差事完成的又快又好,依然可以名列前茅,拿最高的收入。 在王贤那毒辣目光注视下,任何人都别想耍花样,谁敢私吞常例,谁想蒙混过关,统统都会被揪出来。前者直接撵出衙门,后者则积分清零,从头开始…… 那些老书办们被整治地俯首帖耳,只能暗暗骂道,这厮是妖孽转世吧! 不过对王贤的改革,大多数人还是发自内心支持的。因为他所定的规矩虽然不少,但细化到每一个人,却是出奇的简单明了。对于户房众书办来说,想得到更丰厚的收入么?相当科长么?想白衫变青衫么?那么请努力工作,换取积分吧!因为在这里,一切都是公开透明、标准清晰的,你得到的一切,取决于你的积分,你的工作成效!其他都是虚的! 第六十二章 大不一样 。 王贤并不想改变这个世界,他对户房的改革,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工作更顺利。一个习惯了现代企业权责明晰、有条不紊的人,根本无法忍受这个年代衙门的混乱无头绪。改以自己熟悉的方式驾驭工作,要比改变自己适应工作,要轻松得多。 当然前提是,你得有全力支持你的上司,没有掣肘你的同僚,还得有让人信服的能力。王贤取信于属下靠三点,一是公信力,定下的章程严格执行,绝不因人废事。二是不贪财,他虽然将所有的进项都收上去,但每一笔收入都有账可查,绝不中饱私囊。三是他超强的能力,让人相信他可以严格监督,杜绝弄虚作假。 这第三条才是根本,一个没有能力的上司,给他再完善的制度,也一样会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而没有一个相对公平的竞争环境,指望那些老油条,会跟你按规则玩? 所以这套制度之所以能在户房实施,还是因为王贤在主事,那些几百年前的歪门邪道、贪污伎俩,在他眼里简直是小儿科。有个注册会计师坐镇,谁能玩出花样来? 说穿了,他这套法子并不具备推广性,只是高手为自己量身打造的兵器而已。换个人来执行这套制度,恐怕就要纰漏百出了。而王贤哪怕没有这套制度,也一样能将户房打理的井井有条,无非就是多费几倍功夫而已。 但高手有了趁手的兵器,自然如虎添翼,立竿见影。在王大官人恩威并施、严格督促下,户房一扫多年混乱低效之风,吏员们勤勤恳恳、努力工作,效率大大提高,按部就班的便完成了秋粮收解任务。 这是因为户房本来就配备了大量的人员,只是以前混乱无序,人浮于事,人数再多也没效果。但当王贤把工作流程理顺,让每个人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给他们足够动力时,工作效率自然提高,完成任务自然不在话下。 而且王贤对众书办也有宽松的一面,他规定每日画卯之后,众人只要完成当日工作,便可提前下班,不需要等到申末散衙。是以虽然管理更严格了,众书办反而感觉更轻松了。这就是管理的魔力。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高兴,王贤为了避免被刁难,现在所有事情都直接向知县汇报。刁主簿手里的钱粮册簿之权,自然也就移到了魏知县手中,等于被彻底架空了。现在除了一点常例银子,他什么好处都捞不到,自然恨死王贤了。 但王贤并不在乎他,一个得罪了知县,又被夺去了权力的主簿,还有什么可怕的?姓刁的聪明点,就老老实实吃几年干饭,等着卷铺盖滚蛋,要是他还不安分,敢搞什么小动作,非让他跟老部下李晟作伴去! 说起李晟来,魏知县赢了乡绅巨室,他也彻底没了希望。失去权势的庇护,万贯家财就成了招祸的根源,不仅吏房、刑房、快班的人三天两头打秋风,连地痞流氓都敢上门敲诈,据说日子过得生不如死! 。 转眼到了月底。 这时候,北国应该已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了。但在江南却感觉不到隆冬的肃杀,尽管这几日一直风雨交加,空气却有些闷热,倒像是晚春时节一样。 这天下午,王贵到衙门来,叫王贤晚上回家,原来老爹终于回来了,他媳妇也搬回家了,全家要一起吃顿团圆饭。 王贤自然没二话,让人都出去,笑着对王贵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嘿嘿……”王贵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对了,还有个事儿。”王贤从抽屉里翻出一份文契道:“张家纸坊你知道么?” “当然知道,他们家原先是我们作坊的对头。”王贵点头道:“不过前阵子,听说他家东家张千吃上官司了,说是偷着加入明教了。” “是,张千确实入了明教,判决已经下来了,判他斩监侯。”王贤点头道。 “那太可怜了。”王贵叹道,“他人不错的。” “不过朝廷最近缺钱,颁布了个‘纳米赎罪条例’。”王贤道:“允许一般的死罪拿钱买命,张千为了筹钱,打算卖掉作坊。” “呃……”王贵两眼发亮,那可是他梦寐以求的。可惜张家纸坊有完整的造纸器具,熟练的工人,以及几个独家秘方。这样的一家作坊,得值一千两银子,他一辈子也买不起。 “来不及商量,我已经做主,给大哥买下来了。”谁知王贤却轻描淡写道:“待会儿让帅辉带你去把户过了。” “啥?”王贵难以置信道:“你买下来了?” “是。”王贤点头道:“昨天晚上吃饭时,我听刑房的人说他要卖作坊,便随口问了句,多少钱。” “多少钱?” “五百两,要现银不要宝钞。”王贤道:“我记得户房有过户记录,同样规模的作坊,全套买下来要一千两的,五百两算是很值了。” “何止是值,简直跟白捡一样!”王贵激动道:“别的还好说,关键是配方。本县虽然家家作坊,都号称能做‘元书纸’,但只有五家才正宗,张家纸坊就是其一。光这个秘方,就不只五百两。”说着有些多余的问道:“五百两包括秘方吧?” “你说呢……”王贤白他一眼,我是那么不着调的人么?“一盘算,我觉着机不可失,饭桌上就把这事儿敲定了。又怕被人截了胡,干脆把一应文契先抽出来了。”说着呵呵一笑道:“担心还真不多余,今天就有好几个消息灵通的来户房问,听说被我占下了,有人还出八百两买呢。” “八百两也不能卖给他!”王贵脱口道,说完才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哪来那么多钱?”说着板着脸教训弟弟道:“人家都说你成了咱富阳的财神爷了,可也不能这么过分,这才几天,就先贪了五百两?长此以往,还怎么得了?” “大哥,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王贤苦笑道:“不该拿的钱,我是一文都不取的。”见不说明白,王贵是不肯放过自己了,他只好把敲诈李晟的事儿简单一说:“当时我得了两根金条,值二百两银子。加上这个月收完秋税,连上杂七杂八的抽头,得了八十两。剩下一小半,是我管他们借的,回头慢慢还就是了。” 如今以他户房老大的身份,只要一张嘴,各房老大都争着借给他……太热情了也不好,借谁的不借谁的都是麻烦事儿,王贤只好每人都借了几十两。 “呃……”王贵听得目瞪口呆,怪不得人家说,‘户房司吏做三年,给个宰相都不换’,这也实在太富了。 “主要是赶上秋税完税了,别的月份可没这么多。”王贤咳嗽两声道:“快去吧,王老板。” “啊。”王贵这才回过神来,忙摇头道:“这是你花钱买的,俺去过户算怎么回事儿?” “咱不是没分家么?我的你的有什么区别?”王贤摇头道:“原先哥哥不也是这么想的,才倾家荡产给我治病?” “二郎。”王贵感动坏了:“大哥真高兴,大哥没白疼你。不过还是你当东家吧。雇我当个大珰头,哥哥就心满意足了。” “聒噪。”王贤不耐烦的摆摆手道:“我又没兴趣做生意,要不是你一直想开个纸坊,我买它作甚?”说着咳嗽一声,叫进帅辉来,道:“陪我大哥去把户过了,休要听他罗唣。” “二郎……”王贵咧着嘴,一副又想笑又想哭的样子。 “大爷,你就别争了,”帅辉笑道:“我家大人说一不二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说着把王贵拉出公房去。 “唉……”王贵深情地回望弟弟一眼,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辈子的梦想,竟然是弟弟给实现的。 待王贵离开,王贤却苦笑起来,家里的外债还没还清,这下又背上二百二十两的债。估计王贵的作坊开业,还需要一大笔钱启动,钱钱钱,上哪找钱去?要是每个月都收秋粮就好了。 正在发愁呢,吴为掀帘子进来,笑道:“大人,送钱的来了。” “什么送钱的?”王贤一愣。 “周粮商,”吴为说着,奉上一张烫金的请帖道:“他来给大人送请柬。” “无事献殷勤。”王贤扫一眼,请客的地方竟然在小秦淮,不禁咽下口水道:“我今晚要回家吃饭。” “那我回了他。”王贤现在是户房老大,自然不是谁都能见的。 “别急,”王贤问道:“你为什么说,他是来送钱的?” “他应该是来求大人,把常平仓的陈粮卖给他的。”吴为道:“每年新粮收上来,常平仓都会减价处理掉一批霉烂的陈粮,换上一批新粮进仓。他每年都会来一遭。” “原来是收购霉变陈粮啊……”王贤奇怪道:“那该我们求着他才是,他来求我作甚?” 。 第六十三章 何苦来哉 “呵呵,这里头是有花头的。”吴为现在以王贤的心腹自居,自然知无不言。“常平仓是用来储粮备荒的,按规制,不遇到灾荒饥馑,是不准开仓放粮的。” “但是粮食储存的再好,都是要坏掉的,衙门每年都要卖一批霉变陈腐的,然后再买一批新鲜粮食,这是定规了。”吴为接着道:“但多少粮食霉变陈腐,需要买多少、卖多少,就需要大人实地勘察后,定个数字报上去,等到批下来,就可以找粮商卖粮买粮了。” “这样啊。”王贤明白了,这里头确实花头不少,比如将好粮食充作腐烂变质的贱卖,再将次货粗料当好粮食买进来,这一出一进之间,有多少牟利的空间啊!而且老母鸡变鸭,也不会账实不符,没什么太大的风险。 “往年这时候,县里几家粮商,都争着抢着给李司户上供,等到完事儿后,又有大笔的抽头,还不用跟下面人分。”吴为道:“关键是安全啊,大人要是手头紧,不妨萧规曹随。”显然是听到了王贤到处借债的事儿,所以吴为才有此言。 “呵呵……”王贤颇为意动,但细细一想,却又一惊道:“万一要是需要开仓放粮呢?” “且不说我们富阳风调雨顺,多少年没灾没害的了。”吴为笑道:“就算真要开仓,好粮和糙粮有区别么?无非就是多带点糠……” 他正说着,却见王贤拉下脸来,只好赶紧打住。就见王贤目光冰冷的扫着他道:“哪里弄不到钱,非要贪老百姓救命的粮食?不怕遭报应?” “我就是这么一说,让大人知道这里头有猫腻,”吴为见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忙改口道:“大人不愿干当然最好。” “哼……”王贤这才缓下口气道:“钱虽然是好东西,但为钱昧了良心,掉了脑袋,就太不值了。你我之间推心置腹,我说得绝不是假话,你日后切记为我把好关,不要让我被人坑害。” “是。”吴为肃容道,其实有底线的上司,更易受人尊敬。他虽然被训了,对王贤却增加了几分好感。 “让你一说,我觉着有必要去常平仓看看。”王贤微微皱眉道:“别到时候前任造孽,后人遭殃,那就太窝囊了。” “好,我这就安排。”吴为从靴页里掏出一片纸,那是王贤的行事历,看一下道:“明天申时空闲,可以过去。” “不用知会常平仓,直接过去就行。”王贤点点头道:“多带点人,我要盘库。” “好,现在未时以后,大部分都闲了,”吴为道:“我明天中午招呼一声。”给公家做事,没必要那么拼命,王贤也只要求属下,完成分内工作,很少派差事。这还是他上任以来头一遭。 “嗯。”王贤点点头。 。 未时一过,王贤便离开衙门,身边还跟着帅辉、秦守、刘二黑三个。 按说吏员身边是没有长随的,只有官员才配亲随,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尤其户房这样近百十口人的大房,总会有几个白役,鞍前马后跟着老大,还不用自己开工钱,比当官的还安逸。 路过集市时,王贤让帅辉去买了只烧鸡、腊肠、活鱼、还沽了三斤花雕酒,当然是付钱的。以他如今的身份,再白拿人家东西,岂不被笑掉大牙? 路上遇到相熟的街坊,一个个都堆满了笑容,只是如今这笑容里,似乎多了些谦卑:“官人许久不见了。” “这阵子衙门里太忙。”王贤微笑答道。 “听说官人当上司户老爷了?” “哪有,”王贤摇头否认道:“我才当上典吏几天?” “说的也是。”小民粗鄙,心里藏不住话:“听说衙门里有熬了十几年的老书办,官人才进衙门几天,能当上令史就很了不起了,怎么可能又当上司户呢?” “哼哼,”秦守闻声冷笑道:“你懂个屁,我家大人如今署理户房事,过不了几天就升为司吏了。” “啊!”登时满街倒吸冷气声,街坊们难以置信的望着王贤,心说真是见了鬼了,莫非王二昏迷期间,狐仙上身了?要么就吃了仙丹,反正跟原先是浑然不同了。 帅辉和二黑买好东西回来,王贤朝众街坊告声罪,便回家去了。 街坊们热情与他道别,待王贤走远了,便望着他的背影,纷纷议论起来。 “你们说,王小官人是吃了啥仙丹,咋就变化这么大?” “是啊,原先看着跟市面上的混混有啥区别?这才几天,就得大老爷赏识,成了户房管事了?” “一群愚夫,就知道趋炎附势,”算卦的张瞎子冷笑道:“当年我早说过,王小官人印堂饱满、根骨清奇、生就一副富贵相。之前落魄不过是时运不济,如今风云际会,自然时来运转,一飞冲天了!” “吓,你真说过?”好些大婶震惊道:“真算得这么准?” “他就靠这句话骗吃骗喝,对谁都这样说。”买肉的朱大昌哈哈大笑道:“说他算的不准,就是说自己一辈子倒霉,谁敢揭穿他?” “原来如此。”大婶么露出失望的表情。 见自己的生意被搅黄了,张瞎子愤怒道:“猪大肠,你就没有转运的一天,活着杀一辈子猪,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哈哈,我不杀猪干啥?”朱大昌却满不在乎道:“你个老骗子也得拔舌地狱,到时候咱们做个伴哈。”说完便卖肉去了。 见刚聚上来的客人又散开了,张瞎子忙大声道:“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们看,王大官人肯定不止于此,将来是要当王爷的!” “瞎说也得有边!”摆摊卖字的落第秀才笑骂道:“异姓不得封王,你连这都不知道?”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张瞎子面红耳赤的分辩道:“命里有时终须有,错不了的!” 众人哪里相信,全都哄笑着散开,再也不信张瞎子一句。 “我这是张天师嫡传的先天易数……”听着人都离开了,张瞎子无比委屈道:“错不了的……” 可惜他微弱的声音,转眼便被嘈杂的市场所吞噬,就算听到的也当成个笑话…… 。 到家门口,王贤接过东西,打发帅辉几个回去。然后推门进去。 银铃听到动静,从屋里探出头来,一见是王贤,登时瞪大眼道,“吓,二哥回来了?”说着小兔子似的窜出来,接过王贤手里的篓子道:“都快一个月没着家了,可想死我了。” 王贤从怀里掏出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宠溺笑道:“是想好吃的吧?” “都想都想。”银铃忙把他迎进天井,这时东西两厢房同时掀开帘子,西厢的林清儿似欢喜似幽怨似想念的看了王贤一眼,险些把他魂儿勾去,却对对面开了口道:“嫂嫂赶紧回屋,小心冻着。” 原来东厢房里出来的,竟然是侯氏,她红着脸,低着头,对王贤道:“二叔,你回来了。” “是,大嫂,听说你回来了,我赶紧回来看看。”王贤一袭青衫,外罩灰色的披风,脸上的笑容真诚而富有自信。 看着换了个人似的小叔子,侯氏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当初王贤求留下来,说‘用不了几个月,王家就会有起色。’她却恶毒的讽刺说‘只要有你在,王家就永远没有转运的一天。’ 谁知王贤竟没有说大话,三个月的时间,王家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大翻身,公公平了反,当上了正九品的杭州府知事,小叔更是难以置信的实现了三级跳,成了富阳县的财神爷。 王家从无可救药的破落户,转眼成了炙手可热的官宦人家。这一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发生在这三个月里简直跟白日做梦一样,却实实在在的摆在她面前!让她把肠子后悔青了…… 侯氏的老爹都快骂死她了,这个不争气的女人,九十九步都走过去了,最后一步当了逃兵,还把话说得那么死。现在好了,人家王家恨不得休了你,挑着样的找黄花大闺女!你却只能找个娶不上媳妇的老光棍! 不用她爹骂,侯氏也恨不得抽自己一百耳光,自己咋就这么点背?就不能多忍耐一个月?这下好了,婆婆、小叔、小姑子全得罪了,可怎么有脸回去?关键是,就算豁上脸不要,也过不了婆婆这关…… 不过她还没蠢到家,知道王贵是个心软的,便天天去纸坊缠他。王贵果然很容易就心软了,和她一起想办法。为了回去,侯氏也真是拼了,好歹也是富户家的女儿,听了王贤的馊主意,竟二话不说,跟王贵算准日子,到芦苇荡里野合。 终于,前几天葵水未至,请钱婆子一看,说是有喜了。两口子喜极而泣、抱头大哭一场,又叫上老丈人、俩舅子,一起到家里赔不是。 老娘性子硬归硬,但盼孙子盼得发狂,看在侯氏有了王家种的面子上,终于没把她撵出去……不过也没好脸给她。 不过对侯氏来说,能再回家就是大喜了,哪还要求那么多。 第六十四章 哎呦我的娘 说句心里话,王贤一眼都不想看到这娘们。但没办法,谁让大哥就认这个老婆呢,冲着大哥,他也得认这个大嫂。 好在侯氏还知道羞愧,一个劲儿对王贤说抱歉,“二叔要是气不过,就打我一顿吧。” “呵呵,大嫂此言差矣,从前是我太浑,你那样对我一点错没有,”王贤心说我倒是想踹你两脚,可你肚里怀着我娘的孙,她不杀了我才怪,“现在我改好了,你也回来了,咱们一家安安生生过日,多好?” “就是就是。”侯氏自是心情大松,抿嘴笑道:“我和弟妹的感情可好了。” 王贤闻言看看林姐姐,只见她眼角闪过一丝苦笑。 “杵在外头干啥?”老娘出现在堂屋门口,“王贵媳妇你滚回床上躺着去,大夫不是让你别累着么?” “哦。”侯氏缩缩脖,哪敢反嘴,朝王贤笑笑道:“回头再跟二叔说话。”便缩进屋里。 “好的。”王贤点头笑笑,林清儿怕她尴尬,便到东屋陪侯氏说话。 王贤有些同情的看着林姐姐的背影,却发现经月不见,她丰腴了一点,虽然还很苗条,却有了微微的曲线,这还是穿着冬裙呢……嗯,就该这样,太瘦了不好。 正暗自品啧,耳朵却是吃痛,王贤‘哎呦’一声,回过头来,就见老娘满脸醋意的瞪着自己。 这么多天不回来,一进家两眼就光盯着林姐姐,活该被老娘揪耳朵。 王贤连忙叫了一声娘。老娘不会说自己吃醋了,板着脸哼道:“你个小王八羔,翅硬了,这么大的事儿,不跟家里商量!” “啥事儿?”王贤摸不着头脑道。 “还装傻!”老娘劈手揪住他的耳朵,把他拎到屋里,骂道:“这是什么?” 王贤打眼一看,桌上正是那份纸坊的文契,不禁有些奇怪,看刚才侯氏的样,显然还蒙在鼓里。 “王贵媳妇还不知道,他拿回来让老娘做主。”老娘有些得意道:“哼哼,你大哥虽然蠢了点,却不像你这样,敢自作主张。” “亲娘,先放手,耳朵都要被揪掉了!”王贤捂着发红的耳朵道:“这种好事儿,手快有,手慢无,我来不及回来商量啊。” “哼。”老娘哼一声,终于放开手道:“算你还有点良心,发达了没忘了大哥。” “第一我没发达,现在欠了一屁股债,第二,大哥对我怎样,我就对他怎样,这是天经地义的。”王贤苦笑道:“娘,当着林姐姐的面,你给我留点面吧。” “嘿,还知道要脸了……”老娘扬手要打,但终究是收回来道:“不过这作坊,不必全给他,我做主,你们兄弟一人一半,他负责造纸,你给他卖,挣了钱一人一半,就这么定了。” “娘,这是我送给大哥的。”王贤苦笑道:“我再留下一半,就没意思了。” “我知道,你是因为王贵舅那番话。”老娘冷笑道:“想不到你个小崽,还挺有性呢。” “就是要让侯家看看!”银铃一边大口嚼着金黄的栗,一边挥舞着小拳头道:“不用靠他们,我哥也能当东家!” “大人说话,小孩少插嘴。”老娘瞪一眼银铃,对王贤道:“只要老娘还在,你兄弟俩的事儿,都是我说了算,管你有没有意思。” “这……”王贤彻底无奈了,他当然知道,按照大明律,父母有权支配女的一切,包括婚姻财产,否则就是不孝。尤其是摊上这么个说一不二的老娘,自己更是没有发言权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娘也不能让你吃亏。”不过老娘也知道儿如今出息了,放在以前可不会跟他解释,“再说王贵那憨样,甩开你单干,还不让人坑死?” “娘,我平时也挺忙,没多少时间上心。”王贤苦笑道。 “你盯着点就行了,”老娘一挥手道:“再说了,你如今是富阳财神爷,有多少纸卖不出去?我这也是让他沾你点光。” “老娘英明神武。”王贤马屁奉上道:“既然如此,再把我这份一分为二,给银铃当嫁妆吧?” “那多不好意思……”银铃羞羞道:“谢谢二哥。” “想得美,滚去把鱼收拾出来!”老娘一脚把银铃踹出去,对王贤道:“不用你瞎操心,顾好自己就行了。”顿一下道:“你爹的差事已经定下来了。” “听我哥说了,杭州府知事。”王贤点头道。 “过完年,你爹就得去杭州上任了。”老娘道:“虽然离富阳不远,但终究是外地了。” 遮天txt下载 “嗯。”王贤点点头,不知道老娘要说什么。 “你爹的意思是……”老娘的脸上,竟闪过一丝羞赧道:“让我也一起去。”说完觉着太弱了,又恶狠狠道:“老东西色色的,老娘不看住他,非给你弄一堆小娘出来。” “哦。”王贤哪敢接茬,点点头道:“爹年纪也大了,老娘去做个伴,儿也放心。” “本来我想的是,带着他们三个一起走,你自己留在富阳。”王贤这话,让老娘深感受用,“反正你整天不着家,离我们远近也没啥区别。” “呃……”王贤一时没想明白,‘他们三个’包括哪三位。便听老娘接着道:“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王贵有作坊要打理,媳妇又怀孕了,他是走不了了。”顿一下,老娘终于把心思说出来:“你说老娘是该顾老的还是小的?” “当然是老的了。”王贤赶紧知情识趣道:“娘已经为我们付出太多太多了,再让你和老爹分开,我们就太不孝了。” “谁稀罕他个臭老头。”老娘眉目间闪过欣喜,嘴上却狠狠道:“我主要是为了看住他,他太不老实了!” 王贤这个汗啊,老爹无非就是好喝个花酒,可从没敢把女人往家里领过。 “但是你们这一窝不省心的,让老娘咋放心?”老娘又叹口气,看来也真是很为难。 “我们都这么大了,哪个不能照顾自己?”王贤笑道:“就算是大嫂,雇个婆照顾一下,何必要老娘伺候?” “老娘伺候她?哼哼……”老娘哼一声道:“家里还欠一屁股债呢,也没闲钱给她雇婆!”说起来王家人真是奇葩,人都说‘欠债是心病,无债一身轻’,谁有了钱都是先把债还上,王家人却不。说起来,这几个月进项着实可观,却跑官的跑官、置业的置业,大把的往外花,就是想不起还债来…… 只有在哭穷的时候,才会想起那一屁股债。 “也不差那点钱了。”比起老爹老娘来,王贤的厚黑功夫还是不到家,“我先出上就是。” “贫穷乍富的东西,别人都不如你阔气是吧?”老娘狠狠瞪他一眼道:“王贵他大舅不是说,他家在县城里,有处三进的宅闲着,里头还有丫鬟老妈么?” “咳咳。”明白老娘的意思,王贤不禁大为佩服道:“老娘要让大哥大嫂搬过去?” “她不是早就盼着这样么?”老娘哼一声道:“老娘就遂了她的愿。” “问题是,她哥答应么?”王贤无奈道。 “以咱们家今时今日的地位,住他房是瞧得起他,除非他脑被驴踢了才不答应。”老娘冷笑道:“让侯家人伺候王贵媳妇去吧,肯定比老娘细致多了。” “那是……”王贤咽下吐沫道。侯家还指望大嫂肚里的孩,栓牢这段婚姻呢,自然会像小心呵护大嫂。 不得不承认,老娘这法可谓两全其美,惠而不费。但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就算想出来,也张不开这个口…… 其实放在以前,老娘也张不开这口,但此番历经磨难,终于和老头相聚,又见两个儿都立业了,王贤的婚事也有着落,她觉着自己已经完成任务了,也该为自己活几年了……当然也有很大原因,是她看着侯氏就烦。 王贤只想诚心诚意说一声,老娘威武!但他更关心的不是大嫂,便问道:“那银铃和林姐姐咋办?” “银铃当然跟我走了。”老娘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道:“你林姐姐也跟我走吧……” “不要了吧。”王贤竟然扭捏起来:“人家跟你去杭州,还不如去苏州照顾自己老娘呢。” “我就是她娘!”老娘一个爆栗捶下,“你想咋办?” “娘啊,我是你亲生的吧?”王贤抱头哀叫道:“你们去杭州了,大哥大嫂搬去大宅了,总得留个人照顾我吧……” “你不是有钱雇老妈么?”老娘故意逗他道。 “咳咳,我最近读书虽然用功,但不懂得地方越来越多,”王贤嗓发痒,一个劲儿干咳道:“很需要有人时时指点。” “哼哼哼,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老娘冷笑起来:“我说怎么孝心发作,支持老娘去杭州,原来是想和你林姐姐过小日了!” “咳咳……”王贤假撇清道:“儿绝无此心,而是在衙门这段时间,深觉没个功名的坏处,故而决心发奋图强,立志十年……哦不,五年内考个秀才出来!”他知道老娘最稀罕啥,专拣她爱听的说。 “小狐狸。”老娘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六十五章 四喜临门,各遂所愿 。 天快黑时,老爹回来了。王贤一问,老爹竟然到衙门里办手续去了。只是老爹先去的吏房,父子俩便错过了。因为老爹是要到上级衙门当官,而不是不相干的仁和县典史,自然比前两次回衙,更受县里的重视。甚至魏知县都拨冗见了他一面,一口一个‘兄台’,把个王老爹都抬晕了…… “吾儿,为父听闻你近月表现,甚是欣慰。”回到家里,王兴业依然不舍得摘下那顶乌纱帽。他身上是绿色的团领官袍,胸前补着个小鸟,大刀金马的坐在家长位上,回味着和县老爷见面时的场景,不禁支着胳膊捻着须,说话竟也文绉绉起来。 王贤站在堂下,听得浑身鸡皮疙瘩,他还是习惯那个在芦苇荡里赌钱,在天井里抠脚,一口一个‘老子’的爹。只好忍着不适道:“孩儿能取得一点进步,都是父亲大人教导有方。” “诚然……”王兴业端起茶盏喝一口,又猛地搁下,喷了自个一胸道,“烫杀吾舌!” “啥?”银铃奇怪问道。 “烫着嘴了。”王贤小声道,“还不赶紧给爹擦擦。” “哦。”银铃便拿起抹布,要给老爹擦,却被王兴业挡住道:“此拭案布也!” “啥?”银铃小嘴微张道。 “这是擦桌子的抹布!”王贤干咳两声,心说爹啊,人家魏知县两榜进士,说话也没这么费劲。你不就当了个九品芝麻官么,拽啥文啊? 银铃只好拿袖子,给老爹擦去胸前水渍,一边擦一边盯着他那片补子道:“爹爹,你胸前这片布,有小鸟,有云彩,有浪花,好漂亮啊!” “此非布乃补。”老爹怒道。 “这不是布,叫补子。”不待银铃问,王贤先解释道,“不同的小鸟代表不用的品级。” “这是啥小鸟?”银铃好奇道:“认不大出来呢……” “鹑。”老爹有些尴尬道。 “鹑是啥鸟?”银铃瞪着求知的大眼睛,望向自己的二哥。 “这个么……”王贤轻咳一声道:“就是鹌鹑。” “噗……”银铃扑哧一声,笑得花枝招展道:“爹爹真逗,放个鹌鹑在胸前。” “咳咳,”老爹恼羞成怒的瞪着王贤道:“孽畜,不当人子!” “爹,难道你要一直这么说话么?”王贤苦笑道。 “无知小儿,省城大官云集,皆操此言也,吾若不然,何以自处?”老爹怒道。 “人家说话文绉绉,那因为是书生出身。”王贤苦笑道:“老爹咱们吏员出身的,也学人家拽文,岂不惹人笑话?” “呃……”老爹想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儿。今天看魏知县几次忍俊,应该就是在笑话自己。不禁羞赧道:“老子也觉着怪别扭的,原来是受了那帮促狭鬼捉弄。”原来老爹在省城跑官时,几个布政司书吏对他说,省城的大人们都讲文言,说白话是要被笑话的。 老爹也不是被哄大的,不信道:‘我也伺候了几任大老爷,怎么都说白话?’ 人家便嗤笑道,那是在县里,对着你们这帮土包子,到了省城来,你们知县也一样说文言。又说你从前是吏员,自然不讲究,如今做了官,便要成体统,说官话是头一条。 老爹官迷心窍、晕晕乎乎,智商仅剩平时一半,竟信了。于是一直用文言说话,让王贤这一说,才意识到,自己丢老人了…… “丢死人咯……”老爹无地自容,起身进了里屋,出来时已经换上惯常穿戴的**帽,绸面夹棉袍、老布鞋,顿时顺眼多了…… 。 晚上老娘亲自下厨,烧了满满一桌好菜。 一家人围坐在桌旁,老爹老娘端坐在上首,王贵两口子坐在左边,王贤和林清儿坐右边,小妹银铃打横坐在下首。这也暴露了老王家的底蕴,人家真正的大户人家,吃饭时媳妇都是不上桌的…… 不过话说回来,规矩算个屁,自家觉着舒服就行了。 王兴业坐在椅子上,看着满堂儿女,想着去年这时候,自己在凄风冷雨中被发配到盐场,当时万万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年,自己便否极泰来,重新过上好日子了。想到这,他那张憨厚的脸都笑开了花,望着小闺女道:“今天咱们家四喜临门,小银铃,你知道是哪四喜啊?” “我知道我知道,”银铃像只小喜鹊,叽叽喳喳道:“第一喜,是爹爹当上官了!” “不错,”王兴业的笑眯眯道:“你们不该一人敬我一杯?” “当然应该了?”便从王贵开始,连带媳妇儿,一人敬了老王一杯酒,把个王兴业乐得笑开了花。 “第二喜是大嫂终于有身孕了……”银铃大赞道:“真不容易啊,都三年了!” 说者天真烂漫,听者却面红耳赤,王贵两口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管怎么样,怀上就好的。”老爹打个哈哈道:“还不敬你嫂子一杯?” “嫂子,恭喜啦,一定要生个胖小子哦!”王贵媳妇不能喝酒,银铃也不能喝,两人便以水代酒碰了一杯。 王贤和林清儿也敬了哥嫂,王贵坐不住了,偷拉侯氏一把,与她一起站起来,给爹娘敬酒道:“俺们以前不懂事,从今往后再不会了。” 老娘心里冷笑,但这样大喜的日子,不好口无遮拦。便淡淡道:“但愿吧。”喝了这一杯,算是给他俩个面子。 “这第三喜么,”见他们磨叽完了,银铃赶紧接着道:“是二哥成了咱们富阳的财神……二哥,人家为啥叫你财神啊?” “因为我很有才。”王贤一本正经道,引得林清儿扑哧一笑。 “笨丫头,咱们富阳县的银库、粮库都归你二哥管,你说他是不是财神?”见女儿似懂非懂,老爹又一脸得意的对老娘道:“今天去衙门,我最得意的不是自个被奉承,而是那帮家伙对小二的夸奖,听得我一愣一愣,都怀疑这说得是我儿子么?”说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老娘瞪老爹一眼道:“老王卖瓜、自卖自夸,连个奉承话都听不出来?” “不是奉承话,是真服气。”王兴业摇头笑道:“在一起十几年了,他们说得是真话假话,我还听不出?” “当然是真的,叔叔的人品能力,在县里早就传开了,谁不知道冷面铁寒亲封的‘江南第一吏’,就是年仅十六岁的王家二郎!”侯氏忍不住接话,讨好王贤道:“叔叔原是有大能耐的,嫂子原先真是有眼无珠,幸亏叔叔大人大量,嫂子真是又羞愧又感激……” 王贤连说了好些宽心话,才让侯氏停下喋喋不休。银铃等不及道:“第四喜,是我大哥,终于得偿所愿,当上纸坊东家了!” “呵呵……”王贵憨笑起来,今天他已经跟原先的东家说了,东家感念他这些年任劳任怨,又想着日后靠他,跟王贤扯上关系,便给他算了二十贯工钱……全都是钱串子。 “啥?”侯氏有些懵了,望着王贵道:“你当啥东家?” 王贵便将王贤给自己买了张家纸坊的事情,简单一说。他只是忠厚,并不傻,只说兄弟俩一人占一半,其它的一概没说。 侯氏听完,大惊大喜之下,不禁有些失态,忍不住呵呵傻笑。望向王贤的目光闪闪发亮,彻底把他当财神了。“二叔在衙门住着,肯定很不舒坦吧?” “还好,吃饭有食堂,早晚还有白役服侍。”见林清儿也很关切的望着自己,王贤只好打起精神答道。 “那等人服侍叔叔,如何关顾周全?”侯氏殷勤道:“回头嫂嫂给你找两个勤快可人的丫鬟早晚服侍,家里才能放心。” “深谢嫂嫂,不劳挂怀。”王贤这个汗啊,心说当着林姐姐的面,你要送我可人小丫头,这是跟我有仇么? 林清儿倒只是微笑,看不出情绪变化。 “咳咳。”老娘终于听不下去了,呛声道:“王贵媳妇,王贤不用你操心,你还是省下钱,雇两个伺候你自己吧。”见侯氏愣住了,老娘干脆宣布自己的决定道: “我和你爹过了年,就带着你妹妹去杭州了。”老娘说完,明显见大儿媳眼里闪过惊喜,二儿媳则满是惴惴。“王贵媳妇说的对,王贤住衙门,也得有个人照顾。再说没老人在家,清儿也不方便和哥嫂同住了。索性让她搬去照顾王贤,王贵两口子愿意在家住就在家,愿意去住你们的大宅子也可以,老娘给你们自由。” “娘……”从开始,林清儿一直很淡然的听着,直到听到老娘的安排,她登时满脸通红,头低得快要折断,却就是不说‘不行’…… “就知道你们早就想过自己的小日子了。”老娘冷笑连连道:“都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东西。不过王贤我可提醒你,你俩现在可还是姐弟,姐姐弟弟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不用我嘱咐吧!” 这下连王贤的脸都红了,哭笑不得道:“娘,你放心吧……”弄不出人命来。 【本卷终】 第六十六章 永丰仓 。 这娘俩说话素来口无遮拦,却把林姐姐羞得满脸通红。王贤侧目看她,只见林姐姐的脸蛋如红玉一般,真叫个娇艳欲滴,叫人真想摸上一把。 他大着胆子,在桌下偷偷伸出爪子,一把握住林姐姐的小手。林姐姐娇躯一震,但当着公婆兄嫂,哪敢露出半分异常,只能强忍着羞意让他握着。 王贤暗喜得逞,把玩着林姐姐绵软无骨的小手,怎么舍得再松开?竟真一直握到吃完饭…… 可苦了林姐姐,又羞又怕,还带着丝丝甜蜜,阵阵**,待到王贤松手起身后,她竟一下子空落落的,两腿酥软,站都站不起来。 “姐姐,你怎么了?”王贤关切问道。 林清儿朱唇紧咬,恨恨的瞥他一眼,闷哼道:“无妨,不胜酒力。” “娘,我送姐姐回屋。”王贤便去扶她,却听老娘道:“清儿那点份量,让银铃就行了,你把你哥扛回去!” 王贤这才发现,自己光顾着调戏林姐姐,没看见那边大哥已经醉歪了。只好去把王贵扛起来,架着他回房。 往厢房的路上,王贵搂着他的脖子,呜呜痛哭道:“兄弟,二郎,哥哥我对不起你啊,其实我没少在背后骂你,尤其是翠莲离家出走后,我都不想看见你……”说着使劲抱住他道:“你对我这么好,哥哥却在背后骂你,我真不是人,我不配当你哥。呜呜,以后我管你叫哥吧……” 王贤无奈苦笑道:“不骂我,你就真是鼻涕了。”把他费劲的弄到东屋,侯氏赶紧打开门,两人给王贵扒了衣裳,塞进被窝了。王贤刚要走,又被王贵拉住道:“你欠的债我来还,我这里有二十贯……” 侯氏虽然讨厌雪中送炭,却喜欢锦上添花,竟也肉痛的笑道:“是啊,二叔,我还有个百多两,赶明儿的咱先把账还了。” “不用,你们日后开销大,作坊运转也还要钱,不用管我,我自有办法。”王贤笑道。 “你看看我兄弟,打着灯笼没处找!”王贵躺在床上,大声道:“翠莲,你当初真瞎了眼啊……” “是,我瞎了眼。”侯氏是一点脾气都没了,顺着王贵说道。 “打住吧,别再提这茬了。”王贤笑笑,关门出去,直奔西厢房,却吃了闭门羹…… “姐姐,开开门啊。”王贤小声叫门,里头没人应声。过一会儿,银铃从堂屋探头出来,“姐姐睡了啊。” “睡了,谁给闩的门?”王贤瞪眼道。 “那谁知道?”银铃扮个鬼脸道:“兴许是梦游呗。” “去你的……”王贤明白了,这是林姐姐怕自己在兴头上,干出什么丢人的事儿来,让她在公婆面前抬不起头。 “嘿嘿,没地儿睡了吧?”银铃幸灾乐祸道。 “哼哼……”王贤小声道:“你看我怎么进去。”说完提高声调道:“是啊,没地儿睡了,只好去小秦淮凑合一晚。” 然后朝银铃无声的比划‘一、二、三、四……’,还没数到十,‘喝醉了’的林姐姐,果然红着脸开了门。 王贤朝银铃比划个胜利的手势,迈步进去林姐姐的香闺,谁知那边林姐姐却闪身出来。 “进去睡吧,我和银铃挤挤去……”林姐姐示威似的耸耸小鼻头,便挽着银铃的胳膊进堂屋了。 看着屋门哐得关上,王贤咂咂嘴,真是的,你躲过初一,还能躲过十五?进去厢房一看,好在林姐姐还没把被子抱走,顿时大感欣慰,脱光衣服钻进去,嗅着满满的少女体香,进入了香艳的梦乡。 睡梦里,他和林姐姐好似那并蒂莲、两角菱,五彩的鸳鸯戏水忙…… 早晨起来一看,坏了,丢人丢到姥姥家了。遂早饭也不吃,招呼也不打,溜之大吉…… 。 回到衙门,吃过早饭。王贤头一件事,便是吩咐秦守去找几个工匠,抓紧把分给自己的院子修葺出来。 秦守拿着钥匙过去一看,是个一进三向有房的小院子,空空荡荡,家具动用全无,且门窗破旧、内墙剥落,非得找泥瓦木工大修一番不可。秦守见状自以为是道,这定是大人给我们孝敬的机会。 于是他回户房故意打听,哪能找到称心的工匠,众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便你包了木匠、我去找瓦匠、他购置桌椅,我买床铺……不一时,举房的书办,便将一应开销瓜分完毕。 这么大动静,王贤就是没听到,帅辉也会打小报告。王贤闻言不禁愕然,他还真没借机敛财的意思,但让秦守这狗腿子一宣扬,自己再矢口否认也没意思了。只能提醒自己下不为例,以后再有这种事,千万不要声张,由家人操持即可。 其实婚丧嫁娶乔迁之喜,向来是上司敛财、下级上贡的机会,千百年来习以为常,王贤又没打算当清官,何况他连官都算不上,何苦为难自己?一切循例就好。 下午向魏知县报过上月账目,王贤便提出,希望到永丰仓盘库。 让王贤一提醒,魏知县才意识到,自己上任之后,一直忙于夺权,竟疏忽了常平仓这茬! 永丰仓就是常平仓,本朝又叫预备仓,是朝廷为稳定民生的一项善政。它主要有三个功能,一个是‘平粜’,即所谓春买秋卖,调解粮价。一个是‘出借’,农村青黄不接时,向百姓出借籽种口粮,春借秋还,当然要加收利息。还有一个是‘赈济’,遇到大面积水旱蝗灾时,开仓赈济百姓…… 毫不夸张的说,常平仓就是一州一县的稳定器,这个制度运行的好,百姓便经得起灾荒,生活便比较安定。若是运行不好,则时有破产之民,灾荒时更会出现大面积饥馑,导致饿殍遍地、流民失所…… 魏知县既然立志要上报皇恩、下安黎庶,常平仓搞得如何,可以说是重中之重,一经提醒,自然无比重视。 听了那些偷梁换柱的花招,魏知县咬牙切齿,冷冷盯着王贤道:“本官现在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但你给我记住了,伤天良、害国法的钱,一文不许贪,否则本官砍了你的狗头!” “属下正与大老爷不谋而合,”王贤心里苦笑,我要是想贪污,何必巴巴跟你汇报,“属下身为阖县的账房,有些陋规常例,不得不因循,不然这么大的摊子,一日都无以为继。但伤天害理、贪赃枉法之事一定杜绝,必不给大老爷惹麻烦、亦不让大老爷被老百姓戳脊梁骨。” 听了他的表态,魏知县深感贴心,才换上笑脸道:“本官力排众议,让你来管户房,一是看中了你能力出众,但更是看中你性情忠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是。”王贤一副感激涕零状。 从知县手里拿到票牌,王贤便到壮班点了二十名民壮,与吴为所率的二十名书办汇到一处,赶往位于城东的永丰仓。 盏茶功夫来到仓库所在的永丰巷。王贤让众人在大门口等候,自己在吴为的陪同下,先进去与仓大使验看票牌。 本县的仓大使叫杜子腾,虽是不入流的小官,却也比吏员高一个层级。王贤尽管炙手可热,依然不敢托大,与杜子腾执礼相见后,到他的值房就坐。 杜子腾四十多岁,肥头大耳,一副**相,不过也正常。官场有句话,叫‘当官不如为娼、为娼不如从良’,意思是从实惠论,当官的不如管仓库的,管仓库的不如管粮库的。可见库大使官位虽卑,油水却无比丰厚。 王贤道明来意,杜子腾并不意外,因为历年初冬,都要卖出旧米、买入新米,也算是例行公事,今年拖到冬月底,已是着实晚了呢。这里头当然有许多花头,但杜子腾和王贤不熟,前番让周洋周粮商去探口风,也吃了闭门羹。加上王贤又是知县的亲信,杜大使不敢贸然开口,决定先公事公办。 验看了票牌之后,杜子腾让仓吏去取账册来,介绍道:“本县原来有四座预备仓,分设在四乡,但这些年沿海闹倭寇,布政司下令,将常平之粮集中在县城,不再设仓于乡下。” 在王贤前世的记忆中,好像明中叶才闹倭寇,但其实从洪武年间到永乐,沿海的倭寇亦十分猖獗,好在此时明军战力强劲,倭寇只是骚扰,不足为患……不过倭寇来去无踪,又有内应,官军想要消灭他们,也十分困难。 王贤一边听杜子腾介绍,一边翻看账册。厚厚的账册来不及细看,大致有数后,他便起身道:“杜大人,咱们去库里看看吧。” “好。”杜子腾点点头,拿起一大盘钥匙,带着王贤穿过数道防水防火的院墙,来到挂着‘甲字号’的仓库外。 杜子腾将库门打开,便见一个个砖石垒出的粮槽里,装满了白花花的大米。杜子腾伸手抓起一把米道“江南多雨潮湿,粮食储藏必须保持通风干燥,这粮库地下还有火龙,搁上十天半个月,就得烧一次。” 王贤点点头,问道:“今年要处理多少粮食?” 。 第六十七章 尝一尝 - “两千七百一十石七斗五。”杜子腾不假思索的答道。 “这么多?”王贤皱眉道:“库里一共才九千多石粮食。” “没办法,”杜子腾嘟着肥厚的嘴唇道:“江浙这边整天下雨,粮食太容易发潮了,”说着一脸自豪道:“兄弟可以打听打听,整个浙江省,霉变折耗三成以下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想不到大人还是高手。”王贤笑着应付一句。 “不敢。”杜子腾正色道:“兄弟位卑不敢忘国忧。”只是那张胖脸,似乎跟‘正气’二字很难扯上关系。 “要被处理的,都是什么样的粮食?”王贤话锋一转,问道。 “老陈粮、霉粮、还有让老鼠拉尿过的粮食。”杜子腾道:“兄弟跟我来看看就知道。”便领着王贤到了丁字库,一开门,刺鼻的霉味险些把人顶个跟头。 王贤连忙捂住鼻子,杜子腾却好像习惯了,捧出一把粮食洒在地上,用脚一踩便成了粉,“这是发了霉又干了的粮食,连老鼠都不吃。” “人吃了呢?”帅辉好奇问道。 “会死人的。”杜子腾道:“所以必须处理掉。” “嗯。”王贤点点头,仓里通过风,霉味差了点,他便走进去转了圈,出来问道:“都是这样的粮食?” “差不多吧。”杜子腾点头道:“按规矩,仓里养着猪,但凡猪不吃的,必须要处理掉。” “那……”王贤状若不经意的问道:“其余的粮食又如何?” “其余粮食分两种,新粮和陈粮。”杜子腾道:“陈粮是去年的秋粮,新粮是今年的秋粮,因为今年秋税耽搁了,所以库里绝大部分,都是陈粮。” “甲字库里也是么?”王贤咳嗽两声道。 “那不是,”杜子腾道:“那是老百姓还的春荒粮,不过咱们富阳百姓普遍有钱,所以春天借粮的并不多,秋天还的也就少……只有甲字库一仓新粮而已。”老百姓借的都是带壳的稻米,回头却要还白米,你跟官府根本没发讲理。“等把旧粮处理了,再买进新粮来,新粮旧粮四六开,也算符合规制。” “别的县是多少?”帅辉又问道。 “产粮县是六四开,像咱们这样的县,一般是五五开。”杜子腾捧着肥厚的肚腩大笑道:“那是因为他们浪费太多,才每年都要多买新粮食!” “大人果然是高手。”王贤微微一笑,道:“大体情况大人都介绍过了,那么,我们开始盘库吧?” “盘……盘库?”杜子腾肥厚的嘴唇一哆嗦。难道不是走过场么? “有什么问题?”王贤淡淡扫他一眼,目光虽不凌厉,却让杜子腾浑身肥肉一颤,忙摇头道:“能有什么问题……”说着看看天色道:“不过都这时候了,肯定盘不完了,不如明天一早再来……” “盘多少算多少吧。”王贤拍下手,帅辉便出去,将一众书办、民壮领进来。 杜子腾这才知道,对方是夜猫子进宅——善者不来!大冬天掏出帕子擦汗道:“让他们干吧,兄弟屋里喝茶去?” “大人只管去喝。”王贤一身青衫,身材笔挺,微微摇头道:“我不渴。” 。 永丰仓戌字库内。 一只只写着又黑又大的‘官’字的一石大斛,搁在一个个粮槽边。 每个粮槽边,立着一个白衫书办,手里拿着毛笔和账簿,王贤带来的民壮和永丰仓的斗级,用大木锨将粮食铲到斛里。不一会儿,仓里便灰尘腾腾,呛得人睁不开眼。 王贤和杜子腾在外头坐着喝茶,听着里头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他挪揄笑道:“粮食里不少灰啊。” “没办法,陈粮就是这样,习惯就好了。”杜子腾尴尬的笑笑道。 “但愿吧。”王贤眯着眼,望着西沉的红日道:“杜大人,这库里的粮食,除了春荒放贷之外,还有啥时候会用?” “还有就是平抑粮价和赈灾放粮。”杜子腾道。 “平抑粮价,没感觉有什么用啊?”王贤奇怪道:“别的县都是一两银子两石粮,咱们县差不多要贵一倍,春荒时还到过二两银子一石粮呢。” “没办法,谁让咱们县‘八山半水分半田’,老百姓又有钱呢?”杜子腾苦笑道:“大半的人靠买粮吃饭交税,粮价能不高么?” “富阳离着杭州、绍兴都不远,交通也方便,按说不该差这么多啊?”王贤奇怪道:“是不是有人在里头捣鬼。” “这就不好说了。”杜子腾咳嗽两声道:“不过浙江种粮的越来越少,杭州绍兴也没余粮,不卖给咱们的粮商怎么办?” “这样啊……”王贤点点头,这时候,一个浑身灰土的人形物体出来,一边咳嗽一边骂道:“太缺德了,往米里头掺沙土也就罢了,还掺石灰!”看身形、听声音,应该是吴小胖子无疑。 “那是为了防潮防虫的。”杜子腾忙解释道:“快拿菜油来。” 想不到的是,粮仓里竟然常备菜油,一个老斗级……就是仓吏里的役夫……很快端了盆菜油过来。那人把脸洗出来,果然是吴为,朝王贤呲牙道:“大人,能不能对上数两说……您还是先看看这些粮食吧。”说着将个大瓢端到王贤面前。 这一库的粮食都是不带壳的籼米,按说就算是陈米,也该是一水儿的淡黄色,但王贤见这瓢里杂七杂八的成分……多的实在过分。 “筛一下!”他面无表情的看一眼杜子腾,见这死胖子的脸有些发白。 有民壮马上拿来筛子,将一斗米细细筛了一遍,当簸箕里只剩下大米时,地下的大粗布上,已经落了稻壳、枯草、土、还有白灰块…… 再把米一量,已经不到七升了。 王贤抓一把深黄色的大米,嗅到了浓重的霉味,他冷冷看一眼杜子腾道:“这米也太陈了吧?” “呵呵……”杜子腾哆嗦着肥厚的腮帮子,不停擦汗道:“这么多个库,近万石粮食,难免有疏漏。” “是啊。”王贤点点头道:“倒要看看是疏漏,还是存心的!”他转头对满眼血红的吴为道:“告诉弟兄们,先不盘数量了,只抽查粮食本身的状况。” “好嘞。”吴为闻言大喜,众手下得知后,也是一片欢呼,终于可以解脱了…… 盘库只是个幌子,这才是王贤的真实目的。 民壮们用完全中空的竹筒,深深插入每一个粮槽底部,然后将取到的粮食,汇入一个写着相应库号的斛中。 待所有粮斛都贴上封条,汇聚到灯火通明的前厅时,天已经黑了,王贤一摆手,民壮们便将粮斛搬到车上去。 “杜大人,一共是十二斛、六石粮食,这是县衙的借条。”王贤将一份借据递到杜子腾面前。 从方才开始,杜子腾就面色惨白,颤抖着不敢去接那借据,仿佛那是块烧红的铁板。他哆嗦着嘴唇,可怜兮兮的望着王贤,颤声道:“兄弟,放我条生路吧……” “杜大人此言差矣,”王贤面沉似水,声音十分柔和道:“我正是要救你的命。”说着看看他那张油光光的胖脸道:“不然我要是白天招摇过市,让全县父老知道,他们的救命粮成了这个鸟样子,你说他们会不会吃了你?”说着一挥手道:“护送杜大人去县衙!” 两个民壮便上前,把杜子腾夹在中间,看仓库的兵丁想要阻拦,却被王贤恶狠狠的眼神吓住了! 惨白的灯光反照下,王贤那双眸子闪着狠厉的光,他扫过一众兵丁,冷声道:“今晚统统不许回家,给我把仓库看好!要是出一点差池,全都死无葬身之地!让开!” 一声断喝之下,库兵们竟真的让开了…… 王贤还不放心,又让吴为等人,今晚在仓库值班,自己押着粮食和杜子腾,返回来了县衙。 县衙后衙里,今夜灯火通明,魏知县已经得到报信,命人将周洋并本县另两个大粮商押来。他尤气不过,把李晟和刁主簿也唤到了花厅中。 待到杜子腾和那些粮斛押到,但凡参与过倒买倒卖官粮的人,哪还不知道东窗事发了? “今天我请诸位吃饭。”便见魏知县面无表情道。 “岂敢岂敢,”众人忙强笑道:“我们已经吃过了。” “就当宵夜吧。”魏知县说完,便一声不吭。差役们在花厅外支起锅子,用王贤带回来的米,煮了一锅大米饭。然后让皂隶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 “这是给富阳十一万老百姓,预备的救命粮!””魏知县正好坐在灯下,看不见表情,但单听声音,也能听出他极不平静。“请诸位用饭。” “这……”众人望着面前气味刺鼻、混着稻壳、沙土的一碗饭……姑且称之为饭吧。单闻闻就觉着恶心,更别说往嘴里送了。全都 “吃!”魏源重重拍案,咆哮起来。 。 第六十八章 知县的烦恼 。 “吃!”魏知县重重一拍桌案。 这能吃么?吃下去是要死人的。但在魏知县冷冷的注视下,众人只好端起碗,夹一筷子送到口中,登时呲牙裂嘴,跟吃了死耗子差不多。央求的目光都落在刁主簿身上,希望三老爷能帮他们说句话。 “这……”刁主簿哪还敢再招惹魏知县,却又不能不管他们,虽然此事他没直接参与,但作为保护伞,好处一点没少拿,只好小意陪着笑:“大人,有话好好说……” 魏知县瞥一眼刁主簿,“混账,怎么漏了三老爷一碗?” 差役只好也给刁主簿端上一碗。刁主簿眼睛瞪得溜圆,半晌方艰难道:“大人,吃了会死人的……” “不可能,”魏知县断然道:“这是你们为富阳百姓准备的救灾粮,怎么可能吃死人呢!” “这……”刁主簿登时语塞。 “现在不吃也可以,”见众人都苦着脸,不肯再动筷子,魏知县冷冷扫过众人道:“明日八字墙前,当着全县父老的面吃!” “别……”众人被吓得魂不附体,他们知道这二杆子真能干出来,要是让老百姓知道真相,还不撕碎了他们? “遵大老爷的命,吃!”杜子腾是首犯,知道别人能拖自己不能拖,把心一横,捧起饭碗,抓了一把米就往嘴里送,被噎得两眼翻白,但还是拼命咽了下去。 “遵大老爷的命,吃!”周洋一见自己姐夫吃上了,只好也端起碗,把米饭使劲往嘴里扒,一把鼻涕一把泪,艰难的吞着米饭。 另两个粮商知道没辙了,只好也抓起碗里的米,往嘴里塞,有人还没咽下头一口,就俯身一阵大吐,一边吐还一边放声哭道:“妈呀!真难吃,比杀头还难受啊!” “全当死一回吧……”杜子腾已经吃了一半,涕泪横流道:“谁让咱们干了缺德事儿呢……” 四个人一边哭一边往嘴里塞,看的李晟和刁主簿毛骨悚然。但两人依然没吃……刁主簿自不消说,李晟却因为有‘既往不咎’的保证,硬着胆子死扛。 “看来二位是想明天吃了。”魏知县冷哼一声。 “魏大人,单独说两句吧。”刁主簿站起身,深深抱拳道。 “哼……”魏知县哼一声,但还是起身到了里间。 “魏大人今天过了,你无权处置本官!”一跟进去,刁主簿便忍不住咬牙道。 “那好,我上报朝廷处理。”魏知县冷笑道,“六千石存粮,只有一千石可撑门面的新粮,两千石勉强可食的陈粮。其余的都是三年陈、五年陈、还掺了稻壳、沙子、石灰……你说,有几颗脑袋够砍!” “这,本官只负责账目,只能保证每一笔粮食的账面进出,都是符合规制的。”刁主簿忙分辩道:“至于仓库里的粮食是好是坏,这是户房把关的。”顿一下,他决定出绝招道:“何况,大人上任伊始,不是亲自查过库么?!” “你……”一句话戳中了魏知县的软肋。是啊,县官上任的头等大事,就是与前任交接,盘点粮库更是重中之重,魏知县自然也不例外。但当时他和司马求的注意力,全放在账面上积欠多少、有多大的窟窿要补上。粮库里自然也勘察过,但没有王贤这样的专业人才,是没法看破杜子腾的**阵的。 现在三千石粮食被以劣充好的真相,被王贤踢爆。魏知县登时有大祸临头的感觉,因为富阳县的钱粮仓储,自己已经签字接收,现在出了问题,他这个正堂官说不清,也跑不了。哪是上报那么简单? “本官一时失察,被宵小蒙蔽,”但魏知县知道,此时气势稍弱,就要被这帮人挟制,是以疾言厉色道:“正要上书自劾,以全名节清白!” “大人这是何苦呢?”刁主簿心中冷笑,从前番立黄册碑他就看出,这魏知县是有官瘾的……你小子这官儿刚当出滋味来,舍得再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给下面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刁主簿没看错,魏知县是有野心的。他身怀经纶,立志要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出来,留得青史一段名!换个说法这叫做‘上进心’,魏知县想当名臣,自然不愿留下污点,让仕途刚起步就壅塞。否则他应该直接封库,一本奏上朝廷,让钦差来盘查,才是正办! 而现在他连夜在后衙处理,不就是为了避免闹得沸沸扬扬么。 见魏知县默然不语,刁主簿更笃定了猜测,连忙道:“其实此事可大可小,常平仓的粮食,七成从不动用,只是年复一年的任其腐朽,那帮家伙才想出这么个安全的创收之法……” “要是突然遇到水旱蝗灾,需要开仓放粮呢?”魏知县冷声道:“本官拿什么给灾民救命?” “浙江已经十年风调雨顺了。哪会那么巧。”刁主簿说着,见魏知县又要发飙,忙道:“让他们想办法,把库里不能吃的粮食,全都换成能吃的,不就行了……” “哼……”这正是魏知县要的结果,他冷哼一声,拂袖道:“我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内不把屁股擦干净,本官不要这顶乌纱,你们也别要脑袋了!” “一个月……”刁主簿一惊,见魏知县已经出去,只好叹口气道:“是。” 魏知县出去,见那四个已经吃完,杜子腾也变成了‘肚子疼’,抱着小腹在地上呻吟。再看李晟还是一口没吃,满腔无处发泄的怒气,这下终于找到出口了。一声闷哼道:“喂他!” 便有两个差役一左一右按住李晟的胳膊,一个捏开他的嘴,另一个抓起米饭,填鸭式的塞到李晟的口中! 待一碗饭全都硬填进食道,李晟的脸憋成紫色,他两眼突出,使劲抓着胸口,竟晕厥过去。 厌恶的看一眼满地死狗似的粮商污吏,魏知县拂袖离开花厅,回到签押房中。 内签押房里,王贤正在一手打着算盘,一手飞快的翻动账册。他报出一个数,司马求便赶紧记录下来,两人正在配合着核算粮库的账目。 魏知县并不打搅他们,而是颓然坐在外间,面色一片灰败。他自幼束发受教,学的是圣人之学,讲得是神鬼不欺、俯仰无愧,如今却接连替一帮蛀虫打掩护,实在大违他的心性,这让他产生了浓浓的厌倦之意,甚至觉着自己出来做官,就是个错误。 自己为何要出来做官?一展平生所学么?可是为什么圣人之言,在县衙里一点用处都没有?为了永乐皇帝的殷殷期待么?可是自己困顿一隅,与永乐大帝的帝国伟业,相隔十万八千里……直到他想到周新周臬台的殷殷教导,才渐渐恢复了些力量。要保护好自己,要熬到高位上去,才有机会一展所学,才有机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好吧……’魏知县紧紧攥拳、暗暗发誓道:‘不能在浊流里时间太长!要及早挣脱出州县!’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王贤和司马求已经立在一旁了,正一脸关切的望着自己。 “算好了?”魏知县嘶声问道。 “东翁,你累了,明天再说吧。”司马求轻声道。 “没有,本县只是在想事情,”魏知县看看司马求,满嘴苦涩道:“现在想想,当时真是幼稚。去年觐见,陛下想让我进翰林院,我却说,‘微臣百般不会,只会读书。臣闻故宋,京官必起于州县。臣亦愿为一知县,为陛下牧民一方,亦早日熟练政务。’” “其实我是厌倦了读书,迫不及待想一展抱负。之前我就听说,为官有清流、浊流,一入浊流便难以自拔,日后登堂入室更是千难万难,却偏偏没放在心上。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错了,可惜悔之晚矣……”魏知县年轻的脸上,满是惶恐犹疑道:“这官再当下去,我只怕连名节都保不住了……” “咳咳。”司马求忙劝道:“东翁何出此不吉之言?连周臬台都夸奖你可谓能臣,要对自己有信心啊!”觉着自己劝得不得法,又用胳膊捅捅王贤道:“你说是吧,王兄弟。” “是啊,大老爷。正如您所言,宋朝的宰相哪个不是起于州县?不在这浊流里历练一番,如何炼就一双火眼金睛?这样将来身居高位后,才能治住那些歪门邪道,才能深谙民瘼政弊,否则如何对症下药、治病救国?”王贤便劝说道: “再说,如今大明朝总体还算清明,只是富阳县的情况着实特殊,烂摆了两三年,才会出这么多问题。但现在,大人已经理好了税赋,再借机将常平仓整顿出来,对富阳县的整顿,基本就算成功了。而且富阳烂,在浙省都是出了名的,将来在大人手下焕然一新,才显出大人的非凡!又有周臬台的赏识,还愁不能早日挣脱州县么?!” 还是王贤会说话,句句都劝到魏知县的心坎上,听得他连连点头,竟生出知音之感来…… 第六十九章 表字 。 让王贤这么一劝,魏知县又觉着情况没那么糟了。看着这个比自己年轻十多岁的青年,他是愈加喜爱,头脑一热道:“王贤,你有台甫么?” “台甫?”王贤一愣,方反应过来道:“属下没进过学,哪里有字号。” “本官给你起一个吧。”魏知县笑道。 “啊……”王贤一愣,这是要干嘛。 “还不谢谢大老爷!”司马求又捅他一下道:“赐字,就是收你这个学生。” “啊……”王贤心说好突然啊,我还没细想利弊呢。心念电转间,飞速盘算起来……跟知县成了师生,以后富阳县里,自己就横着走了。而且魏知县这么年轻,估计仕途没有上限,自己跟着他,肯定有光沾。 当然也有坏处,这魏源是个道学家,而且好大喜功,自己跟他扯上关系,将来免不了要吃挂落,弄不好还得把身家性命赔进去…… “看这小子,高兴傻了。”见他呆瓜一样,司马求笑道:“大老爷是两榜进士,道德文章连当今皇上都赞不绝口,现在竟动了收徒之念,这是你前世的福分,还不磕头拜师?” “啊,是……”日后福祸两说,但现在敢说个不字,自己还用在富阳县混么?王贤只好一脸惊喜,跪下磕了仨响头,摆出感激涕零状:“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魏知县端坐着受了他的大礼,又接过王贤奉上的茶,轻呷一口,算是完成了拜师礼,方缓缓道:“《说文》上说,贤,多才也。你倒也担得起这个字。但才仅为用,还需以德为体,即德才兼备,才能称为中道。你又在兄弟排行老二,便叫你‘仲德’吧!” “仲德谢恩师赐名!”王贤激动道。 “呵呵……”魏知县笑笑道:“仲德,你虽然十分聪明,但读书太少。不读书怎么算是我圣人门徒?日后公务有暇,要多读经史,若有不懂可随时来问为师……”顿一下,又嘱咐道:“为师一时起了爱才之心,收了你这个学生,但公门之中无私谊,怎么说都是有些忌讳的……” “学生一定严守秘密,”王贤忙保证道:“不会到处宣扬的。” “如此甚好,不过私下里,还是可以师生相称的。”魏知县点点头,方回到正题道:“算出结果了么?” “回老师的话。”王贤拿起手里的清单,报账道:“账目显示,永丰仓存粮九千三百一十二石,待售陈粮两千七百一十石七斗五,余六千六百石。这六千六百石里,新粮占一千一百石,其余的是陈粮。问题就出在这些陈粮上,根据抽样,差不多只有四成尚可食用,其余的粮食都是多年陈粮,不能食用了。” “跟估计的差不多。”魏知县点点头道:“怎么会有那么多多年陈粮呢?” “原因并不复杂。”王贤通过账目的流动,已经将他们的把戏看得清清楚楚,“只要粮库和粮商勾结起来,每年要出售陈粮时,由粮商出价收购,但并不运走陈粮。因为出售的同时还要补仓,粮库会再将这些陈粮,从粮商那里买回来。其实在买卖过程中,陈粮没有离开粮库。但粮库和粮商之间,却发生了两笔账面交易。粮商购买陈粮的花费微乎其微,官府却支付了购买新粮的价钱,这之间的差价十分巨大,便被那帮蛀虫分了赃。” “粮食一动不动,却能每年骗到大笔的收入,这帮人还真聪明!”司马求无比感慨道。心里却难免惋惜,多好的捞钱机会,都让这俩二货给搅黄了…… “也不是一动不动,一部分实在无法储存的陈腐粮食,还是会借机处理掉。”王贤道:“但补进来的粮食,也都是粮商卖不掉的陈粮,还掺了沙土、白灰。陈陈相因,自然满是多年陈粮。” “一群目无国法的东西!”魏知县正义勃发,旋即又被现实所掩埋道:“这么说,要让他们补上三千三百石粮食?” “是六千石,还有今年要处理的陈粮两千七百石呢。”王贤叹口气道:“而那**商空手套白狼惯了,估计连一千石也拿不出来。” “那五千石如何解决?”魏知县急道。 “只能想办法买了。”王贤轻声道:“但账上没有那么多钱,砸锅卖铁也买不起。” “这个钱不能县里出,得让他们出!”魏知县恨恨道:“一个个贪了这么多年,不能便宜了他们!” “是。”王贤皱眉道:“那必须要抓紧了。这个数字太大,放在两个月前还有点希望,现已进了腊月,各地粮商都开始惜售了……” “无论如何,年前必须有着落!最后一批粮食进仓的时间,绝对不能超过正月!”魏知县断然道:“你全权负责此事,必要时可采取一切手段!” “是。”王贤心说,就知道要把这烂摊子甩给我。 待王贤出去,司马求方问道:“东翁怎么动了收徒的念头?” “其实也不是冲动,宦海凶险,到哪里都是以寡敌众、以客敌主,没有好帮手怎么行?”魏知县叹口气道:“这王贤是个奇人,年纪轻轻,却如此深沉老练、足智多谋,正是天赐给本官的好帮手,我得把他栓紧了才行!” “原来如此……”司马求心里酸酸道,那么我算什么?你的拖油瓶么? 魏知县闻到那股醋意,笑着劝解道:“先生是本官的萧何,他是本官的张良,还是你更重要,但要拧成一股绳才行。” “是。”孰料司马求心里更酸了,原先都说我是张良的…… 。 第二天排衙过后,王贤又来到永丰仓。吴为等人还在那里值守,万幸一夜无事没有走水。 “都回去睡觉吧。”王贤看看又累又脏的一干手下道:“今天不用上班了。” 众人欢呼一声,鸟兽四散。王贤又看一眼那畏畏缩缩的仓吏道:“你家大人呢?” “肚子疼,”仓吏忙答道:“回来之后就上吐下泻,折腾了一宿,才刚睡下。” “他能睡得着就怪了。”王贤冷笑道。 “是,他说大人来了,随时把他叫起来。”仓吏忙道。 “那还愣着干什么!”秦守瞪眼道。 片刻之后,仓大使值房中,王贤笑望着面色蜡黄,如被大象踩过的杜子腾道:“滋味如何?” “唉,就像死了一回,”杜子腾颓然道:“不过还是谢谢兄弟,否进我今天就不是坐在这里和你说话了。” “不记恨我就好。”王贤不以为意的笑道。 “哪能呢,你也是奉差办事。”不管真心还是假意,杜子腾都矢口否认,说着小意问道:“不知大老爷是个什么意思?” “大老爷的意思是,自然要尽快补上粮食了。”王贤淡淡道:“补上粮食怎么都好说,不然休怪他不讲情面了。” “我把周洋他们叫来。”杜子腾让人去把一干粮商叫到永丰仓。趁着几个人还没来,王贤问杜子腾,这些年他是如何腾挪应付的。 “其实没啥诀窍,干的年岁多了,自然就会了。”杜子腾道:“粮仓日常支出就是两项,一个是春荒时赊贷,一个是粮价过高时粜米压价。前者每年最多不超过一千石,这一块我肯定要预备出来。”顿一下,方道:“至于粜米时,粮仓会故意用老陈米出粜。南方人吃米讲究,富阳老百姓又有钱,掺了沙土的陈米,看都不看一眼,自然影响不到粮价。” “你就没想过,万一要开仓放粮怎么办?”王贤问道。 “我也不是要钱不要命。”杜子腾苦笑道:“但咱们富阳跟别处不一样,老百姓大都买米吃,粮价自然比别处贵许多。商人趋利,各地的粮商都是优先把粮食卖给富阳,老百姓无非就是多花点钱,不至于饿肚皮。” “要是全省都缺粮,官府管制粮食外流呢?”王贤追问道:“富阳怎么办?” “这,”杜子腾嘟囔道:“要是浙江都缺粮,肯定先下大乱,那时候逃命就是……” “要是天下不乱,只是浙江缺粮呢?”王贤冷笑道。 “怎么可能……”杜子腾见自己有些激怒王贤,忙改口道:“要是这种事儿都能发生,兄弟只好认栽了。”说着叹口气道:“兄弟你不熟悉情况,常平仓只有在北方,才会被当回事儿。咱们江南鱼米之乡,粮食又不耐久贮,常平仓的用处其实不大,都被当成州县的摇钱树了,永丰仓可不是个例。” 王贤不吭声了,这杜子腾胆子不大,竟也敢大当仓鼠,别的州县的情况,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管别的州县如何,富阳的常平仓,必须要有救命粮!”王贤很清楚,要是把所有捞钱的路都堵上,这帮人能跟自己不共戴天。何况他也没有当青天的自觉,只是不想随时有掉脑袋的风险,不想生儿子没屁眼罢了。 杜子腾闻言大喜,他当然听出王贤的言外之意……必须要准备好备荒粮,但你怎么粜粮我不管! 。 第七十章 买卖双方 顿饭工夫,一干粮商到来,杜子腾向他们转述了王贤的要求。 粮商们本以为在劫难逃,现在却有机会纳粮消灾,而且日后还可以继续卖高价粮,自然喜出望外。只是听说一个月内,要补齐六千石粮食,一下又都犯了难。 正如王贤所料,因为江南交通便捷,粮食不耐久贮,粮商们向来存粮不多,大都是按月购粮按月销货,这样资金压力小、存粮损耗也少,是以三家加起来,也只有一千七百石…… 就这点粮食还不能动用,因为这是富阳百姓的口粮。临近年关,正需要富足安定的气氛,魏知县肯定不同意,县里出现缺粮的局面。 “不是我们不尽力,实在是力有不逮啊大人。”周洋周粮商嘶声道:“要是刚秋收那会儿还好说,可现在进了腊月。天一冷,粮食能放得住了,粮商们都屯着粮食等开春涨价呢。” “那你们的粮食从哪进?”王贤问道。 “这都是长期买卖。像我,是和嘉兴几个县的粮商搭上线,他们一年十二个月,每月卖我五百石粮食,但这已经是上限了,粮贱时我不要,粮贵时他们不给。”周洋叹气道:“总之,在腊月里有钱都买不到六千石粮食。”这话矫情了,有钱还是能买到的,只要肯出大价钱。 “是啊,大人,能不能宽限一下,”另两个粮商也点头道:“给我们半年的时间,待夏粮下来,我们砸锅卖铁,也会把这六千石粮食补上!”六千石粮食,如果等到夏收时,他们的进价是四千两白银,三个粮商加上个杜子腾,还有那李晟,五人分摊是八百两,基本上两年白干了。 但要是现在去进货,一万两银子也不够,他们非破产不行…… 见王贤不说话,几人交换下目光,和他还算有交情的周洋,小声道:“当然不会让大人吃亏,快过年了,我们粮商按例要给户房上贡,这次多包一百两给大人。另外,原先给大人的四时常例,我们再加两成,只求大人通融几个月,日后保证不敢在库粮上耍花样了。” 显然来的路上,他们便已经商量过了。几个粮商一致认为,他们之所以遭此无妄,很可能是没有及时给王贤上贡所致…… “……”这条件不可谓不优厚,弄得王贤都心里痒痒,但职业谨慎告诉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明春发生饥荒怎么办?老百姓的救灾粮可不能等到夏收。万一闹大了,挣多少钱都没命花。 拿定主意,他迎着众人乞求的目光,缓缓摇头道:“不行,多大的困难都要克服,最晚正月底,六千石粮食必须入库。” “大人逼得再紧,我们进不到粮食也是白搭。”众粮商无奈道:“到头来,就是杀了我们也完不成。” “你们既然说那些外县粮商,屯粮是为了高价出售。”王贤淡淡道:“那你们现在就按春荒时的价钱买便是了,他们能早几个月回笼资金,肯定求之不得。” “这……”周洋苦笑道:“哪有那么多钱?我们砸锅卖铁也不够。” “呵呵……”王贤却挪揄笑道:“都说商人狡猾,你们怎么这般死心眼?”顿一下道:“谁说开高价,就要花大钱的?” “什么意思?”众粮商茫然道。 王贤便笑道:“我给你们出个主意,保管你们多花不了多少钱,就能完成任务。” “我等洗耳恭听。”粮商们瞪大眼道。 “人要学会逆向思维,所谓物稀为贵,物多则贱……”王贤便轻声道出一套方略来,“这样,把卖方市场变成买方市场,价钱自然就降下来了。” 众粮商听得目瞪口呆,这王贤,简直就是奸商中的奸商啊…… 。 事不宜迟,当天下午,周洋三个立即写信给临近的海宁、余杭、临安、新城、昌化、建德、桐庐、淳安、寿昌等县粮商,向他们宣布一则惊人的消息——因为新任县老爷突然严格起来,富阳县粮商卖给常平仓的粮食,被判为陈粮,县老爷大为光火,已经将他们下狱,并限他们一月内换成新粮,否则统统杀头! 为了保命,富阳县三家粮商不得不下血本,宣布以三两银子一石的价钱,收购今年的新米! 听到这个消息的粮商都惊呆了,这样的价钱即便在春荒时,也是不可能出现的! 现在各县普遍的粮价,是八钱银子一石粮,当然卖给外县进货的粮商时,按例是要涨价的。尤其是这种临时紧急购粮,自然要狠宰一刀。但是再涨也顶多就是翻番,即一两六钱一石粮。 因为哪怕春荒时,卖给富阳县粮商的粮价,也没超过二两银子一石粮。现在毕竟离春荒还有几个月,最少也得给人家打八折! 是以在各县粮商看来,一两六钱的价格就是厚利了。现在,富阳县的粮商,竟然以三两银子的价钱收粮,那简直就是暴利! 要知道,以他们收粮的价格,再把损耗算进去,也不过六钱银子一石米。这一下就是五倍的利润,足以让任何人疯狂了! 尽管对方要求由卖方,将粮食运送到富阳,但这么点距离,在暴利面前,一点运费算得了什么? 可想而知,粮商们会以何等热情,对待这笔大买卖。 但可惜的是,来送信的是粮店的伙计,无权与他们签署契约,只说他们老板同时向很多个县的粮商求援,便匆匆去下一家送信了。 不过在暴利的诱惑下,一切都不是问题。粮商们盘算着,横竖离着富阳不远,大不了白跑一趟,弄好了却可以赚个盆满钵满,过个肥美的新年! 于是,一袋袋粮食从各县粮商的库房里搬出来,装上船,沿着水道运往富阳县…… 仅仅几天时间,富阳县的各处埠头上,便停满了满载的粮船。船儿靠岸后,各家粮商或者他们的掌柜的,便上岸到三家粮店知会说,粮食运来了,赶紧验货入仓吧,大伙还赶着回家过年呢。 粮店的掌柜陪着笑说,这事儿我们可做不了主。几位爷稍候,我们这就去牢里跟东家商量,一有了章程便告诉你们。 听说人家的东家还在牢里关着,粮商和掌柜的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吩咐伙计守好船,自个到县城的酒馆茶楼打听消息去了。 这一天从早到晚,一直络绎不绝有粮船到达富阳。后来的老板和掌柜的,一看见码头上一艘挨着一艘的粮船,心情便紧张起来。船一靠岸,赶紧去粮店打听,得到的答复自然毫无例外,都是请稍候一宿,等我们问过东家后再说。 粮商们心里不快,但现在是狼多肉少,谁都怕得罪了金主,非但一句难听的话不敢说,还得表现出宽宏大度: “应该的,应该的,谁家还没个难处。” “不着急,不着急,问明白了再说吧……” 粮商们离开粮店,见天色不早,谁愿意回船上,和一帮子雇工挤一起?便寻青楼酒馆吃酒耍乐去了。 富阳县屁大的地方,统共就那么几座像样的青楼酒馆,粮商们无论去哪一家,都会碰上一堆同行。大家一见面,自然亲切无比,几乎每一家馆子里,都上演着这样的场景: “想不到张老哥亲自来了,小弟给您拜个早年了!” “哎呀,刘贤弟你也来了,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伙计,快加把椅子!老哥,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们县另外三家粮行的东家、掌柜……” “久仰久仰!”尽管从没见过,却更要表现出亲热。 “久仰久仰,请上座!” “您请上座!” 一番虚让之后,众人重新坐定开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自然要说话聊天了。大家是同行,又为了同一个目地而来,绕来绕去,话题终要回到这次富阳粮商收粮上。 “老哥,你这次带了多少粮食?”刘贤弟问道。 “不多,几十石罢了。”那张老哥捻须道:“年根下了,谁家也不宽裕,只是周洋他们身陷囹圄,咱们身为同行,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谁还图那点钱?”其实,他带了好几条船,几十石后面还得加个零才行…… “是啊,谁也不图那点钱。”众人纷纷点头,觉着自己好崇高。 “不过我今天下午走了一圈,几个码头看下来,最少有一百条粮船,看吃水,都得装着四十石以上的样子。”刘贤弟又道。 “那不得四千石了?”众人倒吸冷气道:“他们用得着这么多粮食么?” “肯定用不着。”刘贤弟皱眉道:“我打听过了,富阳县永丰仓,今年不过才买两千七百石粮食。” “天!”众粮商变了脸色,“光咱们这些头天到的,就有四成人要白跑一趟!” “是啊,明天肯定还有到的。”刘贤弟苦着脸道:“想不到,动作都这么快,这边又不能马上收粮,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如何是好?”众粮商发愁道。 “甭管别人,是咱们先来的。”关键时刻还是张老哥有主意:“明天一早,大伙就去周洋店里等着去,咱们占他头一份!”(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囚徒困境 。 “好!”众粮商纷纷应和,因为心里有事,早早就散了。 和刘贤弟几个分开,张老哥回到投宿的旅馆,对跟班的说,“你去过周粮商的掌柜家吧?” “前年韩掌柜结婚,我喝过喜酒。”跟班的小声问道:“老板的意思是?” “你去他家一趟。”张老哥从靴页子里掏出一摞宝钞道:“看看能不能把咱们的粮食收下。” “还用给他送礼?”跟班的瞪大眼道。 “废话。”张老哥叹气道:“这才头一天,就这么多人,赶明天肯定更多,到时候给谁不给谁?更加撕扯不清。还是破费破费,早点落袋为安吧。” “是。”跟班的便揣着票子出去了,半个时辰后,又拿着钱回来了:“他没回家,住在店里了。” “那去店里敲门啊。”张老哥已经钻被窝了,闻言骂道:“你怎么这么死心眼?” “别提了。”跟班郁闷道:“你当小的没去啊,可是怎么敲都敲不开门,结果还撞上好几个同行……” “也是送礼的?” “是啊。”跟班的点头郁闷道。 “唉,”张老哥叹一声道:“都不傻,看来明天不好办了……” 这一夜,张老哥摊煎饼似的一宿无眠,好容易捱到天蒙蒙亮,他便爬起来胡乱洗把脸,吃点东西,直奔周氏粮店而去。 他以为自己来的够早了,谁知到了粮店门口,竟看见几个同行已经先到了。 “早啊,诸位。”张老哥赶紧挤出一丝干笑道:“这大早晨,还挺冷的呢。” “早啊您老。”众人也勉强笑道:“也不知啥时候开门,赶紧进去暖和暖和。” “叫开就是了。”张老哥道:“又不是来买粮食的,还受他的规矩?” “叫了,没人应。”众人苦笑道:“你说这是咋回事儿,成了咱们求着他们买粮食了!” “是啊,”有人不忿道:“向来都是他们求咱们,咋成了咱们求他们了?” “嘿嘿。”张老哥笑道:“谁让咱贪图高价呢?” “唉,一口吃不了个胖子,何苦来哉呢?”那人负气道:“他要是再推三阻四,索性不卖了,回家过年去!” “就是!”众人纷纷附和道。 张老哥也点头,心里却冷笑道,你们谁舍得走就怪了。都盼着别人走是真的! 众人口不对心的等在店外,来的粮商越来越多,到了卯时还不见铺板卸下来,众粮商愤怒的拍打着铺板,大声叫道:“开门开门!”惹得街上人纷纷驻足旁观。 终于,在震天的砸门声中,铺板卸下一片来,露出韩掌柜那张睡眼惺忪的脸。他朝众粮商团团作揖、连连抱歉道:“没想到诸位来得这么早,真是对不住!” “砸门这么长时间,你才听见!” “唉,我这人睡着了跟死猪一样,在耳边放炮也听不见。”掌柜的卸下门板,将众粮商让进店铺,“都冻坏了吧,快进来暖和暖和。” 判断一方强势还是弱势,不是看谁的嗓门高、火气大,而是看他们对蹩脚的理由的反应,像众粮商这样,竟然默不作声接受的,显然跟强势不沾边了…… 粮商们鱼贯进店,把个前厅坐得满满当当。掌柜赶紧沏茶,又对众人嘘寒问暖。 耐着性子应付他几句,终于有急脾气的出声道:“韩掌柜,你去问过你东家了么,他怎么说的?!” “唉,别提了,我被东家臭骂了一顿。”掌柜一脸郁卒道:“不过我也该骂,竟然不相信诸位老板,才想出这么个‘广撒网’的馊主意。本以为能来一半就不错了,没想到诸位老板都这么古道热肠,竟一个不落都来了!” “难道周洋的信是你代写的?”很多人当场就毛了。 “当然不是,但是东家只要我找几家古道热肠的老板,没让我搞得人尽皆知。”韩掌柜叹气道:“我给东家出大难题了,诸位都是朋友,都是恩人,不买谁的都不合适,所以东家得慎重考虑一下,到底是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买呢,还是每人买一部分呢,或者砸锅卖铁全买下来。” “当然是全买了。”马上有人出声道:“这样谁也不得罪。” “全买的话,肯定没法三两一石了,东家就是砸锅卖铁,也没那么多钱。”韩掌柜两手一摊,实诚道:“请诸位再等一天,明天,明天一定有个准信。” “为啥得等到明天!”众粮商不乐意道:“在码头上停一天,就要交一天的泊位钱、还有伙计的人工、粮食的损耗,这损失谁负责。” “因为本县衙门的规矩,只有申时才能探监。”韩掌柜苦笑道:“这次我一定要个章程出来!” 众老板面面相觑,难道要再等一天? 这时候,已经有百姓上门买粮了,进来一看好家伙,满屋子是人。小心问道:“韩掌柜,开张了么?” “开了开了。”韩掌柜欠身道:“抱歉诸位,店里的几个伙计出去送信,留守的一个,前天又死了老娘。唉,就剩我一个人忙活。” “卖什么粮食啊,先把这茬解决了,”众粮商不满道:“让他上别家买去!” “这,好吧……”韩掌柜只好朝那顾客歉意道:“到钱家粮行买去吧,抱歉抱歉。” “好吧……”都是老熟人了,顾客也不能说什么,便空手离去了。 韩掌柜刚坐下,要和众粮商继续说话,又有客人进来,他只好再起身招呼。还没把人打发走,又有进来的,那叫一个络绎不绝,什么事都谈不成。 终于,众粮商忍不住道:“上铺板吧!关张个一天半日的,死不了人。” “好。”韩掌柜倒好说话,立马上了铺板,还挂出‘今日停业’的牌子。转身进去问道:“诸位有何高见?我可以跟东家说说……” “你得快刀斩乱麻,来得人越多,就越不好处理。”粮商出主意道:“你赶紧把我们这些人的收下,再跟后面人赔礼道歉,大不了赔人家个运费,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就是,这次算你救主心切,日后切记别这么孟浪!” “这主意不错……”韩老板眼前一亮,旋即又苦着脸道:“可是,昨天有好些比诸位来得早的,只是此刻还没到罢了。” “他们睡懒觉怨谁?”粮商们见他有些松口,马上一拥而上道:“立文契吧!” “我不是东家,如何立得了文契?”韩老板被一群如狼似虎的粮商包围着,显得很是无助。 “你怎么这么死心眼!”粮商们给他支招道:“你跟我们草拟份文书,待会儿对后来的也有话说。然后下午拿给你家东家签字画押,不就结了。” “这倒没问题,”韩老板苦笑的:“可是没有东家签押的文书,人家谁当回事儿啊。” “这个简单。”粮商们就是不缺办法道:“你可以付我们一部分定金。” “这……”韩掌柜为难道:“这种事我不敢擅自做主!” “真是死心眼。”粮商们骂道:“我们可以给你家折扣,一石粮食我饶你一百文,这样你家老板只能说你会做生意,别人也说不得什么!” “这……”韩掌柜看看众粮商道:“可是柜上只有一点零钱,老板买粮食的钱存在钱庄,要用他的印章才能取。” “就是个堵人嘴的,不拘多少。”众人毫无底线,只求速速签好文书。 “那好吧,请诸位老板写下高姓大名,以及有多少粮食要卖……”韩掌柜终于招架不住群虎,到柜面上写文契,写完一份,便有粮商在卖方下面签字画押,然后韩掌柜从柜台里,摸出一摞宝钞递给他。 那摞宝钞破破烂烂,值一百文撑天了,粮商们也不嫌少,立即打了收条,揣入怀中,顿时感觉安心不少。 十几个商人依次立契,可不是一时半刻能办完的。里面刚写了两份,便听到外面响起一阵高过一阵的砸门声。 “今日不营业!”有粮商替韩掌柜答道:“客人明天再来吧。” “我们不是买米的,是卖米的。”显然,外面敲门的也是粮商,而且人数比里面的还多。“赶紧开门,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在里头干什么!” “是啊,里面的朋友,有财大家发,不好吃独食吧!”外面的人大声道:“再说也得讲个先来后到,我们可是昨天上午就到的!” 里面的人面面相觑,不开不合适,但是一开又会生变数。 “别管外面!”还是张老哥拿得定主意道:“你们帮着韩老板,赶紧把文契写完!” 众粮商赶紧去找毛笔,五六个人帮着一起写文契…… 外头按捺着性子等了一会儿,见里头毫无动静,知道人家是打算生米煮成熟饭再开,各种被愚弄被损害被欺凌被侮辱的复杂情绪,登时占据众人的心田,也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声: “不能让他们得逞!把门砸开!” “对,太欺负人了,把门砸开!”便有年轻力壮的,朝着粮店铺板又踹又撞起来。 。 第七十二章 降价 。 周家粮店对面,有一家供应早点的饭馆。上下两层,下层摆着长条桌椅,是在临近作坊做工的百姓吃饭的去处,已经过了卯时,工人们都吃过饭上工去了,楼下空空如也。 楼上的格局要精致一些,摆着八仙桌、官帽椅,墙上还附庸风雅的挂着画,是给有钱人准备的地方。这会儿还有三五桌客人,其中临街的一桌上,坐着个穿酱色长袍,外罩绸面夹袄的年轻人,正在慢条斯理的吃腊肠粥。 他左边坐着个大胖,面对一桌早点,却探头探脑往外张望,右边一个面带横肉的大胡,倒是吧唧吧唧的大嚼大咽。 三人旁边的桌上,还坐着七八个便装随从,时刻注意着各自那位的动静。 “哎呀呀,”胖双手扶着桌案,惊呼道:“不好了,开始砸店了!”说着回头对大胡道:“胡捕头,赶紧让人管管啊!”胖便是杜腾,周洋是他妻弟,他在这家店里是有股份的。 “驴肉火烧真香啊,就是塞牙。”胡捕头满足的拍着肚皮道:“急个球,我就是来蹭顿饭,王兄弟说了,只要不出人命,我是不出面的。” “啊。”杜腾苦着脸望向王贤,“兄弟,你可不要见死不救啊。”他虽然是官,但在胡言兑和王贤这一胥一吏面前,却弱势的很。 “老杜糊涂了吧,王兄弟不让我出面,是爱护你们。”胡捕头端起一碗云吞面,呼啦呼啦的喝下去,抹一把沾满油光水渍的胡须道:“真要我出面多简单,找个查私盐的借口,把他们的船统统扣下,还不随意揉捏?” “但那样人家一下就明白是圈套了,往后谁还跟你们打交道?”顿一下,他朝杜腾呲牙笑道:“我们是无所谓,只要你们受得了,我这就找批验所的人发票!” “别别,千万别……”杜腾忙摆手道:“这要是光顾眼前,把各县的粮商都得罪了,日后周洋他们可怎么进货?” “其实也不要紧。”年青人自然是王贤,他已经吃好了,用帕擦擦嘴,折起来收回袖中,淡淡道:“这都是些认钱不认人、记吃不记打的主。你们的进价本来就比他们零售高一半,日后他们不卖,有的是愿意卖的,所以最后他们还是会卖。” 顿一下,王贤呷一口姜茶清清口道:“其实这次也一样。都嫌粮店拖拖拉拉、推三阻四,一口一个‘不卖了’,但谁也不甘心两手空空回家过年。” “因为他们担心,自己一走,就成全了别人。”胡不留拢须大笑道:“王大人就够精的了,想不到你比你爹还上一层楼,李晟输在你手上,不冤!” 其实他想说‘够阴’,只是怕惹王贤不高兴。且不说王二郎如今是县里的财神爷,单单这份‘算死人不偿命’的心计,就让他不敢造次。 “李晟是自己作死,与我无关。”王贤也感觉到,自己最近被扣上阴谋家的帽,这让他颇为郁闷,尽力撇清道:“公帑粮税、仓库俸禄,没有他不敢沾手的,早晚都会完蛋。” “呵呵……”见他不喜欢这个评价,胡不留便不说了,心里却冷笑道,就算李晟作死,张华和荀三才怎么解释? 见两人跑题了,杜腾忙提醒道:“里头真不会打起来?” “不要紧,老两个孩儿在楼下盯着。”胡不留轻蔑笑道:“商人最是胆小,真要闹将起来,一个个不想回家过年了?” “也不知他们谈得怎么样了,”杜腾心里像猫挠一样。 “耐心等吧。多靠一天,他们就越骑虎难下。”王贤淡淡道:“也别光顾着看热闹,你们钱凑得怎么样了?”顿一下道:“要是还凑不够的话,只能让胡捕头出动了。”毕竟王贤只是帮他们以合理的价钱买粮,而不是整治那帮粮商。 “已经凑出来了,”杜腾苦着脸道:“按照大人的意思,一家一千两,我们四家东凑西借,终于凑出四千两。”说着郁闷道:“四五年的收成全吐出来了……” “就当长个教训吧。”王贤冷冷道:“李晟给了么?” “他说没钱,只肯给一半。”杜腾道。 “那老小又想不开了。”胡不留嘿嘿笑道:“待会儿我去开导开导。” “劳烦胡大叔了。”王贤现在和衙门里的一帮人,称呼乱得很,除了王遥之外,没人敢倚老卖老,但他也不好意思管人家叫老兄,于是出现了这种各叫各的乱辈分状况。 。 周家粮店内。 外面的粮商们终于砸开门,呼啦涌了进去,尽管里面人奋力阻挡,却被他们一把推开。 “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后来者愤怒的讨伐道:“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不是挡你们的!”张老哥见事不好,赶紧分辩道:“是买米的人太多,乱的慌,才……” 后来者们根本不相信,目光越过阻拦者,他们看到柜台上,一份份未完成的契书,登时愤怒翻倍道:“原来是怕我们抢生意啊!” “你个臭不要脸的老东西,昨晚不是说好一起过来么!”一个昨天和张老哥一起喝酒的年青老板怒道:“亏我们还专程去找你,哪知道你竟撇下我们吃独食!” 张老哥被骂得哑口无言,后来一方却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又抓住韩掌柜讨伐起来: “老韩你什么意思,我可是昨天早晨就到了,难道不讲先来后到了么!” “就是,昨天你红口白牙的说,一定会给个章程,原来你的章程,就是把我们撇下啊!” “说,他们给了你多少好处,你敢这么坑人!” 韩掌柜被骂得晕头转向,说了句:“这不过是个意向,做不得数的……’ “原来如此……”后来一方闻言大喜。 “怎么做不得数?”先来一方却不干了:“我们定金都拿了!” “他们东家还没画押,来的哪门定金!”后来一方却坚决反对,双方便在拥挤的前厅里吵开了,声音能掀翻屋顶,甚至有脾气暴躁的,动手动脚推搡起来。 得亏这时候,进来两个官差喝道:“干什么?聚众斗殴么?!” 这一声,登时把一干粮商唬住,这年代商人虽然有钱,地位却很低微,又是在外县,哪个敢造次?全都使劲摇头道:“没有的事儿!” “没有,那吵吵什么?”官差黑着脸道。 韩掌柜赶忙上前,摸出一摞宝钞,塞到官差袖中,赔笑道:“差爷,我们在谈生意呢。” “谈生意就好好谈,别吆喝。”官差脸色好看了不少,教训道:“县老爷听说,最近有大批商人云集本县,特意命咱们加强戒备,谁敢在富阳县乱来,那就到县衙大牢里吃年夜饭吧!” “是是是。”韩掌柜连声应着,送走了俩官差,回头对众粮商苦笑道:“诸位别吵了,你们先心平气和的商量下该怎么办,我去看看另两家是个什么章程。 “也好!”众粮商便泾渭分明的或坐或站,开始了艰难的谈判,但双方分歧太大,根本谈不拢,反而火药味越来越大,又有剑拔弩张的趋势。 终于,有人提出来,那就降价呗。一降价不就啥问题都解决了? “吓!”张老哥最不愿见到的‘自相残杀’还是发生了,这时候最需要有一能服众者站出来稳住阵脚,遏制众人竞相降价的冲动! 但这屋里二十多个粮商,竟然来自十三个县之多,大家互相之间都叫不上名,更别谈熟识了。而且没有来自杭州、绍兴的大粮商,上哪找服众的人去? 本来自己还可以倚老卖老,但因为一念之差,甩下昨天那几个后生,结果被他们骂得狗血喷头、颜面扫地,哪还有脸开口。 果然,不少粮商露出意动之色,心说反正降降价还是暴利,何苦要杠在这儿进退不得呢? 张老哥见状,再也顾不上许多,大声道:“诸位,除了降价之外,还有别的法!” “什么法?”众人问道,能不降当然最好了。 “我们每人卖一半米给他们,剩下的一半拉回去,也比降价划算!”张老哥是彻底不要节操了。 谁知那几个骂他的粮商,对他成见太重,却毫不领情道:“老东西又耍心眼了,昨天说自己就一艘船,今天才知道,他整整带了八条船来!八条船的一半,还是一百六十石呢,比我们全部的粮食都多!” “就是,又想赚便宜!再说了,又不光咱们这些人有粮食,别的粮店也挤满了粮商,还有后到的。人家要是先降价怎么办?谁还买咱们的呀?”成见真是害死人啊,张老哥这一最合理的建议,旋即被一片反对声淹没。 但是降价的话,又都觉着肉痛…… 不过很快,他们就感觉不到肉痛,而是感到肉紧了。因为打听消息的小厮回报说,今天新到的粮商,直接降到二两五,钱家粮铺已经答应收粮了。 接着又有伙计汇报说,早先到的粮商又饶了一钱,降到二两四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义不养财 。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价钱一旦松动,便有收不住的架势,到了下午时分,粮价已经降到了二两一石。没有继续往下滑的原因,还是掌柜们要到牢里,去跟东家报告的缘故…… 天黑以后,粮商们依然聚集到青楼酒馆里,却哪还有心思吃酒作乐?出现眼下这个局面,是他们始料未及的,到底该怎么办?相熟的粮商需要合计一下,他们一面让人打探消息,一面商量着对策…… “看这架势,明天还会降。”有人叹气道。 “最多让到一两八,不然咱们这趟就没意思了。”有人算起账道:“他们要是去咱们那儿买粮,得要他一两六。现在咱们给他运来了,运费加上花销得一钱。眼下就是年根了,咱们来回这六七天,怎么也得多挣一钱吧?所以一两八已经到头了,再低是不行了!” “是啊,原先他们出三两的,这就饶他将近一半了。” “账不能这么算……”却也有不同意的道:“难道低于一两八,你还能运回去不成?这来回运费,三天的码头钱,回去卸船入仓的人工钱、还有损耗……”说着看看窗外阴沉沉的天道:“要是就这么回去了,可就是一文钱没赚,反而赔进去不少……” “还有更麻烦的呢,”粮商们越想越觉着头大道:“要是咱们不卖给他,回去后只能卖八钱,而无论咱们卖不卖,估计这次富阳县都半年不用买粮了……”他们并不知道,富阳县库粮的缺口有多大,而是以常理度之,以为富阳粮商只需要买两千七百石粮食。但这次八方粮船会富阳,他们显然不能只买够必须的,而要尽量多收粮,以平息众怒。 这样的结果必然是,富阳县会在很长一段时间,不需要进口粮食。那他们的高价粮卖给谁去?而且不只是高价的问题了,一个大主顾突然没有需求,多出来的粮食卖给谁去?留着慢慢卖是不现实的,春荒只有短短的一季而已,一旦到了夏收,粮食又会大跌价…… 粮商们终于明白了问题的严重——富阳县的粮商固然高度依赖他们,但他们也高度依赖富阳县的粮商,来维持目前的价格体系。一旦缺失这一块,价格体系便轰塌,利润空间不复存在,甚至有赔钱的可能! 这让粮商们的情绪,从沮丧转为惊恐,开始坐卧不安起来。 “有没有办法避免?” “有,就是今天那姓张的说的,大家只卖给他们两千七百石,多了一石也不卖……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那不可能。”众人却纷纷摇头道:“狼多肉少,怎么分都会有人不满意。本来年根底下遇到这种事,大伙脾气就躁,哪有那么好说话的。” “不能再拖了,拖一天多一份损失。”虽然很艰难,众人还是达成了共识,哪怕低于一两八都可以。但无论如何,今晚一定要谈妥! 打定主意,粮商们便出了酒楼,直奔周家粮铺……因为白天铺板被踹坏了,韩掌柜再也没法装睡死,因为他得灯火通明的在前厅守夜。 粮商们这次不费周折就见到了他,并从他那里听到了东家周洋的决断: ‘倾家荡产也要尽力收购,但是价钱上希望能尽量优惠一些!’ “这也是没办法的。”韩掌柜抱歉的解释道:“东家没有那么多钱,要是想多收,就得便宜点才行……” “已经让到二两了,还要怎么便宜?”粮商们不满道。 “钱家粮铺那边,已经让到一两六了。”灯底下,看不到韩掌柜的脸,但想必挂着无耻的笑道:“不过没必要和他们看齐。这样吧,兄弟斗胆做个主,明日辰时以前,来我这里登记的,统统都买下!” “那价格呢?”众粮商现在终于体会到,那些苦哈哈的农民卖粮时,是个啥感受了。真是比孙还孙啊! “这个还得看有多少粮。”韩掌柜拍着胸脯道:“除了原先准备的款项外,我们又向钱庄借了白银千两,明天尽量会给大家一个高价的。”言外之意,也有可能给出低价…… “别等到明天了。”粮商们咬牙道:“我们也出一两六!” “还是等等吧。”韩掌柜果然已经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强势一方,一张面孔果断变得猥琐可恶起来:“谁知道会算出个什么数?” “呔,你这老货,别再耍花腔了!”粮商们一针刺破他的虚伪,“你开个价吧!” “不好吧……”韩掌柜咂咂嘴,有些含糊道:“一两。” “你说多少?”粮商们眼珠都快瞪出来了,破口大骂道:“好你个姓韩的,也太无耻了吧,你还真敢说!” 韩掌柜却一脸理所当然道:“你们店里都卖八钱,我现在加成一两,你们扣掉开销,每石粮食还多赚一钱,我有什么不能说的?” “你到我们那进货,还得一两六呢。”粮商们怒不可遏道:“现在给你运到门上了,却砍成一两,还讲理么你们?” “在你店里卖给别人是八钱,卖给我们就是一两六,凭什么我们就要翻番?”韩掌柜反唇相讥道:“到底是谁不讲道理?” “那是你们自愿的,谁让富阳不产粮呢!” “是,所以那时候我们认宰。”韩掌柜冷笑道:“但现在情况变了,各地的粮食都往富阳运,明天还有一批到来哩!”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众粮商还是被韩掌柜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气得够呛,愤怒的赌气道:“那我们便不粜了,摇回去放在店里慢慢卖,让你家东家去死吧!” “呵呵,我们东家死不了了。”韩掌柜却好整以暇的笑道:“县老爷经过劝说,认识到冤枉了我们东家,这两天就放他回家了。”顿一下道:“现在籴米不过是出于道义,不想让大伙白跑一趟罢了。我们东家仗义,你们是不是该也给个公道价!” “啊……”众人一听,恍然大悟,怪不得突然就变脸了,原来是用不着粮食救命了。这让他们最后的底气也不复存在,但仍气哼哼道:“我们去钱家粮铺粜吧!他那里一两六!” 谁知韩掌柜幽幽道:“不要说钱家、就是去**也一样,我们同行公议过,就是一两银一石米。”说着正色道:“咱们就是到官府理论,这个价也站得住!” 当然站得住,官府对粮价是有控制的,达到一两一石是要放粮平粜的!而富阳的高粮价,是市场原因造成的,在官府那里根本说不通……凭什么你卖给别人是八钱,卖给富阳县是一两六?官府不会考虑什么卖方市场的。 王贤正是以官府思维看待此事,才会给出一两一石的粮价的。 在韩掌柜的强横面前,粮商们憋屈的无以复加,只能拿出杀手锏,“你们难道永远不买粮?到时候就是出五两银,我们也不会卖给你!” “出二两银,就有的是送货上门的。”韩掌柜冷笑道:“而且我们还可以改从湖广进货,那里的粮食贱如土!”狭路相逢疯胜,这时候就是比谁横了,瞻前顾后必败无疑!这最后一句还是王贤教的,其实周洋们和湖广没有一点联系。 “韩掌柜,能不能抬高一点?”粮商们终于没招了,转而央求起来。 “抬高一点?哪有那么容易。”韩掌柜断然道:“弄不好我们三家要吃进**千石粮食,涨一钱就是**百两银呢!实在是负担不起。” “这个价钱实在太低了,我们等于白跑一趟。”粮商们可怜巴巴道:“韩掌柜还是再饶一点吧。” 禁不起纠缠,韩掌柜只好让一步道:“最多一钱,限于今晚签好文契的,天一亮就恢复一两一石!” 粮商们面面相觑,这结果真是糟糕,但又并非不可接受。毕竟他们在自己县里卖,也就是八钱一石,现在能卖到一两一,怎么说都是赚的……只是赚多赚少,不存在赔钱的问题。而要是不开张便回去,就会面临赔钱,甚至未来的生意都要受影响。 好长时间的争论之后,粮商们终于做出了艰难的决定,丢掉最后一丝节操,接受了一两一的报价。 双方连夜签署了文契,约定明日一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粮商又质疑文契合法性,却见韩掌柜摸出一枚印章来,盖在文契上,赫然就是周洋的印章! 。 同样的情形在三家粮店同时上演,这个夜晚三家店的掌柜都没法合眼,他们整夜都在签署售粮合同! 到了白天,已经有一半粮商签了文契,累积售粮达到四千石。剩下的粮商也有赌气回去的,但更多的还是同意了一两一的报价。到中午时,三家收粮达到七千石,超过了所需数量。 下午时分,又有一批粮商不得不投降,将总数拉到九千石,所支付银两也到了九千五百两! 这些钱,仅靠粮商们当然拿不出,但能在富阳县进到如此便宜的粮食,显然是稳赚不赔的,还愁无人肯借贷么?县里几家钱庄都提供了贷款……(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年根 接下来几天,各家粮店忙得四脚朝天,九千石的粮食要卸船,检验、称量、入库,可不是一两天能完成的。 富阳县三家粮店的老板,也终于露面了。掌柜的唱了白脸,东家自然要唱红脸。周洋几个得知情况后,不知向众粮商说了多少好话。三人还在县里最好的酒楼,连摆三天宴席,向众粮商赔不是。临别时,又给他们买上了丰厚的年货…… 虽然粮商们的收入没有增加,但受伤的心灵毕竟得到了抚慰,受损的面子也修复不少。加上周洋他们也确实倾家荡产,借贷累累,让人不好再说什么……再说也快过年了,谁也不想带着一肚子怨气回家,粮商们的态度终于缓和了不少。 如丝如织的冬雨中,王贤立在临河酒家的二楼,看着一艘艘空载的粮船驶离了码头,嘴角挂起一丝微笑。 “能不动用官差,实在太好了。”立在一旁的司马求,一脸庆幸道:“十几个县的粮商齐聚富阳,已经引起了整个杭州府,乃至浙省的注意……真让人捏一把汗。”动用官差,就会让人发觉此事背后有官府的影子,继而怀疑到常平仓是不是出了什么大问题。以分巡道和富阳县的恶劣关系,肯定会彻查的,一查就会露馅。 但在王贤的指挥下,整个过程一直是粮商们在表演,无论是事先的白脸还是事后的红脸,都没用官府的人出面,成功的避免了一些致命的猜想。 现在就算分巡道的人回过味来也不怕了,因为六千石新粮已经入了永丰仓,看着满仓满囤白花花的大米,魏知县还巴不得有人来查一查,替他扬名呢…… “不过日后富阳的粮价,怕是要被推高了。”司马求有些担心道:“粮商们将来肯定要找补回来的。” “没事,我跟周粮商讲过,过了年去长沙联系买米了,”王贤轻声道:“原先讲‘苏湖熟、天下足’,但现在江浙一带越来越多的农田改种棉桑了,日后都得从湖广、江西那边买粮食吃,怕要改为‘湖广熟、天下足’了’。” “你小子,”对王贤超人的见识,司马求已经见怪不怪了:“我在京师才听户部人说过同样的话,来浙江后,你还是第一个这样说的。”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王贤淡淡一笑,不带烟火气的将两张纸片递到司马求手中。 司马求扫一眼,见是两张田契,一张是魏知县老家江西建昌的,载明水田八十亩,另一张是他老家无锡的,载明水田二十亩。两张田契上把亩数、块数、界桩连属情况记载得详细明白,前一张田主栏下填的名字是魏源,后一张则是司马求。 司马求知道,这是他和魏知县这一年的常例。因为知县大人坐卧起居节俭朴素,一副清廉做派。王贤便给他在老家买成了地,正深得士大夫进而两袖清风、退则优哉游哉的意趣。 至于司马先生,自然也有束脩外的进项了。王贤能扶摇直上,也多亏了司马求,便替他在无锡也买了份田。一亩水田差不多要十五两银子,二十亩就是三百两银子,把个司马先生乐得合不拢嘴。怪不得人家说,当师爷的都是‘来时萧索去时丰’,自己本以为摊上个二杆子,要跟他喝西北风呢,想不到才一年不到就成小地主了。 司马先生是没见过钱的,抱着一张田契看了又看,才小心翼翼收入怀中,感激的看着王贤道:“真是多谢兄弟了。” ‘咳咳……’王贤这个晕啊,钱帛的面子就是大啊,方才还叫自己‘贤侄’来着,“先生不必谢我,这是衙门的常例,在下知道大老爷清廉,已经比陈知县时缩减了一半。” 王贤此言不虚,后世都说明朝官员的俸禄奇低,故而官员收入不如宋朝云云,这是典型的胡说八道。因为明朝的地方官,从来不靠那五月中文微薄的俸禄过日子,他们靠的是常例。 哪怕是后来著名的清官海瑞,在当知县时,也会从官府的各项收入中抽取提成,一年有白银两千两以上的收入。因为衙门里所有非编制人员,都是他来发工资,还有各种迎来送往……没有这笔超过官俸百倍的收入,他根本无法运转整个县衙。 按照惯例,这些收入是合理合法。扣除一笔笔开销后,到年底一算账,如果有结余,是不会转到下一年的,而是进了知县的宦囊,成为他的私人收入。 所以知县一年的收成多少,一看他刮得狠不狠,二看手下人能不能精打细算。魏知县求爱民之名,对百姓刮得力度很轻。年底能剩下这么多,自然要感谢王贤了。 宋阀最新章节列表 “还有给知府衙门、布政司、按察司、分巡道、分守道的冰敬,也已经预备好了。”王贤有些郁郁道:“让大老爷只管放心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司马求拍拍王贤的肩膀道:“仲德,你真是天生的司户啊,年纪轻轻就能汤水不漏!” “先生谬赞了……”王贤唯有报以苦笑,说句心里话,户房的差事肥美归肥美,他却一五月中文都不想干了。因为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常例,都要从他手里过。没事儿时人家叫他财神爷,出了事他就是替罪羊,比如李晟…… 为了不授人以柄,他不得不挖空心思做假账,就像当初李晟那样……尽管以他做假账的水平,大明朝基本上没有能识破的,但假的就是假的,别人真要整你的时候,‘莫须有’三个字便足够了。 何况心累…… 但是这才刚进户房几个月,就是想挪挪窝也为时尚早,只能继续小心翼翼干上几年,再作打算。好在,这差事确实是肥啊…… 王贤这才正经干了不到俩月,年底算一下,又有百多两银子到手。要知道,王贵在纸坊做工时,还算是工头,一年起早贪黑下来,也不过挣个二三十两银子,真是没法说理去。 回到衙门,王贤去签押房向魏知县交差。尽管不知道自己多了八十亩良田,魏知县还是高兴坏了,自从有了永丰仓这块心病,他是寝食不安、忧思重重,一听到门响就紧张,以为自己东窗事发,分巡道的人来查案了。 魏知县毫不怀疑,再这样下去自己非疯了不可。但是现在,托王贤的福,他去了这块大心病,那叫一个如释重负、神清气爽啊! “仲德,这次为师能安安心心过个年,全是你的功劳!”魏知县捻着三缕长须笑道,“实在想不到,这才十天不到,就能把为师的心病去了!” “学生也没干什么。”王贤谦逊道:“还是老师把周粮商他们都镇住了,不然他们不可能这么听话。” “哈哈……”不居功的下属是上级的最爱,魏知县端详着自己的学生,那真是越看越喜欢,“你用的法子实在太巧妙了。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那些粮商为何会着了魔似的蜂拥而至,又中了邪似的降价呢?” “其实学生也是学习古人。”王贤怎么跟他解释‘囚徒困境’,只好换个说法道:“当年范文正公在咱们杭州时,就用这个法子平抑粮价。” “哦?”魏知县博闻强记,王贤一提,马上想起来确有此事。北宋皇祐初,杭州大旱,粮食奇缺,更有不良商人乘机囤积哄抬,以至粮价暴涨一倍,仍势头不减。但时任杭州知州的范仲淹,没有采取常规手段放粮平粜,而是派人沿运河张贴告示,广为宣传官府以市价两倍的价格,开始收购粮食。 各地粮商见有利可图,纷纷‘日夕争进’,运粮到杭州销售。很快,杭州市面上粮食又充足起来。所谓物稀才贵,粮食多了,价格自然回跌。大饥之年,杭州竟看不出一五月中文饥荒迹象…… “原来如此!”魏知县恍然大悟,却又不胜感慨。自己熟知典故,但事到临头,却一五月中文办法没有,王贤没读过几天书,却总能活学活用,看来自己真是读书读愚了…… “你能想到范公的法子,也很是难得了。”魏知县赞道。 “可惜范公轻描淡写,不带一丝烟火气。”王贤苦笑道:“学生用出来,却是一副无赖嘴脸。” “哈哈哈。”魏知县却笑道:“范公那是圣人,你能跟他比?再说史家为尊者讳,是要用春秋笔法的,谁知他当时,有没有像你一样,一摆出无赖嘴脸?” “嘿嘿。”王贤见魏知县难得的心情大好,趁机道:“学生有件事,想请老师定夺。” “讲。”魏知县颔首道。 “户房现在只有学生一个经制吏,每日很是吃力。今年眼看要封笔,倒也罢了。老师看看是不是,明年回来把编制补上。”王贤笑道:“横竖是朝廷发俸禄,省下来也不是自己的。” “庸俗!你这样的东西,八辈子也当不了圣人!”魏知县笑骂道:“你当为师是省钱呢?我是为了让你在户房站稳脚跟!”说着微笑道:“过了年,为师就提拔你当司户,这样你也算第二年了,说得过去。”顿一下道:“至于两个典吏,你可以推荐一个……” 言外之意,剩下一个我要做人情。但给王贤一个名额,已经是极大的奖赏了。 “多谢师尊!”王贤大喜道。 。 第七十五章 衣锦还乡 。 老子回头,不觉重添一岁,孩童拍手,喜得有遇新年。 对中华民族来说,春节是一年最重要的节日,无论哪个朝代。 尽管太祖皇帝严格要求他的臣子,不到年三十下午不许放假。但在富阳这种县城里,过了小年之后,衙门里便处于放羊状态,每天只留个值守的。其余人各忙各年,基本不再来衙门了。 不过以魏知县之奉公守法,排衙还是要的。是以王贤一直在衙门里住到年三十,听完县令大人本年最后一次训话,才得以回家过年。 大街上,小孩拿着爆竹在街上竞相追逐,不时放一个窜到天上去,发出清脆的响声。店铺已经全都关门,铺板上贴着喜庆吉祥的春联,地上还有红红的爆竹皮。家家都在准备年饭,各种腊肉、蜜饯的香气飘到街上,混着爆竹的硝烟味,酿成一种叫除夕的气息。 以前每逢春节,都是王贤最难过的日子,因为他没有亲人,无处团圆,只能在朋友家过年。感受着人家的团圆气氛,却不可能融入进去,因为他始终是个外人。 但今年不一样了,因为他有爹有娘有哥有姐有妹子,他有家了!那种一年一度出现,啃噬他心灵的孤独自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急切和兴奋——那种心灵的牵连让他不由自主的加快脚步,朝着家的方向大步走去! “我回来了!”进了巷子,推开门,看到家里的墙上、门上甚至水缸上,都贴上了显眼的倒‘福’,老爹正在银铃的协助下,往门框上贴春联。老娘在炸鱼,林清儿和侯氏在揉米团,王贵则在打扫堂屋。 感受到家里浓浓的年味,王贤大声叫道:“我爱你们!” 惊得老爹老娘张大嘴,小妹瞪大了眼,林姐姐羞红了脸…… “满嘴胡话!”老娘捡起掉在地上的笤帚,扔到他头上道:“赶紧把堂屋扫了!” “遵命,亲爱的老娘!”王贤接住笤帚,像个顽童似的挥舞起来:“扫屋扫屋,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这小子,不会又犯病了吧?”老爹呆呆的看着他,一脸担心道。 “呸呸!”老娘怒道:“大过年的,说点吉利话!” 。 待把家里收拾停当,已经过了午饭的点。不过年根下怎么会缺吃食?何况老王家今非昔比了…… 胡乱吃点炸鱼熏肉填下肚子,王家村便有人来接。除夕这一天,要拜祖先,还得给祖先守岁,自然要回乡下王家村去了。 王家父子如今在县里都是炙手可热。王家的亲族平日里尚且争相巴结,如今来接他们回家过年,更是你争我抢。最后还是族里最有面子的几个男女,抢到了这个光荣的任务。 王贤这才明白,老娘为啥让他提前把过年的新方巾、银湖绸直裰、黑鼠皮夹袄、粉底暖靴穿上……再看老爹老娘时,也是里外一新,貂裘上身,活脱脱一对财主阔太。小银铃则头戴昭君帽,额佩玉花头箍,身穿粉色的裙装,外罩丝绒披风,小脸吹弹得颇,眉目笑意盈盈,十足十美人胚子。 咳咳,原来是为了衣锦还乡啊…… 王贵和侯氏自然也换穿新衣,唯有林清儿仍在丧中,不宜穿红带绿,但是白裙外罩银色披风,人虽素淡,却更脱俗,和小银铃并肩站在一起,就好似一朵白菊一朵凌霄,看得王家来人眼都直了。 “咳咳。”老爹咳嗽一声,踹一脚那个穿儒衫、戴方巾的年轻人:“有这么看自己婶子的么?” “唉,原来是新婶子啊,爷爷早说么,我说咋这么面生呢……”年轻人显然比王贤年长,又腆着脸对王贤笑道:“二叔,您老好福气啊。” “一边玩去。”身后一个魁梧的中年人,一把他拨拉开,然后推金山倒玉柱、给王兴业父子磕头道:“爷爷,叔叔,孩儿接您老回去过年了!” 几个妇女也跟着跪下,那年青人却只是摆了摆样子,嬉皮笑脸道:“孙儿这刚换上的衣裳……” 他是读书人,王兴业不会跟他计较,捻须颔首道:“嗯,时候不早了,出发吧。” 一家子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出了门,跟街坊们招呼一声,便径直往码头去了。 码头上,不复前阵子的繁忙,只停了几艘乌篷船,一家子上了其中一艘,那中年人解下缆绳,和王贵撑着篙,缓缓驶离了县城。 船儿行在河上,女人们在舱里说话,男人们在甲板上聊天。 那个穿着儒衫的年轻人叫王金,生得也算眉清目秀,就是一双眼珠子滴溜溜转,总给人点贼眉鼠眼的感觉。他家里是富户,自小进学,人又聪明,是村里最有希望考中秀才的。去岁第一次进场,结果成了落第秀才,不过他还不到二十岁,有的是时间,是以依然跳脱飞扬。 那个撑船的中年人叫王仝,是个王家村五个里长户之一,明年就该他当里长了,此刻愁眉苦脸,几次欲言又止。 老爹都替他憋得慌,骂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唉,四爷爷,”王仝看看王贤,小声道:“我有事儿想求二叔。” “啥事儿?”在老王家没有民主二字,老爹直接替王贤问道。 “明年要重编黄册了,”王仝的年纪比王兴业小不了十岁,但没办法,辈分摆在那里,“二叔能不能想办法,让侄儿错过这一年去吧。” “他是户房的,你这事儿是吏房管啊。”老爹道:“再说里甲正役,就是宰相家人也不能避,他才去衙门几天,能有什么办法?” 王贤听了暗暗感动,老爹果然分得清楚,不给儿子找麻烦。听老爹又道:“再说了,重编黄册啊,多肥的差事,你却想逃开,莫非傻了是么?” “是肥差不假,可也是得罪人的差事!”王仝郁闷道:“看县老爷这架势,明年是要来真格的了,咱们这一里管着两个村,王家村都是亲戚,于家庄咱又惹不起,上头的差事指定完不成,我只有跳河了。” “呵呵……”王兴业看看王贤,父子俩会心一笑,便转头跟王金说话,不理会敢班门弄斧的王仝。弄得王仝面红耳赤,不得不插话道:“还请二叔帮帮忙,修黄册时把咱们这一里的要求放宽些。” “明年黄册是大老爷亲自监修,动不得手脚。”王贤摇头道。不过世上哪有动不了手脚的事儿?之所以说动不了,是因为他和王仝又不熟,凭什么帮他这个大忙? “想想办法吧,二叔。”王仝央求道:“王家村里不是你的叔叔大爷,就是侄子孙子,这事儿办成了,不仅族亲们夸你好,就是在祖宗面前都有面子!” 一提在祖宗面前有面子,王兴业的态度也变了:“小二你明年看看,能有办法就帮帮,横竖肥水不流外人田么。” “是。”王贤叹口气道,国家干部都这觉悟,大明朝不出事儿才怪呢。不过腹诽归腹诽,忙该帮还是得帮,这可是宗法大于国法的年代,维护自己宗族的利益,被看做天经地义。要是在这件上外面无私了,非得被叔叔大爷侄子孙子们骂成猪头不可。“明年定下方略来,你去找我一趟吧。” “好嘞!”王仝兴咧嘴笑起来。 。 王家村距离县城不算远,不过顿饭功夫,船便靠近村码头上。 站在船上,王贤和王贵兄弟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们看到村头简陋的栈桥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全村老少都来迎接四爷爷和二位叔叔了。”王仝把缆绳抛到岸上,栈桥上人接住,将船拉到岸边稳住。 “不至于吧……”王贤目瞪口呆的对王贵道:“就算老爹现在当官了,也不过是个九品芝麻官,要是中个进士还差不多。” 王贵咧嘴笑笑,很有哲理的说道:“物以稀为贵。” 王贤深以为,据说大明朝开国以来,王家村就没出过一顶乌纱帽。 再看老爹,摘下头上的皮帽子,露出了一顶乌纱…… ‘我的亲爹,你能不这么浅薄么?’王贤无奈的呻吟道。 但老爹显然更明白,父老乡亲们要看的是什么,当他露出乌纱,果然引来了岸上的高声欢呼。 王兴业第一个踏上栈桥,朝三叔公并几位长辈下拜,动作还没做出来,就被七八只老手同时扶住,也不知老人家们怎会如此敏捷? 寒暄之后,族亲们将王家人一个个接下来,就像在搬运轻拿轻放的易碎品,这样对侯氏一个孕妇也就罢了,但对老娘也这样,老娘就受不了了。 “咱能不这样吗?”甩开众嫂子搀扶的手,老娘自个跳下船道:“没听说有谁当上官太太,就不会走路了!” 族亲们自然知道她的脾气,放在以前,早与她笑骂成一团了,这会儿却都陪着笑,一句废话也不敢多说,让老娘感到好生寂寞。 更离谱的还在后面,从码头到进村子也就是半里路,族亲们竟然安排了轿子,要把他们抬回去…… 第七十六章 除夕 。 整个王家村都是姓王的,几乎没有外来户。王贤看这个村子的规模,怎么也超过一百户人家了,但是在永乐八年的户籍黄册上,王家村只有五十三户,最少一半黑户。 这就是大明税赋制度下的户籍乱象啊。王贤心下暗叹。直到老爹念完了冗长的祭文,担任礼赞的三叔公苍声道:“奏乐!”便有几个老年族人,吹着笙、埙、籥、箫等乐器,竟奏出了庄重的雅乐。 听到那乐声,王贤这才回过神来,他现在身处王家祠堂内。黄昏时全族男丁一个不落来到这里祭祖。今年担任主祭的是王兴业,这是早定好了的。所以王贤错怪老爹了,人家穿着官服是为了表示郑重,当然……以老爹的性格,也不排除有炫耀的成分。 乐声中,三叔公苍声指挥道:“跪。升香。灌地。拜,兴;拜,兴;拜,兴;拜,兴。复位……” 向祖先四拜兴后,三叔公道一声:“乐止。” 接着又上祭品,再磕头,把个王贤磕得头晕脑胀,只想快点结束如此繁复的礼节。 却也不是谁家都这样复杂,关键是王家乃琅琊王氏的一支,就是那个‘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王氏,虽然现在确是不能再寻常的百姓家,却仍固守着千百年传下来的礼节。 与当今的权贵之家,祭祖时以鱼肉碗菜,盛以高碗,一股脑端上来不同,王氏是依次奉献饭羹、奉茶、献帛、献酒、献馔盒、献胙肉、献福辞……完全遵守古代士族用膳的礼仪顺序,相形之下,那些钟鸣鼎食之家,便显得有些暴发户味道了。 不过王贤宁愿当暴发户……琅琊王氏的后人有啥用,这又不是魏晋,自己爷们还不是得从浊流苦苦往上挣扎? 好容易捱道祭祖结束,三叔公将祭品分给参祭的族人,然后所有人出去,到场院里吃年夜饭。 王家村的年夜饭十分有特点,竟然是五百多口族人在一起吃。晒粮的宽阔场院里,摆着整整五十张桌子,每张桌上都点着数根粗大的红烛,将个场院照得通亮。 祭祖的时候,女人们已经将凉菜布好,待男人们就坐后,一道道热腾腾的菜肴便端上来。年夜饭除了丰富之外,还要口彩吉利……上菜的大婶子端上一盘猪大肠,用浓浓的乡音喊道,这叫做‘常常顺利’;又端上一碗鱼圆肉圆,这叫做‘团团圆圆’;还有鲞头煮肉是‘有想头’;春饼裹肉丝暗指‘银包金丝’……就是寻常的菜蔬,也要起个吉利的名字,比如黄豆牙叫‘如意菜’;落花生叫‘长生果’;黄菱肉、藕、荸荠、红枣四物并煮美其名曰‘有富’……因为富阳话藕的谐音为‘有’,黄菱肉形似元宝,音形相加等于‘有富’。 总之都是为了给未来一年讨个彩头,希望能大吉大利,财源滚滚。 酒席没开始多久,族人们便开始敬酒,王贤跟着王贵,给族中的长辈一一敬酒,长辈们看到王贤,必然要亲热的拉手道:“我早就说过,这孩子了不得,你们当初还不信,现在怎么样?成了咱们富阳县的财神爷,来财神爷,大爷跟你喝一杯,日后拉一把你那不成器的堂兄啊。” 每个长辈的说辞都差不多,只是让人想不通,那‘不相信的大多数’,咋一个都没出现呢? 好在托了老爹的福,王贤辈分算高的,敬了一会儿也就完成任务了。但他不敢回去坐,因为为数众多的同辈和晚辈正等着给他敬酒,王贤已经有些不胜酒力,要是任其蹂躏,非得人事不省。 他拍一下王贵的肩膀道:“我去尿尿。” “哦。”王贵道:“我陪你去吧。” “不用,你先回去吧,咱俩都离开不好看。”王贤极不仗义的丢下兄长,特意穿过半个场院,绕到林姐姐的位子后,干咳了一声,才走出场院,望着黑漆漆的天空发呆。 呆了良久,微风送来一阵淡淡的菊香,王贤转头一看,便见林清儿红着脸,俏立在自己身侧。 看着她忧郁的面庞,王贤轻声道:“咱们走走吧。” 林清儿点点头,便跟他漫步在空旷无人的小村中。 她跟在王贤身后半步距离,王贤故意走慢了,她仍离他半步,王贤故意走快了,她亦离他半步,显然是刻意保持着距离。 王贤干脆一把抓起她冰凉柔软的小手,林清儿娇躯一颤,抽了抽没抽动,也就任他握着了。其实拉手这种事,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容易得多,何况林姐姐今日心情,正需要温暖的安慰呢。 静静地走了一会儿,王贤开口道:“每逢佳节倍思亲,姐姐你想我岳母和大舅子了吧?” 前半句触动林清儿的伤怀,险些勾下她的泪来,后半句却让她哭笑不得,嗔怪的瞪他一眼道:“别瞎叫。” “嘿嘿。”王贤却得寸进尺的揽住她的纤腰,笑嘻嘻道:“难道我还叫错了不成,娘子?” “放开人家……”林清儿被揽住腰,又是紧张又是娇羞,挣扎几下,一听到‘娘子’二字,一颗芳心登时如吃了蜜,一下就失去了抵抗。 王贤却听话的一下放开手,林清儿险些摔倒在地,心里更是空落落的,她幽怨的抬起头,却又被王贤一下紧紧揽在怀里。 “讨厌,就知道到作弄我!”林清儿双手撑着他的胸口,一双眸子水汪汪、亮晶晶的,目光里流转着轻嗔薄怒,以及丝丝情意…… 王贤看呆了,低声道:“姐姐,你真美……” “瞎说。”林清儿娇羞的低下头:“黑灯瞎火的……” 她本意是天这么黑,你能看见啥,却被王贤当成了暗示,他缓缓伸出手,食指勾住她白瓷般的下巴,将那张江南女子细致婉约的小脸,缓缓抬将起来。 “你的眉目颦笑,都深深印在我心里了,无需用眼来看。”王贤的情话,放在后世那是不入流的,但在大明永乐年间,绝对是大胆奔放,无坚不摧的。 林清儿早就将自己视为他的人,听到王贤如此热烈的情话,一颗心如融化了一般,嘤咛一声闭上眼,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不撒手。 见美人一副任君怜惜的模样,王贤哪还会犹豫?低头吻上了她的朱唇…… 触电般的感觉,传遍了两人全身,林清儿紧张的浑身发抖,玉齿咯咯打颤,险些咬下王贤的舌头。 王贤却不以为意,反以为喜,这是少女珍贵的初吻啊。他轻抚着她的玉背,舌头也不再以攻城掠地为己任,而是轻吻着她的唇齿,耐心的引导她品味初吻的美好。 在王老师的循循善诱下,林清儿终于渐渐不再紧张、虽然仍微微发颤,却松开了牙关,娇怯怯的任由这个无赖侵占、品尝、抚慰、渐渐的迷醉、酥软、湿润…… 两人意乱情迷起来,林清儿正要学着回应,却听一阵呼唤声越来越近:“二叔,二叔……” 刹那呆滞之后,林清儿受惊小鹿般弹起来,摸着黑整理散乱的鬓发、头钗、衣裙,娇羞得不敢抬头。 “姐姐,其实我想说的,”王贤这才想起,自己出来的目地:“往后的新年都由我陪你过,无论天涯海角,无论七老八十。” “嗯。”听了这一句,林清儿欢喜的泪湿眼眶,本是充满无奈的一条婚姻路,却开出了满地的芳菲,让她如何不喜极而泣? 虽然没勇气抬头,林清儿却伸出小手抓住他的大手,将一样东西塞到他手上。声如蚊鸣道:“别嫌难看……” 凭感觉,王贤估摸着应该是个香囊。这时来找他们的人,已经到了跟前,不及细看,赶紧塞到怀里。 。 年夜饭是要慢慢地吃,一直吃到深夜,又换上干鲜瓜果,男女老少强打精神,熬年守岁。 不过王贤是个例外,回去后,他果然被灌倒了,等到醒来时,已经是年初一上午了。胡乱吃了碗汤圆,他便被王贵拉着,去给长辈们磕头拜年,收了不少红包。 但是,辈分大的坏处就是,他收一个红包,几乎要送出去十个……好在有宝钞!这种不值钱的票子,最适合当压岁钱,又场面又惠而不费。 转了一圈,兄弟俩散出去二百多贯宝钞,折成银子也得四两多,弄得王贤很是肉痛,王贵却开心笑道:“去年娘带着咱空手回来,白吃白喝,没少吃白眼,今年可算是把面子挣回来了。” “原来大哥也有虚荣心。”王贤笑道。 “人活一张脸啊,原先那是没办法。”自从当上东家后,王贵说话明显讲究多了:“娘这二年常说,在里子面前,面子算什么。但其实她原先的说法是,面子不能丢,里子更不能丢……” “嗯。”王贤想想老娘,昨晚被一群三姑六婆众星捧月,谀辞连连的场面,就忍不住笑起来:“这下老娘可得意了。” 。 第七十七章 喜当爹 见他俩进来,一帮叔叔大爷哥哥的,全都堆起谦卑的笑,让王贵手足无措。王贤看到他们手里都拿着田契,却已经明白,这是咋回事儿了。 进去堂屋一看,便见三叔公和老爹坐在正位上,一干族中长辈在左右陪坐。 “你来得正好。”老爹对王贤道:“赶紧拟几分文契出来。” “是。”波澜不惊的点点头,王仝给他搬把椅子,王金给他磨墨,王贤稳稳坐下道:“请父亲吩咐。” “先拟三份过继文书。”老爹咳嗽一声道:“然后再拟几分田产过户文书。” “不知谁要过继给谁?”王贤看一眼老爹,这么大事儿不跟我商量! “咳咳。”老爹又干咳道:“王介、王令、王金,还不见过你爹。” “哎。”便见三个青年乖乖上前,给王贤和王贵磕头,叫道:“爹……” “咳咳咳……”这下轮到王贤咳嗽起来,几乎要握笔不能。 “爹你说啥,”王贵瞪大眼道:“王贤可还没结婚呢。” “没区别……”老爹大手一摆道:“你兄弟家的这几个孩子,以后就过继到咱们家了,两个认你当爹,一个认你弟弟当爹。” “为啥?”王贵虽然对老爹逆来顺受,但还是惊呆了。 “咳咳,”老爹瞪他一眼道:“多子多孙多福气,哪来那么多为啥?”说着看看王贤道:“你看人家小二,就不问为什么。” “王贵啊,是这么回事儿,”还是三叔公为他解释道:“你看这三个小子,都是念书的,要念书就得在官府上户籍,可上了户籍就得服徭役……为了让他们能专心读书,为我王氏一族光宗耀祖,就把他们过继到你兄弟名下吧。” “哦……”王贵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冲着自己家的免役名额啊。明朝是个特权社会,官阶越高,特权就越大。比如京官一品可以免粮三十石,人丁三十人,往下一层层递减,到了九品官,则免粮六石,人丁六人,外官减半。是以老爹有免粮三石,丁三人的特权。而王贤这样的经制吏,也可以免粮一石,丁一人…… 是以父子四人共可免丁四人,而且不包括他俩本身。王贵自然要占一个名额,剩下三个早被王家村的人惦记上了……虽然可以当黑户逃避赋役,但没有合法身份,意味着你也不享受大明朝赋予的各项权利。比如参加科举、比如充吏,甚至你失踪了,官府都可以不受理。因为户籍档案上查无此人! 对于贫苦百姓来说,只要能凑合着生活就够了,管它有没有档案了。但富户需要合法身份来保护财产,读书人需要合法身份来参加科举,商人需要合法身份来外出经商。可一旦在官府册上有名后,就要负担繁重的劳役……每年秋收之后,到开春之前,短则一两月,长则三四月,要给官府当牛做马,让人苦不堪言。 有没有既能享受合法身份,又不用服劳役的人呢?有,皇族、勋贵、官吏、举人、秀才……老朱家赋予他们免税免役的特权,甚至很多时候超出他们应负担的数量。这块多出来的特权,自然成了其它阶层竞相追逐的对象。 浙江没有藩王封地,也没有勋贵故里,但官员有功名者多不胜数,百姓往往投身官宦人家为奴,可读书人是不行的,因为奴婢身为下贱,三代不得参加科举。还有一种方法,就是过继给人家当儿子,但是为了功名连祖宗都不认了,十分为人不齿。 最好的一种情况,就是同族出了官员,大家都是一个祖宗,自然没有骂名。而且王家村读书的人少,不多不少正好三个……这是很正常的,没有三代积累是供不起读书人的,一个村里三个读书人,真心不少了。 是以三叔公和王兴业商量,要他把三个小子过继过去,王兴业根本无法拒绝,除非他准备跟宗族决裂。是以也没必要和俩儿子商量了,直接收了三孙子。 。 ‘立信约人王贾,今将自己次子王介情愿嗣于同族兄弟王贵为子,恐口无凭,立此为证。永乐十年元月元日,中人王吉昌,保人王吉业。’ ‘立信约人王赈,今将自己幺子王令情愿嗣于同族兄弟王贵为子,恐口无凭,立此为证。永乐十年元月元日,中人王吉昌,保人王吉业。’’ ‘立信约人王坝,今将自己三子王金情愿嗣于同族兄弟王贤为子,恐口无凭,立此为证。永乐十年元月元日,中人王吉昌,保人王吉 光之子txt下载 业。’’ 身为户房书吏,这样的文书自然信手拈来,王贤拟好三分文书,又起草了另外三分文契,以避免日后出现继子争产: ‘今王介为王贾、王贵兼祧子,若王贵另有所出,则王介不可继嗣,然亦有奉养兼祧父母之责。中人王吉昌,保人王吉业。’ ‘今王令为王赈、王贵兼祧子,若王贵另有所出,则王令不可继嗣,然亦有奉养兼祧父母之责。中人王吉昌,保人王吉业。’ ‘今王金为王坝、王贤兼祧子,若王贤另有所出,则王金不可继嗣,然亦有奉养兼祧父母之责。中人王吉昌,保人王吉业。’’ 当事人在该自己签名的地方签上名,在该自己按手印的地方按上手印,剩下的手续等过完年,王贤拿回户房办就成了…… 但还没完,这才是上半场——免丁四人之外,还有四石税呢! 虽然比起达官贵人来不算什么,但其实四石粮税真心不少。一个下户人家,一年交粮不过五斗,王家除了自家之外,还能为七户人家免掉税粮。 而且别忘了,一旦不用交税,附加在税粮上的各种苛捐杂费,也一并不用缴纳!这才是族人热情到谄媚的真正原因。 见里头过继完了,外面的同族便拿着田契涌进来,围着王兴业七嘴八舌道:“四爷爷,要我家的地吧!”“四叔,我家的地最肥了!”“四叔,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囊球,老七,你们家那么富了,还跟我们抢啊!”“怎么,我和四爷爷是从小玩到大的!” “都住嘴,丢不丢人啊!”见一下乱了套,三叔公用拐杖敲着地,骂道:“不就是三石五斗的粮食么?我和老四已经商量好了,先济着最困难的来,其余的再等等,过二年老四和王贤升了官,再收你们的田。” 族长的威信还是不小的,三叔公点了八个下等下户,其余人虽然难掩失望,却也不敢废话。 王贤只好继续草拟买卖田产的文书。自然不是真的买卖,王兴业并不付钱,当然那些田产也还属于原主,只是在官府过了个户而已。这样原主名义上是租种他们家的地,当然作为回报,要将应缴税粮的一半,当成租子交给王兴业。 就这样,损害了朝廷的利益,王兴业和原主却因此得利。王贤不爱干这事儿,怎么说,他也是专管本县田赋户籍的公务人员,这帮家伙却让自己帮他们钻空子逃税,实在让他不舒服。 但包括他爹在内,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也只能照办…… 吃了中饭,一家人要坐船回县城了,当然仨儿子不会跟着。 回去的路上,老爹见王贤有些沉闷,拍拍他肩膀道:“怎么,为了几斗米的破事儿劳动你司户大人,不高兴了?” “不是。”王贤摇头道:“儿子还没做好当爹的心理准备……” “去你的!”老爹险些一脚把他踢到河里去,不再理会这小子。 王贤当然没说实话,其实他只是想到,明朝厚待官员士大夫,官员士大夫却依然毫无节操的挖它的墙角,最终正是这种土地兼并越演越烈,使国家赋税枯竭,百姓流离失所,导致了明朝的灭亡。 这种厚待有用么?可以说毫无用处,反而贻害无穷。可惜自己见不到永乐皇帝,不过估计就是见到了,那位刚愎自用的大帝,也不可能听自己的。除非让他相信,明朝会因此灭亡。那样的话,永乐皇帝信不信两说,自己全家先灭亡是一定的…… 想到这,王贤自嘲的笑起来,我操那闲心干啥,反正大明朝还有二百多年国祚,到我孙子辈都没事儿,还是过好我自己的小日子吧…… 正在出神,他嗅到一股菊花清香,抬起头来,便见林清儿关切的望着他,轻声问道:“有什么烦心事?” 王贤望着那张眉目如画的小脸,心里充满温馨道:“姐姐,咱们的小窝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赶明儿我和你去看看,需要购置什么……” 林清儿小脸微红,脸上生出掩不住的激动,口中却偏偏道,“购置家什很烦么?” “是啊。”王贤点头道。 “那就随意点好了……”林清儿目光一黯。 “姐姐,你又误会我了,”王贤笑嘻嘻道。“我的意思是,有太多想买的东西,可屋子那么小,取舍困难啊!” “讨厌!”美人轻嗔,让人忧愁顿扫……(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赣党 。 回到县城,自然要给上司同僚、街坊邻居拜年了。尽管老爹如今身为九品朝廷命官,但依然要给县里的乡官缙绅拜年,王贤则先到衙门给魏知县拜年。 与街上浓浓的年味相比,衙门里就冷清多了,不仅胥吏差役都放假了,就连后衙的长随、仆妇也回家过年了。偌大的后衙里,只有魏知县和司马求两条光棍,跟着司马旦一家凑合过年。 不过魏知县性喜清静,一年案牍劳形之后,难得有时间调素琴、阅金经,非但不觉清苦,反而乐在其中。为了避免与同僚乡绅应酬,他学京师‘望门投帖’之俗,只让司马求写了贺贴,差人送到同僚、乡绅门上,就算是拜过年了。 至于来给他拜年的,魏知县在客厅放置一本记名本,造访者只需留下姓名,最多再写几句吉祥话,就算是给他拜过年。这样的形式比起繁文缛节来,自然轻松快捷,可惜只有魏知县这样的两榜进士、一县父母可用,要是别人也东施效颦,非得被口水喷死不可。 不过魏知县对王贤还是另眼相看的,在书房里接见了他。 给老师拜年后,王贤接过魏知县给的红包,坐在一旁道:“老师这年过得忒清苦了点,要是早将师娘师妹接来多好。” “去岁的情形,为师尚且朝不保夕,随时都可能丢官回籍,甚至是下狱,如何能取家眷来?”魏知县微微苦笑道:“再说这样清静的日子可难得了,为师乐在其中。” “老师雅士情怀。”王贤笑道。 “可惜明日还要去杭州拜年。”魏知县苦恼道:“离着府城省城太近,真是让人苦恼。”杭州城里衙门众多,且都是上级,富阳县离着那么近,魏知县要是不去拜年的话,在官场就不要混了。 “这也是个跟上司拉近关系的好机会。”王贤忙安慰道:“老师如今颇有政声,更要避免为小人嫉恨。” “嗯,为师不会因小失大的。”魏知县点点头道:“不过为师不愿去杭州,还有个原因是……”他有些难以启齿,但又想让王贤帮着参详下,终究还是说道:“是因为有个同乡大人物丁忧反籍,目前正在省城逗留。若是去杭州的话,难免要与众同乡前去拜会。” “老师说的是左春坊大学士胡阁老么?”王贤也是看邸报的,对于大人物的动向自然有些印象。 “嗯。”魏知县点点头,叹气道:“其实为师不想见他。”能对王贤说这种话,可见魏知县对王贤的信任,已经不次于司马求了。 “呃?”王贤有些不解道:“胡阁老是皇帝近臣,别人争相巴结还来不及,老师为何……” “唉,道不同……”魏知县微微皱眉,很实诚道:“当然我不敢不去。” 王贤有些不理解,胡学士胡广乃建文二年的状元,魏知县今年才刚刚出仕,两人能有啥交集? 不理会王贤疑惑的目光,魏知县缓缓道:“为师不是矫情之人,如果单是拜见,倒也无妨,但我担心的是,他会……”顿一下方道:“命我上书朝廷,请求释放解学士……” 王贤这下有些懂了,解学士便是大名鼎鼎的解缙,号称大明第一才子,更是大明朝第一任内阁首辅,也是江西人。话说大明开国至今,江西一省几乎垄断了进士龙虎榜,朝中地方的大员,大半是江西籍。之所以出现这种局面,一是江西乃文教大省,但也要给解学士记个头功。正是他开了江西人把持科举,提拔后进的时代,以至于朝野中窃以‘赣党’称之,并将解缙目为党魁。 这位党徒众多、名闻天下的大学士,在永乐五年,修成《永乐大典》后,晋为翰林学士兼左春坊大学士,一时诏令制作,皆出其手,世人目为宰相。但因为立太子事,为汉王所记恨,欲处之而后快。 而解缙此人自命高才、不拘小节,把柄自然不少,很快便被锦衣卫查实‘泄禁中语’,‘廷试读卷不公’等罪名,贬为广西布政使司参议。旋即又为李至刚所构陷,改贬交趾布政使司…… 从广西被贬到越南,解缙从天上掉到了地狱,苦捱了三年后,朱棣终于想起他来,下诏命他进京面圣。接到旨意,解缙涕零万状,赶紧奔赴京城,无奈交趾距离京师太远,等他跑到京城时,皇帝已经北伐了。 解缙只好在南京等待旨意,百官以为他定要起复,自然争相拜访,竞相延邀,解缙很快找回了文坛领袖、百官之师的感觉,又一次春风得意起来。结果一得意就忘形,他竟私下谒见太子。孰料汉王早就盯着他了,马上向在漠北的皇帝告密说,解缙私觐东宫,必有隐谋。 皇帝出征在外,最忌讳的就是这个,闻之非常生气,命锦衣卫以‘无人臣礼’罪,将其下狱,至今已经整一年了。解缙的人缘并不好,但朝中官员仍竭力营救,除了他是赣党党魁之外,还因为他是册立太子的头号功臣。 当今永乐皇帝有三个儿子,都是徐皇后所生。三个儿子里,长子朱高炽是个大胖子、脚还跛,需要两个宫人搀扶,才能行走,这让强悍矫健的朱棣很是不喜。朱棣则一直偏爱次子赵王高煦,赵王性格颇似朱棣,武勇英俊,在靖难中立过大功、救过朱棣的命,而且朱棣也曾亲口许愿将来夺取天下,立他为太子。 但朱高炽是太祖为朱棣选择的燕世子,而且性格仁爱儒雅,得到文臣们的全力支持。解缙当时身为文官之首,替太子说了太多好话。几次关键时刻,都是解缙起了决定作用,最终才让皇长子被立为太子。 百官为解缙喊冤,其实就是在保护太子。摊上今上那样强势多疑、残暴不仁的爹,又有个如狼似虎、虎视眈眈的兄弟在侧,太子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百官又不敢公开替他说话,就通过为解缙喊冤的方式,间接表达对‘无人臣礼’的另一方,太子朱高炽的支持。 赣党第二号人物的胡广,与解缙是‘生同里、长同学、仕同官’的铁哥们,自然不遗余力的设法营救。他还要求自己的同乡、门生、下属、都上疏朝廷,造起人心不可违的大势,请求今上释放解缙。 魏知县虽然资历尚浅,但是简在帝心的臣子,至少在旁人看来,他的话肯定对皇帝有一定影响力,若是去见胡广,八成是要被要求上疏的。 。 事涉宫闱隐秘,魏知县其实知之不详,但对解缙和胡广两人的恶感,让他不想掺和此事。作为一名道学先生,魏知县很看重‘气节’二字,但解缙和胡广这两个他昔日的偶像,都栽在这两个字上。 毋庸讳言,今上是造了侄子的反,当上皇帝的。当年金陵城破,京师官员四百六十三人逃跑弃官。明初是没有多少冗官,朝廷官员几乎跑光了。 当然也有投降朱棣的,哦对,这不叫投降,叫‘迎附’,有多少人呢?二十四个,其中就有解缙和胡广。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局面呢?因为大家都是圣人门徒,孔圣人讲得是忠孝,忠臣不事二主,所以大家都跑了,不给朱棣做官,只有少数不知耻的官迷,才在皇帝还活着的时候,公然出城迎接篡逆乱贼! 更可耻的是,在金陵城破的前一天晚上,解缙、胡广、吴溥、王艮这四位赣党首脑,曾聚在一起商量过对策。当时,解缙正义凛然陈说大义,胡广也不甘落后,慷慨激昂,说是如果朱棣打进来,就以身殉国,绝对效忠云云,结果第二天俩人就一起出去投降了。 当时一言不发默默流泪的建文二年榜眼王艮,却服毒自杀,真得以身殉国了。 还有一位建文二年传胪吴溥,为了保命,后来也在胡广的劝说下表示投降。但他的儿子吴与弼深以为耻、发誓终生不应科举。毅然返乡后,吴与弼与在家读书的魏源交好,时常表达对解缙、胡广的不屑与厌恶。 受其影响,魏知县对这二位自然没好感,更不想掺和进他们的勾当里。 “为师不过一小小知县,妄言此等朝廷大事,实属非分。”魏知县字斟句酌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妄图以舆情挟制圣上,更非臣子之道。” “老师想远离是非,独善其身?”王贤轻声问道。 “嗯。”魏知县点点头,实话实说道:“神仙打仗,小鬼遭殃,我还是躲远一点好。” “这不难。”王贤笑道:“老师只要对胡阁老说,解学士下狱,其实是赵王和纪纲在联手整他,光喊冤没用,要让圣上了解到这俩人的真面目。他绝不敢让你上书……”顿一下道:“当然,法不传六耳,这种话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哦……”魏知县寻思片刻,展颜笑道:“你小子鬼名堂真多!” 。 第七十九章 上元节 。 俗话说过犹不及,胡阁老想救解缙不假,但他一定不敢惹恼汉王和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王贤给魏知县支得这招,就是让胡阁老怕他不知分寸摸了老虎屁股,从而不敢让他掺和。 心下大定,魏知县第二天便往杭州去了,他还特意让王贤随行。在魏知县看来,这无疑是种看重和荣誉,但王贤却苦不堪言,统共就这么几天过年假,还得去省城当跟班,真是苦煞吾耶…… 接下来几天,他跟着魏知县拜了知府、同知、左右布政使、布政使参政、布政使参议、按察使、按察副使、分巡道、分守道、提学道、督粮道……大大小小几十位上官。 当然,大部分都是望门投帖,连人都见不到,只能在门内行礼如仪而已。没办法,在省城里,一个七品县令只能这待遇。 好在周臬台、虞知府,还有杭州同知、督粮道都见了他,已经算是一帮同来贺岁的知县里,极有面子的了。 拜会上官外,魏知县还参加了各知县的聚会,以及江西籍官员的同乡团拜会。在江西会馆中,他果不其然见到了胡广。可惜整场聚会下来,胡学士也没跟他单独说过话,更别提让他上书了。 弄得魏知县既松了口气,又不禁失落,回杭州的船上,他自嘲的对王贤和司马求道:“本官这次是孔雀开屏——自作多情了,人家胡阁老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呵呵……”司马求笑着劝道:“这不更好么,既没惹麻烦,又没得罪胡阁老。” “唉。”魏知县点点头,却不禁叹了口气,文人就是这样矫情,比起被人找麻烦来,更不愿意被无视。 “老师无须在意,此事很可能另有隐情。”王贤开口道:“我看胡阁老神情郁郁,不仅没和你单独说话,对其他人也疏于应酬,倒像是不方便开口的样子。”旁观者清,身为随从人员,王贤能更仔细的观察当时的情形。 “他有何顾忌?”让王贤这么一说,魏知县也觉着好像是这样。 “学生猜测,他身后寸步不离的长随,有问题。”王贤轻声道:“我注意到,胡阁老前后瞄了他六眼,试问,这是正常的主仆关系么?” “肯定不正常,主人瞄仆人作甚?”司马求道:“你说那是个什么人?” “我猜,会不会是……锦衣卫。”王贤小声道:“或者汉王府的人。” “汉王府的可能性不大。”魏知县目光一凝道:“应该就是锦衣卫,因为周臬台说,朝廷很重视胡阁老的安全,专门派了锦衣卫一路护送……”这样一切都可以解释了,纪纲怕胡阁老返乡路上胡说八道,故而在锦衣卫里安插了密探,甚至暗中威胁了胡阁老……以纪纲凶名之盛,这都是有可能的。 “无论如何,我们置身事外就好。”司马求庆幸道:“要是惹到了纪纲,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连素来不畏强权的魏知县,都流露出深以为然的神情……如果说周新可以止小儿夜啼,那纪纲的凶名,足可以把汉子吓晕。 王贤不禁暗叹,本以为文官在大明朝可以横着走,原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且不说‘锦衣卫’三个字就能把他们吓成这样……单说浙江都司的一干武将,就一个个趾高气扬,不把文官放在眼里。 在杭州时,他亲眼看到一个六品武官和六品文官在街上发生冲突,结果武官把那文官从轿子里揪出来用鞭子抽打,知府衙门的人却连管都不敢管。后来听说那文官是布政司的经历,手下被打了,布政使却装作不知道,根本不敢惹都司衙门的武官。 真是不出门不知道,原来这年代的大明朝跟一百年后不一样,文官还没那么牛…… 这让他终于有些明悟,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安全,想要百无禁忌的活着,无论是现在还是六百年后,都是不现实的。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应该是自己永远的信条。 。 回到富阳,初六日衙门便开印上班,但官吏们竟日团拜、吃酒,各自会友游耍,浑没有收心办公的意思,魏知县也不管。这是因为两天后,还有比春节假期还要长一倍的上元假期。 从永乐七年开始,当今圣上盖以上元游乐,为太平盛世之景象,思与臣民同乐,故赐灯节假十日。故上元节的假期反比元旦假期多一倍,而且元旦要祀神、祭祖、拜年、送年,而上元节就是一个‘玩’字,无论是皇帝、大臣还是普通百姓,都更轻松,正是燕饮好时光。 是以正月初八这天,又叫‘放魂’,因为这是大明君臣连续十天肆意游耍、忘情欢乐的开始。从这天起,大明朝无论南北、不分东西,少年游冶、翩翩征逐,随意所之,演习歌吹。投琼买快、斗九翻牌、博成赌闲、舞棍踢球、唱说平话、无论昼夜…… 这段时间,自然是妓馆酒楼买卖最红火的日子,王贤每日都能收到一票邀他吃酒狎妓的帖子,可惜他酒能吃得,妓却狎不得……虽然有着老男人蠢蠢欲动的心灵,但他年纪才只有十六岁,要是敢这么小就去狎妓,老娘不把他揍死才怪。 可去酒楼吃酒,那帮家伙也必定招妓女陪酒,王贤其实已经血气方刚,被撩拨的难以自禁,却又无从宣泄,憋得脸上直冒青春痘。郁闷之下,索性再不去应酬,每日里带着姐姐妹妹逛庙会、下馆子,坐船去乡下听社戏,倒也有种清爽的快乐。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这天吃了晌饭,王贤便带着林清儿和银铃,搭船往杭州去看灯了。县里原先也有灯,但跟杭州城的灯比起来,简直如皓月之于萤火,是以富阳百姓都携家带口的往杭州去观灯。 后来县里干脆就不办了,改为租船免费送百姓去杭州观灯。当然有钱人家会乘自家的乌篷船去,譬如李家、于家这样的大户,更是提前租了画舫来接。船在江上,便见百舸争流,人人兴高采烈,让王贤终于体会到了,太平盛世的光景。 因为去杭州的船太多,两个时辰后,才抵达武林门码头,待王贤护着俩姑娘下船,天已经擦黑了…… “哇,好多人啊!”银铃与林清儿一样,穿着白色的衣裙,因为白衣在月下更鲜明,不过她头上还插着梅花,恰如那白雪映红梅,浑身都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看到宽阔的大街上,比肩接踵皆是服饰鲜明的游人,连王贤都忍不住瞪大眼。没办法,在小县城里呆久了,突然见到这么繁华的景象,难免有些失态……林清儿虽然顾忌着淑女的仪态,但一双眼里也满是兴奋。 王贤赶忙一脸严肃道:“这么多人,小心走丢了,给拐子拐了去。” 银铃终究是小孩,吓得紧紧抓住哥哥左手,唯恐走丢了,被拐子拐了去。看着王贤把右手伸过来,林清儿好笑的嗔怪他一眼,羞羞的伸出小手,和他紧紧握着。要不怎么说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轻车熟路了…… 三人穿过武林门,来到武林门大街,便见那宽阔的大街上人烟凑集,十分热闹,当街搭数十座灯架,四下围列些诸门买卖。此时华灯处放,但天光仍亮,还看不到花灯的七分好处。王贤便带着她俩,先在卖小食的摊前逛逛。这武林门大街乃是杭州城最热闹的所在,满是兜售吃食的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如歌声一般婉转好听。 不过馋猫似的小银铃,已将全都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花样繁多的吃食上,口水哗哗道:“哥,我请你吃!”话说小姑娘今年红包拿得手软,不仅父兄有给压岁钱,祖宗的长辈、亲戚朋友、还有那些来家里拜年的胥吏、街坊,哪个都有包利是。多则一两贯,少则百八十文,银铃数钱数到手抽筋,都没数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钱。 今番小富婆慷慨解囊,见到中意的吃食就掏钱买下来,才片刻工夫,王贤和林清儿的手中,就已经塞满了各色吃食。什么糟鱼、粉丝素签,砂糖冰雪冷丸子,香糖果子,羊肉串、炸斑鸠……真叫个荤腥不忌、只恨手少肚子小。 待到小银铃拍着肚子大呼过瘾的时候,买到的东西才只吃了一半,看着那些诱人的吃食却吃不下,她无奈的叹了口气,真是心有余力不足了。 王贤瞪她一眼道:“再吃下去就肥成猪了,看你怎么找婆家!” “那就一直跟着哥哥姐姐喽。”银铃被他训惯了,笑嘻嘻道:“姐姐,我不和爹娘来杭州了,跟你们在富阳一起住吧。” 林清儿掏出帕子给她擦嘴,宠溺的笑道,“杭州多好啊,挨着这武林门夜市,你可以把想吃的都吃个遍。” “也是哦。”银铃一听,觉着是这个理,便又改主意道:“还是来杭州好了。” 王贤眯眼看着林清儿,林清儿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去,却被眼前的绚烂灯火惊呆了…… 。 第八十章 上船 。 一盏盏莲花灯、龙灯、葡萄灯、槊绢灯、诗牌绢灯、走马灯、琉璃灯、诸般巧作灯、平江玉珊灯、海鲜灯、人物满堂红灯,将夜空映得亮如白昼、七彩缤纷…… 非但街巷间一片辉煌火树,就连玉皇山、宝石山上都沿山袭谷,枝头树杪无不设灯。站在西湖边望去,好像天上的星河倒注凡间,化作万万盏、闪闪烁的灯火,浴浴熊熊、遍地生辉。 更让人目眩神迷的是那如梦似幻的西子湖。湖上有成百上千条画舫,全都挂满了各色彩灯,灯火璀璨,倒影在湖面上,更是一片流光溢彩,令人如坠仙境。 这仙境的中央,是一艘高达四丈、悬挂着上万盏花灯、如一座灯山般的楼船。下面人只见灯山上有丫鬟往来穿梭、传送珍馐,有歌姬奏曲,如仙乐一般,还有身姿窈窕的舞女在翩翩起舞,她们穿着雪白的衣裙,头顶各色发冠,转动之间珠光流溢,几乎将岸上人的眼都映花了。看着她们身姿优美的举手投足,仿佛可以听到环佩叮当之声,看到巧笑倩兮的俏脸,天上的瑶池仙女,也不过如此吧…… 王贤和二女驻足岸上,都要看呆了。良久,小银铃才长长吐出口气,赞道:“真是人间仙境啊!” “我中国气象!”林清儿也赞道,话语中带着与有荣焉的自豪。王贤却微微皱眉,刚要开口,却听身边一声冷哼:“荒唐!” 王贤转头一看,便见十四五岁的少年书生,面容极为清秀,却板着一张脸,一副气哼哼的样子。 “这位兄弟,你干嘛生那么大气?”王贤笑问道。 少年意识到自言自语被人听到,连忙默念两声‘慎言慎言’,本不欲回答。却听那人身边的小丫头道:“哥,他肯定是捞不着上去玩,急的。” “胡说,古人云,业荒于嬉!”少年登时怒道:“我于谦是不愿与他们为伍!” “那你着什么急?”银铃笑嘻嘻问道。 “你懂什么?”少年哼一声,还是说实话道:“这一艘是水师的楼船!” “然后呢?”银铃眨着眼道。 “朝廷备倭的战舰,却被用来当作花船!”少年一脸‘你真愚蠢’的表情道:“这难道还不荒唐么?” “呃……”银铃有些不太明白,转头望向王贤道:“哥,你咋了……”只见王贤瞪大眼,一副活见鬼的模样。“你说你叫啥?于谦?” “是啊……”少年奇怪的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你认识我么?” “咳咳,不认识。”王贤忙摇头道:“只是听说杭州太守也叫虞谦。” “太守是帝舜的‘虞’,在下是‘之子于归’的‘于’,”少年淡淡道:“音同字不同,没有任何关系。” “也没人把你当成他啊。”银铃扮鬼脸道:“你这种小鬼,说是太守的孙子还差不多。” “哼!”少年愤怒道:“圣人真没说错!” 林清儿拉一下银铃,小声责备道:“不能跟人家这么说话,快赔个不是。” “哦。”银铃倒是很听话,朝那少年敛衽作礼,娇声道:“乡下丫头不会说话,这位于哥哥别往心里去。” 看着这青春娇媚的小娘朝自己行礼,少年白玉般的面庞,竟涨得通红,手足无措的还礼道:“是,是小生的不是。” “本来就是……”银铃趁着哥哥姐姐看不见,吐吐小舌尖,挑衅似的回应。 “你……”少年却再也发不起火来,只是觉着无奈,圣人真没说错啊…… “好了好了。”王贤回过神来,对那少年道:“于兄弟是一个人游玩?” “一班同窗拉我出来,结果走散了。”少年这才道:“还没请教这位兄台大名?” ‘我叫郭德纲。’王贤真想来一句,但还是一本正经道:“小可王贤。” “原来是王兄。”少年抱拳道:“久仰久仰。” 王贤心说我对你才是久仰呢,便笑道:“既然于兄弟找不到同伴,不如我们结伴同游如何?” “这……”少年见他带了两个女伴,有些意动,但还是拒绝道:“敬而远之,礼也,不太方便。” “是这样啊,那于兄弟请便吧。”王贤笑道。 “抱歉,”少年倏地瞥一眼银铃,旋即目不斜视道:“若是有缘再会,定与王兄结伴、畅游西湖。” “好,一言为定。”王贤笑着拱拱手,便与他分道扬镳。 银铃频频回头看他的背影,待回过头来时,便听王贤打趣道:“魂儿都要被带走了。” “才没有呢。”银铃羞赧地两手拍打着哥哥道:“那种比老夫子还迂的家伙,就是看个稀罕罢了。” “咳咳……”王贤忍俊不禁,不愧是老娘的闺女啊。 “这后生眉目端正,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子弟。”林清儿也笑道:“若是尚未婚配,定是一桩好姻缘。” “姐,连你也消遣我!”银铃的脸成了一块红布,又去捉林清儿。姐妹俩正在笑闹,突然听到一声叫:“吓,这不是林姐姐么,真巧啊……” 林清儿笑容顿时敛去,下一瞬才转过头,轻声道:“刁妹妹……” 正是久违了的刁小姐,只见她一身白裙,身段风流,确实是个美人。刁小姐笑眯眯的看看林清儿,又看看站在她身边的王贤,一副这下你还怎么狡辩的神情,用罗帕掩口笑道:“上次姐姐还否认,原来你们真是一对儿啊!” “……”林清儿有些羞赧,却没有避而不答,她轻撩发丝,点点头道:“是。” “哈哈哈……”刁小姐笑着转向王贤道:“王小弟好福气啊,上次还说癞蛤蟆吃不着天鹅肉,这不还是吃着了?” 王贤勃然变色,但见她身后还有李琦李秀才,并一众穿着襕衫带着皂巾的书生,强忍住‘贱人就是矫情’之类的话语,冷冷一笑没有说话。 李琦颇为尴尬的上前,抱拳道:“王兄莫怪,拙荆开玩笑呢。” “我说什么了么?”刁小姐淡淡道:“话都是他自己说的。” “好了好了,子玉放心。”一个高大俊朗的书生走出来,哈哈大笑道:“王押司可不是鼠肚鸡肠之人。”不是冤家不聚头,和李琦同来的,正是李寓、于逸凡几个当初闹堂的生员。 “李相公、于相公,还有诸位相公。”见敌众我寡,王贤很明智的收敛道:“好巧啊。” “是啊,好巧啊,早知这样咱们一起出发多好?”李寓说着,笑眯眯瞥一眼林清儿道:“清儿妹妹也在啊。” “李相公是读书人,”听他当众叫自己的闺名,林清儿面上浮现淡淡怒意道:“小处不可随便。” “唉,抱歉抱歉,过年过的忘形了。”李寓抱歉笑笑,说着亲热的拉着王贤的手臂道:“走,我请王押司和林妹妹吃酒。” “好意心领了。”王贤情知宴无好宴,一边抽手一边道:“只是我妹子有些倦了,要早些回去。” “唉,上元不眠夜,哪有睡觉的啊?”于逸凡把住王贤的另一只胳膊,另几个书生也上前,几乎是架着他上了停在湖边的画舫。 刁小姐并一众女子,亦簇拥着林清儿和银铃上了船,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 。 这艘画舫是李家租下的,跟其他画舫比起来,也算是中上。厅里头雕梁画栋,明灯高悬,摆着两张八仙桌,桌上铺陈着丰盛的酒菜。看来他们是到岸上观灯,然后回来吃酒。 见还有歌姬在弹琴,王贤不禁暗啐一口:‘有钱人真他妈会享受……’此时画舫驶离了湖面,走是走不掉了,他也定下心来,管这群书生想干啥了,反正他们不敢乱来。索性既来之、则安之,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再说…… 于是他用眼神示意银铃听林清儿的,便在男宾桌上就坐。姐妹俩自然跟刁小姐她们,在女宾桌坐下。 坐下后,那李寓端起酒杯,说了几句场面话,又郑重其事的向王贤和林清儿道歉,他人长得帅,此刻又风度翩翩,真让王贤有些自惭形秽。***,这等高富帅应该统统阉掉才是…… 李寓是调节气氛的高手,连着劝了几杯酒,厅里的气氛便融洽许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便有人提议说,如此干吃闷酒有何乐趣?不如我们行酒令吧。 众人轰然叫好,便推举刁小姐为令官,刁小姐吃过一盅令酒,兴奋的起身道:“酒令大如军令,不论尊卑、为我是主,违了我的令,是要受罚的。” 众人轰然道:“那是自然,酒令如军令。” “衙门有五刑,酒筵亦有五刑,笞、杖、徒、流、罚。”刁小姐又宣布酒律道:“轮到某人行令,推辞不行者笞三十。行令犯讳者,杖一百。中途退出者,流三千里。不认罚者徒五年……”听起来怪恐怖的,其实这是酒桌上的黑话。比如笞三十就是罚酒三杯,杖一百就是罚酒十倍,流三千里就是罚酒三百杯…… 王贤登时明白了,原来这帮贱人,准备用这种方式报仇啊…… 。 第八十一章 酒令 “知道知道,休要啰唣。”众秀才急不可耐道:“你只管出令就好。” “小可有言在先,若是筹令、花枝令、骰子令之类,我还能奉陪,”刁小姐未开口,王贤先把话撂下道:“若是读书人的雅令,咱个刀笔小吏可玩不了。” 他一点都没猜错,这帮人早就看见他了,几乎是一拍即合,决定借机报复他。他们都是官宦子弟,又有功名在身,还怕他个青衫小吏不成?于是连拉带拽把王贤弄进局来,非要他出个大丑不可!见他要自贬脱身,岂会答应? “王押司这话谁信啊?”李寓笑道:“试问我们这些措大,哪个能写出‘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来?”说着问众秀才道:“你能么,能么?”众人都是纷纷摇头。 “就是,你就算是吏,也是雅吏,比我们有学问多了。”于秀才道:“王押司是不屑此道,否则考个秀才,岂不如探囊取物?” “胡说八道。”银铃多机灵的小丫头,一下就看出他们要整治哥哥,马上生气道:“要能考上秀才谁不考?我哥也就是识字而已。”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于秀才瞪她一眼道:“刚识字就能作诗,有可能么?” “我说过,那诗不是我作的。”王贤压着火,闷声道:“是我从古书上看来的。” “哪本书?”众人问道。 “破书没皮。” “在哪?” “当柴火烧了……” “呵呵……”众秀才心说鬼才信。书籍是个稀罕玩意儿,王贤家里两代小吏,都只是识字而已,上哪去找古书去? 秀才们又互相看了看,暗道,看来没猜错,那诗是林清儿作的。 话说王贤题诗之后,好似除了把魏知县感动得一塌糊涂外,便再无波澜。那是因为他所处的圈子是又低又俗的胥吏百姓,对他们来说,诗是什么,能吃么?只有听到秀才们交口称赞,他们才会将王贤当成‘才子’、‘文人’、‘雅吏’之类…… 这就是话语权,向来归读书人掌握。富阳县屁大点地方,读书人自然都听过那首诗,但几乎没有什么公开评论,偶尔有几句,也是‘通篇不用一典,也叫诗么?’、‘就是一首打油诗!’之类,自然引不起大反响。 但事实上,这帮家伙都快要嫉妒死了,他们自幼学诗,当然知道古今胜句,多非假补,皆由直寻。比如白居易的《长恨歌》,通篇只用了‘小玉’‘双成’两个典故,因为他的才气绰绰有余,不需要靠寻章摘句来增加诗文的文采。 可是,你让这些自以为才华满腹,不输子建的家伙,如何接受一个粗鄙小吏,也能作出这样天才的诗句来?那样的话,他们的十年寒窗,岂不成了笑话? 是以他们仔细打听了王贤的过往,知道他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别说作诗了,连字都不会写……这从刁主簿对女儿的描述上,也可见一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作诗呢?坐哪哪湿还差不多。 他们又想起韩教谕曾称赞林清儿的才学,便笃定这首诗一定是出自林清儿之手。而今日的法子也正基于此,他们先让男女分桌,断绝林清儿暗助王贤的可能,再让王贤把脸丢尽,看他还怎么人五人六的在富阳县混! 。 见王贤推脱,那刁小姐冷笑道:“酒令已经开始,想中途离席可以,流三千里!” “……”王贤无语了。明朝的酒不是宋朝的,武松连喝十八碗都能打死老虎。他要是连喝三百杯酒,肯定就醉死了。 见他不满,李寓劝慰道:“都不是外人,就算说不上来,多吃几杯酒,醉了睡觉去,还有谁笑话押司不成?” 王贤只好不再言语,暗道,今日着了他们的道,且打落牙和着血往肚里咽,日后再还他们颜色瞧瞧! 见他不吭声了,刁小姐得意道:“你们大才子还是要用雅令的,我们小女子倒可以用花枝令。” “雅令多着呢,谜语、诗词、对联、拆字、离合字……”众秀才笑问道:“刁妹妹出哪一种?” “既然王小弟说,自己没读过经书,那咱们就来诗令,这可以你擅长的,对吧?”刁小姐朝王贤幸灾乐祸的一笑,道:“先来个‘七平七仄令’吧,每人吟诗一句,要求七字都是平声或都仄声,合席轮吟,误者笞十,不能者笞三十。” 于是她这个令主出头一条道:“何方圆之难周兮。”七平。 李寓便接道:“翩何姗姗其来迟”七平。 于逸凡接着道:“有客有客筷子点。”七仄。 李琦接着道:“帝得圣相相曰度。”七仄。 轮到王贤了,他才刚刚懂平仄而已。这得从小浸淫十几年,才能达到他们这种程度,只好认罚三杯。 又玩了两圈下来,王贤已经喝了九杯,这下银铃看不下去了,怒道:“你们欺负人,为什么光我哥哥喝?” 众人哂笑道:“酒令如军令,行不上来自然喝了。” “谁知道你们以前行过没。”银铃虽然只是气话,还真说中了,他们这帮公子小姐,三天两头的宴饮,在酒令上那是下足了功夫,这些诗都是早就准备好的。 “虽然绝对没有,”李寓大度的笑道:“但为了让小妹妹放心,刁妹妹,你就换一个吧。” “那……好吧,”刁小姐想一想,又道:‘飞春字令’,诸位每人吟诗一句,第一人所吟诗句必须‘春’字居首,第二人所吟春字居次,依次而降至‘春’字居尾后,再从头起。” “这个简单。”众秀才闻言大喜,因为他们日常吃酒,飞字令不知玩了多少回,包括这个‘春字下楼令’。 于是令主刁小姐先来第一句:“春城无处不飞花。” 李寓便接道:“新春莫误由人意。” 于逸凡接道:“却疑春色在人家。” “草木知春不久归。”下一人道。 “十二街中春色遍。”又一人道。 该轮到王贤了,他想了想,答不上来,只好认罚三杯。 “昨夜日日典春花。”人家却能接下去。 “诗家情景在新春!” 秀才们又玩了三圈,王贤依然没对上来,自然又喝了九酒杯,一张脸已经成了块红布。 秀才们却幸灾乐祸,大声催他喝酒,催刁小姐出新令。 那厢间,女眷们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有的跌足道:“你倒是对上一个呀。”有的捧腹道:“还头次见这种草包呢。”还有的捂嘴笑道:“‘咬定青山不放松’,怎么成了‘咬紧牙关不开口’?” 听她们对自己敬爱的哥哥冷嘲热讽,银铃气得眼圈通红,霍得站起身来,却又被林清儿一把拉住,道:“你坐下。” “不行,我哥都被欺负成这样了!”银铃怒道。 “我去。”林清儿却站起来,走到王贤身边,朝众人敛衽一礼道:“我家郎君已经不胜酒力,接下来就让妾身替他吧。” “你……”众秀才互相看看,心说把两公母一起灌倒,然后扔到小船上才有趣哩。便都望向令主。 刁小姐巴不得林清儿跟王贤一样出丑,她压根不信,以有备对无备,他们还能输了不成。便笑道:“当然可以,只是姐姐也要一样罚才行。” “那是自然。”林清儿点点头。 于是接着又起什么《四书五经》令、天干支令、林清儿行令如流,根本难不住她。 众秀才不禁刮目相看,心说这小娘子天性聪慧,博闻强记,且又生得如此可人,嫁与这草包小吏,真是鲜花插牛粪了。 “我来一令。你若对上来,就算你赢。”见等闲酒令奈何不了林清儿,李寓只好出绝活道:“有水也是溪,无水也是奚。去了溪边水,添鸟便成雞。得势猫儿雄似虎,褪毛鸾凤不如雞!”这分明是在讽刺王贤在县里狐假虎威,作威作福,现在却原形毕露,丑态百出。 林清儿一听,玉面生寒,冷声道:“有木也是棋,无木也是其。去了棋边木,添欠便成欺。鱼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原被犬欺!”直接把李寓等人说成是虾、狗之辈。 一番反驳,让李寓无言以对,眯眼望着林清儿,咂咂嘴道:“可惜可惜……” “李相公请自重。”林清儿扶着王贤道:“我家郎君醉了,烦请帮叫一条小舟,我们不打搅诸位的雅兴。” “呃,”李寓正沉吟着要不要就此放过王贤,那边李琦站起来道:“我去给你叫船。” 说着不理刁小姐要吃人的眼神,掀开门帘出去,旋即却又转回道:“诸位,陈师兄来了。” “哎呀呀,什么风把叔振兄吹来了。”李寓马上把王贤抛到脑后,带着众人起身相迎。 来者是个二十五六岁,穿一身黑色直裰,头戴黑色逍遥巾的男子,他哈哈大笑道:“子里老弟,来了杭州也不找我,太不够意思了。” “叔振兄如今往来应酬的都是达官贵人,小弟这样的小秀才,可不敢打搅。”话虽如此,李寓却一脸的自豪。 “哈哈,这是你的不对了,险些害你们错过一次千载难逢的良机。”那叔振兄爽朗大笑道:“看你们的样子,还不知道胡阁老今晚要品评我浙江士子吧?”(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无题 “叔振兄快快请坐。”李寓连忙将那叔振兄拉入席中,着紧问道:“到底是何情形?”叔振兄叫陈镛,高中今年浙江乡试第三名,未来的进士前程,乃至选庶吉士入翰林都是十拿九稳。足以让李寓这样高富帅,也自惭形秽了…… 众秀才也是着紧至极,就连李琦也不例外,歉意的看一眼林清儿,便围到陈镛身旁,唯恐漏听了什么。 林清儿见走不了了,只好先扶着王贤坐下,担心的看他一眼,见他朝自己笑笑,才回到女宾桌。 便听那陈镛笑道:“今日胡学士应我浙省三司长官之邀,于西子湖赏灯。为此,新昌伯甚至出动了水师楼船……” 一众富阳秀才登时恍然道:“怪不得……”也只有浙江都指挥使唐云,才能调动那样的巨舰。听说浙省的三巨头在那楼船上招待胡阁老,众秀才无不心驰神往,暗道,这要是能在场……哪怕端茶送水呢,都是这辈子吹牛的本钱。 “在下因藩台错爱,有幸侍奉左右,”陈镛云淡风轻道:“便听徐提学提议说,今夜杭州放灯,浙省的士子多半云集,何不让他们一展才学,请胡阁老品评一二?” “吓……”众秀才的眼睛全都瞪得溜圆,那胡阁老是何人?十二年前的状元,当今的内阁首辅、解学士入狱后的赣党魁首、文坛盟主!若是能得他一句好评,哪怕无名小卒,也会声名鹊起,享誉文坛,从此人生大不一样! “这建议得到了郑藩台、虞府台的大力支持,胡阁老推脱不过,只好答应。”陈镛接着道:“几位尊长商定,命本省书生以上元为题赋诗一首,不限格也不限韵,由我等收上去共同品评。”顿一下笑道:“尊长们会挑出十名优秀者,邀其上船共赏佳节。” “哇……”秀才们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个别想象力丰富的,甚至开始幻想,自己从此青云直上,过不了几年就成了两榜进士…… “先把口水擦掉。”陈镛笑骂道:“我这是头一个通知你们,别浪费时间了,一会儿我就会回来收稿。”陈镛的父亲和李寓的父亲,是同榜及第的进士,两家也算有世谊,这点优待还是有的。 说完,他朝众人拱拱手,去往别的画舫,众秀才已经一个个咬着指头、皱着眉头、挠着狗头苦苦寻思着,竟没有起身相送的…… 那边女宾也知道,这时刻对相公们的重要性,不比科举应试差多少,全都老实坐着,一点动静不敢出。银铃见哥哥醉态朦胧的坐在那里发呆,想要却陪陪他,却被那帮女人一起恶狠狠的瞪视,还同时做出噤声的动作。 林清儿揽住银铃,示意她少安毋躁,至少那帮秀才的注意力,已经不在王贤身上,等一会儿就等一会吧…… 时间的快慢是相对的,对那些在边上作呆鹅状的女人来说,无比漫长,但对寻章摘句、唯恐不工的秀才来说,却如转瞬一般,陈镛便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摞信封,笑问道:“诸位定有佳作了吧?” 众秀才擦着汗,干笑道:“不堪入目,不堪入目。”便将自己憋出的酸文,工整誊抄在诗笺上,然后装入信封封好口。这是为了防止被人抄去,到时候说不清。 陈慵耐心等着,却扫见有一人面前的稿子上空空如也,心说,这一定是个不会作诗的。谁知那李寓一直盯着他的目光,见陈慵看向王贤,便笑道:“还没给叔振兄介绍,这位就是作出‘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的王押司。” “哦?”陈慵眼前一亮,拱手笑道:“原来是冷面铁寒公亲封的‘江南第一吏’,久仰久仰!” 对方是举人老爷,王贤忙起身还礼。 “为何不见王押司落笔?”陈慵奇怪道。 众秀才闻言暗暗窃笑,心说他林姐姐没给提前准备呗…… “胡阁老要品评的是书生,”王贤却淡淡笑道:“在下刀笔小吏尔,岂能鱼目混珠。” “哎,王兄弟太过自谦。”陈慵摇头笑道:“太祖还是淮右布衣呢,英雄不问出身,有才者必后来居上。” 这番话大得林清儿和银铃的好感,心说终于有个说人话的了…… “是啊。”却听李寓又接话道:“以王兄的才学,科名如探囊取物,叔振兄都这样说了,你不能再推脱了。”众秀才也纷纷劝说,给陈镛面子是一方面,更是要让王贤继续出丑。 银铃气得咬碎银牙,这帮人太可恶了,一点同乡情谊都没有,刚要大声斥责他们,却听王贤悠悠道:“那在下便献丑了。” 说完,把手一伸,边上人下意识把笔递给他,就好像是他的书童一般。 便见王贤笔走龙蛇,一气呵成。然后捧起纸片,吹干墨迹,装入信封,双手递给那陈镛。 朝众人抱抱拳,陈镛笑道:“各路人马,我差不多是最后一个了,诸位继续吃酒,敬候佳音吧。”说完便离开画舫,乘小艇往那楼船上去了。 陈镛一走,李寓叫人重开一桌新席,众人却已无意吃酒,那点心思全飞到高高在上的楼船上。 “子理和子玉都在杭州游学,时常参加文会诗社,见识比我们高多了,”众生员问道:“不知咱们富阳县在省里是个啥水平?” “论起诗词来,肯定是省城的士子更好,”李琦不太自信道:“绍兴、嘉兴难分伯仲,其余地方都要差一些。咱们富阳比浙西要好,但比起杭州和二兴来,还是要逊色的。” “这没办法,咱们县城里有什么诗人?大家不过闭门造车罢了。”众秀才道:“看来就指望子理和子玉了。” “让我制艺还有些信心,这诗词一道么,可就非我所长了。”李寓摇头笑道:“子玉的诗却是极好的,在杭州城的名气可不小。” “子玉快将佳作,给我们欣赏一下。”众秀才闻言催促李琦道。 李琦推脱不过,只好清清嗓子,将他所填的一《生查子》诵出来,果然赢得满堂喝彩。 那厢间,女宾桌上,刁小姐兴奋的脸蛋涨红道:“我家夫君还真是有才呢,连大名鼎鼎的鹤山先生,都说他在诗词上是一绝。”说着朝林清儿掩嘴笑道:“我说这个姐姐又该不高兴了吧……” “妹妹这话说的。”林清儿淡淡道:“你的夫君有出息,我当然替你高兴了。” “其实王小子也不错啊,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姐姐跟着他吃香喝辣、穿金戴银,这辈子还图啥?”刁小姐笑容更盛道:“是不是,姐妹们?” “是啊是啊。”一众女眷自然和刁小姐是一国的,帮她一起笑话林清儿这个小吏之妻道:“林妹妹将来成了富婆,可别不理睬我们这些酸秀才家的。” “你太贱了。”林清儿俏面煞白,显然在强抑着怒气,银铃却再也忍不住,骂道:“秀才很了不起么?去年富阳县上吊死了仨,俩就是穷秀才!” “噗……”王贤和林清儿当时就喷了,这小妮子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富阳县哪有上吊自杀的秀才?但她确实说中了,大部分秀才屡试不第、穷困潦倒的真相。 其余人的脸色就难看了,尽管他们大都是官宦子弟,将来就算屡试不中,也不至于沦落到那一步。可这死丫头一句话,却让他们的优越感荡然无存,是啊,考不中举人,秀才算个屁?有什么好得瑟的? 而且身在浙江这个死亡之组,就连李寓也不敢打包票说,自己一定能杀出重围、桂榜提名,有是有信心也不敢坏人品啊! 表面的和睦被银铃撕破,船厅里陷入了尴尬的安静。唯独刁小姐要吃人似的瞪着银铃,因为她从‘你们太贱了’,联想到了‘贱人就是矫情’,刁小姐一直和文雅人打交道,讲得是骂人不带脏字。哪能受得了这种让人无地自容,毫无还手机会的攻击。她恨不得撕烂这小蹄子的嘴,但那太破坏自己的淑女形象,最后只好朝可怜的李琦发作道:“李子玉,你给他们叫的船呢?赶紧让这些俗人消失!” “就你不俗。”银铃撇撇嘴,脆生生道:“一晚上光见你上蹿下跳、扇阴风、点鬼火、唯恐天下不乱,李大哥娶了你这样的媳妇,还不如娶个大马猴呢!” 这下不光王贤和林清儿,就连几个素来看不惯刁小姐做派的秀才公母,也忍不住吃吃笑起来。 “我撕烂你的臭嘴!”刁小姐怒不可遏的扑上去,林清儿没想到她能动手,赶紧站起来去挡,却已然来不及。 但林清儿却低估了小银铃的敏捷,只见她倏地一窜,便闪开身子,躲到王贤的背后,刁小姐扑了个空不说,还不知怎地,猛地脚下拌蒜摔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登时鲜血崩流。(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意外 。 “哎呦,谁绊我?!”刁小姐摸一把脑门,见是满手鲜血,登时嚎啕大哭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那厢间,极其隐蔽的伸腿的王贤,在飞快收腿的同时,早就转过身去,摸着妹妹的小脑袋,一脸关切道:“她有没有伤到你?” 银铃瑟瑟地靠在哥哥身边,一脸‘惊魂未定’道:“呜呜,好可怕……”说着便哇哇大哭起来。兄妹俩心有灵犀,配合的天衣无缝,岂能让那刁小姐摔一下,就从恶人变成了苦主? 船厅里同时两个女人嚎啕大哭,引得相邻船上纷纷停了丝乐,人们翘首探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让李寓无比尴尬,因为画舫外面高挑着‘富阳李氏’的灯笼,岂不让他家丢人? “都别哭了!”他低喝一声道:“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这一声骂对小银铃无所谓,她过了年才十二岁,又有一颗遗传自老娘的心。可对那刁小姐就不一样了,她可是书香门第、大家闺秀,向来自我感觉良好,却闹得如此狼狈,还没得到同情,反倒被人厌弃。实在无地自容,只好晕过去了事…… “我们走吧,”王贤拉着妹妹的手,先对林清儿点点头,又对众人微笑道:“感谢诸位的款待,小可难忘今宵,日后必有厚报!” “还是等结果出来再说吧。”李寓说道:“要是押司被点中了,人却不在,岂不惹恼了老大人们。” “老大人们岂能会跟我个小吏一般计较。”王贤淡淡笑道:“若是侥幸被叫到,烦请诸位帮着解释一下,说在下不胜酒力,先回去了。” 说完他便离开舱室,谁知一出来,就见楼船上一支烟花冲天而起,发出响亮的啪地一声,然后是几十人齐声高唱道: “今夜上元诗会,前十名出来喽!请叫到名字的相公上船来!” 众秀才闻言呼啦一声涌出舱室,乞食小狗一样仰头巴望着,心里狂念道,‘一定要有我,一定要有我。’ 热闹的湖面上刹那安静下来,只听楼船上的差役们齐声高唱道: “第一位,慈溪郑维桓相公!” “好!”一阵欢呼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一艘挂着‘慈溪’灯笼的画舫,在船上人的欢呼声中,开始朝楼船驶去。 好半天才收回艳慕的目光,众人又听楼船上高唱道: “第二位,杭州黄振相公!” “好!好!好!”坐地户就是不一样,欢呼声比方才高出十倍。又一艘画舫向楼船驶去,经过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第三位,山阴县周诚相公!” “第四位,钱塘县罗思诚相公!” “第五位,余姚县王翰相公!” 果然如李琦所言,除了第一个宁波慈溪的秀才外,后面基本被杭州和绍兴垄断了……杭州府城由仁和钱塘二县组成,绍兴府城则由山阴和会稽二县组成。 “第六位,仁和县于谦相公!” “吓!”银铃一直支愣着耳朵听着,闻言激动道:“是早先那个小子么?” “安静!”却引来众秀才一起喝斥,银铃吐吐舌头,小声道:“横竖没你们啥事儿,瞎紧张干啥……” “我们没戏,你哥哥更没戏!”一个秀才怒道。 “那可未必。”银铃撅撅鼻头,她简直讨厌死这帮秀才了。 “要是有你哥哥,我们宁可跳下船游回去!”秀才们冷笑道。 “呃……”银铃扮个鬼脸。却听她哥沉声道:“我们不妨打个赌!” “打赌就打赌!”众秀才也彻底受够了和王贤虚与委蛇。 “要是有我,你们就一起游回去。”王贤扫他们一眼,淡淡道:“没有的话,我游回去。” “我们这么些人,你却只一个,不公平!” “我裸泳。”王贤露出本色道。 女眷们一阵吃吃直笑,秀才们听着,已经到了第八个,还没有富阳的,便有人沉不住气道:“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王贤点下头,众人全都支楞起耳朵来,细听最后两位。 “第九位,於潜县周易相公!” “还有最后一位了,”秀才们嘲讽的望着王贤道:“想必非押司莫属?” “嗯。”王贤点点头,“把船起锚吧。” “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众秀才毫无顾忌的嗤笑起来。 笑声未落,便听楼船上的差役们,高声唱出最后一个名字: “第十位,富阳县令史王贤!” “呃……”笑声戛然而止,一众秀才惊得合不拢嘴,女眷们更是掉了一地下巴,只有小银铃在那里又蹦又跳,欢呼道:“赢了,赢喽!” 西湖上也是一片安静,各船的人们面面相觑,他们当然知道‘令史’是书吏的尊称了,难道这第十位,竟然是一名书吏?这让自诩才高的浙江士子们,把脸往哪搁? 一片复杂难言的气氛中,富阳县的画舫向楼船驶去。 富阳画舫上的气氛,更加复杂难言。本来么,这种诗词比赛,又不真是科举,被唱名自然是莫大荣誉,可没被唱到名字,也没啥损失,是以各县士子们尚能保持着良好的风度,为被取中的同乡喝彩。 但富阳县这一船上,秀才们是存心为了作弄人,才把王贤拉到船上来的。而且成功验出了他的成色,逼得他颜面扫地,得靠两个女人来护驾。 就在前一刻,所有人都瞧不起他,把他当成个笑话,谁知这一刻,他竟狠狠扇了他们的耳光,让他们之前的所作所为成了笑话! 对富阳秀才们来说,不被唱名也没啥,县城来的就是跟省城、府城的有差距嘛。但是被唱到名的是王贤,之前的嘲笑岂不成了笑话?这让他们情何以堪? “这,这也太过离奇了吧……”越靠近楼船,画舫就越密集,能清楚听到临船上秀才们的议论声:“有这份才学,还当胥吏作甚?” “就是,一个胥吏能有啥才学?”又有人道:“莫不是他想要扬名,买的诗吧?” “或者是老大人们看错了?”众秀才们半是冒酸水、半是难以置信,的确,若是才华能盖过阖省的生员,又怎会跑去当小吏呢? “这个人选怕是难以让人信服……”刹那的震惊后,秀才们心情复杂的渐渐统一口径,他们不能接受被一个小吏骑在头上。“不如,我们请求老大人们说明一下!” “都住口!”一声断喝从楼船的二层传来,众秀才一看,是个一身锦袍、三缕长须的中年人,赶紧齐齐行礼道:“宗师!” 那中年人正是本省提学道徐观,阖省生员都是他取中的,因此‘宗师’之称当之无愧。对生员的议论,他听得清清楚楚,终于忍不住开口训斥起来。 他一开口,场中一片安静,众生员都俯首帖耳,乖乖听徐提学训斥道: “我问你们,尔等之前见过王贤此人?此人之前可有何劣迹为尔等所知?” “这……”众秀才无言以对。 “事不目见耳闻,便臆断其有无,可乎!”徐提学又问道。 “不可……”众秀才答道。 “这般心性,妄读了圣贤书!”徐提学哼一声,放缓语气道:“尔等可曾听过,‘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 “听过,不是无名氏所作么?” “哪个混账说的,”徐提学冷哼道:“就是那王贤所作!” “吓,他一个小吏……”众人还是难以置信。 “小吏怎么了?”徐提学冷笑道:“藩台老大人还是吏员出身呢。” “这……”秀才们顿时不敢多言了,心里却大不以为然,洪武朝时科举停了十几年,才有大把吏员窃居高位,早晚要把他们都清理掉! “都好好反省反省吧。”徐提学说完,拂袖而去。 这时候,画舫也靠上了楼船,王贤朝众秀才抱拳笑笑道:“失陪了。” 李寓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勉强抱拳回礼,满嘴苦涩道:“押司要替我富阳争光。” “不给你们丢人就不错了。”王贤淡淡一笑,但这次,谁都认为他是在说反话。 那厢间,刁小姐其实没晕,只是装死而已,不过这下差不多要真晕了…… 。 攀着梯子上得楼船,穿越一层层戒备森严的楼梯,待到眼前豁然开朗时,王贤看到让他终生难忘的景象。 只见无比宽阔的平台上琼香缭绕,灯火缤纷。屏风纱幔下,几十名身穿轻纱的舞姬在乐声中翩翩起舞。四周摆设着一圈楠木描金桌,千花碧玉盆。桌上摆着珍馐百味、异果佳肴,就是王母娘娘的瑶池会,也不过如此吧。 “来了来了。”一名身穿锦袍,满面虬髯的大汉哈哈大笑道:“人来齐了,快停了这鸟舞吧!” 边上的一众文士心里暗叹道,真是对牛弹琴,这么好霓裳舞,却说是鸟舞……却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只好叫停了舞蹈。 舞姬们款款行礼,鱼贯而出,将中央位置让给王贤加上九个秀才…… 。 第八十四章 王乐天 王贤这辈子头一次,体会到了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他是个不吃亏的人,虽然大多数时候是冷静的,但今晚却被那帮秀才彻底惹火了,甚至等不及日后再报仇。于是抱着出口气的想法,写下了那首诗。但那陈镛一走,他便后悔了……要是被叫到楼船上,进一步考这考那,自己岂不露了馅? 他当即决定脚底抹油,谁知老大人们在处理闲务时,效率竟出奇的高,害得他没来得及走脱,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事到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撑下来,能装到啥时候算啥时候了…… 懵懵懂懂的跟几个秀才一起,朝几位老大人行礼。按说他是要跪拜的,不过沾了秀才们的光,只是深深作揖。 “今日上元诗会,尔等十人出类拔萃,有幸得胡学士亲口指点,还不快谢过学士?”众人行礼后,那徐提学便沉声道。 众人再次向那捻须颔首的胡学士行礼,“谢学士指点!我等洗耳恭听。” “呵呵,指教不敢当,我等相互切磋罢了……”胡广四十开外、气度雍容、十分有文坛盟主范儿。他对众人温和笑道:“人说浙江多才子,果然不假,诸位的诗作或是婉约、或是大气,或是清丽、或是考究,对你们这个年纪来说,实在算是不错了。”顿一下道:“譬如那句‘瑶空涌出秀芙蓉,宝树参差近九重。’还有那句‘正怜火树千春妍,忽见清辉映月阑。’就颇有小李小杜之风,很是不错……” 能考中状元的,果然是非人类,胡广只是看过一遍,就能把那些拗口的诗词,记得七七八八,点评起来也是让人信服。 “不过有一首,却要胜过余子一筹,”待将九个秀才的诗点评了一遍,胡学士点评起最后一首,而且头一次背诵全诗道: “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 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 满街珠翠观灯女,画舫笙歌乐**。 不展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 胡学士抑扬顿挫,贴合着整首诗的意境,一气呵成的背诵下来,便将一副热闹的西湖上元景象,活灵活现展现在众人眼前。众秀才闻之无不心服,暗道,确实非吾所能及…… 在座众位大人,已然品评过这首诗,但此刻再听,却又有新的感受。起先他们觉着这首诗平白直叙,谈不上炼字和雕琢。但才气顺流而下,浑然天成,令人耳目一新,大呼过瘾。此刻再品,他们更真切感受到诗的意境空灵高远,却又极有人间烟火气息,那似乎就是他们一直以来,在寻找的东西……。 诗词发展到明朝,已经进入了瓶颈期,在国初四杰被太祖悉数弄死之后,更是落入了万马齐喑的境地。几十年来,诗人们一直寻求突破,但穷尽辞工者难免流于浮艳,返璞归真者往往失于直白,整个诗坛陷入漫漫黑夜,找不到方向。 再加上这次作诗的都是在校的生员,生员们以举业为要,并不放多少精力在诗词上,是以水平都是一般。 这就不难理解,胡广与诸位老大人为何会看得那么快了。换成谁,翻看那一摞摞临时抱佛脚,堆砌典故辞藻的玩意儿时,都没有心情仔细品味,不过是应付公事罢了。 也就不难理解,他们看到一首超凡脱俗的诗时,会是何等的兴奋了。真如大夏天吃到了冰镇酸梅汤、在黄土塬上看到一丛绿一般…… “唔,好诗好诗。”最早发现这首诗的,是杭州知府虞谦,他拢须赞道:“诸位快听我念这首,我为大明朝发现了个白乐天。” 众人闻言大感兴趣,都抬起头,听虞知府缓缓念道:“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 虞谦念完之后,众大人回味良久,才纷纷叹气道:“这份才华,天造地成,我等难忘项背……” “解学士当年曾说,高才不需用典,才气绰绰有余,何需寻章摘句?”胡广也大加赞许道:“今日听闻此诗,才知道解学士所言诚然。”说着高举酒杯道:“当为诗此浮一大白!” “当浮一大白!”众人纷纷举起酒杯,干杯之后,有人笑道:“仅凭这一首诗,我大明第二才子也当得。”第一才子自然是关在牢里解学士了,仅凭其修《永乐大典》之功,地位无人可以撼动。 “是啊,此等高才,不当籍籍无名。”胡广重重点头,兴奋道:“吾当为其扬名!”说着问虞谦道:“不知诗人姓甚名谁,哪里人氏?” 虞知府光陶醉去了,这才想起去看那名字,见是自己治下的,便很自豪的答道:“富阳小吏王贤……呃……”说完就愣住了。 众人也都愣了,难以相信一个小吏,竟把浙江的秀才全比下去了…… “不会是开玩笑吧?”众人问道,“越是有才的秀才越孟浪,也是有可能的。” “不会。”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周新,这才出声道:“咬定青山不放松,就是他作的。” “哈,原来是铁寒公亲封的‘江南第一吏’!”众老大人恍然道:“难怪难怪!”既然之前有过佳作,老大人脆弱的小心灵便容易接受一些。 “如此才华,为何甘愿作吏呢?”有人不解道。 “不是谁都有钱读书的,”周新对王贤的印象很不错,而且他用王贤的法子,将了都转运盐使司一军,果然让盐司不敢再乱来,取消了浙东西贩盐的限制。 此举不仅解救了盐商,更让浙西盐价大降,惠泽无数百姓。为此周新一直很感激王贤,此时自然要替他说几句话了,“这王贤的父亲叫王兴业,因为当年的秀才杀妻案,而被冤枉下狱数载,耽误了他读书。去岁他父亲平反,富阳知县才照顾他进县衙,当上了书吏,这才解决了生计问题。” “原来如此,”听了周新的解释,众大人纷纷叹气道:“可惜可惜,如此才华却沉沦下僚,真如明珠暗投啊……” “没什么可惜的。”那徐提学心中一动,笑道,“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他还不到十七岁,现在督促他认真读书,未尝不是又一个苏明允!”他对此事极为上心,听到有质疑声,还专门出去替王贤解释…… 见他如此热心,周新一愣,旋即明白了徐提学的小算盘,不禁眉头轻皱,自己好像帮倒忙了……。 楼船上,就着王贤的诗,胡学士摆足了天下大宗师的派头,教育诸生道: “这首诗平白直叙、谈不上炼字和雕琢,但琅琅上口,美不胜收。为什么呢?因为它如琴瑟叮咚而无杂响,如行云流水而无阻滞。”顿一下,胡学士看了一圈,才想起件很重要的事道:“哪个是王贤?” “小人在。”王贤不是读书人,自然没法自称学生,赶紧出列行礼。 众人见他眉目清秀,根骨清奇,浑没有衙门里刀笔小吏的庸俗劲儿,心里的疙瘩登时去了不少……若这种诗的作者,是那种一看就俗不可耐的胥吏,得让人多堵得慌? “你可有表字?”胡学士和气问道。 “草字仲德。”王贤恭声道:“乃县老爷所赐。” “很好。”胡学士心里暗叹,要是没有多好,老夫赐你一个,也是一桩美谈。“仲德,我来问你,你上过几年学?” “回学士的话,小人只上过几天蒙学。”王贤虽然不明白胡广啥意思,但似乎要替自己洗白,自然乖乖配合答道。 “跟谁学的作诗?”胡广又问道。 “没人教。”王贤道。 “吓,”众老大人笑道:“那你怎么会作诗?” “小人只知道基本的对偶、平仄,平日好读《唐诗三百首》,”王贤怯怯答道:“日子久了,也斗胆做些打油诗、顺口溜啥的……” 说完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至少把话撂这儿,再不用担心露馅了。当然,这都得感谢胡广胡学士,就是存心当托儿,都没这么称职的。 “自学有自学的好处,譬如稚子,一切都发乎自然,可以不受师承、风气的影响,反倒可以学到唐诗的意境。”胡学士对王贤的配合,也很满意,继续教训众生员道: “而你们都是科班出身,作诗的时候难免为了卖弄学问,而苦心孤诣的雕琢用典,结果反而诘屈聱牙,有失自然之意境。姜白石说‘雕刻伤气’就是这个道理。” “但也不是让你们学他,那样又会邯郸学步,学不到那份自然,连原先的精巧也没了,结果成了两头不靠。”顿一下,胡学士沉声道:“如何平衡好雕刻和自然的关系,委实大可讲究!最后,老夫用陆放翁的一句话,送给你们,‘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方向我已经给你们指出来了,至于将来能达到何等成就,一看尔等天分,二看尔等努力,好自为之吧……” “学生受教了!”生员们激动的一塌糊涂,这可是大宗师的教诲啊,他们仿佛看到了一条通往诗神宝座的金光大道…… 第八十五章 提学的赏识 “呵呵,盛世上元夜,学士教孺子,必是一段佳话啊……”见胡广说完了,那位据说也是小吏出身的郑藩台站起来。 几十名舞姬端着托盘上来,每个托盘上一个高脚夜光杯。 “葡萄美酒夜光杯,来来,年青人们,满饮此觞,感谢学士的教诲!”他端着酒杯站起来,笑吟吟朝胡学士敬酒。 胡广一饮而尽,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他甚至觉着,解缙一直不出来也挺好,自己还能过足文坛盟主的瘾。 郑藩台也一饮而尽,两人相视一笑,望向那群年青人,催促他们把杯中酒一气喝干。 众秀才受宠若惊,都赶紧一饮而尽,王贤自然也不例外。唯有站在他一旁的于谦,没有去接那托盘上的美酒。 “少年郎,大家都喝了,为何只有你未曾动一下酒杯?”郑藩台问道。 “回禀老大人的话,小学生年纪尚幼,家父严禁饮酒,”于谦打了个礼,虽然面对着一省之长,仍面色平静道:“还请老大人见谅。” “哈哈哈……”郑藩台定睛一看,这少年郎才十四五岁,生得唇红齿白、眉目堂堂,不禁心生喜爱道:“喝一杯不打紧,回去你父亲要问起来,就说是郑棠让喝的,他不敢归罪你。” “小学生不敢违父命,”于谦却依旧摇头,“更不敢拿老大人胁迫父亲。” 郑藩台面子有些挂不住,咳嗽两声道:“这位小兄弟家教甚严,好事,好事。” “好个鸟!”那虬髯大汉却嘲笑起来。他是浙江都指挥使唐云,奉天靖难的功臣,世袭罔替的新昌伯,哪会把一干文官放在眼里,大笑着挪揄道:“这小子分明是瞧不起你老郑!” “小学生绝无此意。”于谦忙辩解道,“只是家父定下的规矩,不能不遵……” “今天就改了规矩!”唐云竟亲自下场,从托盘上捏起夜光杯,顶到于谦嘴边,狞笑道:“你要是不喝,老子就把你扔到西湖里喝个够!” 没人怀疑唐云这话的真实性,这个杀人魔王,每每逮捕倭寇后,不审不问,全都绑上石头沉到钱塘江喇叭口。 于谦却镇定的迎着唐屠夫的目光,双手接过酒杯,竟又搁回托盘上,然后深深作揖。 船上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于谦身上,刺得他浑身都不自在,而他依然一动不动。 “你不怕我杀了你?”唐云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捏起于谦的下巴,冷声问道。 “怕。”于谦平静答道。 “那还敢尔?”唐云声音阴、目光冷,让人不寒而栗。 “威武不能屈。”于谦蹦出几个字道。 “嗯……”唐云哼出重重的鼻音,目光凶狠的瞪视着他,于谦夷然不惧的对视着。 “哈哈哈哈!”良久,唐云仰天大笑起来,大手一下下拍着于谦的肩膀,“好小子,说不行就不行,九头牛也拉不回,老子年轻时也是这脾气。不错,将来要成大事,非得有这份犟劲儿不可!” 这让众人松了口气,他们真怕新昌伯会发飙,把这小子弄死,那这场彰示着安定祥和的盛会,就要成为笑话了。 王贤在一旁看着,心里暗叹道,不愧大明朝未来的救时宰相啊,从年轻就自带主角光环……咱这种小人物,只有各种仰视的份儿。 正胡思乱想间,他突然见那唐云眼中凶光一闪,暗叫一声不好,便听他狞笑道:“不过担大任之前,还得学个圣人不教的理儿,今日我便教教你……”说着扬起蒲扇大手,就是重重一耳光,把个文弱小书生,割麦秸似的劈倒在地。“什么叫‘好汉不吃眼前亏’!” 一片哗然中,唐云收回手,再不看他一眼,大笑着归位坐下,对左手边的黑须中年人道:“胡阁老,你说我教训的是不是?” 那胡阁老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这唐云分明是指桑骂槐,在讥讽于他!胡广这一生可谓超级赢家,科举考状元,当官当首辅,却不大让人瞧得起,就是德行有亏,太没操守了…… 那边郑藩台忙打圆场道:“伯爷你也真是的,跟个孩子一般见识。”说着挥挥手,让人把于谦扶下去休息。然后笑道:“诸位小友入席吧,今晚我们共度上元佳节!” “谢老大人。”众人便在侍女的引领下,在下首新添的桌边就坐。 待他们坐下,乐声又起,舞姬们翩然而出,身姿优美的舞动起来。 坐下之后,生员们对着百味珍馐却食不甘味,对舞蹈也视而不见,一个个盘算着该如何跟那些难得一见的大人物套套近乎,不然岂不太浪费这个机会了? 王贤却没什么兴趣,他觉得对大人物们来说,所谓品评诗词不过是个娱乐插曲,完事儿自然不会再理会这些生员。所谓‘共度佳节’千万别当真,只是让你蹭顿饭罢了。 那就安心蹭饭呗,这么多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怕是这辈子都吃不到第二回,王贤便专心致志的大快朵颐,根本不理会那些秀才的目光。当小吏有当小吏的好处,可以不用像秀才们那样酸气…… 不过胡吃海塞之余,他的目光不时扫过胡阁老那桌。那个疑似锦衣卫的汉子,依然站在他身后,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望着湖面上的游船画舫,好像很向往似的。 上次王贤就发现,这侍卫实在大牌。这次见他竟露出孩子气的举动,王贤不禁更加奇怪了,看他满脸胡子、黑铁塔似的一老爷们,怎么会是脑残呢?再说脑残能当锦衣卫,还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 这时,那人若有所觉,警惕的朝他看过来。王贤朝他呲牙笑笑,那人愣一下,也朝他笑笑,旋即转过头去。 这哪是锦衣卫啊……哪有这么不着调的锦衣卫啊?王贤心里大叫,到底是什么人呢?竟能让胡广如此收敛! 正在寻思着,突然见身边秀才都起身行礼,王贤定定神,发现是那浙江提学道,端着酒杯过来了。他赶紧也起来行礼。 “都坐下吧。”徐提学说着,也在王贤身边坐下,问他道:“饭菜可口么?” 王贤想站着回话,却被他拉着坐下,赶忙正襟危坐道:“回禀提学,小人还是头一次尝到此等美味。” “那就多吃点……”徐提学笑道:“其实也不用急在这一时,你今日中了胡学士的头彩,很快就会名声鹊起的,还愁没人请你吃饭?” “小人惶恐。”王贤忙道。 “放松点,”徐提学微笑道:“就当是和家里长辈聊天,不必把我当成一省提学。”话虽如此,却把最后四个字咬得很重。 “小人不敢。” “瞧你这点出息。”徐提学呵呵笑道:“我问你,日后有何打算?” “回县里,继续当我的户房书吏。”王贤老老实实答道,心里却暗暗警惕起来,这是要作甚? “你打算当一辈子书吏?”徐提学淡淡问道。 “老大人这话说得,谁愿意当一辈子小吏?”王贤苦笑道:“但是没办法啊,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还等米下锅呢。” “这样啊……”徐提学劝说的话,一下憋了回去,好久才道:“话虽如此,但人不能只看眼前。说实话,胥吏之列,道德败坏,几无一人不贪赃枉法。你若在此道沉沦太久,难免也会染上一些恶习。” “小人也这样认为,”甭管心里咋想的,先听徐提学说完是正办,王贤恭敬道:“请老大人指点迷津!” “离开公门,专心向学!”徐提学捻着三缕长须,一副为人师表的架势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以你的才华,不应该和一群卑贱胥吏混在一起的。还是要多结识些良师益友,这样才能长进。” “这样啊……”王贤面上浮现出醒悟之色,心里却把徐提学骂成猪头了,你知道老子弄个肥缺多不容易?这辈子就指着它过活了。你却让我辞职!辞了职我一家老小你养着啊?“可是读书的花销太大,小人实在负担不起。” “本官与杭州西泠书院的山长有些交情,可以免费让你入读。”徐提学如大慈大悲观世音道:“你只需安心向学就好了。” “老大人错爱,小人铭感五内。”王贤感动热泪盈眶道:“但小人无法当即答应,因为还要问过县老爷才行!” “那是自然。”徐提学缓缓点头道:“需要本官帮你写个条子么?” “应该不需要,小人直说就行。”王贤摇头道:“老大人,小人有个不情之请……” “讲。”徐提学点头道。 “开春后,便是十年一度的重编黄册了,我们县太爷十分重视。为此小人筹备了一冬天,贸然换人的话,只怕事有不协,误了县里的大事。”说着诚恳抱拳道:“恳请老大人能同意,让学生完成心愿,问心无愧的离开县里吧!” 徐提学暗暗盘算,时间上还来得及,便不那么急切道:“本官也是起了爱才之心,才跟你多说几句,至于该怎么办,那是你自己的选择,别人帮不了了。” “是……”王贤暗暗擦汗,心说好悬就把差事丢了…… 第八十六章 归去归去 浙江提学道,相当于浙江省的教育厅长,王贤不知道这么大一干部,为啥如此关心他这个小虾米。 这样想就说明他还不懂大明朝的文官和文化圈,一个能得胡广如此赞许的诗人,必然名扬天下。但他胥吏的身份,注定要让士大夫们感到各种不舒服……想想吧,大明朝最好的诗人,竟然不是读书人,而是个粗鄙卑微小吏,这对大明朝的读书人,是多大的讽刺? 这时候只有一个办法,能让士林感到舒服,就是让他青衫变襕衫,由胥吏变为士人,则可皆大欢喜。而一手促成此事的徐提学,也会得到‘慧眼识珠’、‘不拘一格选人才’的好名声,这正是提学道最需要的补药……这件事操作好了,徐提学将受益匪浅。 徐提学总掌一省学政,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如果没啥效果,也谈不上什么损失。一盘算,硬是要得!他才会降尊纡贵,来跟王贤说话。 王贤不太明白徐提学的小九九,但他知道对方必是看中了自己的‘诗才’……可自家事情自家知,他撑死能吃几碗干饭?之所以被人刮目相看,那都是唐伯虎的功劳!但有名的明清诗词本就不多,他能记住的就更少了,偶露峥嵘还能糊弄糊弄,要是真混入文人圈子里,还不几天就露馅了? 伤仲永的故事他很清楚,那家伙不就是穿越者当文抄公失败的例子?诚然有了机遇一定要抓住,但还有句话是‘机遇总是给有准备的人’,自己还没准备好,贸然好高骛远,八成要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王贤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好事儿冲昏头,他始终记得魏知县才是自己的靠山,抱紧那根年轻有为的大腿,自己一样可以得到想要的,无非就是慢点费劲点罢了,但踏实。 当然他也不会傻到不识抬举的份儿上,所以他没有拒绝徐提学的好意,只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将辞职时间拖后半年。贵人都是多忘事的,估计半年后,徐提学八成忘了此事…… 徐提学离开后,一众生员都难以理解的看着王贤,坐在他身边的一个摇头叹气道:“多好的机会啊,就让你错过了……” “兄台此言差矣,”王贤正色道,“王某深受知县大恩,早立志肝脑以报。在下虽然不是读书人,却也知道圣人曰‘有始有终’,焉能半途而废、忘恩负义?” 众生员闻言肃然道:“仲德真吾辈也!”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对一个小吏最大的赞赏了…… “惭愧啊,比起王兄弟来,我真是枉读了圣贤书。”那生员更是一脸尊敬道:“在下周易字不难,ri后定要多多走动。” “荣幸至极。”王贤小声笑道:“周兄若是有暇,可到富阳一游,富chun江的美景甲于天下,还有富chun江的鲥鱼,保准让周兄满意。” 众生员闻言笑道:“难道只请周不难,不请我们?” “诸位想来,在下随时恭候。”王贤笑道,“巴不得诸位赏光,只是怕耽误了你们的学业。” “这点时间还是有的。”众生员笑道。他们也意识到,自个和老大人们的身份差距实在太远,除非像王贤那样,人家主动跟他说话,否则根本没可能套近乎。于是便收起巴结之心,相互间交谈起来,顿时感觉轻松许多。 愉快的聊了一会儿,那周易小声道:“也不知那被打的小子怎么样了?” “是啊,下手可够重的。”众人唏嘘道:“真担心把他打坏了……” “小声点,别让人听见。”有胆小的赶紧阻止道:“再连咱们一起打了……” 说话间,就见王贤站起身,众人问道:“你去哪?” “去看看他。”王贤说着朝众人拱拱手,便下了楼梯。 “胆子真大……”望着他的背影,秀才们摇头叹道。这楼船可是浙江大佬齐聚的地方,未经允许,他们可不敢到处走动,万一行差踏错怎么办? 但其实他们想多了,王贤下楼问了问,便有人带他进了一间舱室,看到于谦正失神的坐在床上,半边脸肿成发糕。 “冰敷一下会舒服些。”王贤见床头铜罐里是冰块,便夹了几块出来,用纱布包了,贴到于谦的脸上。“人家都给你备好了。” “嘶……”痛得于谦丝丝倒抽冷气,这才回过神,看一眼王贤道:“王兄。” “伤得重不重?”王贤拉把椅子,坐在他身边道。 “还好。”于谦小声道:“就是脸肿了。” “看出来了。”王贤呵呵笑道:“怎么,担心会毁容?” “不是。”于谦摇摇头,小声道:“实在没想到,新昌伯会如此霸道。”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王贤笑道:“下次学乖点就是了。” “你也觉着我错了?”于谦黯然道。 王贤默然,片刻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错在哪儿了?”于谦抬起头来,一个眼瞪得溜圆,一个眼眯成一条线,虽然滑稽,却难掩郑重。 “哪有什么对错?有道是‘宁折不弯’,”王贤淡淡道:“你不想在强权面前低头,就得做好被折被辱被杀头的准备。” “……”于谦的神情更加黯然,“难道宁折不弯不对么?” “你得分什么事儿,”王贤这个汗啊,自己竟教训起民族英雄来了!这还了得?要是把好孩子教坏了,ri后没人站出来力挽天倾,这罪过可就大了去了!咳嗽两声,王贤决定还是不把庸俗的思想,灌输给少年道:“事关大节,当然要宁弯不折。” “言外之意,小节可以权变么?”小于谦皱眉道:“可是大小之间如何分界?一个平ri里便处处从权的人,遇到大事时,真能靠得住么?” “呃……”王贤发现,自己真是多虑了,于少保是那种注定要改变世界的人,岂会被自己三言两句就改变了?他便不再接话,站起身道:“走吧,我送你回去。”他已经问过船上的差役,说他们可以随时离开。 于谦默默起身,跟他走出舱室,突然道:“王兄,我能搭你的船回去么?” “可以。”王贤知道,他是无颜见那些同窗,点点头,与他搭乘小舟,却遍寻不着挂着‘富阳李家’灯笼的画舫。 正在船夫不耐烦时,王贤突然听到银铃清脆的叫声:‘哥、哥……’循声望去,就见她和林清儿在一艘快船上朝自己招手。 赶紧让船夫靠过去,王贤和于谦上了她们的船,“怎么回事儿?” “他们输不起了呗……”银铃撇撇嘴,虽然被人撵下船,却像一只得意的小孔雀道:“怕大哥让他们游回去吖!那个李寓给我和姐姐叫了条船,就先跑掉了。”说着奇怪道:“咦,二哥,这个人是谁,好可怜啊……” “呃,你刚见过的。”王贤回头一看,见于谦的半边脸肿的厉害,辨识度确实不高。 “在下于谦。”于谦用袖子挡住半边脸道。 “吓,”银铃凑上前,瞪大眼观察着,“你这是怎么弄的?摔得么?” “是……”于谦心说,这不算说谎吧? “我看像被人扇的……”银铃却有了新的结论。 “呃……”小于谦也不知为啥要脸红,红着脸道:“不,是摔的。” “摔成这样可真不容易。”银铃奉承道:“你真有本事。” “一边玩去。”王贤把好奇宝宝踢到一边,对于谦道:“回去照实说就行了,这事儿不丢人。” “嗯。”于谦点点头,不再言语。见那小丫头一直盯着自己看,他使劲把脸藏在yin影里,不愿被见到。 到了花港将于谦放下,两人拱手作别。开船之后,银铃大声道:“用熟鸡蛋滚一滚,可以消肿祛瘀……” “多谢。”于谦挠挠头,摆摆手,在码头站了好久。 船儿又向武林门驶去,在那里可以搭乘夜航船回家。 桨儿划水船儿推波,将上元夜的浮华喧嚣渐渐抛在脑后,倦意也就涌上来。银铃偎在王贤身旁沉沉睡去,林清儿靠在他另一边,夜风微寒,贴近了才会感到温暖。林清儿也不说话,螓首贴在王贤的肩头,望着越来越远的西子湖,眼神中荡漾着幸福的微笑。 也不知想到什么,她突然伸手在王贤肋部轻轻拧了一把,让同样在想心事的王贤一愣。 “讨厌,害得人家跟一帮臭男人吆五喝六。”林清儿的嗔怪说是撒娇更恰当。 “咳咳,”王贤苦笑道:“其实那李寓说得对,最多就是喝醉了……” “是我不对,后来你上了船,我才明白,你是宅心仁厚,是想让他们出口气,化解他们的怨气。”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林清儿看来,王贤的无能表现,竟成了‘宅心仁厚’,“以后我不自作主张了……” 王贤这个汗啊,明明是我被玩得七荤八素了好吧?只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没有发作罢了…… “你闭上眼……”林清儿突然娇羞道。 王贤以为她要献吻,赶紧闭上眼,谁知道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伊人的香吻。睁眼一看,却见她从袖中往外掏摸点心…… 见他睁眼,林清儿羞赧的小声道:“估计你在楼船上也吃不饱,我,趁人没注意,给你拿了几样吃食……” “差点忘了,”王贤一拍脑袋,也从怀里掏摸出几样,用手绢包着的苏样点心,小声道:“这是大老爷们宴席上吃的,咱们见都没见过,快尝尝……” 月儿清辉照耀万物,两人的身影汇成了一条,倒影在这西子湖上…… 第八十七章 傲娇的知县 回富阳歇了两天,转眼到了正月十八,这天又叫‘收魂’,顾名思义,大家伙儿都收收心,学子攻书,工人返肆,农商各执其业,衙门也得正经办公了。 这天早晨,魏知县穿戴朝服,带着阖县的大小官吏,先拜了土地、衙神,祈祷新的一年风调雨顺,政通人和……别说还真灵,刚上完了香,天就阴上来,地上似乎看见雨点了。 ‘我就靠了,老子拜的不是龙王……’魏知县黑着脸从土地祠出来。话说每位知县从土地祠出来,脸色都不会好看,因为明代县衙的土地祠,又叫皮场庙,里面除了住着土地公公,还陈列着数个人体标本,乃是太祖皇帝杀掉贪官后,剥皮充草制成的反腐倡廉道具。 回到大堂,官吏排衙,大老爷讲了几句‘新年伊始,万象更新、勤勉有加、不可懈怠’之类,便问蒋县丞道:“还有什么事?” “刚开年能有什么事?”蒋县丞摇摇头道:“不过还真有件事……”说着看一眼立在吏班的王贤道:“三日前,西湖上元诗会,胡学士品评我浙江学子诗文,评出的第一名,正是我富阳县的。” “哦?”魏知县淡淡道:“不知是哪个秀才?” “此人不是秀才。”蒋县丞摇头道。 “那就是处士了?” “也不是处士。”蒋县丞不卖关子了,一指王贤道:“而是大人麾下的王司户。” “他?”魏知县瞥一眼王贤,面无表情道:“老兄不会是听错了吧?” “不会的,这有王司户的诗文为证。”蒋县丞从袖中掏出片纸诗笺,将那首《元宵诗》念了出来。 “好诗好诗!”县学韩教谕听完拊掌大赞,却见别人都面无表情……排衙时书吏就是个背景,没有他们说话的地方,典史、巡检、驿丞之类的官员,都是从吏员升上来的,没那鉴赏能力。但魏知县和刁主簿应该有反应吧?可他俩一点表情都欠奉……弄得韩教谕有些惴惴道:“难道不好么?” “好,”蒋县丞道:“不好能被胡学士评为第一?” “那为何……”韩教谕读书读迂了,摸不着头脑道。 “不务正业!”魏知县冷哼一声。 “作诗是书吏该干的事儿么?”见知县也恶了王贤,刁主簿大喜过望,忙落井下石道:“我听说他原先啥都不会,突然就迸出这么首诗来,恐怕是找的枪手吧?!” “这怎么可能?”韩教谕是地道的书呆子,否则也不会二十多年了还当教谕,“这样的惊采绝艳,怕是在大明朝都数得着,怎么可能甘当枪手?” “这世上不可能的事儿多了!”刁主簿恼火的瞪他一眼,说着站起来拱手道:“王贤这厮还踢伤了我女儿,请大老爷主持公道!” 此言一出,堂上哗然,心说刁小姐怎么和王贤搅一起了? “竟有此事?”魏知县看看王贤道:“你这狗才,还不从实招来?” “回禀大老爷。”王贤赶紧出班道:“那天晚上的情形乱的很,容属下慢慢道来。”说着连说带比划道:“当时我们一桌十个人,九个男的,一个女的便是刁小姐……” “咳咳……”魏知县连忙打断他的话,“胡说八道,你们九个男人吃酒,刁小姐一个女子掺合什么?” “她是录事啊……”王贤忙答道。 ‘噗……’‘扑哧……’大堂上响起一片忍俊不禁,众官吏肚子都快笑抽了,还得使劲板着脸。录事,原先是官名,比如录事参军。后来在酒席上督酒的人,被雅称为录事。再后来,因为酒宴上往往由妓女督酒,因而又成了妓女的雅称。 总而言之一句话,录事就是妓女的别称…… “一派胡言!”刁主簿气得面皮发紫道:“你竟敢玷污我闺女的清名,大人,小吏凌辱上官,当如何处置?” “呃……”魏知县恼火的瞪一眼王贤道。“你怎敢胡乱诽谤?” “大老爷明鉴,属下若有半句虚言,愿遭天打雷劈。”王贤指天发誓道:“当日吃酒的秀才都在本县,大老爷可招来询问!” 刚刚拜完了神,堂上官吏都信他不会咒自己,何况那么多人在场,撒谎是立不住的。于是望向刁主簿的目光都变了…… ‘刁德易的闺女似乎向来风评不好……’ ‘据说结婚后,还跟那帮生员走得很近……’ ‘唉,这种女儿,掐死算了……’ ‘小娘们真骚啊,不知道咱有机会不……’ 刁主簿则愣在那里,听王贤的意思,显然闺女没说实话……他女儿说,男女是分桌坐的! 魏知县不敢再问下去,大堂之上,岂是开黄腔的地方?万一再有什么更香艳的情节,刁主簿还要不要做人了?想到这儿,他板起脸道:“事涉闺帏,慎言!” “是……”王贤马上闭嘴,不过其实后面也没啥了。 “刁兄,你是本县三衙,更应该合规合矩。”魏知县又望向表情难堪的刁主簿,道:“若要告这狗才,还是先写份状纸,待放告时递上来,本官自会秉公而断!” “是。”刁主簿也不敢纠缠了。他发现魏知县没有借机发作王贤,很可能是自己判断有误…… “你这狗才,本来要升司户的,这下先搁着吧。”魏知县又睥向王贤道:“等把案子查清了再说!” “是……”王贤无奈道。倒不是无奈煮熟的鸭子飞了,而是因为魏知县一口一个‘狗才’,不知哪来这么大怨念? 散衙之后,王贤也顾不上回户房训话,径直到后衙求见……往日里他都是无需通报,直接进签押房的,但今天门房却不放行。 “老牛你个囊球。”王贤瞪他一眼,低声骂道:“老子年前才给你二百两……” 那门房叫牛文元,闻言苦笑道:“小人哪敢拦着司户?是大老爷传话说,不让你进的。” “你帮我进去说一声,”王贤道:“说不定你听错了。” “可不敢了。”刘文元心有余悸道:“大老爷现在规矩大,那些敢不听招呼、自作主张的,都被发落了……” “那我回头再来。”王贤只好先回去户房,吃过午饭,他出去到了距离衙门不远的一处小院找司马求。司马求最近在外头养了个小的,从拉皮条到租房子,都是王贤一手操办的…… 敲开门,就见一个身材高大、胸前一对面瓜的胖女人迎出来,一看到王贤便掩口笑道:“媒人来了,快里面请。”她就是司马求新收的小妾如花。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司马师爷独爱大胸脯……王贤恶意的想到,不会是司马求小时候没奶吃吧? 如花将王贤迎进屋,只见饭桌上摆着几盘精致的小菜,司马求正摇头晃脑的喝着小酒,看王贤进来,招呼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是给我温锅么?” “初六那天刚给你温过。”王贤白他一眼,坐下道:“司马先生是‘新人娶进门,媒人扔过墙’啊!” “这话说的,我是很感激你的。”司马求笑呵呵的拉起如花的手,“帮我找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宝贝。” “讨厌。”如花娇羞的捂住脸,她其实五官挺漂亮,就是胖,脸又大又圆,两只手捂不过来。 “噗……”王贤险些没一口水喷到俩公母身上。 “宝贝,你先下去。”司马求摸摸如花的小手,笑道:“我有事和王司户谈。” 待如花乖乖下去,司马求捏一粒茴香豆,慢慢咀嚼到满口生香,才挪揄道:“怎么,才半天就沉不住气了?” “那可不,日子一长就生分了。”司马求面前,王贤毫不掩饰道:“要是大老爷和我生分了,我也有空了,第一件事就是接我老嫂子来与你团聚。” “去你的!”司马求明知道他是吓唬自己,还是惊出一身冷汗:“少拿那母老虎吓唬我!” “先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哦。”王贤苦笑道。 “好吧好吧。”司马求也苦笑道:“本来大老爷嘱咐我,起码谅你十天,可谁让我吃人嘴短呢?”说着煞有介事道:“实话告诉你吧,对于你在上元节的表现,大老爷很不高兴。” “为何?”官场没有秘密,何况是那种万众瞩目的场合。对于魏知县这么快就知道了,王贤并不奇怪。 “这不明摆着的么!”司马求瞪他一眼道:“胡学士问你师承时,你为何说是自学?把大老爷置于何地了?” “是大老爷不许我对外人讲的啊……”王贤叫起了撞天屈,“未经请示,我哪敢对胡学士说?” “那也得分情况啊!”司马求一副‘你咋这么笨’的表情道:“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过去就不会再有,那些老大人还会重新聚起来,听你解释么?” “不会了……”王贤摇摇头,不禁暗暗苦笑,这魏知县未免也太傲娇了吧?“但已然如此了,我该怎么办?” “幸亏你还算有良心,没有答应徐提学的邀请,还说了大老爷的好话。”司马求露出笑容道:“所以大老爷虽然生气,但对你的感情并没变,从早晨刁主簿的事儿上,你还看不出来么?”(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搬家 既然魏知县只是矫情,王贤也就不往心里去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再过两天,老爹和老娘就要带着银铃去杭州了。 从过了年开始,老爹就一直忙于应酬官绅,到了正月十八才开始准备礼品、打点行装,忙得一塌糊涂,二十早晨才收拾停当。 王贤今天告了假,准备送老爹老娘去杭州城安顿。不送不行啊,家里东一箱笼、西一挑子全是老娘要带到杭州去的家当,不仅他兄弟俩得去送,还得找几个人帮着一起抗才行。 王贵本打算上街去雇几个劳力,却被老爹踢了屁股,骂道:“你不是打小二脸么?以他如今的地位,还用花钱雇人?” 跟王贵一个想法的王贤,只好无奈道:“是啊,秦守、帅辉几个,待会儿就该到了。”说完对老娘道:“不过娘啊,马桶就别带了吧……。” “你这贫穷乍富的熊孩子,不知道破家值万贯啊?”老娘瞪他一眼道:“横竖都有人帮着搬家,带到杭州去就省下再买新的。” “买个新的用着多舒服。”王贤苦笑道。 “等你真有了钱再说吧。”老娘叹气道:“一家分三家,开销可就大了去了。你爹这差事,还不知怎么样,你哥的买卖也不知啥时候赚钱,到时候不靠你贴补就不错了……” “你说这话亏心不?”被老婆看扁,老爹不乐意了,“明明是换了别的马桶就拉不出屎来……” “嗷……”儿女们恍然大悟,老娘羞恼道:“笑什么笑,还不是生你们这帮兔崽子,落下的老毛病!” 一句话震住全场,老娘心里暗爽,这招真是屡试不爽啊,什么毛病都以往上面安…… 卯时刚过,秦守、帅辉和刘二黑,就带着几个民壮来了,开始在老娘的指挥下,一趟趟往大车上搬运。 “都小心着点,轻拿轻放,说你呢,别给我摔碎了!” 看着一辆辆板车推出去,家里一点点被搬空,尽管知道这是旧的结束、新的开始,老娘还是忍不住骂了声娘:‘跟被抄了家似的!’ “呸呸呸!”老爹怒道:“我这是去上任,吉利点!” “就你讲究多……”老娘还有下半句‘也没免了去盐场晒盐’,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慢慢掩上院门,老娘告别了这个代表王家最艰难岁月的陋居,眼泪还是没忍住滑了下来…… 当她转过头,就见街坊四邻都站在巷子里,前几日他们陆续送过程仪了……老爹老娘的行李所以用了八辆大车,大半都是街坊邻居、还有那些同僚亲朋赠送的……但这次仍然提着篮子,里头装着些路上吃的团子、果子之类的吃食。 一边低声细语说着道别的话,四邻们簇拥着老娘出来巷子,大街上的人们也纷纷向她挥手作别道: “哎呀,王贵他娘,你这还没走,我们就先舍不得了……” “是啊大嫂子,你这一走,没人跟我砍价了,我赚钱都不痛快……” “别走了吧,哪天不听你骂街,我们觉都睡不好。”还有人抹泪道:“杭州有啥好的,有我们这些被你骂惯了的街坊么?” 老娘闻言很是感动,朝众人点头道:“既然大家如此挽留,那我就不走了!” “千万别!”街坊们登时慌了神,赶忙改口道:“还是省城好,咱们小县城没法比。”“人往高处走,我们不能拖你后腿啊!”“是啊,杭州城的百姓也需要你去教训呢!”“我们想你了,可以去看你么,反正这么近……” “虚头巴脑,”老娘哼一声:“就知道你们巴不得我赶紧滚!” “不是不是,”街坊们忙笨嘴笨舌的解释起来,但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那种既不舍又解脱的复杂的心情……“” “行了,别说了。”老娘见码头到了,朝众人挥挥手道:“老娘光欺负你们也过意不去,所以老娘去祸害省城,你们也解脱了!”说着话锋一转道:“不过也别高兴太早,我要是在杭州住不惯,还是会回来的!” “哪能呢,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保你去了就不想回来……”众人大笑道。 “老娘儿子还都在富阳呢,媳妇生了孩子,你们给伺候月子?”老娘冷笑道。 “你这婆婆真不着调,媳妇都怀孕了,还不老实伺候着……”众人和老娘笑骂起来,那点好容易积起来的离愁别绪,一下子被荤腥不忌的调侃,冲得干干净净。其实这才是老娘习惯的调调,那种伤感的小情调,在她的领域里,根本没法存活。 。 码头送别的人群泾渭分明,穿体面长袍戴方巾的,是来送老爹的;穿布衣戴毡帽、布衣钗裙的是来送老娘的,后者的数量竟比前者多了十倍不止…… 这让银铃大为不解,“为啥老娘整天欺负他们,他们还都来送她呢?” “娘的人缘好呗……”王贵自豪笑道。 “瞎说……”这答案显然无法让银铃满意,她又转向王贤。 “他们虽然提起老娘就恨得牙根痒痒,”王贤轻声道:“但都很尊敬她……” “既然恨得牙痒痒,又咋会尊敬呢?”小银铃糊涂了。 “这不矛盾的,老娘牙尖嘴利、爱占便宜,街坊们自然恨得牙痒痒,”王贤望着被围在中央,神采飞扬、大声说笑的老娘,向妹妹解释道:“但她在咱们家遭受灭顶之灾时,一个人撑起了这个家,一直撑到云开月明,中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街坊们也都看得清清楚楚。”说着轻轻一叹道:“越是生活艰辛的人们,就越知道这份坚韧多可贵,他们发自内心的尊敬她,有什么奇怪?” “哦……”银铃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小声道。“我也觉着老娘顶顶了不起。” “是啊。”王贵也点头道:“娘是世上最好的娘!” “呵呵……”王贤微笑颔首,心里却直翻白眼道,也是世上最抠门的娘,把家里钱搜刮的干干净净,让我和林姐姐怎么过日子? 。 过午时,船到杭州,秦守下去雇了大车,又带人将行李卸下来,运到老爹去岁赁好的宅子去。 杭州城是南宋古都,尽管已经历经三朝,却仍处处透着泱泱大气,让县里上来的土包子们,难免缩手缩脚,颇有些自惭形秽的意思…… 好在老爹老娘非常人也,就算心里紧张也不会让人看出来。车队穿街过巷,来到了清河坊太平里。王贤扶着大车,正要拐入巷子,突然听到惊喜的一声叫唤:“仲德兄!” 循声望去,便听银铃欢快的笑道:“呀,是你呀,脸好的可真快!” 便见那小于谦夹着书册,满脸笑容走过来。听到银铃的话,他的脸不争气的红了,点头道:“多谢妹子,你的法子很见效。” “那是。”银铃得意洋洋道。 “咳咳……”王贤咳嗽一声,把于谦的目光转过来道:“还真是有缘分,又碰上了。” “是啊,真巧。”于谦见车上满是箱笼,还有马桶,不由惊喜道:“仲德兄,这是要搬来杭州定居?” “我爹娘搬来,我不来。”王贤笑道。 于谦这才意识到,后面坐在车上的两公母,是王贤和小丫头的爹娘,赶紧恭敬拜见。 王兴业来到省城,还是比较收敛的,至少没坐在车上抠脚,笑着与这少年秀才见礼。 于谦便陪着他们进了巷子,说来也巧,于家也住在太平里。王兴业所赁的这处住宅,还是于谦他二大爷的房产呢。 闻听此信,王兴业不禁暗暗郁闷,和老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一个意思……要是早认识这小子多好,肯定能便宜不少。 于谦本来听说王贤还要回去,感到十分遗憾,但听说银铃要在杭州长住,不知怎么,却又感到十倍的喜悦。他也不知道为啥这么高兴,反正就是很高兴。 王贤看到他这样子,不禁暗道,他和银铃正是早恋的年纪,可别凑成一对了。对于民族英雄,王贤自然景仰万分,可让自己的妹妹嫁个民族英雄,他是一百个不乐意的。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记得历史上于谦的老婆被发配山海关,好像还哭瞎了眼,王贤可不想自己的妹妹,来扮演这个角色。 转念一想,又不禁失笑,这想得也太远了吧?人家俩小孩还懵懵懂懂,我先想到几十年后了…… 果然,每个哥哥都是妹夫的大敌,此话一点不假。 定定心神进了门,王贤发现老爹还真会享受,这宅子比原先富阳的老宅可气派多了,四水归堂的三进两层四合院,高高的马头墙,一水的黛青瓦,真有点大户人家的气派了。 “没办法。”老爹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如今当官了,就得维持体面,打肿了脸也得充胖子……” “没事儿,应该的……”王贤擦擦汗,他终于明白老娘为啥把地皮都刮到杭州来了。因为老爹如今是官了,自然不能再让官太太、官小姐洗衣做饭倒马桶,出门也得带跟班了。这可都是花销啊! 第八十九章 小日子 把爹妈妹子安顿好,王贤便和王贵回富阳了。 侯氏已经搬去侯家的宅子住了,老娘果然神机妙算,侯家对此一点都不抵触,还雇了一个丫鬟一个婆子伺候她。是以这一晚,王贵就要去新宅居住了,他依依不舍的拉着王贤的手道:“二郎,你俩还是过来一起住吧……” “衙门里有规定,我得住吏舍啊。”王贤当然摇头道。 “唉……”王贵眼圈通红道:“昨天还一大家子人,今儿却要分三瓣了,真让人难受……” “有散就有聚,大哥放宽心,”王贤安慰大哥道:“我会时常过去看你们的。”兄弟俩在码头依依惜别,然后各奔东西。 王贤也不再回老宅了,他去杭州的功夫,已经安排帅辉和刘二黑,帮着林清儿将箱笼搬到吏员宿舍去了。 回到宿舍时,天已擦黑,王贤见一排院落都亮了灯,想到其中一盏是为自己而亮,他的心一下子又暖又软起来…… 但看到自家的院子时,他却吓得魂飞魄散……只见一股浓烟冲天而起! 竟然有人纵火!吓得他箭一般冲进家去,见浓烟是从厨房冒出来的,再仔细一看,竟是林姐姐在烧火…… 王贤登时哭笑不得,赶紧把咳嗽连连的林姐姐拉出厨房,然后自个对着浓烟滚滚的灶台发了会儿呆,最终也被呛得逃了出去。他也没烧过火,哪知道该怎么办? 林清儿脸上满是黑灰,一双眼被呛成了桃子,见王贤也没办法,急得快哭出来了…… 好在这时邻居一位胖大婶以为他家着火,过来看看是咋回事儿,见状将灶台里的柴火掏出大半,然后猛拉了几下风箱,那浓烟才渐渐小了…… 胖大婶回过头,像看白痴似的看着两人道:“塞这么多柴火进去干啥?” 林清儿羞得躲在王贤背后,王贤尴尬的呵呵笑道:“没做过饭,头回生火……” 胖大婶不信道:“她都这么大了,竟不会烧火?” “以前在家里都是吃现成的。”王贤挠挠头,心说这谁家老婆,这么二?赶紧虚心请教起烧火的正确方法。 胖大婶手把手教他烧火的要诀,想起自家还坐着锅,又嘱咐几句千万别把房子点了,才不放心的走掉了。 送走了好心的唠叨大婶,王贤转回身,就见林清儿抱膝坐在厨房门槛上,小声抽泣起来。 “姐,你哭啥?”王贤走过去,和她并肩坐下。 “我没用,呜呜……”林清儿张飞似的小脸上,现出两道雪白的泪痕,抽泣道:“看着家里都收拾好了,还有现成的食材,想给你做顿晚饭来着,”可能是觉着太丢人,她双手捂住小脸道:“结果发现我学了半天,却忘了学烧火……” “这不就学会了么?”王贤无奈苦笑,也只能安慰道。“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 “嗯。”林姐姐振奋精神,用手背擦擦泪,彻底成了大花脸道:“你等着,我这就做饭去!” “算了。”王贤赶紧拉住她道:“今晚乔迁之喜,咱们去下馆子庆祝一下吧。” “哦……”林清儿一听,顿时如释重负。她倒不馋,只是对做饭太打怵。但想到老娘的嘱咐,又摇头道:“可是娘说了,不许乱花钱。” “人饿了吃饭,这是天经地义的。”王贤笑道:“再说我到谁家吃饭是给他面子,谁还收钱?”说着拉起林姐姐道:“快去洗把脸,咱们去吃大餐。” “还是不要白吃的好,人家挣点钱也不容易,”林清儿道:“再说欠情欠意的将来也麻烦。” “姐姐说的是。”王贤呵呵笑道。 林清儿便不再说什么,进去屋里把脸洗了,出来时已经换了身男装,虽然一看就是西贝货,但本就是为了出入方便,又不是真要掩人耳目。 王贤看着这俊后生,笑道:“真是别有风味。” 林清儿白他一眼,抱拳粗声道:“小弟林青,请教尊姓大名。” “在下姓倪,字老公。”王贤抱拳笑答。 “就知道占人便宜……”林清儿不依的娇嗔起来,从宋朝起,夫妻间就有老公老婆的称谓,后来宋室南渡,这称呼也传到了杭州。 “早晚的事儿。”王贤打个哈哈,和她拉着手出去,将院门锁上,几步就到了衙前街。 衙前街上灯火亮堂,夜市繁华,当然跟杭州没法比,林清儿赶紧把手抽出来,问道:“兄台,我们去何处用饭?” “就这家吧。”王贤带她进了一间饭馆,笑道:“这家的三鲜暖锅是一绝。” “要不怎么说王官人是吃行家呢。”一见是王贤,胖胖的店老板赶紧从柜台后面迎出来,满脸堆着笑道:“小人在杭州当厨子时,连臬台大人都吃过我的三鲜暖锅!”他是那买肉的朱大昌的哥哥,叫朱大由,原先在杭州城饭店里当过厨子,后来攒了点钱,回乡开了这家饭馆。当初在省城做饭时的经历,自然被他反复拿来吹嘘。 对了,司马求的小妾如花,就是他和朱大昌的妹子…… “你就吹吧。”王贤却戳穿他道:“我上元节见过臬司大人了,人家说向来是吃素的。” “小人说的是前任臬司……”朱老板笑嘻嘻的回道,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了,朱老板把王贤请到二楼的雅座,干这行的都眼明心亮。自然看出林清儿是个女的,便也不多问,只跟王贤说话。 “暖锅之外,看着上几个小菜。”王贤吩咐道:“再去隔壁沽斤梅子酒。” “隔壁已经关门了……”店伙计傻愣愣道。 “关门不会敲开啊!说王官人要吃酒,让他们看着办吧!”朱大由一脚把伙计踢下楼去,对王贤陪着笑道:“刚来的,欠调教。”然后也不用伙计,亲自把暖锅端上来。 暖锅就是火锅,不过用的是紫铜皮的锅子,大肚皮细腿,擦得铮亮的锅盖上,两端有活络的铜把手。锅底下烧的是富阳特产的竹炭。竹炭无烟,正可避免烟熏火燎的尴尬。 朱大由将锅盖掀开,里面铺着一层鸡,一层鸭,一层肉,都切成整齐的长条,错落码放的十分巧妙,在滚沸的鲜汤中也没散乱。之外又有冬笋香菇点缀其间,用清淡中和肥美,正得中华美食之精髓。 朱大由又上了十几样精致的小吃点心,这时候梅子酒也到了,两人便就着暖锅小酌起来,再不用担心回家晚了、吃多了酒老娘会骂,真是其乐无穷。 用罢酒饭下楼,王贤对朱大由笑道:“多少钱。” 朱大由满口拒绝道:“什么钱不钱,官人来小店吃饭,是给小店面子。” “还是要给钱的。”王贤便从靴页里摸出一摞宝钞,笑道:“一码归一码,你要是不收钱,我可再不来吃了。” “瞧您说的……”朱大由只好不情不愿收下,将王贤送出店门老远。心里却暗骂,你装清廉不要紧,我明天再给你送去不说,还得搭上个门包…… 走远了,林清儿突然莞尔道:“还以为你要吃霸王餐呢,最后还不是一样会账了。” “那不是姐姐教导有方么。”王贤笑着抓住她的小手道:“该怎么奖励我?” “明天给你做一顿丰盛的早餐吧……”林清儿笑道。 “呃……太好了……”一想到林清儿的暗黑料理,王贤就胃疼。但为了不挫伤她的积极性,他觉着应该默默的忍受一下。 两人都忙了一天,可回家想洗澡时又傻了眼,没有热水咋洗啊?平日王贤都是到澡堂泡澡,倒也没感觉不便,但现在一来澡堂已经关门,二来也没有女澡堂,只能在家里洗了…… 大眼瞪小眼片刻,王贤一拍大腿道:“烧水!”院子里有水缸,被二黑挑得满满的。灶里还有余烬,按照胖婶的法子添上柴火,林清儿轻拉风箱,果然炉火越来越旺,红彤彤映红了两人的面庞。 两人便像孩子似的欢呼起来。 让林清儿看着火,王贤去西屋找出来一只浴桶。他的窝虽小,但家里的一应用度,全是富阳县能买到的最好的,而且是一水崭新。譬如这只浴桶是新伐后晾干的松木制成,几乎没有疤,王贤用冷水刷干净,摆在堂屋里。这时候水也烧开了,王贤提了一桶倒进去,一股松木香味便氤氲腾起。 又提了一桶热水一桶凉水,伸手试试水温,他拖长腔道:“娘子可以泡澡喽……” 林清儿已经找好换洗的衣裳,红着脸把王贤推出去,又把门闩上道:“不许偷看。” 王贤被关在屋外,只见灯光将美人的剪影印在窗上。她宽衣解带的一举一动都看的那么清楚,却又啥也看不见。急得他抓耳挠腮,到处找窗户缝,可惜下面人为了讨好他,花了大价钱请木匠重打了门窗,哪有一丝缝隙。 王贤又想起电视上的一幕,赶紧用口水濡湿了手指,往窗纸上捅去。哪知道窗上是厚厚的数层纱,根本就捅不破……(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良机 翌日一早,带着一夜的春梦和一肚子的暗黑料理,王贤无精打采的到衙门画卯排衙。 一众同僚上司,看他的眼神里,都带着几分淫笑。住宿舍就是这个坏处,你有点风吹草动谁也瞒不了…… 不少老家伙以过来人的身份意味深长道:“年纪轻轻悠着点吧,不然将来要早衰的……” 把王贤给郁闷的哟,他要是真吃着了也罢,可是林姐姐哪给机会呀? 捱道退堂,王贤刚要随大流出去,魏知县的长随叫住他:“司户,老爷在签押房等你。” “哦……”王贤整整衣冠,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路小跑,而是不慌不忙踱着步,到签押房去见魏知县。 这阵子,他忙着自家的事儿,再没到后衙门口求见过。这当然不是破罐子破摔,而是一种策略,一种态度。 “不知大老爷唤小人来,有何吩咐?”见礼之后,王贤一本正经的问道。 “呵呵,还跟为师较上劲了?”魏知县本打算训他一顿出出气的,但见他这样子,却感到心里一紧,登时放缓语气道:“不叫你自己就不会来么?” “老师吩咐,不许学生踏进后衙一步。”王贤答道。虽然还是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儿,但好歹改了称呼。 “我那是气话。”魏知县却一软再软道:“是为师不了解情况,委屈你了。” “学生不敢。”王贤也见好就收道。 “好了,不说这事儿了。”魏知县笑眯眯站起来,将一份盖着吏部印章的文书,递给王贤道:“户房司吏的委任状,已经下来了。” “多谢老师费心。”王贤看了一眼,并无多大喜色。 “唉……”魏知县叹口气,在他身旁坐下道:“为师知道,你现在名气大了,眼界宽了,已经瞧不上这个小小的司吏了。” “老师误会了。”王贤正色道:“学生要是那样的人,也就不会拒绝徐提学的好意了。学生虽然也盼望鱼跃龙门,但老师对学生恩重如山,我甘愿为老师驱策!” 他的意思是,我确实不稀罕当小吏了,但我知恩图报,依然会给你当牛做马。听听,多会说话! 对待上司并不是一味的服软,那样他根本不会尊重你,只会将你当成一件工具,你出多大力也不会感激,有了麻烦却拿你当替罪羊……在确定对方已经对你形成依赖、并且自己不可替换时,可以适当表露一些情绪,让上司意识到,你也是一个有尊严的人,得不到尊重可以另谋高就,不会在他一棵树上吊死。 只有这样,上司才会重新审视你的价值,如果他确认你是不可替代却可能会流失时,自然会调整对你的态度。哪怕是假装出来的尊敬,对你都是异常重要的……因为只有给你足够的尊重,他才会正视你的付出,认真考虑给你的回报。否则你永远只是个马桶! 当然对新人来说,先争取被上司当成工具再说吧……因为大部分人在上司眼里,根本就是一文不值,有个屁得资格傲娇? 。 王贤很清楚,自己对魏知县的重要性。阖县政务,七成在户房,户房所托非人,知县便会陷入无穷的麻烦。反之,若司户得力,把户房处理的井井有条,知县就会异常轻松,甚至是无为而治。 王贤自信,大明朝找不到比自己更优秀的司户了。况且除了本职之外,他还成了魏源的头号智囊,除非魏知县疯了,才会丝毫不顾他的面子。 更何况,他头上有周臬台所赐的‘江南第一吏’头衔,还有胡学士所加持的‘大诗人’光环,完全不是昔日吴下阿蒙了,完全有资格获得一份尊重! “你不要以为,我收你为徒,就是为了驱策你。”魏知县的态度,果然发生了变化,语重心长的对王贤道:“为师是爱才。你年纪轻轻,人又聪明,还有才华,只是读书少了而已。而为师这辈子百般不会,就会读书。你要是有心科举,为师自然会倾囊相授。若是只醉心诗文,要做个雅士,你也不必再叫我老师,我们以朋友相称,诗酒唱和,岂不快哉?” “学士还是盼望,能有个秀才功名的。”听出魏知县这是要帮他取功名的节奏,王贤自然不能再拿乔,老老实实道:“可惜只背过《四书》,连朱子的注还没背完,不敢耽误老师的时间。” “已经不错了。”魏知县沉吟道:“但你别小看秀才。国朝科名,由童生而秀才,由秀才而举人,由举人而进士,由进士而翰林。秀才虽然是第一步,但这第一步却是最难卖的,尤其是在遍地读书人的浙江。” “嗯。”这种事儿上王贤插不上嘴,只能支愣着耳朵听着。 “大明朝无年不考试。学界有两句谚语说;‘子午卯酉、辰戌丑未’,前四字为乡试之年,后四字为会试之年。这一轮十二年之中,大考便占去了八年,剩下的四年是小考的年份。”顿一下道:“即是说,明年又是考秀才的年份了。”说着他看一眼王贤,压低声音道:“明年,也是你中秀才的最佳良机,若是错过了,就麻烦大了。” “明年?”王贤苦笑道:“学生不是天才,就算是,也不可能一年读完人家十年的书……”他对这年代的读书人,也算有些了解了。几乎对所有书生来说,读书是一条不归路,中不了举人,这一辈就会毁在读书上头。是以几乎所有人都三更灯火五更鸡,悬梁刺股苦读书,结果读出了大片的书呆子。 不过不要紧,因为科举考的是八股文,一股一股定得死死的,就如螺蛳壳里做道场,不下十年八年苦功夫,是不可能写好的……这显然是书呆子的强项。 林清儿斩钉截铁告诉王贤,没有十年八年的苦功夫,是做不好八股文的。王贤对此深信不疑,是以对魏知县的判断,唯有报以苦笑。没有三两三,怎敢上梁山? “为师知道这是赶鸭子上架,”魏知县沉声道:“但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提学道一任三年,必会取一届生员,但为了防止人情生弊,都是一上任即院试的。唯有这次特殊……因为皇上北伐,永乐七年的大比延期到去年才补上。但今年又是大比之年,所以两届大比连到一起了。” “这跟院试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因为会试和院试不能同一年举行的。去年本该是院试之年,结果要举行会试,今年又有会试,所以去年的院试要拖到明年举行。魏知县不愧是科举专家,为王贤分析道:“这就和以前任何一次都不同了。以前提学都是一下车就考试,徐提学却在浙江待了两年才考试。而且院试虽然糊名,但却是考生亲手将卷子交给宗师。总而言之,如果你平日里得到他的赏识,还愁取不中么?” 王贤恍然,怪不得徐提学信誓旦旦要提拔自己,还让自己去书院读书,原来他真可以让自己成为秀才啊! “可是院试之前,还有县考府试两关,就算老师放我过关,知府大人也一样可以把我拦下。”想了想,王贤又道。 “你真是外行。”魏知县终于有机会能教训到王贤,自然要充分利用道:“其实县试、府试既重要又不重要。说重要,是因为若拿到案首第一名,无论是县考还是府试的,只要不在院试中犯忌讳,都会被宗师取中。这也算是给府县面子吧。说不重要,是因为你就算没被县试府试取中,依然有机会参加院试……” “那县试府试还有啥意义?”王贤不解道。 “不合理的事情多了,你管那么多作甚。”魏知县瞪他一眼道:“总之,你若明年没取中,日后就不是徐提学主考了,凭真本事和浙江学子拼杀,十年八年内,肯定是没戏的。” “不是说老师点的案首,也必会被取中么?”王贤问道。 “案首是第一呀!”魏知县大怒道:“你吃几碗干饭,富阳县谁不知道。要是本官点了你的案首,别人能服气么?不上告才怪呢!到时候别说考秀才了,一起去吃牢饭吧!” “是。”王贤点点头,小声问道:“那被徐提学取中,会不会有争议?” “没事,一次院试全省取上千秀才,你别考个小三元出来,是不会引人注目的。”魏知县微微皱眉道:“不过你的文章,总得说得过去才行,不然还是会露馅的。”说着咳嗽两声道:“别愁眉苦脸,有为师在,包你一年会写八股文!” “多谢老师!”王贤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久违的谄媚笑容。“老师的大恩大德,学生就是肝脑涂地,也无以为报啊。” “不用废话那么多。”魏知县也似笑非笑道:“一切的先决条件,是把差事办好。办不好差事,就别想为师教你!” “那还用说么?”王贤笑逐颜开道:“老师一百个放心吧!” “那就好。”魏知县点点头,响鼓不用重锤,说多了反而不好。他终于开始学着尊重王贤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户房司吏 。 魏知县终于有个为人师的样子了,嘱咐王贤切记用功读书,就算画不了虎也得有个猫样子,不然无法服众,徐提学也爱莫能助。又指导他该如何读书,还布置了功课,十天后要亲自检查,这才放他回去。 户房众书吏一直在翘首以待,见他终于回来,便涌上来道贺。 如潮的谀辞比魏知县的谆谆教导好听得多,王贤脸上挂着矜持的笑容,享受了一会儿马屁,才一挥手道:“现在该干嘛干嘛去,晚上都去周家酒楼吃酒!” 众书吏一片欢呼声中,王贤走入值房,却见里头空空如也。已经当上典吏的吴小胖子进来笑道:“这是属下的房间了,大人的东西都搬到正房去了。” 王贤之前是署理,所以坚持不去司吏房,现在终于名正言顺,再不去也没道理了。便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位于户房中央,挂着‘司吏’木牌的房间内。 司吏房是个套房,外间有他的直属书办坐镇,负责上传下达,内间才是他办公会客之所。里面的摆设器用,仍然是李晟的那一套……一水花梨木的桌椅案几,案头清供皆是名品,墙上挂着宋人字画,其中竟有一副米芾的山水图。米芾的画几近失传,哪怕是在明朝,都极罕见。 李晟倒台后,张华接上,可椅子还没坐热,就被削职为民,结果全让王贤受用了。要是李司户能料到这结果,估计肯定不会花那么多钱,打造这个奢华的值房…… 待众书办都出去,王贤只留帅辉和二黑在里屋。 舒坦的坐在把高士椅上,王贤端着个紫砂一手壶,不时惬意的呷一口上好的龙井。茶也是李司户的存货,不过壶倒是自己的…… 帅辉盘腿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桌上的白玉老虎,朝王贤幸福笑道:“当初大人对我们说,跟我踹了三山镇,从此与尔共富贵。当时我俩还不信,想不到半年就兑现了。” “俺可没不信。”二黑大刀金马的坐着,摇头道。 “现在贵谈不上,富是早晚的事儿了。”王贤淡淡一笑,正色道:“但是当初的嘱咐可别忘,不然别怪我不顾兄弟之情。” “那是。”帅辉笑道:“绝不背着你收黑钱,你不让收的钱绝不收。” “嗯。”王贤点点头道:“我只说一句,日后便不再唠叨……跟着我,早晚给你们一人挣副前程回来,千万不要因小失大。” “明白。”见帅辉仍是一副惫懒样儿,刘二黑踹他一脚,让他正经答话。 “对了。”让二黑一踹,帅辉想起件事儿来,他从靴页子里摸出一摞宝钞道:“这是朱大由送来的,说承蒙惠顾,不敢收你饭钱。” “留着自己花吧。”王贤点点头惬意的呷一口茶,翘起了二郎腿。王贤骨子里就是个俗人,之前装孙子时看不出来,现在一有机会当大爷,马上就原形毕露了。 “朱大由还有个事儿,”帅辉摸出锭银子道:“他有个亲戚叫陈德业,想办张婚书,求官人通融。”衙前街上开买卖的,都干着包揽讼词、打通关节的副业。干得顺溜的,可比主业赚得多多了,所以才要使劲儿巴结衙门里的胥吏。 “这种事也用找我?”王贤皱眉道:“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这事儿本不用麻烦官人,但我估计官人肯定想听。”帅辉道。 “别卖关子。”刘二黑又踹他一脚道:“正经讲话。” “好好。”帅辉赶忙道:“那陈德业是个包租公,早年有个房客叫于三,后来得病死了,留下个小寡妇柳氏,长得很是俊俏。陈德业也是个鳏夫,垂涎柳氏已久,便整日嘘寒问暖,非但不收她房租,还给她送钱送物。柳氏没了男人,正想要个依靠,一来二去便当了陈德业的外室。两人偷偷搞了半年,还有了孩子……” “为啥要偷偷搞?陈德业不是没老婆了么?”刘二黑问道。 “陈德业倒想娶她,是于家不答应,”帅辉笑道:“于三是于同知不出五服的堂侄子。于家如今是官宦人家,嫌妇人再醮丢人。但于家又小气,不愿意养着柳氏,柳氏只好偷偷和陈德业来往,后来肚子大了瞒不住了,才被于家知道。” “于家知道后自然暴怒,将柳氏抓回去,要将她远嫁广东,还要告陈德业强奸寡妇。”帅辉接着道:“陈德业吓坏了,就求到朱大由,让他帮忙疏通一下,办一张婚书。” “他一个人怎么办?”二黑问道。 “陈德业已经和柳氏的爹娘商量好了,他俩可代柳氏办理,再设法给柳氏通气便可。”帅辉的性情跳脱,得亏有个二黑整天念叨他,才渐渐周密起来。 “这个婚书很 天下吧 重要啊。”二黑闻言缓缓道。 “是。”帅辉点头道:“日期还得是柳氏怀孕以前的,才能证明他俩不是通奸,只是隐婚而已。” “屁通奸。”二黑总是很有见地道:“一个死了老婆,一个死了汉子,正好搭伙过日子,咋算通奸呢?” “于家说告通奸,只是威胁而已,但对陈德业和柳氏来说,真正的麻烦在于,柳氏死了老公,服丧期间不能论嫁,”王贤现在是法律专家了,打破沉默道:“如果柳氏是在服丧期间怀孕,那他俩就麻烦大了。” 帅辉想起来,自己有朱大由写得详情说明,赶紧递给王贤。 王贤看了看,松口气道:“还好,在第二十八个月上。” “大人的意思是,帮这个忙?”帅辉问道。 “帮,这是行善积德啊。”王贤嘴角挂着高深莫测的笑道:“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的孩子也不会沦为孽种。” “我们还可以赚上一笔。”二黑却很直白道。“大人还可以借机整治于家一番!”王贤这人很记仇,在西湖被那帮秀才整治后,虽然出现了神转折,却仍念念不忘报复。只是那些秀才同气连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哦?”帅辉不解道:“你有高招?” “简单。”刘二黑黑色的脸膛上,透出兴奋的光:“只要我们帮陈德业把婚书补好,他和柳氏就成了合法夫妻。于家却成了强抢人口,要是他们再把柳氏卖了,又是掠卖人口,够不够他们喝一壶的?” “嘿。”帅辉大为佩服道:“二黑,你越来越像个讼棍了!”说完转而问王贤:“大人,他这法子靠谱么?” “还行。”王贤淡淡道:“不过得想办法,把于逸凡牵进来……” “这个简单啊。”帅辉贱笑道:“这是我们的强项啊!” “去吧。”王贤点下头,语气依旧波澜不兴道,“最起码,把姓于的那身襕衫扒下来。” 。 户房的事务繁杂,虽说不是征税季,也没开始重编黄册,但阖县两三万户人家分房立户、财产继承、婚姻登记、产业过户……也够一干书办忙碌的。 但户房司吏却是个闲人,王贤去岁已将户房分科办事,又花了大工夫去具体细化每个人的差事,这让他凭着一本积分册,就可以让手下高效运转起来……虽然跟后世的企业没法比,但可以甩出这个年代的衙门几条街。 一上午喝茶聊天,就这么轻松过去了。到了中午时,看着手下成群结队去食堂吃饭,王贤吞了吞口水,然后毅然朝相反方向走去……在家里,有他的林姐姐和她精心烹制的暗黑料理在等着他。 片刻后,王贤坐在自家饭桌旁,面前是三菜一汤,对面坐着一脸忐忑的林姐姐,“尝尝吧,我感觉有进步……” 王贤本打算跟她说,咱雇个做饭的老妈子吧,可看着林姐姐手指上的纱布,那是切菜伤到的,粉面上的小水泡,那是油星子溅上的……心里暗叹一声,云髻斜坠颜如玉,不吝素手弄羹汤。他岂能不懂林姐姐的心意,又怎能打击她的热情? 算了,先吃完这顿再说吧。以大义凛然的心情,王贤夹了一筷子青菜,送到嘴里。味道还好,只是有些嚼不烂…… 再尝一筷子肉,没放盐么?喝点汤吧,天,原来盐都放这里头了……王贤吃着只是有些夹生的米饭,感动的眼泪都快下来了,“进步真的很大……用不了多久,就能赶上老娘了。” 远在杭州的老娘打个喷嚏,莫名其妙怒道,老娘做菜有那么难吃?听得银铃和老爹一愣一愣的。 得到他的赞许,林清儿乐开了花,端上桌之前,她自然是尝过的,也觉着有进步,虽然不太大。 “你也吃啊。”王贤心说,有难同当啊,姐姐。 “嗯。”林姐姐端起饭碗,却没什么食欲。 “怎么,不舒服么?” “可能是还不太习惯油烟味,”林清儿笑笑道:“习惯就好了。” “呃,”王贤试探道:“夫子曰,君子远庖厨,姐姐其实没必要亲自下厨的,我们请人做饭还是请得起的。” “不行。”林清儿却坚决道:“娘说女人一定要会做饭,因为这辈子总有请不起厨子的时候!”同样经历过家道中落,林姐姐很信老娘的经验之谈。 “唉,太悲观了……”王贤除了干笑,还能说什么?心里却把在杭州的老娘怨上了,你这是把儿子往火坑里推啊…… 杭州城,正在吃饭的老娘,又打了两个喷嚏,米粒都呛到鼻孔里了。 好在王贤还有绝招没出…… 。 第九十二章 于秀才的羞哀 吃过饭,收拾好饭桌,林清儿便为王贤沏茶。 虽然做饭的本事不敢恭维,但林姐姐于茶道却是行家里手。看着她用茶匙将花茶从茶荷中,拨进洁白如玉的茶杯,花干和茶叶飘然而下,就像风吹落英一般。 “落英缤纷玉杯里。”王贤笑着赞道。 林清儿朝他甜甜一笑,垫着一方棉帕,举起小小的紫铜壶,微微一倾,热水从壶中直泄而下,稳稳注入杯中。杯中的花茶便随之上下翻滚。 “春潮带雨晚来急。”王贤谓其名曰。 林姐姐将茶盏盖上,促狭的望着王贤,意思是,大诗人再来呀? “三才化育甘露美。”王贤笑眯眯道。 片刻之后,林姐姐双手捧杯,举案齐眉,一双眸子含情脉脉的望着他。 王贤伸手接过来,还不忘摸一把林姐姐凝脂般的手背,笑道:“一盏香茗奉知音。” “去你的……”林姐姐千娇百媚横他一眼,也端起一杯,她左手端起杯托,送到鼻前。右手轻轻地将杯盖揭开一条缝,一股新鲜清和的花香伴随着清悠高雅的茶香沁入心脾,令人陶醉。 王贤望着伊人优雅万方的仪态,也陶醉了。 “怎么不继续了?”林姐姐轻声问道。 “从来佳茗似佳人。”王贤回过神,笑道:“姐姐,这才是你的范儿。” “范儿?”林姐姐探究的望着他。 “就是你该有的状态。”王贤微微笑道:“玉壶买春,赏雨茅屋。坐中佳人,左右修竹。白云初晴,幽鸟相逐。眠琴绿荫,上有飞瀑。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书之岁华,其曰可读……” 听着王贤略带磁性的声音,林姐姐面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原来他说‘知音’,并非虚言…… 。 好半晌,林姐姐才从小情调中醒悟过来,又好气又好笑瞪着他道:“你这是拐弯抹角的说我,是个四体不勤的大小姐么?” “你这人忒消极了。”王贤苦笑道,“我的意思是,世间万物,各有所能、比方说骏马日行千里,为天下骑士所看重,可是如果叫它去捕捉老鼠,那它肯定不如一只小猫;宝剑削铁如泥,为天下勇士所青睐,可是如果用它来劈砍木柴,那它肯定不如一把斧头。就象你林姐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却要去抢厨子的饭碗,这是何苦来哉呢?还是让厨子做饭,你来烹茶,才是正理啊。” 林姐姐这才知道,王贤这张嘴,是真会说话啊,之前那都是故意气自己的…… “可是不洒扫庭院、洗衣做饭,我干什么呀?”林姐姐在没有伤到自尊的情况下,明白了王贤的意思,自然不好意思再坚持,不禁苦恼道:“住在这里家家鸡犬相闻,我要是整天琴棋书画,岂不让人笑话。” “我给你找个让人尊敬的事儿。”王贤便将魏知县的话,告诉林清儿知道。听得她双目异彩连连,“这么说,明年你可能中秀才!” “咳咳,只是老魏的推测,”王贤苦笑道:“况且我不能考得太次,不然宗师纵使有心提拔,也是爱莫能助的。” “那是当然了!”林清儿一下被注入了活力,紧紧攥着粉拳道:“我会全力以赴帮你提高的!” “呵呵……”看着她斗志满满的样子,王贤却有种落入魔掌的感觉,干笑两声道:“全情投入之前,我们是不是该先雇个厨子,或者买个丫鬟之类。” “说得轻巧,钱呢?”林清儿苦笑道:“婆婆临走留下的,加上你给我的,不到五两银子,日常用度自然是够,可是没有个十两八两的,粗使丫鬟也买不来。” 王贤这个羞愧啊:“过几天发薪就有钱了……” “还有一桩。”林清儿正色道:“我不稀罕锦衣玉食,只要……”她本想说‘只要咱俩在一起’,却羞羞的不敢说:“只要粗茶淡饭便足够,你切不要拿不该拿的钱,安贫乐道有什么不好?” 王贤知道,这是林姐姐担心自己犯法吃官司,心里却不禁苦笑道,除非离开衙门,否则怎么可能‘不使人间造孽钱’?但他还是很郑重的点头道:“尽我所能,问心无愧。” “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我懂。”林清儿小声道:“你千万有数就行。” “嗯。”王贤点点头,拉着林姐姐的小手道:“人都是女怕嫁错郎,其实男人也一样,找个好老婆,能格外活得长。” “又乱讲……”林姐姐娇羞的抽出手:“都几时了还不回衙门。” “吓。和你在一起时间过得真快……”王贤一看天色,苦笑道:“那我走了。”喝光杯里的茶水,他赶紧回去衙门。 回去后,帅辉告诉他,那陈德业和柳氏的婚书已经补好了,还专门找人做了旧。王贤看了看,没什么问题,便让他送去给朱大由。 那厢间,二黑也开始到处散播谣言,说于家之所以不同意柳氏改嫁,是因为柳氏的小叔子于逸凡,霸占嫂子久矣云云。无事生非是混混最擅长,富阳县又小,没两天便传得满城风雨。 连韩教谕也听说了,将于秀才叫到值房询问,尽管他矢口否认,还是被韩教谕狠批了一顿。 晕头转向的出来,又被一干同窗奚落‘好吃不如饺子,好玩不如嫂子’,把个于秀才委屈的一肚子邪火没地儿发。正打算回家去算了,他堂弟匆匆跑来,慌里慌张道:“官差持票把大伯勾走了,大娘叫哥赶紧回去。” 于秀才一听,也顾不上生气了,赶紧告假回去问仔细,竟然是那奸夫陈德业把他爹给告了,官府非但把他爹传去问话,还将柳氏一并带走了。 听说家里通知自己的同时,也去给乡下的老爷子报信了,于秀才心下大定,便和几个兄弟赶往衙门,去给他爹撑场面。 到了县衙门口,皂隶也没拦着,让他们进去仪门内旁听。 一进去仪门,于秀才就看到自己老爹、陈德业和柳氏、还有柳氏爹娘跪在月台下。便朝堂上的魏知县抱拳道:“老父母,生员的父亲也在此中,请允许生员替他跪着。”这是种矫情的说法,因为生员是可以见官不跪的,生员的父母没这个资格,但没有儿子站着爹跪着的道理,是以往往知县会说,那就让你爹起来吧。 “好吧。”魏知县却淡淡道:“那就一起跪着吧。” “这……”于秀才咽口吐沫道:“学生是生员……” “我知道你是生员,还知道你叫于逸凡!”魏知县冷声道:“去岁秀才闹堂就有你,本县还没那么健忘。” “学生不是来闹堂的。”于秀才见魏知县对自己很有恶感,赶紧解释道:“只是听说家里吃了官司,赶紧过来看看……” “混账东西!”魏知县却一拍惊堂木道:“本官不健忘你却健忘,又忘了秀才不许参与诉讼的祖训?哪怕是自家的诉讼,也当由家人代理!”说冷哼一声道:“上次的板子还记着呢,这次一并吃了吧!” “学生只是来旁听的……”于秀才忙分辩道。 “那就老实闭嘴站在一边,”魏知县面无表情道:“需要你回话时,自会传唤。” “是……”于秀才被弄得灰头土脸,只好狼狈退后。 ‘啪’地一拍惊堂木,魏知县言归正传道:“陈德业,你说是你柳氏亲夫,可有证据?” “回大老爷,有当年定下的婚书为证。”陈德业赶紧从怀里摸出一份文书。于家父子却全都惊呆了…… “柳氏,果有此事?”魏知县问道。 柳氏被勾来县衙,就被人告知了此事。事关她的终身幸福和未出世的孩子,柳氏自然一口咬定确有此事,当初是父母做主的…… “呈上来。”魏知县这才点点头,亲随将那文书呈上,魏知县看了看,又让人把户房书吏叫来。须臾,一身青衫、头戴吏巾的吴为来到大堂,当场验了文书,说没问题,是县里开具的婚书……吴为心说就是我亲手出的。不过这小子也很狡猾,没说出具文书的日期,将来就算有事也好推脱。 见奸夫淫妇转眼成了合法夫妻,自己爷俩却成了强抢人口的罪犯,于秀才急得浑身大汗却不敢开口。好在他老爹也意识到危险了,极力辩解道:“这婚事是非法的,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柳氏已经是我于家的人,没有我于家允许,她绝不能再醮!” “胡说八道。出嫁从父,再嫁从己。”陈德业得了指点,大声反对道:“《大明律》上没规定,女人改嫁还得公婆答应!” “大人,此事必有蹊跷……”于秀才他爹额头见汗道:“之前从未听柳氏说过,已经再醮之事,怎么突然就冒出张婚书来了?” “还不是被你们逼的!”陈德业悲愤道:“我托媒人去求亲,岳父岳母已经答应,却被你于家横加阻挠。你们于家是大户,我们惹不起,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没有摆酒没有声张,只是悄悄办了张婚书!”(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王司户的阴险 双方正在对薄公堂,于老爷子也闻讯赶来,他父因子贵,被封为正五品奉议大夫。虽然只是个荣衔,但魏知县身为朝廷命官,岂能不以为然? 魏知县赶紧下了官座,拱手相迎道:“老封君亲自前来,下官有失远迎。” 于老爷子年过花甲,身子却硬朗着呢,只是此刻要倚老卖老,自然装出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朝魏知县缓缓抱拳道:“老父母哪里话,老朽前来领罪了。” “老封君何罪之有?”魏知县忙道。 “看我那孽畜跪在堂下,想必是触犯了国法。”于老爷子悠悠道:“子不教父之过,老夫自然也有罪……” 魏知县只好叫于秀才他爹起来,又让人给于老爷子搬了椅子,在堂下就坐。这才回到大案后坐定,但已经没了之前独断专行的气势,对于老爷子简单介绍了案情,然后温声道:“具体的情况就是这样,老封君怎么看?” “初嫁母家主婚,再嫁夫家主婚,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于老爷子垂着眼睑道:“未经我于家同意便私自婚配,婚书不能成立。”老东西人老成精,自然明白这份婚书是否成立,决定着此案的胜败。 “《大明律》上哪里规定再嫁要夫家主婚?”陈德业大声道:“反而规定女方父母、祖父母才有为女强行婚配之权!”这也是他打官司的底气所在。 但于老爷子嗤之一笑道:“你也活了一大把年纪,出去打听打听,婆家没死绝之前,哪个寡妇由娘家做主再醮?” “但《大明律》才作准!”陈德业抗声道。 “蠢材,我大明朝讲得是德主刑辅。”于老爷子不屑的哼一声,朝魏知县抱拳道:“还请老父母以本县风气为重,礼教大防为要,慎重判决此案。” “唔……”魏知县点点头,默然不语。他虽然是圣人门徒,但终归是个有血有肉的年轻人,从感情上自然同情陈德业和柳氏,对于家摆出一副卫道嘴脸、实则只为一己之私也深感厌恶。 但是县令极其重要的一项职责,便是掌导风俗、教化百姓。什么是风序良俗?去县衙外面旌善亭上,看看那些孝子贤孙、贞女节妇之事就知道了。国朝以忠孝治天下,忠孝的具体化就是三纲五常,纲常关乎道统,更重于律法,这是每个知县都知道的。 魏知县之前也认为维护纲常天经地义,可真遇到事儿上他才明白,卫道士其实就是刽子手……看着大腹便便的柳氏,让他如何狠下心去,将其腹中孩儿定为野种?那会扼杀一条小生命啊! 况且,陈德业也不是毫无依凭,他手里有婚书,还有《大明律》撑腰,自己若是判他妻离子散的话,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一旦闹将起来,不给是分巡道找机会整治自个么? 是循法还是从俗,魏知县发现自己真是左右为难。沉吟良久,方对那于老爷子道:“老封君,此事闹大了,对谁都不好。不如让下官调解一番,化而了之吧。” “大人好意老朽心领了。”于老爷子正色道:“但我于家三辈无犯法之男,五世无再婚之女,绝不能破这个例!” “柳氏如今已是身怀六甲,”魏知县又劝道:“如果生在于家,想必贵家不会舒服,孩子也没法堂堂正正做人,何如高抬贵手,放他俩一马。那样,谁不说于家宅心仁厚、宽宏大量,老封君您说是吧?” 魏知县这话,可以说给足了于家面子,谁知于老爷子并不领情,仍苦着脸道:“按说老父母开口相求,老朽不得不从。但我可以不顾于家的颜面,却不能有违纲常。国朝以礼教治天下,我于家深受皇恩,岂能……” 任他说破嘴皮,老东西就是不松口,魏知县只好将那柳氏收监,暂且退堂,宣布择日重审。 回到签押房,魏知县让人把王贤和司马求找来,叹气道:“这个案子着实难办,若由本官来裁决,不论何等结果,都会有人诟病。可于家又不接受调解,这可如何是好?” “东翁莫急,”司马求一脸笃定道:“仲德必有对策!” “……”魏知县和王贤一起看他一眼,你老倌儿也太会偷懒了吧! “仲德你说。”魏知县只好问王贤。 “是……”王贤的态度就端正多了,不端正也不行啊,因为在这事儿上他失算了……他本来以为那陈德业有婚书在手,于家不能把他怎样,最后只能和解了事。谁知却低估了于家的顽固程度。“学生以为,我们可以采取拖延战术。” “拖延?”魏知县皱眉道。 “是,”王贤点头道:“柳氏已经怀孕七个月了,老爷怕她出意外,故而待其产后再决此案,自然合情合理。”顿一下道:“待到孩子生下来,那跟怀在肚里完全是两码事。老师怜惜婴儿无辜,欲全其父母,故判柳氏将财产并嫁妆留给于家,净身出户,嫁与陈德业!” “善哉,此必为士林名判也。”司马求也来了精神,笑着接话道:“最多再让陈德业吃顿板子,算是他妄为背俗的惩罚。再勒石宣布下不为例,便可周全了。” “呵呵……”魏知县大为意动,几个漂亮的士林名判,对自己的官声大有裨益。但是前提是,自己得罩得住才行。“就怕于家等不到孩子生下来,就告到上头去。” “所以还要围魏救赵。”王贤淡淡道。 “哪个是魏国?”魏知县问道。 “于秀才。”王贤沉声道:“最近县里盛传,于秀才是因为想霸占柳氏,才鼓动长辈阻止她再醮。” “竟有此事?”魏知县却也不是好糊弄的,缓缓摇头道:“我观那于老爷子的主意就很正,哪用于秀才撺掇?” “柳氏的前夫不过是于家的旁支,于老爷子在乡下颐养天年,若没有人告诉他,哪里会管堂堂堂堂侄孙的闲事?”王贤很有道理的分析道。 “唔。”魏知县想想也是,“想知道真伪也简单,问问那柳氏便是。”便让人把柳氏提来。 魏知县宅心仁厚,没有让柳氏下牢,而是将其拘在寅宾馆,着人不许为难。 一会儿工夫,柳氏被带到。因她身子不便,魏知县免了磕头,又让王贤搬把椅子给她,这才沉声问道:“柳氏,本官私下里问你个问题,你务必如实回答。” “是。”柳氏怯怯道。 “我问你,于家不许你再醮,真的单纯为了名声么?”魏知县顿一下道:“还是有别的原因?” “民妇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别的原因。”柳氏低着头,掩面哭泣道:“但是当年民妇孀居时,先夫的堂弟时常到家里来,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还……动手动脚……” “哪个堂弟?” “就是今天被大老爷呵斥的那个于秀才……” 魏知县闻言目光一凝,看一眼王贤,意思是,还真有此事? 王贤轻轻点头,暗暗羞愧道,都是我让人教她的。柳氏进了县衙,就进了王贤的势力范围,传话给她不是什么难事。尽管柳氏不知是什么人在背后帮忙,但她一个弱女子身陷囹圄、六神无主,只要有人支招,都会像抓救命稻草一样言听计从,根本不会考虑别的。 “一派胡言,于秀才品学兼优、有口皆碑,怎会干出禽兽不如之事?”魏知县突然声色俱厉道:“你若没有证据,空口诬告,哪怕是孕妇,也要掌嘴不误!” “民妇……”柳氏吓得如筛糠道:“呜呜,民妇……” 见她要露馅,王贤只好轻咳一声道:“柳氏,你别慌,大老爷问你有没有证据,有就说有,没有就说没有。” “证据……”柳氏这才恍然道:“有,有,有一次他对我搂搂抱抱,被我一下咬在胸口上,给他咬掉了一块肉,这才逃脱了他的魔爪……” “真的?”魏知县冷声道。 “真…真的……”柳氏畏畏缩缩道,她毕竟是没经过阵仗的。全靠一股要让肚里的孩子,正大光明出生的劲儿,才能超水平发挥。 “下去吧。”魏知县摆下手道:“你且安心养胎,本官会让你父母,来照料你的起居饮食。” “多谢大老爷……”柳氏感激的泪流满面,要是有可能,她真不愿意欺骗这位青天大老爷。 要是有可能,王贤也不愿意骗魏知县,但是于家家大势大……他亲眼目睹于老爷子一到,魏知县顿时被压住的场面,就知道要帮助柳氏,只能出阴招了。 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怎么能跟正大光明的魏知县讲呢? 好在魏知县不疑有他,待柳氏一走,他厌恶的骂道:“衣冠禽兽,斯文败类!”便要发票将于秀才拘捕归案,被王贤好容易才劝下。王贤自然不是为了于秀才,而是因为心虚……一旦闹大了,于家人肯定要全力洗刷于秀才的罪名。假的就是假的,真要追查起来,一定是要露馅的。(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家法 。 从签押房出来,司马求笑嘻嘻的望着王贤。他虽然智商不太够用,但情商还是蛮高的,自然看出王贤的异样。 “笑个屁。”王贤没必要瞒他,翻白眼道:“你大舅子给我找的麻烦,还不是看着你的面子?” “你要是不想管闲事,他能请动你?”司马求撇嘴笑道:“没看出来,你心肠还不错。” “嗯,我还算是个好人。”王贤点点头道。 “说你胖就喘上了……”司马求翘着老鼠胡子道:“你敢说,不是为了整于秀才?” “我跟他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整他?”王贤断然摇头道:“既然要围魏救赵,总得有个倒霉的吧?” “你也真可以,挑个软柿子捏就是了,干嘛要找于秀才。”司马求是老秀才,对读书人自有一份怜惜。 “软柿子捏不痛啊。”王贤淡淡道:“放心,这种事大老爷不是头回干了,他有分寸。” “唉,臭小子,连大老爷都被你耍了。”司马求摇头叹气道。 “先生此言差矣,”王贤却正色道:“恶人还需恶人磨,大老爷才能一心一意当青天。” “也是,”司马求也正经点头道:“告诉他这些事,反而没好处。”顿一下,他盯着王贤道:“但是将来有一天,你要是想坑他,我可不会讲情面的!” “那也是我老师!”王贤无奈道。 “嘿嘿,”司马求也觉着口气有些重,便换上一副嬉笑的表情道:“那我岂不是你的师公?” “可以啊。”王贤冷笑道:“等着在大老爷面前,我也这么叫!” “嘿,臭小子……”司马求笑骂道:“占你点便宜可真难。” 。 过了两日,于秀才想霸占嫂子的传闻,非但没有消停,反而愈演愈烈。就连于老爷子都听到了,气得他七窍生烟,当即让人把于秀才从学里拎回来。 于秀才这个郁闷啊,这些天他都快被折磨疯了。所谓‘三人成虎’,现在富阳县里,议论他这事儿的何止三百?弄得他都有些迷糊,难道自己真对柳氏有意思? 在爷爷面前,他指天发誓说自己是冤枉的,于老爷子却不信道:“家里这么多人,怎么就传你不传别人?” “孙儿更想知道……”于秀才委屈道。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老爷子怒哼道:“若非你时常出入青楼,给别人留下好色的印象,也不会遭此无妄。” “那是在青楼举行诗会。”于秀才小声道。 “小小年纪不学好,”老爷子愤怒的用拐杖敲他:“才是个一文不名的秀才,有资格装名士么?先收心把举人考上吧!” “是。”于秀才赶紧点头,又苦着脸道:“可是孙儿被传言困扰,在学校亦不得安稳。” “爹,”他爹方敢出言道:“还是催催县里吧,早点把案子了结,谣言自然就消了。” “嗯,你去问问……”于老爷子想一想道:“算了,老朽亲自走一趟吧。”便在儿子的服侍下,坐车来到县衙。 当天不是放告的日子,衙门口静悄悄的。于老爷子递了名刺,很顺利的见到了魏知县。 签押房里,魏知县亲自给于老爷子斟茶,一阵客套之后,老头子忍不住道明了来意,言语间颇有一点兴师问罪之意。 “老封君误会了,本县不是有意拖延。”魏知县解释道:“实乃此案又出现了案中案,鉴于案情复杂,本官才不得不先行取证,押后再审。” “什么案中案?”于老爷子奇怪道。 “这个……”魏知县为难的沉吟道:“没查清之前,不好妄言。” “这样啊……”于老爷子反而更加想知道了,“难道与我于家有关?” 魏知县点点头。 “还望大人告知。”于老爷子追问道:“不管哪个不肖子孙,我绝不包庇!” “老封君就别为难下官了。”魏知县苦笑道。 “是不是跟逸凡有关?”于老爷子心中念头一闪。“还跟柳氏有关?” “原来老封君都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我?”于老爷子闷声道:“老父母不该捕风捉影哇!” “下官当然不会信谣。”魏知县正色道:“只是那柳氏有证据!” “什么证据?” “她说当年于秀才试图非礼她时,曾在他左边胸口咬过一口,应该还留有痕迹。”魏知县淡淡道:“下官念在于家是乡宦,他又是生员的份儿上,没有马上出票拘人,而是着捕快暗中查访,试图还于秀才个清白。” “多谢大人的信赖,”于老爷子前倨后恭,态度大不一样道:“想我于家家教严格,三代无犯法之男,五世无再嫁之女,断不会出那么个畜生的。”以老爷子的阅历,是深信‘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的,是以绝口不提于秀才如何的好。 “是啊,本官也是不信的。”魏知县重重点头道:“其实有个最简单的办法,他来了么?咱们看看他胸口,要是完好无损,本官饶不了那女人!” “这个么,”于老爷子却踌躇起来,要是孙子胸口真验出伤来,他这辈子可就完了,于家也要颜面扫地,“他此时应该还在学里……” “那就让他明日告个假,老封君和他来一趟吧,我们一同验伤。”魏知县淡淡道。 “这……多谢老父母。”于老爷子终于露出感激之色道:“老朽真是惭愧啊。” “老封君哪里话,”魏知县微笑道:“这都是人心换人心啊。” “是。”于老爷子已经彻底没了气焰。不待魏知县上汤送客便告辞了。 见老爹出来,他儿子赶紧迎上去,却被于老爷子一把狠狠推开,不让他碰自己。 回家下车时,于老爷子的脸仍黑得吓人,两脚刚刚落地,便使劲往地下拄着拐,怒道:“把那孽畜绑到祠堂来!” 众家丁面面相觑,他儿子硬着头皮问道,不知道是哪个孽畜。 “你那宝贝儿子!”于老爷子狠狠瞪他一眼。 须臾,于秀才被带到祠堂,便见爷爷坐在祖先牌位边,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立在两旁,身后的屋门也被紧紧关闭,看这架势就让他心里发毛。 “爷爷,您找我……” “跪下!”于老太爷一声怒喝,“脱掉他的衣裳!” 于秀才懵懵懂懂的跪下,几个家丁便上前告声罪,将于秀才的夹衫、道袍、中单统统扯掉,露出那副细小的身板。 于老爷子定睛一看,就见他左胸乳根四周,一圈牙印状伤口清晰可见…… “孽畜……”于老爷子眼前一黑,险些背过气去。家里人又是揉胸又是掐人中,好容易才让他缓醒过来。于老爷子喘吁吁直挺挺坐在椅子上,两眼瞪着于秀才,眼珠都红紫了,也不暇问他经过,便一叠声道“捆起来,上家法,往死里打!” 家丁们知道老爷子向来说一不二,将他按在凳子上,嘴里塞上布……一是怕惨叫声惊扰到先人,二是防止他咬到舌头。然后便扯下他的裤子,举起掌板,一下下打在那对雪白的腚上。 打了十来下,于秀才已经是痛不欲生,老爷子却尤嫌打轻了,咆哮道:“打不死他,你们就等死吧!” 一众家丁闻言再不敢手下留情,再说打少爷腚这事儿可不常有,多过瘾啊。于是一个个咬着牙,抡着掌板朝于秀才腚上招呼,于秀才细皮嫩肉,哪承受过这个?没几下便皮开肉绽,晕了过去。 见再打就要出事儿了,于秀才他爹忙跪在老爷子面前苦苦哀求。老爷子哪里肯听,抄手就是一掌,扇在儿子脸上,“该连你一起打,若非你平日里把他娇惯坏了,他能干出那种禽兽事!” 虽然被老爹训斥,但不能看着儿子被打死,于秀才他爹又扑过去,拿身体护住儿子,家丁们不敢将二爷一起打了,只好罢了手。 “不要停,一起打死了账,省得交到官府里辱及先人……”于老爷子却火气愈旺,那口痰终究是涌上来,彻底气晕过去。一众家人赶紧扶住,这次不敢再掐人中了,把老爷子送回房中,赶紧去叫吴大夫来救治。 吴大夫将于老爷子救过来,却发现他已经有中风的迹象,就算以自己的医术,最晚秋天就该嘴歪眼斜流口水了。不过这老小子狡猾狡猾的,只说于老爷子另有隐疾,自己先开几服药维持着,还是得请省城的大夫来诊治。这样将来就算他中风,于家也不会怪到自己头上…… 到了傍晚时分,于老爷子醒过来,家里人才松了口气。他老婆子擦泪道:“你可吓死我了,这是发的哪门子疯?” “发的哪门子疯?”于老爷子一愣才想起来,再次怒气上涌道:“那个孽畜呢?” “还昏着呢……”想到孙子的惨状,他老婆子满脸都是泪水:“他到底犯了啥错,恨得你要杀了他?” “哼……”这种败坏门风之事,哪怕对着自己的老婆,于老爷子都羞于启齿,只在那里生闷气。 于老爷子是一宿没合眼,第二天仍下不来床。正在吃药时,他小儿子进来说:“逸凡醒了。” 老爷子不吭声,继续吃他的药。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犯了啥错。”于秀才他叔又道:“央儿子来问个明白,说爷爷让他死,他不敢不从,只求做个明白鬼。” 第九十五章 海潮 “死了倒是利索……”老爷子心里已经判定了孙子的流氓罪,他现在只想把事情盖住,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自己的儿子。神游良久,方吩咐道:“你这就去收拾行装。” “啊?”小儿子不解。 “把那小畜生押到山东去,让你大哥严加管教。”老爷子却不解释道:“别问为什么,立即走,从后门!” “这……是。”小儿子才明白问题严重了,这分明是让他侄子去避难啊! 便不再问,出去赶紧让人套车,叫老婆收拾衣裳,又从账上支了钱。正忙活着,那边家丁来报说,他侄子死活不上车,一定要见爷爷一面问个清楚。 他二哥也过来,求他再去求求老爷子,就是个死刑犯还要先问再斩呢,不管逸凡犯了什么罪,总得给个辩解的机会吧。 “唉,老爹那脾气,二哥又不是不知道,一旦认准了死理,就不听人解释。”他回答道:“老爷有话让我捎给逸凡,日后若能考中举人,还有相见之日。” “啊……”二哥傻了眼,那岂不是说,要是中不了举人,就一直不能回家? “唉……”他叹口气,便让家丁将侄子的嘴巴堵住,手脚捆上,绑在车厢里。 “二哥你得往好处想,逸凡去跟着大哥念书,总比在家里瞎胡混强。”见兄长一脸痛苦,他劝说道:“将来逸凡考中举人,受用的还不是他自己?” “唉……”于秀才他爹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只好两眼含着泪,将儿子送上船,看着他消失在富春江上…… 。 其实于老爷子和魏知县,昨日便心照不宣的达成默契……你放过我孙子,我也不再揪着柳氏不放。于是县里也不来传于秀才去问话,于家也不再去县衙催着结案了。 就连于秀才的八卦也戛然而止,倒不是人们转了性。而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将老百姓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去…… 二月二龙抬头这天,龙王爷就像疯了一样,天空漆黑如墨,狂风卷着暴雨,瓢泼似的洒向大地。士绅们全都被堵在家里,一开始还有心情偷闲赏雨,但见雨下了三天还不停,无论贵贱都忧虑焦躁起来。 对穷苦百姓来说,不开工就没钱买米,吃饭都成问题。对士绅大户来说,忧虑的是自己的竹林、茶园被涝坏了怎么办? 但此时所有人都想象不到,他们将面临何等糟糕的境地…… 十几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踏着木屐的身影,顶着狂风骤雨,手拉着手在富春江大堤上艰难的行走,一直走出几里地,才进到个望江亭里歇脚。 进去亭中,众人摘下斗笠、解开蓑衣,露出一张张煞白的面孔。竟然是富阳知县魏源和蒋县丞,以及工房司吏并王贤等随员……今晨得报说富春江水位暴涨,魏知县十分担心,遂顶风冒雨来巡视江防大堤。 “风雨如磐呐!”魏知县感到脚下大堤都在微微颤动,不禁喃喃说道。 因为富阳县的江堤,是蒋县丞前年监修的,他自然也要到场。富阳县的二老爷浑身湿透,牙齿打颤道:“真是邪了门了,江水怎么会倒着流呢?” “这是海溢。”工房司吏郑言是个老河工出身,有着粗粝的酱色面孔,和一双被江水锈蚀的眼睛。为二老爷解答道:“一定是来了海啸,这是海潮倒灌进钱塘江,将江水逼回来造成的。”钱塘江和富春江是一条江的下游和中游,分别取了不同的名字而已。 “海溢?怪不得江面上升的如此之快。”魏知县面色发白道:“江堤会不会有事?” “所幸现在不是汛期,水位原先低得很。”郑言答道:“前年又新修了大堤,应该能顶得住。” “一定不能有失!”魏知县沉声道。知县都兼任境内河道总管,决堤如失土,是要掉脑袋的。“调集民夫加固江堤!” 知县大人一声令下,富阳县应服徭役的数千壮丁便被调动起来,背着锸锹䦆箕、顶风冒雨,艰难的将一袋袋泥沙,一筐筐石块运送到江堤之上。 魏知县一直坚守在堤上,指挥民夫固堤。民夫们见县老爷几天几夜不下堤,比什么鼓动都管用。为了保卫家园,那些不应劳役的百姓也自发前来,没日没夜的将江堤加高加厚。 王贤被委任为调度官,一应人员物资,由他按需调配,自然也一直在堤上待着。 几天几夜没合眼,他的眼里满是血丝,喉咙也喊得嘶哑了。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在他井井有条的调度下,人手物资按需分配,使加固大堤的效率大大提高。洪水虽然凶猛,却始终无法奈何江堤…… 到了初七这天,虽然依旧下雨,但人们明显发现水面开始下降,虽然不明就里,却都激动的欢呼起来。 王贤却高兴不起来,因为郑言告诉他,这很可能是哪个县决堤了,泄去了洪水…… 正愁眉不展,他的手被一只冰凉柔软的小手握住,不用看,便知道是女扮男装的林清儿。这些天她一直陪在边上,帮王贤写写算算,撵都撵不走。 “担心爹娘还有小妹?”林姐姐轻声道。 “嗯。”王贤点点头,他感觉钱塘仁和二县遭殃的可能性最大。 “应该不会有事,”林清儿安慰道:“杭州是府城又是省城,肯定有力量保护官眷的安全。” “嗯。”王贤挤出一丝笑容道:“没听人说么?祸害千万年。谁有事儿爹娘也不会有事儿。” “有这么说自己爹娘的吗?”林清儿无奈道。 既然水面开始下降,雨势也小了很多,断不会再有决堤的危险,魏知县便撤下大部分民夫,只留了一些人监视江面,自己也回衙准备洗个澡,好生歇一歇。 谁知道刚回去,司马求便迎上来道:“杭州急递!” 魏知县只好强打精神,也不换衣裳,便满身是泥的去见信使。 信使从竹筒中掏出公文,双手递给他。魏知县接过来一看,竟是布政司衙门的公函。这种越过府衙直接向县里下令的情形极其罕见,只有在万分紧急、不容耽搁的时候才会出现。 魏知县赶紧验看关防,拆开信封,掏出信瓤一看,是布政司命富阳县准备接受三万名灾民的命令,他的目光登时凝重起来。寻思片刻,魏知县问那送信的吏员道:“杭州遭灾很厉害么?” “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风潮。”那吏员心有余悸道:“淫雨烈风、江潮滔天,浪头高达数丈,钱塘、仁和两个县全淹了。后来又接报说温州、宁波、嘉兴也都遭灾严重……”顿一下道:“整个浙东这次是遭了大殃,最少几十万人田庐尽毁,是以布政司命没遭灾的州县接收,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吧。” “……”魏知县闻言默然,良久方道:“你先去吃饭,本官这就给藩司写回信。” “是。”吏员恭声应道,跟着长随下去吃饭了。 魏知县便将司马求找来,两人斟酌出一封回信,无非就是说本县也遭了灾,多么多么困难,但布政司有命,多大困难也会克服。同时又说富阳不产粮,无法供养那么多人,请布政司下令调粮草周济云云。 写好信,打发走了那吏员,魏知县又找来王贤,与他商量接纳灾民的细节。两人从中午一直商量到午夜,才将细节一一敲定。 魏知县伸个懒腰,虽然已经倦极了,但精神仍很亢奋道:“仲德,你是为师的恩人!”他说的是永丰仓里的粮食,要是王贤去年没及时发现,并及时更换,今年魏知县拿什么救灾?那可不是乌纱不保,而是人头不保了! 魏知县恨不得把闺女嫁给王贤,虽然他闺女才九岁……否则无以表达他此刻的庆幸与感激。魏源伸出大拇指道:“未雨绸缪、神机妙算,真神人也!” “老师这是哪里话。”王贤苦笑道:“谁也没有前后眼,但世上事就这么寸,你若一直准备着,可能一直用不着,但一旦失了准备,麻烦就来了。” “嗯。”魏知县起身拍着王贤的肩膀道:“仲德,你下面的任务很艰巨,咬咬牙,挺过这一关,我一定为你向省里请功!” “学生敢不效死力……”王贤恭声道。 。 翌日排衙。 “诸位,有布政司文移。”魏知县目光扫过众官吏,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他心里一叹,沉声道:“浙东海潮,沿海十余州县被淹,百姓被迫转移,布政司要求我们做好接收工作。” 此言一出,堂下大哗,众官吏毫不掩饰抵触之情。让他们给自己县里抗洪救灾还行,谁愿意给别的县当奶妈? “这是布政司的命令,不是商量。”魏知县沉声道:“分巡道、分守道不日便会来视察,若是准备不利,哪怕是本县,也要就地撤职查办!” “救灾如救火。”魏知县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谁若是推诿塞责,本县自将严惩不贷!听明白了么?” “是。”众官吏只好齐声应下。 “现在宣布分工!”魏知县沉声道。(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盘库 富阳县永丰仓外,里外三层的围着看热闹的百姓。 但他们都没法靠近永丰仓,因为仓库大门口,站满了浙江督粮道、分巡道、分守道的兵丁。 三道同至一县的情况极为罕见,但今天早晨,三艘大官船同时抵达富阳县。其中一艘挂着浙江布政使左参政、浙江督粮道的旗帜;一艘挂着浙江按察副使、浙东分巡道的旗帜;还有一艘规格稍低点的,挂着浙江布政使左参议、杭嘉湖分守道的旗帜。 老百姓那见过这么多大官,知道肯定有热闹看了,竟都放下手头的活计,一心一意的围观起来。 更让人惊奇的是,魏知县竟然不比老百姓知道的早,当他带着一干属下赶到码头时,三位身穿绯袍的高官,已经下船了。 魏知县赶紧大礼参拜道:“下官有失远迎,请三位道台赎罪……” 三人为首的督粮道笑道:“情况紧急,来不及通知贵县,倒是我们唐突了。” 魏知县忙道‘哪里哪里’。 “我等奉三总宪之命,至各县巡察赈灾准备情况。富阳县是第一站。”分守道笑道:“还请魏知县配合。” 魏知县忙道‘一定一定’。 “闲言少叙,”分巡道却冷言冷语道:“我们还要去别处。” “请三位道台到衙门歇息,下官也好汇报情况。”魏知县殷切道。 “不必了。”分巡道冷声道:“径直前往预备仓验库!” “这么急?”魏知县吃惊道。 “大灾之时,粮食比黄金还重要。”督粮道温声安慰他道,“还请魏知县担待。” “是……”魏知县暗暗苦笑,我不答应又能怎样?。 永丰仓内,杜子腾打开锁头,两名斗级将沉重的舱门推开。便见里头一摞摞粮袋码放的整整齐齐、巍然如山,到处纤尘不染,井井有条。 杜子腾躬身让到一边,几位大人面无表情的进去,跟在身后的督粮道属吏捧着账册,一边唱着存粮数,一边点着仓存米袋,让三位道台过目。 奇怪的是对于库粮,分巡道竟比督粮道还上心。他命人从库里随便抽取了三四十袋粮食,然后全都打开,倒在地上。 稻米倾泻而下,不掺任何杂质,亦没有陈腐之粮。 督粮道是行家,他随即检查了五个仓库,个个都是这样,便知道永丰仓的状况出奇的好。好到令人难以想象…… 赞许的望一眼因为劳累而身材瘦削,颧骨高耸的魏知县,督粮道齐政问道:“魏知县是怎样做到的?” “下官只是照章办事。”魏知县恭声道:“并没有特别的地方。”他虽然语气淡淡的,但心里爽得不能自已。装逼的感觉,只有试过才知道…… “本官是说……”齐道台解释道:“一些粮仓里常见的陋规,在你这儿没看见。” “既然是陋规,自然没有存在的必要。”魏知县继续装逼道。气得分巡道孙道台七窍生烟,却偏偏挑不出毛病来。半天时间,他已经清点了一半的粮库,发现里头的存粮,比规定数还多的多,让人怎么找麻烦? “魏知县,所存库粮为何远超限额?”孙道台冷着脸道:“全天下的粮库里,你这是独一份吧。” “回禀道台,因为富阳的耕地稀少,百姓大都不种粮食,全靠购买。”魏知县解释道:“一旦出现粮荒,富阳百姓就面临断粮的危险,故而本县不得不多贮粮草,以备不时之需。” “唔,有这传统么?”齐道台奇怪道:“本官怎么没听说过?” “这是县老爷新立的规矩……”杜子腾小声道:“之前也是没有的。” “很好,魏知县少年老成,可谓能吏。”齐道台看看另两位道,“我对永丰仓的情况很满意。” “下官也一样看法。”那分守道也点头道:“一般知县对常平仓的态度是保仓。其实能把保仓做好,就已是很不错的了。但魏知县追求的却是盈仓,可见魏知县之实心任事。” “不错。”齐道台点头道:“只有常平仓充盈起来,一旦这样的逢上灾年,方可确保赈灾之急用。” “看看别处再说吧!”孙道台却闷声道:“灾民们住的地方都准备好了么?” “基本就绪了,”魏知县答道:“请诸位大人随下官来。” “请。”三位道台结束了对粮仓的检查,跟随魏知县离开永丰仓。 见众大人离开,杜子腾赶紧对王贤深深施礼道:“恩公,你是我全家的救命恩人啊。”原先虽然被王贤整得服服帖帖,杜子腾却不能不产生怨怼,但这下只剩下满满的感激了。 “杜大人此番出了大彩,高升指日可待,实在可喜可贺。”王贤淡淡笑道。 “都是恩公的功劳。”杜子腾诚心诚意道:“今后恩公但有差遣,子腾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用你赴汤蹈火。”王贤正色道:“一是把永丰仓看好,二是知会那些粮商,让他们赶紧去长沙运粮,有多少买多少。”过年时,周洋给王贤拜年,提过已经和长沙的粮商建立联系,随时都可以买粮了。 “可是他们都没钱了。”杜子腾苦笑道:“钱全都买了粮食,赔给官府了。” “向钱庄、向盐商借贷,能借多少借多少,县里可以作保,”王贤沉声道:“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次就能全赚回来,我要不是身在衙门,肯定砸锅卖铁也要去贩粮。” “恩公的意思我明白了,多谢恩公指点。”杜子腾重重点头道:“将来真赚了钱,绝对少不了恩公的一份。” “那倒不必。”王贤道:“我是为了避免本县出现粮荒。” “是啊,”杜子腾深有同感道:“让这场大风潮害得,各县估计粮食都短缺,肯定不放粮食外流的。” 这对一般的县来说问题不大,但对富阳这种高度依赖买粮的县来说,粮价上涨肯定是别的县的几倍,而且依然会出现短缺的局面。为了避免粮荒发生,王贤和魏知县商量着,从远处购粮以补不足。 “让他们三个千万把这个差事办好。”王贤吩咐道:“受用无穷、功德无量,这种好事千载难逢。” “是。”杜子腾恭声应道。 第九十七章 安置 。 兵荒马乱之外,水旱蝗灾造成的荒年,对百姓生活影响最大。很容易造成社会动荡,流民盗贼四起,伤了国家的元气。故而荒政水平如何,是检验地方官能力的重要标尺。 荒政的核心是对灾民的救济,有三大要点,第一是得食,第二是有居,第三是得归。其中‘得归’是救灾后期的事情,也不需要接纳流民的县里考虑,各县只需要做好前两项,‘得食’和‘有居’就足矣了。 是以检查完了粮库,道台们又去检查为灾民准备的住处。 这次孙道台终于找到发作的机会了……他看到富阳县并没有专门为灾民划出居住区域,亦没有建造席棚之类的容身之处。自以为抓到魏知县抗命的把柄,冷笑道:“富阳县粮食倒是不少,可看起来是不打算给外人吃啊。” “大人何出此言?”魏知县不解问道。 “为容纳灾民清出来的空地呢?”孙道台冷哼一声道:“连个窝棚都没搭,打算让灾民们幕天席地睡在大街上么?” 另两位道台没说什么,表情亦不安乐,心里埋怨魏知县太不争气,让他们早先的赞许成了笑话。 “大人容禀,”魏知县却自有一套说法道:“学生观往日救灾之法,无非就是将灾民聚集在城里,煮粥供应他们吃而已。这样确实方便官府管理和赈济,但是弊端也不小。”顿一下道:“灾民聚集的太密集了,就容易流行疫病,及相蹈藉死。有的人嗷嗷待哺了好几天,得不到粥就倒毙在路上。这种办法名义上是救灾民,实际上是不把灾民当人,漠视他们生死的敷衍举动。” “哼……”就连孙道台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 “下官已经下令县里的衙舍、道观、寺庙、库房等处空出地方。又根据户等,征用本县各乡空闲房屋来安置灾民。”魏知答道:“前者能容纳灾民数量有限,主要还是靠后者。县里人口密集,难得有空闲房屋。故而上等户只需出三间,中等户两间,下等户一间即可。乡镇上房屋宽裕,每等多出一间。如此安置三万灾民绰绰有余,且灾民分散各户,既不会聚集生戾、亦无疫病之忧,要比聚集起来强得多。” “你这法子倒是新颖。”齐道台道:“但是富阳百姓能答应么?” “本县已经下达文书给各里,曰‘流民且至,无以处之,若聚集城内,则疾疫并及汝等矣。故而由官府出面,赁民居以待之。’”魏知县道:“我富阳百姓宅心仁厚,无不应允。” “你说的是租赁。”孙道台耳朵尖着呢,当即指出,“但许多灾民家产尽为洪水所没,已是身无分文,哪里有钱付房租?” “付不起房租的,皆由本县垫付。”魏知县淡淡道:“其实免费征用也可,但让百姓得些好处,自然更加配合,将来和灾民共处,也可以更融洽。” “垫付了要还么?”孙道台追问道:“不还的话你县里付得起么?” “当然要还,不然出得起的也不出了。”魏知县道:“出不起钱不要紧,可以以工代赈。” “原来如此。”齐道台又问道:“灾民散处,如何熬粥?” “既然散处,就不熬粥了。”魏知县答道:“改为按人头发米,两日一给。” 几位道台相互看了看,似乎也无不可,孙道台虽然想吹毛求疵,但从来没有法律规定,官员该如何救灾。魏知县的新法子究竟好不好,还得看效果……要是搞砸了,不用他参奏,姓魏的也得倒霉。 在富阳检查了大半日,道台们对情况基本满意……主要是永丰仓满仓满囤的粮食,让他们叹为观止。时间紧迫,道台们连夜便要赶往下一站临安。 魏知县自然到码头送行,督粮道齐道台对这位年轻的知县观感极好,在他的印象中,这样肯实心用事的官员在洪武年间还常见,现在却越来越稀罕,怪不得臬台大人对他赞不绝口。 临别时,他支开旁人,与魏知县走到码头一角,单独说话。 “文渊,”齐道台轻声问道:“知道为何如此着急盘库么?” “按朝廷规制,开仓放粮之前,必须由布政司、按察司核查存粮数……”魏知县答道:“应该是要奏请朝廷放粮了。” 分巡道、分守道、督粮道,不能算是**的行政机关,而是布政司、按察司的派出机构。常平仓也不是随便就可以开仓放粮的,必须奏请朝廷批准,由布政司负责,按察司监督,严防有人以赈灾为名,行贪赃之事。 “不错。”齐道台颔首道:“本官启程之前,郑藩台已经八百里加急奏报朝廷了。同时请唐爵爷派了水师的战舰,运送受灾百姓分赴各县就食。”顿一下道:“我们三个就是打前站的,按照藩台的宪令,查实一县安置一县,如今你富阳县已经准备就绪,最晚后天就会有灾民陆续抵达了。” 齐道台说完看看魏知县,见他没什么反应,只好继续道:“文渊不担心,一旦本县开仓放粮,会引发本地百姓不满?” “嗯,担心。”魏知县很实诚的点头道:“百姓向来把常平仓的粮食,视为自己的救命粮。现在却要拿出来赈济外县的人口,人数还这么多。肯定是有情绪的。” “百姓更加无法接受的是,永丰仓的粮食,是他们交上去的,但放粮时却没他们的份儿。”魏知县又强调道:“到时候一旦形成对立,恐怕会酿成民乱,坏了藩司的赈灾大计。” “看来你也有抵触哇。”齐道台笑道:“我不问还不说哩。” “省里的难处更大,”魏知县淡淡道:“县里要做的是分忧而不是添乱。” “是哇,文渊这样的官员,真是太少了!”齐道台大赞道:“我一定把你这些话,转告给臬台大人。”顿一下道:“就是得着眼全局看问题。你知道,皇上虽然登极九年了,还是有很多人面服心不服。这次浙江大风潮实属罕见,那些人又要说怪话了。藩台大人的压力很大,如果不能及时赈灾、安抚百姓,将灾害的影响降到最低,皇上肯定要怪罪的。” “嗯。”魏知县点点头,听齐道台继续说下去:“我知道此事很棘手,但是没办法,杭州城的粮库十个被淹了八个,损失极为惨重。不得不让各县帮着养活一批百姓。疾风知劲草。这时候咬咬牙,帮藩台渡过难关,日后必有厚报!” “下官不求回报,灾民虽然不是本县之民,但同属大明的子民,自然应当一体救济。”魏知县沉声道:“只是希望省里给个章程,好让县里能安抚好富阳百姓,安置好灾民,让他们和平共处。” “当然可以。”齐道台沉声道:“藩台大人的信上不是说了,但凡接收灾民的县,与受灾县一体奏请蠲免钱粮赋役。而且我临来之前,藩台大人有三点要求,一是不要死人,二是不要骚乱,三是不要让灾民离境。只要能做到这三点,你尽管洒漫去做,一切后果由省里承担。” 见魏知县没什么反应,齐道台才又道:“省里的公文不日下达,你一看便知。” “是。”魏知县深深作揖道:“下官定不负藩台和道台所托!” 。 两天后的中午,一艘水师楼船从富春江下游驶来,船上是携家带口的上千灾民,他们的家园被海啸毁掉,已是身无分文,很多人甚至衣不遮体,在寒风冷雨中瑟瑟发抖。 更冷的是他们的心情,海堤修复、海水退去之前,他们已经无家可归,只能任由官府驱赶,在官兵的监视下登船,被运到四面八方安置。一路上官兵们的粗暴对待,到现在不给饭吃,让他们饥肠辘辘、满心凄凉,对即将开始的流民生活,充满了恐惧和怨气…… “凭什么城里人都不走,就让咱们乡下人背井离乡!”船上,到处是这样愤懑的牢骚声。 “粮食不够吃的呗,又不想让咱们这些乡巴佬塞满杭州城,”有老人冷笑道:“自然把咱们往各县里送。” “人家县里就愿意接收?受灾的又不是他们。”灾民们忧心忡忡道。 “咱们就是些讨人嫌的累赘。”老人愤懑道:“哪有喜欢灾民的官府?” “这么说,咱们肯定不受待见了。”灾民们的情绪愈发低落。 “有口粥吃的就不错了。”老人幽幽道:“就怕稀得没几粒米,那非得饿死人不可……” 让他这一说,上了年纪的老人,不禁回忆起国初有一年蝗灾厉害,他们也曾逃过荒,最后只有一半人回到家园,其余人小部分饿死,大部分死于瘟疫,悲惨莫可名状。 “世上最惨无过于逃荒了……”悲观情绪愈发浓重,许多灾民又怕又饿,呜呜哭起来。 “嚎丧什么!”官兵持着鞭子,大声呵斥道:“富阳到了,都赶紧滚起来!” 灾民们不由往岸上望去,就见码头的牌楼上,写着十六个红色的大字。浙江识字的人多,不少人眼前一亮,大声念出来道: ‘人饥己饥、人寒己寒,患难与共,赈灾恤邻!’ 所谓‘良言一句三冬暖’,就是这个意思,就算是做做样子,也让灾民们感到舒服多了。 楼船费劲的靠上码头,官兵下了船,半晌上来一群当地官吏,为首的是个穿着七品官服的年轻人,自然是本县知县无疑。 不待皂隶高唱,船上的百姓便呼啦啦跪倒,给知县老爷磕头。 “诸位快快请起。”魏知县扶住一位老者道:“折杀本县了。” “求大老爷可怜,”白发苍苍的老人,却坚持给他磕头道:“给我们一条活路!” “求大老爷可怜,给条活路吧……”灾民们七嘴八舌附和着,不分男女老幼,都使劲的磕头。 魏知县的眼眶湿润了,之前他就灾民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话,其实心里还是想着自己的官声和政绩,但当他看到灾民们如此卑微的乞求,只是为了一条活路时,终于深深震撼了。 感到沉甸甸的责任压在肩头,他亲手扶起几位乡老,“诸位乡亲快快起来,且听我一言。”上到楼船最高处,他指着岸上的十六个字道:“诸位看到那些字了么?” 灾民们点头。 “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灾民们又点头。 “人饥己饥、人寒己寒,患难与共,赈灾恤邻!”魏知县高声道:“这就是富阳县给你们的承诺!” 听着这位知县老爷的承诺,灾民们那冰冷凄凉的心,一下子热乎起来,又纷纷‘青天’、‘菩萨’的叫个不停。 魏知县摆摆手,灾民们便安静下来,听他接着道: “请你们记住,你们来富阳不是逃难,而是来生活的,你们双脚踏上富阳县的一刻,你们的身份就不再是灾民,而是和富阳百姓一样,有房住有饭吃、有官府保护的百姓!”魏知县朗声道: “为此,本县十一万百姓,为你们空出了七千间住房。待会儿上岸登记后,便可各自领取三天口粮,跟着你们的房东回去歇息了!” 灾民们本以为来了有个窝棚、有口稀粥就不错了,想不到竟有房住有饭吃,都感动的眼泪哗哗…… 却也有老成的问道:“那三天口粮吃完了怎么办?” “按照规制是赈贷,”魏知县道:“但你们短则三两月,长则半载要回乡的,所以普通的赈贷是行不通的。”顿一下道:“所以采取以工代赈。” “以工代赈?”灾民们面面相觑,有人问道:“我们还要干活?” “难道诸位在乡里时,不是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魏知县淡淡道。 灾民里没有富人,稍有点财力的都奔杭州城去了,是以整船上都是流汗吃饭的普通百姓,自然无言以对。 “本县不将你们当灾民,你们自然也要像富阳百姓一样,衣食住行皆需用劳动换取……”魏知县沉声道:“之前有税赋在身,你们不一样可以养家糊口?如今朝廷蠲免了你们的钱粮和差役,自然更不在话下!” 。 第九十八章 以工代赈 。 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何况魏知县的话是正理,凭什么你在老家时靠劳动吃饭,来富阳却想袖手高坐?你是逃难还是度假来了? 灾民们便在官差的组织下,下船上了码头。码头上早围起了栅栏,一次只放行十家,而且必须是十家互保才行。 这放在后世是不可想象的,还不立马就乱套了。但是大明百姓本来就是十户一甲的,无需临时搭配。 十户被放过栅门的灾民,便在一排桌前登记。桌后坐着户房的一众书吏,他们详细记录每一户的籍贯、里甲,户等、每个人的姓名、年龄、人口、健康状况……然后让他们签订互保书。 签了这份文书,任何一个人犯了罪,十户人家都要连坐的……不这样的话,魏知县岂能放心让三万外乡人涌进县里? 登完记签了字,灾民们便被领到下一道栅门外,他们身后,另外十户灾民开始登记…… 进了第二道栅门,便有书办问灾民,要住什么档次的房子。 灾民们愣了,都有啥档次? “三个档次,上等独门独院,每月一吊钱。中等两家一院,每月二百文。下等四家一院,每月一百文。”书办道。 “啥,住宿还要钱?”灾民们瞪大眼道。 “住宿啥时候不要钱了?”那书办眼睛瞪得更大:“你们住的房子,可是富阳百姓尽最大努力空出来,怎么可能白住!” “咳咳。”一个穿青衫、戴吏巾的年轻人咳嗽两声道:“没钱可也以住……”灾民们还没高兴起来,又听他道:“先记着账,日后以工付租即可。” “吓,”灾民们不乐意道:“怎么什么都要钱,从没听说,安置灾民还收钱的。” “别的县都是搭窝棚,本县也在河边搭了窝棚,”那书吏正是王贤,他面无表情道:“诸位不愿住房,可以去住窝棚,同样是不要钱的。” 尽管不情愿,但已经到了这一步,何况房租真便宜,还可以先欠着,十户人家都选择了花钱租房。 于是书吏便给每家发了个竹牌,正面是户主名,背面是所赁房屋的信息,吩咐道:“你们分在十三里,出了这道门,里长就在外头。你们持牌与他碰头,后面的事情由他安排,你们在富阳县这段时间,亦由他负责了。” 这波人出去,下一波又进来,周而复始,似乎无穷无尽…… 王贤看了一会儿,抬头瞧见牌坊上那十六个大字,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这真是上司动动嘴、下级跑断腿……何止跑断腿,简直是殚精竭虑,伤透脑筋好吧! 以一县之力,来完成三万人的赈灾工作,同时还要保证本县百姓的生活,这项工作之难之繁冗,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王贤却要以一人之力,来完成整个规划、并制定细节,乃至现场监督……毫不夸张的说,魏知县只负责两项工作——露脸和发号施令,最伤脑筋的谋划和最麻烦的具体执行,却都是王贤的差事。 若非有个高效率的团队支持,即使以王贤的专业能力,也无法胜任此事。好在户房经过他调教,效率大大提高,这才让他不必为具体事务劳神,得以集中精力谋划大略。 如今的富阳县,二尹三衙四老典成了具体办事儿的,魏知县大权独揽,却对王贤言听计从,在赈灾这件事上,甚至让他全权谋划,自己都听候差遣。因此刁主簿等人阴阳怪气的说,现在富阳县一个坐的泥塑县令、一个站着的青衫县令…… 司马先生也向魏知县提过这茬,然而魏知县浑不以为意,他说汉高祖治国不如萧何,计谋不如带兵,带兵不如韩信,为什么三位却是他的手下?无它,因为刘邦能识人驭人。 当然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是,两人的地位相差太大,魏知县不担心权威会被王贤夺去。 其实若有可能,王贤也不想这样锋芒毕露,但非常时期,赈灾最大,一个弄不好就是鸡飞蛋打,根本容不得他藏拙。 之前王贤最担心的,就是灾民们会不会不接受‘以工代赈’和‘以工付租’,闹出什么事端来。直到这会儿,看到大部分人都平静的接受了安排,他心里的大石才落了地。 甭管他的计划多高明,首先得都接受他的玩法才行。好在这年代的老百姓还是很淳朴的,作为灾民更是小心翼翼,对于官府 极品家丁吧 的安排,只要不太过分,都会逆来顺受。 至于富阳百姓之所以如此配合,除了王贤相对合理的安排外。还因为魏知县宣布,但凡为灾民提供住房、且不出问题的人家,都可以蠲免全年赋税。但还不够,这种几乎牵扯到每一户人家的大动作,没有大户巨室的支持,是万万不可能实现的。 魏知县以不大修黄册为条件,换取到富阳大户的支持…… 对此魏知县十分痛苦,但他也知道不以此为交换,那些老奸巨猾的大户,是不会配合的。 “不大修就不大修吧,只要能漂亮的完成赈灾,东翁的声望就足够了。”司马求安慰他说:“本来重修黄册就是个雷,就算修成了,东翁也不大可能全身而退。” “本官也知道,鱼与熊掌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魏知县叹气道,“但为了重修黄册,我与仲德去岁费尽心力……” “老师无妨,”王贤笑道:“没有去岁捕到的鱼,怎能换来熊掌?” “也是。”魏知县闻言露出笑道:“是不是不用修黄册了,你感到如释重负?” “知我者老师也。”王贤不好意思的笑道:“学生也不想把父老乡亲都得罪了,最后没法在富阳立足。” “唉,乡愿,德之贼也,果然不虚。”魏知县摇摇头,揭过此事道:“一定要把赈灾办好,不然为师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是。”王贤沉声应道。 。 得到乡绅大户的支持后,王贤才能号令动富阳县的县镇乡村,他除了下令各里限期 腾房外,还命各里长甲首负责灾民的看护任务,约束乡里刁民,严禁骚扰灾民、敲诈钱财。如有违反,以‘破坏赈灾’的罪名扭送大牢,不死也得脱层皮…… 各县长官为何最不愿接收灾民,因为这些外来户会跟土著抢食。哪怕不需要官府放粮,他们还是会提高当地粮价,挤占土著的营生。是以各县都把灾民视为包袱、看做累赘,自然百般抵触。 王贤却不这么看,他知道人是最宝贵的资源,灾民们不过是失去了家园,却没有失去劳动力。若非海啸让他们成了灾民,富阳县焉能获得这么多廉价的劳动力? 把这些劳动力调动起来,他们怎么可能还是累赘呢?而且只要安排得当,完全不会挤占富阳人的营生,反而会极大的促进富阳的发展。 对此,王贤那个来自六百年后的灵魂,实在是再熟悉不过,那便是大兴土木! 当魏知县为三万灾民无所事事,必然会滋生是非而发愁时,王贤献计道:“老师,您不是一直发愁,本县的田地太少,以至于粮食太依靠外购么?如今有这么多便宜的劳动力,为何不趁机大造梯田呢?” 魏知县闻言眼前一亮,好主意! 要知道朝廷对官员的考察,是以人口和田亩为两大重点的。不能增加人口,开除荒地也是极好的。而且开出荒地来就是官田,最对朝廷胃口! 富阳这地方比较特殊,八山半水分半田,适合种庄稼的平地,只有全县面积的一成半,且又被住宅地侵占,能到一分田就不错了。再想扩大耕地,只能造梯田了…… 富阳最不缺的就是山丘,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都是梯田,不过却大都是茶园。 因为起先种茶的收益比种田要高,但当大家都开始种茶时,茶价渐渐下行,粮价却渐渐上扬,如今种茶和中粮的差距已经没那么大了。而且作为县衙来说,更应该考虑的是民生,在这个年代的官员看来,八成的粮食靠购买,实在不成体统。如果能增加田亩,让本县粮食产量提高一些,实在是再好不过。 “好,你这就定出章程,除老弱病残者和年幼儿童外,让灾民们都去营造梯田,以工代赈!”魏知县兴奋的直搓手道:“此法甚好,可谓一石四鸟!既让灾民有事做,不至于滋事,又给本县增加了官田收入,还能缓解本县的粮食受制于人的状况。再则,也让赈灾粮食的发放有了依据!” “此事学生已经与工房的人商量过了,他们负责找富有经验的老农,来指导造田。请老师亲自负责工程指挥和赈粮分派之事!”王贤沉声道。 “哦?”魏知县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大笑道:“好,本官也亲自去挑石造梯,给富阳百姓留一段‘魏源田’!” 第九十九章 领养任务 现场指挥是为了体现魏知县建造梯田之功,赈粮分派则是在灾民中树立口碑,将来这些人回到家乡,亦将他的美名传扬四方,对魏知县来说,这比升官还要爽。 见王贤忙于筹划之余,还不忘为自己扬名,魏知县心里那叫一个感动,“仲德,你为为师做得太多了,为师都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老师言重了。”王贤忙谦虚道:“这都是学生的本分。” “仲德,为师必不负你!”魏知县感激的握着他的手道。 “老师……”王贤不着痕迹的抽出了手。 于是感情进一步升华的师徒二人,用了几个通宵,敲定了百姓出房安置灾民,县里以工代赈,灾民以工付租,为县里修桥铺路、建造梯田的大致方略,又一一细化,反复推敲,力求完美…… 但让两人伤心不已的是,前日三位道台对这个方案都不感冒,孙道台甚至有等着看好戏的意思……更悲剧的是,为了落实方案,昨天魏知县去杭州,向郑藩台和虞知府汇报,二位上司竟也同样不看好…… 郑藩台说的比较客气,“魏知县能针对以往存在的弊端,改革赈灾之法,很值得嘉许。只是……赈灾的目的是为了稳定,你这套新法未经验证,万一有什么地方考虑不周,会不会满盘皆乱?” 虞知府则从另一个角度质疑道:“这法子是否行得通,先放在一边。单说安置灾民还要收房租,难免为士林诟病。” “府台容禀,房租是直接交给房东的,县里一文钱都不过手。”魏知县辩解道:“包括以工代赈,都是为了给富阳百姓个交代。再说让灾民自食其力,也省得他们无事生非。” 虞知府这才不再说什么。 不夸张的说,一众上司都对他的赈灾新法不以为然,只是时间紧迫,已经来不及修改,才勉强同意他尝试一下的。魏知县的压力之重可想而知,王贤的压力之重,亦可想而知…… 为了开个好头,魏知县亲自带人上船,向灾民展示诚意、宣布政策,来一艘船说一遍,不打一点折扣。王贤则带手下在码头一丝不苟的登记灾民,分配住处。没白没黑忙了三天,才接收完三万灾民。 但三万灾民无法一刀切,其中两万七千多人顺利完成登记,领到口粮分到住处,剩下近三千人……主要是在海啸中失去亲人的孤老伤病。这些人没有劳动能力,又没人愿意接收,必须要另加对待,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这就要指望本县生老病死四大官办慈善机构了。 孤儿孤女由慈幼局收养,孤老残疾由养济院收养,需要治病疗伤的,归安济坊收治,实在治不了的,由漏泽园负责下葬…… 这四大慈善机构由官府所办,委任素有名望、亦有爱心者为负责人。县里每年拨给经费,乡宦士绅们也会捐给善田,以维持这一恤幼养老、生养死葬的体系运转。 魏知县上任后,更是将这四大机构视为‘仁政’的体现,经费给得很足,对其负责人也很是尊敬。是以这四位虽然无官无职,却一个个当得有滋有味,对王贤这位财神爷,自然想方设法的讨好。 但这会儿,除了负责漏泽园的那位,另三位都一脸吃了黄连的样子。 “大官人啊,你不能这样哇……”慈幼局的局正李三才,苦着脸道:“慈幼局原先不到三十个孤儿,这次一下塞给我六百个,整整多出二十倍,还不如拿刀杀了我!” “是啊大官人,”养济院的柯守业也一脸痛苦道:“就是杭州府的养济院,也养不了七百个老头老太太……” “一千多伤病号,上哪找那么多大夫救治啊?”安济坊的管事叫张懋轾,是本县道会司道会张懋轩的弟弟,兄弟俩手里有朝廷发给的道士度牒,以名山大派的嫡传弟子自居。但平日里不穿道袍、喝酒吃肉,甚至还娶妻生子,让人怀疑他俩的度牒是不是花钱买来的? “你不是经常说,医生只能治小病,大病还得道士治,”路过的吴大夫冷笑道:“不是有符水、咒语么,还找大夫作甚。” “人太多,法力有限。”张懋轾干笑道:“还得靠老哥的草药哇……” “我浑身是铁打得多少钉儿?”吴大夫冷笑一声,继续去给病患检查,还给众人泼下一盆冷水道:“而且许多灾民别看现在没事儿,陆续还会大批生病,县医学就这几个人,再加上私人医馆的大夫,也是杯水车薪……” 县里的医疗条件严重不足,王贤也无能为力,只好对起先两位道:“你们搭个伙,慈幼局和养济院一起办,让那些老人家帮着照顾下幼儿,让那些少年帮着照顾下老人家,我再给你们从灾民中雇一批妇女,这样总可以了吧?” “大官人就是有办法。”李三才和柯守业又问道:“这些人的衣食如何供给?” “县里解决一部分,”王贤深感头痛,揉着太阳穴道:“但官仓里的粮食,是给富阳百姓和灾民预备的,你们还是要发挥特长……募捐。” “募捐?”两人登时可怜兮兮道:“又要登门求人?” “这是善举,募的捐的都有功德,那些乡宦都是大善人,都会慷慨解囊的……”王贤安慰两句,话锋一转道:“总之,县里只给你们一半的口粮,但不准让那些老幼饿肚皮,我会随时去查看的,要是有人没吃饱,二位就去跟大老爷请罪吧。” “唉……”两人垂头丧气的应下,王贤又转向张懋轾道:“去找找令兄,让他想想办法,还有僧会司的三痴和尚。他们麾下那么多秃头牛鼻子,不会一手半手的医术,如何行走江湖?” “哦……”张懋轾苦着脸也应下来。 打发走了一干杂官,王贤接过吴为递上的茶壶,仰脖喝净道:“册簿都整理好了?” “嗯。”吴为点头道:“最后还是有一千多户,选择去江边住窝棚。” “随他们住去吧。”王贤道:“你对兄弟们说,这阵子一是辛苦点,二是不要乱伸手,这是赈灾,不要造孽。”顿一下道:“让他们放心,我是不会亏待他们的。” “大人有这句话就足够了,弟兄们不会让你失望的。”吴为说完,收起笑脸,压低声音道:“只是属下得提醒一句,花钱如流水的日子开始了,官仓里一天要出五百石粮食,就算省里小有补充,最多只能撑一个月。”说着声音更低道:“大老爷可以不算账,大人必须要精打细算啊!” “已经没法再细啦。衣食足才能守秩序,人家吃不饱饭,是不会服管的。”王贤叹息道:“大老爷已经下令全县,在田间地头,自家院中种植瓜菜。让女人和孩子到山上去挖竹笋、野菜、还有江里的鱼虾、螃蟹,一切能吃的都弄来吃,这样可以少吃粮。” “那也是杯水车薪。”吴为叹气道:“需要有更多的粮食啊!” “司马先生和周洋他们几个,应该已经到长沙了吧……”王贤眺望着西南方向,可惜连富春江对岸都看不到。 “只怕远水解不了近渴。”吴小胖子虽然生得喜相,却是个不可救药的悲观主义者。 “一切顺利的话,第一批粮食应该能及时送到。”王贤不禁眉头一皱,他只恨分身乏术,不能亲自去长沙购粮。 “希望一切顺利,千万别耽误了。”吴为再叹口气。“不然可就麻烦大了。” 王贤点点头道:“但愿如此。” 。 接下来的日子,王贤密切关注着各方面的运转状况,灾民们基本安顿下来,开始在工房的组织下去开梯田。富阳县百姓也被要求植桑种菜,以应春荒。三家粮店的粮食都被县里管控起来,统一价钱,定量销售。官府出钱鼓励百姓下河捕鱼,上山打猎…… 因为准备充分,至少在目前阶段,一切还都按部就班,看上去井然有序。除了慈幼局、养济院和安济坊之外……三家机构已然超负荷运转,但仍然无法负担如此多的孤老残疾。 没办法,魏知县只能同意慈幼局李三才提出的,将一部分孤儿孤女,分到本县中等以上人家为养子女,年十二岁以上孤儿孤女,亦可为长工丫鬟……但是灾荒年月,谁愿意家里多张嘴吃饭?除了大户人家挑挑拣拣外,普通中上之家并不感冒。 倒是那些光棍无赖,想趁机浑水摸鱼,但根本过不了户房这关,王贤不允许无业之家收养孤儿! 魏知县只好又下令,衙门带头收养,他和二尹三衙四老典,每人收养三个,其余杂官两个,经制吏一个。王贤这个户房司吏,也领了养一个孩子的任务,和林清儿一合计,便决定找个会做饭的,这样省了找老妈子…… 这天去漏泽园看过义冢,嘱咐一定要把坟挖深,不能浅埋后。从城外回来,路过慈幼局时,王贤想起这茬,便让人停下马车,进了慈幼局的院子里。(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玉麝 。 听说王贤来了,李三才忙出来迎接,又听他说是来收养个女孩儿的,李三才拍着胸脯道:“包在兄弟身上!”便亲自出去给他挑人。 “他怎么像个老鸨子?”和他一起前来,也有领养任务的吴为小声嘀咕道。 “那是因为你心里不纯洁。”王贤笑道:“像我,就想找个能洗衣、会做饭的,就没你这种感觉。” “唉,大人还是童男子吧……”立在身后的秦守嘿嘿笑道。 “咳咳……”王贤尴尬的咳嗽两声,无疑默认了。他必须承认,因为和林姐姐现在还是姐弟关系呢…… “难怪。”秦守笑道:“不过正好挑一只瘦马回去慢慢调教,等过二年大人开了荤,也正好可以享用了。” “瘦马?”吴为瞪大眼道:“我们要领养的是人,不是马。” “嘿,令史连瘦马都不知道?”李三才走进来,笑道:“那是扬州那边的说法。在那边,人们会买下穷人家的女孩儿,教她们悦人之技,待长成后或是自用或是出售。因贫女多瘦弱,‘瘦马’之名由此而来。” 说完他一指身后站着的十几个女孩儿道:“眼下局里最好的女孩儿,都在这儿了。” “咳咳。”吴为竟红了脸,低声道:“就领养两个,弄这么多干啥?” “挑呗。”李三才笑道:“看看喜欢哪个,就算是养闺女,也得挑个中意的呀。” “都差不多……”吴为小声道。“蓬头垢面、面黄肌瘦的……” “要不怎么叫瘦马呢。”李三才笑道:“这就像未琢之玉,到底能不能捡到宝,全看诸位的眼光了。”说着对王贤笑道:“您先请吧?” “嗯。”王贤点点头,看了一圈不太满意,江南女子瘦瘦小小,就是不如北方女人看着实用。便咳嗽两声道:“你们谁会做饭?” 女孩子们闻言愣了,她们都以为自己是要当瘦马的,瘦马可不驮东西。 “其实,我家里缺个洗衣做饭的。”王贤见没人应声,对李三才笑道:“麻烦帮我出去找个粗手大脚的……” 姑娘们都低下头,心里却未免有些瞧不起此人。心说我们能去大户人家享福,才不要去这种人家吃苦受累呢…… “我会做饭……”李三才还没答话,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王贤一看,只见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身破烂衣裙、难掩瘦骨嶙峋,面黄肌瘦的脸上,一双大眼睛里满是乞求。 王贤本想说,不行,你太瘦。但在这小女娃可怜兮兮的注视下,他实在不忍心拒绝…… “茉莉真是福气,”李三才伸出大拇指赞道:“竟能去大官人家享福!” “吓……”众女孩没想到这个少年竟是‘大官人’,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干啥的,但想必有钱有优势,不然怎么能叫大官人? “我也会!” “我也会做饭!” 可惜已经晚了,王贤摇摇头,便和那茉莉当场立契,在他家做工五年,包衣食住宿,期满去留自便。 看着这份用工合同,王贤暗叹好黑好黑,竟然不给工资。不过他在户房见多了黑心合同,还有世代为奴为婢的卖身契呢,这才哪到哪? 文书一式两份,王贤在上面签字画押,茉莉则按了手印,从此五年之内,便是他家的丫鬟了。 将文书收入怀中,王贤便带着茉莉回了家。 到家里,林清儿见他领了个小叫花子回来,不解道:“这位是?” “这就是我去慈幼局领回来的女孩子。”王贤道。“是瘦了点,但都这样。” “挑肥拣瘦是不对的。”林清儿可是当过家的,林家最多时十几个仆人丫鬟,这方面经验能甩他几条街。上上下下端详这小女孩一番,她很肯定道:“这女孩很好。”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茉莉。”小女孩儿怯生生道。 “茉莉,这名俗气。”林清儿显然比王贤,更习惯上下尊卑,说着对他笑道:“大诗人给起个名字呀。” “我最头痛这个。”王贤心里嘀咕道,清儿这名字,和茉莉半斤八两好吧。 “那就叫玉麝吧。”林清儿想一想道:“这是茉莉的雅称。” ‘那不一个意思?’王贤又暗暗嘀咕,而且雅不到哪儿去吧? “谢夫人……”小女孩却乖乖应道。 一句话弄得林清儿满脸通红,小声道:“叫姑娘,不要叫夫人。”顿一下又很没必要的解释道:“现在不能叫……” “是,姑娘。”小女孩乖乖点头。 林清儿便带那玉麝去好好洗个澡,又给她梳洗打扮一番,让她穿上自己的衣裙出来。 王贤一看,确实顺眼多了,虽然还是面黄肌瘦,但也能瞧出是个美人胚子了。 不过王贤最关心的仍然是:“你真会做饭?” “真会。”玉麝点点头,小声道:“奴婢在家时,已经做了三年饭……” “那就别愣着了……”王贤摆摆手,心说果然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知自己这算不算是用童工。 玉麝便去厨房一阵忙活,不一会儿就端上几个菜来,清油小炒南瓜苗、面粉蒸苦菜、蒜蓉拌荠菜……还有一盆糙米饭。魏知县要求全县官吏带头度春荒,多吃瓜菜少吃粮,作为头号狗腿,王贤自然要身体力行。 其实,就算魏知县不号召,王贤也会跟寻常百姓吃一样的饭,不体会百姓的不易,是做不好赈济的。 当然,他比百姓要更苦一些,因为之前是林姐姐在做饭…… 吃了玉麝做的饭,王贤忍不住热泪盈眶,也说不上多好吃,毕竟食材摆在那里,她也只会做寻常农家饭,王贤却还是有种天亮了的感觉。 吃过饭,玉麝收拾碗筷,林清儿泡了花茶,刚要说说话,就有人来叫道:“大人,四老爷叫您过去。” “好。”王贤愧疚的看看林姐姐,握一下她的小手,便赶紧去衙门了。 一进典史厅,就见院子里跪满了男女,都被用绳索反缚着双手,王贤不禁一惊,赶紧进去见马典史。 见礼之后,王贤问道:“四老爷,外面跪着的是……” “明教徒。”马典史对知县的亲信,还是很客气的:“这帮人趁着灾民心中不安,在乡下四处开香堂,明目张胆的拉教徒入教!我和巡检司得了里正的报告,突袭了他们一个香堂,把传教的和信教的一股脑抓回来了。” “四老爷的意思是?”王贤不解道,这跟我个户房司吏有甚关系? “问问你这个赈灾总管,这些人该怎么处理。”马典史道:“关在牢里还得干吃牢饭,又不能放了,你说该怎么办?” “信教的送去修梯田。”王贤想一想道:“至于传教的几个,还是关着吧……” “嗯,好主意。”马典史从谏如流道:“但抓几个传教的没什么用,得想办法把他们头头抓住才行,不然随时又造出一批传教的。”说着叹气道:“这些年打压之下,明教都已经快要绝迹了。但这些邪教的厉害之处,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天灾**都是他们的春风,一转眼就比原先强大好多倍。” 说完,马典史抱拳道:“仲德,本官知道你能谋善断,请你帮我想个办法,逮住那家伙吧!” “呃……”马典史负责全县治安,这是他的分内之事,王贤被魏知县任命为总管,这么说来,自然也推脱不掉…… 邪教这种东西,蔓延起来十分恐怖,如果任其做大到一定程度,到时候想铲除都不可能。大灾之年,官府对邪教都是严防死守,富阳县自然也不例外。可是明教的斗争经验极其丰富,将县城之外的广大农村作为活动区域,骨干分子如鱼在海中,难以抓捕。这次能抓住几个传教的,已经很是幸运了…… 马典史想要一劳永逸,这才把王贤请来,向这位‘智多星’请教。 人的名、树的影,王贤竟成了众人眼中的智多星。 “富阳这么大,想找出那些明教骨干,无异于大海捞针。”王贤想一想道:“要是能想个办法,让他们主动到县城来,就会好很多。” “他们可不会听话。”马典史苦笑道。“怎么可能自投罗网呢?” “有办法,比如县衙宣布,将这次逮捕的教徒统统斩首。”王贤笑道:“杀人的时候,明教中人是一定要来的,就算不敢劫法场,也要做足姿态,以免信徒寒心。” “嗯。”马典史眼前一亮道:“好一招引蛇出洞。”脸色却又很快难看起来:“万一他们真把法场劫了怎么办?” “你以有心算无心,能让人家劫了法场?”王贤无奈道:“除了这个法子,想逮到那帮人,实在是太难了。” “我想想,我想想……”马典史痛苦的纠结起来道:“如果有援兵还行……” “让大老爷写信给臬台衙门,周臬台肯定会大力支持的。”王贤沉声道:“到时候再选个有利地形,提前布置好,瓮中捉鳖就是了!” “好!”马典史这才点头道。 。 第一零一章 插曲 。 一提明教,王贤就想起那位面瓜张教主,还有那‘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的口号,但旋即他便会提醒自己,打住打住,那是金大师的武侠世界。 但来到大明朝他才知道,原来历史上真有明教,这一极具反抗精神的教派,来到华夏后就露出其不安分的面目,从宋朝起一次次造反,自然遭到了历代朝廷的禁止,从公开转为地下活动。在元朝末年,明教与其前辈地下党白莲教合流为一伙。 当年抗元义军大都打着两教的旗号,奉教主韩林儿为共主,本朝太祖朱元璋,也是其麾下一支武装力量。不过后来各自造化不同,成了主弱臣强的局面。但朱元璋建都南京,准备开国时,还是派人去请小明王来登极,而不是自己直接称孤道寡。 当然,被接到南京的路上,小明王很凑巧的被淹死了……朱元璋这才当上了皇帝。身为明教中人,老朱很清楚秘密教派的厉害,登极后逐渐与两教不大和睦,后来待他皇位稳固后,便采纳了李善长的建议,下诏严禁白莲社、明教,并把取缔‘左道邪术’,写进《大明律》,自此明教被打入邪教,成为朝廷严防死守的对象。 在富阳县发现明教传教的报告,得到了臬司衙门的高度重视。事实上,最近这段时间,各州县陆续都有上报,有充分证据表明,明教在借大灾大肆传活动,若不加以扑灭,必会酿成大患。是以周新一面上报朝廷,一面积极展开缉捕。 对于富阳县上报的计划,周臬台给予肯定,并派一名千户领兵前来缉捕。为了不打草惊蛇,官兵扮成运送救灾粮草的民夫,于深夜抵达了富阳县…… 之前三日,县衙门前的八字墙上,已经张贴出问斩邪教妖人的告示。这天大早晨,县里差役到江堤下打扫法场,搭起了台子。辰时一过,民壮、弓手、军巡、还有臬司衙门的兵丁百余人,便出城来到法场四周警戒。 这法场处在江堤的几字弯上,前阵子修筑江堤,这里是重中之重,高达两丈的厚实江堤,像巨人的臂弯一样,正好把刑场拥在怀里。 老百姓最爱看热闹,太平年月,杀人的戏码不多见,也成群结队来看热闹,不到午时,行刑台前已是乌压压摩肩叠背,何止一两千人?要不是官差不许上江堤,堤上面肯定也满满全是人。 此时人犯尚未押到,不过光看着空空如也的行刑台,已经足够人们指指点点,热议纷纷了。 “听说明教妖人都会妖术。”卖鱼的七哥好奇道:“脑袋掉了能再长出来。” “胡说八道。”朱大昌却不屑道:“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就是一个死!”他整天杀猪无数,断断不敢信邪,不然压力太大了。 “你才瞎说呢,我亲眼见过他们表演刀枪不入。”买橘子的六叔却深信不疑道:“那都是些活神仙啊!” “他要是死了怎么办?”朱大昌瞪眼道。 “不死怎么办?”六叔也瞪眼道。 “不如这样,赌一把。”七哥提议道,。 听着他们的议论,一个书生打扮的长须男子,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边上书童样的青年更是郁闷的小声嘟囔道:“一群白痴,真替李香主不值……” 书生狠狠瞪书童一眼,那书童缩缩脖子闭上嘴,显然很是怕他…… 书生的目光扫过人群,在一伙使棒卖药的江湖人身上稍稍停留,又看向一帮挑担的脚夫,再瞧向一帮拿着打狗棒的乞丐,这些人都是他的手下,只是都不认识他罢了。 见各路人马都到齐了,他心下稍定……不错,他就是来劫法场的,虽然知道这是个极度危险的买卖,但他不得不来这一遭…… 午时一到,五辆囚车在二百余官兵的押送下,缓缓驶达刑场。同时到达的还有监斩官,富阳知县魏源。 在监斩台上坐定,魏源有些紧张道:“他们真会来么?” “不来他们就完了。”王贤没穿青衫,而是一身长随打扮,立在魏知县身后,小声道:“连同伴都救不了,还好意思拯救世人?” “会不会伤到无辜百姓?”魏知县又有些担心道。 “应该不会,他们可是‘怜我世人、忧患实多’的,怎么能伤害百姓呢?”王贤摇头道。 “唉,这些邪教,为何老是阴魂不散。”魏知县叹气道:“就不能安安生生过日子。” “总有不安分的人,”王贤轻声道:“再说,都是 光之子无弹窗 臬司衙门的兵来负责抓捕,老师只管看戏就是了。” “嗯。”魏知县点点头,不再说话。他现在只盼着一切顺利,不要出什么意外。 没多时,刑房臧典吏来报:“午时三刻已到!” 魏知县点点头,却没说‘斩讫报来!’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江堤。 便见阳光照耀在江堤之上,反射出粼粼寒光。不知何时,竟有数百名弓箭手,全都张弓搭箭,半跪在堤上。那寒芒,是他们身上的护心镜反射出来的。 有眼尖的百姓低呼一声,众人循声望去,登时一阵惶恐。 “诸位少安毋躁!”魏知县站了起来,高声道:“本官得到线报,说有明教妖人混入你们当中,意图劫法场、救死囚!” 刚刚因为县太爷的安抚,而稍稍平静的百姓,这下子更加惶恐。 “现在听本官的命令,任何人不许乱动,全都蹲在地上!”魏知县扯破喉咙大喊道:“谁若乱动,便以妖人论处,格杀勿论!” 有人想偷偷离开,却见官兵源源不断从堤上下来,要形成合围之势。 “公子,咱们该怎么办?!”那书童急坏了,“要被瓮中捉鳖了……” “别慌!”书生低喝一声,目光却晦明晦暗,显然在进行激烈的天人交战。 但有些教徒却沉不住气了,那帮挑担的脚夫,已经挤到人群外围,然后撒丫子就跑。 官兵们尚未合围,却也不追,眼看着他们跑出了缺口。 “公子,咱们也赶紧吧,不然可来不及了。”书童又催促起来。 书生眉头紧皱,依然不吭声。那书童正急得直跺脚,却眼见那群脚夫跑着跑着站住了脚。 原来几十名骑在马上的臬司衙门捕快,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天罗地网……”书生轻叹一声,低声吩咐书童道:“不要轻举妄动,我们只是来游览富春江,顺道看热闹的……” “那他们怎么办?”书童震惊道。 “顾不了那么多了。”书生叹息道:“若只是县里的民壮弓手,我等大可来去自如,但这分明是惯常捕盗的精锐军队,武功再高也不是对手……” 说话间,那群明教教徒已经从担子里抽出兵刃,高叫着朝官府的马快冲去。马快并不与他们缠斗,只是将他们拖住,待援兵上来才以众凌寡,拿下这几名教徒。 这厢间,见合围完成,魏知县又下令道:“点到谁谁出来,没点到的不许起身,不从者刀剑无情!” 便有胡捕头和张麻子几个本县的捕快,隔着老远开始一一辨认:“朱大昌!”“何老七!”“刘六子!”“陈三五!”“周十一!” 十几几十年的老捕快,还真能把这些人认得七七八八。 一次只叫五六个,被叫到名字的起身出来,走出十几丈,便到了官差面前。不容分说,先用麻绳绑了,再叫下一组。 一个时辰后,捕快们口干舌燥,场中也只剩下两成人,这都是叫不上名字的。胡捕头便指着其中几个道:“你、你、你、你、你,过来!” 那五个走过来,捕快们绑了,胡捕头再指另外五个。就这样周而复始,场中人数越来越少。 胡捕头的招子十分毒辣,他专挑那种一看就不是练家子的点,而把一些面相凶横、身材健硕、或看上去是练家子的留在最后。 眼看着要失去掩护,一干明教教徒心中大惧,但官军的包围圈也越来越小,越来越厚,让他们彻底丧失了抵抗的勇气。 最终,在场的两千余人,悉数被官军拿下。 但还没完,还得将混在百姓中的明教徒挑出来……存在没被捕的教徒是一定的,因为捕快们在场中,找到了被人丢弃的各色兵刃几十把…… 于是连夜审讯那些已经被捕的教徒,令他们指认同伙,但明教徒都是被洗过脑的,等闲的刑具加身,竟然撬不开他们的嘴。 正一筹莫展之际,还是王贤出了个主意,命皂隶们拿个大箱子来,把绑成粽子的明教徒丢进去。再让皂隶们用棉花塞上耳朵,然后一人拿一把铜勺,一个白瓷碗,两手伸进箱子里,用勺子不断的使劲刮碗。 那声音让人万分难受、毛骨悚然、灵魂出窍,以至于在屋外的人们都忍不住掩上耳朵,躲得远远的。 这法子如此神奇,不到盏茶功夫,噪声停了,皂隶出来禀报说,已经招了…… 。 第一零二章 明教 。 在心防崩溃的教徒指认下,二十四名明教教徒被揪了出来。没二话,继续刮碗,但他们实在不知道更多人了…… 虽然知道肯定还有漏网之鱼,而且说不定是大鱼,但扣着两千多百姓算怎么回事儿?这不制造恐慌气氛么? 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天亮放人…… 当然要先在户房书吏那里,将自己的姓名、住址、里甲登记下来,才能离开衙门。 轮到朱大昌几个时,王贤叹气道:“看热闹看出的麻烦。” “是啊,以后保准不凑热闹了。”三人苦着脸道。 “回去吧。”王贤摆摆手,让人放行道:“我替你们登记。” 三人道声谢,便赶紧离开了。 又放出去十来个人,便见个书生带着书童来到登记桌前。书童抢先一步,摸出两张路引。 “你俩不是本县的?”书办接过来,扫一眼道:“宁波人氏,跑我们富阳来作甚?” “这位押司请了,”那书生生得长身玉立,剑眉星目,端的是万里挑一的美男子,便听他彬彬有礼道:“在下在家乡时,听闻贵县出了位‘咬定青山不放松’、‘春到人间人似玉’的大诗人,心中仰慕不已,这次是特来拜访。”说着苦笑道:“因贪看富春江的美景,在下在江畔漫步,稀里糊涂就被抓来了……” “那你可够倒霉的。”书办的态度登时好了许多:“还打算见那位大诗人么?” “当然要的。”书生毫不犹豫道:“岂能因噎废食!” “呵呵……”书办无比自豪道:“那便是我家司户!”向来被读书人瞧不起的胥吏中,出了王贤这么个大诗人,他们所有人都与有荣焉。 “在下韦无缺,字云卿!”一看见王贤,那书生便忙不迭抱拳道:“冒昧前来,请王兄莫怪。”举手投足行云流水,端的是意态风流。 “呃……”王贤心中无奈,自己勉强也算帅哥一枚,可在这韦无缺面前一站,那简直是对不起观众了。“韦兄何出此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可惜在下来的不是时候。”那韦无缺挂起一丝苦笑,让男人们都看呆了了,心中狂骂道,你丫长这么帅干啥! “呵呵。”王贤笑笑道:“韦兄不妨先到值房稍坐,待晚上散衙,在下请你吃酒。” “能见王兄一面,在下便满足了。”韦无缺笑道:“待过去这阵子,在下再来拜访吧,就不给王兄添乱了。” “多谢韦兄体谅。”王贤抱拳道:“后会有期。”人怕出名猪怕壮,自从杭州西湖元宵诗会后,慕名而来的书生便络绎不绝,让他不胜其扰,能客气送客已经很有修养了。 “后会有期!”韦无缺抱拳回礼,便领着书童往外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王贤若有所思,突然开口道:“对了韦兄,宁波的天一阁,还是外姓人不得入阁么?” “呃……”韦无缺一愣,道:“在下孤陋寡闻,未曾听说过这家阁。是干什么的?” “藏书的……”王贤意兴阑珊道。天一阁其实是一百多年后才建起来的,王贤故意这么说,是想诈一下那韦无缺。无奈对方并没有露马脚…… 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衙门口,吴为小声问道:“怎么,这人有问题?” “不晓得。”王贤摇摇头道:“只是有些奇怪,大老远老见我,却只说了句话就走,这不合常理啊。”按照他的了解,不是应该坐下来谈诗论道一番,然后佐以美酒美女,才能成兴而归么? “莫名其妙被关了一夜,换了谁都会没兴致的。”吴为撇撇嘴道。 “也许吧……”王贤点点头,收回了探究的目光,心说也许人家看到偶像竟个胥吏,一下感觉不会再爱了也说不定呢…… 。 书生和书童离开县衙,便直奔码头而去。码头上,有他们的乌篷船在等着。 四十多岁,一身精赤肌肉的船夫,一看到两人便惊喜道:“公子,这边!” 书生快步走过去,到了岸边脚尖一点,便纹丝不晃的立在甲板上。 “公子终于回来了,可担心死我了。”那船夫一脸后怕道:“要不是公子事先有令,小得早就回去求援了。” “少废话,快开船。”书童却冷声道,眉目中竟也带着上位者的味道。 船夫赶紧将乌篷船驶离了码头,望着越来越远的富阳县城,那书生韦无缺的一张玉面,阴沉的能 异界全职业大师吧 滴下水来……这是他头一次独自行事,本想一炮打响,谁知预备劫法场的三十名手下,悉数赔了进去不说,在富阳县的教徒也被连根拔起! 自己宝贵的第一次,就这样栽在了这个不起眼的小县城,这让长辈们如何看待?韦无缺的心情恶劣极了。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无限愤懑化为迅猛绝伦的一拳,重重击在舱壁上,竟将那一寸厚的木头舱壁,打出一个洞来! “恭喜公子,内劲又进一层!”书童大赞道。 “哼……”韦无缺将右手缓缓收入袖中,暗暗叫道:‘好痛好痛……’ 待手不那么痛了,他才开口道:“之前我就反对,把宝贵的力量用在愚夫愚妇上,这些人太好煽动,根本不用急着到处开香堂。” “本来就不是为了我明教的发展壮大,是他们急着抢地盘罢了,”书童讥笑道:“别看他们信誓旦旦要反明复宋,可谁都不是真心的,都为自己打算!”说到后来,书童已经出离愤怒了。 “唉,也不怨他们没信心,”那船夫小声道:“四十多年来,咱们发动了多少次起义,可声势一次比一次小……” “咳咳……”书童忙咳嗽两声,狠狠瞪那船夫一眼,你当着公子的面这么说,不是自找麻烦么? 没想到的是,韦无缺竟然没生气,而是很冷静道:“朱重八窃国者王,但三十多年来把老百姓哄得都拥护他,是以咱们才会处处被动。”说着冷笑一声道:“但如今这个朱棣,乃弑君篡位的乱成贼子,却仍不思收敛,反而大兴土木,营建陪都,穷兵黩武,南征北战,还不惜耗资亿万,派太监下西洋。现在大江南北,无不怨声载道,恨不得灭此朝食,他就是第二个隋炀帝!要推翻他并不是难事,只要我们是道义一方……” “他是皇上我们是反贼,道义永远站在他那边。”书童叹气道。 “恰恰相反,得国不正,是他最大的隐患,”韦乘风神秘的一笑道:“只要我们找到那个人,一切都会逆转过来……”感觉自己有些说多了,哪怕是对着最心腹的属下,便话锋一转道:“查一查,这次谁是主谋,我要他的命!” “是。”书童毫不犹豫的应下,比起劫法场,他还是搞暗杀更在行。 。 当天中午,臬司衙门的官军,带着一干抓获的明教教徒返回杭州,周臬台要亲自审讯他们。 马典史也应邀前往杭州参与审讯,同僚们都说,他这是要高升的前奏,马典史虽然嘴上说不可能,心里却早乐开了花。不过他显然没有魏知县那样的节操,竟绝口不提王贤的贡献,就像怕被他抢了功似的。 对此王贤倒是无所谓,这次他乐得当幕后英雄。因为一旦让明教这样可怕的秘密社团盯上,怕是一辈子都要寝食难安。 马典史和臬司衙门的人一走,富阳县又恢复了正常。魏知县带着民夫们继续在山上开梯田,知县夫人则领着妇孺继续到处挖野菜。在江南这样富饶的地方,能吃得东西实在太多,只要足够勤快,就算没有粮食也饿不死。 当然粮食才是重中之重,今年的春耕更是要紧。蒋县丞和王贤亲自下乡,一村村的劝农种粮。种粮之外,王贤还要求乡下家家都种菜园子,要保证瓜菜自给自足, 瓜菜能顶半年粮,再尽量多种点粮食少种点桑,这样等到夏收,乡下人就不用再买粮食吃了,对减轻县里的负担大有好处,当然是从长期看。 王贤尽心尽力的劝农劝耕,半个月不曾歇脚,腿肚子都跑细了,人也晒得黝黑黝黑。 但他最关心的还是司马求和周洋那边,从长沙买的粮食,按说昨天该到了! “前天接到司马先生来信说,第一批三千石粮食已经发运,看日期已经是半个月前了。”吴为忧心忡忡道:“按说应该已经到了,怎么连个船影都没有?” “再耐心等两天吧。”王贤虽然也有些着急,但不愿让属下看出来,徒乱人意。 “属下能等,但只怕永丰仓等不得。”吴为低声道:“永丰仓最多还能供粮十天,十天一过,要是还没补充,大伙就要开始饿肚子了!” “是十二天,”王贤纠正道:“每人领的是两天的口粮。” “区别不大吧……”吴为苦笑道:“不能光指望粮船及时抵达了,大人,咱们也要想办法筹集粮食,多撑一天是一天了!” “你说的有道理。”王贤望着他道:“但是怎么筹?” 。 第一零三章 粮荒 。(文學馆www.wxguan.com)</p> “还能怎么筹,借粮呗。”吴为叹息一声道。</p> “问谁借?”王贤沉声问。</p> “大户呗。”吴为道。</p> “大户有粮么?”王贤瞥他一眼。</p> “当然有。”吴为点头。</p> “杯水车薪吧。”王贤淡淡道。</p> “不是。”吴为摇头道:“大户们有的是粮食,越是灾年,大户家里的粮食就越多。”</p> “他们哪来那么多粮食?”王贤道:“又没有多少粮田。”</p> “从上月开始,每天都有粮船抵达本县,多的时候一天十几条。”吴为道:“虽然各县现在都不许粮食外流,但他们官宦人家,有在外头做官的,总能想办法弄到粮食。这些粮食都运进深宅大院里,十年也吃不完。”顿一下,难掩鄙夷道:“就这样,他们的家人还每日到粮店排队买粮……”</p> “一点便宜都不放过啊。”王贤冷笑道:“果然是为富不仁。”</p> “为富不仁是对的,但说一点便宜都要占是不对的。”吴为恨声道:“他们不在乎自己多得那点粮食,他们在乎的是,让老百姓少得一些粮食!”</p> “为什么?”王贤的脸阴沉下来。</p> “不闹饥荒,他们怎么从百姓手里低价买地?”吴为切齿道:“他们就等着老百姓断了炊,向他们借贷了。到时候,平时二十两银子一亩的茶园,他们能用一石粮食换回来!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却还顶着善人的名头!”</p> “无耻,无耻之尤!”王贤其实早已知情,他本是要试探一下吴为,看看他屁股到底坐在哪边。但听了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大明朝的士大夫实在是太无耻了!不禁怒声道:“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整天挂在嘴上‘仁者爱人’,就是这么爱的么!”</p> “大人消消气。”吴为给王贤端杯茶道:“这关口,再恨也不能露出来,咱们还得求着向他们借粮呢……”</p> “不能借,一借百姓就知道仓里没粮了。”王贤却断然道:“到时候恐慌一起,反而害了百姓。”</p> “不用借的怎么办,硬抢?”吴为苦着脸道。</p> “硬抢也比用借的强。”王贤冷声道,“实在不行,让那些个明教徒攀咬一通,给他们安个通匪的帽子,看他们不乖乖纳粮消灾!”</p> “够狠……”吴为擦擦额头的汗道:“那样一来咱也不用在富阳混了。”</p> “你不用管了,让杜子腾照常放粮,不要减量,”王贤说着起身。</p> “大人要去哪?”</p> “去梯田看看……”王贤丢下一句,便出门去了。</p> 。</p> 号子声中,十六根儿臂粗的麻绳,像一把张开的大伞,将沉重的石墩子高高拽起,又重重地落在地上,将地面夯实夯平。</p> 在富阳城外的龙门山上,到处是垒石筑坝、打夯压台的民夫,热火朝天的场面,令观者热血贲张,恨不得也卷起袖子参与进去。</p> 开垦梯田是件耗时耗力的大工程,需要数代人合举族之力才能完成,不是你想开就能开的。是以富阳县虽然有修造梯田的悠久历史,却仍有数不清的丘陵未曾开垦。在惯修梯田的老农指导下,官府选定了合适的丘陵,然后令民夫们从下而上,根据山势走向先开出沟来,再用石块、粘土填垫、夯打拍捶,使田埂平整牢固,不漏水,不溃决,保水又保土。田埂建成后,再平整土壤,使其成为水平梯田。一块梯田建成了,再向上开垦第二块梯田……</p> 若非靠着灾民无所事事,又别无所依,富阳县根本无法开展这样的大工程。</p> 王贤到龙门山上,直奔立在山顶的一面大旗而去,只见那旗杆是一根粗大的毛竹,高达数丈,旗面上滚着红穗子,上头绣着四个斗大的大字——替天行道!哦不,是‘以工代赈’……</p> 来到旗下的凉亭里,便见几名工房书吏在那里写写算算,看到王贤进来,都起身相迎:“大人可是找大老爷?”</p> “是啊。”王贤在杌扎上坐下,接过书办奉上的大碗茶,吹掉茶叶末,喝一口道:“大老爷巡视去了?”</p> “这就去请他回来歇歇脚,”户房典吏笑道:“咱们这位大老爷,可真是辛苦命,等闲不在亭子里坐。”</p> “你懂啥,这叫垂范。”王贤笑骂道:“怎么样,这些天又开出多少?”</p> “如今愈发快了,七个山头同时干,”那典吏答道:“统共一千五百多亩了。”</p> “比想象的要快啊。”王贤吃惊道。</p> “也不看看多少人在干活,七个山头上满满的都是人。”典吏道:“现在越来越熟练,有大老爷盯着,他们也不敢偷懒。”</p> “开出来的地,现在抢种水稻还来得及么?”王贤问道。</p> “你这就外行了。新开的梯田,得先种几年旱地,一来是为了养熟,二来让人踩畜踏稳固垒实了,才能引水种稻。”典吏笑道。对于火星般窜起的王司户,书吏们自然五味杂陈,心胸开阔的,觉着他真厉害。心胸稍微狭窄点的,则百般不爽,却又不敢得罪他,只能寻这样的机会过过嘴瘾。</p> “那就种点麦子呗,这世上不光有米饭。”王贤也不跟他一般见识,话说和一帮子胥吏混久了,他也近墨者黑,得亏有林清儿中和一下,才没便得俗不可耐。</p>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会儿话,身后忽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赶紧回头一看,原来是一干差役长随,簇拥着魏知县回来了。</p> 魏知县已经晒得黝黑,面上也现出棱角,不复当初白面书生的样子。但他虽然布袍芒鞋,却很讲究夏不露臂,冬不重衣,二十多天来,一直在山上指挥民夫开田,可衣帽依旧洁净无泥,还是清晰的与百姓区别开来。</p> 进了亭子,一众书吏行礼,魏知县点点头。长随赶紧奉上山泉水浸湿了的毛巾,魏知县接过来擦净脸和脖子,又擦了手,才对王贤道:“仲德,你怎么来了?”如今他已经不避讳两人的师徒关系,反而巴不得尽人皆知。</p> “有些事要向大老爷汇报。”魏知县可以礼贤下士,王贤却不敢妄自托大。</p> 魏知县知道,肯定有大事,不然王贤不必亲至。摆摆手,众书吏长随便退下去,将凉亭空出来给两人说话。</p> 魏知县站在亭中,俯看着漫山遍野劳作的民夫,还有那已经成型的道道梯田,悠悠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是我当初陛见时,对皇上说的话。但直到今天才真正明白这话的意思。仲德,为师已经不羡慕那些翰林了……”</p> “老师……”王贤心说你老人家也太不定性了,遇到黑暗面就恨不得早死早超生,现在有了正能量,又俯首甘为孺子牛……</p> “找我什么事?”感慨完了,魏知县问道。</p> “官仓的米还能用十天,”王贤禀报道:“司马先生他们却还没回来……”</p> “他们该何时回来?”魏知县对这些事儿不闻不问,他信任王贤甚至超过自己。</p> “昨天。”</p> “哦……”魏知县想一想道:“可能遇上风浪了吧。”</p> 王贤这个汗啊,这个季节江上行船会有风浪?那真见鬼了。</p> “怎么?”魏知县也觉着自己的猜测有些白痴。</p> “无论如何,都要做两手准备了。”王贤轻声道。“必须给永丰仓补充粮食了。”</p> “省里的赈灾粮?”</p> “杯水车薪。”</p> “向外县买粮呢?”</p> “现在各县都拿着钱买不到米。都是一粒米都不许外流。”</p> “那该怎么办?”魏知县问道,心说有困难找王二,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p> “其实本县有的是粮食,只有都在大户手里。”王贤缓缓道。“够十五万人吃一个月没问题。”</p> “他们有那么多粮食?”魏知县吃惊道。</p> 王贤便将吴为的话复述一遍,魏知县果然暴怒道:“太无耻了,这是发国难财这是!”说着激动的攥拳道:“我这就发票,抄了他们的家!”</p> “老师息怒。”王贤赶紧拉住他,苦劝道:“人家无耻归无耻可没犯法,咱们有什么理由抄他们家!”</p> “百姓和官府都缺粮,他们却屯着一百年吃不完的粮食,这就是理由!”魏知县怒吼道:“本官就是拼着乌纱不要,也要把他们干掉!”</p> “冷静冷静,深吸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来,对,慢慢吐……”王贤好容易安抚住暴怒的魏知县,叹口气道:“老师虽然是县太爷,却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不说别的,要是得罪了他们,这富阳县立时就会乱起来……”</p> “……”魏知县这才闷声道:“那你说怎么办?以官府的名义,向他们借粮?”</p> “那样会引起恐慌的。”王贤道。</p> “别卖关子了。”魏知县黑着脸道:“为师现在火大着呢!”</p> “让他们争着抢着把粮食卖给咱们。”王贤轻声道。</p> “怎么可能?”魏知县道。</p> “可能……他们囤积居奇,无非就是想在饥荒时买老百姓的田,”王贤指着漫山遍野的一道道梯田道:“这同样也是田啊……”</p> “休想!”魏知县像被猫咬到屁股一样。</p> 。 第一零四章 危机 。*文學馆www.wxguan.com*</p> “休想!”听出王贤的意思,魏知县暴跳如雷道:“老百姓的地不能贱卖,这些地也不行!”他激动的拉着王贤的胳膊,指着那些赤着上身,挥汗如雨的民夫道:“知道平这么一块田,要费多大力气么?每一寸梯田上,都浸透着他们的血和汗,你却要贱卖了!你收了那些大户多少好处?!”</p> “不卖这些田,就没有粮食进库。”王贤却不为所动道:“万一十天过后,赈灾粮断了,百姓没了饭吃,大户们压低田价,到时候官府阻不阻止?”</p> “当然要阻止!”魏知县沉声道,“不然天理国法何存!”</p> “老师,只有架起锅子煮白米、没有架起锅子煮道理。”王贤叹气道:“我们没有粮食,拿什么阻止百姓把田贱卖出去?难道让他们饿死不成?”</p> “……”魏知县不吭声了,但仍然面若冰霜。</p> “况且又不是真给他们。”王贤又小声道:“不过是让他们过过手,等咱们的粮食到了,再把田拿回来就是。”</p> “这不是儿戏!”魏知县不悦道:“为师身为一县父母官,岂能用欺诈手段?”</p> “不是欺诈。”王贤道:“只是将契约设计的讲究点罢了。”</p> “到口的肥肉,岂有吐出来的道理?”魏知县皱眉道。</p> “因为他们不退不行,”王贤淡淡道:“两害权衡取其轻,他们只能乖乖退田……”</p> 。</p> 回去后,王贤便找来帅辉和二黑,如此这般的嘱咐一番。</p> 他竟然又让他俩去散播消息……对帅辉和二黑来说,这已经不是头一次了,轻车熟路加上灾荒年景本就是谣言最好的温床。第二天县里便流言四起,说大户们联手垄断富阳县的粮食,想人为制造缺粮的局面,好以极低的价钱收购民田!</p> 富阳百姓自然气愤不已,对有产的来说,那点田产就是命根子,有人却要用卑劣的手段****。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自然无法接受。没产的更气愤,因为有产的好歹还能崽卖爷田换粮食,让他们这些没得卖的怎么办,活活饿死?</p> 街头巷尾议论四起,乡绅们气得直跺脚,说这是有人恶意造谣!并要官府追查是谁造的谣。又指天发誓说,绝不会主动买乡亲们一分田!</p> 富阳百姓刚松了口气,又有人站出来戳穿说,这誓言对大户们一点负担都没有,因为真正闹开饥荒后,都是老百姓拿着地契上门,求告大户买地,老爷们谁也不会干那种逼人卖地的没品事儿。</p> 老百姓将信将疑,说什么的都有。流言终于传到了魏知县耳中,结果就是衙门外的八字墙上,贴出了因赈灾事务繁忙,户房暂停民间田产过户的布告!</p> 见官府竟想从手续上卡住田产交易,乡绅们冷笑不已,这依然影响不到他们。其实有大量的民间田产交易,因为嫌官府收费太黑,是不会去户房过户的,只是私下里达成协议了事。这固然会经常引起纠纷,但大户们不会是吃亏的一方。</p> 不过乡绅们冷眼看戏的心思,转眼便荡然无存,因为县衙八字墙上,很快贴出了另一份告示——富阳官府竟决定将县里开垦出的一万亩梯田出售!</p> 大户们之所以分外关注,一是他们早就对那些梯田垂涎欲滴,二是梯田的数目不对。据他们所知,目前只开出了不到两千亩,哪来的一万亩?</p> 于是纷纷向户房典吏吴为求证,得知出售确有其事,要出售一万亩也是真的。只是这一万亩里分两种,一种是已经完工的,另一种是未完工甚至未开工的。</p> 吴为从工房取来了图纸给他们看,果然有大片规划中的区域,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竣工时间‘三月中’、‘三月下’‘四月上’、‘四月中’、‘四月下’之类……</p> “还没开好的梯田就能拿出来卖?”乡绅们还是头次听说。</p> “这叫预售。”吴为解释道:“就是官府将正在建设中的梯田,以现在的价钱,预先出售给未来买主。未来买主要支付定金作为代价。”</p> “我们为何要买还没完工的田地?”乡绅们问道。</p> “因为到时候就不是这个价了。”吴为淡淡道:“诸位应该知道,本县已经到湖广买粮,短则数日,长则半月,就该返回了。”</p> “怎么听说,司马先生买粮的粮船,在浒墅关被扣下了呢?”</p> “诸位从哪听说的?”吴为心说你们的消息还真灵通。他不禁以最大的恶意揣度,是不是富阳大户在暗中捣鬼?</p> “传闻而已,没影的事儿。”李老爷子的儿子,李寓李秀才的叔叔李珣道:“难道真有此事?”</p> “确实如此,”追问之下,吴为只好说实话道:“我家司吏大人已经赶赴苏州处理此事了。”</p> “但愿一切顺利。”众乡绅表面祝愿,心底却暗暗哂笑,那王二真是自不量力,仗着魏知县在富阳县呼风唤雨,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还去苏州处理……真让人笑掉大牙。</p> 就是魏知县到苏州,也没人会把他当盘菜,何况一个青衫小吏。自取其辱罢了……</p> 。</p> 从衙门出来,乡绅们便聚到李珣的别业里,一边吃酒一边商量此事。</p> “看来消息千真万确,官府果然缺粮了!”王家的外当家王员外兴奋道:“杜子腾那厮还嘴硬!”</p> “是啊,不然怎么会急着卖地!”于秀才他爹于员外笑道:“连没完工的地都要卖,可见缺钱到什么程度了!”</p> “行了,咱就别幸灾乐祸了。”李珣李员外抿一口小酒道:“说正事儿吧,咱们该怎么办?”</p> “嗯……”众人纷纷点头,于员外道:“得先看他们买的粮食,得多久才能运来。”</p> “运不来了。”李员外断然道:“是两浙都转运盐使司扣下的,就是浙江藩台臬台求情,都不好使。”</p> “为什么?”好些人还不知情哩。</p> “盐司扣下的,还能有什么原因,贩私盐呗。”李员外淡淡道。</p> “原来如此……”众人相信了李员外的判断,一个小小的王贤,绝对不可能解决问题。</p> “周扒皮、陆大眼这帮白痴,信了王二的话,拿出全部家当去湖广买粮,这下要倾家荡产了。”于员外不无幸灾乐祸道。</p> “活该。”王员外哼一声道:“一群低贱的商人,妄图搭上官府跟咱们平起平坐,活该这个下场!”</p> “又幸灾乐祸……”李员外苦笑道:“虽然我也很快乐,但咱们说正事儿好么。”</p> 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哪有人把富阳百姓的救命粮当回事儿的。</p> “说说吧,这些官田咱们买不买?”李员外问道。</p> 到了正事儿上,众人都不笑了,心里飞快的打着小算盘,王员外道:“按说还是买民田更便宜。”</p> “但现在大老爷摆明了不让我们买民田。”于秀才他爹胆子比较小,“咱们要是硬买的话,难保他不会发飙。”</p> 众乡绅闻言深以为然,他们对去年冬天的事儿心有余悸,等闲不愿再惹恼魏知县。</p> “怕啥,私下里买卖,不经过官府就是了。”王员外却满不在乎道:“县里总不能一直不给过户吧?过上一年半载的再补上就好了。”</p> “只怕到时候有纠纷。”乡绅们很清楚,浙江的饥荒肯定只是一时的,最多半年就过去了。到时候田地涨回原价,那些一两折贱卖了的田主,肯定要悔青了肠子。魏知县又是出了名的‘宁可屈了富人、也要周全百姓’,到时候有刁民闹将起来,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p> 虽然嘴上说不在乎,但一个个都心里打鼓,终于有人小声道:“买点完工的官田也行,算是给大老爷个面子。”</p> “你刚才没带耳朵啊?吴小胖子明明说的是,买一亩建好的,必须同时买五亩没建好的。”王员外翻白眼道:“要是光买建好的,还有什么好犹豫的?”</p> “是这么说的。”于员外道:“其实也无不可。八千亩梯田,最多再有三个月就完工了。”</p> “嗯。”众员外纷纷点头,那八千亩梯田毕竟不是没影儿的。将近一万民夫在大老爷的带领下,一日不停的开荒造田呢。那些民夫又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他们就要饿肚子,就要出乱子,所以八千亩梯田基本上不会有变数。</p> “但这种没完工的田,不能和已经完工的一个价吧。”王员外道。</p> “那是当然,起码得便宜一半才行!”众乡绅意见逐渐统一道:“毕竟还是有的没的,咱们担着风险哩。”</p> 于是乡绅们约定好,派杨员外和王员外为代表,跟官府谈价格,在此之前,不准任何人私自买田。等到谈好了价格,凑钱把田买回来,再内部决定如何分配。</p> 第二天,两位员外就找到吴为商量买田,吴为说按照市价,二十两银子一亩田,大老爷的意思是,如今银子不能换米吃,所以不收钱,只要粮食。</p> “那多少粮食一亩?”</p> “如今县里的粮价是二两银子一石,按说得十石粮食,但知道你们肯定不干,因此大老爷说,打个八折,八石粮食一亩田。”吴为缓缓道。</p> 。 第一零五章 苏州 。※5ycn.com※</p> “八石粮食?”王员外难以置信道:“我没听错吧?”</p> 吴为摇摇头。</p> “不如明抢好了。”杨员外一脸腻味道。</p> “到底是哪个明抢!”他这么一说,吴小胖子愤怒的甩开腮帮子,吐沫都溅到两人脸上了,“都是最上等的梯田,一亩二十两银子根本买不到!大老爷只开八石稻米,放在平时还不到十两银子,足足打了对折,你们还想要多少?!”</p> 两人挪开身子,倒也有些唾面自干的涵养道:“吴令史不也说了,放到平时,但现在是平时么……”</p> “你们乡绅家里受朝廷供养,不交税、不纳粮,大明朝待你们何其厚哉?却非但不念国恩,不思报效,只磨刀霍霍,趁百姓之危,大发国难财!”吴为怒发冲冠:“你们自己说说,自己还算人么!”</p> 两个员外都愣了,心说这是咋回事儿啊?这孩子吃啥药了?</p> 要知道,在一个州县的权力上层,可以分为三个集团,官员、胥吏和乡绅。当其中两者联合起来,第三者必然要倒霉。当然要是三者相互勾结,老百姓就要倒血霉了……</p> 通常来讲,胥吏和乡绅因为都是地头蛇,自然较官员这样的外来户更近一些。所以天下州县,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乡绅和吏员勾结,把知县坑得尿血;另一个是知县也入伙,大家一起发财,一起鱼肉乡里。</p> 当然有时候,遇到那种强力的州县官,会把胥吏和乡绅都收拾的服服帖帖,只能夹着尾巴配合大老爷,熬过他这一任再说。但是,乡绅和胥吏对立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出现……大家在一个县里世世代代的生活,早已是盘根错节,乡里乡亲的,怎么也得互留几分情面。</p> 但现在,两位员外见识到了吴小胖子的不留情面……</p> “吴令史,我和你爹是多年老交情了。”王员外脸上浮现出不悦道:“你平时也叫我一声叔,你是怎么跟长辈说话?”</p> “现在是公事,”吴为却不为所动道:“不谈私谊。”</p> 王员外还要说话,却被杨员外扯了一下,才勉强闭上嘴。</p> “吴令史是跟我们说笑的,他在衙门里干了这些年,岂能不知道,公私两便才是正办。”杨员外堆起笑道:“令史放心,十抽二的规矩不会变……”</p> 按照陋习,官府帮着乡绅低价买成一万亩,就有二千亩作为好处,由县官和经手书吏分,算是极大的好处了。</p> “真是大方啊。”吴为冷笑道:“可是百姓怎么办?”</p> “令史宅心仁厚,但我们也不差。”杨员外却振振有词道:“百姓把田亩卖给我们不假,但他们可以优先长期租种,这样百姓能度过春荒,也没有失业,更不会流离失所……”</p> “原来这真是件大好事!”吴为嘲讽道:“诸位才是真正的利国利民、为大明着想,却是在下偏激了。”</p> “还好还好……”饶是两人脸皮厚似城墙,也有些顶不住,赶紧回到正题道:“已经完工的田,我们给四石一亩。没完工的,三石一亩,这是我们的底线了,高过这个数,就不买了。”</p> “知道了。”吴为也不生气了,点点头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会把你们的要求向大老爷汇报。”</p> “好。”两人也没指望他能做主,便道:“还有一件事,请你也一并问了吧。”</p> “什么事?”</p> “就是那些没完工的田,我们只能先付两成的粮食作定金,剩下的要等到完工交付才结清。”杨员外道。</p> “这也说得过去。”吴为问道:“要是中途反悔呢?”</p> “要是我们反悔,定金自然归官府,要是官府反悔,不仅要退定金,还要赔偿我们同等数额的粮食。”杨员外理所当然道。</p> “可以,我会跟大老爷汇报的。”吴为点点头,将两人送出衙门。</p>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吴为狠狠啐了一口,目光才转向北方,低声道:“王贤啊王贤,你若是要不回粮食,我们就成那帮蠹虫的帮凶了!”</p> 这一刻他的目光坚定锐利,浑身肥肉都正气四射,与平日里浑浑噩噩的小胖子,简直判若两人!</p> 。</p>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p> 两天后的夜里,王贤和林清儿抵达了苏州城外的枫桥渡。翌日一早,便带着她进城去找自己大舅子林荣兴。</p> 按照林荣兴信里告诉的地址,王贤一路打听,找到了住在山塘街上的林家。如今的林家家道中衰,住在山塘街上一个两进深的二层小院里,小门小户,看不出半点当年富阳首富的影子了。</p> 不过忠心耿耿的田七叔还在,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便看到自家小姐,含着泪站在门口。田七登时惊得直揉眼,待看到王贤那臭小子后,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惊喜的大叫起来:“少爷快出来,看看谁来了!”</p> 林荣兴闻声出来一看,见竟是妹妹回来了,登时欢喜的掉下泪来,“清儿,想煞为兄了。”</p> 林清儿也泪雨连连道:“大哥,我也想你和娘。娘呢?”</p> “娘在里屋歪着呢,今天有点不舒服,看到你一定高兴坏了。”林荣兴连忙把妹妹让进去,走了几步才想起王贤,赶紧朝他抱拳道:“二郎也来了,王恩公和王大娘贵体可好?”</p> “好得不得了。”王贤笑道:“大哥不用管我,你们团聚就是。”说着一拍田七的胳膊道:“田七叔陪着我就好了。”</p> “这是哪里话,先进去给家母行个礼吧。”林荣兴终于把他当妹夫了,带着王贤进了后院正房,便闻道浓浓的草药味。</p> 正房里,林清儿已经先一步进去,屋里传出娘俩抱头痛哭的声音。</p> 待到哭声渐止,王贤才进去给林老夫人行礼。林老夫人虽然仍不喜欢王贤,但就是为了闺女,也不会再对他冷眼相向,客气的问了他几句,又问了他爹娘。见王贤对答很是得体,再看他面容清秀,眉目端正,已经渐渐脱了无赖之相,老太太不禁暗暗骄傲道,果然是近朱者赤,这小子和我闺女在一起,竟也有了人样。</p> 无论如何,老夫人对王贤的态度渐渐好转,又说了几句,王贤告退出来,让她娘俩说话。</p> 林荣兴也陪着出来,田七叔给王贤倒上茶,笑道:“听说你小子现在发达了。”帅辉和二黑自然也跟来了,他们和田七叔也算战友,见面自然要通过吹嘘王贤,来达到吹嘘自己的目的。</p> “哪里哪里,蝇头小吏而已。”王贤笑道:“不过在你老哥眼里,应该算是了不起了。”</p> “哈哈哈……”田七叔放声大笑道:“这么了不起,却空着手来看丈母娘,我看也没啥了不起的。”</p> “呃,”王贤不禁羞赧道:“其实这次来苏州是有急事,走得太急无暇备礼。昨晚到了苏州,今早店铺还没开门呢。”</p> “咳咳……”林荣兴知道他俩交情匪浅,可自己得撇清道:“二郎能来我和老娘就很高兴了,大老远的带什么东西。”</p> “哈哈哈,我说笑的。”田七问道:“衙门有什么急事么?”</p> “嗯。”王贤点点头,便将县里粮船被扣在浒墅关,人也被抓了的事儿,讲给两人听。</p> “啊……”林荣兴虽然不在富阳住了,但还是富阳的生员,闻言不禁焦急道:“本以为富阳没遭灾,还在为你们庆幸呢,想不到也跟着吃了挂落。这可如何是好?”</p> “你们现在对苏州熟么?”王贤问道:“我是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p> “还算熟悉吧。”田七道:“我没事儿经常出去转。”</p> “大哥,这两天把田七叔借我吧。”王贤便对林荣兴道:“我需要个自己人做向导。”</p> “当然没问题。”林荣兴忧心忡忡道:“可我们在苏州也不认识什么人,帮不上多大忙。”</p> “这个没事儿。”王贤笑道:“我身上有臬台大人和藩台大人的亲笔信,盐司衙门应该会卖几分薄面吧。”</p> “那就好。”听说有布政使和按察使的帮助,林荣兴心下大定道:“七叔,你这就带二郎去盐司衙门吧。”</p> “不去盐司衙门。”王贤却摇头道:“先去苏州府衙,我得先见见司马先生他们。”</p> “好。”田七点点头,进去换上件体面点的衣裳,出来道:“咱们走吧。”</p> 林秀才也要陪王贤一起去,却被他拒绝道:“这又不是去打架,人多了没用,大哥还是在家里和老夫人、林姐姐说话吧。”</p> “也是。”林秀才苦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我除了添乱啥也不会……”他虽然身体渐渐康复,但仍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勉强能够自理而已。家里里里外外,全靠田七叔和他老婆操持,林秀才帮不上什么忙,还得靠人照顾,难免意气消沉。</p> “大哥哪里话,我们可都指望你金榜题名,全家跟着沾光呢。”王贤笑着安慰道:“那些粗事琐事,还是留给我们这些粗人俗人干吧。”</p> “你可不粗俗,”林秀才正色道:“你西湖诗会上元夺魁,已经传到苏州来了,如今谁不知道我杭州有个雅吏叫王仲德。”</p> “鸭梨好吃么?”王贤无所谓的笑笑,他对读书人的赞誉,如今愈发反感,朝林秀才笑笑,便和田七等人出门去了。</p> 。 第一零六章 陷害 。※5ycn.com※</p> 盐司衙门没有自己的监狱,故而将犯人关押在苏州府衙的大牢中。</p> 王贤是衙门里混的,虽然第一次来苏州府衙,还是轻松拜对了庙门,见到了苏州府的牢头,两人一番亲热的攀谈,加上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礼,牢头很痛快答应,带他去探监。</p> 来到光线昏暗、臭气熏天的大牢中,牢头打开一扇栅门道:“贩私盐的,有人来看你们了!”</p> 王贤便和帅辉进去,看里头或坐或歪在草堆上的,正是司马求、周洋,和开生药铺的陆员外,还有他们的几个伙计。</p> 几人揉了揉眼,定睛一看,见是王贤,全都惊喜交加。司马先生更像见到救星一样,扑过去泫然欲泣道:“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盼来了……”</p> 让帅辉把带来的食盒打开,王贤道:“这段时间委屈诸位了,先吃点东西祭一下五脏庙吧。”</p> 不用他说,众人看着食盒中的烧鹅、烤鸡、熏肉,早就口水直流了。便一拥上前,也不管手脏不脏,便你撕我拽,大嚼大咽起来。</p> 王贤见状心里很不好受,“慢点吃,这阵子我天天来送。”</p> 本来一句安慰的话,却让众人登时噎住了,司马求嘴里含着鸡屁股,巴巴问道:“我们还得继续坐牢?”</p> “不会的。”王贤忙安慰道:“这次我来,带着郑藩台和周臬台的亲笔信,不愁运司衙门不放人。”</p> “那还好……”司马求这才把心放下,见众人已经把烧鹅吃光,只剩一个鹅屁股,登时大怒道:“老子又不是兔爷儿,吃那么多屁股干啥!”</p> 风卷残云,满满一食盒肉食,转眼进了众人肚子,一个个满足的靠在草堆上。这时候陆员外才想起自己是有身份的人,却也跟饿鬼投胎似的抢食吃,不禁羞赧道:“牢饭实在是太难吃了,我整天梦见大肘子……”</p> “员外受苦了。”王贤理解的笑笑,问道:“怎么会搞成这样子?”</p> “我们也不知道。”陆员外挠挠头道:“这趟一开始都挺顺利,湖广那边的粮食贱如土,哪怕是春荒季节,一两银子也可以买三石稻米。我们运去的丝绸和茶叶,也是大受欢迎,双方一拍即合,敲定了长期合作。”</p> “湖广的粮商很热心,帮我们办好了布政司的批条,因为担心家乡粮荒,我和司马先生押着头批粮船返程。”陆员外接着道:“手里有湖广布政司的条子,在两湖、长江畅通无阻,一直到了这苏州浒墅关,纳了税,刚要过关,盐运司的人又要搜查。我本以为他们是想讹一笔,便使了钱。谁知他们竟说我贿赂他们,一定是心虚,所以船上一定有私盐。”</p> “然后就搜船,结果真如火眼金睛一般,在粮食堆里,发现了好几包粗盐。”司马求一脸见了鬼了的表情道:“然后就凭这几包粗盐,把船扣下,我们也被抓到牢里来。”</p> “我押着后一批粮船,比他们晚到三天,”周粮商苦着脸道:“遭遇却跟他们如出一辙,也是被盐运司搜出了私盐,然后扣船抓人……”</p> “你们是被冤枉的吧?”王贤轻声道。</p> “从湖广贩这些粮食,咱们最少净赚一万两银子。几包私盐才几个钱,谁会为个芝麻丢西瓜?”周洋委屈无限道。</p> “是不是下面什么人夹带的?”王贤问道。</p> “不可能,浙东产盐,湖广不产盐,就是要贩私盐,也该从浙东贩往湖广,而不是倒过来!”陆员外一脸郁闷道。</p> “过堂了么?”王贤微微皱眉道。</p> “没有。”司马求摇头道:“此事蹊跷无比,我怀疑我们中了人家的圈套,之所以没有过堂,也是因为栽赃太过拙劣,怕一见光就露了馅……”</p> “这是在讹诈么?”王贤轻声道。</p> “不像。”司马求以权威的口吻道:“要是敲诈的话,早就该有人传话,让我们破财消灾了。但到现在对我们不闻不问,哪像是敲诈的样子?”</p> “那就是另有原因了……”王贤叹一声,又问了当时的情形,具体是哪个官员带队之类,直到他们把知道的吐露干净,才起身道:“你们再忍耐几日,我会尽快把你们捞出来。”</p> 众人缓缓点头,心里却并不抱多大希望。因为经过方才鞭辟入里的一番交谈,他们也明白了,这是有人在暗中使坏,而且能影响到两浙盐运司的,一定是高官显贵,王贤这样的小虾米,想要和人家斗,岂不是蚍蜉撼大树……</p> “对了,县里怎么样了?”分别时,司马求问了句。</p> “还有六天,官库里就断粮了。”王贤满嘴苦涩道:“那些大户都屯着粮食,磨刀霍霍、等这一刻了。”</p> 周洋和陆员外闻言十分羡慕,旋即才想起来,自己运粮食回去,就是为了避免百姓贱卖田产的。登时摆出正义的面孔道:“趁人之危,实在太无耻了!”</p> “放心吧,官府已经停止民间交易田产了。”王贤叹气道。“又拿出新开的官田来出售,不会让老百姓贱卖了田产的……”</p> “大老爷宅心仁厚……”周洋和陆员外赞起来:“富阳百姓摊上大老爷这样的青天,真是造化啊!”</p> 王贤不禁大翻白眼,球,老子就这么被华丽丽的无视了……</p> 。</p> 离开大牢,王贤又跟那牢头攀谈几句,在他的引荐下,见到了府衙刑房的典吏,请其到观前街吃酒,又奉上白银一封,那典吏才为他指点迷津道:“此案确实蹊跷,按例,都转运盐使司没有拘捕审判之权,查获私盐贩子,都是由府衙审讯。但这次盐运司的人特意知会我们司刑,将此案押后一个月审讯。”</p> “苏州府事务繁重,刑房一天收到的案子何止百起,是以押后一个月是很正常的事情。”那典吏抿一口小酒道:“这背后有什么道道,跟我们没关系,我们也不想知道,反正是盐司的案子,他们想啥时候审就啥时候审呗。”</p> “能设法提前么?”王贤问道。</p> “不可能的,”典吏眯眼看看他道:“兄弟也是同道中人,我也不瞒你,盐运司可是我们刑房的大主顾,司刑大人万万不会得罪他们。”</p> “呵呵……”初次见面,能打听出点有用的消息,已经很不错了,王贤根本没指望能靠他办事。要是对方大包大揽,他反而要起疑心,好在人家看他是同类,还讲了点情面,没有坑他。</p> 请那典吏吃完饭,王贤便让田七带着自己,去长洲县衙投帖拜见。</p> 哪里的衙门门房都是死要钱,王贤递了门包,又将一封书信奉上道:“我是浙江省杭州府富阳县的书吏,奉我家大老爷之命,来给你家大老爷送书信。”</p> 看在门包的份上,门子请他在门房里稍坐,便持信进去通报,须臾出来道:“我家大老爷正好有空,你跟我进去吧。”</p> 王贤便跟着他进到后衙,在外签押房候着,不一会儿,一名身材矮小,面容清秀的三四十岁官员,穿着七品常服出来,王贤赶紧大礼参拜。</p> “起来吧。”那官员便是长洲知县许铭。苏州府城分两个县,其中一个便是长洲。前世不修才在省城当县官,苏州虽然不是省城,但衙门之多、关系之复杂,比别省的省城还痛苦。</p> 不过许知县对王贤倒还和气,让他坐下说话,自己在正位上坐定道:“你家大老爷的信我看了,你既然是他的贵门生,便不必以公门之礼参拜。”顿一下道:“我与他是同年同乡,交情非比一般,你便唤一声师伯吧。”</p> “师伯。”王贤受宠若惊道,心里不禁暗叹,赣党真他娘的强,到哪都有自己人……</p> “你的来意我已经知道。”许知县淡淡道:“富阳粮船被扣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前日还写信告知你老师,也帮他想办法了……”</p> “让师伯费心了。”王贤恭声道:“不瞒师伯说,我富阳官仓只剩下数日存粮了,一旦断粮,百姓就要贱卖田产。就算百姓们忍气吞声卖了地,也会憋一肚子怨气。这股气朝谁撒?肯定是那些抢他们饭碗的灾民,还有我家师尊……”魏知县在信里没说自个开田这茬,王贤自然不能多嘴。</p> “嗯。”许知县颔首道:“我也是县官,对此感同身受,”顿一下道:“前日我找盐运司的同乡说情,他偷偷告诉我,此案是他们同知亲自下令扣船,没有他的命令,他们不敢私放……”</p> 天下有七大盐司,其中苏州和浙江同属两浙都转运盐使司。其长官乃都转运使,以同知、副使佐之,衙门设在杭州。两浙盐司之下,又设四分司,苏州府归属苏松盐运分司所辖,因其地位异常重要,由盐司衙门二把手,同知大人坐镇。</p> 这次搅风搅雨的,正是这位两浙盐司二号人物……</p> “我看这件事,还应该着落在你们杭州,”许知县瞥一眼王贤道:“看看能不能让省里跟都转运使说说,通融一下,总比我这个县官说话好使。”</p> 。 第一零七章 偶遇 。(5ycn.com)</p> “其实本官可以求知府大人早日审理此案,但那样的话,就等于和盐司衙门彻底撕破脸。”见王贤不吭声了,许知县又道:“就算知府大人把人放了,可船还在盐司衙门扣着呢,他们坚持不给,府里也没招……”</p> 听了许知县的话,王贤心一沉,这似乎是推脱的节奏,面上仍不动声色道:“师伯有所不知,我们臬台大人第一时间就亲自去盐司要求放人了,那严都台面上一口答应,说会行文苏松分司立即查明放人。但弟子来苏州后才知道,苏松分司非但没有要求苏州府速查此案,反而要他们将此案押后一月……”</p> “哦?”许知县意外的看他一眼,心说这小子有些门道,今天才到的,就打听的门清才上门,我却不好糊弄他了。便捻须皱眉道:“他们竟连冷面铁寒公的面子都不给,这可如何是好?”</p> “但严都台至少亲口答应了,”王贤答道:“而且我省郑藩台和周臬台,都写了亲笔信,让弟子带到苏松来……”</p> “有亲笔信?你不早说!”许知县惊喜道:“我明天带你去苏松分司走一遭,你再准备份厚礼,杨同知再不好说话,也要给二位宪台个面子。”</p> “多谢师伯费心。”王贤忙起身感谢道。</p> “不必客气。”许知县微笑道:“今晚就别去客栈了,在后衙住下吧……”</p> “弟子……还要去岳母家。”王贤知道人家不过是客气客气,当真就是个棒槌了,便故作扭捏道。</p> “哦,哈哈。”许知县笑道:“想不到你还是苏州女婿,不阻你与岳家团聚了,告诉师伯个地址,明日我派车去接你,日后也可照拂一下。”</p> 。</p> 从长洲县衙出来,王贤面色不太好看,田七和帅辉面面相觑,前者小声问道:“怎么,不顺利吗?”</p> “没什么。”王贤摇摇头,他感觉不太好。原因有二,一是他已经明白盐司那帮人的算盘,就是一个拖字诀,他深知衙门里的办事流程,有太多办法可以名正言顺的拖,想拖多久拖多久,这一招也是最难对付的,因为人家根本没有把柄给你。除非靠通关节,或者有大人物给予压力。</p> 这也正是他的忧虑之二,有道是一个好汉三个帮,可自己人微言轻、人地两生,唯一指望的许知县,还透着股虚头巴脑的劲儿,让人不禁失望。说实话,他心里是愈发没底了。</p> 收拾心情回到观前街,王贤给丈母娘和大舅子挑选起礼物来,当然也没忘了田七和他老婆。</p> 见他买起东西来,跟不花钱似的,田七叔反而不好意思了。抱着大包小包道:“别买了,别买了,我那是开玩笑的。”</p> 王贤瞥他一眼,转回头道:“对,这几样料子每样来两丈,人来不了,明天让裁缝去家里量吧……”依旧我行我素。</p> 田七叔还要再劝,帅辉拉他一把,小声道:“大人也不光是为了你们,他心情不好就喜欢花钱。”</p> “多浪费啊,”田七叔叹道:“他忘了当初的穷日子啦……”</p> “管他呢,反正是花官府的钱。”二黑一语道破天机。</p> “……”田七叔登时无语,心说那不花白不花。</p> 逛到一半,来到一家瓷玩店外,王贤见门口立着几个劲装汉子,不由觉着眼熟,往里一看,便见到一条身穿锦衣的黑大汉,在那里把玩瓷玩。虽然只是个侧脸,他却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不是那家伙么?</p> 心中一动,王贤便要迈步进去,却被两个劲装汉子拦下,冷声道:“出去!”</p> 田七叔拿人手短、吃人嘴短,闻言上前冷笑道:“这是你家的店?”</p> 劲装汉子板着脸道。“我家公子喜欢清静。”</p> “我家公子还就喜欢凑热闹哩。”帅辉唯恐天下不乱,主要原见识过田七叔的功夫,那么大的磨盘,举起来跟玩儿似的……</p> 这时田七下盘暗暗运劲,然后踏前一步……然而谁知也不见人家怎么用力,就那么一推他,田七叔便如腾云驾雾一般,倒着飞出去,砸在帅辉和二黑身上。三人垫罗汉一样,身上落满了大包小包,引得大街上一片哄笑。</p> 里头那黑大个听到响动,转头一看,就见田七三个被打倒在地,不禁眉头一皱,呵斥道:“混账奴才,还不把人扶起来!”</p> 侍卫一脸无奈,碰到这种无赖,他们已经很克制了,要不是公子严令他们不许扰民,刚才那一下,那庄户把式这辈子就告别直立行走了……</p> 堂堂富阳县第一高手田七叔,要是知道自己的武功,竟被人鄙视为庄户把式,不知会不会找块豆腐撞死。</p> 卫士们把三人扶起来,还把他们的大包小包堆好,又摸出三片金叶子,塞到田七怀里道:“三位的汤药费。”看得观众一愣一愣,还有这好事儿?不少人跃跃欲试,恨不能也被打一顿……</p> 那黑大汉却盯着王贤,感觉他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来。便招招手,示意王贤进来。</p> 他身边一人登时紧张道:“公子,你出来这么久了,难免走漏风声,必须加倍小心。”</p> “不要紧。”黑大汉却笑道:“有马叔叔在身边,天下谁能伤到小侄?”</p> “还是小心为妙。”那人面黄无须,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一双眼睛神光湛然,显然是内家高手。他对自己的武功很是自信,虽然表情异常警觉,却也不再劝说。</p> 。</p> 通常来讲,王贤对男人没兴趣,尤其是这种黑炭头。但这人是个例外,尤其在这个时候。便大大方方走进去,主动道:“这位兄台好生眼熟,我们好像在哪见过。”</p> 黑大汉身边那人,闻言露出怪异的表情,一双手暗暗运劲,做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p> “我想起来了。”王贤却仿佛毫无所觉,一拍脑壳道:“上元节,楼船上,你站在胡学士边上!”</p> “我也想起来了!”黑大汉也恍然道:“你是那个‘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他的声音暗哑难听,但王贤却一愣,虽然此人粗犷的外表,配上一副公鸭嗓子倒也登对。但以王贤心细如发的性格,还是发现了异常……这好似处在变声期的小男生,所特有的发声障碍,而不是老男人的粗嗓门。</p> 再仔细端详那黑大汉,见他虽然身材魁伟、一脸虬髯,举止谈吐故作老成,但眉宇间还是会流露出稚嫩的表情……靠,这黑大汉不会是个黑小子吧?</p> “怎么?”黑大汉或者说是黑小子,奇怪道:“我脸上有花么?”</p> “没有,我只是奇怪,你不是保护胡学士呢,怎么跑来苏州?”</p> “呃……”黑小子一愣,好一会儿才干笑两声道:“是啊,我保护胡学士……”说着又干笑两声道:“这不把他送到江西老家了,我们就回来了。”</p> “不用一直保护么?”王贤好奇道。</p> “用,但那是地方官府的差事了,”黑小子笑道:“我们……嘿嘿,我们锦衣卫,是保护皇上的。”</p> “也是。”王贤点点头道:“护送他返乡,就是好大面子了。”</p> “不错。此乃圣上荣恩。”黑小子点头笑道。身后那中年人咳嗽一声,他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些,便把把头一转道:“刚才冲突是因为你要进店么?”</p> “是。”王贤点头道:“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无怪乎苏州排在杭州前面,确实要比我们杭州繁华三分。”说着笑笑道:“好容易来一趟,当然要买点东西了。”</p> “不是一点吧。”黑小子挪揄道,他看见田七三个抱着的大包小包了。</p> “你不也是?”王贤笑道。原来黑小子的随从手里,也同样是大包小包,只有那面黄无须的中年帅哥,是两手空空的。</p> “呵呵,彼此彼此。”黑小子长这么大,别人一直对他毕恭毕敬,陡然出现个和他这么说话的,竟感到浑身三万六千个汗毛孔,五一不爽。“你进瓷玩店作甚?”</p> “我想买几个蟋蟀盆。”王贤笑道,他不是一般的眼尖,在外头时就看见,这黑小子一直在把玩的,就是各种蟋蟀盆。</p> “哦,”黑小子闻言眼前一亮,笑道:“想不到竟是同道中人。”</p> “哈哈,你也喜欢养蝈蝈?”王贤也欢喜笑道:“可惜不是季节,不然非要大战三百回合。”</p> “是啊。”黑小子也是一脸可惜道:“秋天怎么还不来呢?”</p> “不过可以先买几个蟋蟀罐回去备着,”王贤笑道:“天下珍玩汇苏州,一辈子才能来几次?”</p> 这句话竟让黑小子大感赞同,点头连连道:“说的对,所以我准备买它一批,回去养蟋蟀去!”</p> “呵呵,”王贤笑道:“这家只卖瓷盆,瓷盆虽然好看,但只宜作斗盆、观赏盆。要养蟋蟀的话,还是用陶盆好,透气,吸水性好,蟋蟀住在里头要舒服些。”</p> “怪不得我养的蟋蟀总是无精打采,原来这小东西还要贱养啊。”黑小子恍然道。</p> “谁说要贱养,贵养有贵养的办法。”王贤笑道:“最好的是‘澄浆泥罐’,对,就是作澄泥砚的那种,你想想澄泥砚有啥好处,这罐子就有啥好处……细腻,滋润,透气良好,透水适度,罐内壁滑润,不伤蟋蟀的须爪,真正的行家都用它。”</p> 黑小子听得眼前放亮,心里大叫道,原来我一直都是瞎养啊…… 第一零八章 虫经 。(百度搜文學馆5ycn.com)</p> 说起玩蛐蛐来,王贤本是不懂的,但他的前身王二,那可是从小玩到大的浪荡子,长到大百般不会,就会斗鸡斗狗、双陆牌九、骰子蹴鞠……每年秋天斗蟋蟀,更是一年一度的重头戏,日积月累,自然有许多经验心得可说。</p> “话说这促织,虽是微细之物,却合着青、紫、黄、黑、白、红六色。分三十六员天罡星,七十二座地煞星,共一百单八将。其中有千变万化、神鬼莫测之机……”</p> “哇……”黑小子震惊道:“果然博大精神!”</p> “首先是相虫,这是玩蛐蛐的第一步,你得从千百蛐蛐中,找出最厉害的那只。”</p> “嗯嗯,那该如何相虫呢?”黑小子点头如啄米道。</p> “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相虫的第一步是看环境。”王贤道:“虫生于草土之中必懒,产于砖石之间必刚;背阴必娇,向阳必劣;以出于荒山僻地为佳。”</p> “那到了荒山僻地又该如何相虫呢?”黑小子道:“荒山僻地的蟋蟀多了,总也有优劣之分吧。”</p> “当然,有一套相虫之法。”王贤深恨年纪尚幼,嘴上无毛,不能一捋长髯,扮出高人之相,“从外形来看,蟋蟀要具备‘四像’,钳像蜈蚣钳,嘴像狮子嘴,头像蜻蜓头,腿像蚱蜢腿。”</p> “你等等。”黑小子忙打断他道:“我找笔记下来。”说着对店家道:“劳烦皆纸笔一用。”</p> 那店家也看出来了,这位黑公子虽然长得凶,跟班也凶,但对人客气、没有架子,遂大着胆子,陪着笑道:“敝店对面就是和杭州楼外楼齐名的苏州云鹤楼,来了苏州,不可不尝尝他家的松鼠鳜鱼、清溜大玉、原汁鱼翅、雪花蟹斗……总之多了去了,二位公子何不移步云鹤楼,点上酒菜,边吃边聊……”见两人睥着自己,店家缩缩脖子,苦着脸道:“小店小本经营,二位公子在这儿聊起来,已经半天没客人进来了……”</p> “早说啊。”黑小子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拉着王贤道:“走,我请你吃那个什么松鼠去……”</p> “是松鼠鳜鱼。”王贤笑道:“我请你吃……”</p> “开什么玩笑,今天是我跟你学艺,当然要请师傅吃饭了。”不容分说,黑小子便拖着王贤进了对面的云鹤楼。天还早,楼里有空位,黑小子要了个楼上的雅间,也不看菜谱,便吩咐拿手菜肴尽管上……听得王贤心里直流泪,怎么自己到哪里都像是配角,好容易遇到个不是小白脸的,却还是地道的黑帅富。</p> “快快继续,”黑帅富向酒楼要来了纸笔,记下王贤方才所言,又催促他道:“四像之外呢?”</p> “再就是从颜色来鉴别,口诀是‘白不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黄,黄不如青’……”王贤有心结好于他,自然使出压箱底的功夫道:“又有顶尖的五种蟋蟀,称为‘五绝’,遇到千万不要错过。其中红头青项,翅金色者为一绝;麻头透顶、金翅白腿、头后相应者为二绝;白麻头透顶、青项毛子厚银翅者为三绝;紫头白露、青项浓厚、紫翅又带皱纹者为四绝;黑漆头金线或银额、青项带毛、黑金翅、白肚皮、白大腿脚者为五绝……”</p> 王贤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讲起蟋蟀经来,连边上对此毫无兴趣的中年人,都听得津津有味。何况从小就爱好此道,但家里人一直拦着不让玩,很是欲求不满的黑小子……他虽然爱玩蛐蛐,但还处在瞎养阶段,听着王贤的讲解,他简直是如闻仙音,不可自拔。</p> 时间飞快,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了,那中年人喝口茶,才发现天已经擦黑了,不禁暗叫‘玩物丧志’,赶紧轻声道:“天快黑了,公子咱们得回去了。”</p> “急什么?”黑小子听到一半正入巷,哪能这么断了?</p> “公子。”中年人虽然对他很宠溺,但也不是一味由着他胡来,“你是怎么答应我的?”</p> “呃……”黑小子这才恋恋不舍道:“难得出来一次,马叔还管得这么严。”</p> “公子可明日请这位王兄弟到驿馆去作客,”中年人心一软,道:“你们就是讲一天虫经,也无不可。”</p> “哈哈!马叔最好了!”黑小子一脸奸计得逞的兴奋道:“兄台,你住在哪,明日一早我让人去接你。”</p> “这个……”王贤一脸为难道:“我明天有事,还是改日吧。”</p> “……”黑小子失望道:“我后日一早便要离开苏州咯。”</p> “这样啊……”王贤一脸便秘状思考半晌,好像下了很大决心道:“我明日办完事,便去驿馆找你,何如?”</p> “那你可得快点。”黑小子千叮咛万嘱咐道:“明天我哪也不去,就在驿馆等你。”</p> “还不知要到啥时候呢。”王贤摇头道:“别耽误了游玩,苏州园林甲天下,好容易来一次,不看看可惜了。”</p> “园林在那里,以后看也一样,”黑小子却不在意,攥拳道:“但我学了虫经,秋天就可以大展神威了!”顿一下,又跃跃欲试道:“你去干啥,要是方便的话,我陪你一起吧。”</p> 此言一出,那中年人登时紧张起来,双目如剑,刺得王贤两眼生疼。</p> “不方便。”王贤赶紧摇头道。</p> “为啥不方便?”黑小子反而更想知道了。</p> “我要去衙门办事。”王贤叹气道。</p> “哦……”黑小子这才想起来,王贤是杭州哪个县的书吏,不禁奇怪道:“你个浙江的书吏,怎么还跨省办差?”</p> “唉……”王贤又叹一声,心说你妹的黑炭头,千万要给力啊,不然老子这一个时辰的吐沫算是白费了。便道:“我浙江遭了大风潮,你应该知道吧?”</p> “嗯。”黑小子颔首道:“我本打算去看看灾情,但马叔不让。”说到正事儿,黑小子的表情严肃起来:“但你不在杭州赈灾,跑到苏州干啥?”顿一下道:“还逛街买这么多东西……”</p> 王贤心说你不也一样?面上却一脸忧愁道:“跟你说实话吧,我们县从湖广购入的赈灾粮,在过浒墅关时,被盐司衙门扣下了。”说着叹气道:“我正是为此事而来,自然要打点一番了。”</p> “官府的赈灾粮也敢扣?”黑小子眉头紧锁道:“盐运司有这么大胆子?”</p> “这批粮是由粮商出面,以民间的方式购入的。”王贤解释道:“若官府到外省购粮,一来无此先例,二来还得上报朝廷,三来,怕引起效仿,造成不必要的混乱。”</p> “嗯。”黑小子点点头道:“民间购粮,确实比较方便,这法子不为过。再说粮食也不是禁运品,就算是,也轮不着盐运司掺和吧?”</p> “盐司衙门说我们夹带私盐!”王贤悲愤道:“我浙东是产盐地,盐价低廉,得什么样的棒槌,才会往浙东贩私盐?”</p> “嗯……”黑小子想一想,道:“盐运司肯定有所查获吧?”</p> “说起这个来就更可笑了,两批五十艘粮船上,一共发现了二十包盐,不到一百斤。”王贤发现这黑小子还真难糊弄,打起精神道:“浙江一斤盐最高卖二百文,就算这盐是白捡的,也不过只赚二十贯……这也太侮辱我浙商了吧!”</p> “也许,是水手夹私吧,这种事倒也时常听说。”黑小子沉吟道。</p> “这个怀疑我无法否定。”王贤悲愤道:“所以就得任五十艘粮船停泊在码头上,被他们日夜盗卖!我富阳百姓却嗷嗷待哺,马上就要断炊了!”</p> “我不是这个意思。”黑小子摇头道:“案子可以慢慢查,但应该扣人不扣粮,不能耽误了赈灾。”</p> “但愿分司衙门的人,也能像你一样英明。”王贤说完一脸歉意道:“抱歉,给兄台添堵了。”</p> “呵呵,无妨。”黑小子摇摇头,望他一眼道:“说句冒犯王兄的话,盐运司的人个个鼻孔朝天,你连官员都不是,他们会买账么?”</p> “我不过是个送信的。”王贤苦笑道:“有我们藩台和臬台的亲笔信。”</p> “那就好。”黑小子点点头,抱拳道:“明天我在驿馆,敬候王兄的佳音!”</p> “承您吉言。”王贤也抱拳道。</p> “先告辞了。”黑小子便在中年人的陪伴下,下楼离去。</p> 王贤站在楼上,朝黑小子一直摆手,待其消失在街口,才转过身道:“回家吧。”</p> “这人什么来头?”田七叔都快憋爆了:“能让你小子如此献殷勤的,肯定不是一般人吧。”</p> “不知道。”王贤摇摇头。</p> “啊?”帅辉张大嘴巴道:“你不会连人家叫啥都不知道吧?”</p> “真不知道。”王贤摇摇头。“他不愿说,我自然不能穷打听。”</p> “那你还真是……”两人登时无语,有这套近乎的么?一起吃了饭、聊了天,连人家叫啥都不知道。</p> “越是大人物才越玩神秘。”二黑却一针见血道:“我家大人啥时候做过亏本买卖?”</p> 。 第一零九章 倨傲的同知 。 回到山塘街,林家人还一直在等着。 田七、帅辉三个,将大包小包抱进堂屋里,林老夫人对王贤乱花钱很是心疼,但言语神态上却亲热了不少。可见‘有礼走遍天下,无礼寸步难行’这句话,的确放之四海而皆准,连书香门第的老太太都不能免俗…… 林清儿问吃过饭了么,王贤说在外面吃过了,又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回房睡觉。帅辉和二黑跟田七睡去了,王贤这个未来姑爷,自然得到一些优待,在给林清儿预备的厢房安寝。 王贤进屋片刻,房门轻轻推开,林清儿给他端来了洗脚水,却见就这么会儿工夫,他已经歪在床上睡着了。 孤灯如豆,黯淡的光影下,那张年轻清秀的面庞上,竟满是忧思疲倦……而这些,在白日里根本看不到。他总是将笑容和温暖带给别人,却自己抗下所有的难处……林清儿鼻头微酸、眼眶湿润,这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少年郎,原来真的蜕变成了男汉,一个可以让她全心依赖的男人…… 满心欣慰之余,她又忍不住自艾自怨起来,看着他这么累,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 王贤本来睡得就不沉,感到有人在碰自己的脚,他一下睁开眼,就见林姐姐蹲在地上,正在给他脱鞋。 感到他身上一紧,林清儿没有抬头,轻声道:“别动。”说着除下他右脚的袜,两手捧着他的脚,轻轻放到水盆里,为之细细洗沐。 “使不得,”王贤心里,对林清儿始终有份尊重在那里,否则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下,他也不会一直与手为伴,对林姐姐却发乎情、止于礼……现在见她为自己洗脚,登时受宠若惊道:“写字画画的手,不是给人洗脚的。” 林清儿这才缓缓抬起头来,也不知是被水汽熏得还是怎的,一张俏面姣红如玉,双目情意浓浓的望着他,含情脉脉道:“这是妻的本分。” 听这一句,王贤登时周身一热,竟感精神大振,坐起身道:“清儿,你能再说一遍么。” “躺下。”暧昧的气氛愈发浓重,林清儿羞难自持,伸手推他一把,娇嗔道:“不是你妻还是什么?真当是姐弟了?” “嘿嘿,不是。”王贤呵呵笑着,乖乖躺下道:“我知道你一直觉着委屈,觉着和我这种人,当姐弟还能接受,做夫妻就亏大了……” “你虽然绝顶聪明,但对女人心事一窍不通,”林清儿摇摇头,一边为他揉着脚上的穴位,一边轻咬朱唇道:“我早就说过,只要你肯上进,不拘你是士农工商,甚至跟着你吃糠咽菜,我都不会觉着委屈……” “呵呵……”王贤幸福的笑了。 “倒是我,眼看你挑这么重的担,却什么忙都帮不上,”林清儿幽幽道:“感觉自己真是没用。” “怎么没用,”王贤鼻音越来越重,哼哼道:“我现在就舒服的,要睡着了……”说完便起了轻微的鼾声。 林姐姐的手却没有停,足足为他按了半个时辰,才将他的双脚擦干,吃力的抱回床上,轻轻盖上被。 看着他熟睡的脸上,终于疲惫尽去,取而代之的是婴儿般的宁静安详,林清儿虽然疲惫,却欣慰的笑了。 她情不自禁在他的额头印下轻轻的一个吻,才慌乱的吹熄了油灯,羞羞地掩门出去。 回到她娘屋里,见老娘已经撑不住睡着了。林清儿不禁埋怨自己还真是不孝。就回来这么两天,还不好好陪着老娘。赶紧吹熄了灯,脱鞋上床,轻轻给母亲拉了拉被,却见她微笑着睁开了眼。 “娘,女儿把你吵起来了?”林清儿小声道。 “闺女不回来,当娘的能睡安稳么?”老娘微微笑道。 “对不起,娘……”林清儿十分歉疚,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说什么傻话呢,娘是那种霸着女儿的人么。”老娘伸手拢了拢女儿的发丝,老怀甚慰道:“娘终于放心了,之前你说自己没受委屈,挺开心的,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林清儿娇羞的钻到被窝里,再也不好意思露头。 。 翌日一早,刚吃过早饭,便有长洲县的差役驱车来接。今天不用田七叔带路,王贤只带了帅辉和二黑,坐上马车先到了县衙,等许知县处理完公务后,才跟着他的轿,来到了位于元代大宏寺旧址的苏松盐运分司。 盐司衙门的人眼高于顶,根本瞧不起个区区七品官,得亏许知县毕竟是本县父母,才得他们另眼相看,让他面上过得去。 不过门包是不能省的,当然是王贤出。接过许知县的名刺,门请他在门房吃茶,王贤连个坐都没有,只得侍立在一旁。 等了最少半个时辰,门房才来叫他俩进去。王贤不禁佩服的看一眼,依旧神态自若的许知县,更佩服的是这位师伯的先见之明……进来枯坐这么久,许知县竟一口水没喝,显然早预见到这一出,为免尿急才如此。 想到这,他对许知县没怨气了。省城的县官真是难当,人家外县的正堂都是父母大老爷,省城的县官却是孙一般,到了哪个庙里都得磕头拜菩萨。所以许知县肯带他来,已经很够意思了,怎能再奢求人家大包大揽呢?人家根本没那本事! 进去盐司同知外签押房,许知县稍候片刻,一名四五十岁,身穿绯袍的官员,终于掀帘从里间出来。 不得不说的是,这人打破了王贤对绯袍的美好感觉……当初他看周新穿着绯袍,端坐堂上,那种冷艳高贵简直要晃瞎他的眼。打那以后,王贤就对绯色官袍有些痴迷,好几次梦见自己穿着绯袍,端坐在早点摊前吃豆腐脑……那是何等拉风啊。 可是眼前这位身材又矮又胖,挺胸凸肚,一身绯色官袍裹在身上,活像个大红灯笼。一张满是赘肉的脸上,酒糟鼻很是扎眼,两只小眼睛里却透着傲慢与冷淡。 这就是那位害苦了他们的杨同知。 许知县忙不迭起身行礼,杨同知只是用鼻哼一声,便一屁股堆在主位上,“坐。” “多谢大人。”许知县只敢搁半边屁股在椅上。 “贵县拨冗前来,”杨同知眯着眼道:“不知有何公干?” “回大人,不是敝县的公务。”许知县道:“下官受同乡好友所托,来给大人送两封信。” “哪里的同乡?”杨同知笑问道:“竟能让贵县当信差。” “是下官的同年,富阳知县魏文渊。”许知县答道。 “……”一听富阳县,杨同知就像吃了苍蝇一样,腻味道:“原来贵县是来做说客的。” “大人误会了。”许知县忙道:“确实是送信的,不仅有魏知县呈给大人的信,还有浙江郑方伯和周臬台的亲笔信。”说着对王贤道:“还不把信呈给大人。” 王贤便从怀掏出三封信,躬身奉到杨同知面前,杨同知好半天接过来,对许知县道:“怎么还带个书吏来?” “他是富阳这次买粮的负责人。”许知县解释道:“魏知县派他来送信,也有接受大人质询的意思。” “你那同年真是胡闹,这么大个事儿,能让个书吏负责。”杨同知用拆信刀拆开一封信,一边掏信瓤一边道:“书吏里有好东西么,都是些奸猾贪财之辈,怪不得会出这么大事儿。” 王贤垂首立在许知县身后,他得强忍着才能不让拳头,落在这猪头的脸上。 “毕竟还是年轻么。”许知县陪着笑道:“我们永乐四年那一科,金殿传胪时,皇上见这小年幼,竟让他以进士身份回家读书,长大点再用。这在当时传为笑话,大人也该听过吧?” 许知县是想暗示对方,魏知县虽然年轻位卑,但也算是简在帝心,还是不要得罪的好。谁知道杨同知浑不理会,断然摇头道:“没听过。”把他后半截话堵在了嘴边。 许知县只好闭嘴等他看完信,盏茶功夫,杨同知看完了郑藩台和周臬台的信,至于魏知县那封,他连拆都没拆…… 在许知县期待的目光中,杨同知不咸不淡道:“两位大宪的信,本座已经看过了,回头便给他们回信。”顿一下道:“你们就不用再来了,本司自有信使。” “那……”许知县硬着头皮问道:“敢问何时放人?” “贵县也掌一方司法,怎能说这种话呢?”杨同知想表现出一脸正气,无奈外形太差,显得颇为猥琐道:“何时放人,放不放人,都取决于案本身,若经过审理,他们确实是清白的,自然会马上放人。” “那可以先放船么?”许知县又问道:“浙江遭了灾,富阳县十几万百姓,还等着粮食救命。” “从无此理。”杨同知断然道:“有道是人赃并获,除非证明他们是清白的,否则不能单独放船。”顿一下道:“不然要是船里还藏着私盐,本司岂不成了帮凶?”(未完待续) 第一一零章 死马当活马医 。(5ycn.com)</p> “恳请大人体念浙江受灾百姓嗷嗷待哺,通融则个。”许知县近似央求道:“若是怀疑船上有私盐,可以马上派人检查的,五十艘粮船,也就是几天工夫。”</p> “贵县是在教本官么?”杨同知脸上现出不悦道。</p> “下官不敢。”许知县忙摇头道。</p> “哼……”杨同知的蒜头鼻子哼一声道:“看在浙省两大宪和贵县的面子上,本官近日便行文苏州府,请求加紧审理此案。”顿一下道:“至于粮船,也会尽快搜查的……但是这种满载的粮船,检查起来十分麻烦,必须把粮食全卸下来,然后拆船才行……总之会尽快的。”说着起身送客道:“贵县回去敬候佳音便是了。”</p> “是……”许知县只好也起身行礼,转头对王贤道:“你还有没说的么?”</p> “大人容禀。”王贤朝杨同知深深施礼道:“既然粮船检查十分麻烦,不妨由盐司的人解往富阳,再由盐司卸船入库,这样有没有私盐一目了然,而且两遍功夫一遍做,即节省了盐司的人力和时间,也解了本县百姓燃眉之急。”</p> “这个法子好,以运兼查,两难自解。”许知县赞道。</p> 却见那杨同知眯着一双金鱼眼,连瞧都不瞧王贤,意思很明显,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么?</p> 这种被无视的耻辱,让王贤怒火中烧,他闷声道:“听闻大人与我富阳杨氏是同宗,只是元末战乱才分散两枝,求大人体念这份香火情,高抬贵手,救敝县一命吧。我举县父老永念大人的恩德……”</p> 王贤突然来了这么一段奇怪的话,许知县不禁暗暗着急,你说这些有的没的的作甚?姓杨的怎么可能在意?</p> 但许知县没想到,一直眯缝着眼的杨同知,一下子睁开双目,吃惊的瞥了王贤一眼,显然没想到这层隐秘的关系,竟然已被对方侦知。</p> 不过毕竟是老江湖了,杨同知很快镇定下来,拉下一张胖脸道:“国法如山,岂容私情!来人,给我把他拉下去,赏他二十大板!”</p> “大人息怒……”许知县忙拦住求情,好说歹说,才帮王贤免了这顿板子。</p> 。</p> 两人狼狈的从分司衙门出来,许知县黑着脸坐上轿子,显然十分恼火。王贤的脸更黑,闷着头坐上车,跟着他回到长洲县衙。</p> 好在两人都老于世故,待回到县衙,坐在签押房时,都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p> “你还是冲动了。”许知县连喝了五杯茶才解渴,叹口气对王贤道:“惹恼了杨同知,倒霉的还是你自己。”</p> “就是跪着求他,他也不会通融的。”王贤冷声道:“师伯看不出来么?他已经拿定主意,在盐运分司、苏州府衙、杭州总司之间踢皮球了。他是准备把我们当猴遛了!”</p> “你这比喻……倒也形象。”许知县苦笑道:“我何尝不知是这样,但又有什么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还是不归地方管的盐运司。”顿一下道:“贤侄,你提富阳杨氏什么意思?”</p> “我怀疑杨同知之所以会作梗拦下粮船,其实是受富阳杨氏所托。”王贤意兴阑珊道:“但没什么证据,我纯猜的。”</p> “这种事,你查不到证据的。若贤侄没有更好的办法,眼下只能等待了。”许知县想了又想,还是决定照实说道:“你知道杨同知为何如此强硬?因为当年靖难的时候,他是汉王麾下一名书记,跟着殿下南征北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后来圣上登基,汉王便为他求了个县官当,可他能力低下不说,还贪酷好色,被御史连年参劾。饶是如此,他的官却越当越大,八年时间从七品升到从四品,完全是青云直上。”</p> 许知县虽然只是讲述,王贤却听懂了他的意思,人家杨同知的后台硬着呢!</p> 谁都知道,永乐皇帝虽然在文官的轮番劝说下,立了长子高炽为太子,但对痴肥的太子一直横看竖看都不顺眼。却一点不掩饰对汉王的宠爱,允许他拥有军队、滞留京城、并将三大营交他统领。</p> 所有人都说,皇上还是属意汉王的。立高炽为太子,不过是为了敷衍大臣,一旦机会合适,肯定会易储的!</p> 有汉王殿下给他撑腰,所以杨同知才敢胡作非为!</p> 许知县的潜台词是,认栽吧大侄子,要是等不及,就赶紧想别的辙吧……</p> 哪还有时间想别的办法?如今正是春荒时节,除了湖广,大明朝各省都缺粮。可再去湖广已经来不及……</p> “师伯已经尽力了,我想家师知道了,亦必感激不尽。”王贤起身,诚心诚意的向许知县行礼道:“剩下的事情,让弟子自己来吧,不再给师伯添麻烦了。”</p> 听出他语气中的悲壮,许知县皱眉道:“你可千万别做傻事。”</p> “弟子不做傻事。”王贤淡淡一笑,躬身施礼,离开了县衙。</p> 望着他萧索的背影,许知县不禁暗叹,这世道是怎么了,为何秉承正道的人,总是走得这么艰难?</p> 。</p> 离开县衙,王贤见两个劲装汉子候在那里。两人正是昨日跟着黑小子的侍卫,见他出来,便上前问道:“忙完了么?”</p> “嗯。”王贤点点头。</p> “那就上车吧。”侍卫的语气并不客气,掀开车帘道:“我家公子等很久了。”</p> 王贤顺从的坐上马车,马车穿街过桥,驶入位于狮子林的官驿之中。</p> 通过层层戒备的门洞,来到内里深深一处庭院,便见昨日那黑小子,穿一身青袖箭衣,正在与几个侍卫搏斗。尽管侍卫们肯定留了手,但他的拳脚虎虎生威,每一下都带着破风声,显然也是个高手。</p> 至少相对于田七叔,是这样的。</p> 王贤便和那卫士候在一旁,直到黑小子把几个侍卫都打倒在地,得意的大笑道:“我这功夫,足够行走江湖了吧?”</p> 躺在地上的侍卫要装痛苦,开口回答岂不露了馅?是以王贤身边的那位恭维道:“公子在江湖上,是可以横着走的高手了。”</p> “呀,王兄来了?”黑小子这才看到王贤,下意识一摸下巴,发现自己忘带胡子了。便面不改色道:“快快里面请,我去洗把脸。”当然以他的肤色,面不改色毫无难度。</p> 侍卫将王贤领进堂屋,又奉上茶点。不一会儿,黑小子便换了身月白色的儒袍出来,愈发显得面黑如铁,而且还长出了满口大胡子……</p> 王贤就像没看出他的变化似的,起身向他问安。</p> “王兄请坐。”黑小子伸手虚让,自个在主位坐定道:“怎样,今日的事情还顺遂?”</p> “唉……”王贤叹口气,一脸郁卒道:“不提也罢。”</p> “怎么,不顺利?”黑小子问道。</p> “昨日所料果然不错,那杨同知虚与委蛇,存心拖延。”王贤恨声说道,便将今日遭遇对黑小子讲了一遍。</p> 黑小子听完后,也是一脸愤慨道:“这狗官,一点不在乎老百姓的性命!”便抬头问王贤道:“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算了?”</p> “不能就这么算了!”王贤切齿道:“但我不能让那帮衣冠禽兽得逞了,否则还有何颜面回去见富阳父老!”</p> “你想怎么做?”黑小子沉声问道。</p> “我听说,上月皇太孙代表皇上,前往江西为胡太夫人致祭,如今从江西返回,大驾业已杭州,不日即将抵达苏州!”王贤一字一顿道:“到时候,我要拦驾告状!上达天听!”</p> “你胆子可真够大的!”黑小子面上闪过一丝怪异,吃惊道:“真闹到皇上那里,不说杨同知,他的靠山亦会着恼,到时候可不是光你倒霉,连你家知县也要吃挂落!”</p> “顾不了那么多了。”王贤义愤填膺道:“我家大老爷时常教导我等,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比起千百条人命来,头上的乌纱算什么?大爷尚且可以不惜身,我这个小吏还有什么好在乎的?”顿一下道:“何况,他有靠山,我也有靠山!”</p> “哦?”黑小子顾不上问红薯是什么,惊奇道:“你的靠山是谁?”</p> “自然是当今永乐皇帝!”王贤肃容朝南京方向一拜道:“当今圣上乃尧舜禹汤一般的明君!我和我家县令是为圣上办差,自然有圣上做靠山!就不信姓杨的靠山,能比圣上还大!”</p> “确实是你的靠山大……”黑小子像不认识他似的,端详着一脸正气的王贤,心说没想到这还是个大忠臣呢。默然片刻道:“可是你和圣上之间,相隔千山万水,只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p> “所以恳请大人援手!”王贤霍然起身,推进山倒玉柱,拜倒在黑小子面前,悲声道:“我知道大人业已完成任务,没有义务帮忙,但我更知道大人宅心仁厚、忠君爱民,不会容许那些狗官无法无天,戕害陛下的子民的!”</p> 黑小子目光怪异的望着王贤道:“你怎么知道我能帮上你?”</p> 王贤一听,如闻仙音!他只是本着死马当活马医来求告,想不到这黑小子竟真能帮上忙!</p> 。 第一一一章 奇谈 。◎5ycn.com◎</p> “你怎么知道我能帮上你?”黑小子又问一遍,众侍卫的目光也凛然起来,不过昨天那个中年帅哥倒不在场。</p> “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忙……”王贤苦笑道:“但我知道,你一定是个大人物,我已经无计可施,只能病急乱投医了。”见黑小子面色缓和,他又顺杆爬道:“我看兄台面相贵不可言、正气凛然,这种事不知道便罢,知道了怎么能不管呢?”</p> “嘿……”黑小子忍俊不禁道:“别给我戴高帽,我就是个锦衣卫千户而已,品级比姓杨的低,而且你也说了,我这趟的任务是护送,不能惹事生非的。”</p> “这怎么是惹事生非,这是主持正义!”王贤充分发挥牛皮糖精神,缠着黑小子不放道。“而且锦衣卫不是天子耳目,有侦缉之责么!”</p> “呵呵……”黑小子笑道:“你说的那是镇抚司。锦衣十二卫,南北镇抚司只是其中一部分,我是銮仪卫的,只有保卫之职,没有侦缉之权啊!”</p> “……”听着黑小子一本正经的回答,王贤简直要晕菜了。他没想到这小子竟这样难对付,简直像老油条一样滑不留手,好容易抓到他点破绽,却又被他厚着脸皮抹过去了——这小子的脸皮实在太厚了,明明没带胡子已经露了馅,却仍厚着脸皮继续冒充锦衣千户……</p> 黑小子显然不打算再纠缠此事,话锋一转,笑眯眯问道:“对了,你刚才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个红薯是个什么东西?”</p> “就是地瓜。”王贤没好气的偏过头去。</p> “地瓜又是什么?”</p> “就是山芋。”</p> “山芋又是什么?”</p> “红苕。”</p> “红苕……”</p> “草瓜茹。”</p> “……”黑小子彻底无语,转而却又笑眯眯道:“生气解决不了问题,你好好跟我说话,说不定我一高兴,就帮帮你哩。”</p> “国家大事,岂容儿戏?”王贤憋屈、气苦、郁闷道。</p> “我管闲事是要看心情的。”黑小子两眼望天,一副‘你乃我何’的表情道:“心情不好,谁愿意管闲事……”说完低头一看,登时愣住了——就见王贤两眼闪着金光,一副乖乖听话状,就差两手抱住他大腿了。</p> “呃……”黑小子一阵恶寒道:“你咋了?”</p> “公子爷要问啥?”王贤快速眨着眼道:“小人保准知无不言就是。”</p> “你先起来,坐下说话。”黑小子与他拉开距离道:“地薯是什么?”</p> “是地瓜,也叫红薯。”王贤便正襟危坐,一脸谄媚道:“原产自南美,是一种神奇的作物。适应性强、什么地里都能长;栽培简便、只需剪一段藤插进土里,浇一瓢水就行了。而且旱涝保收、抗病虫害、产量惊人,是种粮食的好几倍,且可以当主食,使百姓免于饥荒……”</p> “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作物?”黑小子难以置信道:“要是我大明朝的土地全部改种地瓜的话,那岂不再无饥荒?”</p> “呃……”一想到大明要全部改种地瓜,顿顿吃烤地瓜、蒸地瓜、地瓜面窝头、地瓜面包子……王贤就忍不住流泪,这是何等悲催的世界啊。但忽悠的诀窍在于夸大疗效,他重重点头道:“是啊,所以南美的老百姓都不干活的,整天穿着金戴着银,唱着歌跳着舞,喝着可可抽着烟,饿了就烤俩地瓜,那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啊。”</p> “光吃地瓜不会腻么?”黑小子听得目瞪口呆,却也没失去自己的判断。</p> “腻了就改烤玉米,烤辣椒……”王贤却从容道:“还有西红柿、南瓜啥的……”</p> “可可是什么?烟为什么用抽的?还有辣椒、西红柿、南瓜长啥样?”黑小子变成了好奇宝宝。</p> “可可是一种香浓可口的饮料,还可以做成巧克力,吃一口唇齿留香,幸福到心里。”王贤那张嘴,说是舌灿莲花一点不为过,何况那些异域的美食本就十分诱人,“至于辣椒更是神奇,吃一口嘴里像火烧一样,能把人辣的汗流浃背,却十分开胃,让你越吃越想吃……”</p> 别说黑小子了,就连一干护卫都听得津津有味,都没意识到那中年帅哥从外面进来。</p> 待王贤讲得口干舌燥,喝水润喉时,黑小子才发现屋里多了个人,拊掌笑道:“哈哈,大行家回来了,验真假的时候到了。”便问那中年人道:“马叔,他说的地瓜、西红柿、可以抽的烟,可以泡着喝的可可,都是真的么?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p> “我也没听说过……”那马叔摇摇头道。</p> “看来你是吹牛皮了。”黑小子嘿嘿笑望着王贤道:“我马叔可是带着……呃,带着锦衣卫保护郑公公下西洋的,那个见多识广可不是你能比的。”</p> 不待王贤回答,那马叔却又悠悠道:“但是海洋广袤,世界无边无涯,我到过的地方只是一小部分,而且哪怕这一小部分,也只是蜻蜓点水,未能深究。”顿一下,微笑道:“所以我没见过的,不能说就不存在。”</p> “你没去过的地方,我大明朝也没人去过;你没见过的东西,我大明朝也没人见过吧。”黑小子对马叔叔倒是真心崇拜。</p> “呵呵,小友,你说的这些东西,都产自哪里?”马叔对了解未知的兴致,远超吹嘘自己的经历。</p> “南美。”</p> “在什么地方?”马叔问道:“南洋那边么?”</p> “不是,是往东。”王贤指着东方道:“沿着苏州河进入大海,一直往东三万里,就会见到美洲大陆,我刚才说的东西,都产自南美。”</p> “你怎么会知道呢?”黑小子难以置信的问道:“难道你出过海?渡过三万里重洋,到过美洲,见过那些东西?”</p> “呃……”王贤知道,这个撒不了谎,以对方的能力,只要随便一查,就能摸清自己的底细。只好含糊道:“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儿,这些东西就像印在脑子里一样。”</p> “莫非是生而知之?”黑小子笑道。这年代不能解释的事情太多,人们对奇闻怪事的耐受力自然更高。</p> “差不多吧。”王贤大言不惭的点头道:“但也记得不太清楚。”</p> “呵呵……”这时那马叔厚道的为王贤解围道:“公子,就别刨根问底了。你叫他来,不是问虫经的么?”</p>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黑小子一拍脑袋,便不再问那些天方夜谭,拉着王贤道:“快快,继续讲虫经,昨天讲到哪了?”王贤自然无不应允。</p> 黑小子好像很赶时间,吃饭都顾不上,一直听王贤讲到天黑,才将玩蟋蟀的方方面面都记录下来。小心翼翼将厚厚一摞稿纸收好,黑小子才心满意足的放王贤回家。</p> 至于那帮忙之事,尽管王贤旁敲侧击,他却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不给句准话。将个王贤吊在半空、不上不下……一会揣测黑小子是要帮忙的意思,一会儿却又感觉不像,也许对方的身份再高,也不愿意招惹汉王的门下吧?</p> 王贤一晚上辗转反侧,好好体验了一把命运握在别人手里的痛苦……结果他竟然失眠了。第二天顶着一双黑眼圈起床,王贤感到一阵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p> 见他有些消沉,林清儿为他沏一杯香茗,又取来兄长的古琴,为他弹琴解闷。</p> 琴声琮琮,从两人的房间里悠然飘出,在天井里回荡着。连帅辉和二黑俩粗人都深深陶醉,说话也不禁轻言细语起来:</p> “你说这次这事儿,有没有戏?”帅辉小声问道。</p> “悬。”二黑闷声道。</p> “我也这么觉着,”帅辉点头道:“盐司的人竟然连藩台和臬台的面子都不给,简直让人没法相信。”</p> “不奇怪。”二黑淡淡道:“去年周臬台用大人的计策,下了盐司一城。人家老大不怀恨在心?这次姓杨的这么干,他们老大非但不会反对,反而会暗中力挺……觉着这手下太够意思,还记着给老大报仇呢。”</p> “你这是混混思维。”帅辉不信道。</p> “有区别么?”二黑白他一眼道:“大人常说,官场江湖险恶。可见官员就是些高级混混。”</p> “呃……”帅辉想想似乎也对,便不再纠缠道:“姓杨的敢不卖藩台、臬台的账,咱们大人的账,肯定也不理会了……”</p> “废话。”二黑点下头。</p> “那这次的事情岂不要黄?”帅辉面色发白道:“大老爷只能把民夫们辛辛苦苦几个月开的田,贱价卖掉换粮食了?”</p> “不然就得老百姓卖田,那还不如官府卖呢。”二黑那张总是表情欠奉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不爽道:“临来前我爹就说,千百年来,都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没有能斗得过乡绅的县令,我还不信。现在才知道,我爹真他娘的有见地!”</p>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有敲门声,帅辉赶紧拍屁股起身开门一看,就见个穿着绸袍的肉球,顶着个酒糟鼻子,满脸堆笑的立在门口。</p> 。 第一一二章 拜把子 。*文學馆www.wxguan.com*</p> “哇,这位大叔,”帅辉吓一跳道:“你怎么能大清早出来吓人呢!”</p> 那胖子登时一脸尴尬,他身边的随从登时怒喝道:“放肆,竟敢这样对我们运同大人说话!”这真是经典的官职别称,可惜在这年代,除了王贤没人能体会它的精髓。</p> “住口。”胖子却不许随从发飙,转而笑眯眯对帅辉道:“请问这位小兄弟,这里可是富阳王司户的贵邸?”</p> “是啊。”帅辉这才发现,人家身后跟着一大串人呢,缩缩脖子道:“请问你是?”</p> “劳烦通传一下,”胖子亲自地上名刺,客气道:“就说盐司衙门杨同知冒昧来访,还请王司户不吝赐见。”</p> “杨,杨同知……”帅辉一下瞪大眼道:“您您是杨同知?”</p> “正是区区。”胖子笑容可掬道:“小兄弟你家司户在家么?”</p> “在,在。”帅辉赶紧让开门道:“您里面请。”</p> 两人忙不迭把杨同知让到堂屋里,一个泡茶,一个赶紧去请王贤。</p> “什么,”王贤正斜躺在床上听曲,闻言一下弹到地上,难以置信道:“杨胖子来了?”</p> “是啊。”二黑点头道:“而且态度还很恭敬呢。”</p> “我靠?”王贤挠挠头道:“这是唱的哪一出?”</p> “大人下得这一注,又大赚了呗。”二黑憨笑道。</p> “唔。”王贤想想也没别的可能,赶紧穿戴整齐,出去与那杨同知相见。</p> 。</p> 来到堂上,王贤一见果然是杨同知,赶忙大礼参拜道:“大人屈尊前来,折杀小人……”</p> 对方是四品高官,王贤见了自然是要跪的,但还没等他屈膝,那杨同知就跨步上前,一把将他托住,笑容可掬道:“愚兄没穿官服,贤弟不必拘礼。”</p> “这……”贤弟?王贤这个汗啊:“小人惶恐……”</p> “哎,别这么说。我一看王兄弟就分外亲切,想和王兄弟结为异姓兄弟。”杨同知亲热的拉着他的手道:“不知道老哥哥我有没有这份福气?”</p> “呃……”王贤登时瞠目结舌,这杨同知比他爹的年纪还大哩。他能在富阳县游刃有余,但在杨同知这种厚颜无耻的老江湖面前,还是稍显稚嫩了。</p> “怎么?”杨同知一脸伤心道:“难道王兄弟瞧不上我这个死胖子?”</p> “岂敢岂敢?”王贤无可奈何,只好对巴望着自己的杨同知道:“老哥……”</p> “唉,好兄弟!”杨同知笑得满脸横肉直颤,立马呵斥左右道:“愣着干啥!我要跟王兄弟拜把子!”</p> 杨同知竟然自带了香案、雄鸡、烈酒、黄纸、线香……看着他的随从转眼摆设好台案,然后悄无声的退下。帅辉和二黑咽了咽吐沫,意识到自己和一流跟班的差距。</p> 杨同知便拉着王贤在香案前跪好,然后斩鸡头、烧黄纸,换庚帖,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p> 帅辉听了,小声对二黑道:“那咱们大人岂不很亏?”</p> “亏大了。”二黑难得赞同帅辉一次。</p> 结拜完毕,杨同知紧紧拉着王贤的手,满含感情道:“贤弟……”</p> “老哥……”王贤也是泪眼朦胧。这会儿工夫,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生活被强奸,如果不能反抗,还是尽量享受吧。甭管死胖子安得什么心,自己还是尽量捞好处吧!</p> 随从们撤下香案,又搬了个大大的圆桌面进来,摆在林家的方桌上。这才提进来八个大食盒,打开盒盖,将一道道菜肴摆在桌上。先是压桌菜,干果八碟、香药八盏、雕花蜜煎八件、脯腊八盘,才四色的压桌菜,已经将大圆桌满满牙牙的摆满了。</p> 这边上菜,那边杨同知亲切道:“兄弟,既已是通家之好,不妨请令泰水、内兄、弟妹出来相见。”</p> “岳母有恙,不良于行,”王贤抱歉道:“还请老哥海涵。”</p> “哎呀,是当哥哥的不对了。”杨同知立即吩咐,请苏州城最好的大夫前来为老夫人诊治。</p> 王贤叫林家兄妹出来见礼,因为仍在守制,所以不能宴饮,兄妹俩请客人随意,便回避了。</p> “唉……”杨同知颇为尴尬道:“都怨我,来得太仓促,结果闹了大笑话。”说着一挥手道:“撤了!”</p> 随从们便在王贤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将一桌价值十两银子的席面,全都收拾下去,倒在门外的河里……</p> “走,哥哥领你家去吃。”杨同知不容分说,拉着王贤出门上了大轿。这顶八人抬的轿子极为宽敞,两人对坐一点不挤,内里装饰更是极尽奢华……和田地毯铺地,如霞云锦挂壁,紫檀木的安乐椅上,垫着厚厚的八福缎面坐垫。椅旁还有茶几、香炉、点心匣,真他妈会享受……</p> 杨同知打开个精致的点心匣子,里面摆着八样精美的糕点,热情相让道:“吃马蹄糕还是桂花糕?我是爱吃云片糕的,你也尝尝吧。”</p> 王贤不好推辞,只好接过片一尝,能甜死个人。</p> 见他皱眉,杨同知笑道:“吃不惯苏式糕点吧?回头给你备点杭州风味的。”</p> “杭州小吃也够甜的。”王贤苦笑道。</p> “甜有什么不好,我就爱吃甜。”杨同知说话间,已经三五样点心下了肚。</p> 王贤微笑看着杨同知进食,心说,怪不得这么胖,但面上一声不吭。他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对方是老虎,自己就是黔之驴,藏拙保持神秘感是唯一正确的办法。</p> 见他还真能沉得住气,杨同知不禁暗暗吃惊,吃下最后一片桂花糕,意犹未尽的吮下手指道:“兄弟,不是我说你,既然认识那种大人物,昨天何必要跟许知县过来呢?弄得哥哥好生没法做人。”</p> “呃……”王贤心说,看来是黑小子找过他了,而且真管用。便有意含糊道:“为这点小事儿,轻易不愿麻烦人家。”</p> “也是。”杨同知点点头道:“这对那位公公来说,确实是小事儿。”</p> ‘公公……’王贤当时就惊呆了,公公不是太监的意思么?难道那黑小子是太监?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点点头。</p>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杨同知又问道。他实在无法理解,堂堂大内总管怎么会和个县城小吏搭上关系,还替他出头呢?</p> “也算机缘巧合吧。”王贤笑道:“就像我和老哥,昨天之前也不认识,现在还不成了兄弟?”</p> “呵呵……”杨同知点点头,皮笑肉不笑道:“确实。”心里却郁闷道,这能一样么?要不是因为那位替你出面,我会理会你个小瘪三?</p> 不过杨同知也明白了,王贤年纪虽轻,却是只难缠的小狐狸……</p> 。</p> 杨同知没有回衙,而是带着王贤到了他位于三元坊的别业中。</p> 这处别业原先是北宋大文人苏舜钦修治的‘沧浪亭’,后来成了南宋韩世忠的国公府,几经辗转落在杨同知手中,可谓明珠暗投。</p> 杨同知便在绿水环绕的沧浪亭中请王贤吃酒,亭子对面隔着荷花池的,是个有檐的乐台,上面有舞姬在表演‘天女散花’。乐声悠悠中,舞姬们长袖飘飘,莲步轻移,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隔水相望,把酒观赏,王母娘娘的瑶池会也不过如此吧。</p> 见王贤看得出神,杨同知有些暗暗得意,他虽然只是从四品,却占着天下排前十的肥缺,又有汉王殿下做靠山,所以才能过上这种宝马轻裘,美酒美姬的神仙日子。</p> 不夸张的说,这世上他怕的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就连在杭州的转运使大人,他都不放眼里……所以才会没怎么犹豫,就答应同族堂弟,帮他们把富阳的粮船扣下两个月。当然他之所以答应,除了同宗的情分,还因为五千两银子的好处……可是万万想不到,对方的帮手竟在那一手之列!</p> 回想着昨天夜里会面的场景,那位公公虽然一直和颜悦色,但人的名、树的影,还是吓得杨同知汗如浆下。再想到对方是当今天子最信任的近臣,要是给汉王惹出什么麻烦,殿下能把他这一身肥肉片下来涮着吃了!</p> 送走了那位公公,杨同知是一宿没合眼,好容易才冷静下来,意识到对方既然秘密来见自己,肯定是不想声张,只要自己补救得当,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那该怎么补救呢?那姓王的小吏自然是关键。杨同知虽然是文官,但是行伍出身,解决问题的思路,仍是军中的那套,拜把子!拜了把子,大家就是兄弟,那些事儿还叫事儿么?然后酒杯一碰,万事大吉!</p> 秉着这样的思想,他大清早便爬起来进行危机处理,让人打听清楚王贤的住处,巴巴赶过去和他结拜,然后又把他拉回家来吃酒耍乐……</p> 酒过三巡,杨同知感觉火候差不多了,终于进正题道:“这次的事情,大水冲了龙王庙,纯属误会。”说着对随从吩咐道:“去知会一声苏州府衙,让他们放人吧。”</p> “那粮船呢?”王贤问道。</p> “随时可以开走。”杨同知笑道:“兄弟你再让人看看损耗,少了多少哥哥十倍赔给你!”</p> 。 第一一三章 无敌 。(百度搜5ycn.com)</p> 有道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古人诚不欺我。杨同知堂堂四品高官,之前倨傲到连布政使、按察使的面子都不给,却能转眼放下架子和王贤一个青衫小吏结拜……着实是个人物。</p> 但王贤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受宠若惊,继而像小受一样百依百顺,反而开始得寸进尺了……</p> “真的可以么?”王贤又是惊喜又是担心:“不会给老哥添麻烦?毕竟苏州府比老哥还高半级。”</p> “高半级有什么用?”杨同知一脸不屑道:“我高兴叫姓侯的一声府尊,不高兴直接叫他大马猴,他也得赔笑应着。”</p> “盐司这么厉害?”王贤惊讶道。</p> “不是盐司厉害,是哥哥我厉害。”杨同知得意的吹嘘道:“你不知道吧,老哥我可是靖难功臣!当年白沟河之战,今上几为瞿能所害,汉王殿下帅精骑数千前往救援,阵斩瞿能父子,救出当今皇上,哥哥我就在其中!”</p> 王贤一脸敬仰的听着,大大满足了杨同知的虚荣心,便继续讲古道:“后来东昌之败,荣国公战死,今上只身走,汉王引军接应,击退南军,我亦在阵中。再后来徐辉祖败我军于浦子口,我燕军险些崩溃,又是汉王引朵颜蕃骑前来,挽狂澜于即倒,我还在阵中!”</p> 有这段靖难的资历在,他自然不把那建文遗臣出身的转运使放在眼里。</p> 看着胖成个球的杨同知,王贤很难将他与身经百战的靖难之臣联系在一起。不过当今皇上格外优待靖难功臣倒是真的,纵使他们有不法之事,也总是不忍处罚,这也养成了功臣们骄横跋扈的性格。</p> “哼哼……”吹牛虽爽,也得有听众才行。王贤无疑是优秀的听众,他能用适当的惊叹和提问,把发言者的兴致越撩越高,后来杨同知竟得意的吹嘘道:“别说在这苏州地界,就是整条长江上,你报我杨魏的名号,都可畅通无阻!连税都不用交!”</p> ‘咳咳……’终于等到这一句了,王贤忍不住咳嗽起来。激动之余,心中不禁狂叫道,你丫太多余了,既然杨魏何必运同呢?</p> “怎么,不信么?”杨同知好似受到侮辱,瞪着他道。</p> “不是不信,只是税关也归盐司管么?”王贤一脸好奇道。</p> “税关当然是地方官府管了,但是我盐司的船都是不收税的。”杨同知傲然道:“不信我借你一对牌子,你在船头竖起,看看哪家敢上你的船收税。”</p> “原来老哥竟然是靖难功臣,怪不得老哥这么厉害!”王贤讨好的给杨同知敬酒道:“不过小弟的粮船,并非只有这些。”</p> “哦?”杨同知一滞道:“你个县里赈灾,还要多少粮食?”</p> “我富阳县本身不产粮,要从邻县购买口粮。但我浙省种粮的也越来越少,自给自足尚且吃力,更没有多少粮食卖给我们。”王贤苦着脸道:“这导致本县粮价畸高,而且受制于人。好比这次受灾,我们有钱都买不到粮食……”顿一下道:“是以小弟和湖广那边达成协议,常年不间断购买他们的粮食,让本县彻底摆脱粮荒。”</p> “……”杨同知心说好个小崽子,给你根杆子就往上爬,还想把这种好事儿变成常态化!但他之前把话说太满,也不好拒绝。</p> “当然,不会让哥哥白帮忙。”王贤一脸肉痛道:“不瞒哥哥说,我在里头占了一成干股,这样吧,咱们三七开,我三你七,如何?”</p> “这话说的……”杨同知发现自己真是作茧自缚了,前面把话说的太满,至少今天是必须要装大哥了。胖脸勉强挤出慈爱的笑道:“不能白让你叫声哥,那两块牌子,就当见面礼了,你一直打着就是。”顿一下道:“你也不用给我干股,哥哥我不缺这点儿蚂蚱腿。只要你心里有哥哥,就行。”</p> 王贤知道,他让自己给唬住了,以为自己跟那位公公有啥密切关系呢!殊不知大家就是个萍水相逢,自己到现在都不知道人家叫啥,过后也必然相忘于江湖。一个县城小吏,和南京城的大人物,怎可能再有交集呢?</p> 不过这不妨碍王贤拉大旗作虎皮,反正自己又没保证什么。</p> “多谢哥哥,小弟没齿难忘!”王贤笑容灿烂极了,又向杨同知敬酒道:“能和哥哥结拜,是弟弟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儿!”</p> “呵呵,以后有事,尽管报我的名号就好!”杨同知笑着点头,心里却郁闷道,我却亏得很!</p> “啊,让哥哥这一说,还真有个事儿……”王贤一拍脑门,呵呵笑道。</p> “呃……”杨同知差点没噎死,有完没完啊小子!老子的结拜兄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哪个像你这样,拿个针鼻当棒槌的!就是亲弟弟,这样跟我得寸进尺,我也非得抽死他不可!</p> 可惜王贤这个弟弟,是他危机处理的结果,若是闹掰了,岂不弄巧成拙?若那位公公觉着自己不给他面子,发起飙来可不是自己能承受的……</p> 是以杨同知面色数变,忍了又忍,还是挤出一丝笑道:“什么事儿?”</p> 王贤焉能不知,自己已经惹得杨魏兄火大了,但他并不在意。因为杨同知和他结拜,不过是权宜之计,待此间事了,这兄弟也就到头了。不趁热打铁,多捞点实惠,对得起自己那一声声‘哥’么?</p> 他虽然不能拒绝和杨同知结拜,但岂能便宜了这个便宜哥哥?他王贤的哥哥是那么好当的么?</p> 。</p> 对杨同知的郁闷,王贤视若无睹,满脸笑容道:“前年开始,都转运盐使司下令,允许两浙僻邑,官商不行之处,山商每百斤纳银八分,给票行盐。此法官民两便,深受那些县的欢迎。”顿一下道:“我们富阳身处山区,按说也符合条件……”</p> “那为什么不许你们县的商人买盐引?”听说是盐司衙门内部的事儿,杨同知松口气道。</p> “因为我们县上头没人。”王贤悲愤道:“那些上头有人的县,哪怕条件远好过我们县,也得以获准购买盐引,但我们县那时候知县空缺,没人管这事儿,结果就把我们落下了。”说着巴望着杨同知道:“求哥哥帮着说句话,把我们县补上吧!”</p> “……”杨同知微微皱眉道:“要是我苏松分司的,自然是一句话的事儿,但你是在浙江……”</p> “刚才哥哥不是说,你说一,转运使不敢说二么?”王贤小声道。</p> “我说过么?”杨同知简直郁闷透了,我把话说那么满干啥?</p> 王贤很肯定的点点头。</p> “下不为例……”杨同知无奈的答应了王贤的请求,同时忙不迭关上大门。再让他无休止的索取,他真要赔掉裤子了……</p> 这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其实胸有城府之严,心有山川之险。无奈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跟文官耍无赖自然无往不利,但跟个无赖耍无赖,这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夫子庙前卖文章么?</p> 得亏杨同知脸皮够厚,不然被王贤这块牛皮糖缠上,非得被祸害到破产不可!</p> 宴席后半段,王贤虽然没再提啥非分的请求,当然不算非分的要求可没少提……</p> 离开沧浪亭时,王贤身后跟着长长一串队伍。先是扛着两面官衔牌的帅辉和二黑,然后是两名歌姬,一个厨子,还有一帮背着大包小包的仆役。</p> 沧浪亭门口,王贤拉着杨同知的手,恋恋不舍的垂泪道:“真是一刻也舍不得跟哥哥分开啊!哥,你对我真是太好了……”</p> 杨同知的表情已经凝固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滚!再也不见到你这小王八蛋!</p> 不过九十九拜都拜了,也不差这一哆嗦,他十分勉强的干笑道:“一世人、两兄弟,我的就是你的……”</p> “真的么?”王贤欢喜道。</p> ‘噗……’杨同知竟吐了一口老血。</p> “啊,大哥,你吐血了?”王贤吃惊不小,不就是吃点拿点,举手之劳,对你又没什么损失。不至于气得吐血吧。</p> “战场上的老伤,一到这季节就发作。”杨同知摇摇头,用手帕捂着嘴道:“我得静养几天,你出发时我就不去送了。”</p> “小弟前来辞行也是一样。”王贤关切道:“不看着老哥康复,总是走不安生。”</p> ‘再让你来一遭,我就直接去见太祖了!’杨同知心中大怒,忙拒绝道:“你来了我不安生。总之我可能去城外,找一处水镇静养,具体在哪还不一定,所以你当我不存在,直接走就行了。”</p> 终于把王贤打发上车,杨同知有种‘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的感觉,长长吁口气,转身进了宅子。</p> 身边的家丁目睹了一切,低声问道:“大人,要不要教训他一顿?”</p> “别再节外生枝了。”杨同知郁闷道:“郑公公对王爷太重要了,我不能惹他不快,坏了王爷的大事。”</p> “唉,就这么便宜他了?”家丁郁闷道,向来只有他们占人便宜,这次却被人占尽便宜,自然不爽。</p> “便宜就便宜吧。”杨同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闭眼道:“哪有光占便宜不吃亏的?”</p> 。 第一一四章 难 。*文學馆www.wxguan.com*</p> 富阳县,永丰仓。</p> 在杜子腾和吴为的陪同下,蒋县丞和刁主簿站在甲字号粮库里。</p> 库房里还有一半的稻米,但这也是永丰仓最后的半仓粮食了……</p> “这米能够一天支用么?”蒋县丞眉头紧锁道。</p> “按照大老爷的吩咐,将每个人的配额减半。”杜子腾面容愁苦道:“所以勉强够。”</p> “那过了明天呢?”蒋县丞问道。</p> “只能吃我这一百六七十斤了……”杜子腾无计可施道。这体重在明朝绝对是大胖子,看来啥时候都饿不到管仓的。</p> “还不够塞牙缝的呢。”蒋县丞哼一声,转向吴为道:“你那边再拖下去,老百姓就要饿肚子了。”</p> “卑职也不想这样。”吴为苦着脸道:“可是大老爷嫌我卖贱了,大户们又不肯加价,两边僵在那里,我个办事的小卒奈何若?”</p> “难道就一点没谈妥?”蒋县丞问道。</p> “已经完工的那批,勉强谈好了,四石五一亩,”吴为道:“分歧在没完工的七千多亩上,大老爷坚持一个价,说已经是贱卖了,不能贱上加贱。而且必须是一次付清,不能先付定金。”</p> “那分歧可够大的……”蒋县丞叹气道:“至少先把谈好的交割了吧?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不能让老百姓断了炊啊!”</p> “大户们不答应,说官府之前说了,一亩完工的搭四亩没完工的,必须要全谈妥了,才肯交割。”吴为一脸郁卒道。</p> “这是趁火打劫啊。”蒋县丞气愤道:“拿断粮来威胁官府就范!”</p> “也不能这么说……”一直没说话的刁主簿,此时开口道:“大户家的粮食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如今灾荒年景,稻米金贵,你不出高价,凭什么让人家出粮食?”顿一下道:“再说了,他们不也开粥场了么?”</p> “别提他们那粥场。”杜子腾啐道,“米汤子稀得能当镜子照,一碗里有十几个米粒子就不错了。”</p> “夸大其词了吧?”吴为冷笑道:“怎么也有……二十几粒。”</p> 听他俩怪腔怪调,刁主簿知道他们嫌自己屁股坐歪了,但他这次理直气壮,哼一声道:“人家开粥场是善举,你们少在这风言风语,要不是大老爷逞能,非要以周济灾民为重,咱们富阳百姓何至于吃糠咽菜?”</p> “确实。”在这件事上,蒋县丞倒和刁主簿看法一致:“别的县都是想方设法先保证本县百姓,我听说淳安、建德几个县,从一开始,就只每天正午施粥一次,不论老幼,一人一碗,饿不死就行。”说着郁闷的搓搓脸道:“哪有像咱们大老爷这样的,只要肯干活,就全家管饱……”</p> “所以人家还能坚持,咱们县却要断粮了。”刁主簿接话道:“在接受灾民的十几个县里,咱们富阳是头一个断粮的吧?”</p> “还没断。”吴为小声强调道。</p> “你闭嘴。”刁主簿已经忍他很久了!自从王贤成了户房的头,这个本该归主簿管的部门,就彻底无视他这个三衙老爷了。哪怕王贤不在富阳这段时间,吴为也是直接向魏知县汇报,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大老爷鬼迷了心窍,就是你和那个王二灌的迷魂汤!”</p> “好了好了。”蒋县丞劝住刁主簿道:“眼下应当和衷共济,不要起内讧。”</p> “我不是要内讧,”刁主簿兀自激动道:“是要让知县大人明白,不能再受身边小人的摆布了。必须赶紧和大户合作,解决了百姓的口粮,不然要出大事的!”</p> “嗯。”蒋县丞深有感触的点点头。自从马典史被借调到府里后,县里的治安刑狱就归蒋县丞负责,他能明显感觉到,自从县里缺粮的传闻起来,尤其是官府将口粮配额减半后,本地百姓对外来灾民的怨气便迅速加剧。各种挑衅、殴打灾民的案子每天都层出不穷,甚至还出了好几起人命,这让他感到压力极大。“等下午知县大人回来,我和你一起去找他,劝他向大户让步。”</p> “早该如此!”刁主簿大喜道。</p> 。</p> 县衙签押房。魏知县隔两天便会回来半天,好处理下积攒的公务,今天下午,正好又是他办公的时间。还没处理几件公事,蒋县丞和刁主簿便联袂而至。</p> “休想!”听了两人的劝说,魏知县的反应仍旧强烈,“本县花费钱粮巨万,上万民夫辛辛苦苦,血汗交加,不能全成了那些巨室豪绅的便宜!”</p> “不然又能怎样呢?”蒋县丞苦口婆心的劝道:“是人命要紧,还是这些田产重要?”</p> “从湖广买的粮食,不日就回抵达。”魏知县闷声道。</p> “要是抵达不了呢……”刁主簿危言道:“饥饿的百姓会把愤怒宣泄到灾民身上,到时候酿成民乱,我们可要掉脑袋的!”</p> “不至于……”魏知县摇摇头,刚要说些什么,便听外面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魏知县皱眉问道:“什么人?”</p> “大老爷,是胡捕头来了,有急事。”长随赶紧禀报道。</p> “进来吧。”</p> “大老爷,大事不好了,”胡不留一进来,顾不上向二尹三衙行礼,便焦急道:“也不知是谁带的头,本县的百姓开始驱逐灾民,不让他们住在家里了!”</p> “什么!”魏知县心里咯噔一声,暗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p> “灾民们又不是白住,是付房租的。而且百姓还因此得免一年税赋,怎么能撵人呢!”蒋县丞登时就急了,要是出了乱子,他头一个跑不了。</p> “老百姓哪懂什么大道理。”刁主簿却说起了风凉话:“他们就知道官仓马上没粮食了,自己要饿肚子了。没有白米讲不了道理啊,大人!”</p> “先去看看!”魏知县黑着脸起身,接过胡不留奉上的乌纱,沉重的戴在头上。</p> 。</p> 几位官老爷的轿子在衙门口便停下了,魏知县掀开轿帘,只见栅门外已经聚集了上百号灾民,而且还不断有人携家带口朝县衙涌来。</p> 他们来到八字墙前,也不吵也不闹,全都是静静地跪着,黑压压的一片。</p> 县衙的民壮和弓手,全都手持武器,隔着栅门,紧张的注视着灾民的一举一动。</p> 整个衙门前一片死寂,气氛凝重之极。</p> 直到魏知县的轿子出现在大门口,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望过去,望向了坐在里面的富阳知县魏源。</p> 魏知县也望向他们,他从灾民的眼睛里,看到了忧郁、愤怒和惶恐,灾民们则从他目光中,看到了忧郁和沉重。</p> “大老爷!”张麻子上前,单膝跪下禀报道:“这些灾民被房东驱逐后,便聚到县衙门前了!该当如何处置?”</p> “把兵撤了。”魏知县淡淡道。</p> “啊……”张麻子愣了。</p> “听不懂么?”魏知县面如寒霜道。</p> “是!”胡不留赶紧应一声,摆摆手道:“赶紧撤了!”</p> 一众弓手和民壮便从栅门前撤走。</p> “把栅门打开。”魏知县又下令。</p> “万万不可!”蒋县丞和刁主簿都吓坏了,连忙阻止道:“咱们的家眷可都在县衙里住着呢!万一……”</p> “不会有万一的,”魏知县沉声道:“我了解他们,他们只是无处可去,来寻求庇护罢了!”</p> 魏知县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因为他和灾民们朝夕相处快俩月了,彼此间早就建立起了信任。灾民们用勤劳质朴赢得了他的信任,他用清正廉明,同样赢得了灾民们的信任。</p> 肝胆相照,何惧之有?</p> “把所有房间都空出来,容纳这些无处可去的灾民。”魏知县下令道。</p> “这……”蒋县丞和刁主簿难以置信道:“这成何体统?”</p> 见一众官吏仍不愿动弹,魏知县又冷声道:“我允许你们这段时间,带着家眷搬出县衙居住,直到你们确定安全为止。”</p> 说完,不理会那些面面相觑的手下官吏,魏知县大步走到栅门前,要亲手去开门。</p> 胡不留赶紧抢上前,替他打开了栅门的锁头。</p> 栅门缓缓打开,灾民们和魏知县之间,终于再无阻隔。</p> 他们却没有起身,只是仰望着魏知县,一双双眼睛默默流泪。</p> 魏知县的脸上,也现出两道泪痕,他深吸口气,抱拳朝灾民们深深一揖道:“你们还信我么?”</p> “信!”灾民们流着泪道。</p> “感谢你们没有和房东发生冲突,”魏知县诚心诚意道:“感谢你们对本官的爱护!”</p>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是他们的里长,苍声道:“大老爷待我们如何?天日可鉴!我们没什么可以报答的,唯有逆来顺受,不给大老爷添乱……”</p> “惭愧……”魏知县刚擦干的眼眶,又有了泪水:“这里面可能有些误会,在消除之前,请你们在县衙暂住!”</p> “我们不能住县衙啊,那样大老爷成何体统?”灾民们不愿意影响他的衙门。</p> “如果让你们露宿街头,我这大老爷,才真是成何体统?”魏知县扶起那个白发老者,对众人道:“都跟上来,不用我一个个请了吧!”</p> 灾民们又流泪了,这次却是感动的泪水……</p> 。 第一一五章 怒火 。◎五月中文paitxt.com◎</p> 魏知县一声令下,县衙便将能空的宅院全都空出来,安顿被房东赶出来的灾民。</p> 老百姓们有几个进过县衙的?就算进过的,最多也就是到了大堂、二堂,其余的地方对他们来说,都是那样的神秘。他们带着好奇的目光,畏畏缩缩的被差役带入一间间房中。</p> 尽管县衙共空出来近一百间房,但有源源不断的灾民陆续赶来,很快就把这些房间占满了。</p> 看着肃穆的县衙里塞满了灾民,那白发老者小声问差役道:“大老爷住哪?”</p> “喏。”差役用下巴一点道:“正中的院子就是。”</p> “吓,大老爷的住处也给我们了?”白发老者吃惊道。“那他的家眷怎么办?”</p> “咸吃萝卜淡操心,”差役骂道:“问那么多干啥?”</p> 却见白发老者已经走进知县宅中,对里面的灾民道:“都出来,这是大老爷的内宅。”</p> 灾民们也大吃一惊,二话不说,全都卷铺盖出来,还没忘了把里面的物件恢复原样。</p> 。</p> 那厢间,这么多人住进县衙,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安排,魏知县已经焦头烂额了。</p> 当他听说还有很多人没处住时,终于忍不住发火了:“房间不是足够么?哪里还空着?”</p> “大老爷的宅子。”</p> “不是让夫人和小姐搬出去了么?”</p> “夫人和小姐是搬出去了,但灾民们听说是大老爷的宅子,执意不肯往里住。”差役答道。</p> “唉……”魏知县叹气道:“把秦里长叫过来。”</p> “是。”</p> 不一会儿,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过来了。</p> “让乡亲们住进知县宅吧。”魏知县请他坐下,面上难掩疲惫道。</p> “我们不能打扰大老爷一家。”秦里长却坚决道:“大老爷不用担心,我们挤挤就是了。”</p> “我家人口单薄,只有拙荆和小女,”魏知县摇头道:“她们已经住到我学生家了。”说着一抬手道:“就别犟了,这时候,服从安排就是对我最好的支持。”</p> “这……是。”秦里长只好低声应下。</p> 好容易把灾民们安顿下,又让人妥善照顾他们的饮食,魏知县刚要喝口水,松口气,胡不留又一脸无奈的进来了。</p> “又怎么了?”魏知县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有气无力道。</p> “堂尊,”胡不留吞吞吐吐道:“又有百姓……跪在衙门口了。”</p> “让他们一并进来就是,”魏知县闭着眼道:“住不开就挤一挤,两家一个房间。”</p> “这次不是灾民,”胡不留咽口吐沫道:“是咱们富阳的百姓……”</p> 魏知县猛地睁开眼,盯着胡不留,一字一顿道:“为什么?”</p> “堂尊出去看看就知道了……”胡不留却不愿意刺激魏知县道。</p> 魏知县一言不发站起身,消瘦的身子晃了晃,胡不留赶紧去扶,却被他一把推开。</p> 再次戴上官帽,魏知县步履沉重的踏出签押房,向前衙走去。</p> 这条路他每天都要走,从没像现在这样沉重过。哪怕是方才,听说灾民们被赶出来,他也没有这么沉重。</p> 但走得再沉重,也有走到的一刻。当他走到衙门口,便见百余本县百姓跪在栅门外……一见到他出来,那些人便放声大哭起来。</p> “诸位诸位,”魏知县压住满腔的愤懑,抬起手臂道:“有话好好说,先不要哭了。”</p> 可他的话没有效果,哭声反而更响了……</p> “你们到底在哭什么?”魏知县从没感到这样无助过。</p> “他们在哭陈知县。”胡不留小声道:“早先一直在喊,‘陈县令你去了哪?怎么就撇下我们’之类……”顿一下,啐道:“不识好歹的混账!”</p> 魏知县却像僵住了一样,一张脸煞白煞白。他的心都碎了……</p>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他感到羞耻的?这是赤裸裸的打脸啊!</p> 自己苦苦坚持都是为了谁?难道是为了那些灾民,不,跟他们一文钱关系都没有!</p> 自己是为了富阳,为了富阳的百姓啊!</p> 可他们却如此回报自己!</p> 魏知县胸中气血激荡,终于眼前一黑,晕倒在衙门口。</p> “大人,大人……”差役们慌乱成一片,赶紧七手八脚把他扛回签押房。</p> 刚要去找吴大夫来看,魏知县却醒了,缓缓道:“让外面那些百姓,派几个代表进来说话。”</p> “堂尊,您的身体……”胡不留小声道。</p> “快去!”魏知县陡然提高声调,重重拍着床沿。</p> “是。”胡不留再不敢废话,赶紧跑出去,盏茶功夫,领了七八个老人进来。</p> 见把大老爷气成这样,老人们心中惴惴,跪下磕头,口称有罪。</p> “都起来,请坐吧。”魏知县歪在床上,有气无力道:“诸位何罪之有?”</p> “把老父母气病了……”老人们惴惴道。</p> “我没生气,只是太累了而已,”魏知县却不承认,淡淡道:“请你们来,也不是为了兴师问罪,而是开诚布公谈一谈,本县到底哪里做得不周,让你们如此想念前任知县?”</p> “这……”</p> 见老人们嗫喏,魏知县道:“我们就是聊聊天,说说话。把我骂成什么样都没关系,我绝不会怪罪你们。”</p> “那就斗胆说了……”老人们才小心翼翼开口道:“其实他们都说,老父母心里没有他的子民,只想着升官发财……”</p> “……”魏知县的眼中,闪过熊熊怒火。好容易才强自压下道:“为什么这样说?”</p> “他们说,别的县都是先管本县的百姓,至于外县灾民只要饿不死就行,只有咱们富阳县,是先管那些外县人。我们这些本县的百姓,反而成了后娘养的!”老人们越说越生气,最初的畏惧荡然无存:“他们说,大老爷这是为了讨好上司,目的自然是升官了!”</p> “……”魏知县脸色铁青道:“那‘发财’又是从何而来呢?”</p> “当然那一万亩梯田了,”老人们答道:“他们说,县里之所以迟迟不肯卖地,是因为不想卖贱了!大老爷为了多赚钱,宁肯让我们老百姓断炊!”</p> “就是,当初不让民间交易田产,不就是为了避免大户手里的粮食,落到我们手里么?”</p> “呵呵……”魏知县心头升起浓浓的悲哀,对这些愚昧的老人,他都生不起气来。低声问道:“他们,到底是谁?”</p> “他们,”老人们咂咂嘴,小声道:“就是那些有见识的人了。”</p> “你们被他们当枪使了。”魏知县淡淡道:“他们是想逼我就范,把田贱价卖给他们。”</p> “就算被当枪使,我们也愿意。”老人们却顽固道:“我们只知道,永丰仓已经空了,我们老百姓要饿肚子了!”</p> “谁告诉你们永丰仓空了?”魏知县冷声道。</p> “他们……”老人们道:“这种事瞒不住的。”</p> “那你们知道,现在富阳县的粮食,都在谁手里么?”魏知县已经过了那股愤怒伤心的劲儿,渐渐冷静下里。</p> “他们……”老人们面色微变。</p> “你们知道他们有多少粮食么?”魏知县又问道。</p> 老人们摇摇头,这他们哪知道。</p> “最少五万石。”魏知县淡淡道:“如果你们对这个数字不了然,我可以告诉你们,永丰仓的容量,也就是七千石。”</p> “啊,这么多?”老人们不禁暗暗心惊,他们万万想不到,灾荒快持续俩月了,大户们家里,竟藏有七个常平仓的粮食。</p> “咱们浙江多雨潮湿,故而仓库里存粮都不算多,所以这些粮食,不可能是他们之前存下的。”魏知县又道:“另外谁都知道,春荒只是暂时的。而且朝廷免了浙江今年一半的税粮,这样等到夏收,粮食自然足够。”</p> “也就是说,春荒最多还剩两个月。那么我要问问诸位,他们弄五万石粮食存在家里,是个什么意思?”魏知县幽幽道,他谨遵孔子教导,以德报德,以怨报怨,下决心要和那帮大户开战。</p> 当然不是用来吃了……老人们心知肚明,这是在囤积居奇!</p> “他们是打算,等富阳县粮尽了,好用极低的价钱,收购百姓的田产!”一旁侍立的吴为,此时沉声道:“也不拘是田产,还有县城的房产,作坊,铺面!只要是值钱的东西,他们来者不拒!”</p> “想想吧诸位。”吴为接着道:“你们家里的茶园,一亩可以卖三十贯钱,却因为青黄不接,被人家趁机以四石粮食买去,你们愿意接受么!”</p> 老人们齐刷刷摇头,但其中一个小声道:“不接受也没办法,总不能眼看着家里人饿死。”</p> 此言一出,众人都神情黯然,一旦到了那种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有拒绝的权力?</p> “现在诸位知道了,眼下这段时间是粮价最贵,田价最贱的时候。”吴为冷笑道:“我家大老爷不是贪财么,会选在这个时候卖田?”</p> 众老人一起摇头,小胖子说的对,大老爷这时候卖田,肯定不是为了赚钱。</p> “大老爷是为了保护你们的家业,才禁止民间田产交易,才拿官田来卖!”吴为愤怒道:“你们明白了吧!”</p> 。 第一一六章 低头 。 “如果大老爷不管你们,他大可不下这条禁令,让你们拿自己的祖业,去还那点救命粮!那样既不得罪你们,又不得罪大户,还损害不到官府,何乐而不为呢?”吴为怒火熊熊道:“但他还是下了这条禁令,他为什么自找麻烦?还不是为了保护你们的产业!你们非但不领情,竟然还背后捅刀!还算人么,你们!” 遭到吴为的指责,老人家们都沉默了。原先大户们觊觎他们的田产,他们自然感到气愤,也很感激魏知县。但当他们听说,大户们要买的,不是民田而是官田时,情绪便起了变化。 反正是官府的土地,贱卖贵卖跟他们有何关系?所以他们不再介怀大户的贪婪,反而成了大户的帮凶,逼着县里赶紧卖地换粮食! “既然要卖官田,那为什么迟迟不成交?”一个老人小声道出了他们的心声。“反正是那些外县人开的,管他贵贱了……” “愚蠢!”吴为骂道:“那些外县人不过是雇工而已!我富阳县出钱出粮,雇着他们开荒,开出来的地算谁的?还不是我富阳县的!” 老东西们不吭声了,心说反正不是我们的…… “你们也知道开梯田的成本很高。即使以最保守的算法,一亩田的本钱也在二十两银以上,这还不算土地本身的价值。这些钱说是县衙出的,可县衙的钱哪来的?每一文都是你们交上来的!”吴为沉声道:“而大户们对已经开好的梯田,只出四石五,还没完工的那些,更是低到三石!连四分之一的本钱都收不回来,如果大老爷答应了,这不等于把县里七成以上的积储,全都白给了那些大户么?那可都是你们交上来的皇粮啊!” 老东西们终于变了脸色,若没有吴为提醒,他们万万不会想到,大户们是在变相侵吞民脂民膏……但要是能讲清道理,也就没有愚民了,几个老顽固仍只看眼前道:“市井小民不懂大道理,只知道不管卖贵卖贱,我们都只能得到点糊口之粮而已。” “你们……”吴为气得说不出话来,他也无话可说了。还能指望这些小老百姓,去替朝廷替官府考虑? 签押房里一阵安静,众人才发现魏知县已经沉默很久了,只见他静静躺在床上,双目满是浓浓的悲哀。魏知县终于深切体会到,当初永乐皇帝对他说的那句——做官难,做好官更是难上加难了! 他一心一意做好官,希望无愧于朝廷、无愧于百姓、无愧于自己的良心。然而他越想处处周全,就越是都不周全……本县的百姓们不满意,大户们不满意,身边的官员不满意,灾民们也不满意……真是可怜可叹可笑! 良久良久,魏知县才回过神来,却不愿看那些老人一眼,他望着屋梁幽幽道:“明天卖地……” “多谢大老爷!”“大老爷仁慈!”“大老爷观音再世啊!”老东西们这下满意了。 “大老爷……”吴为却满眼是泪…… 待那些老东西,心满意足的告退,吴为才对魏知县嘶声道:“大老爷,真至于此么?” “大道理说一万,老百姓不愿跟你一起勒紧裤腰带也白搭……”魏知县黯然道:“待灾情过后,本官会上书自劾的。” “大老爷何罪之有?”吴为摇头泣道:“您是无可指摘的好官!” “你谬赞了。”魏知县却痛苦道:“我太好大喜功,太妇人之仁了,要是早听王贤的,只给民夫吃个半饱,哪怕是七分饱,也不至于等不到他回来……” 吴为默然,他知道王贤说过,‘以工代赈’,赈才是本,工只是避免灾民吃白食,引起本县百姓不满而已。但魏知县希望出政绩,将‘工’当成了目的,结果梯田是轰轰烈烈搞起来了,但消耗也太大了…… 在大灾之年,粮食就是本钱,就是信心的来源,魏知县在以工代赈的路上走得太急,原本该到的两湖之粮又逾期,一下就没了本钱,不得不任人宰割。 两人都清楚,王贤短时间内返回的希望十分渺茫,如果不想让富阳县发生骚乱,只有吞下贱价卖田这枚苦果了…… 。 第二天日上三竿,杨员外和王员外两位大户代表才姗姗来迟。 踏进衙门口时,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志得意满之色,管你是强项令,还是卧虎令,终究不是我们的对手! 吴为面无表情的,将他们领进签押房。 魏知县也是面无表情的坐在大案后,面前摆着一式两份的契约。 两人行礼后,魏知县没有看座,只是缓缓道:“看看吧。” 吴为便各给两人一份契约。 两位员外一看……一万亩田地整体出售,一亩成田搭配四亩半成田,总价是十八石稻米。 杨员外皱眉道:“应该是十六石五才对。” “成田四石五,半成田不到三石五!”魏知县重重拍案道:“本官已经让了一大步,你们还要死咬着呢?” “呵呵……”这价钱倒也可以接受,但他们这次买田,已经比预想的贵了。两位员外心说,这时候应该乘胜追击,跟他客气没意义,纯属跟钱过不去。王员外便干笑道:“要是我们说了算,肯定就答应大老爷了。” “可我们说了不算,”杨员外一副商量的口气,接着道:“要不明天再谈,我们回去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可能再让让。” 魏知县岂能不知,他们这是在要挟自己,一张脸变得铁青。 “欺人太甚了吧!”吴为怒不可遏道:“你们就不考虑日后了么!” “吴令史这话好没道理。”杨员外撇撇嘴,冷下脸道:“我们奉公守法、与人为善,官府凭什么威胁我们?” “罢了罢了,买卖的前提是自愿,”王员外大摇其头道:“既然县尊这么不愿意,我们也不要勉强了。” “就是,好像我们强买强卖似的,”杨员外也点头道,说完两人作势要走! “回来!”魏知县低喝一声,对吴为道:“按他们的意思,重写一份。” 两个员外的眼中流露出胜利者的神情,却又听魏知县淡淡道:“但有一句话你们记住。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今日不跟我讲情面,他日也不要求我讲情面。” 魏知县声音不大,两个员外却从心底升起寒意,陡然想起那句‘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但旋即又自嘲的笑起来,怕他个球,大不了走走关系,把他从富阳撵走就是。 于是,两人装作没听见的,等着吴为重写了契约,再仔细看一遍,确认无误了,才在上头签字画押。 吴为也替王贤在上头签字了,然后黯然将一式两份的契约,摆在魏知县面前。 魏源提起笔来,只觉重逾千斤。落笔写下自己的名字,也给自己的仕途画上了句号……贱卖官田之事,必须有人负责,就算朝廷和省里不追究,他也过不了自己这关,不会再觍颜当这个朝廷命官了。 当然光签名是没用的,哪怕民间田产买卖,都需要县官用印才能生效,何况是官田了。搁下笔,他打开印盒,拿起那枚知县大印,在约书上按下,拿起,再在另一份上按下,契成…… 两个员外捧着约书,兴高采烈的离去了…… 魏知县痛苦的闭上眼,失败,自己彻底失败了…… 吴为愤恨地一拳打在椅背上,竟将那花梨木的官帽椅,打了个粉碎! 当天下午,大户们便按照契约,将一万七千石粮食,运到了永丰仓,其中九千石是购买那两千亩成田的全款;还有八千石,是另外八千亩半成田的定金。 无论如何,富阳县的粮食危机过去了,老百姓松了口气,大户们更是在李员外的别业里,通宵达旦的摆酒欢庆,彻夜笙歌,庆祝大发利市是一方面,但更让他们高兴的是,那桀骜不驯的魏知县,终于向他们低头了! 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对乡绅巨室来说,势压州县,至少是结好州县,才是他们习惯的生存模式。在这种模式下,他们可以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风风光光的傲立在乡间。但魏源不愿与他们沆瀣一气,更想将他们压倒,这是乡绅们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那么只有将他压倒了,而且他们也做到了…… 翌日清晨,富户们才结束了通宵的荒淫,乘车坐轿各自家去了。 杨员外坐在自家的马车上,得意的哼着小曲。这次他居功至伟,得到的好处也最多,足足两千亩梯田,至少值六万两银。就算扣掉给那位同宗大人物的,也足够他三代挥霍了。 想到得意处,小小车厢已经容纳不了他膨胀的心,杨员外让人卸掉车帘,像国王巡视领地一样,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 突然他目光一凝,仿佛白日见鬼! 他竟看到那个应该还在苏州求告无门的王贤,在几个伴当的簇拥下,从码头方向走来…… 未完待续) 第一一七章 杨员外 杨员外看到王贤,王贤也看到了他。◎5ycn.com◎ 见到这个罪魁祸首,王贤的目光霎时阴冷起来。 杨员外也不甘示弱的回瞪着他。 王贤并指如刀,横在喉头一划,冷笑里多了丝丝残忍气息。 尽管是江南仲春,暖风醉人,杨员外却遍体生寒,不禁打了个寒噤…… 马车交错而过,一直驶出几条街,杨员外才回过神来,旋即自嘲的笑了,老子连知县都不怕,怕个吏员干球? 但转念一想,又有点小小担忧,按说王二现在,应该在苏州求告无门、焦头烂额啊,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莫非他知难而退了?那怎会如此嚣张?莫非是输不起、恨极了,要打击报复? 杨员外越想越觉着有可能,便盘算着要嘱咐家里人,这段时间不要惹事,以免成了人家的出气筒。 不过小插曲不足以影响杨员外的心情,待马车驶入家门时,他的脸上重又挂满了笑容,是啊,今天是个必须要大肆欢庆的日子,那些小事还是过两天再说吧。 果然,家里满是欢声笑语,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更夸张的是,也不知谁的主意,竟然张灯结彩,弄得跟过年似的! 全家几十口都在堂屋等他回来,一边兴奋的讨论着,到底该要哪几个山头,一边打着自个的小算盘,看看自己能得到多少亩。 杨员外在轿厅下了马车,全家人齐刷刷起身,摆出最亲热的笑容,用最甜蜜的语言,将他包围在爱的海洋里,差点没把一宿没睡的杨员外淹死。 最后还是他弟弟为他解围道:“大哥累了,先请他去休沐,午宴时再和大家说话。” 众人纷纷附和道:“是极是极,休息为重,可不能把大爷累着……” 杨员外这才得以回到后宅,便见管家迎上来,小声禀报道:“苏州大老爷派人来了。” “哦?”杨员外一下就精神了,“在哪?” “把他请到老爷书房了。” “不早说!”杨员外三步并作两步,前脚刚迈进书房,便热情洋溢的笑道:“哈哈,我说早晨怎么喜鹊儿老是闹枝,原来是张大哥来了。”对方不过是杨同知的一名长随,杨员外却丝毫不敢怠慢,比见到亲哥还亲。 “呵呵,员外有礼了。”那张大哥却没笑,低声道:“你确定那是喜鹊,不是老鸹?” “哦…哈哈哈……”杨员外大笑起来:“想不到张大哥,也爱说笑话了。” “我从不说笑话。”张大哥依旧板着脸道:“我是奉我家大老爷之命,来给员外送信的。” “哦?”杨员外只好敛笑容,问道:“什么事?” “是口信。”张大哥沉声道:“我家大老爷让我把这段话,原封不动说给员外听,员外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在下洗耳恭听。”杨员外肃容道。 “好,”那张大哥便清清嗓子道:“杨简你个白痴,日你先人板板,可把老子害苦了!惹谁不好,你惹姓王的小子!” 杨员外听得目瞪口呆,一时竟想不起,是哪个姓王的?便听那张大哥接着道:“老子不管你的破事儿了,已经放人放船,你好自为之吧。另外奉劝你一句,你们有什么恩怨,在县里解决,别闹大了,不然我也救不了你们,没人能救得了你们……另外,让老张替我抽你两耳光解解恨。” 张大哥复述完了,见杨员外好半天呆若木鸡,只好轻咳一声,“得罪了,员外。”说着抡圆了胳膊就是一巴掌,打得杨员外一张脸都变形了。 张大哥反手又是一巴掌,他的脸又向反方向变形,两颊浮现出两个鲜红的掌印。 杨员外却顾不得鼻血直流,拉着张大哥的手,惶然道:“张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王二区区小吏,怎能让大老爷如此忌惮?” “他是小吏不假,但后台硬。”张大哥平时没少得杨员外的好处,只好点拨他道:“连大老爷都惹不起。” “啊!”杨员外是彻底震惊了,“怎么可能?大老爷不是说,天下他惹不起的,不到一只手么?” “可惜人家正是其中的一个。”张大哥叹道:“跟你说实话吧,千万别往外传……那王贤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有郑公公替他说话。” “哪个郑公公?”杨员外瞪大眼道。 “还能有哪个郑公公?”张大哥道:“就是那个率我大明水师三下西洋的马三保呗。” “啊……”杨员外的脸渐渐肿起来,表情愈发难看道:“郑公公是大内总管,大明朝云端上的人物,怎么会认识王二那种小罗喽呢?” “不光你觉着奇怪。”张大哥苦笑道:“我家大老爷也想不通。”顿一下道:“但是我家大老爷不会认错人,确实是如假包换的郑公公。那可是永乐皇上最信任的近臣,连汉王殿下都要敬他三分,我家大老爷自然要给他个面子,放船了事。” “怎么会这样呢?”杨员外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谁能惹得起三宝太监?” “你也别太担心。”张大哥安慰他道:“郑公公何许人也?怎么可能管你县里的一点破事儿。我家大老爷说了,你们在县里该怎么干怎么干,替他好好教训下姓王的,只要别把他往死里整,都不会有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杨员外缓缓点头,不禁万分庆幸道:“好在契约已成,他回来也无济于事了。” “那就好。”张大哥点头道:“大老爷这次什么也不要了,你好自为之吧。”说完便告辞离开。 杨员外赶忙封了银子,又说了几句感激不禁的话,才送张大哥离开。也不知感激他什么?感激他把自己打成猪头? 送张大哥返回,已经快到中午了,前面酒席已经备好,家人也都等着他了。他兄弟过来请他去吃饭,却看到他的两边脸肿得像发糕似的…… “咋啦,大哥……” “摔得。”杨员外没好气道。 “摔只能摔一边,怎么两边都摔了?” “摔完又撞墙上了。”杨员外怒道:“你问个屁!” “那还去吃饭么?”他兄弟心说,八成是不吃了。 “吃个屁。”杨员外接过管家递上的斗笠,坐进马车里,对车夫道:“去李员外家!” 。 那厢间,王贤也回到衙门。 魏知县一看见他,眼泪都下来了,一把揪住王贤的领子道:“你早回来半天,又何至于此?” “属下已经日夜兼程了。”王贤见他情绪激动,没有拍开他的手。 “那就是苍天不仁了,”魏知县垂泪道:“昨天才刚把地卖出去。” “才卖出去?”王贤惊奇道:“不是早就让老师卖地么?” “大老爷一直坚持不肯贱卖,直到县城断了粮,老百姓开始骚乱,才不得不妥协。”吴为在一旁叹气道。 “唉,大老爷还是不信我的话。”王贤也叹气道:“您忘了我当初的保证了?” “我没忘你的话。你当初保证说,只管把那些官田卖掉,又不是真给他们。不过是让他们过过手,等咱们的粮食到了,再把田拿回来就是。”魏知县又叹气道:“可是那些大户贪婪如狼,他们吃下去的东西,岂有吐出来的道理?我担心你失了算,县里的损失可就大了。” “如果肉里藏着刀子呢?”王贤却冷笑道:“那群中山狼,不吐也得吐!” “怎么讲?”魏知县精神一振。 “契书拿来。”王贤一伸手。魏知县赶紧打开抽屉,取出他视为耻辱的那份文契。 王贤仔细看了一遍,一口气彻底松下来道:“还好,主要条款没变!” “那是当然,”魏知县苦笑道:“为师啥时候都没忘你那番话,就算为了保留一线希望,也不敢改动你定的条款。” “嗯。”王贤兴奋的点点头,指着契书上的条款道:“就怕他们光买了那两千亩成田,没买那八千亩假田!现在他们都吃下去了,就等着闹肚子吧。” “假田?”魏知县和吴为都瞪大眼道:“什么意思?” “难道是真田么?”王贤反问道:“那些图纸上规划出的山头,现在有梯田的影子么?” “一片荒山而已。”吴为有些明白了,眼前放亮道。“司户的意思是,不让民夫继续开田了?” “但已经写进契约里了。”魏知县毕竟是端方君子,摇头道:“官府岂能失信于人?” “我们没说不开啊,只是暂时不开。”王贤淡淡道:“这是没办法的,因为四月到了。” “四月到了?”魏知县愣了一下,旋即恍然道:“是了,必须要停工了。” 江浙一带将四月叫‘蚕月’,顾名思义,是蚕宝宝吐丝作茧的关键月份。所谓王政之本在农桑,桑就是养蚕纺织,尤其是对两浙一代,更是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江南几乎家家养蚕,养蚕是精细活,蚕苗娇嫩,对温度湿度气味声音都很敏感,一旦养蚕人掉以轻心,防范不到位,就会遭受损失。所以养蚕又是个体力活,一到这时候,就得全家齐上阵,日夜照料,大街上都没了人影。 为此,官府明文规定,蚕月不得婚丧嫁娶、不得喧哗吵闹、甚至连夫妻同床、串门访友、大声说话都被禁止。至于官府本身,也停征罢讼。还规定衙门里除了必要值班人员,都回家伺候蚕宝宝去…… 第一十八章 条款 。 “对啊,蚕月停工,名正言顺!”吴为笑道:“按规制,县衙四月份应该停征罢讼、与民休息!这个‘征’包括征税,也包括征夫!” “那灾民怎么办?”魏知县问道。 “仍旧以工代赈,只是改为在家养蚕,官府发给他们蚕种、口粮,让他们专心养蚕,到时交给官府生丝。”王贤显然早有定计道:“上个月,我就让钱粮商几个,到杭州、嘉兴、湖州去买了大批蚕种……” “你早料到会有这一天?”魏知县瞪着他道。 “属下也不是神仙,”王贤苦笑道:“只是担心万一出了岔子,也有个补救的措施。” “未料胜先算败,唔,不错不错。”魏知县不再深究这些细节,现在只要能挽回损失,又不让官府失信,他就谢天谢地烧高香了。但他毕竟是端方君子,讲究言必信、行必果。觉着既然签了契约,不履行就是失信,“只是蚕月过了怎么办?定好的事情,总不能一拖再拖。” “保准不出蚕月,问题就解决了。”王贤拍着胸脯道:“当然,还需要大老爷出一道告示。” “什么告示?”魏知县问道。 “大老爷不是伤心说,富阳百姓埋怨你么?”王贤笑道:“这道告示一出,老百姓的心,保准一个不落的,全跑到大老爷这边!” “你就别卖关子了!”魏知县的心里百爪千挠,催促道:“快快道来!” 王贤便道出告示的内容,听得魏知县和吴小胖都傻了眼…… “这,这也太狠了吧……”吴为瞠目结舌道:“你这是要把他们往死里玩啊!” “好!”魏知县却兴奋起来道:“既能解决困顿民生的痼疾,又能让那些大户的粮食砸在手里,还为本县解了围……真是一箭四雕,何乐而不为!” 便立即亲自起草,写了两份告示,用印后让人先将前一份张贴出去!又将后一份交抄发房各誊抄五百份,在全县张贴! 从签押房出来,吴为小声问道:“大老爷说一箭四雕,怎么只说了三个。” “小胖,你真有武功么,”王贤转过身,捏捏他的腮帮子道:“看不出来啊。” “……”吴为郁闷的点点头。“跟我爹学了点三脚猫。” “真人不露相啊。”王贤笑着压低声音道:“这就是大老爷的第四雕。” “原来如此。”吴为一点就透。他知道大老爷一副君子相,报复心却很重。所以第四雕就是,能得到机会报仇。 王贤松开手,改为搭着他的脖子,大笑着走出后衙。 。 杨家别业中,诸位员外再次聚在一起,厅堂里的气氛,却跟昨日判若云泥。 一张张还残留着志得意满的脸上,全都阴云密布。没办法,看着杨简那张被打成猪头的脸,纵使平日和他有仇的,也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听杨简讲完了事情经过后,众员外的心情就更糟了。他们一样想不通,王贤怎么会认识马三保呢? “这下可麻烦了。”于员外忧心忡忡道:“有郑和撑腰,魏知县还不跟我们拉清单?” “怕啥。”王员外却满不在乎道:“没听老杨说么,郑公公是什么人物?不会管到咱们县里来的。只要别闹大了,咱们该怎样还怎样。” “也是。”李员外点头道:“咱们没必要慌神,这段时间嘱咐家里小心点,不要授人以柄,官府能奈我何?” “我们的田……不会有问题吧。”这才是众员外最关心的。 “不会有事的。”王员外断然道:“魏知县已经在白纸黑字的契约上用了大印,他自己都没办法赖账!” “也是。”众员外点头道:“官府里的契约,就是到了永乐皇帝那儿,也得认账。” “还有件事儿,大家想过没有。”于员外又小声道:“王贤回来了,粮船还会远么?听说是五十艘四百料的粮船……每船七八百石,就打七百石算,也有三万五千石稻米……咱们那五万石稻米,还不得贬值啊。” 众人登时就下来汗了。这两个月来,富阳闹春荒,大户们却天天乐开了花。因为他们储存下的五万石粮食,是一天一个价,都涨到天上去了。能卖到七八钱一斗,也就是七八两银子一石,你还别嫌贵,有钱都没处买! 这让他们体会到了资产飞速增值的快感,心情自然也飞到云端。但湖广的大米一到,粮价肯定应声下跌,至少得跌去一半,那得少赚多少钱啊…… “这真是个麻烦事。”杨员外擦汗道:“不能让粮价跌下来!” “怎么可能……”众员外发现他不光长着猪头,还有一个猪脑,“要是和县里关系好,甚至能控制住知县,还有指望。可现在姓魏的都恨死咱们了,不可能帮咱们抬价的。” “没什么好犹豫的了。”李员外拍案道:“趁着老百姓还不知情,赶紧分头出货去吧!能赚多少算多少!” “好。”众员外纷纷点头,于员外道:“要想尽可能多卖,是不是得降点价?” “最少六两一石。”李员外想一想道:“但不到最后别亮底,能高价卖一石,就多赚一点!” “晓得了。”众人便起身要往外走,却见李寓李秀才,一脸见鬼似的急匆匆进来,顾不上向诸位长辈问安,便惶急道:“爹,大事不好了!” “冷静!”李员外感觉有些丢脸,呵斥道:“平常怎么教的你!” “……”李寓郁闷的抿抿嘴,低声道:“孩儿是惊呆了。” “你将来是要做官人的,不管什么事,都要保持镇静。”李员外这才板着脸,端起茶盏,轻呷一口,八风不动道:“讲吧。” “县衙贴出布告说,因为四月蚕忌,官府停征罢讼、与民休息!故而暂停开田一月,一应灾民不再出夫,改为为官府养蚕……” ‘噗……’李员外一口水,结结实实喷在儿子脸上,声音都变了调道:“什么?”因为过于激动,又被口水呛到,李员外剧烈咳嗽起来。 厅堂里登时炸了锅,员外们的表情精彩极了! “太无耻了这也!”王员外怒不可遏道:“把我们的粮食骗去,转眼就不认账了!” “卑鄙!”杨员外气得直哆嗦道:“才签字用印就不认账,姓魏的还有一点信用么!”顿一下道:“人无信不立,他就不算个人!” “畜生啊畜生!”李员外终于在儿子的帮助下顺过气来,一张脸仍憋得发紫道:“太不要脸!人怎能这样不要脸呢?” “难道他能随意停工?”众人望向杨员外和王员外,文契是两人签署的,自然应该熟悉条文。“你们是怎么看的合同?” “契书上有限定交付日期啊。”两位员外无比冤枉道:“不信拿出来看看!” “快,拿出来!”李员外摸出钥匙递给儿子。 不一会儿,李寓将那份由李家保存的契书取回。众员外围上来一看,见第三条上明明白白写着交付日期……一共分五批,一批两千亩,第一批四月初五交割,第二批五月初五,之后一个月一批。 王员外见状大声道:“我说吧,我们当时仔细看了,没问题的!” “哈哈,有这个就不怕他们耍赖!”员外们不太踏实的笑道:“大不了告到省里,官府自己定的合同,官府必须认账!否则如何取信于民?” 那杨员外却似乎想起什么,翻到约书最后一页,细读其中一个条款,登时慌了神:“坏了……” 众人闻言,都瞧向那条款,只见上面写着: ‘以上条款之履行,应以不违背国法律条、公序良俗为前提。若有违背国法律条、风俗良俗的情况发生或可能发生。双方有权免除或推迟条款之履行。” “这是啥意思?”好些人看不太懂。 “就是说,在这两种情况下,他们有权免除或推迟履行合约……”李秀才小声解释道。 “这次他们能用上这条?”众员外瞪大眼道。 “蚕月官府停征罢讼,是两浙不成文的法条,民间禁止外出,专心养蚕,也算是公序良俗。”李秀才叹气道:“能用上。” “他们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拖延?”众员外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祸,又被一泡尿浇灭了。 “更可怕的是,”李秀才脑子转得快,黑着脸道:“养完了蚕,又该收夏税了,收完了夏税又该编造黄册了,编完了黄册,又该收秋税了,收完了秋税,灾民也该回家了……官府可以一直有理由拖下去!” “这……”员外们听得心肝直颤,于员外小声道:“三月到十月,官府确实不征民夫。但那是对本县百姓来说。这次开田的民夫是外县来的灾民,在本县没有田产生业,没道理也不能征发吧?” “要开工,光有民夫不行,还得有官府的人组织、监工啊!”李秀才苦着脸道:“魏知县完全可以说,衙门要忙着收夏税,忙着编黄册、忙着收秋税,抽不出人手来组织开田……依然可以往后拖。” 。 第一一九章 杀招 。【更新5ycn.com】 “你俩怎么签的合约?”员外们将怒火倾泻到杨员外和王员外身上,纷纷愤怒的指责道:“眼看着让人家下套!” 两人却满腹委屈道:“前天把文书拿回来,你们不也都看了,哪个看出问题了?” 众人登时没话说了。那契书之厚难以想象,为大多数人生平仅见。他们耐着性子逐条看过,难免头晕脑胀,对好些条文更是似懂非懂。就好比这坑爹的一条,其实大家都看过,但没一个觉着有问题的,直到人家引爆了炸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个陷阱! “这要打官司的话,怕是难言必胜了吧?”沉默许久,于员外方小声道。 “嗯……”李员外点点头,闷声道:“哪能真打官司?这种事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 “总不能由着他们赖账吧!”众员外万难接受道。 “赖不了账!姓魏的不就是想把这事儿拖黄么?休想!”李员外恨声道:“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不知道富阳县到底是谁的天下!”说着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这件事不着急,先放一下日后再说。眼下头等大事是卖粮,他不仁我不义,咱们也没必要理会禁令了。不拘是银钱,田宅、工坊之类的都敞开收购!”重重一捶几案道:“这五万石粮食一粒不留,能买到什么就买什么,能买多少就买多少,这都是咱们对抗姓魏的本钱!” “好!”“是!”“明白!”众员外哄然应声。奶奶个熊的,历来只有他们玩弄县官,姓魏的竟敢反客为主,把他们当猴耍!怒火熊熊燃烧,化作无穷动力,他们要跟姓魏的拼了! 员外们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哀兵之态,再次走出李家堂屋,谁知王员外的儿子又跌跌撞撞跑进来,失声大叫道:“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住口!”员外们一起怒吼道:“我们已经知道了!” “呃……”王员外的儿子一愣,道:“衙门口刚贴出来,你们就知道了?” “是那个蚕月停工的告示么?”李寓李秀才道:“我已经禀告过诸位叔伯了。” “不是那个。”王员外他儿大摇其头道:“后来又贴出一个……” “什么?”众人一愣,“又一个?!” “是。”王员外他儿点头道:“官府说,他们成立了‘富阳县立粮行’,第一批从湖广所购之四万石稻米,于两日后抵达富阳,将以低价向百姓敞开供应。”使劲咽口吐沫道:“且日后每月都有两万石低价米常态供应……” 前一条告示,还能让员外们暴跳如雷,这后一条直接让他们呆若木鸡了。好半天,王员外才嘶声道:“低价……到底是多低?” “一两银子一石。”他儿子带着哭腔道。 “啊……”员外们终于承受不住,当场晕过去三个,还有好几个站立不稳的,登时跌坐在地上。其余人虽然站着,但也无不形容骇然、如丧考妣,甚至有人嚎啕大哭。但这次李员外没有出声喝止,因为他是晕过去的三人之一…… 之前官府的第一张告示,虽然让员外们切齿痛恨,但于他们没什么损失,因为毕竟有两千亩成田到手,哪怕搭上一万七千石粮食,也不算赔。何况那八千亩规划田总要有个说法,最差也是按合同退一赔一,他们还是赚的。 因此更多是被愚弄被羞辱而产生的愤怒,然而这第二张告示,却要了他们老命! 本朝推行科举制度,赋予有功名者以特权,故而本朝的乡绅巨室,多与科举挂钩。谁家能考中举人,家族便会迅速兴旺,谁家有人做了高官,则立即成为巨室。但若子孙没有出息,无缘功名,家族又会丧失特权。所以这些乡绅巨室与汉唐时的门阀士族截然不同,他们的特权与族人的功名官位息息相关,如果不能抓住拥有特权的时期完成积累,家族难逃快速衰落的宿命。 大户们都知道,大灾之年也是暴发之年。在灾年什么都贱如土,只有粮食金贵,只要你有大量的粮食,就能以极小的代价拥有良田万顷、屋舍千梁。那位传奇巨富沈万三,就是这样发家的。富阳大户们虽然嘴上瞧不起沈万三,但心里一直以他为榜样,可浙东十多年风调雨顺,固然是国家之福、百姓之福,却让大户们徒呼奈何……再不遭灾黄花菜都凉了。所以这次浙江大灾,大户们的反应也就可想而知了。 别处不知道,反正富阳的大户们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不说,还把家产都变卖了……因为预期灾年各种资产价格要暴跌,所以他们很有魄力的先将家产卖掉,都换成钱去买粮,这样等粮价高企时,可以以白菜价买回原先十倍的产业!一夜暴富! 他们还向钱庄告贷,甚至将老婆的嫁妆当掉,最终凑起了二十万两白银,来实现他们瓜分富阳的伟大计划! 光有钱不行,还得有粮。这年代不是后世,人们没有互联网,也没有电视报纸,更加上本朝严厉限制百姓流动,所以他们活动范围仅限于本县本府,所了解的世界也就是本省。见识限制了思维,当要买粮食的时候,他们的目光也只局限在本省,最多还有苏松一带。 不得不服的是,富阳大户们的能量还是蛮大的,人家确实有傲的本钱。官府已经在省里买不到一粒粮食,他们却能打通重重关系、绕过层层阻拦,买到七万五千石粮食。当然付出的成本也是够高昂的,平均二两六一石! 再算上各种损耗,至少要卖三两一石,才能保本。 但是官府给出的粮价,竟然是一两一石! 不夸张的说,这院子里得有一半人破产,剩下一半也得回到元朝末年水平…… 。 大户们痛不欲生,富阳百姓却感到幸福来得太突然。当户房的书吏大声向他们宣读这条告示,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为哪怕是平常年份,富阳的粮价也从没掉下一两一石来。如今全省遭灾,又逢春荒,哪怕是省城杭州,粮价也飞涨到三两一石,还必须是钱塘仁和两县居民才能定量购买。户籍不在这两个县的,多少钱你也买不到! 杭州之外,各府各县粮价都在三五两上,富阳这样的缺粮县,粮价更涨到七八两,还根本买不到。 现在县里却突然宣布,要一两一石卖粮,而且敞开供应,百姓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怀疑。这怎么可能?不是真的吧! 但各里各坊都张贴出这份告示,现已是全县皆知,县太爷敢开这么大玩笑? 很快,县衙门口便聚集了数千百姓,黑压压的堵住整条衙前街,人们想要弄明白这条消息的真假。 与此同时,县衙内,二堂上,官吏齐聚。 众官吏也是看了告示才知道,七嘴八舌向魏知县求证。 “怎,怎么可能?”刁主簿结巴了。 “不,不会是真的吧?”王子遥王司吏也结巴了。原因很简单,刁主簿和乡绅们穿一条裤子,王子遥本身就算是乡绅,这次瓜分富阳,两人也是下了血本的。 蒋县丞和马典史没什么钱,和乡绅们的联系也不紧密,自然没捞着‘发横财’的机会。是以虽然震惊,却没结巴:“大人,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 “当然是真的!”魏知县一扫多日来的阴霾,两眼放光、龙马精神道:“本县从去年便开始筹划此事,只是没想到赶上今年大灾,哈哈哈哈,可见天佑我富阳百姓啊哇哈哈哈哈!!” 魏知县是圣人门徒,讲究的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喜怒不形于色。大伙儿还从没见过,他笑得如此……说好听点叫快意,说实在的便是花枝乱颤。 众官吏却都惊呆了,刁主簿更是直接晕过去,王司吏虽然撑得住,但满头大汗,面色发白。边上人赶紧给他搬了把椅子,让他坐下…… “二位这是怎么了?”魏知县睥睨着两人,笑道。 “可能最近太忙,累得。”吏房典吏赶紧为上司解释道。却引得一片哧哧哂笑,最近各房都忙得焦头烂额,但再忙也忙不到吏房。 “那要注意休息。”魏知县淡淡道:“快把刁主簿和王司吏扶下去,本官准二位放假休息。” “这……”刁主簿晕着不知道,王司吏却一惊,这不是要停职的节奏么?赶忙挣扎着起身道:“救灾要紧,属下能坚持……” “不必!”魏知县突然拉下脸,冷哼一声道:“还愣着干什么!” 堂上皂隶赶紧将刁主簿抬下去,又有两人一边一个,硬是把赖着不走的王司吏,架出了二堂。 见魏知县秋后算账了,众官吏一片凛然,堂上针落可闻。 这时,前面守门的皂隶进来,禀报说数千百姓聚集在衙门前,求证粮价之事。 魏知县听了,对侍立阶下的王贤道:“你出去向百姓解释一下。” “卑职人微言轻,百姓恐难信服。”王贤心里暗骂,真是矫情,我要是抢了风头,你还不郁闷死?忙提议道:“还是大老爷亲自去对百姓解说吧。” 。 第一二零章 民心所向 。 在王贤等人的陪同下,魏知县来到了衙门口,好家伙,黑压压摩肩接踵全是人。 一见到大老爷出来,衙前街上鼎沸的人声又大了十倍。 “大老爷,真有大批粮船不日抵达么?” “县里真要卖一两银一石的稻米?” “真得是敞开出售么?” “我们灾民也可以买么?” 上千人同时发问,人声像潮水一样,向魏知县涌来,吵得他啥也听不清,只好抬手示意百姓安静。 好一会儿,大街上才不那么嘈杂了。 只见魏知县,立在衙门前的台阶上,一手叉腰,一手高举,用最大声道:“诸位父老,本县的告示岂会虚言?上面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喘口气,他接着道:“如果你们没看清告示,本县就在这里,再郑重宣布一次,为了让我富阳百姓顺利度过春荒,本县从湖广购入的三万五千石稻米,后日,最晚大后天,就要运抵本县了。为了让我富阳百姓,再不用遭受高昂米价的盘剥,本县决定将粮价,定为一两一石,敞开供应!” “太好了!哦!哦!哦!”老百姓爆发出响彻云霄的欢呼声,一直传到数条街外的李家别业,骇得那帮大户面无人色。他们都有些明白,富阳百姓的心,已经不属于他们了…… 魏知县又抬了抬手,效果比之前好十倍,大街上登时鸦雀无声,都等着听青天大老爷说话。 “过去,我富阳县‘八山半水分半田’,耕地极少。百姓们不得不吃外县的高价米,最便宜时也要一两一石,春荒时节,甚至到了二两一石。粮价之高,不要说在浙江省,就是在大明朝,也是独一份!”魏知县满含感情道:““我富阳的百姓聪明勤劳,每户收入即使在浙江,也是名列前茅!可为什么大伙儿的生活,却比临县还要辛苦呢?原因就在这个粮价上!” “因为粮价高昂,不单意味着你要多花别人一倍的钱,来填饱肚。还会引发百货价格的普涨。所以在咱们富阳,什么都比别处贵,诸位比人家多赚的那点钱,就这样被高昂的物价吞掉了!” 听了魏知县的解释,富阳百姓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原因在这里啊! “本县上任以来,一直致力于解决这个桎梏民生的大难题。”魏知县接着吹牛道:“后来在户房司吏王贤的协助下,终于摸清了脉象,找到了方。于是去年与湖广方面尝试联系,经过不懈努力,终于与他们建立了长期合作。双方合同规定,湖广方面每月提供本县稻米最少两万石、上不封顶!”顿一下,他用尽力气,一字一句道: “从此以后,我们也能买到五百文一石的稻米!我们吃高价粮的日,一去不复返了!” “噢!”“噢!”“噢!”“噢!”富阳百姓欣喜若狂,无以表达对为魏知县的感激之情,只能纷纷跪下给他磕头,一口一个‘青天大老爷’! 王贤和吴为笑吟吟旁观,吴小胖激动的大喊道:“自这一刻起,富阳的民心,尽在大老爷这边,只要他一声令下,富阳百姓会为他赴汤蹈火的!!” 王贤笑着点点头,“可不是么。” “诸位快快请起,莫要折杀本官。”魏知县也感动的流泪,将面前的百姓一个个扶起,终究还是忍不住傲娇道:“现在你们知道,本官心里,到底有没有你们了吧!” 一句话,说得百姓又惭又愧。他们之前一直觉着,魏知县只重视灾民,却无视他们这些民。这让老百姓有种亲不如养的怨念。哪怕魏知县为他们卖了官田,也有许多人不领情,认为他是被逼无奈而已。 直到此刻,富阳百姓才终于明白,他们真的误会大老爷了,魏知县其实一直都在替他们苦心经营,他们却生在福中不知福,反而去伤他的心!真是不当人! 风雨过后才会有彩虹,误会消除了往往能加深感情,百姓对魏知县的心理,混合着感激与歉疚,终究升华成了崇拜与盲从。现在就算魏知县说煤是白的,他们也一定附和说雪是黑的! 而且本着人推卸责任才能好过的本能,他们将鄙夷的目光投向那些曾将灾民赶出家、曾在衙门前跪逼的家伙,恨不得将这些大逆不道的家伙揍得鼻青脸肿。 尽情享受过百姓的盲目崇拜后,魏知县才回到签押房。 他脸上的兴奋之色很快褪去,淡淡对王贤道:“若是三天前遇到这种场面,我肯定激动的好几天睡不着觉。” “那么现在呢?”王贤笑问道。 “现在……”魏知县撇撇嘴,摇头道:“只是感觉吐出一口闷气,但对老百姓的狂热表现,好像感觉没那么强烈了。” “恭喜大人。”王贤抱拳笑道:“终于宠辱不惊了。” “你还用给我戴高帽?”魏知县笑骂一声,正色道:“为师不过是在想,其实民心这东西,有时是很狭隘的……一味为了得民心的官员,其实不一定是好官。” 听了这话,王贤对魏知县真要刮目相看……原来周臬台看好他,不仅是因为自己的功劳,也是他本身就具有极优秀的潜质。能在三十岁的年纪,便明白这个道理,魏知县就比大明朝九成九的官员要出色! “大老爷高见……”王贤笑着点头道:“其实绝大多数时候,百姓要求的,只是最基本的温饱和安全,为民着想只是做官的最低要求罢了。” “嗯。”魏知县闻弦歌而知雅意,明白王贤是在委婉提醒自己,不要矫枉过正,忘了以民为本,便重重点头道:“仲德,你我名为师徒,实则益友,”顿一下,真情实意道:“为师何其有幸,能遇到你这个不出世的奇人!” “老师谬赞了。”王贤苦笑道:“学生充其量只算个狗头军师。” “这种话以后万万不可说。”魏知县对王贤的态度,跟从前大有不同……从前总是居高临下的赏识。但现在,他对王贤却已经是敬重的了。说话的口气,也变得平等而亲切,“我虽然见识不多,但也知道你这样的人才,是可遇不可求的。如果不能让你为国家所用,是本县的失职。” “学生已经为国所用了。”王贤苦笑道。 “杀鸡用牛刀而已。”魏知县正色道:“昔日刘玄德用凤雏为知县,落下大材小用的笑柄。君乃国士,却用为小吏,我若不向朝廷举荐,岂不是陷主上于不智?” “呃……”王贤听魏知县这意思,似乎要向朝廷举荐自己。他自然知道,大明朝有四条做官的途径,其中之一就是举荐。洪武年间还曾经停过十多年科举,改为由官员举荐人才,只是后来因为这法太缺乏标准,洪武皇帝还是恢复了科举取士。不过举荐制度还是留下来了,永乐元年就曾下旨,令京官七品以上,外官县令以上,各举所知人才,务求野无遗贤。 “可惜举荐为官者终究不是正途,难以进步。”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回答,魏知县却又道:“不过别担心,皇上并没有下诏求贤。为师一个县令,人微言轻,朝廷不大可能专为你一人下旨征辟。万一真征辟的话,你不应就是了。” “学生敢不应么?”王贤瞪大眼道。 “没什么不敢的。”魏知县道:“但凡对科场有点信心的,都会逢召不应。一心向学,何罪之有?这样非但不会有麻烦,还能大大提高名声。”说着淡淡一笑道:“这看起来是无用功,但等你将来当上官,就知道名声的用处了。” 王贤心里却不甚在意,因为他已经基本了解大明官场的生态。知道魏知县这一套,都是清流的玩法。自己能中个秀才就烧高香了,想中举人进士门儿都没有。既然注定不是清流中的一员,要这种清名有何用处? 不过终究是魏知县的好意,王贤自然一脸感激不尽。 。 说完闲话回到正题,魏知县关切问道:“卖一两一石会不会赔?毕竟大老远运来的。” “不会赔的。”王贤解释道:“湖光那边米多而贱,我们肯长期购买,他们求之不得,是以价钱给的很低。”顿一下道:“眼下春荒,都只卖四百文一石。等到春荒过去,就会降到三百文一石。” “进价四百文的话,肯定不会赔吧。”魏知县对湖广米价如此便宜,感到相当不可思议。 “嗯。”王贤点头道:“即使卖一两一石,这一趟也能净赚万两!” “真不错。”魏知县笑眯眯道:“这样杨员外那帮人,肯定要赔钱吧。” “赔大发了,”王贤冷笑道:“他们的进价就是二两六七,又存了这么长时间,抛掉损耗之后,成本得涨到三两一石差不多。” “那真要赔大发了。”魏知县幸灾乐祸道。 “其实这个价钱,本来是打算和他们商量着定的,”王贤冷声道:“但这帮王八蛋欺人太甚,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就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也不知道这马王爷,指的是魏知县,还是他自己。问王贤的话,他肯定说是魏知县,但真正了解他的人知道,王贤百分百说得是自己。(未完待续) 第一二一章 天罗地网 。(百度搜5ycn.com) 两人正在说话,外面胡捕头进来禀报说,大部分百姓已经散了,但仍有一批人跪着不走。 “为什么不走?”魏知县问道。 “他们是那天跪逼大老爷卖田的,还有把灾民赶出家的。”胡捕头回道:“可能是觉着要是这样回去了,会被街坊邻居骂死,所以得求大老爷原谅。” “让他们跪着好了!”魏知县还记着仇呢。 “大老爷,还是见见他们吧。”王贤赶紧劝道:“没必要跟百姓怄气。” “哼……”魏知县也是说气话而已,便让人将李观叫来。等李观到了后,才让人将几个代表叫进来。 仍是上次的几个老人家,只是表情从满脸委屈,变成了满脸羞愧,他们跪在魏知县面前,一个劲儿的磕头赔罪,哭泣道:“我们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对不起大老爷……” 魏知县既然叫他们进来,自然不是给他们脸色看的。但有个问题,他必须要知道,板着脸道:“现在诸位能说,他们是谁了吧?” “是,是李员外他们,”老人家不会再帮大户们隐瞒,反而恨恨道:“他们不是人,明明再等几天粮食就到了,却骗我们说,县里的粮船在苏州被扣下了,还怂恿我们把灾民赶出家门,又让我们到县衙跪着……这是把我们当枪使,扎向大老爷啊!” 魏知县心说,人家让你们去死,你们也去啊?看一眼边上的李观,李刑书便写好将笔录拿给一众老人家,要他们在上面签字画押。 老人家们大都是当过里长的,基本识字,一看是刚才口供的笔录,便犯了难道:“能不签么?” “不签就是你们的责任。”李观冷声道:““公然违抗县里的命令,还聚众滋事,已经犯了王法,知道么?!” “我签,我签……”老人家们哪敢再得罪魏知县,全都在笔录上签字画押,不会写字的也按了手印。 魏知县这才露出亲切的笑容道:“诸位快快起来吧,你们也是为了富阳父老着想,本官岂会怪罪?” 老人家们如释重负,连声说再也不敢了,并主动提出,请灾民回去居住,保证像对自己家人一样对待他们。 “哈哈哈,好啊好啊……”魏知县开心大笑起来,心说真是棋筋占得、满盘皆活。实在是太爽了!“积善人家必有余庆,诸位老人家必然福寿连绵!” 老人家们千恩万谢出去,当天下午,各家就把灾民都请回去。不管出于愧疚也好,还是生存压力顿减也罢,随后的日子里,富阳百姓和灾民再没发生过摩擦,甚至不少人家还住出了感情,结成了亲家,当然这是后话。 。 李家别业内,惶惑不安的气氛依然浓厚,但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总不能坐以待毙吧。诸位员外不得不强打精神,商量对策。 “诸位,浙江省可不止一个富阳县,各县的粮价都高高的呢。”李员外咬牙道:“不能在本县卖米,我们可以销去别处!” “卖到外县……”众人眼前一亮,但旋即又黯然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外县很快就会知道富阳发生的事了,粮价肯定应声下跌,对我们更是要往死里压价,能卖到二两一石就不错了。” “抓紧时间,抢在消息传出去之前,还是可以卖上价去的。”李寓道:“我们往淳安县卖,那里的粮价在五两一石,我们卖三两五应该没问题的!” “也对。”众人点头道,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与其被县里活活困死,还不如去外县一搏……现在他们已经不求大赚,只求回本了。 于是赶紧分头行动,将满仓满屯的粮食装船,待到三更时分,悄无声的启程驶向新安江。 今夜月明星稀,波光不兴,船舷破水,发出轻微的哗哗声,凉风习习,送来芦苇的清香。 为了到淳安尽快出手,几位员外亲自押船。此时其中一艘船上,船舱里孤灯如豆,气氛十分低沉。几位员外一边吃酒,一边小声说着话…… “这次就算顺利,也赚不到钱。不赚就是赔,咱们赔是一定的了。”于员外喝下一盅烈酒,辣的他眼泪都出来了,“还落下这么大笑话。” “是啊。”几位员外郁郁的点头道:“早知道官府能从湖广买米,打死我们也不会这么干。” “其实早几天出手,咱们还能大赚一笔的,可是有些人就是……”有人怒道:“太贪心不足了!非让咱们等等、等等,这下终于等出事儿了吧。” “我看他根本不是为咱们着想,他是想拉着咱们,跟县太爷斗气。”另一人气愤道:“魏知县这样的狠角色,躲着他走还来不及呢,非要惹他干嘛?” 众人深以为然,于员外却担心道:“小声点,让李大哥听到就不好了。” “怕啥,他又不在咱这艘船上。”那人却满不在乎道:“再说就算听到又如何?我是不打算再跟他掺和了。” “是啊。现在就指望这次能顺顺利利的,买回祖传的二百亩地,安安生生过日子,不再跟着瞎闹腾了。”旁人也纷纷附和。 于员外见重压之下,众人已经各有想法了,他也算是领头的,想说几句话凝聚一下人心,便道:“诸位,胜败乃兵家常事,以孟德之强,尚且有败走华容道,但……” “但可不是次次都有关云长!”显然,这次对乡绅们的打击,比想象的还要大。他们虽然还因着惯性,跟随李员外的步伐,但心里已经没有丝毫的斗志了。 ‘唉……’于员外不禁暗叹一声,人心散了,败局已定,刚要再说几句徒劳的话,突然听到外面哨声大作,打破了夜的静谧。 紧接着敲锣声、打鼓声、呼喊怒骂声响成一片,江面上像开了锅一样。 “怎么了?”李员外心情不好,没有理会任何人,在船舱里闷头假寐,听到声音第一时间冲出来,“遇到水匪了么?” “不是,是巡检司!”船老大面色发白道:“让我们停船检查。” 李员外定睛一看,只见江面上火把照天,一艘艘快船上,都挑着白底黑字的灯笼,上书‘巡检’二字! “不是跟赵巡检打好招呼,今晚他们不巡江么?”另一艘船上,于员外一脸焦急道:“怎么……” “中计了!”李员外的脸色,比灯笼还白,嘶声道:“人家早等着咱们了……” 粮船笨重缓慢,在巡检司的快船面前,连逃跑的想法都没有,当然更不敢反抗……都是有家有口的,谁敢杀官造反?只能眼看着十几艘快船紧紧靠上来。 国朝,凡镇市、关隘要害处俱设巡检司,归县令管辖,其长官曰巡检使,秩正九品,类似后世的派出所。所辖几十上百名弓手,有缉私捕盗、稽查无路引外出之责。 本县巡检司设在东梓关,紧扼出入富阳的水道,但凡乘船西去,必然要过这道水上关隘。此时只见关上火把通明,水楼上弓手持着火箭,江面上三道铁锁拉起,任何船也甭想通过。 巡检司的快船将粮船团团包围,士兵张弓大喊道:“巡检司登船检查,所有人趴在甲板上,起身者格杀勿论!” 这年代的武备尚未废弛,哪怕是乡勇民兵,弓箭也极有准头。就算是不准,谁也不敢拿小命开玩笑,船上人全都乖乖趴下,连几位员外也不例外。 黑灯瞎火的,弓手们可分不清,你是李员外还是李老三…… 巡检司赵巡检亲自带人登船,他身材高大,穿一身正九品官服,一张长长的马脸,倒也颇有几分威严。在船上站定,他目光扫过趴在甲板上的众人,冷声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这恰好是李员外所在的一船,船老大看向李员外,李员外摇摇头,示意他来说话,船老大只好开口:“赵爷,是我啊。” 赵巡检拿过灯笼,眯眼看了看,笑骂道:“原来是陈老板,你黑灯瞎火不睡觉,这是在干啥?” “小人是给人运货的。”船老大陪着笑,就势爬起,从怀里摸出一沓宝钞,塞到赵巡检手里。 “运的什么货,还得深更半夜,偷偷摸摸的运?”赵巡检却不接。 “这个……是粮食。”船老大咽口吐沫道。 “粮食?!”赵巡检的语气马上严厉起来:“你也是老跑船的了,难道不知道,本县有令,粮食只许进不许出外,不许一粒米流出富阳!” “不知道……”船老大缩缩脖子道。 “那没办法了,县老爷有严令,咱们巡检司必须执行。”赵巡检沉声道:“扣下!” “慢着。”李员外终于忍不住,从地上爬起来道:“这些粮食是我的!” “原来是李员外。”赵巡检忙抱拳道:“方才不知道员外在船上,失礼了。” “无妨,赵大人不辞劳苦,我们当然要配合了。”李员外淡淡道:“县里的禁令我知道。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有了湖广的大米,不再缺粮了,这条禁令也就没意义了。” “呵呵,有没有意义另说。”赵巡检却断然摇头道:“但禁令没解除,下官就不能放你们过去。” 。 第一二二章 风水轮流转 。【更新5ycn.com】</p> 富春江上火把照天,一张张面孔却晦明晦暗。</p> “赵大人,借一步说话。”李员外请赵巡检到船尾。</p> 赵巡检有些迟疑,看了看水楼上,才迈步跟过去。</p> “赵大人,”李员外叹了长长一口气道:“今晚是怎么回事儿?”</p> “员外如此睿智,还不明白么?”赵巡检苦笑道:“兄弟也是身不由己。”</p> “怎么,有钦差督阵?”李员外一凛。</p> “嗯,王典史就在水楼上。”赵巡检点点头道。</p> “王典史?”李员外一愣。“哪个王典史?”</p> “员外还不知道,今天下午,大老爷已经委任王司户,署理本县典史一职。”赵巡检轻声道:“姓王的多精啊,谁敢在他面前耍花样。”堂堂九品巡检,竟怕一个不入流的杂职官,还是个小吏署理的,说出来都没人信……</p> “王贤!”李员外恨得直咬牙,却不知该怎么诋毁他。原先还可以说,他是富阳县的叛徒之类,但这次解富阳粮荒、平畸高粮价,王贤都居功至伟,说是富阳百姓的救星也不为过。李员外只能切齿道:“我跟他不共戴天!”</p> 赵巡检心说,您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吧。他低声对李员外道:“有了湖广的粮食,魏知县如今霸气着呢,他今天把老刁和王子遥撵回家去了,下官可不想步他们的后尘。”顿一下道:“实话告诉您吧,你们的一举一动,县里都紧紧盯着呢。粮食一装船,这边就开始布置拦截了。一粒粮食不准流出富阳,这是死命令,员外就死了这条心吧。”</p> 李员外吐出一口浊气,平复心情道,“粮食又不是食盐铁器,还是在杭州府流动,他魏源凭什么禁止出境?!”</p> “眼下各县都这样做,又不单我富阳一家。”赵巡检有些不耐烦道:“员外本事大,尽可去府里上告嘛。”又叹口气道:“下官劝员外一句,该低头时就低头,跟县里对着干,没有好果子吃的。”</p> 赵巡检说完一摆手,便有手下兵勇跑过来,奉上一包粗盐道:“大人,发现船上有私盐!”</p> 李员外脸色骤变,怒道:“你这是栽赃!”</p> “这也是跟员外学的。”赵巡检抱歉道:“为了防止员外再次偷运,这些粮船先由官府保存一段时间。”说着大声下令道:“押回县里去,仔细搜查!”巡检司没有审判处置权,都要由县里做主。</p> “你……”李员外的肺叶都要气炸了,他们十几天前刚用的招数,转眼就被人照方抓药了。</p> “大人,这些人如何处置?”兵勇又请示道。</p> “一并带回县里,交由大老爷裁决。”赵巡检大声下令,说完小声对面色铁青的李员外道:“大老爷有令,请几位员外吃几天牢饭,体会一下司马先生他们的感受……”</p> 李员外登时哑口无言……</p> 。</p> 水楼上,王贤负手而立,看着巡检司扣船抓人的场景,胸中并没有多少快意。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一片冷寒。</p> 吴为立在他身旁,其实这里没他这个户房典吏什么事儿,但王贤和大户们开战,自然要带上保镖,以免挨了闷棍。</p> 看着这一幕,吴为快意之余,又担心道:“这下梁子可结大了。”</p> “恰恰相反,”王贤却淡淡道:“这是和谐共存前的阵痛。”</p> “呃……”吴为一愣道:“这么说,这帮大户就欠整?”</p> “说对了,就是欠整。”王贤颔首道:“所谓乡宦乡绅,不过是一群狐假虎威之辈,他们的廉耻早就被贪婪吞噬,他们的勇气早就消磨在酒色财气里。他们既没有拼死一搏的勇气,也没有宁死不屈的高贵,不过是一群外强中干、色厉内荏、虚伪懦弱的软骨头!骨子里就是一个字,贱!”</p> “呃……”吴为又愣了,他没想到王贤对乡绅的评价如此之低。“大人的看法有些偏激了吧,乡绅里还是有不少自重之士的。”</p> “自重的没有和这帮人同流合污的。”王贤冷笑道:“囤积居奇发国难财,煽动百姓胁迫官府,这样人还有礼义廉耻?”</p> “也是。”吴为点点头,“这帮人没一个好东西,”顿一下道:“不过就算大人说的对,但有一点,对乡绅们来说,面子大如天。今日咱们把李员外他们关到牢里,他们肯定要不死不休了,何谈和解?”</p> “其实我的本意是,扣船不留人。”王贤苦笑着小声道:“可是咱们那位大老爷,是个有仇不报、寝食难安的主,非要关他们几天,给司马先生报仇不可。”</p> “唉,大老爷还真是……给人出难题呢。”吴为挠挠头,笑道:“不过也是大人您自找的,谁让你是解题高手呢,我要是大老爷,也管杀不关填,让大人料理去呗。”</p> “你不当官真浪费。”王贤笑骂一声道:“不过也没啥好担心的,把这些员外圈到园内,还不至于就不死不休了。他们只是些当家的而已,又不是那些碰不得的老头子。”说着声音转冷道:“大老爷也没错,他的人被他们抓了,不把他们抓起来关几天,这县令还当个什么劲儿!”</p> “也是,”吴为继续点头,“但听大人的意思,最后还是要和解。”</p> “那是当然,大户们罪不至死,何况彻底闹僵了,大老爷和我们都麻烦。”王贤颔首道:“和解是必然的。但这个结果必须是他们求来的,而不是我们求来的。”顿一下,看看吴为道:“你说的不错,大户们活得就是面子,为了维护面子,他们会使出浑身解数。直到他们没招了,才会乖乖夹起尾巴,老实听官府的话,求官府保全他们的面子。”</p> “大人真是……”吴为终于放心了,却无法形容对王贤的感受,“可怕。”</p> “你害怕么?”王贤看着他。</p> “我又不是大人的敌人,干嘛要害怕。”吴为笑道。</p> “那不就结了。”王贤耸耸肩膀,转身下了水楼。</p> 望着他的背影,吴为心里暗叹,希望永远是这样。赶紧快步追上去,“大人,你不能说走就走,这是护卫安全的大忌。”</p> “你好像很懂的样子。”王贤笑道:“我看你不该当书吏,应该去当锦衣卫。”</p> “大人说笑了,我就是瞎琢磨而已。”吴为面色变了变,好在火把摇曳,谁也看不清。</p> 。</p> 不过是去卖个粮,自然不用所有的大户都出动,杨员外和王员外等人,就留在富阳县里。</p> 四更天,几位饱受失眠折磨的员外,终于不需要再勉强自己了。他们知道了粮船被扣消息,连夜聚往李家别业……虽然李员外进去了,但就像王贤说的,李家的地位不会动摇。因为李家的支柱是那两位在外做官的大老爷,灵魂则是住在环山乡的老爷子。</p> 李寓一脸忧色的等候诸位叔伯,众人商量了好一阵,最后的结果是——赶紧报告诸位老爷子去吧!</p> 李寓一边暗骂这帮家伙不济事,一边让人备马,赶往环山乡的李家庄园。</p> 见到他爷爷时,李老爷子正在打太极拳,这套拳法据说是张三丰所创,反正李老爷子打了十几年,是越活越精神。</p> 老爷子看到孙子来了,却仍耐心打完一路拳法,才缓缓收招,闭目片刻,方问道:“子里,什么事?”</p> “爷爷,快救救我爹。”李寓噗通跪下道:“他被抓进大牢了!”</p> “啊?”老爷子瞠目结舌,仙风道骨登时荡然无存,“你爹他怎么了?”</p> “昨天夜里,我爹想把粮食运往淳安出售,谁知被巡检司在富春江上,以贩私盐的罪名扣下了。”李寓赶忙答道。</p> “魏源这个混账!”老爷子大怒道:“敢栽赃我李家!看他怎么跟我交代!”说着对小妾下令道:“把官服找出来,给老夫穿上!”又对管家下令道:“快备轿,老夫要去县衙!”</p> 李老爷子的大儿子是从四品布政使参议,父以子荣,老爷子也得了个朝列大夫的荣衔,得赐绯袍乌纱。为此,他还专门订做了一顶绿呢大轿,没事儿就穿上官服,坐着大轿,县城乡下转一圈。</p> 此刻要去衙门兴师问罪,这身行头还真派上用场了。知县才坐蓝呢轿子,穿青色官袍,气势上完全不是对手!</p> 果然,到了县衙门口,凭这顶轿子,就畅通无阻,一直抬到县丞衙里才落下。</p> 下来轿,看到堂前悬挂的匾额上,写着‘县丞衙’三个字,李老爷子怒道。“老夫要见的是大老爷,不是二老爷。”</p> “老封君真不巧,”蒋县丞走出来,笑着行礼道:“大老爷今早去杭州了。”</p> “去杭州干什么?”李老爷子皱眉道。</p> “是郑方伯叫他去的。”蒋县丞微笑道:“省里要派他为粮米委员,到湖广去买粮。”</p> “这么说,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李老爷子咽口吐沫道。</p> “可不。”蒋县丞点头笑道:“最少俩月。”</p> 。 第一二三章 无计可施 。 “俩月?”李老爷子一愣道:“那这俩月,富阳县谁管事?” “当然是下官署理政务了。”蒋县丞笑道:“老爷子快里面请,外面说话成何体统。” 李老爷子跟着蒋县丞进了衙厅,当仁不让的坐了正位,待差役上茶后,方缓缓道:“二老爷管事儿更好,我那不肖子的事儿,二老爷知道了吧?” “正要派人去通知老爷子,”蒋县丞轻声道:“昨夜巡检司从李员外的船上,搜出私盐若干……” “他是不可能贩私盐的!”李老爷子用拐棍重重捶着地砖道:“我们李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岂会干那种下三滥的事儿。” “下官也是不信的。”蒋县丞点头笑道:“所以令牢头优待员外,等知县大人回来,我也会为员外说情的。” 蒋县丞说得热情,李老爷子却不喜反怒道:“何必这么麻烦,二老爷下令放人不就结了。” “对不住老封君,本官没这个权力,”蒋县丞两手一摊道:“按朝廷规定,上司暂离不超过三个月,署事者不能擅决刑狱。大老爷两个月就回转,所以下官无权放人。” “别跟我说这些虚头巴脑的!你要是想放人,肯定有办法!”李老爷子像一头愤怒的老狮子,朝蒋县丞咆哮道:“老夫就问你一句话,放还是不放!” 蒋县丞被喷了一脸吐沫星子,好在他还有些唾面自干的修养。在李老爷子的逼视下,他轻吁口气道:“老封君,你打算和大老爷不死不休么?” “呃……”李老爷子闻言气焰一窒,半晌方叹口气道:“把富阳折腾个稀巴烂,他魏源可以换个地方做官,残局还得我们收拾。” 蒋县丞听了心中冷笑,都这时候了,还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面上却一脸笑容道:“老爷子果然深明大义,下官也会帮着劝劝大老爷,咱们官绅捐弃前嫌,以和为贵!还富阳一片安宁。” “正是此理。”李老爷子颔首道:“这下可以我儿出来了吧?” “唉,老封君,怎么也得先让大老爷消气吧……”蒋县丞压低声音道:“说实在的,员外这一代,不如老爷子们多矣。他们干得那些事儿,实在太缺德了。大老爷整治他们一下,也是情理之中的。” “他们干了什么?”李老爷子开始装傻充愣。 “老爷子还不知道?”蒋县丞便将大户们为了制造富阳缺粮局面,买通盐运司,将富阳百姓的救命粮,扣在浒墅关之事,原原本本讲给他听。 李老爷子先来一句,“此事听来颇为荒谬。”顿一下道:“若是真的,那杨简这厮罪该万死!”再顿一下,又道:“但我儿绝对没有参与其中。” “我也相信是这样,可李员外深夜运粮出境,就难以自证了。”蒋县丞叹气道。 “这也是老夫此来的第二件事,”李老爷子道:“之前各县缺粮,禁止粮食外运,倒也情有可原。但现在本县已经不缺粮了,我们应该有权处置自己的粮食了吧。” “有道理,”蒋县丞点头道:“下官会写信给大老爷,请示一下,看看是不是取消禁令。” “你……”李老爷子见他又打太极,气不打一处来道:“不用什么都请示吧!” “兹事体大。”蒋县丞道,“不用再劳烦老爷子往衙门跑了,一有消息,下官就让人去报信。” 不管李老爷子如何发飙,蒋县丞都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在疾风暴雨下巍然不动。直到老爷子体力不支,说不出话来,他才将老人家扶出衙厅,送到轿子上。 看着轿子终于离开县丞衙,蒋县丞终于松了口气。魏知县出去躲清静,却让他应付这些老不死,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不过蒋县丞甘之如饴,因为眼下大局已定,魏知县将成为这次救灾的大赢家。自己这个县丞,虽然没有什么大功劳,但也算兢兢业业、没有差错,事后论功行赏,升个知县是没问题的。 。 老爷子们在蒋县丞这里碰了软钉子,又找不到魏知县,一气之下,竟结伴到杭州去告状。哪料到迎接他们的,是虞知府的一顿夹枪夹棒。这帮老头子真是老糊涂,也不想想魏知县是替谁在养活灾民。正因为富阳县起了模范带头作用,其余各县才不好做的太过分,虞知府才能全力修筑海塘,不至于为救灾之事焦头烂额。虞知府对魏知县有多感激,就对这些和他作对的大户有多反感。一些话魏知县不敢说,虞知府这个正四品知府却没有顾忌。 他对这些老头子道:“尔等深受国恩,不思报效,反而于大灾之年囤积居奇,意在趁机掠夺民田。为了制造缺粮局面,尔等竟买通盐运司,将官府所买之粮扣在浒墅关,逼迫县官签订城下之盟!此等行径,与国贼何异?” “这是污蔑,一派污蔑!”老头子们自然不肯承认:“我们不过是家境殷实,看着饥荒将至,才变卖家产买下些粮食,一来为了养活族人,二来也可赈济百姓。怎么能说是囤积居奇呢?至于买通盐运司之事,更是无稽之谈,我们一辈子没出过杭州,谁认识苏州那边的人,太爷说我们勾结,请拿出证据来,否则我们就到藩台衙门说理去!” “不用去藩台衙门,咱们直接去京师就行!”虞知府的声调严厉无比:“当今永乐陛下爱民如子、嫉恶如仇,若知道此事,必然派锦衣卫严查,到时候孰是孰非,必可水落石出!’ “……”老头子们登时没了气焰,是啊,人家四品知府,已经有直奏之权了,真要是把他惹火了,一本捅到朝廷去,那麻烦可就大了。老头子们只好硬着头皮道:“如今富阳有湖广之粮了,我们手里的粮食就多余了,县里却不许运到各县去,这不是见死不救么?” “当初,别的县不许往富阳卖粮的时候,本府没有说话。”虞知府却淡淡道:“如今富阳县不许往别的县卖粮,本府自然也无话可说。”顿一下道:“何况省里已经委员往湖广去买粮,各县的压力一下小了很多,总能周济过来……” “……”老头子们彻底无语,他们终于也尝到了官官相护的滋味,垂头丧气从知府衙门出来,他们甚至没勇气再去藩台衙门告状,因为极可能又是一番自取其辱。 回去富阳的船上,老头子们都很沮丧,他们终于明白自己已经人心尽失,败局已定,再无翻盘的可能…… “要不,老哥写信给李参议和李寺丞,让他们想想办法?”王老爷子小声道。 “你怎么不写信给你儿子?”李老爷子瞪他一眼。 “我儿子官儿太小,说话不顶事儿。”王老爷子小意道。 “我儿子对付个魏源自然没问题,”李老爷子倒驴不倒架,闷声道:“但你没听虞知府说,闹大了他会告御状,到时候如何收场?” “是啊,是啊。”众老爷子纷纷附和道:“不就是担心这事儿么?” “那么说,和解?”于老爷子闷声道。 “嗯,和解。”老爷子们对这个词很满意,他们本来想说‘投降’的。 “但魏知县去湖广了,找不到他怎么和解?”杨老爷子道。 “不用非得见到他才能和解。”于老爷子道:“能让王贤点头,也是一样的。” “不错。”李老爷子深表赞同道:“咱们就是太忽视这小子,没把他拉到咱们这边,才导致今天这个局面。” “是啊,本来他是土生土长的富阳人,应该跟咱们一起对付县令的。”王老爷子道:“却让他一心一意帮着魏知县和咱们作对,实在是不应该。” “他为什么会这样呢?”于老爷子奇怪道:“我们又没得罪过他。” “我们没得罪过,但我们的孙子得罪过。”王老爷子道:“年初,我听说王贤夺魁上元诗会,觉着甚是奇怪。记得我那不成器的孙子,当晚也在西湖,便问他当时是什么情形,谁知那小子支支吾吾,闪烁其词。在我追问之下,他才说了实话,原来他们一帮子同窗,曾在那天晚上做弄过王贤!” 接着,便将那晚的情形,大概讲给众人听,诸位老爷子闻言大怒:“刁月娥这个贱人!引着小畜生们不学好,真是该死!” 把责任全推给可怜的刁小姐,老爷子们心情好多了,李老爷子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小兔崽子们惹得祸,让他们去跟王典史道歉,让王典史出气!” “这不合适吧,怎么也是秀才相公……”杨老爷子小声道。 “他们老子爹都被关起来了,当儿子的还顾得上那许多?”于老爷子的孙子,已经去了山东,因此说话格外有力:“古人有割股救父,也不要他们割股,难道连点脸面都不肯放下么!” “也是。”众老爷子觉着有理,便定下此事。 富阳县学里,秀才公们一起打了个寒噤…… 。 第一二四章 王四爷 。 大老爷去湖广买粮,大户们都歇了菜,老百姓忙着养蚕,衙门里清清静静。对忙了一个春天的富阳县官差们来说,这个四月不要太惬意。 但王贤除外…… 因为知县不在,主簿停职,县里的大事小情,便都落在蒋县丞和他这个署理典史身上。蒋县丞要在衙门坐镇、主管行政,至于治安刑狱这些棘手的破事儿,统统都归王贤管。 没办法,谁让他现在是典史。典史和典吏虽然只差一横,但一个是官,一个是吏,完全两码事。 虽然典史只是个不入流的杂职官,但你要是因此瞧不起,就大错特错了。因为这是全县最强力的一个官职了——典史掌司奸盗,察狱囚,典录簿,一县的保人、线人、公人都归他管! 所谓保人,就是乡下的里长、甲首,城厢的坊长、街正。此外,水上鱼户还有澳主,山里采矿的有矿主,养蜂的有棚长、采茶的有寮长……在太祖皇帝的设计中,他的国家就是一个组织严密、各司其职的准军事化集体。尽管到了如今永乐皇帝当国,这套严密的体系业已松弛,不过眼下特殊时期,保人们每日都要向他汇报所辖人口的动态。 只有把这些保人充分调动起来,才能随时掌握本县常驻人口的动态,做到对症下药、防患于未然。至于那些流动人口,则要靠线人了……本县所有酒店的掌柜、旅馆的老板、妓院的老鸨、寺庙的方丈、道观的主持、商铺的店主、牙行的牙主、码头的埠主……都是他的线人。不仅有义务主动向他报告情况,还要为官府提供专业支持。比如出了失窃案子,就会招当铺朝奉前来勘定损失的金额,至于日后追赃,也少不了当铺的配合。 当然保人和线人都不是衙门中人,关键时刻很容易靠不住。不过不要紧,王典史手下还有自己人——公人,也就是三班衙役,皂班、快班和壮班。 皂班,就是衙门里的皂隶,负责县衙保卫工作。快班,也就是胡捕头的手下。壮班就是民兵,也是县里的主要武装力量,哪怕富阳这样的小县,也有五百民壮,其中典史辖一半,叫做机兵。另一半归巡检司,则叫弓兵。 除了三班之外,还有狱卒、牢头、仵作、刽子手、更夫、火甲之类,也都在公人之列。所以典史又叫首领官,全县的保安、治安、警察、民兵、情报人员,都归他管,可想而知这个官要是当好了,会有多大的权势。 当然这个官也极其难当,因为典史虽然官不入流,却也在文官序列,受朝廷‘不得官本土’的约束,是以也得孤身到外县上任。又官低位卑、任期短暂,如何镇服手下的各路神仙?那可都是老奸巨猾的地头蛇! 马典史就是个例子,这位四老爷上任之初,也想立威镇服住这班牛鬼蛇神,却被他们整得死去活来……胥吏齐心合力,整治县令都没问题,区区一个典史更是不在话下。 总之不到半年,马典史就投降了,从此缩在他的典史厅里,只管上传下达,按期追比,其余的一概放手。 不得不插一句,当初设计架空马典史,成功抢班夺权的,正是王贤他爹,时任刑书的王兴业。而胡不留和李观,正是他的帮凶。 现在王贤成了典史,局面就大不一样了。首先他是魏知县的心腹;同时他是本地人,这一点非常重要;再者,李观和胡不留是他父亲的老部下,总有几分香火情在里头;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所有人都对他的心计和手腕不寒而栗…… 无需吹嘘,只要看看栽在他手里的人名单,就足以让李观和胡不留这样的老油条战战兢兢,不敢因为他是年轻小辈,就有丝毫的懈怠。 所以魏知县算得上知人善任,他让王贤当这个典史,跟马典史在任时,绝对不是一个效果。哪怕是蒋县丞分管这块时,都远远无法与现在相比。 王贤不费什么力气,就让手下各路神仙服服帖帖,各司其职,比原先卖力多了。 。 如今,王贤已经将户房的事情交给吴为,自己全力以赴履行典史之责。在这段灾荒时期,典史主要负责维护治安、修缮城垣、看守监房,保卫永丰仓,维持售米现场秩序……所谓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忙断肠,蒋县丞管这块的时候,正赶上县里缺粮,本地民众排外情绪严重,每天都有许多起案子,忙得二老爷焦头烂额。 但等王贤管这块的时候,富阳百姓都沉浸在粮荒得解、粮价得降的喜悦里,城里城外一片祥和,连地痞流氓都不欺负外地人了,差人们的劳动强度,骤降到原先的三分之一不到。 不过王贤心里一直有层担心,就是明教会不会报复。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加强了戒备,见天走街串巷、下乡巡察,宣传明教的危害,悬赏捉拿明教份子。 虽然明教曾经为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王贤不理会那些,他只知道如今太平光景,煽动百姓造反的就是邪教,自己既然身在其位,就要保一方平安,尽力铲除他们。 好吧,做人要坦诚,别看王贤如此忙碌,心里却乐此不疲……他现在是首领官了,每次出门,都有一大帮手下前呼后拥。其中四名皂隶是法定的长随,还有十几名捕快,几十名民壮,浩浩荡荡,声势惊人!据说这是为了震慑不法分子,但谁敢说没有炫耀的成分在里头? 本来就有,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他就是要让富阳县的男女老少都看看,那个他们提起来就各种鄙夷和嘲笑的王二,如今已经是他们的保护神了! 你可以说他庸俗,因为你从没体会过那种,被所有人都瞧不起的滋味。对他这个快意恩仇、从不吃屈的家伙来说,一定要报复回来才可以。父老乡亲光听说他如今多么厉害,那是不够的,还得让他们看见才行! 这天结束巡察、返回衙门,已经快到申时了,王贤回到他在户房的值房……他这个典史只是署理而已,等马典史回来了,该干嘛还得干嘛,所以王贤没有挪窝,仍然待在户房办公。 刚到门口,帅辉便迎上来,用嘴呶呶里间,意思是,那些家伙又来了。 王贤笑笑越过他,便见值房外间坐着几个身穿斓衫、头戴皂巾的秀才相公。 几位相公坐在那,一直注意着门口,一看见王贤出现,便齐刷刷站起来,脸上堆满笑容,拱手施礼道:“学生见过四老爷。” ‘咳咳……’王贤忍不住咳嗽两声道:“说了多少次,别这么叫我。本人只是署理而已。” “以大人之德才兼备,飞黄腾达是早晚的事儿。”为首的秀才正是那玉树临风的李寓,便听他认真的恭维道:“大人将来的成就,绝不会只是区区一个典史。” ‘区区一个典史……’王贤幽怨的想道:‘这可是老子毕生的奋斗目标,这家伙却压根瞧不起……’ 见他面色阴沉,值房里的气氛登时变得压抑,一众秀才面面相觑,不知说错了什么,惹得王四爷不开心。 当仁不让的在主位上坐下,王贤点点头道:“请坐。” 众秀才方敢就坐,李寓小意问道:“这都第七天了,不知大人今日有没有空……” 从七天前开始,秀才们便每天登门来请王贤吃饭,均被他以各种理由拒绝了。秀才们尽管一肚子牢骚,但不让王四爷消气,老爷子们就要家法伺候。这些自来骄纵的秀才公,只好见天来衙门报道,希望能以诚意打动王贤。 用他们的话说,就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是没想到王贤这块石头,实在是太难开了点,让他们六次无功而返。 好在这第七次,终于有了些眉目,至少王贤开了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西湖游泳?” 众秀才登时哑然,这才知道,王贤一直不肯赴约,是记着上元节时,他们输了赌约,却不想履行,竟撇下他的女眷逃跑的梁子。 “这……”李寓赔笑道:“那只是玩笑而已,当时多有得罪,还请大人海涵。” “当初立约时,可不是玩笑。”王贤淡淡道:“我要是没被叫上楼船,肯定被你们扔到西湖去了。” “不会不会,怎么可能呢。”众秀才忙矢口否定道:“只是玩笑而已。” “人无信不立,连赌誓立约都可以当儿戏的人,”王贤面无表情道:“我不知道和他有什么好谈的。” 众秀才登时哑口无言,半晌李秀才方艰难道:“下河游泳实在是太丢人了,那样的话我们没法再做人了,大人能不能通融一下,用别的法子代替?” 王贤一脸不悦的沉默半晌,方缓缓点头道:“可以。” 众秀才登时大喜道:“只要不下河,大人让我们干啥都行!” “这可是你们说的。”王贤嘴角挂起一丝冷笑。 。 第一二五章 六月债还得快 。 众秀才闻言心中一寒,便听王贤悠悠问道:“诸位不愿意履约的原因,是丢不起这个脸。” “是。”众秀才点点头。 “这么说诸位的颜面很值钱了?”王贤又问道。 “可以……这么说吧。”秀才公们心中已经感到不妙了。 “大概值多少钱?”王贤追问道。 “这……大人何出此言?”李寓苦笑道。 “我这人最是公平,从来都讲等价交换。”只听王贤缓缓道:“诸位既然不想丢了自己的颜面,那就出钱赎买吧。” “赎买?”众秀才瞠目结舌,实在跟不上王四爷的天马行空,“怎么个赎买法?” “你们觉着自己的面子值多少钱,报个价出来,”还是帅辉明白大人的心,在一旁解释道:“若是我们大人觉着合适,便许你们用钱把面子买回去。” “这,这也太荒谬了吧……”秀才们心中大骂,这不是讹诈么! “是谁说只要不去西湖游泳,怎么都行?”帅辉撇撇嘴道:“要不是你们求告,我家大人宁愿看个热闹!” 李寓心说,别磨叽了,不然又要出幺蛾子了。便重重点头道:“也对,大人要多少钱?” “没听我们大人说么!”帅辉一翻白眼道:“你们自己觉着,自己的脸面值多少钱!” “……”众秀才这个郁闷啊,心说这不是难为人么?说少了轻贱,说多了肉痛,让人怎么开口? 王贤也不着急,轻呷着西湖龙井,好整以暇的让他们商量。 “一人十两银子,怎么样?”一个秀才小声提议道。 王贤连眼皮都没抬,其余的秀才也向他投以埋怨的目光,王四爷分明是让我们出血,你这打发要饭的呢! “五十两……” 王贤还没抬眼皮,立在他身边的帅辉讥讽道:“原来诸位相公的脸面,就值五十两银子!” 一句话说得秀才们红了脸,李寓咬牙道:“一人一百两银子,总可以了吧?” “好,”王贤终于睁开眼,众秀才还没松口气,却又听他道:“小辉,拿七百两银子给诸位相公,请他们在富阳县裸奔一圈。” “这……”李寓切齿道:“大人开个价吧。” “这么一说,好像本官死要钱似的。”王贤淡淡道:“放心,我一两银子都不要,全数捐给慈幼局和养济院。”说着站起身道:“诸位好好商量一下,实在不行,就回去问问你家长辈,要是还不着调,就不用再往我这儿跑了。” 说完,帅辉一挑帘,王贤进了里屋。 秀才们面面相觑,早知道这货如此睚眦必报,打死他们也不会招惹他。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还是想想如何过去这一关再说吧。 因为王贤只给一次出价的机会,秀才们不敢自作主张,赶紧让人去知会诸位老爷子。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老爷子们哪还能在乡下呆得住,这阵子一直住在县城,此刻正聚在李家别业中,是以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听管家把这事儿一说,老爷子们不禁叹气,真是一群书呆子!人家王四爷要的根本不是他们的脸面钱,而是他们老爹的买命钱! 。 几位员外被关进班房,已经整整八天了。胥吏们见来了肥羊,自然要精心招待。他们故意用链子把员外们锁在院子里的尿缸旁边,那链子收得很紧,让他们无法坐下,就这样拘了不多久,几位员外便又臭又累,实在受不了了。 李员外大声叫李班头过来,道:“李老三,咱们也是本家,你怎好如此折腾于我?” “员外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李班头呲着大黄牙笑道:“要是不讲情面,您老几位现在该蹲大牢,不是蹲班房了。”在古代,班房和大牢不是一回事儿,大牢是正式关押犯人的监狱,而班房类似于后世的拘留所,是官府临时关押疑犯的所在。“进去大牢,不管情由,先赏一通杀威棒!几位员外细皮嫩肉,定然吃不消。” “那,还要多谢班头呢,”李员外闷声道:“帮人帮到底,我们肯定不会逃,把这链子去了吧。” “呵呵……”李牢头眯眼贱笑起来。边上一个狱卒笑道:“员外想舒服却也容易,里边屋里有桌子,有床铺、一天三顿两干一稀,要是吃不惯,还可以叫小得们出去买,保准员外们宾至如归。” “那感情好。”几位员外大喜:“怎么才能住进去?” “先花五十两,方能把这链子去掉,然后可以进这屋。”狱卒便道:“打地铺的话是一天二十两,五十两可以上床睡。” “这么贵?”员外们瞪大了眼:“小秦淮最红的彩云姑娘,一宿才五两银子!” “爱住不住。”狱卒翻翻白眼。“有本事就去小秦淮住去。” 员外们实在受不了,被像狗一样拴着,只好认宰道:“先把我们的链子去了吧。” “那不成,跑了怎么办,”狱卒摇头道:“要么在院子里拴着,要么进屋去关着。” “……”员外们只好忍痛进屋,哪知道这才是噩梦的开始。江南潮湿,根本打不得地铺,员外们勉强坚持一宿,第二天全都升了床。 你以为一天五十两就完了?大错特错!在这间富阳县最贵的住房里,什么都是要钱的! 一碗水五贯,开水十贯,要下茶叶的话,再加五贯。吃饭一餐十贯,咸菜窝头糙米饭!要想吃好的也可以,加钱!一个素菜五贯一个荤菜十贯! 此外,一床被子五十贯,一根毛巾十贯、一根蜡烛五贯,倒一次马桶十贯…… 必须消费之外,你要是觉着无聊,还可以要书看,一本五十贯,也可以找个戏子听戏,一次一百贯……不过员外们哪有那闲钱消遣?光每天必须的吃住消费,一人就一百两银子打不住! 员外们一直听说班房里各种黑,住进去才知道,比想象的还要黑!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平时也没这么黑,是王四爷关照过,才会黑他们黑得一塌糊涂。 。 你说人家官府扣着员外们,一天就好几百两银子进账,凭什么为了秀才们的几百两放人? 更要命的是那些粮食!在官府严防死守之下,他们愣是一粒米也运不出去,反而被扣了个七七八八。 与此同时,各县都知道富阳从湖广买到了米,而且省里也去湖广买米了,大户们纷纷抛粮保本,粮价应声下跌!如今富阳的大户们别说赚钱了,就是保本都已经不可能! 每耽误一天,就多损失好几千两银子,心疼得老爷子们寝食难安,现在见王贤终于松口了,孙子们却还在那迷迷糊糊,气得老爷子们大骂‘一群书呆子’,然后让管家传话过去,一人三千两,不够还可以再加上!不过现在没有钱,请通融则个,等卖了粮食一定还清! “我们的脸面这么值钱?”听了老爷子们的报价,秀才们惊呆了。别说三千两了,就是五百两,他们也宁肯到西湖游一遭! “这是双方和解的钱……”管家小声解释道。 秀才们这才明白过来,李寓进去请王贤出来,告诉他家里的开价和请求。 王贤的表情,这才没那么严肃道:“可以,几位打借条吧。” 书吏马上端上纸笔,秀才们现场写了借条,‘兹欠富阳养济院、慈幼局铜钱三千贯,月息二分。某某字某某,永乐十年四月初七。’ 双方签押按了手印,又让吴为作了中人,一份份三千两银子的借据便告成了。王贤将七份借据收到怀里,才露出一丝笑容道:“哪家酒店?” 。 周家酒店二楼雅间。 王贤高踞上座,秀才们左右相陪,周掌柜陪笑问道:“诸位大爷喝什么酒?” “今天高兴,当然要喝烈酒。”王贤哈哈大笑,与在衙门时的冷若冰霜判若两人,他拍着身边的李寓道:“知道他们家最烈的是什么酒么?” “应该是烧酒吧。”李寓陪笑道。 “懂行。”王贤笑道:“他家的老烧,那真是一绝!”说着对周掌柜道:“一人上一坛先!” “四老爷,小店一坛酒可是五斤。”周掌柜小声道。 “上就是了。”王贤大笑道:“没看今天都是秀才相公们,李白斗酒诗百篇,你这才哪到哪!” “我们哪能跟酒仙比……”秀才们十分低调道。 “瞧不起兄弟是吧。”王贤把脸一拉道:“不是说好了不醉不归么!” “呃,那好,喝……”秀才们擦擦汗,只能豁出去了。 八坛美酒端上来,拍开泥封后,满室皆是浓郁的酒香,王贤大赞道:“好酒好酒!” 便与众秀才连干了三杯,然后搁下酒杯道:“光干喝酒,实在无趣,不如咱们行个酒令吧。” “……”众秀才心说这话怎么这么耳熟?但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只好干笑道:“好。” “上次行了文字令,这次咱们玩游戏令,如何?”王贤笑问道。 众秀才哪敢说不行,纷纷点头道:“可以。” 于是王贤摸出三颗骰子,笑道:“我们来投骰子,谁掷出的数最大,就免喝,其余人都要喝酒。” 。 第一二六章 了账 。 中华酒令种类繁多,各种人群都能找到自己适合的那种。秀才相公们偏爱文字酒令、筹令之类的雅令;而寻常百姓则以划拳、猜数、抽签之类的俗令为主。 有一种酒令不分雅俗都深爱之,那就是掷骰子。人们深爱那种‘悬于投’的刺激,而且这种玩法最为简单,是个人就能玩,没法推说不会。 虽说骰子的点数是随机的,但高手通过练习,是可以控制投出来的点数的。不过王贤没那本事,他的前身王二也没有,但王二作为自身赌徒,自有出老千的法子,那就是骰子灌铅。 有道是‘骰子灌铅、赢钱不难’,灌了铅的骰子一边轻一边重,只要练习得法,就能掷出想要的点数。不过灌了铅的骰子比寻常骰子要沉,很容易被老手发现。 是以真正的老千,都不用灌铅的骰子,而是用水银骰子,水银比铅要轻,很难被察觉,但水银是流动的,非有上乘手法不可随心所欲。王二一个县城里的混混,哪会这样的绝活? 因此王贤摸出来的三颗骰子,是灌了铅的。不过他一点不担心露馅,一来这些秀才八成都是‘羊牯’,二来就算有高手发现了骰子有假,还敢道破不成? 果然,秀才们掷出的数字全都不够看,王贤随便一投,就是十五点以上,通杀全场。 秀才们只好都举杯吃酒,三钱的杯子一轮三杯。几轮下来,秀才们都喝下十几杯烧酒……周家烧酒的特别之处,在于用冰糖、荸荠浸烧酒,其酒色净透如泉,看起来就像清水一样,故而又名‘错认水’。但也有种说法是,这种酒饮口感清淡,似乎并不烈,但后劲极强,能把老酒鬼都撂倒,是以被称为‘错认水’。 半斤酒下肚,秀才们情知道待会儿要醉死了,但王贤不说结束,谁也不敢装醉逃避……因为王四爷有言在先,若是喝不尽兴,明天还得重喝一场。 其实他们已经察觉出,王贤的骰子有问题了,要不怎可能次次都赢呢?但正如王贤所料,他们只能视若无睹,打落牙往肚里咽,一杯杯往肚里灌,根本不敢揭穿。 一转眼,又是一斤酒下肚,酒劲上来了,秀才们一个个面色酡红,肚里更是像火烧一样,已经有人支撑不住,醉倒在酒桌上。但王贤依然没有停的意思,直到又灌下去半斤,把最后一个秀才也灌醉,才收起立了大功的骰子,对看呆了的书童道:“还不把你们相公扶回家去。” 书童们哪敢废话,赶紧扶起自家的公子,跌跌撞撞下了酒楼。 此刻天还没黑,在家里照顾了一天蚕宝宝的富阳百姓,看到了这样一幕奇景……一个书童扶着一个醉醺醺的秀才走在街上,不时还有秀才伏在道边呕吐不止,老百姓不禁暗暗摇头,老子坐牢儿子酗酒,本县乡绅的形象算是彻底毁掉了。 。 班房里,员外们已经被关进来九天了。 李员外刚吃过十两银子一餐的早饭,又要了五两银子的饮品,坐在他那五十两银子一晚的床位上,背后还靠着价值五十两的被褥,优越感油然而生,没办法,谁让哥有钱呢? 要是不自我麻痹,他肯定会疯掉的。因为刨去价钱来说,他就是坐在大通铺上,身后靠着又黑又硬的破棉被,啃了个冰冷的窝头,喝了碗稀到极点的稀粥,又要了杯凉水准备上午解渴……就这些坑爹的玩意儿,竟然要一百两银子一天!都够见杭州城的琴操姑娘一面了! 吃完早饭,几位员外便围坐在大通铺吹牛,消磨午饭前的时间。整天咸菜窝头糙米饭,员外们嘴巴都要淡出鸟来,话题自然围绕着曾经吃过的美食,不过说着说着就开始没边了…… 一个员外道:“我吃过最大的一个肉包子。用一百斤面,八十斤肉,二十斤菜,包了一个,放在八丈的大蒸锅里蒸出来,用八张方桌才放得下。二十几个人,四面转着吃,吃了一天一夜,没吃到一半。正吃的高兴,不见了两个人,到处找不着,忽然听到肉包子里有人说话,揭开一看,原来那两位钻在里头掏馅儿吃呢。你说这个包子大不大?” 反正吹牛不上税,李员外也扯淡道:“我那会在南京吃过的肉包子才算大呢。几十个人吃了三天三夜,吃出一块石碑来,上写‘离肉馅还有三十丈’!” 这牛吹得有水平,引得众人哈哈大笑,但有个员外却阴阳怪气道:“李大哥真会吹牛,怪不得能把兄弟们骗成这样……” 班房里的气氛登时一变,李员外阴着脸道:“几天没刷牙,嘴巴就臭成这样!” 于员外忙劝道:“老侯,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眼下大伙儿遭难,同舟共济要紧。” “什么同舟共济,我们错上了你们的贼船,被害得倾家荡产不说,连富阳县都待不下去了!”几位员外竟同仇敌忾道:“休想再继续绑架我们了!” “我啥时候绑架你们了?是你们死乞白赖一直跟着!”李员外怒道:“感情赢了算大家的,输了却算我一人的,天下哪有这样的事!” “就是你一个人的责任!”那侯员外一针见血道:“要不是你总想证明自个不比俩兄弟差,老是想压官府一头?咱们岂会落到这般田地!” “你放屁!”李员外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道:“你个龟孙子不就是后悔,当初没跟着王贤去买粮,却跟我们掺和在一起!” 那侯员外正是侯氏她爹,落到这一步,他肠子都悔青了。被说中心事,他脸上挂不住,脸红脖子粗的和李员外吵在一起。两人越吵火越大,也不知谁先动手,竟扭打在一起,众员外连忙去拉。但大部分人心里都埋怨李员外,说是拉架,其实是拉偏架。 见李员外被大伙儿牢牢架住,这边却只有个于员外,死死搂着自己的腰,侯员大受鼓舞,先是一肘子将于员外敲倒,然后一套狂风暴雨王八拳,就朝李员外的脸上招呼…… 。 “干什么,干什么!”板房里杀猪般的动静,终于把皂隶招来,打开门大骂道:“不想出去了是不是?” 众员外闻言倏地分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李员外,不顾伤痛的问道:“差爷,我们可以出去了?” “嗯,大老爷来信同意放人。”李班头依依不舍道:“真舍不得员外啊。” 你舍不得肥羊是真的。众员外心中暗骂,嘴上却好话说尽,唯恐惹到这些小鬼。没蹲班房不知道胥吏的尊贵,蹲了班房一辈子都忘不掉。 李班头将他们带到户房值房,见过分管司法的典史大人…… 王贤在里间接见的众员外。 坐在檀木官帽椅上,捧着杯西湖龙井,看着室内豪华的装饰,员外们不禁热泪盈眶,都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员外这是怎么搞的。”王贤看着猪头似的李员外道:“要是狱卒虐待的话,只管向我投诉,本人虽然只是署理典史,但一样严惩不贷。 “不是差爷们弄的,是我直接自己不小心摔的。”蹲几天班房可以让人老实不少,李员外小心翼翼的答道。 “那太不小心了。”王贤笑眯眯道:“贩私盐的事情,已经基本查清了,跟几位员外没有关系,你们今天就可以回家了。” “那粮船呢?”何止李员外,所有员外都客气了不少。 “也还给你们,”王贤大度道:“诸位有好儿子啊,昨天为了给你们求情,都喝酒喝到人事不省了。” 几位员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只能陪着说笑几句,方小心问道:“敢问四老爷,我们的粮食,该如何处置?” “吃,吃不了就卖。”王贤淡淡道。 “吃不了那么多。”员外们苦笑道:“又再不敢擅自卖。” “不擅自卖就对了。”王贤冷哼一声道:“看诸位的态度如何,县里可以考虑解除禁令。” “我们保证,再不敢和县里对着干!”侯员外大声道:“保证积极协助官府,把富阳县弄好!” “不错,”王贤笑着点点头,看向其余员外道:“诸位也做此想么?” “是啊,是啊。”员外们齐刷刷点头。 “说得好,不过光说不练假把式。”王贤淡淡笑道:“诸位得让大老爷看到你们的诚意!” 众员外面面相觑,他们知道王贤想要什么,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弃车保帅了,于秀才咬牙道:“那八千亩建设中的土地,我们不要了,只把定金退给我们就行,赔偿就不要了……”他说着话,只见王贤的脸色越来越冷,知道对方并不满意,只好缩缩头把嘴闭上。 “定金也不用退了!”还是李员外明白事理,大声道:“只要放我们一条生路!” “呵呵。”王贤笑着点点头道:“可以。” 员外们如蒙大赦,一离开衙门,赶紧带着粮船分赴各县,以不大到二两一石的价钱,卖掉了五万石粮食。 。 。 第一二七章 分而治之 。 若由着王贤的心意,是不会轻易放过这帮狗大户的,但那些在外面当官的家伙,纷纷写信给魏知县、写信给府里省里说情。尽管魏知县也不愿便宜了他们,但郑方伯的意思是,给他们个教训就行了,不要赶尽杀绝,日后也好相见。 省长的话魏知县不能不听,但他也不想便宜了大户,便将这个任务交给了王贤,让他拿出一套面上过得去,又能让大户们出血的方略。 于是王贤和大户们重签了合同,将两千亩梯田作价一万七千石稻米。哪怕按大户们的进价算,他们也不吃亏,这样主要是对郑方伯有个交代。 可不让大户们大出血,魏知县气不平,他也一样气不平,所以在田产买卖之外,王贤又逼大户们捐了两万一千两银子,这才勉强顺了气。 但大户们的损失远不止于此,他们砸锅卖铁凑出了二十万两银子,最后只收回不到十万两加上两千亩田,就算一亩田打三十两算,净损失也将近五万两! 大户们本就因为‘购买富阳计划’惨遭失败,而产生了不小的龃龉。这五万两银子、四分之一的损失,该当如何分摊,更成了他们之间无法解决的矛盾。以李员外、于员外为首的一小帮人,坚持认为应当均摊,但更多人认为,应当按照出资比例分,甚至侯员外等人更激进的要求李员外这个始作俑者,承担起主要损失来! 矛盾无法解决,铁板一块的富阳大户,终于产生了明显的裂痕。王贤谨记毛太祖的教导‘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又使出追魂一击,将他们彻底四分五裂! 四月底,县衙八字墙上,贴出了一份新告示——因为灾荒而推迟的清查黄册工作,将于蚕月之后正式展开,命各里正坊长先报上统计结果,官府随后会抽查。 另一方面,户房放出风来,因为大户们没有遵守承诺安抚百姓,反而挑拨他们和官府作对,是以大老爷决计不轻饶他们,这次将主要抽查大户们,一定要把他们的户口田产清查到底…… 大户们已然损失惨重,若再被定为上上户的话,日子简直没法过了。侯员外一伙人为了避开抽查的危险,纷纷向官府投诚,主动揭批李、于、王、杨几位员外的罪行劣迹,李员外等人也不甘示弱,反揭侯员外等人的疮疤。结果两边人的仇恨越结越深,再也回不去当初的团结一致。 两边为了防止对方联合官府整自己,只能小心翼翼巴结官府,所以这种状态对官府、对王贤是最有利的……王贤也没想到,自己不仅会算账,在算计人心上也颇有天赋。尽管他并不喜欢这样的算计,但是没办法,不让大户们对立起来,他们就会跟他对立起来。日久天长,说不准啥时候使个绊子、捅个刀子,就够他喝一壶的。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为了日后的安全,他不得不算计。 好在除了算计人之外,王贤更多的心思是用在正事儿上。 按照王贤和魏知县商定的计划,在魏知县回富阳前,他要完成四项筹备工作。 一是筹备成立‘富阳县立粮号’,正所谓‘上级动动嘴,下级跑断腿’,魏知县对富阳百姓宣布要成立这家粮号,其余的工作便全甩给了王贤。好在王贤还可以甩给吴小胖子。 这家还没成立就立下大功的粮号,得到了省里的重赏——郑方伯授权富阳县立粮号,全权代理浙省藩库从湖广购粮事宜。是以这家粮号必然会发展成一个庞然大物,在粮号中各占一成股份的三家粮商和陆员外,也必将因此而发迹。 还有一成股份,王贤给了司马求,算是报答了司马师爷的提携之恩。 不过王贤考虑更多的,是如何让富阳百姓因此而得利,除了县里占另外一半股份外,他还制定了粮价定价机制,将粮号的获利,严格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几位粮商和陆员外虽然觉着肉疼,但成为省里的购粮商,光靠走量就可获得丰厚的利润……更别说还有地位的提升,他们哪好意思反对? 粮号之外,他还在筹备成立富阳县立盐号。 王贤从便宜老哥杨同知那里,获得了以银买引的权力。这其实很荒谬,因为富阳县虽然确实是山区,但距离省城不过三十里,且有富春江相连,怎么也算不上偏邑!但有杨同知关照过,都转运司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勉强当富阳也是‘两浙僻邑,官商不行之处’,允许‘山商每百斤纳银八分,给票行盐’。 这个特许权很值钱,尤其对富阳这种交通极便捷的县来说,足以让盐价便宜一半! 两家商号之外,王贤还在筹备成立三家商会,分别是丝业商会、纸业商会和茶业商会,打算由商会整合富阳县的生产资源,对外联系销路,解决百姓的后顾之忧。 在富阳县,两个商号的筹备只是引起一阵热议。三家商会的筹备,却让相关行业的商人和士绅大为心动,纷纷想办法通关节,谋求在商会中担任要职,让王贤不胜其烦。 但他还得仔细观察这帮人,好决定商号的人选,所以不得不耐着性子,参加一个接一个的酒局,每天都得深夜才回家。 好在林清儿留在苏州没有回来……一是处于安全考虑,二是让她尽尽孝心,照顾照顾生病的老娘……所以王贤晚点回家也不怕林姐姐会牵肠挂肚。 不过这种状况没持续多久,因为家里还有个小茉莉,每天晚上都强撑眼皮着等他回来,给他打水洗脚,直到他钻被窝睡下,才肯吹灯出去困觉。第二天天不亮,玉麝又爬起来打扫院子,挑水做饭,然后才叫王贤起床洗脸吃饭。 王贤两辈子还没被伺候得这样周到过,加上麝月一口一个‘公子’,叫得他骨头都轻了好几两,难免爱心泛滥,不忍让小丫鬟苦熬,每天尽量早一些回家。 这日酉时,天刚刚擦黑,王贤就返家了。没进门便看见小茉莉站在门口张望,王贤心里不禁暗暗骄傲,看来本公子也有些魅力,便轻咳一声道:“玉麝,我回来了。” “吓,公子可回来了!”玉麝一下蹦到王贤面前,一边看着院里,一边咬耳根道:“家里来了个无赖,说是你儿子呢!我看他年纪和公子差不多大,公子怎么可能是他爹呢。”小脸一脸紧张道:“婢子不敢和他一个屋待着,又怕他偷咱家东西,就一直守在大门口,连晚饭都没吃呢。” 这话让从屋里出来的青年,感到颇为尴尬,但一看到王贤,他又堆出满脸笑容,便要给王贤磕头:“儿子拜见父亲!”说着便缓缓朝王贤下跪,实指望便宜老子能说声‘免了’。 王贤却好整以暇看着他,直到这小子无奈磕了头,才笑道:“起来吧,乖儿子。” 玉麝捂住小嘴,瞪着一双吃惊的大眼睛,心中满是疑问,公子是几岁当爹的呢? 。 这青年自然是王贤的便宜儿子王金,话说打过了年,王金这还是头一回来看他爹。 两人进了屋,王贤摘下吏巾,递给玉麝,笑问王金道:“吃了么?” “您猜呢。”王金不笑眯眯反问道。 “我猜你吃了。”王贤笑着坐下,接过玉麝奉上的茶水。 “您再猜呢。”王金腆着脸道。 “我猜不着了。”想跟王贤耍嘴皮子,便宜儿子还嫩了点。 “没吃……”王金只好苦着脸道。 王贤方哈哈大笑道,“玉麝,你不也没吃么,去煮点饭给少爷吃。” “是,老爷。”玉麝倒挺机灵。还知道配合王贤的梗。 王金无奈的任其调笑,待玉麝下去,才羡慕道:“父亲,咱家丫鬟真俊啊。” “再俊也跟你没关系。”王贤心里得意,笑骂道:“不在家好好读书,跑我这儿来干啥。” “想父亲呗。”王金越叫越顺溜道:“听说母亲不在家,儿子来陪父亲住几天。” “不必了。”王贤敬谢不敏道:“我这地儿小,你没处睡。”说着搁下茶盏,笑骂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哎,果然是知子莫若父。”王金陪着笑道:“三叔公叫我顺道跟父亲说声,肥水不流外人田,商会可得给咱家留个位子。” “直说吧,谁看上什么什么位子了?”王贤就知道,那帮子族人听说这事儿,肯定要动心的。 “三叔公的意思是,能让我爹当个茶业商会的副会长最好,还有我六叔,要是有可能,也给他个丝业商会的副会长当当。”王金笑道。 ‘噗……’王贤差点没一口茶喷他一脸,笑骂道:“你个兔崽子,当商会是咱老王家开的?” “这不怕父亲为难,也没要正会长么,多设上一个两个副会长,不要紧吧。”王金贱笑道。“实在不行,就别管六叔了……” “你倒是向着你爹。”王贤翻白眼道:“也不怕为父吃醋。” 。 第一二八章 寻找张邋遢 。 “儿子考虑的是,让我爹过上好日子,儿子好一心一意孝顺父亲。”王金却面不改色道。 “用不着,咱爷俩谁能熬过谁还不一定呢。”王贤笑骂道。 “那我就替父亲给爷爷尽孝。”王金笑道:“过两天儿子要去杭州念书了。” 王贤心说,这牛皮糖是甩不掉了,揉着太阳穴道:“副会长没戏,给你爹和你六叔个理事,就已经是极限了。” “哎,听父亲的,”王金陪笑道:“对了,还有王仝那事儿……” “已经办妥了。”王贤叹口气,心说在本土为官作吏,也好也不好,好处是人熟地也熟,坏处也是人情真麻烦。为了让心情恢复轻松,他板起面孔,拿出当爹的架势,教训起王金来,命他认真读书,诚恳做人,须知道‘业精于勤而荒于嬉’、要先修身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 以王贤的扯淡功夫,只需发挥出三分之一的功力,就足以把王金训得晕头转向,却又不敢不听着,因为父为子纲…… 足足教训了半个时辰,他才放过快要昏过去的便宜儿子。 整整一宿,王金满脑子都是王贤的喋喋不休,第二天就逃回乡下去了,生恐被便宜老爹再来一次魔音贯脑…… 。 一段小插曲过后,王贤继续忙碌的工作,一边巡视着城里乡下,一边还抽空筹备着五家机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直到五月的一个午后…… 五月的江南,已经又闷又热,从外面巡视一圈回来,王贤从里到外全让汗湿透了。 一回到值房,皂隶赶紧给他打起吊扇。当然不是用电的,也不是金属的,而是竹编的,一共四扇,每一扇都用两个铜环悬在房梁上,底端由一根丝绳串在一起。皂隶手握细绳一牵一送,四面扇便随之来回摆动,登时清风徐来、令人顿感凉爽。 王贤坐在吊扇下,解开前襟,让凉风吹进胸口,又连吃了两碗冰镇龟苓膏,才解了胸中的烦闷,刚想处理下手头的公务,县丞衙的差役过来说,二老爷有请。 王贤不禁暗叫苦闷,但面上并不耽搁,戴上吏巾便跟差役去了县丞衙。 县丞衙的厅堂很高很大,坐在里头根本感受不到外面炎炎的日头、炙人的热风,自然不是书吏们夏天像蒸笼,冬天像冰窟的值房可比。 见他满头是汗进来,一身凉爽的蒋县丞笑道:“早知道外头这么热,就晚点再叫你了。” “没事儿,这才五月,还热不死人。”王贤笑道:“二老爷有什么事儿?” “是有事儿,坐。”蒋县丞示意王贤在靠墙的一溜椅子上坐下,自己也拿着份公文从大案后起身,坐在王贤边上道:“你看看这个,有位大人要来咱们富阳公干,要求官府不许声张,但要无条件服从他的要求,我想来想去,觉着你出面接待一下最合适。” 王贤接过那份公文一看,不禁有些吃惊,那竟然是份内阁廷寄!内阁虽然级别不高,却是皇帝的私人秘书机构,故而内阁的廷寄向来被视为圣旨之外,最高规格的公文,一般下达的对象都是省里、部里,这种直接下发到县里的廷寄,实在百年难得一见。 打开之后,只见上面写道:‘今命礼部主事胡潆为天使,颁御制诸书,敕封天下寺院宫观,并寻访武当道士张邋遢,即日便至富阳,命知县以下无条件遵从指挥,不得声张,特此……’ “终于来我们县了。”看完之后,王贤反而不奇怪了。原来自永乐五年起,这个叫胡潆的就开始到各省各县,代天子敕封天下宫观寺院,并到处寻找传说中的张邋遢。 张邋遢就是张三丰,在国朝的名声大得很,乃是陆地神仙一样的人物。当年太祖就想找到这个活神仙,向他请教长生之术,因为张三丰据说是南宋人,一百好几十岁了,却还鹤发童颜,日食八斗,飞檐走壁、上天入地!这样的高人自然神龙见首不见尾,太祖皇帝找了找没找到,也就算了。 朱棣对长生的追求,可比他爹强烈多了,从永乐五年起,就没断了寻找张真人。胡潆每到一地,必然要集中所有僧道,一个个验看度牒,还会亲自交流,大有大海捞针也要把张真人捞出来的架势! 所以蒋县丞也点头道:“是啊,阖县的僧道,又有一番好折腾了。”说着不禁笑道:“只是不知道,既然寻访的是道士,为啥每次还得连和尚也拉上?” “怕张真人剃度为僧呗。”王贤笑道,蒋县丞也哈哈大笑起来。 笑归笑,两人却丝毫不敢怠慢,胡潆这种深得皇帝信赖的钦差,要是说他们几句坏话,他俩这辈子就彻底毁了…… 蒋县丞当即决定,王贤放下手头一切工作,全力以赴接待这位胡钦差,万不能出一点纰漏。 王贤紧紧张张忙了两天,先将一应接待事宜安排好,又将本县道会司道会张懋轩、道号青藤子的,和僧会司僧会闲溪禅师唤来衙门。 青藤子张懋轩四十多岁,身材瘦削,面庞姜黄,一双眼又细又长,三缕胡须垂至胸前。他穿一身宽大的白绸黑缘道袍,头戴庄子巾,手持一柄银制拂尘,端坐在官帽椅上,很是仙风道骨。 闲溪禅师也是个风度翩翩的中年和尚,若非一身青布僧袍,头上顶着戒疤,手里一串念珠,会让人误以为是个儒士而非沙弥。 “二位请看看这个。”王贤将那份廷寄递给青藤道长道:“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青藤子看过后,不动声色的递给闲溪和尚,和尚看一眼,宣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陛下有心向佛,实乃苍生之福,当然是好事。” “呵呵……”青藤子淡淡道:“皇帝是向道的。” “向佛。”闲溪和尚摇头缓缓道。 “皇帝找的是张真人,我道家中人。”青藤子笑道。 “那是因为我佛家有真佛,不需要真人。”闲溪和尚道。 “好了好了,二位别争了,”王贤忙拦住两人道:“这说明至少是好事儿,对吧。” 一僧一道对视一眼,缓缓点头。 “既然是好事儿,请二位务必积极配合。”王贤道:“要做好三件事。第一,打扫干净本县所有道观寺庙。第二,交给我一份本县僧道名册,除了寺庙道冠里的在册僧道,那些云水僧、挂单道士也一个不能落下,而且是重中之重!”顿一下道:“第三,知会本县僧道,钦差离开富阳之前,所有僧道一律不得离开本寺本观。这都是上面的要求,希望大家配合,不要发生不愉快的事情。” “……”一僧一道的表情变了变,作为本县和尚道士的总头子,他们知道宣布第三条,会引起多大的埋怨。但根本不容他们拒绝,两人只好点头道:“明白了。” 王贤的感觉十分敏锐,突然问道:“二位好像有心事。” “大人这话说的……”青藤子笑道:“我们要回去转达这种命令,没心事儿就怪了。” “我也知道,这勉为其难了。”王贤露出理解的笑道:“尽量克服一下吧,好在那钦差也待不了几天。” “是。”两人点头应道。 。 约莫着钦差快到了,王贤派人到县境迎候,谁知等了三天,也一直没看见钦差的人影。 三天里,却不断有线报报来,说有和尚道士尼姑之类深夜逃离本县……王贤对此向来睁一眼闭一眼。大明朝的度牒十分难得,但出于各种目的想要出家的却如过江之鲫,寺庙里也不是很严格,基本上只要交钱就给剃度,道观里也一样,但是没有度牒,在僧会司、道会司也没有记录,跟老百姓的黑户一个性质。 现在钦差要求每个和尚道士都要持度牒与他见面,那些没有度牒的就要露馅,只好先跑路,都是乡里乡亲的,王贤自然要放他们条生路。 但是一条新的情报,让王贤感到无比震惊——竟然有人在距离县境不远处,专劫和尚道士,然后统统抓走。 这是要干啥?就算要开水陆道场,也用不着和尚道士一起抓啊! 当夜月明星亮,王贤命几名捕快扮成道士先行出发,自己率领二十捕快并二百机兵,也不举火,借着星光远远跟在后头,一直出了县境,到临安县的青草坞一带…… 突然前面假扮道士的捕快,发出惊呼声,王贤等人再也不隐蔽行踪,赶紧狂奔过去! 转过个小山包,王贤等人便看到不远处有几条人影,肩扛着几名捕快,撒腿向远方狂奔。这些人功夫极高,一人背着个大男人,竟比王贤他们跑得还快。 王贤等人紧追不舍,不追不行啊,同伴还在人家手里呢!但实力差距摆在那里,眼看着越追越远,转眼几人就到了河边,将肩上抗的捕快,像丢麻袋一样,往河里扔去!惊出王贤一身冷汗。 好在没有噗通声传来,紧接着几个黑衣人也跳到河里,王贤他们这才看清,原来河上有一艘无篷船! 。 第一二九章 钦差到 。 一众黑衣人刚跳上去,船就驶离了岸,等王贤他们上气不接下气跑到江边时,那船已经驶出数丈远了。 “放箭放箭!”班头一声令下,机兵纷纷解下弓,搭上箭,瞄准船。 “放个屁!”王贤一脚踢在班头的屁股上,骂道:“船上还有自己人呢!” “就眼看着他们逃掉?”胡捕头中年发福,好容易气喘吁吁跟上来。 “放心,跑不了。”王贤露出招牌般的狐狸笑容。 话音一落,便见芦苇荡中划出数艘快船,包抄围住了那艘黑黢黢的无篷船。 马巡检一身战袍,手持盾牌,立在当先的一艘快船上,大声道:“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投降,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为了配合巡检大人的威吓,快船上弓手纷纷放箭,尽管大多数箭支射落水中,但仍有几支箭射在船舷上,发出令人胆颤的砰砰声。 那船上的黑衣人不敢托大,竟也取出盾牌举起防护。这下把老胡惊呆了:“这是军队的制式长牌,这伙贼人来头不小!” 更让人震惊的还在后面,只见黑衣人放出一枚红色的烟花。那烟花在夜空炸开不久,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炮响,一丈多高的水柱冲天而起,险些掀翻了一艘快船。 听到打炮声,快船上的官差全都惊得趴在船上,哪还顾得上放箭? 岸上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一艘大船从上游驶来,那船虽大,速度却很快,方才那一炮,便是这艘船打出来的。 胡捕头眼尖,看到那船后,脸色煞白道:“这不是备倭的水师战舰么?怎么跑咱们来了?” “难道他们是官府的人?”王贤也惊呆了,这唱的是哪一出啊?好在他越是紧张就越是镇静,吩咐胡捕头道:“情况有变,让兄弟们都停下!” 其实哪用吩咐,水陆两路的官差都被这阵势吓呆了,他们只是县里的民兵而已,哪敢惹朝廷的水师! 在明朝人看来,打炮是王师的专利,有炮打的一定是朝廷的精锐部队…… 战舰越来越近,足有三层、两丈多高,月光下黑黢黢极具压迫感,如移动的城堡,缓缓逼近了蝼蚁般的富阳官差。 无篷船靠了上去,紧贴上战舰的侧舷。这时候战舰上垂下软梯,黑衣人扛起几个捕快,要登梯上舰。 “我们是富阳县官府的,这几个是我们官府的官差!”突然岸上的官差一齐大喊道:“你们是哪部分的,有话好好说,先把我们的人放了!” 黑衣人却丝毫不理会,登船扬长而去…… 岸上,王贤和胡捕头傻了眼,这到底是哪路神仙?怎么就这么牛? “追!”王贤最先回过神来,红着眼跳上一艘快船,先不说别的,要是这么回去,怎么跟那被掳去的几个兄弟的家人交代? “可是大人,他们有炮……”操船的水手怯懦道。 “下次你让人抓去了,老子掉头就走!”王贤一脚把他踢个跟头,暴喝道:“要是跟丢了,他们的爹娘娃娃你们养!” 这句话还真管用,几艘快船陡然加快速度,追赶那艘水师战舰而去…… 那艘战舰最上层,立着十几名精壮的大汉,全都面孔冷硬、肩宽腰细、双腿粗壮。他们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腿上打着绑腿,脚下蹬着快靴,立在甲板上纹丝不动,却让人感觉像是十几头择人而噬的黑豹,充满了危险的爆发力。 可这些强悍的家伙,却对紧紧缀在身后的几艘快船毫无办法。他们船上的大炮,虽然可以轻易将这些小船轰成渣,但对方毕竟是官差,闹大了肯定要被姓胡的骂…… 大汉们望着为首的一个面孔焦黑的中年武士,那人眯着眼道:“三个道士的身份查明了么?” “回九爷的话,他们说自己是富阳县的捕快,为了查清最近僧道被掳案的真相,才假扮成了道士。”一名黑衣武士恭声道:“他们身上有捕快腰牌,应该是真的。” “他妈的,这富阳县还奇葩。”中年武士骂一声,“把三个家伙还给他们。” “胡大人还没看过呢。”另一名黑衣武士小声提醒道。 回答他的,却是中年武士重重的一脚,那武士不敢躲闪,砍麦杆一样跪倒在地,哇得吐出一口鲜血。 “记住,镇抚司姓纪不姓胡!”中年武士语气肃杀道:“再有人敢拿姓胡的压我,就不是踹一脚这么便宜了!听明白了吗!” “喏!”众黑衣武士齐声应道。 王贤的快船正紧追不舍,便见战舰上接连抛下三样人形物体,扑通扑通落进水里。 “快救人!”王贤也顾不上追了,马上命人下水。 好在南方人水性好,几十名民壮跳进水里,不一会儿功夫就捞上三条汉子,正是那三名倒霉的捕快…… “万幸,都还喘气。” 听了胡捕头的禀报,王贤方长长舒了口气。 “可惜那艘战舰已经没影了。”马巡检假装尽职道。 “没影就没影吧。”王贤却不在乎道:“你还真想跟神仙打架啊?” “呵呵,不想。”马巡检摇头道:“你说这是哪路神仙?” “管他哪路神仙,”王贤耸耸肩膀道:“别让咱们再碰上就好。” “说的对!”马巡检大为赞同道:“收工收工,回去睡觉去!” 。 王贤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了,家里的灯早就灭了,他拿火折子点着一根蜡烛,才发现小茉莉趴在桌上,睡得正香。 王贤过去拍拍她,想叫她去床上睡,玉麝却一下子惊醒了,用手背擦掉口水,揉着惺忪的睡眼道:“公子,你回来了,我给你打水洗脚……” “太晚了不洗了,赶紧去睡吧。”王贤摇头道:“明早晨再说吧。” “不行啊,要是小姐知道,婢子让公子没洗脚就睡觉,会骂死我的。”玉麝却坚持道:“公子坚持一下哈,很快的。”说完手忙脚乱的去打水准备,王贤只好在椅子上坐下。 玉麝端来水,麻利的给王贤脱鞋。说起来,人没有享不了的福,一开始小茉莉要给王贤洗脚,他还不好意思的拒绝说,我自己洗就行了。结果小茉莉当场就哭了,王贤问你哭啥?玉麝说公子嫌弃婢子…… 王贤这个汗啊,好吧好吧,你要洗就洗吧。有个小美人给洗脚,是个男人就求之不得的,他只是还不习惯,不付钱就有人给洗脚…… 打那之后,王贤就再没自个洗过脚、洗过头乃至洗过澡,腐化堕落之快,着实愧对党和人民的教育。 别看小茉莉年纪小,但手上很有些功夫,捏得王贤浑身舒坦,整个面容都松弛了下来,“玉麝,你这手法长劲不少啊。” “婢子跟隔壁的含烟姐姐学的……”玉麝抬起头来,额头沁着细密的汗珠,小脸写满认真道:“她说婢子只要学到一半的功夫,就不用担心公子会撵我走了。” “你跟她学……”王贤不禁苦笑,那含烟姑娘是兵房冯司吏的小老婆,据说原先是扬州瘦马,被个富商养了七八年,后来富商死了,大太太就把她转卖给了冯司兵。 一想到含烟姑娘那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流,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走的媚态,王贤咽了口吐沫,再看看清纯稚嫩的小茉莉,竟要拜她为师,他就忍不住想大喝一声……一定要好好学! 一阵胡思乱想,王贤的心思又飘到那艘战舰上。浙江省能出动战舰的,除了那位唐伯爵外再无别人,可唐伯爵抓那些假僧道作甚?莫非是为纯净本省的宗教队伍做贡献? 再联想到那个说来不来,拖拖拉拉的胡潆胡钦差,也是为了和尚道士而来,还要验看他们的度牒……富阳这种小地方,又没有什么高僧大德,恐怕胡钦差也是在找某个或者某几个假和尚或者假道士吧。 再想到胡潆已经找了将近五年,那假僧道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要朝廷花费如此功夫寻找? 王贤想不明白,或者他不敢去想,不想去明白,因为揭开真相的同时,自己这个小虾米,也很可能会被吞噬进去…… ‘无论如何,胡钦差已经走了上百个州县,都没发生什么意外。’王贤暗暗拿定主意:‘我管他找神仙还是鬼怪,全力配合就是……’ 一夜无话。日次一早,王贤刚起床,玉麝正给他梳头,他安排在县境的眼线慌张来报:“大、大人,钦差座舰抵达我县,转眼就到码头了。” “快去通报二老爷!”王贤慌忙自己穿衣提鞋,发现还是自个动手来的快。 不一会儿,王贤奔到衙门,和同样慌慌张张的蒋县丞碰上头,两人便带着仪仗护卫奔到码头。气还没喘匀,就见几艘战舰逆流而上,离着码头越来越近。 看着那些水师战船,胡捕头小声对王贤道:“第三艘就是昨晚那艘……” 王贤点点头,和蒋县丞赶紧向那艘树着官衔牌的旗舰迎去。 旗舰缓缓靠岸,一名六品服色的中年官员,在几名僧道的陪伴下,立在甲板上,朝二人微笑。 。 第一三零章 项庄舞剑 。 富阳码头上早已扎起了彩棚,清空闲杂人等,地上铺好红毯,一众民壮穿着簇新的号服,手持红缨长枪,昂首立在红毯两侧。他们身后,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乐队,身前则是富阳县一众官吏。 “都记住自己该干啥,千万不可乱了章法!”事到临头了,蒋县丞还不放心的叮嘱一众属下。 “明白了。”众官吏哄然回答。 官船一停稳,还没开始下锚,蒋县丞就赶紧率众跪下。那厢间,王贤朝乐队一挥手……这支由本县各寺观、青楼的乐人混编起来的锣鼓班子,就一齐敲打吹弹起来。锣鼓爆仗声中.更有十八支大唢呐呜呜丫丫奋力吹响,竟奏出了恭迎天使的《引凤调》。 这让船上的钦差不禁淡淡笑起来:“想不到富阳县的礼节还很周到。” “可惜走音了。”他身后一个英俊的青年道士却眉头轻蹙道。 “要求不要太高。”钦差大人笑道:“我走过这么多州县,这已经是极好的了。” “胡大叔的要求可真不高。”青年边上,是个俊俏到不像话的后生,闻言嬉笑道。 “没规矩!”却引来青年的骂道。 “无妨。”钦差大人笑道:“是我让这么叫的。” 这让那小后生开心极了,朝青年挤眉弄眼。 “那也不能不分场合!”青年颇为尴尬道。 “好了好了,你回头再训,我们要下船了。”钦差大人笑着踏上船板,青年赶忙住口跟下去。那小后生也绷住脸,尾随青年下了船。 “富阳县丞蒋三理,恭迎钦差大人。”蒋县丞率众大礼参拜,恭迎钦差下船。 那钦差缓缓踱步下船,虽然船板又窄又晃,但他如履平地,长长的袍袖一丝不动,稳稳走到码头上,见只有两名穿官服的迎接,他淡淡道:“请起。” “谢钦差大人,”蒋县丞爬起来,先为魏知县解释道:“适逢浙江饥荒,我家知县大人被省里委任为粮米委员,到湖广筹粮去了,这段时间由下官署理县务。” “嗯。”这位叫胡潆的钦差大人,长得十分普通,属于那种扔到人堆里认不出来的,但身为天使,自有一股威严在。他点下头道:“救灾要紧,本官此来代皇上颁布御制诸书,敕封各道观寺庙,也是皇上为受灾百姓祈福,县里一切从简,切不可扰民。” “皇上慈悲,钦差大人仁厚,富阳父老必将感恩戴德!”蒋县丞马屁拍得山响,却不敢把胡潆的话当真,万一人家只是客气一下咋办? 不过胡钦差说得似乎是实话,他拒绝了蒋县丞请到县衙居住的安排,选择与一众从人在驿馆下榻。 侍奉着钦差大人并随行属官上了轿,蒋县丞吩咐王贤招呼好其余的吏员和侍卫,便也上了自己的轿子。 “请诸位大人上车。”王贤陪着笑,请胡钦差的一众随员上马车。他几乎将富阳大户所有的马车都弄来,如今他说话分外好使,他说要追狗,大户们绝不撵鸡,他说要借车使使,大户们一句废话不多说,赶紧将家里的马车收拾干净了,送到官府来待用。 那些胥吏差役之流的上了车,但一众护卫并不领情,王贤再三邀请,却热脸贴了冷屁股。他们冷淡地说道,我们坐在车上,谁来护卫钦差大人? 王贤只好也只好由着他们,目送一众护卫拱卫着轿子缓缓而去,这时帅辉凑过来,小声道:“大人,你看那个侍卫,是不是挺眼熟?” 王贤忙着照看全局,哪有心思注意单个人,顺着帅辉的目光,他看向走在左边第三位的那个侍卫,因为只能看到背影,他也没看出像谁来。 “我怎么觉着他像何常……”帅辉又道。 “何员外?”王贤目光一凛,让他这么一说,这背影倒真是相仿,却又觉着荒谬……姓何的去岁已经被秋决了,怎么可能又冒出来。 “也许是我看错了。”帅辉小声道:“但那两只牛眼实在太像了,而且他看向你的眼神,也恶狠狠的。” “哦?”王贤相信帅辉的话,这个昔日的伙伴虽然本事不济,但眼尖心灵,是不会无地放矢的。 “要不要试探他一下?”帅辉问道。 “……”王贤想了下,摇头道:“不,这帮侍卫很可能是锦衣卫,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招惹他们。”顿一下又吩咐道:“让小的们都擦亮招子,把他给我盯紧了。” “是。”帅辉点点头,赶紧去布置了。 王贤目光微凛,在码头立了片刻,看到胡捕头经过,他招呼一声,示意对方上了自己的马车,两人轻声嘀咕起来。 。 富阳县的会江驿地处要津,屋舍众多,要不还真容不下钦差一行人。 饶是如此,富阳县上下也是竭尽全力,才能保证钦差一行的食宿。待安顿下来,胡钦差便命蒋县丞不必随时伺候,切莫耽误了公务。 “钦差大人有命,下官唯有遵从。”蒋县丞应一声,将王贤推出来道:“这位是本县户房司吏,署理典史事务的王贤王仲德,钦差大人这段时间在富阳,便由他全程陪同。” 王贤忙深深施礼道:“钦差大人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小人。” 胡钦差深深看了王贤一眼,点点头道:“这段时间有劳了。” 王贤心说这位钦差待人接物挺客气,应该不算难伺候。 蒋县丞离去后,胡钦差便让王贤,将本县的僧会、道会请来。王贤赶忙命人去传,盏茶功夫,青藤道长和闲溪和尚便来了。 一僧一道见过钦差后,胡潆客气请两人坐下,端详一番,笑道:“二位气度着实不凡,想不到这小小一县,竟也藏有真人大德。” “阿弥陀佛,大人谬赞。”闲溪和尚合十道:“不知大人召我二人前来,有何吩咐?” 青藤道长也缓缓点头。 见两人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胡钦差并不意外,便对两人讲起了颁布御制诸书,敕封各道观寺庙之事,请他们将寺观的僧道名录呈上。 两人已然带在身上,便由那青年道士转交给胡钦差。 胡潆接过来翻看几页,微微皱眉道:“难道本县只有一寺一观,各二十僧道?” “洪武二十四年,太祖皇帝命各州县只许保留大寺观一所,僧道集中居住,限各县僧道各二十人。”青藤子缓缓答道。 “但据本官了解,”胡潆眉头紧锁道:“各县原有寺庙道观并未废弃,有大量没有度牒的僧道存在。” “在山野寺观中或许有之。”青藤子道:“至少县城里没有。” “呵呵,青藤道长不必多心,本官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胡潆笑笑道:“恰恰相反,当今圣上仁德广厚,特命本官考察天下寺观,只要没有太大的问题,都会给予敕封的。”顿一下道:“至于其中的僧道,经本官当面考试合格,也会颁发度牒的。” “善哉善哉。”听了胡钦差这话,两人都有些动容。 “所以请二位,给本官一份详细的本县寺观清单,”胡潆一字一顿道:“不要再敷衍我。” “是。”两人面有惭色,告辞下去。 胡潆凝目望着他俩的背影,很久才收回目光,低声问道:“你怎么看?” “应该没问题吧,”青年道士低声道:“如果有问题,他们应该不敢来吧。” “那不见得,”胡潆缓缓摇头道:“要是本官一到,他们就望风而逃,岂不不打自招?” “他们哪里不妥?”青年道士反问道。 “这两人太淡泊了,虽说出家人淡泊名利,但淡泊到他俩这样,实在是少见。”胡潆道:“这是多大的恩典啊,他俩却只说了个善哉善哉,哪像是外县那些僧会道会?” “也许真是高僧大德也说不定。”青年道士道。 “呵呵……总之盯住他俩。”胡潆笑笑,压低声音道:“但不要打草惊蛇,我敢断定,那人绝对不会在富阳,这俩人就算是他的手下,也肯定是最外围,动了他俩,就会把那人惊出浙江!”顿一下道:“到时候就难找了!” “大人为何断定,那人就在浙江?”青年道士不解道。 “明教的狗鼻子最灵,既然他们最近一直在这一片寻找,那人应该就在浙南。”胡潆轻声道:“我们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往西去,然后绕到江西,要让那人以为,我们已经放过浙江,把重点放在江西福建,这样他才不会继续南逃……万一把他逼到海上去,就太糟糕了!” “然后我们再暗中查访,确定他的最终位置?”青年道士终于明白了。 “不错!”胡潆点点头,不无感慨道:“想在大明朝找那个人,看似不难,实在难比登天。有太多人不想让我们找到他了……” 青年黯然道:“是啊,他毕竟是……”话说了一半,便没了下文。 “所以得找一个,和过去没有瓜葛,也不太讲礼义廉耻的厉害角色,来替我们办这件事。”胡潆缓缓颔首道:“我这次来富阳,其实多半是为了他……” 。 抱歉,明早发…… @@ 本以为晚上写一章没问题,结果睡得稀里糊涂,到现在还没写完半章,只好明天补,抱歉抱歉……@@ 第一三一章 地狱的来客 钦差一行虽然从简,也有四五百人,照顾这么多人吃喝拉撒的众人,遍全落在会江驿丞和驿史两人身上。◎中文网 WWw.zw.COM◎虽然他俩手下有县里派来的五十名民夫,依然从早到晚,忙的脚不沾地。直到下半夜,直到下半夜,明天的早饭,两人才累的跟死狗一样,各自回屋准备睡他俩时辰。 李驿史进到自个房间,一边锤着背,一边摸出火折子,吹出红光来,点着了桌子上的蜡烛…… 烛光一起,屋里登时明亮不少,李驿史看见一条黑衣汉子,纹丝不动立在窗前…… 李驿史下的掉落了火折子,大张着嘴巴两腿直筛糠,待看清那黑衣汉子的面容,他竟直接吓晕过去了…… 本来算来个震撼出场的黑衣汉子,不由大为尴尬。只好将李驿史弄到床上,又掐人中又捏虎口,好半天终于听到 李驿史的呼噜声……驿史大人实在太累了。 黑衣汉子彻底失去耐心,正反俩巴掌将李驿史扇醒,揪着衣领把他拎起来到:“看看我是谁?” 鬼……李驿史惊骇欲绝。声音微弱道。 “不错,我就是鬼!”黑衣汉子恨声道:“来向仇人索命的恶鬼!” 见李驿史又吓晕过去,黑衣汉子只好说人话道:“别害怕,我是何常” “何……何员外?”李驿史眼睛瞪得比黑衣汉子还大,牙齿打颤声到:“那还是鬼啊……” “鬼有影子么?”黑衣汉子抬起手,烛光中找照出的影子,便笼罩了李驿史的脸。 “你竟然没死?”李驿史相信他是活人,依然难以置信道:“你是怎么逃过秋决的?” “嘿嘿。”见他终于相信,黑衣汉子拉个杌子坐在床边到:“早跟你说过,我是锦衣卫!” “那为啥不早亮明身份?”李驿史历经磨难,变得敏感多疑道:“平白受这份折辱” “嘿,”黑衣汉子叹口气,说实话道:“其实我也没想到,先父传下来的身份,到现在还好使”说着便简单讲出前因后果: “我家三代粮长,我爹我爷爷都是洪武朝的粮长。太祖皇帝时,粮长比现在受重视多了,我爷爷我爹每年都会进京面圣,太祖爷除了问些收威风物的问题之外,也会问他们当地史治民情之类。为了拉拢他们,太祖皇帝将天下所有粮长都编为锦衣卫,命其暗中监视地方官员” “可惜太祖晚年,误信文官谗言,处死了锦衣卫的指挥使,解散了镇抚司,我父亲这些锦衣卫的密探,一下子失去了组织。他老人家临终前才告诉我真相,对我说,如今皇上重建锦衣卫,我们这些密探说不定早晚有回复身份的一天。我起先并不在意,日子过得不错,谁还想当探子?”黑衣汉子何尝恨恨道:“直到那姓王的小贼,害得我家破身亡,自己也要被处斩时,我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可惜说出来也没人相信!” “那后来是怎么回事儿?”李驿史小心的问道。 “其实还有有人听到心里去的,那位参与会审的锦衣卫千户,亲自查明了我的身份,认定我确实是锦衣卫百户后,便把我提到了京城的诏狱,然后给我改名换姓,把我放出来!”如此隐秘之事,何常却毫不掩饰的说出来,并不怕惹出麻烦锦衣卫的身份,让他的胆子十分肥壮。 “那现在员外是?”李驿史惊叹道。 “现在没有什么何员外了。”何常板着面孔、一字一顿道:“我姓常,锦衣卫镇抚司小旗常在是也!” “不是百户么”李驿史小声道。 “嘿”何常,现在叫常在,常小旗尴尬的瞪他一眼道:“这是活命的代价,用三级官阶换来的!”说着又强调道:“镇抚司的小旗,地方致府也得尊着恭着!” “那倒是。”李驿史满是羡慕的赞道:“谁敢惹锦衣卫啊。” “当然。”常在志得满意的哼一声道:“这次兄弟自告奋勇,跟我们千户大人,护送钦差一行,想不到这么快就回富阳了。” “可是富阳已经面目全非了。”李驿史叹一声,颇有残花败柳之意。 “对了,你们怎么沦落到驿史的份儿上了?”常在大量着起码老了十岁的李驿史道:“早先看见你老成这个样子,我都不敢认了。” “唉”李驿史自然是李晟,只见他未曾开口泪先流,黯然神伤道:“姓王的爷俩,知道当初是我给你支得招” 自然不会饶过我,姓魏的又嫌我不和他一心,也乐于帮着他爷俩整治我”说到伤心处,李驿史哭得涕泪横流道:“县里那帮王八蛋,也是群落井下石的畜生,轮番我的秋风,到后来,连接上的流氓混混,都感到我家里敲诈,那王贤父子官儿越做越大,就越多人通过踩我来讨好他们,如今我家里值钱的东西,早被洗劫一空,你嫂子都不敢上街,一上街准被人占便宜,呜呜,我早就不想活了我 唉,咱真是难兄难弟啊,常小旗也被勾起伤心事,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我出事儿之后,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胡不留那帮畜生搬走了,几房妻妾也纷纷改嫁,我找到我儿的时候,他正在跟着叫花子要饭,呜呜,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呜呜 两人抱头痛哭了好一阵,常小旗才抹掉泪道。好在苍天有眼,非但叫兄弟我活下来了,还让我成了锦衣卫,说着重重一拍沿道,这次我回来,就是找姓魏的,姓王的,姓胡的报仇的 天可怜见啊!李驿丞史出望外道,兄弟你打算怎么办,我全力配合 这不找你合计么,常小旗道,你看看有什么好办法,能至他们于死地我也没办法,李驿史挠头道,这帮人最近凶得很,把衙门里经营的铁板一块,把县里大户收拾的服服帖帖,老百姓更是感恩戴德难道他们就无懈可击?常小旗瞪起牛眼道当然不是,大户都恨死他们了,只是摄于他们的淫威,不敢乱来罢了,李晟恨声道,只要能抓住要害,不愁搞不死他们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常小旗一头雾水道,一会儿说没办法,一会儿又说不愁。 现在我是没办法,但只要能拿到富阳县户房的账目,我就有办法了,李晟冷声道,县里从今春开始,又是凭民房,又是开梯田,又是买粮食,又是收生丝,各项开支浩繁,兄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什么?隔行如隔山,常小旗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意味着有大把捞钱的机会,李晟羡慕嫉妒恨道,不如凭民房,按惯例,经办的差异要抽半成,户房要抽半成,还有一成由知县掌握,顿一下道,就算他们下手干净,不再从中克扣,这也是两成的款子去向不明,至于开梯田,买粮食,收生丝,里面的花头只多不少,这些钱说起来叫陋规常例,按照(大明律),却是贪污无疑, 贪污,常小旗道,这些年,没听说过哪个官员,因为贪污被抓起来 "那是没闹大,”李晟幽幽道:“”如果大户们联名向钦差举报,富阳县官吏沉瀣一气、贪赃枉法,你说钦差达人会怎么办?” “呃……八成会交给知府衙门吧。”常小旗小声道。 “怎么,不会交给锦衣卫查么?”李驿史吃惊道。 “文官对我们锦衣卫,向来十分戒备,”常小旗叹口气道:“不看我们和胡潆是一路的,但他跟防贱一样防着咱们……”顿一下道:“不过咱们也不鸟他们!”想到那天千户大人,一脚踹飞了说错话的总旗大人,他便心中大定道:“我们千户说了,必要时可以甩开姓胡的单干!” “那就让他们告倒锦衣卫那里。”李驿吏道:“但是我们千户达人,凭什么帮你们?” “瓶兄弟你啊……”李驿吏毕竟是做惯这种营生的,说着便醒悟道:“要多少钱?” “一万两银子。”常小旗竖起一根手指道:“兄弟我现在没钱了,只能你出,” “我也没那么多钱了……”李驿吏看何常的面色有异,只好咬牙道:“我砸锅卖铁,也给你凑起来!” “你可以让那些大户们也出点么。”何常给他支招道:“扳倒姓魏的个姓王的,也是他们的心愿,必须也得出血!” “好,不过最好你也露面,这样他们才容易相信。”李驿吏睡意全无,两眼放光道:“这样吧,明天我去找刁主薄,让他安排一下,咱们大家见个面,” “也好。”何常道:“一定要抓紧,我们在富阳呆不了几天的……” “那好,我这就去找刁主薄!”李驿吏道:“他也是苦闲至极,肯定很积极!” “嗯。”何常低下头。(未完待续) 第一三二章 先发者制人 时间紧迫,两人决定立即去找刁主簿合计。【中文网更新 WwW.zw.CoM】尽管驿馆内外设有层层警卫,但李晟是驿馆二把手,何常是锦衣卫,这二人组想要离开驿馆还是没问题的。 走在富阳县黑黢黢的大街上,何常不胜感慨,原先以为县城很大很繁华,但到外面见了世面,才知道这富阳县很小很小……这次报了仇、血了恨,今生便不再回来!何常暗暗下定决心。 一边的李晟却不如方才那么有信心,也许黑暗会让人怯懦,他看到夜空几颗孤星,就想起王贤那两只闪着瘆人寒光的眼睛……他很清楚,如果这次不能把那小子除掉,自己的死期也就到了。想到这,李晟不禁打个寒噤,回头看看巷尾,黑洞洞空无一人…… 待两人进去刁家好一会儿,巷尾的阴影处,竟浮现出两条人影来。两条人影低声商量两句,其中一个继续盯梢,另一个则顺着墙根离去。 不一会儿,他出现在了临街一户门外,敲开门,竟现出胡不留那张警惕的面孔。 胡捕头望了望他身后,确定没人盯梢,才将其放进屋里。 胡捕头家堂屋里,摆设十分奢华,桌上点着一对红烛,桌边坐着个面沉似水的年轻人。 听了那眼线的禀报,胡不留对年轻人道:“二郎,这三个人凑一起,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肯定是要对咱们不利。”在富阳县,有什么风吹草动,是瞒不过这二位的。 一确定真是何常回来了,而且成了锦衣卫。王典史便知道自己面临的危险前所未见,之前的对手只是要他倒霉,最多要他身败名裂,但这次何常肯定是要自己命的! 虽然对手是锦衣卫,但总不能洗净了脖子,等着人家宰自己吧?王贤骨子里有股子狠劲儿,哪怕是皇帝老儿要杀他,他也不会坐以待毙的! 虽然你何常摇身一变,成了锦衣卫,但我王贤也不再是昔日那个无赖少年,我如今是富阳县典史,虽然只是署理的,但手下精英荟萃,富阳县的黑白两道,从三班官差,到车船店脚牙,全都听他号令!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常算不算强龙两说,王贤却是如假包换的地头蛇,谁胜谁负,还要试过才知道! 于是王贤命胡捕头,出动本县最厉害的两名飞贼,鼓上蚤和草上飞,一个监视何常,一个监视李晟。他估计这两个老相好,一定会勾搭到一块儿。果不其然…… 。 王贤摸着手边紫檀木的八仙桌,挪揄胡不留道:“当初搬人家桌子时,没想到他竟然是锦衣卫吧。” “唉,别提了。”胡不留郁闷道:“谁能想到呢?” “是啊,确实麻烦。”王贤缓缓点头,表情也有些苦恼道:“要不,你把家具给人家搬回去吧。” “有用么?”胡不留大翻白眼道:“要是有用,我把吃下去的全吐出来!” “好像没啥用,人家要的是你的命。”王贤笑道:“你死了,还不全是人家的了。” “还有心情说风凉话,”胡不留郁闷的直抓头道:“你知道他们要怎么对付你?” “这不重要。”王贤淡淡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想整治我,总会有办法的。” “那怎么办?”胡不留打量着王贤道:“你可不像那种任人宰割之辈啊?” “呵呵,谬赞了。”王贤欣慰的笑了,他一直以来,都在打造一个强悍的形象。因为他已经知道,在这个法制不健全的时代,只有让睚眦必报的形象深入人心,才能打消敌人伤害自己和家人的念头。 “不如咱们……”见王贤也没好主意,胡不留目露凶光,比划个切菜的手势道:“管保干净利落不留把柄!” 本是一脸严肃的王贤被逗乐了,“胡大叔好胆气,敢灭锦衣卫的口!” “在县里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胡不留讪讪道:“以前和你爹没少往富春江里下馄饨。” “人家锦衣卫少了人,肯定要大肆寻找的。”王贤问道:“他们知道何常与我的宿怨,肯定要拿我是问的。” “到时候,二郎千万别把你胡大叔供出来……” “没问题。”王贤笑着点点头。 “……”片刻冷场后,胡不留摸着脑壳讪笑道:“我这真是个馊主意。” “一点不馊。”却听王贤冷森森道:“你这办法很好,只要我能设法自保……” “那些锦衣卫可不讲理。”胡不留忧心道:“他们只要怀疑到你,就可以把你抓走,咱们虽然人多,却也不敢和锦衣卫对着干。” “大叔有这句话,说明良心还没全黑。”王贤笑道。“虽然你是担心我吃不住刑,把你也供出来。” “嘿嘿……”胡不留讪讪笑道:“主要是关心你。” “多谢关心。”王贤缓缓起身道:“给我间安静的屋子,我要仔细想想该怎么干。” “好。”胡不留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这个总是可以不可思议取胜的王贤了。 他便将王贤请进自己的书房……有钱人可以不读书,但一定有书房。 。 书房里,王贤凝神静气,开始细细推敲起来。这是他在智取何员外,巧斗李司户、压服抗税的大户、诱惑粮商为富阳运米、乃至今年的赈灾大计,整治屯粮的员外们之前,都会认真重复的举动。 每次行动前,他都要把可能出现的问题想过几遍。包括解决问题的的方法、步骤、允许的最长时间,在过程中可能发生的意外,怎样处理等等……想好一个环节,就把它定下来,全部想好之后,觉得有把握了,才会行动。否则他是不会动手的。 所以在那些看似冒险的行动中,王贤总能举重若轻、置身危险之外。 但这次非比以往,这次是你死我活,而且对方有超级恐怖的靠山。他不允许自己有一丁点疏漏,因此一个小错,就可能断送掉他的性命! 王贤冥思苦想,先往最坏处想,做好应付最危险局面的准备,待将这些事情想清楚。才去思考下手——主动出击是一定的,绝不能被动应付。因为只有趁对方没有准备,以有心算无心,才能先发制人,才能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把所有的麻烦都处理完毕,这样才不怕对方调查…… 但这次最大的麻烦,在于对方是蛮不讲理的锦衣卫,他们不需要证据,就可以把自己抓走,然后各种大刑伺候……以他对自己的了解,肯定会熬不住刑,竹筒倒豆子的…… 正如胡不留所言,要想在富阳县,让几个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点也不难。难的是怎么让锦衣卫怀疑不到自己头上。但何常出事儿,哪怕是失踪,自己这个仇家都是第一嫌疑人……真是苦杀个人啊! ‘除非让锦衣卫亲手杀了他,才不会怀疑到我头上……’王贤无奈的苦笑道,可锦衣卫无缘无故,怎么会杀自己人? ‘等等……’自嘲过后,王贤突然愣住了,仿佛一道闪电划过,一个大胆的计划浮出脑海…… 。 天光渐亮,富阳县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一宿没睡的李驿吏,顶住通红的双眼,在厨房督促伙夫做早饭。做完早饭,又带人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送饭。 跟随钦差而来的官吏差役,大都刚刚还没起床,但那些侍卫却早起来练功,这会儿正打得热火朝天。 这些穿着普通侍卫服色的锦衣卫,各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军中好手。当年皇上重建锦衣卫,亲自定下三条选人的规矩,一是体力要好,要求步行每天能走一百六十里以上。二是轻功要好,两丈高的墙,跃起来双手一攀,翻身便能过去。三是功夫要好,除了拳脚兵器功夫娴熟,更要狠劲。因为厮杀不是比武,谁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才能要了对方的命。 是以这些锦衣卫早晨操练,也跟生死相搏似的,不时有人被打飞出去,满脸是血,但只要还能站起来,随手一抹血,便红着双眼再次扑过去。 那日那名被叫做九爷的中年人,此刻负手走在场中,监视着儿郎们比斗,不时也指点两下。看得出来,他还是很满意的。 不知不觉走到场边,一名总旗恭声道:“九爷,可以开饭了。” “老规矩,”九爷朝场中大声道:“打倒对手才有饭吃!” 儿郎们闻声,下手更加凶狠起来,场上的杀气一下浓重了许多。 “要对得起锦衣卫三个字。”九爷满意的笑道。“要把那些二世祖,给我们丢的脸,加倍挣回来!” 总旗闻言无奈苦笑,九爷是燕王府亲兵出身,对锦衣卫这支皇帝亲军,有极强的自豪感,从选人到炼人,无不精益求精。但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这样想,尤其是那些顶替父亲加入锦衣卫的,只喜欢锦衣卫的威风八面,却从没想过维护锦衣卫的形象。比如那个常在……昨天晚上出去一宿,今早回来倒头就睡,连早操都没出。 (未完待续) 第一三三章 后发者制于人 “九爷,今晚还去抓鱼么?”总旗笑问道。(百度搜中文网W wW.zw.C oM) “去。”九爷颔首道:“闲着也是闲着,全当给孩儿们练练手了。” “好嘞。”总旗应声道:“回头我安排一下。” “嗯。”九爷颔首道:“今天胡大人开始拜寺了,让孩儿们擦亮招子,别漏过可疑之人!” “是。”总旗再应一声。 驿馆那厢间,胡潆正在和青年慢条斯理的用早饭,吃到一半,那个俊俏后生才出来,两眼笑成弯月道:“胡大叔早。” “快坐下吃饭吧”胡潆笑着点点头。青年瞪那后生一眼:“又睡懒觉!” “就晚了一小会儿么。”后生扮个鬼脸道:“哥,我要吃鸡笋粥。” 这让刚刚进来的王贤倒吸口冷气,他都没听说过,什么是‘鸡笋粥’。 “没有。”青年摇头道。 “有酥蜜粥也行啊。”后生降低要求道。 王贤这个郁闷,还是没听过…… “有二米粥吃就不错了!”青年训斥道:“什么鸡笋粥、酥蜜粥,在这小县城里,怕是听都没听过。” “……”王贤本以为这青年还不错,原来也是个含着金汤匙长大,从不去考虑别人感受的贵公子。 “你来了。”胡潆打量着王贤,心里不禁打鼓,这小子实在是太年轻了,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要说特别,就是那双眼贼亮贼亮的……这种嘴上没毛的家伙,真能担当大任么?胡钦差深表怀疑。不过观其将接待工作安排的井井有条,至少也是个人才吧…… 回过神来,见王贤在那里垂手听训,胡潆问道:“王大人,贵县有寺庙几何,道观若干?” “这个,小人不信佛道,向来不关注这个。”王贤恭声道:“不过县城里有座永安寺、还有座水月观,小人是知道的。至于乡下,听说也有些民间设立的野寺之类……”虽然他知道本县还有九座庙,五座道观,但他绝对不能承认。因为按皇明祖训,一个县里只能有一寺一观。就算大家都知道不是这样的,但捅破这层窗户纸的人,绝对不能是自己。 “滑头!”胡潆板起脸来训道:“你既然是典史,有几座庙几座观,应当一清二楚才是。” “小人这个典史,刚署理不到一个月。”王贤苦着脸道:“而且光管县里,还没顾上外面。”顿一下道:“要不我叫礼房的人来问问?” “不必了。”胡潆心中暗笑,这小子还真是汤水不漏,浑不像是个雏儿,好奇问道:“你在衙门里几年了?” “回大人,两年了。”王贤心说,确实是两年……去年和今年。 “不凡啊。”胡潆惊讶道:“两年从书办做到典史,你是怎么做到的?”要是知道王贤其实进衙门还不到一年,不知胡钦差会惊讶成啥样。 “主要是大老爷赏罚分明。”王贤心说你要招女婿么,问这么细。“恰逢多事之秋,小人立了几个功劳,大老爷才力排众议,让我当上了司户。”顿一下道:“小人这典史……” “是署理的。”那俊俏的不像话的小后生笑嘻嘻道:“你这小子真有意思,人家都唯恐说自己官小被看轻了,你却唯恐人家以为你官大。” “明明没有的事儿,”王贤淡淡道:“我不能欺骗钦差大人。” “呵呵好。”胡潆笑道:“今天我去水月观和永乐寺,同时你让礼房的人,先把本县有多少寺庙道观查清楚,我也会派人去查,还有多少僧尼,全都给我弄明白,不许含糊,听明白了么?” “是。”王贤轻声应道。 。 与此同时,刁主簿也要出门去了。自从被魏知县强制休养后,他便羞于见人,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了本县头号宅男,直到昨晚李晟和何常联袂而至…… 从短暂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刁主簿听两人端出复仇大计,不禁怦然心动。毕竟对方是锦衣卫,想要干掉个典史,还不跟捏死个蚂蚁一样?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答应,帮他们联络几个大户,来参与复仇大计。但两人离开后,刁主簿却夜不能寐,只要闭上眼,他就想起那个阴险狡诈的王贤,是那样的让人恐惧…… 从王贤进衙门第一天,刁主簿就领教过他的阴险,之后他被砍去左膀右臂、被架空、被妖魔化,直到被赶出衙门……背后都有王贤的影子,偏生他还抓不住任何证据。 说实在的,刁主簿已经被王贤吓破胆了,回首过往的一幕幕,还不是每次他觉着有必胜的把握,却每次都输得一塌糊涂……难道这次能例外? 一夜辗转难眠,捱到天亮时,刁主簿的信心已经严重不足。但他还是打算出门,男人么,有时候就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草草吃了早饭,他便让人备车,准备先去李员外的别业。 谁知刚登车坐定,座位下竟钻出个人来,刁主簿刚要惊叫,被那人一把捂住嘴,同时一柄匕首抵住喉咙,那人低声威胁他道:“不想死就闭嘴!” 刁主簿如筛糠一般,点头连连。 外面家丁听里面有动静,问道:“老爷,怎么了?” “没事儿……”刁主簿颤声道:“出发吧。”在匕首的威逼下,他乖乖听话,让说啥说啥…… 只是刁主簿想不通,吴为小胖子,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身手? 。 李晟一天,都像陀螺似的转个不停,只觉着分外难熬。他不知看了多少次天色,才终于捱到擦黑,便丢下手头一摊杂务,换上身鼠灰色的衫子,在头上扣顶大帽,从后门离开驿馆。 何常早等在巷尾,见到他便不耐烦道:“怎么这么磨蹭?” “当牛做马不自由。”李晟苦笑道:“我这还是提前走了呢。” “嘿嘿。”何常转怒为笑道:“赶明儿咱们把姓魏的、姓王的、姓胡的一锅烩了,你翻身还不是易如反掌?” “呵呵,但愿如此吧。”李晟勉强扯出一丝笑道:“走吧,去榆钱巷。” “不去榆钱巷,改地儿了。”何常道:“刚才姓刁的派家人来告知,说今晚不在家里聚了。” “那去哪?”李晟皱眉道。 “西桥码头,有他家的游船,姓刁的已经先行一步,在船上备好酒菜,恭候贵客光临。”何常撇撇嘴道:“胆小鬼,生怕在家里让人发现了……” “还是谨慎点好。”李晟道:“咱们赶紧过去吧,西桥码头可够远的。” 两人便加快脚步,远离了住户密集的街巷,到了永丰仓附近的西桥码头……这码头主要是用来运粮的,平时没有任何船只停泊,自然也没有人活动,尤其是晚上。 看四周黑灯瞎火,还不时有夜枭鬼叫,两个大老爷们吓得腿肚子转筋,何常恶狠狠道:“姓刁的真混账,待会儿掴他两掌方能解恨。” “这里也好,没人察觉。”李晟却觉着,越是隐蔽越好,他实在让王贤吓破了胆。见码头边泊着一艘高篷游船,船头船尾各挑一盏灯笼,上写个黑色的刁字,不由兴奋道:“看,那不亮着灯笼么,快过去……” 黑夜里看到明灯,犹如见到希望一般,两人加快脚步过去,便见个家丁在船头招呼道:“二位老爷当心脚下。” 两人不疑有他,大步踏上游船,何常抢先一步,掀帘进了船舱,破口大骂道:“姓刁的,你个囊球……” 话没说完,他就愣了,只见刁主簿被牢牢捆在椅子上,嘴巴还塞着破布头。 何员外暗叫不好,便要退出船舱,却只听一阵破风声,后脑便遭到沉重一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为了对付这个高手,胡不留亲自出手……果然宝刀不老,闷棍敲得又稳又准又狠。 至于何常身后的李晟,手无缚鸡之力,被那个乔装伙计的手下,一掌砍在脖颈,软软瘫倒在地。 “麻利点,还有客人呢。”胡不留将铁棍放在门边,对两个手下下令。 两人赶紧先将何常绑了,如刁主簿一般,捆在椅子上,再将李晟也如法炮制,刚忙活完,码头又有人来了…… “坏了,这个带了家丁。”一个手下小声道。 胡不留眯眼一看,果然见两个汉子护卫着一顶小轿由远而近。加上轿夫这就是四个人…… 胡不留暗道好险,幸亏王四爷算无遗策,不然这下非露馅不可。 小声嘱咐手下,按最终方案行事,他重新提起了铁钎。 来的是杨员外,他最近担惊受怕,时常想起王贤那个手势,虽然不明就里,但他能看懂那阴冷的眼神,那是要自己的命! 所以他出门都带着保镖的。 在随从搀扶下下了轿子,便见个刁家家丁在船头招呼道:“这位老爷当心脚下。” 杨员外不疑有他,吩咐其余三人在码头等自己回来,他则在一名重金雇来的拳师陪伴下,踏上了船板。 刚走到船板中央,便听喀嚓一声,那船板竟断成两截,杨员外噗通跌落水中,连那高手也猝不及防,一起落水……(未完待续) 第一三四章 昨日重现 “不好了,员外落水了,快救人……”船上人见状高叫道。※中文网 WWW.zw.COM※ 岸上杨员外的两个家丁,赶紧跳下去救人,剩下一个站在岸边却不肯下,便听有人在身后问:“你咋不下去?” “我,我怕水……”家丁羞愧道。 “不要怕,我帮你……”那人话音未落,便听破空声响起,家丁的脑后便吃了重重一击,脆生生跌落水中。 “收网!”胡不留收起铁钎,低喝一声。 两个手下便合力摇动辘轳,将一张早就设在水中的渔网,一点点提了起来。 渔网中,五个人手脚纠缠在一起,全都一动不动,灌水过多,晕过去了。 胡不留的手下先将杨员外绑进舱内,又将四个家丁绑好,扔到另一艘船上。 “开船!”胡不留沉声下令。 游船缓缓驶出码头,驶入富春江,逆流行驶了数里,便在河岔口附近的芦苇荡边下了锚。 “泼醒他们!”船上,胡不留看着四把椅子上的四个人,下令道。 手下便赏了四人一人一桶冰凉的江水,最郁闷的就数刁主簿,他本来就醒着,也没少了那桶水。 除了被铁钎击昏的何常外,李晟和杨员外都幽幽醒转过来。待他们神智渐渐恢复,便看见胡不留那张阴冷的面孔。 两人不禁齐齐打了个寒噤,也不知是冷,还是怕。 “你们今天来干什么,老子很清楚。”胡不留冷冷扫过他们,一把揪起何常的脑袋:“因力这个死人又活了,还成了锦衣卫,你们又看到对付我们的希望了!” 三人都要怕死了,但也感觉到,这不是要他们命的节奏,否则姓胡的何必跟他们废话? “所以不要怪我心狠手黑,这都是你们应得的!但毕竟是多年的乡亲,老子也不想赶尽杀绝,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所有人都送命,一个是只死一人。”胡不留心说,王贤还是太心慈手软了,统统全杀掉多省心,干嘛要多费周章?“选择前者的就摇摇头,选择后者的就点点头。” 除了晕菜的何常之外,其余三人都使劲点头。 “你们想让谁死?”胡不留又问道。 三人毫不犹豫的看向晕厥中的那个…… “可以。”胡不留阴声道:“但你们如何保证,不会回头就反咬一口呢?” 三人这个无奈啊,你给我们堵着嘴,让我们如何回答这么复杂的问题? 但胡不留只是随便一问,根本不用他们思考,便接着道:“我有几句话,你们写一下,肯照着写的,就不用死。不肯照着写,就跟姓何的黄泉路上做个伴吧!” 三人心说写啥东西这么管用?难道是咒符?管他是什么了,先活命要紧,便点头不迭。 胡不留便先将杨员外的手放开,塞支笔在他手里,又给他用镇纸压好纸,低声道:“建文正统、民心所向……” 杨员外惊得握笔不住,跌落地上,姓胡的真是疯了,竟然口出大逆不道乏言,自己要是写了,那可是要抄九族的! “这只是个防备而已,你不把老子往死路上逼,老子自然不会拿出来。何况也不硬逼你写,杀一个和杀一双,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胡不留冷冷道:“写不写?!” 三人没咒念,只好依言写下‘……逆贼朱棣,篡位窃国,残暴不仁,赶尽杀绝!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燕贼必死!”然后落款签押。 将几张要人命的纸吹干墨、收入怀中,胡言兑拉下脸道:“我放过你们,但老天爷放不放还未可知,生死有命,诸位求佛祖保佑吧……” 是夜,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候。 富阳县临近临安县的青草坞一带。 几名身穿布衣,头戴毡帽、背着褡裢、提着哨棒的男子,正快步走在离开富阳的小道上。 进到一处低矮的山沟中,走在前头的人突然被绊倒,后面的慌张去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他们罩在其下。 十几名黑衣人现出身形,见网里人胡乱挣扎,好几个的帽子脱落,露出铮亮的光头。 黑衣人大喜,正要细细盘问,突然听放风的低声示警,三长两短的鸟叫,意思是有大批官差接近。 尽管黑衣人不怕官差,但让钦差知道他们私自行动,还是会给千户大人惹麻烦的。于是扛起几个和尚撤往河边…… 于是黑衣人在前面快跑,官差在后面猛追,双方一迓跑心里一边嘀咕,这一幕好熟悉啊。 就这样一个逃一个追到了河边,黑衣人将几个和尚,像丢麻袋一样,往河里扔去,紧接着也跳上船……还是前日那艘无篷船! 一切如前日重现,无篷船没驶出多远,芦苇荡中便冲数艘快船,朝无篷船包抄过来。 无篷船上,黑衣人首领暗暗摇头,真不知该说富阳官府是执着,还是愚蠢了,上次铩羽而归,这次竟不长记性,卷土重来。 黑衣人首领便从怀中,摸出一枚皇宫巧匠特制的烟花点燃…… 绚烂的红色焰火再次炸开在夜空,这次官差学聪明了,马上悉数趴在甲板上。 果然,一枚炮弹如期而至,砸起丈许高的水柱,将一艘快船上的兵丁,浇成了落汤鸡。 黑衣人的无篷船则趁机向那艘水师战舰驶去。 而富阳县的快船,在王典史的督促下,再次鼓起勇气,朝水师战舰冲去。 战舰最上层,十几名黑衣人拱卫着那位面孔焦黑,目光阴冷的九爷,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怒气,富阳官差一而再的不知死活,也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九爷!开炮吧!”那名总旗怒道:“不给这些地头蛇点颜色看,他们就不知道,不是猛龙不过江!” “嗯。”九爷点点头,冷漠道:“开炮。”锦衣卫的尊严不可亵渎,挑衅者必须付出代价。 大炮轰鸣,炮弹呼啸落在一艘快船边上,险些将其掀翻 快船上的官差吓破了胆.纷纷掉转船头,顺流逃跑。 锦衣卫长刀出鞘,必要饮血而归,战舰全力开动,一边追击一边放炮。 战舰船头安设的两门洪武大炮轮番开火,激起朵朵水柱冲天,快船单薄细小,速度又快,虽然不易直接命中,却被浪头掀得团团打转,船上的弓手全都趴在舱底,惊骇欲绝。看得战舰上的锦衣卫狂笑不止。 双方一追一逃,速度极快,转眼便驶到入富春江的河岔口,此处河面仅宽数丈,水流湍急,还有一艘游船好死不死迎面驶来…… 眼看双方要迎面撞上,官府的快船终究轻便易操,如游鱼般有惊无险的绕过游船。 但那艘锦衣卫的战舰过于笨重,本身就操纵不便,又进入狭窄湍急的河道,更是难以腾挪,只能被急流裹挟着,眼睁睁看自己,朝那游船直挺挺的撞去! 眼看碰撞无可避免,战舰上的锦衣卫都惊呆了,赶紧各自抱住栏杆,只觉脚下猛地一震,同时砰地一声,就像被人重重推了一把,险些抱不住栏杆。 那战舰和游船,毫无悬念的碰撞在一起。尽管明朝战船是方头的,而且也没装撞角,但以大明高超的军工造船技术,打造出的海战战舰,结实程度是民间游船望尘莫及的。何况战舰的重量是游船的十倍…. 碰撞的结果也毫无悬念,战舰只是受了点皮外伤,那游船却破损严重,快速进水,眼看着往河底沉下去….. 游船上传未呼救声,战舰上的锦衣卫却无动于衷,继续顺流而下,这群冷血动物,从不知救人为何物,何况对方还让他们如此狼狈…… 但富阳县的快船不一样了,他们早见那游船上挂着刁字灯笼,本县姓刁的只有一家,别无分号,那就是本县三老爷刁主簿! 见刁主簿的船被撞沉了,几艘追击中被落在后面的快船,待战舰驶入富春江,再不会回来,赶紧上前搜救。 快要淹死的刁主簿和杨员外被救了起来……李晟就没有那样好运了,他被救起来时,整个人七窍流水、已然没气。应该是在撞击中晕过去,然后被淹死了。 当机兵们将瑟瑟发抖的刁主簿等人送上岸,迎接他们的,是王贤冰冷如刀的目光,他亲自将一床薄毯,披在刁主簿身上,紧紧一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现在相信,我是善良的了吧?” “嗯。”刁主簿筛糠一般涕泪横流道:“王兄弟是好人,可恨我还一直跟你作对,真是该死!” “呵呵……”王贤轻拍他冰冷的面颊,低声笑道:“以后会怎么办?” “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和王兄弟一条心……” “好,我相信你,”王贤亲自将他送上马车,温声道:“明天早晨,还得三老爷给钦差大人报个丧。” “我……”刁主簿想想要面对锦衣卫,身上又冷了三分 “你是朝廷命官么,总要比他们安全些。”王贤淡淡道。“诙怎么说,都知道了吧?” “是。”刁主簿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王贤又看看杨员外,杨员外畏惧的缩了缩脖子。 “你看着办吧……”冷冷丢下一句,王贤上了自己的马车。(未完待续) 第一三五章 恶人先告状 马车缓缓向县城驶去,窗外夏虫啾啾,稻花飘香,王贤享受的闭上了眼,低声问道:“你觉着今晚怎样?” 对坐在车厢里的吴为闻言,淡淡嘲讽道:“大人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都想听。(中文网w wW.zw.c oM)”王贤懒洋洋的睁看眼道:“看来你不甚满意。” “假话是,我对大人如此大胆疯狂的计划,佩服的五体投地,你真是天生的阴谋家。”吴为表情渐渐严肃道:“真话是你只要何常的命,却放过另外三个,太妇人之仁了。这世上,只有死人最保险!” “李晟也死了……”王贤无法否认这点,他已经尽力让自己心狠了,但还是无法做到,同时要一船人的命…… “那不过是意外。”吴为沉声道:“大人如何保证,他们不会向锦衣卫告密?” “不会的。”王贤让三人写那种东西的事情,只有他和胡不留知道,甚至连吴为都没告诉……这种掉脑袋的事情,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事实上,如果没有这种损招撑着,他纵使心再软,也只能将四人全都杀掉。 当然在可以掌握他们的前提下,留下几个活口,是非常有必要的。不然,这出戏就显得不那么真了…. 吴为和王贤太熟了,见他说的肯定,便知道他定有后招,又见他不肯细说,便知道有些东西不便多言。遂不再多问,一路沉默的返回县城…… 翌日清晨,富阳驿馆。 回来后只睡了一个时辰.九爷便按时起床,在院中打了一套游龙八卦掌,浑身汗津津的收功后,又感觉神完气足了。 接过总旗递上来的毛巾,九爷想起昨晚的猎物,沉声问道:“那几个和尚……” “已经问明白了,是假和尚没错。”总旗郁闷道:“但他们是土匪出身,听说冷面铁寒成了浙江按察使,吓得藏到庙里,打算躲上几年。这次听说钦差要考试佛法,担心露了馅,才连夜逃走多,准备避避风头……” “确定跟那人没关系?” “是。”总旗点点头道:“几个草莽而已,不可能跟那人有关系的。” “他妈的。”九爷啐一口,一夜又白忙活了。 “如何处置这些家伙?”总旗问道。 “宰了!”九爷眼都不眨一下,决定换个心情道:“叫孩儿们出操了! 一声尖锐的哨响,各房里酣睡的锦衣卫,便条件反射的爬起来,麻利穿衣提鞋,连带昨晚出夜班的,二十息内便在场中列队完毕。 总旗满意的看着手下,但看完一圈,突然骂道:“姓常的呢?竟敢连着两天不出操!” 何常这个小旗是光杆,跟寻常锦衣卫一样,住在大通铺上,和他一个铺的锦衣卫力士面面相觎,他们今早都没见着常在的身影……普通大明士兵称为士卒,但锦衣卫是皇帝亲军,按所属,有‘校尉’、‘力士’、‘大汉将军’等不同称号。 听了力士回报,总旗怒不可遏道:“太不像话了.竟敢夜不归宿。给我去把他抓回来!” “是!”手下连忙应声,却不知到哪去抓…. 冷眼看着这一幕,九爷已经拿定主意,不能光想着不得罪老六了,得果断出手,教训这害群之马一顿,然后送回京城去。 一个小插曲后,锦衣卫热火朝天操练开了。 那厢间,胡钦差也起床了,与那道装青年一边用早餐,一边商量再在富阳待几天。 “再待下去没什么意义,依小侄之见,明后两天敷衍一下,三天后就启程吧。”道装青年剑眉星目,浑身洋溢着一种名门之后的气度。 “呵呵……”胡潆吃一小口粥,虽然在笑,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闲云忘了我们的真正目的?” “当然记得,”被叫做闲云的青年摇头道:“但我观那小子不过一小吏尔,不可能担当重任吧。” “人不可貌相。”胡潆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笑,“说不定今天,就能看到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什么?” “到时便知。”胡潆淡淡道。说完,两人便默默吃饭、不再做声。 正吃着,外面亲随进来禀报道:“富阳县主簿求见。’ “……”胡潆将口中饭咽下,拿起白巾擦净嘴,方道:“什么事?” “问他也不说,只说是一定要见到大人。” “那就见见吧。”胡潆站起身,负手来到客堂。 “下官拜见钦差大人。”刁主簿在客堂中坐卧不安,显然惊魂未定。见胡潆这么快出来,他有些慌张的跪倒在地。 “主簿大人平身,听说你在养病,”胡潆在正位坐下,缓缓道:“不知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下官是来报案的。”刁主簿却不起身。 “报案?”胡潆轻笑道:“那应该去县衙,或者府衙,找我这个寻仙访道之人作甚?” “因为涉及大人身边侍卫。”刁主簿道:“下官不敢不面陈。’ “哦,”胡潆敛住本就极淡的笑容道:“什么事?” “昨日夜里,下官与本县几位士绅,与大人的一位侍卫在富春江上饮酒叙旧,”刁主簿说着泪眼满眶道:“突然一条巨舰直冲过来,撞沉了我们的游船,下官和那位士绅幸得本县巡检司船搭救,但……大人的那位侍卫,和本县驿馆的李驿吏,却一死一失踪!”刁主簿放声大哭道:“请钦差大人做主啊!呜呜……” “你先别哭,跟本官说个明白。”胡漾皱眉道:“我那护卫叫什么,为何与你等有旧?还有那巨舰是怎么回事儿?” “大人的侍卫叫常在,但他原先叫何常,是本县的一位粮长,因为犯了死罪,被押到杭州候斩……”刁主簿便将李晟的身份告知胡钦差:“前日夜里,本县驿卒李晟,携一位故人造访寒家。我一看竟是去年就该死的何常,他告诉我,自己已经是锦衣卫了,现在改名叫常在!” 胡潆闻言面色变了变,打断他道:“你们为何会在游船上叙旧?” “他现在是锦衣卫,说出的话,我们岂敢不从?”刁主簿道:“他要我找个稳妥的地方,说有要事相商。我想着县里全是熟人,看到他终归不好,便让他们到我家的游船上相见。” “你说巨舰是什么样子的?”沉默片刻,胡潆沉声问道。 “夜黑也没看清,大概有三层两丈高。” “你说巡检司救了你们,”胡潆皱眉道:“深更半夜,巡检司怎么会在那里?” “据说巡检司的船,正被那艘巨舰追逐……”刁主簿低声道。 胡潆闻言长吁一声道:“想不到昨晚这般热闹:”沉吟片刻,方下令道:“将朱千户请来,再将本县王典史和马巡检请来。” “是。”长随应声出去,不一会儿,三人便前后脚进来。 “二位来的够快。”胡潆看看王贤和马巡检道: “启禀钦差大人,”王贤唱个肥喏道:“我等前来有事禀报,在门口碰上了贵使。’ “嗯。”胡潆淡淡道:“你们所为何事?” “本县巡检司昨晚执行公务时,”王贤回禀道:“遭遇不明身份巨舰追击,途中,巨舰撞毁民船一艘,然后消失无踪。今晨,巡检司在码头发现,大人船队中的一艘,船头有撞击过的痕迹,伤处十分新鲜,应该就是昨晚……” “胡说。”那朱九爷进来后,便黑着张脸坐在左首边,此刻断然道:“昨晚五艘船都停在码头里,没有擅自行动的。” “那就奇怪了,昨天船头还完好无损。”王贤淡淡道。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也许是跟前艘船尾碰的。”朱九爷睁着眼说瞎话道。 “那就得报告唐伯爷了,有战舰在内河行凶,可不是小事。”斗嘴皮子,王贤从来没输过。 朱九爷果然面色一滞,锦衣卫可没有战舰。这次的五艘船,都是浙江都司派给他们的,船上的水手自然都是唐云的手下,如果唐伯爷相询,水军们是不会隐瞒的。 “好了,先别说这个。”胡潆摆下手道:“千户大人,昨晚沉船死者中,有一个叫常在的,据说是你的手下。”锦衣卫千户是正五品武官,胡潆是正六品文官,这年代还没有重文轻武,相反是武贵文轻,故而胡潆虽是钦差,仍以大人相称。 “哦?”朱九爷脸色更黑了:“本官麾下,确实有这么一号人,怎么会跑到富春江上去?” “你跟千户大人讲讲。”胡潆转向刁主簿。 “是。”刁主簿便将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连常在就是何常也没落下。 “……”听了刁主簿的话,满堂一片沉默。朱九爷更是满脸黑线,这常在怎么这么倒霉?竞让自己人的战舰撞死了?难道这就是该死之人逃不脱? 好一会儿,胡潆方悠悠道:“此案非同小可,而且看来不是一县之力可以查明的,本官准备知会浙省,同时上奏朝廷,干户大人以为如何?” “这个……”胡千户面现难堪神情道:“不妥吧。”(未完待续) 第一三六章 胡潆 “如何不妥?”胡潆那张死板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Ww w.zw.C oM* “这……”朱九爷的脸,黑得不能再黑了,“请钦差大人屏退左右,本官有别情相商。” “可以。”胡潆摆摆手,富阳县一千人等便鱼贯退出去。“什么事?” “昨晚咱们的船确实出动了。”朱九爷难免尴尬道:“听说有僧道逃离本县,来不及通知大人,本官便自作主张,派船拦截了。… “那怎么会跟富阳巡检司搅合到一起了?”胡潆皱眉道。 “误会,”朱九爷断然道:“总之是一场误会。”他总是背着胡潆行动,目的无非是抢功,以造成是锦衣卫,而不是文官先找到那个人的事实。但如果弄巧成拙了,非但面子上不好看,指挥使大人那里也没法交差。 “那个何常……还是常在的,是怎么回事?”胡潆虽是个六品官员,但有钦差金身加持,不怒自威。 “这个,本官不知。”朱九爷一推二五六道:“他是临出发前,才调到本官麾下的。我只知道他叫常在,是浙江人氏,其余一概不知。” “干户大人说得轻巧,但本官这钦差,虽然是寻仙访道的,却也有代天巡视之责,”胡潆摆出钦差的架子道:“现在有人反映,本应被处决的死囚,竞成了锦衣卫,本官不得不上禀朝廷。” 朱九爷对何常的来历,只是略有耳闻,但锦衣卫尤其镇抚司里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也就习以为常了。至于胡潆现在表态要深究,朱九爷是不信的,天下除了皇上,谁敢惹锦衣卫?姓胡的扯大旗作虎皮,竟要翻锦衣卫的烂账,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还不够指挥使大人塞牙缝的。 但不信归不信,他却不能不服个软。因为他明白,姓胡的一路上,吃了锦衣卫太多气,所以才会借这件事儿压他一下,要是自己一点面子也不给,姓胡的恼羞成怒,向皇上告一状,自己和老六的麻烦可就大了。到时候连指挥使大人亦不安生…. 想来想去,朱九爷都感觉被动的很,他要真是个大老粗,也当不上锦衣卫干户,至少趋利避害的本能还是有的。 目光闪烁半晌,朱九爷哑着嗓子道:“此事本官自会禀报指挥使,不劳大人操心。… “要本官不说也可以,”胡潆幽幽道:“只要九爷日后不再擅自行动,此行一切听本官的。… “……”果然,朱九爷尽管心中憋闷,但终是缓缓点头道:“成交。” “很好。九爷不愧是俊杰。”胡潆似是赞誉似是挪揄道:“那么这件事如何处理?” “当然是……”朱九爷刚要说出主张,方想起刚说过的承诺,只好硬生生刹住道:“依大人的了……” 胡潆似笑非笑的颔首道:“那好,依本官之见,应当设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大人高见。”朱九爷闷声道:“只是不知怎么个化法?” “第一,撞船一事,本官可以当成因执行皇差所致,但要和苦主达成和解。”胡潆道:“第二,既然锦衣卫要内部处理,对外的话,那个何常……常在,就当不存在好了。第三,不管你们和富阳县巡检司有何过节,但本官当个和事老,不许你们再找富阳县官府的麻烦:”顿一下道:“这三条有一条不答应,就没法化小化了。… “可以……”朱九爷重重点头道:“不过赔钱的话,让富阳县来赔,我们穷大兵,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说完感到一阵阵憋气,便草草抱拳,起身离去了。 待朱九爷离去,魏知县又将富阳县一干人等叫进来,好生安抚一番。钦差大人如此和预悦色,又为他们着想,富阳官吏除了感恩戴德,只有戴德感恩的份儿了。 打发走了刁主簿和马巡检,钦差大人只留下王典史,看着这个貌似无害的青年,胡潆竟感慨万千,半晌方回过神道:“知道为何把你留下?” “应该是为了今日出行:”王贤恭声道。 “呵呵……”胡潆那双深潭似的眼睛,盯着王贤看了片刻,方淡淡一笑道:“今天去哪座寺庙?” “离县城最近的,有白潭寺、乾元观和龙门寺。”王贤道:“还请钦差大人选择。” “那就龙门寺吧。”胡潆给出答案,便起身进了内堂。 “这不像大人的行事啊。”那叫闲云的青年迎上来,低声道。“您可从不插手地方事务的。’ “随机应变而已。”胡潆淡淡道:“不向那小子卖个好,怎么和他开口说话。”胡钦差不会承认,也是在借机敲打那帮臭屁哄哄的锦衣卫。 “大人决定要用他了么?”闲云瞪大眼道:“吃饭时还没拿定主意呢,怎么一转眼……” “这一转眼就足够了。”胡潆望着如白纸般的闲云贵公子,不禁暗叹,你这心机,比那小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个时辰后,钦差抵达了位于阳平山石珠坞的龙门寺。这座古寺初创于三国东吴年间,距今一千一百多年。只见殿角飞檐掩映于幽林之间,古柏苍翠、巨槐参天、好一派千年古刹的气度。 这样历经千年战火不倒的古刹,却因为朱元璋一道圣旨,成了不合法的黑户,连带着里面的比丘也成了黑人。如今,他们终于等到了,朱元璋的儿子,派人前来恢复他们的身份! 胡潆给佛祖和菩萨上了香,又与老泪纵横的方丈亲切交谈,中午的斋饭也是在寺里用的。饭后,胡潆漫步在古寺后山浓密的林荫下,看着四围郁郁苍苍的松树,在阳光的衬照下,显出养眼的翠色。 浓荫遮住了烈日,送来解暑的清风,胡钦差浑身暑热尽消,不禁心旷神怡,一直走到山路尽头一块巨石上,俯瞰着富春江如画的山水美景,胡潆暗暗感叹,怪不得那么多古来名士,会选择隐居富春,原来这真是一方人间仙境。 这一刻.他心底也涌起强烈的辞官隐居此处,再不理会红尘杂事的冲动,可惜只能是冲动……因为永乐皇帝,已经将他的一生,和那个任务绑在一起。完不成那个千古最难的任务,他是永远得不到自由的…… 想到那该死的任务,胡潆便生出浓重的厌倦。从永乐五年到现在,整整五年时间,自己远离朝堂,不务正业,整日跋山涉水,拜访古刹道观。若是单纯游山玩水倒也不失一桩美事,可自己重任在肩,根本无心欣赏一路的美景。 像这样静下心来,看看瑰丽的山河,对胡潆来说,是极为罕见的。当意识到这点,他暗暗自问,难道发现那小子可以胜任,竟让我如此安心? 想到这,他回头一看,见王贤和那道装青年正立在身后不远处。他便朝王贤招招手,后者只好走上前。 胡潆示意他与自己并肩而立,淡淡道:“你应该感谢本官。” “多谢大人。”并肩而立,王贤只好朝着山谷行礼道。 “谢我什么?”胡潆掌控全局的能力超强。 “谢大人解决了光头们的身份问题。”王贤道: “这与你何干?” “谢大人镇住了朱千户,让他不再找我们麻烦。”王贤只好道。 “你怎么知道,他不再找你们麻烦?”胡潆有些吃惊道。 “不然大人为何耍小人道谢?”王贤反问道。 “哦?”胡潆先是一愣,旋即难得的放声大笑道:“不错,是本官糊涂了。”笑完了,他却冷不丁道:“但你还没说到点上去。’ “恕小人真不知道了。” “呵呵……”胡潆淡淡道:“若不是本官压住朱九,锦衣卫必要调查何常的死因,到时候,你觉着你那套蒙人的把戏,能瞒过锦衣卫么?” “……”听了这话,王贤如遭雷击,愣在那里半晌,方低声道:“大人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告诉你,莫耍自以为别人都傻瓜。”胡潆见自己一诈之下,这小子终于绷不住了,不禁笑道:“刁主簿说过,何常这次回来,是耍找你报仇的。他刚说出这话,还没动手,怎么这么巧就被船撞死了呢?而且更巧的是,还是锦衣卫的船。” “大人也说了,是巧合。”王贤见他也只是推论,却已经恢复镇定道:“小人也是昨晚才听说,何常那厮竟没死的。” “我相信世上有巧合,也相信没有最巧只有更巧。”胡潆不理他,自顾自道:“但是我方才替你想过,如果何常活着,你根本没有胜算,就算他死了,你也一样要倒霉。只有一个办法,能让你化险为夷,就是让他被锦衣卫杀死。这样锦衣卫才会只想盖住此事,不会闹大。” 王贤不禁暗暗吃惊,这胡大人好强的推理能力。虽然逆推要容易一些,但能从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信息中,找出关键的人和关系,继而找到隐藏在幕后的自己,确实是强人。这种强,不是那黑个子那种,纯粹以势压人。而是不用任何外力,只用缜密的思维,就让你不得不服……(未完待续) 第一三七章 保镖 “但最后的结果却偏偏是……锦衣卫杀死了何常。(百度搜中文网W wW.zw.C oM)”胡潆好整以暇的看着王贤道:“我这一生,见过太多的云诡波谲,得出一个认知,那就是‘事在人为’。’ 一阵凉风吹过巨石,王贤感觉后背发冷。这是他第一次被人看得透透的,在胡潆面前,自己引以为傲的智慧,简直成了可笑的小聪明。 但事关生死,王贤是绝对不会承认的,他低头笑笑道:“大人也说了,没有最巧只有更巧,也许是小人命不该绝吧。” “哈哈哈……”胡潆放声大笑起来:“你不承认没关系,本官依然会压着朱九。”顿一下,他幸灾乐祸的盯着王贤道:“但锦衣卫不只有个朱九,还有朱大、朱二、朱五、朱六……那可都是些厉害角色,只要知道何常来富阳的目地,就不难猜到真相。就算没有证据,他们也一样可以要你的命!” 王贤无话可说,自己不过一个小小书吏,在强权面前实在弱小的可怜。哪怕一个锦衣卫小旗,都可以让自己家破人亡,更别说上面人想捏死自己,根本不需要理由了。但他是何等玲珑心窍?知道胡潆这么说,就是耍罩着自己,虽然不知对方的目的如何,但自己别无选择…… 勾搭上钦差的机会可不多,要是不答应,就连钦差一起得罪了,到时候锦衣卫真回过味来,找自己算账,那可就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想到这,王贤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在胡潆面前,巴巴道:“大人救命……” “承认了?”胡潆笑眯眯问道。 “您说承不承认都一样,也就无所谓承不承认。”王贤可怜兮兮道。 “呵呵……”胡潆无奈的笑笑,滑头到了什么时候也是滑头。他收回目光,望着远处的深林道:“起来吧。我胡潆向来有始有终,既然帮了你,就不会半途而废。” 王贤赶紧千恩万谢起身,低眉顺目听钦差大人训话。 “知道为什么要帮你么?”胡潆看看基本被收拾服帖的王典史。 王贤摇摇头,不知道。 “自然是有事要你做。”胡潆沉声道。 “只要小人力所能及……”王贤马上表态道:“什么事?”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胡潆淡淡道:“时机合适时,你自然就知道了 “那我现在……”王贤问道。 “该干啥干啥。”胡潆轻声道:“本官明日便离开富阳了,你好自为之就是。” “是。”王贤心说最好永远不要再找我。 “回去吧。”胡潆谈性已尽,飘然转身下了巨石道:“下午去哪?” “乾元观。” “准备出发吧。’ 从乾元观回到驿馆,天已经擦黑了。 吃过晚饭,那道装青年便回屋搬运打坐。他从五岁起就坚持早晚打坐,没有一日荒废。 搬运三十六周天后,青年缓缓收功,睁开双眼,顿觉神清目明,感觉也敏锐了许多……虽然听不到呼吸声,但他就是感觉到,门外立着一人。 “谁?”青年低喝一声,手摸向身侧的剑柄。 “我。”门外果然有人。 听到这一声,青年却放松了警惕,起身开门道:“大人,您来了,” “闲云功力愈发精进了,”进来的是胡潆,他穿一身裥衫,显出中年儒士的本相。赞许道:“用不了两年,就能超过本官了。” “大人也在精进。”青年的自谦都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侄儿恐怕做不到。” “人过四十,难以寸进。”胡潆摇摇头,在桌边坐下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是谁也无法抗拒的。” “大人……”青年感觉胡潆并不是来闲聊的,而是要说些什么,便沉默等他开口。 “你到我身边,快一年了吧。”胡潆看看他道。 “是,还差一个月就一年了。”青年轻声道。 “你为什么来我这里?”胡潆明知故问道: “协助官府寻找太师祖=’ “呵呵,这只是个幌子,”胡潆不以为意道:“其实包括你祖父,我们都知道,除非那位陆地神仙想见咱们,否则根本是找不到的。” “是,小侄知道,”青年低声道:“我们的真实目的,其实是寻找那个人……” “嗯。”胡潆颔首道:“除此之外,你祖父还有个目的,就是希望你能经历些世事。很多东西是书本上学不到的,你得从身边的人和事上自行体悟 '' “跟着大人一路走来,小侄受益匪浅。”青年道。 “你在我身边看不到世情的=”胡潆却摇头道:“我虽然只是个六品官,却顶着钦差的头衔,到哪里人们都是毕恭毕敬,这跟你原先在武当山,有什么区别呢?” “……”青年不得不承认,胡潆说得很有道理,在武当山时,他身为掌教真人之孙,享受门徒、信众的顶礼膜拜。下了山,跟着钦差大人,见到的人还是卑躬屈膝。让他眼里的众生,一直如蝼蚁一般,心境上自然难以突破 “大人可是要赶我离开?”青年虽然单纯,却一点不傻,转眼就明白了胡潆的言外之意。 “什么话。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我岂会放过你这个大高手?”胡潆正色道:“我是要给你个更重要的任务,你也能更好的体会世情,” 听胡潆这么一说,青年未免有些激动道:“真的?什么任务?!” “我想请你给个人当保镖。”胡潆微笑道。 “谁?” “王贤。” “……”青年眉头紧锁,半晌方闷声道:“大人莫要戏耍小侄。”他心底涌起大大的不悦。他虽不才,也是张三丰的嫡系传人,贵为武当山掌教虚玄子孙碧云之孙,怎能给一个小吏当保镖。 “你先听我说,”胡潆早就知道这小子会不爽,不慌不忙的劝说道:“我仔细考虑过,为何五年来徒劳无功,皆因为太过招摇所致。每到一地之前,官府必然兴师动众,那人得到消息,可提前或走或藏,我们根本找不到。 “嗯。”青年点点头,确实是这个理: “所以这次我改变策略了,要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胡潆沉声道:“我这边,依1日大张旗鼓的寻找,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将住浙西,然后去江西,让他们以为我将一路南下,这样才会放松警惕。与此同时,我会设法让王贤去浙南当官,他是浙省的人,跟朝廷没有丝毫瓜葛,又在这次救灾中立下大功,由吏升官理所应当,他去浦江当官,合情合理,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 “哦……”听了胡钦差的巧妙计划,青年果然不那么抵触了。 “到时候,他只耍不做得太出格,就不会引起那些人的恐慌,可为我从容查访。”胡潆沉声道:“一旦确定那人的藏身之处,我会立即返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一举擒下!” “大人的计划可谓巧妙。”青年赞一声,只是尤不理解道:“那小子到底何德何能,竞得大人如此看重?” “我用他有三个原因,”为了让青年日后能配合,胡钦差耐心十足道:“第一,别人都不合适:第二,他合适:第三,这小子是郑和郑公公推荐给我的……” “郑公公?”青年闻言色变道:“郑公公怎么会认识他?” “呵呵,”胡潆有心给王贤增加点神秘感,淡淡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但郑公公对那小子很是称赞,我自然要来看看。”说着赞赏道:“我仔细看丁这小子的过住,确实是个智多星,好像这世上没什么能难住他。我很期待他这次,能为我再创造一个奇迹。’ “……”青年终于无话可说了。 “但是,这小子有个致命弱点,他不会武功。”胡潆正色道:“浙南现在明教十分猖獗,那人的手下也都是高手,他此行实在凶险,没个可靠的高手贴身保护,可以说一点胜算都没有。”顿一下道:“何况,这小子到现在还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要去干啥,你得帮我对他耳提面命。” “好吧。”胡潆费尽口舌,终于说动青年,愿意接下这个差事。 “就知道贤侄最识大体。”胡潆大赞道:“若是此次成功,贤侄可谓居功至伟!” “岂能跟大人抢攻。”青年终于露出笑容道。 胡潆心说心思单纯的孩子就是好糊弄,又道:“但为了保密起见,你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份,对外,你只是一名普通的侍卫。” “那小子见过我和大人同桌吃饭了。”青年道。 “这无所谓,王贤是有分寸的。”胡潆笑道:“明天我将你介绍给他,保准他二话不说。” “那就好。”青年说着又有些挠头道:“我妹妹怎么办。” “咳咳,送回武当山吧。”提起青年的妹子,胡潆也是一脸苦笑。 “可我跟她约定的三月之期还早,”青年有些头大道:“要是她一气之下又跑掉了,我没法跟祖父交代。” “那就先带在身边吧,估计几个月之内,是不会有情况的。”胡潆道:“反正她的功夫也不比你差,先给你当个助手吧……” “也只能如此了。”青年挠头道:(未完待续) 第一三八章 侍卫 元代道教大兴,全真教丘处机被成吉思汗封为国师,正一道掌教张正常则被封为天师,这一南一北两大宗派统领天下道教。*Ww w.zw.C oM* 然而进入明朝,太祖皇帝对佛道采取抑制、约束政策,全真教群龙无首、顿然解体,失去了号令天下道门的影响力。而正一道方面,出了个杰出的掌教张正常,得到了太祖皇帝的青睐和信任,虽然朱元璋以‘天至尊也,岂有师乎?’为借口,剥夺了元朝授予他的天师头衔,却仍改授正一嗣教真人,赐银印,秩视二品,统领天下道教。 但是永乐篡位后,对当年尊奉建文帝的正一道颇为不喜。加之朱棣向来以真武大帝转世自居,又对张三丰异常尊崇,于是开始在武当山大兴土木,今年更是派军民三十万,仿照皇城的制式,在武当山修建道观宫殿,供奉真武大帝! 据说设计真武大帝的塑像时,朱棣对画师给出的几个样子总是不满意。后来还是黑衣宰相姚广孝指点画匠,以朱棣的画像为蓝本,塑造真武大帝的形象,终于使得龙颜大悦……显然,朱棣这种自欺欺人的作法,是为了显示自己是真武大帝在人间的化身,自己取得皇位是上承天意的,合法的。 自然,武当道教也获得了崇高的地位,迅速兴盛起来,隐隐与正一道分庭抗礼。其掌教真人孙碧云与正一道的嗣教真人张宇初,堪称一时瑜亮。 这青年闲云乃孙真人之嫡孙,可谓清贵之极,自幼更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子,现在却要给个小吏当侍卫,真真让人捏把汗…… 第二天,送别了西去的钦差大人,蒋县丞长吁口气,这活实在不是人干的。提心吊胆仍难免出错,竟然发生了军船撞民船的恶**件。万幸钦差大人慈悲,将此事压下,不然自己真要吃不了兜着走。 “今天放假,回家睡觉!”蒋县丞一声令下,自己先钻进轿子里,回衙歇息去了。 那厢间,众官吏也如蒙大赦,纷纷各回各家,各找各娘。只有王贤王四爷,无奈的看着胡钦差塞给自己的两个侍卫,感觉头有两个大…… 公开的说法是,这两名侍卫得了犬马之疾、不能随行,故而留在富阳县王四爷家休养…… 但是二位能不能帮着胡大人圆圆谎,不要一个神完气足,一个干脆活蹦乱跳好不好? 听了王贤的话,两人才佯咳嗽起来,要多假有多假。 “上车。”王贤有气无力的爬上车。 坐进车厢里,两人还是咳。 “这会儿不用装了……”对这两个弱智儿童,王贤都无语了,他深度怀疑胡钦差是不是,故意把包袱甩给他,自个好轻装上阵了。 “你们知道我叫王贤,还没请教二位贵姓?” “我叫闲云。”青年道。 “你叫野鹤喽?”王贤望着俊得像兔爷的后生道。 “你才叫野鹤呢。”后生忍不提供住扑哧笑道:“我叫灵霄。” “好名字,“王贤知道两人都不是真名,也就敷衍一句,才道:“在下何德何能,竞蒙胡大人垂怜,派二位高手保护我。当然,我会将二位奉为上宾,只是家中条件有限,请二位多多包涵。”他想到那劳什子‘鸡笋粥’、‘酥蜜粥’,就觉着自己真是悲催,总是碰上让人自惭的高帅富…. “无妨。”这俩人倒好说话。 只是到了王贤家里,两人就傻了眼,闲云道:“你这儿这么小?”灵霄道:“这怎么住得开?” “公子,这俩什么人?”玉麝看着这俩人好看的像画上走出来的,不禁胆怯问道。待听说是王贤请的侍卫,她便板起小脸,呵斥道:“你们怎么说话呢,公子又不少你们钱,你们还要住皇宫么?” 殊不知,人家住的武当山,富丽堂皇的程度跟皇宫也差不了太多。只是闲云公子竞被个侍女呵斥了,不禁面皮发烫道:“我只是感叹一下。” 那灵霄却反驳道:“我们又不拿他的钱,是他请我们来的。” “管吃管住不?”玉麝问道。 “当然管。”灵霄道。 “吃住不是钱啊?”玉麝翻白眼道。 “你……”灵霄气鼓鼓道:“王贤,你家的丫鬟太不像话了!要是在我家……” “好了好了。”王贤忙阻止二人吵下去道:“我这是吏舍,自然不大。好在房间勉强够。”他这小院虽然三面有房,但东厢是伙房、正屋中间是客堂,因此能住的只有东西两间正房和西厢房。“西厢房是客房,里面家什俱全,今天天好玉麝晒晒被褥,晚上二位兄弟就歇在里面吧。” “不行!”两人一起反对道。 “怎么?”王贤问道。 “我们……”闲云不知该怎么说好,还是灵霄道:“我们向来睡单间的 “条件有限,将就将就吧。”王贤苦笑道:“说不定还能发展出一段超友谊的感情。” 两人不明白他的调侃,但坚决反对同居意图十分强烈,王贤无奈道:“那就睡不开了……” “不是还有间正房么?”闲云不禁老脸通红,他已经想起,自己下山是为历练的,要不是灵霄是他妹妹,他也就接受安排了。 “想什么呢,那是我家小姐的闺房!”玉麝捍卫着女主人的领地。 “实在不行,我和你住一间吧……”闲云在心中尝试几种组合,感觉这是最靠谱的,便迫不及待对王贤道。 换来的却是王贤吃惊的目光,以及玉麝快要晕过去的表情。 “咳咳……”闲云脸涨得通红,对王贤道:“你过来一下。”说着便走进厢房里。 王贤跟了进去,“有何贵干?” “这个……”闲云有些难以启齿道:“其实灵霄是我妹子。” “那怎么会有喉结?”王贤眼多毒啊,早觉着那俊后生不地道,但仔细端详,发现他是有喉结的。也只能将其归类于兔儿爷了…. “那是粘上去的,比较高明的易容术而己。”闲云尴尬道。 怎么会是个女的呢?”王贤苦笑道。 “你不用担心。”说出秘密,闲云又恢复了那副天高云淡的样子:“她的功夫比我只高不低,不然胡大人也不会放心。… “你功夫很高么?”王贤问道。 回答他的,是闲云看似随意的一推,王贤便站立不稳,倒退了好几步,就要一屁股落在地上,却被闲云轻轻一拉,便又重新站定。 “这是太极?”王贤瞪大眼道。 “不错。”闲云也吃惊的打量着着王贤,想到这外汉还很识货。这年代,张三丰创立的太极拳,还是武当道家的不传之秘呢。(未完待续) 第一三九章 大老爷回来了 王贤原先以为,田大叔就是武林高手,后来在苏州城,见识到黑小子的侍卫,竟将田大叔玩弄于股掌,才知道庄稼把式之外,还有真正的武功存在 现在见这闲云也来这么一下子,他顿时又惊又喜道:“你会梯云纵么? 闲云摇摇头,听都没听说过。※中文网 WWW.zw.COM※ “九阳神功呢?” 闲云继续摇头,还是没听说过。 “这么说吧,”王贤只好问得简单道:“你一个能打几个?” “这要看对手强弱,手持何等兵器。”闲云想一想道:“不能一概而论的。” 见这小子不肯直说,王贤顿觉无趣,只好日后见真章。其实到现在,他也不明白,胡钦差胡老大把这俩活宝塞给自己,到底是为了啥?难道真是好心的保护他? 这两尊不请自来的菩萨又送不走,好生供着就是…… 吃饭的时候,两人眉头紧皱,一副难以下咽的样子,让在一旁伺候的玉麝深受打击,小声道:“两个下人不光上桌,还挑肥拣瘦,公子不要规矩了……” 闲云只当没听见的,心中却暗喜道,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天,灵霄就该吵着要回去了… “我不是下人!”灵霄果然气鼓鼓道:“我是客人!”说着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道:“不吃了!” 见她转身往外走,闲云问道:“你去哪?” “下馆子去!”灵霄说着话,人已经出了大门。 “灵霄自幼是骄纵了点。”见王贤张大嘴巴,闲云颇为尴尬道:”要不你换个厨子吧。” 玉麝简直要晕倒了,本以为这个玉面郎君还好点,谁知道开口就要把自己换掉。顿觉他比灵霄还可恶! 王贤只好打个哈哈岔开话题道:“西厢房里家什不少,你看看还缺什么,回头我让人去买。话说你俩怎么连个跟班都没有?” “入世修行自然要亲力亲为,带个随从算怎么回事儿?”闲云一脸‘你白痴啊’的表情道:“上街帮我买点苏合香来,我练功要用。” “……”王贤和玉麝彻底无语了,刚说要亲力亲为的…… 待闲云去西厢房打坐,玉麝小声道:“公子,人家不带下人,却把你当下人使唤了……” “呵呵……”王贤唯有苦笑,碰上这么傲娇的兄妹俩,除了哄着供着能怎么办?人家要是一气之下走了,如何跟胡老大交代? “他们要在咱家住多久?”虽是初见,玉麝却已经盼着分别了。 王贤想一想,摇头道:“不知道……” 玉麝顿时觉着人生暗无天日了。 下午时,王贤正在午睡,玉麝在外间尤难消气的剥松子,准备晚上做个拿手的松子粥,找回面子来。这时候,灵霄从外面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个小食盒。 听到动静,闲云从西厢房走出来,问道:“吃过了?” “吃过了。”灵霄点点头。 “怎么样?” “不怎么样。”灵霄瞥一眼玉麝道:“不过比她做得好多了。” 玉麝七窍生烟,气得将剥好的松子仨,一把塞到嘴里,当零食吃了! 见小胜一仗,灵霄得意的转向闲云,将手里的食盒递给他,道:“大哥中午也没吃饱吧,我给你买了点心。” “你哪来的钱?”闲云才想到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为时过晚。 “不花钱的。”灵霄欣喜道:“这里的人好慷慨,吃完饭会账,我说我没钱,去找王贤要去。店家却笑着说,什么钱不钱的,公子下次赏光就好……” 那厢间,玉麝气愤道:“不许玷污我家公子的形象,我们吃饭是付钱的!” “那就是我人缘好喽?”灵霄开心极了,“哥,晚上我带你一起去吃。 “算了……”闲云摇摇头道:“我还是在家苦修吧。” 后晌,王贤终于睡醒了,摸着肚皮道:“好饿。”便扯起嗓子喊道:“饭煮好了么?”却没人应声。 王贤只好穿上鞋,出来见玉麝蹲在墙角生闷气。 “怎么了,小茉莉,谁又惹你伤心了?”王贤蹲在一旁问道。 “我煮饭就那么难吃?”玉麝难过道:“人家竟当成修行来吃。” “呃,这还难吃?”王贤挠挠腮帮子道:“那林姐姐烧的饭成什么了?”心说:‘灾难?好贴切……’ “公子……”玉麝郁闷道:“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 “好了好了,笑一笑。”王贤伸手刮了刮俏丫鬟的小鼻头,笑道:“你把他俩当成小孩子看待,就可以像我一样,保持心情舒畅了。” “哦。”玉麝点点头,小丫头最受不了自家公子的宠,被刮一下鼻头,仿佛启动了机括,从地文字由上蹦起来道:“婢子这就去烧饭。” “算了,都啥时候了。”王贤摇头笑道:“咱们也去下馆子去。” “真的么?”玉麝兴奋的要晕过去了,公子竟带自己去下馆子。赶紧冲到里间,用最快速度打扮一番,花枝招展的跟着王贤上街去了。 西厢房里,终于搬运完毕,收功下床的闲云公子,感到肚子有些饿了,却一点吃的也找不到,只能饿到三人回来,谁知王贤以为灵霄会给他带饭,灵霄以为他要吃修行饭,也没给他带…… 结果那一夜,闲云公子饿了肚子。不过公子心态好,觉着,饿,也是一种修行。 兄妹俩就在富阳县、王贤家,过起了没心没肺的快活日子。闲云还好些,大多数时候在家里闷头练功,灵霄却彻底撒了欢,天天到处吃喝玩乐,买这买那,还都不给钱,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短暂休整之后,王贤继续履行他分内分外的差事。如今富阳县上下,对他五分尊敬五分畏惧,他的话比蒋县丞好使太多。在王贤的指挥下,富阳县很快完成了黄册重订工作,然后灾民们继续开垦梯田,富阳百姓则开始了繁忙的夏收。富阳县上下一片安定忙碌,令前来视察的督粮道大人赞不绝口。 当然也有不和谐的音符,六月份一个噩耗传来,被调到省里,专门参与对明教徒抓捕的马典史,竟在一次对明教徒的抓捕中,壮烈牺牲了…… 消息传来,人们不胜唏嘘,本以为马典史高升在望,没想到却来了个客死异乡。县里按惯例抚恤了马典史家人,然后派人护送他的灵柩和家眷返乡 灵船离开富阳那天,县衙里的人都去码头送马文字典史最后一程,望着他的灵船顺流而下,消失在茫茫江面。人们除了感叹福祸无常,还不免小声议论,王四爷专克上司的魔咒,竟是如此强大,马典史都不在富阳了,还免不了遭殃…… 王贤倒没什么,但蒋县丞都要担心死了,他琢磨着马典史死了,刁主簿歇了,下一个倒霉的不就是自己? 结果县丞大人每日里惶惶不可终日,没几天就病倒了……人们不禁再次感叹魔咒之强大,王贤却累成了狗。好在没过几天,去湖广买粮的魏知县终于回来了。和他一同返回的,还有久违了的司马求。 “仲德,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一回到衙门,魏知县就把王贤叫到签押房,命人备了桌酒菜,边吃边说,司马先生作陪。“来,为师敬你一杯!” “学生没什么,老师才真是辛苦。”王贤笑道:“学生敬老师!” “难道我就不辛苦?”待师徒俩客气完了,司马求笑骂道:“因为你小子一个主意,我来回奔波不说,还头一回坐了牢。” “先生劳苦功高,敬你三杯。”王贤忙道。平时不觉着魏知县和司马求有多重要,两人都不在富阳了,王贤才体会到,他俩是自己的靠山和后盾。有魏知县坐镇,自己心里才踏实,不然总觉着慌。 待他俩磨叽完了,魏知县给这半年的辛苦,重重下了定义道:“一切都是值得的。”便将在杭州时,从郑方伯和周廉访那里听到的好消息,告诉了王贤。 “两位大宪已经联名,将我富阳县官吏的事迹上报朝廷,他们给我看了奏章的底稿,对我们极尽溢美之词……”魏知县酒不醉人人自醉道:“二位大宪的称赞之词,我不好复述,不然就是自夸了。”顿一下,他热烈望着王贤道:“总之,这次我们是大大的出彩,青史留名不敢说,但天下皆闻是一定的。” “这么说,老师要升官了吧?”王贤笑道。 “呵呵……”魏知县克制住兴奋的情绪道:“这些都是浮云,浮云而已。本官做事是为了国家百姓,又不是为了升官发财……” 魏知县这股子酸劲儿,连司马求都看不下去,笑道:“陛下御笔亲批曰一一该员不负朕望,朕亦不亏他,着吏部特迁一等,国朝对功臣不吝恩赏! “皇上啊……”魏知县两眼泛出泪花,对着北面拱手道:“微臣何德何能,得皇上如此恩典!” 王贤和司马求对视一眼,谁说道学先生就淡泊冲虚?名利心一样很重的 魏知县自知失态,掩饰的咳嗽两声道:“为师在谢恩奏章里,着重强调了仲德的功劳,相信朝廷也不会亏待你的。”(未完待续) 第一四零章 封赏 魏知县回来了,王贤早就筹备好的那些营生,便可以开张了。[本文来自中文网 WwW.zw.CoM] 七月里,富阳县立粮号、富阳县立盐号、富阳丝绸商会、富阳纸业商会、富阳茶叶商会相继开张。破 天荒的,堂堂魏知县亲自为这五家商号、商会剪彩并致辞。 尽管商人和商业在大明朝身为下贱,知县出席这样的活动似乎有**份。但具体情况需要具体对待, 县立粮号在这次粮荒中居功至伟,甚至救了整个浙省,连郑方伯都亲笔题写了店名,命人送到富阳表示祝 贺和感谢,你说魏知县能不到场么? 至于县立盐号,是一项使本县盐价大降的善政,魏知县当然也要露面。还有丝绸、纸业和茶叶,是本 县三大支柱产业,只是有这三个行业兴旺发达了,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是以在富阳这个有着重商传统的 地方,魏知县的举动并不突兀。 但对魏知县本身来说,这不啻于一个巨大的转变,正如他在县立粮号开业典礼上致辞时说: “毋庸讳言,本宫原先以为商人逐利,商业害农,是以对商人和商业多有偏见。但是这次浙省大灾、 富阳粮荒中,商人们的表现让我十分感动,商业的作用也体现的淋漓尽致。可以说,没有商人出力,没有 商业的存在,湖广的大米运不到浙江,一场大饥荒在所难免,大半百姓破产失业在所难免。” “现在本宫明白了,原来我们的生活是离不开商入和商业的,商人和商业也不是坏东西。关键是人心 ,商人的人心坏了,商业才会为祸百姓。相反,商人们能仁义,商业就会造福百姓!这个县立粮号的建立 ,是为了平抑我富阳的粮价,让父老乡亲吃上平价米。这是大功德,大善事,这样的商人和商业,高尚! 值得尊敬!宫府也会大加扶持!” 听着魏知县的肺腑之言,在场的周粮商、钱粮商、陆员外几个,都忍不住流下泪来,大明朝的商人, 实在太久没听到来自宫方的赞许了…… 但富阳百姓更在意的是,每一家商号开业后,都会开堂会、摆流水席、请戏班子唱戏,热闹的像过年 一样。整个七月里,别的县都在为此起彼伏的灾民为盗,主客冲突焦头烂额,唯独富阳县一片欢天喜地。 这也是魏知县最得意的地方,他之所以一直坚持,不能让灾民吃白食,原因就在这里。因为王贤让他 相信,使人心安定者,不在每天能发放多少米粮,而在使其安居有事做,通过做事获得收入,这样百姓才 会保持勤劳守法的本性。 如果长期不劳而获,专门坐等救济,则再勤劳的百姓也容易变成‘幸民’,而且一旦救济不利,或者 地方宫府厚此薄彼,更会心生怨恨,继而充满了攻击性……农民一无所有后是最危险的。 到时候,本地人和外来灾民积怨深重,将严重危害地方治安,甚至酿成骚乱。 为丁安全起见,魏知县才会将灾民分散安置,使他们不易聚集生事。又力主由宫府赁民房给灾民居住 ,这是可以让两者相处更融洽,避免灾民群居在简陋的窝棚里,产生自己是弃民的负面情绪。 只是这些话,起初无法对外县的同僚明言,说了人家也不信,反而徒惹是非。 正如周臬台在写给朝廷的奏章中所言: ‘官员为朝廷赈灾安民,其身在外,应当随机应变,不仅需要智慧,还需要有担当的勇气和胸襟。如 只考虑到自保,处处行事以不惹物议,不影响自己当宫为前提,哪怕再忙活再辛苦,也不过是表面功夫, 于事无补。而魏知县无疑具有这份担当,起初所有人认为他自找麻烦,徒惹物议,他却毫不动摇,坚持按 既定方略,分散安置百姓,坚持以工代赈,虽然当时显得自找苦吃,但在后来的日子里,却让富阳县避免 了混乱和动荡,保住了淳朴的人心,方体现出其用心良苦、老成谋国……’ 郑方伯也在奏章中说,富阳救灾可谓朝廷救灾之典范,浙省已经着魏知县总结归纳,准备在全省推广 ,希望朝廷研究之后,定为成法,可将灾难的危害减少到最小…… 两位大吏如此嘉许,又有皇帝的亲笔御批,吏部的动作自然十分迅速,七月底,嘉奖富阳赈灾有功人 等的旨意,便到了县里。 那一日,富阳县衙正门大开,大堂前设香案烛台,魂知县率众官吏叩拜了圣旨后,便有传旨太监拖长 腔宣读了圣旨。 第一个领旨的是富阳知县魏源,一番大加褒奖褒奖后,皇帝赐其匾额、金币等物,并命其为翰林院修 撰。虽然只是个从六品的宫儿,却让魏知县泪流满面…… 事实上,早就有在吏科的同年,提前告诉魏知县这个任命了。当得知这个消息,巨大的幸福感,充满 了魏知县的全身,他设想过朝廷的各种安排,甚至想过会不会让自己一步登天当上知府,就是没想到朝廷 会让自己进翰林院。 永乐四年的进士名次,是魏知县心中永远的痛……他只比孙山高了一名,在皇榜上名列倒数第二。尽 管大多数人都只记得,那一科的孙山叫吴忠,并不注意倒数第二是谁,但生性好强的魏源自己在意,且深 以为耻! 所以虽然是进士,他却一直深深自卑,现在却可以成为翰林,那是比进士还高一个档次的学历,你让 魏知县怎能不欣喜若狂?虽然翰林修撰清苦,品级也不高,但你只要知道,那是状元及第后必授的宫职, 就知道它有多光明的前景了……既清且贵,实在太体贴魏知县的心意了。 然后是蒋县丞,被提升为富阳县令,闻听此命,蒋县丞登时乐开了花,一下子什么毛病都没了。对于 这种快五十岁的官员来说,翰林院庶吉士什么的没有任何意义,能到个富足安定的县去当县令,就足最大 的福气了。 有道是做熟不做生,何况魏知县和王贤已经铺好了路,就连蒋县丞都看得出来,富阳县的好日子就在 眼前了。这世上还有更合人心意的地方么? 第三道圣旨是追封,追封马典史为富阳县令,但人死如灯灭,一切都白搭了。好在朝廷还没坏了良心 ,命马典史的两儿子入国子监读书,待肄业后,少不得给他们两副前程。 第四道圣旨是任命巡检司赵巡检为富阳县丞。 第五道圣旨任命胡捕头为钱塘县典史…… 此外,各宫各吏,只要跟救灾沾点边的,都有奖掖,就连自以为肯定没戏的刁主簿,都得了个四川青 神县令的差事……感动的他眼泪哗哗,魏知县真是仁厚哇!因为请功的名单,都是魏知县所定。 但直到慈幼局、养济院的家伙都得到封赏,却还是没有王贤的份儿。 这时候宣旨结束,钦差一口气读完二十份圣旨,已是口干舌燥,魏知县忙请进去吃茶。 待魏知县和宦官离去,早跪麻了双腿的官吏们纷纷起身,强抑着兴奋交头接耳。 之所以不敢大声说话,不是怕扰到知县和钦差说话,而是因为他们都意识到,封赏名单中,漏了首功 之臣王贤! 这自然无比荒唐,他们都很清楚,王贤才是整个救灾计划的制定者和主要执行者,功劳之大,无人可 比。可就是这样一位大功臣,却不在恩赏的名单里,这让人莫名诧异……但化们这些小人物,能给予王贤 的,也只有同,隋二字了。 强者从来不需要同情,王贤虽然自认不是强者,但他依然不喜欢别人同情自己,干脆以嫂子要生了为 由,离开即将举行宴会的衙门,不打扰别人的欢乐。 当然他说嫂子要生了也不假,从早晨起,已经足月的侯氏就开始喊肚子疼。王贵赶忙通知王贤和远在 杭州的老爹……至于老娘,算着日子快到了,几天前就带着银铃回来,等候王家长房长孙的诞生。 从衙门出来,王贤很快调整好心情,急匆匆赶到王贵家,径直进入内院。 院子里,明显发福了,气色也好很多的王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倒是越来越水灵的银铃,还能沉得住气,在一旁给满头大汗的大哥打扇子。 “生了么?”王贤劈头间道。 回答他的,是银铃的白眼。王贵苦笑道:“要是生了,能急成这样么?” “也是。”王贤小声间道:“干嘛这么紧张,生个孩子而己……” “原来你也有不懂的。”王贵惨笑道:“稳婆说,女人生孩子,要靠菩萨保佑,才有一半人能母子平 安……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你说我能不紧张么?” “吓,抱歉抱歉。”王贤不好意思道,“我还以为像……”六百年后那么简单呢。 兄弟俩便坐在石阶上一起坐等,这样银铃可以一扇风凉快两个人。 “娘呢?”见大哥还是太紧张,王贤没语找话道。 “在里头帮忙呢。”银铃小嘴呶呶内室,里面传来各种痛叫,还有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未完待续) 第一四一章 弄瓦 “生了!” 王贤和银铃登时蹦起来,拉着手在王贵面前又蹦又跳,庆祝王家首个下一代诞生。【中文网更新 WwW.zw.CoM】 王贵却浑身发文字由一品江山吧提供软,站都站不起来。 过了一会儿,屋门打开,丫鬟婆子端着水盆出来,王贵却一下弹起来,抓着走在前头的丫鬟,结巴问道:“怎、怎样?” “恭喜老爷喜得千金。”丫鬟笑道:“母女平安……” “啊……”王贵的脸上流露出失望之情,他实指望能生个儿子的….. 王贤和银铃却很开心,银铃嚷着‘亲亲小侄女,姑姑来了!’便冲进屋去。王贤不能进去,使劲拍着大哥的肩膀道:“想要儿子以后再生,闺女可是掌上明珠啊!” 王贵一想也是,朝王贤点点头,也进去屋里,看到老娘抱着新生的女儿,他挠挠头,小心翼翼接过来,看着那小鼻子小眼小模样,忍住掉下泪来。 屋外头,老爹终于赶到了,王贤赶紧迎出去。 “生了?”老爹劈头问道。 “生了。” “生了个啥?”老爹眼瞪得溜圆。 “闺女。” “……”老爹神情一滞,闷哼道:“两个笨蛋。” “爹……”王贤苦笑道:“这是你头一个孙辈啊。” “也是。”老爹想想日子还长着,只是一直以来抱孙子的期望落空,心里有些不爽而已。便跟王贤进去和侯家人相见。 侯家从老爷子到小孙子,十几口都来了,就盼着侯氏生个长房长孙,一举奠定在王家的位置,这下生了介女娃娃,竟比王家还要沮丧。还得王兴业安慰他们,说来日方长,再战江湖便是…… 和侯家人敷衍完了,老爹到后头见到孙女,虽然有些重男轻女,虽然新生儿都丑丑的,王兴业依然爱不释手,抱着亲了又亲,把小婴儿扎得哇哇直哭。 “这孩子是咱们王家,重获新生后诞下的,就叫新儿吧!”作为一家之主,王老爹对后代拥有不可置疑的冠名权。 和新儿亲热一番,已经中午头了,王贵他丈人请王贤父子到前面吃饭。 如今的王侯两家,身份地位完全倒转,在府城做官的王兴业倒也罢了,关键是王贤这个四老爷,是侯家不得不供着的大菩萨。 好容易有个拉近关系的机会,侯员外特意从杭州请来了大厨,置办了丰盛的酒席。尽管未能如愿给王家添上长房长孙,依然要好生庆祝一番,毕竟这也算个好的开头。 入席时,王兴业自然是上座,侯员外还想请王贤挨着他爹坐下,却听王贤小声拒绝道:“老侯,这是家宴,以长幼序。”见侯员外还不放心,他只好补充一句:“我不会生气的。” “那就失礼了,失礼了。”侯员外告罪不迭,和王贵一边一个,坐在王兴业边上,却无论如何不让两个儿子坐在王贤上头。王贤也懒得再推让,便依着他坐下了。 上菜之后,侯员外便举酒祝词文字由一品江山吧提供,先是祝贺王家弄瓦之喜,又表示新儿这丫头看着喜相.肯定会招来一帮弟弟的。第二杯酒,是感谢王贤,帮他弄到了茶业商会副会长的头衔。第三杯酒,则是祝贺王贤高升…… 说完见王家父子面色有异,侯员外不禁惴惴道:“今天不是有钦差宣旨,封赏功臣么……” “四老爷可是首功之臣,怎么也不会被落下吧?”王贵他大舅子小声道。 “呵呵。”王贤勉强笑道:“还真是落下了。” “四老爷开玩笑的吧。”王贵他小舅子笑道:“您最爱开玩笑了。” “开个屁玩笑。”王贤还没说话,王兴业先黑着脸道:“没有就是没有,老二还能咒自己不成?” “呵呵……”侯员外忙堆起笑道:“其实没有也挺好,升了官就得背井离乡了,哪有在家里当官自在?” “就是就是。”王贵俩舅子也齐声附和道:“四老爷如今威震一方,那是给个知府也不换的。” “别说知府,给个知县我就换。”王贤不想搞砸了气氛,也打个哈哈,引得众人笑成一片。 气氛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接下来的酒席有些沉闷,侯员外倒也识趣,说亲家一路辛苦,还是早点休息吧,便提前带着儿子回去了。 待外人走了,王兴业脱下鞋,使劲抠几下脚丫子,闷声道:“这事儿邪性。” 王贤心说您现在都是朝廷命官了,这习惯还不改改? “前阵子我让人打听过,吏部已经任命你为钱塘县典史了。”老爹舒服的打个哆嗦,一脸见鬼道:“本以为咱父子可以联手,在杭州开创一番大场面,想不到……” “想不到钱塘典史文字由一品江山吧提供成了胡不留。”王贤苦笑道。“不是这老小子捣鬼吧?” “他?”老爹一脸不屑道:“不是我瞧不起他,他连吏部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其实老爹,也是去年去南京跑官,才知道吏部衙门往哪开,不然跟老胡是大哥别笑话二哥。 “那是上头又改主意了?” “不可能,当时我那吏部的朋友,可看到你的官告了。”老爹皱眉道:“这东西一旦定下来,只有吏部尚书才能修改。但堂堂天官会为了个不入流的杂职官坏规矩?那真叫见了鬼。” “唉,管他呢,反正已经是这结果了。”王贤认命道:“大不了我继续当我的司户,比出去当官舒坦多了。” “不长进的东西!”老爹大怒,举起鞋底便抽:“还以为你如今开窍了,不想却还是个糊涂虫!”说着把王贤的脑袋当皮球,一下接一下的拍打道:“你要是错过这次机会,只能按照常规、任满九年,然后还得考试,才能获得一份告身!九年后你就二十六了!再从不入流品的小官做起,怕五十岁都升不到典史!你这辈子也就和你爹一样出息了!” “那还孬么?”王贤抱头道:“爹一直是我的偶像!” “当然你爹混得也不错。”王老爹不禁得意的扣了扣脚丫子,旋即醒悟过来,又重重拍着儿子的脑袋,继续大骂道:“你个不长进的糊涂虫子,气死老夫了!” 其实王贤知道,老爹为啥这么生气。因为如今已经不再是太祖时了,天下读书人越来越多,吏员向上的路径依然存在,却明显越来越窄,越来越难。一般任满九年,可以到吏部考试,通过之后,由吏部酌情任命为文字由一品江山吧提供不入流的杂职官。 明朝官制,说起来是九级十八品,但其实从九品之后,还跟着一长串未入流品的杂职官,什么吏目、驿丞、司狱、提控案牍、检校、副使、大使之流,林林总总六七十种官职,很多人一辈子就陷在里头,挣扎不出来。 而一旦被任命为典史,虽然还是未入流,却是到了未入流的顶端,再升迁必然要入流品的。一旦错过这机会,王贤就是再年轻,也难以出头了。所以老爹才会这样着急…. “爹不是说,当芝麻官还不如当司吏么?”王贤不禁苦笑道,“如今干嘛又盼着儿子当官?” “我那是说我自己,四老五十了还有啥前途?混不上去的话,还不如当个司吏舒舒坦坦。”老爹圆瞪着两眼道:“但你不一样,你今年才十七岁,如果就能当上典史的话,哪怕熬满九年一升,四十岁也能当上知县!要是吉星高照,说不定将来致仕前,还能当上知府!”老爹说着险些淌下口水道:“那样咱王家十八代祖宗,都会笑醒的!” “可惜,这些事儿不是咱能说了算的。”王贤安慰老爹道:“我还是安心当我的司户,回头用心读书,看看能考个秀才出来不。” “唉,现在用功,晚了……我还是指望你儿子中秀才更现实。”老爹不知道督学大人的承诺,自然对王贤毫无信心。想了想,他猛地一拍王贤的肩膀,起身道:“干坐着不行,我亲自去一趟南京,不管花多少钱,也得让你上去!” “爹……”王贤想说算了,但其实他自己也不甘心,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得多少钱?” “撑死不过两千两银子。”老爹口气大得很:“你这大半年又赈灾、又买粮,这点钱还是能拿出来吧?” “没有……”王贤羞愧道:“县里本就入不敷出,我哪好意思雁过拔毛。” “有你这么当司户的么?”老爹直翻白眼道:“我当时说,不该拿的钱一文也不要拿。但还有后半句……该你拿的钱,一文也不要少。” 其实王贤也没多纯洁,他虽然两袖清风,一文不取,但王贵在县立盐号的股份,那可是持续稳定的收入啊! “钱的话,我可以向陆员外他们借,”王贤道:“几千两应该还是能接到的。” “算了,我给你出吧。”老爹一副‘你这个笨蛋’的神情道:“人家儿子当司户,老子跟着发大财,我倒好,还得贴补你文字由一品江山吧提供!” “爹,你……”王贤瞪大眼道:“这才半年时间,就攒下两干两的家底了?”他记得老爹到杭州时,身上只有二百两银子。 “咳咳……”老爹竟有些羞赧道:“救灾么,本就是发财的时候……”(未完待续) 第一四二章 授业 老爹是真着急了,只在家住了一宿,就返回杭州去了,他要跟衙门告假,然后赶紧去南京走关系。[本文来自中文网 WwW.zw.CoM] 老娘倒是在家里住下了,却不是住王贵家,而是原先的老宅子。为此,王贤找人打扫了整整一天,那些人还自作主张,添置了许多家用,让老娘十分开心。 宣旨的第二天,魏知县从狂喜中回过神来,才想起王贤受委屈了。赶忙让司马先生把他找来,温声道:“我已经写好奏章,向朝廷申辩此事,定要给你讨个公道。”顿一下道:“不然我是不会去上任的。” 王贤听了心头一暖,不管怎么说,老魏都是难得的好领导,可惜无论如何,自己给他当狗腿子的日子要到头了。他诚心实意对魏知县道:“老师如今是天下知县的楷模,且不可意气用事。” “说得有道理……”魏知县深情道。“但为师不能对不起你……” “……”王贤未免有些呆滞,这好像是要甩包袱节奏。“老师不必介怀,还是如期上任的好。” “不行,”魏知县正色道:“为师还没履行几天当老师的责任,怎么也得将平生心得传授与你,才能走得安心。” ‘不是说不给我讨个公道不上任么?’王贤小小腹诽一句,还是恭声道:“只怕时间太短,学生来不及学。 “基础的东西,你日后请韩教谕介绍个好老师教你即可。”魏知县摇头道:“我跟你说的,却是许多人参悟不到的东西。” “学生洗耳恭听。”王贤竖起耳朵道。 “其实科举考试……”魏知县回想起自己十年寒窗之苦,不禁感慨万千道:“就是那么回事儿吧……” ‘噗……’王贤险些没绷住,他实在想不到,道学先生竟这样评价自己赖以安身立命的科举。 “知道为什么要考八股文么?”魏知县问道:“知道为什么八股文要以四书五经为纲,以朱子集注为准么?” “为了……”王贤想一想六百年后的书上所说,答道:“为了替圣人立言,为了让理学成为显学。” “错。你想太多了。”魏知县却语出惊人道:“只不过是为了方便考试罢了。”顿一下道:“科举考试虽说考八股文,考解经、史论、有时候也考诗,但真正用来评判名次的,只有八股文。因为八股文有严格的格式,哪一句该怎么写是固定的,格式不对,就统统不取,这给阅卷官大大减轻了负担。” “哦。”王贤点点头,听魏知县接着道:“八股文中又有四书题、五经题,但考官事实上只看头场的三篇四书题。甚至可以再缩小范围一一头场头篇的四书题,就是决定是否被取中的关键!这篇文章做得好,则必定被取中,这篇文章没做好,其余文章写出花来,也是没人看的。” 王贤明白了,考官因为阅卷工作量太大,便只看头一篇八股文,不管其余的文章。而头一篇八股文.必然是四书题。 “为什么是四书题而不是五经题呢,因为朱子只注了四书,没注五经。”魏知县又道:“四书五经都是圣人之言,每个读书人对那些微言大义都有不同理解,这在做学问时是可以的,但若是考试的话,就乱了套,所以必须要有标准答案才好评判……标准答案就是朱子的注。”说完他看看王贤问道:“你也看过《四书集注》,觉着好懂么?” “真不好懂……”王贤苦笑道:“很多地方,不知道圣人在讲什么,更不知道圣人那些深奥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所以一直没什么信心。” “根本不用懂,很多地方我到现在也不懂。”魏知县摇头笑道:“但只要是圣人说的就不会错,所以你千万别钻了牛角尖,只消背诵理解即可。就算朱熹说煤是白的,雪是黑的,你也要深信不疑。非要去反驳去深究,非但浪费宝贵的时间,还一定没有好结果。因为朱子在科举世界里,是绝对正确的。所以写文章的时候,只消照搬就可以了。” “光背过四书和朱子的注,怕是还不行,八股文实在太难了。”王贤想一想道:“学生听说八股文做得好,非得十年功夫不可。” “有取巧的办法的。”魏知县做贼似的小声道:“罪过罪过。其实要是纯取巧的话,连朱子的注解都不用背,你只需要学会八股文的格式,然后反复揣摩督学大人作文的文风,再选择那些词句尖新的八股文范文,日诵数篇。待背熟五百篇程文后,就可以入考场了。” 王贤听得目瞪口呆,在他眼中神圣高不可攀的科举考试,就这样被魏老师粗暴的解构了…… “道理其实很简单,四书一共才多少句?适合出题的更是不到一千句,翻来覆去,万变不离其宗,就是五百道题左右。”要不是真心希望报答王贤,魏知县也不会把科举考试那一层层貌似高深的外衣统统撕去,告诉他八股文取士的真相。因为这同时也是扯去读书人光鲜的外衣,露出苍白可笑的内涵。 对魏知县来说,这是豁上自己的脸面在教王贤。要是王贤体会不到他的苦心,魏知县真要吐血了。 好在王贤明白,他感动的望着魏知县,牢牢记下他说每一句话,那可是通往秀才相公的终南捷径啊! “等到考试时,你将这些烂熟于胸的八股文移花接木,连缀成文。只要文可对题,格式就绝不会错,文采和内容也有保证,这样的八股文,肯定可以得高分的。到时候就算宗师不放水,你也能被取中。”魏知县叹气道:“为师也不想教你投机取巧,如有可能,还是希望你可以凭真才实学考中。可惜,现在距离院试只有十个月了,按部就班已经来不及,只有走捷径了。” “老师,这法子真的灵光么?”王贤按捺这心中的狂喜,他虽然欠缺文采.记性却好得很,不然也考不出注会。虽然用十个月背过五百篇程文有难度,但比起现学先卖八股文,实在靠谱太多。 “为师会骗你么?”魏知县又叹一声道:“实不相瞒,这我的家乡江西,已是读书人心知肚明的诀窍,是以江西的进士特别多。其实杭州的一些官绅乡宦,也知道这个秘密,只是都想着,越少人知道越好,是以各家才不约而同的瞒下了。” 王贤点点头,心下默然,这年代没有网络没有报纸,人们的生活十分闭塞。那些只知道闭门苦读,从不参加省城文会之类活动的贫寒士子,根本无从知晓这些门道,只能硬下苦功夫,却难免吃力不奏效… “这几天,我教你八股文如何写。”魏知县又道:“至于五百篇时文,就由为师替你挑选,你只消用功背诵即可。” “是……”王贤毕恭毕敬的行礼,他第一次看到了中秀才的可能性,却又贪心不足的问道:“对了老师,用这法子能中进士么?” “单纯中个秀才没问题,再往上的话……浙江乃江西一样的文教大省,考举人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单凭这一招是不够的。”魏知县想一想道:“不过也不一定,看运气吧。” “呵呵……”王贤收回野心道:“我这样没读过几天书的,能中个秀才,已经是顶好,不能再奢望别的了。” “这话说的,你还这么年轻,将来几十年还能不考了么?”魏知县正色道:“投机取巧只是权宜之计,待中了秀才之后,还需要沉下心来用功,得兼有真材实料,才有可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学生受教了。”王贤恭声应道。 接下里的日子,他便抽空偷闲跟着魏知县学习八股。魏知县说的轻巧,但他那其实是会者不难。事实上,这可不是个容易事儿,尤其对零基础王贤来说……好在他天生就有股子韧劲儿,十几天后,倒也能渐渐掌握八股写作的方法。 时间飞快,转眼临近中秋,老爹从京城回来了,看他那满脸笑容,就知道有好消息要宣布。 在王贤的巴望中,老爹卖够了关子,方笑道:“原来咱们白担心了,我那吏部的兄弟说,你的官告确实已经写好了,但临近上报时,竟被尚书大人亲自要走了。说我儿是个人才,需要重新安排。” “那把儿子重新安排到哪儿了?”王贤问道。 “这个,是尚书大人亲自安排,我那兄弟……毕竟只是个吏员,不经手也就不得而知了。”老爹道:“不过既然是天官大人亲自安排的,肯定不会差的!不然多没面子啊!”说着又要流口水道:“说不定,要直接让我儿当知县呢……” 王贤不禁苦笑,老爹也太能意淫了……不过听说老爹准备好的两千两银子,才花出去二百两应酬,没有血本无归,他还是很高兴的。 中秋节过后,果然有吏部的文书抵达县里,当时王贤正请假在家,背诵魏知县给的程文。就见秦守等人冲到屋里来,七手八脚给他换穿衣冠,然后塞到轿子里,抬着就往县衙奔去。 在那里,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他?(未完待续) 第一四三章 青山隐隐水迢迢 秋日的天空格外蓝,格外高,淡淡的白云点缀期间。【中文网更新 WwW.zw.CoM】大雁南飞,凉风送爽,让旅行者的心情也格外开朗。 在这样的天气,乘船缓缓逆行在浦阳江上,非但不会觉着太慢,反而正有杜牧之‘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的意境。 此时立在船头,临水临风,望着远处的连绵青山,看着两岸金色的稻浪,红黄绿交叠的树丛、还有那夹杂其间的绚烂秋花……你才能真切体会到什么叫‘荡舟清波上,人在画中游”。 美景又岂是图画可以比拟,非但更生动,还有沁人心脾的香气。那是金桂在飘香。更有歌声悠悠,清亮脱俗,一如这无边的秋色,令人深深沉醉……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听着这歌儿的下半阙,王贤这样粗线条的家伙,竟然颇为感怀。‘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他真的思念起远在苏州的林清儿来了……此番自己到浦江县上任,林清儿要照顾病重的老母,自然不能跟随。非但如此,王贤还让人将玉麝送到苏州,伺候林姐姐起居。他自个只带了帅辉和二黑,还有闲云、灵霄兄妹俩上路。 这唱歌的正是灵霄,离开富阳县,她也没必要再易容.毕竟那些药膏之类的,用久了会损害皮肤。 此时只见她穿一身淡绿色的衣裙,长发如瀑、肌肤胜雪,一双眼珠黑如点漆,虽才是豆蔻年华,却已清雅秀丽、一派脱俗之气。第一次看到她女装的样子,王贤惊艳不已,想不到这假小子,比我林姐姐还好看。他都这样了,一众船夫伴当自然更是神魂颠倒,干脆以‘小仙女’称呼。 一曲唱罢,众人在回味那美妙的歌声,却被一阵鼓掌声打断。 循声望去,原来一艘游船被歌声吸引、靠近过来,鼓掌的是船上一个白衣翩翩,丰神俊朗的佳公子。 “在下杭州陈瑛,舟次无聊,正感旅途恹恹、忽闻仙音袅袅,风吟鸾吹,不足喻其美。一时情不自禁,抱歉抱歉。”见对方不满的看着自己,那公子忙和气解释道。 “好酸好酸。”王贤船上,灵霄朝王贤和闲云挤眉弄眼道:“不过比你俩俊多了。” 闲云盘膝坐于船尾,闻言不动声色,王贤却笑道:“说我也就罢了,你哥长得不比他差。” 那翩若惊鸿的白衣公子,见对方好一会儿都不应答,只好又拱手道:“不知贵主人何在,请就敝舟中一酌,少领清诲,聊表歉意,万望不拒。” “公子,人家问你话呢。”灵霄朝王贤挪揄笑道。目下她扮演的身份,竟然是王贤的丫鬟。但这丫鬟大牌的很,平时都是一口一个‘小贤贤’,有时候气他就叫‘臭王贤’,这‘公子’称呼还是头一回。 王贤白她一眼,掀开帘子从舱里出来,看着那白衣公子,不禁愣住了。 那白衣公子也一愣,竟下意识的展开折扇,挡住半张面孔。旋即意识到欲盖弥彰,徒惹人笑,便合上扇子,朝王贤抱拳道:“想不到竟然是故人,王司户别来无恙啊。” “呵呵,韦公子贵人多忘事,竟还记得下官的名字,难得难得。”王贤挪揄道。那白衣公子,正是当初富阳县逮捕明教中人,殃及的那个书生,这种绝世美男的面容,哪怕是记性再差的人,也会过目不忘的。 王贤清楚记得,他自称韦无缺,宁波人氏,这下却又自称陈瑛,杭州人氏,是以有此挪揄。 “在下确实叫韦无缺,方才实在是浮浪了。”那白衣公子尴尬笑道:“只因家教甚严,若想寻些快活时,便用表兄的名字,还请王司户不要揭破。” “怕啥,我又不认识你爹。”王贤大笑道:“咱是个粗人,生平最恨跟秀才喝酸酒,韦公子就饶了我吧。” “王司户有所不知,我也最恨喝酸酒。”那韦无缺也朗声笑起来道:“咱们喝花酒,总可以了吧?” “我妈不让。”王贤一句话,把韦无缺憋得险些内伤,闲云、灵霄等人却觉着理所应当……只要见过临别时,王贤老娘的耳提面命、暴龙似的可怕威胁,就知道他这句话,绝对是发自肺腑。 两次邀请都告失败,韦无缺有些怏怏,终于说出真实目的道:“不知方才唱歌的是……王司户的什么人?” “我家的丫鬟。”王贤看一眼灵霄,意思是,果然是你招来的。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王司户成全。”韦无缺再次抱拳道。 “既然是不情之请,还是不要说了吧。”王贤淡淡道。 “还是听听吧。”韦无缺面皮忒厚,自顾自道:“在下平生不喜读书而喜好南曲,这些年寻访天下歌姬,却无有称心者。遂有亲手调教一名歌姬之念,却苦于良材好遇,仙音难寻。”顿一下,他目光痴痴的望着灵霄道:“方才乍闻这位姑娘的歌声,在下顿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我的歌姬非她莫属,非她莫属!”说着朝王贤深深施礼道:“倘司户能忍痛割爱,见机而作,在下愿以千金相赠 此言一出,满船皆惊,王贤等人见灵霄的一张玉面,已经气得铁青,暗叫不好。帅辉和二黑都准备要跳水逃命了……这年代买卖姬妾实属正常,可是灵霄是姬妾么? 王贤赶忙给灵霄妹子降火道:“刚才是说笑的,其实这是我亲生妹子,你还不赶紧道歉。”说着使劲朝那韦无缺挤眉弄眼。 但已经晚了,灵霄姑娘乃武当山孙真人之掌上明珠,哪受过这份折辱,只见她身形化作一道绿影,竟越过一丈宽的水面,跳到韦公子的船上。 身影再一晃,她已经站到韦公子对面,吓得这公子哥脸色发白、手脚发软,结舌道:“你,你要作甚?” “你不是要本姑娘过来么?”灵霄妹子黑着脸,将裙角系到腰间丝带上,然后便拳打脚踢,将韦公子暴揍一顿。船上韦公子的家丁上来相救,却被灵霄妹子一一揍飞…… 对面船上,王贤等人大张着嘴巴,看着灵霄姑娘如穿花蝴蝶般,将七八条汉子打倒在地,然后回身又将韦公子那张俊脸,揍得面目全非,才拍拍手,一个纵身回到船上,连发型都没乱…… 这也是王贤为什么对这兄妹俩,千依百顺的原因。实在是因为不想死的太难看……他不禁担心的看着那韦公子,这小子虽然不着调,但肯定是个大户子弟,要是这么死掉的话,麻烦可就大了…… 好在那韦公子在家丁搀扶下站了起来,似乎有话要对王贤说,但嘴巴肿肿,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要找麻烦的话,只管到浦江县衙,”王贤本不打算理会他,谁知一直闷瓜的闲云,此时竟开口道:“找闲云即可,随时恭候。” 韦公子听了忙使劲摇头,还是他的家丁翻译道:“我们公子说他错了,请令妹原谅。”韦公子这才连连点头,又哇哇哇哇说了几句,家丁起先不敢翻译,后来在主人的逼迫下,才一面吩咐水手开船,一面硬着头皮道:“我家公子说,今天就此别过,他得去杭州找大夫疗伤,以免毁容。日后他会堂堂正正追求令妹的。” 等他说完,两船已经相距十余丈了……亏得王贤和闲云及时拉着,气得火冒三丈的灵霄妹子,才没跳水游泳追杀过去! 那厢间,韦无缺一瘸一拐进了舱室,对含笑坐在里头的黄发老者,呲牙裂嘴道:“还真疼咧,不会毁容吧?” 老者摇头笑笑道:“少主看不出,那姑娘下手是有分寸的?” “当然,”韦无缺呵呵一笑,虽然样子很惨,却没了方才的轻浮放浪,目光变得清冷起来:“不过她是无疑个高手。方才跃到我面前那一刹,我才反应过来。” “是啊。”老者点点头道:“轻功要比公子还好,内劲也已经收放自如……”顿一下道:“更可怕的是她的年纪,不过才十三四岁,必是几个那几个老鬼的后人。” “……”韦无缺叹气道:“不可思议,这样的名门之后,怎么会跟那个小吏扯上关系呢?” “确实不可思议,”老者捻须道:“这个王贤,怕不简单。” “据那死鬼马典史交代,王贤原先就是个混混,靠着他爹平反,才进了衙门,谁知道一发不可收拾,到现在才不过一年时间,他已经连跨数级,竟跨过了从吏到官的鸿沟……”韦无缺说着,话锋一转道:“但无论如何,他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芝麻官,能有什么不简单?” “老奴想到一种可能。”老者突然眼前一亮道:“你说他会不会是,锦衣卫?”(未完待续) 第一四四章 明教的野望 韦无缺其实是专程来等王贤的,明教虽然见不得光,但实力深不可测,第一时间便知道了,王贤被任命为浦江县典史的消息。(百度搜中文网W wW.zw.C oM) 他之所以严重关注此事,是有双重原因的,一个是马典史临死前,已经将王贤给卖了,二者浦江县乃他目光聚焦之地。典史一职虽然不入流,但在一县之地,却十分的强力。而且浦江县官府的情况,还有些特殊…… 出于这两方面原因,今日他他特意在此等候王贤,为的是一探虚实,以决定如何处置此人。谁知道稀里糊涂,竟让人胖揍一顿…… “锦衣卫?!”听了黄发老者的话,韦无缺不禁心神一紧道:“不会吧?” “很有可能,”老者却越想越觉着靠谱道:“这样就可以解释,他为何会火速蹿升,为何还有高手保护他了。” “锦衣卫为何要这样做?”韦无缺沉声问道。 “也许和我们,是同样的目地。”老者一字一顿道。“一日不找到那个人,燕贼就一日寝食不安,他手下的几大走狗,都使出吃奶的力气,想抢在别人前头,除掉这个燕贼的梦魇。我看这王贤,八成是锦衣卫另辟蹊径……” 黄发老者确实不凡,虽不中亦不远矣。不过他却小觑了王贤,人家王大官人脱颖而出全靠自己的本事,至于因为太过拉风,被郑和看上,然后推荐给胡潆,那纯属是意外。 所以有时候,太过冒尖也不好……因为谁出不知道,塞翁得马,是福是祸。 “这样的话,姓王的眼下还动不得……”韦无缺叹口气道。 “确实动不得。”老者颔首道:“他是锦衣卫派出的探子,杀了他就会引来大批的朝廷鹰犬,到时候的局面,谁都不愿看到。” “这帮鹰犬的鼻子可够尖的。”韦无缺恨声道:“我们找了这么多年,才悟出灯下黑的道理,想不到一转眼他们就跟上来了!” “实属正常。”老者淡淡道:“他们天涯海角都跑遍了,还是找不到那人,自然也会想到同样的道理。” “我们必须加紧了。”韦无缺沉声道:“必须在朝廷之前找到他!不然麻烦就大了!” “谈何容易……”老者轻叹一声道:“几位长老之所以会断定那人在此,皆因浦江县乃一家之天下,如铁板一块,水泼不进,对那人来说最是安全。可也正因如此,本教在此几乎一片空白。”失去教徒的掩护,明教的任何活动,都逃不过人家的注视。“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让那人逃离浦江。再想找,可就又困难了。” “那……”韦无缺皱眉道:“我们该怎么办?” “蓄势待发,坐山观虎斗!”黄发老者沉声道:“朝廷既然派人到了浦江,必然要有所行动。到时候郑家只顾和朝廷,必然露出破绽。我们看准机会,一举得手!” “万一朝廷先找到那人呢?”韦少主正年轻气盛,又亟待在教中证明自己,自然想掌握主动,不愿太被动。 “不会的,第一,江南第一家可不是浪得虚名,除非朝廷派大军前来,否则他们有实力和官府硬碰硬。”黄发老者缓缓道:“第二,这一战不但是少主的成名战,更与我教命运攸关。为此,教主和几位长老已经下定决心,调集本教全部精英,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那人!” “早该这样!”韦无缺激动的站起身:“这些年我们发展壮大了何止十倍!已经藏不住了,是时候起事了!” “不错。”黄发老者也有些激动,他今年六十岁了。当年小明王、刘护法,号令天下教徒横扫天下时,他就是红巾军的中层头领。眼看着朱元璋借机做大,弑了小明王,窃取了本教的胜利果实不说。之后的三十年,朱元璋还对明教、白莲教展开不遗余力诛杀,几十万教徒或惨遭杀害或被流放到苦寒之地。余下人只能隐姓埋名,苦苦求存。黄发老者虽然幸免于难,但眼看着昔日满腔忠义,为了反抗暴元而甘洒热血的兄弟,被杀得血流成河。眼看着号令天下、驱逐鞑虏的明教,被诬蔑成了邪教、魔教,惨遭镇压……那是比死还难受的折磨。 好在先是建文登基,后是朱棣篡位,这叔侄俩忙着唱二人转,终于放松了对‘邪教’的打击。感谢朱棣这暴君,先是靖难之役,登极后又杀戮功臣、穷兵黩武、大兴土木、劳师远洋……害得百姓生不如死、民怨沸腾,却正是明教发展的黄金时机。 十余年来,一干明教老人卧薪尝胆、不辞劳苦,终于让明教再次发展壮大起来。可惜他们也很清楚,朱元璋这个泥腿子,把天下黔首都哄住了,哪怕他死了十几年,老百姓还念他的好。是以老百姓虽然恨朱棣,但想让他们起来造朱家的反,是不大可能的。 除非,能找到那个人,则天下民心顿时倒转,因为那人才是朱元璋册立的正统,已经当了四年皇帝,而且在位期间,与民休息、偃武修文,深得百姓爱戴……所有人都相信,只要此人一出,则天下归心,而燕贼必定众叛亲离,溃不成军! “教主和长老们的计划是,得到那人后,第一时间向天下昭告他的身份,加上我们的教众,江浙闽广一代可传檄而定!然后以那人之名,许诺与蒙元分界而治、允许交趾**,”老者声音低沉,却掩不住狂热道:“到时候,南北东西,四面夹击,不愁燕贼不灭!” “好、好、好!”在老者描述的伟大前景面前,韦无缺彻底收住性子,重重点头道:“全听老师安排!” “少主,这就对了。”老者站起身,深深望着他道:“我们虽然打那人的旗号,但将来的天下,终究还是你的!顿一下,他一字一句道:“这次,我们千万不能出错!” “嗯。”韦无缺应着声,眼前却浮现出义军攻占京城,再把那人淹死,为他爷爷报仇雪恨,然后拥着他登上金殿的情形。“大丈夫当如此也!” 且不提被万丈豪情冲晕头脑的韦少主,这边王大官人座船,已经快到浦江县城了。 浦江县,位于富阳以南,两县勉强算得上临县……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两县交界处山林密布,陆路不通。好比王贤他们,从富阳到浦江,要先坐船到杭州,再入浦阳江逆流而上,全程三百余里,因为绕了个大圈子。而且两县也分属于杭州府和金华府,根本没有任何来往,所以王贤此番上任,根本没有去临县的熟悉,反而两眼一抹黑,对将面临的处境,一点不知情。更别说那要命的秘密任务了…… 见他在船头和灵霄有说有笑,闲云心中暗叹,要是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不知道你还能笑出来么? 相处月余,他对王贤也有了些好感。倒不是因为王贤多有本事,而是他可以和他兄妹俩融洽相处,这份包容随和,自然会让闲云心有所感。但在这决定大明命运的棋盘上,自己亦不过无足轻重的一枚棋子。尚不知能不能活下来,又有什么资格,去操心王贤呢? 至少,保他性命吧……闲云少爷再次暗叹一声,便再次入定打坐,他必须加紧练功,让自己多提高一点,面对未来就多一点信心…… “你哥老这么坐着,”王贤刚要招呼闲云来吃点果子.却见他又装死开了,对嘴里塞满了点心的灵霄道:“不会坐出毛病来吧?”他听说男人久坐会神经衰弱、前列腺肿大,甚至还会导致阳痿……不禁为闲云少爷担心起来。 “习惯就好了。”灵霄又恢复了假小子的打扮,再没一点仙女范儿,嘴巴鼓鼓囊囊、含糊:“再说每天也要练站功,拳脚之类。但在船上怎么练?你不怕他把船晃沉了?” “也是。”王贤点点头,咬一口大枣道:“我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确实。”灵霄终于把一块驴打滚咽下去,噎得她直翻白眼。王贤赶紧递上水,灵霄一饮而尽,拍拍胸口吐口长气道:“差点没噎死我。” “谁让你直接往嘴里塞了。”王贤白她一眼道:“快到了,收拾收拾准备下船吧。” “没啥好收拾的,”灵霄掏出手帕擦净嘴角,恢复一点秀气道:“不过小贤子,你干嘛不直接进城,要先在城外驿站住着。” “我家大人现在是朝廷命官了。”帅辉吃完自己的点心,抹抹嘴道:“就这么闯去了,算怎么回事儿?” “算怎么回事儿?”灵霄眨眼问道,她对人情世故都不太了解,何况是官场的道道了。 “那样非但让上司轻贱了,也会让下面人措手不及。”帅辉笑道:“总得给下面人个准备的时间,他们该准备准备,该擦屁股擦屁股,这样大人上任,才能有个风光体面,大家也好相见。’ “好复杂。”灵霄有些晕道:“直截了当不好么?” “不可能的。”王贤苦笑道:“原先在富阳,我经常对大老爷说的一句话,叫‘强龙不压地头蛇’,想不到,要用这句话自警了。” “太不霸气了。”灵霄大姐头却一挥手道:“你应该说,不是猛龙不过江!”(未完待续) 第一四五章 浦阳驿 王贤等人下船上岸,来到距浦江县城五里的浦阳驿,彼时天已擦黑,驿站大门紧闭。(中文网w wW.zw.c oM)但听说本县是新任典史前来投宿,驿卒赶紧把门打开,请众人进去,不一会儿,驿丞和驿吏也闻讯前来,向王贤行礼不迭。 尽管大家都不入流品,但典史是一县四老爷,驿丞却是‘苦辣酸甜’里的苦差事,那是根本不能比的。这位姓贾的驿丞,虽然年纪足以当王贤的大爷,却一口一个‘二老爷’叫着,弄得王贤很是错愕。 待熟络之后,他对贾驿丞道:“老兄,二老爷的称呼,切莫再叫了。万一被县丞大人听道……” “呃……”贾驿丞一脸惊奇道:“二老爷还不知道,本县不设县丞么?” “啊?”王贤一接到任命,急急忙忙就赶来了,不着急不行啊,因为转眼就到九月了。老爹天天在他耳边念叨什么‘上任千万要避开正月、五月和九月,不然肯定要遭殃。’王贤只好简单处理了富阳的事情,就赶紧乘船上任了,好在有吴小胖子,才能几天就脱身。 不过他光忙着富阳的事儿,对浦江这边实在知之甚少。忙笑道:“那也还有主簿大人……” “也不设主簿。”贾驿丞道:“除了大老爷,就是典史最大……” “这……”王贤不禁吃惊道:“难道本县编户不足二十里?”他谙熟法律,知道按照《大明律>,‘县编户不及二十里者,不设县丞主簿。7 一里就是一百一十户,二十里是两千两百户,一万人左右……这种县在西北西南不发达地区比比皆是,但在人烟稠密的江南,实在是不太可能出现。 “本县有二百里。”贾驿丞笑道。 “那和富阳差不多。”王贤道:“两万两千多户,十余万人口,怎么会不设佐贰呢?” “呵呵,朝廷设佐贰还要看事简事繁。”贾驿丞道:“本县自来事务清简,故而不设佐贰。” “十万人怎么会清简?”王贤不禁笑道:“我在富阳都累成狗了。” “因为本县有江南第一家啊。”贾驿丞不禁暗道,这王典史果然是年轻,啥都不知道。 “哦,浦江郑家么,这个倒听说过,”王贤恍然道:“听说是太祖皇帝封的。” “不错。”提起郑家,贾驿丞与有荣焉道:“郑氏一门九世同居,忠孝信义,自南宋至今已二百余年,族众数万,却从无犯法之男、改嫁之女。出过一百七十多位官员,无一贪赃枉法,无不勤政廉政……也只有如此忠孝信义的世家,才当得起太祖皇帝赐封的‘江南第一家’。” 王贤听了不禁震撼,这江南第一家,可比自己这‘江南第一吏’强之百倍了。不过这么牛逼的家族,怎么毫无存在感?不然以他的敏锐,不至于疏忽到这种程度。 “不过郑家可够低调的。”为了掩饰自己的无知,王贤忙打个哈哈道:“好些年没听到他们的动静了,” “咳咳……”贾驿丞犹豫一下,还是小声道:“郑家人这些年,确实很安静。”顿一下,忙岔开话题道:“但至少在本县,他们还是说一不二的。官府有什么事交代下来,都会不打折扣的完成,根本不用操心。所以人家都说,来浦江当官也好也不好。” “怎么个好也不好?” “好处是不用官府操心,本县便税粮早完、盗匪绝迹、百姓和睦、秩序井然。”贾驿丞道:“坏处是,不管本县状况多好,外人都认为是郑家的功劳,跟官府没关系。”顿一下,苦笑道:“讨厌的是,府里省里也这样看。” “好么,感情浦江县是郑家在管着,官员只是摆设,所以干脆不设佐贰?”王贤心说这个县还真奇葩。 “是,就连大老爷也深受其害……”贾驿丞苦笑道:“从……洪武三十三年,就在本县当知县,如今十二年过去了,还在本县当知县……”朱元璋洪武三十一年驾崩,建文帝次年改元。但朱棣篡位后,企图把建文的一切痕迹都抹去,就连已经用了四年的建文年号,也不过放过。 于是建文元年成了洪武三十二年,建文二年成了洪武三十三年……一直到洪武三十五年。 “是么……”王贤再傻也不会当着同僚的面评价上司。因为传言是会变味的,传到知县耳朵里还不知成什么样呢。想一想十二年不得升迁的知县,心里还不怨念逆流成河?他可不想成了人家的出气筒…… 两人又简单聊了聊浦江县的风土人情,见天色不早,贾驿丞起身告辞道:“二老爷早些歇息吧,下官一早就让人去县里报告。” “有劳了。”王贤点点头,露出无奈的笑道:“千万别这么叫,小弟受不起。” “习惯就好了。”贾驿丞笑着退出了房间。 “二老爷……”等他走了,王贤却自己轻声重复起来,面上笑容略略自得。 “不就叫你声二老爷么,高兴成这样。”灵霄一屁股坐在一旁。为了保护王贤,她决定还是委屈一下,继续假扮他的侍女。不过谁要指望这位侍女端茶倒水,肯定会失望的。 “你懂什么。”王贤乐呵呵笑道:“这就好比玩牌九,本以为抓到的是杂七、杂八,谁知却抓到一副双红头!” 凌霄不懂牌九,眨眼看着王贤,不过大致知道他的意思,不就是赚到了呗。 王贤确实很开心。虽然短短一年时间,实现了从吏到官的大飞跃,但谁不想尽善尽美呢?金华府浦江典史,能比得上杭州府钱塘县典史么?他真不知道那位大明天官是吃饱了撑的,还是跟自己有前世冤仇。竟然嘴里说‘功臣另有重用’,下手却把自己发配了……真是没处说理去。 为此魏知县安慰他,典史多好啊,权力大、手下多,而且不入流品。 王贤险些郁闷死,哀怨的看着老师道:“前几条也就罢了,最后一句有什么好的?” ‘按照《大明律>,’魏知县,哦不,现在是魏修撰了,开心道:‘官员未入流者,是可以参加科举的!一旦入了流品,你今生就与科场无缘了。’ 王贤对那个秀才身份还是挺在意的,便仅以此自慰。谁成想,原来自己这个典史,竟然是浦江县的二把手!不说的别的,一想到再不用伺候三尊神了,他就开心坏了。 第二天等到傍晌,才有两个书吏姗姗来迟,拜见了二老爷,又传达大老爷的口信……何时上任,王典史自己决定就好。 “那就明天吧。”王贤想一想,赶早不赶晚,也能给上司个好印象。 “这个……”两个书吏一个姓郑、另一个也姓郑,浦江县大半都是这个姓。长脸郑是礼房司吏,闻言劝道:“二老爷还是再晚一天上任吧,也好让弟兄们准备充分点。” “这有什么好准备的。一切从简即可。”王贤淡淡笑道 “二老爷……”另一个圆脸郑,是本县的胥吏班头,闻言小声道:“官场俗话说,‘上官初四不为祥,初七十六最堪伤,十九更嫌二十八,愚人不信必遭殃。任上难免人马死,满任终须有一伤’……明天就是二十八了。’ “这都是无稽之谈,本官是不信的。”王贤板起脸道:“就这么定了,明天上任!” 见他如此坚持,两人只好应下,又交代几句,说明早有轿子来接,两人便告辞了。 两人一走,灵霄奇怪道:“小贤子你要是不信俗话,为啥赶着九月之前上任?” “第一,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两人编出来诳我的。第二,就算不是编的,我话一出口,也不能随着他们改。”王贤叹口气道:“胥吏如何对待长官,我最清楚不过,每有新官上任,胥吏们必要先称斤两,甚至有嚣张的,直接给下马威。 “放心啦。”灵霄很仗义道:“他们敢欺负你,我就揍他们!” “好意心领了……”王贤无奈的看她一眼道:“忘了咱们的约法三章?” 当初他是不想让这大小姐来浦江的,但灵霄哪里肯听他的,王贤只好跟她约法三章,第一要听我的话,第二不要随便使用武力,第三,有外人时要给我点面子……王贤说不然打死我也不带你去。 “记得……”灵霄倒是很守信用,当时答应了,就不再违背,除了气炸了肺的那次。她郁闷的撇撇嘴,朝王贤扮鬼脸道:“他们要欺负你,我也不管了!”说完不再理他。 王贤无奈摇摇头,对帅辉道:“我今天不出门,你和二黑去县里看看地形,明天心里也好有个数。” 两人应一声,便结伴出去了。后晌才回来,跟王贤嘀咕了许久,王贤似乎面色不太好看。 晚上,王贤借花献佛,回请贾驿丞吃酒,待酒酣耳热,方直截了当问他:“县里似乎有作弄典史的惯例?” “没有的事……”贾驿丞忙摇头道,无奈碰上王贤这个厉害角色,没几句话,就让他全撂了。(未完待续) 第一四六章 二老爷上任 雄鸡一唱天下白。[本文来自中文网 WwW.xsle.CoM] 一到卯时,王贤便起床。今天是他上任的大ri子,昨晚有些小小失眠,在床边呆坐了好一会儿,望着昨天熨好,挂在衣架上的鲜绿色官服,王官人的嘴角,扯起一丝笑道:“来人!” 外面帅辉和二黑也早就起来,两人穿着簇新的交领淡青衫,系着红腰带,头带黑色平定巾,上饰三支孔雀翎并一支雉尾,一个端着洗脸的清水,一个端着梳洗的家什,喜气洋洋的进来。 其实两人留在富阳,靠着王贤的余荫,或是继续混在公门,或是自个经商,都会过得很安逸。但两人都还年轻,一来想离开富阳见见世面,二来亲眼见着王贤,短短一年时间,竞完成了从混混到小吏到司吏到典史的连环跳。两人惊慕之余,都相信他前途一片光明,是以打定主意跟着王贤继续混,肯定比在县里有出息。 说书的不是说了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两人把自己的命运,全靠在王贤身上了,非但办差兢兢业业,还悉心伺候他起居。待王贤洗过脸,便端坐在铜镜前,帅辉熟练的将他的长发束在头顶,打好了节,再用一根发带细细系牢,不至松脱,最后插上一根玉簪。 “大人,穿官服了,”二黑将那一片chun天嫩草地似的绿纱官袍捧到王贤面前。按照规制,大明四品以上官服用绯袍,五到七品穿青袍,八品以下为绿袍,清晰划分出了高级官员、中级官员和低级官员……这个万恶的阶级社会啊! 王贤不禁暗讽自己贪心不足,一年时间从吏到官,进入了这个社会的统治阶层,足以让人羡慕到发狂了。便在白纱中单外,罩上嫩绿色的团领官袍,系好衣带,整好衣角,看着铜镜中映照出胸前的练鹊补子,王贤更加满足了。终于,咱也混上这块布了。 补子比服色更明确的彰示着官员的品级,文官胸前的补子上绣着禽鸟,一品仙鹤、二品锦鸡、三品空缺、四品云雀、五品白鹇、六品鹭鸶、七品漓鹕、八品黄鹂、九品鹌鹑、杂职练鹊。武将胸前的步子上绣着猛兽,一品麒麟,二品绣狮,三品绣豹,四品绣虎,五品绣熊,六品绣彪,七品绣犀牛,八品绣犀牛,九品绣海马……因此大明的文武百官,又有个尊贵的总称叫‘衣冠禽兽’。 这不是说反话,至少在明朝永乐年间,‘衣冠禽兽’仍是官员自谦的词,并不带贬义。王贤就清楚记得,去年老爹刚穿上官服时,指着胸前那块的鹌鹑补子,无限自豪道:“从此你爹也是衣冠禽兽了!” “好一个衣冠禽兽!”看着镜子里的王贤,帅辉和二黑没口子的称赞起来。 “你才是衣冠禽兽呢,你们全家都是禽兽。”王贤翻翻白眼,扣好腰间的乌角带,提上粉底黛面的官靴。心中不禁叹道:‘国朝衣冠还是很考究的,配上这条腰带,绿色立马不那么扎眼了,反而显得挺稳重,还有些小清新……奇怪,这身衣服见马典史他们穿着,怎么没这么帅?莫非还得帅哥才能穿出品位来?’ 官员的腰带也分品级,一品玉、二品花犀、三品金镶花、四品素金、五品银嵌花、六品七品素银、八品九品不入流用乌角。乌角带就是镶有角质材料的黑色革制腰带,同那嫩绿色官袍一样,都让王贤感觉有些不爽,但绿衣黑腰带,同色系搭配在一起再看,立马感觉不一样了….. 最后戴上那顶人人羡慕的双翅乌纱帽,王贤的眼泪都快下来了,他知道从此自己的人生将大不同!再也不用见官就跪,再也不用自称小人了,终于算是个大人了…… “大人,轿子到了。”王贤正自我陶醉,郑司礼前来相请。 “起驾。”王贤点点头,沉声道。 其实大明朝官员骑马坐轿是有规制的,按说知县都没资格坐轿,而是应该骑马,但京官还规矩些,毕竟在皇帝眼皮底下,地方官只要是有点实权的,没有不坐轿的,王贤虽然是典史,却是本县的二把手,大老爷特批了一顶双抬蓝呢轿子供他使用。 王贤此时身穿官服,端坐在轿子里头,感受着颤悠颤悠的感觉,真心不大习惯……想到轿夫抬着这么重的轿子,王贤心下就不大落忍,他觉着还是坐马车要更安心一些。当然现在还不是特立独行的时候,因为轿子起轿后,就不能走回头路了,否则就是鬼打墙,寓意不能升官。 来到浦江县低矮的土城门前,县内诸色人等,早就迎候多时了。三教九流一大帮人,倒也蔚为壮观。 “这些都是本县的公人、保人、线人,”郑司礼在轿边恭声道:“一大早便在这里迎候,大老爷还是见见他们吧。” “落轿。”王贤点点头,二黑掀开轿帘,他便走出小轿与众人相见。 “我等恭迎二老爷!”三四百号人一起跪下磕头,那感觉怎一个爽字了得。当然是对王贤来说。 ‘奶奶的,终于轮到别人跪我了。’王贤不禁暗骂声脏话,他来到这世上,最不爽的就是给人下跪,但区区小吏要是敢造次,哪个官员都能打得他屁股开花……所以一直没少了跪,此刻媳妇熬成婆,龌龊不足夸,还是保持头脑清醒要紧。 “诸位请起。”王贤朝众人略一还礼,便淡淡道:“本官远道而来,人地两生,还得仰赖诸位的密切配合。”顿一下道:“现在都请回吧,改ri本官自会召见。” 说完,他便坐回轿子里,帅辉高唱一声:“起轿!” 轿子便径直进城,留下一众官差里甲老板掌柜,面面相觑道:“这二老爷忒雷厉风行了,咱们还没提接风宴呢?”只好让个郑司吏去衙门里再请。 那厢间,王贤已经进了县城,他是由东门进城往西走,这叫紫气东来,赶赴位于东北城的县衙,一路上他发现这浦江县的繁华,不在富阳之下,来不及细看,便到了衙门口。天下衙门基本上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浦江县衙也不例外,是以王贤也没有好奇的打量,而是命人在八字墙前落轿,整了整官服,快步走进衙门。 他虽然有些飘飘然,脑子却还清醒,记得自己只是本县二把手,要是这么大摇大摆坐轿进去,让知县大老爷作何想?不过他好似多虑了…. 进了衙门,绕过萧墙。王贤便开始一步三跪,公服参拜仪门……刚才还庆幸再不用轻易下跪了,这下直接打脸来了。但想到知县大老爷上任,也是一样要跪仪门,他心里就平衡多了。 进了仪门,便见个须发花白的老头,顶着个酒槽鼻子,穿一身皱皱巴巴的蓝色官袍,笑眯眯的立在月台上。自然是本县米知县。 “下官拜见大老爷!”王贤赶紧大礼参拜,不禁再叹,话……不能说太满啊。 那米知县笑着看王贤跪下,才伸手去扶,大声道:“小老弟不必拘礼,一路辛苦了。” 王贤被震得耳朵嗡嗡直响,昨天二黑他们打探说,米知县是个老酒鬼,把身体都喝坏了,据说眼花耳背、嗜睡健忘、反应迟缓……看来传言不假啊。 米知县拉着王贤跨上丹陛,来到堂上,先命他整理衣冠,向北行叩首大礼,答谢皇恩。然后才与他东西昭穆而坐……王贤惶恐的请大老爷上座,米知县摇头道:“你说话大声点,我听不清。” “请大老爷上座!”王贤只好大声说道。 “呵呵,不用拘礼。”米知县摇头笑道:“处久了你就知道,本县很随和的。” “礼不可废。”王贤也不知道这老头是不是在试探自己,只好坚持道。 “以后不准说这话,我最不爱听了。”米知县指一指北面道:“我被那帮人折磨了十二年,现在听了就犯晕。” 王贤知道,他说得肯定是江南第一家。纲常礼教正是人家安身立命之本,不然有何资格被太祖亲封? “习惯就好了,咱们不能太讲礼数了,不然感觉更糟糕……”米知县似乎对江南第一家一肚子牢骚,但旋即呵呵笑道:“在浦江当官,只要你别心气太高,还是很舒服的,ri后就知道了。”又道:“你先去自己那边,拜拜衙神,见见下属。然后……”米知县顿一下,笑容灿烂道:“老夫在后衙摆了酒,给老弟接风洗尘。” “是。”既然老米不是玩虚的,王贤也不跟他客气了,唱个喏,往自个的西衙去了。典史办公的场所,在衙门的西侧,故又称西衙。因为本县没有县丞衙、主簿衙,县衙地方宽满,西衙也就建得格外大。 衙门里,三班差役早就恭候,见王贤进来,齐刷刷单膝跪倒,高声道: “属下拜见二老爷!”(未完待续) 第一四七章 金华火腿 “起来吧。(中文网w wW.zw.c oM)。”王贤点点头,便大步进了西衙。 到署第一件事就是拜神。西衙西侧设有一座不太大、但香火很旺的衙神庙,庙门左右雕一副对联曰: “触法即欺买十恶不赦,.海过是从头一体宽容。” 我大明百姓显然是多神论的,而且随着需要会不断创造神仙出来,丰富庞大的神仙体系。比如佛祖菩萨、龙王瘟神之外,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守护神,这衙门的守护神,便是汉代开国宰相箫何,也叫衙神。官品上任赴衙,必须祭拜。 说起来,箫何能当上衙神,是因为他出身小吏,跟王贤是同一起点。但人家最终成了大汉开国宰相,定下汉家百年法度,实在是吏者典范、不.愧是吏中神仙……也是吏虽下而不可轻贱的最好例子。 所以六房三班都对这位神仙毕恭毕敬,王贤也不例外,他给箫大宰相上了香,暗暗祷告千万保佑自己平平安安,不要像在富阳那样麻烦不断了。虽然自己如今能站在这里,多亏了那些麻烦,但谁敢说自己,一定能迈过下一道坎去?所以还是消停些的好。 拜完了神仙,王贤便对一众手下道:“本官还要去见大老爷,诸位先请回,我们明日排衙后再叙。” 众班头、捕头、牢头不禁面面相觑,还是由郑捕头小声道:“二老爷有所不知,本具向来是不排衙的。” “呢……”王贤登时无语。 “因为大老爷说,起得太早会导致一天都没精打采,影响办差,”郑捕头小声解释道:“所以大老爷只有初一十五才会排一下过过瘾。” “哦,。”王贤心说这是靠着县长当政协干啊。真是暴殆天物。但初来乍到,他也不好评论,便点下头道:“那将本县花名册给我诸位明早过来点卯。。” “是。”郑捕头虽然不情愿,但新官上任三把火,谁也不想引火烧身,只好应下。 稍事休息,换穿便装,王贤来到后衙赴室。 米知县虽然在礼节、在排场上很随便,但在吃上却很讲究,他准备的接风宴以浦江本邦菜为主,但都经过他悉心改进。什么冬瓜蟹子盒、开屏白鳝片、菜干蒸牛肉、白鱼豆腐冻……当然少不了天下闻名的金华火腿了。 “三年能出一个状元,三年却出不了一个好火腿。最正宗的火腿就数这金华火腿。”提起吃来,米知县眉飞色舞、如数家珍,浑不似谈正事儿时的昏昏欲睡。“除了本地特产的‘两头乌,,所腌之盐必台盐,所熏之烟必松烟,还有诸多讲究,十分繁苛……”说着一指高边大瓷盘中的清蒸火腿,加重语气道:“但是值得的” 米知县所改进的清蒸金华火腿,乃取火腿最精部分,切成半寸方块,二三十块置于盘中。由醇酿花雕蒸制熟透,昧之鲜美无与伦比。王贤虽不是老饕,却也是食指大动,举著连连。 见他吃得陶醉,米知具便很开心,让王贤只管吃菜,自个却只嚼几片生火服,一杯接一杯的吃酒。不知不觉,一坛子女儿红便被他一人喝光,米知具才微配,兴致却也更高了,竟击案高歌起来: “策勋万里,笑书生骨相,有谁曾许?壮志平生还自负,羞比纷纷儿女。酒发雄谈,剑增奇气,诗吐惊人语。风云无便,来容黄鹊轻举。 何事匹马尘埃?东西南北,十载犹羁旅。只恐陈登容易笑,负却故园鸡黍。笛里关山,傅前日月,回首空凝伫。吾今来老,不须浩泪如雨……” 老知县那沙哑低沉的声音,唱出这首《念奴娇》,满满都是高堂明镜悲白发、壮志来酬身先老的悲凉。。 王贤看着敲著高歌的老知县,不禁暗暗感怀,连老酒鬼都有“壮志平生还自负”的时候,自己年纪轻轻,却没啥大志向,只想当县里一霸,过得舒服点,实在是太让人汗颜了。 可自己该有啥志向?书生们追求的是治国平买下,武将们追求的是拓土开疆,这些对自己来说,实在太遥远了吧? 正在反省呢,突然歌声戛然而止,王贤只见米知县头一歪,竟坐在椅子上酣然大睡起来…… 王贤赶忙去搀扶,一旁伺候的长随却习以为常道:“二老爷日后就知道了,大老爷或是两天醉一回,或是一天醉一回……” 王贤不禁哑然,他终于明白米知县酒醒时,说得那句“你来了就太好了,我可以安心喝酒了。”以乎不是客套话…… 既然长随们都轻车熟路,王贤也不在这儿添乱了,离开后衙回到自个的西衙。这西衙是典史办公起居之所,分前后院,前院是公署,后院是官舍。此时天已黄昏,公署里只有个值班的书吏,王贤向他取了花名册,便回后院去了。 后院分两进,前面是客斤、客房、以及下人居处,后面则是家眷的住处。王贤回来时,见他们已经安排好了,帅辉和二黑带几个下人,住在前面,王贤和闲云兄妹住在后头。 后头有正屋五间,还有东西厢房,虽然有些旧,但已经比王贤住的吏舍要强太多了。至少,他不用再跟闲云少爷睡一屋了…… 说王贤用了很长时间才适应了,半夜一睁眼,必定看见有人盘腿坐在对面的情形。殊不知人家闲云公子也很烦,他整晚上打呼噜, 影响入定了…… 此时,闲云和灵霄正等他回来吃晚饭,王贤摆摆手道:“我吃饱了,喝点茶就行了,。” “你不早说,饭都凉了”灵霄瞪他一眼,便运筷如飞,一边吃一边开心道:“单就饭菜来讲,浦江县比富**县强多了。” 闲云端着碗粥,看灵霄一眼道:“斯文点。” “饿。”灵霄有充分理由大吃不误。 闲云无奈的摇摇头,不再理会她,转向王贤道:“这个典史,到底是干什么的?” “吓。”王贤搁下茶盏,吃惊道:“闲云少爷怎么关心起俗事了?” “我不过随口问问。”闲云淡淡道。 “那我就随口说说。”王贤答道:“我在富阳县,代理过一段时间的典史,当时主要是缉捕盗贼、安抚流民、管理监狱、宵禁查夜、押解钱银、处理诉讼……当然这一项得县老爷授权。”按规定,县令之外的官员,是不能擅理词讼的,但知县可以署任手下官员来代理。以王贤对米知县目前的认识,自己八成逃不了这项。顿一下道:“本县没有县丞和主簿,很可能我还要干佐贰的差事。” “峨……”闲云点点头,不再说话。他本来觉着胡大人只给王贤个典史当,实在是小气,且于完成任务无盖。听了王贤的话才知道原来胡大人的安排用心良苦。要在浦江找人的,还有比浦江典史更便利的差事么? 绝对没有。 见闲云又恢复成闷葫芦,灵霄又光顾着吃,王贤便翻开本县六房三班的花名册,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一一他一页页翻页,只见满眼都是郑字打头 他发现本县的几十名经制吏,胥吏花名册,而不是郑家家谱之类几乎悉数姓郑,就连下头的书办、白役,也十有**是这个姓……王贤甚至翻到了封面,见确实是 看完之后,王贤便知道米知县为什么说,自己这个知县,是‘聋子的耳朵一一摆设,了。他的下属统统都是一家子出来的,试问这些人到底会听郑家家主多一些,还是听他多一些?更别说串通一气,欺瞒于他了。 也难怪米知具当了十几年浦江父母官,都没什么存在感了,原来是陷入人民战争的海洋了…… 合上花名册,王贤也有些头大。有了富阳经验,他很清楚外官在对付盘根错节的地头蛇时,所采用的手段,无非就是打一片拉一分化他们,挑动他们内斗,这样他们都指望着知县站在自己这边,生怕知县帮对方对付自己,他们才会乖乖听话,争相向知县献媚 这规律对王典史也适用,但当地头蛇全是一家子时,自己这个外人,想要挑拨他们反目的话,实在是希望渺茫。 “小贤子怎么愁眉苦脸的?”灵霄大姐头吃饱了,见王贤一脸便秘状,便笑道:“是不是担心明天会吃不消?” “呢……”让她一说,王贤才想起昨日帅辉打探回来的消息……昨日,浦江具竟有人在走街串巷,律掇人告状,说什么王典史上任了,终于有替老知县宙审案的了。 王贤人地两生,一来就要审理积日久的案子,他能行么?灵霄兄妹俩不仅为王贤捏把汗…… “车到山前必有路。”王贤却沉声道:“一个县哪有那么多疑难案件?宙审理完了就是” “小贤子说的太好了。”灵霄开心笑道:“我大哥跟胡大人,学了不少本事,你千万别客气。” 闲云无奈的瞪她一眼,却没有否认,淡淡道:“要我做什么只管提。” “多谢。”王贤真心实意道谢道。 第一四八章 不服 翌日一早,王贤亲去后衙请安,米知县无妻无儿,孤身一人,他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便径入大老爷的卧房,只见大老爷宿醉未醒。(百度搜中文网W wW.zw.C oM) 米知县的长随道:“二老爷只管自便,大老爷一般都是中午才起的。” 初来乍到,不能不谨慎,王贤坚持将米知县摇醒。好半天,老知县才睁开,陧忪睡眼,打量着王贤道:“你是谁?” “下官王贤。”王贤心说好么,好么还真健忘。“昨日才上任的本县典史。” “哦,想起来了……”米知县看看外头天色还早,没有起身的意思,嘟囔道:“什么事?” “下官听梆子响过,却未见官吏排衙,故来请示……” “他们没告诉你么?咱们不玩那个。”米知县哈欠连连道:“我跟他们打过招呼,从今往后,都听二老爷的。你说咋办就咋办,咱们合理分工,能者多劳,老者多睡……”说着竟闭上眼嘟囔道:“我再睡会……” “……”王贤彻底无语,昨天米知县一直在吹嘘自个是无为而治,原来这个‘无为’之针对他自个。至于如何治,就交给别人了…… 摊上如此不负责任的长官,王贤无可奈何,只好回到自己的西衙,见未时已过许久,来应卯的却寥寥无几。王贤不悦道:“我昨天没说要点卯么?” “回二老爷,本县向来闲散,许是他们一时还不习惯。”来了的几个小声应道。 “你们怎么习惯?”王贤冷声道。 “我们早起惯了“几人陪着笑道:“何况大人头一天点卯,不敢过来。” “好不错。”王贤点点头道:“那为什么他们就敢呢? “刚才说了,一时还不习惯……”几人小声道。 “那还是不怕我。”王贤轻声说一句,突然拍桌子高声道:“一炷香内,把他们都给我叫来!不然等着吃板子吧! 堂下几人暗叫晦气,早知这样,和大伙儿一样在家睡觉多好。但见二老爷发火,谁还敢触他的霉头?都赶紧领命去叫人了。 按规制,官吏都要住在衙门里的,所以大部分人还是可以按时赶来,当然大都衣冠不整,睡眼惺忪,可见不习惯早起之说非是虚言。 看着这些乱七八糟、东倒西歪的家伙,王贤才意识到魏知县是多么的治衙有方……在富阳县时,云板一响,官吏上堂,端坐肃立,衣冠整齐。谁也不敢稍有马虎,因为被知县老爷挑出错来,轻则挨骂,重则吃板子。所以单从面貌上,很有小朝会的架势。 当时王贤也为五更起床叫苦连连,但现在想想,没有这段肃穆的仪式,没有大老爷早堂上日追旬比,一干官吏肯定要惫懒懈怠,衙门的威严也会荡然无存,由此百弊丛生,上官早晚受其所累。好吧,不过米知县十来年也就这样过来了 显然,王典史要做的头件事,就是扭转这股懈怠之风,但简单粗暴的打板子并不是办法,因为法不责众,责众就会犯众怒,犯了众怒自己也无法收拾……这帮班头、捕头、牢头之流,可不是善类。 堂下众人见这位年轻的二老爷面沉似水,只不言不语的低头看书,心下都有些惴惴。 好半天,众人终于憋不住了,都望向郑司刑……浦江县六房司吏中,竟有五个姓郑的。郑司刑只好小声道:“不知二老爷唤我们来,有何训示?” 过了好一会儿,王贤才抬起头,淡淡道:“没什么训示 “这……”郑司刑小声道:“二老爷说得是气话吧?” “真心话,横竖我说什么,你们都当耳旁风,我费那。舌作甚?”王贤冷冷答一句,继续翻看他的卷宗。 “二老爷息怒“见他还为这事儿生气,郑司刑忙道:“这帮夯货都懒散惯了,一时扭不过来,这下他们都记住了……”说着忙递眼色给众人,众人便七嘴八舌求告道:“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王贤这才脸色稍缓,目光环视众人道:“诸位是不是觉着本官过于严厉了?” 众人忙摇头说‘不敢’、‘不是’。 “确实不是。”王贤的声音越来越严厉道:“大明律条明文规定,官府吏役当每日卯时到衙画卯,点名时未到的,每缺一次笞二十小板!”顿一下道:“本官要是严厉的话,你们的屁股早开花了!” 众胥吏都是属滚))肉的,不会让王贤几句话吓到,反而觉着他有些软弱。 “圣人说,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但王贤接下来的话,让他们目瞪口呆:“本官昨天没跟你们约定惩处措施,所以今天打了你们的屁股,就算不教而诛。子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必须要反省,现在就给你们补上这一课……”顿一下,他沉声道:“诸位今天不用干别的了。每个人,将《大明律》的《吏律》抄五十遍。抄完了可以回家,抄不完,明天再来五十遍!” 众胥吏目瞪口呆,这……这也太折磨人了吧? 王贤却不容商量,也不容他们回去找枪手,让人分发了纸笔,命他们当堂抄写。 胥吏们无奈,只好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开始抄写。也有几个不肯动笔的,王贤阴测测道:“不抄就是已经知道了?那本官就不算不教而诛了……” 一个姓黄的班头结舌道:“回二老爷,我等不,不会写字……” “不会写字怎么当班头?”王贤冷声道:“你们几个即日停职,去找家私塾学识字,啥时候会写字了再回来。” “二老爷开恩……”黄班头几个赶忙磕头如捣蒜道:”我们这把年纪了,哪有脸上蒙学。” “也是“王贤点点头道:“是本官推卸责任了,你们既然是我的属下,自然当由我来教你们。”说着挥下手道:“每天酉时,到我那里去,本官给你们开扫盲班!” “二老爷……”黄班头几个怵头学习是一方面,更担心的是丢了差事。 “停职又不是撤职“立在王贤身后的二黑,闷哼一声道:“二老爷肯亲自教你们,蠢货还不知福!” 几个班头只好磕头谢恩,满心戚戚的起身伺候。其余人见状,赶紧撅着屁股抄书,以免步他们后尘…… 还有几个今天没迟到的,自然不用挨罚,郑司刑就是其中一个,他还是想替众人说情,凑近桌案小声道:“二老爷,这样今天可没法办公了。不如让他们拿回去,利用下班时间抄写。” “不碍事的。”王贤的目光从书本收回,笑道:“为官作吏要‘清、慎、勤’,“勤”的起码要求,便是按时上班下班。”说着又声音渐冷道:“连这都做不到,还办什么公!” 他这忽冷忽热、喜怒无常的劲儿,弄得郑司刑浑身难受,只感觉有劲儿没地儿使。只好狐假虎威的小声道:“这都是在大老爷手下养成的毛病,二老爷就是要整治,也不好这么急吧?” “你想挑拨上官的关系么?”王贤冷冷望着他,目光像))子一般:“正是大老爷让我放手整治尔等的!” “不敢……”郑司刑忙撇清道:“是小人多心了。” “不该你操的心,不用操。”王贤的语调又平稳下来道:“不就是一县刑名么?一天能有多少事儿?本官来处理就是。” 郑司刑连声称是,心里却哂笑不己……待尝到我们精心炮制的点心后,看你还能不能说大话,便亲自抱着一大摞卷宗给王贤。 却说昨日王贤才刚下令,今日胥吏便集体迟到,真是都懒散惯了,起不来床?显然不至于。他们是故意跟王贤对着干呢…… 前日帅辉和二黑进城打探,两人都是行家,自然知道衙门前的茶馆,有他们需要的一切。便要了壶茶,在茶馆角落竖着耳朵听人说话……果然,一帮子胥吏在那里高谈阔论,话题正是即将到任的王典史。 但他们谈的不是如何迎接王贤,而是怎么给他点颜色瞧瞧……对此王贤一点不意外,因为他就是吏员出身。他知道,胥吏土生土长,世代盘踞地方衙门,早就成了一窝地头蛇。而那些被朝廷派来的官员,清一色都是外乡人,干满任期就又离开了……是以吏员将自己视为衙门真正的主人,而将官员视为衙门的过客。 也的确如此,官员们人地两生、势单力孤,纵使再精明的官员,也无法摆脱这些胥吏的欺瞒和干扰,若这官员是庸碌无能之辈,干脆就成了小吏的俘虏,而任其摆布了。 小吏们常用的手段,便是官员上任之初,唆使许多当地人前来告状,非把新官人搞到头昏脑胀不可。再故意把案情弄的冗杂繁复,令其错漏百出,最终对政务望而生畏,不得不倚仗他们来处理。这样,小吏们便将属于大老爷的事权,揽到自己手里了。 浦江胥吏们之所以整治王贤,还有个原因,就是他‘江南第一吏’的名头,这名头太拉仇恨值了。连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凭什么称江南第一?倒要让你看看,姜还是老的辣 他们存心想让王贤出个丑,以消心中的羡慕嫉妒恨……(未完待续) 第一四九章 专治各种不服 可惜王贤是有练过的…… 看着厚厚一摞卷宗,他并不怵头,毕竟在富阳县已经代理过一段时间典史了,自然轻车熟路,不至于无处下手。(中文网w wW.zw.c oM)。 他也是有意显示下本事,让这帮人知道‘江南第一吏’不是浪得虚名的。拿出注会审账册的功夫,仅用顿饭功夫,便将案卷从头到尾浏览一遍,挑出今日要处理的十几份,淡淡瞥一眼目瞪口呆的郑司刑:“朝廷明文规定,书吏处理卷宗应当以轻重缓急摞放,分类呈送。你们连最基本的要求都达不到,我看刑房的问题很大啊!” 郑司刑不是很怕王贤,因为经制吏都是由吏部任命,哪怕是县老爷,也只能建议罢黜。王贤不过是个典史,还决定不了他的命运。当然要是镇不住王贤的话,人家身为顶头上司,给他小鞋穿还是分分钟的。 郑司刑只好小心应付,看一眼趴在地上的手下道“平时不是这样……” “不必害怕,本官岂会不教而诛?”王贤淡淡道:“明天看看再说。”说着手指微曲,轻叩一下桌上的卷宗道:“既然已经定好了今日审理,便把原告被告都叫到西衙来吧。 “是。”郑司刑应一声,便带人出去,到了衙门外,对候在那里的一众百姓道:“二老爷有令,着尔等西衙过堂。”说着高声唱名,将今日过堂的当事人叫出来,带着他们进了西衙。 郑司刑进去禀报一声,出来便叫第一个案子的当事人进去。一个黑着脸的老妇人和一个苦着脸小妇人,应声进了典史厅中。 此时一干被罚抄的胥吏已移到后堂,典史厅中,有做笔录的刑房书吏,有持水火棍的皂隶。王贤端坐堂上,虽然不如大老爷升堂时肃穆,但还是可以镇得小老百姓喘不过气来 两人跪在堂下,王贤沉声问道:“堂下可是韩赵氏、韩林氏?” 两人忙称是,王贤又问道:“韩赵氏,你状告韩林氏所为何事?” “老身状告儿媳不孝之罪。。”韩赵氏是那个老妪,闻言悲戚地哭诉道:“老身命苦,儿子早死,没人能管住这不孝的儿媳……” “肃静!”王贤一拍醒木,沉声道:“让你说,没让你哭!” “是……”老妪便悲悲切切道:“先夫和我儿死后,家里便只我和儿媳一起生活,她嫌我老了是拖累,整日对我冷言冷语不说,还只给我吃糠咽菜,她自己却偷着吃白米饭,还有大鱼大肉。”说着又大哭起来:“请大老爷为老妇做主,帮我教训下这黑心的儿媳吧!” 老妪白发散乱、背弯腰弓、啼哭不止、非常可怜。可她儿媳妇也面红耳赤,手颤脚抖,不止啼哭,可怜非常,。婆媳俩倒像是来公堂上比赛看谁哭得狠,看得众皂隶偷偷直笑,公堂上一团乱糟糟…… “肃静!”王贤重重一拍醒木,他却笑不出来。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到底谁对谁错,那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而且此案难判在于,牵扯到孝道上面,国朝以孝治天下,自己要是屈了婆婆,难免招惹物议。但万一要是委屈了儿媳,只怕甫一上任,就被老百姓冠以糊涂官的帽子。 思忖片刻,王贤心平气和的问老妇人道:“你说你儿媳虐待你,今早你吃的什么?她又吃的什么?” “回大老爷,老身吃得是咸菜糙米饭,她吃的是白米饭,还有肉。”老妪愤愤道。 “是么?”王贤望向韩林氏,只见她原应是个美人,但明显面黄肌瘦、营养不良。 韩林氏摇头凄苦道:“民妇给婆婆吃咸菜糙米饭不假,可那是因为家贫,实在买不起白米吃不起肉……” “那你吃的什么?”王贤追问道。 “只吃了一点野菜充饥……”韩林氏悲戚道。。 “瞎说,你明明背着我吃好的!”老妪怒道:“现在又来装可怜。” “媳妇没有骗你……”韩林氏哭泣道:“我只是怕您老看到难过,呜呜……” “我有什么好难过的。”老妪嘟囔道。 “好了好了,老人家消消气。”王贤和颜悦色对老妪道:“早晨没吃饱,火气肯定大。你们先到外面等会儿,本官让人为你们做点吃的,吃饱了咱们再好生说道说道。” 老妪见大老爷要请客吃饭,觉着脸上有光,便得意的下去。她儿媳妇有口莫辩,只好也委委屈屈下去。 “下一个。”王贤便将这份卷宗丢一边,拿起另一份。 郑司刑冷眼旁观,见王贤果然没断出个丁卯,心中哂笑道,什么江南第一吏,还不一样无能? 这时,第二对原被告又进来,是一个头戴**帽,身穿松江暗花布直裰,面露狡黠笑容的生意人,和个带毡帽、穿短衣的乡下人。两人俯伏在堂下,都高叫道:“请大老爷为小民做主!” 王贤叫他两人起来,先让那乡下人说话,乡下人便道:“禀告大老爷,小人前日进城卖菜,不小心压死郑老板家里的一只小鸡。郑老板便揪住我不放,非要小民赔他一贯钱才行!小民不肯,他便让人捉我见官,蹲了两天板房……” “一只小鸡仔,就要一贯钱?”王贤望向那郑老板道:“你也忒黑了吧?” “大人容禀,我这小鸡是选出来的优质蛋鸡。将来长大了,最少能下三年蛋。”那郑老板却不慌不忙道:“现在他把我的鸡弄死了,小人少说损失了一千个蛋,还有一只老母鸡。现在小人不算鸡,只要蛋钱,已经是厚道了……” 二黑和帅辉听了对视一眼,心说怎么都是这种稀奇古怪的案子?分明是存心给大人出难题吧! 王贤却好像很认同郑老板的说法,道:“这样说的话,索赔之数也不过分。”说着转向那乡下人说:“你理应赔偿人家的损失,不可抵赖。” 那乡下人见王贤偏袒富人,急得眼泪直流道:“草民不是不想赔偿,是实在赔不起啊,” “先打个欠条吧。”王贤淡淡道,便命书吏当场帮他写就。 这下,就连那些皂隶都看不下去了,心说这王典史怎么这么二?明摆着讹诈还当帮凶。 乡下人老实,只好哭丧着脸,乖乖打好欠条,那郑老板喜滋滋收下,正要告退,却被王贤叫住道:“且慢。” “大人有何吩咐?”郑老板只好站住。 “这账才算了一半,你走什么?”王贤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道:“咱们还得再算算后半段……你家养鸡需要吃饲料不?” “当然要吃,一天喂三次,都喂的是小米。”郑老板情不自禁的吹嘘道。 “这样一天要喂多少?”王贤又问道。 “一天要吃二两,下蛋后还得多一两二……”郑老板感觉有些不对劲了,声音越来越小。 “很好,一天三两二,一年就是七十二斤,”明代一斤等于十六两,王贤给他算账道:“三年的话,就是二百一十六斤,本县小米价格是多少?” “回大人,咱们南方不产小米,要十文钱才能买一斤。”郑司刑轻声道。 “很好,总共是两千一百六十文的饲料钱,”王贤说着望向那郑老板道:“现在他既然赔了你一千个蛋的钱,你也该把省下的饲料钱给他,这才算公平合理。” “啊……”郑老板张大嘴道:“我还得倒找他一千一百多文?” “说的对。”王贤点点头道。 “哪有这么算账的?”郑老板不服道:“俺要是这幺养鸡不得赔死?” “是啊,养鸡有风险,成本要降低,以后不要用小米了。”王贤淡淡道:“你是财主,不能打白条,支付一千一百文给人家,然后滚出去吧。” 郑老板大叫不公,却听王贤重重一拍醒木道:“大胆刁民、竟敢欺压良善,败坏民风,不服管教,咆哮公堂!来人呐,给我杖责二十,又出衙门!” “喏!”皂隶们看着解气,轰然应声,便将那郑老板又将下去。 待那乡下人千恩万谢下去,王贤问外面道:“吃了么? “吃了!”院子里,女扮男装的灵霄脆声答道。 “吐了么?”王贤又问。 “吐了。”灵霄难耐笑意道。 “出去看看!”王贤便率众人来到院子里,就见那婆媳俩捧腹而吐,一人往地上吐了一滩。 灵霄拍着两人的背,一边给她们顺气,一边安慰道:“没事儿没事儿,吐出来就好了。” “大人在面条里加了什么?”郑司刑和他的小伙伴惊呆了。 “催吐药而已。”王贤一脸淡定道,“咱们看看,她们早晨都吃的啥。” “……”郑司刑他们发现,比起王典史来,自己真是节操满满啊。 上前查看,只见婆婆吐出的面条之外,还有米饭和咸菜,而媳妇吐出的却是青菜萝卜…… “糊涂老太婆。”王贤冷笑着对那一脸惭愧的老妪道:“生在福中不知福,还不跟儿媳赔不是?!” “是。”老妇人转向儿媳,嗫喏道:“好孩子,娘瞎了眼,不敢胡乱猜疑你,你真是个孝顺孩子……” 儿媳也哭着道歉道:“媳妇平时对婆婆太凶,才让婆婆胡思乱想的……”娘俩抱头痛哭,隔阂尽消。 第一百五十章 服了 两个本来说不清、道不明的案子,却被王典史轻易解决。(百度搜中文网W wW.zw.C oM)。堂上堂下,望向王贤的目光都变了,只觉着这位年轻的典史大人,还真有两把刷子。 那婆媳俩千恩万谢正要下去,却被王贤叫住,问那婆婆道:“老人家,你吃饱了没事儿,怎么会想到学人家告状?” “回大老爷,老身虽然平时有些疑心病,但也没想到要告她。”老妪闻言羞赧道:“是听人说这段时间到衙门告状,回头就可以领到一贯赏钱,我才起了贪念……” 典史厅里气氛一肃,郑司刑不顾王贤在场,恶狠狠对老妪道:“休要胡说八道!” 老妪畏惧的缩缩脖子,却听典史大人冷声道:“到哪里领?” “这……”老妪看看王贤,又看看郑司刑,不敢吭声。 “老人家,你不要怕。”王贤温声道:“你想,既然你都能听说的事情,本官会打听不到么?之所以要让你说出来,是为了减轻你的罪责。”顿一下道:“不然诬告者罪加三等,可不是闹着玩的。” 老妇人让王贤一哄一吓,再不顾使劲使眼色的郑司刑,乖乖答道:“是衙前街茶铺的郑老板。” “好一个大胆刁民!”王贤抽出一根火签,丢在地上道:“速速传来见我!” “大人,拘人需要大老爷发票……”郑司刑小声道。 “我说拘了么?”王贤冷冷瞥他一眼,沉声道:“我是叫传他过来!” “是。”郑司刑应一声,递个颜色给门口的书办,那书办便想悄悄退出去。却被守在厅门口的灵霄,一脚踹了进来 “谁让你擅自退堂的?”王贤阴测测道。 “二、二老爷,小人闹肚子……”那书办结巴道。 “拉在裤子里吧。”王贤冷哼一声,转向那刚被停职的黄班头道:“你去将那位郑老板全须全尾请来,办好了差事便可复职!” 那黄班头闻言如蒙大赦,跪地捧起火签,拍着胸脯道:“二老爷放心,他就是尊神,我也给您搬回来!”说着便行礼退下,气势汹汹的去了。。 王贤朝闲云点点头,后者悄然跟了上去。 大堂上气氛变了,王典史的矛头直指郑司刑,他冷冷道:“本官也是作吏出身,知道有一种奸吏为了越殂代疱、把持审判事权。每当有新任官员一到,他便诱使县民数百人成群结队到县衙告状!”顿一下,他一拍那摞卷宗道:“而且都是些莫名其妙、鸡毛蒜皮之事,弄得上官头晕脑胀、不胜其烦,哪怕咬牙坚持,也会错漏百出。最后只好将这些案子统统交给刑房经办!” “这样,刑房司吏便大权在握,为非作歹,大发其财。而且因为有错案把柄在,县令也不敢动他,只能任其为非冇作歹。”王贤双目如刀,紧盯着那郑司刑道:“想不到,这样的遭遇也落到我头上来了!” 郑司刑汗如浆下,却兀自强撑道:“二老爷冤枉,小人可是老实本分的,万不敢耍那些下作手段!” “敢不敢,看看便知!”王贤重重一拍醒木道:“将外面人都带进来!” 差役们赶紧将院子里,众多告状之人统统弄进大厅。 前面发生的事情,这些人全都看到了,此刻无不噤若寒蝉,老老实实跪在堂下。 “告状的上前,被告的先行退下。”王贤一声令下,便有一半人出去,剩下的全是原告。 “尔等须知,写状纸是有规矩的,必须陈述清晰,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经过、结果缺一不可。”王贤抖一下那摞状纸道:“这些状子所述很是模糊,本官难以决断,你们必须按要求当堂重写,有不识字可以让书办代笔。。” 众被告面露难色,但公堂之上,岂敢抗命?只好硬着头皮重写。半个时辰后,新写的状子收上来,王贤快速浏览一遍,便冷笑着递给郑司刑。郑司刑一看,发现大多状子的内容,居然与先前完全不同,更让他难以置辩的是……其中由书办代笔的几张,笔记竟然与原先的几份状纸字迹完全一样 他正汗如浆下,搜肠刮肚的想办法解释,便听‘啪’地一声,王贤重重一拍醒木,厉声对众原告喝道:“大胆刁民,前后状纸自相矛盾,显然是捏造案情,有意戏弄本官!来人,将他们押下去,重重责打!” 皂隶便上前,将众人往外拖,众原告吓得不知所措,这才慌神大叫道:“大老爷饶命,我们只是被人雇来的,不是有心和大老爷作对!” “受何人所雇?” “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从衙前茶馆郑老板那里拿的钱 “茶馆郑某请回了么?”王贤看黄班头已经回来,沉声问道。 “回二老爷,全须全尾的请回来了。”黄班头大声邀功道。 “押上来!”王贤沉声道。 皂隶便将那茶馆郑老板押上来,众口一词,郑老板抵赖不得,只好承认听人指使利诱百姓告状的事情。 而那指使他的人,正是本县刑房郑司刑! “拿下!”王贤一拍醒木,朝那吓瘫了的郑司刑断喝道 酉时,浦江县典史厅里,光线已经很暗淡了。 众胥吏趴在地上,从早抄到晚,全都头晕眼花、疲累欲死,却没一个敢停的。因为全程领略了王典史的手段,众胥吏哪还不知道,自己遇到高人了? 今日他们本来作局要给王贤点颜色看看,谁知道人家道高一丈,化解了他们的手段不说,还将郑司刑送进了大牢。相较之下,他们不过抄了一天的《大明律》,已经算是幸福的了…… “抄完了么?”见差役掌灯,王贤的目光,终于从案卷上移开,望向众胥吏。 “没有……”众胥吏可怜兮兮道。 “还有多少?”王贤问道。 “还有一半……”众胥吏央求道:“求二老爷赐蜡烛,实在看不清了。” “算了。”王贤却摆摆手,‘大度’道:“今天不是为了罚你们,而是让你们记住……把律条记牢了么?” “记牢了。”众胥吏连连点头,抄了二十多遍,哪还有个记不住? “再违反的话?”王贤又问道。 “请二老爷重重责罚。” “这可是你们说的,”王贤点点头道:“本官是不会教而不诛的。” 众胥吏自然应声不迭。 “去食堂吃饭吧。”王贤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道。“明天不要迟到。” “绝对不会!”众胥吏千恩万谢的爬起来,却因为爬得太久,手脚发麻,好些人站都站不稳。 “愣着干什么。”王贤对众差役道:“还不扶着诸位大人。” 差役们赶紧扶着众胥吏,从典史厅告退,往食堂走去。 “这个点儿了,还有饭么?”郑捕头问道。 “二老爷特意吩咐厨房,给诸位大人留饭。”差役小声道:“他也一直陪着大人们没吃呢。” “唉……”众胥吏虽然被王贤整治了一天,听闻这点小事儿,怨气却一下小了很多。 到了食堂,果然见还亮着灯,管厨的差役给他们端上饭菜,众胥吏饿了一天,早就前心贴后心,不管三七二十一,坐下便狼吞虎咽起来。 吃完饭,离开食堂时,他们已经行动如常了,只是心情都有些沉重。 “唉,看来以后,得夹着尾巴过日子了。”郑捕头叹气道:“我可真是怕了二老爷。” “谁说不是呢。”众人黯然附和道:“他要是把我们都打一顿,说不定咱们还有心思替司刑报仇。可是一天律条抄下来,整个人就像被洗脑似的,根本不敢再乱来。” “我看,二老爷也未必是刻薄之人。”生活就像被强奸,如果不能反抗,只能试着去享受。竞有人开始替王贤说话:“咱们只要乖乖听命,日子未必难过。” “但愿吧……”众人长吁短叹一阵,便各自回吏舍睡觉去了。 那厢间,王贤正在和灵霄、帅辉几个吃晚饭。灵霄还是头一次见王贤发威,直感觉像大热天吃上半个冰镇西瓜一样,痛快至极。她慷慨的赏王贤一根鸡腿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想不到小贤子你还真厉害!” 王贤心中越是得意,脸上就越装淡定道:“这不算什么,不过是出其不意罢了。他们以为我初来乍到,两眼一摸黑,殊不知帅辉和二黑早就听到了风声,那贾驿丞又告诉我这帮人过往的操行,我这才有所准备、将计就计罢了。” “又没问你是怎么办到的,干嘛说得这么仔细,”灵霄冰雪聪明,岂能不知王贤翘了小尾巴,笑着挪揄道:“口不对心的家伙。” “嘿嘿。”王贤老脸不红道:“闲聊么,当然是想到哪说到哪了。”说着岔开话题道:“想不到你还真有催吐药。 “当然啦。”这下又轮到灵霄妹子得意了:“我爷爷说了,行走江湖呢,最重要的是有备无患,谁知道哪天会用到什么。”说着朝王贤扮鬼脸道:“哪天惹我不开心了,也给你尝尝。” “绝对不会的。”王贤这个汗啊,直埋怨自个多嘴。 第一五一章 求情 王典史一上任,就拿下了心怀叵测的郑司刑,镇住了三班虎狼之辈,浦江县上下无不惊呼,这新来的小王大人,还真是个狠角色! 当然郑司刑身后那帮人,还得想方设法营救他。*Ww w.zw.C oM*他们找到米知县的老酒友,本县郑教谕……教谕、驿丞、闸官等职,因为位卑事轻,无法干预政务,故而朝廷特许可以用本地人。这郑教谕是郑家的旁支子弟,但因为是官身,又与知县大人是酒友,是以担当起地方与衙门之间的传声筒。 这天散衙后,郑教谕请米知县到家中喝酒。米知县向来闻酒则喜,便让老长随买了只烧鹅到郑教谕家中,两个老光棍悠闲的对酌起来。 喝到微醺,正是畅所欲言的好时候,郑教谕便为远房侄子求情,谁知米知县醉眼迷离的骂道:“一群井底之蛙,来阴的也不看看对手是谁。那王贤虽然是个典史,却是冷面铁寒公亲封的江南第一吏。有本省臬台作后台,我尚且要让他三分,你们却跟他较劲,活该!” “你别胡子眉毛一把抓,我可事先不知情,”郑教谕讪讪道:“小辈们的恶作剧而已,大老爷跟王典史说说,揭过去吧。我保证再没有类似事情发生。” “是不是传到郑宅镇去了?”米知县若有所悟道。 “嗯。”郑教谕苦笑道:“镇上大怒,把那帮人全都召回祠堂去,家法处置。我当这个说客也是镇上的意思,你知道我们郑家家法森严,那郑七回去了,也是个生不如死。” 这话米知县相信,郑家的家法比大明的军法还要严厉十倍,但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现在郑司刑犯了国法,岂能以郑家的家法代替?” “我郑家八代无犯法之男……”郑教谕硬着头皮道:“郑七毕竟是姓郑的,外人可不知道,他是出五服的远房。” “你郑家为虚名所累,但也要有个限度吧。”米知县笑道:“不该管的还是放手吧,后果没那么严重。” “也不只是为了虚名,”郑教谕只好小声道:“还为了……安全。” “……”听了这话,米知县默然许久,方道:“好吧。 第二天,米知县将王贤叫到签押房,东拉西扯了很多,才问他郑司刑的案子,进行到哪一步了。 “已经办理完毕,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正待送到签押房,请大老爷过目后,就可送知府衙门了。”王贤心里咯噔一声道:“怎么?” “郑七这些年在刑房,还是很得力的,本县连年无大案命案,不能不说是他的功劳,”米知县呵呵一笑道:“给他个教训得了,没必要一棍子打死吧。” “大老爷的意思是?”王贤心里大骂,你个出尔反尔的老酒鬼,这不是让我坐蜡么?! “我的意思是,用生不如用熟,只要常敲打着,他就没胆子对上官不敬。”米知县见他有些不快,忙安抚道:“你看本官狠狠训斥他一番.再打他几十大板,然后降职留用,如何?” “大老爷说的是,这事儿就照您说的办。”王贤心里老大不快,便笑道:“这样也好,有郑司刑这样的大拿,县里的事情不用下官操心。离着明春县试还有几个月时间了,下官想跟大老爷告个假,专心备考,恳请大老爷恩准。” 这话一说,米知县不禁尴尬,他想不到王贤如此年轻气盛,竟跟郑司刑势不两立。不过转念一想也不奇怪,要是让郑七继续当他的司刑,王贤的脸往哪搁? “老弟,不要意气用事。”米知县忙安抚道:“那货骑不到你头上。你要是不放心,我来做担保,他要是再有这么一次,我直接将他乱棍打死……”说着有些低声下气的陪笑道:“总之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嘛……” “……”米知县都这么说了,王贤也不能不给面子,只好闷声道:“那好吧……” 王贤虽然迫于米知县的压力放了郑司刑,但那何常和李晟的事情让他教训惨重,自此得了个‘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教训,是以终究不能让姓郑的再安稳。 七天后,刚吃了五十大板,在家养将棒伤的郑司刑,被王贤叫到典史厅里。 “恢复的不错呀。”王贤见他竟能一瘸一拐的走路了,本就不善的目光,一下子更阴冷了。 “卑职远未痊愈,”郑司刑畏惧道:“只是二老爷传唤,不得不硬撑着前来。” “有这么个事儿,”王贤不跟他废话,径直道:“前日府里转发分巡道命令,要求各县清查陈年积案。本官调阅了刑房的档案,发现本县十年来,有若干起人口失踪案,都没有下文。” 郑司刑闻言擦擦汗道:“回二老爷的话,本县十余万人口,每年走失个把人在所难免……” “你的意思是?”王贤面色难以捉摸道。 “回二老爷,人已经走失了数年,要是能回来早就回来了。咱们就是劳师动众,也实在是一无所获。”郑司刑小心翼翼道:“不如跟他们家人说说,县里出点钱抚恤一下,报个病亡结了案多清爽。” 公里公道说,这法子其实不孬,但上官存心想刁难他,又另当别论了。 ‘啪!’王贤重重一拍醒木,话说他对这种啪啪的感觉有些着迷。看着郑司刑被吓得一哆嗦,王贤一阵暗爽,顿一下才调整好表情,疾言厉色道:“大胆刁奴,竟敢撺掇上官、玩弄刑法,实在是气焰猖狂!来人呐!” 值堂胥吏忙高唱一声:“在!” “给我拖出去,重责五十大板!”王贤又重重一拍惊堂木道。 郑司刑大惊失色,怎么又要打我?我的腚跟你有多大仇啊! 皂隶见二老爷起了疑心,这次不敢太玩弄玄虚,每十下中,总有两三下是真打,直打得郑司刑屁股开花、鲜血横流。不过还是念着香火情,用的是似重实轻的手法,虽然看着吓人,听着疹人,但其实没伤到筋骨,人也没晕过去。 王贤是亲身经历过的,一看就知道里面的话头,却也不点破,只是沉声道:“你把所有差事都放下,全力查找失踪人口,不得懈怠!本官会严加追比的!” “是……”郑司刑郁闷的要吐血,他已然明悟,只要自己还在衙门一天,对方就会把自己往死里整! 对方摆明了要拿自己立威,但他有什么办法呢?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人家是官,自己是吏……而且人家现在对其他人安抚有加,只针对他一个,让他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要么被活活整死,要么主动卷铺盖滚蛋……郑司刑根本没得选。 第二天,郑司刑便以病重为由,请求开缺养病,王贤欣然同意。又递到米知县那里,大老爷不禁摇头,还以为这王贤尊老敬老,会给自己几分面子的。谁知他少年得志,顺风顺水,竟一点面子也不给…… 不过老米既然摆出一副酒国神仙的架势,就不好介怀这种事情,象征性的挽留了一次,便批准了郑司刑出缺。只是有时候偶尔酒醒,也会暗暗后悔,自己当初就不该答应郑教谕请求,这下可好,弄了个里外不是人。 唉,人家都是喝酒误事,我倒好,是醒酒误事,我还是继续喝吧我……自此,米知县更加不理正事,彻底放权给王贤。原先王贤只管刑房和三班,现在六房都归他管,这让为他捏把汗的帅辉惊掉了下巴, “大人落了老米的面子,他怎会非但不生气,还彻底放权?”帅辉问道。 “无它,六十耳顺而已,大老爷已经没了争权夺利之心。”王贤淡淡道:“不然我岂敢造次?” “说白了,就是看老头好欺负。”灵霄却挪揄王贤道:“要是换个不好欺负的知县,小贤子立马变得很乖很乖。” 王贤笑骂道:“你很了解我么?” “那当然,”灵霄得意的笑道:“我很认真在观察你的” “观察我作甚?”王贤摸摸脸道:“我又不是你哥和韦无缺那样的美男子。” “你当然不是。”灵霄很不给王贤面子的赞同道:“不过,你心里从没瞧得起那韦无缺,恐怕对我哥也一样……” “瞎说,我对你哥充满了尊敬。”王贤正色道:“就像对你一样。” “你也瞧不起我。”灵霄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道:“藏在骨子里的傲慢,比表露在脸上的更可恶!” “我看你该好好休息了。”王贤瞪她一眼道:“让你这么说,这世上我谁都瞧不起了。” “不,有你瞧得起的。”灵霄掰着指头道:“胡大叔,魏知县,还有吴小胖子……”不禁气闷道:“真该死,我连吴小胖子都不如。”说着示威似的比划下拳头道:“我一定要超过吴小胖子!” “这丫头脑袋被门挤了吧?”王贤无奈的摇摇头,不理会她,转而对闲云道:“你找这几个失踪人口的案子给我,到底什么意思?”(未完待续) 第一五二章 失踪的人口 “帮你……”闲云淡淡道。※中文网 WWW.zw.COM※。 “少来。”王贤白他一眼,转向灵霄道:“你信不?” “不信。”灵霄摇摇头,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珠里满是笑意,‘大义灭亲’道:“我哥一看书就犯困,何况翻那些没头没脑的卷宗?” “……”闲云瞪妹妹一眼,对王贤道:“心血来潮而已 “呵呵。”王贤根本不信,笑笑道:“是不是胡大人给你的?”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闲云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马上垂下眼睑道:“我要回房练功了。” “哥,你晚饭还没吃呢。”灵霄说着,见王贤也起身,不禁无奈道:“小贤子,你怎么也走了。” “我欲将心比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王贤一脸黯然的摇头道:“伤心,不吃了。”说着也转回房间。 “还耍小性子呢。”灵霄伤脑筋道:“这么多饭菜,我一个人可吃不完啊……” 跟着王贤回到主卧,二黑小声道:“大人终于决定把窗户纸捅破了。’ “是呀。”王贤点点头道:“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实在是糟透了。”说着摸摸自己的面颊道:“你看,起了不少青春痘,这就是思想压力过大的表现。” “这么说,”帅辉指着自己满脸的粉刺道:“俺要被压成肉泥了。” “然后再擀成一张肉饼……”二黑接话道。 “去你的。”帅辉瞪他一眼,对王贤道:“大人,您怎么能肯定,有人在算计你?” “这不废话么。”二黑打击帅辉道:“闲云少爷是武当山少主,灵霄大姐头是掌教真人的掌上明珠,胡钦差竟把他俩甩给大人当护卫,从此不闻不问,你觉着这有可能么?” “此中确有蹊跷……”帅辉想一想道:“大人当时还是小吏,用我们这种人当护卫,才符合身份。” “再联系到,大人原先钱塘典史的差事,竟被吏部尚书改成了浦江典史。。人家吏部尚书是管郑方伯、周臬台那样的大官的,竟然亲自过问一个未入流的杂职官,”二黑接着道:“不是吃饱了撑的,就是别有深意。” “我只是觉着,你好像很看不起大人,”帅辉笑道:“说不定是大人名震天下,连吏部尚书都听说过,所以才亲自为大人安排差事,以示器重的。” “把前途光明的钱塘典史,换成升迁无望的浦江典史,有这样器重的么?”二黑翻白眼道:“你少在这抬杠,说正事儿呢。” “嘿嘿……”帅辉呲牙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胡钦差留下闲云兄妹俩,和吏部尚书将大人调到浦江来,是一个阴谋的两个步骤,对吧。” “大人。”二黑却不理他,转而对王贤道:“您是认为,这次是胡大人或者什么人,假闲云少爷之手,让您调查那些失踪案么?” “……”王贤却也不理他。 “怎么大人?我说得不对么冇?”二黑奇道。 “什么都让你们说完了,我还说个屁。”王贤大翻白眼道:“都出去,让我安静一下!” “哎。”两人赶紧出去,谁知一开门,就见一身青布道袍的闲云公子,悄然立在门口,月下清辉洒在他的身上,更显得飘逸出尘、清贵莫名。 估计方才的话,都被闲云听到,两人缩缩脖子,赶紧溜掉了。 闲云迈步进了屋子,大袖一拂,屋门便紧紧关上。 王贤看看闲云,挪揄道:“我以为你会憋到明早。” “心有杂念,无法静气。”闲云淡淡道:“看来逃避不是办法,所以我来了。” “看来你准备告诉我真相了。”王贤也淡淡道。 “问吧,能说的我自然会说。”闲云缓缓道。 “不能说的呢?”王贤问道。。 “自然不会说。”闲云道。 “什么不能说。” “你问了就知道。” 两人打机锋似的一番对话,不禁相视一笑,心中那层隔阂,便消弭了不少。 “那好,我问了。”王贤道:“我当这个浦江典史,是胡大人意思么?” “是。”闲云点点头。 “为什么?”王贤追问道。 “有事让你做。” “什么事?” “已经交代给你了。”闲云轻声道。 “你是说,这些人口失踪案?”王贤问道。 “是。”闲云颔首道:“胡大人离开富阳前的夜里,将这些东西交给我,要我到了浦江后,将这些东西给你看。” “嘿,我说胡大人当初,为何要替我消灾,”王贤苦笑道:“原来是要把我当棋子用。“ “我何尝不是棋子呢?”闲云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道:“哪怕胡大人,也是一样的。” “胡大人到底是什么差事?”王贤沉声问道:“我特意去查了查书,张真人要是活着,得一百七十岁了现在。当今圣上何其英明,怎么会数年如一日劳师动众,派人明察暗访呢?” “师祖已成陆地神仙,一百七十岁只是壮年。”事关信仰,闲云自然要维护张三丰道:“你不要以凡人看待!” “好吧好吧,”王贤自然要尊重人家的信仰,忙改口道:“那寻找张真人,和让我查人口失踪有何关系?” “这,”闲云顿一下,低声道:“我不能说。” 虽然闲云不肯回答,却让王贤对他的好感大大增加。因为闲云分明可以用不知情来搪塞。但他却不肯骗王贤,而是老实告诉他,自己知道,只是不能说……这是多么可贵的诚实啊。 只是对节操满地的王典史来说,老实人就是用来欺负的。便听他追问道:“为什么不能说?” “方才说过,不能告诉你的,我自然不会说。”闲云道 “那好,换个问题,胡大人为何会对浦江感兴趣?”王贤沉声道:“现在想来,他这次的行程,其实特意绕过了金华府。” “不错。”闲云对王贤的敏锐,已经习以为常。“大人故意背道而驰,就是为了放松那些人的警惕。” “哪些人?”王贤的心都揪起来了。 “……”闲云少爷沉默片刻,终是低声道:“胡大人要找的人。” “谁?”见他终于承认,胡潆其实是另有目标,王贤的心一紧,他朦朦胧胧想到一个人,登时变了脸色,道:“这个又不能说吧?” “是。”闲云点点头。 “那我就不问了。”王贤勉强笑笑,道:“你还有什么能说的?” 闲云想一想道:“你查人口失踪案,可能会……遇到危险。”说着不禁歉意道:“所以大人让我保护你。” “谁会伤害我?”王贤不禁暗骂,本以为得到钦差青睐是中了头彩,谁成想是倒了血霉。 “这个真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闲云道:“也就不用你查了。”见王贤面色郁郁,他低声道:“你我既然被选定了,就没得选择可言,只能认真办差,争取早日超脱。” “嗯。”王贤点点头,心说别事后被灭口就好。 “早点休息吧。”把能说的都说出来,闲云少爷感觉舒服多了。 “吃晚饭先。”王贤却笑道:“饿死我了都。” “我也有点饿。”闲云赞同道。 两人便回到饭厅,却见桌上杯盘光光,灵霄捧着肚子,坐在椅子上呻吟道:“撑死我了……” 当天晚上,王典史饿得睡不着,便拿出那些失踪人口的卷冇宗来翻看。话说这浦江县的治安,简直好得出奇,几年出不了一起人命案子。而且百姓不爱到衙门争讼,是以鸡毛蒜皮的小案子,也少得出奇……所以刀笔吏的水平远远比不上富阳的胥吏,当初才能被王贤一眼看穿。 在这种情况下,那几起人口失踪案,就显得格外突兀。王贤打开年代最久远的一份档案。记录十分简单,只有寥寥数语,永乐三年四月,一名叫田五的樵夫,入仙华山砍柴,便再不见踪影。其家人遍寻不着,只好报官。官府也寻找了一番,无果。至今仍无音讯。 第二个失踪者叫吕诲,建德县人,是个不第举子,科场失意后,便转而寻仙问道,永乐四年九月,入本县天灵岩寻仙,失踪。 第三个失踪者叫郑迈,是本县一名茶商,永乐五年元旦,在自家茶园中失踪。 王贤翻到最近的一名失踪者,叫伍绍元,竟是郑宅镇郑家大小姐的丈夫。这伍绍元是名赘婿,去岁秋收,被家里派去乡下收租子,夜宿农家,第二天旁人便发现,他已经失踪了…… 从头看到尾之后,王贤合上卷宗,闭目寻思起来。这八起失踪案,看起来平平无奇,但细思之下却透着诡异。以经验来看,这些失踪者大都是成年男性,这就排除了拐卖人口的可能。而且他们要么有养家的重任,要么生活富裕,要么新婚燕尔,不大可能离家出走。 退一步说,就算是离家出走,以大明朝之路禁森严,每一处县界、每一个城池,都有官差查验路引。没有路引休想离开浦江。就算离开了,也很快会被外县的官差查到。 所以这些人应该是在本县,要么已经死了,要么被藏了起来。而且自杀或被虎豹虫豸吃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有道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被虎豹虫豸吃了,还有骨头有衣裳呢,到现在一具尸首没找到,差不多可以推断出,应该是被人所害,才能够毁尸灭迹,让官府找不到。 第一五三章 江南第一家 第二天,浦江县向八位失踪者的家属,下达了到县衙商量后续事宜的传票。[本文来自中文网 WwW.zw.CoM]。 为了表示对江南第一家的尊重,王贤决定亲自去一趟郑宅镇。 话说他来浦江县也有些日子了,对这个江南第一家自然如雷贯耳,但除了身边人大半姓郑之外,对郑家的厉害,并没什么切身的感受。他只知道,浦江县的赋税,向来由郑家按期收解,无需官府下乡催缴,多少年来从无差池;浦江县百姓有了纠纷,向来到郑宅镇找郑家老爷裁决,而且一经裁决,不论输赢,都不会再去找官府重判;他还听说,浦江县所有征发劳役、兴修水利、修桥铺路……都是由郑家来主持,官府只需布置任务,到时验收即可…… 总之给他的感觉是——浦江就是郑家,郑家就是浦江! 这样的家族,按说应该雄霸乡里、威震金华,甚至辐射浙江……然而恰恰相反,这样强大的一个巨人,却是那样的低调安静,低调到让人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安静到从来听不到它的一点消息。 今天,王贤就要亲自造访郑宅镇,去一睹这大名鼎鼎却又悄无声息的江南第一家! 一行人离开县城,骑马往东二十里,便到了郑家本家所居的郑宅镇。顾名思义,整个镇就是郑家的宅子,郑家的宅子就是郑宅镇! 远远望去只见青山掩映着古镇,古镇周围是一望无际的金黄稻田里,农夫在忙碌的秋收,田间地头,还有打下手的农妇声音婉转的歌唱道: ‘尊酒都门外,孤帆水驿飞。青云诸老尽,白发几人归 风雨鱼羹饭,烟霞鹤氅衣。因君动高兴,予亦梦柴扉……, 王贤几个闻歌惊讶,这江南第一家真是名不虚传,连地里干活的农妇,竟也如此清雅。。素来与好奇绝缘的闲云,也忍不住问道:“此歌何人所作?” “这是潜溪先生的歌。”诗词上,王贤比闲云要强些,至少知道这首诗是宋濂所作。不禁轻叹道:“说起来,这里也是开国文臣之首的故乡。” 宋濂号潜溪,曾是太祖皇帝夺天下的主要谋士,当年太祖北伐讨元的檄文,就是出自他手。大明定鼎后,宋濂被太祖誉为开国文臣之首。只是太祖朝的文武,想得善终实在太难,哪怕智慧恬退如刘伯温、宋潜溪,早早就急流勇退,仍旧难逃被牵连的厄运……宋濂的孙子宋慎牵连进胡惟庸案,全家流放茂州,宋濂便病死在途中。 想到宋濂的命运,几人不胜唏嘘,直到近了镇口,霍然抬头,只见大街上矗立着一道道牌坊,逶迤成群,极为壮观 那最先一道牌坊,也是最高最大最精美的,雕梁画栋、典雅厚重,上书五个道劲的金色大字‘江南第一家’,落款赫然是朱元璋! 其下还有一副对联日:‘慈孝天下无双里,衮绣江南第一家’! 众人连忙下马冇行礼,然后方敢步行入内,只见第二座牌坊上写着‘孝义满门’,再往内,第三座牌坊上书‘三朝旌表’,第四座牌坊上书‘有序’。‘有序’牌坊后,依次是’恩德‘牌坊、’麟风‘牌坊’、‘九世同居’牌坊……最后一座牌坊,叫作‘取义成仁’! 九座牌坊静静矗立在那里,无声的诉说着江南第一家的高贵和荣耀,令人心生敬畏,不敢造次。待从九座牌坊下经过,一行人就像走过一趟朝圣之旅,变得沉默而肃穆,就连最活泼的灵霄也不例外。 王贤心里闪过一丝念头,被九道牌坊压着,镇上的人该是何等压抑?但当他穿过牌坊群,便见一条宽丈余的小溪蜿蜒而来,水流潺潺、晶莹明澈,将沉肃的气氛一扫而空。。溯流而上,只见溪上有石桥十座,构架南北,溪旁夹种榴柳,时值九月,正是石榴成熟,鲜红亮丽的石榴果挂满枝头,与绿柳相映成辉…… 镇上的的民居便傍河而筑,粉墙黛瓦、小桥流水人家。酒旗店面、市井俨然、鸡犬相闻、炊烟袅袅,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又不禁会心一笑,自己又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 因为随行的差役,穿着青红色的号服,镇上百姓都知道是官府来人,非但不像寻常乡下人那般畏惧,反而有个穿葛布长袍的中年人上前,执礼甚恭道:“小人郑宅镇七里里长郑汛,恭迎二老爷?” “你认识我?”王贤微奇道。 “当日二老爷上任,小人在迎接的队伍里,有幸一睹二老爷的尊容。”郑汛恭声道:“前面就是寒舍,请二老爷前往稍坐,吃点茶果,待小人前去知会族长。” “岂敢惊扰老爷子。”王贤摇头笑道:“我这次来,一是见识下江南第一家的风采,二是给你族兄郑沿送官府的传票。因是公务,执礼不周,还是下次再专程拜会老爷子吧。 “二老爷多礼了,区区虚名,不过是前尘旧事,莫要再提。”郑汛摇头道:“要是叔公老人家知道我不知会他,肯定要责罚的。”说着便请王贤进去家里。郑汛家是个三进的双层宅子,很紧凑,但天井植着一丛萱草、数竿修竹、几叶芭蕉,屋里刷得雪白的墙上,摆设简而不繁,家具布置简洁,墙上挂着几幅意趣高雅的字画,一副对联煞是引人注目: ‘养心莫善寡欲;至乐无如读书。’ “久闻郑家耕读传家,不分男女皆识字,家家都有才学之士,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王贤装模作样的颔首欣赏道。 弄得灵霄和闲云面面相觑,这小贤子不是最讨厌拽酸文么,怎么自己拽起来了。 “过奖过奖。”答案是,一名鹤发童颜的魁伟老者,一手拄着龙头拐杖,一手由一名中年人扶着,颤巍巍走了进来 王贤忙起身行礼道:“下官拜见封君老爷子,祝愿老爷子福寿连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本就是一名演员的基本修养。 “不敢不敢,快扶二老爷起来。”老者正是郑氏族长郑棠,忙命儿子郑沿将王贤扶起,虽然这二老爷着实面嫩了些 序座时,王贤坚持请老爷子上座,自己居于下首,惶恐道:“本不想惊扰老爷子的。” “二老爷哪里话,您首次莅临寒庄,老朽本当远迎。”老爷子摇头笑道:“如今这已是失礼了。” “老爷子面前,‘二老爷’三个字绝不敢当,还是直呼草字‘仲德’吧。”王贤谦逊道。 “二老爷倒让老朽惶恐了……” 两人磨磨唧唧了半天,最终以郑老爷子用‘大人’代替‘二老爷’了结。郑老爷子这才问道:“不知孽子所犯何事,竞要大人亲来送票通传?” “老爷子误会了。”王贤笑道:“郑老兄怎会犯法呢?下官是应分巡道审结陈年旧案之宪令,例行公事前来而已。 “可是为了我那可怜的孙婿?”郑老爷子面色一黯道。 “正是。”王贤点点头:“此案至今已经整一年,搁置下去不是办法,到底要如何处理,还请郑老兄和老爷子给个主意。” 郑老爷子看看儿子,侍立在一旁的中年人便轻声道:“寒家素来遵纪守法,自然听二老爷定夺。” “不错。”郑老爷子颔首道:“寒家和官府找了整整一年,不仅本县,整个金华府都找冇遍了,还是没找到……”说着掏出手绢,擦擦眼角,声音低沉道:“不能再给官府添麻烦。” “麻烦谈不上,但这么吊着确实让生者日夜煎熬。”王贤叹气道:“依下官之见,是不是可以把此案了结。” “如何了结?” “只要失踪者家属都同意,可以以失踪人口销户。”王贤淡淡道:“销户以后,案子自然也就没有了。” “还有这一说?”郑沿惊奇道。“以前都没听说过。” “这是刑部的新规,才刚颁布数月而已。”王贤道:“你们可以和男方家商量一下,如果愿意了解,请三天后辰时,到县衙典史厅找我,我给你们出文书。” “是,这件事还得跟亲家商量一下。”郑沿点点头道。 “如果同意的话,请男方父母并令爱,一同前往县衙。”王贤起身道:“谁都希望这一页赶紧揭过去,好安安生生过日子。下官告辞了,三天后敬候佳音。” “大人可不能走,”郑老爷子拉着王贤的手道:“第一次来我郑家,若不吃杯水酒再走,教人笑话老朽不懂事。” “这样啊。”王贤呲牙笑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正是此意!”郑老爷子开心道:“请大人移步寒家,应该已经备好酒席了。” “请。” “请。” 于是一老一少相携来到郑家正房宅中。这边就气派多了,五进的大院子,轩敞的厅堂,散养的肥鸡、溪中的鲜鱼、院中的青菜、自酿的美酒,便是一桌丰盛的宴席。一老一少把酒言欢,极是融洽,直到日暮,王贤醉得呼呼大睡……把酒言欢 最准备仓促的月票战…… 今天下午收到胡总的微信,才知道月票战开始了,而彼时的和尚,正在极力扮演一位救火队员……我最好的兄弟突然萌发了自由的念头,和他媳妇要死要活打离婚,清官难断家务事,可有时候又不得不掺和。其实几天下来才发现,还是不掺和的好,以我鼻炎之严重,大脑之缺氧,基本上是越劝越黄,而且自己还里外不是人。苦也…… 得知月票战开始,俺是欲哭无泪,这不是玩俺么?这十来天,俺因为种种原因,正处于更新困难期。除了当了把男优,就是老鼻炎如期而至,折磨的我呼吸困难,夜不能寐。还有个原因,就是这段剧情,大家都猜到了要找的是谁。不讳言,写这段难度极高,因为在这段故事里,我要从一开始就想好每一个环节,这样才能在爆发时,给读者窒息感,让大家真切体会到古人对道义的坚持,体会到所谓的愚忠,是多么的悲壮。当然,还有王贤是如何化险为夷,踏上更高的台阶的。 总之,这是个好故事,但不太好写,所以起先慢了点,好在已经想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可以边想边写,所以我们要提速了。 九月是个拼搏的月份,虽然我们起跑晚了点,但相信只要努力更新,大家一定会帮我追上的! 明天,我将把所有的事情抛到一边,专心码字,最少三更! 那么,喊出,久违的那句话——求月票!月票就是爆发的燃料啊!!! 第一五四章 信仰 当夜,王贤宿在郑家,翌日天蒙蒙亮,便听到外面有钟声敲响,连绵不绝。*Ww w.zw.C oM*他起床出去观看,便见郑家人已是纷纷起床,郑沿迎上来,歉意道:“吵醒大人了。’ “无妨。”王贤摇摇头,问道:“为何敲钟?” “这是我郑氏的祖训,每天卯时敲会善钟二十四下,全族闻声起床。续敲四下,同时梳洗;再敲八下,男女列队,到宗祠的师俭厅前听族长训话。”郑沿介绍道。 王贤是体验过宗族生活的,他王氏一族便算是很讲究的了,却也远没这般规矩……不禁饶有兴趣道:“外人可以参加么?” “外人不可以参加,”郑沿笑道:“但二老爷不算外人。”说着伸手道:“请。” “请。”王贤稍事盥洗,便跟着郑沿先一步到了郑氏宗祠。宗祠是郑宅镇的核心建筑,规模可谓浩大。内分五进,第一进便是师俭厅,正中悬挂着太祖御笔的‘孝义家’匾额,两旁柱子楹联‘史官不用春秋笔,天子亲书孝义家’,左右墙上,还各有一个八尺高的大字‘忠’、‘义’!气势雄伟,正气浩然! 王贤不禁好奇问道:“能为天子配联的想必也是重臣名儒吧?” “呵呵……”郑沿那张忠厚的脸上,闪过一丝紧张道:“年代太久,不记得了。” “哦。”王贤心说,可能是宋濂所书,太史公尚未平反,所以不好提及。 他却不知道,这副楹联,乃被夷十族的方孝孺所题……郑家敢挂着,就已经是莫大的勇气了,又岂敢明说? 师俭堂前种着几株苍劲盘曲的柏树,旁有水池,一大二小,成‘品’字状。古柏水池,寓品行高洁,宗脉长青。 接下来,王贤便看到终生难忘的一幕……悠扬的钟声中,郑氏一族的男女从晨曦中走来,每个人都衣着整洁、意态肃穆,虽有数千之众、却多而不杂、忙而不乱、进退有序。院里院外,男女左右分立、各安其位,除了沙沙的脚步声,竞连咳嗽声都听不到。 待各就各位,堂前响起鼓声,郑沿悄悄告诉王贤,这是敲‘听训鼓’,敲响听训鼓,即表示族长开始训话,不过老族长上了年纪,如非必要,都是令子弟中出类拔萃者代为诵念家规。 王贤点点头,便见鼓声中全场肃穆,老族长中坐,一名青衿弟子立于堂前,朗声诵念郑氏家规: “人家盛衰,皆系乎积善与积恶而已……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天理昭然……” “凡为子弟,必孝其亲;为妻者,必敬其夫;为兄者,必爱其弟;为弟者,必恭其兄……” “卑幼不得抵抗尊长。受长上诃责,不论是非,但当俯首默受,毋得分理见兄长,坐必起,行必以序。子侄虽年至六十者,亦不许与伯叔连坐。” “对祖宗朔望必参,四时祭祀;幼者必后于长者,言语亦必有伦……” 随着那弟子抑杨顿挫的音韵,郑老爷子便跟着摇头朗诵,族中数千男女亦齐声朗诵,声音琅琅,穿透天际,将天空和人的心灵,洗涤的一尘不染。待到朗诵完毕,静思己过片刻,族人便入左右两个偌大的饭厅食饭。左为‘同心堂’,是男人会膳处,右为‘安贞堂’乃妇女会膳处,都齐刷刷排着一排排长条桌,桌上的饮食皆是族人们劳作所得,虽不丰富,却吃得安心。 不是亲眼所见,后世人很难想象这种几千人会餐,热闹却不喧闹的场面。这是怎样一种敦睦熙熙、和哉适哉的场景呵?简直荡涤心灵,如沐春风…… 王贤亦如痴如醉,陶然其中,他终于明白我华夏百姓真正的信仰,不是佛、不是道、不是儒,而是宗族。 在我华夏,宗族就是宗教,就是信仰! 王贤被请到后院的小食堂吃饭,这里是给孕妇和产后妇女准备的,偶尔也用来招待贵客。 饭菜自然丰盛,但王贤满心都是朝圣般的激动,对郑老爷子道:“我知道郑家家规是‘食不言、寝不语’,但有几个问题憋在胸里,不问出来,实在食不甘味。” 郑老爷子捻须笑道:“大人只管问。” “这几千口人,如何能做到井井有条?”王贤问道,这是六百年后也很难不到的,除非富士康…… “说难也不难,有序则不乱,不乱则安。”郑老爷子缓缓道:“我郑氏数百年同居共食,没有序肯定是要乱的。为此我郑氏专设了有序堂,制定了一百六十八条家规,日日耳提面命,世代相传下来,自然也就井然有序了。” 然后老爷子如数家珍的为王贤举例,除了长幼有序、尊卑有序、男女有序这样的伦常之序外,郑家甚至规定了起床时间、三餐时间、至于衣服、鞋帽按季节准时发放,什么时候穿什么质料的衣服,女子几岁戴什么样的首饰,都有规定……又如弟子教养上,年满五岁就要学习礼仪,八岁读书至二十岁,学习上进者继续读书,无希望在家学习理财。不准赌博,成年之前不准饮酒,三十里路之内必须步行,不得看不正当的书…… 听得王贤目瞪口呆,这种风格为何如此熟悉?待老爷子自豪的介绍说,当初太祖皇帝制定大明规章时,便是以郑氏家规为蓝本,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太祖皇帝那种连拉屎放屁都要管的龟毛**的源头在这里啊! 如此细致入微的规矩,在一个宗族内部还有推行的可能,但放在一个国家,就纯属一厢情愿了。所以郑家的辉煌令人崇敬,所以太祖的规定大都成了摆设…… 吃过早饭,王贤谢绝了郑家父子的挽留,要回县里去了 郑老爷子将他送到镇口,见王贤对那些牌坊很感兴趣,便自豪的为他讲解起,一道道牌坊背后的故事。听得王贤一脸感佩莫名,带着满心的崇敬,晕乎乎回县里去了。 望着一行人离去的背影,郑家老爷子立在‘江南第一家’的牌坊下,他依然拄着龙头拐,却腰杆挺直,再无老态龙钟之相。 郑沿垂手立在一旁,一脸轻松释然道:“太嫩了。” “可是省里来信说,这个王贤原是要任钱塘典史的。”郑老爷子却满含忧虑道:“却被蹇义亲自改成了浦江典史,蹇某人任吏部尚书十年,向以持重无私自诩,怎么会为了他破例呢?” “不过是自诩而已。姓蹇的要是真忠义,就不会附逆燕贼了。”郑沿冷声道:“指不定有人行贿,想当钱塘典史,才把王贤挤到浦江来。” “歪理……”郑老爷子微微摇头,问道:“他一行人昨晚如何?” “都老老实实睡觉,没有任何动静。”郑沿不禁笑道:“父亲是多虑了,还以为他会夜探郑宅镇呢。” “小心无大错。”郑老爷子心下稍安,却正色道:“事关大师的安危,事关我郑家上万老小的性命,容不得一丝疏忽。” “是。”郑沿忙恭声应下。 “唉……”郑老爷子轻抚着朱漆斑驳的牌坊柱,半晌方低声问道:“大师最近起居如何?” “寝膳还好,只是有些烦闷。”提起那位大师,郑沿肃容道:“孩儿上次去请安,说想出去走走。” “请大师再等几天。”郑老爷子缓缓道: “过去这阵子,确定是虚惊一场后,定安排大师出去散心。” “是,孩儿回头就向大师禀明。”郑沿点点头,郁闷的小声道:“不知道七哥他们有何进展,如今这般真是憋气,连个小小的典史上门,都能让我们风声鹤唳。” “谈何容易。”郑老爷子面现忧虑道:“我大明的忠义之臣,已被燕贼几乎斩尽杀绝,纵有心怀先君、愿意生死相随者,亦不成气候。时机不成熟,强行起事不过让忠臣白白流血……” “听说明教最近势头很猛,”郑沿轻声道:“其实和他们联手,也是个办法。” “愚蠢!”郑老爷断然道:“大师乃是天下正统,岂能与那些邪教妖人搅在一起?” “当年太祖皇帝,还不是靠明教发家?”郑沿小声道、 “那不一样,太祖出身布衣,无拘无束,一切以壮大实力为要。”郑老爷低声道:“但大师是我大明的正统皇帝,天下百姓臣民心中之共主,一旦逢到机遇,振臂一呼,便可天下归心,万民响应,山河变色!所以保全圣体、等待机会才是最重要的!”顿一下,叹道:“若是跟明教妖人搅在一起,还有何正统可言?” “父亲说是的。”郑沿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哥哥险些误了大事。 “怎么?”知子莫若父,郑老爷目光如剑的盯着向儿子道:“你有什么瞒着我的?” “没有,七哥只是在信里一提,”郑沿轻声道:“我回信告诉他父亲的意思就是了。” “嗯。”郑老爷子点点头,长叹一声道:“其实,我何尝不是有私心?大师安好,我郑氏一门便可安好。为父常常想,若能一直这样下去,其实也是个不错……” “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郑沿看着西风卷动镇口大柏树的树冠,低声道。(未完待续) 第一五五章 过河卒子 回去的路上,王贤几个也在谈论郑家。※中文网 WWW.zw.COM※ “震撼啊,”王贤感慨道:“江南第一家,果然是名副其实!” “有什么好的?”灵霄侧骑在马背上,荡着一双修长的小腿,撅嘴道:“什么都被规定好了,一点自由都没有,比我们武当教还过分。” “是啊,你要是生在郑家,就必须要安详恭敬、奉公婆以孝、事丈夫以礼、待妯娌以和、无故不出中门……”王贤笑呵呵道。 “真是可恶!”灵霄愤怒道:“别得也就罢了,竟然不让出门,要把人活活憋死么?!” “有什么不对么?”闲云见她这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话说能让闲云子道心波动的事情不多,这个不省心的妹妹绝对算一个。忍不住出声呵斥道:“总比你这样疯疯癫癫、没规没矩强,看将来有谁敢娶你。” “不用你瞎操心!”灵霄一吐鲜红的小舌尖,朝闲云扮个鬼脸,气呼呼的转向王贤道:“小贤子,你也觉着女人该这样么?” “我不这么看。”王贤忙撇清道:“在我看来,女子能顶半边天,哦不,大半边。” “口不对心。”灵霄不相信,但还是很开心,“不过比我哥强多了,以后鸡腿咱俩分,没他的份儿了。” “喂。”闲云怒道:“本来就没我的份儿好吧!” “那你就吃鸡屁股吧。”灵霄又扮个鬼脸,策马跑到前面去,似乎是真生气了。 王贤不禁摇头轻叹,这万恶的旧社会啊…… “仲德兄。”闲云却对另一件事耿耿于怀,抓住个机会便质问王贤道:“好容易得到个夜宿郑宅镇的机会,你为何不让我一探究竟?” “我不知道你要找什么,”王贤低声道:“但我知道,昨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们,你一动,人家就知道我们动机不纯,日后肯定会防着咱们。” “那你干嘛还要留宿?”闲云一想也是。 “喝醉了呗。”王贤咧咧嘴。 “……”闲云板下脸。 “好吧,”王贤只好笑笑道:“兵法云,要‘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但我们在明对方在暗,想要出其不意,只有先让他们以为,我们并不关注他们,才能放松他们的警惕,继而攻其无备。”顿一下道:“我们一到浦江,就大张旗鼓的要查失踪案,虽然是应了分巡道之命,却也会引起郑家的警惕。这时候,我要不赶紧让他们放松下来,恐怕剩下的线索也会被他们掐断。” 论武功,闲云一只手就能揍王贤八个,但论智谋,十个他绑一块,也不是王贤的对手。 “我们一到郑宅镇,他们的心便提起来,以为我们要查案乃至生事。谁知我们是为了结案而来,他们自然会感到庆幸。晚上我故意喝醉留宿,他们又以为我们要趁夜做些什么,谁知咱们却规规矩矩,如此一来二去,再紧的心防也难免松弛下来。今天他们又看到我对郑家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王贤对骑马不在行,昨天还好,今天骑了不一会儿,便感觉大腿内侧一阵阵**噬骨,别扭的挪一挪大腿道:“你说,会不会感觉放心多了呢?” “会。原来是这般用意。”闲云恍然,但仍有些可惜道:“可惜机会难得,却别无收获。” “有收获的。”王贤却淡淡道:“至少我确定了三件事 “哪三件事?”闲云惊奇道,闲扯淡也能确定事情么? “第一,那伍绍元之死,与郑家脱不开关系,那父子俩至少是知情的。”王贤便竖起一根手指道。 “为何?”闲云不解问道。 “道理很简单。”王贤道:“昨天我只是说‘此案搁置下去不是办法,如何处理还请他俩给个主意’,你如果是死者家属,会如何反应?” “我肯定希望继续找下去。”闲云道。 “不错,就算猜到我是来劝他们结案的。以人之常情,他们也不会在我没开口前,就先说‘不能再给官府添麻烦’。”王贤沉声道:“除非他们早知道人肯定找不回来,巴不得这案子赶紧了结……” “……”闲云想了想,不禁赞同道:“有道理。那第二个呢?” “第二,你们要找的那个人,不在镇上。”王贤淡淡道 “你怎知……”闲云一愣,旋即明白道:“是啊,镇上人烟稠密、鸡犬相闻,他不可能藏身于此。”顿一下道:“那第三呢?” “第三。”王贤缓缓道:“伍绍元之死,多半与那人有关……” “什么?”闲云变了脸色,又是一句:“你怎知?” “郑家这样的孝悌人家,竟然赶出毁尸灭迹的事情,”王贤看他一眼,目光幽幽道:“除了因为那个人,我想不出别的原因。” “是……”闲云不得不佩服胡潆的眼光,他选择的这个王贤,竞能如此的见微知著。想到这,他紧紧盯着王贤道:“你猜到那个人是谁了?” “没猜到,我也不会去猜,”王贤断然道:“如有可能,我打算闭门读书,等明年考秀才,还是这条路比较安稳,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你错了。”闲云摇摇头道:“我说过,你我既然被选定,除了一心办差之外,没有别的出路。” “我辞官还不行?!”王贤突然愤怒起来,这算什么事儿啊!自己当官不过是想舒服的混日子!不是要提着脑袋闯天下的! “不行!”闲云断然道,“胡大人有令,退缩者死!” “我又没入伙!”王贤愤然道。 “没用的,棋子入局,何需它自己同意?”闲云低声道:“仲德兄,我不想杀人,更不想杀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王贤郁闷的闭上眼,他现在只想把胡潆的菊花,爆上一百遍啊一百遍!但也不能改变自己过河卒子的命运。良久,他吐出长长一口浊气,闷声道:“你竞没杀过人? “很奇怪么?”闲云对王贤的不信任颇为气愤道:“我武功再高,也得守王法!无故杀人,是要偿命的!” “跟着胡大人,还需要偿命?” “我跟胡大人光寻仙拜佛去了……”闲云郁郁道:“杀人放火的事情,都是锦衣卫在做。” “好吧,菜鸟,”王贤深吸口气道:“除了那人的身份之外,你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我。” “嗯。”闲云想一想,同意了。 回到县里已近中午,一进西衙,门子便迎上来道:“二老爷,有位秀才相公,自称是您朋友,小的便请他在客厅用茶了。” “嗯。”王贤点点头,便往客厅走去,心里却嘀咕道:‘我哪有什么秀才朋友?’ 进去客厅一看,便见个穿着裥衫、头戴皂巾的男子,正背对门口欣赏墙上的字画。 听到脚步声,那男子转过头来,眉目秀美、意态潇洒、足以倾倒世间女子!自然是那大美男韦无缺。 见王贤回来,无缺公子深深施礼,风度翩翩令人心折:“学生拜见大人。”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韦相公。”见韦公子又完好无损出现在眼前,一张脸白璧无瑕,看不到一点伤痕,王贤心说怎么还不毁容?赶紧轻咳两声,挪揄道:“你的伤好得够快的。” “多亏令妹手下留情。”韦无缺说着,目光便瞄向立在王贤身后的灵霄,又赶紧收回道:“学生是来向大人禀报,我已经在本县赁了住处、略备薄酒,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请大人光临寒舍,聊补当日之憾?” “呃,你租了房子……打算在浦江县常住?”王贤惊讶道。 “是啊,这里山清水秀,正是用功读书的好地方……”韦无缺恳切道:“抬脚就到,请大人务必赏光。” “行啊,横竖没什么事儿。”王贤也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去就去。”便叫闲云一起。灵霄正生闷气,自然不会跟着去,倒让无缺公子好生失望。 两人跟着韦无缺出了县衙,就到了韦无缺的住处……果然是抬脚就到,这厮竟然跟县衙住对门! “这……”王贤大汗道:“你竟住在客栈里?” “是,”韦无缺答道:“学生包了个清静的院子,虽然稍稍贵了些,但是住着安全。” 看着身后热热闹闹的大街,再看看身处的吵吵嚷嚷的客栈,王贤道:“你确定这种地方能读书?” “学生是为了磨练自己的专注。”韦无缺道:“听人说这法子不错,便打算试试看。” “……”王贤彻底无语。 跟着韦无缺进了客栈后院,推开一扇门,是个小巧精致的院子,待院门关上,外面的喧闹一下小了很多,颇有闹中取静之意。 “原来是大隐隐于市。”王贤终于明白人家秀才的心思,拍拍脑袋道:“是这个意思吧?” “大人说的是。”韦无缺笑道:“但记得大人说,不喜欢喝酸酒,所以没那些措大调调。” “哈哈……”王贤不禁笑道:“你这小子,有趣!”(未完待续) 第一五六章 关关雎鸠 老仆将酒菜摆上,韦无缺请王贤上座,又邀请闲云入座 闲云却摇摇头,不搭理他。[本文来自中文网 WwW.zw.CoM]。 “不用理他,”王贤笑道:“他不吃酒。” 两人便对酌起来,几杯下肚,韦无缺似乎壮了胆,稍显忸怩道:“其实小生今次来浦江,是为了令妹。所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可惜我做不了主……”王贤苦笑道,心说能做主的在身后站着呢。 “那是,婚姻大事需要父母之命。”韦无缺点点头道:“不过得先消除令妹对我的误会,是吧,哥?” “谁是你哥?”王贤一口酒差点喷他脸上。 “大人啊,我要是娶了令妹,不就是你妹夫,你不就是我哥?”韦无缺大言不惭道。 “稍等稍等,你不想再被打成猪头,还是少提这茬。”王贤感到身后一阵冷飕飕,显然闲云不愿别人,拿灵霄的婚事开玩笑。便正色道:“我妹还小,现在谈婚事太早。” “再小也得十三四,眼看及笄,我不着急不行啊。”韦无缺急道:“哥可能不了解我,小弟自我介绍一下,我家在宁波,也算是名门望族、书香门第……” “我妹妹不识字。” “呃……”韦无缺忙改口道:“我就想找个不识字的。 王贤闲云,沾上就不揭下来了。 又吃了会儿酒,衙门了。心说我是没招了,这小跟膏药似的王贤推说下午还有公务,便和闲云返回 回到西衙,闲云那张冠玉般的面庞,变得铁青铁青:“以你的智慧,完全可以让他没指望。” “我真没办法……”王贤的分辩毫无力度,只好改口道:“你怕啥,谁能占到灵霄的便宜?不被她揍死,就是那小万幸了。。” “那你也没必要,拿我妹妹开玩笑!”闲云怒道。 “我不是开玩笑。”王贤正色道:“我是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闲云心说,你小哪来那么多弯弯肠? “不错。”王贤问闲云道:“那小的话你信不信?” “不信。”闲云摇头道:“不过我按你的吩咐,让胡大人的人去查了,宁波府确实有个韦家,府学里也有个叫韦无缺的学生。” “这些都是可以造假的,人家但凡敢报,就不怕你去查。”王贤低声道:“我怀疑这小是明教的。” “明教的?” “当初我在富阳围捕明教徒,这小在场。我来浦江上任,第一个碰上的又是这小。如今他竟然干脆在浦江住下了……”王贤沉声道:“他的行踪太反常了,反常必有妖! “你的推论总是这么武断。”闲云苦笑道。 “把人往坏处想,对自己没什么坏处。”王贤缓缓道:“他接近我,估计和你在我身边,是一个目的。” “你是说,他也在找那人?”闲云吃惊道。 “我都是瞎猜的。”王贤轻声道:“不管怎样吧,他都会听从我的吩咐。我有个钓鱼的计划,只是没想好让谁当饵,现在这家伙出现,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第二天,便有失踪者家属到西衙报到。 第一个来的是那个樵夫田五的妻儿,田五失踪最久,他们也早就不认为他能生还了。王贤向他们询问了田五失踪前后的情形,包括什么人帮着寻找等等,便出具了注销户籍的文书,命人带他们到户房办理。 之后陆续有家属到来,王贤都一一询问,但这些人所述大差不差,都说是毫无征兆的失踪,便彻底杳无音讯。。直到见了那茶商郑迈的家人,王贤才得到些不寻常的信息…… 郑迈的长回忆道:‘我家的茶叶基本在本县销售,其中本家是最大的主顾。每年年根,我爹都会去郑宅镇上收账,结果那年回来后就魂不守舍,年都没过好。还跟我说了些奇怪的话……” “什么话?”王贤隐蔽的摆了摆手,闲云和灵霄便将屋里屋外都监视起来,以免有人窃听。 “他说,郑家要覆灭了,让我赶紧卖了茶园,带着家里人离开浦江避祸。”郑迈儿面色发白道:“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却一个字不说,只是蜷在床上,身上盖了两床被,牙齿还打颤。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要报官,只有这样全家才能保全。接着又摇头说不行,上万条性命呢……他跟得了失心疯似的,老是重复这些话,然后元旦天不亮就起来,说是去茶园放鞭。谁知再也没回来。” “这些话,你对别人说过么?”王贤记性很好,知道卷宗里没有这段记录。 “没有。”郑迈的儿摇头道。 “为什么?” “这些话没法跟本家人说,不然人家还以为我也疯了,郑家是太祖钦封的江南第一家,又没有谋反,怎么会被灭族呢?”。郑迈的儿道:“反正大人是要结案的,我再不说就没机会了,索性一吐为快。” “嗯,”王贤点点头道:“你父亲失踪后,是谁办的丧事?” “自然是本家了。”郑迈他儿道:“我们虽然是旁支,但婚丧嫁娶,都是由本家出人帮着办。” “你父亲的遗物,也是他们帮着收拾的?” “这个没注意,应该是吧。”郑迈他儿不确定道:“不过交给我时,确实什么都没少。” “好。”王贤点点头道:“你可以去办手续了。” “大老爷,”郑迈他儿站起身,两脚却纹丝不动道:“您说我父亲,有没有可能被害了?” “当然有可能,不过你既然有此疑问,为何不早提?”王贤面无表情道。 “本家叔叔大爷们,都说不可能。”郑迈他儿道:“他们说要是被人害了,茶园里能看不到一点搏斗的痕迹?” “不一定非要在茶园里打,这两者没有必然联系。”王贤将文书收回道:“如果你想追查下去,官府依然会尽力而为的。” 郑迈他儿寻思良久,下嘴唇都快咬破了,方颓然道:“算了,不查了,按叔叔大爷们说得办吧……” “好。”王贤将文书又递给他道:“去吧。” 最后一个到的,是那伍绍元的亲属,除了他的老母亲,还有个一身素缟、面带哀怨的娴雅少妇。郑沿也陪着女儿来了,但官府有官府的规矩,只让相关人等进去,他只好在外头等着。 因为是一个一个的面谈,王贤先见了伍绍元的母亲。提起失踪的儿,老人家就浊泪直淌,王贤问她是否愿意结案,她流着泪就是不肯回答。 “老人家,你没想好怎么就来了?”对这样可怜的老人,王贤向来富有耐心。 “老身想好了,”老妇人泪流满面道:“结案吧。” “可是有什么人胁迫你?”王贤敏锐道:“没必要有顾虑,说出来本官为你做主。” “没人胁迫我,就是已经答应亲家了……”老妇人垂泪道:“我儿入赘郑家,生死都归他家安排,老身也只能遵从。”说着捂着胸口恸道:“痴儿啊,你非要入赘郑家作甚来着?如今连生死都是人家说了算……你娘想不答应都不行。 “令郎怎么会入赘呢?”王贤见老妇人的言谈举止,不像是贫苦人家出身。 “还不是冤孽么。”老妇人流泪道:“那年清明,我儿见到了出来踏青的郑家大小姐,也不知怎么就着了魔,到了不吃不喝的地步。我只好硬着头皮上门提亲,好在人家郑家女儿择婿,一不看相貌,二不看财势,只看这个人怎么样。只是这几年邪性,只许入赘,否则免谈。” “我老伴死得早,就这一个儿,自然不愿意他入赘,但看他天天茶饭不思,越来越消瘦。我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只好答应了。”老妇人絮絮叨叨接着道:“婚后儿媳倒是通情达理,时常和我儿来探视老身,倒是让人感到安慰……” “你儿原先是作甚的?”王贤不得不打断老人的回忆 “我儿自幼读书,考过几次秀才,但都没考中……”老妇人叹道。 “你家主要靠什么供他念书?”王贤又问道。他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读书是个花钱的营生,等闲孤儿寡母是读不起的。 “先夫留下三十亩薄田,原本也够我母吃租了,但读书是万万不能的。”提及儿的光辉往事,老妇人容光焕发道:“后来他把几十亩田都卖了,我当时差点和他断绝关系。谁知道我儿靠这点本钱开始了买卖,竞越做越大……”说着一指外头道:“衙前街上就有我家的几个铺面,所得租金除生活外,勉强还可以供我儿读书。” “绍元的父亲原先是做什么的?”王贤点点头,又问道 “先夫原先是本县粮长。”老妇人道:“后来被迫让给郑家,之后就守着郑家给的三十亩薄田过日……” “原先还有这段渊源?”王贤颔首道:“老夫人辛苦了,先请下去吃茶休息。” 待老人家下去。那戴孝的少妇便进来,款款向王贤行了个礼,竟看得他一呆。 第一五七章 郑伍氏 有道是,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三分孝。[本文来自中文网 WwW.zw.CoM] 这小娘约莫二八年华,一身缟素,纤腰堪折,柳眉微颦,秋眸含烟。仿若一株冰雪中的白梅,带着三分哀怨、七分楚楚,让人很难不心生怜惜。 王贤不禁暗骂自己有够变态,竟然对小寡妇有感觉。赶紧咬下舌尖,收敛心神道:“你是郑伍氏?” “是。”小娘螓首低垂,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那么修长。 喂,又走神了……王贤轻咳一声道:“你丈夫去年失踪的事情,你怎么看?” “民妇不懂大老爷的意思。”小娘低声道,江南女的声音,哪怕哀怨也婉转,好听。 “在你看来,他为何会失踪?”王贤换个问法。 “民妇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小娘闻言眼圈微红道:“我们成婚还不到半年,丈夫虽然说是入赘,但民妇谨守妇德,悉心侍奉,不敢有半分轻慢……” “你俩感情如何?”王贤问道。 “……”小娘这下不光眼圈,玉面也微红,半晌方轻声道:“相敬如宾。” “仅仅相敬如宾么?”王贤沉声问道。 “大人何出此言?”小娘闻言错愕。 “我的意思是……”王贤轻咳一声道:“伍绍元和你亲密么?” “大人明鉴,我郑家家规严谨,虽妇人亦知守礼。”小娘臊得满脸通红,正色道:“我丈夫亦读圣贤书,自然以礼相待,从不逾矩。” “夫妻间还有逾矩之说?”王贤奇怪道。 “……”小娘羞恼难禁,起身作势要走。 “站住!”王贤一拍醒木,低喝道:“本官问你话呢! 小娘不禁气苦,这典史大人过于年轻,又言语轻薄,让她都忘了是在公堂上了。只好站住脚,委委屈屈转回身来,头却不肯抬起来。 “既然是问你丈夫的案,就难免涉及闺帏之事,”王贤一脸正气道:“你只有知无不言,本官才能还你个真相。 听到‘真相’二字,小娘不禁娇躯一震,一年以来,她日思夜想的就是这两个字,她想弄明白丈夫是生是死,如果死了是谁害的,如果活着,为何要抛弃自己? “大人真能给我个真相?”小娘终于抬起头,鼓足勇气望向王贤。 “不敢保证,尽力而为。”王贤淡淡道:“我问你,伍绍元对你热情么?这个问题很重要,你必须如实回答。” “……”小娘紧咬下唇,面色发白的沉吟片刻,方黯然道:“不热情。” “怎么个不热情法?”王贤沉声问道。 “他和我成婚半年,从不……”小娘浑身火烧火燎,但还是强忍着羞意道:“不与民妇同床。” “呃……”王贤大为意外道:“他可是有什么隐疾?”放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妻不碰,这伍绍元还真是奇葩。呃,好像自己也是这样……但不一样好吧,还没结婚呢! “……”小娘面如火烧,垂首摇头道:“不知道。” “他总得有个说法吧?”王贤问道。 “这种事,夫君不说,民妇也不能问,”小娘郁郁道:“他只是偶尔会说,身体不舒服之类,也许真有隐疾也说不准。”郑家家规森严,小娘的母亲又早逝,竟一直无人可以诉说。现在虽然是在被问讯,但能吐露出来,还是让她感到轻松不少。 “不管有没有病,都很奇怪。”王贤缓缓道:“方才你婆婆说,当初他清明踏青见到你,就念念不忘,以至于相思成疾、茶饭不思,才逼得你婆婆同意他入赘的。”顿一顿道:“要是身上有病,岂会赶着自取其辱?要是没病的话,按说得偿所愿应该……怎么会?” “莫非中间发生了什么,让他对妾身起了隔阂?”小娘竞才知道还有这段渊源,自然惊呆了。 “那不可能,他入赘都能答应,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王贤摇头道:“我本以为,你有什么恶疾……” “民妇没有病……”小娘沉浸在错愕中,“那他为何不肯碰我?” “也许解开这么谜团,很多问题就有答案了。”王贤道:“你丈夫的物品,你家里收走了么?” “收拾过。”郑伍氏轻声答道:“父亲说,官府要,有没有什么线索。” “哦。”王贤点点头,没多说。卷宗显示,因为是郑家的事情,县里根本没插手……沉吟片刻,王贤方道:“你丈夫和你家人,相处的如何?” “还算融洽。从没和谁红过脸,”郑伍氏答道。 “有没有关系特别好的朋友?”王贤又问。 “嗯……”郑伍氏想一想道:“有,他和我一个堂兄很是相得,两人经常一起吃酒。” “你那堂兄叫什么,在镇上么?”王贤心跳加快道。 “叫郑桧,”回答的问题多了,郑伍氏心防大松,基本有问必答:“被派去福建做生意,前阵才回来。” “什么时候去的?” “去年秋收……”郑伍氏说完面色发白,纤细的手指紧紧抠着衣角,颤声道:“大人的意思是?” “你不要瞎猜,江南第一家的声誉要紧。”王贤先把她稳住道:“何况我已经答应你家了结此案,更是不宜声张。 “……”郑伍氏也不是傻,想一想,反问王贤道:“那大人为何要问这么仔细?” “我想知道真相。”王贤淡淡扫她一眼道。“我想郑家是不是,真如传闻中那样道德高尚,遵纪守法。” “当然是了。”郑氏自幼被灌输的家族荣誉感,让她对此深信不疑。 “那我们就,是不是郑桧所为。”王贤像个魔鬼,一字一句的挑弄着郑伍氏的心,“你也可以选择告诉你父亲,不过当心他再把郑桧藏起来!” “我父亲不会干那种事!”郑伍氏紧抿着嘴唇,一刻柔弱的心,却不禁动摇起来。 “如果你确信,你父亲不会包庇,”王贤莞尔道:“那就更没必要告诉他了。”说着垂下眼皮道:“选择权在你,我只是建议而已……”顿一下道:“因为这个案,今天就了解了。”说着将一份文书递给她,沉声道:“来人,带她去户房办理!” 郑伍氏接过那薄薄的纸片,只觉重逾千斤,魂不守舍朝王贤裣衽一礼,便跟着差役下去了。 王贤望着她袅袅亭亭若水仙花般的背影,久久收不回目光。 “咳咳,”直到闲云终于看不下去,挪揄道:“想不到你还好这口。” “留点口德吧。”王贤白他一眼道:“多可怜的一人儿啊。” “那倒是。”闲云点点头,认同道:“她活在谎言编织成的世界里。更可怜的是,还被你戳穿了。”顿一下,言归正传道:“万一她告诉郑沿怎么办?” “不大可能,”王贤摇摇头道:“女人的好奇心是很可怕的,一旦她们想知道一件事,根本没有理性可言。何况,她以为已经结案了,剩下的只是单纯寻找真相罢了……” “你真是个魔鬼。”闲云忍不住低声道。 “还不是被你们逼的?郑家如 铁板一块,就这么个小寡妇可以利用而已!”谁料王贤竞大怒道:“如果你们让我出局,我保证吃斋念佛一辈!” “……”闲云登时无话可说。 那厢间,郑伍氏如木偶一般,按照户房的要求,完成了丈夫的户籍注销,心里百感交集。看着哭成泪人的婆婆,她却一滴泪也掉不下来…… 郑沿在外头把茶都喝白了,才见女儿扶着她婆婆从西衙出来,赶忙迎上去道:“怎么样?” “办完了。”郑伍氏低声回一句,将婆婆送上女轿。 “怎么这么久?”待伍绍元的娘上了女轿,郑沿迫不及待问女儿道:“二老爷都问了什么?” “回家再说吧。”郑伍氏不敢看父亲的脸。 “也好。”衙门前不是说话的地方,郑沿点点头,看着女儿进了马车车厢,自己坐在外头,对另一边的车夫道:“走吧。” “驾!”车夫便挥动马鞭,赶着马车缓缓驶离了衙门。 马车出了城,行驶在回郑宅镇的大路上,虽然郑家把这条道修得极为平整,但这年代没有避震,马车依然很是颠簸。不过坐在车里的郑伍氏丝毫不觉,一路上她都在出神的想着心事…… 郑沿在外头几次和她说话,都没起来话头,不过他倒也理解,毕竟今天是闺女正式守寡的第一天…… 回到家,天已经擦黑了,郑沿和闺女进了里屋,叹气道:“绣儿,爹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爷爷还等着信儿呢,总得让爹有法回话吧。” “是女儿的不是。”郑绣儿低着头,微声道:“王典史详细询问了绍元失踪前后,女儿都照实回答,与以前所说别无二致。” “哦,”郑沿心下一松,犹不放心的问道:“别的没问?” “……”郑绣儿摇摇头,用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答道:“没有。” “那就好,那好。”郑沿松了口气道:“你累了,吃点饭早点歇着吧,我去给你爷爷请安了。” “是。”郑绣儿起身,目送父亲离去。 第一五八章 绣春刀 天已黑,堂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孤灯如豆,仅有方寸之光。[本文来自中文网 WwW.zw.CoM]。 饱经沧桑的老人靠在躺椅上,身上搭着薄毯,整个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那略显粗滞的呼吸声,就是他还活着的唯一证据。白日里神采奕奕的郑老爷,其实已是百病缠身,一到夜里就痛苦不堪。但更要命的是心病,几年来,老爷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日复一日的被噩梦中夜惊起,然后在惶惶不安中迎接黎明的来临。天长日久下来,他反而是天刚黑的时候最放松,因为这意味着……郑家几千口老少,又平平安安度过了一天。 老爷心里有事,小憩片刻便睁开眼,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躺椅边,便缓缓开口道:“回来了。” “回来了,父亲。”郑沿轻声道。 “办妥了么?” “办妥了。”郑沿道:“还算顺利,就是时间有点长。 “长在哪?” “王贤向绣儿问话的时间。” “绣儿怎么说?”老爷微微皱眉,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节外生枝。 “她说没啥。”郑沿道:“就是详细问了下经过。” “问这么细作甚?”郑老爷皱眉道。 “不知道。”郑沿摇摇头:“也许是猎奇吧,毕竟是江南第一家的家事……” “嗯……”郑老爷想了想,感觉不出有什么恶意,但他还是谨慎道:“老六这事儿做得不对,不该放郑桧回来……他终究是个隐患。” “是。”郑沿叹气道:“这混账小太不懂事了,要不是他跟绍元胡说八道,何至于……” “让他老实待在家里,不许离开郑宅镇。过段时间,等风声过了,还是得让他去福建,跟着他父亲,不要再回来了!”郑老爷叹口气,他能理解孙儿思乡心切,但为了宗族的安全,不能让他再待在浦江了。。 “父亲放心。”郑沿应声道:“孩儿会妥善安排的。” “另外,王贤那里要盯紧了。”郑老爷闭目养神片刻,又睁眼道。 “父亲尽管放心,衙门里大都是咱们的人,他一扑棱翅膀,咱们就知道要往哪飞。”郑沿笑道。浦江这地方,姓郑就是王道,你要是姓别的,就只有靠边站的份儿。虽然郑家的直系弟,是不屑于到衙门里混饭吃的,但那些出了五服的旁系,就没这么多顾虑了。衙门里都被郑家旁系弟占据,什么事能瞒得过他们? “不够,”郑老爷却尤嫌不足道:“等他扑棱翅膀就晚了,我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准备做什么!这样才能放心!” “这……”郑沿不禁暗暗苦笑,父亲的小心谨慎,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王贤只信任他从富阳带来的四个人,其余人进不到他的圈里。”顿一下道:“不过我看他两个长随相貌猥琐,流里流气,不如让人拉拢一下?” “可以。”郑老爷点点头道:“你再让周公也想想办法,他们在富阳县,不是有暗桩么,能不能用一下。” “这,有些劳师动众了吧?”郑沿不认同道。 “大师的安全无小事。”郑老爷断然道:“告诉周公,什么时候在王贤身边安下钉,什么时候大师的安全才无虞。”“是。”郑沿只好应道。 话分两头,浦江县城,夜黑风高,一条人影潜行于黑暗中,悄无声来到城东一条巷里,循着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摸到一户人家的屋顶上,便安静的潜伏下来。 屋檐下是新设的灵堂,十几个人穿着素服在哭灵。。灵位边坐着个神情呆滞的老妇人,竟是今日到西衙录口供的伍老太太…… 不错,这正是那被宣告死亡的伍绍元家,老太太所言不虚,这些年伍家确实过得不错,仅这三进两层的宅,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尽管伍家人大都在灵堂守灵,那黑衣人还在屋顶耐心潜伏到四更天,人最困倦的时候才悄然爬到后宅,摸入空无一人的堂屋,翻箱倒柜检查起来,却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没搜着,直到他摸到箱底的一柄鲨鱼刀鞘的单刀……他便随手将那柄刀拎了出来,不禁愣住了。 内家高手目力极好,哪怕是黑夜也能看清东西,黑衣人便是个例。他细细端详,只见这把刀比单刀要长,比长剑略短,而且刀柄颇长,可双手持刀。黑衣人一手握柄,一手持鞘,缓缓将长刀抽出,便见如剃刀般厚背薄刃的刀身,闪着疹人的寒光。 ‘好一口百炼绣春刀!’黑衣人暗赞一声。他对这柄刀一点不陌生。因为胡潆身边的锦衣卫,每人都佩戴这样一柄!这是锦衣卫的制式兵器绣春刀,锦衣卫可以不穿飞鱼服,但不能不佩绣春刀! 他知道绣春刀是刀中神品,每一柄都钢制极好,千锤百炼,所以刀锋犀利无比。双手持刀,一刀砍下,足可把整只马头砍断! 哪怕是富强的大明帝国,也无力将这样的宝刀装备部队,只有天亲军锦衣卫,才会人手一柄! 也正因其珍贵,据说军器监在锻造时,会将每个人的名字刻在刀身上,一人一刀! 将刀竖起,黑衣人凝目盯着刀身巡梭片刻,倒是发现了刻字的地方,却看不清字迹……毕竟是摸黑,能看清轮廓,就已经很逆天了。 暗叹一声,黑衣人从怀中摸出一枚夜明珠……这一颗就比这套宅贵几十倍,黑衣人却拿来照明。好吧,夜明珠本来就有这功能…… 将蒙蒙亮的夜明珠凑近了刀身,黑衣人终于看清了字迹,这才收起夜明珠,将刀入鞘,放回原处,检查一下没有留下痕迹,黑衣人便如游鱼般从后窗出去,几个纵身便离开伍家,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那黑衣人离去不久,竟又进来个黑衣人,也开始翻箱倒柜,同样是一无所获……直到找到那柄压箱底的绣春刀。那黑衣人抽出刀来,同样发现看不清上面的字。竟同样摸出一枚夜明珠,看清上面的字后,收起夜明珠,将刀入鞘、放回原处、检查一下没有留下痕迹,如游鱼般从后窗出去,消失在夜色中……如果有谁目睹这两幕,一定认为要么自己出现幻视,要么就是那黑衣人有毛病,一遍不过瘾还得再来一次……其实根本就是两个人…… 后一个黑衣人在县城转了一圈,确定没有人盯梢,才回到停靠在河边的一艘游船上。 船上灯光昏暗,没有美姬相迎,只有一个黄发老者。 黑衣人扯下面巾,露出一张冠绝人寰的俊脸,正是那无缺公韦无缺! 黄发老者伺候他解下夜行衣,换上惯常穿的儒袍皂巾,缓缓道:“这种事交给老奴就好了,何劳少主亲力亲为?” “横竖没什么危险,”韦无缺坐下,端起茶盏呷一口铁观音,笑道:“全当解闷了。” “呵呵……”黄发老者笑道:“少主玩得还算开心?” “不错。”韦无缺笑道:“那武当小的轻功不错,可惜是个雏儿,自以为警觉,却顾头不顾尾。我在他身后呆了一个时辰,都没发现我。” “那是自然,孙碧云那老鬼功夫虽高,但教徒弟的本事,比起本教是拍马不及。”黄发老者笑道。“何况少主自幼经历过多少磨练,岂是那种养在深闺的小可比?” “呵呵……”韦无缺笑笑道:“幸亏当初没把那王贤杀了,这小实在太聪明了!”顿一下道:“不过他还是敌不过师傅这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看来是收获不小。”黄发老者笑道。 “嗯。”韦无缺点点头道:“我在伍家发现了一柄绣春刀,上面刻着伍天希的名字。” “伍天希……”黄发老者道:“似乎是那吴绍元的父亲。”明教毕竟不是官府,查阅档案要困难一些。 “很可能。无论如何,吴绍元都跟锦衣卫脱不开干系。”韦无缺缓缓道:“只是不明白,锦衣卫折了探,为何仍按兵不动?郑家既然知道被锦衣卫盯上了,为何还不把那人送走?” “前一个问题不难解释,”黄发老者笑道:“伍天希好像当过粮长,据说当时所有粮长,都被朱重八收为锦衣卫密探,赐给腰牌印信等物,那把刀应该就是这么来的。”顿一下道:“但后来朱元璋兔死狗烹,解散了锦衣卫,那些密探失去了组织,也不被朝廷承认。直到燕王篡逆后,重建锦衣卫,才有些密探陆陆续续回归。伍绍元差不多就是这种情况,但浙江没有锦衣卫的机构,他得进京去拜衙门!又怕人家看轻了,故而想立个大功重返锦衣卫,也好得个好的位! “那么说,锦衣卫很可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韦无缺恍然道:“后一条的话,是不是也是伍绍元身份藏得太好,郑家人也没发现?” “很有可能。”黄发老者颔首道。“伍绍元的身份,应该没有被识破,郑家才有会有心情,稳坐钓鱼台。” 第一五九章 业界良心 浦江县署西衙,典史厅书房中,王贤与一身黑衣的闲云少爷相对而坐。[本文来自中文网 WwW.zw.CoM] “已经很清楚了。”王贤沉声道:“我询问了伍绍元的生意伙伴,他们说有一次货物在被淳安扣住,伍绍元去淳安县衙走了一趟,那边就乖乖放行了,从此再不敢拦他们家的船。”顿一下道:“一个童生有什么本事,能让外县不敢拦截?他锦衣卫的身份是最合理的答案。” “他不会是朱九那帮人派来的吧?”闲云眉头紧锁,胡大人的意思,是将锦衣卫排除在此事之外。 “不是的。”王贤摇头笑道:“那个何常,你还记得么?就是他这种情况。” “嗯。”闲云明白了:“那郑家应该知道了吧?” “很可能已经知道了。”王贤道:“伍天希当年和郑棠是同乡好友,他的身份对郑棠应该不是秘密。后来伍天希早亡,伍绍元又年幼,郑家才接过伍家的粮长之职。也正因为有这段渊源,郑家才接受伍家的求亲,让伍绍元入赘。”顿一下道:“只是没想到,伍绍元竟然从郑迈的儿子那里,知道了点什么,继而想拿郑家当投名状,回归锦衣卫……这才不得不让他消失。” 王贤还有一条没说,这也可以解释,伍绍元为何放着如花似玉的美娇妻不碰?他不是天阉也不是兔爷儿,而是要和郑家划清界线,以免到时候撕扯不清。弄不好就是因为这一反常,才会被郑家怀疑上的。 “这样的话,那人会不会离开浦江了?” “不太可能。”王贤摇头道:“我仔细想过,那人之所以藏在浦江,而不是别处,是有原因的。” “除了这里有江南第一家,可以为他提供掩护外,还有什么?”闲云沉声问道。 “这里的地形。”王贤沉声道:“浦江,乃至金华府都大山连绵,直通闽赣,一旦有警,他可以迅速躲进山里,逃往江西福建,就是大军围捕都不怕。” “嗯。”闲云轻声道:“要是安全的话,其实去云贵安南,更安全。” 王贤摇摇头,不回答他这个问题。其实道理很简单…那里太偏远,去了就等于自我放逐。 “那么我们下一步,是找到这个郑桧么?”闲云沉声问道。 “是,但很困难。”王贤道:“就算郑伍氏守口如瓶,郑家也会雪藏郑桧的,我们只能外松内紧,静待他出现了。同时看看,郑伍氏会不会带给我们点惊喜。” “一味守株待兔么?”闲云微微蹙眉道。“不是说要钓鱼么?” “先等等吧,现在钓不着鱼的。”王贤打个哈欠道:“睡了,熬夜会有黑眼圈的。” “你是男人。”闲云无语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么。”王贤不理他,径直到里屋睡了。 闲云在外间床上打坐。身处险地、危机四伏,为了保护王贤的安全,他兄妹俩一人一宿轮流值夜…… 虽然说要守株待兔,但王贤却不得闲,因为县里收秋税的日子到了……去年的一幕幕仍记忆犹新,今年又摊上个酒鬼上司,王贤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过他好像多虑了…… 王贤还没来得及派人下乡催收,那边各区粮长已经来衙门报告,说税粮全都收好装船,已经运到县里了,请官府前去查验。王贤听了,半晌合不拢嘴,想在富阳时,收个税比杀了那些粮长还难,这边倒好,催都不用催。两县是临县,差距咋这么大捏? 本着注会那颗多疑的心,王贤带户房人前去查验,结果查来查去,绝无缺斤短两、以次充好的现象,更别说掺沙子、沙子之类了。而且人家还很懂事……该给衙门陋规常例,一点也不少给。 不只是一个粮长,全县所有粮长都这样,简直堪称业界良心弄得本想大展拳脚、继而立威的王典史,吊在半空不上不下,好个欲求不满。 “二老爷,没问题了吧?”见他恨不得把米粒数一遍,几位粮长小心问道。 “没问题了。”王贤黑着脸,背手下了船。 “我等在杏花楼略备薄酒,请二老爷赏光?”粮长们讨好笑道。 “本官累了,”王贤却不给面子,只对帅辉两个道:“你替我去吧,别让人家浪费了。”说完便坐上轿子,回衙去了。 “是。”帅辉两个应一声,待王贤起轿后,对众粮长笑道:“瞧得起我们兄弟不?” “二位爷哪儿的话当然瞧得起”众粮长这个汗啊,这俩小子是混混出身什么?怎么流里流气的。其中一位叫郑流的,是领了任务和两人套近乎的,自然曲意奉承道:“早就想和二位爷亲近,只是二位须臾不离二老爷左右,一直没得机会。” “这不机会来了?”帅辉嘿嘿笑道:“还等什么?” “请上车”粮长们便簇拥着二人,分乘几辆马车,来到本县最好的杏花楼上,一番觥筹交错、杯盘狼藉、猜令划拳、喧腾酬酢……把这俩小子哄得心花怒放。宴后,郑流又请他俩去县里最好的青楼红翠阁,继续莺莺燕燕、温香软玉、眠花宿柳、乐不思归比在西衙里挑灯夜读、死记硬背的王大官人,不知要幸福多少倍。 两根牛油大烛,照得书房里亮堂堂,王贤端坐桌前,正在奋笔抄写一篇程文。自从魏老师传授他速成**后,王贤便坚持背诵范文不辍……闲暇时早晚各背一篇,公务繁忙时也要抽空背上一篇。就连去郑宅镇那天,他都在路上完成了功课。 王贤拿出当年考注会的劲头来,又有科学的记忆方法,倒不觉着多么辛苦。可是他的举动在旁人看来,就忒不可思议了……虽说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但人家也是从小读书,只是没那么用功罢了。王贤却是彻彻底底的零基础,从十七岁才开始读四书、学八股,是不是太晚了点啊? 何况苏老泉一辈子都没考中,后来还是人家实在不忍心,才赏了他个官做……而王贤现在已经是官了,虽然未入流品,但可正常叙迁,以他区区十七岁的年纪,将来升到知府也是有可能的。何苦还要头悬梁、锥刺股,遭这份罪,去挤那独木桥呢? 灵霄盘腿倒坐在官帽椅上,两臂搭在椅背上,歪着头打量王贤,一看就是半个时辰。看得王典史实在受不了,头也不抬道:“我脸上有花么?” “有灰。”灵霄嘻嘻笑道:“小贤子我问你,为啥还要拼命读书呢?” “当然是为了考秀才,难道还是做学问?”王贤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性。 “考秀才干什么?你又考不中举人……”灵霄特意了解了一下,发现和典史比起来,秀才很没用的。 “喂,别打击人好么。”王贤郁闷的瞪她一眼道:“虽然你说的是事实。”秀才毕竟名额多,若有提学大人照顾,还有些希望,至于考举人,王贤从来都没奢望过……这可是浙江啊大明科举死亡之组,光靠死记硬背是没戏的… “那还考什么秀才?”灵霄嘻笑道:“再说你不是讨厌酸秀才么?” “个人感观是一回事儿,具体去做又是另一回事儿,”王贤摇摇头:“你这种含着金汤匙生下来的家伙,不会明白的。” “你不说我怎么明白?”灵霄探着身子,凑近了王贤道:“说说啊……” “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这种出身底层的人,必须要抓住一切上进的机会,才能不被人踩在脚底下。”王贤嗅到一股少女的清香,不着痕迹拉开距离,轻叹一声道:“考中秀才虽然对我没什么直接的好处,却可以让那帮正途出身的上官,不会老想着打压我。毕竟,我也算读书人了……” “谁打压过你?”灵霄气愤的挥舞着小拳头道:“告诉我,本姑娘替你报仇” “等到被打压就晚了,未雨绸缪而已。”王贤淡淡道。 “你这样好累啊。”灵霄白嫩的下巴抵在椅背上,叹气道:“我觉着开心最重要。” “你当然可以这样想了。”王贤感受到这假小子的关心,露出温暖的笑容道:“我也对我家银铃这样说……” “银铃呦,”一提起银铃,灵霄就来劲。在富阳县两人曾短暂相处,两个年龄相仿、性格类似的小丫头,很快就成了好姐妹。“我真挺想她的。” “那就去找她吧,她肯定也很想你。”王贤也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温声道:“浦江县你也玩腻了。” “确实玩腻了。”灵霄可不喜欢浦江,因为这里人不让她吃白食,也不把她当小祖宗供,更没有一帮女孩子陪她玩儿。毕竟王贤才来没多久,除了整治一干手下外,在县里实在没有存在感……而且浦江县,毕竟是姓郑的。 “那就去回去吧。”王贤道:“正好这两天有粮船要去杭州,到我家玩两天,然后回山过年吧。” “呃……”灵霄颇为意动,很快却又摇头道:“不行,我答应银铃了,要保护好你。” “有你哥呢……”王贤不禁感动,好银铃,哥哥没白疼你……这家伙也不亏心,他就爱欺负小银铃 “我哥有他的差事。”橘色的烛光,照得灵霄眉眼分明,她难得郑重道:“关键时刻不一定在你身边……” 王贤心一震,原来这小丫头明白着呢……(未完待续) 第一六零章 流民 送走了到杭州的粮船,浦江县今年的公务,便到了尾声。(百度搜中文网W wW.zw.C oM)官吏们都觉着可以歇歇,安安稳稳的过冬了。连王贤也不好意思整天点卯了,改成三天一次,其余时间大伙儿有事儿就来,没事儿便回家歇着……他自己也乐得多些时间背书。 这充分证明了,人往往以为自己能改变环境,其实到最后,大都被环境同化…… 但王贤已经被那些之乎者也弄得头昏脑胀,哪有工夫思考这种哲理性的问题? 可惜世事不如意者十之**,懒散的光阴如白驹过隙,转眼就被涌入本县的流民,冲得一干二净…… 从十月份起,从杭州府逃难过来的灾民,终于进入了浦江县境内。这让全县上下都有些措手不及……因为根据消息说,流民是南下往台州的,天知道怎么会突然转向金华 知府大人大为紧张,因为今年以来,杭州绍兴等地,由于救灾不力,灾民和本地百姓冲突,继而引发骚乱等暴力事件,半数县官被免职,还有被下狱的。现在这帮被从杭绍一带驱赶过来的灾民,满是怨气戾气,而且人数奇多。一个处置不好,金华就要重蹈杭绍的覆辙 知府苏大人紧急召各知县到府城议事,王贤因为出自救灾明星富阳县,而被要求与米知县同行,好向各县传授救灾经验。 米知县虽然怠于政务,但遇到这种事儿也不敢懈怠,和王贤骑了马,急急忙忙往府城赶去。 一到了府城,便有差役知会米知县,说府尊大人要提前见他和王贤。两人赶紧来到府衙,投了拜帖。 金华府苏知府四十多岁,面白英俊、三缕长须,是那种典型的仕途得意的正途官。只是这种大人和魏知县类似,说就天下无敌,做就无能为力得知流民入境,苏知府急得团团乱转,也拿不出什么章程。是以一听说米知县来了,他像抓着救命稻草似的,叫道:“快快有请” 在签押房里,苏知府接见了两人,稍事寒暄后,便迫不及待的问王贤道:“在富阳县时,你们是怎么救灾的,快快讲来” “是。”王贤从袖中掏出一本条陈,双手奉给苏知府道:“这是下官整理的《富阳县救灾录》,还请府尊过目。 “王典史是个有心人,怪不得郑方伯也对你赞不绝口。”苏知府惠而不费的夸他几句,便接过来当场翻看,一边看一边道:“讲一讲当时你们县的救灾思路。” “是。”王贤应一声道:“以当时魏知县的说法是,救灾的重点在五防。” “哪五防?”苏知府饶有兴趣的问道。 “一是防止灾民衣食不周,主要靠官民赈灾。二是防止灾民群聚无定所,主要靠分散安置、妥善安置。三是防止灾民游惰成性,主要靠以工代赈,而不是直接救济。四是防止主客百姓的矛盾,主要靠减免赋税、增加收入等办法,来减轻本地百姓的抵触心理。五是防盗贼瘟疫、这个没得说,靠官民携手用重典,好在现在入冬,倒是不用担心瘟疫。”王贤条理清晰的答道。 “说得好,果然有经验”苏知府笑道:“麻烦二位秉承这个思路,拟个救灾方略出来,今晚之前务必给我。”顿一下道:“二位也不用回驿馆了,本官让人收拾两个房间出来,你们在这儿住下,专心筹划。” “是。”两人只好应下,跟着知府长随,去往后衙客房下榻。 一安顿下,王贤便着手草拟救灾方略,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他听到拖沓的脚步声,不用抬头也知道谁来了。 见顶着酒糟鼻子的米知县进来,王贤作势起身,老米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起来:“酒虫勾心,在屋里实在呆不住,过来你这儿看看。”说着笑问道:“拟得怎么样了?” “基本写完了,请大人审阅。”王贤双手奉上。 “好好。”米知县接过来,仔细翻开起来。话说王贤还是头一次,见这位老知县如此之用心呢。 时间一点点流逝,米知县终于看完了,抬起脸便见王贤望着自己。米知县笑笑道:“非常好,仲德有方面之才啊 “大人过奖。”王贤忙谦逊道:“下官不过是依葫芦画瓢,有不妥之处,还请大人斧正。” “呵呵……”王贤没想到,他这句自谦的废话,却被老米抓住了:“基本无可指摘,只是……这个分散安置灾民的方案,尤其是令百姓腾出房屋租赁给灾民,似乎不妥……” “大人请讲。”王贤点点头,听老米的下文道:“我知道,这个办法在富阳县推行,有不错的效果,但是也发生过百姓将灾民撵出家门的风波,是吧?” “是。”王贤不禁惊讶,这米知县整天泡在酒缸里,连自己县里的事情都不清楚,却知道富阳县救灾的细节。 “老夫觉着,这种大杂居的方法,对当地百姓的生活,太过打扰。而且一家发生矛盾,很容易激起本地人和灾民之间的对立,这在治安上压力太大。”米知县缓缓道:“三者,现在的灾民,也不是当初的状态了。一年前他们刚成为灾民,官府怎么安顿都行,一开始把规矩立起来,怎么都好说。现在这些灾民已成流民,游惰暴戾、惹事生非,还是集中起来看管的好,不要散到民间,干扰百姓生活,传染不好的风气,乃至酿成事端……” “……”听话听音,老米长篇大论,反对分散安置,在王贤听来却怪怪的。因为他了解米知县说法的方式,向来含含糊糊、前言不搭后语。这次却条理清楚,鞭辟入里,显然对这件事极为重视,甚至就是冲这个淆安置,的方案来的。 “老夫说得有道理么?”见他不吭声,米知县便逼问道。 “太有道理了。”王贤回过神道:“还是大人考虑周到,那就改成集中安置。”顿一下道:“不过浦江县城狭小,无法容纳太多灾民,只能在城外安置。” “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回头再行商量。”米知县断然道,说完也察觉自己语气有异,忙补救道:“城外安置也没什么,浦江冬天也很暖和,只要我们把窝棚搭建的密实一点,再筹集足够的棉衣棉被,冻不死人的。” “是。”就这么错过给铁板一块的浦江县,掺沙子的好机会,王贤觉着很可惜。但上司都这样说了,王贤自然得依从,因为这份方略最终署名的,是米知县,而不是他王典史。 于是立即修改方略,然后米知县拿回去润色一遍,赶在天黑前交给了知府大人。 苏知府温言夸奖一番,让米知县早点歇息,他自己却要连夜审阅,以备明日之用。 酉末时分,苏知府的长随来到王贤房外,敲门问道:“王大人睡下了吗?” 王贤正在背书,“未曾。” “府尊大人有请。” “稍候,我这就来。”王贤忙换了官服,开门出来。 对面的门也开了,米知县也换好了官服,对王贤道:“我和你一起去。” “这,”长随却为难道:“府尊只叫王大人,没请米知县过去。” “…”米知县咳嗽两声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两人都去不是更好。” “小人不敢擅作主张。”宰相门前七品官,府尊门下至少是不怕知县的,那长随恭声道:“米知县请稍候,小人还是先和王大人过去,以免府尊等急了。然后小人再请示一下,过来请米知县。” “好吧。”米知县只好答应,深深看一眼王贤道:“府尊有所垂询,你要三思再答,不可轻率言之。” “是。”王贤应一声,跟着长随去了签押房。 米知县又等了好久,那长随才去而复返,对他道:“府尊大人说,只是需要王典史解释一些细则,不用再劳烦米知县。大人请歇息吧……”说完便躬身退了出去。 “唉。”见房门缓缓掩上,米知县把头上乌纱一摘,随手丢在桌上,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锡酒壶,自嘲的笑笑道:“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便歪在床上,借酒浇愁开了。 话分两头,王贤在外签押房见到苏知府,恭声施礼道:“府尊唤卑职前来有何吩咐?” “呵呵……”苏知府用探寻的目光打量着王贤,说出的话来,让他惊诧不已:“不是我找你,本府只是个传话的而已。” “啊……”王贤吃惊道:“那是?” “进去便知。”苏知府用下巴指一下一墙之隔的内签押房,便低头继续审阅方略开了。 看这架势,苏知府竟然是在外面把门的。王贤不禁暗暗惊讶,里面到底是何方神圣? 深吸口气,定定心神,王贤便掀开帘子,走进了内签押房。只见一个面容冷肃,高大清瘦的中年人,负手立在房中,正静静观赏墙上的字画。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头来,淡淡笑道:“小友,别来无恙?”(未完待续) 第一六一章 黑锅 王贤万没想到,自己竟会在金华知府衙门的内签押房,见到浙江按察使,冷面铁寒公周新! “卑职拜见大人!”王贤赶紧下拜。◎中文网 WWw.zw.COM◎ “不必拘礼。”周新淡淡道:“坐下说话。” “是。”尽管周新穿一身青布道袍,作寻常教书先生打扮,但给人的压迫感丝毫不减。王贤知道他不喜欢废话,便乖乖坐下。 “见到本官很意外么?”周新没有坐正位,而是在他左边坐下。 “是。”王贤点头道:“不过也不算太意外,毕竟臬台大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 “呵呵……”周新似笑非笑道:“那我为何要单独见你?” “卑职猜不着。”王贤苦笑道。 “你不是猜不着,你是不敢说。”周新冷冷道:“心里有什么疑问,只管说出来,本官就是来为你答疑解惑的。” “卑职不敢说,也不敢问。”王贤等于是默认了。 “确实……”周新那八风不动的脸上,竟也现出感同身受之色,满嘴苦涩道:“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能把个人的荣辱抛在一旁……” 王贤没有看他,低头接道:“臬台大人有话请说。” “呵呵,你倒真谨慎。”周新似笑非笑道:“胡洁庵去富阳之前,先到的杭州,和本官有过一番密谈。”洁庵是胡潆的号,王贤闻言抬起头来,目光幽怨的望着周臬台,周新不禁又笑了:“不是本官坑的你,你不要乱怪好人。” “是。”王贤点点头,便听他接着道:“不过胡潆确实问过我对你的评价。本官照实回答了……” “……”王贤心说,果然还是坑了。 “后来他对我说,会到富阳见见你,如果合适的话,会派你到浦江县当典史。”周新向王贤道出隐情道:“你一定很纳闷,为什么要让你一个小小的小吏,来肩负如此天大的重任?” “是。”王贤点头道:“卑职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想不通。” “这就对了。”周新笑道:“胡洁庵要的就是这效果。 “原来如此……”王贤恍然大悟,原来胡潆是故意,让自己这个江南第一吏,来浦江当典史!还劳动了吏部尚书,其实是在故布疑阵、吸引那帮人的注意力!顿一下,他低声问道:“那实兵在哪……”话没说完,王贤就闭嘴了,因为这问题太蠢了…… “不错,实兵就是我。”周新苦笑道:“前年冬天,我原本已授江南按察使,结果还未成行,就被改成浙江廉访了。原来是胡洁庵向皇上汇报时,说了那人应该在浙江,皇上就给我临时改了差事。陛辞时,圣上亲自交代给我这个找人的任务……” 王贤望着冷面寒公,心中涌起同病相怜之感……谁让你丫平时太拉风,被人吹成是当代包公,这时候不找你找谁?所以人啊,高调会早死,如果这次死不了,日后一定要低调再低调! “所以本官到任后,不断的微服私访。”周新道:“都以为我是暗查吏治、探访冤狱,其实那不过是掩人耳目。这一年来我走遍浙江,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找人。 听了周新的话,王贤茅塞顿开,问道:“人口失踪案,是臬台注意到的吧?” “不错。”周新颔首道:“是我发现的。但在此之前,我已经怀疑到浦江县,因为这里实在太适合那人藏身了。” “胡洁庵之前找了几年,都把浙江忽略了。因为所有人都以为,那人会躲的远远的,谁知他偏躲在浙江,这确实出人意料。”周新接着道:“但其实人在恐惧中,往往会逃往他们认为最安全的地方。一旦将目光集中在浙江,很快就会发现,天下没有比浦江更好的藏身之处了。” “是。”王贤点点头,确实。那人在位时,取消了浙江的重税,并大力提拔读书人,这都让浙省对那人充满了好感。而浦江更是有太祖皇帝亲封的忠孝之家,有他在危急时可以信赖的臣子,有易于藏匿转移的地形,距离京城也不远……至少从心理上,会让他感到安全,且不会被失败感彻底淹没。 “既然如此,为何迟迟不肯动手,还要假我之手?”王贤不顾身份的问道。 “原因很复杂。”周新缓缓道:“首先,那人如惊弓之鸟,随时都为出逃做好准备,所以不能打草惊蛇。派你一个小小的典史过去,他们虽然会起疑心,但其实心下仍是安定的,因为郑家在浦江太强,在浙江太强,是不会将你放在眼里的。而且他们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才会忽略真正的危险……这段时间,趁着郑家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本官已经完成了布置,封死了那人出逃的几条通道。” “二者,郑家势力之强大,可以给那人提供最好的保护。不出动大军,我们是不可能抓住那人的。但是大军师出无名,因为朝廷早就宣称那人已不在人世,哪怕胡洁庵找他,也得假寻找张邋遢之名。所以没有理由,朝廷无法调集军队,包围浦江。’ 虽然周臬台说得慢条斯理,王贤却听得汗透衣背,原来最终,还是要调动军队啊! “三者,这次流民入境,其实并不简单。杭州府已经做到最好了,按说不该有这么多流民。”周臬台恢复了他惯常的严肃道:“而这次流民的人数达到十万,背后一定有什么力量在捣鬼。” “明教。”王贤轻吐二字道。 “不错。”周臬台重重点头道:“明教行事一向低调诡秘,这次却大举出动,目地不言而喻。这也是我们希望看到的,待他们在浦江和郑家开战后,朝廷就有了出兵的理由,到时候连明教带郑家,一锅端了就是!” 王贤不禁倒抽冷气,他终于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大人物的杀伐决断,这可是成千上万上的性命啊…… “我明白了。”到了这一步,王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胡钦差让自己当这个浦江典史,根本不是要自己找人的,而是要他尽好一个典史的本分——发现明教,及时报告!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周新轻叹一声道:“如果你能在这之前,把那人找出来,这场杀戮或可不会发生。” “臬台大人和钦差大人似乎,对此并未报什么希望。”王贤冷声道。 “事关社稷安稳,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哪个人身上。”周新淡淡道。“就算杀光一县之人,能让其余一千四百个县的百姓免于刀兵,也是值得的。”顿一下道:“如果你想救这一县百姓,就想方设法把那人找出来吧。” “其实是大人……想救浦江百姓吧?”王贤轻声道:“这才是大人要见我的原因吧!” “……”周新一直挂在脸上的自嘲,在那一刻敛去了,他深深望向王贤道:“能少死点儿人,自然是好的。其实胡洁庵也是这样想的,他让你这个总能创造奇迹的小子过去,不就是为了求个安慰?”他深深喟叹一声,不掩饰自己的纠结道:“本官出仕二十载,从没像今天这般心乱……” 周臬台说完,脸色重又变得冷硬起来道:“你也不要太当回事儿,毕竟谁也没指望你能找到他,时候一到,还是会按计划行事的……” 王贤却已经从震惊中恢复,冷静问道:“我还是不明白,胡大人为什么要把我加进来,没有我,似乎并不影响大局… “因为前朝过来的大臣,都不想背负弑君之名。”周新为人磊落,并不隐瞒道:“但你是新人,十年前还穿开裆裤呢,这个名声对你来说,不算恶名,反而会让你青云直上! 王贤心里不禁破口大骂,原来自己是他们预备着背黑锅的! 他早就反复称量过各种结果,知道要是把这桩功劳,记在自己头上,永乐皇帝肯定要大大酬谢自己,将自个连升十级都不为过。但那些心怀旧主的文官,不敢找皇帝算账,却一定会把账记到自己头上,早晚会找机会整死自己的。 估计到时候永乐皇帝,也很愿意拿自己这个无足轻重的家伙,来平息文官们的怨气吧…… 所以胡潆这个奸诈的老王八偷了人家老婆,却让自己来当奸夫,实在是王八蛋! 见王贤面色不豫,周新道:“看来你也不想背这个污名 “是。”王贤点点头,恳切的望着他道:“臬台之所以对我说,肯定是有办法,救我于水火。” “办法就是我来背这个黑锅,本官能还挺得住。”周新缓缓道:“但前提是你能提前找到那人,避免这场屠杀。” “……”王贤知道大局如此,留给个人的选择,实在太少太少,只能低声应下。 内签押房里寂静无声,好长一段时间,王贤才又低声道:“其实找人的话,还是锦衣卫更在行,卑职只是有点小聪明的二把刀。” “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最后一件事。”周新沉声道:“千万记住,不要让锦衣卫提前找到那个人。”顿一下道:“就算放那人逃出生天,也不能让锦衣卫得手,切记切记。” “为何?”(未完待续) 第一六二章 正戏开锣 “为何?”王贤沉声问道。[本文来自中文网 WwW.ZW.CoM] “……”周新沉默半晌,才缓缓道:“虽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是朝廷里几座宫殿几座衙门,饭还是分锅吃的。”又低声嘱咐道:“那人跑了,日后可以再抓。但那人要是落到锦衣卫手里,国本就要动摇了。” 王贤有些明白了,听说朝廷里太子虽然在东宫多年,但永乐皇帝还是想把皇位传给汉王,而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据说和汉王是换帖子的把兄弟……对于上层的勾心斗角,王贤如雾里看花,不甚明了。周新也不愿多讲,只是让他记住,万万不能让那人落到锦衣卫手里。但王贤又有些糊涂,这个功劳真的那么重要么?怎么可能动摇国本?还是说那人手里,有太子一帮人的把柄?似乎这个解释更靠谱吧。 但是这些问题离他太远,就算想明白了也没用,王贤收起纷杂的念头,见周臬台已经端起茶盏,便起身行礼退下了。 第二天辰时,金华府衙二堂上,苏知府并一众属官,以及各县知县齐聚一堂,商讨如何赈济灾民。王贤也得以列席,府衙差役在米知县的椅子后,给他加了个杌子…… “在先前的救灾中,杭州府富阳县的表现尤为突出,他们提出的淆安置、以工代赈,的方略,省里早就通告各府了。自本官以下,诸位都曾拜读过,确实令人好生佩服。”苏知府目光扫过众知县,见米知县脸色微变,便继续沉声道:“是以这次金华赈灾,要学习这个方略。本府特意咨询了原先富阳县的户房司吏、现在咱们金华府浦江县的王典史,又和府里众位大人反复讨论,总算赶在今晨,拿出了一套方案。诸位看看,没有异议的话,我们这就按方案执行。”说着点点头,书吏便将抄本分发给诸位知县。 几位知县之外,王贤也得到一份,都赶紧认真翻看起来,苏知府则凝神正坐,二堂上只有接连不断的翻页声。 米知县瞪着一双昏花的老眼,看得特别仔细,当他看到安置办法一条时,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回头怒视王贤。却见他也一脸错愕,指着那一条给自己看,似乎也不知情。 两人这一对视,将苏知府的目光引了过来,他深深望向老米道:“米知县,没有异议吧?” “有丨”米知县声音不大,却使得大堂上所有的人都是一怔,不知这浑浑噩噩的老米,今天吃错了什么药……不,应该说喝错了什么酒。 米知县却换了个人似的,几乎是一字一顿道:“这个安置方略,和原先拟定的不符不符丨” “哪儿不符o丨”苏知府虽然压着声调,但语气已显出了严厉。 米知县却丝毫不受影响道:“原先的方略里,是没有分散安置这条的,而是集中安置。”便不看苏知府的脸色,大声将昨天对王贤的那番论调搬出来,说得众同僚纷纷点头。 “……因此,属下愚见,还请府尊并众位大人,再行斟定丨”一番长篇大论后,米知县坐回位子上。 大堂里一片沉寂,众官员都对这老东西刮目相看,苏知府的脸色却极为难看。平心而论,他也觉着米知县说得很有道理,但这个分散安置的方略,是周臬台亲自定下的。之所以没有再跟米知县通气,是因为他向来瞧不起这稀里糊涂的老酒鬼,却没料到,老酒鬼也有清醒的时候,而且就跟他杠上了 虽然没有料到,但现在既出了这个局面,苏知府必须得扛住,他沉声道:“米知县过虑了。你这是先入为主,将灾民视为洪水猛兽”顿一下道:“都是我浙江的纯良百姓,完全可以和本地人和睦相处,何必要多此一举,凭空基本制造对立呢?而且隆冬将至,怎么能忍心让灾民住在透风漏雨的窝棚里?” “回府台,赈灾,本就该作最坏的打算。”米知县却不为所动道:“县里把窝棚搭得好一点,棉衣棉被发到位,是不会冻死人的。能平稳过去这关最重要,没必要奢求和睦相处。” 苏知府被他顶住了。这下在座的人都明白了,老米是铁了心要扭过这件事。但苏知府哪肯被个下级,就这样把早谋划好的事情搅了,黑着脸道:“不争了,争到灾民饿死了,也争不出个输赢。”不待米知县回话,他便接着道:“就按照我说的办,出了事本官拿这顶乌纱顶罪” “到时候真酿成民乱,”米知县也急了,竟大声道:“大人这顶乌纱可顶不住” “放肆丨”苏知府被顶得火冒三丈,一掌拍在案上,站起来道:“乌纱顶不住,还有这颗人头,不劳米知县操心 “……”都把知府大人逼得,用项上人头担保了。米知县要是再说什么,目无上宪,搅乱纲常的罪名是逃不掉的。见没有人肯帮忙,他只好郁闷的住了口。 “你要是不想执行,现在就明说,我奏请朝廷换个新知县”苏知府终于扭转了被动,见米知县不吭声,冷声一声道:“要是还想当这个知县,就给我不折不扣的执行,本府会盯紧你的” “是”米知县还不想被摘了乌纱帽,只好郁郁的应一声,坐在位子上不再吭声。 “还有没有意见?”苏知府调整下呼吸,问道。 众县官见府台大人如此敝帚自珍,哪还敢再触霉头?便纷纷摇头。 “那就散了吧丨”将方略大致讲明,苏知府心情早已灰恶得不行,说完便第一个退堂了。 “恭送府尊”官员们齐声躬身道。 灾情紧急,必须赶时间回去准备,散了会,知县们便各奔东西。王贤也和老米骑马返回浦江。 路上,米知县一直闷不做声,显然郁闷极了。王贤自然不去触霉头,也一声不吭的想自己的心事……话说骑马真是痛苦啊,大腿磨得火辣辣的痛啊当然这不是重点。 此次府城之行,给王贤带来的震动实在太大了。他才真正体会到闲云棋子,之说的确切,周新、胡潆,或者说当今皇帝,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且到了准备擒杀对方大龙的阶段,自己只是众多棋子中的一枚,虽然看起来位置很重要,但其实仍是一枚普通的棋子,乃至弃子…… 说真的,他现在已经不奢求什么回报了,只求这盘棋下到最后,自己仍留在棋盘上。能安稳活下去,就是最大的胜利了可这真的很难……因为接下来的浦江县,将是郑家、明教、朝廷、乃至锦衣卫,多方势力混成一团的混乱局面。所有人为了活下去,或者他们的目的,都会毫不犹豫用尽手段,当然也包括杀人……自己这个小小的典史,正处在风口浪尖,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做掉。 ‘靠、靠、靠,想到即将面对的危险局面,王贤不禁暗骂三声,待转向闲云和灵霄时,却已是满脸堆笑:“闲云少爷,从今晚起鸡腿归你。灵霄妹子,你想去哪家吃霸王餐,哥哥带人给你撑场子去。” 弄得闲云目瞪口呆,不知这小子哪根筋搭错了,灵霄却很兴奋道:“好啊好啊我要去杏花楼” “没问题。”王贤谦卑笑道:“只要你值夜时别老打盹,怎么都行。” “哎呀,人家不习惯熬夜么。”被说到糗事,灵霄不好意思的捂着脸道:“好啦好啦,最多我白天好好睡觉,这样晚上就不会困了。” 一行人回浦江的路上,已经看到到处是三三两两逃荒的灾民。米知县强打精神,与灾民攀谈,却发现他们的目的地,十有**是浦江。原因很简单,被太祖皇帝称为典范的江南第一家在那里,赈灾肯定要比别处得力。听了这话,米知县都不知该哭还是笑了。 日暮时分,到了县城跟前,只见城门前已经建起一座庞大的粥厂。四周用芦席围着,木栅门前还有几个官差守卫。栅门上挂着块大木牌,上写‘浦江县赈灾粥场,八个大字。 此时正是放粥的时间,最先到达浦江的上千名灾民扶老携幼,手里捧着碗,从四面八方拥来,鱼贯进入粥场。 有户房郑司吏正在密切关注头一次放粥的情形,见知县大人返回,赶忙上前请安道:“启禀大老爷,没想到灾民来的这么快,好在郑家出人出粮,帮县里建起这个粥场,才接了燃眉之急。”只是他说起这话,总有些自卖自夸的意 一看到这粥厂的构造,米知县便知道郑家人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那就是集中安置。想到这,米知县大为烦躁,闷声道:“把围墙拆了” “大老爷,还是明天吧。”王贤轻声道:“今天灾民们好歹还有个栖身之处。” “不行,不能打折扣”米知县郁闷的发火道:“本县如今严格执行上头的规矩,禁止灾民聚居” 众差役不禁惊呆了,这还是啥都不管的米酒鬼么?(未完待续) 第一六三章 他乡遇故知 老米没再搭理王贤,气呼呼的回到县衙,让人把郑教谕叫来,告诉他府里的赈交安排。※中文网 WWW.zw.COM※ 郑教谕闻言一阵头皮发麻道:“你怎么能答应这种事呢?” “我已经拼了命的抵制。”米知县那张老睑上,写满了痛苦道:“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我要是再坚持下去,姓苏的非得停我职,再让别人署理浦江,不更麻烦?” “苏知府为何要这样做?”郑教谕皱眉道:“不像他平日的行事啊。” “还没看出来么……”米知县闭上眼,喉头一抖一抖的艰难道:“朝廷想借这次机会,要冲一冲浦江县这块铁板!” “这么说……”郑教谕面色大变道:“朝廷果然对浦江产生了怀疑?” “定然如此……”米知县的眼圈红了,身子不自禁的微微颤动,他忙掏出酒壶灌两口,稳定下情绪道:“我们上当了,以为朝廷派王贤来找人,孰料他只是个幌子!趁看我们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人家: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 郑教谕闻言暗悔不已,当初因为摸不清王贤的底细,小心过度的那老爷子下令家:里人偃旗息鼓,暂时不要活动,才给了朝廷可乘之机…… “不行,赶紧通知大师转移!”郑教谕仓惶起身道。 “不要在慌乱中下决定。”米知县摇摇头,恢复冷静道:“现在朝廷最多只是怀疑,不然来的就不会流民,而是军队了.而朝廷的目的,八成是打草惊蛇,让我们仓皇间送大师转移,好撞入他们的天罗地网中!” “这……”郑教谕想想也是,站住脚道:“你的意思是?” “你告诉老爷子,千万镇定。”米知县沉声道:“郑家:是太祖钦封的‘江南第一家",天下孝悌的楷模。燕贼既然处处以太祖遗命为训,那么就箅确定大师藏在郑家:,也必须要隐蔽行事,不然軎愔泄露,他根本没法面对天下人.”顿一下道:“所以朝廷虽然有千军万马,但不会踏足浦江这一亩三分地,只会派锦衣卫这样的厘犬,暗中勘察而已。” “嗯。”郑教谕闻言心下稍定道:“说的也对,若只是暗斗,咱们是不怕的。” “嗯。”米知县点点头道:“大师只要不动,谁也找不到他。而朝廷没有把握,是不会轻举妄动的。这时候千万不能乱,乱了就要出大事!”说看面色变得郑重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为了皇上你我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 “嗯。”郑教谕重重点头,离开县衙,急匆匆赶回郑宅镇,与老爷子商议对策去了。 那厢间,王贤也简单安置好灾民,返回西衙稍歇。 马车上,闲云眉头紧锁道:“怎么会闹成这样?现在郑家:肯定什么都知道了。” “是啊,”王贤叹口气道:“人心之莫测,可见一斑。”那苏知府明明是周臬台信得过的角色,孰料却对老米那般造作,恐怕是暗怀示警之心? “如果真是苏知府有心示警……”闲云不寒而栗道:“那就太可怕了。” “是啊。”王贤点点头,一府知府竟然早就对那人的下落知情,而且冒看满门抄斩的风险知情不报,却完全得不到任何好处……人心之向背,这才是最可怕的! 望着明显乱了套的大街上,老百姓开始排队买米,甚至发生了哄抢,闲云低声问道:“万一那人闻风出逃怎么办?”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王贤却面色沉静道:“我们这种小角色,尽力而为就好,何必强求结果?”说看挂起一丝苦笑道:“何况也强求不来的……” “……”闲云不了解王贤的想法,他相对要单纯许多,只知道既然接了任务,便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不到最后一刻,还是不能轻言放弃!” “嗯。”王贤点点头,算是回应。 回到西衙,差役票报说,二老爷家乡来人了。 王贤来到客厅,便见是个风尘仆仆的小胖子,不禁大喜过望:“小胖,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惭愧……”那小胖子正是吴为,他起身向王贤行礼,汗颜道:“在富阳砸了饭碗,一气之下跑来投奔大人!” “到底怎么回事儿?!”王贤这段时间哪有工夫关心富阳?闻言愕然道:“谁砸了你的饭碗?” “还能有谁?”吴为看看闲云,听王贤道<> “混账!”王贤闻言火冒三丈道:“在县里时,没看出姓蒋的这么阴险啊!” “狐狸尾巴藏得好。”吴为恨声道:“其实他和刁主簿是一丘之貉,那些贪赃枉法的事情,没有他点头,刁主簿也干不了。原先大老爷在时,别看他唯命是从,心里早恨透了大老爷,现在轮到他当家:,自然要全都推翻了!” “王八蛋!老子要把他剁了喂狗!”想到自己费尽心血打造的富阳新政,竟转眼就被消灭,王贤目眦欲裂,恨不得这就提刀杀回富阳去。 可惜只能说说而已,且不说现在是什么时候,怎可能节外生枝。单说姓蒋的现在是一县正印,自己不过一个外县典史,哪是说灭就能灭了他的? “大人息怒。”倒是吴为,一吐心中块垒后,便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劝解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新政等不起!”王贤痛心疾首道。 “当务之急,是大人赶紧写信给大老爷,大老爷现在虽然是词臣,但在京里总能想办法,给县里施压的。”吴为道:“坯有大人的父亲,请他老人家:在杭州府也想想办法,都比大人冲动强。” “唉……”好说歹说,终于把王贤劝下,待写了信给魏源和王兴业,天已经黒了。王贤命人设宴为吴为接风,却被他劝住道:“小人来的路上,见无数灾民涌入浦江,想必大人已经领到赈灾的命令了吧,这时候宴饮的话,难免招惹物议.” “还是你考虑的周全。”王贤闻言大感欣慰道:“这段时间你不在身边,我真不习惯啊。”顿一下,指看帅辉两个道:“他们俩忠心可靠,可惜早年不务正业,连字都不识,遇到事儿是干着急帮不上忙!” “大人过奖了。”吴为见火候差不多,便对王贤道:“其实属下这次来告状之外,也有投奔之意,大人要是不收留,属下就走投无路了。” “太好了。”帅辉闻言大喜道:“小胖哥来了,我们再也不用挨骂了。” “骂你还不是为让你长劲?”王贤瞪他一眼道:“不知好歹的东西!”却对吴为的请求不置可否。“先吃饭,吃完再说!” 晚饭是简单的四菜一汤,没有喝酒。王贤亲自为吴为安排了房间,嘱咐他早点休息。刚要离开,却被吴为叫住道:“大人能给个明确的答复么,到底收不收留属下?” “这个……”王贤苦笑道:“我本想考虑一晚上,再答复你的。” “这又何必呢?”吴为的几根傲骨又痒了,淡淡道:“若是不方便的话,我是不会让大人为难的。” “不是不方便。”王贤一阵纠结,长叹口气道:“唉,从私心讲,我当然想让你留下来帮我,可是……我不能害了你!” “怎么会害了我呢?”吴为不解道。 “浦江这边的愔况,可以说是万分凶险,”王贤无奈道:“我已是釜底游鱼,无可奈何,但不能让自己兄弟也陷进来。” “发生了什么事,会这般凶险?”吴为奇怪道:“浦江不是出了名的政务清简么?就箅有灾民涌入,也不会比当初富阳更麻烦吧 “呵呵,有那么简单就好了……”王贤不再往下说道:“总之你没必要掺和,也就没必要知道。在我这住两天,歇过来就回去吧。”说完拍拍他的肩膀,竟眼角泛泪道:“我还想让你把帅辉和二黒带回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没法跟他们家:里交代。” “真至于此么?大人!”吴为瞪大眼道:“真有性命之忧?” “是。”王贤点点头,转过身去,走到□口才低声道:“我爹妈心大,我倒不太担心。唯独林姐姐,接连两次婚事不成,我怕她受不了,你转告我娘,千万做主给她另找户好人家:……”说完便黯然出去,背影是那样的凄凉。 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吴为呆立了良久,半晌才缓缓低下头,双手使劲揉搓着头发,好像那不是他的脑袋,而是一团乱麻似的。(未完待续) 第一六四章 突破口 第二天早晨,王贤洗漱过后,让人请吴为一起过来吃早饭。(中文网w wW.zw.c oM) 不一会儿吴为来了,只见他满眼血丝,神情憔悴,似乎是一宿没睡。 “怎么,睡不着?”王贤招呼他坐下,亲自为他盛一碗粥道。“吃点饭回去再补个觉吧。” “不用了,”吴为低着头道:“我顶得住……”说着抬起头来,使劲搓搓脸道:“大人不是说过么,救灾如救火,请分配任务吧” “呃……”王贤先一愣,旋即感动的看着吴为道:“小胖,你疯了么?” “我没疯。”吴为低声道:“不只是大人才有兄弟之情,我也有。”顿一下道:“大人既然有危险,就是赶我也不走。” “何必呢……”王贤低声道。“浦江县有江南第一家,没有你我也照样转。” “至少我留下,能保护大人的性命。”吴为淡淡道。“大人是知道的,我拿定主意,便会不再动摇。” “小胖。”王贤感动的有些哽咽,攥着他胖乎乎却极有力的手道:“我王贤必不负你” “大人,你太偏心眼了,我们也没说要走啊。”帅辉不满的抗议道:“人家不是说了么,一世人两兄弟,就要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变态……”二黑嘟囔道:“打死我也不跟你一个被窝。” “喂,有什么不对么?”帅辉怒道。 “哈哈,当然不对了”王贤心中的阴霾为之一扫,放声大笑道:“这是形容两口子的” “原来如此”帅辉怒道:“郑流那王八蛋,竟敢戏弄于我” “也许他真对你有意思咧。”二黑咧嘴道。 “好了,说正经的。”王贤正色道:“小胖,在富阳时,你就是负责救灾,现在继续肩负起这差事来吧。”顿一下道:“我也不给你在衙门里找差事了,就算给你个户房司吏,也一样压不住浦江的地头蛇,还不如以我的代言人身份出现。” “是。”吴为点头应下。 王贤还算是知人善用,富阳县救灾除了一开头,是王贤亲自盯着之外,后面大半年时间,都是吴为在负责。故而他的到来,可大大为王贤分担繁冗的事务,让他能将精力集中在重要的地方。 比如劝灵霄妹子,答应无缺公子的约会邀请…… 话说从在衙门对门住下后,那位无缺公子韦无缺便风雨无阻的每天上门,不是给灵霄送花,就是献诗给她听,虽然每每被揍得鼻青脸肿,但无缺公子从不气馁,擦干鼻血,第二天又会准时出现。 连王贤都被他锲而不舍的精神感动坏了,替他游说灵霄道:“和他出去转转吧,寒郊漫步实在是江南冬日的恩赐……看在我难得说出这么有诗意的话的面子上,你就答应吧。” 灵霄像一只愤怒的小鸟,使劲摇头道:“再逼我,我就揍你” “妹子,你还是去吧。”连最疼爱妹妹的闲云少爷,竟也劝说道:“放心,我会陪你一起去的。” “你们……”灵霄这下反而不生气了,奇怪的望着两人道:“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解药。”闲云少爷淡淡道。 灵霄白他一眼,看向王贤,她知道小贤子肯定会给个满意的答案。“其实我们是在钓鱼,”王贤果然不负期望,顿一下道:“综合历年失踪者的情况,不难推测出,可能是这些人无意中发现了那人存在的秘密,或者只是撞见过那人一次,便被那人的护卫灭口了。” “好狠毒啊。”灵霄的大脑结构果然异于常人,关注的地方都和别人不一样。 “这是没办法的。”闲云淡淡道:“若非如此,那人也不能在浦江藏了多年,还没有任何消息。”是的,到目前为止,不论是朝廷还是明教,乃至王贤,对那人在浦江的一切都是猜测,他们甚至不敢保证,这人一定是在浦江。 “现在,那些流民被分散安置在本县各乡,包括郑宅镇在内,都有成千上万的灾民存在。”王贤接着道:“而且家家都得腾出房子安置灾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要骂死你了。”灵霄眨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道。 “呵呵,这不是重点……”王贤苦笑一声道:“重点是人烟稠密的地方,已经没了那人的藏身之处。”名声是一把双刃剑,有时候为盛名所累,你不得不被人牵着鼻子走……比如郑家,带着孝悌无双名头的江南第一家,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看到灾民入境,却还要第一时间开设粥厂赈灾,而且施的粥厚得可以竖起筷子。 但这也不是重点,因为如果施粥能解决问题,就是直接上干饭,郑家都一万个乐意。重点是要了老命的淆安置,,尽管郑老爷子老谋深算,官府一声令下,也只能命每家每户乖乖腾出房间,自家更是以身作则,将前三进全都腾出来供灾民居住,而且不要租金郑家是江南第一家啊,怎么好意思不腾房子呢,怎么好意思跟灾民要钱呢?最终郑宅镇安置的灾民,是其他镇的两倍还要多…… 整个郑宅镇,乃至所有的县城、乡镇,都已经对流民不设防了,哪还有那人的藏身之处 如果没有离开浦江县,那人只能藏身于乡野山间。浦江的茫茫大山,是他最后的屏身之处,而从郑桧那里得到的消息,让王贤确定那人没有离开。是的,郑桧已经被王贤秘密逮捕,这还要归功于那位被王贤蛊惑的郑伍氏……这闺名绣儿的小娘子,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爷爷和祖父,担着什么样的天大干系。郑家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思想,将她彻底摒在核心机密之外,是以她的一颗芳心里,只有查明真相四个字。 郑绣儿当然也有顾虑,那就是如果将郑桧交出去,可能会影响到郑家的声誉。但是她被王贤的三寸不烂之舌骗到了,相信官府不会再追究此事,王典史只是想查明真相,解开她丈夫之死的谜团,仅此而已。于是她将郑桧的行踪,着贴身丫鬟暗中禀报了王贤。 尽管郑桧深居简出,官府根本找不到,但在同住一家的亲人眼里,他的行踪是没有秘密的。郑绣儿发现,这厮虽然被勒令禁足,但其实并不安分,每隔上七天都会趁黑天偷溜出去,天快亮才会回来。 有了这条线索,闲云这个胆大艺高人,在郑桧又该溜出家门的日子,只身夜探郑宅镇。三更时分,果然见一条黑影窜出郑家,轻车熟路的绕过巡夜,出了镇子,上了条等在镇口小溪边的小船。 闲云大喜,待那黑影上船,船儿缓缓驶离岸边,他悄无声息的下水,如游鱼般潜至船底,将一块面团似的东西,粘在船舷的吃水线以上,又悄无声息的潜回。上岸后,闲云脚不沾地,疾驰到数里之外……在那里,王贤以抓贩私盐为名,当夜临时集结起一百余弓手,分乘五艘快船,前往接应闲云。两人约定,一旦遇到危险,闲云便会释放烟花,王贤则带手下前往营救。此时已是四更天,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让王贤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突然,灵霄低声道:“我哥回来了。” 王贤顺着她指的方向,却黑咕隆咚啥也没看到,但过不一会儿,满身大汗的闲云,就从黑暗中走出来,呼吸依然平稳的告诉他经过。王贤大喜,命手下开船,顺流而下,直奔那艘小舟的方向而去。只是江面宽阔,水网纵横、芦苇成片,要想在茫茫黑夜中找到一叶扁舟,真不比大海捞针轻松。 但武当山下来兄妹俩,却能牢牢锁定那艘小舟的方位,他俩带着快船穿过几条河道,很快便找到了藏身芦苇丛中的那艘小船。这是武当派的不传之秘——千里追魂。闲云粘在船上的‘面团,里,加了一种特质的香料,人闻不到味道,却可以被猎犬在很远的距离准确的找到。因为对狗狗来说,这种气味简直太强烈了,甚至连水气都掩盖不了。 决定要这样干后,灵霄不知从哪弄来一只经验丰富的小猎犬,今夜果然立下奇功,带着他们准确找到了那叶小舟。郑桧和船上人正谈得入巷,听到有动静才发现有船驶来。船藏在芦苇荡里,根本来不及驶出来。两人当机立断,赶紧出舱跳水,想要借芦苇荡的掩护逃走。但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闲云、灵霄兄妹,竟真是高手中的高手,兄妹俩从怀中各摸出一个弹弓,几乎没有瞄准便同时发射。 满天的星光下,两声闷哼传来,紧接着又是两声巨大的噗通声,两人竟还来不及入水,便在半空中中弹 快船冲刺过去,将两个被击晕的家伙打捞上来,只见他们虽然口鼻冒水,但肚皮一股一股,还都是活着的…… “撤”担心生变,王贤一声号令,五艘快船便飞快驶离了事发地点,却没有返回县城,而是继续顺流而下,离开了县境,进入诸暨县的地界。 王贤根本不信任县里的所有人,他要在这诸暨县的河面上,连夜突审两名珍贵的俘虏。(未完待续) 第一六五章 逼供 冬夜风凉,寒星点点。[本文来自中文网 WwW.zw.CoM]漆黑的浦阳江上,不时发出沉闷的灌水声,还有又粗又急的喘息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那是王贤的手下在给两个俘虏用刑。 王贤于行刑是很有天分的,尤其擅长无创询问,但他今天不想阻止手下,用最粗暴的方式折磨犯人,因为这段时间,他的心中孳生了太多的负面情绪,如果不及时宣泄出来,他真会疯掉的。 独立船头,王贤望着黑黢黢的夜空,深深的叹息一声,直想就此遁去,离开浦江这个能把人逼疯的活地狱 “大人,姓郑的软了。”帅辉走过来,悄声禀报道。 王贤点点头,又立了片刻,才转身进去船舱,便见被绑成个粽子的郑桧,肚子圆的像个球,口鼻中沾满了涕泪和污水,在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王贤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郑松。”那人低声道。 “还想再喝点水么?”王贤的声音很温柔,却透着阴冷。 “……”那人想一想,改口道:“郑桧。” “这才对。”王贤赞许的点点头,问道:“伍绍元是怎么死的?” 听到这名字,郑桧面色一变,低声道:“我不知道,当时我去福建做生意了。” “这么说,他确实是死了?”王贤冷冷问道。 “是……”郑桧暗暗叫悔,原来人家是诈自己的。便紧紧闭上嘴。 “他为什么会死?你最好别急着说实话。”王贤声音低而阴森道:“我今天心情不好,希望你能让我宣泄一下。”说着幽幽一叹道:“你看你的肚子里,现在灌满了水,要是压一下会怎样?”话音未落,二黑便一脚踹在在郑桧的肚皮上,他登时浑身如爆掉一般。反复几脚下去,郑桧已是七孔流水,呕吐痉挛…… “好了好了。”王贤叫住二黑,柔声道:“我相信他会乖乖说的,对不对,子会?” 郑桧闻言一愣,子会是他的字,显然对方早就盯上自己了。但他已经顾不上惊讶,因为他实在熬不住酷刑。这伙人除了用水灌他,还用猪鬃猛扎他的子孙根,那真是旷古未见的酷刑啊,在那种惨绝人寰的痛苦下,什么性命、什么荣辱、什么家族、什么忠义,全都被统统击碎,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结束这种痛苦。他想过咬舌自尽,但不知是没有力气,还是没有勇气,实在无法一死了之,那就只有招供,了…… “我说,我说……我和伍绍元、还有郑迈的大儿子原先曾一起上学。伍绍元入赘后,我自然很高兴,因为家里规矩太严,人人都板着个面孔,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自从他来了,我俩便整日泡在一起,吃酒作乐,我把他当成最好的兄弟,谁知道他竟然是个衣冠禽兽……”郑桧低声道。“他竟然趁我酒醉,意图强暴我的妻子,结果我听到声音,及时发现,一时冲动把他杀了。” “编瞎话都不会”王贤粘上毛比猴儿都精,一针见血的拆穿道:“伍绍元连他自己的老婆都不碰,却去动你老婆?他脑袋被门夹过?” “大人,这畜生不说实话,看来还得继续用刑”二黑闷声道。 “……”郑桧面色一阵纠结,终是哭泣道:“我不能说,你就是杀了也没用。” “我可以杀了你,但不是用刀,而是用猪鬃”帅辉阴森森的举起那跟黑油油、硬挺挺、带着血的猪鬃,嘿嘿问道:“不知你能撑几百下?” “不、不——你用刀”郑桧竟吓得失禁了,其实也不是失禁,因为他的下体完全失去感觉了。 “就用这个”帅辉便又捅了上去,郑桧痛得大叫一声,竟晕了过去。 王贤看得下身一紧,小弟弟缩成了一团,他不禁瞥一眼帅辉,心说这小子真有够变态,竟能想出这种酷刑来。 帅辉尴尬的笑笑,把那根猪鬃丢到地上。 “那个怎么样了?”咳嗽一声,王贤问道。 “那个像块木头,怎么折腾他都不吭声。”二黑叹气道:“怎么会有这种人?” “他是明教的死忠,用刑没用的。”在富阳时,王贤审讯过这种狂热的明教徒,那些人虽然不会念什么‘熊熊圣火、焚我残躯,,但为了他们的信仰,竟完全视疼痛于无物,置生死于度外…… 至于这郑桧,虽然也是硬挺着不说,但不同于那种被洗脑的绝然。他的坚持其实是对后果的恐惧,这并非无懈可击的——因为恐惧,就是最真实的答案了。 待到郑桧再次醒来,看到了王贤那张清秀的脸,却浑身毛骨悚然。 “该说的都说了,还有什么好害怕的?”船舱里没有第三个人,王贤盘腿坐在郑桧身边,手里拿着片洁白的手帕,为他擦去口鼻的污渍和血迹。看着郑桧一脸惊愕,王贤微笑道:“不信的话,我重复一下你方才说的……你父亲叫郑洽,洪武年间进士,官至翰林待诏。建文四年,南京城破,官方的说法是,你父亲当时在皇宫中丧身火海。但实际上,你父亲没有死,他和一干忠心的文武追随建文君出奔,却也不是一味逃亡。他们一直在积极筹备东山再起。其中你父亲在福建经营,而出于安全考虑,建文君被留在了浦江,置于郑家的保护下。”顿一下道:“对了你也不叫郑桧,而是叫郑樵,对吧?” 郑桧又要晕过去了。天啊难道我在昏迷中,真得把什么都说出来了?当初我为什么不咬掉自己的舌头呢?这真是灭顶之灾啊,不止是他,还有郑家,还有陛下难道一切都要结束了么?万般恐惧袭上心头,把他的心防彻底压崩溃了…… “你还告诉我,伍绍元他爹是锦衣卫,他总想着立个大功,让朝廷恢复自己的身份,给自己加官进爵。他和郑迈的大儿子,是生意上的伙伴,偶然一次机会,伍绍元从他那里,听到了郑迈的临终遗言。说什么K家要遭灭顶之灾,之类,便断定郑家藏着什么要命的大秘密。但你家严防死守,只有核心的几个人知道。他一个外人根本无从知晓,于是这小子横下条心,入赘你郑家。别人都以为他入赘是为了你妹妹,但事实上,他是为了你。你俩成了一家人,无话不谈之后,借着酒劲儿,他问你郑迈是怎么死的?你一时不慎,说漏了嘴。结果酒醒之后,后怕极了,赶紧告诉你家长辈,结果他们策划了伍绍元失踪,又安排你去福建找你父亲,避避风头。” 郑桧木然的点头,王贤的推断虽不中亦不远矣,就算有些偏差,他也只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对方经过脑补而已 “结果在福建,你发现你父亲和明教的人搅在一起,他们要联合起事。”王贤接着道:“你这次回来,就是给你爷爷和叔伯们带信的,可惜你爷爷不愿意跟邪教搅在一起,因为那样会玷污郑家的名誉,更会让建文君失去大义。但你叔伯中有人愿意,他们受够了担惊受怕,他们不想坐等被朝廷发现的一天,他们要主动出击,是死是活放手一搏 “……”如果不是手脚被缚,郑桧真能把自己的舌头揪掉,我嘴巴怎能这么大呢? “但明教的人没有耐心等,因为他们知道,朝廷已经注意到浦江,便动员教众,驱动了这次的流民入境。明教的人已经借着流民的掩护,汇集到浦江县,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王贤呷一口米酒,低声道:“明教的人之所以连番约见你,就是在催你按照约定,让建文君亮相浦江” “……”郑桧已经完全僵住了,但从他那惊骇的表情中,王贤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其实朝廷的举动,是瞒不住你们的,因为有太多心怀旧主之臣,在为你们通风报信。建文君其实是有时间逃离的,为何形势如此危急,仍没有离开浦江?”王贤说着一字一顿:“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企图和明教合作的人在作祟你们在阻挠他离开,营造危急形势逼老爷子做决定实在不行,你们只能先软禁老爷子,然后将建文君献出来对不对” “……”郑桧早已经听不进去,身子颤抖到痉挛,他已经被想象到的可怕场面吓傻了。 “现在能不能救郑家老小,能不能自救,就全看你的了。”王贤又如魔鬼般诱惑道。 当人体会了毁灭的恐怖,却又得知有救命稻草时,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奋力抓住。回过神来,郑桧便瞪大眼道:“真有活路?” “当然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找到那人,对当今圣上意味着什么。”王贤点点头道:“他非但会赦免你,还会重重封赏于你,到时候,你求陛下用封赏,换你举族老小的性命。你说,陛下能不答应呢?” “能……”郑桧的心,再一次恢复跳动,颤声答道:“要我做什么?” “帮我找到那个人。”王贤的心也怦怦直跳。(未完待续) 第一六六章 钓鱼 “不能。[本文来自中文网 WwW.zw.CoM]”郑桧的回答却很干脆。 “嗯?”王贤有些生气了,难道自己这么多口舌白费了? “我也想知道他在哪……”郑桧嘴角扯出一丝苦笑道:“但他的下落,只有我七叔知道。” “你打算用这个答案,换自己还有郑家的命?”王贤眉头紧锁,语气森森。 “我要是知道他在哪,也不用理会我爷爷和七叔他们了,早就告诉明教把他找出来了。”郑桧低声道:“不过我知道他是在山里隐居。” “山里隐居?”王贤听了心中一动,却又眉头一皱,金华和它相邻的衢州,构成了金衢盆地,所谓盆地,自然是四周山脉环绕,所以这话等于没说。“哪座山?” “居无定所。”郑桧道:“为了防止被人发现,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搬一次家,但大抵都是在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之处。”为了能提供点有价值的情报,他搜肠刮肚道:“听说为了避免招人注目,他身边只有二十人左右,除了几个伺候的宦官,再就是太祖皇帝从小训练出来,保护他的十三太保。虽然人少,但这些人各个都是绝顶高手,他们利用地形,把守在建文君身边,任何人试图靠近,都会被他们发现。只要不是他们认识的,统统格杀勿论。譬如那几个失踪的樵夫、游人之类,就是误入禁地,结果被杀掉的。” “你七叔会多久去一次?”王贤又问道。 “如今局势紧张,我七叔是不会去见那人的,都是通过那人的手下联系,具体就不得而知了,这种事情,他对我这个侄子,都不肯泄露一丝的。” “再想想,不拘是你七叔这边,还有你父亲,对你透露过什么?”王贤又问道。 “我父亲……”郑桧想一想道:“我父亲曾对我说过,陛下才华横溢、高洁风雅,虽然蒙难亦保持着许多高雅的生活意趣。” “什么意趣?” “陛下居必于茂林修竹之间,清泉碧溪之畔,没有茂林修竹他是住不下的,没有清泉碧溪的澄净泉水,无法泡出上好的龙井,他会脾气不好的。只有两样都满足了,他才能住的安妥。平时他最爱的,就是于苍松怪石之间当风振衣,风致飘逸地行走在幽静的空山之中,身后的童子携带一张古琴,兴之所至,便抚琴高歌,衣带当风、忧思俱忘。” “……”王贤心说,这样的废帝还找他作甚,让他当他的山林隐逸不挺好么?又逼问郑桧道:“还有呢?” “还有……”郑桧使劲想想道:“哦,对了,我爹说,陛下身边的很是痴信风水。凡所居之处,必然是风水上的生地,绝不会住在死地的。” “嗯。”王贤心说,这倒是条有用的消息,又追问道:“你父亲说没说,如果建文君离开浦江,下一站会是哪里 “福建。”郑桧现在已经毫无节操了,只要能拿来当筹码的,全都说出来了:“我父亲他们,已经为陛下经营出一条通往福建的道路,到了福建,下一步就会出海了……” “出海……”王贤突然涌起个念头,其实当个华侨也是不错的结局。 “是,福建那边出海口很多,具体哪个我爹也没说。”郑桧道:“但总之是先到福建没错。” “嗯。”王贤点点头,又问道:“你七叔,是不是也有意与明教合作?” “他挺心动的,不过族中的事情,是我爷爷做主,”郑桧低声道:“我爷爷想让陛下赶紧离开浦江,但是我求我七叔先等等再说。”顿一下道:“我七叔也觉着如今是个大好机会,借着明教的力量,陛下登高一呼,两浙闽粤必然望风而降” 王贤却不以为然,他觉着郑老爷子是对的,人家大臣念旧,是因为儒家的忠义思想在起作用,但谁都很清楚,当年建文帝拥有天下时,尚且被朱棣一个藩王干掉,如今人家朱棣是皇帝了,建文帝却只剩下个大义的名头,又怎么可能是朱棣的对手? 而且你跟明教搅在一起,让大臣跟一帮邪教徒同殿称臣,他们怎么可能答应? 把郑桧肚里的干货倒光后,王贤便放他回去了。 “你不怕他回去报信?”闲云望着郑桧的小船,目露杀机道。 “不会的。”王贤摇摇头道:“他已经吓破胆了,要是走了那人,他拿什么保命?” “嗯。”闲云向来相信王贤的判断,便跳过这个问题道:“问出什么来没有?” “收获还不错。”王贤笑笑道:“第一,那人确实在浦江没离开。第二,他虽在深山老林,但居处风景优美,有林有水,而且是风水上的生地。第三,鉴于目前的形势,他应该随时准备向福建转移,所以大概在南边一带吧。” “所以呢?” “所以我们需要一本县志,一份地图,再请个风水先生来。”王贤道。 “风水先生的话,倒不用请了。”闲云道:“我勉强可以胜任。” “哈哈,倒忘了你是道士。”王贤笑道:“不过你手艺行么o” “手艺当然不错,”闲云怒道:“这怎么成了手艺,这叫道术” “都差不多啦……” 回来后,两人找来本县所藏的山川地图,对照县志所载,以风水学考量,在本县南面和东南两个方向,圈定出十九处大致符合要求的区域。 “能把范围再缩小点么?”王贤问道。 “必须要到实地去看过了。”闲云道:“地图上无法表现具体的地貌,县志也语焉不详,风水更不是简单的方位问题,这都需要亲眼所见才行。” “那就去看看吧。”王贤把任务交代给他。 闲云领命而去,八天后蒙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回来了,在地图上圈出四个方位,便倒头大睡了一天一夜。 等他醒来,便知道无缺公子又邀请灵霄去游山玩水,闲云皱眉道:“这个韦无缺太可恶了,浦江县已经流民成灾了,还有心情游山玩水。” “我早说过,他不是真书生,书生的胆子都小的很,一旦局面不安定,都会躲得远远的。他却还有心情游山玩水。”王贤笑容渐敛道:“我看他八成已经知道你前几日的行踪了。” “有可能……”让他这么一说,闲云忽有所悟道:“出去的头两天,我感觉有人在背后窥探,便故意藏起来,想要看看是什么人。结果等了半天,也没看见人影,之后几天,就没有这种感觉了,我还以为是自己过度紧张呢。” “韦无缺的武功很高么?”王贤问道。 “看上去脚步虚浮,似乎跟你一样。”闲云无意中打击王贤一句道:“你不是猜他是明教的么?也许他身边有什么高手吧。” “嗯。”王贤点点头道:“这家伙自从在对面住下后,除了每天找灵霄报个到,其余时间就窝在院子里读书,我都要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但这个节骨眼上游山玩水,我看他八成有问题。”连闲云都意识到,无缺公子身上的巧合太多道:“一直以来,这家伙就像在追着我们的足迹,我看他八成和我们怀着同样的目地。”灵霄穿女装虽然很漂亮,但才十三四岁,而且又是个女暴龙,他才不信无缺公子会痴迷成灾呢。 “是。”王贤沉声道:“他八成是想让咱们,带他去找建文君。”顿一下道:“不管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撞上来了,我们正好用他当饵” “你是说?” “对,钓鱼”王贤点点头,看向灵霄道:“明白了吧?” “这样啊。”灵霄的小脸一片郑重道:“我去” “放松点。”王贤微笑道:“不是让你当饵,以你兄妹的功夫,发现危险马上逃跑,应该没问题吧。” “逃跑有什么用?”灵霄说完恍然道:“你让我们把那个韦缺缺丢下?” “嗯。”王贤点头道:“正是此意。” “人家只要不吃人肉,肯定把他一掌劈死。”灵霄毕竟少女心性,虽然很烦的那韦无缺,但人家毕竟整天嘘寒问暖送礼物,任打任骂随便踹,不太忍心看他送死。 “你放心他死不了。”王贤淡淡道:“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他既然敢上梁山,就一定有自保之法。” “也对。”灵霄觉着哥哥和王贤都这么说,那一定不会有错的。 “好。”见灵霄答应了,王贤细细思量一遍,见准备就绪,便起身道:“我这就禀报周臬台,请他来统筹大局 “嗯。”闲云道:“安全起见,还是我走这一遭吧。” “不用。”王贤淡淡一笑道:“我让帅辉去就行。”说着对外头叫到道:“本大人心神不宁,去大街上请个算命先生来” “是。”外间的帅辉应一声,不多时便领着个头带道冠、身穿道袍,手持铜铃的算命先生进来。 闲云一看吓了一跳,这算命先生竟然是周臬台 他这才想起当初王贤去抓郑桧,虽然当时召集起县里的弓手,但到了郑宅镇外埋伏时,已经全换成一些生面孔,想来便已经是周臬台的人手了!(未完待续) 第一六七章 入山 县衙对面的客栈小院中。◎中文网 WWw.zw.COM◎ “少主,四大护教来了三个,形势已经不在我们控制了。”黄发老者面露忧愁道:“显然,有人不想让少主立这个奇功。” “我知道,不就是因为我太年轻,老东西们不服气我接位么?”韦无缺面无表情,目光森然道:“就算拦不住我接位,他们也想当太上护法,哪能给我立功的机会” “唉,几位护法真是……这么多年苦熬过来,还没到成事的时候,就先打起自己的小算盘了。”黄发老者义愤填膺道:“真是让人不齿” “哼”韦无缺冷哼一声,右手紧紧捏着椅子扶手,切齿道:“早晚全都把他们干掉” “少主以大局为重。”黄发老者嘴上劝,心里却不禁得意,因为他就是第四位护法。按照教规,日后少主上位,四位护法则会成为辅佐少主的长老,趁机离间一下少主和另三位护法的关系,将来肯定好处大大的……当然是对他自身而言。 正如胡潆不会将希望寄托在王贤身上,明教教主同样不能让初出茅庐的儿子,来领导这等关系气运的大事当然亲的毕竟是亲的,人家让儿子来浦江,跟胡潆让王贤来浦江,那完全是两码事。人家是为了培养接班人,到时候还会把最大的功劳给儿子。 但是韦无缺心高气傲,不甘心当个坐享其成的二世祖,他要亲自把建文君找出来,实实在在立个头功 “言归正传。”压下怒气,韦无缺低声问道:“他们和郑家的谈判怎样了?” “不乐观。”黄发老者回禀道:“几位护法没想到,事到临头郑家竟反弹这么大,都这时候了,仍不肯让建文君露面。” “哼,一群蠢货”韦无缺冷哼一声道:“还不明白人家是朱元璋钦封的江南第一家,哪肯跟咱们这些邪教妖人混在一起”顿一下道:“所以我从来不在他们身上浪费一点精力。只要越过他们找到建文,挟天子以令诸侯,还愁他们不乖乖听话?” “少主说的是。”黄发老者点头赞道:“那帮蠢货还不知道,青虎是被王贤干掉的,竟把这笔账算在郑家头上,两边谈成的希望越来越小,倒是开战的可能越来越大。” “怎么?”韦无缺微微凝眉道。 “以虎王护短的脾气,定要血洗郑宅镇,给得意弟子报仇的。”黄发老者淡淡笑道:“何况这次教中兴师动众,势在必得,谈不成,只能硬逼他们交人了” “一帮蠢货……”邪教不愧是邪教,听说要乱套,韦无缺非但不着急,反而十分快意道:“不理他们,我们还是专心盯着王贤吧,我有预感,他应该快找到他了。” “嗯。”黄发老者颔首笑道:“闲云小牛鼻子,在深山老林里转了几天,显然是在观察地形,确定那人的方位。 “可惜这小子警觉了,后来没敢再跟他。”韦无缺苦笑道:“这小子的功夫真不错,要是他和王贤是一个人,我肯定要退避三舍了。” “孙碧云的孙子当然够看。”黄发老者叹气道:“不过老奴更忌惮的是那个王贤,那小子多智近妖,将来必会坏了咱们的大事。” “不错。”韦无缺深有同感道:“要不是这次要借用他的聪明,我早就将其除掉了。” “呵呵……”黄发老者笑道:“不会武功是他的命门,小牛鼻子不可能永远跟着他,到时候不必少主动手,老奴便料理了他。” “这是后话了。”韦无缺叹口气道:“现在我还是继续去追求那小丫头去。”说着换一身青色的长袍,头勒嵌着碧玉的头箍,出去了。 “少主受苦了。”看着少主的背影,黄发老者暗暗替他祈祷起来。这哪是追求女孩子,分明去找揍的。 韦无缺上了街,便有数不清的大姑娘小媳妇偷偷瞄他,甚至有人火辣辣的盯着他,恨不得咬他一口。他在浦江县住了俩月,已经成了全县女性疯狂爱慕的美男子,甚至连外县的大家小姐,都慕名前来一睹那绝世的丰姿。至于前来说亲的媒人,更是踏破客栈的门槛,可惜这位翩翩浊世佳公子早已心有所属了。 县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知道,他每天都买一束鲜花、几样精美的小礼物,风雨无阻到县衙里,去追求住在西衙的那位小姑娘。说起那个小姑娘,全县女性都恨得咬牙切齿,这个死丫头暴殄天物,不懂珍惜无缺公子这花一样的美男子,反而每每拳脚相向,打得他鼻青脸肿。 然而无缺公子无怨无悔、痴心不改,依旧风雨无阻。真是山无棱、地无角,才敢与君绝太感人了,不说了,眼泪哗哗的…… “无缺相公,别那么傻了。”卖花的娘子一边给他包好了鲜花,一边擦泪道:“眼别光盯着一处,看看周围,到处都是好姑娘,何苦要单恋一支花,而且还是带刺儿的花骨朵呢?” “呵呵……”韦无缺面露迷人的微笑道:“姊姊说的是,可小生就是这样的矢志不渝。” “相公。”卖花娘子泪眼婆娑的望着他,“你真是太傻了……”一旁围观的女子们也都暗暗抹泪,大有送情郎上战场……哦不,上刑场之感。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韦无缺深情的吟一句,便在众女子眼泪纷飞之中,转身进了衙门。 因为早是熟客了,门子也没拦他,韦无缺径直来到西衙后院,便见那灵霄小姑娘,穿一身月白色的武士服,和穿黑衣的闲云公子拳脚纷飞。 只见她身轻如燕,拳脚如电,一招一式像舞蹈一样好看。 韦无缺看得赏心悦目,暗道,这小丫头现在是情窦未开,过上一年半载长大懂事了,倒也是个良配。说完便想抽自己,韩无缺啊韩无缺你被虐上瘾么?还想挨一辈子揍怎么着? 正在出神间,灵霄突然一脚踹过来,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连叫命, 看他这副矬样,灵霄咯咯直笑道:“韦缺缺你又来找揍了。” “今天小姐看起来心情不错,为何还要揍我?”韦无缺捡起丢在地上的花,心疼的弹去灰尘,轻叹道:“娇花何辜?” “假惺惺。”灵霄却一针见血道:“真要是怜惜娇花,就不要从枝上剪下来,”说着比划个剪刀的手势,吓唬韦无缺道:“就像人一样,被剪下来的那一刻,它就已经死了明白了么?” “小生受教了。”韦无缺闻言郑重点头道:“以后再也不买花了。” “孺子可教。”灵霄笑嘻嘻道:“那回去反省反省吧。” “时日尚早,不如让小生陪小姐上街逛逛。”韦无缺道。 “才不去呢。”灵霄翻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撅嘴道:“一上街就有人瞪我,还在背后戳我脊梁骨,都不知怎么得罪他们了。” “愚夫愚妇罢了,小姐千万不要介意。”韦无缺忙安慰道:“不如这样吧,这两日天晴无风,山色如墨,咱们出城走走去。” “好啊好啊。”这提议正对胃口,灵霄大喜道:“天天闷在院子里,可把我憋坏了,咱们这就出发吧”说着看看漠然立在一旁的闲云道:“哥,你也去吧。” “嗯。”闲云点点头。 韦无缺心中一动,笑道:“小生这就去备马” “快去快去”灵霄是个急性子,不出半个时辰,三人便各骑一匹高头大马……大明建国方四十年,民间养马的风气犹存,好马还没那么稀缺。 出了县城,三人纵马疾驰不一会儿,便见不远处青山连绵望不到边,虽冬日却依旧郁郁苍苍。他们都是久居山野之人,此时出得樊笼,自然心旷神怡,长啸连连。 可惜不一会儿,道便越来越难走,原来是上了山路,再不能恣意驰骋。好在景色越来越美,冬日的阳光十分柔和,投射到松林间淡淡的云烟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诗情画意,让三人都安静下来,贪婪地看着四围山色,一时都陶醉到忘了俗务。 不知不觉进山一个时辰,山道愈加陡峭,阳光也变得刺眼,闲云才想起此来的目的,看看远处的山峰道:“听说那里有座仙云观,我们不如前去拜谒一番。” “讨顿斋饭更重要。”灵霄说着瞪韦无缺一眼道:“不带吃的喝得,就跑来游山” “这个……”韦无缺苦着脸道:“我以为只是出城转转,没想到会走这么远。” “好了好了。” 闲云劝一句,让灵霄别揍人。山间杳无人烟,三人便将马匹系在山林里,然后沿陡峭的山路爬了半天,日头偏西才看到古树丛中,露出一道低矮的围墙,墙内有一道青色的飞檐,仙云观终于到了。 灵霄欢呼一声,小兔子似的奔入院中,闲云看一眼韦无缺,见他趴在青石上直喘粗气。不过这小子竟能一直跟着爬上来,也算异数。(未完待续) 第一六八章 仙云观 在明朝那个时代,真正修行的出家人,庙宇道观都是修建在人迹罕至之处的。◎中文网 WWw.zw.COM◎因为只有远离红尘,才能真正的修行,而这样的庙宇道观,一砖一木都是僧道们不辞劳苦扛上山来,花费十几二十年的时间修建而成的。其规模自然无法与那些建在城里、金碧辉煌、气势恢宏的庙宇相比,但僧道的真诚淡泊,又是城里的和尚道士远远无法比拟的,至少,不会变着法子让你布施,还会免费给你斋饭吃。 仙云观便是这样一座道观,一道低矮的围墙,一座简陋的大殿,殿后是更简陋的净室,住着几个穿着葛布道袍,头戴道巾的清瘦道士。 三人在大殿拜了道祖,便有小道士请他们到后院吃斋饭。斋饭十分简单,一人一碗酱汤、一碟咸菜,一碗糙米饭。不过三人也确实是饿了,风卷残云便将饭菜吃光了,老道士笑笑,又让小道士再上一份,这下三人才吃饱了。 道家用膳时是不能说话的,甚至碗筷都不能发声,是以直到小道士撤下碗筷,奉上香茗,三人才得以与老道士白云子叙话。 白云子是这家仙云观的住持,许是很久没有香客前来,他谈性很浓,从南宋末年,八百信众背石上山,修建这座位于仙云峰上的仙云观讲起,将这座道观一百多年来的兴衰一一道来。 只是几人却都心不在焉,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人讲古,而是找人的。耐着性子听老道把话说完,闲云问道:“来上香的人多么?” “不多的,”白云子摇摇头道:“官府把县城的道观修的金碧辉煌,善男信女都图方便,哪有肯走上一两个时辰山路,来我们这小破观上香的?” “还有更远的庙观么?”韦无缺问道。 “自然是有的。”白云子笑道:“修行之人,看重的是洞天福地,并不以与村镇的远近为意。” “你们之间会有来往么?”灵霄好奇问道。 “呵呵,有的。”白云老道捻须笑道:“静极思动便会外出访友,下棋论道,经月方还。” “难道修行之人都要修庙建观?”韦无缺问道。 “当然不需要,”白云老道笑道:“没有外人帮助,想在深山老林中修建一座道观庙宇,非大宏愿大机缘者不可。方才说过,我这仙云观是因为当年祖师救治了镇上的瘟疫,老百姓感恩之下,才为师祖修建了这座仙云观。”顿一下道:“大多数人是没有机缘的,也没有那么大毅力,做一件终生做不完的事儿,所以很多僧道只是搭个茅屋,或者住在山洞中修行,而且绝不在少数。” 老和尚口若悬河,扯起黄瓜根也动,闲云知道再让他说下去,一个时辰也打不住,便趁着他喘气的功夫,对韦无缺笑道:“咱们参观一下这道观,看看前人是多么的不容易吧。” “好。”韦无缺点点头,老道士只好住了嘴,带着他们前殿后院转了一圈。灵霄眼尖看到殿后墙上,罩着一方碧纱笼,笑问道:“那是什么?” 白云子脸色一变,旋即镇定道:“这是一位高僧的题诗,怕遭风雨侵蚀,故而将其罩起来。” “不知我们有没有福气瞻仰?”韦无缺大感兴趣道。 “有何不可。”白云子淡淡道。紧盯着他的闲云不禁怀疑,方才看到老道那一刹的紧张,莫非是我眼花了? 灵霄便将碧纱笼掀开,便见墙上写着一首诗曰: “锡杖来游岁月深,山云水月傍闲吟。尘心消尽无些子,不受人间物色侵。 断绝红尘守法宗,清离不与世人同。牢锁心猿归定静,莫教意马任西东。” 是一首很有味道的禅诗,却没有落款,闲云反复念看了几遍,仿佛要将其印在心里,才问道:“这诗怎么没有落款,好有气魄的高僧,若能见上一面,此生便无憾了。” “呵呵。”白云子摇头笑道:“一个疯疯癫癫的云水僧,题完了就走了,压根没有落款。只因贫道很喜欢这首诗,故而命人将其罩起来。” “可惜,可惜……”闲云摇头叹道。 道观极小,不过盏茶功夫,便游览完毕,三人给道祖添了香火钱,便与白云老道依依惜别,下山寻到马匹,赶着回城去了。 白云子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山下,一个中年道士凑过来小声道:“师兄,这三人问东问西,怕是目的不纯。” “嗯,好在离开了。”白云老道点点头道:“你禀报大师一声吧。” “是。”中年道士便到观中,树起一根长长的旗杆,上面悬着黑色的旗帜。 三人紧赶慢赶,才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到县城。 “吁……”进了城,三人勒住马,人马都是气喘吁吁,闲云和韦无缺相视笑起来,灵霄却嘟着小嘴道:“太不过瘾了,还没玩开心,就得往回赶。” “这个好办。”韦无缺马上扮起狗腿道:“赶明儿咱们带好干粮,再出去玩个够就是了。” “好主意,好主意”灵霄开心的拍手道:“就这么定了,明早你就过来,咱们吃过早饭就出发。” “这么急?”韦无缺张大嘴。 “不去拉倒。”灵霄撇撇嘴。 “去去去”韦无缺忙激动道:“小生只是担心小姐会累,既然小姐不累,小生自然赴汤蹈火相随了”顿一下,贱兮兮的问道:“小姐的意思是,我明早可以到府上吃早饭?” “废话。”灵霄一夹马腹,和闲云回去衙门里。 韦无缺则立在旅店门口,良久良久。他竟然有想哭的感觉,这一级,升得太不容易了。转念便想抽自己,真被虐成贱骨头了 西衙里,王贤刚和吴为商量完救灾事宜,见两人回来,笑道:“正好一起吃饭。” “快点快点,饿死我了。”灵霄抱着肚子团团打转道:“今天我得大吃一顿,后面好几天,要吃不着东西了。” “当然当然,”王贤笑道:“今天正好有红烧羊肉吃” “小贤子万岁”灵霄一听就口水直流,话说这段时间物资吃紧,衙门里为免物议,饭菜也简单了许多。灵霄虽然不说什么,嘴巴却早就淡出鸟了。 “怎么会杀羊呢?”闲云奇怪道。 “呵呵,是这么回事儿。”王贤苦笑道:“有灾民偷了郑家的几头羊,郑家告到官府,我派人去抓,结果已经宰了,只好连人带肉全弄回来了。” “这肉不用退给郑家么?”闲云还是很纯洁的。 “案子还没问明白呢。”王贤笑道:“不能说这些肉到底是谁的。” “那你就吃?”闲云无奈道。 “等到开堂就臭了,不吃浪费了。”王贤笑骂道:“给你俩改善生活呢,还真么多废话” “唉。”闲云对王贤这套实用主义实在无语,不过话说回来,红烧羊肉真好吃他一人就吃了三大碗,比灵霄还多吃了一碗, “还以为罪恶感会影响食欲呢。”分到的肉本来就不多,王贤尽量让兄妹俩吃个过瘾,他和吴为只取些肉汤泡米饭吃。兄妹俩都是那种不知道照顾别人的,吃完了都没发现,王贤和吴为几乎没动筷子…… “呃……”饭后,待吴为离去,闲云打着饱嗝,稍嫌不雅的向王贤叙述今日的见闻,待讲到那首诗时道:“那诗后面似乎还有两段,但被铲掉了。” “光上半首,已经能看出问题了。” “看出什么?”闲云无奈问道,心说那首诗我都背过了,却啥也没看出来。 “断绝红尘守法宗,清离不与世人同。牢锁心猿归定静,莫教意马任西东。”王贤淡淡道:“这分明是初入禅门的僧人所作,算哪门子大师?仙云观却将他的诗珍而重之,只有两个原因,一他是文豪,二他身份贵重。” “但老道士说,不知道那僧人的身份。”闲云恍然道:“这不摆明了骗人么?” “不错,这首诗不算出色,作者若是名人,老道士肯定会宣扬的了。”王贤道:“所以只剩一种解释,就是他身份贵重,却又不能明言。” “你是说,这首诗可能是那人所作?”闲云吃惊道。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王贤不负责任的笑笑道:“不过估计老道士知道点什么。” “赶紧抓人?”闲云说完自己否定道:“不行,那样会打草惊蛇的。” “哈哈,不错。”王贤对闲云的成长很是欣慰,笑道:“如果他真是建文的人,那咱们距离目标就很近了。”说着低声吩咐几句,闲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韦无缺便背着包裹来西衙报道。 “你这一包什么呀?”王贤好奇问道。 “肉脯、还有蜜饯,都是令妹爱吃的东西。”韦无缺道:“我准备了十天的量。” “唉,”王贤听了不禁暗叹,要是有无缺公子这份心劲儿,什么妞泡不到?当然,灵霄那种情窦未开的除外…… “快吃饭吧。”闲云招呼韦无缺,还给他舀了一碗香喷喷的米粥,把韦公子感动坏了。(未完待续) 第一六九章 一线天 用过早饭,三人便又出游了。◎中文网 WWw.zw.COM◎ 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王贤暗暗一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别说包围浦江县,血洗郑宅镇之类的大活儿,就连捕捉建文君这样的瓷器活儿,都不是他个小小的典史能插手的,何况他也不想插手。 不过接下来的两天,他还是不可避免的心神不宁,每听到脚步声都会心下一紧,担心会有什么噩耗传来。更让人揪心的是,阴沉沉的天上,云层越积越厚,竟有要起风下雪的架势。 “唉……”王贤不禁叹息,莫非这件事惹得老天爷不高兴了? “唉……”同样的叹息,发生在六十里外的深山里。虽然直线距离不足百里,但是在茫茫大山中,不知要翻多少道岭,爬多少山头,才能深入这几十里。 闲云、灵霄和韦无缺三人,已经在山里野营了一宿,今天继续往深山老林处行去。脚下的路虽然艰难,但更令人担心的是这鬼天气,一旦刮风下雪,气温骤降,别说找人了,怎么走出去都是问题。 “哥,怎么办?”看着天越来越阴沉,灵霄有些怕了。 “回去已经来不及了。”闲云沉声道:“前面应该有个老佛庙,我们加加紧,到那里投宿。” “好咧”灵霄闻言大喜,登时恢复了活力。 “离老佛庙还有多远?”韦无缺没有问闲云,为何会如此熟悉地形。 “十来里地吧。”闲云想一想道:“翻过六座山,就可以看到了。” “那还不抓紧。”灵霄一听,着急催促起来。 三人便加快了脚步,沿着越来越陡峭的山路向上行去。山径迂回曲折,山势愈发险峻雄奇。不知不觉进入一处峡谷,昂首望去,只见两面险崖绝壁,斜插云空,如同天公利斧将大山逢中劈开。透过疏藤密蔓、枝梢叶尖,露出蓝天一线,只容两人侧身而过。 三人一面仰首欣赏这罕见的一线天,一面进入两壁夹出的笔直小径,正走到一半时,一阵罡风吹过,有碎石哗啦落下,三人走惯山路,习以为常,忙贴着山壁躲避。 落石声尚未断绝,异变突起,几下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声起,竟有数十支黑色羽箭从天而下,箭势如电,转眼便射到三人头上。三人似乎稀里糊涂便要蒙难 说时迟那时快,本来还仓促躲避的闲云突然暴喝一声,从背篓中抽出一面盾牌,将灵霄护在身后,灵霄则不知从哪变出两根紫金链,每根三尺三,舞动起来便如两把大伞,水泼不进 兄妹俩配合默契,将七八支致命的长箭格挡下来,但在这种情况下,自保已经是极限了,根本无力顾及无缺公子 两人用余光一扫,却见他竟奇迹般的躲过了箭雨,正撒丫子往前跑。 “退”闲云却下达了相反的命令,灵霄急声道:“韦缺缺……” “他死不了”闲云说一声,便急速往入口处退去。 灵霄迟疑一下,还是跺脚退了回去,兔起鹘落,已经跟上了兄长。 头顶上轰隆一声,滚下一片西瓜大小的大石,但两人在危急中,将全部潜能激发出来,如两只猎豹般窜到了谷口,身后石块轰然落地,激起烟尘数丈。 闲云还没站稳身形,一柄长枪便如闪电般朝他刺来,身后的灵霄想也不想,右手紫金锁链飞出,正中枪头 但那长枪势大力沉,竟只稍稍一偏,便刺向了闲云的肩头。闲云猛然闪身,还是被枪头划中深深一道。 谁知又一柄长枪从对面刺来,一样的势大力沉、一样的无声无息,闲云却像是背后长眼,反手举盾格挡。枪尖和盾牌重重相撞,火星四溅闲云背后如遭锤击,当场吐血 但借着兄长的掩护,灵霄顺利脱险,从闲云的肋下窜出一线天,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两个手持铁枪的蒙面人,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们之前从没失手过,不相信有谁能从他们手中逃脱 但灵霄哪会体谅前辈的心情,她怒叱一声,手中剩下的一根紫金链,便如灵蛇般直击左侧一人的天灵盖。 右侧一人忙举枪刺向灵霄后背,却被一柄长剑格挡住,那是趁他们惊诧的功夫,重新调整好气息的闲云。 来不及惊诧这小子怎么还有力气再战,黑衣人忙打起十二分精神,与闲云战在一处。那边他的同伙,却被怒气冲天的灵霄打得左支右绌,毫无还手之力。 其实论起武功,黑衣人比灵霄要强,但他手中长枪需要施展空间,而这里偏偏十分狭窄,根本施展不开。灵霄的紫金链却长短皆宜,加上她灵动的身法,牢牢占据了上风。 一招不慎,黑衣人被锁链抽中手指,痛得他松手撤枪,中门大开。另一人与他情同手足,赶忙挺枪来救。那边闲云受伤之下,无心恋战,叫一声‘快走,便率先撤出战团。 灵霄虚晃一招,也紧紧跟着大哥,往来路疾奔出去。 这时候,方才在山上发动机关的两人也下来了,没受伤的那个带着他们紧紧追了上去。那个受伤的撕一段衣带,将被抽裂的手指紧紧捆住,也跟了上去。 武当的轻功天下一绝,灵霄和闲云全力施展开来,竟有缩地成寸的感觉,不一会儿便和追兵拉开了距离。灵霄心下刚要放松,却听身后一声闷哼,回头一看,便见大哥身体晃动,面如金纸,地上一滩血迹触目惊心,肩头更是暗红一片。 灵霄转身便要扶他,却被闲云一把推开,低声嘶吼道:“别管我,不然都跑不掉” “我不会丢下大哥。”灵霄却倔强道。“反正我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要死一起死” “放屁你想让爷爷没了孙子又死孙女么?”闲云一翻手,长剑便架在自己脖子上,“你是逼我自戕么”说着怒吼一声道:“快走”手一动已经割破了脖颈,鲜血染红了剑刃。 “哥……”灵霄咬碎银牙,一声悲呼如杜鹃泣血的,深看一眼闲云,一路洒泪飞奔而去。 闲云终于放下心来,长剑一转,锋刃直指迫近眼前的追兵,苍声一笑道:“王贤,你笑我没杀过人看我今日破戒” 雪花悠悠飘落在剑尖上,闲云低吼一声,便挺剑迎上四名追兵。他虽然受伤,却依然从容不迫,一招一式都有风雷之声,正是武当山不传之秘—真武剑法全力施展开来,四名大高手都无法近身 费了好大功夫,直到闲云内伤加剧、动作稍迟,一名黑衣人才趁机挑开他的长剑,另一名黑衣人趁机一枪刺入他的小腹…… 鲜血喷涌而出,闲云意识渐渐模糊,苦笑着摇摇头,轻声道:“还是没破戒……” 料理这小子花费时间太多,待黑衣人来到山顶时,只见漫天飞雪,惟余莽莽,哪里还有那小姑娘的影子。 “怎么办?”三人望向他们的兄长。 兄长眉头紧锁,没有说话。但大伙都明白他的意思……天色渐黑,风雪渐大,已经看不清山路,再追下去太危险了。 “我俩顺着路追追看。”但是绝对不能放过这些图谋不轨的闯入者,两名黑衣人主动请缨:“三哥和十二弟先回去和六哥他们会合吧。” “嗯,多加小心。”三哥点点头,便和伤了手的老十二转回了,没走几步,便见躺在地上的闲云,身体已经被雪花覆盖,唯有口鼻处没有雪花。 “没死?”老十二一惊,便要一脚踢爆他的脑袋,却被老三拦住道:“把这小子带回会去,看看能问出点什么。 “哦。”老十二倒是很顺服,闻言便将闲云提起来,扛在肩上,跟着老三返回一线天去了。 另两个黑衣人则继续追踪。天黑了,又下着雪,轻功再好也白搭,还不如熟悉地形来的实在。两人便仗着对山路熟悉快速前进,追过两道山梁后,终于看到浅浅的脚印,尚未来得及被落雪掩盖。 这说明离目标越来越近了。两人大喜,循着脚印加快了步伐,孰料走着走着,竟到了一处山崖边。黑咕隆咚的,两人险些摔下去,不禁面面相觑:“难道走错路掉下去了?” 正愣神间,其中一人只觉脚下一紧,便被一根锁链缠住脚踝,猝不及防,被拽下山崖。另一人赶紧抓住他的手腕,紧紧拉住他。却不防身后空门大开,被人背后偷袭,吃了重重一掌,震惊无比的与同伴一道坠落山崖。 坠崖前,他回首望去,看见偷袭自己的是一个孔武有力的后生。 待将两人击落山崖,那青年抓着紫金链将灵霄拉上来道:“臬台大人不放心你们,让我跟在后面接应。”他正是周新的贴身保镖。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我哥,呜呜,我哥……”灵霄却已经哭成泪人,脸上手上满是伤,她方才确实迷了路,失足坠落悬崖,好在反应迅速,抓住崖壁上的草木攀爬上来,结果那两个黑衣人,也正好到了悬崖边……(未完待续) 第一七零章 追踪 。 雪一直下,周新的侍卫长带着灵霄摸黑赶了十几里路,终于在拂晓时分,和援军汇合了。 灵霄一眼就看到本该在县城留守的王贤,竟也出现在队伍中,本来还强忍着伤痛与疲惫,一下就顶不住了,双膝一软,跪坐在雪地上,咧嘴哭起来。 王贤忙上前,解下身上的棉大氅,将灵霄妹紧紧裹住,低声问道:“你哥呢?” “我哥,我哥,哇……”灵霄搂住王贤的脖,放声大哭起来,“死了” “啊……”王贤惊呆了,他在县城心神不宁,总是担心这兄妹俩,才改变了主意,跟着周新一道进山。没想到还就真出事儿了…… 想到酷酷话不多,却很热心的闲云公,竟说没就没了,他轻拍着灵霄的后背,安慰伤心欲绝的女孩,自己的眼圈却也红了…… 待灵霄的哭声渐小,周新走过来,轻拍一下王贤的肩膀,低声道:“不能让牺牲白白浪费。” 王贤点点头,轻抚着灵霄乱蓬蓬的头发,对受伤小猫一样蜷在怀里的少女道:“你的小狗,我们都不会使唤…… “嗯。”灵霄揪起王贤的衣襟,擤干净鼻涕,肿着眼站起身道:“交给我吧。” 卫士便将一只汪汪直叫的小猎犬牵过来,那小狗一见到灵霄,便使劲要挣脱绳索,灵霄点点头,卫士便松开手,小猎犬一下蹿到灵霄脚下,撒欢似的转着圈。 “小不点,”灵霄从腰间的百宝囊中,拿一块肉脯喂了小狗,对它低声吩咐道:“快去吧。” 小猎犬吃过肉,好像明白了自己的任务,便伸长鼻一通乱嗅,可惜大雪使它的嗅觉没那么灵光,发现毫无所获后,满眼恐惧的望着自己的主人。要是平时这么没用,它早被一脚踢飞了,不过今天灵霄心情低落,只是说了声:“这种天气,得距离近了才能嗅得到。”便当先走起了回头路。 看着她可怜兮兮的身影,王贤暗暗一叹,忙快步跟上去,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献宝道:“看看这是什么,鸡腿,还热着呢” 可惜灵霄没食欲,摇摇头,只喝了点热水,便继续带路。 她的身后,是一支两百余人的捕快队伍,正是帮着王贤逮郑桧的那帮人,他们是周新秘密训练出来,缉拿建文君的人手,不乏武林高手、能人异士,虽然号称捕快,战力却不逊于锦衣卫。 中午时分,雪停了,一行人行到灵霄和闲云分开的地方,却遍寻不着闲云的尸身。虽然很可能是对方将其掩藏了,但是无论如何又升起一线希望。灵霄的心情稍稍转好,才发现肚饿得咕咕叫,便从王贤怀里掏出油纸包,转眼把整只烧鸡吃下肚。舒服的拍拍小腹,她感到身上又充满活力,指着前面的山峰道:“我们就是在一线天遇袭的,当时我和我哥折回来了,韦缺缺往前跑,也不知怎样了。” “他肯定没事儿。”王贤沉声道。“不然就太滑稽了……” “是啊。”周新点点头道:“这么恶劣的天气,韦无缺却没说一句〕返回,之类的话,已经毫不掩饰他别有目的了。” “臬台大人说的是,”王贤吸一口冷冽的空气道:“韦无缺甘心为我们作饵,必然有信心不受伤害,而且有信心见到那人。我们的计划说白了,就是建立在对他的信心上的……” “要是他莫名其妙死了,”灵霄闻言大怒道:“我哥岂不白牺牲了” “他不会死的。”王贤摇摇头,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哼……”灵霄闷哼一声,继续低头赶路,不再理会王贤。她虽然武功很高,但仍是少女心性,理解不了男人们所谓要的牺牲,。 到了一线天时,他们发现通道已经被堵死了,不得不攀爬上陡若峭壁的山崖。好在周新有备而来,绳索铁钎等攀爬工具一应俱全,用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翻过了这座山。虽然有点生王贤的气,但灵霄更担心他笨手笨脚会摔落下去,整个攀爬过程中,都跟在他后面,随时准备捞人。 不过王贤虽然没什么武功,但好歹天天锻炼,身手敏捷,攀一段岩壁还不在话下。 在山顶上,他们发现了一系列机关,仅需要两人操作,这一线天便可变成名副其实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看到如此险要的关口被放弃,王贤脸上非但没有喜色,反而露出失望的神情。显然,对方已经离开了,不然一定会在这里阻拦他们的。 周新自然也明白这道理,但他是头领人物,自然不能流露出失望的情绪,默不作声的下了峭壁,却见那一直一脸惴惴的小猎犬,突然两眼放光,撅起鼻使劲嗅啊嗅,然后狂叫起来。 “终于闻到味了”众人失望的心情重又一振,灵霄更是被小猎犬带着飞奔起来。 “跟上跟上”周新大声下令。一众手下便撒丫跟着奔跑起来。王贤也撒腿飞奔,竟还能跟得上。 队伍跟着灵霄翻山越岭,进了一片茂密的山林,小狗越叫越猛,周新却叫灵霄止步,命手下先行上前。茂密的山林里杀机暗藏,已经折了孙真人的孙,不能连他孙女也赔上。 果然,看似平静的丛林中,布满了陷阱机关,加上有雪覆盖,更加难以寻找。饶是有明察秋毫的周臬台坐镇,还是用了一个时辰,赔上了好几条性命,才进入到密林深处……忽听溪水淙淙,便见一片茂密的竹林。小狗发狂似的朝林中吠叫,周新便命几名手下顺着林间小道,先行进去打探。 手下小心翼翼的消失在竹林中,不一会儿便发出约定的唿哨声。 “进去。”周新放下心来,率众进入竹林,顺着通幽的曲径行了数丈,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扎着篱笆墙,墙内数座茅屋,还有座小小的凉亭。房前屋后种花养草,虽然是冬日,却仍有腊梅傲雪,松柏长青,倒真是一处幽雅隐逸之地。 但如狼如虎的闯入者,没有心情欣赏这份雅意,他们搜遍了所有的房间,只找到一个半死人…… 当看到闲云躺在屋里的床上,有进气没出气时,灵霄猛扑上去,趴在床头大哭起来。王贤冷静的拉开她,让随行的刘大夫给闲云检查。刘大夫是上过战场的军医,看到闲云腹部的伤口,不禁倒吸口冷气,心说这还能治么?但在灵霄杀人一般的目光下,他哪敢废话,赶紧小心翼翼的给他处理起伤口来。 王贤看了一会儿,觉着实在恐怖,便出去院中,见周新站在当中一间屋里。 他走进去,周新没有回头,淡淡问道:“你能看出什么?” 王贤看看屋里四壁光光,仅有一床一几一蒲团,地上放着只白瓷晚,除此之外,任何家什器用全无,更别说摆设文玩了。 “看起来他们经常搬家,”王贤轻声答道:“所以才能丝毫不乱,汤水不漏。” “还有呢?”周新又问道。 王贤摇摇头。周新便轻声道:“这间屋的主人,在离去前曾经在此会客,这蒲团不是主人坐的,而是给客人坐的。” 王贤点点头,确实,那长几摆在床前,而不是蒲团前,显然主人日常是坐在床上的。 周新还有半截话没说,就是这床的摆设位置,正好坐玄武朝朱雀,是天之位 他又指一下那碗水道:“别的房间的物件家什几乎没动,只有这间屋里被搬得干干净净。如果这个碗是主人的,他们没道理不收起来。所以这碗茶水是倒给客人的。碗里水面上落尘很少,应该才端来不超过半天。茶叶是贡品大红袍,这种茶连本官都很难弄到……” 王贤听得目瞪口呆,盛名之下无虚士,冷面铁寒公果然是明察秋毫啊 “你说,这个访客会是谁?”周新又问道。 “韦无缺。”王贤轻声答道。 “证据呢?” “在那里。”王贤一指门口,便见小猎犬在朝蒲团狂叫。“为了追踪到韦无缺的行迹,临出发前,给他吃的粥是加了料的,身上会散发出一种人嗅不到狗能嗅到的气味。这小狗从小便被训练,对这种气味异常敏感。它顺着香味一路找到这儿,显然韦无缺在此逗留许久,留下的气味要比别处浓重多了。” “原来如此,”周新淡淡道:“看来韦无缺非但没死,还成了他们的座上宾。” “应该是这样。”王贤点点头。“他们应该还没走远。” “追”周新沉声迸出一个字,转身出了房间。 谁知却出状况了。灵霄不想再追下去了,她要留在这儿守候兄长。王贤好说歹说,周新又留下刘大夫和两个人照料闲云,才让小姑娘不甘不愿的继续上路。 之后一路上,小狗没有失去目标,一直坚定的前行,待出去密林后,便看到了足迹,众人不禁欢欣鼓舞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七一章 失踪 。 队伍顺着时有时无的足迹追踪下去,然而直到天黑,仍没看见一个人影。 “大人,我们已经离开浦江了吧。”在一处山坳停下来歇脚吃饭时,王贤约莫着路程道。 “嗯。”周新点点头道:“我们一直在往东,现在肯定进入诸暨县了。”顿一下道:“再往前就要碰上唐伯爷的大军了。” 这种关乎国运的大事件,皇帝当然不会忘了他最信任的铁杆将领。这世上谁都可能心向旧主,唯独唐云这些靖难将领不会,他们是跟着朱棣造反的,绝对不会放过建文君 是以当初唐云才会派军舰护送胡潆,这次接到密旨,又以防备明教的名义,亲率大军包围了浦江县。毫无疑问,这次浙江军队倾巢出动的目的有三,一者防止建文君漏网,二者消灭郑家、三者剿灭汇集浦江的明教徒 虽然不能说唐伯爷的包围圈是铜墙铁壁,但建文君想要逃离浦江,确实是很困难了…… 队伍已经连续赶路一天半,必须要休息了,周新下令原地宿营。捕快们便寻处避风的地方,挤成一团,裹着毯,不一会儿便鼾声四起。 王贤的棉大氅早就给了灵霄,自个仅剩身上的棉袍。江南冬日温暖,穿多了会热,棉袍都是薄薄的,陡然遇到这种雪后露营,根本不顶事儿。冻得他蜷成一团,牙齿打颤。 一边仍和他闹别扭的灵霄妹,听到声音,把裹在身上的棉大氅扔给他,嘟囔一声:“瞎逞能”说完不禁打个寒噤,冻得哆嗦起来。 王贤呵呵一笑,把棉大氅掀开一角,灵霄就倏地钻到他怀里,紧紧贴着他身,哆嗦道:“怎么这么冷啊?” 王贤给她掖好大氅,确定不透风后,才搂住小妹的肩膀道:“这是山里,又刚下过雪,当然冷了。”在他眼里,灵霄就像银铃一样,都是小孩,并无一丝杂念。 灵霄也是一样,在他怀里使劲拱啊拱,找到个舒服的姿势,用大氅把自个全都包住,只露出鼻孔喘气道:“睡觉睡觉,昨天一宿没合眼……” “嗯,睡吧。”王贤的身终于暖和过来,把头往树干上一倚,便闭上了眼。刚要迷迷糊糊睡着,却听怀里有抽泣声,王贤打着哈欠,揉着灵霄的小脑袋道:“怎么了?” “小贤,你说我哥会不会死……”灵霄带着哭腔道:“我一闭上眼,就是我哥满身是血的样,都要吓死我了 “放心他死不了,你哥阳寿还长着呢,阎王爷不收的。”王贤柔声安慰道。“不信等咱们回去,他就会转醒过来,到时候你问他,是不是阎王爷不收他。” “净瞎说。”灵霄自然是不信的,但仍能感到丝丝安慰,小声道:“白天我一直在想,要是我哥有个三长两短,要不要跟你算账呢” “呃……”王贤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想说这笔账不能算到我头上,但这种话哪能说出口,只好不吭声。却听灵霄接着道:“想来想去还是算了吧,我不能一下没了两个哥哥……” 王贤初闻这话不禁感动,人心换人心啊,灵霄果然把我当哥哥了……但转念一想,又一脑门冷汗,难道这丫头本打算让我给闲云偿命?靠,小娘皮还真是凶残啊 “小贤你说咱们这是干什么?”很多话,灵霄并不需要他回答,只是想向他一吐块垒罢了:“原先在富阳时多好啊,大家尽情的玩,开心地笑。怎么非得到这深山老林里拼命呢?那个人真那么重要么?” “对大明对皇上,都很重要。”王贤点点头道:“但跟你我没有一毛钱关系……” “那为什么要让咱们拼命?”灵霄又想哭,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来说,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的确过于残酷了 “可惜我们这种小人物,都是棋盘上的棋,怎么走都是别人决定的。”王贤轻叹一声道:“在大人物们看来,为了换来他们希望的结果,我们的牺牲是可以接受,甚至是必须的。” “真可恶”灵霄恨恨道:“非得听他们的么?” “不然怎么办?”王贤叹气道:“人生在世,多半时候,是要听别人的吩咐。” “不听就是了。”灵霄不忿道:“他们还能拿刀逼着我们不成?” “他们虽然不会拿刀逼着我们,但很多时候,杀人是不用刀的。”王贤又轻叹一声道:“我就不用说了,无品无级的芝麻官,人家要捏死我,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就算你爷爷那样天下敬仰的真人,也不敢对圣旨有丝毫违抗。何况皇上发动三十万民夫大修武当山,要让武当山取代龙虎山,成为道家第一山。就为这个,你爷爷孙真人能不肝脑涂地?你哥哥能不竭诚报效?” “可讨厌他们在武当山上大兴土木了丨”灵霄郁闷道:“到处都是民夫,到处都乱糟糟的,小鹿啊,小熊啊什么的都跑不见了,我就是受不了才跑下山,找我哥哥来了。”顿一下道:“没想到山下一点都不好玩,要是在山上,我哥哥就不会受伤了。” “这次过后,我们一定要离开这鬼地方。”王贤轻声坚决道:“宁肯辞官我也要回杭州过安生日去。” “嗯。”灵霄重重点头道:“我支持你” 王贤不禁失笑,你支持有个啥用? “我还没见过林姐姐呢,”灵霄的思维是跳跃性的,说好听叫天马行空,说实在的,就是脱线少女:“她一定很温柔、很漂亮、很让你中意吧。” “你怎么知道?”王贤奇怪道。 “你一提起她,嘴角就会咧起来。”灵霄笑道:“要是不满意,嘴角应该垂下去才对。” “鬼精灵。”王贤呵呵一笑道:“说起漂亮来,林姐姐不如你……穿女装,扮淑女的时候。但是她对我来说,已经是癞蛤蟆吃天鹅肉了。能得她垂青,我这辈都知足了。”其实林姐姐对他真不错,早就想来浦江和他一道了。但王贤现在这种处境,尚且需要别人保护,再来个林姐姐,不是添乱么?所以他坚决不许,让她继续在苏州待着 “唉,小贤你话说太早了,”灵霄却像小大人似的叹口气道:“我娘说,男人靠得住,老母猪都上树。能喜新不厌旧,女人就要烧高香了……” “去去去”王贤羞恼的拍她脑瓜一下,骂道:“多大点娃娃,脑里净是些什么乱七八糟?” “不信走着瞧。”灵霄却自信道:“我哥说,你见到小寡妇就走不动道,还是很好色的。” “闭嘴闭嘴闭嘴”王贤恼羞成怒,喜欢人妻御姐熟妇是我的错么?那是上辈看多了一本道,养成的不良癖好 “还有你可不是癞蛤蟆,我看你比韦缺缺顺眼多了……”说了这么多话,灵霄困意渐浓,小声嘟囔道:“那家伙对人的关心都太假了,你的才是真的……” 王贤不禁小吃一惊,怪不得灵霄那么不喜欢韦无缺,女人的直觉实在太可怕了。不过话说回来,其实自己之所以真心关爱灵霄,不过是将银铃投射到她身上,不自觉把她当成妹妹罢了。不过相处日久,感情渐深,也就无所谓什么投射不投射了…… 胡思乱想一阵,他也沉沉睡去,两人依偎在一起,都感到很是温暖。 可惜刚睡了没多久,才四更天,周新便将他们都叫起来,吃了点干粮就继续追踪。 走了好长一会儿,天光才亮,小猎犬朝着远处的山顶狂吠不已。灵霄赶忙牵着狗寻路上山,曲曲折折爬了好一阵,才终于来到山顶,便见一棵歪脖树上,倒挂着个人形物体。 待走近了一看,发现果然是个人…… “韦缺缺”灵霄惊呼一声道:“都快冻成冰棍了的韦缺缺” 只见韦无缺被倒吊在树上,双目紧闭,从头到脚,浑身上下,都罩了一层白霜。 一名捕快探一探韦无缺的鼻息道:“还活着。” “放下来”周新眉头紧皱,难道之前的猜测全是错的?这韦无缺根本就是个二百五?还是说,这是他的脱身之计? 捕快将韦无缺从树上放下来,然后三下五除二,扒光了他的上身用雪搓。这才发现他身上伤痕累累,竟无一块好皮。不过,这些都是旧伤,并非新近造成的。 得经历怎样的残酷环境,才会留下这么多伤疤啊? 好半天,韦无缺终于幽幽转醒,但是对这两日的遭遇一问三不知,他告诉周新,自己在一线天便被打昏了。等醒过来,发现被扛着在雪地里赶路,后来那帮人可能是觉着自己太沉,就把自己挂在树上。 明明是不靠谱的答复,周新却说不出什么来,毕竟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太离奇,已经不能用常理推测了。沉默片刻方问道:“那些人讨到哪儿去了。” “把我捆上就往东去了……”韦无缺不太确定道:“应该是往东吧,倒吊着晕乎乎的,看的不太清楚。”(未完待续) 第一七二章 男儿到死心如铁 毫疑问,王贤的计划失败了,气氛十分沉重…… 眼看就要追上对方,却被引入歧途,失去目标,让谁都会感觉恼火。 周紧拧着眉头,立在山头沉思良久,方低声问身后的王贤道:“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显然,他们知道我们在紧追不舍,便拿韦缺当饵,把我们引上歧途。”王贤应道:“他们应该往另一个方向撤离了。” “他们怎么知道,韦缺可以作饵?”周沉声问道。 王贤摇摇头,他也想不通这点,因为一切都是瞒着韦缺的,而且武当山的‘千里追魂,也是最隐秘的机密,外人根本听都没听过。为何对方却能知晓? “莫非是闲云重伤中,吐露了真相?所以他们才饶他一命?”周想到一种可能。 “卑职不知。”王贤摇摇头,他不想妄加揣测。“此事可待日后再查,当务之急是赶紧亡羊补牢。” “已经补了。”周淡淡道:“我已经传话给唐伯爷,命大军开始搜山”说着叹口气道:“老天爷不在咱们这边啊,要是没下这场雪,我还有一招杀手锏,可惜现在没法用了。” “是。”王贤点点头,他猜得到周的杀手锏是什么——放火烧山 “搜山这法太笨。”周再叹一声道:“对方在暗处,对地形熟悉,人数又少,很可能一所获。”顿一下,他直言不讳道:“其实如此大张声势的目的,不过是想把他们吓回去,不让他们进入广阔的山林而已。”又问道:“你说,他们会不会被吓回来?” “有可能。”王贤想一想道:“记得臬台大人说过,人在极度恐慌中,会去向自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不错,杀人凶手往往会躲到自己的亲戚家,全然不想官差很会找上门。”周缓缓点头道:“必须让唐伯爷日夜搜索,全力施压,把他们逼回浦江去” “我们呢?”王贤问道。 “仔细搜索,我们一定漏过什么了”周沉声道。 于是一众精于追踪的高手,开始在山头逐寸逐寸的搜寻。果然片刻之后,有捕惊喜道:“他们往这儿走了” 周和王贤赶紧过去,乍一看,雪地上没有什么痕迹,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有用皮毛扫雪的痕迹,虽然很轻很淡,但毕竟不可能复原如初。周俯下身,用带着鹿皮手套右手,轻轻拂去雪层,露出雪下的草丛,便见被踩倒的野草,勾勒出一只清晰的脚印 捕们欢呼起来,周却冷静道:“很可能这也不是正主。” “不错,既然是疑兵,正主没必要跟来。”王贤点头道。 “分兵。”周道:“你带一半人,沿着这个痕迹追捕,我带其余人折回,看看沿途有没有漏掉什么。” “是。”王贤应一声。 兵分两路,话分两头,王贤带着一队捕,循着地上浅浅的痕迹追寻下去,行出二里地远,便复又见到清晰的脚印。 捕们欢呼一声,循着足印追出十余里地,天黑时,突然听到前面有兵荒马乱之声,还有人喊道:“哪里跑”捕们闻之精神一振。苦寻数日后终有所获的激动,竟让他们闻战则喜,纷纷丢掉身上的累赘,抽出兵刃迎了上去 王贤也挺激动的,但想了想还是别去添乱了,便和灵霄爬上一旁的山梁,将厮杀场尽收眼底……只见百余名身穿玄色战袄的官兵,在追赶数名劲装汉。那些汉不慌不忙,距离却越拉越远,待会接着夜色的掩护,逃跑是没问题的。却不料一队捕凭空杀出,而且各个身手了得,死死拦住他们的去路。 官兵本以为追不上了,见有援兵相助,登时士气大振。劲装汉们心情一沉,却对官兵降不杀,的喊声充耳不闻,挺起长枪迎敌而上,意图杀出重围。但官军好容易才逮到他们,岂能让他们跑了?毫缓冲,双方便激烈的厮杀起来 王贤和灵霄站在高处俯瞰,见劲装汉们陷入重围,根本不可能逃脱了。但他们结成阵势、临敌不惧,虽然面对二十倍之敌,却依然不落下风。尤其是几个使长枪的,枪法威猛绝伦又迅若灵蛇,每一枪都会刺中一名官军,然后飞的收枪,再刺给官军造成了极大的伤害,鲜血飞溅、惨叫声不绝于耳。 “那个人,就是在一线天偷袭我们的”灵霄死死盯着其中一名长枪手,突然叫起来。但她没有冲动的下去报仇,一来,她得保护王贤,二来这些以寡敌众的武士,其实早知道逃不掉了,却充满了视死如归的慷慨,哪怕是敌人都不禁对他们肃然起敬。 厮杀到天色渐黑,外围的官军点起火把,将战圈照得亮如白地,圈中的八名劲装汉,体力已近枯竭,各个身上挂彩,已经使不出那样势若奔雷的长枪了而官军的长矛兵却赶上来了,数长矛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刺来,劲装汉们被死死围住,处腾挪,虽然尽力格挡,却每次都有人被刺伤。 然而他们一声都不吭,坚持着不肯倒下……终于,有人同时被三支长枪刺中了腹部,接着被凌空挑了起来,然后重重甩出战圈。官军训练有素,未等其落地便用长枪抵住,接着捆了个结实。 阵中少了一支长枪,登时空门大开,剩下七人还没来得及补上,又被刺中一个,挑起来,甩出去,绑起来,如法炮制。 余下六人相视惨笑,不约而同道:“兄长,咱们黄泉路上见”说完便散阵,各自挺起兵器,朝官军扑上去,如一头头疯虎入狼群,官军登时大乱,厮杀陡然惨烈起来。 刀枪剑影、鲜血横飞中,有悲壮的歌声在回荡: “事两样人心别。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 一个劲装汉,被长矛刺了对穿,又被长刀削掉半边头颅。 “汗血盐车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 两个劲装汉被十几支长矛刺中,犹自高歌不已:“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又有两人被砍倒在地只剩最后一人,数长枪从四面八方插入他的身体,将他高高举起,他用最后的力气嘶吼道:“看试手,补天裂” 声入云霄,久久不绝,身为胜利者的官军,法感到喜悦,反而全都默然不语。 王贤和灵霄早就不忍心看了,听到那悲壮的歌声,竟忍不住流下泪来…… 良久,捕头目才上来山梁,小声禀报道:“一共八个人,六个被当场格杀,其余两个……也咬舌自尽了。” 王贤已经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他根本没指望,从这些人嘴里问出什么来。 “尸体怎么处理?”王贤心里迸出.士,两个字,他有十分强烈的意愿,想要‘青山埋忠骨,托体同山阿,,安葬这八位义士。他自己都奇怪,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臬台有令,不论死活,都要带回去。”捕头小声答道。 “唉”王贤知道自己是奢望了,叹口气,低声道:“善待遗体。” “当然。”捕头点头道:“这都是些真汉。” “嗯。”王贤听了,第一次仔细端详起那捕头,低声问道:“兄弟贵姓?” “小人周勇。”捕头忙答道。 “周兄弟,你说的没错。”王贤点点头,轻声道:“大家各为其主,生死有命。但这样的汉,值得我们敬重。 “小人也是这么想的。”周捕头大有知音之感,重重点头道。“大人,这些官军是都司衙门的,领队的是个百户,等着大人下去和他说话呢。” “嗯。”王贤点点头,便随他下了山梁,来到一名武将跟前,人家品级高,而且武将的地位也比文官高,何况王贤这种杂职官。所以一直等着王贤向他行礼,那百户才淡淡道:“免了吧。尸首我们要带回去,这是战场上的规矩。 王贤看周勇一眼,心说怪不得你叫我下来,原来是摆不平了。周勇歉意的缩缩脖。 “这位大人借一步说话。”王贤回过头来,对那百户道。 “啰嗦。”百户嘟囔一句,还是依言而行。 两人来到人少处嘀咕一阵,不一会儿那百户便朝王贤拱拱手道:“谢兄弟提醒,我这就回去请示,劳烦在这儿等会儿。”说完,那百户吩咐几句,便带着几名手下急匆匆去了,剩下的人手就地休息。 “大人请便。”王贤微笑道,也命捕们原地休息。 “抱歉大人。”周勇凑上来,小声道歉道:“是臬台说,有困难就找大人的。” “呵呵,妨。”王贤摇头笑笑。 “大人,你跟他说的什么?”周勇想和他套套近乎,又问道:“怎么几句话就把他说跑了。” “没什么,只是告诉他,这些尸首是些大麻烦,还是问明白了再决定的好。”王贤淡淡道:“唐伯爷又不傻,绝不会要这些麻烦的。”(未完待续 第一七三章 好人坏人 。 这一役,官军损失惨重,二十余人死亡,五十余人重伤……在这年代重伤和死亡基本可以划等号。 军卒们清理战场,收殓死者,救治伤员。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让王贤一阵阵作呕,但他却坚持给受伤的捕快清洗伤口、止血包扎,这是他必须做的,因为随队的军医被他留在竹林茅屋中照顾闲云了……灵霄起先还不理解,但王贤一说明白,她不仅马上打起了下手,还把武当山的疗伤圣药全献出来。 不过王贤上辈当义工时学的那点急救知识,实在是上不得台面,把伤口缝得乱七八糟,痛得人哇哇大叫……却已经被周勇他们惊为天人了。 “伤口也能用缝得么?”周勇瞪大眼道。 “为什么不可以?”王贤发现自己可以把皮肉当成衣裳疯了,不禁微微自得道。“这样可以帮助伤口愈合。” “原来如此,那能缝整齐点不?”周勇咽口吐沫道,王贤缝得那个,实在惨不忍睹。 “整齐了才难看呢,”王贤老脸不红道:“跟只蜈蚣似的……” “那倒是……”周勇恍然大悟:“大人高明”众伤号听到了,纷纷表示有道理,方才已经缝好的,还请求拆开重新缝得再乱一点。 “一边玩去,别添乱”王贤自然不答应。 捕快这边武功高一些,伤号少一点,只有死了两个,伤了八个。饶是如此,等王贤给伤号们缝好、包扎起来,也已经是四更天了,累得他瘫在地上,呼呼大睡。 周勇赶紧将阵亡兄弟的被褥,给他铺盖上…… 天亮后,官军那边来信了,唐伯爷果然不要尸首,让王贤他们带去给周臬台处置。 王贤也从官军那里,套来了所需的消息,原来他们是唐伯爷的先头部队,准备为大军勘察地形的,却迎头撞上那八名劲装汉……一开始就是这八个人,并没有什么和尚、道士、文人之类的 “这些人的目的是引开我们,只是没想到,官军会来得这么急。”早餐吃的是雪水煮于粮,加了点盐巴,王贤竟也能捧着碗,吃得津津有味道:“看这架势,最初的判断没错,他们没有往东,而是返回浦江县了。” “我们该怎么做?”周勇等人终于对王贤信服有加了。 “返回。”王贤沉吟良久,方缓缓道:“咱们已经足以跟臬台大人交代了。” “也是。”见他提出的建议如此没有建设性,周勇几个都有些失望,但他们同样没啥好主意,只好附议。 吃过饭,捕快们制作了担架,抬着十具尸首和八个受伤的同伴,踏上了返程。 王贤和灵霄走在最前面,一路上两人都不怎么说话,直到灵霄终于憋不住了,小声问道:“小贤,我怎么觉着,咱们在做坏事呢?” “何出此言?”王贤拄着一根木棍,倒不是伤了脚,而是周勇怕他跌跤,给他准备的。 “那些人,不像是坏人。”灵霄郁郁道:“坏人唱不出那种歌来。” “我最怜君中宵舞、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王贤轻吟着,鼻又不争气的酸了。多久没有这样的感动?或者从来就有过这样的震撼吧……他那颗看似温暖实则冷漠的心,被那八位壮士的视死如归、慷慨就义,狠狠击中了 “他们当然不是坏人……”王贤声音低沉的回答着小妹道:“他们忠贞不二,比这世上所有的达官贵人都高贵。 “那我们为什么要杀他们。”灵霄更加难以接受道:“难道我们是坏人么?” “我们……也不是坏人。”王贤摇摇头,望着远处的苍茫天地,喟叹道:“这世上的事,不是非好即坏的。而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们既然卷进来了,就只能对我们自己负责,对我们的家人负责,对我们的职责负责。其余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哦。”灵霄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小声问道:“他们效忠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知道。”王贤摇头道:“我也不想知道,希望这次之后,他能永远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听你意思……”灵霄心若水晶,很多事情都不懂,却能直透人心:“似乎希望那人能逃出去呢。” “瞎说”王贤瞪她一眼道:“你想要我老命啊”却没有否认……他也搞不懂这是种什么心情,明明在很努力想要找到那个人,却又不想真找到他。也许是那八位义士,给他造成的震撼太大了吧。 天黑时分,队伍折回到闲云所处的竹林茅屋,闲云仍然昏迷不醒,但留守的人告诉王贤,周臬台已经发现了新的线索……在竹林往北的方向,他发现了被清理过的脚印,一如在山上发现的那些一样,拨开雪层就会发现,脚踩在草地上留下的痕迹。 留守的人告诉王贤,周臬台已经带人去追踪了,王贤他们当晚便住在竹林里,准备翌日启程去找周臬台。 晚饭前,王贤又一次来到了中央的屋,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一遍,他又有了一点新发现…… 翌日一早,队伍再次出发,顺着周臬台留下的标记行进,速度自然很快,终于在隔一日的上午,追上了周新。向周臬台汇报了别后的情形,周新缓缓点头道:“正主就是在这一路。” “臬台大人有何收获?”王贤问道。 “这几天来,他们用了很多办法,想要甩开我。”周新冷冷道:“但都被我识破了,我们一直紧追不舍,跟着他们在山林里兜圈。”顿一下道:“现在我们要加快追击的速度,逼他们跳出山林” 周新一声令下,捕快们丢掉了负累,仅带着随身的武器,轻装上路。王贤不禁暗暗捏一把汗,这要是晚上睡觉可怎么办? 但轻装上路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队伍的行军速度快了一倍,周臬台还不满足,不时催促加快速度,甚至还下令夜行军。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周新竟好像能黑夜视物一样,在前面从容的带路,也不怕把队伍引入歧途。 王贤虽然惊讶,但相信周臬台必有高招,便压下疑问,跟着队伍闷头赶路。五更时分,周新终于下令停止前进,但只给他们吃点于粮的时间,而且命令熄灭火把。 连日奔波下来,灵霄饶是体力惊人,也有些累了,她吃不下于粮,一边揉着酸胀的双腿,一边紧紧盯着前方的山峰,有些讶异道:“好熟悉的山啊。” “这是仙云峰,你来过么?”周臬台的自信,来自于他对地形的熟悉。以他持重的性格,自然不会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几个毛头小身上。同时他自己也暗中勘察过这里的一山一沟,所以才能连夜准确抵达此处。 “原来是这里”灵霄吃惊道:“我和大哥,还有韦缺缺上去过,还在上面的仙云观吃过饭呢” “他们被我们撵得连续几日风餐露宿,那位贵人肯定吃不消,今晚八成会住在这里。”周新淡淡道。“他们没料到我们会连夜急行军,不过这会儿,应该已经知道了。” “所以我们在这儿?” “等他们下山。”周新眯眼看着仙云峰上,突然低声道:“来了” 王贤和灵霄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见有火把点点,从山上缓缓而下。 “埋伏”周新低声下令,捕快们马上丢下于粮,俯身于山道两旁。 在山区就是这样,往往看似很近,实则却是很远,过了顿饭功夫,那些人才走进了埋伏圈。 “不许动”捕快们从道两旁暴起,将其团团围住,天光微亮,王贤已经可以看清楚,是一群大小牛鼻…… 道士们被吓了一大跳,有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人浑身打哆嗦,一个老道士颤声道:“大,大王,我们是穷出家人,没有钱……” “你才是土匪呢我们是浙江臬司衙门的捕快”周勇喝道:“别废话,全都趴在地上,谁动就宰了谁”一句话透了老底,这家伙八成就是土匪出身。 道士们倒是听话,全都乖乖趴在地上,被捕快们绑了个结实。 但他们身后隔了一里的地方,突然传来清脆的树枝折断声,在静谧的夜空里分外清楚。 “坏了,后面还有人”周勇他们不是没想到这点,但一来限于人手,二来没想到他们前后间隔会这么远。 “追”周新大声下令,周勇忙带人循声追了过去。 “大人,八成又让他们跑了”王贤让灵霄仔细看了那群道士,发现都是那日在白云观见过的,并没有要找的那位。 “正常。”周新却不以为意道:“他们又来了一次金蝉脱壳,我们人数太少,没法把整座山都封锁起来。” “要是唐伯爷的军队赶来就好了。”王贤小声道。 “大军前来的话,不可能摸到山下人家才发现。”周新摇摇头道:“何况我也没指望这次能捉到他,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他撵出山林”(未完待续) 第一七四章 陷落 天渐渐亮了,捕快们已经能看清对方的身影,不由jīng神大振,穿山过林、紧追不舍。 对方二十几人中,不是清一sè的高手,其中夹着好几个累赘,需要人连拉带拽,甚至背着逃命,这对他们的速度影响很大。 眼见着双方越来越近,令人无比震惊的一幕发生了,那几个踉踉跄跄的‘累赘,,竟挣脱同伴的手,挥舞着片刀朝捕快们冲来,口中高声道:“主人,臣来世再尽忠” 这几个毫无武功之人,手持利刃,挡在如狼似虎的捕快面前,却夷然不惧,满脸慷慨 这注定是螳臂当车,只一转眼,几人便被捕快们打倒在地,却仍状若疯虎,完全不顾自己的死活。他们抱着捕快的腿,连撕带咬,也要阻止对方哪怕一刹,为主人赢得一点时间。 捕快们的小腿被生生咬下肉来,痛得哇哇大叫起来。无奈之下,只好改变捉活口的想法,将这些‘疯子,悉数砍杀……但那些毫无武功之人,却不知哪来的力量,双臂死死抱着捕快们的腿,掰都掰不开,最后只能将其手臂生生砍下…… 灵霄已经不能看这一幕了,她紧紧蜷在王贤怀里,只要再看一眼,必然心神崩溃…… 王贤也闭上眼睛,这些者,给他带来的震撼,比昨rì那八位壮士还要强烈,他的内心已经强烈的动摇起来… 周新面似寒冰的看着这一幕,似乎心如止水,笼在袖中的两手却紧攥成拳,指甲嵌入肉中,血渗入甲缝…… 那厢间,追杀仍在继续。 捕快们在解决了挡车的螳臂后,再次追了上去,但这次对方只背着一人,速度快了很多,以至于双方迟迟不能缩近距离,你追我赶越行越远,翻过一座山梁,一条滔滔大江便横在他们面前。 周新带着王贤登上山顶,眺望着江面,看到有数艘快船驶近,面现复杂的表情道:“看来,他们逃不过江了。”原来他早已安排了伏兵,从水路包抄对方。 话音未落,他目光突然一凝,只见河边芦苇荡中,又划出数艘快船,竟抢先朝江边驶来。 看到第二支船队出现,本已绝望的逃亡者大喜,八名劲装汉子齐齐朝被背着的那人跪下磕头,慷慨激昂道:“也是臣效死的时候了”又对背人的那个紫脸汉子,并另外几人抱拳道:“你们保护主人快走,我等来掩护” 那主人长发散乱,看不清面容,但泪水早就湿透了紫脸大汗的后背。 但那紫脸大汉却对八人笑道:“生当尽忠,不死何益?兄弟放心,主人还有我们呢” 八人也大笑起来,“还是大哥最解我等心意” “那么兄弟们,永别或者稍后见。”紫脸大汉点点头,便背着主人,大步朝河边芦苇荡跑去。另外几人朝八人点点头,沉声道:“泉下再见”便赶紧跟上紫脸大汉,护着主人而去。 八人起身,在荒野中摆开阵势,截住追击的捕快。他们可不是前面那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们个个都是太祖皇帝千挑万选,命人教以绝顶武功,结阵配合三十年的大内高手 昨rì那八人与他们一样,但昨rì的情形又与今rì不同。昨rì八位义士身陷重围,虑不得脱,虽然不肯就擒,却没有杀人的yù望……因为他们在深山隐居、听的是山寺晨钟、看的是高山流水、耳濡目染,修身养xìng,xìng情中早无十年前的怨恨和杀xìng。既然和那些大明儿郎无冤无仇,杀之无益,又何必造孽呢?战场上没了杀意,武功再高也要打折扣 但这次不同,他们为了让主人脱险,必须要杀人,是以看似相同的阵势,却发挥出十倍的威力他们以寡敌众却如虎入狼群,杀得捕快们败退连连,损失惨重。然而捕快们还是仗着人数优势,分兵绕侧翼继续追赶 这一招命中八位高手的弱点,他们只好放弃结阵,分头截杀起官兵来,这下全陷入以一敌众的危险境地,但将捕快们死死拦在江边。震慑于他们的神威,官军就算有绕过去的,也不敢继续追下去,他们都可看见了,对方还有好几个护卫呢,哪敢过去找死…… 江面上,两方快船竟也发生了激烈的缠斗,船上的水手武士互相shè箭、投掷长矛,但谁也奈何不了谁,不时有死伤者落水,江面上便汩汩出现一团血红…… 这时候,芦苇荡中竟又划出一艘小船,趁着双方都顾不上它,悄无声息向岸边靠拢过来。 那背着主人的紫面汉子,藏在芦苇荡中,已经涉水齐腰深,看到船上的艄翁,大叫道:“快过来” 艄翁听到这一声,赶忙把船划过来,将船桨递向那汉子道:“快带主人上船。” 紫面大汉的武功极高,在背着个人的情况下,稍稍借力便攀上船去,其余几人jǐng惕的注视着四周,见没人逼近,才接连跳上船…… “快去救他们”那主人终于出声了,指着江边陷入重围、疯狂厮杀的手下道。 “不行主人顾不得他们了船一靠岸就走不了啦”紫面大汉劝一声,吩咐道:“老郑快开船” “嗯。”那艄公竟然是县里的郑教谕,他奋力撑篙,满载的小船便顺流而下。 江面上,官军自然看到了这一幕,然而截击他们的武装分子悍不畏死,双方正在进行血腥无比的接舷白刃战,竟分不出一艘船来追击,只能眼看着小船越行越远…… 同样眼睁睁看着目标溜走的,还有王贤和周新,周臬台神态如常,对于异变他虽然意外,却并非无法接受。因为浦江县并非只有朝廷的人马,还有郑家、有明教,都有力量来搅局 周新甚至有些奇怪,为何对方来得如此之迟? “他们溜走了。”王贤嘴上说着,心里竟有说不出的解脱,他竟祈祷这船就此驶入茫茫大海,再也不要回来。 “遛不走。”周新淡淡道:“为了万无一失,唐伯爷出动了浙江水师,谁也休想从水路离开浦江。” “大人英明……”王贤的称赞有些违心。 “一点也不英名。”周新叹口气道:“麻烦在后头呢……” 江面上,两支船队失去了厮杀的意义,终于分开了。那来路不明的船队顺流而下,官军的船则向岸边驶来。官军不仅没有完成任务,还莫名其妙死了好些人,憋了满腔怒火,自然要找人发泄。 他们的目标是重又聚在一起的那八位高手。见主人成功脱险,八位高手很是高兴,尽管他们已经被捕快团团围住,没有逃脱的可能……而且船上的官军手持强弓,正是高手的噩梦。 “撤”周勇对手下下令,捕快们便倒步后撤,将包围圈拉大,以免被弓箭误伤 “放箭”船上的军官暴喝一声,便有十几箭同时shè向一人。那高手疲惫已极,又无盾牌甲胄,虽然尽力格挡,还是被一箭shè中大腿,闷哼一声,立而不倒 第二波弓箭又shè出来,捕快们也配合着扔出短矛、朴刀等兵刃,那人彻底无法格挡,身中数箭、怒目圆睁而亡… 王贤不忍心看接下来的杀戮,先一步带着灵霄下了山,耳边似乎又响起那首‘男儿到死心如铁,……但当他定定神,那颗男儿心却猛地一颤,因为他看到县城方向,竟然浓烟四起 不一会儿,周新也下来了,面sè铁青道:“县城出事了” 王贤重重点头,涩声道:“下官失职了……” “这里是郑家的天下,到处都是明教的贼人,真要出事,你个外来的典史有什么用?”周新却摇头道:“你应该庆幸自己不在城里。” 王贤却苦涩道:“我的兄弟还在城里……”吴为、帅辉和二黑都在县里帮他维持局面…… “生死有命,不要做小儿态。”周新沉声道:“这种时候一定要镇静。”说着对身后的侍卫长道:“立即传信给唐伯爷,停止搜山,立即派兵进入浦江” “是。”那侍卫长叫周泰,赶紧写好信,放出信鸽。 那厢间,战斗结束,八人全被shè死,官军这边也损失惨重,来支援的五艘船,上面一共二百军士,折了一半。二百捕快也死了十几个,伤了几十个……这还是对方以阻拦为主,并没有以杀伤为要。 留下十几名官兵一条船打扫战场,周新便带着其余人四条船驶往县城去了。一路上见许多民船驶离县城,船上人大包小包、携家带口,十足的逃难架势。 周新让人拦住一艘民船,询问发生了何事。那船上人惶然道:“灾民突然变脸,打着明教的旗号,把县城给占了然后开仓放粮,还洗劫有钱人家” “县老爷呢?”王贤沉声问道,按说灾民都不住在县城,只要及时关闭城门,仗着城里的民众和数百名乡勇,县城应该不会这么快陷落的…… “喝醉了呗,还能怎样。”对方苦笑道:“事发时,他正在郑教谕家醉得不省人事呢……” 第一七五章 建文君 一秒记住【】/manghuangji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小舟拐入芦苇丛生的河道,那高高的芦苇荡,就是最好的掩护。 小船上,已经换成紫面大汉撑船,首尾各有人警戒,郑教谕在舱里与主人说话。 那主人穿一身葛布道袍,已经摘掉了头上的假发,露出一个锃亮的光头,光头下是一张清瘦俊秀的面庞,一双忧郁如秋潭的眼睛,令人心碎的不忍直视。 “陛下受惊了。微臣是浦江县教谕郑河,受米知县委托在此接驾。”郑教谕俯身磕头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郑教谕快快请起,我已经不再是什么陛下,你叫我一声和尚就行了。”那被称作陛下的年轻人,面现歉疚道:“为了我一个人,让你们这么多人以身犯险,我真是不忍。” “陛下哪里的话,为臣者当尽忠,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郑教谕道:“何况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冥冥之中有神灵保护,是不会有事的。”突然听到僧人肚子咕噜一声,郑教谕估计他奔波许久肯定是饿了。船上准备了点心,忙献出来道:“陛下,先吃点东西吧。” “我吃不下。”年轻人摇摇头,忧郁的目光中满是伤悲道:“安易他们自幼便在我身边,又跟我亡命十年,名为主仆,实为兄弟。”说着面颊划过两行泪珠道:“今日却一下子去了十三个,之前引开对方的那八个,怕也是凶多吉少……” “陛下不必悲伤,为主尽忠,求仁得仁,是臣等的光荣。”郑教谕轻声道。“这样我们到泉下见到太祖皇帝,也可以心安理得的说一声,臣是忠臣了” “光荣,悲哀而已;忠臣,孤臣罢了……”年轻僧人听了眼圈微红,伸出白皙细长的手指擦拭去泪珠。忧伤的摇摇头,并不认同道:“我宁愿你们都不光荣的活着,不当这个忠臣。” “主人,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郑教谕不能让年轻人一味消极下去,便将话题转回眼前道:“这江面上随时都会有官兵过来,我们还是赶紧寻一安全处落脚。” “看这架势,”年轻僧人仍然摇头道:“朝廷大军应该已经包围了浦江,我不能去给你们招祸。”顿一下道:“我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 “一时走不了了。据我们所知,唐云带着浙江大军,已经将本县的水陆通道统统封死,陛下这时候转移,无异于自投罗网。” “看来我的逃亡之路,要在浦江结束了,”僧人黯然道。“也罢,江湖夜雨十年灯,是到了了结的时候。” “陛下切不可悲观。”郑教谕忙劝道:“我们也不会束手就擒的,方才您看到的浓烟,就是米知县制造混乱,让明教徒趁机占领了县城” “荒唐”年轻僧人眉头一皱,眼前浮现出一副到烧杀抢掠的场面,忧郁的眼中满是气愤道:“黎民何辜?竟要被殃及池鱼?” “陛下有所不知,”郑教谕苦笑道:“这浦江县十来万人,一万多姓郑的,其余的也大都跟郑家沾亲带故,朝廷大军一到,全都没有好结果,还不如索性反了,迎陛下入城呢” “这都是寡人害的……”僧人闻言心痛道。“我早该离开浦江。” “我郑家是太祖钦封的孝悌家,陛下不来浦江去哪里?臣等为陛下尽忠,无上荣光”郑教谕说着话锋一转:“是那燕贼太狠毒,为了斩草除根、动辄株连”他恨声道:“十年来他倒行逆施、穷兵黩武,天下早就民怨沸腾了,只要陛下登高一呼,举起王旗,天有无数人响应。陛下便可与燕贼再战天下了” 这话让一旁一直不做声的几人激动起来,纷纷附和道:“陛下,咱们已经被逼上悬崖了,没什么好犹豫的了,下决心吧” “是啊,陛下,我们也不是临时起意这些年为了恢复江山,郑大人在福建、程大人在江西、刘大人在岭南、王公公在云南,都已经营日久,陛下的几位皇叔也答应,到时会举兵响应。只要陛下王旗一举,我们便可复有半壁江山燕贼篡逆得位,倒行逆施,天下人早就恨透了他,这一次光复之战,我们赢定了” “你们,是早商量好的吧”青年僧人恍然道。“怪不得这次反应如此迟钝……” 青年僧人正是朱棣苦寻不着的建文帝当年南京城破,朱棣没有马上攻城,而是命大军退出城外。倒不是突然发了善心,而是因为胜券在握后,朱棣希望能有个完美的结局……因为他打的是‘奉天靖难清君侧,的旗号,而不是扯旗造反,要是直接冲进皇宫把建文帝咔嚓了,这个谎就不好扯了。所以他希望建文帝能识趣点,主动投降,配合他把这出戏圆上。 孰料一直文文弱弱的建文君,却狠狠摆了朱棣一道,他放火烧了皇宫,带着太子从太祖皇帝留下的密道中,直接离开了京城,留给朱棣一片废墟和一块难解的心病 原本按照计划,离开京城后,建文将往南方与在那里募兵的齐泰、黄子澄等人汇合,孰料书生无用,兵没募到多少,反被人捉拿献给朱棣。无奈之下建文君只好先隐藏下来,等待机会、相时而动。 谁知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忠臣纷纷被屠戮的噩耗。方孝孺拒绝为朱棣起草登极诏书,朱棣强逼,方孝孺便写下‘燕贼篡位,四字,朱棣愤怒的丧失了理智,咆哮道:“你不写,不怕我灭你九族吗?” “诛我十族又如何”方孝孺只是话赶话的一句,朱棣却真将其凌迟处死,诛灭十族人从来只有九族,朱棣为了凑上十族,又将方孝孺的朋友和学生拉出来凑数…… 方孝孺的惨剧只是血腥的屠杀的开始。那位曾在济南险些要了朱棣命的铁铉,被他割耳鼻后煮熟,塞入其口中。朱棣问铁铉:“甘否?”铁铉答道:“忠臣孝子之肉,有何不甘”最后被凌迟,杀其子…… 还有黄子澄,凌迟,灭三族齐秦,凌迟,灭三族练子宁,凌迟,灭族卓敬,凌迟,灭族陈迪,凌迟,杀其子此外,铁铉妻、女,方孝孺女,齐泰妻,黄子澄妹悉数没入教坊司为妓女…… 这种惨无人道的株连和杀戮,并不是一时的,而是贯穿朱棣登极的前期,朝野上下,但凡与建文帝有联系的,都惨遭鹰犬构陷杀害……毫无疑问,这种腥风血雨的疯狂杀戮起到了震慑作用,让天下人噤若寒蝉,再没有敢指责朱棣篡位的了…… 建文君也被吓住了,他原本还揣着东山再起的愿望,但看到自己给忠臣带来的巨大灾难,他的斗志冰消云散,只想从此隐姓埋名,了却残生,不要再给臣子百姓带来灾难了。 然而那些跟他出亡的大臣,却都满怀着国仇家恨,发誓要将燕贼碎尸万段,让他重回大宝。他们根本不听建文的劝阻,便分赴各省秘密联络,十年里一直在为起义做着准备…… 建文君虽然有种被绑架的感觉,却知道这是他们活下去的动力所在,不是谁都愿意跟自己一样隐居,对那些性烈如火的大臣来说,了却残生还不如死了利索,所以他一直消极的听之任之…… 小舟上。 听了建文的问话,几个臣子面有愧色道:“臣等不敢欺君,我们确实已经谋划许久了。郑大人和明教的人结盟,约定共举大业。这次明教精锐尽出,加上郑家的力量,守住浦江没问题。可是因为郑家老爷子坚决反对起事,这是我们之前没想到的……所以一直拖到今天,才不得不发……” “……”建文帝的脸色很不好看,但他的语气仍然很温柔道:“你们想让我作甚?” “请陛下去说服我家老爷子。”郑教谕苦笑道:“我郑家的子弟兵只听他的,他只听陛下的话。” “他为什么不肯答应?”建文淡淡问道。 “人老了,就不愿冒险了。”郑教谕苦笑道。 “你们现在已经把该于的都于了,”建文语带讽刺道:“他还能不答应?” “老爷子就犟在这里,”郑教谕小声道:“他坚持不肯与明教合作,我们才拖到现在,不得不仓促起事……”顿一下道:“但就算明教已经占领了浦江县,没有陛下的首肯,老爷子也不会与他们配合的。” “还是老人家懂我的心意……”建文幽幽一叹道。 “陛下切莫犹豫”见他仍是如此消极,众人忙劝道:“现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一箭射出去,要死多少人?”建文叹气道。 “我们已经死了那么多忠臣。”臣子们哭泣道:“不能让他们的血白流啊陛下” “可是,我不想继续流血了……”建文说着,见臣子们悲痛欲绝,叹息一声道:“放心,我会去见老爷子了。” 臣子们以为皇帝终于回心转意,登时兴奋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七六章 无能 。 浦江县城上空悬起了明教的火红大旗,城头上站满了头裹红巾、手持刀枪的明教徒,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亢奋与欲求不满…… 城头上,立着数名挂着大红披风的明教头目,为首一个身材异常魁梧,五十多岁,目似铜铃、须发虬结,就像只凶恶的猛虎。他正是明教四大护法之一的虎王秦中元,此刻傲立城头,指点江山,端的是顾盼自雄。 站在他身边的,竟然是米知县,老米仍穿着朝廷的七品官服,却也被人围上了片红披风,显得不伦不类。此刻他正在生气,那颗酒糟鼻涨得通红,一张老脸绷得连皱纹都快消失了。 “还生气呢老米,”见他这样,秦中元声如洪钟的笑道:“老夫不是已经约束孩儿们了?” “晚了。”米知县顿足道:“入城前我们是怎么约法三章的,你们是一条也没做到” “米大人,你过了吧。”秦中元还没说话,他的手下先不乐意了:“儿郎们憋了这么久,一时管不住伤几个人,玩几个女人、抢点东西,算得了什么?”顿一下道:“现在不都已经不抢了么,于嘛非抓着不放……” “说得轻巧,一把火把县城烧了一半你让老百姓怎么看你们”米知县怒道:“虎王是当过红巾军的,应该知道他们是怎么兴起,又怎么完蛋的” “姓米的,我们护法给你面,别给脸不要脸”有人怒道:“有种别指望我们红巾军啊,哪有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骂娘的道理” “住口”虎王突然暴喝一声:“怎么跟米先生说话呢”说着哼一声道:“米先生这才是做大事的样,我们是红巾军,不是土匪” 听虎王这样说,米知县面色稍缓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怎么补?”虎王问道。 “强奸、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米知县沉声道。 “太过分了吧”虎王的手下愤怒的聒噪起来。 “……”虎王的脸色也阴沉下来,大道理他也懂,但他是出了名的护犊。再说才下一城,大家都正在兴头上,要是非但没好处,还得掉脑袋,让他这个老大还怎么当? 但是他想守住浦江城,离不开米知县和郑家的帮助,这叫他好生为难。 “不是我跟你们过不去。”米知县叹口气道:“浦江的民望就是郑家,郑家就是浦江,要是不严惩凶徒,怎么让郑家加入进来?” “郑老头答不答应还两说呢。”虎王的手下冷声道:“我们家青虎八成就是郑家杀的……” 提到枉死的徒弟,虎王愈发坚定自己的想法了:“有道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严肃军纪之前,得先让我看看建文帝吧”顿一下道:“他要是来不了,兄弟们岂不要被坑死?” “陛下已经去郑宅镇了,亲自说服郑老爷去了。”米知县淡淡道:“不久就会有好消息。” “是么?”虎王不禁一喜,旋即又不悦道:“你这老米,忒不老实,让我的儿郎去送死,自己却派人偷着摘桃 原来那支突然杀出,与官军缠斗在一起的船队,是明教应米知县之请派出的,那帮人刚刚铩羽而归……一番苦斗、死伤过半,却被人抢走了建文。虎王还在猜,是哪路神仙如此能掐会算,原来是米知县又派了自己人跟在后面…… “虎王何出此言?”米知县却淡淡道:“你我现在同殿为臣,自然要通力合作了。我的人救走了陛下,总比落在官军手里强吧?” “别岔话题,我的意思是,你为何不早打招呼?”虎王怒道。 “战场上瞬息万变,谁能预料到会是那种局面?”米知县道:“我只是派人跟去看看而已……” “哼”虎王哼一声,他是不屑于跟书生斗嘴的,因为他根本斗不过…… 米知县没猜错,建文君已经由地下密道抵达了郑宅镇。但在没有做出决定之前,他是不会公开露面的。郑家方面,更是将他的到来,视为压到一切的头等大事……当然所宣称的原因不是前皇帝驾到,而是说明教造反、县城沦陷,这样镇上就有充足的理由戒严了。 郑老爷满面愁容,来到祠堂后院的藏书楼中。郑家这样的书香门第,自然是设有这种玩意儿的,而且规矩极多,防火防盗防虫防鼠自不消说,没有族长的钥匙,谁也不能开门…… 打开藏书楼的大门,郑老爷独自一人进去,转身便将大门上了锁,然后才颤巍巍的一级一级上楼。 上到二楼,郑老爷来到一个书柜前,费劲的辨认良久,方将角落的一本书抽出来,把手使劲伸进,掏摸了半天,突然听到‘咯楞楞,的动静响起,靠墙的一个大书架竟缓缓滑出了一尺,露出个黑黢黢的小门,飕飕透着阴风。 从战乱年代过来的大家族,都喜欢挖逃生密道,郑家随时都能遭到灭顶之灾,自然更是不遗余力。郑老爷跨了进去,将一个门环样的东西扭了一圈,那大书架便已轧轧地滑回原处…… 变戏法似的,郑老爷手里多了盏气死风灯,他借着灯光慢慢前行,只见里边道路更是繁复,七拐八弯,到处是路。这叫八卦**阵,除一条可走通外,其余的条条不通,可见花了多少心思。 也不知走了多久,老爷看到前面有亮光扇动,便学了几声蛐蛐叫,那边也回了几声。不一会儿,便见一人匆匆过来迎接,竟然是郑教谕。 “大伯来的这么快。”郑教谕去搀扶郑老爷,郑棠却甩开他的手,不让他碰自己,冷笑道:“你们学曹操挟天令诸侯,我不得乖乖过来?” “大伯若是生气,回头家法伺候就是……”郑教谕厚颜道:“不过现在,还是别让陛下久等了……” “哼……”郑老爷怒哼一声道:“千古罪人”他没有说主语,也不知道具体所指…… 嘴上这样说,但郑老爷是不肯亏了君臣之礼的,赶紧整整衣冠上前,来到紫面大汉把守的一间密室内。 紫面大汉侧身让郑棠进去,却把郑教谕挡在外面道:“主人要单独和老爷谈谈。” “唉。”郑教谕只好在外面候着。 虽然是地下密室,但很是宽敞,建文打坐在个蒲团上,面前一盏油灯,橘色的灯光如豆;一炉檀香,奶色的香烟袅袅…… 建文在闭目念经,郑老爷跪听了一会儿,发现是往生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哆、毗迦兰帝枳多迦利、娑婆诃……” 听着建文念经,郑老爷不禁有些出神,袅袅白烟中,他回想起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建文年间…… 建文帝名叫朱允炕,是太祖皇帝之孙。为了维护嫡长继承制,杜绝将来在皇位继承问题上的纷争,在太朱标早亡后,太祖按照继承原则,立允炕为皇太孙。之后太祖召集天下名儒,悉心教导允炕,希望他能成为一位合格的守成之君。 太祖皇帝英明神武,不类凡人,但一生也是犯错不断,尤其是在对读书人的认识上,始终是稀里糊涂。他切身体会过儒生治国的无能,因此才会停科举达十年之久,却仍难免仰视读书人,将白纸一样的继承人交给一帮儒生教导。 太孙的老师齐泰、黄澄、方孝孺等人,人品学识都是非凡的,但这些满腹经纶的学究,大都没有行政经验,更不要说斗争经验了。他们的所思所想无不符合圣人之言,也充满了一厢情愿……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些人就是处理日常问题都勉为其难,更别说复杂险恶的国政大计了。 而且……好人从来不会是好皇上,这是反复验证了千年的真理。而允炕偏偏继承了他父亲温良的品性,完全不类太祖皇帝。于是温顺性格和儒家教育共同作用下,年轻的太孙书生气十足而又温文尔雅,他从心底就不认同祖父那些残酷的政策,他衷心向往的是实行圣人所说的‘仁政,。 洪武三十一年,太祖驾崩,同年允炕登极,次年改元建文,号为建文皇帝,时年二十一岁。而彼时,他的众多叔叔大都年富力强,手握大军于四方,对这个文弱的侄虎视眈眈……从当太孙起,建文帝就莫大的危机感,他十分害怕叔叔们伤害自己,如今终于当上皇帝,他迫不及待的要改变这种局面,便将黄澄、齐泰、方孝孺等人,都提拔为翰林学士,共参国政……从此,国策的制定和执行,便尽由这三人掌控,他们成了实际上的相国。之所以没有相国之名,不过是因为太祖将‘不许立宰相,的命令,写进了祖训丨里…… 于是,一个毫无经验、充满了理想色彩,却又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年轻皇帝,和几个道德高尚的书呆,开始了一场令人瞠目结舌的低能表演……打个很恰当的比喻,就好比后世玩斗地主,地主手里抓着两个炸弹带大小王,却硬生生把自己玩死,绝非常人之所能。(未完待续) 第一七七章 儒生误国 一秒记住【】/manghuangji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有道是得民心者的天下?其实此话是书生之言,不足为训不信你细数上下两千年,看看有多少不得民心却得天下的帝国……强秦、北魏、北齐、辽金、蒙元、满清……几乎有一半的朝代不得民心得天下,所以儒生之言听不得,不然非给坑死不可,譬如黄子澄之于建文君。 建文帝在位的短短几年时间,取消了太祖那些残酷的刑罚、大力减免天下田租,而且还裁军、缩减开支,以减轻百姓负担。其中最著名的一项,就是均江浙田赋。江浙重税向来是天下数倍,建文帝认为不公,悉予减免。这样的皇帝自然会得到臣民的真心拥戴和喜爱,尤其是在经过太祖朝的严刑峻法后,文官和百姓都称他是难得一见的仁君,甚至将之与宋仁宗相比…… 但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他却得罪了勋贵和藩王,而这两者,掌握着大明朝的军事力量…… 勋贵武将恨他一味的偏向文官,偏听儒生们的建议,拼命提高文官集团的地位,却裁军、压制武人,使开国勋贵子孙们的地位骤降。这主要是方孝孺对朝廷机构的改制带来的。首先,他将六部尚书从二品提到了一品,又在尚书和侍郎之间,加了个侍中之职,这使得六部尚书的地位大大提高。接着又大大提高国子监、翰林院和詹事府的编制和地位。这样做的目地分别是,加强对预备官员的儒家教育,提高翰林学士……也就是他们本身,在朝廷决策中的地位,以及加强对帝国继承人的教育和训练,使得以后的帝王更加听从文官的话。 还有各种对朝廷机构的改革,说白了就一句话,加强文官之治,以削弱将军们和藩王们的权势。这让武将们怨声载道,为未来与燕王的交锋中,朝廷军队出工不出力,埋下了严重的隐患。 当然,单独惹到武将也没什么,毕竟大明朝桀骜不驯的悍武将,都被朱元璋杀光了,剩下的耿炳文、宋忠之流,都是些敢怒不敢言的窝囊废,更不敢造他这个皇帝的反。 但同时,年轻的皇帝和他的书呆子师傅们,又把藩王得罪狠了…… 太祖皇帝是雄主,却也是父亲,儿子们手心手背都是肉,自然想让每一个儿子都过得好,他将九个皇子封在边境,命其练兵备边,又将十几个儿子封在全国各地,他生前对允炕说:“我把御外侮的责任交给诸王,边尘不动,让你做太平天子。” 允炕心中却别有滋味,接话道:“敌国入侵,由诸王对付;诸王有异心,由谁来对付?” 太祖默然良久才问了句:“你怎么看?” “以德争取其心,以礼约制其行。如果无效,削他的属地;再无效,改封到别处。这样再不知改悔,就只好举兵讨伐了。”允炕的答案显然是早就想好的,更显然的是,在他当储君时,就已经对那些强悍不逊的叔叔们充满了戒心,而有了长盘的打算。 可惜,说得头头是道,付之实行却操切鲁莽,错上加错,生生将大好河山拱手送人…… 齐泰黄子澄乃一等一的忠臣,却缺乏韬略更无计谋,根本无法担当攸关国本的削藩重任,尤其是黄子澄,绝对是朱棣的天字一号大功臣,若非他尽忠而死,绝对是朱棣的金牌卧底……洪武三十一年,太祖皇帝驾崩,齐、黄二人草拟遗诏命令诸王,不必至京师奔丧,王国所设的官吏,听朝廷节制 命令前一部分还好说,诸王桀骜不驯丨又都是长辈,不服幼主,万一有人觊觎大位,起而谋逆,很是危险。但要节制王国的官吏,则显然是防范诸王,当然会招致极大的反感和警惕,告诉他们我要对付你们了还没动手,先搞得怨声载道,建文一上来就出了昏招…… 对付诸王之心既已昭然,建文帝坐稳皇位,便命齐泰黄子澄密议削藩的步骤。在当时,握有兵权的镇边九王之中,燕王朱棣相貌奇伟、智勇有大略,在与蒙古的残酷战斗中,成长为大明最强的武将,他麾下兵精将广、谋士如云,其志向深不可测,与太祖皇帝别无二致年轻皇帝心中的恐惧,大半要来自此人。 齐泰认为如果除掉燕王,则群龙无首,不足为惧,主张先拿燕王来开刀,黄子澄却不以为然,他说燕王太强,必须精心布置,万无一失再出手。而周、齐、湘、代、岷诸王,在太祖时就有不法的行为,削之有名。现在应该先问罪燕王的一母同胞周王,剪除燕王的手足…… 两个人的意见一摆出来,可见齐泰还比黄子澄强些,至少还知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当时是,建文帝为太祖皇帝所立嗣君,身居大宝、为国之正统,军民百姓皆以其为主,文臣武将无人不从。如果一上来就将雷霆手段加之燕王,朱棣根本毫无还手之力,相反还是新君立威的大好机会。 而黄子澄那一套说得好听,其实就是先捡软柿子,去试探一下燕王的反应。如果燕王是个弱者,自然会吓得乖乖就范,但谁都知道朱棣是从茫茫大漠、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绝世强者,这种人会被吓到?只有黄子澄这样的二百五才会相信…… 可惜在齐泰黄子澄意见相左时,建文帝都会听后者的,估计是智商接近共鸣更强吧。 于是建文帝继位还不满月,便派人将五位皇王抓到京城来,全然不见对待臣民时的仁慈。但是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不足以为藩王定罪,建文帝想把他这五位叔叔放掉,但在齐、黄力争之下,最后还是将五王治罪。这时候悲剧发生了,湘王朱柏在审讯中无以自明,竟于忧愤之下阖宫焚死,天下震动也让朱棣彻底下定决心,提前谋反 之所以说是提前,是因为朱棣在和尚军师道衍的怂恿下,早有谋反之心。招致奇才异能之士、暗中打造兵器、秘密操练兵士,但是之前朱棣一直没有下定决心。一个是他身为亲王,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果谋反失败,只有死路一条。这一条在目睹了兄弟们的下场后,变得不是问题,因为他很清楚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另一个顾虑是他的三个儿子还滞留京里呢,一旦自己谋反,三子必然被诛。为此他上书称病,请求遣还三子。这时齐、黄二人的意见又冲突了,齐泰主张将三子扣为人质,黄子澄则认为不如放还,打消燕王的疑虑,待朝廷布置妥当,再派兵突袭、一举成擒 已经找不到比‘白痴,更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黄兄了。当是时,他老兄已经将燕王封地所在的北平布政使、都指挥使全都换了个遍。又以出兵山海关为由,调走了燕王的一半精兵,变相的收其兵权。在五个兄弟相继被做掉的背景下,这些剑拔弩张的布置,燕王就是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朝廷的用意?而黄子澄居然以为放还燕王之子,便可以瞒住燕王,简直是掩耳盗铃、愚不可及你已经把人家的兄弟都干掉了,已经对人家监视居住了,还指望麻痹人家?如果他不是被朱棣收买的,那就是白痴一个。而历史已经证明,黄子澄是忠臣,所以他是个纯粹的白痴 前面说过,遇到齐、黄意见相左时,建文帝总是听后者的,于是放了自己的堂兄。但这种意见也能言听计从,不得不说一句,果然还是白痴与白痴之间,有共同语言。 等三位王子返回北平,燕王喜出望外,连呼‘天助我也,自此再无顾忌,开始紧锣密鼓的谋反 此时双方实力对比之悬殊,如蚂蚁之于大象。建文这边是朝廷的数百万大军、全国各省的人力财力,而朱棣起兵时,只有嫡系的八百卫士,仅占领北平一座城池,粮草、兵器、财政,全靠这座孤城支撑。这种情况下,建文都能输掉江山,真要把太祖皇帝气得从孝陵里爬出来。 毫不夸张的说,朱棣能以一城夺去天下,他本人的强悍并非主因,还是靠他的对手实在太愚蠢 譬如朱棣准备造反前,便有北平的大臣向朝廷告密,于是建文决定向叔叔动手,当时北平有朝廷的重兵,将领也是忠心耿耿,朱棣只有王府里的八百护卫。谁知一夜之间,结果北平却被朱棣夺了……原因竟然是建文的密旨里,没提到捉拿朱棣,只说捉拿其下属,搞得围攻王府的将领不知所措,白白牺牲,军队全部投降了朱棣…… 再比如一开始平叛的耿炳文老成持重,看穿朱棣的弱点,准备将其耗死,结果黄子澄以为他作战不利,老迈不中用,便让建文换上年轻气盛、说起兵法头头是道的李景隆……建文帝那么大学问,肯定知道纸上谈兵的典故,耿炳文是太祖皇帝留给他守江山的廉颇,而李景隆就是那个二世祖赵括,结果也和长平之战一样,五十万官军被三万燕军打得落花流水。(未完待续) 第一七八章 决定 . 还是那句话,朱棣能战胜建文、逆袭成功,自身努力还是次要因素,必须要对手蠢到逆天才行。比如李景隆,当他抵达前线时,发现大军一鼓作气,眼看着就要攻破北平了,这位二世祖不高兴了,因为这时候拿下北平城不是他的功劳,那还得了谁敢跟本帅抢功?李大帅当即下令,谁攻的城,马上给我退回来他爹一代军神李文忠要是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儿子,非得和太祖皇帝一起气活了不可。 摊上这么个老大,几十万大军倒了八辈子霉,结果全军覆没…… 按说就是瞎子也该看出这货比赵括还坑爹了吧?可是黄子澄这白痴,回头竟然又建议派李景隆去领兵打北平,也不知姓李的给他塞了多少好处……而建文对黄子澄的信任,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竟又答应了。 人说同样的错误不能犯两次,建文帝就偏偏不信邪,结果这次李景隆又刷新下限了。到了北平,他竟然被郑和吓得逃跑了,逃就逃吧,竟不跟部下说一声,把六十万大军留在冰天雪地的北平外围喝西北风…… 就这样一个败掉百万大军的罪臣,换在哪个朝代,都够死一百回了,可是在仁慈的建文这儿,他竟毫发无伤。但是比起建文对朱棣的爱护来,这又算不得什么了……从一开始兵围燕王府,一直到靖难之役开打三年,建文帝反对嘱咐他的将领,别让我背负弑叔的罪名…… 皇帝金口一开,朱棣自此成了刀枪不入之体,简直就是开了挂,自从得知好侄儿的关爱后,朱棣自然要将这份‘好意,用到极点。每战必冲锋在前,朝廷军只能避其锋芒,燕军往往势如破竹,战局往往就此扭转。 除了在战场上耍赖,朱棣还用来打击对手的士气。一次大战后,他竟只带了十余骑,在官军大将盛庸营垒前,呼呼地大睡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盛庸的人马跃跃欲试地围定了燕王。燕王却面不改色,朝着盛庸一阵胡吹海侃,然后从容地从铠甲阵中穿过,扬长而去,盛庸不敢拦。 拜托,这样还打个屁啊官军士气萎靡到了极点…… 而朱棣的神话就此铸成,之后哪怕遇到失败和艰难的局面,他手下的将士都坚信,如天神下凡的燕王殿下,才是大明朝的真命天子,一定会带给他们最终的胜利 而建文帝这个仁慈博学的年轻皇帝,从没经历过一天的战场洗礼,在一帮二百五儒生的参谋下,他军令零散、赏罚无度,政治上彷徨无措、朝三暮四。在两军交战的最关键时分,建文帝竟伤情于宫嫔投缳自尽,不能自已,深居简出,无心于朝政。朝廷上下离心离德,悲观失望的情绪迅速弥漫开来…… 终于,建文四年,朱棣采纳姚广孝的建议,避开城市直捣京城。在建文帝格外恩典下得以活命的李景隆,毫不犹豫的背叛了皇帝,与谷王一道开城门迎燕军进京,建文帝的所有儒雅仁和,太祖冀望于他的煦和文治都恍若一江流水向东流,奔流到海不复回…… 郑棠的思绪又深又长,十年来,他还没这么仔细的回顾过那段历史,因为他怕被无边的挫败感压垮,再也没有勇气支撑到建文帝重新振作的那天…… 这时候,诵经声停了,那位无能而仁慈的皇帝、忧郁而悲悯的僧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对他柔声道:“老爷子,给您添麻烦了。” 听到这句话,郑棠回过神来,纵使对建文君有再多的意见,每当看到这双忧郁如湖水的眼睛,也都烟消云散,他恭恭敬敬的叩首道:“老臣拜见皇上。” “老爷子何必多礼,”建文君缓缓摇头道:“落拓江湖不是君,快起来说话。” “谢皇上。”郑棠便坐在与他相对的蒲团上,视线微低,以别尊卑。 “对不起。”建文君望着郑棠,歉然道:“不祥之人给郑家、给浦江带来大祸了。” “怎么能怨皇上?”郑棠摇头道:“世上本无祸,庸人自取之。若非孽子与明教勾结,朝廷又怎会盯上浦江,最终招致陛下暴露呢?”其实酿成危局的原因很复杂,但老爷子为了让皇帝心里好过,揽过了责任。 “令郎忠义无双,当年陪我离开京师后,便一直四处奔走,苦求复国,岂能责难?”建文君道。 “皇上仁厚,如今朝廷大军压境,县城已经被明教所占,一场大战一触即发,浦江再无尺寸之地可称安全。”郑棠入正题道:“老臣请问皇上圣意如何?” “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建文面露困扰道:“我自己的想法,当然是不愿再给百姓带来痛苦,为此我宁肯向皇叔自首。因为寡人这些年静修苦禅、反思过往,已经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皇叔的对手,但是臣子们如今已经举事,我如果临阵脱逃,他们八成要遭朝廷毒手。就算朝廷网开一面,饶其性命,他们也生不如死,这对他们实在太不公平了” “……”听了皇帝的话,郑棠轻叹一声:“陛下总是这样替别人着想。”顿一下沉声道:“如果陛下想去县城与明教会合,老臣会立即敲响警钟,集齤合两千子弟兵,誓死追随陛下” “去了县城又能怎样?”建文目光中满是迷茫道:“真如他们所说,半壁江山归顺,各省联军光复京城么?” “这个……”郑棠低声道:“不可能的。” “嗯……”虽然早知道希望渺茫,但听老爷子如此斩钉截铁,建文君还是有些沮丧。 “陛下容禀,老臣以为原因有三。”郑棠沉声道:“一者,如果现在浙江的军队还在海上对付倭寇,我们起事还有可乘之机,但现在,唐云的军队已经包围了浦江,我们一旦打起陛下的旗号,他一定不惜代价攻城,浦江县城低矮狭小,易攻难守,只怕各省还来不及响应,我们就先城破人亡了。” “二者,郑洽他们在各省的活动,老臣还算清楚,知道和他们打交道的都是文官和藩王。但十年前的经验告诉我们,打天下文官不顶事,还是得靠武将。偏偏朱棣在军队中的威信极高,各省军官多是跟他造反起家的,非但不可能站在我们这边,一旦起事,还会像唐云一样不遗余力的消灭我们。陛下想想,凭文官们拉起来的乡勇义军,能对付得了那些能征善战的官军?只怕各省起事之时,就是忠臣蒙难之日……” “三者,如今的时机不对。如果前年起事,老臣还能看到些希望,当时朱棣北征,郑和南下,张辅又在平交趾,大军在万里之外,国内空虚不设防,老百姓又被压榨的苦不堪言。那时起事,难度要小,响应的人要多。但如今朱棣和郑和的大军早已回京,只有交趾有战事,老百姓又能喘动气了。我们此时起事,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困难倍增,希望渺茫……” “唉……”听了郑棠的话,建文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顿一下,他幽幽道:“可是县城那边已经起事了,还有各省怕是也有所行动了吧?” “占据县城的是明教的人,”郑棠森然道:“明教是太祖皇帝钦定的邪教,陛下若与其搅在一起,还有何正统大义可言?”顿一下道:“至于各省,陛下放心,文官最大的毛病就是瞻前顾后,极少一往无前的勇气。不确定陛下真在浦江现身,他们是不会行动的。” “嗯。”建文点点头道:“郑家怎么办,朝廷知道寡人藏在浦江,是不会放过郑家的……” “郑家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陛下不必介怀。”郑棠却淡淡道:“何况我们是太祖皇帝亲笔所题的‘孝悌之家,,没有真凭实据,朝廷也没法动我们。” 朱元璋实在是厉害,写了几个字,就让郑家豁出身家性命来保护他的孙子。 “唉,你们被这几个字害惨了……”建文幽幽一叹道:“郑家忠义无双,我不能让你们遭难。不如你们把我绑了献出去,换条生路吧。” 郑棠倏然望向建文,见他说这话是认真的,并不是开玩笑,不禁暗暗感动,这位虽然不是明主,但是仁君,也值得效忠一世了。便断然摇头道:“若于这种买主求活的事儿,我郑家将为天下唾弃,遗臭万年还不如一死以全名节呢” “唉……”建文想想也是,对郑家这样的人家来说,名节高于一切,包括生死。“那老爷子有别的法子?” “陛下无须多虑,此事交给老臣了。”郑棠点点头道:“只是陛下要现在这里委屈几日了,等时机成熟,自然会有办法。” “我在哪儿都能待,”建文帝握住郑老爷子的手,真心实意道:“还要以K家子孙为计,因为我赔上全族” “陛下放心……”郑棠低声道:“老夫的几个孙子重孙,已经去了福建……”(未完待续) 第一七九章 心思 白马镇是浦江县的门户之地,也是浦江巡检司所在之处。如今已经变成一座兵城,浙江都司的两万中军,将这座小镇塞得满满当当,大街上到处是全副武装的官兵、运送辎重的大车,还有拉车牲口的粪便味道……但总体来说军纪还算尚好,毕竟浙江的军队常年与倭寇作战,军纪没有松懈下来 巡检司衙门已变成了都司行辕,都司亲卫设了栅门,衣甲鲜明的卫士严加戒备,任何人不得冲撞行辕。 进去行辕里面,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路都是戒备森严,直到正堂前。 正堂上悬挂着浦江县及周围的山川地形图,还摆放着沙盘。原先的桌案已经撤去,换上了唐伯爷那张硕大比的紫檀木帅案,摆放着文房四宝、笔架镇纸、文书卷宗,还有黄绫包裹的大印! 浙江都司、昌伯唐云,穿一身威武的蟒袍,负手立在那由高手匠人jing心制作的浦江县地形沙盘前,目光紧紧盯着距离白马镇一步之遥的郑宅镇,眉头紧紧锁着。直到外面侍卫通报一声:“大帅,周臬台来了。” “请。”唐云转过身去,不一会儿,一身绯红官袍的周进来,面容冷峻如三冬寒铁,朝唐云行礼道:“伯爷辛苦了。” “不辛苦,周老弟才辛苦。”唐云伸伸手,请他坐下,又有侍卫上茶。唐云自个也在正位上大刀金马坐下道:“这些ri子在山里跑得,人都瘦了一圈。”顿一下,哈哈笑道:“收获肯定不小吧?” “还好。”周自然能听出他是在挪揄自己,淡淡道:“捕杀叛贼二十一人,验明正身后,其中三个阉人,基本可以判定,他们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那正主呢?”唐云摸着络腮胡子问道。 “那人也已经被逼出山林,逃入市镇了。”周沉声道:“相信有伯爷的铜墙铁壁,他插翅难飞!” “当然……”唐云皮笑肉不笑道:“哥哥我的军队已经部署完毕,听老弟的调遣。” “不敢。”周知道,这是自己传话给唐云,让他速速率军进入浦江的后遗症,只好解释道:“下官岂敢凌驾伯爷之上,只是事出紧急、关系国本,若有非礼之处,还请伯爷海涵。”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唐云脸上的yin阳怪气这才淡些,笑道:“再说是皇上说,让我听你的,你只管差遣就是,不必多心。” “不敢不敢。”周道:“以伯爷之见,眼下该当如何?” “我说了,听你的。”唐云看似粗豪,但是靖难走过来的功臣,又经过十年的权位浸yin,早就老jiān巨猾了。他知道这次的事情,实乃天下第一大事,稍有差池,就可能面临圣上的雷霆之怒。想到永乐帝那yin冷的眼神,豪气干云的唐伯爷就忍不住打哆嗦,这是他能遵从旨意,听一个文官命令的原因。 “事发第一时间,就已经八百里加急奏报朝廷,但下了这场雪,最也得三天后才有旨意。”周缓缓道:“京城远在千里之外,我们不能把责任都推给陛下,还是得自己来拿主意。” “嗯。”唐云颔首道:“胡潆什么时候到?” “他现在江西,差不多也得三天才能赶来。”周道。 “看来,只有老弟拿主意了。”唐云有些幸灾乐祸道。 “那下官就斗胆说说。”周沉声道:“虽然明教占了县城,看起来情况很危急,但是你我都清楚,比起我们真正的任务,这足轻重。” 唐云点点头,听他继续道:“所以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找到他。现在有两种可能,一个是他在明教手里,另一个是他在郑家的保护下。前者的话,在出逃望的情况下,他的目的地必然是县城。后者的话,他应该躲在郑宅镇。 “郑家和明教没穿一条裤子?”唐云沉声问道。 “目前看,还没有合流的迹象。”周道:“不然局面绝不是这样子。” 唐云想一想,点头道:“不错。”郑家也好,明教也罢,想要单独跟朝廷对抗,都是不可能的。他们唯一的办法是合流,共守浦江城,才有可能坚持到援兵到来……姑且认为他们有援兵。“那还等什么,立即包围郑宅镇,先把郑家灭了,防止他们合流!” “郑家……”周嘴角扯起一丝苦笑道:“是那么好灭的么?” “又有何难?”唐云冷笑道:“本帅此番jing锐尽出,还怕他两千乡兵?” “伯爷误会了。”周摇摇头道:“下官的意思是,郑家乃太祖亲封的江南第一家,天下孝悌的楷模,我们将其消灭,如何向天下人解释?” “呃……”唐云想想也是,郑家该死的理由自然充分胆敢窝藏废帝,足够灭他九族了!可是皇上早就宣布建文已死,这条理由自然不能用了。“勾结明教,意图谋反?” “那让太祖的颜面何存?”周摇头道:“而且还有一点,太祖当年定《皇明祖训&,就是以郑家的家训为蓝本,这是天下皆知的……”言外之意,若郑家意图谋反,其家训自然不足为训,那置《皇明祖训&于何地? 这一点很要命,因为朱棣当年造反,打的就是建文听从jiān人妖言,乱改祖宗成法,故而要‘奉天靖难清君侧’的幌子。等他当上皇帝后,自然将建文帝的改革措施全都废除,为了彰显自己皇位的正当xing,他是处处标榜自己是太祖皇帝最忠实的继承人,根本不可能去否定《皇明祖训&。 “这也不能,那也不能,你说该怎么办?”唐云没想到,要对付郑家还真是狗咬刺猬——处下嘴呢! 周就等他这句呢,闻言呷一口茶道:“真正的贡品龙井,伯爷待下官不薄啊。” “呵呵,知道就好。”唐云嘴角抽了抽,他想起对方乃一省廉访,万一参自己私用贡品,肯定要被皇上骂的,态度不禁愈发客气了…… “郑家的命运,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周搁下茶盏道 “是,应该由皇上决定。”唐云点点头,又苦着脸道:“可做臣子的怎么能把难题推给皇上呢?”能说出这句话来,就说明朱棣绝不是任人唯亲。 “伯爷说的对,”周毫不意外,颔首道:“所以对郑宅镇,我们应该以保护之名围而不攻,然后一面加紧光复县城,一面逼郑家交人。待攻下县城,若确定那人不在明教手里……”顿一下,他一字一句道:“说不得,把郑宅镇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 “还是老弟想得周全。”唐云摸着钢针似的胡子道:“那成,咱们分兵两路。我带人去攻城,你带人去包围郑宅镇,如何?” “又要封锁县境,又要攻城,又要封锁郑宅镇。”周有些担心道:“兵力会不会太过分散?” “哈哈,这个你就是外行了。”唐云得意笑道:“浦江区区丸之地,五万大军不是太少而是太多。要不是为了万一失,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人。” “军事上的事我是外行,”周身上难得没有文官那种不懂装懂,这也是唐云比较给他面子的原因:“就听伯爷的 “嗯。”唐云点点头,站起身道:“胡潆那厮之所以迟迟未到,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见周不动声sè,他自顾自道:“你们是想证明,为天子侦查缉捕,刑部按察司也能胜任,而且比锦衣卫做得出sè。” “真没有争风吃醋之心。”周摇头道。 “那换个说法,想要皇上知道,锦衣卫是可以替代的……”唐云幽幽道:“还要否认么?” 周默然,这位老兄面带猪相,心中嘹亮,还真什么都明白。 “别紧张。”唐云笑笑道:“我要是不站在你这边,早就通知锦衣卫了。”说着面现yin狠之sè道:“老弟放心,哥哥我支持你们,早ri把纪纲那王八蛋撵下来,好让弟兄们把他剁碎了喂狗!” 周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唐云恨纪纲,应该不是假装的。虽然他们同属靖难之臣,但纪纲是诸生出身,素来和武将们尿不到一壶,后来他成了锦衣卫指挥使,能够以皇帝的名义,动辄缇骑四出、抓人杀人,不管文臣武将在他面前都噤若寒蝉,唯恐遭殃。 纪纲飞扬跋扈,天底下皇帝第一他第二,哪怕比他官职大、地位高的,只要惹到了他,都会遭到他的残酷报复……与纪纲平级的都指挥使哑失帖,由于在路上没有给他让道,被纪纲认为是故意不敬,记在心里。后来纪纲竞诬以冒赏的罪名,用大杖将哑失帖活活打死了。还有阳武侯薛禄,身为都督,论官职地位,都比纪纲高,两人为了个道姑争风吃醋,一次在皇宫里相遇,纪纲抓起卫士手里的铁瓜,照着他脑瓜就打,把薛侯爷的头颅都打裂了,差一点死掉…… 而薛禄和哑失帖,都是唐云的老战友、老兄弟。唐伯爷虽然不敢直接招惹那凶神,但若有人想挑战纪纲的权位,他是很愿意提供帮助的。 中秋节要回趟老家…… 每逢佳节倍思亲,我想我奶奶了…… 奶奶是极其疼爱我的,可是我自幼随军到了青岛,回馈奶奶的实在太少太少。外公去世后,奶奶是我唯一在时的祖辈了,受去年二叔去世的影响,原本很健朗的身体,也每况愈下。我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不应该,时间是多么的宝贵,不能再拖下去了! 原本的安排是,爸爸妈妈回去,把奶奶接来住一段时间,我则该干啥干啥。但前天姑姑打电话说,奶奶的精神很不好,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不能离开老家了……听了这个消息,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回去看看我可怜的奶奶,也让她看看重孙子,希望可爱无敌的小和尚,能用他纯真的笑,抚慰他老奶奶受伤的心,让她快快好起来。 这几天忙着回家事宜,心绪又多牵挂老人,更新很不给力,是我的错。但还是恳请大家准个假,让我回去陪奶奶过个中秋。说起来,我已经不记得上次和她老人家过节,是什么时候了……唉,树欲静而风不止,绝不能子欲养而亲……,过节都常回家看看吧。 具体的请假时间是三天,也就是18、19、20号,连来带去,其实只能陪老人不到两天……18、20号要赶路,肯定没得更了,19号看情况,只要有时间,只要网络畅通,我会尽量码出一章来。21号一定恢复更新,谢谢大家。 第一八零章 旧知 一秒记住【】/manghuangji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定计之后,唐云和周新兵分两路,前者带兵直取浦江县城,后者则率军围了郑宅镇。 郑宅镇就在白马镇边上,仅仅一个时辰,官军就完成了对郑家的合围。 郑宅镇上没有慌乱也没有过激的反应,保持着令人心悸的安静。 郑家虽然不出声,但所有官军都感到莫大的压力,这压力来自镇口那块太祖钦赐的牌坊——江南第一家尔等若是够胆,只管放马过来大音希声,却震慑人心……周新一面令官军挖壕下营,一面命人到镇上通告来意。 对其所谓的‘保护,之言,郑老爷子自然嗤之以鼻,但仍然派自己的儿子,前去军营表示感谢,还抬着十几担美酒、十几车生猪劳军,并带去自己则因为‘病重难起,,不得亲至的歉意。 郑沿出了九道牌坊便发现,镇外已是沟壕深挖,栅栏林立,官军分明一副严防死守、要镇上人插翅难飞的架势。 尽管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看到此景,他的心还是忍不住抽搐一下……道明来意,官军放其通过从尚未合龙的地带,又故意引着他们经过层层营垒,方带其进入中军。 通禀之后,周新倒没有故弄玄虚,很快便让他进了大帐。 “草民拜见臬台大人。” 郑沿深深施礼。 “免礼。” 周新端坐在大案后,凝视着郑沿道:“请坐。” 侍卫奉上把椅子,又给郑沿上了茶,便躬身退下。 大帐中只剩下坐在大案后的周新和与他对坐的郑沿。烛火照帐,周新依然在看着郑沿,郑沿也回望着他,两人一时沉默。 良久,周新方缓缓道:“十年不见了,别来无恙,老同窗。” “不敢……”听到‘同窗,二字,郑沿似笑非笑道:“在下早已是乡野草民,日新兄却贵为本省臬台,百姓高祖,草民高攀不得。” 这年代尊称县官为‘老父母,,知府高一辈,则是衤卫父母,,以此类推到一省大宪,自然是‘高祖父,了……“你还是温良恭让。” 周新嘴角挂起一丝微笑,罕见的温声道:“就像二十年前。” 周新一句话,将郑沿的思绪拉回到洪武年间,当时他以诸生入贡太学,身为江南第一家的嫡系子弟,族中父兄又多在朝为官,那时的郑沿自然风光无限,哪怕是在京城之中、贵胄云集,他也依然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尊崇。 而那时的周新,则是个不起眼的南蛮小子,家境贫寒、不爱说话,常常受到一些纨绔同窗的欺负。 郑沿看不惯,便时常回护于他。 有了郑沿的保护,周新这才不受欺负,得以继续学业……之后的岁月里,两人交往渐多,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也曾携手出游,也曾吟诗作对、也曾指点江山、也曾激扬文字。 直到肄业后,郑沿在朝中为清贵词臣,周新到地方为官作吏,两人还书信不断,互诉心曲,直到建文四年,靖难之变,燕王破京,京城官员不愿侍奉乱臣贼子,纷纷弃官归隐,郑家子弟深受两代君恩,自然也在其中,郑沿便回到家乡,闭门读书、侍奉老父。 而周新则继续在永乐朝为官……自然,两人便断了联系。 道不同不相与谋,昔日的好友形同陌路。 之后十年里,郑家因为对永乐皇帝的消极态度,自然失宠于本朝,郑沿也渐渐褪去光环,和光同尘,与寻常乡绅无异。 而周新则声名大振,成了皇帝宠信、百姓敬仰,赫赫有名的冷面铁寒公如今更是为一省大宪,率大军包围了郑宅镇,郑家全族老小的生死尽在其手中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人生浮沉变幻之无常,莫过于此……感慨万千,千万感慨,但最终还是要回到现实,尽管现实是那样的残酷……“我这次的来意,他们应该和你们家说明了。” 还是周新重新开口道:“子彦兄亲自来这一趟,应当不只是为了劳军吧。”“臬台明鉴,”郑沿拱手道:“草民这次来有三件事请教。” “你可以问,但我不一定能够。” 周新淡淡道。 根本来不及重温旧情,他就不得不戴上冷漠的面具。 “是。 ”郑沿点点头道:“草民请问臬台,大军既然是保护郑家,为何要在面向郑宅镇的一面挖壕设栅?”“军队的安排,我不太清楚。” 周新缓缓道:“不过我想,周家只要问心无愧,这些事情都不足挂怀吧。” 这便没法再问了。 郑沿接着问第二件:“是不是这段时间,任何人不得出入郑宅镇了?”“不是。 ”周新摇摇头道:“只是不许人进入,若有要离开的,只要经过检查,确认不是明教妖人,自然放行。 ”顿一下道:“不过现在外面兵荒马乱,为了避免危险,还是少外出为妙。 ”“谢臬台好意。 ”郑沿又道:“但其实我郑家非但足以自保,甚至可以襄助官军收复县城。 我听说明教徒凶顽狂热,又据城而守,唐伯爷兵力太少,恐怕要吃亏,还请臬台不要为寒家浪费兵力,速速与伯爷合兵一处,我愿发两千子弟兵,助朝廷一臂之力。 ”“郑家有这份心,很好很好。 ”周新沉默片刻道:“但是保护郑家是朝廷的命令,本官也唯有遵从而已。 至于县城那里,唐伯爷身经百战、破城无数,我们就不要瞎操心了。 ”说着有些伤感道:“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子彦,我们十年没见了,今晚我请你喝酒。 ”“黄鲁直这首诗,还有下半阙,”郑沿却缓缓摇头道:“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 想见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想必这才是日新你想说的吧?”周新闻言沉默片刻,方点点头道:“子彦,你可有话要对我说?”“……”郑沿也沉默了,半晌方摇头道:“没了。 ”“子彦”周新那张万载不动的冷脸上,突然显出激动的神情:“你难道不明白,我是想救你么”“……”郑沿神情一黯,低声道:“臬台多心了,区区明教,还毁不了郑家。 ”见他〔迷不悟,,周新终于图穷匕见道:“明教毁不了郑家,但那人能毁了郑家”“……”郑沿却面无表情道:“此话怎讲,还请部堂明示。 ”“明说的话,你就不能离开了。 ”周新垂下眼睑道:“如果子彦你不打算回去,我成全你。 ”毕竟十年没有出山了,郑沿已经远不是周新的对手,闻言一滞,才想明白其中的利害,声音有些发颤道:“请讲但这一刹那,已经让周新明白,建文就在郑家,就在郑宅镇他缓缓摇头道:“算了,看来这杯酒是喝不成了,你回去吧。 ”说完便转过身去。 周泰进来,送郑沿出去。 郑沿离开大帐后,周新才转过头来,那双总是透着冷厉目光的鹰目,已微微湿润。 那厢间,郑沿离开了军营、返回郑宅镇。 当他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一扇扇虚掩的房门打开了,族人们定定的望着他。 没有人是傻子,都看出官军的一系列动作,正是针对他们的。 他们虽然保持着镇定,但需要一个答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郑沿满嘴苦涩,满心负疚,他根本无法面对这些目光,抬起头来,望着如血的残阳,他深深一叹道:“都放下心,会没事的。 ”族人们却没挪动,有人低声道:“七叔,郑迈失踪前的话,是不是要应验了……”郑沿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郑迈临死前曾说,k家要遭灭顶之灾了,,这话经其家人之口,在族中已经不是秘密了。 加上过往的蛛丝马迹,族人们虽然猜不中真相,却能清楚感觉到,郑迈口中的‘灭顶之灾,,似乎要变为现实了。 “一派胡言”郑沿黑着脸训丨斥道:“我们郑家是太祖亲封的‘江南第一家,,与大明国运休戚与共。 国运长存,我郑家亦必长存”说着朝众人深深一揖道:“诸位请放心,我郑家若有谁负‘孝义,二字,则人神共弃,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听他如此赌咒,众族人神情放松下来道:“如此甚好,最怕有人做了恶事,连累我等是小,令祖宗蒙羞就罪大恶极了。 ”“绝对不会。”郑沿摇头道:“若有事情要告诉大伙儿,会敲钟的,现在请各回各位,不要放松了警惕。 ”“敢不从命。”众人纷纷应喏,便离去了。 看着淳朴忠厚的族人,对自己信任若斯,自己却还要瞒着他们,郑沿心如刀割,步履沉重的来到祠堂中,便见白发苍苍的老父,负手立在院中,正看着太祖御笔的匾额下,那幅方孝孺所题的楹联入神。 ‘史官不用春秋笔,天子亲书孝义家,,十四个字是那样的遒劲有力,正气凛然.(未完待续) 第一八一章 两难 “父亲,我回来了。※中文网 WWW.zw.COM※”郑沿轻声道。 “嗯。”郑棠缓缓转过头道:“你那老同学说什么?” “没说什么。”郑沿低声道:“叙旧而已……”顿一下道:“父亲,此事怕是难以善了了。” “是。”郑棠转回头去,望着那副楹联道:“为父一直留着正学先生这副对联,就是知道我们恐怕也难逃一样的结局。” “只是这样一来……”郑沿黯然道:“对族人们太不公平了。” “唉。”郑棠苍声一叹,颤声道:“忠孝自古两难全,为父终于体会到,十年前正学先生的抉择,是何等的艰难了。”一面是忠孝节义,一面是族人性命,当两者不可兼得时,怎样选都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选择了前者,你将成为冷血的忠臣,固然青史留名,但每个字背后,都含着全族父老的鲜血;选择了后者,你还算个有感情人,但将背叛自己的信念,成为不忠之臣。不仅遗臭万年,还让全族蒙羞,这是比死亡还残酷的惩罚…… 之前无数个失眠的夜里,郑老爷子都在反复扪心自问,自己到底应该对谁负责,向谁尽忠。但答案无一例外……人必须要知恩图报,太祖皇帝厚待郑家,授予郑家最高的荣誉,建文皇帝为浙江减免税赋,又在危难之际选择了信任郑家,郑家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唯有将建文保护到底,哪怕牺牲全族,也在所不惜 尽管早作出了选择,但当来到这关口时,郑老爷子仍旧心如刀绞,这几日,他只要一闭眼,便是满眼的尸山血海 好在事到如今,已经别无选择,若是此时背叛了皇帝,非但名节要被玷污,举族的性命亦已难保。朱棣那样的暴君,怎会容忍收留建文的郑家,存在于世上呢? “父亲,何时告诉他们真相?”郑沿只好退而求其次道:“族人们有权知道真相。” “当然,但不是现在。”郑棠缓缓道:“现在,我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还有机会保全大师和族人”顿一下,他苍老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道:“所以小子,打起精神来不到最后一刻,不要轻言绝望” “难道我们还有什么底牌么?”郑沿将信将疑的问道。 “有”郑棠沉声道:“心系大师安危的,不光有我郑家,还有天下的忠义之士。他们会想尽办法来救驾的” “但愿吧”见父亲将希望寄托在外援上,郑沿不禁失望,在永乐皇帝的注目下,在数万官军压境下,哪路神仙也没法从浦江捞人。 但是郑棠不愿细说,底牌之所以能成为底牌,它首先是最高的机密。 “父亲还有一事,”郑沿话锋一转,道出更现实的危机:“官军在镇子四周深挖沟壕,会不会挖出我们的密道? “……”郑棠闻言低声道:“周新这个人太狡猾了,没想到一上来就来这手,”这看似是个笨办法,却是最要命的:“所幸当初祖父考虑秘,将密道开在地下极深处,朝廷不知道具体位置,只能平均用力,短时间内是挖不到的。”顿一下道:“实在不行,只能引檀溪之水灌进地道了。” “那样大师彻底没有逃生之路了。”郑沿低声道:“父亲为何不让大师从密道离去,或有逃脱的可能。” “不可能的,朝廷的耳目已经遍布全县,只要大师他们一露头,走不出多远就会被发现。”郑棠摇头。 “唉……”郑沿闻言深深沮丧道:“现在真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听六哥的,与明教合作共举义旗,哪怕死也是轰轰烈烈,哪像现在这样……只能窝窝囊囊的等待屠刀落下。” “我看你是昏了头”郑棠断然呵斥道:“你道朝廷为何对我郑家围而不攻?不就是因为我们占着大义的名分。要是我们与明教合流,那就是对太祖皇帝的背叛,朝廷自然会再无顾忌的举起屠刀”说着一把攥住儿子的手腕,尖利的指甲刺得他生疼道:“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哪怕是永乐皇帝,也不能明着消灭郑家,这就是我们的生机”顿一下,他一字一句道:“记住,虽然我们将族人的性命放在第二位,但在大师的安危之外,它仍高于一切” “是……”郑沿顾不上吃痛,反复咀嚼这句话,终于明白父亲仍没放弃保全族人…… “至于明教那帮人,选择浙江起事,简直是愚不可及,自寻死路不要拉上我们”郑棠对明教嗤之以鼻,在他看来,浙江百姓负担沉重、士绅心怀建文不假,但想起事成功,是绝不可能的。 因为这十年间,浙江有太多的读书人出仕永乐朝,这让士绅内部也分成两派,其中一派是惨遭戕害的建文故老,这一派在民间很有声望,可惜经过永乐皇帝腥风血雨的屠杀,已经凋零不堪,难以与永乐朝崛起的新贵抗衡。更不要说,面对威震天下的永乐大帝和他如狼似虎的靖难将军了 至于明教倚仗的那些流民,郑老爷子从心底里就瞧不起,这世上,靠泥腿子能成什么事呢? 但是事实让他惊掉下巴,追悔莫及…… 浦江城头上,郑老爷子所瞧不起的明教泥腿子,给了他所畏惧的靖难将军以迎头痛击 明教红巾军的统帅秦中元,虽然是个大老粗,但却是从元末战场成长起来的,又在交趾帮助安南人反抗朝廷军队多年,战争经验比唐云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他身边还有个米知县,当老米不喝酒的时候,也是个响当当的狠角色,浙江都司的两万大军,突然进抵浦江城下时,明教众人虽然悍不畏死,却也毫无主动出击之意,都想着据城而守。米知县却对他们说:“此次来攻的官军乃唐云所率精锐之师,常年对倭寇追亡逐北,气焰十分嚣张,必然有轻我之心。倘若我们利用这一点,出其不意,发动突袭,必然可以大挫敌锋,涨我士气” 众将领闻言色变,虎王秦中元却捋须大笑道:“正合吾意”便让米知县率众守城,自己亲率两千精锐,突然从城中杀出,直扑官军阵营。 那厢间,唐云确实轻敌了,根本没想到这些泥腿子敢杀出来,以至于全军都在忙着打造工程器具,却没有用设防。结果官军猝不及防,被砍杀了一大片,只好暂时后撤……不过身经百战之师也确实了得,前军遭袭的同时,后军便建立了防线,稳住了阵脚,没有形成大溃败,伤亡也不算太大。 但要命的是,那些打造攻城器械的配件,被头裹红巾的泥腿子们烧了个于净……而要调集新的器械,最少得大半个月时间,这大大影响了官军的攻城力度。 接下来的日子,恼羞成怒的唐伯爷,根本等不及新的器械,便下令麾下强行攻城。只是他虽然将浦江城围得水泄不通,不再给红巾军任何可乘之机,却始终攻不下来,反而伤亡严重。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局面。除了器械不利外,更主要的原因是红巾军的悍不畏死。狭路相逢勇者胜,何况是守城的一方。他们用滚石擂木、弓矢滚油狙击官军攻城,但低矮的城墙无法给他们足够的保护,官军在付出惨重代价后,总能爬上城头。这时红巾军将士总会凶狠的将其扑杀,他们用刀砍、用脚踢、用牙咬,甚至抱着官军跳下城去…… 短短数日,浦江城下已经堆满了无数尸体,有官军的有红巾军的,无论哪一边的,都永久的化为尘埃,甚至连名字都不会被人记住…… 这一幕,是唐云始料未及的,他全完惊呆了,望着浦江县那低矮却难以征服的城头,唐伯爷红着双目、恼羞成怒,但他毕竟是经验丰富的宿将了,知道己方兵锋已挫,继续强攻难以见效,只会增加牺牲。只好忍着滔天怒火,下令停战修整,等候援军带着攻城器械赶到,再行攻城。 激战数日的浦江城头,突然安静下来,红巾军也趁着这难得的机会,赶紧舔舐伤口。他们大都一天战场没上过,虽然占据地利,又视死如归,死伤却比官军还多,不得不说情况糟糕极了。 但在秦中元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焦灼,他满面自豪的笑,在城头四处巡视,鼓励他英勇的手下,安慰负伤的士卒,参加牺牲者的葬礼……明教徒都是火葬的。他们在正西方架起柴堆,安置好遗体,然后浇上菜油点着,熊熊烈火转瞬便吞噬了那些遗体…… 秦中元站在最前面,他身后是参加葬礼的数千名教徒,他们一起低声呢喃着,念诵明教的咒语:‘熊熊圣火,焚我残躯、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米知县站在一旁,火光映红了他的老脸,也照出了那双老眼里的绝望……因为他被绑在木头架子上,马上就要被投入火堆了。 第一八二章 城破 “老米,你可把咱爷们坑苦了。”念完了咒,秦中元转过身来,眯眼看着米知县道。 “唉,”米知县竟还能笑出来,虽然是苦笑:“虎王,有我这样坑人的么?连自己也搭上?” “你也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这么不着调?”秦中元揪着米知县的老鼠胡须,怒道:“孩儿们拼得一身刮,正主却不下锅,结果我们成白煮了” “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顺口溜,”米知县皱着眉头道:“现在大军围城,外面到底什么情形都不知道,兴许皇上他们只是晚了一步,没来得及进城罢了。” “你还扯”秦中元一发火,扯下老米一把胡子来,痛得他哎呦直叫。秦中元大骂道:“以k家在浦江的势力,皇帝要是有心进城,怎么也会赶在官军前面” 米知县却大摇其头,他本来胡子就不多,这下被拔掉一半,摇头晃脑显得殊为可笑。但他心里其实是认同秦中元的……他和郑洽等人乃是建文臣子中的‘起事派,,向来主张皇帝亮明身份,与燕逆伪帝再战天下。但他们的同道,同样是忠心耿耿,追随建文君的‘保守派,臣子,却坚持认为目前起事没有胜算,必须等待时机成熟再说。 这一等就是十年,何其漫长煎熬的十年啊老米他们终于耗尽了耐性,不惜与明教联合起来,做局造势,逼迫保守派不得不起事 以老米看来,当明教攻占县城,当官军大军压境,郑家别无选择,只能与明教合流,打起建文帝的大旗,共守浦江城,等待浙闽赣粤湘各路义军前来救援此计虽然冒险,但是皇帝置之死地而后生,可以最大限度激发各路大军的军心士气,为将来的艰苦战斗打下坚实的基础。 可是他们千算万算,仍高估了建文君的血性,低估了郑老爷子的固执,结果弄巧成拙,成了现在这个自寻死路的局面……那些答应起事响应的藩王和地方大吏,一个个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建文帝不露面主持,别指望他们会出头。所以现在浦江城基本上已经从棋眼,变成了弃子。 米知县也只能煮熟的鸭子嘴硬,一口咬定坚持守住就有办法。秦中元虽然已经不信他的话,却也没烧死老米,毕竟还得靠他指挥县城里的民众,来帮着救治伤员、搬运辎重……虽然局面看起来还不赖,但秦中元和米知县都已经绝望了,己方的援军不会来了,朝廷的援军却会源源不断,固守下去是没有出路的,可又没有能力突围,结局早已注定 只是谁也没想到,转折会来的这么快。两天后的早上,红巾军正在吃早饭,突然听到轰轰的巨响、声如雷霆、震耳欲聋,还没反应过来,便是一阵地动山摇、土木飞天,把城头的守军全都震趴下…… 一声接一声的巨响,城墙剧烈的晃动,碎石夹着残肢断体飞溅,守军全都懵了,趴在地上头晕目眩,只以为天神发怒,降下雷击了 “洪武大炮……”城门楼里的秦中元和米知县,却知道根本不是什么雷击,而是官军调来了大炮他们面色惨白的望着一里之外,一字排开几十门又粗又短的铁炮。 火炮从宋朝出现,到了元末明初,已经成为了攻城、水战中的利器。朱元璋平定天下,离不开大炮为其摧城拔寨。到了永乐朝,更是成立了专门的火器部队神机营。浙江都司负担抗倭重任,战舰上都装备着大炮,这次唐云老脸丢尽,彻底发了狠,竟命水师将船上的大炮悉数拆下,运到浦江城下 只见所谓的洪武大炮,口径极大,炮身却又粗又短,远远看去就像个铁桶。炮手往炮膛中填上药,再塞入西瓜大小的炮弹,然后点燃引信,那球型炮弹便呼啸着射向城头。有的炮弹是实心的,专门用来破坏城墙,还有一种是‘震天雷,,这种用两个半壳合铸,填有火药的言碗式,铁雷,是真正意义上的炮弹,落在城头就会炸开一片,伤人无算。 从早到晚,官军就用这两种炮弹轮番轰击城墙,杀伤守城士兵,城头上一片山摇地动、鬼哭狼嚎,十几里外都能听到……终于在黄昏时分,本就不结实的城墙,轰然坍塌了十几丈,将上面的百余士兵,全都埋在里头。 唐云见状大喜,这才停止打炮,亲率养精蓄锐憋了一天的官军冲上去。那厢间,秦中元也带着部下增援过来,双方在这段缺口处展开了血战。天黑下来,官军仍没有罢手的意思,继续猛冲猛打之前一直悍不畏死、毫不示弱的红巾军,却一下子撑不住了…… 唐云能得永乐皇帝器重,自然非易于之辈,他知道红巾军出身流民,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大都患有雀蒙眼,,又叫夜盲症……官军则没有这毛病。所以天将将黑下时,官军仍然能看清眼前,红巾军却不行,这正是制胜的良机 结果正如所料,天一黑,红巾军一下子不能视物。尽管这时候米知县想出办法,点燃了守城用的火油,将城墙上照得亮如白昼,但红巾军仍然大受夜盲症的影响,战斗力大打折扣,士气也低落下来。 此消彼长,那边官军却士气大振,非但夺下了这段坍塌的城墙,还趁势攻上城头,与守军展开激烈的争夺。待到天亮时分,官军彻底控制了城墙,红巾军则退入城中,企图依民居街巷而战…… 杀红了眼的唐云,知道巷战的损失会很大,竟下令放火烧城。他要把浦江城烧成一片白地,把里面的人都烧死拉倒,还巷战个屁。至于百姓的死活,他根本不在意…… 一见官军从城头向城中发射火箭,米知县的脸色登时煞白,望向秦中元道:“虎王,不能让儿郎们被白白烧死… 秦中元也是面色铁青,双目喷火道:“怎么办?” “投降吧。”老米道:“毕竟没有天下大乱,唐云再狠毒,也不能把儿郎们都杀了……” “投降?”秦中元暴怒起来:“你把我们坑到这般田地,才想起来投降?我先杀了你”说着拔出宝剑。 “虎王且慢。”米知县看一眼架在脖子上的利剑,淡淡道:“我这个朝廷命官既是建文余党,又和明教勾结,攻陷县城,与官军作战哪一条都够把我凌迟的,投降对我来说,比战死要痛苦多了?” “那你为何?”秦中元低声问道。 “算我补偿一下虎王吧。”米知县轻声道:“这次是我们犯了大错,才害得虎王落到这般田地。”说着压低声音道:“我带着儿郎们出降,对官军说虎王已经被烧死……我想虎王肯定有办法,避开官军大索全城吧。” “……”秦中元沉默一会儿,方点头道:“有。”顿一下又摇头道:“但我不能丢下弟兄们”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米知县低声道:“虎王日后可要吸取这次的教训丨再也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了。” “唉……”秦中元收起剑,叹口气道:“你跟我一起走吧。” “我走了谁来担罪?”米知县缓缓摇头道:“唐伯爷抓不住到首犯,是要胡乱杀人的。” “想不到,你还有这好心。”秦中元把手伸进嘴里,轻轻一拔,竟将后槽牙拔了下来,递到老米手里道:“装到嘴里,受不了就使劲咬破,立时死翘翘。” 米知县也不嫌他脏,接过来,点点头道:“可惜日后没有酒喝了……” “你这酒鬼。”秦中元骂一声道:“等你杀头时,我给你送酒。” “这可是你说的。”米知县笑道:“后会无期了。” “后会……无期。”秦中元喉头有些哽咽,深深看一眼老米,转身便带着几个亲信,消失在巷子里…… “白旗”城头上,官兵们看到红巾军打起了白旗,一下都兴奋起来。 “他娘的,”唐伯爷在昨夜的混战中伤到了胳膊,已经打上了夹板,吊在胸前,却仍不改凶性道:“不是说明教妖人都不怕火么?” “都是有些有肉的,能不怕火么?”唐云的幕僚苦笑道:“伯爷,他们能投降是最好,伤及平民太多,那些文官肯定要生事的。”到时候皇帝虽不会怪罪唐云,但为了平息众怒,肯定要降他职的。 “球”唐云骂道:“惹毛了老子,一人一板斧,全砍成血窟窿”不过他也就过过嘴瘾,朝中浙江人太多,仅次于江西帮,让这帮人记恨上,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可以接受投降。”发完火,唐云面对现实道:“不过必须听从安排,一次百人出来投降。”说着对身边立着的几个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道:“你们能保证认出那人?” 距离浦江事变已经过去六天,朝廷的命令早就下达,锦衣卫也到了。 第一八三章 众人皆罪 一秒记住【】/manghuangji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虽然没有放松对浦江城的搜查,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人肯定不在明教手里……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郑宅镇。 除了周新,郑藩台和胡也赶到了镇外,自然还有与钦差如影随形的锦衣卫千户朱九爷。只是四位大员对着个太祖护体的郑宅镇,依然如老虎啃刺猬,无处下口。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唐云火攻红巾军,逼得明教投降的消息,传到了军营中。朱九爷眼前一亮道:“咱们也照方抓药,一把火将郑家人逼出他们的乌龟壳” 三个文官面面相觑,这法子真够狠。郑藩台却摇头道:“不妥不妥,郑家祠堂里有太祖御书,万一烧坏了怎么办 “那也是郑家的罪过,谁让他们引起了火灾,又抢救太祖御书不力?”朱九爷狠声道:“凭这个罪名,就能把他们统统抓起来”说着望向胡潆道:“胡大人,你说呢?” “这不失为一个破局的法子……”胡潆缓缓道:“实在不行,只能这么干了。” 听他也这么说,周新和郑藩台都变了脸色。只听胡潆话锋一转道:“但是这招不必用出来,就能达到效果。” “不用怎么有用?”朱九闷声道。 “胡大人的意思是,威吓”郑藩台却了然道:“就让本官去郑宅镇上走这一遭吧。” 胡潆本打算自己过去,但想了想,自己一个寻访张邋遢的钦差,过去都不好介绍自己。还是这位一省之长出面,更加名正言顺。 朱九却打量着郑藩台道:“郑方伯和郑家不会是亲戚关系吧?” “九爷说笑了。”郑藩台摇头苦笑道:“朝廷会让一个浙江人,当浙江的布政使么?”顿一下道:“下官祖籍河南,高攀不上江南第一家。” “那就是河南第一家。”朱九也觉着自己这样问有些无礼,便补救道:“比江南第一家好多了。” 郑藩台笑笑没应声。计议已定,他便仅在一小队亲卫的陪同下,准备进入镇上。 来到那条已经深达两丈的壕沟前,锦衣卫将他的轿子拦住。他的卫队长怒道:“你家千户没通知你,藩台大人要进去么?” “正是因为知会了。”那锦衣卫百户板着脸道:“所以咱们才在这里等候方伯。” 卫队长还要发火,被轿子里的郑方伯叫住道:“别吵了,人家也是上命难违,咱们照办就是。” “方伯深明大义。”锦衣卫百户这才有了一丝笑道:“上峰有令,方伯的安全由咱们锦衣卫负责,您的卫队先等在这儿吧。” “我们自可以护卫方伯”卫队长怒道。 “上头不放心你们,非要把话说这么明白么?”那百户翻白眼道。 “可以。”郑藩台点点头,对卫队长道:“你们在这儿等着。” “是。”卫队长闷声答道。 “请方伯换顶轿子。”百户又说到,便见四个锦衣卫抬着一顶便轿过来,郑藩台依言坐进去,便被锦衣卫簇拥着进了郑宅镇。至于他的卫队,只好等在外面,只有两个亲随跟了进去…… 穿过高高的九道牌坊进到镇上,只见家家户户房门紧闭、街面一片死寂,但是众人分明感到,每一扇门之后,都有一双甚至几双眼睛在窥视着他们,令人极不舒服。 队伍一直走到郑家祠堂前,才有人出来招呼。听说是一省之长亲至,郑家人并不惶恐,只是淡淡应了一声,请郑藩台到客厅稍候,便径直去找当家人了。 郑藩台看着郑家雪白的墙上孝仁义,四个大字,不禁定定出神,都没发觉有人来到客堂。郑沿轻轻唤了一声‘方伯,,才让他回过神来,看看郑沿道:“你是郑子彦吧?” “正是草民。”郑沿施礼道:“家父沉疴在身,不能起床,命草民向方伯告罪。” “无妨。”郑藩台淡淡道:“本官对你说也是一样的。” “草民洗耳恭听。”郑沿恭声道。 “先告诉你一件事,唐伯爷已经收复浦江县城,”郑藩台沉声道:“投降的明教高层,一些供述对郑家很不利。 “什么供述?”郑沿皱眉道。 “你不要装傻了。”郑藩台沉声道:“明教为何会在浦江起事,你应该比我清楚。” “草民确实不清楚。”郑沿摇头道。 “既然你什么都不清楚,那本官也没必要与你多费口舌。”郑藩台眉头紧锁道:“带我去见你父亲。” “家父病重……”郑沿为难道。 “还能说话么?”郑藩台冷冷问道。 “能……” “那就行。”郑藩台起身道:“带我进去。” “是。”郑沿只好依命而行,带着郑藩台往后面去了。郑藩台的两个随从紧紧跟在后面。人家去内室探视病人,锦衣卫们自然没道理跟着,他们也没兴趣跟着,便在外院等郑方伯出来。 过了半个多时辰,郑藩台出来了,身后依然跟着他的两名随从。坐进轿中,他对送出来的郑沿道:“只给尔等一天的时间,你们父子好自为之吧。” “是……”郑沿面色凝重的应道。 “起轿”郑藩台的长随高唱一声,锦衣卫便抬起轿子,离开了郑宅镇。 回到镇口的沟壕旁,郑藩台的侍卫长迎上来,关切问道:“大人,没事儿吧。” “没事儿。”郑藩台摇摇头,对那锦衣卫百户道:“多谢这位大人保护。” “卑职分内的差事罢了。”那百户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小人该去复命了,大人的安全还是由您的卫队来负责。 “请便。”郑藩台点点头,锦衣卫便撤走,他的亲卫护送着他返回大营。 回到中军,郑藩台便到帅帐去见三位大人。 帅帐中,胡潆和周新正在对弈,朱九则端坐一旁,闭目养神。 听到响动,他睁开眼,望向郑藩台道:“怎么样?”胡潆和周新也放下手上的棋子,起身相迎。 郑藩台坐下,缓缓道:“郑家说,他们知道我们怀疑什么,但是那人确实不在他们手中。” “还嘴硬”朱九恨声道。 “先听方伯说完。”胡潆给郑藩台递上一盏茶道。 郑藩台接过来,搁在桌上道:“郑家说,虽然他们是清白的,但既然已经见疑于君上,也只能听从朝廷的命令行事。”顿一下道:“我便告诉他们,郑家在大明已无立锥之地,但天有好生之德,皇上开恩放你们一条生路……明天便举族开大明吧。” “他们怎么说?” “他们想进京申辩,我告诉他们,皇上不可能见他们,此事也没有第二种解决方案,除非郑家想被活活烧死在镇上,否则必须离开大明。郑棠只好同意了。”郑藩台道:“我和郑棠约定,明日一早,郑家人按里出镇,接受检查后,到白马渡登船。” 三人互相看看,都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他们之前便接到了皇帝密旨,朱棣的意思是,郑家绝对不可饶恕,但是不能冠以任何罪名。大明皇帝的意志自相矛盾,实在令臣子们难以执行,让郑家人不声不响的消失,再把郑宅镇一把火烧成白地,已经是最能兼顾的了。 第二天卯时,郑老爷子亲自敲响了祠堂的那口会善钟。 钟声悠悠,连绵绵绵不绝,与往日并无不同。但是郑家人都知道,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听这钟声了。 伴着钟声,郑氏一族的男女神态肃穆的进入祠堂,在师俭堂立定,院里院外,数千人黑压压一片,连咳嗽声都没有。 郑老爷子立在台阶上,目光缓缓扫过那一张张敦厚纯良的面孔,他心如刀割,身子微微颤抖起来。深深吸口气,才稳定住情绪,缓缓对望着自己的子弟们道: “人家盛衰,皆系乎积善与积恶而已……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天理昭然……”说到这,老爷子哽咽一下,颤声道:“有人肯定要说,亦不尽然……” 此言一出,子弟们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自从昨日知道,他们已经被朝廷驱逐出境后,他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便难以遏制的动摇起来…… “你们肯定要问,若是尽然?为何我郑家子弟要背井离乡,流落海外?”郑老爷子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道:“但话分两头。这世上除了天理之外,还有强权。我们逆了强权,却没有陡遭横祸,不就是因为祖宗积德、平日积善,天理昭然,令强权也不敢贸然加害么?” 子弟们默默点头,但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他们满意,有人小声问道:“老族长,我们到底犯了什么罪,要被驱逐出境?” “我们没有犯罪”郑老爷子须发皆张,断然道:“犯罪的是这个世道,如今这天下衣冠,人人有罪我们坚持的正道,就成了他们眼中的罪”说着一指身后的匾额,两旁的楹联,沉声道:“我们郑家没有辱没了太祖皇帝的题词,没有给正学先生丢脸,你们记住了么?” “是”族人们轰然应道,这就足够让他们赴汤蹈火了……(未完待续) 第一八四章 无用功 .xsjie.co 结束了在祠堂的最后一课,郑家子弟又共进了在家的最后一餐,然后便带着似是而非的答案,背着包袱、携家带口,准备离开他们世代生长的故园…… 镇上满是浓郁的离愁别绪,镇子外面却是一片肃杀,上万官军严阵以待,朱九爷亲率锦衣卫把守在架在沟壕上的木桥边,这也是出镇的唯一一条通道。 木桥下的壕沟中水深一丈。当官兵们挖到两丈深时,似乎掘到了水脉,地下水汩汩涌上,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这时候,郑家第一里一百一十户,已经来到镇口。在锦衣卫的指挥下,一家一家的通过木桥。锦衣卫里,有原先在宫里当过差见过建文君的,他们是检查的主力,任务只有一个,找到那个人如果能找到他,他们将得到黄金万两、直升千户的重赏 重赏之下,每一双眼睛都瞪得溜圆,他们细细的打量每一个人,除了小孩子,老弱妇孺都不例外。但凡稍稍在身材相貌上有些沾边的,都会被叫到一边,接受锦衣卫从里到外的审查。 如此之下,大桥两端的气氛紧张极了…… 不远处的军营哨楼上,浙江臬台周新的目光,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他看着排成长队的郑家人,在官军的威吓下瑟瑟发动,突然没头没脑的对身旁的周泰道:“腊月了。” “是。”周泰轻声道:“今儿都腊月初二了。” “进了腊月就是年。”周新望着桥上,缓缓道:“那些人怕是过不成年了。” 周泰刚想说‘在哪都是过,,心里却咯噔一声,瞪眼道:“大人是说,他们死路一条?” “昨日浙江水师已经秘密起锚,他们奉了唐云的密令,会在钱塘口设伏,。”周新的声音压得极低道:“专等郑家的船队到来……” “啊……”周泰惊呆了,虽然站在对立面,他却难以不对郑家产生同情。轻声问道:“这是陛下的旨意么?” “不是。”周新摇头道:“这是唐云自己揣摩的上意,也是因为浦江一战打得太丢人,又没抓到正主,他才决定拿郑家向皇上交差……” “真够狠的……”周泰小声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郑家窝藏那人,也只是郑棠、郑沿等几个核心人物的事。绝大多数人是不知情的。”周新沉声道:“就算定罪,该死的也是郑棠几个,那几千人是无辜的。”说着叹口气道:“我和胡大人让郑家放逐海外,是为了保他们的性命,如今却成了害他们的元凶。” “大人哪里话,元凶是唐云、朱九他们”周泰恨声道。 “说不清的。”周新摇头道:“毕竟让他们出海的是我们。” “……”周泰揪心道:“大人,有办法救救他们么?” “……”周新紧紧抿着嘴唇,闭目沉思了好一阵。他对永乐皇帝的忠诚天日可鉴,并不同情无能的建文君。但是这段时间来,那些为了保护建文而甘愿赴死的人们,对他造成的冲击极大。郑家那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决然,更是深深震撼了他。还有昔日保护过他的同窗好友……让他实在无法眼看着郑家几千口人,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葬身鱼腹……良久,周新睁开眼,低声道:“只能用调虎离山之计了。”说着再次压低声音道:“还记得臬司大牢里那个鬼手张么?” “当然记得。”周泰道:“那家伙伪造官府的勘合,竟然连衙门的老吏都辨不出真伪。要不是大人火眼金睛,那家伙还不知行骗到何时呢。” “审讯时,我记得他说,没有他伪造不了的印章,没有他模仿不了的笔迹。”周新轻声道。 “嗯。”周泰瞪大眼道:“大人的意思是?” “你这就回杭州,拿我的关防把鬼手张提出来,让他伪造一份调兵令……”周新面无表情的吩咐道:“然后找人扮成宁波府的信差,把信送到钱塘口的水师去” 周泰不禁倒吸口冷气道:“大人,这是谎报军情啊” “是的。”周新叹口气道:“但若非如此,如何调开浙江水师,让郑家的船队顺利出海?”这就是朱元璋的厉害了,他让地方上三权分立,布政使和按察使根本指挥不动军队。 “日后追查起来怎么办?” “一问三不知吧。”世上没人比周新,更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但是有时候,你必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然良心何安?天良何在?他深深一叹道:“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先帮他们把眼前这关过去吧。 “是。”周泰跟了周新八年,这是第一次见他做‘不法的勾当,,却让他更加崇敬自家大人,深深施礼,便下去直奔杭州了…… “子彦兄,”周新再次望向木桥,目光比方才多了些坦然,他轻声道:“我不欠你什么了……” 并非所有人都在关注木桥,本该最关心检查现场的胡钦差,竟不在木桥边,跑去探视伤号去了…… 能让他探视的伤号,自然是闲云少爷了。话说闲云少爷在竹林中被发现时,眼看就不行了,但也不知是大明的外科大夫医术强大,还是他本身素质非人,这才半个月不到,竟然闯过了一道道鬼门关……伤口没有化脓,人也不再发烧,这条命是彻底捡回来了。 当然这也跟王贤和灵霄衣不解带的照顾有关。话说这阵子大佬齐聚,郑藩台、胡钦差、朱九爷,一个赛一个的牛,就连周臬台都不怎么说话了,王贤自然更是无所事事。他也乐得如此,一面和灵霄照顾重伤的闲云,一面打听县城的情况。昨日听说官军收复了县城,他想赶紧去看看,确定一下几个兄弟的安危,但那边也和这里一样,被围的水泄不通,任何人不得出入。 王贤只好作罢,今早正端了鸡汤一勺勺喂给闲云,就见胡潆从外面进来。前两天王贤就知道他来了,很想找这个坑死自己的王八蛋好好算账,但人家是什么身份?岂是他相见就能见的?何况听灵霄说,胡潆武功比闲云还高,这笔账八成要烂掉…… 所以胡潆进来,看到王贤的目光是那样幽怨,那眼神就像被始乱终弃怀有身孕的女子,让人觉着自个犯了天大的错误。 “咳咳,别这么看我。”饶是胡潆脸皮厚,还是忍不住干咳两声道:“这事儿我干得确实不地道。” 王贤小声说:“何止是不地道,简直是太不地道了。” “好了好了,本官会补偿你的。”胡潆道:“回头跟吏部打声招呼,让你去杭州做官,离开这鬼地方,这总可以了吧?”说着瞪他一眼道:“你把差事搞砸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王贤闻言缩缩脖子,小声道:“那事儿太蹊跷了,‘千里追魂,的秘密不知如何被对方知晓了。”顿一下道:“我问过灵霄,她说闲云重伤后,身体进入龟息的状态,根本不可能说话。” “那就是有内鬼了。”胡潆沉声道:“你有没有对身边人,讲过‘千里追魂,的事情?” “没有……”王贤摇摇头,一脸茫然道。 “算了,虱子多了不咬,这件事回头再说。”胡潆掀开闲云身上的被子,看看他那包得像粽子一样的上身,叹气道:“这次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要是这位少爷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孙真人交代?” “他已经脱离危险了,随时都能醒过来。”王贤安慰胡潆道:“何况朝廷已经设下天罗地网,那人是飞不出浦江去的。” 胡潆瞥他一眼没应声,在床边坐下,拿起闲云的手腕诊脉片刻,给他盖上被子才道:“你真这么认为?” “事到如今只能往好处想了……”王贤小声道。 “呵呵,”胡潆不禁苦笑道:“不管你怎么想,这次又没戏了。”顿一下道:“听说你们在山里失手后,我就知道没戏了。现在就是把浦江县挖地三尺,也找不到那个人了。” “大人何必如此悲观?” “我找他整整六年了。”胡潆沉声道:“太清楚有太多人在保护他了,所以我才用你这个跟过去毫无瓜葛的小子,不是我托大,而是实在是不知道该信谁。” “可惜我让大人失望了。”王贤低声道。 “不,你已经大大超出我的期望了。”胡潆却笑道:“你通过一些模糊不清的线索,推测出那人的大致所在,又利用他们清除一切隐患的心理,成功将他们钓了出来。这次能击毙他二十多名从人,已经是很大的功劳了。” “可惜那人还是逃了。”王贤小声道。 “知足吧小子”胡潆给他一个爆栗,笑骂道:“要是你一下就抓住他,我这六年没成功的家伙,该找块豆腐撞死了”说着敛起笑容,正色道:“这次至少可以给皇上一个答案了,也不算完全没法交差。” 王贤点点头,他明白胡潆的意思。这次至少可以证明,建文君确实是活着,至少可以让永乐皇帝的心,踏实下来.(未完待续) 第一八五章 人工呼吸 胡潆的预感很准,接下来几天,尽管官军和锦衣卫眼珠子都瞪出来了,还是没有找到那个人。*Ww w.zw.C oM*郑宅镇上已经空无一人,上万官军掘地三尺,找到了密道,却还是寻不到那个身影,只好放郑家人离去。 满载郑家人的数艘大船缓缓驶离码头,郑家人突然看到郑宅镇方向,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冲天,照得黑夜亮如白昼。 原来气急败坏之下,官军放火烧毁了郑宅镇…… 尽管这些日子,他们已经接受了从此流亡海外的命运,但当那火光冲起,还是有人忍不住哭出声来,然后便迅速波及开来,引得船上人一起放声大哭,哭声镇江…… 江南第一家,为了秉持忠义二字,付出的代价实在太惨了。他们不知道的是,比起即将遭受的灭顶之灾,故宅被毁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一夜,王贤站在江边,夜风冷冽,让他身心俱寒。因为他意识到,郑家的遭遇绝非他们一家的悲剧,更是整个大明朝的悲剧,整个华夏民族的悲剧…… 这一夜,正义伏在尘埃中鲜血淋漓,强权在半空狞笑,帝国最宝贵的人心,却在盛世年华中死去…… 长歌当哭,生活却仍要继续,作为年轻人,他还担负着让家人幸福的责任,就不能想太多、不能想太细,目光短浅一些,追求庸俗一点,才能过得舒服一点……幸运的是他的朋友都还安好。王贤准备转回军营,与死里逃生的吴为几个一醉方休,明日太阳照常升起,又是美好的一天…… 将要转身之时,他突然立住脚,只见一个白衣素裙的女子,不知何时立在对面江岸上,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在清冷的月光和凄凉哭声中,那瘦弱的身影是那样让人心碎…… 细看之下,王贤发现这女的有些眼熟,待要出声询问时,却见她纵身一跃,投入浦阳江中…… 想也不想,王贤便脱掉大氅,纵身跃入水中。世界已经够冰冷了,只能让自己的心热一点,才能感到一些温暖。 见他跳入冰冷湍急的水中,跟在他身后的灵霄急得直跺脚,这位武功高超的小姑娘百般都会,就是不会游泳。她连忙大声喊人救命,可是这里距离军营有些远,郑家人的哭声掩盖了她的声音,根本没人应答。 灵霄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情急之下,竟脱掉小鹿皮靴,扑腾扑腾下水往江里走,想要下去捞人……幸好刚涉水到齐腰深,就见江心处蹿出个人头来,然后王贤的上半身跃出水面,大口喘着粗气。臂弯处还挟着那个穿白衣裙的女子,女子一动不动,应该是晕过去了…… 看着他浮出水面,灵霄才想起来抹泪,咧嘴带着哭腔道:“臭小贤子,吓死我了,呜呜……” 王贤哪顾得上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拉着那女子游到江边,才在灵霄的帮助下上了岸。灵霄身上也基本湿透了,赌气坐在一旁,等小贤子来哄自己。哪知道王贤刚喘匀了气,就一骨碌爬起来,将那女子抱到自己的膝盖上,在她的背上乱摸起来…… 灵霄看得目瞪口呆,想不到自己顶尊敬的小贤哥,竟是这样的色狼 吓,他又把双手按在那女子挺翘的胸上,使劲按了又按,灵霄听到了偶像破碎的声音,呆呆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这色狼变本加厉,要俯身去亲那昏迷中的女子,灵霄终于爆发了: “小贤子你个臭流氓,当我不存在呀” “哎呦……”王贤脑袋挨了重重一下,猝不及防间,半边身子都压在那女子柔若无骨的娇躯上,牙齿都磕在了一起。 “你疯啦”王贤一摸嘴上全是血,怒瞪着灵霄道:“我是在救人” “瞎说”灵霄不信,把他从女子身边拉开道:“你明明在非礼人家” “这叫人工呼吸”王贤抓狂道:“她因为溺水,呼吸骤停了,我得帮她赶紧回复呼吸,不然她会憋死的” 见王贤这样着急,灵霄感觉自己也许错怪他了,斜睥着他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王贤白这暴力女孩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一手捏住女子的小鼻子,两片火热的嘴唇紧紧贴在女子冰凉的唇上,使劲将气吹入,再起身松开她的鼻子,一手压着女子高耸的胸部,口中解释道:“方才是渡气,这是在按压胸腔。” 灵霄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基本可以肯定王贤确实是在救人了,因为他的动作快而有规律,几息时间便重复了好几次,若是耍流氓的话,似乎不会这么急促。 她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流氓的救人的法子。不由小声嘟囔道:“要是我宁肯死,也不愿被人这样作践……” 王贤懒得理她,他闰年不闰月的做回好事,竟被说成是耍流氓,当然不爽……便一心一意的给女子做人工呼吸,他反复了按她胸部上百次,亲她……哦不,是渡气上百次,终于听到嘤咛一声,女子恢复了呼吸。 “累死哥了……”王贤躺在地上,拉风箱一样喘起粗气。 灵霄看看那女子的嘴唇都肿了……只见她一身素缟、头戴白巾,竟是未亡人的打扮。此时女子浑身尽湿,衣衫紧紧贴着肌肤,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就连灵霄这样没开窍的孩子,都觉着美极了。别说王贤这种十七八的男子了……再看看觉着有点眼熟,“咦,这不是那个小寡妇么?” 灵霄恍然,怪不得小贤子这么色,原来是他魂牵梦绕的小寡妇啊 “还说不是趁人之危”灵霄飞起雪白的小脚,揣在王贤的屁股上:“这要是个大老爷们,你还会用嘴么” “当然”王贤不无心虚道:“阿嚏……”虽然是江南,腊月江边也是极冷的,他赶紧扯过自己的棉大氅。灵霄气呼呼的拿他的衣襟擦于净脚,穿上靴子,就见王贤把女子拦腰抱了起来,紧紧裹在大氅里。小姑娘也说不出个什么滋味,撇撇小嘴道:“可捡到狗头金了” “你怎么这么庸俗?”一边往回走,王贤一边训丨斥道:“助人乃快乐之本,救人是幸福之源,别人跳到江里,我们能看着不管么?别人快要窒息死了,我们能坐视不理么?” “男女授受不亲”灵霄扮个鬼脸,吐舌道。 “事有从权” 两人一路拌着嘴,回到了军营。王贤和守门的官兵已经很熟了,见他抱了个女人回来,调笑他几句便放他进去了 回到营帐,帅辉等人见王贤和灵霄像落汤鸡一样,还有个昏迷不醒的女子,来不及细问,赶紧烧水,又去熬姜汤。待两人换上于衣服,已经是三更半夜了,灵霄撑不住,喝完姜汤去后面睡了。 王贤不想喝姜汤,他让帅辉弄了坛烧酒,就着咸鱼和茴香豆,和三个死里逃生的兄弟,在营帐里喝起来。 这三人是今天下午才到军营的。前日,王贤打听到三人没死,而是被米知县关在县大牢里。他欣喜若狂,托周臬台把三人捞了出来,送来与自己相见……方才三人在洗澡冲晦气,王贤去江边看火,才发生了那段插曲。 “这一碗,我给兄弟们赔不是了”王贤仰头喝下满满一碗烈酒,眯眼望着吴为、帅辉和二黑:“我是一闭上眼,就见你们三个倒在血泊里,根本就不敢合眼……”说着眼圈通红道:“都怨我,把你们带来这鬼地方,实在是太该死了。我都不敢想,你们要是死了,我怎么跟你们家里交代,呜呜……” 三人也低头抹泪,这十来天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恐惧中,此刻劫后余生,仍旧后怕不已。 “不管怎么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还是帅辉豁达,端起酒碗道:“于了这一碗,霉运统统走” “于”三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待酒碗斟满,王贤端起来,道:“这一碗,庆祝咱们兄弟能活着走出这鬼地方” 三人深以为然,能全须全尾走出浦江,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这一碗,祝咱们兄弟要离开这鬼地方,”王贤又端起一碗,露出笑容道:“下一站,杭州” “嗷”兄弟们这下开心坏了,杭州好啊离着家又近,又是省城府城、人间天堂:“啥时候能走?””就这几天,”王贤道:“周臬台体谅我在浦江没法呆了,便先把我借调到按察司去。” “那感情好啊”兄弟几个笑道:“周臬台还真是好人” “还有,我跟胡钦差软磨硬泡,他终于答应……”王贤又抖出猛料道:“给你们仨在杭州谋个一官半职” “真的假的”帅辉惊呆了:“一官半职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也能当官了?” “当然,你们现在是经制吏,自然有做官的资格。”王贤笑道。 “祖宗唉……”帅辉激动的搂着二黑的脖子,亲了又亲道:“我爱死胡钦差了” 二黑伸手推开他湿乎乎的嘴巴,也难掩欣喜道:“你表错情了,该爱的是咱家大人。” “是啊是啊。大人呀,从此以后,俺生是您的人,死是你的鬼” “有多远死多远”王贤笑骂道。借着酒劲儿,三人笑闹成一团,只有吴为落落寡欢,笑不出来……(未完待续) 第一八六章 叛徒 当夜,王贤喝得烂醉,睡到中午才醒。起来后脑袋昏昏沉沉,喝了一碗酸笋汤,才下地洗漱吃饭。 吃饭时见灵霄嘟着小嘴,王贤奇怪道:“谁惹你了?” 灵霄撇撇嘴没理他,自顾自的吃饭。 “莫名其妙。”王贤胃口不好,吃了两碗粥,便搁下筷子道:“我再睡会儿去。” “她醒了。”灵霄突然小声道。 “谁?”王贤一愣。 “你的狗头金呀。”灵霄白他一眼道:“别跟我说你忘了。” “呃……”王贤还真忘了,宿醉伤神啊。“她没对你说什么?” “她问我,自己怎么会在这儿,我说你把她捞上来了。”顿一下,灵霄恶作剧得逞般嘿嘿笑道:“还告诉她,你对她又摸又亲,当然是为了救她……” “你是唯恐天下不乱。”王贤瞪她一眼,苦笑道:“我的意思是,她为什么要投江?” “我没问她也没说。”灵霄道:“想知道自己问去呗。” “让你这一搅和,我哪好意思去见她?”王贤白她一眼道:“待会儿给她吃点粥,再问问她怎么没上船。” “要问自己问……”灵霄吃好了,在粥罐上扣了个碗,捧着去了后面。 王贤无奈的摇摇头,过去看了看闲云,却见吴为站在闲云的床前,一动不动。 “你起来了?”不自觉的,王贤的声音有些发紧。 “我又没喝醉。”闲云没回头,他太熟悉王贤的脚步了。 “过来干啥?”王贤干笑道:“想不到你和他还有交情呢。” “没什么交情。”吴为摇摇头,冷冷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杀他灭口的……” 营帐里的气氛霎时凝固。片刻之后,王贤却笑起来:“你也学着开玩笑了?” “我从不开玩笑。”吴为沉声道:“你也不用再装了,我知道你早怀疑上我了……”说着他转过头来,一张胖脸上写满yīn沉,一字一句道:“不错,向建文告密的就是我” “胡说八道,建文是谁,都从没听说过。”王贤的笑容更灿烂了,摆摆手道:“我什么都没听到,对了,想起来牙还没刷,我先去拉屎了……”说着便一溜烟离开了营帐。 吴为紧紧攥着拳,看着王贤走出去……他觉着王贤是因为身边没有帮手,知道不是自己的对手,才会先装傻充愣离开去搬救兵。 但是既然自己主动承认了,又怎么会伤害他呢?吴为摇摇头,回身看了闲云一眼,便回自己的营帐静静坐着,等王贤带着锦衣卫来抓捕自己。身边传来帅辉和二黑的呼噜声,吴为听着却一点不烦,反而很享受…… 他知道王贤一定会查内jiān的,而且只要一查就会知道,自己跟他前后脚离开了县城……所以这事儿根本瞒不住的。他不想等到王贤查出来,所以要先主动说出来,这是他昨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后的决定。 可笑的是,他竟没想过偷偷逃走,就算要走,他也得先当面给王贤个解释……当人被这种愚蠢的兄弟情义支配,行为自然会变得愚蠢。 愚蠢的人自然要受到惩罚,吴为等着官差乃至锦衣卫的降临,谁知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个锦衣卫的人影。 这时二黑和帅辉醒了,两人揉着惺忪的睡眼,帅辉看看帐外道:“天还没亮啊……” “那继续睡。”二黑倒头躺下道。 “天已经黑了……”吴为无奈道:“再睡就成猪了。” “原来睡了一天,我说怎么这么饿?”帅辉摸着肚皮道:“开饭了么?” “差不多是时候了吧。”吴为幽幽说一句,便起身当先离开了营帐。但是一直走进王贤的帐篷,也没见伏兵在哪里。 “什么,她一口都不吃?”营帐里,王贤正在和灵霄斗嘴,根本没工夫理他:“你不会强喂么?” “我干嘛要逼人家。”灵霄郁闷道:“她又不是小孩子,还得人喂不吃就是不饿呗。” “对于chéngrén来说,不吃饭不代表不饿。”王贤无奈道:“身上不舒服、心情不好、乃至要绝食求死,都会不吃饭 “吓,她不会要绝食吧?”灵霄这才明白。 “不管怎样,晚上要让她吃点东西。”王贤道:“救人救到底,咱不能让她没成淹死鬼,成了饿死鬼。” “那,好吧……”灵霄终于答应了。 “真乖。”王贤这才放过可怜的小姑娘,转头看见吴为道:“磨蹭什么呢,饭都凉了。” 吴为愣了一下,坐下。王贤盛了一碗汤,递到他手中道:“顶鲜的鳜鱼鱼片汤,这个季节可不容易吃到。” 吴为接过来,心事重重的望着汤碗,心说鱼汤的味道浓郁,可以下软筋散而不会引人怀疑……唉,这又何必呢?我已经打算束手就擒了…… “喝呀。”王贤喝完一碗,又给自己舀一碗道:“咱们都喝完,不给那俩家伙留” “这样不好吧”帅辉和二黑到了帐门口,登时聒噪起来,也不客气,把汤罐里剩下的鱼汤瓜分了。“可真鲜啊……”帅辉还没出息的举起罐子往里看,见连汤都不剩,才意犹未尽道:“小胖哥,是不是不对胃口,我替你喝了吧 “不必。”吴为端起来一饮而尽,心说就让你如愿吧。 喝完之后,他便静静等着毒发,谁知等到半夜,还是好端端的,再一运内力,依然循环不息,屁事儿都没有 吴为懵了,这是闹哪样啊,怎么明知道我是建文党人,还不来让人抓我? 一夜又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下半夜他实在撑不住,爬起来出了帐篷,在外面转了两圈,进了王贤的营帐。 王贤正在呼呼大睡,梦见有人站在自己床前,吓得他睁眼一看……果然有人站在自己床前,倒抽一口冷气道:“好汉饶命,不管劫财劫sè,我都满足你” 悲壮的气氛登时破坏殆尽,吴为无奈道:“别睡了,起来说话。” “说吧。”王贤披着大氅,盘腿坐在床上。 “你为什么不告发我?”这会儿吴为自然明白了,王贤肯定没有告发自己。 “我还想问你呢。”王贤白他一眼道:“大半夜的不睡觉,发什么疯?” “我说的是真的,我是建文君的人,”吴为只好再次强调道:“你们的千里追魂之所以失效,是因为我抢在前头,向他们示jǐng了。” 王贤这次不再装傻充愣,他在夜sè中静静沉默,好一会儿才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不逃走?” “我……”吴为一滞,闷声道:“自然有我的道理。” “那,我也有我的道理。”王贤像是跟他打机锋一样。 “我也说不清是怎么想的,”吴为只好道:“我厌恶自己利用了朋友的信任,我不能让你承担任务失败的责任……”顿一下,他苦笑道:“最关键的是,浦江县如今还是天罗地网,我能走到哪去?” “你总是这样心事太重,这样活着太累了……”王贤低声道:“其实没那么复杂,我是真打算当没听见的……我怎么可能告发自己的兄弟呢?” “你是在讽刺我么?”小胖子道。 “你看看,又多心了。”王贤苦笑道:“既然你非要倾诉,那长夜漫漫,我就当个听众吧。”说着伸手往床下摸了好一会儿,摸出个小酒坛,笑道:“故事就酒,希望对味。” “……”吴为郁闷道:“你这态度,太儿戏了。” “人生如戏,何必那么认真。”王贤却满不在乎的呷一口酒,调整个舒服的姿势道:“开讲吧。” “……”吴为无奈,调整下情绪,实在不知该怎么说,只好从头说起道:“你一定很奇怪,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怎么突然成了建文党人,其实我也是一年前,才知道自己的身份……”顿一下道:“我父亲是原先给建文君看病的太医……” “我就说么,你爹的医术咋那么高。”王贤一脸恍然道:“原来是传说中的太医啊,失敬失敬。”顿一下又奇怪道:“不对呀,你爹十几年前就回县里了吧?那时候建文君还没倒台呢。” “不错,十二年前,我爹因为丁母忧回到县里。”吴为淡淡道:“也正因为此,躲过了那场浩劫。老一辈们怕我爹的身份惹麻烦,向来都讳莫如深,是以我们这一辈毫不知情。哪怕知情的人,也都以为我爹在县里行医,跟陆员外串通一气,卖高价药赚黑心钱,跟过去彻底没关系了。孰料我爹对建文君忠诚的很,一直在等待他们的命令。” “真看不出来……”王贤道:“还以为吴大夫认钱不认人呢。” “几个月前,我爹突然让我想法离开衙门来浦江……”吴为道:“不过蒋县丞闹得确实不像话,我借机和他大吵一场,离开了县衙,过来投奔你。”顿一下,神情黯然道:“只是,我是带着任务来的,我不是要帮你,而是要监视你……” 第一八七章 你的命归我了 一秒记住【】/manghuangji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我并没有跟你说过‘千里追魂,吧?”王贤早就仔细回想过了。 “没有。”吴为摇摇头道:“我是从灵霄那里套来的话,自从那条院子里多了条小狗我就留心了,那狗一看就训练有素,不是弄来玩儿的。” “原来如此。”王贤恍然道:“那丫头确实好糊弄。” “她以为我是你信得过的兄弟,”吴为替灵霄说句话道:“所以才口不设防。” “呵呵。”王贤笑笑道:“报信之后,你于嘛又回县里去了?” “我从他们那里听说,明教要在县城起事,担心帅辉和二黑两个,所以赶回去了。”吴为自嘲的笑道:“我就是这么婆婆妈妈,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你就不会说句人话。”王贤舒服的饮一大口道:“应该说……忠义两难,多好听。”顿一下道:“人啊,总得想法让自己舒服点,这样日子才好过。” “承蒙指教。”吴为于咳一声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问你什么都说?” “能告诉你的自然会说。” “他们为何没杀死闲云?” “我离开时,正撞见他们扛着他回来,便将他的身份告之一二。”吴为道:“许是他们也不愿得罪孙真人吧。” “那个韦无缺呢?”王贤又问。 “我去的时候,见到他被捆着从建文君的房中出来,也问过这人什么身份。”吴为道:“但是他们推说不知,显然不想告诉我。” “对了,建文君长什么样?”王贤好奇道:“追了那么久,也没见上一面,还真没缘分呢。” “没什么特别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和尚,脑门特别宽。”吴为道:“说话轻言细语,跟寻常僧人没啥区别,不过我也就见过一次。” “都说了些什么?”王贤问道:“除了报信之外,应该还有内容吧。” “是,我向他转述了我父亲的话。”吴为点头道:“我爹说,综合局势判断,近期起事是没有胜算的,希望皇上不要冒险,以保全实力。” “看起来,建文君听了你爹的话。”王贤道。 “谁知道呢,但丢掉江山的皇帝,已经没有说一不二的尊权威,”吴为淡淡道:“下面很多人都自有算盘,只把他当成一个象征,根本不管他怎么想。” “是这样啊,”王贤缓缓点头道:“不过这次建文君的态度,应该让那些激进派灰心了吧……” “也许是这样吧。”吴为点点头。 “你说他现在在哪?”王贤又问道:“真能从天罗地网中逃脱么?”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毕竟我只见过他一面,根本算不上亲信。”吴为低声道:“不过这天罗地网毕竟是由人组成,人心难测,这网自然就有漏洞……” “有道理。”王贤洒然笑道:“不过于我们鸟事?” “这次失败,你不会被追究么?”吴为反问道。 “天塌下来个大的顶着就算胡钦差想让我背黑锅,我个小小的典史也背不动哇。”王贤摇头笑道:“要是我真侥幸抓住那人,那才麻烦大了呢” 腊月里把酒夜话,王贤终于吐露了真实的想法,吴为恍然大悟道:“确实、确实难怪、难怪”他是聪明人,王贤一说就明白。是啊,建文帝之所以一直能在搜捕下安然无恙,是因为朝野中有很多人在同情他、支持他、保护他。因为现在朝野的官员,皆是生长于洪武年间,全都经历过建文时代,虽然现在是永乐十年,但他们对建文君的复杂情绪,是永远不会变的。 如果王贤成了终结建文的那个人,他必将成为那些人报复的对象。哪怕是为了减轻负疚,他们也会把于掉他,视为为先君报仇的手段……到时候,恐怕永乐皇帝也乐得用他来安抚臣子的不满吧。 就算那些想要建文帝死的人,诸如胡潆、锦衣卫之类,他们找了十年没找到的人,被个毛头芝麻官一下找到了,让他们的脸往哪搁?肯定愿意看他倒霉,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所以这样看来,正应了那句老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塞翁得马、焉知非祸? “这样最好了,”王贤已经微醺了,笑盈盈道:“我已经让他们知道我尽力了。之所以没成功,不是因为我太愚蠢,而是敌人太狡猾,这就足够了既不招人恨,也没惹胡钦差生气,安安稳稳全身而退,实在是我来浦江前,能想到最好的结果。”说着把酒坛子递给吴为道:“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呢。” “……”吴为哭笑不得道:“不必客气。”只好喝了一口,欲递回去时,见王贤已经醉眼朦胧、恹恹欲睡了。 “先别睡,最后一个问题。”吴为摇着他的膀子道:“你到底打算怎么发落我?” “有一句……俗话说得好。”王贤强撑着眼皮,磕磕巴巴道:“外……外甥打灯笼——照旧。” “我可是建文余党,”吴为无语道:“你是朝廷命官,咱们势不两立的” “势不两立个屁”王贤大摇其头道:“我问、问你,你想过要杀我么?” “没有。”吴为摇头道:“我欺骗你已经五内俱焚,怎么会杀你。” “帅辉和二黑是不是你救下的?” “不算。”吴为摇头道:“主要还是米知县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 “那闲云呢?” “闲云也不是因为我,而是他爷爷。如今武当山和龙虎山二分道家天下,孙真人麾下的牛鼻子太多了,得罪他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你倒是谦虚。退一万步说,你爹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能出卖自己的救命恩人?”王贤靠在枕头上,呵呵笑道:“你要是觉着愧疚,日后就好好给我当牛做马,少吃多做……”说完便呼呼大睡起来。 闲云无奈的看着这个没正形的家伙,只好搁下酒坛出了帐篷。外面寒风凛冽,他身上却暖融融的,越往心里就越暖和…… 第二天,王贤又是睡到中午才起来,不禁为自己的堕落暗暗羞愧,最近这么有空,却三天两头喝醉酒,都忘了多久没背诵程文了。唉,人啊,真是学坏容易学好难…… 感慨完了,他下地洗漱,到前面吃饭。灵霄告诉他,那小寡妇依然粒米不进,再这样下去非饿死不成…… 王贤一阵阵头大,揉着脑袋道:“待会儿我过去看看。” 吃了饭,他便夹着个粥罐子,到了灵霄和小寡妇睡觉的后帐中,只见那女子身穿白色的中衣,盖一床素面的被子,静静躺在床上,素面朝天,双眼无神的望着帐顶。 王贤见她乌蓬蓬的秀发垂在枕边,细长的脖颈如天鹅般优雅,不禁暗骂自己变态,人家都悲痛欲绝了,自己还在这儿想入非非。 他于咳一声,将粥罐搁在床边,自己坐在杌子上,唤了郑伍氏几声,都像在跟木头说话一样,没得到任何回应。只好加重语气道:“郑伍氏,我问你,如果一样东西,是你自己丢了不要,被别人捡回来,它应该算谁的?” “……”小寡妇自然不回答,但目光分明凝实了一点。 “你虽然不说话,但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想,这不废话么,当然算别人的了。”王贤道:“你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前天晚上你投江的那一刻,你已经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是我冒着被淹死的危险,又把你不要的命捡回来,你说这条命现在算谁的?” “…”郑伍氏依然不答话,嘴角却不明显的抽动一下,似乎想要反驳他…… “你的命现在是我的了,所以你必须听我的。”王贤盛一碗粥,端到她面前道:“现在我命令你,喝了这碗粥,不能丢了这条命” 郑伍氏闭上眼,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对她的反应王贤并不意外,要是她真乖乖听话,那才叫见了鬼了。但王贤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怕她像刚开始那样万念俱灰,对自己的话没有任何回应。现在她终于有了回应,才好用话唬她。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承认这条命是我的,对吧?”王贤把碗往床沿一搁,怒道:“那我就证明给你看我到底能不能说了算”说着喝一声道:“来人,把她抬到军妓营去横竖是要死了,先让弟兄们乐呵乐呵吧……” 外面帅辉和二黑便进来,虎着脸架起床板就往外走。 小寡妇吓坏了,虽然她不想活了,但谁愿意死之前被糟蹋?而且是一群如狼似虎的臭大兵她想结果了自己,可是所有能要命的东西,都被灵霄搜走了,要不她也不会用绝食这种见效慢痛苦长的法子自杀……万般无奈,她只好开口道:“杀了我吧……” “休想,你的命是我的,我说了算”王贤一挥手,蛮横道:“抬出去” “别,别……”小寡妇毕竟还是太嫩了,怎回事王贤的对手,急得眼泪滚滚道:“我听你的还不行……”。 第一八八章 君为轻 .xsjie.co “承认你的命是我的了?”王贤恶狠狠问道。 “嗯……”小寡妇泪流满面道。 “嗯是什么意思?”王贤阴声问道:“你把话说明白点” “……”这叫人如何启齿啊。 “看来还是不承认”王贤不耐烦的挥挥手道:“抬出去” “我说、我说……”小寡妇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张俏丽绝伦的小脸眼泪直流道:“我这条命是……大人的……” “这才对么。”王贤点点头,帅辉两个把床板抬回去,朝王贤挤眉弄眼一番,退下了。 “吃粥。”王贤又下令道。 “……”小寡妇端起碗,委委屈屈呷了一口,不愧是江南第一家的大小姐,这种状态下,还是那么斯斯文文。可惜身体不给面子,一点稀粥下肚,饥饿感蓬勃而发,她的腹中发出一个响亮的咕噜声……小寡妇腾地红了脸,恨不得钻到床缝里去。 王贤却难得的君子了一把,装作没听见的道:“快吃,一罐子都得吃光” 小寡妇闻言怯怯道:“吃不了那么多。” “能吃多少吃多少。”王贤板着脸道。 小寡妇怯怯的看他一眼,心说我是为了自己的贞操不得不吃粥。一旦这样想,就绕过了心里沉重的大山,终于吃得下东西了。食欲一开,一发不可收拾,她竟连吃了三碗 意识到自己吃得太多,小寡妇羞愧的低下头,这分明是饿鬼投胎,哪像是被强迫吃的…… “啊哈,我说你吃得下吧。”王贤看看罐子里空空如也,笑道:“吃饱了,咱们说说话吧。” 小寡妇用手绢擦擦嘴角,低着螓首,心说这话咋这么暧昧啊…… “我问你,你怎么没上船?”王贤一个问题,就让小寡妇肝肠寸断。 黯然伤神了半天,她才小声道:“他们不让我上船……说都是我惹的祸。” “怎么,你把郑桧的事儿说了?” “嗯。”小寡妇点点头道:“我见官军把镇上围了,吓坏了,就跟我爹说了……” “你怨我么?” “不怨,”小寡妇幽幽道:“是我太笨了,活该被人利用。” “哈哈哈,好了,别自以为是了。”王贤忍俊不禁道:“凭你几句话,就能把几万官军招来?别说你了,就连我也不过是个幌子。实话告诉你,朝廷早就盯上你们家了,一定会对你家动手的。” “大人不必安慰奴家,”小寡妇却黯然道:“不管怎么说,我都是郑家的叛徒,被驱逐也是理所应当。”说着抬起那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俏脸,凄声道:“奴家哪还有脸活在世上,大人就成全了我吧……” “又来了”王贤闷哼一声道:“再敢说死,就让你去当军妓” “……”这招虽然下作,治小寡妇却很对症,她马上噤声了。 “以后别再想寻死觅活,你的命现在是我的,没有我的同意,你就不能死”王贤板着脸训丨斥一句,口气渐缓道:“何况你有什么错?一个女人追查自己丈夫失踪的真相有错么?如果漠不关心,才让人齿冷呢” “但家族正在最危难的时候……” “无心为过,虽过不罚。”王贤的声音温和下来道:“既然你被我救了,就是老天爷不让你死,不要辜负老天爷的好意。先别胡思乱想,把身体养好再说。”顿一下道:“还有,郑伍氏太难听了。你既然是我的了,我自然要给你改个名。”说着想一想道:“叫什么呢?小白菜吧?” 小寡妇闻言羞愤难明,却不敢再惹这个霸道的青年,小声道:“奴家有名字……” “叫啥?”王贤状若不经意问道。 “……”小寡妇脸涨得通红,声细如蚊道:“绣儿……” “瘦儿?”王贤道:“还有这名字?” “绣儿,刺绣的绣。” “郑绣儿好名字。”王贤蛮不讲理道:“就叫小白菜了多好听的名字啊,就这么定了”便拍板道:“这世上再没有绣儿这个人了以后只有小白菜了” 虽然对王贤给自己胡乱改名很是郁闷,但那一刹那,小寡妇还是有些失神,仿佛有一个新的自己,取代了原来的自己…… 王贤一顿王霸之气乱发,终于镇住了小寡妇,但担心等她回过神来,还是有可能寻死觅活。离开后,王贤叮嘱灵霄要留神,以免小寡妇有个三长两短。 至于闲云那边,现在有帅辉二黑他们,王贤再不用整天守着了。只是这位少爷体征一切正常,为啥就是不肯醒过来呢?莫非成了传说中的植物人? 一旦有这样想法,王贤就难免担心起来,问灵霄,灵霄也说不清。小丫头武功虽高,但对道家的东西领悟甚少,也不敢确定这是个什么状态。王贤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尽早去杭州,延请名医诊治。也能更早见到武当山派来的人… 趁着胡潆再次来探视,王贤将想法跟他一说,得到了首肯。胡钦差做事还是很麻利的,第二天就让人带话说,郑藩台明日要先行返回杭州了,你们可以搭他的船,这样安全又平稳。 这自然是极好的,王贤跟众人一说,帅辉和二黑都高兴坏了,他俩是一刻都不想在浦江待了。不用吩咐,便开始手脚麻利的收拾起行囊来。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因为带来的衣物书籍又在县衙大火中被烧了个于净。但大过年的能空手回去么? 幸亏上任时间虽短,却赶上了收秋税,王贤这个二老爷,好歹得了二百两银子的常例。索性全拿出来,买成金华火腿带回去……别的出产省城人也看不上眼,唯独这火腿人人喜爱,就是馈赠知府都不寒碜。当过吏员的人,在这些人情世事上,从来都含糊。 翌日,吴为背着闲云,帅辉和二黑挑着沉重的扁担,灵霄扶着绣绣,跟王贤来到了官船码头。才发现搭便船的不光他们,还有铩羽而归的锦衣卫…… 王贤这种芝麻官,自然要先在一边,等布政使、锦衣卫们先上船,然后才能轮到他们。 等待的时候,王贤看到戒备森严的锦衣卫,压着几名步履沉重的囚犯,缓缓登上大船……那些囚犯从头到脚全身都披满了锁链,每走一步都啷铛发声。脚步极其细碎,走一步挪一挪而已。 仔细一看,原来他们的手脚都被铐在一起,两只脚镣间被锁链牵着只能一步步的挪动,看上去就像女子轻移莲步,移动不便还在其次,关键是这份羞辱,实在太折磨人了。 王贤看到当中年纪最大的囚犯,就是他的老上司米知县。当然老米已经没得官袍穿了,他一身到处窜棉花的破棉袍,脸上伤痕累累,精神萎靡不振,肯定没少吃锦衣卫的‘点心,…在厂卫特务之间,‘吃点心,就是用刑的意思 王贤张了张嘴,没有出声,目送着老上司被押上船。如今的老米已经不是那个醉生梦死的酒国县太爷了,他是这次浦江县叛乱的主犯,已经招认自己是明教徒……未来到了京城,等待他的将是被凌迟处死的命运,毫无疑问 尽管米知县老伴死了再没续弦,两个女儿也早就嫁人了……出嫁从夫,不会被他波及到。但他毕竟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还有兄弟亲戚,这些人还是难免被株连。 看着米知县苍凉的背影,王贤的心情五味杂陈。按说这位老兄是自找的——既然走上起事这条路,就应该想到会有这种结局。但恐怕重来一次,米知县还是会这样做……该如何评价他呢,忠臣还是叛贼?似乎怎么说都不算错。忠于自己的信仰是没有错的,但是为了自己的信仰,让浦江县城化为白地、无辜百姓生灵涂炭,就真的是对的么?这跟他们憎恨唾弃的永乐皇帝有什么区别? 站在滔滔江边,望着江水滚滚东去,王贤有些迷茫了……他一直相信那句话,‘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但是在这浦江城里,他亲眼看到了高尚者和卑鄙者共同缔造的人间惨剧。那高尚者墓志铭上的‘高尚,字眼,分明是用浦江县无数死难百姓的鲜血铸成的 距离那场靖难之役已经十年了,无辜的百姓却还要流血,高尚者们还能拍着胸脯,说自己是高尚的么? 王贤低着头默默地站在那里,不知何时,周臬台立在他身边,像是在对他说,又像自言自语的低声道:“老子曰,上善若水。其实说人要顺势而为,这样才能利万物而不害。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固然可以⊥自己痛快,但逆势而为,上误国家,下害百姓……”顿一下道:“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就是告诉我们忠君、爱国、爱民,三者是有先后之分的。至少真正值得我们坚持的信念,一定不会与百姓的福祉相冲突,更不会以忠君爱国之名,行戕害百姓之事,一定是这样的” 第一八九章 归去来兮 一秒记住【】/manghuangji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多年以后,当王贤在宝石般的南中国海边,漫步在白色的沙滩,听风吹棕树的沙沙声时,总会想起这一天,周新对他说过的这番话。 人的一生,如果足够幸运或倒霉,总会遇到一个或几个深刻改变你的人。周新之于王贤就是这样,如果没有遇到周新,王贤会如我们日常所见的小官小吏,不可救药的庸俗下去,最终被同化在滚滚红尘中…… 然而周新的出现,为他揭开了新的人生篇章,开启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也深刻改变了大明朝的历史。不过当事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会是一个传奇的起点,因为彼时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不可自拔…… “你可能觉得我这番话太出格,”望着滚滚东逝水,周新自嘲的笑笑道:“也可能觉着我是在为自己开脱,但是人在人心崩乱的时候,总得为自己寻找答案,这就是我的答案。” “是。”王贤轻声应道。 两人在江边沉默好一会儿,周新看了看王贤道:“你是个人才,心计之深,世所罕见,只要机会合适,一定会脱颖而出的。” “臬台谬赞了。”王贤谦虚道。 “但是…”周新又似笑非笑道:“但是你读书太少,年纪又太轻,这让我很担心你会明珠暗投,甚至走上邪路,那样不仅是你的不幸,也是朝廷和百姓的不幸。”顿一下道:“不论职务论年纪,我说你几句,希望你能听得进去 “下官洗耳恭听。”王贤恭声道。 “首先是要多读书,读书是为了养正气、明事理。做人做官一定要正,一定要明理。不正则邪,不明理则愚。有时候愚比邪还要可怕,这点你要谨记。每当要做重大决定时,你得想清楚主次,不要钻了牛角尖,一遇到不顺心就想氵浪之水浊兮,,而要以天下苍生、江山社稷为念,切记切记。” “再就是要保持本色,”周新又道:“我让你读书,不是让你考科举。考科举的目的是当官,你已经做了官,而且……”迟疑一下,他有些含糊道:“将来必定不可限量。但前提是你得保持本色,别人对你另眼相看,是因为你天马行空、不拘一格。这是那些读书读坏脑袋的家伙,拍马也赶不上的。一旦你邯郸学步,泯然众人了,也就没有人用你了。” 这一番话说得王贤茅塞顿开,不禁凝视起近在咫尺的这位大宪。一直以来,王贤虽然和周臬台接触不少,但心里总存着个冷面铁寒的印象,从不敢主动和他说话。这次听他说出这番肺腑之言,意境之高,见识之深、态度之诚着实令人震撼。可是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话? 周新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洒然道:“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 “臬台是出于对下官的爱护。”王贤轻声道。 “呵呵…”周新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淡淡道:“这么说太虚伪。说为了苍生百姓又太空。”说到这儿他凝望着王贤,低声道:“其实我也是为了自己,但真正的原因,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王贤的表情精彩极了,这太不庄重了吧老兄,你可是冷面铁寒啊 “不告诉你自然是有原因的,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周新却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你只要记住我说的话,其余的,只管洒漫去做就是了……” “是。”王贤彻底无奈了……不来这么玩的,胡钦差打个哑谜,让自己卷入了建文案的黑洞,能爬出来已经是幸甚至哉了。现在你周臬台又打哑谜,难道非要玩死我才罢休?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周新是来送郑藩台一行的,顺道过来跟他说几句话。 “确实有事。”王贤想一想道:“一个是浦江县的百姓遭此无妄之灾,许多人家破人亡不说,还被扣上了明教的罪名,下了大狱。我想请问臬台,可否奏请皇上只诛首恶,其余或可一概不问,以安定人心?” “你能有这个心,不错。”周新缓缓道:“但是现在锦衣卫全面接手此案,地方上没法插手,”说着喟叹一声道:“这也是当初我和胡钦差极力避免他们插手的原因,一旦让锦衣卫接管了案子,必然像这样千家万户遭殃……”顿一下道:“但我会和郑藩台联名上书,极力向皇上求情的。” “下官代浦江百姓,谢过臬台大人。”王贤向周新深深一揖道。 周臬台轻摆了下手道:“浦江百姓也是我的百姓。” “是。”王贤又问道:“还有那韦无缺,不知现在何处?” “这个人么……”周新顿一下,却没有立即回答,转而道:“你觉着他是个什么情况?” “这人蹊跷的很,有问题是一定的,”王贤轻声道:“但下官没有证据。” “我也没有证据,所以已经把他放了……”周新道:“日后你们肯定还会再相见。” “放了?”王贤吃惊道。 “难得有这么个惹眼的家伙,能时刻向我们提示明教的动向,当然要放长线钓大鱼了。”周新面带忧色道:“这次浦江事变已经体现的很清楚了,比起建文余党来,明教才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好在这次对明教也是个沉重的打击。”王贤轻声道。 “远远不够。”周新摇头道:“据我所知,这次明教四大护法都来到浦江,最后露面的却只有一个虎王,还让他逃掉了。不打掉这些骨于,他们随时都能再次兴风作浪。”说着叹口气道:“可惜朝廷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前者身 “说起来,锦衣卫这次大动于戈,”王贤声音低低道:“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也看出来了?”周新面上忧色更重了:“浙江富甲天下,他们早就垂涎三尺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插手,这次终于让他们名正言顺进来……”说着眉头紧锁道:“恐怕是要赖着不走了。” “啊?”王贤心一沉,任谁也不愿意自己的家乡,笼罩在特务的魔爪下。 “好了不说这些了,快上船吧,。”周新不想多说这个问题,微一抬手道:“向你父母拜个年。” “多谢臬台。”王贤深深作揖道:“也给臬台拜个早年……” “祝我们在新的一年了,都万事如意吧。”周新面现淡淡的微笑,语调却难掩沉重道:“去吧。” “是。”王贤再次行礼,拜别了臬台大人,登上郑藩台的座舰。 楼船起锚,缓缓驶出码头,沿着浦阳江离开了县城。王贤眺望着越来越远的浦江城郭,心头升起一丝明悟,浦江事变虽然平息,但真正的故事才刚开始…… 郑藩台的亲兵严密守卫着楼船顶层,装修豪华的舱室内,正发生着令人惊掉下巴的一幕…… 大明浙江布政使郑纪,竟向他的长随磕头跪拜。 那长随有着一张平淡无奇到死板的脸,但那双眼睛却如深潭湖水一般,充满了悲悯和自责…… “微臣郑纪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郑藩台声音低低,却老泪纵横。 那长随的眼里也溢出泪花,低声开口道:“郑卿家,我早不是皇帝了,你还是叫我大痴吧……”那声音竟是建文君,但面容却一点都不像。 “一日为君终身为君。”郑藩台却沉声道:“周公公、吉大人、郑老爷子他们是把您当成皇上,才会舍身尽忠的 “……”建文君无言以对,想起自己的近侍护卫大臣,已经悉数折在浦江,如今身边只孤零零剩一个紫面大汉,便忍不住泪湿衣襟道:“朕是昏君,累死忠臣啊” “陛下不是昏君,若是昏君,周公公他们岂会生死相随?”郑藩台低声道:“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陛下还是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吧。”他的语气虽然不太客气,但堂堂一省之长,甘冒诛九族的奇险,用宫中秘制人皮面具,李代桃僵将建文帝换出来,足以说明他的忠诚了。 “跟在我身边的人死的死亡的亡,朕实乃不祥之人。”建文君黯然道:“离开你这里后,我哪里也不去了,径直到京师自首,彻底结束这场悲剧。” “陛下切不可自暴自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态度,郑藩台也是,他断然反对道:“不然那些忠臣义士的岂不白流了我大明朝难道永远属于一个篡逆之辈?” “徒之奈何,郑卿家?”建文垂泪道:“我们不是皇叔的对手” “是,我们不是他的对手。”郑藩台沉声道:“但我们不需要出手,因为他最大的对手就是他自己,他一定会被自己打败的燕贼好大喜功、狂妄自大,与隋炀帝极其类似他南征交趾北伐蒙古。同时还要下西洋、修运河、还要营建北京城妄图要做千古一帝却丝毫不惜民力浙江还好些,北方各省,延边沿河之地,早已是白骨露於野、怨声载之道,再下去不用几年,就要天下大乱了那时才是皇上出面的时机” “唉……”建文君叹息一声,一面是百姓受难生灵涂炭、一面是忠臣义士碧血丹心,叫他如何是好?(未完待续) 第一九零章 回家 .xsjie.co 三天后,王贤回到了繁华如昔的杭州城。人类自愈的能力,远超过他们自己以为的程度,至少在省城内外,已经看不到开年那场水灾留下的伤痕了。这杭州,依然是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的升平景象。 下了船,王贤几个恍若隔世,半晌才回过神来。二黑去寻了辆马车,拉着闲云少爷和金华火腿,往清河坊太平里去了,那里是王贤爹娘的住处,自然就是王贤的家。 一行人穿街过巷,越往太平里近了,王贤的心跳的就越快,他是那样迫切想见到老娘、老爹还有银铃……于是他就见到了。 “大人,你看那是谁?”正东张西望的帅辉,突然戳一下王贤道。 顺着帅辉所指,王贤看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个穿身绛红长裙,外袭雪花比甲,头戴白貂小帽的豆蔻少女,正气鼓鼓的走过来,她身后还亦步亦趋跟着个穿白儒袍,罩青夹袄,一脸局促的英俊少年。 少女正是银铃,少年却是于谦,一年不见,他竟长高了半头,肩膀也宽了一些,可惜抓耳挠腮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没有当年稳重。 看到他俩似乎正在怄气,王贤笑笑还没说话,灵霄早先激动起来,连蹦带跳过去,招手叫道:“银铃,银铃” 听有人叫自己,银铃猛一抬头,看见是灵霄,登时兴奋尖叫起来,“灵霄灵霄”两人开心的搂在一起,又蹦又跳,还激动的互相亲了几口。 这一幕让于谦的脸色都变了,但极高的涵养让他没有扭头走掉,站在那里满眼心碎。 既然灵霄出现了,那么二哥肯定也回来了,银铃哪还顾得上于谦,和灵霄亲热一阵,就抬头搜寻王贤的身影。果然见他站在不远处,正向自己投来温暖的笑意。 “唔,哥……”银铃的眼圈刹那红了,接着水汽氤氲,待投入王贤怀中时,小脸上已经挂满了眼泪鼻涕:“你终于回来了,吓死我了,就怕再也见不到你。” “好了好了,我这不好端端回来了么?”王贤温柔的拍拍她的小脑袋道:“这是我刚买的衣裳,别擦上鼻涕…… “讨厌”银铃被他逗得哭笑不得,使劲在他的新衣服上蹭了蹭,才紧搂着他的胳膊不放。 那厢间,于谦也上前,朝王贤恭敬行礼道:“二哥。” 王贤点点头,笑道:“半年不见出息了,学会惹我妹妹生气了?” “二哥教训的!是,是小弟不对。”于谦黯然道:“不过以后都不会了……”说着看一眼那俊得不像话的后生。 王贤哪还不知道这书呆子,把穿男装的灵霄当真了,忍俊不禁道:“你这小子胡乱吃醋……”话没说完,被银铃暗暗拧了一把,他只好乖乖闭嘴。 银铃放开二哥,搂住灵霄的胳膊,挑衅似的道:“不错,这是我青梅竹马的霄哥哥” 灵霄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都不用串通,便顺势搂住银铃的纤腰,粗声粗气道:“银铃妹妹,想死哥哥了” “怎么会这样?”于谦退一步,涵养再高也没用了,失声道:“从没听你说过呀……” “我也没听说过,你还有个董家妹妹呀?”银铃嘴巴撅得老高道:“就兴你有董妹妹,不许我有霄哥哥么?” “这……”于谦登时讪讪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好啦。”王贤不忍心看于谦受窘,笑着上前解围道:“你小子什么眼神啊?这是个花木兰都看不出来?” “啊?”于谦瞪大眼,仔细打量着灵霄,见她虽然身量高挑,但样貌柔美而且没有喉结……这才恍然大悟,不仅不生气,反而喜上心头的讪讪道:“那就好,那就好……” “哼。”银铃朝他扮个鬼脸,拉起灵霄就跑道:“跟我娘报信去” 哪怕是在太平里,王家的宅子都算阔气的了。高高的马头墙、气派的台门楼,真有点大户人家的感觉了。 看到微笑站在门口的老娘和林姐姐,王贤的心都要欢喜爆了。林姐姐穿着素色的衣裙,镶毛边的比甲,那张他朝思暮想的俊俏脸蛋上,写满了克制又刻骨的思念……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在示意王贤,婆婆在边上呢。 王贤看向老娘,感觉一双眼都要被晃瞎了,只见她身穿淡棕高领中衣,棕色菊花提花绸缎长衣,头戴棕灰色抹额,头发高高盘起,插着金步摇,好一派贵妇气象。 “呃……”王贤却好不适应啊,这还是我娘么?不禁挠头道:“请问您是母亲大人么?” “当然了。”老娘温柔笑笑道:“傻孩子连自己老娘都不认识了。”说着招招手道:“快过来让娘看看,没伤着哪儿吧?” “没。”王贤硬着头皮凑过去。 “菩萨显灵了。”老娘双手合十,谢天谢地后,方朝二黑他们点头,招呼道:“赶紧都歇着,一路上都累坏了吧 二黑几个小伙伴也都惊呆了,王大娘吃错什么药了,变得这么温柔? “娘,你咋了?”王贤终于忍不住了:“这样子让人很不习惯啊。” “傻孩子说什么呢,娘不一直是这样么?”老娘矜持的笑笑道:“快都进来吧。” 待众人进了院子,门一掩上,王贤猝不及防,便被老娘狠狠揪住耳朵,一边往屋里拖,一边骂他道:“臭小子,这下习惯了吧?” “习惯了习惯了,哦不,不习惯。” 王贤连忙讨饶,老娘这才放开手,骂道:“别说你不习惯,老娘更不习惯,可谁让你那死鬼老爹,整天在外头吹你娘出身大户,是何等的有教养,我也只能勉为其难装下去”说着又得意笑道:“臭小子,你不觉着老娘越活越年轻了?” “那是那是,咱俩走街上谁能想到是母子,还以为是姐弟,哦不,兄妹呢”王贤信口胡柴道,惹得老娘又要拧他。好在大家都不是头次见这种场面,林清儿笑着把人都安顿下来。 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够了儿子,老娘才发现闲云公子是被抬回来的,吃惊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受伤了,一直昏迷不醒。”吴为小声道。 “还愣着于啥,赶紧去请你爹来,他可是治这个的行家啊”老娘一脚把小胖子踢出去。吴为这个郁闷啊,您以为这是在富阳呢,我盏茶功夫就能打来回? “娘,不急在这一时,先让吴兄弟吃了饭再走吧。”林清儿轻声道。 “这小胖子,少吃一顿不要紧。”老娘是看着吴为长大的,毫不客气的取笑道。 “……”吴为这个郁闷啊。 玩笑归玩笑,饭还是要吃的。话说单论发家致富的本事,王贤是拍马赶不上老爹的,王兴业才当了一年官,而且是省城里的九品芝麻官,家里就已经雇了两个老妈子一个粗使丫鬟,洗衣做饭洒扫庭院这些事儿,全用不着家里的女人们了。 就连玉麝,虽然身份也是丫鬟,但老娘见她漂亮乖巧,喜欢的不得了,也不叫她于粗活,只让她服侍两位小姐,有时候官太太聚会,也会带她出去充门面……总之,王家已经是标准的大明富足小官员之家了。 中午时,王兴业专门从衙门回来了,看到儿子全须全尾的站在面前,他大松一口气道:“下午爹不去衙门了,吃完饭咱爷俩好好唠唠。” “嗯。”王贤重重点头,老娘和清儿只知道浦江发生叛乱,但他的处境曾有多危险,也只有老爹能体会到一二。 这时候老娘和家里的婆子,也整治出一桌丰盛的杭州菜,王兴业让灵霄吴为帅辉二黑都上桌。王家从来都是全家一个桌子吃饭,没有女人不上桌的规矩。看看少了个人,老娘问道:“还有个女娃娃呢,怎么不来吃饭?对了,是什么来路?” “那姑娘叫小白菜。”林清儿忙向婆婆解释道:“她身世很可怜的,被二郎救了又无处可去。”顿一下道:“孩儿方才请她过来,她执意不肯,想是不好意思,日后熟悉就好了。” “这样啊,匀点菜给她送过去吧。”归根结底,老娘是善良的。 “已经送过去了。”林清儿微笑道:“娘就别操心,一切有孩儿呢。” “呵呵,”老娘欣慰道:“真是个好孩子。”说着狠狠瞪王贤一眼道:“你长本事了啊” “娘……”王贤苦笑道:“助人乃快乐之本,救人是幸福之源,这不是您教我的么?” “放屁,我怎么可能说这种话呢?”老娘怒道。 “好了,吃饭吃饭。”王兴业叹气道:“老太婆,要斯文一点,别动不动就奔屎尿屁去了……” ‘噗……,一众晚辈实在忍不住,全都喷了。 一餐饭吃得欢乐之极,唯有于谦心事重重,不时偷瞄着银铃,可惜银铃看都不看他一眼。被看得实在不耐烦,银铃早早搁下筷子离席,到后面去看那小白菜了。于谦也意识到自己失态,歉意的向王贤和他爹道罪,黯然离去了。 第一九一章 书房 饭后,众人各自去歇息,王兴业父子到书房喝茶。*Ww w.zw.C oM* 话说老王平时只看两本书,床头摆着《三国志通俗演义》,看那些勾心斗角一会儿就迷糊,可以催眠。厕里放着《忠义水浒传》,看得痛快可以通便……没办法,老王看宋江,太有代入感了。 除这两本,其余的书老王看都不看,不过怎么也是官宦人家了,门面还是要装的,连个书房都没有,岂不让人笑话?王兴业将原先主人的书房重新装修,把破旧的书架换成黄梨木的,摆上一匣匣外观精美的书籍。又把原先的琴台撤了,安上宽大的卧榻,这样被老娘踢出卧房也有地儿睡。 父子俩直接脱鞋上榻,王兴业端个茶几上来,又打开身后的箱子,摸出个精致的小罐,得意道:“真正的明前龙井,市面上是买不到的,你老子到龙井村,亲眼看着采下来的。”龙井分为八品,最顶尖的是狮峰龙井,但那是贡品,整座山都被官兵把守,哪有老王的份儿。不过第二品就是这龙井村的了。 “爹当官后风雅了不少。”王贤笑道:“为了吃到正宗的茶叶,亲自去产地看人采下,古代的雅士也莫过于此了吧。” “嘿嘿。”王兴业笑而不语。 “不过爹不是喜欢马尿似的酽茶么?”王贤一面洗茶杯一面奇道。“说这明前忒淡,连苦味都没有算什么茶。” “放屁”要不是王贤拿着热水壶,王兴业就要一脚踹上了,怒哼道:“老子现在是有身份的人了,还抱个大茶缸子喝粗茶根子,岂不让人笑话?”接过儿子奉上的茶盏,他贪婪的嗅了嗅,没喝就先一脸陶醉状。然后才小口小口的呷着茶汤,舌头还不停咂呀咂。 王贤头一回见有人能把茶喝得这么猥琐,不仅暗暗奇怪,这是喝茶还是喝嫦娥的洗澡水呢? “别愣着,品一品。”见他不动,老爹邀请道:“看看能不能品出好来?” 王贤看老爹的样子,对这茶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见茶碗中汤色清洌,幽香四溢,芽芽直立、一旗一枪,确实是上等的龙井。嗅了嗅,茶香淡淡,尝了尝,香远益清、回味悠长,确实是顶级的明前……不过,至于这样么?不就是点茶么?王贤就不信老爹比自己还高雅,能品出滋味背后的禅意来。 何况这也不是禅意,春意还差不多。 终于,老爹忍不住得瑟道:“你喝不出好来,是因为心中没有画面。如果我告诉你,这茶叶是由未婚的少女采下来的,而且不能用手,而是用双唇所采,你有没有新的感觉?” “啊……”王贤笑道:“好变态哦。” “噗……”老爹险些喷他一脸,怒道:“没有情趣的蠢货,不给你喝了” “让孩儿好好体会体会。”王贤闭上眼,想象着美丽的采茶姑娘,轻启朱唇,啵得一下,衔下一片嫩叶,然后送到他嘴上……还是觉着好变态。只好咳两声,转换话题道:“爹,银铃和小谦现在是啥关系?” “看不出来么?”王兴业的脸色有点不好看:“那小子对银铃儿有意思,三天两头往咱家跑,老子虑着他是书香门第的子弟,风评也好,倒也是个良配,就没拦着他俩来往。这么大半年下来,我看火候也差不多了,就跟那小子说,银铃明年就十五了。”女子十五及笄许嫁,这是多少年的风俗。 “那小子倒也没含糊,回去就跟他爹说了,”说到这,王兴业的脸色更不好看了,“谁承想他爹竟说,已经给他定了婚事。” “啊?”王贤吃惊道:“那这混蛋还缠着银铃作甚?”尽管很喜欢于谦,但他要是敢耍银铃,王贤还是要把他丢到西湖里的。 “那小子对银铃还是挺真心的。”王兴业皱眉道:“他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从老人那里打听到了,其实所谓婚事八字没一撇,只是他爹和人家当年的一句玩笑话而已。”说着黑着脸道:“竟用玩笑话来搪塞老子,这分明是瞧不起咱家层次低,真是气煞老子”也不顾品尝香唇的味道了,端起茶盏猛灌一口道:“老子闺女又不是嫁出去,于嘛要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王家虽然也算官吏人家,但于家是杭州的望族,排第一的书香门第,两家的差距实在不小 “咳咳……”王贤无奈道:“这个比喻很不恰当。” “领会精神”老爹一个爆栗让他老实道:“我早就不让这小子上门了,他也就是今天跟你混进来了……” “哦。”王贤不禁有些惋惜,本以为自己当不成民族英雄,能当民族英雄的姐夫,也很有面子……惜乎这下连姐夫也当不成。不过转念一想,对妹妹来说,嫁个普通人,安安稳稳过一生才是王道。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 “不说他了,闹心”老爹使劲抠几下脚丫子,才解了心中的烦躁之气道:“说说你吧,这半年在浦江都发生了什么?” 跟自己老爹自然没啥好隐瞒的,王贤便把经过一五一十道出来,除了吴为那段……尽管他只是平铺直叙,还是吓得王兴业口于舌燥,连喝了六杯茶才能说话道:“早知道是这样,我打死也不让你去。” “早知道这样,我就把自己打个半死了。”王贤苦笑道:“过去的事儿不说也罢,估计转过年来,浙江的官场要遭殃了,老爹你可得留神。” “是啊。”王兴业点头道:”那人在浦江藏了这多年,这次又在天罗地网下脱身,显然浙江官场上,有很多人在暗中帮他。锦衣卫腾出手来,肯定要查个底朝天的。”说着郁闷道:“希望千万别波及到你老子……” 王贤刚想说老爹你过虑了,这种事儿跟你这种芝麻官有啥关系……却一下想到了吴大夫想到吴为,不禁有些后背发凉。 见他面色有异,王兴业问道:“怎么?” “没事儿。”王贤不知该怎么和父亲说,只好先不说:“没别的事儿我先回去了。” “嗯。”王兴业点点头道:“对了,这间书房就是给你准备的。我已经给你报上名了,你这阵子不要乱跑,在家专心读书,准备来年的院试。” “真要考啊?”王贤挠头道:“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了,跟一群童生进考场,就够丢人的了。万一再考不上,就更丢人了” “不能考不上你爹可是下了血本了”王兴业让他站起来,跟自己走到书架边上,指着那些书的封皮道:“你看,杭州城各大书铺的程文选集、状元心得、名儒指点,我都给你买好了”说着一脸肉痛道:“这些玩意儿真贵啊,一套就十几二十两银子你可得给我考出来,不然对得起这么好的房间这么贵的书么?” “咳咳……”虽然没外人,王贤还是有些害臊道:“考个秀才而已,整个状元心得作甚?” “状元也是从秀才考起的”老爹说着也觉着不靠谱,于咳两声道:“我传给我孙子成不?” “王金?”王贤兀然想起自己的便宜儿子。 “他算个屁。”老爹道:“得是你生的才算数” “还有我哥呢……”王贤提醒道。 “唉……”老爹叹口气没应声,似乎对王贵和侯氏的智商,不太抱希望。说着不耐烦的挥挥手道:“滚吧,再不放你回去,清儿要背后骂我了” “哪能呢。”王贤如蒙大赦,刺溜窜了出去。 离开书房,王贤便急匆匆往后院走,王家是那种典型的江南宅院,前后三进四水归堂的双层回字形建筑,可以不下楼就从二楼回廊穿行其间。 王贤来到后院那间挂着珠帘的门前,一颗心变得火热滚烫起来,缓缓撩起门帘,他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这时候,虚掩的屋门开了,林清儿扶着门框,螓首低垂,轻咬朱唇、柔情似水的看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思念和爱恋。 王贤也深情似火的看着她,把林清儿看得通体发软、面红心跳,不胜娇羞的侧身道:“快进来……” 王贤迈步进去,反手关门,散乱的珠帘尚在啪啪作响,他已经将林清儿紧紧搂在怀里了贪婪的嗅着她的发香,摩挲着她光洁如玉的面颊…… 林清儿也动了情,紧紧依偎在他的怀里,任君采拮。 真切感受到林姐姐的体温和肌肤,王贤缓缓抬起了双手,像要捧住一轮月亮似的,将她的面颊慢慢抬起。 林清儿柔顺似水,依着他的手掌缓缓抬起螓首,缓缓闭上了眼睛。 王贤的喉头颤了颤,将自己发烫的唇凑向掌里那对同样滚烫的唇。两张年轻的唇轻轻碰了碰,触电似的飞快地分开了 下一瞬,林清儿睁开了春水氤氲的双眸,两人眼睛看着眼睛;心跳连着心跳;呼吸叠着呼吸。双唇与双唇再一次相触,这一次,如磁石般再不分开 这一吻天长地久,这一吻春暖花开,这一吻永不分开……(未完待续) 第一九二章 忙年 整个下午,久别重逢的恋人儿,如胶似漆窝在林清儿的闺房里,手拉着手、眼望着眼,相看两不厌、互诉别后之情。*Ww w.zw.C oM* 林姐姐也是进了腊月才回杭州的。其实她母亲的身体刚刚好转,便催促她回来,虽然恨不得女儿永远留在身边,但是林老夫人更担心她婆家会有意见。但巧在王贤此时上任浦江,担心会有危险,坚决不许她回来,让这娘俩又团聚了几个月。不过一入冬她就回来了…… “经过一个夏天,我娘的身子已经大好了。”林清儿大胆的亲了亲王贤的腮,以示感谢道:“我再也不用牵肠挂肚,可以专心侍奉你……读书了。” “红袖添香夜读书么?”王贤搂着林姐姐细瓷般的腰肢道:“想不到我这种粗人,也能享受到富贵公子的待遇。 “瞎说,”林姐姐摇头笑道:“你哪粗了?” “我真挺粗的。”王贤强调道:“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林清儿虽然似懂非懂,但见王贤一脸淫荡,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俏面微红道:“你就会欺负人,据说那小白菜被你欺负的够呛?” “灵霄这个叛徒”王贤愤怒道:“小白菜很可怜的,我怎么会欺负她呢?” “说真的,你打算怎么安排她?”林清儿轻声问道:“我心里好有个数。” “我也不知道。”王贤苦笑道:“这小娘皮是一心不想活了,还说想出家,我是跟她说,来杭州可以出家,她才跟我来的。”王贤说的是真话,他原先虽然对小寡妇很有感觉,但小寡妇现在要死要活的样子,能让人有多大兴趣?把她带回来,确实是怕她再轻生。 “出家?”林清儿瞪大眼道。 “我瞎掰的。”王贤摇头道:“如今的尼姑庵大都是淫窝子,我不能把她往火坑里推。” “那怎么跟她说?” “你想法劝劝她,别寻死觅活的了,”王贤把麻烦推给林姐姐道:“你是我富阳第一家的大小姐,她是江南第一家的大小姐,应该有共同语言吧。” “老爷发话了,婢子当然要尽力而为了。”林姐姐乖巧的点点头,接着把头藏到他怀里,呢喃道:“今天,不要再说别人了……” “嗯。”王贤紧紧搂住他的林姐姐,紧紧,紧紧。 第二天,帅辉二黑几个回去过年,除了带回家几根金华火腿外,王兴业还给他们准备了丰厚的年货,又一人封了一包银子,替王贤这个穷官人打点了属下。 但是当王兴业得知,王贤已经给几个小子求到官职了,又大为后悔起来,早知如此,应该几个小子给老子送钱才是 第三天吴大夫就到了,一番诊断之后,他发现闲云伤口愈合的很好,只是身体仍在修复受损的机能,若是下针的话,可以⊥他立即醒过来。但是闲云公子身体里自有气理运转,强行于预反而无益。倒不如静静等待,最多十天半个月,就会苏醒过来…… 虽然这趟等于没来,老娘还是给老吴封了两包银子,酬谢他来看闲云还在其次,主要还是感谢他当年就醒王贤的恩情。 吴大夫临回富阳前,王贤请他单独吃酒。 “抱歉。”吴大夫知道王贤是怎样对吴为的,自然对他满是歉意和感激:“我实在不该让吴为走那一趟……其实我一直很矛盾,听说你没事儿才放心。” “该不该都已经做了。”王贤淡淡道:“大叔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你放心,我不会跟他们掺和了。”吴大夫字斟句酌道:“这次对他们的打击很大,损失了郑家还在其次,关键是信心上。那些一厢情愿,认为永乐政权不堪一击的家伙,这下应该会认清现实,”顿一下,他满嘴苦涩道:“虽然很痛苦,但我们都要接受一个事实——朱棣是极类太祖的雄主,他活着的时候,我们是没有希望的。” “我不认为他们会罢手。”王贤摇摇头道:“不过我不关心这个,我关心的是,你们父子……会不会暴露?” “应该不会的”吴大夫缓缓道:“我们都是单线联系,只有皇上身边的周公公,才知道我的存在……而且他这次他已经死了。”顿一下又道:“还有郑家的人,也可能通过蛛丝马迹,猜到吴为的身份,但他们离开大明的国土了,所以……应该不会有事。” “说起郑家。”王贤道:“朝廷能放他们离去,确实让人意外。”说着淡淡一笑道:“似乎永乐皇帝也不是你们形容的那样残暴不仁。” “这件事确实蹊跷。”吴大夫道:“在郑家船队抵达前几日,浙江水师便到了钱塘口,似乎是要对他们不利,但谁知事到临头,水师又南下台州,放郑家出海去了。”顿一下,皱眉道:“但如果一开始就要放他们,水师何必提前赶到钱塘口?此中有些隐情,不是我们可以猜测的。” “既然决定要做顺民了。”王贤笑道:“就得把朝廷往好处想,这样日子才好过些。” “也是。”吴大夫笑笑道:“你不用担心我这边,就算出了事,也绝对不会牵扯到你的。对了,你爹有点肾虚,我给他开服药调一下,你再嘱咐他要节制房事。” “咳咳……”王贤尴尬道:“你于嘛不直接告诉他?” “男人么,最怕人说不行。”吴大夫笑笑,正色道:“还有你未婚妻,身子柔弱,容易生病,我开个方子,正经调理两年再要孩子。” 王贤闻言感激的点点头道:“我也察觉林姐姐身子孱弱,但怕庸医乱用虎狼药,反而害了她,所以一直没让她吃药,只是食疗和修养为主。”说着又有些不放心道:“你老就这么用眼看看,也不切脉问诊就敢开药?” “你现在知道老夫原先是于什么的”吴大夫气得翘起胡子道:“说白了,就是专门给娘娘们看病的还切脉?不把你阉了也得把手剁了” 王贤想想也是,便笑道:“是我外行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看天色不早,吴大夫便回去了。 离年日近,老娘与林清儿开始张罗着忙起年来,这是王家搬到杭州的第一个春节,也是王家翻身后的头一年,自然要好生筹备。要忙的事情很多,除了办年货、做新衣、办年菜、准备敬神祭祖,安排送礼拜年请客之外,还有最重要的银钱安排……欠人家店铺的钱得还,人家欠的账得要,一年的收支要结算,过年的费用要筹措。得先把经济账算好了,其余的事情才好量入为出,有多大胃口吃多少饭。 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王兴业虽然油水足得很,但架不住刚刚安家,开支太大,一年下来竟没有结余,反而欠着人家三百两银子得还。有道是‘欠账不过年,,年前怎么也得把这笔钱还上……但真正原因是,王兴业在杭州官场的地位太低,还没到可以赖账的程度。要是在富阳,管你三七二十一了爱谁谁,要钱没有,要命也不给 王贤就更别指望了,他这一年折腾的轰轰烈烈,到头来连给帅辉二黑的年货,都是老爹给买的。 好在王贵年前来了趟,送年货之外,还带来了五百两银子……话说王贵本就是造纸好手,亦熟悉作坊管理,又有王贤的关系在,他只愁造的纸不够卖,雇着三十多个工人都忙不过来。 这年代进了腊月,作坊便歇业,吃了尾牙,忙了一年的工人终于可以放假了。王贵花几天时间算了账,抛掉乱七八糟的开支,这一年作坊净利八百两……这数字已经很了不得了,要知道买这家作坊才花了五百两,一年回本不说,还赚了三百两。 按照约定,王贵可以拿一半;王贤和银铃均分剩下的一半。见他拿出五百两银子,王贤奇怪道:“这是怎么算的账?” “多了的你拿去还债吧。”王贵大气道:“你当初借的钱,连本带利差不多得四百两吧,咱们先把债还上,心里踏实。”这年代的商人,不管读没读过书,都是很诚信的。不会想着欠债的是大爷之类。 “你说那些账啊,没法还了。”可惜王贤不是商人,而是官员,那是完全是不同的世界。 “为啥?” “当初我离开富阳时,债主都把借条给我了,我早一把火烧了。”王贤笑道:“我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咱们该多少是多是。” “你说了不算”王贵还没说话,就见老娘一掌撂倒弟弟,把五百两银子揽入怀中道:“你的债不还了,你爹的债还得还,再说没有钱,你过年喝西北风去?” 老娘发话,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王贵先回富阳,等二十三会带着老婆孩子回来过年…… 王贵来过不久,来家里送年货的便络绎不绝了,而且大都是冲着王贤来的,让因为混得太穷,被老娘百般鄙视的王官人,着实扳回了面子 第一九三章 礼多人不怪 本来忙年没王贤啥事儿,他唯一的任务就是关在书房背书,可谁知道来拜访送年货的人,几乎是络绎不绝…… 最先来的是王贵他老丈人,来看亲家是一方面,但主要还是代表富阳茶业商会,来给王贤送点年礼。【中文网更新 WwW.zw.CoM】 年底了王兴业反而更忙得不着家,只好由王贤来招待侯员外,专门从醉月楼叫了席面与他吃酒。 侯员外如今是富阳茶业商会的副会长……之一,但也因此得了不少好处,茶叶不愁销路,还吃下几片上好的茶园。更让他开心的是地位的提升。原先侯家在富阳只是数不着的富户,现在他却成了有头有脸的乡绅,谁见了都要叫一声侯会长,那种得意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 这一切,都是王贤带给他的,不说饮水思源,总之是感激不尽,是以侯员外除了商会的送礼之外,另备了厚厚的年礼来感谢他…… 虽然没看礼单上写的什么,但王贤见他光挑礼的伙计就用了二十个,就什么都知道了。笑容愈发亲切,语气也更加和气道:“该是我去看老爷子才对,竟让老爷子亲来了,实在是罪过。” “大人这么说就见外了,”侯员外笑容灿烂道:“您要是回县里,肯定要惊动一片,还是老朽过来合适。” “让个舅哥来便是。” “知道大人不待见他俩,老朽哪能大过年的给大人添堵?”侯员外笑道。 “老爷子这话说的,我哪有那么大气性?”王贤摇头笑道:“过去那点事儿早就过去了,过年请他们来,我请他们喝酒。” “那感情好,果然是大人有大量,我倒是小人之心了。”侯员外高兴道,他知道这是王贤给他面子。 喝完酒,王贤把侯员外送到码头,看着他上了船才返回家里,就见老娘乐开了花。 王贤不禁暗叹,老娘就是这么见钱眼开,不过拿起礼单一看,确实也吃了一惊。只见侯员外送了鸡、鸭各二十对,鲜猪肉一百斤、牛羊肉各五十斤、鲥鱼、刀鱼、黄鱼各二十尾、各色杂鱼一百斤……还有各色干菜、干果各二十斤 这些差不多值百两银子,老侯还真是下血本。不过比起茶业商会送来的年礼,又小巫见大巫了。商会的年礼数量不多,但样样值钱大对虾五十对、鲍鱼五十头、海参二十斤、鱼翅十对、熊掌五对、鹿舌二十条、榛、松、杏仁各两口袋,除此之外,还有三十年女儿红五坛、二十年女儿红十坛、以及各色名酒二十坛 “我的乖儿子,”老娘笑得合不拢嘴道:“你咋调教的那帮家伙,怎么如此……知恩图报?” “呵呵,这就是本事……”王贤笑笑便含糊过去,哪有那么简单,所谓事出有因,他们自然是有事相求了。 更夸张的还在后头。 第二天,丝业商会的会长李员外,和他侄子……那位高富帅李寓李秀才,也来王家拜访了,所带的年礼倒是不多,只有两车上等丝绸,但叔侄俩的态度极为恭谨,整个会面一直在反躬自省,尤其是李员外,把自个骂得狗血喷头,直说鬼迷心窍才跟您老作对,我现在醒悟了,真恨不得掐死自己云云……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原先高高在上的狗大户,这样谦卑的跟自己说话,王贤还真有点……爽咧暗爽之余他也做足姿态,大度道:“离开富阳才知道,原来咱们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父老乡亲,自己窝里斗有啥意思?咱们应该抱团打天下,在大明朝闯出一片天来” “是极是极”李员外连连点头道:“之前我们确实是坐井观天了,眼里除了富阳没别处,是大人组建了商会,让我们开始放眼看天下,才发现自己原先实在狭隘了日后一定痛改前非、痛改前非” “同改同改” 王贤留他们吃了顿饭,临别时李员外将一个信封塞到他袖里道:“一点心意,一定要收下。” 等回家打开信封一开,王贤张大了嘴,竟然是杭州的水田一百亩,田契上赫然写着他的名字……王贤这才知道,原来丝绸是幌子,送田才是真章 浙江一亩水田最贱也得二十两银子,一百亩就是两千两李家为了取得他的谅解,还真是下血本呢…… 再一天,王贵又来了,不过他是陪着他原先的东家,如今富阳纸业商会的会长,来给王贤送年礼。纸业是富阳的支柱产业,商会的财力不是前两家可比的,尽管之前没有得罪过王贤,但出手依然大方 显然知道丝业商会已经把年货送齐了,他们只能更费心机来筹备礼物……缂绣、呢羽、绸缎、皮张各一车,还有端砚、徽墨、湖笔、鸡血石、和田玉等各色文玩。当然更少不了富阳元书纸 这是给王贤父子到上司家拜年所备的礼物。绸缎皮张是给上司女眷的,文具文玩是给上司子弟的。之所以要准备这么多,自然是因为杭州衙门多了。 这真是善解人意,去岁王贤跟着魏知县到杭州拜年,人家知道他们是富阳来的,开口就是:‘京都状元富阳纸,十件元书考进士。什么时候帮我们买点,让家里不成器的小犬也沾沾吉利?, 结果魏知县根本没备礼物,空着手转一圈下来,人家都笑他二百五,弄得好生尴尬。王贤回县里赶紧买了五车,又专程跑了趟杭州,才把这事儿圆了。 有了这些,王贤爷俩过年就不用再备礼物了,而且去年买的元书纸还不是贡品级的原因无它,物以稀为贵。元书纸是朝廷公文和科举考试用纸,而贡品级别是给皇上写字作画时用的,价钱可想而知。这次纸业商会不惜工本,专门给王家生产了一车贡品级别的,还有四车上品纸,其心意根本不用多说。相信在王兴业这个送礼狂人手中,这些宝贝一定会发挥出超强的作用来 王贵回富阳之后,没两天又第三次转回来了,这次他代表的是富阳县立盐号。当初王贤从便宜老哥杨同知那里,取得了允许富阳县‘以银买引,的批文。这其实是很荒谬,因为虽然朝廷体恤百姓,规定‘两浙僻邑,官商不行之处,,允许‘山商每百斤纳银八分,给票行盐,,而富阳虽然确实是山区,但距离省城不过三十里,且有富春江相连,怎么也算不上偏邑 但两浙盐运司的大佬一个招呼,富阳就算上了……不受监督的权力必然会造就各种荒唐事儿,实在没必要大惊小怪。而且王贤当初,确实没想着赚钱,只是想着尽量多从便宜老哥那敲点儿什么,以解心头之气罢了。 富阳县立盐号一成立,盐价立马降了一半,私盐贩子直接没法干了,但老百姓确实得到了实惠,可以安心吃到便宜的官盐,再不用担心买私盐被抓了。 百姓得到实惠的背后,县里和盐商也赚翻了。不到一年,盐号便盈利将近万两白银,这个钱县里拿四成,剩下的几个东家分,王贵在里头也有份…… 当然盐号的年礼没法跟商会比,商会是十几甚至几十家商户联合起来,比如给王贤准备礼品,商会摊牌一下,每一家的负担不太重。盐号却只有一家,诚心竭力也只拿出五百两银子……好吧,这个‘只,是老娘说的,王大娘已经被前面几家把胃口吊起来了,五百两银子都不觉着多了。 不过盐号也很是花了些心思,他们早早向杭州的金银店,定制了一批押岁锞子。五百两银子买了一百个金银锞子,有梅花式的、有海棠式的、有笔锭如意的、也有八宝联春的。杭州城的金器师傅,水平不亚于京城,把一个个锞子打造的造型逼真、栩栩如生,令人爱不释手。 商号送这份礼物的本意是,让王家过年拿这个当压岁钱给出去,高端大气上档次,倍有面儿。 但他们高估了王大娘的大方,最后这一百个压岁锞子她只给小孙女两个,其余九十八个都被她送回铺子,打成了金银饼子…… 前后脚的,陆员外和周粮商也来了,两人自然是代表县立粮号而来。虽然只差了一个子,县立粮号可比盐号强大多了……因着在赈灾中的功劳,省里将从湖广运粮的差事,交给富阳县立粮号,赶上大灾之年,省里从湖广进了超过两百万石粮食,粮号净利超过二十万两 虽然这里头王贤没有股份,但是周粮商和陆员外算他的铁杆了,按说吃水不忘挖井人,致富不忘领路人,哪能亏了王贤?不过两人就带了一袋东珠过来,价值不过千把两银子……尽管着实不少,但比起他们赚的来,只能算九牛一毛了。 可王贤却将他俩请到书房说话,这是前面一**人都享受不到的待遇,让老娘暗骂这小子交友不慎还不知悔改…(未完待续) 第一九四章 大言不惭 书房里香气逼人,不过不是檀香脂粉香,而是酒香菜也香。【中文网更新 WwW.zw.CoM】 王贤和陆员外两个,围着一张小机,盘腿坐在榻上。小机上不是茶具,而是个紫铜的火锅。锅底下烧的是上等的银丝炭,无烟又无灰。锅里头以鸡鸭为汤,咕嘟嘟煮着鱼片、鸡片、玉兰片、里脊片、粉丝……香气四溢,让人口水直流。 “寒冬腊月,围着火锅,喝着三十年的女儿红,那真是给个神仙都不换”周洋夹一片肥嫩的鱼片,送入口中享受的吧唧起来。 “那倒是。”陆员外静极思动,如今把生药铺子交给儿子打理,自己专心往来湖广浙江之间,虽然吃了不少苦,但是眼界心境都比原先高了太多。“张邋遢这位陆地神仙,为啥迟迟不肯上山?不就为了这口酒肉。” “哈哈,有道理。”王贤笑道:“老陆这嘴功真是大涨啊” “比大人还是差远了。”陆员外稍显得意的呷一口酒,赞:“三十年的女儿红,果然是非凡,好酒好酒” “我有点不懂了,”周洋奇怪道:“据说这女儿红是绍兴人家,在女儿出生的那天埋下的,怎么会有三十年的女儿红,难道绍兴人的女儿三十岁都嫁不出去?” “那敢情好。”陆员外嘿嘿一笑道:“老周不就好这口么?” 王贤刚喝了一口酒,一下喷了出来,笑得眼泪花花。 周洋也很凑趣的笑道:“好这口就对了吃果子都知道捡熟透了的,找女人也是这个道理,才够骚够劲儿”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陆员外也笑出眼泪道:“怪不得我家一凡说,你管家三天两头到我那沽三鞭酒” “他那是自己喝”周洋怒道:“老子精壮着呢”见陆员外一脸不信,他下战书道:“晚上云香阁见真章” “谁怕谁?”陆员外不屑道:“到时候怕不起来,我可不背你回去” “放心,我背你” 见两人顶起牛来,王贤只好轻咳两声道:“两位,这里还有未成年人。” “大人,你现在精关已固,可以和我们一起去见识见识了。”陆员外诚挚邀请道。 “去你娘的”周洋低声骂道:“让王大娘知道了,还不把咱们吊起来打” “诚然诚然。”王贤擦汗道:“我爹尚且不敢,我哪有胆?” 几人一边喝酒吃肉,一边荤腥不忌的瞎扯,均感快活至极。待酒足饭饱,扯下火锅杯盘,换上香茗,才说上正题 “大人,咱们的计划可能要推迟,”陆员外沉声道:“粮号和县里发生了些不愉快。” “我知道。”王贤点点头道:“昨天盐号的人来了,说过那事儿。” “蒋知县太过分了”周洋笑容收了,脸上浮出怒色道:“年初魏大人在时,做过的保证,乃至签过的文契,他都要不认账,已经知会我们两家,过了年要解约重签” “真没想到蒋知县是这种人,”王贤叹道:“当初他信誓旦旦保证,一定会萧规曹随,不改魏大人所定章程的。”顿一下道:“当初吴为和他闹翻,到浦江找我告状后,我便写信给京里,向魏大人告知此事了。” “魏大人回信了么?” “回了。”王贤道:“他说已经写信质问蒋县丞了,但因为外地官员很难理解商号、商会的重要性,他没法跟知府大人或者京里的官员说项,只能让我们自己想办法了。” “哎……”周洋和陆员外齐齐叹口气,大明朝重农轻商之风还是很浓重的,江浙这边的重商风气,向来为官员所不喜,要不当初魏大人能理解他们,他们也不会感激涕零。 “这件事魏大人确实爱莫能助。”王贤为他们分解道:“其实蒋知县只是个幌子。人都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他就是转性,也不可能那么快。”顿一下道:“这背后定然是那些不甘心的大户在捣鬼,说起来也怨我们,当初我和魏大人太着急提拔一批新贵起来,代替那帮狗大户了。可是我们又离开太早,还没等你们站稳脚跟,就被朝廷调走了,大户们反扑是正常的,不反扑才叫奇怪呢。” “是这个理,”陆员外赞同道:“好似蒋知县有什么把柄被他们拿住了,这才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什么把柄?”周洋问道。 “这不重要。”王贤冷声道:“一群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东西,三天不打上就房揭瓦” “霸气大人总是这么霸气”周洋佩服的五体投地道:“想来我们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那帮家伙在大人面前,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而已,我们有啥好担心的” “话虽如此,但你这比喻不通不通”见王贤霸气侧漏,陆员外也心下大定,笑道:“你想当太监只管去,可别扯上我”说着朝王贤讨好笑道:“不知大人计将安出?” “天机不可泄露,说了就不好使了。”王贤一脸笃定道:“你回去告诉他们,让他们安心过年,我过年回乡祭祖,自会料理此事” “好嘞”人的名树的影,想到王贤过往的辉煌战绩,周洋和陆员外两个都心下大定,不再担心此事。 “不过二位不能歇。”王贤又道:“要加紧运社的筹备,如今各家商会都在翘首以盼,咱们的计划可不能推迟,正月初八必须挂牌开业” “大人,这不妥吧。别的都好说,但蒋知县那关过不了,咱们就强行开业,日后肯定遗患无穷。”陆员外皱眉道 “他肯定会到场剪彩的,你们回去就可以给他下请柬了。”王贤淡淡道:“总之把心放到肚子里,步子迈得更大点,不要怕扯到蛋,天塌下来,我顶着” 周陆二人闻言倍感振奋道:“好” 走马灯似的客人,就跟约好了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却谁也不跟谁打照面。 送走了周陆二人,三叔公带着十几个族人来了,这下王贤不敢自己招呼了,赶紧让人去衙门,把老爹叫回来。 王兴业急忙忙赶回来,给三叔公磕头道:“叔公,您老怎么亲自来了,这不乱了礼数么。” “在家闷得慌,来你这串串门,”三叔公把他拉起来道:“快起来,快起来,你父子如今是官身了,为民父母,叔公也得敬着。” “那都是外人说的,咱们自家还是论辈分长幼。”王兴业不敢托大,陪着笑请三叔公上座,老头坚决不肯,两人推让了半晌,最终还是东西昭穆而坐,王贤等人在下首陪着,再低一辈的就只能站着了。 “他们这次来,是给东家交账的。”三叔公点点头,他儿子便将一份禀帖和账目奉到王兴业手中。“种了你家一年的田,你仁厚不问,他们不能不吭声。” 王兴业却不接,笑道:“叔公说笑了,田还是弟兄子侄们的,我不过是个挂名,看什么账目?” “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就算是寄名,也得按照契书上来,不能乱了规矩。”三叔公却非让他接。 王兴业只好接过来一看,账目上密密麻麻十几户佃户,,一共交给他三石的稻米……以老王今时今日之胃口,还不够塞牙缝的,要不他也不会这么大方。而且族人们回去的时候,自然少不了大包小包的回礼,没来的也得照顾到,那么多族人一分,二三百两银子的东西也看不上眼…… 但自来就有吃官人,一说。这年代,宗族是一体的,你当了官,就得让族人沾上光,别想着倒过来。而且禀帖上还开列了族人们凑的年礼……各色杂鱼、野鸡、兔子、风鸡、腊肉、各色干菜……还有给银铃捉来玩的小白兔、小鸭子,也算是心意十足。 又是一番好生招待,酒足饭饱之后,三叔公让族人们到外面去待着,要和王贤父子说点私房话。 “叔公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老爹被捧得晕晕乎乎,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道。 “转过年来,又要开科考了。”三叔公双手拄着拐杖,和蔼的望向王贤道:“听说仲德已经报名了?” “是,”老爹点点头,吹牛皮道:“这孩子现在上进哇我说你都是官身了现在,还考个什么劲儿?”说着看看王贤道:“但他说不,老王家还没出个秀才呢,为了给咱家争个脸,也得考” “……”王贤这个汗啊,是这么回事儿么?说反了吧您老。但那是他爹,也只能任由信口雌黄了……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三叔公赞不绝口道:“要是王金他们几个混小子,有仲德一半的聪明,咱们王家光大门楣也就指日可待了” “呃……”老爹咂咂嘴道:“王金几个也要考秀才是吧?” “你看你这当爷爷的。”三叔公笑嗔道:“光顾着自己儿子,都忘了三个孙子也要考的。” “没忘没忘,”老爹的酒醒了一半,讪讪笑道:“叔公的意思是?”(未完待续) 第一九五章 试探 “我没什么意思。(百度搜中文网W wW.zw.C oM)”三叔公呵呵笑道:“就是让他爷爷看看,那三个娃娃有秀才命不?” 王兴业什么人物?粘上毛比猴儿还精,他能不知道三叔公的意思? 族人们可知道王贤昔日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虽说如今浪子回头,但满打满算也才一年半,这期间还经历了从临时工到正式工到官员的超级三级跳,就不信他能有多少时间读书 但他却敢报名考秀才……要是秀才那么好考,那些几十年的老童生,于脆找块豆腐撞死得了。再联系到传说中科举的那些黑幕重重,达官贵人的子弟总能榜上有名等等,王氏族人们猜测,他父子肯定找到了终南捷径,有让王贤众秀才的法门 本着一个蛤蟆也是抓、三只蛤蟆也是抓的朴素想法,三叔公想让族里几个小子,搭顺风车来着 王兴业一个小小的九品芝麻官,哪够资格去影响科举的结果,但发现自己根本拒绝不得,因为王金三个也算他的孙子,就算帮不上忙,也不能一口回绝,那样就太无情了。没办法,王兴业只好装着思考,沉吟不语起来。 见他颇为难做的样子,三叔公终于忍不住道:“莫非他们三个没那福分?” “唉,叔公,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王兴业叹气道:“以为我给王贤打通什么关节了,可是我向祖宗保证,没有老侄我在省城,不过是个九品小官,根基又浅,根本两眼一抹黑,真没有这份能量。”顿一下道:“至于王贤为啥敢考秀才,其实是他自己的造化,去年上元节他作了首诗拔了头筹,省里的大员都赞不绝口,因此跟提学大人混了个面熟,这才想试一试的。”他终于说出实话了:“这是他的造化,别人强求不来的……” “那么说,”三叔公难掩失望道:“他们仨真没福分了?” “我不是说两眼一抹黑了么,科举那池水里有啥,行还是不行,我都不知道。”王兴业把话说得进退有余道:“您总得容我打听打听,回头过年回家,再给您个信儿,成不?” “那有啥不成的。”三叔公点点头,嘱咐道:“试试看,别太勉强,不成就算了。” “我有分寸。”王兴业颔首道。 打点上大包小白,送走了满载而归的族人们,王兴业让王贤跟自己到书房,刚要开口,王贤就举手道:“别找我,我没工夫操心这事儿。” “臭小子,我也不愿意沾这破事儿。”王兴业叹气道:“可是族长开口了,咱们总得想想办法。” 王贤很少见老爹如此不自信,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这跟老爹的出身有关。王兴业是刀笔吏出身,你让他操弄刑狱、变造账册那是一点不打怵,但科举那是文化人的事儿,跟他根本不是一国的,小吏出身的老爹难免气短。 “爹,这事儿太麻烦了。”王贤叹气道:“县里我还能想想办法,可要取得秀才功名,得练过三关啊县里只是入门,然后府里要考,最后督学还要院试……咱们那有那本事一一打通?” “别跟我说这些规矩套子,”老爹闷声道:“老子就知道一个理儿,规矩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一定是握着印把子的那个说了算” “是……”老爹也不只是看《三国》学谋略,还信奉实践出真知。对于他以几十年经验得出的结论,王贤只能点头称是。 “那么趁着过年的机会,去提学大人家走动走动,探探口风”王兴业恢复了霸道,下令道:“再说也得混个眼熟,别让提学大人忘了你,到时候可就傻眼了” “好吧。”王贤无奈应下。 “你也别太勉强。”成功将包袱丢给王贤,王兴业浑身轻松道:“打听一下,让我有话回给三叔公就行。” “知道了。”王贤点点头。 “成,那我回衙门了。”王兴业呲牙笑道:“在家好好念书啊” “我念得下去么”王贤终于忍不住了:“这家里头门庭若市,简直比我在浦江当典史还忙。我得换个地方看书,不然啥也看不进去。” “别价。”王兴业却不许道:“念书么,毕竟是个副业,考不上又何妨……”言外之意,耽误了收礼就不划算了 “合着重不重要,都在老爹这一张嘴,”王贤郁闷道。 “好了好了,”王兴业笑道:“人来的也差不多了,往下就清净了。” “清静得了么?”王贤郁闷的嘟囔一声。 果然是清静不了,没两天,李观和礼房书吏张济来了,两人代表富阳县衙和蒋县令,来看望曾在衙门当差的王贤父子。 两人所带的礼物还算丰富,但一看就是临时凑起来的,不过谁关心这个呢?王贤请两人吃酒……话说他最近天天请人吃酒,整天醉醺醺的,还背个屁书?一面吃酒一面叙些别后之情,在两人的马屁声中,王贤开始吹嘘自己在浦江的经历,又跟周臬台整天在一起,又和郑藩台结成良好的私交,还成了胡钦差的朋友,把两人听得一愣一愣。 两人半辈子在县里当差,藩台臬台也是见过几次的,但每次都是俯首跪着,大气都不敢喘。听王贤却跟他们成了朋友,都不禁咋舌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缘分呗。”王贤笑道:“其实他们也是普通人,只是咱们平时没机会接触罢了。” “那你这造化可不小。”两人不禁肃然起敬道:“日后少不得烦请大人拉兄弟一把。” “好说好说。”王贤满口答应下来,继续劝酒不停。 待到酒过三巡,张济终于忍不住道:“对了,前段时间那些商号的人来过吧?” “嗯。”王贤点点头,笑道:“那帮家伙吃水不忘挖井人,还算有点儿良心。” “倒是难得……”张济咋舌道:“他们都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王贤淡淡道:“拉了拉家常而已。” “大人别误会,”张济意识到自己问的冒昧,赶忙改口道:“小人的意思是,他们没胡说八道吧?” “什么意思?”王贤皱眉道。 “是这样的,”张济轻声道:“县里最近发生了些事情,大人千万不要听一面之词。” “是这样啊。”王贤缓缓道:“那我听听两面之词。” “这……”人的名、树的影,王贤给张济的压力太大了。他看看李观,意思是,你别光让我一人说啊 哪知李观却像傻瓜一样,只是笑,却绝不搭腔。 心里暗骂几声,张济只好硬着头皮道:“当初魏大人在县里时,成立的两家商号,本意上自然是很好很好的,但是外人不能体谅,净说些‘官商勾结,之类的怪话,还有御史上本参劾,大老爷现今压力很大。”顿一下道:“而且两家商号的账目,也存在很大的问题,为了少向官府交钱,他们把大量的收入转移,将盈余压得很低很低……” “所以呢?”王贤语调益发清淡。 “所以,”张济咽口吐沫,小声道:“知县大人想看看,是不是过年请大人回县里商量一下,重改一下章程…… “怎么个改法?” “让商人们退股……”张济强笑道:“当然不是断他们生路了,退股之后,官府还会优先授权他们经营的,”见王贤没什么反应,他大着胆子解释道:“这样官商分开,物议会少很多。官府只拿固定数额的包卖钱,多赚了都是商人的,这样双方也不会有争执了。” 王贤听了不禁暗叹:谁说古人没有经济头脑,这不满是办法么?,不过这就是他孤陋寡闻了,这种包税制也叫商包制,在宋朝尤其是南宋盛行。到了元朝,更成了不懂经济的蒙古人,收取利税的不二法门。当时几乎所有收税和专卖的权力,都被蒙元政府包卖出去,由豪族商人承接,来替官府收税或者专卖。 但这不影响他的判断,因为这里面的猫腻他太清楚了——蒋知县折腾来、折腾去,肯定是为了给那些不死心的狗大户,制造取而代之的机会,让他们获得商号的控制权 张济说完好一会儿,见王贤沉默不语,脸色却越来越冷淡,心下不禁抽搐,用脚尖使劲捅了捅李观。 李观却一脚踩在他脚尖上,痛得张济忍不住‘哎呦,一声。 “怎么?”王贤皱眉道。 “没事儿,我,我……”张济苦笑道:“脚尖踢在桌脚上了。” “小心点,”王贤淡淡道,张济刚要应下,却听他接着幽幽道:“我是说你们大老爷。” “哦?”张济一凝,低声道:“大人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官府得讲信用,已经公开宣布的事情,就不好改了。”王贤冷眼冷面道:“蒋知县只想到自己的脸面了,前任魏大人的脸面呢?”顿一下,毫不掩饰的威胁道:“魏大人如今身为翰林,随侍皇上左右,” 第一九六章 红袖添香夜读书 “你说魏大人要是知道,自己被昔日的下属,如此不留情面的打脸,会是个什么心情?”王贤朝北面拱拱手道:“魏大人是讲体面的人,出了这种事,他还有脸在皇上面前待么?” “这……”张济瞠目结舌。【中文网更新 WwW.zw.CoM】 “还有郑方伯,富阳县立粮号的店名,就是他亲笔所提的。”王贤接着道:“这是为了嘉奖几位粮商,在年初粮荒是所作的贡献。这才一年不到,官府就眼红想据为己有,你说郑方伯会怎么想?” “这……”张济额头见汗,他被王贤的危言耸听吓到了。 “当然,大人们生不生气,咱们谁也说不准。”顿一下,王贤黑着脸道:“但有个人很生气,我却可以跟你打包票” “谁?”张济颤声道。 “我”王贤冷哼一声道:“你回去跟姓蒋的说,王贤很生气,让他看着办吧” 什么叫狂言,这就叫狂言蒋知县原先当八品县丞时,王贤还是个正式身份都没有的小吏。如今人家已经是七品正印了,王贤也不过是个赋闲的不入流官员,有什么资格和他叫板?更别说威胁上官了…… 可王贤就是威胁了,而且听者丝毫不觉狂妄,反倒替蒋知县担忧起来,这真是奇谈一桩——但你要是了解两人的过往,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在富阳人的印象中,王贤就是个天生的煞星,每次他挑战的,都是比他强大太多的对手,看起来根本没希望取胜 可他偏偏,都赢了……凡是被王贤威胁过的人,无一例外都下场很惨。那些想对付他的人,非但没有成功的,还都把自己赔了进去 辉煌的战绩铸就赫赫的威名……当然是在富阳县范围内,又在外面结交了一帮大佬……尽管估计也谈不上啥交情,但依然可以⊥他的威胁更加有力 听了张济带回来的话,蒋知县把自己关在签押房一整天,尽管不知他有没有想明白什么,但下人们都知道,大老爷这个年,是别想过痛快了…… 但王贤的这个春节,过得很愉快,越往年根,客人就越少,他终于有时间好好享受一下妯添香夜读书,的意境。 雪落无声、寒冬料峭,书房中却烧着暖笼温暖如春,夜读书时无需臃肿的棉袍,只需春衫单鞋即可。林清儿身穿高竖领、斜对襟的鹅黄长衫,下着一袭素雅的长可及地的襦裙白色罗裙,如瀑长发简单用金簪盘在脑后,更显得脖颈修长、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她捧着个精致的香盒,步态优雅的步入书房,先朝专心读书的郎君浅浅一笑,然后款款跪在书桌旁的案几前……古人焚香,必在深房幽室、矮桌置炉,与人膝平。搁下香盒后,她用竹筷从炭盆中,挑出一片特制的银丝炭,小心置入几上的三角紫釉香炉中,然后用细香灰填埋,以细细的竹签在香灰中戳些孔儿,再覆以薄薄的云母片。 做完了这些,她才打开香盒,以食指与拇指轻轻捻一粒如鸡头米的小小香丸,点入香炉。那优雅的姿态,让王贤看直了眼,兀然想起两句诗道:“一双十指玉纤纤,不是风流物不拈……” “要专心呢……”林清儿回眸一笑,轻笑薄嗔道。 “我很专心的……”王贤正色道:“在欣赏红袖添香,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焚坏了香,我可不管了…”美人轻嗔,风情婉转。林清儿说完转回头去,专心看那香炉。 所谓焚香,并非直接把香烧掉,而是将香丸搁在炉中云母片上,以炭火微薰,缓缓散发出香气。焚香的过程相当烦琐,焚上了还不算完事,因为香一旦焚起,还需要不断加以观察。否则,香烟若烈,则香味漫然,顷刻而灭。 从外面看不到香炉里的情况,所以林清儿将纤纤玉手放在香炉顶上,凭手感判断炉中火势是过旺还是过弱。所谓‘几度试香纤手暖,一回尝酒绛唇光,,总之是让人极度赏心悦目的风景…… 整个焚香的过程琐碎,如果是男人或是丫鬟来作,难免让人心烦。唯有红颜知己,于案塌之畔、夜半焚香,才能让人感到无上曼妙的享受。 不过红袖添香再美好,夜读书才是目的。美人焚香之时,七分心神却都在王贤身上,一旦他懈怠走神,便花容戚戚,虽然不言不语,那一双眸子里的伤心,便让他乖乖投降,专心背他的八股文。 若是王贤表现得好,林姐姐亦不吝赏赐。香茗点心、磨墨按硗,甚至奉上香吻,把个血气方刚王二郎,给哄得火力全开,一晚上背三篇,还有空和他的林姐姐卿卿我我 所谓‘男女搭配、于活不累,,真是话糙理不糙也。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这天王家来了一群道士。看门的老秦这阵子被客人奉承的找不着北,见对方空着手,也不对自己意思意思,还以为牛鼻子们是来化缘的呢,便摆出个冷脸道:“快走快走,我家主人信佛,见不得道士” 谁知众道士闻言,竟面色大变,为首那个劈手就把老秦抽了个大马趴,然后带着众师弟气冲冲进门去了 “哎呀,有道士擅闯民宅啦”老秦倒也敬业,死死抱住个道士的腿,杀猪似的嚎叫起来。 几个护院闻声跑了出来,手持棍棒,拦在众道士身前。王家原先是没有护院的,最近给王家送礼的人络绎不绝,王兴业自然要防备贼惦记,便雇了几个品性端正、武艺高强的壮丁来家里。 可惜他一个月二两银子雇到的高手,实力远不如卖相,也不见牛鼻子怎么费劲,就全都给打趴下了。 王贤听到前面的动静,但他没有武功,而且关键时刻,灵霄那死丫头竟跟银铃出去疯了,家里再没可用之人,又不能一走了之。只好硬着头皮出来,朝众道士笑道:“诸位道爷有话好说,伤了人更不好讨债。再说这家人是官府的,万一他们反咬一口,咱们在牢里过年就不划算了。” “你是于啥的?”为首的一个道士牛高马大,打量着他冷声问道。 “我是来讨债的。”王贤笑道:“诸位道爷也是吧?” “我们不讨债。”那道士冷哼一声道:“我们找他算账的” “那还是差不多。”见对方并不怀疑自己,王贤便知道他们之前没来踩过点。只要不是光天化日、入室抢劫,就总能应付过去。“这小子欠了我五十两银子不还,不知道拉了道爷多少饥荒?” “这小子忘恩负义、欠债不还,真是该死”道士闷声道:“他在哪,我们揍他的时候,你也来几下出出气” “那感情好,可惜他躲出去了。”王贤心肝直颤道:“不知他怎么得罪诸位道爷了?” 道士断然道:“那小子忘恩负义,我们少爷为他到现在醒不来,他家里人却说最见不得道士” “呃……”王贤突然有些明白了:“诸位来自武当山?” “嗯。”道士闻言警惕道:“你怎么知道?” “我虽然是债主,但也得替他说几句公道话,”王贤面不红心不跳道:“说王家最见不得道士,那纯属造谣王家上下对闲云少爷那真是铭感五内,不仅请了最好的大夫,王贤那小子还衣不解带的在床前照料他,对他妈都没这么孝顺,这些都是我亲见的。” “那为啥门子说,王家信佛,见不得道士?”另一个道士问道。 “肯定是门子瞎说八道,”王贤道:“王贤这人最崇拜的就是张真人,正准备去武当山朝拜,看看能不能收他个记名弟子呢” “你咋知道的这么清楚?”为首的道士奇怪道。 “因为我是他大哥的二弟,也是他姐夫的小舅子。”王贤咽口吐沫道:“总之,他的事儿,我比谁都清楚。” “难道是误会了?”道士们面面相觑道:“我们大小姐在哪,把她叫出来问问。” “灵霄和王贤他妹妹逛街去了。”王贤笑道:“等等就见到了,诸位道爷不妨坐等,看你们风尘仆仆的,肯定累坏了吧。我让人泡茶备饭。” “你个讨债的瞎掺合什么?”谁知马屁拍到马脚上,为首道士冷声道:“不久欠你几十两银子么,就把这儿家当自个家了?” “……”王贤险些吐血道:“道长教训的!是……” 既然不确定王贤忘恩负义,道士们便没有擅闯后宅,而是耐心等主人回家见他们蛮守规矩,王贤想先去后面看书,却被他们拦住,训丨斥道:“后宅是女眷住处,你个男人岂能擅闯?” 王贤大张着嘴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闷头陪他们枯坐着,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才把满载而归的银铃和灵霄盼回来。 一看灵霄开心的样子,众道士才放下心来,起身行礼道:“大小姐” “吓,你们怎么来了?”灵霄一看几个道士,就开心笑道:“我爷爷呢,他来了么?”(未完待续) 第一九七章 过年 “大小姐也知道,几十万民夫在咱们山上大兴土木,掌教师公实在没法走开。【中文网更新 WwW.zw.CoM】”那领头的道士一见了灵霄,就像老鼠见了猫,大为紧张道:“所以叫我们来,看看少爷和大小姐……” “然后呢?”灵霄的笑容渐渐敛去,小嘴却嘟起来。 “然后看看大少爷的情况。”道士说着拉过身后一个老道道:“先让云南子师伯给大少爷看看吧。” “嗯……”灵霄这才点点头,对老道士还算客气道:“白胡子师伯,你快去看看我哥吧。” “好好。”老道士宠溺的看着灵霄道:“大小姐请带路。” “跟我来。”灵霄便带着一众牛鼻子进去了,倒把王贤晾在外头。王贤挠挠头,也跟着进去。 房间里,老道士给闲云号了脉,也说情况还不错,等他自己醒过来就好。“这段时间先不要动了,等少爷醒了再说。” “跟没说有啥两样……”灵霄撇撇嘴道:“还有别的事儿么?” “大小姐已经下山快一年了,是不是该回山了。”为首的道士小声问道的。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我爷爷的?”灵霄看他一眼道。 “是掌教师公的意思……” “你让他自己来跟我说,别人带话不算。”灵霄断然道:“回去告诉我爷爷,我得守着我哥哥,不回去” “大小姐……”为首道士硬着头皮劝道。 “少废话,”灵霄小脸一绷道:“不然我让小贤子饭都不管,就把你们撵走” “大小姐你误会了”为首道士陪着笑道:“掌教师公的意思是,如果大小姐实在不想回山,就让我们留在这儿,保护大小姐和公子。” “用不着”灵霄却气哼哼丢下一句、 “用得着用得着。”自从得罪了明教和锦衣卫,王贤就寝食难安,他坚持想考秀才,未尝不是给自己增加一层保护的意思,尽管这种保护聊胜于无。 王贤正愁着没处找可靠的高手呢,忙出声道:“诸位只管留下,我这就让人收拾住处,日后好吃好喝,绝不慢待 “你怎么又瞎掺和?”为首道士受气朝王贤撒,瞪着他道:“怎么还不走?” “这是我家,我能去哪?”王贤笑道。 “你家?”道士们糊涂道:“你不是讨债的么?” “是啊,没听说过,儿子是爹娘的讨债鬼么?”王贤笑道。 “你不是说,你是他大哥的二弟,姐夫的小舅子么?”道士们又问道。 “笨蛋,那不还是他么?”灵霄大感丢脸,朝王贤气呼呼道:“小贤子,你这个叛徒”一跺脚便跑掉了。 “你真是王贤?”众道士面色不善的打量着王贤:“那刚才为何戏耍我们?” “诸位道长凶巴巴,在下怕挨揍啊。”王贤苦笑道。 “现在一样揍你”为首的道士举着醋钵大的拳头,恶狠狠道。 “现在不能揍了。”王贤却不吃他那套,笑道:“不然谁留你们住下?” “呃……”道士们一想也是,大小姐已然不许他们呆这儿,要是再把王贤惹到了,那可真没办法了。为首的道士倒也痛快,对王贤道:“那好吧,咱们扯平了……” “好,扯平了。”王贤笑道:“你们都知道我叫什么了,公平起见,是不是也自我介绍一下?” “贫道横云子。”为首的壮硕道士打个稽首道。 “贫道白云子。”一个胖道士稽首道。 “贫道黑云子。”一个瘦道士稽首道。 “……”一共八位道士,除了那老道之外,七个都是一二十岁的年轻人,应该都是高手…王贤自然不是靠目测的,他是基于两点推测出来的,一者,孙真人敢放宝贝孙子一人下山历练,说明闲云的功夫很高,那么教他武功的孙真人,自然更厉害。那么派来保护自个孙子孙女的,肯定差不了。 王贤将八人安顿在前院四间客房,又嘱咐厨房给道爷们烧水做饭,这才回到后院,就见院中的一株紫葳花的枝于,被灵霄用剑砍得七零八散。 王贤眉头皱了皱,刚要说话,就见灵霄眼里满是泪水,心下一软,过去捡起一节花枝道:“凌霄啊凌霄,你死的好惨啊。” “你于嘛咒我?”灵霄怒气冲冲道。 “我咒你作甚?”王贤说着,露出恍然的神情道:“哦对了,你也叫灵霄。” “什么叫我也叫灵霄?” “这花也叫凌霄花,”王贤笑道:“你别看它现在丑丑的趴在地上,但是待到来年春天,它会果敢地把枝头伸向蓝天,朝向太阳。无论是粗糙的山石,无处抓挠的光溜溜的墙壁,抑或是枯死的树木,只要有可以借助的东西,它都会攀援而上,乘势而上,到最高处开出一片片火红的花朵,那么明艳照人。”顿一下道:“你们道家有乘云凌霄之说,想必就是这花名的来由。” “这花可不真简单。”灵霄不禁对这丑丑虬节的枝藤刮目相看。 “是啊,比起另一个灵霄,是不简单。”王贤笑道:“都这么大姑娘了,还在这儿耍小性子,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就知道你拐着弯的骂我,”灵霄嘟起小嘴道:“小贤子最坏了。” “嘿嘿,我只是有感而发。”王贤温和一笑道:“好了,别耍小脾气了,你爷爷肯定是身不由己,真离不开。” “嗯。”王贤的话,灵霄还是听的,点点头,轻声道:“十年前,我没了爹娘,是爷爷把我带大的……”说着眼圈有点发红道:“虽然没爹没娘,但我一点没受委屈,整座武当山都是我的乐园,山上所有人都对我很好很好。”顿一下,她蹙着眉头道:“可从去年开始,武当山成了个大工地,到处尘土飞扬,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都没时间搭理我……尤其是爷爷,动不动就一个月不见人,回来就待在工地上,我跟他抗议,他却凶我,”说着自己也感到不好意思道:“我一气之下就跑下山来了……” “本以为爷爷会很快来找我。”灵霄虽然觉着自己也有点任性了,但提起这茬来,还是生气道:“谁知他快一年了都没来,连我哥快死了也不来看看他真忙得连自己孙子孙女都不要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王贤柔声道:“皇上竟派三十万民夫兴修武当山,不管什么原因,都说明他极重视此事。你说你爷爷三天两头进京,肯定是向皇上汇报……如此大的工程,如此重的责任,他怎么走得开?”顿一下,他轻轻拉起蜷在地上的灵霄妹妹:“你也说了,武当山上有三十万民夫,这些人谁没有私事?可是谁能擅自离开?你爷爷是工程总监,若不能以身作则,又如何服众?” 灵霄觉着他说的也有些道理,嘟着小嘴道:“算了,爷爷忙他的,我玩我的。” “这又不对了。”王贤摇头道:“我就问一句,你爷爷欠你的么?” “不欠,”灵霄冰雪聪明,一下就明白王贤的意思了,低头道:“是我欠爷爷的。” “亲人之间,没什么谁欠谁的。”王贤想到自己的家人,会心一笑道:“亲人么,就是要互相关爱。你爷爷一大把年纪了,还不得不挑那么重的担子,你难道不心疼么?” 灵霄从小被娇惯没边了,向来只注重自己的感受,这还是第一次换位思考,不换不知道,一换就觉着自己忒任性了,泪珠子便噼里啪啦掉下里。 “他老人家心里肯定很担心你哥哥的安危,也很记挂灵霄还任性么?”王贤笑着握住她的小手道:“于嘛不写封信向他报个平安,让他放心你俩,祝他元旦快乐呢?” “嗯。”再厉害的小老虎,也敌不过高超的驯丨兽师,王贤终于把灵霄安抚下,还顺道帮她解开了心结。 当然他才不会承认,自己也有通过灵霄,让那几个道士听话的想法…… 过了二十三,再没有客人上门了,因为大家都要正式忙年了。正所谓二十三,送灶王;二十四,写对子;二十五,扫尘土;二十六,割年肉;二十七,宰年鸡;二十八,剪窗花;二十九,把面发;大年三十贴窗花 不到年三十这天,这年就总也忙不完,直到除夕日才各色齐备。家中请了门神、对联,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王贵也带着老婆孩子来一起过年,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全家团圆,欢度春节,比去年可热闹多了。 仿佛听到了鞭炮声,闲云竟缓缓睁开了眼睛。守在一旁的道士,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好半天才大喊大叫起来:“少爷醒了,少爷醒了” 众人正围坐一桌,在吃年夜饭,闻声全都丢下筷子跑去看他,只见闲云果然睁开了眼睛,虽然声音很微弱,却清楚的对众人小声道:“过年了么?” 爆竹声声中,众人使劲点头,王贤抹泪道:“你还真不肯吃亏,就怕少了你的压岁钱么?” 第一九八 拜年与关节 从钱王定都临安算起,杭州人过年少说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中文网w wW.zw.c oM)大年初一,家家户户开门头件事,就是放炮仗,俗称开门炮,然后在门上张贴红纸,上书‘开门大吉, 然后拜天地、拜家堂、拜灶司、拜祖先神像、再然后按辈分家人行拜年礼,晚辈要给长辈磕头,长辈自然要给红包。这还只是个开头,完事儿之后,便男女分作两队出去拜年。 王兴业带着儿子们去给上司同僚拜年,老娘带着媳妇女儿,去给相熟的官眷拜年……别小看了官太太们之间的交际,很多官场上不好说的话、不好办的事儿,就在官太太们喝茶听戏、聊天打屁中搞定了。 换好出门的衣裳,王贤来到林清儿门口等她出来,不一会儿见玉麝挑起帘子,一身淡粉色衣裙的林姐姐,便袅袅娜娜出现在他眼前。尽管只是淡淡的粉色,看在王贤眼里,却是那样的惊艳当他反应过来后,目光一下变得火热起来 原来林姐姐终于除下穿了三年的白衣素服,这意味着什么呢?王贤想想就激动 林清儿给他一个美好的白眼,“别发呆了,爹娘还在前头等着呢。” “哦。”王贤回过神来快步追上去,巴巴问道:“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林清儿险些跌倒,再没了仕女范儿,却大着胆子羞羞道:“听你的。” “那感情好”王贤的大男子主义瞬间得到满足,可惜旋即又泄气道:“不过我说了也不算……”王老爹和王老娘,可不是毫无存在感的爹娘 “那就没办法了。”林清儿一脸幸灾乐祸,拉着一脸爱莫能助的玉麝快走一步。 两人出来的还算早,王贵和侯氏才叫个磨蹭。把老爹急坏了:“这两个东西,非要让咱们,被拜年的堵在家里 “不至于吧。”王贤笑着安慰老爹,他爷俩也就在浦江县还算人物,在杭州官场却处于底层,哪有人会赶早给他们拜年 “那不好说。”老爹嘴硬道:“我也颇有些下属。” “人家得先给府尊拜年吧?”老娘不给老爹面子道。 “大过年的气我,管着一年都气我”自从老爹从盐场回家后,对老娘简直好得没边。虽说是呵斥,却跟撒娇差不多,肉麻到不顾小辈在边上…… 趁着王贵两口子还在磨蹭,老爹将个绸面的记名本,端正的搁在大厅桌子上,只见那绸面上有二字。这是当主人不在家时,给访客留名用的,证明人家来拜过年。 此时记名本上首四栏,已经写了四个客人的名字,第一位是寿百龄老太爷,家住百岁坊巷;第二位乃富有余老爷,家住元宝街;第三位是贵无极大人,家住大学士牌楼;第四位乃福照邻老爷,家住五福楼……这是主人为讨吉利自己填写的,倒也不单老王这样于,而是杭州城过年讨彩头的习俗。好在造访者虽是杜撰,但杭州确有其地名可供陪衬 待得王贵两公母抱着孩子出来,全家人便赶紧分乘两辆马车出发了。 离开家其实时间还早,老爹在马车里对王贤道:“我去给府尊拜年,你跟着也没用,直接去提学大人那儿吧,别晚了见不着人。” “好。”王贤想想也是,便在东廊下胡同下了车,步行往徐提学的官舍走去。 他本以为自己来的算早的,孰料进了胡同才发现,早有十几个秀才围在提学府大门口,却都没捞着进去。 王贤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上前,却听一个惊喜的声音道:“这不是‘春到人间人似玉,的王令史么?” 王贤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面相喜人的秀才,朝自己使劲招手道:“王兄,我是周易啊,还记得么?” “原来是不难兄。”王贤笑道:“当然记得。”其实他早忘了这人,只因其名字太有个性,这才一提就醒。 “诸位,我来为你们介绍,这位就是你们一直想见的富阳雅吏王仲德”周易激动的拉着王贤的手臂,那股真诚丝毫不作伪,就是太二了……不过书呆子大抵如此,王贤也不跟他计较。 “哇,他就是王贤”果然,让他这一嚷嚷,王贤遭到了书生们强力围观,各种怪怪的奉承之词飘然而至:“就算进不了提学的大门,能见到大明第二才子,这趟也值了”“除了那首诗,王令史还有什么新作?快念出来让大家欣赏一下” 秀才们的言语间,透着家狗看野狗时的优越感,让王贤浑身不自在。那周易也察觉到不妥,歉意的对王贤道:“这帮家伙就这样,令史别往心里去。” 王贤笑笑道:“我没心没肺。对了,周兄,你们为何不进去?” “王兄你看,”周易指着大门道:“老宗师门上写得分明——闲人免进贤人进。你说我们怎么好意思往里进?”书生们虽然自视甚高,却哪个也不敢在提学面前自称贤人。 王贤看了却大步往里走,众士子见状哄笑道:“王令史自认贤人啊” “呵呵,”王贤飒然一笑道:“诸位请了,这是提学大人命在下进去,在下不敢不从。” “怎么讲?”众士子不解问道。 “你们看,闲人免进贤人进。”王贤一指那行字道:“不是让名叫贤的人进去么?区区王贤,岂有不从之理?”说完便迈步走进去,倒也没人拦他。 其余人想跟着往里走,却被门子拦下道:“你们也叫贤么?” “不叫……”士子们摇头。 “那就把这联对出来,能对出下联的才可进去,喝提学家里的头杯酒。”门子笑道:“诸位都是江南才子,想必难不倒你们。” 士子们只好绞尽脑汁在门外寻思。 听说王贤来了,徐提学欣然让人将他请进客堂,寒暄之后,徐提学笑道:“这才一年功夫,你已经成了朝廷命官,可还有向学之心?” “今年的科考,学生已经报名了。”王贤恭声道:“能成为一名读书人,是学生一直以来的夙愿。”说着苦笑道:“学生也没指望着榜上有名,但求进科场一次,以偿夙愿。”说完,他便紧紧盯着徐提学,看看对方对自己的黑话有没有反应。 “呵呵,这话不对,既然要考,就得秉着必中之心……”徐提学并未反对他以学生自称,微笑道:“要有自信。 王贤心跳陡然加快,似乎反应不小么面上却苦着一张脸道:“学生读书太晚,恐怕力有不逮。” “读书晚不怕,苏老泉读书比你晚多了,还不一样成了大家?”徐提学深深看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有道是‘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你如此虔心向学,必能成功” “学生受教了。”王贤起身深深施礼道。 “大过年的,不必拘礼,”徐提学笑道:“对了,那门上是一副对联,仲德可有下联?” “学生才疏学浅,胡诌了一个,还是不要贻笑大方。”王贤谦虚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王贤这一年于公务之余苦读不辍,虽然只是在钻研八股文,然而八股文章若做的好,随你做甚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虽然他现在还只是个半吊子,但对个对子还不在话下。 “只管道来。”徐提学捻须笑道。 “献丑了。”王贤便恭声道:“盗者莫来道者来。” “闲人免进贤人进,盗者莫来道者来……”徐提学微一沉吟道:“闲对盗,贤对道,对仗不错。”顿一下,又意味深长道:“不过日后吟诗作对,遣词还是要讲究一些,回去你要仔细体会,必将受益。” “学生谨受教了。”王贤再次行礼道。 “去吧。”徐提学含笑点头道:“回去专心念书,老夫祝你得偿所愿。” “多谢宗师”王贤深深施礼,告退出来。 门口处,众士子已经对出了五花八门下联,见王贤出来,哄笑道:“贤人出来了。” “在下先走了,诸位请继续。”王贤朝周易笑笑,便离开了提学府。 出来后,他也没心情再拜年了,便回家把自己关进书房,仔细回想徐提学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越琢磨越觉着,徐提学话里有深意,八成已经把考题和字眼告诉自己了…… 那没头没脑的一句,刂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其实是《论语·雍也》的第六句。而‘闲、盗、贤、道,四个字,怕是要嵌进八股文的字眼。应该是徐提学怕他有失,给了他双保险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心思太重,听风就是雨,完全在自作聪明……也许到时候考题出来,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但是无非只是多背一篇八股文而已,就算猜错了也没什么损失。 好一阵兴奋之后,王贤才感到口于舌燥,便叫人上茶。喊了几声没人应,才想起家里的下人都放假回家过年了,林姐姐和玉麝又跟着老娘出去拜年,他只好起身想自己去找水,却看见小白菜端着个茶壶,低头进来。 第一九九章 淫威 这会儿,除了床上躺着的闲云少爷,也就小白菜还在家待着了。※中文网 WWW.zw.COM※ 不过王贤还是受宠若惊道:“怎么是你?” 小白菜虽然一身素裙,但不想过年碍人眼,上身罩了件淡绿色的比甲,亭亭玉立,真如一棵青翠欲滴的小白菜一般。 “别人都不在家……”小白菜低着头,声如蚊鸣道。 王贤接过茶盏,他得强忍着才没就势摸一把她白瓷般的手背,忙呷一口茶水,掩饰过去道:“在这儿住的还习惯么?” “没什么不习惯的。”小白菜摇摇头。 “那是,没有比我家更适合你的了。”王贤意味深长道:“明年开春、踏青游湖,心情也会越来越好的。” “……”听了王贤的前半句,小白菜的脸通红通红,低头半晌幽幽问道:“我啥时候能出家?” “咳咳……”王贤一口茶险些呛出来:“还没打消那鬼念头?还是我家哪里待你不周?” “大人误会了,大娘、清儿、银铃和灵霄,对我都很好很好。”小白菜低着头道:“但我这个不祥之人,还能在大人家住一辈子?” “当然住一辈子”王贤一摆手,霸气道:“出家之事以后休提,不然我把你卖青楼去。” 见他又蛮不讲理,小白菜气苦道:“你到底想于嘛?” “不想于什么……”王贤用火辣辣的目光,从头到脚看她一遍,真是从头往下看,风流往下走,从脚往上看,风流往上流啊半晌才缓缓道:“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女子。有人收藏金石古董,你也算是我的收藏品,懂么?” “大人请自重。”小白菜登时又羞又怒道:“民女虽然已经无家可归,但还没忘了什么是三贞九烈” “别紧张,”王贤那张日渐棱角分明的脸上,挂着令人心乱的微笑道:“收藏是很高雅的事情,你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没有你的允许,我是不会碰你一指头的……”言外之意,你要是痛的的话,我还是会大动特动的。 小白菜听得真想吐,她没想到王贤竟这样自恋,冷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是啊,只管放心住下去吧。”王贤笑眯眯的望着她:“只是要当心,别不可救药的,爱、上、我……” “永远都不会”小白菜捂着耳朵,夺门而出。 “哈哈哈……”望着她姣好的背影,王贤放声大笑起来。 第二天一早,王贤一家便乘船返回富阳,毕竟根在那里,离着又不远,自然要祭祖拜年了。 其实他要回来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富阳县,让很多人大感振奋,也让很多人连年都没过好…… 大年初一,于员外、王员外和杨员外几位乡绅,到县衙给大老爷拜年,被他留下来吃中饭。 酒席设在后衙的小花园里,一张大圆桌,早摆好了杯筷酒菜,菜已经凉了。 几人却仍没有入席,坐在一旁的座位上,面色都有些不耐,似是在焦急的等着谁。 “这个老李,怎么这么磨蹭?”新上任的季主薄不耐烦的站起来。便看见个长随快步走进来,趋到蒋知县身后,小声耳语几句。蒋知县眉头紧皱一下,看得众人心下一沉。 待那长随下去,蒋知县站起来道:“李员外有事来不了了,我们入席吧。” 季主薄却憋不住火道:“他是掌纛的,这个时候要决断大事,他倒不来了” 他这话让厅堂里的气氛更加压抑,几位员外的眉头都紧锁起来。 “谁还没个有事儿的时候?”蒋知县的师爷忙打圆场道:“先入席,咱们商量也一样。” 众人便依次入席,蒋知县坐在那张他梦寐以求、终于如愿以偿的正位上,面色阴沉的看着同样面色阴沉的李员外、王员外,杨员外则一脸紧张,不断抽鼻子……这是他去年掉到江里坐下的毛病,平时还好,一紧张就抽个不停。 “你们你倒是说话呀”几杯酒下去,还是没个吭声的,蒋知县愤怒的把酒杯往桌上一搁,“原先不都口若悬河么?怎么现在都成了扎嘴葫芦?” “要我说,大伙儿是自己吓唬自己,”季主薄从没跟王贤打过交道,因此分外不能理解,为什么遭到他的威胁后,富阳县的官绅竟一下丢了魂似的。他不就是个不入流的芝麻官而已,有什么可怕的?“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他用什么法儿对付咱们,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根本奈何不了咱们” 这凿凿之言却没引起什么共鸣,杨员外出声道:“三老爷没领教过那厮的厉害,能让人猜到法子的,那就不是王贤了。”顿一下,抽抽鼻子道:“但他一定有办法就是了。” “我看你是吓破胆了。”季主薄哂笑道:“我就不信他有法子对付我?” 听着他的话,众员外互相望望,都觉着这人是没让狼咬着、不知道狼可怕。蒋知县也忍不住道:“老季,王贤有办法是一定的。” “他怎么可能有办法呢?”季主薄不信道:“他已经不在富阳当官了,他当初的爪牙也不在衙门了,能奈何得了我们?” “但是他现在是上头的红人了,据说郑方伯、周臬台和胡钦差和他都有交情,他肯定有新牌打出来。” “这都是猜测。”季主薄道:“再说一个不入流的芝麻官,怎么可能跟藩台、臬台、钦差扯上关系,我看他是扯大旗作虎皮,法螺吹得震天响” “换了别人不可能,但是他的话却有可能。”众人叹道。 “为什么?” “因为……”蒋知县有些气短道:“他是王贤。”顿一下,叹气道:“你来得晚,没和他打过交道,所以才会轻视他。我们这些人亲眼看着他,是怎么把富阳县整得天翻地覆,也都领教过他的厉害……” “别的不说,单说那次,老杨求他的同族,盐运使的杨同知,把他们的粮船扣在苏州。”于员外道:“杨同知你知道吧?汉王的旧部,又凶又横,连郑方伯、周臬台都不放在眼里。苏州又不在本省,任谁看来,王贤去找他,都是自取其辱吧?” “嗯。”季主薄不得不点头。 “可结果呢?”于员外现在提起来,还觉着不可思议道:“结果他非但把粮食要回来,还跟杨同知成了结拜兄弟……说起来老杨还得管王贤叫声叔呢。” “老杨,这就是你不智了,当初不管三七二十一,认下这个叔叔,今天咱们不就好办多了?”众人埋怨杨员外道 季主薄望向杨员外,想看看这是真的么?也担心杨员外被取笑会不会恼羞成怒。 孰料杨员外一脸苦涩道:“我倒想认,可人家不认我怎么办……” “……”季主薄无语了,怎么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一次两次是偶然,但次次都这样,就是他真厉害了。”蒋知县接话道。 “不怕三老爷笑话,”杨员外抽着鼻子道:“自打他让人捎话回来,我是夜夜都做恶梦,十来天了,我几乎就是没合眼。” 众人皆有同感,他们对王贤最深的恐惧,是来自何常之死。尽管杨员外对那晚的事情讳莫如深,但是明眼人一看便知,何常是来找王贤报仇的,结果仇没报成,自己却稀里糊涂被他自己人的船撞死了。 虽然后来说是意外,但官绅们心里明镜似的。怎么可能那么巧呢?王贤又不是王母娘娘的私生子,肯定是他先下手为强了 何常可是锦衣卫啊死后却没激起什么波澜,就那么草草结案了…… 锦衣卫尚且那般下场,他们这些外强中于的乡绅县官,在跟王贤作对时,怎么可能乐观的起来呢? “那……”季主薄见他们一个个吓成这样,终于也有点害怕道:“你们于嘛要招惹他呀?” “不是寻思他这一走,几年之内回不来么?”蒋知县苦笑道:“哪成想不到半年又转回呢?” “那怎么办?”季主薄道:“难道人家只威胁一句,咱们这些人就乖乖投降?这要被人笑掉大牙的。” “何止是被笑掉大牙。”于员外苦着脸道:“王贤开的那些商会、商号,一旦站稳了脚跟,富阳县就成了那些商人的天下,官府和我们这些乡绅,就要被他们压在屁股底下了。” “好吧……”季主薄往椅背上一靠道:“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不掺合了。”便终于明白不该再吭声。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是真矛盾啊,一面是得罪王贤的可怕后果,一面是失去原先的地位和特权,那样都是他们不愿承受的,所以才会一拖再拖,迟迟不肯做出决定。 但今天必须定下来了,因为据可靠消息,王贤明天就回来了 见都不吭声,蒋知县只好先开口道:“本官觉着,咱们应该跟他好好谈谈……” “嗯,谈谈、谈谈。”众人纷纷点头道:“谈什么?” “谈……”蒋知县有些难为情道:“他能不能给条活路。”(未完待续) 第二百章 空城计 蒋知县这一句,算是彻底捅开了窗户纸,员外们纷纷丢掉节操,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起来。<> 起先还商量怎么跟王贤去谈,但没两句就说到,那帮商人正派人在码头扎彩楼,似乎要搞个欢迎仪式。众员外便一致认为,咱们也得搞一个。于是就到时候该怎么迎接、如何拍马屁的事宜,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见一场大战前的筹备会,就这样变成了马屁会,而且对象还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季主薄不禁暗叹,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儿? 初二这天上午,众员外带人早早来到码头恭候,谁知商人们来的更早,已经在彩楼下彩排开了,他们雇了几十个乐户敲锣打鼓,还有持着乐器花篮的妓女,舞狮子的艺人,跟开庙会似的。 员外们也有准备,但时间太短太仓促,规模上小了很多。 “赶紧把锣鼓敲起来,咱们要用气势弥补人数”于员外吩咐自己这边的戏班子。 于是员外们这边的彩楼下,十几个乐人开始卖力的敲锣打鼓,也舞起了狮子。 两座彩楼下便唱起了对台戏,引得富阳百姓纷纷围观,纷纷打听道:“这是要唱戏么?” “不是唱戏。”因为有开饭馆的兄弟,朱大昌消息灵通,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道:“这是咱们县的官绅富商,在准备迎接王老官人和王官人返乡省亲呢。” “省亲是什么意思?”大部分人。 “省亲都不懂?”朱大昌优越感大增道:“告诉你,就是回老家探亲的意思。” “探亲就探亲吧,还省亲,”众人笑道:“你个杀猪的拽什么文?” “这就是你们不懂了。”朱大昌却理所当然道:“如今王家是官宦人家,高贵着呢,日常用词自然不能跟咱老百姓混为一谈。”顿一下道:“比如咱们说‘吃饭,,人家官人家却说‘用膳,;咱们说睡觉,,人家说‘就寝,;咱们说屎,,人家说‘更衣,。” “瞎说,拉屎怎么会成了更衣呢?”众人不信道。“不嫌臭得慌么?” “笨,官人家的茅房怎么会臭,比你家闺女的屋还香。”朱大昌知道什么?信口胡咧咧而已:“人家就是在里头更衣,出来也是香的。” “我看你也是外行,官人家多讲究,怎么可能在茅房里换衣服呢。”众人却是不信的,但有一点他们深信不疑,那就是王家——真的大富大贵了 好吧,他们对富贵的标准忒低了点儿,但不妨碍他们感叹,当年王家是何等落魄,如今是何等风光。感慨自己亲眼看着他们父子两代奋斗起来,谁说太平盛世读书才有出路,人家两父子就没读书,不一样混得风风光光? 有道是眼见为实,但其实我们看到的东西,往往是有欺骗性的。 老百姓看到富阳县的官绅如此隆重迎接王家父子,就认为那爷俩混得极好。殊不知爷俩混得都算不上,更别说极好了。眼前这幕之所以会出现,那是官绅富商激烈斗争的结果。这会儿,双方更是毫不掩饰的针尖对麦芒呢 为了在气势上压倒对方,两边都在卖力的敲打吆喝、呼朋唤友,每当有士绅或商人赶来,加入一方阵营时,那一方就会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好似多一个人就会多一份气势似的 快到辰时,李员外和他侄子李寓来了,士绅们的欢呼声顿时高了数倍。李家可是富阳大户的主心骨,他们来了,天塌下来个高的顶着,大家心里就不慌 谁知那边,商会的人也高叫道:“李会长,来我们这边啊,您可是我们商会的领袖啊” “瞎说八道,李员外是我们的老大” “李会长可是我们丝业会长” 两边竟然争抢起来,但其实谁都觉着,他还是会到士绅那边,毕竟人家是多少年的老伙计了,根子在那儿呢。 然而没想到的是,李员外左右为难了一会儿,竟朝士绅们抱抱拳道:“抱歉诸位,某现在是丝业商会的会长,不能不过去……” 士绅们登时傻了眼,商人们却兴奋的欢呼起来 看着商人们簇拥李员外,回到对面的彩楼下,士绅们的脸色都难看极了,这是大战在即,上将临阵投敌啊士气一下跌倒了冰点…… “真想不到,原来李员外早就是他们的人了”士绅们怒道:“亏我们那么信任他” “怪不得,昨天他不肯来县衙,”于员外黑着脸道:“原来早就打算改头换面” “竟然不打招呼就这么变节了”员外们真是气坏了:“这下咱们骑虎难下了,他却成了商号的领袖” “李家是高官显贵,却甘心与商人为伍,丢人不丢人”有人一脸痛惜道,心里却大喊着‘带我一个, 那厢间,李员外对昔日伙伴们的骂声充耳不闻,他已经进入富阳商界领袖的新角色,大声向商人们讲解待会儿注意的事项。商人们听得很是认真,明朝开国以来,商人就各种靠边站,到现在处境虽然大大改善,却依然上不得台面。所以李员外能站过来,让他们感到无比振奋,甘心让他当老大。 李员外心中也是暗暗自得,跟那些笨蛋不同,李家吃一堑长一智。去年他们囤积居奇,险些被王贤搞得倾家荡产,还落了一身埋怨,老爷子气得大病一场。 李家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李员外便写信给京里做官的兄弟,想让他出手整治一下魏知县。在他看来,王贤纯粹是为虎作伥,只要魏知县倒了,王贤也就随意揉捏了。 他兄弟便找到吏部的同年,想看看有没有法子黑了魏知县,谁料吏部的同年告诉他,魏知县已经高升了,不日就会进京入翰林院,前途一片光明最好不要与他结怨 同时他兄弟信里,还有个让人震惊的消息——王贤竟然被吏部天官亲点为浦江典史,不管这背后有什么故事,这小子都已经进入朝廷的视线了,还是不要招惹他的好。 是以王贤离开富阳之后,李员外虽然一直在挑头闹,同时他又和商会私下接触,就是怕那小子杀回马枪,自己也有个退路。结果王贤就真回来了,一得到消息,他就当机立断,接受了丝业商会会长一职,并带着侄子、备了厚礼去杭州向王贤谦卑道歉,终于取得了王贤的谅解。 士绅们却信了他的话,以为他只是去探探口风,当商会会长也不过是麻痹对方。孰料假作真时真亦假,他竟然在关键时刻,真站在商人一边了 码头上,商人们气势如虹,士绅们却如霜打茄子,彻底被压住了。 辰时中,王家父子的座船,缓缓驶入富阳码头。船上人看到岸上扎起了彩楼,楼下站满了人。还有锣鼓声声、唢呐阵阵,真是热闹非凡。 “今天有社戏么?”老娘问一声身边人。 扶着她的林清儿掩口笑道:“这才年初二,哪有戏看?” “那这些人在于啥?”老娘问道。 “接我们的。”王兴业像大尾巴狼一样,缓缓捻须道。他看到许多相熟的面孔,其中好些人原本是他得仰望巴结的,如今却颠倒过来仰望他、巴结他。这是两年前在盐场晒盐时,他决计想不到的。 “怎么看上去,像是两拨人呢?”老娘又一看,发现了奇怪之处……人群以彩楼为界,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拨,一拨人多一拨人少。 “咳咳,不然怎么体现是各界人士呢?”王兴业咳嗽两声,转而小声问王贤道:“没问题吧?” 王贤正和新儿玩耍,小侄女一岁多点,粉粉嫩嫩,叫人爱不释手。他闻言笑道:“人都来了,能有什么问题?” “也是。”王兴业点点头,暗骂王贤一声道:“现在可以垠我说,你准备怎么对付他们了吧?” “我说了,真没办法。”王贤苦笑道:“我现在都不是哪个衙门的人,让我如何下手?” “真的?”老爹闻言惊呆了,要不是码头上那么多人候着,他早就用鞋底抽上了,低喝道:“你个小王八蛋,原来是空口白牙的吓唬他们” “是啊。”王贤摸着新儿的小手,不负责任道:“我就是说说而已,信不信由他们。” “原来是诸葛亮的空城计”老爹恍然道,刚要大赞,却面色一变,怒道:“司马懿疑心病重,才会上当。要是他们不吃你这套呢?” “那就天下雨娘嫁人,随他们去吧。”王贤耸耸肩膀道:“要用空城计么,就必须做好被人家不费吹灰之力进城准备。” “你个小疯子”王老爹哭笑不得道。 “呵呵,父亲大人息怒。”王贤亲一口新儿,笑道:“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看起来,他们这不都信了?” 其实王贤的空城计,是诸葛亮的升级版,诸葛亮那个,是建立在司马懿的性格弱点上,但王贤这个,与其说是空城计,不如说是威慑力。其实更像是当年霍去病单骑入敌营,赤手空拳收服匈奴人 虽然两者无法相提并论,但靠的都是过往的辉煌战绩,由此建立起了强大的心理优势霸气四射之下,才会让让对手胆寒,继而臣服…… 第二零一章 冷脸 空城计是智慧的顶点,单骑入敌营是勇气的顶峰,无论智慧还是勇气,哪一样到了顶点,都将无敌于天下。 王贤既没有诸葛亮的智慧,也没霍去病那份胆魄,但富阳大户也不是司马懿,更不是匈奴王在浦江经历过残酷洗礼的王贤,不论智慧还是胆魄,都已经凌驾于县里众人之上,自可以随心所欲,百无禁忌。 归根结底,这些人已经不是他的对手…… 船只靠上码头,还没停稳,岸上便燃放其爆竹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火红的碎屑,白色的硝烟中,码头工人接过船上抛下的缆绳,熟练的将船两头拴好。待踏板放下,在四个昂首腆肚的家丁护持下,王兴业夫妻俩缓缓下得船来 这时候鞭炮声停,锣鼓声却又响起来,两边的狮子开始卖力的舞动缠斗,都想将贵客的目光吸引过来,直到鼓声急促,才各自分开。在越来越密的鼓声中,两边的狮子都缓缓人立起来。 待其站直的一瞬,鼓声戛然而止,几息之后,鼓手奋力敲了又重又脆的两下,两边狮子同时张嘴,各吐出一条红色的竖幅来 待卷轴展开,只见左边的竖幅上写着‘归宁乃邦,,右边的竖幅上写着‘与有荣焉, 虽然不太懂是何意,王兴业和王大娘还是使劲的鼓掌。士绅富商忙凑上前,争相躬身拜年,满嘴‘大吉大利,,可一双双眼却净往两人身后飘——在那里,身披大氅的王贤,正抱着小侄女,不紧不慢的走下来。 “大人恭贺新禧”“恭贺新禧啊大人”果然,待王贤下得船来,官绅富商们的声音陡然提高了数倍。尽管他们都不想让他爹看出差别来,但有些情绪是装不出来的。 “呵呵,诸位过年好。”王贤微笑点点头,逗弄着怀里的侄女道:“新儿,快跟爷爷伯伯们拜年。”一路上,他净教新儿这一手去了,小丫头倒也听话,乖乖深处粉嫩的小拳头,抱在一起使劲摇晃。 “这孩子真乖”众士绅笑逐颜开道,富商们却掏出早准备好的红包,塞到新儿怀里。士绅们没想到还有小孩儿,现在再准备也来不及了,束手立在一旁,登时就尴尬了……商人们又赢了一局。 替新儿收好压岁钱,王贤看一眼在那儿和众人客套的老爹,朝众人点点头,便一猫腰,登上了二黑的马车,也不等家人一道,就要扬长而去。 乡绅们哪能让他这么走了,几位员外拉住门框,恬着脸道:“大人,我们在醉仙楼摆好了筵席,请务必赏光。” “……”王贤坐在车厢里,看不清表情,声音低沉而令人心悸:“我有些累了,好意心领了,咱们改天再叙。”说着对车夫道:“开车。” ‘驾,车夫挥动马鞭,二黑缓缓驶出码头。 “王大人这是咋了?”士绅们有些傻眼。 “别见怪,他这几天都是这样,大过年的臭着个脸。”王兴业替王贤解释道:“跟谁都欠了他八百吊钱似的。” 士绅们心里咯噔一声,王贤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啊…… “我等备了接风筵,”士绅们只好转而求其次道:“还请王老爷和大爷赏光。” “哎呀,我刚答应李员外和陆员外。”王兴业一脸抱歉道:“你们不是一起的么?” “不是……”士绅们见连王贤他爹都请不着,不禁沮丧坏了。 “这让吧,我还去李员外那边,让王贵到你们那边,怎么样?”王兴业倒是很有主意。 “这个么……”士绅们哭笑不得道,心说我们请王大吃个屁饭但转念一想,要是连王大都请不到,今天这趟可就糗大了。就算为了下台阶,也得赶紧答应:“好主意……” 于是王兴业跟着商会的人去周家酒楼,王贵跟着士绅们去醉仙楼,女眷们被送往王贵家,自有侯家人在那儿伺候 王贤却没住在王贵家,而是在陆员外的一处别业下榻。为了迎接他的到来,陆员外年前刚刚收拾一新,制备了家具用度,还派了八个丫鬟仆妇伺候着。 后院书房里,王贤已经除下了大氅和厚靴,穿一身九成新的湖蓝缎面薄棉袍,极挺括的扎脚裤,白布袜、黑缎鞋,舒服的坐在椅上。脚下是个雪白铜的火盆,燃着无烟的细丝炭。手边八仙桌上,摆着八个高脚盘子,盛着水果点心 王贤吃了两块点心,便轻呷着上好的碧螺春,一身的轻松潇洒。 帅辉立在一旁,虽然明年就要当官,但在王贤面前,他仍以听差自居,不肯坐下。但他的脸上写满兴奋,眉飞色舞的讲述,自己这些日子的风光: “刚回来几天倒还平静,也就是和衙门几个相好的走动走动,谁知打腊月初十开始,我家的客人就没断过。起先还是那些大户家的管家、子侄之类的过来送点年货。后来听说我已经有了告身,那帮员外就彻底放开了,整天过来串门子,我爷爷开始还很提气,后来也招呼烦了……”帅辉笑道:“这么说吧,这都半个多月了,除了年夜饭,我就没在家吃过一顿。” “还没在家睡过一宿。”二黑端着个热腾腾的方托盘进来。“这家伙早晚死在女人肚皮上。” “我就好这口。”帅辉忙把果盘端着,让二黑把托盘搁下,笑道:“人各有所好,就跟你好吃一样。我也没咒你撑死。” “得了得了,大人还得吃饭呢。”二黑白他一眼,笑道:“大人不去坐席也是对的,陆员外从京城请了大厨来,不是县里酒楼能比的。”说着垂涎三尺道:“正宗金陵烤鸭别处可吃不到” 王贤没想到,托盘上竟是一只才出炉的烤鸭,枣红色、油淋淋,热腾腾,还附带蒸荷叶饼葱酱之类。这跟后世的北京烤鸭有啥区别,为啥叫金陵烤鸭? 转念一想,他才想起来,再过几年,大明朝的都城就要从南京迁到北京了,估计烤鸭也是那时候传过去的吧。管他呢,正宗好吃才是王道 王贤娴熟的拿起一片荷叶饼,铺上蘸酱的葱白,再夹一片烤鸭。厨子的手艺确实了得,片得很薄,每一片都有皮有油有肉,卷起来咬一口,感动的王贤险些流泪,就是这个味几百年都没变过 招呼二人一起下手,风卷残云于掉整只鸭子,三人吃得是满面红光,大呼过瘾。兴起之处,王贤请大厨过来相见,只见是个五十来岁的老人家,清瘦清瘦,身上收拾的于净利索,混不似那些油腻腻、圆乎乎,活像一个狮子头的厨子。 “这位老丈高姓大名,原先在哪高就?”王贤笑道:“这烤鸭可不是一般店面的手艺。” “大人谬赞了。”大厨呵呵一笑道:“老朽姓董,您叫我老董就成,我于过的店铺多了,手艺也算不上太好。” “好,我说好就是好”王贤一如既往的霸气道:“看赏” 帅辉便端了两吊钱,大厨接过来,礼貌道了谢,端了托盘就下去了。 “这厨子,还挺有范。”帅辉摸头笑道。 “一人一个性格,”王贤摇头笑笑,并不在意。 然而不一会儿,厨子又端着托盘回来,原来他将烤鸭时递出的一碗鸭油蒸了蛋羹,又将鸭架煮了汤。蛋羹金黄,鸭汤奶白,让人垂涎欲滴。原来这董大厨,是用行动表示感谢,而不是嘴皮子。 这让王贤几个对他好感大增。再一尝蛋羹和鸭汤都是从没唱过的鲜嫩和鲜美,让人觉着董大厨有点个性也是应该的。 撤掉吃食,清茶上桌,王贤才开口问道:“他们找你于啥,不会是拉家常吧?” “其实就是套我话。”帅辉笑道:“问大人在浦江的经过,问大人和什么人交好,问大人真认识藩台臬台钦差?”说着嘿嘿一笑道:“最重要的,是旁敲侧击,问大人准备怎么对付他们。” “你怎么说的?”王贤问道。 “按照大人的吩咐,我当然支吾着不肯说,但也不小心抖了点猛料给他们了。”帅辉笑道:“我说大人离开浦江前,周臬台曾专门和你谈了半个时辰,似乎是要你回富阳,查个什么案子。把他们急得呦,直问我什么案子,我说我也不知道,但周臬台亲自吩咐的,肯定不是小事儿。” “后来他们好像还打听了,知道这段谈话果真存在。”二黑也道:“然后就开始猜了,有人猜是秋后算账……当初他们让盐运使扣了粮船,让藩台臬台都落了面子,这会儿周臬台倒出手来,想收拾他们;还有人猜是魏大人给周臬台捎话,请他帮着对付他们……总之是猜什么的都有,简直自个把自个吓死。” “唉,最怕这种半真半假的瞎话,谁都不敢不信。”帅辉笑道:“加上李员外那老货临阵倒戈,他们是彻底没心气了,昨晚半夜三更找到我,想让我跟大人带个话。” “什么话?” “此事有些误会,他们绝对不敢和大人对着于,请大人放他们条生路。”帅辉道。 “……”王贤咂咂嘴,摸着下巴道:“我怎么觉着,自己在他们心里,跟索命无常差不多呢?” “嗯,差不多。”二黑点点头。 第二零二章 大嘴 三人正说话呢,外面响起脚步声,二黑出去一看,回来禀报道:“蒋知县的长随来了,请大人过府一叙。”说完将一份请柬递上。 王贤扫一眼道:“现在不是见他的时候,回了那人吧。” “怎么说?”二黑问。 “随便找个理由。”王贤不在意道:“说我今天不太舒服,改天一定登门拜访吧。” “好。”二黑便出去回话,回来说了会儿话,外面又有人来,二黑再出去一看,回禀道:“赵县丞来了。” “有请。”王贤一点都不怕露馅道:“算了,我还是迎一迎吧。” 赵县丞就是当初的赵巡检,因为赈灾的功劳,升为本县八品县丞。怎么说也是上官,而且也没参与到那些烂事儿里,于情于理王贤都要出去迎一迎。 两人在前院碰见,王贤深深一揖道:“赵大哥。” 赵县丞丝毫不敢托大,快步走上前,用力扶住王贤,大笑道:“兄弟少作怪,该我给你行礼。” “这不乱了尊卑?”赵县丞毕竟是巡检出身,孔武有力,王贤轻易就被他扶起来。 “什么尊卑,不说兄弟如今是藩台臬台跟前的红人,哥哥还盼着你提携呢。”赵县丞笑道:“单说当年兄弟我可是跟着你混出来的。”这是实话,他虽然是九品巡检,但王贤那个代理典史,却是魏知县的代言人,以小驭大也就不稀奇了。 “我那是狐假虎威罢了。”王贤笑着摸摸鼻子道:“外头冷,咱别戳着了,进屋说。” 两人亲热的把臂进屋,帅辉重新上了茶,赵县丞知道他很快就要当官了,很是局促道:“使不得,这是下人的活计。” “有什么使不得的?”帅辉嬉皮笑脸道:“咱读书少,也知道不能忘本。吃水不忘挖井人,咱永远都是我家大人的跟班。” 赵县丞知道,这话显然是说给自己听的,忙表态道:“就该这样,我也是这样的人,一刻都没忘了魏大人的栽培之恩,还有王兄弟的提携之情。” “赵大哥言重了。”王贤笑道:“我早知道你是个仁义汉子,不像有些人,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 听王贤说得这么重,赵县丞心里也是咯噔一声,忙和那人划清界限道:“确实没想到蒋大人是那样的人,但愚兄向老天爷保证,我是没和他们掺和的。”说着还叹口气道:“可兄弟你也知道,县丞这二老爷是什么都管,又什么都说了不算,当初吴为兄弟被排挤出衙门,我很是生气,替他说了几句话,非但没管用,还被羞辱一番……”那么大的汉子,眼圈说红就红道:“这县丞真不如当巡检自在啊” 虽然到杭州后没回富阳,王贤对县里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他知道那些大户记恨当初赵巡检当魏知县的走狗,封锁水陆交通,不让他们把粮食运出去,还抓人扣船,让几位员外蒙受奇耻大辱。大户们奈何不了魏知县和王贤,就拿他出气,他这二老爷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知道赵大哥不容易啊,”王贤温声安慰道:“不过咱们熬到头了,好日子就要来了” “怎么?”赵县丞眼泪倏地收起,巴望着王贤道:“兄弟有什么消息?” “呵呵,有是有,但得保密。”王贤神秘兮兮的笑道。 “兄弟不是大嘴之人……”赵县丞道。 “知道,”王贤点点头道:“可我也不是。” “……”赵县丞无语了:“好吧。” “别失望,总之是好事。”王贤笑着强调道:“大好事” “那感情好……”赵县丞看王贤老神在在的样子,想起当年他铁索横江,把富阳大户玩弄于鼓掌的英姿,顿时信心大增,主动请缨道:“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兄弟千万不要见外” “这个么……”王贤沉吟一下道:“还真有件事要赵大哥帮忙” “请讲”赵县丞来了精神。 “我需要本县的赈灾账目。”王贤道:“赵大哥应该可以接触到。” 赵县丞心一沉,结舌道:“于,于什么?” “我自有用处。”王贤淡淡道:“怎么,赵大哥不方便?” “方,方便。”赵县丞立马想起王贤查账搬倒李晟的事儿,口舌发于道:“莫、莫非里头有什么猫腻?” “呵呵……”王贤笑笑不说话。但已经跟说没啥两样了……赵县丞几乎断定,衙门里有人向王贤告密了。 其实也没什么惊人内幕,只是官绅们对前任政策的一次纠正。魏知县这官儿,当得实在太清了,不仅对自己高标准,对别人也是严要求,弄得下面人苦不堪言。 后来王贤出现,这种情况才好些,一些陋规常例又恢复了,大家的日子才能过下去。但开始赈灾后,在巨大的压力之下,魏知县又故态复萌,要求每一文钱都花在灾民身上,这次连王贤说都没用了。 人家别的县,甭管灾民死活,官吏们都赚的盆满钵满,像富阳县这样,灾民都吃的饱饱的,住的好好的,官吏们却要穷死的,还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官吏们不敢明着抱怨,私下里早就郁闷极了。 好在魏知县中途被调走了,官吏们马上故态复萌,他们要把损失的捞回来而且因为富阳的粮价下降,让他们有了操纵的空间——官吏们以平价购入粮食,却仍按照原先的高价卖给以工代赈的灾民。 另一方面,失血严重的大户们也急于回本,他们让蒋知县把以工代赈的对象,转到他们的茶园、作坊里,大肆压榨这些廉价的劳动力。灾民们比原先还要辛苦,回报却只有原先的一小半……虽然还是那么多粮食,但粮价跌了大半啊 这里头的差价,就全被官绅们收入囊中了。他们自认为这法子十分巧妙,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但如何能瞒过知根知底的王贤? 哪有猫儿不偷腥?换成别的县,其实这也没啥,毕竟没饿死灾民么。可富阳是朝廷和省里大力宣传的典型,一旦上头积极推广的以工代赈成了大笑话,你说朝廷和省里会不会生气? 再想到周臬台和王贤的密谈,八成是有灾民把状告到省里了。预感到来自朝廷和省里的怒火,赵县丞不禁满头大汗,毕竟他知情而且也有分赃,逃脱不了于系……赵县丞是越想越害怕,脸都发白了。 “赵大哥不必忧心,我不会让你受牵连,相反,还会让你立这个大功”王贤看出这家伙吓坏了,出言安慰道:“事情办成了,说不定你又能高升……” ‘看来是要我揭发他们。”赵县丞暂且安下心来,艰难笑道:“县丞还没坐稳,我是不指望升官的。不过兄弟有命,我肯定照做。” “好极了。”王贤颔首赞道:“待兄弟扫平妖氛之时,就是赵大哥扬眉吐气之日了” 赵县丞恍然大悟,原来王贤是这个意思——他要揪出官绅们上下其手、中饱私囊的罪行,来于掉蒋知县他们不管怎样,先保证自己的安全是正办,想了好久,他终究还是答应下来。 “另外这件事,可能是个谁也不愿看到的丑闻。”王贤缓缓道:“具体会如何处理,还得看上头的,所以赵大哥千万不要声张。”不说不说,还是啥都说了…… “当然。”赵县丞连连点头道:“我知道分寸。” “好,兄弟我等你的好消息了”王贤给他打气道:“不用有后顾之忧,咱们的靠山硬得很” 赵县丞点头如啄米,又说了会儿话,便告辞回衙了。 后世人都以为,县衙的后衙里,只住着知县全家,其实是不对的。就像前衙里也有县丞衙和主簿衙,后衙里也有县丞和主簿的宅子。三家其实是邻居,有时候蒋知县在家里,被他老婆殴打,赵县丞和季主薄都听得清清楚楚。 赵县丞这边刚回家,那边蒋知县的长随便过来请,他对此并不意外,也不用换衣服,跟着长随到了隔壁知县宅。 自打知道王贤不赴自己的约,却立刻见了赵县丞,蒋知县就一直心神不宁,见他进来劈头便问道:“王贤跟你说什么了?”说完也自觉欠妥,讪讪道:“我现在忧心如焚,你就别跟我计较了。” “这事儿我没法说……”赵县丞和蒋知县的关系,显然没有外人以为的那样糟糕,至少还能受其指使。这趟造访王贤就是受蒋县丞之托。但赵县丞回来后,态度明显冷淡不少:“大老爷还是亲自去一趟,好好求求情,或许还有条生路。” 赵县丞对王贤的话深信不疑,蒋知县又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闻言老脸煞白道:“你就明说吧” “他不让我说,你还是自己去见他吧。”赵县丞板着脸道:“要尽快,晚了就来不及了” 蒋知县被吓得一愣一愣,终究也没问出个丁卯,回去后丢了魂儿似的坐卧不宁,好容易捱到天黑,赶紧换了便装,坐了顶便轿,亲自去拜会那煞星去了。 第二零三章 相见时难 整个下午,来拜会王贤的人络绎不绝,王贤仍旧区别对待,对于商人他都予以接见,对士绅则只见了几个与他相善的,大部分被二黑拒之门外。 晚上王贤借花献佛,让那位董师傅烧了一桌金陵名菜,宴请陆员外、侯员外、李员外和周老板几位。 其余几人自不消说,李员外对王贤能请自己,着实有些受宠若惊。他不禁得意自己见机得早,跑到杭州向王贤赔礼道歉,才逃过一劫不说,还被王氏小集团吸纳进来。 李员外已经明悟了,将来之富阳,就是这个小集团的天下了,是以一经王贤亲口邀请,这位本县昔日的士绅领袖,骨头竟轻了三分,满口答应下来,于脆没回家,在后院和陆员外几个吃茶聊天,等着晚上的家宴。 一是为了增进感情,二是多了解些情况,到时候不至于人家说啥,自己都听不懂。 天还没黑,王贤过来了,几人忙起身相迎道:“大人辛苦了。” “过年真他妈累。”王贤笑着坐下,对李员外道:“员外一直没走?” “大过年的,大伙儿好容易聚聚,”李员外忙欠身笑道:“撵我都不走。” 众人心说这家伙脸皮够厚,王贤笑着摆摆手,示意他别客气道:“是啊,平时都忙,趁着过年还不好好聊聊,对了,聊什么呢?” “说起今年的行情。”周洋道:“大伙儿都不太乐观。” “怎么讲?”王贤摆出倾听的架势。 “先说粮号,去年发达是因为几十年不遇的大灾,今年随着灾民返乡,各地恢复生产,销量下滑已成定局。”陆员外道:“大人得有个心理准备。” “嗯。”王贤点点头道:“就怕情况比你们想象的还要糟。” “怎么讲?”这下轮到他们问了。 “不知你们研究过浙江粮食的供求么?”王贤问道。 众人摇摇头,他们还没有这种全局观念,只能听王贤道:“我去年抽空琢磨了一下,发现其实单从数量上,本省的粮食产量,养活全省人口是没问题的。” “那为何总是缺粮?弄得粮价全国最高呢?”众人问道。 “这是不均衡引起的,”王贤道:“你不可能把所有粮食按需分配给每一个人,有些地方的粮食过剩,有些地方却缺粮,粮商们想的不是互通有无,而是会想方设法延续这种不均衡,好以此牟利。于是粮食过剩的地方,谷贱伤农。缺粮的地方粮价高企……” “大人的意思是……”陆员外几个都是内行,闻言有些懂了:“本省缺粮是粮商们人为造成的。” “嗯。”王贤点点头道:“因为粮食无法按需分配,缺粮的地方总是闹粮荒。一旦某地闹粮荒,便会引起邻近府县的恐慌,官府不许粮食出境,百姓使劲屯粮,结果粮食的缺口更大了。”顿一下道:“这种心理叫‘追涨,,预期涨价时价格会涨到离谱。” “‘追涨,的另一面,是‘杀跌,。”呷口茶水润润嗓,王贤接着道:“当然人们预期粮价会降时,粮价又会跌跌不休,远超人们的想象。” “好一个追涨杀跌”李员外今天是长见识了。他终于知道王贤能把富阳官绅玩弄于股掌之间,不是靠小聪明,而是有大智慧。 “这么说,我们从湖广不断进口粮食,对浙江粮价的冲击,比想象中还要大的多。”几位粮号的股东也明白了,脸色很是难看道:“粮价要是大跌,利就很薄了。” “腰斩也不是不可能。”王贤缓缓点头道:“这一行的暴利已经到头了,大家要未雨绸缪。” “大人说的是。”陆员外附和道:“如今我们是树大招风,谁逮着都想咬一口,还有人惦记着要把我们撵走,这日子其实远没看起来那么风光。”顿一下道:“要是连利都薄了,我们还是趁早转行吧。” 其实这番话,是说给几个股东听的,王贤事先虽然通过气,但一直没正面谈过,并不清楚他们的态度。陆员外的任务,就是帮他一起说服众人。 “转行……”粮号带给众股东数不尽的财富和尊荣,这才成立一年就又要转行,任谁都难以接受:“谈何容易 “不容易也得转,不然将来处处受制于人,反为其累。”王贤沉声道:“何况,我们必然会有更远大的未来” “我们转哪行?”周粮商也是个知情的,于是捧哏道。 “运社”王贤断然道:“你们应该比谁都清楚,这行的潜力有多大。” “嗯。”众人眼前一亮、纷纷点头。是啊,他们去年利润的大头,就是来自代购粮食赚取的运费上。当时从湖广买粮,王贤坚持租船自运,而不是雇船,且一雇就是一年,当时都还很不理解,觉着这样既不省钱又费精力,但王贤定下来的事情,向来不容质疑,众人只好照做。 后来他们才明白,这决定是何其英名。成为省里购粮的官商后,他们一年多次往返湖广浙江之间,后来还捎带给本县茶商、纸商、丝商运货,年底结算,运费收入高达二十万两之巨若是雇船的话,起码一半要分给船商。 这行暴利的原因很简单——商人有迫切需要,各地的商品货物,运到外省市场出售,往往会获利数倍,甚至十倍。但是这行特别难做,逢关过闸的官员、兵卒都要雁过拔毛,倘不满足其贪壑,则多方刁难,轻则延期,重则扣船。还有各地码头的地头蛇,也会无理取闹、敲诈勒索。这还只是陆上的麻烦,江湖里还有水匪强盗,遇上了轻则破财,重则丢命。 因此自古从事这一行的,无不有位高权重者做靠山,在商业发达的宋元时期,全国活跃着十几个实力强大的船帮,规模小一些的运社更是不计其数。但大明朝重农抑商四十年,商人和商业,近些年才恢复元气,经营范围还大都在本县,最多邻县,哪有像样的运社船帮出现。 “我们有了一年的经验积累,成立运社的条件,已经成熟了”陆员外沉声道:“又有两浙盐运司的旗号保护,此时不行,更待何时” “是。”众员外都纷纷点头,表示同意。什么经验条件成熟还在其次,他们的信心来源于盐运司杨同知的那面旗 在船头打起那面写着‘大明两浙盐运司同知杨,的大旗,神奇的事情便发生了,关闸税卡毕恭毕敬,地痞流氓从不骚扰,就连江湖水匪都不靠近,这买卖能做不起来么? 王贤感觉这面旗之所以能辟邪,不只因为他那便宜哥哥的官职,还应有别的原因,但是管他呢,自己小鼻子小眼小人物,只管按时交保护费就是了……这世上哪有光进不出的好事儿,这旗子想用的长久,自然要定期上贡了。年前陆员外路过苏州时,按照王贤的吩咐,给那杨同知奉上两万两银子,又把想成立运社的事儿一说。 杨同知见钱眼开,两万两银子让他乐得合不拢嘴。这旗子他有两面,出行只打一面,另一面备用整年闲置,能用来生钱是再好不过。听说日后这笔进项可以成为常例,杨同知比陆员外还积极,还给他们配上盐运司的勘合,这样碰上较真的官员上船检查也能对上。 有了杨同知罩着,诸位股东自然有信心转行,便点头同意了。 见此事就这么定了,李员外终于忍不住,恬着脸道:“算我一个成不?” 众人望向王贤,王贤于脆利索道:“见者有份回头合计一下,让员外也入一股” 股东们自然以王贤的马首是瞻,何况李家的背景对云社大有好处,估计这也是王贤招呼他的原因。 见他们同意自己加入,李员外高兴坏了,正没口子感谢呢,二黑进来说:“蒋知县来了。说是有天大的事,一定让大人见他一面。” 众人都望向王贤,王贤沉吟片刻,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咱们开席吧。”说着伸伸手道:“诸位,请。” “大人请。”众人忙起身相让,心里却都有些忐忑,外头那位毕竟是本县大老爷,王贤怎么好把他拒之门外呢? 没人敢触王贤的霉头,都乖乖入席、敬酒吃菜,但气氛难免有点沉闷,几位员外便挖空心思讲起笑话,席间这才轻松起来。 正觥筹交错呢,二黑又进来,俯在王贤身后小声道:“蒋知县说,大人再不出去,他就一头撞死在外头……” “他还没走?”众人都有些意外,他们觉着蒋知县吃了闭门羹,肯定气得打道回府,哪成想这都大半个时辰了,还赖这儿不走。不禁都暗暗吃惊……蒋知县到底犯了啥事儿啊?竟把他吓成这样? 王贤沉吟片刻,才站起身道:“迟早要见的,看他说什么吧。”说着朝众人拱下手道:“你们慢慢喝,我去去就回。” “大人请便。”众人都站了起来,目送王贤出去。 第二零四章 你摊上大事儿了 王贤来到客厅时,厅里已经掌灯了,一扫见,第一眼竟没看着人。再看时才发现,蒋知县一身便服,竟俯身跪在堂下 “哎呀,大老爷这是于什么?”王贤一脸惊讶的过去,把他扶起来:“你们老家兴磕头拜年么?” 蒋知县险些一口老血喷出,他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王贤的身影。那一刹,他心里真叫个百味杂陈,既想朝王贤咆哮,我怎么说也是本县正堂,你怎么能如此折辱于我?又想抱着他的腿,哭着求他放条生路…… 终究,王贤还是费劲的把老蒋拖起来,按在椅子上。蒋知县坐在灯影下,气色显得愈加灰暗,扶着椅子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抬头便见王贤一脸关切问道:“怎么,病了?” 蒋知县满嘴苦涩道:“头疼,一半是受了风,一半是被吓得。” “谁敢吓大老爷?”王贤双手一撩衣袍下摆,意态潇洒的坐在一旁椅上:“大老爷说笑呢。” 蒋知县心里暗骂,明知故问,不就是你个小王八羔子么等到现在,他也没心情绕弯了,直截了当道:“王大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您念在往日的情分上,饶过我这一次吧,我保证……” “蒋大人什么意思?”王贤一抬手打断他,淡淡道:“我刚回来,正想问问县里一向情形如何?” “这……”王贤连番造作下来,蒋知县已经笃信自己要大祸临头了,把心一横,坦白从宽道:“其他还安好,就是一些人撺掇着,想把县立粮号、盐号收归县里所有,再将经营权买扑出去。”所谓买扑就是承包,买扑人出钱购买经营权。 “原先的合股不好么?”王贤皱眉道:“官府保持对商号的控制权,也会获得更多的分红。” “官府和商人搅合到一起,有些于碍物议。”蒋知县小声道:“毕竟我朝对商人的态度,大人也是知道的……” “嗯?”王贤冷哼一声。 “是……”蒋知县套出手帕,擦擦冷汗道:“是那些个被大人排除在外的大户,不甘心就这么靠边站,才想了这么一出,要我收回商号后,转包给他们……” “你怎么就那么听话?”王贤打量着他。冷声道:“怎么说也是一县正堂,当初信誓旦旦对魏大人保证,只要在任一天,就一切保持不变,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是、是、是……”蒋知县吃了黄连似的,苦得泪都出来了:“是我对不起魏大人,对不起王大人你,可我也是迫不得已,不那么做,那些人就要整我啊” “怎么整你?” “他们手里有我的把柄,”蒋知县咽口吐沫道:“我若是不听他们的,他们便叫我身败名裂。” “什么把柄?”王贤追问道。 “这……”蒋知县是万般不愿启齿,却又别无选择,只好吞吞吐吐道:“我当初中举人,是冒籍来的……” “你不是云南人氏?”王贤略略吃惊道。 “不是,我是江西九江府人氏。”蒋知县颓然摇头道:“但我出生在昆明,家父是黔国公府上的一名属官,我生在云南,长大后回江西读书,但江西的读书人太多、科举太难。屡试不第后,家父帮我在云南办了军籍,这样可以在云南投考,那边读书人少,朝廷为了安抚边疆,录取名额却不少,我过去后也算是鹤立鸡群,不费力就中了举人…… 对这里头的道道,王贤表示很理解,高考移民么,原来自古就有之……但就像高考移民一旦被查出,会被取消录取资格,冒籍被查出来,也要被取消功名的,那些当了官的,自然也会被一撸到底。 “我自问会说云南话,又在浙江当官,应该不会露馅。”蒋知县郁闷道:“但我那浑家是大嘴巴,竟跟人说我老家是江西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被人家顺着打听过去,结果发现我在江西应过试……”说着满眼是泪道:“王大人,王兄弟,你说他们拿着个把柄捏我,我能反抗么?” “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贤突然又想起另一句俗话: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不禁暗叹道:‘古人真扯淡,横竖都是理啊。, “他们都指使你于什么了?”定定神,王贤把悲伤逆流成河的蒋县令拉回来。 “就商号的事儿……”蒋县令小声道。 “朝廷会为这种事查你?”王贤往椅背上一靠,冷冷道:“你应该很明白,现在能救你的只有我你要是不说实话,我也只好公事公办了” “是。”蒋县丞涕泪横流道:“大人救我,我什么都说”说着又要跪下。 “别介。”王贤摆摆手道:“你坐着说话,我没压岁钱给你。” “是……”蒋县丞瘪瘪缩缩的应道。 “说说吧。”王贤幽幽一叹道:“别让我再问了。” “唉……”犹豫好一会儿,蒋县令小声道:“贱卖官田……” “嗯?”王贤眯眼看着他哼道。 “盘剥灾民……”蒋县令的声音更低了。 “还有呢?”王贤缓缓闭上眼,‘不用我提醒了吧?, “还有就是……”蒋县令是虱子多了不咬,把自己这半年来,半推半就于的那些事儿,竹筒倒豆子,交代了个明明白白。 “还有呢?”王贤闭目问道。 “真没了……”蒋县令苦着脸道:“我就算于尽坏事儿,也得一件件的做,这才大半年功夫,真于不了太多事儿 “好吧。”王贤心说,这些也够他脑袋搬家了,便啪地一声打个响指,倒把蒋县令吓一跳。还没回过神来,便见屏风后转出吴小胖子,手里还捧着个托盘。 吴为面无表情的将托盘,搁在蒋知县手边的茶几上,上面摆着一摞墨迹未于的供词,还有一盒印泥。 蒋知县面色大变,这是要让他签字画押啊 “大人……”蒋知县哀求的望着王贤:“别……” “别激动,这只是为了防止你再反复。”王贤轻声安慰道:“只要你以后都老老实实,我保证你平平安安。” “真的?”蒋知县可怜巴巴道。 “真的。”王贤点点头,温声道:“来,我的耐性是有限的。” “是。”蒋知县把心一横,颤抖着拿起笔来,蘸蘸墨,写下自己的名字,又按了手印。 王贤点点头,吴为便吹于墨迹,将状纸收起来。 “大老爷,还没吃饭吧。”王贤那张阴沉的脸,竟渐渐笑容灿烂起来,亲切问道。 “没。”蒋知县小声道,不知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那正好,后面刚开席。”王贤亲热的拉着他的手,笑道:“大老爷不嫌弃就在这儿用点吧。” “不嫌弃,荣幸,荣幸。”无论如何,从阶下囚成为座上宾,总是件好事。魏知县忙挤出一丝笑道。 “哦对了,忘了大人还头疼。”王贤促狭道。 “好了,全好了”魏知县忙笑道:“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哈哈哈,那太好了,”王贤这才不再捉弄他,揽着魏知县的脖子,大笑着往后面走去:“去年一别,今日终有机会重聚,定要不醉不归。” “当然,当然。”蒋知县很不习惯他突如其来的热情,但也只能任其圈着脖颈,跟着他往后走。小声问道:“现在大人可以说了么?” “说什么?” “朝廷到底要查我什么?”蒋知县快要被这个问题憋死了。 “这个么……”王贤故作神秘的笑笑,心说,我也不知道啊……但面上还得一脸高深道:“过去的事儿,就不要提了。总之把心放在肚子里,一切包在兄弟身上” “多谢大人……”蒋知县感激涕零,心里却快要憋爆了,到底他娘的啥事儿啊 可王贤就是不告诉他,转眼到了后厅,见知县大人来了,众人忙起身相迎。 一番推让之下,王贤坚持让蒋知县上座,自己紧挨他坐下,端起酒杯道:“大老爷能来,兄弟实在是受宠若惊,我们一起敬大老爷一杯,祝大老爷官运亨通,长命百岁” “多谢多谢。”蒋知县只好把疑问埋在心底,提起精神与众人应酬。 酒过三巡,陆员外继续讲起运社的筹备工作,已经基本就绪,唯独资金仍不到位,他苦着脸道:“运社初期的本钱太高,几家凑不出那么多现银,不得已,想卖掉粮号的股份,全力维持运社运转,恳请大老爷同意。” “好说好说。”蒋知县说着,目光看向王贤,等他发话。 “我出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如何?”王贤笑道:“你们的股份不如由县里买下来,县里完全拥有粮号,然后转包出去,每年固定收钱,也可避免物议。而陆员外你们,也能有钱维持运社,怎么样?” “好主意”就是王贤让他白送,蒋知县也没二话。然后才小声问道:“得多少钱?” “知道县里不容易,也不要县里出钱,”王贤笑道:“今年粮号的利润还没分吧?就拿县里应得的部分,买下陆员外他们的股份吧。” “好……主意。”蒋县丞浑身肉痛,硬着头皮答应下来。那可是十万两银子啊 第二零五章 皆大欢喜 若按照去年的收益算,用十万两银子买下商人们手里的股份,真是划算极了。 可是蒋知县很清楚,去年那种暴利,再也不会有了。往后回归正常,粮号就算赚钱,也就是一年万把两银子的样子。如果这样算,商人们手上的股份,别说十万两,就是五万两都不值。但王贤要按去年的收益算,却又可以说得过去,就看照谁说的办了…… 蒋知县又领教了王贤步步算计的本事,怪不得粮号迟迟不肯分红,原先是打得这个主意人家就没打算分给自己 形势逼人,根本容不得他不答应,何况又不是他的钱,哪犯得上据理力争。蒋知县终于点头答应下来…… 众股东大喜过望,当即邀请蒋知县,初八开业时,可否拨冗前来剪彩? 蒋知县才想起,人家年前就给自己下过请帖,忙点头道:“有,没有也得有” “那太好了。”众人笑道:“到时候有县尊剪彩,运社肯定蓬荜生辉,财源广进啊” “当然当然。”蒋知县点头不迭道。既然到了这一步,他也放开了,和众人亲热的推杯换盏,称兄道弟,一席尽欢,直到深夜才散。 第二天,王贤回王家村祭祖,自然又见到了他那便宜儿子。王金恬着脸问他,可有中秀才的法门,被王贤板着脸教训丨一顿,骂他不用心读书,光想着投机取巧,这样就算中了有什么用?一辈子也不过是秋风钝秀才,连饭都吃不上过足了当爹训丨子的瘾。 王金却有几分小聪明,听出王贤的弦外之意,虽然低头受教,却忍不住喜上眉梢。 “先专心读书,过了府试再说”王贤见他听明白了,狠狠瞪他一眼道:“管好你的嘴巴,不然扒了你的皮” “爹放心。儿子岂是那般不懂事?”王金这声爹叫的发自肺腑,甜甜笑道:“这种事儿当然一辈子烂在肚里,打死都不说。”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王贤啐一口,不再理他。 祭祖之后的几天,王贤依然在陆员外的别业小住。那些个士绅天天在门房里候着,后来心一横,也学蒋县丞跪在门外,王贤不见他们就不起来,就连王兴业也劝王贤,都是乡里乡亲的,惩罚他们一下就算,别太过火。 王贤这口气早就出来了,他也没想赶尽杀绝,不过是让这些人教训丨深刻,彻底断了跟自己作对的念想。现在见火候也差不多了,便让他们一起进来,先狠狠训丨斥一番,又讲了一通‘人心齐、泰山移,的的大道理。 士绅们还没这么老实过呢,他们是被王贤彻底整治过来了,这辈子都不想跟他作对了,一个个服帖的跟小学生似的,就差给王贤跪下,山呼万岁了。 看着那一张张,曾经对自己充满不屑与倨傲的面孔,如今仍是对着自己,却是这般低眉顺目、服服贴贴,王贤不禁感到一阵索然无味,这富阳县对自己来说,也就这样了…… 想到这,他暗骂自己真是犯贱,难道别人非要作对,自己才舒服么?收起心思,王贤对那帮员外道:“我已经劝那些商人,把粮号和盐号的股份都卖给县里了,你们想要买扑,就凭自己本事去争吧。” “不敢不敢。”员外们摇头不迭道:“我们再也不敢争了。” “让你争你就争”王贤骂道:“我是那种不给人活路的人么?” “不是”员外们肯定道,但心里还有个‘吗,字没出口。 “大家都要过日子,在富阳县这一个锅里摸勺,难免磕磕碰碰。这次商人们识大体,将这两个商号让给你们,你们只要谨慎经营,亏空几年就会补上的。”王贤沉声道:“比比人家的气度,你们不觉着羞愧么?” “羞愧……”士绅们低下头道:“我等不当人子,无地自容”又关切问道:“把商号让给我们,他们怎么办? “有道是风物长宜放眼量,这大明朝又不光一个富阳县、一个杭州府,还有广阔的天地可以施展呢”王贤沉声道:“商人们要组建四海运社,将杭州府的物产,运到五湖四海去” 士绅们这下彻底放心,看来商人们真不跟他们争了,这下是真羞愧了:“我等之前还瞧不起他们,现在看来,我们比人家差远了,妄自尊大实在可笑。”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王贤笑道:“往后你们要多多亲近,互通有无,这样咱们富阳才会越来越好” “一定一定”士绅们重重点头。你直接讲道理,他们是听不进去的,只有把他们的狂妄击碎,让他们低到尘埃里,他们才能用心听…… “对了,初八运社开张……”末了,王贤笑道。 “我们一定捧场”士绅们大声道。 “好”王贤大赞道:“大善” 初八那天,富阳县的大街上,扎起了一重又一重彩楼。蒋知县特意将上元节扎花灯的日子提前了五天,让大街上张灯结彩,锦绸绕树,为四海运社增光添彩。 富阳县的商人和士绅纷纷解囊,他们为庆贺四海云社开业,争先恐后从杭州各地雇来了锣鼓女乐、杂耍高跷、狮子龙灯……从这天早晨起,就在街上敲锣打鼓、载歌载舞,吸引全县百姓前来观看,那叫一个万人空巷 运社门前的广场上,非但县里的头面人物一个不落的到齐,还特意请来了府城还有各县的士绅商人前来观礼……这是王贤的主意,运社可不是单做本县的买卖,要让外县的尤其是杭州府的人都知道,才能尽快发展壮大。 吉时一到,县城里更是热闹非凡。大街小巷、茶坊酒肆烟火齐放,锣鼓声声,鞭炮齐鸣,爆竹、烟火、冲天炮,震天连地响成一片,硝烟竟聚成一团白云,飘在半空久久不散。便有风水先生附会说,这是庆云,大吉兆啊预示着四海云社肯定能成大事 灵霄和银铃却没工夫关心这个,她俩的眼睛早就被大街上的奇术异能,歌舞百戏牢牢吸引住了,跟着表演的队伍挤过来、钻过去看热闹。保护她俩的四个道士,差点没疯掉…… 王贤没有出现在剪彩现场,所有的问题都已解决,仪式再热闹也只是走个过场。他这个幕后大佬,终究只是个未入流品的杂职官,出席那种场合也只能靠边站。何如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陪着心爱的人儿逛街呢? 现在还是新春佳节啊…… 林清儿穿一身淡黄色的襦裙,外罩一件碧色翻领的披风。因是与王贤走在一道,她没有戴幂罗,将那美妙倩兮的精致容颜,大方的展露出来,髡髻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无数人为之回眸,无数少年为之心动,只觉她像是画上走下来的神仙女子。林清儿虽然不喜欢被盯着看,但也不能让人把眼都闭上,只好把头转到一旁,去看那些小摊上售卖的玩意儿。 卖大阿福的大婶儿,总觉着她面熟,忍不住问一声道:“您是哪家的媳妇啊?” “我是……王家二郎的,”林清儿粉面微红,挽过王贤的手臂,然后小声补充道:“未婚妻。” 王贤的虚荣心,刹那间得到无比满足。他得强忍着,才能不让自己傻笑出来。 “原来是林姑娘啊”街上人恍然大悟,我说怎么看着面熟呢“吓,原先就那么好看,可也没这么好看,跟画儿上的似的。” “哪有。”林清儿娇羞的低下头。幸福的女人分外娇艳,自然不是原先愁苦万状时可比。 听说这就是王官人伉俪,人群呼啦一下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向他俩问好,有作揖的,还有下跪的,弄得林清儿好生窘迫。王贤忙拉这个拽那个,让他们起来,大声道:“使不得、使不得,莫要折杀我” “大人,你就让我们拜一下吧”一个老者抓着他的手,激动的颤声道:“至少得让我们这些灾民拜一下,我们早就想给你磕头了” “是啊大人”不开口自承,根本分不出来客居的灾民和本地的百姓,都是一样的衣着体面、面色健康“多亏了您和大老爷,我们这些背井离乡的可怜人,才又找到第二个家”大老爷自然不是现在姓蒋的那位。 “是啊,不比不知道。后来我们才知道,再没有像富阳这样对灾民一视同仁的县。跟那些分到别的县的灾民比起来,我们的日子就是天上地下,我们当初却懵懂不知现在知道了,一定要给您磕头” 王贤听得眼眶一热,能听到这番话,自己和老师就值了……他团团作揖道:“惭愧,惭愧我和魏大人只是尽了本分而已……”扶起来身前的几个灾民,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怎么说都没用。王贤无奈,只好大叫一声:“快看,那是什么?”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众人齐齐望去,却啥都没看见,又巡视好一会儿,还是啥也没有,待他们回过头时,却见王贤已经拉着他的未婚妻,跑远了…… 第二零五章 县考 跑出大老远两人才停下相视大笑,上次这样一齐放声大笑,还是去年这时候呢。(中文网w wW.zw.c oM) 笑过了,王贤突然神秘兮兮的,从袖里摸出了一对胖乎乎笑嘻嘻的大头娃娃泥塑。 “大阿福”林清儿惊喜的叫出声儿,接过那对泥人来爱不释手的把玩起来。只见泥人娃娃分一男一女,穿着红肚兜,抱着小狮子盘膝而坐,胖墩墩,笑呵呵,憨态可掬,惹人喜爱。 方才在街市上,林清儿就看中这对大阿福,刚要买下来,谁知却惨遭围观,只得作罢。没想到王贤却看在眼里,给她买…呃,你什么空儿买的?林清儿突然想起,这家伙根本没和摊主说话啊? “嘘……”王贤鬼头鬼脑的小声道:“小声点儿,这俩小家伙,是自己跑到我怀里来的。”要是换个实在人,会老实告诉林姐姐,俺是偷的,但王贤这滑头滑脑的家伙,一张嘴惯会哄人开心。 “瞎说。”可林清儿多了解他啊,已经猜到了七分,苦笑不得道:“这泥人没有脚,哪会自己跑人怀里,某人顺手牵羊还差不多。” “真是自己跑来的,而且还说话了呢。”王贤老脸不红,瞪大眼道:“不信拉倒。” “说什么话了?”林清儿无限美好的白他一眼。 “管我叫爹爹,”王贤火辣辣的望着林姐姐:“管你叫娘亲。” “坏蛋……”林姐姐最受不了这个,嘤咛一声,俏脸一下红到脖颈,软在情郎的怀抱里。大阿福在两人的怀里探出头来,憨憨的笑着…… 第二天,王贤便返回杭州,为下月的县试做最后的备战。不过有美人红袖添香,家人的周到照顾,苦读也变成了一种享受,时间很快到了二月。 按例,二月初,想要取得出身的童生,都要先向县学教官报名,然后到本县礼房报告,填写姓名、籍贯、年岁、三代履历、并取得本县廪生联名具保,保证不是冒籍、匿丧、不是倡优皂隶的子孙等等。这些事情说大不大,但是报名、求人、具保……一连串下来也忒是繁琐,没个三五天是办不完的。 但对他来说,又另当别论了。为了让王官人安心读书,一进二月,县学的韩教谕和礼房的关司吏就跑到杭州,上门为他办理一应文书。按例,到县学教官处报名时,还得求一相熟的廪生作保,如果找不到肯作保的秀才,那么就不能报名。报好名之后,由教官再派一名廪生作为副保,无此人亦不能应考。 所以这也成了那些穷秀才打秋风的好机会,按行情,就算是副保,也得二两银子、一顿酒席才能打发,正保还得更贵,还得客客气气求着……所以科举真是个烧钱的营生,很多读书人家一贫如洗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然王贤不用愁这个,跟韩教谕同来的还有李寓等几个秀才,主动为他联名具保之外,还热情询问,可需要免费的考前辅导? 王贤有林姐姐和于谦两大护法,哪需要他们帮忙,但还是很感激他们的热心,盛情留他们用饭,但众秀才怕耽误他用功,不便叨扰,最后双方相约县试后,重游西湖把盏赏春,这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话说原先双方还把对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会儿却又好得跟什么似的,可见这世上善变的,不仅有女人的心情,还有男人之间的关系…… 没功夫感慨,王贤得抓紧时间练习作文,话说从去年到现在,他背了不下千篇程文,有道是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溜,,当你背过一千篇八股文的时候,也就知道该怎么作文了。 所谓八股文,就是指文章的八个部分——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大结这是一种对格式要求最高的文体,每一股都有具体的要求,譬如发端二句,或三四句,谓之破题,大抵对句为多。然后下申其意,作四五句,谓之承题。再然后提出夫子为何发此言,谓之起讲……篇末敷演完了圣人之言,再自抒所见,或数十字,或百余字,谓之大结。 一切皆有定式,只要肯用功,敷衍一篇合规合矩的八股文出来,并非不可能。当然,这只是最低标准,文章想入考官法眼,还得有出彩之处,这就非得多年浸淫此道,才能窥到圣人的微言大义,靠速成不得。 不过作文的规矩再多,也仍是主观题。主观题么,你懂得,只要挑不出大毛病,那还不是考官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而且县试不糊名不誊录……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二月十五,这天王贤在帅辉和二黑的陪伴下,离开杭州回到富阳,准备次日的科举。 在富阳,他仍住在陆员外的别业里……哦忘了,现在是他的别业了,陆员外见他很喜欢这处精致幽雅的小宅子,便连带宅子里的**个下人,送给了王贤,作为他回乡的住处。 王贤客气了一下,也就笑纳了,老陆如今衬个几万两的身家,这宅子不过九牛一毛,意思意思也是应该的。 早知道主人要回来应试,提前三天,宅子里就开始忙活起来,等王贤回来,万事准备妥当。晚上,王贤李寓和于秀才两个过来一起吃饭,这二位是他明日的保人,能得王大官人看重,两人倍感荣幸,跟他详细讲明了明日的流程和规矩:“县试一共考五场,四场都是四书题的八股文,中间有一场则必须做赋或古诗,这叫考古,又叫古场。第一场未取中者,不得考第二场,以后每场都要删人,最后剩下六十人,就是县试被取中的了。” “虽然考五场,但像咱们县六百多人应试,大老爷哪有那精力,一场一场的看?其实他只用心看头场的头篇四书文。”于秀才神秘兮兮道:“乃至头篇都不会看完,就看前三句,要是前三句入不了法眼,这秀才就黄了,要是入得了,基本就被录取了。” “所以在头场头篇头三句上,大人一定要用尽全力,后面的么,差不多就行了。”李秀才点头附和道。 “第一到第四场的头名,都名曰草案,草案者,未定案之首卷也,但也没什么意思的。因为考中末场的头名,才是真正的案首。”于秀才接着道:“只有案首才有意思,因为按例,县试、府试的案首,只要不出大的纰漏,是必中秀才的,否则知府知县脸面上会不好看。” “案首之外,其余的名次就意义不大了。”李秀才又道:“哪怕你前四场都考头名,只最后一场没得案首,院考时也可能进不了秀才。”顿一下道:“任凭你考的多坏,哪怕县试未取,也可以参加府试,府试不取亦可院考,若院考的文章入了宗师的法眼,还是可以中秀才。” “这样说来,”王贤笑道:“县府考只为取两个案首,未免太劳师动众了吧。” “呵呵,也不能这么说,”李秀才笑道:“我说县试未取,亦可考府试,是对咱们这样的人来说。此事不是府学教官可做主,得知府特批才行,院试亦得宗师特批,若是寻常的童生,宗师犯得着让知府难看,知府犯得着不给知县面子么?” “呵呵,也是。”王贤点点头,心说看来朝廷给予的特权,只有少数人能享受到,大多数人还得按部就班,一级级考上去。 “要我说,大人不如让蒋知县给你个案首,后面不管三七二十一,这个生员是妥了。”于秀才出馊主意道。 “好主意”李秀才赞道:“以大人在富阳县的地位,就算取个案首,大家也心服口服” “呵呵……”王贤笑着看看二人,不知道他们是读书读愚了,还是没安好心,竟然出这种馊主意。他这个有官人参加县试,已经够扎眼的了,要是再取个案首,肯定一片哗然。万一有那些没取中的读书人,一时偏激上告,就算把这事儿按下,自己的名声也完了,日后还怎么混?所以万万不可取。 见他笑笑没应声,两人忙道:“我们也是瞎出主意,大人要是觉着不妥,当个笑话听听就好了。”两人唯恐好容易修复的关系,又让自个搞砸了。 “哪里哪里。”王贤摇头笑道:“二位一席话,在下大长见识,全都记在心里了。”又说了会儿话,便让人带二位相公去客房歇着了,因为考试都是天不亮点名,所以他们就住在这儿,明早和王贤一起过去。 王贤也回到后宅,便见林清儿在仔细为他整理考篮,王贤凑过去,揽住她的纤腰道:“不是都收拾好了么?” “总不放心,还是再整理一遍,”林清儿也不回头,低头清点着里头的笔墨纸砚和吃食若于,“万无一失,才好放心。” “我看你比我还紧张。”王贤笑嘻嘻道:“到底咱俩谁去考?” 林清儿白他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未完待续) 第二零六章 万白丛中一点绿 翌日四更天,王贤感觉刚睡下,就被林姐姐摇醒,迷迷糊糊起床洗漱,又发了好一会儿痴,才清醒过来。*Ww w.zw.C oM* 玉麝捧来簇新的官服,和林清儿一道伺候他穿上,待到要给他戴上官帽时,王贤摇摇头,还嫌不够惹眼么? 来到前厅时便见满满都是人,老爹、老娘、大哥、银铃,还有李寓和于秀才早坐在那儿了,家里人都一脸郑重的望着他,好像王二小要英勇就义似的。 早餐是董师傅二更天就起床整治的,跟皇帝的御宴也差不多了,吃得两个秀才跟饿鬼投胎似的,还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呢…… 王家人却食不甘味,满脸紧张的望着王贤,王贵竟紧张到呕吐……家里没出过高考生的,是没法体会那种让人窒息的紧张感觉。 早餐过后,老爹老娘把王贤送到门口,一个拉着他的左手,一个拉着他的右手。 老爹一脸凝重的叮嘱道:“儿子,爹等你的好消息,一定要为老王家考个秀才回来......” “爹,这才县试第一场……”王贤哭笑不得道:“说这个还早了点吧。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王兴业倒能记住王贤常用的新词。 “好吧。”王贤又转向老娘:“娘有什么吩咐?” 老娘眼泪都出来了:“呜呜,我儿子竟然要进考场了,我以为你这辈子就是进赌场的料呢。” “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王贤无奈的小声道:“这么多人呢。” “好好考,考个秀才回来……”许是怕影响他发挥,老娘今天出奇的温柔,乖乖改了口。 “呃,好吧……”王贤给爹娘行了礼,又朝林姐姐使劲点点头,便转身出了门。 二黑提了考篮、帅辉拿着杌子,玉麝夹着油伞,一大群人簇拥着他出门。 外面还是满天星斗,夜风清冽,往常这时候,大街上是没有人的,但今天却满是一群群打着灯笼的行人,所有人都只一个目的地一一位于县学的县试考场。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漫漫科举路,这是第一步! 待到了县学外的大街上,便见这里早就挤满了人。浙江是文教大省,读书人的数量远超其他省份,富阳这样的中等县,每届都有六百多人应试,换了西边西南的一些省份,一个府应试的人数也就这么多,难度可想而知。 六百多考生,加上送考的,当保人的,足足两三千人,乌压压挤在县学门外,让人不禁对县里的组织能力捏一把汗。好在富阳的官差管理灾民一年多,也算是训练有素,再加上县试的要求相对轻松,倒也可以应付。 这么多人考试,天不亮就得点名,寅时左右,县学门口点起了数支松明火把,照得门前亮如白地。这时韩教谕、赵县丞带着百十名差役到了,简单的布置一下,即开始唱牌。 六百考生在报名之后,会领到一个考牌,上头除了他本人和祖宗三代的信息外,还有编号。比如富阳县用的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个编号,每个号编五十人左右,唱到哪个号,哪一组便上前接受检查。 见马上要点名了,编号靠前的童生们便接过考篮,往门下靠近。王贤是子号,也赶紧凑上前。家人们只能在后面等候,而具保的秀才们则早进去,在教谕身边集合,等考生前来验明正身。 这会儿,子字号五十名童生集中到了县学门前,按规制,考生必须穿官衣、戴官帽,否则不许入场,但县试的考生连起码功名都没有,清一水的白衫皂巾,所谓‘白衣秀士’是也,唯独王贤头戴乌纱,身穿正经的绿色官袍,胸前是练鹊补子。混在一群小白之中,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童声们以为他是监考的官员,都毕恭毕敬,自动与他保持距离,结果所有人一堆,王贤自个一堆,还有二百五对他磕头,然后自报家门,等他验明正身。 弄得王贤很是尴尬,只好对众人笑笑道:“大家误会了,我也是来应考的。” 童声们却是不信的,大人己经是朝廷命官,还应什么考? 王贤只好指着自己胸前的补子道:“我是未入流品的杂职官,按规制可以参加科举。”也难怪童声们会少见多怪,有官人参加乡试的比比皆是,从县试考起的却绝无仅有。 直到考官点名,第一个叫到他的名字,众童生这才信了。望着王贤的背影,童生们的目光复杂极了,有人释然,有人觉着他无聊,有人觉着他好笑,有人担心里头有什么黑幕……这主要是那些感觉自己有机会考取案首的,生怕被他占了名颔。 但无论如何,在放榜之前,有什么想法只能憋在肚子里,专心考试才是正办。 王贤没想到,自己第一个被点到名,忙应一声上前,朝韩教谕深深一揖,唱道:“学生王贤,本县生员李寓、于逸凡保!” 李秀才和于秀才忙应道:“学生李寓为该生担保。”“学生于逸凡为该生担保!” 至于验明正身,搜子搜身,自然是走过场,韩教谕看都不看王贤的考牌,便笑着抱拳道:“大人文运昌隆,请快进去吧。” “怎么第一个就是我?”王贤摸着鼻子,小声问道。 “哪敢让大人在外枯等。”韩教谕小声笑道:“早进去还能挑个好座位,记得往上风口坐。” “呃……多谢。”王贤还能说什么,提着考篮进去。 考场是露天的,设在县学的院子里,一排排低矮的桌椅,之间并无间隔,上头是用芦席搭成的雨棚子,不然老天爷一变脸,这场考试也就泡汤了。 因为是县考,一切都没那个严格,考桌上并无序号,考生进来随便坐,是以韩教谕说,先进来挑个好座位。而座位的好坏,王贤也听李寓他们嘱咐到了,主要是看风向,一定要挑上风口的,因为一旦坐下,直到交卷都不许起身。在每张桌子下面,都放着个瓦罐,若要小便,就往里头尿。一人两天至少两泡尿,六百人就是一千二百泡,考场上的气味可想而知,且不乏有不小心把尿罐踢倒者,简直骚不可闻。 第一场时还好些,越往后考场的气味就越难闻,要是在下风口的,都能熏晕了,哪还有心思答卷。所以位置决定成败,这话一点不虚,后面几天,时常发生考生为了争抢座位而发生口角,乃至斗殴的场景,这都是让尿逼的…… 小便还好,大便直接是不许的,若憋不住了非要上,也可以,但人走了之后,巡考的会用印章,在你卷子上盖个黑色的印记,这叫‘屎戳子’,凡是被盖上屎戳子的,这卷子根本不予阅看,绝无进秀才的希望。但总有几个倒霉腹泻的,没办法拉在裤子里,边上的考生必然不许,双方争吵起来,腹泻便算犯规,定被逐出考场。 王贤事先真没想到,考场上的读书人竟跟囚犯一样悲惨,想到县试有五场、府试有五场、院试还有两场……想考出个秀才来,非得过这十二场不可,普天下的读书人为了功名,真是能忍人之不能忍啊! 王贤起先都不想考了,这不自己找罪受么?!但想到那些光鲜的状元翰林,也是这样过来的,心里顿时平衡多了,这份洋罪还不是谁都能遭的呢!就冲日后说起来也算是下过科场的读书人,也得受着。 考试的经过没啥好说的,发题之前,考场封门,不许任何人出入,有完卷早的也不能立即出去,要等凑够十人才开一次门,一共放三次,每次开门都有吹鼓手恭送,之后便不再开门,考生必须等天黑前一齐出去,县试都是白天考,叫‘不继烛’,天黑了还答卷的,统统以犯规论处,考官也是连看都不看。 县试的监考官、阅卷官都是蒋知县,上头连个监督的都没有,自然他想咋弄就咋弄。不过县里中秀才的太少,知县也没有面子,而中秀才最多,则算是文教方面的大成绩,是以知县基本不胡搞……当然,总是有几个关系户要照顾,无伤大雅,总体还算公正。 题目也是蒋知县出的,过年时早就告诉了王贤,等卷子发下来一看,三道四书题,果然都是做过的。王贤便气定神闲的摆好卷面、磨好墨,也不打草稿,一笔一划的默写出三篇。 尽管他磨磨蹭蹭,还是一上午就写完了,王贤不愿太显眼,只好在拿出干粮来慢慢吃,等别人先交卷。 寻常的差役眼尖,看见王贤在吃东西,便屁颠屁颠的给他送来热茶,边上的考生也想要热茶,被差役骂了一顿,险些给他掀了桌子。 一过午就有人开始交卷了,通常有三种情况,一种是才思敏捷,早早答完的,一种是肚里没有墨水,不知道答什么的,磨蹭下去也没啥意思;还有第三种,不错,就是让大便憋的…… 等第一组交上去,第二组又攒够了五个,王贤便起身交卷,卷子直接知县面前,王贤深深一揖,蒋知县起身还礼,大家都是官身,这倒也不算过分。(未完待续) 第二零七章 浙江千户所 蒋知县看看王贤的卷子,文章还算通顺,字也算工整,小毛病也有一些,但无伤大雅,取中也在情理之中,便提朱笔在上头画了个圈,这是允许进下一场的意思。*Ww w.zw.C oM*王贤向他行礼后退下,两人全程无交流。 待凑齐十个人出来考场,就看见林姐姐和玉麝等在那儿,还有帅辉和二黑,不过王贤没工夫理会他们,冲到对面酒楼,借人家茅房撒了今生最长的一泡尿。出来后,又跟店家讨水喝,连喝了数杯仍不解渴,于脆捧起茶壶一饮而尽,这才长舒口气道:“舒服……” “大人,我就不明白了,难道里头不让喝水撒尿?”帅辉一直跟着他,嘻嘻笑道。 “撒尿倒是可以,但不能起身,就拿个瓦罐,在桌子底下接着,尿一裤子还在其次,”王贤跟他比划道:“本官身为朝廷命官,岂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露鸟?” “哦,明白了。”帅辉道:“我回去让人准备棉布去。” “于啥?” “给大人做个裤子。” “滚” 王贤和林姐姐相携回家,董师傅早就备了一桌好菜,他早就饿得前心贴后心,也不等王金几个,先风卷残云填饱肚子,光米饭就吃了五碗 看得老娘心疼坏了:“想不到这考秀才还是个力气活,这得下多大力才饿成这样?” “大娘,您误会了。”帅辉笑道:“他不是累的,他是之前不敢吃怕……”被王贤狠狠瞪了一眼,才没敢往下说 后头几天依然如是,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进考场,过午就出来。看着考场上的人越来越少,王贤却顾不上感慨,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折磨。好容易五场捱过去,饶是他年轻力壮,也感觉支撑不住了,回到家倒头大睡了一天两夜,等醒来时才知道已经放榜了。 县试放榜不许平写,都按圈写,这叫轮榜。每轮五十人,末尾不够五十人,则距离稍松。第一场下来有三四个轮,末了删的就不剩两轮了,这六十人便是县试取中的童生,可以参加下月在杭州的府试。当然若家里有能量的,纵使不在榜上,仍可让知府开恩,继续赴府试。 王贤自然在榜上,王金三个也在,唉,有黑幕啊…… 按例,县试放榜之后,被取中的童生要去感谢知县大人,当然王贤是不理会的,他在家里歇了几天,便要回杭州备战接下来的府试。 跟他一起回去的,除了家里人,还有王金三个。三人带着书箱衣包,一副要到杭州常住的架势……当然是常住王贤家了。 三个便宜儿子这是头一次离家,都兴奋的跟吃了春药似的,让王贤大感丢脸,把他们提溜到船头,板起脸教训丨道:“读书人要宁静致远,你们才过了个县试就飞扬浮躁,还真以为自己肯定能中秀才?” “我们自己考是不成,”三人恬着脸笑道:“但不是有爹么?” “我在知府衙门里可说不上话,你们爷爷也没那能耐,让知府大人网开一面,”王贤板着脸道:“下一关全看你们自己了,过不去就只能卷铺盖回家了,我可没本事让提学大人破例。” 三人面无人色道:“此话当真?” “那还有假?”王贤叹口气道:“我自己也得看运气了,何况你们?” “啊……”三人捶胸顿足道:“这可如何是好,我等已经跟家里夸下海口,若是中不了,哪还有脸回去?” “休想,我这不养闲人”王贤一句话断了他们的念想,见三人如霜打的茄子,蔫了,只好再给他们打气道:“要是我和你爷爷不当官,你们还不考秀才了?都是寒窗苦读十余载的,拿出真本事,堂堂正正的考个科名出来” “唉……”三人点点头,信心严重不足道:“也只能如此了。”王贵的便宜儿子王介叹道:“早知如此,我们就多用些功了,叔叔大包大揽,坑人不浅……” “滚”王贤一脚把他踢倒江里。 回到杭州,王贤把三个小子丢给于谦,让这位考试天王对他们进行考前突击辅导,他则关起门来继续背书……王贤的底子实在太薄,真论起水平来,比王金还不如,所以那些临阵磨枪的考前辅导,对他没啥用处,反而让他混乱,还不如老老实实多背百十篇范文,看看到时候能不能碰上。 别以为就他奇葩,这样于的大有人在,尤其是贫寒士子,没钱延请名师,也没资格参加上流文会,只能抱着兔园旧册,剿袭陈言、下死功夫,每年碰巧蒙对题的不乏人在,而且这时候剿袭是不犯法的,只要人家猜对了,就必须取中……毕竟那些程文都是名家、进士之作,谁能说个不好?这种人还有专门的雅号,叫碰秀才,。 何况王贤有魏老师的独门秘籍,号称‘五百篇文章考秀才,如今王贤堪堪背了四百多篇,是以打算咬咬牙,凑够五百篇,看看到时候有没有奇迹发生 就算没有奇迹,徐提学应该还是会网开一面,让他参加院试的,当然这就不足为外人道哉了。 这边王贤昏天黑地背诵八股文,那边朝廷的任命下来了。帅辉和二黑,皆因为吏有功,提升为杭州府检校,调浙江按察司听用……因为朝廷对衙门的官员数目,越往上控制的越严,但堂堂一省法司事务巨烦,法定的人手根本不够用,所以这种官职在下级衙门,人却在臬司上班的现象十分普遍,比如那位英勇殉职的马典史…… 值得一提的是,王贤的官职也是杭州府检校,调浙江按察使司听用,竟然跟帅辉二黑两个平级了。而且人家俩人连经制吏都没当过,就直接成官身了。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才混上的官职,那胡钦差竟然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一下把两个老百姓提拔成了官员。这世道,上哪说理去? 不过人家胡潆当初,可是想给他连升三级,给他个从八品的官职,作为酬劳,是他自己不要,想考个功名再说。王贤自有一番算计,太平年景,读书人的地位越来越高,以后就是读书人的天下了。能混进读书人的队伍,比什么都强……而一旦有了品级,就不能再参加科举,自己也终生与读书人的身份无缘了。 想来想去,磨刀不误砍柴工,哪怕有个秀才功名,也算是读书人的一脉,日后晋升上也能少受刁难,为此错过连升三级的机会,也是值得的。 当他向胡潆表达了这个想法,得到胡钦差的大加赞赏,小伙子真不错,不好高骛远,脚踏实地的积极向读书人的队伍靠拢,这样的好苗子要悉心培养。胡钦差甚至动了,帮王贤活动个举人的想法,当然他现在连个秀才都不是,说什么都早了。 于是胡潆没有管王贤,仍让他继续不入流下去…… 不过老天爷不是王贤的于爹,世事不能尽如人意,二月里,发生了一件让人不安的事情——除了仍在金华府追查建文的朱九一伙,朝廷又派了一队锦衣卫来杭州 这队锦衣卫一到杭州,便召集三大宪前来,向他们宣读了,锦衣卫北镇抚司在浙江设立千户所的旨意。 尽管谁都不愿看到杭州城多出这么个太上衙门来,但圣旨不容置疑,只好遵旨而行。于是布政司将原属于藩司衙门的卢园,划给千户所为官署,都司衙门又派四百兵丁负责守卫并听其差遣。 锦衣卫千户所挂牌之后,便开始张榜招募番子、捕手,欣闻锦衣卫招人,杭州城内外的地痞无赖、流氓恶霸,纷纷前来应募,那边锦衣卫许千户是荤腥不忌,只要够狠够黑够狡猾,统统全都收罗帐下,短短十余日,竟拉起四五百人的队伍…… 这让杭州城的官员们忧虑甚重,锦衣卫千户所如此大张旗鼓的招兵买马,肯定是要大于一场,恐怕杭州府的百姓大户,要遭一场劫难了…… 不过王贤顾不上那许多,因为转眼到了三月十五,府试的日子到了,府试的流程和县试大同小异,九个县六百多名考生,在设在府学的考场里,隔天考一场,八天下来,到了第五场,王贤和他的三个便宜儿子居然都奇迹般的健在,然后第五场基本就是走过场了,顺顺利利的通过了府试。 这回把王金三个得意坏了,原来我们还挺有水平咧不枉我们苦读十几年打声招呼,便高兴的回乡报喜,享受族人们的恭维去了。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王老爹啐道:“知道老子使了多少银子?”原来为了让他们三个过关,王守业这几个月没少打听,终于从明白人那里得知。知府大人虽然清廉如水,但他的师爷是可以办这件事的,二百两银子一个名额,但案首是别想了。 为了族人的希望,为了三叔公的重托,王兴业一咬牙,一跺脚,这个钱,我出了好容易找到了知府大人的黄师爷,送上了六百两银子,并三人的名单。当时黄师爷不置可否,却也没有退钱,王兴业便知道这事儿成了,放榜时一看果不其然,三人都榜上有名。(未完待续) 第二零八章 锦衣卫 其实是王贤跟王兴业说,这事儿不能跟王金、王介那几张大嘴巴说开,万一他们说走了嘴,忒是不好收场,王老爹一听也有些道理,这才按住爱炫耀的本性,做了一把不声不响做好事的大善人,当然他全都记在小账里。*Ww w.zw.C oM* 至于王贤这一关,是打算靠自己过的,毕竟二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老王家出起来还是蛮吃力的,王贤便决定自己考一考,说不定能蒙着呢。就算蒙不上,还可以去厚着脸求徐提学,应该能得个特批的名额。 王贤小算盘打得叭叭的,其实是打着准备赖上徐提学的谱儿。孰料王贤的好老师魏大人,才是那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好人,魏源过年写信给老上司拜年时,在末了隐晦的提了一句,‘门下王某、适逢科考,资质驽钝、望多教诲,。 府试时,那虞知府看在魏源的面子上,哪好意思不取他?虽然王贤除了蒙着一篇,其余文章都作得乱七八糟,虞知府还是低低的取了他。倒叫王贤也不明就里的乱高兴一阵,难道我的文章,真能入得了考官的法眼了? 不过他没王金几个那么浅薄,只是跟林姐姐暗爽了一下,便继续闷头背他的程文,准备下个月的院试,前面两场都是预赛,这才是正赛咧 帅辉和二黑都已经到按察司报道,但他俩仍住在王贤家里,嚷嚷着为了省房租,其实王贤知道,他俩是向自己表明心迹,证明他们仍保持本色,没有任何变化。 每年至此王贤不禁苦笑,我岂是那种小心眼之人?呃,好像是的…… 至于他自己,周臬台格外开恩,给他放了长假,让他待院试之后才去衙门报道,不过有帅辉两个每天回来说长道短,他对杭州城的大事小情,也算知之甚详。 如今的杭州城,正是阳春四月,繁花似锦,一年里最美的时节。往年这时候,无分男女老幼,都会兴致勃勃的出游赏春、泛舟西湖,不负这人间天堂的良辰美景。 可今年,恐怖的气氛笼罩着杭州城,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全都关门闭户、人人自危,哪还有兴致出游 有道是,狼行千里吃肉,狗改不了吃屎,锦锦衣卫千户所大肆招兵买马,自然不是摆设来着,他们是要吃人的 在一个月的酝酿之后,锦锦衣卫开始缇骑四出,大肆搜捕。一上来就先朝杭州城内外的寺庙道观下手,把里面的和尚尼姑道士道姑统统抓起来,挨个细细盘查,查完了没问题,也不放他们回去,说是‘现在查不出问题不代表没有问题,说不定过几天就能查出来,。 还是灵隐寺的方丈慧如禅师明白,上供锦锦衣卫白银万两,买了阖寺近千名和尚的平安。其余的寺庙道观尼姑庵,这下也恍然大悟,原来是要破财消灾啊,于是纷纷出钱上供……虽然都没有灵隐寺财大气粗,但没个几千两银子甭想过关。 有那些很穷的寺庙道观,实在出不起这个钱,锦锦衣卫便坚决不放人,还不给吃喝,后来饿死了十好几个和尚道士,还是大户居士实在看不下去,出钱赎人,才算了账。 不过大户们很快就没心情同情别人了,因为锦锦衣卫蹂躏完了和尚道士,转过来就对他们下手了。锦锦衣卫以搜捕明教妖人为由,在杭州城内外大肆搜捕,专找有钱的人家下手……锦锦衣卫浙江千户所的白役,大都是原先杭州的地痞流氓,对哪家有钱,哪家是什么背景,最是了若指掌,助纣为虐时为害尤烈 锦锦衣卫在京城,尚且飞扬跋扈,现在来到下面省里,更是无法无天,也不需要什么证据,看着谁家有钱,就直接破门而入,把当家的抓走审问,勒索赎金,杭州城的商号富商无不被其敲诈勒索,不少人家本没有多少钱,却被误以为是大户,勒索数千上万两银子,一文钱都不许少,只能倾家荡产… 杭州府的吴通判,实在看不下去,有一次带人拦下了锦锦衣卫的爪牙,要将被抓的缙绅带回杭州府。结果对方带队的锦锦衣卫百户一声令下,番子们就将吴通判的轿子拆了,然后把他绑在路边的柳树上,抽了一百鞭抬回去时整个人都血肉模糊,有出气没进气,到现在还躺在床上,没有脱离危险呢。 属官被打成这样,虞知府不能不出声了,他也不跟锦锦衣卫理论,直接上本告状、谁知道锦锦衣卫是做惯了这种勾当的,早就恶人先告状,说吴通判企图包庇嫌犯,并对皇上口出不逊,永乐皇帝闻言大怒,当即下诏狠狠训丨斥了虞知府一番,又下旨罢了那吴通判的官儿……皇帝本来还要打他一百棍,因为锦锦衣卫已经替自己打了,这才免了。 旨意一到,瞎子都能看出皇帝对锦锦衣卫的庇护,简直到了偏听偏信的地步。自此县衙、府衙,各级衙门,再不敢管锦锦衣卫的事儿,虞知府和他的下属们,只能巴望着臬司衙门、指望冷面寒铁公,站出来扫除妖氛,还杭州一片安宁 然而让人失望的是,周新一直保持沉默…… 连臬台大人都不敢管么?官员们彻底绝望了,而锦锦衣卫的气焰却越来越炽,他们原先还只是抓人审问,顺道敲诈勒索。但当意识到杭州城、浙江省,没人能管得了他们后,那些番子白役露出了恶棍流氓的本性,开始肆无忌惮的抢劫、强奸甚至是杀人…… 帅辉告诉王贤,今天他看到一份状纸控诉道,苦主是一名富商,有一女儿,名唤美娘,年方二八、生得天生丽质、秀美端庄,自从杭州城开始不肃静,富商就把女儿藏在家里,唯恐外出引祸上身。 谁知人坐家中,祸从天降。原先街坊有个无赖,早就垂涎美娘的美貌。当然原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不可能的,但那厮投靠了锦锦衣卫后,因为狗腿当的得力,被提升为小旗,立马嚣张起来,让人上门提亲。富商自然不答应,小旗恼羞成怒,竟派了十余名手下,将美娘强抢到家中,欲待凌辱。怎奈美娘性情刚烈,手持剪刀抵死不从,被那小旗活活掐死。 这还不算,小旗见美娘死都不肯从自己,心里无比怨毒,竟然令手下暴徒将她剥光衣服,赤身**抛尸在钱塘门外……这种恶性案件的状子,苦主都不找县里府里,直接往按察司衙门送,因为大家都很清楚,如果浙江还有个人能不畏强权,为百姓主持公道,那一定是周新、周青天 “那周臬台呢,他怎么讲?”王贤听得也是义愤填膺,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有几分热血,最看不得这种蹂躏百姓的恶行。 “臬台大人收下了状子,又温言安慰了苦主,”帅辉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道:“然后就没下文了。” “原来冷面寒铁专拣软柿子捏”二黑冷哼一声道:“对付小老百姓厉害着呢,现在遇到锦锦衣卫,就成了软脚虾 “不要这么说。”王贤正色道:“周臬台不是那样的人” “怎么不是,大人在家读书,足不出户不清楚。”二黑怒道:“如今好好的人间天堂,已经变成人间地狱了,从上到下,大家都指望着周臬台这个地藏菩萨救苦救难,可惜他根本不敢得罪锦锦衣卫” “你是周臬台肚里的蛔虫?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王贤冷声道。 “这……”二黑一时语塞,刚要再说点什么,突然听前院一阵砸门声,王贤皱了皱眉,心道不会说曹操曹操到吧 “我去看看”二黑拔腿往前走,与跑来报信的门子老侯,装了个满怀,那老侯吓得面无人色,哆嗦道:“大大大人,大大大事不好了……” 二黑劈手给他一个巴掌,骂道:“好好说话” “锦锦衣卫来了”这招还真管用,老侯一下就不结巴了。 “他奶奶的,竟欺负到咱们头上了”二黑早就憋了一肚子火,闷哼一声,带着几个护院到前头去了:“会会他们去” 前院花厅里,一名身穿黄色飞鱼服,腰挎绣春刀、披着猩红披风的锦锦衣卫军官,正大刀金马的坐在堂中,脸上却写满了阴鹜,还有若隐若现的凛冽杀意。 他身后站着一溜身穿红色飞鱼服,脚踏皮靴,腰挎绣春刀的锦锦衣卫军卒,一个个凶神恶煞、狠狠瞪着走出来二黑一行人。 一比之下,二黑虽然汹汹,但气势上弱了太多,他穿一身绿色官服,胸前补着练鹊,根本无法与那耀眼夺目的飞鱼服抗衡;身后的护院更没法和锦锦衣卫相提并论。 “这里是朝廷命官住处,”一屋子锦锦衣卫的气势太压人了,二黑纵使火气再大,也不由自足的低了嗓门道:“不知诸位上差有何贵于?” 看他身穿未入流的官服,那坐着的军官冷哼一声道:“你就是王贤?”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二黑沉声道。(未完待续) 第二零九章 大危机 按规制,百官赐服,一品斗牛、二品飞鱼、三品蟒、四五品麒麟、六七品虎、彪,唯独锦衣卫,为天子亲军。※中文网 WWW.zw.COM※凡朝会、巡幸、分番入直,则服飞鱼服,佩绣春刀,侍天子左右。 锦衣卫离京办事,亦着飞鱼服,以示天子钦差,光靠这身赐服,就能让地方大员退避三舍。当然只有正牌锦衣卫才有这殊荣,整个浙江千户所千把号人,也不过百余名——眼前的一列锦衣卫,各个身着大红飞鱼服,腰带上皆挂着块象牙腰牌,上面赫然刻着钅锦衣卫北镇抚司, 清一色都是京里来的锦衣卫,不是在杭州临时招募的那些番子白役。 此时,他们一个个肩架高耸,十指微张,就像猎豹蓄势待发,正准备弹地而起抓捕猎物,几双眼铜铃一样,冷酷无情地盯着二黑。 要是换了帅辉,估计都能吓尿裤子,二黑虽然胆气粗豪,却也难免紧张,低声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那坐着的锦衣卫统领,身材瘦削,鹰目勾鼻,像蹲坐的老鹰一般令人心惊肉跳、不敢与他对视。他用那双老鹰样的眼睛,打量二黑一番,从牙缝中挤出一行字道: “不是就滚一边,是就跟我们走一趟” “拿来”二黑把心一横,伸手道。 “你要什么?”锦衣卫统领阴测测道。 “我看看哪来的旨意?”二黑冷声道:“我们是按察司的属官,你们有臬台大人的手谕么?” “荒唐”统领身后一名锦衣卫冷笑道:“镇抚司抓人,什么时候需要法司同意了?别说个小小的杂职官,就是知府道台我们也照抓不误” 此言非虚,镇抚司是锦衣卫下负责侦缉刑事的机构,有专门的诏狱,可以自行逮捕、侦讯、行刑、处决、不必经过朝廷法司,洪武永乐两朝,死于北镇抚司酷刑之下的文武贵胄不计其数,一个小小的杂职官,在他们眼里真如蝼蚁一般。 “看来你不是王贤。”那锦衣卫统领冷声道:“他为何不出来,要做缩头乌龟么?” “那我们就把他的**揪出来”锦衣卫一片怪笑,便有几人上前,要往后面去抓人。 “你们不能进去”二黑伸手拦住道:“这是官眷后宅”他身后的护院却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去你娘的”一名锦衣卫飞起一脚,就朝二黑踢去,根本不管他还穿着官服呢。 二黑本来就有点底子,又跟着吴为勤学苦练,武功很说得过去,当即侧身让过,也一脚反踢过去。孰料锦衣卫各个武功高强,那人冷笑一声,反手擒住他的脚腕,低喝一声:“去你的”便一个云手将他推了出去。 二黑金鸡独立、下盘不稳,踉跄着后退几步,把个高脚花盆架撞翻了。还没反应过来,腹部便吃了追身一脚,紧接着胸部,头部,又连挨了两下,惨叫着轰然倒地。 “住手”一声怒喝响起,身穿墨缘白衫、面目清冷的王贤,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小脸紧绷的灵霄,灵霄身后是几个身穿蓝色长袍、足踏芒鞋,发髻束在顶门的道士。 “尔等胆敢谋杀朝廷命官”看到昏迷不醒的二黑,王贤目眦欲裂,怒道:“无法无天了” 好大的帽子扣上来,连锦衣卫也是一愣,但也只是一愣,旋即笑得东倒西歪道:“哈哈哈哈芝麻绿豆大的官儿,一口一个朝廷命官”“无法无天?哈哈哈,我们就是法,我们就是天” “打了就打了,你能怎样?有本事打回来啊?”那连环三踢的锦衣卫,蜷起螳螂腿,朝王贤冷笑道:“爷爷站在这儿,来呀,不来你就是狗娘养的。” “还有人提这种要求”王贤看一眼灵霄。 “那就满足他”灵霄冷笑起来,举起右手,向前一挥道:“黑云子,上” 一名身材高挑,面色黝黑的道士,闻声揉身上前,朝那锦衣卫笑道:“鸳鸯连环腿,我也会,咱俩切磋一下”说着,不待人家答应,便无声无息的一脚直取那锦衣卫的面门,他这一脚快逾闪电,比二黑那种三脚猫厉害何止十倍 锦衣卫后撤一步,也就避开了,但他们都是些性情凶横、眼高于顶的家伙,岂肯轻易后退?便也弹腿与他重重踢在一起。电光火石间,只听砰砰砰砰,双方连对了十几脚,那锦衣卫一条腿要断了似的,终于抬不那么利索了。 道士却越踢越勇,从面门到咽喉到胸口到小腹,在那锦衣卫被踢飞之前,连踹他十二脚。巨大的力道使那锦衣卫打横飞出去,落地时上半身在门外,下半身在门里,腰椎正磕在门槛上腰部传来巨大的疼痛,让这经年累月打熬出来的锦衣卫,也惨叫一声昏厥了过去。 那叫黑云子的道士打完收工,也难免揉了揉腿骨,这锦衣卫的腿跟铁柱子似的,真痛啊…… 这一切,说时迟那时快,只发生在短短几息时间。同伙晕过去,锦衣卫们才反应过来,之所以如此迟缓,是因为向来都是他们打人,还从没见过自己人被打成这样呢。 直到听见王贤和灵霄的风凉话:“这样的要求,还是第一次听说呢?”“是啊,现在满足了吧?” 锦衣卫们才反应过来,又羞又恼的望向统领,那统领一张脸铁青铁青,鹰目中寒芒四射道:“反了反了上” “喏”一众手下应一声,纷纷拔出雪亮的绣春刀,却非一拥而上,而是三五结阵,有章有法的逼近了对方。 见对方亮家伙了,道士们也从宽大的袍袖中,抽出雪亮的三尺青锋,一场血拼就在眼前了 “慢”孰料那锦衣卫统领低喝一声,叫住了手下,他长身而起,呃,也没多长……原来他的个子出奇的矮,怪不得喜欢坐着。但身材并不影响他的威严,目光扫过一把把亮如秋水的七星宝剑,冷声问道:“你们是武当山的道士 “正是”道士们并不避讳,冷冷道:“别人怕你们锦衣卫,道爷可不怕”这也是实话,虽然如今道教领袖仍是龙虎山正一道,但当今永乐皇帝起兵时,几次危急时刻,据说都是真武大帝显圣,才度过了难关,是以永乐定鼎后,大肆册封真武大帝,甚至授意下面人宣扬,他就是真武大帝转世,那么侍奉真武大帝的武当教,就成了大明的国教,如今正是炙手可热。这些张真人的徒子徒孙们,还真不惧凶名赫赫的锦衣卫。 “你们供奉真武大帝,我们侍奉永乐皇帝,咱们井水不犯河水。”锦衣卫统领竟难得的讲起了道理:“这个人是我们锦衣卫的犯人,你们休要趟这趟浑水,”说着自觉有些气弱,声音转冷道:“不然,休怪我等不给孙真人面子 “废话少说”道士们有些踯躅,灵霄横眉冷对着那锦衣卫统领道:“我死也不会让他们,带走小贤子的”说着把王贤拉到身后道:“小贤子别怕,我不会让他们带走你的……” 望着灵霄小巧的背影,王贤是哭笑不得,这算美女救英雄?唉,灵霄美则美,但却是个假小子,我更算不上英雄 “明白了,大小姐。”道士们沉默片刻,终是点头了,那横云子转而对那锦衣卫统领道:“要么战,要么走” “……”锦衣卫统领脸色愈发阴沉,自打离京,他还没碰过这种硬骨头呢。但要是这么走了,岂不弱了锦衣卫的名头? 正在踯躅间,突然听到外头响起密集的脚步声,便见一队穿着按察司服色的官兵涌进来,带队的是一名按察司佥事,满面怒气的对那锦衣卫统领道:“杜百户,在浙江的地盘上,动我们按察司的属官,是不是应该提前打声招呼? “有这个必要么?”原来那统领只是个百户,却是好大的威势,他知道今日事没法硬来了,还是回去请示一下千户,再作打算吧。打定主意,他的目光转向站在灵霄身后的王贤,冷笑道:“锦衣卫要抓的人,走遍天涯海角也逃不掉,有本事你永远别离开她”说着一甩拖在地上的披风,转身低喝道:“走” 锦衣卫们小心抬起昏迷的同袍,跟着杜百户撤走了。 “惭愧,”锦衣卫一走,屋里的空气终于不那么凝滞,王贤朝那张佥事抱拳道:“多谢大人前来相救。” “不用谢我,”张佥事摇摇头道:“是臬台大人让我来这一趟的。”顿一下道:“如果没别的事,臬台请你过去一趟。” “遵命。”王贤点点头,赶忙到后头换了官服,先看了看二黑,那边老道士已经看过了,说这小子皮糙肉厚、无甚大碍,他这才放下心来。又到老娘房间,便见老娘面沉似水的坐在椅子上,清儿、银铃、还有小白菜,环在她周围,听灵霄手舞足蹈的讲她方才大发雌威的过程。 看见王贤进来,林姐姐满目关怀的深深望他一眼,王贤重重点下头,对老娘道:“娘,咱家有麻烦了。”(未完待续) 第二一零章 老娘 “啥麻烦?”老娘从桌上簸箩里,拿起鞋底子,一锥子一锥子纳起来。这是老娘缓解紧张的方法,就像有人紧张时会喝水、有人紧张时会啃指头,老娘更中意那种尖锥刺入厚鞋底的刺激感 “应该是为何常的事儿。”王贤低声道。人可以不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不能不信因果——锦衣卫此番前来,是因为何常之死,何常之死因为他想找王贤报仇,他之所以要报仇,是因为王贤把他送进监狱;王贤之所以把他送进监狱,是因为他陷害了王兴业,让王家的日子过不下去;而王兴业之所以会被陷害,虽然看似是无妄之灾,可要是没跟李晟结梁子,那货也也不一定会给何常出主意,以何常那种简单的脑袋,根本参不透官场的玄机,更没有陷害他的能力。 而王兴业和李晟的梁子,是从他抢了人家心仪的姑娘开始,可倘若不结这个梁子,这世上就没有王贤……虽然有点绕,但至少让王贤明白了,由他来面对今日的危局,也算理所应当。 老娘对何常的事情了解不多,只知道那货突然摇身一变,锦衣还乡,又突然莫名其妙死掉了。但以老娘对自己男人和儿子的了解,却也能猜到八成是他们先下手为强了。 现在见锦衣卫来登门算账了,老娘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但她并没有像一般妇女那样惊惶,因为她知道嫁给那样的男人,生出这样的儿子,就必须时刻做好准备,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就像五年前那次一样,她知道自己要做的,就是接受、忍耐和支撑 都说男人是家庭的顶梁柱,但在最危急时,支撑一个家的,往往是女人…… “别哭丧着个脸”老娘的鞋底重重敲在王贤头上,大声训丨斥道:“咱家再惨能惨过当初?当时你爹蹲大牢,你躺着跟死人一样,咱们不一样挺过来了”说着霸气的一挥手道:“最坏也坏不过上次,还有啥好怕的” 王贤一想也是,点点头,又听老娘沉声道:“何况我儿今非昔比了,你把自己当死人,跟他们拼了,也不一定非死不可”说着一双圆睁的眼睛,深深望着儿子道:“就算是非死不可,也得拉上几个垫背的,男子汉大丈夫,人死屙朝天,放心大胆去吧,老娘给你收尸” 林清儿和小白菜听了,险些晕过去,她们这种大户人家的小姐,实在没法根上老娘的思路。但知子莫若母,只有老娘最清楚王贤最需要什么,她能给他破釜沉舟的勇气 果然见王贤重重点头,推金山、倒玉柱,给老娘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毅然决然转身而去。 “等等”王贤刚走到天井里,林清儿追了出来,他刚转过身,便见她如乳燕投林,扑到了自己怀里。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王贤轻轻吻一下她白瓷般的额头。 林清儿仰起头,大大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脸上却带着笑容,写满了认真道:“我想告诉你,我和娘一样,做你的支柱,不拖你后腿” “嗯……”王贤的心肝,都被满满的感动占据,他也不管场合了,捧起林清儿吹弹得破的小脸,便痛吻下去。林清儿起先还挣扎,但旋即便不管不顾的回应着他,两人热烈的吻着,看得跟出来的几女都呆了。 院中落英缤纷,一对人儿在热吻。 玉麝捧着滚烫的小脸,目不转瞬的看着。心说,少爷能这么亲亲我啊?不用这样,随便亲亲就好…… 银铃捂着眼,心说好羞人啊,小谦要是这样,非踢死他不可……要是他当众的话。 小白菜别过头去,没羞没羞,林姑娘不是大家闺秀么?怎么能这样呢?一定是那坏人强迫的,嗯,一定是?我怎么腿有点软,心好慌……她罗裙下的两条白皙而优美的腿,悄悄交错摩擦起来,脸上更是滚烫滚烫,能把鸡蛋都烫熟 灵霄瞪大眼看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两人又没练过内功,怎么气息如此悠长?莫非是传说中的渡气? 良久,王贤才放开星眸迷离、樱唇微微发肿的林姐姐,大步离开了后院。 二进院子里,醒来三个多月的闲云少爷,已经开始恢复练功了,当然还需要些时日,才能恢复到受伤前的状态。 此刻他盘膝坐在床上,却没有开始运功,因为横云子几个正在小声跟他报告,与锦衣卫发生的冲突。末了,横云子那张粗豪的脸上,挂着忧虑之色道:“掌教师公肯定也不愿意,与锦衣卫发生冲突,毕竟那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实在太凶横,保不齐他会怎么报复。” 顿一下,见闲云没有说话,横云子暗道,看来少爷要比大小姐理智多了,便趁热打铁道:“少爷还是劝劝大小姐吧,咱们还是少管这闲事,为了个王贤给武当山树一大敌,实在是不智。” “嗯。”闲云点点头,几个道士见他通情达理,顿时马屁如潮,却见他缓缓下地,穿上靴子,然后走到墙边,将佩剑取下来。 “少爷,您这是要于啥?”横云子几个大惊失色,忙把他拦住道:“您的功力还没恢复呢” 闲云缓缓道:“我也不勉强你们,但你们也休想拦我。” “少爷要去于啥?”横云子几个惊道。 “去保护他,”闲云淡淡道:“让开。” “少爷……”横云子几个,仗着闲云少爷向来好脾气,想把他拦下。 “让开”见他们挡道,闲云突然舌绽春雷,怒瞪着几个道士道:“我劳动不起你们,自己去总可以了吧” “这……”几个道士忙道:“万万不可我们去就是”心中难免呻吟的,怎么兄妹俩一样长不大? “劳动不起”闲云冷哼道:“万一再给武当山树一大敌怎么办?” “没问题,咱们怕过谁,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道士们忙表决心道,这时候前头说大小姐来催,其中四个忙拔腿就往外走道:“少爷放心,我们保证他一根汗毛都不会有失” “唉……”看着他们急匆匆去了,闲云终于不再坚持,他重新盘腿打坐,缓缓道:“他衣不解带照顾我一冬天,虽然是吃喝拉撒的小事,但已经胜过亲兄弟。” “是。”横云子几个肃然起敬道:“少爷早这么说,我们不就明白了。” “现在知道也不晚。”闲云闭上眼,加紧搬运周天,求人不如求己,他得赶紧恢复实力。 灵霄留下五个道士看家,自己带着另外四个,护送王贤往臬台衙门去了,她小脸一直紧绷着,目不转睛的盯着王贤,唯恐一眨眼,他就被锦衣卫抓走。 但她真不是杞人忧天,因为王贤家门外,已经布上了锦衣卫的暗桩那卖杂货的小贩,街上游逛的无赖,都是锦衣卫的探子,随时关注着王家的一举一动。 被锦衣卫给盯上,压力真的很大,但王贤并不后悔,如果当初不当机立断,于掉何常,自己肯定要被他折磨的家破人亡,而且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至少现在,还有闲云和灵霄护着自己,周臬台也不会袖手旁观。 人生就该他娘的先下手为强,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他还会该出手时就出手,就像老娘说的,男子汉大丈夫,人死鸟朝天,爱谁谁 王贤突然意识到,每个牛逼闪闪的人物,基本上都有个英雄母亲,自己虽然不够牛逼,但老娘绝对称得上英雌了。王仲德,不要给老娘丢脸呀 一路上胡思乱想,马车平平安安到了臬司衙门,张佥事径直把他带到臬台大人的签押房。 签押房里,周新双眉紧蹙,心情沉重的阅看一份份状纸,眉宇间的怒火越积越浓,经久不散。直到长随的禀报声,把周新从愤怒中拉回来,他才吐出长长一口浊气,沉声道:“有请。” 等王贤的时候,他不禁又把目光投回到那一份份状纸上。一个月来,臬司衙门就不断接到百姓的控状,这写状纸有的来自杭州城内,也有的来自远郊乡村,控告对象几乎都是锦衣卫镇抚司浙江千户所。这都是浙江老百姓,和着血泪写成的控诉啊,张张泣血,字字含悲,看得周新怒发冲冠,直欲拍案长啸 何止是他?任何有良知的人,在闻听这些惨剧后,都会拍案只是还得看敢不敢对凶手拍案?还是关起门来自己拍? 现在,老百姓把他当成救星,期待着他来拍案,是因为他嫉恶如仇、不畏强权的性格,是因为他过往执法如山、维护正义的经历就像当初他上任时,浙江老百姓说刂廷派了冷面寒铁来,我们就有活路了。,今天,百姓们在再一次走投无路之际,又想到了向他求救,他岂能见死不救? 然而,在这雪片般飞来的状纸面前,周新却感到了为难,他迟迟不肯表态,很多人都说他不鸣则已、一鸣必定惊人,但其实他真是举棋不定了。 等他再次从内心的矛盾中挣扎出来,便见王贤早就立在那里,调整下心情,周新轻声道:“坐下谈。” 第二一一章 周臬台的决心 数月不见,周新那张冷峻瘦削的面孔,显得有些消瘦憔悴,他坐在签押房的大案前,望着端坐下首的王贤,久久不语。 周泰给王贤上茶之后,便端着托盘无声退下,有他们守护的签押房,里头人只管随意说话。 “多谢臬台相救,加上灵霄、闲云兄妹俩给我撑腰,张佥事及时带人赶到,我这才能来见臬台。”于情于理,王贤都要先道谢。 “不必谢我,我接到消息时,再派人过去已然晚了。幸亏你与闲云兄妹结下了善缘,才不至于束手就擒……”周新却坦诚道:“家里还好吧?” 王贤轻声道:“其他还好,只是二黑被打伤了,可能要调养一段时日。” “当然没问题。”周新点点头,准了二黑的假,轻叹一声道:“日后千万小心,被那帮人盯上了,不会这么算完的。”说着又叹一下道:“那帮人残忍至极,被他们抓去,不消一时三刻,就能折磨致死,我纵使亲自前往,也来不及施救了。” “…”王贤听得心寒不已,低声道:“难道臬台也治不了他们?” “治不了。”周新板着脸,声音暗哑道:“那锦衣卫许千户虽然只是五品武官,但却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的亲信,打狗还得看主人,这天下谁敢惹纪纲?”顿一下,毫不掩饰的自己的软弱道:“虽然本官身为三品大宪,纵使凶横如纪纲也没法直接动手,但永乐皇上视他为心腹爪牙,他要想陷害任何人,只要在皇帝面前告上一状就能轻而易举地达到目的,朝中连台阁重臣们都得避让三分,我周某一个小小臬司又能怎样他们呢?” “臬台…”王贤面色发白的望着周新,他这次前来,其实是把周新当成救命稻草了,如果看起来很厚道的周臬台,都救不了自己。难道还能指望老狐狸一样狡猾的胡潆?他真有些后悔,当初没问明白那黑小子的身份,现在就算病急乱投医,都找不到庙门。 虽说匹夫之勇,可以贯日月,但王贤不是匹夫,他还有父母家人要守护。对他来说,勇气来自实力,锦衣卫捏死自己,真如捏死只蚂蚁一样,这种时候,任你百般计谋、千般勇气,都是白费,只有想办法借力,借到可以匹敌锦衣卫的力,才有和人家斗的资格。 在王贤看来,于情于理,周新都是唯一的选择。于情,周新曾在浦阳江边谆谆教导,显然是看重自己的。于理,周新是浙江按察使,现在阖省官民都在翘首盼他解其倒悬…… 但谁料,周新当头就是一盆冷水,泼得王贤透心凉。要是连传说中天下最冷最硬的冷面铁寒,都要对锦衣卫退避三舍的话,那天下之大,真没有他的立锥之地了。但是冷静下来一想,肯定不是这样,不然周新于嘛叫自己来?就是嘱咐自己日后小心么?那他个堂堂按察使,真成吃饱了撑的了。 片刻心旌动摇后,王贤的脸上恢复了血色,挂起淡淡嘲讽道:“臬台言不由衷。” “怎么讲?”周新不动声色道。 “想当初,在浦阳江边,臬台对属下一番教诲,言之凿凿,犹如在耳。”王贤沉声道:“我不信一位秉承‘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亚圣信徒,会畏惧一条皇帝的恶犬” 周新闻言,双目如电的盯着王贤,毫不掩饰眼中的激赏之色,他彻底确信自己没看错人,这王贤是那个值得托付大事之人。这段时间来,不知多少人都在背后议论,说他这个面寒铁,徒有其名,转捡软柿子捏,虽然不能动摇他的心志,但总是会让人憋闷。 现在听王贤说中了自己的心意,周臬台涌起强烈的知音之感,但那如万载不化之冰的脸上,还是没有一丝笑道:“皇帝的恶犬,仲德此言不妥……” “本来就是,”王贤冷冷道:“那纪纲凶名滔滔,其恶行连我在乡下时都有所耳闻。当今皇上春秋鼎盛,英明神武,明察秋毫之末,这种人近在左右,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呢?” “胡说八道”周新忙低声喝止道:“陛下当然是被蒙蔽的。你不要分拆圣人之言,孟子这句话完整说来,是‘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大人息怒,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王贤却浑不在意的沉声道:“这次浙江的灾难,症结并不在锦衣卫身上,他们只是一群依主人心意乱咬的恶犬罢了真正的根源是当今永乐皇帝,深恨隐藏建文、欺瞒朝廷的浙江官民,才会让锦衣卫来查个底朝天对于他们那些残酷的手段,恐怕只要纪纲一句,浙江民风刁悍,不如此不足以震慑人心,永乐皇帝就不会追究了。” “住口”见这小子越说越不像话,周新勃然变色道:“妄揣圣心,大逆不道你要是再胡说八道,别怪我翻脸不留情了” “大人不是说,民为贵,君为轻么?”王贤皱眉道。 “那也不能非议君上,此次是朝廷出了奸臣,千错万错都是那纪纲的错,”周新沉声道:“陛下极为重情念旧,当年纪纲在他最危难时投奔而来,曾经也忠心耿耿,立下不少汗马功劳,皇上自然对他宠信有家。谁知道他非但不思报效,反而利用皇上的信任,欺凌百官、蒙蔽圣听、胡作非为、恶贯满盈”说着朝北方一抱拳道:“除掉此奸佞,全皇上圣名才是为臣子的义务” “属下……受教了。”王贤只好点头道。心里却幽幽一叹,其实道理很简单,但是时代的局限性在这里,哪怕周新信奉的是更激进的亚圣学说,也依然坚持认为皇帝是没有错的,错都是臣子的 或许周新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能承认,因为天地君亲师,乃是这世上最大的道理,一旦认为君上有错,他的信仰也就崩塌了…… 也只有王贤这种异种,才会不把皇帝和皇权当回事儿吧。 “那大人到底什么意思?”王贤被这个自相矛盾的周臬台,搞得有些糊涂,还是直接问个明白的好:“管还是不管?” “当然要管了”周新断然道:“虽然锦衣卫假皇上之名,横行无忌,然而朝廷法度岂能轻废?黎民涂炭焉可不问?如不将这帮恶贯满盈之徒绳之于法,要我这堂堂按察使何用?”说着他把那厚厚一摞状纸给王贤看,“这些受害百姓,冒着血海般的于系,把状纸投了上来,难道我能置若罔闻?俗话说‘在其位,谋其事,,既然皇位委任我提典一省刑狱,我岂能不为民做主,解民倒悬?” 听着周臬台的凿凿之言,王贤心头明悟,其实人家老周什么都明白,只是有些话不能明说罢了。大家心知肚明但不点破,才是谈论这种犯忌讳话题的方式,自己还是太莽撞了,要改,要改哇 念头一闪,他也激动了,起身抱拳道:“属下愿助大人一臂之力”帮人就是帮自己,诚哉斯言。 “正要仲德助我”周新的眼里,闪烁着智慧的光,去岁在浦阳江边的那番深谈,就是为今日埋下的伏笔 周新号称明察秋毫,自然知道死刑犯何常摇身一变成了锦衣卫他对此极为震惊,因为这不仅说明按察司大牢的管理,存在严重漏洞,更是对国家法度的公然蔑视 不过周新知道此事时,何常已经做了龙王爷的女婿,他自然猜到是王贤于的,毕竟在富阳县,有能力、有动机下手的,就那么几个人,王贤是嫌疑最大的一个。但他并没有追究,因为锦衣卫本身就是独立于法司之外的怪物,根本不受法律约束,王贤若不杀死何常,何常必然置他于死地。人总不能束手就擒吧,为了自保杀人无可厚非。 当时周新以为,既然朱九爷不再追究,这事儿也就过去了。毕竟锦衣卫在浙江并无机构,也不可能为了调查一个小旗之死,再专门派人下来。谁想到世事难料,在浦江县的天罗地网,没有逮住建文君,反倒给了锦衣卫名正言顺染指浙江的借口。 那时候周新就意识到,锦衣卫一定会找王贤的麻烦,因为这世上敢对锦衣卫下手的,可以说几乎没有,那当初救了何常的人,定然将王贤的挑衅视为奇耻大辱,一定要把他挫骨扬灰,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既然明白了敌人的必攻之处,周新自然可以将计就计,挖好陷阱等他们来跳。 “敢问大人,要我做什么?”王贤沉声问道。 “仲德附耳过来,”周新压低声音,如是吩咐一番,末了道:“此事酝酿还需时日,你先只管考院试再说,有个秀才的功名,还是很有用的。” “是。”王贤点点头,面无表情的应下,心里却难免暗暗郁闷,怎么又当诱饵,不能给俺换个新鲜的差事么?”(未完待续) 第二一二 锦衣卫的算盘 王贤实在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有啥过人之处,值得胡钦差、周臬台反复拿自己开涮。[本文来自中文网 WwW.ZW.CoM]难道我是金蝉子转世? 但周新不想说的话,他问也没用,只好起身告辞,回家闭门读书,继续准备最后一场院试,不管外头闹翻了天。 锦衣卫那边没拿到人,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不然颜面何存?但有武当教的牛鼻子镇宅,再上门拿人纯属自取其辱,锦衣卫许千户便向按察司行文,要他们发票拿人交给千户所处理。 那边周新也于脆,马上回文说,让按察司拿人也可以,但是请讲明该官所犯罪由,然后让人把信送到了卢园。 卢园地处西湖西南,三面临水,一面倚山,是一个巨大的园林,园内架梁为舍,叠石为山,凿地为池,立埠为港,畜养异色鱼类,广植草木,美不胜收。往年阳春季节,这里都是游人萃集,赏花赏月、雅士题咏,吟诗作赋,端的是杭州城一景。 但是今年,这里却阴气森森,游人绝迹,园内还不时传来拷打声、惨叫声,令人不寒而栗。盖因此处已经成了锦衣卫北镇抚司浙江千户所的衙门,几个大宅子成了关押人犯的牢房,里头数百犯人被日夜拷打、严刑逼供,夜里惨嚎声甚至传到园外,吓得附近的百姓魂飞胆丧,能搬家的全都搬家了。 不过在锦衣卫许千户听来,那惨叫声是那么的悦耳,有时候听不到,他反而睡不好觉。此刻,他正在点心房里……这是锦衣卫对刑讯房的别称……亲自炮制一名书生。那书生身上的儒衫,已经被抽得一条一缕,浑身皮开肉绽,没有一块好皮。 但许千户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继续挥舞着蘸了盐水的皮鞭,狠狠地抽在那书生身上。书生被生生打昏,又被用冷水泼醒,然后继续打,见他还是不肯招,许千户把皮鞭一扔,从炭盆中拿起烧红的烙铁,挨近那书生的大腿,冷笑一声,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道:“小子,热身结束,请尝尝正菜烤羊腿” “别别”那书生眼里露出恐惧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和郑松是同学罢了……” “叫你不说实话”许千户面上怒气一闪,狠狠把烙铁印在他的大腿上,只听‘滋啦,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烤肉声,那书生不似人声的嚎叫起来…… “说不说,说不说”许千户面目狰狞,一下下换着地方,狠狠烙着那书生,痛得他神魂出窍,五花大绑都要绑不住了。 这时候牢房门开了,一个身材矮小但是面容精于的锦衣卫军官进来,正是前番去拿王贤的杜百户,看见千户大人又在亲自行刑,他不禁暗叹口气,这个变态…… 直到那书生被折磨的彻底昏厥,泼也泼不醒,许千户才把烙铁往炭盆里一扔,意犹未尽道:“订做的那批玩意儿,怎么还没送来?”说着拿起酒壶灌两口道:“整天皮鞭烙铁插竹签,实在太没劲了” “当初出来没带刑具,太失误了。”边上的几个总旗忙回道:“咱们诏狱里那些花样儿,铁匠铺的人别说没见过,听都没听过,打出来的都太不中用” “不行的话,让京里送一批趁手的过来吧。”有人提议道:“有那十八般花样在,保准一问一个准。” “放屁”马屁却拍到了马腿上,许千户骂道:“那跟明说老子没用有啥区别,滚你娘的蛋”这才转向杜百户道:“老杜,陪我喝酒去,你们几个别偷懒,撬不开他的嘴,老子打花你们的腚” 离开点心房,走两步就是千户的签押房,这样设置是为了方便许千户兴致来了,过去亲自动手。 两人进去外签押房,在圆桌边坐下,亲兵便端上两坛女儿红,然后一人面前一大盘熟切牛肉,一只肥烂肥烂的猪蹄膀。对这些武夫来说,什么珍馐菜肴都是虚的,还是大块吃肉实在。 “于”两人捧着坛子喝了一气,许千户也不用筷子,直接下手撕食那油花花的猪蹄膀。杜百户要斯文一些,至少是用筷子,神情郁郁道:“这都仨月了,还是没点进展。” “正常,”许千户满不在乎道:“私通建文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就算我们抓对了人,他们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那大人还一直用刑?” “死才哪到哪,让人比死更难受的法子多了去了”许千户恨恨道:“待新刑具到了,倒要看看他们谁能撑得过去” “但愿吧,指挥使大人给的期限可过半了。”杜百户叹口气。这次他们来杭州设立千户所,是指挥使大人大力争取下来的……那帮文官激烈的反对,甚至连八棍子打不出个屁的太子爷,都讲了话,但皇上最后还是听了指挥使大人的话。 但指挥使大人的压力也不小,他当时跟皇上立了军令状,保证半年之内,将浙江一省勾结建文的逆贼抓个于净,如今时间过去一半,纪纲不时催问,这边却迟迟没有进展,着实急杀个活人。 “把心放肚子里,”许千户啃了半只蹄膀,又灌了几口黄汤,才慢悠悠道:“其实这都是明摆着的,九爷比我强多了吧?他那边都毫无进展,咱们整天窝在杭州城,更不可能有戏” 虽然许应先和朱九同为锦衣卫千户,但分量可远远不同,朱九是燕王府的老侍卫,十三太保之一,响当当的靖难功臣,只是因为和指挥使大人交恶,才被贬为千户,那是屈就。而许应先是纪纲抱大腿上去的,一没功劳、二没资历,两人孰强孰弱,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的,明摆着的。 当然他自己说可以,杜百户可不敢附和,“都是千户,没啥区别。” “嘿嘿,区别大着了,”许千户那双睡不醒的金鱼眼里,露出狡黠的目光,嘿嘿笑道:“他回去继续站岗放哨,当他的打更千户,老子却在这富甲天下的浙江逍遥快活,能一样么?” “哦……”杜百户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许千户说的不错,朱九爷回去京城,肯定继续宿值禁卫,而许千户却在浙江称王称霸,威福自享,孰高孰低一目了然,忙应景的放声笑道:“确实不一样。” “所以呀,老弟你得明白指挥大人的心意,”许千户压低声道:“查建文余孽只是个幌子,在浙江这片富得流油的地方站稳脚跟,才是咱们的目的” “原来如此”杜百户恍然道:“属下受教了。”说着道出个藏在心里很久的疑问:“指挥使大人这么想控制浙江,到底为了什么?” “嘿嘿,”许千户得意的笑道:“你毕竟不和上头接触,不明白上头的心意,我跟你说说,你心里就敞亮了。”说着压低声音道:“告诉你个秘密,当初我们几个争这个香饽饽,那是经过竞争的。” “咋竞争?”杜百户瞪大眼道。 “吹牛。”许千户小声嘿嘿道:“李麻子说,一年交给指挥使十万两银子,刘大眼说,交二十万,我说交三十万,最后上头用了我,你说上头要我来于啥还不是就是为了钱么” “原来如此。”杜百户心说,怪不得许千户一开府设衙,就迫不及待募集爪牙,到处敲诈勒索,原来是夸下海口了。“我还听说,指挥使大人把两淮盐运司……”杜百户小声说道:“黑吃黑了。” “这个不能乱讲。”许千户眯起一双金鱼眼道:“你都说黑吃黑了,还有什么好讲的……” “我就是奇怪,”杜百户咋舌道:“指挥使大人要这么多钱于啥他家产早过千万两了吧” “指挥使是办大事的,自然需要大钱了。”许千户含糊说一声,觉着说得有点多,骂一声,转个话题道:“你咸池萝卜淡操心,管好自己的事儿吧,”说着瞪他一眼道:“怎么还没看到那个姓王的,堂堂锦衣卫,连个不入流的小官都奈何不了,丢不丢人” “正要跟大人说这事儿,”杜百户从袖里掏出周新的回信道:“姓周的问我们,那个王贤犯了什么罪,要我们出示罪证。” “呸”许千户狠狠啐一口道:“想不到这老王八,还挺护犊子” “本来说他勾结明教,就是个子虚乌有的事儿,咱们上哪找证据去?”杜百户苦笑道:“那可是块又冷又硬的冷面寒铁,六爷可真是给咱找麻烦了。” “六爷信里肯定没说实话,”许千户吃饱喝足,剔牙道:“但他如今是咱们北镇抚司的老大,他的话就是命令。”顿一下,瞪起一双金鱼眼道:“何况,堂堂锦衣卫,连个小小的芝麻官都奈何不了,传出去咱们还怎么在浙江混? “大人的意思是?”杜百户瞪大眼道。 “咱们锦衣卫什么时候讲过道理,用强才是硬道理”许千户切齿道:“他在家里不好下手,难道他就不出门了么” “说的是,他好像马上要参加院试了” “考试时,无关人等不能进栅门,”许千户冷冷道:“那时候,武当山的人也护不住他”(未完待续) 第二一三章 院试 转眼进了四月,院考的日子到了。若是正常情况下,全家人这时候应该全心全意,为王贤准备进考场的事情了,然后老爹再来几句‘不成功、便成仁,之类,鼓励一下将为王家改写历史的儿子。 但现在,王兴业和王大娘,竟不想让王贤出门考试。老娘罕见的流露出软弱道:“小二,秀才可没命重要,外面实在太危险了,咱还是在家待着吧。” “我听说臬司衙门和锦衣卫为了你,吵翻了天,这种节骨眼上,你就别抛头露面了,省得给周臬台找麻烦……”王兴业也愁眉不展道。这阵子,他被知府大人特批没有上班,就连王贵一家子,都被招来杭州暂住,以免锦衣卫抓不到王贤,拿他们出气。整个王家现在是风声鹤唳,家庭成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王贵王贤那几个便宜儿子,唯恐殃及池鱼,恨不得连姓都改了,自然也早就不敢上门了。 不过王贤还是去了,缩头乌龟不是他的风格,何况和周新有言在先,自己必须要考这一场 院考是真正决定生员资格的考试,由各省提学道主持。考秀才虽然以县为单位,但若提学大人一个县一个县的去考,那一个省一百多个县,就太琐碎了,而且耽搁时间太多,所以都集中在各府城中应考。王贤是杭州府富阳县生员,自然在杭州城应考,又因为杭州是省城,故而全省头一个考,待杭州府考完,提学大人会用几个月时间,把浙江各府城走一遍,考选出各府各县的秀才,不过那就跟王贤没关系了。 院试比前面的县试和府试正规多了,是在专门建造的考棚里考,考棚是俗称,官府的叫法是场,。科场的好赖跟该府的穷富有直接关系,杭州是天下有数的富府,所修的考棚自然气派——占了整个一条科场街,最南为东西辕门,中一大院,每逢考试,此院中便会挤满焦急等待的家人,还有许多卖小吃的夹杂其间,叫卖吆喝,嘈杂不堪。 大院正北有一大门,名曰公门,就是俗话说的‘龙门,,龙门内又一大院,全府六百余名应试童生在此等候点名,闲杂人等便禁止入内了。 此时天尚黑,东方微露鱼肚白,龙门内的大院上,已经满是候场的童生了。当点到某县之考生时,则院中立一纸糊的大牌,上写点某县,牌中有灯,看得真切,再者各县之考生,因人多都预先分排,每排五十人,自己是第几牌自己知道,将要点到自己之牌时再往前走,也还不迟,所以人虽多,但并不拥挤。 再往北就是三间大厅,中间为过堂,提学坐在西面,面东点名,当点到某县时,按例该县教官并作保的廪生便上前,立于提学身后,然后方点考生的名。但今天在提学身侧,还立了几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目光不善的盯着接受检查的考生。 尤其到富阳县时,锦衣卫们更是瞪大眼了眼睛,目光在每一名童生的脸上扫过,但六十人挨个检查完了,还是没看见他们要找的人。 一把抢过执事官手中的花名册,锦衣卫黑着脸快速扫一遍,果然王贤那一栏空着,人并未来点名。 “他妈的,吓得不敢来了”锦衣卫啐一口道:“百户大人,怎么办?” “等等看。”杜百户还是坐着,通常他是能坐着不站着,此时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其实这王贤与他和许千户无冤无仇,但是六爷说,这小子弄死了他一个手下,必须要血债血偿,让他家破人亡。 麻烦的地方在于,六爷不许问这起谋杀案,要他们以别的罪名弄死王贤,说是照顾九爷的面子,因为九爷在胡潆的压力下,已经案子了结了。杜百户却不是好糊弄的,他暗中一查,发现其实症结不在人家九爷那,恰恰相反,朱九爷是在给六爷擦屁股 原来那死了的小旗常在,是朱六爷李代桃僵救下的死囚。当时朱六爷因为与那常在的父亲有段交情,一时心血来潮,便用个死了的乞丐,将其从死囚牢里换了出来,然后报个瘐死,了解了此案。 这种玩弄国法的事情,锦衣卫做得太多,就连杜百户自己,也曾收钱为几家大户办过这种事,原也平淡无奇,但六爷真不该一并将那人变成锦衣卫,让他有了复仇的心思,结果气势汹汹回到富阳县,却被自己人的坐舰撞死了…… 对军舰为何在半夜出现在富春江,朱九爷说不清道不明,只能吃下这哑巴亏,可在京城的六爷,却气得够呛,虽然没有证据表明,何常是被人害死的,但锦衣卫办案,啥时候讲过证据?他认定了是那王贤动了手脚,把常在害死了,只是九爷把案子结了,他也不好发作。 本来这件小事儿,过去也就忘了,但那常在的寡妇老婆,三天两头到镇抚司去哭,弄得六爷闹心无比,自然也就忘不下。这次浙江千户所成立,他便顺道让他们把这事儿办了。 原先许千户和杜百户都以为,这不过举手之劳,谁料到那个芝麻官竟有武当教和浙江按察司罩着,让他们没法下手。武当教孙真人的孙子孙女,是直接住在他家里,而浙江按察使周新,则坚持由按察司和镇抚司联合公开审理……本来用的就是‘勾结,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公审不是给那小子脱罪么? 是以许千户一直不肯答应,还是坚持抓人,把人抓回千户所,还不随心处置? 但那家伙甚至连院试都弃考,一心一意当起了缩头乌龟,有通天彻地之能的锦衣卫,还真没好办法。 等到天光大亮,最后一名考生也进去了,还是没有王贤的身影,杜百户一拍椅子,黑着脸起身道:“进去搜一遍 “慢着”一直强压怒气的徐提学,伸手拦住道:“考场锁院,任何人不得出入,这是祖宗法度” “我们有要犯。”杜百户黑着脸道:“让他混进考场,成了秀才,大人你脸上也不好看吧” 提学道是皇帝钦差,可以与布政使、按察使平起平坐,徐提学又是翰林出身,胸中自有傲气,岂能被一个小小百户吓唬住,他板着脸,强压怒气道:“考场之外,你们锦衣卫随便抓人,但这考场内,就是不行” “徐大人,你要想清楚后果”杜百户闷声道:“犯不着为这点事,得罪我们纪指挥吧” “你……”提起纪纲,徐提学自然是怕的,但杜百户这种武夫,显然不懂读书人的心理,要是徐提学就这样被吓住了,哪还有脸在士林混?果然,只见他老脸涨得通红,挺身站在门口,怒声道:“你们要是踏进考场一步,这一场就不考了,本官立即进京,向皇上告状,看看纪指挥知不知情” “你……”杜百户还真不敢硬闯,虽然只是秀才考试,但却是国家正经的抡才大典,事关国体,出了事谁也护不住他。想明白厉害,他只能狠狠道:“算你狠”便气呼呼带人走了 那厢间,徐提学也松了口气,掏出手帕擦擦汗,默念几句卩不压正,,才转身进去,给众杭州考生出题考试。 考院正场内,最北五间大厅,为提学及收卷看卷等人办公之所;两边东西两座大敞棚,各十余间,南北十余丈,棚深两三丈,每间廊下悬有一匾,即棚号,如天字号地字号,里面整齐面北摆放着桌椅,此时坐满了等待出题的考生 在地字号考棚内,王金等人看到王贤正端坐在那儿,全都惊呆了……起先外头点名时,他们都没看见王贤,还以为这便宜爹爹不敢来了呢,谁知一进来就见他早就到了,正悠然坐在桌前,微笑望着他们。 几人都不敢与他对视,这阵子担心被殃及池鱼,他们都没登过王家门,实在是不当人子,各自羞愧的在位子上坐好,等宗师把题目除下来,便挖空心思的开始破题,再顾不上其他…… 王贤看到题目发下来,见提学大人果然没坑自己,三篇题目都不离过年时的暗示,便从容磨墨,提笔将腹稿缓缓写出。 其实他早给王金三个做好了文章,只是担心他们嘴大,所以打算考前再给他们。孰料自己一出事儿,这三个王八羔子竟有多远躲多远,再也不上门了 王贤就是再贱,也不可能再透露给他们了,索性把那些文章一烧,让他们自求多福吧 提学大人要考十几个府,所以院试要比县试府试流程简单,只有一场正试,便决定名额。当然为了显示郑重,还有一场象征性的复试,但并不影响结果。是以考试当天,就已经知道自己中没中秀才了。 过午时分,见十几个考生答完卷子,王贤也将一笔一划写完的卷子,奉到宗师面前。 徐提学只扫一眼卷面,便在上头画了个圈,表示取中。 www.cishuge.com提供无弹窗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和TXT电子书免费下载 第二一四章 被捕 “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深深看一眼王贤,徐提学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中文网 WWw.zw.COM◎ “多谢宗师”王贤深深一揖,诚心诚意道。他确实要感谢徐提学,不只是提前暗示了他题目,今日他能避开锦衣卫进入考场,也是因为徐提学给开了后门的缘故……王贤是混在监考的官员中提前入场的,因为他有官职在身,单独接受搜查也说得过去。 “还是等他们掩护你出去吧?”徐提学知道,出去这个门,王贤将会面对什么。 “这次不用了,”王贤摇摇头,笑道:“学生不能一直躲下去,总是要面对的” “你好自为之。”徐提学拱拱手,目送着他离去,长长叹了一口气。 院试也是十人一组放人,鸣炮声中,王贤和另外九名同年出了科场,在空荡荡的大院里分外显眼。 要是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已经进了考场,那锦衣卫就不用混了,杜百户亲自带人等在科场门口,等了整整一天。望穿秋水,终于看到了王贤的身影。 杜百户们就像枯等恋人一天的少年,竟感到了雀跃和如释重负,马上把王贤团团围住,惊得其余九位考生鸟兽四散。 “姓王的,叫我们好等啊跟我们走一趟吧”杜百户上下打量着王贤,这次可不能让他跑了。 “凭什么?”王贤既然决定出来,就知道必然是这种情况。空荡荡的院子里,虽然被十余名锦衣卫围着,他的声音却出奇的沉稳。 “凭什么?凭我们是锦衣卫,抓你个芝麻官还要理由么”杜百户断喝一声道:“带走” 手下就要给王贤套刑具,他们恨极了王贤,给他准备了一套‘金步摇,,这种锁链从头披到脚,手脚全铐在一起,两只脚镣间被锁链牵着,只能一步一步挪动,走起路来就像女人的金莲碎步,因此得此雅名,但却是不折不扣的折辱。 却听王贤淡淡道:“我已经是生员了,按例不得用刑具。”这也是他要冒险进考场的原因,虽然都说是穷秀才、酸秀才,肯定没有未入流的杂职官混得好,但在社会地位上,却恰恰相反。 官员队伍多途并举,泥沙俱下,尤其是未入流的杂职官,大都出身卑微,地位低下,锦衣卫随便打杀也无妨,没人会放在心上。而秀才则不然,有了这个身份,你就被承认是士大夫的一员,虽然是最底层的士,但谁也不会否认你是读书人,这是质的不同。 大明朝优待读书人,士大夫可杀不可辱,朝廷规定,在没革去功名前,不得对秀才用刑,不得上刑具,这是天下皆知的。 锦衣卫旗校不禁动作一滞,回头望向杜百户,杜百户也不禁有些踯躅,想不到王贤进去一圈,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秀才。要是一般的秀才,还敢跟跟锦衣卫大爷摆谱,肯定要日他祖宗。但王贤可不是一般的秀才,他是武当教和浙江按察司力保的人,还是不要节外生枝、授人以柄了。 “是咱们疏忽了。”杜百户垂下眼皮冷冷道,当务之急,是将王贤押回千户所,关起门来还不随便蹂躏?何必急在一时?“你不反抗,就不用上刑具了。” 王贤点点头,便在数名锦衣卫的包围下,缓缓往栅门走去。 栅门外,灵霄目睹了这一切,就要翻过栅栏去救他,却被闲云死死拉住道:“仲德早晨怎么跟你说的” “可是,可是……”灵霄想起早晨,王贤的千叮咛,万嘱咐,这才没有发飙。 “相信仲德,他说没问题,就一定没问题。” “要是有问题呢?” 这是闲云几个月来,第一次出门,一个冬天不见阳光,一张脸白的吓人,但那双眼睛却恢复了锐利:“为兄闯不进锦衣卫的诏狱,区区一个千户所的牢房,还挡不住我”灵霄这才放下心。 隔着栅门,锦衣卫便看见武当教的一于人在外头,自然如临大敌。刀出鞘、弓在弦不说,竟将刀架在王贤脖子上,以防这群牛鼻子劫人。 栅门外,本来就人山人海,都在等着院试结束、考生出来,此刻却见到锦衣卫剑拔弩张的场面,呼啦啦全都退到一边,还站着没动的闲云灵霄和一于武当山道士,登时无比显眼。 闲云少爷身形一动,拦住了锦衣卫的去路,他身上穿着永乐皇帝御赐的白色麒麟服,手持七星宝剑,目光冷漠的吓人。 “你是孙真人的孙子吧,”杜百户对这群屡屡坏自己好事的家伙,自然了若指掌。他推开左右,让自己的脸露出来,毫不示弱的盯着闲云道:“要劫锦衣卫的人犯么?别给你爷爷惹事儿”先把一顶大帽子给他扣上。 闲云根本不搭理他,手缓缓搭上剑柄,就一个动作,便把锦衣卫吓得纷纷举起刀箭,对准了一干道人。 “你们敢射么?”闲云缓缓抽出雪亮的宝剑,语带嘲讽道:“不怕吃不了兜着走。” “放下兵刃”杜百户闷声下令,给他们十个胆,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伤害孙真人的孙子。 “但我敢杀了你”谁也没看见闲云是如何出剑,那柄三尺青锋便如流星般直刺杜百户的咽喉,他和众锦衣卫甚至毫无反应 动如流星、静若处子,剑锋刺到杜百户皮肤上的汗毛,才倏然停下,便稳稳抵住了他的咽喉。 “大胆”“快住手”锦衣卫们惊慌的喝声才响起来。 “我孙闲云对真武大帝发誓,”闲云根本不理他们,只把凌厉的目光盯着杜百户,字字如刀道:“若我这兄弟少了一根汗毛,孙某必将让你和你那千户,以、命、相、抵” “你敢威胁我?”杜百户的脸色,难看的吓人。 “是的。”闲云缓缓点头,长剑微微一晃,割下杜百户颌下长须,回鞘,冷冷道:“我说到做到,不然叫我神魂俱灭”道家认为,人的**不是本源,灵魂才是,故而身体死了,灵魂还可以借尸还魂,但人要是神魂俱灭了,就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这是道家最重的毒咒了,说出来,那是拼了命也要做到的。 杜百户脸上的愤怒,渐渐掺杂了恐惧 他也是练武之人,知道方才孙闲云亮的这一手剑法,已经到了剑道宗师的境界,被这样一个高手惦记着,绝对无法让人愉快,何况这个高手,还是武当教的少掌教 “哼”见闲云收起剑,杜百户感觉压力大减,本想说几句找回场子,却提不起劲儿头,知道气势被对方压倒,他狠狠的一甩袖子,丢下句,“我们走着瞧”便带着手下撤离了。 “小贤子”灵霄看着王贤被抓走,心里感觉像被撕裂了一样,一下就哭出来道:“你可不能有事” 王贤朝灵霄笑笑,做了个放心的手势,便被锦衣卫塞上了马车。 一段插曲,没有影响结果,王贤还是被带回了锦衣卫千户所。 “下来吧”一个锦衣力士,一把将他从马车上扯下来,亏着王贤身手敏捷,才堪堪站住,没有摔个大马趴。 稳住身形,他扶正官帽,便见院子里布满了锦衣力士,两侧的厢房里里传出一声声惨叫,令人毛骨悚然。一个穿黄色飞鱼服、生一双金鱼眼的锦衣卫首领,站在正屋月台上,睥着自己。 “你就是王贤?”那首领正是许千户,他负手腆肚站在那里,眼神就像在看蝼蚁一样。 “正是下官,这位大人请了,不知传下官来前何故?”王贤缓缓施礼道。 “你不是不知道,你是明知故问。”许千户冷哼一声道:“我问你常在是怎么死的?” “常在?”王贤一脸迷茫道:“下官不认识这个人。” “他还有个名字叫何常。”杜百户道。 “何常下官认识,他是一名死囚,现在应该已经被处决了。”王贤故意把语速放慢道。 “你别想拖延时间,进了千户所,就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许千户冷笑一声道:“你不用装傻,何常就是常在,你肯定知道,而且他也是你杀的” “下官确实不认识此人,而且就算何常,也是被解到了按察司大牢,下官根本接触不到”王贤辩解道。 “就知道你不会承认。”许千户冷冷笑道:“不过不要紧,咱们锦衣卫还没有撬不开的嘴”说着咧嘴一笑道:“正好今日新添了几道点心,便宜你小子尝尝鲜吧。” 说完,他便让人打开一扇厢房的门,惨叫声登时大了十倍,还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这道点心叫驴打滚,驴打滚吃过么?就是把年糕往黄豆面上一滚,这道点心也是这意思。”许千户让人把王贤带到那间点心房门口,便见里头一口青烟直冒的大缸,缸里头盛满了黄豆大小的石子,每一粒都被烧得乌突突、热气灼人。两个差役用铁锨,将缸里的石子铲出来,洒在地上,一股股灼人的热浪,便顶的人站立不稳。 石子一落地,那边两个差役,便将个被困住手脚的男子,丢到了上面。(未完待续) 第二一五章 救兵 “啊” 那男子甫一着地,便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在地上乱滚一气。殊不知这驴打滚,狠就狠在个‘滚,字上,他这一滚,那无数个被烧透的滚烫石子,便悉数烧进他身上。全身的衣裳,被石子烧出一片小洞,毫不费力的嵌进他的皮肉里——皮烧焦了,肉烤熟了,整个人浑身青烟直冒,这是在十八层地狱里,才能尝到的痛苦啊 偏生那人被困住手脚,起不来身,只能在地上疯狂的打滚,越滚就被烫得越厉害,可不动弹的话,连神魂都会被烧糊了…… 王贤看了,自然面色发白,要是进去滚一遭,就算能活着出来,浑身都是烫伤,跟鬼有什么区别?他心里竟涌起个怪异的念头,当初我对郑桧那些人用刑时,可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还真是现世报啊 “怎么样,下一个就是你”许千户咧嘴道:“准备好好享受吧。” “我是秀才,提学没解除我功名之前,你不能用刑。”王贤这话自己都不信,锦衣卫要是连个秀才都不敢用刑,那趁早关门得了。 “知道里头驴打滚的那位是什么身份?人家是举人”许千户嘲讽笑道:“你大还是人家大?” 王贤无语了,心里暗骂道,我就说,这帮锦衣卫怎么会讲规矩呢?他们这是一上来,就要置我于死地啊冷面寒铁你要是再不来救驾,可把老子彻底坑死了 “还不想说?”许千户见王贤面色阴晴变幻,知道他心防失守。 王贤叹口气道:“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准备糊弄一下,拖得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算你识相。”许千户挪揄的瞥他一眼,突然咧嘴笑道:“可惜我不想听。”有什么好听的,把这人弄死拉到,一了百了 “来人呀,把他给我捆起来” 不容分说,王贤便被按倒在地,五花大绑。 许千户刚要下令丢进去,一名总旗飞奔进来,伏在他耳边小声道:“九爷微服来了,还有胡钦差。” “于什么?”许千户的脸色一沉。 “没说。”总旗摇头道。 “这就来”胡潆是可以秘折直奏的钦差,朱九爷是锦衣卫的老前辈,许千户再托大,也丝毫不敢怠慢。说完再不看王贤,去后头换了身便服,出来与两人相见。 “九爷,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许千户满脸堆笑的拱手道:“钦差大人,下官这厢有礼了。” “你也算是钦差,不必客气。”胡潆淡淡一笑,朱九爷只是微微点头。 叙座之后,军卒端上茶来,许千户笑道:“最新的明前龙井,我是喝不出啥好处,二位尝尝,要是喜欢,就都送你们了。” “先不忙喝茶。”胡潆也不跟他废话,单刀直入道:“下官此来,是向千户大人讨个人。” “谁?”许千户明知故问道。 “就是刚进来的那个王贤。”胡潆道:“还请千户大人给我几分薄面,下官感激不尽。” 许千户想一口回绝,但看看朱九,话到嘴边又改口道:“不知九爷前来?” “我是被胡大人拉来的。”朱九沉声道:“当初我和他说好的,那常在的案子不再追究。” “但九爷可能不知道,此案另有隐情。”许千户道:“其实何常是被人害死的” “哦?”朱九神情一动,沉吟片刻方一字一顿道:“我说过,此案不再追究” “九爷发话,小得当然得听,”许千户苦笑道:“可是这是六爷吩咐的差事,小人也是奉命行事。”顿一下,陪笑道:“要不九爷跟六爷说说,他老人家只要同意,小得肯定放人” 朱九听了这话,并不意外,瞥一眼胡潆,意思是,我没说错吧,人家根本不买我的帐 自然更不买胡潆的账,胡钦差请许千户给个面子,许千户却理都不理,只管跟朱九说话胡潆身为钦差,走到哪里不是有求必应?至少也得客客气气,现在许应先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竟如此羞辱于他,胡潆心里能不蹿火? 好在他道行够深,脸上不见怒气,但别想他再开口相求了。 朱九见胡潆气成这样,心说姓许的狂妄自大,不知道姓胡的厉害,这次非得吃个大亏不行。但他得乐见许千户吃亏,也不出言挽回,只是顺着许千户的话道:“既然是六哥的意思,我也不为难你,回头我写封信和他说道说道,但是……”顿一下,他目光如炬的盯着许千户道:“这段时间内,你不能动那小子” 对许千户的操行,朱九还是知道的,要是不嘱咐这句,那小子肯定被折磨致死。他这次之所以肯和胡潆前来,一来他有保护钦差的责任,二来也是胡潆拿昔日的协议挤兑他……当时在富阳县,双方约定互不追究对方。但现在,锦衣卫明显违约了,朱九是那种重承诺、轻生死的武夫,脸上自然挂不住,答应和胡潆来一趟杭州。 不过他知道,事情闹得这么大,浙江千户所肯定不能松口了,不然朱六爷甚至纪指挥肯定饶不了许千户。所以他只答应,保证王贤这段时间的人身安全,别的一概不管。这本就是胡钦差的提议,胡潆自然没有异议。 “这种事儿,不需要也请示六爷吧?”见这点要求,许千户都迟迟不肯答应,朱九面上浮现怒气,老虎不发威,以为是病猫么? “不需要,不需要,”威压之下,许千户闷声道:“我答应九爷就行。” “嗯。”朱九满意的点点头,转而对胡钦差道:“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 “……”胡潆板着脸,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保证王贤的安全,他有功于朝廷,不得对他用刑。” “没问题,”许千户心说,这不一样么? 说完这一句,胡潆便起身离去,将他送到门口,朱九却转身回来,看着他阴沉的面孔,许千户心扑通扑通直跳。 “你做的好事。”朱九冷哼一声。 “九爷息怒,小得只能遵命而行。”许千户陪着笑,心里去不甚怕他,这千户所可是自己的地盘,大家又是平级,有什么好怕的? “不说这破事儿了。”朱九却转了话头,低声道:“我这次来,还有件正事儿。” “九爷屋里请。”许千户神情一肃,请朱九进了设在正屋的签押房。 “你这边有进展了么?”进去后,朱九低声问道。 许千户知道他说的什么是,摇摇头道:“大海捞针似的,哪有那么容易。” “哼……”朱九忍不住哼一声,心说,你光去敲诈勒索了,何曾放一分心思在正事上,但还需仰仗对方,他没有废话,只是淡淡道:“我这边却有些进展。” “九爷请讲”许千户吃惊不小。 “现在有证据表明,建文已经逃脱……”朱九缓缓道。 许千户心说这不废话么? “而协助建文逃脱的,应该是一名浙省高官。”朱九沉声道:“我细细排查了前后经过,发现有且只有浙省三大宪,能做到这一点” “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 “不错。”朱九重重点头道:“郑藩台、周臬台和唐伯爷,这三人里,必有个建文余孽” 这话真是石破天惊了,许千户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小声道:“然……然后呢?” “一个一个的排查。”朱九沉声道:“范围已经缩小到三人,还有什么好说的?从他们的过往,到他们身边的人,尤其是去年冬天,他们接触过的,要细细排查,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错过”顿一下,断然道:“这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事情,凡走过必留下痕迹,把痕迹找出来,抓到他,就是天大的功劳这节骨眼上,不要节外生枝” “九爷英名”许千户一记马屁,然后拍胸脯保证道:“小的唯您的马首是瞻” “杭州是你的地盘,还是以你为主,”朱九淡淡道:“我听你的。” “不敢不敢。”许千户满口谦辞,见天色已晚,便让人安排朱九去更衣,待会儿设宴为他接风。 待朱九下去,杜百户小声问道:“大人,真要听九爷的?” “听个屁。”许千户却变了脸色,啐道:“你傻呀,插手这破案子对我们有啥好处?” 杜百户想想,点头道:“大人英明。”这天大的案子,一直是朱九爷在办,现在自家出人出力,也不过是为他添砖加瓦。而且这破案子没头没尾,别人避之尚且不及,哪有主动往上凑的道理? “那么,那个王贤呢,还驴打滚么?”杜百户又问道。 “打个屁”许千户黑着脸骂道:“这么多神仙护着他,我犯得着为了出一口气,把那些人都得罪了么”说着烦躁的挥挥手道:“把他关起来先,静观其变吧。” “是。”杜百户应一声下去,让人解开王贤,然后找了个单间关起来,命人严加看管。 第二一六章 救兵的救兵 气冲冲的离开千户所,胡潆掀开轿帘,对外头吩咐道:“去按察司衙门” 轿子在杭州城的大街上穿行,胡潆脸上的怒气烟消云散,只剩下冷冷的笑,他心机深沉、超乎想象,怒气是做给别人看的,心里却早将利害算得清清楚楚,待轿子在按察司后衙落下,轿夫掀开轿帘,便看见一身便服的周新站在院中,还是不苟言笑。 但能出来迎接他,已经说明了他在周臬台心中的地位。 “惭愧,有辱使命。”下来轿子,胡潆苦笑道:“我只能保那小子平安。” “已经很好了,”周新伸手相请道:“拙荆下厨备了几样小菜,我们边吃边谈。” “哈哈,嫂夫人的手艺,那可是一绝”胡潆大喜笑道。 周新是广州人,夫人烧得一手绝佳的广府菜,广府菜注重质和味,口味清淡,清中求鲜、淡中求美,正合读书人的口味,向来与淮扬菜并称。一道白切鸡、一盘香芋扣肉、一碗冬虫草竹丝鸡汤,就把胡潆的胃彻底收买,让他心中那因为被算计,而产生的丝丝不快,烟消云散了。 读书人讲得是食不言、寝不语、两人用过晚饭,转到周新的书房,又泡上明前,才转到谈话的气氛。 “老兄如此盛情款待,”胡潆坐在周新的书房里,感觉比坐在千户所里舒服一千倍,笑道:“莫非是因为良心不安?” “有何不安?”周新淡淡道。 “若不是你拿王贤作饵,我此刻会在杭州?”胡潆似笑非笑道:“听说他被锦衣卫抓去,我软硬兼施拉上朱九,星夜兼程三天三夜,结果呢?”虽然已经释然,但提起来还是有些气。 “他确实被捕了。”周新面不改色道。 “但是今天下午才被捕,你何以三天前就通知我?”胡潆哂笑道:“莫非老兄未卜先知?” “锦衣卫会趁着院试拿人,这是明摆着的,”周新不紧不慢道。 “我就不信,你个堂堂浙江按察使,能保护不了个下属,还得舍近求远”胡潆似笑非笑道:“自己不想惹事,却拉别人来顶缸看老兄浑身正气凛然,想不到也是个滑头嘞” “我确实可以护住他,”周新也不否认,但下一刻,又表情沉重的叹气道:“但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说着一指窗外,加重语气道:“只要锦衣卫不打消念头,他就永无宁日” “……”胡潆默然片刻,缓缓道:“老哥不可能为了一个王贤,这样大费周折吧?” “是。”周新也不讳言,点点头,一字一顿道:“不只有一个王贤面临危险,还有杭州内外的百万百姓,同样身处水深火热” “……”胡潆闻言也是一黯,低声道:“锦衣卫在杭州闹得确实不像话,我在浙南都时有耳闻。 “不是不像话,是耸人听闻”周新陡然提高声调道:“锦衣卫浙江千户所,在杭州正式开张也才俩月。抓捕的官绅百姓便超过六百人平均每天都要抓十几个遭殃的又岂是这单单六百人?还有他们的家庭六百家统统抄家损失达几百上千万两之巨”他越说越激动,那张万载寒冰般的脸上,写满了刻骨的痛心:“期间有多少女子被奸淫,多少无辜被杀害这一笔笔用血泪写成的诉状,在我的按察使签押房里摞成了山” “真得?”胡潆一听,头皮都炸了。 “我已经秘密调查良久,两月来的案子,一桩桩都已记录在案,你随时可以调阅。”周新沉声道 “不用,我信……”胡潆怎么可能不信周新的话?倒吸口冷气道:“我只知道他们在杭州胡作非为,却不知道已经到了这种人神共厌的地步” “好一个‘人神共厌,,说得太恰当了”周新击节,眼神热烈的望着胡潆道:“洁庵乃天子钦差,代天巡狩,眼见这浙江之地,已成人间鬼蜮,岂能不上达天听?” “呃…”胡潆心说,果然是要借我这张嘴用用,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老兄是一省臬台,行事与都察院同,何用他人代奏?” “洁庵莫以为我还存了明哲保身之念,”周新肃容道:“俗话说,在其位,谋其政我为一省臬台,拼却性命,也自当保一省平安,如今浙江一省黎民涂炭,纲常倒置,我岂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见周新满腔忠义之气,胡潆也肃容道:“是我出言轻佻了。” “无妨。”周新缓缓摇头,表情苦涩道:“只是这千户所的设立,摆明了是皇上不信任我浙江文武。我身处嫌疑之地,尚是锦衣卫调查的对象,说出的话来如何好使?” “嗯。”胡潆面色严肃的点点头,如今调查的范围,已经缩小到浙江三位大宪身上,三人在证明清白之前,确实不好说话……当然,这话他不会对周新讲:“不如等一等……” “我能等,浙江的百姓等不得”周新深深一叹,朝胡潆拱手道:“求洁庵老弟为百姓黎民着想,将浙江的情况上奏给皇上皇上英明仁爱,必然不忍看他的黎民深受戕害……” “替你上奏自然没问题。”胡潆皱眉道:“但此事非同小可,还需从长计议。不是我给你泼冷水,浙江官民这次触到了皇上的逆鳞,皇上虽然仁爱百姓,但这回不一定会仁爱浙江的百姓……” “唉……”周新知道胡潆说的是真的,今上喜怒无常,性情难测,有时候如尧舜禹汤般仁爱慈悲,有时候又如秦皇隋炀般残暴冷酷。譬如当年靖难成功后,他曾经发誓不杀建文臣子,在一开始也是这样做了,但在被方孝孺激怒,诛其十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尽诛天下旧臣不说,还将臣子妻女卖入教坊,任人凌虐从这个角度讲,周新对方孝孺充满了恶感,认为这人为了所谓的道义,不仅连累自己亲族被屠杀殆尽,还害得无数人死无葬身之地这绝不是真正的道义 从片刻失神中回来,周新惨然望着胡潆道:“今上……真有惩罚浙江之意?” “皇上怎么可能说这种话,这不过是下面人的揣测。”胡潆假假的给永乐撇清一句,又道:“要不然浙江近在直隶肘腋,纪纲敢让手下这么折腾?我听说当时为了争这个浙江千户所的千户,他手下竞相出价,这个姓许的出了五十万两银子一年,才得到这个差事。” “真是无法无天了”周新愤慨道:“怪不得他一上任,就往死里搜刮”原来是有指标啊 “所以我猜测,一年之内,皇上是不会管浙江的事情。”胡潆叹气道:“哪怕闹翻了天。” “我相信那是皇上不知道详情吧?如果他知道实情,不可能任由他们胡作非为的”周新却冷冷道:“别忘了,浙江可是大明的财赋重地,那几百上千万两银子,有多少会流入国库?何况还有明教虎视眈眈呢” “你说的有道理,但这话就不是我能说的了。”胡潆面上挂起一丝苦笑道:“我这个大钦差,在省里还能糊弄一下,回到京城又算什么?区区一个五品官而已,这是我该对皇上进言的么?” “只能……勉为其难了。”周新也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 “让我吃夹生饭没问题,可是不保证不拉稀啊”胡潆苦笑道:“我罢职丢官都是小事,反正这整天钻山沟的野官我也早当够了,”说着正色道:“但是这种事,若是不能一举成功,再来就难了,而且还容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还是得从长计议……” “那就计议”周新沉声道:“反正离天亮还长,咱们一定能合计出个办法来” “合着想不出办法,就不让睡觉?”胡潆苦笑道。 “抱歉洁庵,我已经破釜沉舟,”周新无比坚决道:“如果今天你不帮我,我便直接进京告御状去” 胡潆看着周新的表情,知道他是认真的,心里不由掀起滔天巨浪,按察使进京告御状,无论成败,他的仕途都毁了。道理很简单,只要你不是别有目的,那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为官为臣之道。周新把仅限于浙江一省,甚至是杭州一府的事情,闹到京城去,变成朝野瞩目的大事,朝廷固然要给天下人个交代,但从皇上到阁部,对周新的恶感也可想而知。 更何况,狠狠扇了纪纲的耳光,他能不对周新恨之入骨?若是恶了皇上,又被这个锦衣卫大头子盯上,周臬台名声再大,也怕是难以善终了…… 所以周新说破釜沉舟,,一点也不夸张。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这么于”胡潆断然道。 “我生性孤僻、朋友不多,若是有事,请你照顾我的家人。”周新却低声道。 胡潆先是一怔,沉默了少顷,终于开口道:“事情应该还没有到这一步,我于不了的事儿,我们还可以找别人……” “谁?”周新眼前一亮道。 胡潆望着周新,心头突然升起一丝明悟,指着他笑骂道:“好个你周日新,就盼着我说这句了,对吧” 第二一七章 大幕徐徐展开 “我可没这么想。”周新断然否认道。 “嘿……”胡潆也不以为意,只是摇了摇头,便不再纠缠这个问题。看了一会儿烛光,他整理下思绪,缓缓道:“其实,你今天不说那些话,我也会向那人求救,我可是向人家拍了胸脯,要保证王贤的安全。” “是吧……”周新面色如常,心中却发出一声感叹,自己果然没猜错,胡潆如此看重王贤,绝不只是他本人多厉害,肯定还有别的原因。不然当时王贤就算多出色,也不过是个小吏而已,胡潆怎么可能就认准了他呢?“那位到底是谁?” “是郑和郑公公……”胡潆低声道。 “郑公公?”周新轻声道,如果说死太监里还有最后一个值得尊敬的人,肯定非郑和莫属,只是郑和怎么会跟王贤扯上关系呢? “去年王贤到苏州的时候,郑公公也在苏州,他们是那时认识的。”胡潆淡淡道。 “原来如此……”压下心头的疑惑,周新道:“但是内官不许于政,郑公公也不合适吧?” “郑公公当然不合适,我也没说找郑公公。”胡潆垂下眼睑道:“郑公公怎么可能和王贤看对眼呢?” “我也觉着,风马牛不相及嘛。”周新一脸奇怪的问道:“那还能有谁?”说完恍然道:“你是说……太孙?”他想起来了,去年郑公公是陪着皇太孙,代表永乐皇帝,到胡广胡阁老家致祭…… “不错,正是太孙,这一年里,他不时让人询问王贤的情形,还让我帮想办法帮他弄个出身……”胡潆现在提起来,还是一脸不可思议道:“我实在想不到,他俩是怎么好上的,但我听说太孙虽然文武双全,也爱玩的很,尤其喜欢斗蟋蟀,也许王贤就是靠这手,巴结上皇太孙的吧。”不得不承认胡钦差直觉吓人,竟然一猜就猜着了,或者,他的消息灵通到了入微的地步。 “竟然是太孙……”周新脸上闪现喜色,谁都知道,永乐皇帝十分喜爱这个孙子,在册立太子的第二年,便册封朱瞻基为皇太孙据说当年永乐皇帝很犹豫要不要立长子高炽为太子,是解缙说了句‘看圣孙,,才一锤定音的。 不管传闻是不是真的,永乐皇帝对太孙的宠爱绝对是真的,周新闻言面现喜色:“那就好办了… “没那么乐观。”胡潆却摇摇头,“太孙今年还不到十六岁,皇上还把他当成个孩子,虽然时常考校他政事,但这跟他主动提,是两码事。”周新这样的纯臣,对微妙的朝局欠琢磨,胡潆身居江湖,却和朝中联系更加紧密,更能把握朝局。 “你的意思是?”周新压低声音问道:“太子?” “只能是太子了。”胡潆缓缓道:“太子位居东宫、协理朝政多年,如果他肯帮这个忙,皇上是会给他这个面子的。” “面子?”周新觉着刺耳道:“这是国事,跟面子有什么关系?” “老兄这话有点迂了,”胡潆摇摇头道:“哪个上官跟前都围着几个手下,还不是谁面子大谁的话好使?在皇上面前也一样。”顿一下,他决定说的更明白点:“如今在皇上面前,面子最大的有五个” “哪五个?”周新的心忍不住怦怦直跳,这种深夜闭门谈宫禁,实在是有些刺激。 “头一个自然是黑衣宰相姚广孝。”胡潆小声道:“但是他这十几年来,除了悉心教导皇孙,就是专心当他的和尚,什么事儿都不掺合。” “嗯。”周新点点头,这好理解,当初姚广孝还是道衍和尚的时候,一心一意怂恿永乐造反,又送白帽子,又找袁天师给朱棣算卦,可以说,朱棣最后决定起兵造反,他得占六成因素。在靖难之役中,他又是头号谋臣,朱棣所有事情都找他商量,那些不足为外人道哉的事儿,他都一清二楚。基本上,这样人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兔死狗烹。 但朱棣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虽然嗜杀,但不像他爹那样滥杀。而且姚广孝相当知进退,帮着朱棣夺了天下,却绝不邀功请赏、也不恋栈权力,一副大隐于朝的架势。这让朱棣很是放心,是以多少年来君臣相谐,竟更像是一对朋友,但想让姚广孝开口说话,是谁也办不到的。 “第二个是汉王。”胡潆叹气道:“这也不用说了吧……” “不用说了……”周新点点头,皇上最钟爱的孙子是朱瞻基,最钟爱的儿子却不是他爹朱高炽,而是汉王朱高煦。朱高煦勇武无匹,极类朱棣,在靖难之役中屡立战功,还几度救过朱棣命,朱棣也曾经当着众文武的面,许诺将来传位给他。 虽然最后皇帝迫于朝臣的压力,还是将皇位传给了嫡长子,但是对朱高煦的宠爱无以复加,迟迟不让他就藩不说,外出打仗还让他领兵,回京又允其参与军机,一切地位与太子同,令人不得不多生遐想……皇上是不是找机会,准备随时换人? 但这不是人臣该议论的话题,而且汉王跟纪纲穿一条裤子都嫌肥,不捣乱就不错了,还指望他帮忙? 周新心中默念几声‘罪过,,便问:“第三个呢?” “内官监总管郑公公。”胡潆道:“他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可惜内官不能于政,虽然面子大,却不好乱说话。”这个年代司礼监的地位还很低,内官监总管才是大内总管。 “当然。”周新点点头,道:“郑公公战功盖世,文韬武略,皇上曾说他要不是宦官,肯定可以封侯。不过也正因如此,皇上对他才会完全信任吧。” “是,前年太孙南下,皇上不放心任何人,竟让郑公公随行,足以说明问题了。”胡潆点点头。 “那第四位呢?”周新心说,这该轮到太子了吧? “第四位,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提到这个名字,胡潆的声音不自觉小了很多,仿佛怕被无孔不入的锦衣卫,听到似的。 “唉……”周新叹了口气,也是,大特务头子能不受信任么?只是竟然排在太子前头,实在让人气闷。“难道太子只能排到第五?” “其实第五是赵王”永乐皇帝一共三个儿子,都是徐皇后所出,赵王朱高燧是老幺。幺子总是会得到父母更多的宠爱,而且朱高燧生得风流倜傥,文采灼灼,论起聪明才智来,是大哥二哥拍马也赶不上的,是以皇帝对他的喜爱,仅次于汉王,远超过太子…… 胡潆说着叹气道:“其实就连蹇天官、夏司徒,也比太子更受皇上待见,只不过有储君的名分在,皇上也不好太过分罢了。” “那太子还能说话么?”周新虽然对太子的处境有所耳闻,但着实没想到,竟是如此的糟糕。 “正是因为处境艰难”胡潆沉默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所以才不得不说话。” “也有道理。”周新点点头,面现忧色道:“只是这件事,会不会被牵扯到太子和汉王之争?” “那也是没办法的……”胡潆苦笑道:“除非能请动姚广孝,否则天下除了太子,还有谁不怕纪纲?” “唉……”周新神色郁郁道:“千万不要成为千古罪人,要不再想别的办法?” “就这么办了太子虽然不受宠,但毕竟是四年的世子、十二年的太子了身后有百官支持,头顶有祖宗护佑岂能任汉王、纪纲之流欺压?该出手时就出手,胜负也在未定之间”胡潆和周新的态度竟掉了个个儿,现在是周新开始犹豫,胡潆却跃跃欲试:“何况,我们把这事儿报上去,做与不做,该怎么做,决定权在太子手里,他若是觉着不妥,大可不做就是” “也是。”周新点点头,从永乐皇帝对建文旧臣大开杀戒起,朝廷法司便形同虚设,这世上敢跟纪纲叫板的,实在太少了,求助于太子,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了…… 两人议定之后,周新连夜将杭州发生的人间惨剧写成了厚厚的条陈,然后郑重的签上自己的名字 “其实你可以不署名的。”胡潆轻声道:“让太子知道就行了。” “不,我必须署名。”周新却坚定的摇摇头道:“一旦有事,该我的责任就是我的。” “唉。”胡潆叹口气,不再阻拦。接过条陈,贴身收好,却苦笑起来:“你这样一弄,我也得找人托孤了。” “抱歉。”周新满是歉意道。 “谁让我摊上你这么个朋友?谁让我是劳什子钦差呢?”胡潆却只是嘴上说说,心里早就下定了决心,他朝周新抱拳道:“你等我的消息吧,成不成,最多五天,给你回话” “拜托了”周新深深一揖。 “定不辱使命”胡潆说完,转身上轿,离开了布政司衙门,他本来就该进京向皇帝汇报了,来杭州也是顺道,是以离开杭州,便星夜兼程赶往京城。 第二天下午,他便赶到了六百里外,虎踞龙盘的金陵城下。这里是大明的都城,自然是是天下最大的城池城墙用大石条奠基,完全用青砖包砌,高达五丈,且城墙依山带水,尽占地利,十分坚固。从南到北皆据岗城之脊,犹如一条青色的蟠龙横卧此时万里无云,天上的红日斜照在这蟠龙的鳞片上,一片金光闪耀,好一派气运鼎盛的大国气象 京城城门城下,虽然有重兵把守,但对所有进出的人都是敞开的,不是寻常百姓是要出示路印的……当然胡潆不用,凭着卫士手里的那面代表钦差的杏黄旗,便径直入城,赶在宫门落锁前递了牌子,才回家歇息。 第二一八章 太子 一秒记住【】/manghuangji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大明开国,天下定鼎后,太祖皇帝朱元璋,立志要立万世之基、建千古雄城,遂在前代的基础上,大力营建金陵城,用了二十年时间,上百万人力,建成了这座天下第一大城 是的,天下第一大城它号称城周九十六里,城高五丈开设十三座城门,城内纵横交错十几条大街,条条极为宽广,虽九轨亦可并容 在这都城的核心部位,自然是宏伟威严的皇宫禁内,宫殿楼阁达上万间皇宫四周,星罗棋布着繁多的百官僚署,分布着王公勋贵的豪华宅第,构成了这个皇城,乃至大明朝的上层世界 但真正闪耀无穷魅力的,是内城之外,那属于大明百姓的花花世界。当年为了提高京城的实力,朱元璋一声令下,从苏州、松江、嘉兴、湖州等富庶之地,迁来富户三十万,命其永居京城。又在全国范围内,征调工匠轮班到京师的官营厂局服役,城中的固定人口便超过百万。 看那蜿蜒的秦淮河畔,道观、佛寺、官衙、戏台、民居、牌坊、水榭、城门,层层叠叠;茶庄、金银店、药店、浴室,乃至鸡鸭行、猪行、羊行、粮油谷行,应有尽有。河中运粮船、龙舟、渔船往来穿梭,街上街市纵横,店铺林立,车马行人摩肩接踵、彩楼招牌林林总总,好一幅繁华、富庶、热闹的市井生活画面,流动在雨花台、鸡鸣寺、玄武湖、清凉山、莫愁湖、朝天宫、夫子庙……那一系列钟天地灵秀、夺鬼神造化的美景之中 紫禁城中奉天门前,召集百官上殿的钟鼓齐鸣声; 秦淮河上的画舫花船中,名妓才子的浅吟低唱声; 夫子庙前的街市上,商贾百姓叫买叫卖的嘈杂声; 鸡笼山麓的国子监里,过万太学生的朗朗读书声; 还有那码头酒楼中,各国使节商人的外语藩言声, 千百个声音汇成一个声音——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这就是大明朝的都城京师城 这座完全由太祖心意建造的都城,自然充满了太祖皇帝的意志。朱元璋将京城分为了相对独立的三个区域,东城是皇城,北城是驻军防区,南城是百姓的活动区域。四十年过去了,尽管市民自发的变迁,已经将这种人为的划分,侵蚀的七零八乱,但越是靠近皇帝的地方,就越严守着祖宗的制度。 到了皇城内,则一切按照礼法、布局严谨,虽一砖一石、也绝无丝毫逾矩乱法之处,历经四十余年没有任何改变 皇城内的核心,自然是大内紫禁城,其次便是皇宫东边的太子府,因为位于内宫之东,故而又称东宫。 东宫太子府恢弘尊贵,规制仅次于大内,高于诸王众公侯,体现着此间主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高贵 然而太子爷的脸上,却已经很久没有展露过笑容了,取而代之的是忧谗畏讥、战战兢兢,虽在书房安坐,心中亦不安稳。 为了让太子心安,几位东宫的讲官每日轮流为他诵《黄庭》,讲《内景》,今日值讲的是太子洗马杨溥,他性情儒雅、冲和淡泊,讲些黄老道经最合适不过。 “上清紫霞虚皇前,太上大道玉晨君。闲居蕊珠作七言,散化五形变万神。 是为黄庭曰内篇,琴心三叠舞胎仙。九气映明出霄间,神盖童子生紫烟。 是曰玉书可精研,咏之万过升三天。千灾以消百病痊,不惮虎狼之凶残……” 檀香悠悠,杨溥的声音也悠悠,果然让太子不再那么焦虑,还露出神往的表情,轻声重复道:“是曰玉书可精研,咏之万过升三天。千灾以消百病痊,不惮虎狼之凶残……小杨师傅,这《内景经》真有如此神奇,可使人白日飞升?” “这个……”杨溥是儒者,子不语怪力乱神,现在为了给太子解忧,才念些黄老的东西,也没法否认,只好硬着头皮道:“回殿下,臣观古书,常见白日飞升、立地成仙之事,想来或许有高明道士,毕生勤修苦练,得以超脱苦海。” “真让人羡慕,”太子体型肥大,双耳垂肩,面似银盆、慈眉善目。其实他才三十六岁,比杨溥还小两岁,但因为肥胖和忧虑,反而显得要比对方老不少:“真想学学啊……” “殿下切不可生此念,要知道修道成仙只能度自己,于世人无补,”杨溥断然摇头道:“殿下修的是圣道,救的是天下人,这份功德仙道远远无法比拟。” “修圣道,救天下人?”朱高炽的脸上,浮现出悲哀的神情道:“孤连身边人都救不了,还奢谈什么救天下人?” “殿下”杨博痛心的望着太子,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殿下还没从沉重的打击中走出来 给一位强势皇帝当太子,很难,要是还有个更优秀、更受宠的兄弟在一旁虎视眈眈,就更是难上加难了。这话绝不是矫情,而是朱高炽十年太子生涯的真实写照…… 虽然早在永乐元年,他就被立为太子,但朱高炽很清楚,他的父皇想立的是自己的弟弟汉王高煦,而不是自己。这也很容易理解,父皇朱棣是勇武非凡的马上皇帝,年过五十,仍如壮小伙一样,能开硬功、驯丨烈马,远征万里、威震天下 而自己不但是个大胖子,还是个瘸子,连走路都得两个人扶着,更别说骑马射箭了,简直就是个废人,怎么可能入得了父皇的眼?弟弟高煦则不然,不但生得与父皇一样魁梧高大、一表人才、有万夫不当之勇,带兵打仗更是有一套。父皇会偏向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事实上,两人的储位之争,从一开始就火星四溅 当初朱棣欲立太子时,按例征询百官意见,结果武将们清一水支持朱高煦,毕竟大家靖难时并肩奋战,那是一起扛过枪……甚至还一起嫖过娼的铁哥们啊 而文官们则齐刷刷支持太子,他们的信念很坚定——自古废长立幼,国家必有大乱 双方陷入了僵持,还是解缙一句圣孙,,才让朱棣倾向于立朱高炽。 然而除了外貌和身体,朱高炽在性格上也和父皇截然相反。他性情温和,忠厚仁慈,朱棣却雄才伟略、豪迈千古朱高炽一直很尊敬甚至崇拜自己的父皇,但朱棣还有残暴变态的一面,尤其对建文大臣的残害,令他很不齿,时常出言劝谏,这让朱棣对他很生气。 道理很简单,老子痛下杀手,不就为了你将来能坐稳江山?你坐享其成还想装好人,让老子背负骂名,实在不当人子所以天下人都可以劝谏,就是太子不能劝谏。但朱高炽还是没忍住劝谏了,结果惹得父皇勃然大怒,准备废太子 危急时刻,解缙又立了大功,他让京城的名画师做了个屏风,上面画着一头老虎带领一群幼虎,作父子相亲状,然后献给宫里。朱棣闻讯亲自去观看,陪同他的解缙突然站了出来,挥毫泼墨,在屏风上题了首诗: 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 解缙不愧是大明第一才子,又一次深深打动了皇帝。永乐望着那幅画、那首诗,久久不语,之后便不再提废太子之事。 朱高煦的期望再次落空,但他也不是没有收获,为了补偿这个屡次被自己放鸽子的儿子,朱棣几乎是无原则的宠爱他——朱高煦不愿就藩,好,那就先不去,跟我远征漠北去打蒙古鞑子吧 朱高煦是属于战场的,在跟随朱棣出征时,表现的非常好,深得朱棣欢心,竟让他自己选择去留之地。这是绝大的恩典了。但朱高煦更绝,他说我哪也不去,就留在京城侍奉父皇。朱棣也舍不得和儿子长久分开,竟同意了他的要求 这下彻底鼓舞了汉王一伙的士气,从此他们大肆联络党羽,广收朝中大臣为爪牙,对太子党发起了一连串打击 第一个被打倒的,就是解缙出头椽子最先烂,这是一定的。加上解大才子不拘小节,事事为太子力争,久而久之,皇帝也不喜欢他了。朱高煦看准机会,嫁祸解缙,终于让父皇将其先贬广西,又贬交趾……险些就发配到天涯海角去了。 三年后,皇帝气消,将解缙升为广西右布政使,解缙认为自己重获圣眷的机会来了,便借机进京奏事,其实是想让皇上把自己留下。谁知他路上走得慢了点,等到京城时,朱棣已经巡边去了。解缙只好觐谒了太子,便怏怏而返。 谁知道此事被汉王侦知,又进谗言说他‘伺上出,私现太子,径归,无人臣礼, 趁着皇帝出巡,跑到京城偷偷见太子,然后偷偷回去,说没有阴谋都没人信……这这让朱棣勃然大怒,以‘无人臣礼,罪,将解缙下了诏狱 汉王深谙权谋,这一手把解缙整垮还在其次,对太子的恶劣影响才是关键。别忘了,这是一个双方动作,当时太子并没有把自己的恩公、头号谋臣拒之门外,而是与他私下见面,如果解缙有罪,那太子呢?(未完待续) 第二一九章 关说 解缙以‘无人臣礼,下狱,对太子的打击超乎想象,最致命的就是父子间有了猜忌。 之前,永乐皇帝一直不愿折腾着换太子,一是觉着不吉利,二是虽然不喜欢太子,但也只是认为他肥他蠢,却相信他心地纯良,至诚至孝,也不忍心毁了他。但现在,太子在解缙的事情上,犯了致命的错误,连这最后一点好处,也被朱棣否定了。 这下皇帝对太子再无怜惜,易储的念头愈发强烈,幸亏阁部重臣极力保存,朱高炽才没有被废掉 汉王不愧是权术高手,他跟随朱棣多年,深知父皇陛下虽然绝顶聪明、权谋无双,却有一个极大的弱点——多疑。这个毛病一半来自遗传,一半来自得国不正的后遗症,先天后天集于一身,‘多疑,二字已经刻到了朱棣的骨子里。 而自永乐七年起,由于朱棣要北伐蒙古,还经常巡边视察,每当父皇外出时,太子便时常监国,这也正是朱棣疑心病大爆发的时候——虽然因为出征,不得不将权力交给太子,但这是迫不得已的。离开京城的皇帝,总是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取代 朱高煦正是利用这一点,让他买通的人不断蛊惑皇帝,散布太子联结大臣,抢班夺权,急于登基的谣言。尽管只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却足以⊥皇帝陷入焦虑中,任何消息都会被他过度解读,身边人都能感到气氛高度紧张。 去年九月,永乐皇帝圣驾返京,征尘未洗,便对居心叵测,的太子,展开了疾风暴雨般的反击,,他审查了太子监国期间的各项政令,并将其逐条批驳,一一推翻,其中不乏刂闹,、‘荒谬,之批语,甚至斥太子为‘蠢材, 严厉训丨斥太子之外,朱棣又令纪纲抓了一大批太子党官员,并下诏废除了太子颁布的多项政令 但是非自在人心,太子监国期间兢兢业业,谨慎规矩,这是有目共睹的,对于朱棣这种鸡蛋里挑骨头、纯粹找茬修理人的行为,大臣们表现的极为不满。他们必须要有所行动,因为皇帝的行为,严重的削弱了太子的威信,动摇了太子的地位。 太子乃国本,国本动摇,社稷不安 大臣们纷纷上书,其中言辞最激烈的,是大理寺丞耿通,他直言劝谏‘太子事无大过误,可无更也,奏章被通政司退回来,他就反复上本,几次之后,终于被朱棣盯上了。 但朱棣心机深沉似海,绝不会马上发作,那样会引起文官书呆子们更激烈的反弹,而是暗中命纪纲查他的过失。 很快,锦衣卫举报,耿通曾受人请托开释罪犯,朱棣登时‘震怒,,命都察院会同文武百官鞫之午门,亲自怒斥耿通的罪行……其实只是模棱两可的一点小事,就被皇帝借题发挥,上升到他玷污国法,罪大恶极的高度。最后朱棣斩钉截铁的对百官道:“必杀通无赦” 说完,皇帝那阴沉的目光缓缓扫过百官,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但法司的官员们,还是有点硬骨头的,小声提醒皇帝,耿通的罪名,如何也不足以定死刑…… 皇帝如毒蛇一般,冰冷的盯着法司官员,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这确实是件小事儿。但是他为太子关说,坏祖宗法度、离间我父子,这样的行为绝对不能宽恕,所以我一定要杀了他”终于图穷匕见 替别人说情是小事,替太子说情就不行 就差指着鼻子对太子和百官咆哮,朱高炽,老子还没死呢,你给我老实点 当天,太子自然是在场的…… 结果百官再没有出言辩护的,最终,耿通被永乐皇帝五马分尸…… 自此,日渐壮大的太子党彻底偃旗息鼓,一大批骨于被打下去,太子的地位也危若累卵。朱高炽本来就身体不好,经过这场打击,更是大病一场,将养了一冬才好转,但已经心灰意懒,竟生出了出家避世之念…… 杨溥一听,心说不好,以后不能再讲这些道家的玩意儿了,不然把太子发展成道士,我们罪过可就大了,正要想法正向引导一下,外面宦官进来禀报说:“胡潆胡大人奉旨来了。” “哦,他回来了?”太子心中一动,但脸上毫无表情变化。 “听说是昨天晚上进京的,”杨溥轻声道:“这个时间来,应该是皇上不见他。” “唉,胡大人风餐露宿多少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太子叹口气道:“快快给孤更衣。” 除了几位讲官师傅,太子是不会在书房见大臣的,尽管腿有残疾、行动不便,他依然坚持在前殿会见臣子,以示绝无阴私勾当……宫里的太监宫女中,不知有多少人家的暗探,他在前殿讲话,不出盏茶功夫,至少皇帝、汉王、纪纲就都知道了。 就是这么小心,还会被找茬,给大帝当太子,就是这么悲惨。 朱高炽缓缓起身,穿上明黄色的太子袍服,便两名宫人的搀扶下,缓缓来到前殿。 “臣胡潆叩见太子殿下”胡潆一身朝服,跪拜太子。 “胡大人免礼平身,一年多不见了,你辛苦了。”朱高炽看着他,用那种想尽力示出安慰又不能过于亲切的语调缓缓道。 “谢殿下。” 宫人搀扶着太子坐下,朱高炽对胡潆道:“你也请坐吧。” 胡潆并不推辞,在此谢过,便在宫人搬过来的杌子上坐下。 “胡大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朱高炽温声问道。 “回殿下,昨天下午。”胡潆答道。 “可拜见过皇上了?”朱高炽问道。 “微臣昨天递了牌子,今早去宫门听宣,”胡潆神色有些黯然的答道:“但皇上传口谕说,今日不舒服不见了,让微臣来拜见太子,便回浙江去。”原先胡潆回来述职,皇帝都会亲自接见,但这回设下天罗地网,还是让建文跑了,永乐皇帝自然对他不满。不亲自见他,让他向太子汇报,算是个警 “父皇日理万机,或许正好没空,”朱高炽安慰他一句道:“下次还有机会。” “臣有自知之明,这次办砸了差事,皇上不降罪,已经是天恩浩荡了,臣岂敢再得寸进尺?”胡潆正色道:“唯有肝脑涂地、将功补过” “你能体会天恩就好。”朱高炽缓缓道:“这几个月在浙江,可有收获?” “微臣无能,并未找到那人。”胡潆说着,不自觉的压低声音道:“但也并非全无收获,我们已经把嫌疑的对象,缩小到三人身上。但这三位位高权重,臣不敢善做主张,是以向皇上请旨。” “哪三人?”既然是替皇帝问话,朱高炽自然要问个明白,何况他本身也挺好奇的。 “回殿下,是浙江的三大宪。”胡潆并不讳言,因为这件事朱九也知道,自然纪纲和汉王都知道,还有什么好瞒的?但他也得替周新他们解释两句:“并不是说他们行径可疑,只是因为梳理当初在浦江时的情形,发现只有浙省三大宪,才有条件将那人带出郑宅镇,乃至送离浙江。这是当初疏忽的地方,臣有罪,但是三大宪里的两位,应该是清白,这是确定无疑的。” “既然事关三大宪,就不是孤能置酌的了,”太子缓缓道:“你把条陈给我,孤转呈吧。” “是。”胡潆从袖筒中掏出手本,双手作奉上的动作,又迟疑一下道:“手本中还有另外一事,必须向太子说明。” “什么事?”太子目光一凝。 “是臣在浙江的所见所闻。”胡潆深吸口气道。 “你是钦差,代天巡狩,汇报各省风物民情也是本分。”太子缓缓道。 “事关重大,还请太子一阅。”胡潆将身子躬下,把奏本奉到太子面前。 “哦?”朱高炽接过来,展开看起来。开头是说建文案的,已经知道了,翻了两页后,便见胡潆笔锋一转,竟通篇讲起了锦衣卫在浙江胡作非为,于的那些天怒人怨之事 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文字,太子一阵阵眼晕,额头突突冒汗。 宫人见状,赶紧奉上手帕,太子接过来擦擦汗,又喝了一碗安神汤,才定下心神,颤声道:“这都是真的?” “锦衣卫权势滔天,臣岂敢凭空捏造,自取灭亡?实在是眼见着许应先等人在浙江肆意荼毒百姓,民怒如沸,再下去非要酿成民变不可臣身为天子耳目之臣,不能不据实以报,使皇上知情”胡潆大声道。 “这……”太子嘴唇哆嗦两下,才轻声道:“孤会代你转奏的。” “谢殿下。”胡潆深深施礼道:“太子还有何吩咐?” “没了,你辛苦了,回去歇着吧。”太子点点头。 “微臣告退。”胡潆再次叩首,退出前殿,跟着引路的小太监,沿着长长的回廊往外走。 走着走着,却发现不对,这不是离开太子府的路啊?但他并不慌张,神色如常的跟着太监,转到了一个院子里。 院中,一名身材魁梧,面庞黝黑的青年,正在操练拳法,一招一式都带着凌厉的破风声,虎虎生威 第二二零章 太孙 瞥到胡潆来了,黑小子也不打招呼,便一个虎跳,朝他面门猛地就是一拳 “来得好”胡潆笑一声,身不动膀不摇,只挥动衣袖,便将黑小子开碑裂石的拳头带偏,只擦到他的衣角便打空。 黑小子闷哼一声,稳住身形,曲臂一肘击向胡潆肋下,胡潆这次用手指一点,又把他的胳膊带偏,还是没击中 黑小子的后劲儿很足,两次不中,拳脚更加凶猛,疾风暴雨般朝胡潆攻来。 “要神、意、气、劲形神合一,气劲贯通,神不外溢,意不旁驰,劲不妄用,气劲合一。”胡潆一边见招拆招,一边出声指点。说着说着突然转守为攻,一招灵蛇吐信直刺他的面门,迅猛绝伦远超黑小子。 黑小子招架不迭,忙撤步后退步,胡潆则趁势进击,招式之变,犹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人防不胜防,气势如狮虎般威猛,勇往直前,所向无敌。若非他点到即止,那黑小子早就被打得妈妈都不认识了。“浮气要聚,本力要勇,虎腕要挺,腰眼要灵,心血要活。天门扛,腰脉提,仓门歉气分阴阳。肚讲阴阳沉,阴聚阳散,八卦为根。总得一身之法” 饶是如此,凡胡潆点到的地方,黑小子都感到如被马蹄踢了一样,痛彻骨髓,但他性情坚韧,仿若毫无所觉,全神贯注的体味胡潆的拳意。 “何为一身之法?”直到胡潆打完收工,黑小子才揉着浑身的痛处,喘着粗气问道。 “劲从足下起,还得丹田足。紧五把,表六节,七节沉,八节挺,九节灵,十节攻,十一节蹬,十二把,十三心肝脾肺肾,十四胀肚入槽,方得周身之理”胡潆说完,掩去武术大师的风范,笑着抱拳道:“太孙殿下,得罪了” 那黑小子竟然是当今皇帝的嫡长孙、当今太子的嫡长子朱瞻基,他满不在乎的摇摇头,接过小太监递上的毛巾,一边擦汗一边道:“胡师傅老不在京城,我这套三皇炮捶想找人指点都找不到。” “呵呵,师傅领进门,学艺在个人。”胡潆笑道:“微臣已经把这套拳法的要诀倾囊相授了,殿下所缺的是切磋琢磨,自行体悟。”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先生这老师当得真清心。”朱瞻基笑起来道:“过年的束惰可只给一半了。” “实在是不得已。”胡潆苦笑道。 “哈哈,我跟先生开玩笑的。”朱瞻基放声大笑,请他步入院中的凉亭下吃茶点。坐定后,朱瞻基露出些少年人的心性,抓耳挠腮道:“先生,帮我问王贤了么?到底怎么才能战胜金翅大将军?”他正是那在苏州跟王贤学习《虫经》的黑小子,回京后仗着新学的本事,果然胜多负少,谁知赵王府也不是吃素的,竟然弄出个金翅大将军,把他杀得一败涂地。 “这……”胡潆歉意道:“殿下恕罪,微臣没问。” “……”朱瞻基面露失望之色道:“先生事多,忘了也是正常。” “殿下所托,微臣岂敢忘记。”胡潆叹口气道:“只是时机上实在不合适。” “怎么?” “王贤出事了。”胡潆说完,两眼紧盯着朱瞻基,观察太孙的表情。 “什么事?”朱瞻基一惊。 看来太孙对那小子,还真有几分关心,胡潆暗道。便将王贤被锦衣卫浙江千户所抓住,下了大狱的事情,告诉朱瞻基。 “啊”朱瞻基的惊讶之色更浓了:“他真弄死了那何常……常在?” “这个么……”没有比胡潆更清楚的了,因为当初就是他把这事儿压下的,迟疑片刻,又叹口气道:“虽然没有证据,但应该是这样的。” “好大的胆子”朱瞻基一拳捶在桌面上,激动的站起来来回走动道:“旁人听说锦衣卫的威名,早就吓破胆子,光想着如何保命了。他一个小小的书吏,竟然敢先下手为强,把何常毙掉”说着竟咧嘴笑道:“我果然没看错人,这家伙够劲儿” “殿下……”胡潆这个汗啊,小声提醒道:“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杀人了” “杀得好该杀不得不杀”朱瞻基大声道:“那何常已经是死罪了,锦衣卫李代桃僵把他换出来,还让他成了天子亲军,这样的丑闻要是传出去,朝廷颜面何存?所以我说杀得好何常气势汹汹而来,摆明了是要让他家破人亡的,难道不该杀对方又是锦衣卫,凌驾法司之上,根本不是他一个小吏能抗衡的,这时候除了先下手为强,让他消失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所以是不得不杀” “……”见朱瞻基对王贤充满激赏,胡潆脸上都出汗了,这太孙果然跟太子一点都不一样。要是太子知道这事儿,肯定要说,何常纵使该死,也该由朝廷处置,王贤自己动手,也犯了杀人罪……,云云。 不过太孙发此惊人之语,声音还这么大,胡潆不得不小声提醒:“小心隔墙有耳。” “哼……”朱瞻基冷哼一声道:“要是连身边人都收拾不好,我这皇太孙真该找块豆腐撞死了”说着目光一扫荷花池,冷冷道:“不瞒你说,年前我借故打死了两个,就再没人敢乱嚼舌根了”顿一下道:“我本也想帮父亲收拾一下,但他就是不许。” 果然是永乐皇上的圣孙,,胡潆暗暗感叹一声道:“还是小心一些的好,不要再给太子雪上加霜了。” “唉,”朱瞻基郁闷的坐下,他看似粗豪,实则心细如发,对于父亲和爷爷之间的事,是从来不予评价的。便把话题转回王贤身上道:“把他救出来,送到京城” “实不想瞒,微臣来之前,已经到杭州捞过人了,”胡潆叹气道:“只是人家后台硬得很,根本不给我这个五品钦差的面子。” “难道他们真敢彻查此案?”朱瞻基方面阔口、鼻若悬胆,双眉浓密如剑、双目炯炯有神,虽然皮黑,但更显得英武不凡。据说朱棣看到他,就会想起自己年少时,喜欢的不得了。 “当然不敢,”胡潆道:“不过锦衣卫抓人,何曾需要正当理由?” “那就好办了”朱瞻基一拍大腿,沉声道:“我来救他” “殿下三思啊。”胡潆忙道:“别惹得皇上不快。” “呵呵,还用你提醒?”朱瞻基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道:“我当然不会说,他是我玩蟋蟀的朋友。 “还是慎重些好,就算皇上答应,惹恼了纪纲,您也见不着活的王贤。”胡潆的提醒很有必要,虽然杭州离南京只有六百里,但路上得个急病、或者失足落水,甚至遭遇倭寇,都不是不可能的。 “我自有主意”朱瞻基冷哼一声,霸气道:“我要让他们知道,王贤是我罩的人,我看谁敢动他” 见皇太孙主意已定,胡潆只好住口,两人喝了会儿茶,又下场接着开练 与太孙那里的虎虎生威相反,太子的书房里,却满是凝滞沉重。 此刻房中,除了太子、杨溥,还有另外两名官员,其中年长一些,穿着五品服色的,是左春坊大学士、翰林侍讲黄淮,另一个穿七品服色的年轻人,是詹事府主簿金问,都是东宫属官,太子的心腹之臣。 胡潆的那份奏章,在几人手上传阅,最后回到太子手上,朱高炽问道:“几位师傅怎么看?” 几名东宫官员中,以黄淮为首,他沉吟良久,答道:“回禀殿下,锦衣卫的罪行耸人听闻,只要陛下看到,必然要发作” “难道父皇还不知道?”朱高炽皱眉道。 “就算知道,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黄淮道:“毕竟是自家的事情,锦衣卫这耳目,八成会失明失聪的。” “依师傅的意思,今天的事情,也不会传到父皇耳朵里?”朱高炽表情稍稍放松松道。 “应该是这样,”黄淮点头道:“估计纪纲就压下了,如果殿下不提,他肯定也乐得装聋作哑。 “不能不提”金问年轻气盛,并没有被去年的挫折磨灭掉锐气:“胡潆将二事合一,写在一本奏章上,就是不想让我们压下此事”皇上要看奏章,就会看到杭州的事情。 “皇上不大可能会看的。”黄淮轻声道。 “万一要看怎么办?”金问问道。 “公疏,怎么跟黄师傅说话呢。”太子微微皱眉,问杨溥道:“杨师傅怎么看?” “微臣倒也觉着,没什么好怕的,”杨溥道:“就算我们帮纪纲瞒下此事,他也不会心存感念,还是会帮着汉王修理我们。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要当他的帮凶?殿下还是以百姓为念吧,陛下的子民……也是你的子民啊” “还能借此事,让皇上教训纲一番,至少还能提振下士气……”见素来持重的杨溥支持自己,金问大感兴奋道。 “还是问问士奇兄吧……”谁知杨溥又缓缓道:“这些事情,还是他能看得透彻。” “嗯。”太子点点头,对杨溥道:“劳烦先生晚上去问一下,孤明早进宫。” “是。”杨溥轻声应道。 第二二一章 永乐大帝 大明皇城的正门叫洪武门,门内一条自南而北的宽阔白石板御道,御道东侧是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工部,西侧是五军都督府,寓意对持文武二柄。◎中文网 WWw.zw.COM◎御道的尽头是外五龙桥,过去五龙桥便是宫城,也就是紫禁城。 宫城的正门叫午门,通常称午朝门,午门内是内五龙桥。过桥是奉天门,奉天门后,便是宏伟的三大殿,奉天、华盖、谨身三座大殿,是举行国之大典的地方。三大殿以北是后廷,,居中有乾清宫、坤宁宫,东侧有柔仪殿、奉先殿、春和殿等,西北面有御花园,这是皇帝和后妃们生活居住的地方。 此时正是春意正浓的大好时节,御花园里更是花开似锦、凤舞蝶闹,好一副千红万紫大明春宫图。然而身居其中的宫人们,却一个个低眉顺目,噤若寒蝉,连咳嗽一声都不敢,因为他们的主人,也是这天下亿万众生之主,大明永乐皇帝,正在御花园中,与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僧人对弈,一旁伺候的那名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穿一身宦官服色的中年人,便是当初陪同朱瞻基下江南,在苏州与王贤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内总管郑和。 那僧人生一个鹰钩鼻、一双三角眼、垂着两道寿眉,看上去活像一只老秃鹫,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黑衣宰相姚广孝,那个颠覆了建文皇朝的和尚当年袁天师看了他的相貌后,认为他和元朝忽必烈的黑衣宰相刘秉忠有一样的面相,曾经作诗送他曰: ‘岸帻风流闪电眸,相形何似相心忧。 凌烟阁上丹青里,未必人人尽虎头。, 袁珙不愧是相面大师,一见到这为大明第一奇人,就断言他‘是何异僧?目三角,形如病虎,性必嗜杀。刘秉忠流也,而当时还法号道衍的姚广孝,也没让袁珙失望,他鼓动并辅佐当时只是个王爷的朱棣靖难成功,创造了古往今来独一份的,藩王造反夺取天下成功的记录。 朱棣在藩邸时,身边清一水都是武人,唯有道衍一个定策谋臣,后来三年靖难,朱棣转战南北,或决战或转移,战守机事皆决于道衍。是以这和尚虽未尝临战阵,然而朱棣用兵得天下,论功皆以为第一 靖难成功,燕王身登大宝,成了永乐皇帝,自然要厚赏功臣,头一号就是这个居功至伟的和尚。朱棣复其姓、赐名广孝,又命他蓄发还俗,可是他就是不肯。皇帝又赐他宅邸美女,美女被他退回去,宅邸则被他申请改建成寺庙。每日冠带而朝、退仍缁衣。起先皇帝授予他高官爵位,他都坚持不受,自己只当个六品僧录司僧录,和崇国寺住持……就是他用宅子改的那个庙。 后来为了照顾其他人的情绪,才又勉强接受了资善大夫、太子少师的虚衔。但越是这样,皇帝就越尊重,称他为‘少师,,从不直呼其名。 “少师,寡人的棋艺又进步了吧”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穿黄色盘领龙袍、坐北朝南的,自然就是大明皇帝朱棣只见他体格魁伟,面庞黝黑、五官深刻、双目炯炯,还有一部长长的美髯。虽然已过天命之年,须发微微斑白,但仍腰杆笔挺,坐在那里大刀金马,举手投足都透着气吞山河的气概:“将军” 原来两人下的不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围棋,而是简单直接够刺激的象棋……姚广孝肯定喜欢下围棋,但朱棣就喜欢这种兵对兵、将对将的玩法,耐不得围棋的磨叽,是以二十年来一直都是下象棋的 以朱棣超人的智力和心机,下了大半辈子的象棋,自然堪称国手,可惜对手是姚广孝这个神仙,皇帝能不能赢他,不看皇帝的状态,得看皇帝的心情……要是皇帝心情不好,便能堪堪险胜,要是心情好,对不起,基本上就是个秀才搬家。 今天皇帝心情不错,姚广孝也不打算放水,听皇帝如是说,微微一笑,落相抵挡一计。朱棣穷追猛打,反复将军抽子,眼看着把姚广孝的士象吃残,还于掉他一车一马。 皇帝大杀四方,自然心情大好,眼见着又将一军,盘算着这次又能抽个相,把姚和尚杀得像他的脑袋一样光光 正得意呢,却见一旁观战的郑和面色有异,朱棣登时警惕起来,再一细看,发现坏了,自己得意忘形,被姚和尚给算计了 姚广孝却不理皇帝抓耳挠腮,把相一落,挡住车,道一声:“将军” 皇帝赶忙防守,却已经来不及了,被姚和尚一车一炮配合将军,就要将成了死棋。 眼看着大好局面急转直下,自己不管怎么走,三步之内必然被将死,朱棣摸着一枚棋子,状若思考了一会儿,抬头对郑和道:“三保,上月苏门答剌国主向朝廷求援,说有个叫什么苏于剌的伪王窃国,希望天朝能出兵擒拿为王,帮他复国,此事你知道么?” 郑和暗暗偷笑,皇上又来这招,一接受不了失败,就想转移目标,但表情纹丝不动,轻声应道:“臣有所耳闻,听说那苏于剌也派了他弟弟,来请求册封。”明朝职务高的太监也是自称‘臣,的,而不是奴才。 “不错。”朱棣点点头,冷哼一声道:“他苏于拉是个什么玩意,也敢来求朕册封?朕要是答应他,岂不让各藩邦国主心寒?” “那陛下的意思是?”郑和紧声问道。 “朕准备派你再下西洋“朱棣轻描淡写,如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不过对这位丰功伟绩无可比拟的永乐皇帝来说,这确实算不得什么大事儿。顿一下,他看一眼郑和道:“为苏门国主出兵讨伐苏于拉” 郑和眼前一亮,这正是他最期待的,但他不能只考虑自己,还得为皇上考虑。轻声道:“好像诸位大人不是很赞同再下西洋。” “哼,无非就是有违祖制、劳民伤财那老一套。”朱棣哼一声道:“朕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了。”说着重重一拍桌案,把棋子震得一跳,棋面登时散乱,这下彻底没法下了。 “朕威德遐被,四方宾服,十年来,南洋各国纷沓来朝,皆向我朝贡、奉我为主”朱棣缓缓捋着胡须,顾盼自雄道:“苏门答腊国主,是寡人亲自册封的,现在人家都求上门来了,朕要是不答应出兵,岂不让南海各藩失望?”顿一下,皇帝冷哼一声道:“朝中那班蠢材,只以为下西洋是劳民伤财,却不想想,朕从朝贡贸易中的获利,十倍于出海的费用寡人还指望你赚回钱来填窟窿呢” “皇上息怒”郑和按捺住心里的兴奋,沉声道:“臣遵旨就是” 见君臣奏对开了,姚广孝也不看棋盘了,端起茶盏,就着御花园的风景,细品武夷大红袍。这茶原先默默无闻,后来洪武十八年,马皇后得病,百医无效,新科状元丁显献出家乡茶叶,皇后饮后很快痊愈。太祖皇帝大喜,赐红袍一件,命丁状元亲自前往九龙窠,披在茶树上以示龙恩,大红袍也因此而得名。自此,这茶就成了专供皇家享用的贡茶,寻常部堂大臣都喝不到。姚广孝不喝酒,但嗜茶,这大红袍就是他的最爱。 见姚和尚光喝茶不吭声,朱棣有些不好意思道:“少师如何看?” “回陛下,老臣可是一贯支持下西洋的。可以扬我天朝之威、结四海之心、又能换来比黄金还贵的珍宝,添补国库的窟窿,何乐而不为呢?”姚广孝淡淡道:“上次老臣跟着三保出海两年,回来后还常常魂牵梦萦,求皇上开恩,再让老臣和他同去一次吧。” “想都别想”朱棣断然道:“上次朕一时糊涂,竟答应少师跟三保一起出海,结果一去就是两年,朕是日盼夜盼你回来,那滋味太不好受,这次说什么也不放人了。” “哎……”姚广孝叹口气道:“遵旨。” “哈哈,看来你师父是静极思动了。”朱棣对郑和笑道:“还不扶他起来活动活动?”他这是要彻底结束那盘棋。 永乐二年,郑和便拜姚广孝为师,受持菩萨戒,法号福吉祥,所以也可以叫他……吉祥三宝。 “师傅,徒儿扶您起来。”郑和苦笑着上前搀扶,姚广孝淡淡笑道:“是该起来了,太孙殿下来了。”便起身朝从远处走来的朱瞻基行礼。 朱瞻基忙还礼不迭,永乐五年,他出阁读书,姚广孝就是教他的老师之一,这些年更是一直负责他的学业。朱瞻基对这位传奇老师很是尊敬…… “这是谁来了?”见是朱瞻基,朱棣心情大好,这下彻底不用理会那盘棋了,转身望着孙儿,捻须笑道:“乖孙,这个时候来,不怕皇爷爷让姚师傅考教你功课?” “给皇爷爷请安了,”朱瞻基给朱棣磕了头,一骨碌爬起来,笑道:“孙儿敢来,自然就不怕考校。” “哈哈,口气挺大。”隔代亲隔代亲,朱棣看到这个跟自己酷似的黑小子,脸上的笑是发自内心的:“但到底是吹牛,还是真有金刚钻,爷爷得试过才知道。” “皇爷爷只管考。”朱瞻基一昂首,自信满满道。(未完待续) 第二二二章 捞人 一秒记住【】/manghuangji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皇爷不考你经义学问,有那帮子学究硕儒教导,有姚少师监督,这方面肯定差不了。”朱棣呵呵一笑道:“但是学问再多,若不能明理、无法经世致用,也只是个两脚书厨,跟目不识丁之人有何异?” “善哉善哉。”一直不怎么吭声的姚广孝,突然赞了一声:“皇上一语道破如今科举之弊端。” “可惜,父皇何其英明,也不得不重开科考,朕逊太祖多矣,又能有什么办法?”朱棣叹一句,对朱瞻基道:“但是朕的孙子不用考科举,也不用掉书袋,读书就是为了学以致用。皇爷现在就要看看,你的脑袋有没有被那帮子老儒给弄坏掉……”顿一下道:“朕问你,我派郑和三下西洋,你师傅们怎么看,你又怎么看?” 朱瞻基不禁暗暗叫苦,这问题可真让人挠头,打永乐三年,郑和第一次率领舰队下西洋,就伴随着争议声。反对的主要是文臣们,第一次还好,大臣们被郑和带回来的奇珍异宝、各国使节震撼了,陶醉在那种威服四海、万邦来朝的荣光中,欲辩已忘言。 但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到了上次出海,朝臣们的烦言便多了起来,这次察觉皇帝又有四下西洋的意图,劝谏的奏本如雪片一般,言辞也很激烈。让朱瞻基尴尬的是,他的几个老师,也在劝谏之列,自己若是和老师的意见相左,日后相见难免尴尬,但更不敢违逆皇爷。只好把心一横道: “回禀皇爷,孙儿的师傅们,也是赞同朝廷远交近攻的国策,只是觉着如今朝廷用兵交趾、营建北京城、重修大运河,鞑子那边也不安生,下面各省又遭了灾,正是雪上加霜,捉襟见肘的时候,所以希望朝廷节省开支,也是可以理解的。” “唔。”朱棣不置可否道:“你怎么看?” “孙儿的拙见却有不同,”朱瞻基话锋一转道:“孙儿以为,正因为朝廷开支庞大、入不敷出,所以才更应该下西洋” “哦?”朱棣神色一动道:“为什么这么说?” “师傅们都是口不言利的理学之臣,但朝廷要打仗、要修行在、要挖运河,光有道理于不成,还需要人力物力,而人力物力,都需要真金白银的”朱瞻基道:“人们只看到了马叔叔的舰队每次出征凡数百艘大舰、数万人马,认为必然开支浩繁。却没想过,若是没有进项,如此庞大的舰队,如何能做到,在海外坚持两年,却无需回国补给?” “呵呵。”朱棣看看郑和,再看看姚广孝,三人相视而笑,这么简单的道理,那班文臣却看不透,连个十六岁不到的孩子都不如 其实朱瞻基也不是靠猜的,而是去年下江南时,郑和亲口告诉他的。郑和告诉朱瞻基,出海就是烧钱。能让水手、官兵们克服对茫茫大海的恐惧,一去就是两年不能回国,除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舰队在海上漂一天,光开给水手、官兵的粮饷,就要花费白银万两,再加上造船、修船、补给、沿途馈赠,如果全由朝廷来出,下一次西洋的花费,就得将近一千万两白银。当今皇上虽然立志要超越古往今来的君王,做那千古一帝,但绝不是隋炀帝那种不自量力的二世祖。就算要炫耀国威、宣扬正统,下西洋这种烧钱的游戏,玩一次也就罢了,是绝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从下西洋中得到的实际好处,要超过付出的成本,只有这样,人才会有重复的动力 秘密就在他父皇朱元璋,那道‘片木不下海,的禁海令上。小农出身的太祖皇帝,哪怕能作出‘天边弯月是钓钩、称我江山有几多,、‘天为帐幕地为毡,日月星辰伴我眠。夜间不敢长伸脚、恐踏山河社稷穿。,这种豪迈千古的诗句,但在对着那片浩瀚的海洋,还是会产生深深的恐惧,下意识认为自己无法掌握。继而开始担心,要是大明的子民逃到海上去,自己岂不无能为力? 怎么办?好办颁布禁海令,片板不下海,谁都不准出海,这不就没问题了 太祖皇帝所定的国策一向如此,自己觉着没问题,那就这么办,根本不鸟别人的意见。禁海令便以对付倭寇的名义颁布下来,谁知骚扰沿海的倭寇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演愈烈,甚至从海上抢到了陆上,从辽东到广东,都曾遭到倭寇的侵略 朱元璋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越是严加海禁,倭患就越严重呢? 还是道衍和尚姚广孝解开了这个谜团。当年朱棣在藩邸时,有一次消灭了侵犯北平的一伙倭寇,不可思议的提起这个问题,道衍告诉他,一切都是因为那道禁海令。要知道,浙江福建广东一代,有悠久的海上贸易历史。从唐朝开始,海商们便将国内的无数出产,远销到朝鲜、日本、南洋、乃至更远的西洋等地,亦将海外的出产贩运到国内,获利巨万,遂成巨富。 尤其到了南宋和元朝,海外贸易更是到达巅峰,乃至朝廷的半数岁入,皆来自海上。同时闽浙广东的大海商也富可敌国,发展成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比如泉州的蒲家、崇明的朱家、嘉定的张家……这些历史悠久的大海商甚至成了豪门。而太祖皇帝一道禁海令,便禁止他们出海,就算这些海上家族,能金盆洗手,上岸老实过日子,他们麾下的巨舰、水手也能不答应 好比一条大江,本来滔滔东流,偶尔汛期为害,也能滋润两岸百姓。若你非要把河道堵上,那江水凶猛,逃出河道、泛滥起来便会淹没两岸的田舍村镇,为害百倍。禁海令也是这个道理。 结果不少海商就这样被逼入大海,成了大海盗,为了不连累国内的亲人,他们往往剃发易服,装扮成倭人来掩盖身份。有了这些对国内了若指掌、又势大财雄、装备精良的假倭寇加入,倭患不愈演愈烈才怪哩。 在当时姚广孝和朱棣看来,既然找到了症结,解决的办法也有了,只要一面严加清剿倭寇、一面开海禁,赦免上岸的海盗,倭患很快就会消失。但等朱棣当上皇帝,才发现这招行不通——他靖难起兵的理由,就是建文乱改祖宗成法,如今推翻建文,自己当上皇帝,自然处处都要打恢复祖制的旗号,如何能动那太祖颁布的禁海令? 何况朱棣也没想过要开海禁,道理很简单。海禁禁的是民船,并不禁官船,朝廷的水师仍可以航行四海开了海禁,海商们赚了钱,大头都是他们的,朝廷能分润多少?于嘛不像盐铁一样,垄断起来自己于? 寻常人念头出来,也许想想就罢了,但一代大帝的念头一经萌发,定然是要变为现实的,于是便有了郑和下西洋之所以要出动三百多艘巨舰,近三万兵力,是因为海上可是无法之地,海盗凶猛嚣张,大的倭寇团伙有上万人,而且不止一家,如果兵力不足以确保万无一失,万一被海寇击败,让永乐皇帝的脸往哪搁? 而且如此遮天蔽日的超级海军,还还可以向南洋诸国炫耀武力,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使他们对朝廷恢复敬畏,更重要的是,拜服他这个皇帝,这也是永乐皇帝梦寐以求的……在郑和第一次下西洋时,朱棣的如意算盘便是,就算这一趟做不成买卖,能让南海诸国知道,大明的皇帝换成自己,能让几个藩国前来朝贡,造成个万国来朝的景象,也是值了 当然为了减少来自国内的反对声,郑和舰队在海外频繁的贸易被刻意掩盖住,毕竟皇帝从事商业,那是很不光彩的事情,要被御史骂、被史官讽刺的。所以对外只说是宣扬国威,联络南洋各国云云 其实又让郑和四下西洋的原因,就是皇帝缺钱了这么简单。 朱瞻基从郑和那里,已经了解到皇爷派人下西洋的目地,自然可以专拣朱棣爱听的说,把个皇爷爷哄得开心极了,拢着胡须道:“还是乖孙知道皇爷的心”说着欣慰笑道:“不错不错,有长进,要赏说吧,想要皇爷赏你点什么?” “孙儿别的都不想要,”朱瞻基笑道:“就是想问问,能不能给我的幼军里加个人?” “什么人?”朱棣笑问道。所谓幼军,是他去年下令兵部,从全国各地选拔年龄在十七到二十岁左右、勇武健壮、略有才艺的民间子弟,将他们送到京师来充作皇太孙朱瞻基的随从,并为这并为这支部队起个名字,叫作军,。 这些人实际上是皇太孙的私人警卫部队,朱瞻基想招个把人进来,也是合情合理的。他轻声答道:“是孙儿在苏州时,偶然认识的一个小吏,人很伶俐,又有本事,我想让他来帮我管人。” 听说是个小吏,朱棣便没兴趣问了,点点头道:“你跟金尚书说一声,他就帮你办了。” “谢谢皇爷”朱瞻基大喜道,心说成了(未完待续) 第二二三章 早朝 从奉天门出来,朱瞻基便拐到兵部。*Ww w.zw.C oM*听说皇太孙来了,兵部尚书金忠一阵头大,按说皇太孙来了,他该好生巴结才对,但汉王又授意他要给朱瞻基使绊子,他虽然是堂堂二品尚书,但夹在二位千岁中间,一样是二妇之间难为姑。 金忠赶忙迎出去,小心奉承,见他一脸紧张,朱瞻基撇嘴笑道:“甭害怕,爷不是来问你要东要西的。” “殿下哪里话……”金忠脸上多了点血色,讪讪道:“殿下有何吩咐,微臣自然尽量满足。” “行了,跟我多为难你似的。”朱瞻基白他一眼道:“就跟你要个人。” “什么人?” “杭州府的一个秀才,把他征到我的军中。”朱瞻基淡淡道。 “这个,既然是生员,征兵就得浙江提学同意了,”金忠面露为难之色道:“殿下稍等几日,待微臣写信给浙江提学商量此事。” 见他又要推脱,朱瞻基不悦的哼一声道:“我就是试试你,果然经不住考验,怕了我二叔了吧? “不是不是……”金忠忙分辩道。 “行了,别扯了。”朱瞻基摆摆手,起身便往外走道:“这是我皇爷交代下来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啊”金忠登时面色大变,紧追两步道:“殿下,此话当真?” 朱瞻基理都不理他,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唉……”望着他绝尘而去的身影,金忠无比郁卒的叹口气,这太孙殿下为啥像爷爷不像老爹呢?年纪轻轻就跟皇上一样喜怒无常…… 翌日四更鼓响,天空依然满是繁星,大明帝国亿万子民仍在沉睡中,他们的皇帝却已经起床。 与此同时,灯笼和提灯也迅速把乾清宫照得亮如白昼。在洗完一个温水澡后,朱棣穿着一双紫白相间的便鞋,坐在一张有明黄褥垫的罗汉椅上,一名奉御净人用洁白柔软的棉巾,弄于梳理着他的头发,另一名宫人则精心修剪着他那一口漂亮的髭须和长长的胡须。 朱棣早习惯了这种侍奉,浑无所觉的闭目沉思着,这一天自己要完成什么工作,自打当上皇帝后的十多年来,他都是这样鞭策自己,从不肯浪费一寸光阴。 梳理完毕,宫人请皇帝用早膳。金陵的早点天下有名,但朱棣不喜欢,他爱吃北方的早点。比如今早的菜单上,便有炒肝、豆腐脑、油条、糖油饼、焦圈、豆汁、糊塌子等十几样北平的早点,当然名字都改得文雅了,比如豆腐脑叫做‘白玉甘脂,,糊塌子叫‘金玉满堂,,但朱棣是不会改称呼的,该怎么叫还怎么叫。 饱餐之后,宫人服侍朱棣穿好了复杂的龙袍,皇帝便登上銮舆,穿过乾清门、谨身殿、来到华盖殿中稍歇,等候早朝时间到来。但这段时间,朱棣也不是空等,而是抓紧时间批阅通政司昨天下午送来的奏章。大明朝没有宰相为皇帝分担,朱棣只能像他老子那样日理万机,自然得抓紧一切时间批阅奏章。 马上皇帝旺盛的精力,让朱棣有能力御览所有的奏章,这在他后世子孙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但超人之所以是超人,就是他们有远超常人的能力…… 多年下来,朱棣已经练就了快速浏览奏章的本事,一转眼就能看完一本。但也因为如此,朱棣特别痛恨臣子通篇废话,若是看到这样的奏章,上奏人就要倒霉了。 朱棣快速的一本本翻看,突然目光凝住了,他看到胡潆的那道奏本——虽然早知道又让建文跑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没办法,他那个阴魂不散的好侄子,实在太牵动他的神经了。 看完胡潆的奏章,朱棣的脸上浮现出愤怒之色,因为后面还说了另一件事,“想不到,浙江竟乱成这样子……”自言自语一声,他便将那奏章收入袖中,若无其事的继续看下去。 不知不觉,外头景阳钟响,群臣百官在钟声中排列班次。朱棣也停下批阅,重新整理好衣装后,坐上黄色的銮舆。十二位人高马大、身强体健的太监,便缓缓将銮舆抬起,往南到奉天殿,但早朝并不在奉天殿,而是在宫城正门奉天门前。 这就是所谓的御门听政,朱棣像他的父亲一样勤政,一年到头只要在京城,只要不是过年,便风雨无阻,升朝不辍。此时,东方刚泛鱼肚白,奉天门正中已经设好了金台御幄。身着飞鱼服、麒麟服的禁军旗校,早已手执戈矛先行护道排列,两匹披红挂绿的朝象也被御马监的内侍牵出午门,在门洞两边站好。 京师中凡四品以上官员早已经在奉天门外分文东武西列好,一个个满脸肃穆,目不斜视,连咳嗽声都听不到。直到当值的鸿胪寺官员,高唱一声升朝,便鱼贯从两头朝象鼻子搭成的桥下列队而过,在奉天门前列班站定。 这时候钟声也停了,奉天门内外一片安静,便见两个身穿蟒衣的宦官走到月台前,拉开架势,将长达一丈的鞭子抡圆了,发出如爆竹般的‘啪,地响鞭声。 这叫鸣鞭,是天子御群臣的意思,三下鞭响后,中和韶乐响起,朱棣出现在金台御幄之上,俯视着他的大臣。群臣叩拜,山呼万岁,待随朝宦官命起身后,皇帝已经在御座前坐定了。 “有事早奏。”宦官高唱一声,却没有后面一截‘无事退朝,,这是因为朱棣觉着,这话透着懈怠,便给掐了。 部院大吏便分衙门陆续登东阶向皇上汇报,基本上都是向皇帝独奏,他人并不与闻。不过官员所奏的内容,会由通政司写成邸报,分发给各衙门,四品以上官员若想发表看法,可以写奏章给皇帝,四品以下的,需要由本部门长官代奏,朝堂上一切皆有规矩,并非像开堂会一样集体上前、畅所欲言,那是有大事朝议才会出现的场面。 各衙门昨日送递的奏章,也是这时取回,或者当面批复,朱棣之前已经看过一遍,此时处理起来自然又快又准,奏事的大臣鱼贯而出,差不多一个时辰,早朝便结束了。 又是三声响鞭之后,群臣山呼万岁,韶乐再次响起,朱棣的銮舆离开了奉天门,百官各自回衙办公,皇帝稍事休息,又在文华殿单独召见官员。早朝的仪式性其实超过了实用性,一人奏事,千人等待,若是事事详究,到天黑也问不完。为了不耽误时间,那些稍微复杂的事情,都推后到早朝后,由皇帝单独召见官员……退朝时,内监会将皇帝召见官员的名单公布出来,这些人便跟着到文华殿听宣 而且文华殿奏对的内容,一般是不登邸报的,这更能让皇帝和大臣畅所欲言,是以早朝愈发成了摆设,这才是真正决定军国大事的地方。 朱棣吃了碗燕窝,便宣太子上殿。太子身体行动不便,但早朝依然一丝不苟,没有丝毫特权,坚持到这会儿,已经十分疲累了。听闻父皇召见,忙强打精神,在两名宫人的搀扶下进去,缓缓叩首问安。 “起来吧。”每当朱棣看到这个肥猪般的儿子,心里都一阵起腻,我和皇后怎么会生出这样儿子?且他从不掩饰这种不喜,板着脸一点感情都没有,跟他看到朱瞻基时的满脸笑容截然相反。 当然太子是有座位的,他是太子,而且腿脚不好,按说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可就为了这点权利,当初大臣和朱棣拉锯了好几个月,甚至好几个言官被打了屁股,皇帝才不情愿的赐他可御前就坐。 朱高炽缓缓坐在矮墩上,不敢看父皇那张威严冷漠的脸孔,只望着他长长的美髯等皇帝开口。 “太子,你昨天见过胡潆了?”朱棣开口了。 “回父皇,见过。”开了口,太子反倒感到没那么压抑了。 “都跟你说什么了?”朱棣冷冷问道。 “两件事,一个是那个案子的进展,”太子老老实实答道:“另一个是眼下杭州的情况。” “案子什么进展?”皇帝不肯多用一个字,显得咄咄逼人:“杭州什么情形?” “据说侦查的范围,已经缩小到几个人身上,但这三人位高权重,而且有两人是清白的,还要请示父皇,下一步如何查下去。”太子早打好了腹稿。 “什么清白?谁也不无辜!”朱棣冷哼一声道:“调动全省的兵马,把个浦江县围得里外三层,竟还让那人跑了,就算没有通敌,也是天大的失职” “父皇说的是。”太子轻声道:“不过浙江境内明教闹得很厉害,儿臣愚见,还当以稳定为要,先把邪教剿灭了再说不迟。” “哼……”朱棣怒哼一声道:“说得好听,朕看他们光忙着内斗去了,哪还有功夫理会什么明教,把朕的杭州搅得稀巴烂” 太子忙扶着杌子慢慢站起来,皇帝说得含混不清,也不知是说明教把杭州搅乱,还是说内斗,或者兼而有之,但总之朱棣不愿看到杭州乱套,这是明白的了。 “你说,胡潆上这个奏章,是受了谁的指使?”朱棣眯着眼,冷冷打量着太子道。(未完待续) 第二二四章 狱友 朱高炽有些结巴的答道:“回……回父皇,胡潆是钦差,有代天巡狩之职,上报地方民瘼是他的职责。【中文网更新 WwW.zw.CoM】” “朕是让他去找人的不是让他多管闲事的”朱棣的声音越来越冷冽:“该办的差事搞砸了,竟然还把闲事管到朕的锦衣卫头上来了看来朕是对他太好了,竟然敢为天下先” “……”听父皇这么重的评语,朱高炽额头见汗。胡潆当初之所以不情愿沾手此事,就是这个原因,这些年来,在纪纲的淫威下,根本没人敢跟皇上说三道四,敢为天下先,总是没有好下场的。 见太子吓得不敢说话,朱棣又哼一声道:“既然锦衣卫闹得这么不像话,浙江的臬司、藩司、还有巡按御史,为什么不上报,为什么他们都装聋作哑,还要胡潆越俎代庖?” “回父皇,浙江官员自身尚有嫌疑,加之锦衣卫又是天子钦差,是以敢怒不敢言。胡潆也是钦差,若不如实禀报,反倒是欺君了。”朱高炽这才憋出一句。 但这话说得到位,朱棣沉吟片刻,冷冷道:“依你之见,胡潆没有错,浙省官员也没有错,错的是朕的人?” “胡潆是父皇的钦差,浙省官员是父皇的臣子,和锦衣卫一样,都是父皇的人”朱高炽硬着头皮回道。 这话说得到位,朱棣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些,“说得好听,可惜同殿称臣不假,但饭还是分锅吃的。”说着冷笑一声道:“好比这朝中有多少是你太子的人,你比朕更清楚。” 这话诛心了,朱高炽赶忙跪下,嗫喏着分辩道:“儿臣不敢结党,亦无需结党,心里只有父皇,没有其他。” “哼……”朱棣又哼了一声,方哂笑道:“既然你说无党,那就无党吧。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看来朕是小人了。” “儿臣不敢”朱高炽忙叩首道:“肯请父皇收回此言” “说了就说了,收回个屁。”朱棣爆了句粗口,便口出旨意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理,你也不用劳动刑部都察院,就让周新和朱九来办,朕倒要看看大名鼎鼎的冷面寒铁,和朕的十三太保,能联手把这案子办成什么鸟样” “儿臣遵命。”朱高炽忙接下旨意。 “出去吧。”朱棣说完,便不再看他,两个宫人上前,将太子搀扶起来,离开文华殿。 “浙江,不能乱。”太子下去后,朱棣幽幽一叹,像是对身边的郑和说,又像是对自己道:“不然朕拿什么下西洋?”下西洋的丝绸、茶叶、瓷器,大半出自浙省,要是乱了套、减了产,朝廷大计都会受到影响。 “皇上让周臬台和朱千户一起查案,”郑和轻声道:“会不会适得其反?” “不会的,朱九是朕的老人,他有分寸的。”朱棣摇摇头道:“朕让他一起查,不过是告诉周新,朕在看着他。”说着深深一叹道:“纪纲那里,你回头替朕去打声招呼,让他不要乱来,朕不会委屈了他的人。” “是。”郑和应一声,皇上考虑的确实周全,想把浙江的事情查清楚,首先纪纲必须不能捣乱。 太子府书房中。 朱高炽回来后,换了便服,稍事休息,便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将与父皇的奏对,讲给几位属官。 “不管皇上说了什么,最后让周新来查此案,这是个好消息。”黄淮捻须道:“说明皇上还是顾惜浙江百姓,也相信了胡潆的话的。” “朝廷不可一日无浙江,浙江一日不可乱。”金问的脸上,写满兴奋之色道:“这次是纪纲自己冲昏头了,他也不想想,朝廷如今缺钱到了什么程度?竟然把手伸进皇上的钱袋子,这不是自找苦吃么?” “呵呵,说的不错,”黄淮笑道:“纪纲如今行事愈加嚣张,他手下人自以为远离京城,更加肆无忌惮的敲诈民财,这下终于引起皇上注意了,我看这是他们气数尽了”说着声音一沉道:“这次要全力支持周新把案子办好,把锦衣卫在浙江于的丑事儿揭开,皇上就会知道,自己一直信任有加的,是一群什么人到时候,殿下的处境自然会好很多。” 朱高炽疲惫的脸上,也渐渐现出了潮红,笑笑道:“能救浙江百姓于水火,还能让父皇看清他们的真面目,值了。” “纪纲不会坐视不理的。”一直没吭声的杨溥开口提醒道:“还是要防备他捣鬼。” “确实。”听他提起纪纲,黄淮的面色也凝重起来:“还有汉王,他也不会看着殿下重获皇上信任的。” “是啊。”金问点头道:“得想想办法,尽量帮帮周新。” “原本胡潆是可以帮他的,但他现在自身难保了,再多事的话,怕要适得其反。”黄淮道:“京城这边,我们可以帮他顶一顶,但浙江的话,还得靠他自己。” “不用太担心,周新怎么说也是一省按察使,又是大名鼎鼎的冷面寒铁,只要我们帮他顶住上面,下面他应该能撑得住。”杨溥叹口气道:“我想周新既然敢把这件事捅上来,他就有拼死一搏的决心了。” “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他是个大忠臣。”太子缓慢而坚定道。 “臣等知道了。”几位属官恭声应道。 杭州,卢园,锦衣卫千户所、后院班房内阴暗潮湿,臭气难闻,还有被折磨成重伤者的呻吟声,真不是个好地方。 用瓦片在墙上缓缓画下一笔,看着上面的三个‘正,字,进来整整半个月了,王贤叹了口气,便继续给身边一个面色铁青的长身汉子包扎伤口。 蹲了半个月的班房,他难免蓬头垢面,衣袍肮脏,但精神尚好,身上也没有伤,这一是因为胡潆和朱九的话,二是他老爹努力的结果……王兴业深知牢房的黑暗,估计锦衣卫的牢房就更黑了,因而不惜代价的漫撒银钱,终于买通了看守牢房的锦衣卫,就连杜百户、许千户那里也使了钱,这才让他们打消了修理王贤的念头。 是以王贤成了这间班房十几个人,唯一身上没伤,行动自如的一个,他看不得那些同号的人重伤在地没人管,便主动帮他们换药,包扎,料理伤口……天下的牢房都一样,只要你肯使钱,狱卒什么都帮你弄到,当然价钱要贵十倍。 其实王贤想找个大夫来,可杭州城的大夫,哪个也不敢进这活地狱,王贤只好赶鸭子上架亲自动手,好在这帮家伙这会儿都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能有人给包扎包扎,就感激涕零,哪还会挑三拣四? “我说,你吃点心的次数多了点吧?”半个月下来,王贤的手艺明显见长,熟练的用烧酒给那长身汉子伤口消毒,然后包扎起来。 那汉子不知是不是受刑太多,没痛感了,烈酒浇在伤口上,竟只皱了皱眉,口中还能说话:“进来四十天,吃了四十次点心。” 边上或躺或趴的狱友纷纷咋舌,这要换他们,早死了多少回了。 “说来你也奇怪,人家受刑,都是为了逼问家财,你个穷光蛋,有什么好逼问的?”王贤笑道。 “他们就想让我求饶,我偏不。”大汉闷声道。 “就为了争口气?”王贤摇头叹道:“大个子,你再硬气,也不过是血肉之躯,他们早晚能把你折腾死的。” “进来了,谁还能活着出去?”大汉强撑着坐起来,他背上皮开肉绽,身前也是伤痕密布,但仍能看出这是一副铜皮铁骨,不然根本不可能熬得住这么多刑。“也就剩这口气了……” 这话引得牢房中一片唏嘘,众人对这位因为打抱不平进来的狱友,都很是敬重,一个乱发苍苍的老者叹道:“大兄弟有古代侠客之风,”说着又看看王贤道:“小兄弟有古代仁者之心。” “过奖了,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王贤笑道:“换了谁,也会这样做的。” 众人却都摇头,换了别人,是不会管闲事的。 大个子盯着王贤的酒坛子,抿了抿于裂的嘴唇道:“下次别浪费在我伤口上了,给我喝了多好。 “去你的,没这个你伤口早就烂了,肯定死翘翘。”王贤白他一眼,但还是把酒坛子递给他,对众人道:“这两天有点不对劲。” 大个子接过酒坛子,小口小口的抿着,一脸无上的享受。 “除了这个倒霉蛋,你们已经两天没人被提出去了。”王贤道。 “那还不好啊……”“别咒我们”这些家伙放出,都是杭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会儿却全都趴在草堆里,跟官府大牢里那些囚犯,没有任何区别。 说完,他们也奇怪道:“是啊,莫非他们在忙别的。” “那他是怎么回事儿?”王贤指着那大个子。 众人一想也是,大个子一天一顿打,可还照旧。 “不管怎么,都是好事儿。”那老者缓缓道:“说不定风向要变了。” “钱老说真的?”老者显然很有威望,此言一出,众人都惊喜起来。(未完待续) 第二二五章 反敲竹杠 正说话间,班房门开了,众人脸色齐变,心说高兴早了…… 几个番役黑着脸进来,目光扫了一圈众人,头目对个姓李的官人道:“李大官人,我们千户大人有请了。” 那姓李的支撑着爬不起来,小头目瞪一下手下道:“愣着于什么,扶一下” 两个手下忙上前,将李大官人扶起来,离开了班房。 番役一走,班房里众人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个情况?不像是要用刑的样子,莫非真有转机?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钱老缓缓闭目养神道:“等等看吧。” “也只能如此。”众人便继续卧草,但都望着牢门,再没心思说话。 过了足足顿饭功夫,番役又来提了个人出去,王贤仗着和他们还算熟,小声问道:“张大哥,李大官人呢?” 向日里趾高气扬的小头目,今日态度大变,客气答道:“千户所已经查明,李大官人是清白的,自然放了。” “原来如此……”王贤点点头。 待番役们出去,众人脸上涌现出兴奋、忐忑、期待、激动之色,现在谁还不明白,在经过一两个月炼狱般的折磨后,他们终于要重见天日了 虽然都这么想,可没到最终确定,还是难免满心忐忑,在等待中煎熬了一天,只见班房的狱友一个个被提走,直到半夜还不停,一直到只剩下王贤和大个子两个,便突然卡了壳。 这一宿,王贤彻夜无眠。他身边的大个子倒是呼呼大睡。 睁眼捱到天亮,王贤刚要迷糊一会儿,蕃役再次出现,终于轮到他了。 大个子朝他咧嘴笑笑,目光却瞥向了酒坛子。 “不许偷喝我的酒”王贤瞪他一眼,跟着番役出去,来到千户房中。 千户房中,许千户和杜百户都在,两人满眼血丝,一脸疲惫,显然也是一宿没睡。 “你是王贤。”许千户双手搓搓脸,闷声道。 王贤点下头,也不说什么。 “来了多久了?”许千户又问道。 “半个月。”王贤答道。 “待够了么?”许千户又冷哼道,这样的话,他已经问了好几天、几百遍,所有人的回答都一样‘呆够了,,然后他就会再问‘想出去么?,犯人就会答‘想,……这都成套路了。 “没有。” “想出去就……呃……”许千户说到一半,才意识到对方换词儿了,无比蛋疼道:“怎么,没捞着吃顿点心,心里不舒坦?” “我当然想出去,但不是现在。”王贤老调重弹出了新意道:“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把我抓进来,已经严重损害了我的名誉,不给个说法,我宁肯不出去。” 许千户本来就憋了一肚火,登时压不住了,拍案而起道:“**,给脸不要脸,来人,给我押到点心房” 外面的番役应声进来,凶神恶煞的要拿王贤 “王贤,好汉不吃眼前亏,你非得挨顿刑才舒服?”杜百户忙劝道。 王贤根本不鸟他们,一副任君摆布的滚刀肉模样,几个番役的动作却越来越慢,就跟**十的老头儿似的,眼看就能碰到他身上,却迟迟就是不落下。 “住手。”见王贤不吃晃,无奈,杜百户只好出声:“你们先出去,” 番役们毫不意外的停下手,闪身出去。 房间里的气氛变了,许千户的威势烟消云散……要是到现在还看不出,他们是在虚张声势,王贤这二世为人就都活到狗身上了。 通过老爹藏在酒坛子里送进来的蜡丸,王贤已经知道,胡钦差进京去告状了,看现在这情形,显然是胡潆成功了,锦衣卫在紧急擦屁股,这时候撇清还来不及呢?他们哪敢再动自己一指头? 搞清楚形势,他骨子里的无赖精神登时发作,你想跟我算完,抱歉,我还不算完呢 千户房里,许千户面色变幻,一时狰狞一时苦逼,半晌不知该从何说起,他身边的杜百户只好说话了:“因为你是秀才,按照《大明律》,我们不动你,可你也别太嚣张。关你个三年五载,你一样比死还难受。” 王贤听了不禁哂笑,自己进来的时候,跟他们提王法,哪个肯放在眼里?现在又拿《大明律》遮羞了。“大不了把牢底坐穿,反正我也没脸出去见人了。” “王贤,你别太过分”许千户重重拍案道:“你到底想怎样?” “大人这话说岔了,是你们想怎样?”王贤两手一摊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有刀俎问鱼肉想怎样的?” “王大人,王相公,您老行行好,别再逗我们玩了,”杜百户终于确信,对方对如今的形势了若指掌,只好改变计划,像泄了气的皮球,朝王贤作揖道:“请坐请坐,咱们好生说话,成不?” “早该如此。”王贤哼一声,一撩衣袍下襟,潇洒的坐下道:“上茶。” “上茶上茶。”杜百户都被气笑了,什么人啊这是。见自家大人还拉不下脸来,他忙轻声劝了几句,许千户长出几口浊气,点了点头。 茶水端上来,王贤呷一口,搁下道:“贡品狮峰龙井,千户大人好口福。” “你要是喜欢,走的时候拿一些。”许千户脸上硬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这话已经很明显了,但并不出乎意外,王贤脸上也没什么欣喜道:“千户的意思是,我可以回家了?” “随时,这次你运气好,有贵人替你说情。”许千户闷声道:“但你得答应,出去后不准胡说八道,也不许跟着瞎掺合,这不是你能掺和的” 见王贤不吭声,杜百户只好唱红脸道:“有什么要求你只管提,能答应的我们一定答应。”他是聪明人,既然服了软,那就没必要再嘴硬。 “我进来的案子总要有个说法,”王贤便如数家珍的提要求道:“另外大人如何保证,贵司日后不再找我麻烦?还有,我家里花了那么多冤枉钱,都要倾家荡产了,大人是不是给解决一下。再者,院考有两场,我只参加了初试,没捞着参加复试,这损失怎么算?以及我的名誉和身心健康受到的严重损害,也得有个赔偿吧;而且……” 听王贤巴拉巴拉一二三四,许千户气得七窍生烟,霍得站起来,大步走到王贤面前,怒目而视道:“而且什么?” “没了。”王贤擦擦脸上的唾沫性子,绝无唾面自于的觉悟。 “好……”许千户深吸口气,平复下汹涌的气血道:“你和明教的案子已经查明了,你是冤枉的,我会给提学道写信说明,你自然就清白了。至于你怕日后算账……我向佛祖保证,只要我在杭州一天,我们锦衣卫就跟你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 “要是大人不在杭州了呢?”王贤道:“听说是朱六爷下的命令,他老人家什么意思?” “你不用担心,六爷何许人也?这次既然放过你,就不会回头再找你麻烦。”许千户挥挥手,杜百户从袖中摸出一张金票……金票是杭州府金器店的提货单,因为价值昂贵,时常被商人大户们用作大额支付的手段。 杜百户手里这张金票,是杭州最大的‘金源祥,所出,价值黄金百两。 “这算是给你压惊了,你收下这个钱,咱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然后就回家吧。”杜百户把金票搁在王贤桌边。 王贤看一眼那金票,淡淡一笑,不带烟火气的收入袖中,道:“这是退还我家的花销,还得再来一张,好补偿一下我受伤的心灵。” ‘噗……,许千户险些吐血,他竟然被手里的囚犯敲竹杠了,可惜形势比人强,他也只能闷哼一声,点了点头,杜百户只好再抽出一张。 王贤接过来,收入袖中,这才站起来,却不抬脚。 “怎么?”许千户都怕了他了,“还没完?” “还有件事,这是最后一件了,你们答应我就走。” “讲。”许千户已经麻木了。 “牢房里关的那个大个子,也把他放了。” “他跟你们不一样”杜百户沉声道:“他打死我们七个手下,还有十几个人到现在还下不来床 王贤也不吭声,又把袖中的金票掏出来,搁在桌上。 “……”杜百户这个郁闷啊,怎么碰到这么个臭不要脸的小赤佬转头看看许千户,只见千户大人已经被王贤折磨的快要崩溃了,烦躁的摆下手道:“答应他,让他赶紧走”千户大人本想说‘滚,的,可怕这小子再生事儿,话到嘴边又改成了‘走,。 “告辞了。”王贤这才拱手笑笑,转身出了千户房,对门口的几个番役道:“都听到了么,赶紧放人啊” 番役们巴望着千户和百户,杜百户臭着脸挥手道:“都聋了?快去” “是,”番役们赶紧打开班房们,对喝得醉醺醺的大个子道:“算你走运,赶紧走吧” 看看大个子那两条惨不忍睹的大腿,王贤冷声道:“他走得动么?” “那怎么办?” “抬着”王贤哼一声。 〖 第二二六章 出狱 一秒记住【】/manghuangji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卢园锦衣卫千户所的大门缓缓打开,王贤走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深吸一口自由的空气,便听两个清脆雀跃的叫声:“出来了,出来了” 举目一望,只见银铃和灵霄又蹦又跳、欢天喜地的朝自己奔来,她们身后,是梨花带雨的林清儿,小手捂着嘴,眼里是止不住的泪。 “离我远点,身上臭。”眼见着两个小丫头扑过来,王贤忙阻止道:“还有虱子嘞。” 两个丫头却置若罔闻,乳燕投林,一边一个抱住他,又叫又跳,欢喜之情无以复加。 王贤只好任由她们抱着,深深望了林姐姐一眼,然后对她身后的闲云、吴为、帅辉、二黑几个点头笑笑道:“老子又出来了。” 几人也大笑着凑上来,和王贤紧紧拥抱。 “你这憨货没死啊”王贤使劲捶捶二黑的背,看到他又生龙活虎,真是再好不过了。 “大人不也没残了。”二黑咧嘴笑道。 听到他们粗俗的对话,吴为小声咳嗽道:“大人注意点,别让相公们笑话。” 王贤这才注意到,于谦、周易和二三十个身穿儒衫、头戴皂巾的生员也来了。 “这些天,于相公和周相公为大人奔走联络,最多召集了上百位生员来千户所门前请愿,大人能免遭毒手,离不开他们给锦衣卫的压力。”吴为轻声解释道。 “咳咳……”王贤心说,这就是读书人的好处么?见众秀才迎上来,他忙整整衣冠,朝众秀才深深作揖道:“多谢各位仗义营救,在下感激不尽。” “仲德兄何出此言。”周易抱拳笑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同道义气、向来如此。” 众秀才纷纷与他见礼,这其中一半是于谦和周易的朋友,还有一半,则是王贤的同年。 听闻徐提学并未因为他缺考复试,就取消他的生员资格,还顶住锦衣卫的压力,拒不取消他的学籍,王贤忙一脸感激的朝东面施礼,涕零道:“宗师大恩,请受学生一拜” 看他这番做作,帅辉二黑几个都目瞪口呆,大人还真是扮人像人,扮鬼像鬼哩。 在锦衣卫门口开演这种大团圆的戏码,也太刺激人家了。就算王贤乐此不疲,别人却不敢奉陪,众秀才体谅王贤,让他先回家团聚,向爷娘报平安,约定改日重聚楼外楼,便散了。 待众秀才走光了,王贤回头看一眼***锦衣卫千户所,一口痰吐在那耀武扬威的石狮子上,转身拉起林姐姐的小手,哈哈大笑道:“回家” 看得闲云几个这个汗啊……果然,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回到家,老爹老娘早就等在大门口了,还让老侯端了个火盆放在门口,让王贤踏过去,再把袍子解下来扔里面烧掉,才让他进家门。 进去家门,老娘又一脚把他踢去洗澡,让他把晦气彻底洗掉。 “我有那么晦气么?”王贤这个郁闷啊,嘟囔着脱光了剩下的衣裳,钻进冒着腾腾热气的硕大松木浴桶中。缓缓坐下,热水一泡,浑身舒坦,忍不住想要呻吟一声。 他享受的靠在桶沿上,突然听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便见个长发齐腰的的倩影,端着木盆进来,款款坐在他身后,打散他的发髻,轻轻舀起温水,柔柔为他洗头。 嗅到那淡雅的体香,不用看脸,王贤也知道是林清儿,便缓缓闭上眼睛,享受着心爱女子的服侍,身心都无比熨帖,不知不觉便睡过去了。 听着他轻微的鼾声,轻抚着他消瘦的面颊,林清儿痛惜不已,为他将头发擦于,便伸出纤纤玉手,用心的帮他按摩起来。 王贤昨晚一宿没合眼,眼下是困极了,睡得天昏地暗,但澡盆里是睡觉的地方么?为了保持澡盆的热度,避免他着凉,林清儿往澡盆里加了好几次水,直到满的不能再满,只好轻轻把他摇醒。 王贤睁开眼,看到伊人那张吹弹得破的脸上,挂着浓浓的关切,便轻轻吻了她,低声道:“清儿,又让你担心了……” 林清儿摇摇头,轻声道:“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是啊,过去了……”王贤微眯着双眼,透过氤氲的水汽,应了一声。心里却暗叹一声,‘才刚开始呢……, 王贤说得一点不错,大戏确实才演完了序幕,刚进正场呢 就在他走出千户所的同时,一匹快马也疾驰到按察司门前,看到骑士背上插着火红的小旗,守门士兵哪敢阻拦,赶忙打开栅门,放对方进来。 士兵一牵着住缰,马上风尘仆仆的骑士便翻身下来,嘶声道:“有旨意,快带我去见你家臬台 士兵赶忙领他进衙门、直入后堂签押房。周泰守在签押房外,看到信使不惊反怒道:“怎么来得这么慢?” 那信使气得直翻白眼,闷声道:“兵部不给堪合,走不了八百里加急,路上还被锦衣卫的人扣住了,我这已经是拼了命才赶到” “周泰,别胡说八道了。”周新出现在房门口,瞪一眼自己的侍卫长道:“这位信使已经尽力了 “周臬台。”信使赶忙单膝跪下,从背上解下个防水的牛皮袋子,掏出里面的铜管,请他验看上面的火漆、封印,然后站起来当面拆封道:“有太子殿下令旨” “臣接旨”周新忙跪下,双手接过那片明黄色的帛书,展开一看,上面是太子亲书,言奉皇命任他为主审官,审理锦衣卫浙江千户所不法事,并温言鼓励,要他只管秉公办案,无需有顾虑云云… 将那道令旨小心收好,周新命人带信使去吃饭歇息,自己则关在签押房里,陷入了沉思。 从胡潆出发到现在,已经半个月了。半个月来,周新一直在焦急的等待着。其实三天前,他就接到京里的消息说,朝廷有意让自己和朱九主审此案,但是正式的旨意一直迟迟没到,结果一直拖到现在都没动手。 显然锦衣卫千户所更早知道了消息,先是偃旗息鼓、不再折腾,过了几天,又开始陆续放人,到了今天,已经把所有人都放回去了。 周新马上亲自去登门拜访这些人,谁知却吃了不知多少闭门羹,还是有个曾经被他洗脱过冤屈的银商,偷偷告诉他,原来锦衣卫给他们自由的条件,是他们不能出来作证,包括任何口供、证词,否则锦衣卫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要知道,浙江千户所只是锦衣卫一个微不足道的分支,就算被砍掉,它还是那个强大无比的暴力机构,所以谁也不怀疑这种威胁的含金量。纵使有人满心愤恨,为了家人、为了不再被残酷折磨,也只能打落牙和着血往肚里咽,根本不敢再开口。 看着他们遍体鳞伤、噤若寒蝉的样子,周新哪还忍心强迫他们出来指证锦衣卫?只能回头另想办法。想来想去,周新发现只有一个办法,能把此案变成铁案,让纪纲也无从翻案——那就是捉贼见赃 锦衣卫虽然放了人,但掠夺来的那些金银财宝,可都在卢园里堆着。周新派人日夜蹲守在卢园外,知道许千户等人,还没来得及转移那些不义之财……但是要搜查卢园的话,那可就跟锦衣卫不死不休,再无缓和的道理了。 想到要跟锦衣卫不死不休,强硬如周新也要好生掂量一下,一掂量自己能不能跟强大的敌人斗到底,二掂量万一自己出事,家人的安危怎么办? 但是事已至此,他已经没得选了,唯有一条道走到黑,根本不能停……打定主意,他便叫来亲信幕僚,反复推敲详细步骤。正在间,周泰禀报说朱九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周新朝众幕僚淡淡一笑,便命人更衣,到前面与朱九相见。 来到客厅,便见朱九穿一身明黄色的飞鱼服,带着无翅乌纱帽,腰上没有挎绣春刀,大刀金马的坐在那里。 看到周新进来,朱九起身抱拳。 “千户请坐,”周新点点头,与他东西昭穆而坐道:“不知千户接到旨意了么?” “正为这事儿来的。”朱九其实**天前,就知道这事儿了,但指挥使大人和汉王殿下,帮浙江千户所争取了几天时间。 朱九虽然被委为钦差,但他也是锦衣卫,自然要给许千户行个方便,让他赶紧把屁股擦于净。许千户起先还不情愿,被他一顿连吓唬带收拾,才乖乖放人……待他感觉能罩得住了,才把朝廷的信使放到杭州来。 既然信使到了,朱九就不能怠慢了,赶紧过来与周新相见,碰个面奉读一下圣旨,商量一下怎么办案。 待读完了圣旨,两人便有了正副问案官的身份,周新这次便坐在了正位上,问朱九道:“九爷对这个案子什么看法。” “臬台是正官,咱不过是个敲边鼓的。”朱九道:“当然以臬台为主。” “查的毕竟是锦衣卫,九爷是锦衣卫的老人了,有些想法可以提前说说。”周新语气客气道:“我会尽力照顾到的。”(未完待续) 第二二七章 开堂 朱九爷今天过来与周新碰面,商量查案是幌子,摸摸底才是目的。见周新并无得势不饶人的架势,他心下稍松道:“既然大人如此通情达理,那咱就有啥说啥了。” “正当如此。”周新颔首道。 “本官到杭州,也有些时日了,眼见耳闻,也知道许千户他们做得有些过火。许应先这家伙,初来乍到、立功心切,手段粗暴了点,应该好好责罚。”朱九道:“但要说他强抢民财、欺男霸女,无恶不作,那是不可能的。杭州虽然不是畿内,但离京城也就六百里,他办得又是钦案,皇上以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哪敢胡作非为?” “嗯。”周新点点头道:“所以九爷的意思是,许千户只是差事办得狠了点,但并无私心,对么 “就是这个道理。”朱九重重点头,大有深意道:“我已经狠狠教训丨过他了,这里也先以锦衣卫的身份,跟臬台表个态,只要大人把案子往这个方向审,第一我们会把许应先打回去,换个厚道的人来当千户;第二,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是我们锦衣卫的座右铭,那个天大的案子,我们也会保大人无事。” “……”周新沉吟片刻道:“既然九爷以锦衣卫的身份说了话,那本官也以浙江按察使的身份跟你说话,请问,撤销浙江千户所,并永不复设的可能有多大?” “这个么……”朱九眉头紧锁道:“不可能,千户所是奉圣旨设立的,岂能废除?”开什么玩笑,锦衣卫好容易才插足浙江,怎么可能撤出去? “那我就明白了。”周新点点头道:“那我们就速战速决,明日请九爷和许千户等人来按察司衙门,我们便开堂问案,许千户有什么委屈,可以当堂说明,咱们尽量弄一个上可以报皇上,下可以安黎庶的结果出来。” “好。”虽然周新这话等于没说,但至少态度还是很不错的,朱九也没指望一次能把冷面寒铁说服,这次能有个好的基调,就觉着不虚此行了。他又说此案牵涉皇差,不宜公开审理,以及当堂所问也当有所避讳云云,周新都很于脆的答应下来。 见目的都达到了,朱九便于脆利索的起身告辞,返回千户所了。 进了五月,江南开始能感受到夏日的暑热,使人有点喘不过气来,锦衣卫千户所里一反往常的喧嚣,变得静悄悄的,没有人来回走动。院中一棵大柳树上,已经有蝉鸣声,知了知了的嘶叫声,在安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许千户许应先穿着神气的飞鱼服,坐在签押房里发呆。衣袍的扣子却解开大半,小半是因为闷热,大半是因为心里的忐忑烦闷。他不是靖难功臣,根本没上过战场,入锦衣卫也不过十年时间,之所以爬的这么快,一是因为他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同乡,二是他数年如一日的拍马屁。这次能来浙江,也是因为他知道指挥使大人需要什么,咬牙出了五十万两银子一年的高价,才抢过一于老人,从个百户一跃成为千户,而且是浙江千户所的千户。 一年五十万两,十年就是五百万两要是到时候交不出钱,指挥使大人肯定会废掉他。背着沉甸甸的债务来到杭州,许千户开始疯狂的敛财,他手下那群牛鬼蛇神,自然也趁机横行不法、欺男霸女……这些许千户都知道,但他并不在意,他跟在纪纲身边久了,伤天害理的事儿做得多了去了,这才哪到哪? 在亲眼目睹指挥使大人,于皇宫中将靖难功臣阳武侯爷用金瓜开瓢后,他就相信这世上天王老子第一,指挥使大人第二,余子皆鹌鹑也 果然,在他将一名管闲事的官员鞭成重伤后,浙省的官场便全都成了哑巴,甚至还有人为了保全身家性命,备珠玑,献财帛,叫他又发了一笔大财。但唯有那个按察使周新,一直存心跟他过不去,先是护着他们要抓的人,又暗中搜集证据,委托胡钦差狠狠告了他的御状。 听说皇上很生气,竟然让周新来审理此案,许千户才有点怕了,但好在还令朱九爷同审,说明皇上还是护着锦衣卫的,这又让他放心。虽然自己和朱九尿不到一壶,但事关锦衣卫的体面,相信他会拎得清的。 这不,朱九爷就去找周新谈判去了,别看姓周的这会儿闹得欢,但相信只要把朝廷正在密查他的事情一揭开,他自己就会掂量着办的……现在连苦主都表示不追究了,试问世上有谁会这么傻,一定要跟锦衣卫过不去,然后把自己全家都搭上? 当然,想是一会儿事儿,事到临头该紧张还紧张,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感觉分分秒秒都那么难熬,坐立不安等到现在,才听一声报,九爷回来了。 许千户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一边扣纽扣,一边往外迎,见了朱九跟看到亲爹似的,连声问道:“九爷,九爷,怎么样?” 朱九看到他衣衫不整,纽扣都扣错了,不禁厌恶的蹙蹙眉,沉声道:“你好生准备一下,明天过堂。” “周臬台怎么说?”许千户可怜巴巴问道:“能通融则个么?”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朱九瞥他一眼道:“这种事情能一锤定音么?明天过去看看,见机行事就是。反正他已经答应,不公开过堂,这样不到最后上报,总有缓转的余地。” 听起来似乎比较乐观,但又虚得很,许千户心里的忐忑是一点没少,吃饭时又和朱九商量了几句明日过堂的事宜,回头又跟杜百户合计了一下,才怀着满心的惴惴上床睡了。 又是一宿没合眼,第二天天亮爬起来,叫亲兵梳洗一番,看着镜子里那张憔悴的脸,他不禁暗叹一声,真是太禁不住事儿了。再一看衣架上那身黄色的飞鱼服,上面如龙似蟒的飞鱼张牙舞爪,又给了他莫大的勇气,闷哼一声道: “伺候老爷穿戴起来,咱不能坠了锦衣卫的威风” 便穿上飞鱼服,头戴无翅乌纱帽,脚踏黑皮靴,昂首出了房门,屋外,五十名身穿红色飞鱼服的锦衣卫早已在杜百户的率领下列队等候,一个个面色如铁,望着他们的千户 许千户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翻身骑上亲兵牵来的高头大马,喝道:“出发” “喏”众手下齐应一声,跟着千户大人出了内院。前院里,朱九早就等在那里,看着他这虚张声势的架势,心中冷笑一声‘色厉内荏,,便也翻身上马,在二十名同样身穿红色飞鱼服的锦衣卫簇拥下,与他汇成一队,浩浩荡荡出了卢园。 这近百名耀武扬威的锦衣卫行在杭州城的大街上,老百姓赶忙纷纷避让,闪到路边驻足观看,待其气势汹汹走过了,才小声议论起来: “这又要去抓谁?这么大阵势?” “官儿肯定不小……” “正说反了,我听我在臬司衙门的表哥的三姐夫说,周臬台今天要在臬司衙门,审问锦衣卫…… “真的假的,这架势哪像是受审?兴师问罪还差不多。” “不懂了吧,这就跟俺们帮派谈判,甭管怎样,都得带齐人马一样,输人不能输阵啊”还是一个混帮派的汉子,一语道破天机。 不管怎样,都无法浇灭老百姓看好戏的热情,于是人群开始往臬司衙门汇集,然而扫兴的是,臬司衙门栅门紧闭,将百姓远远拦在衙前大坪外,显然是要关门审问。 隔着栅栏,老百姓眺望衙门里深深的院落,不知里头是个什么情形…… 朱九和许应先在锦衣卫的簇拥下,进了臬司大门,周新亲自率众迎接出来,与朱九携手进入大堂,对许千户也很客气,又令官差们将随从人员引到花厅休息。谁知热脸贴了冷屁股,那些随从亲军并不理会,只簇拥在两位千户的周围,不肯离开半步。 周新无奈,只好挥手令官差们退下,任锦衣卫自便。 只是这样一来就搞笑了,二堂升堂时,站班的除了三班衙役,还有几十名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衙役站班本就是为了振堂威的,可在天子亲军的威慑下,哪还有半点威风可言? 周新先和朱九拜读了圣旨,然后坐在大案后,朱九则在一旁设案就坐,许千户立在堂下,脸上写着满不在乎,又隐隐含着忐忑之色。 周新的视线缓缓扫过堂下,只见二堂内外,几十名锦衣卫对自己虎视眈眈,不禁微微蛋疼,不轻不重的拍一下惊堂木,沉声道:“那就升堂吧” 威武……,皂隶们的堂呼声,都透着心虚,惹得锦衣卫愈发趾高气扬。 “奉旨,查问锦衣卫浙江千户所草菅人命、掠夺民财一案。”好在周新这张脸不怒自威,这个人声名赫赫,他坐在那,就是威严,当他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开腔后,所有人都不禁肃然。 〖 第二二八章 调虎离山 “堂下可是许千户?”周新的语气倒还算客气。 “正是某家。”许千户不待他发问,便自顾自道:“咱奉了皇命来杭州,几个月来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懈怠。头一回挑这么重的担子,哪里做得过火了点是有的,但要说草菅人命、欺男霸女、抢占民财,那纯属诬告” “许千户莫要着急,本官也只是奉旨问话,你把指控的问题讲清楚了,本官和朱千户自会详文上报。”周新道:“所以咱们还是慢慢来,如若轻率定案,恐怕有碍许千户的官声。”说着对手下道:“给许千户搬把椅子。” “也罢,大人哪里不明白,只管问来。”许千户一撩官袍下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喇喇道。 “咱们先说头一起案子,有钱塘县民刘凤元之妻柳氏上告,说今年三月十五,锦衣卫以通匪罪名,将她丈夫和两个儿子抓走,并将她家中金银玉器、古董字画共计八万余两抄查一空。过程中,她的女儿儿媳还惨遭强暴,双双自杀身亡。请问这指控是否属实?”周新沉声问道。 “当然是污蔑了”许千户大摇其头道:“锦衣卫抓人,是因为她家男人有通匪嫌疑,抄家是为了搜查证据,至于金银玉器、古董字画,那是根本没见过的,更别说她家女人了,光天化日,怎么可能强奸呢……大人可以⊥她家人来认人,看看哪个锦衣卫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只要找出来,老子阉了他” “原告确实没来。”周新缓缓道。 “我说吧,诬告,纯属诬告,臬台大人,诬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许千户蹬鼻子上脸道。 周新皱了皱眉头,朱九忙训丨斥道:“大人没问,你就闭嘴”许千户这才讪讪住口。 周新也不以为意,继续问道:“请问许千户,仅是有嫌疑,就可以抄家搜查么?” “当然,不然如何寻找证据?”许千户一脸理所当然道。 “原来如此。”周新点点头,打住话头,换一份控状继续发问,结果还是一样,许千户仗着把犯了事儿的人藏在千户所,又威胁苦主不得出来指证,对指控一概矢口否认。周新也不跟他计较,对方否认了这份儿,就问下一份,好像真是例行公事似的。 只是以前接到的控状实在太多,周新问得又细,一上午连一半都没问完,听得朱九爷昏昏欲睡,一于锦衣卫也都直打盹。 就在朱九爷盘算着,是不是该暂停吃午饭时,衙门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喧嚣声,还有锦衣卫警哨的声音,朱九爷一下子清醒过来,双目一凛,望着外头。一于锦衣卫也清醒过来,马上有人飞奔出去查看。 周新面上现出一丝忐忑,但旋即又镇定下来,不再和许应先磨磨唧唧,只紧抿着嘴唇,望着大堂外面。 不一会儿,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吵,似乎有人想往里进,却被按察司的官差拦住了。 朱九爷霍然起身,却听周新吩咐一声:“放他们进来。”他这才重新坐下,脸上挂满了寒霜。 堂下,许千户也意识到了变故,紧张的起身望着外头,只见自己留在千户所看家的杜百户,气急败坏的进来,也不行礼,径直朝许千户大叫道:“千户大人,咱们中计了”说着一指周新,双目喷火道:“这厮调虎离山,趁着大人和兄弟们在这里受审,派按察司的兵,抄了咱们千户所” “什么”许千户惊呆了,朱九爷也惊呆了,锦衣卫横行几十年,还从没遭过此等奇耻大辱呢 众锦衣卫登时鼓噪起来,朱九抬手压住众人,转身怒视着周新:“周臬台,你这是于什么?” “方才许千户也说了,既然有嫌疑,当然要搜查了,不然如何寻找证据。”周新原话奉还道。 “你”许千户见自己原来是被愚弄了,不由血灌双瞳,戟指着周新怒火冲天道:“呔,大胆狂徒,竟敢太岁头上动土,你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么” “哈哈哈哈”只见周新手捋长髯,放声大笑起来,笑完了,他把一副冷面往下一沉,双目如剑,字句铿锵的大声道: “想我周新,执法如山二十多年,触犯的权贵不知几番,从来没想过怕死,二字”说着重重一拍惊堂木,冲着许应先厉声喝道:“你身为皇帝钦差,非但不知替天行道,反倒假公济私、强索民财、霸占良女、滥用刑罚、残害百姓、弄得家家怨恨,人人喊打,犹自不知收敛,如今皇天震怒,下旨严查,你还敢咆哮公堂,威胁钦差,不怕死无葬身之地么” 双方到了这个地步,彻底撕破脸皮,许应先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迎着周新吼道:“你血口喷人,说我残害百姓,有何证据o” 周新指着公案上那厚厚的状纸,冷哼道:“这一张张状纸就是凭证,至于证据么,就在你家卢园中” 许应先倒抽一口冷气,他今日为了壮声色,特意带走了大部分手下,只留一名百户,带着十几名锦衣卫,并一于虾兵蟹将留守。谁能料到周新会来这一手?竟然敢直捣他的老巢 想到自己藏在千户所里的那些不义之财、不法之徒,许应先就浑身如筛糠一般,继而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恼羞成怒的向周新大步走过去,他竟要掀了臬台大案,于翻这鸟臬台 这一下轮到周新怒发冲冠了,他再度重重一拍惊堂木,“许应先,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所在?” “不过是小小的臬司衙门。”许应先冷哼一声道:“不要说你个破按察司衙门,就是京城的刑部大堂、都察院内,许某也照样通行无阻”虽然是这么回答,但许千户也不禁心中一悸,他意识到今日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索性一咬牙,对左右大喝一声道: “周新,本千户早已侦知你勾结建文,有意反叛朝廷,特来缉拿于你,孩儿们” 他这一呼唤,大堂内外的几十名锦衣卫亲军齐声应道:“有!”几十名锦衣卫都是练家子,齐齐用丹田吼出这一声,虽才几十人,却如千百人,声震屋宇,房梁上都扑扑簌簌落下灰尘来。 许应先得意的冷笑一声,遂喝令道:“将叛臣周新拿下” “喏”堂上的二十余名锦衣卫,便抽出绣春刀,就向周新扑来。 “保护大人”一声断喝,周泰率领一班按察司捕快,手持钢刀利刃从屏风后冲出来,将周新团团护住 一场火并眼看就要爆发,周新目眦欲裂,重重拍案,厉声喝道:“大胆!你们敢冲击臬台衙门、侵犯皇命钦差,是要造反么” 那些锦衣卫才想起,对方可是皇上钦命的查案钦差啊气势不由一滞。 而涌入大堂的按察司官差越来越多,就连房梁上也现出手持强弩的弓手,显然周新早就防备他们这一手了。 眼见今日讨不着便宜,众锦衣卫也没了凶焰,只是仍然大喊大叫、虚张声势而已。 “都住口”朱九爷暴喝一声,压住满堂嘈杂之声,然后冷冷盯着周新道:“周臬台,你太不地道了吧昨天说得好好的,今天就翻脸不认人” “我昨天答应你什么了?”周新冷哼一声道:“九爷是皇上委任的钦差,当以秉公查案为要,不要一心总想着锦衣卫的体面” 被他一语说中要害,朱九爷也有些恼羞成怒道:“我也是为你好,你没有旨意就敢搜查锦衣卫的驻地,如此冒犯天子亲军,你不怕我家指挥使震怒” “我若什么也搜不出来,自然会向皇上请罪,”周新又哼一声:“但要是能搜出证据来,纪指挥使也说不出别的” “你当然要向皇上请罪了你个时日无多的叛贼”许应先走到朱九身边,朝周新狞笑道:“看来你已经知道,锦衣卫已查明你勾结建文余党了,想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吧” “狂犬吠日,其心可诛”听他信口颠倒黑白,周新气炸了肺,拿起一根火签往地下一掷,喝道:“把这祸国殃民的狂徒给我拿下!” 按察司的捕快,是当初周新训练来抓捕建文用的,武功身手还在锦衣卫之上,而且绝对的服从,闻令扑上前,和锦衣卫扭打在一处 这里是按察司衙门,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周新这边,他的手下又多,不一会儿便占据了上风。这时候,只听呼地一声,高高的房梁上跳下一人,正落在许千户头上,把他狠狠砸到地下 原来是埋伏在房顶的周勇,见许千户在正下方,看准时机从天而降,虽然房梁将近三丈高,但有许应先垫背,他一点没伤着。只是苦了被当成肉垫的许千户,直接被砸晕过去。 “统统不许动,”周勇翻手将匕首架在许千户脖子上,朝众锦衣卫大喝道:“不然我宰了他” 谁也没料到,这么高的房顶上,也能跳下人来。事发太突然,以至于连朱九都才反应过来,只能目送着他挟持许千户,一步步退到捕快之中,(未完待续) 第二二九章 搜查 这时候许千户转醒过来,见自己落在按察司的手中,慌忙大声道:“周臬台,你不能拿我” “为何不能拿你?”周新冷声道。 “因为我有这个……”许千户说着从怀里,猛然掏出一道黄缎子,大声道:“我有圣谕在身各省官员,不经皇上御批不得于涉于我自然更不能缉拿惩处了” 周新不禁一愣,许应先这手确实出乎意料,他没想到这货还藏着这么个杀手锏,但剑已出鞘,岂能无功而返,而且这时候放了许应先,无异于纵虎归山想到这,周新长声大笑道:“说得好,我这也有一道圣谕”说着也从怀中摸出一道黄缎子,高声道:“本官奉旨查问浙江千户所,你身为千户,自然首当其冲” “仅是查问而已,并未允许你缉捕于我”许千户抗声道。 “荒谬圣谕本是保你秉公行事,绝不保你行凶作恶,本司既然奉旨查问,一旦发现你有罪,自然要替皇上把你看管起来”说着高喝一声道:“左右,将许应先带下去软禁起来。本官这就上书夺去他的恃恩,再下大牢” “喏”捕快们眼看着锦衣卫在杭州横行数月,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这会儿终于能把他拿下,全都斗志昂扬的高声应下。 众锦衣卫想上前救人,却被朱九爷拦下,朱九是沙场上下来的,看到这些捕快就知道不是寻常货色,而是不亚于他的亲兵的精锐,而且此时士气高昂,箭在弦上,锦衣卫硬要夺人的话,难免踢到铁板。 眼见许千户被推搡下去,朱九也不能输了阵仗,面色铁青的怒视着周新道:“周臬台好大的威势要不要连我一起拿下” “朱千户说笑了。”既已撕破面皮,周新也不再跟他虚与委蛇,冷言冷面道:“您是查案钦差,我拿你作甚?” “哼,”朱九怒哼一声道:“今日着了你的道,日后必有厚报”说着运气重重一捶,竟将那结实的桌案喀嚓一声,一劈两半这手铁砂掌,把堂上人都惊呆了。 朱九接过披风,狠狠盯周新一眼,喝道:“回千户所”便要转身率众离去。 “且慢”却被周新叫住。 朱九以为自己把他唬住了,回头冷冷盯着周新,等他的下文。 “九爷随便去哪,但在本官没有对千户所进行清查前,”谁知周新却缓缓道:“不能回千户所。 “你,好好真好”朱九一张黑脸被气成白脸,又转成红脸道:“好一个周新,我看你是离死不远了我们走” 看着锦衣卫撤走,堂上一众官差军丁,齐齐松了口气,许多人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明朝开国四十六年,这还是头一次有衙门,敢跟锦衣卫剑拔弩张呢 虽然一阵阵后怕,但众人还是感到很自豪,这辈子都有的吹了…… 周臬台查封千户所、羁押的许千户的消息,立即轰动了全城。饱受蹂躏的杭州百姓,以为自己终于盼到了天亮,欢呼雀跃、奔走相告之余,对为民做主的周臬台,自然感激不尽。他们敲锣打鼓、抬着‘解民倒悬,、‘青天明镜,的匾额,来到臬司衙门前,请求见周新一面,以表达感激之情。 但按察司只出来一名副使,替周新向百姓讲话道:‘为民请命、惩治不法、乃按察司义不容辞之职,众位的盛情臬台大人心领了,但大人已经千户所去清查罪证,不能出来与诸位相见,请诸位回家去吧。安居乐业,少生事端,就是对臬台大人最好的回报了。,百姓这才依依不舍的散去。 周新自然不会说谎,他此刻就在卢园中,将一于番子白役,悉数关进牢房,命人仔细盘问。同时亲自盯着重头戏——抄查赃物。他特意从布政司衙门借来了十几名计吏,命差人把各处库房中的金银珠宝、玉石锦缎都搬出来,在院子里清点记录,足足清点了一天半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各种金银玉帛、金票地契,能估算价值的,就高达六百万两,还有那些无法估值的古董字画、玉器明珠……这才不到三个月,就搜刮到如此恐怖的数字,要是任其肆虐下去,还不把杭州城的地皮刮净了 抄查清单之外,那些番子白役的口供也出来了……他们本就是些地痞流氓破落户,三木之下,甚至不用打、一吓唬,就全都竹筒倒豆子,招认了一桩桩横行不法之事,与那些控状对照起来,无需许应先的口供,便已经可以给他定罪了 按照番子的口供,官差们还从后院荷花池中,起出了十几具尸首,有的还是几天前才沉下去的,面目清晰可辨。经过仵作验尸,每一具尸身生前,都遭到非人的酷刑,这也是他们的死因。 两天的清查下来,罪证堆积如山,周新愤怒之余,也不由松了口气,铁证如山,不容置辩,总算对皇上有个交代了 但周新还想取得许应先的口供,将案子板上钉钉。然而任凭他将如山铁证摆在面前,许应先都如扎嘴葫芦,不发一言。许应先是锦衣卫的高官,又有圣旨护身,在没有旨意之前,周新也不敢对他用刑,双方僵了一天,还是毫无进展。 这时候身边人提醒他,朱九离开后,一直没有动静,怕是在密谋什么,为免夜长梦多,不能再拖了。周新才一下猛醒,自己确实有些大意了,当今之计,时间是关键,而不是力求完美,他赶忙连夜将案情写成奏章,动用钦差关防,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然后便焦急的等待回复。 三天后的一个午后,周新正在处理返还锦衣卫搜刮的民财,周泰来报,京城八百里加急到 “哦?”周新的眉头拧成个川字,自己奏报才送出去三天,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回复?压下心头的惊异,他赶忙到前面接信,竟然是圣旨。赶忙又设香案、接旨意,一番忙活,才看到上头的内容。 很简短,只有一行字‘着周新解许应先进京。,下面没有落款、没有时间,但周新一眼就认出,这是永乐皇帝御笔无误,连忙口称遵旨,将旨意小心收好。又状若不经意的问信使,是何时启程的,路上天气可好云云。 那信使不疑有他,便如实告知,说是两天前出发,路上因为下大雨,耽搁半日云云。周新听完,说声辛苦,便让周泰带他下去吃饭歇息。 待那信使一走,周新一下瘫坐在椅上……这信使是两天前出发的,而他派出的信使,两天前还在路上呢所以这道旨意,绝不是因自己的奏报而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朱九恶人先告状 “怎么能犯这种低级失误……”周新扼腕不已,他要是不强求许应先的口供,就可以早一天,赶在这道旨意发出前,把奏报送到京城情况肯定会好很多 但事已至此,不管什么局面,都只能去面对了。周新打起精神,默想一遍自己手里的证据,他感觉参倒许应先不成问题,谁也没法替他说情 唯一担心的,是朱九之前的威胁——诬陷自己勾结建文,如果皇上相信了,那可就坏事儿了 如果自己彻底是清白的,周新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皇上是明君,不可能听信一面之词,就草菅一省臬台。可他偏偏有不能为君王道哉的事情——当时他得知唐云要调动舰队,将郑家人歼灭于海上时,是他让周泰星夜赶回杭州,从臬司大牢里,放出了专门造假的宗师圣手张,命其伪造唐云的调令,把浙江水师调离了钱塘口,使郑家的船队逃出生天。 等唐云发现中计后,却没有声张,而是依然向皇上禀报任务完成。这本就在周新的意料之中……永乐皇帝治军严厉,堂堂浙江水师,被人一张伪造的手令,便调的团团转,这要是打起仗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一旦上报,唐云这个浙江都司就于到头了,所以虽然憋了一肚子火,唐伯爷想清楚利害,还是会忍下去。何况茫茫海上,无处查证,郑家人又一去不返,何不就当他们已经死了,将此事一了百了呢 唐云的反应不出所料的,果然没有声张,这也是周新敢这么于的原因所在。可是他于了二十多年的法司,最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如果有心人怀疑起唐云来,还是可以从浙江水师那头,问出事情真相的 只是当时那种情况下,郑家数千口命悬一线,他周新虽然号称冷面寒铁,可一颗心仍是肉长的,束发受教半辈子,岂能坐视不理?所以根本别无选择…… .不会是朱九已经知道了真相,周新一摸额头,满是汗水,不禁喟叹一声,想不到自己也有做贼心虚的一天。 其实做了就做了,本来没什么好后悔的,就算搭上自己这条命又何妨?可现在这节骨眼上,要是被对方用这件事翻盘,前功尽弃不说,恐怕再也没有能治得了锦衣卫的了…… 〖 第二三零章 完婚 圣命大如天,要周新立即进京,他就片刻也不能耽搁。[本文来自中文网 WwW.ZW.CoM] 当天下午,周新跟二位副使交接了差事,重点还是退还百姓被搜刮的财产事宜,他对二位副手道:“从许应先房里搜出来的抄家清单,应该是准确的,可以凭此退还百姓财产。这件事,我走后你们可以继续进行,不能停下。” “不知大人为何如此着急?”一位副使问道:“不如等此案盖棺定论,再行退还,岂不妥帖?” “就怕到时情况有变……”周新蹙眉道:“这些钱财本就是百姓的,官府已经留了底,又有布政司和按察司的签押,足以证明锦衣卫的罪行了。为免夜长梦多,还是早点还给百姓吧。” “难道此事还有变化?”两位副使惊道。 “按说是没有,”周新幽幽一叹道:“但是谁知道此次京城之行,会有什么变数?” “唉……”两位副使齐齐叹气,那天许应先和朱九在大堂上的话,他们可都听到了。再说到了按察副使这样的位子上,很多事情也瞒不过他们。他们知道建文帝没死,朝廷在全力暗中缉捕,去岁浦江之围,就是要抓建文帝的。结果调动全浙的兵马,围了浦江几个月,还是让建文给跑掉了。 皇上自然无比震怒,继而对浙省官员产生了极度怀疑,这才有了锦衣卫浙江千户所的设立。他们还听说,锦衣卫正在秘密调查周臬台与建文余党的关系,如果在这上面被他们咬一口,周臬台真要凶多吉少。对于周新冒着极大的危险为民请命,他们都是极佩服的。二位副使虽然没有周新的勇气,但也是圣人门徒,知道丨曰成仁、孟曰取义,的教诲,齐齐朝周新行礼道:“大人放心上路,杭州的事情交给我们了。” “有劳了。”周新抱拳还礼,又吩咐了一番,直到掌灯时分,才转回后衙。 走入后衙,周新抬头望一眼初夏的夜空,上弦月若有若无地浮在南边的院墙上,草丛中、墙根下的各种小虫无忧无虑的鸣叫着,正屋里亮着灯,一家人都在等他回来。 周新进了正屋,在婢女的服侍下,卸去官服、官帽,换了一件居家所穿的葛布道袍,在正位上坐定,和夫人一起,接受两儿一女的请安,然后全家人入座用晚饭。 晚饭是周夫人亲自下厨,她是广州城一位举人的女儿,从小墨香熏染、知书达理,与周新结发二十多年,相濡以沫、从未红过脸。周新为官公务繁忙,一应家务很少过问,全凭夫人操持。 饭桌上,周新望着老妻儿女,心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闷在心里。周夫人见丈夫心事重重,饭后儿女回屋,她为周新沏上一杯参茶,轻声道:“老爷,看你神色恍惚,莫非这次进京,有什么不妥?” “能有什么不妥?”周新摇摇头道:“许是这阵子太累,精力有些不济。” “不对,肯定有事。”知夫莫若妻,周夫人摇头道:“今天周泰来跟我拜别,说要去南面几年,他是你最得力的手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却遣散他,这分明是”周夫人的脸上,浮现出浓重的担忧道:“在做最坏的打算……” “……”周新微微吃惊于妻子的敏锐,又想到今日一别,还不知能不能再相见,而且还有可能牵累到家人,他心底涌起浓重的歉疚,“周泰的事情你别瞎猜,不过我这次进京,确实有些凶险。京城是锦衣卫的老巢,到了那里主客易位,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说着抬头望着妻子,眼圈微红道:“我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什么情况都可以坦然面对。只是一想到可能会连累到你们,我就心如刀割…… 周夫人闻言面色苍白道:“浙江这么多官,谁都知道锦衣卫惹不起,为什么就你非要惹他们?” “我自知身处嫌疑之地,若有万一的可能,我也不会惹他们。”面对妻子,周新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叹息道:“可是几个月来,眼看着百姓惨遭蹂躏、杭州成了人间地狱,我身为一省臬台,责无旁贷,岂能坐视不理?” “你也可以回避的。”周夫人幽幽道。 “几十万百姓身处水深火热,总得有个官为他们说话,为他们做主”周新握住妻子的手,低声道:“别人都聪明,就我一个不知死活的蠢人……” 周夫人的泪水刷得淌下来,紧紧握住丈夫的手,摇头哽咽道:“你不是蠢,你比谁都明白,只不过你不欺心……” “如果我回不来,周勇他们会护送你们南下,周泰是去打前站了”周新低声道:“我食君之禄,为朝廷尽忠是本分,但你们没有这个义务,陪我一起遭殃。” “你若有事,我岂能独活?”周夫人流着泪摇头道。 “说什么傻话?”周新沉声道:“你若也死了,儿女谁抚养?家里的老母谁赡养?这副担子,你得挑起来” “……”周夫人已经哭成了泪人:“老爷,真至于此么?” “当然不至于,我只是说万一,”周新强笑道:“不出意外的话,我一个月内就回来了,好了放心吧,天不早了,赶紧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嗯……”周夫人点点头,吹熄了灯,但这一夜,夫妻俩注定辗转难眠…… 彻夜难眠的还有王贤,数日前,他拜会宗师、登门感谢,却得知一个惊人的消息,徐提学告诉他,兵部已经行文他这里,要调他进京,充任太孙的幼军。 王贤当时就惊呆了,怎么听怎么像是小桂子的节奏,不会是要阉了我吧? “唉,我能体会你的心情,刚考上秀才就要去当兵,换了谁都接受不了。”徐提学叹口气,安慰他道:“但你大可放心,据我所知,太孙的幼军并非正规军,也就是说,你不必入军籍,我会为你保留学籍,将来还可以回来考举人。考中了举人,就是官身,自然不用担心入军籍了。” “多谢宗师厚爱。”王贤忙道谢道。 “再说,这次多亏了太孙点名要你,你才能摆脱锦衣卫的威胁,做人要感恩,你要好生侍奉太孙。”徐提学说着笑道:“说不定,将来我还要靠你照应呢。” “宗师说笑了”听徐提学说‘侍奉太孙,,王贤脑海中浮现出,王振王公公的样子,好像王振也是秀才出身哩……日啊,我宁死不当死太监啊 “不是说笑,”徐提学正色道:“太孙也是储君,这是你的机缘,要好生珍惜。” “是……”王贤魂不守舍的离开提学府,第一件事就是找人打听,这幼军到底什么东东,可惜满杭州城都没个明白人,只是知道去岁,也从杭州选过十二到十七岁,身强力壮家世清白的少年,到京城充幼军。听说要求身强力壮,王贤心下稍宽,好像选太监不需要这一条,但终究是心中忐忑,唯恐此番进京青春小鸟一去不回了…… 回家跟爹娘一说,王大娘也惊呆了,“儿啊,咱可不能去,当太监大富大贵那也是死太监,那可不行” “瞎说。”王兴业哂道:“老子打听过了,兵部从全国各地给太孙征集的幼军,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皇宫里都没那么多太监,伺候一个太孙,用的了这么多人?” “说的也有道理……”王大娘喃喃道:“可要是万一呢?” “万一也不要紧,还有王贵呢……”王老爹不负责任道,王贤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来,靠,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不行”王大娘还是很担心,想来想去,拍板道:“小二,你和清儿这两天就圆房吧” ‘咳咳咳……,王贤咳嗽连连,心里这个郁闷啊,我这摊上俩什么样的爹娘? “还不好意思了。”老娘哂笑道:“你俩现在跟两口子有啥区别?” 王贤老脸通红道:“娘,我们是清白的……” “行了”老娘霸气的一挥手道:“清儿是咱家的养媳,按照风俗,也不用再办婚礼,回头我看个日子,给你俩布置下新房,请亲朋好友吃顿酒,就可以了。” “嗯,请客吃酒是必须的。”王兴业点头道:“我还以为你连这也要省了呢。” “省了啥也不能省这个。”老娘一翻白眼道:“不然上哪收礼去” “……”王贤彻底无语,节操,二老的节操去哪了? 但在这个年代,婚姻大事上,王贤和林清儿根本没有发言权,只能任由爹娘摆布。老娘雷厉风行的本色不变,回头就请大师看了日子,发现六天后就是黄道吉日,于是定下了结婚的日子,四月三十 这么仓促就完婚,王贤总觉着对不起林清儿,倒是林姐姐很看得开,天下养媳都是这样,六礼齐备反而让人笑话。何况她心理上早就把自己当成王家的媳妇,仪式不仪式的,真没那么重要…… 至少她是这样宽慰王贤的。(未完待续) 第二三一章 闹洞房 虽然时间仓促,婚礼从简,但宾客绝对不少。(中文网w wW.zw.c oM)富阳县的官绅、杭州城的秀才、王家村的亲族,还有王兴业在府衙的一于同僚,前来参加婚礼的足足三百多人,大摆了三十桌宴席。王家都不够地方,还得借街坊的宅子才摆的开。 让人意外的是,周臬台和徐提学竟然也拨冗莅临,着实给婚礼增光不少。不过二位高官也知道自己在影响气氛,观新人拜了天地,吃了敬酒便告辞离开,以便宾客尽欢。 待到天黑,酒足饭饱,年长的宾客便也告辞离开,但年轻一些的,无论秀才、胥吏还是周勇这样的武夫,却都留下来,兴高采烈的进行下一项——闹洞房这是婚礼上不可缺少的一个环节,甚至可以算作是婚礼的**。 闹洞房的宾客聚在新房中作弄新人,戏闹异常,多无禁忌,所谓‘闹喜闹喜,越闹越喜,,无论如何折腾,主人不得恼怒,愈闹愈发,喜可加倍。当然也不是一味瞎闹,而是在几位五福妇人的带领下,以撒喜床的方式进行。 只见新郎新娘坐在喜床上,五福妇人们手托个大盘子,盘内铺着红纸,红纸上放着枣、栗子、花生、桂圆等彩头,,一边抓着于果往床上撒,口中还边撒边唱…… 王贤他二大娘撒一把桂圆,笑唱道:“床上撒了一把果,夫妇相亲子女多。” 赵县丞他浑家撒了一把枣,笑唱道:“床上撒了一把枣,夫妇和气百年好。” 王贤他六婶子撒了几个梨,笑唱道:“床上撒了几个梨,夫妇互敬心一齐” 接着众妇人朝房间各处撒些糖果齐唱道:“一把果子撒上天,九天仙女下凡间。俺问仙女哪里去?庆贺贵府结良缘。一把果子撒下地,得见土地笑嘻嘻。俺问土地笑个啥?麒麟送子到府里”所以这撒床妇人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当,得机灵脑子好使,能记住长长的词,甚至还得有随机应变的本事。 闹洞房耐着性子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聒噪起来:“换一个,换个来劲的” 起哄声中,嫂子们便笑着换了词:“一把果子撒洞房,洞房布置真排场箱子成对柜成双。二人到黑来安睡。一个枕头两个夯两把果子撒牙床,红绫锦被铺床上。丝绒枕头成双对,每天晚上卧鸳鸯。花好月圆新婚美,百鸟来朝凤求凰” “快快快”知道好戏要来了,众宾客不管是秀才还是捕快,都急不可耐的催促起来。 “好好好……”嫂子们的笑声转浪,又唱道:“三把果子撒上头,新娘头抹了桂花油。这话大伙儿信不信?” “不信不信”众人一齐摇头。 “俺说这话你不信,就请新郎去闻闻”嫂子们笑唱道。 “闻一闻,闻一闻”众人便一起对新郎起哄道:“你不闻来我们闻” “那还是我自己闻”王贤忙回一句,然后凑到新娘头边深深一嗅,对众人道:“闻一闻来确是真,桂花油抹的香喷喷。头戴绒花颤微微,蜜蜂也来采花粉” 这才刚开始,嫂子们将枣子撒到新娘的盖头上,又唱道:“四把果子撒到脸,新娘子脸似白玉盘。樱桃小口柳叶眉,倾国倾城赛貂蝉这话大伙儿信不信?” “不信不信”众人一齐浪笑着摇头。 “俺说这话你不信,请新娘扬起脸来大家看”嫂子们笑唱道。 “看一看,看一看”众人便对新娘起哄道:“不给看我们自己看” 一身霞帔,头戴凤冠的林清儿,只好羞羞的将盖头掀起,将那眉目如画的粉面,露给众人一管,自然引得一片亢奋的欢呼。 “五把果子撒到手,新娘子手指赛嫩藕。描花绣朵不求人,能文能武第一流。”嫂子们便继续唱道:“有人说她是拽子,有人说她六指头。到底是个啥样子?请新郎拿起新娘手来瞅瞅” “拿起来,瞅一瞅”众人越来越兴奋的起哄道:“不然我们自己拿起来瞅” “我来拿呀我来瞅,我的媳妇谁也不能动”王贤忙拿起林姐姐的纤纤玉手,装模作样观看一番,又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换了另一只,这才汇报道:“十指纤纤赛玉葱,定有一手好女红” “六把果子撒到腰,新娘腰藏只大狸猫。大家都说有了喜,俺说那是棉裤腰,这话大家信不信? “不信不信”词儿是越来越过火,闹洞房的情绪却越来越高。 “这话大家都不信,还请新郎伸手去摸摸” “快快伸手摸一摸,不然我们自己摸”起哄的声音能把房顶掀翻,一些闹房的大姑娘小丫头,脸都涨得红彤彤,心说难道自己结婚时,也要被这般作弄?心下又是紧张又是期待,不由都痴了。 王贤只好当众双臂环过林姐姐的纤腰,对众人道:“嫂子眼睛真叫拙,新娘的纤腰如束素。红蕖照映霜林表,杨柳舞风腰袅袅。”羞得林清儿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心里却喜得跟什么似的。 众人轰然叫好声中,嫂子们继续唱道:“七把果子撒到脚,新娘走路脚歪歪。我想是怨路不平,大家硬说是条半腿。不管是真还是假,新娘起来走几步。” 起哄声中,林清儿只好款款下地,在满地的核桃、桂圆上走两步。然而从送入洞房到这会儿,她早就坐麻了腿,一站起来险些跌倒,王贤赶紧搀扶住,引得众人笑翻了天。 待新娘重新坐下,嫂子们接着唱道:“八把果子撒到脚,新娘子脚有三尺多。大家夸她是脚状元,五湖四海比大脚。俺说这话你不信,不信新郎去约约” “约一约啊约一约,不然我们就自己约” 王贤这个汗啊,这大明朝闹洞房,一点不亚于几百年后啊,当初他折腾人家新郎官儿的,这会儿全都报应回来了。只好弯腰捧起林清儿一只穿着红绣鞋的小脚……话说大明才定鼎不到四十年,蒙元遗风犹存,程朱理学未盛,大户人家的女子,还没有缠足的习惯。然而林清儿一双脚,却天生生得纤细小巧,王贤捧在手里,装模作样一丈量,也就是一扎多一点。然后赶紧放下,用罗裙盖住,对一群瞪大眼的宾客道: “约一约来约得好,小脚只有三寸多。走路好比风摆柳,担挑子好比大骆驼……”引得众人捧腹大笑。 “九把果子撒新人,二位新人真斯文。男的好比杨宗保,女的好比穆桂英。自从今日结秦晋,二人去破天门阵”气氛热烈到了极点,撒喜床也终于到了尾声,嫂子们齐声高唱道:“几把果子都撒完,客人们还嫌撒的短。不过本来**苦就短,新郎已经把兵点,新娘快点将床铺,铺好咱们就把沙场让” 原来在婚床上,反铺一条花席,新娘要铺床,就得把它翻过来。新娘要是不翻席子,闹房的就不走,逼着新娘子非得当着他们面反过来。当林清儿终于动手翻席,在一旁的闹房者便趁机问道:“翻过来了没有?” 新娘子自然羞于回答,但闹房者穷追不舍,直到林清儿红着脸道:“翻过来了” “新娘子都翻过来了,新郎子还等个啥?”闹房的才怪笑着一哄而散。 哄堂大笑声中,宾客走得一于二净,洞房里只剩下一对新人。 洞房花烛夜,长夜燃明灯,两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从闹房的折腾中缓过劲儿来,王贤握住林姐姐的小手,两人相视一笑,甜蜜非常,没有盲婚哑嫁的刺激紧张,却多了几分琴瑟相谐,鸾凤和鸣,此中温情恩爱,自是那些萍水相逢的夫妻无法比拟。 只是熟归熟,两人却都不敢说话,为啥?因为屋外头一溜儿偷听的耳贴墙壁,就等听新人弄出声响来,若得其一言半语,更要大肆宣扬,传得四邻皆知,经久不衰。但一点声音也没有,也是不吉利的,若是洞房花烛夜,被听房的吓到一宿不敢动弹,更会传为笑谈。不过听房还有个规矩,就是不能出声,要是外头人被里头人引出大动静来,就算听房失败,自然要溜之大吉。 过了好一阵儿,墙根下的人们,便听到洞房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纷纷相视而笑,心说小两口终于忍不住了,开始脱衣服,好戏要开锣喽 果然,不一会儿,便听房中新郎官连呼‘快活、甚是快活啊,、频叫‘爽利、从没这么爽利,、注常自己弄时,感觉要差很多,,还不时吩咐新娘子往上点、往下点、听得众人窃笑连连,这小两口还真忘情,根本不管外头有人听。 正听得心火上窜、兴致勃勃之时,突然听新郎官长叹一声道:“人手给挠背,可比用痒痒挠儿舒服太多” 外头听墙根的人登时石化……竟然是在抓痒、是在抓痒、抓痒…… 好容易收拾起在风中凌乱的心肝,又听了好一会儿,人们这次听到新娘子低声娇呼道:“你轻点,痛、好痛……” 听墙根的人又一下兴奋起来,心说这下总不会错了,里头终于正戏开锣。(未完待续) 第二三二章 春宵苦短 “你轻点,好痛……”新娘子小声呼痛。(百度搜中文网W wW.zw.C oM) “你忍一下。”便听新郎安慰道:“就快出去了。” “快点,痛死了……”新娘子小声道:“都出血了。” “第一次都这样,难免会痛,以后次数多了,就不疼了……”新郎官如释重负道:“呼,终于完事了……” “呜呜,真疼啊……”新娘子带着哭腔道:“摘个耳环都这么痛,另一个坚决不摘了” “谁让你几年不戴耳环,耳朵眼都长住了……” “你见谁居丧时带首饰的?” 听墙根的彻底崩溃,洞房花烛夜不行周公大礼,净挠痒痒、摘耳环去了,有这么坑爹的么?要是再听下去,非得神经了不可……众人无奈,只得纷纷败逃。 王贤推开窗户,望着众人一哄而散,哈哈大笑起来,小样儿,还敢听老子的墙根儿,分分钟搞定你们 看到这一幕,林清儿羞红了脸,小声埋怨道:“你不是说早就走了么?”怪不得王贤会突然发好心,帮她摘耳环,原来是为了作弄这些人……想到这,她不禁又嗤嗤笑起来。这个小郎君,简直是坏透了。 王贤关上窗,转身朝林姐姐邪邪的笑道:“娘子,夜已深了,人也散了,我们快歇息吧……” 林清儿登时紧张起来,虽然之前有过亲亲搂搂,但毕竟发乎情、止于礼,没有过界的。现在终于到了动真格的时候,哪有个不害怕的? 看着灯下不胜娇羞的林姐姐,王贤的呼吸粗重起来,像个毛小子一样凑上前,嗅一嗅美人的发香,嗅一嗅美人的体香,便伸出手去解她胸前的鸳鸯扣,谁知扣有些紧、手又有些抖,竟怎么也解不开 林清儿风情万种的瞥他一眼,侧过身去,自己解开了嫁衣的纽扣,露出里面赛雪欺霜的一段肌肤,在鸳鸯戏水的鲜红肚兜映衬下,令王贤心迷神摇,呼吸愈加急促起来,伸手便将她的一双娇挺玉峰拿住,虽然隔着肚兜,但那惊心动魄的触感,还是完美的传来。王贤不禁暗赞,这吴大夫开的方子真有效,别的不说,林姐姐的胸部起码大了不少。 林姐姐那酥胸被擒住,娇躯便都酥软了,鼻息烧得脑子发昏,只得羞涩不堪的将螓首埋入他怀中,任其荒唐。王贤只觉怀中玉人火烫烫的紧紧贴过来,所触肌肤粉滑娇嫩,愈觉**非常,哪还顾得上别的,与林姐姐忘情交纠痴缠个不休…… 今夜雨疏风骤、沉醉不知归路……两人三更天躺下,一直到了五更才云收雨歇,相拥而眠,教外头听房的王大娘惊叹不已,继而深深鄙视了王老爹一番。 “我多大年纪,他多大年纪?”老爹受不了了,就在墙根下小声辩解道:“能一样么?” “你十七八的时候,也没见怎么样……”老娘鄙夷的揉一揉酸麻的大腿,起身返回房间。 “臭婆娘,老子前段时间是有病,现在病好了,却要你看看我的真功夫”老爹气愤的起身相追,他吃了吴大夫配的药,又自我感觉好极了。 “来就来,谁怕谁”老娘哼一声,挑衅道:“是好汉就放马过来” “呔,婆娘看枪” 一双玉人,良工琢就,两情相悦、男欢女爱,比别个夫妻更胜十分。加之王贤不日就要奉命进京,具体什么情形还不知道,自然没法带家眷一道。二人新婚、正是食髓知味、如胶似漆的时候,却硬要分开,正如婴儿断乳,好生难舍。除了婚后头天给婆婆敬茶,二人便整日在楼上成双捉对、朝暮取乐。真个行坐不离,梦魂作伴。然则苦日难熬,欢时易过,转眼就到了启程的日子。 这一夜,小夫妻彻夜未眠,相拥缠绵,道不尽离愁别绪,林清儿垂泪道:“就带妾身去京城吧,是福是祸,好歹有个分担的。” “不是说好了么,我去了看看情况,要是必须长住京城,自会把你接去。”王贤搂着妻子光洁的肩头笑道:“而且应该不是坏事儿。我刚打听清楚了,这个幼军,是皇上给太孙设立的亲军,一来宿卫太孙,二来供太孙操演,培养他带兵打仗的本事,跟太监没啥关系。” “那就好……”林清儿想到那让人恨又让人乐的坏东西,声如蚊鸣道:“害人担心一场。” “你担心什么,小美人儿?”王贤促狭笑问,林清儿娇羞不依,竟拧住他的**,不让他说下去,王贤只好改口道:“看来只有把出门以后的欠账先预支了,娘子才会放人” 林清儿的娇呼声中,二人又结合在一起,只是这次林清儿不觉欢快,玉面两泪交流,却是实在割舍不得。王贤也心下惨然,把衣袖替她揩拭,不觉自己眼泪也挂下来,两下里怨离惜别、分外恩情,一言难尽。 然而**苦短,转眼到了五更时分,前面家里人已经起来准备送他了,小夫妻再不舍也得起床,只得相拥起来,把外间的玉麝叫进来,让她伺候穿衣洗漱。 王贤见玉麝两眼红成兔子,奇怪问道:“你也整宿没睡么?” 玉麝幽怨的看了少爷一眼,一声不吭,心里却郁闷道,你们整晚上神仙打架,我能睡好才怪。 梳洗打扮停当,夫妻下楼来,便见众人早就等在那里,除了老爹老娘银铃王贵外,送行的还有三叔公,以及王金几个便宜儿子。 话说王金几个关键时刻掉链子,躲到家里不敢上门,结果毫不意外,统统落榜。王贤却有惊无险,不仅稳稳中了秀才,锦衣卫的事情也解决了,还被太孙调到京城去……在乡下人眼里,这就是一步登天了……王金几个的懊悔可想而知。 不光懊悔,他们还被家里人一顿好揍,然后趁着王贤婚礼,由三叔公领着来磕头赔不是,求爷爷告奶奶,表示痛改前非,以后决不再临阵脱逃了。王兴业虽然很不爽这几个小子,但冲着家族的面子,也只好训丨斥几句,便揭过这一页。 不过要想中秀才,就得等下次了,且靠自己努力了……徐提学马上就离任了,指望下任提学道主动给考题,还不如靠自己考中的希望大。 吃过早饭,王兴业将王贤叫到书房,交给他个上了锁的铜匣子,王贤打开一看,见里头是一摞金银铺的存单,拿起张一看,见是一千两白银,存在京城万富钱庄。 “一共一万两银子,我分别存在十家钱铺里。”老爹又递给他一个锦囊道:“这里头是取钱的凭证,用的是你的名字,千万收好了。”说着有些肉痛道:“不算咱家在运社的股份,这是你老子一半的身价”按照明朝法律,子女和父母没分家,就没有私人财产,一切都是父母的。 “我带那么多钱于啥。”王贤摇头道。 “我看你是光想着回房,脑子里不装事情了”老爹骂道:“你以为京官是咱外官,不管孬好,都有外快捞?我去过京城可是知道的,那班京官都精穷精穷,有在实权衙门的还好,若在清水衙门里头,就那点于巴巴的死俸禄,要是没有家里接济,只能每天咸菜稀饭、稀饭咸菜了你虽然是太孙的人了,但我想太子都靠边站,太孙那里肯定更没啥花头,你又不是一个人过去,要是不随身带点钱,日子还有法过么?” 王贤一想也是,他这次去京城,虽然不带老婆,但确实不是一个人。吴为吴小胖子自从浦江那次之后,便绝了仕宦之心,一心一意给王贤当起了幕僚,自然要随他进京。帅辉和二黑两个虽然已经是官身,但两人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他们一旦离开王贤,便如无本之木、无水之鱼,根本混不下去。便央人跟周臬台说,放他们跟王贤进京。本来这二人就是胡潆硬塞进来的,这点小事儿周新自然一口答应。 三个死党之外,还有闲云和灵霄兄妹,并那九个牛鼻子。闲云和灵霄是不放心王贤的安全,京城可是锦衣卫的老巢啊便以继续入世修行为由,要跟他一起去北京,并让那些道士们先回山。 谁知道横云子、黑云子几个不答应回山,说我们是奉命保护少爷小姐的,自己回去算怎么回事儿?要么大家一起回去,要么我们跟着去京城……这话一说,傻子都能听出他们的想法。也是,武当山成了大工地,几十万人闹闹哄哄、烂七八糟,换谁也不愿意回去。 闲云本来少主脾气发作,要硬撵他们回去,却被王贤劝住。进京之后,肯定凶险异常,能多一份力量,绝不少一份力量。 这就是十四个人,加上不出意外,王贤还会接家眷过去,轻轻松松二三十口,京城米贵居不易,那开销确实大了去了…… “再说我儿日后往来的都是大官了,出手寒酸了怎么能行?”老爹满脸自豪道:“只管放开了花,不够就写信回来要老子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支持我儿子光宗耀祖” 王贤这个汗啊,老爹,您也太瞧得起我了吧?(未完待续) 第二三四章 上贼船 从书房出来后,老娘又反复嘱咐王贤,到了京城要万事小心,该低头时要低头,见事不好就赶紧回来,别觉着脸上挂不住,天冷了记得加衣服、天热了记得脱衣服,别喝生水,别采野花……看来‘儿行千里母担忧,这句话,真是四海而皆准的名言,竟然在王大娘身上都适用。 “爹娘,你们保重”王贤给老爹老娘磕了头,爬起来对众人道:“那么各位,我们出发吧” “好”二黑等人高声应道,灵霄更是兴奋的直蹦脚 “有那么高兴么……”银铃得在家待着,见哥哥和好姐妹都走了,觉着闪得慌,小声嘟囔起来。 “当然啦,要去京城啊,我还没去过京城呢”灵霄兴高采烈道:“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我……”银铃颇为意动,但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二嫂尚且得留在家里,她就更没指望了。更何况,于谦的那个什么董妹妹随时会来杭州,她哪敢走开? “好啦好啦,我会想你的。”灵霄抱着银铃亲一口,咯咯笑道:“我会给你捎礼物会来的” 两个小丫头在这边依依惜别,那边王贤已经走到大门口,却有些意外的看到一条高大的身影。 “嘿,你个大个子,”王贤笑道:“这几天跑哪去了?” 那人正是那个被王贤捞出来的那个狱友,他的身体恢复能力异常惊人,离开千户所时还站不起来,在王贤家将养了几rì,便又活动如常了。 大个子的名声很高,每天都有杭州的百姓来看望他,但他的名声都来自于那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一次,他一人独战五十名锦衣卫,救下了萍水相逢的一船人,自己却因为伤重束手就擒。杭州人向来崇拜勇士和义士,大个子正是这样的人 闲云曾试过他的身手,说还在自己之上,但王贤和别的人问他姓甚名谁、家乡在哪,大个子都不作回答。 王贤也不以为意,锦衣卫严刑拷打了那么久,都没撬开他的嘴,显然对方有什么难言之隐。但他既然有副侠义心肠,直爽脾气,这人就值得交往。王贤便不再追问,任其自在休养。 谁知王贤婚礼之前,大个子不辞而别,弄得王贤怅然若失,此刻见他返回,自然喜出望外。 “我想送你一份结婚礼物。”大个子的话,比闲云还少,缓缓道:“所以去了趟京城。” “哦……”王贤吃惊道:“这几天你去京城了?” “嗯。”大个子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串念珠道:“在京城遇到危险,拿这个去庆寿寺,便可以过关。但只有一次机会,那老东西的脾气太古怪,说一不二。” 王贤接过那串菩提念珠,心说这么神?点点头道:“大个子,你跟我一起去京城吧。” “我还有事,必须和你分道扬镳,”大个子摇摇头,洒然笑道:“等你下次结婚,我再来讨杯喜酒吃。” “去你的”王贤大翻白眼道。 “哈哈哈……”大个子朝他点点头,又朝众人一抱拳,道一声“后会有期”转身大步离去,他虽然用走,却比寻常人跑起来还快,就像道家的缩地成寸。但闲云说,这是一门极高明的轻身功夫。 “时候不早,我也出发了”王贤招呼一声,众人便背起行囊,浩浩荡荡离开了家门。 行到官船码头,便见那里戒备森严,按察司的官兵甲胄在身、刀箭在手,如临大敌的戒备着,看到王贤一行人过来,全都紧张起来,竟然张弓持弩瞄准他们,大喝道:“站住再上前一步,格杀勿论” 王贤心说,锦衣卫的威名还真盛啊,竟然把堂堂一省臬司吓成这样,不过他也不敢托大,万一被误伤了可没处说理去。帅辉忙大声道:“季千户,我是帅辉啊,我们今天坐官船进京,这里还有兵部的勘合呢。” 兵部勘合可是好东西,只要手里有这玩意儿,一路上吃住行都是公家的。兵部尚书亲自调人,自然要给太孙个顺手人情,让王贤他们享受一把高官待遇了。 “是你啊。”那季千户见是熟人,才让手下放松,道:“你们改天吧,臬台大人紧急进京,把官船征用了。” “那不要紧啊,我们大人和臬台熟着呢,又都是去京城,路上还能说话解闷呢。”帅辉笑道。 “这个么……”季千户想一想道:“那你们等一下,我去问问。” 季千户一进去,帅辉回过头,就见众人一脸你白痴呀,的表情瞪着他。 “怎么,我说错话了么?”帅辉小声道。 “最起码,你得先弄明白,这么大阵仗到底是为啥吧。”二黑白他一眼道:“万一是贼船你也上 “怎么会呢,臬台大人的船啊……”帅辉巴望着王贤道:“大人不是常教导我们说,跟领导走最安全么。” “你也得分时候啊。”吴为摇摇头,这家伙关键时刻就犯二,一贯的。 “那我赶紧说去,我们今天不走了,改天吧。”帅辉忙道。 “算了。”王贤摇头道:“话都说出去了,又不敢上船算怎么回事儿。” 不一会儿,那季千户回来,才让人把他们放过来,又仔细检查了每个人的告身、度牒、路引,确认无误才放他们到码头,小声对帅辉嘟囔道:“走陆路,坐民船都能进京,何必非要搭臬台的船?” “不是为了安全么?”帅辉于笑道,听人家也这样说,他心道看来自己这次真犯二了。 “未必……”那千户摇摇头,不敢再说下去。 帅辉也不再说什么,笑笑与他作别进去。便见几辆栅门大开的囚车停在码头上,这才意识到,原来这船是用来押解犯人的 不过里头的犯人已经被押解上船。负责押解的周勇,这才得空迎上来,朝王贤深深一揖道:“大人,臬台命属下在此恭候” “不必理会我,”王贤笑道:“正事要紧。” “人犯已经关押妥当,任他插翅难飞。”周勇笑道:“请大人跟我去见臬台吧。”说着命手下,带其余人上船安顿,大家曾是战友,其实根本不用吩咐。 王贤便跟周勇上到官船顶层,这里是周臬台的起居室,周勇通报一声,便请王贤进去,他则在门外把守。 王贤进去后,便见周新已经除下了绯袍,换上家居的葛布道袍,面上带着些许慈祥的表情道:“新婚燕尔就要分别,不好受吧。” “大人也开始说笑了。”王贤摸摸鼻子,苦笑道:“当差不自在,自在不当差,这有什么办法。 “不错。”周新点点头道:“坐下说话。”他自个也不坐上首,而是捡了张挨着王贤的椅子坐下,亲手给他斟了杯茶道:“以茶代酒,感谢你。” “大人客气了。”王贤忙接过来,“锦衣卫也是我的敌人。”两人的话没头没脑,但知情者自然会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 “从前的事情不再说,但这次……”周新淡淡道:“你其实已经抽身而出,没必要再趟这趟浑水了。” “大人真认为他们能放过我?”王贤哂笑一声道:“许千户确实打了保票,可当初朱九也信誓旦旦保证,锦衣卫不会追究。结果怎么样?还不是换个由头就要于掉我?从哪个角度看,朱九爷都比许千户更可信,他说的话尚且不作数,许应先的话,就更不可信了” “你说的有些道理。”周新缓缓颔首道:“我听说现在管北镇抚司的朱六xìng情狭隘、睚眦必报,你几次三番让他感到没面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正是这个意思。”王贤轻声道:“京城又是锦衣卫的老巢,要想整我是随时随地的事儿。大人觉着,光靠太孙就能保我无事?” “恐怕不能。”周新这段时间,光思虑锦衣卫的案子了,哪有功夫理会王贤的事儿,此刻细想之下,也觉着他的处境实在凶险,真叫个羊入虎穴:“太孙虽然深得皇上喜爱,但毕竟年纪还轻,京城又凶险万分,自己尚且还需要人保护……” “所以我想过,此去京城,缩头也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要想自保,唯有火中取栗。”王贤沉声道。 “火中取栗?”周新沉吟道:“非智者所为。” “大人知道飓风么?”王贤问道。 “知道,去岁的大海cháo,不就是飓风带来的么。”周新道:“据说当年,蒙古的舰队征rì本,却不幸遇到飓风,结果全军覆没。” “是的,飓风有毁天灭地之能,”王贤点头道:“一旦来袭,yín威肆虐,越往中心风力越猛,就连房屋都能被吹倒,但天之道,物极则必反,飓风也不例外。其正中风眼处却是一片平静,身处其中,甚至感觉不到飓风之威。” “真有如此神奇?”周新听得一愣一愣,但不管这风眼理论的真伪,他都明白了王贤的意思。“你是说,要让自己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使锦衣卫投鼠忌器,就没法不讲道理的下手了?” “正是此意。”王贤颔首道:“与其躲避,不如面对,把矛盾闹得尽人皆知,最好连皇上都知道,这样反而更安全些。” “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周新拊掌道:“如果这真是你登船的目的,那你还真来对了。” “呃……”王贤闻言眉头微皱道:“怎么大人,案情有变?” 第二三五章 沧海笑 “是。”周新缓缓点头道:“算起来,宣我押许应先进京的旨意,要早于我奏报抵京的时间。”又轻叹一声道:“这意味着什么,就不用说了吧?” 这说明有人恶人先告状,竟然令皇上等不及周新的奏报,就把他召进京甚至往坏处想……也许在皇上心里,这个案子已经不算什么了而要许应先同行,竟有保护此人之意……这样想来,皇帝的态度也就了然了。 思虑片刻,王贤轻声道:“大人也是皇上极信任的大臣,又是一省臬台,皇上应该不会太武断,说不定只是要亲自御审此案。” “但愿如此。”周新缓点点头,换了话题道:“我拜托你个事情。” “大人请讲。”王贤恭声道。 “你看周勇这些人怎么样?”周新问道。 “当然很好了,”王贤道:“赤胆忠心、武艺又高,大人能训练出这样一批精锐,实在是了不起 “不错。”周新露出骄傲的神情道:“这都是本官精挑细选的棒小伙,又精心打磨了两年,丝毫不比锦衣卫差” 王贤认同的点点头,却见周新神色一颓道:“但他们跟着我,是没前途的。” 王贤这次没点头,但心里还是认同的,周勇他们在周臬台这里,只是捕快的身份。就算是按察司的捕快,也一样是贱籍。不仅自己没希望,子孙三代都不能脱籍。 “这样对他们实在太不公平了,”周新看看王贤道:“让他们跟你去投奔太孙殿下吧,幼军现在正在招兵买马,接纳他们二百来人,应该不成问题。” “幼军似乎不在五军都督府的花名册上。”王贤轻声道。 “这话问得好没水准。”周新挪揄道:“要是正规的军队,他们能进的去么?” “也是。”王贤点点头,大明朝到现在为止,还是世兵制,这兵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只有当初跟太祖打天下的,和跟着今上靖难的官兵,才会被编入军户。而且就算是军户的子孙,也不是各个都能当兵,只有长子才有资格继承军籍,当兵吃粮。其余的子孙依然要和正常人一样种地……当然朝廷对军户子弟考秀才是有优待的,当然这是题外话,不说也罢。“大人确定他们的前程在幼军里头?” “看来哪怕是仲德这样的聪明人,事关己身,也难免见事不明。”周新淡淡一笑道:“按规制,太子应该有一卫亲军的,这支由太子亲自指挥的军队,是太子地位的背书。然而皇上一直不提此事,太子也不问,不仅不问,还不许别人问。就这样一直拖了十年,现在皇上给太孙组建幼军,难道很意外么?” “这么说,皇上给太孙的幼军,其实也有补偿太子的意思?”王贤吃惊道。 “妄揣圣意这种事,不是臣子所为。”周新道:“但太子太孙父子一体,何必要区分开来?” “呃……”王贤本来懵懵懂懂,听了周新这一句,仿佛抓到了些重点。但周臬台有言在先,这种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你还没说,同不同意呢?”周新呷一口茶水,问道。 “既然去投军,自然带的人越多越好。”王贤正色道:“何况又是忠勇的精锐之士,在下当然求之不得。不过您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身边不能没人啊……” “这本就不是我的私兵,”周新淡淡道:“何况我也用不着他们了。” “留在大人身边,至少可以护卫大人安全。” “皇上不想杀我,天下谁敢动我?”周新微微苦涩道:“皇上若想杀我,我就是带两千人又有什么用?” 王贤一惊道:“情况真已经坏到,这种地步了么?”他终于意识到,周臬台这是在托付后事啊 “做最坏的打算吧。”周新摆摆手,叹口气道:“还记得我在浦阳江边,对你说的那些话么?” “言犹在耳,没齿难忘”王贤沉声道。其实他之所以上船,也正是因为那次谈话,当时王贤并不明白,周臬台为何会说那些奇怪的话,但当时过境迁,很多事情发生之后,他才明白,原来智者真的可以一叶知秋,周臬台在去年时,分明已经预见到了今年会发生的事情,所以才会提前说那些话 “还记得我对你的要求么?”周新问道。 “首先是要多读书,读书是为了养正气、明事理,做人做官一定要正,一定要明理。”王贤正襟朗声道:“再就是要保持本色,别人对我另眼相看,是因为我天马行空、不拘一格。这是那些书呆子比不上的,一旦我邯郸学步,泯然众人了,也就没人用我了。”显然,周新早料到他会被上面人看上,是以才有这番叮嘱。 周新捻须微笑,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洒然道:“当时你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现在明白了么?” “明白了一些。”王贤点头道。 “我说,其实我是为了我自己,你现在明白此言不虚了吧?”周新自嘲的笑道:“其实我知道你今人天会出发,上船之后一直在等你。但我不确定你会不会来?好在我的眼光不差了,你终究还是来了。” “原来大人是在考验我,”王贤愕然,旋即坦承道:“其实,我今天很可能不会出现在这里…… “呵呵……”周新又笑了,笑得很是畅快道:“你要是不上船,我当然不会把周勇他们托付给你,你既然上来,就是那个值得托付的人” “大人”王贤心头一热,涌起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嘶声道:“您需要我作什么?” “接手周勇他们,不就是帮我么。”周新缓缓道:“进京之后,如果有能力的话,你可以尽量让太子明白,不管怎样都要为我争一争,这不是为我,是为他好。不管成与不成,对他都大有好处” “还是那句话,凭着你的本心去做,你觉着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周新淡淡道:“如果事不可为,切记不可勉强。”说着有些自傲道:“我周新虽是一介书生,但养望几十年来,早已是清名满天下。纪纲要是杀了我,他也离死不远了如果能用我一死,为天下除了这一害,那也是值得的” “是,我一定尽力而为。”王贤沉声应道。 “你会不会觉着,我这人既想死又怕死?”周新笑问道:“实在太虚伪。” “属下若这么以为,大人就真看走眼了。”王贤也露出灿烂的笑道:“大人着眼在一个‘争,字上,而不是区区生死,我说的对么?” “好小子,想不到你竟然是我的知己”周新彻底动容了,他不是怕死,是怕自己死的没有意义。若能血荐轩辕,死得其所,死有何惧周新露出畅快的表情,是那种俞伯牙见到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这种感觉,连那胡潆都无法给他。周臬台激动的搓搓手,大声道:“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今日遇到知音,实乃平生一快,必须要痛饮,一醉方休” “恭敬不如从命”王贤也大笑起来,下去取来两坛美酒两个瓷碗,拍开泥封,倒上两碗,奉一碗到周新手中,自己也端起一碗,两人举碗一碰,一饮而尽,都觉分外畅快,将一切忧谗畏讥之心,都抛在脑后,只管开怀痛饮。 两人从椅上喝到地下,从舱里转到上甲板,醉得不成样子,却依然不肯罢休。 周勇来劝臬台少喝点,却被周新轰下去道:“你这笨蛋什么都不明白,没看见仲德就不拦着我,反倒陪我一起喝。” “是啊,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王贤嘿嘿笑着招呼周勇道:“来,坐下一起喝 “喝酒误事。”周勇摇摇头,小声道:“还会让人变得不冷静,这是臬台教导小人的。” “但老夫现在需要的不是冷静,是热血”周新哈哈大笑道:“热血需要烈酒来浇灌,懂么,小子?” 周勇又摇头,见说啥都白搭,便行礼退下,亲自把守住楼梯,不让人看到臬台和王大人的醉态。 “呵呵,我没说错吧,这些小子真不错。”周新也呵呵笑道:“你真赚到了。” “嘿嘿……”王贤嘿嘿直笑,有这二百多强手加入,自己将来会好混许多。 “你也不感谢感谢我。”周新醉态可掬的,伸胳膊搭在王贤肩上道。 “怎么谢你?”王贤竟顺势跟冷面寒铁勾肩搭背起来,这要是让人看到,非惊掉下巴不可, “你有诗才,就给我作首诗吧。”周新笑道。 “告诉你个秘密。”王贤满脸醉意,笑嘻嘻道:“我作诗其实狗屁不通,那首诗其实是我老婆作的。” “原来如此。”周新恍然道:“我说么,你前后两首诗风格怎么差这么大,那咬定青山不放松,,才是你的大作吧。” “嘿嘿,不说这个了……”王贤笑道:“诗是没有的,我给你唱个歌下酒吧。” “什么歌,竟可以下酒?”周新奇道。 听着就是,王贤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用筷子敲着碗,引吭高歌起来: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啦啦啦,啦啦啦……” 〖 第二三六章 下船 “好歌,好词,当浮一大白”周新闻之大赞,举起酒碗敬天上明月、敬滔滔大江,然后也学着唱起来道:“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王贤也大声和着周臬台,两人的歌声交汇起来,变成了合唱。船上人都听到那粗犷豪放的歌声,不由全停下手头的事情,静静的聆听歌声中那份男儿豪情、肝胆相照…… 一路上,两人痛饮高歌,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神游天下、气盖八方,均觉着度过了此生最畅快的几日。然而区区六百里行程短暂,三天后,船驶到金陵城外新开的上新河,京城的江东门便近在眼前了。 船上的土包子们,都是第一次来京城,看到宏伟的城墙、高大的城门、江上如梭的各色船只、江边繁华的市肆,街上往来的衣着华贵的行人,都忍不住一阵接一阵的发出惊叹。弄得王贤大感没面子,忍不住提醒他们,其实杭州也不差好吧…… “杭州是不差,但这是京城啊”众人大惊小怪道。 “那又怎样……”王贤刚要说话,突然愣住了,因为他站在船顶层,远远看到码头上已经戒严,站满了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 周新显然也看到了,虽然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但面色还是不禁凝重下来,他沉声道:“如果我真坏了事,你一定要设法阻止浙江千户所重开” “遵命。”王贤重重点头,他也很清楚,一旦让锦衣卫卷土重来,必然变本加厉,家乡父老又将陷入水深火热中。 周新欣慰的点点头,吩咐道:“待会儿下船,你不要和我一起,凭着兵部的文书,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你们。”又对侍立一旁的周勇道:“从今往后,你们一切都听仲德的,待会儿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许上前,听明白了么?” “不,”周勇却咬着嘴唇,嘶声道:“我们要护卫臬台到底”他头脑再简单,也明白了现在的情形。 “混账”周新怒斥道:“你想让我当叛臣贼子么?” “大人……”周勇脸涨得通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不想让老夫晚节不保,就听命行事”周新一挥手道:“下去” “是……”周勇跪地磕了三个响头,抹着泪转身下去了。 “来人,更衣”周新吩咐一声,老长随便为他穿上绯红的官袍,戴上乌纱官帽,套上黛面粉底的官靴,最后缠上金银花腰带。周新待人严苛,律己更甚,向来要求官服整洁,官容得体,哪怕下一刻泰山将崩,也要一丝不苟。 待臬台穿戴整齐,老长随端来铜镜,看着镜中那个威严的中年官员,脸上正气凛然,双目炯炯有神,周新满意的点点头,对王贤道:“这出戏,我已经唱完了上半场,下半场就拜托你了” 王贤推金山、倒玉柱,还以深深一拜。 周新将他扶起,转身大步下船…… 五百多名锦衣卫旗校,还有一千神机营的枪手,早将官船码头戒严起来。 几名身穿黄色飞鱼服的锦衣卫高官,面色阴沉的注视着缓缓靠岸的浙江官船,他们身后,是一辆全铁打造的囚车,这是押送朝廷重犯时才会动用的。 缓缓扫一眼这些人,周新便步履沉稳的踏着船板下船。 他身后,许应先被按察司官差押着下了船,起先这货面色颓败,但当看到岸上全是自己人后,又像被针扎了屁股一样,一下精神起来了,一边剧烈挣扎着,一边高声叫道:“四爷、六爷、八爷,我在这儿,救我啊” 本来挺肃杀的气氛,一下被这鼻涕虫给弄砸了,几位锦衣卫高官心里暗骂,装着不认识这货的。为首的一个鹰钩鼻子,浓眉深目的锦衣卫,把目光定在身穿三品官服的周新身上,沉声道:“你是浙江按察使周新?” “不错,正是下官。”周新颔首道:“这位大人是?” “本官锦衣卫指挥使同知朱四”那官员说着,捧出一段黄绫,声调陡然提高道:“有圣旨,周新接旨” “臣恭听圣谕……”周新忙跪倒在圣旨面前。 没等他说完,朱四便高声宣旨道:“奉万岁圣谕,着将逆臣周新拿下”说罢一挥手,他身后的锦衣旗校便蜂拥而上,摘去周新的乌纱帽、然后去扒他的官衣。众按察司捕快目眦欲裂,把周新的命令抛到脑后,就要上前阻拦,王贤拉都拉不住。 周新见神机营的枪手,已经举起枪口,瞄准了众捕快,只要他们再不冷静,非得尸横当场。顾不上自己,忙出声呵斥道:“你们要陷我于不义么都滚回去” 众捕快才硬生生打住,郁闷的捶胸顿足,双目喷火 “算你们识相。”朱四哼一声,命人给周新上刑具。 如狼似虎的旗校扑上来,手里还是那套锦衣卫最爱的虎狼套,一抖手,环形的铁链便套住了周新的脖子,周新怒喝道:“我乃一省臬台、三品命官,你们休得无礼” 只听那朱四一阵狞笑道:“不要说你个小小的按察使,就是部堂国老我们也拿得不过本座今日开恩,让你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抓——告诉你吧,我们都指挥使大人在皇上面前把你参下来了”顿一下,他目光森然道:“你竟敢公然缉拿皇上派出的锦衣卫缉事官员,不遵圣谕、强抢圣旨,分明是图谋反叛难道还拿不得你?”说着重重一挥手道:“锁了” 锦衣小校手上一紧,一把铜锁紧扣着周新的脖子,喀嚓一声上了锁。铁链的下端是手铐,飞快的铐住了他的双手,也咔嚓一声上了锁这还没完,他们又给周新上了脚镣,恶毒的是,两只脚镣间的铁链,相距不到五寸,还和手铐相连,这样被套住之人,只能细碎的挪步,就像女人走路一样,用意机遇是折辱于他 “带走!”朱四一声令下,锦衣旗校便把周新连推带搡上了囚车,而许应先当场就被去了刑具,他先是对几位上官千恩万谢,转回头来,就换上一副阴狠的面孔,走到王贤等人面前,咬着一口烂牙,阴测测道:“当初是谁打过我,拿过我,乖乖站出来,别让同伙都跟着你们几个遭殃” 他自从投到纪纲门下,一直作威作福,在浙江吃了那么大的亏,现在终于回到自己的地盘,迫不及待要讨回来。 几位上官纷纷别过头去,心道还有脸说……而且这货也太不长眼了,没看见这群家伙一个个血灌瞳仁、快要炸了肺,你现在还去挑衅他们,非得引起一场流血冲突不可这里可是京城,闹大了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皇上就算不追究锦衣卫的责任,你也彻底完了。 果然,姜是老的辣,还是几位上官看得明白,只见浙江来的众人听了他的恫吓,非但没有面露畏惧,反而怒气勃发,纷纷抽出兵刃,就要剁了这王八羔子 “哈哈哈,还不服”许应先见他们还不服,放声大笑起来:“不服就放马过来呀,爷爷倒要看看你们不要自己的命,连自己爹娘老婆孩儿的命也不要……” 话音未落,便听倏地一声,一条金蛇直奔他面门,许应先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结结实实击中鼻梁 地一声惨叫,他鼻骨粉碎,鲜血喷溅,抱头摔倒在地,痛得满地打滚,不似人声的嚎叫起来。 一众锦衣卫也惊呆了,他们万万没想到,有人在重重包围下还敢造次,所以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直到许千户被打掉了鼻子,才猛然醒悟,纷纷拔刀怒视着那行凶之人,只见一个满面怒气、身着白裙的娇俏少女,手持一根金色锁链,锁头上还滴着血,显然她就是罪魁祸首。 众道士忙结阵,将小姐护在中央。 “七星阵。”三个黄袍锦衣卫中的一个,突然皱眉道:“你们是武当山的人?” “不错”横云子昂然道。 “那这位姑娘,是孙真人的独生孙女,孙灵霄了?” “不错”横云子冷哼一声道:“我们真人的掌上明珠” “哼”最后一个没开口的黄袍锦衣卫,也说话了:“今天的事情,我们一定向皇上讨个说法孙真人教子不严,恐怕也难当兴建武当山的大任”虽然撂的是狠话,但很明显不敢把灵霄怎样。“至于其他人,都跟周新有同谋的嫌疑,统统跟我们回去,审查明白了再走” 闲云眉头一皱,就要上前,却被王贤拉住,对那锦衣卫微笑道:“您就是朱六爷吧,下官王贤,这厢有礼了” 那人正是朱六,方才许应先问好时,王贤便留意了,闻言暗骂一声小子真鬼,,便黑着脸道:“原来是你……” 王贤不亮明身份,他就可以一股脑抓回镇抚司去,但王贤一亮明了身份,朱六就必须要顾及到太孙的面子了。 〖 第二三七章 狐假虎威 一秒记住【】/manghuangji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正是下官。”王贤微笑着保持拱手的姿势,缠在手腕上的一串念珠,便露了出来。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出来的,都不是正常人。 打狗还要看主人么?朱六爷微微皱眉片刻,面上却渐渐流露出嘲讽的表情。太孙是深受皇上宠爱不假,可惜年纪太小,说话不顶用啊 “哼,本官正要找你,听说你是周新的亲信手下,跟我们回镇抚司说清楚吧”朱六话音未落,就听到轻轻一声咳嗽,被朱四打断了话头。 “不过你是太孙要的人,我们不能不给太孙这个面子,”朱四的意思却截然相反道:“你且先去吧,我们需要问话时,自然你找你。” “四哥,你”被当众下不来台,朱六自然憋火,转头望向朱四,却见朱四用目光示意他,看王贤的手腕。 朱六不明就里,但还是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只见那是一串黑白相间的菩提念珠。方才他的注意力全放在王贤说话上,并没有注意到这玩意儿,此刻一看,脑子便空白了一瞬。这、这、这是真的吗? 普天下,他只见一个人用这种黑白菩提念珠,那就是那位黑衣宰相姚广孝。因为这种玩意儿中土根本没有,是郑和下西洋时,从天竺请回来,送给老师姚广孝的。姚广孝对此物爱不释手,但是根据锦衣卫的情报,已经有些日子,没见他戴这串佛珠了…… 会不会是这小子偷的?绝对不可能,这天下谁能偷得走姚广孝的东西?那么就是姚广孝赐给他的。这小子能有本事得太孙青眼,现在又跟姚和尚扯上关系,似乎也可以理解…… 一念至此,饶是朱六内功大成、早已寒暑不侵,此刻却出了一脑门子汗。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么个蝼蚁一样的秀才芝麻官,居然能那老怪物扯上关系? 如果说这天下还有锦衣卫害怕的人,永乐皇帝肯定是其中之一,但绝不会排在第一,因为还有那个叫姚广孝的老和尚。就连纪纲那种绝世凶人,如果被姚广孝盯住看一会儿,都会汗湿衣襟,他曾经毫不避讳的对属下说过,要是姚和尚想要他的命,他绝对活不过一个月。所以他叮嘱属下,千万别惹到这个老和尚。好在姚广孝现在一心念佛、与世无争,倒也不碍他什么事。 不管是真是假,都不能冒这个险,朱六马上认同了朱四的判断,于咳一声道:“既然四哥都说了,这次就先不拘你们了,回去不要到处走动,随时听我传唤” “走”锦衣卫行事于脆,说走就走,把被打掉了鼻子的许千户抬上车,转眼工夫便撤走了。 其他人却不明就里,只以为他们是看在太孙的面子上撤走了。 无论如何,码头上紧张的气氛消散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悲愤。众人都望向王贤,周勇突然双膝跪下,给他磕头道:“大人,我家臬台时常说,您最是足智多谋,一定要想办法救救他啊” 其余捕快也跟着跪下,纷纷磕头道:“大人救救我们臬台……” “赶紧起来,我们去兵部报道,然后我去找太孙。你们也看到了,太孙的面子还是很大的,只要他答应帮忙,还不是很简单的事儿么?”王贤强笑道。 众捕快信以为真,自然乖乖听话,爬起来跟着王贤离开了码头。 锦衣卫撤走时,一辆样式普通的马车,混在返回码头的人潮中,悄然驶到王贤他们身边。 此刻目送着他们远去,车上的黑小子自嘲的摸摸鼻子道:“我什么时候有这么大面子,自个怎么不知道?” “呵呵……”与他对坐的,竟是内官监太监郑和,他脸上带着宠溺和苦笑道:“可见太孙多虑了,那小子总有办法的。” “是啊,那小子总有办法。”黑小子收回目光道:“教我白担心一场。”他知道王贤今天抵京,也知道锦衣卫今天要抓周新,担心他们顺手连王贤一起抓了,便软磨硬泡,求郑和陪他走一趟。朱瞻基是郑和看着长大的,两人名为主仆,情同叔侄,这点小事儿自然能帮就帮。便跟皇上告了假,说想去看看太孙,出宫来跟朱瞻基汇合,微服赶到码头,谁知却看了一场好戏。 但他们当时待得远远的,谁都没看见王贤那串佛珠,是以都没想到这个关节,因此愈发觉着此子厉害无比。 “不过看情形,他似乎要跟锦衣卫死磕到底,”赞叹过了,郑和面现忧色道:“就算他聪明绝顶,也是鸡蛋碰石头,殿下要拦着他,拦不住也不能跟他搅合进去。” “我自是晓得。”朱瞻基笑笑道:“不过我却觉着,这是个火中取栗的好机会,那周新可是大大的清官,这次分明是纪纲那厮为了给手下脱罪,污蔑他啊” “殿下万万不可做此念”郑和沉声道:“周新触到了皇上的逆鳞,龙有逆鳞,触之必死所以皇上才会绕过有司,直接下中旨拿他”郑和虽然与太子太孙相善,但他的身份是皇上的内臣,谨守本分,很多话不便说,言至于此,已经是极大的情分了。 “我晓得了。”朱瞻基点点头,笑道:“咱们回去吧。” “是。”郑和心中一叹,他是看着朱瞻基长大的,见他这副言不由衷的样子,便知道这小子又有什么幺蛾子。但太孙的主意极正,他要是不打算说,你根本问不出来,郑和于脆连问都不问了。 王贤一行人一路打听,来到皇城正门前,此时天刚过午,洪武门大开,门前禁军把守,虽然不禁出入,但除了重臣王公的车轿,寻常官员进出都要严明身份、说明事由的。 王贤这一行人,各个拉着个脸,像奔丧的一样,手里还有兵器,自然引起人家的警惕,王贤赶紧出示了兵部的勘合,言明是向兵部报道的,守门禁军才收起刀枪,但也只允许两个随从跟他过去。 王贤便让众人在城门外等着,自己只带了吴为和帅辉进去,灵霄和闲云都有些担心,怕他进去出意外。王贤笑道:“里头是皇城,朝廷百官的衙门所在,谁敢在里头造次?”其实他的底气,还是来自手上那串大个子送他的佛珠。他已经从周新那里,得知庆寿寺的主持和尚正是威名赫赫的姚广孝。虽然不知这串念珠是不是姚广孝的东西,但王贤还是状若不经意的亮给锦衣卫看,指望着奇迹发生。 没想到奇迹果真发生了,这一串玩意儿,竟然比太孙的名头还好使,王贤便知道,大个子着实送了自己一件厚礼。有了这玩意儿在身上,自己在这伯爵贱如狗,四品满地走的京城里头,终于显得不那么弱不禁风了。 其实人家大个子给他这串念珠,是让他有解不开的难题时,去求姚广孝帮忙的,但王贤却打算拿来扯大旗作虎皮,不知姚广孝得知他打算狐假虎威招摇撞骗后,会不会气得暴跳如雷。 那些都是后话,王贤带着吴为和二黑进了皇城,御道东侧第二个衙门便是兵部,这个在浙江时,一提起来就觉得威严无比的大司马府,从外面看起来却有些寻常普通。 二黑小声道:“还没咱们臬司衙门气派呢,更别说藩司衙门……” “天子脚下,皇帝眼前,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王贤淡淡道:“别闲扯淡了,去投拜帖。” “哎。”二黑赶紧上前,在门房里排了好半天队,才把王贤的名刺送上,人家告诉他,出去候着吧,等轮到你们自然会叫进去。 看着前面那么多人,二黑小声问道:“啥时候能轮到我们?” “这不好说,快则半天,慢则五日。”那在门房值更的兵部官员不耐烦道:“出去候着去,后面还那么多人呢。” “不是不是,”二黑在怀里掏摸了半天,拿出另一份拜帖,送到他面前道:“我好像拿错了名刺,这个才是。” 那官员皱着眉头接过来,打开一眼,只见里头竟是一张薄薄的金叶子,一双眼登时金光闪闪,道:“算你们运气好,武选司的蒋郎中正好有空,让你家大人进去吧。” “多谢多谢。”二黑心说看来天下衙门都一样,想办事儿得先看你有没有衤,礼轻还是礼重 赶紧出去请王贤进来,王贤在一名小吏的引领下,到了后面武选清吏司的院子里,拜见了管着大明朝所有武官品级、选授、升调、功赏之事的蒋郎中。 蒋郎中年近四十,有些肥胖,面上带着上位者的颐指气使。没办法,虽然他只是个从五品的郎中,却是六部所有郎中里,最有面子又有里子的一个。想想吧,全国所有的武将选调升迁功赏,都要过他这关。能与他相提并论的,也就是吏部文选司的郎中了。 然而也只是相提并论,大明朝到如今还是武官的地位高于文官,穷文富武的现象更是突出,所以从面子到里子,文选司都没法跟武选司相比。蒋郎中的气势,着实比一般的侍郎还要足,尤其是面对王贤这样的小虾米时。(未完待续) 第二三八章 黑太孙 让王贤无奈的时,他抱拳行礼时,都把袖子快撸过胳膊肘了,那蒋郎中还是没有半点反应,心里便明白了,这货虽然耀武扬威,但层次太低,根本不知道那串黑白念珠的厉害。 这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那只能用衤说话了,当看到他夹在册页里的金叶子,蒋郎中脸色才没那么难看,说出的话来,却险些把王贤的鼻子气歪了:“幼军的话,不算朝廷正规军,自然不归武选司管,你去别处问问吧。” 王贤只想说‘我能把钱要回来不?,当然也只是想想罢了,“那公函上要我到兵部来报道?” “这个不清楚,幼军的事情一直归我们部堂大人管。”蒋郎中这才指了条路道:“你过去问问吧 得,一片金叶子就问了个路,王贤这个肉痛啊,但想到日后总免不了和此人打交道,他只好忍痛离开文选司,到正院尚书衙求见,自然又是一片金叶子……其实金叶子这玩意儿很坑人,重不到一两,价值不过十两银子,但看着挺大一片,总给人以好大一笔钱的感觉。 这是王兴业进京走门路必备的武器,这次王贤进京,老爹给他准备了一百金叶子,让他作打赏用,一试之下果然好用。只是转眼就用掉三五片,这开销真让人心惊……老爹给的一万两银子,刹时间显得没那么多了。 好在金尚书不要钱,至少人家不屑于要这种丢面子的小钱。王贤等了小半个时辰,便见到了他。这还是王贤第一次见到堂堂一国尚书,赶忙恭恭敬敬的行礼。 殊不知金尚书也在打量着他,想看看这小子有什么特异之处,能得太孙如此青睐。但细看之下,不过是个面容清瘦的少年郎,身穿白色侧衫、头戴皂巾,与寻常秀才也没啥区别。 “幼军虽然不是正规军,却是皇上亲自下旨,由本兵亲自负责,在全国各省招募身强力壮、武艺高强的良家少年,是为侍卫太孙而设,更肩负着供太孙操演的重任。可以说,关系到未来太孙能不能继承皇上的勇武善战。”收回目光,金尚书语调渐渐严厉道:“我不知你何德何能,能得太孙钦点,但你到太孙身边后,若是胆敢引着太孙不走正路,本官就算得罪了太孙,也要把你赶出去” “下官谨记。”王贤心中暗暗奇怪,这位尚书大人好生奇怪,似乎自己还没进幼军,就先盘算着弄走自己了。那你调我来京城作甚,这不吃饱了撑的么? 本来他还想说说周勇他们入伍的事儿,现在也于脆不开口了。金尚书自然不会在他个小人物身上,浪费多少时间,又教训丨了他两句,便写了准许入伍的条子,让王贤拿着去幼军军营报道。 王贤收好条子,行礼出来,心里未免憋闷,家乡人都以为自己成了太孙的人,进京必然会被高看一眼,和那些部堂高官谈笑风生,然后各种作威作福,谁料到会是这种人人喊打的局面? 不光锦衣卫想弄他,连兵部都看他不顺眼,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有些丧气的离开兵部,王贤就看到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御道旁。能在皇城内坐车的,肯定是大人物,但跟自己有毛线关系?倍感受挫的王相公便要和吴为两个打招呼,却听吴为对那驱车的军官道:“这就是我家大人。” 那军官便朝王贤行礼道:“王相公,我是来接你的。” “你是?”王贤眉头微皱。 “在下是东宫侍卫,现在负责保卫太孙。”军官恭声道。 “原来如此。”王贤估计皇城里头,没人敢光天化日拐人,便对二黑道:“你去跟他们说下,让他们先打尖,要是晚了就先找地方住下。” 二黑应一声,出去通知,王贤便和吴为上了车。马车沿着御道行了盏茶功夫,便径入一道雄威的宫门,然后又行了盏茶功夫,才稳稳停住。 “殿下,王相公来了。”便听那军官禀报道,太孙殿下竟然亲自在院中迎接了,这让心灵受伤的小贤哥,感觉终于好了些。 但王贤知道礼仪,耐住性子,待那军官掀开车帘,才赶忙下车,头也不抬,便口称千岁,伏地给太孙磕头,一副诚惶诚恐。 “哈哈,免礼平身。”太孙殿下的声音有些激动,搓着手道:“快起来,快起来。”他迫不及待要看王贤见到自己时的表情了。 王贤慢慢爬起来,缓缓抬起头来,先看到那耀眼的储君服色,上头绣着张牙舞爪的团龙……其实不是龙,不过王贤真分不出龙和蟒的区别……再往上看,便是一张黑黑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刚长出细绒的小胡子,还有那张带着促狭和期待笑意的嘴。 王贤很配合的张大嘴巴,瞪大眼睛道:“你,你不是那个谁么,怎么会在这里?” “放肆,这是我大明皇太孙殿下”那侍卫忙呵斥道。 “一边玩去”谁知黑小子却不领情,把侍卫骂到一边,上前两步,朝王贤呲牙笑道:“嘿嘿,想不到会是我吧,兄台?” “想不到,想不到……”王贤一脸惊奇的摇头道,心里却暗暗翻白眼道,我要是还想不到,那真比狗熊还笨。他平生和大人物接触,只有苏州那次,后来胡潆对自己青眼有加,王贤便猜是京中贵人的缘故,这次皇太孙点名要自己进京,年龄也对的上。而且王贤也打听到了,去岁皇太孙曾代表皇上,到江西给胡阁老家里致祭,掐算返程的时间,那恰好是他返程到苏州的时候,还有什么猜不着的? 只是想不到,这堂堂太孙竟黑成这样,像是在西山烧过炭、在东山挖过煤,真不知道是遗传的谁 见他表情精彩,朱瞻基以为王贤还沉浸在震惊中,大感受用道:“行了,别震惊了,我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跟普通人没啥区别。” “还是有区别的。”王贤忙道,心说,至少比一般人黑。 “嘿嘿,我弄你进京,可不是要个马屁精,”朱瞻基亲热的拉着他,在荷花池边的石桌旁坐下,笑道:“是有大用的” “什么大用?”王贤好像还没从震惊中醒过来。 “你猜呢?”朱瞻基顽皮的眨着眼道。 “我猜……”王贤想一想道:“应该是给殿下养蟋蟀吧。” “嘿,我有那么玩物丧志么……”朱瞻基挠挠腮帮子道:“那只是个业余爱好。”说着却露馅道:“再说现在也不是季节啊。”秋天才是玩蟋蟀的时候,现在才进夏天呢。 “那就不知道了……”王贤摇摇头,他也不知道对方看重自己什么,说着再次抱拳行礼道:“还没感谢殿下的搭救之恩。” “那个呀……”朱瞻基自嘲的笑道:“其实不用我搭救,你也能出来,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殿下的恩情臣没齿不忘。”王贤感激道。 “唉……”朱瞻基有些郁闷的搓搓手道:“虽然大家都叫我殿下,但为啥听你叫就这么别扭呢? “也许我发音不标准。”王贤一本正经道。 “呃……”朱瞻基愣一下,才反应过来,扑哧笑道:“对么,这才是你嘞。我要的是这样的,不是那个和他们一样的你,明白么?” “好像……”王贤缓缓道:“还是不明白。” “说白了吧,”朱瞻基道:“当初在苏州时,你不知道我的身份,在我面前随心所欲,咱们那样相处多自在啊?” “礼不可废。”王贤忙道。心道,人家说,每个享尽尊崇的贵人,心里都住着个贱人,此言一点不虚啊。 “在我面前毕恭毕敬的多了,不差你一个。”朱瞻基说着挑衅的瞥他一眼道:“莫非你是天生的贱骨头?” “靠既然你强烈要求,我只好从命了。”王贤一翻白眼,心说贱你个大头鬼,便不客气道:“说吧,叫你什么?” “你随便,当然最好能体现我的特点。”朱瞻基说着,下巴微微上翘,摆开架势道。 “那以后没外人的时候…”王贤端详了片刻,缓缓道:“我就叫你小黑了。” “噗……”朱瞻基差点喷了,“这好像是狗的名字吧?” “不妥啊,那叫啥?”王贤从善如流道。 “小基吧。”朱瞻基想想道。 “小基吧?”王贤这个汗啊:“还不如小黑呢。” “算了,算了,不就是个名儿么,小黑就小黑吧。”朱瞻基性格纯爷们,大手一挥道:“来,叫两声听听。” “小黑。”王贤领命。 “哎……”朱瞻基差点‘汪,一声,郁闷的瞪他一眼道:“你真会起名字。” “确实不太在行。”王贤于笑道。 “算了。”朱瞻基摆摆手道:“其实我今天去码头接你来着,但撞见那番阵势,反而不好出面。 “是。”王贤神情一黯,低声道:“怎么会出那种事?” “我听说,数日前,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带着从杭州返回镇抚司千户朱九,进宫禀报机密大事。然后,我皇爷就给浙江下旨,八百里加急让周臬台和许应先进京”谈起正事来,朱瞻基的脸上,显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道:“昨天听府里的师傅说,纪纲把周臬台捉拿许应先,说成是恶人先告状,为了掩盖他自己的罪行。至于是什么罪行……不用我说了吧?” 王贤点点头。 〖 第二三九章 撒手锏 “总之,周臬台摊上大事儿了,”朱瞻基有些苦恼的挠挠头道:“你也别指望我,我被当成个毛孩子,说出话来没人当回事儿。” “……”王贤早料到朱瞻基没啥威信,不然自己也不至于处处被人非难,只是没料到这小子如此坦诚,或者说厚脸皮……按说这种身份的人,是极不情愿承认自己不行的,但朱瞻基就毫不掩饰。 “难道你想一直被当成毛孩子?”王贤像个魔鬼,最能看透人心。 果然,朱瞻基面色变了变,没有反驳。好一会儿才挠挠头道:“不是我不帮忙,实在帮不上忙。”说着叹口气道:“你才来京城不知道,我祖父主意极正,金口一开,便绝不会更改……” “难道没有人能劝谏的了皇上?”王贤不信道。 “有是有,全天下有两个人说话,我皇爷会听,可惜都是方外之人。”朱瞻基挠头道。 “方外之人?” “是啊,一个和尚一个道姑。”朱瞻基也不瞒他,“和尚就是姚和尚了,可惜他修闭口禅,已经多年不言国事了。道姑是我小姨奶,可惜她也不会开口。” 姨奶?,王贤一想,不就是朱棣的小姨子么?果然小姨子是姐夫的小棉袄啊。 他之所以有心情胡思乱想,是因为袖中那串念珠,定定神,问朱瞻基道:“小黑,道衍大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是个阴森森的老和尚啊。”朱瞻基耸耸肩道:“他的故事应该天下皆知吧,我也不知道更多,虽然他是我师傅。” “是你师父?” “对啊,他是太子少师,是我父亲的师傅,也是我的师傅。”这个年代,三公三孤还不是虚衔,太子少师便是辅导太子的宫官。本朝还有皇太孙,自然也归太子少师教导。不过储君的沛傅,只是尊称,没有辈分在里头,所以朱高炽和朱瞻基,都管姚广孝叫师傅。 “我的意思是,这位大师的人品如何?”王贤问道:“说话算数么?” “当然算数了。”朱瞻基一脸理所当然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句话你忘了么?” “是我白痴了。”王贤拍拍脑瓜道:“不过出家人不该于的事儿,道衍大师也没少于吧?” “那是从前,反正永乐年间一件都没有。”朱瞻基很肯定道。 “好吧,那我就放心了。”王贤挽起袖子,把手伸到朱瞻基面前道:“你看这是什么?” “你的爪子啊……”朱瞻基说着却瞪大眼道:“释迦菩提念珠?怎么会在你手里?”便一伸手,捉过王贤的手腕,把那念珠取下来,仔细把玩一番道:“没错,就是这一串,我记得很清楚只是怎么会在你手里呢?”他又问一遍,显然还没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 “一个朋友送给我的,说遇到解不开的难题时,可以把这串念珠送到庆寿寺去,就能迎刃而解了。”王贤也不隐瞒道。 “那就没错了,庆寿寺正是姚师的道场”朱瞻基把那念珠递还给王贤,紧紧盯着他道:“你这朋友是个什么人?” “奇人。”王贤道。 “废话,竟能弄到姚师手中的念珠,自然是奇人中的奇人”朱瞻基说着恍然道:“你在码头时,就是用这个吓走锦衣卫的吧?” “原来你在场啊。”王贤呵呵一笑道。 “在场,本打算救火呢。”朱瞻基不好意思的笑道:“结果用不着我,就没露面。” “你说,我能用这念珠救周臬台么?”王贤毕竟二世为人,对人心的揣摩,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知道朱瞻基是在深宫太无聊,想找个新奇,才会要自己胡乱称呼他。所以如何称呼都无所谓,但是绝不能蹬鼻子上脸,以为两人真成了好基友,那样的结果只能是自取其辱。 唯有表面上和他随便,但事事表现出赤诚和分寸,才能将良好的关系保持下去。 有了这串念珠,朱瞻基的心思活泛起来,搓着手激动道:“只要姚师开口,肯定有办法劝我皇爷改变主意。”说着看一眼王贤道:“但是姚师一诺,何止千金?那是可以保你全家性命的你真要为此周新用掉这个承诺?” “不错。”王贤点点头。 “你再考虑考虑吧。”朱瞻基道。 “没什么好考虑的。”王贤摇摇头,淡然道:“我只知道,这是我当下应该做的,至于以后会不会后悔,那是将来的事。” “说得好”朱瞻基闻言大赞:“男儿自当如此”说着站起来道:“我这就带你去找姚师” “别”王贤却拦住他道:“小黑你别急,事情不是这么做的。” “咋么做?”朱瞻基现在对王贤的印象爆好,重新坐下道:“你倒是说道说道。” “很多事情,结果固然重要,但精髓往往蕴含在过程中。”王贤见他有些懵懂,便想举个例子,起先想说男女之事,转念一想这小子还是个雏儿,自己不能跟他胡说八道,便换了个例子道:“就好比斗蟋蟀,要是我现在就给你两个蟋蟀,让你关起门来,自个逗着玩,你觉着有意思么?” “那有什么意思?”朱瞻基摇头道:“玩蟋蟀的乐趣,在于找到好的虫儿,然后精心饲养,待到调养到巅峰时再与人约战。到时候,双方呼朋引伴,齐聚一堂,几十上百人下注博彩,为各自支持的蟋蟀加油,若是占了上风,则欣喜若狂,像吃了春药一样……” ‘噗……,王贤一口茶喷了出来,好险没喷到朱瞻基身上,一边掏出手帕擦拭,一边暗道,我真是太傻太天真了,这种宫廷里长大的公子哥,都早熟的吓人才是。 “你不是结婚了么?”朱瞻基奇怪的瞥他一眼。 “是我大惊小怪了。”王贤诚恳道:“您老继续。” “若是落了下风,则捶胸顿足、如丧考妣。最后得胜者被众人簇拥凯旋,大肆庆贺。失利者垂头丧气,数日抬不起头来这才是玩蟋蟀的乐趣。”朱瞻基说完恍然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把戏做足了,方能收到最大的成效?” “聪明”王贤竖起大拇指道:“就是这个意思”顿一下,正色道:“这也是周臬台的希望。 “周臬台的希望?”朱瞻基惊讶道:“他知道你能救他?” “他不知道,因为当时我也不知道,这串念珠能否有用,也就没有对他说,只是告诉他,我会尽力营救他。”王贤淡淡道:“周臬台对我说,如果能见到太子,让我向殿下转呈他的意思,他周新微不足道,唯一有价值的,就是一点清名。他这个人死不足惜,但要是浪费了这份名声,就太可惜了。 听到事情涉及父亲,朱瞻基面色严肃起来,“他什么意思?” “周臬台的意思是,”王贤肃容道:“他愿用这份清名,助太子摆脱困境” “怎么摆脱困境?”朱瞻基沉声问道。 “请太子为他去争。”王贤沉声道:“不管结果如何,只要太子坚决的为他争取过,就一定是赢家” “怎么讲?”朱瞻基皱眉道。 “如果太子能说服皇上,则父子不和的谣言不攻自破,令宵小收心。”王贤道:“但估计是不可能的。可就算说服不了皇上,也可以⊥群臣看到太子的好……”顿一下,压低声道:“而且周臬台说,皇上杀他之后必然后悔,他的死不仅可以重创纪纲,还能让皇上改变对太子的印象……” “这真是忠臣的肝胆之言”朱瞻基半晌才回过劲儿,缓缓道:“周臬台的话,我会如实相告父亲”顿一下,他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王贤道:“但有一条,周臬台的想法,是建立在他必死的前提上的。但我们现在,似乎可以救他……如果这样,似乎有做戏的意思了,做戏倒也无妨,但一旦让我皇爷知道真相,怕会弄巧成拙。” “说得不错。”王贤点点头,对朱瞻基能想明白此中关节并不意外,因为之前的接触中,他就已经确定,对方是个聪明过人的家伙。“但是小黑你有没有想过,姚师开口说话的意义呢?” “呃……”让王贤这样一提,朱瞻基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使劲拍着脑瓜道:“我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说着蹭得站起来,兴奋的来回踱步道:“如果我父亲苦苦为周新说情,若皇爷不肯答应,姚师再出来为周新说情,这在所有人看来,就是姚师和我父亲站在一边,这简直想想就让人激动 “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朱瞻基站住脚,指着王贤笑道:“扯虎皮做大旗,竟扯到道衍和尚的头上了哈哈哈哈,就冲这点,我就没看错人” “殿下过奖了,我也是胡乱讲讲,最终还得太子定夺。”王贤谦虚的笑笑,心中暗叹一声,其实我也不想啊,但为了周臬台,也为了我自己,只能火中取粟,搏一把了 〖 第二四零章 内阁 就在王贤和朱瞻基商议之时,东宫书房里,太子也在和几位师傅说话。 “想不到,周新一来就被抓进诏狱。”年轻的金问脸上写满凝重之色道:“想不到,纪纲竟然还是翻盘了” “这是早料定的,”杨溥沉声道:“我们转呈周新的奏报,皇上连看都不看,这分明是只听纪纲的一面之词。” “周新虽然是主审官,但殿下才是负责人,不能让皇上只听纪纲的一面之词。”黄淮眉头紧皱道:“只要皇上看了周新审明的那些罪行,就能意识到纪纲的险恶用心。” “有道理”金问大赞道。 “没那么简单……”朱高炽缓缓摇头,他是个大胖子,天气一热就受不了,此刻别人都穿着严密的官服,只有他仅着单衫,也眉头紧皱道:“据说,纪纲是将周新扯进建文的案子,而且手里有证据,可以证明他难逃于系,父皇才会震怒的。所以这案子,不好翻。” “原来如此”几位东宫讲官面露惊诧,他们对太子的话深信不疑,作为太子最信任的心腹之臣,他们知道朱高炽虽然面相痴肥,但城府深沉,在宫里也有眼线,这么说肯定是有证据的。 “但是这个人,我们不能不救。”杨溥沉声道:“毕竟这次在天下人看来,周新是奉殿下之命查办锦衣卫的。现在因为这案子遭殃下狱,如果殿下不肯为他说话,难免令人失望。”顿一下道:“何况周新的名气太大,官声极好,造成的影响就更深远了。” “不错,周新这样的大清官,不得不保。否则难免令天下离心”黄淮点点头,迟疑一下道:“会给汉王可乘之机。” “不蒸馒头争口气,得让天下人看到,殿下是爱护忠臣的”金问也附和道。 “周新这个人……”朱高炽沉吟许久,方缓缓问道:“你们怎么看o” “国之利器!”金问朗声道。 “说得好”黄淮赞一声。杨溥点点头道:“堪称文臣之魄了。” “国之利器、文臣之魄。”朱高炽拍了一下书案,接着往椅背上一靠,闭上了眼:“说得好,说得好……” 几位讲官知道他在琢磨,便静候地望着他。 果然,盏茶功夫,太子的眼睛睁开,拿定了主意:“有什么办法能救这个人?” “只能力争……”几位讲官都是端方君子,学识渊博,但出谋划策就弱了点。事关重大,也不敢乱出主意,还是杨溥道:“今晚我先去见士奇兄,转禀殿下的旨意。” 所谓士奇兄,叫杨寓字士奇,此人以字行世,因此都称之为杨士奇。人如其名,这是个奇人,天资聪颖,读书过目不忘,但自幼家贫,跟着母亲改嫁给一名官员,谁知仅仅一年之后,继父又因罪被贬到边疆……在洪武朝,这实在太正常,官员不获罪反而不正常……杨士奇和他母亲的生活,再次陷入困境。 读书是个花大钱的营生,因为家贫,他没法像其他读书人那样考科举,而是只能从最基础干起……他十五岁便在私塾教书,后来混到体制内,当上了县里的训丨导……训丨导是教谕的助手,就是县学的老师,终于有了正式身份。生活刚有点起色,他又悲剧的把官印丢了……这是要坐牢的重罪,但杨士奇不是个老实书呆子,他直接就弃官逃跑了,之后流落江湖二十年。在户籍森严、到处都要查验身份的大明朝,杨士奇竟然能流亡二十年,足以说明此人的能耐了。 在逃亡期间,他依然坚持刻苦读书,竟在读书人的圈子里,混出不小的名声。建文二年,朱允炕召集儒生撰写《太祖实录》,三十六岁的杨士奇被人保举为编撰,成功上岸洗白。更神奇的是,他因为在编撰工作中,表现出的学养和负责,得到了此书主编方孝孺的赏识,居然一举成为了《太祖实录》的副总裁 到了永乐朝,杨士奇真正得到了重用,他与解缙等人,一起被任命为大明首任内阁的七名大学士之一,自此之后,成为朝廷的重臣,永乐皇帝的心腹 虽然朱棣处处奉行祖制,但这位大帝本质上,其实是个实用主义者,他奉行两条原则,当祖制符合自己的利益时,那么遵守之。若是不符合时,就装傻充愣,想怎么搞就怎么搞,比如内阁。 朱元璋在胡惟庸案后,宣布永远废除丞相之位。并留下祖训丨后世子孙不得复立宰相,大臣有敢建言者,重处之。这样一来,国家大权尽数归于皇帝一人之手,皇帝的威权空前巨大,当然皇帝的负担也变得空前繁重。 比如洪武十七年九月十四日到二十一日,八天之中,全国共有一千一百六十件各种文书报告送到朱元璋案头,其中涉及各类事项三千三百九十一件。平均计算,朱元璋每天要看二十万字的奏章,处理四百二十三件国事。即便十二个时辰不吃不睡,一个小时也要阅读八千字以上,并在二十多件国事上做出决断。也只有朱元璋这种体力、智力、精力、能力都超群绝伦,又无限热爱自己工作的人,才能坚持下来。 但哪怕是太祖,年纪一大也感到太吃力,于是他设置了华盖殿、文华殿、武英殿、文渊阁和东阁等大学士,挑选那些品级较低、年纪较大、政绩平平的文史官充任,帮自己处理文书报告,以备顾问,但不能参与政事。 如今永乐皇帝虽是一代雄才伟略的英主,却也没有他爹那样的本事,为了能从苦役般的国事中解脱出来,专注于更重要的事情,朱棣开始让那些大学士参与军国大事的处置。虽然其官阶只有五品,没有部下,没有统辖机构,甚至没有专门的办公场所,可以说既无宰相之名,又无宰相之实。但这些大学士全是皇帝的亲信近臣,每日侍奉于皇帝身边,奔走于殿阁之下,特别是可以参与机务,其职权责任不可谓不大,故而中外以宰相视之。 不过,为避开宰相这个已变得不祥的字眼,加之其名称为、值文渊阁,,在内廷办事,人们含混地称之为‘内阁,。 内阁和六科,是唯二两个在宫城里办公的机构,内阁的直庐设在东华门内文渊殿后的文渊阁……文渊阁是宫中藏书的图书馆,内阁大学士自然不能在书阁里当值,而是在文渊殿两侧低矮的厢房里办公,条件差得很。房屋低矮逼仄不说,夏天像蒸笼、冬天像冰窖,下雨就积水,令人苦不堪言。 仅看这值房,内阁大学士确实和堂堂宰相挂不上钩,但它是皇帝的心腹顾问机构,凡战争、用人、甚至立太子这样的事情,皇帝都要与内阁议论方作决定,况且其位于内廷,对皇帝的动向了若指掌,这一切都让它成为百官瞩目的焦点。几位大学士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虽然仅五品,却连二品的尚书也不敢怠慢。 此时内阁人丁不旺,最初的七名大学士……解缙下狱、胡广丁忧、黄淮负责辅导太子,为了避嫌,已经许久没回内阁了,胡俨出为国子监祭酒,只剩下杨荣、杨士奇和金幼孜三个。但剩下的都是精英,三人协助皇帝把国政处理的井井有条,深得朱棣信赖,凡国政大事,必先知会三学士。 这天三人正在办公,皇帝身边的宦官来传旨说,明日要在文华殿御审逆臣周新,让他们到时候在场,并想好如何质问此人,让他无从狡辩云云。为了让他们有的放矢,朱棣还将周新叛逆案的卷宗一并送来。 看完之后,三人都愣在那里,没有一个人说话,震惊、无比震惊。 好半天,杨荣望才感叹道:“匪夷所思,真是匪夷所思” “是啊。”金幼孜点头道:“有人证有物证,周新伪造浙江都司调令,放走郑家船队的案情,应该属实。”说着叹口气道:“一省臬台、冷面寒铁,居然也舞弊枉法开了,怪不得皇上会震怒呢” 二位大学士发表了见解,那位被杨溥推重的杨士奇,却一言不发,只看着值房外的夕阳,也只有太阳快下山的时候,阳光才会照进内阁的值房来。 “士奇兄,你也说说吧。”对内阁中的这二杨,金幼孜向来自叹不如,因此遇到事情,先问他们的意见:“明日文华殿御审,咱们该怎么办?” “既然人证物证俱全,皇上还要我们批驳他作甚?”杨士奇这才回过神,问道。 “皇上虽然没明说,但意思很明白,就是要警醒百官。”金幼孜道。 杨士奇却摇摇头。 “其实是因为,证据有漏洞。”杨荣是两榜进士,却不是书呆子,而是极其富有谋略,与杨士奇不分伯仲,此刻一眼看出了问题所在:“船上的郑家人,是锦衣卫一个一个仔细筛查过的,确保了没有那人,才放他们上船。而皇上又没有明旨,要消灭郑家人,是唐云妄揣上意,善做主张,所以严格说起来,周新救赵家人,并非大逆不道,而是伪造都司军令,这样给他定罪,皇上肯定不满意。” 〖 今天是小和尚的周岁生日! 《大官人》最新章节... (小和尚一岁了!一大早,就起来给小和尚洗了澡澡、换了新衣服,吃了长寿面,好多亲朋好友来给小和尚过生日呢……待会儿还要抓周,吃寿宴,嘿嘿,叔叔大爷阿姨姑妈们,祝小和尚生日快乐吧…… 好吧,其实大和尚是来请假的,今天更新要推迟了,但不会少,掩面而走…… 第二四一章 圣心 “其实以我愚见,”杨荣低声道:“周新和建文旧党没有什么瓜葛。※中文网 WWW.zw.COM※别忘了,那人藏在浦江,可就是他发现的怎么可能是同党呢?” “那他放走郑家是何用心?”金幼孜问道。 “皇上的谕旨是放逐郑家呀……”杨荣叹口气道:“而唐云妄揣圣意,意图斩草除根,周新阻止他,道理上也说得过去。”对周新敢冒大不韪,放郑家人离去,他其实佩服的紧,但是这话岂能明说 “这个道理,怕是在皇上那儿说不通。”金幼孜道:“建文党的案子,是皇上的逆鳞。其实圣意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们强词夺理,只会徒增皇上的反感。” “说的对。”杨士奇点点头道:“明日可是御审,皇上才是主审官,只不过是要我们准备好说辞,以防周新强词狡辩。若是我们违背圣意,一味为周新说话,怕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老兄的意思是……”金幼孜和杨荣都看着杨士奇,虽然杨士奇隐藏的很深,但他们都知道此人是太子党,因为他们本身也是同道中人。 “还是要对症下药,避重就轻不是办法。”杨士奇缓缓道:“皇上恨的是周新不忠,不是别的。如果能让皇上相信,周新也是一片好心,并没有不忠,相信情况会好很多。” “能这样当然好,可是皇上认定了的事极难更改。”金幼孜道:“只怕谁也没法扭转他对周新不忠的印象。” “解铃还须系铃人,周新与前朝瓜葛甚少,又素来忠耿,怎么会跟建文余党搅在一起呢?”杨士奇缓缓道:“以我之见,皇上肯定要听听他说什么。到时候看周新如何辩解吧,他是聪明绝顶之人,肯定拎得清利害。”顿一下,目光扫过二位同僚道:“至于我们,还是到时候随机应变,如果周新能打消皇上对他不忠的念头,我们就可以替他说话,如果打消不了,我们也无能为力,强出头只能惹皇上生气。” “是这个理。”杨荣附和道:“皇上恨周新不忠,要杀他,我们首先不能拦着,得表现的和皇上一心,这样说出话皇上才会听。看周新的吧,他肯定不愿背负叛臣的罪名……有些话,他自己说,比我们说要强多了。” “就是这意思。”杨士奇点点头道。 “那成,咱们就这么办。”见二杨达成一致,金幼孜自然也没异议。 说完这事儿,便听到酉时的鼓声敲响,下班时间到了。今夜是金幼孜在内阁值班,杨荣和杨士奇便收拾好公文,离开了东华门。 往奉天门走的路上,见前后没人,杨荣小声问杨士奇道:“你说皇上到底怎么想的?”方才在内阁,隔墙有耳,难免言不由衷。出来前后没人了,他要听听对方的真实想法。 “你也看出来了?”杨士奇目不斜视,淡淡道:“其实皇上对杀不杀周新,是矛盾的。” “不错,皇上如果觉着哪个人有罪,又有证据在手,肯定直接一刀杀掉,哪还会费功夫御审?”杨荣轻声道:“但周新是这十年里,最受皇上赏识的官员。可以说,他是皇上在永乐朝树立起的一个官员楷模,这次浙江的差事之后,就要进京接任刑部尚书了。”杨荣轻声道:“他却突然被指控成了建文逆党,这让皇上颜面何存?” “是呀,冷面寒铁公的名声,已经直追宋朝的包拯,天下人皆以为正直完人,”杨士奇点点头道:“如果这样的人也心怀旧主,对皇上不忠的话,皇上就太狼狈了。” “所以,你也觉着,皇上明天的御审,看似要给周新论罪,其实还含着让他脱罪的期望?”杨荣目光一亮道:“对么?” “对。”杨士奇点点头道:“但我们要是都替他求情,周新便必死无疑。所以还真只能看周新的 “是啊,我们只能见机行事,明日唱主角的,只能是周新。”杨荣点点头,两人走近了奉天门,便不再说话。 次日,皇宫,文华殿。 周新前一天才被捕,次日便要御审,可见朱棣有多在意此案。 殿上,永乐皇帝高踞龙椅之上,表情阴沉的望着跪在殿下的周新。太子坐在皇帝下首的东边,与他对面的是个容貌气质极类朱棣的王爷,正是他的胞弟汉王朱高煦。紧挨着汉王的,还有个亲王服色、相貌清秀的男子,是太子和汉王的同胞幺弟赵王朱高燧。 三位龙子下面,才是几位国公、六部九卿、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内阁三学士等重臣,按文武分列两侧。 大殿上跪着的,只有一个周新。因为皇帝要御审,锦衣卫倒也没敢怎么折腾他,此刻他身穿布袍,腰杆笔挺的跪在阶下,脸上没有一丝惊恐之色。 “你们看此獠,”他这副架势,先惹得朱棣一阵腻味,指着周新对众臣道:“被人抓住手脖子了,还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架势,难道就不知道悔过么?”说到后一句,皇帝转向周新,目光阴冷的盯着他,“想不到,你竟是个冥顽不灵的东西” 周新这才俯身叩首。 “你冷面寒铁审了半辈子犯人,今天朕也让你尝尝受审的滋味”朱棣恨声道:“抬起头来” 周新只好再次把头抬起。 “朕问你,你跟建文余党有何瓜葛?”朱棣沉声问道。 “回禀皇上,绝无一丝瓜葛。”周新朗声道。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朱棣冷声道:“我问你,唐云的浙江水师,是谁调走的?” 周新闻言,心里咯噔一声,果然是这件事,但他还是坦然道:“是微臣让人伪造了手令,将浙江水师调离了珠江口。” 此言一出,文华殿里一片惊诧,众人没想到周新能于出这种掉脑袋的事情,更没想到他会如此坦诚。 朱棣发出一声阴冷的鼻哼道:“现在还否认自己和建文余党没关系?” “回皇上,确实没关系。”周新道:“皇上容禀当时的情形。” “哼,看你如何狡辩”朱棣冷哼一声,算是默许了。 “当时臣等怀疑郑家窝藏建文余党,但因为郑家是太祖皇帝所封的江南第一家,不敢贸然冠之通逆罪名,是以浙江臬司、都司,以及锦衣卫的人,以保护之名将郑宅镇团团围住。”周新道:“之后臣等一面奏报京里,等待圣旨,一面向郑家施压,希望他们能主动交出逆党……” “这都是枝节末梢,说你勾结郑家的重点。”朱棣打断周新道。 “结果郑家死不承认,让我们毫无进展。这时候,旨意到了,皇上念郑家是太祖亲封的江南第一家,不愿开杀戒,命我等在仔细审查没有叛党的情况下,将其放逐海外,永世不得返回大明。”周新接着道:“臣等立即照办,在严格审查之后,命郑家人登船离开大明。这时候我偶然听说,唐云竟调水师到钱塘口,准备将郑家乘坐的船只,悉数击沉海底。”说着,他抬起头,坦然望着皇帝道:“郑家近万口男女,其中半数是妇孺,杀之有伤天和。何况皇恩浩荡,已经饶他们活命了,臣如果坐视浙江水师将其消灭,便是违背圣意,令天下人以为皇上言而无信。” “但是三司分立,互不统属,臣又阻止不了唐云一意孤行,无奈之下,臣只有两害权衡取其轻,命人伪造了调令,将浙江水师从钱塘口调开,放郑家满门一条生路,全皇上仁德之意。”周新说完向朱棣磕头道:“臣伪造调令,死罪难免,但对皇上绝无二心,亦与叛党绝无瓜葛,此言凿凿,可表日月,若有半分虚词,叫我死后坠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 周新的赌咒令众大臣动容,同样也令朱棣动容。皇帝那张阴沉的脸上,似乎阴云去了不少,只是声音仍然冷厉道: “果然是巧舌如簧,可惜任你说出花来,有一条也变不了你不是精通律法么?告诉朕,假传军令者,当如何处置?” “回皇上,腰斩。”周新神色平静道:“臣早就知道必死无疑,只是不想天下人以为我眷恋旧主。”说着重重磕头道:“臣周新不过一介诸生,蒙皇上简拔重用,才能一展所学,不负平生,臣对皇上的感激之情,如滔滔江河,日月可鉴臣心里只有一个皇上,那就是当今大明永乐皇帝,绝无什么建文皇帝,此情不可不为天下人知之” 听了周新的话,杨荣和杨士奇快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激赏,说的太好了,皇上心里最大的块垒,应该可以解开了。 坐在那里的太子,也微微心安,但仍然觉着不容乐观,因为皇帝心里的块垒不止一个,解掉最大的,还有第二大的…… 纪纲的表情就难看了,他和汉王交换下眼色,都感到事情不会像想象的那么顺利了。但是朱棣没让他们说话,谁敢开口插言?只能默默听着,搜肠刮肚准备说辞,等着开口的机会。 所有人的目光,都回到皇帝身上,只见朱棣双目微凝,扶在龙椅上的右手,不自觉的扣动起来,显然皇上陷入了沉思。(未完待续) 第二四二章 御审 文华殿中,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朱棣终于再次开口:“诸位卿家,你们有没有话要问这厮?” 汉王和纪纲又交换个眼色,前者便抢着出班道:“父皇,儿臣有一事不解,要问问周新。” “问吧。”朱棣点点头。 “周新,本王来问你。”汉王转向周新,沉声问道:“如果你觉着唐云不妥,可不可以上奏朝廷,请皇上定夺呢?” “回汉王,来不及了。”周新道:“从浦江到京城,连来带回得五天时间,根本来不及禀报。” “那事后为什么不禀报?”汉王追问道:“你说得如此大义凛然,却将此事瞒下不报,这不是欺君之罪是什么?” “……”周新无言以对。 “这就有文章了。”汉王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还不到三十岁,一身裁剪得体的王袍穿在身上,浑身上下都透着勃勃豪气,与坐在对面,身材肥硕,频频擦汗的兄长,真有天壤之别。也难怪朱棣会如此偏心,换了哪个父母,面对这样两个儿子,都一样偏心。只见他紧紧盯着周新道:“如果你真是忠心的,早就应该像现在这样跟皇上坦白。为何要等到被锦衣卫查出来才肯说?” 这话就险恶了,周新根本没法回答。他能说我之所以不报,是因为我知道皇帝也想郑家去死么?虽然皇帝的本意,肯定是要将郑家灭族。但现在这个局面下,皇帝肯定打死不会承认,唐云也一定不会承认,结果成了一个周新爬不出来的大坑。 果然,周新无言以对。 “还说自己和建文余孽没关系么?”汉王冷声道:“要是真没关系,为什么不敢说?” “趋利避害,人之本性。”周新这才缓缓道:“臣明知道是死罪,自然能瞒一天是一天了……” “既然是死罪,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汉王哼一声,转身朝皇帝抱拳道:“父皇,既然此獠已经认罪,那便将其明刑正典,以儆效尤吧” “诸位还有谁有话说?”朱棣的面色有些捉摸不定,缓缓问道。 “启奏陛下,臣有话说。”黄淮出班道:“汉王殿下这话有些多余了,周新并未否定自己是死罪,他只是否定了与建文余孽的关系,哪怕皇上要杀他,也恳请去掉这条罪名。” “”朱棣冷一声道:“废话。”也不知是说黄淮,还是汉王。 “再者。”黄淮话锋一转道:“周新自己犯法,和他审理的案子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臣恳请皇上审阅他上呈的卷宗,不可因人废事,宽宥了许应先等犯。” “荒谬,一个罪犯审的案子可信么?此案自然要重审了。”汉王道。 “嗯……”朱棣缓缓点头,望向周新道:“周新,有人告状说,你察觉到锦衣卫要查到你头上,故而铤而走险,私拿朕谕旨派出的锦衣卫缉事人员,又公然抢夺圣旨,行为可谓疯狂至极。这一条,你认不认?” 听了皇上这话,杨荣和杨士奇脸上,都闪过一丝喜意,看来周新成功消除了,对他是建文叛党的怀疑,这才会问杭州的案子。这样一来,局面就有变数了 果然,纪纲的脸色变得难看极了…… 周新朝朱棣叩了个头,沉声道:“回禀皇上,锦衣卫千户许应先,矫旨在杭州一带敲诈勒索,强抢民女,肆意荼毒百姓,民怒如沸,状纸云集,臣身为按察使,掌管一省刑狱,不能不严惩恶吏,解救百姓。”顿一下道:“其实当时,锦衣卫千户朱九,曾经向本官提出,只要我放许应先一马,就不会把逆案扯到我头上,但是微臣拒绝了……” “哦?”朱棣目光一凛,望向纪纲道:“果有此事?” “一派胡言”纪纲一脸气愤道:“回禀皇上,锦衣卫缉查要案,搜查也好、抓人也罢,都是题中之义,怎么能说是敲诈勒索呢?分明是这厮污蔑” “是不是敲诈勒索,不是你纪指挥说了算,也不是我周新说了算”面对着纪纲,周新锋芒毕露,清冷的声音在文华殿上回旋道:“许应先一伙在杭州城不到百日,搜刮的金银玉帛、金票地契,能估算价值的,就高达六百万两还有那些无法估值的古董字画、玉器明珠……这一切都有据可查,皇上一看便知。” “除此之外,官差还从千户所后院的荷花池中,起出了十几具尸首,有的还是几天前才沉下去的,面目清晰可辨。经过仵作验尸,每一具尸身生前,都遭到非人的酷刑,这也是他们的死因。”周新追问纪纲道:“请问纪指挥,若不是心里有鬼,于嘛要把人往荷花池里埋,难道不应该知会家属收尸么?” “一番清查下来,罪证堆积如山,臣具已造册呈给皇上,怎么听起来,皇上似乎并不知情。”见朱棣一脸震惊,周新沉声道。 “罪人的污蔑之言,平白污了圣听。”纪纲哼一声道。 “铁证如山,近在眼前,陛下只需派人查对便可知臣是否在说谎”周新与纪纲针锋相对。 纪纲被他这番话堵得无话可说,越发恼羞成怒,斥道:“遑论许应先是否有扰民之举,也不是你地方官吏所能随便缉拿的。还有锦衣卫的千户所,你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敢命人查抄,谁给了你熊心豹子胆还是你受了谁的指使?” “我奉旨意查办此案,便是钦差”周新两眼射出了两道犀利的光芒,一字一顿道:“如果说有人给我的胆量,那就是皇上如果说有人指使我这么于,那也是皇上” “朕可没指使你查抄锦衣卫……”听了周新的话,朱棣面色有些怪异,冷冷道:“你的胆子也不是朕给的,是你自己长的。” “皇上此言甚是。”纪纲忙附和道:“周新一个小小臬司,竟然如此无法无天,连皇上的钦差也敢缉拿,倘若各省都效法于他,皇上的政令如何得行?天下岂不大乱?就凭这一条,也要问他个反叛之罪” 听了这话,朱棣的脸色又变了变,显然纪纲说到他心坎上了。这位皇帝有着超绝千古的气概,却又极度的缺乏安全感。他对大臣触犯自己的权威十分敏感,为了维护皇权的威严,他不惜血流漂杵。纪纲正是抓住这一点,让朱棣刚刚有些平复的心情,再次愤怒起来。 “不是这个道理”周新却高声道:“皇上,锦衣卫官员假借皇上名义,在四处行凶作恶,无故查抄良民,毒打无辜,诬陷忠臣,早被天下臣民所指斥,若不及时绳之以法,要大明刑律何用?况且这种劣迹若不及时扫荡,将来锦衣卫使者出京循此旧律,必将更加肆无忌惮,早晚要激起民变,那时恐怕真要天下大乱了” 几句忠言,掷地有声,朱棣竟然无懈可击,但心中的怒火却越来越旺,杨士奇和杨荣对视一眼,知道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因为周新关键时刻,还是犯了痴症…… 杨士奇便迈一步出班道:“启奏皇上,臣有话说。” “讲。”朱棣冷声道。 “臣对浙江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因此没资格评论具体案件。”杨士奇沉声道:“但听圣人言‘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公则民不敢慢,,依臣愚见,只要皇上赏罚公正,则百官百姓必然心悦诚服。推而广之,如果周新这个钦差处事是公正的,则也不会损害皇上的权威,反倒是保全了皇上的权威。”顿一下道:“对于锦衣卫的许千户,也是如此。” 此言一出,太子党人心中大点其头,不愧是有智者之名的杨士奇,这话说得太有水平了处处站在皇上的立场上,这样皇帝才能听得进去,而且并不袒护谁,只是讲道理。这样不偏不倚,皇上才不会反感。但显然,周新是站在道理这边的,而锦衣卫不占理,所以归根结底,他还是在为周新说话… 果然,朱棣听了心情缓和了不少。还是杨士奇这种天子近臣,更了解皇帝的心意,这位永乐皇帝最在乎的,除了臣子的忠心之外,就自己的权威。只有让皇帝觉着,他的权威没受损害,才有缓转的余地。 只是朱棣心机深沉似海,做臣子的根本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一点端倪。只听皇上冷冷道: “朕国政繁忙,今日已经在这个破案子上,耽搁时间太长。今天且到此为止,把这厮押下去,好生看管。”说罢一挥手,早有锦衣旗校给周新上了刑具,押往狱中去了。 “退朝吧。”朱棣一拂袖子,起身龙行虎步离去。 “臣等恭送陛下。”众臣子行礼恭送,待皇帝走后,才各自起身,离开文华殿。 太子行动不便,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上前,扶着他缓缓起身,往殿门挪步。汉王冷冷看着兄长,半晌才蹦出一句:“当心门槛,那个谁,赶紧把太子背过去。”你当他是好心,他是存心出太子的丑,让人看看这大明朝的储君,连一个门槛也迈不过去。 尽管,皇宫的门槛,非一般的高。 〖 第二四三章 兄弟 “不用不用。”太子却呵呵笑道:“孤自己走的过去。”说着连搀扶他的太监都不用,自个慢慢移转了身子,背向殿外,一手扶着门框,抬起右脚越过门槛,然后咬着牙,将左脚拖过去,再慢慢站定。 缓缓站直了身子,太子的脸上浮现出细密的汗珠,却依然朝弟弟温和的笑着,“你看,我能行吧 “呵呵,大哥还是这样,外柔内刚。”汉王也爽朗笑起来,扶住兄长往外走。 见太子和汉王走在前头,其余人有意识放慢脚步,拉开一段距离。 “兄长今天一言不发。”朱高煦轻声对太子道:“不知道心里对这案子怎么看?” “依愚兄之间,这其实是两个案子,周新的伪造军令案和锦衣卫许应先案。”朱高炽缓缓道:“确实不应该混为一谈。” “那兄长为何不跟父皇讲?” “父皇没有问我,我自然没必要开口,何况黄学士讲得也是这个意思,我就没必要重复了。”朱高炽缓缓道。 “那父皇今日中断御审,是何用意?”朱高煦又问道。 “呵呵,这就不是作儿臣的,可以妄揣的了。”朱高炽笑道:“弟弟,事关锦衣卫和外臣之争,我们还是保持中立的好。” “中立么?”朱高煦似笑非笑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怎么说,周新都是在兄长手下出事的,你要是不闻不问,不怕寒了那班文臣的心?” “方才杨士奇说得好,公生明、廉生威,愚兄深以为然。”朱高炽却笑道:“愚兄相信只要公正处之,是不会让人寒心的。” 兄弟俩轻言细语,却句句暗藏锋机,一直走到朱高炽的抬舆前,东宫的太监将太子接过来,弟兄俩才拱手作别。 太子是因为腿脚不好,又是储君,才特赐在紫禁城坐轿,汉王身强力壮,自然没这待遇。他立定望着太子的抬舆远去,才与跟上来的纪纲继续并肩往外走。 “我就说过,这事儿没那么容易。”纪纲身材高大、面容阴鹜,颇有豪雄之姿,与顾盼自雄的汉王走在一起,气势上竟丝毫不输。“跟这帮文官斗嘴皮子,咱们太吃亏。” “哼,有道是一力降十会。”朱高煦的嘴角闪过一丝阴冷的笑道:“就算他们占尽嘴上便宜,周新的死罪也是板上钉钉” “周新自然是死定了,”纪纲闷声道:“但文官们现在是想,拉许应先和浙江千户所给他陪葬 “姓许的那王八羔子死不足惜。”朱高煦嘿然道:“从杭州搜刮了六百万两,竟然只孝敬你五十万,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保他作甚?” “唉,我就算要宰了他,也得过了这关再说。”纪纲苦笑道:“锦衣卫里谁都知道,他是我的人,又是我亲自派出去的,要是保不住他,让我这张脸往哪搁?何况事关浙江千户所的存亡,我放手不得。” “浙江千户所倒是真不能丢,早听说浙江富甲天下,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朱高煦眼中放光,压低声音道:“以后浙江的收成分我一半,我帮你过去这关。” “嘿……”纪纲一阵肉痛,但很快神色如常道:“咱们还分你的我的,王爷要是能帮我过去这一关,分你一半又何妨?” “爽利。”汉王笑道:“我教你一招管保好使……” “在下洗耳恭听。”纪纲道。 “我问你,周新现在关在哪儿?”汉王淡淡道。 “诏狱啊。” “诏狱归谁管?” “我啊。”纪纲指指自己。 “那还不任你摆布?”朱高煦笑道。 “是又怎样?”纪纲苦笑道:“他是钦犯,我也不敢杀人灭口。” “谁让你杀人灭口来着。”汉王哂笑一声道:“你知道扶苏这个人么?” “知道。”纪纲心里暗骂,我好歹也是个秀才出身,你个武夫竟跟我掉书袋。面上却笑道:“他不是秦始皇的太子么。” “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朱高煦问道。 “好像秦始皇在出巡途中驾崩后,赵高伪造诏书,让胡亥登基。又怕扶苏不服,便秘不发丧,派使者去见扶苏,谎称秦始皇的圣旨,指责他为人不孝、意欲谋权夺位,令扶苏自裁。”纪纲虽然现在也是武人,但肚子里的墨水并不少。 “对吧。”朱高煦笑道:“你照方抓药就是。” “不是说了,我可不敢逼他自尽。”纪纲无奈道。 “他又不是太子,逼他自尽有啥用。”朱高煦阴声道:“你变通一下,想法骗他写个能激怒皇上的东西,不就一了百了么。” “呃……”纪纲这下明白了,好一招无中生有不禁深深看一眼朱高煦,心说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阴险了?不禁暗暗摇头,目光又转向汉王身后的赵王,暗道,八成是这小子的主意。 “我的主意怎么样?”汉王笑问道。 “高,实在是高,就听王爷的。”纪纲忙点头道:“我这就回去想想,具体该怎么个办法。”说话间,出了奉天门,手下牵马过来,纪纲朝汉王和赵王抱抱拳,便翻身上马而去。 “二哥,咱们也回去吧。”赵王亲手打开车门,笑容温和道。 “嗯。”朱高煦点点头,一猫腰,坐上马车。 朱棣三个儿子,太子、汉王和赵王,都是他和已故的徐皇后所出,老二汉王极类乃父,老三赵王却像极了母亲,生得眉目秀美,气质高雅,又饱读诗书,聪颖过人,自然也深得朱棣喜爱。而且汉王和赵王关系极好,退朝时都是同乘一车。 这辆马车是皇帝赐给赵王的,车壁上是厚厚的蒙皮,既美观又可以防箭,而且还能隔音。宽大的车厢里,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设着两把舒适的软椅,一个小小的书橱。甚至还有个冰桶,既可以⊥车厢里比外面凉爽,又能镇葡萄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葡萄酒自古就有,但向来只是贵族们享受,寻常百姓家是见不到的。 天下贵者,莫过于这车厢里的哥俩了,赵王亲手用一块棉布,从冰桶中取出酒瓶,为兄长斟上一杯美酒,然后自己也来了一杯。透过透明的琉璃酒杯,欣赏着血色的酒液,享受着指间那冰凉的触感,赵王眉目舒展道:“用这种郑公公从西洋带回来的无色琉璃杯喝酒,跟用夜光杯的感觉完全不同。 “都一个味儿”汉王喝一口,眉头一皱,挪揄笑道:“酸,真他妈酸” “所以我喝正合适,”赵王淡淡一下,拈着高脚的酒杯轻呷一口,意态道不尽的闲适道:“二哥不常说我酸么。” “嘿嘿,你喜欢喝,回头我让人把父皇赏给我的那份儿,也送你府上去。”朱高煦笑道:“就当谢谢你帮我这个大忙了。” “二哥见外了,出个主意而已。”赵王笑笑道:“我就是看不惯大哥口是心非的样子,明明心里把你恨到骨子里,却总是一副亲兄热弟的样子。” “他能混到今天,就靠一个装。”朱高煦哼一声道:“骗得朝臣都跟中了邪似的,连父皇都奈何不得。” “这次的事情做得好,就能在父皇和朝臣之间,埋下一粒不信任的种子。”朱高燧又呷一口美酒,轻声道:“日后遇到合适的时机,必会破土而出。” “但愿如此吧。”朱高煦狠狠点头,恨声道:“这群大臣实在该死,父皇定谁为皇储,是我们朱家的家事,他们却死保那个死胖瘸子父皇也是耙耳朵,让解缙那些狗东西一蛊惑,竟立了老大,把对我的许诺丢在一边,真是可恨呐” 朱高燧也不知他是说解缙可恨,还是说父皇,不禁表情有些愕然。 朱高煦自知失言,忙掩饰道:“我说的是解缙,他在诏狱这么多年,竟然还没死” “呵呵,他名气太大,死了不太好交代。”朱高燧劝二哥打消念头道:“其实二哥无需心急,如今大势已经到了咱们这边,这是毋庸怀疑的。这次只是太子党人不甘失败的一次反扑罢了,只要把他们这次打下去,就大局已定了。” “嗯。”朱高煦重重点头道:“要不我会这么卖力帮纪纲。” “纪纲这厮虽然狼子野心,但却也是一条好狗,只要他一天不倒,太子党人就不敢绕过他攻击二哥。”朱高燧笑道:“所以二哥帮他也是帮自己。” “就是这个理。”朱高煦点头道:“就看纪纲他们,能不能照着做了。” “肯定会的,二哥就等着看好戏吧。”朱高燧端起酒杯微笑道:“预祝二哥早日成功” “嘿……”朱高煦举杯与他相碰,笑道:“若有来日,你我兄弟共享天下” “不敢,只要将来二哥给我个好地方,让我当个太平王爷就行,”朱高燧笑笑道:“河南那地方,我可不想去。”心里却暗骂起来,你这王八蛋什么意思?不知道当初父皇谋天下时,向宁王借兵,也许了一样的愿,可结果呢?别说公天下了,就连好一点的封地都不给,还把宁王从河北迁到江西,尽夺其护卫估计你要是夺了天下,我下场也不比宁王叔好到哪去。 “好说好说。”朱高煦却笑着点头,一口答应道。 〖 第二四四章 诏狱 令人闻之色变的锦衣卫诏狱,是天下级别最高的大牢。说它级别高,不仅指它防备森严,还因为够资格关进去的,不是穷凶极恶,就是达官显贵,绝不是寻常犯人可以待的地方。 而且这么多年来,进来的犯人还没有能活着出去的…… 这是真正的人间地狱,阴冷潮湿,幽暗肮脏,蚊虫老鼠到处跑,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正如一间间铁栅门后的牢房中,那一个个等死的囚犯。 狱中平时不点灯,不分日夜都是一片漆黑。只有当有狱卒进来时,才会将通道上的火把点着,霎时火光大亮,照得囚犯们纷纷挡住眼,因为长时间在黑暗中,他们的视力急剧退化,承受不了光线的刺激。 那些才进来的犯人,情况自然好很多,只是略略有些不适应,便能恢复视物了。 就着火把的光,可见最里面一间单人牢房中,被镣铐锁着的周新,箕坐在稻草堆上,正望向他走来的几人。 那几人也看着他,便听领路的锦衣卫狱卒轻声道:“黄公公,就是这儿。” “打开门。”一个公鸭嗓子响起,一听就是个太监。 “没听见黄公公的话么。”陪同他来的锦衣卫千户下令道:“快把门打开。” 狱卒才把牢门打开,又搬来了一把椅子和一张桌子。 “放在这里,你们都回避吧。”那人摘下斗篷,果然是个太监。 “那公公的安全?”锦衣卫千户担心道。 “人都被锁住了,怕啥?”太监淡淡道:“出去吧,奉旨单独问话。” “是。”千户这才不敢烦言,带人退出牢房,远远的走开。 那太监便大刀金马坐下,看着双目重新闭上的周新道:“周大人,咱家姓黄,是仪天殿的管事牌子,奉旨来问你几句话。” 周新这才睁开了眼,便见到那张中年太监的脸。 黄太监也紧紧地望着周新道:“我是奉旨来问话的。你这个样子没法行礼,便坐着回话吧。” “公公请问就是。”周新点点头。 “好。”黄太监清清嗓子道:“皇上说,你周新当比于,却把君王置于何地,纣王么?” 周新想了想,回话道:“大明朝不是商朝,没有比于,也没有纣王。” “你这句话回得好,我会如实转奏的。”黄太监一愣,方接着道:“听着,皇上又说,何况你周新也不是比于。比于会于出那种以恶意揣测君上、伪造军令的事儿么?忠臣不是都应该致君尧舜么?你这样以不仁不义不信之心妄揣君王,不是自取美名,遗骂名于君上么?” “臣绝无此心。”周新愕然片刻,艰难摇头,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顾及君王的颜面,自愿背起黑锅,皇帝却这样质问,换了谁也不好受。 “不管你有没有这个心,群臣已经这样想了,你说你可恶不可恶?”黄太监闷声道:“但是皇上又说,周新过往不是这样的人,十余年兢兢业业,也算忠诚,这次鬼迷心窍倒也不能一棒子打死,”说着他瞥一眼周新,却没看到所料的激动之色,便暗骂一声,接着道:“只要你写份供状向皇上认个错,向锦衣卫道个歉,说自己是为了自保,才先下手诬陷许应先的,皇上便能饶你不死,还能放你回家和妻儿团聚。” 火光中,周新的眉头紧紧蹙起,喉头抖动了几下,一双手紧紧捏住铁链,才能忍住破口大骂,他万万想不到,在如山铁证面前,皇帝竟然还要袒护锦衣卫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见他这样子,那黄太监烦躁的站起身,在牢房里踱着步道:“打狗欺主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锦衣卫就是皇上的狗,这条狗虽然凶,但却是皇上镇宅的好帮手,现在却被你给打了。要是皇上不重重惩处你,朝中地方那些大员纷纷效仿,皇上的政令如何得行?天下岂不大乱?现在皇上不忍心惩罚你,只要你认个错,这是天大的仁慈了,你但凡还有一丝人味,就利索答应下来。不然你这样的逆臣,猪狗不如” 听了黄太监的荒谬之言,周新难以相信如此**裸不要脸的一番话,竟是永乐大帝说出来的,他脸上浮现出沉痛的神色,紧抿着嘴不吭声。 因为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说起,如此自私护短、视臣民如草芥的皇帝,实在太让他失望了 “你就算自己活腻了,也该为你两儿一女,老婆老娘着想吧?”见他不为所动,黄太监出言威胁道:“奉旨拿她们进京的缇骑,已经在路上了,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家人着想吧?你老娘八十了,能活着从广州到京城?” 听他说到老娘,周新脸上的痛楚更甚了,眼角隐隐有泪光闪现。非孝子不忠臣,这比凌迟处死更让他痛苦。 “就算你不管家人的死活,总不能也不管别人的死活吧?当初帮你告状的胡潆,还有你那个叫王贤的手下,现在都受你牵连下了狱,你要是不认错,他们一个个都得死,这些你知不知道” 一部二十一史,不知从何说起,周新紧抿着嘴,紧闭着眼,任无边的歉疚将一颗心撕碎。 “我知道,你一直咬着锦衣卫不放,现在更是闹得天下皆闻,陡然让你认错,心里肯定不好转弯。”黄太监道:“皇上也不要你马上就想通,还是给你时间的……”说着竖起三根手指道:“三天,三天之后我来拿奏本,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黄太监说完摇了摇头,似乎很生气此人冥顽不灵。转身朝外头大声道:“开门。” 通道尽头的锦衣卫赶紧跑过来,把大门打开,黄太监出来吩咐道:“桌椅就留在这儿,待会儿再搬张床来,还有笔墨纸砚灯台之类,给周大人去了刑具,这几天好吃好喝伺候着,三天后咱家再回来 “喏。”锦衣卫应一声,便请黄太监出去道:“公公身子娇贵,不能在牢里头呆久了,还请赶紧上去换口气吧。” “也好。”说着话,一行人走远了,火把熄灭,牢房里渐渐恢复寂静。 周新这才睁开眼,凝视着黑暗的甬道,眼里却燃着熊熊的火…… 黄太监从诏狱出来,便被请到指挥使的签押房中。 坐定了,他使劲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又连吃了几碗茶,骂道:“里头真跟活地狱似的。” “呵呵。”纪纲阴测测笑道:“放心,有兄弟在,你是不会下地狱的。” “那是,纪公是阎罗王么。”黄太监讨好的笑道:“都按照您的吩咐说了。” “真巧,皇上竟然也让你来问他话,这真是天助我也。”纪纲笑道。 “是啊,”黄太监也笑道:“皇上见他答非所问,肯定很生气,不过纪公,我后面说的那些话,不会真把他吓住了吧?” “有可能。”纪纲点点头。 “啊,那可就弄巧成拙了。”黄太监跌足道。 “哈哈哈……”纪纲却放声大笑起来:“怎么可能?这十年来,本座料理过的文臣没有三千也有两千,闭着眼都知道这些人的脾气你放心,周新这种人,越是这样逼他,他就越不肯认错,跟那个方孝孺是一路货色” 听他说周新像方孝孺,黄太监心里就敞亮了,笑道:“那我就放心了。”说着起身道:“咱家出来时间不短了,这得回宫复命去了。” “嗯。”纪纲点点头,却没有起身相送的意思,黄太监知道他素来傲慢,也不以为意,出到门外,便见朱四爷等在那里,塞给他一张金票,把他送出镇抚司衙门。 离了镇抚司,黄太监的轿子却不回皇宫,而是往玄武湖边去了。因为皇帝不住在宫里…… 紫禁城的乾清宫是皇帝的寝宫,但朱棣这十年来,就没在里头睡一宿,因为皇宫建筑在填湖而成的地面上,落成三十几年来,地基沉降的厉害,而且还潮得厉害,为皇帝所不喜。还有个不能说的原因,就是乾清宫是朱元璋的寝宫,朱棣只要一合上眼,就会看到老爹那张阴冷的脸,哪能睡得踏实? 因此他命人在皇家禁苑玄武湖边,新起了一座宫苑,名曰苑,。竣工后便从皇宫搬进去,只有上朝才会回宫。 此时湖边杨柳轻垂,水面青莲一片碧绿,粉红色荷花蓓蕾初放,满湖清香,景色迷人。 朱棣的寝宫仪天殿,便建筑在湖边,殿宇巍峨,万绿围绕,斗拱飞檐时隐时现,真如一座仙宫一般。从殿中望出去,只见玄武湖碧波潋滟,一阵清风徐来,把池中的水汽夹杂着山上奇花的芳香送进殿中,令人心旷神怡。面对这一片绚丽景致,大明皇帝朱棣却感到有些烦躁,因为他又想起了周新一案。 自文华殿御审后,朱棣已降旨把有关周新的案卷全部调进来了,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他已经基本确定,周新与朱允炕无关,恰恰相反,他还一直很尽心的追缉此人,这让朱棣消气不少。 而且皇帝还意识到,锦衣卫以查案之名在杭州户作为非,闹得乌烟瘴气,情况也是属实的。 〖 第二四五章 见太子 一秒记住【】/manghuangji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而且那日御审,听周新的话里,似乎朱九还以建文案为条件,意图与他作交换。这让朱棣分外生气,他之所以容忍包庇锦衣卫,无非就是因为他们忠心耿耿,要是锦衣卫也胆敢蒙骗于自己,自己对他们的保护,岂不成了笑话? 想到这,朱棣让当值的太监黄俨去见周新,要他写一份自白状,详细交代与锦衣卫接触的经过。此时看到黄俨进来,周新便问道:“你去过诏狱了?” “是。”黄俨恭声答道:“把皇上的话,都告诉周新了,三天后奴婢再去拿供状。” “嗯。”朱棣缓缓点头,又道:“听说那个跟他一起进京的手下,正到处奔走为他求情?” “是,镇抚司的人说,好像是叫王贤。”黄俨心里咯噔一声,不明白皇帝咋连这点小事儿都知道?轻声道:“一个秀才出身、不入流的小官,不自量力。这种小事便没有禀报皇上。” “蚍蜉撼大树么?此人倒也有几分胆色,”朱棣却淡淡道:“跟纪纲说一声,不要为难他。” “是。”黄俨忙应下。 王贤能折腾的连皇帝都知道了,动静自然闹得够大的。不仅到刑部、都察院去告状,还想敲登闻鼓……只不过朱棣不像他爹那么贴近群众,在登闻鼓外建了个登闻鼓院,还有锦衣卫把守,你要想告御状,得先跟登闻鼓院的御史反映,御史不受理,才能进去敲鼓。 守鼓的御史受理了王贤的诉状,王贤自己没机会敲鼓了。不过御史也没骗他,果然就把王贤的诉状呈到御前,这才让朱棣知道有他这么号人。 朱棣这一问,王贤彻底出了名,京城的王公百官,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为老上司鸣冤的人物。不管持何种立场,人们都对这个无品芝麻官的胆量赞叹不已,竟敢跟锦衣卫叫板 更令王公百官惊诧的是,锦衣卫竟然对此毫无反应,这哪还是睚眦必报的纪阎王啊 “你这下可出名了”朱瞻基兴冲冲从外面回来,对王贤道:“他们好些人想见见你” “看猴儿么?”王贤却自嘲的笑道:“都是好奇想看看,这个自不量力的家伙长啥样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都替你回了。”朱瞻基笑道:“不过有个人你得见见。” “谁?” “我父亲。” “太子殿下要见我?”王贤微微有些吃惊,但转念一想,对素来行事慎重的太子来说,这也算题中之义了。 “嗯。”朱瞻基点点头道:“别紧张,我父亲很和气的。”他倒是雷厉风行,拉着王贤就走。 “至少等我换上官服吧。”王贤苦笑道。 “不用,你就这么跟我进去。”朱瞻基却满不在乎道,他这是把王贤当自家人了。 “那好吧。”王贤跟着朱瞻基直入太子书房,进去后,朱瞻基给太子行礼,“父亲,他就是王贤 王贤不敢怠慢,赶紧大礼参拜。 “呵呵,起来吧,不要拘礼。”温厚的声音响起,令人像洗了个热水澡。 王贤谢恩后起身,太子赐坐,还让人给他拿酸梅汤吃,就像招待儿子来家里作客的朋友,让人一点感觉不到压力。再一想到对方在大明朝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心里难免感激泛滥成灾。 太子问了王贤家里的情况,又问了他的学业,得知王贤刚考中秀才后,又责备儿子不懂事,怎么能让人家中断学业呢? 王贤忙解释当时的情形,太孙是为了救他,才把他调到京城来的。 “小小年纪,竟然跟皇爷爷耍心机,”太子像普通父亲一样责备着自己的儿子道:“要是你皇爷爷知道了,非打烂你的屁股。” “嘿嘿,父亲不说,皇爷怎么会知道?”朱瞻基挠头笑道。 “我可不会帮你隐瞒。”太子道:“你还是乖乖向你皇爷坦白,说不定还能少吃板子。” 说完了儿子,太子转向王贤道:“我这个儿子骄纵的很,日后你多担待点,遇到出格的事儿要阻止他,阻止不了就来跟我说,我打他屁股。”这等于认可了王贤在朱瞻基身边的位置。不得不承认,太子极富个人魅力,那种骨子里的宽厚仁和,确实是经历了洪武、永乐两朝暴君的臣子的久旱甘霖。 又说了会儿家常,太子有些倦了,朱瞻基便带着王贤出来了。应该说,太子是很保守的,初次见面,并没说什么要紧的事情。之后王贤要做什么,也与他没什么关系,但要是做成了,又是在他的默许下做成的,进退都有余地。 只是堂堂太子如此谨小慎微,也难免让人唏嘘,储君难当,给永乐大帝当储君,更是难上加难。 虽然是来投军的,但眼下周新的事情尚未了结,王贤只让周勇带着那些捕快,住进了幼军军营里。他和吴为、闲云几个则暂住在太子府中,朱瞻基的院子里。 吃过晚饭,王贤正在向灵霄讨教拳脚功夫,虽然现在开始练武,显然晚了点,但处境险恶,能学点自保的招数也是很必要的。 其实他本想跟闲云学,可闲云少爷总是要他先打熬筋骨,三五年有所小成后再说招数。王贤哪有那耐性,便转而拜灵霄求教。 灵霄倒是有现成的招数教他,但必须得先拜师才行。以王贤的脸皮脸皮厚度,这自然是小菜一碟,于是给灵霄端了茶,成了她的开山关门大弟子…… 看得闲云少爷这个汗啊,拜师学艺如二次投胎,多么严肃的事儿,却被这俩人弄得跟过家家似的 灵霄倒是挺认真,把压箱底的功夫都教给他,王贤学得也很认真,无奈他已经基本成年,胳膊腿的硬邦邦、直绷绷,一招一式都僵硬得很。把个灵霄师傅气得,竟亲自给他抻胳膊压腿,痛得王贤哇哇大叫 正叫着,门开了,朱瞻基走进来,看到王贤这副惨样,笑嘻嘻上前道:“来,我也搭把手” “千万别。”王贤赶忙挣扎起来道:“我可不想功夫没学到,先变成残废” “你起步晚,就得多吃苦,”朱瞻基笑道:“我是来跟你说的,明天去庆寿寺上香吧。” “这么说。”王贤惊喜道:“太子殿下终于同意了?” “嗯。”朱瞻基道:“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姚师这个人,脾气古怪的很,就算你有菩提念珠,他不答应也没办法。” “你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么?” “姚师拒绝你,还用打诳语么?”朱瞻基反问一句,道:“总之明天你千万小心应付,能不能救周臬台,全看你明天,能不能搬动这尊佛了。” “你不跟我去?” “当然。”朱瞻基道:“就算是做做样子,我也不能掺和这事儿。” “至少提供点情报吧。”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王贤道:“你们好歹也是多年的师生了。” “嗯。”朱瞻基便坐下,整理下思路道:“姚师这个人,有诸多怪处。他生自医家,却偏爱谋略;他不为生活所迫,却自幼出家;他既入空门,却热心建功立业;他不辅太祖、建文,却偏助我皇爷;功成之后却一无所求;他未受十年寒窗苦,却主编《永乐大典》。他无书不精,无物不晓,每言必中,算无遗策……”说着不禁唏嘘道:“说他是大明第一奇人也不为过。” “这些我都知道,我是说他的近况,”王贤道:“比如他现在的脾气、性格。” “可以用八个字形容,那就是无欲无求、无喜无悲。”朱瞻基苦笑道:“但越是这样,就越难和他打交道。”说着压低声音道:“不瞒你说,我父亲对姚师执礼恭敬,实指望这位少师,能在自己学生最艰难的时候,他能说句公道话。但是去年……唉,情况那样危急,他竟还是一言不发,真叫人好生寒心。” 王贤能听出朱瞻基对姚广孝有些不满,不过换了哪朝哪代,太子的老师都是铁杆太子党,姚广孝却不力挺太子。这对太子的打击实在太大……不光是少了一大臂助的问题,还会引人遐想,是不是姚广孝知道了皇帝的心思,才会和太子保持距离? 有这位大牛做老师,太子非但没捞到什么好处,反倒惹了一身骚,朱瞻基当然有怨气了。 “不过,我那二叔事后兴冲冲去拜访,却连人都没见着。”想到这茬,朱瞻基又笑了:“刘玄德三顾茅庐见到诸葛亮,我二王叔去了五次,每次姚师都正好不在庙里。其实知客僧是故意这么说的,可我那飞扬跋扈的二叔,就愣是不敢硬闯。” 听了朱瞻基的话,王贤突然变得没信心了……自己冒昧去拜访那位大明第一奇人,不会也吃个闭门羹吧? “这我也不敢说。”朱瞻基对他的顾虑深以为然,最后竟然不负责任道:“随缘吧,要是你有佛缘,姚师自会见你,要是没有佛缘,姚师自然不会见你……” “你这话等于没说。”王贤白他一眼,心里却一叹,原来太子也好、太孙也罢,对自己能否见到并说服姚广孝,根本不抱希望…… (未完待续) 第二四六章 姚广孝 翌日一早,王贤在闲云几个陪同下,来到皇城根儿下的庆寿寺。 京城寺庙很多,但只有这座庆寿寺,是建在王公贵族的府邸间,因为它的前身,就是皇帝赐给靖难头号功臣的宅邸,却被姚广孝奏请改成了寺庙,然后自任主持,这才住在里面。 据说原先他都是白天穿朝服上朝,下朝后就换回僧衣静修。不过这二年,皇帝念他年事已高,免他每日的例朝,只有大事才会召他入宫相商,所以绝大多数时候,这位大明第一奇人,都是枯坐在僧院里修禅,跟一般老和尚没有区别。 所以王贤也没有预约,便直入寺庙山门,进去一看,寺内供着三世佛三大士,入山门左首是藏经殿,右首是转轮殿,中间经过毗卢殿,与寻常寺院无甚区别。若要说区别,就是寺院的香火着实不枉,王贤看过黄历,今日是上香拜佛的好日子,别处的寺院里估计早就满是善男信女,这处庆寿寺里,却冷冷清清、几乎看不到香客。 “几位施主是来上香的?可真是来对地方了,”知客僧见到王贤几个,竟露出惊喜的神情,忙上前相迎道:“本寺的佛祖可灵着呢,甭管是祈福消灾、姻缘求子、升官发财,统统办得到” 王贤这个汗啊,怎么感觉像是进了黑店,忙干笑道:“小师傅,我们是来拜佛的,不知请一炷香多少钱?” “什么钱不钱的,不要钱”知客僧陪着笑道:“还管你斋饭,我们寺里的素斋可是一绝,连皇上都赞不绝口” “呃……”王贤不信,要真这么好,这庆寿寺早就门庭若市了,怎么可能没人来呢。 不过他是来求人的,挨宰也认了,便先应景儿给三世佛三大士上了香,两个小沙弥站在法案之侧,在他敬香时为之敲动钟磬,王贤心说,这肯定都得收钱。 待起身后,知客僧便领他们到后头吃斋饭。 热腾腾的几碗面端上来,闲云和吴为暗暗警惕,后者抢先吃了一口。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只见吴为咂咂嘴道:“还真好吃呢”虽然他的医术不如他爹,但面里有没有下毒,他还是尝得出来的。 “那当然,”知客僧自豪道:“小僧说过,皇上尝了都赞不绝口呢” 众人便放心吃面,一尝果然美味至极,本来只是应付一下,这下全都吃得连汤都不剩。灵霄意犹未尽,抹抹嘴,大声道:“小二,再来一碗” “好嘞。”知客僧之前八成于过跑堂,竟凑趣的应了一声。 王贤这个汗啊,忙叫住知客僧道:“别理她,她眼大肚子小。”说着摸出一片金叶子,不着痕迹的递到知客僧道:“多谢大师赐斋饭。” “说了不要钱。”知客僧有些惋惜的递还给他道:“不敢坏了规矩。” 看来是真不要钱,王贤就纳了闷了,那为啥就没人来上香拜佛呢?不过现在不是好奇得时候,他问道:“不知方丈今日在否?” “方丈自然是在的。”听他问方丈,知客僧脸上笑容敛去道:“但是不见外客。” “我有这个,不算外客吧?”王贤将那串菩提念珠亮出来。 知客僧一愣,然后点头道:“施主在此稍候,小僧这就去禀报方丈。” 过不一会儿,知客僧回来道:“方丈有请这位公子。” 王贤等人便起身,其他人却被知客僧拦住道:“诸位留步,方丈只请这位公子过去,诸位不妨留在这儿吃面吧。”言语间再没了起先那种谦卑,变成了俯视众生的高傲。 “你……”灵霄柳眉一竖,却被王贤安抚住道:“不用担心,这是道衍大师的道场,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那知客僧脸上,才露出算你识货的一丝微笑。 王贤便将兄弟们留在食房,自己跟着知客僧,到了后院禅房。 禅房中十分空旷,一尘不染,在知客僧的示意下,王贤脱了鞋,独自进去内室。 便见个老旧的蒲团上,坐着个身穿灰色僧衣、须眉皆白的古稀老僧,但见他脸颊瘦削、一个鹰钩鼻、一双三角眼,虽然眼睑微垂,神光内敛,依然跟慈眉善目扯不上关系。 “小子王贤拜见道衍大师。”不用介绍,王贤就敢肯定,这一定是姚广孝,赶忙深深施礼道。 “坐。”姚广孝也打量了他一眼,声音苍老但不沙哑。 王贤便跪坐在姚广孝对面的蒲团上,虽然宋朝以前,古人都是这样坐的,但王贤毕竟生活在明朝,一直是坐椅子的,现在换成跪坐还真不习惯。 “念珠。”姚广孝又道,这次多了个字。 王贤忙将那串菩提念珠双手奉上,姚广孝瞥一眼,却并不接,“那小子让你来的?” “不是。”王贤摇头道:“大个子把这串佛珠给到我,说来京城遇到天大的问题,都能到庆寿寺来求助。” “他可真看得起我。”姚广孝冷冷一笑道:“老衲区区一个和尚,也就能帮你念经超度,若是要捉鬼算卦,你得出门右拐,仙云观里找去。” “大师说笑了。”王贤笑道:“不是说本寺有求必应么?” “佛祖要真是有求必应,早让这庙里的香火盛起来了。”姚广孝冷声道。 “那是他们自找的。”王贤却依旧淡淡笑道:“庆寿寺是佛祖的道场,他们心里拜得就是老主持,佛祖自然不会理会。” “……”姚广孝闻言瞥他一眼道:“你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王贤却摇头道:“我来拜的是老和尚,心里拜得也是老和尚。” “呵呵”姚广孝冷笑道:“想不到你年纪不大,还会打禅机。” “小子不懂什么叫禅机,”王贤笑道:“我只是有什么说什么。”说着深深施礼道:“小子真是有天大的难处,恳请大师施以援手。” “……”姚广孝脸上的笑容敛去,缓缓道:“有这串佛珠在手,锦衣卫不敢为难你。” “但小人为得不是自己。”王贤低声道。 姚广孝并不意外,垂着两道寿眉道:“那就是为周新而来?” “是。”王贤给姚广孝重重磕头道:“恳请老和尚救救周臬台,他是一心为民的好官啊”王贤磕头的次数也不少了,只有这次是诚心诚意的。 “我不是佛,也不是菩萨……”姚广孝却缓缓道。 “但您是大明朝唯一能劝得动皇上的人。”王贤重重叩首,沉声道:“我们周臬台不畏强权、为民请命、如今犯了天颜、下了诏狱、危在旦夕。老和尚这些年多行善事,定知道救我们臬台一人,就能活一省百姓,这份功德之大,简直无以伦比” “呵呵……”姚广孝被他逗乐了,“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子,感情我不救周新,就是多大的罪过?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贤赔笑道:“不过要是周臬台死了,浙江百姓的下场,必然更加悲惨,老和尚心下肯定不忍。” “我要是有恻隐之心,就不是姚广孝了,”姚广孝却冷笑道:“周新执法犯法、死有余辜,至于浙江的百姓,也未必就会像你说的那么惨……锦衣卫只盯着官绅富商,哪有空理会寻常百姓。” “老和尚说的太绝对了,城门失火必会殃及池鱼,何况官商富绅也是百姓。”王贤摇头道:“当初老和尚能给方孝孺求情,为何今日就不能给周臬台求情?” 听王贤提及方孝孺,姚广孝目光一黯,那是他心底永远的痛。但老和尚丝毫都没流露出来,只是淡淡道:“周新能跟方孝孺比么?” “方孝孺是不是读书人的种子,我不知道。但我们周臬台却是大明朝的良知无疑。”王贤朗声道:“如果皇上杀了周臬台,将来必定追悔莫及而一旦此案铸成,大明朝将被特务政治所笼罩,再没有敢抗衡锦衣卫的官员了” “危言耸听,方孝孺死了,读书人还是一茬接一茬。”姚广孝哂笑道:“你不要学我当年大言不惭。” “不一样的,”王贤朗声道:“两汉唐宋的皇上,都以御史驭下,本朝却仰赖特务,锦衣卫固然比御史顺手,但用之久矣,置国法于何地?当今皇上权威无边,自然不怕锦衣卫作怪,但传之嗣君,难保不会尾大不掉。到时候人人自危、君臣离心,一旦国家有事,如何保证臣民的忠诚?” “……”起先姚广孝只把王贤当成个有小聪明的家伙,并没放在心上,但听了他这番胆大之言,不禁重新审视起这个年青人来:“你学的不是程朱。” “我虽然是秀才,但学问上不过尔尔。”王贤坦白道:“不敢自称圣人门徒。” “朱熹算个屁的圣人,”姚广孝不屑的哼一声,似乎对朱圣人很不感冒。又问道:“你师承如何 “是翰林院的魏文渊魏学士。”其实魏源也在京城,但王贤进京以后,就开始到处上访,这种时候,自然不好牵连到魏老师,所以一直没去登门拜访。 “魏源那种书呆子,怎么可能教出你这种学生?”姚广孝摇头不信道。 第二四七章 同属异类 “可能老和尚对家师有些误解。”王贤笑笑道。 “呵……”姚广孝哂笑一声,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语调有些凄凉道:“方孝孺最终还是死了,而且还是瓜蔓抄……” 王贤突然有些明悟,似乎朱棣对建文忠臣的杀戮,对姚广孝的打击很大。他轻声道:“周臬台和方孝孺不一样,他的忠诚是对今上的。” “嗯。”姚广孝点下头,又摇头道:“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除非周新向锦衣卫低头,不然谁也救不了他。” “他不可能向锦衣卫低头的。”王贤当即摇头道。 “所以说是一样的。”姚广孝重又垂下眼睑道:“这世上有一类人,实在是不可理喻,方孝孺是,周新也是。” “既然不可理喻,当初老和尚为何要救方孝孺呢?” 姚广孝却淡淡道:“事实上,当年我只是在入城前,这样对皇上一说,后来皇上杀他、炮烙铁铉等人,我都没再说过话……” “那也请老和尚这样对皇上一说。”王贤却不屈不挠道。 “……”姚广孝眼中赞赏的神色转瞬即逝,目光再次转冷道:“要是你一进京就来找我,说不得我会进宫一趟。但你折腾到现在就算有这串念珠,我也不能跟皇上开口了。”姚广孝何许人也,怎会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出面,无疑会被看成站在太子这边,这是他所不喜的。 “这……”王贤发现,自己那点算计在这老和尚眼前,根本无所遁形,人家早看得一清二楚了,想扯大旗作虎皮,根本没门索性也不狡辩,坦诚道:“对我来说,帮人就是帮自己帮周新是这样,帮太子也是。” “倒是敢说实话”姚广孝沉默刹那,挪揄道:“你就那么看好太子?” “是,太子是国本,况且还有太孙,我相信皇上不会将社稷大事视为儿戏。”王贤坦率道:“今日太子龙困浅滩,我若能施以援手,将来飞龙在天时,我便赚大了。” “……”姚广孝桀桀笑起来道:“够坦率,够无耻”然后紧紧盯着王贤,看得他直发毛,这才又问道:“你为什么不怕纪纲?” “吾未闻锦衣卫指挥使有善终者。”王贤淡淡道:“纪纲比之毛骧、蒋献若何?焉有不亡之理?”毛骧是锦衣卫第一任指挥使,打造了洪武三大案之胡惟庸案,株连三万余人,自韩国公李善长以下开国旧勋几乎被一扫而空。最后朱元璋将毛骧杀掉,以平息众怒。蒋献是第二任锦衣卫指挥使,更加惨烈的蓝玉案,便是他的手笔,最后也被朱元璋一杯毒酒于掉了…… 而纪纲便是第三任锦衣卫指挥使,其所害远甚于毛、蒋二人,更是百倍嚣张,王贤看不出他能有善终的道理。 “我当你有什么高见,原来也是大言炎炎,”姚广孝却冷笑道:“今上不是太祖那等刻薄寡恩之人,何况纪纲和汉王互为奥援,至少几年之内,地位稳固的很。”顿一下,又挪揄道:“你认为自己能活到纪纲倒台的那天?” “能。”王贤却狡黠的扬一扬手道:“有这串念珠,纪纲就不敢怎样我。” “你虽然读书不多,但也该知道黔驴技穷的故事吧?”姚广孝嘲讽道:“你认为锦衣卫还会被你唬住第二次?” “……”王贤依然不动摇道:“但我不是蠢驴,在下次危机之前,我肯定已经有自保的本钱了。 “倒要听听你如何自保?”姚广孝眯着三角眼道。 “自然靠老和尚了。”王贤笑嘻嘻道:“原先我心里还没底儿,但现在我知道,今天算是拜对了庙门,老和尚会罩我的” “……”姚广孝这下真愣住了:“凭什么?” “我听说这些年来,老和尚极少见外客,即使见,也是三言两语……”王贤呵呵一笑道:“老和尚跟我说这么多话,想来是我这个无权无势的无名之辈,哪点入了老和尚的法眼。” “嗯,你的脸皮够厚的。”姚广孝点点头道:“但是你错了,我现在想杀了你” “不可能。”王贤摇头笑道:“老和尚舍不得杀我。” “呃……”姚广孝又是一愣,紧紧看着这个脸皮之厚,世所罕见的小子,“为什么?” “因为我是这世上为数不多,能跟上老和尚天马行空的思路的人,”王贤淡淡道:“杀了我,老和尚会寂寞的。” “嗯。”这次姚广孝没有再否认,点点头道:“确实寂寞。”随着他这一句话,禅房中陷入了安静。 王贤心下长松了口气,他昨晚一宿没睡,寻思着今日以何种态度来见姚广孝,最后决定还是听周新当初的教导,以本色面对。因为除了那个天马行空的灵魂,他根本没有任何地方,能入得了姚广孝的法眼…… 但这是一招险棋,要是姚广孝习惯了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感到被冒犯了,那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一败涂地了。不过他觉着姚广孝修身养性久了,应该轻易不会动怒。 姚广孝确实对他很感兴趣,因为他从王贤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就像朱瞻基说得,姚广孝一生都是异类,他的怪异来自他超绝的智力生不逢时,而王贤的怪异,则来自他那二世为人的灵魂,尽管他一直很努力的掩盖自己的不同,但是瞒不过姚广孝的那双慧眼。同属异类,这就是姚广孝对他感兴趣的原因。 “你想让我当靠山,也不是不可以。”但姚广孝毕竟是姚广孝,谁也没法从他那儿讨到好:“现在就落发剃度,拜我为师,自然再没人敢打你的主意。” “呃……”这下轮到王贤惊呆了,他想过进京会当太监,却没想过会当和尚。但是脑海中只寻思了一瞬,他便点头道:“可以,只要老和尚去把周臬台捞出来,我现在就可以剃度。” “呃……”姚广孝没想到,他竟决断的如此于脆,“你好像才刚成婚?” “顾不了那么多了。”王贤一本正经道:“我早就发过誓,豁出性命也要救周臬台。我连命都可以不要,还要啥媳妇。” “你不是这种人吧……”姚广孝缓缓道。 “仗义每多屠狗辈,王贤出身市井,能混到今天,就靠一个义字。”王贤正色道。 姚广孝闻言,寿眉耸动一下,缓缓道:“周新的案子已经变了味,我不能掺和,但可以帮你写封信,拜托另一个人去办。” “既然师傅打了折扣,那也给徒儿打个折扣吧,”王贤趁机讨价还价道:“就让小子拜师不剃度吧。” “这也可以讨价还价?”姚广孝瞪眼道。 “师傅刚才也说过,我才成婚,让无辜的媳妇守活寡,怎能安心跟着师傅修行?”王贤立马改了称呼,恬着脸笑道:“师傅您慈悲为怀……” “那就算了。”姚广孝垂下眼皮道。 “别价……”王贤这下没办法了,苦着脸道:“剃就剃吧,这么长的头发,我早就烦透了。” “哈哈哈……”看他苦瓜也似的一张脸,姚广孝这才畅快笑起来道:“不是心甘情愿的剃度,我还不稀罕呢”说着拿起抄写经文的羊毫,写了一封短信,递给王贤,王贤伸手去接,也不知怎么弄的,那串菩提念珠便到了老和尚手上。“这串念珠换这封信,公平合理,童叟无欺,现在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说完便闭上眼。 见这老和尚这就变了脸,王贤只好恭敬的行个礼,退出禅房。 禅房里,姚广孝默念完了一篇经文,这才缓缓睁开眼,嘴角露出似有若无的笑意。 那厢间,王贤从禅房出来,叫上仍在食房里吃面的众人,离开庆寿寺,返回了太子府。 朱瞻基早就翘首以待了,一见王贤回来,便将他拉到书房里,详细询问起今日的经过来。 听王贤那般大胆的和姚广孝对话,朱瞻基啧啧称奇道:“你胆子真够大的,就是我和父亲,在姚师面前都毕恭毕敬,大气不敢喘。” “姚广孝奇人也,岂会在意那些虚礼?一开始我就跟他说了,我来拜的是老和尚,心里也是老和尚。”王贤淡淡道:“我想京中的王公贵族,无不对他毕恭毕敬,但他似乎并不领情,那只好换一种方式对他了,”说着看看朱瞻基道:“你说是吧,小黑。” “……”朱瞻基恍然道:“原来是我把你胆子养肥的” “嘿嘿。”王贤笑着点头道:“是这样的。” “不过你没拜他为师,还真是可惜?”朱瞻基惋惜道:“天下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啊” “只是一句戏言而已,当不得真。”王贤心里却道,这你就不懂了,我们已经建立起某种关系了,不一定非要走那个形式的。其实他和姚广孝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落在有心人眼中,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说完,王贤将那封信掏出来,奉给朱瞻基道:“这是菩提佛珠换来的,不知妙修真人是哪一位? 朱瞻基接过来,看一眼封皮,面色怪异道:“妙修真人,是我小姨奶奶……” “就是那位曾经大胆……”王贤结舌道:“……的女子。” “是,”朱瞻基重重点头道:“就是那位曾经大胆……的女子” 第二四八章 史上最强好人卡 那位曾经大胆……的女子,到底做了什么事,能让王贤和朱瞻基都不敢提? 答案是,她曾经拒婚,在大明朝,一个女子敢对婚姻之命说不,足以⊥她名扬四海了。但这还不足以⊥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讳莫如深,真正劲爆的原因在于她拒婚的对象,乃是当今大明永乐皇帝朱棣 朱棣是什么人?天下至尊、大明万方亿民之主,出口成宪,权威如岳,他的每一个念头,都是无上的圣旨,必须被臣民不折不扣的执行,这女子竟然敢发好人卡给他,用熊心豹子胆,都不足以形容其万一了。 所以王贤在富阳时,就对这女子的芳名早有耳闻——她叫徐妙锦,大明开国功勋中山王徐达的幺女,传说她满腹诗书、才华横溢,且沉鱼落雁宛若天仙,比其姐仁孝皇后更加出色,既是大明朝的第一美女,又是大明朝的第一才女 说起来,中山王徐达,真是人生大赢家,不仅在战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成就一代军神之名,更传奇的是,他竟然能在朱元璋的手底下得到善终,还被追封为王,恩荫子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都说人下半辈子活在子女身上,要是家教不成功,也称不上人生大赢家,但徐达的两个儿子都被封为国公,一门两国公,在有明一代仅此一家。女儿更是各个知书达理、温良贤淑,成了朱元璋挑儿媳的首选——长女嫁于燕王朱棣,就是后来的徐皇后,朱棣所有儿子的妈,朱瞻基的奶奶;次女交嫁于代王朱桂、三女嫁于安王朱楹,还有个遗腹女更是出色,年方二七便出落成京城有名的美人加才女,登门提亲的媒人踏破门槛,但都被她哥哥拒绝了。 结果徐妙锦的婚事便日复一日的拖下去,到了永乐三年,她已经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在明朝,这个年岁不结婚的女子,要么守制要么就是嫁不出去,徐皇后着急了,让人把二弟徐添福叫到宫里,问他为何迟迟不肯答应妹妹的婚事。 彼时徐老夫人已经过世,老大魏国公徐辉祖不肯向朱棣朝拜,被幽禁在府,老四定国公徐增寿被建文所杀,是以府里由皇后二弟添福说了算。然而面对皇后的询问,徐添福却支支吾吾不肯说明原因,徐皇后要做主给妹妹指婚,朱棣竟亲自出面阻拦,这下皇后娘娘什么都明白了,然后这位三从四德的贤后便陷入沉默…… 两年后,徐皇后因病去世,转过年来,朱棣一道旨意下到国公府里——后位虚悬,天下失其母,有中山王幺女,贤良淑德、性情仁厚,足以母仪天下,故立为皇后,钦此 终于解开了这个谜团原来是姐夫看上小姨子了,自然容不得别人染指。 姐姐去世、妹妹续弦,也算一桩美谈,在所有人看来,徐妙锦这是红星高照,要摇身变凤凰了然而徐妙锦却上了一道疏,拒绝了皇帝的美意。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拒永乐书》,因为是奏章,故而后为士大夫所熟知,王贤就听魏老师一脸猪哥相的背诵过。上面‘臣女生长华门,性甘淡泊。不羡禁苑深宫,钟鸣鼎食……听墙外秋虫,人嫌其凄切;睹窗前冷月,自觉清辉。盖人生境遇各殊,因之观赏异趣。矧丨臣女素耽寂静,处此幽旷清寂之境,隔绝荣华富贵之场,心胸顿觉朗然。,之语,如今仍记忆犹新。 在奏疏中,徐妙锦明确告诉朱棣‘臣女愿为世外闲人,不作繁华之想……盖人喜夭桃秧李,我爱翠竹丹枫。从此贝叶蒲团,青灯古佛,长参寂静,了此余生。臣女前曾荷沐圣恩,万千眷注。伏恳再哀而怜之,以全臣女之志愿,则不胜衔感待命之至, 当时魏老师擦净口水,无限赞叹说,徐姑娘不愧是天下第一才女,非但文采惊艳,还很有智慧……她虽然不想嫁朱棣,但要是把皇帝激怒了,肯定会给徐家招祸,所以她说我早有方外之志,不恋红尘,姐夫你多年那么疼我,求你再答应我一次,让我出家吧。 这样虽然都是一码事,但不会激怒朱棣,而且软语哀求,皇帝怎好用强?只能忍痛答应…… ‘只是可惜,如此出色的女子,终生只能伴青灯古佛……,最后魏老师无限惋惜,恨不能去搭救她,当然也只是想想罢了。朱棣的女人,谁也不敢动,朱棣得不到的女人,就更没人敢动了。 “你曾说过,天下有两人可以改变皇帝的心意,一僧一尼。”收回对那传奇女子的遐想,王贤问朱瞻基道:“那一尼,就是指你奶奶吧。” “是姨奶,小姨奶奶。”朱瞻基强调一句,点头道:“当然,虽然小姨奶奶拒绝了我爷爷,但我爷爷并没生气,反而命人为她在玄武湖畔建了座天香庵,并派了卫士、侍女伺候她。” 对此王贤一点不奇怪,男人么,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但为了了解情况,他还是八卦的问道:“那他们,咳咳,还有来往么?” “有,但是来而不往。”朱瞻基很大方道:“我皇爷只要在京里,时常会去天香庵吃茶,但小姨奶极少和他开口说话,一壶茶喝淡了,便送客。她从不踏出天香庵一步,更别说去北苑了。” “嘿。”王贤一拍脑袋道:“我怎么觉着,那老和尚没安好心么?” “嘿嘿。”朱瞻基笑道:“姚师虽然是方外之人,但毕竟还是我皇爷的头号心腹,为主公拉拉皮条什么的,也是理所应当。” “原来如此……”王贤心说也是,老和尚果然好算计……姚广孝要借徐妙锦的嘴为周新求情,一来可以避嫌,二来给皇帝创造让徐妙锦开口的机会,三来只要徐妙锦开口,皇帝肯定会答应,比他自己说还好使。一箭三雕,高手就是高手。“不过你姨奶奶能答应么?” 朱瞻基用你怎么说傻话,的目光看着王贤,这不废话么?也不看看信是谁写的。 “我蠢了,老和尚写的信,肯定管用。”王贤自嘲的拍拍脑瓜,想起件事道:“对了,我今天去庆寿寺,怎么没见着几个香客,按说不应该啊?” “你要是京城人氏,就不觉着奇怪了。”朱瞻基淡淡道:“现在是永乐十年了,京城老百姓还没忘了建文……” 王贤恍然,而且还明白了朱瞻基没出口的后半句……京城是冠盖云集之地,谁家都能和建文旧臣扯上关系,这些年来,估计家家都有被株连的亲人,老百姓把这笔账,记在陈瑛身上,记在纪纲身上,记在朱棣身上,更会记在那个始作俑者的身上。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虽然京城特务密布,老百姓不敢骂姚广孝,但想让他们去他的庙里烧香,就是管饭都没人去…… 唉,可惜了那么好的素面。王贤看看朱瞻基,心里不禁暗叹,这小子的命就好多了,老百姓不会把账算到他和他爹头上,反而巴不得他们赶快接位,因为那样就意味着,朱棣终于死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朱瞻基便去跟太子汇报,晚饭后回来说,明天我跟你去一趟天香庵。 “这次怎么不避嫌了?” “球,没有我领着,你进得去么。”朱瞻基笑骂道:“除非把你阉了先。” “呃……”王贤这个汗啊,心说那徐妙锦真可怜,就算摆脱了皇帝的婚姻,也摆脱不了被朱棣笼罩的人生。要是换成自己,横竖摆脱不了,一准儿高高兴兴当皇后去了。 呸呸,我就这点出息了。王贤暗骂自个一声。 第二天一早,两人便穿戴整齐,坐朱瞻基的马车,驶往玄武湖畔的天香庵。抵达目的地前,先经过了一片红墙黄瓦的皇家园林,朱瞻基介绍说,这是他祖父长居的北苑。王贤一听说,皇帝不住乾清宫,第一反应就是永乐大帝真怕他爹啊,连朱元璋的鬼魂都不敢面对。 但当看到紧挨着北苑的那座天香庵时,他又升起第二反应,靠,原来还是为了挨小姨子近点啊 胡思乱想间,车队已经驶入了天香庵的山门。王贤看到,山门外果然有禁军值守,但朱瞻基是皇太孙,又是徐妙锦最疼爱的大表孙,自然可以长驱直入。 进入天香庵,便见林木掩映、花草繁茂间,一道白玉长桥将湖岸和一片纵横数亩的小洲连在一起。远远望那小洲上奇花异草、花浪轻翻,修竹掩映着粉墙黛瓦,小桥流水于枝清叶秀,端的是一处神仙所在。 想不到天下还有这样的尼姑庵,王贤觉着自己要是在这里头出家,似乎也不太难熬……天下第一美女果然比老和尚有吸引力……还没见面,王贤就有拜师的冲动了,可惜人家决计不会收他。 两人在桥边下车,俏丽的女官迎上来,向太孙行礼,然后看看王贤,欲言又止。 “这是道衍大师的俗家弟子,给我姨奶送姚师的信来了。”朱瞻基忙解释道。 第二四九章 天下第一美女 那女官这才盈盈一福,让开去路。 王贤得以和朱瞻基过桥,穿过一片竹林,便见一座玲珑雅致的尼姑庵掩映在花草树丛中,庵门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天香庵,三个遒劲的大字。王贤眼尖,见落款处赫然写着‘朱棣题,…… 他心头兀然升起一丝明悟,外间传言这位大美女如何大胆决绝的摆脱了大魔王的魔爪,但其实,她根本仍在魔爪下。 进去庵里,便见这是一处精玲珑的小院落,打扫的纤尘不染。前面有正殿三间,殿堂正中祀着一位白衣观音,神像相貌极美,庄严宝相之中带着三分俏丽。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着,王贤觉着这天香庵的观音,比别处的要漂亮多了。 和朱瞻基向观音大士敬了香,两人便跟着小尼姑,转到后殿的一间净室中。小尼姑容姿俏丽、举止娴雅,恭声告诉太孙,她师傅在做功课,请他们稍候,然后点上香,便躬身退下。须臾又转回献上茶来,又捧上一只漆木托盘,呈上八色细点,摆在客人面前,这才躬身退下,动作如行云流水,令人赏心悦目。 王贤心说,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我家玉麝跟这小尼姑一比,简直就是粗使丫头了。 朱瞻基算半个主人,指着点心招呼王贤道:“天香庵的点心京城一绝,在宫里都是吃不到的……”王贤便拈起一块胡桃糕送到嘴里,却又听朱瞻基道:“可惜是苏样的。” 王贤登时面色一变,他很不喜欢吃甜食,尤其是苏式点心,朱瞻基在苏州时就知道,显然是在故意作弄他。 王贤白他一眼,只好皱着眉头咽下去,赶紧喝口茶,这才解了甜,又惊喜道:“新出的狮峰龙井,可是贡品哩……”说完觉着自己土鳖了,贡品不就是贡给这家人么。 “那当然。”朱瞻基笑道:“我小姨奶这儿,可满是好东西。”说着一指那青烟袅袅的香炉道:“这里面烧得沉香,是安南贡来的,比黄金可金贵多了。” “来到京城才知道,原来出家人也可以这样高大上。”王贤嘿笑道。 “高大上?”朱瞻基不解。 “高端大气上档次。”王贤轻咳一声:“来人了。” 话音未落,便听得门外响起轻柔的脚步声,待小尼姑将门拉开,便进来一个穿淡蓝缁衣,身材高挑、人丽如花,似云出岫,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女子。王贤一生之中,竟从未见过这等美貌的女子,本来紧闭的一张嘴,竟不雅的张开。 一旁的朱瞻基小声咳嗽,他才赶紧回过神来,忙把嘴闭上。 朱瞻基又小声道:“口水。” 王贤老脸一红,赶忙信手一抹,才知道上当了,心里恨不得捶他一顿,但这种场合下哪敢造次,只好抱歉的笑笑,便神色如常,倒也显得落落大方。 那女子更加不以为意,因为这种反应她实在见多了,而且王贤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竟也为自己的绝世容颜所吸引,她的性子再恬淡,也会小小感到的愉快。便向他点头笑笑,对朱瞻基道:“你好些日子没来看奶奶了。”她今年应该有二十七八岁,望之却分明是双十年华、青春正艾的样子,对五大三粗、天生老相的朱瞻基自称奶奶,真有说不出的怪异。 但两人却又是货真价实的祖孙辈,朱瞻基带着王贤,向徐妙锦行了晚辈礼。 徐妙锦侧身受了半礼,请二人就坐,柔声道:“还不介绍一下这位小友?” “他叫王贤,我哥们。”朱瞻基笑道:“也是姚师的俗家弟子。” 王贤这个汗啊,刚才朱瞻基在外头信口胡说也就罢了,怎么能跟徐妙锦也这么说?要是让老和尚知道了,还不知怎么收拾自己呢。不过他也不能断然否认,只好谦虚的笑道:“殿下说笑了,道衍大师不过一句戏言,当不得真。” “姚师从无戏言。”朱瞻基却要将这个名头敲死,朝王贤一呲牙道:“你就别否认了。” “那道衍大师要是发起飙了,你来顶缸?”王贤六识敏锐,感觉到朱瞻基想要保持轻松气氛,只好奉陪道。 那徐妙锦被逗乐了,嫣然一笑,登时闭月羞花,“不要乱开道衍大师的玩笑,不然奶奶告一状,你屁股就要开花。”说完忍不住又笑了。 “孙儿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开姚师的玩笑。”朱瞻基捅一下王贤道:“你把信给我姨奶奶看看,她就知道了。” 王贤忙将姚广孝那封信,双手奉给朱瞻基,由他转交给徐妙锦。 徐妙锦伸出纤纤玉指,接过那封信,当着两人的面拆开封口,掏出信纸,展开细读起来。看着看着,神情渐渐庄重起来,接着眉头好看的蹙起,似乎又有些生气。沉吟片刻,她抬头横了王贤一眼,虽然是埋怨,却险些让王贤半边骨头都酥了。 好在王贤早有防范,骨头酥了,皮囊却纹丝不动,这才没有出丑。 “你家师傅好生狡猾,起先说送我一桩大功德,让人好生期待。”徐妙锦的声音如珠玉落盘,即使是责备,也令人心生愉悦:“结果看到最后,却是自己缩头,让人替他坐蜡。” “道衍大……呃,家师也是没有办法。”王贤见她看了信,反而认定自己的身份,显然老和尚在信里有提到自己,便索性抱上这根大腿道:“才让小子来求助真人的。”他当然不能跟着朱瞻基叫奶奶了…… “我若不答应呢……”徐妙锦声音转冷。 “那我们周臬台,就没有生路了……”王贤的脸色说变就变,顿时沮丧的要掉下泪来:“我们浙江的老百姓,也更没生路了……” 朱瞻基也配合着黯然道:“小姨奶不知道,他其实和周臬台非亲非故,本来可以置身事外的,纯属义之所在,你就帮帮他吧” “嗯。”徐妙锦闻言又看一眼王贤,她本以为他是周新的子侄学生之类,想不到竟没有关系。不禁钦佩道:“这是个大火坑,你也敢往里跳。” “说义不容辞有些夸张。”王贤苦笑道:“但不这样做,过不去心里这关。” “心是什么?”听了这话,徐妙锦竟好似有所触动,恍惚了一刹,幽幽一叹道:“值得豁出命去么?” “心是自我,违心即是伤害自我,”王贤正色道:“在小子看来,自我就是生命,生命就是自我,所以从没想过值不值得。” 朱瞻基听得目瞪口呆,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臭不要脸么? 徐妙锦却生出几分同道之感,不禁想起自己的遭际,柔声劝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切不可任性而为。” “我也知道,可总是管不住自己。”王贤自嘲笑笑道。 “咳咳”朱瞻基听得一身鸡皮疙瘩,终于忍不住咳嗽起来,不让两人再磨叽下去,“我也是看他人不错,才带他来见小姨奶的,您就当可怜可怜他,帮帮他吧。” “……”徐妙锦白他一眼,双目微垂的寻思起来,半晌,那张绝世容颜上,露出恹恹的神色道:“下不为例。” “太好了我就知道小姨奶最是慈悲为怀了”朱瞻基大喜道。 王贤心里也高兴,但却又有几分不高兴,他觉着强迫这样的女子去违背本心做一件事,实在是老大的罪过。旋即暗骂自己一声,想不到你还是个情圣哩 “周臬台曾在京城为官,我耳闻他不少为民伸冤的事迹,”徐妙锦淡淡道:“这次他蒙冤入狱,不能没有人替他伸冤。”说着冷冷道:“既然你们这些男人都不愿为他出头,我个弱女子只好勉为其难。” 一番话说得朱瞻基老脸通红,好在他面庞黝黑,倒也看不出来。 又说了几句话,徐妙锦的兴致显然受到影响,朱瞻基只好识趣的告辞。 徐妙锦也不挽留,送两人出了净室,竟对王贤道:“京城里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鬼,没有例外,你不要被他们当枪使了,此间事了,还是快点回家吧。” 王贤感到徐妙锦对自己的关心,忙深深一揖。 朱瞻基尴尬道:“小姨奶,你不能当着和尚骂秃子。” “身正不怕影子斜。”徐妙锦挪揄笑笑,一甩拂尘道:“快滚吧” 两人再施一礼,离开天香庵,走上白玉桥,朱瞻基见王贤有些魂不守舍,却毫不感到意外,反而一脸坏笑道:“怎么样,我小姨奶奶名不虚传吧?” “咳……”王贤正色道:“你想害死我,就只管胡说。”出了净室,他就一直目不斜视,上了桥之后,更是用好大毅力,才阻止自己不要回头看。尽管他分明感觉,自己的一丝魂儿,被丢在了身后的天香庵里,但是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来,不然肯定死得很难看。 “倒省了我提醒你了。”朱瞻基呲牙一笑,压低声音道:“不过也不用紧张,天下对我小姨奶想入非非的多了去了,我爷爷也不能都抓来阉了吧?” 但一过桥,朱瞻基也不敢再信口胡说,和王贤登上马车,离开山门,打道回府 马车驶离山门的一刻,王贤心头泛起一个念头,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见她一面……旋即又压入心底。 第二百五章 大帝难当 天阴沉沉的,空气潮湿的能拧出水来,湿漉漉的空气从玄武湖上吹来,让仪天殿中批阅奏章的永乐皇帝,感到浑身不舒服。 身上黏糊糊还在其次,常年出塞征战、爬冰卧雪患上的痹症,才是皇帝难受的主因。所谓痹症就是风湿病,已经折磨他多年。不发病时,五十开外的大明皇帝依然健壮似牛,步履如飞,一旦发病,就四肢痛胀、不能随意屈伸,十分痛苦。 金陵地处江淮,每年初夏都会进入绵长的梅雨季节,气候潮湿无比,皇帝的痹症往往都会复发,全身关节疼痛、以致彻夜不眠,白日倦怠,却仍坚持日理万机不辍,只是难免脾气暴躁。 朱棣背靠着大枕,倚在榻上,两个御药房的宦官跪在榻下,用高超的手法为他按摩双腿,缓解疼痛,这样朱棣才能保持头脑清醒,处理这个帝国的军政大事。 没办法,大明朝万方亿民,灾害仍频、四边有事,每日报到朝廷的文书何止万份。虽然朝廷里有六部五军的文臣武将各司其职,但大明朝没有宰相,军政权柄尽在皇帝一人之手,所有决策都需要皇帝来做,相应的,所有的事情,皇帝都需要知道,说是日理万机,一点都不夸张。 但朱棣并没有撂挑子的念头,因为这副担子他父皇挑得动,他便咬牙也要挑下去这是他一生追求的目标——证明自己是一位无与伦比的君王,证明父皇当初没有选择自己,而是选了允炕那个黄口小儿继承皇位,是个天大的错误 为此,他宁愿放弃一切安逸享乐,将全部的热情和精力,都投入到他的帝国中。登极十年来,他数度亲征漠北,派大军收复交趾,于东北设奴儿于都司,西北设哈密三卫,开疆拓土万里如虎他还编修《永乐大典》、文治煌煌疏浚京杭大运河、沟通帝国南北派郑和下西洋,引万邦来朝 他早已证明,自己的能力比侄儿强之百倍,比如令建文谈之色变,最终大败亏输的削藩,朱棣却于谈笑间便处理得当,解除了这一肘腋之患。但是他又有些过犹不及了……他太迫切想证明自己,步子迈得太快、摊子铺得太大,以至国强民困、四方多事,国家并没有因为他的昃食宵衣而政通人和,反而问题越来越多、气氛越来越紧张,让皇帝始终不得休息…… 这种情况下,内阁的几位大学士,只能尽量替皇帝减轻负担,他们用标签标记奏章中的主要部分,这样朱棣可以不用看前后的废话,节省大量的精力用于决策。而且大学士预览了奏章,也能提前做好功课,皇帝垂询时有的放矢,将顾问的作用发挥到极致。朱棣对内阁的工作满意极了,杨荣杨士奇金幼孜等人在圣心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无论内政外情,皇帝都会与他们商量。 这会儿,在仪天殿当值的是杨荣,因为皇帝龙体实在不适,杨荣便将奏章节略读给他听: “甘肃总兵宋琥奏报,前番征剿叛番,先后擒获酋长八尔思、朵罗歹等,别遣土官李英防野马川。时遇凉州酋老的罕叛去,都指挥何铭追捕战死。李英追歼,尽俘其众,惟老的罕遁走赤斤蒙左卫,被卫指挥佥事塔力尼匿藏。二人担忧寇首不除,将为边患,请皇上批准他们对塔力尼用兵,迫其交出老的罕。” 念完之后,杨荣便保持安静,因为病痛让皇帝思考的时间变长,而且宋琥还是皇帝的女婿,更是他不好插嘴的。 好一会儿,朱棣才缓缓问道:“李彬怎么没有联名?”甘肃是朝廷西北重镇,除了备边之外,还肩负着经略归降的蒙古各部的职责……朱棣对蒙古各部,也不是一味赶尽杀绝,而是恩威并施,能招降的招降,招降不了的才用兵甘肃宁夏一带,就是朱棣安置内附内蒙各部之处,保证他们不复叛乱、甚至成为大明的臂助,是朝廷边防的重点。现在由丰城侯李彬和甘肃总兵宋琥负责。 “丰城侯的看法……和驸马相左。”杨荣轻声道。宋琥是勋贵之后,尚朱棣三女安成公主,故而杨荣称之为驸马。 “怎么讲?”朱棣眉头微蹙道。 “丰城侯言远饷难继,宜缓图之。”显然,丰城侯李彬也有奏章同时送来了。 “原来是争执不下,把笔墨官司打到朕这儿来了。”朱棣哼一声道:“这是第几回了?看来这俩人,真是尿不到一壶里。” “驸马年轻勇锐,丰城侯持重稳健,看法想做实属正常。”杨荣轻声道。 “你不用替我那女婿说话,这小子就是个不长进的混账”朱棣却生气道:“朕让他承袭他爹的甘肃总兵一职,不过因为他是驸马,而是让内附的各部放心,朝廷的方略不会变本来他只需萧规曹随、与民休息,便可安稳。谁知这小子心高气傲、总想建功立业朕这才派了李彬过去,名为辅佐,实为给他掌舵,以免他阴沟翻船,坏了朕的大事” “丰城侯也是开国元勋之家,奉天靖难功臣,算是驸马的叔辈,又是战功赫赫的一代名将,皇上派他去辅佐驸马,实在正确无比。”杨荣道。 “可惜朕这个女婿,忒张狂了处处以主帅自居,生怕被李彬这条过江龙,抢了他的位子去”朱棣哼一声道:“平日里弄性尚气也就罢了,这种关系于天的军国大事,他也敢不听李彬的?还敢把笔墨官司打到我这儿,简直反了天了他”皇帝越说越生气,一张脸阴沉的吓人,显然是动了真怒:“我看这小子,又是个李景隆那样的废物,再纵容下去,非得坏了朕的大事” “皇上息怒,”杨荣见朱棣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反而劝道:“驸马不是李景隆之流可比的。” “朕不能拿子弟兵的性命开玩笑。”朱棣接过茶盏,呷了口茶道:“何况谁对谁错,都是明摆着的。马哈木那贼子在河套,对内附诸部威逼利诱,朕时常笼络尚无法阻止他们和马哈木眉来眼去,宋琥竟要对他们用兵,还嫌马哈木的军队不够多、实力不够强么” 明朝将蒙元赶出中原后,还对逃窜回草原的蒙古人,进行了旷日持久的北伐。二十年前,蓝玉率大军深入漠北,于捕鱼儿海……也就是后世的贝加尔湖大破北元,俘虏元帝的皇子、母后、嫔妃公主一百二十三人,官员三千余人,人口七万七千多,马驼牛羊十五万多头,以及元朝百年的积蓄,彻底摧毁了北元的朝廷。虽然元帝和太子逃脱,但这次失败使黄金家族丧失了,在蒙古人中至高无上的中央汗国的地位,蒙古各部纷纷趁机独立。十年后,残元皇帝坤帖木儿被部下鬼力赤所弑,但鬼力赤不敢再用大元的国号,而是改称鞑靼,并向明朝称臣。从此汉蒙之间,再也不是国与国的矛盾,蒙古对大明的威胁,也降格为边患。 鬼力赤之所以放弃蒙古共主的诱人头衔,是因为他知道再用元朝的国号,会被强大的明朝视为头等敌人,那永乐皇帝可是一生气,就会带兵杀过来的主,谁敢捋他的虎须? 朱棣也不是战争疯子,他对鬼力赤表示了极大的友好,承认了他对于蒙古各部的宗主权。但鬼力赤的汗位也没保持多久,便在几年后,被阿苏特部的阿鲁台和瓦剌部马哈木的联军打败。 阿鲁台和马哈木更不敢妄称蒙元大汗,他们最希望的还是闷声发大财,因此在打败鬼力赤后,便表示臣服大明。这更是朱棣求之不得的,因此给了他们极大的支持,希望靠他们来控制蒙古各部。但没想到的是,黄金家族死灰复燃,坤帖木儿的儿子本雅失里长大成人,宣布自己为蒙古帝国的大汗,恢复祖先的荣光 作为成吉思汗的后代,本雅失里无疑要比阿苏特部和瓦剌部具有号召力。不久,包括阿鲁台在内的各蒙古部落,聚集在这位正统代表者一边,一盘散沙的蒙古各部又有重新整合的趋势。 朱棣岂能坐视大敌生成?于永乐八年和十年两次御驾亲征,最终消灭了本雅失里的军队,虽然他本人逃脱,但这次失败对他来说是致命的,因为这使他丧失了大汗的权威,而且部族实力所剩无几。马哈木趁机率瓦剌部南下河套,杀掉了本雅失里,将其首级送到京城,请求朱棣将河套封给他们。 朱棣勃然大怒,马哈木这厮简直狗胆包天,竟想摘大明朝的桃子难道不知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道理? 于是皇帝断然拒绝了马哈木的要求,并遣太监前去瓦剌责斥于他,命他立即退出河套。马哈木深感羞辱,更不可能放弃这方风水宝地,竟立本雅失里的儿子为汗,与明朝断交为敌。 马哈木知道以朱棣的性格,肯定会举大军来攻,是以他拼命拉拢蒙古各部,包括已经臣服大明的部族,而李彬和宋琥的任务,就是震慑安抚这些部落,阻止他们投靠瓦剌。结果宋琥竟要向他们用兵,你说朱棣能不生气? 第二五一章 最后朱棣痛下决心,将宋琥调回京城,由李彬接替他甘肃总兵的职务,没有掣肘的全力经略甘肃 这也是杨荣最敬佩皇帝的地方,一般的君王难免会亲疏有别,任人唯亲,但朱棣不会,他一定会做出做合理的人事安排。 说完了军政,杨荣又奏民情道:“浙江布政使司急报,本月淫雨烈风,江潮滔天,天地水高数丈,南北约十余里,东西五十余里。钱塘仁和二县陷溺死者不计其数,存者流移,田庐漂没殆尽。官府已经展开救灾,具体损失正在统计中,一有结果便立即上报……” “浙江这是怎么了?”朱棣一听,头大如斗、眉头紧锁道:“去年不是刚发生了钱塘海溢么?” “天威难测,但是杭州府接连两年遭受大灾,情况肯定糟透了。”杨荣叹气道:“本来今年开春,灾民才刚陆续返乡开始耕种,想不到又遭此无妄。” “你认为是什么原因所致?”朱棣沉声问道。 “臣不敢妄言,”杨荣轻声道:“臣只知道,这个季节洪水过后,极可能有瘟疫出现,请皇上要早作准备。” “是啊,大灾之后有大疫,不得不防啊。”朱棣缓缓道:“你让夏元吉就此写个条陈上来吧。” “是。”杨荣恭声应道。 “唉,本以为浙江今年可以恢复正常,这样郑和出海的货物就有着落了,”朱棣叹口气道:“想不到竟然又遭了灾,光靠苏松哪能够?” “茶树都在山丘上,想来应该不会损失太大。如果能救灾得力,迅速恢复生产,还来得及补种桑苗,耽误不了皇上的大事。”杨荣轻声道:“但前提是赈灾必须得力,没有大疫发生,百姓情绪稳定,方能在官府的安排下,抢时间完成补种。” “嗯。”皇帝点点头,沉吟一会儿方幽幽道:“你似乎话里有话。” “皇上明察秋毫”杨荣也不管朱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坦然道:“周新下狱的消息已经传回杭州,官民大惧,以为锦衣卫将卷土重来,变本加厉,士绅百姓仓皇出逃。现在又遭到大风潮,这次的流民朝,恐怕要远甚于去年那次……” “哼”朱棣终于忍不住怒喝一声道:“你确定是在形容朕的锦衣卫,不是在说倭寇?” 见皇帝发怒,杨荣赶紧跪下,但依旧面色坦然道:“倭寇之患在外,缇骑之祸在内,轻重不可以道里计” “放肆”朱棣一脚踢翻给他按摩的小太监,愤怒的下地急走两步,瞪视着杨荣道:“你是朕的阁臣,也敢帮着外人说话” “皇上此言差矣,”杨荣夷然不惧道:“臣正是全心全意为皇上着想,皇上常说锦衣卫是皇上豢养的鹰犬,臣未闻有谁会让鹰犬远离自己的视线” “……”杨荣此言如一道闪电,划过朱棣心头,让皇帝愣住了。劝谏是一门大学问,越是这种权谋盖世、刚愎自用的皇帝,劝谏的难度也就越大,非得在合适的时间、由合适的人说出合适的话才行 杨荣是皇帝最信任的阁臣,却也不敢在皇帝御审周新时说话,而是趁着浙江大灾,眼看要影响下西洋的关头才提出来,实指望能立竿见影。 见皇帝陷入了沉思,杨荣只好安静的坐等,半晌朱棣才回过神来,问一旁侍立的黄俨道:“拿来周新的亲笔供状了么?” “已经取来了。”黄俨小心翼翼答道。 “为什么不呈报?”朱棣阴着脸道。 “臣看那供状上都是一派胡言,怕皇上生气。”黄俨小声答道:“所以没敢呈送。” “大胆你也想于政么?还不速速取来”朱棣怒喝一声。 黄俨慌乱的磕头请罪,然后退出去把一份手本取来,小心翼翼奉给了皇帝。 朱棣黑着脸接过来,展开一看,只见满纸的字写得堂堂正正、一丝不苟,朱棣不禁点了点头,虽然字如其人这话被证明靠不住,但能写出这样一笔字,显然能让人平生出好感来。 但他看到奏折中的内容时,却越看越生气。原来周新没有按要求讲明案情,更没有一句谢罪的话,而是一条条控诉锦衣卫的罪状,痛陈以特务治国,古之未有者,不仅坏人心风气、残害百姓,令官绅人人自危不说,还使国家法律的约束性和权威性当荡然无存,一旦掌握锦衣卫之人意图不轨,所有人都将束手无策,只能任其宰割。因此周新大胆建议禁止锦衣卫到京师以外各省去缉查案件 这话和杨荣如出一辙,但杨荣说出来朱棣能听,是因为他是辅政的阁臣,朱棣相信他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可周新这样说,朱棣就愤怒了,因为他是外臣,在朱棣看来,这分明要断皇帝的耳目,把皇权限制在京城里。京城外的地方,就由着外臣折腾 这还不是最气人的,奏章后面,周新又用大篇幅对皇帝劝谏,他一针见血的指出,永乐盛世其实是在透支大明的将来,如果再不与民休息、节约国用,必然民生渐凋,怨望不绝。所以他劝皇帝缩小北京行在和武当山宫观的规模、不要再下西洋,以及停止在交趾用兵…… 周新为黄俨所欺骗,以为朱棣一意孤行要袒护锦衣卫到底,出离愤怒之际,索性给皇帝当头棒喝,揭开朱棣引以为傲的功业下,那耗尽国力民财的真相,这当然会令朱棣暴跳如雷 十年来的心血,一切引以为傲的功绩,被骂成一个独夫的妄为,这让自视甚高的皇帝如何能忍受?朱棣把周新的奏折撕得粉碎,然后提起朱笔,刷刷写下了‘以逆臣罪名,立即处斩周新”十一个大字,然后狠狠丢在地上 旨意很快传出,令内阁的大学士面面相觑,杨荣格外无法相信,自以为一击必中的劝谏,竟得到这般结果。杨士奇也无法相信,因为皇帝分明是要赦免周新的节奏?怎么会突然又翻脸了呢? “快去禀报太子,事已不可为”杨荣顾不上考虑自己的下场,对来内阁传送文书的杨溥道:“以保全为上” “好。”杨溥也慌了神,赶忙起身要离开内阁,却被杨士奇叫住,沉声道:“不,要争。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争反而更危险,就算为了自保,也要争到底” “……”听了杨士奇的话,杨荣紧咬着嘴唇激烈的寻思起来,末了重重点头道:“士奇兄说的对,我方才是吓到了。浙江大灾、下西洋在即,于情于理皇上都不会无缘无故的转变态度,一定是纪纲他们进了什么谗言这时候继续争才是安全的,不争反而会见疑于皇上” 杨溥也是极有智慧的人,此时也想通了。是啊,如果他们只是单纯的营救周新,不该因为皇帝下旨将他处死而停下,而应该不到最后决还不放弃才对。所以皇帝越生气,太子的态度越不能变,变就是心虚,就是别有所图,反而会被皇上怀疑。 如今天家父子间的关系,已经脆弱到极点,再也禁不起一点怀疑了…… “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杨溥沉重的点点头,赶紧回太子府,把这个坏消息禀告给朱高炽。 但东宫几位讲官,却发生了争执。黄淮坚决不同意太子冒险,他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什么时候都不该冒险。金问却认为应该听杨士奇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朱高炽只低头默默的沉思,他也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这时候该不该出头。但很快,一名小宦官飞快的进来,伏在他耳边小声禀报几句,朱高炽面色大变,点点头道:“知道了。 待那小宦官出去,朱高炽缓缓对几位讲官道:“宫里传来消息,皇上看了周新的奏疏后,才会暴跳如雷的。” “什么奏疏?”几人一愣。 “是皇上命黄俨到诏狱里让他写的。”朱高炽道:“内容不得而知,但从皇上激烈的反应看,应该是大逆不道之言。”说着竟扶着茶几吃力的站起来。 杨溥和金问赶忙上前搀扶,“殿下意欲何往?” “给孤更衣,我要去面圣。”朱高炽神色平静道。 “见了皇上说什么?”黄淮问道。 “替周新说情。”朱高炽淡淡道。 “这样会被皇上误以为,殿下和周新是一党的。”黄淮苦劝道。 “父子君臣见疑,实在是国家的大不幸,”朱高炽的眼里,闪烁着难得坚定目光道:“如果父皇觉着我和他串通一气,那就把我废了吧。” “殿下……”黄淮大惊失色道:“何至于此?” “师傅,必须这样。”朱高炽叹口气道:“三十多年的父子了,我太清楚父皇的性格,他最看不起懦夫和软蛋,所以孤……不能当懦夫和软蛋。” “殿下……”黄淮又叫一声,但意义与前一声截然不同,相伴太子这么多年,他还第一次发现,原来朱高炽那一团和气的面容下,还藏着可贵的勇气和决断。 第二五二章 非死不可 过午时分,下起了大雨,天地漆黑如夜。东宫的府门却打开了,太子的车驾在漫天大雨中使向北苑。 朱棣是动了真怒,不见太子。朱高炽也上来倔劲儿,跪在仪天殿外整整半个时辰。宦官们知道太子身体不好,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忙从皇宫外把郑和请来……自从接到再下西洋的旨意后,郑和便离开皇帝身边,在宫外开衙视事,筹备出海事宜。 郑和得报,同样担心太子出事儿,忙冒雨骑马赶回北苑。苦苦哀求之下,朱棣才肯见朱高炽一面 这时候,朱高炽在仪天殿外,已经跪了整整一个时辰两个宦官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他拉起来,然后扶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进了内殿。 朱高炽终于见到了父皇,只见朱棣的表情冰冷彻骨,面部肌肉怪异的扭曲,显出狰狞的神色。对父皇这种表情,朱高炽印象太深刻了,当初父皇杀方孝孺、杀铁铉时,就是这个样子。 看来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朱高炽再次在离朱棣三尺的地方跪下,恭恭敬敬的行礼。 外头突然白光一闪,咔嚓一声闷雷。朱棣才从牙缝挤出几个字道:“太子非要见朕,意欲何为? “回禀父皇,儿臣听闻圣旨要立即对周新处以极刑。”朱高炽俯身道:“特来向父皇求证。” “朕可以告诉你,不假。”朱棣冷声道:“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如今浙江人心惶惶,又逢天灾,儿臣斗胆乞求父皇,”朱高炽叩首道:“法外开恩,暂且饶他一命,让他戴罪立功。” “他写了那样的东西,你还敢替他说情”朱棣神情阴冷彻骨,声音如从九幽黄泉发出:“他无君,你也要无父么?”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朱高炽的心还是不禁一直往下沉,就像被扔进无底的深渊。直到他想起自己出门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之念,方咬着牙定了下神,虽然仍不敢和父皇对视,口中却道:“儿臣再次斗胆请求父皇,看一眼周新写的那东西。” 朱棣见素来懦弱的儿子,居然没有被自己屡屡震慑妖魔的目光和声音降住,反倒有些意外,凝望着殿外的疾风骤雨,幽幽道:“太子的意思是,周新写这个东西,你实现并不知情。” “回禀父皇,儿臣的确不知情。”朱高炽沉声道。 “好一个不知情,”朱棣发出桀桀的笑声:“不知情你能冒着瓢泼大雨进宫,在殿外跪等一个时辰,还把郑和当救兵搬来,不就是想跟朕来斗法么?” 朱高炽镇定道:“儿臣向皇天发誓,如果我是知情的,就让天雷立刻将儿臣殛了”仿佛为了配合他的话,一道闪电伴着雷声,在殿顶炸开,照得这对天家父子,面目都有些狰狞。“儿臣只是因为听说周新要被处斩,情急之下才进宫求见的。” “周新不是处斩,是凌迟。”朱棣阴森的笑道:“他是朕的臣子,生死也由朕来决定,你又操得哪门子心?怕他情急之下,把你也一起供出来?” “父皇明鉴,儿臣和周新除了公事外,绝无半分联系,”朱高炽额头终究现出汗来。 “撇清之前,你得先把屁股擦于净”朱棣语气尖酸道:“周新的那个……叫王贤的手下,为何一进京便住进了东宫,你当朕是瞎的么?他一个小就敢在京城上蹿下跳,刑部都察院也就罢了,没有你的指使,他能进去庆寿寺和天香庵么?” “王贤是瞻基在苏州认识的伴当,瞻基少不更事,只当他是朋友,便非要将他请到家里。儿臣当他是个义士,加之知道他时,他已经在府上住下了,不好再赶人。”朱高炽道:“但是儿臣还专门警告了他一次,不要妄图利用太孙营救周新。至于他去天香庵,是因为姚少师的要求,而他为何会得到姚少师的青睐,儿臣就不知道了。父皇可召姚少师来一问便知。” 朱棣也是很大程度上,因为王贤的存在,才会怀疑到太子和周新是一伙儿的,如果太子不来说明,这个猜测就会坐实,从而引发一连串的灾难。所以朱高炽豁出去了也要面圣,非得亲口说出来,才不会被父皇误会。 “想不到你还有一张利嘴,”朱棣冷哼一声,但心里似乎不那么憋闷了,语气仍旧尖酸道:“世人皆知太子光明仁厚,敢作不敢为,算什么光明仁厚?” 朱高炽的双腿酸胀钻心,但他这时竟显出难得的定力,双手撑地,一动不动咬牙强撑道:“知子莫若父,儿臣是不是光明仁厚,父皇应该最清楚。儿臣生而愚钝,肥胖残疾,我想父皇依然肯立我为太子,十几年来悉心教诲,也正是看中儿臣这点。儿臣知道自己勇武比不上二弟,多谋及不过三弟,只能日日提醒自己,要保持本色,做不了勇者、智者,就做一个仁者。如果父皇觉着儿臣连个仁者都算不上,儿臣也没有面目再占据东宫,情愿让贤” 朱高炽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智者,但这番话没有大智慧可绝对说不出来。至少朱棣听了这话,表情终于不再那么阴森,只是冷冷道:“你真想撂挑子,就上个本请辞,有的是想跟你换的。” “儿臣这就请辞”朱高炽重重磕头道:“请父皇免去我太子之位” “混账东西,你还嫌朕没给气死么o”朱棣喝骂一声,但恐怖程度已经不及方才十分之一。之前皇帝之所以雷霆震怒,是因为他怀疑这是个阴谋,有人在借周新的嘴,来动摇自己的权威。而大明朝有动机、有能力这样做的,只有太子。加上父子关系不睦,太子一直以来又极力保护周新,所以朱棣才会怀疑太子在背后指使。 但朱高炽置之死地而后生,反而让皇帝不再怀疑他。是啊,以我朱棣的威权,哪怕没了威信,还是独夫,激怒了自己,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太子。给他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激怒于我。 虽然太子不是说换就能换的,哪怕他这样强势的君王,不怕群臣聒噪,也怕史书上留下恶名。但朱高炽的态度,还是让朱棣感到很舒服的——不要以为你是太子,就觉着自己的地位稳固如山,知道朕随时可以把你换掉就好。 皇帝这才感到喉咙像火烧一样,端起茶盏来一饮而尽道:“起来吧,你不是想看那厮写了什么吗?黄俨,拿给太子看。” 两个太监上前,使出全力,把太子搀起来,扶到杌子上坐下,朱高炽满头大汗,也不知是热得还是疼得。 黄俨心中忐忑的端着个托盘上前,盘子里是那被一片片重新粘起来的手本。 朱高炽便双手接过来,翻开那手本看起来,虽然面露惊讶,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便恢复了素有的沉静。 朱棣则睥着紧盯着手本的儿子,他实在有些大出意外,今天面对这样天大的危机,平时一直觉着孱弱愚笨的太子,却看不出一点惊慌失措,要不是老谋深算,就是真得坦坦荡荡。在皇帝看来,不管哪一个,似乎都比原先的孱弱愚笨强。 半晌,朱高炽抬起头来,轻声道:“父皇,儿臣看完了。” “什么滋味?”朱棣冷冷问道。 “有些欣慰,又有些失望。”朱高炽淡淡道。 朱棣被他云淡风轻的语气弄懵了,哼一声道:“不要故弄玄虚。” “是。”朱高炽朗声道:“儿臣欣慰的是,大明朝还是有敢犯言直谏的臣子。臣闻主明臣直,周新敢于直谏,不正说明父皇是明君?见臣子这样看待父皇,儿臣替父皇欣慰。” 朱棣绷着脸道:“那你失望什么?” “儿臣失望的是,这周新虽然破案厉害,却不是谋国之臣。他只看到国家一时的财政紧张,却不明白皇上的雄才伟略,实乃为天下万世谋,必将迈绝万古,功在千秋”朱高炽也会拍马屁,而且水平极高:“这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所以儿臣觉着可惜,本以为他是社稷之才呢,原来也就是当个按察使的水平。” “哼……”朱棣明知道儿子是在营救周新,但非但不感到生气,反而十分释然……是啊,这个周新和那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言官有什么区别呢?这世上总有些为反对而反对的人,跟苍蝇嗡嗡有什么区别?难道区区几只苍蝇,就能否定自己的伟业么? 不,显然不能想通了这点,朱棣那摧毁一切的愤怒,终于烟消云散,他又恢复成那个绝对冷静的帝王。 这也是杨士奇的高明之处,别人在危机之中,第一反应是躲避,他却能想明白,逃避不是办法,当务之急是将皇帝的怒气消弭无形。他相信太子有这个能力,让皇上消气,皇帝只有消了气,才不至于不可收拾。 朱高炽听从了杨士奇的建议,置之死地而后生,终于挺过了这道难关,非但没有遭殃,反而被父皇另眼相看。而且他的智慧镇定和仁爱,必将为朝野传诵、被百官钦佩,可谓不折不扣的大赢家 只是那周新,屡次冒犯皇帝,非死不可,不然永乐大帝的尊严何在? 〖 第二五三章 最佳人选 这些天,王贤已经从朱瞻基那里,知道了太子雨夜进宫向皇上说情,也知道徐妙锦请皇帝到天香庵吃茶,还知道朝中不少官员上疏给周新求情,但这些奏章一概被朱棣留中不发。无论如何,王贤已经黔驴技穷,剩下的只能等待奇迹发生。 这些天,他还得约束着周勇等人,这些家伙听说皇上要凌迟处死周臬台,竟动了劫法场的念头,把王贤和他的小伙伴都惊呆了,只能日夜守着这群被悲愤冲昏头脑的家伙们。 这还是他第一次体会到,度日如年和时光飞逝混合在一起的感觉,不知不觉就到了五天后周新行刑的日子。 京师的百姓对周新自然不陌生,他当年在京城主持正义、平反冤狱,多少人对他感恩戴德,多少人对他竞相称颂,现在听说他要被皇帝处死,老百姓纷纷嗟叹,周青天多好的官啊,可惜落在朱棣这个屠夫手里。 那些受过他恩惠的人家,纷纷备了香案,不顾可能遭遇的危险,在刑车必经之路上,跪着给周臬台送行。老天爷似乎也为这位忠臣难过,一大早就愁云惨淡,冷风呜咽,押载周新的刑车在数百名锦衣旗校的簇拥下,缓缓驶往太平堤的孤凄埂。 国初,为了防止玄武湖水溢出,太祖皇帝下旨,从太平门到和平门修建了一道长堤,称作太平堤。刑部、按察司和大理寺便建在这附近,凡是被朝廷处决的犯人,都要推到太平堤上处死,因为国初处死的人特别多,太平堤上,冤死者的喊冤声,家属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无比凄惨恐怖,因此民间将这一段称为孤凄埂,,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一路上,百姓们备酒捻香泣送忠良,此是周新已经换上死囚的服装,披头散发,背后插着亡命牌,被关在铁制的囚车里,身上还上了锁链。但他依然神情庄重、目光炯炯,向跪在街道两侧的百姓点头致意,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没有丝毫恐惧。 囚车快到刑场时,周勇等人突然涌了上来,让负责警戒的锦衣卫如临大敌,举起弓弩火铳不许他们靠近,周新断喝一声道:“尔等不得上前,休让老夫成了千古罪人” 周勇等人其实早在王贤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明白在这大明帝都,就算劫了法场也出不去,只能让周臬台从被冤杀的忠臣,变成反叛的逆贼,一个个泣不成声,扑通跪地嚎啕道:“大人,我们给您送行来了。愿您英灵永在,神魂早升天际” 一番话说得两侧围观的人无不泪如雨下。 他们想给周新敬一碗酒,却被锦衣卫粗暴的拒绝了,将囚车推到刑场上,然后关闭栅门,不许任何人靠近。 刑场上,早搭好行刑台和监斩台。因为问斩的是一方高官,任监斩官的是刑部尚书刘观和汉王朱高煦。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也以防备有人劫法场为由,亲自带队担任警戒,出现在监斩台上。 此刻囚犯虽然已经押到,但距离午时还早,这年代杀人有讲究,不到午时不能开刀,纪纲便和汉王,坐在高台上谈笑风生,刘观实在听不下去,便借口验明正身,下了监斩台。 台上只有汉王和纪纲两个,言谈就更肆无忌惮了。 “怎么样老纪,孤的法子灵验乎?”朱高煦得意洋洋道。 “殿下神机妙算,”纪纲笑着挑大拇指道:“服了服了” “可惜让老大逃过一劫。”朱高煦正笑着,突然神情阴沉道:“没想到这死胖子还真有几分肥胆,竟敢跑到父皇面前抬杠。” “肯定有人给他支招,”纪纲也恨声道:“我查明了,那天杨溥从内阁回去,太子便冒雨进了北苑。”解缙杨荣杨士奇两次三番坏他好事,纪纲自然恨透了这帮大学士:“那就是个坏种窝子,迟早要一锅端了它” “嗯。”朱高煦点点头道:“这帮阁臣官位不高,但整天在父皇身边,说得话比尚书还管用,从解缙开了个坏头起,他们就一直明里暗里的支持老大,要想实现咱们的大计,必须除掉他们” “殿下有何妙计?”纪纲眼前一亮。 “没有……”朱高煦却泄气道:“杨荣杨士奇一个个粘上毛比猴儿还精,又深得父皇的信任,想要对付他们,得先把他们从父皇身边调开。” “唉,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纪纲见他也没招儿,便把目光转会到行刑台上的周新道:“今天咱们还是好好享受胜利吧。” “可惜没有酒。”朱高煦惋惜道。 “呵呵,未必。”纪纲端起茶盏,给朱高煦斟一杯道。 “哦?”朱高煦耸耸鼻子,嗅到浓重的酒味,端起茶盏一看,原来不是茶水,而是烈酒。不由笑起来道:“老纪真是妙人也。” 两人虚碰一下,纪纲痛饮一杯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看这厮被枭首,正好下酒” “可惜不是凌迟,”朱高煦又惋惜道:“听说父皇起先定的是凌迟。” “那不是因为你那小姨么,”纪纲嘴角挂起龌龊的笑道:“她芳口一开,皇上能不给点面子?” “哼……”想到徐妙锦那绝世的容颜,朱高煦的胸口便火热起来,仰脖灌了一杯烈酒,冷哼道:“父皇一生杀伐决断,唯独在这个女人身上优柔寡断。要是我,早就霸王硬上弓了” “呵呵……”纪纲听了,心中暗笑,小声道:“将来若有机会,定帮殿下一尝夙愿。” “做梦去吧。”朱高煦摇摇头,那是父皇的禁脔,天下谁敢染指?除非自己当上皇帝……嗯,一定要于掉那个死胖子,才能取而代之 朱高煦口里的那个死胖子,正在赶往北苑的路上。那日从仪天殿回来后,朱高炽就病倒了,他身子本来就孱弱,那天虽然没淋到雨,却足足跪了一个时辰,又担惊受怕,回来便卧床不起。 他也知道今天是杀周新的日子,虽然心里十分惋惜,但作为太子,他已经仁至义尽,足以向周新和天下臣民交代了,所以朱高炽没有再做什么,只是躺在床上静养。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不到辰时,宫里的宦官来传旨,说皇上召见。朱高炽忙撑着病体起身,命人穿戴整齐,便乘车赶往北苑。 顿饭工夫,他进了仪天殿,行礼如仪后,朱棣赐坐,又破天荒的问了几句他的身体。 朱高炽感激涕零道:“劳父皇挂怀,实在罪该万死,儿臣会尽快好起来,为父皇分忧的。” “别给朕添堵,就谢天谢地了。”永乐皇帝的喜怒无常是出了名的,方才还和颜细语,下一刻就阴下脸道:“这些天,不少人上跟风上奏,保那个周新。太子果然是一呼百应啊” “儿臣该死。”朱高炽忙起身请罪道:“但绝不敢跟群臣串联。” “你不去串联,别人也会来迎合你,谁让你储君呢?”朱棣尖酸的哼一声,话头一转道:“朕又看了周新骂朕的那道奏疏,觉着他说得也有些道理。朕这些年,确实有些急功近利了……”说完他眯着眼,睥着太子。 虽然朱高炽很想说,父皇,您老终于醒悟了。但他多年来小心翼翼,养成慎之又慎的习惯,话到嘴边却又忍住了。转念一想自己前番的奏对,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忙改口道:“父皇恕罪,儿臣不敢认同。” “恕谁的罪?周新还是你?”朱棣冷冷道。 “是恕儿臣的罪,儿臣认为周新的话纯属老朽之言,父皇要是听他的,会耽误我大明的千秋功业”朱高炽正色道。 “知道就好……”朱棣终于收回目光,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他的控制力再强,管不了自己的身后事,如果继承人不认同他的施政,将他的事业悉数推翻,那将是他最大的失败。所以他不能接受一个和周新一样想法的太子,这才出言试探,好在朱高炽够警觉,这才有惊无险的过关。“你要是周新一样的蠢人,朕迟早废了你” “儿臣绝对不敢”朱高炽忙摇头道,心里狂呼侥幸。 “不敢就好。”朱棣哼一声道:“浙江大风潮,杭州府百姓遭了大灾。昨日又有奏报说,出现了瘟疫,一时民动如烟,眼看又要兴起流民潮,你说该怎么办?” “回父皇,若无法绳之严,大灾必生大乱。浙江布政使郑藩台宽仁有余,威信不足,宜派一强有威信之人,补上周新的缺,这是当务之急。”朱高炽沉声道。 “谁能补他的缺?”朱棣淡淡问道。 “儿臣不知。”朱高炽缓缓摇头道:“或许有人有这个能力,但是威信的培养不是一朝一夕的,是以儿臣不敢乱讲。” “说错了也赦你无罪。”朱棣面无表情道:“你要不说,就算了。” 朱高炽突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把那颗怦怦直跳的心一横,咬牙道:“回禀父皇,浙江按察使最好的人选,就是周新” 〖 第二五四章 天心 朱高炽一语道出,大殿里针落可闻,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 朱棣长久的沉默不语,让朱高炽感到快要窒息过去,才缓缓道:“既然太子开了口,朕也不能不给你这个面子,就让他滚回浙江去吧”说着提起朱笔,在早就准备好的二尺皇绫上,写下大大的一个字,然后丢在太子面前。 朱高炽顿时欢喜至极,重重叩首道:“父皇万岁” “别高兴太早。”朱棣却冷哼一声道:“这个差事你亲自去办,”说着看了看墙角的沙漏道:“马上就午时正,距离开刀问斩还有三刻时辰,你不得骑马坐轿、也不能有人搀扶,靠自己的力量走去太平堤,能不能办到?” “这……”朱高炽愣住了,他少年时重病一场,虽然最终保住性命,但腿脚也落下了残疾,后来身体日渐肥胖,行走极为不便,出入都要有人搀扶,现在皇上竟让他自己走去太平堤,这不是难为人 “怎么,办不到?”朱棣淡淡道:“那就没办法了。” “儿臣尽力而为就是”朱高炽深吸口气,咬牙道:“如果周新命不该绝,会让儿臣赶到的。” “说得好。”朱棣颔首道:“赶到赶不到,一切都是天命……”说完便闭上眼道:“你还磨蹭什么?” “儿臣遵旨”朱高炽向父皇行礼,将地上的皇绫捡起,吹于了上面的朱迹,小心折起来,收入袖中,然后扶着杌子吃力的站起来。 朱棣目光冷漠的看着他肥胖的身躯一瘸一拐的走到殿门口,然后转身拎腿越过门槛,消失在视线中,这才缓缓垂下眼睑道:“黄俨,你头一次去诏狱时,是怎么跟周新说的?” “臣……”听皇上问起这茬,黄俨登时魂不附体,好在他也是燕邸旧臣,还出使过朝鲜,见过大风浪、大世面,尚能强自镇定道:“按皇上的意思问他,你想当比于,却把皇上置于何地?他回答说,大明朝不是商朝,没有比于,也没有纣王。然后臣就让他说明和锦衣卫的过节,再没有其他了…… “是么?”朱棣冷冷道:“你为什么之前没告诉朕,周新的回答。” “臣,怕皇上以为我是在替他说话,”黄俨使劲咽口吐沫道:“又以为他会在奏章里说……” “哼…”朱棣冷冷一瞥,黄俨登时汗如浆下,双膝跪下。好在朱棣最近身体不适,又被这件事搞得极厌烦,并没有再深究的意思,只是冷冷警告道:“下次再敢自作主张……” “臣就一头撞死。”黄俨磕头如捣蒜。 “知道就好。”朱棣冷哼一声道:“传旨,命东阁大学士杨荣即刻赴陕西传旨,召西宁侯宋琥返京;并会丰城侯李彬议进兵方略,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是。”黄俨如蒙大赦,赶紧去内阁传旨。 给杨荣派这种苦差,显然是一种变相的惩罚,帝心如狱莫过于是。只是这帝心,也不是可以随心所欲,因为他的头上还有天心,身边还有臣心、下面还有民心……朱棣终究是有大智慧的皇帝,他知道臣子和百姓的想法;他觉着浙江的大海潮,就是上天的示警,似乎臣心民心和天心都不想让自己杀掉周新,只有独夫才可以罔顾天心、臣心和民心。 终究,还是顺势而为之吧…… 永乐皇帝的顺势而为,可能是世上最残酷的一种了。现在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太子那条瘸腿上,如果不能在午时三刻赶到刑场,非但周新救不了,太子的声望还会一落千丈。臣民们不会管朱高炽是否有残疾,都会产生浓重的失望情绪,这是太子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的。 朱高炽只有豁出去,咬着牙,一步步向宫门挪去。 北苑内的宫人、侍卫、官员,明里暗里都目光复杂的望着朱高炽那一跛一跛的身影,见他缓缓的走过长长的御道,用了比常人多一倍的时间,走到宫门口。 宫门处的禁军和当值的太监,见太子一瘸一拐的走来都惊呆了,忙一齐向他行礼。东宫的太监赶忙上前搀扶,却被满脸大汗的太子喝止道:“有旨意,我要自己走着去太平堤。” 怎么可能?东宫的太监们惊呆了,看太子从仪天殿走到禁门,就已经筋疲力尽、摇摇欲坠了,这里距离太平堤还有足足二里地,怎么可能按时走到? 这时候,杨士奇正好走到宫门口,低声对呆若木鸡的太监道:“还不给殿下找副拐” 太监们这才恍然大悟,忙大声道:“拐,快去找拐杖”只是这玩意儿虽不稀罕,却也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 还是一个东宫侍卫灵机一动,从太子车驾上拆下一根横木,递到太子手中,权且充当拐棍。别说,这玩意儿虽然不合用,却能支撑太子沉重的身躯,让他又有走下去的力量。 北苑高高的朱墙下,便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无数侍卫宫人围成一个大圈,护卫和引导着圈中的太子,拄着棍子往太平门方向行去。越来越多的官员得到消息,加入到护卫的行列中。禁军侍卫们虽然不能动弹,却也用肃穆的表情行注目礼…… 无数双眼睛含着泪,望着颤巍巍的太子,虽然没人敢伸手碰他,但一旦他体力不支,定会有无数双手将他扶住,绝不会让他们的殿下摔倒。 却也不是所有人,都满含感情的盯着太子,有锦衣卫早就骑马奔驰而去,先到太平堤去通风报信 太平堤上,朱高煦和纪纲虽然没喝多少酒,但酒不醉人人自醉,看着跪在行刑台上的周新,都已经有些微醺了。 这时突然刑场外一阵骚动,两人微微皱眉,从高处俯瞰下去,就见栅门打开,一名旗校翻身下马,飞奔向监斩台而来。 这时候,肯定没什么好消息,纪纲挥挥手,示意侍卫放他上来。果然,那旗校蹬蹬蹬上台,跪在两人面前禀报道:“皇上下旨,赦免了周新” 两人登时脸色大变,但两个酒杯都稳稳捏在手里,显然都是定力惊人之辈。沉默片刻,朱高煦伸出手道:“旨意呢?” 那旗校一愣,我只是个报信的好么。 “旨意在谁手里?”纪纲沉声问道。 “在太子手里。”旗校忙道。 “太子”朱高煦一咬牙,竟将手里的酒杯捏碎…… “太子是走着来的,”旗校赶路太急,有点喘,这才调匀了气息,把话说完道:“皇上好像有旨,要太子步行来刑场……” “什么?”要不是众目睽睽,朱高煦肯定一脚把这混蛋踢下台去。纪纲竟乐了:“就他那条瘸腿,一个时辰能走到么?”说着看一眼摆在刑场正当中的日晷。这年代杀人是有严格限制的,一般的犯人都是立秋处决,正是极阳转阴的时刻,人命归于天谴,合于当死之义。就算是斩立决的犯人,等不及秋后,也要定在午时三刻。这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死人的魂魄会立即消散,不会形成冤鬼。所以这个时刻是丝毫不能出错的。 在京城行刑,杀得又是钦犯,自然更要严格遵守这个规制,故而刑场上摆着日晷,由钦天监提前调整好方位,等到石盘正中那根指针的阴影,正转到午时三刻的刻纹上便立即开刀问斩 此时阴云散去不少,阳光照在指针上,透射出淡淡的影子,落在午时一刻的刻纹上。 “还有两刻钟。”纪纲沉声道。 “他赶不到的”朱高炽一摊手,将碎瓷片丢在地上,然后拿起白巾擦了擦手心,竟然没有出血。那是因为常年练功,手心生出厚厚的茧子,形成了保护。他阴声道:“以他那条瘸腿,就是一天也走不到这里,父皇不过是做个姿态,堵住那些文官的口,又能让老大狠狠丢脸” “应该是这样的。”纪纲点头笑笑道:“咱们就看好戏吧。”说着又给汉王拿了个新酒杯,满满斟上一杯。 “嗯。”朱高煦接过来,一饮而尽道:“父皇还真跟咱们想到一起去了” 两人便继续喝酒说笑,只是笑容都很勉强,目光不断在日晷和太平门处来回巡梭,显然都言不由衷,其实心里紧张的要死……万一要是奇迹发生,朱高炽按时赶到,纪纲这次就是大败亏输。朱高煦虽然看似置身事外,但太子要是能在这种情况下,把周新救下,将把之前输掉的都赢回来,声望还会上一个台阶对他的打击比对纪纲的还大…… 两人恨不得调兵挡住太平门,但谁也不敢乱来,因为他们很清楚,皇帝也紧紧注视着这一切,就算他们敢在背地里玩些小算计,但在皇帝眼皮底下,那是一点也不敢造次的 那厢间,太子已经换上了衬着软垫的双拐,在无数人期盼的目光中,加快了速度,一步一步往前挪……其实他已经到了极限,视线发黑、满眼金星,但他知道父皇在注视着自己,臣民在注视着自己,朱高煦也在注视着自己,不管是为了那些期待的目光,还是诅咒的目光,他都要让自己走过去 哪怕累死,也要走到太平堤再死 〖 第二五五章 民心 朱瞻基本来被勒令在府中读书,听到消息把书一丢,赶紧跑到父亲身边。欢迎来到阅读谁知当他赶到太平门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挤不进人群去了。 大街上人山人海,全是闻讯来给太子助威的百姓,在朱高炽的四面八方,全都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只有他的正前方是一片开阔。根本不用侍卫开路,人们都自觉让出一条去路,唯恐耽误了太子向前 助威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给已经体力透支的太子,注入了穷的力量,他分明感到,自己的双腿又被灌注了力量,支撑着他一步步走向太平堤。 在太平门城楼上俯瞰这一幕,会感受到最直观的震撼,那黑压压如潮水的人群中,人们自发让出的长长通道,看上去就像一支长剑,刺得城楼上的皇帝两眼生痛。 朱棣收回目光,对侍立在一旁的杨荣道:“你看到了什么?” “回皇上,臣看到了皇恩浩荡。”杨荣恭声道。 “胡说八道。”朱棣哼一声,冷冷道:“分明是人心向背。” 杨荣暗道,您老知道就好,面上却恭恭敬敬整理衣冠,向皇帝行礼道:“臣恭喜陛下慧眼识珠,选择将来交付神器的太子能得臣民拥戴,实乃万世之福” 什么叫水平?这就叫水平杨荣的意思很明白——他是你定的继承人啊,要是不得人心,你放心把社稷交给他? 听了这话,朱棣依旧冷冷道:“建文不得人心乎?” 杨荣心说,您这不是抬杠么?建文帝丢江山,还不因为您老人家太猛?“太子已经成年稳重,是真仁厚,岂是建文那等假仁假义能及?” 朱棣哼了一声,没有应答,而是又问道:“你以为,周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皇上想让他死,他就会死;皇上不想让他死,他才能活。”杨荣意味深长道。 “人都说解缙才智双,我看他比二杨差远了。”朱棣这才赞许一声,其实这一声赞,是赞他前后两句话的:“不错,朕要是想让他死,何必费这周折?”说着目光转冷,显然恨意和杀意并未消散道:“朕留着他,是让他睁眼看着,朕是如何让大明朝超越汉唐,铸就千古第一盛世的”说着竟有些神经质的一拳捶在箭垛上,切齿道:“朕一定要证明给他看,他骂朕的那些话,是大错特错了” “皇上息怒。”杨荣忙劝道:“为了个小小的周,气坏了龙体就太不值了。” “还是操心你自己吧。”朱棣哼一声,又转换话题道:“大同总兵密报,阿鲁台的密使已经抵达大同,要向朕称臣纳贡,请朝廷发兵讨贼为故主本雅失里复仇,并愿率部为先锋。” “这是好事。”杨荣早就习惯了皇帝的跳跃思维,便也跟着转到边事上。听说那阿鲁台竟然要和朝廷一起打马哈木,他自然深感吃惊,又很是高兴,因为本以为皇上派自己去甘肃是惩罚,原来是有重要任务的。 “是好事。所以朕会答应他,预计明年出兵瓦剌。”朱棣点点头,沉声道:“所以你的甘肃之行不容有失,必须要妥善解决好内附各部,绝不能让一个部落,加入到马哈木的旗下。” “臣明白了。”杨荣深深抱拳道。 “朕回宫了,你不用随侍,回去准备准备出发吧。”朱棣哼一声,转身下去城楼。 杨荣缓缓直起身子,望着皇帝的背影,流露出敬佩的神情他终于明白,皇帝为何会最终赦免了周,因为又一次御驾亲征在即,他需要一个安定的后方,这才是决定性的原因,而不是其它。 凡事以大局为重,这就是为什么朱棣和杨广做相同的事情,一个成功,一个却失败的原因…… 那厢间,在万众欢呼声中,太子终于抵达了太平堤,孤凄埂上的刑场近在眼前了。 朱高煦和纪纲的目光,却落在那具日晷上,此时指针将将遮住了午时三刻的刻纹…… “时辰到”纪纲低喝一声,提醒汉王可以开刀了。 朱高煦被远处汹涌的人潮惊呆了,这才回过神来,抽出火签往地上一丢,大喝道:“时辰已到,开刀问斩” 话音一落,栅门外的人群惊呆了,太子殿下拼了命,但是还差百丈之遥,竟然要功亏一篑了 就在此时,一直劝旁人保持冷静的王贤,突然不顾一切的爬上栅栏,奋臂高呼起来:“皇上有旨,刀下留人”紧接着帅辉、二黑、吴为、闲云、灵霄、横云、周勇,二百多人齐声高呼起来:“皇上有旨,刀下留人” 呼喊声迅速传遍刑场周围,几次之后竟整齐划一,汇聚成了个声音——山呼海啸的声音: “皇上有旨,刀下留人皇上有旨,刀下留人” 极有节奏的声浪滚滚,彻底笼罩刑场上空,压住所有其它声音,只剩下‘皇上有旨、刀下留人,八个字,在场中反复回响着 朱高煦和纪纲终于齐齐变了脸色,纪纲大声朝手下下令,要他们控制局势。可是锦衣卫纵使凶神恶煞,这时也是束手策。因为所有人都在呐喊,他们根本不知道到底该抓谁?人群又没冲击法场,他们不能动刀动枪,只能徒劳的挥动皮鞭,恫吓百姓道:“都闭嘴,都闭嘴”却旋即被十倍百倍的声浪淹没了…… “动手啊你”朱高煦朝行刑台上的刑部尚书刘观大喊道:“愣着于什么?” 那边刘观却指着耳朵,使劲摇头,意思是噪音太大,我听不清啊 边上红布缠头的刽子手,可能是杀人杀成傻子了,抱着明晃晃的鬼头刀,闷声道:“部堂,王爷好像说,让咱们动刀。” “我先剁了你个夯货”刘观狠狠瞪那货一眼,吓得他缩起脖子不敢废话。刘尚书自然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就算他不是太子党人,但能当上尚书的人,岂会不知道犯众怒的事儿不能于? 既然如此,他索性把人情卖到家,低声对跪在一旁的周道:“贤弟,我就是拼了乌纱不要,也帮你拖到太子到来” 周脸上却没有半分欢愉之色,反而痛苦难掩。 “怎么?”刘观惊奇道。 “求仁不能,取义不得。皇上不让我死,我反倒成了沽名钓誉之人。”周说到这时,声音已经哽咽了:“况且,按照《大明律》,伪造军令罪在不赦,我不死,法典何在?” “你要是当着太子这么说,那就真是沽名钓誉了。”刘观叹气道。 “是啊……”周深深喟叹一声,痛苦的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怎么办?”见局面已经失控,纪纲面色阴沉的望着汉王,“一不做二不休?” 汉王却黑着脸看着人群,心里有自己的算盘。纪纲是人见人惧的特务头子,自然不怕犯众怒,自己可是以储君之位为目标的,岂能图一时之,当众于那种倒行逆施的事儿?平白落了骂名 是以沉吟许久,他始终没有下令,只是紧咬着牙关,眼睁睁看着山呼海啸的人群,从中间分出一条通道看着他的大哥、大明太子殿下朱高炽,一瘸一拐的出现在眼前。 你不得不佩服精神的力量,在万人助威声中,朱高炽像是被注入了穷的力量,竟比之前状态要好很多。事实上,他整个人都处于亢奋状态,一步步走到刑场中央,然后丢掉拐杖,用自己的力量站定。颤巍巍从怀里摸出那片黄绫,双手高高举起 一个鲜红的字,便出现在众人眼前,观者如风吹麦浪一般,匍匐下跪,口中高呼万岁 围观的百姓跪下了,守卫的锦衣卫跪下了,就连刘尚书、汉王和纪纲也跪下了。刑场内外,所有人都跪下了,只有太子高举着那个字,挺立在天地中央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姓们反复的高呼着,这是他们诚心诚意的呼喊,非如此不足以表达他们的激动喜悦 朱高煦和纪纲却半分欣赏的兴趣都欠奉,但两人终究非常人。从高台上下来的功夫,已经调整好了情绪,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两人走到太子面前,朝他拱拱手,朱高煦哈哈大笑道:“可急死我了,大哥终于还是按时赶到了” 朱高炽点点头,面色惨白的笑道:“为兄一步也走不动了,还不来扶我一把。” 朱高煦忙扶住他右臂,东宫的太监扶住太子的左臂,却险些没扶住,只见朱高炽的双腿都在打颤,确实已经拖不动步了。不过管他呢,现在就是瘫倒又何妨? 太子的车驾行驶进来。朱高煦和几个太监架着太子往车上去,他在兄长耳边轻笑道:“大哥今日真是风光啊。” “也得感谢贤弟。”朱高炽乐呵呵道:“要不是你帮忙,我也没这个露脸的机会。” “呵呵……”也不知太子是讽刺还是什么,反正朱高煦的鼻子都气歪了。 那厢间,纪纲带着锦衣卫一撤走,王贤等人便涌上行刑台,数双手把周抓起来,抛在空中,然后接住,然后再抛,再接,欢笑声直入云霄 第二五六章 告别 因为是戴罪复职,浙江又灾情如火,周新当ri便要离京。欢迎来到阅读 .. 离京之前,他先在奉天门外磕了三个响头,谢过皇帝不杀之恩。然后于情于理,他都要先去太子府上拜谢,结果吃了闭门羹,门口的侍卫说太子身体不适,不能见客。 对此周新并不意外,太子救了自己,此时更要避嫌,不然就成了市恩,他恭恭敬敬在东宫门前磕了头,便在王贤等人的陪伴下起身离去。 没走出多远,朱瞻基从里面追出来,叫住他道:“周臬台留步,父亲有话叫我转达。” 周新深深施礼道:“臣洗耳恭听。” “我父亲说,你不用承他的情,他不是为了你,只是怜惜一方百姓,你回去好好守护好浙江百姓,就不枉他为你奔波一场。”朱瞻基看看周新,叹口气道:“我父亲还说,你是个好官,却不是个好臣子。ri后切记刚则易折、情深不寿,要保留有用之身,才能造福一方百姓。” “太子教诲,臣铭记于心”周新眼眶湿润了,再次叩谢了东宫。 “呵呵,快起来。”朱瞻基伸手扶他一把,挤挤眼笑道:“我父亲的话说完了,另外我本人好奇问一句,你就那么想死?” “蝼蚁尚且贪生,谁会一心想死?”周新摇头道。 “那你为何要故意激怒我皇爷?”朱瞻基对周新的评价一直很高,直到他看到那封奏章,印象便急转直下。但王贤却一口断定,说周新那样的智者,不会蠢到火上浇油的,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罪臣并非故意激怒皇上的。”周新满面羞愧道:“是当时以为自己必死,这才肆无忌惮狂犬吠ri的。” “怎么会以为必死?”朱瞻基一愣道:“当时我父亲替你说话,内阁的杨学士也替你说话,皇爷要赦免你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惭愧,当时我一时糊涂。”周新摇头叹道:“会错了皇上的圣意。” “唉。”朱瞻基失望的摇摇头,换上一副笑脸道:“臬台一路顺风,我就不送了。” “谢殿下。”周新深深施礼,目送朱瞻基转回,才上了马车,往官船码头行去。 马车上,周新突然幽幽一叹,对坐在对面的王贤道:“我可能中计了。” “大人何出此言?”王贤一惊道。 “当时那黄太监对我说的话,很可能不是皇上的意思。”周新面sè难看道:“当时他说皇上只是饶我xing命,却没说要让我回浙江。我已经与锦衣卫水火不容,皇上若想让我官复原职,定然是要撤销浙江千户所了,这种情况下,怎么会让我向锦衣卫道歉?” “大人的意思是,黄太监故意引你触怒皇上?” “恐怕是这样的。”周新沉重的点点头道:“黄俨很可能已经是纪纲或者是汉王那边的人了。” “原来如此,”王贤不禁毛骨悚然,这帮人实在太yin毒了,“大人为何方才不跟殿下说?” “你来说也是一样的。”周新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道:“我回浙江便安全了,你在京城却还要面对那帮人。”说着满是歉疚道:“把你拖进险境,我却抽身而走,实在是抱歉。”大恩不言谢,所以他不提感谢,只说道歉。 “嘿嘿……”王贤苦笑道:“就算我不管大人,现在我和太孙搅在一起,迟早也会和那些人对上的。”说着笑容变得得意道:“而且我现在危险么?我却觉着比在浙江时安心多了。” “怎么讲?”周新含笑道。 “当时锦衣卫在云端之上,随时劈下一道雷霆,都可以取我xing命,我却毫无办法,那才叫惶惶不可终ri。”王贤笑道:“现在我也来到云端之上直面他们,虽然仍是蝼蚁之于大象一般,但我却是一只连皇上都听说过的蚂蚁,还成了太孙的伴当,他们再也不能像原先那样,连理由都不需要找,就能碾死我了” “哈哈哈……”周新展颜笑起来,现出赞赏的目光道:“我果然没看错人,你是有大智慧的”他也明白王贤的意思了,一般官员对京城如今太子和汉王明争暗斗的局面避之不及,唯恐成了斗争的牺牲品。但王贤不一样,他已经恶了锦衣卫,躲是只有死路一条。还不如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为自己拼出一条生路,杀出一个未来呢 “那么,ri后你就不能像在浦江那样藏拙了。”既然王贤已经决定在京城混了,周新自然要替他多想想,嘱咐道:“京城这地方,都是人尖子,不展现出自己的能力,很快就会泯然众人,也就没有人会对你感兴趣,你就危险了。” “大人的教诲,我一直记在心里。”王贤重重点头,竟有些激昂道:“就让我使出浑身解数,看看能不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一定能,我看好你”周新捻须放声大笑道:“就让我看看你这只天不怕、地不怕的神奇蚂蚁,如何把京城搅得天翻地覆” “不会让大人失望的”王贤也意气勃发道:“来ri等我衣锦还乡,再与大人把酒共唱沧海笑 “好”周新重重拍案道:“到时我在钱塘江边摆酒,与你沧海一声笑” 一时间,豪情万丈,透过车厢,直冲天宵 夕阳西下,照耀在秦淮河上,也将一片片白帆染成了金sè。 王贤等人目送着周新的座船远去,只见周新也立在船尾,一直向他们挥手,直到船影完全被夕阳的光芒笼罩。王贤才收回目光,环视着身边的众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微笑。 突然周勇向前一步,朝他单膝跪下,其余的二百余浙江子弟兵也跟着向他跪下,没有废话,只有一句齐刷刷的:“我等誓死追随大人”在他们看来,王贤履行了诺言,救下了周臬台,现在也是他们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快起来,大家都是兄弟,有福同享、有祸同当”王贤却颇为尴尬,这京城神鬼满地,哪轮得到自己大放王八之气? 周勇这帮人别的好处不说,被周新cāo练的极其听话,当然在放下包袱之后。马上全都站起来,周勇恭声请示道:“大人,我们这就回营去了。” “今天大喜的ri子可不能回去,喝了庆功酒再说”王贤大笑道:“进京来天天提心吊胆,求爷告nǎi,今天终于可以一醉方休了” “好啊”众人大喜过望,欣然愿往,便迎着漫天的霞光,兴冲冲往夫子庙的夜市而去。 南京是六朝古都、帝王之乡,更是衣冠文物,甲于江南、白下青溪,桃叶团扇的富饶风流之地。当初朱元璋更是迁三十万江浙富户充实南京,又敕令建造轻烟、淡粉、梅妍、柳翠等十四青楼以容纳官ji,便一举奠定了今ri富甲天下、风流无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盛世风流 待挂在夫子庙檐角上的夕阳,被夜sè一缕一缕地收尽;秦淮河一曲碧波,也渐次朦胧起来。金陵城却没有从喧嚣中安静下来的意思,千万盏夜灯不约而同点起,照亮了夜空,也为出门寻欢作乐的京城百姓照亮了去路……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寻常市民,在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后,都会在此时走出家门,到夜市上,到秦淮河边寻欢作乐。贫苦的百姓虽然无法享受,但依然辛勤其间,可以赚到白天好几倍的钱。 所以王贤他们走在大街上,只见到处都是来往的行人,有那赶着马车叫卖各种南北货物的,也有推着小车卖吃卖喝的,路边店铺灯火通明,伙计们站在店门口吆喝。当然更多的,是或者悠然漫步、或者乘车骑马的市民,在尽享这盛世的繁华。 徜徉在夜sè中的金陵城,王贤感觉除了看不到奔驰的汽车,听不见机器的轰鸣,恍如回到几百年后的大都市。深深嗅一口繁华的气息,他感到四肢百骸都舒坦,仿佛回到了故乡,这种感觉,是人间天堂的杭州城,都无法给他的。 虽然来京城有一段时间了,但王贤一直没机会晚上出来玩,一是没心情,二是朱瞻基怕被人说嬉游,晚上从不出门,王贤也不好撇下他出来。这会儿子,朱瞻基不在身边,又搬掉了心头的大石,王贤终于有机会好好逛逛这金陵夜景。还没有到酒楼,便如饮了一杯畅怀的琼浆,舒心极了 待到了秦淮河畔的夫子庙夜市前,其繁华热闹更是到了车马拥挤、人不能驻足的程度。王贤他们费了好大劲儿,才挤过人cháo,来到帅辉提前包下的酒楼前。 两百多人就是二十多桌,这样的酒席自然要提前预定,而且非得提前几天才能订到。事实上,几天前王贤便让帅辉找家酒楼包一晚,可见他虽然口上没说,但心里还是对今ri的结果有所预料的。 “到了,就是这家”前面带路的帅辉突然出声,那一座三层高,雕梁画栋、檐角上悬着五sè灯球的气派建筑,上书三个大字红阁, 第二五七章 怡红阁 “怡红阁,好名字”看到那匾额上的大字,二黑阴阳怪气的赞一声:“杭州有个怡红院,金陵有个怡红阁,还真是登对呢。※中文网 WWW.zw.COM※” “何止是登对,本来就是一回事儿。”吴为看着门口那些戴绿帽子的龟公冷笑道。 王贤的目光望向帅辉,难以置信道:“你怎么会定在青楼呢?” “这个……”帅辉小声道:“酒楼的话,因为客人都有预定,人家不肯只做咱们的生意。就是这家,还是好说歹说才勉强同意的。” “哈哈哈……”王贤突然绽出笑脸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于得漂亮”说着勾上帅辉肩膀,露出神往的表情道:“终于,终于可以逛一次青楼了” 众人绝倒……王贤之前确实没进过青楼,因为老娘不许他小小年纪就寻花问柳,是以每次别人去逛,他只能回家睡觉。现在人在京城,天高老娘远,他终于要放开狗胆长长见识了 千古秦淮,脂粉光影,每个男人的绮梦啊,今日终于可以圆梦,真叫人泪流满面…… 不过进去之前,王贤没忘了闲云兄妹俩:“你们方便进去么?” “我又不是道士。”闲云少爷翻翻白眼,原来连他那颗闷骚的心,都驿动了。 “那你们带灵霄回去。”王贤看向横云等人。 “我们要保护少爷”横云一连坚决道:“刀山火海也要跟他一起闯” “好吧,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那你们大小姐怎么办?” “她已经进去了……”白云子指着里头,便见女扮男装的灵霄,已经被一群莺莺燕燕围上了。 “这,孙真人不会杀了我吧……”王贤这个汗啊。 “只进去见识一下无妨,也算一种历练了。”还是闲云想得开,也跟着妹妹进去了。 “你不说,就没人会说。”横云瞥一眼王贤,跟着进去。 “大人别操心了,人家哥哥在呢。”吴为含笑劝道。 “我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王贤深以为然,哈哈大笑道:“咱们进去奶奶的头一次进青楼,就带着二百多号兄弟,够老子吹一辈子的”这还没正是参军呢,他先变得比军爷还军爷了。 众人哄然大笑,簇拥着他进去大门。龟奴们尽管早知道今天被人包场了,但看到这么大阵势的集体逛窑子,还是都大张着嘴巴惊呆了。 “都愣着于什么,还不招待贵客”还是老鸨子先回过神来,呵斥群奴一声,转向客人时,却又换上一副亲热到家的笑脸:“哎呦,我的帅哥儿呀,奴奴盼星星、盼月亮,可把您给盼来了” 这老鸨虽然带了个老字,但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眉目妖媚、风韵入骨,正是帅辉最受不了的类型,听这一声帅哥儿,,他身子便酥了半边,刚要开口,那老鸨又转向王贤道:“这位就是王公子吧,果然是器宇轩昂、大富大贵之相今天能得公子驾临,我们这怡红阁可是蓬荜生辉啊” 王贤看看楼里的罗绮满堂、宫灯璀璨的样子,笑道:“这可不是蓬荜,是金壁” “公子可真会说话。”听他夸,老鸨欢喜的跟什么似的,忙招呼姑娘们赶紧把客人都安顿下,自己亲自服侍王贤入席。 这怡红阁虽然从外面看很轩敞,但毕竟主业不是酒肉生意,而是皮肉生意,客人都是房间里干活,因此楼上全都是房间,只有一楼大厅可供摆桌。尽管已经把全部不必要的陈设都移走,但摆上二十几桌,还是满满当当的。 见王贤眉头微蹙,老鸨忙小心赔笑道:“本来奴家说,一半贵宾在楼下,一半贵宾楼上进房间,可帅哥儿的意思是,分开就不热闹了,还是在一起吃酒才有意思。这不,费了好大心思,才摆下这二十多桌。” “挤挤倒也能坐下。”王贤让兄弟们赶紧入座,同时想起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可是兄弟们坐下后,再没空余座位了……”二黑会意的咳嗽一声,接道:“要是于吃酒的话,何必来你这儿?” 老鸨闻言笑得花枝乱颤道:“公子爷说的对,可姑娘们还是有地儿坐的。”说着招呼一声,那些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便娇笑着鱼贯入席,竟翩翩坐在周勇他们的大腿上。久经战阵的姑娘们倒是大大方方,周勇他们一个个却脸红地忸怩起来。 “公子这下不担心了吧?”老鸨掩口浪笑道:“不过姑娘们坐他们大腿上,可不能嫌累得慌啊。 金陵脂粉甲天下,这家怡红阁虽然不是太祖皇帝开的天香十二楼,但里面姑娘各个容貌上佳、娇柔可人,听了老鸨的调笑,全都娇笑起来,一时莺声燕语,乱花迷眼。 只是周勇这些人,也不知被周新如何操练的,虽然都面红耳赤,竟依然正襟危坐,目视王贤等待他的命令。这不是蔑视我们的魅力么?他们越是这样,姐儿们就越被激起好胜心,纷纷使出浑身解数,勾引这些憨实的小伙子。 “他们在等什么?”王贤见他们都在看自己,问一旁的周勇道。 “等大人的命令啊。”周勇颇为尴尬道。 “这还需要下令?”帅辉扑哧笑道。 “弟兄们都是农家子弟,被周臬台招到臬司衙门,便整日训练,规矩严得很,从没经历过这种阵仗。”周勇一脸理所当然道:“不知道该怎么做,也是正常。” “弟兄们都放松,今晚就是出来放浪形骸的”王贤只好端着酒杯起来,对众人道:“要是不懂该怎么办,就让身边的姐姐们教你,好了开始吧” “喏”众人一起应一声,吃了这杯酒,才活动活动身子,纷纷把目光转回坐在怀里的小妞,小声问道:“请姐姐赐教。”“姐姐你能不扭么?我那好难受。”“姐姐,你怎么这么香……” 大堂上的气氛终于热闹起来,老鸨又带着一帮容色更胜一筹的姑娘,到了王贤这桌前。贵宾自有贵宾的待遇,是可以点将的。按说应该王贤第一个点,但他却顾不上,因为灵霄的大小姐脾气犯了。 虽然灵霄一进来时兴致盎然,但被一帮女子围着吃豆腐,还拆穿了她的性别,心情自然晴转多云,待看到厅堂里乱来的场面,更是拉着小脸,在桌下伸手掐王贤,杏眼圆瞪道:“你不是好人,好人不会来这种地方” “饶命饶命,”王贤呲牙道:“早先就让你回去了” “我不是好奇么”灵霄嘟着小嘴道:“听帅辉他们把青楼说成极乐世界,我还以为多好玩呢 “这位姑娘,你是女孩子家的看不惯,不过对男人来说,青楼可不就是天堂么。”老鸨眼多毒,早看她是个雌儿了,估计是王贤的妹妹之类……京中公侯贵族家的小姐,胡闹学男人逛窑子的事儿,也不是没有过。她赶忙替金主解围道:“公子爷,咱们怡红楼的四大头牌,十大红姑娘,都在这儿了,看看哪个有福,能入得了您的法眼。” “呃,都好……”王贤刚想好好看看那些姑娘,却感觉到,灵霄手上加劲,痛得他呲牙裂嘴。又听她在耳边道:“我要告诉王大娘,看她怎么收拾你” “都好,但是……”双重威胁之下,王贤只好苦着脸道:“我不、不好这口,还是让他们来吧……”说这话时,他心痛不已。自己怎么会蠢到带着个女子逛青楼呢?还是说潜意识里把灵霄当成女汉子了? 于是他只能巴巴的看着别人点了姑娘,然后亲热的依偎调笑,心里尽是欲求不满的强烈幽怨道:“为什么你不管你哥,只管我?” 灵霄一脸理所当然道:“他是我哥,管我还差不多。” “我也是你哥。”王贤怒道。 “不不不,从你拜师那天起,你就是我徒弟了,我当然得管着你。”灵霄摇摇头,说出实话道:“要是你也跟他们一样,我岂不无聊死了。” “问题是,我现在无聊死了。”王贤满腹郁闷的指着大厅道:“你看,二百多人,都有姑娘陪着,就我一个人,陪着你。” “那不正好,我也是女的呀。”灵霄瞪大杏眼道:“而且咱们那么熟,难道你宁肯和生人说话,也不愿陪我?” “那,不是一回事儿啊。”王贤挫败道:“我天天在家、从早到晚跟你说话,出来了想换个人说点儿新鲜话,难道不行么?” “不行。”灵霄很于脆道,桌下的手却搭在王贤腰下软肉上。 “……好吧。”王贤只好低头吃菜。 看着两人的样子,老鸨小声问帅辉道:“你家公子有些惧内啊。” “第一,她不是他内人,第二,我们所有人都惧她,不单我家公子。”帅辉口里替王贤解释,目光却落在老鸨那浑圆雪白的半球上,咽口吐沫道:“我猜,姐姐肯定常吃雪蛤炖木瓜吧。” 老鸨见这小子对自己的痴迷模样,心里又好笑又得意,刚想调笑他几句,突然听身后砰地一声,杯盘碎裂飞溅,紧接着是女子的尖叫声。 第二五八章 打群架 王贤坐在正位上,视线一览无余,正好看到那圆形物体从天而降,落在当间一桌上当即粉碎,血红sè碎末伴着血红sè的液体四下飞溅,触目惊心 他不禁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妈的谁扔的西瓜”被砸中一桌的兵士蹦起来,抬头到处寻找。其余座的的兵士也训练有素的完成了丢掉怀里的姑娘,把守关键位置,控制大门,聚到王贤身边的一系列动作。 只是空间狭小,难免磕磕绊绊,不少姑娘被撞倒在地,桌椅更是遭了殃,杯盘稀里哗啦摔在地上,一片狼藉。 这该叫训练有素,还是叫反应过度?,王贤心里一闪念,便听周勇怒声道:“大人,袭击我们的在三楼” “早听到了……”王贤郁闷的翻个白眼,从三楼传来的狂笑声,简直秦淮河对岸都能听到。 抬起头,便见几个锦衣华服的男子,正看猴似的捧腹大笑。 “笑你妈个头啊”帅辉登时暴跳如雷,他虽然是同伙中战力最渣的一个,每次却是骂得最猛的 回答他的,是又一个从天而降的西瓜,帅辉虽然堪堪避过,但还是被碎屑溅了一身。 “他妈的,哪来的疯狗?”王贤也怒了,这是被人骑到脖子上拉屎啊,要是还忍气吞声,ri后谁还瞧得起。重重拍案道:“周勇,带人给我擒下来” “喏”周勇等人本来兴致勃勃,却突然被搅了局,都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听到命令正中下怀,带着一帮手下就要往楼上去。 那厢间,怡红阁的老鸨赶紧死命拦住,杀猪似的叫道:“有话好好说,打架伤和气”又转而对王贤道:“公子爷,好汉不吃眼前亏,上面的人惹不起啊” 王贤却眼都不眨,周勇等人见状,将老鸨一把推开,径直上楼拿人。 老鸨趔趄着到了王贤身前,却被灵霄挡在身前,只要她有伤害小贤子的意图,灵霄姑娘的金锁链,定会先打她个鼻子开花。 “公子爷,听奴家一言,快住手吧。”听着上头已经响起喝骂声和碎裂声,老鸨隔着灵霄,面sè惨白道:“您知道怡红阁的东家是谁么?” “不是你么?”王贤眯眼看着二楼和三楼的楼梯间,周勇他们和对方的护卫打成一团,似乎占不到什么便宜。 “公子爷真瞧得起奴家,我只是个老鸨子而已,要是没有后台老板,在京城开这么大ji院,还不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老鸨子道。 “你们家什么后台?” “这是李大先生的产业”老鸨子搬出一个人来。 “哪个李大先生?”可惜是对牛弹琴,王贤在京城认识的人,手指头就能数过来。 “就是西宁侯府的大管家”老鸨子一脸刂道害怕了吧?,的表情。 “扑哧……”帅辉气极反笑道:“原来是个下人啊。” 旁人却脸sè一沉,估计管家也是幌子,这家青楼真正的后台应该是西宁侯府。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侯爵的俸禄并不太高,就算西宁侯正得宠,赏赐多些,但要维持一家几百上千口,还要讲究排场、追求享受,靠朝廷给的是玩玩不够的。所以各家都有额外的田庄、生意来补贴开销。 虽然京师百姓调侃说,京城是‘侯爵满地走,伯爵不如狗,,但对王贤他们这些小人物来说,一位侯爷是万万惹不起的。况且,西宁侯也不是一般的侯爷,乃是当朝公主之子,当今皇上的外孙,可不是那些过气的国公可比。 “既然贵店这么大后台,他们怎么就敢闹事?”王贤冷冷一指楼上那几个公子哥道:“你莫非想拉偏架不成?” “还没找你算账呢”帅辉也恼羞成怒道:“我们可是说好了包场,怎么楼上还有客人”今天的酒宴是他一手安排,弄成这样子自然脸上挂不住。 “几位有所不知,楼上那几个,是京城出了名的呆霸王,天王老子都敢惹。奴家要是敢拦着,他们非把这怡红阁给拆了不成。”老鸨这才抱歉道:“当时考虑到公子爷的人只在大厅就坐,楼上还空着,奴家就把他们安排到顶层去了……”说着求告道:“千错万错都是敝阁的错,改ri必给公子一个说法,只是今天,公子还是忍一下,赶紧走吧,把应天府的官差招来,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本来王贤就很生气,听老鸨这样说,脸更是黑得厉害。冷冷瞥她一眼,二黑便会意道:“既然这么大后台,官府肯定装没看见的,你少拿别人当傻子。” “黑爷这话说的,京城可是天子脚下,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老鸨一语双关道:“公子爷,京城不比外地,忍一时海阔天空,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说得好,可惜晚了。”王贤的目光始终没离开楼上,见周勇他们竟有败迹,惊讶之余,命其余人从另一面上去增援。比打架更糟糕的是打架打输了,横竖已经打开了,自然要赢下这一场 本来王贤这边人就比对方多得多,方才周勇他们有些轻敌了,没想到点子这么扎手,但当横云子带着人从另一面上去后,两面包抄起来,对方就不敌了。闲云在楼下看得真切,低声道:“这几个公子哥,倒也不是酒囊饭袋,拳脚扎实的很,他们手下也个个都是高手,怪不得周勇他们会吃亏。”说着面露自得之sè,因为对方虽然能打,但在武当高手面前,显然不够看…… 一时间,怡红阁上喊声与惨叫起飞,不时还有花盆、板凳落下,战况十分激烈。盏茶功夫,动静渐小,横云他们便擒下了对方,周勇先一步下来,小声禀报道:“大人,属下之前见过这些人。” “在哪儿?” “幼军军营里。”周勇道:“那领头的两个小子,在军营里也是耀武扬威,所以属下才有印象,好像姓薛,也是个什么侯的儿子。” “这位哥儿说得没错,”眼看着闹事儿的被擒住,老鸨心里焦急,忙替那些人亮明招牌道:“领头的两位正是阳武侯爷的二位公子,他们身边的几位,也都是侯爷伯爷家的公子,总之是万万动不得的。” 大明朝的侯爷王贤不认识几个,但那阳武侯却是早就如雷贯耳了。但他知道此人,也是因为纪纲,当初阳武侯和纪纲为个女人争风吃醋,结果纪纲在皇宫中,用铁瓜给阳武侯开了瓢,差点要了他的命,据说到现在不敢洗头,唯恐脑袋进水。此事传为笑谈,天下皆知。 虽然老鸨苦劝,但人已经拿下来了,就没有再礼送出去的道理。王贤端坐在正位上,看着手下将几个鼻青脸肿、衣衫撕破的年轻男子推到自己面前。 几人虽然吃了苦头,但依然神情桀骜,没有一点服气的样子。但其实心里早就惊涛骇浪翻了天……几年来他们在京城横行霸道,从没吃过这么大亏。而且这次还是有备而来,特意调集府上高手,就是想给对方个下马威。谁知道竟被人家像抓小鸡一样,全都擒住了。实在没想到,这群杭州来的乡巴佬,还真扎手呢 只是输人不输阵,想让他们服软,是万万不可能的。 王贤与他们对视片刻,用淡淡的语气道:“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哼,你们在下头闹翻了天,吵得我们兄弟浑身难受,”一个脸庞比朱瞻基还黑,黑得发亮的小子冷笑道:“丢你几个西瓜算轻的。” “没人告诉你们,怡红阁今晚我们包了么?”王贤冷声道。 “赛银花招呼了我们,我们就是客人,你们就不能吵到我们。”一个比黑小子年长些,十分敦实的小子道:“小子,你们今天以多欺少,不算英雄。划出个道来,明天咱们各自带人再大战一场,分个胜负。”方才他们凭三十多个手下,以多敌少不落下风,只是突然被人从背后袭击,还有大高手助拳,他们才吃了亏,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哈哈哈……”王贤放声大笑道:“你当是小孩过家家呢,还这次不算”引得一片哄堂大笑,下一刻他却yin下脸道:“换成老子砸了你们的宴席,伤了你们的兄弟,败了你们的兴致你会不会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会”那黑脸的小子大声道:“老子肯定揍得他妈妈都认不出来,然后丢到大街上去 “老二住口”他兄弟深感丢脸,狠狠瞪他一眼,有这么给自己挖坑的么? “好主意,就这么办了”王贤却已经鼓掌开了,大笑着下令道:“愣着于什么” 周勇一群人被搅了好事,又丢了面子,各个憋着两肚子邪火无处发泄,只是以前跟着周新规矩惯了,所以听了王贤的命令才会愣怔。但这世上学好困难、学坏容易着呢,现在大人有令,正好借着酒劲儿放肆一把,何乐不为? 于是一拥而上,摁到就打,把两位公子并他们带来的三十多人,全都揍得妈妈都不认识,然后统统丢到大街上………… 第二五九章 军师 果然不出所料,自始至终,应天府的官差并未出现。◎中文网 WWw.zw.COM◎事实上,京城有京城的规矩,在这种背景深厚的店里发生点什么,只要不出人命没人告官,官府是不会管的。 不过经此一闹,众人也没了兴致,周勇带着子弟兵回军营,王贤他们则回了太子府。 “这么早就回来了?”朱瞻基因为要维护形象,不能跟他们出去寻欢作乐,憋在府里一直闷闷不乐。见王贤提前回来,一下就高兴起来:“出啥意外了?” “正如你所愿,”王贤白他一眼道:“被两个姓薛的小子带人给搅了。” “你是说薛勋、薛桓?”朱瞻基一下就猜着了。 “呃……听说是阳武侯的儿子。”王贤点点头。 “就是他俩,”朱瞻基苦笑道:“这下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他的幼军虽然以平民子弟为主,但也有功勋武将的子弟,而且都是头头脑脑。 “恐怕这大水是故意的,”王贤冷笑道:“他们分明是想砸场的,只是没想到,我这边坐席的清一水是精锐,还有高手助阵,才吃了这个哑巴亏。” “没道理啊?”朱瞻基皱眉道:“又不是让你顶替他们的差事。” “还没请问……”听他提到这茬,王贤问道:“你到底想让我于啥?” “你的心终于回到我身上了?”朱瞻基哂笑道。 “回来了,以后一心一意为殿下效犬马劳。”王贤讪讪道。 “这还差不多。”朱瞻基高兴笑道。客观而论,他具备成为优秀领导者的一切条件。王贤刚到京城时,朱瞻基虽然很需要帮手,却能体谅他的状况,不仅不提任何要求,还积极帮他解决问题。 在这个过程中,王贤对他的感情不断深厚,现在问题解决,自然会全力以赴为他服务,效果要比三心二意上好太多。为什么有的领导者,到最后众叛亲离,另一些领导者却可以获得所有人的竭诚效劳,很大程度上,区别就在于这一点上。 这种高明的驭下之道,许多人到老都不明白。但朱瞻基在十六七岁年纪,就已经稔熟于胸了,他微微一笑道:“今儿晚了,明日一早你跟我去军营就知道了。” “好吧。”王贤只好等明天再揭开谜底。 结果当天晚上,他失眠了……说实在的,他起先以为那劳什子幼军,是皇上给爱孙的大玩具,自己就是来京城陪朱瞻基斗蛐蛐玩的……弄臣。但老道的周新点醒了他,要是以为幼军是小孩过家家,就大错特错了 要知道,在历代王朝的军队序列中,总有一支精锐亲军,是隶属于太子的,作为一国储君权威的背书。比如隋朝的太子三卫、唐朝的东宫左右卫、以及本朝的府军前卫。虽然因为靖难的原因,这支亲卫被废除,但这些年来,一直有为太子恢复亲卫的呼声。 但皇上迟迟没有答应,直到去年才下令为太孙组建幼军,供其操练阵仗、出入拱卫,这分明就是太子亲军的雏形,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赐予番号,成为大明的正式军队。再说远点,朝廷大概还是要对鞑子用兵的,按皇上的性子,八成又要亲征。以皇上对太孙的期许,很可能会带朱瞻基上战场。这样一假设,幼军的使命就呼之欲出了。 机会就在于,现在绝大多数人,把幼军当成小孩儿玩意儿,但太孙无疑是很高度重视此事的。如果他能积极的表现,自然会给太孙留下极好的印象。若是将来真有机会上战场,更可能获得超乎想象的回报。 那可是跟着太孙上战场啊,既风光又升得快,还绝对安全,实在没有更好的捷径了 翌日卯时,便有宫人叫王贤起身,到正厅与朱瞻基共进早餐后,两人便乘车赶往位于城北的幼军军营。大明的京城,仍留有浓浓的太祖烙印,城北是守军的防区,大量的禁军驻扎于此。因此城北主要的建筑便是军营,随着时间变迁,许多军队撤销、移驻,不时有营盘空出来。去岁永乐皇帝下旨,为太孙组建幼军,负责招兵的兵部,便为太孙选定了位于城北金川门内的一处军营。 往金川门的马车上,朱瞻基才对王贤交了底,“这支幼军去年开始组建,今年年初人员才陆续抵京,然后由兵部教了俩月的规矩,其实不久前才交到我手里。本以为会给我配个老将军掌舵,谁知皇爷说,那样我就成傀儡了,要让我亲自操练军队,所以没有老将,只准从二十岁以下、尚未袭职的将门子弟中挑选帮手。” “这是在给你机会培养班底呢,是好事儿。”王贤道。 “我知道。可是你也知道,勋贵将门都是和我那二叔穿一条裤子的。”朱瞻基郁闷道:“他打了声招呼,那些和他相好的公侯伯爷,便不许子弟加入幼军。” “不是也有不少勋贵子弟么?” “基本都是靠边站的太祖朝勋贵,他们想咸鱼翻生,让子弟跟我混。”朱瞻基道:“像阳武侯这样的当权大佬,是因为和纪纲有大仇,继而连带我二叔一起恨上了的,才会故意跟他唱反调,让子弟来跟我混。没有第二例。” “这很重要么?”王贤意识到,对方是在委婉告诉自己,要跟薛家那俩宝贝搞好关系。他不明白,朱瞻基为何如此看重那俩纨绔:“我的意思是,没有勋贵子弟,和有勋贵子弟有何区别?旧勋贵和新勋贵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着呢,”朱瞻基苦笑道:“要知道,我大明朝军民之间,泾渭分明已经几十年了,训练打仗那是军户的事儿,民户就是耕田种桑,这次幼军却破天荒的,尽从民户中招人,所以一点习武的底子都没有。” “白板不好么?想练成啥样是啥样。”王贤道。 “说得好”朱瞻基露出赞赏的目光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说着苦着脸道:“可是没有军官你怎么练?必须要有大量的老于行伍的中下层军官,才能把那一万多老百姓变成兵,然后才谈得上操练。” “不是让勋贵子弟来当中下层军官吧?”王贤心说,我怎么听着这么不靠谱呢。 “当然不是,勋贵武将们虽然各个都是带兵的好手,但他们的儿孙……实在是不提也罢。”朱瞻基叹口气道:“我看重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父辈的人脉。你这么聪明,就不用明说了吧。” “懂了。”王贤点点头,朱瞻基给勋贵子弟一个中高级军官的位子,为了不让儿孙丢脸,勋贵们定会选一批靠谱的部下,给子弟当手下。这样虽然会让军中派系林立,却是让从零开始的幼军,快速成型的好办法。而且朱瞻基是太孙,非但不怕派系,反而乐于看到派系的出现。 但是,只有靖难功臣手下才有部队,那些开国的勋贵,早就靠边站多少年了,手下根本无人可用,在朱瞻基的眼里,也就没什么价值了。 而阳武侯薛禄乃左军都督府右都督,排名前五的军界大佬,而且两年前上疏请求训练武臣子弟,之后为此下了极大的力气,可想而知,朱瞻基多希望能得到此人的帮助了。 “好吧,我去跟那俩小子赔不是。”王贤还是很识大体的,当然,这跟他脸皮够厚有关。 “不不,你误会了。”朱瞻基却大摇其头道:“我是请你原谅他俩,而不是去跟他俩道歉。” “呃……”王贤有些糊涂了:“人家可是天之骄子,跟我个小秀才道歉?” “进了我的军营,就按照营中职务论大小了。”朱瞻基却摇头道。 “你到底让我于啥?” “我准备,拜你为军师”朱瞻基终于不卖关子了。 “噗,军师……”王贤失笑道:“你以为是唱戏呢?” “怎么会是唱戏呢?”朱瞻基却一本正经道:“《三国志》中有军师祭酒、军师中郎将,当初荀攸、郭嘉、孔明、庞统等人,都担任过此职。” “但我大明,可没有军师一职。” “我大明也没有过幼军。”朱瞻基翻翻白眼道:“我的军队我做主,我说有军师就有军师。” “好吧……”王贤只好应下道:“那我具体于啥?” “我查了古书,授你节量诸宜,并监军之权也。”朱瞻基沉声道。 王贤登时张大嘴,所谓‘节量诸宜,,就是军中大事小情,他都可以酌!情处理,再加上监军之权,他在幼军中的地位,便仅次于太孙了,这、这也太胡闹了吧……虽说幼军不是正规军,但也有一万三千多人,里头各种侯爷、伯爷的儿子一大把,将来袭了军职,至少也是千户、指挥使之类。自己一个无品无级,进京后都不好意思提这层身份,总是以秀才头衔遮羞的杂职官,凭什么凌驾于他们之上 “多谢高看,可我不够格啊,你硬扶我上去,大家会不服的。”虽说大丈夫当仁不让,但也得知道自己吃几碗于饭,与其到时候混不下去,被灰溜溜赶走,还不如一上来就拒绝呢。 “这你大可不必担心。”朱瞻基却一副‘我早有定计,的神情,眨眨眼道:“姚少师的弟子,在我军中当个军师,谁敢不服?” 第二六零章 冤家聚首 王贤终于明白,当初朱瞻基为何要把自己往姚广孝身上扯,原来是为了抬举自己啊当年姚广孝是皇上的军师,现在他的弟子成了皇太孙的军师,当然再合适不过了。(中文网w wW.zw.c oM) 问题是他不是姚广孝的徒弟啊为了救周新,在徐妙锦那里冒充一下也就罢了,毕竟事有从权。但现在周新已经获救了,危机解除了,自己再打着人家的幌子招摇撞骗,姚广孝会怎么想? 安全的作法是,不承认不否认,这样可以唬住锦衣卫,又不会引起老和尚的不快。绝不是朱瞻基这样,恨不得满世界都知道。 “这不合适吧?”王贤皱眉道。 “我已经提前宣布了。”朱瞻基呲牙笑道:“你总不能让我说话不算数吧?” “……”王贤这个汗,原来木已成舟,自己说啥都白搭了,叹一口气道:“老和尚拆穿了怎么办 “这话是从我口中说出的,”朱瞻基摇头道:“老和尚会给面子的。” “那倒是。”王贤点点头,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太孙,乃至太子,一直想获得姚广孝的支持,但是老和尚严守中立,从不给人幻想。这次朱瞻基看似儿戏的一手,意义却是重大的——它可以⊥外人感觉,老和尚是支持太子的。 而且姚广孝还真不好否认,因为他是要保持中立,而不是和太子对立断然否认,显然是个不太友善的信号。哪怕是无欲无求的和尚,也不愿轻易得罪两代储君的,太子家真是打得好算盘 想明白这一点,王贤便知道自己拒绝不得了,哪怕得罪姚广孝,也得替朱瞻基顶这个缸了唉,姚和尚那里日后再说,先顾眼前吧…… “幼军事关重大,儿戏不得”不过他还是得提醒一句。 “说得好,就冲这句,我的军师非你莫属”朱瞻基一拍大腿道。 “我说什么了?”王贤不禁苦笑道,莫非这就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说着话,马车进了军营,朱瞻基介绍道:“这会儿应该在操练,我们先去校场看看,等结束后把你介绍给他们……” “殿下,校场到了。”话音未落,马车便停了,外头侍卫禀报一声。 “呃,为何如此安静?”朱瞻基奇怪道。 王贤拉开车门道:“因为……殿下可能记错了训练时间。”他的角色转换十分自如,只要在公开场合,从来不会逾矩。 “不可能,每天都是这个时候训”朱瞻基大感丢脸道:“去,把薛勋给我找来” 不一会儿,侍卫领了个值日官过来,向太孙殿下行礼道:“薛指挥受伤了。” “那薛桓呢?” “薛副指挥也受伤了。”值日官道。 “所以今天的操练就取消了?”朱瞻基黑着脸道。 但他本来脸色就黑,那值日官根本看不出来,自顾自道:“是的,薛指挥说暂停一段时间。” “那其余的人呢?就不反对么?”朱瞻基怒道。 “……”值日官张张嘴,没敢说他们也都受伤了。心说他们都巴不得呢,哪还会反对? “混账”朱瞻基终于动怒道:“这是要撂挑子么?让两个混蛋赶紧滚来见我” “是。”值日官其实是薛家的家将,见公子爷惹恼了太孙殿下,赶紧跑去报信。 “击鼓升堂”朱瞻基脸色难看极了,恨恨丢下一句,往正堂去了。 鼓声敲响,在军营里回荡。站在空荡荡的大堂中,朱瞻基闷声道:“往日不是这样的,想不到才几天没来,就懈怠成这样了。” 王贤点点头没说话,他明白昨晚那一出,到底是咋回事儿了。显然薛家兄弟听了朱瞻基的任命,对自己这个即将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军师,很不感冒,才会提前埋伏在怡红阁里,想给自己点厉害瞧瞧,让自己在他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只是没想到,却踢到了铁板。两人便又耍赖撂挑子,似乎是有他没我的节奏。这种纨绔子弟,真他妈应该去见鬼。可见鬼的是,朱瞻基还得仰仗他们的爹,真他妈见鬼 等了顿饭工夫,那些在幼军中充任军官的家伙,才陆续赶来。而且有人忘了戴帽子,有人忘了扎腰带,甚至有人穿着便鞋就来了,见朱瞻基一脸要吃人的样子,众人讪讪行礼,纷纷解释道:“本以为今日不用操练,咱们就睡回笼觉去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不用操练的,”朱瞻基黑着脸道:“昨天晚上?” “今天早晨……”众人缩缩脖子。 “那怎么一个个困成这样?”朱瞻基冷冷扫过众人,只见有人鼻青脸肿、有人眼圈乌黑、有人浑身酒气,有人的衣裳上,甚至有呕吐的痕迹,分明是宿醉的样子:“难道不知道营中不许饮酒?” “不是在军营里喝的……”众人小声道。 “私自出营,更是重罪”朱瞻基怒火熊熊道:“说,是谁带的头?” “二位指挥使。”众人声音更小了。 “呃……”朱瞻基突然意识到一点,问一声道:“怡红阁?” “是。”众贵胄子弟纷纷点头,偷偷用愤恨的目光盯着王贤。他们一来就看到这小子了,以为是他向太孙告状,前来兴师问罪的。 朱瞻基还有什么不明白?显然,昨晚薛家兄弟带着这帮家伙去怡红阁挑衅,结果被王贤胖揍,然后兄弟俩一气之下撂了挑子,这帮人吃了亏,自然也跟着罢训丨了。本来他打算,好好教训丨下这帮家伙,但现在王贤也牵扯其间,他却下不了手了。皇爷曾教导他,军中军法虽重,但服众才是最重要的,除非他连王贤一起打,否则如何让这帮人心服? “真见鬼”朱瞻基郁闷的嘟囔一声,本来他打算安排一场漂亮的上任仪式,现在却成了这副鬼样子。他郁闷的看一眼王贤,却见对方好整以暇,脸上没有一点尴尬的表情。 我这养气的功夫还不到家啊……看了王贤的表现,朱瞻基暗暗反省道。却不知道对方是二世为人,自己却才十六岁,修炼养气功夫是不是还早? 这时候薛勋薛桓终于到了,两人脸上贴着膏药,一个打着夹板,另一个拄着拐,样子要多凄惨有多凄惨。见了朱瞻基,两人装模作样上前道:“殿下恕罪,末将有伤在身,不能全礼……”话没说完,薛桓就看见王贤站在殿下身边,不禁大叫道:“你还敢来” 王贤冷笑着不说话。 “殿下为我们做主,”薛勋朝朱瞻基抱起拳来,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夹板,忙松开手道:“我们就是被他的人打伤的” “还好意思说”朱瞻基冷哼一声道:“昨天谁让你们出营饮酒的?” “弟兄们训练多日,枯燥的很,”薛桓小声道:“我和我哥才招呼大伙儿出去吃酒消遣一下。” “京城那么多酒楼青楼,为什么偏偏去怡红阁?”朱瞻基黑着脸道。 “巧了……”薛家兄弟小声道。 现在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朱瞻基又哼一声,瞪两人一眼道:“滚回去站好,待会儿再跟你们算账” 两人唱声喏,归列站好。朱瞻基咳嗽一声,看着这群残兵败将,勉强打起精神道:“介绍一下,这位是孤任命的幼军军师,日后节量军中诸宜,并有监军之权也。”顿一下道:“换句话说,日后孤不在营中时,你们都听他的。孤在的时候……你们依然要听他的。” 此言一出,大堂中却一片安静,众人都低着头数蚂蚁,也没人肯看王贤一眼。 “听明白了么?”朱瞻基不悦道。 “明白了……”众人有气无力的答道。 “都没吃饭么?”朱瞻基冷哼道。 “是……”众人纷纷点头,确实是没吃饭。 虽然是太孙殿下,又绝顶聪明,在十六岁的年纪,还是无法让这群混不吝的勋贵子弟产生太多畏惧。 “哼…”朱瞻基气炸了肺,刚要发作,突然想起,这是个考验王贤的好机会,便转过脸,冷冷对他道:“军师,你说这帮人该如何处置?” “回殿下。”王贤拱手道:“那要看军规如何了。” “本军虽然不是正规军,但军规是一样的。”朱瞻基沉声道。 “……”王贤回想一下,前些天突击看的大明军规,缓缓道:“按律,平时出营招妓,杖责四十,打架斗殴,杖责四十,应打军棍八十” 狠,薛家兄弟对视一眼,暗叫道,这家伙昨天还没打够,今天还想再打杀威棒岂能再让他打,薛桓叫道:“且慢,昨天你也招妓,也打架斗殴,这么说,是不是也该杖责八十” “就是”众人忙附和道:“你要是肯吃军棍,我等自然没话可说,否则,别拿这套公报私仇 “第一,昨天我还没来军营报道,所以没有出营招妓一说。”王贤冷声道:“第二,昨天是你们挑衅在先,我不过是教训丨你们这群废物罢了。第三,不就是八十军棍么,废话这么多,你们是不是男人?” 第二六一章 打板子 “你敢辱骂我们?”薛勋等人登时鼓噪起来:“殿下,他公报私仇,我们不服” 朱瞻基皱着眉,欲言又止,还是把舞台留给了王贤。(百度搜中文网W wW.zw.C oM) “是男人就该敢作敢当,不就是八十军棍么?”王贤睥睨着一众纨绔武将道:“虽然本来不必如此,但为了彰明军法如山,我这个军师便同你们一起领受,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男人” 大堂内登时一静,因为方才有言在先,薛勋等人气焰为之一滞,朱瞻基这才轻声道:“你不必和他们一同领罚。” “不过是让这群废物,知道什么是汉子罢了。”王贤却拒绝了朱瞻基的好意。 “那,好吧。”朱瞻基深深看他一眼道:“就听军师的。” “昨天不在怡红阁的,可以暂且站到一边。”王贤面色冰冷的转回头道。 便有一半人站了过去,其实剩下一半人中,也有不少昨天没去的,只是为了表示一个鼻孔出气,依然站在薛家兄弟身边。 “来人”王贤喝一声。 “喏”两列行刑手便手持碗口粗的硬木杖应声上堂。 “二位指挥使陪我一起受刑可好?”王贤缓缓解下腰带,除掉身上的锦袍,露出线条分明的结实肌肉,这是他两年来注意饮食、坚持健身的结果,与当初麻杆似的病鬼,不可同日而语。 “你来真的?”薛桓看看王贤,又看看那硬木杖,缩缩脖子。 “军营无戏言,你爹怎么教的你?”王贤瞥他一眼。 “你够狠”薛勋闷声道:“我们自然奉陪,不过眼下我俩有伤在身,只能权且记下,待伤好后再补上……”王公子弟从来色厉内荏,两人打起了退堂鼓。 “不要紧。”王贤却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道:“正好一并养伤”说着重重拍案道:“还愣着于什么,按倒” 行刑手便倏地挥出军棍,打在两人的后膝窝上,两人一个趔趄向前扑倒,赶忙用双手撑地,各自背上却重重吃了一棍,如两团会说话的泥巴,惨叫着被狠狠拍在地上。 紧接着八只脚分别踩在薛家兄弟的两只手背和两个后脚踝上,两人便呈大字形被紧紧地踩住了 轻蔑的哼一声,王贤也俯身趴在地上,闭眼咬牙道:“行刑……” “等等等等……”薛家兄弟才吃了一棍,就感觉骨头要断了,心说八十棍打下来,屁股还不成肉酱了?忙朝朱瞻基大叫道:“殿下救命啊” “你们太让孤失望了”朱瞻基却黑着脸道:“军师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还愣着干什么?打”他自然知道不想让幼军成为笑话,首要任务就是严肃军纪。现在王贤主动牺牲,岂能辜负他的一片苦心? 伴着殿下一声令下,军棍便纷纷重重落下,打在三人的屁股上,发出扑扑的入肉声,分外沉闷,却令人毛骨悚然…… 薛家兄弟登时惨叫起来,被扔进热锅的虾子一般,剧烈的挣扎着,却被行刑手死死踏住,抡着棍子一下下朝他们的屁股招呼,没几下就开了花…… 大堂外,一众薛家家将心急如焚,想要冲进去搭救二位少爷,但是太孙殿下面沉如铁的立在那,况且人家王贤军师也在挨打…… 王贤的屁股上,也早就皮开肉绽,然而他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比起狂呼乱叫的薛家兄弟,更像是将门之后一个文弱……好吧,不算文弱的秀才尚且能坚持,两位少爷可是阳武侯爷的公子,要是坚持不下来,可要把侯爷的脸丢尽了……因为侯爷的脸面,本就所剩不多了。 思来想去,他们只能一面数着数,一面让人回去禀告侯爷,一面准备担架伤药…… 其实打到三十几下,薛家兄弟就没什么声息了,朱瞻基怕再打下去,有个三长两短就不好交代,等到打满四十杖,便忙叫停道:“好了,今天是军师上任的好日子,先打一半,剩下的权且记下”心中暗骂道,这是什么狗屁理由啊 太孙一叫停,两边的人忙抢上前,将都已经没动静的三人抬出去施救……吴为和二黑用门板把王贤抬到一间耳房,白云老道手脚麻利的把他的裤子剪开,庆幸道:“还好穿的是绸裤。”待查看伤处时,这位武当山的外伤高手不禁轻咦了一声。 更让他惊奇的还在后头,王贤竟然睁开眼,对目不转瞬的灵霄道:“一边玩去,姑娘家家的,盯着男人腚算什么样子?” “都开了染坊了,还有啥好看的?”灵霄撇撇嘴,旋即好奇道:“不过你咋看着没啥大事儿呢? “嘿嘿,大姐头忘了我们是于啥的了?”帅辉得意笑道:“咱们可是公门出身,打板子的行家 “原来如此”朱瞻基走了进来,卫士自然不会阻拦。他笑骂道:“害我白担心一场,还掉了几滴泪。” “不是有意欺瞒殿下,”王贤讪讪道:“只是怕耽误了殿下的大事,才不得不耍了些手段。” “这里头还有什么花头?”朱瞻基这种天潢贵胄,自然不懂下九流的勾当了:“你屁股也开花了,这总做不了假吧?”说着伸手戳了戳他的伤口,是真的不假。 “是真的,”王贤嘶嘶倒吸冷气道:“但只是一层皮外伤,别说筋骨,连肉都没伤着……” “大人,其实伤着肉了……”白云子小声提醒道。 “呃,我说怎么这么疼呢”王贤错愕一下,郁闷道:“没办法,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是啊。”帅辉附和道:“周勇他们还是练得少了,活儿糙了点。这要是我富阳县的张班头来打,一样的效果,大人现在就能下地。”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还有专门练这个的?”朱瞻基好奇道。 “当然,打有衙门起,就有靠这杖头钱吃饭的。”帅辉笑道:“哪行哪业没有猫腻?不足为奇。 “他们是怎么练的?”朱瞻基很感兴趣道。 “练习时,是用衣裳包住一摞纸张,要练到打完之后,衣服破破烂烂,里头的纸张却完好无损,这种法子叫外重内轻,打人的时候看起来皮开肉绽,实际上却伤皮不伤骨,造不成什么伤害。”帅辉如数家珍道:“同时还练一种相反的,叫外轻内重,衣服里不包纸,而是包厚石板,要练到打完之后衣服完好无损,里面的石板却要打成碎石,这样打人的话,自然非死即残。” “那……”朱瞻基咽口吐沫道:“薛家兄弟是哪一种?” “哪种都不是,就是正常打。”王贤给他吃定心丸道:“他们是武将之后,自幼打熬筋骨,几十棍子打不残他们。” “那就好,那就好……”朱瞻基放下心,见老道士已经为王贤屁股上药包扎完毕,便轻轻咳嗽一 “你们都出去,我和殿下有话说。”王贤会意的吩咐一声,众人便齐齐告退。 朱瞻基在床边坐下,侧耳听听前头,有惨叫声隐隐传来,轻叹道:“每人四十,一个不落。” “理当如此。”王贤淡淡道:“我同他们一起受罚,他们不会对殿下产生怨气。” “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在乎他们怎么想了。”朱瞻基神情郁郁道:“靠这些人,练不好幼军的。 “不错,”王贤也叹气道:“想不到大明的勋贵子弟,堕落的如此厉害。”大明的军力如今正在鼎盛,大军南征北战,所向披靡,军队的战斗力肯定没问题。但转念一想,似乎土木堡之变也就在三十年后,军队堕落的如此之快,恐怕原因就在这里。 “是啊,也许骑射武艺还都不错,但是满身的骄横散漫,视军纪如儿戏,我怎么放心把军队交给他们?”朱瞻基面色凝重道:“其实第一个察觉到此等隐忧的,正是薛家兄弟的父亲阳武侯,他曾专门上书皇爷,要求训练武臣子弟,估计就是看到自己儿子的操行,才会生出这份担心。” “皇上的态度呢?” “皇爷自然早就警觉,几年前就针对这些情况,采取过严厉措施,包括武官袭职要先参加比试,一试不中戍开平;再试不中戍交趾;三试不中,戍烟瘴之地以警励之。” “这下够狠的,应该起作用了吧?”王贤问道。 “圣谕一下怨声载道,第一年应试的,几乎全军覆没。”朱瞻基苦笑道:“他们老子便去皇爷那里哭诉,皇爷最是念旧,都是跟他出生入死打天下的,也不忍因为一次不中,就把他们的子孙发配,于是允许他们考三年,三次不中再发配……” “有发配的么?” “今年秋天才是第三年。”朱瞻基叹气道:“所以暂时还没一个。” 王贤无语了,连雷厉风行的永乐大帝,都搞不定的事情,自己肯定更搞不定。 “我觉着皇爷给我组建幼军,”朱瞻基突然幽幽道:“说不定是想看看,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殿下的意思是,”王贤脑海中一闪念,沉声道:“皇上想看看,募兵会不会比世兵能好些?” 第二六二章 金尚书 “这种事,皇爷怎么会明说?”朱瞻基摇头道:“不过我也不是瞎猜的,因为我二叔,也是这么对那些将门说的。(百度搜中文网W wW.zw.C oM)”顿一下又道:“但另一方面,皇爷也希望看到那些勋贵子弟成器,毕竟武将世袭是大明祖制,皇爷也不愿破坏它。” “嗯。”王贤点点头,他算是明白朱瞻基的幼军,为何会这样违和了,原来是想两全其美,结果弄了个四不像出来。 “无论如何,必须要把幼军尽快练好。”朱瞻基看看王贤的屁股,有件事本想日后再说,但实在是忍不住,只好苦着脸道:“今年秋天皇上会在方山举行大演武,我们幼军就要第一次亮相了。” “啊?”王贤惊得张大嘴道:“只有不到三个月时间了?” “准确说,是只有两个月零六天了。”朱瞻基郁郁道:“我二叔那帮人,都等着看我的笑话呢。 “那你原先打算怎么办?” “我原先的计划是,全权委托给薛家兄弟。”朱瞻基耸耸肩道:“他们没招了,就会向他们老爹求助。阳武侯是堂堂右都督,演武这种事,还不手到擒来。” “这不挺好么?”王贤撑着爬起来。 “于啥去?” “跟薛家兄弟道歉,任打任骂,只要他们别撂挑子。”王贤有气无力道。 “别开玩笑了。”朱瞻基苦笑道:“我原先就很矛盾,你不过是帮我下定了决心。” “什么意思?” “因为那样一来,幼军就成了薛家军。而且皇爷明察秋毫,我这点小心眼肯定瞒不过他。皇爷想看的,是我亲自练的兵,那样肯定会不高兴的。” “果然是个好孩子但问题是,”王贤看着朱瞻基道:“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实在不行,我只能自己上了。”朱瞻基挠挠头道:“我自幼熟读兵书,倒也知道些练兵之法。但我需要军官,这可是一万多新丁啊。真是的,我第一次带兵,完全可以先给个千把人练练手 “当今皇上是千古一帝,那是有大气魄的,一千人拿不出手。”王贤笑道。 “你还挺懂皇爷。”朱瞻基颇为认同道:“可是没有大量的合格军官,神仙都操练不来。” “那好,”王贤想一想道:“现在的问题就变成了,如何找到一群合适的中下层军官。” “可以这么说。”朱瞻基撇撇嘴道:“但几乎不可能的,五军都督府是我二叔的地盘,那些将门都听他的,是不会帮我的。阳武侯只是个例,而且他现在也不会帮我了……” “那不一定,说不定他还得感谢你呢。”王贤却摇头道:“还有兵部那位金尚书,他应该不是汉王殿下的人吧?” “金尚书啊,不能算是我二叔的人,但兵部处处和五军都督府打交道,他不会为我们得罪我二叔的。”朱瞻基道:“而且调兵遣将的权力,都在五军都督府,不在他手中。” “通常来讲,办法总比困难多,只是大多数时候,办法在别人心里罢了。”王贤却摇头道:“堂堂兵部尚书,我就不信他没办法,就算死马当活马医,也要去碰碰运气。”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去一趟。”朱瞻基倒是从善如流。 “你目标太大,还是我先去探探口风吧。”王贤面现苦笑道:“我去就会自然很多。” “自然?”朱瞻基看看王贤的屁股,想象着他一瘸一拐的模样,忍俊不禁道:“你这样适合去兵部衙门么?” “不去不行……”王贤小声道:“不信你等着看。” “你还神了呢。”朱瞻基不信道。但仅仅过了半个时辰他就信了,因为兵部那边派人来传王贤过去,说尚书大人要见他。 “你还神了呢”同样的五个字,不同的语气说出来,就是不同的语意。 “没什么,只是我刚进京的时候,金尚书警告我,他会时刻盯着我的……”王贤一脸淡定道。 “盯着你作甚?” “只要我犯错,就会把我踢出幼军去。”王贤苦笑道:“似乎不太给你面子。” “我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毛孩子,能有什么面子?但谅他也不敢不给姚师面子”朱瞻基冷笑起来道:“你不妨磨蹭一会儿再去。” “为啥?” “你是姚师学生这件事,我已经安排人不小心泄露出去了,以堂堂尚书的消息灵通,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朱瞻基道:“不过出于谨慎起见,你还是晚点过去吧。” “也好。”王贤点点头,苦笑道:“也不知老和尚什么时候知道。” “姚师整天忙着念佛,哪有功夫理会这点琐事儿……”朱瞻基不负责任的安慰道。 “但愿吧……”王贤郁闷的闭上眼。 兵部衙门,尚书签押房内。 还没入伏,京城的气候便很炎热,为了保密起见,签押房里没有窗户、密不透风,更是闷热不堪,摆着冰桶都无法解暑。 即使汗水浸湿衣背,金尚书依然衣冠整齐的端坐在大案后,一丝不苟的处理公文。今日早朝,皇上宣布接受了阿鲁台纳贡称臣,以他对这位大帝的了解,马哈木和瓦剌部,肯定会有大麻烦了——皇上八成又动了征伐的念头。 这也意味着他这个兵部尚书,也有大麻烦了。虽然朝廷有专管带兵打仗的五军都督府,但一应后勤保障、军队调拨这些繁重的任务,都压在他这个兵部尚书的头上。金尚书知道皇帝雷厉风行的性格,一旦下定决心,绝对不会拖太久,到时候现准备肯定来不及,必须未雨绸缪、提前下手。 与疑心病重的朱元璋不同,朱棣给他的大臣以深厚的信任,任命的六部尚书、公卿大臣,一用就是多年,并不担心他们会专权。如吏部尚书蹇义、户部尚书夏元吉、还有他这个兵部尚书,都是从永乐初年开始当,到现在都没换人。当然,这建立在永乐皇帝有识人之明的前提下,蹇义、夏元吉、金忠这些人,都当得起皇帝的信任。甚至可以说,是他们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才支撑起了永乐盛世的辉煌 简单一想朱棣十年内于出的那些伟业,就能体会到几位尚书的不易。后人甚至无法想象,摊上朱棣这么个古往今来第二能折腾的主,他们是怎么撑过来的。金忠的答案很简单,唯忠尔……下朝回来后,金尚书便命人搬来卷宗,开始做起了功课,越做脸色越凝重。因为他发现自己去岁年底,对户部夏尚书让步太多,导致兵部开支大幅削减,交趾那边又没有如期平定,结果就是军械、甲胄、装备、粮草……都只够维持日常运转的,但要应付大军出征却远远不够。 当初他之所以肯对夏尚书让步,是因为他知道大明的财政状况很糟糕,老百姓已经不堪重负了,再不能靠滥发宝钞来掠夺民财了。才顶着汉王和那般勋贵的责备,同意削减军费开支的。当然,这肯定是经过皇上同意的,只是当初谁也没料到,阿鲁台会突然投降。 现在机会突然降临,以皇上的性格,肯定会把五年内不再北伐的承诺抛到脑后,这简直是一定的。所以金忠知道,这个坑自己一定得填,一想到要去求夏元吉那只铁公鸡,他便一阵阵头痛。 金尚书正郁闷着呢,长随进来禀报说,两拨幼军将领,昨晚在怡红阁打起来了。 幼军是金忠奉皇命组建的,至少组建初期,出了事情他是要负责的,所以金忠命人盯紧了他们,有情况随时来报。听到这消息,金尚书头疼的更厉害了,幼军组建以来,打架就是家常便饭。原先还是和外人打,现在倒好,窝里斗开了…… “好啊,胆子越来越肥了。”金尚书冷哼一声道:“是不是又有薛家兄弟?”他决定这次非要严惩不贷。 “是,薛家兄弟一面,”长随小声道:“太孙殿下弄来京城的那个王贤,是另一面。”金忠命他们随时留意王贤的动向,所以长随特意强调道。 “好小子,果然把本座的警告当耳旁风了”金尚书阴下脸道:“他以为在京城闹出点动静,就可以肆无忌惮了?本座这次哪怕得罪太孙,也要把他赶出京城去” “是。”长随轻声应下,心中却暗道,那是因为您想跟汉王殿下修复关系吧。 最了解你的,自然是你身边的人,长随就猜到了金忠的想法。金尚书确实是想跟朱高煦修复下关系,但不是有什么图谋,而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战事,必须要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通力合作才行。而把王贤赶出幼军,是他之前便答应对方的,只是顾忌太孙的面子,一直在等合适的机会。没想到才过了没几天,机会就来了…… 尚书大人一声令下,王贤便被抬上马车,来到兵部衙门。 六部衙门重地,不许马车驶入,至少不许王贤这个档次的坐车进去,他只好让二黑背着自己往里进。 “站住,一应下官进衙门必须步行,自己下来走”守门的兵丁见状阻止道。 “这话说的,我家大人刚刚打了自己四十军棍,怎么下地走?”帅辉冷笑道:“要是部堂大人不急的话,那我家大人先回去把伤养好,再走进去如何?” 第二六三章 大面子 守门兵丁赶忙进去禀报,不一时返回,便放他们进去。◎中文网 WWw.zw.COM◎王贤就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个被背着进兵部衙门的。 二黑把他背进尚书衙的外签押房,麻烦又来了……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放自家大人那受伤的屁股。 “大夫吩咐,我家大人这几天得卧床,”二黑小声和金尚书的长随商量道:“要不您搬张床来吧?” “嗯?”长随还没听过这种要求呢,瞪眼道:“还要铺上凉席么?” “多谢多谢。不过大夫说不能着凉。”二黑呵呵笑道。 “别胡说了。”王贤轻斥二黑一句,对那长随道:“我趴在地上就行了。 “那像什么样子?”长随脑海浮现出一副尚书大人,不得不盯着别人屁股说话的画面,简直是成何体统:“你不能跪着?” “腚都被打烂了。”王贤苦笑道:“下身没知觉了。” “那也不能站了?”长随郁闷道。 “也不能坐。”二黑小声补充道。 “美得你们”长随白他俩一眼道:“伤成这样还来于啥?” “这话说的,”二黑气坏了,闷声道:“是你们部堂非叫来的好吧,大夫说,我家大人需要静养” “闭嘴吧。”长随没好气瞪他一眼,把三把官帽椅搭成一排,让王贤趴在上头。心说亻+么事儿啊这都是,,便让他俩候着,自个进去禀报。 好半天,金尚书才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出来。他是理学君子,讲究的是言行守礼,看见王贤趴在椅子上,便觉着分外别扭。咳嗽两声,非礼勿视道:“本官不知道你受伤了。” “部堂在上,恕在下不能全礼。”王贤看着金尚书的腰带道。 “听说你吃了四十军棍?”金尚书问道。 “本来要打八十,太孙殿下仁厚,权且记下了一半。” “为何会吃军棍?” “有军官违纪夜出,在酒楼打架,按军法当杖责八十。”王贤答道:“在下身为军师,驭下不严,愧对殿下信任,自然要一同领罚。” “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金尚书冷哼一声道:“为何跟我听到的不一样?” “部堂大人听到的是什么?” “我听说是你和薛家兄弟带人到妓院吃花酒,结果因为争风吃醋,结果大打出手。”金尚书冷言冷语道。但再冷也比不过周臬台的一半,所以对王贤没有丝毫杀死力。 “部堂大人这么说就冤枉在下了,我既没有吃花酒,也没有争风吃醋。”王贤却断然否认道:“不信大人可以派人去查,看看我有没有撒谎” “本官公务繁忙,没时间和你磨嘴皮子。”金尚书却阴下脸道:“记得当初我怎么跟你说的么?只要你敢乱来,我就把你赶出京城” “可是……”王贤苦笑着刚要解释,那长随却进来,伏在金尚书耳边禀报着什么。 金尚书听完,眉头紧紧皱起,起身对长随道:“进去说。” 说着也不理会王贤,便进到内签押房,待长随跟着进来,他劈头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是。”长随点点头,也是一脸难以置信道:“这话是太孙的弟弟亲口说的,应该不会有假吧。” “不可能……”金尚书拿起桌上的冰手巾,擦擦汗道:“道衍大师尚且不肯收我为徒,这小子何德何能……”话到一半却自己说服了自己道:“不过这下可以解释,为何太孙要让这小子当军师了。” 长随点点头,深以为然。 “这下不好办了……”金尚书有些窘迫的再次擦汗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说起来,金尚书和姚广孝关系匪浅。他是大明官员中少见的文武双全之才,出生于军户,但不是长子,所以轮不到他袭军职,便自幼读书,准备考科举出人头地,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他兄长戍守通州亡故,才不得不投笔从戎,到北平袭承了军职。因为是行伍中难得的读书人,他很快有了些名气,并被正一心撺掇燕王造反的姚广孝发现了。 之后的事情,还真是羞辱启齿……姚广孝知道他会用《易经》卜卦,而且曾见过袁珙,便在朱棣面前诈称他是袁天师的学生,卜卦深得天师真传。后来朱棣要起兵时,果然召见他算卦,结果得铸印乘轩,之卦。金忠便按照姚广孝的吩咐说:肀卜象贵不可言。,从那以后,他时常被姚广孝领着出入燕府中,以所占之卦劝燕王举大事。给了朱棣莫大的信心,结果也成就了他一生的富 虽然道衍当初只是把他当成蛊惑朱棣的工具,但他依然很感激这个和尚,能让自己得到燕王的赏识,有机会做出一番事业来。也正是因为当初和道衍有过勾当,他才会深知这个老和尚的可怕。 这两种情绪交杂在一起,让他不得不重新评估拿王贤卖好汉王的代价,原先天平那头只有一个毛没长齐的太孙,孰轻孰重很容易分,但现在加上个姚广孝,又一下倾斜过来。在内室踱步片刻,金尚书拿定主意走了出来,在正位上坐定道:“方才说到哪了?” “部堂大人说,原先警告过我,只要我敢胡闹,就把我撵出京城。”王贤苦笑道。 “呃,”金尚书摸摸下巴道:“但你还不算不可救药,既然打了自己四十军棍,也算得到惩罚了。”顿一下道:“所以这次就不罚你了,但绝不许有下次” 这下王贤哪还不知道,刚才那长随给金尚书带来的,就是他乃姚广孝学生的消息。看来这层身份可比劳什子太孙跟班好使多了就是不知道能糊弄到啥时候。 其实王贤身上还带了朱高炽的亲笔信,但那是迫不得已才会拿出来的,现在见对方放自己一马,自然没口子道谢,保证下不为例。 “幼军刚刚草创,几个月后,就要参加方山演武了,时间紧、任务重,你们有什么困难尽管提。”金尚书既然把他当成姚广孝的人,自然要说几句体己话,改善一下关系了。但这只是一句客套话,因为人在刚刚得到对方的宽恕时,是不好意思提任何要求的,这是人之常情。 “多谢部堂关心,说起来,还真有难题要求部堂帮忙。”谁知王贤却厚着脸皮顺杆爬。 “另外,”金尚书于咳一声,决定还是问个明白:“你和姚少师,是什么关系?” “老和尚说要收我为徒,我也想拜他为师。”王贤小心翼翼回道,说起来,这两句还都不是假话吧。 “那到底拜师了没有?”金尚书刨根问底。 “拜了,”王贤这下含糊不了,只能扯谎道:“不过他没让我剃头……” “原来如此。”金尚书点点头,眼睑微垂片刻,终于松口道:“你有什么难题?” “方才部堂也说了,要把幼军训练出来,时间紧、任务重,”王贤小心看着他的脸色道:“最大的问题就是军官极度匮乏,不知部堂有没有办法解决一下。” “军官的话,归五军都督府管。”金尚书于脆拒绝道:“兵部并不负责这块。” “家师说,部堂是多年的本兵了,肯定有办法。”王贤轻声道。心说既然已经拿老和尚招摇了,也就在乎再撞骗一次了。 “大师真是这么说的?”金尚书皱眉道:“是大师让你来找我的?” “不是,家师只是随口一说,”王贤摇头道:“并没有麻烦部堂的意思。 “呵呵……”金尚书登时又擦汗道:“这话说的,道衍大师不是外人,他既然这么说了,本官又岂会怕麻烦。”说着叹口气道:“如果有办法,我肯定帮你。但是你想想,幼军又不是正规军队,怎么能把正在服役的军官调进去? “不一定非得现役的,只要能带兵,闲散的也行。”王贤是真饥不择食了 “闲散的也归五军都督府管。”金尚书看他一眼道:“你既然是太孙殿下的人,自然知道五军都督府是个什么态度?” “难道师傅骗我?”王贤一脸失望道。 “咳咳……”金尚书终于受不了他道:“好了想起来了,还真有归兵部管的。” 王贤巴望着金尚书,等待他的下文。 “皇上前年开恩科,曾经命兵部举行过一次武举。”金尚书道:“你知道什么是武举吧?” “部堂是说武进士?”王贤两眼放光道。 “这话可不能乱说,不然那帮进士出身的家伙会不高兴的。”金尚书虽然是理学名臣,但因为出身行伍,没有考过科举,时不时被那帮科举出身的官员暗讽,对他们自然没啥好印象。 “不叫武进士叫啥?” “叫武举人呗。”金忠缓缓道:“前年,我奉旨主持兵部武举,从三千多应试者中,选出了三百多武举,皇上本来说会重用他们,谁知后来竟没了下文 “为何皇上会变卦?”王贤难以置信道,不是说皇上金口一开,就是成宪 “其实皇上……”金尚书看看王贤,心说跟你说这些合适么?但看在对方乃姚广孝徒弟的份上,还是接着道:“也有改口的时候。”(未完待续) 第二六四章 武举人 武举早在唐宋就有,但在本朝却是个稀罕事。(百度搜中文网W wW.zw.C oM)道理不难理解,因为本朝的军制与前朝不同,武职多半由世荫承袭,加上由行伍起家者,所以武举一直被视为是多余之举。只是在前年永乐皇帝因为发现世袭军官的素质严重下降,才又开了一次武举。 虽然与大明数百万军队相比,三百多武举人不过沧海一粟,但这种选取武将的方式,却被那些将门视为莫大的威胁,因此五军都督府拒绝接收他们。念在旧日的情分上,永乐皇帝只好再给将门两年时间、这些可怜的武举人,则被皇帝暂时搁置到一边,一搁就是将近两年…… 两年间,这些武举人没有任何收入,又不甘心就这么回家,只能天天赖在兵部。因为当初是金尚书主持的武举,跟这些武举人也算师生,他当然不好意思撵人,只好任他们蹭吃蹭喝。虽说不用他掏钱养活他们,但这些人整天在他眼前晃,抓住机会就软磨硬泡,还是让金尚书难受极了,做梦都想把他们安置出去,去了这块心病。 其实组建幼军之初,金尚书就有这样的打算,只是担心那些将门子弟和武举人们会打成一锅粥,坏了太孙殿下的试炼,皇上那里不好交代才作罢。但现在,幼军那边的情况好像已经不能更糟了,所以,于嘛不把这包袱甩出去呢? 打定主意,金尚书当即手书一纸调令,将三百三十一名武举人,全数慷慨的送给王贤,“明天就让他们到军营找你报道” 见难题就这么解决,王贤高兴极了,连忙道谢不迭。 生怕王贤再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金尚书让人赶紧把他背出去。 二黑把王贤背出兵部衙门,上车回到军营。这会儿工夫,朱瞻基已经让人把他的住处收拾出来,王贤一回来,就直接上床躺着了。虽然只受了点皮肉伤,但是做戏做全套,他怎么也得卧床一阵子才好下地。不然那些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家伙,非得再气得吐血不可。 “金尚书没有为难你吧?”待王贤安顿好,朱瞻基忙问道。 “还好,看在姚少师的面子上……”王贤瞪他一眼道:“我看你怎么收场 “嘿嘿,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说。”朱瞻基不负责任的笑道:“军官的事儿,你问了么?” “看在姚少师的面子上……”王贤垂着眼皮道:“金尚书给了咱们三百武举人。” “武举人?”朱瞻基却好毫不兴奋,皱眉道:“你是说,前年那次兵部武举,考中的三百多人么?” 王贤点点头。 “那些人不中用吧?我听说他们都是些废物……”朱瞻基却不太感冒道。 “谁说的?”王贤问道。 “将门的人……”朱瞻基声音愈来愈小。 “你还指望他们说好话?”王贤白他一眼:“我想,再废也都是些读过兵书、会骑马拉弓的家伙吧?” “那是。”朱瞻基点头道:“据说当时金尚书考试还很严格呢。” “那怎么说是废物?” “是这样的,当时皇爷是想把这些武举人,分到京营各卫中充任百户以上的军官,”朱瞻基道:“五军都督府的人却说纸上谈兵、拉弓射箭证明不了他们是合格的军官,要让将士们信服,还得战场上见真章。” 王贤点点头,听朱瞻基说下去:“皇爷觉着武官们说得有理,便让武举人们和将门子弟各带一卫兵马,在京郊实兵演练一场,结果大败亏输,期间还出了大大的丑,皇爷大感颜面扫地,用他们为军官的任命,便不了了之了。” “……”听完之后,王贤沉吟片刻,问道:“你还有别的办法?” “好吧,再给他们一次机会。”朱瞻基倒能接受现实,叹气道:“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说着一把拍在王贤的屁股上,痛得他嗷的一声,太孙殿下这才顿感开怀道:“好好于,我看好你” 当天傍晚,武举人们准时到兵部食堂蹭晚饭时,看到了总躲着他们的金尚书。武举人们顾不上抢饭,一下把金尚书围在中间,唯恐他跑掉似的。 一通堂大人,、‘恩师,的乱叫后,一个身材高大、方面阔口的汉子,代表众人问道:“上次您老说,可以安排我们去英国公那里,不知这话还作数么?” “呵呵。”金尚书这个汗啊,英国公在哪?远在交趾呢人但有可能,谁愿去那种烟瘴蛮夷之地?上次自己说,可以把他们派去交趾,不过是敷衍他们,希望他们知难而退。没想到这群家伙竟还真答应了……得亏今天有了结果,不然还真不好跟他们交代:“英国公那里战事顺利,可能不需要增兵了……” 众武举人面露浓重的失望,正待回去抢饭,却听金尚书话锋一转道:“不过今天,本座便要为你们揭开一个谜底了……为什么朝廷取了你们,却迟迟不用。” “为何?”这是众武举人做梦都想知道的问题。 “因为留你们有大用”金尚书说谎不带脸红的,朝北面抱抱拳道:“我想你们应该知道,皇上为太孙殿下组建了一支亲军,命兵部从全国各地募集二十岁以下的青年入伍,现在一万三千余人已经在城北军营里集结,而率领他们的军官,就是你们” 他说的激动不已,但众武举人却不领情。拜托,他们来京城已经两年了,除了在京城蹭饭,就是到处打探消息,什么事情不知道?什么太孙亲军,不过就是个大玩具罢了。正经军队有叫幼军的么? 见他们提不起精神来,金尚书耐心劝道:“太孙殿下是我大明储君,你们能去给他当亲军,实在是莫大的机缘。” “不知我们过去后,是个什么官职?”那方面汉子闷声问道。 “现在幼军还是草创,一切职级未定,要由太孙殿下视乎你们的表现而定。”金尚书微笑道。 “部堂大人可以保证,幼军能转成正规军么?”众武举人却不傻,直问要点。 “这个么……”有汉王那帮人在,金尚书哪敢打包票,只好敛起笑容,训斥道:“能不能转成正规军,要看你们的表现了表现得好,自然没问题,表现不好,就等着治罪吧,还想三想四”最后丢下一句,“明天就去报道吧。”便排众而出,离开了食堂。 望着金尚书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众武举突然一起动了。没办法,虽然金尚书默许了他们蹭饭,但食堂准备的饭食总是不够,抢得稍微慢了,就得饿肚子 不过那方脸汉子在武举中颇有地位,他不用抢,便有个小个子把一份晚餐端到他面前,就势在他身边坐下道:“大哥,尚书大人的话是真是假,当初取中我们,真是给太孙准备的?” “没错。”那方脸汉子点点头,把黑面饼子撕碎了,泡进菜汤里,一本正经道:“还准备等公主成年了,让你当驸马呢。” “嘿嘿嘿……”引得满桌子人一阵怪笑…… “那怎么可能呢……”那小个子讪讪道:“原来部堂大人是诳我们的。” “不然嘞?”方脸汉子反问一句,捏起一块被泡过还很硬的饼子,狠狠咬一口道:“部堂大人这是在送瘟神,懂了吧?” “那咱们怎么办?”众人却都没了食欲,望着方脸汉子道:“就这么过去 方脸汉子目光扫过众人,只见一个个气色灰败、衣衫又脏又破,不禁眼神一黯、满口苦涩道:“我们有的选么?” “唉……”众人齐齐叹气,接着都埋怨起一个表情郁郁的青年道:“都怪你,要是当初我们赢了那一次,现在说不定千户都当上了,哪用像现在这样,成了人人不睬的臭狗屎” 听了七嘴八舌的指责,那青年也不反驳,只是缓缓站起身,表情阴郁的走出门去。 “好了,都别说他了。”那方脸汉子一摆手道:“现在还不明白?两年前那次,摆明了是人家阴我们,这笔账怎么能算到他头上呢” “要不是他强出头,非要统一指挥,让我们都听他的,咱们也不至于全军覆没。”众人闷声道。 “好了好了,别说了,赶紧吃饭。”方脸汉子皱皱眉头道:“吃完了回去睡觉,明天卯时以前在军营前集合。”见气氛有些萎靡,他重重拍桌子,给众人鼓劲儿道:“都打起精神来,别给咱们武举人丢脸今晚都好好收拾收拾,把当初中举后,皇上赐的蜀锦战袍穿上,明天抖擞精神去见太孙殿下” “可是大哥……”小个子小声道:“我的战袍已经当掉了怎么办?” “我的也当掉了……”“我的也是……”众人纷纷附和道。 “还有谁也当掉了?”方脸汉子皱眉问道,结果大半人都当掉了,只好无奈道:“好吧,穿你最体面的衣裳……” 在方脸汉子的鼓舞下,众武举人才稍稍提起点精神,三两口吃过晚饭,便各自回家收拾去了。(未完待续) 第二六五章 初见不太欢 翌日清晨,众武举人来到军营报道,发现太孙殿下早就在营中等候了,连忙行礼不迭。(百度搜中文网W wW.zw.C oM) “哈哈哈,都快快起来”朱瞻基满面春风,跟昨日瞧不上他们的样子判若两人,他亲手拉起当先的方脸汉子,兴奋道:“孤昨天听说你们要来,是高兴的一宿没睡啊瞧瞧,眼圈都黑了” 虽然他那张黑脸上,根本无所谓什么黑眼圈,但还是把一众武举人感动坏了……从他们满怀壮志进京赶考,已经整整两年了,他们也像咸鱼熏肉一样,被晾了整整两年。两年里,他们遭到的尽是白眼和讥讽,何曾感受到一点重视和温暖?而且这份温暖,还是来自大明皇朝的继承人……的继承人。 尽管等轮到朱瞻基上位,不知是猴年马月,而且有汉王殿下虎视眈眈,连他爹能不能上位都是问题……但至少此时此地,武举人们心头涌起的是‘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但是长久的卑微等待,从没教会他们如何体面的表达心意,都显得有些局促,嗫喏着不知该说什么。 “这么早肯定还没吃饭吧?”看他们衣衫破烂,面黄肌瘦,一副乡巴佬样子,朱瞻基很难想象,在这大明首都、天子脚下,竟还有混得这么惨的。乞丐都比他们混得好……,太孙殿下心里不禁失望,他不相信这些人是他的救星。但从六岁起他就接受最严格的皇室训练,完全可以⊥人看不出心里所想,至少糊弄这些土老帽还是没问题的。 他亲热的招呼他们进到营房中。营中的伙夫已经准备好丰盛的早餐,除了日常的生煎、春卷、花卷、馒头,还有各式点心、各种馅蒸包、光稀粥就有十几种……朱瞻基对幼军是很费心血的,营中伙夫都是从东宫调来的,至少在伙食上,绝对是京城所有军营中最好的。 看到这么多好吃的,两年来一直被兵部以赈济灾民的标准养活的武举人们,都忍不住暗暗咽口水,那从来都吃不饱的辘辘饥肠,竞相不争气的发出咕咕 “我没说错吧果然是饿了”朱瞻基哈哈大笑道:“都愣着于什么,快坐下吃吧。” “谢殿下”武举人们眼角溢出泪花,各自找座位坐下,起先还想着当着殿下的面要注意吃相,但很快就控制不住的狼吞虎咽起来,甚至发生了习惯性的争抢。 “慢点,慢点,不用抢”朱瞻基的笑容有些僵硬:“不够还有,保准吃饱” “殿下实在是,太仁慈了……”被恩准与他同坐一桌的武举人们,嘴里塞满了食物,含含糊糊的表达着他们的感激之情:“我们都不记得,上次吃顿饱饭,是啥时候了” “是那次皇上圣诞,鸿胪寺开流水席” “想起来了,那次可不容易,咱们兄弟打跑了丐帮的人,才抢到食儿…… “呵呵……”朱瞻基的笑容愈发僵硬,心说我果然是招了群乞丐…… “殿下怎么不吃?”武举人们才注意到,他根本没动筷子。 “哦,是啊,这个么……”朱瞻基挤出一丝笑容道:“孤昨晚吃坏肚子了,不太舒服。”说着就势站起身道:“我去去就回。” “人有三急,那得赶紧的”武举人们赶紧起身相送。 “你们继续,不用送我。”朱瞻基逃也似的离开营房。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武举人们感动的直擦泪道:“殿下真是礼贤下士,闹着肚子还这么早来迎接咱们。” “是啊,估计跟早起着凉有关系,我上次就是……” “闭嘴吧,还不让人吃饭” “这有啥,你上次偷着在茅坑吃臭豆腐,怎么就有胃口了” “因为那个对味啊……” 营房外,朱瞻基听到里面的粗言俗语,郁闷的摇摇头,便转到后头去找王贤算账。 一进去,便见王贤笑眯眯的站在那里,问道:“殿下真闹肚子?” “闹你个头,你腚好了?”朱瞻基白他一眼,气呼呼的坐下,吴为为他端上一碗八宝粥。 “本来就是一点皮外伤,站着没什么影响,当然走道不利索。”王贤笑笑,端起粥碗吃一口。 朱瞻基看一眼那颜色暗沉复杂、黏糊糊的八宝粥,就想起那些武举人的茅坑之言,登时一阵反胃,差点没吐了。 “端走端走”太孙殿下发起脾气来,瞪着王贤道:“又不是腊八节,于嘛要吃腊八粥?” “腊八节吃叫腊八粥,现在吃叫八宝粥。”王贤说明道。 “有区别么?”朱瞻基郁闷道。 “表面上有区别,但本质上,是一样的。”王贤笑笑道:“别太在意那些虚的东西,好吃就行。” “你这话里有话啊。”朱瞻基闷声道。 “看你怎么想了。”王贤笑道:“如果觉着我说的是外面那些家伙,也没错。” “少耍贫嘴”朱瞻基眼珠子瞪得溜圆道:“我现在严重怀疑你的选择,我还是去阳武侯家登门道歉得了” “是骡子是马,得牵出来遛遛才知道。”王贤淡淡道:“现在还没遛呢,下结论未免太早。” “我已经遛过了”朱瞻基闷哼一声道:“抱歉,让我把一万多幼军,交给这群乡巴佬操练,我会成为笑柄的” “子曰,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王贤说完,不禁暗暗得意,我竟也能张嘴闭嘴子言子曰了,这个秀才果然名副其实。 朱瞻基这种从小受大儒教导的家伙,还就吃这一套,闻言沉默好一会儿道:“你的意思是,我对那些勋贵子弟是以言取人,对这些武举人是以貌取人? “正是此意。”王贤点点头,正色道:“你是天潢贵胄,自幼由大儒教导皇家礼仪,日常所见无不是矫揉造作之辈,看到那些出身乡野、军户,在京城最底层挣扎多年的武举人,自然感到不习惯。” “你不也是在最底层挣扎多年,我怎么看着就习惯呢?”朱瞻基反问道。 “好吧,我不计较你这话有多伤人,但我这样天生高大上的,世间有几个?”王贤一脸云淡风轻道。 “你真够臭屁的”朱瞻基终于笑了:“那你说我身边都是矫揉造作之辈,包括我父亲和我皇爷么?这话就够你去纪纲那报道了。” “不要对号入座。”王贤郁闷道:“咱们别跑题行么?” “好吧。”朱瞻基点点头,想一想道:“不过想想,你还真没说错……” “总之,”王贤忙把他拽回正题,沉声道:“你的清楚,自己不是在挑文官,更不是在选妃子,你是要给营中一万多傻头傻脑的乡下小子,找一帮带头大哥,让他们乖乖听话、好好训练,好在两个月里拉出去,不给你丢人”顿一下道:“另外问一句,你觉着是用这帮武举人丢人呢,还是方山演武时拉稀丢人呢?” “当然是,后者了……”朱瞻基不假思索道。 王贤给他个卩不就结了,的眼色,嘴巴切换到吃饭功能上。 “但问题是,他们行么?”朱瞻基仍不放心的问道。 “……”王贤无奈一叹,只好再把功能切回来:“还是那句话,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先试用一下,不行再退货,你有什么损失?” “那倒是。”朱瞻基点点头。 “所以,吃粥吧。” “但是,我们皇家只有腊八节才吃腊八粥,这是太祖定下的规矩。” “你知道么?偶尔犯规会让人感觉很爽。”王贤却无所谓道。 “有道理”朱瞻基眼前一亮,也不顾那黑糊糊的一碗像啥了,端起来就吃:“我早就想试试,违背祖制是个啥感觉了。” 待他吃完一碗,王贤问道:“啥感觉?” “一个字,过瘾”朱瞻基把碗递给吴为道:“再来一碗” 吴为又给太孙殿下盛上一碗,小声道:“殿下,那是两个字。” “是么?呵呵……”朱瞻基有些尴尬的笑笑,转个话题道:“知道么,昨天那一顿军棍,已经轰动京城了。” “怎么样?”王贤不动声色的问道,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还能怎么样?那些人家见自己儿孙被抬着回来,还不全都炸了肺?”朱瞻基叹气道:“当天下午,他们就去奉天门外递牌子求见皇爷,要求严惩凶手了” 朱瞻基说着,故意顿了好一会儿,欣赏王贤表情的变化。 “然后呢?”王贤终于绷不住问道。 “害怕了吧?”朱瞻基恶趣味的笑道。 “害怕个屁……”王贤于笑两声道:“我就是有点头大。” “哈哈,那还是害怕”朱瞻基开怀大笑,这才给他吃定心丸道:“放心吧,有我在,他们能奈若何?我早抢先一步进宫,跟皇爷讲明了来龙去脉,结果皇爷没见他们,只让太监带出一个字给他们。” “什么字?”王贤赶忙凑趣问道。 “该”朱瞻基说完,得意洋洋道:“另外告诉你个好消息,皇爷夸你有种,还让御医来给你看伤呢” “啊?”王贤登时魂飞魄散。被皇帝夸有种固然好,但自己的假伤,岂能瞒过太医的眼睛。他有气无力的吩咐吴为道:“让周勇来一趟,别忘了带着他的棍子……” “哈哈哈哈”朱瞻基忍不住抱着肚子笑成一团,显然是在骗人的。 笑完了,在王贤幽怨的目光下,他擦着泪道:“别自作多情了,我皇爷管你腚烂不烂?”说完得意洋洋的比划个胜利的手势道:“扳回一局”(未完待续) 第二六六章 捡到宝 虽然对那些武举人不抱信任,但对太孙殿下来说,幼军实在太重要了,朱瞻基还是在王贤的劝说下,同意试用他们一段时间。(百度搜中文网W wW.zw.C oM) 然而仅仅数日之后,他便不得不承认,自己捡到宝了。因为那些武举人虽然土里土气,却都熟读兵书;虽然不如那些将门子弟能说会道,却能和那些出身田间的士兵打成一片;虽然不善于向太孙殿下表达他们的忠诚,却用全部热情来完成每一项任务。 看着短短数日之内,被将门子弟搞得乌烟瘴气的幼军,就面貌焕然一新,朱瞻基不得不向王贤伸出大拇指:“还是你有眼光” “不是我有眼光,”王贤趴在高台上……因为薛家兄弟之流,都还不能下地,他也不得不奉陪到底。但他也没有静养,命人给躺椅加了杠子,抬着他在营中到处巡视。倒不是说离了他幼军就不转。事实上,那些繁冗的日常公务,全都由吴为代劳,他自个则致力于狂刷存在感。什么都没有露脸重要,这是当官收获的经验。“是殿下之前太偏见了。” “好吧,我承认,不过他们确实让我大吃一惊,我没想到这些武举人,竟如此优秀而且卖力。”朱瞻基摊摊手道。 “殿下对优秀的要求忒低了,”王贤撇嘴笑笑道:“他们是考中过武举的,就算之前没带过兵,但至少都读过兵书。虽然照着兵书打不了胜仗,但带兵还是没问题的。” “这倒是实话。”朱瞻基点点头,古代兵法大家的带兵之法,万变不离其宗,无非就是爱兵如子、赏罚严明、身体力行之类,“不过说起来谁都知道,但能严格照着做的,就寥寥无几了。” “那是高人一等的思想在作怪,”王贤冷笑道:“那些将门子弟都是功臣之后,一下生就是三四品的高官,自幼高高在上,视士卒为奴仆,怎可能做到爱兵如子、身先垂范呢?” “有道理,”朱瞻基颔首道:“看来不改一改这个武将世袭,我大明的军力堪忧啊。” “就算皇上也有这样的想法,依然很难很难。”王贤道:“那些将门对这些武举人如此排斥,就是他们对改变的恐惧,国家正是用兵之时,皇上是不会动摇军心的。” 这番话让朱瞻基再次点头,他虽然对王贤委以军师重任,但起先其实是想扯姚广孝这面大旗,当然王贤本身的聪明诡计,也让朱瞻基相信他能胜任。可是让朱瞻基和他父亲都没想到的是,王贤这个小吏出身的小子,竟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主。上任之后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团乱麻的局面整顿一新,还真有几分深谋远虑的意思。 ‘看起来,我还真是捡到宝了呢……,朱瞻基暗暗得意,笑道:“国家大计就留给我皇爷头疼,咱们还是专心把幼军训练好吧……距离方山军演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你觉着他们能不能创造个奇迹出来?” “那得看是个什么样的奇迹,”王贤道:“两个月想锻造一支精兵出来,估计只有神仙能办的到,不过若是只要求貌似雄壮的话,还是有可能的。” “怎么讲?”朱瞻基看着他。 “请问殿下,方山演武到底是怎么个演法?” “按照以往的经验可分三个阶段。先是各军列阵、待皇上阅阵后各军行阵。这一趟走下来,再是各军展示自己的技艺,比如神机营会演示火器操练,三千营会表演骑兵包抄、五军营会演练步骑合计,还有从各地调上来的军队,也会展示各自的绝技。最后一个阶段是重头戏,皇爷会指定两支或者数支军队,为他们指定战场,命其实兵演练,虽然不是真刀真枪,但将领运筹帷幄、官兵奋勇争先,激烈程度不亚于真正的战场。” 朱瞻基从小没少跟着朱棣阅军,提起来便如数家珍、两眼放光。王贤听了也很震撼,大明王朝果然处在军力鼎盛时期,听听还真是让人热血沸腾。不过他不信,永乐皇帝会让才组建数月的幼军,去跟别的军队捉对比试,除非存心想让自己孙子出个大丑。所以待太孙殿下擦于口水,他问道:“我们幼军会参加哪几个环节?” “幼军组成的时间太短了,应该只参加列阵、行阵吧,”朱瞻基想一想道:“你说貌似雄壮,就是指这个?” “是。”王贤点头道:“我虽然不会打仗,但若想两个月后军容整齐划一,还是有点信心的。” “计将安出?”朱瞻基问道。 “无它,巧妙严格的训练尔。”王贤沉声道:“我们从两方面下功夫,一个是巧,一个是严,把列阵行阵时的每个环节拆解开来,找到最正确的动作,让士兵反复训练,合格了,再进行下一个环节。完成分解训练之后,再串联起来训练,直到每个参加阅兵的士兵,都能在号令下,一丝不差的完成全部动作,整个军队的军容风貌,肯定不会差。” “这倒是新鲜。”朱瞻基想一想道:“虽然在大阅前,各军都会卖力训练,但从没这样细致训练过。”说着眼前放光道:“说不定真有戏” “那种从头到尾都是全军一起列队的方法,需要磨合的时间太长,而且对士兵的素质提升不大。我们这样不仅见效快,而且对幼军士兵完成由民到兵的转变,会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王贤道:“但要做到这一点,需要从殿下到军官到士卒,全都以最高的热情、最严苛的要求投入进来,才有可能创造奇迹 “我当然会全力以赴,”朱瞻基黝黑的面庞上,闪着激动的油汗道:“你知道这只军队对我意味着什么” “知道”王贤点头道:“那么就斗胆请殿下,接下来两个月不打折扣的按要求来” “没问题,你让我于啥我于啥。”朱瞻基重重点头,打包票道。 “另外,还得做好晒褪三层皮的准备。”王贤不能在他面前显得太强势,又开玩笑道。 “好在我不怕被晒黑。”朱瞻基兴奋的笑道。 “那倒是……”王贤不禁笑了,原来生得黑还有这好处。两人正在说话,便见担任值日官的周勇跑过来,单膝跪在高台下,大声禀报道:“殿下,军师,阳武侯爷来了” “哦?”朱瞻基和王贤都面色一紧,前者问道:“在哪?” “在营门外。”周勇道。 “为什么不进来?”朱瞻基皱眉道:“莫非等我亲自出迎?”虽然于情于理,他都该亲自迎一下,但对方架子太大,太孙殿下自然不舒服。 “不是。”周勇看看王贤,声音变小道:“是军师有令,不能擅自放人进入军营。” “阳武侯是一般人么?”朱瞻基又转而忐忑道:“还不赶紧有请?哦不,还是我亲自迎一下吧” “殿下少安毋躁,”王贤却劝道:“军营有军营的规矩,当初汉文帝视察细柳营,不也得先通禀么?他阳武侯虽然是都督,却管不着我们幼军。你出迎也就罢了,最好不要把姿态摆得太低,那样会让我们很被动的。” 朱瞻基闻弦歌而知雅意,站住脚道:“你是说,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那倒不至于,但‘夜猫子进宅——好事不来,是一定的。”王贤不担心别的,就担心那些活宝纨绔,又被薛侯爷塞回来。他只能寄期望于朱瞻基了:“殿下千万不要松口啊,好容易才把那些活宝撵出军营,要是再把他们弄回来,九月的阅兵就彻底没戏了” “晓得了。”朱瞻基点头道:“我尽量不答应这一条。” 王贤近阶段都要卧床‘养伤,,自然不用陪朱瞻基出迎。太孙殿下便自个下了高台,也不骑马坐轿,撒腿往营门跑去。 六月的京城又闷又热,饶是朱瞻基内功深厚,一路跑到营门,还是累出一身白毛汗。但他是故意的,就像周公吐脯、曹公倒履,要表达的就是这份诚意 “啊,薛伯伯怎么亲自来了,侄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远远的朱瞻基就朝一个身穿蟒袍,面色古铜、狮鼻阔口、满面虬髯的魁梧大汉抱拳行礼,又呵斥门卫道:“你们眼都瞎了么,还不快放侯爷进来” 那阳武侯倒也不怠慢,朝朱瞻基深深施礼道:“臣薛禄拜见太孙殿下。” 朱瞻基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扶住他道:“伯伯休要折杀侄儿” “殿下切莫如此,礼不可废。”薛禄坚持着行完礼,又单膝跪下道:“臣来向殿下请罪了” “伯伯何罪之有?”朱瞻基一脸迷糊道。 “我那两个不肖子……”薛禄满面羞愧道:“原以为他俩自幼习武,熟读兵书,能助殿下一臂之力,谁知道他俩竟喝酒闹事、顶撞殿下,险些坏了殿下的大事……” “说到此事,侄儿迫于无奈,打了两位世兄,实在是愧疚的很。”朱瞻基也一脸歉疚道:“早就想跟伯伯致歉,只怕伯伯不肯原谅,这才一直不敢登门 “殿下哪里话,我怎么会怪你呢?”薛禄一脸感激道:“我只能说,打得好,打得好啊”(未完待续) 第二六七章 退让 靖难功臣中,以张玉、朱能及薛禄三人为最,前两者已经去世,薛禄就成了三大功臣中硕果仅存的一位,那是货真价实的位高权重、劳苦功高,朱瞻基虽然是太孙,在他面前也得乖乖叫一声。 而且当初幼军中急缺武将,勋贵将门在汉王的压力下,纷纷与朱瞻基划清界限,只有他让自己的两个儿子投效太孙,可谓雪中送炭,然而朱瞻基却把薛勋和薛桓打得皮开肉绽,被抬回了阳武侯府,实在是愧对这位‘薛伯伯,。 朱瞻基本以为薛禄是来兴师问罪,谁知对方却说得好,,不禁一阵错愕,不知这是讽刺还是实话。 “喔呵呵”看到太孙吃惊的表情,薛禄拢着胡子笑道:“我是真心实意感谢殿下,那两个孽障从小就不学好,打着老子的旗号到处惹事生分,我要管教,每每被老娘拦着,早就想有人能替我管教管教了。” “惭愧,”朱瞻基闻言脸热道:“我哪有资格管教二位世兄。” “殿下面前,他们是臣,受你管教、天经地义。”薛禄说着一挥手,拄着拐的薛家兄弟,出现在朱瞻基眼前。薛禄黑着脸呵斥道:“还不快给殿下赔罪 薛家兄弟垂头丧气的朝朱瞻基抱拳行礼,瓮声瓮气道:“殿下,我们错了,保证下不为例……” “呵呵,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朱瞻基于笑道。 “这么说,殿下是原谅他俩了?”薛禄笑呵呵问道。 “我从没怪罪过二位世兄,”朱瞻基只好道:“惩罚他们不过是出于军法,本心上是很难过的。” “听到了么,殿下是多么的宽宏大量,”薛禄瞪着俩儿子道:“你俩以后给殿下好好带兵,要是再敢乱来,我打断你们的狗腿”说着赶苍蝇似的挥挥手道:“滚进去吧,别碍着老子和殿下说话” “这……”朱瞻基忙拦阻道:“二位世兄的伤还没好,还是回家调养的好,可千万别落下毛病,那我可就罪过大了。” “多谢殿下好意,但我薛老六的儿子没那么娇气。”薛禄原先叫薛六,跟朱重八一样,大富大贵以后才改了名。他对太孙殿下讲起了自己的光辉历史:“想当年皇上起兵靖难时,我还是个大头兵,跟着皇上南征北战,身上受的伤数都数不过来……在单家桥,我肠子都被捅了出来,又用手塞进去,然后用战裙胡乱缠上,依然杀敌数人、突出重围。之后一天没歇,就跟着皇上南下了比起老子来,他们这点伤算什么?老子撑得住,他们也没问题” 阳武侯看似粗豪,但话里藏针,我可是为你家的江山出过大力、受过大伤的,你好意思不给我这个面子? 朱瞻基的确没法说不,只好同意道:“那二位世兄千万照顾好自己,感觉不舒服就说。” 薛家兄弟喏喏应下,再次向殿下行礼,拄着拐杖进了营。 朱瞻基不禁暗暗一叹,这怎么跟王贤交代?出神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还和薛禄站在营门口呢,忙相请道:“薛伯伯快请进来吃茶。” “看殿下这儿挺忙的,我就不添乱了。”薛禄摇摇头,低声道:“不过有几句不中听的话,不知道殿下想不想听。” “自然洗耳恭听。” “我是说,殿下对这幼军自然要重视,但也不用在意过了头。”薛禄闷声道:“因为你已经是皇太孙了,就算做出多大的成绩,也不可能再进一步。同样道理,就算做得不好,你的地位也不可动摇。” “薛伯伯说的是。”朱瞻基暗暗皱眉道:“您的意思是?” “臣的意思是,殿下应该站得更高点,眼界更开阔点,不要太在意一时。”薛禄缓缓道,见朱瞻基两眼发直,只好把话说得更明白道:“比如说殿下因为将门子弟不成器,就把他们统统赶回家,用那些武举人代替,这样固然可能立竿见影,但殿下想过这样做的后果么?” “没有。”朱瞻基摇摇头。 “那些武举人被废置,就是将门的功劳,现在殿下用他们代替将门子弟,让将门怎么看殿下?”薛禄一脸语重心长道:“不论到什么时候,要想坐稳江山,最根本的是拥有军队的忠心,对我大明朝来说,那就是将门的忠心哇” “多谢伯伯苦口婆心。”朱瞻基毕竟年轻气盛,见薛禄说来说去,竟是让自己向将门低头,不禁火气上涌道:“难道为了讨好将门,就让我大明的军队,任那些不学无术的败家子折腾么?”顿一下道:“当然不是指二位世兄。 “呵呵,殿下毋庸讳言,他们也在其列。”薛禄笑笑,赞赏道:“殿下能看到这一弊端,说明皇上果然没看错人。不过这块硬骨头,还是留给皇上和臣来啃吧,不会把问题留给殿下的……” 听了薛禄的话,朱瞻基沉默好一会儿,方幽幽问道:“这是我皇爷的意思,还是伯伯的意思?” “是臣自己的看法。”薛禄抱拳道:“殿下千万不要误会,臣把两个儿子送到幼军,您还不明白我心里向着谁么?” “当然。”朱瞻基肃容还礼道:“小侄没齿难忘伯伯雪中送炭之情。” “臣不是邀功自赏,只要殿下明白臣是为你着想就好,臣告辞了。”薛禄招招手,让侍卫牵过马来,翻身上去道:“也把其余人都叫回来吧,祖宗定的规矩,肯定是为了殿下好,别由着那什么狗头军师瞎搞”说完抱抱拳,打马而去。 朱瞻基呆立了半晌,才转身回营。 “什么,你让薛家兄弟回来了?”高台上,听了朱瞻基的话,王贤顾不上假装,从躺椅上跳下来道:“什么什么?其余人也要回来” “我不能得罪阳武侯。”朱瞻基一脸歉疚道:“他管着大明的一半军队,我父亲需要他的支持。” “那这些人怎么办?”王贤指着演武场上,一丝不苟操练军队的那些武举出身的军官道:“把他们再撵回兵部去?” “那不用,那不成自己打自己的脸了?”朱瞻基摇头道:“再说这些武举人都是好样的,我还想让他们给我带兵呢。”说着呵呵一笑道:“你看,能不能想个办法,让他们共存?” “…”王贤沉默半晌,闷声问道:“方山军演,是不是在你心里,已经退到第二位了?” “……”朱瞻基被问住了,也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摇头道:“不,我想法没变。” “既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王贤冷哼一声,转过头去生闷气了。 “应该说,是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朱瞻基绕到他面前,讨好笑道:“军师大才,肯定有办法的。” “我能有什么办法,无非就是做成一锅夹生饭,到时候吃坏肚子可别怪我。”王贤心里有数,知道已经不能更改,自己再发脾气也没用,只能惹得上司不快。万一弄巧成拙,人家不用自己了,那才叫鸡飞蛋打呢。 “这么说,你同意了?”朱瞻基大喜道:“太好了,真是好兄弟” “不敢,身为臣下,就该有啥活于啥活,挑肥拣瘦是不对的……”王贤装腔作势,其实是尽可能的争取便利。 “好啦,我原先的保证依然作数,至少在这两个月里,这个军营里所有人,都必须听你的,谁要是敢不听话,就军法处置” “绝不徇私?”王贤眯着眼问道。 “绝不徇私”朱瞻基重重点头,又有些不放心的补充道:“你不会为了赶走他们,故意为难吧?” “不会。”王贤摇头。 “那就没问题了。”朱瞻基放下心道。 并不是所有人都领情,那些挨了军棍的将门子弟,只有一半肯回来,其余人本来就嫌在军营里束缚得紧,现下有了借口,自然更不会回来了。 不过那些将门子弟加上他们的家将,统共也有六七十人,还都是大大小小的军官,要是管不住他们,幼军肯定得乱成一锅粥。 而且那些武举出身的军官,对将门子弟的回归,也感到深深的不安,之前憋着的一股劲儿,竟有松懈的迹象。这是王贤最不愿看到的,因为这些武举人,是他管好幼军的基础,也是他未来在幼军话语权的保证。 所以他选择先来安抚武举人…… 这天训练之后,一身臭汗的武举人们回到营房,从天井的一排大水缸里舀水冲凉,之前这是他们最欢畅的时候,欢声笑语荤段子不断,还会互相戏弄……但这两天,气氛都有些沉闷,他们都在默默的洗刷,即使说话,声音也压得很低,好像怕被人听到一样。 “奶奶个熊”终于有人受不了,闷声道:“俺是看明白了,我们走到哪都是小婢养的,连在幼军里也不例外” 这话引得众人齐声附和,“就是,咱们才刚把兵带出来,那些二世祖就又来摘桃子,看来殿下也只是把我们当夜壶用” “当夜壶用是啥意思?”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院中登时鸦雀无声。 〖 第二六八章 比试 武举人们对这个声音,实在太熟悉了,这是每天都对他们嘘寒问暖的声音 又何止是嘘寒问暖?王贤给这群武举人的,是他们从没感受过的尊重和爱护。免费电子书下载[本文来自]虽然一万三千多人挤在一处,军营中拥挤不堪,王贤还是设法腾出了最好的院落给他们居住,而且是两人一间,他说这是军官要有的体面。除了住房外,这种体面还体现在衣甲、伙食等方方面面,许多武举人们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心愿,他已经事先替他们安排好了,他甚至让他们把家眷的数量报上来,准备让他们和阔别已久的家人团聚…… 王贤虽然奸猾狡诈,但对这些武举人,他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因为他很清楚,管理的智慧在于以心交心,这些武举人敏感而自卑,对上司充满了不信任,自己只有真正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家人,他们才会信任和尊重自己。而且他相信,这种纽带一旦建立,将是牢不可摧的。 “军师。”“军师。”众人赶紧放下手中的水瓢、水盆,赶忙站直了身子,向拄着拐进来的王贤行礼……既然薛家兄弟都能拄拐行走了,他自然也不能落后。 “不用紧张,我不是传话的小人,殿下也不是心胸狭隘之辈,”王贤看着他们,笑笑道:“我看你们最近几天劲头不太足,所以过来看看,原来还真有情绪啊。” “军师,我们……”众人嗫喏着不知该从何说起。 “跟我还有什么好避讳的?”王贤笑着看看那方脸汉子道:“老许,你说说看。” “军师……”那方脸汉子叫许怀庆,是山东济南府人氏,为人豪爽热肠,有这群武举人的带头大哥的架势,他也被王贤委以重任,让他管着这群武举军官,此刻不禁内疚道:“我们确实有些胡思乱想了。” “都想什么了,让我猜猜,”王贤笑道:“是不是觉着那些将门子弟回来了,殿下就要把你们打入冷宫了?” “我们又不是女人,”众人讪讪笑道:“还打入冷宫……” “哦,不是女人啊?”王贤哂笑道:“那我怎么闻到一股争风吃醋的味道 “军师见谅,弟兄们不受待见了两年,难免患得患失。”许怀庆小声道。 “你们怕自己不如那些将门子弟?”王贤冷笑。 “军师此言差矣,”众武举一下激动起来,七嘴八舌道:“我们自幼习武,熟读兵书,不论个人武艺、还是带兵打仗,自信都不输给任何人,何况是那些不学术的二世祖”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到底怕个啥?”王贤奇怪道。 “我们怕……”众人声音登时小下去,还是许怀庆替他们说道:“怕自己做得再好,也不过是给他们作嫁衣裳,我们还是会被打回原形,卷铺盖滚蛋。”众人纷纷点头,显然他道出了大家的心声。 “原来如此。”王贤点点头,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他道:“当初我是怎么对你们说的?忘了么?” “没齿难忘,军师说,既然是你把我们要来的,自然会对我们负责到底。”许怀庆目露激动之色道。 “没忘的话,那就是信不过殿下,信不过我了……”王贤逼问道。 “也不是……”许怀庆的声音渐小道:“我们也不是不晓事理的,知道很多时候,殿下和军师,也是身不由己的。” “不要在这儿杞人忧天”王贤粗暴打断他道:“殿下是堂堂太孙,说出的话虽然不是金科玉律,但也不会轻易改弦张。若真有人拿大帽子压我们,我会请我师父出面帮忙的” “军师的师傅是?”众武举人来幼军后,还没离开军营一步,对外面早传开的传言,自然从知晓。 “家师姓姚,在庆寿寺出家。”王贤一脸高深道。反正已经在兵部尚书面前冒充一次了,再冒充几次又何妨? “哦?”武举人瞪大眼道:“是姚少师什么人?” “就是他本人。”王贤道。 “吓”便听一阵脸盆水瓢落地声,众武举人看王贤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因为老和尚在大明百姓心中,已经要么被神化、要么被妖魔化了,总之已经脱离凡人的范畴。王贤竟是他的徒弟,那起码也是个……半人半神,或者半人半妖吧? 总之,在武举人们眼中,王贤跟方才不一样了,原先只是觉着这个人挺好,现在却感觉他很厉害。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废话,姚广孝的徒弟能不厉害 王贤又一次扯大旗作虎皮,使自己的话语分量大增,终于安定下他们受伤的心灵。话锋一转,他又道:“不过你们也不要以为,我会一味袒护你们。殿下和我能给你们的,只有一个公平的环境,若是你们自己不努力,被人家比下来,到时候可就怪不得我和殿下了。” “那是当然”许怀庆等人被激起了傲气,大声道:“只要公平竞争,我们被扫地出门也话可说”顿一下,他们又用大声道:“但我们是绝对不会输的” “大话别说得太早”门口响起一声闷哼,众人一看,竟是同样拄着拐的薛勋薛大少,只见他一脸不屑道:“比过才知道,到底谁是草包”说完便转身,拄着拐走了。 “他怎么会在这儿?”众武举人莫名其妙,因为怕两边起冲突,他们和那些将门子弟的营房离得很远,平时是碰不上的。 “你们继续洗。”王贤却毫不意外的笑道:“我先走了。”便在众人的恭送下,也拄着拐走了。 王贤走出院子不远,就见薛勋气呼呼的站在那,便拄着拐,慢悠悠的踱过去。 薛大少身板十分敦实,太阳穴高高突起,有如藏了两颗核桃,显然是内家拳的高手,不然也不可能吃了四十军棍还没啥大事儿。王贤虽然也会点花拳绣腿,但肯定不是他的对手。所以闲云很不放心的跟在后头,唯恐他吃了亏。 王贤却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跟着,故意大声笑道:“放心,薛大少现在懂规矩了,知道殴打上官的下场。” 薛勋嘴角抽动一下,要是早先他肯定不吃这套,但知道王贤是老和尚的徒弟后,只能把满腔的愤恨压住,闷声道:“你遛我这一趟,就是为了让我听这个” “听听没什么坏处吧?”王贤笑道:“莫非大少想打退堂鼓?没问题,我会给你个台阶下的,就说你伤势恶化,需要回家调养,如何?” “放你娘的……”薛勋刚要骂,就听王贤冷冷道:“辱骂上官,杖责二十 “放你娘的心。”薛勋下意识的忙改口,因为他相信王贤真敢打。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能逞一时口舌之,再让屁股遭殃。“我刚才说的你没听到?比过才知道” “这还像个爷们。”王贤哼一声道。 “当然是爷们”薛勋一昂头,问道:“说吧,比什么?拳脚棍棒,还是骑射冲锋?” 王贤淡淡一笑,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老子自幼打熬筋骨,这点伤算什么?”薛勋说着把拐杖一丢,站直身子,示威似的睥着王贤道:“你行么?” “不行。”王贤摇头笑笑道:“你能站直了就好,不然我还真不落忍。” “不用你假惺惺”薛勋撇嘴道:“说吧,比什么?” “明天就知道了。” “哼……”薛勋闷哼一声,一瘸一拐离去了。 薛勋走远,闲云才走过来,皱眉道:“方才他好几次,想要对你动手,万一他要是没忍住怎么办?” “难道我连一个回合也招架不了?” “那倒不至于,但他袖子里,八成藏着短刃。”闲云幽幽道。 “什么?”王贤惊得张大嘴巴,后背一阵发麻道:“你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你胸有成竹呢。”闲云少爷气定神闲道。 “拜托,有点职业精神好么?”王贤郁闷道:“这种时候你该及时提醒我 “我又不是职业保镖。”闲云白眼一翻道:“我饿了。” “好吧……”王贤奈道:“回去吃饭” 翌日一早,太孙殿下升堂,幼军军官尽数到齐,在堂前的院中站了满满一院子。 王贤站在朱瞻基一旁,目光冷峻的扫过众人,沉声道: “有三件事,第一,经过太孙殿下反复争取,兵部已经定下本军官兵与亲军京卫同等待遇” 此言一出,一众军官不禁喜出望外大明朝的军队大体可分为直属皇帝的亲军京卫,和五军都督府下辖的卫所军,毫疑问,前者的待遇要比后者高出不少,而且是财政优先保证,年节时分,获得的赏赐也远远多于后者。 幼军军官本以为,自己这种不在编的预备兵,估计连卫所军的待遇都比不上,结果却是京军一样的待遇,自然感到惊喜。 而且这是不是还意味着,在朝廷的眼中,这支幼军的地位其实是很高的?想到这一点,就连薛家兄弟这样根本不在乎那点饷银的将门子弟,也感到很是振奋。 第二六九章 练兵 待众军官兴奋之情稍褪,王贤又朗声道:“第二件事,按照兵部的规定,幼军兵数额定一万人,但因为之前从各省招兵普遍偏多,以及后来陆续加塞了些人,目前在册官兵数有一万三千一百人,因此兵部要求幼军,将人数压缩到一万人。” 此言一出,军官们喜色尽去,都变了脸色……那些武举军官一听到裁军就会想到自己;而那些将门子弟也担心王贤会趁机整自己。 “殿下知道这事很残酷,故而在金尚书那里据理力争,还面见皇上求情,最后才又增加了一千人的名额,但还是有两千一百人,必须要离开幼军。”王贤顿一下,又道。 一万三走两千一,这个淘汰率也很高了,不过军官们心中还有些侥幸,也许光走士卒,应该殃及不到自个吧。 但王贤接下来的话,打破了他们的侥幸:“殿下的意思是,虽然注定要有人走有人留,但谁走谁留必须由其本人决定,让不想留的走人,让想留的留下 不过表达意愿不是靠嘴说,而是靠他的行动” 众人知道最重要的部分来了,全都屏息凝神听王贤说道:“所以接下来两个月时间,全体官兵要展开一场大比试,谁走谁留,让表现来说话下面,请王爷宣布具体方案” 全体军官齐刷刷把头转向太孙殿下,便听朱瞻基沉声道: “全体官兵会分为一百三十个百人队,每个百人队配三个训练官,训练官便由诸位担当。具体的分队和每队的训练官,我已经和军师已经分好,待会儿会下发花名册。一并下发的还有训练大纲,上面有具体训练要求和考核标准,诸位回去后,便照着大纲训练本队,自认为达到标准,就可以到我或军师这里来要求考核。考核达标之后,会下发下一阶段大纲,最先完成全部训练的一百一十队可以跟孤去方山在御前演武……至于剩下的二十队,孤会按照你们的完成阶段,发放遣散费。诸君还请努力,以免到时伤悲”顿一下,他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道:“另外,第一个完成全部科目的百人队,集体官升两级,三位训练官升三级;前十队完成的,集体官升一级,训练官升两级;前五十队完成的,集体赏三月饷银,训练官升一级。” 朱瞻基说完,场中一片安静,众人都在消化刚得到的信息,直到王贤又出声道:“有问题现在可以提出” “我有问题”薛桓第一个大声问道:“我们所有人都要当那个训练官? “不错。”王贤点点头。 “那岂不是说,我们这些人,都是平级的?” “不错。”王贤点头道。 “我们原先可是千户,”一些将门子弟登时不高兴了:“怎么能说降就降 “原先幼军初建,军官都是临时委任,做不得数。”王贤沉声道。 众将门子弟根本不鸟他,都望向太孙殿下,当初朱瞻基为了拉拢他们,信口封了些指挥、千户之类,现在又想不认账,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只见他有些尴尬的咳嗽两下道:“孤答应军师,给大家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只要你表现好,还是可以连升三级的嘛。” 将门子弟又望向薛家兄弟,他们都是无法承袭官职的,才会来幼军中碰碰运气。这兄弟俩却本就可以承袭指挥使以上的高官,在幼军里已经是屈就了,现在又要被降级,肯定是最接受不了的。他们都等着他俩蹦起来反对呢。 谁知兄弟俩却出人意料的没反对,薛桓还好像要说点什么,却被薛勋一把拉住。薛大少紧紧盯着王贤,像要吃了他一样,最后只是沉声问道:“那些被淘汰的百人队的训练官,该作何处置?” “垃圾的下场就是被清扫。”王贤冷冷道。 “你好狠”薛勋反而被激起血性,昂首道:“我比” “既然都不反对,就这么定了。”朱瞻基朝薛大少投去赞许的目光,赶紧一锤定音道。 “遵命”众将的声音还算整齐洪亮,因为占大多数的武举军官都深感振奋,殿下和军师果然是信人 薛家兄弟不反对,其余将门子弟更不好开口,只好也硬着头皮应下,便依次上前领取了花名册和大纲。翻开一看,勋贵军官和武举军官被打散分开,基本上每一队里,都有一个勋贵两个武举,没有清一色勋贵的百人队,也没有清一色武举的。 “我要换队,”薛桓一看,自己不仅和家将分开了,还跟两个武举在一队,瞪着王贤道:“我和他们尿不到一壶去。” “你没尿怎么知道。”王贤冷着脸道:“先尿尿试试,实在尿不到一壶的话……” “怎么着?”薛桓闷声问道。 “你就尿裤子吧。”王贤冷冷丢下一句,不再理他。 “你”薛桓又要发作,却又被他大哥拉住。薛勋把薛桓拉到身后,闷声问道:“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大纲,我们就比站姿?” “这次就不计较你对上官出言不敬了。”王贤淡淡道:“不错,会站了才会走,走得好才会跑,要循序渐进,懂么?” “军中训练岂是儿戏”薛勋瞪着王贤道:“我听说你是个秀才,从前没进过军营”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王贤眯眼看着他,呲牙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道:“这套法子是我师傅教的,你有什么要指正的?” “……没有。”薛勋闷哼一声,谁敢给姚广孝的法子挑毛病? “你要是觉着简单,就赶紧把手下的人操练出来,过了关就能进到下一个科目了。”朱瞻基过来安慰薛勋一句。这是他们俩商量好的调子,朱瞻基是伟光正的太孙殿下,自然要唱红脸。王贤是阴险狡诈的军师,白脸黑脸都归他。 “是。”这回从家里回来,薛勋对朱瞻基变得挺尊敬的,估计他爹对他说了啥。 “还有,骂人可以,不许打人,出了人命,教你吃不了兜着走。”王贤又阴阴的从旁补充一句道。 “……”薛勋狠狠瞪他一眼,朝太孙殿下一抱拳,走掉了。 待众军官离去,朱瞻基朝王贤笑道:“你开始主动打姚师的旗号了。” “有些事情不能反抗,就只能尽量变坏事为好事了。”王贤耸耸肩道:“反正将来老和尚找我算账,你必须跟我一起顶上。” “没问题。”朱瞻基笑道:“这都十多天了,消息肯定传到姚师耳朵里了,他却一直没出声,显然是默认了。” “可真够无耻的。”王贤翻翻白眼道:“这到底是谁的主意?” “咳咳……”朱瞻基顾左右而言他道:“话说回来,你这法子到底灵不灵光?前所未闻啊。” “别小看这个站军姿,”王贤却老神在在道:“这是军人的第一课,也是一切军事动作之母。一个田舍郎放下锄头走进军营,必须先学会拔军姿,拔好了军姿,就和寻常老百姓区别开来,才能以此为记住,进行下一步训”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朱瞻基咂咂嘴道:“你跟谁学的?” “老和尚对我施以醍醐灌顶,就会了。”王贤不欲多言,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幼军军营。 一上午,军营里都乱糟糟的,一万三千名士兵重新编队,卷着铺盖到重新分配的营房住下,午饭前才基本就位。午饭一过,有心急的训练官便迫不及待把队伍拉到校场上准备开练。 起先,训练官心说不就是练站姿么,谁还不会站啊?便把队伍拉出来,在场上站成数排,然后照着训练大纲开练。 那大纲写得极细,一个简单的立正,光其动作要领就有近百个字。上头用一句顺口溜,囊括了其精髓‘三挺一睁一正直,。‘三挺,即挺腿、挺腰、挺胸;‘一睁,是眼要睁大,目视前方;‘一正直,是头要正,颈要直。 而且这还只是基础,还有更细致的要求,比如手没有贴紧大腿,腿有没有加紧、挺直,腰有没有用劲儿,肩膀是不是放平了,胸有没有挺出来……这些都是要求的,大纲上写得清清楚楚,一个士卒一项不达标就扣一分,全队扣满十分就不过关。 为了让训练官们有个直观的判断,王贤还在大纲里提供了个小方法,在每个士卒脖子上拴根线,在线的下端绑个小石头,在石头下方再放上一小堆石灰。使士卒在立定绷直身体时,石头碰不到石灰,但只要一放松,就会石头就会擦到石灰。如果正好看到谁放松,还会发现线在晃悠光这一手,就让那些训练官暗骂王贤变态,能想出这么损的法子来。 现在规矩有了,训练官们只能耐下性子,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细扣起来,才发现想要按要求站好半个时辰,实在不是件容易事。 首先,这群士卒都是很想练好的,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会有相当一批人被淘汰,留下的人会享受亲军京卫一样的待遇。对于普通士卒来说,是不是正式编制根本没关系,能拿到京卫的饷银才是正办。所以人人都憋了一股劲儿,按照要求一板一眼的站好,全身都绷得紧紧的。谁知刚开始还好,没过半刻钟,就浑身酸软,开始不自禁的晃动起来。未完待续) 第二七零章 标兵 幼军士卒都是经过挑选的,一般要符合三个条件才能入选,出身农家,年轻力壮、粗通武艺。能符合这三个条件的年轻人,无不是吃苦耐劳、体力超人之辈。但六月末的南京骄阳似火,人在太阳底下一站,就像被火烤了一样,饶是士卒们咬牙坚持,才一刻钟,便满脸是汗,身前那根线也不受控制的晃悠起来。 “别晃悠没吃饱么”训练官们赶忙大声呵斥起来,士卒们赶忙强打精神撑下去。但不过又撑了半刻钟,便不禁又晃悠起来。 训练官们斥骂起来,甚至有脾气暴躁的,直接打耳光、用脚踹,但无论用什么法子,都无法让士兵纹丝不动,越来越多的人晃悠起来,那些系着石头的绳子摆来摆去,看得人心烦意乱。 “这是耍人呢是吧”见拳打脚踢,也不可能让士卒纹丝不动半个时辰,训练官们不禁有了火气,尤其那些勋贵子弟,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王贤。 正在满腹牢骚时,便见王贤在一群随从的陪同下来到校场上,一众勋贵子弟便围了上去,气哼哼道:“军师莫非是耍人?人怎么能纹丝不动半个时辰呢 “这才是最基础的要求就做不到了?”王贤哂笑一声道:“我看你们于脆卷铺盖回家吧。” “你别用嘴皮子扇人,有本事给我们做个示范,让弟兄们心服口服”有人冷笑一声,引得一片附和:“就是,不然我们怎么知道,你这是不是故意难为人?” “没问题。”王贤点点头,对身边的周勇道:“把标兵队带过来” “是。”周勇应一声,从腰带中摸出一枚铜哨,用力吹响了。 急促的哨音响彻的营盘,不一会儿便听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明明是二百人跑步而来,却只发出整齐的刷刷声,没有一丝杂音。 在周勇哨声的指挥下,二百人同时改为齐步走,在校场中央踏步,然后整齐立定,便如一根根标枪直插在那里。令训练官们大开眼界的是,无论纵向还是横向看上去,他们的队伍都是一条条笔直的线。 有士兵将细绳系在标兵们的颈上,在末段系上石头、摊好石灰,几个训练官检查无误后,便退到一旁,设置好计时立木,然后静观其变。 立木的影子转动,时间慢慢流逝,一刻钟过去了,那些标兵浑身都被汗水浸湿,眉毛睫毛上也全是汗滴,胸前的绳子却仍纹丝不动。 有机灵的训练官,忙把自己的百人队拉过来观看,给他们上一堂再好不过的激励课。越来越多的士卒围观过来,把个标兵队围得密不透风,标兵们愈发感到闷热,却仍纹丝不动。 半个时辰到了,标兵们身上的汗水于了又湿、湿了又于,却依然像一根根直插的标枪,纹丝不动的立在那里。 半个时辰过去了,王贤仍不喊停,标兵们便继续立着,依然纹丝不动,就像一尊尊目光坚毅的雕塑。 夕阳西下,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周勇才吹响原地放松的哨声,标兵们活动下手脚,便重新整队,齐步离去,整齐划一的像从没经历过这一个时辰。 王贤看看那些一脸震撼的训练官,淡淡道:“还有什么要说的?” 众军官无言以对,他们本来以为,练习站立如儿戏一般,但当看过那些标兵的表现后,都涌起一种的强烈感受——铁军似乎是这样炼成的。 他们看向王贤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服气,毕竟能练出这样的标兵,绝非常人所能。看来姚广孝的徒弟,还真有些名堂呢…… “没话说就滚去吃饭吧。”王贤目光扫过众官兵道:“回去要士兵按照大纲放松,不然明天非拉稀不可。” 当天晚饭时,破天荒的,每队的三名训练官坐在一起,没有去找自己的小团体。因为现在各队之间,是竞争关系了,同队的官兵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这种关系的存在,让将门子弟和武举人们只能放下傲慢与成见,至少在这两个月里同舟共济,争取让本队名列前茅。 饭桌上摆着丰盛的饭菜,训练官们却食不甘味,满心都是明日如何操练,才能达到那些标兵……一半的水准。后来他们陆续想通了,要想达到标兵一半的水准,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向那些标兵求教。 草草吃过饭,各队的训练官便往中军营涌去……他们已经打听到,标兵队就是军师的亲兵队正碰上标兵们吃完饭往回走。训练官们二话不说,一拥而入,两三人围住一个,倒把标兵们吓了一跳。有曾经在怡红阁交过手的,还以为对方是来报复呢,一拉架势就要开练 却见那些训练官各个满脸堆笑的问道:这位兄弟贵姓?, 姓吴,怎么?, ‘太巧了,我妈也姓吴,咱们可得好好聊聊,说不定还是失散多年的亲戚呢。, ‘……,那姓吴的标兵不容分说,便被拉走了, ‘兄弟吃了么?, ‘吃了。, ‘肯定没吃饱吧,我那有烧鸡板鸭,走,咱去好好吃一顿。, ‘我吃饱了。, 事儿,走两步又能吃得下了……,又拉走了一个。 转眼之间,两百标兵被抢得于于净净。训练官们把他们拉回各自的营房,虚心求教开了。 “兄弟,你们到底是咋练的?”军营各处,都进行着这样的对话:“怎么能站得那么直,那么久呢?” “没啥,就是多练呗。”标兵们早得了王贤的命令,让他们知无不言:“一开始我们也站不了多久,但有了第一次,以后就轻松多了。这样每次一点点延长时间,从一刻钟、两刻钟到三刻钟,直到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渐渐就坚持下来了。” “那得多长时间才能练好呢?” “我们用了将近两天。”标兵们道:“一般的士卒得三四天吧。”他们是周新严加训练了两年的成果,各方面素质都比一般士兵强许多。但这话却被训练官们当成是瞧不起他们,一个个嘴上不说,心里暗下决心,非得也给你来个两天看看。 “还有就是,你们是军师刻意挑出来的么?一个个都这么板正,我们手下里有罗圈腿,还有驼背怎么办?” “不是,我们之前也有这些毛病,为了纠正过来,那罪可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标兵苦着脸道:“好比我吧,原先就是罗圈腿,只能睡觉的时候用腰带,把的两只腿直直的绑在一起,时间一长,腿型就纠正过来了……”说着黯然神伤道:“可暗地里流下的泪,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训练官们自动忽略了最后一句,又问道:“那驼背的呢,怎么办?”兵士里很多农民出身的,整日劳作,年纪轻轻就不少驼背的。 “有驼背的,也好说,站的时候背上绑个木头架子,强迫他不能哈腰驼背,几天下来就好了。” “原来如此”训练官们一边点头,一边小声问道:“这都是军师想出来的法子?” “是啊。” “可真够……”训练官们刚要骂‘变态,,才想起这些标兵还是王贤的亲兵,忙改口道:“厉害啊”赶忙又问道:“还有什么高招,说出来让我们开开眼?” “好”标兵们便知无不言,将那些手指与裤缝间夹铜板,衣领上别针的招数倾囊相授,听得训练官们瞠目结舌。 此时天黑,营房里的兵士们已经睡下,却不知为何总是噩梦连连…… 比噩梦连连更悲惨的是,第二天发现噩梦成真。 翌日清晨,训练官们就把各自的兵士从营房里撵出来,拉到训练场上操练起来,这次他们目标有了、信心足了,花样也多了,兵士们的苦日子也到了……被操练的浑身酸痛、疲累欲死,甚至中暑晕厥的也不在少数。 但一天天的操练下来,兵士们也渐渐的脱胎换骨,身上散漫的草民气息消失了,钢铁般的意志却一点点注入他们笔直的身姿中。 朱瞻基每日在高台上俯瞰校场,最能直观感受到这种变化,他心悦诚服的对王贤道:“我终于明白拔军姿的意义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虽千万人吾往矣军人的魂就这样注入这群,从没上过战场的新丁身上” “咳咳……”王贤心说有那么厉害么?他不过是把自己当年大学军训丨时,教官的那一套搬出来罢了。 “只是军师,这都五天了,还没有队伍过第一关,后头还有三十五关,时间怕来不及了吧?”朱瞻基和他说话时,都不禁用了敬称。 “万事开头难,第一关过去了,后面就快了。”王贤却不着急道:“其实能让他们脱胎换骨,身上有了军人的气质,皇上应该就满意了。” “还是要把阵列好、行好,”朱瞻基巴巴道:“朱瞻壑、朱瞻坦他们等着看我笑话呢。”朱瞻壑是朱高煦的世子、朱瞻坦是朱高煦的三子。朱高煦见皇上给侄子组建幼军,便说自己的儿子也成年了,希望也给他们个锻炼的机会,朱棣很喜欢朱瞻壑和朱瞻坦,便让朱高煦把他俩安排在京军亲卫中锻炼。方山演武,这兄弟俩也会参加。 〖 第二七一章 人才 终于,第五天里,有通过考核的队伍了,王贤赞许的看着三个晒得跟太孙一样黑的训练官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回军师,末将程铮,字英杰,是唐朝凌烟阁功臣,卢国公程咬金的第十八代嫡孙当年太祖皇帝打陈友谅时,我爷爷就是龙舟上的总旗,开国后升为都指挥使,去世后追封勇毅伯……”一个身材高大,目光灵活的训练官抢先答道。这是个将门子弟,但也不会像程家兄弟那样,跟王贤横眉冷对,反而絮絮叨叨自陈起家史来。 “咳咳,”王贤耐着性子听他说完,转向第二人道:“你呢?” “回军师,末将秦押”另一个应该是武举出身,简短有力的回道。 “你呢?”王贤看向第三个身材矮小,面色郁郁的年青人,方才他看得仔细,这一个百人队,似乎是以他为首。 “莫问。”那人淡淡道。 “大胆”已经被委任为军纪官的二黑,闻言大怒道:“轻慢上官该当何罪?” “军师误会了。”程铮程英杰忙帮着解释道:“他姓莫,单名一个问,字言之。” “原来如此,”王贤笑问道:“你们能第一个过关,不知道有什么窍门? 程英杰和秦押变了变脸色,前者讪讪道:“军师,能保密么?” “呵呵,也是。你们还要拿第一呢。”王贤笑道:“我不问了,不问了 “军师误会了,我们的意思是,您能对外保密么?我们怎么会对您保密呢。”程英杰却竹筒倒豆子道:“其实说穿了也没啥,就是莫问兄弟发现了一个小窍门,简单说来六个字垠不要踩死,,当时不明所以,但我们的儿郎确实比别人站得轻松,不容易晕倒,练得自然就快。” “程兄,不要班门弄斧了。”那个叫莫问的,这才低声道:“这本来就是军师写在大纲里的,只是旁人没注意到罢了。” “我写在哪儿的?”王贤却问道。 “要诀第七条,重心落于前脚掌,不要落于脚后跟。”莫问答道:“虽然不明白重心是啥意思,但我琢磨着,就是吃劲儿的部位。” “咳咳……”王贤不禁老脸一红,原来自己不小心,把后世的名词用出来了,抱歉道:“你说得对,就是吃劲儿的部位。” “后来士卒们还是不明白,莫兄弟就总结了这六个字,他们就都懂了。”程铮看看王贤道:“军师,您会保密吧?” “好吧。”王贤点点头,让人将第二阶段的大纲递给他们。 三人接过来,行礼下去,迫不及待的打开一看,要求是训练稍息、立正、整齐、向左向右向后转等八项基本动作,,后面都有详细的大纲。看起来似乎好复杂的样子,赶紧收起喜悦之情,招呼手下加紧训练去了。 第二天早晨,又一队通过考核的,这一队的三名训练官中竟然有薛勋,让王贤很是惊奇,问道:“你们是如何做到的?” 两个武举官咂咂嘴,又看看薛勋,其中一个才小声道:“练不好就打,最差的不许吃饭……” “一群废物还是没比过人家,回去没饭吃了”薛勋哼一声道。 “我有言在先,不禁止你体罚,但不许伤人,更不准出人命,不然你再好的成绩也不作数。”王贤警告他道。 “军中训练,哪有不许伤人的?”薛勋不服道。 “这只是队列训练好吧?”王贤气得翻白眼道:“我会派一名军纪官盯着,不信你伤一个试试?” “…”薛勋两眼一眯,最终还是压下怒气,伸手拿过大纲,转身而去。 接下来几天,又陆续有百人队过关。过关之后,训练官们欣喜的发现,虽然科目复杂了,但进度明显加快了,因为经过第一阶段的锤炼,兵士们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在此基础上学习动作、领悟要领,似乎都变得不是那么难了。 不过距离方山演武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任务依然繁重无比,好在官兵们的竞争意识已经被成功的激起,不仅白天在校场上训练,晚上还要挑灯夜战,唯恐落在别人后头,就想抢到别人前头。 朱瞻基虽然不清楚,这种争先恐后的气氛有多可贵,但还是感到深深的振奋,在他的吹嘘下,黄淮、杨溥、金问等人都来军营参观过,当他们看到校场上那热火朝天的场面,一支支严整的队伍,整齐划一的动作时,也都深深的震撼了。 “这个王贤,有将才啊”黄淮不禁赞道。 “何止是将才,”金问更加高看王贤一眼道:“能让将门子弟和那些武举人放下成见、拧成一股绳,这份功力可以称相才了。” “你们发现没,王爷身边就缺这么个,能给他挣脸面的人”黄淮看着两位同僚道:“我们这些两脚书橱,说就天下无敌,做就样样稀松。在皇上那里,十个顶不了这么一个” “是啊。”金问深有感触道:“六部九卿、内阁学士在皇上耳边说一千道一万,抵不上人家汉王,在皇上跟前立一次战功。太孙有了这王贤辅佐,便可不让汉王专美” “但殿下让他冒充姚少师徒弟的事情,会不会露馅呢?”杨溥却面带忧虑道。他所虑的是,一旦王贤露馅,必然名誉扫地,这样的人才再不能为我所用,岂不惜哉? “上次姚少师来给太子讲经,我就在一旁,并未听他提及此事,应该是已经默认了吧。”黄淮道。 “不好说,姚少师性情古怪,谁知道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件事还是解决了好,”杨溥皱眉道:“悬而未决总是个心事。” “也是。”黄淮点头道:“下次他再来给太子讲经,我于脆旁敲侧击一下,看看他到底什么态度。” “不是说,要的就是这份心照不宣么?”金问不解问道。 黄淮和杨溥对视一眼,前者面露苦涩笑容道:“公疏毕竟还是年轻了,不知道所谓隐患,终究都会是被敌人抓住的漏洞。” “怎么讲?”金问问道。 “想想解学士。”杨博淡淡道:“虎视眈眈之下,我们一点错都不能犯。 “明白了。”金问点下头道,那位到现在还关在天牢里的解学士,其实丢官下狱的理由,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特殊时候被人借题发挥,就成了了不得的大事,不仅自己丢官下狱,而且还连累了太子。 不用这王贤则罢,要是真打算用他,还是早作打算,把隐患清除掉的好… 王贤并不知道,几位热心肠的学士,开始为自己的身份操心了。当然如果他知道,人家把他当成罕见的军事奇才来栽培,怕是要丢官落荒而逃了……就他这样军事小白,真让他带兵上战场,还不害死三军? 当然他在队列训练上,还是有些独到之处的,加之超高的管理技巧、激励手段,竟也能让手下一群人拧成一股绳,热火朝天的操练了两个月。 到了八月十五,距离方山大阅还有半个月时,进度最快的百人队,依然是那莫问、程铮所带的那个,已经完成了三十二个科目。紧随其后的是薛勋的百人队,完成三十一个科目。后面排名靠前的还有那许怀庆的百人队,完成二十九个科目,排第四。在他面前的,同样完成了二十九个科目,但比他们早一天,三个训练官里领头的一个,叫张义,是个将门子弟,生得面若桃花,一度让王贤王贤怀疑是他不是女扮男装的花木兰。 其余的队伍大都完成了二十六七个科目,也已经是很卖力很卖力了。为了激励将士,王贤和朱瞻基商量着,在中秋节这天杀猪宰羊、犒赏三军。 这天天一擦黑,高价雇来的几百位厨师,便在校场上架起一个个火堆,将提前腌制过的全猪全羊架在火上烤。又在矮桌上摆满了烧鸡、烤鸭、烧鹅、烧肉各色肉食,让饥肠辘辘的兵士们口水直流。 当火头军将一坛坛美酒捧上来,将士们的欢乐也到了顶峰。两个月来,他们已经习惯了森严的军规,在军营里不许喝酒,已经被他们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连那些将门子弟,都不知不觉的严格遵守,没有想过要违反。 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个月天天练得昏天黑地,晚上还要加练,一回到营房就只想把自己扔到床上,还真没功夫想酒喝。现在见到一坛坛美酒端上来,众人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两个月没沾酒了,酒虫一下就被勾起来。拍开泥封,斟上一碗碗美酒,对着汹汹的篝火,他们高高举起酒碗,齐声大喝道: “敬皇上,于”将士们便仰脖一饮而尽。 又斟上,将士们再次大喝道:“敬太子殿下,于”又仰脖一饮而尽。 再斟上,“敬太孙殿下,于”再次一饮而尽。 三碗酒过后,又斟上第四碗,“敬军师,于”“于”众人大笑着饮尽一碗。 那厢间,王贤尴尬的摸摸鼻子道:“我怎么听着,此于非彼于呢?” “有什么区别?”朱瞻基笑道。 “敬你们是平声,敬我是去声。”王贤郁郁道。 “哈哈,有么?你想多了,哈哈哈……”朱瞻基笑弯了腰。 〖 第二七二章 大阅 九月初一,是方山大阅的日子。幼军的官兵流了多少汗、吃了多少苦,都是为了这一天。 前一天,幼军军需局下发了崭新的衣甲兵刃,之前官兵们所穿的是夏装,这次发的是前些日子从内库领来的秋装,但为了能在大阅时有个好的观瞻,王贤一直拖到昨天下午才发了衣甲,此时看上去,自然看上去十分的鲜亮整齐。 吃过一餐丰盛的早饭,天光蒙蒙亮,官兵们便在营前整队,朱瞻基也穿上一身明晃晃的盔甲,骑着高头大马,英气勃勃的立于阵前,沉默的看着他的士卒。 士卒们也望着他们的殿下,鸦雀无声。 朱瞻基本打算演讲一番,好好鼓舞士气,但看着这些沉静的兵士,他心头突然升起明悟,其实豪言壮语根本就是多余,因为将士们为这一刻已经付出太多,他们和自己一样,容不得有半点失误。最后千言万语汇成两个字,他沉声道:“出发” 营门缓缓打开,官兵举戈持刀鱼贯而出,他们步伐整齐,气势肃穆,在晨曦中向金川门进发。 此时京城内外,一百多座大大小小的军营,也已经打开栅门,一队队大明朝的精锐部队走出了营盘,从各处城门出城,像一条条威武的长龙,向方山汇聚而去。 通往方山的御道两旁,早就里外三层布起了防线,每隔五十丈还扎有哨楼,楼上有锦衣校尉紧盯着四下,楼下也站着官兵,一个个手按剑柄、挺立不动,显得威武森严。 防线之外,是早早来看热闹的几十万京城百姓,还摆着无数香烛案台,以示恭迎皇上。 卯时正刻,城中的拱辰台响起三声炮响,跟着钟鼓楼上撞响了钟鼓,京城各处寺庙道观也一起响应,遥相唱和。几乎是同时,御道两旁画角齐鸣,原本还闹哄哄的老百姓,一下子鸦雀无声,便见一千名锦衣校尉,身穿飞鱼服,骑着清一水的黑色战马,从城门口列队而出。那些战马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走起来都踩着鼓点子,把新用黄土垫成的大路,震得一颤一颤。 前卫之后,是一千零八十名大汉将军组成的皇帝仪仗,打着龙旗、金鼓旗、翠华旗,销金旗还有金锁、立瓜、红镫看得人眼花缭乱。仪仗之后,便是在众武将、侍卫层层拱卫中的大明皇帝。朱棣没有乘坐銮舆,他骑着一匹比寻常高头大马还要高一头的巨马,身上穿着明黄色的盔甲,腰间佩着天子剑,目光炯炯的望着他的子民。此时此刻,千乘万骑都簇拥在他身周,跟随着他、也护卫着他,京城百姓人山人海的在仰望着他,香花醴酒,望尘拜舞。这风光,这排场,这至高无上的荣耀,全天下只有他一人能够享受 每当此时,他都会回想起自己在北平时,为了免遭侄子毒手,自己装疯、吃屎喝尿的日子;也会想起三千甲士起兵,对抗侄子百万大军的悲壮;更会想起一次次被敌军逼入绝境,险些要挥剑自经时的凄惶……好在自己坚持下来了,成王败寇,万千荣耀归于一身,终享这天下的至尊 朱棣看看远处的紫金山,那里是太祖皇帝的孝陵所在,在亲卫大军的扈从下,这次他的目光中少了几分畏惧,多了几分自信,父皇啊父皇,你在天之灵好好看看,儿臣是如何把你开创的江山打造成古往今来、文治武功的第一盛世。到时候你肯定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皇帝收回目光,明黄色丝绦束着猩红的披风,在秋风中猎猎舞动,他的思绪也从向父皇示威,回到了现实的世界,前几日,阿鲁台已经正式接受朝廷册封为和宁王,并上表愿为前锋,与朝廷夹击马哈木。朱棣早就视盘踞河套的瓦剌部为心腹大患,自然求之不得。 为此,他已经下令各地军队加紧训练,户部筹备军资,为开春的征伐做好准备。在此背景下,这次方山演武便有了格外重大的意义,不能例行公事。想到这,朱棣面色重新阴沉下来,不知在盘算什么。 中午时分,圣驾抵达紫金山正南方三十里外的方山。方山不高,只有几十丈,山顶平坦,四角方正,山前是一马平川,广阔无比,犹如一枚玉印置于大案上,是以又称天印山,正是大阅军队的好去处。 且孝陵正在紫金山南麓,太祖皇帝如果泉下有眼,可以把他的好儿子大阅三军的场面,看得清清楚楚,朱棣选在这里阅兵,只怕也有这层原因在里头。 此时的方山上下已经变成一座兵山,大明京军四十八卫,以及从中都、山东、河南、大宁各都司轮番入戍京师的十六万班军,共计五十万大军,将方圆数十里的范围,占了个水泄不通。 皇帝登上方山放眼望去,只见几十路大军旌旗云列,刀枪如林,军容雄壮、排山倒海。这时候,乐队奏起宏伟的军乐。军乐声中,一身戎装的皇太子率领群臣三跪九叩高呼万岁。三军将士也跟着扬尘舞拜,几十万人轰隆隆跪下,山呼海啸起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震耳欲聋的高呼声中,朱棣庄严地举手向三军致意,立时,方山上下又是一片鸦雀无声。 “将士们”朱棣气沉丹田,高声喝道。 “万岁”回声好似山呼海啸。 朱棣一抬手,场中便渐次安静下来,只听皇帝运足丹田之气,雄浑的声音响彻半空: “今日集中几十万大军进行合练,实为千古少有之举,朕不希望此次检阅,只是虚应故事,故要按临阵一般,件件从实处做事。将士列阵吧” “是是是”官兵们高声齐应。 朱棣和群臣立在方山之上,俯瞰山前平川,只见旌旗烈烈、鼓角隆隆,几十万大军按车、步、骑三大营,分为三十六路,由各路将官统领,环方山数十里列阵。待列阵完毕,上前名将官离开本阵,分列在阅台两侧,等候检阅。 画角声声中,五百面蒙皮大鼓隆隆敲响。在这激昂的鼓乐声中,朱棣由汉王、阳武侯等重将陪同,下山上马巡阅阵容。 朱棣策着巨马,来到众将阵前,便看到一员小将身穿明黄铠甲,胯下骑着雪白的照夜玉狮子,英气勃勃的立在当先,一如三十六年前的自己,正是他的太孙朱瞻基 朱棣朝朱瞻基深深看一眼,将他排在今日阅兵第一位,是朱棣的意思,就是想看看自己选定的继承人,在这么大的压力下,能不能顶得住。 “末将恭请皇上阅兵”朱瞻基率领众将齐齐翻身下马,朱棣点点头道:“尔等随我检阅大军” “遵命”众将一起起身上马,浩浩荡荡跟着朱棣,绕着营阵一路路阅视起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排在首位的幼军,其实朱棣早在山上时,就注意到这支军队,并非因为它是朱瞻基的部队,而是因为这支军队出奇的静默。几十万军队云集山下,人嘶马叫分外嘈杂,唯独这一万多人静悄悄一点声息没有,就那么静静的立着。 这支军队让皇帝很是好奇,因此当走到近前时,朱棣凝目望去,只见一排排士兵如标枪般挺拔伫立。一行行、一列列之间整齐划一,像是用尺子裁过一样。朱棣还从未见过有军队站得这么齐整,他故意停下马,盯了他们好一会儿,却见所有人纹丝不动。 若非这些人在号令声中,一起高呼万岁,朱棣甚至要怀疑他们是不是真人了。 虽然有很多话要问太孙,但几十万大军受阅,朱棣不能停留太久,便策马往下一支军队而去。下一支受阅的是金吾卫,顾名思义,这支军队执掌金吾,宿卫宫掖,对军容军姿的要求极为苛刻。其兵士无一不是精挑细选出来,一样高的昂藏大汉,年复一年任务就是给皇帝站岗。看上去自然比幼军要威武雄壮,但朱棣留神片刻,发现这些专门站岗的金吾卫,也做不到纹丝不动,似乎定力还不如才组建数月的幼军。 继续阅视下去,是旗手卫、羽林卫、燕山卫、付军卫、虎贲卫、锦衣卫、腾骧卫、武骧卫、武功卫、永清卫……皆是皇帝亲自执掌的亲卫,大明朝精锐中的精锐,但论起站姿来,都比不上金吾卫,自然更没法跟幼军比了。 等阅到那些地方来京城轮训的!班军,在朱棣眼里就更松松垮垮不像样子了,用了一个时辰,皇帝阅视完了大军,回到方山时,看起来面沉似水,似乎心中有些不快。 当然皇帝不说,谁也不敢问,待皇帝在御台上站定,汉王朱高煦便高声大喝道:“行阵” 场中号角大作,几百面战鼓同时敲响,鼓声直传九霄。 在一千面军旗的引导下,各路兵马开始行阵通过方山,打头阵是才成立数月的幼军一名身材魁梧,浑身甲胄的骑士,高擎着军旗在前,他身后是五百人的护旗队,他们手中的刀枪箭戟、戈矛钺星,一水儿朱红的杆,纯金的头,彰显着这支军队的身份。 〖 第二七三章 头彩 后面跟着长长的队伍,分成一个个方阵,每个方阵一千人,踏着同一个步点,十一个方阵也踏着相同的步点,上万人的步伐整齐划一,踏在刚刚平整过的校场上,像一条长龙隆隆而来。 在抵达方山脚下时,他们突然改为甩步,依然是整齐划一的步伐,每一步踏在地上,都显得那样气势雄浑。本来会扬起腾腾的黄土,天上却凑趣的下起了毛毛细雨,让这支军队的脚步声更加沉重如鼓,震撼在场所有人的心。 这支军队走过去好久,方山上的君臣还沉浸在震撼之中,他们从没见过一万多人的军队,动作一致到像一个人一样。初次见到这种场面产生的震撼,让他们对后面的军队瞬间变换队形,表演炫目的骑术……都有些视若无睹了。 加之方才的降雨,被一个词臣比为祥瑞甘露,一时间群臣谀词如潮,在皇上面前称赞起皇太孙的少年英武来。 冷眼看着这一幕,穿一身精美的轻便盔甲的朱高燧,用手轻轻捅一下朱高煦,小声道:“二哥看明白了么?父皇这是摆明了要给那小子脸上贴金子。” 朱高煦面色铁青,哼一声道:“小毛孩子,不足为惧”但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言不由衷。这也不难理解,往日里,这种场面都是他大出风头的,那胖瘸子只能作壁上观,但这种场面,似乎要一去不复返了,胖瘸子生得好儿子,已经可以替他挣面子了 难道真像传说的那般,这朱瞻基是应梦而生?父皇真梦到过那‘传之子孙、永世其昌,的大圭?朱高煦一阵惊恐,旋即摇摇头,把这个可笑的念头甩出去……朱瞻基降生时,自己就在王府中,可没听父皇说过什么大圭这传言,分明是后来父皇起兵前,姚广孝那厮炮制出来 一想到姚广孝,朱高煦就恨得牙痒痒,本以为在自己百般讨好下,那老东西至少可以保持中立,想不到他不声不响就帮着老大救下了周新,又把那个浙江来的小秀才收做徒弟,弄得京城里人人都说,姚少师终于表态支持太子了,让他好容易才建立起的优势,一下又化为乌有了。 这边朱高煦满腹怨念之时,那边父皇朱棣开口了:“明天是什么项目?” 朱高燧捅了二哥一下,朱高煦才回过神道:“回禀父皇,是各军御前演练 “虚应故事的把戏,今天就足够了。”朱棣淡淡道:“明日,要动些真格的。” “请父皇明训丨”朱高煦抖擞精神道。 “你也知道,今次阅兵是为了整军备战,待准备就绪,朕将御驾亲征瓦剌”朱棣压低声音道:“朕想借此机会,演练一下大军开拔,御敌转攻,让各军热热身、出出汗,接下来训练也好有的放矢。” “父皇英明。”朱高煦马上道。 “但需要有人来扮演马哈木。”朱棣慢悠悠道:“此獠也算一代枭雄,侵略如火、狡猾如狐,一般的将领还真无法与他比肩” “父皇如果放心,儿臣来扮演马哈木如何?”朱高煦自告奋勇道。 “朕正是此意,”朱棣终于露出笑容道:“放眼众将,也只有朕的青雀儿能胜任了。你要是不答应,父皇只好亲自上了。”因朱高煦初生时,左肩头上就有一块青色的胎记,形如雀状,所以便由此得了这个小名。但在汉王成年之后,朱棣只有在很高兴时,才会这样叫他。 “儿臣岂能让父皇失望”朱高煦昂扬道。 “好,很好。”朱棣捻着胡须,沉声道:“你带着龙骧、虎贲四卫,朕把三千营也给你,只管尽情发挥,不要留手你打得越狠,暴露的问题越多,他们才好有的放矢,到时候战场上才能少死人。” “儿臣明白了”朱高煦重重点头,龙骧、虎贲四卫各有五千骑兵,是京营骑兵的核心力量。三千营更是父皇最宝贝的三大营之一,以塞外降丁三千骑兵组成,打起仗来狂野奔放,是朱棣手下最强悍的骑兵力量,而且如今早扩充到一万之数。 有这三万骑兵,加上父皇有言在先,朱高煦自信可以放手施展一番,教全军见识一下自己的厉害。 从父皇那里领命下来,朱高煦便去组织人马,朱高燧悄悄跟上道:“二哥,你怎么能答应扮演马哈木呢?” “因为别人没那本事扮演”朱高煦自得道。 “但这是必败的一战。”朱高燧皱眉道:“恐怕有损二哥的威名。” “那可未必。”朱高煦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道:“父皇叫我不得留手,我自然要全力争胜。” “父皇话虽如此,可他亲自指挥的军队被你击败,脸面往哪搁,心里能痛快了?”朱高燧大摇其头道:“逞一时之快,给父子间造成嫌隙,殊为不智。 “……”朱高煦想想也是,咬牙寻思片刻道:“那怎么办,故意放水?” “那样显不出二哥的本事,平白让父皇和众将小觑。”朱高燧还是摇头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朱高煦憋闷的来回踱步道:“真要把人憋死 “所以我说,二哥就不该答应啊。” “我已经答应了”朱高煦瞪着他道:“你说点有用的,行不” “好吧。”朱高燧叹口气道:“以我之见,二哥可以发挥骑兵的优势,触之即走,以消耗父皇兵力为要,等打上几场漂亮的歼灭战,再故意卖个破绽,让父皇抓住。这样大家心知肚明,既显出二哥的厉害,又保全了父皇的威名,你说对么?” “有道理。”朱高煦终于露出笑脸道:“就这么办” 皇帝阅兵结束,天色已经昏暗,大军便在方山四周下营,从山上望去,一座营盘挨着一座营盘,桴鼓相闻,灯火弥漫,如同望之不断的长城。随着地势高低,山脉起伏,蜿蜒伸展,无比的雄伟壮观。 朱棣的皇营,就扎在方山上,方山不高,四面陡峭,正如一座城池,易守难攻。还有神机营、武军营、金吾卫和羽林卫环绕在侧,可以对保证皇帝的安全。 在偌大无朋的皇帐里,朱棣召见了众将,先是把朱瞻基好生夸奖一番,众将自然齐声附和。除了排皇帝马屁外,他们也是服气的,今日幼军的表现有目共睹,那样的军容军威,战斗力肯定差不到哪去。能用数月时间,令一群庄稼汉脱胎换骨,太孙殿下确实有两把刷子,何况他才十六岁啊 却把一旁的朱高煦气炸了肺,脸上却还要挤出笑道:“大哥,你生的好儿子,怎么一点不像你?” “是啊,像他皇爷。”朱高炽笑呵呵道。当初解缙‘看圣孙,那三个字,就像插在朱高煦心口的刺,被朱高炽轻描淡写就触动一下,气得他鼻子都歪了 “形似还得神似,”朱高煦闷声道:“父皇也是十六岁带兵,带出来的是可以直接和蒙古人血战的雄师。不知道瞻基的幼军,是真家伙还是样子货?” “这个我不在行,”朱高炽摇头笑道:“但看父皇这个高兴劲儿,应该差不了吧。” “……”朱高煦又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好容易准备好反唇相讥,父皇又开口说话了,只好把嘴闭上。 这时朱棣开始宣布下一阶段的演练,由他和朱高煦分别领军对战,朱高煦这边,是三万最精锐的骑兵,其余四十多万大军,则在皇帝这边。战场设定在方山南面方圆五百里的范围内,这一片是江南难得的大平原,低山和岗地完全不影响骑兵机动。是江南一代难得的,可以模拟草原的地貌。 这下众将都明白了,原来汉王殿下是要扮演马哈木啊,马哈木的军队就是三万到五万之重,但论精锐程度,绝对比不上汉王所率的这三万。而皇上要亲征,差不多也是四五十万大军……并不只是为了以众凌寡,而是为了携带运送深入草原所需的粮草。 当然有限的战场远远比不上广袤的草原,限制了骑兵的机动。但皇上也把麾下几乎全部的突击力量,都给了对方,使己方无法以骑兵对骑兵,这样扮演马哈木的汉王,又得到了绝对的机动优势,最大限度上模拟了真实的战场。 朱棣分完边,又宣布诸如不得进入村镇,不得扰民、不得向民众打听情报等要求后,便让朱高煦带着他的人先离开。 临走前,朱高煦对朱瞻基笑道:“小子,战场可不是摆架势,就算是演练,也有伤人的危险。到时候碰上我们千万别逞能,赶紧打起白旗是正办。” “我们这边几十万大军呢,”朱瞻基也笑道:“碰上的希望可不大。” “但愿吧。”朱高煦皮笑肉不笑一下,朝父皇行礼后离开了营帐。 待汉王一方走了,朱棣便开始给众将分配任务,对这位沙场宿将来说,自然驾轻就熟。命安远候柳升领大营,都督马旺、陈翼、程宽、金玉为副将;武安候郑亨领中军,兴安伯徐亨、都督马英及章安为副将;宁阳候陈懋领左哨,襄城伯李隆、都督朱崇为副将;阳武侯薛禄领右哨,遂安伯陈英、都督胡原为副将;成山候王通领左掖,保定候孟英、都督曹得为副将;都督谭青领右掖,新宁伯谭忠、都督马聚为副将;都督刘江、朱荣为前锋……分配的井井有条,众将各司其职、明确其责,领命而下。只剩下朱瞻基在那里抓耳挠腮,巴望着皇爷爷。 〖 第二七四章 自告奋勇 “你也想参加?”朱棣饶有兴趣的看着心爱的大孙子。 “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朱瞻基腆着脸笑道:“孙儿这一万多人,也不能白吃于饭吧。” “哈哈,说得好,”朱棣笑起来道:“那皇爷派给你个重要的任务,担任朕的中军守卫,如何?” “遵命”朱瞻基兴奋的应一声,告退出来下山回营,便召集众将宣布了皇命。 众将今日博了头彩,都正在兴头上,听说接下来要参加军演,一个个摩拳擦掌,只有王贤和那已经是副千户的莫问,眉头皱了皱。 待众将退下后,王贤劈头就道:“不是说好了,只参加列阵行阵么?怎么又要参加军演?” “这个么……”朱瞻基当然不会说,他在吹捧下冲昏了头脑,加上朱高煦那一激,才临时变卦的:“谁知道我皇爷会决定来场大军演?所有军队都要参加。我们幼军要是临阵退缩,那之前的风光岂不变成笑柄了?” “你不吭声没人会逼你的,”王贤却一针见血道:“我们才成军几个月,有现在的表现,已经超出预期了再强求太多,就是超出能力了” “……”朱瞻基无言以对,只好挥挥手道:“说啥都白搭了,总不能让我再去皇爷那里赖账吧?”说着换上一副笑脸道:“再说,我们是中军护卫,我二叔只有三万骑兵,能威胁到四五十万大军的心脏?你也太小看我皇爷了” “…”王贤也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白搭了。还不如省下力气,想想接下来如何应对:“战场瞬息万变,这又是演习,对方没什么顾虑,肯定比真正打起来更凶悍。” “那是自然。”朱瞻基认同道。 “所以千万不可掉以轻心。”王贤深知,如果幼军被消灭,在演习场上,尽管不会有什么人员伤亡,但对朱瞻基刚刚鹊起的声望,必然造成沉重的打击。当然对幼军,也同样是个打击。 “……”朱瞻基竖耳等他的高论,却听不到下文,催出道:“接着说啊? “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怎么说?”王贤一翻白眼道,但其实他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这几个月,他抓紧读了很多兵书,但一时之间,连纸上谈兵都做不到,更别说去判断战场局面,预设军队布置了。不过他有他的办法,这世上没有全才,但做大事的人却能样样手到擒来,靠的不是样样精通,而是能识人、会用人。所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他身边的武官中藏龙卧虎,关键就看能不能找出合适的人来做这件事。 从这点上来说,王贤是很佩服朱棣的,这位永乐大帝的识人之明、用人不疑,要远强过乃父朱元璋,恐怕这也是他能从繁重的国务中腾出手来,创造偌大伟业;而他爹从得了江山,就困顿在国务之中,再无丰功伟绩的原因吧。 从中军帐出来,王贤便让人把莫问叫到自己帐中。 在两个月的大练兵中,莫问所在的一队,最终力压薛勋那一队,率先完成全部科目。朱瞻基也兑现承诺,将队中全部一百人,都升为小旗,莫问三人则从总旗升为副千户,是所有军官中官衔最高的。 “军师,您找我。”虽然这副千户不是朝廷委任的,只是幼军内部参照大明军制制定的,也依然让莫问眉间的阴云去了不少。 “坐下说。”王贤笑呵呵的泡上一壶茶道:“正宗的西湖龙井,咱们随便聊聊。” “末将不会喝茶。”莫问摇头道:“军师,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只要末将做得到的,自然尽力去做。” “我也没什么事,”王贤呵呵笑道:“就是看方才殿下讲话时,你在皱眉头,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莫问神色有些尴尬,说道:“末将是粗鲁武人,什么都在脸上,倒让军师见怪了。” “我没见怪,”王贤摆摆手道:“我是心里也不踏实,所以把你叫来问问,看看咱们是不是想到一块了。” 莫问见军师竟和自己想到一起了,顿时涌起知音之感,便道:“那末将就斗胆妄言了。” “只管畅所欲言”王贤给他倒一杯茶道。“我仔细听着呢。” “孙子曰,先为不可胜,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莫问缓缓道:“我们行军打仗,要先立于不败之地,这是我们能做到。如果我们做不到,就应该避免作战。” “嗯。”王贤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如今我们幼军,只学会了队列,对行军作战却一窍不通。”莫问面带忧色道:“可谓几十万大军中最弱的一环,如果我是汉王,肯定想方设法歼灭幼军。” “我们在皇上的中军,几十万环绕,汉王能找到偷袭的机会?”王贤不信道。 “如果是一味的防守,汉王自然找不到机会。”莫问道:“但军师别忘了,皇上是为了演练出击瓦剌,绝不可能利用演习场地有限,来驱逐围逼汉王,那样就算取胜,有何意义?” “是了”王贤不由信服道:“皇上要想达到练兵的效果,肯定不会投机取巧,甚至可能故意失败,给官兵们敲响警钟” “军师英明”莫问点头道:“末将也是这样想的,皇上肯定要尽可能给大军制造麻烦,甚至故意露出破绽让汉王来攻。汉王号称我大明第一勇将,绝非浪得虚名,他肯定会审时度势,不出击则罢,一旦出击,就会攻击我军最弱的一环——也就是我们幼军”顿一下道:“在草原上作战时,没有固定的营垒,各部之间距离很大,哪一部分都不是绝对安全的。” “如果汉王有可能攻击到我们,他一定会攻击我们的。”王贤从非军事角度,也能得出这个结论。“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 “事实上,以我军的实力,对方不必付出多大代价,便可一举歼之。”莫问苦着脸道:“真叫羊入狼群,不知殿下为何要答应。” “问题是,殿下已经答应了。”王贤却面色一沉道:“我等身为将佐,只能竭力而为了” “军师所言极是”莫问肃容道:“属下不该说殿下的不是。” “嗯。”王贤点点头,问道:“如果让你来领军,你会如何去做?” “随机应变,严防死守。”莫问只道军师是在考校自己的本事,当下滔滔不绝的说了下去,说得兴起,拿指头蘸着茶水,在桌上一边比划一边说,把军队如何安营、如何在行进中防御骑兵,如何固守待援,说得清清楚楚。 “你说可以用军阵来防御骑兵?”王贤大有兴趣,命周勇取了几串铜钱来当做兵马,让莫问演示布阵。莫问一边摆一边道:“用军阵以步制骑,是宋太宗的发明,但这法子太蠢,因为骑兵可以躲着你走,你却追不上人家。但我们却不存在这方面问题,因为我们不求歼敌、只求自保,还巴不得他们跑得越远越好。” 说话间,莫问摆出一个以车阵为强,长枪兵在外围,火铳兵在其后,弓箭兵居内,盾牌手保护的大阵,层层防御互相呼应,连王贤这个外行都知道,这是骑兵啃不动的硬骨头。现在他唯一的顾虑是:“我们之前可没演练过,现学来得及么?” “应该没问题。”莫问想一想道:“一者,现在士卒十分听令,学习简单的动作,短时间就能掌握。再者,最重要的是,这毕竟不是真刀真枪的厮杀,不会死人,士卒不会因为胆怯而坚持不下去。” “说的对,归根结底不是真打仗,没什么可怕的。”王贤精神一振道:“我们今晚辛苦一下,写出个方略来,明日呈给殿下” “遵命”莫问沉声应下,两人便在营帐中秉烛而作,当然主要是莫问说,王贤记。莫问也看出来了,这位军师大人,似乎对打仗不太灵光,不过管他呢要是军师会打仗,还能这样赏识自己,给自己一雪前耻的机会? 想到两年前的那场军演,莫问痛苦的拧紧了眉头。 “对了,”王贤虽然打仗不灵光,但对人心的揣摩,已经炉火纯青,看出莫问的心事道:“两年前那次军演是怎么回事儿,听说你们在局面大优的情况下,大意失荆州了?” “是我太大意了,”莫问面现痛苦之色道:“我光想着赢一场漂亮的大胜,兵行险招,妄图出奇制胜。却忘了自己率领的,是人家的军队了,怎么可能做到保密?那种情况下,冒险等于找死……” “所以你现在以稳为主,”王贤恍然道:“摆出这么个铁桶阵?” “这场失败,让我们武举人沉沦了两年,更加倍折磨了我两年,”莫问红着眼眶道:“军师别笑,两年里我反复检讨,总结的教训丨就是——凡战,要先立于不败之地,我宁肯百战不败,也不要大胜九十九场,最后却一败涂地” “这有什么好笑的。”王贤正色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我想也正是这个原因吧” “军师”莫问心头,竟涌起一股‘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军师,的激动之情。 〖 第二七五章 长征 当天半夜,便有命令传来,大军三更造饭,五更开拔。为了不出篓子,王贤只睡了两个时辰,就起来督促部下埋锅做饭。外出开拔自然无法跟在营里相比,火头军把成袋的米麦煮一大锅,加点粗盐粒,熟了之后舀到头盔里,或者折两根树枝当筷子,或者于脆下手抓着吃,草草解决了早饭。 剩下的米麦被捏成饭团子,一人分俩,权当午饭,这也是为何要在煮饭时加盐的原因。 王贤自个都没顾上吃饭,催促各队赶紧吃完饭,赶紧收拾好行装准备启程,紧赶慢赶,才没误了开拔。 大军启程后,他才坐在辆马车上,接过吴为递上的饭团子,狼吞虎咽吃起来。 刚吃完一个饭团子,便见朱瞻基过来,面色不悦道:“你让他们操练的什么阵型?乌龟阵么?” “不然哩?”王贤正好噎得慌,就势给他个大大的白眼道:“你还想跟他们真刀真枪拼一场?” “这要是真派上用场,非让朱瞻壑他们笑话不可。”朱瞻基苦着脸道。 “真派上用场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想了。”王贤拍拍胸脯,咽下那一口道:“殿下,我们已经出过彩了,剩下只要保持不败就好,千万别想太多。” “我没想太多,”朱瞻基也知道自己想驰骋疆场、大杀四方的想法,太不切实际了,小声道:“就是觉着这样缩着太没劲了。” “孙子曰,强者要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王贤现炒现卖道。 “我知道,还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朱瞻基撇撇嘴道:“老气横秋。” “年轻人啊,吃了亏就知道老成的可贵了。”王贤索性老气给他看。 “你才比我大一岁好吧?”朱瞻基撇撇嘴道。 两人正说着话,有锦衣卫来传令说,向西四十里出发现敌情,大军右翼迅速已经接令,迅速向西扑去。皇帝命其余各部原地防御,保持临战姿态。 朱瞻基接旨,忙一声令下,大军停止前进,开始挖沟壕、布置鹿寨,车阵,形成环形防御带。在训练场上养成的习惯,让所有人不敢懈怠,按照王贤的要求,布置的一丝不苟。 紧赶慢赶,一个半时辰后,工事刚刚完成,又有旨意传来,警报解除,大军继续开拔。气得众将直想骂娘。只好再把鹿寨拒马装上车,率部下继续赶路 此后,皇帝仍在不断下达旨意,各路军队不断向东西各方向开拔,到了傍晚下营时,王贤能明显感觉到,原先一望无边的连营,规模小了不少。 这一天,明军行军不过四十里,却已经让初上战场的幼军,感到疲惫不堪了。这也难怪,挥汗如雨修建了两个时辰的工事,又走了一天的路,却只吃了俩饭团,神仙也支撑不住。 在王贤的督促下,官兵们强打精神,修建工事、安营下寨。支撑将士们的,是他们身后的火头军在埋锅做饭…… 饭还没做熟,工事也没修好,突然传来了警号声,敌军趁着他们立足未稳,竟近到距明军一里处前来挑战,这次皇帝却不下令了,让各应自己看着办。朱瞻基不敢怠慢,一面命人到营外观察,一面严阵以待。 最终在己方密集枪炮弓箭的威慑下,对方不得不节节败退,但其阵营未乱、缓缓后退、有条不紊,显然随时都会返回。好在己方一个车营便尾随敌后,不断射击,驱逐敌军,这一晚上,大营才总算是安稳了。但修完工事吃完饭,也已经是夜半时分,官兵们感觉才刚合上眼,就又吹响了准备出发的号角,这次火头军甚至来不及做饭,大军便开拔了。 饿着肚子走了半宿,天才蒙蒙亮,官兵们又累又乏,满腹怨气,士气已经无法跟起先相比了,行进间的训练也变得无精打采,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朱瞻基已经顾不上拉不拉风了,面带忧色道:“空着肚子怎么行军打仗?” “咱们没经验啊。”王贤检讨道:“我刚才去别的部队看了看,人家都是提前做好了几天的于粮,这样遇到突发状况才能应付。” “是啊,包括我在内,满营的军官都是纸上谈兵,真正带过兵打过仗的,没有一个。”朱瞻基也不嘴硬了:“总结经验,吸取教训丨下次不能再犯了。 王贤一伸手,问吴为要过册子看一下道:“两天时间,记了五十六条。” “你有心了。”朱瞻基点点头道:“这演习还得持续多长时间?” “不知道。”王贤摇摇头:“但要想达到效果,半个月甚至一个月都是正常的吧。” “正好”朱瞻基闻言反而振作道:“我们用这段时间,把问题都暴露出来,回去好一个个解决” “那感情好,不过得先让将士们把肚子填饱。”王贤看着天色道:“已经走了四个时辰,皇上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摆明了折腾人呗。”朱瞻基撇撇嘴道。 “跟将士们说点什么吧,”王贤提议道:“曹孟德望梅止渴,咱们也来个听话止饥。” “怎么讲?”朱瞻基不信道:“道理能吃饱人?” “我来讲,看着吧。”王贤想一下,有些话朱瞻基说并不合适,还是要自己来讲,便一营营的对官兵大声宣讲道:“弟兄们,你们在家哪个没种过田?想想那时多不容易呀,辛辛苦苦一年,总算有了一点收成,却要向官府缴纳税粮,舍不得呀因为交了皇粮自己总不够吃,想想每年春荒时,谁没有忍饥挨饿过?跟那种滋味比起来,这点饿又算什么?” 幼军士兵全都是憨实的农村子弟,听得进话,闻言都低下头。见这话触动了众人,王贤趁热打铁道:“咱们这些当兵的,不耕不种,一日三分的军饷,吃穿住用还都不用花自个的,这些钱粮从哪来的呀?是咱们的父老乡亲贡献出来的他们省吃俭用,自己饿着肚子交皇粮,让你们哪怕阴天下雨,袖手高坐,也少不得一分一文,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指望咱们打几场胜仗?咱们若是不用心,天良何在?今日这番演练,就是为了让大家体会远征大漠的难处,你们说自己是该怨声载道,还是趁机磨练自己,倒是也好有备无患?” 听了军师这番话,士卒们果然不再怨言,默默低头赶路……人就是怕不知足,他们这半年被幼军良好的条件养刁了,竟受不得饥,忍不了饿了。王贤的话让他们一下回想起当兵前的光景,顿感无比知足。比起那种让人绝望的饥饿,忍这一时算什么?何况军师说的对,若真出塞作战,肯定比现在苦多了,要是这点苦都吃不了,趁早卷铺盖回家吧。 王贤从前军宣讲到后军,一直喊到嗓子冒烟,但效果确实很好,朱瞻基递上水壶,伸出大拇指道:“望梅止渴是诡道,军师这是王道。” “……”王贤咕嘟嘟喝水没理他,小子,没看过国产战争片吧?思想激励是我军的优良传统。喝完水,他对身后的吴为道:“记下来,日后幼军招兵,要以老实巴交的农村子弟为主,不要城市兵,不要坐过牢的,不要当过兵的,不要于过车船店脚衙的……” “为啥?”朱瞻基不解问道。 “好哄。”王贤翻翻白眼道。 “……”朱瞻基无语。 坚持到了黄昏时分,大军才安营下寨,王贤命火头军赶紧埋锅做饭,将士们忍饥挨饿修筑工事,竟没什么怨言。这时,对方又来骚扰,朱瞻基也不那么紧张了,只是派出探马,营中官兵则按部就班,不受外面的影响……果然敌军只是在一里外骚扰,但今天没有车营去驱赶,他们竟折腾了整宿不去。 不过对王贤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影响,因为他熬了个通宵,带着火头军赶制了三天的于粮,直到天亮才完成。这天启程时,所有人怀里都揣上了三张大饼,暂时不用担心饿肚子了,王贤才躺在大车上呼呼大睡起来。 转眼十几天过去,在皇帝的调动下,几十路大军疲于奔命,今天往东、明天往西,十几天来行军最少六百里,直线距离却才南下了三百里,但仍没有正经打一仗。各路军队的士气都低落的厉害,不知道这场见鬼的军演何时能结束,哪怕能跟对方痛快打一仗也好 但对朱棣来说,这才刚刚有远征漠北时的感觉,他对朱高煦能耐着性子一直周旋而不进攻,感到十分满意,特意命人给予嘉奖,并故意透露给他一个消息——自己已经返回京城,现在坐镇中军的是太子朱棣相信这消息比什么嘉奖,都能激起朱高煦的斗志,好好蹂躏大军一番。 同时,一道道乱命从中军发出,原先勉强还能保持相互呼应的各路大军,有的被命令后退,有的前进,有原地不动,有的向两翼移动,数日之后,几十万大军便支离破碎,空门大开,在一直虎视眈眈的汉王眼中,简直到处都是破绽 〖 第二七六章 目标 藏马谷,谷如其名,谷中数战马正在静静的吃着饲料。:看小说尽管是长时间野外作战,骑兵们仍用最好的豆饼喂给战马,自己却可以吃最粗的食物,因为战马是他们生命最大的保障。比起命来,食物当然要排第二位了。 这些骑士中,有相当一部分不是汉人,他们颜面扁平、眼细而长,一看就是蒙古人……却穿着大明的军服,彼此说话也是操着略显生硬的汉语。这不是什么蒙古人乔装入侵,而是大明最精锐的三千营,由清一水的蒙古族骑兵组成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当年朱棣起兵时,最倚仗的便是从宁王那里借来的朵颜三卫,就是内附的蒙古人组成的敌骑兵。 帝国越强盛,就有越多的异族人内附,甚至成为帝国的战士,大唐是这样,大明亦是如此。 三千营所在之处,自然是汉王朱高煦的帅营所在了。高大的营帐里,朱高煦面对着一副巨大的沙盘皱眉凝思,那沙盘不仅将演习区域的山谷丘陵河流都标示出来,还将对方各路军队的动向,标示的清清楚楚。 朱高煦十六岁领兵,多年来百战百胜,不只靠那股子骁勇匹,跟他卓越的军事才华分不开。他是大明如今不多的几个,能将骑兵强大机动性,发挥到极致的将领,从一开始,对方十几路大军的动向,便在他派出的上千斥候的监视下,其间他觅到许多发起攻击的良机,但都只是派出小股部队、浅尝辄止。因为他很清楚,父皇要求的不是一场激战,而是对部队的折磨,折磨的越久,就越能达到效果。 直到他收到父皇已经回京,大营由太子坐镇的消息,朱高煦知道自己可以动手了,而且父皇这一举动的深意,让他大感振奋……父皇分明是示意自己,胖揍太子一顿啊 这让因为姚广孝暗示支持太子,而沮丧不已的汉王殿下,如打了鸡血一般,仰天大笑了整整一刻钟。笑罢,他加倍派出斥候,日夜紧盯着对方的动向,准备不出手则罢,出手就要一锤定音 “几日来,斥候反馈的情报看,对方已经乱了分寸。”汉王长于行伍,身边自然将星环绕,这时说话的是龙骧左卫指挥使王斌,只听他沉声道:“在我们的调动下他们疲于奔命,阵容完全脱节。我们已经完全具备从结合部插入,直捣中军的条件了” “身边没了那帮老臣相助,老大就是个废物……”朱高煦点点头,看着对方中军大旗周围的十几面小旗,面带冷笑。但他一旁,另一个武将却沉声道:“但这废物的肉太厚了,这毕竟不是真刀真枪的厮杀,骑兵的威力大打折扣,万一要是被缠住合围,可就太丢人了。” “说得不错。”朱高煦又点下头道:“又不能真的马踏联营,只靠强攻硬打,不足取胜,也显不出孤的本事。”说着冷笑起来。 “殿下的意思是?”众将跟他多年,知道殿下这是有主意了。 “打还是要打的,但要想打得漂亮,非得捡软柿子捏。”朱高煦目光一扫沙盘道:“你们说,最软的柿子在哪里?” “我知道”他的世子朱瞻壑抢着道:“幼军” “不错,就是幼军。”朱高煦赞许的点点头,摸着修剪整齐的短须道:“既然父皇要我模仿蒙古人,我索性便模仿到底,以主力佯攻其中军大营,迫其各部来救,同时以优势兵力全歼幼军,之后大军迅速撤出战场,返回京城” “只对幼军下手?”众将有些迟疑道:“未免胜之不武……” “要是以本王的身份作战,自然不会如此。”朱高煦淡淡道:“但我们现在扮演的是蒙古人,这三十年来,蒙古人哪次不是这样?” “殿下此言有理。”众将一起附和,打消了不同意见,转而问道:“派哪支部队去对付幼军?” “孤若亲自动手,岂不落下欺负小辈的口实?”朱高煦看看众将,目光坐在两个儿子身上。 朱瞻壑和朱瞻坦会意上前,齐齐抱拳道:“孩儿愿为父王分忧” “呵呵也好,你们是弟弟,”朱高煦笑道:“弟弟打哥哥,总不算欺负吧 “当然不算”众将哪还不明白,这是王爷看到朱瞻基博头彩心里不爽,非要让自己儿子给他个难看了。打了儿子欺了老子,太子脸上也挂不住,可谓一箭双雕“太孙殿下不是英武盖世么,哪会把当弟弟的放眼里?” “哼哼,那就给他个难忘的教训”朱高煦把手一挥道:“就这么定了,你们俩去” “是”兄弟俩高声齐应,相视一笑,他俩对朱瞻基的嫉恨,比他们爹对他们大伯的有过之不及。毕竟朱高煦还比朱高炽得父皇喜爱,而他们在皇爷爷那里,却是拍马也赶不上朱瞻基的。 凭什么都是皇爷爷的亲孙子?你就万千宠爱于一身,我们就天生是陪衬?这种不忿自小滋生,又在他们父亲的影响下,变成了怨毒。他们虽然和朱瞻基是兄弟,但却是世上最想看他倒霉的人,尤其是这次军演幼军出了头彩,他俩是恨不得朱瞻基接着出个大丑,现在能有机会亲手变为现实,实在是再好不过。 临出发前,朱高煦又把兄弟俩叫到一旁,轻声吩咐道:“在幼军附近有三路军队,为父那边一开打,他们就会全力回援中军。” “也就是说?”朱瞻坦眼前一亮道:“幼军不会有援军?”原来父王为了必胜,还私下里和对方的将领联系过了。 “一天之内,不会有援军,时间再长就没法跟皇上交代了。”朱高煦冷声道:“如果你们一天之内,还没法解决他们,于脆找块豆腐撞死得了,不要回来见我。” “是”两个儿子信心十足的应道:“不会让父王失望的” 幼军队伍正按照大营的指令,向西南方向进发。 二十多天的野外行军,已经让大军疲惫不堪,只是在王贤高超的激励下,勉强支撑而已。王贤自个是心力憔悴,满脸胡子拉碴,双目红得像兔子,他这份兢兢业业,倒让朱瞻基刮目相看……本来在营里时,看王贤从来不管杂务,朱瞻基还以为跟自己一样,都是甩手掌柜呢。 有王贤尽心竭力的辅佐,朱瞻基可以集中精力在行军作战上,可惜二十多天来,净跟傻兔子似的疲于奔命,连个敌骑都没见着,别说作战了。百聊赖之下,朱瞻基便跟薛家兄弟比试射箭,来发泄过剩的精力。 正好是天高云淡南飞雁的时节,大雁飞得又高又,只有顶尖射手方能打它们的主意,不过朱瞻基和薛家兄弟都是自幼开始练习骑射的,射术自然了得,正好拿它来比试。 这时一队大雁呈人字形从头顶飞过,只见双方轮流开弓、箭如流星,悲鸣声中,好几只大雁便坠落下来。随从忙欢呼着策马出去,要捡回大雁来给三人过目。却见一骑从远处疾驰而来,手中高举一面黑旗,是幼军放出去的斥候… “报,敌军主力出现在大营西北侧十里处”那斥候找到朱瞻基,翻身下马,单膝跪禀。 朱瞻基单手持着弓,微微皱眉道:“主力?” “二十里外能看到,西北方向烟尘遮天蔽日,少说有两万骑。”斥候道。 “大营什么指令?” “尚指令。” “临近各军呢?” “都开始向大营靠拢。” “再探”朱瞻基从牙缝迸出俩字,打发走了斥候,对围过来的众将道:“我们该怎么办?” “必须赶紧向大营靠拢。”王贤之前已经向莫问请教过,各种可能会出现的局面。此时的情况正是预料之中。“我们和大营五十里的距离太远了,必须赶紧缩短距离,不然一旦被盯上,就有灭顶之灾” “嗯。”朱瞻基点点头,这是最正确的选择,便当机立断下令向中军大营靠拢。 然而大军才刚走出去一刻钟,斥候再次来报:“有大队骑兵从东西两面包抄而来” 朱瞻基闻言神色大变,知道自己成了对方的目标,赶忙下令幼军立即列阵御敌。好在这些天来,王贤每天都督促部下演练列阵,这才能赶在对方骑兵杀到之前,完成阵列。 虽然只是演习,但从未上过战场的幼军中,还是弥散着紧张的气氛。“不要担心,枪都是木杆的,没有枪头。箭支也没有箭头,打到身上只会留下个白印子,却伤不到你分毫”王贤的紧急战前动员可谓奇葩:“所以当成平日的演练就好了,不要慌张” 让他这么一说,紧张的气氛马上消散,朱瞻基小声道:“你说这些太直白了吧,有这么演习的么?” “还演习呢,人家就是冲着你来的把你的脸保住,比什么都重要。”王贤低声道:“不这样怎么让小得们放松下来?” “这算是作弊吧……”朱瞻基挠头道。 “管他呢,训结束,现在输赢最重要”王贤沉声道:“来了” 第二七七章 擒贼先擒王 话音未落,便见东面地平线腾起一线烟尘,缓缓进逼而来,看起来不下万骑。 朱瞻基和王贤焦急的巡视着阵地,确认将士们做好了防箭的挡蔽……虽然演习用的是无头箭,但对方的硬弓不是假的,哪怕是抛射出来也能伤人。 好在王贤早想过对策,他让手下将车板卸下,一块便可供五六人挡箭……当然,这要是铁箭头,用木板抵挡纯属找死,不过木箭头的话,就没什么问题了。对此薛勋表示异议,因为这不合理。 “如果我将车板蒙上一层铁皮呢?”王贤无奈的假设道,他发现古人比自己守规矩多了,哪怕薛勋这种恶少,都习惯了按规矩出牌。 “那当然可以挡住,”薛勋道:“可问题是没有蒙啊?” “我回头就蒙上,成不?”王贤气得直翻白眼道:“薛百户,战场上要的是服从,不是质疑,有什么问题,回头再讨论,现在你要做的是闭上嘴,然后照吩咐做” “……”薛勋这才闷声道:“你吩咐我做啥?” “附耳过来。” 敌骑来得比想象的要慢,不过这才正常,骑兵要爱惜马力,接战前没必要加速。 朱瞻基巡视完了,回到王贤身边,轻声道:“生气呢?” “没事儿。”王贤摇摇头,淡淡道:“薛勋说得也不错,但具体情况具体对待,我们的名字叫幼军,连新军都算不上,这样的军队上战场就是个错误,就算规规矩矩的打一仗,也只是体会一下被屠杀的感受,对士兵成长没有任何好处,还是想办法保住士气更重要。” “嗯。”朱瞻基拍拍王贤的肩膀道:“还是你想得周全。不过你漏了一点,来的是朱瞻壑这个混蛋,他是来要我好看的,我们不用跟他们讲规矩” 这时敌人已经迫近了,王贤看了看对方的旗号,果然在军旗之外,还有一面汉王世子旗,沉声叫道:“还真是朱瞻壑” 说话间,只见东南西北四方,一队队骑兵如乌云般涌来,除了朱瞻壑的龙骧左卫,还有朱瞻坦的龙骧右卫,将结成乌龟阵的幼军,围了个密不透风。 虽然只是演习,但被敌方铁骑包围,还是给幼军将士的士气,造成很大的打击,官兵们的脸色都很难看。 这时候,对方一个军官打着白旗,来到幼军百丈之内,暴喝道:“你们是哪一支军队?” “自己没长眼么?”薛勋排众而出道:“没看到我们的幼军军旗” “啊,原来是太孙殿下的队伍失敬失敬”那军官嘴上惶恐,屁股却纹丝不动的钉在马上道:“我们是扮演敌军的四卫龙骧军,现在已经把你们包围了,按照演习规则,你们可以选择投降,交出兵刃退场” “瞎说八道,”薛勋嗤笑道:“被包围了就得投降,你当这是过家家呢?你们是骑兵,我们是步军,你攻我守天经地义,能啃掉骨头算你们本事,可小心被我大军反包围了,不知道到时候你们会不会投降?” 薛勋粗中有细,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让那军官哑口无言,他要说不投降吧,那凭什么要求幼军投降,要说投降吧,岂不坠了士气?只能恨恨的丢下一句:“你们会后悔的”便拨马返回本阵,身后幼军一片大笑,紧张情绪大减。 “想不到这家伙还挺厉害。”朱瞻基笑眯眯看着薛勋道:“果然跟阳武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王贤点点头,他其实早就对薛勋刮目相看了,不然也不会派他去对话。 那军官返回阵中不久,那面黄旗竟移到阵前,旗下一人乘着一匹高头大马,正是汉王世子朱瞻壑,他在众将簇拥下亲自来喊话了:“请我瞻基哥哥上前说话。” 朱瞻基闷哼一声,拨马而出,两人相距不过十丈,相互打量着对方。朱瞻壑现在占据优势,自然是顾盼自雄,意气昂扬,看得朱瞻基咬牙切齿:“瞻壑,你叫我作甚?” “抱歉大哥,两军交战没有兄弟。”朱瞻壑欠欠身,用胜利者独有的冷漠道:“投降吧,不要让士卒受无意义的伤害。”顿一下又道:“虽然是军演,但我军数万铁骑、强弓硬弩之下,难免死伤不算,你真要用成百上千的官兵的性命,赌一口气么?” 朱瞻基面沉似水,对方这话攻心为上,自己又要当勇猛的武将,又得顾及仁爱的形象,实在是自相矛盾,无从回答。但他毕竟非常人,仰天大笑一阵,借机想好了说辞,方面色一正,沉声道:“贤弟此言差矣,想我皇爷决意军演,便要求我等立足实战,把这当成真正的战场况且,若将士们不发一矢便投降敌军,这份耻辱和是不是军演有关系么?谁愿意一生背负这份耻辱?”最后一句,他是用爆喝的,不只是说给朱瞻壑,更是说给身后的幼军。 王贤不愧是朱瞻基的好搭档,马上高声大吼道:“不”众官兵也跟着齐声大吼道:“不”将士们一起喊惯了口号,这一声‘不,十分的齐整响亮,气势万分。 朱瞻壑被一万多人同时吼,一个没留神,险些从马上跌下来,登时勃然大怒,喝道:“朱瞻基,你立刻下令抛下弓箭刀枪投降,否则我令旗一挥,万弩齐发,你要是被误伤了,可赖不得我” “废话少说,刀剑无眼、各安天命”朱瞻基冷哼一声,对身后众将道:“此次孤当身先士卒,与尔等同生共死”他被朱瞻壑这一激,激出了身上那股子豪雄之血,引得幼军将士心折不已,狂呼千岁 “好好,”朱瞻壑见自己本欲羞辱对方,却被朱瞻基变成了动员大会,顿时气炸了肺,从怀中掏出一面令旗,刚要舞动,突然异变陡生,只见那给朱瞻基牵马的亲兵,竟如离弦的箭一般,朝他直扑过去,几个纵越,便跨过十丈的距离,来到他的身前。 朱瞻壑的侍卫忙上前阻拦,那人却如鬼魅一般,矮身从人缝中钻过去,待众侍卫回过头来,他已经探手拉住了朱瞻壑的马缰。朱瞻壑忙挥刀急砍,那人身子一矮,竟从马腹钻了过去,再出现时,已经跃上了马背,朱瞻壑忙挥肘击去,却被按住了背部大穴,一动也不敢动。 其实朱瞻壑自幼习武,身手是不差的,却被对方三招两式就支付了,只能说是强中自有强中手…… 这高手自然是闲云少爷,他本是受王贤所托保护太孙,见了朱瞻壑嚣张的样子,一时激动就出了手。 那些侍卫见世子被擒,自然又惊又怒,大声恫吓着,让闲云放开世子,不然就把他剁碎了喂狗云云,但闲云少爷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岂能被他们吓到?用朱瞻壑的刀抵着朱瞻壑的脖子,右膝头在马颈上轻轻一碰,那名贵的战马便顺从的往幼军阵中行去。 那些侍卫投鼠忌器,果然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世子爷带走。 朱瞻基早已经返回本阵,见闲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将朱瞻壑从阵前擒回,自然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使劲夸王贤道:“这是你安排的吧,好一个擒贼先擒王”说着声音变小道:“不过下次最好提前打声招呼……” “事出仓促,来不及跟殿下商量,下次知道了。”王贤轻声应道,心里却暗暗苦笑,这是闲云少爷自作主张好不好?我刚才也和小伙伴们一样惊呆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哥的功夫咋这么高了?”王贤看一眼身边模样俊俏的小侍卫。 那小侍卫自然是灵霄扮成的,她给王贤个无限美好的白眼道:“我哥功夫一直这么高。” “没看出来。”王贤嘿嘿一笑。 凌霄一愣,意识到他指的是在浦江,闲云差点挂掉那次,不禁娇嗔道:“那次的对手,可是十三太保啊十几年前就威震天下的……”王贤连递眼色,她才没说出‘大内高手,四个字。 这时候,闲云押着朱瞻壑返回本阵,军士们忙将车阵打开条缝,欢呼着迎接凯旋的英雄。 朱瞻基先是朝闲云重重点头,然后看看朱瞻壑道:““抱歉瞻壑,两军交战没有兄弟。” 刚说过的话,被他趁热原样奉还,朱瞻壑气得直翻白眼,煮熟的鸭子嘴硬道:“你抓住我也没用,我的大军依然会消灭你们”毕竟是演习,朱瞻基也没法拿朱瞻壑的性命来威胁对方退军。 “谁说没用了。”朱瞻基冷哼一声道:“把世子殿下绑在车阵中,我看谁还敢放箭”这招够狠,是比挡箭牌还厉害的避箭牌。 那边朱瞻坦和众将面面相觑,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营生,谁想竟被人家擒了主将,不禁都有些傻眼。 “殿下,怎么办?”看着对方把世子绑在车上,谁还敢再射弓箭?可要是不能射箭的话,如何去对付那一层层车阵?莫非真发起冲击?那会伤到宝贵的战马的 要是真打仗,将士们自然不会可惜战马,可这毕竟是军演,犯得着赔上最好的伙伴吗?众将觉着答案不言而喻。 〖 第二七八章 奇招迭出 双方就这样僵持到傍只好各自收兵吃对方也不怕明军会趁机突退到二里外安营下寨。<-》这时候朱瞻坦派去父王那里的信使返回告诉他汉王殿下鼻子都气歪要他全力进不用管世子的死务必在明ri天黑将幼军吃下 朱瞻坦闻言窃他是朱高煦的第三也是兄弟里最得宠尽管大哥是皇爷爷指定的世他心里却很不以为然……这点跟他爹真的很像。 这次朱瞻壑这个笨蛋得意张终于作茧自朱瞻坦心说自己还跟他客气什么?当然要替他立这个大顺便出他个大丑了 于是翌ri天蒙蒙他便下令大军重新整从四面对幼军发起试探xing攻击。因为不知道世子被绑到哪所以一上来没有shè骑兵便径直发起了冲击。 幼军这竟然也没有sh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对方直直冲过距离百丈、五十丈、十丈……然后轰然跌入陷马坑中。而且不是一匹是四面的骑几乎同时陷下去的。 这让督战的朱瞻坦惊呆“这是什么时候挖得坑?”继而咆哮起来:“他们怎么能挖坑?”因为按照演习规这种会导致人马死伤的陷是不许出现的。 “犯规犯规”朱瞻坦朝担任仲裁官的中官大叫起来:“他们违规挖掘陷马坑” 演习要避免应付公又要点到即显然不能靠双方自所以有数百名仲裁官随时掌他们是皇帝任命的裁权力极说哪些人已经死哪些人就不能再出说哪支军队完蛋哪支军队就完有异议只能事后向皇帝申在演习场上却必须要服从裁因为他们代表的是皇帝。 “……”按照规幼军这自然是犯那仲裁官眉头紧紧皱终是叫停了演在锦衣卫的护送策马上前道:“请太孙殿下出来说话。” 朱瞻基施施然出朝那太监拱拱手道:“张公您找我有啥事儿?” “殿下恕按照规是不许挖陷马坑的。”那太监客客气气道。 “那不是陷马”朱瞻基却断然否认道:“那是孤被围之昨晚苦思的一条脱身良计。”说着压低声神秘兮兮道:“不瞒公公其实我们是想挖条地神不知鬼不觉的突围出去。”顿一一脸郁卒道:“只是谁成这里的土层如此松竟然被马踩塌了……” “呃”那太监有些挠转向朱瞻坦道:“殿挖地道是可以太孙殿下这个说您接受么?” “接受……个屁”朱瞻坦怒不可遏的咆哮道:“当我是傻的是么谁家地道会挖成圈圈” “这是我们的独特设我们准备先挖一然后往不同方向挖六条地道分散突好让你们顾此失彼。”朱瞻基振振有词道。 “挖几条地道就能让我们顾此失什么蠢话”朱瞻坦怒道:“你不要强词夺理了” 朱瞻基耸耸肩不跟他解释了。 “这两位殿下……”那太监可是两面不敢得和稀泥道:“合计一下该怎么办。” “你这是犯要判出局”朱瞻坦怒道。 “别瞎只是失误而已”朱瞻基撇撇嘴道。 “犯规” “失误” “犯规” “失误” 两人吵得面红耳赤各不相两军将士都把掉进坑里的官兵救出来竟还是没结果。 “咳咳。”那张太监不得不出声相劝道:“不如让臣出个主二位殿下各让一太孙殿下把坑填并保证再不许出这种招如何?” “可以。”朱瞻基答应的倒于朱瞻坦也早就吵得口于舌哼一声转回本阵去。早晨起得太胃口不他准备再吃点东西。 等厨子做好早他慢条斯理的吃过问身边人道:“朱瞻基把坑填上了么?” “还没……” “还得多久?”朱瞻坦皱眉问道。 “怕得几天功夫。”手下小声道。 “什么几天功夫?”朱瞻坦气得跳起来道:“就是用手也填满了 “殿下真是神机妙算。”手下一脸钦佩道:“他们就是用手捧的” 朱瞻坦气冲冲的来到阵果然见幼军的士兵排成人手捧着一捧往坑里撒去…… “王公公你刚说了不许出盘外招”朱瞻坦尖声道:“这是对你裸的蔑视啊” 王公公的脸sè也不太好这是严肃的演习怎么让太孙殿下变成闹剧了。他上前质问道:“殿不能故意拖延时间。” “公公见我们是来打仗没带铁锨锄”朱瞻基抱歉道:“没有趁手的工只能将就了。” “…”王公公险些吐出一口老那厢朱瞻坦已经咆哮起来:“让他们退我们给他填” “那好。”王公公正sè对朱瞻基道:“太孙殿请你的人退回阵后。 “他们填也可但得先说好了。”朱瞻基却不放心道:“填完了不能趁机偷得退回原地再来。” “……”王公公闷声道:“当然。”为免被气得吐赶忙逃也似的撤走了。 对骑兵来填坑是必修jing锐的龙骧卫骑将一个个沙袋从马背上抛半个时辰不便把面前填为平地。 当他们返回本阵密集的弓箭shè向了幼军阵地。虽然没有箭但依然力道十没有甲胄覆盖的部被扎中就是重伤。 急促的哨声响幼军士卒赶紧把盾牌高高举当然还有车你不得不佩服莫问的能他设计出来的阵能尽可能的保护住所有人马。弓箭啪啪地shè到木板上、哒哒地shè到盾牌将士们虽然很是害但没有几个人中 这时骑兵三面发动了冲这才是真正的考验。这些冲锋奇兵手持着丈许长虽然是木杆的没有矛但靠着冲击依然锐不可当而且长矛一丈有比任何兵器都要你根本碰不到就已经成了肉串 莫问担任第一线的车阵指挥他面sè铁青的盯着越来越近的敌却一直忍着不下命直到敌骑已经近到十丈之才猛然shè出手中鸣镝。凄厉的鸣镝声响彻战在如此混乱嘈杂的环境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鸣镝声未便响起密集的枪烟雾腾无数弹丸发shè……大明不只神机营有火各jing锐部队都配有火器营。幼军虽然不是jing但在朱瞻基的软磨硬兵部还是配给他们两千火全都用在了车阵上。 火铳的好处是易学易不像弓箭那非得练个一年半才能有杀伤力。当然缺点也很明shè程短、jing度再次装填麻烦、容易受天气影总之还替代不了弓但对缺乏必要军事素养的幼军来却是最好的选择。为了保证shè击jing莫问特意等到双方距离不过十丈才下令shè击。 铳管里装得不是铅而是演习用的石灰打在人马身就是一片白花只见在幼军的密集shè击冲在前面的骑兵纷纷中身上一片灰白……他们还是很守规矩乖乖丢下长停下马来。 但更多的骑士绕过他朝着幼军继续挺按照经两次发shè之最快也有二十息的间足够他们冲过去了。谁知密集的枪声再度响又是一片骑兵中招。 “不可他们怎么做到的?”这让在远处观战的朱瞻坦等人目瞪口呆。其实很简王贤将一千八百名火铳分成了三一队装填、一队瞄准、一队shè击。虽然现在还很生但依然解决了火力断档的问题。这法子深得朱瞻基等人的称说军师不愧是姚少师的学就是有智慧。 其实这法子早在十几年就被黔国公沐英发明出来只不过因为他偏居云也没打算向朝廷推广自己的绝所以一直不为人知罢了。依托车阵的三段shè如果再辅以其它兵种配简直是骑兵的克星。虽然幼军所用的火铳jing度不shè术也很但凭着对头的战还是给对方造成了莫大的‘杀,也让幼军士气大振。 当对方付出高昂代冲到幼军阵前那些火枪兵全将身子藏在大车后现在对付敌人是一根根大毛几名士兵合力抱着一丈多长的毛朝着敌骑就是一阵猛扫。 那毛竹不仅又粗又上面还留着枝枝杈舞动起来刀枪无法刺入。而且枝杈上还蘸满了石一不留神就被扫上个印弄得那些憋足了劲儿要教训丨菜鸟的龙骧骑兵束手无策…… 第二七九章 成双 这样秘密武器是王贤在经过一片竹林时猛然想到一百年后的民族英雄戚继不就是用这玩意把倭寇扫得鬼哭狼嚎么?于是他一声令一棵棵大毛竹被砍拖放到大车上。 对此薛家兄弟嗤之以认为这是异想天会害死三军的。朱瞻基也难以理私下询问王难道真打算用竹子来御敌? 王贤却正sè说出一番道理:“以步对要想不落下只有依靠结阵的力而要想在强大的压力保持阵型不除了平时严格的训还要帮助士兵克服恐惧之心。一般的武器样式单不足为虽平ri十分jing遇到强敌依然会张皇失把训练学的东西抛到九霄云外。而这种大毛竹枝叶茂遮蔽一身有眼前可敌人难足以壮胆助虽未经训练的老百姓也敢站定。” 这番话让朱瞻基表情严肃起思来想他觉着尽管世上从未出现过这种武但王贤说得也很有道如果想要试验一还有比军演场更合适的地方么? 出于对王贤一贯的信他同意了这一看似儿戏的战此刻也终于看到了结果——效果不是小而是大好凭着狼筅护面对着大明也可能是当世最jing锐的骑那些没受过几天军事训练的幼军士竟毫无惧s把那大狼筅舞得呼呼生对方根本无法靠近。 那厢朱瞻坦气得鼻子都歪对王公公大声抗议道:“好端端一场演被他们变成儿戏了这样下去啥时候是个王公你管不管” 话音未突然又是一阵密集的枪白烟过大批的骑兵退出战场。原来是幼军的火铳在狼筅的保护大着胆子从车阵后爬起又放了一轮枪。 “殿下少安毋躁。”朱棣身边的太大都是跟他南征北战多年就算没吃过猪也见过猪眼光是不差的。那王公公眯眼看着幼脸上的表情已经由起先的无变成了严肃:“臣未见幼军有何违规之而且效果颇我有什么理由于涉?” “……”朱瞻坦无言以看着天上ri头偏己方却始终如狗咬刺无处下他急得满头大把心一竟不顾前锋仍在和对方纠便命后阵放消灭那些狼筅兵。 谁知幼军那边早有准在莫问的指挥众军官亲自举着门给狼筅兵遮蔽弓箭。任谁都能看出幼军已经克服了对敌人的恐士气越来越高涨 “王公这下总该管了吧”朱瞻坦却像个怨妇似不断向王太监抱怨着:“你见过用车板挡箭的么?” “也不失为一项创举。”王公公说又小声补充一句:“只要给车板加一层蒙皮。” “公公若是一味偏那这仗没法打了”朱瞻坦赌气道:“到时候公公如何跟我父王解释?” 王公公闻言面sè一他和那黄俨一平时拿了汉王一系太多好虽然不想得罪太子一但关键时还是得向着汉王啊。 权衡了好一阵在朱瞻坦的催促王公公再次叫停了演不许幼军用车板挡亦不许用大毛竹御敌。朱瞻基自然不肯答这次他理直气竹子和车板又不伤凭什么不让我们用? “战场岂是儿戏?”王公公有些心虚道。 “那就让他们把我这小儿把戏破掉呀”朱瞻基说眯眼看着王公公道:“公公一味偏袒他莫非以为我和我父都是好欺负的么?” “这……”这真是二妇之间难为姑那王公公险些吐血。 朱瞻基又朝着朱瞻坦骂道:“小没见过你这样一不顺了就你三岁孩子啊你真打仗的时你有法这么一遍遍叫停么” “要是真打早把你灭了”朱瞻坦黑着脸道。 “你手下是天下第一的骑我手下是刚成军几个月的新你还真好意思说。”朱瞻基嗤笑道:“把仗打成这我都替你丢再出盘外就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朱瞻坦气得眼前一咬牙切齿道:“朱瞻你可敢跟我单挑 “哈哈有何不敢”朱瞻基放声大笑道:“放马过来就是” 众将忙拉住朱瞻苦劝道:“太孙殿下武艺高您可不是他的对手 “滚”大实话伤朱瞻坦暴怒道:“都是皇爷爷的孙他也不是三头六臂”说着一挺手里的烂银戟指着朱瞻基道:“今天就让你们看我银枪小霸王是如何枪挑这黑厮的”说着不顾众将阻拍马上与朱瞻基战到一处。 两人用的可是真家一个是三十六斤烂银一个是四十八斤偃月一上来就打得火星四招招都是要对方命的架看得两边众将满头大这要是有个三长两他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让龙骧军的将领稍稍安心的朱瞻坦比平ri里的表现高出一大截……朱高煦天生神是大明军中第一猛朱瞻坦能深得他的喜自然有两把刷子。只是此子平素刻意藏只肯以一把刷子示今ri被朱瞻基彻底激他也顾不上那么多把看家的功夫都使出来了 转眼两人交手十几个回只见朱瞻基左支右渐渐不奋力劈出一拨马便走。朱瞻坦见状大拍马赶上前去。两人一走一相距不过七尺朱瞻坦调转枪用枪尾狠狠戳向朱瞻基的后这一下虽要不了他的但也能重伤他。 众人惊骇声朱瞻基好似脑后有竟翻身跳下马堪堪躲过那一枪。只见他落地之就势翻手中偃月刀横竟将朱瞻坦的马前腿齐齐砍战马惨嘶着跪地。朱瞻坦没料到他这一忙双脚离鞍、腾空而同时把烂银枪往下猛却不见了朱瞻基的影子。 “小心身后”龙骧军的将眼看着朱瞻基滚到他背支起上高高举起大一招力劈华朱瞻坦身子在半已经无法闪眼看着就要被劈成两半。朱瞻基这才手腕一刀面朝变砍为拍苍蝇似把朱瞻坦重重拍在尘埃里 朱瞻坦遭此重一下就昏了过去。朱瞻基弯腰扣住他的腰翻身上在手下官兵震天的欢呼声中返回本阵。 龙骧卫的军官却傻眼两位殿下相继成这下可如何是好?都看向那王公王太监却避嫌似的把头转向一边。众将一合只好一面加紧攻一面赶紧向王爷报信…… 几十里朱高煦指挥着两万铁在对方大营杀了个五进五如入无人之意气风发的好像回到了靖难战场上。唯一让他不快是他的世子朱瞻在攻打幼军时yin沟翻就算全歼对也难以掩盖这一污点。 完成了第五次趟营按照计大军应该汇合龙骧卫北离开战场了。赶往约定的汇合地点的路朱高煦面上挂着丝丝冷这次自己用几万骑把老大的几十万军队调动的支离破丑态百出。鼠兄虎父皇那里高下立实在让人开怀。 想到他又有些后当初真不该光想着造就亲击败父亲、儿子击败儿的盛让朱瞻壑兄弟俩带军队去打幼军。现在朱瞻壑被白璧有实在让人遗憾。 “不知道殿下那边怎么样”龙骧左卫指挥使王斌小声问道。其实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军王爷为了锻炼二位殿特意把他们这些老家伙留在身可千万别处什么岔子才好。“按时间应该已经结束战斗了吧。” “放心以骑兵打步就算吃不下龙骧卫也不会有事的。”另一个将领宽慰他道。 “那倒是。”王斌点点头。 朱高煦的脸sè却yin沉起看来朱瞻壑被让手下的将对他儿子的能产生了极大的不信任。但他不yu多他要让事实来说话。闷头行军一个时黄昏时龙骧卫的信使终于赶来了。 虽是演但那信使脸上却写满恍翻身下颤声道:“王三殿下也被俘了” “什么”朱高煦如遭闷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斌忙问道:“部队损失如何?” “部队损失倒不大。”信使小声道。 “那老三怎么会俘虏呢?”朱高煦终于回过神声音冷的吓人。 “三殿下要跟太孙单中了人家的拖刀被打下马来擒住了……”信使小声道。 “好”朱高煦面sè铁青的连哼三怒目圆睁道:“传令转孤要亲自去会会我的好侄子” 众将都觉着不但谁敢劝暴怒中的汉王?正在踯躅突然一名手持黄旗的锦衣卫疾驰而口中高声道:“皇上有演习结大军就地休各将中军升帐” 第二八零章 奖罚 翌ri午所有将领返回中军大三通鼓众将在帐下肃然列全都屏息不敢喘大气。因为前几ri返回京城的皇帝陛又去而复返了…… “皇上驾到”一声宦官的长大明永乐皇帝朱面沉似水的出现在大帐中。 众将轰隆隆跪齐声道:“吾皇万万万岁” “起来。”朱棣在龙椅上端冷哼一声。 “谢皇上。”众将忙站起身低头听皇帝训丨话。 “前几r郑和要启程去浙江准备再下西朕特意回京送了他一趟。”朱棣目光扫过众哪个敢跟他对都恨不得把头低到肚皮上。“临走把指挥权交给了太让他代行主帅之职。”说着冷笑连连道:“本以为几十万大就是头猪带短时间内也不至于被几万敌兵打垮。结果呢?还真让朕大开眼界啊” “儿臣愚有负父皇厚望。”朱高炽面似火烧的跪被父皇当众骂成心里难免充满屈辱和惶惑。 “皇上息怒。”帐中都是武没有人替太子说阳武侯薛禄只好硬着头皮道:“太子殿下只是多年不曾掌一时难免调度生但大军主力仍并未有多少损失。” “你休要为他开脱”朱棣冷哼一声道:“你也是跟着朕数度出关的老将难道不知道在茫茫大被断掉粮道、军心动摇就意味着全军覆没吗?” “是……”薛禄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太子旧疏战你们也是么?”训丨完了太朱棣又把怒火对准了众怒斥道:“一个个要么行动迟犹豫不要么轻敌冒被人家像猴一样这二年太安逸了是?忘了该怎么打仗了吗?” “臣等该死”众将齐齐跪下请心里却老大的郁要不是太子朝令夕胡乱下命把我们调的头昏脑也不至于到后面就懈怠了。但只要不是冥顽不灵之多少都会有些jing这次各军表现确实糟若如此出非得重蹈丘福的覆辙不可……淇国公丘福那个大悲不提也罢。 朱棣好一番疾言厉s把众将训丨得战战兢灰头土脸还不罢怒到极竟然将所有人都解要让他们回家抱孙子去之前众将想过会被皇帝臭甚至降职罚却没想到竟是直接撤一下子全都吓呆涕泪横流的磕头认错。 朱棣却冷冰冰道:“朕之前就是对你们太好结果你们一个个恃宠而不仅把子孙教成了纨现在连自己都拉你们对得起朕的信任么?” 众将使劲摇有那表现力丰富直接给自己几记耳大骂自己糊对不起皇上的信任云但其实只有一个真实目的……请皇上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都闭嘴”朱棣听烦哼一众将立马噤若寒大气不敢喘。皇帝这才收住怒略略和颜悦sè的对次子道:“这次汉王的表现很不完美执行了朕的意值得褒奖。你想要什么奖赏?” “父皇谬赞”朱高煦忙谦逊道:“儿臣不过是做了些分内的事这次我军暴露出诸般问众将都受了责儿臣哪忍心要什么奖赏?就请父皇宽宥了众给他们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此言一众将自然向汉王投去感激的目朱棣也赞许的点点头道:“难得你有仁厚之朕既然有言在就不得不兑现。”说着冷哼一对那些巴望着自己的武将道:“你们罚俸半降级留回去后该怎么都知道了?” “知道知臣等肯定珍惜机卧薪尝一雪今ri之耻。”众将如小鸡啄米的点头道:“不负皇上圣恩和汉王殿下的好意。” “知道就都滚起来”朱棣哼一众将知道暴风雨过去从地上爬起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另外一个要奖则是朕的太孙。”朱棣的目光落在朱瞻基的身一脸赞许道:“才成军不到半年的幼能在这次演习中跟上队没有被打这说明朕的太孙很有一套么” 众将忙点头不附和着皇帝夸却突然听到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皇爷这不公他是用作弊的” 众将一是气呼呼的朱瞻正一脸不服的望着太孙殿下。 朱高煦脸sè一忙训丨斥道:“你住嘴” 朱棣眯起眼冷冷看着朱瞻壑道:“他怎么作弊了?” “他挖陷马还用竹子当武用车板挡箭”朱瞻壑气呼呼道:“有他这么打仗的么o” “兵无常形的道理你听说过么?”朱棣淡淡道:“打仗就是比谁的办法这是你太孙哥哥值得夸奖的地你要多学着不要老是不服气。” “孙儿就是不明明规定不好挖陷马坑的”朱瞻壑挺着脖子犟道。 “我那是地被踩踏了而已。”朱瞻基小声分辩道。 朱瞻壑哪肯服还是在喋喋不朱棣的眼神已经有些不耐但是看在朱高煦的面子忍着没有发作。朱高煦见事不忙狠狠抽了朱瞻壑一个耳骂道:“小畜生还敢顶皇爷爷说什么你听着就是” 朱瞻壑这才不敢言低头怨毒的瞥着朱瞻基。 “好了。”朱棣无视了朱瞻对朱瞻基道:“乖无论如这次你做的不你要皇爷爷如何赏你?” “孙儿不要皇爷爷赏。”朱瞻基却摇头道。 “呵呵……今天怪了。”朱棣笑道:“一个一个都不想要赏赐。”说着问大孙子道:“这是为哪般?” “孙儿这次用出奇制胜的法不能让对手心因为我和我的幼还没有实力堂堂正正击败他们。”朱瞻基朗声道:“所以请皇爷爷等孙把幼军带成一支可以为皇爷爷征战天下的强军再行奖赏” “哈哈哈”朱棣听了这番放声大笑起来道:“有志这才是朕的好圣孙”谁都能听出皇帝这笑容里的欣慰。“就依到时候朕会加倍奖赏” “谢皇爷爷恩典”朱瞻基大喜过望。 见朱瞻基的风头压过自朱高煦心里火脸上一丝笑容都欠朱瞻壑更是双目喷恨不得吃了他一样。 “皇爷孙儿能扶起父亲来么。”待朱棣笑完朱瞻基小声问道。 “起来。”朱棣看看朱高面上的笑容顿沉声对众将道:“今ri原地休整一明ri大军返各军都要总结教训丨拿出训练的方写成条陈给朕过从现在到过年还有正好一百这一百天里都给朕往死里谁要是敢懈新帐旧账一起朕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听明白了没有?” “是”众将齐声应道。 退堂皇帝让朱瞻基陪自己吃两个宦官扶着朱高炽出交给在外头等候的东宫侍臣。 侍臣扶着太子回到他的营几位王府属官都一个个满脸气显然已经听说了太子的遭遇。待太监退出金问便愤愤道:“皇上再生也不该那样说太子” “住”朱高炽却黑着脸道:“父为子父皇怎么说我都是可以的。 “殿这话臣就不敢苟同了。”黄淮却正sè道:“您是皇上的儿子不但也是大明朝的储既然是就必须有自己的尊哪怕是皇上也不能随意辱骂否则有动摇国本之嫌” “呵呵……”朱高炽摇头苦笑道:“黄师傅书生之言我父皇是军人出对儿子想打就想骂就我是不是太没有任何影响。” “殿下恕臣直言”杨溥面sè凝重道:“皇上这次绝不是随xing而而是故意针对殿下的。且不说今ri这单说您发出的那一道道指明明都是皇上留下的旨现在却全要您来背黑锅” “……”朱高炽闻言神情一他虽然这些年身体不但也是指挥过běi jing保卫战作为燕王的长焉能不知兵事?若是真让他来指万不会落到这般田可父皇临走前留下的旨意把每天该发出什么样的指都限制的死死他唯有照做而已。弄得现在这样一地鸡还被皇帝痛简直要把人憋屈死。 “也抬汉压殿就是皇上这次军演的目的之一。”杨溥小声道:“殿下前段时借着周新的案在群臣心中的形一下子又高大起来。我们又借姚少师的名真叫个鲜花着锦、烈火烹肯定又惹得皇上不高兴了。” “八成是这样。”另两位属官点头叹道:“给皇上做太真不容易啊。 朱高炽一阵黯好一会儿才换上副笑脸道:“好在这次孤输给了汉我儿子却赢了他两个儿子” 纯文字 第二八一章 假期 大军返程的路按照皇帝的要各卫都要总结教训丨并把针对训练的计划写成条在抵京时呈给皇上过目。幼军这边自然也不例外。 一路朱瞻基和王贤召集众将开会总结幼军存在的问题。显而易幼军最大的问题是缺乏基本的军事素虽然当初都是选拔的粗通武艺的青但寻常的武艺和战场厮杀完全是两码事战场上残酷的白刃相会极大的刺激士要么变成杀人要么变成待宰的绵羊。不幸的初入战场的新十有**会变成后所以每次作战死伤人数新兵要占绝大多而老兵却往往能够存活下来。 所以现实就一个士兵能在作战把平ri所学的武用上十分之便能在格斗中取胜;用上五分之便能以一敌五;用上一便能所向无敌了。而要想尽可能的在战场上发挥出正常水除了严格逼近实战的训没有别的办法。 在此共识的基础众人拟出了训练大王贤又故技重把他那一套竞争**发扬光这次还起了个很专业的名字叫‘比校。所谓‘比校,顾名思一方面是让官兵们进行比另一方面则趁机校正他们的态度和行帮助他们持续地进步。王贤将这种方融入到训练的方方面不论军官或是士战斗人员或是勤杂人都要考核。比校的内既有个人武艺的比也有两队之间的军事较量。此是否jing心护理兵是否按照标准cāo作兵器等各方面细亦在考核范围之内…… 考核的成绩分为三等九成绩会记入士兵们各自的档案以一个月为一个考核积分达到相应等级的官便会得到奖赏和晋升。第一次考核没有进步的免于责第二次则会受到责连续五次受就会被革退。与此同军中所有军事长也都会以士兵们的成作为考核指决定奖惩或者升降。 与比较法相对应必然是一套严格的军王贤在大明军纪的基础制定了一套令行禁止的纪规范官兵的方方面为了让他们严格遵王贤学习太让所有人都认真背平ri里随意抽查。能熟练背诵的会得到奖背不过的自然要挨罚。 听了王贤的打当时所有人都惊呆但朱瞻基相信他能做到。其实这本就是王贤的专在这个年代人看来很繁杂的东在他看来却并不复杂。三天他就把所有的规范写成厚厚的条交给朱瞻基过目。 尽管朱瞻基对王贤已经数次刮目相看了他写的条还是不得不再次刮目……再刮眉毛都要秃了。 就连朱棣看完这份条陈都忍不住询此出自何人之手? “是孙儿的军师。”朱瞻基笑道:“就是那个孙儿向皇爷爷要的王贤。” “呵乖孙的确有眼”朱棣眯眼笑道:“此人有治国之怪不得能得姚少师收为关门弟子。” “……”朱瞻基脸一看看皇帝的脸sè如小声道:“皇爷爷都知道咯” “爷爷还没到耳背的岁数。”朱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 “其实姚师要收王贤为徒这事他老人家只是一王贤还不想出也就没了下文。”朱瞻基心里一瞬间决定说实话道:“孙儿想用王就得让他有个能压住那帮将门子弟的身这才让他以姚师的徒弟自居。”说完低下惭愧道:“并不是有意欺瞒皇爷爷的。” “哈哈哈……”朱棣闻言却放声大笑起来:“我就说姚少师不可能这么荒原来是你小子在捣鬼。” “不过姚师也没否认。”朱瞻基小声道。 “还敢狡辩”朱棣笑骂一把眼一瞪道:“想让爷爷明年带你出就把耍心眼的jing用到训练上” “遵旨”朱瞻基一仰做个滑稽的表引得朱棣又是一阵大笑。 回到京城幼军却没有马上训而是放假三天。毕竟人不是铁打从开始训练到现在将近三个月时幼军官兵就没正经休息虽然这个年代人对节假ri没什么概但一直绷着的再不松一松就要断了。 一放偌大的军营里便空官兵们全都涌出去找乐王贤也一大早就赶往太子府上……朱瞻基特别好兴趣极为广其中又以斗蟋蟀为京城每年**月份是斗蟋蟀的ri从王公到小无不聚首瓷瞠目呼为了那区区小虫如痴如狂。往年每到这朱瞻基都要大斗特斗但今年因为幼军的缘一直没时间好好这几天终于得还不抓紧最后的时好好过一把瘾? 前几天他就开始反复念告诉王贤自己今年按照他的法养了好些厉害的蟋如今养jing蓄正好在这几天大战一把那些王八蛋杀个屁滚尿流。作为他养蟋蟀的老王贤自然也要到一起得意一番。 王贤的玩心同样很虽然今年没空养自己的蟋但能观摩一下京城斗蟋蟀的大也是很过瘾自然一口答应。两人便约定今天一起吃早然后出发去斗蟋蟀。 来到太子府却见朱瞻基黑着在骂两个与他面貌相仿的小孩。俩小孩都是他亲弟大一点的十二叫朱小一点的只有八叫朱瞻墉 俩小孩都认识王知道哥哥最听他就跟见到救星似的巴望着示意他快帮忙解围。 “殿这是发哪门子火?”王贤笑问道。 “这两个混蛋于的好事”朱瞻基气呼呼道:“把我的红袍大将军给折了” “啊?”王贤这几没少听朱瞻基念叨他的⊥袍大将,那是他所有蟋蟀里最厉害的一一直有专人养朱瞻基这次就指着它逞威风了。 “大哥总是藏得严严实不让我们”朱瞻小声道:“我们就好奇大哥的宝到底长得啥样。趁着那看罐子的小太监不注偷偷把蟋蟀篓子打开一看……” “然后呢?”王贤问道。 “然后就蹦出来了……”朱瞻墉带着哭腔道:“我们见闯了大赶紧叫人一起来谁知那货蹦来蹦竟蹦到大哥的鸡舍被那只金花大将军一口吃掉呜呜……”斗蟋蟀毕竟受季节限只能秋天其余的季节只能斗别比如斗朱瞻基的院子还专门有鸡舍。对父亲和师傅是要闻鸡起却养了几只最厉害的斗鸡。 “看来还是金花大将军更厉害些。”王贤听给出感受道。 两个小孩使劲点表示感同身却被大哥一人一个爆痛得抱头瘪嘴。 “不许哭”朱瞻基瞪眼骂道:“折了我的红袍大将军还有脸哭” “殿下息”王贤笑着劝道:“您不是还有四大金八大罗十三太保么?” “那些虽然也不但比起红袍大将军就是些凑数的……”朱瞻基泄气道:“没了红袍大将我拿什么去赢我三叔的金翅王?” “金翅王?”王贤笑道:“好牛气的名字” “可不是浪得虚我三叔的这只蟋已经连赢十八打遍京城无敌叫金翅王也算实至名归。”朱瞻基郁郁道:“去年我的黄虎败在他的铁头大王手着实卧薪尝胆一本想着今年一雪前耻……” “不比就是了。”王贤建议道:“反正都知道你忙着训练幼没工夫玩蟋蟀也可以理解。” “那怎么行”朱瞻基却急了:“这一战是去年就约好要是我临阵怯场ri后还怎么抬得起头来?”两个弟弟也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 “是个还不都是你俩害的”朱瞻基狠狠瞪他们一俩小子赶紧缩 王贤无法理京城王公子弟的面怎么跟富阳街面上混混的面子没啥两样o直到他把他们也当成混便立马理解了他们的志趣…… “那怎么办?” “这会儿也来不及去山东找虫了……”朱瞻基郁卒道。这时候人们的共就是山东蟋蟀才是上朱瞻基和京城的纨绔子弟玩的蟋都是专门派人去山东找小心运来就这么三天再去山东找肯定来不及了。而且极品蟋蟀可遇不可不是说你想找就能找到的。 “先去看到底那金翅王是个啥货s”王贤想一想道:“然后再想办法。” “对我怎么忘了你了”朱瞻基一拍大又上来那股盲目信任劲儿道:“你肯定有办法就是了” “我也没什么办就是去看看热闹。”王贤给他泼冷但朱瞻基是不信拉着王贤就往外走。 “我也我也去”两个弟弟在后面嚷嚷道。 “有多远死多远”朱瞻基一声大又全都缩了回去。 祝大家感恩节快乐! 第4卷 小说:作者:更新时间:2013-11-2822:02:52字数:276 虽然是西方的感恩节,感恩的是西方人的上帝,但和尚也要感恩我的上帝,我最亲爱和最歉疚的读者们,是你们让我有了今天,你们给我的,远远多于我给你们的,每当想起你们,我都感到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但这一个多月来,我实在是对不起我的上帝们……人生总会遇到一个特别难以克服的阶段,你会感到一切都乱了套,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想要走出来特别特别的艰难,但你不得不走出来,因为我的读者们还在那里等着我。在这个感恩的日子里,我只想说,我爱你们,我每天都感恩你们,我会重新让你们感受到我的爱。 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只想说一句——我亲爱的读者们,你们不会再经历这样坑爹的更新了…… 第二八二章 促织 斗蟋蟀源自于兴盛于到了元已经是上至膏粱子下到市井无赖都极为热衷的游戏。据说在山东等上等蟋蟀产一入秋便家家户户于田间地头、房前屋后抓捕蟋抓到后jing心饲定时便会有蟋蟀贩子前来收双方一番评头论下等货sè自然是不要中等货sè可以卖数钱数十上等货sè则可卖到数百若有虫王级别甚至可达数千钱。 百姓们用蟋蟀换来的往往比一年辛苦劳作的收成还自然心满意对那些贩子感恩戴殊不知人家转手卖到京城、苏便是十倍十几倍的利若是极品货s获利成千上万倍也不稀奇。 等从外地运来京城的蟋蟀熟悉了环养足了jing玩家们的狂欢便开始了。尤其是聚集了天下最多富人、最多闲人、最多赌徒的京师每到**月更是赌门大满城如狂。大街小巷同时有上千家促织斗在进行着激烈的厮杀。 为那些御史言官数次上疏皇要求禁止斗蟋蟀等博玩物丧志是一方还带来赌博成风的危害。朱棣却不以为他深知人的赌xing是骨头里与其严加控迫其转为地让朝廷丧失税还不如默许坐地收税呢……这跟当年他爹在秦淮河边开官营ji院的思其实是如出一辙的。 皇帝不管不王公贵族彻底没了顾自然撒开了玩。像赵王、定国公、永康侯这样的大玩甚至直接在府上设促织斗场、ri夜开既坐庄又下把斗蟋蟀玩成了一项事业。 王贤和朱瞻基要去正是赵王位于京城西隅清凉山下的清凉别当然在这时这别业又唤作另一个名字——秋魁斗场 马车驶到府王贤见大门外停满了车“这都是进去斗虫的?” “不然来于啥?”朱瞻基兴致不高道。 “看样子非富即贵啊。”王贤跟个乡巴佬似的惊叹道。这年代有马车坐跟后世坐宝马的一个档能坐轿子那就直接劳斯莱斯了…… “那当然。”朱瞻基道:“不富不贵你也进不去。”说着他的马车径直驶入府中。等在外头的那些轿夫车夫纷纷侧小声打听这又是哪位贵人……光有是进不去赵王的府里的。 马车停便见几个华服青年迎出朝从车上下来的朱瞻基笑道:“盼星星、盼月终于把殿下盼来了”“是今天终于能一睹红袍大将军的风采了” 朱瞻基的脸sè瞬时一强笑道:“今天就是来看看。” 几个青年一旋即恍然道:“也知己知方能百战不殆。” 朱瞻基的脸臊得发得亏皮黑看不出来。 “这位是?”看着跟在他身边的王众人笑问道。 “我哥们王贤。”朱瞻基把王贤拉过又为他介绍这几都是王公子其中为首的成国公朱勇……他爹是大名鼎鼎的靖难功臣朱永乐四年病死在南征路朱勇便袭了爵至今才不过二十多岁。 王贤不禁暗自感真是人和人不能比人家不到二十岁就是国公自己眼看也二十还无品也无级呢。 “原来你就是王”不过朱能等人对他也是兴致勃使劲拍着他的肩膀道:“姚少师的高真是大名如雷贯耳啊” 这些混蛋嘴上说得好手上却用了狠劲饶是王贤每ri打熬筋还是痛得他暗吸冷却仍强撑着面带微笑。 朱瞻基挡开几人的笑道:“他们就这见面就要称称斤是不跟文弱书生玩儿的。” 王贤强笑道:“好在我文不成武不就。” 众公子哈哈大笑起来:“那样最跟我们一样。”说完不再理会王簇拥着太孙朝秋魁堂去了。所谓秋魁是间五楹大厅的主斗里头摆着十几张矮脚檀木方每张桌边三把椅主斗双方主人打对面而正中是仲裁的座位。外围则一圈圈围满了观众兼赌徒。 因为蟋蟀就小指头那么在个蟋蟀盆子里厮离远了根本看不所以管你是王公贵族还是市井无看的时候都是头挨着肩擦着脸上沾满了吐沫星却依然乐在其如痴如浑忘了还有什么礼仪尊容。 此时大厅里人头攒几乎每张桌边都围满了不过正中的那张铺着黄绸的桌子却空空如也。几人告诉朱瞻这张桌的擂便是赵王殿下的金翅已经连赢了一十八场。京师内外许多不信邪的高都无一幸免败下阵如今已无人敢来应战了。 “我就是不信邪的之觉着自家今年的紫袍元也是百战百胜的高手。就和赵王来了一场赌约定谁输就关掉自家的斗场。结果才一下紫袍元帅就被咬成了光杆……”朱勇一脸伤心道:“我现在是天天在这住就盼着有人给我报仇了。”他是真伤心开一季斗光靠坐庄抽少说也有三五万两银足够他国公府的ri常开销了。 “是我们也是…”几个贵公子纷纷‘哭起竟都是赵王的手下败最少也输了一万两银着急冒烟的想翻本。而太孙殿下就是他们的希望——朱瞻基去年养的虫也是打遍京城无敌手直到了秋年老体衰才被朱高燧的虫击败。不过大伙儿都觉太孙殿下的虫之前斗得太已经是强弩之末要是在巅峰状还不一定谁输谁赢呢。所以大家对他俩今年的对充满了期待。朱勇几个都知道朱瞻基和赵王的赌也猜到他今天会这才一早就等在这儿。 这时赌客们也看到朱瞻基纷纷过来见嘴上都少不了那句话:“去年殿下惜想必今年必能更上层能不能于掉金翅就看殿下的了 朱瞻基想我的红袍大将军被鸡吃可他是个要面子此情此玩玩说不出口。不禁面似火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这时朱勇看出端小声问道:“殿下难道没信心么?” “怎么会”朱瞻基忙掩饰的放声大笑道:“我肯定是赢家……” 话音未便听一声“说得好”身穿得体墨sè长袍、腰系玉手持象牙折扇赵王殿在一众从人的簇拥施施然出现在厅中。王贤早听说皇上三老大像老二像老三像妈。现在看这赵王高眉目间竟与徐妙锦有三分相便已是难得的美男子了。 “三叔。”朱瞻基拱拱拳。 “贤侄免礼。”朱高燧笑道:“你可叫三叔苦等我还以为你要爽约了呢。听了刚才你的我才彻底放心了。” “呵呵……”朱瞻基于笑道:“侄儿岂是言而无信之辈。” “就堂堂太孙殿要是爽约的岂不让人笑话?”朱高燧笑道:“我的虫儿随时可以下择ri不如撞r就今天?” “今天怕是不行。”朱勇替朱瞻基道:“太孙殿下没带他的红袍大将军来 “怎么?”朱高燧潇洒的打开折轻摇着挪揄道:“感情贤侄是来刺探军情的?” “我就是来随便看”朱瞻基说到一觉着有点便嘴硬道:“顺道来跟三叔约个ri子” “ri子你随便定。”朱高燧大度道:“省得人说我欺负小辈” “那就后后天申时”朱瞻基道。 王贤心好统共放假三你是能拖就拖…… “没问题”朱高燧一口答应下又大度道:“贤侄既然是看看就不能让你白跑一趟。”说着对一个三十来岁的赌客道:“既然今天太孙不表你就不用等明天了。” 那被叫表哥是定国公徐景他爹是徐皇后的弟弟徐增寿。当年徐增寿一直为朱棣通风报金陵城破之ri被建文帝手刃于金殿之朱棣进城之后抚尸大追封为世袭罔替定国由其长子徐景昌承袭。这位定国公年纪轻轻就到了异姓在大明朝的极还能有啥追求?就是变着法子玩呗。 他的府上之前也有场但跟朱勇一被朱高燧的金翅王于掉关但他不服气到处寻找能报仇的蟋这次花了一万两白银的天从山东买来一只虫便兴冲冲来找朱高燧报仇。 按说定国公找来报仇的蟋肯定是极强但朱高燧却敢在和朱瞻基大战之又答应他的挑显然对金翅王有十足的信心。 徐景昌面sè凝重的点点他知道自己不能退因为虫随人xin主人要是信心不虫儿也无jing打根本没有赢的可能。 第二八三章 王之战 【】/manghuangji 一听说赵王爷所向无敌的金翅要和定国公万金求来的紫袍大帅下场各桌都罢了整个秋魁堂的呼啦一全围到正中这张主桌上来。得亏朱瞻基和王贤早就在边不然准挤不到跟前来。 这时两边交换蟋蟀盆互看对方的战将。王贤紧盯着朱高燧的盆只见里头细草上蹲着一头战头圆牙大、腿长项宽、红钳赤爪、金翅燥困在笼中火气十辗转腾恨不能一头撞破笼壁。其他人的目光却都投向定国公的那好像欣赏绝世美人一齐声啧啧称‘果然是一副王者之定是古书上的真紫虫 王贤再看定国公的那只紫袍元紫头、紫牙、紫翅、紫肉、紫尾、铁锈sè斗线金浑身如披紫艳如玫原来是一条数年难得一见的真紫虫王 “这下可金翅王有对手了。”玩家和赌客们都是识货知道同样是虫定国公的紫袍元帅颜sè还要比金翅王更纯一单从品相似乎更胜一筹。不过颜sè生得再再有帝王之能不能称还得下场斗过才知道。 看过了两人把盆子送还对朱高燧笑道:“表哥下注吧。” “一万两。”徐景昌道。 “抱歉表那是金翅王月初的价码。”朱高燧笑道:“现在起码两万两才会下场。” “我说的是黄金。”徐景昌闷声道。 “好魄力”看热闹的没有嫌事儿大听说定国公爷出了有史以来的天全都兴奋地好似钱是给他们一样。 “看来表哥是要连本带利一起翻回来啊。”朱高燧也是吃了一惊道:“只你有那么多钱么?”国太祖皇帝规定一两黄金抵四两白称作‘四,不过这个比价很快就升到六换、七现今更是到了八换。一万两黄也就是八万两白虽然徐景昌是皇亲国戚、荣宠至极的国公但一年俸禄加赏不过两万两。再加上田庄产业的收怎么也得不吃不喝两三年才能赚到。 “你别咸吃萝卜淡cāo心”徐景昌哼一从怀中摸出一摞金票拍在桌“数数” 见他真拿出钱来朱高煦更吃惊拿起来点了一一万两金如假包换。沉吟片他让人去后面账房提了口箱子当场点出相应的数额……八万两白银虽然是巨但光金翅王给他赢就差不多有这个数加上开场子的抽他这一秋已经赚了十多万两银八万两还出得起。 十六万两银子的票据摞在桌待会儿将全归胜这差不多是几十年来最大的一把观者都跟着激动起庆幸能够目睹这一巅峰之战。见秋魁阁里的荷官扯着嗓子高喊起来:“各位公子爷赶紧下注紫袍元帅挑战金翅可是百秋一遇的天王山之战” 大厅里顿时乱成了一锅各位赌客纷纷解囊掏出金银票……这是秋魁斗场的规不论是玩家还是赌都要事先兑好了金银票再不见真金白银。而且最低面额是白银百上不封顶。 赌客们在专门的下注台上押荷官收下当场写一张下注盖上印章给客待会儿若是押中便凭此兑钱。 王贤和朱瞻基都是好玩儿也忍不住各自下了拿到下注朱瞻基问他:“你押的谁?” “你押的谁?”王贤反问。 “还用问当然是我表叔了。”朱瞻基晃一晃手中的下注券道:“一千我押紫袍元帅” “哦。”王贤点点便赶紧往回却已经再也挤不进只好踮着脚、探着头往里看。 朱瞻基也是一样动问道:“难道你押的是我三叔?” “金翅一千两。”王贤只好承认。 “你这个叛徒” “我不能跟钱过不去啊。”王贤叫起了屈道:“一千两银我得挣几年啊” “这么你不信我表叔能赢?”朱瞻基道。 “谁知道呢”王贤耸耸肩道:“开始看吧” 一声锣大厅中瞬间安静下数百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桌上那个口阔一尺的青花浅底蟋蟀斗盆子上架了半圆金丝罩子左右各开了一个小门。朱高燧先将靠自己这边的小门打拿起竹筒抽开浮金翅王便迫不及待一跃而落入盆顿时上蹿下跳活泼非剽悍之气赢得满堂喝彩。 徐景昌也把自己这边的小门打紫袍元帅便步履沉稳的进去盆正在自个儿闹腾的金翅突然发现盆子中又来一个同立刻兴奋异就要扑上却被仲裁用斗栅拦住。朱高燧便和徐景昌各自抽出芡轻轻的撩拨起各自的虫儿来。 若光是两个虫儿傻这斗蟋蟀的魅力定要失sè不事实上从找虫、养虫到斗都有高深的绝活在里头。好比这斗之前的芡就是为了撩拨蟋蟀的斗xin让双方都进入厮杀的状这样比起来才好也公平。 好的芡草不仅能让蟋蟀发挥最大的战还可以⊥眼瞧着就要退夹败走的蟋卧马回身反败为胜。当然没有多年的苦功夫是练不好的。王贤就时常见朱瞻没事儿就拿一根芡草上下左右的在那儿练基本功。 定国公的一手芡草可比朱瞻基强多众人只见他开始对着自己的紫袍元帅牵从头到自肋及只是尽力的撩却不让蟋蟀近得草那蟋蟀初时是焦后转为愤最后竟然是狂态尽出变得癫狂无徐景昌才手势一沉将草尖在它马门上一那蟋蟀顿时杀气毕浑身涌上紫s周身像环绕着紫气一样。 “紫气东来果然是真正的虫王这下金翅王有难了”看客们惊呼起那些押金翅王取胜都有些担心。 再看朱高燧的手如挥毫作画般写动作快到让人看不那金翅王在他的撩拨也变得金光大一对巨齿却变成血红s也露出虫王的本相 “斗”仲裁低喝一将闸打金翅王便疯狂的扑向紫袍元叉叉叉三个平**接着就是一记‘黄犬掐,将其摁倒在斗栅角落里。那紫袍元帅被压得绻成一挣扎着想退出口却被夹了单怎么也松不了夹。六条腿一阵扑才勉强的逃脱。 金翅王占了上顿时意气奋当即在斗栅zhong yāng起翅鸣声响中带着锵锵的金属碰撞的尖两根赤龙长须不断往四周扫赳赳作寻斗状。朱高燧手指一点一记冲锋引着金翅王勇追穷不给紫袍元帅喘息之机。 朱高燧点草的工徐景昌也抓紧芡这关他的草芡得极每一下都铆足了草到之紫袍元帅也是凶相毕虽是刚受了重却怯意全迎上金翅王便冲上去。 两虫接金翅王落口先行下手夹住了对方的左正要发却见那紫袍元帅六足摊爪花牢牢的勾住斗栅下铺底的草金翅王急切间掀之不反被对方一记喷夹弹出老直摔到斗栅对撞上了壁才落在一水须也翘左边长须也折了一似乎伤得不轻。 观者要么惊要么欢呼起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金翅王吃就连买它赢的都大声叫好 按说金翅王受此重应该好一会儿才能缓过劲谁知它扑棱一弹起身疯了一样朝那紫袍元帅又撕又紫袍元帅不愧是百秋难遇的真紫虫毫不示弱的与它战在一四牙相铮铮有一时间钢夹铁光影闪摇。虽然只是两只小虫在打观者却无不心旌摇目眩神仿佛在观看两位绝顶高手过招一般 两只虫儿足足斗了半柱香的功这已经比寻常的虫斗的耗时长出数倍那紫袍元帅虽然是虫却也筋酥骨无以为继。然而那金翅王却仍不见疲继续疯狂的攻紫袍元帅招架不被咬断了一条喷着汁液落荒而逃。金翅王还要追仲裁却落闸将二者隔大声道:“输赢已定金翅王胜” 徐景昌霎时面如土s朱高燧想压住脸上得意的笑但嘴角仍微微上翘道:“真紫虫王确实不同凡承让了。”赵王殿下嘴里谦他的随身太监却伸手就把桌上银票一扫而光。 众赌客也渐渐从方才的盘肠大战醒过那些买了金翅王赢自然兴高采金翅王十九连果然没让我们失望 那些迷信《促织经买了紫袍胜自然沮丧非常。不过不管输各桌重新开战看着那些虫儿厮直觉着索然无颇有些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 第二八四章 母老虎 回去的路车厢里的气氛有些沉好半朱瞻基才回过神道:“红袍大将军就算没也不是紫袍元帅的对更别说金翅王了。” “嗯。”王贤点点头道:“那是肯定的。” “什么话”朱瞻基郁闷的白他一眼:“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 “嗯。”王贤点点头道:“你玩了几人家玩了几你投入多人家投入多少?” “那倒”朱瞻基郁闷的直挠头道:“还以为从你那取了真就能翻身呢。”说着沮丧道:“没想到是一年不如一去年好歹还能看到希望呢。 “那看来你三去年还没学会那法子。”王贤淡淡道。 “什么法子?”朱瞻基一愣。 “难道你们都没看出”王贤反问道:“那金翅王是只药水虫?” “药水是什么东西?”朱瞻基奇怪道。 王贤心连药水虫都不知还玩得这么真是一群超级无敌大羊牯。转念一这似乎是个比啥都容易的发财机自己炮制两条药水虫出那还辛辛苦苦当个屁官儿?赚个盆满钵满回家享福多好。 朱瞻基唤了好几他才回过神道:“就是给蟋蟀用兴奋剂。” “啥叫兴奋剂?”朱瞻基就不明他哪来那么多没听过的新词儿。 “一种药蟋蟀用了会变得力大无凶猛残正常的虫儿自然不是对手。”王贤解释道:“何况那本就是只虫用了药水之自然更是无敌手了。” “这么神奇?”朱瞻基听了却不气反而万分羡慕道:“你知道配方么 “我哪知道”受上辈子记忆的影王贤对药水虫是深恶痛翻白眼道:“斗个虫儿还作这人品得多你愿意做这样的人?” “这话也有道”朱瞻基就结了一旋即作出决定道:“不过还是权宜一下……” “你还真是……”对他这个答王贤一点都不意因为他早就发现朱瞻基那张貌似忠厚的面孔其实一肚子坏水……但是他爱莫能助:“第我不知道配方;第这么大的秘赵王肯定严加保两天之内你是弄不到;第他那只本来就是虫你的虾兵蟹将就算点了药也不是金翅王的对手。” “这么说……”朱瞻基沮丧道:“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没了。”王贤摇头道:“对你们的赌约是什么?” “…”朱瞻基嗫喏了半才小声道:“我赢他输我一个九九归一 “什么叫九九归一?” “是我们最大的一种赌一共八十一种最好的宝贝。”朱瞻基解释道:“譬如说最好的珍珠、最好的宝石、最好的印章、最好的砚台、最好的宝剑最好的最好的马最好的甲……凑八十一种不重样而且都得是宝贝才行。 “能凑出来?”王贤嘴巴合拢不再大的家业禁得起这么折腾?对于这些该死的王公子他只想说一句话——我们做朋友? “我三叔最爱收集奇珍异应该没问题。” “我是说你。” “我当然没那本事……”朱瞻基的声音越来越小。 “那你的赌注是?” “就一本小册子……”朱瞻基声如蚊鸣。 “什么册子能九九归一?”王贤突然两眼圆瞪道:“不会是你的金册? “还能有别的可能吗?”朱瞻基耳根烧红道。 “我的天哪……”王贤有抓狂的感皇帝册封太孙授予其金宝金这就是他身份和地位的凭证啊“你考虑过一旦输了的后果么?” “当时我还年轻……”朱瞻基讪讪道:“而且也没想过自己会输。” “弃权。” “弃权也是输……” “那就等着被打上不靠谱的烙让你皇爷爷对你失望透顶”王贤冷笑道。 “你得帮帮我。”朱瞻基的黑脸变成了白sè。 “爱莫能助。”王贤摇头。 “九九归我们二八分。”朱瞻基开价道。 “三七分也不成。”王贤叹气道。 “那就6si分。”朱瞻基已经不管不顾“五五分也成” “算那就死马当活马医……”王贤这才一摆大度道:“我也不占你便还是6si你六我四。” “你果然有办法”朱瞻基狂喜道:“那怎么好意思呢” “谁让我从不趁人之危呢。”要不是因为彼此的身王贤肯定要把朱瞻基敲出骨髓来。 “就是就您老救苦救难、急公好”朱瞻基巴望着他道:“快那神药该怎么配?” “我说我不会。”王贤摇头:“只能另辟蹊径了。” “那你有什么法子?” “你知道英雄都是怎么死的么?”王贤卖个关子。 “战死沙场呗。” “死在女人身上。”王贤笑道:“三十六计里有美人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你要用母蟋蟀和金翅王斗?”朱瞻基瞪大眼道。 “不错。”王贤淡淡道:“蟋蟀是虫中的痴情汉甭管跟同xing斗得多凶猛的雄见了母虫却异常温甚至肯为爱情献绝不还口。” “怎么可一公一母打不起三岁孩子都知三尾不开口。”朱瞻基大摇其头道。 “那不一”王贤摇头道:“黄头三尾就又凶又点草还能开公蟋蟀碰上就被咬得满地跑。” “这么神?”朱瞻基说:“那咋没见你写进秘籍里?” 王贤心谁还不得留一嘴上却道:“我仓促间写成哪能记得面面俱到。”说着叹气道:“要不是你把命都赌上又何苦出动母老让人家笑话。” “事到如能赢就行……”朱瞻基有救命稻草抓就谢天谢也顾不上许多马上下令道:“去促织街” 马车便拐向夫子庙后的街因为京城买卖蟋蟀的都聚在这时间一人们甚至忘了这条街的本直接以促织街相称。 马车在街口停王贤跟着朱瞻基进去一好家满眼全是蛐蛐笼哪怕是白都满街道的蛐蛐声…… 朱瞻基熟门熟带他进了最大的一间店铺。他是这儿的老主顾掌柜的马上迎上堆满笑脸道:“公子您可好阵子没来了。” “不是忙么。”朱瞻基扮演起纨绔子简直是……本sè演出。 掌柜的不知他的身心说忙着斗蛐蛐呢?面上却讨好笑道:“您的红袍大将战绩肯定辉煌?” 听他马屁拍到马腿王贤扑哧笑朱瞻基郁闷的揉揉鼻含糊道:“好得很。”便赶紧说正事儿道:“小爷这次是给它选妃子的。” “美女配英那不能大意喽。”掌柜点头哈腰道:“店里刚收了一批顶好的三快给公子爷捧上来”古书有云‘未养蟋蟀先养,要想让公蟋蟀jing神斗xing必须要给配好母蟋而且还得一夫多所以店里的三尾……也就是母蟋蟀的数是公蟋蟀的好几倍。 小二捧着个大托盘上上头摆着几个jing致的桔因为三尾比较和所以好几只养在一个笼子里。那掌柜的便滔滔不绝的介绍起来:“这个是青三温顺;那个是红三最sāo……”让人恍然像在逛窑子。 “少废话……”要是平朱瞻基肯定听得兴致勃这会儿满心焦喝止道:“爷自己长眼了。”说完却问王贤道:“你看有没有?” 王贤摇摇问掌柜的道:“有没有黄头三尾?” “黄头三尾?这位爷知道的不少。”掌柜的于这行二十多自然是见多识闻言笑道:“您考校我是?黄头三尾那种母老谁敢拿来贴蛉?” “你说有没有。”王贤不跟他废话。 “没”掌柜的很肯定道:“且不说黄头三尾很少就算偶尔被送来也是个踩货”说着做了个用鞋底搓的动作。 “为啥?”朱瞻基急为啥这么排斥黄头三尾?这不是跟我过不去吗? “这母老虎坏透会咬那些比它好看的母蟋蟀。”掌柜的解释道。 “这条街上有没有?” “没大家都知道这个理。” “半个时辰内找我给你一百两银”王贤淡淡道。 “您等小人掘地三尺也给您找出来”掌柜的立马无比积让伙计看好便一阵风出挨家挨户的打听起来。 大半个时辰他满头大汗的回带着个拿蛐蛐笼子的老气喘吁吁的邀功道:“还真是天……天就有那么个夯货没认出是母老把个黄头三尾留了下来” 王贤劈手拿过笼子一果然是个赤头黄背蜜蜡腿的三尾母老终于大喜道:“就是它了” “太好了”朱瞻基一把夺过捧在手心激动的看了又看。 “公子半个时辰……”掌柜的最关心的是他的赏钱。 第二八五章 黑寡妇 “少不了你的。”朱瞻基说一声,王贤便将一百两的银票塞了过去。 掌柜的眉开眼笑,千恩万谢的收下钱,高兴之余还不忘嘱咐道:“这母老虎眼光毒着呢,一品以下的斗虫别跟它贴蛉,不然非得被咬死不可!”话没说完,就见两人已经消失在门口,他只好改为嘟囔道:“不过红袍大将军肯定没问题,这样的男人可不好找……” 王贤两个兴冲冲的捧着母老虎回府,便要试一试它的本事。朱瞻基让人把他那景德镇的蟋蟀盆子取来,又亲自挑了只三品下的红沙紫玉,跟母老虎过过招。 两只蟋蟀下到盆子里,就见红沙紫玉蹿过去,面对黄头三尾扫动几下须,转身起翅欲唧……这是蟋蟀求交尾的信号。正在此时,却见的那黄头三尾猛然上窜而咬,红沙紫玉吓坏了,赶忙撤开一段距离。稍稍缓了片刻,公的还是色心不死,又欲唧,这回母老虎是穷追不舍了,把个红沙紫玉撵得到处乱窜。 “还真神咧!”朱瞻基张大嘴,看着红沙紫玉被咬得遍体鳞伤,却就是不还口,只好将两只虫隔开,救了公的一命。只见那红沙紫玉委屈的瑟缩着,搞不懂世上怎会有这等母老虎……这只虫算是废了,这短短一世都走不出母老虎的阴影,从此再无性致,斗志也就无从谈起。 朱瞻基把那红沙紫玉丢到一边,又试了几条虫,都是一样,无不被母老虎追着咬,却绝不还口。朱瞻基兴奋的捧着罐子道:“就靠这位穆桂英,降服我三叔的杨宗保了!” 王贤也很高兴,要不怎么说知识就是力量呢。但心里总有些不踏实,他想了想,是那掌柜的最后的一番话,当时两人兴冲冲走了,也没在意,但现在细想想,似乎很有些道理。便对朱瞻基道:“现在最厉害的蛐蛐是哪个?” “是只金青麻头,虽然不是虫王,但也是万里挑一的元帅了。”朱瞻基道。 “把它拿来,跟母老虎试试。”王贤道。 “万一也跟红沙紫玉似的,怎么办?”朱瞻基不舍得,元帅级别的蟋蟀,都得上千两银子,要是让母老虎弄成窝囊废,上千两银子可就打水漂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的金册就值千把两银子?”王贤沉声道。 “哦。”朱瞻基这才亲自把金青麻头取来,放入盆中。只见金青麻头小叫两声唧唧,母老虎仍窜上就咬。朱瞻基见状大喜道:“成了!”话音未落,却见金青麻头一个旋转,与母老虎合了一满钳,接着一个霸王举鼎,竟把母老虎举了起来,然后摔在地上。 母老虎即俯首盆边一动不动,杀气全无。这时金青麻头又唧,母老虎便乖乖上了它的背上……要不怎么说,蟋蟀是虫中君子呢,公蟋蟀从来都是请母的到背上来交尾,断无霸王硬上弓,将其压在身下的可能。 看着一场厮杀,转眼成了无遮大会,朱瞻基张大了嘴巴:“怎么可能?黄头三尾怎么不咬了?” 王贤却已经明白了,叹口气道:“看来母老虎虽然凶了点,本质上也是个雌。只不过它仗着身强体壮,对公蟋蟀也挑三拣四,一般的蟋蟀自不量力,肯定要被教训。但是碰到金青麻头这样万里挑一的棒小伙,它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这样…啊……”朱瞻基听得目瞪口呆,咂咂嘴道:“那母老虎还能用么?” “金青麻头再好,能比过金翅王?”王贤淡淡道。 “怎么可能……” “那不就结了。”王贤耸耸肩。 “唉……”好容易燃起的希望,一下又被浇灭,朱瞻基颓然坐下道:“实在不行,只有装病了,装上一个月的病,把金翅王靠死!”蟋蟀寿命不过百日,这倒也是个法子。“不过那样,我以后就彻底没脸见人了……” “……”王贤不搭理他,在那自言自语道:“不是说公的不对母的下手么?怎么这个公的照摔不误呢?” “这个我能猜到原因,”朱瞻基笑道:“因为入不了他的法眼。金青麻头怎么也是个元帅,岂是这种五大三粗的母老虎能打发的?” “有道理。”王贤点头道:“看来得是大美女,才能让公蛐蛐变成软骨头。” “入金翅王法眼的,得是绝色美女。”朱瞻基苦笑道:“而且不能对金翅王动心。”顿一下,又补充道:“还得能打才行。这三个条件缺一不可,想找到这样一条虫,怕是比找金翅王还难吧。” 王贤缓缓点头,似乎在回忆什么,朱瞻基不敢打扰他,便安静的等在一边,谁知一等就是半个时辰,就当他以为这家伙是不是睡着了时,王贤突然站起身道:“走!” “去哪?” “出城!” “这都快关城门了!” “所以得抓紧!”王贤来不及解释,让人备马道:“只有这最后的希望了!” “好嘞!”听说还有希望,朱瞻基登时来了精神,盏茶功夫,赶在城门落锁之前,百余骑出了金川门。 “现在有空说,咱们要去哪儿了吧?”对酷爱骑马打猎的朱瞻基来说,城外宿营是家常便饭。 “古冢。”王贤道。 “什么古冢?” “就是年代久远的老坟。”王贤道:“我记得有本古书上说,古冢年代久远,凝至阴之精,现在又是霜降,秋日至寒之时,雄虫根本无法生存其中,哪怕是雌虫,也只有至阴至寒的异种,才能生存。” “这种虫可以克制金翅王?” “我也说不好,”王贤摇头道:“但天生一物,必有一物相克,那金翅王至阳至燥,这种虫至阴至寒,以阴克阳虽属道家言,却也是兵家**。如果这种虫也不中,那就真没办法了。” “好。”朱瞻基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想一想道:“那就去紫金山吧,山上被盗墓贼挖出了好些古墓。” “就去那儿!”王贤点点头,队伍便往东面的紫金山去了,到达山脚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朱瞻基留下几个侍卫看马,其余人打着火把进了山。 夜里的山林漆黑一片,不时传来夜枭的鬼叫,让人总觉着有双鬼眼,在暗处盯着自己,虽然他们有百多个阳气正盛的男儿,还是不禁毛骨悚然。 朱瞻基对紫金山了若指掌,黑灯瞎火的带着王贤在山里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便站住脚,用火把照照四下道:“这一片,有十几个盗墓贼开的洞。” 王贤点点头道:“那就碰碰运气吧。” “怎么抓?”朱瞻基却犯了难。 “我知道。”非要跟来的朱瞻竣道:“听蛐蛐叫!”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朱瞻基狠狠瞪他一眼道:“公的才会叫,母的叫个屁!” “那就让公的叫,把母的招过来。”朱瞻竣其实一点不笨。 “生存在古冢的母蟋蟀,都是天生的冰山美人,送到面前的美男子都不碰,别说在外头勾引了。”王贤摇头道:“只能一个个下去找了。” “好,都下去,”朱瞻基一声令下道:“捉到一只赏银十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听说有十两的赏格,侍卫们对鬼怪的恐惧一扫而光,马上几个人分一个洞口,就要下去捉虫。 “都小心点,别伤到虫。”朱瞻基嘱咐道。侍卫们听了前半句,感动坏了,听完后半句,才知道自作多情了。 除了朱瞻基万分金贵,在上头坐等外,就连王贤也亲自下去寻找,一伙人寻摸了个通宵,到天亮时一个个都成了泥猴,从古墓里爬出来,累得躺在地上就想睡过去。 不过收获也不小,虽然很难找,但人多力量大,还是找到百多只虫,朱瞻基一看,果然都是三尾的雌蟋蟀。不过这些蟋蟀普遍颜色偏暗,四肢偏短,全是发育不良的样子,怎么也谈不上绝色美女? “金翅王在我三叔那,肯定享受帝王般的待遇,什么美人没见过,能看上这些……小不点?”朱瞻基难掩失望道。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王贤强打精神一只只挑选,“再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说不定金翅王就好这口。”挑来挑去,终于挑出一只通体乌黑的三尾,疲惫的脸上满是惊喜道:“运气好到爆,咱们真捉到一只黑寡妇!” 朱瞻基看那虫的颜色,与其它虫的暗淡无光不同,它是黑油油的,好像闪着亮,一看就不是凡品。但是到这会儿,他也没什么信心了,嘟囔道:“若让金翅王从这一堆里选妃,矬子里拔将军,肯定选这一只。” “呵呵。”王贤的心情却和他相反,脸上的阴郁一扫而光,笑道:“金翅王想娶,黑寡妇却不会嫁的。这虫生在阴时阴地,才出土的几天里,管你是绝世美男,都提不起一点兴致。”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这虫好斗么?”朱瞻基也算行家,一眼就看出这虫懒懒散散的,不信它能发狂咬人。 “这不要紧。”王贤笑道:“我有办法激发它的斗性,你就瞧好吧!” 十二月份,新的开始。 @@ 第4卷十二月份,新的开始。 小说:作者:更新时间:2013-12-0100:27:43字数:81 感谢大家最后时刻的鼎力相助,我惭愧感激、无地自容,好在心结已经解开,新的月份,新的征程,一个锃亮的光头,会重新站起来的! 这个月,我们要奋发了,求保底月票啊!!!!@@ 第二八六章 钢铁是这样炼成的 小心翼翼把那宝贝带回王贤便亲自jing心伺候起主要是得让它适应地面的气温。得亏现在已经是霜降不然这虫从冷沁沁的地穴来到热气腾腾的地一下子热不可耐会生病更别说打斗了。 王贤在养蟋蟀的罐子外又套了一个罐每隔一刻便会用冰凉凉的井不断浇淋罐的外以保持冷沁却不会极寒的环境。然后他于了件很让人发指的事情……他把雄虫和黑寡妇放在一趁着雄虫起唧突然一剪将其屁股剪下然后夹到黑寡妇嘴边。 “每隔一个时都要喂它吃一次雄虫的蛋门。”看着黑寡妇狼吞虎吃掉了一只雄虫的屁王贤淡淡吩咐道。 许是心有戚在场的所有男同不约而同的蛋蛋一紧。 王贤又让人拔了根老鼠胡小心粘在竹签用煨浓的茱萸狗肾汤泡再收入破开的一支肥大人参中浸着。做完这一他便蒙头大睡。朱瞻基虽然也很疲但心里实在不踏摇着他的膀子问道:“你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 “到时候就知道了。”王贤含糊一声。 “你想憋死我呀” “实在想知你就子时过来……”王贤闷声道一便倒头呼呼大睡起来。 朱瞻基还待但见他已经睡熟只好作罢。 太孙殿下的瘾头实在是半夜不用人就自己爬起到了王贤的房见他已经起来正秉烛望着蟋蟀罐子里。朱瞻基刚要开却见王贤竖指做了个噤声的动忙闭上蹑手蹑脚走进去。 凑近了借着微弱的烛光一只见盆里一雌一雄两只蟋雌的自然是黑寡雄的那只竟然是他的金青麻头 大将们似乎都对小巧玲珑的对象情有独看到黑寡金青麻头的眼都直一面用须子频繁扫着黑寡妇的须一面使劲竖起翅子起黑寡妇却懒洋洋不肯动弹。金青麻头jing虫上直以为自己的魅力已经征服了这个绝sè美便转过身请美女上马…… 下一朱瞻基目睹了一场人伦惨剧——只见那黑寡妇懒洋洋抬起在金青麻头的屁股上嗅了然后毫不犹豫的一就咬掉了它的子孙根……金青麻头痛得蹦了起黄汤飞溅而然后摔在角落挣扎几虽然不会速但显然是死定了…… 看着黑寡妇津津有味的吃着金青麻头的蛋朱瞻基不忍的闭上心里头兀然蹦出五个大字——实在太变态 好半他才回过神道:“原来黑寡妇是这样炼成的。” 王贤点点头道:“要是觉着变态可以不反正我已经尽力了。” “怎么不用”朱瞻基却没有jing神洁反而露出兴奋的神情道:“用这种法子赢我三实在是再好不过了”说着看一眼已经死翘了的金青麻叹气道:“不过你于嘛用它做实验?这一口就是上千两银子啊” “对方可是虫王万一黑寡妇要是把持不从了那金翅你的脸还往哪搁?”王贤白他一眼道:“不用金青麻头做实你给我找只虫王来。” “好吧……”太孙殿下终于无话可说。 决战那王贤只让上午喂吃得依然是雄虫发情时的屁过了中午便不给黑寡妇吃喝让它空着肚子来到了清凉山下的促织斗场。 三天这场决战的消已经传遍了全大家都想亲眼一睹这一年前就约定的巅峰决战。尤其是连定国公的真紫虫王也败下阵人们都很清如果太孙殿下的红袍大将也打不过金翅那这只虫的全胜神就要彻底铸成了 抱着各种心这天人们早早就来到了斗想要一睹为快。当王贤他们抵达发现清凉别业外的大街已是水泄不车轿比那天多了十还有很多赌场在街上设起了摊子……专供无缘进入斗场的赌客下注。 他们不得不下步行进入斗进去后一京师城里的公子王基本上尽数到齐。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朱瞻基腿肚子有些转筋道:“今天可是现眼了……”他是茶壶里煮饺子——心中有这回不管是胜是自己都会被传为笑谈的。不过事已至也只能明知山有偏向虎山行了 至于秋魁阁那更是比上朝的档次还家里是伯爵以下甭管你多有钱多有请外面待着去。当然王贤是朱瞻基的随自然不受阻拦。进去阁里才发竟然连汉王也来了 只见朱高煦在朱高燧的陪同与众王公贵戚谈笑风生。若你以为他只是个武那就大错特错不趁这个机会拉一拉感加强一下人他就不是汉王了。 朱高煦的几个儿子也一看到朱瞻基进朱瞻壑和朱瞻坦的脸sè就一两人还记恨着被俘的耻咬牙切齿一才走上yin阳怪气道:“大哥终于来还以为你临阵怯场呢” “怎么会呢。”朱瞻基笑笑道:“是骡子是总得拉出来遛大不了临阵被没啥好丢人的。”他一张嘴是真揭两人伤疤一点不留情。 果然兄弟俩脸一阵青、一阵白……败军之将不足言全都没了话只好闷声道:“我们兄弟一人下了一万两银子的大哥猜猜买的是哪边赢?” “不知我只知肯定是我赢。”朱瞻基淡淡道。 “好大的口”兄弟俩冷笑起来道:“可刚才我们问了这里里外十有*都是买三叔赢的。” “那你俩更该买我买它赢赚不着多买我赢才会大赚。”朱瞻基给他俩出主意。 “赚的少也是押你却一定会赔光。”看到他这张总自以为是的朱瞻壑就气不打一处终于忍不住揭穿他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你那只红袍大将已经死了吧。” “不错。”朱瞻基心中一看来自己身边还是有长舌回去一定要查 见他神情有朱瞻壑以为朱瞻基被戳中了痛别提多解气道:“那你拿什么和金翅王斗?” “自然还有备不过肯定不是拿你你就不用瞎cāo心了。”朱瞻基冷笑一声道:“还是担心你的赌注吧”说完便径直往正桌走去。 汉王也看到朱瞻基却站在那里纹丝不等着侄儿来向自己行礼。哪知朱瞻基好像没看到他似越过他就在斗桌边坐然后闭目养神……军演上的梁子结大朱瞻基不拿刀砍他就不错了。 朱高煦心里明大侄子这是在给自己难看。面sèyin沉了一哈哈大笑起来:“三大侄子已经到你还在那磨叽什么。” 朱高燧今ri一袭白头戴纶腰间悬着块绿油油的玉面如冠玉、丰神俊端的是一尘不染的佳公子。他轻摇折扇走到桌朝朱瞻基抱抱客气行礼。 “二叔三叔有礼了。”朱瞻基这才欠身向两人行又团团一揖道:“叔叔伯伯哥哥们有礼想不到我和三叔的一场游把大伙儿都招来了。” “可不是游戏。”朱高煦哪能让他下台走过去重重拍着朱瞻基的肩头道:“这是的成王败寇战争二叔给你们当一把荷官。”说着扯着嗓子对众人大声道:“各位爷赶快抓紧时间下注金翅王大战皇太孙……对了大侄你的斗虫叫啥?” “……”听到吃吃的窃笑朱瞻基知道他是故意说成‘金翅王大战皇太,来埋汰自己的。闷声道:“黑寡妇。”说完就后准备的太仓促竟忘记换个响亮的名字了…… “嘿……”朱高煦嗤笑道:“咋起这个名儿?莫非是个雌?” “名字好养活。”朱瞻基笑道:“正是个雌。” 此言一厅中一片惊从来只听说过二雄争没听过一公一母还能打起来。 “这就怪两只公蛐蛐打是为了争母蛐”朱高煦笑道:“你弄成一公一哪能打得起来?莫非是你输不想用这法子赖账?” “谁规定斗蛐一定都得是公的?”朱瞻基板着脸道。 “这倒没人规定。”朱高煦道:“但斗蛐蛐落在个斗字你斗不起来还叫斗蛐蛐么?” “二叔怎么知道斗不起来?”朱瞻基冷笑道:“你又不是黑寡怎知道我家的母蛐是不是想揍那野汉子一顿” 两人说话夹枪夹火药味渐朱高燧忙接过话头道:“没人规定不能公母但毕竟好男不跟女万一斗不起怎么办?” “一炷香之斗不起来算我输。”朱瞻基一字一句道。 第二八七章 各出奇招 最终双方各让一朱高燧同意朱瞻基上母朱瞻基许诺一炷香斗不起算自己输。 开斗之要由仲裁主两人交换罐互看对方的战将。 朱瞻基这还是头一次近观金翅这蛐蛐真是天生的好品头尖出角、星门突六足粗壮、两根赤龙长须时时向四周探一对金翅耀得人目眩。赢了定国公这虫便没再出歇了两天好吃好喝好伺候jing气神都在最巅看上去自然神威不凡、令人叹服再看他的黑寡身黑如个头短而且屈腿埋首卧就跟睡着了一样实在是判若云让人感觉它和金翅王同场竞是对后者的侮辱。 看到这虫连三品都算不且还懒洋洋不在状若是上起阵不消三两就会被金翅王撕个稀赵王殿下却犯了嘀朱瞻基赌的可是他的皇太孙金册豁出命去都是应该怎么拿这种货sè来敷衍我? 莫非他有什么撒手锏?朱高燧暗暗嘀但此刻也容不得他多在约书上签字画便把杂念抛到了脑后。 开斗之大厅里乱成一锅各位赌客纷纷抓紧最后的时机下就连王贤也抽空跑去下了注。 下注他碰上了薛家兄大家虽然还互看不顺但三个月下好歹建立起了集体荣誉在外人面前还是客客气气的。 “军师也下注?”薛勋笑道。 “是啊。”王贤点点头道。 “军师准备下给谁?” “当然是咱们殿下了。你们呢?” “我们也给殿下下注了。”薛桓扬扬手里的投注倒不是邀而是怕这家伙跟殿下说他们的坏话。 “十两银子?”王贤的眼是出奇的一眼就看清上面的数字。 “谁的钱也不是风刮来打了水漂都心疼。”薛桓老脸一赶忙把那张券倒到手却露出了另一张。 “金翅押三千两”王贤又看清恍然道:“原来买殿下是友情支这才是真格的。” “实力摆在那里……”薛勋尴尬的小声解释道:“我们不过是跟着赚点零花并不代表我们是支持赵王的。” “我们依然支持殿下。”薛桓说着又补充道:“从感情上。” “看在叫我一声军师的份提醒你们一句。”王贤淡淡道:“趁着还没开赶紧改了。” “输了算你的?”薛桓闷声道。 “那你随便……”王贤不再理专心向庄家下注。 过一会王贤下好了出了人又碰见薛家兄弟。 “殿下要是输你等着瞧”薛桓瞪着王贤道。 “这么还是听了我的话?”王贤笑道:“这就对要对殿下有信他既揽这瓷器肯定就有金刚等着瞧吧。” “我们不是对殿下有信心。”薛勋却笑道:“我们是对军师投注的数额有信心……” “……”王贤哑然。老爹给他的如今还剩八千多两银被他一把全都投进去了。薛勋就盯着看他的金既然他敢下这么重的那必然是真有金刚钻的连薛家兄弟自己都没意识潜移默化他们已经对王贤很是信服。当就算意识也绝对不会承认的。 一阵嘈杂大厅复归沉数百双眼睛直直地都盯着那个青花浅底的斗朱高煦先将自己这边的小门打金翅王便一跃而落入盆顿时上蹿下跳起动作是那样的彪悍有赢得满堂喝彩。 朱瞻基看着金翅王的疯狂劲心里倒没把握犹豫再才在众人的起哄催促声中打开小将黑寡妇送进了斗盆。 正在展示自己的威风的金翅突然发现盆中多了一位绝sè美立即兴奋异它顿时把四只螳螂腿往后一踞在盆边儿卖力的震动翅发出求偶的起唧声。 再看那黑寡低着头、眯着眼、翅膀贴身敛得紧紧好像是臣服的样子。观者还没见过这种场先是一旋即想起这是一公一不由怪声哄笑起说想不到有活chun宫看汉王更是哈哈大笑道:“大侄你说打得起是指打妖jing架么?”臊得朱瞻基满脸通闷声道:“不只管看就是” 这时金翅王也感觉自己的雄xing魅已经征服了对便很君子的转过身直起上将屁股送到黑寡妇的头请美女上马 黑寡妇已经饿了半一看到食物来想也不条件反shè的探出头啊呜一就把金翅王的屁股咬了下来痛得金翅王一蹦三寸黄汤都出来了…… 大厅内登时针落可所有人都张大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幕——百战不败的金翅就这样被咬掉了蛋蛋 这下赢定了朱瞻基激动之尴尬的直挠腮帮瞥了瞥王意思我就说不管输我都现眼了…… 不仅朱瞻基这样满场的观众也是这样蟋蟀被咬破漏黄这就离死不远更别说再斗了。惊叹之却没几个感到愉快的……这十分容易理大家无比期待的一场大却变成了草草收场的闹而且最重要的大家还都赔了钱 沮丧写在朱高燧一方的脸但不包括朱高燧本人。赵王殿下从震惊中回过神马上将扇子合一探从袖中摸出个四边镶着珊瑚珠、顶上嵌一颗猫眼大的红宝石的彤sè盒一扭搭一声清脆的机簧盒子便自动弹露出一株紫sèchéng rén形的老参。 “千年人参”除了王观者都是大富大贵识货。看到那株人全都惊叹起想不到竟亲眼看到传说中活死人肉白骨的疗伤圣药 大家正在惊叹便见朱高燧竟把那参一掰为二……不禁都心疼的一哆这可是万金难买的千年人参他竟然就这么掰了 惊叹之众人紧紧盯着赵王的动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见朱高燧从人参中缓缓抽出了一根不起眼的芡草……竟然用千年人参养芡如此大手笔怕只有这些龙子龙孙能于出来吧! 朱瞻基惊奇的看王贤一因为王贤也用了同样的方当时他还这家伙用百年人参养芡实在是暴殄天物殊不知和他三叔一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王贤却没工夫理双目紧盯着朱高燧的芡用千年人参滋养了这么久的芡肯定有非凡的功效。果只见朱高燧用自己细长的指从草里拔出一碾下了最长的一丝横着接在草尖来回几次轻轻在金翅王的伤口上点等伤口的血水出得少他手指微微一接在草尖上的断草便垂直落正嵌合在它的伤口只停了片那伤口便全收合了。 金翅王又在盆中鸣叫起与方才清脆有韵律截然不这次的叫声又急又似乎蕴含着无穷的愤身上泛出了诡异的红s完全不像是黄sè路的蛐蛐了。 “龙鳞泛现真身了”有人惊叫起引得观众也惊呼连连:“金翅王要化龙了” “什么龙鳞泛”见朱瞻基神sè慌张起王贤低声道:“不过是打了鸡血罢了” 不管是龙鳞泛还是打了鸡总之金翅王一下还阳而且看向黑寡妇再不是含情脉而是恨不得将其撕成碎片只见它两条前腿不停地挠宽大的身段绷得紧紧倏地一弹后就朝黑寡妇直直撞了过去 “好”观者齐声叫显然希望金翅王能报仇雪恨。 话说那金翅王的体足足有黑寡妇的两要是被撞实非得歇菜不可。殊不知这奋力一撞却扑了个金翅王急忙回头一黑寡妇却不知何时已闪躲到它的后面。 众人却看得清清楚原来是黑寡妇眼看着金翅王舍命撞奋力振翅一躲开了这致命一击。 见一扑落了金翅王愈加愤又以更快的速度扑过黑寡妇再次于将要碰撞前展翅一又躲了过去。 但是那金翅王经过千年人参的加已经回到了巅峰状转身再次扑过速度一次比一次黑寡妇终于躲避不结结实实被拦腰撞在半空中打横飞出重重撞在盆壁大头朝下落地时还折了须腹部不住的喘好半天没回过劲儿来。 欢呼声再度响这才对战无不胜的金翅岂能被一只母子收拾掉 “揍它揍狠狠揍它”众人高呼起来:“让这臭婆娘知道天高地厚 朱瞻基这边一小撮人的脸s变得十分难看…… “下风补草”王贤使劲捅他一朱瞻基才猛然对仲裁叫道。 “下风补草”仲裁落下斗堪堪将又扑过来的金翅王拦住。 第二八八章 逆转 玩蟋蟀的规矩一时落了下风的蟋可以有一次补草的机鼓励其再燃斗志。 方才朱高煦已经用现在朱瞻基这边也要用了。 但朱瞻基没有亲自动而是让身后的随从……也就是王贤来代王贤从人参中抽出芡下草的动作如老牛舔犊一样温仅是丝须拂过黑寡妇的身周。黑寡妇有些依恋的用仅剩的触汲取着主人由芡草传来的脉脉温情。一根纤细的芡在王贤手中变成了和虫儿沟通的桥将他的心意传递给了黑寡妇。 黑寡妇饮清水而有醉不仅重新恢复了生还似乎领悟到些什么 行家看门高明的芡草功可以⊥蟋蟀重振旗反败为据说还有顶高明可以将主人的心意传递给蟋指导它如何打斗……王贤这手芡草功显然已经在顶高明的行列引得一些个老玩家暗暗点怪不得太孙殿下不亲自动原来是有高手cāo草啊 王贤也没想斗蟋蟀的本事还有登堂入室的一王二泉下有也该瞑目了。 当闸门再次缓缓开启黑寡妇似乎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命要么于掉那个要撞死自己的疯要么被那疯子杀没有和平共处的可能了。到现在它还有些委自己只不过吃了一口食这金翅膀的疯子于嘛跟疯了一不给吃早说嘛 女人发起疯那是很可怕母蟋蟀也是如此。当闸门打开黑寡妇便一反常朝金翅王扑了上它要教训丨这个摔疼自己的疯子 金翅王早就按捺不见黑寡妇冲过迎着便冲了过就要故技重施。这次黑寡妇也不躲闪竟迎着金翅王对撞上去。两只虫猛然撞在一体型小的自然吃了只见黑寡妇一下被弹出老直摔到垫在盆底的草纸上。 众人一这下比刚才那下只重不都说它不会再起来谁知黑寡妇晃晃悠又翻身爬起朝金翅王扑过去。 这次金翅王不再冲也缓缓迎上去。却是这虫见连赢两以为对方不是对便生出了骄脚下的步伐也虚浮外行看来气势逼其实却露了老大的破绽。 两虫碰到一猛然接金翅王身经百突然发先夹住了黑寡妇左边的单便发力去黑寡妇却六足摊爪花牢牢勾住盆地铺的草那金翅王使了使劲竟掀不动反而被黑寡妇趁机反剪住。 结果成了四只钳子紧紧纠在一起。金翅王左扳右也摆脱不了黑寡妇的钳制。按照行话这叫攒这时候就看谁的口谁的劲儿谁够能把对方咬得先松口了 看到这一朱高燧暗暗松了口金翅王的钳子猛不可合钳即头开项裂者不计其这母蟋蟀的小钳子一看就弱不禁怎么可能顶得住? 谁知看了好一会那黑寡妇的双钳依然宛若神死死箍住金翅让它挣脱不开讨不到半点便宜 双方这样僵持了好一会金翅王毕竟身经百那颗硕大的脑突然向左一仗着自己钳子频频以自己的牙外敲击黑寡妇的牙根。黑寡妇没料到这一一时疼痛难本来紧咬的钳忽地就松开了。金翅王立马趁势一撞向黑寡妇的颈黑寡妇又结实吃了一重重摔倒在地。 金翅王趁机爬上一口咬住黑寡妇的翅谁知黑寡妇彪悍异竟拿头撞向金翅王的屁股。两只虫儿同时用金翅王拽下了黑寡妇的半截翅黑寡妇却也趁机逃开了。 在连遭打击黑寡妇终于学乖知道不可力敌。围绕着金翅王不进正门一小心保持着距离。金翅王虽然原先比黑寡妇但屁股挨了重重的一伤口有崩裂的迹虽然没出仍难免步伐不速度大受影竟追不上对手。黑寡妇也发现了这任对手如何张钳邀也不上前交一只是瞅着偏门游伺机攻击对手的六足和两如见金翅王回头也不恋主动退却一边…… 两只蟋蟀就这样纠缠一盏茶的工夫却未交一口。一边的观战者不由啧啧称看了半辈子斗蟋什么惨烈的场面都遇上今天这一幕却是前所未见。 “这只黑寡妇不凡啊……”这是废到了这一谁看不出黑寡妇的神奇?虽然个字不力气不速度也不但忍耐力出奇得出奇的彪悍坚还有出奇的打不死。“这步法有点八卦游龙的意思” 不过金翅王毕竟是金翅终于又被他抓住破趁黑寡妇转身慢了点倏地蹿上照着它右侧腰鼓爪就是一黑寡妇闪避未或者说它就没打算竟就势朝着金翅王的右翅咬完全一副t你我打我的气势金翅王不愿受只好松开钳闪身退开。 垫着盆底的粗草纸已经是水迹斑蟋蟀虽然生于土但据说却是水凝成的。黑寡妇折了右侧的腰鼓白sè的血水溅了一而且好巧不伤了的右爪偏生被血水粘在了草纸试了几次就是脱不得身。 眼看着金翅王再次运劲儿朝自己扑黑寡妇竟然于了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只见它蜷缩成一将头颅探到身体下一发将还连着身子的半截伤硬生生咬断了血水一下从断肢处涌出顺着它的身体淌下…… 观众都惊呆就连憋足了劲儿来看笑话的朱高都顾不上取嗟叹道:“nǎinǎi这还是斗蛐蛐分明是你死我活的大战啊” 众人闻言纷纷点汉王说得不他们从没见过这样残酷的厮杀场面。但其实真有你死我活之心只是黑寡妇而金翅王并没有这份心。因为向来二虫鏖战败一方或是逃之夭夭或是退出争鲜有‘战死沙的情因为雄虫是为了保卫自己的领地或争夺配偶权而相互撕并不以杀死对方为目地。 所以金翅王凶则凶却也没打算死在这一还有那么多的美食美女、奢侈的享受等着它呢这个可怜的孩并不知道就算自己赢也跟美女彻底绝缘了。 而自断一臂的黑寡却彻底陷入了疯带着伤痕累累与金翅王周旋。每当金翅王抓住机要给黑寡妇狠狠打击黑寡妇总是摆出自损一也要杀敌八百的架金翅王便会缩手缩殊不知越是这局面就对它越不非但没有趁势于掉黑寡反而被对方连咬了好几口…… 黄sè的草纸上历历遍是战役的余凝结在空气中的斗逼得观战者都不得喘息。就像汉王说明明是两只小虫在争但在人们的眼却分明是两个武士在决一死战 这时金翅王被黑寡妇的气势所竟突然跳出了战团想要逃全然没了占上风的模样。但已经彻底疯狂的黑寡哪肯放过竟纵身一跳到金翅王的背朝着它的颈狠狠就是一口。 全场一片惊只要懂行的都知颈项乃蟋蟀发力之所全身蓄的力量全凭这里转移到牙这里要是受伤蟋蟀就空有一身力气使不出只能任人宰割。 “下风补草”见势不朱高燧大声道。 “你们已经补过了”朱瞻基登时不于了。 “方才我没有”朱高燧的手紧紧捏着扇那张冠玉般的脸上满是冷笑道:“是你们不追怨谁?” “你无耻”朱瞻基怒极他的黑寡妇根本不是金翅王的对是凭着一股勇烈之和对方的轻敌傲这才熬到了胜利。现在朱瞻基已经把黑寡妇当成自己最大的骄它已经遍体鳞流血不岂能让三叔再用一次千年人给那金翅王恢复实力? 但这是赵王的场何况还有汉最后仲裁判可以补草 栅门落分开两只朱高燧忙给金翅王疗朱瞻基还在抗不过王贤也已经在给黑寡妇疗他的百年人参虽然不如人但黑寡妇的体质极为特流血元气损失的也战意却愈发高涨 这就是古冢蟋蟀的特异之常年的yin寒使其一开始行动迟但也使其知觉麻木、血流缓慢。而且随着打斗愈发惨其身手会越发敏那股子狠劲儿爆发出是地上的蟋蟀无法比拟的。 到了此王贤根本不担心胜负因为他知那千年人参治得了金翅王身上的治不了它的心病——它已经没有战意了 对于公蟋蟀来没有战意就会退这是自然法但在这有进无退的竞技场一心想逃的结就是被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对手杀死 第二八九章 胜负 朱高燧也看出金翅王已经无心恋为其疗伤之又持着芡草对着它招呼开了。王贤冷眼旁见赵王的草芡得极每一下都铆足了劲跟上次与定国公一战时的潇洒写意判若两人。 这赵王竟是个天生的赌,王贤暗暗感一般蟋蟀落了下斗志萎草法上必然先轻草点待蟋蟀缓过劲再渐渐下重草吊xing。这家伙一下手就是狠就这份胆识便非常人可可惜这样的芡草法却是入了霸道违了王道……这只蟋蟀无论输都活不过今天了。有道是以虫观知其本这应该才是他的本相吧……王贤心中暗比起汉王那种什么都摆在面上的直筒这种把狠辣裹在温柔外衣中的家才是最可怕的。 无论如赵王殿下一阵猛让那金翅王的气xing越来越看起来又一次重整旗朱高燧才停了草。向仲裁示意起闸开斗。 起闸再黑寡妇依旧原先的战仗着自己后劲甚至灵环着金翅王游趁其不备出招偷袭。金翅王似乎也冷静下不再横冲直而是也耐心的与对手周旋。 就这样足足缠斗了盏茶工不知不这场盘肠大战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时两只以体力见长的虫都累得肚裆不断收这对黑寡妇来说不算大但对金翅王却是要命的——因为每一次收它屁股上的伤口都会被扯千年人参的止血功效再也禁不起这种折腾。 眼见着金翅王的体力渐渐不朱高燧只能心急火燎的下猛草提劲儿。缠斗金翅王好象是被什么阻拌了突然身形一却把自己的左前爪露给了黑寡黑寡妇焉能放过此等良机?只见它猛蹿上一口咬住对手的前合牙便废了金翅王一条腿 然而当黑寡妇一击得手yu退却发现自己竟退无可金翅王已经把所有去路都封死了。 “这不是苦肉计么?”见此情众人无不深深震感叹道:“想不到这虫儿也会用兵法”到了这会两只蟋蟀以其顽强的斗志和高超的斗已经完全征服所有观可惜今r必有一只命丧于或者两只……想到人群竟发出了叹息声。 金翅王终于咬住了黑寡妇的两只蟋蟀再无退只有凭实力互角了……它俩也知道到了最后的关都用尽全四牙交错在一起好一会两个身子仅凭着后足撑竟在空中接了个拱桥形状出就这么死死支撑好久都不见分晓。把观战的看得心旌摇动、跌宕起却已经没有人再喊加油都安静的看着这场史诗般的对决。 这时不论谁胜谁都可以称得上英雄但可惜这是个成王败寇的世所以必须要分出个胜负来 过了一炷香功金翅王牙坚力大的优势终于显现出它终于将黑寡妇的牙咬出了清晰可见的的裂黑寡妇痛楚难口一下盘也虚浮了。金翅王抓住机猛一发竟以霸王举鼎的姿将黑寡妇拔了起来然后狠狠地从自己的身后扔出去…… 众人惊呼声黑寡妇也情知不想挣脱可惜五足腾借不得外力。这虫也忒得凶眼看着就要被摔出竟在千钧一发之用那破损的钳发狠咬住金翅王的后死也不松口。同时它的两条后也配合着金翅王后甩的力量猛对手竟也被它带着飞了出去 这一下有多狠?两只虫竟然飞出了斗跌落到斗桌身上血水登时将黄绸桌布浸出一块小却触目惊心的水迹来。 血水主要来自金翅全力的施展、剧烈的撞终于使其刚愈合的伤口再次迸大量的血水从其脖颈和屁股上滴浸出的水渍越来越大。看上去就像躺在血泊虽然腿还在抽但已经不可能站起来了…… 黑寡妇也好不到哪牙齿断一只眼瞎两条须子全折翅膀也掉了一六条腿只剩下四条……这惨状换成在任何一只蟋蟀身都死了不知几回黑寡妇却仍用四条坚持挺立着 两只蟋蟀就这样静静的一立一如千年的钟ru石和石笋一恒久的对望着。 好长时秋魁堂里一片安人们被这场决斗深深的震撼都有些回不过任着时间流逝。 王贤突然感觉脸上有些凉伸手一竟摸到了丝丝泪他的心里没有胜利者的狂反而满是内疚和自压得他不能开颜。 但朱瞻基的脸却写满了喜当他从震撼中回过神大声道:“牙还不宣布谁赢了” 那仲裁看看面sè铁青的赵嗫喏了半还是小声道:“获胜者……黑寡妇……” “哦吔”朱瞻基这边的登时疯狂庆祝起来。那边朱高燧回过神看一眼曾经为他带来无数荣誉和财富的金翅情不自禁的啐一口:“废物”便起身和汉王离开虽然这里是他的地但也不能阻止胜利者忘情庆只能眼不见为净了。 欢呼庆祝的人群却没有王贤的身他默默的将黑寡妇小心收回罐子又收殓了金翅说一声自己累便揣着两只蟋离开了促织斗场。这时朱瞻基已经被薛家兄弟等大赚特赚的家伙簇拥兴奋的手舞足自然顾不上他了…… 来的时王贤是和朱瞻基同乘一现在他要提前回当然只能自己想办法了。周勇要给他去雇辆却被王贤拒绝横竖没什么事儿还是走回去吧。 出了清凉别满耳都是关于方才那场大战的议论王贤没兴趣听那些赞叹之快步离开这条大才长长舒了口气。 “小贤你怎么看着不高兴啊?”这几天灵霄一直看着王贤全情投那是把斗蟋蟀当成头等大事来对待现在终于赢了这一场不可能取胜的战她觉着他该兴奋的忘乎所以才对。 “连你都看出来了……”王贤自嘲的笑笑道:“看来我还是着相了。” “这是夸我么?”灵霄登时开心道。 “……”王贤点点头道:“算是吧。” “可你还是没为什么不高兴?”灵霄追问道:“你们不是赢了么?” “本来斗蟋只是点到即止即使有受也不会这么惨烈。”王贤知要是不给她个解自己会被烦晚“但是我为了取改变了战斗的xing结果酿成现在这种惨状……” “所以呢?”灵霄眨着大眼睛。 “我可能有点内疚吧。” “扑哧……”灵霄看着他的表突然忍俊不禁道:“小贤子你可真不就是两只蟋蟀么?就是不还能活过冬天去?” “……”王贤就知自己跟这个粗线条妹子说这就是对牛弹琴。 “大姐其实大人是在自我反”吴为插话道:“蟋蟀虽但可以小观大。很多时候我们以为只要目的是正义就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殊不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是触动了的昔ri的创伤道:“不道德的手段是会伤害自己的灵魂的。” “你好像很有体会的样”灵霄白他一眼道:“你都没捞着进屋。” “……”吴为登时语果然是对牛弹琴。 “他说的没错。”王贤叹口气道:“今天是一只蟋明ri就是一个其实一个道不择手段的过让胜利的喜悦都变了味。” “你现在真的一点都不高兴?”一直冷眼旁观的闲突然出声道。 “不高兴。”王贤很肯定的点点头。 “你不是赢了很多很多钱么?”闲云冷冷道。 “赢钱啊……”王贤突然想自己还没把赢的钱拿回猛地一拍大转身就往回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只留下一地的节cāo。 见此情灵霄长舒口气道:“这才是小贤子么” “不错。”闲云酷酷的点点头道:“说起我也买了一百两。”便也往回走去。 “我五百两。”吴为笑道:“这次要赚翻了。” “早知道就多买点了。”二黑闷声说着他们也跟着王贤回却见帅辉站在那里没动弹。 “愣着于什去领钱啊”二黑招呼他。 “我就不去了……”帅辉苦着脸道。 “我替你领。”吴为道。 “不用了。”帅辉要哭出来了。 “为啥?”二黑瞪着眼道:“你不是把全副身家都押上了么?” “可我买的是金翅王赢……”帅辉哭丧着脸道:“以我多年斗蟋蟀的经验肯定应该金翅王赢啊。呜一千两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 “活该”众人一起幸灾乐祸道。 第二九零章 九九归一 短暂的休整之幼军又投入到热火朝天的训练中。因为在方山军演中取得了骄人的成他们跟着太孙上战场已成定局。战场可不是军不做好万全的准这支新军一旦遇到状肯定会尸骨无存的。 如何让他们迅速成让幼军能在战场上不掉链就成了横在朱瞻基和王贤面前最大的难题。对朱瞻基来只要按照大严抓训赏罚分明就成。王贤的担子就重多他不仅要给所有官兵建立档并进行追踪记还得思考在上次演习中暴露出的问并找出解决之道。没办谁让他已经在众人心种下了万事通的好印象呢? 结果王贤一回来就忙得四脚朝每ri只睡两三个时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不过他的努力也是有效果在他的带领十几个录事参军短短数r便将一万多名官兵的档案建立起并制定了一套完整的管理办这样ri后就会轻松很多。 完成了这个艰巨的任王贤终于得空歇息一下他也不回在东宫的住便在营房中倒头大睡。 刚睡着没多会他就听到有人进不用睁眼光听脚就知道是太孙殿下。 “起来起”果然是朱瞻基的声太孙殿下一把掀开他的被子道:“大白天的睡什么觉?” “还有没有良心”王贤郁闷的睁开用满是眼屎的眼睛瞪着他道:“要不是三天假期都耽误在你身我用得着赶工建档么” “嘿嘿。”朱瞻基不好意思的笑道:“知道你劳苦功那就不打扰你休息了。”说着可惜的咂咂嘴道:“听说我三叔的九九归已经送到府上我只好自己回去看了……” “等等我。”王贤闻言睡意全一下从床上蹦起用最快的时间穿好衣脸也没洗牙也没就跟着朱瞻基上了车。 “就知道你个财肯定不放心我自己回去。”朱瞻基取笑他道:“我什么身份的能跟你赖账么?” “我不过是想长长见”王贤讪讪笑“乡下来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嘿这次就准备大开眼界吧。”朱瞻基笑道:“这可是九九归一就算我三叔也得吐血” “期待期待。”王贤兴奋的热血沸什么疲劳什么困统统一扫而空 马车离开军驶回东拐入太孙府停下。 两人一下便见院子里满是人和箱太孙府的管事牌子是个叫陈芜的太忙满脸喜气的迎上来笑道:“恭喜赵王殿下派人送大礼来了。” 他身后跟着是赵王府的管事太监马面sè自然要多难看有多难朝太孙殿下行礼马太监瓮声瓮气道:“我家王爷自然是守信请太孙殿下验收一下吧。” “怎么我三叔没亲来?”朱瞻基笑嘻嘻问道。 马太监心说这不废话来看你小人得志的嘴脸?看他的宝贝被你霸占?闷声道“我家王爷有事在不能亲至。但这些东西都是我家王爷亲点让臣给殿下送过殿下还有什么不放心?” “我当然信得过三”朱瞻基笑眯眯道:“不过你既然这么说那就验一下吧。”说着进了大刀金马的在正位坐王贤立于他身赵王府的人便开始上呈宝物。 侍卫们小心打开第一口箱从中小心翼翼取出一口镶着珊瑚珠的楠木盒一个宫女捧上另一名宫女打开盒竟是一尊羊脂白玉雕成的九玲珑宝一旁的马太监道:“烟云流动九玲珑宝塔一尊。” 朱瞻基和王贤看着那玉雕的宝似乎真的氤氲在烟云中一显然是一件至宝。不光王连朱瞻基都咽了下口水…… 看到他们这样马太监心里轻蔑的笑真是没见过世面。转念一这些宝贝就要全归人家又心疼的不能自已。 第二样礼物呈上是一棵绿叶白心的白在白sè菜心上落有一只满绿的蟋绿sè的菜叶旁有两只黄sè的马蜂……这看似平常的玩意竟是用一整块翡翠雕出浑然天栩栩如生 朱瞻基和王贤的口水登时下来心里头满满都是‘我要我的呐喊声 第三样是一尊三寸高的珍珠蚌佛……这蚌佛不是雕出来而是天然长成看得朱瞻基和王贤眼都直果然是天下之无奇不有。 王贤光在那惊朱瞻基心里却转动开他记得父亲说建文皇帝有一尊这样的蚌一直奉为至靖难之役还每ri对其膜后来金陵城皇宫大那尊蚌佛也随着建文帝不知所踪了。朱高炽以蚌佛被建文帝带出宫原来是落在了赵王手里。只是不知为三叔将其送给了自己。 沉吟已经过去了五六样礼什么拳头大的走盘珠、天竺红宝石佛手、大食心形天蓝星、金绿石猫都是些让人口水直流的奇珍异不过朱瞻基并不喜他喜欢的是稀罕玩意而不是值钱的东西。 不过从第十一样开他的眼睛又亮了。 “第十一四尺千金剑。”马太监报一声。 朱瞻基盯着那柄金sè剑黑sè剑鞘的古样长沉声问道:“这是李龟寿的千金剑?” “不正是唐晋公王铎送给李龟寿的千金剑”马太监沉声道。 朱瞻基伸手握住剑抽出宝剑一那剑身虽经数百仍寒气逼人如一泓秋信手刷得一便将桌上一个瓷茶碗一劈两切口处十分的齐连点毛边都没有。 “好剑好剑在古代名剑谱上排第三十也是有原因的。”朱瞻基说却脸sè一变道:“不过我三叔那柄湛卢呢?那可是排前十的名剑” “那是我家王爷的随身之前些天练剑时不小心崩了个口不敢拿来糊弄太孙”马太监闷声道。“所以这把千金算是最好的了。” “不糊弄我?”朱瞻基睥着他道。 “不糊弄。”马太监就差指天发毒誓了。 “下一样。”朱瞻基勉强接受道。 “第十二是龙血木手杖” “愈发敷衍”朱瞻基不悦道:“拿跟拐棍敷衍我” “殿下息紫檀木、花梨木、楠木算宝贝吧?”马太监忙解释道。 “当然算。” “那就是这种龙血木不产自中是我叔叔从西洋最远的地方带回来的。据说即使在当也是一种奇刀砍不火烧不实乃天下最顶级的木可惜带回来的数量太少只够做这根拐也是我家王对太子殿下的一番心意。”说起马太监是还郑和的远房堂侄。 “那好吧……”扯到孝道上朱瞻基也就没法说啥了。 接着是一张硕大的神臂这又戳到了朱瞻基的兴奋点按捺不住上前把玩道:“神臂实弩也以山桑为檀为铁为枪钢为麻索系丝为可shè三百透重札可谓天下第一弓” “第十四乌金软甲”随着马太监一声宫女奉上一件黑黢黢的软甲。 王贤一眼就亮心说总看小说里古代有软猬甲、金丝甲之类的东想不到今ri还真见不过怎么这样不起不会是糊弄人的吧? 朱瞻基却是识货拿起那件黑黝黝的软仔细一看道:“确实是十层乌金丝编成的软只是不知道效果如何。”说着拿起给马太监穿然后从侍卫腰间拔出长刀。 “殿您这是……”马太监吓得脸都绿了。 “穿着天下第一的软你有啥好怕的?”朱瞻基笑着举刀道。 “饶命啊……”感情真是要拿自己试刀马太监吓得拔腿就却被侍卫死死按眼睁睁看着太孙殿下一刀捅了上来。 “哎呀妈呀”马太监肚子一竟吓尿了裤但低头看却见自己毫发无这才松了口面似火烧道:“殿臣换条裤子去。” “去吧。”朱瞻基见终于教训丨了这个傲慢的家哈哈大笑道:“瞧你这点出息。” 马太监灰溜溜的下朱瞻基把那软甲递给王贤道:“穿保命的好东西。” “还是殿下穿吧。”王贤谢绝道:“你的命比我珍贵。” “哈我功夫比你身边又满是高手护穿这个除了捂痱没啥用处。”朱瞻基说亲手给他套沉声道:“本来你应该上府学、考举人是我把你硬拉上战就得让你多几分保命的把握。” “殿下……”王贤不禁生出些感不管朱瞻基对别人多腹对自己还算是真心的。不过也不能大庭广众解我的扣子吧“您能让我自己穿么?” 第二九一章 大有收获 马太监换了裤子回继续呈上礼什么太祖皇帝穿过的盔甲、宋朝官窑的瓷器、王右军的字帖、阎立本的帝王画、蔡邕的焦尾琴、元朝皇帝曾用的金玉棋盘……奇珍异宝应有尽有。看得王贤和朱瞻基口水流了于、于了今天真叫长了见识。 就这样一样样、一件件呈足足又过了半个多时终于呈到了第七十八一株五尺高的血sè珊瑚树。到这时王贤和朱瞻基已经有些提不起jing神没办再好的宝贝看多也会审美疲劳的。 突然一声云板让昏昏yu睡的两人一下打起jing接着是曲笛声、堂鼓不带烟火气的悠扬乐声一个婉转如清泉击沁人心脾的女声开口唱道: “辐获配鸾俦。深惭燕持杯自觉娇羞。怕难主频不堪侍奉箕帚。惟愿取偕老夫长俦奉暮年姑舅……” 唱腔细腻婉如泣如诉、大有绕梁之令人**蚀就连朱瞻基这种听惯了宫廷南曲的也不禁被深深吸凝神聆听起来。 王贤却更想看看那个唱曲的长得什么目光顺着歌声望向大堂左侧的楼便见一匹薄如蝉翼的丝顺着长长的楼梯如流水般垂那丝绸上绣着锦簇的花团、飞舞的蜂栩栩如生到能让人看到蜂蝶在能嗅到花朵的芬芳。 顺着那长长的丝绸向上望只见丝绸的另一端竟披在一个绝sè女子的肩唱曲的也是那女只见她身材婀娜窈窕、五官如梦似幻、眉眼盈盈若勾魂摄魄……让人看上一便深深的陷进不可自拔。无比的纯真与无边的魅两种本截然不同的气却在她身上浑然一宛若天成 世上竟有此等女王贤心中狂叫起简直是来祸害人间的么 直勾勾看了一会他突然意识到不赶紧暗暗咬了下舌别过头去不再看那张绝世的容颜…… 待到一曲终堂中依旧余音绕又过了好一会众人才被马太监的公鸭嗓子唤回神来: “第七十九天下第一南曲班子。” 伴着马太监的声八个怀抱着各sè乐器的苗条女子现出身向太孙殿下款款行礼。 “好家还是女子乐班……”朱瞻基挠挠头道:“这样也可以啊。” “第八十天下第一苏绣一幅。” “倒也名副其实。”朱瞻基点点道:“我在小姨nǎi那里看过一似乎也没有这份神韵。” “第八十一”终于到了最后一马太监故意顿了才拖长声音道:“天下第一美女一位。”说着语气中带着老大的惋惜道:“小怜姑还不下来拜见殿下。” 那披着长纱的绝sè女便袅袅娜娜的下得楼如一朵俏生生的水莲花般立在朱瞻基的面盈盈下拜道:“奴家拜见太孙殿千岁千千岁。”声音如珠玉落沁人心脾。 朱瞻基的反应却很平只是缓缓点没有说话。 马太监有些失望的暗叹一声道:“九九归一备殿下若没有异臣便回去复旨了。” “好。”朱瞻基点点不知在想些什么。 马太监见自己这么辛连个赏钱都没不禁大为失可对方是太他又能说啥?只好失望的告退。 赵王府的人走的于于净太孙府大堂内登时安静下朱瞻基手指轻叩着椅边的茶依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贤等人便安静的等他回过神好半朱瞻基才悠悠道:“知道我在想什么吗?”这话自然是问王贤的。 “殿下在该如何分赃。”王贤笑道。 “知我者仲方也。”朱瞻基笑了:“不八十一件四六分还余下一件也给这样我四十八你三十三你算算对不对。” “对……”王贤这个汗感情您刚才费这么大是在算数呢。 “你先挑挑剩下是我的。”朱瞻基大大方方的一挥可把那帮子太监给羡慕坏这可都是价值巨万的宝贝别说挑三十三随便捡上三这辈子就够吃够喝了。 “呵当初不过是戏我过过眼瘾就成还是殿下都留下”王贤却摇头道:“匹夫无怀璧其我把这些宝贝弄家全京城的贼还不都得惦记上?” “不能你现在也是有护卫的人还怕区区几个毛贼?”朱瞻基哂笑一声起身道:“你不挑我先被横刀夺爱别哭鼻子。”说着便一阵乱指道:“这个、这个、这个、那个、还有那个……”他指到哪便有太监将其搬到一净是些宝剑、神弓、珍玩、字画之纯粹由着xing只看喜不论价值。 噼里啪啦一阵乱指过朱瞻基问道:“多少样了?” 小太监赶紧清点一禀道:“四十六件。” “还有两件。”朱瞻基看看那些箱子里的珠光宝还有那些美最后摇头道:“算没有我喜欢的都是你的了。” “别价”王贤忙道:“殿下再看我真不要那么多。”说着使劲把目光往那个绝sè女还有那个女子戏班上咳嗽道:“至再拿走那两样吧。” “不要不要多少算多?”朱瞻基摆摆手道:“把剩下的给军师抬过”顿一看看那几个美女道:“她们自己有不用抬。” “慢殿下借一步说话。”王贤忙道。 “你们都下去。”朱瞻基摆摆一众宫人并那几个美女便鱼贯退堂中只剩下他和王贤。 “殿下什么意思?”王贤急道:“那些女子是送给你的” “九九归一都是给我我转送给不成啊?”朱瞻基笑道。 “多好意心领了。”王贤摇头道:“君子不夺人所好。” “那就不是我之所好。”朱瞻基也摇头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王贤一脸不信道。 “那也得分什么样的美人”朱瞻基苦笑道:“你是真不明还是装糊涂?” “我是……”王贤挠挠头道:“真不明白。” “也有你不明白的时候了。”朱瞻基哈哈一笑声渐渐转冷道:“你是怎么对付金翅王的?” “用的美人计啊。”王贤恍然道:“你是这些女子有问题?” “防人之心不可无。”朱瞻基沉声道:“我三叔最好玩yin谋诡他送来的东只管笑纳无至于送来的我可不敢收。万一要是个女到时候辣手摧可不是多愉快的事” “既然有这份顾你为何不于脆把她们退回去?”王贤感觉喉咙有些发于。 “退回去?”朱瞻基冷笑道:“我确实想但转念一我何不将计就用她们坑我三叔一把?” “怎么坑?” “现在说这些还”朱瞻基摇摇头道:“到时候我自有主张。” “……”王贤有些明白朱瞻基的思路这货觉着这些女子还有但不放心放在自己身就把麻烦推给自己了。亏着他刚刚还小小感觉着自己是太孙殿下的真爱……原来其实还是那么回事儿。 “你也别太担我岂能害你不成?”见他面sè有朱瞻基安慰道:“她们的目标是放在你那她们反而投鼠忌只能规规矩不敢造次。你只要稍微留神便可平安无还能享尽艳何乐不为?”说着嘿嘿一露出yin荡的笑容道:“再说我相信你的魅若能征服她们的身让她们心甘情愿改弦更那就再好不过了。” “哎”朱瞻基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作为太孙殿下最亲密的狗腿王贤还能说个啥子?无奈的叹口气道:“我这算交友不慎么?” “得了便宜还卖乖……”朱瞻基白他一眼道:“有我这样的朋友你偷着乐吧”说着拍拍他道:“就这么说定了” “……”王贤彻底无语了:“不我上哪安置她们总不能带去军营吧?” “这个你放我已经替你物sè了一处宅本打算带你去看看再但这阵子你不是忙么?我便自作主替你盘下来了。”朱瞻基笑道:“今天正好有我们这就去看还能不能入你的法眼吧。” “宅子……”王贤心说咋没翻黄历看今天是啥好ri子怎么房子、票子、女子一下都有了呢?但他有些奇怪道:“你没事儿cāo这个心于啥?”他和他的小伙伴们都住在军营连东宫都很少回所以他自己都没想过买宅不知道朱瞻基这是哪根筋搭错了。 “呵呵”追问之朱瞻基只好说实话道:“本打算给你个惊喜来我把嫂夫人给接到京城来了。” 王贤的下巴登时掉到地下了。 第二九二章 新宅 马车似乎是刚驶出东宫便停了下朱瞻基跳下车指着眼前的高门大院道:“快瞧还可心不?” “有些过了吧……”王贤看这宅子的规虽然循着国初时的低调之但还能看出是高官的居处。“这似乎是四品官的宅第。” “放心好这两天就让人把门脸改一去掉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不就得了。”朱瞻基笑道:“再是我送你的宅谁敢多说什么?” “太不低调了……”王贤叹气道。 “你得考虑本殿下的面子太寒酸的宅子我拿不出手啊。”朱瞻基臭屁道。 “没让你送……”王贤无奈道。 “我必须要送。”朱瞻基斩钉截铁道。 说话里头屋门敞出来个穿着青sè直头戴平定四方面皮白净的中年一见到朱瞻基便赶紧跪倒请安。 “起来”朱瞻基点点指着王贤对中年人道:“这是府里的管来见过你家主人。” “小人陈发拜见主人。”中年人忙对王贤深深一揖道。 “免礼。”王贤稍一还是顺着朱瞻基的意思点点头。 “当这管家只是暂时在这边监督着于活等你入住若是不合心随便换了就是。”朱瞻基笑着对王贤又对身边的管事牌子陈芜道:“真到那时你少跟军师关说。” “臣知道了。”陈芜忙应道。 “不知二位是……”王贤轻声问道。 “这是我三叔。”陈芜尴尬的笑笑道:“不过军师放我三叔要是不我也不会向爷推荐我三叔十年前就在安平伯家做管忠臣勤恳、得体有度是出了名的。他的好您用些ri子就知道了……” “好。”王贤点头笑谈不上不高也谈不上多高兴。 “好了好都是暂时不作数快进去看看你的新家这里多好离我那才一里多地。”朱瞻基不由分拉着他便往里走。边走边介绍道:“这里是个寺卿的宅那老倌儿也是你们杭州说起来你还可能认叫……”说着挠挠头道:“我也忘了叫啥了。” “叫高致仕前是鸿胪寺卿。”陈发忙答道。 “就叫这个名”朱瞻基笑道:“果然是贵人多忘事。”王贤心您拿这话来形容自个合适么? 说话间两人进到门见比起外头低里面是一点儿也不低前后四进的大院前院是会友宴饮之二进是个花园如今虽是深但江南草木润仍旧一片苍还有个亭子掩映其不失为居家胜景。再往后是内宅和下人的院建筑装饰都十分的考一看就是下过本钱而且很有品味……就连王贤这种外都觉着处处让人舒至少比雕梁画栋、气象森严的太子让人舒服多了。 “那老倌儿家里本就是个大起居讲究着呢。不像寻常京官那样随便赁个宅不管孬好的就那么住着。人家几年前买下这处宅又花大价钱从苏州寻了工匠来修治本打算住上十多年结果因为说错提前致仕了。”朱瞻基得意笑道:“结果让我捡了便宜。” “便宜?很便宜么?”就算是送王贤也不能不问问价。 “当然便宜陈你跟军师说说。”朱瞻基这种甩手掌柜哪能说清便推给经手此事的管事牌子。 “遵命。”陈太监轻声应一对王贤笑道:“好叫军师知这座院子占地四亩、九成又是在皇城按照京城现在的行多了不敢五万两银子是绝对好卖的。但那高老大人听说太孙要只要两万两银太孙殿下过意不执意要加怎奈老大人死活不最后推却不也只好笑纳了。” 王贤看一眼这个眉开眼笑的死太心中暗骂人家不就是想卖太孙个好么?这傻货三万两就把太孙卖还以为自己有本事。 朱瞻基对此却不太在对王贤笑道:“看过还满意么?” “满意。”王贤还能说什么呢? “哈哈满意就”朱瞻基笑道:“看起来用不了两天就收拾完到时再进点懂规矩的丫鬟婆子厨子之嫂夫人来了就能过ri子。” “殿下太费心了。”王贤一脸感激道:“臣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什么也不用”朱瞻基哈哈大笑着拍拍他道:“你我之间还用说什么 “殿臣。”王贤眼泪都快下来了:“肝脑涂无以为报” “我不要你肝脑涂我要你安安稳稳活给我当一辈子的兄弟。”朱瞻基有些动情的笑说完话锋一转道:“行别婆婆妈妈我要去看我小姨nǎ你去么?” 天香庵里的徐妙锦么?王贤一时有些失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寂寞烟花空绽有谁倾心有谁的绝世美竟有点头答应的冲动。好在他脑海中始终有根红悬崖勒马道:“我去于什么?” “是这次没理由”朱瞻基挪揄笑道:“行见过一次就够本再说你家里这个叫什么小怜还不够你美的么?” “我可不敢碰。”王贤大摇其头道。 “要不仅要还要大碰特碰”朱瞻基却荡笑道:“非要让我三叔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可”说着便大笑着走了。 王贤和那叫陈发的管目送着朱瞻基的马车远便见一队侍卫护送着十几辆大车缓缓而这是给王贤送他的三十五样礼其中也包括那个叫‘小的女还有那个女子乐班。 不过那叫小怜的女戴起了厚厚的幂遮住了那惊魂动魄的容显然她也知道自己的样有何等杀伤力。另外八个乐女没有遮美丽的容苗条的身引得侍卫们频频偷瞧。心里自然对王贤这个‘享尽艳的家各种羡慕嫉妒恨 殊不知那个‘享尽艳的家却一阵阵的头疼……家里多上这么群妖jin往后的ri子可怎么过啊 “老”陈发本来在一旁垂首候但看王贤面sè一阵青一阵这才恭声问道:“请问这些姑娘是……” “咳殿下打赌赢的。”一声‘老,叫得王贤暗爽不“又转送给我了。” “那小人如何安顿几位……姑娘?”陈发请示道。 “先收拾出后院让她们住着吧。”王贤叹气道:“等我夫人来了再说。” “这……老恕小人多”陈发小声道:“是不是等夫人到再启用后院?”作为一个老道的管他早将王贤家的大事小弄得清清楚楚。按说双方才刚开始接他不好太多但眼见着自家老爷出昏招不就是失职了。 “什么意思?”王贤一旋即醒悟过确就算林姐姐大度不计自己也得注意维护她身为女主人的地位。说着赞许的看看陈发道:“说的不你看着安排吧。” “小人先将她们安排在客房如何?”陈发轻声询问道。 “嗯。”王贤点点又看向那装在八口大箱子里的三十三样宝同样也是大麻烦啊放在家里不是招贼惦记么?“这你有什么主意?” “老爷担心这些箱子的安全么?”陈发小声问道。 “是啊。”王贤点头道:“这都是殿下的赏不敢但京城藏龙卧赵王爷说不定也心有不甘。” “其实老爷不必担”陈发恭声道:“咱们可是住在皇城根巡夜金吾从不间闹不起毛贼的。” 王贤想想也每天夜里皇城是关门能够居住在皇城里也都是达官显巡夜的金吾从不间遭贼的可能xing很小。 “还是小心为妙。”王贤想一暂时也没有好办退给朱瞻基他又不甘只能先搁在家ri夜加强jing备吧……好在他现在手下就是不缺人。 王府侍卫正将一口口箱子小心搬到库房王贤则和周勇一在一丝不苟的进行jing卫设一个好的安保系不仅可以保卫人的财还能在危机时刻救人一命。所以丝毫马虎不得。 “好啊臭小贤你敢撇下我”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听得王贤心头一“这么热闹不叫着我”这么说话的自然是他的小师傅灵霄大姐头了。今天本来是休息半天当时王贤要睡灵霄和闲云他们便出去闲给王贤个睡觉的机会。 结果朱瞻基急匆匆急匆匆拉他回王贤没来得及通知他的小伙伴就跟着朱瞻基回去坐地分赃了。看完九九归一又来看房却不叫着灵霄大姐这罪过得多大? “我哪知道你上哪去了。”王贤苦笑道。 第二九三章 试枪 “你猜不着我见到谁了。”顾不上跟他斗灵霄一脸大惊小怪道。 “谁?无缺公子?”王贤一边和周勇忙一边随口问道。 “吓”灵霄吃惊的瞪着一双闪亮亮的大眼“你咋知道的?” “我掐指一算。”王贤得意的灵霄白皙的小手便熟练的搭上他腰间软才忙说实话道:“这不难这世上你认识我认又能让你这么大反应除了那位玉树临风、人见人爱的无缺公还有别人么?” “哦……”灵霄想想也说着粉拳轻抡道:“你就不能笨一让为师高兴高兴” “徒儿记住了。”王贤赶忙点笑道:“您在哪碰见他的?” “其实没见着是吴小胖看到他那个老仆人”灵霄道:“小胖说韦缺缺肯定来京城于是他和我哥跟上去盯让我回来知会你一声。” 王贤心其实是怕你冒冒失引起人家的注当然这话他是不敢说的。把手里的图纸递给周对灵霄道:“送你样好东西。”说着便拿起个檀木盒带着灵霄进了屋。 进了王贤便开始解衣襟的纽惊得灵霄瞪大眼道:“你要跟我做坏事儿么?”却说王贤刚成婚那会小夫妻初尝男女之食髓知几乎是整ri足不出户。当时灵霄很奇为啥他俩突然不跟大家玩要去敲门叫他俩出来被银铃死死拉住。灵霄说你不让我叫他们也但得告诉我他俩在于啥吧?银铃比灵霄稍已经懂事红着脸告诉他们做坏事儿呢……灵霄又为啥咱们不能进去一起做?银铃的脸都能烫熟鸡蛋狠狠掐她一把记住只有两口子才能做坏事不是两口子不能做坏事 “做什么坏事儿?”王贤一旋即明白过险些晕倒道:“再胡说八小心嫁不出去” 灵霄这才松口气道:“那就咱们又不是两口子。”说着又有些生气道:“为什么你和林姐姐是两口不和我是?” “咱们……是师徒……”王贤彻底无自己在这方面就够白痴但跟懵懵懂懂的灵霄一简直就是情圣了。他不再说将身上那件黑黝黝的背心脱了下递给她道:“眼看入冬你回头当夹袄穿了吧。” “这是……”灵霄虽然对男女之事无但却是识货一摸那非丝非毛的材便眼前一低声惊呼道:“哪来的乌金丝?” “你倒是有见”王贤笑道:“这是赵王殿下输给太孙太孙送给我我再转送给你你穿上不然整天冒冒失失的让人担心。” “我穿着太大了。”灵霄摇摇头道:“再说我比你武功高多你还是留着自己穿吧。” “衣服软得稍为大一打个褶就可以了。”王贤温声道。 “那成什么样子我才不穿”灵霄却不由分给王贤套回去道:“你还是留着保护自己的小命吧。”见王贤还要坚她咯咯笑道:“小贤你还真孝顺为实话告诉你其实我身上就有一而且合身多了所以你就安心穿着”说着甜甜的一笑道:“要不要我也脱给你看看”竟真作势要解衣襟的纽扣。 王贤看看她ri渐高挑窈窕的身一脸黑线道:“不必了。” “才不给你看呢。”灵霄的俏面上写满了开心道:“不过人家还是很高兴这说明小贤子是关心人家的。” 难得她能正确体会一次别人的心王贤刚要欣慰的表扬她几却听灵霄妹子话锋一转道:“不花园子里那些女的是咋回她们怎么在我们家 “那些女的啊…”王贤面现尴尬之sè道:“跟这件甲一都是太孙送的。” “还有送活人的。”灵霄惊讶道:“送给你于又不能吃?” “王公贵族送什么的没有?”王贤忙岔开话把那檀木盒打“不要宝那就送你这个吧。” 灵霄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看着躺在墨绿丝绒面上的玩好奇道:“这是火铳么?”“不错。”王贤点头道。 “还有这么小的啊?”灵霄说着使劲张开双臂道:“我以为火枪都那么长呢。” 王贤探手拿起盒中的一尺短只见其以象牙为以jing钢为镶金嵌端的是华贵异“据说这是大内的匠作造出给龙子龙孙们防身用但能造得这么威力又大没有第二把。” “快给快给我要打一枪”灵霄兴奋的两眼发亮。相处这么王贤还是很了解她知道她不喜欢一般女孩子喜欢的珠宝玉反倒喜欢这种男人才喜欢的东西。 于是两人便七手八脚配合从枪口中塞入火用铁条桩实火再放入几颗铁王贤取火刀火石点燃纸递给手持火枪的灵躲到她背后道:“往外千万别往有人的地方……” 话音未就听轰得一声大一股白烟扑面而灵霄没留竟被震退了两好在有王贤这个肉盾才没跌倒。顾不上别两人先往外就见门外的大水缸四分五里头的水哗得淌得满院子都是。 灵霄靠在王贤怀揉着有些酸胀的胳小脸写满惊讶道:“这火枪真厉害。” 王贤点点头道:“这一枪若轰在身凭你武功再那也抵挡不住。” “那练武还有什么用?”灵霄喃喃道。 “哈放心吧。”王贤扶正她的娇笑着安慰道:“至少咱们这辈练武还是很有用的。” 这时周勇听到枪声跑过来查见大人安然无恙在和灵霄姑娘*这才放了心……两人的姿势看上去有些暧也难怪人家会瞎想。 “真神奇”灵霄有些爱不释手的把玩着火却又递给王贤道:“还是你留着你武功稀正好用这个防身。” “不是有你保护我么?”王贤笑道。 “也是。”灵霄便喜滋滋的收下“以后倘若撞到有人想要害我便砰得一哄得他哭爹喊娘。” “正徒儿这条小就全靠小师傅了。”王贤笑道。 “你今天嘴可真甜。”灵霄笑着笑突然意识到什么道:“不会是想买通我吧?” “买通你什么?” “不让我跟林姐姐”灵霄狐疑的看着他道:“你收了个比她还好看的大姑娘。” “咳咳我是那样人么……”王贤郁闷道:“再你林姐姐马上就要进京了。我能瞒得住么?” “那你要我于什么?”灵霄好奇道。 “两件事。”王贤道:“第等你林姐姐来你要帮着证明我的清白 “男人也有清白么?”灵霄又不明白“不是女人才有么。” “就是我进京这几个从没碰过女当然也包括花园子那些女的。”王贤郁闷道。 “瞎你刚才还碰我了呢……”灵霄羞羞道。 “我这不叫碰”王贤要被她弄抓狂了:“好吧这也叫但这是纯洁的身体接我指的是……”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做坏事那种?”灵霄提点道。 “对”王贤忙点头。 “还有第二个呢?” “第二个……”王贤叹一声道:“就是在我被那女的勾了魂去之你得把我拉回来。”他已经想清楚虽然朱瞻基撺掇自己收了那小怜姑但他实在没法接有朝一ri有可能要杀死自己女人的结局。所以只能和她始终划清界可对于能否在小怜姑娘面前把持他实在是没信只能给自己戴上个紧箍咒了。 “你不是发烧吧?”就连灵霄这种粗线条都觉着不可思议道。 “当然不是。”王贤一脸严肃道:“我要对得起你林姐姐。” “怎么拉回来?”灵霄马上变得认真许多。 “随便比如给我一大喝一甚至泼一盆冷水……”王贤的声音越来越因为他看那个美到沉鱼落雁的女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女子显然听到了两人的对神情有些黯娥眉轻蹙的样叫人分外怜惜……果然是人如其名。 王贤的心不自觉的开始加声音变得无比温柔道:“小怜姑娘有事么?” “小女子听到后院巨”女子朝王贤敛衽一声音柔柔道:“斗胆过来看冒昧之求大人见谅。” “呵呵没”王贤本来的xing子就比较随此刻更是变得和蔼可亲道:“我们刚才试了下对小怜姑你贵姓?” “小女子姓顾。”女子本来听他和小丫头的对以为遇到了个柳下正在哀叹自己的命被人转送来转送越送越低不还落到个道学先生家。但看到王贤这副样她登时松了口暗笑自己多虑猫儿不吃难道吃素不成? 顾小怜眉头一面上便绽出浅浅的笑秋波婉勾魂摄叫个王贤看直了眼。 “咳咳”灵霄实在想不自己的职责竟是这样的刻不容使劲佯咳两提醒这家伙口水都要下来了。 第二九四章 小怜 灵霄好一个咳王贤才回过神不好意思的咳嗽两才问道:“小怜姑娘还有什么事?” 小怜姑娘轻摇螓口中却低声道:“不知大人会如何安置我等。” “这个么……”王贤道:“你们先在这里住过阵子夫人到了再说。” “是……”顾小怜心看来那位林夫是这一家的河东不过她相信自己的魅是这位年轻的大人不可阻挡的。便怯生生的偷望他一如水莲花不胜的娇看的王贤又是一这才恭恭敬敬的告退出身姿如轻风浮细怎一个婀娜多姿。 “我真佩服你”见王贤的目光一直收不回灵霄赞道。 “佩服我哪一点?” “真有自知之明。”灵霄咯咯笑道。 “子食sèxing也。”王贤这才讪讪收回目光。 一直忙到傍才完成新宅子的安保布王贤总算可以略略放心了。明天还有训他是要回军营睡但那陈发已经备好晚便在宅子里吃完了饭再回去。 见老爷忙陈发便请他到前厅吃一边给王贤布一边歉意道:“本以为老爷得过阵子才入还没来得及请厨只好去一品楼叫的酒虽然酒楼的食盒挺保但一路送过口感还是难免受影响。” “老陈你过虑我个无品无级的芝麻吃喝上没那么讲究。”王贤摇头笑道:“别把这当成是伯爵府。” “老爷将来肯定不只是伯”陈发笑着恭维道。 “呵托你吉言。”王贤笑笑道:“对我灵霄妹子去哪了?” “方才看灵小姐在前院和小怜姑娘一起唱歌呢。”陈发恭声道:“方才小人已经去请过她说就来。” “”王贤点点头道:“你要把她当成我亲妹子。” “小人晓得了。”陈发道。 “小怜姑娘……和那个乐班的起居饮已经安排好了吗?”如果说美sè是天赐女子的武顾小怜的美sè便是无坚不摧的神兵利男人只消看她一心里便会留下深深的刻久久无法忘怀。 “已经安排好了。”陈发道:“她们先住在前院的客人铺盖家什都是全新委屈不着。请到厨子之先请酒楼为她们送跟小人吃一样的价钱。大人看看有什么不妥之处?” “暂时就这等夫人到了再定。”王贤点点看见灵霄蹦蹦跳跳的过那小怜姑娘却没有一起他不禁有些怅然若问道:“你不是和小怜姑娘在一起么?” “是我叫小怜姐姐一起来吃她却是不说不能坏了规非要和筝儿、玉笛、丝竹、月琴她们一起吃。” “和乐器一起吃饭?” “不是不是另外八个女孩儿的名都跟乐器有关呢。”灵霄叽叽喳喳的说紧挨着王贤坐看到桌上的菜登时就激动了:“大闸大闸我最爱的大闸蟹”说着目光便在大盘中巡挑了个最大笑嘻嘻的递到王贤手上。 侍立一旁的陈发心这灵霄小姐虽然不太懂规却还是有大有小的。便见王贤一脸无奈的用随盘的蟹三件将螃蟹卸开……食蟹分‘文和‘武,所谓的‘武就是手口并吃的是快但是这样乱嚼一气的牛吃自然是要被达官贵人笑话的。达官贵人都是文吃的。所谓‘文就是用工吃的是高有人专门创造了锤、刀、钳三件工具来对付螃蟹的盔但这套工具才发明出来不只在京城上层流一般人是不会用的。 但王贤却可以cāo作自只见他先是用剪刀逐一剪下两只大再用锤对准蟹壳四周轻轻敲轻松掀开背然后用纤细的银将金黄的蟹黄、洁白的蟹膏、鲜嫩的蟹肉一一取连蟹爪中的一点肉屑都不会剩下。 陈发见状暗看来这位爷也是大有来头但更让他惊掉下巴是王贤解下一块蟹便递给灵霄一灵霄甚至懒得伸直接张着小口来惬意的眯缝着享受的摇头晃脑。 感情是让他开蟹子啊…陈发这个汗赶忙上前道:“让小人为大人解蟹。” “不用不用。”王贤笑道:“她不吃别人剥的蟹子。” 灵霄笑着点点一脸算你识吱溜吸下一条蟹腿肉。王贤指指自己腮她便会意的用猩红的小舌头舔下自个嘴角的蟹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陈发也发现自个多余只好退到一边凉快去了。 一边吃灵霄一边不住嘴的叽叽喳告诉王贤自己下午的见原来她见王贤忙便自个在宅子里到处转路过花园听到有人在唱歌。她也喜欢唱而且唱得很好很但听到这歌却感到自叹不如。便循声过去一见唱歌的是那小怜姑娘。 顾小怜也看见热情的起身招呼灵霄本来还记要替林姐姐看着但是小怜姑娘实在是个招人喜欢的女让她不由自主的便坐了下吃着她带来的jing致点听她继续唱歌儿。知道灵霄也会唱歌小怜姑娘更是高兴的招来了筝儿、玉笛几为她们伴两人合唱了好些歌儿。 灵霄从小就喜欢唱可在武当山只能对着花花草草、小狗小熊这下终于有人陪她唱歌自然开心坏要不是陈发来她连晚饭都忘了吃 看灵霄两眼放光的样王贤暗那顾小怜还真是男女通杀啊…… 吃完王贤便要回军问灵霄是留在这儿继续和她小怜姐姐唱还是跟自己回去。灵霄好一个犹才道:“我去跟小怜姐姐道个别。”王贤见这才半天就好成这样了。不禁暗暗叹看来指望她给自己当jing报是不太可能了…… 嘱咐陈发安顿好留在家里的二十名卫王贤便到马车上等灵霄回透过车他看到顾小怜把灵霄送到前两人立在回廊纱灯一个巧笑倩一个眉飞sè似有说不完的话。 王贤的目不自觉落在那顾小怜的身有道是月下美人灯下玉。灯光下的美人更添了几分朦胧神秘的魅就像瑶池里的仙让人愈加不能呼吸 似乎感受到他火辣辣的目那顾小怜抬起小指轻扫云秋波盈盈望过抿嘴朝他嫣然一盈盈下拜。 “小怜姑娘保重。”王贤的脸不知怎么就红朝她打个招便赶紧收回目光。 “姐姐我走改天再来看你。”灵霄脆生生道一便一蹦一跳的上了朝王贤笑道:“小怜姐姐一直在打听你呢。” “注意你的立场。”王贤于咳两还是忍不住道:“她都问我啥子了? “她问你……”灵霄笑嘻嘻道:“不告诉你” “注意你的立场。”王贤毫无威胁的重复一在灵霄咯咯的笑声马车驶出了家门。 回到军闲云他们已经回来都在王贤的屋里等他。 “怎么样?见着韦无缺了?”顾不上别王贤劈头问道。 “没有。”闲云摇头道:“但是我们最后发那老仆进了……清凉别业 “跟朱高燧勾搭上了?”王贤眉头皱了起虽然没有证但根据周新的猜那韦无缺应该是明教中而且是很重要的份子。不过之前王贤对此人并不在因为邪教见不得主动权总在自己手里。可要是明教跟赵王勾搭麻烦可就大了。 “怕的就是这个。”吴为面sè凝重道:“靠赵王的势韦无缺可以轻易洗以后想对付他就难了。”顿一下道:“而且两股势力勾结在一对太对我都是极大的威胁。” “是啊。”王贤有些头疼的点点自己如今靠上了太子太自然就成了汉王赵王的眼中何况和锦衣卫本来就有梁再加上明教……真真是破船又遇打头风啊 虽然敌人又多又但对方没出招之王贤也不知该做些什只能明天跟朱瞻基提一早作防备而已。 “偏偏这种时太孙把清儿接来了。”王贤叹口气道:“其实她还是在浙有周臬台照更让人放心。” “什嫂夫人要来?”“弟妹要来?”众人都有些意外。还是吴为心细道:“那得赶紧找宅子总不能让弟妹也住在军营。” “不用麻烦太孙已经给我找刚才就是从那边过来的。”王贤道:“对今天还分赃给了我三十多样宝回头一起过每人挑几样当传家别跟我客气。”他虽然爱但从不吃独因为他知分享是团队强大之独占只能众叛亲离。 第二九五章 清儿驾到 短暂的一天休息之幼军官兵又投入到紧张的训练中但这次王贤的心难免多分了几份出去。 一个是韦无缺在京城的行踪……吴为和闲云一直在盯梢那老却一直没有看到过他的影子。过了几那老仆离开京城也没有看见韦无缺与他同行。因为担心打草惊本来计划好的抓捕行动也只能作罢。 另一自然是家里的宝贝兄弟们虽然一人挑了一两却都没拿全放在他的宝库这下子王贤终于体会到突然中了五百万的感觉……天天担心有人惦连觉都睡不隔三差五就回去瞧瞧。但以帅辉和二黑看他分明是惦记家里那朵鲜花。顾小怜实在太漂亮以至众兄弟一致认王贤根本坚持不了多就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为此他们还开出了盘哪怕对他最有信心的吴也赌他坚持不过半教王贤好生郁我就那么意志薄弱? 最后一自然是即将来京的林清儿新婚燕尔就分别了小半个中相思也只有亲身体会才知道是多么的度ri如年。不过期待之他也有小小的困清儿来了看到家里有个天仙般的美该作何感想?会不会感到伤心?这让他在期待之未免微微心乱。 不过该来的总得在期待与忐忑林清儿抵京的ri子到了。恰这天又是营中放假的ri子……一张一弛文武之训练越是严就越要有定期的放松。幼军规定八ri一但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到休那些在比校中暂时落后的队伍就享受不到。只能在别人外出找乐子时加班训寄希望于下次放假了…… 这天一大王贤便离营回家去看了家里头已经不是起先那个样陈发早知道主母今天抵提前好几就准备好了一切。但是为了体现出对主母驾到的着他还是四更天就把全家的丫鬟仆妇招呼起洒扫庭院、准备酒食、摆设盆里里外外忙得热火朝天。 这陈发确实是理家的一把好王贤发现自己根本不用cāo他就能把一切都打点的十分完备。不过他回来也不是不放心陈他担心的其实是另一位……正寻思便看见顾小怜穿一身朴素的衣裙、腰系围裙、未施粉端着一个jing致的蒸笼过来。 “大人。”朝王贤盈盈一她面孔白里透秀发被打湿成应该是刚从伙房出看上去又是别样的韵致。 “呵小怜姑娘。”王贤笑着点点和蔼道:“有什么事?” “奴家怕夫人旅途劳吃不下便做了些杭州糕可奴家以前从没做过杭州点生怕到时候丢”顾小怜轻言细语的巴望着王贤道:“可否斗胆请大人尝一到底能不能入口?” “乐意效劳。”美人相王贤哪能说不?何况经过林姐姐的洗再难吃的东西下他都能面不改sè。但打开笼盖只见铺笼底的荷叶整齐摆着一根根笔管粗细的白sè糕上面还星星点点撒着桂光看看便觉着美轮美他就知道这小怜姑娘是有练过的。 “是条头糕”王贤还没说灵霄不知从何处冒出拿起一根就往嘴里登时两眼发亮的大赞道:“真好吃” 在顾小怜祈求的目光王贤也品尝了一在入口的瞬豆沙、糖、桂花和糯米混在一糯而不烂、甜而不腻、绵而不而且一口就可吃恰到好处。一边慢慢咀嚼一边点咽下去后大赞道:“糯” 軎字很难用语言形但对苏杭点心来这字就是最高的评价相就算你的点心其他方面再如果让人感觉‘不,那就谈不上成功 “这下奴家就放心了。”美人轻拍胸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姐姐可是试了好多次不好吃怎么可能拿出来呢。”灵霄在一旁帮她说话这些ri她和小怜姑娘的感情急速升已经从怜姐,进步到俎了。 “妹妹。”顾小怜俏脸一下红阻止灵霄说下去。 “呵你有心了。”王贤笑他本来有些话想嘱咐顾小却又开不了但看到这笼糕点他知自己什么都不用说了……这个女子不只有绝世的美还有超凡的头自己的那些担根本就是多余的。不她要真是赵王的女到时候也就越棘手…… 算不为将来发愁先顾眼前才是正王贤于咳一声道:“好出发小怜姑你想一起去么?” “奴家还是在家里恭候这样夫人一就能吃上热腾腾的点心。”顾小怜微微摇头婉拒。 “也好。”王贤点头笑又拿一根条头便出去了。 望着他的背顾小怜轻轻一旋即绽出温柔的宠溺的对腮帮子鼓鼓的灵霄道:“慢点别噎着。”说着给她倒了杯灵霄这才把喉咙里的糯米糕咽下拍着胸长舒口气道:“姐小贤子今天看你的眼神不大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小怜姑娘状若漫不经心道。 “以往看到眼神就像我方才看到条头糕一样。”灵霄想一打个比方道:“今天却像我现在看到条头糕一样。” “你方才的眼神我能看出现在又是个什么表情?” “噎着不是很想吃。”灵霄很认真道:“他心现在满满都是我林姐姐了。” “静瞎琢磨。”顾小怜笑起来道:“条头糕还堵不住你的嘴。”笑容依旧甜却少了一点自信…… 船应该午时到京辰时不王贤便按捺不住要出发。为了小别重他特意沐浴熏穿上了簇新的衣冠。在陈管家的坚持他终于忍住害让府上的丫鬟伺候自己洗澡穿甚至没动手指就已经从头到脚穿戴整齐了。 望着镜子里那张相貌没什么变气质却明显提升许多的王贤不得不感叹居移气、养移体的神奇……当初自己像狗一样瘫在床偶尔照镜子都觉着满脸的晦实在不想看第二眼。这才过了几已经完全找不到当年的影子。 不过哪怕过上几十他仍会清晰记那年也是这个时也是这个时那个敲开他家门的女落花无言、人淡如书之岁其曰可读…… 林清始终是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个…… 出来房王贤意外的看到朱瞻基也来忙行礼道:“殿下……” “少来这套。”朱瞻基挤眉弄眼道:“在你家咱能随便点不?” “好”王贤道:“你来于啥?” “当然跟你去接嫂夫人我还没见过嫂子呢。”朱瞻基激动道:“我还准备了迎接仪咱们过去去晚了就不好玩了。” “那是我老你激动个啥儿。”王贤苦笑着被他拉上车。车队便驶出府朝官船码头而去。 盏茶功夫到了码王贤发现这里竟然戒严看到朱瞻基的侍卫三步一五步一将码头戒备起来。他不禁小声道:“太过了你嫂子连副诰命都没哪当得起这种规格?” “怕什我朱瞻基的嫂再隆重十倍也担得起。”朱瞻基笑道:“那些言官若是聒就说是因为我要来码头才戒他们还有什么咒念?” “那这能不能省省……”王贤看着地上铺满黄金sè的菊架着一挂挂用竹竿挑起的鞭还有奏乐的乐跳舞的舞姬“我是跟你嫂子团不是在接新娘” “好了好既来之则安之吧。”朱瞻基费了好一番心思的安哪能听他还笑嘻嘻的吩咐道:“对先别透露我的身就说我是你京里才认识的朋叫小黑。” “小黑……”王贤心他还真习惯这名字“你这是要闹哪样?” “我不想让嫂夫人对我恭恭敬像你对我一样就行。所以等我和嫂夫人熟悉再告诉她不迟。”朱瞻基道:“没看我把身上所有表示身份的东都取下来了。” “好吧……”王贤叹口暗人家接媳妇你跟着凑啥热不知道你到哪里都是主角? 众人在码头等了大半个时便有侍卫速来报说:“船到码头了” 王贤的心跳陡然加翘首望着那艘官船缓缓驶入码船离岸还有十几丈他就看到船头立着那个朝思暮想的倩便不管边上还有太使劲的朝其挥手。 那船上的人也在翘首以自然一眼就看到激动的忘掉矜也用力挥动着玉臂。 船一靠王贤便纵身跳上把妻子紧紧的搂在怀紧紧紧的。 第二九六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娘子……” “官人……” 林清儿也很激和王贤紧紧相想让自己就融化在他怀里算却被突然响起的爆竹声吓了一跳。从丈夫怀里探头一只见岸上烟花齐香雾绦绕。爆竹、起火、冲天如同开了锅的稀粥似的响得分不出个儿两人都听不清对方在说啥只好先把嘴闭上。 待那爆竹声白烟未喜气洋洋的锣鼓声又响码头上涌出些舞狮子的、踩高跷的、玩傀儡戏卖力的表演看得林清儿一愣一趁着乐声稍忙问道:“咱们和迎新娘子的碰一块了么?” “呵”王贤环着妻子的纤看着岸上的表演道:“这是专为欢迎你安排的。” “虽然知道不可但我还是很开心。”林清儿却是不甜蜜的倚在丈夫怀里道:“沾沾人家的喜气也是好兆头。” “真是为了迎接”王贤笑道:“不信接着往下看” 话音未锣鼓声陡然密集起那对舞狮人立起狮口各叼着一段横幅的一端缓缓展只见上书四个大字‘恭迎玉 这下由不得林清儿不信她小手捂着檀口说不出话一旁却有个银铃般的声音咯咯笑道:“二哥好大的手笔二嫂你可真幸福啊” “有你这么自夸的小姑么……”林清儿红着小和王贤分对那少女笑道。 “银你也来了”王贤惊喜道。 “二哥这话真让人伤心……”银铃撅着小嘴道:“眼里光有嫂却看不到我这个妹子。” “当然不是。”王贤忙笑着想拍拍她的小脑却发现半年没银铃已经出落成青chun娇俏的大姑娘了。王家有女初长自然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随便了。 见二哥停住银铃一脸伤心道:“生分愈加生分了。” “去你的”王贤笑骂一便见灵霄窜上一把抱住银小姐妹在异乡重自然高兴的又叫又跳。 为了避免再忽视其他王贤的目光特意扫了果然看见玉麝和小白菜俏生生的立在不远处。玉麝跟着王家快两早就不是当初的面黄发枯的瘦马模皮肤嫩的能掐出水一双大眼睛满是欢喜的看着王看起来还有几分含情脉脉……当然也许是王贤自作多情了。 再看小白气sè也比刚从浦江救上来时好了很不过她起先明明是在看但王贤的目光一扫过就赶紧低下不和王贤对视。 朝她俩笑见没别王贤便收回目光道:“咱们下船他们还等在下面呢。” 王贤领着妻子和妹妹下了闲云他们都是熟唯一一个头次见就是朱瞻基了。因为事先有嘱大家都不能道破他的身只说他是众人在京中新结识的朋友。 保密归保王贤还是强调了朱瞻基和自己的友情非同一而且今天的欢迎仪就是他着手准备的。 “让叔叔费心了。”林清儿盈盈下拜道。 “应该的应该”朱瞻基笑着拱拱手道:“我和王大哥堪比亲兄弟一您就是我亲嫂子。” “叔叔言重了。”林清儿温柔的笑道。 见过了嫂夫朱瞻基的目光落在那个黄裙翠衫的少女身上:“这位是? “这个是我妹叫银铃的。”王贤把和灵霄腻在一起的银铃叫过“银这个是你……小黑哥哥。” “小妹见过小黑……”银铃心说这人咋这么可乐?长这么黑还叫小黑……忍着笑福一还是没忍噗嗤笑出来。王贤瞪她一才板起小脸道:“ 哥哥。” 叫他小黑是朱瞻基自个吩咐却不想这小子此刻却忸怩起讪讪道:“别听王大哥瞎我不叫小我有名我叫……”话到嘴边却又打说出名字岂不就暴露身份了? “叫啥?”银铃忽闪着大眼睛看着看得朱瞻基没来由心里一平素那些鬼点子竟统统不知去了哪情急之下把自己的姓拆也不管中不中便闷声道:“牛八……” “扑哧……”银铃又忍不住笑心说这还不如小黑呢。见二哥脸又黑忙朝朱瞻基抱歉的眯眼笑道:“对不牛八哥我可不是故意笑实在是忍不住……” “不要紧不要紧。”朱瞻基看着银铃嘴角那颗迷人的肉sè美人一阵心慌意乱。忙摇头道。“我爱听你笑……”按说他生在深就是在美女堆里长大但银铃一声‘牛八哥,却让太孙殿下心慌口于手心里头全是汗。 “那就那就好。”银铃偷眼瞧向二笑嘻嘻道:“你看人家没生气 “……”王贤无语他也顾不上教训丨不懂规矩的妹因为此刻他心里满是问号……为啥朱瞻基都能对小怜姑娘那样的绝sè美人冷酷到咋在自己妹妹面就跟个没和女人说过话的毛小子似的? 难道我家银铃这么有魅力?因为是一nǎi同他还没好好打量过银此刻仔细看只见她黄裙翠衫、环佩叮咚;秀发如墨、肌肤胜雪。五官清雅秀一双眼珠黑如点眉目之间与自己有些神嘴角还有一颗浅浅的美人显得那样俏皮可爱。 如假包换的青chun美少不过太孙殿您也不至于吧? 这时候一溜马车开过王贤和林清儿上了一银铃和灵霄上了一朱瞻基竟恬着脸跟上要跟她们坐一辆不过最后被灵霄一脚踹下来了事 “这牛八似乎对银铃一见钟情啊。”王贤夫妇的马车林清儿透过碧纱看到朱瞻基怏怏的跟吴为几个挤一辆她轻笑道。 “有么?”王贤把玩着妻子柔若无骨的小手道:“谁知道说不定只是一时脑热。对银铃怎么跟来了?跟小谦闹别扭了?”他记得朱瞻基说的接他的家眷来京。有老爹老娘银铃怎么也算不得自己的家眷。 “真让你猜着了。于公子的那个董家妹妹到了杭就住在他们银铃一气之下就跟我来”林清儿看看他道:“妾身想着她也很久没见你便答应她一起来了。” “这些事你做主就好。”王贤亲亲妻子的小手道:“爹娘还好么?” “好得很……”林清儿说着俏脸腾地一声如蚊鸣道:“娘有喜了…… “什么?”王贤好险一口没把林姐姐的手咬下来。 “我说……娘有喜了……”林清儿的表情有些复既想又有些失落道:“本来娘说也要来看看你但临来前突然恶心怕吴大夫看过说已经俩月了。” “……”王贤呆了半才一字一顿道:“厉害咧” “恭喜官又要有个弟弟或着妹妹”林清儿收起小小的失柔声道:“知道自己有娘不太好意爹却高兴的跟什么似自然不让她再来了。我说留下来照料爹说我还不够添乱还是给她请两个婆子是正办 “嗯。”王贤点点笑道:“看来我们也得努力了。” 这次林清儿没害而是使劲点头。 说着马车驶出码外面的人声登时嘈杂起京城街市之繁人烟之阜自与别处不就连杭州也远远不隔着纱林清儿看得有些失倚在王贤的怀小声问道:“以后我们就要在这儿生活么?” “应该是这样”王贤点点用下巴轻抵着她的秀发道:“背井离乡不习惯么?” 在林姐姐身已经看不出当年那个独撑林为翻案四处奔走的女强人的影子她已经完全回到了小女人的状态。只见她轻轻摇柔柔道:“没你在哪家就在哪。” 一句就让王贤抱她更紧。 盏茶功马车回大门敞直入轿厅才停下。待车停几个穿着得体的年轻丫摆好车挑起车恭声道:“请老夫人下车。” 林清儿下得车便是一只见三四十个穿戴簇新、训练有素的丫鬟、仆役、婆护早就在厅前列在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率领整齐下拜道:“恭迎主母” “……”林清儿心里不禁埋怨丈安排了这一出也不早弄的人两手空毫无准备。好在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又曾当过倒也没有手忙脚微微一笑道:“诸位请咱们ri后有的是时间说先去各自忙回头到玉麝这里领一份见面礼。” “谢主遵命。”众家人见她不慌不气度从便知道这位主母不是只菜鸟。那陈发更是暗看来小怜姑娘想要上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第二九七章 女主人 众人便进到正厅坐王贤夫妇在正位就朱瞻基要隐瞒身只在右首拣一把椅子坐闲云等人也依次坐下。 陈管家忙招呼丫鬟奉上茶见是杭州样式的点林清儿笑道:“原来京里也和咱们杭州人吃一样的东西。” “嫂子此言差我在京里过了十几就没吃过这些……”朱瞻基笑道:“这长条的是什怪好看的?” “好叫叔叔知这叫桂花条头”林清儿笑道:“不过杭州的粗了这个要细上不看着jing致不少。” “这是她们特意为你做的。”王贤有些含糊道:“细一一口一要比咱们那种吃相好看。” “真是有心了。”林清儿赞道。 那边朱瞻基捏起一根送到嘴顿时眼前一亮道:“好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了”说着看一眼陈管家道:“老你从哪请的点心师还能请的着么?” “回……爷的话。”陈管家苦笑道:“这不是家里的面点师傅做是……”说着看看王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还有啥好保密的么?”朱瞻基奇怪道。 “是小怜姑娘的手”王贤笑道:“想不到吧?” “想不想不到。”朱瞻基笑道:“原来她不光会唱还有一手好厨你真是赚到了。” “嘿嘿……”王贤笑的分外心众兄弟也纷纷抱以幸灾乐祸的笑。 林清儿的表情淡定依稍坐了一会她便起身向众男宾道在众女眷的簇拥下离了正到后面去了。进了二进院只见这里竟是个是个花园两边是抄手游当中是通往后宅的穿穿堂内摆着各sè花卉盆挂着各sè鹦画眉等鸟叽叽喳一片生机盎然。 今ri天气晴穿堂的窗子都卸了下花园里的江南秋景一览无端的是富贵气象。“二哥这京城的宅子可真不”银铃大赞道:“这诗情画意最合二嫂的心意了” “其实这宅子是我看中”朱瞻基竟没和男宾们在前头吃跟着女眷往后头小声道:“还有后头的摆也花了我很多心血。” 银铃咯咯笑道:“想不到牛八哥还真是不可貌相。” “当然当我虽然黑了”朱瞻基自吹自擂道:“但是琴棋书样样jingri后可以多交流一下” “是真厉害”银铃大赞一话锋一转道:“可惜我什么都不勉强识几个字而已。” “哦……”朱瞻基忙改口道:“其实我骑shè拳脚也很厉改ri可以切磋切磋。”他觉着银铃和灵霄关系那么看来是爱好相近。 “我也不会骑shè拳脚……”银铃摇摇头。 朱瞻基愣了怎还感觉不出对方似乎想跟自己保持距离。但他毫不气快走两步跟上道:“那你有什么爱好?” “玩。”被他缠不银铃只好羞羞的丢下一个字。 “太好”谁知朱瞻基却登时两眼放光道:“我也最爱玩了你爱玩什么?” “你还要跟着进去么?”说话间到了垂花门在灵霄的提醒朱瞻基才恋恋不舍的站住对进到内宅的银铃大声道:“改天再来找你玩啊……” 一副一见钟情的痴引得众女子笑成一团。 进了后林清儿先到主人寝室在玉麝的侍奉除下头面首重新梳洗一换上家居的服饰。 玉麝一边伺候她梳一边打量着房里的摆看着各sè陈设器无不透着富贵之不禁咋舌道:“夫看来老爷是真发达了。” 林清儿脸上自然也有喜意道:“当年却是想不到有今ri的。”玉麝是她的贴身丫林姐姐没必要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欣当初富阳县谁不她跟了无赖王就算掉进火坑里就连她自也对将来没什么信只盼着他能改邪归一辈子吃糠咽也心满意足了。 谁知道他非但改邪归正还迸发出无穷的能不过两年功便从一个小小的刀笔变成了朝廷命又被招进京中做虽然不太清楚他现在是个什么官但看这份家便知道又混的极好。 这就好比买彩票只打算中个安慰谁知却中了五百万的特等饶是她这种xing情冲淡之也不禁为自己的眼光和运气而骄傲? 看着镜子里满脸喜气的夫玉麝开心之又有些担忧道:“唯一的不好就是家里的女人多了些。”她这话其实是有私心一进家看到后宅中那些女子各个都不比自己还有个长得如天仙一比夫人还好她就感到了莫大的威胁。她还指望着哪天能被老爷收房但是现在老爷身边这么多美哪还轮得到自己? “呵心急了不是?”林清儿促狭一笑道:“担心老爷不要你了?”这个年凡是有本事有身份的男谁不是三妻四妾?林清儿又是从小背《女驯》长大若夫君只守着她一她反而会担心旁人说自己嫉,所以对玉麝的小心她从来都是持开放态要不也不会连小白菜一起带到京城来。 林清儿身为正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真正感受到威胁的其实是玉被主母这么一她羞得小脸通低头声如蚊鸣道:“才没有反正我打算侍奉夫人一辈子。” “那些女孩子是太孙殿下送老爷的戏班老爷不能不但是老爷也没打算收她就当乐姬养在家过二年还是要在外头婚配的。”林清儿能保持淡还有个原因就是王贤来路上已经说明白了。“所以你也别担老爷可不舍得把你配给外人。” “真的?”玉麝毕竟还一高兴就漏了底。但听夫人这样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这下真心实意的为夫人担心起来:“不过那个叫什么小怜长得可真跟神仙妃子……哦狐狸jing似夫人不可不防啊。” “小小年哪来这么些古怪心思?”林清儿笑骂一但眼神确实划过一丝不自那个顾小怜实在是太出sè尽管看得出她刻意穿得素淡不抢风但那份绝世风华是怎么也盖不住的。不过林清儿毕竟知书达把不该有的念头压下淡淡一笑道:“那样出sè的女我确实第一次别说老爷就连我都心动不倒是奇怪老爷竟将来也要把她放出去。” “怕是老爷担心夫人一来就不高”玉麝小声道:“故意这么说哄夫人开心的。” “瞎我是那种嫉妒之人么?”林清儿横她一但心里却暗以为竟为丈夫顾及自己的感受而欣慰。这时候穿戴停她款款起身道:“好小八我们出去吧。”便扶着玉麝的来到后厅与众女眷相见。 原先在杭都是一家子不分男女同桌吃饭但现在是在京家里用的又是原先伯爵府的管规矩自然要大男人们都在前厅吃女人们则在后是不在一起吃饭的。不然牛二兄弟也不会在垂花门前止步…… 林清儿从卧房到了后这里便是她ri后居坐宴息之处此时厅中已有多人在此伺候了……带头的是陈管家的老两口子一前一管着整个王家的下人。见夫人来陈发家的带着众奴婢齐齐请请夫人在正位上独然后捧饭的捧饭、安箸的安进羹的进忙活停丫鬟们便持着漱巾帕立在桌虽然忙但从头到连声咳嗽都听不到。弄得玉麝暗暗惭愧……在杭州每次吃仅她们两三个丫鬟布却叽叽喳喳说个没自己要是再那么没规怕是要被人瞧不起了。 其实林清儿心里也暗暗紧她家里虽然当年在富阳也算大但毕竟是在县家里平时跟嫁到王家以后没啥区哪有这么大的规矩?但她的书不是白读知道自己身为主绝对不能露不然下面人难免有轻慢之ri后肯定要生事端的。所以人家怎么伺她都只管安之若绝不流露出一丝不适。 待奴婢们忙活停林清儿看看两边两张空椅道:“再加两把椅玉将小怜姑娘和绣儿姑娘请过来。” “是。”陈发家的赶紧让婆子又加了两玉麝赶紧去请人。 这时候银铃和灵霄也携手过来一对姐妹花笑嘻嘻朝林清儿问声便挨着她坐林清儿对她俩笑道:“你们说什么呢?” “说她在杭州有个小谦哥哥……”灵霄笑得岔气道:“如今来京城又多了个牛八哥哥。” “好你个臭灵”银铃羞得满脸通红道:“一见面就捉弄我”说着伸手去挠她的灵霄最怕赶忙求两人笑闹成一团。林清儿宠溺的看着她等了一会顾小怜和小白菜跟着玉麝来林清儿招呼她俩坐两人都道不敢。 “自家姐客气什还要让我差人把你们按在座儿上?”林清儿笑道:“快快坐下吃饭一天都凉了。” 第二九八章 情人眼里出西施 林清儿让小白菜就坐下了。顾小怜却朝她深深下拜道:“婢子的身份是婢岂能在夫人面前就坐。” 林清儿笑道:“来把她按到椅上。” “谢夫人。”顾小怜这才小心翼翼坐了下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 “小怜妹妹不必拘”看她这样林清儿笑着拉着她的手道:“你我往后都是自家姐还要朝夕相处只叫我一声姐把我当成亲姐妹就好 “婢子不敢无礼……”她越这顾小怜却越不敢应承。 “那就是你觉我不配当你你姐姐了。”林清儿板起俏脸道。 “婢子不敢……”顾小怜只好顺着她的意叫了声俎。 “好妹”林清儿开心笑仔细打量着她道:“真是个神仙妃子样的人物” “姐姐过奖了。”顾小怜羞羞道。 “咱们先吃吃过饭再慢慢聊。”林清儿这才松开顾小怜入了一家人吃饭自不用提。 外厢王贤等人早就开始吃酒说笑看见朱瞻基一步三回头的走回众人取笑道:“人是回来魂儿却还没回来吧。” “嘿嘿。”朱瞻基没羞没臊的入了笑道:“想不到王大哥还有个这么可爱的妹妹。” “可爱么?”王贤似笑非笑道:“一般吧。” “可不一般”朱瞻基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手如柔肤如凝领如蝤齿如瓠螓首蛾巧笑倩美目盼兮……说得就是咱银铃妹子啊” “好吧。”王贤咂咂心说这叫啥?情人眼里出西施?“快坐下吃酒吧 “哥”朱瞻基紧挨着他坐一脸巴结道:“咱银铃妹子婚配了么? “未曾。”王贤摇摇未待朱瞻基狂又缓缓道:“不过似有意中人了。” “哦……”朱瞻基神sè一旋即却又不在意道:“无只要还没婚我就还有机会” “咳咳……”王贤不置可否道:“先吃先吃饭。” 众人推杯换盏之朱瞻基又忍不住小声问他:“怎你不是很高兴? 王贤见今天不给他个交这家伙是不会罢休只好搁下酒叹口气道:“殿下……哦牛八兄我妹子虽然是小户人家的女但却是我们一家人的掌上明珠。” “嗯嗯。”朱瞻基使劲点头道:“以后也是我的掌上明珠。” “你先听我说完”王贤一抬手道:“作为兄我从没想过让她攀龙附惟愿她嫁一有情平安幸福的过一辈子。”说着正sè对朱瞻基道:“说句实话殿下别见宫里不是女人的好去我不想让妹妹过那种⊥颜未老恩先斜倚熏笼坐到的ri子。” 朱瞻基有些意外的看着王贤的脸s想不到他会这样回一时间有些语半晌方低声问道:“你想她嫁给她那个意中人?” “不”王贤缓缓道:“亦非良配也。” “那她非要嫁呢。”朱瞻基又问道。 “若是她执意要嫁给我也不能阻拦。”王贤叹口气道。 朱瞻基登时大喜道:“这么如果银铃执意要嫁给你也不会阻拦了 “呃……”众人哄笑声王贤无奈的叹口这家伙竟把他给绕进去了 “既然都不是良那我这个不良就要展开竞争了”见能把王贤用话套朱瞻基不禁得意洋洋道:“你就等着当我的大舅子吧” “祝你成功……”别人不敢惹王闲云少爷却是个不嫌事儿大的。 “多谢吉言”朱瞻基笑逐颜胃口也大撕下一根鹅朵颐大嚼起来。 王贤叹口心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转而对吴为几个道:“你们也老大不小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 “大人终于想起我们来了……”帅辉一脸幽怨道:“还以为你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呢。” “瞎说什”王贤笑骂道:“我之前不是一直忙今儿个趁着殿下也你们把自己的要求说我和殿下给你们物sè着。” “那敢情”帅辉登时兴奋道:“我要求不跟小怜姑娘差不多的就行” “这还叫不高……”朱瞻基腮帮子鼓鼓含糊道:“除了我小姨nǎ我还真没见过和她差不多的。” “这话要是让我妹子听了去……”王贤冷笑道。 “在我看银铃妹子可比我小姨nǎi好看多了”朱瞻基得意洋洋的补充一你说去啊。 “好帅辉要美女。”王贤又看向二黑道:“你呢?” “俺要骨架大尤其要腚腚大好生这是俺爹说的。”二黑闷声道。 “知道二黑要腚大”王贤再看向吴为道:“你呢?” “不劳大人和殿下费”吴小胖子摇摇头道:“我爹会给我cāo心的。” “好吴大夫的眼光肯定差不”王贤的目光最后落在闲云身“闲云少爷呢?” 一袭白衣、剑眉星目、玉树临风、卓尔不群的闲云少爷淡淡道:“我不需要。” “武当道士不是可以结婚么?”朱瞻基奇怪道:“再说你现在也不是道士啊。” “闲云少爷的意思是……”还是王贤最懂闲替他解释道:“像他这种高帅不需要我们cāo大姑娘会噼里啪啦的往上对吧?” “……”闲云哼一却也没有否认。 众人恍然大还真是非一般的自信…… 吃饭朱瞻基又缠着王贤问银铃的情她喜欢吃什么东爱看什么戏喜欢什么颜s诸如此问得极为详细……似乎还真是认真的。 但是说来惭王贤都不知道自己妹妹的喜只好信口糊弄他。实在糊弄不下便正sè道:“殿下是要做大事的不能这样做小儿女我们还是说点正经的吧。” “嘿嘿……”朱瞻基被他说得不好意心说我这是怎么跟着了魔似便点点头道:“说什么吧?” “比如郑公公四下西到底带够了货物没有?”王贤给他起个头道 “还最后终于是凑够了。”朱瞻基笑道:“还是我皇爷爷厉害啊今年浙江遭了大又有大看起来是决计不可能备齐下西洋的货物的。但是他老人家一道旨浙江按察使周新戴罪立若不能按期交则前罪并诛全家于钱塘口浙江的官绅百可都欠着周臬台的情这道旨意一哪个敢不尽力?你五百匹、我一千匹的认领下豁上赔钱收购生紧赶慢最终织就了十万匹丝绸。” “陛下真是好手段……”王贤叹口气道:“只是浙江百姓的ri怕是更难过了。” “我皇爷也是没办法国家用钱的地方太要是今冬凑不出这十万匹丝明年御驾亲征的军费就没着落。”没外朱瞻基也没啥好隐瞒苦笑道:“我皇爷爷快把夏尚书逼得上吊了都没办也只能苦一苦浙江的百姓了。” “唉”当着孙子不说爷爷的是王贤又叹一振奋jing神问道:“这么北征已成定局了?” “当然。”朱瞻基点点头道:“七月我皇爷封了阿鲁台为和宁准其入瓦剌人便怀恨在心。昨天得到甘肃急报马哈木扣留我朝使又以甘肃、宁夏归附的鞑靼大都是其亲戚为理请朝廷归还。” “这厮还真无耻。”众人闻言愤愤道。 “我皇爷爷也是勃然大已经派太监海童前去切责了。但这只是为了师出有名而不管马哈木什么反我大明出兵灭此贼已成定局了。”朱瞻基道:“事实朝廷已经在调兵遣将开平现在进入了战备状宁阳侯陈懋、都督谭青、马聚、朱崇等业已出发巡视宁夏、大同、陕西的边防。我皇爷又命陕西、山西及潼关等五卫军队驻扎宣中都、辽东、河南三都指挥使司及武平等四卫军队在běi jing会看似在jing戒瓦实际上是为御驾亲征打前站的” “那么算起ri子年前差不多就要出征了?”王贤轻声问道。 “不会年前”朱瞻基摇头道:“大军出最要紧的是士要是让将士们不过年就出那对士气的打击实在太大。”顿一苦笑道:“而且粮草什么得等到秋粮全部收上来才能备所以最快也得明年正月出征。 “这么”王贤道:“大军其实是在等米下锅?” “不”朱瞻基点点头道:“不过这话千万别外万一被按上个动摇军心的罪可担待不起。” “这你放兄弟们都不是多嘴之人。”王贤颔首道:“咱们幼军会不会伴驾出定下了么?” “定下出征。”朱瞻基点头道:“所以我才着急把嫂夫人请来京这样就算个三长两你也能留个后不是。” “去你的”王贤翻白眼道:“我命长着呢。” 第二九九章 小别胜新婚 酒席吃到午后才王贤已经在前院给兄弟们备了住但众人纷纷表示要回营歇不在这里受他左拥右抱的刺激。 http: 朱瞻基倒是想留下再跟银铃套套近却被王贤以过犹不为由劝了回去。 送走了太孙他王贤回到后便见林清儿几个围在顾小怜身边听她弹琴声悠听者陶画面说不出的优美和谐。 王贤本打算安静听那琴声却忽然停了……他的脚步声放得很却还是被第一时间发现了。而且发现他不是离门最近的小白也不是武功最高的灵而是正在弹琴的顾小怜……她停下手款款起灵霄还在那问:“姐姐怎么不弹了?” “大人回来了。”顾小怜小声说一句。 见众女都朝自己望王贤竟有些想流鼻血……天一个个chun兰秋各擅胜场的大小美女凑在一真叫人受不了啊。他摸下鼻好在没淌鼻忙笑笑道:“你们随意就不必管我。”说着便逃也似的走掉了。 看着他落荒而去的背灵霄奇怪道:“这里有老虎么?他怎么跑的比兔子还快?” “虽然没有老却有个女大王。”银铃咯咯笑道:“八成是你平时把我哥欺负惨了。” “才不是小贤子叫我师我那是管教他。”灵霄想一恍然道:“我想起来他是怕小怜姐每次见到她都落荒而都不敢单独和她说话” “灵霄妹妹瞎说什么……”顾小怜小声道:“大人堂堂男子难道还怕了我个弱女子?” “正因为是男子汉才怕你。”灵霄笑道:“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英雄难过美人关。”银铃道。 “就是这个意思。”灵霄点头道。 小姐妹一唱一把顾小怜取笑的面红耳娇羞yu滴的样风韵格外动看得林清儿都是一心说我那相公怎可能把持得住?若真是怕我吃才不肯亲近这小怜姑我心里虽然感到欣但还得跟他把话说开…… 小怜姑娘被取笑的坐不告罪先下去临走还叫着灵霄和银铃一给林清儿和王贤创造独处的机会。 王贤进去书玉麝忙跟进伺候他除下靴换上家具的便倒让王贤奇怪道:“小茉莉啥时候这么勤快了?” “婢子啥时候不勤快了。”趁着四下没玉麝偷捏他一一小半是嗔他揭自己的老一大半也有过过手瘾的意思。她是王贤当年从慈幼局领回来虽然是婢女身但一直当成半个妹妹养加上王贤没什么架才让小丫头这么大胆。 王贤了然了小美人的心呵呵一笑道:“是小茉莉最勤快了。” “其实也没那么勤快……”玉麝羞羞道:“但以后会很勤快的。” “哈哈……”王贤笑着点点坐下道:“去给爷倒杯茶喝。” “是。”玉麝乖乖的出去不一会儿回脚步声却变王贤抬头一端着茶盏进来却是自己的林姐姐。 “清”王贤放下伸手招呼道:“过来相公这儿。” 林清儿最喜欢听他这样叫自便乖乖过像一只温顺的小被王贤搂在怀享受这久别的温存。但有句俗话小别胜新婚……林清儿翘挺滑嫩的臀坐在王贤的大腿根不一会儿就感到了变小王贤正顶在她的翘臀火热火热的。 林清儿嘤咛一正待下意识的移开身却被相公一口含住了白玉般的耳一副娇躯登时便酥软不瘫在王贤怀里任他施为。哪知王贤得寸进贼手竟从裙底伸到了她的亵裤上……每一下触都能拨动林清儿的心弦一让她**蚀她用尽残存的理颤声道:“官天还没黑呢。” “咱们又不是没白ri宣yin过……”王贤却满不在乎的喘着粗粗手笨脚的去解她胸前的纽扣。 “这里是书房呢……” “我早就想试试在书房这下终于找到机会了。”王贤一提双便把怀里的江南美人抱到宽大的书桌用火热的嘴封住她柔软甜蜜的唇瓣。这一天雷终于勾动了地于柴终于碰上了烈把林清儿心中无尽的相思全都勾了出她将端庄大妇的矜持抛到九霄云伸出双臂搂住丈蜜唇香舌拼命的回应着檀香袅袅的书房满是男人粗重的呼吸和女子细弱箫管的呻吟声…… 当用热吻不足以宣泄满腔的激情两人开始给对方脱衣但王贤刚才解不开林清儿的衣现在血液集中到某个部就更加解不开了。林清儿轻咬着微肿的自己解开了前襟的纽又解开雪白的中露出里面绣着鸳鸯戏水的粉红湖丝肚兜。 美人宽衣、娇羞难实在是世上最好的催情王贤呆呆看着她施待瞧见那粉红的肚兜终于忍不住低吼一把她按倒在宽大的书案隔着肚兜去揉捏她小巧挺翘的一双椒r一对蓓蕾便顶着柔滑的丝绸高高绽放开来 “官我要……”林清儿早已经准备好一双白嫩纤细的小腿紧紧箍着他的腰发出令人可以不顾一切的召唤。 “娘我来了”王贤应一与妻子合二为那一刻是那样的美似乎连心灵都浑然一体的契合起来……夕阳透过窗洒在紧密结合的二人身细密的汗珠竟金光闪真似一对神仙眷好一个chunsè无边。 一直盘肠大战到天黑时两人都看不清彼此战场也从书移到了地毯仍旧没有分出胜负。这时外头响起脚步似乎是玉麝那丫头过来掌灯王贤忙咳嗽一声道:“不要进我和夫人正在小待我们睡起来再说。” 玉麝虽然年纪但王贤两口子成亲她便睡在外间伺因此什么不明白?心里不禁跟吃了火龙丹似从里到外一阵燥赶紧逃也似的走掉了 林清儿这时也清醒过掐一把王贤腰间的软怨他不分时间场让自己在丫鬟面前丢了脸。 “嘿”王贤伸展四肢躺在地摊慵懒的笑道:“刚才肯定是小茉她都听了多少回不多这一次。” “那小丫头……”林清儿想起玉麝总是巴望着老爷垂怜的样忍俊不禁道:“等不及官人收了她哩。” “才十四五岁的小丫着什么急……”王贤又不是傻哪还用林清儿提但他自有主摇头笑道:“你这个年纪的时还不认识我呢。” “却也是认识”林清儿本想穿衣起却实在舍不得这朦胧夜sè下的温便蜷在夫君的怀呢喃道:“只不过那时你还是个无赖小整天就知道敲诈还说要让我嫁给你……” “谁还没个不懂事的时”王贤汗颜道:“何况那是从前的不是现在的我。” “嗯。”林清儿点点双目在夜sè中闪闪发亮道:“我家官现在是堂堂男子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了” “嘿”王贤邪邪一笑:“本大丈夫又顶天立地小娘子受死吧”说完再次进入了爱妻那柔若无骨的娇躯合为一体。 动人的娇喘呻吟再次在轻怜蜜爱中响起:“官官饶了妾身吧……”那娇吟就是最好的补让王贤血脉贲张、金枪不可惜屋里太看不到娇妻忘情的样子…他想到宝库里还有颗夜明心说下次一定要提前备定然别有一番情趣。 久旱逢甘霖的小夫一直折腾到半夜才彻底尽王贤已是手脚发但林清儿更是连指头都抬不起来他只好强撑着爬起摸着火折子点着了把娘子抱到被窝里……书房里有卧是供他读书累了时小憩用王贤本想说咱们回卧房无奈林清儿羞得不肯见两口子便在书房的单人床钻了一个被窝。 “书房这么为什么不放张大床?”王贤搂着星目迷离的妻第一次对宅子的摆设有了不满。 “赶明儿让他们换张大的就是……”林清儿明明很却又兴奋的睡不吃吃笑道:“好让官人打着读圣贤书的旗号尽情荒yin。” 王贤知道她说的是在杭州红袖添香夜读书的那段ri不禁有些怀念道:“不知道什么时才能重温那段神仙般的ri子?” “官人很怀念当初么?”林清儿却觉现在移居京再不用被婆婆强大的气场所笼才让人感到轻松呢……虽然这念头有点不但她只想想总是可以的。 “嗯。”王贤点点他还没告诉妻再过两三个自己就要出征的事情……尽量晚点让她知少担心几天也是好的。“现在想就是当时背那些八股都是很让人开心的。” “说起”林清儿突然想到进来时的所略有些不解道:“官人怎么还在背程文呢?” 第三零零章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下午一进书林清儿便看见王贤在背八股心里未免奇夫君已经改了武科举也就没什么意义于嘛还要在这上面下功夫?要说爱上了时文还另当别但是他明明是把八股文当药吃的。 “将来的事儿谁也说不”王贤叹口气道:“我现在正经的身还是杭州府学的生在太孙这里不过是个临时哪能不做两手准备?” “太孙不是很器重官人么?”林清儿不解道。 “太孙器重我不但真要有他都自身难哪还顾得上我?”王贤苦笑道:“还是做好两手准备吧。” “太孙殿下都能自身难保?”林清儿有些惊恐道:“那官人岂不很危险? “哪里的谁会注意到我这样的小角sè?”王贤安慰她道:“就算真有那一咱们回杭州去逍遥一也是有本钱的。” “那倒是”林清儿还不知自己丈夫已经搅合进去多听了他的才能重新高兴起来:“若能在杭州植莲泛舟、弹琴作乐一辈也不枉此生呢。”说着促狭的笑道:“何况官人除了莲花还有小弹琴作乐可是天下一流呢。” “你敢取笑我”王贤伸手去呵林清儿的佯怒道:“没看见我净躲着她么” “不敢不敢了…”林清儿忙软语求饶道:“奴家再也不敢取笑大官人了。”待王贤松开她才娇喘吁吁的靠在他怀里问道:“说正经妾身可不是那种妒官人若想收了小怜姑还有绣儿姑我都是支持的。” “唉……”王贤叹口这万恶的旧社就是这点好。可这才更让人郁闷……见他叹气连林清儿奇怪道:“莫非相公另有打算?” “呃……”王贤想来想决定还是跟妻子实话实说:“其实我对小怜不太放心。” “怎么?”林清儿一惊。 “也许是瞎但她是赵王府出来的现在这个时候不得不防。”王贤沉声道。 “啊?”林清儿惊讶之sè更盛道:“官人是她是坏人?” “那不敢也许她是无辜的哩。”王贤摇摇头道:“我之所以留她在家是因为上命不可违。太孙殿下让我养着说ri后另有用所以才…… “是这样啊……”林清儿终于明白为什么猫儿不吃腥。有些紧张道:“那我该怎么做?” “别害她的一举一都有人监视你当什么都不知道便”王贤用亲吻安抚有些害怕的妻子道:“归根结人家的目标是太不大可能把一颗昂贵的棋浪费在我身上。” “嗯……”林清儿弱弱的点点心里始终难免有些害连小白菜的事情都忘了问…… 短暂的团聚王贤又回到军继续紧张的训ri子就这样一天天过每到休假的ri朱瞻基必会到他家报死皮赖脸的跟银铃套近弄得银铃无可奈都想回杭州了。 王贤实在看不下跟太孙殿下很严肃的谈了强扭的瓜不甜的问题。本以为太孙殿下会就此知难而谁料朱瞻基却愈加坚定起说:“我就喜欢这种开朗活泼又不随便的姑娘。坚信自己jing诚所金石为开” 王贤无可奈只好由他去了。当然他也不忍心妹妹深受困对银铃说想回杭州的我随时送你回去。 银铃这个苦恼她为啥会离开杭州?不就是因为有董家妹妹现在董家妹妹和于谦哥哥还不知多甜蜜自己回去得多难受?还不如留在京和姐姐妹妹们一起多开心?至于恼人的牛八哥八天才来一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何况哪个女孩子没有一点虚荣心?她被于家人瞧不却被牛八费尽思的追烦恼之却也有一点点小开心的…… 见银铃不打算回王贤发现自己搞不懂年轻人想什索xing不再过问。在家休假要么和林清儿举案齐要么听小怜姑娘唱唱或者调戏调戏小白于什么不比咸吃萝卜淡cāo心强? 说到小白菜。这天午林清儿、顾小怜、银铃和灵霄凑了一桌在打马王贤本在旁但因为乱支招被撵了出只好独自到花园子里散突然闻到淡淡的于花香不知不觉顺着味到了园中假山就看见小白菜在假山的凉亭照料一箩箩的于花。 王贤的目光从于花上掠便落在小白菜的身上。这个不过十**岁的小寡颀长的身穿着家常浅绿上头罩一件白sè比葱黄汗配着吹弹得破的俏真是娇艳yu滴。 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小白菜回头一便见是王贤瞪着双贼口水都要淌下来了。她脸一端起个簸箩便要往回可惜假山上只有一条她要下就只能从王贤眼前经过。小白菜低着侧着身想从他一边挤过却被王贤挡住。 小白菜又想从另一次过又被王贤从另一侧挡她只好站住低声道:“让开。” “不让。”王贤就喜欢逗笑道:“来了京城这么咱们还没好好说说话呢。” “我跟你没话说。”小白菜声如蚊鸣道。 “那你跟着来京城于啥?”王贤笑道。 “我……”一句话问得小白菜哑口无半晌才满脸通红道:“我来问问到底我什么时候能出家?” “还想着出家呢。”王贤身子前逼近了小白小白菜站在石阶正好和他拉平了身两人鼻子对鼻相距不到三寸……小白菜都能感到他喷出的鼻息。“于嘛非要出家呢?” “你当初保证要帮我出家的……”小白菜心慌意乱道。 “当初是当那不是怕你寻死么……”王贤看着她细嫩如婴儿的肌编贝般的长长睫突然伸出挑起她如白瓷般的下声音变得富有磁xing道:“现在你早就不想死别再自己骗自己了……” 小白菜被他一半边身子都酥手里的簸箩掉在地于荷花撒了一地。她已经顾不上许心里像揣了个兔慌乱道:“我没骗自我就是想出家……” “你想出来京城于什么?”王贤笑道:“这些ri你又躲又偷看是为什么?” “我”小白菜像被抓了现行的小头低得恨不得压在胸口。 “你看我这腰带于什么?哦对这是你的手艺对吧?”王贤戏谑道:“你于嘛让玉麝说是她做的?” 见什么都被他知道小白菜羞得无地自眼里泪珠滚滚道:“你是坏人……”话没出便被王贤火热的嘴唇印了上去。当她冰凉的感受到他火辣辣的小白菜一双眼睛登时瞪得老她浑身酥迷迷糊糊的像醉了一正待就这么任他轻脑海却倏然划过郑宅镇上的暮鼓晨那一道道自幼背诵的家训丨女就像紧箍咒一样发一下让她清醒过来。 慌乱之小白菜竟下意识一口咬下痛的王贤‘哎一声捂住嘴她趁机受惊兔子似的闪身跑了。 看着她消失的背王贤摸摸下嘴竟然被咬出了点不禁又好气又好“不让亲就算于嘛还咬人?”他弯下身捡起地上的簸用手当笤把一地的于花扫进去。 正费力的扫便见一双绣鞋出现在眼一个女子轻挽裙缓缓蹲帮他一起捡拾于花。 “你又良心发现了?”王贤没好气道:“看把我咬得……”话音未落却停住因为他发现那不是小白而是顾小怜…… “呵小怜你来的正这活我还真于不拜托你了。”王贤咽下口把簸箩放在地就要溜走。但他遇到了和方才小白菜一样的问题……出路只有一被小怜姑娘挡住了。 顾小怜手捻莲缓缓站起却没有让开去而是一脸幽怨的看着王贤。 ‘还真是现世报…王贤心里苦刚才怎么堵小白菜这会儿就怎么被顾小怜堵的。当然他不可能跟小白菜似试图从一旁那就太没面子只好站住于笑道:“你们不是在玩牌么?” “奴家的手气太把位子让给玉麝了。”顾小怜轻咬着朱眼波流所谓一顾倾城也。 “原来如”王贤不敢看她的只把目光望着她头上那支步“原来如此……” “小怜生得很丑么?”顾小怜幽怨道:“让大人看都不敢看。” “你要是这世上就没好看的了。”王贤于笑道:“我是……紧紧张。”他只好瞎掰道:“紧一看到美女就紧尤其是你这样的绝sè美紧张的我满手都是汗。” 第三零一章 刚烈 “难道绣儿姐姐不是美女?”显然顾小怜已经来了好一会把大官人调戏小寡妇的戏看了个十足十。 “我和她不是熟么……”这下轮到王贤老脸一红。 “大人总是对小怜避之不”顾小怜幽幽道:“自然会感到陌生了…… “哪有避之不及……”王贤尴尬道:“我不是忙么……” “那现在总有时间”顾小怜紧咬着朱不依不饶这个绝sè女子的xing绝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类型:“大人可愿意跟小怜好好说说话…… “好。”王贤苦笑一退到凉亭坐下道:“坐下说。” 顾小怜也不跟他虚意客套缓缓坐在他对深深望着王那张绝美的脸上写满坚决道:“大小怜今ri逾矩回头任打任罚都随大但就算您把我打我也得死个明白……您到底打算如何处置我?”说着说她不禁一阵气难道戏文里唱的‘心比天命比纸,就是自己的写照? “小怜言重我没那么多规矩”王贤笑笑道:“至于如何待我的想法我也不提什么要你就跟小白菜一样……就这么住着呗。” “啥叫我就住着呗?”顾小怜愕然。 “就是想于啥就于不想于啥就不于我不会强迫你们。”王贤笑道:“这种好事儿哪找对?” “大人图什么?”顾小怜难以置信的望着王贤。她原先还以为王贤有难言之或者像赵王那样有断袖之但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也不像啊…… “我”王贤心是我图什么?放着千娇百媚的大美人不敢染我这不变态么:“我不愿意勉强别人……” “如果是这大人尽管放心……”顾小怜说着鼓足勇竟伸出玉手握住了王贤的大然后拉着他的覆盖在自己左胸前。一张玉面登时红若玛双目似要滴出水却仍强忍着羞缓缓道:“君为女萝妾作菟丝轻条不自为逐chun风斜……” 王贤知这是李白的意思是我是一根绕树而生的藤失去依附就无法生存……顾小怜以此自算是把自个低到了尘埃里。可惜他现在顾不得品味这首诗里的闺因为他所有的感都集中在那只幸福的左手那是怎样一种触感?如丝般柔却又坚挺饱让人满足的灵魂都在唱鼻血都流下来了…… “大快仰起头”看到一股鼻血从王贤的鼻孔淌顾小怜顾不上羞忙赶紧上扶住他的然后掏出罗为他堵住鼻孔。罗帕生但不是熏而是带着佳人的体香。女子是有体但就像绝sè美女一样少有体香的绝sè美就更是罕见了…… ‘明珠暗投王贤心里竟生出这种念顾小怜这样国sè天香的美自己都替她不值。 看着王贤的狼狈顾小怜咬着朱有些心又有些得看来自己的魅力对他没有失只是不知何他在克制罢了。 顾小怜正在胡思乱忽听得王贤幽幽一叹道:“你这是何苦呢?” 一句轻描淡写的何,却击中了她心中的痛处……不这样又能怎样?她有别的选择么?像她这种歌不就是供男人玩乐的么?恐怕王贤不碰自是为了于于净净好送人? 王贤仰面躺了一会没听到动手按着罗帕抬只见她失神的坐在那泪水早湿了面颊。 “怎么就哭了呢……”看到美人伤王贤感觉自己好似莫大的罪手忙脚乱的抬袖给她擦拭……要不是方才的亲密接他都不敢如此唐突佳人。 “奴家失态大人是想把我再送人?”顾小怜无声的抽泣道。心说我怎么命这么本以为这位王大人虽然地位不但总是个温柔之人……她看他对林清儿的体贴呵就觉着他不太可能粗暴的对待自己。对于她这这样的姬妾来有个和善的主再有个温柔的主那简直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所以她才会如此着王贤到底收不收自己……因为万一再被转送一可是决计不会有这般好运了。 “送谁?”王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可没有拿人当礼物送来送去的毛要不我早把玉笛、小琴她们八送给我那些弟兄了……” “那、那就是奴家多心了……”顾小怜忙深深吸几下想要止住泪。 “想哭就憋着多难受……”王贤的声温暖的如chunri正午的阳光。“需要个肩膀靠一下么?据说这样会哭得更舒服。” “嗯”顾小怜使劲的点趴在他的肩泪珠便如断了线的珠很快便浸湿了大片。但这女子哭得极有特s哪怕流再多也不会发出一点声音……这是她多少年被逼出来的本事。因为在教坊司哭出声被教习嬷嬷听会遭到鞭而且三天不许吃饭的。 痛痛快快哭了好一阵她才不好意思抬起声如蚊鸣道:“大人的衣服脏了……” “不要反正不是我洗。”王贤笑笑道:“感觉舒服点了?” “嗯。”顾小怜点点感觉轻松多了。 “那我们回我的鼻子也好了。”王贤没有问她有怎样的身因为但凡身世好一点的女孩也不至于沦落为王公贵族的玩物……那必定是个凄惨的故又何必再让她揭一遍疮疤呢? “大您是不是有什么顾虑?”排除了诸般原顾小怜终于想到那个可怕的可面sè急变道:“因为我是赵王爷送给太孙殿下便以为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王贤心你终于猜着了。他不知道顾小怜这种冰雪聪明的女为何会这么久才想到这种可能?要么是揣着明白装糊要么就是……真糊涂。 见他不说显然就是默认顾小怜凄然一笑道:“如果我我不是女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歌大人相信么?” “……”王贤默然片方点头道:“我信。” “大人不用骗看你的眼神就知你是不信的。”顾小怜冷笑道:“但我顾小怜敢对天发从来没有任何人教过怎么做女也从没人让我做女如有半句假就叫天雷殛了我” “我信。”除了这两个王贤还能说什么? “大人还是不信……”顾小怜满腔冤屈无处排竟咬碎银把心一横道:“也口说无我这就证明给你看”说着竟然纵身一一头朝凉亭柱子上撞去。 “别……”王贤惊得浑身汗毛直伸手去拉顾小虽然拽了她一她还是重重的一头撞在柱子上……登时鲜血崩触目惊人自然一下就昏迷过去…… “小怜”王贤如遭雷伸手去触她的颈动感到还有微弱的脉赶紧用那方罗帕压住她头顶的伤高声嘶叫道:“牛八小黑” 正在为银铃端茶倒水的朱瞻听到他不似人声的叫赶紧把手里的茶壶一闪身循声而便见王贤横抱着顾小两人一个满嘴是一个满脸是看上去吓人极了。 “这是怎么弄的?”朱瞻基惊呆了:“有刺客么?” “赶紧请太最好的太医要快”王贤朝他吼道。 “没问题。”朱瞻基大声道:“陈听到没赶紧去请刘太就说我摔倒让他别吱声” “这不合适。”陈芜小意道。 “有什么不合适快去”朱瞻基不耐烦的挥挥手道:“救人如救火 “哎……”陈太监忙一溜小跑去请大夫。 王贤小心翼翼的抱起顾小慢慢走下假山。这时林清儿和银铃几个也闻讯过见状都花容失sè道:“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想不她是这样一个烈xing女子……”王贤眼圈通哽咽道:“竟以死证清白。” 其余人都是一头雾只有朱瞻基和林清知道王贤在说什两人不由动林清儿的泪刷得就下来朱瞻基也叹息道:“怨怨我啊……” 现在说什么都白搭王贤把顾小怜抱到房间小心放平躺用块白纱布换了被彻底染红的罗然后焦急的等待着太医的到来。 “刘太医是太医院的院这些年除了给我爷爷看就在专心编写《普济方等闲王公都请不动要不我也不会谎称自己伤了……”为了让王贤安朱瞻基介绍道。 银铃听了有些奇为什么你伤了他就得来?但这时显然不适合发她只好先把问题藏在心里。 不管怎朱瞻基这一招果然毒不出盏茶功刘太医就风风火火赶来朱瞻基忙迎出去。看太孙殿下活蹦乱六七十岁的刘太医一愣道:“你哪伤了?殿……” 一个‘字没出就被朱瞻基捂住拖到一边小声道:“我没受但不用这种法请不到您老爷子。” “胡闹”刘太医脾气不连太孙的账都不知道上就要拂袖离开。 “来都来您就给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朱瞻基却不撒手道:“就当我欠您个大人将来必有厚这总成了” 第三零二章 三个和尚没水吃 好说歹刘太医才跟着太孙殿下进了内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顾小又诊了下便起身叹了口气。 听他这一声众人的心都揪起来太孙殿下涩声问道:“怎没救了么?” “谁说的?”刘太医白他一眼道:“老夫的意思这点到街上随便找个郎中就可以犯得着把老夫请来么?” “您是她没事儿?”王家众人张大嘴道。 “你们怀疑我的医术么?”刘太医两眼一胡子一翘一翘道:“真是荒那你们另请高明吧”说着便作势要走。 朱瞻基忙拉住好说歹才哄着老太医在走之开了一副药方。 “太医都这么牛吗?”把牛太医……哦刘太医送上马王贤两眼发直道。 “当然不是这是大明朝的独一”朱瞻基说着指指自个脑壳道:“而且也是因为当年受过刺这才落下了个容不得人怀疑的毛病。” “什么刺激?”既然太医说没事王贤也就放心了。 “我皇祖母的就是他治后来皇祖母还是去世他以为自己肯定要被处死吓得给自己备了棺材。谁知道我皇祖母留下遗说自己得了不治之因为他高明的医才又多活了七要我们记住他的功并为他钻研医术提供条争取早ri找到治愈那种病的法子……” “皇后娘娘真是仁慈啊……”王贤唏嘘道。 “是”提到皇祖朱瞻基的脸上也满是怀涩声道:“我皇祖母在我家里的关可没这么紧张……” “唉……”王贤陪着叹了口便见朱瞻基收敛心低声道:“小怜姑娘的事我很抱歉。” “这怪不得殿下。”王贤摇头道。 朱瞻基却话锋一转道:“但我还要说的你不能放松jing惕。” “……”王贤愕然。 “要小心是苦肉计。”朱瞻基面sèyin沉道:“万一她是见自己要被识破置之死地而后生怎么办?” “你还怀疑她?”对朱瞻基的多王贤有些难以接受。 “她不是没撞死么。”朱瞻基的话语分外冷酷。 “那是我及时拉住了。” “万一她是故意让你拉……算”朱瞻基摆摆有些无奈的看着王贤道:“你不会被她迷住了吧?” “不至于。”王贤摇摇头。 “那就我也信你有这份定”朱瞻基叹口气道:“你要是一开始就听我又怎会有这一出?” “殿下要用美男我不是合适的人选。”王贤黯然道:“当初就该让你另选高明。”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朱瞻基笑道:“我就是想另选高你舍得么? 王贤摇摇怎么能让顾小怜这么走了呢? “这不就结”朱瞻基笑着拍拍他道:“你也不要有心理负该怎么对她怎么对心里有个提防就行了。” 王贤点点旋即又品过味来道:“这不还是美男计?” “”朱瞻基摇摇狡黠笑道:“这叫将计就计……” “……”王贤发现跟太孙殿下一自己真是太纯情了。 进去看看顾小怜已经没什么危朱瞻基便告辞回家银铃本想问问他到底是什么身但转念一他肯定会蹬鼻子上自己还是盘问一下灵霄吧……她和二哥一起进应该知道点什么吧?便把灵霄叫了出去。 见顾小怜没事儿小白菜亦逃也似的走掉了。见一屋子人转眼走了个七七八林清儿白王贤一眼道:“官人是怎么弄一个丢了魂儿似一个直接寻死。” “别说我才最郁闷呢。”王贤苦着脸道:“女人心海底我是搞不懂的。” “那你还”林清儿本想说氵沾花惹,但转念一这事儿还真不怨郑绣儿是从江里救起来已经无处可只能跟着他。顾小怜是太孙硬塞他又不能送只能放在家里。现在弄成这个局还真是挺无奈的……不过她怎么有点小幸灾乐祸?我的大官人齐人之福不好享吧? 夫妻俩默然须一声呻吟打破了沉两人马上凑到床王贤惊喜道:“小怜你醒了” “妹你做什么傻事?”林清儿摸着顾小怜头上的纱垂泪道。 顾小怜动了动嘴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珠顺着光洁如玉的面颊淌下她却不理王只对林清儿泣道:“姐我命好苦啊……” 林清儿忙安慰的拍着她的用眼神示意王赶紧说点什么。王贤只好讪讪道:“小是我不以后断不会再怀疑你了。” “防人之心不可大人何错之有?”顾小怜呜呜咽咽道:“要说也是奴家的谁让我是赵王府出来的人呢。” “你是身不由己再说你也证明了自己的清”王贤忙温声道:“咱们揭过这一往后好好过ri如何?” “我没就证明不了什兴许我是故意寻来打消大人的疑虑也说不定。”顾小怜却冷笑道。 “怎么会”王贤讪讪道:“你不要多想咱们养好身子再千万别再寻死觅活了。” “奴家不会寻死了……”顾小怜幽幽道:“奴家只求大人赐一张度送我出家吧。奴家会riri为大人和姐姐祈福的……” “瞎说什我是决计不会答应的。”王贤这个汗好小白菜那边还没劝这边又一个要出家的。难道对光头的渴望会传染么 “大人说我想于什么都可以的……” “我现在又说不可以”王贤粗暴的摆摆手道:“今天大家都太激动不利于谈话的建设xing。你且打消这念安心养我们改ri再好好谈谈。”说着便起身往外却被门槛绊了一登时火冒三丈的嚯嚯起来:“说了多少次弄这么高门槛作甚赶紧给我拆了” 向来温和的老爷竟然大发雷一时间前院后宅都噤若寒蝉。 王贤气呼呼的大步往书房走路过小白菜的房间他突然站住拉开门便闯进去。小白菜本来坐在杌子上出吓得像兔子似的蹦起来。王贤步步进逼得她步步倒一直背靠到墙俏脸满是惊恐道:“你……你要于什么?” “你要是再敢提出”王贤双目圆一字一句道:“我就……打烂你的屁股” “你”小白菜羞愤莫刚要开口叱却听他接着道:“而且是脱下裤子来打” “你”小白菜羞愤更想要再次开却又听他威胁道:“不信可以试试。” 一段三连终于把小白菜的心防击她双腿一缓缓瘫坐在地上。王贤暗暗得看来就得拿出点一家之主的威严不然各个瞪着鼻子上脸谁知还没得意起就听她哇哇大哭开了。 “不许哭”王贤忙喝道。 小白菜却哭得更厉害王贤几次伸手想要把她按倒打屁但又怕她彻底失只好再次落荒而逃……堂堂王大官人夫纲不哪还有脸在家里待着?让陈管家跟林清儿打声招他便提前回军营过夜去了。 回军营的路王贤心里反复就是一句话……去你妈的三妻四妾简直就是嫌自己命长 那厢银铃在屋里审问灵霄。灵霄这丫却是个不嫌事儿大她觉着如果将来银铃能当上皇自己岂不就是皇后的姐那真真是极好的。所以她才一直帮朱瞻基瞒着银这次银铃审她也只说牛八是皇亲国没说他是太孙殿唯恐把银铃吓到。 “皇亲国戚都这么不着调么?”银铃刚要发表感就听到小白菜的哭然后看着二哥气冲冲出竟是要离家出走的架势。银铃都看呆了:“这是哪一出?” “这一出叫‘三个和尚没水吧。”灵霄说很为自己这句话而喝彩 “还在这说风凉话”银铃白她一眼道:“不赶紧去帮着劝劝。”二女便去顾小怜房间一见顾小怜在黯然垂林清儿也在那抹泪。其实本来林清儿没哭是一听说王贤走她才泪奔开了……官人是在怨我治家无方啊 银铃忙劝了这个劝那无奈女人哭起那是一定要哭个痛快结果没把别人劝把自己也给劝哭了。心说小谦你个杀千刀也不来京城找光顾着你董家妹妹去了…… 眼看着王家有泪流成河的架灵霄终于忍不住生气道:“你们怎么这么自小贤子要上战场了知不知还给他添乱” 这一声比什么劝都管满院子的哭泣登时戛然而一张张梨花带雨的脸写满了惊讶至极的表情:“真的?” 第三零三章 讨伐诏 接下来的八天王贤都在军营中度八天后本来该回家那天是冬月二突然有旨意传朱瞻基翌ri上朝。朱瞻基因为早晨要读所以是不上朝这次皇上特意下旨让他上自然是有大事要宣而且他也必定在其中。 接到旨王贤和朱瞻基都猜应该是北征的事情。果然下朝回朱瞻基兴奋的朝他叫嚷道:“是是要北征了赶紧召集众我要宣读圣旨 升帐鼓声隆隆敲三十息的时众将便齐集一队列笔直、昂首肃立、鸦雀无一片肃杀……仅看军官的军便能感受到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再想想王贤初到时的样简直判若云这都是ri复一ri磨砺出来容不得半分投机取巧。 在王贤的陪伴朱瞻基大步走到堂众将齐刷刷摘掉头单膝跪齐声道:“拜见殿参见军师” “有旨意。”朱瞻基立定在众将面沉声道。 “臣等聆听圣训”百多个声音如同一人。 “上曰:瓦剌残虏既弑其又拘杀朝侵掠边境、违天虐人、义所当伐尔等其秣马厉兵、以大作尔志、奋尔共成大功钦此”朱瞻基高声宣读永乐大帝的亲笔手谕。 “臣等接旨吾皇万岁万万岁”众将高声应因为早有准是以无人感觉突反而都激动的热血沸腾起来。 “诸”朱瞻基收起圣沉声道:“好男儿当驰骋沙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建功立就在此时”众将重复着太孙殿下的对建功立业的渴在每个人的血液中苏醒过来。 王贤看着一屋子问战则喜的战争贩不禁有些感大明朝经过洪武、永乐二位大如今正是的血气方刚的青年时官兵们充满了建功立业的豪丝毫不把蒙古鞑子放在眼亦不把流血牺牲当回事儿。帝国的自体现在士兵的自信这话一点不假。 在中军帐他也受那种狂热气氛感有种好男儿当马革裹尸的冲可是一回到房间就冷静下来……尼这是上战场虽说跟着太孙应该安全的但战场上瞬息万谁又说得准?不就是混口饭吃么?犯得着这么拼命 但世上没有卖后悔药除非他想当逃把一生都钉在耻辱柱否则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调整好心王贤便下达了命年前取消一切休全军进入二级战备状态。 在王贤指定的幼军规章二级战备是仅次于部队出战前的状此时军队的主要工作有五深入进行战备动全军严守岗位;搜集情严密掌握敌人动向;抓紧落实后装备等各种保障;抓紧临战训练;制定作战预预先进行演习。 五项之还有一项没有写在纸面上就是建立du li的通信系统。 在当初制定规章对于纸面上的五众将都没有异议;但那纸外的一连睿智如莫问都私下表建立和维持通信系统的成本太既然朝廷有完备的驿何必还要去挤占本就很紧张的军费呢? 但朱瞻基对这一条分外赞他甚至私以前四条都是正常的参谋水只有第五才能最体现王贤的过人之不枉自己如此礼遇于他。 不过个中原不便与众将说他只是淡淡表到时候自己会掏这个不用从军费里便把这一项定下了。 早有一定之临战就不会慌在稍后的会议王贤便将具体任务分配下去。战备动员由太孙殿下亲自抓;搜集情报和作战预案的制王贤交给了莫问等一于武举人;训练则由薛家兄弟主抓;后勤军需保他交给了吴为。至于那个通信系在朱瞻基的授意由他亲自负责建立。 命令下达下按说各司其职就但结果是王贤成了最累因为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他把关汇别人只需要专心负责一个方他却什么都得过问。从早到晚忙得脚不沾饭都顾不上每ri睡不到两个时辰。 这时候他年轻力又坚持练武的好处便显出来虽然riri高强度的工王贤却依然能保持旺盛的jing用注册会计师的jing为各方面查遗补使备战不出岔子。 王贤的表现也落在东宫一于属官的眼因为不放心朱瞻基和他的小伙伴太子殿下派了杨溥和金问来营中辅佐太孙。应该朱棣的眼光是很犀利至少给太子找的属都是人品贵重、德才兼备之杨溥和金问二位在观察数ri之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在王贤的调度幼军运转良他们中途插手只会添乱而已。 两人之前在军演对王贤就刮目相现在亲眼看过他的工作能更是对他推崇备至。有道人敬我一我敬人一王贤自然也对两人十分尊遇事都虚心的向他们请两人本就是来帮忙若一直插不上手也未免尴自然十分卖力的帮他出主相处的很是融洽。 这天从早晨忙到过三人才有空吃热在炉子上的午饭。看着金问食yu不一手持一手直按太阳王贤关切问道:“金师傅不舒服么?” “无”金问摇头苦笑道:“十年寒窗落下的毛一累了就头稍歇歇就好。” “是我不让金师傅太劳累了。”王贤歉意道。 “仲方这是奚落我么?我才分担了你两成不到”金问笑骂道:“不必理会不然我得找条地缝钻下去了。” “呵”王贤又问杨溥道:“杨师傅呢?” “我没事我又没有头疼的老毛病。”杨溥少言寡但外冷内有时候也会冷不丁说笑一句。 “那就不过还是要出去呼吸下新鲜空气换换脑子总是好的。”王贤笑道:“下午王爷要到辎重营验收一些玩意二位何不暂时抛开案一起来呢。” “也好。”两人欣然应下。吃过午王贤便和二人去寻朱瞻然后一起到辎重营便见众将早已经在那正围着两辆车在那评头论足。现场还有几名木匠和铁匠。 见殿下驾众将赶忙上前行朱瞻基点点炫耀似的对两位师傅道:“今天主要为了看看工匠们改进过的战车。在上次演习我们发现原来的战车组成的车对士兵的防护不足。回来后我和军还有莫问他们几个研究了好一阵想把它改造成行动灵便、防护力又强的新式战车。” “怎么个新式法?”金问好奇问道。 “看了不就知道……”朱瞻基笑着指指那两辆改造好的战笑道。 朱瞻基说话的功王贤朝个面相老成的年轻工匠笑道:“蒯兄这么短时间就改进成可谓神速哇。” 这工匠叫蒯在一群工匠数这个小伙子最年但显然以他为闻言只是淡淡道:“军师先别夸看看能不能让殿下满意再说。” “看看就看看。”朱瞻基说着亲自下动手cāo作起战车一边还为两位师傅解说道:这车最大的改是每辆车上配了八扇折叠木平时放在车辗作战时全部打树立在一以代替车箱。展开之后每辆车的挡板都有一丈五六尺足以抵挡矢石。每辆车的挡板边缘还有环可以把许多辆战车并肩衔接起摆成圆形或方形的车可以抵御敌骑冲击。而且车厢两头还可以打以便士兵在车阵后防车上士兵则以长兵器和火器击敌骑必退” 听了太孙的讲金问觉着挺看看杨后者便缓缓道:“听殿下这么这似乎是专门克制鞑子骑兵可防弓矢shè击、骑兵冲使他们的长技无法施我们则可以凭着车用长矛、弓箭、火铳御对吧?” “杨师傅说的对极了。”朱瞻基点头赞不愧是号称智者的杨师这种从没接触过的东都能轻易理解。 “但敌人若远逃怎么办?”杨溥追问道。 “这个……”朱瞻基有些汗其实他对这种乌龟战法也颇有微只是每次王贤都能说服他罢了。 “这就不是我们的职责了。”王贤替太孙解围道:“朝廷有三千营、龙骧这是他们该于的事我们幼军的职责是守卫殿下。我皇上不可能让太孙殿下冲锋陷阵吧?” “有道理。”杨溥点点他觉着王贤的思路对极了。 “没办谁让我们幼军以步兵为主?”朱瞻基觉着有些没面忙道:“但也有两千之数的骑我从中挑出一千jing骑作为亲可为我皇爷冲锋陷阵” 第三零四章 无米之炊 众人只把太孙殿下的当作年轻人在维护自己的面谁都没往心里去 看完了战众人又看了铁狼经过军演的检官兵们发现军师‘灵机一,用毛竹作成的武在对付敌兵时有奇虽然无法杀但可为己方提供强大的保令火铳、弓箭的jing确度和杀伤力大增。所以回京之官兵们特意弄了一批毛竹回来cāo但发现没几次就出现竹节开狼筅便报废了。而且有原籍北方的官兵北边气候于竹节更容易开王贤干脆找铁按照原样改成了铁皮包木的狼这样更加坚固锋而且分量还轻了不少。 看完了武众人又进到屋朱瞻基道:“通过那次军我们还总结出一个教训丨” “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殿下却长了好几这一堑吃的值啊。”金问打趣笑道。 “呵呵。”朱瞻基笑着看看王这时候由副手来显得更牛一些。王贤便笑道:“上次军演我们因为经验不有时候刚把米下就要急行有时候连yin生不着将士们饭都吃不上。这还是在演习若是在战场官兵们吃不上在塞外饿着肚根本不用敌人发动进我们便会不战而亡的。所以我们回来便琢磨一种方便携又便于食用的于粮。 “有道理。”金问道:“我听别的军中都是提前烙好了大饼……” “大饼我们也有但那玩意儿吃起来太也没什么营养。我们还捣鼓出一种布袋炒携带很是方便……”王贤说拿过一条鼓鼓囊囊的长布斜跨在肩上道:“这样一就是一个士兵五天的口要吃的时打开布袋……”他将袋口的绳子解抓出一把面道:“二位师傅若不嫌可以 两位东宫讲官也不是娇气之闻言一人欣然抓了一yu往嘴里送金问笑道:“这是要吃生面么?” “尝过再说。”王贤笑道。 两人便不再说什各自送到口闭嘴尝了片恍然道:“面是熟的。”“还是咸的。”“这到底是什么面?” “炒面呗。把大豆、高粱、大米炒熟了、磨碎再加上就着凉水便可以吃。”王贤让人给二位大人端来茶碗漱笑道:“这比吃大饼有营养多而且能放很长时吃起来也方还不用生省得在草原上暴露目标 “考虑的真周全。”金问和杨溥是彻底服对朱瞻基笑道:“我们可以请太子殿下放心太孙殿下比我们想得细多了。” “嘿我父亲总担心我冒这下没什么好说的了。”朱瞻基乐得合不拢嘴道:“走再去看几样新玩意还有更有意思的呢……” 王贤跟着朱瞻基他们出了刚要去下一便看见周勇快步走过来。 王贤站住与众人拉开一段距问道:“什么事?” “陈管家在营说夫人请大人家去一趟。”周勇轻声道:“大人都已经半个月没回家了。” “我走不开啊。”王贤皱眉道:“全军都在备战……” “那……我怎么回话?”周勇有些为难道。 “就说过几天……”王贤叹口气道:“我会抽空回去一趟的。” “是。”周勇便出去回话了。 “唉……”王贤又叹了口便进去屋里了。 皇城中更也是一片忙碌。自从向各衙门下达了征伐令庞大的战争机器便运转起整个帝国都转变为战时体开始为五十万大军的出征准备着。 对这个年代的大明军队来出征作战是不需要动员将士们将为皇帝打仗视为建立功勋、升官发财的大好机都抢破头的想上战场。但从来不是有军队就可以开战尤其是这种几十万大军的征打得其实是后是粮秣给养。而经过多年的大兴大建、大鸣大放大明朝的财已经极度枯竭了。了解内情的官员都若非户部尚书夏元吉这个大管家是腾挪筹措的天大明朝的盛世外早就被扯得一丝不挂了。甚至有人刻薄的今上比之隋就是多了个夏元吉 不过就算是夏元摊上这么好大喜功的主也是心力交难以为供给出征的军粮迟迟无法筹措到让朱棣大发雷霆。发了好一阵朱棣才想到自己还得靠他支撑局只好收摄了心要过热**饮了一沉声问道:“朕再问你一二月之到底还能有多少军粮运到居庸关?” “回禀皇”夏元吉还不到五十但常年殚jing竭已经让他须发花如六七十岁的老人一缓缓回禀道:“能运去居庸关的军具以呈报上夏收之府库中再无可调之粮了。” “你要让朕的大军在塞外喝西北风么?”朱棣的火气又上来了。 “臣万万不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夏元吉叩首道:“臣这个户部尚书的账已经一于二净了。” “……”朱棣的脸sè异常难看。 “其实还是有粮可调”眼看着皇帝又要爆向来对国事不太发表意见的赵王出声了。 “哦?”朱棣看向赵王道:“老幺说说看” 殿上众人都望向赵王殿大部分人不信他能比夏元吉还厉害。 “儿臣窃以”赵王殿下一身华贵的蟠龙亲王服s头戴翼善腰缠白玉比在促织斗场斗蛐蛐更显高贵无卓尔不只见他朗声道:“夏尚书是智者千虑必有一怎么会忘了天下两千个常平仓呢?” 此言一众人都露出失望之s朱棣也皱眉道:“胡闹常平仓是百姓的救命一旦发生饥百姓还要靠它活万万挪用不得?” “父皇容禀。若不是夏尚书没办法儿臣不会出这个主要是这个主意真得臭不可儿臣也不会提出来的。”朱高燧却冷静回道。 “……”朱棣十分喜爱这个酷似亡妻的小儿耐着xing子道:“那你就讲这主意不臭在哪里?” “儿臣动这个念是在邸报上看过几起有关常平仓的贪污案有奇怪那些贪官污吏为什么敢打常平仓的粮食?便去查阅了过去多年的记终于发现一个现”朱高燧依旧不疾不声音珠圆玉润道:“每年全国常平仓开仓的数最多不过两大多数年份连一成都不到。也就是绝大多数的粮都在陈陈相因中被浪费所以那些贪官才会打常平仓的主意”顿一朝皇帝深施一礼道:“所以儿臣斗胆以我们不妨搬开教从常平仓调出部分粮以供大军之并不会影响到百姓的生计。” 朱棣闻言颇为意沉吟片问夏元吉道:“赵王说的有道理么?” “恕老臣直太过冒险了。”夏元吉却断然摇头道:“常平仓是百姓的救命今年谁也不知明年哪里会闹灾仓里有粮才能心里不慌。百姓沉得住哪怕一时灾粮价也不会飞涨。反要是仓里的粮食被调走一有灾百姓必然惊要是有人再煽风点可能会酿成民乱的。”其实还有个原因他没那就是经过这些年的透很多常平仓的粮都被官府用来堵了别处的漏。所以绝大多数仓库都有账实不符的现甚至连半仓都不够……这他这个户部尚书都是知道但他不能因为那些地方官都是被他逼的没法才会这样拆东补西墙的。 过硬的理由说不说出来的理由不过皇帝的反应可想而朱棣的表情明显轻松起竟也有了笑意:“这好朕允许各县之间互相借就由你夏尚书做个中一方有八方支援么。再说朕也不是强征他们的粮我是用钱买这下总没问题了吧?” “……”夏元吉心别提买好不大明朝都要被陛下滥发的宝钞给买于净他又要分却见皇帝手一像往常多次那已经力排众乾纲独断道:“就这么定了下密调黄河以北各县常平仓三到五成粮运往居庸五成者官升一级四成者考评记优一不足三成原地免钦此” “臣等接旨”永乐大帝这样说就是不可更改的圣群臣只有依命而行的份儿了。 恭送声皇帝离开大群臣起身也要退却见夏元吉颓然跪在地竟爬不起还是杨士奇和杨荣两人上把他扶起来。杨荣轻声道:“大司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咱们一起想办法就是。” 夏元吉满嘴苦涩道:“唯一的办就是去拜神祈求明年我大明风调雨不非出大乱子不可” “……”两位大学士无言以对。 第三零五章 阴谋重重 几家欢喜几家几位文官愁肠百结之朱高煦和朱高燧两兄弟却相视而笑。 上了马车之朱高煦更是笑得肆无忌惮:“想不到父皇还真听老三你的馊主意。” “嘿父皇是病急乱投医了。明知道点心里有也照吃不误。”朱高燧斟一杯葡萄递给兄长。 “不过夏元吉也五十万大军已经征战争不可能避他却还在那倒苦水、发牢sā我看不过是想借机要挟父皇罢了。”朱高煦接过大笑道:“被你将一军纯属活该” “他毕竟是文但凡文哪有愿意国家打仗的?”朱高燧淡淡道。 “那当一打仗他们就屁都不是了。”朱高煦快意笑道。 “呵”朱高燧突然也笑得很愉快道:“最可笑的是老为了不让文官们失明知道要触霉还得跟父皇请结果被骂得狗血喷头……” “哈哈哈……”朱高煦闻言狂笑起当时那一又像走马灯似的历历在目……那ri父皇在朝堂上宣布要亲征马哈木太子头一个就反对平交趾已经弄得财源竭上次亲征漠北可以说是迫不得但如今本雅力失已马哈木和阿鲁台互为死朝廷正该坐山观虎斗之不知何故又要兴军? “为什么要出兵?天下人都有资格就你没有资格问”朱棣当时脸就黑丝毫不给太子面子的训丨斥道:“不就是为了永绝蒙古后给后世子孙留一个太平江山若非你这个马不能骑、弓不能走路都得人扶着的废朕何苦五十高还要亲出塞追亡逐北?” “儿臣无能……”朱高炽忙跪但朱棣的火被勾起来哪能这么快消气?变本加厉的厉声道:“听说你在宫中起了一算着朕这次出兵不吉? 不明就里的大臣登时为太子捏一把朱高炽素来以赤诚侍君但算卦之事却是私下的行要是应对不定会给皇帝留下两面三刀、甚至居心叵测的恶劣印象。 朱高炽却不慌不忙的磕头奏道:“儿臣正要奏明父儿臣那ri卜得是凶兆明知不儿臣怎敢不言……”支持来自哪就要替哪里说朱高炽必须要表达文官们的反对情否则就有被文臣们视为和汉王没什么区别的危这对他来说是灭顶之灾。但公然站在文官这边的又有被父皇看做是另立山头的危同样是灭顶之灾。 但朱高炽和他的谋臣们是有些智慧他用算卦的办法来解这个进退两难的局面——这样一我之所以进是因为发现卦象不处于赤诚才进而不是受了谁的指便可既能表达他的态又能和文官们撇清了。 “好一个怎敢不言……”朱棣闻言冷笑连但对太子的疑心却消减了不目光扫过群便见朱高燧yu言又“老你怎么看?” “儿臣以大哥的易经还不到家。”朱高燧便出班朗声道:“审卦固然内中有但总纲就说‘贞丈人无我父皇英明神武、御驾亲正应‘丈之所以无正是大吉之卦” “儿臣不懂易经。”朱高煦也出班附和道:“儿臣只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父皇苦心经营多终于等到马哈木和阿鲁台反良机不可错失 否则任由瓦剌做我河套就有沦丧的危险失去了河套的后就是中原门户大到时候鞑子的铁骑可随时渡过黄深入我大明腹百姓永无宁ri” 听了两个儿子的高朱棣心情舒畅不脸上也有了光提高声调对群臣道:“不朕为天当替天行命此番讨伐马哈是为我大明子民永绝后患下才能长久太这才是易经的大理所在就算有什么不吉、大也只会降到马哈木身上”说着朝太子冷笑道:“看来你还得再读几年书才以后少谈易徒惹人笑” “是……”朱高炽被训丨得面红耳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 看到太子狼狈的样朱高煦和朱高燧也很得以至于到今天还回味无穷 “这次因为亲征的事父皇和文官的分歧越来越老大也跟着坐了蜡。”待朱高煦笑完朱高燧轻声道:“再加上之前周新的事他和父皇间好容易恢复的信已经所剩无几了。”说着看看兄长道:“这次亲二哥自然伴老大肯定留该怎么不用小弟嘱咐了吧?” 朱高煦点点头道:“我肯定抓到机会就给老大上烂药不光这样有用么?”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哪怕是永乐大帝也不可能想换就否则早就把朱高炽给换掉哪用等到现在? “水滴石穿、绳锯木断”朱高燧低声道:“你得让父皇对老大的厌恶到了极我这边才好跟纪纲一起做局坑他。” “哈哈让我们双管齐下”朱高煦大笑起举杯道:“这次非让老大吃不了兜着走” “不错。”朱高燧微笑着与二哥碰杯道:“这次弄得老大就交代了。 “预祝成功” “预祝成功” 朱高煦将杯中酒一饮而马车也到了他的汉王“三弟进去坐坐?” “不了。”朱高燧摇头笑道:“不然老大又要睡不好觉了。” “哈哈也是。”朱高煦捏了朱高燧的手一见他玉面微哈哈大笑着下车回府。 整个汉王就像一座军木人桩、箭靶随处可到处是持械cāo练的侍卫兵卒……朱高煦是军营里长大的皇自幼跟着朱棣出塞作后来又平定天多年的戎马生已经让他习惯了生活在军营反而对花红柳绿的江南毫无兴趣。 为了让自己住着舒当初父皇将这座王府赏赐给他朱高煦就命人将其改造为军营样式。比如他的书房中没有书取而代之的是巨幅的沙两壁则挂着安南与漠北的山川形势图。正中一张硕大无比的帅案除了文房四宝、笔架镇纸之还摆放着皇帝御赐的宝剑、金印……那是皇帝御赐他的大都督除了皇帝直属的二十六亲军大明其余的军均受其节制。 这一切布都在诠释着这位王爷的强权和威当他在帅案后坐几个心腹将领便单膝跪下请安。待命起身朱高煦问了几句备战的情便让众将退只留下自己的心腹枚低声问道:“李保儿那里怎样了?” 枚青四十多三缕长双目狭一看就是富有心计、jing明强干之低声道:“李公公很感激王爷为他报了但是当初灭他全族的仇还有八人在只要王爷帮他把这些人都杀他这条命便是王爷的了……”说着从靴页中抽出个纸展开后呈给汉王。 朱高煦扫一眼那份名颇为不快道:“这阉货真是得寸进尺当初他可是只要除掉那几个就把命卖给孤的”说着恨恨道:“别人还好谭青是都督、满都力是都指挥使岂是可以轻易加害的?” “此一时彼一他现在是位高权重的御马监总”枚青轻声道:“自然把xing命要看重一些。”说着轻声劝道:“而且他这次负责保护太奇货可当然要漫天要价了。” “他倒是吃定我了”朱高煦闷哼一平心而那些武将都对他忠心耿他是万万不想自剪羽翼的。但这次朱瞻基也要跟着远征大是除掉这厮千载难逢的好机他万万不想错过——瞎子都能看出朱瞻基是朱高煦太子之位的保证。朱高煦认为父皇之所以不愿意换太就是因为朱瞻基的存在。那么除掉朱瞻基之父皇对老大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肯定会把他弃之如敝履的 虽然老三那边有对付老大的计但朱高煦认那一套太麻而且效果怎样还两说。他骨子里是一名武更习惯直接了当的解决问题——让造成麻烦的人从世上消麻烦自然也就跟着消失了 冷静下朱高煦自然想得清楚利害……谭青、满都力的xing命固然值但不及朱瞻基的万这笔买卖自己是大赚特赚岂有不做之理?大不将来厚加抚恤他们的家人就是。他们为自己的大业牺正是死得其孤岂能忘了他们不成? 拿定主朱高煦闷声道:“告诉李保孤应了但是有几现在不能动等到了战场我会找机会让他们殉国的……”顿一yin声道:“让他别于等给孤做好准要是那小子还能活着回孤非把他剁碎了喂狗不可” “是。”枚青应一便告退下去了。 书房只剩下朱高煦一端着烛台查看起沙盘烛光映照他那张英武的面竟显得yin森可怖。 第三零六章 心太软 朱瞻基和王贤并不知已经有汹涌的暗流朝他们扑依然紧锣密鼓的cāo练军准备出征的事宜。虽然早就开始备但越临近年就越发现时间总不够直到进了腊家里传来话银铃要回杭州过年了。朱瞻基才猛然惊拉着王贤就出了军营。 王贤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家到家门口竟有些‘近乡情之朱瞻基却心急火马车没停稳就跳下顾不上什么男女有直奔后宅而正看见银铃在院子里清点带回家的箱笼。他忙快步走过嘶声道:“你真的要走?” “这话说”银铃白他一眼道:“要过年我自然要回家了。” “这也是你家啊。”朱瞻基急道。 “这是我哥我家在杭州。”银铃看王贤也回来叹口气道:“二你可真狠心……” “我实在是走不开。”王贤也叹气道:“下了战备我和殿下得以身作则。” “是你们男人做的是大可家里人有多担你知道么?”银铃气愤道:“我嫂子都病了你知道么?” “什清儿病了?”王贤浑身一震道:“怎么不早告诉我?”说完赶紧往正房奔去。 “唉……”银铃摇摇再叹道:“男一个个都是这么混账。” “我是例我是好人。”朱瞻基赶忙表明心迹道:“换了我肯定时时把你放在第一位……” “瞎说什么”银铃的脸腾地红冷笑道:“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让别人知你的话还可信么?” “我……”这下轮到朱瞻基浑身一震了:“你都知道了?” “当然。”银铃柳眉一杏眼圆睁道:“不然你打算戏弄我到何时?” “我绝对没有戏弄你的意”朱瞻基忙辩白道:“我之所以一开始不透露身只是怕吓到你……”说着双眼中满是诚恳道:“至于我的身你二哥一清二你我若是戏弄他能答应?” 这话说的银铃芳心一人非草木、孰能无之前她还很烦这个死缠烂打的黑小但这一个多月他都没出银铃竟也感到些失落和想念……只是她心里有一个小谦哥自然再容不下第二个低下螓幽幽道:“你别白费力气咱俩没缘分的……” 朱瞻基乍一听这心都要碎但是一转又振奋起来——她说没缘而不是说没感这就是说她心里已经有我了但是他心机比王贤重多并没有喜上眉而是一抬虎目含泪道:“妹我就要上战场大丈夫马革裹实在是平常之事。只是长这么还没有个姑娘喜欢过要是就这么去实在太悲哀了……” “……”一听这银铃急切道:“你赶紧去找个喜欢你的姑你这样的皇亲国又年少多肯定有姑娘喜欢你?” ‘真是个关心人的好姑娘…朱瞻基一阵暗喜我一定要让你做我的太孙妃面上却断然道:“可是我心里满满的只有一个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了” 银铃登时面若桃低头道:“别再说咱们不可能的……” “先别急着说不可行么?”朱瞻基哀求道:“就当可怜可怜等我从战场回来再成不?” “可以……”银铃哪忍心连这点要求都不答但是有言在先道:“可是你回来以还是什么都不会改变。” “但我还可能回不来啊。”朱瞻基深情款款道:“那样的我就可以永远带着希望长眠了……” 女孩子都是感xing银铃已经被朱瞻基的花言巧语感动的一塌糊涂泪水在眼眶里打芳心乱成一团。 朱瞻基一哪有不乘胜追击的道他从怀里摸出一个jing致的首饰盒道:“这我早就想送给你……” “别得寸进尺了……”银铃擦擦摇头道:“我让你想心里已经很乱很乱了……” 朱瞻基却依然把首饰盒打里面是一枚栩栩如生的珠这是他三叔九九归一里的一也是朱瞻基唯一挑得的首只是当初没想这么快就用上了。他把那珠花送到银铃面巴望着她道:“你只拿一再给我就成了 这要求不能不满银铃只好伸出白嫩的小轻轻捏了捏那珠就递还给他。 朱瞻基接过一脸幸福道:“谢谢妹子送我这样礼我会随身收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银铃登时惊得檀口微怎么又成了自己送他的?这样也可以吗?但是一想到他要上战‘不要有非分之的也说不出来了…… 比起朱瞻基的老王贤就像只菜倒不是他前世没谈过恋而是他从没处理过这种一个中三个基本点的感情…… 一进便看着林清儿花容消瘦的靠在香榻上看王贤的心都要碎她才调养好的身体啊都怪自这丈夫当得实在太不称职了 看见他进林清儿第一个动作是揉眼发现没看才赶忙要坐起却被王贤按住道:“快躺快躺病了怎么不让他们去说一声……” “官人备战忙……”林清儿紧紧握住他的贴在自己脸感受着他的体温道:“我不能拖你后腿……” “其实那次你叫我回我就该回来看看。”王贤无限自责道:“你要是有个三长两我可怎么办?” “妾身没事”林清儿松开他的坐起展颜一笑道:“只是偶感风寒而已。” “总之是我不把家里的麻烦丢给自己跑去军营躲清净。”王贤检讨道:“实在不当人夫。” “官人哪里小怜和绣儿早就想通”林清儿笑道:“我那天请你回就是想让你安心的。”说着对玉麝道:“快请两位妹妹过来。” 不用她两人就在门闻言便挑开门袅袅进都俏面通低头不与他对视。 “小怜妹你不是有话要跟官人说官人时间可不宽裕啊。”林清儿笑着对顾小怜道。 “姐姐。”顾小怜先朝林清儿行一然后朝王贤福一“大小怜错不该在这种时候给您添什么事儿等您凯旋归来再到时候您想让我怎我就怎样…”说着深情一幽幽道:“您不在京城的时要是不放心就请大人为奴家临一处民让奴家搬出去住就是。” “怎么会不放心呢……”王贤讪讪道:“我对你是一百个放心的。” “是啊妹咱们不是说好永远不分开么。”林清儿拉着她的笑道:“你现在委屈等官人回来让他好好哄哄你才不然一点便宜都不能让他沾。” “姐姐……”顾小怜扭捏的不玉面通红。 “绣儿该你了……”林清儿又吩咐小白菜道。 “”小白菜结结巴巴的低头道:“我不出家了就是……”说完又虚弱的补充一句:“只要你别再欺负我……” “就”林清儿又拉起小白菜的对王贤笑道:“来ri方长横竖肉烂在锅官人吃相斯文点就是。” “姐瞎说什么呢……”听她说得太羞郑绣儿没脸见挣出手来逃了出去。 “我去看看绣儿姐姐……”顾小怜也抽手出和王贤错身给了他个幽怨缠绵的眼差点没把王贤的魂儿勾了去。 待二女离林清儿朝王贤甜甜笑道:“怎么妾身这个正已经当得像模像样了?” “清儿……”王贤突然伸臂将她揽在怀紧紧抱动情道:“委屈你了” 一句险些让林清儿泪但她强忍住道:“官人说什么家宅安官人才能没牵挂的在外头打这是为妻的天职。妾身不却也不是不守妇道之只不过从前才学着治没有经验罢了……” “别说了别说”王贤面红耳赤道:“再说我就要钻到地缝里去了…… 王贤又请了大夫来给林清儿看见确实是偶感风这才松了口气。夫妻说了会儿眼见着天就黑他必须要回营去了…… “不能吃了饭再走么?”林清儿不舍道:“冬天天其实还早着哩。” “不吃等过年一起。”王贤亲亲妻子的面颊道:“本来就是偷溜出来回去太晚怎么服众?”说完又和她深深的一低声道:“你千万保重 出来王贤见朱瞻基坐在天井里傻问道:“银铃呢?” 朱瞻基轻抚珠花道:“屋里呢。” 王贤摇摇进去和银铃说了会儿嘱咐她凡事不要强一切开心就好。却被银铃反过来狠狠的教训丨了一只得逃也似的败退了。 回去的马车王贤和朱瞻基的心情都不觉着上战场也不是坏可以⊥女人变得心软许多。 第三零七章 又是新年 整个腊月王贤都在忙碌的备战不过灵霄和闲云少终于回武当山过年了……说起俩小祖宗也够没良心离山一年半也不想家。要不是孙真人年前来京里给皇帝送桃顺道把他俩捉回还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不过两人说过了年还回而且闲云还把黑云子他们留下来保护王几个道士早习惯了山下的花花世自然求之不得。这点小孙真人还是同意的 一直到腊月二十朱瞻基才宣布全军放假四正月初四再重新集结。将士们早就归心似终于等到放转眼就走了个于于净净。但等王贤处理完了收尾事回到家已经是大年三十的下午了。 大街上到处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家家户户贴起了chun挂起了灯浓重的年味让人感觉不到战争就在眼前。不过王贤也顾不上体会新chun佳节对国人的意快马加鞭便回到家。家里头也早已张灯结下人们都换上了崭新的衣喜气洋洋的在为今晚的年夜饭准备着。 王贤早就让人带回话除夕的年夜饭要备十桌以不光几个兄那些没法回家过年的军也被他叫来家里过年。家里林清儿已经康在顾小怜和郑绣儿的协助把这些事处理的有条不根本不用王贤cāo心……所谓贤内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热热闹闹的年夜饭一直吃到下半待众将告辞回王贤才捞着小睡片五更天便又被鞭炮声吵便见林清儿一脸抱歉的笑道:“大伙儿等着官人下汤圆呢。” 王贤这才想昨晚林清儿说京城的习俗是初一清家家户户必食汤寓意为高高兴兴、团团圆而且都要有一家之主亲自下出再由主母分给其他人食以示赐福。 他只好洗把在玉麝的服侍下穿上过年的新突然感到靴页子鼓鼓囊伸手一竟是一摞红便随口调笑道:“小茉莉给老爷包的?应该我给你才是。” 玉麝白他一小声道:“是夫人帮你备好的。” 话音未就见林清儿带着顾小怜和小白菜进盈盈给他下一起娇声道:“妾身给官人拜年了。” “过年过年好。”王贤这才明原来林清儿替自己把什么都想到心里一颇为尴尬的摸出三个红包道:“来利是拿大吉大利啊” 林清儿笑盈盈的接过装模作样的道了谢。顾小怜也接了过巧笑倩兮道:“多谢老爷……” “好好……”王贤笑开了待郑绣儿上他调笑道:“小白你刚才也自称妾身来着?” “才没有……”小白菜脸涨得通强调道:“我没有用称只是给你拜年。” “那红包就不能给你。”王贤笑道。 “好了官大年初一就欺负人……”林清儿赶忙打圆把红包夺过递给郑绣郑绣儿方有些得意的朝王贤示却听林姐姐忍俊不禁道:“那肉烂在锅里……”登时羞得跺脚道:“姐原来你和他才是一伙的。 “哈哈你以为呢?”王贤心情大长身而搂着林清儿使劲香一口道:“于得漂亮” “一对坏人”小白菜说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出来下了汤圆分汤王贤和林清儿端坐在正位接受陈管家夫妻带着众下人拜然后林清儿分下红包。虽然都才来府上几个得到的却跟京中于了全年的同行一样下人们自然欢喜至觉着主母真是好人…… 吃过早王贤带着林清儿去太子府拜年……这是朱瞻基的意说他母妃想见见她。虽然林清儿也是见过世面但一想到要见当朝太子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在去往太子府的路不时问他自己该注意什么。 王贤握着妻子的小笑吟吟道:“太子一家甚至比寻常人还要和你只管放松就是。” “真的?”林清儿不太信道:“太子爷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王贤笑笑道:“怎么能跟太子妃联系上都是好事这样我不在京城的时你也不用担心被人欺负了。” “那倒是……”林清儿点点头道。 说话马车驶到太子府门不用通侍卫便敞开大放马车长驱直入……林清儿不知大明朝能有这待遇除了几位深受信任的王府讲就只有王贤了。 不过进府之他的马车并不直而是拐向东面的院那是朱瞻基的太孙府。 “来得真够早”王贤扶着林清儿下了便听到个熟悉的声音笑道:“嫂夫人过年好啊。”自然是朱瞻基了。太孙殿下昨晚到今一直在皇宫里陪朱棣过前脚才刚回东宫。 “牛八兄”林清儿惊讶道:“怎么你也在这儿?” “我就住这啊。”朱瞻基很是开但不是因为他恶作剧得而是王贤能一直保守秘这说明他没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 “你是太孙殿下什么人?”林清儿错愕道。 “这么我们同父同但他不是我也不是我弟。”朱瞻基心情大满口胡柴道。 “那你们是……”林清儿一旋即才明白过惊讶的捂嘴道:“你就是皇太孙” “谁敢假也不敢在这里假冒。”朱瞻基笑道。 “民妇拜见殿下”林清儿忙下拜道。 “嫂夫人快快请”朱瞻基忙示意王贤扶住林清苦笑道:“就是怕你们拘我才不让军师说破的。”说着呲牙笑道:“再说我们确实如亲兄弟一嫂子以后千万像以前一样。” “是啊夫就满足殿下的心愿。”王贤笑道。 林清儿只好应下。 “好赶紧去拜见我父母。”朱瞻基带着两人来到东宫正笑道:“我先带嫂子去见我你自己去给我爹拜年。” “好。”王贤目送他俩去往后然后整整衣跟着陈芜进到大给太子磕头拜年。新chun佳是天经地义的人情走动的ri那些平素不好上门的文都趁着这个机来给太子殿下拜太子也可以抛开担忧和臣子们见所以今天要见的人实在太多太多……时间异常宝但太子还是拿出盏茶的功和王贤专门说了会把他的表现好一个还说几位师傅是如何如何器重他。末了又问他有什么困难需要自己帮忙…… 虽然只是客套却让王贤很是感便说自己什么困难都没唯一不放心的是在京城的妻怕自己出征锦衣卫趁机加害云云。 朱高炽却笑说这个你尽管放有我这个监国太子在还护不住你的家眷?要是实在担可以⊥她们先搬到太子府来住。王贤心这倒是好主但哪好意思答应? 太子却是诚心实意笑你回头跟家里商量一要是答我就赶紧让人收拾院子了。 王贤算是彻底明什么叫平易近什么叫如沐chun也许这就是太子殿下没什么本却能让那些文臣死心塌地效忠的原因?别说别就连他都生出不能辜负了太子的念头…… 等他从太子那出林清儿却还没从太子妃那回朱瞻基倒是早等着他笑道:“我娘要留嫂子用了饭再走……” “谢谢小黑。”王贤压低声感激却不打折道。他知道这是太子妃在抬举林清儿。经过这一林清儿便算是进入京城的贵妇圈这对她的安全和地都有莫大的好处。 “又客咱们是兄弟们。”朱瞻基拦着王贤的肩笑道:“咱们先去庆寿寺给你师父拜年。” “……”王贤咽口吐腿肚子有些转筋道:“明年的今不会是我的忌ri?” “有可能。”朱瞻基皱眉道:“但那样的我岂不每个chun节都得给你烧纸?叫我怎么过年?”说着忍俊不禁道:“好不逗你黄师傅他们已经向姚师解释了。” “老和尚怎么讲?”王贤忙问道。 “姚师没说什但这么长时间也没拆穿显然默认了呗。”朱瞻基笑道:“这下放心了?” “我放心什么”王贤气道:“老和尚得给太子面但凭什么给我面子 “安”朱瞻基有些不负责任的笑道:“姚师又不会要你的顶多把你整一顿罢了。” “我怎么听当年很多人被他整得咬舌自尽了呢?”王贤没好气道:“你就坑死我” 话虽如他还是上了跟朱瞻基往庆寿寺而去。一直逃避不是办该面对的总要直面 第三零八章 锦囊 ()大年初一是寺庙道观的好rì子,不管信佛信道还是啥都不信,都愿意到庙观里头烧个香,祈个福。京城内外大大小小的道士观、和尚庙,这天都大发利市,说门庭若市也不为过……除了庆寿寺。 其实庆寿寺的小和尚们也挺努力的,非但烧香不要钱,还有素斋招待。寺里最有名的一道菜叫素什锦,又叫十香菜,以腌咸菜为基础,配以胡萝卜金针、木耳、冬笋、白芹、黄豆芽、豆腐于、千张、面筋、藕、红枣、花生米等十多种素菜,重油炒成,比大鱼大肉还要香。一炒就是一大锅,光是配料、削皮、切丝的工作就忙死人了。可就是这样,还依然改变不了门可罗雀的场面,叫小和尚们好不凄凉。 当看见有马车停在寺庙门前时,和尚们的激动之情也就可想而知了。知客僧蹭得蹿出来,满脸堆笑道:“几位施主恭贺新禧,大吉大利,升官发财,儿孙满堂啊”待车上人下来,才发现是太孙殿下,登时热情之火灭大半道:“殿下来给老住持拜年啊。” “你这厮,我顺道上个香不行啊?”朱瞻基笑骂道。 “那感情好”知客僧重新热情起来,屁颠屁颠领着他俩到大殿上香,还热情的招呼众侍卫也都来上一炷…… “都上一炷吧。”朱瞻基见他太惨了,心下不落忍道。 侍卫们便一人上了一炷香,几十个侍卫就是几十炷啊感动的知客僧眼泪都下来了,“太孙殿下人太好了,佛祖肯定保佑您心想事成的。” “我现在就想去见姚师。”朱瞻基笑道。“还不滚去通报” “唉,唉,我这就滚去。”知客僧让人招呼侍卫们吃素斋,自己一溜烟跑去后殿,不一会儿回来道:“老住持有请二位。” 还是上次那间禅房,还是那个三角眼、白长眉的老和尚,只是蒲团多了一个,王贤和朱瞻基跪坐下来,向姚广孝行礼拜年。 姚广孝宣一声佛号,手捻佛珠道:“元旦,又是一年了,老不死离佛祖又近了一步。”他不是说笑那种,而是浑身都透着死亡的气息,与这新chūn佳节格格不入。 “师傅说什么呢,大过年的不吉利。”朱瞻基笑道:“您老这身子骨,整天修身养xìng,我看活到一百一点都不难。” “活那么久作甚?老而不死是为贼。”姚广孝却摇头道:“何况对一个等死之人,活得越长,就越是苦难。” “也许,这也是一种修行吧。”王贤轻声道。 “……”姚广孝闻言,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道:“你小子倒会说话,看来为师的修行还不到家啊。” 听姚广孝自称为师,王贤赶紧俯身叩首道:“冒充老和尚的徒弟,小子惶恐万分,早就想来领罚了……” “我看你冒充的挺带劲的……”姚广孝冷笑道:“打着我的旗号,着实办了不少事啊。” “没办法,”王贤小意道:“京城这地方庙多菩萨大,就连太孙殿下的招牌也不好使,唯有您老的旗号,还能无往不利。” 朱瞻基心说,这马屁拍的还真是高啊。不过怕也只有他,才敢这么跟姚师说话。 “当初老衲让你拜在我门下,你却不肯,”姚广孝却不吃他这套,冷冷道:“回头又冒充我的弟子,莫非以为我姚广孝是吃素的不成” “老和尚自然是吃素的,”姚广孝声音再厉,王贤也是不怕的,道理很简单,他要拆穿自己,几个月前就拆穿了,不会等到现在。剩下的就好办了,无非就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罢了:“小子是诚心诚意当您的弟子……”顿一下道:“当然是俗家弟子。” “你不出家便不能传我衣钵,我要你这个徒弟有何用?”姚广孝却不感冒道。 “不一定非要徒儿出家,”王贤发挥创造力道:“师傅先收下我,然后我满天下的物sè个有慧根的徒弟,剃度了给师傅当徒孙,一样不耽误穿衣钵的。 朱瞻基暗暗擦汗,人,怎么可以这样无耻呢? 姚广孝却觉着这法子不错,捻着胡须,闪烁着三角眼道:“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有慧根?” “无它,有佛像、佛xìng、佛心也。”王贤正sè道。 “何为佛像?” “佛像即福相,譬如双耳垂肩,高额大嘴……这样的人前世积福多,福报大,若是肯修行,定可事半功倍。” “何为佛xìng?” “佛xìng者根器也,一切众生悉有佛xìng,凡夫以烦恼覆而无显,若断烦恼即显佛xìng。”王贤侃侃而谈道。 “何为佛心?” “佛心者,大慈悲也。”王贤道:“此为修行的第一要事也” “……”听了他的话,姚广孝沉默片刻,幽幽道:“我还是把你剃度了算了” “我不是沙门中人。”王贤摇头道:“只是有点小聪明罢了,心里更满是七情六yù……”说着叹口气道:“比这世上的凡夫俗子,不知腌膜多少倍。” “也算有自知之明。”姚广孝也叹了口气:“就这么办吧……” 王贤大喜过望,赶忙磕头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我可有言在先,三年之内,你要是找不到个让我称心的徒弟,就自己剃度了来接我衣钵。”姚广孝说这话时,三角眼里寒光闪闪,就是瞎子都能看出他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徒儿知道了。”王贤却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rì有酒明rì愁的xìng格,三年后的事儿,起码两年半后再说吧…… “哼……”在朱瞻基的见证下,师徒礼成,算是先上车、后买票,补上了这道手续。姚广孝才笑起来道:“蠢材,你以为当我徒弟有什么好的?将来保准有你后悔的一天。” “我不会后悔的。”王贤坚定道,心里却说,到时候大不了跟你断绝关系呗,反正还你能活几年? 解决了历史遗留问题,姚广孝便不再理王贤,转而对朱瞻基淡淡道:“听说你父亲就出征的事儿起了一卦?” “是。”难得姚广孝主动关心他们父子,朱瞻基受宠若惊的点头道:“得了个大凶的审卦,我皇爷爷训丨斥说,我父亲的《易经》是半吊子,这一卦不会应在大明,而会应在鞑子身上……”说着巴望着老和尚道:“姚师是跟袁天师齐名的占卜大家,您给说说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姚广孝算卦是出了名的,当年他和袁珙,还有现在的兵部尚书金忠,三个江湖骗子,合力把朱棣忽悠上造反这条不归路,才造就了今rì的永乐王朝。当然姚广孝也成了占卜界的权威,在朱瞻基们看来,得他说的才是标准答案。 “这一卦……”姚广孝不鸣则已,一开口就把朱瞻基惊得目瞪口呆:“是我在东宫讲禅时,应你父亲的请求而占卜” 更让太孙殿下惊恐的还在后头,只听姚广孝幽幽道:“但是你父亲请我占卜的对象,不是朝廷的胜败,而是你此次出征的凶吉……” “啊……”朱瞻基头皮都炸了,毛骨悚然道:“我有凶兆?” “嗯。”姚广孝点点头,捻动佛珠道:“大凶兆。” “…”朱瞻基一下由跪坐改为跌坐,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道:“总纲不是说‘贞丈人吉,无咎,么?我身为皇太孙,就算当不得大丈人,也能当得小丈人吧……”声音越来越虚道:“就算不是大吉,也该是小吉吧。” “不学无术。”姚广孝骂道:“还什么大丈人,小丈人我当初教你易经时,是这么解的?” “我是听我三叔这么说的……”朱瞻基定定神,小声道:“师傅说的是,丈人是拿杖的人,军队的意思。” “能不能无咎,全靠你的军队了。”姚广孝这才冷冷道:“出征时不时想想这一卦,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害处。”说着便逐客道:“你先去吧,我和我徒弟说几句。” “是。”朱瞻基步履沉重的走出去,浑不如来时那般轻盈。 待禅室中只剩下王贤,姚广孝眯着三角眼看向他,问道:“你现在是几品 “……”王贤心说,您这不哪壶不开提哪壶么,羞涩道:“不入流品。” “你怎么混呢”姚广孝眉头皱得老高,骂道:“我姚广孝的徒弟,竟连流品都入不了,传出去让我老脸往哪搁” “师父要给我提一提?”王贤登时就激动了。 “做梦去吧,”姚广孝却一盆冷水泼上道:“我已经十年没有于预过国政了,你要让为师为这点事儿破例么?” “那师傅是什么意思?”王贤恬着脸道。 姚广孝一指香案上的个木盒子,王贤便去取过来。 “打开。” 王贤便把盒子打开,只见里头躺着一枚锦囊。 “最危急的时刻拆开看,早开就没用了。”姚广孝淡淡道。 王贤狂晕,怎么诸葛亮爱用锦囊,姚广孝也爱用锦囊?难怪人家说,中国的知识分子都是娘炮呢 〖 第三零九章 ()从姚广孝的禅室出来,王贤便见朱瞻基有些魂不守舍,过去轻唤一声,他才回过神来,“出来了,咱们回。” 上了马车,离开庆寿寺,朱瞻基忍不住问道:“跟你讲了什么?” “给了我个锦囊,”王贤把那锦囊丢给朱瞻基道:“说最危急的时候拆开看。”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朱瞻基这下来了兴趣,就要拆开封口道。 “说早开就没用了……”王贤话没说完,却见朱瞻基已经把那锦囊撕开了 “看看有什么关系。”朱瞻基笑着展开里面的纸片,只见上头写着两个字‘上九,,“这是什么意思?” “你现在拿出来,我怎么知道?”王贤怒道:“都说了早开了没用” “别生气别生气,还给你就是。”朱瞻基把纸片塞回锦囊,丢给王贤道:“我去给小姨nǎi拜年,你去不去?” “别耍我了好么?”王贤翻白眼道:“我去我老师那吃饭。” “那你出来于什么?”朱瞻基没反应过来。 “我说的是老师,翰林院的魏学士。”王贤道:“不是庆寿寺的老和尚。 “好,我先送你过去。”朱瞻基笑道:“魏学士这人不错,和金师傅、杨师傅他们的关系都很好。” “哦……”王贤心说,果然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在富阳县显得那样格格不入的魏老师,没想到进京之后倒如鱼得水了。心里不禁暗叹,自己到底属于哪一群,哪一类? 前富阳魏知县,现翰林院修撰魏学士的家,在秦淮河边的乌衣巷,位于夫子庙西南十余丈,是一条幽静狭小的巷子,可谓闹中取静,颇得中隐于市之意。魏学士府就在巷子尽头,虽称不上阔气,但也前后三进,整洁轩敞,比起他翰林院的同僚来,可就是极好的了。 其实仅靠那点可怜的俸禄,一家人糊口都勉强,这样体面的住处那是想都不敢想的……这得亏他的好学生王贤,让司马师爷出面在富阳几家商号里占了于股,但其中一半的红利,会转到魏知县的家里。这时候人还不知道这也是一种经济犯罪,反而觉着这样有‘圣人远庖厨,的意思,拿的半点都不亏心。 之前王贤曾来过,魏家的下人都认识他,脸上堆着笑便迎上来,没口子的恭贺新禧。好在王贤袖里,还有林清儿备下的一把红包,拿出来分了,被欢天喜地的迎进去。 “相公来的正是时候,”魏府的管家是个叫黄六的中年人,一边把他往正屋迎一边道:“老爷的几个好友正在府上呢,”说着压低声音道:“都是很有文名的老爷呢。” 王贤一听心说,那你可真错了,我来的不是时候……让他陪着一班酸文人之乎者也,还不如跟老和尚斗心眼呢。不过他还能掉头就走不成?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进到正屋里,便见几个三四十岁,穿着便装,一看就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男子,正在谈笑风生。坐在主人位上的正是魏源,他还是老样子,挂着招牌式的冰山脸,看见王贤也没什么笑容,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直到王贤俯身下拜,口称老师,他才终于露出了微微笑意道:“起来。诸位仁兄,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学生,以后少不得还要请几位仁兄提点一二。”然后为王贤一个个介绍道:“这位是东宫的金学士,你肯定认识。这位是小沈学士,一手行草天下第一;还有这位,是你的本家,为师的同乡王学士。” 王贤依次见礼后,心说乖乖隆地洞,竟然都是学士啊,这还真是萝卜开会……哦不,是jīng英荟萃呢。可惜他历史知识都还给老师了,也弄不清这些人将来都成事儿了没。 几位学士都笑眯眯的端详着王贤,目光倒是善意的很,那个姓王的学士捻须笑道:“想不到今天,终于见到咬定青山不放松,本人了。小本家,这首诗写得好啊,正写出我辈读书人的气节来” 王贤这个汗啊,心说这就成了我辈了?您乱了辈分了? “我倒是更喜欢那首,chūn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才气纵横。”那小沈学士也赞道:“我觉着仲德的才华,在本朝也就仅次于解学士了!” “不错不错,不知仲德又有什么诗作问世?”王学士一脸粉丝相道:“可否让我等一饱耳福?” “说来惭愧,最近小侄忙于军务,没有吟诗作赋的雅兴”王贤汗颜道,心说不会让我现场作诗?说不得,又得剽窃一首了?哪位古人的chūn节诗好些呢 正在搜肠刮肚之时,却听人家王学士根本没那个意思,反而一脸不可接受道:“忙于军务?说句冒犯的话,仲德你现在是举人么?” “去岁刚中了秀才……”王贤不禁又汗颜道。 “难道你打算一辈子止步于此?”王学士瞪大眼道:“区区一个秀才,对得起你的八斗高才吗?” 王贤心说,您这眼神真不怎么样,我连一斗才都没有。 “仲德别见怪,抑庵兄就是这样心直口快,”见他一脸错愕,小沈学士忙笑道:“不过他说的也是,你毕竟是个文人,而且是个才华横溢的文人,难道想一辈子困顿军旅,和那些粗大兵打交道?” “…”王贤不禁感觉到丝丝怪异,一个是这些家伙的表情略显夸张,能看到表演的成分,一看就不是朱瞻基那样的演技派;一个是大过年的,三岁孩子都知道该捡吉利的话说,于嘛要让自己出汗?还有一个,就是那金问可是东宫的讲官,自己在给太孙殿下带兵,别人怎么好公然当着他的面,挖太子爷的墙角呢?但他们不仅挖了,还大挖特挖——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就是金问和他们一个态度,也不想让自己再混军营了。 ‘莫非这厮想把我赶出东宫?,王贤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心念电转,便想到是不是自己在他面现显得太能于,让这货感到威胁了?要是那样,这家伙心眼可跟针鼻差不多。 见两人越劝越来劲,最后都上升到给祖宗丢脸的高度上了,王贤彻底瞠目结舌了,竟没注意到魏源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直到耳畔传来他低低的声音,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皇上诏旨大多出自二位学士之手,你今rì算是得天之幸,竟得他俩谆谆相劝,还不快快迷途知返?” 王贤这下彻底确定,这些人是合起伙来,要劝自己改弦更张了。不禁看一眼魏老师,见他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答应下来。但他不是那么听话的学生……除非你能保证我中个两榜进士,否则我怎么可能放弃给太孙当军师,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呢? 见众人都满含期盼的看着自己,他当然可以先应下,事后不认账。但王贤不是原先的小混混了,现在怎么说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当面答应下来,就不能变卦了。所以最后还是轻声道:“老师,大军出征在即,我要是当逃兵,岂不成了懦夫。” “谁让你现在离开军队了,”见他话里有门,魏源马上道:“我是说,等你出征回来,你跟太孙说,自己还是想读书进学,不想走武将这条路,再让耻庵兄跟太孙说说,谅他不会不答应的。”末了还补充一句道:“老师就你一个学生,能害你不成?” 王贤心说,你害我还少么?不过估计出征回来论功行赏,自己怎么也能混个千户?到时候皇帝封了官,他们总不能拦着自己? “我听老师的就是……”如是想来,王贤便权且应付下来。 “孺子可教”众学士竟都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异口同声道:“武将官位固然可以⊥你子孙衣食无忧,但我辈读书人的功名,还是应该从科场上求,这样才能修齐治平,才能不让此生” 又滔滔不绝的夸赞了王贤好一会儿,几位学士才起身去别人家串门。陪着魏源把他们送到门口,转回时王贤苦着脸道:“老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们那么说也就罢了,你还不知道我几斤几两,去考举人,中进士,恐怕这辈子都没戏……” “没志气,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魏源摆起老师的面孔,训丨斥道:“你只要好好读书,一切都交给为师便好” “呃”王贤就是聋子,也听出这**裸的话语里,到底含着怎样的信心了,不禁瞪大眼道:“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魏源起先支吾着不说,但禁不起王贤缠问,才和他进了书房,压低声音,半是神秘半是得意道:“为师这一年不是白混的……” 王贤点点头,听他魏老师显摆道:“进翰林院一年功夫,我就被他们正是接纳了,成为清贵圈子里的一员。” “这圈子有什么用?” “翰林官一旦外放,省得特别快,除了起点高,资质好之外,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有翰林前辈照应。互相提携帮衬着,大家这官才做得轻快。”魏源笑道:“还有很多好处一言难尽,总之能让你考中举人就是” 第三一零章 伤离别 ()短短的三天假,几乎是眨眼就过去,幼军又重新集结,展开紧锣密鼓的训练。虽然别的军队都是过了上元节才集结,但幼军上下没一个叫苦的,他们知道自己不能跟那些老兵比。自己距离一名合格的官兵,还有太多东西要学要练,只恨时间不够…… 但逝者如斯夫,转眼就出了正月。二月初二,开始进行御驾亲征前的出兵仪式,三天的时间里,永乐皇帝命留守监国的太子祭告了天坛、太庙和太岁神,他自己却独自关在报恩寺塔里,对着太后的灵位洒泪默祷,恳乞佑护,斋戒熏沐如仪。两天后,又下旨赏赐出征将士钱钞,并告谕他们要同心协力、奋勇杀敌,凡有功者将不吝高爵厚赏一切预备停当,便到了二月初八,大军出征的rì子 前一天夜里,王贤抽空回家,向妻子道别,林清儿纵然柔肠百结,但为了让他能安心出发,还是把泪往心里流,始终给他平静的微笑。王贤自然能体会到妻子的深情厚意,夫妻俩手握着手,说了好些话。待到外面安静了,林清儿鼓足勇气,面若烧霞、声如蚊鸣道:“给我……” 王贤竟是一愣,他虽然能明白这话的意思,但林清儿是个很保守的女子,从来就没主动过,所以他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 但下一刻他就明白了,只听林清儿喃喃道:“我想要个孩子……”说着便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主动献上了滚烫的唇。王贤想到分别在即,心中生出万般不舍,便宽衣解带,与爱妻如胶似膝的纠缠在一起。这一晚,林清儿格外痴缠,一次又一次,攀上灵与肉的巅峰…… 黎明时分,亲吻熟睡妻子的面颊,王贤悄悄爬了起来,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再次回首深深凝望她的面庞,见她睡得很是安详,这才放下心走出去。然后当门帘放下的一刻,泪水便从林清儿的面颊滚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她只好把螓首埋在枕中,才能不发出哭声来…… 外厢间,玉麝一边给王贤穿衣裳,一边眼泪汪汪道:“爷,戏文里都唱‘刀剑无眼,,您可得留点神,全须全尾的回来,不然,不然,夫人非伤心死不可。”说完又小声补充一句道:“我也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王贤听了心里一暖,探手把玉麝的纤纤细腰搂在怀里,亲了亲她细嫩的额头,笑道:“小茉莉,爷知道你的心,你也在爷心里装着呢。” “真的?”玉麝登时欢喜的跟什么似的,紧紧的抱住他,呢喃道:“爷,你真好……” “呵呵,爷的好你还不知道呢,等我从战场回来哈……”王贤笑着捏她脸蛋一把,放开任君采摘的小美人,拍拍她刚刚发育的翘臀道:“走,送爷出门 “嗯。”玉麝使劲点点头,反手抹去泪痕,提着王贤的行囊,跟在他后头走出了正屋。 来到厅堂中,便见顾小怜早等在那里,绝sè佳人吃力的提着个食盒上前,轻声道:“奴家给大人做了些不怕坏的点心,能放一两个月,路上慢慢吃。” 王贤看着俏佳人眼里的血丝,不禁心疼道:“一宿没睡么?” “没啥,回头补个觉就是了,倒是大人这一去漠北,艰辛危险,可千万要保重自己。”顾小怜说着眼圈也发起红来。 “我知道。”王贤说着伸出手,为她擦擦泪道:“你也多多保重。”顾小怜却突然伸出玉臂,不顾一切的搂住他的脖颈,在他的嘴唇上留下深深的一吻,媚眼如丝、**刻骨道:“不要再不放心我,我就是死也不会对不起你的… “嗯。”王贤重重点头,提着重重的食盒,离开了厅堂。 来到天井里,又看到灵霄在气哼哼的一脚脚踢着练武用的木桩子,她为了赶上出征,早早就从武当山回来,谁知临出发前,王贤却要她留在京城,因为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她……小丫头这个愤怒啊,从那会儿到现在,一直在跟他冷战着。 王贤想悄悄溜走,谁知小丫头却脑后有眼,冷冷道:“站住。” “啊师傅,起这么早?”王贤一脸惊讶的站住脚,满脸堆着笑道:“以为你还要睡,就没打招呼。” “哼哼,骗谁?你就是想躲着我”灵霄气呼呼的转过身,冷眼看着他道:“你改主意了没有?” “暂时……没有。”王贤小意道。 “哼”灵霄板着小脸道:“为师命令你,带我一起出征” “上战场有什么好的?”王贤叹口气道:“风餐露宿、抱冰卧雪、几个月不能洗澡……那简直不是人过的rì子。花木兰那是没办法,你非要凑什么热闹 “人家不是担心你么”灵霄气得想拿脚踢他,带着哭腔道:“你要是功夫像我哥一样高,谁管你啊” “傻丫头,”王贤闻言心头一热,柔声道:“战场厮杀,靠的是军队这个团体,个人武艺的强弱,没有太大用处。再说,你哥不是跟我一起去么?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我”灵霄一下下揪着他的衣襟道:“我不跟着,就不是不放心 “好了,听话。你留在京城,是有更重要任务的,我这一家的安全,可都靠着你了。”王贤温声道:“替我保护好你林姐姐,好么?” “嗯。”灵霄这才不情不愿的点点头,把个包袱递给他道:“这是绣儿姐姐给你的,她在屋里头都哭成泪人了。” “唉……”王贤看看小白菜的房间,最难消受美人恩,这一家大小美人的恩情,叫他如何消受得了? 坐上回军营的马车,王贤打开顾小怜准备的食盒一看,只见里头紧紧密密的摞着满满的一大盒点心,怪不得那么沉。每块点心都细心的用油纸包着,这样可以防止串味,保存时间也更长……难怪她说吃一两个月呢。 王贤轻轻盖上盒盖,暗叹口气,这要在几百年后,顾小怜这样的绝sè美女,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但在这个年代,自己如此冷淡待她,她却能诚心实意的对自己,还真让人替她不值。不过值不值,不是他说了算,是个这个时代,是顾小怜本人,才有资格评判的。 又解开郑绣儿的包袱,王贤见是几身贴身的丝质内衣,还有棉织的袜子……话说到了明朝这时候,人们的内衣裤和后世的样式,看上去已经差别不大,但穿起来的感觉就差大了。一个是男子的内衣裤肥大不贴身,一个是普遍不穿内裤,还有一个是袜子像个布袋子,怎么穿都难受。王贤在外衣上不敢标新立异,但在谁也看不到的内衣上,他却想让自己更舒服一点,在杭州时便按自己的想法,请裁缝师傅做了几身丝绸的内衣裤,还找人纺了几双棉线袜子,穿着舒服多了。 不过这半年来训练太苦,他虽然不用身先士卒,还是把所有的袜子内裤都磨破,也没工夫再找人做,只能顾不上舒不舒服,换回普通的样式了。现在包袱里整齐叠放的,却是样式、大小,与他设计的完全相同的那种裤袜,让他好生吃惊……小白菜是从哪知道这样式的?但吃惊之后,便是一阵喜从中来,这个守礼的小寡妇,竟然能放下害羞,为自己准备这些贴身的衣物,她的心意昭昭,就是瞎子也能看见了。 带着一家子女人的牵挂,王贤回到了军营,众将俱已披挂整齐,就等他和太孙殿下了。又过了一会儿,朱瞻基从皇宫回来,讲了今rì的注意事项,便命大军集结,开拔出营,到午门前受阅 当悬在洪武门上的钟鼓悠然而起时,出征的大军已经密密麻麻在午门前列队,浩浩荡荡、不见首尾留守在京的太子、难得一见的少师姚广孝,率领公卿大臣,六部官员三百余人,也在午门前恭送皇帝出征。几十万京城百姓,前一rì便接到大赦天下和大军讨伐蒙古的两道恩诏……虽然他们不喜欢朱棣,但出征的大军可是他们的子弟兵哇早早都簇拥到天街上新设的绸帷外洒泪相送,临街的的家家户户也都设香案,摆着酒肉,算是壶浆箪革食欢送王师…… 待到午时,便听皇城上三声炮响,承天门、正阳门、午门同时呀呀开启,畅音阁中笙、篁之声大起,一队队举着龙旗宝幡的大汉将军,流水般从午门内列班而出,后面跟着锦衣卫、羽林卫、虎贲卫两万皇帝亲军出完,方见此次伴驾出征的汉王殿下,在几十名将领的簇拥下,骑着御马出现在午门外 朱高煦睥睨着朱高炽和那帮公卿大臣,微微昂首,抽出皇帝御赐的天子剑,持在手中,暴喝道:“吾皇亲征,攻无不克、吊民伐罪、天下大吉” 立时,数百只号角仰起向天齐声高鸣。几乎同时,皇太子率百官扬尘舞拜,山呼万岁,三军将士也跟着齐齐跪倒,高呼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三一一章 马哈木的决心 一片山呼万岁声朱棣头顶金身披宝肩挂黑貂披威武雄壮的出现在午门他手按宝剑、面沉似水的环视着黑压压的将士。立午门前又是一片鸦雀无只听得朱棣大声喝道: “将士们” “万岁”官兵们山呼道。 “朕承太祖伟一统宇泽被八方。十余年念苍生疾不yu多动刀对瓦剌多方优然马哈木贼子忘恩负义、野心勃屡次犯我河兼并蒙屠我城杀我人坏我大明一扰我百姓生是可忍、孰不可忍”朱棣中气十加之午门的设又有扩音的效使他的声音可以清晰传到每个将士耳中: “朕今亲统三率天兵五十万讨此国不灭丑誓不还朝”说从箭囊中抽出一枝金一用咔嚓一声撅断“有临阵怯不遵号令犹如此箭” “不灭丑誓不还朝”数万将士齐刷刷回应道。 “升旗”待山呼声朱高煦仗剑暴喝一纛车上一面明黄龙旗冉冉而在北风中猎猎响着直上杆顶。这纛车造得非常宽车上的四角站着四名护纛将车周围还有六十四名锦衣军威风凛凛的护卫着大明的皇旗。 待到皇旗升朱高炽跪在皇帝马高高举起一碗烈大声道:“儿臣敬请父皇满饮此祝父皇旗开得胜” 朱棣虽然平素不喜太但此刻还是有些动情道:“这酒朕用你也保处理国事务必慎有大飞马报由朕做主”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朱高炽俯身答这时将士们也人手一个酒碗中是与皇帝一样的烈酒。 朱棣便将酒举过头朝众将暴喝道:“于” “于”出征的皇帝和官兵便一起痛饮烈饮尽之将酒碗掷在地咔嚓粉碎的声音一片山响。 朱高煦又暴喝一声: “三军出城” 将士们便带着酒士气高昂的列队从金川门出奔向遥远的边关。 五十万大军不只是从金陵出事实全国各地被选中参战的军都或早或晚的开向着大军集结地宣府而去。 宣府一从去年开始早就紧张的忙碌起来。几十万民每隔一天的路便修建一座偌大的兵说是兵其实就如城堡一一座座向草原深处蔓延……尽管从去年皇帝就下令严加边封锁消但是这么大的动怎么能瞒得过人?何况还是狡猾如狐的马哈木。 藏在内附各部中的jiān将边境明军的动一条条传递到漠北的忽兰忽失瓦剌部的汗帐所在之处。 金顶的汗帐硕大无虽然有些肮脏破但依然能从其jing美的做工、昂贵的用料感受到昔ri蒙元帝国的辉煌。事实现在的蒙古已经造不出这样的汗帐这是当年蒙元皇帝的皇后来传到本雅失里的手中。马哈木杀了本雅失便将其据为己有。 不过此刻端坐在正位却不是瓦剌部的首领马哈而是个二十岁的瘦弱青他头戴金鼠暖身穿金鼠金鼠比按照蒙元的礼这是黄金家族帝王冬服的一种。 这青年叫答里是黄金家族阿里不哥的后前年马哈木杀死了蒙古大便称他是本雅失里的弟拥立他为大然后自任为太师。所以此时踞坐在他左首边那四十多满面虬髯的粗豪大才是朱棣眼里真正的敌人——瓦剌部首领马哈木。 马哈木的虬髯是一张有棱有角的长方双目开阖间jing光四sh嘴角桀骜的紧抿一看就是个极强悍骄傲之人。他的下坐着两个与他相貌相稍年轻些的男是他的弟弟太平和博罗。当初猛可帖木儿逝世将瓦剌分成三分由兄弟三人统领。但两个弟弟向来对马哈木言听计所谓兄弟齐心、其利断瓦剌部自然蒸蒸ri他们趁着明朝击败阿鲁台的机杀掉了本雅失把阿鲁台打得东躲xi zàn最后都带着族人跑到长城向明朝人请求庇护了…… 在打垮了鞑靼马哈木三兄弟也动起了统一蒙恢复帝国的念他们立答里巴为大还侵占了和就在他们准备南下向河套动手明朝的那个可恶的朱棣杀来了…… 为了麻痹朱马哈木已经做得很到位他按时向明朝纳并派出使者向朱棣解自己对大明绝无不臣之心……事实在阿鲁台向明朝称臣之马哈木兄弟便早就对明朝称臣封贡马哈木被朱棣封为顺宁太平被封为贤义王、博罗被封为安乐王。也正因为这层身他们才能坐山观虎看朱棣把阿鲁台揍得屁滚尿然后愉快的捡了桃子…… 所以从本心马哈木是不愿意跟朱棣那个战争贩子开战他才采取各种方想要打消朱棣的战意。但他显然不了解那位大明皇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朱棣想打那是不需要理由只要他觉着你欠揍就可以了。 现各方面传来的情报明朝皇帝再次率领几十万人马杀过来了……当确定这一消息金帐里的几人面sè都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蒙古人实在是被汉人打怕从徐达、常遇chun、到蓝一代代汉人名把蒙古人从中原赶到塞从塞外赶到漠硬生生打得蒙古人再也不敢称帝建而是改称鞑就是为了少挨汉人揍。刚消停了几明朝又出了个战争贩子朱原先还是大将领现在好直接皇帝带人开两年前的一把个强大的鞑靼打得落花流一蹶不振。现在朱棣又带人朝他们杀说不害怕那都是骗鬼的…… “要不……”老三博罗是个孔武有力的蒙古汉却第一个害怕“咱们移师伊犁河回到大西北老家就不信汉人皇帝能追了来。” 没有人笑话他胆相可汗答里巴、老二太都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后者道:“就大汉人有句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要是觉着忽兰忽失温等明朝皇帝撤咱们再回来就是。” “是太”答里巴也劝马哈木道:“我听说汉人大军出动一都要准备一年半等他们师老无功回去我们就又能安生一两年了。” 马哈木闻睥一眼答里冷声道:“传说成吉思汗就在这忽兰忽失若是听到大汗这样的言会不会从地下蹦出指着大汗的鼻子骂你是不肖子孙呢?” 答里巴被说得面红耳却一句不敢反他这大汗不过是个傀生死都在马哈木的手把对方惹火一刀劈了自也不是不可能。 “大哥消消”博罗和答里巴的关系不因为他很痴迷答里巴的妹忙劝道:“雄鹰高是为了躲避致命的弓箭。后退一步、也许路子更广。 “既然是雄就不该有胆怯。”马哈木哼一声道:“我们一走了之固然安可从此蒙古各部都知道我们是怕明朝皇帝这样他们就算ri后归附了我一旦朱棣再次杀他们还是会反叛的。”说着加重语气道:“不经风长不成大不斗恶成不了好猎手。我们想要一统蒙恢复大元的荣就不能逃避强敌。”只听他铿锵有力道:“没有交谁也不知道胜击败朱我们就是草原之主了” 兄弟俩都听得有些羞是他们若是听到朱棣的名就如此害还谈什么恢复大元的荣光? “可是拿鸡蛋碰石头不明拿石头碰自己的头也不明智……”激动之太平小声道:“我们得有打赢的希望才行。” “当然有希望了”马哈木沉声道:“我决定迎战明绝不是一时冲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说着便如数家珍道:“我们瓦剌一直没有遭到明朝的正面打这些年又不断吞并了鞑靼的部不断养jing蓄已经足够强大了。而且汉人打讲天时地利人去岁草原上风调雨我们正是兵强马壮之这就占了天时。我们在忽兰忽失温以逸待等明军从万里之外杀在我们选定的战场上交这就占了地利。明军杀入草侵略我们的牧杀戮我们的部将士们为了保卫家必然全力以我们便占了人和。”说着一拳重重捶在案一字一顿道:“天时地利人都在我们这胜利也必然站在我们这边” 第三一二章 答里巴 定下与明军在忽兰忽失温决战的决策马哈木兄弟便商量起具体的行动方答里巴在一旁听心神却不知飞到哪里。等他回过神那兄弟三个已经商议完离开了汗面前换成了个如梦似幻的少女。 这少女看着年纪不约摸十七八岁的样身着紫红sè连衫带绉边的长头戴镶满银片的小花帽檐则垂着洁白的貂尾。她应该有胡人的血皮肤白若牛nǎ眉目深邃修鼻梁也是又细又再配上尖尖的下微微上翘的薄薄朱周身都透着浓浓的异域风让人一不留就掉进她那如初秋湖水般幽邃清澈的淡蓝sè眸子里。 不过她又是典型蒙古贵族少女的打锦衣长袖、交领不腰上挂着银光闪闪的蒙古弯脚上踏着白sè的马显得英气勃不输男儿。 看到微笑的少答里巴皱眉训丨斥道:“宝音琪琪说了你多少次我和太师他们议事的时不许偷听” “阿哥是不想让我看你被太师训丨斥的样子”少女满不在乎的撇撇嘴道:“其实大哥多虑马哈木兄弟如狼似你为了保全族人委屈自阿妹只会心疼你的。” “连我刁蛮任xing的妹都变得善解人意了。”答里巴哀愁的叹口气道:“可见仰人鼻息的ri是多么的折磨人。” “阿哥不要多愁善感了……”少女给他提紧握着粉拳道:“决战将我们不能给阿里不哥汗丢脸” “不丢脸就要丢命……”答里巴却提不起jing神。 “什么意思?”少女吃惊问道:“难道击败了明朝皇我们反而会有危险么?” “嘘……”答里巴赶忙做个噤声的手看外头没方叹息一低语道:“你当太师把我扶为大他是安了好心?” “当然不安好”少女撅起小不屑道:“他担心自己是低贱的卫拉特不能服这才让大哥来当这个大借我们黄金家族的名声服众罢了。”瓦剌是汉人的称正确的发音其实是卫拉特。 “不”答里巴颔首道:“但若是马哈木击败了明朝皇他还会发愁自己的威望么?” “当然不”少女理所当然五十年蒙古人在汉人手那叫秀才搬家尽是如果有谁能击败不可一世的明朝军而且是御驾亲征的明朝大那他的威望将立即笼罩草原与大成为所有蒙古人心中仅次于长生天和成吉思汗的存在。想到她恍然大檀口微双目露出惊恐的目光:“那时大哥对他就没有作反而是个障碍了。” “嗯。”答里巴目露赞许之光道:“我的妹你虽然是个女但比男人还要聪明。” “我看到的男都是蠢牛一样。”叫宝音琪琪格的少女哼一哼出了草原公主的心高气傲。 “呵倒要看最后哪头蠢牛会消受我黄金家族的雪莲花?”答里巴笑一突然心中一痛道:“那博罗觊觎你良你对他怎么看?” “他女儿都比我大两还浑身发臭。”琪琪格一脸无奈道:“阿你就饶了我吧。” “你误会我的意思若这此太师获你必须赶紧逃逃得越远越好……”答里巴沉声道。 “我能逃去哪呢?”琪琪格黛眉紧锁道。 “去帖木儿汗国找舅舅吧……如果他还在的会保护你的。”答里巴叹气道:“我这个做哥哥的真无竟连自己心爱的妹妹都保护不了。” “那就让我来保护阿哥吧”琪琪格一脸认真道。 “瞎说什么……”答里巴苦笑道:“你别给我添乱就好。” “阿你总是这么小瞧我。”琪琪格气得哼一又小声问道:“要是……太师输了呢?” “要是太师输他就会回大西那是他们卫拉特的老要我这个大汗有什么用?”答里巴叹气连连道。“说起我们和太师其实已经是一条线上的蚂要是太师元气大鞑靼太师阿鲁是不会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的。” “那么不管是输是我们都难逃一劫?”琪琪格错愕道。“难道一点希望都没有?” “唯一的希就是这一仗打下太师只是小但明朝皇帝主动退兵。其实论起才智他不愧为黄金家族后可惜生不逢成了汉献帝一样的人任他有通天之也没有施展的可能。 “这条件还真苛刻……”琪琪格有些傻眼道:“得怎样才能打成这样?” “比如太师一直不跟明朝主力决而是跟他们保持距离。时间一明朝便会因为劳师远时间一后勤不也只能退兵了。”答里巴道:“其实这对太师来也是最好的选否则以五万对五十岂不是鸡蛋碰石头?”说着压低声音道:“我私下里跟太平和博罗说他俩也深以为可是刚才你也听到太师的主意已他要一意孤与明军决一死战” “那有办法让决战泡汤么?”琪琪格眼珠子一计上心来道:“卫拉特人的战都是我们的族人在饲不如我们在豆饼里下巴豆这样马儿吃了会腿自然打不起仗来。” “不要胡闹。”答里巴皱眉道:“现在卫拉特部是我们蒙古人中最强的一万一要是因为我致使他们被明军全我们蒙就要永远被汉人奴役了”说着微微闭目道:“答里巴虽然不却也不会做蒙古族的罪人” “阿哥……”宝音琪琪格觉着兄长虽然与传统的蒙古英雄不但一样令人敬佩。 “好宝不要瞎cāo心了。”答里巴笑笑道:“战局千变万到时候会是什么情谁也说不准。指不定就是我们最希望看到的那种呢……” “难道阿哥就坐等长生天的垂怜?”但宝音也不能否大哥的xing过于逆来顺受也许这正是马哈木选他为可汗的原因吧。 “云卷云舒、yin晴雨都看上天的安排了。”答里巴点点头。 “不我们得做点什么”宝音一下站起来。 “你要去哪?” “去拜长生天”宝音丢下一便出了汗帐。 帐外见宝音出来便往外她的侍女和卫士们忙跟贴身侍女萨娜问道:“别咱们要去哪?”别在蒙语里是公主的意思。 “去打猎。”宝音换了种说法。 “可是别要打仗了……”萨那小声道。 “慌什么?明军还远在宣府一个月也到不了忽兰忽失温。”宝音回到自己的营要亲手收拾行装:“你要是害只管留下好了。” “我当然跟着别吉了。”萨那忙帮着三下五除就把出猎的行头收拾好。待到出来百多名护卫十几名侍也俱已收拾好行随时可以出发了。这就是游牧民他们真正的其实是在马背上。 出营的路遇到了卫拉特人的三头领博一见到宝音琪琪他那张粗粝的脸就皱成了菊呲着牙笑起来:“宝你这是要去哪?” “在营里闷得准备出去打”宝音抿嘴一笑道:“你要不要一起? “当然……”见心中的草原之终于对自己绽博罗登时喜出望就要一口答突然想到自己还有正事儿……决定卫拉特人命运的大战在要把族人都征召起紧急cāo还要备齐粮根本忙不过哪有功夫打猎?只好苦着脸道:“下次下次一定哦” “下次没机会了”宝音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策马离开了营地。 博罗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地平才狠狠咽口吐粗声道:这次打完了你就是我的 宝音琪琪格的队伍离开营地许萨娜才敢问道:“别你不是从来对那博罗不加辞sè么?怎么突然……莫非……” “你想什么呢?”宝音哼一淡蓝sè的瞳仁中满是厌恶道:“我不过是暂时让他多帮着我阿哥罢了。” “原来如别吉用的就是汉人常说的美人计吗?”萨娜一脸恍然道:“不过我们怎么转南下了。” “本来就是南下。”宝音那张英气勃勃的俏脸显出跃跃yu试的神情道:“我们要做我阿哥的眼帮他引导我们走出一条生路来” “做大汗的眼睛?”萨娜有些傻眼道:“莫非我们要去河套?” “我们去宣府”宝音俏脸上写满坚定道:“会一会那些可恶的大明人” “会不会很危险啊?”萨娜颤声道:“听说大明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呢 “是会把你抢去做他们的可敦。”宝音咯咯笑引得众侍女也跟着笑成一片。 “别吉你取笑”萨娜撅着嘴道:“婢子是担心你你是我们漠北的明可得小心那些汉人啊” “不用担到时候我就把你抛出他们就顾不上我了”宝音笑嘻嘻的打量着她的俏侍女。 “别吉你又取笑我。”萨娜一阵不引得众侍女笑趴在马背上。 白云悠悠、牧草返银铃般的笑声洒满了漠北草原…… 第三一三章 北京北京 远征的大军从金陵一路北抵达běi jing行在已经是三月份了。 对于王贤他们来这是一段令人愉快的旅因为几年皇帝下令重新疏浚了大运所以他们此行的辎重都是跟船走官兵们得以轻装北上。论节马上就是谷谷雨前种瓜点豆。一望无垠的华北平原上墒情已柳条由黄变榆钱儿绽牛欢马chun光如行在宽阔的官道真如踏青一般。 这是王贤这辈第一次沿运河北一路上不可能到处闲但过了淮河之还是明显感觉百姓的衣着外都比江南要差了很尤其是那些拉纤的民衣不蔽体、面黄肌表情麻没有生气。这样的面王贤在杭州的灾民身上看到没想到在山东一尽是这样的表情。 “山东遭灾了么?”路他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 “遭灾不却不是天灾……”如今已经提升为副千户的许怀是济南府人闻言喟叹一声:“但说天灾也对……” “什么意思?”王贤问道。 许怀庆支支吾好一会儿才小声道:“讲了是要惹麻烦但军师是俺信得过的……山东不讨当今皇上喜欢啊。” “嗯。”王贤一转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山尤其鲁是靖难之役的主战朱棣发兵靖打破李景隆五十万大正待一鼓作气、趁势南却在济南府踢到了铁被铁铉揍得满地找险些老命不打了两年眼看就要树倒猢狲散……后来实在没办只好铤而走绕倒南谁知却吉星高入金陵当上皇再调兵包围济最后费了老大牛劲才打下来。 朱棣在山东、在铁铉身上吃尽苦自然要展开疯狂的报不仅烹了铁铉父还对山东展开报复xing大屠杀。之后数年无论是征漠北、还是修运他都先征尽山东民同时哪怕灾年也不肯免一粒粮税。百姓赋役重于天下数如何得以聊生? 行在这条由隋炀帝开永乐帝疏浚的大运河看着河边愁苦万状的民夫……王贤心乖乖隆地自己就到过浙江、直隶和山东三三地百姓都把朱棣视为仇这永乐皇帝还真是……宁可我负天下不可天下人负我 不过当大军离开山他又看到完全另一番景尤其是过了沧州之一路上全都是香烛鲜花、万民欢呼迎送的场面……那种沿途数百都有百姓香花醴望尘拜舞的场是任何官府也没能力组织出来何况朱棣也不知是为了避免遇到尴还是怕耽误农早就下旨各级官只需提供纤不许迎来送往了。 “这到了陛下龙兴之”莫问是通州他家就是军自幼练习武学习兵加上才华过才显得鹤立鸡群。只不过他排行老怎么也轮不到继承军这才考了武举人。他轻声为王贤解释道:“皇上起家的军都是我们幽燕一带的人皇上靖难成功不仅屡次减免我们这边的赋还赏赐给百姓钱以谢他们从龙之功……”说着小声叮嘱道:“在这儿可不能说皇上半个不让老百姓听到就麻烦了。” “怪不得皇上一年总有半年住在běi jing呢。”王贤点点心说世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建文旧臣多半是浙江朱棣登极后就恢复了洪武朝对这浙江的重所以浙江的老百姓都不喜欢他;京城百姓几乎家家都在永乐初年的清算中有人死怎么可能不恨这个皇帝?山东就更不用说济南府到现在还人烟罕见呢……怪不得朱棣后来会迁都běi jin人当然想找个都喜欢自己的地方住着了。 王贤的历史知识再不也知道朱棣迁都běi jin但他却不记具体是哪一年了。 “是皇上离不开北将长陵都修在昌平了。”莫问小声道:“燕京的百姓都传皇上将来要把都城迁到北平……哦běi jing呢。”北平是旧到了永乐才因为是朱棣的龙兴之升格为陪称作běi jing的。 “哦……”王贤心不是传而是一定。但这话他万万不敢说出要是传到锦衣卫耳朵十个太孙也保不住自弄不好还得满门抄斩。 到了běi jing城他更确信自己的判断……这座宏伟的都城已经基本建比在南方的那座要更高更大更雄更有泱泱天朝的气概。从尚未命名的巍峨城门楼下进笔直宽阔的大道四通八达……虽然诸般建筑尚未最后完看起来仍是个大工但已经能感受到那种宏无比的宏伟就像突然进入一个庞大的世界令人震撼到忘了呼吸的宏伟 不只是王所有初到běi jing的官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他们虽然从京城而但金陵城依山傍对一座超级城市来地势十分逼诸般建筑不得不因地制根本顾不上什么中轴、什么对从气势上自然无法与běi jing城相比。 “想不竟然完全是新建的……”莫问咽口吐沫道:“我小时候来过北当时距离中山王修北平也才二十几城墙和建筑都还新着呢。” “呵”王贤笑道:“皇上气吞山可能是想要一座全新的都城吧 “”莫问点点小声道:“可也够劳民伤财的……”前几ri还嘱咐王不要说皇帝的不今天他这种谨言之自己却忍不住了。 “大战在不要说伤士气的”王贤拍拍他的肩笑道:“赶紧让将士们入营歇息皇上开恩休整三天。再出就没好ri子了。”其实好ri子从通州就没运河到了尽将士们的负担登时重了很再没有之前的轻松了。 不过更悲剧的是朱瞻好歹王贤他们还享受过一段悠闲时太孙殿下却每天都要跟着几位师傅念书……这是皇帝的旨朱棣特令内阁大学士每ri严加教导太使其文事武备皆不可偏废。这就好比出来旅本以为终于可以放结果还跟着家庭教你说悲惨不悲惨? 朱棣对这座běi jing城的要求极永乐七在燕邸旧宫的基础上修建的奉天殿完但他看过之后不满便下令推倒重建。在紫禁城修好之又下令修了西宫为暂居之 虽说是暂却也一点不含也有奉天门、午门、承天门、奉天殿……凡殿屋一千六百三十余规格与南京的皇宫相仿。可见虽说是行但朱棣并未将běi jing当作驻跸之而是正经的都城。 此皇帝换上便在奉天殿的暖殿中悠然踱声音透着难得的愉悦道:“说来也朕只要回到běi jin就又生龙活什么毛病都感觉不到。” “北方的气候于风湿自然无法作祟。”王贤曾有一面之缘的那位内阁首辅胡出现在皇帝身他其实居丧未但因战事被夺情起伴驾出征。这位大学士最大的好就是从来不惹皇帝生何况还是皇帝这么高兴的时候:“微臣也是浑身舒老骨头都像年轻了几岁。” “就是这个感觉。”朱棣面sè红jing神抖快步走到御案展开一份地用手指着说:“běi jing是个好地方金元两朝都在这里建不是没有原因的”大臣们就没在南京听到过皇帝这样响亮激动的声音:“它是连接长城内外、大漠南北的咽东南面是广阔无垠的平西边是一直延绵到山海关外的山脉。山间的关有‘一夫当万夫莫之据此山川形足以控鞑虏制天为我大明万世之基”说着有些动情道:“所以永乐五皇后薨朕没有在紫金山修建皇而是把朕和皇后的长修在了昌就是要让天下人明我大明朝的国是由天子来戍守的” “皇上肺腑之听得微臣铭感五臣代天下黎民叩谢皇上了”胡广忙大声称颂起来。见他跪下其余大臣心里暗骂马屁jin也只好跟着称颂起来。 “呵都起来。”朱棣开心笑道:“朕是不会亏待你们等着过二年京城彻底完你们再保准来了就不想走。” 皇帝这话里的暗连那些公侯武将都听得他们大都是燕京人当然愿意衣锦还自然乐不可支。但文臣们就乐不起来了……他们可都是南方人在他们眼běi jing甭管叫什都是边塞苦寒之谁愿意从江南搬到这儿来?但是人家皇上又没明他们也无从反只是心里暗暗jing看来要想保住京必须早作打算了…… 第三一四章 宣府 朱棣看得出文臣笑容的勉但他不在话头一回归正题道:“朕命阿鲁台来京城觐他来了么?” “回禀皇”白发苍苍的běi jing行在兵部尚书、泰宁侯陈畦忙禀道:“年前已经派使者晓谕和宁当时他一口答但今年臣又派使者催他启程和宁王说是病不能骑故而……” “我看他是心病。¤ : ¤”朱棣冷笑道。 “是心”与陈畦同守běi jing的广平侯袁容轻声道:“他还担心自己杀了丘福他们呢……” “哼……”朱棣哼一大殿里的气氛登时冰冷一那是大明朝开国以来的第一次惨败啊因为淇国公丘福专横跋不停劝轻敌冒以至十万大军尽丧于鞑靼之手。尽管朱棣马上就提五十万大把瓦剌打成了筛报了深仇大恨。但这道疤留下便不会消失……否则以朱棣念旧的脾也不会把这位靖难大功臣的遗全都发配到海南岛去。 也得亏袁容还有一层身是朱棣的大女向来深得岳父信才敢说这话。 “朕若是要怪罪又怎会封他为和宁王呢?”朱棣吐出一口浊哂笑道:“狗鞑子以为朕以天子之也和他们一样言而无信呢” 众臣僚心您老言而无信的事儿还少么比如说那啥、那啥、还有那啥 “不过臣已经勒令他南下”陈畦道:“臣说皇上提五十万大军来替你讨伐马哈你若是不听召只怕圣心震你有池鱼之殃。” 这话说得甚合朱棣心皇帝脸上有了丝笑意道:“他怎么讲?” “他惶恐跪说一能骑就到宣府迎候皇上。”陈畦回禀道。 “我看他不是真害不然为何舍近取非要在宣府觐见?”袁容显然对阿鲁台充满了恶感道:“皇此獠虽已称臣入但不过是重压之下的权宜之臣观他多年来反复无对我朝又存有戒万万不会真心归附当趁他病要他不能再养虎为患了” “阿鲁台并非反复无常之”朱棣却冷笑道:“他目下所作的一都是为了生当他的生存得到保就会追求强大当他足够强又会来劫掠我这是鞑子的天xin管他马哈木还是阿鲁都是一样的。” “皇上圣”老陈畦颤巍巍的抱拳道:“臣戍边多年才寻思明白的道竟教皇上一语道破了。” 朱棣淡淡一其实他也是想了很久才明蒙古人就像草原上的离离原上野火烧不chun风吹又生。自己就算杀了阿鲁台、杀了马哈还会有阿齐驴哈木出几乎是无穷无尽的。所以与其老让没吃过苦头的愣头青来捣还不如把老东西修理规给他们心里种下敬大明的边境才能安生。 不过这些他是永远不会说明白的就明白不明白就永远不明皇帝没有义务也没有兴向朱瞻基之外的任何人解释。“先不说阿鲁台那个老货已经被朕和马哈木轮流打残朕这次亲目的是一举解决马哈木”朱棣的声音铿锵有显出皇帝强大的自这种自信也渲染给殿中群只听他冷笑道:“从永乐八这厮摘了桃子朕就一直对他纵容忍让……说实在朕对自己儿都没像对他这么好过” 听了这朱高煦和朱高燧兄弟俩那个泪父皇我们是亲生的么…… 但朱棣的重点不是他便听皇帝接着道:“朕的目的只有一就是能毕其功于一役不让马哈木膨胀到极我大明是没有这个机会的” 众将恍然大是不管蒙古人破落到什么程有一点是汉人永远比不上的——他们是马背上的民逃跑开了明军是追不上的。比如斡难河之其实明军杀敌不到两蒙古人就撒丫子逃跑明军追得尿血也没追只好收若非让马哈木捡了桃他们很快会再次聚集起短时间就能恢复元气。 所以将领们常说的一句话就啥时候鞑子能和我们堂堂正正战一不要老跟耗子似的东躲xi zàng? 朱棣也是这样想这位当世第一名比别人强的地方就在他不仅能想还能做到……将近四年的骄兵之已经让马哈木开始幻想成为全蒙古的大汗了。 “心里有了这份念他就会跑得没那么机灵”大明皇帝立在御阶之散发着天地独尊的气他才是这个时代唯一的主马哈木在他眼不过一插标卖首的莽夫尔 “皇上算无遗此次出兵定将劝谏丑为我华夏永绝边患”胡广忙大唱赞歌道。 这句马屁有点失水朱棣没理他的目光回到地沉声道:“朕亲统三军与马哈木会猎漠战场谋划我不担最担心的是粮草”根据阿鲁台提供的情马哈木现在所处的忽兰忽失距离běi jing有两千两百里之若是敌军还要后征程长达三千里都有可能。此等情形最可怕的不是战场上的敌而是灾难xing的后勤补给。 朱棣亲征是要取不是要送命只要粮道不军事上即使小有失利也无碍大局。但一旦补给不全军缺他这个大明皇连同几十万大都要永远留在大漠深处。 众将军都望向伴驾亲征的户部尚书夏元夏尚书缓缓禀报道:“宣大城中已经囤积了足够大军和民夫支用五个月的粮今年淮河以北夏粮也不往南京解径直尽数解往宣先济着恭迎大这样前粮未尽而后粮应该可以保证供应了。” “很好”朱棣笑眯眯的看着夏元上次他大发雷霆之这位超级能于的尚书就很受皇帝虽然不能说抱但脸上的表情已经很分明了:“爱卿办事朕放心得出征之还有劳爱卿肩负起全军总需的重任啊。” “臣本来想请留在后方督粮的。”夏元吉却低声道。 “各地督运粮草之你吩咐好了么?”朱棣问道。 “俱已禀报太子殿下。”夏元吉道:“太子殿下素来稳应该不会有问题。” “运粮的粮道呢?” 每隔五十设立一个兵民夫分段驻分段运这样民夫也可以保持体运粮的速度会快一倍。”夏元吉道:“而且军粮安全也有保证。” “这都是经验之谈哇。”朱棣面现感慨道:“永乐八年那看来你是记忆犹新。”上次御驾亲夏元吉就是户部尚就是军需官。 “臣铭心刻那次因为臣调度无竟让皇上和将士们饿了八天肚子。”夏元吉面现羞愧之sè道:“所以臣这次才想坐镇后方调并非畏惧征途艰辛” “朕知朕知道。”朱棣点点深深看着他道:“但几十万大军的粮秣调没有你真不后方有你定好的规有赵王和驸马还有泰宁侯坐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是”夏元吉要是再说什可就把三位贵人都得罪但是他最担心的就在这里……在他看调度军必须要用太子那样稳重认真之但从过往种尤其是调用常平仓重做军粮一可以看出赵王这个人大胆妄不计后并不是合适的人选……而且赵王还与太子面和心不万一要是架秧吃苦受罪的可是出征在外大军 但儿子是自己的朱棣对赵王却信任有愿意让他担此重自己又能说什么? 听到父皇还是把运粮重任交给三汉王朝朱高燧神秘的一朱高燧也淡淡一一切顺利的很。 朱棣看到朱高燧的微眉头皱起道:“休要掉以轻这是军误了差使朕也要大义灭亲” “儿臣遵旨。”朱高燧忙正sè道。 三天大军又进发大军从京城北门到了清河下营天就开始下到夜雨越下越大。第二天早晨放谁知大军启程不又开始之后接连几yin雨连道路泥泞难大军又满是辎一天竟走不了三十里。朱棣不禁苦笑道:“上次出赶上多年不遇的初chun大这次为了避开特意晚了一个想不到又赶上雨季提看来少师给算的ri也不怎么样啊。”他十六岁就在军打了半辈子什么恶劣的情况都见这点困难对他来根本都不算困相反却激发出他苦中作乐的xing破天荒的讲起了俏皮话。 “少师的ri子算的是很准他只说会大却没说不会大雨。”胡广披着蓑衣淋着打着哆嗦苦笑道。他可以躲到马车但皇帝尚且骑马与将士同作为跟班还有得选择么? 结果四天后才过了居庸不光刮风还下起了大军在风雨中艰难跋二十五ri才到了宣府。 说来真气死大军前脚一后脚便风收雨歇了。 第三一五章 请你放手 幼军虽非正规却是皇太孙的军自然被安排在城中驻扎。安顿下部队之王贤命军需官清点物雨中行军十多许多军需怕要被泡坏了… 但结果比想象的要他一手教出来的军需拥有良好的技能和责任把损失控制在最小程不禁有些显摆的将损失报告呈上。 “物资损失并不大……”吴为接过来看一却不递给王只是轻声禀报。 王贤看都不两眼望天。军需官一下愣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还是吴为知道王贤的叹口走到桌边拿起重新抄写了一份清递给那军需官道:“按这个递上去。” “”军需官应一看一眼清单就愣住见所有损失都比方才大了十“呃……” “几十万大军僧多粥不趁现在多要等到草原上想要都要不着”吴为小声训丨斥道:“这么不懂事还当什么军需官……” “是”军需官一个激赶忙行礼出去上报。 待那军需官出王贤骂了一声:“这笨非要把话说这么明白。” “这话说要是他那么机大人也不会让他管军需了。”吴为苦笑道:“当初不就是看重他认死理、心眼实么o” “那倒是。”王贤点点拿起那份清单看一下道:“这里头有几是咱们自己采购上头也补不上。我还想起几样物一并开列出待会儿你上街买一下……”说着提起笔写下一个个名称和对应的数一边写心里一边我这字越写越好看想不到老子竟还有书法家的天分…… “想不到大人的书已经有很深的造诣了。”不愧是发帅辉一看就知道王贤的想马上称赞起来。 “少拍马屁。”王贤哼一声道:“我这造诣只能说是…不太浅……” “生姜两万斤、大青根一万斤、还有胡萝卜苹果、腌白菜有多少要多少……”二黑实在听不下一个一个念道:“大您要请和尚吃饭么?” “怎么讲?”王贤把清单递给吴让他再斟酌一下。 “那怎么都是素”二黑闷声道:“将士们天天啃于嘴巴都淡出鸟了。” “到了牧你还愁没肉吃?”王贤淡淡道:“这次皇上御驾亲河套各部就算不出兵从也要出牛羊劳军。” “倒是这些淡出鸟的东草原上可没处找。”吴为懂医识药知道王贤为什么要买这些东顺手又填上几样道:“别看这都是平常玩意却能让咱们在大草原上不生有力碰上大人这样的长是将士们的福 “想不到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也开始拍马屁了。”帅辉嘿嘿笑道:“你让我们怎么活?” “不过这些市面上不一定能买全。”吴为假装没听见自顾自对王贤道:“宣府毕竟不是内物资不可能齐全了。” “嗯。”王贤点点头道:“我们一起出去看没有就买替代品。” “大人这是要买光宣府的架势啊”帅辉笑道。 “是想不到老子最阔绰的一次逛竟是跟你们这些老爷们一真是浪费”王贤笑骂一声道。 如果说běi jing是中原之锁那么宣府就是京师的锁其南屏京后控沙左扼居庸之右拥云中之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事实尽管大明的疆域还要往北绵延千还有边塞堡但这座边境城却是大明最北边的一座大城市了。 宣府因军需集散而兴因汉蒙贸易而繁更因为几十万大军齐而呈现一种突然爆发式的喧闹嘈杂起来。各sè行商、ji女优伶、赶来贩卖货物的汉蒙百姓都聚集到这里大做生意。从早到宣府内外都熙熙攘攘、喧哗不让南方来的士兵感觉又回到了人烟繁茂、万商幅辏的吴中一带…… “真想不到这里竟然什么都有。”帅辉一脸惊叹道:“老吴你小瞧宣府了吧?” “确实。”吴为点点他也没想所有东西这么快都能买齐。让军需官把物资运回王贤笑道:“难得出来一咱们去酒馆吃顿好的再回去。 “大人果然体贴属”帅辉笑道:“我等已经饿得前心贴后心了。” “刚才路过那看起来不错的样子……”一行人说着便要走回头却听远处传来高叫声:“抓住他们别走了瓦剌jiān细”“锦衣卫办闲杂人等回避”接着人群便sāo动起几人忙下意识躲到一以避开即将到来的sāo乱。 不出所很快sāo乱就波及过人群你推我碰倒了不知道多少筐篓摊一时间鸡飞狗人嘶马大街上便乱成了一锅粥。 “看来大酒楼是吃不成了。”王贤本来就不爱管闲这会儿听说是锦衣卫办就更没什么兴趣回头见身后是一间小面便转身进去道:“凑合吃碗咱们回营吧。” “只能如此。”众兄弟无奈的跟着进面馆很王贤这边却连侍卫统共二三十一大群人呼啦进把店家和食客都吓了一跳。处于安全考吴为和闲云的目也快速扫过店中众只见里面只有两桌客都是蒙古其中几个护卫样手已经摸向腰间的弯刀。 这时候店家也回过神见是一群穿着军装的大忙上前招呼:“诸位军爷快里面请。” 帅辉笑道:“一人一碗刀削切三十斤牛酒就不要了。”说着请王贤坐卫士们也各捡桌子坐下。 他们的出似乎令那些蒙古人颇为不面还没吃便掏出铜板会要离开面馆。这时就看出来这帮人领头是个眼睛大大、身材瘦瘦的后只是脸脏乎乎看不出相貌。 不过这不影响王贤助人为乐的好习他笑道:“这位小兄现在外头乱的你还是等一会儿再出去吧。” 哪知那后生却一脸茫然的看着似乎不懂汉话。 “那好我用蒙语和你”王贤却不气馁道。 “大人还会蒙语?”帅辉惊讶道。 “你们不能出去地于出去死啦死啦地。”王贤点点朝那蒙古后生道。 “大人这蒙古话得真我都能听个大概。”帅辉更加惊讶了。 可惜几个蒙古人还是一脸茫其中一个男子对店老板哇啦哇啦讲了一帅辉听后叹道:“这人的蒙古话就不咋我一句也听不懂。” “军他他们不会说汉话。”店老板充当起了通译。 “是这样把我方才的话翻译给他。”王贤笑道。 店老板赶忙对那男子呜呜哇哇一过一会儿对王贤道:“他说多谢关他们急着出天晚了就出不去了。” “你问他们是哪个部落做什么生意的?”王贤却不理自顾自问道 店老板问过之又替对方反问道:“他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问他们?”再看几个蒙古人的脸已经浮现出怒sè。 “没见我们身上的军装啊”帅辉瞪眼道:“不想说就跟我们回军营里慢慢说” 店老板面现惧s赶忙jing告了对蒙古人脸上的怒气更但他们虽然不住屋却也知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的道理:“他们说他们是土默特部的族来宣府卖牛皮的。” “牛好东西啊”王贤大喜道:“多少钱一张?” “卖完了……” “那买什么了?”王贤锲而不舍的追问道。 “还没来得及买……” “好家伙。”问到这王贤和吴为对视一以他俩在浦江的经验这帮人绝对不地道。 “小兄弟何不坐下咱们慢慢聊聊呢。”王贤笑眯眯的看着那蒙古后生道。 知道王贤的意那群蒙古人焦躁起那后生却示意他们少安毋施施然在王贤身边坐呜呜哇哇的说起声音倒是很好听。 王贤笑眯眯的听待后生说完店家翻译道:“他说他也很喜欢聊可惜他听不懂汉你也不会说蒙这真是鸡同鸭讲。” “不要”王贤笑道:“只要我们的心意是相通就可以跨越语言上的障碍……”说着竟一把抓起他的笑眯眯道:“小兄你相信缘分我对你就是一见如故。” 见后生的手被抓蒙古人急得哇哇大又人竟拔出刀来。 王贤的卫士们豁然站起抽出腰间佩刀 那后生想抽手却被王贤紧紧攥着没抽他依然面不改s耳珠子却红他强忍着羞怒制止了族对王贤说了几句什么。 “请你放开我的手……”店家小声道。 第三一六章 暗斗 听了店家的翻王贤却一脸奇怪道:“我这就不明白你们蒙古人和朋友之不是爱拉着手说话么?” “可你不是我的朋友……” “嘿这太不给我们大人面子了吧”帅辉怒道。 “就就我们大人把你当朋那是抬举你”众侍卫也起哄道。 “好都闭”王贤笑骂一对后生道:“不熟没关一回生、二回熟咱俩拉拉熟得更快。”说着捏一下后生那柔若无骨的小感觉无比的温软嫩竟与林姐姐的小手别无二不禁笑道:“小兄你们蒙古人的都像你这么嫩么?” “不是……”那后生被他贼手又握又整个人又羞又但又不敢发感觉自己都要炸开终于抑不住怒气道:“话也说手也拉过你放开我吧。”说着便想起身。 “怎小兄弟瞧不起我可要发飙了”王贤两眼一瞪:“坐下慢慢聊” 听明白他的那后生紧咬着下似乎在和心中的怒气作斗但最终还是乖乖坐换上一副笑脸道:“好吧。” 见他笑王贤心中一便感觉手上传来一股大原来这后生想把他钳逼他放手。手劲儿可真不这后生竟是从小习武的…王贤倒抽一口冷便也赶紧用力反虽然他这几年不断打熬筋但毕竟是半道出在高手面前还不够看。好在男人天生比女人力而且在灵霄的锤炼他的抗击打能力尤为突出…… 见两人较上劲两边的手下不再对转而为各自老大加油。 众目睽睽两人竟是难分高一个呲牙裂发出‘嘿之一个双目圆口中无意识的嗬着……盏茶功夫王贤的脸已经变形涨得通红通那后生的脸色倒没就是现出斗大的汗顺着额头滚冲出一道道沟露出皮肤白嫩的本色。 “小你再不放下半辈子就……只能一只手解裤带了”王贤红着两低声威胁道。 “你还是自求多福吧”后生哼一翻译很赶趟。 两人均感无以为继、骑虎难下之店门口又有人进来了……两个宣府的官带着一群身穿黑色武士腰挂绣春刀的男子进来。 官差一看里面这么多而且大多是官态度不由变得和蔼道:“诸位军北镇抚司的差爷来搜查瓦剌奸还请行个方便。” 众人的目光都望向王那后生也不例这时因为掰手腕的缘两人面对面不到一王贤才看清那双如深秋湖水般清澈见底的淡蓝色眼是那样的迷又是那样的危险……他已然意识本来猫戏耗子的游因为这一突发事件变了自己有沦为人质的危险。 但王贤面上仍不动声叹口气道:“休战吧。”店家又要招呼官又要给他俩当翻一下有些不知所王贤便让吴为上前与锦衣卫交他和那后生暂时不再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了。 店家翻译之那后生点点手便不再用却仍紧紧的抓着他的不再放开了。 “可以放手了。”王贤轻声 “你说一回生、二回熟的。”后生抿嘴一竟透着妩媚的风情。 王贤闻言呵呵低笑道:“也那咱俩就好好拉拉手……”说着双手握住他的倍感柔腻无不禁心神一嘿嘿笑道:“小兄在我家乡有样小叫水晶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听了翻那后生摇摇但眼中露出好奇的便听他接着道:“那糕晶莹透色白润糯软耐嚼、满口生香……就你的小手。”王贤心中暗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耻了?莫非是这透着野性的草原之让人忘掉礼教的束缚?一定这样……正想突然倒吸一口冷原来那后生听明白竟用细长的指甲掐他一面上却依然笑语吟让人生不起气来。 这时在吴为的沟通那些锦衣卫决定不再搜查这个店说一声打就要离开这里。 “劳驾。”王贤却叫住他们问道:“请问瓦剌奸细有多少长什么样子?我们也好帮钦差留点神。” “多谢这位大人关”那锦衣卫百户显然不认识王但见他年纪轻身边又全是高以为他是幼军中的贵胄子客气回道:“是六个二三十岁的鞑为首的是个红脸他们刺探我们的粮仓时被发但没抓若是大人有看还请不吝援手。” “好好说。”王贤的手在那后生的手心轻轻滑害得他半边身子都酥心中自然火冒三可在锦衣卫的注视之下哪敢乱动?只得故作轻松的微笑任他轻薄。 锦衣卫早看见两人一直拉着不禁心里暗骂这些贵胄子弟一个个全是兔爷连好看点的蒙古男人都不放过。王贤还得他却躲瘟神似的告辞出到了街上才啐一骂道:“真变态” 见锦衣卫走店里的蒙古人明显松了口那后生微笑问王贤道:“你要不要到我们那里看看?” 王贤淡淡笑道:“还是不我还没吃面呢。店你这面也太慢了吧? 店家陪着笑道:“方才不是有官差这就是上这就上来。”说着招呼小二赶紧上面。 “你要着就先走吧……”王贤松开那后生却不肯松微笑道:“不着等你吃完再说。”他知道汉人最是诡计多担心自己一旦没了这个人会立刻落入天罗地网。 “那看来咱们是真有感情”王贤笑道:“不如咱们共结连理……哦义结金兰如何?” 那店家倒也老原原本本翻译出后生听他满口胡恨不得找块马粪塞到他嘴里。正气不打一处来就见个黑大个小二用托盘端着六碗热气腾腾的快步走进口中高声道:“刚出锅的热面各位爷留神……”一个衤字没落他却不知被谁绊了一一个趔趄摔了出托盘上六个盛满滚烫的大正朝那后生飞过去。 后生忙把桌子一挡住了喷洒过来的汤他的功夫真竟是一滴都没撒到身上……其实他还能护住一旁的王但存心要给这混蛋点苦头所以故意没管他。电光火石后生突然意识到不用余光一果然见王贤一个驴打已经闪出老远。 ‘上当后生心中一声惊刚要探身去拿却见一条人影挡在眼二话不一剑刺来 后生忙抬手招看起来他的胳膊就要被长剑刺却听铛得一金铁相交之声。后生的袍袖被刺露出一柄小巧的护手原来方才他右手一直扣着凶一翻手就能把王贤的脑袋剁下来 这两边的武士也纷纷拔出兵就要战在一处。但下一又都身形一滞……原来闲云少爷左手又变出一把堪堪抵在后生的咽喉上 “蒙古人都住手”这时帅辉把王贤从地上扶起狐假虎威大叫道:“不然你们的老死啦死啦滴” 不用店家翻蒙古人也都不敢动弹显然那后生在他们心里的地位极高极高。 “放下兵束手就擒吧。”帅辉大声那些蒙古人果然乖乖放下弯刀 “绑了”吴为沉声喝方才王贤让他和锦衣卫打招呼两人有过短暂的眼神交以他俩多年的默吴为刹那就明白了王贤的意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锦衣卫身无声的吩咐二黑去端闲云准备抢人。蒙古人毕竟还是实在了没想到这帮家伙坏点子这么一不留神就着了道。 “不用都绑这一个就行。”王贤却下令他拍拍肩膀上的指着那后生道:“哪个敢就砍掉他一条胳膊”外头还满是锦衣卫押着这群蒙古人出定会引起他们注意的。 店家把王贤的意思翻译过又把蒙古人的意思翻译过来道:“他们不要伤害他们主他们不会逃走的。” “这才乖么。”王贤笑着点点马上有侍卫上用牛筋绳将那后生五花大绑便要推着往外走。 “慢”王贤解下披亲手给那后生披见他颈后肤色却是白腻如脂、肌光胜不禁暗暗一忍不住揩了把油道:“小兄外头你穿上这件披风吧。” 事已至那后生也没必要再跟他虚与委双目喷火盯着恨不得一口把他的贼手咬下来。 人为鱼肉、我为刀这感觉真的很爽王贤哈哈大笑起来:“兄到我那去坐坐让哥哥好好招待招待你” 第三一七章 宝音琪琪格 把那后生一行人押回营王贤命将其单独关亲自审问。 那后生被五花大绑在柱子尽管穿着厚厚的袍绳索依然勒出‘凹凸有致的美好曲线那高耸的纤细的浑圆的臀……这时只要不是瞎都能看出这其实是个雌儿了…… 若非如王贤也不会对她感兴趣。虽然她已经很小心的隐藏自己的身但王贤常年和灵霄厮混在一他对女扮男装的感觉实在太熟悉了。女人永远是女就是打扮的再像男也透着女人味。所以王贤一看到就感觉她是个西贝而且是个美人儿。 当然他又不是色之所以把她抓到军是因为她的各种反常……她的身份明显是编造蒙古人想骗中原尤其是他这样专门骗人的家确实还差点水平;还有她竟然害怕锦衣北镇抚司虽然凶名赫但跟寻常百姓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而且据他所蒙古女子的地位极其低几乎与牛马没有分但那些护卫看这女子的眼那简直把她当成公主一样了。 还有就是她的手……肤若凝脂、柔若无简直与江南女子别无二虽然王贤也没见过蒙古女人的但想来就不可能是这样子。种种好奇之他要亲自审理这女子。 审讯之王贤亲自端了盆温给这女子洗脸卸当雪白的松江棉布脸帕擦去她面上的煤黑一张肤若白玉、眉目深邃修鼻梁又细又嘴唇薄而上翘、下巴细细尖带着异域风情的绝色面便出现在他眼前。 “乖乖隆地老天爷咋不知道匀着非把好处都给你一个人安真是暴殄天物”看了这女子的真王贤的心漏跳了半若非早习惯了顾小怜的花容月怕是心脏骤停都有可能。听了他的那带着异域风情的蒙古女子忍不住嘴角上但很快就忍住了。 顾小怜是那种东方式的绝而这女子是那种带着异域风情的前者更唯后者更魅前者更合适慢慢欣赏细细体后者却让你想和她痛痛快快爱一管它天崩与地裂 可惜这女子脸上的鄙夷和怒让人很难生出遐王贤不禁轻叹一声:“看到这么美丽的姑我都不忍心伤害这让我怎么审问?”说着一拍脑袋一声道:“不如我先享用一然后送出去给大家轮流玩玩。不那些家伙已经几个月没女人会把她撕碎的……” 他一面自言自一面用余光瞥着他的美女俘果然见她的脸浮现出难以自制的惊恐来。 “对不如我先把她那几个侍女给弟兄们消消火……”王贤拿定主对外头下令道:“把那几个蒙古娘赏给弟兄们耍乐” “不要”那女俘虏终于忍不住出而且说的是汉语! “哎”王贤一脸错愕的转过脸道:“难道我幻听了么?你这么快就学会汉话了真是个天才啊” “你先放过我几个姐妹”女俘虏的汉语字正腔比带着南方口音的王贤还要地道。 “呵她们的命在你手里。”王贤得意一笑道:“只要你老实回答我几个问她们就平安无否你懂的……” “恶魔”女俘虏咬碎银迸出两个字。 “承让承让。”王贤一脸恍然道:“我明白你原先就会说我们大明的只是之前一直装傻充欺骗我的感对吧?”其实他早就发现这女子不对劲因为她的表总是在听到翻译之就会发生微妙变化。所以在小面馆他才会化身色用言语轻薄于果然发现有几面馆老板还没开她就先满脸怒气了。 那时王贤就基本确她会说汉所以这次审才不需要任何人做翻译。 到这时候女俘虏也不再隐瞒嘴角微微上露出个轻蔑的笑。 “你看看长得这么好皮肤这么细还会说一口流利的汉完全可以到我们大找一份体面上档次的工”王贤一脸惋惜道:“用一句高深的大明话就是本佳奈何为贼” “这不高深好么?我十岁就读过《北史看到过这句话。”女俘虏冷笑道。 “这句话出自《北史》么?我还以为是我发明的呢。”王贤不知害臊的笑道:“想不到你看书还挺不是说你们蒙古人都不识字么。” “汉人里不也有你这样不学无术的么……”女俘虏咯咯笑起笑声清脆悦就像草原上的百灵鸟。 “够牙尖嘴利的……”王贤讪讪笑她这话两层意一个是取笑他连《北史》都没读过;另一个才是蒙古人里也有博学之人。“再请教一你听说过‘人为刀我为鱼这句话么?” “当”女俘虏刚要得意的称突然明白他的意声音戛然而止。 王贤一把捏住她尖尖的下笑容转冷道:“识时务者为俊这句想必你也知道。那么我再问你一卿本佳奈何为贼?” 女子不再嘲笑冷哼道:“到底谁是贼?我到底犯了什么你就把我抓起来?” “抓你是为了保护”王贤笑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是哪个部族的?我通知他们把你领回去。” “此话当真?” “我是什么身岂能言而无信?”王贤正色道:“不过你讲之前先想好了。内附各部的头现在基本上都在宣府觐见吾你要是胡很容易被拆穿。” 不说这句还此言一那女子竟变成了扎嘴葫任凭王贤如何盘都一声不吭了。 “那好看来必须给你点厉害瞧瞧了”王贤说着对外面高声道:“出征路上缺粮少把她两个手下削成人彘腌起带来给她瞧瞧” “是”外头的侍卫轰然应声。 “你既然学识渊应该知道人彘是什么意思吧?”王贤笑眯眯的打量着女子。 “魔鬼你是个魔鬼”女子当然知道‘人的意听到外头响起熟悉的喝骂她一下花容失满脸惊恐的看着王贤。 “我是魔那你是什么?”王贤却冷笑道:“我又没要你的只是问你叫什来自哪你却宁肯让自己的族人变成人彘也不肯我看咱来是五十步笑百还真是天生一对呢” “我跟你才不是一对”女子怒视着王恨不得吃掉他的肉、喝光他的但当听到外面响起恐怖的惨叫她的脸霎时惨白惨低声道:“你放开他我什么都告诉你……” “这才乖么。”王贤笑起来道:“暂停行刑。”然后拿起毛铺开宣端坐桌前道:“说不要撒不然谁也救不了他们。” “我叫宝音琪琪格。”女子垂下长长的睫轻音慢语道:“是博尔济吉特人……” “博尔济吉好耳熟的名字。”王贤出声道。 “博尔济吉特还被尊称为黄金家族。”虽然已经沦为阶下但当‘黄金家四个字出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神态表情都洋溢着骄傲与自尊。 “黄金家族很牛么?”那知却被王贤啐一口道:“现在又不是元朝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你敢侮辱成吉思汗的荣”宝音琪琪格的声音虽然带着愤却没了之前的恐惧。她显然很清楚自己的身会保护自己的安让色魔不敢对自己下手。所以一旦亮出就根本不怕他了。“我奉劝你不要走进草原一不然定会遭到长生天的惩罚” “多谢提醒。”王贤点点继续提笔道:“我听马哈木立起来的那个傀叫什么大咧巴有个妹妹也叫宝音琪琪格?” “我大哥叫答里博尔济吉特阿里不哥汗的后裔你不得对他无礼”宝音琪琪格严正抗议显然她已经把身份转换成蒙古公主了:“我现在要求告诉我你的官然后向大明皇帝转告我的到只有你们的皇帝才能决定该怎样对待”说着冷淡的瞥他一眼道:“如果你改正自己的行再不对我无我可以考不追究你对我所作的一切。” “别傻我们皇帝是要去征讨大咧巴的。”王贤哈哈大笑道:“本将提前抓到了他们的公这是大功一就算把你强奸皇上也不会怪罪我的”说着深吸口平复下汹涌的气暗骂这小娘皮实在是惹人犯老子得多大的毅才能把持得住 “你敢动我就请随便……”女子却根本不信他有这个胆。 “呵我确实不敢动”王贤爽快的承认他不能慢着朱瞻朱瞻基不能瞒着朱所以自己还真不能动她。不过也不能这样把她交上万一真让皇帝老儿看上收了当后我乐子可就大了 第三一八章 沙城会盟 王贤出去了好一会回来后一手端着个瓷一手拿一支硕大的毛径直走到宝音琪琪格的面前。 “你要于什么?”见他一边打量着自己的一面把毛笔在碗里饱蘸黑黄色的汁宝音琪琪格闻到那碗里臭烘烘的气一脸惊恐道。 “别不识好我帮你恢复原先的样子。”王贤说着一笔涂在她的面颊还不忘提醒她:“千万别乱溅到眼里会失明的。” 宝音琪琪格果然不再动为了安全起她原先就是满脸涂黑现在虽然不知道这家伙为何会突然这么好但能把容貌遮起能让她平添几分安全感。便一动不动任他把脸上涂满了汁甚至连脖子都被招呼到了…… 涂完之王贤丢下捂住鼻子退出几闷声道:“你可真够臭的… 宝音琪琪格紧紧闭着王贤那么折辱她都没这下睫毛上却隐现泪珠 王贤是见不得女人哭叹口气道:“你这傻长得那么漂亮不是你的跑来当间谍就是你的错了。你知道他们抓住间都会怎么处置么?那是要先奸后杀了再奸的。我现在帮你把相貌重新遮起你才能不被糟蹋了。将来你还不知得多感谢我呢……” 这话听着在可惜在宝音琪琪格那王贤的信用已经破产她紧咬着下感觉到满嘴的苦不禁怒道:“你给我脸上涂的什么?” “好东什么黄连啊、靛蓝啊、珍珠粉都是纯天然材还能美容养颜呢。”王贤笑道:“而且我这个方子是有来由你应该知道契丹的贵族女都用金粉涂可以防风还可以保持肌肤细嫩吧?我这就是复原的契丹古而且做了改减少重金降低了对皮肤的刺激性……” 听王贤没完没了的聒宝音琪琪格心中蔓延着浓重的无力感…… 摆弄停王贤继续盘但宝音琪琪格根本理都不王贤也没法再威胁只好郁闷的出去转转。等半个时辰回来王贤再来看她的样见药水已经被完全吸那白如牛奶的皮已经变成了整天风吹日晒的黑黄色……吴为配置的药液十分神竟让皮肤粗糙起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复过来。不过那不是王贤关心的问题了。 这时候帘子掀朱瞻基下课回来兴冲冲的嚷嚷道:“听说你抓了蒙古女人回可惜一场好戏让我错过了”一进就赶紧捂住鼻子道:“好臭好臭”待看清柱子上绑的女脸又黄又粗糙的像沙子再加上蓬头垢面、破衣烂太孙殿下闷声道:“身材还真不可惜实在惨不忍睹… 这还是宝音琪琪格这辈头一次被人说丑心里别提多窝囊但她也不得不承这是保护自己的好办法。只好低头默认了对方的评价。 “咱们出去这蒙古女人不洗澡么。”朱瞻基捂着鼻子退出屋去。 王贤朝宝音琪琪格挤挤眼、耸耸也跟着出去留下蒙古公主在屋子里愣愣出神。 最朱瞻基果然将蒙古公主押送到皇爷爷那里邀见未开战就先捕获答里巴的妹朱棣很是高认为这是个好兆命给王贤记下一功。但朱棣没有见宝音琪琪而是命人将她送到当地衙门看不许为难……朱棣很是迷因为自来有‘阴人不的说女人就是阴人。尤其是这种攸关国运的征战途他更不有容许女人出现在军营里。 在宣府休整了两大明军队又进发这次的队伍汇集了五十万人比之前更加庞前军已经出发一整后军才刚刚离开宣府。当长龙般的大军浩浩荡荡驶入草整个河套都震动内附各部的头领争先恐后前来叩见大明天纷纷献上牛羊犒赏大军。朱棣对此十分高命他们随大军同一起征讨侵略河套的马哈木。不管心里情不情在天兵天威的震慑所有部族头领都乖乖听多的带三两千人少得也有三两加入到北伐的军中。 其中带兵最多是鞑靼部的失捏他是阿鲁台的长带了将近四千精锐骑兵前履行承诺为大明打先锋。朱棣本来怪罪阿鲁台没有亲但看到失捏于的军队十分彪便知道阿鲁台没有糊弄大而是的确怕了自己。所以他大度的接见了失捏并赐药给阿鲁要他安心养病。 四月初一大军至兴在兴和城下休整四日大军移营于兴和北十里的沙翌日于沙城举行大阅兵 初五初六两在失捏于并蒙古各部头领的注视五十万大军浩荡登沙城外烟尘滚草叶飞精锐的五军营、三千营、神机相继表演了明军骑兵包抄、步兵突击、步骑合击等项从广西、云南、四川调来的犭狼土、白杆兵演练了步兵劲弩齐射、长枪步兵刺杀训练等军事科目。真叫个军容齐整、步调如一、兵甲鲜威势震天尤其是神机营的火器操展示的虎威炮、火龙枪、安南铳、一窝蜂、火龙车等诸多火器威力巨大、声响惊人……竟使蒙古各部的头领们坐卧不肝胆俱甚至好些人面无人色 阅兵结束朱棣在沙城的行营接见了各部头领。 曾经还极力保持着前朝贵族的矜持的蒙古各族首在失捏于的带领一见到朱棣便齐刷刷跪叩首触一个个低眉顺有些汉话说得好还一个劲儿的奉承朱棣是天可汗…… 朱棣起先对那些奉承的话没感但听到天可汗三个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朕离唐太宗还差得但朕争取百年之能超过他的名声” “一定一定能”一于蒙古头领点头哈腰道。 “诸位都请坐吧。”朱棣一摆众蒙古首领赶紧谢恩就坐。待其坐定皇帝又沉声道:“朕这次亲帅天兵前目的众位都知就是讨伐侵略尔等家园的瓦剌贼子” 众蒙古首领闻言纷纷点鄂尔多斯部的头领叫耶图拉的一脸激动道:“马哈木贼子无法无不遵朝廷政在塞外漠北挑起战还擅自闯入河套抢劫杀又立了个伪汗叫答里巴自称大汗。去冬以更是频频遣使各要求臣服于并扬言今年那达慕大谁要是不出现在和就会发兵剿灭了谁。我等既然已经臣服大自然知道忠臣不事二是要跟他势不两立的这次皇上发兵前来为我们除此大我们蒙古诸部对皇上感激的五体投我们发誓永远忠于大愿为皇上的马前卒” 这番话显然是早有准说得吐沫横但这时候没人觉着他过反而都暗恨自己嘴阿鲁台的儿子失捏于也大声道:“我们鞑靼和瓦剌不共戴老贼几度想杀我父这次我父亲不能前我愿意为皇上充任前剁了马哈木哥仨的狗头” 见他们一个个群情激争先恐后的表忠朱棣心中冷在他心里王保保是能和徐达并称的蒙古英若其泉下有看到自己的后辈堕落成这不知会不会气得从坟里爬出来 但他脸上却满是笑容道:“好好你们的忠心朕都知这次你们随朕讨伐马哈所占土地朕和朕的将士一概不统统按照你们的功劳赏赐给你们” 众首领闻言登时眼就亮这些年瓦剌从大西北开始东整个西蒙古、漠中蒙和东蒙古的西都落入马哈木的手中。他们却被挤压到河套和辽人多牧场日子十分难过。若能在大明击败马哈木瓜分到一部分地他们的日子将会马上好过许实力也将愈加强大。 “另所有随朕亲征的首获胜后朕都会不吝封起码是个侯封公称王也不是难事。”朱棣又加一把火道:“总赏赐有的就看你们的表现了” “吾皇万岁万万岁”众头领激动起一边嚷嚷着“我等敢不效死力”一边暗暗盘要唤更多的族人前到时候好跑马圈地。 “好好现在朕就给你们个任”朱棣颔首笑道:“这就派或你们亲自去北告诉那些没来见朕的部还有那些依附于马哈木的部在朕的天兵到来之前来投效则既往不若和朕共讨瓦取胜之后亦有赏若是执迷不依然要助纣为天兵到化为齑莫怪天威如狱 “我等谨遵圣谕”众蒙古头领齐齐应道。 “还有一谁拉来的部以后就归谁这个会在朕给你的册封金册上写世世代代不会更”朱棣淡淡一霸气微漏道:“怎么是跟着朕还是跟着马哈木诸位想清楚了吧?” 众头领听了这登时浑身火烧一他们梦寐以求的是什么?不就是土地、人口、权大明皇帝竟然全都赐予他尽管还都得靠本事去但仅仅一个美好的前就已经让他们喝醉了似纷纷跪地表示忠心。还有那表现力强咬破食歃血发永生永世效忠大明皇帝 见自己的目的达气氛也到了最顶朱棣便命赐与一众蒙古头领把酒言酒足饭饱之众头领便纷纷告回去各显神通去了 第三一九章 长征 目送着蒙古头领离朱棣默然良方舒了口对侍立一旁的太孙并几位大学士笑道:“你们几个说这样处置怎么样?” 朱瞻基是从头看到尾见皇爷爷恩威并用、连揉带把些个桀骜不驯的蒙古头领调治得如同小心中佩服到了极但这里没他说话的份只能听胡广马屁山响道:“微臣看得眼花缭当时想都不及细想。如今寻思起皇上恩威并收服了那些蒙古王这作用真妙不可不但可以最大限度削弱马哈木的力还不用担心他们跟马哈木眉来眼扰乱我们的粮刺探我们的军情。反过来我们又能通过他把马哈木的情况了解的一清二连战后对蒙古人的分而治之都埋好伏笔…陛下这一石四鸟之实在是妙” 杨荣和金幼孜两个阁见老上司这次回愈发的没有节cāo心中无可奈何……你把好话都说尽让我们说啥? 杨荣只好轻声道:“微臣担忧的一旦瓦剌倒鞑靼会不会趁势卷土重来?臣观那失捏于也算是出sè之还有阿鲁台老谋深这次出动四千jing恐怕为我们冲锋陷阵是战后捡桃子才是实在的。” 朱棣淡淡道:“那也没办就算朕想永绝后将士们也接受不朝前一刻还并肩作战的人下手。” 在场众人都跟了朱棣多早都意识皇帝年纪越就越跟当年大相径庭。当年他为达目的不择手现在却还要讲道看来啥补这句一点都不假。 初十r大军从沙城出便彻底深入莽莽草许是长生天不欢迎他们这些外来的征服从十一那天开又是连yin天。雨不停道路泥泞不将士们全身湿透、寒冷疲朱棣只好下令扎营避雨御寒。 冒着大雨费老大终于把营地扎起又发现根本没法生火做将士们连点热水都喝不只能啃点硬干状况实在糟糕。但幼军中又是另一番情有了上次的教训丨将士们每人携带七天份的羊肠炒拌点生水就能吃。但是王贤在京城还给每个十人队购置了一具小炭木炭则用雨布包装在有车厢的马车这会儿把炭炉搬到营帐添上一点都没受cháo的木用火折子一引就着。 于是幼军的各处营帐都有了点点光明和温虽然这小炭炉做饭不成。每个小队分的也仅够给每人烧一碗开水但已经足够让每个官吃一海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糊糊了。 朱瞻基又献宝似将炭炉和炒面献给了皇爷爷。不管情况多恶朱棣自然都能吃上热汤热但这位马上得天下的皇深深知道与官兵同甘共苦的重要xin是以当晚也只吃了点于唯一比官兵优待的地就是有点热水喝。 见了朱瞻基端来的炭朱棣有些生自己带他出就是想让他体会带兵的不这小子却搞起特殊来了。但听说幼军的将士每一队都有个小炭可以喝到热水皇帝立刻转怒为喜道:“孙儿有心这个增加不了多少负却能保证将士们喝上热水……可太小了做饭怕是不行吧。” “这种天气不必做”朱瞻基又把炒面献当着朱棣的用热水一激起浓郁的香朱棣笑问道:“这又是什么?” “炒熟了的粮食碾成再加上肉于吃也可冲泡更好吃。”朱瞻基说着抓一把塞到嘴“也是我们在军演之想出来的玩意儿。”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朱棣端起碗边上侍奉的太监忙小声道:“皇这不合规矩。”按规皇帝的一应饮都应该由鸿胪寺进吃之前还得有太监试以防不测。 “荒要是连朕的太孙也要害那朕也太失败了。”朱棣却不在意的端起碗大口喝了一顿觉满口生腹中暖意洋不禁大赞道:“好这吃食叫什么名字?” “还没有起”朱瞻基笑道:“皇爷爷不如赐个名也让这玩意儿能在青史上有个印记。”其实这面分明叫羊肠炒但朱瞻基故意想不起好让皇帝赐名。 “好”朱棣略一沉吟道:“就叫得胜面吃着这个面打胜讨个好彩头” “皇上真是睿微臣听到这名马上想到两层意一个是旗开得”胡广马上开捧道:“一个是以德取皇上这次出以德服已经得到了蒙古各部的人我军焉有不胜之理” 朱棣笑着听胡广吹便对朱瞻基道:“你这得胜面还有多少?” “还有六天的量。” “能分给友军一点么?将士们饥寒交朕寝食难安啊”朱棣用商量的口气道:“再用小炭炉烧点热让他们吃一碗热乎乎的得胜全军将士都会感念太孙的恩德的。” “皇爷爷哪里话?即为同责无旁贷”朱瞻基正sè道:“我这就回去让他们准备” “好好气果然是朕的好孙儿。”朱棣见孙儿如此痛不禁赞道:“告诉你的部下不用心待雨停朕会让他们加倍偿还的。还发明这得胜面的要记上一功。” “是。”朱瞻基被皇爷爷一称浑身骨头都酥赶忙屁颠屁颠出回营把皇帝的要求跟王贤一说。王贤不禁叹气道:“这就是爱显摆的结果。” “这也是结好将士的大好机皇爷爷还称赞我有气度”朱瞻基笑嘻嘻道:“对还给你记了一功。”说着装模作样的拱拱手道:“恭喜军师这才几就立了两就算现在回说不定也能实封个千户了。” “是么?”王贤登时笑道:“那好责无旁责无旁贷”两个没节cāo的损便下令分发木命将士们烧水冲得胜面等友军来吃。一直忙到半所有的得胜面告有将近十万人吃到了热食。虽然友军感激的对象是皇帝和太但所谓吃人嘴至少他们以后提到幼不会再怪话连篇了…… 待到十二ri放晴几十万大军第一件就是全军将士按照幼军的法子做炒待七八天的口粮装进羊肠布袋再上路将士们的心里踏实多了。十三ri大军继续进虽然天上还是飘着毛毛但官兵不再为伙食发感觉脚下泥泞的道都不那么难行了。 随后几ri放道路依旧难但皇帝陛下的兴致非常事实从回到北方之他的情绪就明显比在南方大军出塞皇帝更是兴致勃一边前行一边对太孙和众臣讲述沿途山川的历史传说、得名的由就像是回到了故乡一样。 路过灵霄峰朱棣带着朱瞻基登上绝眺望漠只见万里萧条。他回头对太孙道:“元朝盛这里都是老百姓居住的地现在却如此荒凉。王朝兴替、沧海桑为君不可不察。” 朱瞻基忙肃容记他知道皇爷爷是在培养自己帝王的气也只有来到这广阔无垠的塞才能激发出男儿心中的无限豪情吧 其实这次北和四年前那次亲征的路线十分相所以对大明皇帝来就是在故地重还有那么多他曾经命名的地方……诸如在全军缺水找到的衤绅应;比如在广武镇上赐名的清流,还有河边勒石为御笔亲书的‘于铄六师、用歼丑虏、高山水清、水彰我……找寻这些记无疑是一件愉快的事。 但对王贤他们来这纯粹是一趟磨难之初入草天高云淡、一望无垠的新鲜早被ri复一ri的艰苦行军耗尽管每行十ri便休整两而且与上次北征一大军每进军一段路程便驻扎在预先筑好的在城寨以保持军队的战斗但疲劳依然积聚如就连玉树临风的闲云少都蓬头垢胡须散乱、两眼无臭气哄更别说王贤他们了。 “咱们走了多少天了……”王贤直勾勾的望着前一面机械的拖着一面嘶声问道。他不是不能骑但是官兵都疲累不他这个军师也必须以身作和大家一起步行。 “出塞已经三十八若按离开京城整整五十天了。”吴为内功深比别人能撑得但也从白白胖胖变得又黑又终于实现了减肥的心愿。 “竟然走了五十天……”王贤倒吸口冷气道:“咱们到哪了?” “擒胡山。”吴为道。 “哦。”王贤点点过了半天方喃喃道:“原来已经出了国境了。” 第三二零章 敌踪 王贤虽然在军事上不算内此次出征的地图还是烂熟于胸擒胡山位于后世的蒙古国境内。而据说马哈木的老巢是在更加遥远的忽兰忽失就是蒙古国的首都乌兰巴托。后世连坐飞机都觉着遥远的一个地五十万大明军队却要靠步行过还要击败强大的敌光想就觉着不可思议但这一近似疯狂的举却被大明的军人们一次次的重已经不下五次了 没有这样超越史诗的长征篇没有这种万里直捣黄龙的气如何能压服桀骜不驯的!蒙古人?让外兴安岭变成大明朝的奴儿于都司? 朱元璋的将士们做到朱棣和他的将士们也做到所以大明朝才有如今这万邦来朝、四海归一的昂昂盛世 “皇上上次北征的时在山上还留下石刻御制翰海为天山为一扫胡永清沙,气魄雄殿下应该去瞻仰一下。”说话的是个公鸭嗓子的宦太孙身边是不缺宦官但这位与其余的宦官很是不他身材高铜皮铁穿着战威风凛将近两个月的征似乎对他没有一点影响。除了没有胡简直比王贤他们还男人。 “是那一定要去看看。”朱瞻基悠然神笑道:“保咱们这就上山去吧。” 堂堂太孙竟称这太监为放在哪个朝代都是不可想象唯有在大明在朱瞻基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太监是朱棣的潜邸旧原叫保儿。从小看着他长大不在靖难之役还与郑和、王彦一样将兵打立下赫赫战功。待到坐了江山郑和当了内官监太王彦为尚宝监太这位保叔李谦则当了御马监太监。 在永乐朝以御马监就是养马但到了永乐朱棣下令从各地卫所、及蒙古诸部挑选精壮之士组成支羽林职责是‘更番上,担任宿卫这支禁兵中的禁兵不隶属于五军都督也不隶属于亲军都指挥使而归御马监管 皇帝将自己的贴身卫交给太监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朱棣最信任的不是文不是跟他打天下的大甚至不是他的儿而是这些忠心耿耿的宦官。这次带太孙出虽然有心历练但朱棣终究知道太多的战场黑怕自己的继承人有什么闪特意派了最信任的太监来幼军当监以防有人坑了太孙。 李谦一到军就取代王贤成为幼军的二号人而且这老太监可能和王贤八字相跟他特别不对付。凡是王贤说都被他批得一文不王贤见太孙明显更相信这个老太加上自己确实对军事不在所以凡事于脆闭让他们去做决自己只一心一意照料好将士们。 这会儿朱瞻基被李谦勾起爬山的兴兴冲冲的对王贤道:“同去同去? “我可没殿下这么好的身还是一动不如一静。”王贤苦笑道。 话音未就见李谦阴森森的目光扫过王贤无奈问道:“我又说错什么了?” “谁教你的规矩?可以在殿下面前自称‘?你应该自称‘,”李谦冷声道:“还有在咱家面你也不能自称‘,而是。” “好小人错臣累殿下和公公去爬山吧。”王贤已经被他整得没了脾只好有气无力的认错。 李公公这才放过和朱瞻基去爬山望着他们远去的背王贤无奈摇头。 “军师别介”朱瞻基的贴身太监陈芜得了马上趴在大车上不能骑自然也没跟安慰王贤道:“李公公在潜邸时名叫保保的就是太孙这个麟儿。太孙殿下从小就是他看着长起来两人感情自然非同一”说着叹口气道:“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李公公就不太喜欢太孙殿下对军师言听计从。” “原来是这么回事”王贤笑笑心中暗老东西还我小黑 过擒胡山七到了广武这里是洪武五岐阳王李文忠北征时的屯粮基当年遗下的城经过永乐八年那次北伐的修基本完好无损。这里也将是这次北伐的屯粮基从后方运来的粮草二十五万石左右由三万辆武刚车运随军队进军。其余的将集中囤积在此作为返程之这样可以为大军极大的减轻负担。 而且从过了广武镇大军的行军速度慢了下经常上午行中午之后休甚至还会在途中休息一至数让军队恢复体力、养精蓄因为从这时就正式深入瓦剌人的腹战斗随时有可能打响 然而到了五月二十明军抵达饮马却仍未与蒙军相遇。到了五月二十天气突然炎热起王贤一问吴才知道竟然到了夏至日从立春日离京出竟一直走到了夏至 ‘万里长征也不过如此吧…王贤立在饮马河心中飘过一丝无聊的念三个月来的艰苦历已经深深的改变了将他身上的那些庸俗市侩统统都磨砺露出一个男人本来的坚韧和勇气。回过神他嘶声问道:“没有再减员吧?” “又有三个弟兄去了……”吴为轻声道。 “唉……”王贤叹口气道:“破百了……” “长途跋疲劳和疾这都是没办法的加上天又热恐怕往后减员还得更多。”吴为叹口气道。 “不管怎么战士应该战死沙现在却倒在行军路”王贤黯然道:“是我的失职。” “大人这话私下说说也就罢若是传出让别的将军听怕是要生气的。”吴为苦笑道:“我打听过别的部一万人里死二就已经烧高香甚至还有过五百的。”说着叹口气道:“加上民几千人死在行军路这牺牲可真够大的。” “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瓦剌人……”王贤点点郁郁道:“就连我这种和平爱好都天天盼着能打一仗也好啊” 就在王贤感瓦剌人不知都躲到哪里朱棣和他的将军也在眉头紧犯愁同一件事情……现在大军已经深入瓦剌腹却并未遇到过任何抵抗。朱棣不是轻敌冒进的邱自然意识到这本身就极不寻常。 “这说马哈木要么在集中力准备在某个地方和我们决一死战;要么带着部族逃回大西北了。”安远伯柳升沉声道。 “嗯。”朱棣点点下令道:“把博罗布哈请来。” 不一会一个瓦剌贵族被带进皇跪地向皇帝请安。他的部族是朱棣沙城阅兵之来投降大明的五个瓦剌部族之因其来的最而且是把全族都带来朱棣很是高命其随军出以备顾问。 “博罗布朕来问马哈木有没有撤回大西北的可能?”朱棣沉声问道。 通译把皇帝的话传给博罗布又把后者的话翻译给皇帝听:“他不可能在他来弃暗投明之马哈木已经传檄各说要与大明战到最后一绝不会丢成吉思汗的脸” 博罗布哈又补充一忽兰忽失温传说是成吉思汗的皇陵所在…… “这么他不可能逃回大西北?”朱棣眼前一亮道。 “大话已经出要是不打一仗就他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不错。”朱棣深以为沉声下令道:“传令斥候把所有的探马都放出将搜索范围扩大到百里” 俗话说踏破铁鞋无觅得来全不费工,仅仅两天后的六月初前军的都督刘江传来汇报前锋已经抵打康哈里无意之间发现了瓦剌军他立刻发动进将全军击并抓到了俘据俘虏交马哈木就在此去百里的忽兰忽失且毫无准备 得到消皇帝身边的文臣武将都十分兴他们已经走了太远的实在不想再毫无意义的走下去哪怕是要就战个痛快吧 然而朱棣在这个消息却不喜反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对于马哈木就在眼他是相信的。但要说大军这都深入草原几个月马哈木他们还是毫无防打死他都是不信的。 最后朱棣判瓦剌军队已经做好了决战准正等着明军一头撞上所以下令军队不可轻动 将领们得令全都十分沮但是谁敢质疑皇帝的决断?更不要说违背圣旨了。可出人意料的没过多朱棣又变卦下令大军即刻开立即兼程前将领们自然十分高却又不明就不知道皇帝为何会下这一前一两道自相矛盾的圣旨 第三二一章 开战! 朱棣的战争经验何其丰富?他何尝不知从种种迹象瓦剌军队是在有意识的诱敌深而前锋部队打败的敌很明显是马哈木故意放出来的诱如果继续深必然会遭到严阵以待的瓦剌大军的伏击就像五年前邱福那次 这时候最理智的办无疑是在此地等待马哈木前来决但这又是最不聪明的。因为大明军队已经离开国境四千距离最近的后勤基地也有八百全军所带的粮食就那么还要留下足够返回广武镇的口时间十分紧根本容不得拖延——这种情况找到敌人的主力速战速决才是正办 帮皇帝下定决心是后方快马加鞭送来的急数日前一场雷引着了粮虽然抢救及但仍有半数粮草被焚都督谭青已经畏罪自杀…… 闻听此朱棣如遭五雷轰满心都是要杀人的念头。这样不仅从广武镇调粮的希望破灭大军返程路上的供都要成大问题 短暂的惊慌之无比坚毅的皇帝陛迅速稳定心沉声下令封锁消泄露者杀无然后下令后方沿途的堡垒一面严防死不能再出现意一面紧急调粮、供应前线。 “老你说我们的粮会不会出现无以为继?”朱棣眉头紧锁道:“国内已经收完夏粮了吧?” “回皇已经收完如果一切顺应该不会无以为继。”夏元吉字斟句酌道:“把各个堡垒的粮食匀一返程的路让将士们吃个七八成还是可以的。” “嗯。”朱棣缓缓点有老成持重的夏元吉谋划看来情况还不算太糟糕。但是这一把已经彻底烧光了他犹豫的本要么退要么进现在必须下决断了 现知情者唯有夏元吉和几位大学朱棣没有把广武镇的事告诉他的将军自然也不会再召集他们来商一切都要圣心独裁所有的后也将由他一个人承担 小半个时辰朱棣下定了决便有了第二道圣旨 以他的性进军是几乎是必然的。就像当年他敢以一城之挑战拥有二百万大军的朱允炕一对这个赌徒来大军劳师远征四个就这样无功而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陛假若蒙古人知道我们后方出了问只要大踏步退便可等到我们粮尽退到时候衔尾而我军的损失将难以估量”杨荣不得不提醒道。 “马哈木全军收连斥候都不敢派出上哪去知道我们后方的情况。”朱棣决心一便刚硬如铁道:“既然他已经在前面摆好了鸿门朕焉有不赴会之理?”说着冷冷一笑道:“何朕也有自己的杀手锏” “是……”身为秘书的职责已经尽见皇帝心意已杨荣便起草诏下发各军: ‘目标前方百忽兰忽失决一死 忽兰忽失温的高山瓦剌太师马哈得到了明军迎面而来的消面上非但没有恐反而满是喜他看着两个弟弟太平和博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我为明朝皇帝选择的坟按照汉人的说风水还不错吧?” 两个弟弟笑着点也是一脸的得由不得他们不得正是在他们的周密策划之瓦剌大军保存了实并集结了部落最为强大的三万骑在忽兰忽失温以逸待等候明军的到来……原本他可以召集到六万之但是一来战场就这么三万骑兵便已经饱和;二来他也不想让答里巴在这种场合露便让他带着博尔济吉特部的一万骑在侧翼威胁明军。还有就在明军强大的压力一些个胆小的家伙逃之夭还有些竟于脆投敌…… 好不想这些糟心事儿。马哈木之所以挑选忽兰忽失温为战因为这里有成吉思汗的在天之因为瓦剌已经退无可再退就只能回大西北了。更因为这里的地势多有利于隐藏部队。而且最重要的一一旦明军抵达预定战大军从山上俯冲而便会形成无可阻挡的滚滚铁明军的任何阵都会被冲个稀巴烂。阵型一明军有多少人都没有在骁勇的蒙古骑兵面全都是待宰的羔羊 马哈木不愧是一代枭明军一踏入漠北就落入他的算计坚壁清野、诱敌深入、居高而下、一举荡整个战术一气呵现在猎物已经入胜利就在眼前他要在这成吉思汗长眠之击败不可一世的明朝皇一血蒙古人几十年来的耻辱而他马哈也将成为全体蒙古人无可争议的大汗 随着皇帝陛下一声令明朝大军抛弃所有不必要的辎向着目的地挺进 当为了保持体急行军是不可明军每天只在清晨赶辰时天刚热便休一百里的路大军整整走了六天 六月初大军前锋抵达忽兰忽失朱棣的銮驾也移到了最前站在小山包眺望着远处的草不禁抽了口冷气……只见远处群山险正是居高临下之势。 “马哈木必然在那里。”不用等斥候打探军朱棣便已经断这里就是马哈木选定的战场了。 “父儿臣愿率部下出战”千辛万终于来到了战场朱高煦两眼放跃跃欲试道。 不只是各路将领都纷纷求他们也都实在是憋坏了。 通常作战都是骑兵打头所以请战的都是骑兵将步兵将领们则很自觉的闪到一边。 然而朱棣环视众目光却落在了站在一旁的成山侯王通身淡淡笑道:“王爱有没有信心为朕打这个头阵?” 王通率领的是步虽然是精锐部但真没想到这个重任能落在自己肩登时涨红了单膝跪倒道:“这是末将的荣末将愿死而后已” 众将也觉皇帝让步兵去抵挡蒙古军队的万钧之只有一种可就是用血肉之延缓敌军的冲击…… “放朕是不会让你们去送死的。”朱棣笑笑道:“来朕讲一这一仗该怎么打” 为了保朱棣竟一直没有公布作战方直到就要开才对众将说明。众将忙肃容静领受各自的任务……听了皇帝大胆的计众将都有些吃惊道:“这样太冒险了吧?” “不你们给朕想个能抵挡住几万蒙古骑居高临下冲击的办法。”朱棣冷笑道。 众将纷纷摇在敌人精心挑选的战场己方的选择确实不多。但他们知道几万骑兵从高处一冲而下的冲击是任何军阵都挡不住如果到时皇帝的秘密武器不能奏大军阵势被冲就成了一盘散必会一败涂地 “没有别的办就听朕的了。”朱棣一扬马鞭道:“柳你要当好这根中流砥柱啊” 安远侯柳升激动道:“末将就是战至一兵一也绝对不会后退一步的 “要的就是这句话。”朱棣淡淡一笑道:“告诉将士要好好朕到时候也会在你营中的” “啊……”柳升登时变色道:“皇万万不太危险了” “是啊皇您还是在中看我等厮杀吧”众将也纷纷劝道。 “荒唐”朱棣冷哼一声道:“朕自带兵以哪次不是身先士卒?” “但这次不一样啊”众将急道:“正面几万骑兵的俯实在是难以抵挡皇上” “不用多说朕意已也相信你们不会让我失望的”却听朱棣沉声道:“都去准备吧” “喏”众将齐齐施深深看一眼他们的皇各自回营传令去了。 高山马哈木看到了明朝大军浩浩荡荡开他感觉全身的鲜血都沸转身朝着漫山遍野的瓦剌战士暴喝道:“是谁在侵略我们的家园?” “他们”战士们高呼道。 “是谁让我们无法放牧”马哈木更大声问道。 “他们”瓦剌勇士血贯瞳仁道。 “是谁让我们的妻子儿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 “他们” “是谁在践踏成吉思汗的安息之处” “他们”一声比一声高昂的吼也把瓦剌勇士的血液点燃了。 马哈木刷得抽出弯高高举过头“那我们跟怎么办?” “消灭他们消灭他们”在瓦剌勇士心自己是在保卫家而对方是罪恶的侵略为了保护家园和妻就必须和敌人决一死战 “消灭他们”马哈木的刀锋所三万名瓦剌骑士从漫山遍野俯冲而朝明军直扑而去 第三二二章 神机营 忽兰忽失当明军进入阵地一场决定两个民族命运的战争打响了 三万彪悍的瓦剌骑从忽兰忽失温的高山峻岭呼啸而他们乘着带着演绎着这世上最恐怖的冲击即使已经不复当年的荣他们依然是这世上最强大的骑兵部队此刻又占据天时、地利、人胜利必将属于他们至少马哈木是这样想的。 更让马哈木惊喜的他赫然发明军打头阵的并不是什么精锐骑而是一些步兵……谁都知只有骑兵能够抵挡骑尤其在这种俯冲下来的骑兵集团面其它的兵种都跟纸糊的一就连所谓的车阵也一样。 不管什么原这都是天助我马哈木看着漫山遍野的瓦剌骑以排山倒海之扑向山下的明仿佛已经看到了明军大败的场面 然而就在瓦剌骑兵发动冲锋明军的阵型突然一变负责诱敌下山的步兵迅速转由两翼退出战将战场的中央地带让开 瓦剌骑兵真正的对这才迅速从中军涌上前迅速添补了前军让出空位。 这支军队与大明其他军队不他们手中的制式武不是马刀不是弓箭也不是长而是步兵火铳——霹雳炮还有装在车上的多管火铳——大连珠炮二百杆以及威力巨大野战重炮——盏口将军一百六十尊 大明军队行军速度之所以如此缓就是因为这支军队的拖但是没有人有怨因为这是他们大明的制胜法宝——神机营! 这支世界上第一支纯火器部由安远侯柳升统是大明朝最核心的战力——位居大明王牌三大营之首。每个将士都是精挑细有着和他们的指挥官同样的品性——坚韧、冷静、无所畏惧。 面对着排山倒海、须臾而至的瓦剌骑他们毫不慌用最快的时间布置好阵将枪口炮口对准了敌等待着开火的命令。 柳升根本不需要动员将士们要不怕牺不能后退。因为将士们都看到了那面烈烈招展的龙看到了他们的皇帝陛就立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这世上还有什比得上皇帝亲临最前更能激发将士们斗志的? 对明军阵型的变瓦剌骑兵们并不在依然朝着明军呼啸冲去 高山上的马哈木也看到了变而且一眼就认这是明朝的神机但他紧咬着牙关没有出因为开弓没有回头箭——除了冲上踏碎敌他们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 “放”双方相距五十丈柳升方暴喝一一百六十尊盏口将军齐声轰炮声是如此巨完全掩盖住了万马奔腾之声 一发发炮弹呼啸而这么近的距完全是直直的砸进敌但凡被炮弹扫到无不人仰马翻若是不幸正中目竟人碎马血肉横飞场面十分恐怖 大炮的数量毕竟有绝大部分瓦剌骑依然狂奔不眼看就冲到三十丈二百杆大连珠炮开火枪声不如炮声那么惊但弹丸更加密中弹落马的人数更多 这时最致命的打击到来瓦剌骑兵进入射程神机营的射手们万枪齐这次的弹雨太密集瓦剌骑兵成片的倒下……倒下的便被身后的骑兵践踏成一时间战场上人仰马惨烈无比 高山上的马哈木血灌瞳仁、目眦欲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精心策划的惊天一最先遭到迎头痛击竟然是自己 但他必胜的信念依然没有动因为他知道神机营最致命的弱点——便是火铳每次发射都需要时间重新装填火药和弹而这段不短的时已经足够瓦剌骑兵冲到他们面前了 果在一次齐射之战场上密集的枪声消失了。“就是这冲啊”马哈木紧紧攥着双嘶声咆哮道。 瓦剌骑兵们虽然听不到首领的声但能听到枪声听他们不禁大都知道只要冲入明军阵那些火铳兵就是待宰的羔羊 他们红着嚎叫策动战马朝着不到三十丈外的神机猛扑过去 震天动地的枪炮声传到了中听得朱瞻基坐卧不安、抓耳挠腮。大明朝的军力正在鼎有的是精锐之自然用不着他的幼军上阵厮杀。朱棣带他不过是长长见识罢当然为了照顾他的面皇帝在分配任务的旨意也写上了幼军的职责——守卫中军大营 守卫中军大听起来好重的责任。但是皇帝都到最前线去这大营还有什么好守候的?这可憋坏了一身武艺、满腹韬略的朱瞻但皇命难他也不敢废话。过不了打仗的也只能过过眼他李谦和王贤登上大营临时扎起的瞭望果然能把战场的情形尽收眼底。 看到神机营大发神朱瞻基激动的手舞足听到枪声哑他又紧张的手心冒“黔国公那法子能管用么?” “肯定管用”王贤重重点话音未便又听到的密集的枪声响他激动的大声道:“来三段击” 战场瓦剌骑兵还没冲出几便又遭到猛烈的枪这次因为距离更损失更大。但更糟糕的是他们的斗受到了严重的打他们彻底懵了……不是说下一枪要很长时间么? 战马疾根本不给他们思考的时转眼就到了二十丈以明军的第三波射击也迎头而至。毫无疑这次瓦剌骑兵的损失更大了……许多人临死之终于看清了明军是怎样做到连续射击的 只见神机营的士兵们分为三第一行采取卧射、第二行采取跪第三行则站立射击。待敌人进入射程第一行首先发射火然后第二行、第三行依次射击。在二、三行射击第一行的射手就可以从容装好弹进行下次射在三、一行射击第二行的射又可从容装填弹这样三行轮流射几乎没有停可以克服火铳射速慢的弱点使神机营的威力大大增强 当年黔国公沐就是用这种法在云南大破蛮族的大象获胜之后他写成奏详述自己的战结果引起了朱棣的注命神机营进行学习和改形成了很完善三段射击法 仅仅五十丈的距对骑兵来说实在微不足道。但在神机营的火炮和火铳连射造成的伤亡竟达两千之巨杀敌人数还在其关键是把瓦剌骑兵的势给硬生生按住了 在极度的震惊和惊恐瓦剌骑兵的势头为之一滞。这一就让他们从高山而下的威势不复存在了…… 在瞬息万变的战场有时候就这一点变便可能扭转胜负两翼的明军骑果然趁机对敌人发动了侧右路是汉王朱高煦率领的龙骧左路是丰城侯李彬率领的五军营两支披盔戴甲的重装骑狠狠的撞在了瓦剌骑兵的腰眼上 瓦剌骑兵登时进退维继续往就有被明军拦腰截断的危迎击两翼之就要继续吃神机营的枪子 很快他们便不用犹因为下一神机营的将士便从两翼撤出战明朝最精锐的骑兵——三千在朱棣的率领挥舞着马刀冲向敌兵 这可是皇帝带头冲锋大明朝的九五之现在居然拿起和普通士兵一起冲还身先士冲在了最前头。皇帝做出这样的表哪里还有人不拼命呢?三千营的骑兵们各个奋勇争如一头头猛虎扑向敌军双方在忽兰忽失温的大草原展开了殊死搏斗 这要比方才那种单方面屠场面要残酷的多。在战马嘶鸣跳跃彪悍的瓦剌骑和明朝骑兵一边大吼一边疯狂的挥舞着武器生死相搏蒙古兵手里自然是弯马明军手中却是清一色的狼牙棒。这是朱棣在战争中的经验之谈……他发现高速移动的骑兵对决使用狼牙棒的一方是占有优势的。因为马刀只有单面开狼牙棒却是个满是尖刺的大铁砣无论哪一部分击中对都会手折脚血花飞溅…… 瓦剌骑兵虽然在绝境中爆发出无穷的战斗马刀飞一下就能砍掉明军士兵的头盖但是他们在神机营的打击失去了最宝贵的冲击现在更是三面遭受明军的猛烈攻其中正面的明军竟然是和他们一样的蒙古骑而且比他们还要勇猛这让他们倍感绝望…… 在付出不小的代价三路明军骑终于牢牢把瓦剌骑兵挡了下来一旦瓦剌骑兵失去机明朝这边的兵力优势便显露无疑。两路各数万步军已经包抄过眼看就要将瓦剌骑兵彻底包围了 第三二三章 猛皇帝 战场朱棣骑着巨大的战身披宝手提长威风凛凛。他并不是做做样而是冲在最前已经砍翻了好几个瓦剌骑兵。虽然有侍卫们舍生忘死的护但战场上刀剑无他又这么显还是十分的危险。 朱棣是个能拼命的皇当年靖难之他次次身先士不知多少回身陷重围。现在当了皇都已是天命之还亲自提刀上阵砍这份彪悍劲在历代王朝的皇帝自称第没人敢争第一。 但有人不禁要至于么?你都已经是皇帝麾下猛将如何必要亲自上阵呢?答案是至就像当年靖难之他以一军之力硬撼朝廷百万大不身先士卒别人根本不会跟着拼命一现在当了皇帝朱棣当然不想再拼但他还是有不得不拼的原因…… 因为大明军队的战术十分复先以步兵诱待敌人冲锋之再换成神机营一阵猛当对方被打懵两翼重骑兵对敌展开夹同时神机营撤出战最强大的骑兵三千营从正面进与五军营、龙骧卫一起围殴对手。 其实在大明建国徐达、常遇春、蓝玉等只靠骑兵就可以完全压制蒙古骑一个冲就能撵得对方落荒而根本不用这么复杂。但大明立国几十年优渥的生活条削弱了官兵的战斗已经难以在马上对蒙古人取胜了。朱棣正是敏锐的察觉到这一才引入了枪炮、采用了复杂的战以此重新建立起对蒙古骑兵的优势。 但无论是枪炮还是复杂的战都对士兵有极高的要无畏的胆魄和良好的执行力是必不可少的。说白了就他们必须在战场上拿出平时训练的大致水平一旦战术执行不到就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不用敌人来便先自乱了阵脚。 朱棣自家人知自家大明朝再没有徐达、蓝玉这样的大能让士兵临阵不甚至有超水平发只有个张辅还可却在交趾平所以他不得不亲自上以皇帝之尊亲冒矢来激发将士们的勇气。 这招虽然冒但绝对管用还有什么比皇帝亲自提刀砍更能激发将士斗志?看到朱棣身先士卒冲上将军们哪个敢畏缩不前?全都披挂上阵、提刀和瓦剌人拼命士卒们更是血往上连皇帝都不怕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跟着这样的老就是死了也值 忽兰忽失温的大草已经变成了戾气冲天的杀戮所有人都忘掉了生只知道机械的挥舞着兵带起纷飞的血残肢碎肉漫天飘这时候人已经不是变成了嗜杀的野兽。即使掉下马来依然酣战不没了兵就抱住敌用牙咬、用脚踹至死方休…… 如茵的草地早就被践踏成稀又被血流染成诡异的紫黑战场上的空气令人作呕、令人窒令人恐寻常人看一都会魂不附体 战斗变成了绞变成了意志的较就看双方谁的神经更坚谁更能忍受牺牲、谁能坚持到胜利就属于谁 瓦剌军队后方的高山马哈木已经面如白口中喃喃道:“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这场战争从一开就按照他的思路发直到结尾前的一仍然一切顺却在最后一刻发生了逆转 在他的谋划这应该是一场伏击一场歼灭三万铁骑从高处俯冲而滚滚洪流摧枯拉将明军冲个稀巴烂。然而现在大军冲下去之不仅没有把对方冲个稀巴反而被人家三面包陷入了缠斗 他猜到了开没猜到发但已经能够看到结果……明军的战斗力有所退蒙古人的战斗力退化的却更加厉他们早已不是成吉思汗的上帝之鞭了。从元朝末就不断败在汉人手早就没了那份天之骄子的必胜之心而且明军那是皇帝在带头砍皇帝不将士们自然死也不能瓦剌军这马哈木却躲在后双方对将士的激励高下立越是在煎熬考验的时这种差别就越是明显 “大不能再打下去了。”太平急他的部族被安排打头损失也最大:“明军的步兵一旦包抄到我们就被合围所有人都逃不掉” “明军这是围三阙一……”马哈木咬牙切齿道:“目的就是让我们撤我们一撤就败局已定了” “怎么会呢大”太平忙大声道:“我们撤退的速度要比明军待重新集结起我们就和明军打游拖也能拖死他们” “二哥说得有道理。”博罗也看不下称霸草原的梦想固然诱但在弱肉强食的草原保存实力才是第一位“大别忘了还有阿鲁台” 马哈木原本还硬挺听到阿鲁台三个登时打了个激这一仗已然无法取得预想的完胜最多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那样的胜利有什么意义?会被阿鲁台趁病要命的 “大快下令吧”两个弟弟苦苦哀求他终于颓然道:“撤” 呜呜的号角声响早就要支撑不住的瓦剌骑兵如蒙大纷纷调转马头就要说怎么是马背上的民族呢?换了别的军这一下非得互相践死伤枕籍不但瓦剌的骑兵轻巧的调转马不仅没有碰到同还将掉下马来的族人拉到马背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潮水般退去。 更惊人的还在后当冲出十里地便见无穷无尽的马正静静的在那里吃草……每个蒙古骑兵都有几匹以持续不断的保持冲击他们只是打起唿那些马匹便跟着他们跑起跑着跑马群自动找到了各自的头瓦剌骑士们就在高速行进中换了以更高的速度向远方奔简直是神乎其技。 高山见大部分手下安然脱兄弟几个松了口马哈木对两个弟弟道:“你们说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我们退到铁山再说” “嗯。”太平和博罗点点三人也骑上在众卫士的簇拥快速消失在战场上。 这一仗虽激烈却很短未时末开不到午时瓦剌军队便已经撤走。明军大斩其王子数十杀伤瓦剌军万余此等辉煌的战更甚于永乐八年那但朱棣毫不满断然下达了追击令然后便亲率更换了战马的三千衔着瓦剌军队的屁股猛追上去 大胜之明军士气高涨到极见皇帝已经追了出其他将领自然不能落纷纷换马带领骑兵全速追击……世上还有比痛打落水更加过瘾的事儿么?这等于白捡战功啊 于是正午的大草原便出现了几万骑兵在前面几万骑兵在后面追击的壮观景象。就这样一追一卷起漫天的烟尘 马哈木和他的手下郁闷坏本以为明军象征性的追一下就行哪知道竟然像疯狗一死死咬住他们不松口。按说逃跑应该是他们的强但是被撵和撵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滋被撵的一方一刻不敢松心理压力实在太大了。 好在他们在骑术还是占上风过午时渐渐拉开了距黄昏抵达百里之外的铁山后面再看不见明军的踪影。 从中午到下他们逃出了一百全都疲累欲马哈木决定在铁山扎休息一探听一下消息再说。 消息很快就到惊慌失措的斥候飞驰而至:“明军已经到了十里之内 “什么?”马哈木正在烤一根羊登时把羊腿掉在地上。 “大我们快逃……哦快走吧”太平和博罗急忙道。 “就在这里结靠山势迎击他们”马哈木却有他自己的考虑……这场大战举世瞩自己如此狼狈不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他鼓起勇准备趁明军疲靠地势赢一挽回一点面子再跑。 “还打?”两个弟弟脸色都变了。 “怕什这里有我们的营而他们来的都是骑神机营不可能赶到这里。”马哈木道:“而且我们在山他们要打我们必须下一旦下了那些狼牙棒就成了累我们的马刀却依然轻你们我们怎么能不赢 “有道理……”两个弟弟被说服心中却未免嘀咕上次你也这么笃定来着……不过他们之所以同其实还是因为对自己逃跑有信心。打不逃就是万一要是能赢呢? “好了赶紧结阵吧”马哈木站起身咬牙切齿道:“这要一雪前耻” 第三二四章 勇追穷寇 朱棣率领前是黄昏时分抵达铁山在大胜的鼓舞将士们追出了一百此刻终于有些疲劳朱棣下所有人赶紧吃一把炒等大部队一即刻发动攻击 “陛将士们都累坏了……”前军都督刘不得不劝谏道:“不如歇息一明早再攻击。” “不行”朱棣却断然道:“破敌就在今明天就攻不下来了” 众将愕只听皇帝沉声道:“一我军又是作战、又是追亡逐不休息还能坚持下休息一明日会更疲劳。二对方已成惊弓之稍一惊就会崩溃。但必须趁天黑他们摸不清我们的虚还停留在几十万大军的印象上进才能达到这个效果。一旦明日天他们看到我们的人数并不比他们会变得大为镇定。”顿一下道:“三他们居高临又各个都是神箭天亮了我们进将士们岂不成了活靶还是借着夜色的掩护进能大大减少伤亡” 听了皇帝的理众将都被说服便各自回去动员将开始准备进攻。朱棣拄着宝站在山包望着天边残阳如一张被硝烟熏黑的脸上满是坚只有离他最近的内侍王才能看得到皇帝眼里的焦虑。 作为贴身太王彦知道朱棣如此拼归根结底是因为除了速胜、大胜之明军别无选择……瓦剌人就算输了今早的大他们依然可以采取防御和游击的策求一个不胜不败的平局。但对明军而平局就意味着失因为后勤的问他们根本没有和敌人对峙的本钱若是到时候没解决敌人就撤那么在茫茫大草原上的千里归就会是大部分明军的断魂路 这说法一点不夸因为明军很难在瓦剌军队尚有战斗力的状态安全撤出战场。因为这个年代各军通讯困任何阵前撤退都很难是有秩序的撤离……当然习惯了逃跑的蒙古人是个例外。就算训练有素的明勉强能维持秩但劳师远征前没有取胜便撤在将士们心里无疑就是失败……军心一旦动蒙古人哪怕一次虚张声势的冲都可能引起一场各人争先恐后的大溃比如淝水之战。 所以摆在朱棣面前的只有一条就是迅速战胜瓦才能平安撤离蒙古草原 正是因为明确了这他才亲自提刀上阵砍又亲自带队追到百里之现在又要连夜展开攻就是要一鼓作将马哈木彻彻底底的击绝不给他缓过劲儿来、转过筋儿来的机会 都说好的军事都是深谙心理学朱棣便是个例他敏锐洞察到马哈木一直沉浸在大汗梦中不可自拔。今日虽然遭遇一场失但主力尚就不可能马上转定如赌徒一失去理智的急于翻本 一旦让他过了今睡一觉醒可能就会把大汗梦抛到脑认清自己就是个流寇的本那才会是大明军队的噩梦呢 所以朱棣才会取胜就在今夜过了今胜利就渺茫了…… 明军在进攻遇到最大的问题是缺兵少将……这一点不奇追亡逐本来就没有队形可甚至有的部队追错了方向也太正常。待到酉时明军终于集结起两万人朱棣说差不多就用这两万人进后来的让他们不要下准备追击吧 这次将领们好劝歹终于把皇帝给劝请他在后方观由他们来组织进攻。朱棣虽然是亡命徒的性但不会白白冒险。攻坚不是闹着玩那是拿人命去多少护卫都没用。而且黑灯瞎火将士们看不到激励的效果大打折何必去冒那个险呢?便顺水推舟的答应了将军们的请让汉王替自己上阵。 不管怎么朱高煦是一员猛早先在忽兰忽失他带着麾下杀了个七进七把敌军左翼捣了个稀巴如今已是浑身浴在火光下状若厉鬼。他和宁阳侯陈懋兵分两陈懋率三千人在左路佯攻策自己则集中兵强攻瓦剌阵营的右边。 瓦剌的营寨前火把照亮如白而且知道他们近在咫所有人都枕戈待根本没有人会睡所以明军没可能偷只能强攻在汉王殿下的指挥他们十人一高举着盾抱着圆木冲向敌军的营墙。 朱棣也不是不会犯错的神至少他就算错了一点……在无数松明火把照亮瓦剌人的弓箭如飞蝗一虽然射程远远不如白但因为更密集距离更还是居高临杀伤力却是大甚至可以洞穿明军的盾牌 虽然瓦剌的营在大明人眼里简陋的可甚至连他们行军中扎下的大营都不但是还别不服就这一道简陋的营就让明军付出极大的代冲在前面的将士纷纷中箭仆几乎是眨眼之瓦剌军的营墙就躺满了中箭的大明将士。瓦剌军的箭雨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白日里他们没有机会展示的射箭本在此刻终于尽情释放出来 朱高煦两眼通亲自带兵冲上却依旧无济于若非他的亲兵拼死相大明朝的汉王殿就要死在这一场了 朱棣在远处望着战局焦把自己身边一千名亲兵派了上这些士兵在指挥使吕兴的带领逼近了瓦剌阵这才从背上取下武器——竟是清一色的制式火铳装药填弹熟练的瞄准射击 当密集的火铳声响蒙古人登时惊呆不是说明军的神机营还在远处么?马哈木显然对神机营不太了不知道其编制中还有一千骑兵就这个不明就害惨了瓦剌将黑咕隆咚也看不清有多少明他们以为对方还是万枪齐发呢白日里那人倒如割草的恐怖的场登时浮现在众人眼恐惧一下笼罩在营寨上瓦剌人再也顾不上射纷纷趴下躲避明军的枪林弹雨 实际黑咕隆距离又这么明军根本打不死几个瓦剌但白日里的印象过于深把他们全都吓趴下了这就是朱棣所谓的惊弓之鸟 明军抓紧这千载难逢的良也不拿盾牌扛着圆木就冲到营墙当瓦剌军反应过再次起身要射箭却已经晚了……圆木轰然撞在脆弱的营墙蒙古人的土木工程显然不过一下就被撞开了个口子。随着更多的圆木撞了上整段营墙都摇摇欲瓦剌士兵再也没法在上面射纷纷跳了下来。 随着撞击越来越猛营墙终于轰然倒明军蜂拥而瓦剌军的防线全面失然而瓦剌人已经意识再退却就要彻底失败了。三位头领也学明朝皇帝身先士带着手下与明军在营中展开了顽强的搏杀。 瓦拉军营里杀声震双方将士混战在一不管是火把通明还是没有光的黑暗到处都有两军士兵在贴身肉许多人甚至被杀红了眼的友军误杀了 战斗已经白热在这种刺刀见红的步战明军的狼牙棒明显不如瓦剌军的马刀好明军的伤亡十分惨都督马聚受都指挥满都力等高级将领都连续战遑论一般士兵了…… 朱棣的圣驾已经移到了前这位战争天才竟然趁着外围被己方攻将一千骑而且是重骑兵带上山……在之前的观察他便敏锐的发瓦剌军营内适宜跑是有条件发动骑兵冲击的。 见战局陷入胶朱棣立即亲自率领重骑兵发起进攻他这次的判断完全正瓦剌军队的扎营水平实在不敢恭连要防止骑兵踏营的基本措施都没当一千重装骑兵冲起便再也无法阻热刀切黄油一径直突入大营深处胆敢阻挡的瓦剌士都被直接撞当然一些明军士兵闪避不也被误但这是战战局是第一位官兵的生死并不重要 明军有了重骑就像有了主心将士们跟着重骑兵的身后杀进杀任何瓦剌军队都一触即各处防线均告失守。明军则趁机发动了总在他们全线攻击之瓦剌军队抵挡不眼看就要被围歼三位头领见机最掉头就跑一见头领都跑瓦剌军还有什么理由坚持?立即全线崩四散而走 这时候朱棣令旗一后抵达战场的骑兵部队立即出当他们绕过两座高山之与刚刚骑上重新集结起来的瓦剌军发生了遭遇瓦剌军这次连作战的勇气都没几乎是一触即溃。 明军连夜追砍杀溃逃的瓦剌军丰城侯李彬等人一直追到土刺在那里生擒了数千名瓦剌士俘获了瓦剌战马上万匹…… 双倍了,求一下月票吧!! @@ 第5卷双倍了,求一下月票吧!! 小说:作者:更新时间:2013-12-2900:39:36字数:70 这几天大家也看到了,更新已经恢复了,接下来会更多更多的。2013年要过去了,新的一年就要来了,要努力了要奋发了,求一下月票,振作起来吧!!! @@ 第三二五章 熊孩子 夜风吹淡了浓重的血腥铁山大营恢复了平只是上空的旗帜变成了大明的金龙旗。 两场战明军都取得了完胜……第一蒙古人进没有撼动明朝的防守。第二明朝的进却突破了蒙古人的大营。进攻防守都取得完显示出这个年代的大明军队战斗无可争议的在蒙古人之上所以明军取得这场胜也是合情合理的 至这场超级远征的胜负再无悬把剩下的事情交给他的将军朱棣也不用再拖着一把老骨头去追击他实在太累了…… 其实昨天下午他就撑不住五十多的精力和体力都已经不复当年是一方他的旧疾又发作是另一方面。这是没办法尽管太医尽心竭力的调但四个多月风餐露宿的艰苦行再高明的医术也白搭。 战局未定精神高度紧朱棣还感觉不出什现在胜利已经装到袖人稍稍放疼痛便如潮水般袭来。 王彦看到皇帝面色有轻声道:“皇药已经煎好了……” “不喝药。”朱棣却断然摇丝丝吸着冷却一脸笑意道:“喝酒一样可以镇要最烈的酒” “皇上……”王彦却苦着脸道:“太医嘱皇上要戒酒。” “下不为下不为例。”朱棣心情极脾气也很竟像个小孩似的耍起了赖:“朕心里高真想喝点酒啊” “那……好吧。”王太监也不忍心败了皇帝的见边上只有侍卫、没有内便亲自去找酒。 等酒的功朱棣活动着筋坐在火堆虽然已经是四更天但他依旧没有睡问身边的将军道:“战果初步统计上来了么?” “回父儿臣给您送来”众将还没来得及答朱高煦大步走过咧嘴笑道:“大胜” “还不拿过”朱棣笑骂道:“也不知道洗洗不听声都认不出是朕的青雀儿” “嘿嘿。”朱高煦笑着走到篝火堆朱棣才看到他走道一瘸一关切问道:“怎么了?” “蹭破点”朱高煦满不在乎的笑道:“没啥大碍。” “以后要小心不要太拼命。”二儿子亲自攻坚那朱棣是知道心里对这个和自己一样骁勇善战的儿充满了喜接过他手里的战报一皇帝大喜道:“好好啊这一起码打出十年太平” 昨日两场大三万瓦剌骑兵损失过大小王子阵亡十余连博罗都被生擒了。马哈木和太平虽然逃走但经此重威望和实力都跌到冰已经没有再兴风作浪的本钱了 “说起马哈木和太平也真是阴”朱高煦也开心大笑道:“他们竟然留下博罗那笨蛋当诱自己逃之夭我们抓住那厮他在破口大当时以为是在骂好一个掌后来通译来了才知他骂得根本不是是在问候他两个狼心狗肺的哥哥的母亲” “马哈木和太平的母亲不也是他母亲?”朱棣笑道。 “哈哈哈”朱高煦笑出眼泪道:“父皇说的但他就是这么骂他骂自己老为什么要生出这两个畜生来害自己……” “哈哈哈哈……”这是一次比上次亲征还要漂亮的大由不得朱棣不得他也放声大笑起来:“酒怎么还没来” 皇帝话音未急促的脚步声响众将循声一见并不是去找酒的王而是留守中军大营的兴安伯徐只见徐亨虽然极力想掩饰自己的情但那紧张的表还是清楚的表明——后方有什么事情发生 徐亨是潜邸的老侍卫出朱棣自然信得放任他凑到跟低声附耳禀报起来。 “什么?”听了徐亨的朱棣登时老脸煞大胜的喜悦之情化为乌有 见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永乐皇竟然如此失众将自然更加恐暗道莫非被人抄了后营? “酒来了”一个喜气洋洋的声音响却是王彦好容易找到一坛二十年的佳兴冲冲的端过因为天也看不清众人的表他还不知道风已经转了向。 “皇二十年的…”直到来到篝火他才看清朱棣那铁青的献宝的话说了一就硬咽回去。 朱棣冷冷瞥他一沉声问道:“他们现在在哪?” “啊……”王彦一旋即才明白不是问自赶忙闪到一徐亨低声回禀道:“幼军的人是往九龙口方按照路程现在应该已经到那了 朱棣一用想要起身却没起王彦忙上前扶却被皇帝一把推最后还是挣扎着起咬牙切齿道:“地图” 行军地图马上展皇帝秉着烛眯着有些花的眼找到了那个地一算路直线距离八十但是因为有山脉阻最少要走一百二十里才能到。才沉声道:“青雀儿” “请父皇吩咐”朱高煦忙起身道。 “你立即带兵走一趟”朱棣张张看了看又看了看地却又摇头道:“算你受着还是换别人吧……” “父这点小伤不要紧的。”朱高煦跃跃欲试道。 “不必了”朱棣却有些烦躁的断然道:“有全须全尾的人你就歇着吧”说着目光扫过众又扫回最会落在端着酒坛子的王彦身上:“狗你还能带兵么?” 狗儿是王彦早年的名他以为自己今天背要被皇帝厌弃来没想到朱棣却这样问自登时满脸通红道:“能”他和郑和、李谦都是云南一起进王一起练武靖难之役又同时带都立下赫赫战功。但是皇帝登极以眼看着两个兄一人率领超级舰队下西注定名扬青一人提督羽林禁位高权重。只有自己掌管皇帝印虽然清但终究默默无早就盼着这样的机会了。 但是皇帝接下来的却吓得他魂不附体:“你这就带着三千去把太孙接回来” “太孙”众将纷纷倒吸冷气:“殿下怎么会跑去九龙口了?他不是留守大营么” “李谦这个该死竟然擅自带他出来追击了”朱棣恨声道。 “皇上稍现在瓦剌军已经一溃千太孙殿下骁李公公也是宿应该不会有危险的。”众将忙劝道。 “战前的情瓦剌人一共召集起四万多的军但今日参战的瓦剌军才三还有一万去了哪里?”朱棣难掩焦灼道:“万一让他碰上怎么办?”这一皇帝心里满是焦急和担已经完全将大胜的喜悦冲得一于二虽然是他决定这次出征带上朱瞻但也只是希望他能够见见世体会一下父辈打江山的不顺便增加点资建立点人脉……一切都是为了将来接班做准并不是要他像自己一提刀子上阵砍人 但这熊孩子竟不知深头脑发跟着李谦去逞英雄去了……熊孩子根本不知自己这样做的后果有多严重他是帝国的继承人啊要是折在这一朱棣就要痛失爱帝国失去最合适的继承甚至这辛辛苦苦的一场大都要失去颜色 若是被瓦剌活那比死了还糟将是大明朝的奇耻大辱啊比邱福的十万大军尽还要丢脸十倍百倍 朱棣越想越火冒三直觉着自己平日的谆谆教全都教到狗身上去了发派了王彦去接又命身边众都带上部下也赶往九龙漫天撒一定要把朱瞻基那畜生给朕绑回来 听到父皇破天荒的头一次骂朱瞻基是畜朱高煦简直忍不住得亏满脸灰啥也看不出来。他高兴太高兴比打赢了这场仗还高兴因为这次不论朱瞻基能不能安然回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都会大打折扣 ‘我真是太佩服自己了…朱高煦笑破了肚口中还是极力表现的紧张道:“父皇息儿臣也带人去找瞻他吉人自有天不会有事的。” “但愿吧”朱棣面色阴沉无在火光的映照双眸晦明晦如两团九幽鬼火在森然道:“李谦是个老成之不然朕也不会派他去辅佐太怎么这次就犯了邪呢?” “儿臣不等他回来皇上问问他就知道了。”朱高煦有自知之唯恐露馅、不敢多便抱拳离去了:“事不宜儿臣出发了” 朱棣点点立在已经渐渐熄灭的篝火东方已露鱼肚他的心中却一片黑暗冰冷……。 第三二六章 上九 时光退回到昨日的忽兰忽失瓦剌军调头逃窜的一朱棣下达了自由追击的命一队队明军骑便如过江之竞相呼啸着向北向北向北 中军大营瞭望塔朱瞻基浑身热血沸恨不能也骑上跟他们一起追击 “殿下万万不可皇上有您要镇守大营啊”王贤心里却拎得他对提刀砍人半分兴趣都欠对他对太孙殿下来这次出征都是混资历的……正是因为料定了皇帝不可能让朱瞻基上战他才敢跟着出否则早就找个理由当逃兵了 “丫丫个呸瓦剌人都逃跑大营还有什么好守的?”朱瞻基上来那个劲不管不顾的一根筋道:“你替我守着我要带我的一千骑兵跟上去”不然怎么好意说自己打过瓦剌” “李公公快劝劝殿下啊……”王贤赶忙望着分量更重的死太实指望这位皇帝派来的保能阻止太孙殿下胡来。 “……”李谦却有些出王贤叫了他两才回过神道:“怎么?” “殿下要跟着去追击”王贤急道。 “呃……”李谦闻言稍一愣就在王贤以为他会尖叫着不许却听死太监幽幽道:“其实追击时倒也没什么危殿下要去的也不是不可以。 “太好还是保叔够爷们”朱瞻基大喜过吩咐薛桓、薛勋兄弟道:“快集合部队把我的照夜玉狮子牵来” 两人也是大喜过马上去召集队给朱瞻基备马。其实朱瞻基一门心思想上战离不开这俩活宝整天念兄弟俩是将门勋通过战功换取爵位的想法根深蒂哪能放过这个捡桃子的机会。 “不过殿下得答应一个条件……”李谦说话大喘却又幽幽道。 “什么条件?”朱瞻基催促道:“快说快别耽误了正事儿” “出去必须听我我让往哪就往不能擅作主张才行。”李谦淡淡道 “好说好老马识途”朱瞻基一口应又笑嘻嘻的对王贤道:“有保叔领着你这下放心了吧?” 王贤没想到李谦会是这个态惊异的盯着像不认识的一打量着这个死太监。 “看什么就你这样的还好意思当军也不动一动你的猪脑子想”李谦白他一眼道:“皇上都能亲自上阵杀太孙要是连打落水狗都不回头让那些骄兵悍将怎么瞧得起他?” “就是就是”朱瞻基点头如捣蒜道:“我二叔这次可出了大风我不能让他独美啊” “殿术业有专攻……”王贤苦苦相劝道:“人家汉王殿下从小上阵杀反应敏经验丰你可从没上过战场啊” “有了这一我就上过了”见战马牵朱瞻基不再和他聒翻身上却见王贤牵住了缰十分罕见的和他顶上了。 “放开”朱瞻基已经魔怔整个人心急如大声催促道。 “殿下忘了姚师的锦囊了么”王贤沉声道。 “没”朱瞻基身子一脱口道:“上九……” “上亢龙有悔”王贤一字一句道:“殿您这条真龙如今可亢到极点了” “胡”朱瞻基脸涨得通红道:“我不过是跟在后面观能有什么危险?放开” “殿下不是最信服姚师怎么现在却不听他的警告了呢?”王贤苦劝道 “你不要断章取”朱瞻基皱着眉头道:“只说乾卦的上怎么不说履卦上元吉在大有庆也我却觉着是大大的吉祥” “殿要是吉姚师何必让我在最危急的时候打开”王贤据理力争道。 “放手”朱瞻基见他打起了口舌官心中焦躁非情急之口不择言道:“你以为你是别蹬鼻子上脸” 王贤一张登时涨得通但他仍然没有松手。 “殿下就是太随和手下的奴才才会这样的嚣张。”李谦在一旁冷言冷语道。 “胆小鬼”有那死太监煽风点朱瞻基整个人都昏了竟扬手一鞭抽了出正中王贤的左面颊。 王贤的面颊登时像被烙铁烫过一他登时石瞪大眼盯着昔日里亲密无间的朱瞻基。 朱瞻基也愣没想到自己竟打了王一时不知该说什见王贤的手松他忙一夹马冲了出去。这时候兴安伯徐亨急匆匆的赶还没开口说就见照夜玉狮子朝着自己直冲过来 也得亏徐亨身手敏连滚带爬的闪过才没被太孙撞李谦和朱瞻基的一千骑兵见也跟着绝尘而去…… 朱瞻基一帅辉和吴为几个赶紧围过查看王贤的伤他们和王贤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见他遭此折自然气炸了但对方是太孙殿他们哪敢造次?闲云倒是要拔剑相却被吴为死死按住。 “我没事儿”王贤接过一方白按在脸眉头紧锁对浑身是土的郑亨道:“伯殿下被李谦那厮灌了**带人出去追击了” “这可如何是好?”郑亨这个中军总最大的责任就是保护太要是朱瞻基有个闪他全家的命都不够急得团团转道:“赶紧把他追回来啊 “拦都拦不怎么追得回?”王贤沉声道:“为今之必须赶紧派兵跟上接应以防出现意外” “可是……”郑亨苦着脸道:“所有骑兵都去追击大营中除了步军就是辎重怎么跟得上?” “跟不上也得”这时王贤也顾不上尊卑断然道:“要是殿下有个三长两咱们所有人都活不成” “那当然……”这时郑亨也顾不上尊卑终于说实话道:“可是我的职责是留守中没有皇上的旨我不能擅自出兵啊” “我和幼军我们是太孙殿下的亲保护他是我们的天”王贤沉声道:“不过我需要伯爷帮助” “你需要什么帮助?”郑亨忙道。 “两条腿是追不上四条腿的”“所有四条腿的都给马、骡子、骆驼”王贤也不跟他客气:“所有的牲口都给我” “好”郑亨不假思索一口应大声道:“辎重把所有牲口都拨给幼军” “目九龙口全速进发”王贤一声令幼军将士便骑着驮马、骡子、骆坐着马车……利用一切交通工朝着太孙殿下消失的方向追去。 王贤坐在辆颠簸的马车跟莫问、许怀庆几个商量起对策来。 “军我觉着不对”莫问辨认一下方看看地面色凝重道:“马哈木他们是往正北逃但我们循着殿下的踪方向却稍偏向东再跑下去的和大军的距离会越来越远的” “果然。”王贤点点他面上的鞭痕还火辣辣的作恨声道:“老太监不地道” “老太监的举动太反常了。”许怀庆也不是笨闻言恍然道:“他的职责是保护太把殿下留在军营才是正于嘛要无事生非?” “是。”莫问声音低沉道:“末将反复琢磨他的行结论只有一那就是活腻了。” “不管结果如皇上绝对饶不了他。”王贤吐出口浊气道:“他找死还要拉着太孙一所以我才会这么担心” “这会不会是个……圈套?”莫问沉声道。 “小莫你别危言耸”许怀庆毛骨悚然道:“李公公是看着太孙长大还不至于害他吧?” “这个问题不讨论到了就知道。”王贤摆摆手道:“我们还是按最坏的情况打算吧。” “要真是撞上瓦剌大我们只有赶紧与殿下汇然后固守待援。”莫问道:“在骑兵面步兵根本没有主动可言。” “判断一他们会在哪里遭遇敌人?”王贤沉吟良终是下定决心道:“我们必须要向皇上求援了”按说做下属有义务替上司隐但这事儿实在太上司的小命都危险还瞒个头。 “应该是这”莫问指着地图上一个地名道:“如果瓦剌人还有军一定在这个地方。” “九龙口?”王贤只见那处地图有大小山口九在明朝地图上被称为九龙口。 “这里有水利于隐藏军可攻可守、可进可蒙古人熟悉这里的一草一如果真在这个方向埋一定会选择这里”莫问对自己的判断信心十足道。 “好”王贤自己的军事才能有但他知道如何用莫问的军事才华十分了他相信他的判断。便吩咐策马一旁的卫士周川道:“赶紧回去告诉郑伯就说太孙去了九龙请他转告皇上” “是” 第三二七章 亢龙有悔 “快快” “赶上赶上” 虽然拼了老命全力追但无奈的朱瞻基是纯骑王贤他们却是驮马、骆驼、马车组成的特混编从大营距离九龙口八十前者一个时辰即后者却需要两个时辰。 这中间的一个时只能祈求老天保佑太孙殿下福大命大造化大了…… 那厢太孙殿下兴致勃勃展开追但跑了半个多时也没看到有军队的影甚至连追逐的痕迹都没看他不禁奇怪的问一旁的老太监道:“保您不会是带错路了吧?” “怎么”李谦摇头笑笑道:“永乐八年那我们打这里经知道这条近可以追上大军。” “也不然老在腚后头跟着吃土……”朱瞻基恍然大便继续跟着李谦直奔向前。 又过了小半个时前哨的薛勋返回道:“殿前面是连绵的群山。” “看到一片山包包。”朱瞻基点点望向李后者淡淡道:“翻过就回到正道了。” “嗯。”朱瞻基点点不疑有便下令入山。 九龙顾名思义有九个山虽然山不但山脉很是绵一千多骑兵开进就像掉进火锅里的一片肉。朱瞻基感觉这个地形不催促部下加速行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但当行到中途突然一支冷箭射过正中一名骑兵的面“有埋伏”斥候尖叫起但已经晚只见箭矢如从四面八方朝明军射来 “隐隐蔽”凄厉的人嘶马叫响彻山许多官兵猝不及防中箭坠还有战马中将马背上的人摔下来一时间哀鸿遍野、惨不忍睹。幸亏朱瞻基的骑是皇帝特地从三千营调拨给他各个都是身经百战、忠心耿耿的老没中箭的立即下马贴着山壁藏还不忘把太孙殿下死死护住。 朱瞻基惊呆被人压在身下一动不好一会儿才听到薛勋大叫道:“殿我们不能在这儿待趁着他们没合必须突围出去” “不成啊”朱瞻基咬破嘴终于回过神摇头大声道:“我们牵着马跑不出要是出去了没有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那怎么办?”薛勋一想也大声问道。 “上山”朱瞻基观察一下地形道:“抢个山固守待援” “好”薛勋应一大吼一声:“老二你保护好殿我带人去抢山头”说着操起一面骑兵高呼一声道:“不想死的都跟我上啊” 兵士们也知不能在山谷里被活活射纷纷跳出隐蔽跟着薛将军往山上攻去 山头不但上头满是蒙古从上面一箭箭射下还有远处的弓箭支薛勋他们顶着箭雨上每前进一步都需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但濒临绝境总有英雄挺身而出——这次的英雄就是薛勋 薛勋为人虽然浑了但家传武功不是盖战场厮杀上状若疯简直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见他把身子蜷在盾牌后像一头猛虎灵巧的上蹿下转眼就从侧翼摸上山头。接敌他把插满箭矢的盾牌一反手抽出一双铁一鞭格挡住瓦剌人砍来的一一鞭重重就敲碎了敌人的天灵脑浆飞溅 这一他完全成了个疯在山顶上狂轰乱手中两根各重二十斤的混铁每一下都用尽全力、开碑裂只要被他砸中不是脑浆飞就是手断脚十几个瓦剌兵竟被他逼得频频倒退。但山头上全是瓦剌人没法近他们便用弓箭招呼薛桓虽然能以一敌但毕竟没有三头六也不能眼观六扎眼就中了数箭 下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只见薛勋身中数箭却跟没事儿人一更加疯狂的大劈大又敲死几个瓦剌自己却仍生龙活虎 这下可把那些瓦剌人吓坏他们以为这人被施了刀枪不入的巫竟纷纷后也不再拿箭射他。下面的明军将士趁机跟终于杀上了山和瓦剌人肉搏成一团。 两军一纠缠起远处的瓦剌人投鼠忌反倒不敢射箭朱瞻基抓住这难得的机带着后续部队也杀上两下合终于把瓦剌人赶下山去。 但这时瓦剌援兵也从别的山头上下来把个小山包围得水泄不插翅难飞了…… 不过无论如明军终于有个依托局面虽然被动凶但总比刚才强多了。 “真是虎父无犬子啊多亏了你”朱瞻基来到提鞭肃立的薛勋身故作轻松的给他一拳。 哪知道就这不轻不重的一却将刚才不死战神一般的薛霸王捶倒在地… “哥”薛桓惊叫一赶紧把兄长抱哪知满手都是鲜血……薛勋虽然穿着盔但被狼牙箭近距离射什么盔甲都是白搭。他能身中数箭后兀自酣战不绝对是彻头彻尾的奇迹 “哥不成了……”薛勋一张便喷出汩汩的鲜血。 “哥”薛桓是三岁以后就没哭过的浑此刻却涕泪横流道:“你别胡你没事儿的”说着把他紧紧抱住。 “松手”薛勋直翻白又喷出一口血道:“你要勒死我……” “我我没……”薛桓忙松开小心翼翼的抱着他。 “爹的铁鞭是你的回去告诉我没给他丢人……”薛勋说着剧烈咳嗽起嘴里鼻孔全是用最后的力气望着朱瞻基道:“殿咱们都太冲以后得听军师的他虽然混但脑子比咱们……好使……” “我知道我知道了。”朱瞻基满脸悔恨的泪水道:“如果还有机会再见我肯定让他打回来” “汉……”薛勋面如金想再说但口鼻全是已经说不出来只用指头指指李然后一歪断了气。 “哥啊”薛桓像受伤野兽般嚎叫起趴在薛勋的尸首上哭号一突然蹦起提起铁鞭就朝跟李谦走去。 看着他杀气腾腾的样李谦并不害只是冷冷站在那里。这时山下突然一阵箭雨射上卫士们赶紧将他俩扑倒在地。 “放开我杀了这阉货”薛桓瞪着血红的双胡乱挥舞铁砸得碎石飞溅。 “你要杀我随时都”李谦淡淡道:“现在还是先留着劲打退敌人的进攻吧。” “不用你假惺把他绑了”薛桓依旧骂个不但被他一提还是赶紧爬去前查看瓦剌人的进攻。 瓦剌军队狡猾的他们一部分人在山下朝山头抛压制明军的弓箭一部分人咬着弯爬上山来。 明军遭到伏击那一就死伤二百多攻这个山头又死伤了一百现在还有六百来分散把守着山头的四面八方。而山下敌兵的人最少在十倍以箭如飞压得明军根本抬不起头。 直到弓箭突然停明军将士抬头一敌人已经到近前三四丈这时候开弓已经没时间但他们装备的是弩趁着方才被压在山石他们已经将弩弓上此刻端起来瞄准就这么近的距几乎是箭无虚下下致把冲在前头的瓦拉人射翻了一片 但更多的瓦剌人依旧涌上将士们一丢弩提起兵跃出掩和对方刺刀见厮杀起来 得亏这山头地方有瓦剌空有兵力优却施展不所以在短兵相接的白刃线双方的兵力其实差不多。明军仗着各个都是精中之又居高临下、困兽犹居然打退了对方的进攻 但是谁都知明军撑不了多久他们会累、会伤、会死但瓦剌的人和他们比起简直就是无穷无可以源源不断发起冲用不了多长时明军就会消耗殆彻底崩溃的 生死关朱瞻基也拼不过他是个聪明除下身上的金换上阵亡将士的盔才提刀上去砍人……不然那么扎跟当靶子有何区别?他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反正砍得刀都卷刃身上多处挂好在有侍卫拼死相才无大碍。 又打退了瓦剌兵一波进他赶紧在山石后坐下喘两眼发直的看着地他何尝不知今日若无奇迹出自己就要葬身此处了 “九龙上亢龙有悔……”朱瞻基松开满是血污的喃喃念叨道。现在只要一停下作心里头的悔恨便如潮水般袭让他有没顶窒息之痛。自己怎么就中了邪一连最信任的人的话都不听呢?亢龙有亢龙有不知道自己这条亢还有没有悔愧的机会了…… 第三二八章 一条大鱼! 不知不觉日头偏山上尸横遍野…… “加把劲”震天的喊杀声在一个年轻头领的指挥瓦剌人再次发动了进试图在太阳落山前解决战斗。“快点消灭这股明然后去接应太师” 九龙口最高的一个山头一众卫士簇拥着苍白瘦削的答里此刻这位蒙古大汗的注意不在焦灼的战场而是落在那年轻人身表情十分古像是在幸灾乐又有些担忧的样子。 那年轻人是马哈木的长叫脱就像朱棣把朱瞻基留在后方一马哈木也把自己的继承放在了答里巴这没有带上战以防万一有什么不测。这会主战场那边的消息已经传过来……说是战事不太师已经率大军后让他们赶往铁山汇合。 也就在这这股明军竟昏头昏脑撞了上答里巴对消灭他们没什么兴道理很简马哈木演砸自己却于脆利索赢一固然对提高声望有帮但八成会招来马哈木的嫉恨……据马哈木虽然损失不但主力尚自己没有跟他对着于的本钱。 但是脱欢不同非要消灭了这股明军再去与他爹汇他的想法也不难理老爹那边丢了面自己这边就得找回也算一胜一跟明军打个平手。这小子不愧是他爹的儿连想法都如出一辙。 于是便出现脱欢在前面带着人攻山答里巴在后面冷眼旁观的场面。对眼前这场小战斗的结答里巴并不在他忧心忡忡是为了自己和族人将来的命运……马哈木到底败成什么样称霸草原的梦想还存不存这都直接关系到他和族人的生死荣辱。 这边蒙古大汗无聊的出那边山包上的战事愈加惨烈。明军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终于又打退了一波进攻。敌人一退下朱瞻基便精疲力竭的坐在大石先在内衣里把右手擦于然后掏啊掏出个精致的珠宝盒一按绷盒盖轻巧的弹现出一枚栩栩如生、华贵高雅的珠花。 这是他送给银铃被退回又当成银铃送给他的礼物。你不得不信这世上真有一见钟好比他太孙殿什么国色天香没见什么环肥燕瘦得不到?可他偏偏就看中银铃打第一眼见到心里就十分喜喜欢她的明快俏喜欢她的大胆泼辣、喜欢她的笑颜如喜欢她嘴边的美人痣……总之只要是银铃的他就喜欢。她越是拒绝他就越痴距离她越他就越想 这次看起来是在劫难逃不知她知道会不会为我伤掉几滴泪呢朱瞻基抚摸着珠就像摸着银铃的俏暗暗自语道:成是会她那么善良。不过估计难过一阵也就过去她那么烦我……也不知道那个小谦哥哥有什么好让她这么念念不那小子最好和他董家妹妹结不然我非把他沉到西湖底下喂鱼不 “弟兄们伤亡太重”正在胡思乱薛桓浑身浴血、状若厉鬼的坐朱瞻基身嘶声禀报道:“现在还能打的就二百来人这点人拼了也防不住整个山恐怕下次就会被他们攻上来的” “……”朱瞻基也满脸是只有一双眼睛还黑白分一说又露出一口洁白的牙他先把珠花小心翼翼收起然后点点弹一下手中刀道:“马革裹死得其所”虽然用词很豪但语气却是浓浓的自嘲。 “万万使不得啊。”陈芜的马上疮已经痊这次屁颠屁颠跟着要是早知道这结他宁肯菊花永远都不好:“主子爷是我大明储怎能口出不吉之言?”说着小心翼翼道:“其实主子爷亮明身他们还敢伤您不成?” “放屁”朱瞻基啐一骂完又觉着自己没资格吼别人……因为这些忠心耿耿的侍卫和下都是被自己带上死路的。想到他叹口气道:“正因为我是皇太才不能给大明丢人……”说着深深吸口给自己坚定信心道:“大明朝只有战死的朱瞻没有投降的皇太孙” “就是”薛桓重重点头道:“脑袋掉了碗大个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哈就是这样咱们黄泉路上快点说不定还能赶上你哥呢。”朱瞻基笑笑道。 “殿下要是先下去可得等等我。”薛桓有些害羞道:“俺是路痴…… “哈哈哈没问题”朱瞻基放声大将胸中的块垒一吐而大声对幸存的将士道:“弟兄道歉的话我不多说等下到地我绝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顿一沉声道:“待会儿咱们就要下地府黄泉路上结伴小鬼也不敢欺负咱们” 已经到这份上官兵早知道是必死之谁也不愿意死之前还当怂纷纷笑道:“我们到下还给殿下当护卫” “下面的事儿下去再说。”朱瞻基摇摇沉声道:“我的身份注定不能被否则那将是国但我不想自我要战多杀一个鞑子赚一个”顿一声音低沉道:“我是万一我受伤不能动弹你们一定要毫不犹豫的杀了我听到没有” “殿下……”将士们哽咽道。 “这是为了大你们必须答应。”朱瞻基沉声道:“敌人又上来了。准备应战吧”只见无数瓦剌兵再次涌上来…… “是”将士们高声应道。 “弟兄们”朱瞻基宝剑一爆粗口道:“于他老母” “于他老母”将士跟着齐声骂了一感觉好极了。 明军人数只剩三分之防线自然缩了又弩箭也早就射完所以瓦剌兵很快冲上双方直接进入血腥的白刃战。但激战至双方都有些麻木无非就是杀与被已经失去了对生命的敬和对死亡的恐惧。 明军的兵力毕竟捉襟见每段防线都要面对数倍的敌渐渐被瓦剌兵分割开来。就连朱瞻基也一人大战四五个瓦剌武士……原来人家也看出他是这支军队的首擒贼先擒王的道不止中原人明人家也知自然派了最精锐的武士来灭他 朱瞻基好容易杀死三个难缠的敌突然一道寒光无声无息劈过他赶紧一个铁板桥躺才堪堪躲过这夺命一击。还没爬起那人的弯刀又劈了上朱瞻基只好再次打滚躲闪。但对方的刀法和身都如鬼魅一让人避无可避朱瞻基身子起不就跟待宰的羔羊无异。 “快保护殿下”见朱瞻基随时可能命丧对方刀被隔开的侍卫们赶忙拼死挡开敌想向朱瞻基靠拢。 听了这那偷袭朱瞻基的年轻武士一旋即死死盯住本来有十足把握的一硬生生停住了。 朱瞻基赶忙飞起一去踹那人的心那人眼中怒火一就要出招把他擒下……就在这战场上空突然响起的号角声 这是瓦剌人收兵的信听到号角瓦剌兵纷纷跳出战潮水般退下山去。 偷袭的青年见自己再不就要被那些发疯的侍卫包围只好放过朱瞻赶忙退下山去…… 气冲冲的下了他又直奔答里巴所在的山劈头就骂道:“你个懦夫为什么收兵” “呵呵。”答里巴也不跟他置指指南方道:“脱欢请看。” 那青年正是马哈木之子脱他看着远处滚滚而来的烟尘道:“原来是援兵来了。” “嗯。”答里巴面色凝重的点点头道:“我们要撤去和太师回合要不能在这里浪费兵力。” “不。”脱欢却断然道:“抓住山上的人更重要” “就还剩那么一二百人”答里巴淡淡道:“杀之何益?不如放了他们。也算表达一下我们蒙古人对勇士的钦佩。” “不行”脱欢咬牙切齿道::“你知道上头有什么人么?” “什么人?” “一位殿下”脱欢自幼受到良好的教听得懂汉话 “什么殿下?”答里巴吃惊道。 “明朝能叫殿下就是皇帝和他的儿这次跟着出征是汉王和皇太孙。”脱欢青出于蓝而胜于比他爹的脑子灵光多了:“汉王应该三四十岁但那人明显年纪不大” “你是说?”答里巴瞠目结舌道:“明朝的太孙被我们包围了?” “”脱欢重重点头道:“这条大鱼落在手我们一定要抓住他” “那也得先迎敌”答里巴心念电发现若能抓住明朝太确实是件大好事。 “你来挡他们一我再带人杀上去”脱欢沉声道。 第三二九章 援兵 山包就在朱瞻基他们以为在劫难逃瓦剌人却潮水般的退去将士们不禁面面相心说莫非上苍显护着太孙殿下了?一想也不对这漠北不归老天爷管这片的老大应该叫长生天啊 “援军”一名士兵眼指着远处的滚滚烟大叫起来。 本来已经疲累欲死的将士们如闻仙全都蹦起来眺望远果然看到有军队朝这边疾驰的迹象。 “天无绝人之路啊”朱瞻基放声大笑起来:“弟兄咱们不下黄泉要好好活着” “活下去”将士们一下仿佛恢复了无穷的力量。 但是想活下不是那么容易他们能看瓦剌军队兵分两一路组织狙一路则要再次进攻 “弟兄们坚持顶这时候死了就太不值了”朱瞻基再次激励将士们。 “是”将士们抖擞精开始搬运石准备迎接下一波挑战。还没忘了点起三堆给援军指路示警。 那厢王贤带着幼军狂奔八十队伍已经严重脱节……倒不是幼军的素质多而是交通工具的差现在跟在他身后是一千名骑着战马的将其余的骑骡子、骑骆驼、坐马车都还被远远甩在后头呢。 “报”斥候拨马过来禀报道:“前方有三道狼烟” “看到了。”王贤眉头紧锁道:“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这是幼军自己的信示意被敌人大军包围。 “军要不要等后面弟兄上再发动进攻”莫问提出合理建议道:“我们这点人太少了”虽然一共也没多少人……毕竟主战场占据了多大部分资大营中交通工具有能发送他们三千多就已经是极限了。 “不行”尽管王贤平素对莫问言听计此刻却独断道:“必须立即发动进减轻一下殿下那边的压力也是好的” “好吧”莫问点头道:“那末将这就带弟兄们进攻” “你留在这收拢部队千万不要再添油了。”王贤到了危急关反而要比平时沉静许多:“至于何时发起进由你来判断。” 谁都知这时候冲进就是九死一众将纷纷劝道:“军还是我们去您留在后面把握大局。” “我把握个屁。”王贤笑骂一说了实话道:“姚师当初给我锦囊让我在最危急时打应该指的就是这个时候”顿一他面带认命之色道:“上九不就是让我上九龙口么” “军师切莫太过迷姚少师不可能在几个月就算到今天的。”莫问劝道。 “事已至容不得我不信了。”王贤苦笑一声道:“好了各位别争要是太孙有个三长两咱们幼军将士就全完了不为别为了自己也得拼了”说着打声呼一马当先而出。 吴为和闲云赶忙紧紧跟二黑和帅辉也要跟却被莫问等人拉住道:“军师吩咐不许你俩添乱。”两人拼命挣直到被五花大绑…… 王贤率领部下冲入山谷实在太出人意对方也没想到他们会不等后面的大部队就进防线还没布置好呢结果一千骑毫无阻滞的突破了外直到接近重兵包围的山头才遇到阻碍。 看到瓦剌军队结好阵势严阵以王贤又打个呼官兵们纷纷翻身下同时用兵刃砍在马屁股上。战马吃发疯似的向前把瓦剌军队刚结好的阵冲了个七零八。 “冲啊”明军将士趁机在十几只狼筅组成的屏障朝着山头发起了冲击。 瓦剌人还从没见过狼筅这种奇形兵尤其他们手里都是弯面对丈许长的狼既不能攻、又没法只要被狼筅挂顷刻之间就会被长矛刺尽管许多人持刀狂死战不但原本厚实的阵却还是被明军撕开了个口子 只是明军来的仓只带了十几支狼能护住的人数终究有距离狼筅太远的将士还是要面对回过神来的瓦剌兵……于是战场上出现了这样的场十几只狼筅组成的箭带着一半明军如入无人之后面的一半明军却渐渐根本上趟……与前军脱节了 但身处前军的王根本不可能了解这个情就算知道他也不能停下来等等后面的部因为他看到越来越多的瓦剌兵涌上山这说明山头的战斗已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 山顶脱欢再次带兵杀了上这次他势在必一定要将明朝的太孙抓到手 朱瞻基这将士们虽然看到援兵就在眼一个个精神大但是精神的力终究无法弥补兵力的不根本无法阻挡潮水般涌来的生力军。只能不断收缩防直到退无可退……剩下的不到一百将在山顶背对背结将太孙殿下护在中间。瓦剌军队层层包围上明军这下插翅难飞了。 但也就在这包围圈东面的攻势明显一这让势在必得的脱欢怒不可定睛一看才发原来明朝援军已经杀上山来了他方才专心攻打山也没看到身后的情这下不禁懵了…… 朱瞻基却一直盯着援军一见东面之敌的阵脚松马上下令全力向东突本来那些瓦剌人身后乱成一就已经军心不稳现在被明军两面夹击之不由纷纷躲一下就让他们汇合了起来 终于见到了自己明军爆发出一阵欢王贤却大声问道:“殿下在哪?”所有人都满脸血看起来都一个样子。 “我在这……”一个嘶哑羞愧的声音响但能听出是朱瞻基。王贤心里的大石才落了也顾不上寒马上下令道:“下解救被围的兄弟”冲上山山下的情形一览无他自然看到后军被包围了。 然而这时脱欢也回过神砍了几个自乱阵脚的手把阵势重新组织起来。 瓦剌人也不是笨看到明军的狼筅凶很快想到用盾牌抵又扛着马槊来进一下就把这玩意儿的威力给限制住虽然明军自保无但再想像刚才那样横扫千却是不可能了。 王贤看着山下的将士被越围越圈子越来越心如刀但打了几次冲明军都冲不下反而使自己在山顶的防线露出不少破赔上好些人命……眼见着瓦剌军的阵势越来越已经没有冲下去的可能谁都知这时候理智的选择是放弃他全力自等待后续部队的救但这个决定实在是太残不到万不得王贤是不会下的。 但现就是万不得已啊 “转入防御”王贤深深看了那些被围歼的同痛苦万分的闭上眼颓然坐在大石后…… 冲到山顶的援有四百多加上原先的将人数达到五一旦放弃杂念全力防很快便建立起防线。狡猾的瓦剌在山顶吃尽了苦也想用最小的代价取他们故意放松了对山顶的进先把山下的明军围歼了再要是再把山上的明军引下那就太完美了 但明军显然识破了他们的伎并没有贸然下于是山下激烈的厮杀山顶上竟怪异的安静下来。 听着山下的喊杀惨叫每一声都深深刺痛王贤的他使劲按着太阳反复念叨着‘慈不掌兵、慈不掌,让自己保持平却依然无法控制心里的罪恶和负疚。 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不用王贤也知道是谁。刹那他的目光变得冰但当与朱瞻基对视又恢复了正常。 “抱都怪我……”朱瞻基坐在他身轻声道。从这个天之骄子口说出个对不,实在是太难了。 “殿下不用跟我道歉……”王贤还是压不住嘶声道:“你还是跟这死难的……一千多将士说吧。” “……”朱瞻基低下今天的事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造成的心灵伤甚至会改变他的一生。“我该死。” “你不能你要是死他们不白死了?”王贤沉声道:“其它的事情以后再还是先想想怎么出去吧。” “嗯。”朱瞻基重重点头道:“我都听你的” 储忄这一步我能有什么办法王贤心里暗但是他不能动摇军看看渐渐黑下来的天突然想起委座的一句名叹口气道:“坚持守就有办法。” “后面还有援兵么?”朱瞻基巴望着他道。 “还有三千人差不多过会儿也就到我交给莫问指挥了。”王贤道:“不过估计真要解还得皇上那里派兵来。”幼军毕竟是新人数又不现在对方已经严阵以莫问本事再也翻不了多大的浪花。 第三三零章 李代桃僵 天渐渐黑下山下的喊杀声也渐渐消数百后军将便在王贤和朱瞻基的眼皮底被瓦剌军队围杀殆尽……其实后来也有些人投降但这种情况投降有什么丢人的呢? 而莫问所率的援果然被答里巴带人牢牢挡在九龙口瓦剌军人数占又占据地明军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突几次进攻都被打了回来。 九龙口脱欢命人点起千支牛油火将个山上山下照得亮如白再次组织部连夜发动了攻击。 山上的明军将士只能一次次应战、一次次打退敌人的进黑夜掩盖了战场上血腥的场但夜里的战实际要比白天还惨双方犬牙交性命相山头上的土已经被鲜血浸一脚踩上直接没过脚面。呼啸的夜风都无法驱散浓重的血腥令人难于呼吸。 “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天亮……”瓦剌人进攻间朱瞻基望着漆黑的夜空道。 “谁知道呢……”王贤摇头惨黑夜里防守的难度比白天大太防线已经摇摇欲坠也许下次就被攻陷了。 “你真不该来”朱瞻基幽幽道:“我自己找你就让我死就是了。 王贤心中一你得轻你要不是皇太我管你去死?但他已经冷静下既然做了好就没必要摆出恶人淡淡道:“出征前不是说好要同生共死么?” “仲德……”朱瞻基眼圈一下就红了:“你让我觉自己太不是东西了”说着把刀递给他道:“你砍我一刀报那一鞭之仇吧。” “胡闹什又不是小孩子了。”王贤笑笑道:“留着力气杀敌你他们又上来了。” “唉”朱瞻基何其聪哪能感受不自己还是把王贤的心给伤叹气道:“这都要死你还不原谅我么?” “你死不了……”王贤淡淡说一却有些信心不足。其实从一开他就被一个问题困扰着……他虽然历史知识匮也知道朱瞻基是后世有名的蟋蟀天后来蒲松龄还给他写了篇文章不应该死在这一场啊 他十分担是不是因为自己出现的蝴蝶效导致这娃殁在这一场要是这样的后面的历史不全乱套了?这样一王贤不禁满头大他担心自己会成为民族和历史的罪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来救他。 到目前为他实在想不自己能有什么法帮着朱瞻基脱险。更糟糕的他已经隐隐意识由于自己的深度介历史在这个节点上已经面目全非到底会出现什么结谁也不知道。所以他也不敢今夜之朱瞻基会怎样。 明军将士正在全神戒突然听到有人朝他们喊话:“山上的人听着……”说得当然是汉话。“我们知你们已经挺不过下次进攻了” “心理战么……”吴为啐一王贤能到现在全须全都靠他和闲云的竭力保为此两人倒受伤了。而且闲云的伤很被人一刀砍在背已经无法挥舞兵刃了。 “山下的人听”朱瞻基大声回应道:“废话那么多于有本事攻上来再说” “我们要消灭你当然易如反掌。”山下的蒙古人大声道:“但是我们蒙古人素来敬重勇我们大汗你们能坚持到现已经证明你们是真正的勇士了”顿一下道:“所以我们大决定放你们离去” “休想耍要坑我们下好瓮中捉鳖么?”朱瞻基冷笑道。 “放我们蒙古人一诺千绝对不会言而无信的。”蒙古人大声呵斥道:“我们大汗说你们要是不相他可以向长生天发下最重的毒若言而无信的立即让灾祸降临草牛羊饿毙、瘟疫横以惩罚我们的谎言” 这赌咒绝对够要知道游牧民族抵御天灾的能力很是脆历史上多少强大的民就是因为一场瘟疫而彻底消失…… “这承诺倒是可以信。”朱瞻基小声他还有大把的好年华他还要当皇帝呢。但凡有万一的机他也不愿意死在这儿啊便大声道:“那你让你们大当着两军将士的面发誓吧。” “我们大汗当然会发但发誓之有个小小的请请务必答应。”对方大声回应道。 “我就知哪有那么简单……”王贤也啐一口。 “什么请求?” “我们大汗想请你们中的一位贵到我们营中做共商两族化于戈为玉帛的大计。”蒙古人道出他们的要求:“请那位贵人千万别多只要明朝的军队退出漠我们大汗就会把贵人礼送回去的这个也可以发誓。” “我们这里没什么贵人……”朱瞻基心里咯噔一暗暗叫可别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哈哈哈哈……”另一个年轻但一听就是上位者的声音响起来:“如果大明朝的太孙殿下不算那我脱这个蒙古太师之就连草芥都不如了 山顶上所有将士都汗毛直他们果然知道太孙殿下的存在 “……”山顶朱瞻基刚要开却被王贤一把捂住嘴。便听王贤却开口大笑道:“哈哈哈脱欢阁下过奖孤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殿下谦虚了”脱欢见自己果然没猜大喜道:“我对您早就敬仰已不知有没有这个荣请您上前一见” “算孤现在蓬头垢满身血见了不如不见。”王贤说就开始动手解朱瞻基的衣不仅是盔连他的明黄中单都脱了下来……要不是朱瞻基的底裤是寻常的军队样王贤非得把他扒得一丝不挂。朱瞻基不明就但现在王贤就是要把他买他也会帮着数是以任其施为。 “也这不合礼仪。”脱欢早就知道汉人的规矩皇家更是讲究的变理所当然道:“去给殿下准备清再备一身于净的行头。”趁着下面人去准备的当他接着喊话道:“殿下千万别误以为我们是要对您不或者想要扣留您之类……” “嗯。”王贤一边脱自己的盔一边问道:“那你们找孤想于什么?要请客吃饭?” “能请到殿下这样的贵是我们的荣幸。”脱欢笑在和‘大明太对话过程他的语气不自觉的有些谦卑道:“中原有句叫明人不说暗我们请殿下来这边做目的就是刚才说请大明撤两国化于戈为玉帛”说着高高举起右臂道:“殿下若是信不不仅大汗发我也可以发只要大明的军队退出草我会亲自礼送殿下出境”顿一下道:“为表示对殿下的敬我们可以无条件和外面的明军休战也可以把刚才俘虏的二百多明军放出殿下可否满意?” “这主意……听起来倒是不错。”王贤一边将一套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甲给朱瞻基套一边笑道:“可是外头是我的人在打你们停不停战不是你们能说了算。” “那就请殿下派个人出去说一下。”脱欢从善如流道。 “也那是小你去给莫将军说一让他暂停进就说孤和他们有事要谈。”王贤使劲推一把朱瞻压低声音道:“不许废赶紧滚蛋”又一脚踢在他屁股朱瞻基打着趔趄滚了下去。 明军将士全都惊得说不出话那边脱欢看一眼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的朱瞻下令道:“给他匹放他出去” 手下便牵来一匹战马给朱瞻基浑身发瓦剌人都以为他是吓却不知他在强抑着泪水和激深深看一眼山上站立的那个人他翻身上从瓦剌人让出的通道快速离开了…… “没让你们出去送不埋怨我吧?”趁着瓦剌人的注意暂时都在朱瞻基身王贤小声问两个兄弟道。 “当然不会我本来就欠你一命。”吴为笑道:“这次算是还上了。” “我也欠你一”闲云少爷虽然受伤但依旧酷酷道:“这次也换上了。” “美得你俩。”王贤却嗤之以鼻道:“你们还不上乖乖给我当一辈子长工和保镖吧。”说着扯开嗓子对脱欢道:“让孤去你们军营做客没问但我这帮卫士就免了吧?” “还是一起吧。”脱欢笑道:“我们的人粗手笨唯恐服侍不周。” “不行。”王贤只丢下两个便闭了嘴。他最擅长的不是带兵打仗、而是察言观色、揣摩人虽然黑灯瞎火看不清对方的表但他依然能感受到对方在和‘大明太说话明显没有底不知不觉以下位者自居。既然如他就当一把上位者……据他观上位者都是言简意恨不得只发单音节。 “那好吧……”脱欢果然妥协答应放其他人下山。 第三三一章 人艰不拆 九龙口、夜沉喊杀声已经停只是血腥气依然浓重。 一枚绿色的烟花在山外绽那是朱瞻基已经顺利与莫问他们汇合的信号。看到这枚信王贤等人齐齐松了口那位祖宗安全也就不会影响大明这场举国之战的结果了。 这时瓦剌人端了水盆、胰子和衣袍上来吴为摆摆示意侍卫将他们拦只把水盆和毛巾端过来。 当水盆摆在大石王贤就要去拿毛却被吴为夺了过去。 “怎你要给我洗脸?”王贤小声笑道。 “笑个屁”吴为咬牙切齿道:“还是让我来冒充太孙吧” “为什么?”王贤也不用毛巾用手捧着洗一把脸。 “你家里还有一帮女人等你回去呢”吴为沉声道:“而从我去浦江的那我爹就已经当我死了” “这么说起还是你比较合适去死。**你不早说……”王贤洗掉脸上的血露出一张消瘦黝黑的用黑白分明的眼珠白他一眼道:“现在说晚了” “怎么会晚了他们又没见过他” “没见但听过我的声音”王贤扯过毛巾擦擦脸道:“听我这浑厚嘹亮的声多么富有男性魅哪像整一个破锣嗓子” “我不是从小练武喊破嗓子了么。”吴为郁闷道““我不开口就是……” “你当人家是傻子?”王贤笑着拍拍他的肩道:“好兄讲义气下次有送死的事我一定找你顶缸。”说着嘿嘿一笑道:“不过这次又没什么危我就假扮成太孙蒙蒙他享受一下蒙古人的贵宾服你就别跟我争了 “你拿我当傻子”吴为瞪眼道:“就算人家一时没识但回头皇上没退兵怎么办?” “太孙殿下会劝皇上退兵的。”王贤笑道。 “他自身都难”吴为冷笑道:“我看他回去非被皇上把屁股打开花不成” “退兵是一定”王贤沉声道:“告诉你个秘从五月三十那天开后方就再没运来过粮若只消耗存粮的大军三五天内必须返不然就有断粮的危险。” 吴为是管过军需先是一旋即道:“不对我怎么看到好几次后方来的运粮车了?” “车上装的是沙就外头几袋是真的。”王贤淡淡其实他知道大军缺不是靠观察那些运粮而是在之前为太孙建立起的私人通信系对在后方发生的事才会了若指掌。 “我陪你一也有个照应。”吴为想一想道。 “万一要是有事你说是赔上一个好还是赔上一双好?” 好说歹终于把吴为他们说服王贤才笑道:“好不跟你们闲扯为了不穿你们现在就叫我殿下这不算僭越吧?” “殿下……”众人哽咽道。 “好告诉他孤已经梳洗完毕。”王贤挥挥沉声道:“衣服就不换我华夏男岂能左衽?” “是”吴为大声应过去将王贤话告诉几个瓦剌几人又把话告诉了脱脱欢不以为意道:“只要殿下觉着合怎么都行。”说着笑笑道:“殿下现在可以出来一见了吧?” “当然。”王贤应一推开挡在身前的吴为等大步走下山身后众将士哭成了一团…… 脱欢以为他们是为殿下被俘屈辱而殊不将士们哭的是王贤的高义壮举 月亮不知何时从乌云中露出脸将清辉洒向大也给王贤染血的战袍染上一层清从山头往下走的路不过是几十步的距王贤走得很慢的足以回忆自己这短暂的一生……不知从何时他已经记不清前世的事情这一世的记也是从永乐九年那个夏末开始他回忆起老娘、小妹、大哥、老爹……那些平凡琐碎的小生那一个个俗气市侩的父老乡亲原来是那样的让人回那样的弥足珍贵。 估计那些家对重新站起来的自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吧老子不仅当上了六房书吏、还当上了官、考中了秀才如今又要当英雄了非要惊掉那帮家伙的下巴不如果他们的下巴还没碎的话…… 只是当英雄这买似乎不划算的万一自己要是回不去老爹老娘大哥小妹清儿还有小茉肯定要伤心死小白菜估计也会掉几滴灵霄会提着刀子来草原报仇吧?还有顾小这女人复杂的还真搞不懂她到底怎么想的…… 胡思乱想王贤来到脱欢的面前站只见马哈木的这个儿也算是相貌英武  身边还站着个身材修长、面罩轻纱的蒙古女看来还是个风流之辈。 但这个念头很快凝固住因为那女子在紧紧盯着灯光那又细又长的眉带着诱人的异域风让王贤险些魂飞魄散 这不是宝音琪琪格么王贤对那个蒙古公主的印象太深尤其是那双简直像刻在他心里一样 不过她应该被关在宣府啊难道这是她的双胞胎妹妹?王贤只好用近似荒诞的理来打消自己的恐慌……由不得他不恐慌若真是宝音琪琪自己的西洋镜下一刻就会被拆意识到被耍了的脱说不定拔刀就把自己剁了。还有身后的兄也要不保了…… 他甚至在认真考要不要擒下脱欢作人但转念一对方敢不带护卫上必然是艺高人胆自己这点三脚猫功在他面前估是不够看的。 王贤心里像炸了锅一脱欢转头问那蒙面女子一虽然说的是蒙古但王贤敢打定是在问自己是不是真太孙现在他也很肯定她就是那宝音琪琪格因为她见过皇太孙 刹那空气像是凝固了一王贤和脱欢的眼都盯着那蒙面女等她点头或是摇头。为免意两人的手都状若不经握住了各自的兵刃。 那女子目光清冷的看着王也不知是不是错他觉着她的眼神含着浓浓的挪揄之色……就像猫看到耗子的花招一样。 女子足足看了王贤半盏茶的功直到王贤后背上全是冷才转过头对脱欢点了点头。 脱欢面上登时露出欢喜之一把搂住王又退后两单膝跪下道:“大明敕封顺宁王世子脱拜见太孙殿下” “呵呵……”王贤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不知道宝音琪琪格为何不揭穿自己?面上礼数周到的应付着脱欢道:“世子快快请你是王世按例不用跪拜的。”得亏他在朱瞻基身边日子不对那套宫廷礼仪也算是了解个大概了。 “哼哼……”宝音琪琪格一声冷笑得王贤心里一抽一脱欢忙道:“为殿下介绍一这位是我们大汗的妹宝音别吉琪琪她曾经到过汉对大明的文化仰慕的很。” 王贤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心里反而踏实了。心估计那是从让自己那一折她还仰慕就怪了。又不禁暗暗警这小娘皮不拆穿自到底意欲何为?莫非要趁着弟兄们下才突然道出真好一网打尽o 一定是这样王贤刚以为自己猜出对方的想却听脱欢道:“时间紧我们要赶往铁山到了铁山见了我父自然会给殿下一个交代。”说着一挥手道:“来把我的火龙驹给殿下牵来” 卫士便牵着一匹红色的高头巨马过脱欢亲自为王贤以手代镫道:“别看这马长得威但温顺的骑着又快又能让殿下少受颠簸。” “嗯。”王贤点点踩着脱欢的骑上马对山包上的弟兄们大声道:“孤去尔等待我们走了再下不可追逐” 山上哭声一飘满男儿泪。 “走吧”脱欢也骑上显然对山上的吴为他没有任何兴趣了。他似乎很心对宝音琪琪格吩咐两便打马疾驰而去。 宝音琪琪格也骑上对王贤冷冷道:“殿我们也走吧。” “好。”王贤点点见自己又猜错她没有要偷袭吴为他们的意思……王贤意外的看看宝音琪琪心说这小娘皮怎么回事儿?实在太让人意外了——本以为她在宣谁知道竟出现在要命的地方;本以为她会拆穿自谁知竟帮自己打起了掩护……莫非她是个受虐狂?被自己虐出感情来了? 但宝音琪琪格并不理会只时不时瞥他一眼。确认他没有出状当然每次的目光都带着淡淡的冷就像抓到耗子的并不急于吃而是要先玩弄一番似的。 王贤突然就明她到底是要于什么了这小娘皮肯定记恨着自己折辱在想着怎么报复回来呢 三更到,一百万字,新的一年了…... @@2013,多事之秋,酸甜苦辣,一言难尽。《大官人》在这个时候出生,自然要比他前几个兄长多几分坎坷,好在都挺过来了,发现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字数终于过了百万,可喜可贺。接下来写着会更加得心应手,会更加保质保量,故事自然会更加扣人心弦,直到完本!嗯,操蛋的2013过去了,崭新的2014到来了,新年新气象,要奋发图强了,把2013丢掉的节操捡起来,一片片重新粘在脸上!! 当然也祝大家,新年快乐,大吉大利,拥有一个完美的2014!! 当然还有,新的一年第一天,求月票啊!这次我们,不要被落下了!!!!!@@ 第三三二章 军师去哪儿? 瓦剌人说走就几乎是转眼之上万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瓦剌人一朱瞻基便在莫问等人的严密保护下飞奔过看到吴为和闲云带着幸存的将士们从山上下他却顾不上慰问这些为他豁出命去的忠诚卫大声喊道:“军师呢?” 众人低下沉默以有人甚至抽泣起来。 “快说呀”朱瞻基拽着薛桓的胳嘶声问道。 “军师……”薛桓低着哽咽道:“假扮成殿和那些瓦剌人去了 “啊”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破朱瞻基跌足坐在地放声大叫起声如夜枭般凄厉。半晌又蹦起来道:“快追啊至少知道他被他们带去哪了吧 “正要去”闲云面色苍白的冷声道:“给我备我去把他救出来” “你先顾自己别逞能了。”薛桓扯他一闷声道:“我去” “可我们能做什么?”莫问不得不提醒几位被冲昏头脑的大人。 是对方可是一万瓦剌骑你跟在后头又能做什么? “我这就去找我皇爷”朱瞻基本打算亲自去让莫问一提稍稍冷静道:“请他派大军追以泰山压顶之逼他们交人” “皇上能为了军如此大动于戈?”吴为深表怀疑。 “我以命相求”朱瞻基咬牙道。 “殿下三千万不可再触怒皇上了。”吴为示意他到一低声道:“军师临走前让我转告殿殿下什么都别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了。”吴为并没有把王贤的分析告诉朱瞻只是强调道:“军师心思缜不会无缘无故说这话。他有他的考殿下不如按照他的想法以免好心办坏反而害了军师。” “难道他为我豁出命我为他却什么也不做?”朱瞻基仰面看抑制泪水道:“让我这怎么装回肚子里?” “军师殿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接下来您和太子殿可能要面对一段十分艰难的局要全力以赴、未雨绸缪。”吴为又道。 朱瞻基深深吸口眼泪还是流下哽咽道:“都这时候他还这么为我着想……” “军师对殿下一片赤可鉴日月。”吴为淡淡道:“殿下还记得宝音琪琪格么?” “宝音琪琪格?”朱瞻基皱眉道:“你是说那个蒙古公她怎么了?” “刚才她出现了。”吴为从袖中掏出块布递给朱瞻基道:“这是军师走在他曾经站立的地方发现的。” 朱瞻基接过小小的布看起来是截自一件白色的中上头用手指写着模模糊糊的两个字‘宝,但能辨认出是王贤的字体。 “当时和脱欢一起还有个蒙着幂罗的女军师留下这应该是认出了她的身份。”吴为轻声解说道。 “怎么可能?”朱瞻基难以置信道:“那个宝音琪琪应该被关在宣府吧?” “谁知道呢。”吴为摇头道:“宝音两个不可能有别的意思。” “嗯”朱瞻基点点其实今天他一直被一个问题困如果当时就死知不知道答案都无所谓。但现在他活下来就必须要刨根问底了那就今天的事情到底是意还是自己被人算计了 如果是意外的那也实在是太巧这么大的草瓦剌人偏偏在这儿设自己又偏偏一头撞进得倒了八辈子血才能摊上这种事儿吧?如果不是意外的那就是李谦在害自但他皇爷爷斥候遍都不知道瓦剌人在九龙口设李谦一个跟自己寸步不离的死太凭什么这么准确的把自己带进埋伏圈?朱瞻基想不通这个问题。 但现宝音琪琪格的出让他一下就恍然大很可能是有人放了宝并让她带人在这里设伏。同时那个人又传信给李让他把自己带到九龙这样就能解释的通了 “其到底怎么回事殿下问问李谦不就知道了么?”吴为幽幽道。 “他还没死么?”听到这个名朱瞻基的表情狰狞起恨声道。 “祸害万万年这句实在没错。”吴为叹气道:“战况那么激那厮竟一点伤都没受。” “当时死了是他的福气”朱瞻基冷哼一声道:“把他给我带过来” 吴为把李谦绑成个粽提了过然后便告辞去追踪瓦剌人的大军了。 朱瞻基目送吴为离也在平复自己的愤他万万想不自己最信任的保竟然背叛了自己半他回过头恨声道:“保我再叫你最后一声保你到底为什么要害我” “……”李谦低着咳嗽两声道:“今日所有罪责都在老千刀万剐都罪有应但我确实不是有意要害殿下哦……”话音未便吃了朱瞻基重重一老太监像一截木柴似的仆张嘴吐出一口牙齿也掉了两颗 “你还嘴硬”朱瞻基像一头愤怒的狮咆哮着揪住他的衣领道:“你口口声声要抄近路带我去战结果却把我带到九龙这是去铁山的近路么?这里距铁山还有一百多里的路你分明兜了个大圈子” “是那就是老臣记错路了。”李谦叹口气道:“我还真是该老糊涂了还逞真是害死三殿下想把我凌迟还是喂都随你的便。” “你想也得先告诉到底是谁告诉要把我带来九龙口的”朱瞻基喝道。 “真没有人告诉我……”李谦却不松口道:“谁能知道瓦剌人在九龙口?一切都是天意……” “去你娘的天意”朱瞻基见他软硬不就是不松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拔出刀来喝一声:“我叫你嘴硬”便一刀砍下他一条胳膊 李谦倒也硬只是闷哼一并没有惨叫出声。 “给他包起别让他死了”朱瞻基语调暴戾道:“明天再不再砍你一条胳膊” “还是凌迟那样才符合你老朱家一贯的传统……”李谦却桀桀冷笑起来。 朱瞻基豁然转看见李谦的脸写满了刻骨的仇他心中一一口痰吐到老太监脸上道:“如你所愿” 命人收殓所有死难的将将他的遗骸带回中原。朱瞻基自个在夜风中立了好直到东方一片大才按捺中胸中的魔换上沉痛的心来到受伤的将士身边。 在他的吩咐伤号们全都坐上有人专门照料。朱瞻基挨个慰问他满含着感情对他们道:“今日你们为我朱瞻基舍生忘我朱瞻基没齿难忘牺牲的将我管他父母妻儿、子子孙孙。受了伤我会请御医为你们诊能回军中的回军不能回军中我也会妥善安置。总之一句只要有我朱瞻基一口于就绝对不会让你们喝稀的只要有我朱瞻基一件棉就绝对不会让你们穿单的” 这个年代的医疗水平有一旦受往往意味着死亡和残这次为朱瞻基浴血奋战的将几乎各个带重伤号更占了一半。这些人本来满心彷不知道将来是生是要是残疾了日子该怎么过?朱瞻基及时的表无疑给他们吃了定心把他们感动的呜呜咽挣扎着要起身跪朱瞻基忙扶住道:“都不要行都不要行好好养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 其余将士看到太孙殿下如此有情有也感动的不行心为这样的主子卖值了这也正是朱瞻基要达到的效果朱瞻基刚要对其他人再说点什让他们彻底死心塌突然听到急促的马蹄斥候疾驰而高声报道:“有大股骑从西北方向快速靠近” “戒备”不管是敌是将士们已然风声鹤马上占据山摆开阵准备迎同时又派出斥候继续侦查…… 一顿饭功夫警报解前方斥候确是王彦王公公率领三千营前来救援了 “来的真是时候……”朱瞻基轻声嘟囔一尽管知道死了这么多发生了这么大事不可能瞒着皇爷爷。但听说皇帝派兵来他的心还是狠抽了一他能想象皇爷爷该是何等的震怒…… 此时天光大朱瞻基硬着头皮迎出便见王彦风尘仆仆疾驰而翻身下他不顾尊把朱瞻基浑身上下摸了个才长松口气道:“谢天谢殿下没什么大碍” “我没事儿……”朱瞻基讪讪道:“给我皇爷爷添给王叔添乱了。” “可不止我一个人来的。”王彦苦着脸道:“皇上把能派的全派来了”说着叹口气道:“殿您可惹了大祸了……” 第三三三章 灰黑色的回忆! 接上朱瞻基,大军返回大营。 返程路上,自然不会像来时那么狼奔豕突。事实上,为了在最短的时间赶过来,三千营冒险深夜疾奔,一路上折损了一百多将士。现在太孙殿下安然无恙,要是还不悠着点,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的骄兵悍将,非得爆发不可。 太孙殿下则继续审问李谦,但李谦就是不开口,把朱瞻基骨子里的暴戾因子彻底激发出来,又砍了他一条胳膊 王彦看不下去了,请太孙允许他单独跟李谦谈谈,朱瞻基现在对谁都不敢信了,不过犹豫半天,还是答应了…… 朱瞻基骑马到了一旁,马车上,只剩下王彦和失去双臂、面色惨白的李谦。为了不让他立即死去,朱瞻基早让军医给他止血包扎,此刻死太监的上半身被纱布紧紧包裹着,纱布上还透出触目惊心的血迹…… 看到自己从小的伙伴这副惨状,王彦鼻子发酸,忍了好半天,才没掉下泪来。 “欧查易丫……”李谦一开口,说得却不是汉话,而是一种西南的土语。 那是他们的家乡话啊意思是忄放在心上,。王彦的泪珠子,却滚滚掉下来,他用手指挤挤眼眶,咳嗽一声道:“真是你于的么?”说的是跟李谦一样的土语。 “……”李谦沉默了,沉默就是默认。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王彦无比震惊的望着他。 “你忘本了。”李谦望着天上的流云,幽幽道:“不然你根本不用问。” “…”这下轮到王彦沉默了,好半天,他才低声道:“这么些年了,你还没放下么?” “灭族之仇,断种之恨,不共戴天”李谦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吐出一口血沫道:“莫非你当奴才当得,连血海深仇都忘了” “我当然没忘……”王彦神情一片黯然道。洪武十四年,明朝大将傅友德、蓝玉奉朱元璋之命,远征云南,消灭盘踞那里的元朝残余势力,完成大明朝统一天下的一战。当时统治云南的元朝梁王残暴不仁,民怨沸腾,而明朝已经是天下归心,大军锐不可当,因此战事进行的很顺利,仅用了半年,就平定了云南全境。 对取得胜利的明朝,这自然是大大的喜事。但战争带来的从来不只是胜利和荣耀,杀戮和失败也绝对不会缺席。这一战,元朝梁王阵营下的势力,纷纷被连根拔起……‘连根拔起,一词,在这里不是比喻,而是客观的描述。这些部族和势力的成年男子被统统杀光,女子沦为军妓,儿童则被阉割后成为奴隶 王彦、李谦和郑和,都是这些不幸孩子中的成员,可以想象三十三年前的那个冬天,对这些十岁上下的孩子来说,是多么的黑暗恐怖,是多么的彷徨无助……保护他们的父兄惨死,疼爱他们的母亲和姐姐不见了,他们的身上也受了重伤,半数的孩子根本熬不过那个冬天,便因为感染而死去,只有一半的孩子,才能熬下来。 对于活下来的孩子,那个冬天就不是他们苦难的终点,而是苦难的起点……从此,他们开始跟随明军征战四方,朔方的风雪、大漠的黄沙,处处都留下他们的痕迹。以他们的年龄,本该在家中玩耍,享受亲人的疼爱,却突然成了战争中最低贱的奴隶……在那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他们要冲锋在前,撤退在后、吃最差的饭,于最重的活,还要时时承受官兵的欺凌。毫无疑问,绝大多数孩子都死去了,活下来的极小部分,也不知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伤,心灵是何等的百孔千疮? 在度过炼狱般的五年,幸存下来的几个孩子,终于遇到了救星——当时还是燕王的朱棣,朱棣看中了这几个少年,挑选他们做了自己的贴身侍卫,从此他们成了燕王的亲信,跟着他出塞作战,跟着他起兵靖难虽然也是出生入死,但再也不会那样低贱的死去了。 对于燕王的再生之恩,他们分外感激,因此每每作战都舍生忘死,三人在靖难之役中,都立下大功,朱棣就曾经说过,若非他们身子残缺,每个人都可以封侯宦官不能封侯,皇帝只能把内廷最重要的三个职务授予他们,并无比的信任他们,直到今天…… 回忆起过往,王彦发现自己,已经淡忘了曾经的伤痛,对皇帝的感激之情却铭心刻骨,也许真如李谦所说,自己是忘本了…… 见他久久不语,李谦以为他终于幡然悔悟了,哼了一声,不再指责他。 “就算你要报仇,但冤有头债有主,太孙殿下可跟咱们没仇啊”王彦回过神,低声道。 “他跟我们没仇,但他老爷爷跟我们有仇”李谦冷哼道。 “你这就偏执了”王彦叹道:“你怎么不说他爷爷对我们有恩呢?” “那是你以为的”李谦面部纠结一下,还是恨恨道:“皇上救了我们不假,但我们也为他夺了天下,多大的恩情都早还上了”见王彦直直的盯着自己,他才说了实话:“再说,我也不是针对太孙的……” 听了他这话,王彦有些糊涂,不是针对太孙,那是针对谁?寻思半晌,他突然打了个激灵……他想起今年自己感谢了好几次老天有眼,让三十年前的那些凶手遭到报应。尤其是这次出征以来,连谭青、满都力这样的大人物,都纷纷倒霉……前者因为粮库被烧畏罪自杀,后者则在昨日激战中伤重不治。当时只觉着高兴没多想,现在看到李谦这样子,他突然毛骨悚然,意识到那些家伙的死,都不是偶然 难道有人在安排他们去死?李谦当然没这个能力……皇帝虽然信任太监,但有‘宦官不许于政,的祖制在那里,他们的手根本伸不到外廷去,更动不了军方的勋贵大员 那么就是有人在为李谦杀人,条件就是——他把太孙引到九龙口去至于什么人想让太孙去死,他根本连想都不用想,当然也不敢去想 “你跟他们做了交换?”王彦涩声问他道。 “你不必问,我不会说的。”李谦摇摇头,眼中流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道:“我跟你说这些,不过是需要有人知道,我给族人们报仇了,是我给族人们报的仇”说着他咧嘴笑起来,一笑又扯动伤口,疼得他丝丝倒抽冷气,却依然大笑不止,声音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样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引得朱瞻基频频看过来。 “他真想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啊,可惜他听不懂。”李谦看一眼太孙,格格笑道:“我就说,他老朱家都是变态疯子,别看这小子整天装得很敦厚……连太子一起说着吧,这爷俩一发起狠来,跟他爷爷老爷爷,根本没两样” “……”王彦默然,他不想听李谦说这样的话,因为这话太悖逆,而且说明他不想活了。 “好了,你走吧。”李谦瞥王彦一眼,淡淡道:“放心,我不会现在就死,那不是给你惹麻烦么?”说着目光中闪过一丝温柔道:“你和三保,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啊他给咱们争了大脸,我绝对不会牵连到你们的” “保哥……”王彦黯然道:“你……要我做什么吗?” “这会儿不需要,你走吧。至于将来……逢年过节给我烧点纸,若是有机会回云南,在我爹妈的坟前说一声,我给他们报仇了。”李谦笑道:“其实也不用,我很快就下去见着他们了,自己说多有面子” “保哥……”王彦愈加黯然,他已经不知如何自处了。 “去吧,小心应对,别把自己绕进去。”李谦温柔的看着他道:“兄弟,见到三保说一声,我没给他丢脸,别让他瞧不起我。” “嗯”王彦重重点头,眼圈又红了。 调整好情绪,王彦下了车,到朱瞻基身旁。 “怎么了?”朱瞻基问道:“王叔哭过?” “殿下别见怪,多少年的老弟兄了,就是执迷不悟,什么都不说,我心痛啊……”王彦轻声道。 “怎么会呢?保叔到了今天这步,我也很心疼,要不是上千名忠心耿耿的卫士,全被他害死了,我也不会这样对他。”朱瞻基自我辩解了两句,话锋一转道:“这么说,他也不肯跟王叔说实话?” 王彦摇摇头。 “哼”朱瞻基闷哼一声道:“那就让我皇爷爷去审他吧” 但他显然是盲目崇拜了,当李谦被带到朱棣面前时,皇帝亲自审问,又命锦衣卫拷问,把个老太监折磨得不成人形,他却死不改口,坚持说是凑巧,没有任何人指使。见他受伤太重,行将不治,皇帝没办法,只好将他处斩示众 不过朱瞻基现在,根本顾不上关心李谦的死活,他完全被皇帝的怒火震懵了 当他终于见到皇爷爷时,朱棣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从牙缝里蹦出四个字,‘回来就好,。然而屏退左右后,却一脚把他踢倒在地,然后用马鞭把他抽得皮开肉绽 朱瞻基倒也硬气,乖乖挨着、一声不吭,待皇帝打够了,打累了,又狠狠骂道:“你这蠢材太让朕失望了我真是看走了眼,还以为你最像我呢”说着狠狠啐一口道:“呸,我就是变成猪,也于不出你这种蠢事来” 伤心啊!!!! 和尚这段时间的更新怎么样,大家都看到了吧!昨天三更,今天元旦还两更!可月票竟然掉出了前十,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难道书写的不精彩么?难道这段时间和尚不够给力么?我觉着都不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只能求助于大家,多多支持一下吧!目前这个名次,让人寒心啊!吊儿郎当的更新,能在前几名,认真一段时间了,反而掉下来,实在是太伤心了…… 伤心的难以入睡,只能起来求助,恳请好心的大哥大姐大爷大妈,支持一下和尚吧,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呜呜呜呜…… 第三三四章 鞭笞 吃鞭子,对朱瞻基来说无所谓,听了这话,太孙殿下却泪奔了……向来疼爱他的皇爷爷,何时对他说过这种重话? “不准哭”朱棣怒喝一声,横眉竖眼。 朱瞻基赶忙抹掉泪,使劲吸吸鼻子,跪在那里低头听皇爷爷训丨斥道:“你想想,这些年朕为你操了多少心?不仅给你派最好老师,还手把手亲自教你,甫一成年,又给你在全国选拔了幼军你父亲和你叔叔哪个有这待遇?朕对你的期许多高?你竟如此毛躁莽撞,实在大失朕之所望” 朱棣说着气得来回踱步,指着外头道:“本来这次毕其功于一役,为大明赢得十年安宁多么喜庆的事儿啊?却让你被包围的噩耗,冲得一于二净要是你真被他们抓了,这是何等奇耻大辱?你让朕这张老脸往哪搁?”说着气得举鞭又是一阵劈头盖脸的猛抽 “皇爷爷放心,我当时已经做好殉国的准备了,早打定主意,就是死,也不能给您丢人”朱瞻基皮糙肉厚,虽然疼痛但好歹能忍住,咬着牙道。 “你还嫌不够给朕丢人”朱棣的脾气暴躁,见朱瞻基不疼不痒的,火气更大了,下手也就更狠:“你已经现了大眼了,要不是属下拼死相救,你早就成了历史上,第一个阵亡的皇太孙了与其让你莽撞死了,还不如朕把你打死算了。也不用指望你,来继承朕的祖业了” 帐外,众王公大臣听着里头一声重似一声的鞭子声,却听不到太孙的动静,几位大学士全都心急如焚,这要是把太孙殿下打坏了,可如何是好?但他们想进去劝劝,却被卫士拦着,只好转而求汉王殿下,快去救救他侄子。几人当然知道这是请老虎救小羊,但也只有朱高煦能解这一局了。 听着里头啪啪的皮鞭声,朱高煦心里都要乐开花了,哪里肯管这个闲事儿,只推说自己也不敢违抗父皇的旨意,总之就是不进去。 “如果今天太孙有个三长两短,皇上将来一定会后悔”金幼孜疾言正色道:“到时候皇上想到王爷就在帐外,王爷说皇上会不会迁怒呢” 朱高煦一听,一脑门子冷汗,他太了解老爹的脾气了,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朕从来没有错。要真把这笔账算到自己头上,那可太不划算了。而且他心里还有个隐忧,那就是前日皇帝派人去九龙口时,点了王彦的将,却让自己在他身边待着。这让他有点担心,是不是父皇怀疑到自己什么了? 为了消除怀疑,他狠狠瞪一眼金幼孜道:“用你在这儿假装好人,孤还能不管我侄儿不成”便推开侍卫进去,看朱瞻基的背都被打得血肉模糊了,他忙大惊失色道:“父皇,不要再打了,打坏了瞻基,百年后谁来继承祖业?” “朕有的是儿孙,为啥非要走他这条独木桥。”朱棣哼一声,铁青着脸道:“谁让你进来的” “儿臣怕太孙出事儿……”朱高煦忙道:“父皇,瞻基还小,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肆意妄为、无法无天,等大点不一样就懂事儿了?” “算你还有点人味,”朱棣看看汉王,冷哼道:“放心,朕不会打坏他的。打坏了他,平白给朕在史书上,留下个残暴的名声。”说着把鞭子往地上一丢,冷冷道:“你可知错了?” “孙儿知道错了,”朱瞻基红着眼圈,磕头哭泣道:“皇爷爷佝劳恩养,谆谆教诲,孙儿却飞扬浮躁、鲁莽糊涂,险些坏了皇爷爷的大事,实在是该死,请皇爷爷严惩不贷吧”说着趴在地上,撅起屁股。 “……”沉默了半晌,方听朱棣缓了口气叹道:“你这小畜生也不想想——朕把你从小养到这么大,是么多的不容易?还指望你百年之后,接朕的祖业呢须知创业难,守业更不易,你这样不争气,可怎么了得?”说罢颓然落座,长吁短叹,竟是英雄气短、祖孙情长 朱瞻基听皇爷爷如此伤心,只觉五内如焚,泪如泉涌,哽咽道:“皇爷爷息怒,您老人家保重,孙儿一定痛定思痛,痛改前非。” 朱棣发作过一阵,心里好过了一点,更何况守着赵王的面,他总要顾及太孙的颜面,叹口气道:“朕这么多儿孙,头一个心疼的就是你,所以才早早给你定下太孙之位。可朕的江山,万万不能交到个废物手里,你若吃此一堑,日后还没有长进,便休怪朕无情了” “孙儿牢记了。”朱瞻基忙重重点头道。 “滚下去吧”朱棣一挥手,朱瞻基如蒙大赦的磕头出去。 朱高煦在一旁看着,心里那叫一个……老不是味了。他终于回过味来,自己被金幼孜利用了,那混蛋知道皇帝对太孙有多大的火,也不会当着自己的面发,才把自己激进来。结果还真还是……立竿见影呢。 不过汉王也不是全无好处,朱棣就对他能进来救朱瞻基,感到很是欣慰,淡淡笑道:“你这个叔叔不错,可笑那日朕还怕你不尽力,反而派个外人去救瞻基。” “父皇哪里话”朱高煦暗暗松口气,看来父皇还没怀疑到自己,只是因自己和太子的关系,以防万一而已。但他还是要撇清道:“瞻基是我侄儿,又是储君,我就是豁出命去,也要保他周全” “嗯你这些年长进不少,打仗依旧勇猛,人也更明事理了。”朱棣颔首赞道:“朕心甚慰啊。” 听了父皇的夸奖,朱高煦乐得合不拢嘴道:“父皇过奖了。” “对了,”朱棣淡淡换个话题,“你对下一步战事怎么看?” “以儿臣的想法,自然是趁他病要他命,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马哈木擒来给父皇认罪了。”朱高煦对明军的状况,那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但他心里不光有数,还有鬼,哪敢跟父皇和盘托出:“不过儿臣这点愚见,在父皇面前肯定不够看,所以父皇怎么说,儿臣怎么听着就是。” “唔,很好。”朱棣见他也没什么高见,有些心不在焉的点点头道:“不过将士们都疲了,先要休整一下再做它图。” “是。”朱高煦应一声,知趣的告退了。 即使是戎马倥偬,朱棣依然要处理国内传来的政务,前阵子战事的压力太大,皇帝难免心烦意乱,积压了一批国政。这会儿大战落幕,大军收束,朱棣终于可以安心处理国政,这一处理就到了深更半夜才搁下笔。 朱棣处理政务时,不喜欢被打扰,是以到现在还没吃晚饭。见皇帝终于忙完了,王彦赶忙端上晚膳。朱棣的御膳十分简单,甚至是寒酸。只有一个面饼子、一碗得胜面,还有一盘炒青菜,没有一点荤腥……朱棣在出征时,都是吃素的,他不信佛,也不吃斋,只是要向将士们传递与他们同甘共苦的信号。 皇帝也是饿极了,大口大口吃着香喷喷的得胜面,对王彦赞道:“想出这法子的,真是个人才朕要见见他” “那得问问太孙。”王彦轻声道:“那人是他的手下。” “太孙……”朱棣这时候已经消了气,想到朱瞻基那血肉模糊的背臀,一下就吃不下饭去,叹口气道:“怎么样了?” “太医去看了,但太孙不让给治,说这是皇爷爷给的惩罚,上了药就是减轻惩罚,所以他要硬捱着。”王彦也叹气道:“太孙也够倔的。” “这个混小子还不知道爱惜自己”朱棣骂一声道:“你弄点金疮药给他送去,他爱用不用” “是。”王彦轻声应下。 “算了,还是朕亲自去一趟吧。”朱棣终究不放心,起身披了个斗篷道:“头前带路。” “皇上稍候,臣去叫侍卫。” “在朕的军营里,带什么侍卫。”朱棣却自己把斗篷系好,迈步就往外走 “这黑灯瞎火的,别撞着什么东西……”王彦忙劝道。 “圣天子百神相助,万邪辟易”朱棣满不在乎的大步出去,王彦忙头前引路,带着皇帝到了东面的一处营帐。 朱棣看到营帐周围黑灯瞎火,没有几个侍卫,登时眉头紧皱道:“怎么连个火把都没有,他自己的侍卫呢?”也太不把太孙当回事儿了吧 “侍卫都被镇抚司的人叫去审问了,可能忘了再派人过来。”王彦轻声道:“臣这就去补救。” “哼,”朱棣哼一声,掀开帘子进去帐篷。就见朱瞻基趴在床毯子上,屁股上背上皮开肉绽,旁边竟没有一个人照顾。听到有人进来,朱瞻基也不回头,只是气哼哼道:“这次又要审问谁,连我的贴身太监都被你们提走了,这次肯定要提是我了吧?” 朱棣看了不禁酸楚,心说储Kf人走茶凉,人还在呢,这茶就先凉了, 朱瞻基说着回过头来,狠狠的一瞪,却见是他爷爷,赶忙一缩脖子,挣扎着就要起身行礼。 “不要动。”朱棣叹口气道:“你这混小子,为什么不让御医治伤?你要气死皇爷爷是吧?” 抱歉,出了点状况,下章明早发。 @@ 本以为晚上写一章没问题,结果睡得稀里糊涂,到现在还没写完半章,只好明天补,抱歉抱歉……@@ 第三三五章 洗澡 听皇爷爷这样说,朱瞻基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他咬着牙坐起来说道:“孙儿知道爷爷心里待我好,教训丨我也是为我好,所以我才不让他们治伤,让自己多痛一会儿、痛得厉害一点,这样才能永远记住这个教训” “这个愣劲儿,倒真跟皇爷爷当年像着哩。”朱棣微微一笑道:“你得了教训丨就好,皇爷爷也没说要把你一棍子打死,这伤还是要治的。”说着竟亲自洗了手,给他上药。皇帝戎马一生,对这个自然很在行,一边上药一边问道:“听王狗儿说,在他抵达之前,瓦剌人就撤走了。问你发生了什么你又不说,锦衣卫才要问问你身边人的。” “皇爷爷,他们都是忠勇之士,千错万错,都是孙儿一个人的错,请千万保全他们”朱瞻基便将那日自己在李谦的蛊惑下,非要参与追击,结果在九龙口遇伏的经过讲给皇帝听。他口才不错,又是亲身经历,讲得皇帝如身临其境 当听到薛勋拼死率勇士们攻下一个山头,自己却身中数箭壮烈牺牲时,皇帝叹息道:“谁说将门无虎子,薛勋就是好样的可惜,可惜,朕如何向薛老六交代……” 当听到朱瞻基和将士们拼死抵抗,眼看要被消灭之际,王贤带援兵杀到时,皇帝这才松了口气。谁知又听说援军人数太少,他们依然被围在山顶。而瓦剌人已经回过神来全力狙击,后续援军无法靠近,他们仍难摆脱被消灭命运……尽管孙儿已经在眼前,他还是着紧的问道:“后来呢?你们是怎么脱困的?那个王贤现在哪里?朕非得见见他不可了” “后来……瓦剌人也不知怎么,知道孙儿在山上,便在行将攻破我们的防线时,派人谈判说,只要孙儿到他们营中客,,便可放过所有人……”朱瞻基黯然垂泪道:“结果王贤假扮成孙儿,跟瓦剌人走了,孙儿和其他人才得以虎口脱险……” “真义士也”朱棣听了良久,方长长一叹道:“能有薛勋、王贤这样忠勇双全的属下,是你的大幸。却因为你的轻举妄动,就这样失去了他们,这是你的大不幸”看来,皇帝认定王贤已经是个死人了。 “其实,王贤不一定非得死……”朱瞻基轻声道:“他们把他当成孙儿了,只要我们帮他掩饰好,他未尝没有安然返回的机会。” “荒谬”朱棣却一口否决道:“太孙回营的消息,朕已经周知全军了。”这种事情,当然是越早澄清越好,稍一迟缓便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朱棣岂容一场大胜被污点沾污? “那……”朱瞻基硬着头皮道:“至少可以不对外公布吧。” “他们不来人,朕自然不会去主动说。”朱棣沉声道:“他们若是遣使前来,便由你出面接见” “这……”朱瞻基尽管满心不甘,但此情此景,他哪敢再忤逆了皇爷爷?只能把话硬生生咽下去。 朱棣给朱瞻基处理好伤口,见王彦调来了侍卫和宦官,嘱咐他们照看好太孙,便起身离去。朱瞻基强撑着起身相送,却被朱棣拦住道:“安心养伤吧,大军不日就要开拔,不然路上颠簸,有你的苦头吃。” 朱瞻基目送着朱棣离去,待皇帝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他却一直没有收回目光,依然望着沉沉的夜空,满天的星辰,都化成了王贤的音容笑貌,他不禁痴了,泪水满眶,暗暗祈祷道: ‘王贤,我的兄弟,你在哪儿啊?可千万要再创造一次奇迹啊, 同一片星空下,让朱瞻基牵肠挂肚眼泪流的王贤,正羞得满脸通红…… 他全身赤裸的趴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几个模样俏丽的蒙古女奴,在用丝瓜瓤和浴盐,为‘大明太孙殿下,搓洗每一寸肌肤。他倒不是没见过世面的雏儿,主要是大军出征数月,除了下雨天还有遇到几次大河,就没机会洗澡,浑身又脏又臭,热水一泡,小手一搓,灰垢便滚滚而下,密密麻麻漂在浴桶上,王贤的脸也红成了大虾…丢人啊,太丢人了自己两辈子头一次这么脏,就让外族朋友看到了,这算不算把脸丢到国际上?好像也不算,蒙古已经不是国家,只能算是个地区了…… 偷眼看看几个蒙古女孩,小脸红扑扑,眼睛水汪汪的,倒没有挪揄鄙夷的样子,这才让他安心不少。转念一想,这几个丫头不会是看到我健美的身材动心了吧?他已经三月不知肉味了,这样一想,还真是蠢蠢欲动呢?王贤天性就是这样,既来之则安之,反正紧张害怕也于事无补,还不如多享受一刻是一刻 正在犹豫着要不要以太孙之名幸了她们,还是给朱瞻基保持国际形象?这时候门帘掀开,走进个人来,正是那蒙着面的宝音琪琪格。 王贤登时热血消散,身子不由紧了起来。当初他折腾人家有多过火,现在心里就有多忐忑,这真是刀俎变鱼肉、鱼肉变刀俎啊而且自己这鱼肉还赤条条、光溜溜,泡在缸里洗白白,这简直就是等人来剁的节奏啊 宝音琪琪格对几个侍女说了几句蒙语,几人便躬身退出去,临走还把帐帘放下。 大帐中,只剩下一对孤男寡女,灯光昏黄,水汽氤氲,却与暧昧无关。 宝音琪琪格冷冷的盯着王贤,虽然隔着面纱,仍能看到她嘴角的冷笑。 在起初的紧张之后,王贤也放松了四肢,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这位姑娘,看男人洗澡不好吧?” “你很快就会变成死人了……”一开口,果然是字正腔圆嘎嘣脆的汉话,只是满含着挪揄和恨意,说者和听者都不会感觉到愉悦。“你这个冒牌货”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王贤淡淡道。实在想不到,自己也有用上这句话的时候 宝音听了这句诗却一愣,她的汉学造诣比王贤高得多,却从没听过这句诗,不禁脱口问道:“这是你作的诗?” “啊……”王贤也是一愣,旋即才想起来,靠,这是自己未来妹夫,在几十年后的大作,自己怎么现在就翻出来了。到时候小谦要是想不起合适的诗来可怎么办?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就知道不是你做的,你这种不学无术的恶棍,怎么可能做出这样正气凛然的诗呢?”宝音琪琪格不屑的冷笑一声:“赶紧穿上你的皮出来” “那你先转过脸去。”王贤道。 “你这种无耻之徒,还知道害羞?”宝音琪琪格极尽挪揄道。 “不是,我怕你被我男性的魅力征服,从此不可自拔。”王贤洒然笑道。 “你在我眼里,已经是死人了。”宝音琪琪格冷笑道:“何况你这丑陋的家伙,有何魅力可……” ‘言,字没说出口,王贤便霍然从浴桶中立起来,氤氲的水汽、飞溅的水花中,一具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完美男体,便赫然映入宝音琪琪格的眼帘 王贤早不是几年前的瘦弱少年,这些年来,他日复一日打熬筋骨,尤其是这一年的军旅生涯,早将他的每一寸肌肉,都塑造的完美无缺。所以宝音琪琪格看到的,是一个猿背蜂腰、肤色古铜、腹肌分明、有人鱼线、胸大肌的,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男性裸体 有那么一刹,宝音琪琪格眼都看直了,一个‘言,字也彻底留在肚里。下一瞬,她才回过神来,跺脚转过身去,不敢再看他,却依然感到口于舌燥心慌慌,不禁心里暗骂道:‘老天真是无眼,给这恶棍这么好的本钱……, 王贤得意的笑笑,迈步出了浴桶,擦于身上的水珠,拎起一件袍子,挪揄笑道:“再不看就没机会了……” 宝音琪琪格又羞又恼,跺脚回头瞪着他道:“别自我感觉良好了,你长得简直丑死了我是怕自己会做噩梦”说着却又忍不住看他两眼,目光不小心扫他两腿之间,我的天,她赶紧又回过头去…… “哈哈哈哈……”王贤放声大笑,慢条斯理的穿上中单和袍子,踏上靴子……瓦剌人还是很上道的,这次给他准备的,是一袭华丽的右衽长袍。王贤穿好衣服后,将头发简单的束在脑后,这才施施然道:“转过头来吧。” 宝音琪琪格转过脸来,看王贤虽然也算英俊,但毕竟比起裸体的视觉冲击来,就差的太多了。她自然不会再失态,冷冷盯着他道:“你是个疯子加蠢材,如今还敢羞辱于我,难道不知我会百倍奉还么?” “我当然知道,最毒妇人心么?”王贤却淡淡一笑道:“可我想不明白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在九龙口,你为什么不揭穿我?”王贤沉声道:“放走了太孙殿下,你可是我的共犯”说着挪揄的一笑道:“说白了,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给我个怕你的理由先?” 第三三六章 梳头 宝音琪琪格早料到他会这样说,咯咯一笑道:“当时黑灯瞎火,我也没看清楚,现在你洗刷出来,我才发现自己看错人了。” “你这说法,就算脱欢信,马哈木信么?”王贤嘴角挂起一丝淡淡嘲讽道:“你说他会不会认为,是你哥哥看着他这棵大树倒了,有意放走太孙殿下,要抱我大明的大腿呢?”说着走到她面前,伸手去撩她的面纱道:“你说到时候,到底是我先死,还是你们兄妹先死?” “……”宝音知道王贤诡计多端,颇有几分小聪明,却没想到他竟精明到这种程度。一语道破天机让她无言以对。正愣神,王贤的手触到她的面纱,她忙伸手去打,啪地一声,重重拍在他的手背上,但还是被他撩起了一角,看到了一寸黑黄色的肌肤,跟她白皙的小手对比十分鲜明。 “原来脸色还没变过来……”王贤甩着被拍红的手,咯咯一笑道:“我知道你找我于什么了?” “于什么?”宝音冷声道。 “恢复你的庐山真面目呗。”王贤笑道。 “你这就想错了,”宝音琪琪格冷笑道:“我觉着这个肤色好得很,让我少了很多烦恼。” “那你蒙面于啥,现在这季节又没有风沙。”王贤才不信她的话。 “我早晚要割下你的舌头”宝音琪琪格有些气急败坏的抽出刀,架在王贤脖子上,恶狠狠道。 “你割了我舌头待会儿我怎么跟顺宁王说话?”王贤根本不吃她这套。 “你想死就一刀抹了脖子,别连累了我们兄妹”宝音琪琪格要七窍冒烟了。 “你也承认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吧?”王贤根本不怕她,笑呵呵道:“既然还靠我保命,那就像个说话的样子,不要动不动就拔刀子么。” “我早晚要砍下你的狗头”宝音琪琪格狠狠瞪他一眼,收回刀道:“你猜得不错,放你们太孙回去,是我大哥的意思。他不愿再在马哈木的淫威下朝不保夕了,想带我们的族人投奔大明,所以才送你们这份厚礼。” “原来如此。”王贤点点头,听她继续分解道:“但若是让马哈木发现,我们是串通起来骗他,会是什么后果,就不用我说了吧。” “嗯。”王贤再点头。 “等你们皇帝派使者来的时候,你要争取和他单独见面的机会,告诉他是我兄长救了你们的太孙,把我兄长的意思转达给你们皇帝,”宝音琪琪格道:“我想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怎么说你兄长也是蒙古大汗,我们皇帝自然乐见其成。”王贤摸摸满脸的胡须,伸手道:“借刀用下。”宝音一迟疑,还是把弯刀递给他,王贤便对着桶里的清水,用刀刮起了长须。 “你们汉人不是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么?”宝音琪琪格奇怪道。 “你这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我们也是修面的。”王贤一面刮脸,一面笑道:“再说了,我那父母只要给钱,我剃个光头都没意见。” “果然是一脉相承……” “承蒙夸奖。”王贤笑道:“对了,刚才说到哪了?” “你们皇帝乐见其成。”宝音心说,我那是夸奖么…… “对,我们皇帝肯定乐见其成,但问题是……”王贤停下刀,看看宝音道:“我们皇帝,是不会派使者来的。” “为什么?” “我又不是太孙,真正的太孙已经回营,若是派了使者来,岂不说不清楚?”王贤还真是朱棣的知音,把皇帝的想法料得一点不差。 “但你是营救太孙的英雄啊”宝音瞪大眼道:“怎么可能不管你呢?” “这就是文化差异了,你们蒙古人敬重英雄,我们汉人也敬重英雄,但我们敬一敬也就完了,不像你们那么当回事儿。”王贤自嘲的笑笑道:“所以你们的英雄会成为头领,我们的英雄却是牺牲品。” 宝音琪琪格眼睛瞪得大大的,她虽然汉学渊源,但思维仍然是蒙古式的,实在无法理解汉人,会对他们的英雄如此冷血:“名声有那么重要么?不把英雄救回去,以后谁还会当英雄?” 王贤耸耸肩,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反而笑嘻嘻道:“这么说我在宝音心里,也是个英雄来着?” “一族的英雄,就是另一族的魔鬼。”宝音琪琪格用一句草原上的言语,让王贤讨了个没趣。帐篷里陷入沉默,半晌她才皱眉问道:“就算你们皇帝不在乎英雄,也该在乎救了太孙的恩人吧?他能不管我哥哥的死活?” “你这层关系有点绕了,我们皇帝不一定愿意考虑那么多。”王贤无奈笑笑道:“刚才跟你说过,皇帝的面子大如天,其余一切都要往后排。” “那你岂不是死定了?”宝音琪琪格颓然道,她倒不是为王贤揪心,而是她兄妹也要跟着倒霉了。 “是啊,死定了。”王贤叹口气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如鸿毛,这这一死换来太孙殿下和数百兄弟能活下去,保证了北伐的胜利,我想就算比不过泰山,比个祁连山应该没问题吧?” “你肯定有办法”宝音琪琪格却不信道:“你这种卑鄙小人,最是贪生怕死,怎能把自己往绝路上送呢?” “我真没办法。”王贤苦笑道:“咱们都穿一条裤子了,我还能瞒着你不成?” “谁跟你穿一条裤子”宝音琪琪格气得跺他一脚,痛得王贤呲牙裂嘴直跳脚。 “下次再敢胡说八道,割掉……”宝音琪琪格刚想说‘舌头,,记起这个词已经用过了,便改口道:“鼻子” 王贤这个汗啊,这婆娘太凶了,一会功夫自己的脑袋、舌头、鼻子都受到了威胁,这是要把自己削成血窟窿的节奏啊……擦擦汗,他继续小心的刮起了胡子。 宝音琪琪格看王贤刮掉胡子,露出真容,立马年轻了十岁……原来这是个与她年纪相仿的青年,大大的眼睛,目光清澈明亮,棱角分明的脸,带着几分不羁,薄薄的嘴唇刮着坏坏的笑。还真有吸引女孩子的本钱呢……她真想一推刀把,给他脸上来一道疤,让他再没法去哄骗女孩子,但这货待会儿还得见人,只能想想作罢。她冷笑一声道:“其实我们是瞎操心,只要你不露馅,我们自然没事儿。” “有道理。”王贤点点头,对着水面看看自己,真是越来越帅了。 “所以,我们没必要于着急,该着急的是你”宝音琪琪格冷笑连连道:“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把狡猾的马哈木父子都哄住” “你不是已经让脱欢,相信我就是太孙了么?”王贤又仔细修了下鬓角,道:“怎么,他们信不过你?” “当然信得过,但时间一长,你肯定要露馅的” “那就把握现在,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王贤缓缓抬起头,双目深深的望着宝音道:“怎么样,韦不韦,有没有被电到?” “我要被你恶心死了……”宝音对这家伙的惫懒劲儿,简直无语到极点。若非亲见她实在无法想象,一个这样的无赖男人,怎能做出那样大无畏的牺牲举动? “哈哈哈……”王贤放声大笑起来。这时外头响起一声蒙语低呼,宝音声音一紧道:“脱欢来了”和王贤说这种要命的事儿,自然有人在外头放风。 她把王贤往马扎上一按,转到他身后,解开他胡乱挽起的头发,给他重新树立起来。 “殿下沐浴好了么?”下一刻,脱欢掀帘子进来,看着宝音在给他梳头,不禁一愣道:“你怎么在这儿?”当然说的是蒙语。 “这人太难伺候,”宝音也用蒙语答道:“侍女不会梳汉人的发型,他就发脾气,我只好亲自过来了。” “原来如此。”脱欢恍然道:“汉人都这样,听说他从小三百个人伺候,要求当然高了。”用蒙语在汉人面前对话,自然是不礼貌的,他忙改回汉语道:“你快点,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大汗和我父王已经在等候殿下了。” “知道了。”宝音应一声,她拿一把篦子在王贤头上,从前往后重重地梳下来,然后一只手从他脑后捋到发根使劲一握,疼得王贤一哆嗦,然后使劲把长发提了上去,又拿篦子从后面往头顶梳理,像老农犁地一样用力,发出吭哧吭哧声。听得脱欢都头皮发麻,不禁道:“你轻点。” “轻了不会”宝音冷声道。 “无妨,这是孤喜欢的力度”王贤却笑道:“宝音姑娘,你可以更大力 “哼。”宝音琪琪格哼一声,反而不再用力,把篦子定在他发根的稍上处,然后一手提着王贤的长发,一手将一根发带在发根处绕过,拽着一端,用嘴咬着另一端,穿过去手一紧,双手灵巧的将发带系好了结,再取下篦子绕着束发盘旋,他的长发便拧成了一缕,打好了结,再用一根发带细细系上,插上一根玉簪。一个长发披肩的野人,就变成了一丝不苟的翩翩佳公子。 脱欢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说怪不得那些侍女派不上用场,汉人梳个头实在太复杂了…… 第三三七章 夜宴 当太孙殿下在脱欢和宝音琪琪格的陪同下走出营帐时,便见瓦剌人的大营里已经处处篝火,熊熊火堆上烤着全羊和牛腿,瓦剌人一边喝着马奶酒,一边载歌载舞,营地里已是一片欢庆气氛。 那一刻,王贤甚至感觉瓦剌人才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直到宝音琪琪格在他耳边轻声说这都要感谢你,,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场宴会,是为了庆祝成功抓获明朝皇太孙一枚而举行的啊那一刻他真想大喊一声:]都上当了,我是假的,假的,假的,看看这帮家伙是什么反应。但为了自己的小命考虑,也只能想想作罢。 胡思乱想间,他跟着两人来到瓦剌人的王帐。还是那顶硕大华丽的金帐,经过忽兰忽失温一败,这顶大帐似乎更加破旧了一点,不过此时大帐内外张灯结彩、火把高照。侍女端着山珍和奶酒进入大帐,帐中铺着豪华的蒙古地毯,桌上摆着金银的餐具,来宾都穿着蒙古族传统的贵族服饰——质孙服,只是地毯上沾满了污渍,酒具也有许多残缺不全,那些质孙服的质地更是良莠不齐。就像一个落魄的贵族,在极力寻找再也找不回昔日的荣光。 王贤听到有乐人在用马头琴演奏蒙古乐曲,低沉忧伤的乐声,让他这个粗人都有些淡淡的伤感。王帐门口有身材高大的金甲武士守卫,还有头戴姑姑碗、身穿蒙古贵族服饰的侍女,端着银碗和花钵站在那里,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和酒香,令人沉醉。 不得不承认,贵族虽然没落了,但底蕴犹在,这宴会还是很有层次的。 “哈哈哈,太孙殿下驾到,小王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豪放的笑声响起,打断了王贤的思绪,只见一个身材不高,生着长方脸、有棱有角、眼不大但精光四射的中年男子,大笑着迎了出来,正是瓦剌太师马哈木。从他脸上,看不出丝毫失败的迹象,反而一脸的春风得意。 “王爷哪里话。”王贤朝他抱拳行礼:“您是长辈,让您出迎,孤着实心下不安。” “哈哈哈,咱们就别客气了,赶紧进去吧,汗王都要等急了。”两人寒暄片刻,马哈木拉着王贤的手边往里走。进去一看,王贤见这汗帐还真是大,容纳百余人就餐十分轻松,内里的装饰也很讲究,地上是厚厚的波斯地毯,上面摆着九只铜鼎状火盆,墙上挂着金色的帐幔,矮脚餐桌上摆满了金银器具,桌后坐满了蒙古贵族,令人恍若回到百年前蒙古全盛时的王宫宴会现场。 答里巴早从汗位上站起来,笑迎王贤进帐,请他与自己在最尊贵的正位上同坐,马哈木和他的弟弟太平则分居左右而坐。坐定后,马哈木笑道:“这次太孙殿下前来做客,实乃我们蒙古头等大喜事,故而大汗特意准备了诈马宴,请殿下品尝。” “不胜荣幸。”王贤颔首笑笑,心说炸马宴?莫非是要把一匹大马炸着吃 看到他眼里的疑惑,答里巴微笑道:“其实就是烤全牛宴,这是我们最隆重的宴会了。”瓦剌人中懂汉话的不多,但顶级的贵族会从小学习这个,比如马哈木父子和答里巴兄妹, “烤全牛宴?”王贤恍然道:“那可够隆重的?”他只听说过烤全羊宴,没想到还有更高档的全牛宴。 宴会开始前,马哈木先端着酒杯,起身向众头领讲话,虽然讲的是蒙语,王贤听不懂,但从那些家伙不时打量自己的眼神,还有他们高高挥舞拳头,嗷嗷如狼嚎一般的表现,就能猜出个大概……老马一定是在拿‘明朝太孙,说事儿,强调这一仗没有失利,最后的胜利必将属于他们云云。 这种话,答里巴当然不好翻译,只是笑望着王贤,笑容中颇有挪揄之色。 王贤知道,他不是针对自己,而是针对马哈木……因为他知道太孙是假的,马哈木越兴奋,也就显得越可笑。 待马哈木说完了落座,司仪开始用蒙古语念颂。答里巴不像是汗王,倒像是个通译,为王贤轻声翻译道:“至高苍天之上,统领万物众生,光辉普照瞻洲,恩赐十方百官千职……” 随后歌舞开始,九只铜鼎中火光闪烁,二十名赤着上身的蒙古族小伙子,跳起了充满神秘气息的萨满舞。不过以王贤那不高的欣赏水平看,这帮家伙就是在跳大神…… 好容易捱到用餐开始,八名武士抬入了诈马,,也就是那个烤全牛,将九头对准了最尊贵的宾客——也就是大明太孙殿下。然后奉上银质的蒙古刀,王贤接过刀不太懂于什么,是要让自己挖个牛眼吃吃么?好在答里巴在一旁轻声解说,他才知道是要自己用刀在全牛的额上划一个十字。 接下来,马哈木再用司仪敬来的酒行萨察礼。本来这个礼节当由大汗来行,但谁的地盘听谁的,答里巴还能跟老马争不成?何况他也早习惯了被视若无物,安安分分当他的翻译,为王贤解释说,蒙古人认为一切饮食都是天地祖先的恩赐,所以每个人在享用饮食品之前必须进行‘萨察礼,来表达自己的感恩之情。具体就是恭敬的站立起来,用右手无名指沾杯中酒向天地弹洒三次,敬天敬地敬祖宗。 王贤也入乡随俗,行了萨察礼后,在蒙古男女的歌舞表演中,大伙儿便可以开动了。吃了点烤羊腿打底后,马哈木便给王贤献上马奶酒。王贤是懂后世蒙古人的礼节的,知道推推拖拖会被视为不礼貌,便接过来一饮而尽。入口很绵很顺,清凉甘爽,跟喝饮料差不多。 见他如此于脆,马哈木果然很高兴,大笑道:“殿下真是个爽快人,我就是喜欢爽快人”说着对众人道:“快,你们也来敬太孙殿下一杯”众头领便纷纷上前敬王贤酒,王贤来者不拒,一碗碗下肚,看得答里巴有些担心,小声道:“这酒叫‘阿日吉,,用酸马奶蒸过两次的,跟你们汉家的老烧差不多,可是马奶绵得很,这酒入口轻,但容易倒头醉哩” 王贤点点头,却依旧来者不拒,满帐的瓦剌头领敬了一圈,他还是谈笑自若,没有醉态,把众人都惊呆了……虽然名义上是举行宴会欢迎太孙殿下,但每个人心里,都把王贤当成他们的俘虏。他们在忽兰忽失温吃了那样的败仗,半数部下丧生,对明朝的恨意真如燎原之火。他们奈何不了朱棣和他的大军,现在朱棣的jj`子,落在他们手上,就算不能动他,也要折辱一番,稍解心头之恨。连马哈木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才授意众人轮番敬酒,就是想把王贤灌醉了,看他的丑态。 哪知道王贤是天下一号滑头,做什么都能捣鬼。他本身酒量有限,原先在浙江时每饮辄醉,倒也无碍。但是到了京城,成了幼军的军师,为了镇住那帮官兵,他不得不求助于吴为这个太医之子,吴为用葛根、白豆蔻和茶叶等配伍,为他制成一种‘酒神丸,,饮酒时提前服下,能令他酒量提高数倍,而且即使醉酒也能保持头脑清醒。 王贤靠着这种‘酒神丸,,在营中饮酒时无往不利,却不得不在身上常备一些,以应不时之需。他就猜到会被灌酒,来赴宴之前吃了两粒,现在虽然腹中火辣辣的,却神态自若,头脑清醒,把马哈木一帮人,震得一愣一愣。 蒙古人是佩服酒量好的汉子的,他们甚至朴实的认为,酒量好等于度量好,有勇气,一定是个好汉子。唯独宝音琪琪格认定了,这家伙肯定又偷奸耍滑了……回想一下,她记起王贤在脱欢进来前,服过两粒药丸,当时她没在意,现在才明白,原来是在吃解酒药。但她现在的立场,不能揭穿他,只能让这小子继续得意下去…… 但马哈木不能让王贤这么得意下去,他看看弟弟,太平会意的起身笑道:“今天,吐蕃人给太师送来一只名贵的玩意,不如拿出来给大家开开眼、助助兴?” “可以,”马哈木点点头道:“把那玩意儿请出来。”卫士便下去,不一会儿提了个精致的鸟栏进来,栏杆上立着一只有着艳丽夺目的长长尾羽的孔雀。昂头挺胸,显得十分高贵。 孔雀生在南方,北方是等闲见不到这玩意儿的,更别说在草原上了。许多首领都不认识这是啥玩意儿? “殿下肯定认得,这鸟叫孔雀。”马哈木伸出手指逗弄着那孔雀一番,那孔雀却根本不理他,依旧收束着尾巴。“说来有些遗憾,这孔雀虽然很美丽,却过分拘谨,竟从来不开屏。咱们今天就比试一下,轮流下场,看看谁能让它开屏” 王贤乍一听没觉着有啥,但转念一想,又气炸了肺 和尚真的改过自新,真的很努力了... @@ 第5卷和尚真的改过自新,真的很努力了…… 小说:作者:更新时间:2014-01-0400:07:40字数:64 此章节无效@@ 第三三八章 孔雀开屏 左右听了,无不跃跃欲试。便有人抢先下场,到孔雀面前挤眉弄眼,想逗它开屏,但那孔雀连睬都不睬。又有人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有人在孔雀面前放声高歌;有人竟跪在孔雀面前,磕头像捣蒜一般……总之,都想激起孔雀的劲儿,叫它翩翩起舞。谁知,办法都使尽了,那孔雀还是不动声色。 马哈木见状,笑骂道:“一帮蠢货,看老夫的”说着竟亲自下场,拿了把米逗弄那孔雀,孔雀倒是吃米,但吃完除了拉了泡屎,还是没什么反应,闹得马哈木一脸不快,重重的一拍桌子道:“今天治不了这个傻鸟,老夫的脸往哪搁?” 太平马上道:“大哥息怒,不是还有太孙殿下么?您不成,他一定成” “不错。”马哈木闻言大喜道:“我怎么忘了太孙?殿下肯定有办法,快请殿下下场来,帮老夫解开这个心结” 王贤心中冷笑,谁说蒙古同胞都是直肠子?这马哈木就挺能绕,绕来绕去,就是想把自己绕进去 他虽然肚里墨水不多,但好歹也读过《将相和》,知道渑池会,,秦王请赵王弹瑟,赵王没办法,只好弹一曲,结果秦国的史官马上记下,‘某年某月某日,秦王令赵王弹瑟。,结果把蔺相如气得不行,以死相逼,让秦王敲了下缶,然后也让赵国史官记下,‘某年某月某日,赵王令秦王击缶。,这才挽回了面子,没有把脸丢到国际上去。 更过分点的,但更贴切点的,还有宋徽宗和宋钦宗,被金人要求跳草裙舞,那整个成了华夏民族的千古大辱。现在这帮瓦剌人,想让自己下去斗鸡,就是要让大明太孙丢脸,好满足他们的变态心理,补偿他们的自尊心 王贤推说自己也没办法。太平便起哄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不都说大明的皇太孙是真龙么?一声令下,这傻鸟还不乖乖开屏?”众头领也纷纷起哄道:“我们太师都开了口,殿下总不能不给面子吧?”“就是,我们太师都下场了,太孙不下场,是不是不合适啊”马哈木那贱人,也很配合的摆出一张臭脸,副好像你要是不下来耍一耍,老夫就很不开心,后果就会很严重的样子。 “怎么能不给太师面子?”王贤却淡淡笑道:“孤正是给太师面子,才不想出手的。” 听了他这车轱辘话,众瓦剌头领一时有些头晕,面面相觑道:“他这话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宝音琪琪格冷声道:“不想显得你们太笨” “哦……”瓦剌头领们点点头,旋即变了脸色,纷纷喝道:“大胆” 王贤根本不鸟他们,对瓦剌人的态度,他已经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他们绝不敢像金国人那样,赤裸裸的羞辱自己,只敢这样打一下擦边球。因为他们是战败的一方,而自己的背后,则是远征四千里,横扫瓦剌军的大明朝 当然前提是,自己的身份不能被拆穿,一旦人家发现自己根本不是明朝太孙,捏死自己分分钟,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 果然,瓦剌人一阵大呼小叫,还是得按照既定的剧本演下去,马哈木沉声道:“太孙当然比咱们高明多了,那就让咱们见识见识太孙的高招?” “那,孤只好献丑了。”王贤用餐布擦擦嘴,吩咐道:“请找一面大镜子过来。” 虽然不明所以,但马哈木还是下令道:“把我老婆子那面镜子抬过来。” 不一会儿,几个瓦剌武士,小心翼翼抬着一面比人还高大的镜子过来。这镜子样式精美,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镜面应该铜银合金的,白亮亮,人照上去纤毫毕现。 “好镜子。”王贤赞一声。 “当然,这是元朝宫廷的东西,传到本雅失里可敦手里,那年,呵呵……”马哈木说到一半,发现不太光彩,便改口道:“请殿下下场来驯鸡吧。”他故意把孔雀说成鸡,阴暗心理始终如一。 “是让孔雀开屏,又不是让孤开屏,孤于嘛要下场?”王贤笑道:“把镜子摆在孔雀面前就成了。” 马哈木便让人将镜子竖在那孔雀面前,那孔雀见到镜子里美艳绝伦的孔雀模样,竟忍不住妒心大发,很快便张开缤纷的尾羽,瞪着镜子里那个家伙。它本意是想借此压过镜子里的孔雀,不料后者也不买帐,竟也张开尾羽,跟它对着于到底了结果惹得它不仅开屏,还呀呀叫着翩翩起舞,让众人观看了一出精彩绝伦的孔雀起舞。 但马哈木和他的手下们,心情却糟透了,他们本想让王贤下场出个丑,谁知道光自己出丑去了,还彰显出人家的智慧……自始至终,王贤一脸淡定的手持酒碗,稳坐钓鱼台,显然是成竹在胸。惹得宝音琪琪格直翻白眼,心说别看这坏家伙装着很淡定,心里肯定得意坏了 还真让她猜对了,别看王贤装着很淡定的样子,心里却笑爆了……没看过《十万个为什么》吧?不知道孔雀为什么开屏吧? 一段插曲之后,宴会继续,歌舞翩翩,可对着满桌子菜肴,马哈木等人都没了食欲。没办法,吃瘪吃得饱饱的,不把这口气出了,今晚怕是连觉都睡不 马哈木自己想破脑袋,还不时用眼神示意众人,赶紧想法子让太孙殿下出个丑,好把面子挽回来。众人也都绞尽脑汁想办法,还别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还真有人想出来了,一个瓦剌头领凑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马哈木闻言眼前一亮,朝王贤举杯笑问道:“老夫有一事不明,还请殿下赐教?” “赐教不敢当,”王贤微微笑道:“王爷请讲,孤知无不言就是。” “你们中原人走路为什么老是低着头,而我们蒙古人走路却总是抬着头?”马哈木皮笑肉不笑的问道:“是因为老一辈养成的习惯,一时还改不了?” 此语一出,满堂皆笑,尤其是那个出主意的,更是得意极了。一百年前,元朝民分四等,他们蒙古人是一等民族,汉人却是第四等,贵贱悬殊。马哈木这样说,显然包含着对明朝人极大的侮辱,但王贤要是义正言辞反斥的话,他又可以笑着解释说:‘我说老一辈的习惯,是指我们骑马你们走路,殿下不要反应过激……,那样反而显得对方没风度,也让明朝太孙尝尝憋气的滋味。 然而王贤却夹了筷子笋丝,细嚼慢咽下去,才不紧不慢道:“这并不奇怪。因为我们大明人正在走上坡路,而你们蒙古人正在走下坡路嘛……” 巧妙的回答柔中带刚,形象的描述出两族现在的处境,最终尴尬、窘迫的还是瓦剌人……马哈木又讨了个没趣,只好讪讪道:“喝酒,喝酒……” 宝音琪琪格惊奇的望着王贤,方才孔雀开屏那个,其实只是小聪明,她还不太在意,但这个回答巧妙得体,维护了民族的尊严,又沉重打击了对手的气焰,却非大智慧不能做到了。只是这无赖恶棍哪有这么大的本事?教宝音姑娘好不服气。 见大哥吃瘪,太平忍不住冷笑道:“只可惜,殿下要陪着我们一起走下坡路了。”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振,是啊,任凭你精似鬼,还不一样成了我们手里的人质? “这又何妨?”王贤呵呵笑道:“我皇爷爷春秋正盛,龙精虎猛,何况还有我父亲这个太子,孤接位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正想在太师这里蹭蹭饭,住上一两年,领略下草原风情呢,还请太师千万别心疼粮食撵我走。” 王贤摆明车马打算在这常住,马哈木却不敢说,那你就一直住着吧……他没幼稚到,以为抓住一个明朝太孙,就能逆转胜负。战争毕竟是在战场上决胜负的,战场上赢不到的东西,想靠战场外的因素赢回来,那是很难很难的。何况对手还是朱棣那么个活阎王 他所指望的,不过是奇货可居,希望在和大明的谈判中,从太孙殿下身上多赚点罢了。但奇货是不会囤太久的,不然非砸在手里不可。他呵呵笑道:“殿下哪里话,您能在这儿住着,我们简直是蓬荜生辉,那叫一个不胜荣幸啊。可出来久了,您皇祖父怕是要担心的,所以玩够了,还是早点回去吧,不能让老人太担心啊。” “那就听王爷的,”王贤笑着点头道:“明天我想去打猎,不知道可不可以?” “呃……”马哈木刚说了大话,也没法说不行,只好看看儿子道:“脱欢,你明天陪殿下去草原上转转。” “是。”脱欢应一声道。 “好了,吃饱喝足,承蒙款待,孤要回去睡觉了。”王贤站起身来,活动下酸麻的双腿。 马哈木起身相送,客套道:“这段时间,殿下把这里当家就好,有什么需要直接跟老夫说……” “别说,还真有个需求。”王贤从来不把别人的客套当客气,顺杆就爬上去道。 累坏了,下一章要明早了…… @@ 第5卷累坏了,下一章要明早了…… 小说:作者:更新时间:2014-01-0423:45:24字数:63 此章节无效@@ 第三三九章 出猎 一夜无话,王贤还以为他们会安排个蒙古小妞给自己侍寝呢,可惜马哈木只安排了几条精壮的汉子给他站岗放哨,这让王贤好生无趣,都说蒙古人热情好客,这就是待客之道么? 好吧,其实他就是几个月没近女色,有些难耐了……他是一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第二天早晨终于有侍女来叫他起床,王贤一看,却不是昨日里那几个小脸红扑扑的蒙古妹子,而是换成了个魁梧妇人,那叫一个五大三粗,横眉竖目,简直比他还男人。 “你是宝音琪琪格安排过来的吧?”王贤没好气道。 那妇人看看他,一开口却是蒙语,竟然不会说汉话…… “臭娘们,歹滴狠。”王贤那叫一个郁闷啊,宝音琪琪格是在对自己使用冷暴力啊。 两人连比划带猜,好容易洗漱穿衣完了,只是妇人不会梳汉人的发型,要给他扎蒙古人的小辫子,王贤只好自己胡乱把头发束起来,扣在帽子里了事。妇人又端上他的早餐,一海碗滚烫的奶茶,加入炒米、奶皮、黄油、带骨的冷羊肉……这些玩意儿统统泡在奶茶里吃掉,就是一顿蒙古贵族的早餐。至于穷人也是吃奶茶的,只是里头加的东西,肯定没有这么多,这么贵。 传统的蒙古早餐,是见不到一点绿色的,但瓦剌人照顾明朝太孙的饮食习惯,特意给他配了几碟子青菜。王贤虽然不爱吃菜,却以此来判断自己的处境……啥时候不给上菜了,估计瓦剌人对他的态度,也就要变差了。 吃过一顿高热量的早餐,王贤在妇人的带领下,去与脱欢见面,脱欢全套猎装在身,正在整理马匹,身边还立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殿下昨晚睡得可好?”看到王贤过来,脱欢笑着招呼道,说完又指着那小男孩道:“这是我儿子也先,今年八岁了,也先,快叫殿下。” “殿下是什么意思?”小男孩正是狗也嫌的年纪,仰头问他爹道。 “就是尊贵的王爷的意思,”脱欢笑道:“就像你爷爷一样尊贵。” “可他不是我们的俘虏么……”小男孩圆瞪着眼道。 “住口”见太孙殿下表情颇不自然,脱欢忙训丨斥道:“你要是无礼,我就不带你去打猎” “那好吧……”小男孩审时度势,觉得还是打猎比较重要,这才叫了一声:“殿下。” “好好,真是个棒小伙”王贤亲热的搂过他来,使劲揉捏着小孩的腮帮子,心中很认真的考虑,要不要把他掐死算了。倒不是他气量狭小,而是这小孩的名字,让他起了杀心 他的历史再菜,也知道土木堡,朱瞻基的宝贝儿子,在大太监王振的忽悠下,带着五十万大军亲征,就是败在这货的手下,结果大明朝的精锐一夜尽失,连皇帝本人也落到跟自己一样的下场……被蒙古人请去做客。要不是自己未来妹夫力挽狂澜,连京城都要不保 那位大败明朝五十万大军、生擒明朝皇帝、险些攻下北京城的超级牛人,就叫也先如果是别家的孩子,王贤还不会这么确定,毕竟蒙语汉语的互译,向来乱七八糟,可这小子是瓦剌太师马哈木的孙子,而那位也先的身份,也是瓦剌太师这就让王贤十分确定以及肯定,这小子就是那个老混蛋了 那一刻,王贤真想拧断他的脖子一了百了,不过这可不是个动手的好时候,他正在寻思着,突然虎口一阵剧痛,忙哎呦一声抽回手。定睛一看,只见一排深深的牙印,都出血了……原来那小子咬了自己一口 见儿子把明朝太孙给咬了,脱欢忙给他两个大耳光,骂道:“你是狗么,怎么敢咬人?” “他捏我脸”也先捂着洪钟的腮帮子,仰着头,怒视着王贤道:“还想掐我脖子” “瞎说,殿下是跟你开玩笑呢”脱欢一脚把儿子踢飞,骂道:“一边待着吧,不带你去了”说完关切的看着王贤道:“殿下不要紧吧?” “没事儿没事儿。”王贤尴尬的笑笑,其实他刚才心有所想,下手未免重了点,臭小子有反应也是正常。 蒙古人还是很粗放的,见他说没事儿,脱欢也不在意了,给王贤牵过一批大红马道:“殿下还骑这马吧?” 王贤一看这马,正是当日从九龙口离开时,脱欢给他的,四肢修长、身体健壮,确实神骏,跟一般蒙古马截然不同。 “这是帖木儿汗国送给我父亲的汗血宝马,比我们蒙古的马要好不少。”脱欢信口说一句道:“但我还是喜欢自己的马。” “嗯。”王贤点点头,又有些愣神,帖木儿汗国啊这个国家他也是听说过的,据说是当世唯一可以和大明并称的帝国,版图甚至比大明还大,仅次于全盛时的蒙古帝国。就在十年前,他们雄心勃勃的皇帝帖木儿,甚至举一百三十万大军发动了东征,意图侵略大明,当时消息传到中国,把朱棣惊出一身冷汗,赶忙全国动员,整军备战。就在明朝大军枕戈待旦,准备与大敌决一死战之际,却又传来消息说,他们的皇帝帖木儿,因为水土不服,死在东征路上了。紧接着帖木儿的几个儿子便光想着争夺继承权,哪还有心思东征,还没到大明的边界就撤军了…… 虽然是虚惊一场,但也让朱棣了解到,世上还有如此强大的敌人,之后便派陈诚出使西域、派郑和再下西洋,从路上海上加强与周边各国的联系,争取更多的盟友,减少帖木儿汗国的盟友,争取更好的战略态势,以备战争再次降临。 之前从西域传来的消息是,帖木儿的几个儿子,为了争夺地盘打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东顾。但从这匹只有四岁的汗血宝马来看,帖木儿汗国分明在这两年,还和瓦剌人有联系,显然对大明没有死心,怕是打着等解决了内部矛盾,再卷土重来的主意。 如果脱欢知道,自己一句炫耀,就让王贤想到这么多,估计以后非得把嘴缝起来不可。 王贤胡思乱想上了马,跟着脱欢的队伍出了营,也先那熊孩子果然被留在营里,气得哇哇大叫,让人听着很是开心。 到了营门口,王贤明显感觉队伍一阵骚动,跟着那群瓦剌武士的目光望去,只见个骑着白马、身穿红色猎装、腰系玄色带子,头戴幂罗的女子,正在几个侍女的簇拥下等在那里。 众瓦剌武士忙纷纷行礼,口称忄吉,,那正是他们心目中的女神,草原上的明珠宝音琪琪格虽然幂罗遮面,但仅看她窈窕的身姿,修长的双腿,还有脚上白色的鹿皮靴,就足以⊥瓦剌武士们激动不已了。 见他们这副德行,脱欢暗暗哂笑道,要是他们知道,她现在成了黄脸婆,不知要多失落哩。蒙古人从不掩饰天性,他对宝音这个绝世尤物,也有赤裸裸的欲望,只是因为和三叔相互顾忌,才让她完好无损到现在的。但她偷着去了趟中原,回来脸色就成了黑黄色,弄得他兴趣全无。所以只是冷淡道:“宝音别吉,你也要去打猎么?” “是啊,一起吧。”宝音虽然很憎恶他和他叔叔之前色迷迷的目光,但见他现在都不肯多看自己一眼,还是怒瞪了王贤一眼,恨不得把他扒光了,狠狠打一顿……只是为什么要扒光了? 她永远不会承认,昨晚一闭眼,脑海就浮现王贤出浴的裸体,弄得她一宿浑身燥热、辗转难眠……蒙古女子不像汉家女子那样压抑,她们更能坦诚面对自己的情绪,所以一定要把王贤扒光了打谁让他那一身那么诱人了…… 见她看着王贤发呆,脱欢有些明白了,原来这小蹄子是为了明朝太孙啊。两人在中原见过面,难道发生过什么不可不说的故事?此事非同小可,嗯,我得观察观察……拿定主意,他点头笑道:“也好,宝音你多照顾照顾殿下,我们粗手笨脚的,怕是难以周全。” “嗯。”宝音琪琪格点点头,便与王贤并辔而行,出了营地就是的辽阔的大草原,远近一望,草树连绵、狐兔竞奔,天高云淡。一阵风吹来,云动树摇,碧草伏波簌簌作响,真让人心胸一阔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看着草原的景致,王贤雅兴大发,高声道:“多么美的草原啊,真想和心爱的姑娘,一辈子在这里放羊牧马 “殿下难道不想家?”脱欢奇怪道。 “回去有什么好的?”王贤一脸苦闷道:“孤在紫禁城长大,见惯的是鳞次栉比的房舍,曲径幽深的巷道,狭窄、闭塞,简直要把人闷死。”说着兴致勃勃的指着远方来:“看着青青的草原,美丽的姑娘,成群的牛羊、还有善良的蒙古汉子,哪样不比中原好” 见他还真是喜欢上草原了呢,脱欢无奈摇摇头,到前面和手下商量起围猎来。 王贤身边只剩下宝音琪琪格,却听她冷笑道:“你骗鬼呢?” 王贤撇撇嘴道:“我说的是真心话。”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宝音琪琪格紧紧盯着他道:“昨晚你一说今天想出来打猎,我就知道你想于什么” “于什么?” “逃跑” 第三四零章 射箭 “逃跑?”王贤断然否认道:“开什么玩笑?你觉着我跑得掉么?” “当然跑不掉。”宝音琪琪格冷笑道:“不说脱欢手下,有的是追踪痕迹的老猎手,让你先跑一天,都能把你追回来。就算他们不追,你以为靠自己一个人,能走出这莽莽的大草原?” “我看着很像弱者么?”王贤瞪她一眼道:“再说,我也是在草原上行军三个月的老手了。” “你那是跟着大军前行,走一年也领略不到草原的可怕。”宝音琪琪格看着莽莽的草原,目光充满了敬畏道:“你光看见草原的美了,却没看到那可怕的沼泽泥塘、狼群黄蚊、暴雨烈日……在这里是无法一个人生存的,落了单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你放心,但凡有万一的可能,我怎么会跑呢?”王贤看看那一望无垠的绿草原,暗暗冷笑道,老子可不是一个人。嘴上笑笑道:“放心吧,我是不会连累你兄妹的。”心里却说才怪…… “你的话鬼才信。”许是看过他裸体的缘故,宝音琪琪格对王贤简直了解到骨子里,“我会紧紧盯着你的,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想多看我几眼你就说么。”王贤哈哈大笑道:“于嘛要找这种理由? “看你一眼短寿十天”宝音琪琪格哼一声,指着前头道:“你不是要出来打猎么,现在还无动于衷就太假了吧?” 王贤抬头一看,便见脱欢的那些手下从两翼策马狂奔,惊动了草丛里十几只黄羊、还有狍子之类,慌不择路朝他们跑来。 王贤忙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狼牙箭,搭上弓,扯得满月一般,嗖地射了出去,一只黄羊咩地一声翻倒在草窝里,打个滚不动了。 “想不到我的箭法大有长进。”王贤不禁惊叹,却听宝音琪琪格一声冷笑,转头看一眼,原来她也张弓射出了一箭。 便有武士策马过去,把猎物捡回来,拔下那黄羊脑袋上的箭支一看,大声禀报道:“是我们别吉射中的” “瞎说,难道她箭上还刻名字不成?”王贤翻白眼道。 “是啊,”脱欢策马过来笑道:“不然猎物怎么算?”说着抽出自己的箭,指着箭杆上刻的字道:“大家都在箭上做了记号,我把名字刻在这里,宝音别吉也是一样。” “好吧。”王贤有些臊得慌,咳嗽两声道:“再来”说着瞄准了猎物,又射出一箭。几乎同时,宝音琪琪格也射出一箭,猎物惨叫着仆倒。 武士上前捡起来,看一眼大声道:“又是我们别吉射中的” “靠。”王贤郁闷坏了,瞪宝音琪琪格一眼道:“你故意的是吧?专射我的猎物” “你说是你的猎物,上头怎么没你的箭?”宝音琪琪格嘴角挂起一丝弧线,看起来颇为愉快。 “我……”通常都是王贤把别人气得吐血,很少像今天这样,被别人气的险些吐血。他明知道这小妞是不会放过任何压倒自己的机会,还和她一起打猎,这纯粹是自找的。为了维护自己男性的尊严,他第三次抽出箭、拉满弓、瞄准一只正好呆立的傻袍子,心里默念无数声‘菩萨保佑,,才松手射了出去 王贤瞪大两眼紧盯着那箭,只见正中那傻狍子,才朝宝音示威似的挥了挥拳头,看你怎么跟我抢 武士再次上前,捡起猎物,拔出箭支看了看,高声道:“还是我们别吉的 “怎么可能”王贤瞪大眼道:“我明明射中了” “我来看看。”脱欢策马过去,拿过猎物一看,回来笑道:“殿下,还真算别吉的。”说着指给他看道:“上头射了两箭,您那一箭在腚上,不是致命伤,别吉的一箭在头上,是致命伤,所以算是我们别吉的。” “我抗议,这是主场哨我要投诉”王贤气得满口胡柴,脱欢小声对宝音琪琪格道:“你让着殿下点。” “打仗的时候,明军怎么不让着我们?”宝音翻翻白眼道,一句话堵得脱欢哑口无言。 “那能一样么”脱欢皱眉道。 “世子不必说了,”王贤却大义凛然道:“我朱瞻基岂能被个女子打败?我要屡败屡战,越挫越勇,就不信她能一直赢我”说着又弯弓搭箭,射出去宝音马上一箭跟上。王贤又射,宝音又跟上,王贤再射,宝音再跟上 一场围猎,彻底变成了这对男女较劲的舞台,其余人只负责给他们赶猎物、捡猎物,以及加油喝彩……当然,这是一场一边倒的较量,王贤把箭壶里的箭都射光了,竟没有得到一样猎物,全被宝音琪琪格给抢光了。这实在是没法子的事…射箭难、马上射箭更难、马上射活动的猎物难上加难。差之毫厘,箭便不知飞到哪儿去了,那需要多年的苦练,才能射中猎物。 王贤去年才开始练习射箭,而且是站在地上射箭靶,苦练到现在也就是勉强合格的水平。宝音虽是女子,却从七八岁就开弓,而且是特别有天分的猎手。说箭无虚发都不足形容她的水平,每一箭,她都射中猎物的头部,王贤怎么跟她斗? 但王贤却偏偏不气馁,反而越斗越好斗,非要赢她一次不可,结果越输越多。瓦剌人起先还乐得看明朝太孙吃瘪,但见宝音别吉身边的猎物都堆成小山了,王贤那边却还空空如也,他们反而深深同情起这个不放弃的弱者了……脱欢指点王贤如何射的更准,还改了规矩,只要王贤能射中的,不管宝音射到哪,都算他的 可当王贤射出必中的一箭时,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发生了,宝音琪琪格射出一箭,竟正中他的箭头,在半空中把他的箭击落,与此同时,那猎物却还是中箭倒下……原来宝音琪琪格,同时射出了两箭 “连珠箭”脱欢忍不住赞叹道:“神乎其技啊想不到别吉竟练成了 “雕虫小技罢了。”宝音琪琪格瞥一眼王贤,冷冷道:“还比么?” “谁他妈跟你比了老子只是要打猎”王贤面红脖子粗,显然憋了满肚子的火。 “自欺欺人,”宝音琪琪格也冷笑道:“不承认失败,只会让你更加丢人 “丢你妹”王贤真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先吃饭,先吃饭。”脱欢忙打圆场道:“都歇歇,消消气,吃了饭有了劲儿再比。” “哼……”两人同时别过头去。 蒙古人打猎的习惯,是把猎物带回营,和家人一起分享,中午在外,一般只吃点于粮而已。当然蒙古人于粮也都是肉于,就算王贤得到优待,也只是肉于的种类多了而已。一般人只有点牛肉于,他还有羊肉于、鹿肉于……十天都吃不完的各种肉于。 马儿在吃草,鸟儿在歌唱,坐在茵茵的草原上,就着马奶酒,大口的撕咬,使劲的嚼着肉于,王贤似乎将方才的不快抛之脑后,和脱欢等人高谈阔论起来。这才是王贤的长处,就连朱瞻基、朱高炽、姚广孝那样的人物,都叹服于他的见识。糊弄脱欢这个部落酋长之子,简直是轻松加愉快。 脱欢果然听呆了,他听王贤讲草原民族起源和衰败,讲匈奴、突厥、契丹、女真、蒙古的更替,讲一个游牧民族衰落下去,就难以再振作的原因,把其中的内在规律,讲得十分明白。这个问题,已经困扰脱欢这样的蒙古贵族多少年了,他们不明白,为何成吉思汗、忽必烈建立的强大的元朝,会那么快灭亡,他们明明还有强大的骑兵,却被明朝驱逐到了漠北……而人家契丹、女真人建立的王朝,却可以持续很久很久…… 今天听了王贤的解释,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游牧民族的社会构成,就是外向型的,必须不断的发动战争、掠夺财富,才能维持族群、壮大族群。但是当他们夺取天下后,天下就是他们的了,必须要养民济民才坐的久。契丹、女真人正是看到这一点,将自己的民族,转化成内向型的,也就是所谓的汉化,才国祚绵长。蒙古人没看到这一点,没有汉化、还保持原先的民族性,最终导致民怨沸腾,被汉人赶出了中原。 脱欢听得很认真,他明知道王贤的话,肯定是对汉人有利的,但他实在太渴望有高人来指点迷津了。何况他自信有辨别能力,不会被他拐到阴沟里去。 宝音琪琪格却抱以哂笑,一直很不屑的样子,实在忍不住时,还会用‘歪理邪说,、‘用心险恶,来批判他,弄得王贤没了谈性,站起身道:“失陪一下。” “你去于什么?”宝音也站起来。 “吃多了,屙屎,你也要跟着么?”王贤没好气道。 “哼”宝音瞪他一眼,看着王贤跑出老远,蹲在草堆里半天,才提着裤子起来,晃晃悠悠到河边洗手。 宝音便走到他方才蹲下的地方,果然看见一堆新鲜的大便,臭得她赶紧捏鼻子,连连倒退。 “连我的大便都不放过,你对我的迷恋,已经到这种地步了么?”一个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是王贤去而复返。 “变态”宝音狠狠跺他一脚,赶忙跑开了。 “到底谁变态?”王贤摸摸鼻子,深深看一眼那坨屎,暗暗祈祷道,小狗啊小狗,你不是最喜欢吃屎么,可千万找到这儿来。老子的希望,全在你身上了,可要争气啊 第三四一章 危机! 。 “休想!”听出王贤的意思,魏知县暴跳如雷道:“老百姓的地不能贱卖,这些地也不行!”他激动的拉着王贤的胳膊,指着那些赤着上身,挥汗如雨的民夫道:“知道平这么一块田,要费多大力气么?每一寸梯田上,都浸透着他们的血和汗,你却要贱卖了!你收了那些大户多少好处?!” “不卖这些田,就没有粮食进库。”王贤却不为所动道:“万一十天过后,赈灾粮断了,百姓没了饭吃,大户们压低田价,到时候官府阻不阻止?” “当然要阻止!”魏知县沉声道,“不然天理国法何存!” “老师,只有架起锅子煮白米、没有架起锅子煮道理。”王贤叹气道:“我们没有粮食,拿什么阻止百姓把田贱卖出去?难道让他们饿死不成?” “……”魏知县不吭声了,但仍然面若冰霜。 “况且又不是真给他们。”王贤又小声道:“不过是让他们过过手,等咱们的粮食到了,再把田拿回来就是。” “这不是儿戏!”魏知县不悦道:“为师身为一县父母官,岂能用欺诈手段?” “不是欺诈。”王贤道:“只是将契约设计的讲究点罢了。” “到口的肥肉,岂有吐出来的道理?”魏知县皱眉道。 “因为他们不退不行,”王贤淡淡道:“两害权衡取其轻,他们只能乖乖退田……” 。 回去后,王贤便找来帅辉和二黑,如此这般的嘱咐一番。 他竟然又让他俩去散播消息……对帅辉和二黑来说,这已经不是头一次了,轻车熟路加上灾荒年景本就是谣言最好的温床。第二天县里便流言四起,说大户们联手垄断富阳县的粮食,想人为制造缺粮的局面,好以极低的价钱收购民田! 富阳百姓自然气愤不已,对有产的来说,那点田产就是命根子,有人却要用卑劣的手段****。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自然无法接受。没产的更气愤,因为有产的好歹还能崽卖爷田换粮食,让他们这些没得卖的怎么办,活活饿死? 街头巷尾议论四起,乡绅们气得直跺脚,说这是有人恶意造谣!并要官府追查是谁造的谣。又指天发誓说,绝不会主动买乡亲们一分田! 富阳百姓刚松了口气,又有人站出来戳穿说,这誓言对大户们一点负担都没有,因为真正闹开饥荒后,都是老百姓拿着地契上门,求告大户买地,老爷们谁也不会干那种逼人卖地的没品事儿。 老百姓将信将疑,说什么的都有。流言终于传到了魏知县耳中,结果就是衙门外的八字墙上,贴出了因赈灾事务繁忙,户房暂停民间田产过户的布告! 见官府竟想从手续上卡住田产交易,乡绅们冷笑不已,这依然影响不到他们。其实有大量的民间田产交易,因为嫌官府收费太黑,是不会去户房过户的,只是私下里达成协议了事。这固然会经常引起纠纷,但大户们不会是吃亏的一方。 不过乡绅们冷眼看戏的心思,转眼便荡然无存,因为县衙八字墙上,很快贴出了另一份告示——富阳官府竟决定将县里开垦出的一万亩梯田出售! 大户们之所以分外关注,一是他们早就对那些梯田垂涎欲滴,二是梯田的数目不对。据他们所知,目前只开出了不到两千亩,哪来的一万亩? 于是纷纷向户房典吏吴为求证,得知出售确有其事,要出售一万亩也是真的。只是这一万亩里分两种,一种是已经完工的,另一种是未完工甚至未开工的。 吴为从工房取来了图纸给他们看,果然有大片规划中的区域,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竣工时间‘三月中’、‘三月下’‘四月上’、‘四月中’、‘四月下’之类…… “还没开好的梯田就能拿出来卖?”乡绅们还是头次听说。 “这叫预售。”吴为解释道:“就是官府将正在建设中的梯田,以现在的价钱,预先出售给未来买主。未来买主要支付定金作为代价。” “我们为何要买还没完工的田地?”乡绅们问道。 “因为到时候就不是这个价了。”吴为淡淡道:“诸位应该知道,本县已经到湖广买粮,短则数日,长则半月,就该返回了。” “怎么听说,司马先生买粮的粮船,在浒墅关被扣下了呢?” “诸位从哪听说的?”吴为心说你们的消息还真灵通。他不禁以最大的恶意揣度,是不是富阳大户在暗中捣鬼? “传闻而已,没影的事儿。”李老爷子的儿子,李寓李秀才的叔叔李珣道:“难道真有此事?” “确实如此,”追问之下,吴为只好说实话道:“我家司吏大人已经赶赴苏州处理此事了。” “但愿一切顺利。”众乡绅表面祝愿,心底却暗暗哂笑,那王二真是自不量力,仗着魏知县在富阳县呼风唤雨,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还去苏州处理……真让人笑掉大牙。 就是魏知县到苏州,也没人会把他当盘菜,何况一个青衫小吏。自取其辱罢了…… 。 从衙门出来,乡绅们便聚到李珣的别业里,一边吃酒一边商量此事。 “看来消息千真万确,官府果然缺粮了!”王家的外当家王员外兴奋道:“杜子腾那厮还嘴硬!” “是啊,不然怎么会急着卖地!”于秀才他爹于员外笑道:“连没完工的地都要卖,可见缺钱到什么程度了!” “行了,咱就别幸灾乐祸了。”李珣李员外抿一口小酒道:“说正事儿吧,咱们该怎么办?” “嗯……”众人纷纷点头,于员外道:“得先看他们买的粮食,得多久才能运来。” “运不来了。”李员外断然道:“是两浙都转运盐使司扣下的,就是浙江藩台臬台求情,都不好使。” “为什么?”好些人还不知情哩。 “盐司扣下的,还能有什么原因,贩私盐呗。”李员外淡淡道。 “原来如此……”众人相信了李员外的判断,一个小小的王贤,绝对不可能解决问题。 “周扒皮、陆大眼这帮白痴,信了王二的话,拿出全部家当去湖广买粮,这下要倾家荡产了。”于员外不无幸灾乐祸道。 “活该。”王员外哼一声道:“一群低贱的商人,妄图搭上官府跟咱们平起平坐,活该这个下场!” “又幸灾乐祸……”李员外苦笑道:“虽然我也很快乐,但咱们说正事儿好么。” 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哪有人把富阳百姓的救命粮当回事儿的。 “说说吧,这些官田咱们买不买?”李员外问道。 到了正事儿上,众人都不笑了,心里飞快的打着小算盘,王员外道:“按说还是买民田更便宜。” “但现在大老爷摆明了不让我们买民田。”于秀才他爹胆子比较小,“咱们要是硬买的话,难保他不会发飙。” 众乡绅闻言深以为然,他们对去年冬天的事儿心有余悸,等闲不愿再惹恼魏知县。 “怕啥,私下里买卖,不经过官府就是了。”王员外却满不在乎道:“县里总不能一直不给过户吧?过上一年半载的再补上就好了。” “只怕到时候有纠纷。”乡绅们很清楚,浙江的饥荒肯定只是一时的,最多半年就过去了。到时候田地涨回原价,那些一两折贱卖了的田主,肯定要悔青了肠子。魏知县又是出了名的‘宁可屈了富人、也要周全百姓’,到时候有刁民闹将起来,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虽然嘴上说不在乎,但一个个都心里打鼓,终于有人小声道:“买点完工的官田也行,算是给大老爷个面子。” “你刚才没带耳朵啊?吴小胖子明明说的是,买一亩建好的,必须同时买五亩没建好的。”王员外翻白眼道:“要是光买建好的,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是这么说的。”于员外道:“其实也无不可。八千亩梯田,最多再有三个月就完工了。” “嗯。”众员外纷纷点头,那八千亩梯田毕竟不是没影儿的。将近一万民夫在大老爷的带领下,一日不停的开荒造田呢。那些民夫又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他们就要饿肚子,就要出乱子,所以八千亩梯田基本上不会有变数。 “但这种没完工的田,不能和已经完工的一个价吧。”王员外道。 “那是当然,起码得便宜一半才行!”众乡绅意见逐渐统一道:“毕竟还是有的没的,咱们担着风险哩。” 于是乡绅们约定好,派杨员外和王员外为代表,跟官府谈价格,在此之前,不准任何人私自买田。等到谈好了价格,凑钱把田买回来,再内部决定如何分配。 第二天,两位员外就找到吴为商量买田,吴为说按照市价,二十两银子一亩田,大老爷的意思是,如今银子不能换米吃,所以不收钱,只要粮食。 “那多少粮食一亩?” “如今县里的粮价是二两银子一石,按说得十石粮食,但知道你们肯定不干,因此大老爷说,打个八折,八石粮食一亩田。”吴为缓缓道。 。 第三四二章 逼婚 打入瓦剌军营的那天起,王贤便已经做好了各种打算。对他来说,现在发生的任何事,都不算意外,自然也能从容应对。 “王爷没听说过,兵者诡道也么?说句惭愧的话,孤这个太孙失陷瓦剌,对大军士气的打击,是不可想象的。我皇爷爷故意散布我回营的消息,不过是安定军心罢了。要不几个囚犯又从何得知?”只见他微微一笑,轻撩下襟坐下,面上惊怒尽去,只剩云淡风轻道:“而且从消息传回去,到我皇爷爷派人过来,都是需要时间的。这才短短五天,哪有那么快?” “五天不算短了。”马哈木闷声道:“我给你们算着,三天就足够了。” “王爷还真不是做买卖的料。”王贤笑起来道:“我皇爷爷那么心急凑过来作甚?挨宰么?” “皇帝不担心你的安全?”马哈木瞪着他道。 “孤在王爷这里,会有什么危险?”王贤笑笑道:“我不吃太瘦的,忒柴 “呃……”马哈木一愣,看到‘太孙殿下,如此淡定的神情,心中疑窦减轻不少,依言给王贤割了一片八分瘦的,用刀尖插给他道:“皇帝真是这么想 “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王贤慢条斯理的品尝着马哈木的烤鹿肉,心说将来咱也可以吹,老子吃过也先他爷爷的肉了。面上淡淡道:“王爷留孤在这儿做客,无非四个字,奇货可居。但我这货得是活的,孤要是死了,怕就成了王爷的祸了。” “殿下这份胆魄,倒也不愧永乐皇帝的太孙。”马哈木赞一声,显然又多信了几分,道:“只是你们祖孙如此小瞧老夫,真以为老夫是泥捏的么?” “王爷当然不是泥捏的,王爷是英雄好汉。”王贤把手里的烤肉吃完道:“再来一块。” 马哈木又给他切了最好的一块肉,听他接着道:“但是大丈夫相时而动、能屈能伸,好比孤在九龙口,知道抵抗无益,为了保全手下,也为了留下自己的有用之身,很配合的跟你儿子来做客。”顿一下道:“同样道理,太师也很清楚,经过忽兰忽失温之战,你最大的敌人,已经不是大明,而是你的老对头阿鲁台。当年你怎么捡他的便宜,他就会怎么捡你的便宜” “……”见王贤把草原上的态势说得清清楚楚,马哈木心中嫌疑尽释……在他看来,只有经过严格皇家教育的年轻人,才能看的这么明白。所以这小子应该是朱瞻基没错的。不过还是他输阵不输人道:“阿鲁台早就被我打得苟延残喘,我麾下现在还有三万多骑兵,若下决心跟你们皇帝耗下去,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呵呵,王爷难道不知道,和宁王的世子失捏于,率领五千骑兵,就在我大军阵中,你说一旦让他自由行动,他是会回辽东去,还是来寻王爷晦气?” “什么,失捏于也来了……”马哈木心尖一颤,他已经听部下说过,明朝大军中有鞑靼骑兵的身影,只是没想到竟是阿鲁台的长子亲自带队。 “是。”王贤淡淡笑道:“他这么卖力给大明卖命,我想我皇爷爷是不会亏待他的。” “……”马哈木最怕的就是这个,一拍大腿道:“我可以礼送殿下回去,只要永乐皇帝退兵,并把失捏于也带走其他的一概不要求。” “这个要禀告给我皇爷爷。”王贤道:“我说了不算。” “这样吧,殿下写封信,老夫让人送给永乐皇帝去,”马哈木生出些时不我与的感觉,既然朱棣不派人来,那我派人过去就是。 “不必。”王贤哪能答应他,那不一下就露馅了么?微微一笑道:“我皇爷爷的密使,估计不日就会到达。”说着自嘲的笑笑道:“孤毕竟是他的皇太孙啊。” 听说明朝还是会派使者,马哈木松了口气道:“那好,老夫就等着。”说完对王贤的态度明显大转弯道:“殿下整天吃烤肉也腻了吧?我让厨子给你炒几个青菜……” “腻倒不腻,就是有点上火。”王贤笑笑道。 “年轻人么,火气自然旺。这好办,老夫给你娶个媳妇,泻泻火就是了?”马哈木表情淫荡的笑道。 王贤断然敬谢不敏道:“若是知道孤在外面娶了媳妇,我皇爷爷非打死我不可,” “怎么会呢,能早日抱上孙子,永乐皇上高兴还来不及呢。”马哈木大笑道。 “这个,我皇爷爷,已经替我定了婚事。”王贤苦笑道。 “嗨,我当是怎么回事儿呢,”马哈木笑哈哈道:“像殿下这样尊贵的身份,怎么能就一个老婆呢?两个都娶了就是。” “总之,这事儿我做不了主。”王贤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见王贤就是不松口,马哈木笑笑不再说话,不一会儿厨子炒了几盘小菜上来,他和脱欢陪着‘太孙殿下,一起吃酒。几杯酒下肚,王贤套脱欢的话道:“世子看着挺年轻,想不到儿子都那么大了?” “嘿嘿。”草原人以强大的生育能力为荣,脱欢笑道:“我今年三十岁,有八个儿子,最大的八岁,叫也先,殿下也见过的。” “唔,我说的就是他,那小子虎头虎脑真是可爱。”王贤笑呵呵道:“孤与他很投缘啊,让他多到我那玩玩,没什么坏处。” “不是怕他烦到殿下么?”脱欢笑道:“但既然殿下说了,我回头就让他去殿下那报道。” “甚好。”王贤颔首笑道,心说,被我玩死了可别怪我…… 王贤一番巧舌如簧,终于又稳住了马哈木父子,他的处境也重新好起来,不仅每天早晨有菜吃,脱欢还整天带着儿子过来,听王贤讲古论今,剖析蒙古人民的未来。又主动张罗了一次打猎,弥补上次没答应他的遗憾。 美中不足的是,宝音琪琪格又来了,而且跟上次一样下手不留情,王贤虽然箭法长进不少,但毕竟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还无法与宝音琪琪格抗衡。结果还是秀才搬家——尽是输。把脱欢家的臭小子,乐得眼泪都出来了。脱欢唯恐王贤不高兴,忙把儿子带走,吩咐武士们分散行猎,不要都围观了。 “就练那么两天,就想挽回面子?自取其辱”宝音琪琪格哼一声,见众人都散开了,她低声道:“你用了什么法子,打消了太师的疑虑?” “山人自有妙计。”王贤臭屁的笑笑道:“我承认你射箭比我强,但比起动脑子来,你就不够看了。” “哼……”宝音琪琪格没有否认,她觉着这世上如王贤般诡计多端的角色,肯定是凤毛麟角,不然让老实人怎么活? 哼完那声,宝音便沉默下来,她坐在马背上,,脸被幂罗遮住,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但合体的猎装勾勒出无限美好的曲线,修长的双腿;更令人遐思无限 “我去那边看看。”不知她又要怎么捉弄自己,王贤赶忙要逃开……这些日子,他一直被这小娘皮变着花样折磨,虽然都不是直接作用在他身上,但冷暴力也是暴力,而且更加折磨人。以至于王贤都后悔,当初那么作弄她了,真是报应不爽啊 “慢着。”见王贤要走,宝音琪琪格却把他叫住道:“听说太师要给你选妃?” “是啊。”王贤却还没忘了口花花道:“不过不是我,而是我们太孙殿下。怎样,你有兴趣么?我可以给你开个后门。”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他已经想明白这个道理,如果实在推不掉,就给朱瞻基弄回去,他爱怎么处置怎么处置。 “……”本来宝音琪琪格声音里还有些羞意,听他这样说,声音一下就冷了:“我确实有兴趣,你跟太师说吧,非我不”虽然蒙古人性情豪放,她毕竟是个黄花大闺女,羞得面似火烧,还是很难说出那个字。 “不什么?”王贤却偏要问。 “娶……”宝音琪琪格声如蚊鸣道。 “哈哈哈,你果然被我的雄性魅力征服了。”王贤臭屁道。 “做梦去吧,就是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看上你的。”听了他的鬼叫,宝音琪琪格立刻恢复故态,冷声道:“这不过是脱身的权宜之计,再说我嫁的又不是你,而是你们太孙……”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王贤笑道,知道对方要靠自己,他马上就抖起来。“再说我也没法代表我们太孙。” “我就把你是冒牌货的事情捅出来”宝音琪琪格冷冷道。 “那先死的一定是你。”王贤冷笑道:“还有你哥哥” “不然你以为马哈木会放过我哥哥么?”宝音琪琪格有些凄然道:“经此一役,马哈木已经不再奢望做全蒙古的可汗。若他只在瓦剌人中称王称霸,我哥这个大汗还有存在的必要么?” 王贤摇摇头,很讨人喜欢的大咧巴兄,确实是砧板上的鱼,就等着挨切了 “你不答应,就是玉石俱焚,自己掂量着办吧”宝音琪琪格声音有些怪异,显得心情很不平静道:“我这样做,不过是为了我的哥哥和族人。你若不放心,我可以发誓,脱险之后,我既不会纠缠你,也不会纠缠你们殿下的。”说着像是对王贤说,又像是对自己道:“有违此誓,教我永世不得超生” 第三四三章 来使 见王贤沉吟不语,宝音琪琪格催促道:“怎么样?你答应么?” 她万万想不到,王贤竟来了句:“先让我赢够你再说。” 宝音琪琪格这个汗啊,心说这什么人啊?却也不想想,自己还不是一样的货色。 王贤弯弓搭箭,看一眼宝音道:“你也射啊,偶然让我几次就行,不能让人看出你是放水。” ‘变态,宝音暗骂一声,等王贤一箭射出,她也随手一箭射出去。 “这次是太孙殿下射中了”捡猎物的武士高呼一声,脱欢他们先是难以置信,旋即围了上来,绕着王贤高声欢呼。王贤也一脸的如释重负,高举起手臂,接受他们的欢呼,朝宝音琪琪格得意笑道:“怎么样,宝音妹子,哥哥的进步不小吧?” 宝音琪琪格直翻白眼,她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后面依然是宝音占优,但王贤隔三差五也有收获,每次都引起脱欢等人的欢呼,他也每次都忘情庆祝,不因为对方放水,而影响到丝毫快感。 宝音无奈的陪着他耍猴戏,时间一长,连八岁孩子都看出来了,也先大叫道:“宝音姑姑你怎么老是失手?” 宝音琪琪格摊摊手,不知该说什么。 “你小孩懂什么,”脱欢现在彻底信了王贤是大明太孙,想方设法跟他搞好关系,一巴掌拍在儿子脑后,呵呵笑道:“女人么,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引得众人一阵诡笑。 脱欢话音未落,宝音张开弓,嗖地一箭朝他射来,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就钉在他的帽子上,吓得脱欢面无人色。 “没办法,每个月总有这么几天。”宝音冷冷丢下一句,打马回营。 “不理她,咱们继续打猎。”见脱欢吃瘪,王贤打个哈哈就要继续张弓搭箭,却见一骑飞奔而来,高声禀报一番,说得当然是蒙语。 脱欢听了精神一振,顾不上拔掉脑袋上的箭,朝王贤激动道:“大明的使节终于来了” “嗯。”王贤也是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心又提到嗓子眼,撤下手中的弓箭,沉声道:“回去看看。” “是,赶快回去。”脱欢应一声,和王贤打马返回。 回到营地时,已经是过午了,脱欢让人伺候王贤沐浴更衣,自己先去老爹那问明情况。等王贤洗完澡,换上于净衣袍出来,脱欢已经去而复返了:“使节要先见到殿下,才肯和我父亲开口谈。” “那就让他们来见见我。”王贤淡淡道。 “我父亲的意思是,请殿下去见见他们。”脱欢却道。 “哪有储君去见臣子的道理?”王贤摆出皇太孙的臭架子道。其实他是担心有关方面演技不过关…… “也是啊。”脱欢自从确信了王贤是大明太孙,又整日聆听他高深的教诲……或者说是忽悠后,不知不觉已经变得有些狗腿,马上点头道:“我这就跟父亲说一说。”说完便一溜烟跑掉了。 脱欢一走,王贤便有些坐卧不宁,这段时间假扮太孙的人质生涯,已经让他迅速成为一名影帝,你根本没法从他的表情和言行,判断出他心里的想法。只有没人的时候,他才会稍稍卸下伪装,释放一下心里的紧张情绪。由不得他不紧张啊从时间判断,这使团应该是他一泡屎引来的,如真包换的假货,要是一个演砸了,不仅他死定了,还会连累一帮本来逃出生天的兄弟 在焦急中等待了盏茶功夫,王贤便见脱欢领着两个人进来,两人一看见他,马上涕泪横流,扑在他眼前,呜呜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呜呜殿下,能再见到您实在太好了”“您没事儿就好,皇上都要担心坏了,臣也担心死了……” “唉”王贤也看清了来人,应该是吴为和许怀庆当然此刻,两人不叫吴为许怀庆,按照王贤写好的剧本,他们一个是礼部郎中程济,三十岁,另一个是武安侯郑亨,四十岁……对吴为来说,改头换面,增加点岁数不过是雕虫小技,所以王贤看到两人面目全非,但是听声音是不错了的。“二位卿家快快请起,孤真是无颜以对啊……”说罢,三人抱头痛哭起来,那不是装哭,当日在九龙口,那叫一个生离死别,如今兄弟重逢,虽在敌营,也值得大哭一场……看得脱欢也鼻子酸酸,悄悄退了出去,不君臣三个说话。 三人又哭了一阵子,许怀庆小声问道:“小吴,我脸上的妆不会花了吧? “不会,不用我专门的解药,洗都洗不掉。”吴为小声笑笑,对王贤道:“大人,您可真绝,竟把口信藏在大便底下。” “没办法,他们盯得太紧。”王贤叹气道:“就是那泡屎,他们还过去看了看呢。” 闲言少叙、言归正传,吴为将明军现在的情况,简要讲给王贤知道。他本以为王贤会因为皇帝的无情而难过,谁知王贤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问道:“大军现在什么个情形?” “果然如大人预料我军已经开始分批撤军了。”吴为钦佩的看着王贤,他是亲眼见证了这家伙从一个一事无成的混混,到今天有胆有识的英雄的转变,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服。小声道:“其实将领们都知道,马哈木就在百里外扎营,整天嚷嚷着请战,要率军来取他狗头,但是皇上一直不同意,反而命步军先行,撤回广武镇。” “看来确实是要撤军了。”王贤松口气道:“这样我们这出戏才能演下去 “嗯。”吴为点点头道:“马哈木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大军不撤,我们根本骗不了他。” “呵呵”王贤笑笑道:“不靠忽悠,你是怎么证明他们的身份的?” “其实还是靠忽悠……”吴为于笑两声,把两人之前的经历讲给王贤听… 就算皇帝放弃了王贤,但他在九龙口救下的那帮兄弟,是绝对不会放弃他的。幼军的兄弟们也被军师义薄云天的举动,感动的一塌糊涂,纷纷表示要营救他。但此事只能智取不能力敌,而且属于未经通报、擅自行动,就算朱瞻基帮他们瞒着,也不能有太多人偷偷离开军队。 最后是吴为带着三百骑兵跟踪王贤而来,他们并不怕蒙古人发现他们,因为这是‘太孙殿下,被抓住了呀,要是没人跟着才真叫见鬼呢。所以那天王贤一发信号,当天夜里他们就找到了那泡便便,从便便底下找到了王贤留的字条 看了王贤的计划,几人当时就惊呆了,竟是要他们假扮明朝使节,到瓦剌大营中谈判。他们不是担心这么做,会不会犯王法……他们一路追踪而来,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他们担心的是,他们会不会被马哈木识破了,反而害了军师? 不过现在在他们心中,王贤的话可能比圣旨还要好使,既然是他要求的,那是豁出命去也要办到。他们先定下正副使节兹事体大,不是说你有胆量就可以胜任的,性情阴沉、临危不乱的吴为当仁不让,占据了一个人选。至于许怀庆会入选,是因为他年纪最大……这种国之大事,皇帝不可能派毛头小子去办的,一定要有老成之辈。 定下人选后,两人又演练两日,把可能遇到的状况都琢磨到了,才换上朱瞻基给弄到的官服,带着一百名换穿簇新侍卫服的兄弟上路……之所以不带更多人,是因为人再多也没用,万一出了事,白白搭上更多人的性命。但要是带太少护卫也不像样,大伙儿一合计,一百人应该是个合适的数字。 那边马哈木早就翘首以待,一听说明朝使节终于来了,他却摆起了谱……为了显示瓦剌雄风犹在,他特意派出大军,于营外十里列阵,上万名瓦剌骑兵,手持明晃晃的马刀和弓箭,摆好阵势等待明使的到来。 当吴为和许怀庆骑着马,刚踏入瓦剌大营的时候,瓦剌人的队列突然变动,一拥而上,把他们围得严严实实,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然而吴为等人却丝毫不见慌张,镇定自若地下马,在刀剑从中走入马哈木的营帐。 马哈木帐中,也是站满了彪悍的武士,虎视眈眈的盯着来人。吴为和许怀庆掸掸衣袖,不卑不亢的朝踞坐在虎皮上的瓦剌太师马哈木行礼,自报了家门 “明朝皇帝竟只派个郎中和伯爵来谈判,”马哈木却只哼一声道:“莫非是瞧不起老夫?” “顺宁王别误会。”吴为道:“出了这种事,我们陛下倍觉面上无光,因此一直宣称殿下已经回营,这时候若将士们发现,陛下又派出使节,让陛下的威信何存?”顿一下道:“所以才派了我们两个不惹眼的角色,趁夜悄悄出营,来跟王爷谈判,看看怎样才能迎回我们殿下?” 马哈木听听也有道理,便不再纠结双方的地位不对等,伸手道:“拿出来吧。” “王爷要什么?”吴为不解道。 第三四四章 谈判 “你们皇帝的信呐”马哈木瓮声瓮气道:“老夫得先看看他说了什么,才能定夺” “我们陛下当然有信,”吴为一摊手道:“但却是口信。” “口说无凭,”马哈木拉下脸道:“让老夫怎么相信你们?” “顺宁王少安毋躁,”吴为淡淡道:“就事论事,有的谈判需要我们皇上写信表达诚意,但有的谈判根本不需要……比如这次,我们殿下在你们手里,怎么可能跟王爷耍花样呢?”说着正色道:“我们皇上最疼爱的就是我们太孙,那是一丝一毫也不能让他受伤害的。” “谅你们也不敢耍花招……”马哈木一想也是,老子不见兔子不撒鹰,他们还能坑了我不成?虽然对明朝皇帝的轻慢不爽,但对方才是胜利者,他不过是个外强中于的失败者,哪有表现出的那么强势?哼一声道:“你们皇帝带来什么口信了?” “我们要先见到太孙殿下才能说。”吴为道。 这也算题中应有之义,马哈木点点头,便让人请王贤过来,但旋即才知道,他在脱欢的陪同下,出去打猎了,眼看中午到了,回不来了……蒙古人热情好客的习惯,啥时候也改不了,马哈木说,那就先吃饭吧。 便烤了全羊,盛了奶酒,请两名钦差入席。不过马哈木不会再亲自动手,他依然盘膝坐在虎皮上,一手撑膝,一手摸着蓬乱的胡须,面色阴沉,尽显枭雄之态。他的弟弟太平则坐在一旁,满怀激情,口若悬河,大谈明军必败,胜利终究属于瓦剌的种种理由。 吴为和许怀庆两个,实在想不到瓦剌人也有这么不着调的家伙,他们已经知道,明军两场大胜,斩首八千余级,俘虏七千余人,缴获马匹数万,瓦剌部损失的实力超过一半……这绝不是说,瓦剌人还有一半的实力,因为战争从来不是简单的算术题,还受很多因素的制约,比如士气通常来讲,这个时代的军队,损失超过一成,就会溃不成军,就算是主场作战,能承受的损失也不会超过两成。现在瓦剌人的损失达到五成,必然军心涣散,士气低落到极点,就算成吉思汗再世,也无法再次凝聚军心、鼓舞士气,更别说和明军再次一战了。 现在太平还坚持说瓦剌必胜,实在是扯淡,而且是扯大淡,许怀庆听得呆若木鸡、一言不发,吴为随口附和,心不在焉,倒是吃了不少烤羊肉:“唔,这羊肉不错,贤义王尝尝……” “我整天吃……”太平丝毫没觉出,对方是想把自己的嘴堵上,依旧滔滔不绝,直到口于舌燥,才端起奶酒牛饮起来。 见明使吃得差不多了,马哈木咳嗽一声,提出了瓦剌方面的条件,其具体内容如下: “首先,明朝和瓦剌结为兄弟之国,交换誓词、永远通好。为表示诚意,明朝嫁瓦剌一公主和亲。瓦剌也会将一公主驾与明朝,永结秦晋之好。其次、明朝开放宣大等边境城市,与瓦剌进行榷场贸易。第三,明朝承认瓦剌对河套地区的管辖权。第四,明朝返还被他们俘虏安乐王的博罗,以及其他俘虏。第五,鞑靼太师阿鲁台,派王子失捏于到和林作人质,发誓效忠答里巴汗。”说完长长一串要求,马哈木缓缓道:“五条都答应,太孙殿下自会安然返回。” 尽管两人是冒牌使臣,但是被马哈木的贪婪和无耻惊呆了,原来这兄弟俩是一脉相承的,这哪是战争失败者该有的态度?难道真以为‘太孙殿下,在手,就可以吃死了大明么 这样的条款,是任何一个大明使臣都无法接受的。更何况他俩不是真正的使臣,胡乱答应下来当然没问题,可上哪给马哈木兑现去?两人只好推说,一切等见到太孙殿下,才好给答复。 其实马哈木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但做买卖不就是这样,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么?现在明朝使节上门,自己不宰一刀,岂不太对不起那天赐的明朝太 只是若他知道,对面的明朝使节是假的,营中的明朝太孙也是假的,自己兄弟这一番精心表演,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一场猴戏,不知会作何感想? 太孙营帐里,王贤听吴为讲瓦剌人的条件,当时就笑了:“老东西不是你们想的那么蠢,他这是在试探你们。” “试探我们?”吴为毕竟没有王贤了解马哈木,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 “狮子大开口也没那么不着调的,若是你们说回去禀报皇帝再说,”王贤很肯定道:“马哈木肯定会砍了你们的脑袋。” “是了……”吴为一拍脑袋道:“多亏大人提醒,不然我们差点着了他的道” “怎么讲?”许怀庆依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想,我们要是真正的使节,敢拿这些条件回去禀告皇上么?”吴为道:“就算皇上不砍了我们,我们这辈子也彻底完了。所以真正的使节,肯定要跟他们据理力争的,反之就是想糊弄他们的假货。” “蒙古人也有这么多花花肠子?”许怀庆咋舌道。 “废话,人家也是入主过中原的,你觉着直肠子能做到么。”吴为翻翻白眼道。 “不错。”王贤颔首道:“所以你们还是要据理力争,严守底线,其余的一概不能答应,说连禀明皇上都没可能,断了马哈木的念想,他反而会深信不疑。” “可惜我不是谈判的料啊……”吴为有些信心不足道。 “怕啥,谈判就是扯淡,”王贤满不在乎的笑笑道:“你只要记住,不能答应的一概不答应,其余随便扯就行。” “嗯。”吴为点点头,收下王贤的秘笈,又问道:“那我们的底线是什么 王贤想一想,竖起一根手指道:“第一,大军可以撤回国。第二,可以约束阿鲁台,不许他趁机偷袭;第三,只要马哈木称臣,可以开放边境城市与他贸易……”顿一下,有些不太好意思道:“他们若非要坚持,联姻之事,也可以禀报皇上……告诉他们,除此之外,皇上不会同意任何条件。马哈木如果同意,就有和平,如果拒绝,就接着打” “是。”两人沉声应下,便离开王贤的营帐,跟着早等得不耐烦的脱欢,回到马哈木的大帐。 “怎么样,对太孙殿下的状况还满意么?”马哈木面露自得之色问道。 “可以。”吴为点点头道。 “现在可以开谈了吧?”马哈木冷声问道。 “可以。”吴为又点点头道:“起先王爷说了瓦剌的条件,按说下官应该禀报皇上再做答复。但下官来之前,皇上特意嘱咐了,有些事可以答应,有些事万万不可答应。若王爷执意坚持,我们也只好牺牲太孙殿下。”说着面色一沉道:“但有安乐王和那八千俘虏陪葬,我们殿下也不算委屈” “哼”至此,这场不可思议的谈判,终于也有了点剑拔弩张的谈判味 “什么可以答应,什么不能答应?”马哈木一句话,就暴露了他只是想趁机讹一把而已。 吴为便按照王贤的意思,把马哈木的条件,删的删、改的改,缩水了至少一半。 马哈木一看,除了明军撤军这一条之外,他想要的统统没得到……河套、和亲之类不着调的要求也就罢了,连博罗和那几千俘虏都不放,这让他深感不快道:“连我兄弟都不肯放,这谈判也叫有诚意么?” “就是,不放了我们三弟和那些子弟兵,只能让你们太孙跟着遭罪了。”太平好容易插上话道。 “请王爷务必搞清楚,我们才是获胜的一方”吴为终于忍不住冷声道:“你们开出这样过分的条件,让我们皇上如何能答应?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皇上能答应,几十万将士能不能答应到那时,真激起皇上的怒火,我看王爷如何收场?” “你们皇帝生气,我为何要收场?”马哈木已经没那么自信了。或者说,他之前的自信都是装出来的。 “难道忽兰忽失温之战,还没让王爷意识到,什么叫‘天子一怒,血流漂杵,么?”吴为沉声道:“难道王爷真打算被我们皇上撵回大西北” “那得等他孙子死了再说。”马哈木心里打鼓,面上冷哼道。 “有安乐王和八千瓦剌壮丁陪葬,我们殿下也算体面。”吴为挺着脖子道。说来说去,两人又回到了起点。坚持片刻后,还是吴为打破僵局道:“王爷要的太多了,已经超过皇上的容忍限度,还是更务实一点吧” “我三弟和那些将士,可以放回来吧?”马哈木威逼利诱用尽了,这时候反而不好开口。便由太平代为发声。 “撤军和放人,王爷只能选一个……”吴为也发现了,和瓦剌人打交道,是你软他就硬,你硬他就软。想明白这一点后,他自然硬气起来 第三四五章 又当新郎 经过一番唇枪舌剑,马哈木竟然全盘让步,本来吴为还担心,他要是让博罗先回来,自己该怎么推脱。谁知道人家压根就没提,只要求明朝尽快给出答复…… 其实马哈木最大的失误,就是让吴为两个提前见到了王贤。王贤这样鬼精的家伙,又在瓦剌营中生活了一段时间,加上脱欢那帮人对他基本不设防,他要是还不明白马哈木的底牌,那个‘王,字就该倒过来写了…… 马哈木现在什么状况?一个字,惨。两个字,很惨,三个字,特别惨。忽兰忽失温一战不仅使瓦剌损失惨重,十年都恢复不了元气。对马哈木来说更严重的是,失败的责任只能由他一人承担……力主在忽兰忽失温设伏决战的是他,坚持在铁山重整旗鼓,坚持守住的还是他,为了不让答里巴抢功劳,要求分兵的依然是他……尽管加上答里巴的一万人马,很可能依然无改战局、反而平添损失。但现在瓦剌营中弥漫着失败的气息,上层人物如脱欢之流,都开始思索起瓦剌未来的出路。普通大众则会把当时任何欠妥举动,归结为导致失败的原因 这种时候,马哈木的领导力跌至冰点,各大小头领纷纷要求西归,回他们大西北老家舔舐伤口。但马哈木不愿放弃辛辛苦苦得来的漠北草原,因为那不仅意味着他此生大汗梦的破裂,而且让出的巨大真空,会使鞑靼人迅速恢复壮大……明朝人只是不想看到有统一草原的强者出现,阿鲁台却是要将瓦剌斩草除根的 所以对马哈木来说,眼下最最紧要的,是明朝人赶紧退出漠北,自己好稳住人心,守住漠北草原,这样未来才有希望 至于博罗,马哈木和太平的损失太重了,正想用他的部下补补血,他还是先不回来的好。 双方都是时不我待,所以谈得很快。当天下午,吴为等人便返回明朝大营,向‘ 皇帝,禀报谈判的结果……有道是戏做全套,,这话一点不假,马哈木派人一直偷偷跟在他们后头,看着他们进了明军大营才放了心,要是他们根本不回营,肯定就露馅了。 回到营中歇了一夜,他们并没向朱瞻基汇报。太孙殿下如今的处境十分不妙,这种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第二天,他们又离开军营,直奔百里外的瓦剌大营。马哈木这次不装了,亲自出营迎接,一把他们迎进去,便迫不及待的问道:“皇帝怎么讲?” “皇上说,可以答应你们的要求,即日撤军”吴为告诉他道:“但你们也必须信守承诺,一旦大军过了广武镇,你们必须要放太孙殿下回去。”说着一字一句的咬牙道:“否则我皇帝陛下必将卷土重来、不死不休” “怎么会呢……”马哈木笑笑道:“失捏于呢?” “我们陛下会带他回宣府,”吴为信口开河道:“到时候,就算他想杀回来,王爷也该缓过劲儿来了吧?” “那当然,那当然”马哈木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满面笑容道:“我们蒙古人重信守诺,何况我们和太孙殿下还亲善至极”说完下令举行宴会,庆贺战争结束。 回过头来,马哈木又密令各部收拾行装,随时准备转移……他实在是被朱棣吓破胆了,唯恐明朝皇帝麻痹自己发动偷袭。但随后几天斥候传来的消息,让他终于放下心来,明军连夜拔营撤退,原先的营地已经空空如也了…… “看来明朝皇帝还是讲信用的。”马哈木一脸如释重负的对子弟道:“这次多亏了脱欢,我们才能涉险过关。” “纯属运气,”脱欢笑道:“这是天不亡我瓦剌。汉人不是有句话么,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要我们励精图治,用不了几年,就又能恢复强大了” “哪有那么简单……”太平却阴着脸道:“这一战折了我一代瓦剌青壮,想要恢复最少得十年。” “是啊”太平一句话,让方才还沾沾自喜的马哈木也如霜打了一般,颓然道:“如今我们的实力,已经跟鞑靼差不多了,但咱们新败,他们却占着正统的名义,日后再此消彼长,我们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我们也有个大汗啊”脱欢不服道:“凭什么他们是正统?” “答里巴是阿里不哥的后裔,”阿里不哥在争夺皇位中,败给了忽必烈,被幽禁至死。太平哼一声道:“我们想拥立他当大汗,还得让他冒充是本雅失里的弟弟,在我们瓦剌强时,别人尚且不服,现在我们弱了,他们更不会认他个大汗了” “不错。”马哈木叹口气道:“我们强时,他是幌子,但现在,却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怎么会食之无味呢?”太平终于道出本意道:“他麾下还有两万多族人呢,加上博罗的族人,足够咱们补回损失了” 脱欢才明白,原来自己二叔打得这主意竟是要吞并博尔济吉特部和三叔的部族,弥补自己部族的损失……还真是有够无耻。 但他父亲也心动了,马哈木皱眉寻思良久,方缓缓道:“唯一的麻烦在于,太孙殿下告诉脱欢,他的意思是,要么娶宝音琪琪格,要么坚决不娶我们蒙古女人。” “口味还挺叼,”太平听了一愣道:“不过要说以前的宝音,自然当得。但现在都成了大黄脸,有什么好稀罕的?” “管它脸怎么样了,熄了灯都一样。”脱欢淫荡一笑道:“再说宝音的脸是去中原弄成这样的,说不定太孙殿下有法子还她本来面貌呢。” “那感情好。”太平竟有些不舍道:“要是真有法子让宝音复原,怎能让汉人享受了,应该咱们……”说完才意识到,竟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宝音成了明朝的太孙妃,答里巴的地位不就水涨船高了,咱们怎么动他?” “其实也不要紧,”这会儿功夫,马哈木已经想通了道:“她将来的地位,也得靠咱们给她争脸。等她跟着太孙走了,咱们就让答里巴生病而死,到时候咱们就成了她的娘家,她还能不认咱们?” “有道理。”太平和脱欢都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马哈木马上拍板道:“择日不如撞日,明日就给他们成亲” 马哈木一声令下,很快整个瓦剌大营都知道,他们最美丽、最尊贵的宝音别吉,要嫁给明朝太孙了这一刻,多少中青年男子心碎不已,多少大姑娘小媳妇暗暗松了口气……当然更多人还是由衷的为他们的公主感到高兴,更为和平的到来而兴奋不已……在绝大多数人看来,瓦剌和大明联姻之后,就成了亲家,终于可以和平相处了吧? 很快,瓦拉大营变成了欢乐的海洋。男男女女都忙碌起来,杀牛宰羊、张灯结彩,还为新人搭起一座崭新的蒙古包。 然而吊诡的是,婚礼当事人,新郎新娘双方的帐篷里,都没有一丝婚礼的气氛。 相较而言,太孙殿下帐中的气氛,还要欢乐一些。已经完成使命,就等着和他离开瓦剌大营的吴为和许怀庆,好奇的翻弄着脱欢送来的结婚用品,后者闷声问道:“军师,您真要和那蒙古女人结婚?家里您夫人怎么办?”外面已经全是己方的卫兵,说话也不用那么小心了。 “不然怎么办?”王贤苦恼的揉着太阳穴道:“我要是不答应,怎么过去这一关?” “其实早先要是说皇上坚决不许,否则和太孙断绝祖孙关系,相信马哈木不会强求的。”吴为很冷静分析道。 “你以为光马哈木逼我?”王贤苦笑道:“答里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小子应该已经意识到危机了,想往咱们大明逃,所以非逼着我答应马哈木,不然谁也别想好过” “嘿嘿。”许怀庆憨笑道:“这是好事儿啊,那蒙古公主长得跟天仙似的,现在虽然脸是黄的,但有了小吴的解药怕什么?军师就别苦着脸了,还是偷着乐吧。” “我是那么好色之人么?”王贤两眼一瞪,见两人一脸道不是么?,的表情,他只好叹口气道:“好吧,我是。但你长点脑子好不好?宝音琪琪格嫁给我,不过是为了脱身的权宜之计。”顿一下又道:“何况她武功还比我高,想用强都不行……” “噗……”两人忍不住笑喷了,就知道军师对那天仙似的蒙古公主,肯定动了花花心思,吴为忍着笑道:“其实这不难,属下给大人配一副无色无味的春药,保准她就是三贞九烈也把持不住。” “还有这种好东西?”许怀庆听得口水哗哗道。 “嗯。”吴为点点头。 “好了好了越说越不像话了”王贤无比尴尬道:“我现在是冒太孙殿下的身份,宝音琪琪格美不美,我都是不能碰的” 第三四六章 昏礼 “那倒是……”两人这下不敢乱说了。王贤却叹口气道:“其实,我本来只想应付他们一下,说可以带宝音别吉回京,禀明皇帝再成婚,这样也能帮他兄妹逃脱,还不用惹这一身骚。” “那敢情好啊。”两人问道:“怎么又迫不及待了呢?” “不是我迫不及待,是马哈木。”王贤无奈道:“他不肯有变数,根本不听我的,非要明日成婚,说是风俗如此,我大可回去再办一场。” “看来大人这婚,是非结不可了。”两人笑道:“如果这是罪,只怕天下男人都会争着遭哩。” “咱们换换?”王贤白两人一眼,吩咐吴为道:“告诉脱欢去,说本殿下不会穿他们的喜袍,要么缝制一身汉家衣袍,要么我就穿这身。” “是。”吴为起身出去传话。 比起王贤营帐里,那种无奈中带着猥琐的气氛,答里巴华丽汗帐里,就是纯粹的哀伤了。 宝音琪琪格呆坐在那里,头上仍戴着面纱,倒不是为了遮住容颜,只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正在垂泪。一旁的兄长答里巴惭愧道:“妹子不要难过,其实这只是一场戏,咱们不会当真,那个汉人也不会当真。” “有些事,不是你不当真,就可以不在意的。”宝音摇摇头,黯然道:“我从懂事起,就憧憬自己的婚礼,希望会有一个盖世英雄,骑着通体雪白的神骏,踏着满地的鲜花,来到我的营帐外,唱着最动听的情歌…”说着泪如泉涌,捂着嘴不能自禁。 “唉……”答里巴提起气道:“哥哥保证,等你真正大婚时,一定给你找个盖世英雄,让他骑着白马、踏着鲜花,唱着最动听的情歌……” “不用了,梦已经破了。”宝音琪琪格摇摇头,惨笑一声道:“谎言就像靠近火堆的雪狮子,不过多么的惟妙惟肖,很快就会消散的。到时候我便成了草原上的笑料,还有什么英雄屑于我?” “唉……”答里巴情知妹妹说的不假,不久真相揭开,人们知道蒙古公主嫁的太孙,其实是个假货,还不知怎么笑话宝音呢?想到这,他不禁又愧疚地叹一声道:“是哥哥害了你。” “不,是我自愿的。为了博尔济吉特族的生死存亡,我这点牺牲又算什么?”宝音掀开面纱,用手背擦于扑扑簌簌的泪水,平复下心情道:“拿来吧 “什么?” “那混蛋送来的解药。”宝音琪琪格道。 “妹妹,你还是先不要用的好,”答里巴皱眉道:“恢复本来的容貌,会给你带来更多的危险。” “他还没那本事”宝音哼一声,双目刹那迷离道:“我只是为了我自己,一生一次的婚礼,我不能太委屈了自己……”说到最后,她的目光重新坚定起来,眸子闪亮如宝石一般。 答里巴只好把王贤让人送来的小药瓶递给侍女萨娜,叹息着出去了。 萨娜倒出药粉,兑上温水,调成一盆粉色的液体。她不禁有些担心,先让在自己脸上试了一下,没感觉到异样,才端过去用棉布蘸着给别吉小心擦拭。便见神奇的一幕发生了,被擦拭过的地方,褪去了顽固的土黄色,恢复了她白皙如玉的本色。而且比原先要更光嫩,如婴儿般有光泽和弹性。 待将宝音琪琪格的肌肤彻底恢复原色,萨娜都看呆了,半晌才想起来给别吉拿来镜子,流泪道:“别吉看上去比原先还要美丽。” 宝音看看镜子里那个肤若凝脂、眉目修长的美人,竟也有些恍若隔世,半晌方幽幽道:“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萨娜一愣,不知道别吉说的是什么。 “让我姑且饮酒作乐吧,只有这样才不会永远伤悲。”宝音声音低低,美目中水汽氤氲。 第二天,便是大明‘太孙殿下,与蒙古公主大婚的日子了。王贤他们毫不意外,蒙古人的婚礼,远比中原简单的多。但让他们意外的是,蒙古婚礼有的地方,竟比明朝婚礼更加贴近古礼……比如他们的婚礼是在黄昏举行,而《礼记》中把婚礼叫做昏礼,正是因为春秋时都是在黄昏时行娶妻之礼。但到了唐朝以后,中原都是在白天成婚,反而这中原人眼中的夷狄,还坚守着古代的礼 不过当天白天,营地里也是喜气洋洋,热火朝天,能歌善舞、喜爱热闹的瓦剌人,围着新郎新娘的帐篷又唱又跳,还有各种乐器伴奏,就像盛大的节日一样。 黄昏时分,王贤从帐篷中出来,他没有穿蒙古人的礼服,而是一身绯红的纱袍,头戴金冠、腰扎玉带,端的是威武英俊、高贵万方他坚持不穿蒙古人的礼服,可愁坏了马哈木父子,后来还是脱欢灵机一动,把当年永乐皇帝赐给博罗的王服找出来给王贤穿。虽然是比太孙服色低两个档次的郡王服色,但王贤终究勉强接受了。 身为媒人、伴郎的脱欢和吴为等人,也都穿着盛装,簇拥着他来到马哈木面前。 马哈木倒没穿明朝赐的王服,而是穿着传统的质孙服,笑吟吟的望着王贤。这时候,有侍女端上托盘,马哈木便举起酒杯,王贤也只好举起一个,蒙古人便开始唱起了娶亲歌。王贤当然听不懂,不过好在有脱欢小声翻译: “成吉思汗传下来的婚礼,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候,让我们在辽阔的草原上,纵情歌唱,幸福万年长……” ‘我要真是大明太孙,还真会感到屈辱呢,,王贤暗暗道:‘可惜我不是,所以一点感觉都没有。,待瓦剌人唱完了,他笑眯眯的一饮而尽,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跨上骏马先绕着营地转上一圈,然后往女方家去……王贤当时就不理解了,明明女方的蒙古包也在营中,抬脚就到了,为啥还得骑马绕一圈? “骑马迎亲是我们蒙古人的传统,”脱欢苦笑着解释道:“你让他们走着去,他们就不会了。” “原来如此。”王贤点点头,明白了。 到了地头一看,新娘子所在的蒙古包紧闭着,博尔济吉特部的年轻男女门,在门前围成半圆形,好像拒娶的态势。脱欢这个媒人只好上前道:“今天是黄道吉日,我们是按婚约来娶亲的。” 女家却照旧堵着门,以蒙古民歌高声发问,让男方用歌声作答,双方你来我往,唱得不亦乐乎,王贤这个新郎倒成了旁观者。等女方的问题,男方全都对答如流,才开门把新郎和迎亲队请进。自始至终,王贤就不知道脱欢那帮人,到底如何替自己怎么作答…… 新郎进屋后,先拜佛爷、火神,后向新娘家长呈送礼物,并请安问好。宝音琪琪格这边父母早亡,其他亲戚一时也赶不来,所以唯一的家长就是答里巴。他今天性质不太高,只是简单说了几句场面话,便以娇客来临,安为上座,并以丰盛的全羊美酒招待。 女方的族人们,便争先恐后灌新郎酒,尽管王贤有解酒丹打底,但遭遇车轮大战的结果,就是目眩神迷,手脚发软。这时候,真正的作弄才开始,有人端上一个煮熟了的羊脖子招待新郎,请他把羊脖子从中间掰断,说是要试试新郎有没有力气抱动新娘。 王贤问脱欢,这也是风俗?脱欢点点头,说想娶到新娘,就得过这一关。 王贤暗暗翻白眼,那我不娶行不?只是这戏演到一半,无论如何也得演下去,他只好双手拿起羊脖子使劲去掰,谁知费尽力气,弄得满头大汗也没掰动,惹得蒙古包里一片大笑,女方人趁机用辛辣刻薄的话来讽刺新郎,可惜……王贤一句也听不懂。 使了一会儿劲儿,他觉着不对劲,拿着羊头翻来覆去看一看,又摸摸索索,还真让他从羊脖骨髓道里,摸出一根红柳棍来。顿时恍然,怪不得掰不动呢。再去掰时,很容易就将羊脖子掰断了……不禁暗叹,喝酒误事啊,到这会儿才发现机关,实在不应该。 他觉着太慢,蒙古人却觉着太快,还没来得好好挖苦他一顿呢,答里巴问脱欢道:“你跟他讲过这里面的门道?”当然说的是蒙语。 脱欢摇头道:“我也等着看他的笑话呢。” “那他这么快就发现了……”答里巴不禁摇头叹气,这个汉人实在是聪明,要真能做宝音的丈夫,其实也不错。便低声道:“把别吉请来吧。” 在众目期待之下,侍女扶出新娘子,众人便见到一个秋波流眄,洛神出水般绝色的美人。她身穿着桃红色镶上水红边儿的华丽蒙古袍,腰间玄色带子上结着杏黄缨络,缀着一粒晶莹闪光的祖母绿宝石,皓腕翠镯、足蹬长筒马靴,艳丽中又透着勃勃英气……更重要的是,在红色喜袍的映照下,她那张带着异域风情的娇媚面容,是那样的肤白胜雪,再不是前一阵子的异色…… 蒙古包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沉浸于宝音琪琪格那种动人魂魄的美,脱欢更是感觉快要窒息了……果然,让明朝太孙捡了个大便宜 第三四七章 再入洞房 王贤看着也是一愣,旋即转过头去,唉,红颜祸水啊,可惜自己不能喝,这不要渴死我么…… 在送亲的祝酒声中,新娘乘马绕汗帐三圈,向自己的兄长和朝夕相处的姐妹们含泪告别,许多人痛哭流涕,可见宝音琪琪格在博尔济吉特人心中,地位还是很高的。 待喝过送亲酒后,新娘子戴上红色的面纱,骑马绕着娘家的蒙古包走了三圈,便被迎亲队伍吹吹打打接走了。队伍原路返回男方的营帐,新郎新娘下马后,拿着马鞭,双双通过两堆旺火,象征着婚后生活的兴旺、幸福、纯洁。然后在众人引导下,新郎新娘又拜了灶神。拜灶时,新人并排跪在一起,新郎的膝部还要压着新娘的袍子边,以示男贵女贤。又有人拿来个白布口袋,让新郎伸右手插入白布口袋的日形处,新娘伸左手插入白布口袋的月形处,让他们手携手,表示同心同德,永不分离……王贤本想象征性的虚握了事,谁知却被宝音琪琪格紧紧握住手。他先是一愣,旋即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优良传统,也紧紧握住她的小手……谁成想却被宝音用指甲使劲掐了一下,差点没叫出声来。 拜完了神仙,又拜长辈,太孙殿下在这里举目无亲,马哈木便充当长辈,激情四射的说了一番蒙汉亲善的大道理,又勉励两人早生贵子云云,才放过一对新人。又是一串繁琐的礼仪后,已是三更半夜,一对新人终于被送入新搭建的蒙古包,这里将是他们的婚房。 外面的人们开始狂欢,不知谁拉响了悠扬的马头琴,唱着那动人的情歌: ‘美丽的姑娘,漂亮的新娘, 你是太阳的女儿,黄金般身上散射阳光; 你的眼睛像宝石般明亮,你是长生天赐派的娇女, 带来天宫檀树的清香,长虹就是你的发带; 彩云就是你的霓裳,当你起舞欢歌走来, 新郎早已心花怒放……, 歌声传到红烛高照的新房里,一身红装、面罩轻纱的宝音琪琪格不禁痴了 王贤听不懂唱的啥玩意儿,又怕多看宝音一眼会想入非非,只好随意打量着这充满蒙古风情的婚房,只见四壁挂着虎皮、金弓、银饰,还有绣花挂毯。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毡和牛羊皮,摆着一张宽大精美的矮脚铜床,床上堆着红红绿绿的被褥。那如花似玉的宝音琪琪格,就坐在床边。 王贤则坐在她对面一张矮桌边,矮桌上摆满了瓜果酒肉。一看到吃的,他肚子便咕咕直叫,才想起从下午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吃,还真挺饿。便没话找话道:“你饿不饿,我切片西瓜给你吃?” 不算意外的,宝音琪琪格没搭理他,只是自顾自的想着心事。 王贤耸耸肩,便把大块牛肉切成片,准备自斟自饮。谁知等他切好,宝音琪琪格坐在了对面,轻声道:“给我倒杯酒吧。” “呃……”王贤搞不懂她要于什么,但男人在这样的美女面前,向来没什么抵抗力,尤其是她此刻一点也不凶,反而有些惹人怜惜。所以他依言为宝音倒了一杯。 宝音琪琪格摘掉了面纱,露出那绝世的容颜,她轻轻端起酒杯,欲言又止,转而送到朱唇边,仰脖喝了下去,又说一声道:“满上。” 王贤再给她斟一杯酒,宝音琪琪格端起来,又是一饮而尽,她连喝了几杯,直喝得玉容变得娇艳欲滴,秋波婉转,瞥王贤一眼道:“你也端起来。” 王贤依言端起酒杯,又听她颤声道:“我们喝个交杯酒……” 王贤不禁惊诧道:“为什么?” “婚礼上,都有这个仪式……”宝音琪琪格声如蚊鸣道,那些骨子里的强势和骄傲,不知都去了哪里。 “莫非你要假戏真做?”王贤吃惊道:“我的男性魅力已经如此之强了么 “你闭嘴,只管喝就是”宝音琪琪格那张白玉般的面庞,霎时变成了红玉,瞪他一眼道:“今天是我的婚礼,这一个仪式不能少” “……”王贤心说,说好了是演戏的…… “你不用太在意,就当是配合我一下吧,”宝音故作冷冰状,眼里却蕴泪水道:“难道你还吃亏了不成?” 唉,好吧……,王贤叹口气道:“助人为快乐之本,谁让我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呢?”便端起酒杯,与宝音手臂相交,两人缓缓饮下了杯中酒。喝酒时,他们手臂挨着手臂,面对面相距只有几寸。红烛映照下,王贤能看清她长而翘的睫毛,还有那像是在牛奶里泡大的白嫩肌肤……这不是诱人犯罪么?王贤差点把酒杯吃下肚里。 喝了交杯酒,蒙古包里的气氛便暧昧起来。许是觉着有些热了,宝音琪琪格脱掉马靴、除下红色的外袍,只穿着里面的白纱裙,赤着白嫩的小脚。她的脚虽是天足,却瘦小而俏丽,有浑圆完美的足踝,和珍珠一般的脚趾,对男人充满了诱惑。 又何止是那双玉足,当她侧坐下来,那修长的双腿,在白纱裙的包裹下,愈发显得紧绷有力、富有弹性。还有那圆润的翘臀、曼妙的酥胸……全身每一寸,都透着无尽的魅惑。更妙地是她身上那股子带着异域风情的野性,是个雄性动物都想征服她 王贤看着这天赐的尤物,心怦怦地直跳,忍不住狠狠吞了下口水……乖乖隆地洞,老子可几个月没近女色了,这不是诱我犯罪么? 见这混球嘴巴微张,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就像要吃人一样,宝音琪琪格的面颊愈发的羞红,娇嗔道:“你看什么?” 这哪是她平日的疾言厉色,简直是情人的佯嗔薄怒,王贤再咽一下口水,嘶声道:“娘子,天不早了,我们上床歇息吧。” 宝音琪琪格娇躯一颤,如遭雷击,一张脸更是红得要滴血,如天鹅般洁白而修长地脖子染上一层淡淡的粉色。美丽之极,动人之极。但这骄傲的天鹅却强忍着羞意,微微颔首…… 见她竟然点头了,王贤差点没把舌头咽下去,使劲拧了自己一把,仰天长叹道:“宝音姑娘,你可不要玩火自焚” “你放心,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宝音琪琪格幽幽道:“有了洞房,这场婚礼才算完整……” “吓,假戏真做没必要真到这个程度吧?”王贤这个汗啊。 见他竟然打退堂鼓,宝音琪琪格笑了,美目流转,瞥了王贤一眼道:“原来你只是个有胆说,没胆做的……”顿一下,她一字一顿道:“胆小鬼” 听到坦小鬼,三个字,王贤仿佛被蝎子蜇到了屁股,登时坐不住了,他身子前倾,凑到宝音琪琪格面前,双目喷火道:“你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我是那种随便的人么?” “你不是那种随便的人么?”宝音琪琪轻笑着与他对视,不知是酒意还是羞意,给她得肌肤罩上一层淡淡的粉色,白里透红、煞是可人。 “我随便起来不是人……”王贤无可奈何的闭上眼道:“但咱们这不是真结婚啊” 话音未落,他的脖颈一紧,竟被宝音的手臂环住,她的唇贴着他的耳,低低说一声:“放心,我不会赖着你的。我不过想有一场完整的婚礼,你愿意就便宜你,不愿意,就去给我找别人” 王贤本来被美人的体香弄得心猿意马,听到后一句却差点没喷了,他觉着自己在对方眼中,跟角先生也没什么区别,整一妇女用品。不禁暗暗咋舌道,这蒙古妞还真新潮哩,想不到自己这辈子也能打上友情炮虽然他上辈子,没少于过这事儿,但这可是六百年前,社会风气还没开放到那种程度,自己必须考虑清楚后果……心说我不能对不起林姐姐,我不能一失足成千古恨…… 宝音琪琪格见他咬牙切齿、一脸纠结的样子,不禁奇怪道:“难道我不美么?”对自己没自信的女人,是绝对不会这样说的。 “美……”王贤近似呻吟道。她要不是这么美,自己哪用忍得这么辛苦? “那你还犹豫什么?” 王贤郁卒道:“咱不带这么玩人的好不好?你明知道我现在是假扮成太孙,有些事情万万做不得……” “那你给我找个人进来……”宝音琪琪格声音转冷道。 “那不更胡闹么?”王贤怒道:“新婚之夜我找个男人进来替班?我不成了龟孙子了?” “我不管,总之你不能搅了我的婚礼”宝音琪琪格执拗道。 “醒醒吧宝音姑娘,”王贤叹气道:“没有什么婚礼,我们是在演戏,演戏你太入戏了” “不是,是你在演戏,但这就是我的婚礼”宝音琪琪格俏脸涨红,柳眉倒竖,怒视着王贤道:“一生一次的婚礼” “你个结婚狂”王贤骂一声。 回答他的,是一杯茶水。宝音琪琪格端起茶杯,泼在他脸上,好在夜已深,茶已凉。 王贤抹抹脸,叹道:“其实你该给自己来这么一下,清醒清醒。好好的女孩子,于嘛要这样轻贱自己?” 第三四八章 长夜难眠 王贤最后一句话,就像刀刺在宝音琪琪格的胸口上,痛得她一下子花容惨淡,娇躯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王贤见她捂着脸,指缝似有晶莹的泪水,叹口气道:“你没事吧?” 宝音琪琪格却格格一笑道:“我就是要轻贱自己,你管得着么?”说着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你要于啥去?”王贤忙问道。 “去找个男人……”宝音的声音中充满了自暴自弃。 “不许去。”王贤赶忙起身拦住:“你疯了么,外面都是人呢” “让开”黝黑如缎子般的长发,遮住宝音琪琪格的脸,看不到她的眼,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王贤不让,她便从他身边绕过,王贤去拉她,她一把推开他,王贤只好用双臂箍住她。宝音琪琪格奋力的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开,各种负面情绪终于爆发出来,便要尖叫起来。王贤眼疾手快,赶忙把她的嘴捂住。 宝音琪琪格叫不出声,竟一口咬住王贤的手,痛得他脸都变了形,但仍旧一动不动,任她咬着……终于,她不挣扎了,却趴在王贤怀里抽泣起来。 王贤轻拍着她的后背。宝音却哭地更加痛彻起来了。 王贤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因为他都不知道,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绪,主导她今夜如此反常的举动。他只能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希望她能安静下来。但她却一直哭、还边哭边捶打他,眼泪鼻涕抹了他一身。王贤见哭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只好道:“这样吧,咱们喝酒吧,常言道借酒可浇愁、一醉解千愁嘛。” 这主意听起来不错,宝音终于控制住情绪,用他的衣袖擦擦泪,顶着红肿的眼泡,坐在了桌边。 为了不让这姑奶奶再发飙,王贤只好竭诚服务起来,他摆好下酒的菜肴,又打开了酒坛,倒在酒壶中。“马奶酒后劲太大,不适合多喝,还是喝点杜康吧。”说完便提着酒壶去给她斟酒。 “不要酒盅,”宝音琪琪格却甩手把酒杯打到地上,任性道:“我要用酒碗,大碗” “喝多了乱性还难受。”王贤好心劝道,却见她又要发飙,赶忙投降道:“好好,用碗,用碗”只好找来两个瓷碗,斟个半满。 “满上”宝音坚持道,王贤只好给她满上,她便端起酒碗咕嘟嘟喝下去,但那杜康不是口感柔和的马奶酒,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 “别着急,慢慢喝。”王贤笑眯眯道,他感觉自己回到了上辈子,在酒吧里灌醉那些年少轻狂的无知少女的时候。 在王贤的撺掇下,宝音一碗接一碗的喝,一气喝下大半坛子,整个人面似火烧,感觉头大如斗,说话也不利索了,但终于敞开了心扉,向他倾诉起来:“我虽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别吉,但其实在马哈木找到我们兄妹前,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姑娘,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嫁给一个盖世英雄,在婚礼那天,他骑着通体雪白的神骏,踏着满地的鲜花,来到我的营帐外,唱着最动听的情歌……” 王贤轻声安慰道:“年少时谁不做梦?我还做梦娶公主哩,但这会儿早就不当真了。” “可我十几岁起,就陪着哥哥来到瓦剌部,日日在马哈木的威胁下求生”宝音泪如泉涌道:“一直支撑我坚持下来的,就是这个七彩斑斓的梦啊”说着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望着王贤,“这是我的希望,未来的幸福,你懂么我多么希望有个大英雄能够保护我体贴我,让我睡个安稳觉啊”” “我……有点懂了。”王贤费劲的嚼着牛肉道:“你继续。” “但今晚之后,这个梦破灭了”宝音声如杜鹃泣血道:“这场荒唐闹剧的结局里,最惨的就是我。今夜之后,在别人眼里,我便成了妇人。再过些日子,我还会成为笑料。”她紧咬着下唇,都把嘴唇咬出血道:“与其到时候平白被误会,我还不如做实了,到时候就算被嘲讽也不用感到憋屈了” “呃”王贤噎着了,不过他也有些明白宝音为何如此难过了,轻叹一声道:“那你何苦来哉呢?” “为了保全族人,我别无选择……”宝音满面泪光地望着王贤,“在蒙古,都说汉人奸诈,忘恩负义。我们能相信你么?” “你们相信也好,不信也罢,其实我是个好人。”王贤淡淡笑道:“对于这点,你今晚应该深有体会。” 在烛光下,王贤的笑容温暖而于净,声音好似有抚慰人心的作用,宝音琪琪格星目迷离的看着他道:“你这人还真怪,平时又色又坏,恨得人想把你脑袋看下来,这会儿却成了君子。” 王贤心说,君子个屁,我只不过能管住自己的下半身罢了。 “我要醉了”又过了一会儿,宝音琪琪格秀发散乱,双颊绯红道:“扶我去床上。” 王贤闻言如蒙大赦,赶忙架起她一只胳膊,谁知喝醉了的宝音就是不配合,那只胳膊老是往他胸口划。没办法,王贤只好把她打横抱了起来,笑骂道:“贵霜女人还真不轻。”通过刚才宝音琪琪格的吐露,他已经知道,这蒙古妹子有一半中亚血统,算赫赫有名的贵霜美女的后代。 把宝音轻轻平放在床上,王贤拉过被子给她盖上,却不知出于什么理,让她露着一双雪白晶莹的小脚,那十个脚趾的趾甲都作淡红色,像十片小小花瓣,当真是如玉之润,如缎之柔。 王贤脑海中兀然蹦出一句诗‘履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然后又咽了口口水,话说,他今晚光喝自己的口水,差不多就饱了。 他深深看这小妞一眼,强忍住饿虎扑食的冲动,抱起床褥子,就要打地铺。却听床上的美人轻声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王贤蓦然回首,便见宝音贝齿轻咬着下唇,眸子里满是勾魂摄魄的邪魅,更让人受不了的,是她的领口不知什么时候敞开了一片,露出坚挺浑圆、吹弹得破的半球,“今晚之后就过时不候了……” “呔我是有节操的”王贤吹熄了蜡烛,拿被子盖住头,也不知在被子底下于了什么。 后半夜,王贤就睡在地下,一个接一个的做春梦,天快亮才睡踏实了。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睡得正香呢,突然被人粗暴的摇醒。他吃力的睁开眼,看宝音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的坐在床边,正用脚摇晃自己。 “你醒了?”王贤揉着惺忪的睡眼,呲牙笑笑刚要说话,却见宝音琪琪格面罩寒霜,目光要杀人一般,低声质问道:“你昨晚对我做了什么?” “没有啊。”王贤仔细回想一下,至少在现实中,他昨晚简直比柳下惠还柳下惠。当然在春梦里,就没那么规矩了。 “没有?”宝音一脸警惕道:“那你为什么让我喝了这么多酒?” “劝你喝酒,是为了让你借酒浇愁,”王贤苦笑道:“你忘了自己昨晚那样了?一把鼻涕一把泪,擦得别人满身都是。不把你灌醉了,我整个就成块大抹布了。” “那为何,”宝音脸一红道:“我如此……衣衫不整?” “这种问题你要问自己吧,”王贤无奈道:“是谁昨晚发浪勾引我的,还说我要是不跟你睡觉,就让我出去给你找个男人?” “胡说八道你才发那个呢”宝音眉头紧蹙,不相信这话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我有必要骗你么?”王贤坐起来,哈欠连连道:“碰上老子这样的君子,你真是三生有幸。” “这么说,你没趁人之危?”宝音仔细看着他的神情道。 “纠正一下,昨晚那不叫趁人之危,”王贤正色道:“应该说我没有被你拖下水才对。” “真的?”宝音狐疑的望着他。 “若非如此,老子怎会睡在地上?”王贤也火气不小,他妈的,臭娘们,害得老子洗内裤。从地上弹起来,便准备回自己的营帐去盥洗。却迎面撞上萨娜和几个侍女,她们在外头听到里面终于有动静,便端着面盆毛巾进来伺候了。 “姑爷这是要去哪?”萨娜问道。 “回去洗脸刷牙上大号。”王贤没好气道。 “姑爷说笑了,这是您的住处啊,您当然在这里盥洗了。”萨娜说着让侍女们拉他坐下,给他洁面梳头,忙活开来。同时她也伺候宝音琪琪格洗脸梳头,待洗漱完了,又端上早膳来。 从侍女进来,一直到吃完饭,宝音琪琪格没跟王贤说一句话,只是在揉着发涨的螓首,看来宿醉的威力不小。 收拾了碗筷,侍女告退出去,宝音才冷冷对王贤道:“抱歉,昨晚我失态了,你放心,今天我又是原来的我了。” “什么叫‘我又是原来的我了,?”王贤瞪大眼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要对我保持尊敬、不准再让我下不来台……”他把答应和宝音结婚前,开列的条件复述了一遍。 “说完了?”宝音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冷冷问道。 “说完了。”王贤点点头。 “出去。”宝音用下巴一指蒙古包门口道:“我要补觉” “我也要补觉” “你爱去哪睡去哪睡,就是不准在这儿谁”从一生一次的软弱放纵中醒来,宝音琪琪格完全恢复了原样。 “你显然忘了”王贤郁闷的嘟囔一声,好男不跟女斗,回自己的帐篷去换裤子了。 宝音一直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目光中带着丝丝笑意。 第三四九章 答里巴的请求 婚礼后,吴为便催促着启程,这时候,马哈木也没理由再拦着了,只能答应放行。 不过要走,也不是拍拍屁股那么简单,从和林到宣大,四千里漫漫长路,要经过草原和大漠,路上还有可能会遇到马匪和鞑靼人,不做好完全准备,是万万不敢上路的。 这时候,马哈木才想起来问问,明军在哪里接应太孙殿下? “大军会在五云关接应。”吴为道。 “那么远?”马哈木登时傻了眼,自己岂不是要护送大半的路程? “王爷不是让我们,一兵一卒不许留在漠北么?”吴为一脸‘怎么敲锣的是你,嫌吵的也是你,道:“我当时可是信誓旦旦跟皇上说,王爷会护送殿下出漠北的啊” “这……”马哈木自知理亏,当初被永乐皇帝吓破胆,唯恐明军耍什么花招,结果把话说得太死了。这会儿人家真把兵全撤走了,结果他就坐了蜡,只能用自己的人马护送太孙殿下出发。 这对马哈木来说,实在是个大难题。因为全民皆兵的毛病,就是全兵皆民,瓦剌战士们同时都是牧民,现在是七月正是草原中放牧的月份,牛羊能不能挂上膘,关系到牲畜是否能越冬。对于草原上的百姓来说,牛羊就是全部的财富。加之今年损失惨重,各部落都迫不及待的回去放牧,谁也不愿意一来二去浪费上俩月。 马哈木只好和吴为商量,太孙殿下不是热爱草原么?要不等过了九月再启程吧。吴为只一句,‘皇上月底见不到殿下,怕是要发飙的。,便让马哈木彻底没了咒念,只好召集大小头领,在答里巴的汗帐中议事。 众头领都知道,太师这是逼他们出人呢,但人人心里一本小帐,任凭马哈木吹胡子瞪眼,那是绝对不能松口的 见众瓦剌贵族大眼瞪小眼,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通常没什么存在感的大汗答里巴,有些不快道:“算了,我也不指望别人了,自己的妹子自己送,这差事,我们博尔济吉特族一力担下了” “那怎么好意思呢……”见有人出来顶缸,众头领全都如释重负。 “唉,怎么好让大汗一力承当呢。”马哈木却觉着不妥,道:“宝音别吉是所有部落的公主,每个部落都要出力的。” “无妨,”答里巴却很大度道:“这次大战,我的族人没出上力,也没什么损失,现在出点力,应当应份的。” “大汗实在是仁义啊”众头领竟不顾马哈木的脸色,纷纷称颂起答里巴来。现在能不让他们出动部民的,就是他们的活菩萨。 马哈木见众意难违,只好先应下,回到自己的营帐,对太平和脱欢道:“答里巴一力承揽此事,可有什么阴谋?” “大哥我看你太虚惊了,”太平却满不在乎道:“他只是出兵而已,又不是举族出动,有什么好惊讶的?他们妻儿老小都在这里,还怕他们不回来?”又道:“再说了,咱们只要看紧了答里巴,他能有什么咒念不成?” “嗯。”马哈木一想也是,答里巴走不了,又有一于家眷作人质,博尔济吉特族的兵,不可能有去无回。“那就答应他?”自从忽兰忽失温大败后,他的性格便转了个弯,从骄傲自负,变成现在这样虚怀若谷……说难听点,就是耳朵根子软。 “答应就是。”太平笑道:“大哥要是不放心,大可再派点人看着他们就 “嗯。”马哈木想一想道:“那就这么定了。” 最终护送太孙伉俪的队伍,由两千博尔济吉特族勇士和两百瓦剌骑兵组成,由脱欢的弟弟也儿不欢带队。除了这些还要返回的人马,还有答里巴为妹妹陪嫁的侍女和护卫五百人。再加上王贤的人,竟凑成一支四千人的庞大队伍。 但在瓦剌新败,强敌虎视眈眈之际,这点人一点也不算多……本来以吴为的意思,是要马哈木出五千人护送的。 出发前夜,答里巴在自己的汗帐里,设宴为妹妹、妹夫,送行。他自幼父母双亡,和宝音琪琪格相依为命,此时自然满是离愁别绪,宝音默默垂泪、他也黯然神伤。王贤冷眼旁观,他只想知道,这兄妹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妹夫,”答里巴自然不会忘了他,其实今晚与妹妹话别还在其次,有些事情要嘱咐才是正经。他端起酒杯,敬王贤道:“我这样叫你,你不会不快吧 “随便了。”王贤无所谓道:“只是个称呼而已,又不意味着什么。” “这件事上,确实也委屈你了。”答里巴叹口气道:“但只要有万一的可能,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王贤点点头,听他说下去道:“现在你也应该知道,我这个大汗,就如汉献帝一般。太师马哈木,却比曹操还狠。至少曹操还能留着汉献帝,但他已经容不下我了。” 王贤微微颔首,听他继续说道:“其实活到我这个份上,生死已经没什么区别。但是马哈木兄弟还想瓜分吞并我的族人,这是我万万不能接受的”说着苍白的脸上涌起血色,咬牙道:“我博尔济吉特族,阿里不哥汗的苗裔,不能断在我手里啊” 王贤还不打算说话,却被宝音偷偷捏了一把,只好打起精神道:“那你想怎样?” “我的意思是,金蝉脱壳。”答里巴道:“我料定了这个月份,他们都不愿意接护送这个苦差事,所以我才能名正言顺的让族中大部分青壮,都跟着你们离开。” “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马哈木觊觎我的族人,其实就是垂涎这些青壮,剩下的老幼妇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负担而已。”答里巴道:“所以青壮年们离开了,瓦剌人反而不会对我们的部落动手。”说着嘴角挂起一丝笑道:“但瓦剌人不知道,这些青壮年大都没有结婚,结了婚的,妻子都在宝音的侍女里。他们才是真正的博尔济吉特族,只要给他们几年时间,我们的部族又会壮大起来” “难道你不打算让他们回来了?”王贤问道。 “回来有什么好的?河套才是水草丰美的好地方。”答里巴诚挚的望着王贤,深深一拜道:“恳请妹夫回国后,一定帮我们美言几句,请大明允许博尔济吉特部内附” “那你怎么办?”王贤皱眉道:“能一起走么?” “怎么可能,我留在这里,他们才能放心那些青壮离去。”答里巴淡淡笑道。 “阿哥……”宝音凄声垂泪道。在为了族人甘愿牺牲自己的哥哥面前,她发现自己前晚的自暴自弃,实在是太自私了。 “你别担心,我不一定死的。”答里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微笑道:“其实我算定了,马哈木不久便会如阿鲁台一般,向大明称臣,到时候我这个大汗对他就没了用。”他看看王贤道:“若是妹夫能在太孙殿下面前美言几句,请大明皇帝下旨拿我到京城问罪,马哈木八成会拿我平息永乐大帝的怒火……”说着又望一眼宝音道:“到时候,我们就会团聚了。” “哥……”宝音紧紧抓着衣角,泪如泉涌道:“你可别骗我呀……” “傻丫头,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来着?”答里巴宠溺的笑笑,望着王贤道:“妹夫还有什么问题?” “博尔济吉特族,剩下的老幼妇孺怎么办?”王贤沉声问道。 “你没必要关心这个问题吧。”答里巴笑得颇不自然道。 “没有了青壮年,她们如何挨过漫长的寒冬?如何在这漠北草原上生存下去?”王贤却逼问道。 “为了部族的存续,总要有些人做出牺牲的。”答里巴凄然笑道:“如果能南下,我会带着他们一起的……” 答里巴的意思王贤自然明白,无非就是四个字‘听天由命,,但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在失去了青壮年的庇护后,那些老幼妇孺的命运,会是何等的凄惨……他不理解,所谓部族存续真的那么重要?比近万族人的性命还重要?但看答里巴和宝音琪琪格样子,就知道他们是这样认为的。 “其实可以等宝音他们在河套站稳脚,再想办法把家眷接过来。”但王贤从来不强奸别人的价值观,他只是从作为人的角度思考问题:“我想这些老幼妇孺,对马哈木来说是沉重的负担,但对你们族人来说,却是比生命还重要的啊” “能这样当然再好不过,”答里巴惭愧道:“但我已经无能为了。”说着再次向王贤行礼道:“如果妹夫能帮上我们这个忙,我博尔济吉特族愿生生世世效忠你和你的家族” “这不太合适吧,你们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唉。”王贤笑笑,没当回事儿,他又不是神仙,解决不了所有难题的。 “哪里还有什么黄金家族?”答里巴凄然道:“我们不过是一群苦苦求存的可怜人罢了……” 顶不住了,明早更。 @@ 第5卷顶不住了,明早更。 小说:作者:更新时间:2014-01-1100:20:02字数:27 此章节无效@@ 第三五零章 启程 第二天出发,马哈木父子和答里巴一直送出六十里,才依依不舍的与太孙殿下挥别。 但王贤早就企盼着这一刻了,一与他们分开,他便策马狂奔,一直跑出数里地,骑上一座山丘,才停下马来,深深呼吸带着青草香气的草原空气。 吴为和许怀庆追上来,王贤回头对他们笑道:“原来世上最美的不是美酒的醇香和美人的芬芳,而是自由的空气啊” “军师在蒙古人那里呆久了,说话竟也带上蒙古味了。”许怀庆笑道。 “何止带着蒙古味,还带了个蒙古妞。”吴为哂笑道:“大人怎么和夫人交代?” “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好不好?”王贤白他一眼道:“老子好容易逃得樊笼,你先让我开心几天好不好。” “好吧。”吴为点点头道:“但大人为何非要收马哈木的孙子为徒弟?” “我答应老和尚,要给他带个徒弟回去弘扬佛法。”王贤没法跟他解释,只是含糊道:“我看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很有慧根的样子,正是合适的人选。” “那小子有佛缘?”许怀庆难以置信道:“我怎么看他浑身戾气,将来肯定是个混世魔王呢?” “佛祖还有不动明王像,你懂什么。”王贤笑骂一声道:“好了,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咱们现在该关心的,是如何赶紧跟上大部队” “赶上的希望不大。”许怀庆的军事素质,要比王贤和吴为高,这时候他有发言权。“十天前,大军便已经离开广武镇了。而我们最快,也得半个月才能抵达广武镇,虽然大军有一半是两条腿走路的,我们都是四条腿的,但其实行军速度没什么差别。” “保持好体力,尽快行军吧。”王贤点点头道:“还是赶上大部队,心里头踏实。” “那倒是,可这不是咱们能说了算的。”许怀庆用下巴指指在那里颐指气使的也儿不欢道:“这孙子名叫不欢,结果比谁都欢实。”说着双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道:“大人受此奇耻大辱,不能不报。找马哈木和脱欢报仇不太现实了,但他俩的儿子可都在咱们手里” “还是要以德服人的。”王贤却浑不在意的摇摇头道:“谅他也不敢惹老子,我还是先没心没肺几天再说。” 许怀庆看看吴为,意思是莫非大人入戏太深,还以为自个是太孙殿下?忘了他睚眦必报的本色? 吴为摇头笑笑,不跟这粗人解释。 其实王贤的心理很简单,也尔不欢针对的是博尔济吉特人,这时候对付他,岂不是给宝音琪琪格撑腰?王贤可没觉着,自己跟这小娘皮在一个包里睡了两宿,就能捐弃前嫌,成了一伙儿的……他对宝音言语上,甚至射箭时压倒自己,都不太在意,唯独对他兄妹逼自己成亲,然后把这么大个包袱甩到自己背上而耿耿于怀。虽然说他答应的事情,便不会反悔,但他还是很乐意,看宝音琪琪格被气炸了肺的。 那也儿不欢是脱欢的弟弟,平日里被兄长的光芒掩盖,几乎没有存在感。这会儿终于离开父兄,有了用武之地,那还不使劲抖抖威风,过一过当老大的瘾?没单独上路多久,他便开始了个人表演,又让往四面八方派斥候,又命操练队形,将一于博尔济吉特族人折腾的无可奈何。不禁暗暗发愁,这才第一天,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好容易捱到傍晚下营时,也儿不欢又发飙了……本来大夏天的幕天席地最舒服,但这里是蒙古高原,即便是夏天,夜晚也是相当寒冷的,人若睡在户外,很容易着凉生病的。所以哪怕只住一晚上,他们也会支上帐篷,好在他们早就对这种生活驾轻就熟了。博尔济吉特族的男子们,将牛皮帐篷从马背上卸下,开始叮叮咚咚的扎桩子搭帐篷。不一会儿,一个个小巧的褐色帐篷,便如蘑菇一般,出现在洒满余晖的草原上。 这种行军帐篷不是那种可以居家生活的蒙古包,而是直径不过七尺的微缩版,能让四五人紧挨着睡觉,挤挤更暖和嘛。但他们还是精心搭起了个直径超过一丈的蒙古包,这是为他们别吉和额驸准备的。 可也尔不欢一见这里头宽敞,马上命人将自己的被褥抱过来,就要据为己有。别人告诉他,这是为太孙殿下和宝音别吉准备的,他先是一愣,但觉着就这么退出去太没面子,旋即不悦道:“你们再搭一个就是。” “就这一个包。”搭蒙古包的博尔济吉特人心里一阵腻味,心说你怎么什么都抢啊? “那也是先到先得。”也尔不欢是个浑人,两眼一瞪道:“让殿下和别吉睡在我的帐篷里吧” “什么话呀”他对一般的士兵刁难辱骂也就罢了,如今竟敢对他们的公主不敬,自然激起了博尔济吉特人的愤怒,他们挡住蒙古包的入口,怒视着也尔不欢。 见平素里温驯的!博尔济吉特人,此刻竟敢公然跟他对着于,也尔不欢七窍生烟,马上命人收拾他们。瓦剌士兵便上前,劈头盖脸的抽起了马鞭。博尔济吉特人虽然人多,但早习惯了被瓦剌人欺凌,只是默默的承受,没人敢反抗。 “住手”一声愤怒的娇叱响起,宝音琪琪格冷着脸出现在场中,“也尔不欢,你为什么打我的族人?” “别吉这话就不对了,”也尔不欢冷笑道:“什么你的我的,他们都是我的部下,难道他们对我不敬,我还管不着了么?” “……”宝音琪琪格还真没法反驳他,只好冷冷问道:“他们犯了什么错 “我要住这个包,他们不许。”也尔不欢愤愤道。 “我们说了,这是给公主和额驸准备的”博尔济吉特人抗声道。 “为什么一开始不说,我把被褥搬来了才说?”也尔不欢瞪眼道:“存心是想出我的丑,是吧” “好了”宝音琪琪格深吸口气道:“你放了他们,这个包我让给你” “哼,看在别吉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你们。”也尔不欢见宝音也跟自己服软,得意坏了,吹胡子瞪眼道:“还不快滚” “别吉……”众博尔济吉特族人们憋屈的望着宝音。 “好了,我住哪都一样,”宝音柔声安慰他们道:“天不早了,你都快去吃饭吧,吃完了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呢。” “是”在宝音公主的抚慰下,众族人这才压下火气,各自散去了。 宝音默默立了片刻,四下望了望,看见王贤在远处朝自己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王贤自然在他一百多兄弟中间,这会儿他们正在一边烧火煮饭,一边吹牛侃大山。见宝音琪琪格过来人群的笑声突然戛然而止,接着那些幼军纷纷散开,经过宝音身边时,都点头哈腰、满脸堆笑打招呼:“嫂子”“嫂夫人” 蒙古少女一般梳单辫,从背后垂下,不扎花结。结婚后头发便从前往后分开梳成发辫,用别簪插花,不戴帽子。宝音琪琪格现在便是这样的发型,被人嫂子嫂子,的称呼起来,竟有些娇羞的低下头。 吴为正蹲在篝火旁边,看茶砖才煮开,才盛在瓢里往里头加盐加奶酪,然后拍拍手站起来道:“可以喝了,你们慢慢喝,我不碍眼了。”说着也闪开了,火堆边就剩下他两人。 王贤就着手里的木瓢喝了口,赞道:“调得好茶汤”说着递给了宝音,宝音接过来,犹豫一下,还是把木瓢送到嘴边,尝了一口,点点头。 “你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王贤一边翻着火上烤的野鸡,一边笑道:“刚才我还以为,你会揍丫挺的呢。” 宝音已经适应他这些古怪的词语,捧着木瓢淡淡道:“没了哥哥的庇护,我想我得更成熟点,不能再由着性子来了。” “原来这样啊。”王贤恍然道:“我还以为你就欺负我有本事呢。” “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宝音却不认账道。 “欺负的还少啊?在你们营里的每一天,你哪天没欺负我?”王贤煞有介事道:“我这辈子头一回被欺负的这么惨。” “那只能算是小小的报仇。”宝音愉快的笑笑,旋即板住脸道:“在宣府,你何止是欺负我,简直是……凌辱。”说着瞪一眼王贤道:“当时我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剥了” “那现在呢?”王贤笑嘻嘻问道。 “现在……”宝音琪琪格低头,俏脸微红道:“不告诉你。” “嘿”王贤笑笑道:“我跟你讲,也尔不欢这种人,你越让他他越嚣张,还不如收拾一顿,让他长教训丨呢。” “我知道。”宝音微微点头道:“但现在离着瓦拉营地还太近,万一也尔不欢闹着要回去,或者搬了救兵过来,就麻烦了。” “也是,那你们就忍忍吧。”王贤点点头,也不知怎么回事儿,他很想看宝音吃瘪,但真看到有人欺负她,心里又忒是不爽,还真矛盾呢。 “其实还有个办法。”宝音看看他,轻咬着下唇道。 “别诱惑我,”王贤闭上眼道:“更别想让我替你出头” 第三五一章 敌情 宝音神情一滞,不禁又气又羞道:“别自作多情了,谁说让你帮忙了,看我过两天怎么治他”说着把木瓢往他手里一递,愤愤道:“什么破奶茶,真难喝” “说好喝也是你,说难喝也是你。”王贤摇头道:“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你才没长大呢”宝音一挺胸,双峰傲然,翘臀浑圆,说她没长大,那中原的女子都是牙牙学语的婴孩了。见王贤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她哼一声,转身走掉了。 望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王贤叹口气,心说我容易么我…… 队伍以一天六十里的速度,在草原上不疾不徐的行军,渐渐远离了和林,路过了忽兰忽失温,一路向南行去。 一路上,也尔不欢都是作威作福,把博尔济吉特人当成奴工一般,让他们给瓦剌老爷们扎营、喂马、砍柴、烧水做饭、甚至洗衣服,动辄不快便要打骂,闹得博尔济吉特人怨气很重,直到一天半夜,瓦剌人从睡梦中冻醒了,发现他们的衣服被褥统统不见了…… 草原的深夜很冷,一于瓦剌人冻得直打哆嗦,一边缩成一团,一边骂声一片。也尔不欢气坏了,高声咆哮道:“人都死哪去了,谁把我们的衣裳被褥偷走了”说着就要揍担任守卫的博尔济吉特人。 守卫们也很委屈,道:“我们一直眼睛瞪得大大的,真没有贼人来过啊 “那我们的衣服被褥会自己长脚么?”也尔不欢咆哮道:“你们看着它们自己走出去的么?” “不是自己长脚,是被当值的人抱去洗了。”守卫们道。 “把他们给我叫来”也尔不欢怒道。 很快,今天伺候瓦剌老爷们的博尔济吉特人过来了,连宝音琪琪格也被惊动了。众人一看别吉来了,忙让开左右,请她到也尔不欢的面前。宝音看到也尔不欢披着个毯子,面色铁青、哆哆嗦嗦的在那里骂人,样子十分可笑,不禁笑道:“不欢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我们的衣服被褥,被他们偷走泡在水里头”也尔不欢见到宝音,登时暴发道:“他们要冻死我们啊你说我该不该狠狠惩罚他们” “哦,竟有此事?”宝音问道:“你们为何要这样作弄人家?” 众人叫起撞天屈道:“这都是他吩咐过的,说看着什么脏,都要在天亮之前给他们洗刷出来。他们的被褥和衣服,都又脏又臭,还有臭虫,自然要给他们下水洗了他没有道理罚我们” “你真这么说过?”宝音看看也尔不欢。 “说是说过,但我的意思是,只是让他们把脏衣服,脏靴子洗刷出来。现在他们把什么都洗了,我们盖什么?穿什么?”也尔不欢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冻得。 “那只能怨你没说清楚。”宝音淡淡道:“却怨不得别人” “分明是他们在戏弄我”也尔不欢张牙舞爪道:“我要狠狠的惩罚他们 “你敢”宝音柳眉一竖,霸气四射道:“他们是我们的蒙古战士,不是你的奴隶你凭什么驱使他们伺候你” “凭我是高贵的瓦剌太师马哈木的儿子,你们是仰我们鼻息的博尔济吉特”也尔不欢面容扭曲道。 “你搞清楚,现在不是在和林了,这里才二百瓦剌人,却有足足三千博尔济吉特”宝音一指四周,已经里外三层的站满了她的战士,冷冷道:“到底是谁仰谁的鼻息?” “怎么,你们要造反么?”也尔不欢裹着毯子、淌着鼻涕,色厉内荏道。 “不是,只是要你知道,这个队伍里到底谁才是最大的”宝音冷颜冷声道:“你若识相,以后就老老实实当你的指挥官,若不识相,就滚回和林去 “你……”也尔不欢想说几句狠话,一张嘴,却喷嚏连连,鼻涕老长。 “好自为之吧”丢下一句狠话,宝音傲然转身离开了,人群自动分开,让出去路。 在众博尔济吉特的欢呼声中,她走到在一边看热闹的王贤面前,骄傲的昂着头,低声道:“用不着你,我一样能解决。” “你这法子不怎么样,”王贤摇摇头,叹道:“也尔不欢就算现在不敢怎样,等他回去后,也会朝你哥他们发泄的。” “他以为他能回得去么?”宝音冷哼一声。 “若他们回不去,你哥他们就死定了。”王贤叹气道。 “你……”宝音满心的得意,被王贤三言两语,冲了个于于净净,气得她直跺脚道:“你什么忙都不帮,就会说风凉话” “我是你什么人,于嘛帮你忙?”王贤撇撇嘴道。 听了这句话,宝音的脸腾地涨红,难以置信的望着王贤,半晌才回过劲来,紧咬着下唇,竟咬出了血。缓缓点点头道:“是,是我忘了自己的保证你放心,我记住了。从现在开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我我恨死你了”说完便捂着嘴,转身跑掉了。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王贤立了良久,便听到身后吴为一声叹道:“大人这又何必呢?其实宝音别吉除了人凶了点,还是个很好的姑娘的。” “好姑娘多了去了,我不能都娶回家啊。”王贤笑笑道:“这姑娘是个大麻烦,中原还有一堆麻烦在等着我们呢,我可不敢再添麻烦了。”说着,不禁神情一黯道:“长痛不如短痛,比到时候难以割舍的强。” “大人,我觉着感情这种事,不应该那么理智的。”吴为很认真道:“你们从宣府到九龙口再到和林,一直纠缠在一起,现在连亲都成了,还要一起返回宣府,这就是缘分啊,是月老的红线把你们拴在一起,你越挣扎,就会缠得越紧。” “……”王贤听了吴为的话,心狠狠揪了一下,看看他道:“你个处男什么时候变成情圣了?” “严格来说,我早不是处男了。”吴为讪讪道。 “什么时候在哪里和谁?”王贤吃惊道。 “多年以前,在家里的床上……”吴为说着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哈哈哈……”王贤捧腹大笑起来,笑罢了擦擦泪道:“回京后我一定给你找个真正的女人。” 那天之后,也尔不欢果然不再那么欢腾,只是满脸的怨毒任谁都看得出。宝音琪琪格乐得他不再折腾族人,至于他怎么想,根本不在意。 其实宝音自个也提不起精神来,那天之后,她再没跟王贤说过话,甚至一连好几天,连面都不照。萨娜等人眼看着她一天天消瘦憔悴下来,心疼的不得了,想去找王贤说说,却被宝音叫住道:“你们别误会了,我怎么可能因为那个混蛋吃不下饭呢?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不过是……不过是想家了。” “唉,那别吉可得赶紧克服,我们以后都回不去了。”让她这样一说,萨娜几个也黯然神伤。 “我会的。”宝音点点头,咬一口粗糙的面饼,使劲咽下去,她不停的告诉自己,如今我是博尔济吉特的头领,为了族人们,我也要坚强起来。但一想到王贤那无情的样子,她就心碎想哭。 夜里睡不着,她反复扪心自问,自己不是无比厌恶那恶棍么?他曾那样的羞辱自己,自己不是恨不得把他杀了么?怎么现在就变成这样了呢?是他在九龙口的大义凛然让自己钦佩?是他将马哈木父子玩弄于掌故,令自己心折?是他在跟自己斗气时,那些孩子气的举动,让自己顺气?是他在洞房夜的呵护有礼,让自己对他刮目相看?还是说一趟婚礼走下来,自个不知不觉,真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新郎? 还是说自己离开兄长,带着这么多族人,面对未知的命运满心恐惧,所以想找个依靠? 草原女子不会骗自己,但千奇百怪的情绪如一团乱麻,理都理不清楚,她也说不清这种转变,是什么时候发生,但确实是发生了。所以王贤的无情才让她如此难过,若不是肩上还压着沉重的担子,她早躲到草原深处大哭一场,再也不要看那混蛋一眼了 宝音辗转反侧了一夜,天快亮时,突然听到外面有急促的马蹄声,接着有人翻身下马,朝自己的营帐急速跑来。 宝音披衣出帐,见是一名肩上插着箭的斥候,面色惨白单膝跪下,上气不接下气道:“别,别吉,有敌……敌情” “什么?”宝音目眦欲裂,抓住他的双肩,急道:“你说清楚点” 那斥候痛得说不出话来。 “快松手。”王贤也听到马蹄声过来查看,见状忙阻止道:“你碰到他的伤口了”宝音也发现自己失态,赶紧松开手。 “给他喝点热水。”王贤吩咐道。 正好是火头军做早饭的时候,马上有人端来了热腾腾的开水。 那斥候嘴唇都于裂了,接过碗,迫不及待凑到嘴边,却发现水太烫,只好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小口小口的抿着。等他喝完了,气血也完全平复下来。 “你现在说吧,发生了什么?”王贤沉声问道,宝音赶紧给他翻译过去。 “我们十名斥候,昨日傍晚,在南面三峡口发现西南方向有大队骑兵的迹象,正要上前探查,却与他们的斥候遭遇。他们人太多,短兵相接后,我们折了一半兄弟,其余人分五个方向逃跑。”那斥候一脸沉痛道:“他们分兵追赶过来,但还是漏了我……” 第三五二章 狼来了 “他们是什么人,有多少兵力?”这时候,也尔不欢也闻讯赶过来,插话问道。 “是鞑靼人,兵力不清楚,但看斥候的规模,应该是大部队。”斥候忙道 “鞑靼人一定是失捏于去而复返了”也尔不欢失声道:“殿下,你们皇帝不守信用啊” “你怎么知道是失捏于?”王贤反问道:“是他老子来了也说不定。” “阿鲁台?那就更糟糕了,他的兵力会过万的。”也尔不欢吓破胆道:“我们快快折回和林去,和我父亲合兵一处,才能和他们对抗。” 王贤和宝音琪琪格马上不约而同道:“不行”开什么玩笑,他们千辛万苦才逃离了马哈木,怎么能再回去自投罗网。 听他跟自己这么有默契,宝音哼一声,把解释的麻烦丢给王贤。 “这个……”王贤想一想道:“昨天傍晚,鞑靼人的斥候,已经抵达三峡口了,如果他们大军全速前进的话,距离咱们这可能只有六十里。咱们这时候掉头已经来不及了” “那怎么办,迎上去送死么?”也尔不欢黑着脸道。 “狭路相逢勇者胜,迎上去,击溃他们”王贤握紧拳头,一脸坚定道:“杀出一条血路来” “吓……”宝音和也尔不欢都吓了一跳,前者是不能后退,所以没吭声。后者却急得跳脚道:“你们想死自己去,我可不奉陪” “你要逃就逃吧,趁着我们还能给你挡一下,说不定还能逃出生天”王贤淡淡道:“只是你别忘了,是谁替你挡住敌兵的。” “呃,那是当然,我忘不了殿下的恩情。”也尔不欢对王贤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你要是真念我的情,回去对博尔济吉特人好点,”王贤微微一笑道:“别忘了,是三千博尔济吉特勇士,替你挡住了敌人。” “是。”也尔不欢点点头,闷声道:“我们瓦剌人恩怨分明,我自然会报答他们的。” “好了,时间紧迫。”王贤笑笑,对宝音和也尔不欢道:“别吉、台吉,赶紧让将士们吃饭,吃了饭咱们便分道扬镳吧” “时间紧迫,我们就不吃饭了。”也尔不欢尴尬的笑笑,说着上前一步,单膝跪倒,亲吻了王贤的靴尖道:“殿下,您的恩情我永世难忘”说完便起身招呼二百瓦剌骑兵,也不管他侄子还在营中酣睡,旋风般跑掉了。 看着瓦剌骑兵消失在晨晖中,王贤伸个懒腰道:“咱们也出发吧。” “需要抛掉辎重么?”虽然不想跟他说话,但大敌当前,宝音还是问道。 “还有几千里路呢,抛掉辎重咱们吃什么?住什么?”王贤白她一眼道。 “我们要去打仗啊?”宝音大声道。 “打谁啊?”王贤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放心吧,前面没有敌人,我都是骗他的。”他有些得意的瞥一眼这绝代佳人道:“学着点,小朋友,你还是图样图森破了。”说完便一摇三晃的走了。 宝音有些懵了,喃喃道:“他什么意思?” “我们大人的意思是,”吴为给那斥候收拾好伤口,笑道:“别吉还是太年轻太简单了。” “又骂我”宝音恨恨道,但这会儿顾不上生气,她忙问道:“他为什么说,前面没有敌人?”说着瞪一眼那斥候道:“你为什么说谎?” “小人欺骗了别吉,请别吉责罚”斥候缩缩脖子,俯身请罪道。 “别吉就别怪他了,这都是我们大人的主意。”吴为笑道:“前几天,大人在营中散步时,被一群博尔济吉特人围住了,他们质问他,为什么冷落了别吉,惹别吉生气。” 宝音俏脸一红,低声道:“多事。”心里却倍感欣慰,还是自己的族人好,比那狠心的人儿强多了。 “我们大人对他们说,你们误会了,别吉难过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也尔不欢。便将别吉的两难境地讲给他们听。”吴为绘声绘色道:“当时他们听了,马上不怪大人,嚷嚷着要杀了不欢一了百了。我们大人说,这样你们的大汗,还有你们留在和林的家人就惨了,他们马上没了动静。” “然后大人就给他们出了个主意,让他们演一出无中生有,把瓦剌人吓走,还能让也尔不欢感激不禁,回去不会报复他们的家人。”吴为笑道:“我们大人的计谋向来删繁就简,大巧不工,但效果怎么样,别吉也看到了。” 宝音听得目瞪口呆,她看看那斥候的箭伤道:“这伤是怎么回事?” “做戏做全套,”吴为一脸理所当然道:“不来这么一下,不欢也不会这么信实。” “我一辈子也学不会他的奸诈”宝音听完,不得不服道:“他实在太狡猾了” “其实我们大人,做这件事,完全不是为了他自己。”吴为笑笑道:“不欢虽然碍眼,但碍不着我们什么事。”说着看一眼宝音道:“别吉说他是为了谁呢?” “他爱为谁为谁,反正不是为了我”宝音心里一甜,面上却冷冰冰道。 “不为你又为谁?”吴为苦笑道。 “那为何我求他他不答应,还说了那样伤人的话”宝音倔强的咬着嘴唇道:“现在没人求他,他却没事儿找事儿,谁知道他安得什么心” “唉,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吴为摇头谈道:“其实男人心,也是一样的。” “吴大人,这些话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宝音打断他道。 “是我猜的……” “那就是瞎猜了,大夏天的省点口水吧。”宝音冷着脸道。“该出发了。”说完便去查看族人的情况了。 吴为被晾在那里,对那个斥候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那斥候听不懂汉话,一脸的迷茫。 无论如何,甩脱了可恶的瓦剌人,所有人都像解开了枷锁,心情愉快了许多。博尔济吉特的男女们,终于露出了欢颜,骑在马上的男人,坐在车上的女人,拉起了马头琴,唱起了蒙古情歌。虽然王贤听不懂他们唱的什么,但那种轻松欢快的气氛,还是深深打动了他,让他终于感觉漫漫旅途不那么枯燥难熬了。 虽然宝音仍然不理他,但博尔济吉特人都知道,是王贤用计驱逐了饿狼,对他和他的手下很是尊敬,每到一地,都抢着替他们下营、烧火,打回来的猎物,也会先把最好的分给他们。不同于被瓦剌人逼着做这些事,这是博尔济吉特人心甘情愿的,因此做起来非但不觉着苦,反而十分开心。 眼看着队伍气氛一团和气,也尔不欢也再没追上来,王贤他们的心都放松下来,他骑在马上,听着蒙古人唱得那么欢,一时喉咙发痒,也唱起了自己记忆里,那首关于草原的歌: “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湖水,哎耶…… 绿绿的草原,这是我的家,哎耶…… 奔驰的骏马,洁白的羊群,哎耶…… 还有你姑娘,这是我的家,哎耶…… 我爱你,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天堂” 唱到一半,有蒙古人用马头琴为他伴奏起来,虽然他们听不懂歌词,但一听这曲调,就是他们草原上的歌曲,轻易就能捉住曲调,拉出旋律……在苍凉悠长的琴声中,歌声愈发显得深情无限,那份对草原深沉的爱,打动了所有人。哪怕是听不懂歌词的…… 只是吴为他们难免奇怪,大人咋把草原当成家和天堂了?那杭州算什么? “傻,大人唱得明白,还有你姑娘,这是我的家。”许怀庆这次超水平发挥,洋洋得意道:“这分明是唱给宝音公主的情歌啊”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 蒙古人那边,能听懂汉语的也有一些,尤其是宝音身边的人,萨娜听得热泪盈眶道:“别吉别吉,你听到了么,额驸对你是多深的感情啊,可不能说他无情了”说着双手捧着滚烫的小脸道:“最受不了这种深沉的男人,有话不说,都藏在歌声里。” 宝音听得也是芳心乱颤,但她毕竟对王贤十分了解,摇头道:“瞎说,这首歌可不是即兴唱出来的,肯定是他从哪听来的。” “说不定是额驸早就写给别吉的呢。”萨娜彻底被这首歌征服了,恨不得把两人绑在一起。 “不可能,他那种不学无术的人……”宝音不信道,但她的理由,却不是口中所说的那个。她心里想的是,他要是真有那心思,何必费这周折呢?宝音,千万不要自作多情 王贤也没想到,自己唱了一首滕大叔的歌,竟把众人镇成这样,不禁暗暗得意,心说要不要来一首凤凰传奇呢?正在琢磨着,是唱‘月亮之上,好呢,还是‘最炫民族风,好,就见数骑从南面疾驰而来。 “是斥候”欢乐的气氛戛然而止,众人望着几名仓皇回来的探马,不知他们带来了什么消息。 “报,鞑靼,大队的鞑靼”斥候上气不接下气,一脸惊慌道:“正南方六十里外,有上万人之巨” 宝音第一反应是看王贤,意思是,这又是你的把戏? 王贤却艰难的摇摇头,不是…… 第三五三章 鞑靼人 看到王贤的表情,宝音便知道这次鞑靼人是真的来了。出乎意料的,她没有像上次那样失态,只是用那双淡蓝色的眼睛,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乌鸦嘴……”便不再说什么了。 “好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来就让他来吧。”王贤叹口气道:“地图 马上有将士从背后取下铜筒,掏出一卷牛皮地图,展开在王贤等人的面前,这是朱瞻基在撤退前留给他们的。 “我们现在在这里。”许怀庆指指地图上的两个点道:“鞑靼人应该在这里。”双方之间六十里的距离,在地图上看起来只有指甲盖那么远,更加重了几人心中的危机感。 “时间不等人,必须当机立断”王贤紧抿着嘴唇道,说完却见众人都看向自己…您才是拿主意的主好吧他使劲挠挠头道:“这个么,老许,先给点专业意见吧。” “是。”时间紧迫,许怀庆也不客气,点头道:“依末将之见,我们不具备与鞑靼人正面交锋的能力,自然以避其锋芒为宜。但问题是,我们几千人的队伍,根本不可能隐蔽行踪,鞑靼人很快就会发现我们。即使我们抛弃辎重,他们也会追上我们的”顿一下道:“更糟糕的是,如果鞑靼人够聪明的话,抢先回身扼住瀚海走廊的入口,我们就没法南下,只能折回漠北……” 听着许怀庆的分析,王贤的目光盯在地图上。所谓瀚海,就是瀚海沙漠。所谓漠北,就是瀚海沙漠之北,这片广袤的沙漠,又叫大戈壁,是世界上第四大沙漠,横亘在仅仅百里之外 大明朝数次远征漠北,征途最艰难的部分,便是纵穿这个大戈壁。明军之所以能穿过大戈壁,是因为千百年来,无数蒙古人用生命探索出一条生命通道,沿着这条〕海走廊,,可以由地下泉水和淡水湖泊得到水源补给,所以虽然艰辛,但终究还是条生路。 但现在,这个通道的入口,在鞑靼人身后,而他们在鞑靼人身前,如何才能绕过鞑靼人,抢先进入这条通道呢?所有人都犯了难。 一片沉思中,吴为低声道:“进了瀚海走廊又如何,鞑靼人只要衔尾追进来,还是会把我们追上的。”这是一定的,因为马哈木的克扣,他们人多马少,平均一人还不到两匹。而鞑靼人人均应该有三四匹马,追击的时间一长,双方的差距便会显现出来。 “说的不错,我们不能走这条通道,不然绝对没法摆脱敌人的追击。”王贤点点头,表示赞同道。 “那就只能退回去了。”许怀庆眉头紧锁道:“但那样也逃不过被追歼的命运。” “其实,我们还有个选择,就是从这里直插过去,”王贤用指甲在地图上的瀚海沙漠上画一条竖线道:“我就不信他们敢追进来” “可是我们也走不出去啊”众人几乎异口同声道:“大戈壁上没有第二条通道,我们乱闯进去,只能活活的渴死” 其实王贤有个模糊的想法,他对瀚海沙漠并没有其他人那么恐惧。但他也不敢以臆想来做决断,万一把三千人领入沙漠,却发现自己的法子行不通,那自己可就成了罪人了。思来想去,他放弃了自己想法,道:“那好吧,再想别的法子。”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众人依然一筹莫展,宝音琪琪格终于开口道:“不如这样吧,我领着我的族人往北折,你们汉人往东或往西,咱们分开逃跑。你们人少,也容易隐藏,待他们去追我们,你们再趁机南下吧。” 吴为和许怀庆心说,这倒是个办法。但这种拿友军当诱饵逃命的事儿,实在太无耻了,他们真没法说好。 “这主意不错。”王贤却点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吧。” 虽然这主意是宝音提出来的,但听王贤毫不犹豫的答应,她面上顿失血色,紧咬着下唇,重重点下头道:“好。” “好个屁”哪知王贤立马变脸道:“你们的命不是命啊,三千人换两百人,你算得什么糊涂账?” “你……”宝音为之气结,眼泪都要出来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好好说话就是,你先把账算清楚了,怎么划算,怎么亏本,再开口说话……”王贤白她一眼,旋即沉默不语,他显然失态了,因为他心里火烧火燎,又仿佛有万钧大石压在胸口一般。 他过往机智过人的表现,让他赢得了众人的信任,此刻危难之际,众人更是把他当成了主心骨可以说,现在三千人马的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间,但王贤不是神仙,军事上也是个新手,对自己该怎么脱困,也是茫然无绪……不禁暗暗后悔,为何没把莫问带在身边,那样自己也有个高参。但现在谁也靠不上,只能自己尽快做出决断来,绝不能坐以待毙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王贤使劲琢磨片刻,终于开口道:“虽然我们最后一定要南下,但我们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意图。必须坚决反其道而行之。北上先带着敌人在草原上兜圈子,将他们带得越远越好,然后伺机甩掉他们,再行南下” “是”吴为和许怀庆齐声应道。九龙口之战后,他们便彻底以王贤的马首是瞻,就算王贤带他们去死,他们也毫不犹豫。 “传我命令,立即埋锅做饭,要埋双倍的灶,同时扎双倍的营,”王贤沉声道:“孙膑用减灶之法诱敌深入,我们便反其道而行之,用增灶之法,让敌人摸不清我们的虚实” 值此危机之际,蒙汉将士齐心协力,全体动员起来,很快便按照王贤的命令,埋好了双倍的灶台,扎下了双倍的营帐,这才收拾家当,准备出发。 趁着这会儿工夫,王贤已经考虑清楚了——忽兰忽失温,那里群山连绵,有利于骑兵部队隐藏。这片草原原本就属于鞑靼人的,他们一定比谁都清楚这一点自己不向西北方向的和林,与马哈木汇合,反而往正北的忽兰忽失温去,应该可以⊥对方愈加怀疑,在忽兰忽失温会不会有埋伏 “要不要丢弃辎重?”启程时,带着大队人马先撤的宝音问道。 “丢也不能一下丢光,要沿途一点点的丢。”王贤道:“总之,要作出诱敌深入的架势,越像越好我们演的越像,他们就越不敢追上来” “是。”宝音应一声。于是大部队丢下一部分车驾、锅盆、向北折返而去 王贤却带着百余精锐骑兵,悄悄潜伏在远处的山头上。等了足足半天时间,终于看到了瓦剌军的斥候队伍…… “好家伙,千人斥候队”许怀庆是科班出身,自有一套观望之法,远远的便确定了斥候的人数。“这么大的斥候队,鞑靼人的数目,至少在一万以上 “还有一点,就是瓦剌人的统帅十分谨慎。”王贤笑道:“我就怕遇到个冒失鬼,不管不顾猛追一气,我们反而没咒念。” “大人还不太了解我们蒙古人,”博尔济吉特骑兵头目,叫德勒木,是答里巴的贴身侍卫,也是会说汉语的,他笑道:“自从鬼力赤杀了坤帖木儿汗,我们草原上就彻底恢复到成吉思汗以前,弱肉强食的局面。谁手里兵多将广,谁就可以称汗,谁手里兵少了,管你是大汗还是太师,都只有死路一条。所以这种规模过万的大军,一定是鞑靼太师阿鲁台亲自统领。他不可能放心交给任何人,他儿子也不行。” “原来如此。”王贤点点头,笑道:“要是阿鲁台就好办了,那老货这些年被马哈木打出翔了。虽然这次巴巴赶来,是想趁机打落水狗,但肯定也怕被狗反咬一口。” “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阿鲁台素有智者之称,与马哈木并称草原双雄,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德勒木直爽道。 好在王贤没有官架子,不以为意道:“当然,我们先静观其变吧。” 便见远处瓦剌斥候开始下马,在他们留下的营地里搜检起来。王贤不禁叹道:“可惜没有炸药,不然在营里埋上些,现在就好看了……” 许怀庆也叹气道:“让大人少了个千古流芳的机会。” “老许,你拍马屁呦。”王贤哈哈笑道:“不过老子千古流芳的机会多了去了,不差这一回” 也难怪他们有闲心在这里打屁,因为瓦剌斥候竟从刺探改为警戒,只在方圆几十里内游弋,没有往前的意思。显然瓦剌大军今晚就要在此地宿营了。 等到了傍晚时分,瓦剌大军终于抵达营地,第一件事自然是安营下寨,他们的警惕性很高,在土木工程下的造诣,也比瓦剌人高多了,不惜力气的挖下壕沟,竖起营寨,竟颇有些营垒森严,鹿寨重重的意思,基本上杜绝了敌人偷营的可能。 第三五四章 错有错着 鞑靼军营里火光通明,帐篷如雨后的蘑菇一般密密麻麻,但若从天上鸟瞰,又会发现这军营的布置,如中原八卦一般,有生门、有死门、有杜门、有景门,实在是蒙古历史上仅见的奇景。 这是鞑靼太师阿鲁台,在数度败于瓦剌之后,卧薪尝胆,研习中原兵书的结果。白发苍苍的老太师,不愧是大草原上的智者,活到老学到老。不管怎么说,经过这几年的努力,鞑靼军队低落的士气有所回升,兵力也恢复到两万之数……当然在瓦剌面前,这点兵力还是远远不够看。 但那是忽兰忽失温之战前的瓦剌。 忽兰忽失温一战,世人都以为明朝永乐皇帝是赢家,但其实阿鲁台才是最大的赢家。他反复研读《三国》数年,才悟出这个驱虎吞狼的妙计,成功搬动明朝皇帝起五十万大军,为他打残了宿敌马哈木。 这都是阿鲁台事先算计好的,所以他之所以百般推脱不去见朱棣,不是担心朱棣会扣下自己,而是怕大军无人统领,坏了自己的大事。 现在一切顺利,明朝皇帝班师回朝,阿鲁台也率举族兵力杀来,唯一的遗憾是失捏于到现在还没赶来汇合,不过也无伤大雅了,凭着麾下一万八千名养精蓄锐的虎狼之士,他有信心趁着瓦剌大败之际报仇雪恨 只是没想到,一出大漠就遇到了瓦剌的大军,当斥候禀报说,前方有足足六千瓦剌军队留下的痕迹时,阿鲁台简直难以置信,但当他赶到这处营地,看到虽然大部分的帐篷早已经撤去,或者被烧毁了,留下无数账篷下没有草皮的泥土地时,依然能断定有大军在此驻扎过。 清点灶台和帐篷数,瓦剌军的人数应该在六七千左右,这一发现如一盆冷水,兜头浇在兴致勃勃前来捡便宜的鞑靼人头上,众头领不敢吭声,跟着太师进了新搭建的帅帐中。 阿鲁台身材魁梧,须发皆白,高鼻深目,跟蒙古人的样子一点不像,他身边的众头领,也大都是他这个样子,这是因为他们阿苏特部是蒙古化了的伊朗人,是当年蒙古大军西征时,被带回东亚,成为蒙古军团的一支近卫部队,元武宗时成为侍卫亲军,之后才渐渐壮大起来,如今主人衰落了,他们却成为东蒙古实际的主人。不过阿鲁台仍然恪守着祖制,以元朝皇室为主,立黄金家族的后人为大汗,自己只当太师。 他一生都在为元朝复国而奋斗,虽然现在向明朝称臣了,但那也只是权宜之计,等他灭了瓦剌,统一了蒙古,就会有新的章程了。如今,消灭瓦剌,一统蒙古的最佳时机,就摆在这位老谋深算的鞑靼太师面前,他如论如何也不能容许自己出错,所以每一步都慎之又慎…… 思来想去,他缓缓问众将道:“你们怎么看?” “父亲,我觉着这容易理解,”他的次子阿卜都道:“马哈木虽败未灭,他听说明朝退兵,肯定要派兵跟来看看,确定明军已经撤回漠南,才敢回和林吧。另一方面,也防止有人趁火打劫。” “有道理。”众头领纷纷点头道:“说不定马哈木就在其中,我们快点追上去,就算捉不到他,砍掉他一支大军也是好的” “伯林你怎么看?”阿鲁台问他的外甥,也是首席谋士阿鲁伯林道。 “据斥候所探,前方有瓦剌人遗留的辎重,但是马蹄车辙不乱,不是仓皇逃窜的样子。”阿鲁伯林道:“而且他们撤退的方向,应该是忽兰忽失温,我担心会不会是他们故技重施,想要诱敌深入,在忽兰忽失温伏击我们?” “怎么可能,”阿卜都笑道:“马哈木刚在忽兰忽失温败得那么惨,他还有胆量再设一次伏?” “不好说。”阿鲁伯林缓缓道:“叼羊的狼还会回来。说不定马哈木正算定了,我们不相信他在那里设伏,反而偏偏埋伏在那里。毕竟那里的地形太好了,我们又没有火铳大炮,他完全有信心利用地形击败我们,也能让瓦剌人重振士气。” 所以说,有时候人思想太复杂了不好,只因为没想到瓦剌人会护送‘明朝太孙,南下,结果这位伯林兄就联想到如此种种,真叫人啼笑皆非。 但这种想法的产生合情合理,因为王贤这一招本来就叫‘将错就错,。他在定计时,已经想到了鞑靼人不可能料到,有几千人马在这个时刻南下,所以他们一定会感到困惑,猜测这些人马的身份和动机。王贤便在此基础上,营造了种种迹象,让他们想到马哈木会在忽兰忽失温伏击他们……王贤的过人之处也就在这里,他没什么出奇的计谋,但就是对人心的揣测登峰造极,所以才能牵着对方的鼻子走。 哪怕以阿鲁台智慧的大脑,也想不到碰到敌军的真正原因,所以先入为主的便以为自己的行踪,已经为马哈木所知悉,认为已经丧失了奇袭的条件,不得不改变策略稳扎稳打,以防轻敌冒进,中了敌人的埋伏。 思来想去,阿鲁台命明日一早,将斥候侦查的距离,扩大到百五里,大军则徐徐推进,保存体力,保护好退路,待查明敌情后再作打算。 远处山头上,鞑靼人的斥候,不时在山下掠过,却没想到山上躲着对方的主帅。 深夜寒冷无比,王贤和许怀庆躲在一床毛毯底下,趴在山头上眺望着远处火光浮动的鞑靼军营。 “好家伙,鞑靼人倾巢出动了啊,这得过两万人了吧”许怀庆小声打着哆嗦道:“这是要于死瓦剌的意思啊。” “马哈木傻人有傻福,”王贤无奈笑道:“没想到咱们给他当了挡箭牌。”说着掏出小酒壶,喝一口烈酒暖暖身子,递给了许怀庆。 许怀庆接过来,喝了一大口,呲牙裂嘴道:“大人,我就不明白了,阿鲁台既然已经向皇上称臣,咱们直接过去见他,就说是皇上的使臣,他还敢扣下咱们不成?” “他不敢扣下咱们。”王贤缩着脖子道:“但一定会杀了咱们灭口。” “为啥?” “这不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么。”王贤小声道:“皇上又不是马哈木他爹,于嘛要替他赶尽杀绝?让瓦剌和鞑靼相互牵制才是王道,这次皇上出兵教训丨老马,也不过是因为瓦剌过于强大,已经打破平衡,要把鞑靼于掉了,才不得不出手帮阿鲁台一把。” “但这显然让阿鲁台捡便宜了”许怀庆郁闷道。 “谁也不是神仙,能把事情算到十成十。皇上应该也没想到,马哈木这么不经打,一天时间就把他的兵于掉一半。”王贤轻声道:“再就是阿鲁台这只老狐狸,应该欺骗了皇上,以他现在展示的实力,虽然确实不如原先的马哈木,但要说被马哈木赶到长城边,走投无路,却又是不真实的。” “军师的意思是,这一切都在阿鲁台的算计里?”许怀庆瞪大眼道:“他就等着朝廷大军撤退,过来打落水狗了?” “嗯。”王贤点点头道:“按说皇上肯定能料到这点,只消派兵守住广武镇,扼住瀚海走廊,就能挡住阿鲁台,给瓦剌人舔舐伤口的时间。但不知什么原因,阿鲁台竟没受阻拦的来到了漠北,你说他现在什么心情?” “当然是要大于一场了” “这时候若是有大明使臣出现呢?” “怕是要杀了灭口……”许怀庆也明白了。 “不错,他肯定担心,万一我们要他退兵怎么办?或者禀报皇上,让他儿子和那三千鞑靼兵倒霉。”王贤颔首道:“所以我们根本没得选,只有和他周旋到底” “嗯。”许怀庆心说,原来真冤枉军师了,还以为他是为美人两肋插刀呢。不过也说不定,军师这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谁知道他心里到底咋想的 胡思乱想之际,他听到德勒木的声音:“大人,瓦剌斥候要搜山了” 许怀庆笑骂道:“我还以为他们忘了这还有座山呢。” “这就叫灯下黑。”王贤得意的笑笑道:“该看的都看到了,咱们也该走了。”说着两人活动下酸麻的肢体,跟着德勒木摸到后山,在那里,人衔枚、马缚口,悄无声息的潜伏着一百精骑。 下山的道路早就勘察好,每个人都烂熟于心。德勒木招招手,一百骑兵便悄无声的下了山,一点声音都没发出,直到他们上马骑出五里地,才遭遇到巡逻的鞑靼斥候。 狭路相逢勇者胜趁着对方搞不清敌我,德勒木已经率领部下杀过去,弓弦响处,鞑靼兵纷纷落马,剩下的人也被呼啸而来的马刀斩杀于净。但是示警的铜笛声已经响彻夜空,他们的行踪彻底暴露。 “走”王贤一声唿哨,一百精骑便如离弦的箭,趁着鞑靼人慌乱之际,朝北方狂奔而去。 不过鞑靼斥候也很快发现了这只逆向而行的小队,马上紧追不舍起来。 第三五五章 伏击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骑兵的长处不在行军,而在疾奔。行军时骑兵与步兵没有区别,而且因为战马的给养太重,反而比步行还要慢。但当骑兵抛掉瓶瓶罐罐,策马狂奔起来,一日最多可冲出三百里 此刻,在漠北草原上,急促的马蹄声如暴风骤雨,两方骑兵便在全速奔驰着,前面一百骑拼命的逃,后面数百骑拼命追赶,双方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一箭之地。因为只要进入追兵的射程,千挑百选的鞑靼斥候,便会射出致命的利箭,哪怕是在全速奔驰中,也有不差的准头。而且他们不需要射到人身上,只要射中战马即可,所以只要稍慢下来的敌骑,没有一个能逃过他们的弓箭 而逃跑的一方就没这好事了,他们只能紧贴在马背上,拼命的抽打战马,只求快再快点,离敌人越远越好 王贤便在逃跑一方当中,他的骑术虽然已经很是不赖,但比起人马合一的蒙古人来,又远远不如了,但架不住他胯下是脱欢送的汗血宝马,跑起来如风驰电掣,根本不用他操心。所以他反而最是游刃有余,还有功夫关注左右的情况。 许怀庆就没这好命了,他的胯下虽然也是骏马,骑术也很高超,但终究达不到人马合一的境地,对马匹的消耗就大,跑到现在战马比其他人的要疲惫,速度也慢了下去……果然,才刚刚落到队尾,便被一箭射中了马屁股。 战马吃痛,咴咴叫着狂奔起来,反倒撵上了队伍。但许怀庆却面无人色,因为他知道,这马很快就要支撑不住,马失前蹄了…… 就在战马轰然倒下的前一刻,一只手伸过来,提着他的衣领一使劲,就把他揪到了另一个马背上。 许怀庆趴在马背上定定神,见是王贤救了自己,不喜反惊道:“快放开我,你想两个人一起死啊” “老子又不搅基,谁跟你一起死”王贤啐一口,使劲一抽马屁股,大叫道:“让我看看汗血宝马到底多牛逼” 那马儿似通人言,咴咴嘶叫一声,撒足狂奔起来,虽然载着两个大男人,竟然还能追上队伍。 “我操,果然是好马。”许怀庆怕影响战马奔跑,不敢乱动弹,但不影响他发感慨道:“脱欢还真舍得啊……” “他连儿子都舍得,还舍不得一匹马……”王贤大声道:“他比他爹强啊,其实我应该把他带回中原才对” “军师,先别说脱欢了,你小心背后”许怀庆见因为自己的存在,王贤没法趴在马背上,大声提醒道。 “没事儿,老子刀枪不入”王贤怪笑一声,疾驰出去。 双方从四更天追到天蒙蒙亮,狂奔出近百里路。这时候东方微露鱼肚白,已经能看清正前方又平又宽的一道山岗。这时候,双方的坐骑也差不多脱力了,速度大不如前,就连王贤的汗血宝马也不例外……虽然是宝马,但驮着俩大男人也太吃力了 更不利的是,天亮让鞑靼人的射程更远了最前头的尖兵瞄准了那唯一坐姿骑马的一个,一箭射了出去,正中王贤后心 王贤如遭雷击,全身往前一跌,骨头好像断掉了。但那尖利的狼牙箭也掉了下来,竟没有射进他的后背 那尖兵一愣,旋即明白他应该穿了锁子甲一类的东西,但不要紧,马屁股是光光的他又搭上第二箭,瞄准了那红色的马屁股便听弓弦响处,一箭正中他的眼窝,他连惨叫都没有发出,便如麻袋片子一般,跌落尘埃。 鞑靼骑兵吃惊的循着弓箭来的方向望去,便见山岗上立着一个英姿飒爽的蒙古女子,只见她身着猎装,脚踏皮靴,发辫双垂、貌美如花。手中扣着长弓,已经搭好了第二箭。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她拇指的碧玉扳指一松,一支响箭呼啸着破空而至,又一名骑兵应声落马。 “不要怕,她就一个人,冲过去……”率队追击的千夫长咆哮起来,话音未落,便见漫天的箭黑压压从山坡后射来,如冰雹般笼罩在鞑靼骑兵头顶。 邪一箭是鸣镝……,这是那名千夫长最后的念头,旋即便被乱箭射死。惊呼惨嚎声中,鞑靼骑兵人仰马翻,冲在前面的百余骑被射倒了一片。 好在鞑靼斥候各个精锐,前面的奋力前冲,后面的极力变向,想要躲避夺命的弓箭。然而与此同时,他们听到了隆隆的马蹄声,无数头戴皮帽的骑兵出现在山岗上,呼啸着俯冲下来 见有埋伏,鞑靼骑兵彻底乱了套,马上拨马便逃。但早就养精蓄锐、恭候多时的博尔济吉特勇士,岂能让已成强弩之末的敌人逃跑? 追击再次开始,但方向变了,追的变成了逃的,而且速度比敌人慢多了……所以追击很快就变成了单方面的杀戮,数百鞑靼骑兵,转眼便淹没在漫山遍野的博尔济吉特骑兵的海洋中。 见危机解除,王贤跳下可怜的大红马来,谁知两脚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原来骑了一夜的马,他两腿已经失去知觉了。 宝音也收起猎弓和扳指,玉手把额前的发丝撩到耳后,浑不像刚刚射箭杀过人的样子。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宝音嘴角挂起一丝浅笑,旋即又板了起脸,因为她看到王贤那一脸要吃人的样子。 “不是说好了,在四十里处设伏么?”王贤愤怒道:“我们跑了多远?绝对超过八十里了” “九十二里。”宝音淡淡道。 “你要害死我们么”王贤要不是一时还站不起来,看这架势非要扑上去不可。 “你不是没死么?”宝音冷哼一声,别过头去道:“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 “我……”王贤一时气结,骂道:“你真是无组织无纪律” “大人息怒,您当初漏算了一件事……”吴为小声道。 “什么事?” “援军。嫂子说,斥候追击,后面很可能跟着援军。”吴为道:“四十里的距离,不足以把鞑靼援军甩下,得九十里才差不多能争取一顿饭的功夫。”顿一下又道:“而且,不把鞑靼人困马乏到极点,如何做到摧枯拉朽?” “有道理。”王贤点点头,转眼竟又吹胡子瞪眼道:“可是我差点就挂了啊,刚才那一箭,要不是我有宝甲护身,就让人家穿糖葫芦了”说着感到背部一阵剧痛,呲牙裂嘴道:“快看看,骨头有没有事儿?” “骨头没事儿。”吴文赶紧给他看看,笑道:“嫂子这么做,是因为大人有汗血宝马,只是万没想到你跟老许一起在马上。”说着压低声音道:“而且见大人吃了那一箭,嫂子不惜把自己暴露在对方的射程下,才在那个鞑靼兵射第二箭之前把他射死了……” “靠,不早说。”王贤登时尴尬道:“让老子错怪了恩人。”说着朝宝音笑笑道:“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无聊……”宝音冷哼一声,翻身上马走掉了。 王贤朝她扮个鬼脸,又朝吴为耸耸肩,缓缓站起来,一面活动着手脚,一面观察战场上,只见战事已经到了尾声,大部分瓦剌斥候被歼,只有几只漏网之鱼跑掉了。 “大人,下一步该如何是好?”许怀庆换了匹马过来问道。 “收兵,向忽兰忽失温进发。”王贤想上大红马,发现这畜生尥蹶子,不禁笑骂道:“生气了,嫌我累着它了。”说着摸一把大红马的背,看看手心道:“老金骗人,我这汗血宝马的汗,怎么不是红色的?” “老金是谁?”许怀庆和吴为面面相觑道:“金学士么?” “呃,可不么。”王贤点点头,含糊道:“出发吧” 三千骑兵很快撤出战场,与在北面等候的博尔济吉特家眷汇合,再一起向忽兰忽失温进发。在等待的人群里,还有答里巴的信使,他带来答里巴的口信,告诉王贤和宝音,马哈木听说阿鲁台来寻晦气,竟不敢迎战,现已率族人西迁,让他们不要指望与瓦剌部汇合了。 “好么,看来除了南下,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听了口信,王贤苦笑一声道:“丢弃辎重,向忽兰忽失温全速进发” 半个时辰后,阿卜都率鞑靼支援的部队赶到了,只看到满地的死尸,他们将近五百人的精锐斥候竟被全歼。出师未捷,先遭败仗,让阿卜都暴跳如雷,便要率军追击,去找瓦剌军讨回公道。却被部下死死拉住,因为来得急他们不过三千人,而瓦剌军据说还有将近两万之数,万不敢再在其早有准备的情况下贸然追击了。 果然,消息传到后方,阿鲁台也是一样的看法,只是加派斥候,加紧探明前方敌情。有了这次的教训丨鞑靼斥候再也不敢和王贤他们靠得太近,只远远缀在敌军断后的斥候身后,根本搞不清敌军的真实状况。 双方军队就这样一个大步后撤,一个小心尾随,一天天靠近忽兰忽失温… 第三五六章 金蝉脱壳 为了保存人马体力,阿鲁台一直压着行军速度,不紧不慢的缀在瓦剌军的后面。过了图拉河,斥候禀报在忽兰忽失温的茫茫群山上,发现有瓦剌军大部队隐藏的迹象……虽然因为上一战的余威犹存,斥候们不敢太近前,但还是可以从山上的烟尘、飞鸟、偶尔的战马嘶叫,以及不顾一切阻拦他们的瓦剌斥候身上,判断出这一迹象。 阿鲁台便命大军背水扎寨,和茫茫群山遥遥相对,你马哈木占据地利又怎样?我不到你预设的战场上,等你自己绷不住,出山和我决战。 阿鲁台是有精心算计的,他知道马哈木大败于永乐皇帝之手,损耗很大,急需抓紧这几个月恢复生产,好保存元气。而他在启程之前,将鞑靼部的牛羊,一部分做成肉于、皮甲等军需,一部分卖给了朵颜部,这样族中只留下原先一半的牲口数,靠女人和老幼就能照料过来。男人们则可以心无旁骛、军需充足的与瓦剌人一战 虽然这样其实是在透支未来,但若能击败瓦剌,夺回漠北草原,这点损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阿鲁台有足够的底气和马哈木耗下去,他坚信先忍不住的一方,一定是马哈木 战云再次笼罩忽兰忽失温的上空,战场却进入了一段平静期。每日里只有两军的斥候,在互相追逐驱赶,不让对方靠近自己的营地,双方大军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过了两天,便是秋天第二个节气处暑了,一场秋雨不期而至,淫雨霏霏,细密而绵长,草原变得泥泞不堪,弓弦也失去弹性,双方更没有大战的可能。但更谨慎防备对方趁机偷营,所以斥候的行动反而更加频繁,短兵相接也频繁起来,每天都互有死伤。 但这点零星的交战,还不足以改变战场的静谧,偶尔的喊杀声,也被秋雨的沙沙声覆盖…… 雨水击打着牛皮帐篷,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让阿鲁台有些心烦气躁,已经三天没有对方的消息了,这让他心中隐隐生出不安,便把阿鲁伯林叫来商议 “伯林,老夫有些担心……”他眉头紧皱,缓缓道:“出兵到现在,咱们还没见着马哈木的军队,这不符合他的脾气啊。” “确实。”阿鲁伯林点点头道:“不过上次他不也是坚壁清野,一直退到忽兰忽失温,才跟明军交战的么?”说着笑笑道:“经过一场惨败,他该更慎重才是。” “你说得有道理。”阿鲁台缓缓摇头道:“但他这次的对手是老夫,不是大明皇帝。” “太师的意思是?” “他在大明皇帝面前,怎么退都无所谓,但在老夫面前,他这么个退法,不嫌威风扫地么?”阿鲁台沉声道:“而且老夫收到奇特拉部的来信,说看到瓦剌部落向西迁移,不知是真是假。” “既然如此,我们试探进攻一次吧,”阿鲁伯林道:“一试便知” “早该如此。”阿鲁台叹气道:“老夫有些太过小心了。” 阿鲁伯林道:“待雨停了,我发动一次进攻吧。” “不要等雨停了。”阿鲁台摇头道:“这雨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停,又不是只浇在咱们头上,你只要试探出他们主力仍在,就可以撤退了。” “是。”阿鲁伯林应一声,便出去组织兵马,当天过午时分,便率领万余大军,小心翼翼的向瓦剌军隐藏的山区靠近。 “我靠,”山头上,王贤第一时间知道了鞑靼军的动向,啐一口,吐掉嘴里的草茎道:“反应得挺快啊”到此刻之前,局势都在他的掌握中,鞑靼军对瓦剌军的存在深信不疑,以为马哈木在诱敌深入,而鞑靼斥候也因为那场伏击的教训丨而不敢过分造次。可以说,一切尽在掌握。 造成这种有利局面后,王贤便带领五百勇士断后,命宝音立即带大部队从东面迂回,绕过鞑靼的阵线南下。 当时宝音琪琪格坚决不同意,说我不放心你率领我的勇士,我来断后,你带着大部队先撤。 王贤翻个白眼道:“我带五百人你不放心,带两千五百人就放心了?” “是的。”宝音是美女,美女都可以不讲道理的,古今皆然。 “瞎说八道。”王贤叹口气,把她叫到一边道:“我知道,你是想自己承担这危险的任务,但你有更重要的使命——带领博尔济吉部生存下去,所以你必须走。” 宝音琪琪格深深凝望着王贤,她真不明白,这个讨厌的混球,明明应该是个自私鬼,为何在关键时刻,总是把危险留给自己,把生存的机会让给别人? “为什么?”她终于忍不住问道。 “放心,不是爱上你了……”王贤呲牙一笑,淡淡道:“原因很简单,我是一个人,你是一族人,就是这样的。” “难道你不考虑,自己死了,一切都没意义了么?”宝音对他那些伤人的话已经麻木了,依然关切问道。 “老子是不会死的”王贤狠狠咬牙,挥手道:“别说丧门话了,快走吧 “我会在南边等你的”宝音深深看他一眼,眉目中满是坚定之色,紧咬银牙道:“虽然你很讨厌我,但你要是死了,我还是会给你守一辈子寡的”说着抽出刀来,将一侧发辫割下,丢在王贤面前,便上马而去。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王贤弯腰捡起那段头发,如缎子一般,手感可真好啊 “大人,我留下吧。”见宝音走了,吴为和许怀庆都过来,前者轻声道。 “还是我留下吧。”许怀庆也道。 “都走”王贤笑道:“不用担心我,我有汗血宝马,逃命比谁都快。” “就怕大人到时候,被其他人拖累了。”两人担心道。 “我会掌握分寸的,约莫着你们走远了,我也脚底抹油了。”王贤自信道:“让阿鲁台在这里继续傻等好了。” 大部队趁着夜色悄悄转移后,王贤既要率领五百骑兵扮成斥候,在阵前阻隔瓦剌的斥候,又要在山上烧马粪、摇旗杆,装出上万大军在此的假象,忙得不亦乐乎。眼看着大部队差不多走远了,王贤也开始盘算,要不要趁着下雨走掉算了。 但显然,阿鲁台没他想象的那么傻,竟在这时派兵冒雨进攻了。 “大人,我们该怎么办?”德勒木焦急问道。 “废话,跑啊”王贤翻个白眼,打个呼哨道:“弟兄们,风紧扯呼” 虽然博尔济吉特勇士们,大都听不懂他说什么,但明白王贤的意思,很快撤回山上,带着空闲的战马,朝后山逃走。 “往西。”王贤早想好了,大部队是往东逃的,他们便往西去。 这时,鞑靼军的前锋,小心翼翼靠近山口,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瓦剌军,这反而让他们更加小心,竟在山口前勒住马,裹足不前。 还是在阿鲁伯林强令之下,一个百人队才硬着头皮摸进山谷,半晌,那名百夫长出来,一脸见了鬼的表情道:“山谷里没人,只有一些旗杆还有一堆堆马粪……” “你说什么?”阿鲁伯林惊呆了,马上带人冲进山里,果然连根人毛都看不见,只有一些戴着头盔的稻草人,还有各色各样的旗杆,以及冒着余烬的一堆堆马粪。 “故布疑阵”阿鲁伯林从牙缝中艰难的蹦出这四个字,险些眼前一黑,栽下马来。 接到禀报的阿鲁台,也飞速来到山谷,看到眼前的一幕,一张老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众将也气得七窍生烟,纷纷请命要提兵追赶。 阿鲁台却冷静下来,现在已经很清楚了,‘马哈木,利用自己过于求稳的心态,派一部分军队做后卫,大部队则逃回了大西北。想到自己竟被耍了,他当然窝火,但是这些年阿鲁台窝的火、受得气太多太多,已经让他可以在任何时候都心平气和,问道:“他们往哪边逃了?” “斥候禀报说,往西。”阿鲁伯林道。“看来齐特拉部的消息没错,马哈木已经往西逃了。” “这老东西,蛮横了一辈子,想不到一仗就让他转性了。”阿鲁台叹口气,以老经验看人,要不得啊。见众人如丧考妣,他却笑笑道:“这有什么不好的?我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夺回了漠北草原,难道不是求之不得的么?” 众将一听也是,这才消了气。“难道太师不打算追了?” “当然要追了,马哈木可以回去,但他的人口、牛马,都得给我统统留下”阿鲁台冷冷一笑道。 “他们赶着牲口,携家带口,跑不快的。”阿卜都也来劲了人:“我们全力追赶,很快就能追上他们。” “嗯,追”阿鲁台想一想道:“阿卜都,你当前锋,全力追赶那些瓦剌人,伯林你与他齐头并进,遇到情况要互相支援,我带领主力紧跟在后头,就是追到伊犁河畔,也要追上马哈木” “是”众将齐声应道,兵贵神速,冒着雨便全军出发了。 第三五七章 牺牲 王贤他们在雨中一气逃出百里,刚想喘口气,才发现鞑靼军紧紧追了上了 “还他妈挺神速啊”王贤骂一声,只好率领还剩下的三百勇士继续狂奔,好在大部队走时,给他们留下了足够的马匹,他们一人三骑,轮流换乘,总算不用担心马力了。 王贤又率领将士们折向西南逃窜,一天之后狂奔出二百余里,已是精疲力竭,人困马乏。被愚弄了的鞑靼军却依然如跗骨之蛆,穷追不舍。 “操他妈,怎么搞的?”短暂的休息时,王贤一脑门子官司,他实在想不明白,按说对方应该已经发现,他们不过是几百人的队伍而已,应该去追马哈木的大部队才对,怎么就紧咬着他们不放了呢。 殊不知鞑靼军恨透了这些玩弄他们的‘瓦剌斥候,,加之率领前锋的阿卜都,又是个一根筋,就算知道他们是小股部队,也依然穷追不舍,无论如何也要抓住他们泄愤。 甩是甩不掉这群苍蝇了,现在该怎么办?战场之上,需争分夺秒地做出决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王贤看看周围一众博尔济吉特勇士,都在大眼瞪小眼看着自己,不禁责怪道:“你们怎么都是扎嘴葫芦,都说说该怎么办啊” 众博尔济吉特勇士只是憨笑,因为他们根本听不懂他在说啥。 “笑笑笑”王贤恼火道:“都要走投无路了,还笑” “大人别生气,”德勒木咧嘴笑道:“兄弟们留下来那一刻,就做了为族人牺牲的打算。只是想不到,以大人的尊贵,竟也与我们同生共死,让我们万分感动,无以为报,我们都愿意一起为你拼一条生路出来。” “什么意思?”王贤愣住了。 “大人,得罪了”德勒木一挥手,马上有两个士兵上前,将他绑了起来 “放开我,你们要于什么”虽然他们的行为可有两种解释,但这些日子下来,王贤已经深深体会到,这是一群何其忠勇的男儿了。所以他一点不认为,他们会出卖自己,反而有些明白他们的意图了。 博尔济吉特勇士将他扶到马上坐好,德勒木对挑选出来的二十名勇士道:“你们护着大人南下,大人是咱们博尔济吉特的大恩人,你们就是死光了,也不能让大人有事” “是”二十名勇士齐声应道,当然说的是蒙古语,但他们脸上的坚决,却是一览无余的。 “混账东西,快放开我”见自己猜得不错,王贤急眼了,大骂道:“老子这辈子还没当过逃兵呢” “大人,您不是逃兵,您已经救了太多人,救了我们博尔济吉特族,”德拉特的汉话很生硬,却含着饱满的感情:“如今鞑靼人紧追不舍,一味逃是逃不掉了,我们便在这鸭嘴口与鞑靼人拼了,掩护大人逃走。” “放你娘的狗臭屁”王贤骂道:“为我一个人,牺牲三百人,你算得什么糊涂帐” “这账不糊涂,我虽然赶不上大人的一半聪明,但我知道,我们五百人的命加起来,也没您一个人值钱”德勒木正色道:“您能活着回到中原,就算看我们的面子,也会照顾我们博尔济吉特族,有了您的照顾,我们的族人才能在大明的土地上生存下去” “……”王贤泪水王贤无言以对,举头望天,眼里蓄满泪水。 “没时间多说了,大人必须赶紧走。”德勒木紧抓着王贤的胳膊,大声道:“大人,请答应我们,不要再伤害我们别吉了,求你好好待她,我们给你磕头了”说着三百人齐刷刷跪下。 王贤重重点头,泪水顺着面颊淌下…… “走吧”德勒木使劲一掌拍在大红马背上,宝马吃痛,载着王贤冲了出去,二十名精选的护卫深深望了留下来的族人一眼,跟着王贤轰然而去。 “列阵,阻击”王贤他们一走,德勒木便高声喝道:“让他们看看我们博尔济吉特族的汉子,才是真正的勇士” 北面,大队的鞑靼骑兵冲锋而来…… 以三百之数迎战鞑靼追兵,无异于螳臂当车,仅仅半个时辰,三百勇士便被十倍的敌军杀戮殆尽。重伤的德勒木被带到阿卜都面前,扫一眼这个血肉模糊的汉子,阿卜都冷声道:“说,你们是哪个部落的?” “博尔济吉特……”德勒木微声道。 “答里巴的人啊。”阿卜都道:“他现在在哪?” “西面。”德勒木道。 “那你们为什么往南跑?”阿卜都问道。 “为了甩掉你们……”德勒木倒是有问就有答。 “还有多少人跑掉了?” “没了……” “撒谎”阿卜都哼一声,手下便一踩德勒木伤可见骨的大腿,痛得他面色煞白、满头大汗,却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倒是条汉子。”阿卜都冷冷道:“说实话可以饶你一命。” “呸……”回答他的是一口带着血的浓痰,虽然都抱着必死之心,但德勒木眼看着兄弟们一个个倒下,还是恨不能啃了他的骨头。 阿卜都没躲开,被他一口吐在脸上,登时怒不可遏,拔刀砍下了他的头,却见他仍旧双目圆整、怒视着自己阿卜都吓得一脚把这血淋淋的头颅踢得老 “台吉,咱们收兵吧。”待阿卜都发完飚,边上人小声道:“太师的意思是让咱们西进,现在咱们已经偏南二百里了。” “还是有人跑了……”阿卜都看着地上的马蹄印,阴着脸道。 “看这样子,最多不过二十余骑,”手下劝道:“不值得追下去了。” “嗯……”阿卜都点点头,经过方才的杀戮,他的怒意已经发泄的差不多,想到正事要紧,便留个百人队南下继续搜寻,自己带着大部队往西北赶去,他得赶紧把耽误的时间补回来。 那个被留下的百人队,虽然是阿卜都的亲军。但他们人数太少,在这莽莽大草原上,唯恐遇到敌人的援军,或者敌对的部落之,几乎没有追踪的动力,只是象征性的追了百余里,便返程了。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德勒木他们牺牲的意义,不在于阻击了追兵多长时间,而在于他们用他们的牺牲,使鞑靼人失去了目标。阿卜都可以为数百敌军穷追不舍,但对漏网之鱼,就没什么兴趣了,何况他的手下。 再说,那些漏网之鱼是往南,无非被装进一张等候多时的大网,自投罗网而已…… 这会儿,那几只漏网之鱼,便孤零零的行在无垠的大草原上。草原是如此之大,这二十几骑就像烧饼上的几粒芝麻,是那样的渺小细微…… 王贤被二十名护卫紧紧护在中间,他身上绑已经松了,但现在回去也无济于事,只能让德勒木他们的牺牲白白浪费。所以王贤他们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向南、向南快速的向南 王贤骑在马背上,任由骏马奔驰,他却一直没缓过劲儿来,虽然知道慈不掌兵的道理,但是想到自己的生命,是用几百人的牺牲换来的。他的心情就无比沉重。也许这个时代人看来,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对王贤来说,却是沉重的打击。他一直觉着自己不比别人高贵,但博尔济吉特勇士宁肯牺牲三百人,也要换他逃生,这让他沉浸在痛苦中不可自拔。 好在鞑靼人真的丧失了追击的兴趣,王贤他们小心翼翼走了数日,依然没见到追兵,这才放下心来,快马加鞭朝瀚海走廊赶去。 他们是轻装,又有足够的战马替换,仅仅两天马不停蹄,便到了漠北草原的边缘,放眼望去北面是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南面却是黄沙万里的瀚海沙漠。黄和绿泾渭分明,又自然而然的过度着。这一罕见的美景,却没让王贤感到赏心悦目,因为他得到了一个坏消息……早他们数日出发的大部队,竟在瀚海走廊的入口处徘徊,到现在还没进去。 这让王贤怒不可遏,宝音这婆娘,实在太感情用事了吧 当他在信使的带领下,匆匆赶到营地时,便见宝音满脸喜悦的迎出来。 “为什么裹足不前”王贤却黑着脸,劈头骂道:“我们拼死拼活争取时间,不是让你大小姐感情用事的” 宝音愣了,不知他什么意思。“什么感情用事?” “难道不是为了等我么?”王贤一脸‘虽然我很感动,但这太荒唐,的表情道。 “不是。”宝音这次很于脆道:“广武镇驻扎了鞑靼军,我们飞过去么? “呃”原来是自作多情了,王贤颇为尴尬道:“原来如此。” “我们都是笨蛋,没有你的带领我们就过不去,所以必须等着你来,现在你满意了吧”宝音长这么大,在遇到王贤之前,就没人对她说一句重话,唯独家伙,对她总是横眉竖眼、骂骂咧咧。可她却越来越放不下他,没见到他回来,她就是不想进大漠。她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掏给他,他却恨不得扔在地上踩两脚,这让生性高傲的蒙古公主备受挫折。 终于,当宝音回过劲来,满腹的担心和委屈,化作滚滚的泪珠,顺着她洁白的面颊滑落下来…… 第三五八章 大戈壁 当知道五百勇士只剩下二十来人时,宝音的泪水如决堤一般,让人十分心疼。 王贤也想起德勒木的嘱托,不禁愧疚道:“对不起,我太过分了,你别伤心了。” 他不道歉还好,一道歉宝音哭得更厉害,捂着小嘴泪珠子滚滚的,真如梨花带雨一般。王贤看着暗骂自己王八蛋,只好转移话题道:“广武镇多少驻军 “三千之数。”宝音是个识大体的姑娘,这招果然奏效。她一边擦泪,一边将别后的情形告诉王贤。原来阿鲁台生性谨慎,大军前进不忘考虑后路,派了自己的三儿子率领军队驻扎在此。“其实倒也不多,我和吴大哥、许大哥商量着,不行便攻下广武镇。就等你来拍板了。” “唉……”王贤叹息一声,他却完全提不起一点战意,缓缓坐在夹杂着黄草的沙地上,半晌才道:“不打。” “好。”宝音没有问为什么,点点头,听他的下文。 “你不问为什么?”王贤双手枕在脑后,满脸疲惫道。 “你自然有你的原因。”宝音本来对他一肚子气,可见他那张脸变得颧骨高耸、消瘦不堪,两眼满是血丝,便不禁转为心疼,再也生不起气来,还是配合着问道:“为什么?” “因为血流得已经够多了。”王贤面露痛苦之色道:“博尔济吉特一共才多少人,一下就去了五百,不能再死人了,不然博尔济吉特如何在河套立足?还不是被吞并的下场?”与德勒木他们并肩作战这段时间,他已经深深喜欢上这些善良勇敢的博尔济吉特人。他更忘不了那些为了掩护他而死难的博尔济吉特兄弟,他不能再让他们的族人流血了。 宝音看着他脸上那真切化不开的悲伤,点点头,轻声道:“都听你的。” 休整一夜,第二天走出帐篷,王贤脸上的疲惫却更重了,他为了这两千五百人的出路,整夜整夜都没合眼。 简单的洗漱之后,吴为端上一锅肉汤,几个粗面饼,请王贤吃早饭。 “伙食不错么。”王贤却没什么胃口,舀了一勺汤尝了尝,道:“还能吃上羊肉汤。” “大人的舌头不管事儿了么?”吴为笑道:“这哪是羊肉,这是兔子肉。”说着小声道:“嫂子为了给你补身子,一早起来去打的。”说着笑道:“嫂子对你可真不错,大人快趁热吃吧。” “我只是看到一直傻兔子,顺道打的而已。”这时宝音走了过来,低声对吴为道:“吴大哥,你还是叫我宝音吧,嫂子的称呼,我担当不起……” “唉……”王贤愧疚的挠挠头,岔开话题问道:“还有多少粮食?” “还有半个月的。”吴为想一想,还是实话实说道:“好些粮食都在撤退时丢了,这还是省吃俭用的结果。” “嗯。”跟王贤料想的差不多,他勉强喝了一碗汤,便把整碗的肉推给宝音道:“给伤号吃了吧,我吃肉吃腻了。” “你不愿意吃倒了就是。”宝音紧咬着嘴唇,泪珠子在眼窝打滚。 “大人是不是不舒服?”吴为却眉头一紧,看看王贤,伸手搭一下他的脉道:“脉象滑数,积劳成疾、风寒入体,大人需要休养了。” “什么,你病了?”宝音的小情绪马上抛到九霄云外,忙上前查看。 “放心,小感冒而已,我身子壮着呢,啥时候长过病?都是几天就好了。”王贤抽回手,不在意的笑笑道:“说正事儿要紧。”说着正色道:“我准备不走瀚海走廊了还是按我最初想的,从这里纵穿大戈壁” “大人不想再让博尔济吉特死人,这心情我很理解。”吴为却皱眉道:“但两千里的大戈壁,最快也得走一个多月,咱们这么多人和牲口,缺粮少水,怎么走的出去?” “缺粮好说,可以杀马么。”王贤却早已经拿定主意道:“至于缺水,大戈壁其实不缺水吧,我记得来时路上,不时能看到泉眼。” “但十有八九又苦又咸,不仅解不了渴,反而会喝死人的。”吴为道。 “有水就行,我有办法能让人喝。”王贤现在有些后悔,当初为何不坚持己见,非得付出这么大代价,才又回到老路上。但其实若非走投无路,他也不可能下决心冒这个大险的。 “大人,如果到时候您的法子不灵,那所有人都走不出沙漠了。”吴为不得不提醒一句。 “放心,我已经试验过了,只要能找到水,我就能办到。”王贤淡淡道。在忽兰忽失温断后的日子,他做了一些探索,正因为心里有底,才敢重提纵穿大戈壁。 “是。”吴为服从了,看看宝音道:“嫂……子,你怎么看?” “好。”宝音早就知情,因此毫不意外,点点头,便将这个命令传达下去时,博尔济吉特人都露出惊慌之色。在他们眼里,大戈壁是神圣恐怖的,瀚海走廊是长生天赐给他们的通道,除此之外,走别的路必死无疑。 但是宝音琪琪格却坚决支持王贤的决议,她相信王贤会把她的族人带出大漠去。别吉表态支持,族人们自然不再说什么,默默按照王贤要求的开始准备 王贤的要求很简单,杀掉多余的马匹,马肉煮熟晾成肉于,马皮缝制成大大小小的水袋,尽可能的多储存水分。对视马为友蒙古人来说,让他们杀掉马匹十分的艰难,但宝音全力配合王贤,劝说族人们依命行事。 五天后的黎明时分,杀掉了多余的马匹,抛掉所有辎重,除了水、粮食和帐篷,几乎什么都没带的队伍,迈入了一望无际的大戈壁。 “我们要从此横穿大漠”王贤的病似乎是好了,他站在一块红色的大石上,向众人做最后的鼓动:“为了活下去,为了奔向美好的生活,我们一定要咬牙坚持,相信我,只要坚持按我说的做,我们一定能征服这个马勒戈壁”说完背着三十斤的水袋,率先迈步走进了茫茫戈壁。 博尔济吉特人和两百名汉人,也像他一样背着水……男人三十斤、女人二十斤,跟在他身后默默的前进。除了伤病号,所有人都是步行,马匹则背着水、粮食、帐篷,已经不能再增加负担了。 “军师,马勒戈壁是您给大戈壁起的新名字么?”许怀庆凑到王贤身边,强过他背上的水。 “你于嘛,瞧不起我?”王贤白他一眼道:“老子有的是劲儿。” “自家兄弟客气什么。”许怀庆笑道:“俺老许就是有把子力气,不用白不用。”说着用嘴呶呶不远处道:“您要是有劲儿,就帮帮弟妹呗。”宝音也背着二十斤的水,族人们想帮她背,却被她坚决拒绝。 “傻女人。”王贤叹气道:“她原先不是这样吧?” “人是会变的。”许怀庆难得的有哲理道:“经过这么多事,她早不是原来的她了。大咧巴的眼光不错,弟妹是个能挑担子的人啊。” “自找苦吃。”王贤嘟囔一句,往宝音那边走去,许怀庆在背后叫道:“军师,还没回答我呢?” “是,我想表现出对它的蔑视,便起了这个名字。”王贤耸耸肩答道,走到宝音身边,去拎她背上的水袋。宝音早就看到是他,却低着头不放手。 “放手。”王贤小声道。 宝音摇摇头。 王贤强行去掰她的手,宝音紧紧攥着拳头,低声道:“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别拉拉扯扯的。” “哈。”王贤心说还真是现世报呢,这话咋这么耳熟,他一把夺过水袋道:“我答应过德勒木他们,以后要好好待你。” 本来见他过来帮自己,宝音心里还甜丝丝的,但听他这样一说,一下变了脸色,一把夺回去道:“不用,不需要。” “就用,就需要。”王贤抢过去。 “就不用,就不需要。”宝音又抢回去。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竟像小孩子一样你抢我夺,终于一个不小心,水袋被扯破,珍贵的清水哗得淌出来。两人这下急了,宝音赶紧用手攥住口子,王贤用皮袍子接住洒下来的水,竟没撒到地上几滴,配合的天衣无缝。 看着他俩跳舞似的动作,许怀庆摇头道:“还真是有默契哩,说他俩不是两口子,谁信?” “这对欢喜冤家。”吴为笑笑,很有感触道:“总得有个人彻底软下来,才能不闹别扭了。”他都看出来了,这俩人的性格都有问题,王贤硬的时候,宝音软,王贤软的时候,宝音硬,就像坐跷跷板,总是找不到平衡。 那厢间,有人找了个空水袋,让他俩把水倒进去,完成之后王贤把水袋往背上一背,得胜将军似的班师回朝。 宝音跺跺脚,萨娜几个不直和她说了什么,却又扑哧笑了。 队伍便在这还算愉快的气氛中,向着大戈壁的深处挺进 青翠而充满生机的草原,已经远远抛在身后,他们进入了生命的禁区。 第三五九章 风沙好大 戈壁是蒙语,意为官生草木的土地,。王贤他们便行进在这片草木不生的土地上,极目睛空,浩浩无际,云山渺远,大漠苍茫,看上去广袤而壮观。 但脚踏实地的走在上头,却只会感到无助和绝望。漫漫黄沙砾石一直铺向天外,看不见尽头。没有水源,没有一丁点绿色。天上不见飞鸟,地上不见走兽,甚至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走在戈壁上,比沙漠的感觉更荒凉,于燥凄凉,仿佛走在了生命的尽头。如果是独行的话,怕是心理上要先被摧毁了。 团队行进的好处很多,互相帮助和互相鼓励,会让人们有勇气克服困难,战胜自然。当然前提是服从命令听指挥……听王贤的指挥。 王贤的肩上,是这两千五百人的生死,但他也是两眼一抹黑,若非手里有罗盘可以分辨东西南北,他肯定会带着队伍迷路的。 脚下是又烫又硌人的沙石,吸进来的空气都是灼人的,队伍沉默了,因为必须要保存体力,没有人再说话。为了避免日光直晒,他们用袍子罩住头,只留眼睛和鼻孔在外头,却仍然人人一身大汗。 但水是不能乱喝的,前世的经验告诉王贤,大口大口的喝水,会让很多水分变成尿液,造成极大的浪费,正确的方法是小口小口的抿,待口腔全部湿润后,再缓缓咽下。而且也不是想喝就能喝,不到时辰、不到距离,不许擅自饮水,不然军法从事。 在王贤真的砍了一个因为于渴难耐,偷喝水的兄弟的脑袋后,所有人都凛然了,任嘴唇于裂,任火烧火燎,得不到允许,也不敢碰水囊里水。 将那个兄弟收殓了,王贤擦于泪,目光冷冷扫过众人,嘶声道:“如果实在忍不住,可以喝自己的尿液,这个你喝多少我都不会管” 众人觉着他是在说气话,直到看见王贤真得把自己的尿喝下去,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尿液的成分九成九是水,完全可以用来补充水分,浪费了太可惜。” 众人从没想到,自己有喝自己尿的一天,但王贤亲身示范后,给他们理防线打开了口子,当他们极度于渴,又没到喝水的时候时,就真的喝起了自己的尿。虽然味道冲了点,但真解渴啊,而且大家都喝起来,也没啥心理障碍。只可惜,喝的水少,尿也少…… 女人们就没那衤福气,了,她们比男人更有羞耻心,也不方便接尿……好在女人的忍耐力,天生比男人强,她们倒也能忍住。 王贤逼着自己冷硬起来,其实这次战争之旅,已经将他淬炼得十分冷硬了,但要想率众创造生命的奇迹,走出这大戈壁,他就必须更加无情,令行禁止,绝不容商量。 很少有人能体会到,他绝情背后其实藏着深深感情,若不是对他们的爱,他又何苦来哉?强突广武镇就是了。反正付出牺牲的不是他,他肯定可以突破鞑靼人的防线。 王贤不会解释,也无力解释,因为他自己的状况都糟透了。病还没好利索,便踏上了极度残酷的戈壁跋涉,他明显感觉自己浑身乏力,脚步虚浮,但他这个领头羊不能有事,不然谁领着身后长长的人龙走出这片戈壁? 日复一日,他咬着牙走在前头。每日里,队伍在早晨天蒙蒙亮时赶路,日上三竿后便扎营休息,一天行军不超过两个时辰,一天行进不超过四十里。除非是阴天,才会多走点路。 这是为了避免中暑和炎热引起的过度消耗,在烈日下的戈壁行走一个时辰,保准再强壮的人也会中暑。哪怕午后日头偏西,但整个戈壁依旧热气腾腾,走在上头依然会大量消耗体力,很容易产生疲惫和于渴。 晚上,戈壁上倒是气温骤降,却又冷得过分,行军又会冻出病来。所以王贤索性让将士们一天集中全力走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钻在帐篷里睡觉,既能降低消耗又可以恢复体力,其实比透支更长远。 但就是这样极端严格的要求下,最要命的两个指标——存水量和行军里程,依然超乎王贤的预计。 存水量要比想象的少多了,事后王贤自省,是因为自己忘了蒸发的因素,这见鬼的戈壁太于太热了,马皮缝制的水囊并不太密封,是以大量的水顺着水囊顶部的缝隙蒸发掉了。 而行军里程也比预想的慢,这是他忘了考虑风沙的因素……漠北的风很频繁,卷在戈壁上便成了沙尘暴,一来便是黄龙卷天、飞沙走石,要是没个帐篷遮挡着,还真捱不过去,就更别说顶风行军了。有时候风一刮就是一天,当然耽误事儿了。 这天宿营时,众人安下帐篷,钻进去避暑喝水。王贤也躺进帐篷,只喝了点水,却没吃东西,就昏昏沉沉睡下了。但浑身针扎一样的疼痛,让他也睡不踏实。翻来覆去捱到日头西沉,戈壁转凉,他又强撑着爬起来,巡视晚饭的准备情况……队伍一日两餐,同样严格控制,早晨出发前一次,现在是另一次,每次都是一小碗得胜面,加一块马肉于。 马肉这东西,人吃多了,是要闹肚子的。但牧民吃马肉有经验,煮的时候攥于净血水,做成马肉于,问题就不会很大。但那是对身体健康的人来说,王贤这阵子身体虚弱,吃下马肉于就肚子疼,但光吃谷物是不行的,为了补充足够的维生素和无机盐又不能不吃,好在不拉稀……‘肉烂在锅里,,王贤这样安慰自己。 强撑着检查完了粮草和水,王贤一屁股坐在仍滚烫的砂石上,擦一把额头的冷汗道:“问题很严重啊……” “粮食勉强还够,主要是缺水,只能坚持五天了……”吴为叹气道:“虽然咱们带了尽可能多的水,但要供应两千五百人,消耗太大了。” “不行要继续杀马,”王贤喉咙里像着火一样,两耳嗡嗡,缓缓道:“先保证人喝水吧,不能让牲口和人抢水。” “就算把所有的马都宰了,也不过多撑五天。”吴为舔一舔于裂的嘴唇道:“必须要补充水了,不然要出大问题了。” “老天爷不下雨,”王贤无奈道:“泉眼也一口都找不到,巧妇也难为无米粥啊。” “大人,还得熬多久是个头?”许怀庆两眼凹陷,皮肤于裂,凑过来道。 “从目前来看,我们已经走了差不多一半的路程了。”王贤的额头发烫,用袖子去擦时,却没见汗珠:“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就不信一路上碰不到一个泉眼”他不明白,为什么瀚海走廊上,每隔几日都会碰到几个泉眼,怎么从百里之外纵穿大戈壁,就碰不到一个水源呢? 殊不知,古人的经验都是用生命和时间,千锤百炼出来的。他们发现的瀚海走廊,其实是因为那片地下有河流水脉的缘故。别处的地下没有水脉,又上哪去找泉眼呢? “属下带人去找水吧。”许怀庆狠狠咽了口吐沫,只觉喉咙生疼,这是缺水的症状。 “许大哥你别着急,”王贤却摇头道:“马上就天黑了,黑乎乎的如海底捞针,白费了将士们的体力。” “大人,你也先休息休息吧,这大戈壁上缺医少药,”许怀庆眼圈一红道:“你的病一天比一天重了。” “不是医药的问题,”吴为听了,满面羞愧道:“大人现在是热症,需要多饮水,需要避暑调养,需要少操心劳神,这三点一样达不到……” “我擦,让你们一说,老子好像得了绝症,别他妈小题大做”王贤变得声音沙哑,如两片金属摩擦一般,他强撑着站起来,转身便见宝音两眼通红立在那里。 这时候斜阳西下,戈壁落日,远方的地平线闪烁着金辉,大戈壁露出它难得的温柔一面……又或许是因为这绝代佳人那牵肠挂肚的眼泪,才会让人感到戈壁也变得的柔和了吧? 王贤脑海中兀然浮现出一首记忆久远的歌,好像是这样唱的: 卩果苍海枯了,还有一滴泪。 那也是为你空等的,一千个轮回。 蓦然回首中,斩不断的牵牵绊绊。 你所有的骄傲,只能在画里飞。 大漠的落日下,那吹箫的人是谁。 流沙流沙满天飞,谁为你憔悴?, 看到宝音的那一滴泪,被风吹到空中,最后落在他的心里。那一刻,王贤的心终于软了。良久良久,他对宝音绽开了从未绽开过的微笑,那是不带任何算计,真诚的像戈壁的沙砾一样纯净的笑。 他轻声道:“我很好,别担心。” 这一声嘶哑难听的声音,对宝音却如天籁一般,融化了她心中的雪山,吹绿了她的沙漠,宝音紧跑两步,扑到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任眼泪奔涌而出。 吴为和许怀庆站得远远的,看着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最终汇成了一条。老许擦擦眼角道:“我擦,风沙好大……” 第三六零章 死亡之吻 第二天启程时,宝音让王贤上马车,王贤哈哈大笑道:“老子又不是病号,睡了一宿我又龙精虎猛了……咳咳……”说着却耸着肩膀剧烈咳嗽起来。 “你要逞强到什么时候?”宝音红着眼圈道。 “不是我想逞强,”王贤叹口气道:“这么多人都看着我呢,我的表现会直接影响到士气。我就是撑也得撑下去……” “那我给你背着水囊,这总可以吧。”宝音的泪珠在眼窝里打转,她生命的前十几年来没掉过的泪,在这一个月里都补上了。 “好吧。”王贤点点头,宝音便接过水囊,背在背上,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背后,担心他随时会跌倒。 还是吴为找了根棍子,给王贤拄着,情况这才好了很多。但缺水和缺粮,尤其是前者,依然严重威胁着队伍,不得已,王贤只好将每人每日的用水量,压缩到一半,这样又能多撑几天。 但还有最少一半路程,只消极的节流不是办法,还必须要开源才行。为了找到水源,每到一地,王贤便趁着太阳落山前凉爽的一段时间,派出十余只小队到四下找水。 可想在大戈壁找到一处水源,实在太难太难了,完全出乎王贤之前的意料,他记得书上说,大戈壁明明是不缺地下水的啊可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呢? 王贤还想利用昼夜温差来冷凝水,他让人挖一个沙坑在沙坑里铺上一层马皮,内膜朝上,周边用沙子压紧,放置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晨在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去取,按照他在忽兰忽失温实验的经验,上头应该有不少水才是。可是他忽略了戈壁里奇于无比,根本没什么水蒸气,冷凝出的水,也就是略略湿手而已,用来喝是不可能的。 但他不能动摇信心,他一动摇,整个队伍的士气完了,他只有依然乐观,坚信很快会找到水,才能让大伙儿有信心走下去。 可总是画饼不能充饥,总是说能找到水也不能解渴啊王贤只有派出更多人,向四面八方去找水,连他自己也拖着病体,走出十多里去寻找那救命的水源。 宝音很担心他出状况,所以寸步不离的跟着他,王贤让她回去,不要和他在一起,她却听都不听。 荒凉戈壁上的每个下午,便出现这样的场景,一个男人拄着棍子在前头跋涉,一个女人背着水,在后面跋涉,两人可以整个下午不说一句话,直到走到天黑,男人转过身来,女人便跟着他默默返回营地。 这样的场面与浪漫无关,只让人感觉到自然的残酷,甚至当事人也没有精力去想象,这是他们生命中何其独特的一段,他只想找到水,她只想守护着他 直到这天,王贤突然停下脚步,身后的宝音险些撞到他身上,奇怪的抬起头,便见他呆呆的望着远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宝音吃惊的看到远处一片碧绿的草原,还有蓝色的湖水在荡漾。 这地平线上突然跃出的草原湖水,把两人看呆了。半晌,宝音才反应过来,紧紧抱着王贤的胳膊,惊喜无限道:“我们走出戈壁了么” 王贤却露出沉思的神情,他摇一摇有些恍惚的脑袋,从地图上看还早呢。怎么可能就走出去了呢?莫非是海市蜃楼? 王贤寻思的功夫,宝音已经按捺不住奔跑出去,其实她也已经疲累欲死了,但绝处逢生的喜悦,让她全身充满了力量,跑啊跑,直到那片草原消失在眼前……错愕之下,宝音脚下拌蒜,狠狠摔倒在地上。她顾不上疼,抬起头,使劲揉着眼,眼前只有望不到边的苍茫戈壁,哪里有草原的影子? “为什么,为什么……”那种从希望到失望的痛苦,深深打击到宝音,她的眼神都有些呆滞了。 直到王贤走过来,费劲把她扶起来,拍拍她身上的沙土,检查下她磨破的手心,告诉她这是海市蜃楼,宝音才知道,原来自己被长生天骗了。 “长生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宝音喃喃道:“他不是最仁慈、最公平的么?我们博尔济吉特族从来都是虔心侍奉他的。” “可能是看我不爽吧。”王贤嘶声宽慰她道:“别急,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希望往往藏在绝望背后,只要我们再坚持几天,就已经可以找到一汪清澈地湖水,到时候可以好好在里头洗个大澡。 在大戈壁里快一个月,别说洗澡,就连洗脸洗手都是不可能的,宝音这辈子,还没这么脏过,虽然明知道他是在画饼,仍忍不住舔舔于裂地嘴唇,眼里充满了渴望。 “走吧。”王贤接过她背上的水囊,拉着她的手道:“我们回去。” 这还是王贤第一次拉她的手,宝音先是一愣,虽然是在近乎麻木的状态下,她还是感到巨大的喜悦和羞涩,竟如喝了一大碗酸梅汤一般,从里到外都恢复了生机。她紧紧握着他的手,跟他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突然又起了风,风越来越大,满眼都是飞沙走石,眨眼就不辨南北了。 “要起沙尘暴了。”王贤已经很清楚戈壁的脾气了,“咱们得赶紧躲躲,哦……”一张嘴,便有沙石灌倒嘴里,刺激得他剧烈的喘起来。于燥的风卷着沙石,打在人脸上,就是一片青紫,两人用袍子护住脑袋,至于身上,就顾不了许多了。 可是这一马平川的大戈壁,哪有躲藏的地方,挖坑是个好办法,可这风太急太猛,根本来不及了。王贤只好把宝音扑到,两脚紧紧的抵住地,两手深深插入地面沙石中,用自己身体护住她。 宝音剧烈的扭动起来,她不想让他暴露在刀割一样的沙尘暴中,却给王贤稳定身体平添了难度,他用尽力气在她耳边怒吼道:“不许动”不这样吼,声音直接被狂风卷去,宝音根本听不到。 “不行,你是病人,得我保护你”宝音也大声道。 “闭嘴”王贤又吃了口傻子,怒吼一声道,宝音只好乖乖住口。但过不一会儿,又听他大声道:“不成了,我要被刮走了,快抱住我” 宝音马上从他怀底下转过身来,两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两脚缠住他的腰,王贤也紧紧抱住她,用两个人的体重,对抗这天地之威。 狂风大作,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宝音的脑袋缩在王贤的怀里,像是船儿躲进了避风港,任凭外头狂风骇浪,里面依然宁静安详。但她的手和小腿被砂石打得生疼,这才想到王贤的整个后背,还不知多痛苦呢 狂风卷着沙石,打在王贤的背上啪啪作响,每一下都钻心的疼,他突然感觉到宝音的手在自己背上使劲挥动,起先还以为她怎么了,下一刻才意识到,原来她想尽可能帮自己挡住砂石的肆虐。 “快住手吧,笨蛋。”王贤飞速的一抽两手,将她的胳膊夹住,紧紧的箍在身下,宝音再不能动弹,只好老老实实伏在他怀里。 虽然之前遇到多次沙尘暴,但那几次有挖好的坑、支好的帐篷可以躲,所以虽然难捱,但也没感觉太变态,这次他却要用血肉之躯硬抗沙尘暴,才知道它的威力是多么可怕。 两个人就算现在都消瘦不堪了,加起来也有二百多斤,可在这沙尘暴中,就如枝头的一片枯叶,似乎随时都可能被刮走。 “我们会不会死?”宝音突然抬起头,在王贤耳边大声说。 “谁知道呢?”这时候,王贤还有心思苦中作乐,在她耳边道:“要是保持这个姿势死了,千年之后别人看到我们的尸骸,肯定以为咱们是一对情侣呢 宝音的眼中闪着复杂莫名的光,似乎对王贤这句话不甚满意,又大声道:“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你是想让我多吃点沙”王贤翻白眼道。 “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宝音就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我擦,讨厌你还给你当人肉盾牌?”王贤翻着白眼道。 “那是你答应德勒木他们……” “擦,老子只答应他们不欺负你,可没答应他们保护你。”王贤咳嗽连连道:“你虽然凶了点、脾气臭了点、心眼小了点,但总体还是个讨人喜欢的好姑娘……” 宝音心说,都这样了还讨人喜欢?她大声问道:“那你喜欢我么?” “喜欢啊。”既然已经决定承担起博尔济吉特部的担子,王贤也没必要再伤她了。 “那为什么对我那么凶啊?”宝音却不太相信。 “因为你和你哥哥欺负我,我于嘛要给你好脸色?” “我已经很久没欺负你了……”宝音小声道:“都是你欺负我好不好?” “消气需要时间的。” “现在消气了么?” “消了……”王贤说完。宝音突然抬起头来,照准她的嘴唇,便紧紧吻了上去。王贤一愣,旋即也热烈的响应起来。其实两人的嘴唇现在都于裂暴皮、感觉更是麻木到了极点,但在这死亡的边缘线上,这是他们唯一能得到的美好,他们忘情的吻着,拼命的吻着,就像要吻到世界的尽头 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才放过彼此,宝音的嘴唇竟变得红肿润泽,一双深邃的眸子水汽氤氲,深深的望着王贤,像是在说,这下不用以为了吧? 第三六一章 发烧 足足一个时辰后,沙尘暴终于停了,卫士们赶忙点起火把过来查看,见两人几乎被沙子掩盖了,刚要大声慰问,王贤却做了噤声的动作,原来宝音竟蜷在他怀里睡着了,安详的像只小猫。 “这都能睡着?”王贤惊讶的拍她一下,却一把拍在宝音的翘臀上,弹性十足,手感真不错。她才啊的一声惊醒,刚要瞪王贤一眼,却看到自己被围观了。火光中,她俏脸红红的,嘤咛一声钻到王贤怀里。 众卫士哄笑着走开,宝音忙撑着王贤的身子起来,却发现他全身覆盖着沙石,已经浑身是伤,眼里也没什么神采了。她赶忙把他扶起来,王贤却呲牙咧嘴,原来他被砂石打得太狠,浑身像被一百头大象踩过,一动弹都痛。 “好久没享受到这么过瘾的按摩了。”王贤却笑嘻嘻道:“差点就打通任督二脉了。” “还嘴硬”宝音把他的胳膊架在脖子上,使劲把他扶起来,边上侍卫忙上前相扶,却被她拒绝道:“我背的动。”说着竟真把王贤背了起来,她身高腿长,虽然背起来有些勉强,却并不吃力。 “我自己能走。”王贤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能被个姑娘背着,见侍卫们都在偷笑,他有些发窘着:“快放我下来。” “别逞能了”宝音娇喝一声,一掌拍在他腚上,继而声音低低道:“你这人太爱逞强,要是再不管着你,你非把自己折腾死不可” 那啪地一声,清脆响亮,让众人忍俊不禁,心说这娘们的报复心可真强。几个卫士都是王贤的老伙计了,笑嘻嘻道:“大人,我们也觉着嫂子说得对呢 “那至少,换个人背吧?”王贤让一步。 “不行,我的男人我自己背,又不是背不动……”宝音倔强的拒绝道,立马引来卫士们忘情的嚎叫 “那是因为我跌膘太狠,放在以前,你可背不动”王贤发现想挣扎都没劲儿,索性不管了,靠在宝音有着细细绒毛的后脖颈上,还真得很享受的。安静的了一会儿,他奇怪的小声道:“你也这么久没洗澡了,身上咋一点不臭,这不科学啊?” “不告诉你。”宝音脸红到耳根,拧他屁股一把,嫌他当众说这种话,王贤只好嘿嘿笑着闭了嘴。 当他们半夜走回营地时,王贤竟趴在宝音背上睡着了,让卫士们不禁惊叹,大人和宝音别吉还真是绝配呢。 王贤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第二天早晨都不醒,这可是从没出现的情形,宝音进到他的帐篷里一看,只见他全身蜷成个虾子,牙齿格格打颤,上前一摸,额头滚烫滚烫,赶忙出去把吴为叫进来。 吴为一看就知道,昨天那场沙尘暴,便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耗尽了王贤的体力和精力,他终于抵挡不足病魔的侵袭,彻底病倒了…… 吴为使劲抽自己一耳光,自己这个大夫太差劲了,明知道大人已经快撑不下去了,却还由着他胡来,真把他当成他说的那种内裤外穿的超人了 两人便商量着,要不今天不行军,让王贤可以安稳休养。谁知本来迷迷糊糊的王贤,听到这句话竟睁开眼,嘶声道:“放屁,为了找水失踪的几十个兄弟我们都没等,凭什么为了我停下?” “大人,您的身体要紧。”吴为叹气道:“停一天不碍事的。” “你就别逞能了”宝音一阵气苦道:“都这样了还不顾自个” 王贤翻翻白眼,盯着吴为道:“在浦江,你说过一句话,我记忆犹新……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管酿出的是苦酒还是美酒,都要捏着鼻子喝下去 “我说过么?”吴为挠挠头。 “是我一意孤行,把大家带进大戈壁的,造成现在这个局面,全是我的原因,你说我该不该负责?”王贤不让他打岔,逼问道。 “那也是为了我们博尔济吉特族好……” “男人说话,女人少多嘴……”王贤训丨她一句,对吴为道:“你回答我? “我觉着别吉说的没错。”吴为小声道。 “少来这套。”王贤喘息几下,憋足力气拉长音道:“吴为,这是军令别忘了我们还是在战场上” “是”吴为只好含着泪应下,歉意的对宝音摇摇头,出去传令准备开拔 “嘿嘿,他还是听我的……”见宝音气鼓鼓的样子,王贤嘿嘿直笑,气得宝音转身出去,理都不理他。王贤尴尬的心说,这北地胭脂就是烈啊,清儿那样的江南美人,就不会这么大脾气。 出发时,宝音又进来了,不由分说,把他背起来就往外走。 营帐外头,停着一辆马车,上头支着帐篷,里面铺着宝音的被褥。她把王贤塞进车里,裹好被子,王贤刚要张口,却见她柳眉倒竖道:“不许说话不许动不许不听话” 王贤苦笑道:“你说顺口溜呢……”但听了宝音下一句,他不敢废话了,“不然把你绑起来,嘴里塞上臭袜子” “暴力……”王贤嘟囔一声,央求道:“至少把这帐篷去了,不然我怎么带路?” “不就是照着罗盘往北走么……”宝音道:“让许大哥带着走就好。” “没那么简单……”王贤苦笑道:“那样会鬼打墙的。”说着叹口气道:“那些找水回不来的兄弟,就是没按照我说的法子设置路标,或者碰上沙尘暴,让他们的路标消失,才会迷路的。” 见王贤说得煞有介事,宝音只好将帐篷给他去掉,却把他包成个粽子,王贤带了一会儿路,却放弃道:“不行,我看东西重影……”让宝音把许怀庆叫过来,告诉他如何在戈壁里走直线。 原来,人平时走路,两条腿跨出的步子,步幅上有微小的差别,如果不随时校正的话,最终会绕成一个大圈子,又回到起点。但大脑可以根据眼睛看到的景物,而自动校正方向,所以人可以随时调整,不至于走外路。但在戈壁里,因为没有参照物,人就算有罗盘指引大方向,大脑还是无法随时校正行走的方向,所以还是会不知不觉走偏。 王贤说了好几种方法,许怀庆都听得一头雾水,只好让他用最简单的‘叠标线法,,每走一段距离,在背后竖一个路标,不断回看所走的路线上的标记是否在一条线上,便可以得知是否偏离了方向。 “这法子简单。”许怀庆听了咧嘴笑道。一路上小心翼翼,虽然慢了些,但好歹没走弯路。 到了宿营地,卫士们支起帐篷,将王贤小心抬进去,宝音便给他脱衣服……这可不是耍流氓,而是王贤规定的纪律。按他的说法就是,在阳光下,穿着衣服比不穿衣服出汗多,在帐篷里,不穿衣服比穿着衣服出汗多。所以行军时,所有人都包得严严实实,只露着眼睛和鼻孔,但下营后,钻进帐篷里,就不分男女都要脱掉衣服了……当然营地分男营女营,就是王贤也不得越雷池一步,但宝音要照顾他,悍然打破了规矩,把他脱得光溜溜。 经过一上午的颠簸,王贤的状况比早晨还糟糕,但不妨碍他害羞道:“至少留一条底裤吧。” “又不是没见过”宝音小声嘟囔一句,不过还是手下留情,没有脱他的裤衩。 将王贤放躺下,她便拿水袋喂他喝水,王贤只抿了几口就闭嘴不喝了。 “继续喝。”宝音催促道。 王贤摇头道:“今天够量了。” “你是病号,按规定可以喝双份。”宝音道:“再把我那份也喝了。” 王贤闭嘴不喝,宝音气道:“不喝就倒掉”说着便作势把水囊往地上道 “别发疯”王贤可知道什么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了,他是拿这个火辣的蒙古妞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再喝两口就是。” 话音未落,宝音已经将水囊挨到他嘴边,王贤不禁张嘴贪婪的接着,随着水涓涓流入喉管,整个人如久旱逢甘霖的草木,舒服的要呻吟起来。突然他察觉到不对,宝音竟然不住手,把水囊里的水一股脑都灌到他嘴里……虽然一共也没有多少水。 “太胡闹了”王贤气坏了,咳嗽道:“你让我坏了规矩,还怎么去管人家?” “我管不了那么多。”宝音咬着于裂的嘴唇,一双眼里满是坚定道:“我现在只管你” “胡闹……”王贤直翻白眼,女人就是不可理喻。“你自己喝什么?” “我不渴。”宝音给他打着扇子道:“别浪费吐沫了,老实睡觉吧。” 为了观察他的情况,这天宝音就没离开他的帐篷,不时摸一摸他的额头,给他打扇子降温。但王贤身上还是越来越烫,到了傍晚时分,他已经有些烧糊涂了,不停说起了胡话。 宝音忙让吴为来看看,吴为叹气道:“没有水没有药,只能靠大人自己挺过这一关了。” “难道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宝音圆睁着双眼质问道。 “能,给大人降温。”吴为点头道:“至少不烧的太厉害,大人就能撑过去。” 第三六二章 爱 “那怎么才能降温呢?”宝音急切问道。 “一般用烧酒擦,或者用湿毛巾冷敷……”吴为道。 “说点有用的”宝音着急的催道。 “在这大戈壁,只有夜里地下的砂石是凉的,但寒气太重,只怕大人身体虚弱承受不了。”吴为眉头紧皱,一时想不出好办法。 “这好办”宝音却有了主意,吩咐道:“只管去把砂石取来” “什么办法?”吴为好奇问道。 “这个……”宝音俏脸一红,摆手道:“是秘密,总之有办法就是” “好吧……”吴为以为,历史悠久的博尔济吉特人有什么秘法,便不再问,还是赶紧拯救大人重要。 吴为便带人在外头挖了个深坑,挖出凉得刺骨的砂石,运到王贤的帐篷里,按照宝音的吩咐,铺了厚厚的一层。宝音便让他们都远离这帐篷,任何人不许靠近。 待所有人都退出后,宝音先平静了一会儿,深深看一眼明明浑身滚烫,却一个劲儿喊冷的王贤,便缓缓解开了袍子,除下内里的衣裙,香肩半露之际,她停滞了一下,然后毅然决然的将裙子褪下,那柔软的衣裙,便顺着她修长美腿滑落地上,她就一丝不挂了。 尽管一颗芳心早系在这混球身上,而且他正在半昏迷中,可这样不着片缕的裸露在一个男人面前,还是宝音破天荒的头一次,她羞涩的抱着双臂,遮住浑圆的双峰,两条惊心动魄的长腿微微交错。虽然蒙古女子热情奔放,但宝音深受中原文化熏陶,在男女之事上的保守,比中原女子有过而无不及。 但此刻那混蛋需要她的帮助,她便毫不犹豫的把少女的娇羞抛在脑后,颤抖着迈出一步,义无反顾的缓缓趴在那堆冰凉刺骨的砂石上。登时,浑身有如针扎,砂石硌得她娇嫩的肌肤十分刺痛,更痛苦的是那透骨的极寒。不一会儿,她便牙齿打颤,浑身如筛糠一般,宝音却拿出骨子里的韧劲儿,坚持再坚持,直到她冻得浑身麻木,几乎失去知觉,才强撑着爬起来,拍掉身上的沙子,跌跌撞撞扑到毡子上。 毡子上,本来痛苦不堪的王贤,一触到她冰凉的肌肤,便立马像八爪鱼一样把她紧紧抱住,头埋在她柔软的双峰中,顿时好过了许多。 宝音本来羞恼于神圣的处女峰被侵犯,但见王贤神情放松了不少,嘴里也没了呻吟,她便不忍再推开他,而是伸出手臂,紧紧保住他的头,用自己冰凉的娇躯,去给他滚烫的身体降温。为了让王贤能充分与自己的身体接触,她将他的裤衩也褪了去,让他与自己同样一丝不挂,紧紧贴在一起。 这时候,没有一丝欲念,只有纯净如水晶的爱。其实宝音都不知道爱是什么,她只是服从自己内心强烈的呼喊……就是不想让他死,绝对不能让他死,哪怕拿自己的命换也在所不惜 宝音就这样紧紧抱着王贤,直到他又开始扭动,口中又发出无意识的呻吟,她才知道到自己的体温已经回升了。赶忙放开他,再回到冰凉刺骨的砂石堆上给自己降温。但这次身体的忍耐力似乎差了很多,因为大脑记住了痛苦的感觉,所以她一趴上去,大脑就释放出强烈的痛苦感,好让她赶紧离开。 宝音只有用意志来克服离开的冲动,她哆嗦着数数,想从一数到五百,数不到就不爬起来,可谁知道才数到一百,就已经没了知觉,但她依然坚持数完,才支撑着爬起来。这时她根本站不起来,完全是爬到王贤身边,被他一把紧紧抱住…… 宝音已经不把自己当成人了,她把自己当成个降温的装置,就这样在王贤和沙堆间来来回回,后来她都有经验了,被王贤抱着数三百个数,便挣开他回到砂石堆,在砂石堆上数五百个数,再回去让他抱着。 你永远不知道一个人能爆发出怎样的潜力,这一夜,她不知道在砂石堆和王贤之间来回了多少次,完全克服了寒冷、疲惫和疼痛……直到感觉到王贤不再痛苦的呻吟,呼吸也平稳下来,她才精疲力竭的昏迷过去…… “别吉,别吉。”帐篷外响起萨娜的叫声,天快亮时,外面人终于忍不住了,让宝音的侍女进去看看。 萨娜叫了半天,见里头还没动静,她便想闯进去看看,谁知手刚触到帘子,就听里头宝音虚弱的声音:“别,别进来。” 萨娜忙站住脚,问道:“别吉,您和大人没事吧。” “没,没事,告诉外头,他退烧了,让他们不要担心。”宝音的声音越来越来连贯,让萨娜也放下了心,她对里头道:“吴大人说,今天不着急启程,等大人醒了再说,还有个好消息要禀报呢。” “好,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宝音急切的驱赶自己的侍女道。 “是。”萨娜应一声,走远了。 帐篷里,宝音依然保持被王贤紧抱着的姿势,她应该就是这样昏过去的,到被萨娜吵起来,一动都没动。撵走了莽撞的侍女,宝音松了口气,这时候外头天光大亮,帐篷里也能看清东西了,宝音看到自己和那混蛋一丝不挂,紧紧纠缠在一起的样子,登时没了夜里的勇气,羞赧难禁的只想逃开。 她想趁着王贤还没醒,要挣扎起来穿上衣裙,谁知这一动,王贤的睫毛便抖动起来,宝音皱着小脸、屏住呼吸,祈求他千万别醒过来……哦不,是这会儿千万别醒,待会儿一定要醒。 哪知老天爷非要和她作对,这时王贤缓缓睁开了眼,眸子是许久不见的清澈而明净,让宝音看得一呆……她就是沦陷在这双贼眼里的,那坏坏的、坚毅的、淫荡的、冷酷的、多情的、无情的深邃目光,让这心高气傲的贵霜美女沉沦不可自拔,甘心为他付出所有。 眼珠子转了转,王贤开口第一句便是:“宝音啊,你终于忍不住强暴了我么?”可惜,那张臭嘴,还是让人恨不得给他撕了去。 宝音一阵气苦,心说一有精神就欺负人,我救你于啥,还不如让你烧死算了便冷着脸推开他,想要起身。却被王贤紧紧的箍住玉背。 宝音气恼的去推他,瞪着他,想要质问他怎么能这样?可看到王贤那双眼眸时,她又一下已忘言,了,因为她看到他那黝黑的瞳孔倒映着一个美丽地影子,那目光里饱含的深情是那样的炽烈浓郁,她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下就不能动了。 四目相对,呼吸连着呼吸,王贤轻声道:“宝音,谢谢你。” “我不稀罕你谢。”宝音对这答案很不满,撅起小嘴,扭他一把道:“松开,我要起来。”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王贤却不松手,反而抱她更紧,声音中满含深情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听了这句诗,宝音的眉目中,一下就涌出泪水,这混蛋真是太会催人泪下了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这不是为了答谢你,是求永久相爱呀 这不是为了答谢你,是求永久相爱呀 宝音再不挣扎,非但任他抱着,反而和他紧紧相拥,后怕的抽泣起来:“呜呜,你这个混球,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我怕你会死,我怕你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呜呜……” 王贤轻抚着她的秀发,柔声安慰道:“其实本来黑白无常都来勾我了,但被你这个痴情的小娘子感动了,二位大神当即决定,开个后门也要把我放了,免得辜负了这痴情的小娘子。” “那他们还回来么?”宝音却信以为真道。倒不是她好骗,而是这年代人很少敢拿鬼神开玩笑的。 “当然不会了,这世上一天死多少人啊,人家二位这次放过我,下次再来就得八十年以后了。”王贤笑道:“他们还说,你也还能活八十年,到时候把咱俩一块接走。” “那感情好。”宝音美目中满是憧憬道,说着突然想到一件事,面色大变道:“坏了,他们岂不看到我……光着了。”说着羞得紧紧缩到王贤怀里,还扯过件袍子盖在身上,遮住那诱人的春光。 “是啊,都看到了。”王贤绷着脸道:“他们还说……” “说啥?”宝音瞪大两眼,急道。 “这小娘子身材真不错,可惜舌头不够长,不好看。”王贤绷不住,笑弯了腰道。 “讨厌”到了这会儿,宝音哪还听不出王贤是在戏弄她,顿时扭着身子不依。 “不许动”王贤却低喝一声,瞪她道:“你小心玩火自焚” 宝音起先还懵懵懂懂,直到感到平坦的小腹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登时臊得满脸通红。她虽然是未经人事的处子,但每年春天,草原上牛欢马叫牲口发情,她看得可太多了。 惊慌之际,她像触电一样弹起来,手忙脚乱的穿好衣裙,为了分散王贤的注意力,口中还道:“对了,吴大哥说有好消息要告诉你,还不快点去问问他 第三六三章 湖 “至少先给我穿上衣裳吧”瞪着眼看宝音穿好衣遮住那无限诱人的春王贤可怜巴巴道。其实他不过是嘴他的烧虽然退浑身仍酸软无根本做不了什么。 宝音又转回头闭着眼给他套上裤王贤笑嘻嘻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是好朋有啥好害羞的的。” “流氓”宝音狠狠拧他大腿根一痛的王贤呲牙裂“昨晚以为你快死了我才那样别以为我是那种人” “哪种人……”王贤小声问道。 “闭嘴”宝音柳眉倒竖。 “大人快来看。”片刻之吴为进背起王贤便往外到了昨日为给他降温挖的坑前。许怀庆小心翼翼捧上一张马咧嘴笑道:“大人是什么。” “水”王贤看一眼马皮只见上面露水滚汇成一掬清虽然不却足以⊥人惊喜万“怎么来的?” “按照大人的法子冷凝出来的啊。”吴为笑道:“昨晚费劲挖了这大我想闲着也是闲不如再试没想到这次竟然成了” “这是什么原因呢?”许怀庆急切问这也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众人巴望着王王贤捏着下巴寻思道:“这法子之前不是因为空气太现在奏那肯定是空气潮湿了。”说着问众人道:“你们有感觉么?”他现在五感失只能靠别人来判断。 经王贤一提众人才察觉空气再不是那种于热于热、灼人心肺的感呼吸确实舒服多了。 得到肯定答案王贤笑道:“要我们就快走出草原要么就靠近湖泊了。” “走出去不可能。”接替他成为向导的许怀庆摇头道:“昨晚属下做了还有一半的路程。” “那就是后者了。”王贤笑着一拍吴为的肩膀道:“还等什快派人去找” 王贤一声令无数小队兴高采烈的出发不同于之前近乎绝望的寻这次他们是带着满满的希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 到了中午便有消息传回有小队在西南十几里发现了一个湖泊 众人大喜过队伍马上启不顾头顶的烈跟着向导赶往那处湖泊 当他们抵达那里已经是过午只见偏西的日头照在远一片金光闪这黑白色的苍茫戈壁竟真藏着一处湖水 人群登时沸腾不论男女蒙丢下一切负欢呼着奔到那湖只见碧蓝的湖水清澈见像一块镶着银边的蓝宝嵌在苍凉的戈壁中。蒙古人开始跪谢长生天的恩汉人们则不顾一切的冲进湖就要一头扎进去喝个痛快 “别喝”找到这处湖水的蒙古急忙用蹩脚的汉语大声阻然后呜呜哇哇说了一通。 但这时就是神仙也不能阻止他们喝水解渴将士们大口大口痛饮起然而下一刻却全都吐了出使劲于呕咳大骂道:“怎么又苦又咸 “**这不是玩人好容易找到个湖竟然不能喝”许怀庆大骂起来。 “这是一定的。”王贤笑笑道:“你看湖边那厚厚的一层白是湖水蒸发后的盐碱湖里的水肯定又咸又非但不能解反而会让人脱水” “这不跟咱们在瀚海走廊见到的那些咸水湖一样么。”吴为皱眉道:“大人不是说咸水湖也有办法么?” “当然。”王贤靠在马车一脸自得的笑道:“不然我敢带你们进这死亡戈壁?” 众人闻言不禁腹大人一点没果然有点阳光就灿一有机会便得瑟 在王贤的指挥众人挖出数个直径五深三尺的沙每个沙坑上面支起一片油油布中间放一块小石使油布呈倒锥形。在油布正下方搁置一个小坛正冲着倒锥。 尽管对王贤的法子将信将但对淡水的渴让所有人于劲十一口气挖了上百个这样的然后看着王贤。 “今晚先这样明天再说。”王贤看看天色已便下令收工了。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但王贤今晚大发慈允许双倍饮这让众人很受鼓能多喝些水还在其主要是这说明情况很乐观呐 众人安营休当晚却大都失眠第二天一大早便爬起催促王贤赶紧动手。 王贤笑道:“其实已经有收获了。”便让人将夜里放在坑底的马皮拿上上百张马皮收集到满满一坛清他不禁得意洋洋道:“怎么厉害吧? 众人这个汗陪笑道:“厉害是厉可是太少了一人一口都分不过来。” “聊胜于无么。”王贤呷一口清冽的凉大赞道:“此水只应天上人间哪得几回尝?” “……”众人彻底无心说这么大人莫非烧坏脑子变得这么不靠谱 吴为这种了解王贤的却把心放到了肚子里他们知道以王大官人肤浅的性这样得瑟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胜券在握了 众人催促王贤只说不着众人再三催直到太阳升他才笑着下令道:“开口放水” 便有人将湖边挖湖水便顺着昨晚挖好的水注入各处沙坑中。王贤看看没什么问便伸个懒腰道:“好回去睡觉了。” “大还要于什么?”众人追问道。 “等过两个时辰看一次。”王贤哈欠连连的对宝音笑道:“走了媳咱回去睡觉觉去。” 宝音狠狠瞪他一嫌他又乱讲话。 王贤真的回帐篷里倒头大睡去他脑袋一贴毡就呼呼大睡起来。这段时间他压力实在太精神高度紧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现在终于到了湖虽然是盐碱但他有的是办法的变出淡水来。心中一块大石放终于能睡个安心觉了。 正睡得昏天黑他突然被人摇起睁开惺忪的睡就看见吴为几个笑得合不拢激动地话都说不出直朝他竖大拇哥。 “有水了?”王贤懒洋洋问道。 “有了有了”众人使劲点将一坛子清水呈到他面一脸不可思议道:“这坛子里自己就出水而且一点怪味都没是能喝的清水啊” “当然。”王贤得意的笑笑道:“也不看我是谁”说着挥挥手撵人道:“出去出老子还没睡够呢。” “您睡您睡。”众人现在把他奉为神赶紧离以免影响王半仙休息 黄昏时王贤终于睡饱从帐篷里爬出深深胳膊踢踢感觉久违的力气又回到身不禁满心欢对在外面给自己准备晚饭的宝音笑道:“宝音我们今晚就洞房吧” “死样”宝音都被这臭流氓调戏的麻木哼一声道:“洞房过已经没机会了” “我那不是没做好准备么。”王贤凑过环住她的纤宝音挣扎一挣不使劲拧他一把。王贤赶忙甩着手松开苦笑道:“你属蝎子的啊 “是你敢轻薄我就蜇你。”宝音咯咯笑把碗往他手里一白他一眼道:“快大家还在湖边等着你呢。” 王贤三两口把一碗得胜面吃擦擦去拉宝音的小手道:“原先还能拉手的……” 宝音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又好气又好“你是属驴的么?”果然是从来不肯吃亏的性子。 “是我就是这样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王贤笑嘻嘻拉起她的小宝音这次倒没挣而是紧紧和他握着。 两人拉着手来到湖见这里果然好热几乎所有人都在这有人在湖边又唱又有人在湖里游上下一片欢哪还有之前的半分绝望? 是生命之这句话一点不假。 “军每个沙坑差不多一天能收集半坛水。”许怀庆兴冲冲禀报道:“一百个沙坑就是五十坛水够咱们所有人一天的用水量了” “嗯。”王贤点点头道:“再多挖几百个水坛不就用水囊。” “是啊。”许怀庆笑道:“我和小吴合计过正要请示大人我们准备让大伙一人一这样几天时间就能攒够上路的水了” “好。”王贤笑道:“你们操心就行我还是病人呢。” “是啊。”许怀庆于笑两心说您是终于有机会偷懒了。又好奇问道:“大这水到底是怎么来的?” “说了你也不明不过还是说说吧。”王贤得意的显摆道:“其实这湖水之所以不能是因为水里有盐之类的东如果能将水和盐分离自然就能喝了。” “那怎么分离呢?”许怀庆瞪大两眼道:“盐到水里就看不见了啊。” “这个简单。水这东冷了变成热了变成汽。盐溶于但不溶于汽。”王贤笑道:“只要把水变成然后想法把汽收集起来不就成了。”说着叹口气道:“其实用锅煮最简可这湖水盐碱太竟草木不生。没有柴禾烧只能靠太阳了” 第三六四章 奇迹 王贤不是什么野外求生专家,只能想到这么个简单的太阳能蒸馏装置。好在原理上大差不差,虽然油纸不如透明薄膜给力,但在铁板烧一样的大戈壁上,活人都能晒成人于,这点差别完全可以忽略。 终于解决最大最大的难题,众人于劲十足,借着明亮的月光,连夜便开挖起来。看他们于得热火朝天,王贤伸个懒腰,想回去继续睡觉……他很知道该怎么当领导,在困境中要身先士卒,到了现在士气高涨的时候,反而可以偷懒了。 宝音却拉着他的手,沿着湖边往没人处走去。 通常这种情况下,应该会发生点什么,王贤一颗不安分的心登时蠢蠢欲动起来。他原先就对这个绝色的贵霜美女垂涎三尺,之前只是因为不想招惹麻烦、亦不想对不起林姐姐,才敬而远之的。但经过这么多的生死磨难,他已经主动把麻烦背在肩上了,又岂能放过这个对自己恩深情重的大美人? 唯一让王贤纠结的是,自己大病初愈,身子还太虚,会不会发挥失常,让这小娘皮笑话?一路走一路拿不定主意,直到宝音站住脚,王贤才咬牙道:“好吧,我舍命陪君子了” “什么意思?”宝音一愣道:“不用你陪” “什么意思?”王贤瞪大眼道:“这不是两个人才能做的事么?” “瞎说,”宝音俏脸一红,小声道:“不用你给我搓澡……” “咳……”王贤才发现自己想岔了。 “看他们下水我心痒。”宝音轻声道:“我都一个多月没洗澡了。” “这对你们不是常事么?” “去死”宝音娇嗔的虚踢他一脚道:“人家还是经常洗澡的” “好好好。”王贤色迷迷道:“洗个鸳鸯浴也不错么。” 宝音开始后悔,没叫萨娜跟着,而是把这家伙带出来了,这不是肉包子打狗么但她不愧是王贤的克星,冷笑连连道:“好啊,你大病未愈,不怕死就下水啊。” “……”王贤登时泄了气,“那过过眼瘾总可以吧。” “一边放哨去,不许回头”宝音推他一把,忍不住咯咯笑道:“不然有你苦果子吃,不信试试。” 王贤垂头丧气的走到一边,听着身后悉悉索索的脱衣声,他嘟囔一句,“试试就试试。”便想转身一窥春光,谁知身子刚动,啪地一声,一颗小石子正中他的脑袋,痛得他抱头跳脚,大叫谋杀亲夫啊 “早就警告过你。”身后传来宝音的哼声,看来她还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摊上个箭法好的女人,就是这么悲惨。王贤只好老老实实背对着她,一边拨弄石子,一边等她洗完。 但女人洗澡实在是世上最费时间的事情。王贤都等得快睡着,终于忍不住催促道:“宝音啊,差不多就行了,夜里水凉,这水又咸,小心变成腌肉……”话音未落,又是一块小石子打在他的脖子上,痛得他抱着脖子跳起来。 “你这张嘴,真欠打啊”一声叹息在他身后响起,王贤回头一看,不禁呆住了,只见月光的清辉下,宝音的脸上发上都是水珠,更显得晶莹剔透、青春娇艳。她正用一把牛角梳子,慢慢梳理那黑缎子般的如瀑长发。身上也是略湿,白色的纱裙贴在她凹凸有致的完美娇躯上,勾勒出一段惊心动魄的曲线。 她就像一件蒙尘的瓷器,经过细心的清洗后,轻易恢复了本来的魅力。看着她光洁如玉的肌肤,鲜红欲滴的樱唇,王贤不禁咽了下口水,伸手把她抱在怀里。 “身上湿着呢。” “我给烘于了。” 宝音挣扎一下,便任由他抱着了,她静静的靠在他宽阔的怀里,香腮轻轻贴在他肩头,柔声道:“别乱动,好么……” 王贤点点头,此刻碧空如洗,月明星朗,倒映在湖面上,化作点点银光。远处有人们的欢笑声,近处却一片静谧无声,正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其实就这样静静抱着,也是人间顶级的美事了。 再说,以他的泡妞经验看,女人让你拉手会就让你拥抱,让你拥抱就会让你亲嘴,让你亲嘴就会……总之拉上小手,搂上小腰,一切水到渠成,何必猴急?享受过程才是王道。 两人便这样静静的抱着,宝音靠在他怀里,轻声呢喃道:“你真想我做你的女人么?” “想”王贤点点头道:“到了今天,我已经不能把你让给任何人了。” “原来是不能让给别人……”宝音幽幽道。 “不,是我想拥有你。”王贤这个汗啊,女人的小心眼看来不分蒙汉。 “如果我做你的女人,你会不会打我啊?”宝音又问道。 “为什么要打你?”王贤一愣,心说我求你别打我还差不多。 “你们礼法太多了啊……” “多吗?”王贤挠挠头道:“我不是很清楚,也不是很在乎,当然也不会过分要求我家的女人。”说着又心虚的补充道:“只要长幼有序,相亲相爱就好,当然更不能给我戴绿帽子……” “你当我们女人家,会跟你一样流氓”宝音拧他的胸口一把,又陷入了安静。 “想什么呢?”好一会儿,不见她吭声,王贤开口问道。 “我在想你家里的夫人……”宝音幽幽道:“她是什么样子呢?好不好相处?” “清儿是世上最好的女人,”提起林清儿,王贤两眼放亮道:“能娶到她,是我这一生最骄傲的事” “她有那么好么?”宝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服气。 “她嫁给我的时候,在所有人眼里,就是白天鹅嫁给了癞蛤蟆。”王贤答道:“但她从没嫌弃过我,而是鼓励我,包容我,帮助我、安慰我,给我一个安宁的港湾,让我充满了动力,却又感觉不到任何压力。可以说,如果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我” 虽然知道林清儿那里,自己没有吃醋的份,但听王贤在抱着自己的情况下,却如此深情的赞美他的妻子,由不得宝音不吃味,她撑着他的胸口,想离开王贤道:“既然如此,你抱着别的女人,岂不是对不起你妻子。” “你不是别的女人,你是我的女人”王贤却使劲把她箍住,认真道:“你与我生死与共,相濡以沫到今天,你在我心里的分量同样很重很重。好在生在这个年代,让我不需要艰难取舍,让我可以正大光明的爱你们两个” “这还差不多……”宝音不再挣扎,却幽幽笑道:“那你夫人同意么?” “这个么,清儿是个传统的大妇。”王贤于咳两声道:“她肯定会同意的 “先别把话说这么满,就算她同意,你也要先告诉她一声,再说其它。”宝音轻巧的挣脱开他的怀抱,淡淡笑道:“这是对她的尊敬,也是对我的尊敬 王贤愕然,怪不得这小娘皮总不让自己碰她,原来是这样的想法。但自己方才把话说得太满,已然作茧自缚,只能艰难的点点头,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好吧。” “那么,咱们回去吧。”宝音拉着他的手,螓首靠在他肩上。终于去了块心病,她的步履轻盈神情柔美,就像所有恋爱中的女人。 “话说这不公平啊,不许我碰你,你却可以碰我。”王贤郁闷道。 “那我们保持距离好了。”在宝音面前,王贤根本就是个战渣五。 “当我没说……”王贤只好投降道。 “哼哼”宝音炫耀似的挥舞下小拳头,过一会儿才轻声道:“在这戈壁上,你是完全属于我的……”说着声音更轻了:“所以你得对我好点……” 王贤焉能听不出她心中的幽怨,这心高气傲的天之娇女,之前估计从没想过,要跟人分享男人吧?只能说是造化作弄……擦,当然也因为老子太有魅力 回营后,王贤把宝音送回她的帐篷,吻了她的额头,嘱咐她用清水把身上擦一遍,不然会不舒服的,便道声晚安离开了。 宝音都习惯了他各种没正行,乍一享受这份深情款款,弄得她错愕不已,直以为王贤病还没好…… 但接下来的日子,王贤仍然温柔体贴的对她,宝音知道自己那句话管用了,欣喜他把自己放在心上,更乐得享受这段甜蜜的日子。 休整数日,队伍上路了,虽然前方还有漫漫征途,但克服了那么多艰难险阻,又补充了充足的水,每个人都有信心克服所有的困难,胜利走出大戈壁 到这会儿,已经没有困难能困住他们了,队伍坚定不移的朝着南方行进,日复一日。半个月后,又遇到一处水源,而且是淡水湖湖边芦苇丛生、红柳茂盛,湖中碧波荡漾、水鸟嬉戏、鱼翔浅底,还有在湖边饮水的黄羊 这是队伍进入大漠以来,头一次见到他们之外的生物,全都兴奋坏了。更让他们高兴的是,这里能看到黄羊了,就说明百里之内,必有草原 在经过近五十天的艰苦跋涉后,他们终于要走出这恐怖的马勒戈壁了 历史,会铭记这段奇迹。 第三六五章 真相 王贤决定在湖边开一个篝火晚会,庆祝这个历史时刻。自然得到众人高度的拥护,宝音让博尔济吉特的猎手们喂饱了仅存的战马,带着弓箭撒了欢的出去打猎。王贤则带着汉家兄弟们下湖游泳,捉鱼摸虾。 这湖多少年没人涉足过,里头鱼虾极多,个大肉肥,王贤他们筑堤放水,关门捞鱼,收获很是丰富。 黄昏时分,宝音他们带着猎物满载而归,营地里也点起了大堆大堆的篝火,大伙儿便一起处理打到的猎物和鱼虾,到了天黑时,火堆上烤起了黄羊,锅里炖上了鱼汤,那香味飘向了四方。 大伙儿围着火堆,不分男女蒙汉,手拉着手、唱啊跳啊,一路千辛万苦、风雨同舟下来,他们早已经亲如一家人。虽然没有美酒,但甘甜的湖水便足以让他们陶醉,更别说还有美味的烤羊烤鱼和虾汤,足以大快朵颐了。 悠扬的马头琴再次响起,这次的琴声中没有苦难,只有欣喜和希望,唱得是王贤曾唱过的那首《天堂》,当然用蒙语重新编写过的。 “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湖水,奔驰的骏马、洁白的羊群,还有你姑娘,这是我的家……”王贤一脸陶醉的跟着哼唱一阵,对边上对着火堆出神的宝音笑道:“今日再唱这歌,更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哇。” “什么滋味?”宝音愣愣问道。 “还有你姑娘,这是我的家。”王贤重复下最后一句,拉着宝音白嫩的小手道:“还有你姑娘,这是我的家……” “这才不是你的家,”宝音却抽出手,幽幽道:“你的家在中原,在京城 “没听说过第二故乡么?这是我的第二故乡。”王贤笑道。 “那你还会回来草原么?”宝音眉目中闪着莫名的光,巴望着他道。 “当然,”王贤笑道:“只要一有闲暇,我就会带你回草原的。” “不。”宝音神情一黯,低声道:“是你来看我,不是你带我回来。” “怎么,你想不跟我回京城?”王贤一愣道。 “你是汉人,中原是你的家,我是蒙古人,草原是我的家。”宝音摇摇头,垂首轻声道:“我得在草原上,守护着我的族人……” “你个傻妞,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有了男人还用自己抗么?”听了她后半句,王贤臭屁的笑起来,揉着她的脑袋道:“一切有本大人在呢放心吧,你们族人我会妥善安顿的,保证在河套没人敢欺负他们” “你准备怎么安顿他们?”宝音狐疑道。 “这个么……”王贤于咳两声道:“还得进京后面圣再说,皇上对我还是言听计从的。”反正吹牛不上税,王贤自吹自擂起来。 宝音却抿嘴一笑道:“好像你都没有面圣的资格……” “呃……”王贤登时像被卡住脖子,好一会儿才于笑道:“瞎说。” “不然那次你为何不自己,把我押到皇帝面前请功?还得请皇太孙转送?”宝音淡淡揭穿他道:“其实你是皇太孙的幕臣,在皇帝面前说不上话吧。” “……”王贤老脸一红,挺着脖子道:“就算像你说的,这点事儿皇太孙也能办到,你总不会怀疑我对太孙的影响力吧。” “当然不会,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么。”宝音摇摇头,话头一转,低声道:“可他估计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吧?” “你这也知道?”王贤苦笑道:“想不到我家宝音还能掐会算。” “我不是能掐会算…”宝音低下螓首,幽幽道:“你不奇怪我为何能从宣府逃脱?” “奇怪。”王贤一直想问这个问题,但原先问了她也不会说,在戈壁上问也没意义,是以一直没张口。但现在,显然是时候说开了。 “我不是神仙,没有你们的内鬼放人,我跑不了。”宝音轻声道。 “那是什么人?”王贤沉声问道。 “是几个蒙古人,他们说自己是瓦剌的支持者,愿意冒险放我回去,让我带他们投效马哈木。”宝音如今已经情归王贤,自然原原本本告诉情郎道:“我当时信以为真,自然无不应允,在他们的帮助下,绕过一道道岗哨,很轻松出了宣府。之后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带着我追上了你们的大军。” “…”王贤听得背后飕飕发凉,强迫自己先不要胡思乱想,听宝音说下去。“后来到了达康哈里海,他们探听到消息说,明军将从九龙口一带经过,让我赶紧去通知马哈木,提前在那里设伏。他们则要继续潜伏,随时探听最新的消息,争取再立个大功。” “我被他们送过了图兰河,便一路疾驰回到营地,向我哥和马哈木他们说了这件事,”宝音接着道:“我哥自然不会发表意见,但马哈木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让我哥和脱欢,带着一万人马到九龙口设伏。” “原来是这样啊。”王贤终于知道,为何朱瞻基会那么衰,原来是被人精心算计了 “后来我听说,瓦剌军在忽兰忽失温大败,才知道明军的主力其实还在图兰河,便知道自己被他们耍了。”宝音恨恨道:“正当我们要去铁山和马哈木汇合,斥候却禀报说,有一支明军在快速接近。脱欢想吃掉这只明军,挽回颜面,我哥当时却犯了嘀咕……他对我说,有人要借刀杀人,让我们背负杀害明朝大人物的罪名,后来果不其然,我们竟围住了大明的皇太孙” “脱欢当时是一心想要擒下他,逼迫明军退兵,我哥却有不同看法,他说大明那边祸起萧墙,有皇位竞争者想要借我们的手,杀掉大明的太孙殿下,这罪名我们是万万担不起的。后来好说歹说,终于劝得脱欢同意,改为招降。脱欢还算谨慎,怕有人冒充太孙,便让我跟他一起认人,”说着她面带笑意的看看王贤道:“其实我一听声,就认出是你这个混球来了。但我不想吱声,因为我哥的意思是,看看有没有机会能把大明太孙放了,卖给大明个好,将来也好相见。” “原来如此。”王贤点点头,过往的疑窦已经全解开,但他的心情却更沉重了,之前吴为便说,朱瞻基的处境很不好,现在一个半月过去了,也不知他现在挺过难关没有?能不能躲过那些恐怖的明枪暗箭 “所以你还是打听清楚了再回去吧。”宝音竟反过来挽留王贤道:“免得撞到人家刀口上。” “嗯。”王贤点点头没有说话,但宝音多了解他?能不出他已是归心似箭了。她轻轻一叹道:“所以你先别管我,回去京城帮你们太孙坐稳位子,至于帮我们博尔济吉特立足的事儿,晚两年也无妨。不用担心我们,我们能从大漠中走出来,就能克服一切困难”说到最后,她指着自己的单辫,俏面上浮现出坚定的神色道:“你放心我会一直等着你,不会给你戴绿帽的” “咳咳……”王贤苦笑连连道:“你也别太悲观,博尔济吉特的事,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这次大漠之行,我得到一个经验,就是凡事要做最坏的打算。”宝音缓缓将螓首靠在他的肩头上,轻声道:“我先在草原上站住脚,你和林姐姐要是在中原有危险,随时可以来投奔我,放心,我还是会叫她姐姐的。” “呃……”王贤心说,这女人的心思还真是难猜,刚才还说得那么严肃,下一句就跑到后院的论资排辈上了。 “你还不放心?”见他面露踯躅之色,宝音有些不耐烦道:“男子汉大丈夫,别婆婆妈妈的好么” “靠,你这么漂亮,我怎么放心把你放在外头。”王贤瞪她一眼道:“我会睡不好觉的。” “你是在吃醋么?”宝音开心笑起来道。 “这哪是吃醋?”王贤翻白眼道:“顶多算是……吃于醋。” “放心啦。”宝音的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柔媚笑道:“我已经跟吴大哥要了那种药膏,明天就重新涂上,你一日不来接我,我就一日不恢复容貌,这下放心了吧?” “这还差不多。”王贤嘟囔一句,狠狠盯着宝音看起来。“我得多看两眼,不然回头就看不着了” “傻样,”宝音突然媚笑道:“光看看就完事儿了?” “你不让我动你的”王贤郁闷道:“我可不敢对你姑奶奶用强。” “笨蛋,人家改主意了……”宝音凑在他耳边,吃吃笑道。“你还是先斩后奏吧。” “靠,不早说”王贤一抄手,打横把她抱起来,对众人得意洋洋道:“老子失陪了”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王贤抱着羞得直挣扎的宝音,大笑着往芦苇深处走去 来到芦苇丛中,已经完全恢复了野兽般体力的王贤,用脚踩倒了一片芦苇,把身上的袍子脱下来,铺平了,将软的像面条似的宝音,轻轻抱到上面。宝音羊羔似的眯着眉目,娇躯微微颤抖着,再没了平时的骄傲霸道。 第三六六章 回归 湖面上风平、浪静,只有芦苇荡子的沙沙声,王贤与宝音热切的长吻着,起先贵霜美女还紧张的闭着牙关,却不敌王贤那双火热的大手上下游走,不知不觉便城门失守,被他的舌头直捣黄龙。当二舌相交,宝音嘤咛一声,浑身如触电一般,紧紧反抱住他,任他轻薄起来。在他的热吻下,她仿佛全身浸在热水中,深深的愉悦让她心头鹿撞。 十七年紧锁的情欲一朝崩裂,宝音浑身变得滚烫,她开始生疏的回应时,王贤的贼手却已经将她的衣裙缓缓褪去。那具令人痴狂傲人娇躯,便再次呈现在王贤面前。她玉体修长,肌肤如雪、丰乳翘臀、晶莹如玉,那种女性的销魂曲线,是中原女子难以比拟的。上次王贤病重见了,都能违背常理的大有反应,如今身强体健,饱览这诱人的春色,险些淌下鼻血来…… 虽然不是第一次在情郎面前裸体,但那次是大义凛然的救人,这次却被他的贼眼火辣辣的注视着,宝音紧张的用玉手捂住要害部位,双腿羞涩不安的搅动着。殊不知,这更加诱人 王贤再也忍不住,低吼一声,紧紧抱住这具天造地设的娇躯,与她疯狂的纠缠在一起 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 宝音不愧是马上长大的贵霜美女,虽是处子破瓜,红梅新绽,却很快从痛楚中回过劲儿来,她瞪大眼睛,看着王贤压在自己身上卖力的耸动,那股争强好胜的心劲儿又上来,竟然不甘示弱的反击起来。 王贤感到这小野马的不羁,果然与中原女子大为迥异好吧,其实他之前只有过清儿一个女人,而清儿在闺房之中,可以称为道学。好在他也不是前段时间大病初愈,现已是养精蓄锐、龙精虎猛,不禁冷笑连连,心说不趁你新承恩泽先把你压住,日后怕要夫纲不振 两人便在这大漠碧湖中、明月清辉下,幕天席地,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盘肠大战宝音总想掌握主动,甚至翻到上头去浑没有中原女子在房事中的种种忌讳,王贤仗着经验丰富、体力悠长,极力反制,这才堪堪守住优势。 直到三更时分,处子破瓜的宝音终于忍不住求饶,王贤才得意洋洋的鸣金收兵,心里却苦笑不迭,这小娘皮战斗力也太强烈吧,又总想着占上风,老子不敌是迟早的事儿啊 “太好玩太舒服了……”宝音娇躯软绵绵的趴在他怀里,媚眼如丝、吐气如兰道:“你可得赶紧回来找我,不然哪天我把持不住,说不定就给你戴绿帽子了。” “……”王贤一脸黑线,自己提前下手是对是错啊? 见他这样子,宝音咯咯笑道:“逗你玩的,被你这混球糟蹋了,我还能看上别人么?” “呃……”王贤苦笑道:“这算褒义还是贬义?” “当然是褒义了。”宝音环着他的脖子,娇声道:“官人,你要早点来接我啊?不要让人家等太久……” 娇滴滴的语调与她平日的英姿飒爽判若两人,王贤瞪大眼,本以为她是在调笑,谁知却是发乎自然,心说乖乖隆地洞,这就是穿上衣服是烈妇,脱了衣服是荡妇么?我这算是捡到宝了,还是要夭寿呢? 一夜缠绵,风月无边。但第二天宝音就知道厉害了,不知深浅的疯狂了一夜,早晨她竟没法下地走道了,被萨娜好一个调笑,羞得她把前来慰问的王贤好一个白眼。 好在接下来几日,依然在湖边休整,不过宝音不敢再跟王贤乱来了,但初作新妇、卿卿我我、情意绵绵,仍然找到了新婚燕尔的感觉……她甚至想一直呆在这里多好。 可惜也只是想想,所有人都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走出这片见鬼的大戈壁了。四天后队伍启程,越往南走,就越感到空气湿润,渐渐的也看到地上有零星的草色,又走了几天,他们终于看到了久违的草原……进入戈壁时,草原还是一片碧绿,现在却已成了黄绿色,已经到中秋了。 一出戈壁,宝音果然易了容,但在王贤眼里,她依然是那个天赐绝色的贵霜美女。“下一步怎么办?” “去宣府。”王贤道:“当地官府有接纳内附部落的政策,你们暂且安置下来,你把你哥哥写的奏章,和他的金印给我,我给你呈上去,应该比你自己上呈强。” “嗯,我听你的。”虽然是攸关族人命运的东西,但宝音还是毫不犹豫地交给了他。 往宣府前进的路上,他们终于碰到了活人,沿途的部落高度警惕,不知这些乞丐似的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当听说他们是从大戈壁走出来的时,人们先是不信、继而不得不信,因为从这个方向走来,只能是从大戈壁出来的。再听了他们是博尔济吉特族,和他们艰苦的历程后,人们就更深信不疑了,认为一定是有长生天护佑着这些阿里不哥汗的后裔。 沿途的部族热情的招待他们,还为他们补齐了马匹,一路欢送他们往宣府而去。另一面,大明的军队也得到通知,派了军队前来监视接应,与军队同来的,竟然还有二黑和帅辉 “呜呜唔……”两人跑在队伍最前列,一见到王贤破衣烂衫、面黑肌瘦的鬼样子,两人就惊呆了,放声大哭起来:“大人啊,你可糟了老罪了” 王贤见到他们也恍若隔世,使劲和两人抱在一起,眼泛泪花道:“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 “是啊,掉了的肉能补回来,大伙儿能全须全尾回来,就是万幸了。”已经彻底又黑又瘦的吴为笑道。 “你可是赚到了,终于甩掉了一身膘。”帅辉大笑着一把抱住吴为道:“回去正好可以找媳妇了” “你懂个屁,胖了才是福。”吴为却冷笑道:“走过一趟大戈壁就知道了 “知道知道,沙漠之舟么。”帅辉消息的拍着他的肚子道:“咱回头再把这驼峰养起来。” 几人兴高采烈的没正行,宝音走了过来,一看她那张大黄脸,帅辉吓了一跳,“你个小娘皮怎么在这儿” “咳咳……”吴为赶忙咳嗽示意他别胡说。 “怎么?”帅辉瞪大眼道。 王贤拉起宝音的小手,颇有些只得的笑道:“这是老子此次北伐最大的收获” 在兄弟面前,宝音还是很王贤给面子的,她低头羞涩的笑了,只是暗中盘算着,回头要怎么收拾他,竟敢说自己是战利品 帅辉和二黑和林清儿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又没见识过王贤和宝音的曲折经历,知道这女子身份贵重,怕不是可以安之妾室的,心里都为林清儿不忿,是以对宝音便有些不咸不淡。 宝音也不和他们一般见识,打过招呼便走开了。 “嘿嘿大人,您还真风流。”宝音一走,二黑笑道。 “是啊,大人保重身体啊,”帅辉也嘿嘿笑道:“蒙古可是如狼似虎啊。 “你有亲身体会?”王贤笑着反问道。 “那是,这些日子我可……”帅辉顺嘴就说漏了,忙打住道:“怎么又说到我身上了?” “因为你没脑子。”二黑白他一眼道。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我自有分寸。”王贤打住话头道:“对了,你们怎么在宣府?” “大军十天前从宣府启程返京,我们是留下来等待大人的。”说到正题,帅辉脸色凝重道:“本来我们打算在北面等,但殿下担心我们出事儿,坚决不许。” “殿下现在情况怎样?”王贤沉声问道。 “情况很不好。”二黑低声道:“怕是要出大事了,大人,我们得早作打算。” “什么事?”王贤皱眉问道。 “大军返程的路上一路缺粮,战马都要杀光了,皇上都有三天没吃饭的经历,要不是后来赵王紧急征调了宣大一带所有的粮仓,怕是要饿死更多人。”二黑轻声道:“皇上雷霆震怒,发誓要严查此事还把赵王殿下急招过去盘问 “后来呢?” “后来赵王安然返回,”二黑叹气道:“太孙殿下看到他三叔没事儿,就说要坏事了。” “嗯。”王贤点点头,太子和赵王分管后勤,一个负责将全国各地的粮草运到宣府,一个负责将宣府的粮食运到前线。如果后者没有被追究,那显然是把问题推给了前者“皇上现在都做了什么?” “暂时没有什么动作,但太孙殿下已经好些日子没捞着面圣了,而且太孙说,皇上还秘密把纪纲招到了北京。”二黑叹气道:“太孙殿下说,黑云压城城欲摧。让我们如果能等到大人,请你赶紧去与他会合,共商对策……” “我知道了。”王贤点点头道:“我这就赶去北京。” 情况紧急,王贤和宝音匆匆道别,又留下吴为和许怀庆帮她照应,便在帅辉和二黑的陪伴下,快马赶往北京。 第三六七章 圣怒 从宣府到北京三百里,快马加鞭一日一夜便至。 听说王贤回来,朱瞻基打马出城二十里迎接,两人见面之后,同时下马,同时下拜 “殿下这是要折杀微臣。”王贤赶忙去扶朱瞻基。 “我这条命是你给的,你当得起这一拜”朱瞻基却执意拜了一拜。 王贤只好拜四拜还回去,朱瞻基把他扶起来,两人执手相望泪眼,朱瞻基定定看着王贤,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十分用力,当时半边腮就红了 “殿下这是于什么?”见他还要打自己耳光,王贤赶忙死死拉住朱瞻基,泣道:“您这是要逼死微臣么?”心中却暗叫道,好在老子的演技,没有被原生态的生活磨灭掉。 “当初我不听你的劝告,还抽了你一马鞭,你却毫不计较,以命换命把我换了回来,这些日子每每想到此,我便五内俱焚”朱瞻基摇头垂泪道:“邀天之幸,你安然返回了,不然我得悔恨歉疚一辈子” 太孙殿下这份情真意切,让王贤感到好受不少……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当初朱瞻基一意孤行,王贤真想撒手不管,由他去死。虽然因为自己的一切都压在他身上了,王贤要豁出命去把他救回来,但心里要说不怨他,那王贤就是泥捏的了。 朱瞻基的歉疚,有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听得王贤不得不打断他道:“殿下我风尘仆仆赶回来,是听说你和太子有麻烦……” “唉……”朱瞻基神情一滞,满脸忧愁道:“这次麻烦大了,弄不好就是个灭顶之灾” “啊”王贤惊声道:“何至于此?” “听我跟你慢慢道来。”朱瞻基示意他上马车,给王贤倒了一杯茶水,自己也端起一杯,望着袅袅的白气,太孙殿下陷入那段太不愉快的回忆。 时间回到两个月前,明朝大军在大胜之余,放弃全歼马哈木的机会,班师回朝。当时朱棣对众将的解释是,不能把瓦剌一下打死了,不然会让鞑靼捡便宜的,维持两边的均势才是王道。 但当大军回到广武镇时,将士们却品过味来了……皇帝撤兵的理由固然没错,但以朱棣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的性格,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马哈木的。之所以急忙收兵,是因为粮草不济 之前皇帝便已经下旨,说因为粮道太远,粮食供应不上,全军改为一日两餐,说等到广武镇就好了。但当大军到了广武镇,才知道这里的粮库被烧,粮食损失惨重,而应该调来的后续军粮却迟迟不见踪影。 朱棣雷霆震怒,斩了十几个管粮仓的文武官员,却也只能撇清他自己,解决不了缺粮的问题。 大军不能坐等,只好节衣缩食,勒着腰带赶路,指望着能早日碰上运粮的队伍,但运粮的队伍迟迟不见踪影,大军仅存的十万石粮草很快告罄,只能改为一日一餐,还得靠杀马度日……起先是拉车的驽马、骡子、骆驼之类,这些杀光了,又朝战马下手。那都是价值百金的良种战马立下赫赫战功的功臣啊将士们泪流满面,万分不舍,但为了不让牲口与人争粮,只能杀马果腹。 此时军中的气氛完全逆转,再无大胜之后的兴奋,取而代之的是伤心愤懑以及怨恨将士们恨后方那些混蛋,自己在前方拼死拼活,他们却连个军粮都运不上来 此中困顿,就连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永乐皇帝,也觉着束手无策,坐在御座上愁眉不展,伴驾的臣子们都不敢作声。这些日子,这般文人也遭老罪了,一天一个窝头,根本食不果腹,饿得两眼昏花,连说话的劲儿都没有。 “臣有罪,请陛下杀了臣,以安军心。”户部尚书夏元吉出列叩首道。 “跟你有什么关系,”朱棣摆摆手,叹气道:“朕真后悔当初没让你在后方坐镇,不然怎会有今日的局面?” “是臣思虑不周,当初只想着,靠存粮就能勉强够大军返程,谁想到大火烧了广武镇。夏粮又没及时运到,才会出现这种局面。”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夏元吉黯然道:“当初要不是臣执意只开三分之一的常平仓,现在大军说不定不会缺粮。” “老百姓也得过日子,朕打仗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百姓。”朱棣摇摇头道:“不要自责了夏爱卿,你没有错,快起来吧。” “谢皇上。”夏元吉支撑着爬起来,又听朱棣道:“你们都回去歇着吧,站在这儿怪累的。”众大臣谢恩告退,却又听皇帝道:“夏爱卿,你留一下。 待大帐里只剩下皇帝和夏元吉,朱棣叹息一声道:“你说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皇上,臣也觉着蹊跷。”夏元吉缓缓道:“从时间上看,至少北方的夏粮,应该足以运过来了,不知道哪里出了状况,到现在迟迟没运到。” “你说,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朱棣冷声问道。 “臣不敢妄测。”夏元吉只觉一阵眩晕道:“还得让后方的人自己说说。 “不错。”朱棣点点头道:“朕已经传旨让赵王火速前来见驾,到时候再做处置吧” “是。”夏元吉应一声。 “朕已经召集官兵,给他们鼓鼓劲儿,”朱棣长吁口气,敛去脸上的忧愁,换上一张笑脸道:“你也一起去。” “遵旨。”夏元吉便陪着朱棣出了大帐。 营地里,将士们已经被召集起来,全体席地而坐,见皇帝驾到,纷纷起身行礼,朱棣摆摆手道:“不用拘礼,都坐下吧。” 他一路上拍拍这个,敲敲那个,来到场地中央,站上一辆大车,语重心长对众人道:“朕知道,大胜之后面对这个局面,换了谁都接受不了。但天有不测风云,大军出征在外,什么问题都会碰上。朕戎马生涯三十年,缺粮的事情,也不是遇到一回两回了,那年征北元,因为战线太长,返程时断了粮,我们是靠煮皮带、吃棉絮撑过来的。这会儿比上次的情况要好多了,起码还有牲口可以杀着吃。大伙儿一定得咬牙挺住,须知道,这一仗起码打出十年的太平,朕的行事你们是知道的,朕岂会亏待你们这些大功臣?”说着捋一捋刚硬胡须,朗声笑道:“后半辈子的好日子在等着大伙呢,眼下这点苦算得了什么?你们说对不对?” 众将闻言纷纷点头,让皇帝一开导,情绪果然好了很多……是啊,回去了论功行赏,就要过上好日子了,可不能这时候掉链子?何况皇帝同他们一样,也都是一日一餐,五十岁多的老人家都坚持的住,他们有什么坚持不下的? “最后告诉你们个好消息,”朱棣大声宣布道:“朕已经命赵王调集宣大一带的每一粒粮食,都给咱们运过来。”顿一下道:“算起日子来,最多十天就该到了” 在朱棣的鼓舞下,队伍重新鼓起士气,继续前进,可是世上只有架起锅子煮白米,没有架起锅子煮道理的。朱棣的大道理提神不解饿,要是再过几日不来粮食,马杀绝了就只能吃人了 而且老吃马肉还有个问题,就是许多人的肠胃适应不了,活活拉稀拉死了几百人。朱棣知道这事儿后流了泪,发誓要严惩造成这一切的凶手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终于终于,在大军山穷水尽之时,赵王朱高燧亲率两千车粮食赶到了。兵士们立时欢呼雀跃,高呼皇帝万岁,赵王千岁兴奋的手舞足蹈、泪流满面 听闻军粮终于押到,朱棣按捺不住亲自出迎,朱高燧本来正接受将士们的欢呼,见父皇来了,赶紧跳下马,俯身跪在朱棣面前,已是泣不成声道:“父皇,您的龙体清减了不少,叫您吃这样的苦,儿臣实在是罪该万死” “好说好说,粮食能送到就好。”朱棣满面笑容应一声,吩咐道:“快快传旨,立即埋锅做饭,让将士们吃顿饱饭” 立时又是一阵欢呼,整个军营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朱棣并没有立时发作,而是让赵王去休息,直到晚上他来请安时,才屏退左右,淡淡道:“这次你表现不错,先是解决了军粮的出处,这下又解了大军的燃眉之急。” “儿臣无地自容。”赵王忙起身道:“让父皇和将士们忍饥挨饿,儿臣实在是太失职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朱棣和颜悦色的问道,眼里却寒光迸射,他的手紧紧握着桌上的镇纸,其实是在克制内心的怒气。“让粮食迟迟运不上来。” “儿臣要向父皇请罪”朱高燧猛然跪地道。 “何罪之有?”朱棣笑笑道。 “儿臣为了给大军筹粮,杀了宣府的知府”朱高燧叩首道。 “为什么杀他?”朱棣淡淡问道。 “儿臣这个督粮王爷要开宣府的粮仓,他却执意不肯,说是山西遭了灾,灾民都涌到宣大了,要赈济灾民儿臣见他百般推诿,想到父皇和几十万大军正饿肚子,一时脑热,便拿了他的脑袋示威,这才逼得宣大各地的官员开仓交粮”朱高燧叩首道:“儿臣胆大妄为,请父皇责罚” 第三六八章 阴谋连环 “你是遵旨行事,事有从权,何罪之有?”朱棣冷冷道:“只是那宣府知府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推三阻四,置朕和几十万大军于不顾?”顿一下,终于压不住火道:“还有,为什么夏粮迟迟没有运到,你和太子是于什么吃的 “儿臣早就备好了车马,也是翘首以盼,日夜苦等夏粮运到”朱高燧忙道:“但左等右等都等不到,派去催促的人回来说,上百万石粮食都堆在太原,但山西的官员推三阻四,就是不肯发运说是白莲教造反,占据了要道,平叛之前不能贸然发运” “白莲教造反?”朱棣目光一凛道:“为何之前没有奏报?” “这个儿臣就不得而知了。”朱高燧小意道:“许是大哥觉着纤芥之疾,不愿让父皇分心吧。”和皇帝的这番对话,他不知演练了多少遍,就等着这一刻,不知不觉把脏水泼到朱高炽的身上。 “哼”果然,不提太子还好,一提太子朱棣火冒三丈,将手中镇纸重重一砸,那白玉镇纸便断成数段道:“好一个纤芥之疾” “父皇息怒,具体情形儿臣也不敢妄言,还是让我大哥和山西方面的官员说明吧。”朱高燧这话听起来是给皇帝降火,但其实是阴险的给皇帝造成一个,太子跟山西官员是一伙的印象。 朱棣最怕什么?无非就是自己率军在外,储君生出自立的野心,和官员们串通一气,给自己来个釜底抽薪加上他素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朱高炽,就更容易被引到这方面了。 但圣人之怒、不在脸上,朱棣纵使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面上依然不动声色道:“那就先回宣府再说吧,你也累了,先下去歇着吧。” “是。”朱高燧应一声,告退下去。 朱高燧回到营帐,便见朱高煦在那里坐等,急切问道:“怎么样,父皇震怒了么?” 朱高燧摇摇头,朱高煦不禁失望。朱高燧却抿嘴笑道:“我的傻二哥,其实父皇发怒未必是好事,他老人家现在的反应实在反常,正说明他是动了大心思,才能暂时压住怒火。”顿一下道:“但火是压不住的,迟早会爆发,压得越狠,爆发起来也就越恐怖。” “有道理。”想明白这点,朱高煦咧嘴笑道:“三弟办事儿就是比二哥利索,我那边机关算尽,还是让朱瞻基那小子在战场上逃了。好在父皇也对他失望透顶,再不把圣孙,挂在嘴上了。” “正常,一个毛孩子而已,扯得上英明神武么?战场上走一遭就露了馅。”朱高燧淡淡道:“不用去顾虑朱瞻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老大倒了,他也就跟着完蛋了。” “不错。”朱高煦点点头,激动的搓搓手道:“你说,这次能不能把老大将死” “八九不离十。”朱高燧沉声道:“这次咱们是刀子、毒药、陷阱都给他上齐了,哦,对了我还给他准备了上吊绳,就等他伸着脖子往里钻了就不信这样都于不掉他”说到最后,他那张俊俏的脸上已是面目狰狞,真不知一奶同胞哪来那么大仇 “好,这次有三弟的谋划,肯定可以一举成功”朱高煦拊掌笑道:“事成之后,无论咱俩谁登上大位,都要同享富贵、永不相负” “二哥这话说的,弟弟我可一点不想当太子,太子有什么好的啊?父皇在时小心翼翼,唯恐一着不慎,引起皇上的猜忌。”朱高燧却大摇其头道:“多年媳妇熬成婆,又要心忧天下,太苦太苦。”说着朝朱高煦嫣然一笑道:“还是二哥能者多劳吧,到时候能给小弟封个好去处,让我当个逍遥快活王,小弟便心满意足了” “哈哈哈……”朱高煦闻言那真是通体舒泰,放声大笑道:“好说好说,到时候哥哥把苏杭都封给你” “小弟先谢过兄长了。”朱高燧款款一礼,两人相视而笑,让人上了酒菜,痛痛快快吃了顿酒,然后同榻而眠。 有了赵王运来的粮食,大军终于能吃上饭了,虽然粮秣仍很紧张,但总算能安然返回宣府了。 大军出了瀚海走廊、进入河套后,套内各部早听闻官军大败马哈木,争先恐后献来牛羊酒肉,彻底解了大军的粮荒。这时候大队的粮草也发运来了,朱棣见了这马后炮冷笑连连,直接下令逮捕了运粮的官员…… 待回到宣府时,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也赶来了,皇帝立即秘密召见他,一番商议后,纪纲便连夜离开宣府,不知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了…… “从我三叔面圣之后,皇爷爷便下旨让我安心学业,早晚不必请安。”马车上,朱瞻基一脸郁闷道:“但瞎子都能看出来,这是皇爷爷在冷落我,请个安费多少工夫?” “殿下别太纠结了。”王贤轻声安慰道:“以我之见,皇上不是针对你的,只是在查明真相前,不知该怎么面对你罢了。” “嗯。”朱瞻基想想也是,脸上有了笑容道:“还是你会劝人,一句话就让我好过多了。”说着深深的注视着他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真是六神无主,真不知该怎么办了。好在你回来了” “我也不是智多星,怕是要让殿下失望了,”王贤苦笑道:“太子殿下怎么说?” “唉,我父亲只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问心无愧。”朱瞻基叹气道:“其实我父亲也做不了什么,皇上虽然让他监国,但还留着姚广孝和纪纲在京城监视着,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即禀报。尤其是后者,对太子府的渗透已是无孔不入,让我父亲连私下议事都可能被窃听,他还能做得了什么呢?” “那山西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儿?” “天知道”朱瞻基郁闷道:“怎么就冒出了白莲教,怎么就正好挡在太原进京的要道上,还敢拦朝廷的粮草简直是丧心病狂” “可能不是凑巧。”王贤缓缓道:“从宝音在宣府被放回去,到广武镇被烧。从李谦突然成了叛徒,到山西白莲教起事。这些事虽然看起来没什么联系,但样样都针对太子殿下,这就耐人寻味了” “还用说,肯定是我二叔和三叔在背后捣鬼。”朱瞻基愤愤道,说着自己先泄了气:“可惜没有证据,皇爷爷非但不会信,反而会误会是想拉他们下水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证据早晚能找到的。”王贤想想道:“不过你说得对,眼下不是反击的时候,得先自保,守住了阵地再做它图” “不错。”朱瞻基点头叹气道:“先自保吧。”说着看看王贤,苦笑道:“现在我们这边,是人人自危,唯一一个安全的就是你” “我?”王贤一愣。 “我皇爷爷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冲着你救了我,也不会为难你的。”朱瞻基歉意的看看他道:“不过估计你的功劳要蒙尘了……我曾被瓦剌军包围这件事,被我皇爷爷严令禁止提起,你的功劳怕是也不能宣扬了。” “无所谓。”王贤淡然一笑道:“我救你又不是为了立功。” “嗯。”朱瞻基鼻头一算酸,笑道:“你放心,你对我好,我都记在心里了,有朝一日我父子能登上大宝,绝对会加倍偿还你的” 一张巨额远期支票到手了,只可惜这张支票还是附条件的,要是他父子鸡飞蛋打了,这支票擦腚都嫌硬 “先别说那些,我给你看两样东西。”王贤将答里巴的信和金印递给朱瞻基道。 “这是……”朱瞻基接过来一看,眼登时就亮了……国人可不管答里巴这个大汗是不是傀儡,他们只会知道,这是蒙古大汗给永乐皇帝的投降书连带着他的大汗金印,一并送到中原来了 更别说还有博尔济吉特族人横穿大戈壁,克服千辛万苦来投奔大明的可歌可泣的事迹,这对正愁着战利品不够亮眼的永乐皇帝来说,简直是再合适不过 一番分析,朱瞻基判断王贤非但不会被罚,反而会获得奖赏,他激动道:“你一定要抓住这个好机会飞黄腾达,千万别管我们你混好了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了” “到时候再说吧。”王贤叹口气,苦着脸道:“不过我为了脱身,干了不少荒唐事儿。” “比如说呢?” “比如说,我让他们冒充使团和马哈木谈判,”王贤看着朱瞻基,声音越来越小道:“再比如,我以你的名义,和答里巴的妹妹成婚。” “哈哈,这些事不要紧,不过是戏耍一帮鞑子,皇上还要为你喝彩呢。”朱瞻基见他竟担心这个,不由失笑道:“放心吧,我皇爷爷不是那种食古不化之辈。” “那就好,那就好。”王贤将茶水一饮而尽。 两人抵达京城时,发现这里变成了一座欢乐的海洋,原来皇帝正在犒赏三军,京城内外,无数座军营里,此次远征大漠的大军,终于可以解下战袍,洗去征程,享用皇帝赏赐的美酒肉食,好好乐呵乐呵了。 朱瞻基将王贤回来的消息禀报上去,果然立马惊动了皇帝,下旨命他翌日觐见 第三六九章 平步青云 在此之前,王贤只在阅兵时远远望见过朱棣一眼,但那时的皇帝遍身金甲,就像一朵黄菊花在高台上绽开,根本看不清真容。 所以这次面圣,算是他和大明至尊的第一次见面,王贤竟有些小激动,当天晚上就失眠了。 第二天早晨起来,他在帅辉和二黑的帮助下洗漱穿戴完毕,便端坐在那里,等朱瞻基带自己进宫见驾。 “大人,您见了皇上可别紧张啊。”帅辉笑道:“听说皇上有帝王之气,举手投足都震慑人心呢。” “你那是戏文看多了吧?”二黑白他一眼道:“皇上也是人,吃多了萝卜才会放屁。大人走南闯北见识多了,哪里会紧张。” “其实还真有点紧张。”王贤苦笑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我可不能说错一句话。” 两人便都不吭声了,让他静下心来好好准备,王贤便设想待会儿见到皇帝该怎么做,怎么说,皇帝会问哪些问题,都一一作了预案。 当王贤把所有问题都推敲好,抬头一看,已经日上三竿了。二黑和帅辉在那大眼瞪小眼,帅辉问道:“大人,莫非皇上睡懒觉呢?” “别瞎说。”王贤也感觉有些奇怪,不动声色道:“皇上三更灯火五更鸡,日夜操劳的很,哪有睡懒觉的机会。乖乖等着就是。” 几人正说着话,就听外头响起脚步声,一看是朱瞻基来了,再一看他那一脸便秘的表情,就知道事情起了变化。 “怎么了?”王贤起身相迎。 “唉……”太孙殿下未曾说话先叹气,陈芜赶紧给他倒杯茶水,朱瞻基接过来刚要送到嘴边,突然面色一变,将茶碗重重摔在地上,大骂道:“我那两个叔叔欺人太甚了” “本来我今早应该来接你进宫,但临出门被太监叫到宫里,我皇爷爷便询问我,你有没有冒充使团,有没有冒充我娶了蒙古公主。”他气得嘴唇直哆嗦,对王贤讲起今日的遭遇道:“我们商量过的,这些事情不能慢着皇上,不然将来露了馅,就是个大麻烦,所以我都承认了。” 王贤点点头,听太孙继续道:“皇爷爷听了后,说你这个人太胆大妄为,丝毫不顾国体,虽然忠心可嘉、也有本事,但得磨磨性子再用” “呃……”王贤不禁倒抽冷气,在官场上‘磨磨性子,的意思,就是让你穿小鞋坐冷板凳、而且期限不定,有可能是一年半载,有可能是十年八年,甚至磨着磨着皇帝都忘了这个人也极有可能……毕竟大明的人才太多了,别的不说,明年开科举,又是数百名青年才俊呈现在御前,不能趁热打铁捞足好处,很快便黄花菜都凉了,实在太悲哀了 见王贤默然不语,朱瞻基满腹歉疚道:“我为你据理力争,但我皇爷爷圣心已定,怎么说都没用,只给你个锦衣卫千户的虚职,让你回去好好读两年书再说……” “噗……”王贤一口茶水差点喷朱瞻基一脸,“殿下,锦衣卫千户是几品 “正五品。”朱瞻基道:“怎么么了?” “您数数,从不入流品到正五品,一共多少级?”王贤伸出两个巴掌道:“整整十级啊连升十级这种事,算得上平步青云了吧?” “这个么……”朱瞻基苦笑道:“一来你起点低,升十级也不过才正五品。二来,你也不能到锦衣卫当官,所以只是领个俸禄而已,有什么好高兴的。”说着叹口气道:“虽然你救我这茬不能提,但单说你带回了博尔济吉特族投奔大明,还有蒙古大汗的金印,赏你个伯爵就不为过,现在只给你个千户,你说是委屈你还是抬举你?” “抬举。”王贤笑嘻嘻道。 “我知道你这么说,是为了让我安心……”朱瞻基无力道:“其实官职还在其次,关键是皇上没见你,这对你的损失可就太大了”在皇权社会,圣眷就是最大的优势,简在帝心的臣子,哪怕是才入仕途的,也会被部院大臣高看一眼,争相结好。相反,要是没有圣眷,就是二品尚书也一样没人鸟。 本来王贤从漠北逃回来,在文武大臣看来,他应该成为皇上眼前的红人,一颗希望之星冉冉升起才是。但现在朱棣不见王贤,一下子让他的价值大跌,这也是朱瞻基最愧疚的地方。 “比起死难的兄弟们,我这算什么损失?”王贤却大度的笑道:“殿下也不用觉着亏欠我什么,于情于理那都是我应该做的,并没想得到什么。” 他越是大度,朱瞻基就越是愧疚,眼眶一热道:“都怪我连累了你,你放心,早晚有我说了算的一天,一定十倍百倍的补偿你。” “臣就先谢过殿下了。”王贤笑笑道:“对了,怎么这事儿跟二位王爷扯上了?” “那两个王八蛋”朱瞻基闻言咬牙道:“现在对我皇爷爷严防死守,他们担心你见到皇上后,又生出变数来,便提前一步在我皇爷爷面前进了谗言,这才让他老人家临时改变了主意” “他们于嘛这么忌惮我?”王贤苦笑道。 “以你在漠北的表现,能将马哈木父子玩弄于股掌之间,就足以⊥他们忌惮了”朱瞻基沉声道:“但同时也说明,他们正在谋划大事,不允许出现不可控的因素。” “嗯。”王贤叹道:“我能做什么?” “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太多……”朱瞻基有很多想法,但王贤见不到皇帝一切都白搭,他惨然一笑道:“这些事就别沾了。”说着笑笑道:“对了,我皇爷爷对博尔济吉特族来归很高兴,着有司厚待他们,你只管放心好了。”说完又叹气道:“可惜幼军的弟兄们,也被我连累,不仅论功行赏没份儿,转正的事情也遥遥无期……” 看来今天对朱瞻基的打击实在太大,他竟然有些语无伦次。 王贤又给他端上一碗茶水,温声道:“殿下少安毋躁,我们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 “嗯”朱瞻基接过茶盏,一脸悲苦道:“我现在是方寸大乱,已经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了。” “你觉着皇上会怎样做?”王贤只好帮他从头捋。 “不知道。”朱瞻基摇头道:“我皇爷爷做事,从来都是引而不发,发则必杀。” “好吧”王贤想一想道:“殿下现在的恐惧,来自皇上的怒火,皇上的怒火来自对太子殿下的疑忌,对吧?” “是这样的。”朱瞻基点点头道。 “那就想办法打消皇上的疑忌吧。”王贤沉声道:“皇上是怀疑太子有了贰心,借口白莲教阻断了交通,不给前线运粮,想把他和大军都饿死在外头,对吧?” “这怎么可能?”朱瞻基郁闷道:“我父亲岂是那等丧心病狂之人?” “我们当然不信,关键是得让皇上也不信。”王贤道:“这样就得双管齐下,先调查清楚山西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来不及了,圣驾明日便南下返回京城。”朱瞻基郁闷道:“哪来得及让人去山西调查。” “那就得先硬撑过这一关,然后再查出真相,让皇上释疑了。”王贤道。 “嗯。”朱瞻基点点头道:“怎么硬撑呢?” “只能找皇上信得过的人帮忙了。”王贤道:“皇上信得过谁?这个问题好耳熟。” “是,当时周新那个案子,你问过我。”朱瞻基道:“我回答你的是,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姑。” “嗯。”王贤点头道:“上次老和尚让道姑出面,这次怎么也不能放过他了” “你能说服姚师?”朱瞻基眼前一亮,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其实他之所以急着王贤回来,就是指望他去劝姚广孝。只是他现在真不好意思对王贤发号施令,只能让他自个开口。 “我尽力而为。”王贤嘴角挂起一丝苦笑道:“但殿下也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他一人身上,还得群策群力,把能帮得上忙的,全都发动起来。” “嗯。”朱瞻基重重点头,两人又商量了一阵,他便匆匆去找援兵了。那边王贤也打算第二天打马南下,赶在皇帝回京之前到金陵找姚广孝求援。 还有半天时间,他到军营里转了转,和将士们打了招呼,经过漠北一战,他在幼军中的威望,甚至要高过朱瞻基。不论军官还是士兵,不管勋贵武将还是武举出身的军官,对他都是又敬又服……尤其是那些跟他穿越大戈壁返回的弟兄,把他在瓦剌营中戏耍马哈木,又在草原上牵着阿鲁台的鼻子走,最后率众以极小的代价穿越了大戈壁的光辉事迹回来大吹特吹,更让他整个人蒙上一层传奇色彩。这从将士们看他的眼神就能看出来…… 但是他也能看出来,将士们的情绪有些不对头,显然兄弟军队封赏已经下来,却没有幼军的,这让他们如何提得起精神? 虽然他刚回来,大家都默契的不给他添堵,但王贤既然看出来了,就不能装作不知道的。他刚要和弟兄们好好唠唠,却见帅辉跑过来道:“大人,金学士来了” 抱歉,困得要命,一塌糊涂,只能... @@ 第5卷抱歉,困得要命,一塌糊涂,只能先睡了。 小说:作者:更新时间:2014-01-2200:37:29字数:6 此章节无效@@ 第三七零章 交换 “大家把心放到肚子里,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个节骨眼上,金问肯定不是来唠嗑的,王贤只好宽慰众人几句,匆匆出去见他。 “仲德。”金问本来忧色重重,见到王贤强颜欢笑起来:“你能平安回来实在太好了” “让学士挂心了。”王贤恭敬行礼道:“您也别来无恙。” “眼下的情况你都知道吧?”金问沉声问道,王贤点点头,他接着道:“那咱们就不废话了,我听太孙说,皇上要赏你个锦衣卫千户?” “是有此事。”王贤又点头:“学士意下如何?” “仲德,那我就直说了……”金问沉吟一下,沉声道:“我不同意” “哦?”王贤一愣。 金问便解释道:“你虽然帮殿下在照看幼军,但别忘了自己还是个生员要是战乱年代,你投笔从戎我是支持的,但眼下蒙古、安南皆已平定,天下眼看要长久太平了,你再去当兵我就不敢苟同了” “学士说得有道理,”王贤点点头,今年春天,张辅平定了安南,现在皇帝亲征又搞定了蒙古,虽然有朱棣这个好战分子在,大明就不可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但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和平和发展才是主旋律,自己这时候当兵,确实没啥意思。 而且军队系统是汉王的地盘,自己岂不是羊入虎口?这也是朱瞻基不想让他当武官的原因。 还有个更深层却不足道的理由——他很清楚,每个王朝进入稳定期后,权力便会由开国权贵向官僚阶层转移。这个趋势在建文朝就已经很明显了,只是因为靖难之役被中断了,但现在国家进入和平时期,这个趋势又会继续的。永乐皇帝活着时,勋贵武将们的日子还能好过些,一旦等到太子登极,那文官集团的好日子就来了,武将们便彻底翻不了身了。 这都是用眼能看到的事情。除非太子被汉王取代,但那样自己无论如何也都在劫难逃了。所以早在过年时,魏老师跟他提起此事,他就想好了,为将来计,还是当文官更稳妥些。 但他并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王贤苦笑道:“但皇上金口一开,还有更改的余地么?” “当然有”金问却信心十足道:“只要你点头,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学士要怎么做?”王贤可不能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这个么……”金问本来不想告诉他,但现在王贤在他一伙人眼里,不仅是未来的重要棋子,还是眼下的救命稻草。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以诚相待,道:“你不了解朝廷的运作,皇上的圣意要变成政令,中间要经过许多步骤。比如你这个任命,要先由内阁票拟,然后皇上批红后,传达给礼部,解除你的生员身份,然后转到兵部,给你上军籍,办手续,最后由翰林院写诏书,交给皇上用印,才算完事儿。”说着笑笑道:“这个流程上,快的话,十天半个月,慢的话一年半载都是正常……” “……”王贤是什么出身?刀笔吏对这种拖延战术实在太熟了。但这次戏耍的对象,是恐怖的永乐皇帝。这不是拿自己脑袋开玩笑么o他咽口吐沫道:“这样于行么?” “不用担心。”金问笑道:“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你本身是浙江的生员,眼看就要秋闱了,你要赶着回去参加乡试,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王贤倒吸一口冷气,苦笑道:“我可是一天府学都没上过,哪有资格参加秋闱?” “不用担心。”金问看看门口,有王贤的人把守,才轻声道:“徐提学在离任前,已经把你的学籍办妥了,又给你办了个游学,所以你只要回去参加科考即可。” 科考是每届乡试前,由提学官主持的考试。科考合格的生员才能应本省乡试,亦称科试,这一点王贤还是知道的。“科试应该是三四月间,我已经错过了啊?” “按例,开考前会有一场补试,国子监生、或者因故未能参加科考的生员,还有地方上有名的处士可以参加,通过了一样获取乡试资格。”金问耐心解答道。 “但……徐提学已经去职了吧?”王贤心虚道。浙江是天下文教之地,放在后世来说,就是超级高考大省,自己中秀才都是走的后门,这一年又光骑马射箭去了,要是没人罩着就能过关,简直是没天理了。 “无妨,新任提学是我的老前辈。”金问淡淡道:“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 “是写信么?”王贤瞪大眼道。这种事情留下把柄,日后总是个隐患…… “不是。”金问笑骂道:“我看起来有那么蠢么?是去年秋他上任时,我当面拜托他的。” “那就好……”王贤松了口气,又苦下脸道:“可乡试的主考官不是提学大人啊。” “你把心放到肚子里,”金问无奈道:“路过京城时,去拜见一下你老师便万事大吉。” “哦。”王贤心说,为了帮自己中举人,这帮自命清高的文官竟是在集团作案啊只是通关节这种事情,只要当时没抓现行,过后根本无从查证,其实没有什么后患。古往今来,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也没听说谁出了事儿。还不知这帮家伙捣过多少鬼呢。他面上又是感激又是忐忑道:“会不会太麻烦大伙 “无妨,举手之劳而已。”金问叹口气道:“仲德,我们对你期许很高,不希望你混迹武人行列,只要你能体会我们这份苦心,一切都是值得的。” “多谢学士错爱。”王贤起身深深施礼道:“只是我才疏学浅,就算你们帮我成了举人,可我还是没法中进士……这条路对我来说,实在太难太难。” 要是宝音琪琪格在这,肯定冷笑着指出他这个奸诈小人,又要得寸进尺。但金问是厚道人,没往别处想,只寻思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会试的话,要难办许多,但总是有办法的,不过等到考官和监考官员的名单出来,才好做打算。” “……”王贤默然不语,虽然大家交情不错,但想让老子放弃五品武职,起码要拿个进士换,那老子还亏了四品呢 金问明白他沉默的意思,咬牙道:“好,我答应你,一定让你中进士” “学士这都能办到?”王贤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好像在强人所难的是别人一样。 “总是有办法的……”金问一脸便秘的痛苦道:“就算主考官大人不是我们这边的,但十八房同考官,还有巡场监考的官员里,总有我们的人。到时候肯定有办法的……” 见再逼他就要恼人了,王贤才点点头道:“那就听学士的吧。”顿一下又道:“对了?” “还有什么事儿?”金问被这家伙吓到了,心惊胆战道:“莫非你还想选庶吉士、进翰林院?” “瞧您说的,我可没那么贪心。”王贤笑道:“我只是想问问,到底啥时候乡试?” “还有二十天浙江乡试,但距离科考只有半个月了。”金问道。 “那怎么来的及?”王贤苦笑道:“两千多里路,我能飞回去么?” “虽然不能飞,但可以二百里加急。”金问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道“我给你弄到了兵部勘合,你辛苦辛苦,今天下午就出发,换马不换人,差不多十天就能赶回去吧。” 天下驿站归兵部管,文武官员因公离京,可以到兵部要求签发勘合,凭着兵部勘合,每到一个驿站,只要缴验勘合,证明身分,就可取得地方的一切供应。而若是勘合上写明‘二百里加急,,驿站必须优先保障,及时为他更换马匹,保证他一天能行二百里。 见人家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一切,再推脱就太不给面子了,王贤双手接过来,深深施礼道:“让学士费心了。” 见他终于答应了,金学士长长松一口气,又犯了文人的酸气道:“仲德,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逼你参加乡试” “这是学士的抬爱。”王贤轻声道。 “我金问为官以来,从没有为一己私利做过任何事。”金问正色道:“这次为你做这些,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大明的国本” “太子殿下……”王贤虽然肚里墨水不多,但也知道国本是太子。 “不错。”金问点点头,叹口气道:“你可能不知道,我是第三任东宫洗马,我前面两任,连同原先的东宫讲官,你知道他们都在哪里么?” 王贤摇摇头。 “诏狱。”金问一脸沉痛道:“每次皇上要的打压太子,都会拿他身边的属官开刀,这些年来,诏狱里蹲着的东宫属官超过三十人,又有十几个被流放的。现在这些人,能有几个活着的,都未可知。” 王贤听得暗暗咋舌,感情东宫属官是大明最高危的职业啊。 “但前辈们毫不后悔保护太子,辅佐储君,是我们的职责,虽死而无憾”金问满脸慷慨道:“我们只担心,自己离开东宫,谁来继续辅佐太子”说着他热切的望着王贤道:“你就是最好的人选” 第三七一章 认真就输了 “我?”王贤张口结舌道:“我人微言轻,能做得了什么?” “所以你需要一个官职,文官的官职”金问沉声道:“我们知道,这是在揠苗助长,对你很不公平。但形势太严峻了,容不得让你慢慢读书,一步步的出人头地,请你千万舍弃小我,一切以太子殿下为重”说完对他深深一揖 王贤忙把他扶住道:“学士言重了,为了太子太孙,我自然义不容辞。”顿一下道:“只是情况真的坏到那种程度?” “这边的情况不用你操心,你专心考试就行。”金问摇摇头,笑道:“你去跟太孙殿下说一下,然后就出发吧。” “是。”王贤应一声,等朱瞻基回来,便将金问的事情讲给他听。朱瞻基倒是很于脆,笑道:“这样感情好,我也觉着那个劳什子千户不合适你,还是听金师傅他们的吧” “这样……真没问题么?”王贤小声问道。 “没问题。”朱瞻基很肯定道:“金师傅他们是厚道人,不会害你的。” 跟朱瞻基道别后,王贤便拿着兵部勘合离了北京,一路上快马加鞭,晓行夜宿,十天后便回到了金陵。 虽然一路上风尘仆仆很是辛苦,但王贤丝毫感觉不到疲劳。经过艰苦卓绝的草原之行,他整个人的体力精力耐受力都比原先强大太多,看来‘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句话,一点也没错。 一想到九个月没见的林姐姐,王贤便归心似箭,他本想给妻子一个惊喜。但转念一想,如今朱瞻基他爹正是大难临头之际,自己若先回家,显得太不把太子放在心上。只好按捺住回家的心情,先打马往东宫去了。 东宫的卫士都认识王贤,一见是他,侍卫头领马上上前牵马,惊喜的陪笑道:“小人不是眼花吧,您老怎么回来了太孙爷呢?也回来了吗?” “太孙殿下还得过阵子,跟皇上一起返驾。”王贤笑道:“我是有私事提前回来,先给太子爷报个平安。” 他算是东宫的属官了,也不用通报,把马交给侍卫,跟进自家大门似的进去,遇到的侍卫和太监都上来打招呼问好,看他们一个个神情轻松的样子,似乎还不知道一场风暴已经笼罩在这东宫上空了。 来到内书房外,他看到东宫的管事牌子范弘,忙笑着行礼,小声问道:“老公公,太子爷起来了么?”这会儿是过午,朱高炽一般都会午睡。 “嘿,小哥回来的正是时候。”范弘苦笑道:“太子爷这阵子心情不好,也没有觉,见到您肯定很高兴。”说着让小太监伺候着王贤,自己进去通禀,一转眼便出来说殿下有请。 进了内书房,王贤赶忙大礼参拜,便听到朱高炽那把温和的声音道:“钟怀,快替朕把王爱卿扶起来。” 王贤谢过太子后,起身见朱高炽还是老样子,胖胖的像尊弥勒佛,只是眼圈发黑、眼眶里也有血丝,眉宇间也有化不开的忧色。不过看到王贤他还是很高兴的,亲切的招呼道:“王爱卿,来这边坐。” 太子盘腿坐在榻上,让王贤坐在另一边,这礼遇有些过了,王贤自然推辞道:“臣不敢。” “不就是个座么。”朱高炽一脸真诚道:“你救了孤的儿子,就是孤的恩人,按说孤应当拜谢才是。” “折杀微臣了。”王贤忙逊谢道,但架不住太子的热诚,只好略略隔了小半边屁股在榻上。 “坐实了。”朱高炽一语双关的笑道:“在我这里,你永远都可以踏实的坐着。” 王贤早领教过太子殿下笼络人心的本事,也早就收起对这位看上去痴肥无能的储君的轻视之心……用句不太恭敬的话来形容,太子殿下就是‘面带猪相、心中嘹亮,,不然也不能让那么多人心甘情愿为他牺牲。 坐定后,朱高炽问他吃了没,王贤虽然饥肠辘辘,但还是说吃过了,太子便让人上茶,温声道:“前阵子听说你留在瓦剌,孤和瞻基的母亲都很焦急,说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和清儿还有你爹娘交代。”说着一脸庆幸道:“好在你安然回来了。” “让殿下挂怀了。”王贤轻声道。 “不要那么客气了。”朱高炽摆手笑道:“你和瞻基亲如兄弟,又救了他的命,在孤看来,你便如我的孩子一般,在我面前放随意就好,没必要这么紧张。” “是。”王贤苦笑道:“殿下,臣不是见了您紧张,臣是为眼下的局面着急。”既然朱高炽知道他已经回来了,那就没理由不知道自己身处的危局,这话太子不好主动开头,王贤当然要先开口了。 “呵呵……”太子的笑容凝滞了好一会儿,才叹口气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来的就让它来吧。” “殿下问心无愧,”王贤吃惊道:“为何要逆来顺受?” “说得好。”朱高炽的脸上,露出深以为然的神情道:“问心无愧,逆来顺受,说得好。尤其是后者……”真是道出他这些年来的心境。 “还是要自救的……”王贤其实也不知道,该跟太子殿下说什么,毕竟双方之前只是见过几面,交浅言深,实在尴尬。 “嗯……”朱高炽面露感谢的笑容道:“仲德这是一回京,连家都没回,就来我这儿了吧。” “是。”王贤点点头。 “你这一片心意我记下了。”朱高炽微笑道:“但这件事上,孤确实不能做什么。” “为什么?”王贤不解问道。 “因为我什么都没做过,”朱高炽缓缓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王贤懂了,太子的意思是,他清清白白,问心无愧,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显得心虚,还不如什么都不做。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虽然不敢苟同太子的消极思想,但王贤也承认,对太子来说,这样的选择显然是没错的。至于要搬救兵之类,那是身边人的事,他不能掺合。 想明白这点,王贤便不再多说什么,和朱高炽又闲聊了几句塞外风情,他便起身告退了。 离开东宫,二黑问道:“大人,现在回家么?” “不。”王贤摇头道:“去庆寿寺。” 到了门可罗雀的庆寿寺,知客僧听到外头有人来,兴冲冲的迎出来,但看到是王贤,不禁泄了气,有气无力道:“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什么态度啊,”王贤笑骂道:“赶紧给弟兄们弄斋饭吃,快饿死老子了 “这……起码要先上香吧。”知客僧一脸郁闷,心说原先每次来,还装模作样的上个香,现在倒好,连香都懒得上,直接蹭饭来了。 王贤倒是从善如流,给佛祖上了香,感谢菩萨保佑自己平安归来,显得很是虔诚。作罢这一切,他急匆匆冲到斋饭,连吃了两大碗罗汉面,才胡乱一抹嘴巴,拍着肚子起身道:“吃饱了,去给老和尚请安了。”又嘱咐弟兄们敞开了吃,反正不要钱的 说完,便在众光头鄙夷的目光下,大摇大摆往姚广孝的禅房走去。 其实他之前没这么粗鲁,还挺注意作为一个秀才的自我修养,但是在军营里厮混了一年多,已经在他身上烙下了难以消除的丘八气……比如张口就是‘老子,,比如不拘小节。 到了禅房外,他才收拾下心情,恢复了点斯文,敲门进去道:“师傅,徒儿来看您了。” 姚广孝还是半死不活的老样子,在禅房中盘膝打坐,闻言睁开一双三角眼,瞥他一眼道:“回来了。” “回来了。”王贤在他对面坐下,恭敬行礼道:“这次多亏了师傅的锦囊,徒儿和殿下才能化险为夷。” “你说那个锦囊啊,”老和尚突然不好意思道:“抱歉没告诉你,那天老衲一时迷糊给拿错了。那锦囊其实是给别人算卦用的,跟你无关。” “怎么会没关系,上九,亢龙有悔。”王贤听了愣半晌道:“不正说的分毫不差。” “那当然,老夫算卦向来没有不准。”姚广孝得意笑道:“怎么样,服了吧……” 王贤一脸黑线,这老和尚怎么脱线了?刚说了给我的锦囊是错的,现在却又改口自夸起来。 “呵呵……”姚广孝这才神秘兮兮的笑道:“这是老衲的看家功夫,你想不想学?想学就说么。” “不就是忽悠么。”王贤郁闷道:“您这样会把徒儿玩死的我看到‘上九,两个字,还以为你让我上九龙口呢,就那么不管不顾冲进去,险些就回不来了” “傻,就算用刀逼着你,你也不该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姚广孝冷哼一声道。 “可是师父啊,我这是对您无条件的信任啊”王贤苦着脸道:“您认真点好不好?” “笨徒儿记住,这世上没人能无条件信任,不然你就离死不远了”姚广孝冷冷一笑,一字一顿道:“还有……认真你就输了。” 第三七二章 回家 “认真我就输了?”王贤一脸糊涂道:“师傅的意思是?” “帝王家事,你个外人掺合什么?”姚广孝冷笑道:“你看为师,啥也不掺合,管他外头风吹雨打,我自念我的经,什么也碍不着我。” “我……”王贤苦着脸道:“以我和太孙殿下的关系,除非我跟您一样当和尚,不然就无法置身事外。” “当和尚有啥不好的。”姚广孝白他一眼道:“衣食无忧,心情无忧,一天到晚淡泊宁静。” “……”王贤无奈道:“只有您这样已经功成名就、阅尽繁华的人,才能做到淡泊宁静吧。” “也是哈,”姚广孝自得的笑笑道:“那么你有什么梦想?我记得你好像胸无大志的样子。” “我确实没老师那样的梦想。”王贤正色道:“我只想好好过日子,可惜有些人就是不想让我好过,所以我只能和他们斗下去。” “痴人呐。”姚广孝摇头叹息,不再说话。 “老师,请您为太子和太孙指条明路吧。”王贤俯身行礼,恳求道:“这次的局面实在太凶险,您也不愿看到大明朝丧失两代好君王吧” “…”姚广孝不理他,王贤就继续缠磨,缠得他实在不耐烦,只得从袖中摸出一样眼熟的东西——一个跟上次一模一样的锦囊道:“回家再打开。” “是。”王贤双手接过来,大喜过望道:“就知道师傅最疼我了。” “疼你有个屁用。”姚广孝哂笑道:“答应给我传衣钵的徒孙,你找了么 “当然当然,”王贤这个汗啊,心说这人老了,不管多有智慧,都跟小孩似的,忙笑道:“我在漠北物色到了,心灵像白云一样纯洁,智慧像草原一样辽阔,而且年纪还小,正适合师傅洗脑……哦不,教导。” “这还差不多。”姚广孝这才露出一丝笑道:“滚蛋吧你” 从庆寿寺那里滚蛋出来,王贤当街就把那锦囊拆开了,一看里面有一张跟上次一模一样的纸片,展开一看,上头写着两个大字: 上九 “我去怎么又是这俩字”王贤当时就晕了,老和尚这是逗我玩呢是吧 他再回去找姚广孝算账,却被告知老方丈云游去了。王贤真见识了老和尚的脸皮厚度,刚才还跟自己见了面,一转头就去云游了?这摆明了就是在耍他 他气得跳脚,但庙里的和尚得了命令,不许他踏入后院一步,王贤也没法硬闯,只好怏怏转回。 费了一顿口舌,得了这么个结果,王贤徒呼奈何,但冷静下来一想,老和尚是什么人?那是改变大明命运的牛人在这种事攸关国本的事上,不可能开玩笑的……吧o 于是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东宫,再次觐见太子殿下,朱高炽听说他从姚少师那里求来了锦囊,竟然激动的站起来道:“快拿给我看”人的名、树的影,这就是姚广孝的魔力 “是。”王贤恭敬的双手奉上,朱高炽打开一看,见到那俩字便陷入了沉思。王贤不敢打搅太子,只好安静的等着。好一会儿,就见朱高炽的脸上阴云尽散,竟现出放松的神情道:“不愧是姚少师,一语道破天机。”说着忍不住拊掌道:“仲德,你又为孤立了大功,让孤真不知该如何谢你”称呼从‘王爱卿,变成了仲德,,显然短短半天时间,太子已经把王贤从有特殊贡献的臣子,升格为了心腹。 “殿下,这两个字……云山雾罩,”王贤不得不提醒朱高炽道:“您不可尽信。” “不,说的很明白了。”朱高炽摇头笑道:“上九,亢龙有悔。父皇是真龙天子……生过气去,就知道是错怪我了” 王贤这个汗呐,老和尚真是神棍啊,就这么两个字,蒙完自己蒙太子,还不能说他错…… 这时候天色不早,谢绝了太子留饭,王贤急匆匆赶回家中。 他家和东宫很近,骑马转眼就到,本想悄没声的回来,给清儿他们个惊喜,可一进巷子,就见两个娇俏的身影,在那里翘首以待,正是好久不见的灵霄和玉麝。 “小贤子”由衷的笑容刚在他脸上绽放,伴着个惊喜的声音,一道火红的身影乳燕投林的扑了过来,王贤赶忙伸手去接,便把那玲珑结实的娇躯抱了个满怀。能从平地跳到他马上来的,除了灵霄大小姐自然没别人。王贤苦笑道:“幸好徒弟我勤练功夫不辍,不然还真接不住师傅呢。”在王贤这里,最不值钱的称呼就是沛傅,,老和尚是,魏学士是,连灵霄也是。 “瞎说。”灵霄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脖子上,给他个白眼道:“人家的梯云纵不是盖的,你就是不接我也掉不下去” “不过师傅你好像沉了不少……”王贤憋住笑道:“你看马直喷响鼻呢… “讨厌”灵霄不依的撒娇道,“亏人家还隔三差五想着你,回来就挖苦我” “真有想我么?”王贤吃惊道。 “当然了,都九个月没见小贤子了,想念的紧。”灵霄揽着他的胳膊,一脸花痴状,但下一句就露了馅:“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憋死了天天给你看家护院,跟坐牢差不多” “我说么……”王贤笑呵呵的揽住她结实的小蛮腰,看着站在地上一身绿裙,两汪泪眼的玉麝道:“小茉莉,你有没有想我啊?” “嗯。”玉麝使劲点头,俏脸都快憋红了,认真道:“很像很像,每天都想” “那就上来吧。”王贤弯腰伸出大手,玉麝赶忙伸出纤纤小手,心里激动的都快晕厥过去。王贤一把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提,她那纤小的身子,便轻飘飘飞到马上,正落在王贤背后。吓得玉麝赶忙环住王贤的腰,待意识到自己终于实现夙愿,抱着了自家老爷,忙紧紧的抱着不撒手,幸福的都要冒泡泡了。 王贤便载着二女骑马进了巷子,笑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回来了,还想给你们个惊喜呢?” “是太子妃娘娘派人来说的呢。”玉麝小嘴叭叭道:“太子妃娘娘对夫人可好了,隔三差五便叫夫人过去陪她,现在京里的贵妇人,都争着巴结夫人呢 叽叽喳喳正说着,便见陈管家带着一于下人在家门口恭候,一见到王贤全都大礼参拜。王贤笑着点点道:“都起来吧,这段时间辛苦大伙儿了。” 陈管家忙上前牵过马,又给他搬了脚凳,王贤却洒然一笑,于脆利索的翻身下马,怀里还抱着个小茉莉,却能稳稳落在地上……玉麝幸福的都要晕过去了。灵霄拍手笑道:“小贤子的功夫有长进呢” “那当然”王贤把玉麝放稳了,便大步走上前去,此刻他眼里只有那个一身黄裙、人淡如菊的倩影。 林清儿听说他回来,早就激动的坐卧不宁,但她要有主母的体面,不能跟两个野丫头似的,跑到大街上等着。只好在轿厅里一面看书一面坐等,从日头偏西等到夕阳西下,书本还停留在那一页,眼却往门口瞄了不知多少次。 终于听下人禀报老爷回来了,她终于按捺不住,丢下书,快步走到院门前,便见王贤也大步流星朝自己走来 “官人……”一声神情的呼唤,眸子里水汽氤氲,满是化不开的浓浓相思 林清儿顾忌着有下人在场,明显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只是袅袅娜娜的拜在他面前,王贤却毫无顾忌的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紧紧的抱着道:“娘子,可想死我了” 林清儿又羞又喜,却舍不得他的怀抱,把螓首使劲埋在他怀里,小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襟,生怕他跑了一般。 陈管家见状,忙招呼一众下人退散,把院子留给这两口子。 道不尽的相思,化成缠绵的长吻,直吻得天昏地暗、海枯石烂,王贤才放开林清儿微微红肿的樱唇,两手捧着她的小脸,见她玉容清减,不胜心痛道:“清儿,你怎么又瘦了?” “想官人想的啊。”林清儿伸出小手,轻抚着他又黑又瘦的面颊,心如刀割道:“官人才是瘦了呢,也黑了,皮肤也粗了,这是受了多少苦啊在外头”说着忍不住淌下清泪。 “这没办法,远征漠北几千里,还要跨越大漠,风餐露宿,金戈铁马,能全须全尾的回来,还你个完好无损的相公,你就谢天谢地吧。”王贤咧嘴笑道:“其实吃苦倒不怕,就是想你啊……” “嗯,我也想官人,每天都想,每时每刻都想……”林姐姐一般不这么肉麻,但此刻她非得用这种方式,才能表达出心中相思的万分之一来。 两人就在院中互道衷情,直到天黑的看不清对方,才拉着手进去厅里。厅里面灯火通明,厨子早备好了丰盛的酒菜为王贤接风。 “你们真能磨叽啊……”灵霄饿得肚子都咕咕直叫,见他俩终于进来,不禁埋怨王贤道:“要不是因为你才回来,我早就先把鸡腿撕下来吃了。” “只管吃。”王贤含情脉脉看林清儿一眼,这才环视席上,奇怪道:“小白菜和你顾姐姐呢?” 此言一出,便见众人的神情一下黯淡了。 第三七三章 状况百出 “怎么了?”王贤心一沉道。 “妾身没给官人看好家……”林清儿眼圈通红的起身请罪道:“两个妹妹现在不在家中……” “她俩去哪了?”王贤眉头一皱,见爱妻花容失色的样子,他轻叹口气,拉着她的小手道:“坐下慢慢说。” “先不见的是小怜妹妹,”林清儿面带苦涩道:“那是六月间的事儿,一天家里来了个客人,说是她兄长,小怜出来与他相见,也没有否认。只是双方都有些生分,而且长得也不像,但当时妾身觉着家家一本难念的经,便没多嘴 王贤点点头,握着妻子冰凉的小手,给她最需要的信任和安慰,听她接着说下去道:“我们便都离开,让她俩单独说话,过了好久,小怜出来,脸上带着泪痕说,她娘病危,想见她最后一面。我自然无不应允,本想陪她一起去,但她坚决不肯,我只好请几个护卫大哥,跟她一起上路。” “谁知十来天后,几个护卫大哥就回来了,说在旅店里被下了蒙汗药,醒来就不见了小怜和她哥哥。”林清儿叹气道:“他们问了旅店的伙计,说两人是自己走出去的,并没遭到胁迫……护卫大哥顺着店家所指的方向追了半天,也没看到她们的人影,只好分头行动,一路回来报信,一路去小怜的家乡看看 “过了一个月,去小怜家的护卫大哥也回来了,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林清儿黯然道:“那个乡里根本没有那个村子,甚至连姓顾的都没有……” “嗯。”王贤点点头,他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想到顾小怜神秘的来历,她又这样神秘的消失,倒也不算离奇,不过还是一定要调查清楚,如果是被胁迫的自然要救她回来如果是自愿的,也得问个明白,她对自己一直是在作戏么? 收起纷杂的情绪,他又问道:“小白菜呢?她又怎么不见了?” “绣儿妹妹,唉,太痴了……”林清儿幽幽一叹道:“七月底,太子妃张娘娘和妙修真人私下说话,被她听到了,才知道原来官人为了救太孙,失陷瓦剌,怕是凶多吉少……” “妙修真人?”王贤愣神道:“你们怎么会见到徐妙锦呢?小白菜怎么能听到太子妃和徐妙锦的私下谈话?” “蒙张娘娘垂爱,时常唤我们过去说话,踏青赏春、避暑消夏也必叫着我们。”林清儿答道:“妙修真人有时也会来……” “她可真美啊……”灵霄插嘴道:“连小怜姐姐都能比下去。” 王贤心说,那当然,倾国倾城的国色天香啊但现在不是花痴的时候,他使劲摇摇头,问道:“然后她们就认识了?” “绣儿和妙修真人很投缘,真人还时常邀她到天香庵作客。”林清儿点点头道:“她就是在天香庵听说你出事儿的,便哭着跑回来了…”想到当时的凄惶悲痛,她的眼圈也红了,拭泪道:“之后一家人天都塌下来了,我也不争气的病倒了,她伺候着我病好了,然后竟上吊了……” “啊”虽然知道郑绣儿没死,但王贤还是忍不住心一抽,骂道:“这个想不开的小白菜,又钻牛角尖了” “看来还是官人最了解她。”林清儿用帕子擦着红红的眼圈道:“幸亏灵霄耳聪目明,听到她屋里有异响,便赶紧跑过去,才把她救回来等她回了神,我问她你这是于什么?她先是流着泪不肯说,后来才呜呜咽咽道,自己是个不祥之人,先克了前夫又克了家族,现在又要克官人,她觉着唯一能救你的办法,就是自经了……” “这个傻白菜”王贤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他知道小白菜的性子就是这样,喜欢把所有的悲剧都归咎于己身……加上她的命运确实悲惨了点,竟然三番两头的寻起了短见。 “我怎么劝都没用,只好日夜看着她,她就不吃不喝,是一点都不想活了。”林清儿以泪洗面道:“后来惊动了妙修真人,她亲自前来劝她,告诉她自杀是要沦入畜生道的,永世不能超生。绣儿明显是吓到了,但她依然不肯吃东西,真人又说,其实还有别的办法,同样可以消除业障,就是修行……” “其实真人只是想让她在家念念佛,给心灵点安慰,谁知她一骨碌爬起来,竟给真人磕头,请她为自己剃度,要跟她出家为尼。”林清儿怯生生看着王贤道:“真人说她在家修行也可以,但她坚决要出家,说不想留在红尘中害人了……见她情绪太不稳定,真人便和我们商量着,先带她回天香庵小住一段时日,等她情绪平复再说。” “嗯。”王贤点点头道:“我已经回来了,她总可以放心了吧?” “哪儿呢。”林清儿幽幽道:“前些天,官人脱险的消息一传回来,我就去接她回来,谁知她坚决不肯,说自己一出家,官人就脱困,正说明自己是灾星无异。她已经决定此生青灯古佛,再不踏足红尘了……” “我晕……”王贤惊呆了,这小白菜还真是执念呢?转一圈还是当了尼姑 “妾身无能,实在劝不回她,只能等官人回来,再跟她计较了。”林清儿满面羞愧道:“官人把个好好的家交给我,一转头却四分五裂成了这样,妾身这个正妻太不称职了,治家不齐,妄为人妻,请官人休了我吧……”说着泪雨滂沱的跪在他面前。 “你这是闹哪样?”王贤头大如斗道:“一个个都这么不省心,你也要跟着添乱么?” “妾身不敢。”林清儿使劲摇头道。 “那不赶紧起来。”王贤伸出双手,叹气道:“你我夫妻一体,生死不弃。休你可以,先把我杀了” “官人……”林清儿哭得稀里哗啦,一下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这段时日以来,忧惧凄惶、自责苦恼,无时无刻不折磨着她的一颗芳心。现在她的男人终于回来了,她又重新有了依靠有了天,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好了好了。”王贤轻拍着林清儿的背,为她拭去泪痕,宽慰笑道:“放心好了。你相公我都能从瓦剌和鞑靼的魔掌下逃回来,这点麻烦又算得了什么?我一定能解决的。” “是。”林清儿巴望着他道:“官人最厉害了,快把绣儿和小怜找回来,我们好安安生生过日子。” “嗯。”王贤笑道:“不过得先让我们吃饭吧?灵霄都快饿晕了。” “是啊。”让他一提醒,灵霄顿时感到自己的肚子咕咕直叫,怒道:“有什么话不好吃了饭再说” “是,先吃饭。”林清儿不好意思的捂着红肿的眼睛道:“玉麝,把酒满上,咱们一起喝一杯,给官人接风洗尘……” “是,夫人。”玉麝赶忙给已经斟满的酒杯里,再添上一点儿。 晚餐过后,王贤和灵霄讲了下她哥的情况,闲云少爷在九龙口一战负了伤,但伤势并不严重,没出草原就痊愈了。伤好之后,在太孙殿下的恳请下,做起了他的贴身卫士…… “这个小黑太过分,我哥明明是替我保护你的”灵霄愤怒的挥舞着小拳头道。 “非常时期,只能一切以大局为重。”王贤叹气道:“现在的情况,比原先还要危险,太孙殿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就万事皆休了…”说到这他眼前一亮,升起一丝不地道的念头,整个人便愣在那里。 “你傻了啊?”灵霄伸出小手,拧他的腮帮子一下,才把王贤唤回来。王贤忙道:“哦,我有点走神了,你继续说。” “我说危险时刻,你也需要保护啊”灵霄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道:“我决定了,自即日起,便由我亲自保护你” “真的么?”王贤取笑她道:“我看你是静极思动,想去杭州找银铃玩,是真正的原因” “讨厌啦”灵霄扭着身子不依道:“别人关心你,你都那么感动为师关心你,你咋就不感动呢” “感动,怎么敢不感动?”王贤笑嘻嘻的伸出手道:“快让徒儿抱抱。” “你还是抱林姐姐吧”灵霄扮个鬼脸,一闪身跑掉了。 “嘿嘿。”王贤见这小灯泡终于走了,转身朝林清儿邪邪一笑道:“娘子,天色不早了,我们歇息吧。” 看到他熟悉的眼神,林清儿娇躯一热,俏脸腾地就红了,但她忍着摇摇头,轻咬朱唇道:“官人还有心情做坏事?” “一码归一码,反正绣儿在天香庵安全得很,小怜嘛,她那样的美人,谁忍心伤害她?”王贤说着一步步逼近爱妻道:“娘子,我很想你……” 灼热的鼻息喷得林清儿晕晕乎乎,被丈夫打横抱起来,大步进了里屋。 这时候,她才在王贤耳边说了实话,“官人,我也很想你,很想很想的… 第三七四章 报名 尽管家里家外都是一摊事儿,但时间实在太紧,王贤不能在京城稍作停留,第二天上午拜访了他魏老师,便在灵霄和帅辉的陪伴下,匆匆赶往杭州。 二黑并未与他们同行,而是奉命悄然北上,向太孙殿下传递王贤的口信。 话分两头,且说王贤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往杭州,一路上秋高气爽、风和日丽,三天时间便抵达了西湖边。 “大人,先回家还是去提学衙门?”帅辉问道。 “我先去提学衙门。”王贤笑着摸摸鼻子道:“你去街上买些礼物,尤其是小奶孩用的,千万不能少。”他太了解老娘的脾气,这么久没回家,空着手怎么行? 两人便分头行动,帅辉去购物,王贤则往提学衙门去了。提学衙门的人见他前呼后拥,还有侍卫保护,还以为来了什么朝廷大员,忙出来磕头相迎,弄得王贤颇为尴尬,赶忙下马道:“几位大人,学生是来报名补考的……” “噗……”几个提学衙门的官吏更是尴尬,心里暗骂道,你一个秀才摆什么谱 小伙子你这么拉风,你娘知道么? 王贤的声势实在太惊人了,他身边有自己的随从,有朱瞻基派给他的护卫,还有太子殿下另派的护卫,加起来百多号人,全都骑着高头大马,配着兵刃弓弩,那排场比藩台臬台还气派,难怪几个小官吏会在他的王霸之气下纳头便拜。 几个小官吏赶忙爬起来,本想训丨斥他两句,但在王贤这么大的排场下,话都说不成块,更别说端架子,为首的小官员结结巴巴道:“你…要补…考啊? “是啊。”王贤笑着拱拱手道:“不知该如何办理?” “你为什么不参加今春的科考?”明确了他的身份,那官员话说得越来越顺溜。 “我呀,没赶上啊。”王贤笑道:“不是说因为外出游学,没有赶上科考的生员,可以参加补试么?” “是,但你得写明情由,并由府学教授出具证明,然后由我们提学大人同意,才能参加。”那官员说话逐渐硬气起来道:“而且明天就是补试了,你现在才来申请已经来不及了。” “哦。”王贤暗叫一声乖乖隆地洞,幸亏没在京城多逗留,不然这两千多里就白跑了。“这不还有大半天的时间么,我这就去办,应该还来得及吧。” “来不及了。”那官员断然摇头道:“报名已经截至了。” “那我拜见一下大宗师总可以吧?”王贤道。 “提学大人考前不见客。”官员恨不得一口说出三个‘不,字。王贤倒还好,气得他身后的一于护卫暴跳如雷,这帮家伙虽然在京里很老实,但下到了省里就一个个变得眼高于顶,岂能忍受这般非难? 王贤摆摆手,示意他们少安毋躁,对那官员笑道:“请你把我的名帖转呈给大宗师,让不让我补试,全凭大宗师一句话。”说着把自己的名帖往上一递 那官员也很好奇,这个牛逼上天的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接过名帖来一看,上写州府学生员王贤敬拜,,“王贤……”那官员一愣,旋即见鬼似的盯着王贤,下一刻竟激动的失态道:“你是义救周臬台的那个王仲德” “哦……”那一刻,王贤竟有些恍惚,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是王仲德,但义救二字不敢当。” “果然是王义士”众官吏激动的再次向他行礼,“快快受我等一拜” “诸位大人莫要折杀学生,你们拜我作甚?” “周臬台是我们杭州人的保护神,你救了他老人家,就是救了我们杭州父老,怎么当不起一拜”官吏们激动的把他迎进去:“听说您留在京城,成了太孙殿下的伴当,怎么又回来考举人了?” “这不冲突吧?”王贤道。 “不冲突不冲突,”提学衙门的官吏变得热情似火道:“秀才考举人,天经地义么。”说着给他上茶,请他在客厅等候,又赶忙去签押房向提学大人报 不一会儿,那官员便返回来,陪笑道:“老弟的面子果然大,提学大人同意您参加明天的补试,只是今天不便相见,请您谅解。” “岂敢岂敢。”王贤随口应酬几句,又问道:“还需要写条陈么?” “不需要不需要。”官员摇头笑道:“您把户籍牌子、学籍册子还有生员的互保文书给下官,其余的都不用操心了。” “呃”王贤不好意思道:“来的太匆忙,这几样都没来得及准备。” “无妨无妨,考完再补也一样。”官员对他大开方便之门道:“您明天直接来考就可以了。” “这不好吧……”王贤假假道。 “有什么不好的,特事特办么。”官员呵呵笑道:“您赶紧回去准备考试吧,明早记得卯时来点卯就好。” “那么多谢这位大人了。”王贤拱拱手,笑着离开。 王贤这次吸取了教训丨让大队护卫去驿馆休息,自个只带了十几人回家去探望。 站在家门口,他还真有些小小激动,想起爹娘的音容笑貌,那真是……都快忘了长啥样了。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把他拉回现实中,王贤不禁暗暗苦笑,那是自己小弟弟的哭声啊……这个小弟弟,是真的小弟弟,与他同父同母,才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小弟弟啊 家里人早通报进去。得知他回来,老娘急匆匆跑出来一看,见果然是自家二郎,不禁眼圈通红,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娘,我回来了。”王贤也是眼眶一热,赶忙上前给老娘磕头。 老娘一边擦泪一边骂道:“你个小兔崽子,还知道回来”说着捧着他的脸,上看下看道:“有没有受伤?怎么瘦成这样了,还这么黑,这孩子遭老罪了” “快进来说话。”王兴业竟也在家,但他顾着为父的尊严,是踱着步走过来的,见状训丨斥老娘道:“而今仲德是太孙跟前的红人了,在门口让人看耍猴么” 王贤这个汗啊,还以为老爹今非昔比了呢,原来三句话就露馅啊但这才是他货真价实的老爹啊赶忙又给王兴业磕头,王兴业眼角也有些泪花,拉起把自己高一头的儿子,拍拍他结实的肩膀,连说了三个字,又回到那句话上:“咱们进去说……” “遵命。”王贤便扶着老娘进了院子,担心问道:“坐月子不是怕见风么 “你个小兔崽子瞎说什么。”老娘的脸腾地红了,使劲捏他一把,小声道:“老娘这都第几窝了?跟老母鸡下蛋一样,下多了就不叫个事儿了。” “哦。”王贤点点头,就见妹妹银铃抱着个小婴儿出来,喜出望外道:“哥,你回来了,快看看咱弟弟。” “嘿。”王贤接过那小婴儿,他是抱过侄女的,抱个孩子不成问题,只是想到侄女都比弟弟大一岁,便觉着很好玩:“新儿得管这小子叫叔叔,岂不很吃亏?” “他还得管你叫哥哥呢,你也够亏的。”灵霄冷不丁冒出一句,让王兴业两口子大固,银铃捂嘴咯咯直笑,赶忙把灵霄拉去自己房里说话。 王贤便抱着弟弟,和爹娘在正屋里吃茶说话。他仔细端详着老爹老娘,见两人看上去气色很好……这不废话么,要是不好,也不可能有他怀里这小东西 老娘也笑眯眯的看着最得意的儿子,口中问长问短,王贤自然只捡好的说,听得老娘心花怒放,对王兴业得意道:“张瞎子一点没算错,咱儿子那是要紫气东来的,听听,连太子爷都对咱儿子客气着呢,这将来等太子成了皇帝,还不让咱儿子当个宰相?” “瞎说。”王兴业纠正老婆道:“太祖爷废了宰相,也不许后世子孙再设宰相。” “吓,太祖爷不许,那我儿就当不了宰相了。”老娘小小郁闷一下,又兴奋道:“那当个王爷也不错。” “大明祖制,异姓不封王。”王兴业又道。 “你说说太祖皇帝也真是的,这不专和咱们小二作对么”老娘登时无比郁闷道。 “去喂奶去……”王兴业只好往王贤把孩子给她,打发老娘去里间,父子俩好‘正经,说话。 “爹,您龙精虎猛啊。”王贤笑嘻嘻道。 “多亏了你请老吴开的方子啊。”王兴业笑道:“如今我腿不酸了、腰有劲儿了,你娘也不嫌我没用了,咳咳……”一不小心竟说漏了嘴,忙改口道:“要不你也吃吧,老子等着抱孙子呢” “我又不肾虚。”王贤这个汗啊,于笑道:“再说,您有儿子抱着不一样么。” “那能一样么?”老爹白他一眼道:“儿子我已经有俩了,孙子我可一个没有” “听说大嫂又有了。” “我请人算过了,又是个闺女。”老爹气道:“她就这么个破命” “算卦的都是胡说八道。”王贤的老师是天下所有算卦的偶像,他有足够的底气说这句话。 “甭管真假,你结婚这么久了,怎么媳妇肚子还没动静?”老爹瞪他一眼道。 “我也得有工夫啊……”王贤这个汗啊,不过他也奇怪,为啥到清儿的肚子,现在还没动静? 第三七五章 科考 为了避免老爹问东问西,王贤果断道出自己回来的原因,王兴业果然变了脸色,抬起刚扣了脚丫子的手,撵人道:“还不赶紧去用功念书”说着又吆喝起来道:“老婆子,你带着老小回富阳去这就走,赶紧的” 老娘没听到前头的对话,从里面抱着孩子出来,骂道:“我儿子刚回来,你就把我往老家撵,你什么意思你?” “你知不知道?”王兴业吹胡子瞪眼道:“老二是回来考举人的” “啊,那我赶紧走”王大娘也变了脸色,“别让老幺哭哭啼啼打扰老二念书”说着就扯着嗓子,让佣人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回乡下。 “不用这样吧”王贤苦笑道:“一切照旧便好。”说来真是惭愧啊,他自从考中秀才,就断了继续考下去的念头,便再没看过一天书。亏爹娘还以为自己有多用功呢…… 但老爹老娘望子成龙之心无比强烈,虽然他现在是太孙的伴当,太子的红人,但在文教昌盛的浙江人看来,这种幸进实不如自己考出来的功名硬邦邦、响当当就连市侩如王老爹、王大娘者,亦作如是想。 所以老娘回了乡下,老爹严令家里人不许大声说话,在书房附近,连咳嗽放屁都不准。并亲自带头,全力做好考前准备工作……王贤这一年多,个也高了、肩也宽了,原先儒衫得重做,头上的方巾倒还合适,但王家如今不差钱,一并也做成新的。还有考篮、铜铫、号顶、门帘、火炉、烛台、烛剪、卷袋,被褥、衣服,甚至锤钉小锯等等,统统都得备齐。 因为乡试不是县试府试院试,之前的考试都是早晨进去傍晚出来,好捱的很。乡试却要连考三场,每场都在在里头待三天,这对考生是十足的折磨,家里只好竭力做充分的准备,尽量让考生少遭点儿罪。 王家从没出过读书人,王兴业是不懂这些的,好在他衙门里有相好的官员,是举人出身,便请人家来指导着准备,才知道原先准备的食物都不靠谱,一旦考生要是吃坏了肚子,考试肯定大受影响。虽然乡试比县试好的一点,在于没有屎戳子,但你拉得七荤八素,十成的功力拉去了八成,写出的文章都臭不可闻。 在有经验者的指点下,王兴业又备最新鲜月饼、蜜橙糕、莲米、圆眼肉、人参、炒米、酱瓜、生姜、板鸭……全都是用最好的食材,亲眼监督制作,唯恐哪里出了纰漏,吃坏了儿子的肚子。 殊不知王贤那个铁胃连马皮都能消化,就是吃了变质的东西又如何? 因为时间太紧张,老爹忙得团团转。不过这些事都不用王贤操心,他只管安心考试就好…… 第二天就是科考补考的日子,王贤早早来到提学衙门。本以为自己来的够早了,谁知人家大都比他来得更早。帅辉给他提着考篮,目不暇接道:“人还真多啊……” “是啊。”王贤随口应一声,眼却没离开手里的四书章句,这些朱子著作他原先都背过,但一年多不看书,已经大都还给林姐姐了。虽说大宗师会照应,但自己要是连题都破不了,或者连最简单的句子都忘了,那就太说不过去了……万一大宗师为了自个的名声,把他给黜落了,那真叫鸡飞蛋打了。 他正在吃力的临阵磨枪,突然听到一声惊喜的叫唤:“王大人,真得是你么” “是我啊。”王贤抬头一看,就见到一张俊到让人想给他毁容的面孔,配上那一身月白色的儒衫,脑后长长的皂巾,更显得玉树临风、貌比潘安。竟然是那无缺公子韦无缺 “是你啊”王贤一脸惊喜道:“好久不见啊无缺公子,你好像又帅了点呢” “大人还是称呼小人草字吧。”韦无缺苦笑道:“在您面前,我不敢自称公子。” “那好,草字,你也是来补考的么?”王贤一脸天真道。 “大人又开学生玩笑。”韦无缺苦着脸道:“小人草字天成。” “好一个无缺天成。”王贤大赞道:“正是名副其实啊” “大人过奖了。”韦无缺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学生是来补考的,大人也是么?” “是啊,好巧,这么说你是同志啊。”王贤笑道。 “大人,应该说是同年吧……”韦无缺心说你这胸无点墨的家伙来考试,不是自取其辱么? “无所谓了,反正我看着你像同志。”王贤哈哈大笑道:“这一年多没见,你都忙什么了?” “学生还能作什么,埋头苦读而已。”韦无缺笑道:“倒是大人这一年,着实风光啊” “风光个屁,混了一圈沦落到跟你一样地步了。”王贤白他一眼道。 “……”韦无缺这个无语啊,亏他还自觉是天上地下独一份,原来在姓王的眼里,自己混得这么惨啊。 虽然严重怀疑这家伙是邪教高层,而且跟最近的是是非非有关系,但这个节骨眼上,王贤不想多事,两个各怀鬼胎的家伙,便像多年未见的老友,热络的攀谈起来。等到衙门开门,两人拱拱手,互道好运,便提着考篮进了衙门。 进去衙门后,便见院中摆满了一排排的桌椅,众生参拜了提学大人,那位刘提学四十多岁,不苟言笑,由其副手吩咐诸生寻自己名字就坐。场面一下有些混乱,有人为了争位甚至争吵起来,只见大宗师眉头一皱,便有军卒将吵闹的人叉出去……再想考试,只能等三年以后了。 在大宗师清冷目光的注视下,几百号人登时大气不敢喘,找到自己的名字就坐,几乎再没发出什么动静。 “夫才须学也、学须静也。”待诸生坐定,刘提学才缓缓教训丨道:“故而今日的题目,便是刂止能静,。” 众考生知道了题目,便赶紧开始磨墨的磨墨,构思的构思。这次考试只考一篇八股文,但所谓‘一篇八股定终生,,科举虽然考三场十几道题,其实真正决定成败的,只有头一道四书题 所以对考生们来说,这次考试丝毫不比正式的秋闱简单,无人敢掉以轻心,就连王贤都眉头紧皱的搜肠刮肚起来。好在大宗师的题目不偏不怪,他知道这是出自《大学》中的一句刂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倒不至于连题目都破不了。 众考生也觉着奇怪,这位刘提学来浙江向来爱出偏题怪题,这次却出得如此简单,莫非是爱护我们,怕我们考不过? 于是大伙怀着对大宗师的感激之情,一个个答得心情舒畅,都发挥的不错,就连王贤也顺利的写完了这篇文章……他都有些佩服自己,一年多不学习,竟还能写出这种见鬼的八股文,莫非自己真是个天才? 其实他也只能做到勉强不出纰漏,八股文这种螺狮壳里做道场的东西,你非得下上十多年苦功夫,才能写出点味道来,以他那点浅薄的功力,只能具其形不能具其神,想过关只能靠大宗师手下留情了…… 科考的文章,一般都是宗师当面批过,直接判卷。卷分五等,前三等可以入秋闱,后两等则被黜落。这补试也是如此,但浙江这样的文教大省,竟积攒了七百多补考的诸生,大宗师批到后面难免头昏眼花,好文章也看不出好了。是以对自己文字有自信的,大都赶紧写完,争取在头里交卷。天不到中午,交卷的队伍便排成了长串…… 那宗师名叫刘鉴,是永乐四年进士,及第后又选了庶吉士,在翰林院读书三年,散馆后授了翰林编修,又捱了这么多年,终于被钦点浙江提学……可谓一步登天。中进士整整十年才熬出头,他早就拿定主意,这次要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为国家选出一批人才来。不枉自己十年磨一剑 刘提学坐在堂上,见那些生员纷纷迫不及待交卷,心中便先不喜,暗道这些人性情浮躁、心怀侥幸,我是一个也不能取的。便竟将所有早交卷的都判到四等以下……除非有极为亮眼的,才肯低低的取了。 众生员见先交卷的几乎全军覆没,又都吓得不敢交卷,好半天没人再起身。这时候王贤也答完了,看看卷子没什么问题,便上前去交给大宗师……其实他心里也有些忐忑,唯恐这死人脸的大宗师六亲不认。 刘提学见他敢于上前,心说这人倒也有些勇气,再一看他的文章,只能说勉强通顺而已,火候还差得很。他刚要用朱笔在这考生的名字上划条杠,却看到这人的名字。硬生生住了笔,问道:“你就叫王贤?” “是。”王贤应声道:“学生就是。” “我问你,别人都不敢交卷,为何你敢上来?”刘提学板着脸问道。 “学生写完了文章,自然要交卷。”王贤心说你这不废话么。 “你这文字火候还不够。”刘提学继续板着脸道:“按说不该取你。” 听他前半句,王贤心里咯噔一声,暗道:‘真要六亲不认?,但听到后半句,又放了心,暗道好一个 “但你坦诚可嘉,文字自有一股正气,便给个三等出去吧。”刘提学淡淡一句,提笔画了个圈,便把他取中了…… 第三七六章 摊牌 出来考场一会儿,王贤才缓过味来,那刘提学此番做作,是在有意撇清呐。不过这样也好,做得于净些,将来少很多麻烦。 正要骑上马回家去,身后响起韦无缺的声音:“大人请留步。” 王贤站住脚,回头笑道:“天成兄也出来了。” “是啊,借大人的好运,在下不才,取了个二等。”韦无缺谦虚的笑道。 “哦。”王贤点点头,笑道:“那比我强一点点。” 韦无缺险些没喷血,什么叫比你强一点点,难道你不知道,在刘提学那里,一等几乎是虚设?我得了二等就是出类拔萃的意思跟你这种靠运气过关的,有天壤之别好吧 吞下一口老血,他又笑问道:“不知闲云兄和灵霄妹子也来杭州了么?” “闲云没有,灵霄来了。”王贤接过帅辉递上的水囊,笑道:“怎么,你想她了?” “当然朝思暮想……”韦无缺说着叹口气道:“可惜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我必须娶另外的女人了。” “哦,那太可惜了。”王贤敷衍一笑道:“不知道是哪家姑娘走了这般狗屎运?” “咳咳,大人真会说笑。”韦无缺都对他的调笑麻木了,苦笑道:“是家父世交的女儿,姓唐,山东人氏。” “那感情好,成亲时别忘请我喝喜酒。”王贤马上开心道。 “唉,如果这门婚事成了,当然要请大人务必赏光了。”韦无缺再叹道:“可惜小生把握不大。” “怎么?”王贤好奇道:“人家女方不愿意?” “不是,是有人同时下聘了。”韦无缺苦恼道:“而女方家里,还没想好应哪一家呢。” “哦,原来还有截胡的,”王贤哈哈大笑道:“这好办,你想法见一见那女的,以兄弟的人品相貌,只要往那小娘子面前一站,保准勾得她五迷三道,这事儿不就成了” “大人说的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韦无缺眼前一亮道:“对,改日设法见上唐姑娘一面”说着又有些踯躅道:“我心里还是没底,大人若是有闲,能陪在下一起去么?” “能啊,我有的是空。”王贤一口答应下来,韦无缺大喜过望,便和他约好乡试之后,一起去见那小娘子。 看着韦无缺高高兴兴的走了,王贤露出奇怪的神情,实在不知这家伙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不过,金问等人安排他回杭州乡试,一是想让他取个功名,二是想让他避开即将到来的风暴,这也是太子和太孙的意思,毕竟他留在京城也无济于事,反而容易被波及,还不如先让他离开京城积累资本,以图来日呢。 横竖闲着也是闲着,就跟他好好玩玩吧。 补考之后,最后一百余名生员,搭上了七天后浙江乡试的末班车。 因为皇帝亲征漠北的缘故,今年的秋闱比正常晚了一个多月,往年都是八月中旬举行,今年却延期到了九月底,要等皇帝回京后才会举行。 永乐皇帝八月底从北京回京师,一路上迎接的百姓乡绅欢呼迎送、望尘而拜,放眼望去,龙旗蔽日、环顾左右、金戈辉煌,试问自古几多帝王,享受过这种亲征凯旋的殊荣?朱棣的心情似乎也很不错,一路上召见官员、安抚子民,犒赏军队、吟诗作对……看起来不亦乐乎。 但皇帝身边的人,却能不时从皇帝的目光中,看见丝丝寒芒闪过。那些真正了解的朱棣的人,都明白这是皇帝心中已经杀机澎湃了。那些身在局中之人,更是清楚当皇帝抵达京城时,就是彻底摊牌的时刻了 歌舞升平的欢庆气氛下,各方却都高度紧张起来,快马奔驰在皇驾与京城之间,人们在不遗余力的为最后摊牌加码…… “过了扬州,还有不多天就回京了,”行军下榻的民居中,朱高煦按捺着心中的亢奋躁动,对身边的朱高燧道:“真迫不及待看老大倒霉的样子了。” “呵呵,”朱高燧望着院中的柿子树,幽幽道:“听说老大在京城,安排了盛大的迎接仪式,到时候不仅我大明的公卿大臣,还有各国使节都要到燕子矶迎接,他定是想让父皇碍于面子,不能马上发作,然后再私下请罪。” “想得倒美。”朱高煦快意笑道:“却不料这些天纪纲给他下得烂药,已经让父皇想杀他的念头都有了,他拖得了初一,躲得过十五么?” “也是。”朱高燧不禁笑道:“二哥当初拉拢纪纲,虽然是一步险棋,但确实很妙啊。”他们想要害谁都不用自己动手,纪纲这条疯狗就连太子也敢咬皇帝让他汇报太子这段时间的行为,他便说太子很仁厚,不肯让老百姓负担过重,把年初规定预征的皇粮减半,还不肯全力进剿山西的白莲教,让军队保持克制,以免伤及无辜;他又说太子对官员的任免很用心,半年时间换了很多朝廷和地方的官员;还说太子又选了一批美女进宫,还找方士要春药…… 纪纲专业黑人十几年,当然不会凭空诽谤,他的黑材料都是有凭有据的……皇帝远征大漠,和国内几乎断了联系,国政大事只能由监国的太子独断,朱高炽每天处理那么多政务、说那么多话,虽然九十九件、九十九句都无可挑剔,但总有那么一件半件、一句半句让皇帝感觉不舒服,纪纲便把这些挑出来呈给朱棣。 皇帝已经先入为主,觉着太子良心大大地坏了,自然对这些诋毁深信不疑,这才对太子动了杀心…… 在朱高煦和朱高燧看来,太子和太子党覆灭,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朱高煦都迫不及待的想要庆祝了。 还是朱高燧让他千万稳住,别在最后时刻犯了错,要是功亏一篑就太可惜了。 “你说得对。”朱高煦也看着窗外已经熟透的柿子树,咧嘴笑道:“咱们得装出很震惊的样子,说不得,还得学老大假惺惺一番。” “二哥说的对。”朱高燧抿嘴笑道:“老大不就是最爱这一招么,咱们这次也有样学样。” “父皇,请饶了二哥吧……”朱高煦压抑着大笑的冲动,学着朱高炽的声音,闷声来:“他怎么说他也是我兄长啊,您就饶他一命吧” “就是这样。”朱高燧笑着点点头,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这是当初老大为他求情时的话,朱高煦拿来说笑,岂不是连他一起笑话。 有人欢喜有人愁。 那边兄弟俩胜券在握,志得意满,这边他们侄子自然面如黑铁……虽然朱瞻基的脸本来就是黑的。 听了从京城赶来的二黑的密报,朱瞻基眉头紧锁,盯着那张跟自己差不多黑的脸膛,要不是因为他是王贤的生死兄弟,太孙殿下都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在坑自己了。“军师怎么会出这种主意?我父亲现在自辩都来不及,还自己给自己泼脏水,这不是活腻了么?你不是在胡说吧” “这种事,臣岂敢胡说。”二黑瞪大眼道:“我家大人说为今百计不通,唯有苦肉计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死地那是肯定的,后生就未必了。”朱瞻基心里火烧火燎,暗道王贤这出的什么主意?“现在我二叔三叔在说我父亲坏话,纪纲也在说我父亲坏话,我父亲要是自己再犯错,可真是没救了。” “我家大人说,”二黑面色凝重道:“一个人吃一碗饭就饱了,吃两碗饭就撑了,吃三碗饭就会涨破肚子而死,这叫过犹不及……” “过犹不及?”朱瞻基天性聪颖,只是身在局中,吓得失了算计,让二黑这么一说,他有些明悟了,背着手缓缓踱步半晌道:“军师的意思是,让我父亲犯个不可能犯的错,教我皇爷爷疑心是有人在害他?”说着眼前一亮,双手相击道:“一旦有了这份疑心,皇爷爷便可能重新审视他们给我父亲罗列的罪名,只要皇爷爷冷静下来,那么一切还有可为” “是啊。”见太孙终于明白了,二黑使劲点头道:“这就好比我们在衙门里,有人犯了事,按例要吃棒子。若是碰到收钱的官,好办,直接送钱给大老爷就能免了。但碰到不收钱的清官,也有办法……” “什么办法?”朱瞻基追问道。 “还是送钱。” “不是不收钱的清官么?”朱瞻基翻白眼道。 “不是送给官,是送给胥吏。”二黑道:“胥吏收了钱,就会教罪犯过堂时大声喊冤,这时胥吏便会故意装出盛气凌人的样子,大声呵斥道:‘少废话,给我老老实实地受杖,清官通常都恨胥吏弄权,见状便以为小吏收了罪犯仇家的钱财,想要整治此人。哪会让胥吏得逞,反而会从轻发落了罪犯。” 朱瞻基听得目瞪口呆,原来公门里有这么多花花道道,但转念一想,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么 第三七七章 坑爹 朱瞻基知道,他皇爷爷实属千古雄杰之主。这不是夸张,朱棣雄才伟略、能谋善断,就算刨掉皇帝的身份,也是一代人杰。但是心机灵动就未免多疑,王贤正是要他利用这一点来火中取栗,让皇帝以为有人在陷害他父亲,这样才有可能阻止局面崩坏。 朱瞻基想来想去,越想越觉着这法子可行,当然主要也是他找不到别的法子,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他看看二黑道:“你辛苦了,先去休息,让孤再寻思寻思。” 待二黑下去,朱瞻基冥思苦想了半晌,方拿定主意,叫进他的贴身卫士刘勖,看看那张脸忠义的面孔,半晌方道:“刘勖,你兄弟俩跟了我几年了?” “回爷的话,五年了。”刘勖道:“五年零三个月。” “孤待你们兄弟如何?”朱瞻基缓缓问道。 “恩重如山,如同再造”刘勖激动道:“当年我兄弟俩从山东一路逃荒到京城,我弟弟生了病,我又因为要饭被恶狗咬伤,这时候殿下出现了,收留了我们兄弟,给我治伤、给刘勉治病,又教我们武功,让我们当上了体面的侍卫。可以说,没有爷就没有我们兄弟” “那我让你办一件事,你可愿意?”朱瞻基缓缓道。 “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刘勖慨然道:“爷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吧,就是要我这条命,俺也绝不含糊” “好孤果然没看错人”朱瞻基激赏一句,目光闪动,声音低了下来,“我皇爷爷回京,会举行一场凯旋大典,到时候满朝文武、勋贵公卿,还有许多外国使节,都要到龙江关迎候。” “嗯。”刘勖点点头,听太孙殿下接着幽幽道:“你这就回东宫去,给孤想个办法,让我父亲到时候迟到。” “迟到?”刘勖糊涂了。 “嗯。”朱瞻基点点头,小声道:“叫我父亲迟到一刻也好……” “这……属下怎敢陷害太子爷?”刘勖大惊失色道:“爷是开玩笑么?” “都火烧眉毛了我哪有心情开玩笑”朱瞻基叹口气道。“我与我父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这么做当然是有苦心的” “这……”刘勖终于信了,但更加吃惊道:“爷想做什么,为何不跟太子爷直说?” “我父亲为人忠厚,是不会答应的。”朱瞻基摇摇头,沉声道:“但只有这样做,才能解了眼下的危局这就是孤给你的任务,能不能办到?” “属下怕是办不到……”刘勖心慌意乱的摇头道。 朱瞻基目光冷下来,面无表情道:“你如何办不到?” “殿下息怒……”刘勖忙解释道:“就算卑职吃了豹子胆,真敢对太子爷不利。可卑职如何敢阻拦太子爷?就算卑职做点手脚,坏了太子的车驾,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啊,除非是佯作行刺……但那样就闹得太大了吧。”说着噗通跪下,磕头道:“爷让卑职上刀山下火海,卑职眉头都不眨一下,只是,卑职担心误了爷的大事啊” “谁让你假装行刺来着”朱瞻基嘿嘿一笑,转怒为喜道:“原来你担心这个。真笨,你的双生弟弟刘勉,是我父亲的护卫,我父亲对他根本不设防。你回去神不知鬼不觉的替刘勉当个差,想要算计我父亲还不简单?比方给他饮食里下点蒙汗药,让他睡上一上午不就结了。” 刘勖这个汗啊,心说给自己老子下蒙汗药,您是亲生的么?但总算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得硬着头皮道:“卑职遵命就是” “嗯。”朱瞻基点点头,扶起他道:“事成之后,如果被查出是你干的,怎么办?” “卑职自然死咬着是汉王指使的,我是汉王安插在殿下身边的奸细”刘勖自然不笨,不然太孙也不会委以重任。“打死我也不会招出爷的”他很清楚这件事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嗯。”朱瞻基扶着他的肩,泪水满眶道:“孤不会再让刘勉遭遇危险,我会让他开枝散叶,再过继一房到你这边,让你也能香火不断……” “多谢殿下”刘勖含着泪,深深一礼,便退出营帐,待天黑直奔京城而去。 銮驾在扬州弃马乘船,千帆蔽日,浩浩荡荡进入长江,很快便金陵在望了 这些日子,可把朱高炽给忙坏了,他知道父皇好大喜功、却又讲究节俭,因此到时候的凯旋典礼如何般的隆重而又花费不巨?还有随后的宴会该如何准备,细到每一曲歌舞每一道菜,他都要亲自验过才放心……终于在典礼的前一天下午,把所有事情都敲定,又会同礼部、鸿胪寺的官员,宫里的太监一起重新推敲一遍,确定每一个环节都万无一失,太子殿下这才松了口气。 待从皇宫返回东宫,朱高炽看了看更漏,已经是四更天了,只能睡一个来时辰,便又得起床准备了。因为已经是子夜了,他没有回寝宫惊动太子妃,便在书房凑合着就寝了。谁知道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明日的典礼不能出岔子,还要面临父皇的雷霆之怒,换了谁也都睡不着。 但不睡一会儿,明天昏头昏脑出了岔子就更惨了,朱高炽唤一声外头伺候的人,便见是侍卫刘勉进来了。 “张宝呢?”太子问道,张宝是当值的贴身太监。 “回太子爷,张宝熬不住了,卑职以为爷睡下了,一会儿醒不了,斗胆劝他先去迷瞪一会儿,”刘勉忙请罪道:“我这就去叫他起来。” “不用了,这段时间他也跟着熬坏了。”太子的仁厚不是装出来的,而是能让你时时刻刻都感觉到:“孤有些失眠,你给我倒一碗苏合酒吧。” “是。”刘勉赶紧出去倒酒,不一会儿,端着一碗黄色的酒汤回来了。朱高炽接过来,呷了一口,微微皱眉,但还是一口气全都喝下去,又接过茶碗漱漱口,对刘勉点头道:“有劳了,孤再试试。” 待朱高炽平躺下,刘勉便吹灭了灯,躬身告退,书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别说,这药酒还真管用,不一会儿,朱高炽便觉着晕晕乎乎,沉沉睡死过去。 翌日卯时正刻,一轮红日窜出江面,映红了美丽的金陵城。 三声炮响后,一队队兵丁举着戈矛列队从各处军营走出来,出了金川门,沿从燕子矶到龙江口,二三十里的江边列阵,每隔二十丈远,还扎起一座彩楼,彩楼用黄绸旋裹着柏叶灿花,既能装饰又有瞭望作用。 到了龙江口,这里更是扎起了几百座首尾相连的彩门,全用金黄色的菊花装饰,金灿灿、富丽堂皇,好一番盛世气象这场面非但让那些外国外藩的使节大开眼界,就连京城的王公贵族也暗暗咋舌,太子殿下是能人啊,花钱不算多,却能整出这样的气象来……只是这都快辰时了,怎么还没见太子殿下的身影? 虽然以太子之尊,来得比众人迟一些也是应当,但大家都来了快一个时辰,他还不露面,未免有些过了吧…… 人们正议论纷纷,倜然听到燕子矶方向传来号角声,登时都激动起来,那是皇上座舰驾到的信号啊 “皇上到了?”文臣班中明显起来惊慌,皇上到了,可太子还没到呢? “这是怎么搞的?”蹇义这样八风不动的老尚书,都急得直捋胡子道:“太子为何还没到?” 杨士奇和杨溥对视一眼,前者压低声道:“已经派人去催了,许是什么事耽误了。” “什么事能有迎驾重要?”蹇义急坏了:“要是待会儿皇上见不到太子,麻烦可就大了” “老天官少安毋躁,”杨溥轻声安慰道:“殿下肯定也得到消息了,就是现在往这赶也来得及。” “千万……”蹇义叹口气道:“别出岔子。” 但是世上事就是这样,怕什么来什么,盏茶功夫,去报信的官员匆匆回来,一脸见鬼的神情,凑到杨士奇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杨士奇登时面色大变,对蹇义道:“太子宿醉不醒,来太医都弄不醒他” “什么?”蹇义眼前一黑,要不是边上人扶住,就掉到江里了。 “这怎么可能”“这可如何是好?”文官们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乱转。这时候,一阵江风吹开了江面上的雾气,一艘插满旌旗的五层巨舰,在数百艘四层巨舰的护卫下,以一种突如其来,却又泰山压顶的气势,出现在人们眼前。 “皇上驾到了”岸上人们忙紧张起来,各就各位,乐队奏响了凯旋的乐章,士兵们摆开迎候的阵势,彩棚前的文武百官、公卿大臣、各国使节也纷纷归位,依序站立,大气都不敢喘,迎接大明至尊的凯旋 朱棣一身龙袍,头戴翼善冠,手扶着腰间的宝剑,凭栏往岸上望去,只见庄严的乐声中,他的臣子们如被割的稻子一样,齐刷刷向自己倒伏,听他们齐齐高呼:“臣等恭迎圣驾臣等恭贺圣上凯旋” 此情此景,由不得人不志得意满,朱棣手捋胡须,暗暗得意的笑笑,但当他的目光扫过群臣后,笑容却在皇帝脸上凝固了。 第三七八章 危局 楼船巨舰缓缓靠岸,乐队高奏凯乐声中,一队队大汉将军踏着楼梯下船,大明皇帝朱棣也出现在众人面前。 乐声停下,朱棣那威严的声音响起:“众卿平身。” “谢皇上”众大臣起身,待皇帝步下楼梯,定国公徐景昌跪着奉上三杯酒水。本来这应该是太子的差事,但此刻太子缺席,只好让他先顶上了。 看一眼自己的妻侄,朱棣强压下不快,端起酒杯祭了天地祖宗,又让徐景昌给自己摘了披风,算是完成‘解战袍,的仪式……这也该是太子来做的。 立时乐声重奏,朱棣登上銮舆,在文武大臣的扈从下,往城门方向缓缓行去。 大街上,鞭炮噼里啪啦响成一锅粥,百姓的欢呼声、恭迎声此起彼伏,朱棣淡淡笑朝臣民们招手,口中却冷冷问被叫到銮舆上的东宫属官杨溥道:“太子何在?” “呃……”杨溥都要悔青了肠子……他今日一早为了监督迎驾事宜,五更不到就来到龙江关,要是知道这个结果,他肯定先抛下一切,也不能让太子迟到只好低声道:“太子殿下不知何故耽误了,应该很快便至,皇上一问便知 “哼。”朱棣哼一声道:“你就是这样辅佐太子的么?” “臣有罪”杨溥赶忙磕头道:“只是太子殿下向来守时,又是迎接皇上的大事,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才会这样。” “出状况?”朱棣面色愈加阴沉道:“朕从忽兰忽失温一路返回,万里之遥都没出状况,他从东宫到龙江关,不过四五里路,却出了状况”说着恨声道:“朕以老迈之躯,远赴漠北,出生入死,不都是为了他这个废物?他却丝毫不把朕放在心上,实在是不当人子” 听皇帝大发雷霆,杨溥汗如浆下,竟不知该如何为太子说话。 到了皇宫,内侍伺候朱棣盥洗。这时,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匆匆进来,低声禀报道:“皇上,查明白了,太子殿下是宿醉未醒,因而耽误了迎驾……” “好啊”朱棣本来就满腹怒火,这下火上浇油,更是怒不可遏道:“你从前说他声色犬马朕还不信,想不到竟然是真的朕回来的头天晚上,他都能喝得烂醉如泥,可想而知平时会怎样”朱棣是真愤怒了,他这么大年纪在外面风餐露宿,忍饥挨饿,还得亲自提到上阵砍人,自己的太子却在后方醉生梦死,这种被欺骗被愚弄的感觉,让向来唯我独尊的皇帝,分外不能容忍: “朕的江山,岂能传给这样的孽畜,把那个孽子给朕拿来”金殿中,回响着皇帝的咆哮声:“还有他那些虾兵蟹将,统统给朕抓起来” 这是要兴大狱啊又到了锦衣卫耀武扬威的时刻了,纪纲兴奋的咽口吐沫,沉声问道:“皇上,都要抓谁?” “该查谁,该抓谁,该审谁,怎么审,你心里明白。”朱棣阴着脸道。 “是”纪纲应一声,起身大步走出去,金殿外头,他的一于手下早就候在那里,显然知道今天定要抓人 目光冷冷扫过众人,他厉声道:“皇上有旨,要捉拿东宫的属官一个不能少还有留守的大臣,也要统统拿问” 众锦衣高官虽然知道今天要拿人,却没想到竟要把留守京师的文官一锅端,全都露出震惊的神情道:“现在就拿人么?” “等。”纪纲目光阴沉道:“皇上还要举行宴会,把人都抓光了,皇上脸上不好看。你们先调集人马,在他们的私宅守候,待其赴宴返回,即可拿人 “喏!”众锦衣高官齐声应道,赶紧各自下去安排去了。 “你两个跟我去东宫一趟。”纪纲看一眼自己的心腹爪牙庄敬和袁江,冷声道。 东宫内书房中,太医想尽办法,又是给太子灌醒酒汤,又是用针灸,折腾了好半天,终于把太子殿下从昏睡中唤醒过去…… “醒了,终于醒了”众人长松了口气,但表情依然凝重。 朱高炽缓缓睁开眼,直觉满眼的重影,好半天才顶住神,嘶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辰时三刻了……”太子妃低声道。 “什么时辰?”朱高炽瞪大了眼。 “巳时三刻。” “啊?”太子殿下硕大的身子,霍得从床上弹起来,惊慌失措道:“我怎么睡到现在?快去龙江关” “父亲,不用去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朱瞻基出现在太子面前:“皇爷爷已经进宫了。” “什么?”朱高炽难以置信,但看到在父皇身边的儿子回来了,容不得他不相信。登时颓然坐下,本来涨红的胖脸变得煞白煞白,斗大的汗珠布满了额头,颤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说着豁然抬头,望着身边人道:“你们为何不叫醒我?” “殿下。”东宫侍讲黄淮叹气道:“您宿醉了,怎么都叫不醒。最后还是请了太医,折腾到现在才……” “我宿醉?”朱高炽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他使劲揉着疼得欲裂的脑袋道:“我昨晚睡不着,只喝了一杯苏和酒?怎么会宿醉呢?” “莫非酒有问题……”朱瞻基沉声道:“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顿一下道:“父亲,不管怎样,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还是想法面对吧。” “太孙说的对。”黄淮道:“太子这次有失礼仪是定了,但此事可大可小,就看皇上如何看待了。” “皇爷爷肯定会借题发挥……”朱瞻基冷冷道。 “不错。”朱高炽颓然道:“父皇听了太多谗言,早就想收拾我,这次正好给他机会了。”说着叹口气道:“为孤更衣,我要进宫请罪” 内侍赶紧为太子殿下穿戴整齐,朱瞻基扶着朱高炽起身,缓缓往外走道:“我陪父亲一起去。” “你才回来,还是在家歇着吧。”朱高炽道。 “父有难,子同受。”朱瞻基摇头道:“而且皇爷爷现在气头上,不一定能听父亲说话,还是我来替父亲解释的好。” “也是。”朱高炽点点头道:“那就委屈我儿了。” 父子俩上了马车,往皇宫驶去,还没行出多远,便被迎面拦下——一身大红蟒袍的纪纲,带着二百名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把太子车驾团团围住。 东宫护卫可不怕锦衣卫,呵斥道:“什么人,胆敢阻拦太子车驾还不快快让开” “奉旨。”纪纲没开口,说话的是庄敬,他暴喝道:“请太子殿下进宫面圣” “太子殿下,请跟我们走一趟吧”另一名心腹袁江也厉声道。 东宫护卫们面色大变,这是要捉拿太子的架势啊要是太子殿下被锦衣卫当街拿下,那还有何颜面当这个储君? 可是在这皇宫左近,锦衣卫奉圣旨办差,谁敢阻拦?阻拦就是造反,那是要诛九族的 众护卫正在踯躅间,便听一声低喝道:“纪纲,你少假传圣旨”一脸怒色的朱瞻基,从马车上下来,出现在纪纲的面前。 “这不是太孙殿下么。”纪纲抱抱拳,皮笑肉不笑道:“臣有皇差在身,不能全礼,请殿下海涵。”顿一下道:“不过殿下说臣假传圣旨,那可纯属诬陷了,在这皇宫门口,我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传错一个字啊” “拿来。”朱瞻基伸出手。 “什么?”纪纲一愣。 “圣旨”朱瞻基从牙缝蹦出这俩字。 “皇上传得是口谕,殿下跟我们去见了皇上,自然知道所言非虚。”纪纲道。 “口说无凭。”朱瞻基却冷声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意图对我父亲不轨。 “殿下何出此言,臣怎么可能对太子不利?”纪纲无奈道。 “一切皆有可能。”朱瞻基沉声道:“还不速速退下,我父亲自会去面圣问个明白” “还是让我们保护太子殿下前往吧。”纪纲却坚持道。这是汉王殿下特意吩咐过的,要让太子颜面扫地。 “你听不懂孤的话么?”朱瞻基却不跟他废话,暴喝一声道:“滚” “殿下息怒,恕臣不能从……”纪纲一个字还没出口,便听刷得一声,一柄长剑已经点在他的咽喉上了,冰凉彻骨的寒意,登时让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纪纲身边自然不乏高手,但天外飞仙的一剑来的太突然,待众人反应过来,纪纲已经被制住了。 剑法是武当山孙真人的绝招,但出剑的是朱瞻基,他专门跟闲云学了这一招,就是为了关键时刻拼命用。 “殿下别乱来。”庄敬等人大急,但朱瞻基是太孙。虽然在他们看来,这太孙已是明日黄花,但他们依然不敢不敬,只敢出声阻止道:“我们大人是皇上的钦差” “不过是我朱家的一条狗,什么时候欺到主人头上了”朱瞻基冷哼一声道:“所有人都滚得远远的,不然我就割下他的狗头”说着舌绽春雷,暴喝一声道:“滚” 第三七九章 置之死地 打九龙口吃了一计闷亏,太孙殿下心里就憋着股邪火,尤其是皇帝再不把他如何如何‘英明神武、少年老成,挂在嘴上,更让朱瞻基忧心忡忡,沮丧不已。 回来后,他父亲又连遭诬陷,父子俩竟同时处于最危险的境地。这让朱瞻基不禁把怀疑的目光,对准了朱高煦虽然没有证据,但朱瞻基坚信是自己二叔在背后捣鬼,自然连着他的死党纪纲一起恨上了。 太孙殿下一声吼,东宫护卫们也有了主心骨,纷纷拔刀相向。 御街上来往的大臣,也纷纷呵斥锦衣卫放肆,竟然对太子太孙不敬,锦衣卫的气焰虽然嚣张,此刻却也有些顶不住了。 “退下。”纪纲终于回过神来,摆摆手,示意手下暂时离开,“我陪太子殿下见驾就是了……” “是。”庄敬等人转眼便撤了个于于净净,纪纲转动目光,冷对朱瞻基道:“殿下要这样持剑押微臣进午门么” “哼”朱瞻基哼一声,撤剑的同时,剑穗狠狠一甩,抽在纪纲的脸上,锦衣卫大头子的半边脸,登时通红一片。 “好,好,好……”纪纲另外半边脸,也涨的通红,双目喷火的盯着太孙,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滚一边去”朱瞻基轻蔑的瞥他一眼。 便有侍卫上前,将纪纲青到一旁。 一于文臣马上围上来,对着太孙和马车上的太子深深行礼道:“太孙殿下不用担心,我们就是豁出命去,也要保太子殿下安然无事” “多谢诸位……”这种时候,文官们还敢往上凑,还敢说这种话,可见太子殿下在文臣心中的地位有多高。朱瞻基感动的热泪盈眶,却断然摇头道:“但是万万不可,诸位千万不要掺和进来” “为何?”臣子们不解问道,难道你爷俩现在不是最需要支持么? “本来只是一点小误会,我父亲跟我皇爷爷解释清楚,也就风平浪静了。”朱瞻基微笑道:“你们一帮腔,我皇爷爷还以为我父亲借臣子以压君父呢。 “殿下说的是。”大臣们一听,既然是皇家的家事,人家太孙又说能解决,大家还掺合什么?便都打消了劝谏的念头,先静观其变。 劝走了大臣,朱瞻基回到马车里,朱高炽忧心忡忡道:“基儿,你小心纪纲告你的黑状。” “他告得还少么?”朱瞻基铁青着脸道:“这狗才和我二叔狼狈为奸,早把我父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今日打他还是轻的,明日我还要杀他” 看着杀气腾腾的儿子,朱高炽真发现自己实在太软弱了,叹气道:“我方才想过了,那杯酒肯定有问题,只是刘勉怎么会害我呢?” “那谁知道,人心隔肚皮……”朱瞻基目光一闪,缓缓道:“我让人将他拿下时,他已经自杀了。” “啊……”朱高炽面色一变道:“犯得着么?” “为他的主子保密呗。”朱瞻基哼一声,面色冷硬道:“父亲还不明白么,他是我二叔安插在我们身边的奸细啊” “唉,孤对他不薄……”朱高炽颇受打击,颓然道:“他怎么能……” “父亲,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了,”朱瞻基沉声打断他道:“见到皇爷爷之后,一切由我来说,您只要表现得痛苦不堪即可。” “怎么个痛苦不堪?” “身心俱痛。”朱瞻基一字一顿道。 “这……”朱高炽一脸犹疑的点点头道:“好吧。” 父子俩在奉天门便前下车,朱瞻基扶着朱高炽,缓缓往乾清宫走去……按说太子因为腿脚不便,皇帝特赐他紫禁城乘舆,可以坐着轿子去见驾,但是请罪就得有个请罪的样子。 此时,为了迎接皇帝凯旋而举行的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宫人们在忙碌的穿梭,勋贵恭候、文武大臣也成群结队的前来,遇上太子殿下,都远远行礼,没人敢上前打招呼。 “大臣反不如小臣。”朱瞻基愤愤的嘟囔一声。 “不必在意,君子趋利避害。”朱高炽却想得开道:“大臣比小臣知道的多,明白孤和父皇不只是这点表面的小事,谁敢说父皇会不会废了我?自然不敢上前。” “父亲定会逢凶化吉的。”朱瞻基目光坚定道。 父子俩来到乾清宫前,正遇到朱棣的銮舆出来赴宴,父子俩赶忙跪在道旁 看到太子和太孙来了,王彦忙禀报大轿中的皇帝,朱棣却没有丝毫回应,王彦只好对太子抱以爱莫能助的眼神,跟着皇帝的仪仗远去。 朱棣没让起来,父子俩只得跪在那里,一跪就是一个多时辰……朱瞻基年轻力壮、铜皮铁骨,都感觉膝盖如刀割,全身痛苦不堪。遑论朱高炽这样身胖体虚的残疾人,看他面如白纸、汗如浆下摇摇欲坠的样子,一旁的宫人想要给太子撑把伞。 “走开”发出这一声的,竟然是朱瞻基,他厉喝道:“你们还嫌我皇爷爷不够生气么” 朱高炽又于又裂嘴唇翕动几下,本想讨杯水喝,但听了儿子这话,便住了口。 父子俩又跪了一刻钟,终于等到朱棣返回,这次銮舆在二人身前停了片刻,朱棣瞥一眼落汤鸡似的太子,目光中满是厌恶的哼了一声,便又起驾回宫。 又过了好长一会儿,太子终于支撑不住,颓然昏倒,一头撞在石板路面上,登时头破血流。 “还愣着于什么,快救我父亲”见众人都不敢上前,朱瞻基怒目圆睁,从地上弹起,喝骂道:“快去禀报我皇爷爷” “是”身边人那个委屈啊,不是您不许我们上前的么……赶忙上前扶起太子,又把太医叫来,先给太子包扎,再把他衣袍的前襟扯开,用艾条灸他的胸口,才把太子殿下弄醒过来。 朱高炽一睁眼,便看到王彦站在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皇上请太子殿下进去。”王彦轻叹一声道:“太子爷,臣扶您进去。”便和朱瞻基一左一右,扶着朱高炽进了乾清宫。 乾清宫里,因为并不在此常住,朱棣并没有换下朝服,仍是一身黄色的团龙衮服,透着帝王的尊崇与威严,此刻他端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目光冰冷的望着在两人搀扶下,蹒跚进来的太子。 朱高炽刚进大殿,朱棣便讥讽问道:“太子醒酒了?” 朱高炽赶忙挣脱搀扶,跪在皇帝面前,重重叩首道:“儿臣今日失礼,有乖国体,有负皇恩,请父皇严惩” “你何止是失礼”朱棣哼一声道:“朕远征漠北凯旋而归,满朝文武、外国使节,一个不缺的在龙江关迎候,唯独你这个监国太子,居然宿醉不起,迎驾失时”皇帝越说越生气,重重一拍扶手,喝骂道:“你让朕丢尽了脸面 “儿臣知罪”朱高炽使劲磕头:“请父皇责罚” “你以为向朕请罪,朕就能放过你了?做梦去吧”朱棣冷声道:“你身为监国,滥饮无度醉生梦死荒废政事身为皇子,目中无父本为人臣表率,却目无礼法朕岂能用把大好江山,交到你这种无礼无国、无君无父之辈手中?” 朱高炽听得父皇的弦外之音,竟然毫不掩饰废储之心,他不禁浑身颤抖起来,却知道自己不能解释,因为父皇已经恶了自己,自己说什么父皇都反感,只能适得其反。只好使劲叩首道:“儿臣听凭父皇责罚”心里暗叫道,吾儿,全看你的了 朱瞻基果然挺身而出,本来他跪在父亲身后,此刻蹭蹭蹭膝行上前,抬起头大声对满面怒容的朱棣道:“皇爷爷,我父亲是忠厚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孙儿恳请代父陈奏” “你休要瞎掺合,”朱棣板着脸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速速退下 “不,孙儿若不大声喊冤,我父亲无辜蒙冤事小,让皇爷爷误会了太子,于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就太可怕了”朱瞻基的性格,和其父截然想法,他从来不是逆来顺受的主,而是容不得半分委屈,这次从九龙口后,他胸中就郁积着愤懑,此刻在皇帝面前,终于爆发出来,他泪流满面道:“皇爷爷,您英明神武,举世无双,为何连这点小把戏都看不穿呢” 朱棣本来不想跟他多说,但听了这句话,反而冷哼一声道:“你且说说,朕看不穿什么小把戏” “孙儿请问皇爷爷,可知我父亲昨晚几时才返回东宫的?”朱瞻基大声问道。 “朕怎么知道?” “其实很简单,因为我父亲昨晚,一直与礼部、鸿胪寺官员,以及内监总管在一起筹划今日的大典,皇爷爷只消传他们来,一问便知” “有话直说,不要兜圈子”朱棣皱眉道。 “是,我父亲昨晚回东宫时,已经是四更天了”朱瞻基大声道:“请问皇爷爷,以您健旺的精神,如果操劳到四更天,还有没有精力和心情,去饮酒作乐?” 第三八零章 而后生? 如果换算成日后的小时制,四更天就是凌晨三点。换成谁,在忙碌一天,凌晨三四点回家后,都只剩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把自己扔在床上,睡死过去算了。何况朱高炽这种身胖体虚的残疾人,怎么可能还有心情饮酒作乐呢? 朱棣听了心中微动,不动声色听朱瞻基继续说下去:“今日的迎驾仪式,和宫中大张筵席,皇爷爷都已经亲眼见了,这么多的文武大臣,上万内侍宫人,可曾有一点乱象?如果我父亲真的轻慢无礼、目无君父,又怎能将这一切打点的井井有条?试问我父亲如此尽心,又怎会在皇爷爷抵达前一个时辰,突然过量饮酒呢?这太不合常理了吧?” “……”其实朱棣也有些奇怪,是啊,太子行事素来谨慎,怎么会在明知道自己要收拾他的节骨眼,如此放浪形骸呢?现在让朱瞻基一提醒,他更加觉着蹊跷。看一眼跪在那里的太子,朱棣冷哼一声道:“你没长嘴么?什么都让你儿子说?” “是,父皇。”朱高炽忙答道:“瞻基说的没错,儿臣昨夜确实四更天回府,但是儿臣因为紧张今日的仪式,辗转反侧睡不着,只好叫人端了杯父皇赐的苏合香酒过来,饮下后便人事不知了。” 苏合香酒是用郑和从西洋带回来的苏合香泡制的酒,有安神静心的奇效,皇帝也时常饮用,自然知道这酒不醉人,何况只喝一杯。朱棣眉头微皱道:“胡说八道,区区一杯苏合酒,怎会让你人事不省?” “此事千真万确,如有虚言,叫儿臣不得好死”朱高炽赌咒起来道:“儿臣来的路上,也跟瞻基讨论过此事,他说昨夜给我端酒的侍卫,已经自杀了 “哦?”朱棣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如果太子说得是真的,那他就是被陷害的了。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陷害大明太子?答案不言而喻。 大殿里鸦雀无声,朱棣沉默的来回踱步,谁也不知这位至尊在想什么。 朱高炽和朱瞻基父子跪在那里,像等待审判的犯人一样,等待着皇帝的宣判。 终于,朱棣站住脚,冷声对太子道:“朕今天累了,你先回去闭门思过,待朕查清事由再做处置” “是。”父子俩应声谢恩,心里齐齐松了口气。虽然不过是缓刑,但总算躲过这当头一刀了不是? 待太子太孙退下,纪纲便在外面求见。 朱棣让他进来,纪纲跪下禀报道:“启禀皇上,锦衣卫奉旨将东宫属官并留守京城主要官员拘拿审问,现已拿下一于罪员,请皇上过目”说着呈上长长的名单。 朱棣一看名单上,自吏部尚书蹇义、内阁大学士杨士奇以下,竟有足足二百余人。不禁面色难看道:“你要兴大狱么?” “臣不敢,是臣误解了圣意么?”纪纲能在锦衣卫头子位上十余年,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消息灵通,见风使舵便是他立于不败之地的秘诀,当他看到太子父子安然无恙离开乾清宫时,便知道皇帝并未下定决心废储。他赶忙叫手下暂时不要为难那些大臣,自己试探一下风头再说。 “当然,朕只是让你查问,没让你抓人蹇义、金忠这样的重臣也抓,你要朝纲震动么?”一试之下,皇帝果然大为光火,纪纲便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错,太子不会这么快就倒了 “臣愚不可及,罪该万死”纪纲马上小意道:“皇上不让抓,这就全都放了。” “也不用都放,”朱棣哼一声道:“东宫的属官,还是要审问清楚的”酝酿了这么久的雷暴,不可能因为朱瞻基几句话,就能消弭无形,终究还是要劈下来的 “是”纪纲精神一振,这样也能向汉王交差了。“皇上还有何吩咐?” “把蹇义、金忠和杨士奇带到北苑去,朕有话要问他们。”朱棣吩咐一句,纪纲赶紧应下。 锦衣卫诏狱,是个令人闻之色变的鬼地方,蹇义、金忠一于大臣,万万想不到前一刻他们还在皇宫中高坐宴饮,后一刻就被下了大狱。好在没等他们品尝到锦衣卫的酷刑,那边又下了急令……除了一于东宫属官外,其余官员一律释放。 这真是天威难测,福祸难料啊几位老大人面面相觑,心情并未因获释而放松……因为东宫属官依然在诏狱里,这一太子失势的信号,实在再明显不过了 这时候纪纲过来,笑眯眯的朝众大臣拱手赔罪道:“一场误会,让大人们受惊了,是纪某的不是,改日兄弟摆酒向诸位赔罪,诸位大人务必赏光” 众大臣恨不得吐这厮一脸老痰,可一于东宫属官还在诏狱里,他们不得不压着性子问道:“纪大人,到底怎么回事儿,为什么抓我们” “兄弟说了,误会一场。”纪纲笑笑道。 “那为何不放东宫诸臣?”众大臣追问道。 “那是皇上的意思。”纪纲皮笑肉不笑道:“蹇大人、金大人、杨学士,皇上请你们到北苑见驾,到时候你们问问皇上,不就知道了?” “哼,我们走……”蹇义恨恨的盯着纪纲道:“请纪大人善待东宫众臣,要是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我等就是以卵击石,也要跟锦衣卫死磕到底” “不错”众大臣莫名其妙被抓来,心里都憋着火呢,闻言自然齐声响应,把纪纲差点气炸了肺。 窝着火,把那帮文臣送走,纪纲黑着脸转回,一脚踢翻桌子,骂道:“一群什么东西,要不是皇上突然改注意,老子非整死你们不可” “老祖宗,诏狱里还有东宫那帮人呢,”庄敬赶忙道:“儿子这就炮制两个,给老祖宗解气” “不必了。”纪纲闷哼一声道:“还不知道皇上什么个意思,咱们先不要轻举妄动。” “难道太子又还阳了?”庄敬等人难以置信道。 “哪有那么容易,”纪纲冷冷笑道:“骑驴看账本,走着瞧吧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头呢” 往皇宫去的马车上,三位大臣都一脸的焦急,虽然东宫属臣下狱,并不代表太子一定被废,但对太子来说,已经是再危险不过的信号了 “都说话呀”见两人沉默不语,蹇义着急道:“太子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我们这些留京辅佐他的大臣,可不能独善其身啊” “那是当然。”杨士奇点点头道:“不管太子因何获罪,我们都有责任,怎么可能只顾自己呢。” “是啊,太子殿下因何获罪?”蹇义皱眉道:“就算迎驾失时,皇上也不至于一棒子打死太子啊”说着看看杨士奇道:“士奇,你是聪明人,你来参详参详。” “今天的事情,只是个引子,”杨士奇淡淡道:“当初皇上在大漠上断了粮,全军要杀马果腹,我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既然赵王没倒霉,那太子就躲不过去了。” “太子可没敢大意,只是谁成想,通往宣府的必经之道,竟然有白莲教造反……”蹇义道:“退一步说,粮食运不过去,也是当地官员的责任,太子并没有什么错?” “您老心向着太子,当然会这么想,”杨士奇叹口气道:“皇上本来就不喜太子,却会认为这都是他的责任,要是有人再进几句谗言,让皇上认为太子是故意怠慢,想要把他饿死在大漠上,那就不只是怪罪这么简单了。” “啊……”蹇义脸色大变道:“皇上圣明,应该不会因为几乎谗言,就要废太子吧” “所以才会叫我们过去。”杨士奇沉声道:“我们三人的奏对,将帮皇帝下定决心,是要判太子死刑,还是再详查此案” “说的对”蹇义重重点头道:“我俩肯定是力保太子的,”说着看看金忠道:“世忠兄,我知道你是皇上的孤臣,从来都是置身事外的。但正因如此,你的话比我俩加起来的分量还重,求你这次务必破例,救一救太子殿下” “宜之兄哪里话,”金忠淡淡道:“昔日汉高祖欲废太子,张良出主意请出商山四皓。我如今也跟着宜之兄、士奇老弟沾个便宜拼上这条命,也要保太子无事” 见他如此爽快,蹇义大喜过望道:“世忠兄,没想到你有这样的豪气肝胆,这样一来太子殿下的希望,一下大多了” “也不要太乐观。”金忠冷静道:“皇上是个极有主见之人,不会因为某个人改变心意。要想让皇上打消对太子的疑虑,一是要有实证,二是要让皇上看到,我们是忠于皇上,而不是忠于太子的” “世忠兄说的对”杨士奇不禁对金忠刮目相看道:“是的,皇上最担心的,其实还是臣子都和太子一心,要是皇上相信,臣子还是站在皇上这边的,自然会对太子疑虑大减。但又不能让皇上觉着太子不得人心,那样也不利于太子” “绕来绕去,把人都听糊涂了,”蹇义骂道:“你就直说,咱们该怎么办吧?” “我们分工,这样这样……”杨士奇便把计划娓娓道来。 第三八一章 三英战吕布 三人来到北苑求见之后,太监传旨出来,命金忠和杨士奇在仪天殿外等候,蹇义先见驾。 “谢皇上,罪臣不敢坐。”蹇义却拒绝道。 “你何罪之有,竟然自称罪臣?”朱棣问道。 “臣奉命留京辅佐太子,却未能尽到职责,还辜负了皇上和太子的信任。”蹇义叩首道。 “你怎么辜负朕和太子的信任了?”朱棣仍在笑,但笑声已经有些冷冽了:“叫太子起床,不是你的责任吧?” “臣说的不是这件事……”蹇义一脸沉痛道:“前月主事张鹤朝参失仪,太子宽仁,并未计较,臣身为领班大臣,当弹劾之,却以张鹤岳父吕震之故,亦宽宥之。臣恃恩枉法,请陛下处罚” “那就跪着吧。”朱棣的笑容敛去,“太子号称谨慎,你也号称谨慎,但朕一离京,你们就都不谨慎了,看来所谓的‘谨慎,,不过是做样子给朕看的”说着冷冷道:“朕委以监国重任,你们就是这样徇私枉法的吗?” “臣惭愧,臣确实枉法了,但并不是徇私。”蹇义叩首道:“当时的情形极其危急,大量的军粮屯在太原,却被白莲教造反阻断了往宣府的路,太子殿下和臣等忧心如焚,已是无暇他顾。吕震身为礼部尚书,独自筹备今年的秋闱,事务极繁,若是陡然换上旁人,又要忙中出错,故而为了大局,臣才劝太子先不要追究的……” 先认错再辩解,比一上来就辩解,效果要好很多…… “为了大局”朱棣的声音变得像三九的寒风,目光如深洞般幽暗道:“还敢说为了大局要不是赵王从宣大百姓口中夺食,将粮草运到大漠,朕和朕的将士,早就成了累累白骨,也等不到太子的粮草吧”说着仰天一笑,桀桀道:“这才是太子的大局吧” 皇帝这样的目光蹇义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声音也是第一次听到,他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只觉一颗心一直在往下沉。终于,他想起了杨士奇在路上,所说的‘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咬着牙定下了神,抬头看着皇帝道:“臣不明白皇上在说什么,要说太子最终没把粮草运到宣大,这是事实。但说太子有不臣之心,那是绝对没有的臣等奉命辅佐太子,其实也是在监督太子,太子稍有不轨,臣等便会禀报皇上绝不会袒护之但臣和金兵部所见,是太子为了运粮,殚精竭虑,寝食难安听说粮道受阻,太子是一日数催,换了八个运粮官,连带山西的官员也换了个遍,至于效果不佳,这里面有很多原因,但绝非太子有贰心,臣请皇上明察,若臣有半句虚言,愿受千刀万剐之刑” 这番话,虽然仍是在给太子撇清,但说得十分巧妙,处处表明自己是在监督太子,而不是跟太子穿一条裤子。这让朱棣的心情不禁好过许多……毕竟大臣的屁股还没坐歪。皇帝心里最大的担忧,就这样消弭于无形了。 但朱棣脸上的神情,却丝毫没有松弛,依旧冷声道:“朕问你,粮草可不可以走运河,从北京发运?” “回禀皇上,从今春起,山东按察司便不断禀报,有白莲教闹事的信号。山东是白莲教的老巢,匪患横行,臣等担心运河运输会遭遇危险,才力劝太子改走山西。”蹇义沉痛道:“谁成想,最终山东没闹起来,山西却闹起来了… 这一招叫涡水东引,,加上之前的‘主动认错,、‘表明立场,,蹇义打完了他的组合拳,至于效果如何…… “白莲教”半晌,朱棣方恨恨道:“实在是太可恶了”说着挥挥手道:“你先下去,让杨士奇进来。” “是。”蹇义暗暗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已经满身大汗了。支撑着爬起来,躬身退出了大殿。 蹇义出来,没有跟杨士奇说话,只是给他个安心的眼神,后者便心下大定,整整衣冠,进去了仪天殿。 待杨士奇行礼后,朱棣这次转变了方法,没有叫他起来,而是劈头就问道:“太子监国时表现如何?” 这问题看上去很简单,实际上却暗藏杀机,如果杨士奇回答,太子十分积极,日理万机,在群臣中威望很高,那太子一定完玩了。因为那样在朱棣看来,是太子要夺权的意思——你老子还在呢,你这么卖力表现作甚?等不及了么 但也不能回答说,太子整天不理政事,疏远大臣,自己没什么主张,有事情都推给下面人办……那样太子也要完蛋。皇帝会想,老子岂能把江山传给这样的废物? 这就是太子殿下的悲哀所在,做太子难,做千古一帝的太子,更是难上加难,积极了不行,消极了也不行,简直是要把人活活逼死。 好在这个问题问的是杨士奇,他的智慧足以猜透皇帝的心思,只听他不假思索道:“太子监国期间处理政事十分勤奋,每有大事必然先奏报皇上,若有急事来不及奏报,则会召集辅政大臣,集思广益,能听取大臣合理的意见,但对于不对的意见,也绝对不会随便同意。对于近臣不恰当的要求,他会当面驳斥和批评,总体表现无可挑剔。” 这回答虽然平平实实,却照顾了皇帝两方面的情绪……你担心太子夺权,又担心太子无能,那我就告诉你,太子勤奋却不独断,虚心但不盲从,严以律己、本本分分,这样的儿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朱棣听了,神色缓和许多。这次过招虽然不如之前蹇义那样激烈,但更加的微妙危险,杨士奇却能完美的化解,无疑又拉了悬崖边的太子一把…… “太子这么谨慎,又怎会迎驾失时?”朱棣用严厉的声音问道:“你少给他脸上贴金了” “太子对您一直尊敬孝顺,这次的事情实在匪夷所思,臣恳请皇上仔细查问,恐怕其中另有隐情。”杨士奇沉声道。 “那么说,军粮运不到宣府,也有隐情了?”朱棣嘲讽道。 “是。”杨士奇点头道:“山西官场几近失控,太子政令不通,才导致后来的结果。” “山西官场为什么会失控?”朱棣沉声问道。 “这需要严查”杨士奇斩钉截铁道。 “派谁去查?”朱棣尖锐问道:“是太子的人,还是汉王的人?” “朝中没有谁的人,都是陛下的臣子。”杨士奇慨然道。 “话虽如此,可惜人人都有小算盘,各自向着自己的主子。”朱棣冷冷道:“到底谁心里怎么想的,朕也看不透。” “皇上看得透,公忠体国之人不计私利,私心投机之人没有公心。”杨士奇答道。 “说的轻巧……”朱棣哼一声道:“你先下去吧。” “是。”杨士奇行礼退下。 轮到金忠了,朱棣又切换回温和的神情,亲自把他拉起来,与他促膝而坐道:“你跟别人不同,你是朕潜邸的老臣,当初朕能下决心起兵,还多亏你给朕算的那一卦。” “陛下也对臣恩重如山,想臣以区区以幕府,更无功名,却能忝列公卿十余年,圣恩如海,臣唯有肝脑涂地以报啊。”金忠满含泪水,深情道。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此话一点不假。”朱棣也很动情,握着他的手道:“朕就是信得过你们这些老兄弟。” “臣亦绝不敢负皇上”金忠忙道。 “嗯,听了你这话,朕心甚慰。”朱棣点点头道:“你跟朕说说,太子监国这段时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一定要实话实说,朕被几个逆子搅得头昏脑胀,实在太需要听到实话了。” “臣一定实话实说……”金忠便将太子监国时期的作为,一件件讲给皇帝听。 其实太子也没那么于净,利用监国的机会,撤换一批汉王的人,换上自己的人是有的,但要说他敢图谋不轨,想把几十万大军饿死在草原上,又是万万不可能的 听金忠也保证太子绝对没有贰心,朱棣面色不那么好看了,冷声道:“想不到你现在也心向着太子了” “臣的心里只有皇上”金忠赶忙俯跪道:“正因如此,才不能看到皇上错怪了太子而不言那样是只顾自己的安危,不顾皇上的圣名”说着重重叩首道:“皇上啊,您和太子是亲父子啊他得何其歹毒,才能谋害自己的亲生父亲?” “……”在三个亲信大臣的连环攻势下,朱棣的态度终于有些松动了,他目光复杂的盯着金忠,幽幽问道:“这么说,太子没有机谋?” “太子没有机谋,臣愿连坐以保全太子”金忠摘掉乌纱,重重叩首道。 “那好,”朱棣冷冷道:“既然你作保了,朕不能不给你面子。但如果查出太子有不轨之事,虽然你是勋旧,也免不了满门抄斩” “臣明白”金忠使劲点头道。 祝大家春节愉快! <!--章节内容开始--> 百度搜索本书名+看最快更新 春节了,和尚和小和尚给大家拜年了!不管这一年咋样,都得开开心心过个年,过了年,又是崭新的(百度搜索本书名+看最快更新)一年!咱们精神抖擞,再战江湖,一定是心想事成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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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们拿着就是。”王贤笑道:“七叔跟我们一起上车说话。” 说话间,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停在几人身边,训练有素的车夫拉开车门,放下车凳,请主人上车。 这车从外面看上去很普通,但一坐进去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宽大舒适的座椅,装潢奢华的车壁,厚实柔软的地毯,还有黄花梨木桌上珍贵的酒食器皿。田七见了不禁暗暗咋舌,姑爷如今是真发达了,当年还以为小姐下嫁给他,是跳了火坑呢,谁能想到这才几年,姑爷就已经成了他无法想象的大人物。看来还是小姐有眼光啊不过转念一想,他俩能成,自己也是有功劳的,便觉着很是得意。 林荣兴看了也很吃惊,他是有见识的,知道公侯座驾也不过如此,他在和妹妹的书信往来中,隐约知道妹夫如今在太孙身边做事,当时只觉着王贤也就是个伴当之类……没办法,他对王贤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那个富阳小吏的程度上,这会儿自然被强烈的反差所震撼,但他学养颇深,又是死过一次的人,还能做到波澜不惊。 但当林荣兴听说,王贤也要参加本次秋闱时,他终于忍不住露出吃惊的表情道:“贤弟还真是个天才呢,戎马倥偬,却没耽误了学业跟你一比,为兄真是惭愧……” “呵呵……”王贤老脸一红道:“我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纯属运气好。 “贤弟过谦了,谁不知道大宗师治学严苛,贤弟能入得了他的法眼,学养一定是好的。”林荣兴由衷高兴道:“要是贤弟沙场归来,桂榜高中,将来必是一段佳话” “呵呵……”王贤于笑几声,心说还佳话呢,笑话还差不多,忙岔开话题道:“我这个中了也是蒙上的,倒是大哥,如今学问和心性,都是我辈中的佼佼者了,必能名列前茅。”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浙江的学子可是藏龙卧虎的。”林荣兴微笑道:“不过愚兄自问,名列孙山之前,还是有希望的。” “大哥过谦了。”两人说着话,马车停了,车夫打开车门,王贤笑道:“大哥到家了,咱们下车吧。” 下车前,林荣兴突然有些讪讪道:“贤弟,愚兄备的礼物有些薄,你先同我再去添置一点。”虽然王贤算是暴发了,但林清儿并不接济兄长,不是她薄情寡义,而是她深知兄长有读书人的气节,或者说是穷酸劲儿……只要不是山穷水尽,是不肯接受他人馈赠的。所以林荣兴手头颇为拮据,这次来杭州,他给王贤爹娘从苏州备了八样礼——无非就是鞋帽、苏绣、拐杖、糕点之类,称不上贵重,但用来孝敬长辈也绝不失礼。 只是见王贤如今发达了,林荣兴觉着以王大娘的脾气,这点薄礼肯定要被丢脸色的,这才想赶紧加码。 “哈哈。”王贤善解人意的笑道:“放心,我娘不在杭州。” “愚兄不是那个意思……”林荣兴窘道。 “知道知道,”王贤笑着跳下车道:“总之别见外了,你是来考试的,这些日子便住在我家,抛开一切安心备考就是。” “这,愚兄半年前已经定了客栈。”林荣兴道。 “这无妨,七叔去退了就是,这时节,店家巴不得呢。”王贤不容分说,拉着林荣兴进了门。 刚安顿下大舅子,又有人来门上拜访。王兴业本想闭门谢客,但一看拜帖是乡里乡亲的,实在不好拒绝,只好让人请王贤出来相见。 “学生拜见大人……”王贤一看,原来是老相识李寓和于逸凡,见他们朝自己深深施礼,他忙笑着挽住两人道:“我们之间不要拘礼,还是以台甫相称吧。” 两人忙道不敢,言语之恭敬,显然不是伪装出来的。但在王贤一再坚持之下,两人只好‘勉为其难,,小心翼翼的称呼他为仲德兄,。 王贤请他们客厅里坐,一番推让之后,两人才勉强在椅子上挨了半边屁股……看到他们这番造作,王贤不禁想起当年,这帮秀才在自己面前,是何等的趾高气扬,那种我就是瞧不起你的优越感,曾经深深刺痛他脆弱的小心肝。若是放在去年,他就算不趁机折辱二人,也要戏弄他们一番,出一口鸟气。 但他性格里的肤浅和狭隘,已经在漠北和大漠磨砺的于于净净,现在的王贤,已经有了更宽广的心胸、更高远的视野。过往的恩怨在他眼里不过是鸡毛蒜皮,自然可以一笑而过,同时着眼未来去重塑与两人的关系。 见王贤如此大度,李于二人心中的大石也落了地。不管自不自愿,他们都迫切想跟王贤彻底修好、拉近关系,这不只是因为富阳已经是王贤的天下,更因为他们家中长辈得到确切消息说——王贤是太孙殿下的救命恩人 在九龙口发生的事情,虽然十分隐秘,但知情者还是数以千计,尽管皇帝下达了封口令,还是不可避免的泄露出去。李于两家的长辈都是高级文官,自然有所耳闻……尽管他们也知道,太子殿下的处境很不妙,但让晚辈和还上不得台面的王贤交往着,绝对是一笔惠而不费、有利无害的长远投资……就算太子没熬过去,也不可能牵连到他们。但一旦太子熬出头,他们就赚翻了 但对于和王贤修好关系,两人还担心一件事,又不知从何说起……见两人欲言又止的样子,王贤主动笑道:“二位兄弟既是我的同乡,又是我的保人,咱们的关系非同寻常,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呢?” “其实我们本想着待乡试结束,再来打扰仲德兄,”李寓叹口气道:“但听说荣兴兄也在,便忍不住现在就过来了。”在明初,以字行世十分普遍,比如杨士奇,叫杨寓,字士奇,但无论口头还是书面,从不用名,只用字。林大舅子也是这种情况。 “是啊,不然我们心神不安,实在无法应考。”于逸凡叹气道:“当初我们年幼无知,误信歹人之言,不仅没有帮荣兴兄什么忙,反而说了很多怪话,甚至还往他伤口上撒盐,待他一朝得雪,才知道他原来是被冤枉的……” “我们想跟他道个歉,但起先觉着无颜以对,后来下决心去请罪,他又去了苏州。”李寓一脸羞愧道:“这二年来,我们常怀愧疚之心,但一直没机会去苏州去见他,不过我们知道,他一定会来参加秋闱的,所以四处打听客栈旅店,终于得知他预定的住处……但昨日前去拜访,才知道他退了房,住在大人这里了。” 两人说得很是详细,让王贤心中暗暗发笑……这二位糊弄谁呢?你们都是秀才,去苏州都不需要路引,两地距离又不算太远,真心想道歉,何必等到两年以后?其实说白了,就是怕自己因为林家的事情不待见他们。 不过王贤还是请林荣兴出来与他们相见,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林秀才还是提起这些昔日同窗就齿冷,见到他们自然没好脸色。不过碍于王贤的面子,他也不好拂袖而走,勉强坐下敷衍他们几句。 第三八三章 小妹夫 李寓和于逸凡满面羞愧,没口子道歉,说到动情处还潸然泪下,林秀才无奈,只得叹息一声道:“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吧……” 两人心说,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又说了一箩筐软话,直到王贤和林荣兴答应,乡试后与他们饮酒叙旧,这才满面惭愧、心中暗爽的告辞离去。 王贤要留饭,两人推说现在你们时间宝贵,乡试后再来打扰。见二人去意坚决,他只好把他们送走,刚要转身进门,却听背后一声低唤。“二哥……” 回头一看,原来是于谦,一年不见,这家伙又长高了不少,相貌也愈发堂堂。王贤不禁笑道:“小谦你不够意思啊,我都回来好些天了,你现在才来看我。” 于谦面露羞愧之色道:“是小弟之过。” “当然是你错了”王贤哈哈大笑道:“还不赶紧进来陪我吃酒,我告诉你,我现在的酒量,那是今非昔比了,非要把你灌个烂醉不可” 于谦却不挪步,低声道:“还有几天就乡试了,还是不要进去打扰二哥了,我就是来问候一声。” “打扰什么,本来就要吃饭了,赶紧你的。”王贤笑骂道。 “我……”于谦只好小声道:“伯父在家么?” “在家,不过我爹又不能吃了你,你怕啥?”王贤笑道。 于谦心说,你怎么知道不能吃了我?却被王贤不容分说,拉进大门。 “二哥你听我说,”于谦急忙后退道:“伯父正生我气呢,我可不能进去 “那有啥,待会儿你敬他个酒,道个歉,不就结了。”王贤把于谦生拉硬拽,拉进堂屋里。这时候,酒菜已经摆上桌,王兴业和林荣兴正在说着话,等王贤回来吃饭。本来老王一脸笑容……昔日富阳县里高贵冷艳的李秀才和于秀才,如今在自己儿子面前低声下气,他怎么能不一阵阵的爽歪歪? 但是一看到于谦,王老爹的脸便拉了下来,冷声道:“你来于什么?” “伯父,我……”于谦嗫喏一下。 “出去”王老爹横眉竖目,脱下鞋就要打。 “爹,爹,有话好好说”王贤赶忙拉住,“先把鞋穿上,脚丫子怪臭的 “少来这套,”老爹瞪他一眼,骂道:“你知不知道这小子现在脚踩两条船,家里有个女人了,还整天勾引你妹妹”说着重重拍案道:“想我家银铃,要模样有模样,要人品有人品,要家世有家世,想娶她的男人,能绕着西湖排一圈却被你个小畜生搅和得都想出家了” 王贤听了这个汗啊,前两条也就罢了,关键是后两条,我们老王家是暴发户好伐?还有,银铃有那么让人着迷么?不过想想大明太孙和未来的民族英雄,对她是五迷三道的,也算是质量弥补数量了…… 他在这胡思乱想,那边王兴业继续破口大骂,于谦生怕王贤误会,忙辩解道:“伯父,侄儿不是您说的那样不堪,我心里只有银铃一个,一直都是这样的” “哼你少瞎掰。”王兴业啐道:“你爹早就跟人说了,你家那个女子,是他的世交之女,也是他为你选的媳妇” “那是我父亲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于谦急道:“侄儿若真不坚决,怎会一年过去了,还没和她定亲呢?” “别跟我说些没用的,”王兴业冷笑道:“谁不知道你们书香门第、官宦世家规矩多多,什么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什么时候轮到你小子自作主张了 “伯父有所不知,我和父亲有约定,”于谦涨红脸道:“只要我明年能金榜题名,他就同意我婚事自主” “哦?”王兴业面色一缓道:“真的?” “小侄若不是有这份底气,岂敢来见您老?”于谦苦笑道。 “哼……”王兴业这才哼一声,饭也不吃便拂袖而去。 林荣兴也早就离开了,堂屋里只剩下王贤和于谦两个,相视苦笑后,前者问道:“你跟我说实话,你真跟你爹撕破脸了?” 于谦摇头道:“没有。” “那你爹怎能由着你胡来?”王贤奇怪道。在他印象中,那劳什子董家妹妹,已经在于谦家一年多了,什么都不给人家订下来,没名没分,实在说不过去。 “其实是我家家训Ul”于谦说实话道:“男丁学业有成方可婚娶,否则只能等到二十八岁以后。” “怎么算学业有成?”王贤可不是能糊弄的,追问道。 “中举人……”于谦轻声道。 王贤心说‘果然,,秀才虽说已经算士绅,但真正的士大夫,要从举人算起。从来有穷秀才、酸秀才之说,却没有穷酸的举人,因为一旦成为举人,便正式成为统治阶级,就算考不上进士,也可以通过大挑授官。就算不当官,在乡里也享有数不清的特权,想不发达都难。只要想一想范进中举后的暴发,就知道此言不虚。 而且举人还有个独一份的特权让人眼红,就是大挑授官后,只要不是州县正堂,依然可以参加会试,争取更进一步,简直是又娶媳妇又过年,好事儿全占了。所以中了举人,才能说是学业有成,不枉此生了…… 但问题是,还有五天就乡试了,然后不到一个月就放榜…… “所以要请二哥帮忙,”于谦一揖到底道:“我知道二哥和太孙殿下关系匪浅,能不能斗胆求二哥跟太孙殿下说声,为我和银铃赐婚太孙殿下也是君,我父亲最是忠君爱国,一定会听命的” 王贤恍然,原来你来找我是为这事儿。又暗暗苦笑,这真是病急乱投医,竟然求赐婚求到情敌头上去了 见他沉吟不语,于谦忙道:“小弟知道这个请求很过分,但为了银铃和小弟的终身幸福,求二哥帮帮忙吧我一定会一辈子都对银铃好的” “我不是不想帮忙……” “那是” “实在帮不上忙。”王贤两手一摊,无奈道。 “……”于谦可怜兮兮的巴望着他道:“对太孙殿下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吧,二哥你就帮我说说吧。” “唉……”在民族英雄锲而不舍的精神下,王贤只好实话实说道:“兄弟我跟你说实话吧,太孙殿下也喜欢……银铃。” “呵呵,二哥说笑了。”于谦不信道:“太孙殿下怎么会见过银铃呢,更别说喜欢了。” “银铃去年在京城住了一段时间,你忘了?太孙殿下见到她有什么稀奇?”王贤心说聪明绝顶的人物,怎么到了这种事上,也跟普通人一样糊涂呢?“至于第二个问题,你问问自己为啥会喜欢银铃不就知道了?” “我们是日久生情”于谦不服道。 “瞎说,是谁才见她第二面,就迈不动步子了?”王贤哂笑道。 “哎……”于谦叹息一声,无比艰难道:“这么说,二哥说得是真的?” “比真金还真。”王贤点点头。 “……”于谦说不出话了,面色灰败的呆立半晌。看来他还没做好跟太孙殿下抢女人的心理准备。 王贤叫他一声,于谦没有丝毫反应,他不禁摇头叹气,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半身不遂。便不再理这小子,自顾自吃起午饭来。 他正在自斟自饮,突然听沉重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就见于谦已经站在眼前,一把拿起酒壶,咕嘟嘟仰脖灌下去。 “你慢点喝,这酒贵着呢”见他将太子赐的宫廷御酿如同牛饮,可把王贤心疼坏了。 但已是晚了,于谦把整瓶酒喝得于于净净,面红耳赤的瞪着他道:“哥,你说实话是不是想靠银铃攀龙附凤” “老子用得着么?”王贤翻白眼道:“我可不想让妹妹进宫” “那哥就是支持我了?”于谦咧嘴笑道。 “少自作多情。”王贤继续翻白眼道:“我宁愿妹妹嫁个普通人,平平安安一辈子。” “呵呵,我就说么,哥心里还是向着我的……”于谦不会预见到,自己未来将成为民族英雄。无论从认知还是实际情况看,此刻他都是如假包换的普通人,自然把王贤的话当成了鼓励。“有哥这句话,我就更有底了” “有什么底?” “我要打败太孙殿下,捍卫自己的女人”于谦沉声道。 “滚,我妹妹啥时候成你的女人了。”王贤一脚把他踢了出去,自己却失声笑起来,未来于少保果然不是凡品啊怪不得三十年后,敢拿炮轰皇帝,原来从年轻时,就胆肥胆肥的,敢跟太孙抢女人 于谦一走,王兴业便彻底闭门谢客,在大门挂起牌子,上书请勿打扰,四个大字,一直到考试前一天才摘下来,因为这天考生要去提学衙门写卷头、交卷……所谓写卷头、交卷,是指乡试时,考生在考前领取空白试卷,填写姓名、年龄、籍贯、祖宗三代履历后交回,入场时到二门口再发给。 待交了卷,两人便回家检点一遍带入考场的物品,确认无误后,便早早睡了。王贤睡得黑甜黑甜,殊不知,一个针对他的陷阱,早就在考场中张开,只等他一脚踏进来 抱歉,今天身体太难受了,明天更... @@ 第5卷抱歉,今天身体太难受了,明天更。 小说:作者:更新时间:2014-02-0723:36:46字数:69 此章节无效@@ 第三八四章 栽赃 杭州卢园的大门上,依然悬挂着那块钅锦衣卫浙江千户所,的牌匾。 去岁年初那场风波,虽然以许千户的人头落地告终,但锦衣卫浙江千户所,却在纪纲的力保下,依然留存了下来。当然迫于形势,他们不得不紧紧夹起了尾巴,不敢再张牙舞爪。 如今的千户大人,也换成了纪纲的侄子纪松。不过杜百户仍然在,而且依旧深得上司的信任。 这天过午,纪千户把杜百户找到自己的值房,拿出一封家信给他看。 一看这信是纪纲写的,杜百户肃然起敬,赶忙在袍子上使劲擦擦手,才屏息双手接过来,唯恐喷上吐沫星子。他一字一句的看完之后,将信奉还给纪千户,面现震惊之色道:“老祖宗竟然亲自关照,要整治那姓王的小子” “要是没有这小子,周新还能活着么?”纪千户冷声道:“太孙也早就殁在九龙口了,我叔叔不恨这小子才怪呢” “是啊,我们浙江千户所上下,就没有不恨透这小子的。可惜他跑到京城去,弟兄们没法找他报仇,”杜百户笑道:“可笑他又回来应劳什子乡试,这不送上门来让弟兄们整治么?” “这么说你有办法?” “大人有所不知,下官当年曾当过春闱的搜检官,知道甭管你是公子王孙,还是什么官宦子弟,只要进去那道龙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杜百户笑道:“如今这小子前呼后拥,气焰嚣张,想在外头对付他,不是那么容易了。但在试院里头祸害他,实在太容易了。” “计将安出?”纪千户忙问道。 “按例,各省乡试时,咱们锦衣卫都会派出密探暗察考纪,这次浙江乡试也不例外。搜检、巡场都有咱们的人。”杜百户笑道:“现下考生已经分号完毕,咱们只要查到王贤是什么字第几号,就能在搜检时做手脚,往他的考篮里塞个四书集注什么的,保准让他有口说不清” “就这么简单?”纪千户睁大眼道。他这种二世祖,不太了解下头的鬼蜮伎俩。 “就是这么简单。”杜百户点点头道:“那时候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根本不容置辩。任他有百计千方也无从施展” “那他被查出作弊,结果会怎样?”纪千户好奇问道。 “当场就会被叉出去,然后枷号示众,直到秋闱结束才能回家。”杜百户笑道:“他自此身败名裂,还有什么脸面再混下去?” “嗯。”纪千户想了想,叔父的要求是让王贤无法及第,用这种法子惠而不费,还能把他搞臭,何乐而不为?便点点头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务必做得漂亮” “大人就放心吧。”杜百户拍着胸脯道:“兄弟等这机会太久了,这次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转眼到了考试那天三更,王兴业又让王贤和林荣兴,将带进考场的东西,细细一件件的查点,说道:“功名事大,不可草率”待确认无误,这才亲自把两人送去试院候场。 一直等到天光大亮才点到王贤他们。这时候王兴业、帅辉、田七他们就不得跟进去了,两人自己拎了考篮,背着行李进了头门,听见里面高声喊道:“仔细搜检”两人便坐在地下,解怀脱靴,待兵士搜检过了,才穿上靴子系好衣带,进去二门口接卷,进龙门归号。 所谓‘归号,,就是按照各自的座号,找到相应的号舍,每个号舍都小的可怜,坐在里头伸胳膊踢腿都不能,考生却要在这里头一呆就是三天。这三天里,王贤感觉比在大漠出生入死还要难捱,他不断问自己,老子是脑袋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放着好好的五品千户不当,跑来遭这份罪于啥? 不过来都来了,他也只有捏着鼻子考下去,以他的真实水平,写出的文章只能说是凑合,想在高手如云的浙江突围,根本痴心妄想。但是架不住他朝中有人,路过京城时,魏老师给了他数篇文章,让他背熟在胸。虽然没明说什么,但在这节骨眼上,傻子也知道其中必有猫腻,于是王贤这些日子,别的事儿都没于,就把几篇文章背了个滚瓜烂熟。 这会儿发下卷子来一看,好么,头一道题目就让自己给背着了,这自然不是凑巧,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依葫芦画瓢写出来再说。待看到后两道题,却是没有准备的,王贤只好自个搜肠刮肚,寻章摘句,拼凑出两篇来。和第一篇一比较,竟然水平差不多……这显然不是自己的水平有多高,而是第一篇文章,十分贴近自己的水平。 捏着鼻子写出这种文章来,也真是难为魏老师了。,王贤心中暗叹,不过这文章里肯定藏着什么暗号,要不魏老师能特意叮嘱,一个字也不要出错? 总之这第一场算是一切顺利,待到第三日交卷出场,回家倒头就睡,待到三更时分再次到试院应第二场……其实谁都知道,第一场,甚至头一道题的成绩就定了名次,后面全是走过场,不管考试的还是监考的,都觉着是在白受罪,但这是祖宗定下来的制度,捱你也得捱到底。 不过通常第二三场,气氛也就相对轻松了,搜检不会像头场那么严,考生也不会像之前那么紧张,入场的速度自然快了很多。王贤万万没想到,自己却在这时,膝盖上中了一箭…… 那会儿他正在穿靴子,搜检的士兵从他的考篮中,翻出了一本小册子,大喝一声道:“此人有怀挟” 王贤登时一愣,老子有怀挟,老子自己怎么不知道? 甬道中一片安静,考生们暗暗摇头,心说这人真不聪明,都第二场了,还带什么小抄啊。 搜检官闻声带着两名军士过来,黑着脸看看王贤,又看看那搜检的士兵,拿过那小册子看了看,沉声道:“你们都跟我来。”又对其余军士下令道:“继续搜检”便带着王贤和那士兵到了至公堂所在的考场正院,先让两人在一间小黑屋里等候,自己带着那册子向上官禀报。 小黑屋里只有王贤和那兵士,王贤定定的看着那兵士,那兵士被他看得烦了,闷哼一声道:“看什么看?” “看看死字是怎么写的。”王贤冷笑道:“竟然敢栽赃老子,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跟你无冤无仇,栽赃你对我有什么好处?”那兵士挺着脖子道:“再说你凭什么威胁我我还怕你不成” “咱们骑驴看账本,走着瞧。”王贤冷冷一笑,不再理他。这人只是个小喽啰,自己没必要跟他多费口舌,还是先想想怎么过去这一关? 细细想来还真是麻烦呢这贡院里头各司其职,内帘官管阅卷,外帘官管监考。就算主考官是自己人,也管不到外面的监考官。 这要真是被叉出去枷号示众,丢人是小,还成了个洗不掉的污点,实在是麻烦啊王贤想明白自己的处境,心下暗暗叫苦,狠狠看一眼那兵士,就想拿下他来逼问出谁是主谋。 “你想于什么?”那兵士惊呆了,他没想到还有这样乱来的小子。 “老子决定现在就让你瞧瞧”王贤撸着袖子,狞笑着上前。可惜还没来得及动手,屋门开了,那搜检官回来了,那兵士如见到救星一般,大叫起来:“大人,这人要行凶” “拿下”搜检官依然黑着脸,一摆手,便有两个如狼似虎的兵士上前,一脚将那兵士踹倒,然后老鹰捉小鸡似的拿了。 “拿错人了……”那兵士惊呆了,忙大叫起来,却招来几个大嘴巴,打得他七荤八素,那搜检官骂道:“住口,拿得就是你” 兵士愣住了:“为啥?” “为啥?”搜检官冷哼一声道:“去监察官大人那里说清楚吧”说着一挥手,手下便将那兵士押了出去。 搜检官朝王贤一抱拳道:“这位相公受惊了,麻烦您也去监察官大人那里做个证人。” “是。”王贤也有些搞糊涂了,莫非自己真有神明相助?至少有贵人相助是一定的。 不动声色跟着搜检官来到明远楼前,便见外帘官的老大监察官,是个身穿绯红官袍的高官,虽不知姓甚名谁,依然赶忙深深施礼下拜。 那监察官示意他不必多礼,对跪在地上的那士卒喝道:“你这厮,受谁指使,居然敢栽赃诬陷生员” “小人没有栽赃,”那士卒叫起来撞天屈:“确实从他的考篮里搜出了抄本啊” “是这本么?”监察官将一本册子丢到地上。 “是,是这本”士卒看看,使劲点头道。 “哼,下次栽赃时带点脑子,”监察官露出一丝鄙夷道:“这一场考的是五经题,人家带四书的小抄进来作甚” “啊……”士卒大吃一惊道:“不对啊,小人搜出来的是五经题的小抄。” 第三八五章 反制 “那么说是这本了?”监察官又拿出一本小抄。 那士卒瞪大眼端详一下,见上面的字果然与上本不同,忙点头道:“是的是的,就是这本” “你可看仔细了……”监察官冷冷一笑道。 “这个么……”那士卒一下又不确定了,咽下吐沫道:“仿佛是的。” “你把上面的字念出来”监察官面色愈加冷峻,低声喝道。 “这、这……”那士卒只好硬着头皮道:“五经……那个集注。” “好一个《五经集注》”监察官怒喝一声道:“来人,给我狠狠的打 便有官差上前,将那士卒扑倒在地,脱下裤子抡杖子就打。那士卒惨叫起来道:“冤枉啊,大人为什么要打我” “打得就是你个信口雌黄的狗东西”监察官啐一口道:“这册子上四个字,分明是试院纲纪,,哪来的什么‘五经集注,?”说着厉声喝道:“你这厮,明明目不识丁,却一口咬定自己搜出来的是‘五经集注,,这分明是在栽赃陷害,还不从实招来,是何人指使你所为?” 棍子雨点般落下,转眼间那士卒已是皮开肉绽,吃不住打告饶道:“别打了,我说,我说就是” 监察官一摆手,杖子停下,那士卒倒吸着冷气,嘶声道:“我也是朝廷的人,你们打坏了我吃罪不起。” “还想讨打”监察官哼一声,杖子又要落下,那士卒忙急声道:“真的,我是锦衣卫监视浙江乡试的密探” “胡说八道,”监察官怒斥道:“锦衣卫的探子,岂会栽赃陷害应试的生员?” “这,我也不知道,”那士卒很想摆出个牛气的神情,却痛得呲牙裂嘴道:“是上头的命令……” 这话虽然苍白无力,那监察官却信了几分,哼一声,示意手下将那士卒架下去,回头再秘密盘问。又转而对王贤点点头道:“既然已经查明你是冤枉的,便回去继续考试吧。” “多谢大人。”王贤抱拳致谢,监察官便让那搜检官把他送回号舍去。 回号舍的路上,王贤朝那搜检官深深施礼道:“多谢大人仗义相助。” “呵呵,王大人不必客气,”搜检官朝他呲牙笑笑,小声道:“我是周臬台的部下,岂能不帮着自己人?” “原来如此。”王贤恍然,原来老子是好人有好报啊…… 有惊无险的过了第二场,王贤从考场出来,却没先回家,而是让人把守住试院的大门,专等那个栽赃自己的士卒出来。 黄昏时分,终于看到了那士卒的身影。显然那监察官也不愿多事,没有深究就把他放走了。只见那士卒趴在一辆大车上,口中哼哼唧唧,并没发现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侍卫们跟着这辆大车离开试院所在的大街,待其一拐入条巷子里,就冲上去将车上车下的人一股脑擒下。 “你们不要乱来”那士卒大声叫唤起来道:“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吵吵什么吵吵”侍卫一拳打掉了那士卒两颗大牙,痛得他嗷呜一声,再也叫唤不起来。东宫的侍卫可能惧纪纲三分,但对这种锦衣卫的虾兵蟹将,那是不放在眼里的。 这时候侍卫们分开,王贤一脸挪揄的走进来,“我管你是什么狗东西,老子早就说过了,咱们骑驴看账本,走着瞧”说着一挥手道:“带走好生审问”明日还有一场考试,今天显然不是料理此事的时机。 第二天三更时分,王贤又爬起来,准备应第三场试,洗脸穿衣之后,定定神问道:“招了么?” “招了。”那个叫徐恭的侍卫长点头道:“是浙江千户所一个姓杜的百户下的命令。” “杜百户……”王贤摸摸下巴道:“还是老熟人呢。”说着冷声道:“抓到他了么?” “在卢园呢。”徐恭一脸无奈道:“要是在别处,弟兄们早就给大人抓来出气了,但那里毕竟是锦衣卫的地盘,这个节骨眼上,弟兄们也不敢擅做主张 “嗯。”王贤点点头便阴下脸道:“锦衣卫欺人太甚,新仇旧恨岂能不报 “是。”徐恭精神一振道:“弟兄们都听军师的。” “好,我们便如此这般……”王贤便小声道出自己的打算,听得那徐恭一愣一愣,半晌才咂咂嘴道:“军师,这不会玩得有点大吧?” “怕什么?”王贤冷笑一声,匪气十足道:“他们初一十五都做了,老子还不能做个三十了?” “也是,那可有好戏看了。”徐恭也是个不嫌事儿大的,忙点头不迭。 “好,等我出来,看看你们的成果如何。”王贤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出门去应第三场了。 两日后的晌午,试院开门,秋闱三场终于考完,筋疲力竭的生员们一个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出来,恨不能直接躺地上睡死过去。王贤毕竟是有磨练过的,精神头比旁人好上很多,看到徐恭在试院门口迎候。王贤朝他点点头,便上了马车。 徐恭跟着一起上了车,满面羞愧的禀报道:“这几天逮了大大小小三十六个锦衣卫,但就是没有杜百户。”又补充一句道:“估计那厮是吓得不敢出来了。” “三十六个正牌锦衣卫?”王贤问道。 “是,那些白役之类不算在内。”徐恭点头道。 “那可真不少……”王贤吸一口气道。据他所知,浙江千户所一共不过六七十个锦衣卫军官,其余都是从地方上招募的白役。“那纪松什么反应?” 徐恭笑道:“他的反应有些奇怪,既没有跟当地官府知会,也没有向京里报,只是默默的着人查找。” “这没什么奇怪的,”王贤笑道:“杭州的官府都恨死锦衣卫了,他担心他们会趁机落井下石,当然不会找他们帮忙。至于不往京里报,也是人之常情,一半的手下被稀里糊涂掳走,还不知道是谁于的,这要是传到京里去,就算他叔叔也保不住他。” “是的,皇上最恨的不是贪官不是酷吏,而是无能之辈。”徐恭深以为然道。“既然他不敢声张,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不慌,先把人藏好了。”王贤淡淡一笑道:“这次咱们有的是时间,和他们慢慢玩。”起先他让这些侍卫,抓捕落单的锦衣卫,主要是想把杜百户逼出来。但在试院里寻思了两天,他改主意了。杜百户这种小角色,有什么价值?纪纲的侄子才是真正的猎物 这个念头一经萌发,先吓了王贤一跳,但很快便让他无法抗拒,且不说自己和锦衣卫的新仇旧恨,已是不死不休,单说太子和太孙这场劫难中,锦衣卫便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纪纲不除,太子就永无安宁之日自己和家人也时刻笼罩在危机之下就像这次,在你根本预料不到的时刻,危机就悄然降临了 与其坐而等死,不如主动出击除掉纪纲 下定了决心,王贤便是一阵苦笑,天下人恨不得纪纲去死的海了去了,其中不乏大权在握的王公大臣,可这么多年来,纪纲却还是好端端的活着,只见他祸害人,不见别人敢招惹他——敢招惹他的,早在多年前就被他挫骨扬灰了 这些年来,这厮的淫威太重,顶着大明第一凶人的名号横行霸道,连王公大臣都得躲着他走,自己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竟一本正经的想要除掉他,还真是惹人发笑呢…… 可笑过之后,左思右想,他发现要想解太子的危局,搬掉纪纲这座大山,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的……从京城传来的消息看,在付出异常惨重的代价后,太子总算是过了这一关。但看永乐皇帝上阵杀敌的英姿,再活个十几年是一点问题也没有,要是任由纪纲这个特务头子,继续栽赃陷害下去,太子殿下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终究难逃一死 王贤也豁然明白,为何之前太子会如此被动了,那就是太消极了总觉着自己占着储君的名分,只要不犯大错就不会有事,却忘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任由两个弟弟串通皇帝身边的近臣、内侍,日复一日说他的坏话,就算浑身是肉,又能榨几斤油? 要想化被动为主动,就必须把皇帝身边的牛鬼蛇神一扫而光,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个大特务头子纪纲——道理很简单,不先除掉此人,就动不得汉王赵王,这个顺序不能乱 纪纲当然是极不好对付的,但王贤相信自己一定会找到办法的——古往今来这种酷吏,哪个能落得个好下场?只要自己找到他的命门,就一定有希望 那浙江锦衣卫千户纪松,既然是纪纲的侄子,想必会知道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吧? 马车行驶在巷中的青石路上,微微的颠簸着,一个诱捕纪松的大胆设想,浮现在王贤脑海中。 第三八六章 林三哥 王贤回家倒头歇了,昏天黑地睡了一大觉,等他醒来已经是隔天下午了,伺候他穿戴好,帅辉笑道:“韦无缺来了,已经等大人一个时辰了。” “哦。”王贤才想起来,乡试前韦无缺曾跟自己说过,要请自己和他一起去相亲云云,想不到这么急就来了。 出来与韦无缺相见,只见这厮一身湖蓝色流云纹的锦袍,腰束一条名贵的绿色玉带,头发用同色的玉冠束着,梳理的一丝不苟,十足十一个玉树临风的贵公子。 再看自己,穿着样式寻常的袍子,模样也普普通通,面皮还黑……大漠的馈赠,不是那么容易就消去的。跟这厮站在一起,还真是转眼就成了配角。王贤不禁满怀恶意的揣度,韦缺缺想让自己跟他一起去,不是为了反衬他长得帅吧? 好在韦无缺执礼甚恭,恭敬的叫一声大人,王贤心里这才平衡点,笑着点点头道:“天成老弟竟是一日也不能等了?” “大人说笑了。”韦无缺讪讪道:“不是在下心急,实在是等不得了。” “怎么?” “唐家世叔下帖子,邀请在下和对方今晚一同赴宴,怕是要将事情挑明。”韦无缺苦笑道:“我们提前见唐家小姐一面的想法泡汤了不说,今晚要是不去,怕连一点指望也没了。” “天成老弟这么没信心?”王贤笑道。 “确实,对方可是一方豪雄,”韦无缺点头道:“万一对方不喜欢在下这样的文弱书生,还得大人来给我镇场。” “好说好说。”王贤兴致勃勃道:“要是对方不识相,我让兄弟们把他绑了丢到西湖里去,看他还有脸再跟韦兄弟抢媳妇” “在下先行谢过大人了”韦无缺大喜过望道。 王贤简单一交代,两人便乘车到码头,路上王贤见韦无缺身边的仆人换了人,笑问道:“原先那位老人家呢?” “他年纪大了,从浦江回去就身体不好,”韦无缺叹口气道:“是以家父留他在家中享福,不再跟我东跑西颠。” “应该的。”王贤点点头,不再发问。两人在码头换乘小船向西行了数里,便见眼前水道如巷、河汊如网、秋芦飞雪、火柿映波,在夕阳的映照下,美得让人窒息。 “西溪。”王贤轻叹一声道:“你这未来岳丈,还真是雅人呢。” “呵呵。”韦无缺笑道:“要不也养不出那么好的姑娘。” “嗯。”王贤点点头,心里暗笑道,你们选这里聚会,怕主要还是因为这里河道如网、芦苇如海,不怕被官府包了饺子吧 在这风光如画、秋色如酒的环境下,两人好像都忘记勾心斗角,一面四下欣赏着美景,一面随意交谈几句,不知不觉小舟便驶入西溪深处,忽然一阵秋风吹过,便见芦花飞扬如漫天秋雪,看得人目瞪口呆。待秋雪落下,只见眼前小桥横溪,不远处一丛槿篱茅舍,已是张灯结彩,丝竹悠悠了。 “到了。”韦无缺招呼一声,小船便停在石桥边上,见桥边的一众家丁面露警惕之色,他赶忙先跳下船,跟那群人小声说了几句。 船上,徐恭也小声对王贤道:“大人,这里的房舍暗合阵势,里头怕不是良人,我们还是不进去的好。” “怕啥。”王贤笑笑道:“这是在杭州城里,他们能吃了我不成?”说着拍拍他道:“再说不是有你们么……”徐恭还待劝,见韦无缺已经转回,只好住了口。 “大人,”韦无缺重新上船,轻声抱歉道:“唐世伯乃山林隐逸,素来不愿跟官府打交道,所以在下只说您是我的好友,并未透露您的身份。” “如此甚好。”王贤笑着点点头道。 “那在下斗胆称呼您一声仲德兄了。” “当然可以。”王贤倒是好说话,两人相携下了船,在唐家家人的引导下,来到那处院子前,只见门上挂着一副对联: ‘芦锥几顷界为田,一曲溪流一曲烟。, “好”王贤不禁赞一声道:“好一处神仙洞府” “呵呵,这位小友谬赞了。”一个头戴幅巾、身穿道袍,富家翁打扮的老者,笑盈盈的出现在门口。 韦无缺忙深深施礼,口称伯父,家父有事不能前来,特让小侄来向伯父请罪了,,待见礼完毕,又为王贤引见道:“唐伯父,这是我同年好友王仲德,知道伯父最喜欢和青年才俊打交道,小侄斗胆带他一起来讨杯酒吃。” “叨扰了。”王贤也拱手施礼。 “好好好。”那唐伯父颔首笑道:“我这里平素太过冷清,巴不得人多些才热闹呢。”便将两人让进院中。 院子里花木扶疏,灯火通明,正中摆着三张桌席,桌上堆满了瓜果酒菜,桌边已经坐满了宾客,一个个表情各异的朝两人望来。 王贤的目光也扫过这群宾客,突然两眼一凝,落在一个头戴毡帽、自斟自饮的一个大个子身上。 “大个子是你么?”王贤惊喜的唤一声,快步走过去。 那人推起毡帽,露出一张相貌奇伟的脸孔,脸上挂着无奈的笑道:“不是我是谁。”他正是王贤昔日的狱友,那个曾送他佛珠的大个子。 “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王贤哈哈大笑起来,说着拍拍大个子身边的客人道:“劳驾让个地方。” 那客人心说你谁啊,就让我让地方?却听大个子道:“没听见我兄弟说什么么?赶紧滚蛋” 还是大个子的话好使,那客人只好怏怏起身道:“给林三哥个面子。” “不是给我面子,是给你自己面子。”大个子哈哈大笑道:“我这兄弟脾气不好,你被他叉出去,面上就不好看了。” “瞧你说的,我还是以理服人的。”王贤笑着坐下,对大个子笑道:“听他叫你林三哥?” “我姓林,排行老三,穷人家没个正经名字,就叫个林三吧。”大个子笑着点头道:“让兄弟见笑了。” “哪里哪里,这名字再好不过”王贤笑呵呵道;“林三哥可是我的偶像啊。”说着端起桌上的酒碗,朝大个子笑道:“敬林三哥” 大个子感觉他好像说的别人,但现场就叫林三的就他一个,只好稀里糊涂与他于一碗道:“敬王二兄弟”两人便旁若无人的喝酒说笑起来,看得旁人一愣一愣。 直到那唐员外端着酒碗起身,两人才住了嘴,听他笑呵呵说道:“今日诸位好友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来,老夫敬大家一杯” “敬老爷子”众人纷纷端起大酒碗,七嘴八舌的应道,听口音都是北方人。包括大个子林三,也是一口和许怀庆相近的山东话。 王贤奇怪的看一眼韦无缺,这家伙可是地地道道的江浙人,跟这帮北方佬怎么搅合在一起了? 韦无缺却轻摇折扇,一脸好整以暇,丝毫不见来时的焦急。 “不管怎样,今晚咱们一醉方休”唐员外又端起一碗酒道:“有什么事儿留待明日再说” 北方人心直口快,便有人问唐员外道:“唐老急什么,你当了老丈人,还愁没人陪你喝酒不成?先说句痛快话吧,各家求婚的都在这儿,你闺女到底许给哪家?” “是啊,说吧说出来才好痛快喝酒”众人也纷纷应和道:“放心,咱们都是有身份的,不会随随便便翻脸的” “呵呵”唐员外心里暗骂,一群蠢货,没看见有外人在么?勉强挤出笑道:“还是明天再说吧。” “不行,额等得及,额大哥等不及,额还得赶紧回山西呢。”一个山西口音的疤面汉子,颇有些蛮横道:“你之前说得等中人,现在中人来了,还等什么撒?等媒人么?” 听到这儿,王贤望向韦无缺的目光不善了,这跟这厮说得不是一回事儿啊你不是说,就你们两个求亲的么?怎么看着足足七八家啊而且你怎么好像还不在竞争者之列,而是劳什子中人呢? 韦无缺却毫无所觉,只是摇着扇子看戏,哪有一点要争的意思。 那唐员外被逼得无法,只好答应道:“那好,就请韩世侄做个见证,今日老夫便将女儿,许配给在座的一家” 被叫做讳世侄,,韦无缺嘴角抽动一下,旋即面色如常,笑道:“那是在下的荣幸,不过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贤侄请讲。”唐员外点点头,恨不得一脚踢死这小子,你爹不来你自己来也就罢了,于嘛还带个外人来,让老夫如此被动 “久闻唐家妹子国色天香,更兼琴歌双绝,不知小侄有没有福分,能聆听天籁?”韦无缺淡淡一笑,又对众人道:“待会儿唐家小姐成了哪家的儿媳,咱们就不好再唐突了,不如现在请她为我们弹唱一曲,也算没被选中的不枉此行。”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道:“不错” ‘不错什么不错……,唐员外暗骂道,你个姓韩的唱得是哪一出? 第三八七章 似曾相识 但唐员外架不住众口一词,只好让丫鬟请小姐为众人弹上一曲。 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花木从中的凉亭上,架起了一具古筝,焚上了香,同时垂下了纱帘。不知何时,一个如梦似幻的女子,便出现在那纱帘后,朝着众人盈盈一福,便袅袅跪坐在古琴前。 那些稍显粗鲁的宾客,此刻全都支楞起耳朵,屏息凝神,静待那纱帘后一身长裙、秀发如瀑的女子的琴声。 一轮明月不知何时悬在漆黑的夜空,将无边的银茫洒在院中,只见那女子轻轻伸手往那琴上一探,悠悠一声响,像是有人在这无边静夜,往那宁静无波的西湖水中丢了一颗石子。就这一声,众人便被牢牢吸引住了……晚风轻拂、素月幽静,置身于明月清辉之下,聆听着悠扬华美的曲声,虽坐院中,却仿佛看到美轮美奂的西子湖面,映照着那轮皎洁的秋月,碧空万里,波光闪烁,青山、树、亭台、楼阁、在月光下好似人间仙境一般…… 这琴声是有魔力的,竟令俗人都能沉醉其中,但王贤却是个例外,他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那纱帘,只觉其后的人影似曾相识。 不知不觉琴声渐希,众人依然沉醉其中、口不能言,直到那韦无缺一合折扇,大赞一声道:“好一曲《平湖秋月》,此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便见韦无缺斟满酒杯起身道:“在下敬唐小姐一杯 众人都不做声,紧盯着那帘子后头,打心眼里想看看,能弹出这样琴声的女子,该是何等的绝色? 然而待那纱帘撤去,庭中已是芳踪杳杳,只有香炉仍在袅袅冒着白烟,风一吹,便是满庭幽香,令人无不深感遗憾。 “抱歉,小女出嫁前,是不见外客的。”唐员外忙解释道。 听完一首曲子,众人竟高雅了不少,似乎不愿唐突了佳人,不再嚷嚷着非要唐小姐出来,和大伙见一面了。 韦无缺见没人附和,又看看王贤若有所思的样子,感觉目的已经达到了,便也不再坚持。只好把那酒一饮而尽,自嘲的笑道:“看来是在下没福气。” 见这小子终于消停了,唐员外这才整理心情,重新对众人道:“至于小女的婚事,蒙诸位错爱,老夫实在难以抉择,又恐伤了和气,真不知该把小女许给谁好。” “许给我家少爷吧,我家少爷一表人才。” “许给我儿子吧,我们彭家家大业大……”众人马上七嘴八舌争起来。 “唉,”唐员外抬手示意众人安静道:“无奈老夫想了个下策,咱们都是习武之人,不如下场切磋一下,点到即止,谁的功夫高些,我就把小女许配给谁,如何?” “好”众人很是赞同,看来都对自己的实力信心满满。 “唐伯父,能算小侄一个么?”韦无缺也按捺不住道:“小侄闻听令爱琴声,可谓一见倾心,我虽然功夫不高,也想为自己争取一下。” “哦,贤侄这样的佳婿,当然求之不得。”唐员外笑道:“可是你爹当初可不同意啊” “我爹是不同意我当上门女婿的,”韦无缺笑道:“但小侄我愿意的话,我爹就我一个儿子,也只能接受了。” “此话当真?”听说他肯做上门女婿,唐员外眼前一亮。 “千真万确,伯父不放心,我可以对天起誓。”韦无缺笑道:“我请这位朋友来,就是给我作见证的。” “那好,”唐员外点点头道:“贤侄也可以下场。” 于是下人们在院中点起火把,照得亮如白地,便有两人按捺不住,下场打起来。王贤看两人的功夫,比自己可高多了,你来我往眼花缭乱,虽说是点到即止,但两人下手一个赛一个的狠,那真是把对手往死里招呼。 打了盏茶功夫,其中一个趁着对方露出破绽,一脚踹在他心口窝上,把那人打横踢出场去。 胜负已分,输了的没脸再待下去,被下人扶着告辞走了。胜利者下场休息,看另外两个上场对打,到了第三对时,韦无缺摇着扇子缓缓步入场中,他的对手是个身高八尺,铁塔似的汉子。韦无缺轻摇折扇,意态闲适,笑道:“凉风有幸、秋月无边,这么美好的夜晚,还是不要打打杀杀的好,兄台,你就让我一次吧。” “怎么不是你让我”那汉子冷笑一声,挥拳朝他面门打来,韦无缺后退不迭,狼狈的避过他这一拳,怒道:“你怎么不打招呼,说打就打?”那汉子啐一口,又朝他扑过来,韦无缺口中喋喋不休,脚下乱成一团,看他躲得十分狼狈,那汉子的拳脚却偏偏只擦着他衣角,伤不到他分毫。 那汉子气炸了肺,拿出看家的本领,虎吼一声,躬下身,抡起大长腿,一招横扫千军,罩住他所有退路,看他还怎么腾挪,只听韦无缺惊呼一声,两腿一弹,一下蹦起来 那汉子暗暗冷笑,你落地的一刻,就是被我放倒的时候,谁知道韦无缺竟没有落地而是轻飘飘落在那汉子头上。那汉子忙伸手去抓他的脚踝,却被他脚尖点在头顶百会大穴上,登时手脚一软,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汉子倒下,韦无缺潇洒落在地上,打开折扇摇头叹气道:“听人劝吃饱饭,你让我一次多好……” 待他坐下,又一个汉子起来,还拎着把明晃晃的鬼头刀,在场中耍了个套路,然后朝坐在王贤身边的林三抱拳道:“林三哥,您瞧我这刀法有长进了么 林三点头笑笑道:“有,有你爹七成火候了。” “多谢三哥夸奖”那汉子大喜道:“俺会继续努力的”说着抱着刀,朝那唐员外道:“大叔,俺不是林三哥的对手,俺就不献丑了。” “好好,坐下一起吃酒。”那唐员外笑着点点头,这爽直的汉子谁不喜爱?其实他心里,早就有人选了。就是那被他奉为上宾的林三,此人英雄盖世,才略气度都是万里挑一,正是他中意的人选,之所以要走个比武招亲的过场,不过是为了让其他人服气,不至于回去后记恨,影响了团结。能像这小子这样识相的,实在再好不过了。 “原来三哥也要求亲啊。”一直有些走神的王贤,轻声对那林三道。 “嘿嘿,”林三有些不太好意思道:“兄弟,我年纪也不小了。” “嗯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王贤点头笑笑。这时院中求婚者只剩下四个了。刚打完的韦无缺一跃而起,第一个下场,王贤小声笑道:“这小子胆怯了,怕跟三哥你提前对上。” “呵呵,”林三淡淡一笑,眉头微皱,问道:“兄弟你怎么和这小子走到一起了?” “原先打过交道,又一同考了秋闱,也算是同年了,”王贤轻声笑道:“不过我也不知道,他拉我来作甚。” “这小子心机重的很,你要小心他。”林三低声嘱咐他一句,这时候场中已经分出胜负,韦无缺凌空跃起,一记天外飞仙,将对手直接击晕过去,这次也不再废话了,直接下场打坐,调整精气神,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这次林三的对手没有弃权,面色凝重的立在场中,一言不发的盯着他,林三笑笑,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场中。对手已经够魁梧高大了,林三却比他还要高出一头,肩也宽出不少,真有些人中吕布的意思他缓缓解下外袍,露出上身虬结的肌肉,朝对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对手便舞动长棍当头砸了下来,只见林三微一侧头,那棍子便重重砸在他的肩头,发出砰得一声巨响,对方一击得手,想要撤棍时,却悚然发现使出吃奶的力气,那熟铜棍依然纹丝不动,抬头一看,原来被林三单手抓住了另一头 他用的是双手,林三只是单手,他却拼了命也不能撼动林三分毫,双方的力气差距,显然不能以道里计。待他用尽了力气,林三突然低喝一声道:“撒手吧”只一加力,便把那棍子夺了过来,反手朝他的天灵盖砸了过来 林三的动作太快,对手根本无从躲闪,只感到一阵刺骨的劲风,心中不禁暗叫道,‘我命休矣,然而那致命的一击,却在距离他天灵盖不足半寸之处倏然停下。不说林三霸王般的体格和力道,但这份收发自如,就让对手心服口服,满面羞愧道:“在下班门弄斧了。” “哈哈,你这棍子也够狠的,打得我肩膀都要碎了,”林三把棍子丢给对方,笑道:“承让承让。” 对手朝他抱下拳,拿着棍子退下了。 林三没有下去的意思,看一看盘膝坐在那里的韦无缺,韦无缺也缓缓睁开眼,目光凌厉入刀,竟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只怕这才是真正的韦无缺吧……,王贤心中暗叹,要不是遇到林三这种劲敌,这小子还不知要装到什么时候呢。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第三八八章 葫芦里的药 明月如钩,银辉满庭。 林三和韦无缺对立在场中,两人一个魁伟豪雄,一个俊美无双,还真是难分伯仲。 夜风轻拂,吹得二人袍角轻舞,众人眼前一花,韦无缺倏地动了,身形迅疾如脱兔,出手如闪电,招招直逼林三要害。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无坚不摧林三也不敢托大,气沉丹田,见招拆招,与韦无缺战在一处。他的出手虽然不如韦无缺迅疾,但一身金刚不坏的硬功夫,让他只需护住几处要穴便可,同时只要被他开碑裂石的拳脚碰到,韦无缺就吃不消。所以韦无缺也不敢太过靠近……只见两人一个如穿花蝴蝶,招式精妙、快如闪电,一个如千钧铜钟,力大势猛,重如泰山,战得火花四溅,眼花缭乱,令观者无不目瞪口呆,想不到这一南一北最杰出的人物,竟然强大若斯 王贤却有些心不在焉,他的思绪飘在方才那弹琴的女子身上,像,太像了,那身影,那琴声,都像极了失踪的顾小怜……他迫切的想确认一下,她到底是不是顾小怜,不是则罢。是的话怎么会改姓了唐,跟明教的妖人搅在一起?心里种种疑窦,让他迫不及待想见见那个弹琴的女子,但此时此地他却不敢造次……万一惹恼了这帮鸟人,把自己剁了怎么办? 不过他也不能眼看着两人分出胜负,决定谁是那唐家小姐的夫婿——万一唐小姐真要是顾小怜,自己岂不戴了绿帽子?虽然他还没有和顾小怜真正在一起,但那是他心有顾忌,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拱手让人 可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出办法来,怎么把这事儿搅黄了?除非能抽身离开,然后让帅辉带来的大内侍卫,将这个贼窝一锅端了但这边打得乒乒乓乓,自己怎么能离开呢?还真是难办 正在他冥思苦想之际,场中异变陡生那韦无缺的扇子戳向林三的右胸,林三并不闪避,反而一拳朝他面门砸去,准备来个围魏救赵。谁知韦无缺嘴角一挑、邪邪一笑,那柄看似普通的扇子里,竟射出了乌黑的短箭林三闪避不及,只好暴喝一声,咬牙抬臂格挡 扑哧一声,短箭射入他的手臂林三勃然大怒,虎吼一声,面色涨的通红,浑身骨节爆响,整个人的气势一变——变成了发怒的雄狮,只见他身法陡然快了一倍,竟然能跟上韦无缺的速度,丝毫看不出箭伤的影响 韦无缺这下偷鸡不成蚀把米,之前还能仗着速度的优势与对方打个平手,这会儿速度跟人一样,拳脚比人家弱太多,一下子左支右绌,落尽了下风。几乎是眨眼间,砰砰砰砰,他便吃了林三几记重拳,痛得他面色大变,好容易一个懒驴打滚,跳出战圈,然后就势退出数丈,跃上围墙,放声笑道:“林三哥武功盖世,小弟自愧不如,我争不过你,顾小怜是你的了” 突然异变再生,一支长箭破空而出,韦无缺正在说话,躲避不及,被正中后心,长箭穿胸而过…… “韩兄弟”院中众人忙上前施救,惊悚道:“怎么会这样” “你,你”韦无缺摇摇欲坠的立在墙上,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哆嗦着伸出手指,指着立在院中的王贤,颤声道:“你是官府的人”说完便腿一软,一头栽出院外。 “不好了”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庄丁推开院门冲进来,惶急的禀报道:“我们被官府的人包围了” “啊”众人一听脸色陡变,一个个满脸狰狞可怖,纷纷抽出兵器,就要剁了王贤 徐恭几个早就把王贤护在身后,也亮出手中雪亮的兵刃 看到他们手中是只有官府才用的制式兵刃,众人更对韦无缺之言深信不疑了,嗷嗷叫着:“先劈了这几个官崽子,然后杀出条血路去” “军师,弟兄们一定保护你周全”徐恭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烟花,就要点燃了扔到天上,却被王贤一把按住 王贤行事缜密,这次被韦无缺莫名其妙拉来求亲,自然不会不防,他和徐恭几个出发不久,帅辉便带着一百多侍卫悄悄跟在后头,此时就在近旁只要信号发出,一百多名武艺高强的大内侍卫,将第一时间赶过来接应 但是王贤却一把打掉了徐恭手中的烟花,不许他发信号求援 “军师?”徐恭惊呆了,你疯了么? 王贤当然没疯,相反他清醒的很,心里前所未有的明白——在韦无缺图穷匕见后,他终于看明白,这混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了 首先这个唐员外嫁女儿,应该不是单纯的亲事,定然有什么异常丰厚的嫁妆,值得这些操着北方各省口音的家伙争抢竟连他一直以为是世外高人的林三哥也按捺不住 韦无缺显然也很想给唐员外当女婿,或者说他很想得到那份嫁妆。但他之前对自己说的,应该不是假的,只能说事情在秋闱前后这半个月里发生了变化,他被排除在候选人之外了……原因方才他和唐员外的对话中也有透露,就是唐员外想让他当赘婿,但他爹不肯答应 本着得不到就要毁掉的精神,韦无缺策划了今天的事情,决意将这院中的人于掉。但他爹应该是不知情,或者是装作不知情,所以他不得不借刀杀人借自己的力量,铲除这群家伙。 韦无缺当然清楚自己有能力办到,甚至不用惊动周新,单单自己身边的那些大内侍卫,就足以胜任了 其实自己也是韦无缺除之后快的对象,对韦无缺来说最好的结果,莫过于双方同归于尽,这个世界就太美好了 所以韦无缺把自己带到这里,他很清楚自己对他的怀疑,一定会安排人在外面接应,方才那一箭射出,肯定惊动了外面的侍卫,而唐员外在外面也有暗哨,第一时间就会发现他们 韦无缺之所以要以死脱身,无非是担心万一有人逃脱,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他临‘死,前又喊出顾小怜的名字,还是为了让双方不死不休,最好一个都走不了而方才他以暗箭射中林三,显然这是他最顾忌的人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其逃脱 想通透前因后果,王贤不禁暗骂,好你个韦缺缺,真是把人都算计到骨子里去了 但王贤没有时间跟手下解释,因为怒不可遏的汉子们,已经杀上来了 徐恭他们忙举刀格挡,组成三才阵,将王贤护在中心,王贤却大喝一声道:“林三哥让他们住手,听我一言” 那林三所中的暗箭有剧毒,此刻已是面色隐隐发黑,正在闭目运功压制毒性,听到王贤的呼声,忙强行打住,闷哼一声道:“都住手” 人的名、树的影,林三的声望似乎很高,一声让众人都住了手。 “王二兄弟你要说什么?”林三转而对王贤道。 “我说你们不要被韦无缺那王八蛋骗了。”王贤心中暗呼侥幸,韦无缺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自己和林三还有些过命的交情,关键时刻还有法沟通,而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因为个女人而分外眼红“不错,我是官府的人,但我不是冲着你们来的,事实上,我连你们是于什么的都不知道” “哦,那外面的官兵与你无关?”唐员外也是老于世故之人,此刻冷静下来一想也是,这小子要是来抓人的话,何苦要把自己送入虎口? “那是我的卫士,听到韦无缺咋呼,才会上前查看的。”王贤冷静道:“是他故意引诱咱们火拼的,不信你们看看墙外面,地上肯定没有他的尸首” “哦。”唐员外丢个眼神,一名庄丁飞速攀到墙头,用火把往外照了照,回头道:“老爷,真不见姓韩的了” “说不定是被你的人给拖走了”有人闷声道。 王贤懒得理会这种这种无脑的言语,他只盯着唐员外和林三,相信二人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院子里火把噼啪作响,唐员外寻思半晌,看了看正在发怔的林三道:“你怎么看?” “那姓韩的小子确实有些不地道。”林三看看王贤,对唐员外道:“他说的应该是真的。” “既然你们认识,就由你来拿主意吧。”唐员外点点头,不再吭声。 “嗯。”林三应一声,对王贤道:“既然不是冲着我们来的,让你的护卫撤回去,我保证你的安全。” “好。”王贤很于脆的答应一声,对徐恭道:“发信号,让他们撤退。” “军师”徐恭急道:“贼子狡诈多端……” “不要多说,照做就是。”王贤看看林三,淡淡道:“我信得过林三哥。 “哈哈哈,”林三放声笑起来道:“好兄弟,这句话,够兄弟” “…”徐恭不能抗命,只好放出一枚绿色的烟花,不一会儿,便有壮丁进来禀报道:“官军撤走了” 第三八九章 大势 既然官军撤走了,院中众人自然要设法逃命了。“我们冲出去吧。”有莽撞的就要提刀往外走。“黑灯瞎火地闯出去太危险,你们跟我来。”唐员外却冷声道:“我后院里有个密道,一直通往数里之外。”众人闻言大喜,瞥见王贤几个还立在那,不由恶向胆边生,提起刀走过去道:“先杀了他们,以免走漏风声”徐恭几个侍卫勃然大怒,正要出声呵斥,却见林三那魁伟的身躯挡在前面。林三是用背对着他们,面朝着唐员外一伙,冷声道:“我保证过他们的安全”“林三哥,官军最是狡诈,你跟他们讲什么义气”众人纷纷劝说道:“就是,这家伙看过咱们的样子,一旦让他回去,后患无穷”“三哥,你让开,不要伤了兄弟们的和气”有人绕过他,举刀就要朝王贤几个砍去,刀还没举过头顶,便被林三飞起一脚,连带人带刀踹飞出去。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林三收起那条健硕的长腿,用脚尖在地上划了条线,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越线者,杀无赦”一句话,震慑住了蠢蠢欲动的众同伙,这些亡命之徒,面上都露出愤愤之色,恨然道:“今天就给林三哥个面子,将来要是这小子害死咱们,你可要负责“将来的事情将来说。”林三冷冷丢下一句。“我们先走”此地不能久留,唐员外不想跟林三撕破面皮,便招呼众人跟着自己进了后院,一转眼便走了个于于净净。前院里,林三看看王贤道:“王二兄弟,我送你出去。”“不用了,林三哥还是先走吧。”王贤道。“嘿嘿,我不放心那帮家伙”林三笑道:“咱们兄弟也好说说话。”“那好”林三这种豪迈之人,实乃王贤平生仅见,说是满心倾慕也不为过,重重点头道:“再好不过”说着嘿嘿笑道:“三哥不怕我把你扣下?”“我拿你当兄弟,被兄弟卖了,只能算我眼瞎,”林三淡淡说一句,放声笑道:“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林三就是这么个不合时宜的蠢物”“那我就陪三哥一道蠢一遭”王贤也放声大笑起来,两人相携出了院门。明月高悬夜空,银纱铺满西溪的荷塘苇荡,清风徐徐,送来桂花的幽香,两人漫步在这醉人夜色中,一时都忘了言语。许久,王贤才开口道:“三哥的伤不要紧吧?”“龟儿子歹得很,短箭上喂了毒药。”林三咧嘴笑道:“不过兄弟我练的是少林童子功,金刚不坏之体,跟被蚊子叮一口,没啥区别”“那就好。”王贤看看他依然插着短箭的左臂,果然止住了血,轻声道:“回头,我给你找个大夫拔了。”“不用,我自己认识大夫。”林三谢绝了他的好意,两人又陷入沉默。这次林三忍不住开口道:“你不问我是什么人?他们又是什么人?还有那韦无缺……“三哥会说么?”王贤微微笑道。“你不问怎么知道?”“那我现在问了。”“我不能告诉你……”“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大笑,王贤擦泪道:“我就知道”笑完了,他突然轻声道:“不管怎样,三哥,收手吧。”“……”林三本来也在大笑,闻言笑容凝固。“我虽然不知道三哥是作甚的,但我知道那韦无缺应该是明教的,看看今天这帮家伙的诡异劲儿,估计他们也是**不离十。”王贤脸上笑意顿敛,正色道:“不论于什么,都要讲个大势,造反这活,在乱世还可以于一于,但如今大明朝已经北平蒙古,南定交趾,威服四海,天下归心,恐怕大哥今生今世,都等不到天下大乱的时机了”“呵呵…”林三脸上挂起一抹苦笑道:“在兄弟眼里,我很像反贼么?”“三哥一脸正气,当然不像,我只是担心你跟他们牵扯不清。”王贤笑道。“呵呵,”林三淡淡道:“多谢兄弟关心,他们也不是反贼。”“嗯。”王贤点点头道:“我就是纯讲了个理儿。”“好,咱们就纯讲理。”王贤的话,终于让林三按捺不住,他剑眉一挑,沉声道:“兄弟方才说大明北平蒙古、南定交趾、威服四海……我是认同的。但最后一个——天下归心,我却不这么看。一来,当今皇帝得国不正,天下难以归心,但这还不是主要的。兄弟满腹经纶,自然知道天下兴亡、百姓皆苦的道理,当今皇帝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征安南、伐蒙古、兴新都、修运河、下西洋、武当山大兴土木……哪一件不是倾尽民力国力?就算再有作为的皇帝,也该量力而为,循序渐进我观史书,看上下两千年,也只有两个皇帝和当今皇帝一样”“哪两个?”王贤轻声问道。“秦始皇和隋炀帝。”林三掷地有声道。“大胆”一直在后头倾听的徐恭,终于忍不住出声呵斥。“你敢大不敬”“我只是就事论事。”林三淡淡道。他根本不把徐恭放在眼里。“你不要插嘴,我们只是闲聊。”王贤不满的瞥徐恭一眼,后者只好躬身退下“三哥饱读史书,文武双全,令人钦佩。”王贤转回头,对林三微笑道:“只是读得不精,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还请兄弟指教。”“秦皇隋炀,暴君也,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秦皇灭**,却对匈奴无可奈何。若扶苏不在上郡监军,抵御匈奴,而是在咸阳监国,你看赵高能不能矫诏杀他。隋炀帝更不用说,三征高丽,把大隋朝的威信彻底打光,内乱由此生焉。”王贤侃侃而谈道:“但我大明永乐皇帝,南征北战,攻无不克大明朝的威望一时无两试问天下何人敢挑战永乐皇帝?而且如今天下战事已定,正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的时候,请问三哥,这时候造反是真心为百姓,还是为个人的野心和私利?”“……”王贤的话,让林三陷入深深的沉思,半晌方叹一声道:“兄弟好一张利嘴,竟让为兄有些乱了方寸。”“乱了就先停一停,看一看,想一想,相信大哥一定会明白,怎样才利国利民的。”王贤微笑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说的就是大哥这样的人”“好一个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林三不禁大赞道:“真说到兄弟心坎上了你放心我回去会好好看看,好好想想的。要是皇帝真像你说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天下谁还会造反,谁也造不成反”“嗯。”王贤重重点头,心里却没那么踏实,因为他路过北京时,偶然听太孙说起,好像皇帝要征发天下工匠和民夫,在北京兴建一座比金陵那座更大更气派的紫禁城……不过无论如何,至少今天的争论算是告一段落了,两人也走到桥边。帅辉带着侍卫们早就焦急的等在那里。“相聚恨短,可惜不能邀请三哥到我那里小住。”王贤朝林三拱拱手道:“我们兄弟就此别过吧。”“嗯。”林三点点头,没有抱拳,而是轻声问道:“兄弟,顾小怜是谁?”“我的……”王贤迟疑片刻,低声道:“女人。”“哦?”林三一惊道:“听韦无缺的意思,好像她和唐家小姐是一个人?”“也许是他故意激我,”王贤缓缓道:“但是隔着纱幔,我看那唐小姐,跟我家小怜很是相像,而且小怜也弹得一手好琴。”心下不禁暗悔,要是早知道这样,把灵霄一起带上,那丫头一听就能听出,是不是顾小怜的琴声。至于自己,你觉着牛能分辨出琴声么?“这样啊……”林三想一想,沉声道:“我会设法安排你们见一面的。要是兄弟的女人,你只管领回去就是”“三哥就是好兄弟”王贤精神一振道:“兄弟我敬候佳音”两人正要拱手作别,忽听远处传来疾奔的脚步声,待那人近了一看,是一名充作探子的侍卫,单膝跪在王贤面前,道:“军师,锦衣卫的军队,把我们包围了”“哦?”王贤一惊,旋即明白了,定是韦无缺那厮还安排了后手,见自己的人没有和唐员外等人火并起来,便引锦衣卫出场了。“一名兄弟亮明身份,却遭到他们的袭击”更惊人的还在后头,那侍卫又禀报道:“我见事不好,赶忙回来通禀”“怎么会这样?”帅辉徐恭等人惊呆了,都看着王贤。“妈的,这帮王八蛋,八成是想饺子馄饨一锅端了”王贤定下心神,很快想清楚利害道:“杀了我们,栽赃给那帮家伙,然后把那帮家伙剿灭,既立了功,又除一害,一箭双雕”众人一听不禁悚然,谁也没想到今晚竟是如此凶险诡异见众人面无血色,王贤却哈哈大笑起来道:“诸位,这里比九龙口如何?”众人摇头。“比大戈壁又如何?”众人又摇头。“那有什么好怕的?”王贤满脸自信的笑容道:“这里是杭州,老子的主场倒要看看谁能动我分毫” 第三九零章 螳螂捕蝉 经过残酷战争的洗礼,王贤已是今非昔比了,他冷静的分析了地形和敌情,命手下立即退回那座宅院,固守待援 这是最理智的选择,因为黑灯瞎火,你不知道敌人到底多少人,什么成色、有多少战船、多少弓弩、多少火器,四周又满是河道沼泽,万一踢到铁板,很容易造成惨重的损失,甚至有被消灭的危险。 很多大内侍卫对此不以为然,因为他们这些天一直在捉弄这帮锦衣卫,深知浙江锦衣卫和京城的锦衣卫,是绝对无法同日而语的。以他们的功夫,绝对可以杀个七进七出,哪用这样小心。 但王贤毫不理会他们,军令,不管理不理解,都要不折不扣的执行 敌情不明的情况下,绝对不能轻举妄动,这是他从漠北战场上得到最大的教训丨以王贤对那座唐家宅院的观察,那竟是一处暗含阵势、易守难攻的要塞,退回去依托院墙据守,要比黑灯瞎火的突围安全许多。而且这里距杭州城不过十里路程,以周臬台的精明,不可能任凭锦衣卫在眼皮底下这么大动作,而无动于衷。而且自己方才的烟花,相信周臬台应该已经看到了,肯定会派人过来的。 如果换了别人,王贤不敢把希望都寄托在猪队友身上,但他对周新的信心,甚至强于对自己的信心,他相信周新一定会来救自己的 想清楚现下的处境,王贤并不慌张,他看看立在一旁的林三,问道:“三哥,你有什么打算?” “哈哈,要不是受了伤,区区几个锦衣卫算算得了什么?”林三嘴角一起,挂起自信的笑容道:“单纯突围的话还不成问题,但我还是先给兄弟搭把手吧……” “那太好了。”王贤欢喜道:“有三哥帮忙,我这下信心十足了。” 说话间,王贤率众退回唐员外那个院子,院子里的人已经走得于于净净,王贤命人勘察地形,不一会儿便有好消息传来,徐恭一脸不可思议道:“那唐员外真下了血本,上下两层楼房,全是砖石的,水火不进、刀枪不入,极为易守难攻。” “太好了,上楼。”王贤大喜,徐恭忙头前带路,进去唐员外宅里。江南的民居,大都是回字形的两层楼,墙壁高、开间大,这处宅子乍一看和寻常的民居没啥区别,但仔细观察,还是会发现其窗户极小,连孩童都钻不过,且只有一道楼梯上下,几乎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王贤被带到前堂后壁顶上,隔了石窗棂,下面的情形都能看见。徐恭又命侍卫们分节据道把守,待布置妥当,才松了口气道:“这分明是座堡垒,得一个人一个人地往上攻,好对付” 王贤点点头,对正好上来的帅辉道:“来前让你知会周臬台一声,你去了吧?” “大人交代的事儿,我岂敢怠慢?我见到周臬台了,和他约定了求援信号。”帅辉点点头,一脸不可思议道:“当时还觉着大人太小心了,想不到啊想不到大人,锦衣卫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居然敢对咱们动手?一百名大内侍卫死在这儿,他们怎么跟皇上交代?” 林三也一脸不解的看着王贤,他也觉着这件事很不可思议。 “纪纲都敢在皇宫里给薛侯爷开瓢了,上行下效,他的侄子有什么不敢的?”王贤冷笑道:“我估计那纪松也是被咱们逼疯了,索性先下手为强,想借着剿灭白莲教的机会,把咱们一并灭掉。” “真是丧心病狂”帅辉愤愤道:“一定要好生教训丨他们一通” “不错。”王贤点点头道:“老子本来还愁着,纪松老是躲在王八壳里不出来,这下好了,他主动把乌**探出来了” “大人准备怎么教训丨他?”以帅辉对王贤的了解,他应该是有办法了。 “我准备把他们灭了”王贤杀气腾腾,一字一句道。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唯有林三哈哈大笑道:“王二兄弟真是我辈中人 那厢间,锦衣卫浙江千户所果然是倾巢出动…… 昨日下午,纪松正在卢园里和杜百户相对愁坐。两人是真发愁啊,数日之间,三十多名锦衣卫军官失踪,那可不是在杭州招募的杂鱼,而是从京城来的正牌锦衣卫啊 虽然纪千户下令封锁消息,但纸里包不住火,这么多人失踪,瞒是瞒不住的。 “只能瞒一天算一天了。”纪千户郁闷的叹气道:“查清楚到底是谁于的么?” “没有,但不用猜也知道,”杜百户道:“杭州城里敢做这种事的,除了姓王的没别人”说着恨声道:“那天乡试第二场出来,马七就失踪了,后来一打听,他在搜身时把那本《五经集注》塞到王贤的考篮里,到了监察官那里,却被换成了《四书集注》,分明是那搜检官捣鬼,帮姓王的掉了包” “想不到这小子在杭州城的实力,竟如此深不可测”纪千户又叹口气道:“我们真是轻敌了。”说着又皱眉道:“不过你说这事儿也是他于的,我却不大敢相信。”别人见了锦衣卫绕着走,王贤却敢对他们下死手,这让向来只欺负别人,不被别人欺负的纪松,分外不可理解。 “那家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杜百户也不理解王贤的动机,但不妨外他的判断:“他就是个疯子” “那咱们把他抓起来,逼他放人?”纪千户问道。 “当初许千户也是这么于的,但他已是今非昔比了。”杜百户摇头道:“咱们要是敢抓他,他身边那些大内侍卫不会袖手旁观的,还有周新肯定也护着的,就是闹到京城,还有太子太孙替他说话,大人未必能讨到便宜。” “他这么牛,那于嘛还要惹他?”纪千户郁闷道。 “这不是老祖宗的指示么……”杜百户更郁闷,原先自己可以俯瞰的小杂鱼,如今却成了自己要仰视的巨无霸,此中心酸有谁能够体会? 正发愁,外面响起敲门声,杜百户不耐烦的问道:“于什么?” “大人,有十万火急的密信。”手下低声道。 杜百户起身去把信拿回来,给纪千户验看了火漆封口,撕开信封、展开信纸一看,只是一封寻常家信而已。但纪千户从抽屉中,拿出一张挖了许多洞洞的纸板,这时杜百户已经将信纸小心的展平,将纸板严丝合缝的压上,信纸上的一些蝇头小楷,便透过洞洞映入两人眼帘。 ‘至亦二王时届亲招女圣庄水烟溪西日卅,,杜百户将这些小字抄下来,然后按倒叙念出来:“卅日西溪烟水庄,圣女招亲,届时王二亦至” “圣女招亲?”纪千户咽下口水道:“可是白莲圣女?” “天下没有旁的圣女。”杜百户点头道:“一定是为祸北方数省的白莲教圣女据说谁娶了白莲圣女,谁就是白莲教的教主圣女招亲,白莲教各省的头脑,定然都要来插一脚” “于嘛要跑到明教的地盘上?”纪千户虽然是二世祖,也知道南方是明教的地盘。在元朝末年,明教和白莲教曾经合流过,但太祖皇帝严禁邪教后,两边转入地下,同时又分家了,基本以长江为界,各自在各自的地盘上发展。杭州这边,属于明教的地盘。 “怕是想娶圣女的太多,都怕在对方的地盘上被黑了,这才都跑到明教这边,大家都是客场,公平合理吧……”杜百户猜测道:“不管怎样,这可是我们在明教最高层的内线,消息是不会有错的。” “嗯,若是能把白莲教的头头脑脑一网打尽,这功劳别说将功补过了”纪千户口水都要淌下来了:“还能让我们兄弟飞黄腾达” “呵呵……”杜百户笑笑道:“还有王贤也会到场,”说着阴声道:“要是我们能把他一锅烩了,相信老祖宗会更高兴的”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如此想让王贤去死?难道是看到曾经不如自己的人,如今这么风光,心里的嫉恨在作怪? “吓,姓王的身边可是有上百大内侍卫的。”许千户吓一跳道:“且不说我们能不能吃掉他们,就算把他们于掉,我叔叔如何跟皇上交代?” “何须老祖宗跟皇上交代?”杜百户冷笑道:“太子私派护卫给臣下,却被白莲教杀光,这又是太子的一桩罪老祖宗肯定乐意见到” “有道理,”许千户想想也是,想到有叔叔罩着,还有啥好怕的,便狠狠道:“那就于他娘的” “嗯,于他娘的” “不过……”许千户前一刻英雄、后一刻狗熊道:“就凭我们那些虾兵蟹将,如何吃得下那些大内侍卫”他太有自知之明了,虽然千户所的人数是对方的十倍,但十个未必能打过人家一个。 “大人不用担心,我们可以调军队助剿”杜百户笑道:“新任浙江都司马诚,是汉王殿下的人,肯定会帮这个忙” “对,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许千户忙道:“快行文都司衙门,向他们借两千兵马” “大人,还是您亲自去一趟吧。”杜百户无奈道:“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才不好拒绝。” “嗯,那好吧。”许千户倒是从谏如流,大声道:“给本官更衣,备马,我要去都司衙门” 第三九一章 烟水庄 今晚乱局的始作俑者,自然是其无后乎的韦无缺。 王贤分析的基本不差,韦无缺起先打的是白莲圣女的主意,他知道要想重振祖先的事业,只有让明教和白莲教重新统一起来。可惜两教分开几十年,如今已经愈加各自为战,就连白莲教内部都很难统一起来,更别说和明教合并了 白莲教的堂主香主,各个打自己的小算盘,都不愿意被明教统治,是以那唐长老拒绝了韦无缺父亲的求婚。被拒绝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他父亲虽然不太爽,但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回去之前还特意吩咐手下不要给白莲教捣乱。 但韦无缺不这么想,他认为父亲老了,没有进取心了。既然那帮不成器的家伙拒绝跟自己合作,那么就应该毁掉他们,然后趁其群龙无首,大举北上,吞掉白莲教的地盘就是了 想到就去做,韦公子就是这样风一样的男子,要不怎么叫邪教呢?他精心策划了今夜的连环圈套,在比武招亲败下阵后,他便悍然发动了机关——以一箭穿心诈死,挑破王贤的身份,喊出顾小怜的名字,引诱双方大打出手 当他跌落在墙外,听到里面的怒喝声,韦无缺的嘴角微微上扬,挑出一个得意的微笑 然而在这里,他的算计出现了两个小失误,一个是他没料到,王贤会出奇的镇静,那么快就明白了他的算计。一个是他没料到王贤和林三的交情,居然深厚若斯……其实他也知道两人曾经一起蹲过大牢,但他这种无情无义之人,很难明白什么叫轻死重义。 结果本来必杀的局面,被两人联手化解。而这时,锦衣卫那边也出了状况,本来应当在双方血拼时,将这处庄园团团包围的大军,居然因为王贤的卫队不进反退,而迟迟按兵不动。 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要飞了,韦无缺差点气得吐血……他不是神仙,不知道白莲教的人已经从密道逃了,还以为他们和王贤在一起呢。 好在这时候锦衣卫也反应过来,堵住了王贤他们的去路,一场围剿一触即发 然而这时,狡猾如狐的王二,居然快速带着手下缩回了唐长老的烟水庄,又让锦衣卫扑了个空。 不过大局已成势难改,一波三折之后,锦衣卫还是将王贤和白莲教的头脑们围在了烟水庄……至少他们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远处小船上,看着无数火把围绕着那孤零零的庄子,完好无损的韦无缺松了口气道:“好险,总算是没跑了他们。” 接应他的赫然是那名黄发老者,老者摇着橹,叹口气道:“这件事让教主知道,少主怕是有麻烦了。” “你以为我父亲不想看到这一幕?”韦无缺笑起来道:“只要我做的干净,我爹还巴不得呢” “但愿吧。”黄发老者暗叹一声,心说难道是自己老了么?还真根本不上少主的雄才伟略,不过看那密密麻麻的军队包围了烟水庄,他也觉着里面的人插翅难飞了。 “走吧。”韦无缺突然道。 “不看了?”黄发老者道:“还不知道结果呢。” “不管结果如何,我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还留在这儿作甚?”韦无缺淡淡道:“还是赶紧赶去山西吧,那边才是本公子大展拳脚的地方” “是。”黄发老者应一声,撑起小船,快速的消失在夜幕下。 锦衣卫和浙江都司衙门的兵,将烟水庄团团围住。 一众军校簇拥下,纪千户和都司衙门的冯千户、周千户来到烟水庄近前,一个锦衣卫百户单膝跪在纪千户面前,禀报道:“已经封锁了所有去路,里头没有动静,院墙上也没有人请大人指示” “二位意下如何?”纪千户问两个千户道。 两位杭州左卫的千户对视一眼,冯千户对纪千户笑道:“弟兄们奉都司大人命,协助钦差办案,当然一切听许千户安排。”周千户也点头附和。 纪松暗骂两人滑头,但这确实是锦衣卫的事儿,他不做主谁做主?只好硬着头皮道:“那好,兄弟就献丑了。依我之见,既然白莲妖人都缩在里头不出来,不如我们放把火,能把他们都烧死最好,烧不死也能把他们逼出来。” “好主意。”两位千户赞一声,周千户有些担心道:“方才逮的那个俘虏,自称是大内侍卫,这是怎么回事儿?” “哈哈,大内侍卫都在京城,怎么会跑到这儿来?”纪千户于笑两声,目光有些阴冷道:“不过是白莲妖人冒充而已” 周千户还要说话,被冯千户暗暗拉一把,小声道:“听命就是,一切有上差呢”周千户一想也是,反正我们是奉命行事,管那么多于啥。知道的越多越麻烦。 于是商议停当,士兵架起了梯子,小心翼翼爬上墙头,探头探脑观察里面的情形,只见院中安安静静,一个人都没有。 “人都在楼上”有士卒眼尖,看到楼上有人影闪过,忙大喊道:“放箭放箭” 一支支火箭点燃了,被射手拉满弓射入院中,院子里登时一片红火,到处是一团团熊熊燃烧的火光,看起来可怕极了。 楼上的人也把心提到嗓子眼,但很快发现担心是多余的,因为这座楼房与传统的木结构建筑截然不同,除了门是木头的,通体都是石头的,就连窗棂也不例外,那些火箭射到楼壁上,却不能引燃一丝火星楼里的人就像在看一场烟花表演…… 射了一阵,外头人也发现不成了,停下射去请示。 “只有强攻了。”纪千户狠狠啐一口,下达了攻击的命令,兵士们高声呼喊着,从大门、墙上,四面八方涌入院中,然后朝那座石楼攻去。 这时才发现这石楼的设计有多变态,外墙清洁溜溜,墙上的窗口只有脸盆大小,唯一的入口只有骑楼下窄窄的甬道。从甬道一进去,是一方不大的天井,原先一片死寂的石楼上,突然冒出数不清的弓箭手,从二楼的窗口射下箭来。甚至不需要瞄准,因为天井里挤满了人…… 兵士们面对楼上四面居高临下的攻击,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赶紧上楼厮杀。而想要上楼,必须要冒着头顶的箭雨,冲到对角的楼梯口 当他们付出极大代价,好容易冲到楼梯口时,才发现这狭窄的楼道实在是太窄了,任你千军万马,也只能一个一个往上攻。而对方只消一人,就能居高临下把守住这唯一的通道,实在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结果不断涌进来的兵士被堵在小小的天井里,上上不去,退退不出,头顶还有弓箭如雨,死伤极其惨重 “架梯子,上楼”周千户和冯千户看不下去了,不是说只是围剿一些白莲妖人么?怎么遇到如此强大的敌手?损失这么大,如何跟都司大人交代?光死难士兵的烧埋银子,就让他们无比肉痛啊 兵士们将两具梯子接起来,架在石楼外墙上,终于爬上了楼顶,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丧心病狂的唐员外,竟然在楼顶安满了铁蒺藜,弄得楼顶上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兵士们好容易爬上去,刚落脚就惨叫着蹦起来,要么蹦到别的铁蒺藜上继续惨叫着蹦起来,要么惨叫着坠下楼去…… 不远处的三位千户看呆了,冯千户喃喃道:“奶奶的,不光是乌龟壳,还是个刺猬”周千户也叹道:“不愧是邪教,可真够邪的” “二位就别感慨了,”纪千户郁闷道:“赶紧拿个主意吧” “依我们的意思,先暂停进攻,”冯千户道:“等明日调两门洪武大炮来,管他多硬的乌龟壳,两炮就能轰开了。” “嗯,这样最稳妥。”周千户点头附和道。 “两千兵马攻这么个小小的石楼,还要等到明天?”纪千户可等不了,方才杜百户禀报说,周新已经带人马过来查看了,被他们的人挡在西溪之外,若不尽快解决战斗,难免夜长梦多。 “上差,打仗不是人多就能赢,须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道理。”冯千户苦着脸道:“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我不管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两千人攻不下个小小的石楼,你们就是消极怠工”见两人多有推诿,纪千户的少爷脾气上来,眉头一挑道:“我一定如实禀报我叔父,让他和你们都司评评理” “这”二位千户这个郁闷啊,心说怎么摊上这么个二杆子呢?但胳膊拗不过大腿,只好命令继续强攻。 又攻打了一顿饭的功夫,石楼内外已是血流成河了,官兵损伤大大的,还是毫无寸进,这下任凭二位千户如何催动,将士们都不肯上前了。毕竟本来说好了是来帮个忙的,攻下来也没什么好处,还把命搭上就太不划算了。 那厢间,外围的锦衣卫,也快挡不住臬司衙门的兵了,内外交困之下,纪千户只好改变了策略,让人喊话道:]被包围了,已经没有逃脱的可能我纪松保证,只要你们把首恶交出来,就放其余人安全离开,绝不食言, 说这话其实谁也不指望能奏效,不过是动摇一下对方的军心,然而短暂的沉默之后,楼上突然有人喊话道:“真的?” 第三九二章 圣莲令 “当然了”外面的官军拍着胸脯道。 “放屁,我们才不信咧,官府的狗崽子最是言而无信,尤其是锦衣卫”里面人却嗤之以鼻。 “我们可以对天发誓” “对天发誓没用,除非你们发下我们白莲教毒咒才行”里面人开出条件 “白莲教毒咒?”几位千户一脸茫然,好在有懂行的锦衣卫百户,小声解释道:“听说是白莲教的一种誓言,就是看着他们的法器,念一段他们的咒语,据说不守信用的话,会被白莲业火焚烧而死,连灵魂都被烧成渣。” “这么邪?”几位千户一惊,那百户却哂笑道:“也就是邪教的人自己才信,哪有什么白莲业火……” “也是。”几位千户点点头,便让人喊话道:“好” “那好,先让你们的人退出去”里面人大声道。 “退。”冯千户和周千户异口同声,手下的士卒如蒙大赦,你争我抢的退了出去。 一眨眼,石楼里的官兵便退了个于于净净。 “让你们最大的官上前,对着白莲起誓”里面人大声道。 三位千户互相看看,最后目光齐刷刷落在那很懂行的百户身上。 ‘一群怕死鬼,百户暗骂一声,但官大一级压死人,只好硬着头皮走到阵前,大声问道:“白莲在哪里?” “滚回去,你不是最大的官”里面人却很识货,冷声呵斥道。 “本官就是最大的官”百户强辩道。 “放屁,当我们瞎啊,你刚才还给那三个下跪来着”里面人厉声道:“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不然大家就鱼死网破吧” “……”百户一脸无可奈何的回过头去,心里却一阵暗赞,大侠好眼力 三位千户再次面面相觑,纪千户对冯周二千户道:“你们二位谁去?” “球”冯千户是周千户的姐夫,不能让小舅子出马啊,不然回去要跪搓衣板的,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替下那锦衣卫百户。“本官来了” “你也不行,我们要那个穿飞鱼服的”里面人再次拒绝。 “嘿,还挺挑……”冯千户忍不住笑了,转过头来,则变成一脸爱莫能助道:“上差,您的官袍太惹眼了……” “我于……”纪千户看看自己一身耀武扬威的飞鱼服,简直悔青了肠子,老子非要这么拉风于什么? 沉默半晌,他终于受不了众官兵,变得愈加鄙夷的目光,只好揪住周千户的领子,色厉内荏道:“一定要保护好我的安全” “这是自然,”周千户和颜悦色的安慰他道:“弟兄们豁出命去,也要保护好上差的安全”这话倒不假,要是把纪纲的侄子折了,他们都没好果子吃 于是调集了最精锐的弓弩手、火枪手,张弓持弩、举着火枪,对准狭窄甬道的另一头,以及所有能威胁到纪千户的窗口,只要对方稍有异动,就将其射成马蜂窝。 手下又给纪千户穿上了两层甲,还带上了头盔,就差再罩个铁面具了。做好了全部的防护,纪千户才在四个高手护卫的护持下,两腿发颤的走上前,使劲于咽吐沫,声音颤抖道:“白莲在哪?” 一片死寂的安静后,石楼里响起了下楼的脚步声,弓弩手们登时紧张起来,纪千户更紧张到双腿如筛糠,一阵阵尿意来袭。 终于,在官兵们紧张的注视下,一个异常魁伟的身影出现在甬道另一头,借着火光,众人看到那人高举的右手上,有一朵银白色、蒲扇大的白莲花 “站,站住”纪千户的声音尖锐而慌乱,如被人掐到睾丸一般。 “念吧。”那巨汉依言在甬道尽头停住,轻蔑的看了如临大敌的官军一眼。只见他目光如炬,一头披散的长发,在夜风中猎猎舞动,整个人如魔神一般,充满了令人俯身下拜的神秘魔力。 阴风不知何时裹着乌云,遮住了星月之光,原本就一片肃杀的气氛,一下变得神秘可怖起来,仿佛真的置身于白莲教‘大劫在遇,天地皆暗,日月无光,的世界中……那些关于白莲教的恐怖传说,涌上众人心头,让他们艰于呼吸,手脚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念,念什么?”纪千户傻了,他本来脑筋就不太灵光,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下,对着如此恐怖的男人,更是不知所措。 “圣莲令上的字”那巨汉一把威严的声音低沉道,他用了类似魔音灌脑的功法,在狭窄的甬道中声波聚集,直冲纪千户而去,令他目眩耳鸣、魂魄失守,变得如木偶一般。 “哦……”纪千户听话的眯眼看起来,那令牌上果然有字,但这个距离下,又是黑夜,哪能看得清楚。他的喉咙抖了几下,嘶声道“我看不见……” “上前。”巨汉下令道。 “是。”纪千户依言迈步,就要走过去,好在他边上的护卫,都是内家高手,看出千户大人不对劲,忙死死拉住他,冲那巨汉叫道:“你上前” “哼……”巨汉轻蔑的哼一声,迈开大长腿向前几步。 “停”见能看清上头的字了,护卫忙叫起来,全都攥紧了兵刃,严防对方暴起伤人。 巨汉依言停下,面无表情的喝道:“念吧” “哦……”纪千户应一声,费劲的盯着令牌,逐字逐字的念起来: “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呃……”念完头两句,他汗颜的发现,后面的字不认识,登时羞赧不已,小声问身边人道:“那个什么字?” 卫士们都是内家高手,要练内家拳,自然都是识字的,听千户大人一问,忙都凝神望去,猜测起那个篆体字到底是什么? 众人正猜着字谜,身后突然传来连声惊呼:“小心” 卫士们一回神,这才悚然发现,不知不觉那巨汉已经靠近到三尺之外了 “退……”一个‘退,字还没喊出口,卫士们便见那巨灵神般的汉子,化作一道迅疾的闪电直插过来。 纪千户眼睁睁的看着那巨汉,如大雕般扑到了眼前,被他一把掐住脖子,旋即抽身而退登时一股暖流袭来,千户大人的裆部一片精湿…… 卫士们惊得目眦欲裂,赶忙出剑朝那巨汉劈去,却被巨汉手中那面白莲令牌轻易挡下那令牌的材质看似轻盈,竟然坚不可摧。刀剑劈上去,只迸起一串串火花,令牌表面却依然完好无损。 那巨汉凭着这面小盾和纪千户护体,迅速抽身而退,他的功夫高到匪夷所思,后退的速度丝毫不亚于前进。几乎是一眨眼,就撤出了甬道四名锦衣卫士紧追不舍,却被天井里倏然射出的雕翎箭撂倒了三个,剩下一个居然被身后的自己人射倒了,心里自然骂娘成串…… 这一切兔起鹘落,不过是眨眼之间,冯千户和周千户惊呆了,直到那巨汉裹挟着纪千户消失在甬道口,才回过神来,气急败坏的大叫道:“快追救不回纪千户,都没好果子吃” 兵士们再次涌入甬道,却听里头一声断喝:“敢踏入天井一步,就把他的脑袋还给你们” 兵士们硬生生止住脚步,他们本来就对这些彪悍的敌人感到怵头,此刻听对方这样一威胁,为了‘上差的安全,,自然乖乖止步,一点都不勉强。 “不要伤害我们大人,否则我调集百门洪武大炮,将你这乌龟壳子轰个粉碎”冯千户声色俱厉的威胁里头。 “哈哈哈哈,那就把他一起炸死啊”里头人狂笑起来:“他是纪纲的侄子吧,倒要看看你们炸死了他,那个魔头会怎么处置你们” 狂笑声中,众官兵不寒而栗,两位千户一合计,现在什么剿灭白莲教都是狗屁,救回纪千户才是正办 “有话好好说”冯千户大声道:“只要你们放了纪千户,我们就放你们走,绝不阻拦” “哈哈哈,谅你们也不敢耍花招”里头的白莲教众手里有了人质,底气足了很多,悍然下令道:“第一,你们立即退出院子一里之外,第二,给我们准备军船两艘第三,我们上船后,你们不许跟踪” “这些都没问题,但我们如何迎回大人?” 里头沉默片刻,道:“我们脱险后,自会放他回去。” “你们不守信用怎么办?” “你们没资格讲条件”里头人冷冷说一句,接着便响起了杀猪般的救命声,“照他们说的做快点你们想害死我啊” 一听就是纪千户的声音,周千户和冯千户无奈的互相看了看,颓然下令道:“先撤兵吧” 围剿大军在丢下近百具尸体后,灰溜溜退出了烟水庄,在一里外重新设防,依然把烟水庄团团围住。 至于白莲教要的军船也是现成的,官军就是坐船来的,但是对于要不要在船上做手脚,两位千户和闻讯赶来的杜百户,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要是丝毫不给他们威胁,他们肯定就这样把纪千户劫走”两位千户是想在船上做手脚的。“不如我们把船底的木楔扒掉,用布头塞起来,这样起先看不出问题,但行驶上个把时辰,船就会漏水” “你们要淹死我们千户么”杜百户坚决反对道。 “不会的,这样船不是一下就沉了,而是渐渐进水,船上人完全有逃生的机会,”周千户解释道:“到时候我们的船跟上去,他们为了活命,只能向我们投降,还不乖乖把纪千户交出来?” “不行,这样太冒险了”杜百户自然要以千户大人的安全为重。 但是下一刻,争论戛然中断了……(未完待续) 第三九三章 金蝉脱壳 为了保存人马体力,阿鲁台一直压着行军速度,不紧不慢的缀在瓦剌军的后面。过了图拉河,斥候禀报在忽兰忽失温的茫茫群山上,发现有瓦剌军大部队隐藏的迹象……虽然因为上一战的余威犹存,斥候们不敢太近前,但还是可以从山上的烟尘、飞鸟、偶尔的战马嘶叫,以及不顾一切阻拦他们的瓦剌斥候身上,判断出这一迹象。 阿鲁台便命大军背水扎寨,和茫茫群山遥遥相对,你马哈木占据地利又怎样?我不到你预设的战场上,等你自己绷不住,出山和我决战。 阿鲁台是有jīng心算计的,他知道马哈木大败于永乐皇帝之手,损耗很大,急需抓紧这几个月恢复生产,好保存元气。而他在启程之前,将鞑靼部的牛羊,一部分做成肉于、皮甲等军需,一部分卖给了朵颜部,这样族中只留下原先一半的牲口数,靠女人和老幼就能照料过来。男人们则可以心无旁骛、军需充足的与瓦剌人一战 虽然这样其实是在透支未来,但若能击败瓦剌,夺回漠北草原,这点损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阿鲁台有足够的底气和马哈木耗下去,他坚信先忍不住的一方,一定是马哈木 战云再次笼罩忽兰忽失温的上空,战场却进入了一段平静期。每rì里只有两军的斥候,在互相追逐驱赶,不让对方靠近自己的营地,双方大军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过了两天,便是秋天第二个节气处暑了,一场秋雨不期而至,yín雨霏霏,细密而绵长,草原变得泥泞不堪,弓弦也失去弹xìng,双方更没有大战的可能。但更谨慎防备对方趁机偷营,所以斥候的行动反而更加频繁,短兵相接也频繁起来,每天都互有死伤。 但这点零星的交战,还不足以改变战场的静谧,偶尔的喊杀声,也被秋雨的沙沙声覆盖…… 雨水击打着牛皮帐篷,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让阿鲁台有些心烦气躁,已经三天没有对方的消息了,这让他心中隐隐生出不安,便把阿鲁伯林叫来商议 “伯林,老夫有些担心……”他眉头紧皱,缓缓道:“出兵到现在,咱们还没见着马哈木的军队,这不符合他的脾气啊。” “确实。”阿鲁伯林点点头道:“不过上次他不也是坚壁清野,一直退到忽兰忽失温,才跟明军交战的么?”说着笑笑道:“经过一场惨败,他该更慎重才是。” “你说得有道理。”阿鲁台缓缓摇头道:“但他这次的对手是老夫,不是大明皇帝。” “太师的意思是?” “他在大明皇帝面前,怎么退都无所谓,但在老夫面前,他这么个退法,不嫌威风扫地么?”阿鲁台沉声道:“而且老夫收到奇特拉部的来信,说看到瓦剌部落向西迁移,不知是真是假。” “既然如此,我们试探进攻一次,”阿鲁伯林道:“一试便知” “早该如此。”阿鲁台叹气道:“老夫有些太过小心了。” 阿鲁伯林道:“待雨停了,我发动一次进攻。” “不要等雨停了。”阿鲁台摇头道:“这雨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停,又不是只浇在咱们头上,你只要试探出他们主力仍在,就可以撤退了。” “是。”阿鲁伯林应一声,便出去组织兵马,当天过午时分,便率领万余大军,小心翼翼的向瓦剌军隐藏的山区靠近。 “我靠,”山头上,王贤第一时间知道了鞑靼军的动向,啐一口,吐掉嘴里的草茎道:“反应得挺快啊”到此刻之前,局势都在他的掌握中,鞑靼军对瓦剌军的存在深信不疑,以为马哈木在诱敌深入,而鞑靼斥候也因为那场伏击的教训丨而不敢过分造次。可以说,一切尽在掌握。 造成这种有利局面后,王贤便带领五百勇士断后,命宝音立即带大部队从东面迂回,绕过鞑靼的阵线南下。 当时宝音琪琪格坚决不同意,说我不放心你率领我的勇士,我来断后,你带着大部队先撤。 王贤翻个白眼道:“我带五百人你不放心,带两千五百人就放心了?” “是的。”宝音是美女,美女都可以不讲道理的,古今皆然。 “瞎说八道。”王贤叹口气,把她叫到一边道:“我知道,你是想自己承担这危险的任务,但你有更重要的使命——带领博尔济吉部生存下去,所以你必须走。” 宝音琪琪格深深凝望着王贤,她真不明白,这个讨厌的混球,明明应该是个自私鬼,为何在关键时刻,总是把危险留给自己,把生存的机会让给别人? “为什么?”她终于忍不住问道。 “放心,不是爱上你了……”王贤呲牙一笑,淡淡道:“原因很简单,我是一个人,你是一族人,就是这样的。” “难道你不考虑,自己死了,一切都没意义了么?”宝音对他那些伤人的话已经麻木了,依然关切问道。 “老子是不会死的”王贤狠狠咬牙,挥手道:“别说丧门话了,快走 “我会在南边等你的”宝音深深看他一眼,眉目中满是坚定之sè,紧咬银牙道:“虽然你很讨厌我,但你要是死了,我还是会给你守一辈子寡的”说着抽出刀来,将一侧发辫割下,丢在王贤面前,便上马而去。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王贤弯腰捡起那段头发,如缎子一般,手感可真好啊 “大人,我留下。”见宝音走了,吴为和许怀庆都过来,前者轻声道。 “还是我留下。”许怀庆也道。 “都走”王贤笑道:“不用担心我,我有汗血宝马,逃命比谁都快。” “就怕大人到时候,被其他人拖累了。”两人担心道。 “我会掌握分寸的,约莫着你们走远了,我也脚底抹油了。”王贤自信道:“让阿鲁台在这里继续傻等好了。” 大部队趁着夜sè悄悄转移后,王贤既要率领五百骑兵扮成斥候,在阵前阻隔瓦剌的斥候,又要在山上烧马粪、摇旗杆,装出上万大军在此的假象,忙得不亦乐乎。眼看着大部队差不多走远了,王贤也开始盘算,要不要趁着下雨走掉算了。 但显然,阿鲁台没他想象的那么傻,竟在这时派兵冒雨进攻了。 “大人,我们该怎么办?”德勒木焦急问道。 “废话,跑啊”王贤翻个白眼,打个呼哨道:“弟兄们,风紧扯呼” 虽然博尔济吉特勇士们,大都听不懂他说什么,但明白王贤的意思,很快撤回山上,带着空闲的战马,朝后山逃走。 “往西。”王贤早想好了,大部队是往东逃的,他们便往西去。 这时,鞑靼军的前锋,小心翼翼靠近山口,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瓦剌军,这反而让他们更加小心,竟在山口前勒住马,裹足不前。 还是在阿鲁伯林强令之下,一个百人队才硬着头皮摸进山谷,半晌,那名百夫长出来,一脸见了鬼的表情道:“山谷里没人,只有一些旗杆还有一堆堆马粪……” “你说什么?”阿鲁伯林惊呆了,马上带人冲进山里,果然连根人毛都看不见,只有一些戴着头盔的稻草人,还有各sè各样的旗杆,以及冒着余烬的一堆堆马粪。 “故布疑阵”阿鲁伯林从牙缝中艰难的蹦出这四个字,险些眼前一黑,栽下马来。 接到禀报的阿鲁台,也飞速来到山谷,看到眼前的一幕,一张老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众将也气得七窍生烟,纷纷请命要提兵追赶。 阿鲁台却冷静下来,现在已经很清楚了,‘马哈木,利用自己过于求稳的心态,派一部分军队做后卫,大部队则逃回了大西北。想到自己竟被耍了,他当然窝火,但是这些年阿鲁台窝的火、受得气太多太多,已经让他可以在任何时候都心平气和,问道:“他们往哪边逃了?” “斥候禀报说,往西。”阿鲁伯林道。“看来齐特拉部的消息没错,马哈木已经往西逃了。” “这老东西,蛮横了一辈子,想不到一仗就让他转xìng了。”阿鲁台叹口气,以老经验看人,要不得啊。见众人如丧考妣,他却笑笑道:“这有什么不好的?我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夺回了漠北草原,难道不是求之不得的么?” 众将一听也是,这才消了气。“难道太师不打算追了?” “当然要追了,马哈木可以回去,但他的人口、牛马,都得给我统统留下”阿鲁台冷冷一笑道。 “他们赶着牲口,携家带口,跑不快的。”阿卜都也来劲了人:“我们全力追赶,很快就能追上他们。” “嗯,追”阿鲁台想一想道:“阿卜都,你当前锋,全力追赶那些瓦剌人,伯林你与他齐头并进,遇到情况要互相支援,我带领主力紧跟在后头,就是追到伊犁河畔,也要追上马哈木” “是”众将齐声应道,兵贵神速,冒着雨便全军出发了。 第三九四章 审讯 王贤之所以会撤回烟水庄,这里易守难攻只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为了唐长老口中那条密道若是能从密道悄悄跳出包围圈,当然比抹黑突围安全多了。 林三深通白莲教的法门,很快在一楼伙房中,找到了那处机关所在……当然这也跟密道刚刚开启过,黑灰一片的墙壁上,现出清晰的痕迹有关系。 王贤一面派人下去查看,一面命人抵抗官军的围剿,按说这时候人都是只求自保,哪还有心情考虑别的?但王贤不,在确认这石楼真的是设计巧妙的工事后,他索性不让手下再表明身份——因为他有了火中取栗的大胆想法。一手下侍卫从密道返回,确认可以离开后,他便向众人宣布了自己的计划 当听说他想生擒纪松时,帅辉和徐恭都惊呆了,大家现在可以自保,是拜这乌龟壳所赐,但想要在两千兵马的拱卫下,俘获对方主将,简直是痴心妄想 但林三却大为赞赏,说这样才够爷们 帅辉和徐恭不敢对王贤无礼,却不会在乎林三,齐齐给了他个大白眼:“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去把纪松抓回来” “我不去谁去,”林三睥睨他们一眼,冷笑道:“凭你们么?” “你”徐恭两个气坏了,王贤低喝一声了,,才让两人住了嘴。 把两人踢到一边凉快去,王贤向林三请教该如何擒贼擒王。 林三说:“简单,看我的吧……”说着解开带,披散开头,亮出一面亮银色的莲花来 接下来,就是林三哥的个人表演时间,装神弄鬼加武功绝,让他成功把纪千户忽悠到甬道中,继而一举成擒,安然返回 这就好比后世的足篮球比赛,带来胜利的往往是级球星不可思议的挥 把纪松擒上石楼,王贤再接再厉,忽悠着对方撤军备船,己方却抓紧时间,从密道中溜之大吉。然而当他们从密道中出来,却遇到了伏兵……6上、岸上,芦苇荡中,冒出数不清手持弓弩的兵士,从四面八方对准了他们 王贤先是一惊,但看清了这些兵士身上与众不同的大红棉甲,却不禁松了口气,大声道:“我是王贤,臬台大人何在” “收起弓箭”须臾,按察司的千户便让手下解除戒备,请王贤上了船。 小船上,一身便袍、瘦削挺拔的周新,看到自己找了一夜的王贤,那万载不变的冰川脸上,浮现出丝丝欣喜,罕见的打趣道:“臭小子,你们杭州话讲‘六十不过夜,,你害老人家折寿哇” “嘿嘿,偶尔为之,不打紧的。”王贤跳上船,向周臬台深深一礼,笑嘻嘻道:“您老怎么会找到这儿的?” “我手下捕快逮到几个白莲教徒,一问便知。”周新淡淡道。 “哦?”王贤看看远处的林三,估计这个距离他听不到,才小声问道:“有女的么?” “没有。”周新摇摇头,“老夫练的精兵,一股脑全都交给你了,现在这些手下太稀松,人数是对方几倍,还被人家突围出去大半。我派人去追,但估计希望不大。”顿一下道:“怎么,有你要找的人?” “还不清楚,一点私事,”王贤讪讪道:“劳烦大人知会一声,若是捉到女的,千万不要乱来,等我看过之后再审讯。” “你就这点不好,视国法于无物”周臬台这种视法度如圭臬之人,对这种目无法纪的家伙,素来深恶痛绝,但王贤是个例外。他叹口气道:“好吧,谁让你开口了呢……” “多谢老大人。”王贤欢喜不禁道:“我会尽量不让老大人为难的。” “不要紧,我相信你有分寸。”周新说着,转回到眼下道:“你是自己回去,还是跟我一起?” “怕是要靠老大人庇护才能回去了。”王贤不好意思的笑道。 “怎么,锦衣卫嚣张到,白天也敢对大内侍卫下黑手?”周新眉头一皱,怒气勃道:“那本官还真要跟他们评评理” “这节骨眼上,还是不要去惹他们的好,”王贤小鼻子小眼小意道:“我刚才把纪松给抓了……” “呃……”周新咽口吐沫道:“那他们现在,可能不会讲道理的。” “正是这个理。”王贤笑道:“所以咱们先回城,再从长计议吧。” “嗯。”周新下令开船,沉默片刻,对王贤道:“你抓纪松不是为了脱险吧?” “不是,我有密道,想走就走,”对周新,王贤素来坦诚以待,因为这双智慧的眼睛,可以看穿一切虚假。“我费这么大劲,就是为了抓他”说着嘿然一笑道:“我早就想抓他了,正愁着进不去卢园呢,想不到这厮自己送上门了。” “你抓他作甚?他虽然不算什么,但纪纲你是惹不起的,”周新和锦衣卫是有深仇大恨的,自然乐见他们倒霉,但他不能看着王贤自找危险。 王贤没说话,周新追问道:“难道因为他在乡试时对你做手脚?不过你不是顺利考完了么?。” 王贤这次摇头道:“那不至于。”说着一字一句道:“我抓纪松,就是为了纪纲” “纪纲?”王贤说这话,都把周臬台给惊呆了:“你疯了?” “我没疯,我也不是现在要对付他,”王贤看着周新一脸关切担心,心中倍感温暖道:“大人放心,我有分寸的,我只是想跟纪松聊聊,会把他放回去的。” “放回去?”周新黑下脸道:“他会领你情么?” “当然不会,那您的意思是?” 周新无奈叹口气,小声道:“一不做,二不休……” “这不合法度吧?”王贤惊讶道,刚才还说我呢,您这就来个更狠的? “还不是让你给逼得?”周新瞪他一眼道:“先不说你根本惹不起纪纲,单说纪松是什么身份?钦差你敢绑架钦差,这可是要掉脑袋的”说着叹气一声道:“为今之计,只能让他永远消失,把罪名推到白莲教头上,或可无事 “……”看着周新就像一位手忙脚乱给儿子擦屁股的父亲,王贤心下暖洋洋的,轻声道:“老大人放心,纪纲不会知道的,朝廷也同样不会知道。” “怎么讲?”周新眉头微皱道。 “现在锦衣卫千户所和浙江都司,肯定是能瞒就瞒,不到彻底绝望,是不会上报的。”王贤道。欺上瞒下,是做官的秘诀呢,何况这种要命的事儿。 “嗯。”周新点点头道:“那纪松呢,你能保证他回去后,对他叔叔也守口如瓶?” “他肯定会守口如瓶的。”王贤面现得意之笑道:“我有撒手锏” “那好吧。”见他胸有成竹,周新也不再问,只是淡淡道:“你小心别玩崩了。” “是。”王贤点头应下。 “朝中的事情,你还是少参与的好……”船行到臬司官兵下马的地方,周新命下船,又劝王贤道:“虽然你聪明绝顶,但和他们实力差距太大,一力降十会,你是讨不到好处的。” “嗯,我记住了。”王贤点点头道:“我不过是想多了解下锦衣卫的老祖宗,您放心吧,我还没活腻,不会轻举妄动的。” “那就好。”周新便不再言语,弃舟上马,率众又返回了那处密道口,正碰上杜百户从里头出来,周新一番劈头盖脸,将杜百户训丨得一愣一愣,然后愤然离开。杜百户万万没想到,他苦寻无觅处的千户大人,就在周臬台的队伍里 回想起昨夜的惊险刺激、跌宕起伏,王贤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索性不睡了,让人把纪松提过来。 纪松进来时,他正在用热毛巾敷脸,就听那货还不知死的喋喋不休道:“你知道我叔父是谁吧?还不赶紧放我回去不然吃不了,喔……”纪松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被身后的徐恭,用皮鞭勒住了脖子。不是阻止他动弹那种勒,而是要把他勒死的那种 纪松的武功稀松,连王贤都不如,被徐恭一勒,就失去了反抗能力。整个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又尿湿了裤子…… 眼看勒得他只剩一口气,徐恭才松开了马鞭,纪松便如一滩鼻涕,摔在了地上。 王贤这才拿开敷脸的毛巾,看看纪松,和颜悦色道:“方才纪千户说的什么?我没听清。” “嗬、嗬……”纪松像拉风箱使劲喘着粗气,哪敢再说一个字。 “说话呀,你哑巴了么”徐恭一脚重重踹在在纪松屁股上,疼得他浑身一抖,一把鼻涕一把泪道:“饶命……” “这个态度还差不多。”王贤微笑着坐下,对徐恭道:“快把千户大人扶起来。”说着皱皱眉头道:“不是让你给他换条裤子么,怎么闻起来还这么骚 “已经给他换了,”徐恭嘿嘿笑道:“是这没出息的家伙,刚才又尿了。 “那还是垫块裤子吧。”王贤道。 听了两人的对话,纪松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要见人。 第三九五章 纪纲的幸福生活 “千户大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几次三番加害于我?”王贤一脸不忍的看着纪松,温声道:“难道你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么?” “饶命啊,我不过是奉命行事,”他越是这样和颜悦色,纪松就越是毛骨悚然,加上一旁的侍卫,在那里狞笑着抻动马鞭,吓得纪松浑身如筛糠道:“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啊” “奉谁的命?”王贤淡淡道。 “自然是我叔父的了。”纪松说着看看王贤的脸色,小声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不如大人放了我,我为你和我叔父说和” “你叔父听你的?”王贤不置可否的笑笑。 “听当然听……”纪松忙道。 “就凭你这熊样?”王贤哂笑一声道:“纪都督早就让人灭了,不知多少回了” “呃,我叔父有时候也是听我的”见被蔑视了,纪松忙解释道:“大人可能不知道吧,我叔父至今没有儿子,一直把我养在家里,准备这二年再没动静,就让我过继承嗣香火呢” “哦?”王贤心中一喜,面上却冷冷淡淡道:“你不是骗我的吧?” “当然不是了”纪松使劲摇头道:“这件事虽不张扬,但京城里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的。” “一时间我去哪里查证?”王贤摇头叹口气道:“这样吧,你说说你叔父的事情看,你要真是他的养子,想必对他的大事小情很是熟悉,是真是假我一听便知” “那没问题”纪松使劲点头道:“大人想听哪方面的?” “随便讲。”王贤微笑着吩咐一声道:“上一桌酒菜,我和纪千户边喝边聊。” “多谢大人。”纪松受宠若惊,忙搜肠刮肚回想起纪纲的点点滴滴来。 酒菜很快上来,菜是杭州名厨所烧,酒是入喉甘绵、却极易醉人的兰陵美酒郁金香,两人便对酌起来,几杯酒下肚,纪松打开了话匣子: “说起我叔父来,那真是个传奇人物,精于骑射,武艺超群,而且还熟读经史,做得一手好文章,那叫一个文武双全洪武年间为诸生时,因为宣扬荀子的帝王学,被老师逐出师门。之后蹉跎了几年,到了建文年间,永乐皇帝的靖难大军,途径我宿安老家时,叔父意识到一展所学的机会到了,便冒死扣住今上的坐骑,请求投军效命。今上喜我舒服胆略过人,弓马娴熟,当即将他收为帐下亲兵,之后跟着今上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靖难成功后坐上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宝座……” “这些大家都知道,说点新鲜的。”王贤突然把杯里的酒泼在地上,眉头皱起道。 “是是,”纪松忙缩缩脖子道:“其实我叔父之所以被学校开除,是因为睡了儒学教授的小妾,那训丨导自然要把他赶出去,后来叔父发达后,趁着瓜蔓抄,把那训丨导一家发配到辽东去了,只留下那小妾。” “那小妾后来呢?”王贤八卦问道。 “我叔父让人把那小妾弄到京城,虽然她已是徐娘半老,但叔父念旧,还是收她为妾。” “想不到纪都督还是个重情之人……”王贤淡淡道。 “呵呵,”纪松闻言笑起来道:“重情谈不上,无非是多双筷子吃饭罢了,我叔父姬妾如云,根本就没再碰过她。” “久闻纪都督生性风流、艳福无双,实乃天下男子的偶像啊”王贤一脸羡慕的感叹着,举起酒杯道:“来,敬纪都督” “这话不假,”纪松几杯兰陵美酒下肚,整个人已经晕晕乎乎,嘴巴不由松脱起来,也露出色迷迷的神情道:“我叔父的女人,那真是千娇百媚、美不胜收,皇帝老子的后宫都比不了” “这话我就不信了。”王贤不以为然道:“皇上的女人,可是从全国各省选出的秀女,据说还有高丽、安南进献的美女,论起享用天下美女,谁能比得了皇上?” “你这就外行了,”纪松嘿嘿笑道:“知道是谁为皇上选美么?” “应该是宫中的太监吧。”王贤想一想道。 “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纪松笑道:“明面上宦官负责不假,但没有锦衣卫审查家世背景能行么?所以这秀女名单,还要由我叔父再过一遍”说着淫荡的笑道:“嘿嘿,你懂的……” “哦,”王贤一脸吃惊道:“莫非纪都督敢雁过拔毛?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你这就不懂了,我叔父这么于,旁人挑不出半点毛病”纪松醉眼迷离,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了:“你想,全国各地送来的美人,每次没有三千也有两千,但最后能进宫的,不到千人。谁走谁留,这里头花头大着呢。每次审查时,庄敬那帮人会暗暗留心那些个绝色美人,然后以各种理由……好比家里出身不好,父兄与建文余党有瓜葛之类,随便一个理由,就能把她们从名单上弄下来。但对其家里,只说已经选进宫里去了。反正一入宫门深似海,她们家里也没处查证的。哪知道他们女儿,已经成了我叔父的姬妾” “原来如此,没想到原来皇上也啖不到头汤”王贤真是大开眼界,由衷感慨道:“你叔父到底有多少美人?” “谁知道呢?”纪松摇头道:“没有五百也有三百,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这么多女人,纪都督忙得过来么?”王贤八卦问道。 “嘿嘿,当然忙不过来。”纪松摇头晃脑道。“我叔父就是浑身是铁,又能打出几根钉?狼多肉少、狼多肉少啊” “就不怕那些女人耐不住寂寞,红杏出墙啥的?”王贤又问道。 “原先确实有过小妾耐不住,和家丁通奸的事儿,但我叔父是于什么吃的?他是锦衣卫大都督啊”纪松颇为得意道:“他让我那些姨娘们互相监视,揭发检举者可以立功升级,好处不尽所以很快就有人揭发了那对男女的丑行我叔父就在府里活剐了两人,让府上所有人从头看到尾整整三天啊……” 时隔这么久,想起那一幕,纪松仍一阵阵恶心,险些把吃到肚里的酒菜吐了出来,王贤忙让侍女给他按摩,可不能让他在这时候歇菜。 江南美女柔若无骨的小手按在身上,纪松感觉就像大冷天泡热水澡一样,舒服的想要呻吟出声,见他恢复到晕晕乎乎的状态,王贤继续问道:“这种震慑应该很管用吧?” “当然,着实吓住了那帮女人,”纪松点头道:“不过我叔父最了解人心,知道人是只记吃不记打,所以为了永绝后患,他把府里的男丁尽数逐出,让人阉割了良家幼童数百人,服侍左右这样后宅里就他一个男人,自然不会有人再给他戴绿帽。” “那简直跟皇帝一样了。”王贤啧啧有声,递个眼神给那侍女。侍女便如蛇一样缠上纪松,纪千户身子登时酥了半边,摸着那侍女的小手便揉捏起来。王贤这才又问道:“你方才说,他的姬妾可以立功升级,是什么意思?” 所谓酒色误人,王贤来了个双管齐下,纪松这个二世祖,彻底的知无不言起来:“我叔父的后宅里头,也跟宫里一样,有一套品级。从正宫娘娘到贵妃、妃、嫔、婕妤、美人、才人……一共九品十八级,品级越高,各方面享受就越高。到了妃子一级,就有自己的宅院,几十人伺候,千两银子的月钱比宫里的妃子还滋润” “纪都督真是跟皇帝一样了”王贤叹道,“男人这样一辈子,就是千刀万剐也值了” “说得太对了我叔父跟皇帝有什么两样?告诉你个秘密,几年前,晋王、吴王因罪被抄家,我叔父抄得金玉珠宝无算,其中还有数套亲王冠服,我叔父扣下没有上缴,之后时常关起门来,服之冠之,高坐置酒,命优童奏乐奉觞,高呼万岁。平时所用的器物家什,也都跟皇上一样的规制,你说我叔父跟皇上还有啥区别?” “确实没啥区别。”王贤缓缓道:“但开销也忒大了吧?” “当然,说日费千金,一点也不夸张。”纪松点头道。 “那这钱从哪来?”王贤奇怪道:“锦衣卫都督的俸禄虽然不低,也抵不了几天的开销吧?” “当然,”纪松一副你好天真的神情道:“别说我叔父了,就是我也花不到自己的钱” “那你叔父都是怎么搞钱?”王贤好奇问道。 “法子太多了。”纪松道:“简直数不清啊。” “随便说几个吧。” “比如说,那些下了诏狱的内侍及大臣,就成了我叔父的摇钱树,想在里头活下去,每天都要交卖命钱。别听人说诏狱多么可怕,其实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肯花钱,在里头一样可以花天酒地。而且我叔父也会答应那些必死的犯人,帮他们向皇上求情,赦免他们的罪过。但等敲诈到倾家荡产后,就会把他们斩首于市” 王贤心说,这货可真够心黑的,感叹道:“这样来钱也不易啊。” “是啊,还是当年瓜蔓抄的时候好哇,简直是日进万金我叔父的家财大都是那时候积下的。”纪松道:“不过现在也简单,但凡官做得久了,哪个不是一屁股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叔父是于什么的?百官的把柄都在他手里攥着,随便敲敲竹杠,那些地方上的大员,朝中的大吏,就得乖乖送上钱来” 第三九六章 立身之道 纪松是彻底酒后吐真言了,云山雾罩中,把纪纲那些捞钱的法门,全都抖露了出来。 他告诉王贤,其实绝大多数时候,纪纲不需要自己动手,仅靠下面人孝敬,就已经花销不尽了。他告诉王贤,这些年纪纲任用私人,排挤燕邸旧人,原先的十三太保,要么被排挤出锦衣卫,要么只能低头于活,现在锦衣卫里头,是纪纲的党羽庄敬、袁江、王谦、李春、庞瑛等人掌权,这些人仗着纪纲的信任,利用锦衣卫的权势,大肆掠夺民财,强抢民女。掠取的财物美女,对半孝敬给纪纲,纪纲便对他们的胡作非为由之任之,并且给予保护。 他告诉王贤,吴地过去的大富豪沈万三,洪武时被太祖抄家发配云南,但沈万三富可敌国,所漏抄的财产还很多。沈万三的儿子沈文度偷偷求见纪纲,送给他黄金和龙角、绣龙的被子、描凤的锦等各种奇珍异宝,自愿投入纪纲门下,年年逢节进献财物。纪纲对沈文度大为赞赏,十分信任,将其视为军师一样的人物,对其言听计从,几乎所有事情都出自他的谋划。 正是这些人相互勾结,狼狈为奸,才做出许多耸人听闻的事情来,比如他们几次叫手下伪称诏书,下到各处盐场,勒索盐四百余万斤。回来时又假称诏书,夺取官船二十艘,牛车四百辆,运进私宅,不给报酬。 他们还诬陷大商人几十几百家,搜括完他们的财产才作罢;甚至诈取交趾国使者的珍宝,夺取官吏和百姓的田宅;又养着许多亡命之徒,私造刀甲弓弩以万计……听得王贤目瞪口呆,纪纲一党做得恶事,还真是罄竹难书呢。这要想对付他,似乎不难找到突破口啊 他还要问下去,纪松终于支撑不住,倒头呼呼大睡起来…… 王贤踢他一脚,这厮毫无反应,只好打了个响指,便有两名侍卫进来,将纪松像拖死猪一样拖了出去。 待屋里没人,吴为从帷幔后走出来,双手奉上厚厚的笔录,王贤仔细翻看一遍,压抑不住的兴奋道:“纪纲,你丫哪里跑” “大人还是不要过于乐观,”吴为却皱眉道:“纪纲胡作为非,天下皆知,但还是十余年屹立不倒,自有他的道理。” “我知道,”王贤笑道:“这叫以自污求自保么。他手里的权力太大,可以监视朝中百官,不经法司逮捕审讯处决大臣,如何让皇上放心他?不是清廉自守,而是将把柄送到皇帝手中。只有让皇上相信,于掉他易如反掌,才会安心用他。” “大人英明。”吴为点头道。 “当然了,我什么时候不英明了?”王贤笑道:“不过自污也得有个限度,你多贪点钱财,多养几个女人,这不要紧。可你不能排挤异己、任用私人啊,把皇帝的鹰犬变成自家的走狗,你到底想于什么?更别说伪造圣旨、截留秀女、冠服僭越、威胁百官了我敢打赌,这些皇帝一定不知道”顿一下道:“而且可以推断出,皇帝的耳目已经完全被他闭塞,皇帝看到听到的,都是他想让皇帝看到听到的他不想让皇帝看到听到的,皇帝基本看不到听不到” “……”听了王贤的分析,吴为额头见汗道:“这家伙疯了么?” “谁知道呢?欲使其灭亡、先使其疯狂,”王贤淡淡道:“可能他就是该死了吧” “大人真有信心搬倒纪纲?”吴为咽口吐沫道,这真是太刺激了。 “没有。”王贤却于脆的摇头道:“纪松之言不足为凭。况且正如你所言,纪纲自有立身之道,破不了他这个道,他就倒不了” “他有什么道?”吴为沉声问道。 “他有——我哪知道”王贤正色道。 “我哪知道……”吴为一愣,苦笑道:“大人说笑了。” “我要是知道不就好了?”王贤叹息一声道:“纪纲屹立不倒十余年,可谓根深蒂固,只手遮天想要扳倒他,没有长久的谋划,强大的支持,以及足够的运气,是不可能的”说着嘿然道:“噫吁,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於上青天” “大人今天抓捕纪松,”吴为道:“算是迈出了第一步么?” “算不上,只能算是了解下情况。”王贤摇头道:“此事我得和殿下商议过后,才能定计。” “那纪松怎么办?” “软的完了,明天再来点硬的。”王贤伸个懒腰,欣喜道:“终于有睡意了呢” “可是大人,您已经答应,去周臬台家吃晚饭……”吴为无奈提醒道。 “哦,是么?”王贤才发现,外头已经日头西斜了,只好哈欠连连道:“那好吧,给我沐浴更衣,再冲一壶浓茶” 天快黑时,王贤来到了臬司衙门。后衙中,周新夫人亲自下厨,从中午就开始忙活,整治出几十道拿手菜,为的就是感谢他这个小恩公。 所以王贤再困倦,也不能不来,好在他年轻精力过人,洗了个冷水澡,喝了一壶浓茶,又精神抖擞起来。只是那双兔子眼,没什么好办法能消除。 周新见他这样子,关切问道:“怎么,回去没补个觉?” “睡不着,突审了纪松。”王贤笑笑道。 “收获如何?” “颇丰,”王贤苦笑道:“不过我这审讯本事稀松,又不能请老大人代劳。”周新是一省司法长官,对王贤私设刑堂的行为视而不见,就已经是极限了,不可能再帮他审讯。 “……”周新搁下筷子,缓缓伸手道:“把笔录给我看看。” “还是大人了解我,”王贤不好意思的笑笑,从袖中摸出那份笔录来,周新便就着灯光,仔细阅看起来,越看面色越凝重,看到最后,已是义愤填膺,种种拍案道:“国之大患,民之大贼啊此祸不除,社稷难安” “这上面东西,都是真的了?”王贤问道。 “**不离十,纪松总不会编出来害他叔叔吧?”周新沉声道:“但仅凭这份口供,还不足以除掉此獠” “那是自然了。”王贤点头道:“纪纲十几年不倒,肯定有他的自保之道 “嗯。”周新点点头道:“他的自保之道,或者说立身之道,其实分两个阶段,前一个阶段是忠心狠毒。皇上要清洗建文旧臣,他就瓜蔓抄,让千家万户家破人亡这种事,不是一般人能于出来的,非得心如铁石、泯灭人性之辈才能做到” “嗯。”王贤点点头,听周新接着道:“但他坏事做多了,也担心自己会被皇上用来平息众怒。毕竟他两个前任,蒋献和毛骧都是这么死的,他不可能不警惕。尤其是皇上前几年停下了对建文旧臣的清晰,还于掉了陈瑛,他更会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为了不让自己被皇帝牺牲掉,他一方面培植亲信,壮大实力,一方面改变了从前的立场,开始向汉王靠拢。” 王贤不禁暗暗感叹,姜还是老的辣,老周看得就是比自己明白啊“老夫起先觉着他是自寻死路。但后来又琢磨出,他向汉王靠近,八成是得到皇上的暗示” “什么?”王贤一惊。 “你要记住,大明朝只有一片天,那就是永乐皇帝朝局的走向,背后是皇上意志的体现,”周新压低声音道:“皇上不愿看到朝中有威胁到自己的势力,所以群臣愈支持太子,皇上就愈会打压太子但是太子乃皇储,又仁厚冲淡,深得文臣们的支持,这支持,不是皇上想打压,就能打压掉的。所以皇上一面不时修理太子,一面扶持汉王起来,压制住太子。而汉王的实力天生有缺陷,加上个纪纲才能和太子抗衡这一点我能看到,以皇上的圣明,自然更能看到所以我才会觉着,纪纲靠向汉王,是皇上的意思” “那可太糟糕了……”王贤面色难看极了,他知道在人类任何时期,都是政治压倒一切。放在大明朝,就是皇权压倒一切,对皇帝来说,如何保证自己的权力不受挑战,是他优先考虑的事情,其余的事,再大也得往后排 如果纪纲帮汉王对抗太子,是出自皇上的安排,那足以⊥他的地位稳如泰山,想要动他实在是千难万难了 “平衡——这就是纪纲后期的立身之道”周新沉声道。 “怪不得他能安坐火山口。”王贤叹气道。 “其实他心里也煎熬的很。”周新却嘲讽的笑起来道:“他应该很清楚,这一局到最后,无论是汉王还是太子赢,都容不下他” 王贤想一想,点头道:“不错。”是这样的,如果太子赢了自不消说,若是汉王赢了的话,那他帮汉王做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儿,朱高煦同样留不得他。“照大人的意思,纪纲这局棋,无论怎么下都是死棋?” “嗯。”周新重重点头道:“平衡终有打破的一天,那就是他丧命之日” 第三九七章 纪千户的哀羞 纪松纪千户做了个很美很美的梦,梦里见自己在里酒池肉林尽情的荒淫,直到不小心跌到水里……我的天,好凉呐 哗,又是一盆冷水泼到头上,他终于睁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看见自己身处一个黑洞洞的暗室,火光照亮下,朝他狞笑的却不是什么**的美女,而是几个精赤着上身的猛男 “别别,我不好这口啊”纪千户一下惊醒了,使劲挣扎起来,才发现自己被绑住手脚,吊在墙上。这个姿势他太熟悉了,不知多少犯人被他这样吊过,可是这下怎么轮到自己了? “那可由不得你了”一个猛男色迷迷的打量着他,啧啧道:“这细皮嫩肉的,旱道一定很紧吧” “啊”纪千户吓坏了,彻底清醒过来,一脸惊恐道:“你们要于什么? “于什么,当然是于你了”另一个黑着脸的猛男怒哼一声,举起沾了水的皮鞭,朝着他的下体就抽下去,痛得纪千户杀猪似的嚎叫起来。“快住手,你们王大人已经跟我和解了” “军师是军师,我们是我们”猛男一边抽鞭子,一边骂道:“你个王八蛋,竟然对咱们大内侍卫下黑手,以为喝一顿酒就算了?”说着不容分说,对纪松用起刑来,先是鞭子抽,然后用拶指,接着又是老虎凳、夹棍,据说这叫‖食甘蔗,愈吃愈甜,。 尽管这些招数无论从花样还是残酷程度,都跟锦衣卫的没法比,但足以⊥纪松这个二世祖痛昏过去,又被盐水泼醒,继续行刑纪松这辈子哪遭过这份罪?被打得屎尿横流,涕泪也横流,只要一醒来,就忙不迭道:“饶命,你们要什么我都给你们,让我于什么都行,只求饶我一命” 那些大内侍卫却恨极了他险些害死他们,依然变着法子折磨他,直到徐恭进来看看,感觉再下去就要出人命了,才让他们罢了手,问道:“怎么样,还想继续么?” 纪松尽管已经奄奄一息,闻言还是使劲摇头。 “那你就有什么答什么,一个字不许隐瞒,不然我这兄弟的大杵,可是饥渴难耐了。”徐恭冷冷道,边上那个猛男,配合的发出淫笑声。 纪松就是死,也不想被人爆菊,忙使劲点头道:“好,我什么都说,肯定不隐瞒。” “嗯。”徐恭便问道:“我问你,昨晚你都跟我们军师说了些什么?” “说了……”纪松回想起来,只觉脑仁生疼,只好实话实说道:“我昨晚喝多了,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好像说了很多我叔父的事情。” “具体呢?” “真记得不了。” “你是记不得昨晚说了什么,还是记不得你叔父的事?”徐恭冷声问道。 “记不得昨晚说了什么。”纪松老实回答道。 “这好办,你把你叔父的事儿,再说一遍就是。” “这,从哪说起?” “想到哪说到哪”徐恭沉声道。 纪松只好再次回忆起他叔父那传奇的半生,因为这次没有喝酒,不少地方他说得含含糊糊。但是无一例外,都招致一顿毒打,纪松这才明白,人家是比着昨晚自己说的,来听今天的口供。他也不记得昨天说了什么,但估计该说不该说,都说了不少,见再不识相,就真要被爆菊了,只好横下心来,又把纪纲卖了个于于净净。 直到见他说无可说,徐恭才停下盘问,拿了录下的口供,让他签字画押。 “还要画押?”纪松傻眼了。 “不画也行,那就让兄弟们爽下吧。”徐恭淡淡道。 “画,我画”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纪松只好乖乖在每一页上签字画押,徐恭这才拿起口供,出了刑房。 王贤从周新那里回来,已经是半夜了,上床倒头便睡,直到日上三竿,才起身洗漱,见徐恭端上早餐,他问道:“取到口供了么?” “已经取到了,那小子是个软蛋,连他曾睡过纪纲的小妾的事儿,都透露出来了。”徐恭笑着,把厚厚一摞笔录奉到王贤面前。 王贤顾不上吃早饭,便翻看起那笔录来。好一会儿才看完笔录,见内容上基本覆盖了起先的口供,可见纪松之前没有说谎。而且还有许多新料,应该也是靠谱的。 王贤发现自己这步棋走得太对了,拿下纪松,就等于把纪纲的阴私密事一览无余,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样才能有的放矢的对付他。 “把那货带过来吧。”王贤端起粥碗,夹着小咸菜,慢条斯理的吃起饭来 不一会儿,不成人形、衣裳都一缕一缕的纪松,被架到了王贤面前,这次他不敢托大了,双膝一软,就给王贤跪下,口称‘大人饶命,。 “千户大人这是怎么了?”王贤夹一筷子菜心,微笑道:“是谁把你折腾的这么惨?” “是,是……”纪松看看黑着脸的徐恭,话到嘴边改了口,“是我不小心自己摔的,呜呜……” “那以后可得小心,”王贤这才笑道:“还不扶纪千户起来。” 徐恭便把纪松提起来,按在王贤对面的椅子上。 “还没吃早饭吧,将就着吃完粥吧。”王贤笑容和煦的给他舀一碗粥,端到他面前。 纪松哪还有吃粥的心情,直推说自己不饿。 “让你喝你就喝,少敬酒不吃吃罚酒”身后徐恭低喝一声,吓得纪松赶忙捧起碗,狼吞虎咽的吃起粥来,吃着吃着,鼻头一酸,豆大的眼泪掉下来,看上去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纪千户有什么伤心事么?”王贤关切问道。 “王大人,王爷爷,您老行行好,”纪松搁下碗,一把鼻涕一把泪,可怜兮兮的央求道:“就放我回去吧,我回去一定不会报复不,不止不报复,我还会对您言听计从,我给您当牛做马,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我一点也不担心你报复。”王贤拿起桌上的口供,扫一眼笑道:“你说,你叔父要是知道,你把他卖得这么于净不说,还给他戴了绿帽子,他会怎么想?” “他,他一定会杀了我的……”纪松脸登时绿了,显然对纪纲的恐惧,还超过对王贤的。 “是吧,有你签字画押的口供在,我怕你报复我?”王贤笑笑道:“还有,那失踪的三十几个手下,你就不打算要回来了?” “那些人,真在大人手里?”纪松才想起自己的手下。 “不错。”王贤点点头道:“这些人,我也招待过了,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养着他们忒费粮。” “是是,一群饭桶。”纪松忙附和道。 “所以我可以还给你。”王贤微笑道:“不过他们能多久回去,回去多少人,就看你表现了。” “我一定好好表现”纪松使劲点头,想通透了自己的处境,马上检举揭发道:“其实我跟大人无冤无仇,之前叔父只是下令,让我在大人考试时做手脚,但后来是那杜百户一再怂恿,我才鬼迷了心窍,想要消灭大人的” “知道了。”王贤点点头道:“那你看着处置吧。” “我一定为大人好生出气”纪松咬牙道。 该说的都说了,王贤一眼不想多看他,让人用车拉着纪松出去,跑到偏僻的杨公堤旁,突然打开车门,一脚把他踢了下去 纪松猝不及防,摔了个大马趴,满嘴是泥,却感动的眼泪直流,这是自由的泥土啊 感动一过,就剩下浑身痛楚,他费了牛劲爬起来,辨明了方向,找了根木棍,一瘸一拐的往卢园走去。 一路上还有好心人,丢给他几个铜板,往他手里塞了几个馍馍,感情把他当要饭的了,而且是特惨的那种。 纪松实在没力气生气,何况他也饿得走不动了,把那几个馍馍吃了,才有力气回到卢园。 卢园门口,千户大人被掳走,千户所自然进入紧急状态,门口的卫士也比平时凶横了不少,驱赶着胆敢靠近的闲杂人等。这时就见个叫花子口拄着根打狗棍,一瘸一拐的走过来,门卫马上呵斥道:“滚开,臭要饭的” 那臭要饭的自然是纪千户,闻言气炸了肺,指着那几个门卫骂道:“连你们也要欺负老子么” 几个门卫哈哈大笑道:“什么叫连我们?别人欺负得,我们就欺负不得么?”“那还真得欺负欺负你才行”说着不由分说,把臭要饭的踢倒在地,乱脚踹起来 纪千户万万没想到,自己回到老窝,还要挨顿打,忙护住脑袋,大喊大叫道:“你们疯了,我是你们千户啊” 门卫一愣,旋即更猛烈的踹起来,骂骂咧咧道:“这年头邪了,什么臭要饭的,也敢冒充我们千户,这下非得打死你不可了” “别打了,别打了,叫杜威出来见我……”纪千户被打得有气无力道。 几个门卫这才僵住了,这臭要饭的怎么会知道杜百户的名字 第三九八章 雪中送炭去 当他们撩开叫花子那一头乱发,仔细看那张鼻青脸肿的面孔,不禁轻咦了一声:“咦,还真像呢” “什么像,分明就是”这时候杜百户正好回来,一眼瞥见不成人形的纪千户,登时魂飞魄散,连滚带爬下马,一脚揣倒那护卫,然后扶起纪千户,惨叫道:“大人啊,您怎么成这样了” 纪千户嘴角、鼻孔全都在流血,有气无力道:“给我抓,抓起来” “快,把这些胆敢欺主的畜生抓起来”杜百户赶忙下令道。 马上,锦衣卫便将几个筛糠似的门卫绑了起来,纪千户又道:“还有你… “对,还有我”杜百户说完傻眼道:“还有我?” “就是你这畜生,害得我这么惨”纪千户带着哭腔道:“还愣着于什么,把他给我绑起来,往死里打” “哈哈哈哈……”王贤已经回到家里,听了手下侍卫,绘声绘色讲起卢园门口发生的一幕,他放声大笑起来,笑完了,擦擦泪道:“估计经此一事,浙江的锦衣卫会彻底夹起尾巴,我们也该准备回京了” “不等放榜了么?”徐恭问道。 “不等了,太子和太孙现在的处境很困难,我们岂能在西湖边上优哉游哉?”王贤叹口气道:“这两天我们就出发。” “那个林三怎么办?”徐恭低声道:“此人是白莲教的重要人物,大人不能和他牵扯过多。” “是的,但这次不能碰他,”王贤淡淡道:“我已经允诺保证他的安全了 “一切全凭大人做主。”徐恭恭声道。 这时外面侍卫禀报说,于谦来了。 “去吧。”王贤点点头,徐恭便退下。不一会儿,于谦进来了,朝王贤深深施礼道:“二哥什么时候回京城?” “呃,就这两天。”王贤看看他道:“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请二哥带上我吧。”于谦道:“我想到京城游学、增长见闻” “你是想逃婚吧。”王贤挪揄笑道:“还想进京亲眼见见自己的情敌。” “……”于谦被一语道破心事,不禁羞赧道:“是。” “我是不会带你去的,我和殿下在京里,有很多大事要做,没工夫理会你小孩家家的儿女情长。”王贤却断然道:“你老老实实在家读书,别给我添乱 “二哥……”见被视为小孩子,于谦涨红了脸道:“你不带我,我自己也能去京城” “那我管不着。”王贤对外面吩咐一声道:“那个谁,去跟于老爷说一声,他们家小谦要离家出走” 外面的卫士笑嘻嘻的应一声。 “二哥”于谦愤怒道:“你怎么能这样呢” “我怎么不能这样?”王贤板起脸道:“小谦,你是未来国家的栋梁,将来大明朝还指着你力挽狂澜呢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一通大道理,讲得于谦晕头转向,趁着他换气时问道:“二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把心放在学业上,不要再为这些儿女情长浪费精神了。”王贤道。 “…”于谦低头沉默一会儿,抬头道:“二哥是想把银铃,嫁给太孙吧 “我跟你说过,不想。”王贤瞪他一眼道:“银铃要嫁谁,一看我爹娘的意思,二看银铃的想法的,你给我老实等结果就行” “那样太被动,不是我的风格。”于谦小声嘟囔道。 “你看看你自己,还有个要做大事的样子么?”王贤怒道:“要反省,好好反省自己”心说奶奶个腿的,自己是在拯救民族英雄啊,我怎么这么高尚呢我 于谦还在那磨磨唧唧不肯走,王贤只好使出了必杀:“我爹马上回来了,你想被堵在家里么?” “我改天再来……”于谦一溜烟就跑掉了。 王贤倒没说话,半个时辰后,王兴业从富阳回来了,乡试后他自然要把老婆孩子接回来。王贵和侯氏也带着孩子来看他。据老爹说,他那几个便宜儿子也想来,被他拦住了,让他们过两天再来,县里那些大户也一样,统统不要打扰他们全家团聚。 王贤和王贵也有一年多没见了,见大哥胖了不少,脸上也有了富贵之气,王贤很是欣慰,兄弟俩道了别后之情,王贤抱过小弟笑道:“咱们三兄弟一起说话”逗得满屋大笑,老娘却窘得直瞪他,嫌他口无遮拦。 逗弄一阵子小弟,直到那小子饿得开始哭,才交给老娘进去喂奶。王贤对盘腿坐在那里抠脚的王兴业道:“爹,搬家那事儿,您考虑怎么样了?” 王兴业表情一下凝固,狠狠抠了几下脚丫子,半晌才叹气道:“故土难离啊。”原来王贤几天前,跟他提起全家搬到京城去住的事儿,这么大事儿王兴业自然不能马上给答复,说考虑几天再说。 这几天王兴业考虑来考虑去,觉着搬去京城忒没劲,自己在杭州城里住得惬意,还能隔三差五回富阳抖抖威风,感受一下被人尊敬的滋味。但一旦京城,那里达官贵人多如狗,富商巨贾贱如土,肯定过得忒没意思。 “爹,本来我也只是跟你商量,”王贤叹口气道:“但您知道,您回富阳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么?” “什么事?” 王贤便将自己被明教妖人引到西溪,险些被锦衣卫歼灭的事情,简单讲了一遍。 王兴业听得毛骨悚然,他自诩见多识广,却充其量只见过杀人案子,实在想象不到,邪教竟能和锦衣卫联手谋害朝廷命官,而且是有大内侍卫保护的朝廷命官 看老爹面色煞白,王贤叹口气道:“儿子不孝,给家里人招来了危险搬去京里,至少天子脚下,没人敢乱来,太子殿下也会照应着点。” “呃……”王兴业掐自己一把,定定神,看看门口道:“王贵,你去门口守着,别让人靠近。” “哦。”王贵应声,走到门口,王老爹才神秘兮兮的问道:“听说,太子爷要败了,是真的么?” “太子爷倒不了”王贤坚定道:“他是民心所向,上善若水。不过最近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倒不了就行”王兴业精神一振道:“日子不好过,咱们才要投奔他,戏文里都是这样唱的,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暖人心” “主要还是考虑咱们全家的安全。”王贤道:“父亲若是同意,咱们就赶紧收拾收拾,您在官府的差事不用担心,我会让周臬台跟府台大人说一声,帮您告个长假就是。” “那样极好。”王兴业还真是舍不得自己一身官袍,闻言心情大好,又问道:“王贵也一同进京么?” “当然。”王贤道:“我会跟大哥谈的。” “可惜他的生意,才刚红火起来。” “这不要紧。”王贤道:“富阳县这边,我让陆员外他们给照看着,出不了岔子,我哥到京城开个文墨铺子,专卖咱们富阳的纸张,省得把利都让人家赚了。” “你安排的很妥当,”王兴业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吧,我们什么时候进京?” “越快越好,我会让徐恭他们留下来,护送你们进京的。” “这么说,你要提前走?” “雪中送炭么。”王贤笑道。 “嗯……”王兴业点点头,看了儿子好一会儿,方低声道:“一定要注意安全混口饭吃而已,别太拼命……” “儿子知道了。”王贤点头应道。 晚饭时,老爹向家人宣布了全家进京的打算,男人们已经都知道了,女人们不禁错愕,老娘问道:“在杭州住得好好的,于嘛要去京城?” “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我们能说个不么?”王兴业这么说,倒也不算骗人,王贤离京之前,太子殿下是这样嘱咐过。 一听是太子的意思,老娘顿感无上荣光,马上没意见道:“那就只能照办了。” 其余的女人没有发言权,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灵霄自然很高兴,自己又能跟银铃在一起了,银铃却有些魂不守舍,王贤把妹妹的神情看在眼里。晚饭后,找个独处的机会,问道:“怎么,舍不得小谦哥哥?” “才没有。”银铃摇摇头,眼泪却快下来了:“心里乱的很。” “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要是非于谦不可,”王贤叹口气道:“哥哥我豁出去了,帮你把他董家妹妹作了吧” “哥,别胡来。”银铃白他一眼道:“我又不是女土匪……” “那我就带人杀上门去,逼他爹就范?” “那不还是女土匪……”银铃无奈道:“我也没说,不嫁他就得死,你就别操心了。” “那我可爱莫能助了。”王贤道:“跟我进京吧,进了京城,离得远了,日子久了,可能也就淡忘了……” “嗯……”银铃点点头,眼泪却扑扑簌簌流下来,止也止不住。 王贤叹一口气,真是的,这种事情,自己满腹点子也想不出办法来帮她… 第三九九章 唐赛儿 也不知是吴大夫的医术好,还是林三哥的体质好,总之王贤出发之前,他已经能下地了。 能下地了,他便要告辞而去,王贤挽留他再住几天,待身体好利索再说。 林三却笑道:“你是官,我是贼,住在你这我心里不踏实。” “三哥说笑了。”王贤笑道:“你是怕牵连我吧?” 林三笑而不语,王贤却洒然笑道:“我却是不怕的,若是为了一顶乌纱,连兄弟都不要,我宁肯不要这顶乌纱” “好兄弟”林三对王贤这份义气深为感动,“你越是这样,我就越不能坑兄弟”抬手阻止王贤再劝,他笑道:“放心,鼠有鼠路、蛇有蛇道,兄弟我要是没有点门道,早被官府抓了多少次了。” “好,我就不做小儿女态了。”王贤起身打开立柜,拿出个包袱道:“为三哥准备的行囊,务必不要推辞。” “好,兄弟有通财之谊,我就不客气了”林三洒脱之辈,也不看里头都有什么,接过来背在肩上,想一想道:“至于唐姑娘到底是不是你那位红颜知己,等我见到唐长老,会设法让你俩见一面,放心,没确定她的身份之前,我保证没人能娶走她” “三哥可是唐长老心中的乘龙快婿。”王贤取笑道。 “那是,哥哥我这么卓尔不群,”林三笑道:“只要她不是你那位,那就是我的了” “嗯,我等三哥消息。”王贤点点头道。 该说的都说了,林三不再废话,告辞出去。本以为此次一别,再见无期,谁知道当天晚上,他又转回了。 当时王贤在跟灵霄下双陆棋,眼看就要输了,见到林三马上把棋子一丢,惊喜道:“三哥怎么回来了。” “嘿嘿,兄弟运气不错……”林三笑道:“唐长老还没离开杭州呢。” “哦?”王贤一想就明白道:“是被锦衣卫设卡拦下了吧?” “是啊,锦衣卫和浙江都司,把各处水陆关卡都封锁了,唐长老他们只好先躲起来。”林三点头道:“我找到本教的落脚点时,发现他们也在。” “现在关卡已经开了吧?” “开了,但唐长老生性谨慎,唯恐有诈,是以没有急着离开杭州,”林三笑笑道:“唐姑娘也没走。” “哦?”王贤心一热道:“快带我去见她”说完讪讪笑了,“我太心急,还是听三哥安排吧。” “嗯。”林三点头道:“明天早晨,我们会过关,过了北新关,我让你们见上一面。” “好。”王贤应声道:“到时候我也过关,我坐的官船显眼,三哥一眼就能看到。” 两人约好了,林三便转身离去。从来到去,竟没惊动王贤的护卫,这份功夫实在到了惊人的地步。若真得罪了此人,怕是脑袋都不得安稳…… 王贤正沉吟,感觉有人踢自己屁股,回头怒道:“说好了不许踢屁股的 灵霄双手支颐,无聊的晃悠着白嫩嫩的小腿道:“已经等了你半个时辰,你倒是掷骰子啊。”她还没忘了那盘棋呢。 “咳咳。”王贤心说我掷个屁,怎么走都是输,拿起骰子沉思一会儿道:“灵霄,你想你小怜姐姐么?” “想啊,当然想了。”一提起顾小怜,灵霄顿时忘了眼前的棋局,满眼思念道:“小怜姐姐做的点心真好吃啊”说着口水就下来了。 “除了吃,你就想不起点别的来?”王贤瞪她一眼道。 “她弹琴真好听,还会教我唱歌。”灵霄道:“我原先都是瞎唱的,自从得了小怜姐姐指点,进步可大了。”说着白某人一眼道:“可惜这头大笨牛听不出来。” “咳咳……”王贤尴尬的咳嗽一声,又转个话题道:“怎么不见银铃呢,你们不是形影不离么?” “她想一个人静一会儿。”灵霄撅着小嘴道:“重色轻友的家伙,为了个臭男人,就连好姐妹都不见了。” “什么重色轻友,小小年纪口无遮拦。”王贤笑骂一声,小声问道:“她这两天,见小谦了么?” “见了一面。”灵霄点点头道:“回来就失魂落魄的,饭也不吃,牌也不打,连我都不理了。” “唉,时间是最好的伤药,让她慢慢的恢复吧。”王贤叹口气道。 “银铃进京的话,岂不便宜了小黑?”灵霄突然想到个严重的问题。“我可不想她嫁给小黑哦。” “为什么?” “生个孩子该多黑啊,不好玩不好玩。”灵霄使劲摇头,王贤绝倒,却又听她接着道:“而且小黑那家伙,看着挺老实的,其实忒阴险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爷爷说的,”灵霄小声道:“我爷爷会看相哦,可惜还没看过你的面相。” “呵呵”王贤心说,老牛鼻子还挺厉害,这都能看出来?不过也不算什么,小黑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不阴险还不被他叔叔们生吞活吃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直到把灵霄说得直打盹,王贤才笑道:“天不早了,赶紧回去睡吧。” “不成,你得投骰子”灵霄却执着的很。 王贤无奈,只好随手一投,却不小心把骰子掉到地下,只好弯腰去捡,却看见灵霄那白嫩的小腿,那散发着香气的纤细小脚,竟让他心中一荡,不禁暗骂自己禽兽,赶忙深吸口气,坐起来道:“我看是……”却见灵霄斜倚在靠枕上睡着了,昏黄的灯光下,他端详着这个无邪的少女,才猛然发现昔日的小美人,竟是不知不觉长成了大美人…… 正出神,却听她嘟囔道:“袜底酥,好吃”原来是在说梦话。 王贤不禁摇头苦笑,这小妮子,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第二天,王贤启程上路,家里人则会稍后进京,是以他将侍卫一分为二,让徐恭领着一半,等着护送爹娘兄妹进京。灵霄虽然很想跟王贤一起走,但银铃正需要姐妹安慰的时候,她可走不开呢,只好等着大部队一起。 因为很快又会在京城见面,是以家里人没去码头送他,至于其他人,除了周臬台之外,王贤根本没通知,他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只想清清静静的走,不想给别人增添困扰。 船离了武林门码头,行出顿饭功夫,便到了北新关,北新关是大明朝八大钞关之一,位于大运河的起点,南方运往京城和北方的货物,都从这里课税之后进入大运河。 加之前段时间关卡封锁,积攒了好些货船,开关后自然要有一段时间的拥堵。是以北新关的江面上满满当当,都是等待过关的货船。王贤虽坐的是官船,但毕竟不是飞船,只能等着前面的船只后头,一点点向关口挪动,等到过去关卡时,已经是当天下午…… 过去关口的船只,无不张帆划桨,想尽快离开这鬼地方。王贤的船却在运河边泊下,命侍卫们生火做饭,他则立在船头,看似稳稳立着,手里的折扇却都要攥出水来,透露出他心中的紧张。 这段时间,王贤审视过自己对顾小怜的感情,肯定不如对林清儿,也不如对宝音琪琪格,但也绝对不是没有感情。话说回来,那样一个以他为天的绝色美女,任你铁石心肠的男人,也会动情的。何况他还算个色狼…… 他已经打定主意,哪怕对方是林三哥,自己也不能把顾小怜让给他。只是她不跟自己回去怎么办?又不能用强的……王贤心里暗暗想着见面后的说辞,跟我回去,我会对你好的。,晕,这样太没力度了。 怜,是我从前不对,你给我个机会吧,我会改过自新的……,靠,这样太贱了。 垠我回去,这样力度是有了,也不贱了,可八成会自取其辱。 正在患得患失,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突然听到江上有人摇着船,放声歌唱道: “江山如旧,朝京人绝。百年短短兴亡别。与君犹对当时月。当时月。照人烛泪,照人梅发……” 歌声悲怆豪迈,令人闻之黯然,王贤笑骂道:“林三哥,又不是生离死别,你唱刘辰翁的词作甚。” “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那唱歌的大汉摘下头上的斗笠,不是林三又是谁,他笑着挑起舱帘道:“唐姑娘,你说你不姓顾,那就让我兄弟看看,也好死了他这条心。” 船舱里响起幽幽一叹,过了好一会儿,一个身披猩红披风,头戴幂罗的少女,从里面缓缓出来,探出纤纤玉手,摘下了罩面的轻纱。 一张倾国倾城的俏脸,便映入王贤眼帘,然而王贤眼里却没有惊艳,只有满满的失望这少女虽然颜色不输顾小怜,但却分明不是顾小怜…… “怎么样,兄弟?”林三关切问一声。 王贤摇摇头,强笑道:“小弟祝三哥贤伉俪百年好合了”说着朝那少女呲牙笑道:“嫂子方才唐突了,区区小礼,算是小弟赔不是了。”说完丢手将一个首饰匣子,扔给林三。 林三笑着接过来道:“兄弟你放心,既然韦无缺知道顾小怜,此事怕跟明教脱不了于系,我正好也要找他算账,一定帮你找到她” “多谢三哥。”王贤笑着抱拳道:“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林三朝他一抱拳,笑道:“我和赛儿成婚,就不请你了 “我正好省了贺礼。”王贤笑骂一声,其实那匣子里的珠宝,价值数千两之多,就是他预备着,万一不是顾小怜,好给林三的贺礼。 两船交错而过,林三一直朝王贤挥手,那叫唐赛儿的女子,也朝王贤福一福,重新戴上了幂罗。 第四零零章 委以重任 京城北苑,仪天殿。 天阴沉沉的,很冷,就像永乐皇帝的表情,地上扔着一道奏疏,群臣瑟缩着立在阶下,但闭门思过的太子并不在场。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只听永乐皇帝气愤道:“堂堂一省臬台,奉皇命查问逆案,你们看他写了些什么东西”说着挥挥手,当值的黄便躬身过去,跪着捡起那道奏本,然后递给立在首位的汉王,让大臣们传看。 臣子们传看着山西按察使上的奏章,一个个表情各异,吃惊的有,愤慨的有,想笑的也有,但听着皇帝那冷冽的声音,哪个敢笑出声来: “按照王英的说法,这个刘子进原先是个乡间无赖,自从得了神仙教导,授以双刀剑,铁翎神箭,能驱役神鬼、撒豆成兵,一下子神通广大起来。”朱棣的声音充满了挪揄道:“王英说他自起事以来,以区区数百人马,竟然连续攻我州县,杀我官卒,宣府、大同两镇数万官军近在咫尺,却摄于其妖法,对他无可奈何。太子监国时,数度调兵遣将,依然没有一次成功,结果坐视白莲妖人的队伍,扩大到数万人竟硬生生把朕的粮道给阻断了”说着皇帝竟气笑了道:“要照王英这么说,朕亲率五十万大军北伐大漠,实在是劳民伤财之举,我直接派武当山、龙虎山的道长们去打鞑子多好?他们烧几张黄纸,招几个天兵天将,就把马哈木擒到朕的面前了” “扑哧……”大臣们忍俊不禁,终于嗤嗤笑起来,心说王英也是老成之臣了,怎么上这样荒谬的奏章,这不是裤裆里拉二胡,纯扯蛋么? 却见皇帝的脸上罩了一层寒霜,群臣忙请罪道:“臣等惭愧”汉王殿下更是出列道:“父皇,儿臣愿请命前往,灭此朝食,为父皇雪恨”汉王殿下满面红光、声音洪亮,一看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太子如今岌岌可危,他自然要多多表现,争取早日让父皇下定最后的决心 “杀鸡焉用牛刀?”朱棣面色缓和,温声道:“汉王是国之重器,不能轻动。” “但这刘子进,皇兄多次征讨未果,想是有些名堂,还是让儿臣去会会他的好”朱高煦极力请缨道。 “不要那么着急,区区一伙妖人,竟劳动皇子亲征,平白助长了他们的气焰,也让天下不安”朱棣摆摆手,朱高煦只好怏怏退下。皇帝语调尽力平缓道:“这一年来,山西发生了很多很多事,地方官员不肯明言,锦衣卫的精力,又都放在前线,以至朕到现在还是雾里看花,不知山西的事情,到底是天灾还是**,是妖人作祟还是有人在捣鬼” 说到后面,皇帝的声音又冷冽起来,臣子们不禁凛然,全都缩头作鹌鹑状,唯恐撞到皇帝的炮口上。但朱棣的炮口,终究要对准某人,他目光平静的看着赵王道:“高燧。” “儿臣在。”朱高燧心里咯噔一声,尽力平静地答道。 “一个正四品的知府,科甲出身的高官,太子极力举荐的大臣,你举手就杀了,好气魄。”朱棣淡淡说一句,让人听不出褒贬。“如今都察院的言官们纷纷上本,要求追查此事,你意下如何?” 见皇帝旧事重提,朱高燧一凛,忙朗声答道:“回父皇,儿臣之前禀报过的,当是前线已然断粮,万分紧急,儿臣这个督粮王爷要开宣府的粮仓,那朱天鸣却执意不肯,说是山西遭了灾,灾民都涌到宣大了,要赈济灾民儿臣见他百般推诿,想到父皇和几十万大军正饿肚子,一时脑热,便拿了他的脑袋示威,这才逼得宣大各地的官员开仓交粮” “朕当时怎么回答你的?”朱棣道。 “父皇说,儿臣是遵旨行事,事有从权,何罪之有?”朱高燧大声道。 “对这个答案,你们满意么?”朱棣看看左都御史刘观道。 “臣等大体满意,”刘观忙答道:“赵王殿下有王命旗牌、便宜行事之权,当时战事如火,此举虽然大胆,但也说得过去。”顿一下,话锋一转道:“但臣斗胆问一句,可不可以先将其拿下,上奏朝廷处置呢?” “赵王回话。”朱棣坐回龙椅,语调平淡道。 “回父皇,当然也可以。”朱高燧道。 “这就有些说不清了。臣的记忆里,赵王殿下是个谨慎的人,这一次不但先斩后奏,而且杀的是太子举荐的人?”这次针对朱高燧的攻击,显然是谋划已久,刘观大胆质问道:“赵王殿下这样做,难免落人口实” “什么口实?”朱高燧冷冷逼视着刘观。 “说殿下排除异己,”刘观无畏的与他对视道:“趁机剪除太子的人” 此言一出,赵王一下抓住话头,大声道:“你这左都御史竟然口出此等荒唐之言岂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明朝所有的官员都是朝廷的人” “这……”刘观无法作答了,朱棣却不咸不淡的接过话头道:“朝廷也就是几座宫殿几座衙门罢了,饭还是分锅吃的。高燧你不必敏感,刘卿家也不要捕风捉影,当初赵王斩朱天鸣,朕说过杀得好,此事便不要再重提了。” “是。”刘观只好怏怏退下,朱高燧也阴着脸退下。 这时朱棣突然感觉有点冷,抬头望一眼阴沉沉的殿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北风呜咽着穿过层层殿门,灌入仪天殿中。宫人们赶忙要把厚厚的殿门关上,却被皇帝阻止道:“开着门,这风来得好,刮一刮京城的妖气。” 群臣又是一阵凛然,只觉皇上句句都有深意,又不确定自己猜得到底准不准。 “传旨,”皇帝吹了吹凉风,沉声下旨道:“王英文采斐然、想象瑰奇,当臬台实在是屈才,调他回翰林院编书吧,这才叫人尽其用。至于山西按察使一职,就先空着吧。”朱棣又看了看众臣道:“朕准备派几路钦差,到山西好好查一查,一路查山西军粮迟运一案,一路查宣府官员抗命一案,一路查广灵县刘子进造反一案,至于人选么……”皇帝想一想,缓缓道:“诸位卿家不妨推荐一下。” 众大臣互相看看,便各自推荐起人选来,朱棣竟然从善如流,当场敲定由锦衣卫派员查宣府官员抗命一案,由五军都督府派员查广灵县刘子进造反一案,至于查山西军粮迟运一案,朱棣竟出人意料对侍立一旁的皇太孙道:“瞻基 “孙儿在。”朱瞻基忙应声上前。 “你府里那个叫王贤的,现在在于什么?”朱棣问道。 “回皇爷爷,孙儿遵照皇爷爷的意思,放了他假,让他回家读书去了,正好赶上浙江乡试,他还考了个举人,也不知考中没有。”朱瞻基轻声答道。 “都说吴越的举子比朝廷的进士还难考,能考浙江的举人,看来学问是足够了,朕让他回家读书是屈了他的才。”朱棣淡淡道:“那就出来做事吧,军粮迟运一案,就交给他来查办了。” “这……”群臣忍不住面面相觑,前两路钦差,都是要派大员的意思,怎么这第三路,要派个没有品级的小官去查办?就算他曾经救过太孙的命,也不能把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他吧? 朱瞻基也一下就懵了,想了一下才答道:“皇爷爷肯委以重任,孙儿自然替他高兴,孙儿也知道王贤有栋梁之才,能担当大任,只是他资历太浅,贸然担此重任,怕是难以服众。” “怕什么,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朕就要让他这头牛犊,去碰碰山西的老虎。”朱棣淡淡道。 皇帝都把话说的这份上了,朱瞻基也就不用推辞了,强忍着喜意道:“孙儿遵旨就是了” “至于派哪支军队去剿白莲神仙刘子进。”朱棣站起身来,冷声道:“先命宣大官兵和他们耗着,等把山西的事情搞清楚了再说”说着一挥袖子,离开了仪天殿。 “臣等恭送皇上”大臣们齐刷刷躬身行礼,待皇帝的仪仗撤走,才直起身子,出了仪天殿。 此时秋风大作,空气冷冽,天上飘下丝丝冷雨,大臣们缩起脖子,抄着双手,快步往宫门走去,好在北苑不是皇宫,大殿距离宫门不算太远,也就一里地而已。 因为下雨,各家的车轿早就等在宫门口,为首的正是汉王殿下的马车,朱高煦和朱高燧赶忙上车,里头早点起了炭盆,烧着无烟的银丝贡炭,把个车厢烤得温暖入春。 两人脱下淋湿了的朝服朝冠,换上于爽舒适的便袍在炭盆边取暖,毕竟只是深秋乍寒,不一会儿,两人身上便暖和过来了,可是两位王爷的脸上,却依旧挂满了寒霜。 朱高燧面色阴冷的盯着火盆,半晌方叹气道:“不对劲,今天不对劲。” 朱高煦拿起银酒壶,仰脖饮一通烈酒,吐出一口浓烈的酒气,嘿然道:“瞎子都看出来了” 第四零一章 三路钦差 “是啊,这个节骨眼上,父皇敲打我,怕是有深意的。”朱高燧皱眉道。这次都察院的官员弹劾他擅杀四品大员,原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皇帝的那些话,实在大可玩味——什么朝廷不过是几座衙门,饭还是分锅吃的。这不是在明说朝中有派系,继而默认都察院的说法么? 虽然最后不许都察院再追究此事,但理由是皇帝有言在先,而并非因为他是清白的,这让朱高燧像吃了只苍蝇一样难受 “我怎么感觉,有点杀鸡儆猴的意思呢?”朱高煦咋舌道。 朱高燧翻下白眼,暗骂一声你才是鸡呢,低头继续烤火。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兄弟俩沉默一阵,朱高煦恨声道:“本以为父皇把东宫属官全都下了诏狱,下一步就是废太子了,谁成想竟一下子停了下来真是小看了那群文官的花言巧语和不怕死” 正如汉王所言,太子之所以能转危为安,离不开文官们前赴后继的保护,从皇帝最倚重的天官蹇义,最信任的老臣金忠,到最看重的大学士杨士奇,全都拿命在为太子担保,更别说那些下了诏狱的东宫官员,一个个宁死不屈,不肯说太子半个‘不,字。 什么叫实力,这就叫实力,不管你是软的还是硬的,在危急关头,有这样一群人豁出命去保护,就是皇帝也不能对你轻举妄动。 “其实最关键的,是东宫迎驾事件。”朱高燧盯着火苗幽幽道:“不是我们于的,也不是纪纲于的,分明就是老大的苦肉计他用这法子,在父皇眼里变成了受害者,父皇又生性多疑,怎能不起疑心,是不是咱们在故意整他”顿一下道:“然后那些文臣说话,才会管用。要是父皇没起疑心,那些文臣再以死相保又有什么用?” “是这个理。”让老三这么一说,朱高煦心里通透了,嘿然道:“想不到咱们也有被栽赃的一天老大也会耍这种阴招” “嘿。”朱高燧恨声道:“我早说过,别看他整天装着仁厚老实,心里阴毒着呢。” “嗯。”朱高燧点头道:“他这招祸水东引厉害啊,让父皇怀疑起我们来,这才会敲打起你来,还不让我去山西平叛” “是。”朱高燧点点头,倒一杯葡萄酒,轻轻摇晃着道:“不过我们也不必太担心,看今日父皇的表现,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只要我们能把山西的事情处理妥当,那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谁也拦不住的。” “不错,三路钦差我们占了两路,太子只有一路,而且是个一没品级、二没出身、三没资历的三无官,父皇这不明摆着在帮我们吗”朱高煦哈哈大笑起来。 “也不要太过乐观,”朱高燧的表情却不轻松道:“第一,这三路钦差,都颁了王命旗牌,有便宜行事之权,且都在山西境内行事,父皇此举大有深意啊” “什么深意?”朱高煦问道。 “三路钦差虽说各有其职,但这三个案子又有重合之处,到时候难免相互冲突,”朱高燧沉声道:“况且父皇派那个王贤去,也不是在偏帮咱们,他已经是太子府能拿出手的,最厉害的角色了” 朱高煦一想也是,东宫的属官一股脑被关进诏狱去,其余大臣就是有心帮老大,也不敢往刀口上撞,此时的东宫,真是门前冷落车马稀,已经到了无人可用的窘境……也就那个王贤,还能让人眼前一亮。 若是到现在还小觑王贤,就太不应该了,仅凭他九龙口换太孙,孤身入鞑营,连斗马哈木、阿鲁台两大蒙古首领,最后竟顺利带着博尔济吉特部穿越大戈壁返回大明,就知道此人绝非一般人物。 “不过他一粒老鼠屎,还不至于坏了山西的一锅汤吧”朱高煦皱眉道。 “不得不防,”朱高燧叹气道:“我跟纪纲打过招呼,让他在此人乡试时做点手脚,就算废不了他也要缠住他,可听朱瞻基的意思,他还是顺利的考完了。” “这小子,真跟老鼠似的,难抓的很。”朱高煦啐一口,突然笑起来道:“不过到了山西,他可碰上对手了” “你是说……”朱高燧也眼前一亮道:“朱济演?” “就是他,天下阴险狠毒之辈,无人能出其右”朱高煦沉声道:“他又新近得偿所愿,岂能让人坏了他的好事?” “对,”朱高燧想一想,不禁笑了道:“王贤要查粮道受阻案,必然要对上朱济演,我看他甭想活着走出山西了” “哈哈哈……”朱高煦去了一块大心病,放声大笑起来道:“我就说么,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就该我们兄弟成事了” “嗯,呵呵。”朱高燧也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道:“应该是这样的,但还是要小心为上,我写封信给朱济演,叫他盯死那个王贤” “好”朱高煦举起酒壶痛饮一番道:“只要山西这边不出问题,老大就救不回这一局了” “二哥说的是。”朱高燧又皱起眉头道:“不过我还担心一件事,就是那刘子进,如今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留着他始终是个祸害” “是啊,”朱高煦点点头道:“要不我怎么主动请缨去剿灭他?可惜父皇不肯答应竟要调查清楚了再说。”说着笑笑道:“好在派去的是我们的人,倒也不怕查出什么来。” “还是小心为上,这个人选一定要可靠。”朱高燧颔首道:“另外,我已经让韩天成去投奔刘子进了,相信有他盯着,那边就出不了大乱子。”说着叹口气道:“如今天下大定,些许叛乱难成气候,还是与他们撇清关系的好。” “那是当然。”朱高煦点点头,兄弟俩又说了会儿话,便散了。 两天后,王贤返京,前脚刚进家门,后脚朱瞻基就来了,兴高采烈道:“想不到你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好了要接令尊令堂同来么?” “京里的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王贤把他请到书房,轻声道:“我不是担心你吃不消么?” “嘿……”朱瞻基闻言笑容一僵道:“是啊,黄师傅、杨师傅、金师傅……还有诸位东宫的师傅,统统都被皇上下了诏狱,就连蹇天官、金兵部、杨学士,也都未能幸免,朝堂为之一空啊”太子的后盾就是文官集团,这次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太大…… “蹇天官、金兵部、杨学士不是放出来了么?” “那是因为总得有人操持国务吧。”朱瞻基叹气道:“但经此一事,金兵部也病倒了,我们竟有秋风扫落叶之感”顿一下道:“糟糕的事情还没完,皇爷爷对诸军的封赏已经结束,终究没有幼军的份儿”说着以手搓脸道:“这都是受我连累,我都没脸回去见他们了。” “越是这种时候,你越得和将士在一起,不然他们会以为被抛弃了呢。”王贤劝道:“太子殿下没事儿,就是不幸中的万幸,只要你和太子都安好,我们就有翻盘的希望” “我父亲也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朱瞻基低声道:“听说你回来了,他很是高兴,但他现在被皇爷爷下令闭门思过呢,所以不能召见你,让我跟你说一声。” “让殿下劳神了。”王贤忙朝东宫方向拱拱手道。 “嗯。”朱瞻基深深吸口气,紧紧望着王贤道:“我父亲让我带话给你,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顿一下道:“另外,我想对你说的是,好兄弟,一辈子” “殿下……”王贤哽咽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现在京里都说,皇爷爷已经有了废太子之意,”朱瞻基黑着脸道:“只是因为我父亲了十几年的储君,加上我这个太孙,没有证据,皇爷爷也不能轻动。”说着啐一口道:“我可是见到什么叫人情冷暖了,往常那些围着我转的家伙,现在一个都不见了,”说着叹口气道:“更让人伤心的是,连幼军也有不少人离开了……那可是我们出生入死的兄弟啊,到了这种时候,竟也不能免俗”说到后来,他竟有些哽咽了,黑黑的面膛上满是悲哀之色。 “也是可以理解的,现在风向对咱们很不利,那些目光短浅之辈,以为咱们是死路一条了,还不赶紧把子弟召回去?和咱们划清界限?幼军军官都是小辈,有几人能顶住家里的压力?”王贤轻声宽慰太孙道:“但那份出生入死的感情是不会变的。” “嗯。你还不知道吧,皇爷爷已经下旨,命你为办案钦差,赴山西查办军粮迟运案……”朱瞻基缓缓道。 “我?钦差?”王贤错愕道:“你不是开玩笑吧?” “朝廷大事岂能儿戏,皇爷爷当堂下旨,正式的上谕这两天就该到了。”朱瞻基道。 “……”王贤问道:“钦差难道没有品级要求么?”他还是不大敢相信,自己一个不入流品的小官,怎么转眼成了钦差大臣? 第四零二章 乾坤一掷 “这个真没有,”朱瞻基笑道:“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在皇爷爷心里,你是有大功大能的,只是之前因为我两个叔叔的谗言,才不肯用你。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现在我皇爷爷回过味来,自然要补偿你了” “只怕……”王贤却从最初的惊喜中回过神来,缓缓道:“我无法胜任。 “你能行的。”朱瞻基抓住他的手,沉声道:“山西这一场,是我父子的大考,若是通不过,大限之期便到了。仲德,我们父子眼下能指望的,只有你了,你千万千万莫要推辞” “殿下,我不是推辞。”王贤叹口气道:“我虽然对山西不太了解,也知道那里民风彪悍、龙蛇混杂,凶险之极,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说别的,历任山西地方官,从布政使到县官,不知多少不明不白死在任上,我是怕误了太子殿下的大事。” “第一,这是皇爷爷的圣旨,你推辞不得。”朱瞻基却沉声道:“第二,三路钦差同时入山西,足显皇爷爷的重视,这时候谁敢不开眼造次,必定招致圣上的雷霆之怒。第三,山西再凶险,比起马哈木的军营如何?比如阿鲁台的大军如何?” “这……”王贤无话可说了。 “不过你这个钦差,无品无级也确实容易招人轻慢。”朱瞻基显然早想好了道:“事有从权,你还是得挂上锦衣卫千户的衔了,这样怎么说也是正五品,也能说得过去。” 转一圈又回来,还是跳不出那个窠臼,王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爽快的点头道:“都听你的吩咐。” “让你当这个锦衣千户,还有个原因,就是你的钦差卫队。”朱瞻基低声道:“按规制,钦差出京,可有五百人护卫,若是巡视临边省份,护卫可达千人。故而你可以组一支千余人的卫队,我求过金尚书了,他答应让我们自选护卫,然后武选司会帮我们造册,这样至少上千个兄弟的出身问题,就得以解决了。” “这么大的事情,金尚书能做主?” “当然要请示了,但皇爷爷看在他快病死的份上,不会驳他这个面子。”朱瞻基愤愤道:“他也会在奏章里替幼军鸣冤,远征大漠上万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朝廷这样对待幼军,谁也看不下去” “你也不用这么生气。”王贤轻声道:“我相信皇上对幼军,是有个章程的。只是这个节骨眼上,若给幼军正式的编制,无疑是一个巩固你的地位的强烈信号,这有悖目前的风向。估计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皇上才会暂时压下此事 “但愿如你所言。”朱瞻基点点头,殷切道:“就指望你来翻转局势了 “我……”王贤无奈道:“自然尽力而为。” “好了好了,今天就说到这儿,具体的事情咱们改日再谈。”王贤一回来,自己就拿这些糟心事来烦他,朱瞻基也有些不好意思:“就不打扰你夫妻团聚了。” “吃个饭再走吧。” “不吃了,我走了。”朱瞻基也不见外,起身就往外走,王贤刚要起身相送,他却突然站住脚,两人险些撞上。“那个,令尊令堂什么时候到?” “短则三五日,长则半月吧。”王贤道。 “那银铃,也会跟着一起吧?”朱瞻基笑得有些贱道。 “这不废话么。”王贤翻下白眼道。 “那太好了。”朱瞻基两眼放光,拉着王贤的手道:“大舅子,受妹夫一拜” “去去去。”王贤抽回手道:“少来这套,我翻看史书,就没听说哪个太子太孙的婚事能自主过” “这个……”朱瞻基讪讪道:“我会尽力争取的。” “你先争取到再说……”王贤不置可否的笑笑。 “也是,先过去这一关再说,”朱瞻基想想,苦涩笑道:“总不能让银铃往火坑里跳吧。” “不是这个意思……”王贤摇摇头,不再说话。 等圣旨的日子,王贤要做的头等大事,便是稳住幼军的军心。 他整日到营与幼军兄弟们厮混,为了让年轻的士卒发泄精力,少惹是生非,王贤将马球和蹴鞠引入到军营里,设置了奖金丰厚的锦标赛,命将士们分队比赛、争夺锦标。百无聊赖的年轻人们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到比赛中,很快就进入状态,整日价赛得热火朝天,大大减少了滋事闹事的次数。 对于普通士卒,当兵就是吃粮,只要粮饷给足,什么身份根本不重要,所以王贤这一手,很快让军营里重新恢复了生气。但对于军官来说就不一样了,他们更看重的是前途和出路,没有希望的混下去,是不堪忍受的折磨。 最直观的表现便是,勋贵出身的军官走了一大半,武举出身的也出走不少……征战漠北的艰苦岁月,幼军军官已经证明了他们的出色,不少友军的将领起了惜才之心,不忍看他们蹉跎,加上各军损耗都颇大,也是急缺优秀的军官,是以纷纷延揽之。 朱瞻基对此忧心忡忡,他对王贤说,如果那些人都安得是好心也就罢了,也算兄弟们有个好归宿,就怕这是他二叔做的局,为了瓦解他的实力,把兄弟们招过去闲散搁置,让他们困顿一生,那就太可怕了。 王贤在和大量军官谈话之后,印证了朱瞻基的担忧,幼军的人心的确要散了……失望的气息笼罩在军官们头上,每个人都在想自己的出路,就连武举出身的也不例外。要是再不拿出个对策,军官们真要散个于于净净了。 作为太子党力量的背书,幼军是必须保住的,这一点毋庸置疑。现在又没有别人可以帮着出主意,王贤和朱瞻基两人愁肠百结,最后王贤咬牙道:“实在不行,只能用那一招了” “哪一招?”朱瞻基精神一振道。 “乾坤一掷”王贤一脸肉痛道。 “乾坤一掷?”朱瞻基瞪大眼道:“怎么讲?” “我们与他们约定一年之期,承诺一年内解决他们的出身问题,如果到期不能履行承诺,放他们离去不说,还赔给他们每人一万两银子”王贤颤声道 “一,一万两银子?”朱瞻基使劲咽口吐沫,“我没听错吧?”一万两银子,足够一个中等家庭开销五十年了。就是勋贵出身的军官,也绝对绝对愿用一年时间来换这一万两银子,哪怕一年后前途叵测 “是一万两,”王贤却点头道:“殿下嫌少,还可以许诺两万两。” “去你的”朱瞻基郁闷道:“开什么玩笑,全营三百多军官,我上哪找三百万两银子去?” “殿下能出多少?” “几十万两撑了天,我爹虽然是太子,日子也不宽裕啊”朱瞻基翻白眼道。 “殿下不是有赵王送的九九归一么?”王贤道:“加上我那份儿,一年时间慢慢变现,能换出三百万两么?” “我倒把这茬忘了”朱瞻基想想道:“要是一切顺利,光我那部分就差不多,用不到你的。” “本来我要那些身外之物就没用,先卖我的吧。”王贤道:“何况,咱们大概也用不着这个钱。” “怎么讲?” “一年时间,山西的事情定然已经有结论了。”王贤道:“如果证明太子没错,皇上肯定要补偿咱们,幼军的编制自然不在话下……”顿一下道:“要是结果对我们不利,那国内还有咱们的容身之处么?” “没有了。”朱瞻基摇头苦涩道:“被废的太子只有死路一条,到时候我们只有跟马叔学习,下西洋了。” “就是这样,”王贤冷冷笑道:“到时候我也好,幼军的弟兄们也好,统统都是乱党,大明再大,也没有我们容身之地,只能跟着殿下去寻一片新大陆开邦建国,再造一片天地了” “嗯。”听了王贤这几句话,朱瞻基登时涌起满腔的悲壮和决绝,重重点头道:“就这么忽悠,哦不,就这么说了” 当朱瞻基召集起将士们,如是宣布时,众人当时便惊呆了,先是难以置信,但朱瞻基表示可以立字为据,加盖他皇太孙的印宝时,军官们终于相信他是来真的。一阵阵的羞愧涌上心头,众将都觉着自己太自私了,忘了殿下的恩情,忘了过去同甘共苦的日子,忘了殿下正处在最艰难的时刻。 很多人当场表示,不必签什么文书,也不用给他们补偿,他们愿意再等一年这话一出口,让那些见钱眼开之辈也没法开口了,只好含含糊糊的说道,我们也一样。 “诸位不必如此,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孤说话算话”朱瞻基却豪气的挥手道:“今日你等与我共度难关,来日我们必然共享富贵” “我等誓死追随殿下”众将齐齐单膝跪下,轰然起誓道。 王贤见状与朱瞻基对视一眼,两人都暗暗松了口气,无论如何,这人心总算是稳住了…… 待众将散去,朱瞻基沉默好一会儿,对王贤道:“我们这便是背水一战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王贤点点头,沉声应道。 第四零三章 中举 十月十五,是浙江乡试放榜的日子,王贤尽管远在京城,但也在这天知道自己中举了……因为乡试取中名单会在第一时间快马奏报朝廷,以浙江和京城的距离,名单到礼部的时间甚至早于放榜。 如今的礼部尚书吕震,原先是建文朝的北平按察司佥事。燕王朱棣起兵后,他没有为皇帝尽忠,而是降于朱棣,被命侍奉世子……也就是后来的太子朱高炽,两人可谓渊源颇深。是以在年初太子监国期间,吕震的女婿主事张鹤朝参失仪,太子因为和他的交情,请蹇义宽恕了张鹤。朱棣返驾后,此事也成为皇帝打击太子的导火索,吕震与蹇义都下了诏狱,但旋即均复职……其实皇帝也不想这么快就放过他们,但实在没办法,朝政繁冗,离不开这些勤勉清廉的能臣。 如今吕震已成惊弓之鸟,指望他帮什么忙不太现实,但只是打听点消息还不是问题,所以朱瞻基第一时间就知道王贤中举的喜讯,赶忙兴冲冲到他家报喜 今日王贤难得有闲,正在听林清儿讲述,她是如何为迎接一大家子人进京而做准备的。太孙给买的宅子足够大的,但里里外外的下人数量不够,家什用度也要新添置,林清儿还搬出了正房,夫妻俩在西跨院住,把正屋留给老爹老娘,东跨院则留给哥哥嫂子,不能因为富贵乱了长幼。 这阵子王贤忙着幼军和卫队的事,根本没时间理会家事,听林姐姐处置的井井有条,细致周到,他不禁大感欣慰,搂住妻子的纤腰道:“清儿果然是为夫的贤内助” 这阵子家里没旁人,夫妻耳鬓厮磨、略无顾忌,大白天的王贤就敢毛手毛脚,往常林清儿也就随他去了,但今天却按住丈夫作怪的大手,红着脸道:“官人以后要老实点了,不然公公婆婆还以为妾身不守妇道呢。” “错他们盼着抱孙子,那是望眼欲穿,看到我们如此努力,只会高兴才是”王贤笑嘻嘻道。 “就会胡说,”林清儿羞羞地用粉拳捶他道:“人伦大事和白日宣淫不是一回事儿……” “人伦大事既然是人世间头等大事,为何要在更深夜静之时,瞒了众人就像做贼一样?”王贤却嘿嘿笑着逼近道:“可见圣人之谬矣,所以我们要在白日里,堂堂正正看着对方行事” “歪理邪说”林清儿俏面嫣红,娇躯发烫,身子蜷缩在椅子里,声音娇颤道:“不要……”话音未落,一张檀口便被王贤的大口狠狠吻上,人也被按在椅上上下其手起来。这种情况下,林清儿也大感刺激,很快就动了情,把妇德暂且抛到脑后,忍不住配合上了,不一时便星眼迷离,云鬓欲坠,娇吟婉转起来。 两人战正酣时,突然听外头咣当一声,似有什么摔落地上。林清儿魂飞魄散,赶忙紧紧抱住丈夫,王贤低喝一声:“谁?”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外头一个娇怯怯、颤巍巍的声音弱弱道:“是婢子 “小茉莉啊。”王贤松口气道:“你作甚?” “婢子,婢子给老爷和夫人上、上茶……”玉麝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跑了几里地,竟有些喘息道:“不小心绊了一下,打翻了茶盘。” “这么不小心,”见妻子也放松下来,王贤恶作剧似的挺动几下,惹得林清儿使劲掐他一把,才努力正经道:“你先下去吧,待会儿我自会叫你。” “是……”外头的玉麝满脸通红的应一声,地上的茶盘也来不及收拾,逃也使得跑掉了。 “呵呵。”听着外头没了动静,王贤笑道:“这丫头,竟有听墙根的爱好 “她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谁?官人把玉麝收了吧”林清儿轻声道。 “这时候讨论这个话题,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王贤苦笑道。 “妾身这肚子不争气。”林清儿让玉麝这一搅合,兴致大减,情绪也落下去道:“多一个玉麝希望会大很多。” “第一她还不够年纪,第二我喜欢成熟的女子,”王贤极尽温柔的亲吻着妻子道:“第三,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成果,是因为我们还不够努力……”说着渐渐加力道:“所以娘子,我们要加把劲哦” 林清儿被丈夫重新感染,紧紧抱着他宽阔的肩膀,使劲点点头,竟破天荒的主动抬股迎合起来,王贤大喜过望,正要再战三百回合,却又听到一阵脚步声,继而又是玉麝那怯生生的声音:“老爷又是我。” “知道。”王贤只好停下动作,无奈道:“又送茶?” “不,不是,”玉麝忙解释道:“是太孙殿下来了。” “今天黄历上肯定写着‘不宜行房,。”王贤啐一口,闷声道:“你让他先等着,老爷迟些再出去。” “哦……”玉麝这次倒是乖巧的啥也不问,出去敷衍太孙殿下了。 那厢间,王贤两口子终究没法再鏖战下去,只好草草收兵,王贤苦笑道:“看来老祖宗让晚上行房,也是有道理的,至少没人打扰。” 林清儿摇头苦笑,紧闭着星目,双臂抱着双股,不肯动一动。王贤知道她是在尽可能提高受孕的可能,不禁一阵心疼,将蜷着双股的妻子抱到床上,拉过锦被给她盖上,轻轻亲了一下娇妻的额头,便整整衣服出去了。 可想而知,他那张欲求不满的面孔有多难看,让来报喜的朱瞻基,竟有些紧张道:“你,你中举了。” 王贤心中怨念道,我险些被你们弄的‘不举,,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怎么,你不高兴?”朱瞻基惊奇道:“还是意料之中?” “高兴?我马上就要成为锦衣千户了,考个举人有什么用?”王贤淡淡道 “错错错,大错特错,”朱瞻基却摇头笑道:“想不到你也有目光短浅的时候你中了举人,又是立过战功的武官,这叫什么?文武双全为将叫儒将,为帅叫儒帅,那是最吃香不过的而且文官会把你视为同类,武将也会把你当成自己人,你这叫文武通吃明白么?” “也可能被文官当成异类,也被武将当成异类,被文武同时排斥。”王贤却冷笑道。 “这种可能……也不能排除,”朱瞻基笑道:“不过我相信,以你的本事,肯定不会发生的” “呵呵……”王贤笑笑不再矫情,事易时移,计划赶不上变化,承诺是一码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码事。原先金问那帮人答应,帮他由举人而进士,由进士而文官,但如今这路子已经走不通了…东宫属官一个不落的下了诏狱,金问也不例外,整个文官集团也噤若寒蝉,想想就知道,他们不可能再冒险,为自己在国家抡才大典上开后门了。 从举人到进士之间,还有会试和殿试,想凭着自己的本事考出来,实在需要有奇迹出现。王贤马上要去创造另一个奇迹了,不可能同时期待两个奇迹,他只有放弃自己不切实际的进士梦,尽一切可能在山西创造奇迹。 朱瞻基却以为他还不甘心,只好拿出撒手锏道:“而且据我所知,你还可以继续参加会试” “怎么讲?”参加会试是举人的特权,王贤知道有当了主事或者教谕的举人,还可以继续参加科举。却不知道当上五品千户,也可以参加会试,“不是说举人为州县正堂及以上官职者,不能再参加会试么?” “是,通常来说,举人为官七品以上,就不能再考下去了。”朱瞻基得意笑道:“可我仔细打听了礼部的人,才知道并没有这样的条文,只是像你说的,规定举人为州县正堂及以上官职者,不能参加会试。显然条文限制的是为文官者”他看着王贤笑道:“像你这样中了举人为武官的,之前从没有过,所以律条也没有这方面的限制,你自然可以考进士了” “这都可以?”王贤其实也想过这种可能,但总觉着太不现实,是以早就打消了念头。 “当然可以,”朱瞻基肯定道。 “但之前没有先例吧?” “事在人为么,”朱瞻基笑道:“这点小事儿你别操心了,交给我好了。 “不要太勉强,不行就算了。”王贤假假的嘱咐一句。有机会他当然想考进士了,四个里就能中一个这次不行就下次,多下点功夫多考几次,瞎猫总会撞到死耗子的 “行了,别假装不高兴了。”朱瞻基笑着推他一把道:“嘴巴都咧到耳朵了。” “有么?”王贤摸摸腮帮子,似乎还真是合不拢嘴了。 “当然了,想什么好事儿了?” 王贤‘只好,招认道:“我只是想到以后我家门口,可以树一面举人旗,还可以刻一块‘孝廉第,的匾了,似乎很韦的样子。” “嘿嘿,挂在你老家就好了。”朱瞻基忍不住打击他道:“在京城,进士都不好意思炫耀。” “那是他们太虚伪……”王贤嘿嘿笑道:“玉麝,去知会陈管家,说老爷我要设宴请客,叫他赶紧准备” “老爷要请多少人?”玉麝小声问道。 “三五百人吧”王贤终于露出真实的心情,笑开花道:“老爷我中举人了,当然好好好贺一贺了” 第四零四章 锦衣千户 仅过了两天,兵部便让王贤到衙门报道。王贤虽然不想转武职,但以他无节操的性格,很快就调整过来,屁颠屁颠的去了。 王贤掌管幼军期间,为了粮饷兵甲,没少往兵部跑,对这掌天下军卫武选、厩驿、甲仗的大衙门的脸难看、门难进、事儿难办,那是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哪次来都得备足了红包,还得说尽好话,陪尽笑脸,才能把事儿办成了。 所以这次,他还是抱着同样的心态,未曾说话笑脸堆,熟练无比的摸出门包,塞到门卫手里道:“今天运气真不错,又碰上季六哥了,这趟事儿准保顺溜” 谁知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那守门的百户竟也堆起笑,把门包又塞回他袖里,用更亲切的笑容回应道:“大人别拿小得开玩笑,您要去哪知会一声,小得这就给您通报。” 王贤推让几次见对方真是不收,不禁有些奇怪,怎么今天狗改了吃屎了?得了,不收就不收吧,我又不是钱多烧得慌,便笑道:“那改天请六哥喝酒。 “不不不,是小得请大人喝酒,请您万万赏脸。”百户陪着笑,把他请进门房,又将自己珍藏的好茶拿出来,命人伺候好王贤,然后飞也似的进去通禀了。 王贤笑问那给自己斟茶的门卒道:“你们百户今天是怎么了?” “没怎么啊,挺正常的。”门卒只是陪笑,哪敢胡说八道。 很快,季百户便转回,亲自将王贤送往武选清吏司,一路上说了好些好话,还跟王贤敲定了请他吃饭的日子。被人奉承着,总比奉承别人舒坦,王贤也懒得去想原因了。 季百户把他送到武选司门口,嗓门陡然小了很多,对当值的主事也低声下气。没办法,这可是掌握着天下武官铨选的地方啊 大家同样是当官,同样品级,为什么有人富得淌油,有人却穷得天天清水煮菜叶呢?说到底就是个职掌问题,要分到个清水衙门,半分好处捞不到,穷死也没办法。要是在实权衙门当官,手里把着千万人的命根子,任你为官清廉,也一样能宦囊丰厚。这道理王贤在富阳县就懂。说到底,为官作吏其实本质上是一样一样的。 京城衙门历来有四大肥差之说,闻名遐迩、人人垂涎,指的是吏部文选司、吏部考功司、兵部武选司、兵部武库司。其中又以对掌文武官员选用的文选武选二司,最为煊赫堂堂,人都说在这两个部门当上几年官,哪怕你是个主事,都能赚得盆满钵满。更大的好处是,你要是会为人,几年建起的人脉,足以让你仕途通达,左右逢源,甚至连子孙都受益。 有这样的体面和富贵,这两个衙门的官员该是何等牛气冲天,也就可想而知了。尤其是对他们直接掌握命运的中低级文武,那更是不拿正眼视之。 杜百户小小百户,前途命运都捏在人家手里,自然大气不敢喘一声。王贤这个正五品千户,正好也在其权力范围之内,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他可不想一时托大,弄得自己日后被人使绊子,是以又把手摸进袖里,那里有更大的红包。 谁知那对季百户板着脸的主事,竟对他笑了笑道:“大人请进,我们铨曹大人正好有空。”说着就进去通报,根本不给他送红包的机会。 所谓铨曹就是武选郎中,别称小司马……至于大司马,就是兵部尚书了。王贤临来前打听了一下,现在这位新上任的小司马姓柴,浙江钱塘人,说起来还算同乡,当然认不认这个同乡,决定权在人家,自己只能被动的接受。 不过同乡加前辈,又是掌握自己仕途命运的高官,王贤暗叹一声,心说少不得得跪一跪啊…… 待那主事让进去,王贤赶忙把红包递上,结果又被笑着拒绝了,这让王贤颇不适应,又没时间废话,赶忙进去武选郎中的签押房,口称‘下官拜见大人,,便推金山、倒玉柱的要下拜。 却被那铨曹一把扶住,朗声笑道:“仲德好没道理,你是五品,本官也是五品,何来下官之说?”王贤发现对方一双手稳如磐石,竟是有练过的,想要下拜是不可能了。何况听对方称呼自己的字,竟大有亲近之意,心里不禁一喜,面上却愈加恭谨道:“铨曹大人说笑了,小人这五品,跟您这五品,那是有天壤之别的。” “你这伢儿,年纪不大道儿蛮老”柴郎中笑骂一句,用的却是杭州话。“再木儿个滋当心吃头颈拳”这话意思是,你个小孩装老成,还不明白我什么意思,当心我扇你 话语里的亲近之意再明白不过,这是要跟他论同乡啊,王贤有些受宠若惊道:“小讶儿不敢。” “这就对了,快坐下。”柴郎中笑着拉他在靠墙的一遛椅子上坐下,自个也没回大案后就坐,而是挨着他坐了,亲手给他斟茶道:“仲德啊,本官柴车,家住钱塘县瓶窑镇上,比你早十年中举,既是你的同乡,又是你的前辈,你来京城两年都不跟我走动,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之前实在是不敢高攀,”王贤苦笑道:“若是知道大人如此平易近人,晚辈早就来套近乎了。” “仲德说笑了,我虽年纪比你多一半,但宦途庸碌,比起你的光辉事迹来,实在自叹不如。”柴车一脸感激道:“永乐十年,杭州大风潮,钱塘县遭了灾,我们瓶窑镇被水淹没,数万乡亲流离失所,多亏你们富阳收留,而且一视同仁,以工代赈,让乡亲们虽然遭灾却没受难,实在是莫大的功德。”顿一下道:“后来魏学士进京,我还专程上门拜谢过,他后来告诉我,其实这些都是你的主意。” 王贤心说,魏老师还真有些古君子之风,不把功劳都揽到自个身上。口中忙道:“大人谬赞了,我当时也是胡来,亏得有魏学士肯担责任,不然换了任何一个县官,我那套都行不通的。” “嗯,魏学士乃真君子也,”柴车点头表示赞同,话锋一转道:“不要叫‘大人,了,平白生分,我痴长你几岁,你还是叫声老哥吧。” 王贤连道不敢,柴车佯作生气,他才勉为其难叫了声‘老哥,,既然老哥老弟论上了,那事情还有什么难办?柴车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又让他改天去家里坐坐,这才起身去找他的武官贴黄。 大明朝的档案管理十分强大,从吏到官,从文到武,不论品级高低,从你正式吃皇粮的那天起,在朝廷都建有完备的档案,在处理的官员铨选、升迁、谪降、致仕、恩荫等事时,基本都靠档案记录说话。 其中文官的档案叫文官贴黄、武官的档案叫武官贴黄,上头都详细记载了其姓名、旧名、年甲、贯址等信息,文官贴黄上还记载了文官的出身、任官、功过、考绩……武官贴黄则记载武官的从军归附来历、征克地方、杀获次数、受赏名目、升授职役、调守卫所并给授诰敕等诸项内容。这两种贴黄代表了大明朝的统治根基,因此官方将它深藏于内府之中,贴黄之名也由此而来。 王贤不是世袭武官,之前没有武官贴黄,所以兵部要为他新造一册,其实册簿已经由柴车亲自用吏部转来的文官贴黄副册填好了……王贤这属于从文官转到武官,程序上相当的麻烦,这还是特事特办,也用了十几天。 “你看看上头的情况对不对。”柴车将王贤的贴黄递给他。 “对。”王贤仔细看了看,上头除了记载他的基本信息,还记载了他为幼军军师、从征漠北等情况,但在杀获次数和受赏名目、升授职役、调守卫所项目上,都是空着的。 “千户以下虽然都归我管,但你是锦衣卫千户,按例高一级,所以有些地方,得部堂大人亲自填。”柴车解释道。 王贤点点头,把簿册递还给柴车,叹口气道:“我这就从禽变成兽了。” “熊罴总比鹌鹑强。”柴车柔声安慰他道:“再说,你还有份黄贴在礼部,将来再从兽变成禽,也不是不可能。”礼部的黄贴,其实就是学历档案,不管他当了文官还是武官,举人出身这一条,是绝对不会变的。 “多谢老哥安慰,”王贤笑道:“风雨飘摇之际,走一步看一步吧。” “嗯,说得好。”柴车笑着点头道:“我们去部堂大人那里吧,他也很想见见你。”说完便亲自带他去新任兵部尚书的签押房。 金忠病倒后,皇帝派太医前去看过,说他已是不行了,朱棣只好准了他乞骸骨的奏章,调行在吏部尚书方宾回京接任……朱棣对自己的龙兴之地有着极其特殊的感情,从登极起,就开始按部就班的提高其地位,元年,诏改北平为北京,接着又设顺天府,并在北京设立行部。七年,更是借北巡之名,居住北京,在北京设行在六部,置尚书侍郎等官,规制品级与京中六部同。所以大明朝其实有一南一北两套班子…… 第四零五章 老乡 方宾方尚书是赶上好时候了,在一切皆有可能的洪武朝,直接由太学生试兵部郎中……因为洪武三大案的缘故,文武大臣数次惨遭太祖团灭。朝堂空空的结果,便是许多太学生和吏员骤然显贵,方尚书就是个例子。他踏入仕途的第一步,便是厅级于部,虽然是个见习的,但因为表现不错,很快就转正了。 王贤才入行几年,就升到正五品的千户,自觉蹿升得飞快了,但跟人家方尚书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方尚书起点高,进步快,建文元年便当上了顺天府尹,但因为坐罪充军广东,幸而后来在同乡营救下,很快被召回复官。转年今上入京师,他和侍郎刘俊等迎附,特见委用,进兵部侍郎。之后署理过数年兵部事,不过风评不是很好,听说他善揣上意,颇恃宠贪恣,被几位大佬联名弹劾。不过他十分警觉,见事不好,便思暂避风头。正逢朝廷设行在六部,无人愿意北上前往,朱棣大喜,不禁压下了弹劾,还升他为二品尚书,将行在的人事大权尽数委托给他。 在北京韬光养晦了几年,方尚书如今重返兵部,也算是当了把还乡团,很快就镇住了场子,让人忘记了快要病死的金尚书。不过他几经沉浮,早已是神光内敛,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到丝毫得意。 柴车领着王贤拜见部堂之后,方尚书说话了,一开口,竟又是一嘴杭州话,“快快起来吧,在我这不用客气。” 看到王贤微微吃惊的表情,柴车笑道:“末非你不知道,部堂大人也是咱们杭州钱塘人?” 王贤恍然大悟,怪不得兵部上下对自己的态度陡变,原来这里已经被杭州人占领了。不禁一脸惊喜道:“还真是不可思议呢。” “是啊,真是巧得很,咱们一屋子都是从杭州出来的。“堂堂部堂大人,自然不会起身招呼王贤,但脸上和蔼的笑容,已经足以⊥人沐春风,了。“快坐下吧,叔舆替我招呼仲德。” 就坐后,方尚书亲切关心了王贤的近况,微笑道:“仲德你义救周臬台,为咱们浙江百姓保住了一位好官,也让父老乡亲们免于锦衣卫的毒手,我代家乡父老向你致谢了” “部堂言重了,那也是下官的父老乡亲。”王贤忙起身道。 “坐坐,说得好啊,人不能忘本啊。”方尚书的声音柔和,充满大人物式的亲切:“仲德将来必定前途无量,也要像今天一样,时时把家乡父老放在心 “谨遵教诲。”王贤恭声道,心里却暗道,这方尚书不纯啊,一口一个父老乡亲,似乎是在暗示我入伙啊,不过于嘛这么着急?当然人家也只是暗示一下,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没必要太过积极了。 方尚书看看柴车道:“听说仲德前几日,高中桂榜了?” “是啊。”柴车笑道:“我们方才还在惋惜呢。” “有什么好惋惜的?投笔从戎,男儿之志也。”方尚书却高屋建瓴道:“将来仲德统帅三军,为大明开疆拓土,青史留名,不比你我这等碌碌无为之辈,要强得多?” “部堂教训的!是,”柴车忙笑道:“是我想岔了。” “再说了,仲德是有功名的读书人,眼下又要当钦差了,将来出将入相也未可知,比我们有出息,那是一定的了。”方尚书笑道。 “部堂要捧杀我了,”王贤苦笑道:“我能不能从山西活着回来,还未可知呢。”漂亮话说再多,能顶什么用?你们二位得拿出点于货来,才能说得过去吧。 “唉,山西啊……”方尚书脸上渐渐浮现出凝重之色道:“确实是个凶险之地。” “还请部堂指教?”王贤道。 “我也没去过山西,指教谈不上。”方尚书沉吟道:“不过老夫毕竟还知道点内情,你去了之后,千万要当心新晋的晋王殿下,这个人很可怕……” “怎么?” “山西那地方,”方尚书想一想,缓缓道:“跟咱们浙江不一样。” “咱们浙江没有藩王,这是大幸。”柴车解释道:“而山西是晋王的封地,太祖封诸子于边地,欲以藩王屏中央,因此镇边的亲王整军习武,握有兵权,已故的老晋王是今上的三哥,数度奉命将兵出塞、筑城屯田,大将如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友德皆受其节制。”顿一下道:“如今虽然今上收回了其节制边镇之权,不许藩王于涉地方军政,但仍保留着藩国的军队,加之晋藩枝繁叶茂,小王国遍布山西,而且如今山西军方,皆是老晋王的部下……”话说到这,有些不合适说下去,他叹口气道:“总之,山西还是晋王的天下,而现在的晋王是整倒了和太子相善的前任晋王上去的,他能成功,离不开汉王和赵王的帮助。” “原来如此。”王贤点点头,表示了解,这些情况,朱瞻基肯定比文官们了解的更清楚,自然早就告诉他了。但人家能提醒他,那就是把他当自己人了,王贤自然感激不禁道:“看来山西之行,比我想象的还要凶险多谢部堂和铨曹大人提醒” “这算什么……”方尚书摆摆手道:“同乡有互助之谊,我们这些当前辈的,自然要尽力帮你共度难关。” 这是雪中送炭的节奏啊那一刹,王贤真有些感动了。 方尚书倒也不光打嘴炮,对柴车道:“拿仲德的贴黄过来吧。” 柴车赶忙奉上,方尚书展开后,提起笔来,在军归附来历,上,填下军军师,,在‘征克地方,上,填下征漠北,、空了‘杀获次数,一栏,在‘受赏名目,上,缓缓填下太孙驾,四字。 柴车看得一惊,贴黄上的每个字,都必须有据可查,方尚书写下这四个字,就代表官方承认朱瞻基在九龙口遇过险了。 好似知道他的想法,方尚书淡淡道:“皇上岂能作那种掩耳盗铃之事?不让公开讲,不代表不承认,史官笔下,还是会记下仲德的功劳的。” 按说这时候,王贤该感激涕零,朝北面磕头,但他只是淡淡一笑,再没有什么反应。这让两人心中嘀咕,这小子难道不知道,凭这四个字,就可保他一世荣华?当然前提是太子能顺利接位。还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小插曲后,方尚书又在‘升授职役,上写下‘正五品千户,,在调守卫所,写下钅锦衣卫,,至于后面授诰敕,一栏,就不是兵部的事情了。合上黄册,方尚书又拿过一本《锦衣卫选簿》,翻到千户页上,将王贤的名字填上,在下面签了自己的名字,这才搁下笔道:“兵部的程序这就走完了,但老夫也不能帮你这个锦衣卫千户,获得十四千户所的实缺。” “这我知道。”王贤点点头,别说锦衣卫这样的皇帝亲军,就是一般的卫所军队,军官的具体使用,也不是兵部能说了算的, “另外,你这个千户是流官,初授都是这样的,过二年自然给你转成世官,这样将来子孙不肖了,也不会败家。”方尚书大送于人情道。 “多谢部堂,”王贤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下官还有一事劳烦部堂。” “但讲无妨。” “我那钦差卫队的出身,不知何时能办妥?”王贤问道。 “有老夫和叔舆在,你还用担心这个?”方尚书拢须笑起来道。 “已经办妥了。”柴车点点头道:“这是前任金尚书奏请,皇上恩准的事情,部堂大人本来照办就是,但为了你老弟着想,部堂大人把你的卫队,全都挂在了锦衣卫上。”说着笑笑道:“所以方才部堂说,他不能帮你获得十四千户所的实缺,其实还有后半句没说……他可以帮你建立起第十五个千户所” 按制,锦衣卫下辖十四个千户所,也就是有十四名实缺千户,至于王贤这样虚有其名的千户,就多了去了……许多功臣子弟,一生下来就被封作锦衣卫百户千户的,其实只是皇帝优待功臣,赏他们子弟吃皇粮罢了。柴车所说,方尚书能帮王贤建起第十五个千户所,自然是夸张之言,但方尚书把王贤的卫队编入锦衣卫,造成他麾下千余名锦衣卫的事实,还是办得到的。 只是这下王贤有些难以理解了,这可是要得罪纪纲的啊自己和方尚书素昧平生,难道只因为是同乡,他就这样下死力气帮自己? 王贤本来还想死皮赖脸赚点便宜,但人家如此掏心掏肺对自己,他反而不好开口了,只好真心实意的道了谢,便心满意足的告辞离去了。 柴车把他送出去,转回来笑道:“部堂卖得好大人情,这小子怕是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呵呵……”方宾面上却挂起一丝苦笑道:“我宁肯不卖他这个人情但谁让我欠了老和尚的人情呢?那老和尚,吃人不吐骨头,谁敢跟他打马虎眼? 第四零六章 钦差 “是啊,这个节骨眼上,父皇敲打我,怕是有深意的。”朱高燧皱眉道。这次都察院的官员弹劾他擅杀四品大员,原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皇帝的那些话,实在大可玩味——什么朝廷不过是几座衙门,饭还是分锅吃的。这不是在明说朝中有派系,继而默认都察院的说法么? 虽然最后不许都察院再追究此事,但理由是皇帝有言在先,而并非因为他是清白的,这让朱高燧像吃了只苍蝇一样难受 “我怎么感觉,有点杀鸡儆猴的意思呢?”朱高煦咋舌道。 朱高燧翻下白眼,暗骂一声你才是鸡呢,低头继续烤火。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兄弟俩沉默一阵,朱高煦恨声道:“本以为父皇把东宫属官全都下了诏狱,下一步就是废太子了,谁成想竟一下子停了下来真是小看了那群文官的花言巧语和不怕死” 正如汉王所言,太子之所以能转危为安,离不开文官们前赴后继的保护,从皇帝最倚重的天官蹇义,最信任的老臣金忠,到最看重的大学士杨士奇,全都拿命在为太子担保,更别说那些下了诏狱的东宫官员,一个个宁死不屈,不肯说太子半个‘不,字。 什么叫实力,这就叫实力,不管你是软的还是硬的,在危急关头,有这样一群人豁出命去保护,就是皇帝也不能对你轻举妄动。 “其实最关键的,是东宫迎驾事件。”朱高燧盯着火苗幽幽道:“不是我们于的,也不是纪纲于的,分明就是老大的苦肉计他用这法子,在父皇眼里变成了受害者,父皇又生性多疑,怎能不起疑心,是不是咱们在故意整他”顿一下道:“然后那些文臣说话,才会管用。要是父皇没起疑心,那些文臣再以死相保又有什么用?” “是这个理。”让老三这么一说,朱高煦心里通透了,嘿然道:“想不到咱们也有被栽赃的一天老大也会耍这种阴招” “嘿。”朱高燧恨声道:“我早说过,别看他整天装着仁厚老实,心里阴毒着呢。” “嗯。”朱高燧点头道:“他这招祸水东引厉害啊,让父皇怀疑起我们来,这才会敲打起你来,还不让我去山西平叛” “是。”朱高燧点点头,倒一杯葡萄酒,轻轻摇晃着道:“不过我们也不必太担心,看今日父皇的表现,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只要我们能把山西的事情处理妥当,那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谁也拦不住的。” “不错,三路钦差我们占了两路,太子只有一路,而且是个一没品级、二没出身、三没资历的三无官,父皇这不明摆着在帮我们吗”朱高煦哈哈大笑起来。 “也不要太过乐观,”朱高燧的表情却不轻松道:“第一,这三路钦差,都颁了王命旗牌,有便宜行事之权,且都在山西境内行事,父皇此举大有深意啊” “什么深意?”朱高煦问道。 “三路钦差虽说各有其职,但这三个案子又有重合之处,到时候难免相互冲突,”朱高燧沉声道:“况且父皇派那个王贤去,也不是在偏帮咱们,他已经是太子府能拿出手的,最厉害的角色了” 朱高煦一想也是,东宫的属官一股脑被关进诏狱去,其余大臣就是有心帮老大,也不敢往刀口上撞,此时的东宫,真是门前冷落车马稀,已经到了无人可用的窘境……也就那个王贤,还能让人眼前一亮。 若是到现在还小觑王贤,就太不应该了,仅凭他九龙口换太孙,孤身入鞑营,连斗马哈木、阿鲁台两大蒙古首领,最后竟顺利带着博尔济吉特部穿越大戈壁返回大明,就知道此人绝非一般人物。 “不过他一粒老鼠屎,还不至于坏了山西的一锅汤吧”朱高煦皱眉道。 “不得不防,”朱高燧叹气道:“我跟纪纲打过招呼,让他在此人乡试时做点手脚,就算废不了他也要缠住他,可听朱瞻基的意思,他还是顺利的考完了。” “这小子,真跟老鼠似的,难抓的很。”朱高煦啐一口,突然笑起来道:“不过到了山西,他可碰上对手了” “你是说……”朱高燧也眼前一亮道:“朱济演?” “就是他,天下阴险狠毒之辈,无人能出其右”朱高煦沉声道:“他又新近得偿所愿,岂能让人坏了他的好事?” “对,”朱高燧想一想,不禁笑了道:“王贤要查粮道受阻案,必然要对上朱济演,我看他甭想活着走出山西了” “哈哈哈……”朱高煦去了一块大心病,放声大笑起来道:“我就说么,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就该我们兄弟成事了” “嗯,呵呵。”朱高燧也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道:“应该是这样的,但还是要小心为上,我写封信给朱济演,叫他盯死那个王贤” “好”朱高煦举起酒壶痛饮一番道:“只要山西这边不出问题,老大就救不回这一局了” “二哥说的是。”朱高燧又皱起眉头道:“不过我还担心一件事,就是那刘子进,如今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留着他始终是个祸害” “是啊,”朱高煦点点头道:“要不我怎么主动请缨去剿灭他?可惜父皇不肯答应竟要调查清楚了再说。”说着笑笑道:“好在派去的是我们的人,倒也不怕查出什么来。” “还是小心为上,这个人选一定要可靠。”朱高燧颔首道:“另外,我已经让韩天成去投奔刘子进了,相信有他盯着,那边就出不了大乱子。”说着叹口气道:“如今天下大定,些许叛乱难成气候,还是与他们撇清关系的好。” “那是当然。”朱高煦点点头,兄弟俩又说了会儿话,便散了。 两天后,王贤返京,前脚刚进家门,后脚朱瞻基就来了,兴高采烈道:“想不到你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好了要接令尊令堂同来么?” “京里的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王贤把他请到书房,轻声道:“我不是担心你吃不消么?” “嘿……”朱瞻基闻言笑容一僵道:“是啊,黄师傅、杨师傅、金师傅……还有诸位东宫的师傅,统统都被皇上下了诏狱,就连蹇天官、金兵部、杨学士,也都未能幸免,朝堂为之一空啊”太子的后盾就是文官集团,这次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太大…… “蹇天官、金兵部、杨学士不是放出来了么?” “那是因为总得有人操持国务吧。”朱瞻基叹气道:“但经此一事,金兵部也病倒了,我们竟有秋风扫落叶之感”顿一下道:“糟糕的事情还没完,皇爷爷对诸军的封赏已经结束,终究没有幼军的份儿”说着以手搓脸道:“这都是受我连累,我都没脸回去见他们了。” “越是这种时候,你越得和将士在一起,不然他们会以为被抛弃了呢。”王贤劝道:“太子殿下没事儿,就是不幸中的万幸,只要你和太子都安好,我们就有翻盘的希望” “我父亲也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朱瞻基低声道:“听说你回来了,他很是高兴,但他现在被皇爷爷下令闭门思过呢,所以不能召见你,让我跟你说一声。” “让殿下劳神了。”王贤忙朝东宫方向拱拱手道。 “嗯。”朱瞻基深深吸口气,紧紧望着王贤道:“我父亲让我带话给你,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顿一下道:“另外,我想对你说的是,好兄弟,一辈子” “殿下……”王贤哽咽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现在京里都说,皇爷爷已经有了废太子之意,”朱瞻基黑着脸道:“只是因为我父亲了十几年的储君,加上我这个太孙,没有证据,皇爷爷也不能轻动。”说着啐一口道:“我可是见到什么叫人情冷暖了,往常那些围着我转的家伙,现在一个都不见了,”说着叹口气道:“更让人伤心的是,连幼军也有不少人离开了……那可是我们出生入死的兄弟啊,到了这种时候,竟也不能免俗”说到后来,他竟有些哽咽了,黑黑的面膛上满是悲哀之色。 “也是可以理解的,现在风向对咱们很不利,那些目光短浅之辈,以为咱们是死路一条了,还不赶紧把子弟召回去?和咱们划清界限?幼军军官都是小辈,有几人能顶住家里的压力?”王贤轻声宽慰太孙道:“但那份出生入死的感情是不会变的。” “嗯。你还不知道吧,皇爷爷已经下旨,命你为办案钦差,赴山西查办军粮迟运案……”朱瞻基缓缓道。 “我?钦差?”王贤错愕道:“你不是开玩笑吧?” “朝廷大事岂能儿戏,皇爷爷当堂下旨,正式的上谕这两天就该到了。”朱瞻基道。 “……”王贤问道:“钦差难道没有品级要求么?”他还是不大敢相信,自己一个不入流品的小官,怎么转眼成了钦差大臣? 第四零七章 龙潭 按例,钦差离京前,皇帝会接见面授机宜的,然而这次三路钦差都是直接上路,皇帝一个也没见,似乎有些冷眼旁观的意思。 接到圣旨的第二天,王贤便与娇妻洒泪而别,率领卫队出京。这次山西之行,攸关太子太孙的命运,是以王贤麾下精锐尽出,闲云、吴为、二黑、莫问、许怀庆等人悉数跟他出发。 千人队伍过了长江,便从陆路北上,此时已是十月底,京师尚且能感受到寒意,越往北走天就越冷,八天后到了河南境内,河面竟已经结冰,不过对征过漠北的将士们来说,这简直不叫个事儿。 千余骑奔驰在辽阔无际的华中平原上,一路上呼啸高歌,颇有千骑卷平冈之意,是何等的畅快 但王贤他们也分明发现,越往北去,百姓的生活就越困苦,残破的成片茅屋,衣不遮体、面黄肌瘦的民众,都与京城和浙江的老百姓,不可同日而语。 “之前出征,走得大运河沿线,就看到老百姓衣衫褴褛,面有菜色,还以为单是山东百姓这么苦呢。”吴为面现悲色道。 “江南毕竟是鱼米之乡,百姓再难也有口饭吃,”许怀庆叹息道:“北方就不行了,土地贫瘠低产,百姓劳役又重,日子艰难透了。” “都说这些年皇上透支民力太过,百姓已是无以为继,原先还不大相信,现在才知道所言不虚。”莫问那张抑郁的脸,表达现在的心情,实在再适合不过。 “好在皇上也意识到了,眼下四海生平,正可与民休息。”王贤轻声道。 “那可未必。”二黑却闷声道:“我听蒯祥说,宫里已经下旨,命京城所有工匠去北京,据说要修一座比现在皇宫大许多的紫禁城。”说着啐一口道:“我就不明白了,皇上已经有广厦千万间了,于嘛还要修?住得过来么?” “这话兄弟间说说罢了,可别跟别人乱发牢骚。”王贤看他一眼道。 “我却觉着你过虑了,”见众人纷纷发表高见,闲云也忍不住开口道:“皇上之前修运河,建北京、编永乐大典,下西洋、伐安南……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但一直没出什么大乱子,也不可能让一座宫殿压垮吧?” 众人一时无语,王贤却淡淡道:“一座宫殿当然压不垮大明,但用来修宫殿的钱,却能压垮大明。” 听了王贤的话,众人愈加迷糊,他只好进一步解释道:“皇上之所以能完成数代帝王都完不成的伟业,靠的是一样秘密武器。” “什么秘密武器?” “这个。”王贤从靴页子里,摸出一张纸片道。 “宝钞?”众人不禁失望道:“快擦屁股都嫌硬了。” “这就是秘密所在。”王贤面无表情道:“从一贯钞抵一贯钱,到现在一贯钞只值钱十几钱,大幅贬值的原因,就是朝廷为了应付日益浩大的支出,大幅滥发宝钞皇上的伟业,便是建立在二十多年间,对亿万百姓家财的大肆掠夺上” “是啊,我家原先也算富商,后来就是从钞法败坏后,原先万贯家财,甚至连生计都不成,卑职才不得不出来当兵吃粮的。”这话引起了周勇的强烈共鸣,吴为也点头道:“二十年前江浙的富商之家,现在是一家都见不到了。” “没有准备金的纸币超发,就是**裸的掠夺民财。”王贤叹气道:“只是民力有尽时,这条路,眼看也要走不下去了……” 众人这下都明白了王贤的意思。洪武年间,宝钞还可以顶数百贯钱用,现在却只值十几文,像这张这样稍旧一点的,就连擦屁股都嫌硬。老百姓早就不肯用朝廷发的钱了同时永乐皇帝为了保护宝钞的地位,三番五次严申禁用金银,下旨违者杀头充军,家财尽归举报者所有,不准百姓抛弃宝钞,改用金银,跟抢劫有什么两样? 但现在百姓宁肯以物易物,也不收日益贬值的宝钞,就是对永乐皇帝最致命的回击 “永乐年间朝廷的开销,一直是岁入的两到三倍,这个差额,全靠超发宝钞来弥补。”莫问面色惨白道:“这么说,百姓抛弃宝钞之时,就是朝廷破产之日” “百姓什么时候抛弃宝钞?”闲云少爷艰难问道。 “快了……”众人艰难迸出两个字,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好了,前面就是郑州了,”好半天,王贤唤醒众人道:“啥时候都饿不死当差的,咱们好好办差吧” 众人一齐应一声,抬头望去,果然见前面人烟渐渐繁华,有黄色的城墙在望了。 卫队在郑州城外的驿站驻扎下来,王贤便带了十几个人,换了便装进去郑州城。这时候的郑州,还只是开封府辖下的一个散州,地位和繁盛程度,远远无法与后世相比。不过怎么说也是中原腹地,八方通衢之处,看上去比途经的府县要好很多。 王贤他们却没心情逛街,一路打听着往州城西面一条僻静的巷子走去,寻找在此居住的原晋王府长史龙潭。 众人按照太孙给的地址,找到巷子里第三家,还没敲门,便从紧闭的门缝中,闻到浓重的药味。 二黑上前敲门,好一会儿有个脆生生的女声问道:“谁啊?” “请问这是龙潭先生家么?”二黑瓮声瓮气问道。 “请问你们是?”门开了个小缝儿,露出半张充满警惕的俏脸。 “哦,我们是京里来的,奉我家主人之命,来拜访龙先生。”二黑说着,将一枚龙形玉佩递进去。 “请稍等。”那女子接过玉佩,进去片刻开门出来,朝众人福一福,柔声道:“家父卧床不能亲迎,请诸位恕罪。” “言重了。”二黑看这女子,乌黑的发辫,修长的身姿,面容并非国色天香,却另有一段美丽动人,眉毛略粗,更显得英气勃勃。竟破天荒的脸一热,显得有些局促。 王贤等人想笑话他,但人家姑娘的父亲病着呢,只好忍住笑,鱼贯进了院子。这小小的院子收拾得很是于净,只是簸箩里晒得药材,炭炉上熬着药的罐子,让人知道这家里有病人。 进去北屋,就见炕上躺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人,须发花白、双目无神,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得多,他眼球转了转,嘴唇翕动了几下。 “我爹问,”还是他女儿给解释道:“你们是东宫来的?” “是,我是太子殿下派来的,”王贤点点头,看着病容满面的中年人道:“你是龙潭龙长史?” 中年人指指立柜的第一个抽屉,他女儿便拉开抽屉,拿出一份官告递给王贤,王贤一看,是洪武二十年,委任太学生龙潭为晋王府右长史的告身,便再无怀疑,递还给那姑娘,问道:“你父亲怎么突然病倒了?” “家父身体本来就不好,今年又摊上那么多事儿,从京城一回来,就病倒了。”那龙姑娘眼眶含泪道。 众人闻言一片唏嘘,都心说这下黄了,病成这样别说去山西了,就是问他点什么都心下不忍。 那龙潭像是知道他们的意思,嘴唇又翕动了几下,他女儿便道:“我爹的意思是,你们有什么事儿,就问我吧,我什么都知道。” “这,”还真不知该问她什么,王贤只好实话实说道:“其实我们是来请龙先生,给我们当个向导的。”怕对方误会,忙又解释道:“不过来之前,并没想到龙先生病得这样重。” “是朝廷要为殿下平反么?”龙姑娘眼前一亮道。 “这……需要见机行事。”王贤含糊道。 不过这已经让龙姑娘像换了个人似的,主动请缨道:“我替父亲和你们去山西” “你……”众男子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就是我”龙姑娘却挺挺胸膛,脆生生道:“我在山西长大,父亲从来什么事儿都不瞒我,是以山西的人和事,我是最清楚不过了。” “那也不能带你个女子上路。”二黑嘟囔道。 “女子怎么了,你们不把我当成女的就是。”龙姑娘道:“我穿上男装谁也认不出。” “是这样啊。”二黑硕大的脑袋,如小鸡啄米道。 “别胡闹,”王贤咳嗽一声道:“你爹不会同意的。” 谁知那龙潭竟缓缓点点头,指指女儿,又指着王贤,意思再明白不过——让她跟你去吧 “几位大人有所不知,”见几人面露惊异之色,龙姑娘哽咽道:“我一家深受两代王爷大恩,就是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我父亲是因为王爷被诬陷废黜,又无力营救,才忧愤成疾的。如今有机会为王爷平反,我一家人就是豁上命也要去做”她看看父亲道:“现在家父卧床不起,我这个当女儿的责无旁贷,请大人务必答应”说完给王贤跪下,使劲磕头。 “大人……”二黑听了,感动的险些掉泪,使劲朝王贤眨眼,求他赶紧答应她吧。 王贤叹口气道:“那你父亲怎么办?” “有我娘我弟弟在,家父总有照料。”龙姑娘喜出望外道:“大人稍候,我这就跟我娘说一声去”说着不给王贤再反悔的机会,一阵风似的钻入里间。 第四零八章 盛情相迎 休整两日后,王贤等人离开了郑州,队伍里多了个俊俏的后生,便是那主动请缨的龙姑娘。其实对带这个女子上路,众人都颇有微词,但王贤见二黑春心大动的样子,终究还是同意了。 数日后,队伍便离开河南,进入山西境内。山西名副其实,一眼望去全都一道道的山梁子,好在脚下的官道还算平坦,倒不影响队伍赶路。 一进入山西境内,除了满眼是山之外,还能感受到这里不同别处的气氛,所有的关隘都在严加戒备,所有的州县都在加紧盘查,对白莲教徒的通缉令随处可见,还能看到有成串的男女被官军押解着进城,这一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现象,让人颇为讶异。 终于,到了高平县时,得知前来迎接的周知县,是杭州人氏时,王贤和对方论起同乡的同时,问出了心中的疑问,白莲教作乱,是在山西北部的广灵县,距离这里何止千里,这边为何也如此紧张? “小心无大错么……”周知县苦笑一声道:“上差有所不知,白莲教在我山西,可谓无孔不入,哪个州县没有他们的坛口、香堂?如今广灵县那边闹得厉害,别处的白莲教众也都深受鼓舞,万一哪天我们这的白莲教徒,也效仿刘子进杀官造反,那我们自己小命不保不说,还会牵连家里的亲人。”知县有守土之责,一旦城池失陷,有时哪怕以身殉国,依然有全家流放的危险 “原来如此。”王贤觉着他说得合情合理,便不再深究,转而问道:“广灵县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说是大同和宣府的军队,从两面将其困在广灵了。”周知县叹气道:“但广灵县除了山是川,他们随时可以逃进恒山,继而上太行山,只怕官军很难清剿到他们。” 两人叹了会儿气,王贤又问了几个关于晋藩的问题,但显然周知县不愿深谈,见同乡之谊的作用也不过如此,他只好知趣住嘴,只谈风月。 周知县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似乎顾忌颇多,分别时才小声对王贤道:“上差办完差事就赶紧回去吧,山西不是久留之地啊。”说完便拱拱手,匆匆去了。 王贤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起来。 过了高平县半天,队伍突然看到有烟尘滚滚而来,莫问沉声道:“是大队人马” “戒备”许怀庆断喝一声,训练有素的将士们赶紧占据附近的山包,全神戒备的望着越来越近的大队骑兵。 这时已经能看清对方是官军打扮,众人心神便松了一半,斥候上前与对方接触,不一会儿领回一个千户装饰的武官,那武官见为首的王贤如此年轻,不禁微微惊讶,旋即神情一肃,单膝跪下道:“末将山西都司衙门千户石英,奉命前来迎接钦差大人” “有劳石千户了。”王贤点点头,笑问道:“不知千户奉的哪位大人的命?”大家都是千户,但王贤这个千户,是锦衣千户,而且有钦差的光环,自然比对方大多了。 “当然是我们都台大人和藩台大人。”石英道:“末将本是奉命到省境迎接上差的,没想到上差来的这么快,恕罪恕罪。” “千户何罪之有。”王贤笑笑道:“那就麻烦劳千户了。” “这是末将应该做的。”石英恭声道,便命大队人马转向,护卫着王贤北上。有了地头蛇随扈,王贤他们的旅途舒服多了。每到一地,地方的官府和驿馆,早就给卫士们备好了热汤热饭,收拾好了住处。王贤和一于头脑,自然更是顿顿好酒好菜,住宿条件也是好的没话说。 这天晚饭后,吴为几个到王贤屋里喝茶,虽然已是天色大黑,但这间轩敞北屋的房梁上吊着灯,房角上坐着灯,书案上也摆着灯,十几盏灯同时点着,把房间里映照的亮如白昼 “啧啧,”许怀庆站在屋中央,上下左右的打量着,啧啧道:“谁说山西是个穷地方来着?这几日住的驿馆,那是一家比一家阔气。” “你什么眼神啊”王贤笑骂道:“看不出房间里的摆设,全都是新换的 “是。”吴为是个识货的,点点头道:“这屋里一色的黄花梨家具,书案是檀木的,上面的纸笔墨砚都是徽州出的精品,桌子上,茶几上的上等细瓷碗,还有这些花瓶、挂画,其实都是两宋的古玩。” “算算,这一屋子的摆设得多少钱。”王贤对吴为道。 “最少三万两银子。”吴为估摸一下道:“最贵的就是这副苏东坡的真迹,在京城不下万两银子。” “哪家驿馆能用这么贵的摆设?”王贤笑道:“分明是专门给我们换的。 “啧啧,这待遇,”许怀庆笑道:“钦差就是不一样啊。” “待遇是不错,不过另一方面,他们又像防贼一样防着我。”王贤冷笑道:“没过高平县之前,咱们还能看到点真东西,但从石千户迎上来以后,我们就被他们隔离了,只能看他们想让咱们看到的,只能听他们想让咱们听到的,这样还查个屁案子” 众人深以为然,许怀庆道:“怪不得戏文上,钦差大臣都要微服私访,大人,咱们当初也微服私访多好?” “你当咱们是在演戏啊?”吴为啐道。 “钦差的行止都是有规矩的,过州县境要向当地官府通告,州县官要前来参拜。”莫问解释道:“大人要是不露面,人家马上就知道咱们有小动作,还微服私访个头啊?” “那戏文上演的都是假的了?”许怀庆遗憾道。 “也不尽然,还是要分情况的,有时候不得已,只能行此非常之举,。”王贤笑道:“但咱们距离太原何止千里?我现在微服,是不是早了点?” “也是,万一半路上被官府抓起来,那就丢老人了。”许怀庆点头道。 “对了,二黑呢?”王贤问道。 “他呀,跟在龙姑娘屁股后面转呢。”许怀庆笑道:“任龙姑娘怎么白眼,他就像一贴狗皮膏药,牢牢贴人家腚上了” “哈哈哈……”屋里一阵浪笑,笑罢了,王贤正色对众人:“那就不管他了。人家蒙上咱们的眼,咱们也不能就这么听之任之,我虽然走不得,但你们是可以的。”说着看看闲云和吴为道:“二位找个机会悄悄离队,赶在我前面去一趟晋王墓,看看能不能偷偷见一见朱济僖。我想,他能为我们指点迷津。 “是。”两人沉声应下。 “如果见不到人,”王贤道:“你们就在太原等着与我汇合。” “是。”两人领命。 其余人也巴望着王贤,却见他挥挥手道:“都睡觉去” 有卫队保护,被地方官府迎来送往,王贤之前十几年听过的奉承,都没这一路上听过的多,就这样飘飘然、施施然十几日,来到了山西的省会太原。 太原,古称晋阳,别称龙城,踞天下之肩背,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自古就是王霸据以争夺天下的重镇。其城高强厚,不亚于帝京,人烟繁茂,几类于江南。 王贤抵达太原之日,山西地面的官员,举行了隆重的迎接仪式。山西布政使张春,山西都司周延、太原知府贺铸才等人,悉数在城外十里恭迎钦差,礼乐声中,王贤替皇帝受了他们的大礼,才忙作揖还礼道:“下官拜见诸位大人 “上差切莫多礼,”周藩台六十多岁,满脸褶子,一嘴河南官话道:“远道而来辛苦了,老夫在官衙摆好了宴席为上差洗尘。” “恭敬不如从命。”布政使是从二品的大员,在督抚出现以前,他就是地方最高长官,传播说中的封疆大吏,王贤一个五品武官,虽然有钦差的名头,却也不敢在对方面前托大。 宴会是在布政使衙门,太原地面上的官员,大半都到了,省城里的缙绅耆宿也来捧场。坐满了十几张八仙桌,桌上各种菜肴琳琅满目,除了黄河鲤鱼,竟还有鲍翅海参这等稀罕物,虽然是冬季寒节,瓜果仍旧堆积如山,汾酒、竹叶青溢出扑鼻的清香。另外还有个戏班子,在上演着什么戏目,锣鼓锵锵、丝弦悠悠,令人恍如置身太平盛世。 若是从前,王贤自然乐得享受了。小吏出身的性格,会让他颇为沾沾自喜,想不到老子也有今天,一省藩台和老子喝酒满省士绅都在下面相陪,真是爽啊 但今次,他看着厅里人觥筹交错、酒池肉林,眼前却总浮现出一路上所见百姓食不果腹、饿殍倒地的样子,让他食不甘味,如坐针毡。 那边山西地方官员,都在冷眼瞄着他,见钦差大人魂不守舍的样子,却暗暗发笑,还以为这个毛头小子被今日盛大的欢迎场面,给弄得飘飘然不知所以然了。 宴会结束,周藩台要亲自将王贤送去钦差行辕,被王贤坚决谢绝。王贤说了好多,今日受宠若惊,切不可再折杀小子之类的话,周藩台只好留步,让太原知府送他回去。 山西官府为他准备的钦差行辕, 第四零九章 美人计 山西官方给王贤安排的行辕,居然是臬司衙门的后衙。原先的山西按察使,因为一份话本色彩过浓的奏报,被皇帝调到京里专职文学创作,又没有新人补缺,后衙便空了出来。 不过王贤以区区五品之官,入住臬司后衙,这当然是山西地方对他这位钦差大臣的出格尊崇。 天色不早,简单介绍下府里的管家,贺知府便告辞了,说明日再来拜访。 那管家谦卑的向王贤请安后,便让侍女服侍他沐浴,然后也退下了。 在侍女的带领下,王贤来到里间的沐浴室,屋里烧着地龙,四角还摆着四个不见明火的暖笼,汉白玉砌成的偌大澡池里,氤氲着腾腾的热气,水面上还飘着五彩的花瓣。 更吸引王贤目光的,是跪在池边的八名侍女,各个容貌妍丽,穿着薄薄轻纱,更显出凹凸有致的青春身材,让他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好险没有流鼻血。 几个侍女却没有丝毫嘲笑的表现,而是上前为他宽衣解带,却被王贤阻止道:“本官不习惯被人看着洗澡,你们退下去吧。” 侍女们这才有些错愕,见王贤坚决的挥挥手,从小被训练得无条件服从的侍女们,只好鱼贯退下。 “呼”嗅着青春少女留下的体香,王贤吐出一口浊气,奶奶的,还真是没有提前吃下的饭。离京前和媳妇抵死缠绵,以为能顶一阵子事儿,谁知半个多月不近女色,又险些把持不住了。 但把持不住也得把持下去,他没忘了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太子太孙,还有自家兄弟的前程性命,全系于自己一身,要是中了人家的美人计,回头就有把柄落在人家手里,还怎么力挽狂澜? 默念了几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还是不管用,王贤只好用凉水洗了个澡,这才冷却内心的躁动,胡乱穿上衣服,出去房间准备睡觉时,却又见被窝里已经躺着两个姑娘了。 ‘我擦,这帮家伙果然狠毒,知道老子三十六计最怕美人计,王贤闭上眼道:“几位姑娘出去吧,本官习惯独自就寝。” 边上的领班侍女轻声道:“她们是给大人暖床的,当然大人若要侍寝……”顿一下,有些羞涩道:“随便唤我们谁都成。” ‘我擦我擦我擦……,王贤发现自己还真没出息,光听人家说句话,就起了强烈的反应,不仅身子微微前倾,老脸通红道:“不用了。” “是。”侍女恭声说一声,两个暖床的侍女便从被窝里无声钻出来,浑身上下仅穿着肚兜,向王贤磕头之后,退出房间,肉光致致的景象,终于让他的鼻孔中,流出了热乎乎的液体。 仅剩的那个侍女忙给他止血,王贤用丝绵捂着鼻子,很是尴尬的翁声道:“山西太于了,实在太于了。” “是。”侍女温柔的点点头,轻声道:“奴婢刚来山西时,也很不适应。 王贤点点头,刚要端起茶盏来,那侍女鼓起勇气,轻声拦住他道:“我给大人换一杯吧。” “这杯怎么了?”王贤看看热腾腾的茶汤,总不能说凉了吧。 “这杯……”俏侍女小声道:“是加了料的。”怕王贤怀疑里头有毒,她于脆自己饮下,这才涨红了脸道:“是给大人助威用的……” “原来如此。”王贤恍然,抱歉的笑笑道:“你喝了没事儿吧?” 俏侍女心里却说,我哪知道?见王贤的鼻血又流下来了,忙小声道:“大人还是仰起头吧。”说着拿了两个靠枕,一个给他靠在背上,一个给他枕在脑后,以为这位年轻的大人不近女色,她小心翼翼的不敢碰到他。 “原先的藩台大人,每天都过这样的日子么?”王贤仰着头,靠在椅背上,觉着这样子很傻,只好随意问道。 “奴婢不知,”侍女轻轻摇头道:“奴婢等人也是前天才来的。” “你们原先在哪?” “原先在晋王府教习处。”侍女老老实实回答道。 “你见过晋王么?” “没有。”侍女摇头道,她显然不是多话的女子,也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后天训练的。 “听口音,你是吴地的女子?”王贤只好换个轻松的问题。 “奴婢祖籍苏州。”侍女轻声道。 “苏州是个好地方啊,我岳母家就在那里。”王贤道。 “奴婢不记得苏州什么样子了……”俏侍女神情一黯。 王贤并不奇怪道:“可是洪武赶散,背井离乡?”太祖皇帝因为深恨吴中百姓支持他统一天下的劲敌张士诚,洪武初年,对吴中百姓采取惩罚性的移民措施,将其大量迁到淮安、扬州、京师、凤阳等地,称为‘洪武赶散。, “不是,”侍女摇摇头道:“是十来年前,永乐皇帝下的旨,迁了苏州几万户百姓到北京……” “哦。”王贤叹口气,苏州人在国初实在太惨了,两代皇帝都对他们下狠手。如果说洪武皇帝还是为了报复,那永乐皇帝就是**裸的因为他们的富有和人烟稠密了。 几百年后的人,可能觉着从苏州户口变成北京户口,是很美的一件事。可在当时的苏州人眼里,北京那可是苦寒之地啊而且两地相距两千多里,一路上多少家庭家破人亡,家道中落?不用问,这侍女的身上,定有这样一个心酸的故事。 哀伤的气氛,让王贤的心不再躁动,鼻血也止住了,他对那侍女笑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嫣儿。”俏侍女早就意识到自己失态,已经调整过来,恭声道。 “去吧,我要睡了。”王贤点点头,脱鞋上床。 “奴婢就在外头,大人唤一声就来。”叫嫣儿的侍女为他掖好被角,熄了灯,退到外间。 温暖如春的屋里黑暗下来,躺在舒适豪华的千工床上,身上盖着喷香柔软的被褥,王贤却失眠了……因为外头响起苦苦压抑的女子呻吟声,细若萧管,断断续续,却更加撩人春意…… 第二天早晨起床,嫣儿进来伺候王贤穿衣,王贤自然是要自己来的,万一被看到了黏糊糊的内裤,可就糗大了。他还不忘看看嫣儿,见她啥事儿没有,便放下心来。嫣儿的脸却红到耳根,她昨晚整晚上春梦连连,把个床单都打湿了,大人指定是听到了…… “咳咳。”王贤挪开目光,暗叹一声,便让她把管家叫来。 那周管家很快就来了,行礼之后见王贤自己拿着块毛巾,在白云铜面盆前洗脸,登时着急道:“你们就这么服侍大人?”一着急声音尖细,竟跟个死太监似的。 嫣儿无奈的刚要回话,王贤却先道:“别管她们,这是本官的要求。”说着把毛巾丢给那周管家道:“叫你来也是为这事儿,把这些姑娘们都带走,还有屋里的这些摆设,都给我撤了,我消受不起。” “大人这话说的,”周管家陪笑道:“这是我们藩台大人的一片心意。” “好意我心领了,”王贤一摆手道:“我自会和藩台大人说去,你照做就 “这……”周管家一脸为难,还没见过这样当官的呢。 “去。”王贤眉头微皱道:“不然本官就搬出这里。” “那好吧……”周管家才体会到嫣儿她们的无奈,“不过总得留几个伺候的吧,大人身边都是男人,难免粗枝大叶。” “本官连大漠都睡过,还有比那更粗的么?”王贤却坚决不理睬,开什么玩笑,谁知道这里头多少奸细? 周管家无可奈何,只好一面应下,一面赶忙知会知府大人,贺知府急匆匆赶来时,王贤的屋里已经是四壁空空,只剩下桌椅书案这些必备的家具。 “哎呀呀,仲德老弟这又是何必呢?”贺知府忙劝道:“都是藩台大人一片心意,你于嘛不享受?” “藩台一片好意,下官心领了,然而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王贤正色道:“昔日文正公食粥心安,下官不肖,亦深以为然。”他身后立着的周勇和二黑,都听傻眼了,心说乖乖隆地洞,大人这阵子山西老陈醋吃多了,怎么这么酸了? 贺知府一听,心里却暗暗无奈,本以为这钦差是个武官,又年轻,哪有不好财色的?这才一路上尽心安排,务必让他乐不思蜀。哪知这货竟是个读书读坏脑子的书生? 他这才想起王贤的武官身份之外,还有个举人的头衔 王贤要的就是这效果,昨晚他想了一夜,对方不停给自己戴高帽,送好处,自然是有所图谋。有道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后面还怎么查案?而且对方上奏一本,弹劾自己生活如何奢靡,那喜好简朴的永乐皇帝,肯定要大怒的。 想来想去,还是以一副道学面孔对人比较好,毕竟书呆子不领情那是应该的,谁也不会跟读书读坏脑壳的家伙一般见识…… 贺知府暗道藩台大人表错了情,面上还要大赞道:“仲德不愧是我辈楷模 “不敢不敢。”王贤不咸不淡道,这就算把对方之前的奉承揭过去了。 第四一零章 神鬼变天 短暂的沉默后,贺知府调整好心情,笑问道:“上差,昨晚睡得如何?” “不好,几乎失眠。()”王贤指指自己眼里的血丝道。 “是呀。钦差的担子那么重,睡不着也是情理之中。”贺知府笑了:“其实下官也没睡好。” “那倒不是,就是床太软不习惯,”王贤板着脸道:“我后来让人把褥子都去了,才睡踏实。” “咳……”贺知府无奈的笑笑,暗骂道,你个贱人 “知府大人,”王贤正色道:“酒也喝了,睡也睡了,咱们该办正事儿了吧?” “那是那是,皇命要紧么。”贺知府于笑两声道:“不知上差想怎么查,本府一定竭诚配合?” “贺知府想本官怎么查?”王贤反问一句,静静望着他。 “当然该怎么查就怎么查。”贺知府正色道:“朝廷的军粮运到山西,却始终没有运出山西,这是事实,谁也没法抵赖。”顿一下道:“其实我们山西的官员,也从没想过要抵赖,因为军粮迟运,差点害了皇上的大军,这罪责之大,让我们这些地方官战战兢兢、痛心疾首,早就盼着来个钦差,查他个明白,还我们个清白了”说着一脸正气道:“当然,如果最后确定谁有罪,也绝不要姑息,就算是落到本官头上,上差也只管直奏就是” “府台大人高风亮节,实乃下官之楷模,有你这份态度,相信很快就会查清楚的。”王贤恭维两句,顿一下道:“择日不如撞日,大人身为太原知府,又是转运委员,自然对军粮转运的情况十分了解,还请为下官先简单介绍一二 “好的。”贺知府心里暗笑这个棒槌,以为这是聊天呢?面上却一脸严肃,装模作样的整理下思绪,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是这样的,去年七月间,山东、河南、河北、甘肃、陕西、湖广之粮陆续运到我省,在太原转运。当时的转运大臣,自然是我们藩台大人,下官不才,忝为转运委员。军粮转运关系到皇上和大军的安危,就是天大的事也不能耽误,这是藩台大人和下官的共识… 王贤耐着性子听他扯了一串官腔,终于听到关键的地方: “所以粮食一到,我们就立马组织发运,都司衙门也派了大军护送到大同,到了大同之后,改为由大同镇派兵护送往宣府。然而从大同到宣府山川连绵,只有一条驿路可行,结果路过广灵县时,反贼刘子进竟狗胆包天,率军前来偷袭。贼子仗着人多势众,又占了地利,竟把官军打退,夺了我们的粮草……”贺知府说到这,脸上尽是沉痛之色。 “当时几万大军护送,刘子进又有多少兵马?”王贤轻声问道。 “大同镇派了两万官兵,刘子进当时……”贺知府顿一下道:“大概也有两万人马,但他们利用地形两面夹击,官军猝不及防,被从高处落下的滚石檑木打得无从招架,只得败下阵来。” “那么后来呢?”王贤追问道。 “后来我们又组织了一次押送,这次山西都司和大同卫,一共派了五万兵马,准备不可谓不充分,然而到了广灵县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贺知府脸上露出惊恐之色道:“这次对方还是两万兵马,却连滚石擂木都没用,而是在山坡上做起了法事,只见刘子进散发跣足,手持一把大弓,也没有用箭,就是那么凭空一拉,领军的大同副总兵便惨叫着落下马来。再一拉,又一个参将掉下马来,如是三次,三名统帅竟全都落马,大军顿时群龙无首,士气低到极点,对方趁机冲下来,我军又一次败走。” “哦?”王贤闻言惊奇道:“这是什么本事?” “上差应该知道我们臬台大人的奏本上说,那刘子进自幼得异人传艺,授他双刀剑、铁翎神箭,传说能驱神鬼……”贺知府叹息道:“这都是实情,臬台大人不过是据实上报,却落了这么个结果,真让人心痛。” 王贤不置可否的呷口茶道:“再后来呢?” “再后来,太子殿下催得紧,我们只能再次运送,这次不只出了兵,还请了山西地面的道术高人,和尚法师,光黑狗就杀了九十九条,希望能破掉刘子进的法术。”贺知府无奈道:“谁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刚进广灵县,我们的法师一夜之间全都暴毙,”说着满脸惊惧道:“无声无息的,没有任何反抗,所有人的头颅便不翼而飞……”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王贤有一种听评书的感觉。 “当然是刘子进驱鬼杀人了”贺知府语调阴森,虽是大白天,也让周勇和二黑齐齐打了个寒噤,“刘子进神通广大,能驱鬼杀人于千里之外,他甚至在太原杀过人” “哦?”王贤吃惊道:“杀得什么人?” “这……”贺知府小声道:“我们晋王太妃和汾阳知县,也是一样的死法 “晋王太妃薨了?”王贤来之前,自然要了解山西的情报,晋王太妃谢氏这样的重要人物,还被他列为突破口呢?之前没听说她的死讯啊? “就是前几日的事儿,”贺知府叹口气道:“晋王殿下悲恸过度,又不想人知道娘娘这般惨死,所以先说娘娘病重,今日才对外宣布,不然我们都没法迎接上差。” “喔……”王贤不禁冷汗直流,自己竟然在晋王妃大丧期间宴饮,这当然是一条罪名奶奶的,千小心,万小心,还是被他们给阴上了。幸亏昨晚把持的住,不然一本上去,皇帝惊闻皇嫂薨逝世,自己这个钦差却在大丧期间淫乐,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上差,上差……”贺知府唤了两声,王贤才回过神道:“多谢府台大人配合,您还有什么情况要反映?” “没有了。”贺知府摇摇头,心说明明是你在问我好么? “那咱们去拜会藩台大人吧,拿个章程出来,再作计较。”王贤轻声道。 “正当如此。”贺知府点头道。 两人除下官服,换上青衣角带的丧服,坐着新蒙了白布的轿子,去了布政司衙门,王贤便见辕门上挂起了蓝色的孝布,官兵也各个素缟,给薨逝的老王妃披麻戴孝。 王贤暗暗啐一口,明知道国母死了,昨天还那么欢乐,还这不是坑爹么? 到了衙门里,见藩台大人也换上了青衣角带的丧服,说不得,三人于抹一阵子眼泪,这才商议起行止来。因为有老太妃的丧尸要办,张藩台有些心不在焉,草草吩咐贺知府,全力配合钦差查案,便对王贤道:“下官要去晋王府致祭,钦差不如同去?” “应当的。”王贤点头应道,于是三人便又乘轿赶往晋王府。 太原是一座古城,号称九朝古都,但一次次湮灭于战火之后,早已是凋败残破、十室九空。当徐达率领大军,将盘踞于太原的王保保,彻底赶出中原后,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局促狭小、周长不过十一里的土城,与其北部边防重镇、一省中心的地位极不相称。 当朱元璋封第三子朱柄被封为晋王、驻节太原时,摆在这位山西最高军政长官面前的首要任务,便是建造一座新的太原城。朱柄就藩前,派遣他的岳父永平侯谢成来到太原,举全省之力,筑造了今日王贤所见的太原城。 如今这座太原新城,周长二十四里,城高三丈五尺,池深三丈,全城都用大砖砌就,有八座宏伟高大的城门与瓮城,城墙之上有十六座伟岸的大城楼,城之四隅有四座高大的城角楼,沿城有九十座小楼近万个垛口震撼着每个来到这里的人。 王贤初来时,就被震了一下子,感觉京师城远远不如这太原城宏伟,就是在举国之力新建的北京城面前,它也毫不逊色当王贤知道,这太原城竟然是老晋王所建,就更是惊讶了,这跟他心中的藩王形象,真是一点都不一样可也想见,当年朱柄是何等的雄心勃勃、舍我其谁? 城中一切布局,都与北京城相仿,占据最中心位置的,自然是晋王府宫城,这晋王府之宏大堂皇,俨然就是一座稍小一号的紫禁城,王贤眼拙,甚至看不出两者之间细小的差别来。 王贤他们沿着晋王府的西墙往宫门去,路上贺知府告诉他,这道宫墙就是宋代太原城的东墙,惊得他合不拢嘴……仅此一点,便可看出晋王府威严宏大的气势了。 来到东华门前,便见王府的侍卫也都换上了孝服,王宫的朱漆大门上,挂起了白幡蓝布,几人在宫门外下轿,张藩台恭恭敬敬道明来意,王府侍卫这才放行,让三人徒步走进宫去。 偌大的晋王府宫殿,一夜之间便成了一间大灵堂,太监宫人们哭声一片,王宫中愁云惨淡,令人无不深感哀戚。王贤却有些荒谬的感觉,昨日还是歌舞升平,今天就整出这一出,这山西的天,变得也太快了吧。 第四一一章 哭丧 老太妃的梓宫停在宏孝殿,一道黑色绒布帷幕,将这个七楹中殿隔成前后两部分,后头停着老太妃的梓宫,前头便是致祭的灵堂,传出一阵阵伴着哀乐声的哭号声。 这时只见张藩台进殿后踉跄几步,连滚带爬扑到老太妃灵前,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如丧考妣,就差拿头撞案了。 王贤和贺知府一看藩台如此卖力,只好无奈的跟上,倒不用像藩台大人那样夸张,但跪地放声大哭还是必须的。 那边王府的宦官将三位官员扶起,三人又向晋王并几位郡王道了节哀,张藩台留下为老太妃守灵,王贤见贺知府退出去,想要跟着,却见他微微摇头,显然自己这个钦差,也该跟藩台一样留下来。 徒呼奈何,他只好无奈跪在一边,跟着张藩台一起抽泣,不一会儿就两腿发麻,膝盖刺痛,他这辈子还没跪这么长时间呢,但也只能硬撑着。哭丧之余,偷眼瞥着殿里的摆设,但见灵堂中央帷幕下,横放了好几排祭台,靠里几排祭台上摆满了三牲瓜果祭品,最前排祭台上三只斗大的铜炉里,各插了三炷杯口粗细的大香,香烟氤氲,挽幛低垂。殿门两侧的旮旯里,还有四十多个乐工,手持笙箫琵琶、方响铃鼓奏起哀乐,为跪着前面的晋王并众兄弟子侄助悲。 王贤偷眼打量跪在前面的晋王朱济演,见他满脸泪水,哭得最是昏天黑地,比人家死了亲娘的还要痛不欲生……据他所知,朱济演是庶三子,而那位老太妃谢氏,除了朱济僖之外,还生了别的嫡子。可惜现在所有人都披麻戴孝,根本分不出谁是谁来。 上午时,陆续有太原的官绅前来致祭,但除了都司、右布政等寥寥几位,大部分都磕了头就出去,不用像他一样继续遭罪。百无聊赖之际,他正昏昏欲睡,突然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年青人痛苦着飞奔进来,也不在祭桌前跪下,而是发了狂的朝帷幔后头的太妃梓宫奔去,嘶声颤抖道:“母妃,您的儿子回来了,您快睁开眼看看我啊你怎么能撇下儿子呢,让我怎么活啊……嗬嗬…哈……” 声如杜鹃泣血,虽然不大,却令闻者落泪,王贤终于意识到晋王殿下那种哭法固然卖力,但斧凿的痕迹还是有的,而这位青年的哭法更加自然真挚,这才是死了亲娘的感觉啊 他一边瞎寻思,一边看两个跪在晋王身后的男子上前,把那趴在梓宫上的青年,从两边架了起来,哽咽道:“七弟,你要挺住啊” “我不,你们让我死了吧”那青年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老晋王的嫡七子,广昌王朱济塥他一边哭得撕心裂肺,一边还闹着要把棺木打开,再看母妃一眼。说他一眼都没见到母妃,老人家就去了,说什么他也不信两个哥哥都拉不住他。 这时候,场面有点乱套了,由不得晋王不说话。他跪在那里,嘶声喝道:“七弟,要想哭,你就好好地、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别这样,惊了母妃的安息,岂是你所愿?” 就这几句话,王贤感到晋王身上那种沉稳冷静的气质,不禁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你少来这套,我问你,我母妃是怎么死的?”朱济塥咆哮问道:“她玉体向来康健,五日前还好好的呢,怎么转眼就去了” “母后是得了急病暴薨的,”朱济演皱眉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回头我讲给你听”说着低声下令道:“先来这边给母妃守灵,别让外臣笑话 “我正要他们做个见证”朱济塥却不吃他这套,大声指着太妃的梓宫道:“我问你,我母妃是哪天去世的?” “昨天夜里。”朱济演眉头皱得更紧了,其实谢太妃三天前就去了,到今日才发丧,他实有不得已的苦衷,无法为外人道哉。 可朱济塥却大声逼问道:“为何不停灵七天再大殓?为何当天就将我母妃大殓” “七弟,你不要无理取闹”一个哥哥沉声道:“阴阳官推算过母妃的入殓时辰,必须要‘走马殓,,否则对丧家不利” “那入殓呢?”朱济塥不依不饶道:“入殓时要由长子抱头,我大哥何在 “混账”一个哥哥登时变了脸色,呵斥道:“老大被皇上圈禁了,我们谁敢把他弄回来?” “皇上只让他给父王守墓,并没有禁他的足”朱济塥怒道。 “七弟,你不要无理取闹”另一个哥哥呵斥道:“跟皇上抠字眼,你活腻了么?” “好了”两边刚要吵下去,朱济塥喝一声道:“七弟悲恸过度,神志有些昏乱了来人,扶王爷下去休息,好生伺候着” “是。”几个宦官忙上前,扶着朱济塥的胳膊,半拉半架的把他往外请,朱济塥拼命挣扎,口中还呼喊道:“放开我,放开我你们做贼心虚母妃是你们害死的……” 广昌王的声音渐行渐远,大殿里一片安静,外官们都把头低到肚子上,以免晋王殿下感到尴尬,但晋王却主动抱拳道:“让诸位大人见笑了,我这个弟弟就是这样,性情急躁,口不择言,但心是不坏的,诸位大人不要在意。” 几人忙道不敢,晋王又请他们到侧厅就坐,他和张藩台、周都台都是老相识,唯独王贤一个生面孔。晋王主动向王贤拱手道:“这位可是朝廷派来的上差王大人?” “大人不敢当,下官王贤拜见王爷。”王贤忙深深一揖。 “免礼免礼。”晋王双手将他扶住,苦涩笑道:“昨天就听说上差到了,本该去问个圣安,无奈母妃……”说着不禁悲从中来,以袖拭泪道:“小王方寸大乱,上差万望海涵。” “岂敢岂敢。”王贤忙摇头道。抛去之前得到的负面消息,他对眼前这位晋王殿下,印象实在不错,只见他相貌堂堂,修目美髯,顾盼颇有王者之风,却又言语谦和、举止有度,令人暗暗心折。 不夸张的说,以他所见的三位皇子,甚至包括朱瞻基,都不如此人有范儿……据说晋王上阵杀敌、坐镇边陲外,还文学宋濂,书学杜环,端得是文武双全。这样的人物显然比只知道舞刀弄枪的朱棣,更会教儿子。 当然朱瞻基的年龄,才是此人的一半,也许到了同样的年龄,会比他更出色也说不定。 晋王殿下又问了皇帝、太子、太孙的安,才谨慎的问道:“钦差此来山西,可有旨意给小王?” “回王爷,没有。”王贤摇摇头,给他吃颗定心丸道:“下官奉命来调查去年的军粮失运案,与王爷无关。”顿一下,看看张周二位大吏道:“当然,也跟二位无关。” “是啊,都是那刘子进害得”周都台闷声道。 “这个刘子进,孤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周都台不过随口接话,哪知朱济演也却眉头一拧,恨声道:“上差,小王不能向你隐瞒,其实我母妃,就是被他咒死的” “啊?”王贤一脸惊愕道:“竟有此事?” “是,正如我七弟所言,我母妃五日前还好端端的。”晋王低声道:“但从三天前开始,突然全身抽搐,然后开始……发狂……”回忆到痛苦之处,他又掩面垂泪,好一会儿才稳定情绪道:“她口中喊些咬死你,、‘杀了你,的可怕字眼,用手使劲的挖自己的脸,又咬自己的胳膊……” “这是鬼附身啊”周都台失声叫道。 “请来的法师也是这样说的,但他说附在我母妃身上的厉鬼,是有强大道术的人操纵的,他也不是对手。后来我逼他施法,那法师果真吐血昏迷……无奈之下,我们只好用被子将她捆起来,再把她的嘴用棉布塞上,贴上黄符,以免她再伤害自己。” 顿一下,泪如泉涌道:“但是一天之后,母妃她还是气绝身亡,样貌可怕之极,不得已,我们才马上入殓的……” “王爷节哀。”三人忙安慰道,王贤竟听出一身鸡皮疙瘩,心说奶奶个熊,山西是个什么鬼地方,怎么人人都跟老子讲起鬼故事来了? 可惜,老子本身就是个鬼附身,我怕个韦?王贤给自己打个气,问道:“殿下怎么确定是那刘子进所为?” “小王请的法师,是山西地里道法数一数二的高人了,却险些把命都丢了,他醒来告诉孤,说对头是得了神仙传授的异人,已经不是凡人可敌的了。”朱济演道:“山西地里,我听说过得神仙授艺的,也只有刘子进一个了。” “有道理。”王贤点点头道:“那刘子进与太妃有何冤仇?为何要加害太妃?” “我母妃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刘子进则是草莽,能有什么冤仇?”朱济演皱眉道:“谁知道那阴险妖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应该是为了震慑。”张藩台沉声道:“显示他的实力,让官府不敢惹他,从而保全他的部下” “有道理。”王贤如菜鸟一般,听什么都很有道理。 第四一二章 刀削面 离开晋王宫时,天已经黑了,还下起了雪,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白色的雪片落地无声,仿佛在悼念刚刚去世的老王妃。(即可找到本站) 卫士给三位大人打起大伞,张藩台伸出手去,接了片鹅毛般的雪花,叹息道:“老王妃仁德,老天爷都悲伤了。” “好人没好报啊,”周都台也叹气道:“这太原城还是老王妃的父亲修建的,庇护着几十万百姓,多大的恩德可惜,父女两代人,都……不得好报。 王贤隐约记得,老王妃的父亲卷入太祖炮制的大案中被赐死了,现在她又死得这么不明不白,还受尽了折磨,老天爷还真是无情无心呢 三人沉默的走出东华门,王贤婉拒了二位大吏邀请,返回了钦差行辕。 回到府中,依然是灯火通明,不过王贤见原先那些奢华的摆设,还有那些千娇百媚的侍女,都已经不见了,他不禁暗暗叹气,此番太不像老子的作风了 正在怅然若失,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奴婢伺候大人更衣。” 王贤侧头一看,是昨晚的那个侍女嫣儿,不禁有些惊喜,面上却淡淡道:“你还在?” “周管家说,大人身边总得留个伺候的。”嫣儿弱弱道:“大人若不喜,奴婢明日就回周管家去。” “算了,就这样吧。”王贤微微摇头道。 “是”俏侍女脆生生应一声,按捺住欢喜之情,忙上前为他解下青衣角带,又跪在他脚边,给他除下被雪水浸湿的官靴,将他冰冷的脚揣到怀中暖和着,然后才换上一双暖和的便鞋,屋里温暖如春,穿多了纯属捂痱子。 王贤正享受着俏侍女体贴入骨的服侍,突然听外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不禁眉头皱了皱道:“谁在外头?” “大人是我,”外面响起二黑的声音,顿一下道:“还有龙姑娘。” “你怎么惹龙姑娘生气了?”王贤负手走到门口,侍卫将房门打开。 “我哪敢惹她?哦不,我怎么会惹她。”二黑皱着脸道:“是她听说老王妃去世了,就哭起来没完了。” 王贤看看那已经换上素服,哭成泪人的龙姑娘,其实带她来,根本没想派什么用场,只是觉着二黑难得有看上的妞儿,拐来给他当媳妇罢了。这会儿才想起来,她是在王府里长大的。 “妹子节哀,”王贤轻叹一声道:“逝者已矣,肯定不愿看到你如此难过。”说着丢个眼色给二黑,还不把龙姑娘扶进来 二黑忙点头,伸手小心扶住龙姑娘的胳膊,才把她请进堂屋。 王贤让人给她上了热汤,待其平复下来,才缓缓道:“我今天去吊孝了。 “大人,您知道,娘娘得的是什么病么?”龙姑娘是读书人的女儿,也是有大号的——单名一个瑶,龙瑶。果然被这句话引得开口。 “此中内情复杂,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不宜妄下结论。”王贤摇摇头道:“不过可以告诉你,老王妃死得很离奇。” “嗳……”龙瑶泪如雨下道:“老王爷和娘娘一对活菩萨,怎么就没有好报呢” “这世上事,毕竟是天在看,人在做。”王贤叹口气道:“你对宫里事了解多少?” “我自幼在宫里长大,娘娘待我如己出,还、还曾说要将我……”龙瑶说着脸一红,打住话头道:“总之宫里的事情,我还是很清楚的,不然也不会请缨。” “嗯。”王贤点点头道:“我今天见到晋王爷还有广昌王了。” 听了这话,龙瑶娇躯一震,颤声道:“七殿下他,还好么?” 听了她这话,二黑也是虎躯一震,这简直太他妈悲剧了……这才是龙姑娘非要回山西的原因吧 王贤也颇为意外,本来只打算打听点情报,谁知竟把龙姑娘的旧情人给套出来了。给二黑和少安毋躁的眼神,王贤道道:“他么,不太好。” “怎么了?”龙瑶紧咬着朱唇问。 王贤便将今日看到的场景讲给她知道,龙瑶闻言面色惨白道:“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从小被娇惯坏了,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隐忍。” 就冲这句话,王贤对她也要高看一眼,轻声问道:“他和晋王的关系如何 “自然是不好的。”龙瑶轻声道:“老王爷一共生了七个儿子,两位已经过世,剩下的五位殿下,两个嫡子,三个庶子,向来泾渭分明。”顿一下道:“大殿下为晋王时,两边尚能相安无事,但现在大殿下被废圈禁,七殿下成了孤家寡人,四个哥哥还不把他生吞活剥了” “现在的晋王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虽然听过好几次评价,自己也亲眼见过了,但他还是想听听朱济演的熟人怎么说,“你务必照实说,不然会影响本官的判断。” “是。”龙瑶应一声,目光有些迷茫道:“其实三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不太清楚。原先对他的印象是很好的,他谦虚好学,彬彬有礼,对待父母兄弟也很孝悌,甚至有时候感觉,比起来大殿下来,他更像个兄长呢。” “嗯。”王贤点点头,这个感觉自己也有,便听她继续道:“但是后来听父亲说,他是个很阴险的人,大殿下之所有会被废,都是因为他把大殿下身边的人都收买了,所有人都在说大殿下的坏话,他的几个弟弟还不停写信向皇上揭发大殿下,说大殿下同情建文君,时常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大人你想,这样久了,皇上能不恶了大殿下?继而废了他。”说着声音越来越小道:“我还听宫人传闻,他喜欢老晋王的一个侧妃叫吉祥的,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些都是你听说的?”王贤摇摇头道:“我需要真凭实据,而不是道听途说。” “大都是我听父亲说的,但我父亲也没有证据。”龙瑶轻轻摇头道:“其实三殿下在山西地的名声很好,到现在大部分人也不相信,是他害的大殿下。 “嗯。”王贤点点头道:“那晋王和太妃的关系如何呢?” “太妃是晋王的嫡母,嫡母大于生母,他对太妃自然没的说。”龙瑶道:“我在宫里的时候,他每日晨昏请安,侍奉太妃,比嫡子做得还周到。” “那他的生母呢?”王贤又问道。 “生母季氏,已经去世了。”龙瑶叹口气道:“说起来,她也是个苦命人,两个儿子一生下就抱给太妃娘娘了,到死没叫她一声娘。” “怎么死的?” “病死的,老王爷去世没几年,她也去了。”龙瑶轻声道。 “哦。”王贤点点头,又问了几句,见龙瑶有些精神不济,便让二黑送她先回去歇息。 这时周勇端来几碗刀削面,和主要吃米饭的南方不同,山西人主要吃各种面,对面的造诣也是别处所不能比的。正宗的山西刀削面,用刀削出的面叶,中厚边薄。棱锋分明,形似柳叶,入口外滑内筋,软而不粘,越嚼越香。王贤呼噜呼噜吃了两海碗,接过白巾擦擦嘴,舒服的叹口气道:“谁说食必珍馐了?我觉着比不过一碗刀削面。” 周勇和去而复返的二黑,也呼噜呼噜吃起来,两人闻言摇头道:“那是大人山珍海味吃腻了。” “呵呵。”王贤端着碗,喝几口面汤,笑问道:“你们今天什么感觉?” “我感觉很伤心。”二黑道。 “最看不惯你这熊样”王贤白他一眼道:“大丈夫要永不言败,人家小谦都要跟太孙一争高下,你才跟个郡王争,就没信心了?” “我有信心,但想到瑶儿心里那个人不是我,就堵得难受。”二黑闷声道 周勇却扑哧一声,面条都从鼻孔里喷出来了,捧腹怪笑道:“瑶儿……” “好了好了,”王贤笑骂一声道:“别笑话他了,说点正事吧,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事儿,你们怎么看?” “大人,我觉着很不简单。”二黑忙接过话,一脸严肃道。 “嗯。”王贤点点头,竟想听他的高见,二黑只好勉为其难道:“从这一路上山西官府对大人的态度看,那是相当的巴结。不过昨天他们应该知道,老王妃已经死了,怎么还搞那么大的排场,看上去没安好心的样子。” “怎么个没安好心?”二黑粗中有细,心机颇重,周勇就相对简单多了,奇怪问道:“不就是吃顿饭么。” “你得想想昨晚,他们对大人的招待,十几个大美人啊,大人你真的一个都没碰?”二黑难以置信道:“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节操了?” “废话,我一直节操满满好吧。”王贤白他一眼道:“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我也觉着,他们是在拉我下水,让我没法跟他们较真。”他记得宋朝文彦博在四川当省长的时候,有人举报他生活作风不好,朝廷便派了御史下来查他,御史快到四川时,在驿站遇到了个美丽的妓女,两人快速擦出了火花,一直到成都才依依不舍的分开,结果在文彦博给他接风的宴会上,那御史悚然发现,人家请来助兴的妓女,竟就是他那位‘露水情缘,御史这才知道自己被算计了,自知理亏,没法再查文彦博,只好打报告说,此人作风正派,弹劾纯属诬陷 这种手段千百年来屡见不鲜,却又屡试不爽,皆因男人抵抗不了酒色财气的诱惑 胡言乱语一番 3月1日十一时许,临睡,习惯‘性’的看了看手机,想看看普大帝又有什么最新力作,却看到了让人无比震惊的新闻,昆明、昆明、昆明…… 然后我便彻夜失眠,一闭上眼,就是那些血淋淋的场面,就是那个背部中刀的男子,就是那个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孩子,今天整整一天,我都在调整……大家知道,我几乎从不公开评论时事政局,唯一的一次例外,是那年七五……这次我想像往常一样,装着什么都没发生,继续码我的字,带小和尚出去玩,然而我却不能,不能,不能! 尤其是我在今天,看到那些GZJY大V们,删除的微博截图之后,尤其我在看到NCC和时代周刊对案件的报道之后,我终于忍不住仰天长叹,这些还是人么?!观海啊,观海,你的喉舌怎么连一点良知都没有了呢?!你不知道,这一天,会让多少对你还抱有幻想的人,幡然悔悟么?你不知道,这一天,你苦心在中国经营的舆论阵地轰然倒塌了么? 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了解不到多少内幕,不知道所谓的真相是什么。但我知道,只要能正常思考的人,就能得出显而易见的结论——昨天的暴行是反人类的,绝对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支撑此等暴行!也绝对没有任何过错,可以如此加罪于人民!如果你否认,你就是没人‘性’!如果你还狡辩,那你已经站在社会的对立面了! 饮水尚且思源,你们就从没想过,今日的地位和财富,归根结底都是这片土地的老百姓给的!(除非你们另有金主,那自然另当别论)请你们用脑子想想,自己的言语有多么的亲者痛、仇者快!说是给老百姓伤口上撒盐都是轻的,其实是在趁机造谣、污蔑诽谤! 不要再以为自己是在唤醒沉睡的大多数了,这个时代的老百姓,已经不是一百年前,甚至不是几十年前的百姓了,几十年来,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我们的国家又在发生什么,只要稍微上点心的人,就清清楚楚。我们早就醒了!你们却一直在梦里!! 至于你们梦里的那个灯塔国,其实一贯是这样的双重标准,只是这次又刷新了下限罢了!他们完全没有把中国人当人,他们在不遗余力的抹黑中国!只要是能伤害到中国的,哪怕是恶魔,他们也会与之结盟,并将其打扮成天使,然后发动他们强大的舆论机器,力图让全世界人民相信,一切都是中国的错,那些伤害中国人的暴徒是情有可原!!!! 如此颠倒黑白、用心险恶的灯塔国,就是你们口中的人类典范?未来希望? 不,绝不是! 我等草民,不知道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国家对我们来说,就是给我们保护,让我们和我们的子孙过上好日子,让我们能堂堂正正做人的地方。难道谁还相信,如此充满恶意的灯塔国,能为我们做到这些? 不,他们做不到,他们的一切都是为本国考虑,我们中国,只是他们想吃而吃不到‘肥’‘肉’。一旦给他们机会,就会毫无人‘性’的撕咬上来,如果中国倒下,灯塔国和他的走狗们,肯定迫不及待的趴在上面饕餮起来,以补充他们的辘辘饥肠! 是的,就是一百年前那副一目了然、不言而喻的时局图! 如过有人还为那个局面叫好,那么他一定想当汉‘奸’买办而不得! 因为我们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我们这些沉默的大多数,都绝不想回到那个时代,我们要我们和我们的孩子免于恐惧,享受自由,充满希望! 这些,只有我们自己的国家能给我们,尽管她存在那么多的问题,让我们提起来就咬牙切齿,但她在过去几十年,总体做的不错,而且也在改进着既往的错误。我们可以批评她,但绝对不能污蔑她!妄图颠覆她!谁想让中国变成埃及叙利亚,我们只能先让他变成冢中枯骨、遗臭万年!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改进这个国家,我只知道,就在我写这篇文章的凌晨时分,数以百万百万的军队和公安民警,仍在为我们的安全值勤…… 胡言‘乱’语,不吐不快,吐完了就痛快了,明天恢复更新。 第四一三章 瞧这一家子 “好在大人把持住了。”周勇庆幸道。 “不过他们这一手,未免让人怀疑他们心里有鬼。”王贤冷笑道:“对了,你们相信这世上有鬼么?” “相信。”两人异口同声道:“难道大人不信?” “我信有鬼,但不信鬼能害人。”王贤想一想,摇头道:“鬼神害人之说,大多是人穿凿附会,要真有人会驱使鬼神,那历代君王就不要大军了,直接养一帮活神仙就是了。”这个年代,你要直接说世上没有鬼神,那是直接挑战别人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在你拿出铁证之前,人家信你才有鬼。哪怕是对自己的心腹下属,王贤也只能委婉的表达自己的观点。 “皇上也说过类似的话。”二黑想一想道。 “那当然,皇上要是信鬼神,也就不是今天的永乐大帝了。”王贤颔首道 “那大人的意思是,贺知府和晋王爷,都是在说谎了?”二黑问道。 “还不能说他们就是说谎,因为他们也能被蒙骗了,但总之事件真相,绝不是那劳什子刘子进在驱使鬼神,而是有人在装神弄鬼”王贤沉声道:“我们要做的,便是把真相查出来” “大人准备怎么办?”周勇问道。 王贤正要答话,外头传来敲门声,周勇走到门口一问,卫士通禀说,是吴大人回来了。 周勇赶紧打开门,便见吴为立在廊下,有卫士在拍打他袍子上的雪。脱下湿漉漉的靴子。吴为进来,朝王贤咧咧嘴,刚要开口,却听王贤微笑道:“先吃饭吧,吃了饭再说。” 周勇便给他端上碗刀削面,吴为狼吞虎咽扒了一碗,用袖子胡乱抹抹嘴道:“大人,我们去了城东南十里外的黑驼山晋王墓,但没见到朱济僖父子。” “嗯。”王贤点点头,这个消息并不算意外,他站起身来,缓缓踱步道:“老王妃离奇死亡,废晋王离奇失踪,这其中有没有关联呢?” “这个不太清楚。”吴为道:“我们到的时候,因为怕惊到守墓的军队,是以悄悄潜入,结果发现他们慌成一片,在漫山遍野的寻找朱济僖,后来偷听到有个军官说,要赶紧报告王爷云云。” “那么就有三种可能。”王贤想一想道:“一个是有什么人把朱济僖接走了,一个是晋王瞒着守军,把朱济僖悄悄转移了;一个是别的什么人,把他劫走了。” “接走,劫走?”吴为道。 “嗯,如果是前者,那就是朱济僖的兄弟旧属之类的,我回头再问问龙瑶,看看有没有这种可能。”王贤缓缓道:“如果是后者的话,下手的很可能是白莲教。”顿一下道:“至于晋王下手的可能性,你们觉着大么?” “大,”二黑道:“正如大人所言,如果是他于的,那么就和老王妃的死联系起来了,也许就是我们的到来,让他着急下了毒手。” “是。”吴为点点头,老王妃是晋王的嫡母,地位在晋王之上,若是她想见钦差,晋王是拦不住的。如果她有什么证据,可以帮嫡长子翻盘,那晋王提前杀人灭口,就不是不可能了。同时,晋王也会警惕起来,为防万一将朱济僖一同除掉,也不是不可能。 王贤却缓缓摇头道:“我觉着可能性很小,废晋王不是阿猫阿狗,那是当今皇上的嫡亲侄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顿一下道:“如果朱济演真要除掉他,那应该是暴病、意外,或者于脆再推到刘子进头上去这样至少能交代过去。莫名其妙失踪算怎么回事儿?” 众人想想也是,废晋王失踪了,不能就这么算了,后面朝廷肯定要下旨寻找,说不定还要派钦差来折腾,这是已经坐稳了晋王宝座的朱济演,最不愿看到的。 “我们可不可以假设,”王贤站在窗前,打开一丝缝隙,让风雪刮到脸上,冰凉刺骨,令他精神一振道:“朱济演其实想把太妃和他大哥一并害死,谁知却被人横插一杠,提前救走了朱济僖呢?这样似乎更符合情理。” “这假设有用么?”吴为问道。 “有用,如果假设成立,那晋王府就不是铁板一块,有人在监视着晋王,才能先其一步救人。”王贤笑笑道:“同时他大哥,也有翻盘的可能,不然没必要除掉。”又解释道:“亲王再大也不是皇帝,没有正统的名分,一旦被废,就是个废人了。如果他没什么能威胁到晋王的东西,晋王根本没必要杀他,别人也没必要救他。” “所以大人的假设成立,朱济演就是想同时杀掉他大哥?”二黑瞪大眼道:“怎么绕着绕着就绕出来了?” “呵呵,简单的推理而已。”王贤淡淡一笑,关上窗户,回头正色道:“今天还是很有收获的,我们了解了军粮案的大体情形,也推测出晋王府的恩怨纠葛。下面就可以有的放矢了。”说着看看吴为道:“你和闲云少爷还是得继续奔波,去一趟汾阳吧” “汾阳?” “嗯,贺知府说,汾阳知县也是被刘子进驱鬼杀害的。”王贤沉声道:“我观山西官场,颇有沆瀣一气、蛇鼠一窝的架势,但不可能所有人都是一伙的,一定有不肯和同流合污的人存在。那汾阳知县的死,很是蹊跷,值得我们去细究。”王贤细细吩咐道“而且晋王的两个弟弟封地也在那里,值得我们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必要时,可以亮出你们锦衣卫的身份,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是。”吴为点头应声,匆匆去了。 待其离去,王贤让二黑把龙姑娘再请过来,抱歉的笑道:“又想起个问题,麻烦姑娘了。” “大人言重了。”龙瑶轻声道。 “你给我讲讲晋王爷的兄弟姐妹们吧。”王贤温声道。 “是。”龙瑶想一想,轻声道:“老王爷有七子三女,现在在世的还有六子,三位郡主均已早逝。嫡长子大殿下讳济僖,洪武八年生人,其后便封为世子,幼时曾在京师读书,后来洪武三十一年,老王爷薨逝,他回来袭爵成了晋王。饱读诗书、性情敦厚,说句冒犯的,就是有些书呆气。我父亲被皇上黜落后,曾经对他说,废了长史,离废王只有一步之遥。他害怕了,请求削除王府军队以自保,但皇上为了表现对亲王的‘宽容,,没有同意。他就以为没事儿了,继续和一班文人清客混在一起,把我父亲提醒他小心身边人的话抛到脑后,直到废他为庶人的诏书到府前,他还在大开文会呢。” “二殿下高平王早逝,三殿下就是现在的晋王爷,之前已经说过了。” “嗯。”王贤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四殿下庆成王朱济炫,封地在汾阳,风流好色,奢侈享乐,年纪轻轻就生了三十多个儿子……”龙瑶有些不齿啐一声,道:“六殿下永和王朱济垠,封地也在汾阳,自幼喜欢舞刀弄枪,结交江湖人士,据说什么样的凶人恶徒他都敢收留,官府也只能装没看见的。久而久之,山西地里的恶徒,竟都投到他门下,就连外省都有人慕名而来,这兄弟俩弄得汾阳一地乌烟瘴气,百姓苦不堪言。” “还有五殿下宁化王朱济焕,是四殿下的同母弟弟,倒是个本分的王爷,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没做什么坏事,也没做过什么好事。不过当初他们兄弟上书揭发大殿下,他也是联了名的。”龙瑶说完,低头好半天,轻声道:“再就是七殿下了……” “嗯,这位七殿下,你可以详细谈谈。” “他今年二十岁,样貌堂堂、最类其父。”龙瑶面色微红道:“因为是嫡子,封王反而早于几个兄长。只是他年纪太小,在封地就藩,等闲不能来太原,也帮不上大殿下什么忙。听说大殿下事发后,他曾勃然大怒,要带兵杀到太原城,后来被太妃娘娘派人给劝回去了,这才没酿成大祸。唉,他还是不懂人心险恶,根本斗不过那帮哥哥。” “广昌王今年二十岁,着实不小了,难道还未婚配么?”王贤悠悠问道。 龙姑娘登时面色惨白,半晌才低声道:“他半年前刚成亲,娶的是太原左护卫指挥使杨荣的女儿。” 亲王有三卫直属兵马,这也是亲王权位的最大背书,晋王所辖的三卫兵马,便是太原左护卫、太原中护卫、太原右护卫,共一万六千八百人。‘想不到朱济塥的老丈人还挺强大……,二黑在一旁听着,心里那个高兴啊,就甭提了 王贤又问了几个朱济塥的问题,最后问道:“三位郡主都早逝了么?” “是,前两位尚未婚配便早逝,最小的容城郡主,也是太妃娘娘的嫡女。永乐元年下嫁给了太原右护卫指挥使之子陈斌,夫妻俩婚后一直很恩爱,但两年前难产去世了……”龙瑶轻声道。 “那陈斌,现在是什么官职?”王贤问。 “子承父职,太原右护卫指挥使……”龙瑶答道。 第四一四章 查账天王就是我 “广昌王和他这个姐夫的关系如何?”王贤又问道。() “感情很好,甚至好过和他嫡亲哥哥。”龙瑶答道。 “嗯。”王贤点点头,表示自己没什么要问的了。 龙瑶起身告退,走到门口时,却又转过身央求道:“大人,您要救救他啊,不然他会被那帮人害死的” “还没那么严重,”王贤淡淡道:“如果广昌王遇到危险,本官自然责无旁贷。” “多谢大人。”龙瑶深深一福,这才退下来。 第二天,贺知府又来府上,这次还带着三口大木箱,里头不是金银财宝,而是满满的账册。按照商定的流程,王贤将以查阅相关账册作为正式办案的第一步,这本是题中应有之义。 “所有账目都在这里了,上差需要人手么?”待差役放下木箱子,贺知府很是好心道:“知府衙门还有几个账房堪用,本官让他们撂下手头的活计,来协助上差如何?” “多谢大人好意,不过不必了。”王贤却淡淡道:“下官还力所能及。” 贺知府心中暗笑,这小子果然还是个雏儿,就算你有举人的出身,但那跟看懂繁复的账目是两码事儿,况且这些账就算是老账房来查,恐怕到年底也捋不出个头绪来。何况双方约定,三天后,账册就将归还藩司衙门。 “那我就不打扰大人了,要是需要帮助,随时知会一声,我随时派人过来。”贺知府笑道。 “多谢府台大人,如有需要,我肯定不会客气。”王贤笑着把他送出去,关上大门回来,和二黑相视而笑。 “那货想不到,大人是查账的祖宗。”二黑嘿嘿直笑,王贤当年是怎么斗倒李司户的,他可记忆犹新。 “呵呵,本官样样稀松,唯有此事精通。”王贤哈哈大笑道:“上算盘 虽然说得轻松,这一省的账目,可远非一县可比,王贤丝毫不敢怠慢,从下一刻起,他和二黑等人便关在屋子里,寸步不出,废寝忘食的开工了…… 霹雳啦啦如雨打芭蕉,王贤左手飞快的在算盘上拨动,右手则提笔做着记录。当他点点头,二黑便迅速翻一页,待他写满一张纸,二黑便拿到相邻桌子上摆好;待他查完一本帐册,二黑便取来另一本,同时将原先这本拿给外间的莫问誊抄下来……贺知府精明过人,却忘了王贤完全可以先把账本抄下来,回头慢慢看。只是王大会计急于了解情况,才会这么着急。 看着王贤差不多半个时辰,就能查完一本帐,二黑心里不得不再次深深佩服这厮…当年在街上一起混的时候,怎么就没看出他这么厉害呢?难道真是一棍子打出个天才来?他真有种也给自己来一下的冲动,只是想到多半成不了天才,反而极大可能会变成白痴,他才打消这个念头。 饶是查账天才,也用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将所有账目查完。顶着兔子似的双眼,王贤写完最后一张纸,把笔一丢,支撑着站起来。 “怎么样大人,有什么结论?”二黑和周勇倒班,又不用动脑子,当然精力如常。 “先让我睡觉”王贤甚至没力气回寝室,就在书房的小床上一趟,头一沾枕头,便呼呼大睡起来。 年轻就是好,昏天黑地睡了一大觉,等醒来时,又是一条好汉。王贤一边揉着眼屎,一边问二黑道:“我睡了几个时辰?” “几个时辰?”二黑苦笑道:“大人睡了整整一个对时。” “哦。”王贤点点头道:“账册还回去了?” “还回去了。”二黑笑道:“那贺知府不信大人能三天之内查完,以为大人是不好意思露面呢。” “嗯,账目都誊抄下来了吧?”刚起床,王贤脑袋还有点发涨,对二黑的笑话消化不良。 “都誊抄下来了。”二黑笑道:“老莫是个仔细人,虽然比不了大人,但应该抄不错。”说着迫不及待道:“大人,快解读一下结果吧,您画得那些桃符,实在看不懂。” “看不懂就对了。”王贤打个哈欠,摸着如打雷般的肚子道:“先吃饭,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饭来了”话音未落,周勇笑着端个大托盘进来,盘上一碗热腾腾的大拉面,一盘熟切牛羊肉,配着酱油蒜泥,让王贤食指大动。风卷残云一般,吃的于于净净,连面汤都喝光了。 拍着鼓鼓的肚子,王贤舒服的打个饱嗝道:“拿来。” “在这呢。”二黑忙把他写的那一摞纸拿过来,为了避免泄密,王贤用的是拼音和阿拉伯数字,基本上没人能看懂。 王贤仔细看了一遍自己写得东西,寻思了好久,叹了口气。 二黑瞪大眼,他也劳碌了好些日子,又被王贤钓足了胃口,实在想知道答案。 王贤却又叹了口气。 “大人,您到底叹什么气啊?”二黑憋不住问道。 “第一声叹,是替你叹气,睁眼瞎的滋味不好受吧。”王贤促狭笑道。 “大人的字……”二黑郁闷道:“大明朝也没有能看懂的吧?” “要的就是这效果。”王贤笑笑,一弹那摞纸,眉头一扬,终进正题道:“第二声叹,是因为问题之严重,超出想象。前后运抵太原的粮草,足有四百七十万石之巨,然而现在账上可查的,只有二百三十万石不到了” “啊?”二黑惊呆了:“那些粮食都去哪了?” “三次往宣府送,三次在广灵县被劫,每次损失七十万石以上。”王贤沉声道:“加上储运的损耗,现在只剩一半不到了。” “损失这么惨重?”二黑惊得合不拢嘴道:“这里头不会有猫腻吧?” “当然有。”王贤斩钉截铁道:“而且大大的有”说着他便冷冷戳穿江西官方的谎言道:“一辆马车,除掉车重,最大载重不超过一千八百斤,就算所有马车,都是这样规格,一次要运送七十万石粮草,需要多少辆车?” “需要……多少呢?”这种除法运算不是难为人么,二黑只好咂嘴回问道 “四万六千辆马车以上”王贤沉声道:“每次派出的民夫和牛马车,也都有据可查,三次运输使用的牲口,一次比一次少。且哪怕最多的一次,牛车马车骡车的数目加起来,也不过才两万辆,连三十五万石也运不了,请问,多出来的一半,是怎么运的?莫非有乾坤袋一样的法宝?” “嘿嘿,怎么可能。”二黑挠头道:“果然有问题。”说着笑笑道:“就算他们有乾坤袋,也没法解释为什么不长教训丨明知道广灵县有匪徒劫道,还每次都要满载给人家送粮,莫非山西官员是那个什么……申物流的出身?”跟王贤混久了,他连申!物流,都知道,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哪来的梗。 结果连他这种没心没肺的家伙,都愤慨道:“二百一十万石粮食啊,就这么让他们弄没了” “说的不错。”王贤点点头道:“但不止那些粮食,还有六万头牲口,无数盔甲兵器,弓箭枪炮” “现在终于知道刘子进为啥那么强大了,纯属让这帮人给喂肥了的。”二黑愤然道。 “这些粮食车马,怕不是刘子进自己私吞的。”王贤冷笑道:“连年亏空的山西藩库、太原府库、平阳府、分州府……今年却是大丰收,基本补上了往年的窟窿”这就是王贤要似不相于的浙江藩司衙门账册的原因,现代审计学的一条基本原则,就是通过纵向分析各个关节、横向分析各个部门,来对账目进行审计。 “填窟窿于什么?”二黑不解道:“亏得又不是自己的。” “平时自然不在己,”王贤啐一口道:“但明年可是外察之年他们当然要为自己的乌纱着想” “瞎,这不是县衙六房常于的事儿么?”二黑惊呆了。为了应付检查,书吏们常向地方富户借入钱粮,待事后返还。想一想道:“不,他们比咱们还黑,咱们至少有借有还,他们却直接吞没了。” “不错。”王贤点头道:“虽然账面上看不出来,但从钱粮变化的时间上看,至少一半的钱粮,压根就没往大同运,直接在太原就坐地分赃了”顿一下又道:“有样学样,运到大同的钱粮,肯定还会被扒一层皮,落到刘子进手里的,也就是三成最多不过四成” “……”二黑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更可怕的是,”王贤的脸色也愈加凝重道:“他们如此肆无忌惮,必然是一早就知道,粮食肯定运不到宣府去,不然对不上账,他们统统要掉脑袋 “难,难道……”二黑艰难道:“他们一早就打定主意,瓜分掉一半钱粮,然后让刘子进来背黑锅?” “当然这黑锅也不白背,刘子进起码得到了三分之一的物资,足够他发展壮大了。”王贤点头道。 二黑都懵了,他知道王贤看账本的功夫独步天下,却不想他竟然从账目上,看出这么多可怕的问题来。这是要官场地震,哦不,是要一片人头落地啊 王贤的眼睛里,却渐渐闪出光来,一副闻鼙鼓而思破阵的神态! 第四一五章 山西病人 看着他这幅表情,二黑居然有些害怕,小声道:“大,大人……” “呵呵。”王贤笑笑,恢复到慵懒的神态道:“看来传闻不虚,山西官场已经是蛇鼠一窝了,就算不是养寇自重,也是养虎贻患。”说着摸着毛茸茸的下巴,笑起来道:“不过他们要真是屁股于于净净,我们只能于瞪眼。现在多好,闭眼瞎撞也能逮到几只兔子” “其实大人把这份东西交上去,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二黑胆子其实大得很,但现在,他们人在山西腹地,只有一千兵马,而且还在太原中护卫的军营驻扎,被人家五千兵马看得死死的。如果要彻查此案的话,无异于与山西文武为敌,再加上虎视眈眈的晋王爷,真要把对方惹毛了,他们肯走出不山西去。 “远远不够,这些从账目上得来的推测,不足以改变什么。”王贤却摇头道:“还得有更直接的人证物证才行。”顿一下,朝二黑笑笑道:“放心,老子逃命的功夫,可谓天下一绝,死不了你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二黑讪讪一笑,问道:“大人准备怎么于?” “我准备……”王贤正说着,周新禀报道:“贺知府来了。” “我准备生一场病。”王贤把话说完,便对镜自怜起来道:“看这消瘦的面颊、凌乱的胡茬,忧郁的眼神,装病什么都不用化妆。” “大人生病于什么?”二黑不解道。 “你不是跟他说我病了么?”王贤白他一眼道:“不行,为了效果更逼真,还得加强一下,赶紧把吴为的药箱拿来。”又对周勇道:“你跟贺知府说,我衣衫不整,请他稍候。” 两人赶紧出去,不一会儿,二黑提着吴为的药箱过来,王贤打开翻了一气,找出个写着‘发热丹,的瓶子,倒出一粒黑乎乎的大药丸子,郁闷道:“就不能弄小一点?” “我给大人碾碎了吧。”二黑忙道。 “算了,”王贤一咬牙,把那大药丸子塞到喉里,用茶水送服下去,噎得他直翻白眼。使劲拍拍胸脯,起身道:“走,去会客” 沿着游廊走到半路,药效就发挥出来了,王贤感觉一阵脚步发飘,眼前发花,险些被门槛绊倒。二黑赶紧扶住他道:“大人,这药没问题吧?” “应该……没有吧。”王贤也有些吃不准,奶奶的,没病乱嗑药,我这不是自找苦吃么。 当贺知府一见到王贤,登时吓了一跳,只见他满头虚汗,面如白纸,神情委顿,绝对不似作伪。 “哎呀呀,上差病成这样,”贺知府赶忙上前扶住他道:“还起来干什么,快回去躺着去。” “不可失礼。”王贤强笑一下,气喘吁吁道:“大人请坐。” “还坐什么呀我,”贺知府对扶着他右臂的二黑道:“赶紧扶你家大人进去躺下,别再让他乱动。”说完一面让人叫省里的医官赶紧过来,一面和二黑将王贤扶回去堂下,给他掖好被角后,贺知府一脸严肃的对王贤道:“别以为自己年轻,就能随便糟蹋身体,你从江南来到山西,本来就水土不服,再加上劳累,不病才怪呢。” 待他说完,王贤轻声道:“今天和有关官员面谈的日子吧……” “谈什么谈?”贺知府气结道:“感情我说得你都没听进去?听我的,什么都先放下,安心养病,一切等病好了再说” “下官皇命在身……”王贤却摇摇头道。 “仲德老弟,老哥私下说你一句,差事是皇上的,身子是自己的,折腾坏了,什么都白搭”贺知府语重心长的劝道。 “唉……”王贤无奈的闭上双目,终于不再坚持。 贺知府果然什么都不问,让他好好休息,便出了里间。却没离开,一直等到省里的医官来了,给王贤把了脉出来,他才急忙问道:“钦差大人得的什么病?” 那白发苍苍的老医官沉吟好久道:“钦差大人浮脉为阳表病居,迟风数热紧寒拘……” “你是在显摆能耐,还是在报钦差的病情”虽然医官也是官,但这种杂职在四品知府眼里,跟仆役没有两样,贺知府厉声喝斥道:“快说,他现在到底怎样了?” 那医官吓得一激灵,只好说人话道:“钦差大人应该是患了风寒,烧得很厉害,似乎又转成了伤寒。” “伤寒?”贺知府不禁一惊,伤寒在这个年代,可是很容易死人的,“会怎样呢?” “华佗曰:亻伤寒病一日在皮,二日在肤,三日在肌,四日在胸,五日在腹、六日入胃……,医官尽量简单道。 “说人话。”贺知府却仍觉着啰嗦。 “总之就是发病初期好治,时间长了难治。”医官无奈道:“我观钦差大人的样子,应该是六日入胃,且热毒在外。胃若实热为病,此症已是三死一生了……若再恶化,身上就会出赤斑,则五死一生,更剧者黑斑出焉,则十死一生,但论人有强弱,病有难易,得效相倍也。” 贺知府惊得都顾不上呵斥医官了,忙问道:“你能治么?” “至少山西省内,下官不敢妄自菲薄。”医官有些骄傲道。“下官祖上正是写《伤寒杂病论》的医圣” “失敬失敬,”贺知府松口气道:“那就赶紧开方子抓药,这段时间你不用于别的了,专门照料钦差大人,”说着狠狠一瞪眼道:“要是上差有个不妥帖,你就找根绳子吊死吧” “是。”医官无奈的应下,还以为搬出老祖宗来,能让知府大人放尊敬点呢,谁知在人家眼里,医圣也不过是个大夫。 又吩咐周管家要照顾好钦差的起居,贺知府这才离开了钦差行辕,上轿道:“去藩台衙门。” 轿子抬到布政使司,贺知府下轿便直奔后衙,问明白张藩台正在暖房中摆弄花草,便轻手轻脚进去,果然见张藩台在小心修建一盆名贵的兰花。 贺知府便立在一旁静静看着,待其放下剪刀,才轻轻叫了声‘藩台,。 “回来了?”张藩台早就发现他了,只是这会才开口道:“怎么样,咱们的钦差大人查出什么了?” “今天不方便问,”贺知府回禀道:“咱们的钦差大人病了。” “病了?”张藩台微微皱眉道:“什么病?” “伤寒。”贺知府道:“下官已经让医官给看了,确实病得很重,说得躺上好一阵子。” “得,这小子来咱们太原养病来了。”张藩台笑骂一声,倍感轻松。 贺知府笑笑道:“好好养病,比什么都强。” “是这个理,”张藩台点点头道:“那就让他好好躺着吧,可别殁在咱们太原。” “下官已经吩咐下面,把他给看护好了,不劳藩台费心。”贺知府道。 “很好。”张藩台突然笑起来道:“真是天佑我山西,本以为三路钦差,气势汹汹而来,我们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谁成想,居然雷声大雨点小,一转眼就消停了。” “怎么?”贺知府忙问道:“另外两路钦差有消息了?” “有了,查宣府官场抗旨案的,是锦衣卫镇抚庞瑛。”张藩台拿起贺知府奉上的白巾擦擦手,示意他到花房外间坐,自己也踱步过去道:“你说这号人物去宣府,能查出个啥来?” “宣府的官员,怕是要倒大霉了。”贺知府轻声说着,给藩台大人斟茶。 “是,谁让他们跟错了贵人呢。”张藩台接过来,呷一口,半晌失望皱眉道:“这是顶级的密云龙,却总是喝不出赵王家的味道来。” 在王贤这些杭州人看来,狮峰明前是最好的茶了,但天下认可这点的可不多,至少在皇家眼里,最好的茶是北苑贡茶密云龙。这密云龙数百年来,一直是皇家贡品。由于产量极小,极品更是只一年产五斤,都要如数进贡,外臣很难品尝得到。张藩台还是年初在赵王的别业里喝过一次,赞不绝口之下,赵王殿下便慷慨的分了他半块茶饼……哪怕是皇帝最疼爱的小儿子,一年也只能分到一块茶饼,一下就给他半块,具慨,二字当之无愧。 不过张藩台回山西后,邀请同僚赏茶时,却只觉得满嘴苦硬,久方回甜,茶味竟是一般。张藩台本来以为赵王糊弄他,但后来赵王写信来时,特意说及此事,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原来这茶是要用最好的山泉水冲泡才可。张藩台便让人从晋祠弄来了山西最好的难老泉,命人再煮一壶密云龙,一品之下,好了很多,却依然还有些许浊味,不禁大失所望道。“看来要想喝出密云龙真正的味道来,还得用京城紫金山上的泉水。” “藩台,以下官之见,难老泉的泉水,肯定不逊于别处,”贺知府想一想,笑道:“也许这茶汤的浊味,是因为泉水装在罐里运来,已经失了灵气,没那么新鲜的缘故。” “唔,有道理。”张藩台点点头道:“改天咱们去一趟晋祠,在难老泉边煮上一壶密云龙,这下总没问题了吧?” “应该没问题了。”贺知府笑道。“那下官便安排行程了。” 第四一六章 遗书 既然今日喝不到好茶,张藩台便让人将剩下的茶叶用罐子密封起来,问贺知府道:“方才说到哪了?” “说到第一路钦差,是纪纲的心腹,宣大那边肯定不会出问题。”贺知府笑笑道:“藩台还说他们站错边了。” “不错,”张藩台缓缓道:“太子爷人是不错的,但手里没有兵,又不够狠,怎么能斗得过他两个如狼似虎的弟弟?我早就说过,太子被废是早晚的事儿。怎么样,现在基本成定局了吧?” “藩台英名。”贺知府赞一声道:“那另一路钦差呢?” “另一路现在大同,是英国公的弟弟张鲵。”张藩台道:“这一路派什么人,都是汉王殿下说了算的,本来以为会派个老成点的来,不过也可以理解,英国公从安南凯旋而归,如今正炙手可热,可能王爷也想卖他个人情吧。” “这张鲵是个什么路数?”贺知府问道。 “说起来,我们还是本家,是以本官派张安去大同给他请安,结果……”张春淡淡一笑,捻起一点茶果慢慢咀嚼起来。“张安,你讲给贺大人听听。” “提起这位小爷来,那乐子可大去了了。”随侍张藩台的心腹张安笑道:“在京里就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如今大同总兵以下,有不少是他老子和他大哥的部下,又要巴结他这位钦差大人,哪能不竭力讨好他?”说着嘲讽道:“到了大同之后,这小爷就没回行辕住过。” “那他住在哪?” “白日酒楼夜里青楼,那叫一个快活。”张安淫笑道:“听说最出格的一次,他同时一百个妓女陪他睡。还有个花头叫‘走马观花,,他骑在马背上,那些妓女打扮得花枝招展,在路边对他搔首弄姿,他看上哪个,就拉上马来,当众行淫。” “这跟庆成王有一拼了。”贺知府听得心向往之道。 “他还开赌局,让那些武官跟他赌,一天能赢几万两银子。”张安道。 “那肯定的。”贺知府道:“换我也能赢那么多。” “总之才去没多久,这位小爷便把大同搞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他还怎么有脸查案子?”张安笑笑道。 “不错。”贺知府颔首道:“这位公子是出来逍遥的,压根就没有办案的念头。” “管他呢,反正人家是勋贵世家,办砸了差事又怎样。”张藩台淡淡道:“不管怎样,三路钦差是没威胁了,倒是晋王这边……”说着声音压低道:“太妃去的蹊跷,而且据说,大殿下父子也失踪了。” “啊?”贺知府吃惊道:“失踪了?” “嗯,是王府的内线传来的消息,应该不会有假。”张藩台道:“还说晋王已经软禁了广昌王。” “这个节骨眼上,晋王府乱成这样,恐非我等之福。”贺知府有些纠结道 “是啊,据说皇上对太妃娘娘这位皇嫂很是敬重,皇上肯定要查明她的死因的。”张藩台道:“大殿下父子失踪,也是盖不住的不过有汉王和赵王帮着说话,晋王殿下还是能过去这一关的。” “那藩台担心的是?”贺知府轻声问道。 “本官,唉……”张藩台叹气道:“只怕重蹈臬台大人的覆辙。” 贺知府明白了,原来张藩台怕这差事落在他头上,说不得,又得交给朝廷一份带有玄幻色彩的奏报,到时候被弄去和臬台大人做伴,就彻底鸡飞蛋打了 “下官倒是想替藩台接过这副担子,可惜位卑言轻,落不到我头上。”贺知府想一想,突然眼前一亮道:“不如,让咱们那位钦差大人,能者多劳吧。 “喔……”张藩台闻言神情一松道:“好主意,我这就写信给王爷,让他想办法把这差事交给咱们钦差大人。”说着又嘱咐道:“这样他更不能死了,一定要把他治好” “下官明白。”贺知府应道。 此时,那位一定不能死的钦差大人,正面色如常的与从汾阳返回的吴为说话。 “这个药效很短啊。”王贤看看自己,又没了病容。 “是药三分毒,药效长的就成毒药了。”吴为无奈道:“下次大夫来之前,大人临时服用一丸就是了。” “也好。”王贤点点头道:“怎样,汾阳之行收获如何?” “收获很大,我一件件讲给大人。”吴为想一想道:“我们按照大人的吩咐,到了西北百八十里外的汾州城,说来也巧,正赶在那赵知县的家眷扶灵回乡,我和闲云少爷一合计,当时就没露面,而是第二天悄悄跟他们出城百里才现身。我们说自己钦差大人的手下,为了表明身份,还亮出了锦衣卫的腰牌,他们才相信我们……” 说着,他把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讲给王贤听…… 那赵知县是上一科新及第的进士,河南人氏,才刚二十有五,去年放了知县,携妻来山西上任,谁知道刚一年多,便横遭惨死,家里自然震惊无比,老父亲和他兄弟闻讯赶忙来汾州料理后事。 到了汾州,知州大人亲自接见了他们,陪他们在赵知县的灵前哭了一场,对赵父道:“赵知县身遭横死,魂魄日夜思归家乡,老先生宜速扶灵返乡,择个吉日下葬,也好使他入土为安。”说着拿出一包银子道:“这是同僚们的一点心意,虽然不多,权作丧葬之资吧,老先生万万不要推辞。”说着对属下道:“陪老先生去收拾一下行装吧。” 赵父拿了银子,清点了遗物,便和大儿子接着儿媳,扶着二儿子的棺材,一路洒泪离开了汾州。其实他心里,也对儿子的死满是疑窦,无奈官不与民斗,知州大人和省里都说了,儿子是被白莲妖人作法害死,他也无可奈何,现在见到锦衣卫来查问此案,哪有不配合的道理。 当即便在山坳里,与吴为两个询问起儿媳来,儿子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一年又发生了什么。 赵知县的妻子回忆道:“亡夫上任后,发现恶霸欺男霸女、甚至杀人越货的案子积压如山,汾州百姓痛苦无比。他是立志要造福一方,不负圣恩的,于是便着手查办案件,谁知刚抓了几个疑犯,就遭到上司的训丨斥,让他不要乱来。亡夫说我怎么是乱来呢?他们杀人犯法,难道不该抓么?上司却说不该抓。亡夫愤懑道,山西难道没有王法了吗?上司答道,山西有王法,但是晋王的法。山西地里是晋王说了算,而咱们汾阳,是庆成王和永和王说了算,那些欺男霸女的恶霸,多半是庆成王的门人,杀人越货的歹人,多是永和王的门客,打狗还要看主人,你明白了么?” “亡夫性情耿介,当时就跟知州大人顶起来了,说我不明白。我只知道大明朝的王法,是《大明律》,不知道什么《晋王律》,他们犯了法,我就要抓他们”赵妻道:“结果亡夫拒绝放人,与知州大人不欢而散。之后大半年时间,亡夫顶着上司的压力,着实承办了一批恶人,汾州百姓无不称颂。转到今年,省里突然一纸调令,命他为转运委员,把他调到省里去协办粮草了,亡夫走时对我说,这是他们调虎离山,要把他调离汾阳。但无可奈何,只能上任去了” “之后一直到亡夫去世前,他都没回来过,只是写过几封家书,说了说自己的近况。”赵妻道:“到了上个月,差事完事儿,妾身以为他终于能回来,谁知道…”说着呜咽起来道:“谁知等来的却是他的死讯…亡夫的灵柩运回来,我给他收殓。多年的夫妻,妾身能认出,那确实是他的尸身,可他的头颅却不见了……”后来知州大人亲自来慰问,说亡夫被白莲妖人作法害死了,首级估计是找不回来了……” 众人一片黯然,待赵妻平复下来,听她继续道:“知州大人又说,按规制,官府要清点亡夫的遗物,以免有官府的文件遗漏,他还问我,亡夫给我写过信么?我说写过,便将其取给知州大人,”顿一下道:“但最后一封信,被我藏下了。” “为何这样做?”吴为心中一喜道。 “因为亡夫向来奉公守法,之前的信里,只说家事和一些日常的情况,从不提起公务。”赵妻轻声道:“但在最后一封信里,他一反常态,说可能有人要害他,让我小心为上……我担心信拿出来,自己也会遭到不测,更想着将来给亡夫伸冤,这才将其藏了下来。” “那封信在哪?”吴为着紧道。 赵妻看了看赵父,赵父点点头,示意她交出来。她便转过身去,从贴身小衣里,摸出一个带着体温的锦囊。红着脸从锦囊中掏出薄薄两张信纸,递给了吴为。 吴为接过来一看,便见满纸工整有力的字迹,上头写道‘差事已经结束,料可数日返家。然亦可能永别于汝,因吾不肯同流合污,或遭上峰戕害。倘若如此,汝切莫喊冤,只当吾是病死,速速返家,请吾父为汝择佳婿改嫁了吧……, 第四一七章 灯下黑 看过之后,吴为将信纸递给赵父,问赵妻道:“你丈夫还有什么遗物?” “都在那口箱子里了。”赵妻指着马车上一口木箱道。 “里面的东西你仔细看过么?” “睹物思人,妾身不忍细看。”赵妻摇头道。 征得赵妻同意后,吴为将木箱打开,一样样清点起赵知县的遗物来,因为但凡带字的,都被官府留下了,所以箱子里的东西很简单,也就是几件衣物,一些日常用品。吴为先将那些物品一样样看过,没有看出什么问题,又问赵妻道:“这些衣裳里,可有你丈夫去省城时穿的?” “有。”赵妻为他挑出来道:“这几件是我为他亲手缝制的,还有这几身官袍,是朝廷发的。” 吴为又一件件检查了那些衣物,还是没有发现问题,看看赵妻面前的那堆衣物道:“尊夫的鞋子都没带去省城么?” “当然带去了,常穿的便鞋两双,官靴两双,但送遗物的人说,因为当时收拾的太潦草,忘记收拾床底的鞋子了。”赵妻弱弱道:“也不好为了几双鞋,让人家再跑一次省城。” “嗯。”吴为点点头,心说所有写着字的东西都搜走了,怎么可能潦草呢?八成是靴子里有什么秘密,甚至有可能就是靴子惹的祸。但是现在无从查证这些,他放弃了在遗物中寻找线索,对赵家人道:“能否验一下赵知县的尸身 赵家人互相看看,都有些迟疑,还是赵父咬牙点头道:“好吧我儿肯定希望恶有恶报”说着便带着儿子儿媳到一边去了。他虽然万分想见儿子最后一面,但那是具无头的尸首,见了不如不见。 吴为和闲云站在棺材边,向赵知县行礼道:“赵大人,您是个好官,我们不能看着害死您的坏人逍遥法外,所以要惊扰您的肉身一下了。”说完两人便用匕首,将棺材盖板上的长钉,一个个敲出来,最后闲云少爷一用力,缓缓推开了棺盖,一具穿着官服的无头男尸便出现在两人眼前。 死者已经故去一个多月,尸身自然已经腐坏,味道十分恶心,是以闲云少爷推开棺盖,便兔子似的远远躲开了。 吴为却浑然不觉,连鼻子都不捂,就俯身仔细检查起来,足足盏茶功夫,才站起来换口气,对闲云道:“死者尸身腐坏,不过骨殖尚且完整。” “你,把他……解剖了?”闲云面色惨白,见吴为点头,便弯腰大吐特吐 吴为摇摇头,走过去道:“九龙口上也没见你吐成这样。” “那能一样么。”闲云擦擦嘴,阻止他靠近道:“你站那说就行” “我还不告诉你了。”吴为为死者重新穿好衣服,又掏出水囊,洗干净手,盖好冠盖,对返回的赵家人道:“你们速速回乡吧,有什么消息,定然通知你们。” “大人,能抓住凶手么?”赵父巴望着吴为道。 “当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吴为点点头道:“耐心点,给我家大人一点时间,一定还赵知县个公道。” “那就拜托大人了。”赵父带着儿子儿媳给吴为磕头,起身扶棺而去。 太原,钦差行辕内。吴为对王贤讲述尸检的结果道:“死者全身骨骼青黑,系砒霜中毒所致。唯有胸骨仍是暗黄色,说明死者是在毒性尚未攻心之时,便被人砍去头颅。观看死者颈骨伤痕,是被斧子之类的东西砍坏的,当时必然导致鲜血喷洒而出,如果搜检死者死前的床榻,应该可以找到血迹。” “找机会看一下去。”王贤点点头,问道:“既然投毒杀人,为何又要砍头?” “为了掩盖他中毒后七窍流血的异状,”吴为道:“但凶手不知道,日后还是会在骨头上留下罪证。” “嗯,甭管是毒死的还是砍死的。”王贤点点头,沉声道:“至少可以证明,驱鬼杀人,是无稽之谈了。” “是的。”吴为点头道。 王贤便展开吴为带回的那封信,反复看起来,喃喃道:“差事已经结束,料可数日返家……从太原到汾阳百八十里,这说明他已经获得回家的许可了,信应是他启程前写的。”顿一下道:“然亦可能永别于汝,因吾不肯同流合污,或遭上峰戕害……这时候他已经知道了什么,而且已经和上峰撕破脸了,担心自己会被杀害,按说这种时候,应该十分小心才是,为何还会中毒呢?” “下毒的话,当然不能让他发觉了。” “砒霜不溶于酒水,他这种家不在太原的官员,应该是一天三顿吃食堂,只要他足够小心,根本没法在他饮食中下毒。”吴为却摇头道。 “也许是对方硬灌他吧?”二黑猜测道。 “不可能,硬灌的话,还不如直接用斧子砍呢。”王贤摇摇头道:“喝酒,如果能让他醉酒,就可随意摆布了。”便吩咐道:“去驿馆查一下,当天赵知县有什么活动。” “好。”吴为应声道:“我还想去看看赵知县睡的那间屋。” “嗯,去吧。”王贤颔首道:“注意安全。” 吴为便趁着夜色越墙而出,与在暗处放风的闲云,摸往距离臬司衙门一里地远的驿馆。拂晓时分,他便转回,王贤睡得很浅,一听说他来了,赶紧起床听消息。 “我们逼问了驿丞,他招供说,赵知县遇害那天,参加了藩台大人举行的欢送宴。后来是被人驾着回来的,半夜里就遇害了。”吴为道:“我们又问驿丞,那天还有什么人出现,他说除了长随送赵知县回来,又离去后,再没看见什么人…因为赵知县那间屋,是最外头一间,正对着值夜的屋子,如果有人进出,应该能注意得到。” “赵知县还有长随?”王贤记得之前吴为说,赵知县两袖清风,进省城都是孤身一人。 “驿丞说,赵知县虽然孤身进省城,但省里拨给他个长随伺候,那长随是本地人,长得瘦瘦小小,还瞎了只眼,样子挺吓人的。那天他是戌时一刻来的,不到三刻离去。我估摸了一下,如果一进屋就给赵知县服毒,一刻多钟差不多正好让人深度昏迷,如果他这时候行凶,死者是不会发出动静的。而这时毒性又尚未攻心,正好符合验尸的结果。”又道:“我仔细检查了赵知县那间房,虽然被褥都去了,地板也被清洗过,但墙有新粉刷的迹象,刮掉表面厚厚的白灰,便见到了喷洒的血迹,可以提供佐证” “应该是大差不差,能找到这个人么?”王贤虽然知道希望不大,但还是一问。 “我和闲云离开后,直接按驿丞所说,去那长随的住处,却扑了个空。” “他逃走了?” “像是,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没了,但也不像遭了贼。”吴为道:“但可能半路被灭口了也说不定。” “有这个可能”王贤想一想,又道:“你还记得来时,各州县严加搜查过境旅人么?” “记得。”吴为点点头。 “我记得各地城门张贴的通缉令上,”王贤缓缓道:“好像都有一个尖嘴猴腮的独眼龙。” 吴为的记性也很好,让王贤这么一说,也眼前一亮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如果是他的话就太好了。”王贤击掌道:“这说明他还没被灭口,而且很可能还没离开山西。” “我们如果能提前找到他就好了”二黑一喜,又苦笑道:“只是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王贤却笑起来道:“从赵知县遇害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官府费了牛劲都找不到他,其实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二黑和吴为都紧紧望着王贤,顺着他所指,望向桌上的灯 “你们看,这桌上哪里最黑?”王贤悠悠道。 “灯下最黑。”二黑说完吃惊道:“大人说他没离开太远?” “不可能吧,”吴为也难以置信道:“太原城里多少人认识他,官府赏格这么高,他怎么还敢留在太原?” 王贤没立即说话,只是高深莫测的笑着,过了很长时间,他才看着那灯光笑道:“这灯足够亮,把半间屋子照得通明,可它却照不到自己脚下,这叫‘灯下黑,。官府也是这样,一听闻那货出逃,就下意识往外追,先在省界设卡,严防死守他逃出山西。却往往对眼前的搜查,不会那么仔细。因为他们就像你俩,总觉着那货不敢在太原逗留。但是官府已经在山西撒下天罗地网,他哪敢到处流窜?为什么他还没落网?说明他藏起来了。” “藏起来需要吃喝吧,还得打探消息吧?这些都得靠绝对信得过的人。他是土生土长的太原人,他的亲戚朋友都在这里,他也最熟悉这里,所以他躲在太原附近的可能性,不会太小。”王贤自信道:“查一下他的家人,看看能不能得到点线索。” “官府肯定查过了,”吴为道:“就算是灯下黑,也不可能放过他的家人不查的。” “官府查不出来,但我们就未必了。你想想他的处境,就知道我们比官府有优势。”王贤笑道。 二黑又不笨,一想就通透道:“也是,官府现在抓他,显然是要杀他灭口,他估计恨极了也怕极了,要想保命、要想报复,只有找钦差大人投案自首。 “不错。”王贤点头笑道:“我们一路上声势浩大,太原人应该都知道我们的存在,说不定他也想见我而不得呢” 第四一八章 打成猪头 送走了辛苦命的吴为,王贤躺在床上继续装病,他这样做的目的有三层,一是为了让对手放松警惕,不再严防死守,自己才有机会;二是为了暂时中止办案,他知道现在继续明着查下去,根本查不出什么,反而会带来被动,所以采取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法子,先引而不发;三一个,就是综合了各方面消息后,他发现山西并非像想象的那样铁板一块,而是暗潮涌动,各有各的算盘。 他隐隐觉着,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幕后操动着一切。他相信如果有人想趁机做些什么,一定会利用自己这个钦差的,那么与其被人牵着鼻子走,还不如稳坐钓鱼台,等对方主动上门和自己联系。 谁知等来等去,却等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大人,”过午时分,王贤正躺在床上看书……没办法,装病么,自然要躺着了,便见周勇急匆匆进来,一脸激动道:“你知道我看见谁了么?” “我看你是见鬼了。”王贤不动声色的把《灯草和尚传》塞到枕头底下,瞪他一眼道:“你看见谁了?” “那个,那个……”周勇按住激动的情绪,压低声音道:“韦无缺” “我擦,十处打锣九处有他”王贤也惊呆了,“什么情况,快说” “是是。”周勇忙道:“是这样的,这几天咱们暗中盯梢张大夫的兄弟,让人跑回来传话,说看见那个韦无缺了。我赶忙跟着手下过去,找到一处宅院。好巧不巧,碰见个男子牵马出来,那男子虽然易了容,但我们兄弟是六扇门出身,一双招子亮着呢,还是一眼把他认出来了” “然后呢?”王贤紧张的攥拳道。 “然后弟兄们便跟着他,到了一处僻静无人处,便一拥而上”周勇不禁郁闷道:“谁知他就像知道我们会出现一样,不慌不忙,笑着让我们带他来见您。” “靠,莫非他以为我不会杀人?”想想自己上次被坑,王贤就一肚子火气,怒而拍案道:“把那货给我带上来” “大人,您不是还装病么?”周勇小声提醒道,他也正是因为这个,才没直接把韦无缺带上来。 “我靠……”王贤一愣,也是啊,那岂不是露馅了?要是不让他活着出去倒也罢了,可没有三两三,谁敢上梁山?那货八成有恃无恐。 “不如让我们先审他。”周勇小声建议道:“大人在隔壁旁听?” “也好。”王贤点点头,只能先这样了。 王贤立在门内,透过厚厚的门帘,只见外头周勇等人,将一个大胡子男子押进来,绑在椅子上,然后一把把他胡子揪下来,露出那张让人嫉恨的俊脸。 “韦公子,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周勇冷笑道。 “你当然想不到了。”韦无缺虽然被绑着,依然以一种俯视蝼蚁的语调,好整以暇道:“若非我想来探望你家大人,就凭你们这群家伙,一辈子也找不到本公子。” “少说大话”但他显然低估了对方的恨意,周勇攥攥拳头道:“也别废话,先揍你一顿,解解恨再说” 这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韦无缺面上的得意,当时就凝滞了,那拳头朝自己脸上招呼时,才忙道:“慢慢慢” “先打完了再说”周勇才不吃他这套,砰得一拳就砸在韦公子那张完美无缺的脸上,韦无缺虽然有练过,但再练也练不到脸上去。登时哎呦一声,鼻血长流。 看着那张俊脸上开起了酱油铺铺,王贤暗暗叫声好,便听韦无缺大叫道:“别打了别打了,我有话说,嗷……”周勇又是一拳,痛的韦无缺大叫道:“顾小怜,我有顾小怜的消息” “他妈的,又骗人”周勇闻言愤怒的连连挥拳,拳拳落在韦公子那张脸上,揍得他满脸开花。话说韦公子韦少主出生到现在,还没挨过这种打呢,简直要憋屈疯了…… 把韦无缺打成猪头,周勇才住手道:“现在肯说实话了吧?” “呜呜,我……”韦无缺嘟着肿成香肠的嘴唇,含糊道:“缩得就系洗发……我金的击到顾晓琳在哪,不骗银的……”他都要悔青肠子了,早知会碰到这种愣头青,自己就换个方式跟王贤见面了。 “真的?”周勇晃悠着醋钵大小的拳头,随时都要落下去。 “金的金的。”韦无缺道:“里让我见大应,我就说。” “找打”周勇砰地又是一拳,韦无缺清晰听到鼻梁断裂的声音,只好大声道:“王大淫,里系系向追无情无义几淫” “还敢骂我们大人”周勇又要打,却听韦无缺大叫道:“里几道她为里做了多大牺牲咩?” 里间想起咳嗽声,周勇硬生生止住拳,恨声道:“给他把嘴擦于净。” 手下用抹布,给韦无缺擦去满嘴的血污,他终于可以清楚说话了,“王大人,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咱们谁不知道谁?我都敢来见你了,你还不敢见我?你是装病呢,还是装傻呢?”他鼻青脸肿的说这话,还真有点硬骨头的意思。 “找打”周勇又要捶他,里间的门帘却掀开了,王贤缓缓走了出来,面无表情的看着韦无缺道:“你还敢来见我?” “大人抱歉,上次我是认错人了,但绝对不是有意诳大人的。”韦无缺呲牙笑笑道:“学生问心无愧,有何不敢来见大人?” 王贤对这家伙的脸皮厚度,又有了新的认识,冷冷道:“不用废话了,聊聊吧,若没有足够的理由,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窗外那颗常青松,就是你的墓碑了。” “多谢大人想得这么周到,不过我想我暂时还死不了。”韦无缺无所谓的笑笑,只可惜往日魅力无穷的表情,今日怎么看怎么好笑。看来表情动作韦不韦,跟长得帅不帅,有直接关系。 “我很好奇,你到底想于什么?”王贤不跟他浪费口舌,却也没直接问顾小怜的事。“怎么连盟友也要害?”眼下朝廷占据绝对优势,明教和白莲教联手,尚且无法与朝廷抗衡,韦无缺如此精明之人,怎么会自毁长城? “呵呵,大人误会了,我和白莲妖人,根本不是一伙的,而且我也不是明教的人。”韦无缺顿一下道:“这么说吧,我表面上是明教的,但其实我是朝廷的人。” “朝廷的人?”王贤还真是惊到了。 “对,而且跟大人还是亲切的同僚呢。”韦无缺努努嘴,对周勇道:“把我的腰牌给王大人看看。”周勇在他腰间摸啊摸,果然摸出一块象牙腰牌,上面刻着钅锦衣卫千户韩天成,,登时愤怒的拍在他头上,骂道:“当我不识字么?这人姓韩你姓韦,伪造的伪” 韦无缺被拍得头晕脑胀,怒道:“我是潜伏在明教的锦衣卫卧底,韦无缺是我的化名,韩天成是我的本名,放榜的时候你们没看到么?” 王贤和周勇互相看看,都摇头道:“谁会注意这种小角色……” ‘噗……,这一下直接造成无缺公子内伤,比一顿毒打都狠,他吐一口老血道:“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都是锦衣卫千户,大人可以这就写信给大都督询问,他自会为我证明。” “老子没兴趣,姑且算你是真的吧。”王贤哼一声道。韦无缺露出胜利的笑容,刚要说什么,却听王贤狞笑一声道:“真的就更该死了你不知道我和锦衣卫不共戴天么?” “大人也是锦衣卫,怎么和自己不共戴天?”韦无缺笑道。 “打着红旗反红旗的事儿多了,何况我只是个挂名的。”王贤冷冷道:“说说吧,你找我于什么?” “一是为私事,一是为公事,大人想先听哪个?。”韦无缺本来还指望着能松绑,但现在看是白搭了,只好提都不提道。 “私事吧,本官向来先私后公。”王贤道。 “私事就是我上次认错人,害得大人扑空,心里十分抱歉。”韦无缺道:“之后便北上帮大人找人,天可怜见,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找到了小怜姑娘。”顿一下,见王贤迟迟不发问,他只好怏怏说下去道:“原来小怜姑娘是白莲教的圣女……” “放屁,唐赛儿才是”王贤啐道。“而且我也见过她了,你少瞎扯” “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唐赛儿原先是白莲圣女不假,”韦无缺笑道:“但她要嫁人了,嫁了人那还叫圣女么?圣婆还差不多。所以又有新的白莲圣女,就是你的小怜姑娘。” 王贤默不作声,听他继续道:“大人也许不知道,小怜姑娘可不想当什么圣女,纯属被逼无奈,”说着看看王贤道:“或者说,是为了大人你才答应的 “我?”王贤眉头皱起,周勇喝一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知道她为何会跟人走,又为何会不告而别么?”韦无缺却根本不吃他这套,我行我素道。 “为什么?”王贤声音不禁低沉。 第四一九章 “她也没跟我说过……”韦无缺不愧是邪教出身,口风说转就转。 “混账,你刚才怎么说的?”周勇牛眼一瞪道。 “刚才不那么说,大人能出来么?”韦无缺不怕王贤,就怕周勇,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啊。“大人也不管管贵属下,怎么说大家也是同僚,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 “少废话。”周勇又是一板子,打得他眼冒金星。“是不是得再打一顿,才能老实说话” “我只是见过她几面,大家又不熟,还有男女大防。大人也不希望我太随便了吧。”韦无缺挂着鼻血道:“但我的判断也是有依据的……大人知道,我今天为何去那张大夫家么?” 王贤懒得搭话,阴着脸盯着他,韦无缺只好怏怏道:“是顾小姐,哦不,现在叫宋仙儿,私下拜托我来看一下大人你的病情如何。”说着笑嘻嘻道:“若是心里没有大人,她岂会关心大人的死活?” 王贤沉默好一会儿,问道:“她现在在哪里?你是怎么见到她的?” “其实之前我也不是故意骗大人的,我是打听到确切消息说,有人从你府里带走了个女子,去当白莲圣女。”韦无缺道:“所以听说圣女招婿,才带大人过去,谁承想却张冠李戴了,请大人见谅。” “我问你她现在在哪里?”王贤的目光阴冷下来,他在努力压抑躁动的血液。 “她现在自然在山西。白莲教派她过来,可以一步妙棋。”韦无缺笑嘻嘻道:“大人可能有所不知,那刘子进在造反之前,其实不过是白莲教的一个香主,上头还有堂主、舵主、总舵主、圣女一于人等。总之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谁知他竟不是池中之物,一遇风云便化作金鳞,转眼就有了五万大军,兵精粮足,扼险而守,进可图山西、下陕西,割据一方。退可走西口、进草原,自保无虞,实在是成大事的架势” 王贤耐住性子,点下头,听他继续说下去:“按说刘子进的地位,应该水涨船高吧?然而白莲教僵化的很,每县一个香主,每府一个堂主,每省一个舵主,竟然雷打不动。结果他已经成了整个北方最强的义军,在白莲教里却还是个香主,你说他能不窝火么?更让人气愤的是,他上头的堂主、舵主,还时时摆出上司的架势,刻刻想要分他的权,夺他的兵,换了大人,是不是要干他娘的?” 王贤依然不做声,韦无缺只好自顾自道:“总之双方关系糟透了,但刘子进还得靠着白莲教,不敢叛教而出。他手里又有兵,那些人也奈何不了他,双方就这么僵着,但谁都知道,这样下去,早晚会火并起来。白莲教那些老家伙,等了这么多年的造反大业,自然不能看着他们掐起来。于是将宋仙儿派了过去,圣女的魅力果然无边,很快就拉拢住刘子进,又把那帮上司支去杭州求亲 王贤听他说着,心里难以置信,那个总是低眉顺目、苦等自己垂青的顾小怜,竟有这么大的本事,面上却淡淡道:“这就不对了,既然圣女成了亲要退位,为何还有那么多人求娶?” “呵呵,大人明鉴,圣女也是爹生娘养的,那唐赛儿的父亲,是白莲教的护教长老,地位超然,弟子门徒众多,谁成了他的东床快婿,就会得他全力支持,争取舵主之位,您说他们能不积极么?”说着叹口气道:“不过我更佩服宋仙儿这位新圣女,没有根基,靠着个人魅力和手腕,便将这帮山西佬收拾的服服帖帖。” 他明明是赞美之言,王贤却觉着有些刺耳,冷声道:“你在杭州做的好事,还胆敢去白莲教的老窝?” “在杭州,别人都跑掉了,那帮山西佬却一个没回来,刘子进感谢我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杀我?”韦无缺不在意的笑道:“当然学生也不会傻到以身犯险,毕竟他们不像大人这么明智。”说着努努嘴,指着几上那副胡须道:“其实我借用了他手下一个将军的身份,李代桃僵,我够坦诚吧大人?” 王贤当作没听见他这句的,问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一来是确认一下大人安否,好给仙儿姑娘个交代,二来是想跟大人合作,擒贼擒王,为朝廷拿下刘子进。”韦无缺笑道:“这样的大功劳,大人不会拒绝吧?” “我拒绝。”王贤一句话,让韦无缺差点憋出内伤,好一会儿才苦笑道:“先听我说么……刘子进已经向仙儿姑娘求婚了,仙儿姑娘现在好生为难,大人依然无动于衷?”说着咧嘴笑道:“我可不想看到大人戴绿帽,大人,帮人就是帮自己,抓了刘子进,仙儿姑娘还是您的”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王贤冷冷道。 “这好办,我可以⊥先你们见上一面。”韦无缺笑道:“只是不知大人,有没有这个胆子?” 王贤又沉默以对,韦无缺只好无奈道:“其实仙儿姑娘并不住在广灵,而是住在大同,大人敢不敢同我去见她?” “有何不敢?” “一来,大人可病着呢,没理由去大同。”韦无缺笑道:“二来,仙儿姑娘身边可全是白莲教高手,万一非要把大人留下来,我也无可奈何。” “见到她之后呢?”王贤不置可否的问道。 “大人说服她,答应刘子进求婚,到时候他必来大同迎亲,我们便可一举成擒”韦无缺笑道:“为朝廷除此一害,大人公私两便,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王贤紧紧盯着韦无缺,韦无缺也不服输回望着他,就在两人都撑不住要眨眼时,王贤啐一口道:“把他带下去。” “是”周勇挥挥手,卫士们便将韦无缺连人带椅子,一起搬了出去。 不一会儿,屋里恢复了安静,王贤像在闭目养神,但谁都知道,他心里定然极不宁静。 他没想到,自己能在这里见到韦无缺,而且这厮摇身一变,竟然跟自己一样,成了锦衣千户更没想到,这厮还带来了顾小怜消息其实他心里最大的不解,是韦无缺这厮,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人活着总得有个目的吧?他从浦江到杭州到山西,为何到处专门坑队友?难道他就喜欢损人不利己?这货也太变态了吧 不过他知道这厮的话,向来十句有九句真,只有最关键的一句是假的。虽然这比满嘴谎言还要命,但从获取信息的角度讲,这厮的话还是值得细细琢磨的。 王贤闭目想了好久好久,才睁开了眼。便见周勇和二黑一脸关切的望着自己,翻翻白眼道:“看什么看,我脸上有花?” “不是,我们在打赌,大人是不是睡着了。”二黑笑道。 “无聊。”王贤眉头微皱道:“安排一下,我要去趟大同。” “大人,您可不能上他的当,那小子满嘴瞎话没句实话。”周勇惊道:“咱们还让他坑得不够苦么?” “是啊,”二黑也闷声道:“韦无缺那小子,应该跟赵王牵扯很深,而山西这帮人,也跟赵王牵扯很深,他们合起伙来坑我们的可能,真得很大很大 “有道理……”王贤点点头,道:“但既然知道她在那里,又遇到这种问题,我不去一趟,总是难以安心。” “大人,您什么时候这么痴情了?”以二黑对王贤的了解,他远远算不上情种,更不是冲动之人。 “我向来如此好吧,要不怎么说物以类聚呢?”王贤白他一眼道。 “嘿嘿,您得体谅大龄光棍的着急啊。”二黑嘿嘿笑道:“要去就带着弟兄们,把顾小姐给大人抢回来。” “不,微服,悄悄的去,悄悄地回。”王贤摇摇头道: “大人,属下不同意你去。”周勇却硬着头皮道:“实在太冒险了,大人是做大事的,不能让婆娘给牵绊住了。” “……”王贤看看他,目光有些冷,周勇却无畏的与他对视,身为侍卫长,保护王贤是他的第一任务,听从命令要排在第二位。 “好吧。”王贤发现在周勇那双牛眼下,自己根本不是对手,只好叹口气,轻拍着他的腮帮子道:“我就是去于大事。” “看女人不是大事。”周勇闷声道。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王贤轻声细语道:“这是我们唯一能抓捕刘子进的机会,你知道如果我们能抓住活得刘子进,意味着什么吗?” “很多。”周勇想一想道。 “是啊,如果能抓住刘子进,一切都迎刃而解了。”王贤微笑道:“你还觉着,冒险不值么?” “这个……”周勇是个实诚人,挠挠头道:“不好说。” “那就相信我的判断吧。”王贤笑道:“去准备吧。” “哦。”周勇闷闷应一声,稀里糊涂退了出去。二黑看着王贤道:“你到底为了刘子进多些,还是为了顾小怜多些?” “分那么清楚于什么?”王贤神情十分复杂道:“知道自己在于什么就行了。” “那就好。”二黑点点头,不再废话。 第四二零章 大同小骗子 王贤装病的目地之一,便是为了能随时金蝉脱壳。唯一的问题是,前来探视的官员可以挡驾,但每天来看诊的大夫,是挡不住的。好在那医圣后代张医官也说过,伤寒么,拖久了就会生出红斑,最后发展成黑斑……这就不成问题了。当天晚上吴为和闲云闻命赶回,两个苦命的娃娃,一直在太原周围转悠,既要防止被官府的眼线察觉,又要盯紧了那长随苟三的家人,天寒地冻、风餐露宿,实在太可怜了。 “给你们放个假。”看到都冻出冻疮来的闲云少爷,王贤大发慈悲道:“跟我去趟太原耍耍。” 闲云冷笑道:“当你那么好心,原来是出门需要保镖了。” “能者多劳,能者多劳么。”王贤笑嘻嘻道:“快去歇一宿,明早就出发 “嗯。”闲云点点头,出去洗澡睡觉了。 不一会儿,一直在捣鼓瓶瓶罐罐的吴为,将一包药粉递给一个身材与王贤相仿的侍卫道:“你服下去,全身就会起红斑,不过不用担心,十天之后就会消失。” “要是大人十天回不来呢?”那侍卫便是王贤这阵子的替身了。 “回不来的话,你就再服下这包。”吴为又递给他另一个药包道:“服了这个,肤色会变黑,又能撑一阵子。” “是。”侍卫这才放心了,有些紧张的看看王贤道:“大人,这些天我就躺着装病?” “嗯。”王贤颔首道:“一切有周勇和二黑在,你就睡就行了。” “实在担心露馅,我这还有蒙汗药。”吴为笑道:“就怕你睡着了打呼噜 “俺不打呼噜。”侍卫笑道。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王贤笑道。 “还有大人的侍女……”侍卫想一想,又道:“她每天都来给大人擦身子,怕是瞒不过她。” “周勇已经让她回去了。”王贤淡淡道:“你不会见到她的。” “那属下就放心了。” 当天深夜,王贤易容之后,和吴为闲云还有韦无缺,悄悄翻墙离开了行辕,先在韦无缺落脚的地方等到天亮,然后有惊无险的出了太原城。 被关在行辕里十来天,王贤险些憋死,纵马疾驰在银装素裹的晋中平原上,终于长出了口气,两天时间便北上五百里,抵达了大明的边陲重镇大同。 大同位于山西北端,尽管大明朝的疆界,还要往北千里,但真正汉人聚居的大城市,这里便是尽头了。其西控黄河、东卫燕京、北面茫茫大草原,实乃大明朝最重要的边陲重镇。朝廷自然布重兵于此,一府之地设十四卫八百二十三堡,驻军十三万,战马五万余匹,人称大同兵马甲天下永乐七年,朝廷又置大同镇,常设总兵官统辖大军,屏卫中原。毫不夸张的说,这里是除了京师之外,军队最密集的地方,大同城就是一座兵城 但荒谬的是,如今大明朝最大的造反势力,就在大同镇的眼皮子底下。更别说东面还有个与大同镇不相上下的宣府镇。大明朝两大军镇,二十多万大军,却拿广灵县的反贼无可奈何,真不知是那刘子进神通广大,还是大明的军队都是吃于饭的。 不过这事儿归另一路钦差管,王贤自己的事儿还忙不过来,哪有功夫替人家闲操心。凭着韦无缺的腰牌,一行人顺利的进去大同城内。这座城池的规模之宏大,居然不逊太原,而且热闹繁华还犹有过之,似乎没有受到反贼占据要道、隔断商旅的影响。 因为使这座城市繁荣的不是商旅,而是那十几万官军,看那满城的窑子、赌场、酒馆,全都生意火爆,就知道官兵们虽然剿匪不力,对增进地方繁荣,却着实有大贡献。 韦无缺将王贤等人安顿在一家酒楼,自己便去向圣女通报。王贤几个也正好饥肠辘辘,便让店家好酒好菜只管上来。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炒菜端上来,什么砂锅羊杂、过油肉、红焖鸡块、涮羊肉…虽然没什么名贵的菜肴,却好吃实在,透着西北边地的豪迈。 吴为两个招呼王贤一声,便甩开腮帮子吃起来,王贤是有心事的,虽然感到饿,却没什么胃口,吃了几片涮羊肉,喝了半碗刀削面,就有些吃不下去了。便一边端一杯汾酒小口呷着,一边听边上的食客在谈天说地。 听了一会儿,能听出大体上食客们有两个话题,一个是刘子进最近有什么动静,官军何时能进剿;另一个则是钦差大人的荒唐事……当然此钦差非彼钦差,是在大同查白莲教造反案的英国公张辅之弟张鲵。而且后一个话题的热度,显然远超过前一个。 王贤听酒客们眉飞色舞的议论什么无遮大会、走马观花、酒池肉林、钦差坐庄之类,一个个又羡又嫉。何况是他们,连他都是一样的感觉,奶奶的,同样是钦差,人家过得是什么日子,自己过得是什么苦逼日子?真是想想都心痛呐。 当然他本来也没指望,张鲵能于出什么人事儿来,人家是将门世家子弟,来大同这个兵窝子,放眼一看,全都沾亲带故,还查个屁?舒服舒服得了 正胡思乱想,韦无缺回来了,他也不跟王贤几个客气,一屁股坐下,舀一碗羊杂就开吃。闲云和吴为看看王贤,见他并不在意,便也懒得管闲事儿,闷头继续胡吃海塞。 待三人吃饱了,王贤才缓缓道:“什么情况?” “抱歉啊大人,”韦无缺脸上贴着膏药,粘着胡子,样子十分滑稽,“仙儿姑娘前些天离开大同,”说着小声道:“去广灵县了。” “你想死”闲云豁然变脸,一把揪住他领子。王贤两个也是气愤填膺,真想把这王八蛋捏碎了。 酒楼里的食客纷纷侧目,店家也准备上前劝架。王贤低声对闲云道:“放开他。”又朝众人摆摆手,示意没事儿了,众人才收回目光,那店家笑道:“出门在外,和气生财。小店的东家是总兵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几位有话好好说。” 王贤点点头,待那店家离开后,他才冷声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这不太好说,但照以往的经验,仙儿姑娘每次去广灵县,少则十几天,多则一个月,大人要是等不及就先回去,等仙儿姑娘回来了再来不迟。”韦无缺道。 “我要是等不及呢?”王贤冷冷道。 “那我们就去广灵县,我以项上人头保证,你定能见到仙儿姑娘。”韦无缺拍下胸脯道。 “我现在就砍了你”闲云又要发飙,被吴为赶紧拦住,他吐出一口浊气,恨声道:“以为我们会被你牵着鼻子走?傻子也不会跟你去广灵县的” “不去就回去等着吧,年前总能见到她的。”韦无缺无所谓道。 酒桌上陷入了沉默,闲云和吴为都望着王贤,等他做决断。 “去。”没让他们等多久,王贤便做出了决断。 “大人果然够胆量。”韦无缺没想到,王贤能这么快就答应,他以为多费一番口舌呢。 “小怜姑娘根本就不在大同,而是一直在广灵县,对吧?”王贤没答话,而是冷声道。 “大人果然精明。”韦无缺点点头道:“不错,仙儿姑娘确实在广灵县,大同这鬼地方,就是个兵窝子,她怎么会住在这里。”说着飒然一笑道:“我不是怕一下说了,大人不敢来吗?况且之前说她在大同也不错,广灵是大同府的一个县么。” “你少狡辩。”闲云性情冲淡,却对满嘴瞎话的韦无缺十分讨厌,恨不得把他舌头割下来。 韦无缺却不理他,只微笑看着王贤。 王贤也没理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便起身拿起大氅道:“走吧。” “好我来带路”韦无缺也快步下楼,他竟真有些佩服起王贤来,之前他一直认为,这家伙就是运气好而已,然而单看这份敢入龙潭虎穴的胆色,就绝非常人可比。 “你怎么不拦着他?”闲云少爷埋怨吴为道:“万一入了贼窝回不来,岂不丢了性命,误了大事?” “没事儿。”吴为轻声安慰他道:“大人自有分寸。” “有什么分寸,我看他乱了分寸还差不多”闲云怒道。 “不会的,你放心好了。”吴为笑笑,拍一下闲云少爷的肩膀,也下楼去了。 “一群疯子”闲云少爷真是火大,却拿这几个疯子无可奈何,暗骂几句‘真变态,,也跟着下楼去了。毕竟归根结底,他也是个疯子…… 一群疯子离开了酒楼,在城里兜起了圈子……这是发现并甩掉尾巴的保留节目,眼下这时节,不管有没有被人盯上,每离开一处都甩一甩,那是错不了的。 运气不错,他们并被有被盯梢,王贤还借机游览了下大同城,看了看大名鼎鼎的九龙壁、太平楼,还有不比晋王宫逊色多少的代王宫。 要不怎么说山西的藩王多呢?除了晋王一系封在太原,还有代王一系被封在大同。而且现在的代王,还是现在晋王的亲叔叔呢 第四二一章 广灵县 而且这位代王爷朱桂,还是当今皇帝的连襟。朱棣娶了中山王徐达的长女,他娶了徐达的次女,按说亲上加亲,跟皇帝的关系应该非同一般才是。然而这位爷性情暴躁,行事出格,建文元年时便因罪被废为庶人。靖难之后,朱棣恢复了这个弟弟兼连襟的王爵。可是朱桂仍然没有改进,多次被人控诉行为不轨,最终被皇帝革去三护卫亲军。 革去护卫是仅次于削去王爵的惩罚,你个获罪的亲王手里没兵,成了光杆司令,谁还怕你不成?代王自此夹起了尾巴,关起门来朝天过,销声匿迹了一般。若非路过代王府,王贤险些都忘了还有这么号人物存在。 “说起来,山西的两位藩王,这两年还真是走背字呢。”见王贤望着代王宫出神,小声道:“一个被削去护卫,一个更是被废了王爵,看来哪怕是亲王,也无法高枕无忧。” 王贤点点头,也低声道:“虽然今上以靖难起家,但谁坐到九五至尊的位子上,都会顾忌那群手握重兵的藩王。优待亲王只是做做样子,暗地里还是要行削藩之实。” “削藩?”吴为对这两个字百味杂陈,当年建文君就是因为削藩失措,而丢了江山,害得他父子也跟着成了‘前朝逆党,,如今他只肯在王贤身边为幕僚,却不肯出仕,说是为了赎罪,但其实还是顾忌自己的身份。 “嗯,只不过今上的威望远非建文可比,手腕也要高明太多。”王贤道:“厚赐其金帛,却不许插手地方军政,这就断了藩王们发展壮大的根。老一代藩王还能靠着老底子,影响到地方文武,但等到新旧交替后,你看谁还买他们的账?” “你是说,皇上有意识的在新旧交替?”吴为吃惊道。 “秦王、晋王、代王……”王贤缓缓念出一串名字,这都是近几年倒霉的藩王,他淡淡一笑道:“所以不用害怕斗不过藩王,只要我们有切实的证据,笑到最后的一定会是我们。” “嗯。”吴为信服的点点头,他最佩服王贤的就是这点,总能跳出眼前的纷杂局面,高屋建瓴的看问题。不过这次去广灵县……实在让他无法理解,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道:“大人,广灵县不比大同,其凶险程度,无异于再上一次九龙口啊” “九龙口我都回来了,广灵县有什么好怕的。”王贤笑笑,看看前面和闲云并肩而行的韦无缺,低声道:“这家伙行事诡秘,但也能看出他所图极大,不可能现在就想跟我同归于尽的。” “嗯。”吴为闻言心放下一半,看来大人没有失去他最宝贵的冷静。 “盯紧他,把他拴在裤腰带上。”王贤低声吩咐道。 “是。”吴为应声道。 离开大同百余里,四人便进了山区,隆冬时节的崇山峻岭,愈发显得孤峭难行。真正亲身踏上这段路程,王贤才有些理解起大同的军队,这里实在是太险要了。道路倒还好走,可两侧不是悬崖就是峭壁,大队人马行在其中,简直是任人鱼肉。 如今刘子进的麾下,已经有五万大军,几十万民众,控制的范围早超出广灵县,基本占据了整个恒山山区,天下闻名的平型关、宁武关、紫荆关、倒马关,这四大名关,全都落入白莲教军队之手。当然,这主要由于大明的疆域早就北拓,疏于对内地关隘的防范,但现在这些古早的关口,却成为了官军不可逾越的天险。 令王贤倍感讶异的是,沿着这条穿山越岭的官道一路行来,竟发现路上行旅不绝,有拉着货物往广灵县去的,也有从广灵县方向来的,若非路上险要之处,总有缠着红头巾、打着红旗的白莲教士卒在设卡盘查,简直让人察觉不到,眼下已经深入‘匪区,。 过关卡前,韦无缺掏出三块红巾来,让王贤三个戴在头上,闲云问道:“你怎么不戴?” “我是将领,自然不用戴,三位扮作我的护卫,却不能不戴。”韦无缺 笑答道,又对王贤笑道:“大人把心放到肚子里,只需跟着我走就行。” “好的。”王贤点点头,给闲云递了个眼色,后者便将指端的一粒小石子,弹到了韦无缺的背心穴上,痛得他JM得一声,嘴巴不禁张开。 几乎同时,吴为也弹指而出一粒黑色的小玩意儿,正飞入韦无缺张开的嘴里。韦无缺面色一变,想要张嘴呕出,无奈那玩意儿入口即化,不可能吐出来了。 “你给我吃的是什么玩意儿?”韦无缺恼火道。 “寒家的祖传秘方,”吴为幽幽道:“七日化骨散。” “七日化骨散?”闲云少爷出声问道:“有哪些疗效呢?” “疗效多着呢,不仅能滋阴补养,还能让人青春永驻。”吴为笑道。 “……”韦无缺可不信,目光阴冷的盯着吴为。 “放心,不会骗你的。”吴为给他个安心的眼神道:“你今年二十出头,服了这七日化骨散,七天之后便骨头脆如朽木,哪怕翻个身,都会引发骨折。打个喷嚏肋骨都能刺穿心肺,人生定然永远定格在二十岁。” “原来是这么个青春永驻法。”闲云恍然道。“那我宁肯不要。” “少来这套……”听他们一唱一和,韦无缺反而冷静下来,“我也通医理,会用毒,怎么没听说过有这种毒药?” “吴天良你听说过么?”吴为淡淡道。 “自然听过,当年明太祖身边的毒医么,攻陷苏州城,不就是他投毒的功劳么。”韦无缺道。 “那便是家祖。”吴为微笑道。 人的名、树的影。听了这个名字,韦无缺登时一滞,吴为趁热打铁道:“这方子是家祖的不传之秘,七天见效,绝不会早一天,也绝不会晚一天。”说着提醒他道:“不信你运劲试试,看看全身骨节是个什么感觉?” “哼”韦无缺依言运劲,登时满头大汗,他发现自己无法凝聚内力不说,全身骨节都刺痛难耐。终于变了脸色道:“你想怎样?” “一点小手段,天成兄莫怪,防人之心不可无么。”王贤终于开口,不紧不慢道:“谁让你的信用已经破产了呢。” “怎么能给我解毒?”韦无缺头一回不理王贤,目光都在吴为身上。 “每天服一粒解药,就可压制毒性,等我们安然返回,自然为你解毒。”吴为丢给他一粒玄色的药丸,韦无缺接过来,恨声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谁让你是伪君子。”闲云哂道。 “你……”韦无缺一时气结,却又转眼调整过来道:“我们过关吧。”说完便先一步上前去了。 小子,果真是个人物……,望着他的背影,王贤暗暗感叹一声,看来如果有合适的机会,还是及早除之以绝后患的好。 那厢间,锦衣卫千户韦无缺变成了义军将领韩天成,而且似乎官还不低,一路上守军纷纷放行,连王贤几个都免了盘查。翌日上午,几人终于到了恒山腹地的广灵县。 只见这座城池上插满了红色的旗帜,城门口上一杆红色大旗上,绣着白色的莲花,在寒风中烈烈舞动。旗下每个城垛后,都站着一个头戴红巾,身穿皮甲的士卒,一脸警惕的望着城下来来往往的行人。 此刻王贤终于清楚感受到,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白莲教统治的地方。如果被人发现他的身份,那叫一个插翅难飞他终于有些紧张起来。而韦无缺却变得趾高气扬,指使他们三个于这于那。 三人气炸了肺,但强龙不压地头蛇,只能先忍了。 进了县城,王贤发现城里的商铺都照常营业,还有小贩在沿街叫卖,买东西的行人也不少,看起来又跟寻常县城没啥区别了。 “这都亏了圣女。”见他注目,韦无缺小声道:“起先刘将军是不许百姓买卖的,城里一片萧条。是圣女来了后,劝着他改变态度,鼓励经商不收税,还保护商人和百姓的财产,结果城里很快恢复了生机,还有外地商人冒险来做买卖呢。” “这不是大人常说的那个什么……市场经济么?”吴为道。 王贤笑笑,如果顾小怜是自己想到的,那她就是个天才,但就算是听了自己说才这样做,那也是个极有心,极聪明的女子。 “眼下刘将军和圣女分工,刘将军管军队和打仗,这几十万教徒的民生,都是圣女在管,也多亏了圣女的能耐,才能让这几十万人安居乐业,引得山西河北的教徒竞相来投。”提起顾小怜,韦无缺赞不绝口,且并非只是恭维,而是发自肺腑道:“其实哪个朝代都有比男人还能耐的女人,只是这个世界,不给她们发挥的机会罢了。” 听他说这番话,王贤忍不住刮目相看,闲云却大不以为然,哼道:“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你个武夫懂个屁。”韦无缺啐一口道:“呆这儿别乱动,我和大人去拜见圣女” 第四二二章 相见时难 为了安全起见,吴为让韦无缺给王贤易容……他虽然也会点改头换面之术,但术业有专攻,在韦无缺这个千面人面前,他那点本事实在不够看。 却被韦无缺拒绝道:“除了圣女之外,没人认识他,画蛇添足干什么?” 吴为只好闷声道:“今天的解药不给你了……” “……”韦无缺登时咬牙切齿,他尝试过不吃解药,但那种钻心蚀骨的剧痛,让人根本无法忍受,还有那连手指都动不了的无力感,更让他无比恐惧。只好给王贤稍微一收拾,便让他改头换面,连吴为都一眼认不出来。 显然,那天韦无缺是故意被周勇发现的。 “日落前回来还来得及。”吴为这次放下心,却依然不给韦无缺解药道:“这时节日落可挺早的,你还磨蹭什么?” “好,你狠!”韦无缺闷哼一声,对王贤道:“我们走!” 王贤朝吴为笑笑,给他个安心的眼神,跟着韦无缺骑马出去,直奔城北一座银装素裹的山峰而去。这座山位于邑中户牖,城里城外皆能看见,如一座玉塔立在那里,放眼望去,但见积素凝花,霏霏微微,嶙嶙峋峋,若断若连,若远若近,竟似仙境一般。 山脚下的山门处,就有红巾军士兵在守卫,见到韦无缺都恭敬行礼,并不盘问便让开了去路。这让王贤更加笃定,这韦无缺已经混到了起义军的高层去,不过还是不明白,他搞这些名堂干什么?就算干翻了刘子进,也轮不到他个半道出家的外来户上位吧?至于韦无缺说的,他是官府的人,王贤压根就不信,这家伙天生反骨,也许一时投靠了赵王或者汉王,但终究肯定还是要造反的! 按下心中的疑惑,他跟韦无缺慢慢爬山,但见这山虽不高,风光却十分秀丽,山间瀑布已冻成冰,宛若玉龙蟠涧、银河坠影;树木也挂满了白色的冰霜,若白鸦之栖远树,若琼台之现碧空。哪怕是现在一脑门子官司,王贤也感觉仪形因之一静,心胸为之一快……不知不觉,便到了位于山腰的一处院落。院门外依然有守卫,却不是红巾裹头,而是一身白衣,头戴白巾,神情也比山下的倨傲许多。 “韩将军,许久不见,你今日来做什么?”为首的是个白衣中年男子,一脸淡漠的看着韦无缺道。 “宋将军,”韦无缺客气的抱拳道:“末将奉圣女命,下山去打听消息去了,今日回山,特来向圣女复命。” “唔。”那宋将军看看王贤道:“他是谁?” “他是我在那人身边的眼线,圣女也是认识他的。”韦无缺面不改色道:“有些事情让他对圣女说,要比我说可信的多。” “那人到底怎样了?”宋将军看看王贤,便把目光移开,他压根想不到这家伙会如此大胆,也想不到韦无缺会异想天开,将这家伙带到这里来。 “已经病入膏肓了。”韦无缺笑笑道:“不过我们提前几天宣布他的死讯,也没什么问题吧?” “这样啊……”宋将军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道:“这样最好了,早日帮圣女斩却情丝,对我教意义重大。” “正是如此。”韦无缺笑笑,回头对王贤道:“待会儿机灵点,要是说漏了嘴,小心你的狗头。” “是是。”王贤忙使劲点头道。 “进去吧,”宋将军一转身,领着二人进了院子,进到前厅里,问厅中的白衣侍女道:“圣女何在?” “圣女在佛堂诵经……”侍女忙怯生生答道。 “圣女何时开始虔诚礼佛了?”韦无缺一脸奇怪道。 “还不是……”宋将军闷哼一声道:“为了那家伙。”说着有些愤恨道:“人家都不正眼看她一眼,她却还念念不忘,女人呐,真是不可理喻!” “呵呵……”韦无缺笑笑道:“少女情怀总是诗么,过去这段就好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过了盏茶功夫,终于有侍女来请道:“圣女请韩将军到后堂说话。” 韦无缺看看那宋将军,后者颔首道:“去吧。” 韦无缺便领着王贤穿过几道房门,途中,他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待会儿切不可忘形,那姓宋的必然在暗中偷窥呢!’王贤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转眼到了一间布置的极雅致的房内,一道珠帘将这间后堂隔成前后两段,帘后影影绰绰,坐着一个白裙少女,虽看不清面容,却依然能让人感受到那绝代的芳华。 “属下拜见圣女。”韦无缺单膝跪下,向圣女请安道。 “韩将军请起,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帘后的少女轻启朱唇,声音轻柔悦耳,就像在浅吟低唱。王贤闻声却浑身一颤,这正是顾小怜的声音! “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圣女行礼!”韦无缺低喝一声,王贤赶忙也单膝跪倒。 “这位是?”里面的少女柔声问道。 “呵呵,圣女隔着帘子看不清楚,他是王贤身边的那个帅辉啊!”要不怎么说,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韦无缺连帅辉是谁都知道。 “帅辉?”少女声音一紧道:“你抬起头来。” “小怜姑娘,”王贤缓缓抬起头,声音有些嘶哑道:“是我呀。” 少女本来在端详他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待听到这个声音,忍不住娇躯一颤。虽然这声音有些变调,但歌者对声音的敏感,让她一下就听出这是谁的声音。她不由自主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前两步,强抑住激动的心情,缓缓道:“你再往前点。” “是。”王贤也站起来,慢慢走到珠帘前三尺才停住。 这时候,晃动的珠帘,已经无法阻挡两人的视线,王贤分明看到那个样貌如梦似幻、眉眼盈盈若水的绝色少女,可不正是顾小怜!帘子内的顾小怜却先是一阵迷茫,因为她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但当她目光集中在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上时,四目相对,便已无需多言。是他,就是他,世上再没有这么一双眼睛,能让她一颗芳心如此剧烈的跳动! 刹那间,泪水迷蒙了少女那如梦似幻的双瞳,也让她的芳心彻底大乱……她本以为,自己不过是王贤的累赘,否则他怎会一直对自己避而远之?自己离他而去,他肯定会长舒一口气,庆幸可算去了个包袱吧! 是以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甘冒奇险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想错了?他其实是在意自己的?少女一颗芳心登时成了乱麻,向前进了一步,想要掀开珠帘,却又触电般缩回手,后退两步,深吸口气道:“果然是你!” 语调中的冷意,让王贤不禁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低声道:“是我。” “你原来是我教中人?”少女的声音冰冷,带着怒意道。 “是,我是奉韩将军之命,潜伏在王贤身边的。”王贤点头道。 “哼,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少女语带厌恶道:“枉他那么信任你!” “圣女不也是一样么。”王贤缓缓道:“我们都是身不由己。” “我……”少女听了这话,胸口如遭锤击,面色惨白的暗暗道:‘他果然还在为这事耿耿于怀……’ “帅辉,休要放肆!”韦无缺急忙呵斥道:“对圣女要保持尊敬!” “是。”王贤点点头,不再言语。 “无妨,他说的不错,我确实是白莲教的奸细。”顾小怜惨然一笑道:“但我并未做过一件对不起我家大人的事,这你相信么?” “……”王贤沉默一刹,点点头道:“相信。所以他并没怪你,而且还在到处找你。” “大人……”顾小怜哽咽道:“我是该跟大人报个平安的,可我不知该如何开口啊……” “大人说,他理解你。”王贤暗叹一声,轻声道:“只要你能安好,他便放心了。”说他不生气,那肯定是骗人的。他只要一想到顾小怜信誓旦旦说自己并非奸细,甚至不惜以死换取清白的样子,就有种被愚弄的愤怒——他可是真的相信了她啊! 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执意要来广灵县见她,很大程度上就是想看看,自己真的信错人么?但当他真见到她,看到她流泪的样子,又觉着自己太小家子气了,她一个弱女子,岂能跟强大到可怕的白莲教对抗?只能任其摆布而已。自己有什么理由去责怪她呢? 孰料他这简单的一句话,霎时便让珠帘后的顾小怜泪如雨下,紧咬着朱唇饮泣起来。 韦无缺一看要坏事儿,忙对王贤道:“你先下去吧!” 王贤深深看一眼泪眼迷蒙的顾小怜,轻叹一声,退了下去。 韦无缺轻声劝道:“圣女冰雪聪明,应该已经意识到什么。不错,那王贤已经死了,您要哭就哭出声吧,强忍着憋坏了身子……”说完也行礼退下。 顾小怜终于得了个台阶,可以痛痛快快哭出声来,虽然明知道王贤就站在眼前,可她这半年来心里的煎熬和痛楚,已经早就积聚到非哭不可的地步了。为了安全起见,吴为让韦无缺给王贤易容……他虽然也会点改头换面之术,但术业有专攻,在韦无缺这个千面人面前,他那点本事实在不够看。 却被韦无缺拒绝道:“除了圣女之外,没人认识他,画蛇添足干什么?” 吴为只好闷声道:“今天的解药不给你了……” “……”韦无缺登时咬牙切齿,他尝试过不吃解药,但那种钻心蚀骨的剧痛,让人根本无法忍受,还有那连手指都动不了的无力感,更让他无比恐惧。只好给王贤稍微一收拾,便让他改头换面,连吴为都一眼认不出来。 显然,那天韦无缺是故意被周勇发现的。 “日落前回来还来得及。”吴为这次放下心,却依然不给韦无缺解药道:“这时节日落可挺早的,你还磨蹭什么?” “好,你狠!”韦无缺闷哼一声,对王贤道:“我们走!” 王贤朝吴为笑笑,给他个安心的眼神,跟着韦无缺骑马出去,直奔城北一座银装素裹的山峰而去。这座山位于邑中户牖,城里城外皆能看见,如一座玉塔立在那里,放眼望去,但见积素凝花,霏霏微微,嶙嶙峋峋,若断若连,若远若近,竟似仙境一般。 山脚下的山门处,就有红巾军士兵在守卫,见到韦无缺都恭敬行礼,并不盘问便让开了去路。这让王贤更加笃定,这韦无缺已经混到了起义军的高层去,不过还是不明白,他搞这些名堂干什么?就算干翻了刘子进,也轮不到他个半道出家的外来户上位吧?至于韦无缺说的,他是官府的人,王贤压根就不信,这家伙天生反骨,也许一时投靠了赵王或者汉王,但终究肯定还是要造反的! 按下心中的疑惑,他跟韦无缺慢慢爬山,但见这山虽不高,风光却十分秀丽,山间瀑布已冻成冰,宛若玉龙蟠涧、银河坠影;树木也挂满了白色的冰霜,若白鸦之栖远树,若琼台之现碧空。哪怕是现在一脑门子官司,王贤也感觉仪形因之一静,心胸为之一快……不知不觉,便到了位于山腰的一处院落。院门外依然有守卫,却不是红巾裹头,而是一身白衣,头戴白巾,神情也比山下的倨傲许多。 “韩将军,许久不见,你今日来做什么?”为首的是个白衣中年男子,一脸淡漠的看着韦无缺道。 “宋将军,”韦无缺客气的抱拳道:“末将奉圣女命,下山去打听消息去了,今日回山,特来向圣女复命。” “唔。”那宋将军看看王贤道:“他是谁?” “他是我在那人身边的眼线,圣女也是认识他的。”韦无缺面不改色道:“有些事情让他对圣女说,要比我说可信的多。” “那人到底怎样了?”宋将军看看王贤,便把目光移开,他压根想不到这家伙会如此大胆,也想不到韦无缺会异想天开,将这家伙带到这里来。 “已经病入膏肓了。”韦无缺笑笑道:“不过我们提前几天宣布他的死讯,也没什么问题吧?” “这样啊……”宋将军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道:“这样最好了,早日帮圣女斩却情丝,对我教意义重大。” “正是如此。”韦无缺笑笑,回头对王贤道:“待会儿机灵点,要是说漏了嘴,小心你的狗头。” “是是。”王贤忙使劲点头道。 “进去吧,”宋将军一转身,领着二人进了院子,进到前厅里,问厅中的白衣侍女道:“圣女何在?” “圣女在佛堂诵经……”侍女忙怯生生答道。 “圣女何时开始虔诚礼佛了?”韦无缺一脸奇怪道。 “还不是……”宋将军闷哼一声道:“为了那家伙。”说着有些愤恨道:“人家都不正眼看她一眼,她却还念念不忘,女人呐,真是不可理喻!” “呵呵……”韦无缺笑笑道:“少女情怀总是诗么,过去这段就好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过了盏茶功夫,终于有侍女来请道:“圣女请韩将军到后堂说话。” 韦无缺看看那宋将军,后者颔首道:“去吧。” 韦无缺便领着王贤穿过几道房门,途中,他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待会儿切不可忘形,那姓宋的必然在暗中偷窥呢!’王贤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转眼到了一间布置的极雅致的房内,一道珠帘将这间后堂隔成前后两段,帘后影影绰绰,坐着一个白裙少女,虽看不清面容,却依然能让人感受到那绝代的芳华。 “属下拜见圣女。”韦无缺单膝跪下,向圣女请安道。 “韩将军请起,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帘后的少女轻启朱唇,声音轻柔悦耳,就像在浅吟低唱。王贤闻声却浑身一颤,这正是顾小怜的声音! “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圣女行礼!”韦无缺低喝一声,王贤赶忙也单膝跪倒。 “这位是?”里面的少女柔声问道。 “呵呵,圣女隔着帘子看不清楚,他是王贤身边的那个帅辉啊!”要不怎么说,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韦无缺连帅辉是谁都知道。 “帅辉?”少女声音一紧道:“你抬起头来。” “小怜姑娘,”王贤缓缓抬起头,声音有些嘶哑道:“是我呀。” 少女本来在端详他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待听到这个声音,忍不住娇躯一颤。虽然这声音有些变调,但歌者对声音的敏感,让她一下就听出这是谁的声音。她不由自主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前两步,强抑住激动的心情,缓缓道:“你再往前点。” “是。”王贤也站起来,慢慢走到珠帘前三尺才停住。 这时候,晃动的珠帘,已经无法阻挡两人的视线,王贤分明看到那个样貌如梦似幻、眉眼盈盈若水的绝色少女,可不正是顾小怜!帘子内的顾小怜却先是一阵迷茫,因为她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但当她目光集中在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上时,四目相对,便已无需多言。是他,就是他,世上再没有这么一双眼睛,能让她一颗芳心如此剧烈的跳动! 刹那间,泪水迷蒙了少女那如梦似幻的双瞳,也让她的芳心彻底大乱……她本以为,自己不过是王贤的累赘,否则他怎会一直对自己避而远之?自己离他而去,他肯定会长舒一口气,庆幸可算去了个包袱吧! 是以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甘冒奇险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想错了?他其实是在意自己的?少女一颗芳心登时成了乱麻,向前进了一步,想要掀开珠帘,却又触电般缩回手,后退两步,深吸口气道:“果然是你!” 语调中的冷意,让王贤不禁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低声道:“是我。” “你原来是我教中人?”少女的声音冰冷,带着怒意道。 “是,我是奉韩将军之命,潜伏在王贤身边的。”王贤点头道。 “哼,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少女语带厌恶道:“枉他那么信任你!” “圣女不也是一样么。”王贤缓缓道:“我们都是身不由己。” “我……”少女听了这话,胸口如遭锤击,面色惨白的暗暗道:‘他果然还在为这事耿耿于怀……’ “帅辉,休要放肆!”韦无缺急忙呵斥道:“对圣女要保持尊敬!” “是。”王贤点点头,不再言语。 “无妨,他说的不错,我确实是白莲教的奸细。”顾小怜惨然一笑道:“但我并未做过一件对不起我家大人的事,这你相信么?” “……”王贤沉默一刹,点点头道:“相信。所以他并没怪你,而且还在到处找你。” “大人……”顾小怜哽咽道:“我是该跟大人报个平安的,可我不知该如何开口啊……” “大人说,他理解你。”王贤暗叹一声,轻声道:“只要你能安好,他便放心了。”说他不生气,那肯定是骗人的。他只要一想到顾小怜信誓旦旦说自己并非奸细,甚至不惜以死换取清白的样子,就有种被愚弄的愤怒——他可是真的相信了她啊! 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执意要来广灵县见她,很大程度上就是想看看,自己真的信错人么?但当他真见到她,看到她流泪的样子,又觉着自己太小家子气了,她一个弱女子,岂能跟强大到可怕的白莲教对抗?只能任其摆布而已。自己有什么理由去责怪她呢? 孰料他这简单的一句话,霎时便让珠帘后的顾小怜泪如雨下,紧咬着朱唇饮泣起来。 韦无缺一看要坏事儿,忙对王贤道:“你先下去吧!” 王贤深深看一眼泪眼迷蒙的顾小怜,轻叹一声,退了下去。 韦无缺轻声劝道:“圣女冰雪聪明,应该已经意识到什么。不错,那王贤已经死了,您要哭就哭出声吧,强忍着憋坏了身子……”说完也行礼退下。 顾小怜终于得了个台阶,可以痛痛快快哭出声来,虽然明知道王贤就站在眼前,可她这半年来心里的煎熬和痛楚,已经早就积聚到非哭不可的地步了。 第四二三章 别亦难 但她的哭声很快便小下来,因为那个叫宋将军的中年男子,悄然无声的出现在她眼前,冷冷的注视着她。‘bIxiagE’ 顾小怜侧过头去,用罗帕擦于泪水,声音有些沙哑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是他命薄,又不是我害得他。”宋将军不置可否的笑笑道:“你这可怨不着我。” “是你害我没有见他最后一面”顾小怜冷声道。 “行了,别没完没了了”宋将军也冷声道:“我把你养大,又教你那么多东西,不是让你为了个男人死去活来的” “你这种满脑子只知道造反的人,当然不会懂了。”顾小怜淡淡道:“没有别的事,就出去吧,我累了。” “你少跟我装蒜。”宋将军阴着脸道:“当初你说,要确定了姓王的死活,才肯考虑和刘将军的婚事,现在已经确定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你果然不是人”顾小怜并不怕这个男子,俏面生寒道:“上一刻才告诉我,我家官人的死讯,下一刻就让我改嫁就算我们只是名义上的父女,你也不用这样着急吧” “他跟你拜过堂、上过床么?你这‘改嫁,一词是从何而来?”宋将军尖酸的挖苦她道。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顾小怜愠怒的瞥他一眼道:“好吧,我开始考虑。”只是顿了一小会儿,便语带讥诮道:“现在就告诉你结果,我不同意” “你”宋将军气得鼻子差点歪了,扬手就想打她,正如十年前他经常做的那样。 “你敢?”顾小怜双目寒光一凛,竟有不可侵犯之意。 宋将军额头青筋暴起,但那只手扬了扬,还是恨恨的放下,闷哼一声道:“别以为你成了万人景仰的圣女,我就奈何不了你。”说着恶狠狠的威胁道:“我能让你成为圣女,也能让你什么都不是。” “那最好不过”顾小怜冷冷道。 “你,别挑战我的耐心”宋将军深吸口气,镇定下来道:“你打算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了?”顿一下道:“今天我再告诉你个消息,他们就在我手里,我杀不了你,还杀不了他们?” “哼……”顾小怜紧咬朱唇,都咬出血印来,怒视着宋将军道:“要我答应嫁给刘将军也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个条件” “又有什么条件?”宋将军闷声道:“先讲来听听。【bIXiaGE】” “你得让我去他灵前,看他最后一眼,”顾小怜缓慢而坚决道:“等我回来,随你安排。” “死人有什么好看的?”宋将军摇头道:“你就算要寄托哀思,在山上烧个纸不就结了” “你不是人,不会明白的。”顾小怜说着一翻白皙的手腕,竟从袖中摸出一柄短剑,她将锋利的剑尖紧贴在娇嫩的皮肤上,冷笑道:“不答应也行,我就在脸上来几下,看看刘子进还愿不愿意当你的女婿” “你”宋将军要气炸了肺,但他知道她是个烈性的女子,绝对会下得去手。只好无奈道:“我考虑考虑……” “要尽快。”顾小怜收起短剑,缓缓道。 “知道了”宋将军简直要抓狂了。 那厢间,韦无缺几乎是狂奔下山,一溜烟跑回自己的住处。紧赶慢赶,还是没来得及拿到解药,就两脚一软,跌倒在院中,全身痛苦的蜷成了个虾米。 “快…解…药……”他无力的伸出手,涕泪横流的朝吴为嘶吼道:“给我解药” 吴为却不应声,任由韦无缺在地上打滚,直到看见王贤安然无恙回来了,才从靴页子里摸出一粒药丸,塞到韦无缺嘴里。 须臾,韦无缺果然好受许多,静静躺了好一会儿,翻身从地上坐起来,怨毒的瞪一眼吴为,便闪身进屋去了。 “你这不是什么七日化骨散,”王贤回过神来,小声问吴为道:“而是类似阿芙蓉之类的东西吧?” “还是大人识货。”吴为有些讶异的笑笑,轻声道:“就是类似的东西,其实只要他能忍过一次,就一次弱过一次,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没有人能顶得住。” “原来解毒的办法,就是不用解药……”王贤不禁唏嘘,这老吴家救人不怎样,毒药却能玩出花来。 “见到小怜姑娘了么?”吴为不想加深自己这方面的形象,问起正事道。 “嗯。”王贤点点头,将在山上所见所闻,讲给吴为知道。 “小怜姑娘应该是受人胁迫的。”旁观者清,吴为冷静的分析道:“大人要明白她的苦衷。” “当然。”王贤点点头,有些黯然道:“只可惜才说了几句话,就被韦无缺这厮给搅合了。” “他是怕说多了露出马脚,也可能是不想让大人和小怜姑娘说太多。”说话间两人进了屋,吴为端来火盆,给王贤烤火取暖。好半天,王贤感觉身上终于热乎了,出声问道:“你说,韦无缺这厮的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烂药。”吴为想一想道:“大人,这阵子我反复寻思,韦无缺把我们引到广灵县,如果不是要对我们不利,就是要利用我们,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这话等于没说。”王贤翻下白眼道。 “也不算白说,至少他目前不是针对我们的,而是需要我们和他合作才能达成。”吴为道:“说句给韦无缺长脸的话,我觉着除了图谋这五万大军的领导权之外,其余的都不值得他这么费尽周折。” “这厮假话里也有真话。”王贤点点头,认同他的看法道:“那我们便先静观其变吧。”顿一下,坚决道:“不过有一点,既然找到小怜了,我们就要想办法把她救回去。”说着自嘲的笑笑道:“虽然我也没法给她真正的幸福,但白莲教是绝对不是她的归宿” “嗯。”吴为颔首道:“还是要小心为上,在这贼窝子里,我们几乎什么都不能做。” “这我知道。”王贤笑笑道:“不过上街逛逛,还是没问题的。” 跟喜静不喜动的闲云少爷打了声招呼,王贤和吴为便出门去了。韦无缺这处宅子,应该是之前县里大户的住处,位置很是优越,出门穿巷便是原先的衙前街。衙前街向来是州县城内最繁华的地方,就连被白莲教占据的广灵县也不例外。沿街的商铺都开门营业,还有在街边摆摊的,菜肉米粮、日用百货,一应俱全。街上行人如织,买卖也很是不错,若非大家头上都顶着块红布,和寻常州县看不出什么区别来。 但这些都是叛民啊以大明朝的严刑峻法,一旦事败被擒,所有人都罪责难逃。他们如何能保持这等平和的心情,有条不紊的生活呢? 两人正满腹疑惑的张望着,边上一个货郎笑道:“两位是新来的吧?” “是,我们是跟着韩将军来投军的。”王贤笑着朝那货郎抱拳道:“之前实在没想到,这广灵县居然如世外桃源一般。” “呵呵,没想到吧。”货郎笑道:“其实这广灵县,原先就是地处要道,繁华的很。现在圣教治下,没有苛捐杂税,没有贪官污吏,有圣女庇护我们,有刘将军约束部众,说这里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听先生的口气,似乎是读书人?”王贤问道。 “读过几年书,后来朱棣那老贼,将我们苏州人迁往北京,路上我实在受不了,就逃了。”货郎淡淡道:“这些年东躲西藏,提心吊胆,听说圣教在山西开创基业,我便急忙忙来投了。”说着苦笑一声道:“可惜人家嫌我年纪大,又有残疾,不肯让我投军,只好于点小买卖了。” “这里像您这样的人多么?”吴为道。 “多了去了,打通天将军站稳脚跟后,每天都有几百上千的人来投奔,山东的河南的陕西的甘肃的,都是被朱棣老贼逼得无路可走的可怜人。”货郎叹口气道:“你们不也一样么?” “是啊。”王贤点点头道:“我们也是。” “对了,通天将军是哪位?”吴为问道:“我们只知道刘将军。” “刘将军就是通天将军啊。”对新人的无知,货郎并不奇怪,反而热心介绍起来:原先我们有三位将军,通天将军、齐天将军和平天将军,可惜后来齐天将军去浙江不慎陷落,是以军中主事的,便只有通天将军和平天将军了。” “那我们韩将军,是不是平天将军?”吴为追问道。 “平天将军可不姓韩,而是姓黄。”货郎摇头道:“韩将军是新来的,不过深受平天将军器重,圣女也高看他一眼,是以#位升的很快。”说着一脸羡慕笑道:“你们这么年轻,又跟着韩将军,想必很快就会出人头地的。” “哈哈,承您吉言。”王贤笑笑,刚要说话,就听远处一阵骚动,人群如倒伏的麦田一般,望风而拜。 “圣女出巡了,快快下拜。”货郎拉两人一把,率先拜倒在道旁。 吴为看看王贤,嘿嘿一笑,便也拜倒了。 王贤知道他啥意思,不就是笑自己给媳妇下拜么?这有什么难的?拜就是了。 为您提供全文字小说免费在线阅读,小说章节更新快,错章修复及时,看免费小说就上 如果你觉得不错,请记得向朋友们推荐哦!衷心感谢您的支持! 本篇是小说大官人第四二三章别亦难章节内容,如果你发现内容错误bixiage,我们会及时修复! 正文已更,另有大事件!! http://永久网址,请牢记! 具体就是咱们和余罪单独pk,这是链接pages。【瑶池电子书小说网 www.yaochi.me 完结TXT电子书免费下载】。qq。/activity/bossworld 下面是活动详情,请大家看看,踊跃参加,活动期间,和尚自然也会振作起来的!!!!沉寂已久的大官人,奋进吧!!! 1。活动时间: 2014年3月11日11:00:00——3月17日23:59:59 2。刷新时间: 每天0:00:00,双方势力的血量将会刷新,回复满血。新的战斗随之开启。 3。参与条件: 只有加入阵营才能参与战斗。请谨记,活动期间,你只能加入一个阵营,一旦加入,则不能更改! 4。道具获得: 恋爱气泡对fff团造成1点伤害投一张推荐票对恋爱联盟造成1点伤害心碎重击 恋爱糖果对fff团造成100点伤害消耗攻防点券3点对恋爱联盟造成100点伤害心碎毒刃 恋爱狙击对fff团造成300点伤害消耗攻防点券6点对恋爱联盟造成300点伤害心碎镰刀 恋爱飞弹对fff团造成500点伤害消耗攻防点券9点对恋爱联盟造成500点伤害心碎火焰 恋爱冲击炮对fff团造成1000点伤害消耗攻防点券15点对恋爱联盟造成1000点伤害心碎冲击波 恋爱之吻为恋爱联盟回复100点血消耗攻防点券2点为fff团回复100点血心碎毒刃 恋爱之心为恋爱联盟回复500点血消耗攻防点券9点为fff团回复500点血心碎之灵 恋爱之魂为恋爱联盟回复1000点血消耗攻防点券16点为fff团回复1000点血心碎镇魂曲 a)用户累计充值每满10元,将获得1点攻防点券。用户可以在【我的道具】页面利用攻防点券兑换对战道具。只有加入阵营才能兑换道具。 b)道具只会增加、消耗,不会重置,一直保留到活动结束。使用道具后,将扣除相应的道具数量。 5。战斗结束: 当有一方阵营主帅hp降为0点时,其对立阵营宣告胜利,战斗结束。胜利方可以继续使用回复道具,但不能使用攻击道具;失败方不能使用任何伤害和回复道具。 6。阶段奖励: 每天0:00:00——10:59:59为攻防第一阶段,11:00:00进行结算,【暴力输出榜】日榜和【神医妙手榜】日榜的实时榜首均可获得奖励创世积分100点。 每天11:00:00——16:59:59为攻防第二阶段,17:00:00进行结算,【暴力输出榜】日榜和【神医妙手榜】日榜的实时榜首均可获得奖励创世金币50。 每天17:00:00——23:59:59为攻防第三阶段,次日0:00:00进行结算,【暴力输出榜】日榜和【神医妙手榜】日榜的榜首实时均可获得奖励创世金币100。 *活动最后一天,即3月17日23:59:59当天活动结束后,在3月18日发放奖励。 *奖励发放可能会有时间延迟,请耐心等待。 7。每日奖励: 每日的攻防活动于当日23:59:59结束,第二天0:00:00结算剩余血量。血量多的一方为胜方。所有参与过战斗(攻击、回复均可)的用户均可获得战利品:积分100点。 *活动最后一天,即3月17日23:59:59当天活动结束后,在3月18日发放奖励。 8。攻防总奖励: 【暴力输出榜】将根据战斗所造成的伤害数值进行排名;【神医妙手榜】则根据战斗所回复的hp数值排名。活动结束后,将根据排名颁发勋章。【暴力输出榜】总榜前三名将获得【先锋勇者】金银铜勋章;【神医妙手榜】总榜前三名将获得【妙手神医】金银铜勋章。 (※所有勋章领取将在活动结束后20个工作日内开放。) 9。历史记录: 点击活动页面左上角小喇叭,即可查看历史对战记录。 为你提供精彩小说免费阅读! 第四二四章 世外桃源 永乐九年,盛世天下,国大民骄,四海来朝! 推荐票免费,只要在创世中文网注册以后,每天都能投一张推荐票。(更新速度最快记住本站即可找到本站) 希望书友们相互转告,帮忙广告,你们的支持就是作者写书的力量! 贴全章节传送门: 为作者求点击、求推荐、求书评,求收藏,各种求! 悠扬的佛乐声中,九十九名白衣男女为护卫。十八名白衣轿夫,抬着圣女的华丽法驾从远处缓缓而来。那法驾通体纯白,装饰以千百朵白莲花,十几段白sè的透明丝幔从轿顶垂下,在微风中轻轻飘荡,把轿中端坐的那眉目如画的纯洁圣女,映衬的真如观音大士一般。 大街上香雾绦绕,信众们口中喃喃念着经文,虔诚跪拜着他们的圣女。行到街心处,大轿缓缓停下,圣女玉音诵起了经文道: “或是男,或是女,本来不二。都仗着,无生母,一气先天……” 圣女每诵一句,信众们便齐声应和着:‘或是男,或是女,本来不二。都仗着,无生母,一气先天。’ “嘱咐合会男和女,不必你们分彼此,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亲如一家……” “不分彼此,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亲如一家……”信众们大声跟着吟诵,许多人情不自禁的流下泪来。王贤就看到身边的那老货郎,已是泣不成声了。他不禁暗暗惊叹,怪不得白莲教能屡屡在朝廷的摧毁下死灰复燃,原来有这样一份能撼动百姓心灵的信仰啊! 这信仰是那样的惊世骇俗,哪怕是在几百年后,也没有真正实现,但却又是那样的令人神往,就连王贤那来自几百年后的灵魂,也不禁被深深震撼。也就不难理解,这些饱受官府和劣绅摧残的穷苦百姓,为何会如此的如痴如狂,就算明知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只可惜,百姓虔诚的信仰、义无反顾的跟随,往往最后都被野心家利用,成为他们野心的牺牲品…… 诵经完毕,圣女的仆众,又开始分发圣饼和圣水,圣女本人也用柳枝,将净水洒向信众的头上,信众们前拥后挤,争相接受圣水沐浴,那货郎也急忙凑过去,还好心提醒王贤和吴为道:“快往前挤,圣水洒过能祛病增福,可不要错过啊!” 王贤笑笑没有动身,只是静静立在一旁,他没有觉着眼前是一场闹剧,因为对有信仰的人来说,仪式都是神圣的,无论是佛教、基督教还是别的什么教派。他看着法座上面带圣洁微笑,手捻柳枝,向信众挥洒圣水的顾小怜,满眼都是欣赏……在他看来,她眼下这份神采,可比那个低眉顺目的绝sè歌姬,要夺目太多太多。 仿佛心有灵犀,顾小怜的目光也朝他这里望了过来,待看清是他之后,俏脸一下子变得粉红,仿佛一个犯了错的小女孩,有些不知所措。 王贤向她点点头,抱以鼓励的微笑,她的面上腾地绽开了甜美的笑容,迷得那些信众神魂颠倒。但当众人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从衙前街离开之后,王贤和吴为又到处转悠一圈,发现这广灵县,竟真如世外桃源一般。人们的生活谈不上悠闲,但彼此间毫无防范,皆以兄冇冇弟姐妹相称,每家每户的大门都敞开或虚掩着,似乎并不担心有人会顺手牵羊……那白莲教义所言之‘不分彼此,相亲相爱’,竟如此真切的呈现在两人面前。 回到住处时,两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端着饭碗坐在火盆旁,竟都有些食不下咽 好半天,吴为打破了沉默道:“大人,我有种罪恶感。” “什么罪恶感?”王贤闷闷道。 “那些白莲教徒,只是些走投无路的可怜人而己,”吴为黯然道:“他们来这里只是找一条生路,是朝廷把他们逼到这里来的,而我们却要……”他终究是了解王贤的,知道这人冷静到有些冷血,来广灵县的目地,绝不单纯只是为了见一见顾小怜,而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乘之机,能为太冇子方面扭转败局。 “是啊,这里真像桃花源,但终究不是桃花源……”王贤轻声道:“晋武陵人遇到的那个桃花源,是个可以自给自足,而且外人找不到的好地方。但这里,广灵县,有这个条件么?” 吴为摇摇头,广灵县地处宣大之间的要道上,穷山恶水、土地贫瘠。之前的繁华,全靠走西口的商旅带来的,一旦朝廷真下决心剿灭他们,只消截断商旅,这里就一下断了外援。而且他也明白,今rì广陵之所以生民乐乐,兵不扰民,所谓圣女的约束,只是很小的因素。真正的原因,是刘子进从官军手中,抢来的那些粮秣兵甲,让白莲教可以过上一段暴发户似的好rì子。 可一旦那些粮食告罄呢?刘子进拿什么养活这几十万人……到时候,这世外桃源怕是要变成另一番模样了。 “其实我们都清楚,今天广灵县之所以能优哉游哉,扼险而守是一方面。”王贤缓缓道:“但真正的原因,恐怕还是朝廷内部的斗争所致,各方都在打自己的算盘,才让他们得了这么段好时光。可你我最清楚,当今永乐大帝是什么样的皇帝?岂能容他们逍遥下去?”顿一下道:“而且我琢磨着,皇上之所以按兵不动,一来是担心有人趁兵乱勾销证据,二来也是想等白莲教吃光了抢来的粮食,内乱自生再动手。” “坚固的堡垒,总是容易被从内部攻破,今上谋略天下无双,肯定会意识到这点。”吴为点点头,听王贤接着道:“你看这广灵县如今已经是防守松懈,疏于戒备了,还不知有多少锦衣卫密探已经潜伏进来,为皇上默默准备着平叛大业呢!” “是。”吴为一阵悚然,手心竟出了汗,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为白莲教的人担心起来。 “如果真想救救他们,我们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只听王贤沉声道:“就是把平叛的任务抢过来!”这其实才是他来广灵县的真正原因,所谓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隅,虽然他在太原的任务,已经十分艰难了。但他从没忘记真正重要的事情——为太冇子解除危局! 但与其他人的想法不同,他想的是跳过太冇子,以太孙为突破口。他的理由很简单,太冇子太孙是一体,而太孙显然比太冇子更得皇帝的欢心,自然更容易从危局中走出来。他隐约感觉,皇帝之所以明言先查案再平叛,恐怕就有给太孙个机会的念头在里头——别忘了,幼军的地位问题,到现在悬而未决,那可是皇帝亲自下旨组建的太冇子亲军,难道就这么拉倒了?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想罢了,但不妨碍他朝着这个方向去努力,只要能让幼军来参加平叛,太孙的地位就彻底安稳,太孙安稳则太冇子亦安稳,便可从看似难解的危局中走出来。 虽然他还不知道,该如何帮太孙得到这个差事,但先来广灵县看一看,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只可惜,没有见到刘子进…… 两人正说着,吴为突然做个噤声的手势,王贤便会意的闷头吃饭。果然,很快响起脚步声,门帘一掀,韦无缺一脸喜意的对王贤道:“恭喜你,要和你家小怜姑娘团聚了。” “什么意思?”王贤皱眉道。 “别这样,放松点。”韦无缺坐到火盆边,跺跺冻麻了的双脚,搓着手道:“对你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儿……她方才在和刘将军议事时,说要去太原拜祭一位故人。” 王贤心弦一动,沉声道冇:冇“刘子进答应了?” “起先是不答应的,但姓宋的说,仙儿姑娘回来就和他成亲。”韦无缺撇撇嘴道:“那蠢货立马就改变了态度,非但答应,还表示要亲自护送她去太原。” “然后呢?你想怎样?”王贤淡淡问道。 “还能怎样?”韦无缺兴冇奋道:“这傻货既然敢离开老巢,咱们当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说着一攥拳道:“一定要抓住他!” “……”见王贤不置可否,韦无缺着急道:“顾小怜你也见着了,也没人来抓你们。事到如今,你还不信我?!” “好。”韦无缺快要急出蛋黄时,王贤终于点头道:“不过,我要活的。” “好说好说。”韦无缺满口答应道:“反正我也不掺和了,你自己看着办。” “怎么?”王贤瞥他一眼道:“你要置身事外?” “嘿嘿,我也不是傻子,知道大人你恨不得把我吃了。”韦无缺晒笑道:“万一你到时候搂草打兔子,把我也灭了,事后报一个抓捕时阵亡怎么办?我可还没儿子,继承不了我的官职,所以还是小心点好。”说着站起身来,洒然道:“只是大人报功的时候,还请笔下留情,不要把我抹杀掉。” 王贤也站起来,定定看着韦无缺,终是点头道:“可以。” “那我就放心了。另外大人已经被调到圣女峰当差了,估计明后天就启程,到时候只怕不能相送。”韦无缺抱拳笑道:“就祝大人马到成功了。” “祝你长命百岁。”王贤也笑着抱拳道。 “说到长命百岁,吴大人,你现在总可以给我解毒了?”韦无缺又看向吴为道 “再等等……”吴为却面无表情道。欢迎您来创世)带上小说 两更了,战况惨烈,求支援!!!
“就算蹇尚书说的对,汉王时疯时不疯,”杨士奇淡淡一笑,揶揄道:“可就像您说的,汉王召集那些人造反的时候,他一定是正常的……” “这……”蹇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登时傻了眼,可不是么?造反可不是请客吃饭,汉王要是不正常,谁会跟他送死啊? “皇上……”蹇义可怜巴巴看一眼朱棣,意思是老臣尽力了,您还是自己对付他吧…… 朱棣哪有主意啊?杨荣的话一语中的、无懈可击,让他强词夺理都没处用力去。 只见皇帝那张脸越来越黑,越来越黑,最终闷哼一声,狠狠瞪一眼不知死活的杨士奇,像赶苍蝇一样挥手道:“都退下吧!” “是,臣等告退。”杨士奇和蹇义齐声告退。 退出了寝殿,小太监赶忙送上雨伞,蹇义接过来,一边撑伞,一边夸张的摇头叹气:“哎!哎!” 杨士奇却浑无所觉,撑起伞来,就要走入雨中。 “士奇,你糊涂啊!”蹇义见他不搭话,只好先自个儿开口了:“让你这么一搅和,全乱套了!” “是吗,”杨士奇站住,回头看着蹇义道:“请问蹇尚书,怎么就算不乱套呢?” “当然是……”蹇义压低声道:“咱们顺着皇上,放过汉王,只把罪责往那些勋贵头上推了!” “首恶不除,只问胁从,”杨士奇冷冷道:“这还不算乱套吗?!” “哎,那毕竟是皇上的儿子啊!”蹇义看一眼跪在雨中的汉王,苦笑道:“你就是撺掇着皇上把他杀了,回头皇上保不齐就把你一刀喀嚓喽,给他儿子报仇。” “那是以后的事情。”杨士奇淡淡道:“眼下我只知道,”顿一顿,他的视线移向雨帘,声音像从天外传来的。“如果连这么拙劣的谎言,都能让他蒙混过关,天下百姓肯定笑我们糊涂,千秋史书一定骂我们没有骨头!” “这…… 蹇义也愣住了,这么浅显的道理,他竟没想到。 “老大人,有时候,我们考虑的太多,”杨士奇悠悠道:“却忘了问问自己的良心……” 说完,他撑着伞,步入漫天大雨中。 “良心么?”蹇义站在那里,回味着杨士奇的话,只觉那两个字像两记重重的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蹇尚书扪心自问,自己这阵子,可真是干了不少昧良心的缺德事儿……。 两人走后,朱棣立在那里,面罩寒霜的沉默半晌。李严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立在旁边。 “那个畜生在哪?”良久,皇帝突然问了一句,李严先是一愣,旋即醒悟过来,忙回道: “皇上是说汉王?他还在外头跪着呢。” “晚了!”朱棣怪笑一声,厉喝道:“事到如今,他就是跪死也没用了!”说着猛地一挥手道:“把他给我撵出去!” “是……”李严忙领命而去。 出去后,李严带了几个太监,打着伞到了汉王跟前,对石雕似的朱高煦道:“王爷,您请回去吧,皇上不会见您的。” “……”任凭他说破嘴唇,朱高煦依然我行我素,雕像似的跪在那里。 “哎……”李严见状,只好向手下递个眼色,几个太监便壮着胆子上前,道一声:“王爷,得罪了!”便扯着朱高煦的手脚,想把他抬起来。哪知,汉王就像粘在地上一样,任凭他们使出吃奶的劲,都无法挪动他分毫! “王爷,您这是何必呢?”李严当年,是和郑和一起被送到朱棣身边的,什么情况没见过,哪能不知道,这是汉王在用千斤坠的功夫,和他们较劲呢。 朱高煦自然还是不理不睬,一动不动跪在那里。 “哎……”李严叹了口气,伸出那看似毫无缚鸡之力的手来,在朱高煦的胳膊肘上一拖,原本面无表情的汉王殿下,突然怒目圆睁,只觉着胳膊肘部像被烙铁烫过,疼得他一个激灵,登时就破了功——那些太监突然感觉手上一轻,就把汉王抬了起来! 然而也只有一瞬,下一刻,只见汉王狞笑一声,低喝道:“再来!”他的身子便又重逾千斤,坠的几个太监站立不稳,纷纷脱手,惨叫着摔倒在地…… “嘿!”李严忙故技重施,企图用那诡异的一掌,化解掉汉王的功法,谁知手刚搭上汉王的肘部,就感觉一股巨力涌了过来!李严赶忙想撤手,那只手却仿佛粘在汉王身上一般!澎湃的力道透过那只手,猛地向李严袭来!李严想运劲抵御,却悚然发现,自己的气机全然被对方牵制住,毫无抵抗的余地! 疯狂的力道毫无阻拦的,向他的五脏六腑袭来,李严登时心如死灰,暗道吾命休矣!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黑影从雨中闪出,转眼就立在两人中间,那黑影伸出一只手,轻描淡写的在朱高煦的肘部一拍,汉王殿下便如遭雷击,身子不受控制的摔倒在地,还哇的一下,吐了一口鲜血……那是受自己的力道反噬…… 李严也不太好过,同样吐了口血,不过他亦是庆幸万分,要不是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自个儿今儿就交代在这儿了…… “干爹!”他赶忙用手背擦擦嘴角的血,便给那黑影打起伞来。 “李严,”那黑影自然是老太监赵赢,他身披一件漆黑的大氅,头上戴着无翅纱帽,这么大的雨,他身上却好像没有被打湿一样。“你的功夫退步成什么样了?” “干爹教训的是,”李严满面羞愧的:“儿子给干爹丢脸了。” “回头再说吧,皇上来了。”赵赢淡淡说一句,便双手一抄,眼观鼻鼻观心,恢复了惯常的老迈模样。 李严抬头一看,果然见朱棣在郑和的陪伴下,黑着脸大步走过来。郑和打着一把硕大的雨伞,不让一滴雨落到皇帝身上,那张脸上更是一脸严峻,彰示着一场狂风暴雨的来临! “父皇!”看到朱棣过来,汉王一骨碌爬起来,使劲给朱棣磕头,口中还连声道:“儿臣罪该万死,请父皇责罚!” “你确实罪该万死!”朱棣的声音,像是从九幽地府传来,只听他切齿痛恨道:“朕真后悔,当初你一生下来,怎么没亲手把你掐死!” “父皇……”汉王错愕的抬起头,看到朱棣那张满是憎恶的脸,紧接着,他的面门便重重吃了一拳! 在李严等太监震惊的注视下,只见大明永乐皇帝重重一记摆拳,击中了汉王殿下的面门! 这只是开始,紧接着,只见五十开外的朱棣,像一头正当壮年的猛虎,对着儿子拳打脚踢起来! 朱棣的拳脚,可是能开碑裂石的!这会儿含恨而发,每一下都用尽全力! 汉王老老实实任父皇打了几下,便痛得支撑不住,赶忙想运劲化解一下,却悚然发现自己根本提不起劲儿来——原来刚才老太监那一下,是存心破掉他的功法,好让皇上痛打一番! 第八四四章 抄家 在场的所有人,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雨天那状若疯虎的皇帝,对着不肖的儿子拳打脚踢,每一拳都带着呼呼的破风声,每一脚都飞溅起蓬蓬的水花……没有内劲支撑,就算他朱高煦是钢筋铁骨,也顶不住朱棣开碑裂石的暴揍! 打了盏茶功夫,汉王就鼻青脸肿,蜷成一团了;待打到顿饭功夫,汉王已经血肉模糊、不省人事了…… 李严看的心惊胆战,心说:‘这要再打下去,非出人命不可。’便一个劲儿的用眼神示意郑和,让他开口劝劝。 郑和见状,也觉着不能再打下去了,便开口道:“皇上息怒吧,再打下去,汉王就要没命了……” “打死拉倒!”朱棣嘶声咆哮起来道:“这种孽畜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皇上,”老太监赵赢也开口了,轻声道:“就算要他死,您也得等奴才抄了他的家,给他定了罪再说吧……”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这孽障就是存心造反,谁也没法替他开脱!”朱棣毕竟上了年纪,打了顿饭功夫的沙包,已是气喘吁吁,手都抬不动了。这一开口说话就更是泄了气,终于停下拳脚,单手叉腰在那里喘粗气。“呼……呼……还用的着再啰嗦吗?!” 郑和等人一听,算是明白了,皇上突然出来,揍汉王这一顿,是被杨士奇堵得无话可说,无从发泄,所以拿汉王出气呢……当然,汉王也确实欠揍,打死了也活该。只是不能当着他们的面死,不然将来,皇上一心疼,还不知怎么怨他们呢。 几个太监好劝歹劝,终于把皇帝劝回去。朱棣命人将汉王关押起来,让赵赢负责审讯,一定要把这大逆案查个明明白白! 赵赢接令,第一时间便将汉王府围了起来,派人进去抄家搜查!朱瞻圻等人自然不肯放他们进去,还带着王府侍卫想要阻拦! “这里是堂堂汉王府,除非我皇爷爷亲来,否则任何人不得擅闯!”朱瞻圻朝着外头的赵赢等人大呼小叫起来:“不然老子杀无赦!” 这真是不知死活了。头戴乌纱、身穿蟒衣、披着黑色披风,坐在太师椅上的赵赢,对立在一旁的那些头戴乌纱、身穿蟒衣,没有挂披风的徒子徒孙道:“教教他们怎么做人。” “是!”一众太监便迈着诡异的步子快步上前,眨眼就到了朱瞻圻和一干王府侍卫眼前,下一刻,一条条黑色的长蛇飞射而出,那些个王府侍卫并朱瞻圻便被卷住了脖子,硬生生拽倒在地! 这时候,围观的众人才看清,原来那些太监使得是黑色长鞭! 将朱瞻圻并王府侍卫卷倒在地,太监们手一抖,那鞭子就像有生命一样,松开了他们的脖子。下一刻,只见太监们挥舞着鞭子,啪啪作响的抽打着倒在地上的朱瞻圻等人!那鞭子太狠了,一下就能抽碎他们的衣裳,打得人皮开肉绽! 眨眼之间,每人十几鞭子下去,朱瞻圻等人已经血肉模糊、不成人形了…… 那些太监这才一收手,长鞭便卷回他们自己的腰间,好整以暇的退回赵赢身边。 睥睨着在地上蠕动的朱瞻圻等人,赵赢冷冷道:“进去!” 如狼似虎的官差便冲进了昔日尊贵无比的汉王府,再没有人敢阻拦分毫…… 远处,围观的人群中,赫然有书生打扮的杨荣和金幼孜,看到这一幕,两人有些毛骨悚然。 “幼孜,”杨荣眉头紧皱道:“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也是。”金幼孜同样面色冷峻,低声道:“我们这回,怕是要给这个老太监做嫁衣了……” 老太监赵赢的听觉异常灵敏,闻声竟缓缓转过头来,一眼就在人群中定位住这俩人,杨荣两个登时如被饿狼盯上的猎物,后脊梁一阵阵冷风嗖嗖…… 朝两人友善的笑笑,老太监便转过头去。但那笑容落在两人眼里,却是说不出的诡异和轻蔑…… “幼孜,”直到那老太监起身,进去王府后,杨荣才了口气,发现自己已经汗湿衣背了。“我们算错了一步……” “是!”金幼孜艰难的点点头,嘶声道:“是,我们漏算了这个老太监,看架势,这次他要摘我们的桃子了……” “哎!”杨荣无限懊丧的低下头。 “想不到,皇上宁愿信任阉竖,也不肯信任我们文官……”金幼孜一阵索然,心头被浓重的挫败感占据。他已经知道,杨士奇没有按计划的奏对,而是用无可辩驳的道理,逼得皇上不得不处理汉王!这让他们十分被动……但更无奈的是,皇上虽然因为要避嫌,没有用北镇抚司的人,却依然没有用三法司来办理此案,而是派出了总跟在身边的老太监! “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总是放着朝廷的法司不用,总要私设刑堂!”杨荣痛心疾首道:“本以为纪纲一完,我大明的特务政治便算到头了……谁知道,哎!” “说起来,”金幼孜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看向官船码头方向道:“纪纲今天应该被押回京城了吧?” “嗯。王贤应该是今天回来。”杨荣突然想起王贤来,同样是特务头子,后者给他的感观,要好上太多。 “他这一回来,”金幼孜一想到王贤,也不禁露出微笑道:“就更有好戏看了。” “哎……”杨荣叹口气,低声道:“见机行事吧。” “不错。”金幼孜点点头…… 差不多就在同时,郑和的分舰队护送着王贤等人返回了京城,站在船头看着越来越近的金陵城墙,众人都有恍若隔世之感。 “这回,总该有太平日子过了吧?”老娘心有余悸道:“再打打杀杀我可受不了。” “您老放心吧,”众人还没说话,一个宛若仙音的声音响起。“这次之后,不可能再有内乱了……” “但愿吧。”老娘随口应一声,才意识到这是徐妙锦的声音,惊喜的转过头去,果然见徐妙锦一身鹅黄裙,长发披肩、头系明珠,仙气逼人的立在那里。 “哎呀闺女,可算见着你了。”老娘激动的走过去,要去拉徐妙锦的手:“这阵子想找你说话,他们老拦着……” “大胆!”几个太监听王大娘管徐妙锦叫闺女,登时七窍生烟,大声呵斥起来:“徐真人是什么身份?你敢如此称呼!” “放肆!”这一声,却是王贤和徐妙锦异口同声。见后者开口,王贤便不说话了,听徐妙锦训斥那群太监:“你们管得也太宽了!我们论自己的辈分,也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 “不是,真人……”太监们没想到温温柔柔的徐真人竟突然发火,一时间错愕不已。“您多高的辈分啊!” “住口!”徐妙锦愈加恼火,凤目圆睁道:“都给我退下!”她是真急了,这一路上被这些太监严防死守,和王贤面都没见几次,更别说说话了……有道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好好的机缘就这么浪费了,徐真人能不着急吗?! “这……”太监们有些为难,他们生怕临了临了,再出点什么事儿。 “咳咳。”王贤干咳一声道:“你们先退下吧,这里有我呢,不会有什么事的。” 众太监心说也是,这都快到京城了,还能出什么事儿?再说奉承了一路,到底却把徐妙锦得罪了,实在不值得。 于是众太监便一步三回头,退下了上层甲板。 “大娘!”徐妙锦紧紧拉住王大娘的手,刚叫了声,就已经泣不成声了。 “哎呀,闺女啊……”王大娘搂着徐妙锦,一阵阵的心疼,在天香庵朝夕相处的那些日子,让她明白了,甭管徐妙锦的身份有多高贵,其实都是一个没亲没故、惨遭囚禁的可怜孩子。这让她不由自主的母性泛滥,对徐妙锦一直十分的亲热。 本来以徐妙锦清冷的性格,是不会给她亲热的机会的,然而徐妙锦存了心要讨好她,就算王大娘不找她,她也会整天跟王大娘亲热的。这样一来二去,双方愈加亲如母女,不知不觉在徐妙锦眼里,王大娘已经是母亲一般的存在了。 两人拉着手垂着泪,说了许多体己话,王大娘担心说天香庵被毁了,还死了那么多人,要不闺女你住我们家吧,我们家有地方给你住。 徐妙锦心说我倒想啊,可我敢吗?叹气道:“回到京里,我就不由自主了,得听他们安排……” “哎……”王大娘替徐妙锦难过的掉了泪:“那些人的心,都是铁石做的吗?怎么就非跟你个女孩子过不去,就不能放你自由吗?” “大娘……”徐妙锦哭倒在王大娘怀里,王大娘拍着她的背,陪着一起掉泪道: “闺女,不好受就哭吧……” 两人哭完了一场,王大娘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松开徐妙锦道:“闺女你在这儿等会儿,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说完,便不管徐妙锦,急匆匆进了舱室。 王家其余人不知何时,也已经消失不见,甲板上只剩下王贤跟徐妙锦两个。 第八四五章 霸道 甲板上,只剩王贤跟徐妙锦两个,但远?有太监盯着,两人只能强忍着思念之苦,不敢挪动身形。因为只要一动,他们就会像磁石一样紧紧抱在一起…… 徐妙锦痴痴看着水面,碧波荡漾倒映着王贤的影子。 王贤也痴痴看着水面,碧波荡漾倒映着徐妙锦的倩影。 “我会常去看你的。”王贤的声音不大,但顺着风,一字不落的送入徐妙锦耳中。 “你敢?”徐妙锦声如蚊鸣。 “有什么不敢的?!”王贤眉头一挑,得意非凡道:“你是我的女人了。” 徐妙锦脸一红,低头小声道:““还不算是……” “啊!那还不算!咱都那样了!”王贤急了,虽然从背后看不出什么,但他一张脸都快皱到一起了。 “呸!不许胡说!”徐妙锦终于忍不住,飞快的白他一眼,玉面火烧火燎,都红到耳朵根了。“你这个坏蛋!” 美人轻嗔,娇羞万状,看的王贤心旌荡漾,只恨自己没有仙术,可以让那些死太监什么都看不到。 “你可别乱来,”徐妙锦感受到王贤越来越有侵略性的目光,芳心一紧,忙提醒他道:“有人看着呢!” 王贤神情一黯。 “哎……”徐妙锦心里更是痛楚不堪,她是多么渴望王贤的怀抱啊。然而,是不可能的……眼下不可能,很可能永远都不可能了…… 这时船入水门,距离码头已经不远了,王贤深吸口气,定定看一眼徐妙锦,一字一句道:“我一定会娶你的!” “……”徐妙锦娇躯一震,便落下泪来,她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哽咽道:“虽然知道是在哄我,但我还是很开心。” “我是说真的,”王贤沉声道:“你要相信我!” “嗯……”徐妙锦抬起头,含情脉脉的看着王贤,点了点头。她心里想的却是,带着希望重回孤独,总比带着绝望重回孤独,要强吧。 王贤不再说什么,他知道,在自己的承诺没兑现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自己说的是句大到每边的空话……。 两人是多么想让这船慢点开,然而弹指一挥凝望间,大船便到了码头。 太监们赶忙过来,请徐妙锦准备下船。王大娘也出来,把装在个盒子里的礼物送给她,嘱咐她没人的时候再打开。这时候,越来越多的人簇拥到徐妙锦身边,把老娘挤到了一旁…… 王贤便朝徐妙锦点点头,扶着老娘,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王贤的身影一消失,徐妙锦眼前的世界就仿佛失去了色彩,身边人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模模糊糊,入不了她的耳朵。 “真人,太子、太子妃、还有太孙殿下,都来接您了!”太监说了一遍,见她没反应,只好再说一遍。 “哦。”徐妙锦点点头,缓缓道:“那就下船吧。” 说着话,徐妙锦被簇拥着下船,便见太子一家人等在码头,激动不已的向她行礼,说一些谢天谢地的话,徐妙锦却一句都没听进去。因为她的目光,完全被远处的王贤一家人吸引了……只见王贤把儿子抱在怀里,亲了又亲,林清儿幸福的依偎在他身旁,眼里只有他一个…… 徐妙锦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多希望,此刻在王贤身边的那个人是自己,巨大的酸楚让她艰于呼吸,心疼的一抽一抽。 看到她的异样,太子一家都很着紧,太子妃张氏扶住徐妙锦,关切道:“小姨,你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有些晕船。”徐妙锦慌乱的搪塞一句。 “那小姨就快上车吧。”太子虽然比徐妙锦年长一大截,但对这位小姨十分恭敬:“我已经请示皇上,天香庵重建之前,请小姨住在东宫可好?” “我能说不好吗。”徐妙锦烦透了这种看似恭敬的命令。但看到太子脸上的尴尬,她心下不忍的勉强笑笑道:“我开玩笑的,你不会当真了吧?” “呵呵……”太子憨厚的笑了,让张氏陪着徐妙锦上车离去,他自己带着太孙和朱瞻埈,朝王贤家人走过去。 跟在太子身后,朱瞻埈小声对朱瞻基道:“我怎么感觉小姨不一样了?” “哪不一样了?”朱瞻基奇怪问道。 “就是,我也说不好……”朱瞻埈挠挠头,憋出一句道:“感觉更女人了。” “瞎说!”朱瞻基瞪他一眼:“你个屁大点儿孩子,懂什么呀!” “我怎么不懂,”朱瞻埈激动道:“我可是有经验的!” “什么?!”朱瞻基大怒:“跟谁!” “当我没说,当我没说!”朱瞻埈自知失言,连忙摆手。 这时候,已经走到王家人面前,朱瞻基也顾不上再追问,屁颠儿屁颠儿站到银铃身边去了……他早和王家人熟的不能再熟,笑嘻嘻的和王兴业两口子打了招呼,再跟王贵点点头,就一心一意跟银铃搭讪开了。 “银铃妹子,你这身裙子可真好看!” “你的耳环可真精致啊……” 他谄媚至极的话语让朱瞻埈很是不屑,心说这样追女人,实在太低级了…… “王老哥,嫂子。”太子和王家人也算熟识,不用人引见,便向王兴业夫妇深深一揖,满脸歉疚道:“都是我连累了你们!我给你们赔不是了!” “哎呀!太子爷您可别!”王兴业两口子手足无措道:“折煞我们了!” “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太子却温厚的笑道:“打今后,你们就是我的亲哥亲嫂,不要再叫我什么太子殿下!” “哈哈,那怎么使得……”王兴业两口子那叫一个受宠若惊,尤其是老娘,脸上每一道皱纹都笑开了花,早就把刚见到王贤时,说的那番‘不如归去’的话抛到九霄云外了。 “我在家里设了酒席,专门给大哥大嫂压惊,二位可务必要赏光。”太子说着,一手拉住王业,笑道:“这次咱们哥俩,可要一醉方休!” “哎呀,”当年在绍兴盐场,抠脚晒盐的时候,王兴业打死也想不到,自己竟有一天能和太子称兄道弟。那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太子便和王兴业共乘一车,王大娘和王贤他们也上车走了,最后留下一辆马车,还有被朱瞻基死皮赖脸留下的银铃…… “银铃妹子,”朱瞻基打开车门,笑嘻嘻道:“咱俩坐一辆车。” “你这人怎么这样,”银铃哭笑不得道:“你是太孙,这样成何体统!” “你放心!”朱瞻基满不在乎道:“我现在不是以前了,在皇爷爷那里说话有分量了!”说着两道浓眉一挑,黑黑的脸膛直放光道:“皇爷爷已经答应我了,我的婚事可以自主!” “那又怎样……”银铃有些慌乱道。 “我已经跟皇爷爷说了,你就是我太孙妃的唯一人选!”朱瞻基兴奋的两眼发亮,霸气四射道:“上车吧,银铃,让天下的女子羡慕去吧!” “……”银铃瞪大了眼睛,看着臭不要脸的朱瞻基,无可奈何道:“等等等等,我请问,我何年何月,何日何时,答应要嫁给你了?” “啊,是还没答应。”朱瞻基笑道:“那你现在就答应吧。” “你去死!”银铃气坏了,她还没见过这么臭不要脸的,转身就要走,却被朱瞻基拦住。 朱瞻基身材高大,银铃是典型的江南女子。两人差不多差了一个头,朱瞻基又宽,像一座墙一样亘在银铃的面前。 银铃往左往右都绕不过去,她真有些生气了,又气又急道:“你给我让开!” “不让!”朱瞻基一反常态,霸气四射道。 “那我可喊人了!”银铃柳眉倒竖,她也不是吃素的。 “你喊吧,”朱瞻基大笑道:“喊破喉咙也没用!” “你无赖!”银铃气的直跺脚:“还有个太孙样吗?” “我又不是强抢民女,我是在请自己的太孙妃上车,这有什么不妥?”朱瞻基果真无赖道。 “我是不会嫁给你的……”银铃小声道。 “你说什么?”朱瞻基没听清的样子,状若随意的笑嘻嘻道:“对了,那个于谦回杭州去了,你知道他去干吗吧?” “不是说,他父亲病重了吗?”银铃道。 “什么病,都是装出来的!”朱瞻基笑道:“他老爷子已经在家准备好婚礼了,就等他一到家,便立马让他和那董小姐成亲!” “什么……”银铃如遭雷击,不由自主后退两步,便退到了马车门口,她被绊了一下,赶忙双手撑住车厢,脸上的苦痛我见犹怜…… “银铃,那姓于的脚踩两条船,你被他骗的团团转,”朱瞻基往前一步,深情款款道:“我才是一心一意对你的!” “你走开!”银铃双手去推朱瞻基,可哪里推得动,她气的使劲捶他,带着哭腔道:“我不要上你的车!不要上你的车!” “你二哥曾说过,女人的话得反着听!”朱瞻基一把就把她抱了起来,然后跳上车,嘭地把车门关上,隔断了银铃的声音。 “你让我下去,我要下去!” 看着远去的马车,朱瞻埈张大了嘴巴。 第八四六章 回家 太子府的酒宴过后,王贤一家人回到阔别?久的家。家里头,林清儿和银铃早就吩咐人打扫干净、损坏的器物也都照原样换了新的,看上去就像离开时一样。 只是离开时还是夏末秋初,这会儿已经到了深秋初冬,其中冷暖,各有感触,一家人在厅堂里说了会儿话,便各自散了。 王贤自然抱着儿子,和林清儿走在一道,到后院回廊,看到后花园中残荷满池、霜叶染红的景色,王贤不禁深吸一口略略清冷的空气,探手揽住妻子单薄的肩头,享受的眯起了眼睛道:“真美啊……” “是啊,”林清儿也陶醉的点点头:“这样萧瑟的景致,今日竟让人满怀喜悦,果然是心情更重要……”说着声音微小道:“还有一起看风景的人。” “哈哈是吧,”王贤却放声大笑道:“娘子果然高雅,为夫就看不出那么多道道……” “是你说美,人家才随你说的。”林清儿轻嗔道。 “哈哈,我说的可不是眼前的景色,”王贤促狭笑道:“这么多枯枝败叶有什么好看的。” “那你说的是?”林清儿奇怪道。 “我是说你,”王贤转过头,深深的凝望着妻子的俏脸,满眼都是她十七岁时的样子,像一朵惹人怜爱的白菊花,那样的高洁娇弱,又坚强傲霜。“真美啊。” “讨厌……”林清儿满脸通红,又羞又喜道:“当着孩子,别说些乱七八糟的。” “狗蛋儿才多大啊,”王贤举起儿子,哈哈大笑道:“就算他听得懂也不要紧,爹娘恩爱,他也高兴。” “瞎说八道。”林清儿笑着啐一口道:“从小就跟你学着哄女孩子开心,长大了还不成了花心大萝卜……”说到这儿,她有些小幽怨的小声道:“跟你一样可怎么办。” “哈哈!”王贤一阵心虚,尴尬的笑两声,赶忙转移话题道:“说起来,狗蛋儿比原先重了不少,也好看了。” “你上回回来,不是见过吗,哪变样了?”林清儿奇怪道。 “嗷,”王贤才想起,自己在二十多天前,是回过一趟家的,不禁抱歉道:“上回回来的太晚,心里又着急,所以也没看仔细。”顿一顿道:“我脑子里头,还是这小子刚出生时的样子呢。” “儿子洗三那天,你和徐真人被劫走了……”林清儿眼眶微湿的轻声道:“回想起过去的这几个月,简直像过了几年一样漫长,但一算日子,才不过三个月……” “是吗,这么说小狗蛋儿又要过百岁了?”王贤没心没肺的笑起来。 林清儿却一下就哭了,这一下,就像打开了闸门一样,哭得越来越厉害……连月来的担忧、恐惧、挂念、相思、痛苦……种种情绪混成一块,在她心中酝酿发酵,早就不可承受,可她只能忍着,王贤不在,她得支撑这个家。 现在,当家的男人终于回来了,她又有了靠山,终于可以放开情绪,好好痛哭一场了…… 王贤连忙把孩子递给玉麝,双手搂住妻子,柔声安慰起来:“别哭了,别哭了,我们赢了,以后日子就安稳了……” “真的吗?”林清儿抬起头,巴望着王贤。 “那还有假,这次虽然凶险万分,但毕其功于一役,太子爷的位子,算是彻底坐稳了。”王贤如释重负的笑道:“我立的功也够多了,再多就……那个啥功高震主了……” “那可不行!”林清儿紧张的揪着他的衣襟道:“皇帝最爱玩儿的就是鸟尽弓藏,咱们可不能让人家兔死狗烹了。” “你才是小狗呢。”王贤伸手刮一下林清儿挺翘的鼻梁,笑道:“我的意思是,咱以后就不思进取了,好好地过咱的安稳日子,不说别的,就凭咱们和太子太孙的关系,子子孙孙都会安享富贵的。” 林清儿是低头伏在王贤胸前,没有看到他说这话时的满眼阴霾,她整个人都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幻想中,幸福的靠在王贤怀里,一动也不想动……她本来还想问问,王贤到底和徐妙锦有没有关系,但这会儿,她一句话也不想说…… 王家人回到家的同时,老太监赵赢也完成了对汉王府的抄查,命人抬着一口箱子,回宫向朱棣复旨。 朱棣穿一身印着暗花龙纹的紫色长袍,面色阴沉的坐在龙椅上,虽然是大白天,大殿里门窗紧闭,还拉着厚厚的帷幔,点着上百盏宫灯,跟夜里没什么两样。 老太监立在阶下,轻声说道:“皇上,查抄完毕,搜出各式违制、违禁物品共一千三百二十七件。”说着双手呈上一份奏折道:“这是清单,请皇上御览。” 李严便双手接过单子,呈给朱棣过目。 朱棣迟疑了一下,没有接那单子,而是望向老太监身边的那口箱子,问道:“这里头是什么。” “是……”老太监顿一下,沉声回道:“勋贵武将、地方官员与汉王父子往来的书信,经过老奴一一审查,挑出了有勾结效忠嫌疑的一部分,呈给皇上。” “这箱子里都是?!”朱棣倒吸口冷气,瞪大眼道:“都是吗?” “都是。”老太监点点头,明显看到皇帝的眼中神采顿失,那张刚才还威严无比的脸上,此刻却像木刻一样没有了任何表情。 “皇上,”李严轻声问道:“要呈上来吗?” 朱棣依然木在那里,不说是也不说不用,只是定定的望着那口大箱子,整个寝殿中一片死寂…… “果然……”好半晌,朱棣才转动眼球,目光移向老太监,声音艰涩道:“你说的没错,那些外臣没几个可信的!” “皇上,”老太监赵赢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黄绸质地的画布来,双手递给朱棣道:“您最好先看看这个。” 李严便将那画布转呈上去,朱棣接过来一看,不禁倒吸口冷气,只见上头画着个九头十臂、恐怖无比的魔王,还写着朱高煦的名讳和生辰八字。 “这是什么?!”虽然一眼就看出,这是一张魇镇妖图之类的东西,朱棣还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回皇上,”赵赢淡淡道:“老奴跟道衍大师那段时间,常听他说些妖法谶纬之类的东西,也对这些有了些了解。”顿一顿道:“这次汉王殿下大发狂性,干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举,老奴窃以为十分蹊跷,这并不是老奴了解的那个汉王……” “嗯,不错。”朱棣面色稍缓道:“老二虽然脾气不好、和老大的关系也很僵,但说他敢造反,放在以前朕是不信的。” “所以,在搜查汉王起居之处时,老奴便留了心,结果真在汉王的枕头里,找出了这个。”赵赢眉头紧皱道:“虽然老奴一时还认不清这是哪路魔头,但知道这叫‘魇魔入梦’之法,就是请高人在法布上用朱砂画下一尊魔像,再写上要对付的人的名讳和生辰八字,将其藏到那人睡觉的床上,这样一欸入梦,那魇魔便会循着法布而来,进到人的梦乡里作祟,夜夜如此、日积月累,最终那人的魂魄会为妖魔所夺,行事自然也就不在人伦,而是妖魔的作为了。” “原来如此!”朱棣就像遇见一盏明灯,觉着心里头的千种难过、万般无奈,好像一下有了化解,他拍着大腿道:“我说么,老二平日轻狂浮躁,但尚可教诲,怎么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原来是被人暗害了!”说着重重一咬牙道:“把这个人找出来,朕要把他碎尸万段!” “是。”老太监应一声道:“这个人不难找,因为能接触汉王起居之物,且可以将其枕头拆开、再缝入东西的人,统共没有几个。” “那就赶紧找出来!”朱棣恨声道,天下的父母都觉着自己的孩子没有错,就是犯了错,也是被人拐带坏的。朱棣贵为天子,也不能免俗。 “是。”老太监再应一声,又禀报道:“还有皇上,纪纲已经押送回京,正暂时羁押在御马监。” “纪纲!”一听到这俩字,朱棣牙都咬碎了,一字一顿的恨声道:“你终究逃不出朕的手掌心!”他对纪纲可没什么恻隐之心,心里反而已经把这家伙当成汉王的替罪羊了! “皇上要立即审讯他?”老太监轻声问道:“还是暂时羁押?” “暂时先关在你那儿。”朱棣想一想道:“等查明妖图一案,再行审问。” “是。”老太监汇报完毕,躬身退下,寝殿的大门一开即关,就像从来没来过这样一个人。 但那口箱子,分明还在那里…… 看着那口关系着千万人性命的箱子,朱棣只觉着心浮气躁、头晕脑胀,半晌都无法平复下来。 李严赶忙给皇帝端来了一个木匣子,朱棣从里面摸出一粒药丸,送到口中,接过茶水服下,好半晌才喘匀了气……南海子那场刺杀,对朱棣的伤害,显然比看上去要大得多。 第八四七章 纪纲之死 服下武当山孙真人秘制的丹药,又调息了片刻,朱棣才感觉好些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道:“太子,没有上书吗?” “没有。”李严轻声回道:“太子殿下这阵子什么奏折都没上,也没来宫里。” “没有?”朱棣大感意外道:“他怎么转性了?”按照朱棣对太子的了解,以往不管汉王做的多过分,自己这个大儿子都会极力给他求情、替他开脱的。这回朱棣正需要太子当回好人,好趁势从轻发落汉王,谁承想太子却一声不吭了…… “不知道……”李严还能说什么。 “哼!”朱棣不悦的哼一声道:“我看他是有恃无恐了,以为这下地位稳了,可以不用再装什么兄友弟恭了!” “……”李严低着头,不敢吭声。 。 老太监赵赢的审讯十分迅速。仅仅两天时间,便回禀朱棣说,已经有了口供,是伺候汉王起居的一个太监,将那魔镇之图,缝入汉王的枕头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干?!”朱棣冷声道。 “回皇上,他招认说,是受了纪纲的指使。”赵赢轻声道。 “纪纲?!”朱棣目光森然的咯咯一笑,咬牙切齿道:“提他来见朕!” “是。”老太监吩咐一声,盏茶功夫,被反绑着双手的纪都督,就出现在寝殿上。 朱棣坐在龙椅上,目光森然的看着,自己昔日最信任的特务头子。纪纲也仰着头,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昔日的主子。 “还不跪下!”押送纪纲的四个健壮太监,见他没有要下跪的意思,在后头呵斥起来,同时用手去按纪纲的肩膀。 纪纲却强撑着不肯下跪,直到那几个太监猛踹他的后膝窝,才连踹带按的把他摁倒在地。 “纪纲,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朱棣冷冷看着被摁倒在地的纪纲,就像看一条待宰的狗:“你摸摸你那颗黑的发亮的心,告诉朕,这些年来,朕哪一点对不起你了?!” “哼!”纪纲啐一口道:“别在这假惺惺,大明朝有得善终的锦衣卫头子吗?何况我还替你杀了那么多的人!” “朕不是刻薄寡恩的皇上,”朱棣冷着脸道:“更不会卸磨杀驴。” “那陈瑛是怎么回事?”纪纲冷笑道。 “他自然……”朱棣闷哼一声道:“是罪有余辜了。” “呵呵呵,好一个罪有余辜!”纪纲放声大笑道:“说起罪有余辜,我犯得法,不比陈瑛多十倍百倍?!你要是想发落我,还不是信手拈来吗?” “这是你的臆测!”朱棣不屑的哼一声道:“朕这样的皇帝,要对付谁只须正大光明,用不着拐弯抹角!” “随便你说什么。”纪纲不再跟朱棣争论道:“大丈夫敢作敢当,做都做了,你只管发落就是!” “这还像句人话。”朱棣冷声道:“朕问你,你为何要勾结朱允炆?!” “呵呵……”纪纲却笑道:“这不明摆着的吗,一旦你被你儿子杀了,我就可以举起朱允炆的旗号,推翻你的永乐朝,光复建文正统了!” “痴心妄想!”朱棣讥讽道:“朕看你是沐猴而冠,想要学曹孟德!” “随你怎么说。”纪纲笑笑道:“你今天能高高在上,强迫我给你下跪,不过也是成王败寇罢了。要是我赢了,咱们说不定就得换个位置了。” “做梦去吧!”朱棣冷声问道:“朕问你,汉王造反,是不是你撺掇的?!” “汉王多大的人了,要干什么还用别人教吗?”纪纲不屑道:“皇上,您这个儿子可真像您……” 朱棣的脸一下黑下来。 赵赢见状,低喝一声:“掌嘴!” 两个太监便按住纪纲的膀子,另两个抡圆了胳膊,啪啪就是两记重重的耳光,一下就把纪纲打得鼻血长流。 “别以为朕不知道!”朱棣一拍龙椅的扶手,指着纪纲低喝道:“你让人在汉王的枕头里缝了魔镇之图,让妖魔附体了汉王,他才干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呵呵,”纪纲头发散乱,口鼻流血,怪笑道:“那玩意儿真能管用吗?我看还是他自己心里有鬼才对!” “你……”一句话说到朱棣的软肋上,他这个逆天改命的强人,其实本心里也是不信那些神鬼之说的,不然安敢造反?!可是这回,他不得不信,不信就完了…… “这么说,”赵赢阴测测开口道:“你承认是你指使人,魔镇汉王殿下了?!” “还是那句话,大丈夫敢作敢当,是又怎样。”纪纲哼一声道:“你们愿意用我给汉王当替罪羊,悉听尊便。” “你这个孽畜!”朱棣勃然大怒,指着纪纲大骂道:“是天上降下来的瘟神吗?用妖术蛊惑我儿造反,使我大明生灵涂炭!” “你应该明白,这是报应。”纪纲垂下眼睑。他的想法可以分为两段,以被王贤俘虏的时刻为间隔,在被俘虏之前,他管汉王去死,一心想要逃去海外,逍遥自在。但被王贤捉拿后,他自知必死无疑,而且家人也不可能幸免,想的便是如何能给仇家添堵了……那么把罪责都揽过来,让汉王逍遥法外,将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能给朱棣来一下。何况还有赵王…… 所以,纪纲是打定主意,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所谓‘魔镇之图’根本就是他让汉王缝进枕头去的,为的就是事后脱罪之用。之所以不痛痛快快承认,汉王造反都是因为他,不过是因为朱棣性情多疑,要是自己太过大包大揽,他一定会不相信。 这样,他只承认魔镇之图是自己让人放的,反而会让朱棣深信不疑…… 。 “你应该明白,这是报应。”纪纲幽幽说出一句,朱棣全身毛都炸了! “丧心病狂!罪该万死!”朱棣腾地站起来,走下台阶,怒火冲冲的瞪着纪纲道:“你不是说兔死狗烹吗?朕就把你扔到油锅里烹了!”说着高声道:“来人,架油锅!” “皇上,”赵赢在一旁阴测测道:“下锅之前要不要先洗刷洗刷?” “也好。”朱棣点点头。 纪纲听说要下油锅,都没变脸色,这会儿听老太监要给自己洗刷洗刷,一下吓得脸都绿了,瞪着老太监道:“姓赵的,你不得好死!早晚有一天,你也跑不了!” “咱家不会的,”赵赢看看纪纲,面无表情道:“因为咱家没有野心,只有忠心。” “呸!”纪纲吐出一口浓痰,严重表示不屑。 。 朱棣果然是雷厉风行的马上皇帝,顿饭功夫,寝殿前的院子里,已经支好了大锅,几个太监提着成罐的菜油倒进锅里。下头,另几个太监开始生火加温。 给纪纲刷洗的铁床也已经备好,几个太监按住他的手脚,就准备把纪都督绑到床上去。 冷冷的看一样纪纲,朱棣低声问道:“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就赶紧说吧。” “没有了。”纪纲说一声,太监们便把他抬起来,突然听他又道:“对了!还真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儿?”朱棣随口问道。 “所谓空穴来风、事必有因。那王贤和徐妙锦,确是有奸情的。”纪纲轻描淡写的说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 果然,朱棣的脸上,阴霾密布,极其不悦的哼一声道:“放屁!” “你还别不信,我是亲耳听到的,”纪纲便笑嘻嘻的,把那天在徐公岛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朱棣。 朱棣一张脸越来越黑,终是忍不住暴喝一声:“先把他的舌头割掉!” “是!”几个太监马上领命,过来一把掐住纪纲的颌骨,一用劲,便把他的下巴卸了下来,从口中硬是揪出了舌头,手起刀落,两寸多长的一段舌头,便干脆利索落在地上! “哦!”纪纲满嘴喷血,痛得两眼圆睁,全身痉挛起来。 但这只是开始,太监们将他扛到铁床上,用铁环拴住纪纲的四肢。再拿起刀,三两下就把他身上的衣裳划拉开,一把扯到地上。 满口是血、全身****的纪都督,便呈‘大’字形被铁环绑在了铁床上! 太监们端来了滚烫的热水,眼都不眨,兜头就浇了纪纲一身,腾起的水蒸气中,纪都督惨嚎着扭动着身躯,整个身子都成了红色的。 “开刷吧!”一名太监下了声令,三个太监便拿着铁梳子,分别在纪纲的胸口、双腿上刮起来!等感觉刮不动了,便又是一桶滚烫的热水浇下来,然后就着腾腾的热气,继续开刷…… 每一下都刮起一层皮肉,疼得纪纲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想放声呼痛,无奈没了舌头,喉咙里满是鲜血,发不出声响,却喷出一口口血雾! 李严一干皇帝身边的太监,都吓得不敢去看,赵赢和他的徒子徒孙却看得津津有味。 朱棣也目不转睛的看着,皇帝的眼里没有一丝人性,满满都是报复的快感和不可压抑的怒火! 这时候,外头传来通禀声,太子、太孙、成国公、安远侯、胡偐、夏元吉、蹇义、杨士奇等众大臣应召而来,在殿外等候传唤。 第八四八章 父子反目 太子、太孙、朱勇等十几名高官显贵贯进了乾清宫院中,便看见几个太监,将一个血葫芦似的人,丢进了咕嘟嘟冒泡的油锅里! 那人本来已经不知死活,一下油锅便猛地挣扎起来,想要爬出去,却被早有准备的太监,抡起铁木棍子,一棍打回了锅里。如是二三次,那人便彻底不再挣扎…… 一股油炸肉香便飘到太子等人的鼻中,往日里这十分诱人的气味,此刻却让众人面色大变,直欲呕吐……像胡偐、蹇义这样的文臣,更是直接捂着嘴,冲到角落里大吐特吐去了。就是朱勇、柳升这样久经沙场的将领,脸色也很不好看。 倒是太子朱高炽面色依旧如常,刚刚经过镇江城头的血火洗礼,眼前的场面和气味,实在太过寻常…… “你们来了,”朱棣负手站在乾清殿门口,冷冷看着众大臣,这些往常在他心中十分可信的家伙,此刻看来却一个都不可信! “皇上!”太子忙率众公卿给朱棣跪下。 “唔。”朱棣的目光最后瞥一眼油锅里的纪纲,淡淡对众人道:“你们差点错过了一场好戏,朕刚把这家伙刷洗干净,扔到油锅里烹了……” “皇上,这是……”朱勇面色发白的问道。 “纪纲。”朱棣道出一个名字,众人忍不住再度看向那油锅里的‘炸人干’,没想到威震朝野十几年的纪纲纪都督,竟落了这么个下场!不禁生出一丝‘物伤其类’之感…… “进来吧。”幸好,朱棣没打算让众人就着肉香奏对,转身便进了大殿。众王公大臣如蒙大赦,紧跟着进了大殿。 殿外的四个太监便一齐用力,缓缓的将殿门关上,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声响。 殿门一关,外头的地狱景象也就看不到了,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刻,他们很快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见又有四个太监,将一口大箱子抬到了众人面前……在场众人都是耳聪目明之辈,早知道老太监赵赢抄查汉王府,搜到了整整一箱汉王和百官往来的书信。 朱高煦和在场这些人,哪个不是相识十几二十年,和哪个没有书信往来?有时候,信上有些话难免说的肉麻了点儿、过火了些,这都是难免的。皇上真要是穷追不舍起来,恐怕在场这些除了太子,谁都逃不掉…… 其实就是太子也心中忐忑,因为他早年和朱高煦关系没破裂的时候,曾在书信中说过一些埋怨父王不守人臣之道,害全家做了反贼的话,这要是被父皇看到,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然而朱棣并未从这口箱子说起,而是叹了口气道:“知道朕为什么要烹了纪纲吗?!” “……”众人默然,听皇帝沉声说下去道:“因为这个畜生搅乱了朕的江山,害惨了朕的儿子!” “他勾结建文余党,意图推翻朕的江山!”朱棣越说越气愤,声音也越来越大,震得人两耳嗡嗡作响。“为了达到目的,他不禁私自打造兵器、训练军队,还利用锦衣卫的特权,在汉王身边安插奸细,用魇镇之术魔镇朕的儿子!” 说着他挥了挥手,李严便将方法布展示给众王公传阅,众人拿在手中看过,都是一脸吃惊之色……只是这表情之下的心思,旁人就无从知晓了…… “朕就说嘛!”待众人看过一遍,朱棣振振有词道:“朱高煦虽然狂妄粗鲁,但断不至于干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说着有些如释重负的样子道:“果然,原来是中了纪纲的邪法,被妖魔附体了,才会行事大违常理人伦!” 在场的都是什么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听着朱棣的话,就明白他的心思……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要为汉王开脱。当然更进一步说,养不教父之过,归根结底还是为自己开脱! “当然,说到底,还是他本人立身不正、心智不坚,才会被妖魔作祟。”朱棣又补充了一句,众人一听,心说好嘛,连调子都定好了……这汉王的罪名就是‘立身不正、心智不坚’了。?> 看到朱高煦在扯旗造反、占领京城、杀人数万后,竟只落了这么个不痛不痒的罪名,这让人情何以堪?让国法还有什么尊严可言?让死难的将士如何瞑目?! “你们怎么看,都说说吧。”见众人都闷不吭声,朱棣不悦的哼一声道:“殿里太闷,把门打开!” 殿门便再次无声无息的敞开了,浓重的菜油炸肉味道,便扑鼻而来……众人的脸一下就白了。心说这什么意思,我们要不顺着您说,就把我们也煮了?! “都说话呀,”朱棣的眼神扫过,见众人一个个还是缩头缩脑,便点名道:“蹇爱卿,你说说看法吧。” “是。”蹇义只好硬着头皮道:“老臣十分赞同皇上的说法,原来汉王殿下不是疯病,而是被妖魔附体了,这也解了老臣心中最后的疑团。”说着看一眼杨士奇道:“士奇老弟,你说对了,汉王果然不是癔症……” 顺着蹇义的话头,众人的目光落在杨士奇身上,杨士奇只觉一阵阵悲凉,为了袒护儿子,为了自己的虚名,朱棣竟如此罔顾国法,信口雌黄!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还玩儿什么杀鸡儆猴的把戏,分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一时间,杨士奇有些心灰意懒,知道胳膊拗不过大腿,皇上既然摆明了要让汉王过关,他就是再反对也没什么用了…… 朱棣幽幽的看着杨士奇,冷声问道:“杨爱卿,你说呢?” “臣……”杨士奇站在那里,欲哭无泪,只从嗓子里挤出三个字:“不知道。” “唔,”朱棣对杨士奇这个态度,已经很满意了。便转向其他人,众人见杨士奇都不敢说什么了,哪还有自讨苦吃的?一个个点头称是,都说汉王之所以会胡来,都是因为被妖魔附体的缘故,得赶紧找武当山孙真人、龙虎山张真人之流,来给汉王斩妖驱魔! 转眼间,所有人都表态完毕,只剩下太子太孙父子俩,朱棣冷冷瞥朱高炽一眼道:“你怎么看?” “儿臣……”朱高炽机械的应一声,脑海里全是镇江城的那半个月,多少将士战死沙场,多少将士永远的落下了残疾。多少个家庭残缺不全,多少父母妻儿夜夜嚎哭……眼下,父皇轻飘飘一句话,就要让这些牺牲变成笑话,就要让蒙难将士的生死仇敌逍遥法外了! 这些天,朱高炽辗转难眠,心里一直在做斗争,朱瞻基也一直在劝,还发动王贤等人劝他不要太执着,反正不管怎样,朱高煦都要退出历史舞台了,惹恼了皇帝反而得不偿失……这么浅显的道理,朱高炽不会不明白,可他就是过不了心里这一关,他就是不想让那些用性命保卫自己的将士们寒心…… “高炽,”见他沉吟不语,朱棣不耐烦的催促一句。 “儿臣以为,”朱高炽终于抬起头,无畏的望向自己曾经无比畏惧的父皇,一字一句道:“不管怎样,二弟都造成了十万人死伤、更是占领了京城,这些滔天大罪,都是不可饶恕的!” “哼哼!”朱棣没想到都已经这种情势了,这个懦弱的窝囊太子,竟还敢顶撞自己!朱棣的耐心也早已耗尽,他尤其看不得朱高炽顶撞自己,冷哼两声便咆哮起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还有脸说别人?!老二大逆不道,你的腚底下就干净了?!什么‘郑伯克段’、什么‘拉帮结派’,别以为朕不知道!” 当听到‘郑伯克段’四个字时,朱高炽和杨士奇同时如遭雷击,他们没想到朱棣的耳目竟灵敏到这种程度,连他们在密室里商议的内容,都听得清清楚楚! 朱高炽跪倒在地,俯首不起,杨士奇也跪倒在地,俯首不起…… “皇爷爷,您误会了,”朱瞻基忙给太子补救道:“我父亲的意思是,总得严惩罪魁祸首!我二叔既然只是个牵线傀儡,自然算不得罪魁了。” “那谁是罪魁呢?!”朱棣气哼哼的追问道。 “当然是,”朱瞻基看一?外头,已经被炸焦了的那位道:“纪纲了!” “哼!”朱棣瞥一眼跪在地上的太子,冷声道:“还不如你儿子明事理,我看,朕百年之后,皇位直接传给太孙好了!” 这话又像一道晴天霹雳,震得乾清宫中所有人,两耳嗡嗡作响,不知道皇帝说的是气话,还是真有此意! “皇上,请收回方才这句话!”老臣夏元吉一直不咸不淡,此刻却第一个醒悟过来,噗通给朱棣跪下道:“这是亡国破家之言啊!” “是啊皇上,”众人这才醒悟过来,纷纷跪倒,“请皇上收回此言!” “孙儿请皇爷爷收回这话!”朱瞻基愣了好一会儿,才如梦方醒,也赶忙跪倒,带着哭腔道:“不然孙儿只能一头撞死了……” 第八四九章 又一对父子反目 朱棣一番‘让太孙替太子继位 的言论,如天雷滚滚,把众王公大臣雷得外焦里嫩,纷纷跪地求皇帝收回此言。 “哼!”朱棣却趁势讨价还价起来:“那汉王的案子?” “臣等都听皇上的!”众王公赶忙应声道:“纪纲才是主犯,汉王情有可原……” “朕自然不会轻饶了他!”朱棣闷哼一声道:“只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罢了!” “是是是!”众大臣点头如啄米,他们是被折腾怕了,眼看着延绵十余年的夺嫡之争,终于要落下帷幕。大伙还没松口气,过两天安生日子呢,哪能再让太子太孙父子反目?那日子还有法过吗?! 朱高炽纵有千般不愿,但此情此景,不容他再说什么,只能把头伏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冰凉的地砖,再也不想抬起来…… 太子根本不知道父皇和众大臣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直到朱瞻基来搀扶自己,他才茫然发现,乾清宫中只剩自个儿爷俩了。 “父亲……”朱瞻基低声唤一句道。 “我不配当你父亲。”朱高炽看一眼太孙,面无表情道:“也不想有你这样的儿子……” “父亲!”朱瞻基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绵里藏针的人,一旦认定了道理,就绝不会更改。但他对此很不以为然,认为识时务者才是俊杰。而且朱瞻基认为,能有今日的胜利,全是靠自己的功劳,父亲不过坐享其成,凭什么之前对自己言听计从,眼看着大局已定,却要敲打自己了?! 朱瞻基满腹委屈的唤一声,换来的却是朱高炽厌弃的目光。朱高炽一把推开朱瞻基的手,便一瘸一拐往外挪去!到了殿门口高高的门槛,太子殿下一手扶住门框,一手去扯那条残废的腿,许是太过激动,他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看着父亲蹒跚的背影,朱瞻基忍下口气,忙上前去搀扶。 “你放手!”朱高炽不看身后的儿子,吃力的迈过门槛,直起身子径直往外走。 朱"基一肚子话想往外吐,这里却不是地方,只好跟在父亲的后头,出了宫,上了车,一直憋到返回太子府。一下车,朱瞻基就彻底忍不住了! “父亲!”朱瞻基这一声,叫的委屈无比,又痛心疾首:“这么些年,儿子一直替您遮风挡雨,怎么就换了这么个结果?!” “……”朱高炽这才慢慢回头,望向朱瞻基,脸上竟隐隐挂着泪水,语气却沉痛无比道:“瞻基,你做过的一切,为父都很感激,也一直以你为荣!”说着顿一顿道:“但这次,你真的错了!” “儿子错在哪儿了,您说了我改还不成?!”朱瞻基近乎赌气的质问一句。 “你改不了的,”朱高炽失望的摇摇头道:“这是骨子里的东西,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到底是什么?!”朱瞻基快疯了。 “你还不知道?”朱高炽的眼神更加失望,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道:“府军前卫的前身是幼军,这支军队因你而生,上下将士誓死追随你、效忠你!他们跟你经历了多少生死,为你付出了多少性命,你难道不清楚吗?!”说着提高声调道:“你以为人家在镇江用性命保卫我,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因为我是太孙的父亲!” “是。”朱瞻基点点头,低声道:“他们确实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然而你却轻易就背叛了他们!”朱高炽指着朱瞻基的鼻子痛斥道:“你在算计利害的时候,想到了这方面、那方面,唯独就是没有想到那些为我们战死的将士!” “我一定会抚恤他们的家人。”朱瞻基的声音透着心虚道。 “那远远不够!”朱高炽却高声道:“要为他们报仇雪恨!” “父亲……”朱瞻基无奈道:“可皇爷爷明摆了要保我二叔,胳膊拗不过大腿啊!” 父子俩的争执,早就惊动了后宅中所有人,连徐妙锦也过来了,朱高炽压低声音道:“你不要管别人如何反应,重要的是你是怎么想,怎么做的!至于能不能如愿,那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但谁也改变不了我们自己的心意!” “父亲,这不是明摆着碰壁也要往上撞吗?”朱瞻基苦笑道:“何苦呢?” “是啊,何苦呢?”朱高炽自嘲的笑笑,失望的看儿子一眼道:“所以我说,这是骨子里的东西,改不了……”说完,他便在太监的搀扶下,留下郁闷的抓狂的朱瞻基,进屋去了。 “啊!”朱瞻基终于忍不住,仰天大叫一声,然后气冲冲的跑掉了…… 这阵子,王贤倒是真放下了,每日里陪陪爹娘、逗逗孩子,和兄弟们喝喝酒、吹吹牛,快活的不得了。 这天他正在和帅辉、二黑几个喝酒,王贤看着二黑的独眼,叹气道:“你丢这一只眼,家里老人知道吗?” “没跟他们说。”二黑摸一摸自己的眼罩道:“说有啥用,又不能长回来。” “哎……”王贤歉意道:“都是我害了你。” “瞎说,路是我自个儿选的,跟你有啥关系?”二黑笑笑,不胜感慨道:“再说了,比起老程,还有那些战死的将士,我不幸福多了?” 一句话说的满桌兄弟一片黯然,好几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眼圈登时就红了。 “龙瑶怎么看?”王贤给二黑倒一杯酒,赶忙转移到一个,必定会引起热议的话题道。 二黑嘿嘿一笑,得意洋洋道:“她说我更有男子汉气概了。” “呸……”果然,帅辉立马一口酒吐出来,笑骂道:“你还要不要脸?” “她真这么说的。”二黑瞪着帅辉道:“不信你去问问去!” “免了吧,”帅辉大摇其头道:“我可不敢去惹你家的母老虎。”话说,因为当初的强嫁强娶,龙瑶一直很不爽王贤这班兄弟,自打有一回,帅辉被她提着剑撵出来,这都一年多了,再没人敢上她家门。 “瞎说!”二黑一听不乐意了,瞪眼道:“我媳妇可是大家闺秀,你要再敢说她是母老虎,我就跟你急!” “成成,”帅辉一看二黑急了,赶忙服软道:“她不是,不是行了吧。” “本来就不是!”二黑哼一声,一脸得意洋洋道:“你们不知道她对我有多好……” “瞎说,”薛桓冷笑道:“把你三天两头撵出家门,对你可真好啊!” “那是从前!现在早不那样了!”二黑老脸一红,又瞪着薛桓道:“薛二愣子你个女人都没碰过的生瓜蛋子,懂什么呀?!” “谁说我没碰过!”薛桓也急了,一拍桌子道:“老黑你听仔细了,二爷我不光碰过女人,人家还倒找我钱!” “什么?!”众兄弟也瞪大眼,吃惊的看着得意洋洋的薛桓,只有许应先面色尴尬,咳嗽两声想要岔开话题。 “来来喝酒,对了,老莫,你媳妇快生了吧?” “别打岔!”许应先不吭声还好,他这一着急,一众贱人立马感觉里头有戏,便一齐瞪一眼许应先,不让他捣乱。 “我说兄弟,二公子,薛少爷,”帅辉笑眯眯给薛桓倒一杯酒,循循善诱的问道:“你真的和女人那个过?” “昂。”薛桓大睁着眼道:“咱还能说谎不成?” “在哪?和谁?快点说来听听!”帅辉笑嘻嘻道,众兄弟也大点其头。 许怀庆更加不自在了,又开口道:“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就不要当众说了吧……” “你闭嘴!”话没说完,便被众人一块喷了。 许怀庆只好低下头,心里盘算着,待会见事不好,就赶紧脚底抹油。 “就是在镇江啊。”薛桓愣愣道:“那回,咱们以为自己死定了,就各自去了心愿了。” “想起来了!”二黑一拍大腿道:“我记得是谁?”说着看向许怀庆道:“是你吧,说要带他去尝尝女人的滋味。” “你记错了,不是我。”许怀庆矢口否认。 “怎么不是你。”薛桓却不给面子的拆穿道:“你带我去的那家,我记得很清楚,叫停云楼。你给我点了个人高马大的姑娘,就把我们推到个屋子里了……” “然后呢?!”众人两眼放光,连声问道。 “然后就办事了呗,”薛桓呷一口酒,颇有些陶醉的回忆道:“完事儿就提裤子出来了。” “我们问的是,人家为啥要给钱?”众人追问道。这是一帮坏种,就等着薛少爷说自个儿被个妓女破处了…… 哪知道薛二少爷的回答更劲爆,只听他一脸自豪道:“因为我太厉害了!人家姑娘没见过比我更厉害的,所以非但不收钱,反而还倒找钱!” “真的假的?”众人狐疑的打量着薛二少爷,对这个初哥能让身经百战的妓女,满足到倒贴钱,表示深切的怀疑。 “那还有假!”薛桓一拍胸脯,指着许怀庆道:“许大哥可以作证!当时他也佩服的五体投地!” “真的?!”众人又齐刷刷把目光转向许怀庆。 第八五零章 露馅 “真的?!”众人齐刷刷望向许怀庆道“这小子真那么厉害?!” “厉害厉害,”许怀庆心虚的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浪。”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众人有些羡慕嫉妒恨的看着薛二公子。 “哈哈,服了吧!”薛桓得意洋洋的一抹下巴道:“许大哥还送我一个绰号呢!” “什么绰号?”众人齐声问道。 许怀庆刚想阻止,薛桓已经大声报出了自己的名号! “你们都听仔细了!老子的绰号叫——快!枪!将!” “……”众人洗耳恭听,结果听到这三个字,表情一下子精彩极了,强忍着要笑破肚子道:“这绰号有什么讲呢?!” “这不难懂吧?”薛桓得意洋洋道:“当然是说我快若闪电了!” “那……”二黑和帅辉捂着肚子、绷着脸问道:“有多快呢?!” “大概就是……”许怀庆仔细想一想,认真道:“眨眼的功夫吧。” “哈哈哈哈!”帅辉最先忍不住,笑倒在桌子上,众人也笑的前仰后合,声音要把房顶都掀掉了! “你们笑什么?!”薛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莫问道:“老莫,你最实在,跟我说说,他们笑什么?!” “他们……哈哈……”莫问捂着肚子,擦着眼泪道:“你先让我笑完了。” “老许,你怎么也笑?!”薛桓见许怀庆也笑趴在桌子上,有些不乐意了:“人家在笑话你起的绰号呢。” “嘿嘿,呵呵……”许怀庆本来还担心露馅后怎么收场,可他才是当日的亲历者,一想到那天的情形,就不可抑制的狂笑起来,道:“是……他们……在笑我……” “我们不是在笑,”二黑拍着桌子鬼笑道:“我们是自卑啊,你怎么能这么厉害啊,还让别人怎么活!” “是啊是啊!”众人一起点头,竟还想继续糊弄这可怜的孩子。还是莫问最厚道,擦干眼泪道:“兄弟,别听他们的,这男人快了不好,要不人家怎么叫金枪不倒呢?” “不好?!”薛桓虽然愣了点儿,但毕竟不傻,已经感觉出许怀庆在耍自己了,登时火烧火燎道:“真不是越快越好?!” “当然不是了!”众人哄堂大笑道:“太快那是病,得治!” “啊!”薛桓脸成了红布,羞恼的望向许怀庆,却见他已经离席朝门口走去了。 “你给我回来!”薛桓噌得追出去,许怀庆赶忙想跑,却被不知道谁使坏,伸脚绊倒在地。 许怀庆摔了个狗吃屎,赶忙想再爬起来,薛桓已经像座山一样压住了他。 “哎呦!”许怀庆呼痛道:“我的老腰快断了!” “你这个王八蛋,枉我这么信任你!”薛桓揪着他的后领口,使劲摇晃起来。 薛霸王蛮力盖世,许怀庆这么大个个儿,在他手里却像个布娃娃一样,被摇的七荤八素,忙没口子辩解道:“兄弟,你听我说,我也是好心啊!心说第二天就死了,还打击你干啥!” “那你打完了仗怎么不说?!”薛桓使劲卡住许怀庆的脖子,勒的他眼冒金星,忙颤声答道: “我怕你打我啊……” “放心!我打不死你!”薛桓狞笑一声,又转过身去,把许怀庆的两条腿使劲掰上来,疼得许怀庆哭爹喊娘…… “你们快拉开他,要出人命了!” “来来,喝喝喝。”一众兄弟却像没听见没看见一样,自顾自的喝酒开了。 看着这闹闹腾腾的一幕,王贤幸福的眯起了眼,这他妈才是生活啊,提心吊胆、出生入死的,有个屁意思! “要是,”人就是不知足,好了还想更好,九美还想十全。王贤有些感慨道:“吴小胖子还在就好了……”老太监赵赢等人的行动十分隐秘,王贤竟还不知道,吴为已经落在他们手里,而且被严刑拷打过了。
“我想清醒清醒,”王贤没好气的白两人一眼道:“你们管的着吗!”。 顿饭功夫,李严带着两名女官回来见皇帝,朱棣忙问道:“怎么样?” “回皇上,”两名女官赶忙答道:“徐真人还是完璧之身。” “真的?”朱棣终于松了口气。 “千真万确。”女官答道:“奴婢为后妃宫女检查过成千上万次了,不会看错的。” “那就好,那就好……”朱棣不禁对徐妙锦和王贤有些抱歉,心说那小子救了我,又把纪纲抓了,那帮人能不恨他吗?肯定要造谣中伤他的。‘哎,险些枉杀了忠臣啊!’ 这时,朱棣才发现,没了徐妙锦的踪影。不禁问道:“徐真人呢?” “回皇上,徐真人检查完了,便直接回去了。”李严轻声禀报道。 “哎……”朱棣不禁怅然若失,他知道,再想让徐妙锦走进自己的宫门,今生今世是不可能了…… 皇宫甬道中,徐妙锦面沉似水的往外走,身后跟着郑绣儿。见旁边没了外人,郑绣儿轻声问道:“师傅,您这又是何苦呢?” 徐妙锦却没有回答,而是看向远处。 顺着她的目光,郑绣儿看到,远处站着个熟悉的人影,正在痴痴的望着她们……郑绣儿不禁心中一酸,她知道这种目光不是属于自己的。也明白了,徐妙锦为什么会甘愿受辱,也要自证清白了。 因为,她看到徐妙锦望向王贤的目光,满满都是化不开的浓情…… 为了他,恐怕师傅粉身碎骨都不会皱眉吧…… 胡思乱想间,两拨人碰面了。王贤身边有朱瞻基和张輗,徐妙锦身边有郑绣儿,何况这里还是深宫,两人只能压下满腔的深情,装作十分不熟的客套起来。 “多谢真人还我清白。” “大人客气了,您可救过我多次,何况,这更关乎我的清白……” “总之多谢了。” “不客气。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真人请……” 徐妙锦向太孙和太平侯点点头,便带着郑绣儿径直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朱瞻基松口气道:“原来真是虚惊一场。” “走走,”张輗拉着王贤的胳膊,笑道:“给你压压惊去。”说着对太孙道:“这家伙够倒霉的,差点儿就冤死了。” “嘿嘿,”朱瞻基也结束连日来的阴霾,笑嘻嘻对王贤道:“你这家伙,想想也不可能吃上天鹅肉。” “你才是癞蛤蟆呢。”王贤翻翻白眼,不屑与他争辩…… 宫门外,邓小贤和时万两个也在紧张兮兮的巴望着。等啊等,终于看到徐妙锦出了宫,时万用胳膊肘捅捅邓小贤道:“徐真人出来了。” “我看见了。”邓小贤没好气道。“可大人没出来。” “徐真人出来就说明没事儿了,”时万说完,得意洋洋道:“我们祖师爷灵验吧?!” “屁!”邓小贤不屑道:“是我们的祖师爷显灵了!你那个小偷祖师顶什么用?” “胡说!”时万怒道:“不许侮辱我们祖师爷!你们祖师爷才是狗屁呢!” “找打!”邓小贤勃然大怒,和时万扭打在一起,两人正打着,突然一人屁股上挨了一脚。 “谁?!” 两人同时抬头,只见王贤怒气冲冲站在那里,两人登时大喜,一下跳起来道:“大人,您没事儿了!” “我有个屁事儿!”王贤黑着脸,骂道:“脸都让你们丢尽了,赶紧滚回去!” 第八五五章 伯爷 第八五五章 虽然谣言不会马上散去,但徐妙锦那一下,毕竟如釜底抽薪,让这场风波成为了历史。 最好的证明就是十二月初,王贤被封为忠勇伯、食禄一千石的旨意,终于下来了。本朝对异姓封爵极为吝啬,除了开国功臣和靖难功臣,这些创业元老不得不封之外,只有立下不世之功,才会获得封爵。 王贤有救驾之功,平叛之劳,才得以封了个伯爵……当然,虽然伯爵只是异姓爵位的最低一等,但也是超一品的勋贵了,位在一品大员之上! 这显然意味着,皇帝已经对谣言释然了…… 宣旨那天,京里头所有公卿大臣全都前来道贺,王贤家门口变得门庭若市。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一块皇帝御笔亲题的‘忠勇伯府’的匾额,缓缓升起,被固定在王贤家的门楣上。 看着那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老爹老娘激动的不能自已,当年在富阳的时候,做梦都想不到有这么风光一天啊! 确实太风光了,那么多的伯爷侯爷都来了,更别说什么尚书阁老之类……这些在以前看来高不可攀的大人物,此刻却毕恭毕敬向老两口行礼,一口一个‘老封君’,把个老两口叫的没了骨头,虽然他俩也不知道,‘封君’是个什么鬼东东。 “恭喜恭喜。”送进去几位客人,又来了个红脸的年轻人。老两口一看他这么年轻,心说这肯定哪家公子,便笑着点点头,没太在意 “成国公到!”好在这时一声通传,老两口才知道站在面前的年轻人,竟然是大明成国公朱勇!乖乖了不得,大明朝的公爵可是比王爷还稀罕的存在,统共就那么几位,全都是威名赫赫、功在社稷的神人……或者他们的儿子。 “哎呦,原来是公爷,失敬失敬。”老两口马上一脸诚惶诚恐,虽然他俩太子太孙都见多了,对国公根本不感冒,但不能惹恼了人家,给儿子找麻烦啊。 “哪里哪里,”哪知这位国公爷却客气的过分,一上来就以晚辈自居:“伯父伯母你们千万别客气,我和王贤兄弟那是过命的交情,你们就把我当成侄儿,往后咱们常来常往。” “哎,好好好,您里边请……”王兴业点点头,笑道:“待会儿咱爷俩好好喝两盅。” “您二老进去吧,”朱勇却把王兴业两口子往里推,自个儿站在门口道:“京里头的人我都熟,我替你们迎客人……”见老两口一脸错愕,他笑道:“怎么,给二老丢面子了?” “瞧您说的。”王兴业两口子心说:‘让国公爷站门口迎宾,怕是只有皇上才有这面子吧?’“使不得,使不得啊!” “有啥使不得的,”朱勇却笑道:“我和王贤是兄弟嘛!您二位放心进去歇着吧。”说着连推带让,把老两口劝了进去。 王兴业老两口一转过头,那满脸的诚惶诚恐就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得意。王大娘笑呵呵道:“看到了吧,我儿子混得!连国公爷都把他当兄弟!” “哎,果然是一代更比一代强……”王兴业有些酸爽道:“不过他再出息,还是得管我叫爹。” “德行!”老娘笑开了花…… 王贤把客人送进去,出来时见朱勇在门口迎宾,不禁乐了:“公爷唱的这是哪出?” “哎呀兄弟,”朱勇笑呵呵道:“哥哥我什么也不唱,就是真心实意想和你当兄弟。” “公爷太客气了,”王贤淡淡一笑道:“不过是成人之美、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我不是因为那件事,”朱勇正色道:“当然也是因为那件事,才让我看清,你这人绝对可交。看得起我,就改口叫声‘兄弟’。看不起我,你就还叫公爷,我调头就走。” “哎……”王贤不禁苦笑道:“那你就在这儿站着吧。” “好嘞。”朱勇笑呵呵的和王贤站在门口,帮他迎接客人。这面子长得,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快到午时,朱瞻基来了,和他同行的,竟是一个王贤万万没想到的人——朱美圭! 王贤看着朱美圭,见他已经和昔日的落魄样子判若两人了。只见他一身裁剪得体的白色锦袍,腰间系着黄色的腰带,缀着绿的渗人的玉佩。站在满脸黝黑的朱瞻基身边,愈发显得面若敷粉、唇若涂脂。好一位翩翩富贵佳公子。 ‘怪不得他把龙瑶迷得五迷三道,’哪怕向着自己的兄弟,见了这小子的样子,王贤都不得不暗暗叹气:‘跟他一比,我家二黑真是拿不出手,何况还瞎了只眼……’ 王贤看着朱美圭,朱美圭也看着王贤,眼中的狠毒之色一闪即逝,便换上了满脸的亲切,笑道:“王兄,还记得起我吗?” “记不起了……”王贤说了一句,险些把朱美圭噎死,不过还好,他又大笑道:“因为从来都没忘过!世子殿下!别来无恙啊!” “哈哈哈!”朱美圭也放声大笑,拉着王贤的手道:“王大人果然一如既往的风趣。” “什么风把世子殿下吹来了?”王贤笑着装模作样要向朱美圭行礼。 朱美圭真想让王贤给自己磕个头,可知道他和太孙的关系,那是铁上加铁,哪敢受他这一拜,赶忙双手扶住道:“别开玩笑了,咱们兄弟谁跟谁。”可终究还是忍不住,要扬眉吐气一把。状若不经意道:“我是奉召进京的。” 王贤心说这不废话吗,你不奉召敢来京城,不怕皇上把你喀嚓喽。 “呵呵,”朱瞻基自然不知道两人的龃龉,不然也不可能领着朱美圭来王贤家,笑呵呵道:“王贤,我堂兄是进京来受封亲王的,听说你家请客,就也跟着来了。” “哈哈,”朱美圭看着王贤,笑的十分欢畅道:“王兄不会不欢迎我这不速之客吧?!” “不欢迎。”王贤笑呵呵说一句,朱美圭等着他圆回来,却见他仍笑嘻嘻的看着自己,就是不说下文。不禁有些尴尬的给自己圆场道: “王兄太爱开玩笑了。” “这不是跟你熟吗。”王贤皮笑肉不笑应了一句。 “哈哈哈哈!”两人这才放声大笑起来。 一旁的朱瞻基和朱勇面面相觑,他们什么人啊,自然看出王贤和这朱美圭,似乎是在斗气了…… 朱瞻基朝朱勇递个眼色,朱勇会意的微微点头,便笑道:“太孙,世子……还是叫王爷呢?” “还是叫世子吧,诏书还没下来呢。”朱美圭矜持的笑笑,没太理会朱勇。藩王子孙,一辈子进不了几回京,他不认识朱勇,也没想到,给王贤在门口迎宾的,能是什么重要角色。 “呃,”朱瞻基见朱美圭这样,知道他有眼不识金镶玉了,赶忙笑道:“还没介绍一下,这位是老晋王的长子长孙,我堂兄朱美圭,这次是进京来受封晋王的。” “见过世子殿下。”既然是正式引见,朱勇便整整衣襟,拱手施礼。 “唔……”朱美圭点点头,心中颇为不悦,心说你什么玩意儿啊,王贤不给我下跪,你也不给我下跪? “这位是大明成国公朱勇。”朱瞻基赶忙又介绍朱勇给朱美圭认识。朱美圭吓了一大跳,他万万没想到,堂堂大明五公爵之一的成国公,居然给王贤看大门! 怪不得人家不跪,说句不好听的,给他行礼都是看朱瞻基的面子。大明朝的公爵太稀罕了!那含金量可不是他这种隔了两代藩王之后可比。要是道上碰见,高兴跟他打声招呼,不高兴理都不理,他根本没处发作去…… “哎呀,这真是……”朱美圭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也不知自己刚才那番做作,对方有没有感觉到。估计是感觉到了,不然他怎么朝自己冷笑呢? “咱们进去吧,就等殿下了。”王贤一句话,倒是给朱美圭解了围。 四人便一道里走,朱美圭想着挽救和朱勇的关系,便故意和他走在一道,没话找话的攀谈起来。 王贤自然落在后头,和朱瞻基小声嘀咕起来。 “怎么,这小子要封晋王?”王贤问道。 “是啊。已经定了,明后天就宣旨。”朱瞻基如释重负的笑道:“这下我父子俩,算是脸上有光了。”当初太子护不了朱美圭父子,确实太丢人了。 “那,朱济熿怎么办?”王贤皱眉问道。 “废为庶人,替他爷俩去守墓了。”朱瞻基笑道:“也算罪有应得了。”说着叹口气道:“不过朱美圭他爹毕竟是皇爷爷亲自废的,这么快就废而复立,实在说不过去。所以干脆让朱美圭捡了个便宜。” “就不会换个人当晋王,”王贤嘟囔一声:“偏偏选他。” “你俩有仇吗?”朱瞻基看看王贤。 “你说呢?!”王贤翻个白眼道:“我和朱济熿联手把他坑了,他能不记恨我吗?”其实,他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没说,那就是夺妻之恨啊!虽然不是给自己夺的,但这笔账,朱济熿一定记在自己身上。 “你怎么不早说?”朱瞻基叹口气,苦笑道:“不过说也没用,这种事儿都是我皇爷爷圣心独裁,谁也改变不了。” “这家伙怎么来了?” 第八五六章 朱美圭的报复 抱怨归抱怨,来者是客,何况还?太孙带来的客人,总不能把人家用棍子撵出去吧? 不过王贤还是叫过身边的时万,吩咐他赶紧知会里头的二黑,好叫自家兄弟有个心理准备。 二黑今天是真高兴,自家老大当上伯爵不说,而且龙瑶还亲手给他备了贺礼,虽然龙瑶还是不肯登王家门,但对双方关系来说,这已经是极大的缓和了。原先龙瑶恨极了王贤,二黑夹在中间难受至极,现在终于看到和解的希望了,他能不高兴吗? 这会儿,他正在和帅辉等一干兄弟胡吹海侃,便见时万像只灰耗子一般,蹿到自己身边。 “我说梁上飞,你别毛毛躁躁的行吗,”二黑笑嘻嘻的看着时万道:“给大人丢脸。” “行啦,别笑了,”时万低声道:“大人让我给你带句话,什么朱……玫瑰……来了。”时万没去过山西,没见过朱美圭。而且这一段‘背信抢妻’毕竟不那么光彩,当事的兄弟回来后都避而不谈,所以他压根不知道,朱美圭这个人。 “朱玫瑰?”旁边的许怀庆一听乐了,笑道:“二黑,想不到你个独眼龙还挺风流,不怕龙瑶阉了你?” “瞎说,就我这熊样,”二黑撇撇嘴,生怕以讹传讹传到龙瑶耳朵里,惹出大麻烦来。“什么玫瑰,月季也看不上我。” “哈哈哈!”众兄弟放声大笑起来,还是山西出来的杨荣皱眉道:“不会是……朱美圭吧?” “……”一桌子人登时鸦雀无声,心说肯定是了!不然大人怎么会让人来告诉二黑呢? “听说朱济熿参与谋反,已经被废为庶人了。”周满也是山西出来的官儿,自然对那边的情况上心的多,眉头微皱道:“这下朱美圭父子终于等到出头之日,而下一任晋王,必定从他爷俩中出。” “……”兄弟们正猜测纷纷,话语声突然戛然而止,因为他们看到朱美圭,出现在了厅堂门口。 虽然是对头一方,兄弟们还是被朱美圭的玉树临风、俊俏逼人震了一下,继而看到宾客们纷纷起身相迎,在太孙的引见下,依次与这位未来晋王见礼。弟兄们不禁暗叹,这小子一出现,一下子把风头都抢过去了…… 时万几个刚从旁人口中,了解到二黑和朱美圭的恩怨,忍不住看看二黑那张瞎了一只眼的大黑脸,再看看朱美圭那张俊俏到不像话的小白脸,不禁都暗暗摇头,心说:‘这还怎么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怪不得龙瑶都恨死大人了。’ 二黑一张脸,更是青一阵白一阵,那只独眼打朱美圭出现,就没移动过。心里头像有一百面鼓在狂敲猛打,千百个念头纷纷乱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直盯着朱美圭由远而近,站到他面前。 二黑才勉强镇定下来,暗道:‘怕他个球,龙瑶都是我婆娘了,还能再跟他跑了不成?’一想到这儿,他又有些慌了,心说:‘不会真跟他跑了吧!’ 一桌兄弟们也都神情各异,看着站在那里的朱美圭,和坐在那里的二黑,不禁暗暗哀叹,这差距简直大到,没法替他说话呀! “呵呵……”二黑压住心底的不安,迎上朱美圭的目光,笑笑刚要说两句场面话,却见朱美圭把头微微一偏,便绕过了他,对杨荣笑道:“将军别来无恙。” “呵呵,世子……”杨荣是老晋王的家将,说是朱美圭家的奴才也不为过,虽然现在早没了关系,但一见面还是习惯性的矮一头。只见他赶忙站起来,满脸堆笑道:“这次来京,必有好消息吧?” “应该算是。”朱美圭笑着点点头,矜持道:“家父的冤屈洗清了,皇上召我前来,应该会有一些安排。” “谢天谢地!”杨荣笑道:“真是苍天有眼啊……”他还要再说什么,便听身边的周满轻轻咳嗽一下,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无意中配合着朱美圭,把二黑给晾在那儿了…… “呵呵,”杨荣登时尴尬下来,看看二黑又看看朱美圭道:“你们先聊。” “这位是莫问莫将军吧,”朱美圭却又和莫问寒暄起来:“听太子伯伯说起,您在镇江城的英姿,早就仰慕已久,今日终于见到本人了。” “过奖了……”莫问淡淡说一句,连眼皮都不抬。 朱美圭这才看向被放了两次鸽子的二黑,眼里满是不屑的笑着。 二黑也不甘示弱的瞪着他,但或许是因为一只眼的缘故,总有些力有不逮的感觉…… “要开席了,我也不好喧宾夺主,”朱美圭挂起一丝轻蔑的笑,视线再次离开二黑,笑眯眯朝众人点点头道:“待会儿来敬酒啊。”说完,他便转身到主桌去了,自始至终没搭理二黑一句。 这会儿,二黑也好,其余人也罢,都明白了朱美圭过来没别的意思,就是要表达蔑视,赤裸裸的蔑视! 你在我眼里,根本就是一泼****!基本就是这个意思…… “他说待会儿来敬酒,”薛桓小声问道:“是来给咱们敬酒,还是让咱们给他敬酒?” “你说呢?!”许怀庆白他一眼道:“论地位,人家马上是亲王了。论身份,咱们是半个主人,你说谁给谁敬酒?” “哦……”薛桓明白了,旋即大怒道:“******!这不是耍人吗!” “你他妈怎么这么迟钝,”帅辉也白他一眼道:“人家摆明了就是来找场子的!” “******!”薛桓就要拍案而起,幸好被早有准备的许怀庆和秦押按住,后者低喝道:“今儿是大人的好日子,你丢的是大人的脸!” “操!”薛桓郁闷的重新坐起来,气呼呼的骂道:“好,老子不在这儿折腾,等他出了这个门,看我怎么收拾他!不就是个狗屁世子吗?他就是当了王爷,老子也照揍不误!” 这桌上都是些什么人?百战余生的兵痞恶棍!早就看着嘚嘚瑟瑟的朱美圭极度不爽了,闻言全都来了精神,开始商量着如何把那小子揍个生活不能自理了。就是莫问、杨荣、周满这样正常的家伙,也只是装作没听见的,绝对不会拦着。 向来只有他们欺负别人的份儿,没有别人欺负他们的份儿,王贤带出来的人,就是这样的德行。 “不行!”众人正议论纷纷,却听二黑闷声说道:“你们要还瞧得起我,就别乱来。” “我怎么瞧不起你了?!”薛桓摩拳擦掌道:“当你是兄弟才给你出气!” “不行。”二黑摇摇头,吐出口浊气道:“那只会让龙瑶更瞧不起我。” “你能别老把‘龙瑶’‘龙瑶’的挂在嘴上吗?”薛桓不耐烦道:“还是不是个男人?!” “总之,”二黑却不为所动道:“你们别动他就是。”顿一顿道:“算我求你们了。” “球!”人家事主都这么说了,众兄弟只好郁闷的放弃,痛打高贵世子的大好机会…… “成,你说不动就不动!”薛桓和二黑那是过了命的交情,见他那副熊样,是又气又心疼,闷声道:“啥时候改主意,别忘了说一声。” “谢谢兄弟,”二黑点点头,使劲挤挤眼角,这时候王贤举起酒杯,向满堂来宾敬开场酒,二黑也举起酒杯,对众兄弟道:“来,喝酒!” “喝酒!”众兄弟便举起酒杯,和二黑一个接一个的喝起来…… 王家数间厅堂中,一溜摆开十几张八仙桌,桌上满是百味珍馐、美酒飘香。待主人敬过三个酒,宾客们便也开始敬酒了。这天的主角当然是王贤了,宾客们排着队,轮番和他饮酒,王贤也是来者不拒,喝的昏天黑地。 却说朱美圭坐在主桌上,一边卖力的和达官显贵们套着近乎……别看他是个预备亲王了,但在永乐朝的体制下,能跟朝中重臣接触的机会微乎其微,更别说攀上交情。他爹的遭遇让他十分明白,不是说在山西当好土皇帝,就可以安枕无忧。朝中无人替自己说话,分分钟都能被人搞下去。 同时,他也一直等着,二黑那帮人来给自己敬酒,他还有话要当着众人的面,讲给二黑呢。 可惜两件事都不太顺利,前者,众官员虽然都对他很客气,但没有问他住在哪儿的,也没有邀请他再聚的。显然,京里这些鬼精的权贵,并没有把个山西的藩王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王贤这个‘小小的’伯爵,可比前者重要太多。没看到成国公朱勇,都主动给王贤当门童吗?有这么个现成的榜样在,他们怎么可能干那种本末倒置、给主人添堵的蠢事儿呢?! 要说前者,朱美圭还能捏着鼻子认了,这毕竟是王贤请的客啊!但后者他就实在不能忍了,自己让他们来给自己敬酒,是瞧得起这群喽啰,哪想到他们敬来敬去,就是根本不鸟自己……连杨荣那种奴才,都不见了影子! 方才自己那句话,可有不少人听到,这下让世子殿下的脸往哪搁啊! 第八五七章 绝世好男人 不过,世子殿下毕竟是经过大挫折的,能屈能伸。心说,你们不来,我过去,成了吧。 瞧着他们敬完一圈酒,回席落座的工夫,朱美圭便端着酒走过去,对众人笑呵呵道:“来,我敬大伙一杯。” 这下众人反而不自在了,怎么说对方也是个千岁还是客人,让人家先来敬酒,确实不礼貌。 “殿下客气了。”周满笑笑道:“咱们身份低微,当不得您亲自敬酒。” “哎,别那么拘谨,咱们的交情胜过一切啊。”朱美圭这话,着实不怎么地道。只见他笑呵呵道:“再说,等不来你们,我只好亲自过来了。” 众人除了薛桓,都听出朱美圭的意思,是默认了周满‘身份低微’的说法。周满本来是自谦之词,却遭他如此羞辱,不禁都面有愤愤之色。 “咱们是看王爷,”帅辉阴阳怪气道:“跟那些坐在主桌的大人们打得火热,怕误了王爷的好事儿。”他故意把‘王爷’两个字咬的很重。 “是啊,”许怀庆就是坏种,一句就戳到朱美圭的痛处:“王爷这辈子来不了京里几次,机会难得,还是多和大人物们套套近乎吧。” “是啊,”众人纷纷点头,一脸为朱美圭着想道:“别浪费时间在我们这些小人物身上了!”说着话,他们看朱美圭的眼神就变了,浑像看个活脱脱的土狍子。 朱美圭被气得七窍生烟,脸上却还要笑容满满道:“多谢诸位操心,本王难得来京,更想多探访一下故人。”说着,他把手搭在二黑肩膀上,双目满是居高临下道:“赶明我去你家坐坐,不会不欢迎吧?” “不欢迎!”二黑还没说话,薛桓先替他回了。 “别瞎说!”二黑瞪一眼薛桓,朝朱美圭歉意的笑笑道:“他开玩笑的,当然欢迎。” “哈哈,好。”朱美圭的笑容愈发居高临下起来道:“那就说定了,明日辰时,敬请恭候。”说完朝二黑举举酒杯,大笑着走了。 “你他妈就是个怂包!”朱美圭一走,薛桓就朝二黑大骂起来:“人家都欺负到你鼻子上了!” “能别替我瞎操心吗?”二黑叹口气,朝薛桓呛声道:“我知道你是好心,但用不着!” “你!”薛桓瞪着二黑。 “是啊,”周满赶忙打圆场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二公子就别替黑爷操心了。” “狗咬吕洞宾!”薛桓闷哼一声,离席走了。 这一闹,兄弟们也喝不痛快了,干脆帮着烂醉如泥的王贤把宾客招呼一通,待到午后散席,便替他站在门口送客。 朱美圭倒也没再生事儿,跟着朱瞻基回太子府去了。只是出门的时候,又对二黑笑笑道:“不见不散。” 二黑朝他点头笑笑,没再说啥。 宾客走光,兄弟们又进去帮着收拾一番,其实也不用他们动手,王贤家里的下人足够用。见没什么活,王贤又醉成狗,兄弟们便散了。 二黑和帅辉交情最好,两人的住处也紧挨着。回家路上,两人走在一起,也没骑马,步行醒酒,边走边聊。 “你说,”二黑叹口气道:“我今天是不是特让人瞧不起。” “管他的呢。”帅辉笑笑道:“那都是些把女人当衣服,拿兄弟当手足的家伙,哪能明白你的心思。” “合着我拿兄弟当衣服,拿女人当手足?”二黑虽然痴情了点儿,人又不痴,一下听出帅辉话里的刺来。 “我可没这么说。”帅辉笑嘻嘻躲开二黑的拳头,正色道:“不过,你到底咋想的?为啥不让兄弟们帮忙?”顿一顿道:“我可不是吓唬你,今时今日的朱美圭,可不是当初那个逃犯了。你不让兄弟们把他收拾住,指不定就能让你家不成家!”他没好意思说,你家龙瑶可是为了朱美圭,能舍弃一切的女人啊! “哎……”二黑没有反驳,而是认命似的低头道:“是,三十六头哪一头,他都稳稳压过我,龙瑶要是想跟他回去,我也没话说。” “我靠!这他妈就是伟大的爱情了啊!”帅辉气不打一处来道:“咱们兄弟从富阳出来打天下,一路到今天靠的是什么,是拼是争是豁出命去捍卫自己的一切!唯独不是拱手相让!” “这不是一回事儿。”二黑摇摇头。 “怎么不是一回事儿?!”帅辉冷笑道:“我看你脑子真是被驴踢了!” “不是,我很清醒,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二黑说着站住,神情痛苦却坦诚的看着帅辉道:“其实,在山西那次,我才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我靠!”帅辉的脸好像比二黑还要黑了:“敢情兄弟们帮你把龙瑶娶到手,还在你这儿落了不是!” “我没怪兄弟们,我只怪自己。”二黑叹气道:“这世上什么事都可以去强求,唯独男女之事不该强求。龙瑶怨我恨我,不是为别的,就是因为我们根本没考虑过她的心情,把我们的意志,强加在她的身上,毁掉了她的感情。”说着,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这次我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所以这次,我不能让任何人干涉,让她……自己选吧……” “哎!”帅辉不知该再说什么了,因为他根本不理解,二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说话间,帅辉家到了,他索性不再理会这个千古痴情种子,笑道:“你自己回去看着办吧,媳妇跑了别来我家蹭饭。”说完便进去了。 二黑走到家门口,看着虚掩的大门,踯躅了好一会儿,却没有进去……有些事情想是一回事儿,说是一回事儿,做又是另一回事儿,当真要面对的时候,他只希望这一刻来的越晚越好…… 和帅辉分道扬镳后,二黑又在外头转悠了半晌,天黑才回到家。一回去,就看见龙瑶等在堂屋中,桌上的饭菜被碗碟反扣着。 “你干嘛去了?”龙瑶有些不悦的看着二黑:“隔壁帅辉早就回来了。”说着她掀开碗碟,还冒着丝丝热气的菜肴,便出现在二黑眼前。还有一大碗酸笋鱼汤,显然是给他醒酒用的。 看着灯下忙碌的龙瑶,二黑鼻子一阵阵发酸,他不知道这样的场景还能再看到多少次,但毫无疑问,他希望一直能看到老。那一刻,他真想赶紧去找薛桓,让兄弟们把朱美圭揍个生活不能自理…… “快洗手去,愣着干嘛。”龙瑶看看他,微微皱眉道:“赶紧吃饭。” “哦。”二黑点点头,魂不守舍的过去洗手,不小心把胰子滑到地上,手忙脚乱的去捡,却怎么也捡不起来,沮丧的他蹲在那里,半天没起来。 龙瑶见状过来,把胰子从地上拈起,在水里过了过,搁在脸盆架子上,又给二黑打了盆水。 二黑默默洗了手,在桌边坐下,龙瑶给他舀一碗汤,便端起饭碗,轻声道:“吃饭吧。” “你不问问我怎么了?”二黑憋不住了。 “估计说了,这顿饭就吃不成了。”龙瑶淡淡道:“先吃完饭再说吧。” 二黑只好硬憋住,但他实在没有胃口,看着龙瑶吃了一碗饭,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朱美圭来京里了……” “哦。”龙瑶应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手上夹得一根青菜,却掉在桌上。 “他父子平反了,他可能要当亲王了。”二黑脑子浑浑噩噩,嘴巴根本不受控制了:“不是可能,而是一定。皇上已经下旨了,就在这两天册封。” “这是好事。”听了二黑的话,龙瑶愣怔了好半天,才深吸口气道:“我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一天……”说着,她的眼泪终究还是淌了下来。 看着泪珠滚滚的龙瑶,二黑感觉自己心如刀割,喘气都吃力无比。 “我说吧,这饭吃不成了。”龙瑶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越来越激动的情绪,她直感觉那些好容易才压下去的往事、思绪、情感,一下子全都被勾起来了,让她难以再保持平静,哪怕装都装不出来。终于,她搁下筷子,擦擦泪,起身进了里屋。“让我先静一会儿……” 见龙瑶的反应,果然如预料的一样,二黑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豆大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这个夜晚,对于这个家庭来说,异常的漫长……一道门帘,将两人隔成两个世界。 门帘内,是趴在被子上无声痛哭的龙瑶。门帘外,是坐在椅子上,黯然神伤的二黑。 两人就这么隔着帘子待了半夜。终于,二黑掀开帘子进来,龙瑶也一下坐起来,两眼通红的看着二黑,刚要说话,便听他先闷声说道:“那个,你要是……想跟他走……” 龙瑶诧异的目光中,二黑低下头,声如蚊鸣道:“当然,是可以的。” “你说什么?!”龙瑶瞪大眼看着二黑,万万没想到,他竟这样‘大方’。 “我是说,”二黑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无比难看道:“反正当初你是被强迫的,现在若是想走,我是不会再强迫你留下了……” 第八五八章 龙瑶的选择 “现在若是想走,我是不会再强迫你留下的。”二黑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这一句,正想再鼓鼓劲儿,说出下一句,‘当然我更希望你留下来……’ 就听龙瑶冷笑连连道:“好好!多谢你成全。” “龙瑶,”二黑听龙瑶这样说,心都要碎了,忙补充道:“当然我……” “你给我滚!”龙瑶突然爆发了,高亢的声音能掀翻屋顶,指着门外道:“我不想再见到你!” “龙瑶你听我说……”二黑却又变得婆婆妈妈起来,却被龙瑶连推带搡,后来干脆拔出剑来,把他撵出了屋,又赶出了院,轰然关上了门。 “龙瑶,你听我说……”二黑在外头拍打着门板,愁眉苦脸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 “我管你什么意思!”龙瑶像一头暴怒的雌狮,一剑从门缝刺出来,险些扎到二黑的鼻子,吓得二黑一屁股坐在地上,便听龙瑶大声喝道:“滚!” “龙瑶,龙瑶……”二黑再叫唤,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只好怏怏爬起来,垂头丧气往外走。 路过帅辉家门口时,就见他家门开着个缝,帅辉两口子从里头张望着。 “看什么看,没见过两口子吵架。”二黑没好气的白那两公母一眼。 帅辉的老婆,是位侯爵家的三小姐,性子大喇喇,闻言打开大门,朝二黑笑道:“还真没见过,让老婆拿剑撵出来的。” “就是,要是换了我,早就打得她妈妈都认不出来了!”帅辉得意洋洋说一句,就感觉脖子一阵阵灌冷气,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家的母老虎,投来了不爽的目光。帅辉赶忙改口道:“不过我老婆最是温良贤淑了,是断不会干出这种事的。” “哼。”帅辉老婆哼一声,这才对二****:“大半夜的没地儿去,先来我家凑合一晚上吧。” “不去。”二黑才不会让这混账两公母看自己的笑话呢。 见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帅辉也不笑了,皱眉?:“我得跟着他,省得他干傻事。” “好你去吧。”帅辉媳妇点点头,又道:“等等。”说着快步进屋,拿了件披风给他披上,道:“晚上风凉,小心冻着。” “我就说,我老婆最好吧。”帅辉嘟起嘴,朝妻子的脸凑去,道:“来,亲亲!” “死样!”帅辉老婆拧他一把,飞快的在他脸上一吻道:“赶紧追上去吧,当心看不见了。” “好。”帅辉赶忙跟了出去…… 王贤被灌了太多的酒,一觉从下午睡到第二天上午,才揉着发胀的脑袋醒过来,接过玉麝送上的醒酒汤,喝一口道:“昨天没出啥事儿吧?”他昨天很是担心二黑他们,但被那群王公缠着,实在脱不开身,后来就干脆喝断片儿了,更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不过他可算问对人了,玉麝小嘴叭叭,一顿叽叽喳喳,就把昨天发生的事情,还有今早了解到的二黑家的情况,只多不少的讲给王贤知道。 “唔。”王贤脑子先有些浆糊,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了解了情况后,他一下跳起来,大声道:“什么,二黑离家出走!这不是把窝儿闪给野狼吗!”说着蹦下地来,急急忙忙道:“快给我更衣,我要去他家!” 匆匆忙忙,王贤换好衣服出了院子,就见林清儿抱着孩子迎上来。看他这风风火火的样子,林清儿问道:“你吃了吗,就往外走?” “还没吃呢。”跟在后头的玉麝,嘟着小嘴道。 “还吃个屁。”王贤气急败坏道:“晚了的话,我兄弟就要戴绿帽子了!” 说完便一溜烟不见了…… 前院里,周勇正和许怀庆几个嘀咕着什么,就见王贤风风火火出来。众人一看见他,就像瞧见主心骨,赶忙围上来:“大人,这可咋办啊,二黑的媳妇要跟人跑了!” “赶紧备马。”王贤吩咐周勇一声,又问旁人道:“二黑去哪??找到了吗?” “帅辉一直跟着他呢,也没走远,就在他家胡同口待着呢。”许怀庆道:“许是走远了又不甘心吧。” “这个怂货!”以王贤粗了吧唧的霸道性子,一听就烦了,见马备好了,便翻身上去,一夹马腹冲了出去,“见了非抽他一顿!” 弟兄们也纷纷上马,跟着王贤朝二黑家奔去。 一行人气势汹汹,转眼功夫就到二黑家门口的大街上,王贤一眼就瞧见,二黑戴着个偌大的斗笠,蹲在道旁的榕树下,在看两个老头下棋,帅辉百无聊赖待在旁边,见王贤来了,他两手一摊,示意自己也无可奈何。 王贤翻身下马,一下就把二黑的斗笠掀了,二黑气呼呼抬头一看,见是他才没了火气,小声道:“大人……” “我说你有没有搞错?”王贤把那斗笠往地上一扔,气哼哼踩上两脚道:“明明是你自己的老婆,弄得跟偷人家的一样!” 那几个下棋的老头,闻言看向二黑,王贤脸一****:“看什么看,下你们的棋!”老头见他气势汹汹,还有一帮手下,吓得缩缩脖子,不敢乱看了。 王贤一把拎起二黑,就把他往里拽。二黑闷声道:“干啥?” “跟我进去,和龙瑶说明白,”王贤这阵酒全醒了,不过还是有点儿晕晕乎乎道:“夫为妻纲!你不许她见朱美圭,她就不能和他见面!你不许她胡思乱想,她就不能见异思迁!” “就是就是。”众兄弟也附和道:“你个大老爷们,连自己媳妇都管不了,丢不丢人!” “大人!”二黑却执意甩开了王贤的手,叹口气正色道:“求求你了,这回儿就别管了!让我自己处理吧!” “你自己能处理好吗?!”王贤不屑道。 “什么结果我都认了!”二黑也急了,大声说道:“这回,我要她自己选择!谁也不能干扰!”说着他使劲攥着王贤的手道:“大人,强扭的瓜不甜,那是苦果啊!” “……”王贤终于不激动了,看着二黑,他点点头。又看看众兄弟,众人也点点头,王贤才啐一口道:“******,皇帝不急太监急。” “大人……”二黑知道,王贤他们不会再乱来了,不急咧嘴笑了,他为有这样一群兄弟,而感到无比幸福。 “大人!”这时时万一溜烟过来,禀报道:“朱美圭从那边过来了!” “哎呀,快进去!”王贤等人赶忙往巷子里躲,这要是让朱美圭瞧见,他们一大伙子人等在这儿,还不得意坏了。 进了巷子,众人毫不犹豫,全都钻进帅辉家里,大门刚关上,朱美圭和几个太监小厮,就出现在巷子口。 众人的脑袋排成串糖葫芦,从门缝里巴望出去,就见朱美圭一身裁剪得体的淡黄色锦袍,头上戴着白狐皮帽子,腰上系着玉带子,就差在脑门子上刻下俩字——‘富贵’了。 “这家伙,分明是去你家示威的。”帅辉撇撇嘴,对头顶上的二****:“还好你聪明,一早就躲出去了,不然还不让他寒碜死。” “你闭嘴!”二黑没好气的翻翻白眼。 “不过这家伙,这一身打扮,还真有点儿潘安宋玉的意思,”许怀庆不禁替二黑担心起来:“我看,旧情复燃的可能性,很是不小。” “是我的跑不掉,不是我的留不住。”二黑好像大彻大悟了一样,却被王贤毫不留情的拆穿道: “消极!你是看对手过于强大,根本没希望战胜,故意做出个高姿态罢了。” “……”二黑叹口气,他不得不承认,王贤说中了七七八八。 这时候,朱美圭的小厮,开始敲二黑家的门,大声问里头道:“龙姑娘在家吗?” “听听,听听!”许怀庆大是不爽道:“他们是故意这么说的,怎么也该问男主人在不在家吧?再说龙瑶哪还是姑娘?!” “求求各位,都消停消停吧。”二黑无可奈何的求众人道:“我都听不见说什么了。” “……”这话比什么都管用,众人一下子全都扎住嘴,瞪大眼看着二黑家的大门缓缓打开,一看就精心打扮过的龙瑶,出现在门口。 看龙瑶这副神采奕奕的样子,众人心说,坏了,看来红杏要出墙了! “龙瑶……”朱美圭一看到龙瑶,也动情了,上前一步,眼里含着泪道:“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龙瑶站在门口,轻轻叫了声‘世子’,便把他让进院中。 “进去了!”这下看不到了,可把王贤几个急坏了,好在帅辉是有办法的:“别急,跟我来。” 便带着众人跑到西墙根,小心翼翼抽出一块砖来,好大一个洞,直透二黑家院中。 “这个好!”王贤等人赞不绝口,便趴在洞上看过去,看的是清清楚楚。 “帅辉!”二黑的脸却绿了,瞪着二****:“你什么意思?没事儿看我家玩儿啊?!” “呵呵……”帅辉才想起,人家隔壁的主人在这儿呢,忙讪讪道:“也是最近才发现的……” “快看,快看,两人要抱起来了!”不知哪个王八蛋说了一声,二黑登时魂飞魄散。 第八五九章 覆水难收 二黑听说,龙瑶跟朱美圭抱上了,登时像被蝎子蛰到屁股。赶忙拉开众人,凑上去一看,只见龙瑶跟朱美圭两个,还在那里好端端的说话呢! 两人离着虽不远,但也不近,并没有要抱在一起的迹象。二黑回过头,狠狠瞪一眼众人。刚要骂一句,耳朵却听到朱美圭和龙瑶的声音,从墙洞透了过来。他登时一动不动,听两人说道: “龙瑶,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终于结束了!”朱美圭激动的看着龙瑶。 “你终于得偿所愿了。”龙瑶点点头,眼圈通红道:“只是,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是啊,”朱美圭闻言,也是神情一黯,低沉道:“牺牲实在太大了,我和父亲身边,已经没有几个人了。”说着,他满目歉疚的看着龙瑶道:“也多亏了你的牺牲……” 听朱美圭这样说,龙瑶的身子晃了晃,面色惨白的说不出话来。 “龙瑶!”朱美圭上前一步,距离龙瑶不过数尺之遥,声音中充满感情道:“当初我自身难保,在那帮歹人的威逼之下,只能放手……”说着叹口气道:“这一年多的时间,我无日无夜不在悔恨中,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啊,瑶儿!” 听了朱美圭这一句,王贤等人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纷纷目光怪异的看着二黑,感觉他的帽子,有越来越越绿的迹象。 二黑黑着脸,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家中的那对男女。只听朱美圭又深情款款道:“现在我已经重见天日了,明天,我将被封为亲王。瑶儿,我希望到时候你能在场,见证这得来不易的时刻……” “我就不去了,”龙瑶低下头,轻声道:“恭喜你了,王爷。” “瑶儿!你还不明白吗?!”朱美圭一下子,冲动的握住了龙瑶的手,激动的自述心曲道:“我现在是亲王了!你跟我走吧!我会像当初那样对你好的!” 隔壁,看着朱美圭攥住了龙瑶的手,王贤等人心提到了嗓子眼,二黑更是沮丧的闭上了楸。 “大人,不能忍了!动手吧!”众人纷纷摩拳擦掌:“打断他三条腿!让他爬着出去!” “再等等……”王贤却眉头一皱,因为他看到,龙瑶的眉头同样是紧皱着的……。 朱美圭怀着激动的心情,握住龙瑶的小手,等待佳人的回应。在他看来,她一定会扑到自己怀里,幸福的痛哭失声。 然而,片刻的错愕后,龙瑶却坚决抽出了手,面带愠色道:“殿下请自重。” “瑶儿……”朱美圭一愣,不知她发的是什么疯。 “还有,瑶儿这个称呼,只属于我丈夫。”龙瑶深吸口气,面色愈发坚决,沉声道:“请殿下不要太过分。” “这……”朱美圭就是傻子,也听出龙瑶是拒绝的了,不禁一阵愣怔,他不明白,龙瑶为什么会不选自己,不禁失声问道:“是为什么?” “因为……”龙瑶说着,端起天井里的脸盆,把满满的一盆水泼在朱美圭脚下,冷声道:“这个?!”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覆水难收吗?”朱美圭定定看着龙瑶手里的水盆,再看地上的水,忙道:“我是不会嫌弃你的。”他现在是亲王了,怎么可能不嫌弃已经嫁过人的龙瑶?只是本着‘失去的我一定要夺回来’的原则,他才会这样说。至于夺回来之后,那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 “不,你没明白。”却听龙瑶脆生生道:“我是让你低头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德行!” 这一句,真像个晴天霹雳,震得墙里墙外的人外焦里嫩。 “什么?你说什么?!”且不说被神转折弄得神魂颠倒的二黑等人,单说玉树临风的朱美圭,被龙瑶这一句弄得彻底失了态,扯掉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丑恶的面目道:“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我就是差上一万倍,德行也好过你家的独眼龙!”说着一脸作呕道:“也难为你能受得了,整天对着那么一张脸!”/p> “我家独眼龙虽然比你丑,没你尊贵,也没你知书达理……”龙瑶冷声说着,说的隔壁的二黑等人一头冷汗,心说咱还真是麻绳提豆腐,哪头都提不起啊!却听龙瑶话锋一转,沉声说道:“但是,他不会为了讨好别人,就把自己的老婆拱手相送!” “……”一句话,便朱美圭哑口无言,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你就算现在发达了,”龙瑶却不依不饶,冷冷看着朱美圭道:“也改变不了你那颗丑恶的心!” “好好!”朱美圭听了龙瑶这话,自以为明白了她的心思,连声道:“原来如此,你是对我心里有气啊!是我不对,你先跟我回去,回去任你发泄!” “自作多情!”龙瑶却鄙夷的呸了一口,指着家门骂道:“滚出我家去!记住,我不是你寄存在人家家里的东西!我是二黑的老婆,这个家的女主人!这个家永远都不欢迎你!” “好!”王贤等人实在是忍不住了,轰然齐声叫好,却把隔壁的朱美圭等人吓了一跳,忙问道:“什么人?” 既然水落石出,王贤等人也不再躲躲藏藏,嗖嗖窜上墙头,噼里啪啦站了一排,王贤笑嘻嘻朝朱美圭道:“世子爷,想不到一年多不见,你的无耻更胜往昔。” “王!贤!”朱美圭这下也不用再装了,双目透着恶毒的光,死死盯着王贤道:“你敢对本王不敬!” “慢说你现在还不是王爷,”王贤从墙上跳下来,好整以暇的走到朱美圭面前,微微俯身看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的满是不屑道:“就算你当上了王爷又怎样,丝毫改变不了你是可怜虫的本质!” “你!”朱美圭刚要发作,就见王贤的众兄弟围了上来,一个个摩拳擦掌,似乎要给他好看。想到这帮人那昭著的恶名,朱美圭硬生生把话头咽了回去。 “滚!”王贤一口浓痰吐在地上。 “好好,咱们走着瞧!”朱美圭气急败坏的丢下几句狠话,带着手下狼狈的离去了,他要出门时,邓小贤忍不住摸出一粒石子,屈指一弹,那石子便打在朱美圭右腿的后膝窝上,朱美圭正抬起左腿,要过门槛,哪料到支撑腿突然一软,身子就是一歪,左腿被门槛绊了一下,登时摔个狗吃屎。 手下赶忙扶住狼狈万状的世子殿下。“殿下您没事儿吧!” “你们!”朱美圭恼火万状的回头,怒视捧腹大笑的王贤等人。 “殿下,脚下当心啊。”众人怪笑起来:“地上的****吃到了吗?” 朱美圭知道,强龙压不了地头蛇,自己在他们手下讨不了好了,这次连场面话都不丢了,在手下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走了。 “哈哈哈哈!”众人笑的欢畅无比,二黑更是高兴的独眼放光、手舞足蹈,大言不惭道:“怎么样,我就知道,我媳妇肯定没问题!” “屁!”众人一起不屑的鄙视他,“你忘了刚才自己那熊样了,跟死了老子娘似的!” 众人说话时,却见龙瑶转身进了屋,声音登时小了很多,二黑赶忙跟了进去。 “娘子,”一进去,二黑便关上门,恬着脸笑起来:“我能娶上你,真是三生有幸!” “少来这套!”龙瑶冷哼一声,道:“我是给你脸上抓肉,别以为我就真那么想!”顿一顿,气愤道:“你要是再敢说让我跟谁走,我就真走给你看!我……我当尼姑去!”龙瑶越说越生气,终于一把拧住二黑的耳朵,气愤道:“你说你,连自己的老婆都不跟人抢,你还是男人嘛!” “我不是因为上回那事儿……”二黑苦着脸道:“这次不想强迫你嘛?!” “此一时彼一时了!”龙瑶怒道:“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就不能再让别人打我主意,听见了没!” “哎哎,听见了。”二黑乖乖让她拧着,嘴里还乐呵呵道:“该拧,使劲拧,拧下来还有另一只!” ?“扑哧!”龙瑶忍不住笑了:“你已经就一只眼了,要是耳朵也只剩一只,那还有法看吗?!” “娘子你不生气了?”二黑恬着脸笑道。 “回头再跟你算账,”龙瑶哼一声道:“你那帮兄弟还在外头那,别让人家晾在那儿。” “好好,我这就撵他们走。”二黑知道,她素来不喜欢王贤他们。 “撵人家干什么,请进来坐吧。”龙瑶却露出甜美的笑容道:“我给你们炒几个菜,中午在咱家吃了。” “啊,”二黑愣愣道:“这太阳是打哪边出了?!” “讨打!”龙瑶举手又要去拧二黑,二黑笑的浑身没了二两肉,连蹦带跳窜了出去,只听他朝众人大声嚷嚷道:“今儿都别走了,让你们尝尝我媳妇的手艺!” “啊!”王贤等人的反应,和二黑如出一辙,只听邓小贤道:“黑爷,不用打肿脸充胖子。” “谁充胖子!”二黑得意洋洋道:“这是我媳妇自己提出来的!” “哇!”众人一阵惊叹,许怀庆忍不住小声问道:“不会是要下药药咱们吧?” “爱吃吃,不吃滚!”屋里头,传来龙瑶愤怒的叫声。 “吃!哪能不吃,”众人一齐高声道:“毒死也要吃!” 第八六零章 寂寞如雪 朱美圭的册封仪式,第二天如期举行?可惜天公不作美,从早晨就凄风冷雨,到了中午更是大雨瓢泼,还夹着雪花,让在室外的仪式全都泡了汤,最终只能改在室内。而且朱棣的风湿病又犯了,没有亲自出席,只是让太子代理,更让朱美圭感觉不美。 更不美的事儿还在后头,册封一完,皇上就下旨让他立即返回太原,不得在京城逗留,让他想风光几天的念头也破灭了。返程那天,倒是没下雨,可从上到下,没有一个来送的,连他堂弟朱瞻基,都突然闹肚子来不了,京城的王公勋贵们,更是连理由也没有,根本就不见人影。 当然,他们的理由其实很充分——廷臣不得与藩王结交嘛。但其实,谁也不在意这条禁令,何况只是正常的人情来往,所以让京城大臣们如此怠慢朱美圭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得罪了王贤。 圣旨已经下来,王贤接任锦衣卫都督,掌管南北镇抚司,谁会为一个这辈子见不上第二面的藩王,去得罪一个权势熏天、未来却依然不可限量的权贵呢? 站在空荡荡的送官亭中,朱美圭看着天上孤零零的南归雁,心中倍感凄凉,他终于明白王贤那句‘你就算当上了王爷,也依然是只可怜虫’,并不是空泛的威胁,而是实实在在的警告了! 羞怒之余,朱美圭心里更多的是后悔,若非自己抱着找回场子的念头,非要给王贤他们点儿颜色看,也不至于闹到今天这一步。想到将来,自己算是被大明头号特务头子盯上了,朱美圭的后背就一阵阵发凉…… 其实他多虑了,王贤根本就顾不上理会他个土包子藩王。王贤的注意力,全都被一股全新崛起的势力吸引了!。 就在王贤被任命为锦衣卫都督的当天,一辆马车从他的衙门前驶过,从上头丢下一个用棉被包着的人来…… 这真是胆子够肥的!敢在锦衣卫衙门前来这套!门口的锦衣卫一面追出去,一面去查看那个被丢下来的人,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虽然这人满脸伤口,但守门的百户还是认了出来,这不是失踪多日的吴为吗? 百户赶忙让人把吴为抬进去,然后自个儿跑到后头,去向都督大人禀报。 王贤正在签押房中,和一帮兄弟,商量着下一步该如何开展,便听到禀报说,吴为被送回来了! 这下会也不开了,众人赶忙跑出去一看,哎呀,可不是吴为吗?!怎么成这德性了! 赶忙把吴为弄到房间里,又让大夫来给瞧过。一番诊治,大夫说,他身上的伤其实已经基本好了,之所以还昏迷不醒,应该是被人灌了蒙汗药。 “那该怎么办呢?!”二黑急忙问道,当初吴为是他送走的,现在却横着回来,他自然最是介怀。 “等他睡醒就好了。”大夫想一想道:“若是着急,我可以给他扎几针。” “不着急。”王贤却摇头道:“等他自己醒吧。”都督这么说了,大夫当然没二话,收拾药箱离开了。 众人看着伤痕累累的吴为,一阵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些日子,他都经历了什么…… “哎……”二黑看看众人,叹口气道:“我在这儿守着他,你们先去忙吧。” “也好。”王贤点点头,便和众人离去了…… 开完会,已经是天擦黑了。王贤便听人说,吴为已经醒了,众人赶忙过去,见他虚弱的躺在床上,简单的问候几句,便都退出去,让他安生修养。 王贤却留了下来,有些话他必须要问清楚。 “大人……”吴为一开口,眼里就蓄满泪水。他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王贤,现在却又硬生生回到了原先的轨迹上,这让他对那些人的恨意,竟冲淡了一点点。 “你不是去南方了吗,怎么成这样了?”王贤也很激动,好一会儿才深吸口气,看着吴为道。 “大人,我们被人盯上了,咱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里头。”吴为轻声道:“那天我一离开镇江,就被他们逮捕了。” “谁?”王贤沉声问道。 “影子卫。”吴为双目怒火熊熊道:“就是那个老太监影子的手下!” “他们为什么抓你?”王贤说着,就知道自己这一问太多余了,他们抓吴为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他是吴大夫的儿子。 “为了威胁我爹……”吴为闭上眼,痛苦道:“我这一身的伤,就是他们给我用刑,然后用来逼我爹招供的。” “白费力气。”王贤恨声道。 “不,”吴为却无比痛苦的摇头道:“我爹就范了,为了我,他供出了建文帝……”他越说越痛苦,把头埋到了枕头里,使劲咬着衣领,才能不痛苦失声。“就在昨天,他们已经抓到建文帝了!所以才把我放了……” “啊!”王贤也震惊无比,他虽然不关心建文帝的死活,却十分关心吴大夫,那样义薄云天的吴大叔,居然出卖了他的皇帝,不知会是如何的痛苦…… “大人,”好一会儿,吴为平复下来,便支撑着爬起来,就要穿鞋下地。“我得走了。” “你要干嘛去?”王贤愣一下。 “他们把我丢在这儿,怕是不怀好意,”吴为沉声道:“我得赶紧离开这儿,以免给大人和兄弟们添麻烦。”说着他站起身来,却被王贤一下摁回床上,吴为错愕的看着王贤,就听他沉声道: “你能去哪?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儿!给那些死太监十个胆,他们也不敢再招惹老子!”王贤恨声道。 “大人……”吴为哽咽了。 “是兄弟就别废话!”王贤冷哼一声道:“赶紧把伤养好了给我干活,这刚接手锦衣卫,有的是事儿让你忙!” “大人,”吴为深吸口气,擦擦眼角的泪花道:“我的伤早让我爹治好了,现在就可以忙了。” “那敢情好,那就赶紧忙起来吧,”王贤如释重负的笑道:“你这一走,可是把我给累坏了,实在没想到,你小子竟然这么重要。” “那是……”吴为看着王贤,回到熟悉的环境,简直幸福的想哭。只是一想到自己的父亲,他又神情一黯。 “放心吧,”王贤拍拍吴为的肩膀轻声道:“吴大叔的事情交给我了……” “大人,不要再给你们添麻烦了,”吴为却摇摇头道:“我想我爹也是这个意思……” “放心,我有分寸。”王贤笑笑,对守在一旁的二****:“咱们是不是,喝一盅?” “喝!”二黑笑起来:“干嘛不喝!”。 庆寿寺遗址,废墟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 心严心慈那帮和尚们,回到京城后,便没日没夜的开始清理废墟。所有人都怀着一种虔诚的心情,夜以继日的工作着,累了,就在临时搭起的窝棚歇歇,饿了,就吃口干粮,填饱肚子,歇好了再继续干。 有时候,整整一天都没人说一句话。只有天刚黑时的一个时辰,他们会放下手头活,聚在一起诵经,给下了地狱的师傅祈福,希望能尽量消减他的罪业……尽管佛家人都向往西方极乐,但所有的和尚都深信不疑,他们的师傅一定是下了地狱,而且是十八层地狱。 此时,又到了天黑诵经的时候,遗址上火把闪闪,诵经声断断续续传来,显得有些鬼气森森。就在这时候,一顶便轿被几名精壮的轿夫抬过来,停在了遗址前,一名管家打扮、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掀开了轿帘,里头竟下来了大明永乐皇帝。 朱棣身体本来就有病,天还又黑又冷,他却选这种时候来庆寿寺的遗址,着实让李严摸不着头脑。 “如果他真死了,今天就是他的百日。”朱棣看着黑黢黢的一片废墟,幽幽说道。 李严一下明白了,原来皇上是来给老和尚上百日坟的。帝王拜祭自然不需要什么黄纸白酒,只要来了,站在这儿,就是最大的面子了。朱棣看着庆寿寺的废墟,陷入了失神的状态,他分明看到了那半神半鬼的老和尚,坐在废墟中朝自己怪笑…… 是的,到现在这一刻,他依然不相信,这个改变了自己的一生,甚至是书写了自己一生的姚广孝,竟会这样稀里糊涂的死了。 朱棣宁愿相信,这是老和尚的又一次诡计,他厌倦了在京城日复一日的生活,用这么个金蝉脱壳的法子,去游山玩水了…… 是的,一定是这样,朱棣暗暗对自己道:‘老和尚一定没死,一定不能死……’ 他就这么一个朋友了,要是真死了,后面的人生实在太寂寞了…… 这时候,心严等一干僧人,察觉到动静过来。藏在暗处的侍卫们,赶忙蹦了出来,却被朱棣挥手斥退:“这都是千里救驾的忠臣,你们退下。” 侍卫们再次隐身暗处,心严等人向朱棣合十行礼。 朱棣客气的向他们点点头,低声问道:“找到少师的遗骸了吗?” 第八六一章 皇见皇 “没有,”心慈摇摇头,黯然道:“?傅可能被炸得灰飞烟灭了……” “唔,”朱棣却将信将疑道:“按说,这样的爆炸中,人是不可能活下来的。可他是姚广孝啊!在他身上,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我们也希望如此,”心严叹气道:“可师傅那么大年纪了,哪受得了这样的爆炸?” “继续找找看吧……”朱棣其实也没抱太大希望,不然他也不会来给姚广孝上百日坟,但毕竟一天没见到尸首,自己的老朋友,就还有一线活着的希望! “是。”和尚们应一声,便继续开始搜寻工作。 朱棣正在对着夜空凭吊自己的老友,突然听到身后脚步声响起,不用回头也知道谁来了。 “什么事儿?” “皇上,朱允炆解送进京了。”老太监赵赢给朱棣带来了另一个和尚的消息。 “朱允炆!”这消息让朱棣一下子从一种情绪中挣脱出来,进入了另一种情绪,那双苍老无助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冷峻无比。“回宫!” 朱棣这一生,是战斗的一生,是波澜壮阔的一生,是不断追逐目标的一生。从三十一岁起兵造反,最终夺下皇位,修成永乐大典、派郑和数下西洋,派张辅平定安南,御驾亲征打花了鞑靼瓦剌,还营建了宏伟壮丽的北京城! 这些事情里任何一条,换了别人,都很难办到,他却在短短十几年里全都完成了,做皇帝做到这个份上,实在是千古少有。 但就是这样雄才伟略的皇帝,一样有自己的悲伤和不安。十年前,挚爱的皇后去世让他悲伤不已,今夜里来拜祭自己唯一的朋友,也让他悲从中来。而他最大的不安,就是那失踪了十四年之久的朱允炆…… 十四年前,他率大军攻入京城,迎接他的却是紫禁城的熊熊大火,在火中并未找到建文帝朱允炆的尸体!之后虽然对天下宣布,朱允炆已经纵火自焚,但朱棣一刻都没有放松对自己这个侄儿的寻找……十四年来,他派了郑和胡灐两路人马,从水上陆地找寻建文的足迹,一次次近在眼前,又一次次无功而返,让朱棣那强壮的神经饱受摧残,以致于朱允炆这三个字,甚至成了永乐大帝心头,久久挥之不去的梦魇。 然而今天,一切折腾都到了终点,这场梦魇也终于,到了醒来的时候。 回去的路上,朱棣的心中满是兴奋期待和恐惧……是的,恐惧,他发现自己,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侄儿,是盛气凌人、是平易近人,还是听他搬出太祖来,对自己义正言辞的指责? 尽管已经是大明朝的皇帝,尽管已经功勋赫赫、前无古人,但在这座父亲建立的都城中,朱棣永远也无法理直气壮,他总是会感觉到,父亲的幽灵盘旋在金陵上空,用一种轻蔑的眼光,睥睨着自己这个叛逆者…… “今天,一切都要做个了断!”便轿停下时,朱棣也终于定下心神,待走下轿来,脸上的犹疑畏惧,已经无影无踪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位手握乾坤、雄霸天下的永乐皇帝! 乾清宫中,火把照天,守卫是平时的三倍,太监侍卫们如临大敌,全神贯注的守卫着这座宫殿,因为建文帝就被关押在里头。 赵赢走到朱棣身边,轻声道:“皇上,要不要现在就见他。”顿一顿道:“或者晚一些也可以。” “现在就见。”说完,朱棣便大步迈入宫中。太祖也罢、建文也罢,统统都是过眼云烟,现在大明的皇帝是自己,我无所畏惧! 层层侍卫让开去路,把皇帝引到乾清宫的一间偏殿中,那里头,坐着个神态安详、面容清绝的中年和尚。 朱棣紧紧盯着那和尚,尽管十八年没见,但还是一下就和记忆中的那个乳臭未干的建文皇帝对上了号。不过毕竟十八年没见,而且之前也统共没见过几面,朱棣也不敢确定,这人就一定是建文。 “老奴已经找当年侍奉他的太监宫女辨认过了,”看到皇帝疑惑的神情赵赢在朱棣耳边轻声道:“而且据纪纲的人交代,建文腋下有个黑痣,当初懿文太子妃就是凭那颗痣,和他相认的。”顿一顿,他小声道:“已经检查过了,确实腋下有痣。” “唔。”朱棣点点头,对赵赢的能力他还是信得过的,看看这间偏殿,朱棣缓缓道:“还记得这间屋吗?” “记得,”僧人那温和的声音响起:“当年皇爷爷宾天,我就是在这儿接见的你。”说着笑笑道:“没记错的话,这间大殿应该已经烧了,难为皇叔把它重新复原了。” “朕身为天子,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朱棣已经基本相信,此人就是朱允炆了。那种坐在那里,就像主人一样的感觉,可不是随便什么冒牌货能装出来的。 这可是大明皇帝的寝宫——乾清宫啊! “是啊,你是皇帝了。”那和尚柔和的笑道:“而且是一位非常成功的皇帝。” “是吗?”朱棣的嘴角,情不自禁微微上扬。毕竟,这天下有资格评价他的不多,眼前这位恰恰是其中之一。“能得到手下败将的夸奖,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是的,我失败了,”那和尚完全没有火气,依然笑着坐在那里道:“现在只是一个六根清净的僧人,你就是让我下跪,我也毫不犹豫。” “免了吧。”朱棣的心情,变得极为放松,现在的谈话,要比他来时设想的愉快太多。 李严给朱棣搬了把椅子,让皇帝和和尚对坐…… 偏殿中宫灯昏黄,正适合这种抚今忆昔的交谈。 “当初,你是怎么逃出去的?”朱棣终于问出了,在心里埋藏了十几年的疑问。 “当年,”和尚的目光渐渐深邃起来,带着皇帝回到了十四年前那个炎热的夏天。“你率领军队渡过长江,兵临城下,京城里头乱成了一团,一向被我倚为左膀右臂的谷王叔和李景隆,竟然擅自打开金川门,放你的军队入城。” 随着他的话,朱棣也回到了那最难忘的一段时光,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天下夺的是多侥幸,所以他一直坚信,自己才是天命所归!“这是因为,天命在朕不在你。” 和尚笑笑,不和他争辩,接着道:“那时候,我身边的人都知道大势已去,皇后也自杀殉国。本来我也万念俱灰,想要随她而去……” 朱棣不再言语,仔细听和尚讲述那段秘辛道:“但常茂、怀恩他们几个救下了我。我哭着说,君王死社稷,难道还有错吗?他们便劝我,说,天下事尚有可为,国有难,君主可以出亡,此亦历朝故例。” 朱棣点点头,此刻他已经对对方的身份,深信不疑了。 “可是普天之大,何处可以安身啊?当时你们的军队已经入了内城,京城内外更是大军云集,我觉着就是想逃,也难以逃走了啊。” 朱棣又点点头,这就是他不明白的地方,明明已经把京城围得水泄不通,朱允炆他们是怎么逃走的? “这时候,皇爷爷留给朕的主录僧溥洽来了,他告诉朕,太祖宾天前,曾在他那留有遗箧,并嘱咐他,若皇上有大难时可开启,内有救急之法。”和尚缓缓回忆道:“众人一听是太祖的安排,都很振奋,赶忙让溥洽把那遗箧拿来。那是一口很高很大的红木箱子,本身就十分坚固,外头还包了厚厚的铁皮,箱子上锁着大铁锁,却没有钥匙。” “钥匙在哪里?”朱棣已经全然沉浸在和尚的讲述中。 “没有人知道,况且就算有钥匙也没用,因为锁眼里灌了铜。”和尚缓缓道:“还是常茂表兄用一柄铁锤,把锁头直接砸掉,这才打开了。” “里头有什么?”朱棣追问道。 “有十数套僧衣僧帽僧鞋,整整齐齐摞在里头,”和尚回忆道:“还有一摞度牒,上头写着‘应文’、‘应能’、‘应贤’之类的法号。最底下是一张黄纸,上头是皇爷爷的御笔……”说到这儿,和尚眼眶湿润了,哽咽道:“写的是,‘应文从鬼门出,余从水关御沟而行,薄暮会于神乐观之西房。’” “原来如此!”和尚说到这儿,朱棣已经全明白了,原来侄子是靠着太祖皇帝留下的法子,剃发为僧,和手下分头出城。而且太祖皇帝安排的路线——从鬼门到神乐观,正是最不引人注意,也是自己当时防备最松懈的地方。 而当时,化妆成和尚,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姚广孝名声如日中天,手下的一干武僧在军中领兵打仗,攻无不克。这让燕王军的将士们,对和尚怀着天然的敬畏,一看见光头便十分客气,让朱允炆的出逃,变得十分顺利。 “想不到,父皇竟能算到身后之事,”朱棣不禁感叹起来,说着怒气涌起道:“那为何不干脆传位给我?!”其实,他也知道,这只是向来喜欢为子孙安排好一切的父皇,给朱允炆安排的后手罢了,朱元璋就是神仙也算不到,四年之后会发生的靖难之役。 第八六二章 东厂 至于扮成和尚出逃,更是巧合而已,洪武爷万不能算到有个姚广孝。 “这都是天数啊!”倒是和尚一语让朱棣释然了。 “是啊,天数。”朱棣点点头,认可了和尚这种说法。 “按照太祖皇帝的意思,我君臣数人剃度之后,便分为数拨出了宫。当时怀恩、常茂护着我从鬼门出来,便看到护城河外已经全是你的军队了,本以为这下逃不掉了。”朱允炆回忆道:“魏国公却派了一条船,悄悄把我们从河上接走了。” “也是太祖皇帝的安排?”一提自己的大舅子,朱棣的神情就很不自在。 “是。他说太祖皇帝临终前,说要是有国难,就让他准备一条船,在鬼门外等候。”和尚的眼圈红了一下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啊……” “哼……”朱棣不满的轻哼一声。 “我失态了。”和尚笑笑,不再感慨道:“离京之后,就开始了十多年的逃亡,跟在我身边的那些人,也都过世了,还剩下三五个,皇上就放过他们吧。” “那要看他们,会不会再生事!”朱棣冷哼一声道。 “不会的。其实,我从来都不会威胁到你,”和尚看着皇帝道:“你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的。” “我知道,但难免有人会想要利用你,所以为了大明的长治久安,我必须找到你。”朱棣点点头。 “现在你已经找到了,”和尚眼角的鱼尾纹都透着解脱道:“杀了我吧,你就彻底解脱了。” “当年你不杀我,”朱棣却飒然一笑道:“现在我也不会杀你。”说着笑笑道:“我在京城建了一座庆寿寺,本来是给姚广孝准备的……” “听说他死了。”提到这个名字,和尚的情绪终于有些变化了,说起来,他江山就是被那老和尚葬送的。 “嗯。”朱棣淡淡道:“但庙已经建起来了,你去那里当个住持吧。” “呵呵呵……”听了朱棣安排,和尚笑起来。 “你笑什么?”朱棣看着和尚。 “早知道是这个结果,我干嘛还要逃这十几年,”和尚看一眼朱棣道:“太辛苦了。” “是啊,太辛苦了。”朱棣看着眼角生出鱼尾纹的和尚,也笑起来:“咱们还是过几天安生日子吧。” “可以。”和尚看看朱棣,轻声道,“要是哪天,你觉着我碍事了,私下告诉我一声,我会自行了断,省得你手上沾血。” “我死之前,”朱棣想一想,淡淡道:“不会有那天的。” 和尚点点头,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死期,就是朱棣驾崩之前了。“到时候我会让你放心的。” “很好,这段时间你先住在宫里,明年开春随朕去北京。”朱棣说着,想吩咐手下带他下去,才意识到,还不知道他的法号。“怎么称呼你?应文吗?” “是。”和尚点点头。 “带应文大师去休息吧,不得怠慢。”朱棣站起身,目送着和尚被押送上去,只有这一刻,他才真正像胜利者。 看着殿门外漆黑的夜色,朱棣长长舒了口气……解脱了,终于解脱了,这场持续二十年的恩怨纷争终于在今日落幕了…… 朱棣站在那里感慨万千,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看着悄然立在一旁的赵赢道:“你觉着,这件事算彻底完了吗?” “还有一些余孽需要追缉。”老太监沉声道。 “这些小事你看着办吧,”朱棣却不以为意道:“也不用太在意,只要他们不生事,让他们苟延残喘也无妨。” “皇上仁慈。”老太监应一声,又问道:“那,之前抓到的两个呢?”他指的是吴大夫和怀恩。 “这种背主求生之徒,就该碎尸万段!”朱棣哼一声道:“念在他们帮朕找到了侄儿,就留他们个全尸吧。” “明白了。”老太监点点头,缓缓道:“老奴替他们叩谢圣恩了。” “这次你立了大功,要朕怎么赏你?”朱棣摇摇头,看向老太监。 “老奴什么赏都不要,”赵赢自嘲的笑笑道:“这把年纪、孤身一人,要什么都没用。” “但也只有你这样,才会跟朕一心一意。”朱棣想一想道:“而且,最近的这些事,让朕有些想法……”顿一顿道:“锦衣卫毕竟还是隔了一层,忠诚上不如内监,用着也不顺手。”说着他看看老太监道:“朕想让你成立一个新的衙门,负责侦缉监视朝臣,你看如何?” “这……”赵赢的眉头微微一跳,他知道,自己苦等二十年,一跃成为大明最权势煊赫者的机会,到了。为了这一刻,他做足了充分的准备,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他那颗见惯风雨的心脏,还是忍不住跳动加速。 “怎么,”朱棣看看他道:“你不想干?” “老奴当然听凭皇上吩咐,”赵赢恭声道:“只是不知这个衙门,与锦衣卫还有朝廷法司的关系如何?” “朕已经想好了,”朱棣缓缓道:“锦衣卫监视朝廷,你们来监视锦衣卫。” “是。”赵赢轻声道:“那这衙门叫什么名字?” “叫缉事厂吧。”朱棣想一想道:“在东安门外,原属于御马监的军营拨给你们当衙门。唔,还是叫东缉事厂更顺耳一点儿。”说着看着老太监,一字一顿道:“简称东厂!” “遵旨!”赵赢应一声:“老奴定让东厂,成为皇上的镇国利器!” “好一个镇国利器,你果然明白朕的心思。”朱棣赞许的点点头…… 锦衣卫衙门,当这个机构恢复正常运转,依然是天下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什么,皇上要成立东厂?!”听到这个消息,王贤眉头紧皱,旋即叹口气道:“看来皇上终究还是不放心咱们。” “大人毕竟是太子的人,经过纪纲的事情,说实在的,皇上让您当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都大出我的意外,”严清缓缓道:“原来是准备了东厂来监视大人。” “这么不放心,干嘛还用咱们,”二黑郁闷的撇嘴道:“直接给个闲差不就得了。” “锦衣卫可不是闹着玩的,”严清摇头道:“大明九州万方十几个省,领土从朝鲜到安南,从东海到西域,没有锦衣卫帮着刺探消息、监视百官,皇上如何放心那些地方上的官员将领,不把他架空了?”顿顿道:“所以,锦衣卫的地位非但不能动摇,反而还得加强,必须用最得力的人选,才能达到这个目的。”说着他看看王贤道:“眼下没有比大人更合适的了。所以皇上就想了这么个对冲的法子,既用大人的才,又防着大人成为第二个纪纲。” “东厂,东厂……”王贤咀嚼着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心里头的惊涛骇浪,可不是在场人能想象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将是头怎样的怪兽,将怎样祸害大明到亡国。万万没想到,这个让后世一提起来就毛骨悚然的机构,就在自己眼前悄然诞生了。 “怕个球!”帅辉却不屑道:“咱们锦衣卫多少年了,还怕一群太监不成?” “这话也有道理。”杨荣笑笑道:“东厂还没成立呢,咱们瞎担心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不错。”众人点点头,便把此事抛到脑后,只有王贤依然神色凝重,盘算着该怎么对付东厂。 “另外,”邓小贤又禀报道:“旨意下来了,吴大夫和怀恩……”说着他看看坐在角落的吴为,好一会儿方低声道:“赐死。” “……”众人一下子全都安静了,吴为更是泥塑一样坐在那里,一直到散会,都没动弹一下。 二黑等人走到吴为身边,纷纷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王贤看看吴为,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 皇帝的旨意一下来,老太监赵赢便带着徒子徒孙,往御马监的牢房去了。 东厂还没成立,赵赢便把手里的重要犯人都关在这御马监……御马监,在永乐朝可不光养马的,还负责帮皇帝统领禁兵!手里有军队,又在皇宫之中,上直宿卫,营房自然戒备森严,其总管太监正是赵赢! 牢房设在御马监的内院里,原先是关押犯了错的太监的,这会儿怀恩和吴大夫就被关在里头,两人整天见不着太阳,分不清晨昏,只能靠数吃饭的顿数,来算过去几天了。 “我说,应该被关进来四十天了。”吴大夫想一想,报出一个数字。 “二十一天,”怀恩却不同意:“有两天刮大风,他们只给送了一顿饭。” “我知道,那也是二十天。”吴大夫自信道:“你这种老糊涂,是算不对日子的。” “那也比你这个叛徒强!”怀恩冷冷看着吴大夫,朝他扑过来,咆哮道:“我杀了你!” 说着便舞动拳脚,朝吴大夫打过去,吴大夫赶忙见招拆招,和他打在一处。 “又打开了……”外头看守的太监郁闷的捂住耳朵,他不知道赵公公干嘛要把这对生死冤家关在一起,打被关进来的头一天,两人便这样打生打死……准确的说,是那老太监想要另一个的命,另一个不想被他杀了,只能奋起反抗。两人便在这小小的牢房,日复一日,打得不可开交。 第八六三章 真相 不过幸好,在这不见天日的牢房里,每天又只能清汤寡水、勉强果腹,两人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打架的次数虽然还很频繁,但每次的时间都越来越短,打了盏茶功夫,两人便消停下来,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粗气。 “奶奶的,让老子吃顿饱饭,”老太监怀恩捂着咕噜咕噜直响的肚子,气呼呼道:“早就把你蛋黄都揍出来了。” “还好意思说,”吴大夫哂笑道:“你即是那姓赵的师兄,又是他的恩人,他却拿你这么不当,你说你怎么混的。” “嘿,哪壶不开提哪壶。”怀恩闷哼一声,骂道:“别提那薄情寡义的东西,就算要避嫌,给我伙食上优待优待,还能死人不成!” “师兄教训的是。”老太监赵赢的声音响起来,两人鼻青脸肿的转头一看,只见牢门打开,赵赢出现在牢房中,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一个太监提着食盒,另一个端着个酒坛,还有两个酒盅。 “所以师弟我来给您赔罪了。”赵赢用眼神示意一下小太监道:“摆上。” 小太监便把食盒里的一叠叠肉食摆出来,香气登时扑满两人的鼻孔,怀恩使劲抽抽鼻子:“烧鸡公,秦淮河老张家的烧鸡公!还有盐水鸭,狮子头、凤尾虾……”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吃到地道的家乡菜!” “师兄放开了吃吧,”赵赢目光复杂的看着怀恩,淡淡道:“别怕撑着。” “撑不着,我饿的能吃下一头牛!”怀恩说着,也不用筷子,下手就抓。 “吴大夫也吃点儿吧。”赵赢看看吴大夫,吴大夫还没说话,怀恩却断然道:“不行!这是给我的,不能分给这个叛徒!”说着看看小太监手里的酒道:“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公公倒上,没点儿眼力劲。” 小太监看看赵赢,赵赢叹口气道:“师兄还是吃饱了再喝吧。” “都是边吃边喝,哪有吃完了再喝的道理?”怀恩奇怪道。 “你还是吃吧。”赵赢却不解释,只是威胁道:“不然就让吴大夫吃。” “别介,我吃。”怀恩马上不问了,风卷残云的吃起来。他还真不是吹牛,满满一食盒的肉食,转眼之间就让他一扫而光。 “真舒坦!”怀恩舒服的抱着肚子,倚靠在墙边,看着赵赢道:“以后你得勤来,不来的话,也得多送点儿肉来。” “哎,”赵赢叹口气,挥了下手,两个太监便将酒坛里的酒,倒在两个酒杯中。只听赵赢幽幽道:“往后师兄可吃不着肉了,不过放心,师弟会给你多烧纸的。” “啊……”怀恩一下愣住了,看着那两个酒杯,颤声道:“这是毒酒?!” “是!”赵赢点点头,又叹一声道:“旨意下来了,我也只能给你们二位,争取个全尸了。” “呵呵……”怀恩看看吴大夫,笑起来:“叛徒,是没有好下场的。” “我本来就没打算活。”吴大夫却淡淡一笑道:“你这种老太监,是不会理解做父亲的心情的。”说着他端起酒杯,就要往唇边送。 “慢着!”怀恩却叫住他道:“刚才我没弄清楚,原来他送来的是断头饭,阎王不收饿死鬼,你得吃点儿东西再上路。” “你不是恨不得我死吗?”吴为看看他,奇怪道。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怀恩瞪他一眼,对赵赢道:“他可帮你们抓住了我们皇上,你不会连顿断头饭都不管吧。” “好吧……”赵赢能有东厂,还多亏了吴大夫,便点头道:“再给吴大夫上一份。” “是。”小太监快速出去,盏茶功夫便端回了几碟菜肴,一看就是给怀恩备菜后剩下的。 “吃吧。”赵赢说一声,便不再言语。 吴大夫拿起筷子,慢条斯理的吃起来,只一样菜吃了几口,便搁下筷子道:“吃好了。” “你别浪费啊!”怀恩一看碟子里的菜肴还剩了七七八八,探过身子,拿?筷子就吃,也不嫌沾了吴大夫的口水…… 赵赢耐着性子,等怀恩把酒菜吃光,便沉声道:“不要再耽搁了,早死早投胎。” “成啊,咱们上路吧。”怀恩说着端起酒杯,跟吴大夫碰一下,笑道:“祝你下辈子投胎成狗。” “你下辈子肯定是猪。”吴大夫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便在赵赢的瞩目下,仰脖干掉了那杯毒酒。 “猪也不错,不用干活就有饭吃,还是国姓。”怀恩笑嘻嘻的点点头,“承你吉言。”便也喝掉了那杯毒酒。 趁着喝了还没死的工夫,怀恩对赵赢道:“师弟我求你件事。” “师兄说吧。”赵赢点点头。 “把我葬在师傅身边。”怀恩叹口气道:“我想他老人家了……” “好的。”赵赢点点头。 那酒的毒性十分可怕,才喝下去一会儿,两人就面色青紫,蜷在地上抽搐起来,抽了没两下,就口吐白沫,气绝身亡…… 两个小太监摸了摸两人的颈部,禀报赵赢道:“气绝了。” 赵赢又亲自检查一遍,确定两人心跳气息全无,才站起身,离开牢房道:“把他们拖去化人场烧了吧。” “不是说,要葬到师爷身边吗?”一个小太监随口问道。 “放肆!”回答他的,却是赵赢的一记窝心脚,那小太监被踹飞出去,撞在墙上吐出一口鲜血,横死当场。 “把他一起送去化人场。”赵赢阴着脸,看看其余几个太监,冷笑道:“往后谁要多嘴多舌,就和他去作伴吧。” 众太监吓得噤若寒蝉,忙摇头连连。 “哼!”赵赢不再理会这些太监,和地上的三具死尸,东厂开张在即,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办。 赵赢一走,太监们便把吴大夫、怀恩,还有那倒霉蛋太监的尸体拖出去,用一辆大车拉了,准备送去城外的化人场火化…… 谁知大车一出御马监的大门,就被锦衣卫的人拦下来了。 看着气势汹汹的锦衣卫,太监们吓坏了,结结巴巴道:“你们要干什么。” “收尸!”二黑冷哼一声,独眼里厉芒闪烁。“吴大夫是我的乡亲,还救过我家大人的性命,咱们来给他收尸了。” “这……”太监们心说,为了两个死人,似乎犯不着和锦衣卫较劲。便让人进去问老太监赵赢。 赵赢也考虑到,日后东厂一开,还有很多事上要和锦衣卫合作,便索性做了个人情,让他们把两具尸首拉了回去。 尸体一拉回锦衣卫衙门,吴为便扑上去痛哭不止,直到昏厥过去,才被二黑等人拉开。不过毕竟不好举行丧礼,王贤带着众人,给尸首磕了几个头,便连夜发丧,运到城外下葬了…… 王贤二黑帅辉三个也披麻戴孝,和吴为一道抬着棺材,到了坟地上。 坟地上,早有兄弟在那里,挖好了两个大坑。王贤等人一到,便把两具棺椁缓缓下到坑里。 看着父亲躺在棺材里,被一铲铲黄土埋上,吴为又是一阵痛彻心扉,再次哭倒在坟头上…… 王贤等人也是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起来…… 远处,一直暗中监视着他们的赵赢,见状转身离开了……。 千里之外,烟波浩渺的东海之上,漂着一艘小船,船上站着常森叔侄。哪怕是在颠簸的甲板上,他们依然如标枪般挺立,守护着舱中的那个男人……帘子掀开,那人从舱中走出来,赫然竟是应该在朱棣皇宫中的建文帝朱允炆! 此刻,只见朱允炆脸上挂着泪痕,痛心不已的埋怨常森道:“你们这是何苦呢,用三条命换我一条命,太不值了!” “这是他们的选择。”常森淡淡道:“应文也好,怀恩吴大夫也罢,他们都是在尽臣子的本分。”说着叹口气,他孤零零守在建文身边,陪他远赴南洋,不也一样是在尽臣子的本分吗? “这让我情何以堪?”朱允炆泪流满面道。 “皇上必须好好活下去,让他们的牺牲变得有意义,”常森沉声道:“这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 “哎……”朱允炆黯然一叹,他十辈子,也还不清忠臣们的情分了…… 其实这一切,都是吴大夫他们的杰作,眼看着建文帝身边的臣子越来越少,东山再起也彻底没了指望。吴为常森他们的心思,终于转到如何帮皇上摆脱无休止的追杀,让皇上过他自己想要的安宁生活了。 可是朱棣的决心异常坚决,只要一天见不到建文帝,他就绝对不会停止追杀,那么只有一个办法了——让应文和尚替朱允炆给朱棣捉到。 应文和尚是朱允炆的替身,这么多年,朱允炆能在朝廷的层层追捕下数度脱险,靠的就是这位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替身,才能让朝廷真真假假摸不着头脑。 整个计划要远远早于‘建文帝’被纪纲捉到。要从今年春天,常森偷偷摸上紫金山的懿文太子陵开始,在监视的太监侍卫全然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常森和懿文太子妃接上了头,太子妃虽然眼睛瞎了,还是认出了常森。听了他们的计划后,太子妃十分赞同……她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太太,哪还有什么雄心大志,只盼着建文能过几天安生日子,所以答应和常森他们演一出戏。 第八六四章 还魂 搞定了吕氏,计划便开始了,于是他们故泄露了行踪,让明教和锦衣卫的人把应文和尚冒充的朱允炆抓了去。后来纪纲果然不放心,把朱允炆带去懿文太子陵,让吕氏辨认。其实吕氏又不是朱允炆的亲妈,根本不知道他胳膊下有没有黑痣,但早就跟常森串通好了,所以一口咬定,朱允炆腋下有黑痣。 当场脱下衣服来一看,果然有痣,纪纲这才深信不疑。其实有痣的是应文和尚,而不是朱允炆,只不过一个提前串通,就把纪纲骗的团团转,让他至死都深信,自己捉到的就是朱允炆。 不过计划进行到这儿,出现了变数,王贤掺合了进来,提出要和他们合作营救朱允炆,为了不让王贤起疑,他们只好勉强同意,结果白云山庄一战,打得乱七八糟,应文和尚竟和常森三个重获自由了。 虽然知道,这是吴为在暗中帮忙,可吴大夫他们的目的,是让‘建文’被捕,而不是营救啊! 所以这才出现了,‘建文帝’冲到二黑和胡三刀面前,强烈要求被捕的滑稽一幕。 后来,见北镇抚司铁了心要放走朱允炆。无可奈何,常森四个只好改变计划,让吴为和怀恩先顶上,然后见机行事。所以不过吴为怎么放,吴大夫和怀恩就是坚决不走。吴为分外不能理解,为什么已经不需要他们指控纪纲了,两人还是一心寻死呢? 原因十分简单,却不能告诉他。好在吴大夫一阵吹胡子瞪眼,就能把儿子训得晕头转向,忘了这一茬…… 再后来,他们俩被赵赢提走,事情终于重新回到正轨。唯一的意外是,赵赢捉了吴为,来威胁吴大夫。这自然让吴为吃尽了苦头,却也使吴大夫的招供,变得更加合理…… 最后,在吴大夫的带领下,赵赢顺利逮捕了窝藏在山寺中的‘建文帝’,一场跨时十四年的古往今来第一大追捕,终于落下了帷幕…… 只是那幕布上,染了多少忠臣血啊!。 吴为被兄弟们搀回去后,一晚上痛哭不已,这辈子和父亲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现。天快亮的时候,他回想到父亲教他用毒时,曾得意洋洋说,自己天赋异禀,加上后天浸淫了太多毒物,已经是百毒不侵了。 吴为又记起,他亲眼看过父亲吞下一包砒霜,却屁事儿都没有……想到这儿,吴为一下止住哭,发疯似的跑出去,牵了匹马就朝城外疾驰而去。这会儿城门刚开,官兵们还没站好队,就看见一人一骑风驰电掣而出。 “那个,回来……”带队的百户看着已经远去的吴为,咂咂嘴,转头对众人道:“你们看到什么了?” “没有。”都是老兵油子了,知道要说看见了就是他们失职,便都果断摇头道:“什么都没看到。” “那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整队。”百户给了众人一个‘有眼力’的眼神,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按部就班布置起来…… 吴为一路疾驰,出城后,盏茶功夫就到了那片坟地。他找到自己老爹的坟,看着坟上的新土,和昨日一模一样。 站在坟前,吴为面色一阵狰狞,旋即从马背上拿出一柄铁锨来,使劲挖开坟头……他像发了疯一样刨坟,不一会儿,就把棺材面挖了出来! “父亲,得罪了!”吴为默念一声,便用铁锨奋力撬开了棺材板,只见里头躺着一具尸首,穿的正是他给换上的那身衣裳。 “你不是百毒……不侵吗?”见自己八成猜错了,吴为的心凉了,眼泪刷得就下来了,他把棺材板彻底掀开,然后便愣住了——只见那具尸首的年龄与老爹相仿,却分明是两种面目! “我去……”吴为一屁股坐在地上,愣愣看着那换了人的棺材。他知道,以江南的潮湿程度,只要晚上几天,尸首就会面目全非。到时候,就是他这个当儿子的,也认不出棺材里是谁了…… 这种胆大包天、又心细如发的风格,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吴为一咧嘴,笑了。“哈哈哈!”朱棣放声大笑,瞥了朱瞻基一眼道:“我看你是舍不得那个叫银铃的小妞吧?!” “啊!”朱瞻基闻言,又惊又臊,结结巴巴道:“皇爷爷知道她啊?” “朕不光知道她,还知道你死乞白赖的追人家,”朱棣嘲笑起朱瞻基来:“听说有一回,你为了给她惊喜,三更天就跑到人家院子里堆雪人,也难为你了,南京哪来的雪啊?” “嘿嘿……”朱瞻基讪讪道:“哪有什么雪?孙儿用的是棉絮,结果风一吹,哎……” “哈哈哈!”朱棣放声大笑起来,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没用的东西,我朱棣的孙儿,喜欢哪个女人是她的福分,一道旨意就行了,怎么能低三下四呢?” “爷爷说的是。”朱瞻基干笑一声,脸上的神情越来越不自然了…… 守着朱棣的面儿,朱瞻基还是要继续装他的乖孙子,可一离开皇宫,他那张脸就拉下来了。 “爷,咱回去?”陈芜不知道太孙怎么了,硬着头皮凑上来。 “滚一边儿去!”朱瞻基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也不上马车,径直步行而去。 陈芜和侍卫们赶忙跟上去,一直看到太孙殿下进了锦衣卫衙门,这才松了口气。 签押房里,王贤正和几个兄弟说事儿,听人说太孙殿下到了,只好先把手头的事情搁一边儿,出来迎接朱瞻基。 “这怎么了,谁惹你了?”见朱瞻基一脸被骗了八百吊钱的表情,王贤便笑问道:“来我这儿报案呢?” “我还真要报案,不过不是有人骗我钱,”朱瞻基黑着脸道:“是有人骗取我的信任,吃里扒外向我皇爷爷告密!” “到底什么事儿?”王贤示意太孙坐下慢慢说,朱瞻基便将在皇爷爷那里的对话讲给王贤。 “哈哈……”王贤不禁笑起来,不以为意道:“我当什么事儿呢,不过是几句家常嘛,至这么严重嘛?” “这可不是个小事儿!”朱瞻基却黑着脸道:“我和银铃约会这事儿,皇爷爷知道也就罢了,毕竟京城人多眼杂,指不定怎么就传到他耳朵里了。” 王贤点点头,听朱瞻基说下去。 “可是,我给银铃堆雪人这事儿,除了我贴身的这些人,外人怎么会知道?!”朱瞻基神情越来越阴沉道:“肯定是这些人透露出去的!要是哪天我说了句不合适的话,肯定也会传到皇爷爷耳中!” “哎呀,还真是。”王贤也认真起来,点点头道:“这身边有奸细的滋味,确实太难受了。”说着看看朱瞻基道:“那你还来我这儿干啥,赶紧回去彻查去!” “我没法查!”朱瞻基气急败坏的使劲搓搓脸,叹道:“要不我能这么憋火?” “怎么不能查?”王贤一脸不解。 “我这回去一查,那奸细肯定禀报我皇爷爷。”朱瞻基一脸郁闷道:“我皇爷爷肯定要问,这小子什么意思?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要瞒着朕?”顿顿道:“那才叫有嘴说不清了!” “唔。”王贤点点头道:“确实是这么回事。那该怎么办?” “你给我私下查查,别打草惊蛇。”朱瞻基小声吩咐王贤道:“以锦衣卫的本事,这不难办到吧?” “难是不难,”王贤有些为难道:“可是我一上任就立下规矩,东宫的事情,锦衣卫概不过问。” “是我要求你查的!”朱瞻基断然道:“再说,只查我身边的人,跟我父亲又没关系。” “那……”王贤一脸蛋疼,点点头道:“好吧。” “我给你三天时间!”朱瞻基这才有了笑脸道:“我去找银铃了。” “我上辈子欠你的……”王贤翻翻白眼。 “好了,算我欠你个人情。”朱瞻基嘿嘿一笑,没脸没皮的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立在王贤身后的独眼二黑,诡异的一笑,低声道:“要是太孙知道,就是咱们出卖的他,会怎样!” “所以你嘴巴要扎牢一点。”王贤淡淡说一句。 “大人怎么知道,他一定会你来查?”二黑对这点一直不太理解。他们的计划十分简单,就是让人故意将太孙的情报,泄露给东厂的人。以东厂现在焦头烂额、饥渴难耐的状态,势必会如获至宝,禀报给永乐皇帝。 “因为,”王贤脸上却没有笑容,声音低沉道:“太孙殿下和他爷爷,越来越像了……” “疑心病吗?”二黑看着王贤。 王贤缓缓点头,轻声道:“不止……”。 锦衣卫的效率不是盖的,三天不到,王贤就找到了太孙,告诉他查出来了。 “什么情况?”朱瞻基咬牙切齿,看上去要生吞活剥了身边的二五仔。 “是谁,说出来我活剐了他?!”朱瞻基咆哮起来。 “你身边有东厂的人。”王贤淡淡道:“准确的说,是有赵赢的徒弟,现在师傅当上东厂提督了,徒弟自然要效犬马之劳。” “呃……”听到东厂和赵赢的名字,朱瞻基像被掐住脖子的鹅,满腔的怒气竟憋住了,他连那奸细到底是谁,都没有问。只是颓然一叹道:“他们怎么连我也监视……” “东厂权力那么大,没人能制约,还不想干吗干吗?”王贤淡淡道:“这样下去几十年,别说监视太孙了,就是监视皇上也有可能。” “……”同样的话王贤说了好多遍,但只有这次说到了太孙殿下的心坎里。在朱瞻基看来,自己这个皇位第二继承人,想当上皇帝,差不多就得在几十年后了。那些东厂家伙,现在就敢监视自己。要是不限制一下,恐怕几十年后,再演一出大明版的甘露之变,也不是不可能。 “我知道,你顾忌赵赢,”王贤冷声道:“原因无非就是,他能在皇上耳边说你坏话,而且皇上也很可能会相信。” 朱瞻基点点头,听王贤说下去道:“但你一味示好换来了什么?他安插奸细在你身边!毫不客气的监视你!你要是还忍让下去,我就……”顿一顿道:“反正换了我,我是不能忍。” “……”朱瞻基阴沉着脸不说话。 “要是我,老子就跟他大闹一场,我是皇上的亲孙子,太子的亲儿子,堂堂大明太孙,还怕条老狗不成!”王贤继续不遗余力的挑唆,说到最后心里不禁嘀咕,要是赵赢是条老狗,那老子算什么?青年狗?总之不能细琢磨。 “你是不知道他的可怕,”朱瞻基叹息一声道:“就连我二叔也不敢得罪他!” “那是因为他怕老太监帮着你父亲,说他的坏话!”王贤沉声道:“现在汉王已经不在了,赵王也身背嫌疑,他老太监就是说你的坏话,你又有什么好怕的?”。 王贤离开朱瞻基那里,二黑迎上来,小声问道:“怎么样,搞定了吗?” “差不多吧。”王贤轻叹一声,挑拨离间这种事,向来都是过犹不及的。他也只能点到即止,至于效果怎么样,只能等后续了…… 两天后,二黑来报,说太孙把自己关在屋里两天,一出门就让人备车,要进宫见皇帝。王贤闻言笑起来道:“成了。” 第八六八章 制衡 乾清宫院中,一身武士袍的朱棣,正在打一套太极拳。只见他一招一式极其缓慢,却偏又有一股泰山压顶的气势,每一拳每一脚都带着隐隐的风雷声,让旁观者透不过气来。 一套拳路打完,朱棣头顶已是白汽氤氲,脸色也红润了些。朱瞻基忙递上毛巾,笑道:“皇爷爷神功盖世。” “甭拍马屁,”朱棣接过毛巾,擦擦额头的汗,叹气道:“老了,不逞拳脚之能了。” “您可没老,”朱瞻基笑道:“一只手就能收拾了我。” “那当然。”朱棣脸上浮现出笑容道:“想跟老子过招,你还嫩了。” “那是那是。”朱瞻基笑嘻嘻的应着,陪朱棣走进大殿。 “你有什么事儿?”朱棣在李严的伺候下,换上一身干爽的锦袍,瞥一眼在旁边神情闪烁的朱瞻基。“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啊?”朱瞻基一脸吃惊道:“皇爷爷怎么知道我有话要讲?” “你小子一撅屁股,朕就知道要拉什么屎。”朱棣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便静静看着朱瞻基道:“说吧,不过朕不一定答应。” “不是孙儿的私事。”朱瞻基看一眼朱棣,轻声道:“是国事。” “哦?”朱棣有些意外的看一眼朱瞻基,他早就想让朱瞻基练习国务,但这个孙儿总是很聪明的敷衍了事。道理很简单,身为太孙,只要不犯错误,安安稳稳等着接位就好。冒然插手政务,不仅会引起祖父的猜忌,而且说多错多、做多错多。“你什么时候对政务感兴趣了?” “是孙儿这些天看史书,偶有所感。”朱瞻基轻声道:“特来向皇爷爷讨教。” “你看的什么史书?” “通鉴。”朱瞻基轻声答道。 “唔,”朱棣赞许的点头道:“司马光不是酸腐文人,他的书多看看有好处……你现在看到哪了?” “甘露之变。”朱瞻基还是轻言细语的答道。 “哦?”朱棣眉头挑了挑,瞥一眼朱瞻基道:“你有什么感触?” “阉竖之祸,甚于外臣。”朱瞻基沉声道。 “那是李训郑注两个蠢货,事情还没成功就开始争功,才把皇帝置于危险之地。”朱棣哼一声。 “但皇爷爷也不能否认,”朱瞻基缓缓道:“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些太监已经不把自己当成人臣了!” “……”朱棣终于不说话了。好一会儿才目光阴冷的看着朱瞻基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孙儿只是有些担忧,东厂和锦衣卫叠床架屋,恐非社稷之福。”朱瞻基终于说出了心底的话。 “朕不放心锦衣卫。”朱棣的语气变得硬邦邦,看向朱瞻基的眼神也变得不善起来,沉声道:“你来说这番话,是王贤在背后挑唆的吧?” “不是,”朱瞻基哪敢承认,断然摇头道:“是孙儿自己的担心。”顿顿道:“皇爷爷信不过锦衣卫,所以让东厂监视,可要是东厂也作乱呢?” “朕信得过赵赢。”朱棣闷哼一声,脸上明显浮现出不耐烦的神情,挥挥手道:“没别的事儿你就退下吧。” “赵赢当然可信!”朱棣不提赵赢还好,一提他,朱瞻基愈加不能就此作罢了,硬着头皮大声道:“可他一大把年纪了,还能再干几年?!皇爷爷怎么保证他的继任者也可信!” 朱棣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到。 “当然,皇爷爷英明神武,乃千古一帝!在您手下,什么样的虎狼都不敢作乱!”见朱棣愣住了,朱瞻基马上趁热打铁道:“可您千秋之后呢?敢保后世的子孙,也能控制住这样一个,权力不受制约的特务机构吗?百年之后,这个东厂会不会构成本朝的阉寺之祸?皇爷爷可得想清楚啊!您一定下来,就是万世不能移的祖宗法度了!” “……”朱棣默然不语了。 朱棣并没有给朱瞻基一个明确的答复,就打发他离去了。楸/p> 朱瞻基走后,朱棣在大殿中来回踱步,神情阴晴不定,显然心里头正在天人交战。 李严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希望皇帝能忽略自己的存在。 “李严啊,”然而事与愿违,朱棣还是把目光投到他身上,幽幽问道:“你说,这世上还有可信的人吗?” “奴才说不好,”李严低眉顺目道:“奴才只敢保证自个儿的忠心……” “是啊,”朱棣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叹气道:“人心隔肚皮,什么人都可能会背叛你……” “……”李严低头不敢再说什么。 “给朕拿套《资治通鉴》来,”朱棣沉声吩咐一句…… 翌日,东厂衙门那悬着‘超前绝后’牌匾的议事堂中,响起老太监赵赢愤怒的呼喝声。 “什么?!你再说一遍?!” “是,厂公,”那名档头瑟瑟道:“皇上已经下了旨意,东厂不再另行招募人员,改为从锦衣卫中抽调人手,定期服役……” “从锦衣卫抽调人手,还是定期服役?”赵赢怒不可遏道:“这是谁的主意?这要置我东厂于何地?!” “皇上昨天下午见了太孙,然后就让人找出来资治通鉴,把自个儿关到上书房,看了个通宵。”档头忙答道:“今天早晨就下了旨意。” “……” 赵赢阴沉着脸不说话了,好一会儿,东厂掌班太监,二档头承泽才忍不住开口道:“让皇上这么一搞,咱们干点儿什么事儿,不全都落在锦衣卫的眼里了?” “谁说不是。”东厂领班太监,三档头怀祖深以为然道:“恐怕皇上就是想让咱们和锦衣卫,互相监督来着。” “哎,皇上怎么连咱们也信不过?”承泽郁闷的叹口气道:“咱们这些奴才,还能背叛皇上不成?” “少说两句吧。”怀祖看看黑着脸的厂公,小声提醒承泽道:“别给厂公添了。” “王贤!”沉默了半晌,老太监赵赢终于憋出两个字,一掌拍碎了桌上的茶盅。 “他?”承泽和怀祖吃惊的看着厂公,不知这事怎么又和王贤扯上关系了。 “一定是他捣的鬼!”赵赢咬牙切齿道:“他不甘心被咱们控制!索性就来个互相钳制!谁也奈何不得谁!” “对!”听了厂公这话,承泽和怀祖深以为然的点头。 东厂之所以业务发展缓慢,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把主要精力都放在锦衣卫身上,挂牌成立不久,东厂便连续移文锦衣卫,要他们接受监督、报送账目、每次行动之前都要到东厂领取签票,事后交票复命。东厂还派了若干太监进驻锦衣卫,现场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样的行径自然引起锦衣卫的极度不满,但东厂并不在意,因为这是他们权责之内的事情,而锦衣卫半分奈何不得他们。甭管你锦衣卫在外头多威风,在咱们东厂的公公面前,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 现在让皇上弄这一出,东厂可就没那么舒坦了——用的人手都是锦衣卫的人,一举一动全都瞒不过人家,再想跟锦衣卫耍威风,自个儿都没那个底气了。 “还能不能,”众人郁闷了好一会儿,承泽小声问道:“让皇上改变主意了?” “怎么改?”怀祖白他一眼道:“厂公示皇上以赤诚,要是反对用锦衣卫的人,皇上会怎么想?会不会以为厂公是装的?” “哎……”承泽郁闷的叹口气,老太监赵赢的脸色,更是比锅底还黑,嘴上却仍强硬道:“本公精忠报国、一片赤诚,就算皇上不说,也会主动请皇上派人督查东厂的!” “是!”众档头肃然起身,一起高声道:“精忠报国、流芳千古!”浑然忘了刚才,听到皇帝的安排后,从上到下捶胸顿足的模样。 “厂公,”一名番子从外头进来,禀报道:“忠勇伯来了。” “他来干什么?”众档头的脸都是一黑,他们心知肚明,这件事八成就是王贤在后头捣鬼。 “有请!”赵赢冷哼一声,对众手下低喝道:“都打起精神来,甭让人家看扁喽!” “喏!”众档头齐齐应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在赵赢身前两侧肃立,气势汹汹的看着王贤前来的方向…… “哈哈哈!”王贤人还没到,那把爽朗的笑声先传了进来。当然,这笑声落在赵赢等人耳中,可想而知是何等的嚣张。 “哈哈哈!”老太监赵赢也放声大笑起来,颇有些不甘示弱的意思。 “赵公公,属下前来听差了!”王贤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议事堂中,只见他一身紫色坐蟒官袍,腰缠玉带,身后,则跟着闲云等十几个高手护卫。 “伯爷说笑了,”赵赢敛住笑容道:“咱家哪敢差遣你啊?” “哎,”王贤笑呵呵道:“皇上的旨意说的明白,从锦衣卫中调选官兵到东厂听差,我这个锦衣卫都督,当然要以身作则了。” “呵呵……”赵赢脸上带笑,心中大骂,就你这派头,我敢差遣你吗?! 第八六九章 朕欲迁都 东厂议事堂,‘超前绝后’的牌匾下,王贤和赵赢相视而笑。 “往后咱们可要多亲近哦。”赵赢亲热的要拉王贤的手,王贤却不着痕迹的避过,他哪敢让这老太监碰自己一指头,被暗算了怎么办? “怎么,瞧不起我们厂公?”老太监身后,承泽和怀祖满脸不爽。 “哪里哪里,”王贤摇头笑笑道:“听闻赵公公乃是大内第一高手,万一给我来个化骨绵掌,本公的小命可就堪忧喽。” “呵呵,”见王贤毫无羞耻之感,老太监也只能一笑了之了。“伯爷太多虑了,咱家怎么可能伤你呢?不过是想和你亲近亲近罢了。” “下次吧,下次吧。”王贤笑笑,岔开话题道:“对了,东厂需要多少人手,厂公只管开口,锦衣卫上下悉数听从差遣。” “多谢伯爷的支持,”一提这茬,老太监就牙疼,哼一声道:“这事儿不急,等过了年咱们再细谈。” “也好。”王贤笑着点点头,便要告辞走人,还不忘热情的嘱咐老太监:“用人的时候千万别客气,只管提。” “多谢多谢。”老太监皮笑肉不笑的把王贤送走,回过头来,一张脸拉的老长,恨不得要吃人一样。他知道,王贤是来跟自己示威的,从今往后,东厂是甭想骑在锦衣卫的脖子上拉屎撒尿了……。 中国人把新年看的比天还重,再多的纷扰也会随着春节的临近,渐渐偃旗息鼓。尤其是经过那样一个多事之秋,所有人都倦了、累了,没人不想过个消停年,天大的事,等过了年再说…… 王贤也终于有了几天闲暇,可以在家里好好陪陪爹娘,逗逗孩子了。这天大年初三,没有应酬,他正抱着儿子在院子里晒太阳,就见朱瞻基带着风从外头进来。 “大过年的,”王贤没好气的白太孙一眼,“能消停点儿不?” “还消停!”朱瞻基气急败坏道:“我跟你说,整个大明朝都要不消停了!” “怎么着?”王贤把儿子递给一旁的玉麝,眉头微皱道:“出什么事儿了?” “今天早晨,我和父亲进宫请安,皇爷爷冷不丁提出要迁都!”朱瞻基闷声道:“这下可有乐子看了!” “这不很正常吗?”王贤奇怪的瞥一眼朱瞻基:“皇上这些年做的事,哪一桩不是为迁都准备。”朱棣疏浚大运河、营建北京城、重建三大殿、乃至远征草原,将鞑靼瓦剌逐出漠北,都是为了定都北京所做的努力。 “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朱瞻基翻翻白眼,没好气道:“可惜满京城没几个像你这么想的。” 王贤点点头,这是自然。大明开国以前,还叫吴国的时候,便已经定都金陵,至今已超过一个甲子,大明朝的根基在此,那些勋贵王公、文武大臣的家业也在此,所谓故土难离,更何况是从脂粉烟花的秦淮河畔,搬到沙尘漫天的极北之地。这些还只是最肤浅的不便,更深层的因素是说不出口的……自古皇朝便是君与士大夫共天下,哪怕本朝开科取士,从平民中拔掖官吏,也不能免俗。文官武将大都是江南人士,在金陵为官,与家乡近在咫尺,其能量和势力,大到皇帝也不敢轻动。可一旦背井离乡,到了千里之外的北京,哪怕官升三级,只怕权力也大不如昔。到时候,就真成了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任由皇帝宰割了。 纵观史书,每次迁都是一次权力大洗牌,一大批新贵的崛起,必然伴随着原先勋旧的衰落。作为既得利益集团,这次不论文官还是武将,都难得站在同一阵线上,明知皇帝圣意已决,也要尝试阻止迁都。 对此,非但王贤,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是迫于皇帝的淫威,又觉着毕竟皇上还没宣布迁都,这场冲突才迟迟没有爆发。 但这件事真要捅开,会是个什么局面,谁也不敢断言…… “本以为,这件事还要过两年再提,”朱瞻基有些气急败坏道:“哪知,过了年,皇爷爷就要拿到台面上来,而且要我父亲联合众大臣上表请求迁都。” “什么?”王贤一愣,失笑道:“皇上还真有创意,这下太子殿下可坐蜡了吧?”对皇帝这种明明自己想要,却还要别人求自己的做派,王贤也真是领教了。 “你还笑得出来,”朱瞻基没好气瞪他一眼:“我父亲都快愁死了!这怎么让他说得出口啊!” “是啊。”王贤点点头,皇上摆明了是拿太子当枪使,要让他来啃这块硬骨头……你不是人缘好吗,不是在群臣中威望高吗?就给朕把反对的声音都压下去啊! 两人相对发愁片刻,王贤奇怪的看一眼朱瞻基:“你不是跟你爹闹别扭吗,怎么还替他着急?” “一码归一码。”朱瞻基叹口气道:“他真有难处我还能不帮怎得?” “哎,你打算怎么帮?”王贤看着朱瞻基。 “当然是帮他劝大臣们附议了。”朱瞻基说着,拉王贤一把道:“大舅哥,你可得帮我。”说着不待王贤答应,便絮絮不停道:“两件事儿,一个是你跟你那帮乡党说说,让他们帮帮忙。还有成国公、阳武侯、张輗他们,也是你负责。” “哎,好吧。”王贤知道推脱不掉,而且和东厂争宠的关键时刻,他也希望能给皇上一个好印象…… “别急,这才是一件事儿。”朱瞻基嘿然一笑道:“另一件才是大头。” “什么事儿?” “你得先把我父亲劝过来。”朱瞻基幽幽道:“这事儿办不成,别的全白搭。” “呃……”王贤闷哼一声道:“太子什么态度?” “我父亲当场就顶撞了皇爷爷,”朱瞻基唉声叹气道:“要不是我拉着,皇爷爷都要动手打人了。” “那最后呢?”王贤问道。 “到最后,我父亲也没松口,是我打了个马虎眼,说他答应了,”朱瞻基苦着脸道:“然后和李严连推带搡,把我父亲劝了出去。” “你说答应就答应了?”王贤叹口气,“又替你爹做决定。” “我不说怎么办,让皇爷爷打他不成!”哪成想,朱瞻基一下就炸了毛,蹦起来道:“我是护着他!凭什么埋怨我!” 王贤一看,就知道太子的反应跟自己所料不错。摇摇头,只当朱瞻基在放屁,任他发泄够了再说。 朱瞻基一阵咆哮,见王贤无动于衷,也很快泄了气,颓然坐在他身旁,撞撞他的肩膀:“我说大舅哥,你可得帮我,皇爷爷那我都打了包票了。” “第一,我不是你大舅哥。”王贤没好气道:“第二,你自己的爹自己劝,大过年的让我去碰钉子?” “第一,你马上就是我大舅哥了,”朱瞻基摆出惯用的无赖面孔,对王贤笑嘻嘻道:“第二,我爹那里你说话比我管用多了,有道是为兄弟两肋插刀,不会这点儿事儿你都不帮忙吧?”顿一顿,虎着脸道:“上次你让我给东厂掺沙子,为了你我可连赵赢都得罪了!” “帮你说没问题,但是能不能说动太子,”王贤无可奈何道:“你可别抱太大希望。” “王贤出马,还有办不成的事儿?”朱瞻基笑嘻嘻道:“一定可以办成的!” “……”王贤翻翻白眼,没有说话…… 既然答应了朱瞻基,王贤只好去东宫走一趟,结果见到了徐妙锦。这时候,天香庵已经修葺完毕,徐妙锦也早就在年前搬回去了。所以王贤没想到,竟在这里能又遇见她…… 伊人穿一件湖蓝色的道袍,肩上披着白色的薄纱,愈发显得芳泽无加,铅华不御。数月不见,容颜绝美依旧,只是明显清减了不少。乍一见王贤,徐妙锦眸子里迸出无限的惊喜,纤手握拳,就想一吐相思。 王贤何尝不是如此,可惜太子妃在侧,张氏一见这俩人形容古怪,忙开口呵斥王贤道:“你这孩子,还不给真人磕头。” “使不得,”徐妙锦一听,回过神来,忙连连摆手:“王大人数度救我性命,断不能受他大礼。”心里想的却是,若是让他给我磕头,将来逮到机会,还不把人家的屁股打烂。想到这儿,徐真人忍不住耳根发烧,脸腾地就红了。 “礼不可废,您可是长辈!”张氏却反常的坚持道:“王贤,还愣着还干什么?” “哎,真人在上,请受我一拜。”王贤只好朝徐妙锦一摆架势,慢吞吞作势要跪。 “别,别!”徐妙锦赶忙伸出手,使劲扶住王贤,死活不让他跪下去,王贤趁机狠狠摸了她的小手一把,小声道:“跪自己的媳妇,无妨。” 徐妙锦娇躯一下软了半边,险些瘫倒在他怀里。 张氏坐在那儿,视线被徐妙锦挡着,没看到王贤的小动作。只见到徐妙锦不顾男女授受不亲,也要把王贤扶住,知道今天是没法让他跪下了,才作罢道:“罢了,本想帮你讨个红包,这下看来没戏了。” 第八七零章 太子的决心 一段小插曲之后,众人落座,张?方对王贤道:“你来的正好,殿下从宫里回来,就一直把自个儿关在书房,中饭都没吃,赶紧去帮我劝劝。” 王贤看到徐妙锦,心就乱了拍子,含含糊糊应一声,屁股却像钉在椅子上,纹丝不动。太子妃又催了一遍,他才磨磨蹭蹭的往太子书房去了。 痴痴望着他的背影,徐妙锦怅然若失。看着这俩人的异样,太子妃暗暗叹气,却也只能装作不知,跟徐妙锦扯东扯西开了…… 太子书房中冷冷清清,虽然金陵地处江南,但正月里头还是要点炭盆取暖的。然而太子从年轻练功走火后,就极度畏热喜寒,所以书房中向来是不见暖笼的。 王贤一进去,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太子正坐在桌旁伤神,见状挤出一丝笑道:“仲德来了。”又吩咐太监道:“快,把暖笼点起来。” “不用了,在前头热的发晕,”王贤笑笑,抽抽鼻子道:“凉一凉,脑子更清醒。” “你真这么想的?”太子对王贤是极喜爱,乃至超过自己的儿子。 “那是。”王贤点点头。 “不是哄我开心?”太子笑呵呵问。 “不是。” “好吧。”太子对刚要点火的太监道:“算了,给伯爷上碗热茶吧。” 太监依命而行,拿出炭盆去,不一时又端着托盘进来,将茶碗搁在王贤面前。便听太子吩咐道:“你出去,把门守好。” “是。”那太监便躬身退下,把门守好。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王贤手握着烫人的茶盅,感到不那么冷了,轻轻舒了口气,听太子问道:“你是给太孙做说客来了吧?” “呵呵……”王贤尴尬的笑笑道:“也不是。” “仲德,”太子不听他耍滑头,满脸落寞道:“你不会也以为,孤是为百官所挟,故意邀买人心吧?” “殿下肯定有自己的理由。”王贤摇摇头,十分肯定道:“在这种大事上,您是不会只考虑自己的。” “所以说你是我的知己。”朱高炽面露欣慰之色,扶着书桌站起来,在书房中吃力的踱了几步方站定,沉声道:“皇上迁都北京最大的理由,是为了天子守国门,这一点,孤实在不能苟同!” 王贤自然也跟着站起来,他看朱高炽的脸上,确实比往日要多了几分自信和坚决。无论如何,驱逐了汉王,坐稳了储君之位,给太子带来了极大的信心,那藏在心中的机锋,也终于显山露水了。 “孤生在北平,在那里长大,对北京和北方的边防还是有几分发言权的!”王贤静静的听朱高炽慷慨陈词道:“且不说天下钱粮尽出江南,如今,北边军民的所需便全赖江南供给,再把国都也迁到北京,会对大明的国力造成极大负担——你是知道的,漕运钱粮的一半,要浪费在费用加损耗上!也就是说,江南百姓要承担比现在重一倍的赋税!” 王贤点点头,听朱高炽接着说道:“而且,为了支持偏在一隅的北京城,必须在幽燕一带牵置大量人口,进行大量投入,这就等于把举国的财富搬到国门口!国力强盛时还好说,但将来一旦子孙不肖、强盛不再,定会招来蛮族的疯狂侵略!造成巨大的损失!” 王贤默默听着,心里头掀起了惊涛骇浪,之前对朱棣迁都这件事,他认为不可改变,而且也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毕竟‘天子守国门’,一听就让人热血沸腾,况且还造就了辉煌的北京城。所以王贤原本是支持迁都的,过来就是为了劝说太子的…… 然而听了太子这些话,王贤却意识到,自己太主观了,朱棣迁都这件事,似乎并非完全像教科书上说的那样,伟大光荣而正确…… “这还是其次,太祖宏图伟略,早已制定了高明的边防策略!”朱高炽接着说道:“从东北到西北,整个北边边防是一个完整而均衡的体系!” “是,听说本朝的边防师于汉。”王贤点头道:“重点经营的是长城以外的卫所系统。” “不错,在长城以北数百上千里的纵深内,以哈密、河套、定襄、开平、辽阳等战略要地为据点,编织起一道彼此呼应的第一防线,并未动用早已残破不堪的长城。”朱高炽点点头,沉声道:“就算胡骑绕开第一道防线,进入长城以内,还有太祖皇帝在山西、河北、山东一线设立的第二道防线,然后是黄河防线、效法南宋设立的淮河到大散关的第三道防线,乃至最后的长江天险!这层层防线将我大明国都置于严密保护之下,如此方可高枕无忧!” “……”王贤点点头,叹气道:“确实,这些部署,都是非常有远见的。” “一旦国都北迁,这些部署便都废弃了……”朱高炽颓然道:“哪怕仅存的第一道防线,也会因为北京称为首都,而被打破目前的均衡,使西线漏洞百出!” “是。”王贤再次点头,轻声道:“迁都北京,就是把国家的政治中心迁到了第一道防线,自此保卫首都将成为边防第一要务,必将破坏北防系统的均衡!”在任何朝代,任何国家,首都绝对不能被攻破,否则就有亡国之虞。事实上,为了防护北京,日后大明将耗尽国力,全面翻修长城,增筑从晋北到山海关的‘九边’来拱卫北京。 大明的国力有限、边防开支只能靠漕运千里迢迢运送而来,为了巩固九边,保护北京,大明不得不将北防系统退缩内守。先是废撤了西线——由哈密卫撤退到嘉峪关,再缩到河套,以后又放弃河套,退守到晋北。给蒙古各部的死灰复燃创造了机会。而后又在东北大踏步后退——从鸭绿江畔一直退到松花江以南,继而放弃了能同时威慑蒙、满的开平卫,向南退守至居庸关至山海关一线。给女真的兴起留下了空间。 正是这一国策失误,使大明日后长期处于鞑靼瓦剌部的进逼、肆虐之下。更埋下了日后满清崛起、亡国灭种的巨祸!。 书房中,太子殿下忧心忡忡。 “孤绝不是危言耸听,”朱高炽沉声道:“两宋的遭遇就是最好的例子!北宋强于南宋,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金国弱于蒙元亦是毋庸置疑。然而北宋被金国一击亡国,南宋却能在金和蒙古的肆虐下坚守超过一个甲子,就是因为开封地处前线,一旦黄河失守,外敌就可兵临京都!而临安有江淮之险、层层设防,国都无虞,君臣才能从容调配兵力,与敌人纵横捭阖!”他叹口气道:“父皇这样的雄主,‘天子守国门’自然没有问题,可到了后代,所谓‘天子戍边’,未必能提升士气,反而会成为军队的特殊负担,导致满盘被动、处处挨打的!” “确实。”王贤点点头:“这就好比下象棋,无谓的坐出老帅,自找‘将军’,结果必然是被抽了车再抽马,抽了马再抽炮。” “话糙理不糙。”太子忧虑的点点头,看着王贤道:“皇上说,金陵偏安江南,非王霸之基。这话不错,太祖在时,也考虑过迁都关中,只是因为懿文太子病故而作罢,但万万不能迁都北京啊!会让我大明万劫不复的!” “……”听太子说完,王贤才惊觉自己已经汗湿衣背,而这屋里依然冷若冰窖…… “仲德,”太子目光炯炯的看着王贤,低声道:“你觉着我说的,可在理?” 王贤苦笑着点点头。 “放心,孤不会让你为难的。”太子善解人意道:“不过,你也别再劝我了,好吗?” “是。”此情此景,王贤唯有点头而已。好一会儿,他才有些吃力的问道:“殿下准备怎么办?” “尽我所能,阻止迁都。”太子一字一顿道。 “可陛下圣意已决,恐怕是无法更改了吧……”王贤叹口气,低声道:“殿下切不可蛮干啊。” “我知道……”太子面露坚决之色,一咬牙道:“可是,明知如此,只有奋不顾身了!” “哎……”王贤已经渐渐明白,太子绵里藏针的性子,知道他主意一定,断难更改,只好放弃了劝说…… 两人又说了几句,王贤便告辞离去,出来时,徐妙锦已经不知被张氏带到什么犄角旮旯了,只留朱瞻埈在等他。 见不到徐妙锦,王贤怅然若失,只跟朱瞻埈闲扯几句,就回家去了。 一路上,王贤耳边都是太子铿锵有力的话语。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太子说服了。只是这样一来,大明的皇帝和太子之间,怕是要不可避免的爆发一场大冲突了! 这场冲突中,自己又该如何自处?是按照既定方针置身事外,当自己的太平官?还是遵从内心,跟太子一道,劝阻皇帝迁都?再想到家里还有个等着自己好消息的朱瞻基,王贤登时愁肠满腹。 望一眼天空低垂的彤云,王贤紧了紧衣领,呼出一口白气道:“好冷个天……” 第八七一章 群情汹汹 家里头,朱瞻基正在坐卧不宁的等回来。 一见王贤,朱瞻基就蹿到他面前,低声问道:“怎么样?我爹改主意了吗?” 王贤摇摇头,自顾自在炭盆边烤起手来。 “你能劝不动他?”朱瞻基难以置信的看着王贤,失望道:“只要你想劝,肯定可以的!”说着他郁闷的直哼哼道:“一定是你敷衍了事!” “事实上,”王贤感觉双手暖和起来,脸上也有了些红晕,方缓缓开口道:“我被你爹说服了。” “怎么可能?!”朱瞻基跳起脚来,吹胡子瞪眼道:“你不想帮忙就算了,少拿这种话来糊弄我!” “是真的。”王贤叹口气,轻声道:“你父亲提了两点,一是首都迁到边境,使边防军队丧失了战略纵深,回旋余地太小。而且必须重兵防守北京,导致西北东北兵力空虚,会让大明无比被动!”顿一顿道:“再者,靠漕运供给北方,本就十分吃力,再加上京都北迁,就更……” “好了!”王贤话没说完,朱瞻基便粗暴的一挥手,不耐烦道:“想反对总能找到理由!” “我觉得你父亲说的很有道理。”王贤眉头微皱道。 “有本事跟我皇爷爷说去!”朱瞻基气不打一处来,怒冲冲道:“你看他敢不敢?!” “我觉得是敢的。”王贤淡淡道:“你不要总轻视你父亲,他是位有担当的储君。” “那就等着承受雷霆之怒吧!”朱瞻基气急败坏的喘粗气:“皇爷爷想办的事儿,还没人能拦得住呢!”说完,他见王贤还在优哉游哉的烤火,一股恶向胆边生,一脚踢飞了那炭盆,火红的木炭飞洒出来,烧穿了地毯,也给王贤的衣袍烧出了洞。 王贤却依然好整以暇站在那里,还有心情笑道:“当心别烫着脚。” “你!”气的朱瞻基火冒三丈,竟想对王贤拔拳相向。 “朱瞻基!你想干什么?!”这时,一声怒喝响起,闻声而来的银铃柳眉倒竖,出现在屋门口。 朱瞻基本来跟老虎一样,见了银铃登时泄了气,挤出一丝难看的笑,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我俩闹着玩呢……” “那为啥不让我哥把火盆扣你头上!”银铃双目喷火,刚刚对朱瞻基的那点儿好感,一下子荡然无存。 “哎!”朱瞻基知道没法解释,只好拔腿就走。“我改天再来!” “你别再来了!”银铃气哼哼的朝朱瞻基背影丢一句,见屋里的地毯已经烧了个大窟窿,赶忙拿起笤帚扑救。好一会儿,才把屋里收拾停当,又对王贤道:“哥,你赶紧把袍子换掉吧。” “无妨。”王贤摇头笑笑道:“你还挺厉害,估计大明朝,除了皇上,也就你能吓唬住太孙殿下了。” “哥……”银铃脸一红,神情一黯道:“你真打算让我嫁给他?” “哎……”王贤也是神情一黯,叹气道:“他对你还是真心的……” “我知道,”银铃眼圈一红,哽咽道:“可我也知道,是他用太孙的权势,逼着小谦的父亲,让董小姐和小谦成亲的。” “就算他不说,于老先生也会这样办的。”王贤怜惜的看着妹妹,轻声道:“于家簪缨世家、代代为官,不会允许于谦和太孙抢女人的。那样会给于家带来灭顶之灾的。” “可小谦他……”银铃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他怎么了?”王贤轻声问道。 银铃摇摇头,没再往下说。 “我让人给哥找衣服换上。”说完,银铃便出去了。 看着妹妹稍显慌乱的背影,王贤眉头微皱,把周勇叫到身边,低声吩咐一句。 周勇点点头,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汹涌。到了正月十六,衙门重新办公的时候,皇帝决意迁都、太子极力劝阻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京城各大衙门? 不光六部翰林院之类的衙门,就连都察院、大理寺这些平素庄重安静之处,官员们也忍不住凑到一起,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诸位,听说了吗?皇上决意要迁都北京!”都察院中,一名监察御史挑开了话头。 “怎么没听说?听说为这事儿,皇上和太子还吵了一架……”平素稳重缄默的众御史,一下子就炸开锅了。 “是啊,据说本来皇上是想让太子领头来着,然而太子执意不肯,据理力争,还险些挨了打。”另一名御史爆料道:“太子回去后,就一直闭门不出,更别说联络臣下上书迁都了……” “是吗?”众御史一阵唏嘘道:“太子殿下气节可嘉,只是恐怕不能让皇上改变主意。” “是啊。”众御史纷纷点头,对于永乐皇帝的独裁专断,大明朝的官员实在是体会深刻。“皇上性子起来,只怕太子也要吃苦头!” “不过,太子顶住了,应该没人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了吧?”一名年轻的御史乐观道:“没人提,皇上总不能自个儿开这个口吧?” “你想什么呢,”一名年长的佥都御史啐一口道:“没有太子还有太孙。听说,太孙殿下联合了一批人,准备后日大朝时,提议迁都。” “真的?”这消息,众御史知道的却是不多,不禁悚然道:“那可遭了!一旦太孙他们提出来,恐怕皇上会顺水推舟的!” “一定会的。”众御史不禁人心惶惶,一片愁云惨淡。 “嗨!”却有那烈性的御史,断喝一声道:“怕什么!这种事儿就是比谁的嗓门大!满朝文武上千,除了个把奸佞,有谁肯同意迁都?!”说着一拍胸脯道:“张某不才,愿当朝力争,大不了就死在金銮殿下!就不信皇上不动容!” 这话就像在油锅里浇了瓢水,众御史一下就炸开了,群情踊跃道:“对!还是反对迁都的人多!只要大伙一起拼命反对!皇上也只能作罢!” “就是!比嗓门咱们可没输过谁……” “嚷嚷什么呢!”众人正在激动的谋划着,一声威严的断喝响起来。 不用回头,众御史也知道是他们总宪大人,左都御史刘观来了。众人赶忙打住话头,躬身施礼。“总宪。” 这才发现,除了须发皆白的刘观,还有刑部尚书吕震也在。众御史忙补充道:“部堂大人。” 吕震微微点头,刘观却黑着脸,闷哼一声:“开年头一天就吵吵嚷嚷,成何体统?!”众御史刚要开口分辨,却被刘观一拂袖,呵斥道:“还不快滚进去!让吕大人笑话!” “是……”众御史只好怏怏散去,刘观板着脸,向吕震一伸手道:“请。” “好。”吕震点点头,和刘观进了尚书签押房。 进到房中,一名主事给二位部堂上了茶,便躬身退去。 房中没了别人,吕震叹气道:“刘大人给我看了一场好戏。” “群情汹汹,意奈如何?”刘观郁闷的叹口气道:“让吕大人见笑了。” “这么说……”吕震乃决定聪明之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看一眼刘观道:“皇上也找你谈话了?” “是。”刘观点点头,神情恹恹道:“皇上说,要我在后日大朝上,附太孙议。”说着问吕震道:“想必圣上也同样要求吕大人吧?” “是啊,”吕震点点头,满脸痛苦道:“所以才来找你拿的主意嘛。” “我有什么主意?”刘观一指外头:“群情汹汹如此,我等顺从了君王,往后如何在属下面前自处?” “可要是不顺着皇上,”吕震郁闷的低声道:“这头上乌纱可能立马就不保了。” “是啊。”刘观点点头,哀声道:“你我真是左右为难,难为左右啊!” “哎……”两人一阵郁卒,默默吃了会儿茶,吕震方低声问刘观道:“刘大人,你平心而论,是向南还是向北?” “那还用问?”刘观叹口气道:“我虽然是河北人,却也不赞同皇上北迁。古书上说,建都讲究不偏不倚,如今皇上却要把国都迁到东北边角,这是要把一盘棋下死啊!” “是啊。”吕震闻言松了口气,点头道:“刘大人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说着有些不好意思道:“实不相瞒,我们六部堂官已经约定好了,后日大朝一齐以辞官相逼,请皇上否决太孙的提议。” “这么说,”刘观有些不悦道:“就瞒着我一个人?!” “这不来跟刘大人商量嘛。”吕震忙劝慰道:“刘大人勿怪,您毕竟是河北人氏啊!就是支持迁都,也无可厚非嘛。” “哎!”刘观苦笑道:“此言差矣,眼下,我家乡父老就已经不堪劳役了。河北一旦成了直隶,父老们恐怕就要永坠苦海了。” “也是。”吕震点点头,看着刘观道:“那就这么定了?” “好。”刘观点点头,沉声道:“到时候咱们一起辞官就是!” “一言为定!”吕震伸出手掌。 “一言为定!”刘观也伸手,与他击掌。 第八七二章 君君臣臣 京城各处衙门,都沉浸在激烈的氛中,官员们无论大小,全数摩拳擦掌,准备在后日大朝上,为捍卫大明皇都,而决一死战! 这样狂热的气氛,自然瞒不过永乐皇帝的眼线。此刻,朱棣便在乾清宫中,黑着一张脸,听取赵赢的禀报。 “皇上,那些部堂大臣很可能反水了。”赵赢一脸阴沉,幽幽说道:“据说他们要联合起来,一起辞官不做,威胁皇上否决太孙的提议。” “****娘球!”朱棣一拳打碎了书桌上的一盏琉璃灯,怒不可遏道:“反了,都反了!” “皇上,要不要把他们都抓起来?!”赵赢目光冷冽,沉声道:“这些文官就是不打不服气的贱骨头!” “赵公公,你这出的什么主意?!”乾清宫中竟还有一人,正是锦衣卫都督、忠勇伯王贤,他闻言冷笑连连道:“迁都这样的大喜事,你要办成丧事吗?!” 朱棣故意让厂卫权责重合、互相监督,这样两边才不会沆瀣一气、互相包庇。反而为了压倒对方,都会努力办差、拼命揭发对方的阴私。 正因为明白皇帝的心思,王贤和赵赢也从不掩饰彼此不睦,哪次共同奏对,都不会和气收场,总是要斗上一斗。论武术、论心机,赵赢都比王贤强,唯独这嘴皮子,拍马也赶不上,闻言郁闷的直翻白眼,吭哧道:“你胡说什么?!咱家这是……维护皇上的权威呢!” “心不差。”王贤哂笑一声,呵呵一笑,没有往下说。 “你!”赵赢自然不会听不懂,气的老脸发白。 “都闭嘴!”朱棣恼火的咆哮一声,瞪着这两个不长眼的特务头子,“还嫌朕不够烦啊!” 两人赶忙闭嘴。待朱棣安静之后,赵赢小声问道:“皇上,抓人吧?” “抓个屁人!”朱棣不爽的白一眼赵赢,他显然被王贤说动了。迁都这种必定在史册上大书特书的盛事,岂能变成一场闹剧?乃至悲剧?那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 赵赢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怏怏闭嘴。好一会儿,方听皇帝问道:“那那些小臣呢?” “大臣如此,小臣就更肆无忌惮了。”王贤一脸‘忧愤’道:“他们联名写血书!集会搞串联,据说还要在大朝上死谏呢。” “死谏?!”朱棣险些气晕过去,那是桀纣那样的亡国之君才有的待遇!他把目光投向赵赢,见后者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要造反啊!”朱棣怒不可遏的咆哮一声,拔出一旁架子上的天子剑,乒乒乓乓把桌子上的东西砸了个粉碎。 王贤和赵赢从旁看着,两人大气都不喘,但心底却是不怕的。老太监是看惯了。王贤还有心思遐想,觉着朱瞻基还真是极类皇帝,两人一发火就砸东西,都没品极了。 待朱棣发泄完了,赵赢才轻声问道:“皇上,怎么办?” “你问朕,朕问谁?!”朱棣披头散发,面目狰狞,举剑指向老太监,厉喝道:“一群废物!不知道如何为朕分忧,不能为朕分忧,要你们有何用?!” “皇上……”赵赢委屈的唤一声。 “滚!”朱棣一声咆哮,就要拿剑劈他,赵赢和王贤只好赶忙退了出去。 离开寝殿,两人还能听到里头,永乐皇帝愤怒的詈骂声,那糅杂着江淮和北地骂人方言的粗俗声音,简直不堪入耳,让人无法想象,竟是出自大明永乐皇帝之口。 走出老远,那骂人声才渐渐轻了,惊魂方定的两人同病相怜的对望一眼,旋即记起了各自的立场。赵赢白王贤一眼,哼一声道:“都怪你!” “呵呵……”王贤见闲云已经站在自己身后,遂冷笑一声道:“屁!要不是老子,皇上就要被你带沟里了!” “你敢骂我!”赵赢眼睛瞪得溜圆,他讨厌死这个混账至极的锦衣卫头目了。“你有种再骂一遍?!” “老子当然有种。”王贤嘿嘿一笑,两眼?向老太监的裤裆道:“羡慕吧……”顿一顿,他一字一句骂道:“你个没有卵的死太监!” “你说什么?!”老太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就要向王贤扑过去。 闲云倏地挡在王贤身前,老太监猛地击出一掌,闲云不慌不忙的伸出左手,格挡住老太监的手腕,下一刻双手抱圆,一招太极,化解掉了老太监的含恨一击。 老太监一击不中,也不再动手,退到原先的位置,双手插入袖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淡淡对王贤说一句:“伯爷,做人还是留些口德的好。”便转身飘然离去,脸上却一片铁青之色。 “死太监!” 身后,王贤那气死人不偿命的声音又响起来,老太监险些被气得吐血,闷哼一声,愤愤而去…… “这死太监,每天不挨骂就难受。”见老太监走了,王贤自然也要离开,他看一眼一动不动的闲云道:“你没事儿吧?” 闲云正在勉力压住翻腾的气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咳嗽一声道:“我还不是他的对手。” “你才练了多少年,急什么?”王贤安慰他一声,两人便并肩往外走。王贤边走边问道:“对了,你爷爷让你回武当山,到底是干什么?” “是……”闲云罕见的老脸一红,轻声道:“让我回去成亲。” “哦,”王贤倒也不大惊小怪,因为闲云之前就说过,他会成亲留后再出家当道士。虽然这样对其未来夫人很是残酷,但这种事还轮不到他来多嘴。旋即,发自内心的笑容涌上王贤的面庞,他使劲捶闲云一拳,开心道:“什么时候成亲,我去喝喜酒?” “也没那么快。”闲云笑笑道:“这次回去是定亲,成亲怎么也得等半年以后吧?” “回去就先别回来了,武当山的宫观也修好了,好好陪陪孙真人吧。”王贤认真的嘱咐道:“真人武功再高,也是个老人家了,肯定希望你俩能多陪陪他。” “是啊,本以为祖父已经修炼到太上忘情了,”闲云也不无感伤道:“但听师兄说,他十分想念我和灵霄。” “回去吧,都回去吧。”王贤虽然不舍,还是斩钉截铁道:“尽孝要趁早,悔之晚矣!” “是。”闲云点点头,这事儿就算定下了。走了好一会儿,走到宫门口,他却又站住脚,苦着脸道:“我恐怕,做不了灵霄的主……” “你怎么当哥哥的?”王贤登时就郁闷了,其实他这番做作,归根结底,就是想把灵霄弄回武当山去。说话间,灵霄已经到他身边五年多了,从个十二三的小丫头,出落成了十七八的大姑娘。这么多年,他们一起打打闹闹、出生入死,早比亲生兄妹还要亲近。 不过随着灵霄日渐出落,王贤也开始头疼起来。比起神经大条、还懵懵懂懂的灵霄妹子,王贤这种老油条,自然想的要多些。他知道,再这样下去,是要出问题的……可能连灵霄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对他已经有了些朦朦胧胧的好感。可王贤一没有洛丽塔情结,二来自己一身情债,岂能再祸害了这丫头? 所以虽然心下不舍,他还是决定在事情尚可收拾的时候,和灵霄分开再说。 “有本事你说去!”闲云却不吃他这一套,冷哼道:“在她那儿,你的话比我管用多了好吧?!” “呃……”王贤下意识想要推脱,但一想,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了结的好,便硬生生止住,点点头不在吭声。 不过一想到那任性娇纵的小祖宗,王贤就一阵阵头大如斗…… “我不回去!” 果不其然,听了王贤的安排,灵霄的尖叫声便响彻整个院落。 “这是干啥?”王兴业正在晒着太阳打盹,被吓了一跳,惊醒道:“一惊一乍的?” 王大娘正看着小儿子和大孙子在地上爬,闻声大怒道:“谁在吵吵,吓着孩子咋整?!” 话音未落,就见一道白影倏地跑过来,一下钻到王大娘的怀里,抱着她的脖子呜呜大哭。 见是灵霄,王大娘一下就软下来,抚摸着她缎子似的秀发,柔声安慰道:“这是咋着了,谁欺负你了,说出来我弄死他。” “娘……”听了王大娘这话,跟着进来的王贤一头黑线。 “就是他!”灵霄梨花带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指着王贤控诉道:“干娘,他要撵我走!” “啊?!”王大娘吃了一惊,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下来,她早把灵霄当成自个儿的亲闺女。何况,灵霄还是他们老王家的救命恩人呢。是以王大娘当即就不干了,拿起王兴业的棉鞋,就往王贤头上丢,大骂道:“我打死你个白眼狼!” “娘,”王贤这个郁闷,心说这都哪跟哪啊,侧头躲过老爹的臭鞋,忙分辩道:“您听我说,灵霄都十八了,是大姑娘了,该回去找主了!” “呃,也是。”老娘看看怀里的小可怜儿,才惊觉她已是貌美如花、窈窕高挑的俏女郎了。 第八七三章 决战前夜 “也对。”老娘轻抚着灵霄的肩头,柔声道:“女大当嫁,闺女啊,听话……” “不,”灵霄扭动着身子,脑袋摇得像波浪鼓,泪眼汪汪道:“我不嫁人!” “傻话,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老娘宠溺的笑道。 “我是道姑……”灵霄抬起头,小声道:“道姑没法嫁人……” “呃……”老娘登时语塞。 “你胡说!”王贤大怒道:“你根本不是!” “你怎么知道?!”灵霄红着眼,气鼓鼓的等着王贤。 “我就知道!”王贤气哼哼道:“这么些年了,我能不知道吗?” “那是我不让他们跟你说的!”灵霄眼珠子骨碌一转,快嘴快舌道:“不信你把我哥他们叫来问问!”说着她便大叫一声:“你们都过来!” 话音落地一会儿,闲云和横云子几个,不情不愿的出现在院中。 “告诉他,我是不是道姑来着?!”灵霄已经从王大娘怀里站起来,目光炯炯的瞪着哥哥和几位师兄。 “这个嘛……”横云干咳一声,看一眼闲云道:“还是让少爷说吧。” 闲云瞪一眼横云,无奈的点点头,对王贤道:“她确实是道姑来着,三岁那年生了场大病,我爷爷没办法,让她出了家,才长大成人……” “呃……”王贤闻言十分尴尬,敢情自己是自作多情了,不禁恼火的瞪一眼闲云:“那你怎么不早说?!” “是妹妹她不让说的。”闲云苦笑道:“她一直不喜欢这个身份,怕你们知道呗……”见王贤一家人都同情的看向灵霄,闲云又小声道:“不过我爷爷说,等她十八岁生日一过,就可以……” “哥!”话没说完,就被灵霄截断话头,不让他说下去。“总之就是这样,我不嫁人,也不想回山上去!”说着,灵霄乳燕投林扑到王大娘怀里,又嘤嘤哭了起来。“干娘,我不想回山上去,山上没有银铃也没有干娘,简直要无聊死……” “好好!”老娘这下彻底没咒念了,搂着灵霄,大包大揽道:“闺女,你就安心住着,我看谁还敢撵你走?!”顿一顿,提高声调道:“老娘打断他的狗腿!” “娘……”王贤还想再说,老娘却一瞪眼,又捡起王兴业另一只鞋,狠狠朝他丢过去,“滚!” 王贤只好抱头鼠窜,逃跑的时候,他分明看到灵霄从王大娘背后,朝自己扮起了鬼脸。 “鬼丫头!”狠狠瞪一眼灵霄,王贤落荒而逃。 逃出正院,王贤才气急败坏对闲云道:“你丫怎么不早说?!” “你又没问我。”闲云一脸无辜道:“再说,灵霄一过十八岁就可以不当道姑了……” “呃,还有这茬……”王贤简直要被气晕了,用更大的嗓门咆哮道:“你丫怎么不早说?!” “我们是亲兄妹,”闲云一脸‘你自作多情’道:“我当然要帮着她了……” “你!”王贤终于被气翻了,张牙舞爪的远离这个还弄不清状况的家伙。 远远的,闲云等人听到王贤怪叫:“你们气死我得了!”。 且不说王贤家里这点小事,单说京里头沸沸扬扬的一场大风波,眼看只待明日大朝,就要一触即发,无可收拾了! 大朝前的最后一夜,京城所有的王公勋贵、文武官员,都进入了癫狂的状态。他们再没有顾忌、顾不上遮掩,连夜串联走动、聚集商议,尽一切可能说服旁人加入自己的阵营,好在明日的朝会上,捍卫住自己的立场! 夜深了,秦淮河畔清河巷,工部左侍郎张本宅中,依然灯火通明。 屋里头,除了张本、还有兵部右侍郎王骥、鸿胪寺卿王彰、以及几个年轻的言官。一屋子都是大大小小官员,坐在正位上的,却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大明太孙朱瞻基! 这些天,朱瞻基是操碎了心、磨破了嘴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凑出这么一窝子人来。此刻他眼中满是血丝,脸上也尽是疲惫之色,心里头却十分高兴!因为这是他亲力亲为,组织起来的‘太孙党’啊! 他就是要让太子和王贤看看,我不靠你们也一样能把事儿办成了! “殿下,”见朱瞻基神游天外,王骥小声提醒道:“大伙等您训话呢。” “诸位,”朱瞻基定定神,环视屋里众官员,干咳一声,正色道:“不用孤多说,你们也该知道,如今京城已是满城风雨!所有人都在卯足了劲儿,准备明日早朝和咱们唱对台戏呢!” “是。”众人点点头,他们都知道,明日之后,自己就要在同僚眼中成为异类,再不被士林所容……至少在太孙殿下登基之前是这样子。可想而知,做出这样的决定,众人承受的压力有多大。 “我知道,敌众我寡,大伙都很忐忑。”朱瞻基低低说一句。下一刻,他却眉头一扬、提高声调道:“但我们一定是胜利者……”顿一顿,他沉声道:“因为皇上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我们是为皇上而战!” “是!”众人闻言打起精神,振奋的点点头。若非明白这一点,他们又怎会选择投机呢? “诸位!”朱瞻基又高声说一句:“明日为我冲锋陷阵,来日必与尔等共享富贵!” “我等!”众官员齐刷刷起身,向朱瞻基单膝跪倒,一齐沉声道:“必誓死效忠太孙!” “好好!”朱瞻基兴奋的点点头,扶起张本等人,温声道:“让张大人布置一下吧。” “是。”张本肃然点头,便将明日早朝时,谁先打头炮,谁跟上附议,谁和反对者互掐、谁来给太孙殿下打掩护,样样件件吩咐下去。又和众人分头核对了到时候的台词,不知不觉便到了二更时分…… “好了,”朱瞻基一直在一旁,目光炯炯的听着。此刻听到外头的更鼓声,见也说的差不多了,方起身沉声道:“诸位都回家去,小憩一会,咱们午门见!” “是!”虽是一夜未睡,众官员却都精神亢奋,闻言纷纷起身,向朱瞻基和诸位大人行礼,离开了张本的住处。 待众人离去,张本见朱瞻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小声问道:“殿下,您若不嫌弃,便在为臣这里眯瞪一会儿吧。” 朱瞻基其实是没地儿去了,这大半夜的他没法回太子府,去王贤家也不合适,回军营更是叫不开门,所以只能在张本家待着。但太孙殿下偏偏还得嘴硬道:“不睡啦,还有一个多时辰就上朝了,咱们手谈一局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张本困得要死,闻言也只能强打精神,摆出棋盘和朱瞻基下起来。可他这会儿眼皮都抬不起来,看那棋盘上的棋子儿都是重影的,能下好了围棋就怪了。 好在朱瞻基的心绪,也一样不在棋盘上,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胡下。一个磕头虫一样的打盹,另一个捻着棋子儿神游天外……朱瞻基不是个莽撞的少年郎,他是心机深沉的大明太孙!岂会不知道明日朝堂上,自己一旦和父亲针锋相对,父子之间的裂痕将扩大无数倍,且坦露于皇帝臣工面前。往后,父子俩恐怕要彻底分道扬镳、甚至会在皇爷爷和大臣的推波助澜下,尖锐对立起来! 朱瞻基知道,这绝对不是臆想。他很清楚,二叔事败,三叔见疑之后,皇爷爷十分想有人站出来制衡太子。自己和父亲的矛盾,无疑是皇爷爷乐于见到的,皇爷爷一定会推动自己,站在父亲的对立面,以达到打压太子的目的。 不要说什么父父子子、子子孙孙,天家无亲,唯权利尔,所有的温情脉脉,不过是掩盖丑陋的遮羞布罢了…… 下意识的,朱瞻基想避免这种局面出现。然而那日皇帝的怒喝:“朕还可以传位给孙子!”就像一句魔咒,悄然唤醒了藏在他心中的野望——多少次夜不能寐,朱瞻基披衣下地,静夜沉思,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内心深处,竟对这种局面涌起十分的期待…… 太孙太孙,听起来无比尊贵!可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得先陪着太子熬过了爷爷,再独自熬过父亲。恐怕自己熬白了头,也等不到那一天…… 和父亲成为对头,这件事在民间十分荒诞不经,然而在天家,却是再正常不过。朱瞻基从头打造他的太孙党,组织这次行动,就代表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如今所虑的,不过是一旦撕破脸,如何避免不孝的名声,如何避免王贤站到自己的对立面。 比起前一条,朱瞻基更在乎后一桩,没有人比他更明白王贤的能力和运气。他相信。,这一场父子之战,王贤站在哪一边,另一边就会是失败者! 按说以两人的关系,太孙殿下没什么好担忧的。可朱瞻基知道,王贤对太子殿下充满了敬意,到时候说不定真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绝对不允许!’朱瞻基面目狰狞的落下一子,把其它的棋子都震乱了,也吓了张本一大跳…… 第八七四章 哑炮 一声鸡鸣,惊醒了沉睡中的金陵城。 太子府,太监们赶忙爬起来,摸着黑点起灯,为太子备好朝服,又准备好了盥洗的器具,才排着队,轻手轻脚往书房走去。太监们知道,昨天夜里,太子是歇在书房中的。 东宫总管太监雷仁,轻轻推开书房的门,探头进去才发现,太子依然坐在书桌前,眼望着早已熄灭的烛台出神……一如雷太监昨夜退出时的姿态。 这一夜,太子殿下竟根本就没睡…… “殿下……” 雷仁忍不住轻唤一声,朱高炽才缓慢的转动瞳仁,嘶声问道:“什么时辰了?好像听到鸡鸣声。” “是。”雷仁赶忙上前,揭开灯笼罩,重新换一根蜡烛点上,罩上罩,书房里恢复了光明。“四更天了,殿下得准备上朝了。” “是吗?”朱高炽略略吃惊,仿佛也想不到,自个儿竟枯坐了一夜。深深叹口气道:“更衣吧。” 太监赶忙搬了脸盆架过来,雷仁将脸帕在温水中浸热,双手递给太子。朱高炽接过脸帕,缓缓敷在面上,热气透过肌肤,熨帖着他疲惫的精神。敷了好一会儿脸,朱高炽又仔仔细细把脸洗过擦净,雷仁几个为他穿好太子袍服、梳好了发髻,戴上无翅乌纱,又拿了镜子给太子殿下观看。 太子却不看镜中的自己,恹恹道:“父皇厌之、嗣子弃之,还有何面目可言。” “殿下何出此言?!”雷仁一脸惊恐道。 “没什么,我胡乱说的。”太子淡淡说一句,叹口气道:“不过,你要禀报给皇上,我也不会怪你。” 雷仁是朱棣派到太子身边的,其中便有监视之意,自然不敢接话,全当没听见,扶着太子缓缓走出书房。书房外,停着一乘抬舆,太子端坐上去,雷仁为他系好了貂皮披风,又将一块出锋的皮毡盖在太子的膝上,待确认不会冻到主子,雷仁才挥挥手,轻声道:“起驾吧。” 四个太监便抬着太子殿下出了院子,往东宫大门而去,到了大门口,一队侍卫从头引路,后头跟着雷仁等一班太监,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午门方向而去。 这时候,京城各处五更鼓响,通往皇城的各条街巷上,各色大小官轿、马车驴子,载着大明朝的京官们向皇宫方向汇集——这是永乐十六年的第一次大朝,在京官员七品以上都要参加,朝拜大明永乐皇帝! 那些车马轿子在午门前汇集起来,威严无比的皇宫正门外,登时嘈杂起来,喝道声、避轿声、寒暄唱喏声四起,整个就成了一闹市……其实往日里,例朝的时候远没有这般喧腾,哪怕有人说话声音稍高,即刻就有御史高声喝止,谁要是再废话,必有弹本伺候。 但今天,御史们也在兴奋的高声说着,顾不上维持秩序了!所有人都摩拳擦掌,准备在待会的大朝上大干一场! 只有太孙殿下和太子殿下的抬舆相继出现,场面才稍稍安静下来……。 朱瞻基和朱高炽到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最尊贵的人物总是最后一刻出现,这是谁都知道的惯例了……不过今天,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看着这两顶抬舆! 时至此刻,就是最迟钝的官员,也已经知晓,太子殿下和太孙殿下将各执一词,在朝堂上、在皇帝的注视下,展开激烈的对峙! 人们还来不及细思,这将带来怎样的巨变,但并不妨碍他们此刻,欣赏这父子相见的一刻…… “殿下,”陈芜看着太子的抬舆近了,焦急的小声催促:“迎一迎吧!” 朱瞻基却纹丝未动,片刻之后才缓缓起身,下了抬舆,朝太子的那乘抬舆走去。 朱高炽目不转瞬的看着儿子,下了抬舆缓缓走过来。知子莫若父,从朱瞻基的动作中,他已经体悟到儿子的不甘不愿……心情凝重的同时,他也兀然想到,自己面对父皇时,恐怕再怎么遮掩,那心中的不忿也逃不过老人家的眼睛吧? 朱瞻基到了父亲?抬舆前停下,躬身伸手去扶太子,恭声道:“父亲。” 太子还在走神,朱瞻基又叫了一句,他才一下醒悟过来,缓缓伸出了手,搀住了儿子的胳膊。朱瞻基便稳稳的将父亲扶下抬舆,轻声道:“看父亲似乎没睡好。” “你不也一样?”太子瞥一眼朱瞻基,淡淡道:“昨晚一夜未归,得给为父一个解释。” “呵呵,我是忙正事呢。”朱瞻基微微一笑,轻言细语道:“今儿个是开年头一次朝贺,我合计着怎么也得让皇爷爷高兴才行。” “哎……”见朱瞻基沉不住气,迫不及待的拿话压自己,朱高炽叹了口气:“你是我大明黄太孙,不能学佞臣行事。” 朱瞻基脸上登时挂不住了,但是说话间,已经来到群臣面前,他也只能忍着火气,低声道:“父亲教训的是。”太子面色稍缓,却听朱瞻基话锋一转,低声道:“我一定向您对待您的父亲那样,对待自己的父亲……” 朱高炽被他话里的不逊一激,面色为之一变。但这时候,王公大臣也过来给太子太孙见礼,父子俩自然打住话头,不再暗藏机锋。 父子俩正在和众大臣寒暄,五凤楼上敲响了悠扬威严的钟鼓声,两扇厚重无比的朱漆金钉宫门,被司阍太监缓缓推开。太子太孙忙和王公官员们分班列队,在鸿胪寺官员的带领下,进入午门,至奉天殿前列班立好。 奉天殿前,仪仗早已布好,百官列队完毕,却迟迟不见太监抽动响鞭。等了一炷香,众人不禁暗暗诧异,情知道今日必有变故! 果然,又等了片刻,才见大太监李严匆匆忙忙从金殿出来,高声对众人宣旨道:“皇上有口谕!” “臣等恭听圣谕!”百官山呼海啸,齐刷刷拜倒。 “朕微恙,今日免朝,钦此。” “臣等接旨!惟愿吾皇龙体早安,”众大臣条件反射的应着声,私底下却面面相觑,他们都能猜到,这是皇上不想看到接下来的乱战,干脆不给他们开炮的机会! 众大臣领旨后,刚要起身,却听李严又道:“诸位别急,皇上还有道旨意呢。” “臣等接旨!”众官员只好再次拜倒。 “朕意已决……”李严从袖中拿出一张黄纸,清清嗓子念起来。 听到这四个字,占在场绝大多数的反对迁都派,登时要昏过去。好在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只听李严接着道:“七日后北巡,太孙随行,太子监国,钦此。” “臣等遵旨!”官员们这才松了口气,暗道虽然七日后就北巡,时间十分紧迫,但只要不是迁都就好…… “二位殿下,诸位大人请回吧。”李严宣旨完毕,转身离去。 朱高炽身旁的朱能、定国公许景昌,赶忙扶起太子殿下,其他大臣也纷纷起身。太孙殿下却呆呆跪在那里,一时竟懵了…… 朱高炽看一眼儿子,叹口气道:“起来回家吧。” 朱瞻基像是没听到似的,依然呆呆跪在那里,直到被王贤一把拉起来,他才猛然醒悟,收起脸上的失落,跟着父亲离开了皇宫。 官员们还没有离开皇宫,就按捺不住议论开了,如此声势浩大的一场君臣之争,难不成就这样算了? “算是我们赢了吧?”那些前两日热血沸腾、恨不得死谏君王的年轻官员,不大敢相信,胜利来的如此简单。 “当然……算是了。”稳重一些的官员,也想不出有什么不妥。 “难道,皇上被咱们吓住了?”有人忍不住小声嘟囔道。 “别胡说!”这大逆不道之言,自然引得众同僚一阵呵斥,但众人的脸上分明挂起了骄傲的神情。年轻的官员们便相约着去吃酒庆贺,年长的官员虽然不会如此荒唐,却也打着哈欠,表示要回去好好睡一觉…… 一派喜庆的胜利气氛,不可遏制的弥漫在午门内外。就连那些投靠朱瞻基的‘太孙党人’,也不禁暗暗庆幸,这下总算不用被千夫所指了……只是当他们恬着脸表示要一起庆祝时,无一例外遭到了同僚的白眼…… 到了午门外,太子太孙殿下上了抬舆离去,众王公官员也纷纷上轿上马而去。一阵喧腾之后,皇宫正门恢复了肃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然而,真的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留在那里的王贤,望着地上的马粪、足印,心头笼罩着浓重的阴霾。 “大人,”二黑走过来,轻声问道:“咱们是留京,还是跟着北巡?” “留京。”王贤也轻声答道。 “那感情好,”二黑咧嘴笑笑道:“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了。” “安生日子?”王贤直勾勾看着远处,分道扬镳的两顶抬舆,黯然摇头道:“怕是再也没有了……” “哎……”二黑顺着王贤的目光,也看着那两顶抬舆,郁闷道:“肉烂总在锅里,这爷俩有啥好争的。” “个中滋味,外人不会明白的。”王贤叹口气,接过周勇递上的马缰,翻身上马道:“咱们就别瞎操心了。” 说完,王贤策马扬长而去,二黑等人赶忙跟上。 第八七五章 姜是老的辣 永乐皇帝雷厉风行,说七天之?北巡就七天之后动身。七天后的正月二十三,浩浩荡荡的三十万北巡队伍,便从金陵出发,跨过长江北上。 尽管因为朱棣常年北巡,文武官员们积累了丰富的经验,郑和的舰队也正好在京城驻扎,但能在七天内,组织起如此庞大的队伍开拔,还是将大明永乐朝无与伦比的行动力,展示的淋漓尽致! 也正是这种恐怖的执行力,方能将永乐皇帝的雄才伟略,在十余年间一一变为现实,缔造出汉唐之后的又一盛世! 慌乱的送走了君王,金陵城恢复了往日的安逸宁静。事实上,就像朱棣不喜欢金陵,金陵城也不喜欢朱棣,每当这位君王一回到京里,紧张的气氛便笼罩了全城,只有他离开之后,那刻在金陵城骨子里的风流富贵,才又以最优雅闲适的方式,缓缓舒展开来。 留在京里的大臣们,这下终于彻底把心放到肚子里,把忧虑丢到一边,尽情享受着秦淮风月、佳肴美妾,一切都好极了…… 银铃的心情也十分之好,朱瞻基连她的面儿都没见上,就被皇帝匆匆带去北京。没了咄咄逼人的霸道太孙,王家小妹的脸上,又重新浮现出笑容,每日里拉着灵霄到处游玩踏春,早出晚归,快活至极。 太子也松了口气,不管他下定多大的决心,但在蛮横的父亲面前,总会被折腾的难堪至极。如今皇帝去了北京,金陵城再没人能让他满心惴惴了。虽然国事繁巨,朱高炽每天只能睡很短的时间,但不用担心随时会被臭骂一顿,就让太子殿下十分知足了…… 感到轻松的自然还有徐妙锦,她终于可以恢复自由,到处游玩了,只是太子妃张氏总是形影不离,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让她无法和情郎相会……徐妙锦想用小姨的威严,命令张氏不要跟着自己,可每每此时,张氏便跪在面前,哭道:‘再不能让小姨遭受一点儿危险了!’还说这也是太子的意思,让徐妙锦徒呼奈何,只能放弃和情郎幽会的奢望……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个烟花烂漫的春天,金陵城的所有人,过的都十分愉快……直到繁花落尽的孟春时节,一封发自北京的旨意,送到了太子殿下的案头…… 彼时,王贤正在欣喜的看着,学步的儿子颤歪歪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和林清儿欢喜的眼眶都湿润了。周勇急匆匆走进来,吓得狗蛋儿噗通摔在地上。 “大人,”顾不上王贤责难的眼神,周勇沉声禀报道:“太子殿下请您赶紧过去!” 王贤不理会他,先抱起儿子在怀里哄了一会儿,才递给妻子,低声道:“更衣吧。” 换好了官袍,王贤跟着来请他的东宫太监,急匆匆到了太子府,径直被引到了后院书房。 书房中,太子愁眉紧锁,竟仿佛一下老了十岁。王贤心里咯噔一声,忙轻声问道:“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自己看吧。”太子的目光所及之处,是一道黄色的上谕。 “是。”王贤拿起那道谕旨,展开一看,见上头是永乐皇帝的御笔亲书,还是那一贯的简要到冷厉的风格: ‘谕太子:限尔于腊月前抵达北京,钦此!’ “啊!”王贤震惊的合不拢嘴,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太子。他完全理解,太子殿下为何会有如此痛苦的表情了…… 君臣二人相对无言许久,王贤方长长一叹道:“皇上,还是要迁都的……” “当然,”朱高炽满脸自嘲地苦笑道:“我们太天真了,父皇平生只知迎难而上,从不知有‘退缩’二字,这次怎么可能例外呢?!”一想到这些日子,群臣额手相庆,自己也沾沾自喜的模样,太子殿下就觉着实在可笑至极、实在可怜至极。 “是啊。”王贤倒是没那么多感触,只是觉着皇帝这手玩的实在漂亮。你们大臣不是要集体造反吗?朕偏不给你们机会!等我到了北京,再一道旨意把你们弄过去,谁敢抗旨不从?王公大臣到了北京,离开了老巢,还不任由皇帝摆布?“皇上这手,实在太狠了……” “是啊!”太子沉重的点点头,眼里满是自嘲的笑道:“还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哎……”王贤又叹息一声,君臣二人再次陷入了无言的沉默。朱棣这一招,对太子和反对迁都的大臣的打击,实在太大太大了……。 就这么沉默了小半个时辰,王贤打破沉默,问道:“殿下怎么办?” “去。”朱高炽眼睑低垂,脸上写满落寞道:“我敢说个不字吗?” “是啊。”王贤点点头,皇帝命太子北上,太子若敢不从,无异于谋逆。就是稍有迟疑,都会引来无边的猜忌!“只是这一走,”王贤迟疑一下,低声道:“恐怕就再难回京师了。” “是啊。”朱高炽吃力的点点头,眼角竟有泪花,显然已憋屈到了极点。“父皇是不会再让我回来了。” “还是斗不过皇上啊……”王贤也黯然道:“您这一去,恐怕迁都就成定局了。” “哎……”朱高炽苍声一叹,认命似的闭上眼。 “要不,”虽然知道自己的主意臭不可闻,但见太子如此沮丧,王贤还是忍不住轻声道:“殿下装病吧?” 朱高炽缓缓摇头,苦笑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而且恐怕连初一都躲不过去……” “哎。”王贤点点头,他知道以皇上的性格,就是抬,也会让人把太子按时抬到北京的。 “不要为难了,”朱高炽体谅的看看王贤道:“好在还有时间,咱们可以安排妥当再上路。” “是。”。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皇帝旨意便传遍了京城,原本还一片歌舞升平的京城官场,一下子就炸了锅!狂躁悲愤的气氛,不可遏制的蔓延开来,让京城提前进入了炎热的夏天…… 官员们明知道皇上这一手用出来,他们是有劲儿没处使,只能干瞪眼。可越是这样,一个个越是憋得满腔怒火、满嘴起泡!他们整日价聚在一起,放肆的声讨皇帝的无耻专断、不似人君之举!商量着如何才能狠狠的反击一下,不让皇上的诡计得逞! “咱们一起绝食上书吧!”一名御史激愤道:“皇上一天不放弃迁都,咱们就绝食一天!” “好主意!”不少官员纷纷附和。 “馊主意!”却也有不同意见,那老成持重的官员断然摇头道:“且不说皇上还没有下旨迁都,单说这奏章送到京城,怎么也得一个月吧,恐怕皇上还没看到折,咱们先饿死了……” “哎……”一盆冷水浇的众人垂头丧气。 “那就先把这层窗户纸捅破!”毕竟人多计长,又有人提议道:“皇上不是想先上床再成婚吗?我们偏要在太子出发之前,就把此事大白天下!” “这主意不错!”众人又来劲了,纷纷点头道:“不能总被皇上牵着鼻子走,咱们得掌握主动!” “我们这就联名上折,请皇上澄清是非!”官员中的行动派,摩拳擦掌起来。 “皇上留中不发怎么办?”稳重派再次提出疑问:“南北二京相隔千里,皇上完全可以不理会咱们。” “咱们百官联署,万民请愿,再请太子殿下领头,就不信皇上还能一味敷衍!”行动派祭出了杀招。 “这……”稳重派不禁为难道:“不是把太子殿下架在火上烤吗?” “反正太子正月里,就打算据理力争了!”行动派却觉得不是问题:“不会到了五月里,就改弦更张了吧!” “这……”稳重派终于词穷了:“倒也是……” “就这么定了!”行动派的意见占了上风,几个领袖人物意气风发道:“明日我们就一起到东宫请愿,请太子殿下为我们做主!” “好!就这么办!”众官员终于找到了方向,大有众志成城的意味:“明日卯时东宫门口见!谁不去就是叛徒!” “对!谁不去就是叛徒!”众人齐声应道。 又商量了一下明日的具体安排,众人便匆匆散了,他们得抓紧时间通知别人,明日的东宫请愿,一个都不能少!。 锦衣卫衙门。 皇帝离京之后,王贤就命人严密监视官员们的动向。这么大的动静,他自然第一时间就知晓了…… “大人,明天可有乐子瞧了。”邓小贤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笑嘻嘻道:“也不知他们会不会请咱们一起请愿?” “滚你的蛋!”王贤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沉声下令道:“传令下去,锦衣卫所有人等取消休假,一级戒备!”顿一顿,又吩咐二黑几个:“通知应天府、府军前卫也严阵以待!”说着一咬牙,狠声道:“迫不得已,也只好棍棒伺候了!” “啊?!”邓小贤几个吃了一惊,严清震惊道:“大人,不可助纣为虐啊!” “我是说迫不得已,”王贤叹口气,站起身来:“我先去请示一下……” 第八七六章 同志 太子府。 数月来,太子殿下竟明显清减了。只见他两腮凹陷、愁容满面,那张仿佛亘古大圆脸,再不复往日模样,可见遭受了何等的心理折磨。但他的目光,似乎比从前更加坚定深沉了。 “情况就是这样,”王贤轻声禀报道:“请殿下定夺。” “果然,还是生出了事端……”朱高炽叹息一声,以手加额道:“他们是要把孤,往绝路上送啊!” “只要殿下不愿意,没人能把您逼上绝路……”王贤松了口气,他真担心朱高炽跟那些官员一起胡闹,那可真就完蛋大吉了。 “仲德,你是否担心,孤还会跟正月一样?”朱高炽像一个洞悉世事的长者,看着王贤淡淡笑着。 “呵呵……”王贤笑笑,没有否定。 “孤的决心,自始至终没有丝毫改变。”朱高炽正色道:“只是时移世易,当时的方法,不能用在现在了。” “是。”王贤点点头,轻声道:“眼下二龙相隔千里,皇上本就对殿下多有提防。若是这次殿下对那些家伙稍假辞色,恐怕传到北京,就成了是殿下组织煽动、以群臣对抗陛下了。” “嗯……”朱高炽面色发白,点点头道:“这是犯大忌讳的事,一旦成行,一场大狱无可避免。到时候,恐怕皇上就是定都辽东,都没人敢做声了。” “殿下说的是,”王贤的声音也不禁发颤道:“恐怕皇上离开京城,就等着这场好戏呢,”顿一顿,他无比艰难道:“一如前次。” “是啊……”朱高炽点点头,似是讥讽似是敬畏的笑笑道:“这是父皇惯用的手法了。” “因为,屡试不爽。”王贤苦笑道:“这就是所谓的人性弱点了。” “所以孤明天,绝不能答应他们。”朱高炽彻底下定了决心。 “可是殿下,他们已经疯了,现在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哎,是啊……”朱高炽愁肠百结的揉着眉头。 “要楸,”王贤对自己总是出馊主意,感到颇为羞赧:“殿下干脆装病吧,病的神智不醒,他们也只能罢休了……” “呵呵……”朱高炽苦笑连连道:“这未尝也是个法子,只是为免太……”顿一顿,他轻叹道:“有些没担当了。” “是……”王贤算是明白了,太子殿下既不想惹出泼天大祸,亦不想得罪了群臣……那是太子殿下最重要的支持者啊。可是这种君臣尖锐对立的时候,除了和稀泥拖下去,实在没法两头兼顾啊。“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殿下总要有所取舍……” “让孤再想想,再想想……”朱高炽闭上眼,深思起来…… 王贤回到锦衣卫衙门,便见莫问、许怀庆,还有新任应天府尹,都已经等在他的签押房中了。 “怎么样?”王贤一进来,众人赶忙起身相迎,齐声问道:“殿下可有明旨?” 王贤摇摇头,在正位上坐定后,才缓缓道:“殿下还没有拿定主意。” “那我们明日,该如何是好?”许怀庆沉声问道。 “这不还有时间嘛,再让殿下好好想想。”王贤看看众人道:“诸位可做最坏的打算,一旦事有不谐,便做黑面阎罗吧。” “好。”王贤的老部下们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在他们眼里,王贤的话比圣旨还管用。就是莫问也不例外。 “伯爷,”唯有应天府尹卢崇志,还不了解王贤的风格,一脸担忧道:“恐怕以殿下的仁慈,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吧……” “殿下仁义无双,确实不会答应。”王贤冷着脸道:“但倘若万一,本官来做这个恶人!” “这,”卢崇志震惊道:“伯爷要抗旨?” “嘿嘿……”老卢这话引来众人一阵怪笑,二黑瞪着独眼,有些不客气道:“老卢,薛府尹在时,就不会说这种话。” “哎,是……”卢崇志这种没经过风雨的文官,这会儿也只能讪讪一笑,把满肚子的疑窦憋回去了。 “好了!”王贤看一眼二黑,对卢崇志温声道:“卢大人放心,本官自有分寸。” “是,下官放心的紧。”卢崇志心中一暖,连连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王贤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都去准备吧!” “是!”。 南京和北京相距两千里,八百里加急也要四五天的功夫,然而这片中华大地上,总是不乏有神奇的事情,就在王贤和太子殿下伤透脑筋的时刻,远在北京城的赵王竟已经未卜先知了…… 去岁那场汉王叛乱之后,赵王朱高燧幸运的逃脱了惩罚,之后他便遣散了府上乌七八糟的宾客,不再结交江湖人士,更和公卿重臣划清了界限,一概不再往来。似乎已彻底洗心革面,要安心做一个太平王爷了。 对他的改变,朱棣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做父母的,总是更偏爱自己的小儿子,轻易就能原谅他的过错。朱棣这样多疑的君主,竟真的打消了对朱高燧怀疑,从去年冬里就频繁赏赐他衣袍物件,这次北巡也命他伴驾。向群臣传递了一个明白无误的信号——赵王殿下重获圣眷了! 对此,朱高燧没有沾沾自喜,反而愈发恭谨。在北京城每日里除了晨昏定省、向父皇请安外,其余时间便闭门不出,每日在王府中以书画自娱…… 五月的北京城,正是绿荫繁茂、夏荷含苞、暖风醉人的时节。花木繁茂的赵王府后花园中,隐约有悠扬的丝竹声荡漾,顺着那丝竹声,便见满池碧荷之上,有一精巧的水榭,榭中支着碧纱橱,那丝竹声便是从层层蝉翼般的薄纱中传出来的。 碧纱橱中,是一具沁凉的湘妃榻,榻上支着小机,小机上摆着银质的精美浅碟,碟中是精心制作的各色冰鲜。几个貌若处子的小太监,都穿着白色的纱袍,长发披肩,跪坐在竹榻周围,神态优雅的吹奏着…… 众星捧月的汉王殿下,也披散着长发,穿着白色的长袍,只是在袍角绣着鲜花和蝴蝶,微风吹拂,那栩栩如生的鲜花竟缓缓改变着颜色,蝴蝶也在展翅舞动,仿佛真在嬉戏花丛一般。 赵王殿下的肌肤,竟比那白纱还要白皙,他慵懒的倚靠在另一个貌美如花的男子的腿上,那人和他同样的装束,样貌亦不逊色于赵王,不是韦无缺又是何人。韦无缺捻起一粒浸泡在乳酪中的冰莲子,缓缓送到赵王唇边。赵王向他嫣然一笑,轻启朱唇,含下这粒莲子,还轻吻了一下韦无缺冰凉的手指…… 韦无缺略略一僵,但旋即含情脉脉的笑了。 “真好……”朱高燧享受的闭上眼睛,喃喃道:“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吧。” “殿下若是喜欢,我常来陪你就是。”韦无缺微笑道:“只怕这样的日子过久了,您自己就会不耐的……” “是啊。”朱高燧睁开凤目,深情的看着韦无缺,眼里的自嘲之色愈加浓重道:“俗心难去,终究做不得神仙。” “那是殿下的男儿雄心。”韦无缺修长的食指,划过朱高燧缎子般的胸膛,最后停在他的左胸口,感受着赵王殿下有力的心跳,韦无缺轻声道:“除非这里停止跳动,否则这雄心就永无止息……” “哎,”朱高燧嘴角牵起一抹迷人的微笑,捉住了韦无缺的手,送到嘴边轻吻一口,深情道:“所以你是我的知己,”然后他挥了挥手。 乐声便止了,小太监们无声退下。碧纱橱中只剩赵王二人。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赵王的脸上,少了几丝情意绵绵,取而代之的是阴鹜之色。 “都办妥了,王爷平素结交的那些文臣,还是很靠得住的。”韦无缺低声说一句,又不禁轻笑道:“我还以为他们会推脱呢……” “他们敢,”朱高燧冷冷一笑道:“他们的把柄都捏在孤的手里,不想身败名裂,就只有乖?听话。” “这会儿,他们应该已经鼓动大伙,到东宫外请愿了吧。”韦无缺轻声道:“一场好戏即将开锣了。” “可惜,咱们远在北京,没法亲眼目睹我大哥的表演了。”朱高燧故作惋惜的叹口气,却绷不住笑起来道:“那个伪君子可要为难坏了……” “呵呵,”韦无缺笑道:“那是自然,他不想得罪群臣,就只有开罪皇上,不想开罪皇上,就只有得罪自己的拥趸了……” “已经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了,只要他到时候那些大臣稍假辞色,传到北京来,我就有法子给他变成太子公然结党、诽谤君上。”朱高燧眼里满是快意的笑:“你说,我大哥他可能对那些大臣发飙吗?” “断然不会。”韦无缺笑道:“太子殿下仁义无双,怎么会狠得下心肠呢?” “所以嘛,他的下场已经注定了。”朱高燧兴奋的战栗起来:“无缺,我早就说过,大哥以为胜局已定,实在太天真了。只要他一天还是太子,就会永远要面对父皇的敌意!”说着,他一把抱住韦无缺,声音也粗重起来:“我们就永远还有机会!” “是……”看到赵王情动如潮,韦无缺心中叹息一声,主动献上了热吻。 荷塘水榭、碧纱橱中,衣衫纷飞,两具雪白的身子,蛇一般纠缠在一起…… 第八七七章 对峙 金陵城铅云低垂,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 太子府门前的广场上,架起了长长的栅门,栅门里外,应天府和北镇抚司的兵森严列队,虎视眈眈的三四百名军士腰缠铁锁、手持木棍,将身后的太子府,和身前的广场严密隔绝开来。 平日里,太子府门前都是不设防的,哪怕是在去年那场政变中,也从没见过这种场面。所以今天,就是再迟钝的老百姓,也已经察觉到,这里将有大事要发生,全都避而远之…… 没有络绎不绝的行人车马,东宫前的大坪显得分外肃穆辽阔。 栅门前,应天府尹卢崇志满脸不安的看着身侧的王贤,只见这位锦衣卫都督的手搭在刀柄上,神情冷漠的看着空荡荡的广场。 “伯爷,都这个点儿了,还没个人影,他们会不会被咱们这架势给吓回去了?”尹崇志忍了又忍,还是说出了自己都不相信的屁话。 “呵呵……”王贤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没有做声。对于这种蠢问题,他实在没有回答的兴趣。 “呵呵,是下官一厢情愿了……”尹崇志尴尬的笑笑,识趣的闭上嘴。 “大人,”这时邓小贤匆匆走过来,凑在王贤耳边小声禀报道:“弟兄们连夜行动,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能阻止半数官员前来。” “已经不错了。”王贤笑笑,轻声道:“一夜之间,能让两百多名官员打退堂鼓,你们也算有本事了。” “谢大人夸奖。”邓小贤面上一喜,旋即又担忧道:“可还有一半的人,硬挺着脖子非要来请愿。” “还好还好。”立在王贤身后的二黑,眯着独眼怪笑道:“昨晚连夜腾空了诏狱,两百号人还装得下。” “啊!”在一旁竖着耳朵听的卢崇志吓坏了,忍不住失声叫起来。“伯爷三思呀!这可是跟百官敌对啊!” “卢大人怕的话,趁他们还没来,还可以回避嘛。”一旁的二黑怪笑着揶揄起来。 “下官不是怕,”卢崇志看着这群丘八,满腹都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奈,一脸郁闷道:“我是为伯爷着想!不能与百官为敌啊,伯爷!” “多谢卢大人好意,”王贤却只淡淡一笑道:“不过有时候,就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顿一顿,他突然侧耳倾听起来,脸上的笑容也彻底敛去,声音更是冷冽的让人胆寒道: “他们来了!” 顺着王贤的目光,卢崇志和众官员向街口望去,只等了几息时间,便看到一大群身穿各色朝服的文官,出现在众人眼前…… “我了个乖乖,”看到那么多身穿朝服的官员,气势汹汹而来。数百只硬底朝靴,踏在青石板铺就的官道上,竟发出震人心魄的轰隆声——这阵势,别说卢崇志了,就连二黑、邓小贤几个,都忍不住倒吸冷气。“好大的阵势啊……” “咳咳!”王贤狠狠瞪一眼几个不争气的家伙,众人才赶忙抖擞精神,摆出凶神恶煞的架势。 这时候,那些官员已经来到大坪上,排成一字长蛇,径直朝栅门而来。 “站住,统统站住!”二黑上前一步,站在众官员面前,虽然身后有数百名兵卒还有自家大人压阵,他却仍有种势单力孤的感觉……就像当初在镇江城那样,以卵击石、寡不敌众。 那些官员站住脚……他们是不得不停下了,不然就要撞上栅栏了。不过一个个黑着个脸,就像集体上门讨债的债主似的。 “你们,咳咳……”二黑清清嗓子,刚准备拿腔拿调一番,却听打头的一名四品官暴喝起来: “大胆,谁敢在东宫门前私设警戒,可曾请示过太子殿下!” “这……”二黑登时就语塞了,好一会才憋出一句:“你管得着么?” 众文官闻声一片大笑,笑毕,那四品官员傲然昂首道:“本官詹事府少詹事季本清,你说我管得着管不着?!”詹事府是东宫机构,专门管理太子事务,这季本清身为詹?府的二把手,这话自然说的理直气壮。 但其实在场众人都知道,自从几年前,永乐皇帝借口太子迎驾失时,把东宫属官一扫而光后,再换上来的詹事府官员,清一水都是皇帝亲信、汉王亲信、赵王亲信,就是没有太子的亲信。太子和他的詹事府,早就形同陌路,根本就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只是这个理虽简单,却没法摆明了说…… “我们收到线报说,今日有人要在东宫门前聚众闹事。”二黑只好闷哼一声道:“为了太子殿下的安全起见,只好携应天府在此设防,以备不测!” “哪里有什么人聚众闹事?!”众文官冷冷睥睨着二****:“你不会说是我等吧?” “是谁谁心里清楚!”二黑冷哼一声。 “你们敢诽谤我等百官!”这一下可算犯了众怒,众官员像被捅了老窝的马蜂一下,朝二黑劈头盖脸就去了:“呔,皇上北巡、太子监国。我等朝廷命官,来此朝见太子殿下,此乃朝廷礼法大道!你竟敢污蔑我等是,是聚众闹事!!” “呔,你等着吧,我等必将联名上本弹劾你这狂犬吠日之徒!” “就是,谁也救不了你了!”众官员的吐沫星子,都快要把二黑给淹死了:“独眼龙,洗干净脖子等着挨宰吧!” 看到二黑被堵得怪目圆睁、脸色通红,身后众人暗暗叹气,心说这也正常,老黑一个武夫,怎么比得过文官们耍嘴皮子的功夫。 这时,突然砰地一声巨响,震得文官们一下子全都哑了火,愣愣的循声望去,只见一身蟒袍、横眉竖目的锦衣卫都督王贤,手里举着一柄精美的短铳,铳口尤冒着一缕白烟…… “瞎嚷嚷什么?!”王贤把火枪丢给身旁的周勇重新装填,微微歪着头,走到面色铁青的百官面前。 在百官看来,这个大特务头子是在斜睥着他们,是在蔑视他们! 那一刹那,他们仿佛看到了纪纲那个魔头重生了,不禁一阵阵脑后发凉……使劲把眼揉了又揉,才看清对面不是纪纲,而是年轻的王贤…… 但文官们的气焰,终究不可避免的低落下了去…… “伯爷,下官这厢有礼了,”这些官员的品级不过四品,终于不敢像对二黑那样,对待王贤这个超品伯爵、锦衣卫头目。 “呵呵……”王贤接过重新上好膛的的火铳,一边在手里把玩,一边皮笑肉不笑道:“诸位这是要干什么?” “我等要拜见太子殿下!”那些文官看着他手里乱晃的火铳,不禁一阵心惊胆战。“按例,皇上出巡期间,监国太子应替父皇接见臣子。” “你们都要求见太子?”王贤笑呵呵的用手一扫众人,吓得百官后退连连,因为他那只手上,还拿着那柄该死的火枪!而且是上了膛的! “是……”众文官颤声回答,却站稳了脚跟,再不后退。一个个虽然面如土色,却都摆出视死如归的架势。 “不行!”王贤把脸一板,枪口微微抬高一寸。 “为什么?”众文官自然百般不服,大声嚷嚷起来道:“这是我等的本分,伯爷无权阻拦!” “就是,无权阻拦!”有人壮胆,更多人也跟着嚷嚷起来:“我们要见太子殿下!” ‘嘭!’又是一声枪响,吓得众人又是一哆嗦——他们眼看着一顶官帽应声飞上了天! 那名被一枪击中官帽的文官,双膝一软,捂着头顶跪坐在地上,牙齿打颤说不出话来…… ‘这要是再低一分,他就要被开了瓢啊!’官员们忍不住一阵阵倒抽凉气。 ‘这要是再低一分,他就要被开了瓢啊!’卢崇志和王贤的手下也惊呆了,前者更是心中直骂王贤是个‘疯子’! ‘这要是再低一分,他就要被开了瓢啊!’竟然就连王贤也惊呆了……天可怜见,他刚才那一枪,其实是走火了…… “******!嚷嚷什么?!”当然这么糗的事儿,王贤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只见他双眼圆瞪,朝着吓傻了的文官们吼起来道:“老子说不让你们拜见太子了吗?!”。 “……”太子府门前,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有官员小心翼翼道:“那烦请伯爷撤去人马,让我们进去吧……” “这么多人一起进去,成什么样子?!”王贤冷哼一声道:“知道的是拜见太子,不知道还以为你们赶集呢!” “那……”众官员看到王贤的火铳又填好弹丸了,全都吓得哆嗦起来。 “登记一下,一个个觐见!”王贤翻翻白眼,身边的书记官便支起了张桌子,桌上摆着笔墨文册。 “这……”众文官面面相觑,互相用眼神询问对方怎么着,照不照办? 照办吧,岂不违背了请愿的初衷?而且大家一起来请愿,本就有着法不责众的小心思,这下一个个签字画押,岂不是要被秋后算账的节奏? 可要是不照办吧,怎么应付这阎王似的王贤?! 第八七八章 成仁 看到文官们皱眉不语的样子,二黑等人乐坏了,纷纷向王贤暗伸大拇指,挤眉弄眼的马屁如潮。 王贤虽然绷着个脸,心里也有几分小得意……小样,还治不了个你们?!不就是打着法不责众的谱子,我让你们把名字都记下来,看你们还敢不敢再闹腾?! 只有卢崇志一脸担忧,仿佛觉着王贤这法子是个不折不扣的馊主意。 “怎么了?”王贤看一眼卢崇志,轻声问道:“有什么不妥?” “没,没什么……”卢崇志慌忙摇头,眼神闪烁,显然没说实话。 王贤也没有再问,因为下一刻,他就看到了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本应该惊慌失措、隐瞒姓名的文官们,却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向那文书踊跃报名,唯恐漏掉自己一样…… “户部云南清吏司郎中毛盛!”一名牛高马大的官员,利用身体优势挤到最前头,大声报上名来。 “鸿胪寺主事陈寿!” “都察院监察御史陈洪斌!” 那文书直感觉自己置身于菜市场,四面八方全是红着眼报名的家伙,他只恨爹娘给自己少生了两只手,根本就记不过来啊! “借过借过,詹事府少詹事季本清,对就是我!”那季本清好容易挤到文书桌前,道明身份后,却见那文书根本顾不上自己……季大人也不等了,干脆从袖中掏出毛笔,径直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有季大人做例子,其余人马上有样学样,纷纷掏出笔来,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那争先恐后的架势,让王贤分明想起了后世的明星们,纷纷在镁光灯前签名留念。 “怎么会这样?”二黑难以置信的喃喃道:“他们不怕秋后算账?” “就是,这群人咋这么傻?”邓小贤也表示无法理解。 “呵呵,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卢崇志一脸与有荣焉道:“这就是我大明的读书人!” 看他一副恨不能加入对方的神情,二黑牛眼一瞪:“你哪?儿的?!” “当然是……”卢崇志好险没说错话,一个大喘气,方小声道:“这边儿的了。” “哼!”二黑不忿的瞪他一眼,小声问王贤:“大人,您这招咋不灵啊?” “我怎么知道!”王贤没好气的哼一声,一张脸比二黑还要黑了…… 也就是顿饭功夫,所有官员签名完毕,那书记官捧着厚厚的名册奉到王贤面前道:“启禀大人,记名完毕,共计三百一十七人。” “呃……”王贤愣了一下,歪头看看一旁的邓小贤,“你刚才说来了多少人?!” “两百零三……”邓小贤也是一脸迷糊,作为曾经十分成功的私盐贩子,他对自己数数的能力还是很有自信的。 “这是怎么搞的?”王贤黑着脸,颇有些拿他撒气的意思道:“那一百个是鬼吗?!” “当然不是!”邓小贤还没答话,那季本清先开口为王贤释疑了,他架势十足的向王贤一拱手,傲然道:“好叫伯爷知道,那多出来的百余人,是我等交好的同窗、同乡、同僚。”顿顿道:“他们虽因为种种原因未曾到场,但社稷大事、匹夫有责,所以我们也把他们的名字写上了!” “你以为这是光荣榜吗?!”王贤气不打一处来道:“人家同意了吗?!” “一定会同意的!”更多的官员异口同声道:“若我们不帮他们署名,还真会落下埋怨!” “瞎扯淡!”二黑忍不住讥讽一声,却招来众文官鄙夷的目光。 “夏虫不可语冰!”好几个文官一起讽刺二****。 “你说谁是虫子?!”二黑勃然大怒,就要拔拳揍人。 “你敢殴打朝廷命官?!”有刑部官员高声喝道:“《大明律》载有明文,殴打官员者,死罪!” “老子就打了,你们奈我何?!”二黑话虽如此,但二百多名官员注目之下,他还真不敢下手。 见他色厉内荏的样子,季本清哼一声,再向王贤一拱手:“伯爷,可以放我等进去了吧!” “可以……”王贤点点头,对着名册,念了五个官员的名字,然后抬起头,面无表情的扫视一圈道:“这五个留下,其余的都散了吧。” “为什么?!”见他又出幺蛾子,文官们有些不客气了。 “为什么?”王贤垂下眼睑道:“太子殿下接见一名臣子要两刻时间,还得有休息、处理公文的功夫,从这会儿到中午吃饭,见五个人就不少了!” “那下午呢?!” “殿下还要午休,午休后再说吧。”王贤面无表情道:“都散了吧!” “不行!”众文官又不是三岁孩子,岂能吃他这套,所有人都纹丝不动道:“我等要在此等候!” “不错!”人群中传出激昂的声音:“殿下一时不答应,我等就绝不离开!” “对!”众人纷纷附和。 “对个屁!”王贤暴喝一声,吓得众文官一哆嗦。“还说不是来闹事儿的?!露馅了吧!” 文官们小心翼翼瞄着王贤见他没再开枪,才壮着胆子道:“我等前来跟太子殿下请愿,怎能算是闹事儿?!” “大明朝的礼法里,可有聚众请愿这条?!”王贤狼眉竖目道。 “这……却是不曾有……”文官们倒也实诚。 “那还不给我滚!”王贤杀气腾腾的一挥手,身后的兵丁们便齐刷刷一扯链子,发出令人胆寒的‘咔咔’声! “今天,伯爷就是把我们打死,”孰料,这正合了文官们的口味,一个个竟摆出大义凛然的架势,慷慨激昂道:“我们也绝不后退!” “好啊!”王贤怪笑一声,目露凶光道:“要逼宫是吧!”说着瞥一眼满脸便秘状的卢崇志道:“卢大人,你可看明白了?!他们是不是不听劝阻,非要围堵东宫大门?!” “这……”卢崇志在百官的注视下,直感觉有千万柄利剑插向自己,竟瞠目无语,汗如浆下。 “说!”王贤已是怒不可遏,腰间佩刀已经拔出一半! “是……”卢崇志这才屈服道。 “那么应天府、锦衣卫,是不是应该履行职责,把他们立即驱逐呢?!”王贤逼视着卢崇志,声音近似咆哮道。 这话自然是说给百官听的。文官们面带悲愤之色,默不作声的盯着卢崇志。 卢崇志终于忍不住了,噗通跪在王贤面前,大声泣道:“理虽如此,但是伯爷,我等不能替太子殿下做决定啊!” “就是!”百官像被打了鸡血,一下子嗷嗷乱叫道:“王贤,你僭越了!” “去你妈的!”见卢崇志给自己拆台,王贤怒不可遏,飞起一脚,把他踹趴在地。然后他把火枪一举,指着众人咆哮道:“我数到十,谁还敬酒不吃,就只能吃罚酒了!” “一、二、三……” 王贤的数数声,带着低沉的愤怒,回荡在百官的头顶,然而那些平素里看起来胆小谨慎的书呆子们,却没有一个动弹的。 “伯爷别费这唾沫了,直接让他们上吧!”季本清把胸膛一挺,朝王贤大声吼道:“看看是我们的骨头硬!还是锦衣卫的棍子硬!” “伯爷,你可想清楚了!”还有文官竟反过来威胁起王贤来了。“这道命令一下,您可就遗臭万年了!” “妈了个巴子的!”二黑等人可气坏了,一挽袖子,举起棍子,只待王贤一声令下,就把这些胆大包天的家伙,揍个生活不能自理!“弄死你们!” “……”王贤却真的有些迟疑了,他倒不担心‘遗臭万年’之类的威胁……因为他根本不在乎,将来的人怎么评价自己。他是被这些官员的臭脾气给……感动了…… 确实是这样的。诚然,这些官员里很有一些动机不纯、出于私利的家伙。但大多数都是些认死理的呆子……当然,按这个年代的说法,这叫气节……纵使面对强权也不肯屈服! 虽然恨死了这些不分青红皂白、又臭又硬的家伙,王贤却生怕自己这一顿打,打折了几根真正的骨头,那对大明朝、乃至整个华夏,都是损失啊! 但他不能迟疑了,手下们在看着他,文官们也在看着他,只要他多迟疑一分,手下们就会多怯懦一分!文官们就会多嚣张一分!局面将愈加无法收拾! ‘管不了那么多了!’王贤一咬牙,猛地一挥手,从牙缝里蹦出那个字: “上!” “上!”栅门打开,一众锦衣卫、应天府的虎狼之士,握紧了手中的木棍、铁链,如狼似虎的朝文官们扑去! 眼看一场惨剧在所难免,卢崇志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王贤也痛苦的闭上眼,凭心而论,他实在不愿干这种勾当,但人生在世,做事情是没法论对错,只能随波逐流的…… 兵士们扑到了文官们眼前,最前面的文官已经被吓倒在地,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都住手!” 这一声,让整个画面定格了。下一刻,那些锦衣卫、应天府的兵士愣怔在那里,不知所措……那些文官却像见了救星菩萨一样,齐刷刷跪倒在地,朝那个声音大声泣道:“臣等拜见太子殿下!” 第八七九章 闹剧 “臣等拜见太子殿下!” 所有人齐刷刷向着大门方向跪倒,太子那肥阔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都平身吧。”朱高炽在朱瞻埈的搀扶下,艰难的迈过太子府高高的门槛,来到栅门前。 “谢殿下。”臣子们纷纷起身,看着太子走到了王贤的身前。 “殿下……”王贤低声唤一句。 朱高炽拍拍王贤的肩膀,眼里带着歉意道:“苦了你为孤挡风遮雨……” “殿下……”王贤虽然着恼,却仍为免心下一暖,喉头哽咽说不出话。 “不过,还是让孤自己来处理吧。”朱高炽使劲握了握王贤的手:“畏缩在后头,算什么君子。” 王贤知道朱高炽是那种绵里藏针的性子,看着懦弱、实则内藏傲骨。闻言也只好点头称是。 “撤去栅栏吧。”朱高炽看看那带着倒刺的木栅,微笑道:“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用不着。” 王贤便挥挥手,手下的锦衣卫赶忙撤走了路障,盏茶功夫,太子府前恢复了常貌。 “你们找孤有什么事?”太子这才向文官们投去询问的目光。 “殿下!”众文官齐刷刷跪在太子面前,一起大声道:“臣等跪请殿下做主,率我等向皇上请愿,打消迁都之意!” “是啊!”为首的季本清接着高声解释道:“我等不是为一己私利!而是为了祖宗的江山社稷、大明的千秋万代啊!” “是啊殿下!”众文官一起磕头,泪流满面:“京师万万迁不得啊!”“此乃亡国之举啊!”“臣等豁上命,也要保住京师!” “诸位快快起来,咱们有话好好说。”朱高炽看着哀声遍地的情形,一阵阵头大如斗。 “殿下不答应,我们就死也不起来!”不出所料,官员们果然拿出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看家本事。 “那就跪死得了……”二黑等人冷眼旁观,愤愤嘟囔道。换来的却是王贤严厉的目光,众人只好闭上嘴巴,老老实实的……看戏…… “哎,”太子也只能任他们跪着,无奈道:“皇上并未有迁都的旨意,不知你们从何处听来的流言?!” “怎么会是流言!”官员们哪容太子含糊过关,高声质问道:“新年时,殿下因何冲撞了皇上!”“皇天在上,殿下敢发誓,皇上没跟你提过迁都之事吗?!” “这……”太子叹口气道:“确实是说过,但那只是父子私下的闲聊,之后也再未提及,诸位是不是有些杯弓蛇影了?” “这……”见太子矢口否认,官员们不禁气馁,但毕竟人多计长,马上有人高声道:“殿下,听说皇上召您北上,敢问可有此事?” “是……”朱高炽身为储君,自然不能跟王贤一样信口雌黄,只得艰难的点了点头。 “如今皇上在北京,太子也要北上,那京城由谁监国?!”官员们愤然质问道:“还是说,已经不必再管这个京师了呢?!” “这……”朱高炽被质问的哑口无言。 “殿下!皇上迁都之意已是昭然如揭!”季本清红着眼,神经质一样咆哮道:“您若还想保全我大明的京师!只能现在就站出来!一旦等到去了北京,就万事休矣!” “孤……”朱高炽虽然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的才出来,但还是被大臣们疯狂的逼迫,弄得满头大汗,张口结舌道:“不能那么做。” “为什么!”百官的脸上难掩失望,但更多的是不驯,“难道殿下为了讨好皇上,就置祖宗江上不顾了吗?!” “不是,孤现在和父皇远隔千山万水,冒然率领你们捕风捉影、联名上书,只会见疑于君父,让事情彻底不可收拾!”朱高炽叹口气,试图说服他们道:“此事体大,诸位容我几日细细思索,可好?” 王贤算是明白了,太子也没啥好主意,只是拖一日算一日…… 听太子这样说,很多文臣神情松动,就要点头答应。却偏生有些个,也不知是死脑筋还是别有用心的,兀自大声嚷嚷道:“殿下只管去想!只是您想一日,我们就跪一日!您想十日,我们就跪十日!” “就是!社稷大事、死何足惜!您不答应,我们就跪死在这里!”马上有不少人高声响应,这下彻底没人敢松口了,都满脸悲愤的望着太子殿下…… “你们别太过分!”感觉到父亲的手抖得厉害,朱瞻埈终于忍不住大声指责道:“如此逼迫储君!还有点人臣的样子吗?!” “二公子此言差矣!”官员们好容易占得先机,又岂会被他个黄口小儿给压住,振振有词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你们要上书只管上就是了?!”朱瞻埈哪招架得了,登时就乱了阵脚,“干嘛非要扯着我父亲!” “殿下年纪还小,当然不懂!”大臣们愈发得意洋洋起来:“太子殿下身为储君,责无旁贷!” “……”朱瞻埈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感觉手上的分量重了许多,这才回过神来,望向自己的父亲——却见朱高炽一张脸上汗珠滚滚,面如白纸,一双眼无神的涣散开了! “父亲!”朱瞻埈惊叫一声,朱高炽应声软倒在他怀里,竟是昏厥了过去…… “殿下!”“太子殿下!”百官也惊呆了,赶忙起身上前,想要查看太子的情况。 “拦下他们!”一旁冷眼旁观的王贤,马上换上杀气腾腾的面孔,锦衣卫如一道海潮涌上,将文官们挡在太子身前七尺处! “让开!”文官们嚷嚷起来,推搡着锦衣卫:“我们要看殿下!” “都给我滚!”炸雷似的声音从朱瞻埈的喉咙中迸出,骇的所有人都呆了一呆。只见朱瞻埈双目血红、满脸憎恨,一字一顿道:“你们要逼死我父亲吗?!” “这……”少年那满含悲愤的话语,像一盆冰凉的水,浇熄了文官们心头狂躁的火。所有人都沉默了,立在那里不知所措…… 看着王贤和朱瞻埈将太子架进府中,府门缓缓关闭,文官们灰心丧气,万没想到大好的形势,竟转眼就成了这种局面…… “还不快滚?!”二黑等人惯会见风使舵,看到文官们六神无主,哪还不知该怎么办。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把文官们往外推搡。文官们这下站不住了,由着锦衣卫往外推去……就连那些最死硬的家伙,也知道眼下这情形,待下去也没有用,不如暂且如此,待来日再卷土重来。 一旦文官们打起退堂鼓,在锦衣卫的驱赶下,不一时,便都离开了太子府前。广场上,终于安静下来,只有地上那被踩扁的乌纱、还有折扇,能证明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闹剧……。 太子府寝宫,闻讯而来的太医给太子检查之后,说无甚大碍,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将养些时日即可痊愈,众人这才放了心。 太医又开了安养的方子,便告退出去。寝宫中只剩下太子妃、朱瞻埈、王贤三人,王贤安慰太子妃两句,正待也要退下,突然见太子睁开了眼。 “父亲,您可算醒了!”朱瞻埈也发现了,扑到床边喜极而泣。太子妃张氏也从旁抹泪,直念叨:“可把人担心坏了。” “你们先出去,我和仲德有话说。”太子歉意的看看妻儿,只留下了王贤。 待太子妃和朱瞻埈依言退下,太子脸上露出了自嘲和苦笑,王贤也是一脸苦笑。 “哎,到最后,还是得用你那一招。”太子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方才实在是没办法,只能装晕来过关了。 “殿下的法子,比为臣要周全的多,这下没有人会怀疑您是装的了。”王贤微笑道:“您就安心养病吧。” “其实,”太子又叹了口气:“孤是想把他们劝回去的,只是……他们根本不听。” “哎。”王贤当然不会说‘我早想到之类’,笑笑道:“如今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于殿下无害,亦无害于朝政。” “算是吧……”朱高炽再叹口气,君臣沉默一会儿,才听太子问道:“他们还在外头?” “已经散了。”王贤嘲讽的笑笑道:“都担心殿下真有个三长两短,自个儿吃不了兜着走。” “散了好啊……”朱高炽疲惫的看看王贤道:“咱们能拖多久?” “看殿下的病情了。”王贤狡黠的笑笑道:“臣以为,病到入秋才见起色,是合情合理的。” “要那么久?!”朱高炽不禁倒吸冷气:“谁都知道孤是装病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这下轮到王贤叹气了,他苦笑道:“只有这样,才能让皇上和百官都过得去……” “哎,只能如此了……”朱高炽叹口气,轻声吩咐道:“咱们何时启程?” “入秋……”王贤轻声回道。 “就知道……”朱高炽见所料不差,神情愈发恹恹道:“你也累了,早点儿回去歇着吧。” “是。”王贤点点头,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第八八零章 强扭的瓜不甜 北京,赵王府。 “什么?被大臣激晕了?”一袭白袍、容颜妖娆的赵王殿下,听了韦无缺的禀报,不禁哂笑一声道:“我那大哥也是见惯风雨的,什么时候这么不济事了?” “八成是,装的吧。”韦无缺浅浅一笑。 “十成十。”赵王眉头微蹙,颇为不爽道:“本以为他会上套,没想到也学会耍诈了。” “形势所迫,太子殿下倒也能屈能伸。”韦无缺笑道:“只是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以殿下的脾气,终究是要跟皇上对上的。”顿一顿道:“就怕他突然想通了,诸事不问、只当孝子,我们就没戏了。” “不会……”赵王却坚决的摇头,自信道:“我这大哥,我了解的很,表面上窝窝囊囊,骨子里却是读书人的臭根性。”说着嘲讽的一笑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你当是说着玩的?” “那他为什么还要装病?”韦无缺不解道。 “不过是审时度势,发觉时机不对罢了。”赵王端坐下来,在貌美如花的小太监侍奉下,洗净了手,翻看起颜真卿的帖子来:“咱们静观其变吧,来,不说那些污浊杂物,一起静心赏帖吧。” “是。”韦无缺只好不再发问,坐下来,和赵王头对头,执手共赏难得的颜筋真迹…… 北京西苑,听说父亲病了,朱瞻基大大的松了口气。 他的举动被永乐皇帝看了个正着,冷冷问道:“听说你爹病了,怎么反而高兴呢?” “呵呵皇爷爷,”朱瞻基笑笑道:“因为孙儿猜,父亲八成不是真病,是演戏给那些文官看。”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朱棣面无表情道。 “这说明,父亲和他们不是一伙的,”朱瞻基高兴道:“而且终究还是没有违背皇爷爷!” “哼!”朱棣冷着脸,不屑道:“就这种程度?!”说着冷哼一声道:“他要真是心里还有朕这个父皇,就该先严厉斥责一番、再让王贤把他们都抓起来!” “这个……”朱瞻基不禁苦笑,心说‘您老这要求也太高了吧……’ “结果他却一晕了事!真能了事吗?!”朱棣越说越生气,重重一拍案道:“反而要把朕推向风口浪尖了!” “是……”朱瞻基这下明白了,原来皇爷爷埋怨父亲一晕了事,把他暴露在大臣们的火力下了。 “不过他终究还不算太糊涂,”朱棣发作完了,面色稍缓:“你让内阁再下道旨意,催促他立即启程!管他病成什么样,让人抬着上路!” “啊!”朱瞻基闻言大喜,这是皇爷爷在给他父亲解围呢:“孙儿遵旨!” “哼!”朱棣闷哼一声,看着朱瞻基快步出去,一张脸越来越冷,心中越来越烦躁,对身旁的赵赢恨声道:“朕的苦心,他们怎么就不明白!” “皇上是为了我大明的千秋基业!”赵赢自然是站在皇帝这边的:“那些大臣却只想着一己私利,不愿离开江南烟花之地,来这燕赵苦寒之处!” “不错!”朱棣十分认同,目光万分坚定道:“虽千万人吾往矣!朕是绝对不会动摇的!” “臣誓死为皇上的大业保驾护航!”赵赢一脸狂热道:“谁敢阻挡皇上的脚步,臣就让他粉身碎骨!” “嗯!”朱棣重重点头,看向赵赢的目光充满信任和期许道:“朕道不孤!”。 皇帝的旨意,六天后便到了太子手中。 朱高炽看完之后,递给一旁的王贤,自个儿端起茶盏,面无表情的轻呷一口。 “这是好事,”王贤看过旨意,抬头道:“有这道旨意,咱们不必等入秋即可启程,让殿下少了很多煎熬。” “哎……”太子喟叹一声,深深低下了头。 “殿下,”王贤轻声说道:“事已至此,多想无用,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太缓缓点头又缓缓摇头,沉默了良久,才涩声说道:“你来安排吧。” “是。”王贤沉声应下…… 说是王贤来安排,其实自有吴为、严清、周满等人筹划好一切,根本用不着他操心……不过他也有操心不完的事儿。 午后,太阳还是那么毒辣,晒得地上水汽蒸腾,京城的百姓若无要紧的事儿,这会儿都躲起来吃茶纳凉,大街上空荡荡没几个人影。 一辆马车在数名便装汉子的护卫下,缓缓停在一条巷口。 “大人,”一名男子摘下头上的斗笠,赫然是锦衣卫千户邓小贤,他毕恭毕敬对坐在车里的王贤禀报道:“令妹已经进去整一个时辰了。” “那又怎样!”王贤不胜恼火的瞪他一眼,因为从这家伙一本正经的眼神中,王贤分明看到了几丝****的意味,“我妹妹绝不会乱来的!” “那当然!”邓小贤见王贤要吃人似的,知道这种事开不得玩笑,忙补救道:“肯定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闭嘴!”王贤呵斥一声,突然把头缩回车里,放下车帘。 毕竟是老特务了,邓小贤见状也不回头,直接和立在车窗旁的护卫聊起天来:“这天真热啊!” “是啊,都热成狗了……” 说着话,就见一位戴着面纱的绿裙少女,从巷子里走出来,臂弯还挎着个空竹篮。 少女出来巷子,只无意的瞥他们一眼,便毫无防备的离去了。 看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街口,邓小贤等人便压了压斗笠,悄无声的走进巷子里…… 巷子的尽头,是一处简陋的小院,斑驳的木门虚掩着,透过门缝能看到院子里、树荫下,一名眉清目秀的书生,在聚精会神的念着书。 那书生是那样专注,听到门响也并未抬头,只是随口问道:“可是遗落了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儿,也没听到回答,他才抬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不是刚刚离去的银铃——而是几条横眉冷目的劲装汉子,正抱着手臂,不怀好意的打量着自己。 “……”那书生愣了一下,旋即便镇定下来,不慌不忙的开口问道:“你家都督来了吗?” “呵……”邓小贤几个吃惊不小,没想到这小子一下就认出他们的身份来了。“你怎么知道我们是锦衣卫来着?” “呵呵,”那书生笑笑道:“很简单,经过这么多事情,银铃肯定会受到你们严密的保护。她前脚刚走,你们后脚就进来,八成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哈哈,不愧是小谦!”一把爽朗的笑声从门口传来,众锦衣卫侧身让开,王贤摇着折扇走了进来。 “二哥,小弟有礼了。”看到王贤,于谦赶忙起身行礼,脸上却没有多少亲近之色。 “怎么,”王贤笑着用折扇敲他一下,“对我有意见?” “不敢。”于谦身边就有凳子,给王贤搬过去。“二哥请坐。” “不敢?那就是有咯?”王贤瞥他一眼,一撩衣袍,在凳子上坐定。“这是我家小妹刚坐过的吧?” “是……”于谦老脸一红,旋即怒气渐起道:“二哥,你怎么也趋炎附势,拿自己妹妹的终身大事换前途呢?!” “放肆!”邓小贤等人不让了,要不是王贤一抬手,非得抽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我怎么样你管不着,”王贤也不着恼,用扇子指着于谦道:“倒是你,不是已经成亲了吗,又来勾搭我妹妹?!”说着把脸一冷道:“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我……”于谦涨红了脸,吭哧半天方道:“我没拜堂……” “啊,没拜堂?” “对!”于谦重重点头道:“迎亲那天,我骑着马跑了,一直跑到京城……来找银铃。” “啊?!”王贤惊呆了,万没想到未来的民族英雄,还有这种黑历史。邓小贤等人也惊呆了,满脸佩服的看着这小子,心说真是个情种,而且是天下最大胆的那种。“这么弔?” “我爹说自己病入膏肓了,但其实是诓我的。”于谦闷声道:“我说过,自己死也不会辜负银铃的。” “那你爹还不得气死……”王贤看于谦的眼神都变了,摸着下巴咂咂嘴道:“还有董小姐,你让人家怎么办?” “哎……”于谦黯然低头道:“世上事难以两全,我只能对不起董小姐了。” 王贤看着于谦,想到自己和徐妙锦,竟涌出同病相怜之感,叹气良久方低声道:“你是争不过太孙的,何况皇上都已经知道银铃了……” “我能!”于谦一脸倔强道:“事在人为!” “何苦,何苦……”到这会儿,傻子也知道劝不住于谦了,王贤摇摇头,起身道:“钱够花吗?” “够,银铃有接济……”于谦说完一愣,他看王贤明显是往外走的,“你不是来抓我的?” “抓你干什么?”王贤转过身去,摆摆手道:“懒得理你们的破事儿!”说着对邓小贤道:“回头给他送些银子过来,男人嘛,花女人的钱算怎么回事儿。” “二哥……”于谦看着王贤等人出门而去,愣在那里良久。 第八八一章 暗度陈仓 太子离京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打前的队伍已经出发,随从的一干官员,也在炎炎夏日下忙的团团转,仔细打点着行装。身为护送太子北上的最高官员,王贤却一身薄绸,赤着脚坐在冰凉的竹席上,一家人吃着西瓜聊着天,全身上下哪有一滴汗…… 虽说如今贵为老太爷,王兴业抠脚的毛病却还改不了,他一手抠着脚丫子,一手拿起块西瓜,“啥时候去北京?” “差不多月底,”王贤一口气吐出十几粒瓜子,懒洋洋道:“还有五六天吧。” “这么快?!”老娘本来在专心逗孙子玩儿,闻言抬起头,吃惊道:“不是说秋里吗?” “皇上下旨催促,要殿下限期启程。”王贤歉意的笑笑道:“当差不自由,只能如此了。” “这次家里就不跟着去了?”王兴业早就按照王贤的意思,在北京买房置业,知道全家终究是要搬去北京的。 “这次不能搬了。”王贤叹口气,他明显感觉到林清儿身子僵了一下,“一来有些仓促,二来……太子殿下是不想迁都的,我巴巴的带着全家老小北上,殿下会怎么想?” “也是。”王兴业点点头,便起身离席,穿上鞋往内堂走去。盏茶功夫,王兴业去而复返,拿着一摞契单道:“这是这几年,陆续买下的产业,你去了好好过过目,别让人家坑了都不知道。” 王贤接过林清儿递上的巾帕,先擦擦嘴再擦擦手,这才拿起那摞文书翻看。看完脸色发白道:“您老把北京城都买下来了?” “哪有那么夸张!”王兴业谦虚的摆摆手,脸上却难掩得意道:“不过是略买了几十家店面,十几处宅子,百多顷田产而已……” “用得着那么多吗?!”王贤一阵阵头大,感觉自己已经可以跟贪官画上等号了。 “没花多少钱!”王兴业兴奋的使劲抠着脚丫子,眉飞色舞道:“在南京买一处四合院,到北京就能买十处!田产店面更是便宜的夸张!”说着他两眼放光的看着儿子道:“要真是像你说的,我大明将迁都北京,这些产业怎么说也得翻几番,赚大了!” “这个……”王贤无奈的看着老爹,感觉这位老先生要是生在几百年后,肯定是个黑心地产商…… 在爹娘那聊到天黑,王贤才和林清儿告辞出来,两人拉着手漫步在修竹掩映的石径上……林清儿平素里可不会公开与他拉手,然而夫妻分别在即,相见不知何时,她恨不得分分秒秒都和他连在一起才好,早把伯爵夫人的矜持抛到了九霄云外。 “怎么总是聚少离多,”她握着王贤温暖的手,不舍之情愈发浓厚,喃喃低语道:“还真是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哎,”王贤也是满心抱歉,尤其是他已经保证过,一家人安安稳稳过日子。只能尽力安慰娇妻道:“一安顿好了,我就接你北上可好?” “好……”林清儿开心的点点头,旋即却低落下来道:“儿子还小,母亲肯定不会让他到苦寒之地生活的。” “北京……”王贤苦笑道:“也没那么恶劣吧?” “怎么还不恶劣?”林清儿斩钉截铁道:“燕赵苦寒之地!历来都是这么说的。” “好吧……”王贤无奈住口,他知道,在这个年代的江南人看来,北京就像后世人眼中的拉萨差不多……也难怪那些官员打死都不要迁都了。 “怎么办?”林清儿双臂环住丈夫的腰,螓首埋在他的胸口,泪水在眼眶里打滚:“不想和你分开那么久……不想和你分开……” “放心,不会太久的,总有办法的。”王贤轻轻拍打着妻子的肩膀,柔声安慰着。 残月挂在漆黑的天幕上,清冷的光辉洒在即将分别的夫妻身上……。 月底,出发的日子到了。这天天不亮,太子府外便站满了两三百名文官,阵容和上个月在太子府前请愿的那批人基本雷同……他们当然不是前?送行的! “诸位,”詹事府少卿季本清,一脸决绝道:“咱们此番,决不能退让一步!一定要把太子殿下留下来!” “就是!”众官员闻言齐声响应道:“决不能让太子殿下北上!” “这一次,除非他们踏过咱们的尸体,”很显然,文官们对上次的事情还耿耿于怀,“否则休想踏出府门一步!” “士气可用!”季本清满意的点点头,问左右道:“后门怎么样?” “已经安排好了,”旁边的官员拍着胸脯道:“放心吧,里头的人插翅难飞!” “好!”季本清两眼放亮,咬牙切齿道:“诸位,不成功!” “便成仁!”众官员齐声低喝。 说完,众文官便不再出声,沉默的立在太子府门前。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一点点升起,天光大亮了…… 太子府的大门也缓缓敞开,侍卫们列队出来,立在阶梯两侧,对门外的众官员视若无睹…… 看着毫无阻拦的大门口,原本准备迎接暴风雨的文官们,反而犯起了嘀咕:“怎么回事,不管咱们了?”“此中必有蹊跷……” “咳咳,”嘀咕了半晌,也不见里头有动静,众官员终于忍不住,对那些木桩子似的东宫侍卫开口道:“请问,太子殿下几时启程?” “殿下,”领头的侍卫冷冷瞥他们一眼,语气中藏着难以掩盖的揶揄道:“已经离京了……” “什么?胡说八道!”官员们一听就气坏了:“我们天不亮就来了,哪看到什么车驾出宫?!” “信不信由你们。”侍卫头领板起脸来。 “休想糊弄我们!”文官们根本就不相信,气势汹汹道:“以为这样就能把我们诓走?我们今天死也不走!” “那敢情好。”侍卫头领怪笑一声道:“正好咱们站岗怪寂寞的,你们愿意陪着,真是太好了……”众侍卫一片哂笑。 “……”见众侍卫这般作态,文官们也不禁犯了嘀咕,耐着性子等了片刻,终于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他们说的不会是真的吧?”“就是,都这会儿了锦衣卫、应天府还没来人,有恃无恐啊这是!”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就见太子殿下的次子朱瞻埈,提着个鸟笼从里头出来。一见自己家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朱瞻埈苦笑道:“诸位这是干嘛?劳驾让让路。” “殿下,”官员们一看朱瞻埈这做派,就知道坏事儿了,赶忙七嘴八舌的问道:“太子殿下何在?” “你们没跟诸位大人说?”朱瞻埈看看两旁的侍卫:“我爹已经上路了?” “说了,可人家不信怎么办?”侍卫头领苦着脸道:“诸位大人给做个旁证,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是吗?”朱瞻埈又把目光投向众官员。 “这个,是……”众官员闷声答道:“他确实这么说的,”话锋一转,声调提高八倍道:“可是怎么可能,咱们天不亮就来了!” “怎么就不可能,”朱瞻埈似笑非笑道:“我爹是昨天傍晚出的城。” “啊?!”众官员登时呆若木鸡:“可今天才是钦天监定的黄道吉日,太子殿下怎能擅改?” “谁说我爹改日子来着。”朱瞻埈淡淡道:“他老人家不过是为了避暑,在城外军营里住一晚,今早直接从军营出发罢了。” “怎么……”文官们失魂落魄的看着朱瞻埈,无比失望的喃喃道:“殿下怎么能这样?!” “诸位,”朱瞻埈这才正色道:“我父亲临走前,有话要我带给诸位。” “我等恭听钧旨。”官员们赶忙肃容道。 “尔等稍安勿躁,本宫自有分寸。”朱瞻埈看看众人,叹口气道:“散了吧。” “哎……”众官员这才无可奈何的散去…… 京外,龙江口,已经被府军前卫的官兵戒备起?。江面上,十几艘官船业已拔锚,只剩最大的一艘,依然停泊在码头。 太子殿下朱高炽,便站在码头上,满面愧疚的回望着身后的京城。如有可能,他实在不想这样离开。但是那些官员已经不可理喻,太子殿下实在不想再闹出风波来了…… “殿下,”侍立一旁的王贤,忍不住提醒道:“该上船了。” “哎……”朱高炽深深一叹,终是点点头,在王贤的搀扶下,缓缓登上了座船。 当身后的侍卫也登船,水手们撤掉了船板。 朱高炽站在船头,双手紧握着栏杆,目不转瞬的死盯着远处京城的轮廓,他想把整个京城都印在脑子里,因为很可能,这便是此生最后一次见到这座城了…… 就在这时,突然听得远处马蹄纷乱,上百骑人马疾驰而来。骑在马上的是季本清等文官,他们一个个满身臭汗、狼狈万状,口中连声呼喊:“等一等!不要走!” 码头的官兵试图阻拦,但这些平素里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们,却状若疯虎的横冲直撞,士兵们也不能真拿枪尖去捅他们,竟让他们一下冲了过去。 第八八二章 船行江上 原来季本清等人,在东宫门口没有?到太子,却依然不甘心,便骑上马直奔江边,企图做最后的挣扎。 当他们冲到码头,一眼就看到船头的太子,但船板已经抽下来,他们想跃上船头是不可能了。 文官们只好纷纷翻身下马,跪在江边拼命的磕头痛哭,撕心裂肺高呼:“殿下,不要抛弃京城啊!殿下……” 看到官员们如丧考妣的跪地大哭,船上的朱高炽双目血红,全身忍不住颤抖,忙下令道:“先不要开船!” 水师军官为难的望向王贤,只见王贤面无表情,那军官竟不敢出声。 “本宫说停船!听见了吗?!”见没人下令,太子怒吼一声,那军官一个哆嗦,就要依太子的意思下令。 “起锚!”谁知一直默然不语的王贤,突然暴喝起来,声音大的别说船上,整个码头都能听到。 “你……”太子气炸了,但说这话的人是王贤,他实在不忍心骂出口,一口气憋回去,浑身直哆嗦。 “王贤!你这个跋扈的奸臣!”码头上的文官们,却管不了那么多,直接就高声詈骂起来,把满肚子气都撒到他身上:“你敢挟持太子!不想活了吗!” “你是千古罪人!要遗臭万年!”嘎啦啦的起锚声中,詈骂声一浪高过一浪,一浪比一浪难听。 “扬帆!”王贤无动于衷,从牙缝中又蹦出两个字。 船帆高高扬起,沉重的官船便缓缓驶离码头,速度渐渐加快,距离岸边也越来越远,詈骂声也变得断断续续。 绝望的大臣们伏地痛哭,有人甚至扑通一声跳到江里,朝太子的座船拼命的游过去……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太子的座船顺流而下,不一会儿就只剩一个黑点。 码头上,已经成了泥人的季本清,满脸挂着涕泪泥土,嘶声绝望道:“都城,保不住了……” 大臣们再次绝望的放声痛哭,哭声在江上环绕,久久不去……。 那哭声,也一直萦绕在太子耳边,久久不去…… 王贤跪在太子面前,低头请罪,久久不起。 君臣二人就这样一跪一立,整整一个时辰,太子才低声说道:“起来吧,孤不怪你……”以太子殿下的智慧,当然知道王贤是在为自己承担骂名。他不会像自己的父亲那样,认为臣子的牺牲是理所当然。 “殿下……”王贤揉着刺痛的膝盖,吃力的想站起来。太子向他伸出手来,眼里满是歉疚。 王贤迟疑一下,还是抓住了太子的手,在太子的帮助下站起来。君臣相对无语片刻,王贤轻声道:“江上风大,殿下还是进舱休息吧。” 太子却摇摇头,眼里满是留恋道:“我想多看看这江南的景色,能记下来多少算多少……” “一定有机会回来的。”王贤已经忘了原先的立场,不再视迁都北京为理所当然。如果硬要选,他愿意帮助太子…… 太子点点头,在王贤的陪伴下一直站到天黑,太子却还不肯回去,王贤只好再次催促:“殿下,您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再说也看不清了……” 朱高炽却目不转视的凝视着江岸,远处模模糊糊有一片灯火,他的情绪也变得奇怪起来,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这里是镇江。” 王贤僵住了,他自然无法忘记,一年前,在这里的那场惊天血战,四万忠于太子的官兵壮烈捐躯…… “我想祭奠他们一下。”朱高炽低声道:“悄悄的就好。” 王贤点点头,赶忙亲自为朱高炽找来了贡品、香炉,摆在正对江岸的方向,太子亲自捻起香,朝镇江方向郑重的拜了三拜,然后小心的插到香炉中。 王贤又为太子端上酒,太子走到船舷边,将酒洒到江中,回过头时,王贤分明看到,他的两眼泛着泪光。 王贤也照着太子的样子,祭奠了死难的将士,待他起身时,便听太子那低沉而悲凉的声?,在耳边响起。 “他们在我眼里,不是什么部下官兵,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我和他们很多人都聊过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人生,”朱高炽扶着栏杆,两行泪水顺着面颊淌下:“然而就在这里,因为我的原因,整整四万个生命消失了,四万个家庭破碎了……” “这是当兵的宿命,”王贤叹口气,安慰道:“殿下不要太过自责。” “我怎么能不自责?若是他们死在草原上、死在安南,那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我只会为他们骄傲!”朱高炽痛苦的摇头道:“但他们是死于我们兄弟之间,肮脏的权力斗争啊!而且……”朱高炽情绪激动的死死握住栏杆,那粗壮的木栏,竟被他抓的咯咯作响! 船上点起灯光,映的太子殿下面目有些狰狞,只听他满腔愤懑的接着道:“而且他们死后,还得不到朝廷的认可、遗属也无法得到抚恤!你让我怎么能不自责?!” “哎……”王贤只好改口道:“只要殿下能行仁政,就是对牺牲者最好的报答。” “我也是这么想的……”太子悲凉的点点头,脸上的自责之色却愈发浓重:“可是我什么都办不到!我想严惩汉王,父皇却只不痛不痒的让他就藩山东!我想阻止父皇迁都,父皇却根本不理会!”说到这儿,他满腔的怒火重重一捶栏杆,王贤只听到喀嚓一声,也不知那栏杆断了没有。 “龙潜于渊,这也是没办法。”王贤轻叹一声道:“殿下,您毕竟还只是太子,有些事情一时办不到不要紧,只要有这个心,早晚能办成的。” “哎……”朱高炽看着自己的双手,“我已经快四十岁了,四十不惑,不能再用这种话欺骗自己……” 对话到这一步,已经没法再进行下去了,两人相对无语片刻,太子终于低声道:“回去吧。”。 送太子回舱歇息,王贤也回到自己的房间,走到门口时,他看一眼立在门旁的卫兵,眉头不禁紧皱,低声道:“你跟我进来。” 那模样俊俏的锦衣卫,吐了吐舌头,低头跟他进去。站在另一边的周勇却一脸窘迫,张嘴想跟王贤解释什么,门却砰然关上。周勇一脸怏怏,有些大祸临头的意思…… 船舱里,王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阴着脸打量着那俊俏的小兵,那小兵被他看的直发毛,只好举手投降道:“人家也是不放心你,才跟着出来的。” “少来这套。”王贤黑着脸道:“我有整整一卫兵马护卫,有什么不放心的?!” “也是……”那小兵乌溜溜的眼珠子直打转,忽而灵机一动道:“我还可以给你铺床叠被,那些家伙粗手笨脚的……” “就你?”王贤嗤之以鼻道:“我给你铺床叠被还差不多……” “那也成。”那小兵闻言开心的笑了,笑容如春花般灿烂,只见她将头盔一摘,青丝便如瀑般泻下,不是灵霄又是谁。灵霄把头盔随便一扔,一屁股坐在床上,两条笔直的长腿,毫不避讳的架在王贤的膝盖上。 “一边去!”王贤把她的双腿挪开,站起身来恶狠狠道:“周勇是越发混账了,竟敢公然里外串通!” 在外头屏气听着的周勇,忍不住打个寒噤,脸上的神情比哭还难看。 “什么里外串通?”灵霄却不干了,双腿一弹一勾,便把王贤拽倒在床上,翻身压住他,伸手拧住他的耳朵,气哼哼道:“你说明白点儿,谁是外了?” 王贤虽然练功不辍,但跟灵霄比,还是没有一点儿胜算,索性也不挣扎,满脸无奈道:“这不是重点。” “这就是!”灵霄逼视着王贤,两人脸对着脸,都能感到对方呼出的气,王贤只觉着这姑娘的皮肤好极了,这么近的距离,还跟上好的上好的瓷器一样细腻,而且透着健康的红润,而且……身材也不知不觉发育的这么好……不用看就知道。 舱室里的气氛变得旖旎起来,灵霄感到王贤身体的变化,下意识的探手一摸,王贤惊呼一声,她才猛然醒悟,登时俏面通红,腾的弹了起来,小手却忘了松开…… “哎呦!”王贤一声惨叫,疼得弓着身子,活像一只大虾。 “你坏死了。”灵霄的脸像红布一样,忸怩的揪着衣角,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还不时偷瞄王贤双手捂着的部位。 王贤又羞又恼,干脆背过身去,不理会这疯疯癫癫的小丫头……好吧,已经不能算小丫头了。 “真小气。”灵霄撇撇嘴,小声嘟囔道:“好了好了,下次我轻点就是。” “还有下次?!”王贤气急败坏道:“船一靠岸,我就让人把你送回去!”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王贤气哼哼道。 两人沉默的对峙片刻,王贤听到低低的抽泣声,忍了又忍,还是回头看了看,只见灵霄满眼泪水,伤心不已的样子,就是铁石心肠的看了,也会心软的。 第八八三章 体察民情 “哎……”王贤长长一叹,他焉能不知小丫头的心意,可他早就满身情债,怎么能再祸害这个精灵般剔透的少女。“听话,回去吧……” “我不管,”灵霄嘟着小嘴,一脸倔强道:“都多少回了,你总是把我撇下,这回说什么我也要跟着你。” “跟着我干什么?”王贤闷声道。 “不干什么,就是跟着你。” “哎……”王贤郁闷的不再言语。 “这么说,你同意了?”灵霄却欢喜的跟什么似的,马上就破涕为笑道:“让他们给我加张床吧!” “休想,去隔壁住!”王贤知道这姑娘蹬鼻子上脸,板起面孔道:“我跟你约法三章,不答应就回去!” “答应答应,全都答应!”灵霄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王贤却对她的诚信深表怀疑,看了灵霄半晌,摇摇头。 “算了,你随便吧……”王贤再次闭上眼,不看那只骄傲的小公鸡。 。 船行数日,太子的心情依旧低沉,船靠岸时,王贤劝他下船走动走动,看看风景,太子却毫无兴致,不肯下船。 当然这难不倒王贤,他想一想,又换个说法道:“还是下去看看,难得的体查民情的机会,下次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 太子果然被说动,此后每到一地,他必定下船,在地方官的陪同下,到街市上体查民情。只见每一处府县,都是街道整洁、商品丰富、百姓体面、别说要饭的乞丐,就连衣衫褴褛的穷人都看不到…… 起先太子还很高兴,感觉大明朝还真是国富民强,但同样的景致看得多了,他也未免犯起了嘀咕。这一日在淮安府清河县视察时,他终于忍不住问起了身边的淮安知府道:“陈府台,本宫有一事不解,还请指教。” 陈知府赶忙恭声道:“殿下折杀微臣了,您有什么要问,微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贵府今年刚遭了洪灾,”朱高炽缓缓道:“全府六县两州好像都有受灾,这清河县更是颗粒无收,怎么百姓看上去丝毫不受影响。” “这个嘛……”陈知府略一沉吟,陪着笑道:“那是因为朝廷赈济及时、地方救灾得力吧。” “是是是。”清河县令赶忙点头附和:“都是府台大人救灾有方啊。” “是吗?”朱高炽审视着这两个官员道:“上个月的奏章上还说,贵县流民数万、百姓食不果腹,这才不到一个月,就全都解决了?” “是是,解决了。”陈知府和清河县令一边点头一边擦汗,“这天儿可够热的……” “哦,”太子来了兴趣,“陈知府还是难得的干吏,快讲讲是如何办到的?” “这……”陈知府登时傻了眼,半晌没法作答。 “还是说,你们因为我来了,便粉饰太平,把灾民都藏起来了?”太子的声音转冷。 “不敢不敢!”两名官员赶忙摇头,“是真解决了……” “那好吧,”太子淡淡道:“既然贵县的情况这么好,今秋和明夏免除的税粮,还是照数交吧……” “啊!”陈知府和清河知县这下没咒念了,以眼下淮安府和清河县的状况,就是把他们卖了,也交不起税粮啊! “殿下饶命!”两人噗通给太子跪下,开始拼命扇自己耳光。“使不得啊殿下!” “这是唱的哪一出?”太子皱眉道。 “我们该死,欺瞒了殿下!”两名官员这才说了实话,把他们如何驱逐灾民和乞丐、如何令百姓穿上最好的衣裳,如何把全县的货物,都集中到临街的店铺中,等种种粉饰行径,一一向太子道来。 “你们!你们……”朱高炽气的脸的都白了,指着两人恨声道:“好大的胆子啊!” “我们也不想这样!”陈知府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可是听说南边的府县都这么弄,我们要是太难看了,给殿下留下不好印象怎么办……” “什么?!”朱高炽简直要气晕了,哆嗦道:“他们都这么干?” “是啊,都这么干!”陈知府斩钉截铁的点头道:“下官要是敢欺骗殿下,就让我天打五雷轰!” “你早就该天打五雷轰!”朱高炽愤怒的对两名筛糠般的官员怒喝道:“等着乌纱落地吧!”说完,也不再视察了,气冲冲的回到船上,命令启程。 。 船行江上,王贤轻轻敲敲太子的门,里头没人应声,他提着食盒推开门进去。 太子正坐在那里生闷气,王贤把食盒打开摆上饭菜,笑道:“殿下,该用晚膳了。”本来今夜应宿在清河驿,但现在只能在船上吃饭睡觉了。 “本宫没胃口。”太子摇摇头,看着满面春风的王贤,气不打一处来道:“你怎么就不生气?” “司空见惯了。”王贤笑笑道:“您忘了我是小吏出身,弄虚作假的营生,自个儿都没少干。” “为什么要弄虚作假?!”太子恨声道:“难道他们以为,本宫看到真实情况,不会体谅他们的难处吗?!” “您或许会体谅他们的难处,但很可能也会看低他们。”王贤笑道:“他们想升官,就必须给您留个好印象。” “所以就弄虚作假?!”太子气愤道:“这是蒙骗!就算让他们侥幸得逞,也是国家的不幸!” “只要能升官,哪管那许多。”王贤轻声道。 “……”太子沉默一会儿,低声道:“那为什么在奏章上,把状况说的那么惨呢?” “不惨的话,朝廷怎么会减免税粮,怎么会发放赈济。”王贤答道:“在奏折上比惨是为了伸手要钱,在殿下面前充胖子是为了官帽子,其实目的都是一样的。” “却把孤当傻子,耍来耍去!”朱高炽监国半载有余,赈济淮安府、减免税粮的决定,都是他在财政十分的情况下,艰难作出的决定。此刻自然愤怒无比。 “也不独我朝官场风气如此,”王贤苦笑道:“历朝历代都是这样,殿下多多体查民情,对民政了若指掌,下面人就会收敛许多。” “体察民情?”朱高炽气哼哼道:“这样察来察去,能看出什么?不过是劳民伤财!” “我们可以换一种方法。”王贤笑呵呵道。 “什么方法?”朱高炽问道。 “微服私访。”王贤低声道。 “微服私访?”朱高炽眼前一亮。 “对。”王贤点点头。 。 第二天,船到徐州府。码头上旌旗如林、士绅云集,徐州知府率领一干官员,早早就翘首以待,船一停靠,便锣鼓齐鸣,所有人齐刷刷跪下,高声道:“臣等恭迎太子殿下驾临徐州!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喊完之后,却迟迟没有动静。徐州知府等人偷眼瞧去,船上也不见太子的身影,好一会儿才听到一声质问:“呔!徐州府何在?” 徐州知府赶忙起身,朝那发问的武官恭声道:“下官就是,不知这位大人,太子殿下何在?” “你们没收到殿下令旨吗?!”那武官根本不理会他,冷声问道:“殿下不许地方官员迎接、不接受宴请、不得摆任何仪式!” “这个,确实收到了。” “那为什么不遵令旨?!”那武官质问道。 “太子有旨,下官等岂敢不从,”徐州知府忙赔笑道:“只是今日的一切,都是徐州地方的士绅百姓,自发搞出来的,他们仰慕殿下良久,非如此不足以表达他们的孝心啊!” “是是是!”那些士绅赶忙点头附和:“是我们自发的,跟官府没关系。” “哼!”那武官不屑与他们分辩,冷冷丢下一句:“殿下不会下船,也不会客,尔等回去吧。”说完,他的身影便从船头消失,丢下一堆面面相觑的徐州官绅。 “大人,怎么办?”手下官员小声问徐州知府。 “凉拌!”徐州知府郁闷的想吐血。 。 徐州城外官道上,十余骑精悍的武士,护送着一辆马车,往距离府城四十里的萧县而去。 马车里坐着三个人,赫然是扮成仆从的王贤和灵霄,还有富商打扮的太子殿下。他们在抵达码头前,便提前下了船,往距离最近的县城赶去。 “为什么不去徐州城看看?”别说,朱高炽一身褐绸、头戴六合帽,还真像个富富态态的胖员外。 “殿下虽然下旨说不下船,徐州府依然会精心准备。”王贤一身青衫、头裹布巾,但那唇边修剪整齐的漂亮短须,让他怎么看怎么不像个仆人。更别说一旁眉目如画的灵霄了,哪有这么俊俏的小仆? “哎。”朱高炽点点头,心说幸亏有王贤这个熟悉吏情的陪着,不然想看看民情,实在太难了。 一路上,看着太子明显神情紧张,灵霄安慰他道:“太子伯伯你放心,我武功高的很,会保护好你的!” “我放心的很。”太子朝灵霄笑笑,显然小丫头想岔了。 “殿下,”王贤终于开口了:“不管怎样,徐州还算富庶,看到的情况不会太差。” “嗯。”太子点点头神情松弛了下来。 第八八四章 微服私访 马车缓缓驶入县城,周勇敲敲车",低声禀报道:“大人,到了。” 王贤‘嗯’一声,和灵霄跳下车来,然后搀扶着太子下车。 朱高炽从车上下来,第一眼望见这个县城,就惊呆了——这跟他之前见过的所有城市,完全是两个画风!破败的房屋、萧条的街市、零零落落的店铺,还有满街满眼的衣衫褴褛,老百姓无论男女,都面有菜色、无精打采,整条街道都显得死气沉沉。 “这位兄台,发生什么事了?”朱高炽拦住一个路过的中年人,轻声问道。 “……”中年人摇摇头,一脸茫然。 “什么事都没发生,”朱高炽难以置信道:“那为何人人愁眉不展?” 中年人打量一下朱高炽,有气无力的哂笑一声道:“您富得流油,当然开心了。我们饭都吃不上,有什么好高兴的?” “怎么,发生什么灾荒了吗?”朱高炽忙追问道。 “您就别咒我们了。”中年人似乎说话的力气都欠奉,摇摇头就想离开。王贤把他拦住,中年人刚要不快,却看到王贤手中的一小块银子,忙用飞快的速度拿过来揣到怀里,说话也有了力气:“回老爷的话,本县今年风调雨顺,水旱蝗灾皆不曾有过。” “那怎么会吃不上饭?”朱高炽糊涂了。 “您一看就是不识民间疾苦的,东西南北走一圈瞧瞧,除了挨着运河的府县能好点儿,全天下哪儿不是这样?”中年人苦涩道:“一年到头忙忙活活,到头来全给官府收走。还得白服三个月劳役,这日子还有法过吗?” “怎么会白服劳役?”朱高炽不解道:“官府是给钱的吧?” “给是给,可不跟您一样给银子,官府给的是宝钞,”中年人恨恨道:“屁的宝钞,擦屁股都嫌薄。”接下来,他便开始了絮絮叨叨的控诉,但说来说去,都是赋税如何繁重,宝钞如何不值钱,见也问不出新东西,朱高炽便请他走了。 这一天,整整三个时辰,朱高炽拖着艰难的步伐,走遍了这个县城的大街小巷,所到之处,只见一片民生凋敝至极,百姓暗无天日,就连县里的富户,也只是能勉强填饱肚子,至于其他人,根本连饭都吃不饱…… 回去的路上,朱高炽心情无比沉重,但他心里还存着侥幸,希望别处不是这样。但随后的日子里,每一次微服私访,所见所闻皆惨不忍睹。而且越往北走,情况就越恶化。进了山东地界后,竟是出现了只有在书里才见过的‘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甚至整个村庄都杳无人烟,只有密密麻麻的坟茔……竟是整个村子都饿死,幸存者也全都逃荒到了别处。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一路上,朱高炽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整个人都被刺激坏了。他甚至有些恨王贤,为什么要弃船登陆,带着自己看到这个人间活地狱!这明明是正处于永乐盛世的大明朝啊!已经距离元末的战乱快一个甲子了!怎么就像仍在末世呢?! 王贤却沉默不语,他希望让太子亲眼看看这天下,已经成了什么样子。让太子自己想想这天下,为什么会成为这样?让太子能明白,解黎民于倒悬、救万众于水火,已经是大明朝的当务之急了!。 这一日,到了济宁府郓城县地界。好容易到了个县城,王贤决定不走了,就在这里打尖,也让太子殿下好好休整一下,然后结束这段炼狱之旅。 一行人走在县城里,但见屋舍破败不堪、百业萧条至极,街上贩卖最多的,竟然是人口……从南边一路走来,太子已经知道,那些蹲在街边,头上插着草的,都是准备售卖自己的人口。不拘童男童女,还有青壮年男女。在街上蹲成长长的一排,头上都插着草,令人震惊不已…… 一看到有钱人过来了,那些头上插草的人,便一拥而上,争先恐后的推销自己:“老爷收留俺吧,俺力气大着呢,不要钱,管饭就行!” “老靖,俺会洗衣做饭生孩子,还能给老爷暖床……” “老爷,带俺们走吧,俺们都快饿死了……” 周勇等人赶忙将这些人推开,为太子隔出一条道来,看着一张张乞求的面孔,太子殿下只能低下头,用罕见的快步,离开这里。 找到家客店住下来,周勇便带人上街采买食材,好给大伙做一顿像样的晚饭。王贤让店家送来热水,请太子沐浴更衣,舒缓一下疲惫不堪的状况。 太子没有推辞,等他梳洗完毕,换上干净的衣裳出来,心情果然不那么郁结了。这时,饭菜也做好了。 菜还没上桌,太子便忍不住抽抽鼻子,他竟然闻到一股肉香,不由自主的满口生津。这阵子一路上根本不见荤腥,自幼锦衣玉食的太子殿下,早就受不了了。 饭菜端上来,除了一份炒豆腐,其余几道菜里都放了肉,还有一碗红亮红亮的红烧肉,香气扑鼻而来,馋的灵霄直咽口水。 见太子他们这幅神情,周勇高兴坏了,邀功似的笑说道:“毕竟是县城,肉铺里竟还有肉卖,我就给他包圆了!”说着一面给太子、王贤还有灵霄分筷子,一面笑道:“这阵子可把殿下大人还有灵霄姑娘苦坏了,好吃歹吃的赶紧补补油水吧。” 灵霄接过筷子使劲点头,便飞快的夹一块红烧肉,迫不及待往嘴里送,却冷不防被王贤用筷子打了一下,灵霄毫无戒备,肉块便滚落在地,小丫头郁闷的嘟起嘴,不过还是听话的小声道:“太子伯伯先吃。” 太子责备的看一眼王贤,对灵霄道:“不用管他,你随意就好。” 灵霄示威似的朝王贤挤挤眼。 “殿下也先别吃。”王贤却不是那个意思,转头望向周勇道:“这是什么肉?” “好像是马肉,所以用红烧的,吃不出骚味来。”周勇连忙道。 “什么叫好像是?”王贤的神情愈发不悦。 “大人放心,属下已经尝过了,没有问题。”周勇还以为王贤怕肉里有毒。 “……”王贤白他一眼,刚想让他问清楚这是什么肉,这时店家正好进来送热水,看到桌上的肉时,竟一阵反胃似的表情。 “店家你来的正好,可知道这是什么肉?”王贤问那店家道。 “呵呵,”店家一脸为难道:“管他呢,吃到肚里都一样。” “这是什么话?!”王贤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追问道:“这么说,你是知道的?” “这肉是在对过孙家肉铺买的,对吧?”店家问道。 “是啊。”周勇满心忐忑的点头道:“到底是什么肉?” “这么说吧,咱们郓城县的飞禽走兽早就被吃的干干净净,”店家看看他们,声音越来越小道:“就只有一样东西身上还有肉。” “什么?”众人异口同声问道。 “人……”店家的声音虽然小,但大伙都听的明明白白,霎时全变了脸色。 “你说这是人肉?!”周勇的声音都变了调,就像被卡住脖子的鸡。 “是。”店家十分肯定的点头道:“今天早晨,还见他们收了具死尸,肯定错不了……” “嗷……”周勇突然捂住嘴,箭一样冲出房门,扶着门框大吐特吐起来。 “啊!”灵霄也尖叫一声把筷子丢的老远,一阵阵干呕起来。 太子虽然早就练就了不动如山的境界,可那张脸上,也煞白一片……。 这天晚上,太子粒米未进。夜里,王贤给太子殿下送去了米粥,朱高炽既没有胃口,又实在饿得不行,勉强喝下了米粥,把碗递给王贤,看他半晌,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人肉?” “我带博尔济吉特人,走过死亡戈壁……”王贤不愿多谈过往,换个说法道:“这山东饿殍满地,哪还有东西喂养牲口?” “哎……”朱高炽痛苦的闭上眼,良久才睁开,目光炯炯的看着王贤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让我下船私访了。”顿一顿,他声音低沉道:“原来我大明朝,已经到了悬崖边,再也不能折腾了。” “是……”王贤点点头,目光沉重道:“当今圣上文治武功、迈超千古,然则好大喜功、亦迈超千古!”太子点点头听他继续说下去:“时人常说,之前五百年,所有皇帝的功绩加起来,都不及陛下的十年之功。陛下是如何做到的?无非透支民力而已。” 太子沉重的点点头,本能的想为父亲辩护:“有些过激了,透支民力之事,历代皆有之,却没有一个皇帝,能做出今上的丰功伟绩。” “那是因为他们透支民力,无非只是提前把几年后的税粮收上来,在盐铁上做文章而已。”王贤冷声道:“今上却在货币上做起了文章!永乐朝十五年来大明宝钞贬值上万倍,亿万百姓的家财化为乌有!” 第八八五章 佛母 王贤说到激动处,站了起来,满脸沉?道:“全天下的钱财去了哪里,都通过宝钞的贬值,汇聚到了陛下手中,这才有了永乐朝的文治武功!这才有了辉煌的北京城!这才能让大明在国库破产十年后,还依然可以应付陛下的任性!” “那……”太子殿下听的手脚冰凉,声音都发颤道:“还可以维持多久?” “……”王贤没有回答,太子却心下了然。一路上所见所闻,早就明白无误的告诉他,百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就是放在磨上压榨,也只能榨出一些嚼剩甘蔗似的骨头渣了…… “你说这情形,”此时已是秋凉,夜里需要盖被,太子却满头是汗,他紧紧抓住王贤的手,无比艰难的问道:“是不是赶上元末了?” “为臣没经历过元末,但感觉虽不近,亦不远。”王贤低声道。 “秦、隋功在千秋,皆二世而亡,”朱高炽颤声道:“如今严格说来,也是二世,莫不会有……亡国之忧?” “臣不敢妄言。”虽然经验告诉自己,大明国祚还长,但王贤宁愿太子这样以为,便是苍生之福。 朱高炽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王贤赶忙扶住他,低声呼唤道:“殿下……” “本宫没事,”朱高炽摆摆手,叹息一声,握着王贤的手道:“仲德,孤明白你的苦心了……我不能再等了,必须从现在起,就规劝父皇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如此方能为大明续一线生机啊!” “如此,臣代天下百姓叩谢殿下了!”王贤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向太子施礼,却被太子一把扶住。朱高炽哽咽道:“应该我谢你才是。” “殿下……”。 接下来两日,一行人便不再赶路,按计划在郓城等待和船队汇合。白日里闲来无事,太子便和王贤在郓城县中转悠,一来深入了解民间疾苦,二来也想寻访一下宋公明的故居。 这年代,官逼民反、替天行道的《水浒传》已经家喻户晓,郓城县和梁山泊的名字自然如雷贯耳……不过传说终究是传说,在郓城县中并未找到宋江的丝毫痕迹,却明显感觉到民众越聚越多,比起初来那天,要多上数倍! “这才两天时间,”太子看到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禁大为讶异道:“怎么会冒出这么多人?” “据说这里要举行一场法会,”王贤一脸忧色,对郓城县的变化,他早就让人打探清楚了,“好像是有个什么佛母,要来郓城传法。” “佛母?”太子一愣,他饱读经书,自然知道佛母有诸多讲法:“是指佛法?还是释尊的生母摩耶,抑或养母大爱道?” “都不是……”王贤摇摇头,刚要说话,突然见前头一阵骚动,有佛乐声传来,然后便是百姓高喊:“佛母进城了!”众人循声一望,便见数百名穿着黄衫的青年男女、持着幡、举着旗、吹着法号、敲着木鱼,抬着一顶硕大的乘舆,浩浩荡荡从远处而来。 原先还闹哄哄的大街上,一下子没了人声,所有百姓、无论男女,望风而拜,匍匐在大街两侧,虔诚跪迎那一行人。 王贤赶忙拉着太子,躲进一间店铺,不一会儿,便见那抬舆从眼前经过,抬舆上幡幔飘荡,隐约能看到里头有个女子,端坐在莲花宝座上……那一刹,王贤仿佛回到了山西,在广灵县看到顾小怜扮成圣女游街的情形,不禁一阵恍惚。 “仲德。”太子的声音把王贤从神游中唤回,王贤定定神,才发现佛母的队伍已经过去,便看向太子,听他问道:“这佛母到底什么来头,怎么这些百姓如此虔诚?” 王贤摇摇头,示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带着太子穿过仍然兴奋无比的民众,回到所住的客店,关上门,才沉声道:“白莲教。” “啊?!”太子吓了一跳,在他印象中,白莲教是那种藏在暗处、见不得光的邪教。吃惊道:“他们怎么敢如此招摇过市?” 没用王?回答,太子就有了答案,看看那满街拜倒在佛母驾前的百姓,就知道这郓城的主人到底是谁了。“难道所有人都是白莲教徒?” “是。”王贤沉重的点点头,贫困和绝望,是滋生邪教的温床,白莲教在山东经营几十年,早就深入到千家万户,只是以前从没听说,有这么个佛母。“原先林三在时,白莲教一直没有兴风作浪,加上纪纲的庇护,朝廷对这里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 “原来如此。”朱高炽沉重点点头,只觉眼前饿殍遍地的画面,和教徒满街的画面重叠在一起,变成了巨大的火药桶,而那可以引起大爆炸的火星,就是端坐在抬舆上,接受万众膜拜的白莲佛母。 沉吟片刻,太子抬起头来,沉声问道:“法会在何时举行?” “明日辰时,城外空地。”王贤轻声答道。 “我们去看看。”太子拿定主意。 “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王贤劝谏道:“为臣已经派人混入其中,明日法会情形,必会丝毫不漏的禀报殿下。” “我必须亲自去看看,”朱高炽却坚决道:“我得亲眼看看,这白莲佛母有何能耐,到底想干什么。” “殿下,慎行啊!”王贤苦劝道。 “你不必说了。”朱高炽一旦拿定主意了,便断无更改之理,他笑笑道:“再说咱们是便服还易了容,谁知道咱们的身份?” “哎,好吧……”王贤知道劝不住了,只好应下,出去仔细准备明日的安保事宜…… 次日一早,太子便在王贤和灵霄的陪伴下出了门,根本不用想怎么走,因为滚滚人流都涌向同一个方向——从县城西门出去。 出了县城西门,走不到二里,就看到一片广阔的山野上,密密麻麻聚集了起码十万人,而且还有更多的人,从四面八方赶过来。这情形看的太子头皮发麻,真不敢想象这十万人揭竿而起,会是什么情形。 “想不到,这佛母竟有如此可怕的号召力!”朱高炽忍不住惊叹道。这话却引来了周围信众愤怒的斥责:“大胆,不许对佛母不敬!”“你敢质疑佛母?!” “老爷,慎言。”王贤赶忙嘱咐太子一句,拉着他就往里挤,有周勇等人在四周暗中相助,不一会儿他们就挤到了人群深处,占据了一个视线良好的高点。被挤走的信众对周勇等人怒目而视,但看他们凶神恶煞的样子,也只能骂两句了事。 “老爷,咱们就在这儿观看吧。”王贤看看前头,在这里能看到扎起的法坛,只是还有些远,怕是听不清佛母的声音。 “再往里。”朱高炽却不同意。 “怕是挤不过去了……”王贤一脸为难道:“您看前面给圈起来了。” 太子一看,果然瞧见再往前十几步,有个高粱秆子围墙,刚要作罢。 “只要你们请一张佛母的法符,就可以到内圈观看。”旁边有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好心好意提醒起来。 “谢谢啊。”王贤狠狠瞪那人一眼。万万没想到,这佛母还挺有经济头脑,竟然还卖贵宾票。 太子果然下令道:“去请一张。” “哎……”王贤无可奈何,只好照办…… 片刻之后,王贤高举着一张画着桃符的黄纸在前头开路,太子和灵霄在后头走。说来也神了,原本水泄不通的人群,一见了那张黄纸,竟都乖乖让开去路,比龙王爷的分水珠还神。 三人到了高粱杆围墙前,有头扎着红巾的汉子把守入口,验过了那张黄纸,便放他们进去。 一进到内圈,里头人没那么密集了,太子也松了一大口气。他体态肥胖,行走不便,在外头挤来搡去,早就七荤八素了。 “这玩意挺管用的。”太子不禁小声赞叹。 “那是,五百两银子一张呢。”旁边有个缙绅模样的老头,一脸肉疼接话道。 “啊!”太子吃惊的看向王贤,见他苦笑着点点头,才知道自己得到这张黄纸,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怎么,嫌贵了?”旁人却不干了,指责那老头不虔诚:“这也就是赶上佛母亲临,平时你拿一千两银子也求不到呢!” “就是,嫌贵让给我!我给你加一百两!”又有个富商模样的直接开价了。 “那可不行!”那老头却紧紧捂住胸口,断然拒绝道:“我还得拿回去镇宅呢!” “这玩意儿……”听了他们的对话,太子十分好奇。说到一半,见被怒目而视,赶忙改口道:“这法符有什么用?” “你不知道?!”众人像看白痴一样瞧着他。 太子摇摇头,王贤忙解释道:“我家主人是从江南慕名而来,之前没见过法符。” “哦……”众人看在太子如此虔诚的份儿上,为他解释起来:“这法符乃佛母亲绘,法力无边、妙用无穷,可以降妖、驱魔、镇宅、治病、求子、壮阳……” “我的天!”太子震惊道:“那还真不贵……” “那当然!”众人一起点头,正要纷纷现身说法,却听一声锣响,一下子全都闭上嘴,齐刷刷转头望向同一个方向。 第八八六章 法会 一声锣响之后,原本人声嘈杂的山野之,变得鸦雀无声。众人只见九九八十一名身穿黄衫的童男童女,手持着旌旗、幡幔、鲜花、香烛、木鱼,从两侧列队入场,然后分别在三层土台上,背对法坛站定。这样一来,原先还显得粗陋荒诞的佛母法会,竟有些宝相庄严起来。 一时间,法坛上下香烟缭绕、梵音阵阵,十几万名信众满面虔诚、满眼热切的望着空无一人的法坛之上。 王贤和朱高炽却满眼忧虑,他们看到内圈之中,数百上千名缙绅富商,甚至有地方官员,都如此痴迷的对那佛母,再看看圈外的十余万狂热信众,两人恐惧的对视一眼,均感不寒而栗——这佛母要是有造反之心,山东必将尽归白莲教! 这时又听一声锣响,八十一名童男童女齐声高唱:“天花乱坠!佛母降临!” 话音一落,便见无数花瓣被抛到空中,形成花语笼罩在法坛之上。原本空无一人的法坛上突然白气氤氲,竟隐隐有人形出现。 场中十余万人两眼不眨、大气不喘、死死盯着那法坛之上,有人激动的失声喊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佛母现身!” 这时,台下有教徒领着教众一齐下拜高呼:“恭迎佛母!”继而十余万人一齐下拜,一齐山呼海啸道:“恭迎佛母!” 王贤看看太子,见他没有丝毫要屈膝的意思,只好暗暗祈祷,那些白莲教徒的眼睛不要太尖,不然可真有好戏看了……为了减小目标,他拉着灵霄也跪了下来。灵霄不大乐意,小声嘟囔道:“我也不想跪。”却换来王贤严厉的目光,她只好委委屈屈也跪下来。 待那花瓣落下、白烟散去,法坛上竟真出现一名女子的身影。王贤只见她以薄纱罩面、身穿宽大白袍,手持玉净瓶,盘膝坐在莲座上。正是昨日见到的佛母。 佛母环视四周,眼看着满山满野的后脑勺,心中难免无限自豪,这是她的信徒、她的子民,只要她一句话,这些人便会毫不犹豫的为她牺牲生命。 佛母的视线收回一些,落在内圈中,看到那些穿着绫罗绸缎、一个个肥头大耳的富人。心中暗暗冷哼,这些人估计不会多么虔诚,不过白莲教在起事前,尚需要他们的钱财,只能先留着他们! 佛母正要定定神,让信众起身,突然愣住了——她看到竟然有人敢不下拜! 太子本来就身形胖大,所有人都跪着就他一人立着,自然无比扎眼,一下就让佛母看见了!。 “哼……”佛母不悦的冷冷一哼,四周的童子却如闻雷击,一下子炸了毛,朝着朱高炽暴喝道:“呔!兀那狂徒!见了佛母为何不拜!”声音整齐嘹亮,传遍四野八方。 王贤这才明白,原来这是一些人肉扩音器啊! 众教徒纷纷抬头望来,看到朱高炽兀然站在那里,登时一个个怒火中烧,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肥肉来:“该死!”“快跪下!”“把他拿下!” “……”朱高炽阴下脸来,刚要做声,一旁的王贤忙站起身,扶着朱高炽赔着笑道:“实在是没办法,我家主人有很重的腿疾,跪不得!” “哦……”毕竟大都是单纯的乡民,一听如此就释然了。 众人都望向佛母,想看看她老人家是什么意思。 “你们是信徒吗?”佛母开口了,她的声音年轻悦耳,仿佛带着魔力,却听的王贤不禁一愣,这声音仿佛在哪里听过,却又想不起来。 “佛母问话,快快回答!”八十一名童男女一起高声喝道。 “回佛母的话,”王贤赶忙解释道:“我家主人是江南人士,多年为腿疾所苦,听说佛母医术高明,是千里迢迢来求医的。”他实在不敢自称教徒,万一人家让背段经文怎么办,岂不抓了瞎? “……”佛母的视线落在王贤身上,虽然隔着薄纱,王贤还是感觉到她目光一沉,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幸好,下一刻,佛母将目移走,对众人道:“诸位信徒平身吧!” “佛母命尔等起身!”八十一个人肉扩音器一起高喊,非如此不足以传遍十万人。 “遵命!”众教徒轰轰隆隆起身,站在那里满眼虔诚的望向佛母,听她舌灿莲花,宣讲极乐经法。 王贤和太子听那佛母讲一句,那些童男女就齐声重复一句,真真是振聋发聩、令人心旌摇动!仔细听那经文时,起先,还只是些劝人向善、轮回报应的老生常谈,但很快就变成了让人……至少是让他俩极度不安的反动言论: “大劫在遇!天地皆暗!日月无光!黄天将死!苍天将生!” “官逼民反!白莲下凡!佛母降临!万民翻身!世界必一大变!” 简单来讲,佛母的意思是说,如今天子无道,乃魔王转世,大明气数已尽,百姓没了活路,要承受炼狱之苦,她慈悲为怀,甘愿离开西方净土,下界拯救众生,只要听她的,就会为苦难的百姓,再造极乐净土云云。 百姓听的如痴如醉,许许多多人泪流满面,不时高呼佛母万岁,还有人激动的晕厥过去。 “什么叫日月无光?什么叫黄天将死!”太子殿下听了却无比难受,他实在忍耐不住,低声咬牙道:“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老爷,慎言……”王贤谨慎的摇摇头,看看周围狂热的信徒,实在担心太子如此口无遮拦,会不会被打死。 这时候,佛母仿佛有所感,转过脸来,似乎瞥了两人一眼。但也可能没看他俩,戴着面纱谁知道呢。顿一顿,佛母继续说法,她竟然预言,不就将有无尽业火降下,焚毁人间一切恶业:“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童男童女们便齐声高喊,十余万信众也跟着高唱。 “金鸡一唱天火降!天火一降魔宫焚!”童男童女们继续高唱,十余万信众也跟着高唱,声震天地、令日月变色。 “魔宫焚时白莲开,白莲一开圣母临!” “圣母一临魔王灭!魔王灭时盛世举!” “盛世举!”老百姓们撕心裂肺的高呼狂喊,彻底陷入了癫狂…… 佛母讲经完毕,那些童男童女,便端着一个个空的黄铜水盆,依次跪在佛母面前,齐声高唱道:“请佛母赐圣水!” “请佛母赐圣水!”众信徒登时更加兴奋,一起高声跪求。 但见那佛母抽出玉净瓶中带着水的杨柳枝,在水盆中甩了甩,几滴水珠便落在水盆中。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童男童女端着水盆走下高台时,信徒们分明看到,里头竟盛满了清水! “神迹啊!” “据说那瓶子里比东海的水还多呢!” “要是能求到几滴圣水,俺娘的病就有救了!” “那么神?”问这话的是周勇。 “那当然,这可是佛母娘娘玉净瓶中的圣水!” 周勇远远看王贤一眼,王贤朝他眨眨眼。 周勇点点头,突然推了前头人一把,扯着嗓子喊起来:“快抢圣水啊!晚了就没了!”说完,和几个手下拼命往里挤。 “嗷!!”看到有人往里抢,原本还算有秩序的人群,一下子就炸开了锅,人们疯狂的向那些端着铜盆的童男女涌去,开始哄抢圣水,场面混乱不堪。 “老爷,”王贤早就等这机会,扯一下朱高炽的袖子:“咱们赶紧离开这儿!”他感觉再待下去就有危险了,那是无数次死里逃生,赋予他的神奇直觉。 太子也早就感觉十分不安,这次没有反对,在王贤和灵霄一左一右的保护下往外去了。 谁知刚到了内场门口,就被几个头裹红巾的白莲教徒拦下,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魁梧大汉,浑身肌肉虬结、太阳穴高高的,一看就是横练外高手。 那高手身板极宽,一个人就把门挡住了,王贤差点撞他怀里,只好站住脚,笑道:“劳驾,借过。” “怎么,不求圣水?”那大汉抱着胳膊,睥睨着王贤,起码比他高一头。 “还是留给更需要的兄弟吧。”王贤苦笑道:“再说我们也抢不着,不如先行一步,省得回去时候堵车。” “哦,”那大汉的目光越过王贤落在太子身上,上下打量一番,粗声道:“你们不是来求佛母看病的吗,怎么这就走了?” “我家主人自觉对佛母失敬,不敢奢望。”王贤暗暗心焦,脸上却堆满笑容。 “不会的,佛母慈悲,不会跟你们计较的。”那大汉咧嘴狞笑道:“算你们走运,跟我来吧!” 说着转身头前带路,他的一干手下却依旧虎视眈眈,盯着王贤几个。 不远处,周勇等人心提到嗓子眼,手摸向怀里的利刃,目不转瞬的盯着王贤,只待他一个暗号…… 王贤却微微摇头,示意手下不要轻举妄动。他当然知道跟着去见佛母,是件极危险的事。但更知道在这里,身陷十余万教众之中,一旦发生冲突,绝无逃生之理! 第八八七章 露馅 王贤又向周勇递个眼色,便和太子还有灵霄,跟着那彪形大汉往高台走去。 周勇脸色一阵变幻,对一旁的周毅等人比划个手势,便挤出人群,飞快离去。 单说王贤和太子三个,被那彪形大汉一行人,带到高台前,绕过高台,便见一个用高粱杆搭成的小小芦棚……王贤看看芦棚,又看看高台,对那佛母是如何突然出现在法坛上,心下有些了然了…… “进去吧。”那芦棚外围戒备森严,彪形大汉却领着他们径直进去,显然是那佛母有令在先。 三人跟着大汉进去芦棚,见里头没有桌椅,只有一张竹榻,榻上搁着蒲团,旁边焚着香。那佛母便盘腿坐在蒲团上。在屋里,佛母除掉了宽大的外袍,露出窈窕的身形,只是脸上仍罩着薄纱,看不清面容。不过王贤看她的身形,感觉有些眼熟,不禁多看了两眼。那佛母竟也在盯着他看!两人目光一对上,王贤便感觉遍体生寒! 佛母看王贤没问题,王贤看佛母,却招来了佛母身后小童的呵斥:“大胆,敢对佛母不敬!” “还不快向佛母道歉。”王贤还没说话,太子先开了口。王贤便恭恭敬敬道了歉,佛母没有理会他,示意小童为太子取来一个蒲团。 太子道了谢,便神情镇定的坐在佛母对面。王贤和灵霄,立在太子身后,那大汉和小童,立在佛母身后…… 佛母看看太子的脸色,又让他伸出胳膊,把了下脉,便沉吟道:“你这不是病,是练功走火,经脉阻塞所致。” 太子不禁点头,淡淡道:“佛母果然高见。”说着问道:“实不相瞒,此病困扰在下多年,也曾延医问药无数,但都没有办法。” 佛母淡淡一笑,让人取来一只空碗,在碗里加了些香灰,然后用杨柳枝一扫,广袖挥过碗口,那碗里便多了小半碗水。这一幕看的太子和灵霄有些呆滞,王贤却暗暗偷笑,想不到这佛母年纪轻轻,空碗来水、空盆取蛇这些民间小把戏,玩!却天衣无缝。 然后便听佛母缓缓道:“喝下去吧。” “这……”太子看一眼那碗香灰水,不禁踯躅道:“喝了就能好吗?” “不错。”佛母点点头,她身后的童子又有要发作的迹象,仿佛对太子的不信任十分愤怒。 “……”太子只好端起碗来,看着碗里浑浊的液体,不禁眉头紧皱。“如果喝了没用怎么办?” “那说明你不够虔诚,”佛母显然早就有一套完整的话术,可以将任何状况完美的圆回来。“等你什么时候真心向佛,什么时候再来吧。” 太子无奈,打住话头。佛母等人不作声,看着太子的动作。 太子把碗送到嘴边,快要沾唇时,终究还是无法喝下去,他搁下碗来,沉声问道:“敢问佛母,法会最后那番谶语是何等含义?” “知者自知,不知者到时知。”佛母淡淡道。 “在下虽然有些了悟,”太子自然不会被她这样打发,追问道:“但还是请教佛母,天火降临是什么意思?” “是上天对不仁暴君的怒火,”佛母瞥他一眼冷冷道:“会将暴君的魔宫焚为灰烬。” “然后白莲圣母将会君临天下?”太子的声音也转冷,带着不可遏制的怒气。 “不错。”佛母点点头。 “我看你是故弄玄虚!”太子终于忍不住爆喝一声。 “大胆!”佛母身后的大汉小童,同时横眉竖目,怒视着太子。 佛母却抬抬手,示意两人稍安勿躁,而后目光幽冷的打量着太子:“你不相信本座?你到底是什么人?” 太子冷哼一声,“你不是佛母吗?还用的着问我?” “确实用不着。”那佛母的声音明明十分年轻,却偏又老气横秋,她冷冷打量太子一番,便石破天惊道:“怪不得你反应这么大,原来是说到你老子头上了!” “什么?!”太子彻底震惊了,没想到这佛母还真有道行,竟能一眼看穿自己的身份!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太子殿下?!”那佛母冷冷一笑,彻底道破了太子的身份。 话音一落,王贤毫不犹豫的亮出压在袖中的火枪,瞄准了那佛母的头。 “孽障!”那彪形大汉怒吼一声,朝王贤扑过来,他想挡在佛母身前。灵霄也动了,只见她腰间寒光一闪,一柄软件便如灵蛇般朝那大汉面门刺去!那大汉的横练功夫再厉害,也练不到脸上去,不想被刺成串糖葫芦,只能一个铁板桥,硬生生躲过那一剑! 灵霄的剑法极为高超,一招没有用老,便又接连划出两剑,一剑砍向那大汉的下颌,一剑刺向他的****,都是横练功夫练不到的地方。那大汉只好狼狈的连滚两圈,堪堪躲过了致命的伤害,却也远离了王贤和佛母。 那佛母却不惊慌,她身后的小童也不慌,看一眼黑洞洞的枪口,冷笑道:“你只管开枪,我家佛母刀枪不入!” “是吗?”王贤冷冷一笑,手指扣紧了扳机。 “火枪是要用火媒点的,”那佛母微微一笑,虽然隔着面纱,但想必是一位极美丽的女子。“你手里连个火星都没有,想吓唬谁呢?” “嘿嘿,”王贤咧嘴怪笑一声:“原来佛母也不是全知全能!”说着他枪口微微一偏,便重重扣下扳机,砰地一声枪响,烟雾散去后,众人便看到那彪形大汉脑门多了个蚕豆大的洞,鲜血汩汩而出,已是死的不能再死。 童子的尖叫声中,那佛母身形明显一滞,似乎也被吓到了,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突然朝王贤扑过去……她虽然不知道王贤的火枪为什么不需要点燃引信,但知道枪膛里只有一粒弹丸! 她要在王贤重新上膛之前把他拿下! 然而,佛母的身形,在半空中便硬生生止住,因为王贤的左手,又举起一支枪! “傻逼。”王贤轻啐一口,把空枪塞回腰间,然后换右手举着另一支枪,枪口指着佛母高耸的胸口:“老子还有一支枪,动一动打死你!” 佛母双目喷火,死死盯着王贤,但终究没敢动弹。 “佛母!”这时候,外头的白莲教徒听到枪响冲进来,看到血泊中的大汉,又看到王贤举枪瞄准佛母,登时目眦欲裂,就要扑上去把王贤撕个粉碎! 太子长啸一声,一掌击飞了扑上来的三个教徒,灵霄也把长剑舞动的匹练一般,牢牢护住王贤的背后。 王贤根本不管身后打成什么样,只死死瞄准着那佛母,冷声道:“让你的人都退出去,不然大伙玉石俱焚!” 佛母轻蔑的一笑,淡淡道:“开枪吧,看看能不能打死我?” “你敢开枪,就把你们剁成肉泥喂狗!”教徒们恶狠狠的威胁道。 “我不敢?”王贤哈哈大笑,双目一片亡命之色:“你既然知道我家主人的身份,自然也该知道我是谁?!”说着咬牙切齿道:“你觉着,这世上还有我不敢干的事?!” “色厉内荏!”佛母冷冷一笑,一阵风吹过,掀开她面纱一角,露出她纤细的脖颈,尖尖的下巴,“少废话,敢就开枪吧。” “开就开!”王贤额头青筋突起,手指越扣越紧。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开枪!但更知道这种亡命时刻,只有让对手相信,自己一定会开枪!才会有一线转机! 看着他的手指微微扳动扳机,佛母的身形也僵住了,她想起这个疯子的过往,无奈的承认他说的是对的……这世上真没有他不敢干的事儿! 正当佛母终于忍不住,要开口说话时,外头闯进来一个满脸惊慌的教徒,也不管里头的情形,便高声禀报道:“佛母,大事不好了,咱们被官兵包围了!” “什么?!”佛母眉头一皱,沉声问道:“多少人?” “数不清,起码几万人!四面八方都是兵!”教徒满脸惊恐道:“外头的百姓都吓坏了,佛母,咱们该怎么办?” “慌什么!”佛母冷哼一声,转向王贤道:“外头可是大明的百姓。” “我家主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王贤狞笑一声道:“何止他们,整个兖州府都要陪葬!” “把兵调走,我放你们离开。”佛母分析下态势便当机立断,果然是一号人物。 “先放我们离开,自然会撤兵!”王贤寸步不让。 “不行,万一你们出尔反尔怎么办?!”佛母断然拒绝道。 “你脑子被驴踢了?”王贤轻蔑的瞥一眼佛母,在佛母火冒三丈前快速道:“那可都是我大明的百姓,你觉着残杀百姓的恶名,跟我家主人有可能联系在一起吗?!” “你要是再跟对本座不敬!”佛母恨得牙根痒痒,竟罕见的威胁起王贤来:“就给我留下来!” “果然,”王贤却眉开眼笑起来:“你是人,不是佛。” “……”佛母竟被王贤气的话都说不出来。 第八八八章 假仁假义 最终,佛母也不知是悲天悯人,还?畏惧王贤的子弹,同意护送他们离去。 离开芦棚时,佛母又穿上宽大的白袍,而王贤和太子三人,亦步亦趋跟在她的后头,就像跟从佛母的信徒。后头则跟着十几个白莲教徒,一个个持着兵刃、满脸紧张。 穿过人群时,原本还因官兵突然包围,惊慌失色的百姓,一看到佛母的身影,马上物我两忘,虔诚的望尘拜伏,。大部分人只敢看佛母的脚面,有大胆的悄悄抬头,看到王贤和太子三个,紧紧跟在佛母身后,不禁暗暗嫉妒三人的好运。殊不知三人都紧张坏了,王贤握枪的手上全是汗,藏在袍子里的枪口,紧紧顶着佛母的后腰。 “可悲吗?”佛母瞥一眼身后的太子,冷笑道:“他们跪拜的是我而不是你。” “可怕。”太子沉声道:“你一旦作乱,会害死多少无辜的百姓?” “可笑,”佛母却反唇相讥道:“你爹害死的无辜百姓,怕有一万万了吧?” “所以,”太子低声道:“不能再让百姓受难了。” “笑话,只许官府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佛母意味深长的笑笑道:“本座偏要点灯放火,你们有本事就拦着呀。”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太子沉声道。 说着话,众人走出人群,周勇等人赶忙迎上来。 “让他们站住!”王贤身后的白莲教徒,用刀柄捅了捅他。 王贤点点头,朝周勇递个眼色,周勇忙一抬手,所有人都站住。 “你们走吧。”佛母冷声说道。 “你跟我们过去。”王贤用枪口捅了捅佛母,佛母却不肯再上前……她也不傻,万一让人家抓了俘虏,岂不鸡飞蛋打。 “本座说话算数,”佛母冷笑一声:“不像你这个卖友求荣的畜生……” “……”王贤被骂的一头雾水,心说这哪跟哪?我什么时候卖友求荣?! “你胡说!小贤子不是那样的人!”灵霄却不干了,气哼哼的质疑佛母。 “就是!”佛母恨声道:“还走不走了!” 王贤摇摇头,示意灵霄不要再争了,赶紧护送太子过去才是正办。 “那你怎么办?!”灵霄为难的看看王贤,王贤朝她挤挤眼,笑道:“放心,佛母说话算话。”说着狞笑一声,恶狠狠道:“不然老子崩了她!” 经过去岁的遭遇,灵霄早知道轻重缓急了。固然心里挂念着王贤,但还是保护着太子离开了人群,往周勇他们走去。 待太子和灵霄彻底安全了,王贤才松了口气。在他看来,对方的目标是太子,如今太子已经脱险,他们没必要再跟自己纠缠。 “你还不走,是想留下吗?”佛母瞥一眼身后的王贤,她恨不得把这个一直捅自己屁股的家伙,撕成碎片! “嘿嘿,那咱回见。”王贤咧嘴笑笑,一面用枪指着佛母,一面缓缓绕到她面前。这一转圈,王贤的枪口不可避免的离开了佛母的身子! 这时,只见佛母眼中精光一闪,王贤心生警兆,下意识想要扣动扳机!却被佛母闪电般的一掌拍在枪管上!砰地一声枪响,子弹射穿了佛母宽大的白袍,射在她身后一名教徒的腿上! 啊的一声惨叫,那教徒抱着腿倒地! 说时迟那时快,王贤只见那佛母化成一团白影撞入自己怀里,左手一柄匕首,毫不犹豫的朝那白影刺去!那白影实在太快,王贤的匕首还没刺出,就被她一指点中手腕!王贤手腕一麻,手便握不住匕首! 那匕首还没落地,就被白影抄在手中,架在他的脖子上! “****……”见自己竟然被个娘们当场俘虏,王贤简直憋屈的要死。 “仲德!”“大人!”“小贤子!”这时,太子等人的惊呼声才响起,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了! 灵霄要气疯了,发怒的猎豹一般扑了上来,周勇等人也è了上来,却被佛母的手下死死缠住,只有灵霄实在太快太猛,谁也没拦住! 但灵霄还是在王贤面前止住了步,因为那匕首,已经刺破了他的肌肤,鲜血顺着血槽流淌下来。 王贤身后,那手持匕首的白莲佛母,双目冰冷无情的注视着灵霄,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只要她再进一步,王贤就要身首异地。 “你放开他……”灵霄双膝一软,跪在佛母面前,满眼泪水道:“我替他当人质就是……” “我谁也不要,就要这个人!”白莲佛母的目光在灵霄身上稍稍停留,旋即便越过她,落在太子身上:“你们可以走了!” “不行!”太子却断然拒绝,用手一指白莲佛母道:“你立即放人,不然本宫要你们一个不留!” “准备!”太子话音一落,薛桓便高声下令,官军便弯弓搭箭、举枪瞄准,只待一声令下。 “骗谁呢?!”白莲佛母目光一凝,冷声道;“谁不知道大明太子朱高炽仁义无双,岂会屠杀自己的百姓?!” “太子殿下?!”本来就稀里糊涂的老百姓,这下更糊涂了。完全搞不清大明太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你!”太子自然知道,白莲佛母故意道破自己身份,来给自己施压! “所以,殿下,您的威胁没有用,”白莲佛母得意的笑笑道:“我和这人有些私人恩怨,横竖是您的一条狗,就请割爱吧!” “你住口!王贤是本宫的子侄重臣!”太子怒喝一声道:“在本宫眼里,眼前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如他一根指头重要!”顿一顿,太子双目杀机迸现,一字一顿道:“就是杀光尔等,也在所不惜!”说完他高喝一声:“薛将军听令,十个数之后,他们再不放人,格杀勿论!” “是!”薛桓暴喝一声,开始计时:“十、九、八……” 一个一个数字蹦出来,弓弦已经拉满,火枪的引信也已点燃,这时候谁都知道,官军绝对杀意已决! 老百姓吓得惊慌失措,有的没头苍蝇一样乱跑,有的抱头趴在地上,到处都是踩踏,场面混乱不堪…… “三、二!”薛桓额头青筋暴起,准备猛的放下手,同时喊出最后一个数字! “住手!”白莲佛母终于在间不容发一刻开了口。 “砰砰砰砰!”一排排火枪怒吼着喷出火舌,白莲圣母全身忍不住颤抖,她艰难的回头看向百姓,见并没有死伤,这才松了口气……原来在千钧一发之际,官军稍稍抬高了一点枪口。 “想不到,太子殿下也是假仁假义!”白莲佛母恨恨的盯着朱高炽,一掌拍在王贤背上,王贤便打横飞出去,落在周勇怀里,一口鲜血吐出来。 “小贤子?!”灵霄忙扑上去。 “仲德?!”太子也关切的望去,见王贤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甚大碍。他才松了口气,深深看一眼那佛母,沉声道:“我们走!” “是!”薛桓应一声,命军队改为撤退阵型,层次分明的撤出了战场…… 朝廷的人一走,老百姓便跪在佛母脚下,无比感激她为了拯救大伙,甘受朝廷的侮辱……在老百姓看来,要不是因为他们这些累赘,以佛母的本事,绝对可以狠狠教训官府一番。 不过也有人暗暗嘀咕,若是佛母连他们这点儿人都护不周全,如何保护全山东百姓?又如何保护天下人呢? 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情,民众拜别了佛母,向四面八方散去了……普通的百姓尚且好说,那些内圈中的官绅员外,却全都吓破了胆子,也不知太子殿下会不会追究他们的罪过?也不知该不该主动向殿下请罪…… 佛母站在高处,看着滚滚而去的人潮,身旁悄然出现一位白发老者。那老者神情不悦,低声道:“今天佛母的行动孟浪了,不仅差点招来祸事,还让百姓对你的能耐起了疑心。” 佛母没有看那白发老者,有些心不在焉道:“不要紧,只要那件事能成功,全天下人都不敢再怀疑我。” “那倒是……”白发老者想到那个天衣无缝的计划,神情松弛了许多,“不过让太子和锦衣卫察觉到咱们,也不知会不会有影响。” “父亲多虑了。”佛母竟是那白发老者的女儿,但她言语间,依然十分冷淡:“他们察觉到也没用。” “小心使得万年船,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大意不得。” “知道了……”佛母敷衍的点点头,拢在袖子里的一双粉拳,却攥得极紧极紧。 “那王贤,”白发老者又轻声问道:“就是害死姑爷那人?” 佛母缓缓点头,咬牙切齿道:“烧成灰我也认识他!” “怪不得你突然就不管不顾了……”白发老者叹口气道:“下次不能再这样了,要以大业为重。大业成了,你还不想怎么发落他,就能怎么发落?!” “嗯。”佛母点点头,转身下了山坡道:“我累了,父亲请回吧。” “是,佛母。”白发老者躬身一礼,低下头时,却是满面怒气,似乎对佛母的态度极为不爽。 第八八九章 抵京 王贤之所以最终同意太子参加法会,是?为在今日清晨,薛桓率领护军乘船抵达了郓城。王贤一早,就命薛桓率兵下船,在县城数里外待命。 所以当佛母请太子进去时,王贤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命周勇赶紧去调兵过来! 太子和王贤等人,在大军的护送下,半个时辰后便回到船上,又赶忙传太医王贤诊治。 “殿下,我确实没事儿。”王贤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伸手扯开外袍,露出里头一件软甲,又把软甲掀开,里头还有一件贴身的宝甲……这家伙知道自己是亡命之徒,所以保命工作向来毫不含糊。 “那太好了……”太子这才松了口气,“不过还是看看吧,看看放心。” 王贤拗不过太子,只好让太医给自己诊治,好一番望闻问切,又好一番推宫活血。等全折腾完了,天已经黑了。 王贤刚觉得肚子有点饿,灵霄便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粥进来,笑嘻嘻的要喂他。 王贤哪敢让这小姑奶奶伺候,那比上刑强不到哪儿……可灵霄上来劲儿了,不理他一再抗议,把王贤的两手用被子紧紧裹住,只露个脑袋在外头。王贤满脸惊恐的看着灵霄舀一勺稀粥,送到自己嘴边…… 王贤赶忙紧紧闭上嘴。 “乖,张嘴……”灵霄笑眯眯的劝说,王贤却依然死死咬住牙关。 “我让你张嘴!”灵霄劝了几遍,王贤无动于衷,小姑娘眼珠一转,伸手在他肋下一拂,这一下她可加了些内劲,王贤只觉一阵巨痒,不禁张大嘴笑起来。 灵霄趁机,将一勺稀粥飞快的送入王贤口中。 王贤的笑容戛然而止,只觉喉咙里含了块红炭!不禁脸色突变,一口喷了出来,灵霄躲避不及,脸上头发上都被喷上白粥! 就在这时,门开了,邓小贤往里一看,没瞧见王贤,先瞧见灵霄脸上白乎乎的一滩,登时吓了一跳,“我什么都没看见!”赶忙出去,嘭地把门关上。 “我靠!你害死我了!”邓小贤瞪着门口的周勇,咬牙切齿道:“大人会杀我灭口的!” “啊?”周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你他妈滚进来!”王贤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邓小贤挠挠头,磨磨蹭蹭开门又进去。 一进去,就看见王贤一边狂灌凉水,一边朝灵霄抱怨:“就知道没好事儿!你要烫死我啊!” “人家心急嘛,粥一开就赶紧端过来了……”灵霄一边用手帕擦脸,一边陪着笑解释。 “嗨……”邓小贤见自己想岔了,挠着头傻笑。 “你笑个屁!”王贤白他一眼,拿起手巾擦擦嘴,没好气道:“抓到人了?” “没有,那些白莲教徒身上又没记号,混在老百姓里,根本抓不着。”邓小贤摇摇头,他是回来复命的。原来王贤和太子一离开,就下令抓捕白莲教徒,可这命令根本没法执行……整整十多万老百姓,又不能都抓起来,只能看着不顺眼的逮一些。回来一审,都说是来凑热闹的老百姓,问他们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也都是本地人,查不出问题…… “废物。”对这结果,王贤其实心中有数,但他如今喜怒不形于色,心思根本无法捉摸:“查不出来你就别走了。” “啊……”邓小贤一阵傻眼,又听王贤吩咐道:“你带人留下,一面追踪佛母的行踪,一面暗查白莲教的情况。”邓小贤这才明白,原来大人是有任务要交给自己。 王贤又嘱咐他几句,这时门开了,太子走进来。 邓小贤忙起身告退,太子坐在王贤身边,柔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问题。”王贤笑笑,为证明自己的话,还比划了一下。却不慎扯动后背,一阵剧痛。 见他如此,太子满心歉疚,叹气道:“都怪本宫太任性,才闹出这般凶险。” “殿下是被牵连了,”王贤摇摇头,苦笑道:“没听出来吗,那?魔头是跟我有仇。” “你们认识?”太子轻声问道。 “不认识……”王贤心里,模模糊糊有个人影,但他没确定之前,是绝对不会说的……恐怕就是确定了,也依然不会说。他自嘲的笑笑道:“我的仇家那么多,也有好些根本不认识的。” “这个佛母的身份,必须查清。”太子沉声道。 王贤点点头,深以为然道:“她很有可能,会掀起一场大乱来。” “是啊……”太子深深一叹道:“我这大半天,满脑子都是法会上的画面,那万众如痴如狂的景象,真是不寒而栗。” “嗯。”王贤轻声应一下,说实话,他也着实被震撼到了。 “你说……”两人沉默片刻,太子才幽幽道:“他们一起高呼的那段话,是什么意思?”说着轻声背诵起来:“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金鸡一唱天火降!天火一降魔宫焚!” “魔宫焚时白莲开,白莲一开圣母临!圣母一临魔王灭!魔王灭时盛世举!”王贤跟着背诵道。 “不错。”太子点点头,轻声道:“这几句魔音灌耳,挥之不去。” “这些邪教就爱弄一些稀奇古怪的谶语,不足为奇。”王贤轻声安慰道。 “不,”太子摇摇头,目光凝重道:“我感觉这里头有什么含义……你还记得那佛母说过吗,知者自知,不知者到时便知。”说着看向王贤道:“到时……究竟是到什么时候?” “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王贤缓缓重复道:“金鸡一唱天火降!天火一降魔宫焚!”说完略一沉吟道:“金鸡一唱,指的是早晨吧?” “也许吧……”太子半信半疑的点点头:“那他们要干什么呢?” “似乎是要烧皇上的房子……”王贤轻声道:“在白莲妖人眼中,朝廷的人反而都是魔鬼,皇上自然就是魔王,他住得皇宫便是魔宫。” “把皇上比作魔王,把皇宫比作魔宫,倒是有可能。”太子说着,却愈发不信道:“可是,皇宫戒备何等森严,成千上万的禁军侍卫把守着,白莲妖人根本没机会纵火。” “但愿我想错了……”王贤苦笑道:“咱们也先别瞎猜了,等他们打探到更多的情报再说吧。” “只能如此了。”太子也只好点点头…… 经过在郓城的惊魂,剩下的路途一行人没有再做停留,九月底抵达了通州。通州再往北,还有通惠河可以直通京城,也就是半天的水路。然而皇帝一道旨意,太子便不得不在通州盘桓十余日,要等到十月初六才能入京。 “为什么到了京城门口,还不让咱们进去?”灵霄十分不解,私下里追问王贤。 “十月初六,是钦天监看的吉日。”王贤百无聊赖的吃着葡萄,躺在躺椅上。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他已经恢复如初,只是懒病依然无法救药,还打着养病的幌子尽情怠工。“再说礼部鸿胪寺还要准备典礼,都需要时间的。” “咯咯咯,皇帝爷爷这是怎么了?”灵霄用纤细的手指,剥一颗葡萄,送到王贤嘴里,手指还调皮的在他唇边摸了一下。“跟自己的儿子客气什么。” 小妖精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下有多销魂,王贤竟没出息的咽了下口水,结果把一粒葡萄直接吞了下去,险些没把他噎死,翻着白眼道:“你当皇上安了好心?这是把太子殿下架在火上烤啊!” “什么意思?”灵霄哪懂这些弯弯道道,不解问道:“你说清楚嘛。” “迁都之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这个节骨眼上,太子殿下应诏入京,本来就格外引人遐想。”王贤笑笑道:“以殿下的立场,当然是越低调越好,最好谁也不来迎接。”说着叹口气道:“但皇上摆明了,要用最隆重的典礼,来彰示太子已经移宫北京!这在天下人看来,不就是太子殿下已经赞同迁都了吗?” “原来如此!”灵霄大点其头,虽然还是似懂非懂,但不影响她不明觉厉,崇拜的看着王贤道:“小贤子你好厉害!”作为奖励,她又要喂王贤吃葡萄。 “少来!”王贤却坚决不敢了,别人喂食顶多撑死,这丫头喂食,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转眼到了十月初六,天不亮,顺天府的官差就把京城崇文门外的大通河码头,团团保护起来。又派人清扫干净、铺上红毯。卯时一过,三大营的禁军便踏着整齐的步伐列队而来,在码头周围、红毯两侧威武列队。金灿灿的朝阳下,威武的禁军官兵衣甲鲜明、队列严整,大国雄风便油然而来! 到了辰时,太孙、赵王,以及在北京的公卿大臣抵达码头时,礼部鸿胪寺教坊司的一干官吏乐工也全部就位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众王公还是被这架势吓了一跳,有人忍不住小声道:“就是迎接陛下,也不过如此吧……” “你懂什么,”旁人有懂行的,马上接道:“这是迎接皇太子的全套大礼,跟迎接皇上还是有区别的。”见赵王也在听,那人忙赔笑道:“您说对吧,三殿下?” “哈哈,”赵王打个哈哈,笑道:“我可看不出来。” 第八九零章 新都城 赵王的心情相当不错,以他的聪明,当然看的出,父皇如此抬举大哥,实则是将太子殿下架在火上烤。本着毫不利人、专门利己的态度,他不介意再往火上浇一勺油。“看来皇兄同意迁都,令父皇十分高兴啊!” “是啊是啊!”众王公心思各异,有的暗叹,连太子殿下都服软了,迁都之事看来已成定局了。有的则暗暗松口气,终于可以心安理得的顺着皇上了。 朱瞻基冷眼看着赵王的表演,他知道这是在给自己的父亲上套子。但太孙殿下并未替太子分说什么,因为平心而论,父亲能顺从皇爷爷,他也不用再受夹板气了。 午时过半,太子的座船出现在大通河码头上,码头上号角齐鸣,礼炮声声,太孙殿下和赵王率群臣跪迎太子殿下。 太子一身朝服,面色严峻,似乎一点不为盛大的迎接场面所动。 王贤侍立在太子身后,看着前来迎接的太孙、赵王殿下,以及一干文武大臣,心里满是苦笑:‘皇上这一手可太绝了,这下太子殿下是有口莫辩了。’ 船靠码头,太子殿下下了船,一番繁琐的礼仪后,登上了太子车驾,朱瞻基和王贤也登车陪同。赵王等人也各自上了车轿,跟随太子浩浩荡荡开进北京城。 三年前,王贤跟随北征时来过一次北京,当时这里还是个乱糟糟的大工地。这会儿在太子的车上往外看,他却完全无法将眼前的景象,和三年前联系起来了。但见可供十几匹马并行的宽阔御道,用大小等同的青石铺就,路面平坦如镜。沿着笔直的御道,鳞次栉比的街市上,市肆繁华热闹、百姓熙熙攘攘,簇新的朱门大院比比皆是…… “这里是棋盘天街,”朱瞻基一个人在京城大半年,终于盼来了王贤,自然分外亲热,亲自为他介绍起来:“顺着御道再往前,就是大明门。过了大明门就是北京皇城!所以但凡想从东城到西城,或从西城去东城的老百姓,都得绕道从这棋盘街通过,这里也就顺理成章,成了北京?最繁华的地方。” 朱瞻基口才极好,介绍起京城来头头是道,但王贤和太子却都有些心不在焉……王贤想的是一路上民生凋敝、百业破产的惨状,还有大运河上那首尾相连的漕船,不禁对永乐皇帝以天下之膏血供养北京城的举动,颇不以为然……他不知道如此沉重的负担,会不会压得大明朝再也抬不起头来? 太子殿下却顾不上这许多,他满心都是如何应对待会的面圣……多少年的父子了,他焉能不知道父皇如此抬举自己,一定是期望自己会识相。一旦自己不识抬举,还不知会引来何等雷霆之怒?! 不知不觉,车驾通过了大明门,一下就远离了喧哗的闹市,进入恢宏肃穆的皇城! 虽然早有准备,但太子和王贤还是被皇城的宏伟吓了一跳……承天门、午门、奉天门、一道道朱红色的高大宫门,每一道都相距一里以上,空旷的广场压迫感十足,令所有进入这座皇城的人,无不倍感自身的渺小! “这……比京城的皇宫要宏伟太多倍了。”太子忍不住惊叹起来,他指的京城自然是南京城,南京城的那座皇宫与眼前的这座相比,简直是逼仄寒酸到了极点。 朱瞻基很满意父亲的态度,刚要说点儿啥,却听太子话锋一转道:“这得耗费多少民脂民膏啊?!” “父亲!”朱瞻基心咯噔一声,眼看就要到奉天殿了,来不及和太子细说,只能沉声道:“皇爷爷近来,性情愈发不可捉摸,千万不要再和他顶着干了!” 太子看看朱瞻基,没有说话。 朱瞻基有些绝望的看看王贤,王贤无奈的苦笑…… 皇帝在新修成,还未正式启用的奉天殿接见远道而来的太子。 这座坐落在三层汉白玉石台上的超级宫殿,金碧辉煌、华丽无匹,象征着大明天子至高无上的权力! 王贤陪着太孙父子沿着汉白玉台阶走上金銮殿,便?门口立住了。到这里,他护送太子的任务便算彻底完成…… 太子向王贤点点头,在朱瞻基的搀扶下,走入了金砖铺地的金銮殿! 王贤立在门口左侧,和同样立在门口右侧的赵赢,恰似一对门神,守护着大殿中的三条真龙。 见赵赢似笑非笑的打量自己,王贤呲牙一笑,小声道:“干嘛?想我了?” “哼!”赵赢轻哼一声,别过头去,好一会儿才又回过头,冷笑道:“听说你和太子差点儿在郓城丢了性命?” “这么关心我干嘛?”王贤嘿嘿一笑道:“我可有老婆了。” “哼!”赵赢又被气的别过头去,若非这里是金銮殿,他真想一掌劈死这小兔崽子…… 金銮殿内,有七十二根大柱支撑起大殿的全部重量,这些四丈高的大木,用的全都是珍贵无比的楠木!这些楠木出自云、贵等地的深山老林之中,为了将这些大木运出云贵,官员百姓死伤极其惨重,号称‘进山一千,出山五百’。不夸张的说,这金殿里每一根栋梁,都浸满了死难百姓的鲜血…… 虽然皇宫尚未正式启用,但一切陈设已经就绪,九龙金漆宝座前,是六根包着沥粉贴金云龙图案的巨柱,两侧陈设宝象、甪端、仙鹤和香亭,象征着国家的安定、江山的稳固。宝座上方天花正中安置着形若伞盖向上隆起的藻井,藻井正中雕有蟠卧的巨龙,龙头下探,口衔宝珠。 大明永乐皇帝便端坐在这鲜血与黄金铸就的大殿之中,面带微笑的看着一步步走上殿来的太子。 “儿臣朱高炽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朱高炽毕恭毕敬的跪在龙椅前,向自己的父皇行参拜大礼。 “太子一路辛苦了,看座吧。”朱棣的心情明显不错,难得的对太子和颜悦色道:“瞻基,快扶你父亲起来。” “谢父皇。”朱高炽道谢后,在儿子的搀扶下起身。黄偐为太子搬来锦墩,太子端坐后,太孙立在他的身后。 “太子离开北京多少年了?”朱棣微笑问道。 “洪武三十五年,儿臣离开北平南下,就再未返回过。”太子轻声答道。朱元璋其实在位只有三十一年,所以洪武年号,本应在三十一年为止。但朱棣篡位后,为了抹杀侄子存在的痕迹,竟不承认建文朝年号,所以原先的建文四年,竟改成了洪武三十五年。 “这么说,有十五年了,”朱棣略一感慨,便得意洋洋道:“你看这北京城变化大吗?” “翻天覆地。”太子由衷道:“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初的模样了。” “那是当然!”朱棣的声调略略提高,激昂道:“这是朕营建了十余年的新都啊!”说着两手一举,声音豪迈道:“你看这紫禁城,虽然起自蒙元的都城,但恢弘壮丽,十倍于蒙元!”皇帝越说越激动,顿一顿道:“何止是蒙元,比太祖皇帝的皇宫如何?” 皇帝说着,目光投向太子,显然是想让他来回答。 朱高炽却有些神游物外,身后的朱瞻基戳了他一下,才回过神来,有些茫然的看向自己的父亲。 “朕的皇宫,比太祖的皇宫怎样?”朱棣只好耐着性子再问一遍。 “这……”朱高炽略一沉吟道:“儿臣以为,太祖的皇宫便是父皇的皇宫,如何分个高下?” “哼!”朱棣显露出不耐的神情,声音转冷道:“你别跟朕玩儿文字游戏!”说着一字一顿道:“我问的是,北京的皇宫和南京的皇宫?!” “北京的行宫,确实要比南京皇宫好太多。”朱高炽这才轻声道。 “是皇宫……”朱棣神色稍缓,却听太子接着说道: “但是儿臣以为,有南京的皇宫就够了,在北京营建这样一座皇城,似乎是劳民伤财,用处不大。”朱高炽面不改色,说出了必定要触怒龙颜的一番话。 “父亲!”朱瞻基竟吓得退后一步,满脸惊恐:“你是不是太累了,说胡话了?” “你闭嘴!”朱棣没有立即发作,冷冷瞥一眼朱瞻基,然后才转向太子,目光里满是冷漠和自嘲。 太子坐不住了,撑着凳子跪下,但头颅依旧高昂着。 “人都说,做父母的把心掏给子女,”朱棣盯着太子的脸,越看越感觉厌恶道:“做子女的,却只会把爹娘的心狠狠捅上几刀,再扔到地上,踏上几脚!”说着他忍不住手指着太子的鼻子,满脸失望道:“朕是何等的体谅你,抬举你!就换来你这样伤朕的心吗?!” “父皇厚爱,儿臣铭感五内!”太子深吸口气,沉声道:“但儿臣一路走来,所见所闻都是百姓垂死挣扎的惨状!整个山东都已经千里无鸡鸣了!父皇,营建这座都城,敲干了百姓的骨髓!大伤了国家的元气!大明朝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如何能再长久的维持这样一座都城?!” “你闭嘴!” 第八九一章 晕 “你闭嘴!”朱棣愤怒的咆哮声,在宏伟的金殿中回响。他那张黝黑的脸膛已经涨得青紫一片,双目更是赤红赤红。“朕养你这个畜生!就是为了让你在这儿狂犬吠日,把朕气死的吗?!”说着,他一步踏下御座,重重一脚踹在太子胸口,歇斯底里道:“你以为把朕气死了,自己就可以登基了吗?! 太子被踹的打横飞出去,所幸肉厚,内功深湛,倒也无甚大碍。他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跪下。 皇帝见他又起来了,跟上去,又是一脚,咆哮道:“龙椅就在这儿,你坐呀!” 太子再次被踹飞,又再次爬起来。这次,他的嘴角已经有鲜血渗出,但那张脸依然倔强不屈。 “孽障!以为自己翅膀硬了是吧?!敢跟朕唱对台戏了?!”皇帝看看周围,目光落在悬挂在金柱上的天子剑,一咬牙,咆哮道:“黄偐!拿剑来!” 黄偐早就吓尿了,哪敢在这时候给皇帝递剑,只好求助似的看向朱瞻基。朱瞻基也早就不知所措,见这下不能置身事外了,赶忙把剑取下来,抱在怀里,噗通跪在皇帝面前,哭道:“皇爷爷饶了我父亲吧!”又转向太子,哭号道:“父亲,你快认错吧!” 太子哆嗦一下腮帮子,咬牙道:“我没有错!迁都北京才是错!” “好好!好逆子!”朱棣的声音,能掀翻金銮殿:“今天不杀了你,朕就不姓朱!” “把剑给我!”朱棣伸手去夺朱瞻基怀里的宝剑,朱瞻基哪敢撒手,白白吃了一通拳脚。 大殿里闹成这样子,在外头等候的赵王等人,赶忙跑进来,把皇帝和太子隔开。朱高燧一面拉着父皇,给喘着粗气的父皇揉背,一面义正言辞的指责太子:“大哥,你太过分了!父皇没有追究你和南京的百官眉来眼去!也不怪罪你路上来迟!还摆出这么大排场迎接你!你怎么能这样伤他老人家心呢?!” “朕没有这样的儿子!”朱棣越喘越厉害,只觉胸闷气短,眼前发黑,嘴唇哆哆嗦道:“朕要废了……” 赵王一听,大喜过望,屏住呼吸想等父皇最后一个字,然而朱棣却头一歪,晕了过去…… “父皇!”赵王惊叫起来,谁也没听出,他这一声里,含着多少的失望! “皇上!”众人忙七手八脚扶住皇帝,仓皇的乱叫起来:“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太子木然跪在那里,看着眼前慌乱的场面,心下不知是什么滋味。 王贤站在大殿门口,看着眼前的一幕,心头升起一丝明悟……这一切都是注定的,从皇帝决意迁都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太子之所以不肯在南京领衔上书,只是不肯给别人太子结党的口实,更不想牵连那些官员罢了……。 皇帝被抬到奉天殿的侧殿,片刻之后,太医就赶来了,又是下针、又是艾灸,好一阵才让皇帝咳出一口浓痰。 慌乱中,谁也没注意到,赵王悄悄离开了一会儿,才回来查看父皇的情形。 见皇帝咳出痰来,呼吸渐渐平顺,众人才松了一口气。赵王却面色阴沉的暗啐一口,摇头示意站在角落的太监,那太监赶忙出去传信。 下一刻,赵王随即神色如常,问那太医金院判道:“我父皇怎样了?” “回王爷,皇上是痰症。”金院判擦擦额头的汗道:“万幸,抢救及时,这口痰出来了,便无甚大碍。” “那怎么还不醒?”赵王看看面色依旧痛苦,依旧处于昏迷中的皇帝道。 “殿下放心,是因为为臣给皇上熏了香,让皇上好好睡一觉。”金院判有些邀功似的笑道:“等皇上睡够了,自然就会醒过来。” “哼……”然而赵王却没给他一点儿好脸色,反而似有怪罪之意。 “……”金院判马屁拍在马腿上,只好讪讪退下。 赵王看看依旧昏睡的父皇,又看看跪在殿外的太子太孙,神情一阵阴晴变,终究无趣的吐出一口浊气……。 这时候,太子已经拔簪卸冠、除靴脱衣,披头散发跪在丹墀之下。 看着父亲这样,朱瞻基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有样学样,也脱掉冠服,被发跣足跪在太子身边。如有可能,他也不想这么丢人,但再一想,自己的爹这么跪着,要是自己还跟没事儿人一样,传出去了那才叫丢人。也只好如此了…… 太子看他一眼,便转过头去,没有丝毫领情的意思。 朱瞻基跪是跪下了,可是越跪越窝火,对太子的意见也就越大。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父亲,你究竟想干什么?” “为生民请命,为祖宗香火而已……”朱高炽缓缓道。 “我看是作死!”朱瞻基小声嘟囔一句。他知道太子一定能听到这句,但不这么说,他就要憋死了。 太子没有理会他,继续直挺挺的跪着。 父子俩一直跪了靠一个时辰,才看到赵王等人从偏殿中出来。 “诸位,”朱瞻基早就翘首以待,赶忙问道:“我皇爷爷可安好?” “这个……”朱勇等人都看向赵王,他们也不清楚刚才大殿里发生了什么,看见太子和太孙这样子,还以为两人都吃罪了呢。 赵王当时就在门口,里头发生的事清清楚楚,但他也不说明,只是一脸愤慨道:“让你们爷俩失望了,皇上好得很呢!” “你不要血口喷人!”朱瞻基这个冤啊,登时就不干了,从地上爬起来就往里走。 赵王赶忙把他拦住,黑下脸道:“皇上正在休息,谁也不许打扰!” “你说了算吗?!”朱瞻基怒目而视。 “对。”赵王点点头,脸上挂起浓浓的嘲讽道:“太孙殿下不爽,只管把我也打一顿。反正你们父子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我个小小的亲王……” “你!”朱瞻基最听不得,这孙子把自己也扯进去,拳头紧紧捏起来,就要把那张桃花脸打成桃花开。 众人连忙拉开两人,王贤站在远处,朝朱瞻基摇摇头,目光朝赵王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多年的默契,朱瞻基立时便明白,王贤的意思是,不要中了赵王的计。这才猛然醒悟,这时候要是打了赵王,就真连自己也脱不开身了! 想到这儿,他恨恨的啐一口,松开了手。 赵王整整被抓皱了的衣襟,冷冷的瞥一眼太孙,又看看太子,丢下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子。”便转身进了大殿。 朱瞻基知道,三叔是在示威呢,但形势比人强,也只能打落牙和血吞,愤愤的再次跪下,看向父亲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怨恨。 这父子俩便继续跪在大殿外,皇帝一时不醒,一时便没人敢叫他俩起来…… 王贤在远处廊柱后,看了太子太孙一会儿,正盘算着如何帮他们一把,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紧。 思虑片刻,王贤便悄然退了出来,他本想立即出宫,却发现奉天门已经紧闭,有大内禁军来回巡逻。想了想,王贤转向奉天门西侧的贞度门,见也是同样情形,他的眉头不禁越皱越紧。 正在这时,王贤看到成国公朱勇,领着几个侍卫从远处过来,两人眼神交错,王贤便退到角楼附近,找了个无人处刚站定,朱勇便跟过来。 “兄弟,”朱勇和王贤大半年没见,顾不上寒暄,便抓着他的胳膊,低声示警道:“宫中禁卫有些不寻常的调动!” “是陛下的意思吗?”王贤心一沉,忙沉声问道。 朱勇摇摇头,叹气道:“陛下还没醒来,哪里来的旨意?!” “那是……”王贤望向朱勇的目光,不禁透出一丝怪异。“哥哥不妨明说。” “哎,半年前,皇上就让我把宫里的侍卫,尽数交给赵公公管了。”朱勇犹豫一会儿,决定索性把话说透道:“听说,那位对他很是巴结……”说着他伸出了三根手指。 “嗯……”王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没想到,短短半年时间,赵王就已经把宫里渗透到这种地步了。倒吸一口冷气,王贤看看高耸入云的宫墙,不禁……又倒吸了口冷气…… “也不要太担心,他们应该只是预备万一……”见王贤脸色都变了,朱勇忙低声安慰道:“何况为兄也不是吃素的,一旦宫里乱了,为兄自有门路,让咱们逃出生天!” “嗯!”王贤感激的看看朱勇,他太清楚这些天潢贵胄的凉薄心性,能让朱勇说出这种话来,自己做人实在不算失败。使劲握住朱勇的手,他沉声道:“不过眼下,还不是说这个话的时候!我们得先护好陛下周全!” “你是说,他们会……”朱勇闻言脸色巨变,一拍大腿道:“不错,这对他们,真是天赐良机啊!”如今皇帝被太子气昏迷,太子太孙跪在殿外待罪,宫禁又尽在那些人手中,这时候要是行个烛影斧声之事,这江山便毫无疑问要落在赵王手里了! “我得赶紧去守着陛下!”想到这,朱勇拔腿就走。 第八九二章 忠勇伯请客 “我得赶紧去守着陛下!”朱勇着,拔腿就走。 “哥哥留步。”王贤却伸手扯住他,断然道:“你现在应该控制住一处宫门,陛下那边就别操心了!” “这……”朱勇的心咯噔一声,脸上闪过一丝犹疑。他是位极人臣的堂堂国公,又掌管宫禁多年,若发起狠来,不是没有夺下某处宫门控制权的能力。只是没有旨意,擅夺宫门,可是谋逆重罪,要抄九族的啊! “哥哥放心,”王贤自然知道朱勇的担心,他沉声道:“事有从权。如今陛下昏迷不醒,你是镇国重将,当为中流砥柱震慑宵小。陛下醒来,你只需第一时间请罪,陛下非但不会怪罪,反而会对你赞赏有加!”顿一顿,他又提醒道:“哥哥别忘了去岁秋狝之事!” 朱勇听的心头一震,是啊,这次的事件,和一年前何其相似。当时陛下遇伏,生死未卜,赵王异动,危急万分。是阳武侯薛禄和安远侯柳升当机立断,同样在没有旨意的情况下,调集本部兵马勤王,才控制住局面,使皇帝转危为安。而当时自己正如现在这般过于担心后果,竟做起了缩头乌龟,若非王贤包庇,恐怕早就失去圣眷,沦为敝履弃之。 万万没想到,时隔一年,同样的情形再次出现,自己还是要做出那个艰难的决定。 这时已经入冬,北京寒风凛冽,天阴沉云低垂,冷得刺骨。朱勇却出了一身白毛汗,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淌下,他的喉头不断颤抖,一双眼目光闪烁的游移半晌,最终聚焦在王贤身上。他看到这个比自己年轻十多岁的家伙,脸上却只有坚定,没有一丝怯意。不禁自嘲一笑,终是点头道:“兄弟,我听你的。” 王贤使劲和他握了握手,沉声道:“相信我,没错的。”朱勇再次点头,这一次,要坚定沉着太多了。 两人便在角门处分道扬镳,朱勇走出一段,对迎上来的手下高声道:“去西华门!” 王贤则快步返回奉天殿前,走到仍跪在那里的太子太孙身边,不顾那些太监侍卫异样的眼神,低声对朱瞻基道:“殿下,您得立即进殿!” 朱瞻基抬头看着王贤,目光交错,太孙殿下便瞬间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那些无法言明、却又要命至极的信息。没有丝毫犹豫,朱瞻基便撑着双腿站起来,活动下刺痛的膝盖,稍显趔趄的走向殿门。 等他走到偏殿门口时,步履已经恢复如常,身形稳健的迈过了高高的门槛。 偏殿中,赵王正抱着手臂,目光阴冷的打量着昏迷中的父皇。正如王贤所料,他意识到这是自己篡权上位的天赐良机,也已经着人暗中准备。但这件事实在太大太大,一旦迈出这一步,将天翻地覆、日月倒转,再无回头之路。所以他得好好想清楚,往后的每一步该怎么走……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他的二哥每临大事必当机立断,先做再说。他就做不到二哥这份果断,总要想清退路,至不济也要想清应对各种状况的法子,才会去做决断。 这是性格使然,谁也没办法。 就在赵王终于拿定主意,目光愈加肃杀到化成利刃,直刺他的父皇时,身后响起小太监的低呼声:“太孙殿下。” 赵王心咯噔一声,猝然回头,就见朱瞻基黑着脸,目光不善的立在自己身后。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怎地,赵王的心砰砰直跳,好在一张脸本就白如冠玉,倒也显不出煞白的脸色。 “你进来干什么?!”赵王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朝太孙低喝道: 朱瞻基冷冷瞥他一眼,目光便移到皇帝身上,他看着自己的爷爷神色痛苦的躺在那里,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亮色,一直延伸到深刻的法令纹上。太孙便掏出手帕,跪在皇帝床前,想为他拭去那一丝不体面的龙涎。 赵王却伸手挡住了太孙,冷冷道:“你想干什么?” “让开!”朱瞻基的力气比赵王大太多,下手又用了一些武当的太极力道,一推之下,竟把赵王推了个趔趄。 赵王退了两步,撞在一座鎏金灯架上,灯架摔倒,琉璃灯罩碎了一地。赵王这才勉强站住,怒气满面道:“你要造反吗?!” 朱瞻基小心的给朱棣擦去唇边的口水,才头也不回的冷声道:“赵王殿下,慎言。” 赵王愣一下,知道对方在提醒自己的身份,但这时候哪能示弱,恨声道:“你不是在外头请罪吗?进来干什么?” “我请罪,是因为父亲惹恼了祖父,做儿子的不能不惶恐。”朱瞻基缓缓道:“我进来,是因为我是大明太孙,眼下国君有恙,我必须守在旁边,以免乱臣贼子心生妄念。” 朱瞻基就差指着鼻子骂赵王是乱臣贼子了。赵王一张脸胀的通红,咬牙切齿道:“我看你们父子才恨不得陛下再也没法醒来!” 也不知是赵王的声音太大,还是本身就不舒服,朱棣眉头蹙了一下,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情。朱瞻基这才冷冷回头,瞥一眼赵王道:“皇上需要安静,请赵王出去。” “你!”赵王咬牙切齿,双目喷火的怒视着太孙,他知道自己再想行‘烛影斧声’之事已是不可能,但又必须留在这里,只好气鼓鼓立在一旁,冷冷看着朱瞻基跪在皇帝床边,投入的扮演孝子贤孙,真让赵王殿下一阵阵作呕…… 话分两头,却说王贤把皇孙劝进殿中,朝太子点点头……太子也向他报以歉意的表情……王贤便快步离去,在奉天门口,看到除了原先的锦衣侍卫,还多了几个圆帽皂靴的东厂番子。 王贤招招手,几个番子赶紧过来,单膝跪下向王都督请安,毕恭毕敬问有什么可以效劳。王贤笑眯眯看着他们,道:“你们厂公在哪?”未待回答,王贤便又说道:“把他请来,我请他吃酒。” 番子们虽然知道东厂和锦衣卫不对付,但谁敢招惹凶名赫赫的忠勇伯?那可是踩着纪纲的尸体上位的凶神啊。赶忙应声不迭,去寻赵赢去了。 东厂的衙门虽在宫外,但在宫内东华门却有正式的值房,这也是东厂比锦衣卫地位更高、更接近皇帝的明证。 此刻,戒备森严的值房内,被两个烧着贡炭的大火盆,映得四壁暖红一片。可挨着北墙的黄花梨木圈椅上,坐着的老太监赵赢,心情却既不红也不暖,倒和外头一样阴冷阴冷。 圈椅两侧,立着东厂的一干提刑、掌事大太监,一个个都沉默着,没人吱声。 自从小太监带来赵王的口信,赵赢简单下了几道命令之后,众人便一直这样呆坐呆立着。 “老祖宗,”赵赢的干儿子,东厂掌班太监马德,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道:“干脆豁出去了,横竖这座宫,是咱们的天下,咱们想要谁死,谁就得死,想要谁赢,谁就能赢!” “是啊,老祖宗,您不是常羡慕汉朝唐朝的太监吗?”有人领头,众人也蠢蠢欲动起来,一个个面红耳赤道:“这事儿成了,咱们就不用羡慕他们了!” “咱们比不了那些前辈,”却也有不少悲观的家伙,在那里泼起了冷水:“不说别的,咱们东厂里头,大半都是锦衣卫出身,这些人会不会跟咱们一心?老祖宗掌握的禁军里,又大都是成国公他们的旧部,这些人会不会跟咱们一心?这都不好说啊!” “那还不简单?!”马德袖子一撸,杀气腾腾道:“王贤和朱勇都在宫里,把他们做了不就得了!” “哪有那么简单……”反对派嗤之以鼻道:“你当人家是傻的来着,在那里伸着脖子等你去砍?!” 赵赢眯着眼,不动神色的听手下吵成一片,这时,厚厚的门帘突然掀开,一阵寒风吹进来,冻得马德一哆嗦,刚要朝进来的番子开骂,那番子已经跪在地上,脆生生道:“厂公,忠勇伯要请您喝酒。” 马德的话,登时硬生生咽回去,众人也全都安静下来,看着老祖宗。 “他搞什么名堂?”赵赢目光游移,划过那番子的脸。“宫门都关了,到哪里去吃酒?” “奉天门值房……”番子赶忙回道。 “哈哈,怎么样?!”马德登时兴奋了,瞪着那反对他的人道:“有人就是要洗净了脖子等着挨宰。” “老祖宗,小心有诈!”反对的人依然反对,但明显底气不足。因为奉天门是东厂的人掌握,王贤在那里请客,分明就是自投罗网。 “他还能出什么幺蛾子不成?”马德那伙人明显占了上风,赵赢也站了起来,吩咐道:“去酒醋面局取一坛二十年的茅台。”说着老太监笑笑道:“咱们的地盘上,总不能让人家买酒吧。” “得令!”马德兴奋的应一声,一溜烟出去操办。 便有太监为赵赢披上黑貂大氅,围上白狐皮围脖,戴上暖帽。待赵赢走出东厂值房,马德已经提着酒坛,恭候在那里了。 赵赢回头看看悬在值房门口的‘流芳百世’匾,笑道:“去会会他。” 第八九三章 宾主尽欢 赵赢走在皇宫的街道上,一路上遇到的锦衣侍卫和太监、番子,无不望风而拜,俯首帖耳。 赵赢已经习惯了这种排场,面无表情的掠过众人,走到奉天门前。 奉天门是皇宫的御门,三大殿的正门,国朝皇帝御门听政便在这里举行,自然当是皇宫最辉煌、最气派的一道门。当初三大殿初建,朱棣前来视察,看到奉天门的规制与南京类似,除了新旧程度,并没有超过南京皇宫。登时龙颜不悦,进去视察了三大殿后,便下旨将这三殿一门推倒重建,若是再没有起色,便要把工匠统统杀掉。 故而,如今新建的奉天门,乃是重檐歇山顶,汉白玉基座、面阔九间,进深三间,宏伟宫殿一般的一道雄伟宫门,门前铜鼎四只,铜狮一对、左雄右雌、威武凶悍,睥睨着眼前雄阔的广场,广场上内金水河自西向东蜿蜒流过,河上横架五座内金水桥,将中华皇帝一宇八方、统御天地的豪迈气派彰显无遗。 如今,这座宫殿、这座宫门的主人已经昏迷不醒,他的奴才便当仁不让的命爪牙将这座宫门牢牢掌握在手中——奉天门内外,尽是赵赢信任的太监、侍卫和番子,那些出身锦衣卫的家伙,根本没机会出现在这里。 此情此景,让立在高高御阶上的赵公公,不能不生出一些唯我独尊、天下我有的幻觉来。 定定神,赵赢才走到东侧偏门的值房,刚到门口,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肉香。 掀开门帘一看,赵赢险些晕过去,只见王贤正惬意的坐在个马扎上,把面前烧的通红的炭盆当烤炉,面带微笑的翻动着上头的烤羊肉。那些羊肉被切成麻将牌大小的方块,用细长的铁钎子串成串,被炭火烤的金黄冒油,油花滴在火红的木炭上,发出嗞嗞的响声,那诱人的香气也散满屋子,透过门帘飘了出去。 “胡闹!”赵赢刷得放下门帘,气急败坏的想要端走炭盆,还怒视着旁边伺候的太监:“这是谁拿来的炭盆?!” ?“赵老公别激动,”王贤一面伸手护住炭盆,一面不以为意的笑道:“是本座说想请老公吃烤肉,逼他们拿来的火盆。”说着笑笑道:“再说这里头贼机巴冷,不生火要冻坏脚丫子的。” “忠勇伯懂不懂规矩,这是御门,不能有半点火星!”赵赢在宫里头一辈子,有些规矩已经刻在他骨子里了。 “不打紧,家家户户都生火,有几个点了房子的?”王贤却一脸惫懒,扯着赵赢坐下道:“放松,真点着了算我的。来,尝尝我的手艺,保你咬到舌头……”说着变戏法似的取出两个竹罐子,朝着火盆晃几下,黄色和红色的粉末便飘散而下。那粉末大都落在肉串上,也有飞散到赵赢面前的,赵赢只觉一阵刺鼻,面色剧变,想要屏息避过这来历不明的毒物,却还是被熏得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你敢毒害我家厂公!”马德刷得拔出刀来,怒视着王贤。王贤却视若无睹,拿起一串肉串,自顾自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满意的点头。“别客气啊,快尝尝。”还不忘招呼赵赢。 赵赢用手帕擤干了鼻涕,便又闻到那诱人至极的香味,看着王贤飞快吃完一根,他也拿起一根来,迟疑的送到嘴边……赵公公这么大年纪,早就没有口舌之欲了,只是不想在对头面前落了下风……在赵赢看来,王贤这番做作,就是在向自己挑衅。一旦自己不敢吃,就落了下风。这是素来好强的赵公公,断断不能接受的。 看着那肉块上红红黄黄的不明颜色,马德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心说老祖宗虽然内功天下第一,可没到百毒不侵的地步。看这肉串子上的颜色,当是云南苗疆的七虫七花毒,这毒解起来可困难着哩…… 但赵公公毕竟英雄了得,哪怕手下都吓得筛糠,他还是大义凛然的一口咬下了一块,登时面色巨变,嘴里嘶嘶往外呵着气。手下众人见状,登时目眦欲裂,拔起兵刃就要朝王贤砍去:“呔!你果然要毒害我家厂公!” “放肆!”侍立在王贤身后的心宁、心远两名庆寿寺出来的和尚,也亮出了降魔杵! 王贤却依然不为所动,只笑眯眯的看着赵赢,果然,只见赵赢那张老脸竟渐渐地菊花绽开,一双鹰眼也眯成了缝,咀嚼了良久才缓缓下咽,竟似有万般不舍……众人也看出来了,都定定的望着赵赢那一脸享受极乐的表情,暂时停下了动作。 “莫非是失传已久的极乐散?”马德身边,一个领班小声说道,自然换来马德大大的白眼。 赵赢万万没想到,自己在这个年龄,还能有因为口舌之欲而欢喜至极的一天。赵赢细细的品尝着手中的肉串,看他的神情,倒更像是沉醉在某种极乐体验中。让两个和尚暗暗不齿,心说这东厂督公好大的年纪,想不到还这么馋。当然年轻人也无法理解,味觉的退化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怎么样?”王贤笑眯眯问道: “太好吃了!”赵赢毫不犹豫的竖起大拇指,连着奉天门内不得生火的铁律,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有肉无酒怎么能行。”王贤笑道。 “说的是!”赵赢大笑道:“拿酒来,咱家要跟伯爷不醉不归!” 马德赶忙将那内府陈藏的佳酿,拍去泥封,将淡黄色略显粘稠的酒液倒在两个酒碗里。 “茅台!”王贤使劲嗅嗅,眼前一亮道:“二十年以上!” “行家!”赵赢又赞一声,端起酒碗和王贤碰一下,一饮而尽,用袖子擦擦嘴道:“这是皇上在潜邸时,沐国公从云南送来的,一直藏在北京城!”说着大笑道:“这天赐佳酿,配得上你这人间美味吧?” “配得上!”王贤哈哈大笑,也痛快的一饮而尽,两人便一边喝酒一边吃肉,哪有一点剑拔弩张的意思? 转眼之间,烤好的肉都被消灭干净,七成都进了赵赢的口中。见他意犹未尽,王贤歉意的笑道:“准备太仓促,腌好的羊肉没了,只有一些狗肉,不知公公嫌不嫌弃。” “可是黑狗肉?”赵赢笑问道。 “当然是黑狗。”王贤笑道:“一黑二黄三花四白嘛。” “行家!”赵赢笑着举起大拇指。便看着王贤将腌好的狗肉放在铁篦子上炙烤起来,待到狗肉金黄,王贤又取出那两个竹筒,开始往上撒佐料。赵赢终于忍不住问道:“伯爷,您这佐料是哪里来的,怎么从来没见过?” “哦……这黄色的是孜然粉,出产于我国的西疆哈密。”王贤一边操作,一边笑道:“这红色的就更稀罕了,是辣椒面,乃是我拜托郑公公,从西洋寻回来的。统共只有十斤……” “怪不得,”赵赢一面感叹王贤为了美食的执着精神,一面恍然道:“怪不得伯爷会将其随身携带。” “哈哈哈,怎么会!”王贤放声大笑起来:“本官怎么说也是堂堂锦衣卫都督,整日随身带两个调料罐子,算是什么事体?!” “那这是?”赵赢的心,紧了一下,一脸不解问道:“从哪里取来的?” “自然是从我府上取来的。”王贤笑道。 “这么说,您请咱家吃饭,是早有计划?!”赵赢双眼渐渐睁开,又恢复那般秃鹫模样。 “不敢妄言讨巧,其实是临时起意。”王贤轻轻瞥一眼赵赢,淡淡笑道:“还有这些肉,都是我让人在家里腌好,刚刚送进来的。” 王贤说完,赵赢便不做声了,王贤便专注的翻动篦子上的狗肉,一边翻,一边有些惋惜道:“赵老公有所不知,这条大黑狗,原先是本官打猎用的。只是本官如今身居显位,皇上和太子殿下都反复叮嘱要稳重,再打猎就不合适了,只好把这条老狗杀了吃肉。” “呵呵……”赵赢虽然还在笑,但笑容已经变得牵强冷冽起来。王贤却依旧热情似火,将那烤的金黄、撒着孜然和辣椒面的狗肉,送到赵赢面前:“快趁热尝尝。” 赵赢面色数变,终是挤出一丝难看的笑道:“咱家吃不下了。”说着推辞起身道:“多谢伯爷款待,咱家还有公务,就先走一步了。” “急什么,吃了这老狗再走不迟。”王贤笑呵呵的留客,赵赢脸色极其难看,坚决推辞,离开了值房。 “果然是同类不食,害的我白费功夫,”看着赵赢带人离去,王贤拿着狗肉问问身后两位师兄:“你们吃不吃?” 二位师兄自然把头摇的飞快。王贤撇撇嘴,有些惋惜的看一眼那狗肉,便将其投入火盆,拿过白帕擦干净手道:“这老狗,还没蠢到家。” 心宁、心远二人虽然一头雾水,但出家人最忌口舌,虽然很想知道究竟为什么,王贤一顿酒肉,就能把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老太监给摆平,可还是忍住了不发问。 等不到手下带着崇拜的提问,王贤哀怨的看看两人,暗骂这俩和尚,真是一对扎嘴葫芦,让自己的成就感大打折扣。 第八九四章 苏醒 那厢间,马德等人也是满心疑问,实在不理解督公为何气势汹汹而来,却这么虎头蛇尾而去。心说督公怎么就这点儿出息,一顿烤肉就把他给收买了?真说起来,那劳什子辣椒面再金贵,能赶得上二十年的茅台? 但看厂公那一脸阴沉,谁敢不长眼的发问? 就这么跟着厂公闷头向前不到百步,一名东厂领班飞奔过来,几乎是跌撞着闯入人群。若非他是厂公极得力的忠心属下,这样冒失,一定会被厂公周围环伺的高手,不问青红皂白杀死。 “什么事?”马德赶忙出声喝问:“毛毛躁躁的,还有没有点儿规矩?!” “厂,厂公!”那领班顾不上马德,上气不接下气的禀报道:“西华门开了!” “啊!”马德等人大惊失色,他们以为尽在掌握的金汤,竟如此轻易就被开了个口子。马德失声骂道:“妈的!是谁干的?!” “是成国公!”领班喘匀了气,为厂公并诸位大档说明道:“成国公带人到了西华门下,执意要开宫门。守门的禁卫说,宫中有旨,宫门关闭。成国公便问,可是皇上的旨意?禁卫许千户说不是,是赵公公的。成国公便说,赵公公没这权力,赶紧开门!”说着看看脸色铁青的厂公,小声道:“然后,许千户就开了西华门……” “姓许的为什么不请示厂公?!”马德气急败坏跳脚道。 “这……”领班怯生生道:“小的也不清楚。” “哼!”赵赢冷哼一声道:“姓许的自然是认他朱勇,不认咱家。”说着咬牙切齿道:“姓王的请我吃烤肉,不过是为了告诉我,这宫门根本关不住,他的人能来去自如!” “想不到,成国公竟和忠勇伯勾搭到一起了……”众人登时气焰低了七分,连蹦的最凶的马德也没了底气道:“原来他是这个意思……”说着,有些发怯的看着赵赢,小声问道:“干爹,那还整吗?” “整个屁!”赵赢没好气的啐一口。 楸“老祖宗,”又有不长眼的小声问道:“那……老狗指的是什么?” 赵赢一张脸登时铁青铁青,谁也没看清他的动作,那不长眼的家伙便被一巴掌抽了个直挺挺,半边牙齿和着血喷了出来! 待赵赢气冲冲走了,马德等人才扶起那倒霉蛋,幸灾乐祸道:“蠢材,那老狗是指咱们厂公……” “啊?!”肿了半边脸的家伙震惊道:“厂公这都能忍?” “不能忍怎么办?人家又没指名道姓,要是发作的话,岂不自认老狗?!”太监们不禁哀叹,素来威风八面的厂公大人,怎么遇到这个王贤之后,会除了吃亏就是吃瘪?也没见着那货有什么高明的地方啊?。 当王贤再次出现在殿门口,朱瞻基心有灵犀,回头与他对视一眼,见他微笑着朝自己点点头,便知道外面的事情摆平了。太孙殿下也朝王贤点点头,便放下心来,一心一意侍奉起龙床上的皇爷爷。 说是侍奉,其实也没什么好干的,不过是过一会儿给朱棣擦擦汗水,再过一会儿,再擦擦口水罢了。大殿中寂静无声,皇帝粗浊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朱瞻基和朱高燧这对叔侄,就这么一跪一站在龙床旁,等着皇帝醒来……或者咽气。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天黑下来,朱瞻基本以为是天黑了,还心说时间怎么这么快,然而不一会儿,外面传来扑扑簌簌的声音,居然是下雪了。太监赶紧关上沉重的殿门,以免风雪之气侵入殿内。朱瞻基回头看着外头,便见自己的父亲仍然一动不动跪在那里,雪已经落满了太子的头顶和肩膀…… 殿门缓缓关上,将风雪隔断在外头,也将太子挡在外头……朱瞻基是又心疼又快意,一时间心乱如麻,五内具焚,头脑昏昏沉沉,过往的一幕幕如浮光掠影从他眼前闪过,让他难以呼吸、不辨晨昏…… 赵王朱高燧也同样心烦意乱,有人给太孙报信,自然同样也有人给他报信……?已然知道,王贤和成国公朱勇联手,已经将宫里的形势稳定下来,如今,双方都没有必胜的把握。朱瞻基又寸步不离的守在这儿,眼下已经既没有动手的必要,也没有动手的可能了…… 赵王殿下心中,不知翻腾过多少次后悔了,要是能当机立断,第一时间就行烛影斧声之事,说不定自己现在已经黄袍加身了,现在却只能困在原地,只能消极的等待最后的结果了…… 好在等待没有太久,当天子夜,皇帝醒来了…… 见皇帝睁开眼,上一刻还面无表情的朱高燧,第一时间便扑上去,泪流满面道:“父皇,您终于醒了……”朱瞻基猝不及防,竟被三叔挤到了一旁,只能恨恨的看他表演,对一旁的李严道:“还不快传太医!”李严应一声,赶忙出去。 “闭嘴……”朱棣虽然睁开眼,但脑中还是一片浆糊,听着有人在耳边聒噪,想也不想便何止道:“再聒噪朕杀了你……” “是……”朱高燧拍马屁拍到马腿上,满脸都是委屈,却果然不敢再言语。 等太医过来,为皇帝问诊,确定圣体已无大碍,半个时辰过去了,朱棣也终于恢复了清醒,一边喝着赵王喂得药,一边缓缓问道:“那孽子呢?” “二哥还跪在外头,都成雪人了。”赵王一改尖酸,满满都是兄弟情道:“父皇,他知道错了,赶紧让他进来吧,在外头会冻坏的。” “少在这儿假惺惺……”许是刚刚清醒,皇帝尚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一句话就把赵王说了个面红耳赤。好在皇帝只是捎带着说他一句,火力仍然高度集中在太子身上。只听皇帝冷冷道:“叫他滚回去,等朕死了再来哭丧也不迟。”说着皇帝目光寒意凛然,语气愈加刻薄道:“恐怕到时候,请都请他不来!” “皇爷爷!”皇帝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朱瞻基不能再装聋作哑了,磕头哭道:“我父亲被那帮腐儒带坏了,把死理看成天地间头等大事,?会如此顶撞皇爷爷。但要说他不孝,那是万万没有的!”说着流泪道:“把皇爷爷气成这样,他也悔疚万分,所以才跪在外头请罪,还说了很多知错的话……” “你不用哄朕,朕的儿子,朕比你清楚。”皇帝却不信道:“他看似柔弱,实则执拗无比,但凡他认为是对的,就是气死老子也不会认错。”皇帝终究刚刚醒过来,说了这些话,已是精疲力竭,轻轻挥挥手道:“你们都去吧,朕乏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朱瞻基便和朱高燧行礼告退,殿门再次打开,又再次缓缓关上,两人似乎都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然而他们再想摇头时,沉重的殿门已经关闭,想再见皇帝已经不可能。 随着它的主人苏醒,这座紫禁城也自动恢复了它的威严不可侵犯,那些白日里的躁动不臣、阴谋勾当,仿佛也随着落雪覆盖,变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没有过一样…… 太孙和赵王一出殿,前者便跌跌撞撞朝跪在阶下的那个雪人奔去。后者却不慌不忙立在廊檐下,看着雪落紫禁城的肃杀美景。太监赶忙捧过木屐、雨披,伺候着赵王穿上。又为赵王擎着罗伞,小心翼翼扶着他下了台阶。赵王虽然是亲王,但还年轻,也不像太子那样腿脚不便,自然没有紫禁城乘舆的恩典,得老老实实走到午门外。 他走到太子身边,见太孙手忙脚乱为太子拂去身上厚厚的雪和冰,若非知道这本来有个人,还真难将这一大团冰雪混合之物,跟人类联系起来。 “动作快点,不然抬回去也得冻坏了……”赵王语气关切道。 “滚!”太孙狠狠瞪他一眼,赵王摇头叹气道:“没教养。”才施施然离去了。 这时,王贤也领着几名侍卫奔过来,那几个侍卫抬着一顶乘舆,那乘舆名字好听,但只是最简陋的乘具,说起来就是两根竹竿穿过一把椅子,仅此而已。不过经过王贤的简单改造,此刻上头加了顶,四面加了壁,类似一顶超小型的轿子。 王贤和朱瞻基一起,将早冻得失去知觉的太子架上乘舆,朱瞻基才发现,里头是厚厚的貂裘,貂裘里暖烘烘的,探手一摸,发现底下竟还有个暖炉。朱瞻基不禁迟疑道:“这,不合规制……” “这都啥时候了,管那么多。”王贤给太子掖好貂裘,让人赶紧起驾。朱瞻基想想也是,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反正还有天大的麻烦等着呢,这点儿小问题算什么。 两人便护送着乘舆,一路小跑离开了奉天门,出了午门,回到东长安街上的太子府。 府里的人早得到吩咐,太子一被送回来,便在太医的指挥下,将他抬到冰冷的房间里,又是搓脚又是灌酒,待太子渐渐还阳,才将火盆移进来。 第八九五章 歧路 待太子还了阳神,已经是下半夜了。朱瞻基也洗了热水澡,换了衣服,面如黑铁端坐在父亲床前。王贤站在床尾,虽然忙了一夜没合眼,但两人都没有一丝睡意。也是,发生这样天大的事,换了谁也是睡不着的。 “兄弟,这次多亏了你。”朱瞻基已经了解到个中曲直,不禁后怕的捏一把汗,若非王贤当机立断、防患于未然,恐怕他们祖孙三人都要变成泉下亡魂了。 “此事不足道哉。”王贤摇摇头:“殿下日后休要再提。” “哼!”朱瞻基知道,王贤说的是正理,狠狠一捶大腿,咬牙切齿道:“日后我若掌权,定将他们碎尸万段!”发完狠,他才想到自己只是太孙,等轮到自己掌权,还不知猴年马月。不禁郁闷的看一眼躺在床上的父亲,闷声道:“都怪父亲,非要跟皇爷爷对着干……” 说到后半截,朱瞻基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因为他看到自己的父亲,缓缓睁开了眼,眼中分明有怒火燃烧,而那怒火,显然是针对自己的…… “父亲,您醒了?”朱瞻基的气焰登时压了下去。 “仲德,”太子看了朱瞻基一会儿,便将目光移到王贤身上,那目光也变得柔软起来:“又给你添麻烦了,快回去歇着吧。” 王贤知道,太子殿下现下疲累至极、也痛苦至极,确实不适合讨论什么,便躬身施礼道:“为臣告退。” “你也去吧。”太子没有看朱瞻基,但屋里并没有第四人。朱瞻基本就满腹怒火,现下又遭父亲如此无视,更是忍不住怒火中烧,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王贤只好轻声道:“走吧……”见朱瞻基依然不动弹,王贤伸手轻轻扯了他一把。谁知,这一把就像点燃爆仗的引信,朱瞻基一下子就爆发了! 他一把推开王贤,面红耳赤的吼叫道:“父亲,你可知儿子为了,修复你和皇爷爷的关系,防止三叔离间作乱,付出了多少吗?!五更鸡叫,我就在乾清宫伺候,一陪就是一整天,有时候皇爷爷处理奏章到三更天,我得四更才能安寝。略一合眼,又得起来侍奉!从春到冬,我几乎寸步不离皇上,察言观色、凑趣逗乐!还得跟三叔勾心斗角……”朱瞻基说着,委屈的哽咽起来,眼圈也通红一片道:“我这哪还是太孙,分明是个太监!” 王贤默默听着,他真想逃离两位未来国君的是非,却又怕两人情绪不稳定,干出什么过激的事儿来,着实不敢走开。听了朱瞻基的话,不免心中苦笑:‘我他妈才像个太监……’ “哎……”太子看着满脸委屈的儿子,深深一叹,提起全身的力气,加重语气道:“作为父亲,我不能指责你什么。可你不只是父亲的儿子、祖父的孙子,你还是大明太孙、国之储君!难道不该以江山社稷为计吗?” “孩儿只知道储君以养德为本,”朱瞻基硬邦邦的顶一句道:“插手军政国事乃是非分!”顿一顿,他又嘟囔一句道:“何况,我也不觉着迁都有什么不好,那些反对迁都的,也未尝不是私心作祟……” 这话一出,王贤就吓得心一紧,这就差指着太子的鼻子骂,你丫说的好听,还不是担心自己离开南京,失去势力? 果然,太子一张脸涨的通红,顺手捞起床边的痰桶,朝朱瞻基狠狠掷去。朱瞻基毕竟年轻,身手敏捷,堪堪躲避开来。咔嚓一声,痰桶碎裂在地,同时太子的怒喝声响起来:“滚出去!” 朱瞻基这会儿也有些清醒,知道再争下去也没好果子吃,便硬邦邦丢下一句:“哪天皇爷爷真要废立,儿子就陪着父亲一起下地狱就是了!” “滚!”太子声嘶力竭的吼声,整个太子府都能听到。 朱瞻基这才被王贤拉扯着,离开了太子寝宫。两人本要回东院,走了两步,朱瞻基却气闷难耐道:“去你那儿!这里我一刻也不想待!”王贤苦笑着点点头,和朱瞻基踩着雪出了太子府,乘车到他位于后海的居处。 因是有先见之机,当年跟着御驾亲征马哈木,路过北京城,王贤便有了提前在这里购置庄宅的念头。回杭州后,和王兴业一说,老王自然对这个牛逼儿子深信不疑,马上凑了凑钱款,亲自跑了趟北京。实地考察后,王兴业对儿子的观点极为认同,一口气在北京买了几十处产业……一来,王家这些年着实有了家底,但更重要的是,那时北京房产出奇的便宜,在南京买个小院的钱,能在这里买十套体面便利的大四合院。 王贤虽然不关心这个,但也听老爹提起过,随着迁都之事日渐明朗,这二年京城房价飞涨,当初购置的产业,价钱已经翻了番……这次王贤到北京长住,王兴业便让人将环境最优美的一套宅子收拾出来,家具家什购置一新,静候王贤入住。 王兴业是明白人,知道如今儿子的权位干系重大,所以只购置了家具,奴仆丫鬟之类一个都没有。王贤入住前两天,吴为便带着北镇抚司的便衣住进来,充当府上的管家奴仆,是以这会儿,给他和太孙开门的,是一名正经的锦衣卫百户。 在吴为的带领下,王贤和朱瞻基进了前厅,两人烤着火,本想说会儿话,但都觉着筋疲力尽,便各自去睡了。王贤头一沾枕,便鼾声大作,他实在是累极了。朱瞻基却在床上烙饼一样,翻来覆去睡不着,明明困倦至极,昨日里的一幕幕却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转来转去,让他不得安寝。 实在睡不着,太孙殿下索性披衣起床,推开窗看着外头落雪纷纷,才渐渐平静下来。就这样到了天色微明,雪停。朱瞻基便唤人为自己穿戴整齐,他得赶到宫里去伺候皇爷爷……昨一晚上,他已经对着雪想明白了,和父亲分歧越大,就越得和皇爷爷亲近,不然自己的日子,真要彻底没法过了。 经过王贤窗外时,朱瞻基听到鼾声如雷,不禁羡慕的叹口气,便顺着回廊离开了后院。 太孙走过不久,王贤房间的窗户便打开,只见他满脸忧虑的看着太孙离去的方向……太子和太孙父子离心如此,实在是他从前半分没想到的…… 当朱瞻基抵达乾清宫宫门时,当值的太监杨庆笑着迎上来:“还以为殿下会多睡会儿呢,还是这么早就来了……” “我怎么能睡得着?”朱瞻基苦笑一下,在太监的伺候下脱掉雪靴,换上干爽的皂靴,便想往里走:“我皇爷爷起来了吗?” “皇上起来了,”杨庆小声道:“不过您这会儿不能进去。” “怎么?”朱瞻基登时脸色煞白,嘴唇哆嗦道:“皇爷爷不许我觐见?!”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被皇帝迁怒,和太子一样不受待见,叫那朱高燧趁虚而入。 “呃?”杨庆愣一下才明白朱瞻基的意思,忙赔笑道:“您想哪去了?皇上只是在跟成国公爷说话呢。您要是急着进去,奴婢这就去给您通禀。” “这样啊……”朱瞻基一颗心才放下来,苦笑道:“昨晚没睡好,脑子糊涂了。不用通禀,等成国公出来再说吧。” “好。您快到值房暖和去。”杨庆殷勤的把朱瞻基让到值房,又让人给他上了参汤提神,朱瞻基端着味道浓郁的参汤,神魂却全飘到寝殿之中,他太想知道里头的皇帝和成国公,在说什么了…… 殿中,朱勇跪在皇帝榻前请罪。 “臣请皇上降罪,昨日午时未经旨意,便命人开了西华门!”朱勇果然按照王贤的指示,天还不亮就到了乾清宫,抢着第一个向皇帝做汇报。 “午时,为什么要关宫门?”朱棣虽然仍很虚弱,但头脑已经十分清醒了,一下就问到了点上。 “臣不知,好像是宫里的命令。”朱勇忙道:“但臣要旨意,却没人能拿出来。为防万一,臣便擅自做主让人打开西华门,并在那里亲自坐镇,直到听说陛下醒来。” “这样啊……”朱棣缓缓点头道:“朕突然晕倒,宫里关闭宫禁也是常理,这应该是赵赢的意思。”顿一顿,朱棣又问道:“可是有谁给你支的招?还是说谁向你托请?” “没有人跟为臣说什么,是为臣自以为这样可以震慑宵小,让歹人不敢轻举妄动!”朱勇早想好一切托辞,马上叩首道:“有擅权僭越之处,还请皇上严惩、以儆效尤。” “……”朱棣半晌才缓缓道:“这次你做的不算错,总算有几分镇国重器的模样。朕就不罚你了,但也不可能赏你,你要明白。” “是,臣明白。”朱勇心里都欢喜爆了,能被皇上视为‘镇国重器’,还稀罕啥赏赐?!看来这次又让王贤说对了,皇上果然希望自己这样做。 “去吧……”朱棣摆了摆手。 第八九六章 帝王权威 待朱勇出去,杨庆赶忙进去通禀,一会儿,便出来笑对朱瞻基道:“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朱瞻基虽然无数次面圣,但这次心下格外紧张。他整了整衣袍,深吸口气,摆出最合适的面容,才快步进了寝殿,噗通跪在朱棣床前,未曾开口,眼泪先奔涌而出,那张黑脸上写满了委屈与无奈,真是难为他了。 “行了,别哭了。”朱棣叹口气,目光游移片刻,缓缓道:“你是你,太子是太子,不用担心。” 朱瞻基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却又听皇帝话锋一转:“只是不知,你能不能也分得开?”说完,朱棣便紧紧盯着他,一双昏黄的眼珠,分明透着凌厉的光。 “孙儿自然能分得开!”朱瞻基没有片刻迟疑,斩钉截铁道:“孙儿对父亲的做法,不敢苟同。” “哦……那你是怎么看?”朱棣饶有兴趣问道。 “孙儿认为皇爷爷高瞻远瞩,是开万世基业,自然坚决拥护!” “唔……”朱棣脸上浮现一丝笑意道:“朕没看错,我朱家的千里驹,不错,不错。扶朕起来走走。” 得了皇爷爷的称赞,朱瞻基如吃了人参果一般,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一齐舒张开来,彻夜未眠的疲倦一扫而空,从地上爬起来,手麻脚利的扶起皇帝,给他穿好鞋,扶着朱棣在大殿中走了两步。 朱棣的脸色变苍白起来,额头微微见汗。朱瞻基见状,赶忙扶着皇帝在躺椅上坐下,又给他加了靠枕,待调整舒服才去给皇帝倒水。 朱棣接过茶盏,喝一口泡得极浓的香片,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朱瞻基自然了如指掌。茶水下肚,身上才有了些力气,朱棣叹口气道:“不服老不行,这身子真生不得气、受不得累了。” “皇爷爷此言差矣,您春秋正盛、龙体康健,不过是微恙,开了春定能再开弓射箭。”朱瞻基忙笑道。 “但愿如此。”朱棣缓缓道:“不过,朕确实得给你加加担子,好偷偷懒了。”说着看看朱瞻基道:“你跟着朕学习政务也有数载,怎么样?有没有信心替朕打理一阵子……” “这……”朱瞻基听的心头砰砰直跳,皇爷爷这是要他代理国务啊!朱瞻基自然求之不得,但是……这理所应当是太子的差事,皇爷爷越过他爹交到他头上,却让他爹,堂堂大明太子如何自处? “要是为难就算了,”朱棣见他一脸纠结,淡淡道:“还有你三叔呢……” “孙儿,当然愿意替皇爷爷分忧,只是……”朱瞻基像被蛰到屁股,慌忙表态。 “只是什么?”朱棣语调清冷,似乎不耐和他讨论这个话题。 朱瞻基本想说,只是这样一来,我爹怎么办?但见朱棣这态度,话到嘴边,又改成:“只是担心自己经验不足,误了国政,有负皇爷爷厚爱。” “哈哈哈……”朱棣欢畅的笑起来道:“这不打紧,遇到大事你来问朕,日常的事务可以咨询内阁,杨士奇杨荣他们都是朕挑出来的能臣,辅弼太孙,定会尽心竭力的。” “这样,”朱瞻基也笑了,笑的同样欢畅道:“孙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如此甚好,”朱棣道:“随后朕会明旨昭告朝堂,皇太孙代理朝政!” “遵旨!”朱瞻基毕恭毕敬跪地领命…… “什么?!” 朱瞻基回去王贤家时,已经是天擦黑了。王贤早就等在那里,听他一说皇帝的任命,顿觉无比荒谬:“这摆明了是离间你们父子!你就这么容易上当啊?!” “我不答应,皇爷爷就要把这差事给三叔了!”朱瞻基一脸委屈道:“你让我怎么办?总不能看着三叔秉政,大都耦国吧?!” “皇上怎么可能让赵王理政?!还不至于糊涂到那个份儿上!”王贤断然摇头道:“不过是逼你就范的伎俩罢了。” “我不能冒那个险!”朱瞻基闷声道。 “我你是吃了猪油蒙了心才是!”王贤忍不住讥讽一句。 “你!”朱瞻基一张黑脸涨的通红,狠狠瞪着王贤,他想说一句‘你搞清自己的身份’,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王贤也知道自己的话说过了,耐下性子道:“殿下,兄弟,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您和太子殿下是一体的,这种会导致父子反目离心之事,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你现在说有什么用?!”朱瞻基烦躁的挥挥手道:“皇爷爷这会儿已经下旨了!覆水难收了懂吗?” “那你赶紧回去和太子殿下说清楚,至少把矛盾降到最低吧。”王贤苦口婆心道。 朱瞻基刚想答应,但想起昨夜和父亲的冲突,一张脸又黑下来道:“不去!” “去吧。” “不去。” “去吧。” “不去!”朱瞻基烦躁的蹦起来,嗷嗷叫道:“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一边儿是我父亲不假,可另一边儿是我爷爷!我夹在中间有多难受,你知道吗?!”说着指着王贤的鼻子,厉喝道:“有本事把你这些话,去说服我父亲!凭什么只要求我顺父,不要求他顺父?!”最后,皇孙殿下丢下一句:“只要我父亲能跟皇爷爷低个头,我保准第一时间求皇爷爷把国政交给我父亲!” 说完,朱瞻基气冲冲的往外走。王贤被他喷了一脸唾沫,无奈的掏出手帕擦擦脸,在他身后问道:“你去哪儿?” “要你管!”朱瞻基的声音,消失在呼啸的北风中。 “大人,”待朱瞻基走远,侍立一旁的吴为开口道:“帝王家事,还是少掺合的好。” “是啊,人得长记性。”王贤点点头,深以为然道:“既然谁也劝不住,那就别白费力气讨人嫌了。”说着却又叹口气,显然心里绝不像说的那么轻松……。 北京皇宫乾清宫。 皇帝的旨意很快下达,朝野一片哗然,官员们纷纷猜测,皇上作此安排的深意如何,虽然众说纷纭,但都大差不差,集中认为是皇上借着捧太孙,在惩罚太子……也有不少人,对太孙殿下不肯拒绝圣旨,置乃父于尴尬境地颇有微词…… 但不管旁人说什么,太孙殿下还是自即日开始担负起代理国政的重任。皇帝给他下达的头一道指令,便是处分他的父亲…… “你认为,太子该当何罪?”朱棣险些被太子气成植物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太子有过,但孙儿乃其子,子议父过,有悖圣人教诲。”朱瞻基早有应对,不慌不忙答道:“还请皇爷爷示下,孙儿遵照执行吧。” “呵呵……”朱棣笑笑道:“滑头。” 见朱棣没有真生气,朱瞻基放下心来,赔笑道:“皇爷爷就体谅下孙儿吧,别的事,定然不敢滑头。” 朱棣就喜欢朱瞻基这样和自己说话,笑着点点头道:“好吧,不为难你了。你让杨荣他们起草个诏书……”顿一顿,皇帝显然心中早有主意,缓缓道:“让太子闭门思过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朕。” “遵旨。”朱瞻基这次痛快的应下。 “还有,再下一道旨意,命工部铸造皇城四门令符和夜巡令牌。令符和令牌分两半,而今之后,巡检官持左半,守卫者持右半,守官遇到巡官来检查时,铜符相符而从事。”朱棣显然对前日发生的事情高度警惕,但皇帝很清楚,是追究不出结果的,因为所有人都尽职行事,没有图穷匕见之前,安能辨其忠奸?所以只能从制度上补救,做到防患未然:“再下旨命成国公为皇城守卫官,东厂提督赵赢为皇城巡检官。” “是。”朱瞻基对此,自然毫无异议,也不敢有丝毫异议。 “还有,”朱棣又说出一道旨意:“下旨吏部,南京六部、都察院、各寺、五军都督府长官,自接旨之日,立即将公务移交副手,务必于腊月十五之前抵京,逾期一日,罚俸一年,逾期五日,降职三级,有元旦前未至者,免去官职,发回原籍永不叙用。” “是……”朱瞻基知道,皇爷爷这是发了狠,宁肯开罪全天下的官员,也要迁都北京…… 皇帝一日之内连下三道旨意,第二道还好,其余两道如惊雷一般,划破大江南北,在大明官场上引起轩然大波……官员们痛心疾首、悲愤不已、如丧考妣、要死要活。然而做作够了,几乎所有被点到名的高官们都乖乖上路,让那些对他们抱有厚望的下级官员大失所望。 说起来,还是朱棣最了解他的官员,知道那些在宦海中打滚二三十年,好容易服紫腰金的高官们,其实是最容易屈服的。只要这些人一北上,明年再在北京开一场科举,多选一两百名进士,统统留用北京,加上原先在北京的行在官员,一套完整的中央官体便搭建起来了。 至于那些闹腾的最欢、吆喝的最凶的家伙,就把他们留在南京,赏花遛鸟去吧…… 第八九七章 祥瑞 永乐十六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大雪下了好几场,关外吹来的西北风更是从未停息。北京城整个变成了冰窟窿,每日都有不知多少冻毙的流民百姓被拉出城去。 那些陆续抵达北京的官员,虽然不至于被冻死……事实上,朱棣为了堵他们的嘴,特意吩咐皇太孙给各衙门、乃至官员家中,都调集了足够的炭、油、粮、棉,这份慷慨乃是大明开国后都仅见的。但依然挡不住官员们怨声载道、满腹苦水…… 不过也难怪,官员们都习惯了江南温暖的气候。在金陵,哪怕冬天也只是稍有阴冷,只要穿好貂裘、拥着暖炉,便依然可以惬意的享受诗画般的人生。可在寒风呼啸的北京,哪怕把炉子烧得通红,人依然冻手冻脚、全身血液都像凝固了一般。那些娇滴滴的夫人小姐,一个个都生了冻疮,简直难过的要上吊自杀…… “哎,今年确实冷的出奇,就是老北京也受不了,”杨士奇跟着皇帝在北京过了好几个冬,手背依然被冻出了冻疮,一写字就裂口子,疼得钻心。他一边小心的活动着手指,一边对满脸愁容的太孙道:“再说,也不是没办法。让他们家里人上炕嘛,火炕一烧,哪有暖和不过来的?” “南方人睡不惯火炕,鼻血直流啊。”朱瞻基简直要抓狂了,每天都有官员,因为受不了寒冷要辞官回家,甚至还有吃不惯面食,要辞官回家的。皇上都统统不许,那些人就称病缩在家里,朝廷基本运转都成了问题。 “娇气。”金幼孜气哼哼道:“他们住在大北屋、烧着大炉子还说受不了,人家那些蒙古王公,冰天雪地骑马,夜里睡在蒙古包里怎么说来着?” “那能比吗?”杨荣苦笑道:“人种就不一样。”顿一顿道:“不过说起来,他们应该快进京了吧?” 金幼孜看看日子,点头道:“就在这两天。” “接待住宿都安排好了吗?”朱瞻基一边在炉边搓着手,一边跺脚问道:“这次诸蕃夷进京,除了进贡,更重要的是恭贺我朝迁之举,恭祝陛下乔迁之喜,要比往常更隆重才是。” “殿下放心,礼部户部鸿胪寺这阵子,什么没干,都忙这一件事了。”杨荣笑呵呵道:“这次鞑靼、瓦剌、朵颜、朝鲜、琉球、真腊、占城、暹罗、爪哇、马剌加,等七十余蕃入贡北京,共贺迁都,实乃举国盛世,我等殚精竭虑,也要把它办周全。” “唔,如此甚好。”朱瞻基笑道:“有诸公操持,陛下和我自然没什么不放心。” “殿下,”杨荣和杨士奇交换个眼色,字斟句酌道:“这次万邦来朝,盛典举世,不知……太子殿下出席与否?” “……”朱瞻基本来满脸的笑容,让这一句话就弄得荡然无存。内阁值房中的空气,简直要凝滞了。良久,太孙殿下方面无表情道:“不出席。” “啊……”内阁三人,也不知是谁忍不住惊叫一声。顾不上太孙殿下的态度,金幼孜忙低声问道:“陛下可有明旨?” “没有。”朱瞻基只觉通体冰凉,再旺的火盆,也不能让他感到一丝温暖,他阴着脸看看三位大学士道:“皇爷爷先前的旨意,诸公忘了吗?” “让太子殿下闭门谢客,何时想清楚,何时去见陛下。”杨荣轻声答道。 “那我父亲想清楚了吗?”朱瞻基语气冷冽道。 “东宫整日大门紧闭,未听说太子殿下有只言片语。”杨士奇轻声道。 “那诸公此问,是不是多余呢?”朱瞻基冷冷扫视三人,说完便紧紧抿住嘴唇,显然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 杨荣三人再次交换下眼神,金幼孜硬着头皮轻声道:“殿下,皇上的旨意是一个月前的事,如今百官入京,万邦来朝,迁都在即,这是谁都改不了的。太子殿下想必也是知道的……” 朱瞻基耐着性子点点头,听他继续说道:“皇上如此重视此次盛典,想必也希望能完美无瑕……若太子殿下缺席,实在称不上完美啊。” <>“不错。”杨荣点点头道:“这正是撮合皇上太子、父子和好的大好时机啊!殿下身为皇帝之孙、太子之子,当抓住这个机会,为天下做子孙者立一个榜样!” “殿下,”见朱瞻基神色松动,杨士奇趁热打铁道:“只怕皇上也等着您去说和呢……” 杨士奇这话,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朱瞻基心口,让他终于变了脸色。他自家事自家知,这几日,皇爷爷数次问起太子,都被他敷衍过去,如今让杨士奇一点,他哪还有不明白?皇爷爷就是这个意思! “好吧,”朱瞻基面色一阵阴晴变幻,好一会儿方点头咬牙道:“我试试看!” “殿下圣明!”三位大学士大喜,一起起身向朱瞻基行礼。 朱瞻基勉强挤出一丝笑,点点头,便托辞还有事,离开了内阁。 三位大学士把太孙殿下送出去。转回后,三人摇头连连,杨荣低声道:“太孙殿下变了……” “哎,皇上不该让他这么早就尝到权力的滋味,”杨士奇满脸忧虑道:“他这次如此推脱,无非就是担心,太子复出,会失去到手的权力。” “殿下也太可笑了,”金幼孜哂笑道:“难不成陛下还能一直关着太子殿下不成?早早晚晚,总要放他出来的。” “是啊。”杨士奇点头道:“若这次太孙殿下能劝动皇上放了太子,则二位储君之间,还有弥合误会的机会……” “但愿太孙殿下,能明白我等的苦心吧。”杨荣轻叹一声,另外两位大学士也深以为然…… 朱瞻基没有马上去面圣,而是回他的太孙府,又考虑了整整一宿……原先朱瞻基在京城,是没有自己的府邸,太子没来北京前,他都是住在太子府中。太子一来北京,父子便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朱瞻基竟无处可去。朱棣知道了,马上让人将原本给汉王准备的王府,赐给朱瞻基做太孙府。 这座原先的汉王府,在西长安街上,隔着长安门与太子府东西相对、平分秋色,皇帝将其赐给太孙,恐怕也有让其制衡太子的意思。朱瞻基也不管那么多,简单让人收拾几天就住进去,从此算是正式和太子分家了。 眼下,太孙尚未成亲,府中太监宫女也不足数,偌大的王府未免显得冷冷清清。朱瞻基一个人待的烦闷,本想将王贤叫来陪自己,但想到他一开口,必是劝自己和父亲和好,心中便一阵腻味。一个人在房中正喝闷酒,太孙府总管太监陈芜来报,说有太常少卿蹇英、中书舍人蹇芳两兄弟来访。 朱瞻基一听,脸上有了笑容,让人赶紧摆酒,把这二位请进来……这两兄弟乃是礼部尚书蹇义之子,如今官位虽不算高,在朝中却人脉广泛,且都很有些算计。朱瞻基理政以来,二人积极朝他靠拢,太孙殿下见他们大有用处,便也热情接纳,如今算是打得火热。 二人见礼之后,朱瞻基让他们赶紧入席亲自把盏,笑道:“快喝点儿烧酒暖暖身子。”两人谢过殿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朱瞻基方问他们所来何为? 兄弟俩相视一笑,蹇英道:“殿下,我兄弟俩在家中闲谈,突然想起一个点子,似乎可以让殿下在皇上那儿长脸。” “哦,说来听听?” “祥瑞。”蹇英笑道:“如今万邦来朝、迁都在即,上天感应,岂能无祥瑞降下?” “老天爷降不降祥瑞,可不是咱们能管的着的。”朱瞻基苦笑道:“来来,喝酒。”心中不禁鄙夷道,瞎出主意。 “老天爷不降,咱们可以帮着降,”蹇芳笑呵呵道。 “你要孤假造祥瑞?!”朱瞻基眉头皱起来,他是太孙,自然笃信天命。现在有人让他假造天意,心中难免有些嘀咕。 “真的假的有什么区别?”蹇英笑嘻嘻道:“只要皇上相信,老百姓相信,谁还敢不开眼胡说八道不成?” “这……”朱瞻基忍不住缓缓点头,他知道,这时候弄出点儿什么祥瑞来,皇爷爷肯定是不会拒绝的。他老人家巴不得老天爷帮着证明迁都的正确性,好堵住悠悠众口呢……不过,堂堂太孙,干这种造假之事,总是不太体面。万一要是被拆穿了,更要无地自容的。 “殿下放心,”蹇芳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不用您参与,咱们就能把这事儿办妥,您到时候上报天听即可。” 朱瞻基寻思半晌,拿定主意道:“说说你们打算怎么干?” “好嘞。”蹇氏兄弟兴奋的点头,便就着酒,将打算和太孙殿下一一道来。 朱瞻基一边饮酒,一边皱眉听着,不知不觉便到了下半夜。三人喝的都有些高了,家丁将兄弟二人扶走,朱瞻基则趔趔趄趄躺到床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第二天大亮,一睁眼,陈芜便告诉他:“太子殿下进宫了!”朱瞻基一下就坐起来,扶着要炸裂的脑袋,失声问道:“怎么搞的?!” 第八九八章 错错错 当朱瞻基急匆匆赶到乾清宫门,便被值的杨庆拦下。杨庆一脸古怪的对朱瞻基道:“殿下还是等等吧,皇上在召见太子殿下……” “太……我父亲,是何时进去的?”朱瞻基小声问道。 “差不多半个时辰了。”杨庆想一想道。 朱瞻基一颗心沉了下去,脸色愈发难看。杨庆请他到偏殿取暖吃茶,朱瞻基也没理会,就那么直挺挺站在宫门口,一动也不动。 等了大概盏茶功夫,朱高炽宽大的身影从里面出来。父子二人已经有一个多月没照面了,此时此地遇见,神色都极为平淡。 “父亲。”朱瞻基朝太子躬身施礼。 “嗯。”太子点点头,只扫了一眼太孙,不咸不淡说一句:“快进去吧,陛下等着呢。” “是。”朱瞻基应一声,刚要拔腿进去,想想不妥,又站住脚道:“天气寒冷,父亲宜多保重。” “知道了,让你费心了。”太子微微颔首。 “父亲,”朱瞻基还从没听太子,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过话,尽管心中百念千回,依然感到十分失落:“您太客气了。” “儿大三分客,客气一点没有坏处。”太子说完,再次朝他微微点头,便在两名太监搀扶下蹒跚而去。 朱瞻基立在乾清宫门,看着那远去的背影,他知道,自己和父亲,彻底回不到原先了……最后一次补救的机会,也让自己错过了。 ‘没什么,既然选了这条路,就注定要分道扬镳了!’太孙殿下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暗暗给自己打气,然后便毅然决然的转身进殿。 他刚刚转过身,朱高炽便回过头来,看到儿子决绝的背影,眼中透出浓浓的失望。叹息一声,太子殿下也回头离去……。 进去乾清宫,朱瞻基赶忙跪地给皇爷爷请安。朱棣的身体复原了不少,在地下行走不再需要搀扶,心情自然没那么阴郁了。看看孙儿,他笑道:“快起来吧,今日怎么来迟了?” “孙儿昨日,多吃了几杯酒,故而来迟,”朱瞻基羞臊道:“请皇爷爷责罚。” “唉,这才像个年轻人的样子……”朱棣摆摆手,不以为意的笑笑,又状若不经意问道:“对了,刚才碰到你父亲了吧?” “碰到了……”朱瞻基心漏跳了几拍,低头低声道。 “呵呵……”朱棣看看他低沉的样子,笑了,笑的很是欢畅道:“你不必多心,朕放他出来,不过是因为这次万邦来朝,许多蕃王都是见过太子的。”说着神情转为淡漠道:“朕可以没有这个儿子,但国家不能没有太子……” “是。”朱瞻基心中暗叹,杨荣杨士奇这些大学士,果真都是深谙圣心的老狐狸,把皇上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其实他也并非不信他们,而是打心眼里不想看到父亲复出,而且皇帝也根本没给他时间,让他想通透,去替自己父亲说话。 “不过不用多心,”朱棣像是给太孙宽心道:“你父亲出来,只是负责礼仪、接待外宾,其余的事情皆不与闻。” “是……”朱瞻基无奈点头,看来皇爷爷是打定主意让他父子对立到底了。不过眼下的局面,不也正是自己想看到的吗? “朕找他来还有一件事,就是你的亲事。”朱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孙儿,道:“过了年,你就二十有二,婚事不能再拖了。朕已经为你定好了一门亲事,六礼之事离不开他这个当爹的。” “啊?!”朱瞻基心跳登时加速,有些结巴的问道:“婚,婚事?是谁家?” “羽林卫百户胡荣第三女、性情贤淑、品德高尚,”朱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朕以为正是太孙良配。” “这……”朱瞻基一下就懵了,他哪儿晓得那劳什子胡荣是什么鬼,胡荣的女儿又是什么鬼。终于忍不住高声道:“皇爷爷,孙儿喜欢旁人!” “朕知道。你父亲也知道。”朱棣毫不意外的正色道:“可是忠勇伯、锦衣卫都督王贤之妹?” “正是正是!”朱瞻基忙陪着笑道:“皇爷爷最疼孙儿,千万要玉成孙儿的好事儿……” “你当真想娶那个叫银什么?”朱棣问道。 “银铃。”朱瞻基忙道。 “哦银铃。”朱棣淡淡道:“你父亲也提到她了,朕说你想娶她可以,但一旦娶了她,忠勇伯即成外戚,不能再担当要职,要换到个闲散的差事,清闲度日了。” “为什么?!”朱瞻基登时脸色大变,王贤是他最得力的助手,王贤手中的锦衣卫,是他在朝野最大的倚仗。府军前卫已经散架,要是再没了王贤和锦衣卫,自己还有什么势力可言?别看自己现在代理国政、俨然半君,但要是没了这些铁班底,皇上一道旨意就可以把自己打回原形,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这还用问?”朱棣面无表情道:“外戚不得干政,是铁律。” 后海,正在穿戴打扮,准备出门的王贤,突然连打了几个大大的喷嚏,揉着鼻子道:“******,谁念叨我呢?”。 “外戚不得干政,是铁律。”朱棣看着满脸纠结的孙儿,语重心长道:“为君之道,最重要的便是取舍,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想样样都好是不可能的。” “是……”朱瞻基心里乱极了,目光发虚问道:“我父亲怎么说?” “你父亲啊……”朱棣淡淡道:“让朕问你的意思。说儿子大了,有自个儿的主意了,让你自己看着办。” “容孩儿回去好好想想……”朱瞻基想先拖延过去。 “不行。”哪知朱棣根本不答应:“如何取舍,必须立即决断。”说着目光看向桌上的金盒道:“片刻之后,朕就会把旨意送到礼部,旨意一旦下部,断无更改之理。” “是……”朱瞻基知道,皇爷爷如此坚决的语气,是不可能改变了。他跪在那里,目光晦明晦暗,额头汗水密布。朱棣也不催他,自顾自坐回御案后品茗看奏章。 等看完一摞奏章,杨庆进来添茶时,皇帝才抬头看着朱瞻基道:“行了,你想必已经有答案了。去吧……” “是……”朱瞻基艰难的从嗓子中挤出一个字,给皇爷爷磕了个头,然后十分吃力的爬起来,步履蹒跚的退出去,退到门口时,差点儿被门槛绊了一下,腿脚似乎比太子还不利索…… “没出息。”朱棣冷冷哼一声,朱瞻基浑身一震,赶忙挺起胸膛,走了出去。 待他离去,皇帝才扫一眼那金匣,吩咐杨庆道:“把这道旨意送去礼部,让他们可以先筹划着,等过完年便到胡荣家里去纳采。” “是。”杨庆赶忙捧起金匣,出去礼部宣旨去了…… 朱瞻基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宫里,坚实的青石路面,此刻却像烂泥一样,让他拔不出脚、抬不动腿。终于在拐角处,他一下扶住红色的宫墙,弯腰大口喘着粗气,双目圆睁着,眼里满是血丝,样子十分骇人。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瞧不起自己,本以为非银铃不娶的坚定,在失去权势的威胁下,竟然那么轻易就动摇。原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原先最鄙夷的模样…… ‘没出息!’皇帝的声音再次在他心口炸开,恨得他咬牙切齿,他终于感受到父亲多年来一直承受的痛苦……皇权,天然会对最接近它的人施加伤害,根本无关感情、亦无关恩怨!只是要防范那可能性微乎其微到可笑的大都耦国! ‘原来,皇爷爷谁都要防范,根本不会对我特殊……’朱瞻基终于想明白了,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竟背靠着朱墙,缓缓坐在冰凉刺骨的地上,自嘲的笑了起来:“为什么要在我无法回头的时候,才让我看明白?!” 他确实已经不能回头,如果向父亲认错,那么自己付出这么大代价才得到、才保住的权势,必定会化为乌有……只有继续和父亲对立下去,才能保住一切,得到更多! 可是!可是,这样做真有意义吗?那怎么说,也是自己的父亲!那一切,本该就是属于自己的,或早或晚而已…… 朱瞻基彻底明白了骑虎难下是什么样的滋味,他很清楚,并不是自己的爷爷,扶自己上的虎背。而是自己,自己的贪嗔痴,让自己走到这一步的…… 这时,有一群太监路过,看到太孙殿下瘫坐在这里,赶忙过来搀扶,殷勤道:“哎呦殿下,这是怎么弄的?!” “滚!”朱瞻基咆哮起来,吓得几个太监目瞪口呆,有人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都给我滚!滚的越远越好!” 太孙殿下的咆哮声中,小太监们赶忙连滚带爬往前跑,险些撞到杨士奇和杨荣。 二杨捧着奏章,应该是去面圣,看到朱瞻基如此形态,忍不住眉头紧皱,杨荣低声道:“殿下,慎言行!” “用不着你们管!”朱瞻基狼狈的爬起来,跌跌撞撞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杨荣杨士奇暗暗摇头,眼里满是失望。 第八九九章 团聚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不说那边放弃所爱?痛不欲生的朱瞻基,单说王贤穿戴一新、打扮整齐,兴冲冲策马出城,沿着官道往西北方向而去。 差不多过午时分,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从远处相向而来,看着那旌旗模样,周勇等人笑道:“到了到了!”再看王贤,早已经拍马而出,朝着那队蒙古人马冲过去。 那些风尘仆仆的蒙古人,大约有七八百骑,护送着长长的车队,马车上装满了珍贵的毛皮、兽革、玉石等草原特产。见有人冲过来,那些蒙古人自然警惕起来,一面拔刀搭弓将车队护住,一面派数骑迎上去。 见蒙古人如临大敌,王贤却浑不在意,反而加快了速度,放声大笑道:“乌克查,你和阿梅成亲了吗?!” 那迎上来的数骑中,为首一人面色剧变,使劲瞪大眼,看着戴貂拥裘、蓄着威严短须的来人,终于认了出来,欢喜的翻身下马道:“是额驸!”说着转头大声道:“是我们别吉的额驸!来迎接别吉啦!” 那些蒙古人听了,登时放松警惕,马上有不少和王贤一同穿过大戈壁的汉子簇拥上来,对王贤致以最热烈的草原礼节。王贤一边和他们亲热,目光却在车队寻梭一圈,终于定格在在最中间一辆华贵的马车上。 只见车帘掀开,一个头戴古古冠、身穿大红织金丝绒宽袍的美丽女子,正笑盈盈的看着他,目不转瞬。 四目一对,王贤如遭电击。刹那间,周遭天地,所有的人和物全都失去颜色、静止不动,只有那丽人依然光彩夺目、鲜活动人! 王贤不管不顾的冲过去,翻身跳下马来,宝音也下了马车,还没说话,王贤便把她抱了起来,紧紧搂在怀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当宝音感到有些眩晕,想让他放下自己时,王贤却重重吻上了她的唇!把宝音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宝音起先还想着自己的身份,而且还有极重要的人没介绍,但转瞬间,就迷失在男人的热吻中,不由自主就搂住他的脖子,热烈的回应起来。 这两公母正在没羞没臊的大秀恩爱,突然,一声清脆的啼哭响起,王贤就感觉自己的右腿被人抱住,使劲往外扯,还有个童稚的声音传来:“呜呜,快放开我阿妈,放开……” 这一声,比一盆冷水还管用,登时让王贤和宝音热情消退,继而满脸通红……宝音使劲拧一把王贤腰间的软肉,赶忙推开他,抱起地上那个小小的人儿,笑容颇为尴尬道:“蘅儿别怕,这是你阿爸。” 王贤的尴尬是宝音的十倍,但一看到宝音怀里那个眉目如画、白瓷娃娃一般的小女孩儿,一颗心登时就化了,满脸堆笑看着女儿,嘿嘿的傻乐起来。 阿蘅却对这陌生男子十分戒惧,紧紧搂着宝音的脖子,躲在她的怀里,怯生生的看着王贤。 “蘅儿别怕,我是你阿爸啊……”王贤满脸讨好的笑道,他就是面对皇帝太子太孙,也从没有过这副谄媚表情,他搓着双手乞求道:“快让阿爸抱抱。” 阿蘅却把宝音搂的更紧了。 “你不是一直说,想到北京找阿爸吗?”宝音轻抚着阿蘅的小脑袋,耐心开导道:“这不就见着了吗?还不快去和他亲亲?” 阿蘅这才怯生生抬头看一眼王贤,便又被这陌生男子那奇怪的表情吓到了,赶忙又躲进母亲的怀里。 宝音劝了一阵劝不动,朝王贤投去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王贤尴尬至极,瞧瞧一旁看热闹的家伙,忙挥挥手道:“先上车,到家再说。” 宝音是极聪明的女子,虽然平时是说一不二的草原女王,但有王贤在场,她便收敛锋芒,心甘情愿以妻子自居。听了王贤的话,她点点头,就抱着女儿上了车,王贤对众人吩咐几句,也猫腰钻进车里。 马车里头有炭盆,四壁有厚毡,里面比外头暖和多了。王贤和宝音都脱掉大衣裳,宝音又给阿蘅也除掉了笨重的皮裘,一个纤小精致的儿,便俏生生、水灵灵出现在王贤眼前,让他看的目不转睛,连一旁的宝音都忘了…… 显然,阿蘅继承了母亲的贵霜血统,肤白如雪、五官精致,发色和瞳仁的颜色也和汉人差异不小,但这丝毫不能影响那份血脉相连的感觉,反而让王贤倍感自豪,咧嘴笑道:“看咱多会生,多俊的闺女啊!” 宝音横他一眼,抿嘴笑着不说话。这会儿不是刚见面光顾着激动的时候了,她不会再帮王贤说话了,对这个狠心撇下她们母女的坏男人,这点惩罚还是要的…… 但让宝音没想到的是,王贤在经过最初的手足无措后,渐渐平复下激动的心情,变戏法似的拿出个西洋布娃娃,笑嘻嘻的送到阿蘅面前。阿蘅原本还怯生生的小脸儿,登时放起了光,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满是渴望的盯着那精致的布娃娃。 王贤将布娃娃送到阿蘅面前,阿蘅偷偷瞥一眼母亲,见宝音没有反对,便鼓足勇气、伸出白嫩的小手,小心翼翼摸了摸那布娃娃毛茸茸的表面,嘴角泛起一丝童真的笑。 王贤痴迷的看着女儿,直感觉自己没有看着这小人儿一天天长大,简直是天大的罪过,天大的遗憾。宝音看着这父女俩,眼圈不禁红了……。 回到京城的路上,大概用了将近一个时辰。一个时辰里,王贤使出浑身解数,拿出玩具若干、糖果若干,终于和阿蘅混熟了,只是小女娃依然不肯开口叫他阿爸,让王贤颇为无奈。 宝音却有些幸灾乐祸,拍拍王贤的肩膀:“这么多年的亏欠,休想这么快就揭过去。” “哎……”王贤难得的没有反唇相讥,反而神情黯淡道:“说的是,急不得。” 看他这歉疚无比的样子,宝音反倒又不落忍了,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很快就会好的。” 王贤点点头,紧紧握住宝音的手,两人四目相对,情谊浓浓。若非女儿还在身边,宝音定要扑到他怀里,狠狠亲他一通,以慰相思之苦。不过当着女儿面,两人只能强自克制,为了分散注意力,宝音的目光投向车外,才发现这时已经进城,大街上车水马龙的景象,把她吓了一跳。 “这就是北京城了。”王贤的目光也顺着车窗投到外头,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尽管天寒地冻,但年节临近,京城百姓家家户户都要购物忙年,气氛反而比往常要火热许多。 当然,也许是他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什么都生机勃勃的原因吧…… “我们娘俩住哪?”宝音突然幽幽问道:“听说鸿胪寺四方馆安排好了住处?” “按说外蕃入贡,都要住在四方馆。”王贤笑笑道:“不过这次将近一百多个蕃邦来朝,四方馆那点儿地方可不够。” “那……”宝音喉头发紧,死死盯着王贤,等他的下文。 “放心啦,朝廷最要体面,岂能慢待了贵宾?早将若干处预备赐给王公的宅院收拾出来,先给贡使住。”说着,他邀功似的对宝音笑道:“我和鸿胪寺卿是同乡,他把最好的院落留给你们博尔济吉特部,怎么样?够意思吧?!” 宝音却快要气哭了,柳眉一横道:“多谢忠勇伯厚意,咱们就此别过吧!”说着抱起女儿就要下车,也不管这是谁的车…… 王贤赶忙拉住她,一脸奇怪道:“都当妈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说翻脸就翻脸?”说着环住她细而结实的腰道:“就算我说错话,也不能不教而诛吧?” “好!”宝音重重点头,含着泪咬牙道:“平日里天各一方也就罢了,如今京城团聚,你还让我母女住驿馆!”说着仰起头,泪珠子噼里啪啦落下来,“既然你这么避讳,还是不要跟我们娘俩同车吧!”她使劲挣扎一下,王贤却紧紧搂住她。 王贤本打算再逗逗宝音,但看到阿蘅有些惊恐,赶忙不敢再卖关子:“我什么时候说,让你们住驿馆来着?” “你怎么没说?!”宝音愤愤道:“你说博尔济吉特部住最好的院落……” “对啊,没错啊。”王贤笑道:“可出嫁从夫,这话你总该听说过吧?进了北京城,就没有什么宝音别吉,只有我王二的媳妇儿了!”说着使劲在宝音脸上亲一口道:“我媳妇当然要回我家,莫非还去别人家不成?!” “你……”宝音才知道,这家伙又故态复萌,不把自己耍个七荤八素,他就浑身难受。登时又羞又气、又喜又恼,狠狠拧住王贤的耳朵,咬牙切齿道:“叫你耍我!” “疼!疼!疼!”王贤赶忙告饶,疼得呲牙咧嘴。见母亲占了上风,把那个男的欺负住了,阿蘅一颗小心肝放下来,灿烂如花的笑了。 闹腾完了,马车也在后海宅院前稳稳停下,王贤一手拥着宝音,一手抱起阿蘅,志得意满道:“到家了!” 第九零零章 打脸 宝音和阿蘅便在后海住了下来,阿蘅还是第一次到汉地,住进回廊曲折的大四合院,又有王贤灵霄整天陪着玩儿,玩具吃食每天不重样,小丫头自然整日里兴高采烈,开心的笑声不断在院落上空回荡…… 王贤几乎是不出门了,白日里无时无刻的陪女儿,到了夜里,自然无休无止的陪宝音。两人太久没见,都积蓄了熊熊的情火,又都是青春健壮、最为能战的年岁,此刻天雷勾动地火,自然抵死缠绵、夜夜笙歌,每每要到鸡鸣时分才偃旗息鼓,还得约定来日再战…… 此时鸡鸣头遍,东方微露鱼肚白。室外天寒地冻、寒风刺骨,暖阁内却温暖如春、旖旎如春……合欢帐内,一对璧人交颈而卧,两人共盖一床锦被,那锦被遮着大片春光,露在外头的浑圆如玉的肩头,纤细修长的小腿,却更加让人惊心动魄、情动如潮。 不过王贤这会儿,已经是有心再战、无力迎敌了,这蒙古贵霜混血的美女,战斗力实在是深不可测……所以王贤规规矩矩将胳膊给宝音当枕头,心无杂念的和她低低说些枕边话。 “我总觉着这是在做梦,“宝音调整个舒服的姿势,深吸一口王贤身上的气息,这是她多少个深闺春梦中出现的场面,每次梦中都如这般甜蜜幸福,可梦醒时分,便又回到独守空枕、万分清冷的现实中。“真怕梦一醒,又回到从前……“ “那你现在,是梦是醒?“王贤轻声问道。 “半梦半醒,“宝音紧紧抓着王贤的手,喃喃道:“真想让这场美梦,做的长一点……“ “其实,你可以一直不醒的……”王贤爱怜的亲吻下宝音洁白的额头。 “……”宝音却不敢作答,沉默好一会儿方换个话题问道:“我住在这儿,可有人说你什么?”她是博尔济吉特人的领袖,如今管辖着整个河套地区,上百个部落、百多万人,心思成熟缜密,政治敏锐程度,不在王贤之下。当然能意识到自己这个朝廷封的和顺公主,一进京就住在一名重臣家里,会在北京城掀起何等轩然大波。 宝音是蒙古人,自然不会在意他们说什么,但王贤可是要在北京一直做官的…… “让他们说去……”王贤不以为意的笑笑。心中不觉好笑,女人就是这样矛盾,当初一副要是敢让她娘俩住别处,就要骟了自己的架势,如今却又开始担心,会不会对自己影响不好。 宝音见自己真说着了,顾不上胸前春光,着急的坐起来,摇着他的胳膊道:“还真有人乱嚼舌根啊?” “那是当然,我干的,可是天下第一讨人厌的差事,”王贤笑着捉住她一只挺翘,细细把玩道:“那些家伙没事还要喷我一身呢,如今被抓了现行,还不赶紧一窝蜂上来?” “那怎么办,”宝音着急道:“要不我们娘俩搬出去?你常过去看我们就是。” “说什么呢?”王贤揽住宝音的纤腰,让她重新躺好,笑道:“那他们还真以为我怕他们了!非蹬鼻子上脸不可。”顿一顿,霸气四射道:“只管安安心心住着,万事有我,那些苍蝇嗡嗡,扰不到咱们的小日子。” 宝音不禁笑颜如花,奉上热辣辣的香吻道:“这才是我宝音琪琪格的男人。”说完,道出最后一丝不放心道:“你们皇帝老儿,不会对你有意见吧?” “哈哈,那就更不会了!”王贤放声大笑道:“陛下烦心事儿多着呢,哪儿顾得上我们这点儿烂事儿……” “什么叫烂事儿?!”宝音不依了,小声又拧上王贤的耳朵。 “是我口误,纯属口误!”王贤赶忙改正道:“咱们这是好事儿、是正事儿!” “这还差不多……”宝音说着,媚眼如丝的瞥王贤一眼道:“歇过来了吗?” “你试试……”王贤邪邪一笑,翻身压了上去,怪叫一声:“白骨精看棒!” 刹那间一室皆春…… 。 王贤没说错,朱棣根本没心思理会自己的大臣,和蒙古公主的那点儿风流韵事,此刻的大明永乐皇帝,正沉浸在无边的愤怒中! 今天是腊月二十六。京城几十万匠人紧赶慢赶,终于赶在腊月初,将紫禁城的工程彻底完工,钦天监又请了黄道吉日,将搬迁大典定在腊月二十七!届时,太子太孙王公百官,还有各番邦使节都会参加典礼,恭贺大明圣君皇帝陛下乔迁之喜! 而且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皇帝将在入住新宫的同时,正式昭告天下,将大明国都从南京迁到北京!所以这次大典既是皇帝的移宫大典,又是大明的迁都大典,皇帝的重视程度不言而喻! 如今,繁杂的典礼准备已经就绪,只待次日时辰一到,大典即可举行。然而,让皇帝出离愤怒的是,还有不到一天时间就要举行大典了,却只收到寥寥二三十本贺表……按例,每逢春节圣节,百官都应上表恭贺,这次这么大的事情,百官自然更要上表! 按理说,大典之前数日,百官就应当早早将贺表写好,交到通政使司呈上来了,可直到今日酉时,通政司送来所有奏章呈文,皇帝一共也才收到这么几本,平均几十名大臣,才有一人上贺表,让皇帝情何以堪?!真还不如一本都收不到。 乾清宫大殿中,太监们全都屏息肃立,没有一个敢发出声音,唯恐沦为皇帝的出气筒。 乾清宫管事太监黄偐,将收到的所有贺表,并排摆在宽大的檀木御案上,那贺表数量如此稀少,甚至都摆不满宽大的御案…… “就这些了?”朱棣还是难以相信,竟然只有这么点儿臣子道贺,数量都远比不上旁边那厚厚一摞蕃邦属国的贺表。 “回皇上,就这些了……”黄偐硬着头皮道。 “再没有了?!”朱棣目光冷的瘆人,胸腔中,却有邪火在烧,他想要杀人!咬牙切齿道:“朕的人缘,难道差到这种地步?!” “皇上息怒,”黄偐赶忙小声劝慰道:“内阁大杨学士送贺表时,让奴才转禀皇上。” “他有什么说法?”朱棣冷哼一声,想听听杨士奇是怎样糊弄他的君主的。 “他说……”黄偐小声道:“因为皇上龙体初愈,不宜太过辛劳。他便和各部院长官商量着,让堂官们代表本衙所有官员各上一表,恭贺皇上乔迁。”黄偐见皇帝要杀人的表情,声音变得越来越小道:“官员个人,就不另行上表了……” “咯咯……”听了黄偐的话,朱棣怪笑起来道:“想不到,朕的臣子还真是体贴呢。” “是啊。”黄偐点头如啄米道:“我大明所有官民,都将陛下视为父亲,忠爱孝悌……” “放屁!”朱棣终于爆发了,一拳重重打在御案上,将案台上那些奏折拍落一地,怒不可遏道:“把朕当傻子耍吗?!不就是反对朕迁都吗?想趁机给朕难看吗!想让朕在各国使节面前丢脸吗?!” 黄偐赶忙跪下,太监们也赶紧齐刷刷跪下。黄偐有些没安好心的苦劝道:“皇上,息怒啊!明儿个就是吉日了,睁一眼闭一眼吧!” “你放什么狗屁?!”朱棣咆哮起来:“百官不上贺表,朕还要装作他们已经上过,开开心心的举行大典?!朕是那等没羞没臊、恬不知耻的皇帝吗?!”说着怒极的皇帝,像一头愤怒的失去理智的狮子,砸碎了能砸碎的所有东西,终于一阵天旋地转,趔趄着就要摔倒。 黄偐赶忙扶住皇帝,带着哭腔道:“陛下,息怒啊……” “黄偐,你说,”朱棣好半天回过神来,老眼含泪道:“朕这皇帝失败不失败?!竟如此失爱于群臣……” “皇上,”黄偐也落泪道:“群臣何其愚也,都是些人云亦云、百犬吠声的东西,犯不着和他们这般生气啊……” “人云亦云、百犬吠声吗?”听了黄偐的话,朱棣仿佛抓住点儿什么,一把攥住他的手,有些急促的问道:“你说,那个带头的人,那条带头的狗,是哪个?!” “这……”黄偐不敢说了,他也不必说了,因为皇帝百分百不会想到第二个人身上。 朱棣一旦如是想,全身力气便又回来了,那张老脸上满是不正常的殷红。只见他推开黄偐,在地上快速踱着步,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的嘟囔道:“是了!一定是了!一定是他想展示自己的力量,他想把我这个皇帝比下去,他想让我知道人心向背!是了!一定是了!” 黄偐大气不敢喘,目不转瞬看着陷入疯癫的皇帝。就在他快要被憋爆的前一刻,只见朱棣突然站住,厉声道:“把那狼心狗肺的东西传过来!” “喏……”黄偐刚要领命,又站住为难道:“陛下指的是谁?” “还能有谁!”朱棣怒喝道:“太子!” “是!”黄偐赶忙领命而去。 “再把内阁大学士、夏尚书、蹇尚书,太孙……”朱棣说着,顿一顿道:“还有赵王一并请来。” 第九零一章 要挟 一干王公大臣被太监叫出家门,赶到皇宫时,已经过了宫门落锁的时辰。按规矩,宫门必须按时落锁,非紧急军务不得打开!但朱棣命人给他们留着门,而且他们进宫之后仍不关门,可见此刻皇帝的心情是何等暴怒激动! 冬天黑的早,这时候天已经黑黢黢,太监们打着灯笼,引领着诸位王公向乾清宫而去,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眼神的交流,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皇帝为什么在此刻把他们叫进宫里! 进了乾清宫,王公们见朱棣背对门口,负手仰头,望着墙上一幅猛虎下山图定定出神。王公们向皇帝行礼参拜,朱棣却置若罔闻,既不回头,也不让他们起来。 王公大臣们只好跪在那里,静待皇帝发作……好在都是练了多年的跪功,倒也习以为常了。 君臣就这样沉默的捱着,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有顿饭功夫,太子朱高炽才在两名太监搀扶下蹒跚而至。他腿脚不好,来的晚些也正常,但来的这么晚,就实属不正常了…… “儿臣朱高炽,拜见父皇。”朱高炽示意两名太监离开,一撩袍服下角,跪在皇帝面前。“不知父皇连夜传唤儿臣,有何圣训?!” “圣训不敢当……”朱棣终于说出他今晚的头一句话,就火药味儿十足:“朕的太子如今翅膀硬了,朕倒想问问你,到底有何指教?!” “父皇说这话,儿臣就该请罪自裁了。”朱高炽嘴角哆嗦一下,声音很快恢复平静道:“但实在不知,儿臣又怎么触怒父皇了?!” “别整天把请罪自裁挂在嘴上?!”朱棣依然不回头,冷冷道:“就算朕真要赐死你?你能乖乖受死?!”朱高炽刚要说话,朱棣又讥讽道:“就算你想乖乖受死,你那些忠心的臣子,也绝对不会答应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只有一种臣子,就是陛下的臣子!臣子只会忠于陛下,绝不会忠于儿臣!”皇帝说完,朱高炽沉声道:“陛下此言是大都耦国、乱邦之言,儿臣斗胆请父皇收回这话!” “是啊陛下!君不密则失臣!”夏元吉蹇义杨士奇杨荣金幼孜等人,也不能再装聋作哑了,纷纷苦劝道:“陛下适才所言,确非君论臣之道,还请收回啊!” “朕连话都不许说了!”朱棣却神经质似的抽风大笑起来:“还说不是沆瀣一气!哈哈!哈哈哈!” “陛下……”太子和王公大臣们只好再次叩首请罪。 “好吧,”朱棣仰头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道:“朕就奉太子的命,把那句话收回来。”说着看看殿角写起居注的官员道:“适才所言,不要记录。” 史官到了明朝,早没有唐朝以前秉笔直书、不谀不阿的风范,基本从唐朝开始,就为皇帝的命是从,到了本朝,史书和史笔彻底成了替皇帝文过饰非、打压政敌的工具。史官们刚才都吓傻了,哪敢写一个字,这会儿听到皇帝的旨意,自然如蒙大赦,点头如捣蒜。 “皇上英明……”众大臣也如释重负,本以为一场风暴应该要过去了,谁知朱棣终于转过头来,那双血红的眼睛,充满仇恨的扫过众王公。每个被他扫过的人,都心头一颤,忙低头不敢与皇帝对视……除了太子。 朱棣的目光也定格在太子身上,冰冷冰冷的注视着太子,太子也毫无惧色,神情坦然的与皇帝对视。太子的目光虽然柔和,但坚定如磐石,在朱棣那降妖除魔、震慑群小的凌厉目光下,丝毫都不凌乱,并不落下风…… 这种分庭抗礼的目光,让朱棣无比愤怒、无比焦躁,他伸出手臂,手指指向太子,距离太子的鼻尖仅仅一寸不到,声音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是你指使他们,不上贺表的!” “儿臣没有指使任何人,”太子不卑不亢道:“也没有任何人指使他们!” “那他们为何如此整齐的不上贺表?”朱棣切齿道:“你想说朕失其道吗?!” “陛下,”太子道:“这是民心……” ‘啪!’话没说完,一记重重的耳光抽在太子脸上,那响声是如此惊人,吓得大殿中所有人都猛一哆嗦。 朱棣扬着手,又一巴掌抽在太子的脸上,怒不可遏道:“露馅了吧!你就是那个人!你就是那条狗!”说着再飞起一脚,把太子踹倒在地……短短三个月不到,太子两度遭到皇帝殴打,这非但在本朝骇人听闻,翻遍二十一史,也是绝无仅有的。 王公大臣们赶忙隔住这对天家父子,放任皇帝殴打太子,是国家的耻辱,是在场所有人的污点…… 那些史官痛苦的闭上眼,为不能记下这世上罕见的劲爆场面而惋惜不已……。 大臣们拼了命,才拉住暴怒如虎的皇帝,朱棣犹怒不可遏道:“天亮之前,不拿出补救之策,朕就废了你这个太子!”说完,皇帝便丢下一地呆若木鸡的臣子,拂袖去了。 夏元吉等人看着朱高炽,见他两边腮帮子都红肿起来,赶忙让太监取碎冰来,包在帕子里给太子消肿。太子一手一团碎冰,压在两边儿腮帮子上,样子很是怪异。然而除了赵王,没有人有心情取笑太子,哪怕是赵王,也只能在心里头暗暗偷笑…… ‘天亮之前,不拿出补救之策,朕就废了你这个太子!’ 皇帝临走前的暴怒之言,虽然没有人真当真,但也没有人敢不重视。如果天亮之前不见到足够的贺表,恼羞成怒的皇帝很可能取消移宫大典,届时在蕃邦属国面前丢了脸面,皇帝把所有罪过都安在太子头上,废掉储君也不是不可能…… “诸位,怎么办?!”蹇义忧心忡忡看着众人,他是吏部尚书、礼绝百僚的百官之首。内阁大学士们如今虽然权重无比,被人戏称宰相,但还没法和六部长官相提并论。所以蹇义当仁不让的成了话题的发起人。 “还能怎么样?”赵王朱高燧从地上爬起来,虽然乾清宫的地面纤尘不染,他还是仔细拍了拍腿上,不咸不淡道:“让百官写贺表呗。” “王爷,他们要是肯写,还至于到今天这步?!”蹇义苦笑道:“实不相瞒,我们这些部院首长,这些天一直在苦口婆心相劝,威逼利诱什么法子都用过了,可那帮家伙,就是油盐不进。” 赵王淡淡冷笑,心说他们当然油盐不进,不然本王这么长时间的功夫不就白费了? 其实赵王的法子,还是和当初在南京用的如出一辙,让有名望的清流宣称:‘谁敢上贺表,就是自绝于同僚!’同样话说的多了,也就越来越多的人相信,这话的威力也就成倍增加,愈发成了众怒难犯之势。百官知道,法不责众,上峰的威胁其实没什么威力,但要是谁敢上表,被同僚一人一口唾沫就能喷死! “皇上已经指了明路,”一直沉默的太孙殿下突然冷冷道:“只要把今天皇上的话,告诉那些官员,他们自然会就范……” “那是自然……”蹇义点点头,却又摇头道:“但这样一来……也是极大的不妥!” 当然是极大的不妥!这等于将皇帝和太子的矛盾公诸于众、等于坐实了太子惑众抗上的罪名,让太子殿下如何自处啊! “顾不上那么多了,先过去眼前这关吧!”朱高燧已是志得意满,这次迁都之争,别人都以为太孙赚了便宜。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太孙被皇上推到和太子父子相争的第一线,纵使赢了些许权力,但输掉了珍贵一万倍的名声!这次迁都之争让皇帝和太子父子反目!让太子和太孙父子反目!真正的赢家是他,赵王朱高燧! “这……”大臣们眉头紧锁,不敢应和赵王殿下。 “不错。”太子殿下终于开口了,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放下两块包着碎冰的帕子,目光平静道:“眼下头等大事,是如何让明日大典顺利举行,使我泱泱天朝不至于在属国面前失了体面,不至于在史书上留下遗憾。”顿一顿道:“至于其他,都是其次……” “殿下!”蹇义夏元吉和三位大学士眼中泛泪、俯身跪地。他们都是饱经宦海、洞悉人心的老吏,哪里不知所有人的算盘?!他们知道,太子殿下本不必如此、亦不该如此!他是为了大明、为了中华、为了生民,才走到这跟父皇尖锐对立的一步的……只是,最终还是无济于事…… 已经是戌时中了,时间异常紧迫,众人赶忙分头行动,各自召集相熟的官员,向他们讲述太子殿下如今的危局,希望能打动他们的铁石心肠,拿到那该死的贺表! 走在出宫的路上,金幼孜突然面色怪异,低声对一旁的杨士奇道:“士奇兄,你说,皇上之前给太子殿下解禁,让他负责大典礼仪,是不是给太子挖的坑?!” 杨士奇没说话,却微微点了点头。 第九零二章 屈从 斗转星移,启明星挂在天际。 内阁值房中灯火通明,看着更漏的水位一点点降低,留守的金幼孜焦虑不已,不时望向门外,每一次脚步声响起,都会让他把心提到嗓子眼,唯恐看到哪位大人空手而归…… 终于,第一个出去的回来了,夏元吉夏尚书出现在门口。 金幼孜赶忙起身相迎:“老部堂,如何?!”看着夏元吉两手空空,金幼孜的心都要停止跳动了。 夏元吉一侧身,一名中书舍人捧着三十余份奏表上前。 金幼孜大喜过望,赶忙让那中书舍人,将奏表搁在案上,对夏元吉开心道:“老部堂开了个好头啊!” “呵呵,”夏元吉淡淡笑道:“惭愧,老朽将本部官员召集起来,命七品以上皆写贺表,才凑了这三十余本,其中不乏滥竽充数者……” “顾不上那么多了,滥竽充数也要上!”金幼孜拿起一本奏折就开始看:“只要贺表上没有胡说八道就行!” “本官也担心这个。”夏元吉点点头,戴上老花镜,和金幼孜凑在一起,翻看那些贺表,以防夹杂了私活在里头,引得皇帝雷霆震怒。 两人看着贺表,其余人也陆陆续续来到,蹇义不愧是百官之首,一个人便弄到五十余份。杨荣和杨士奇吃亏在不是部院长官,没有多少直属手下,只能通过旁人来召集官员写贺表,自然没那么高效,不过两人也各弄到二十余本。 最后回来的是太孙殿下,都在翻阅奏表的部堂大臣们,齐刷刷把目光投向朱瞻基,继而转到他身后那四个捧着高高四摞奏章的中书舍人。 众部堂本来还担心贺表数量不够,见状不禁大喜道:“不愧是太孙殿下,这有多少本贺表?!” “一百一十七本。”朱瞻基脸上挂着矜持的微笑,淡淡道:“我大明的官员,还是很明事理的。” “一百多份?!”众部堂大学士不禁倒吸冷气。今日之事,虽说是无奈救急,但何尝不是各位大人实力的比拼。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令官员改弦更张,本身就是实力的体现。蹇义身为天官,能收到五十多份贺表,这成绩已经远超他人了,可以视为百官领袖的威望所在。 然而,太孙殿下拿到的贺表,却足足是蹇义的两倍,这份可怕的号召力和影响力,未免让大人们在赞叹之余,又多了几分担忧……皇上担心太子大都耦国,所以拼命抬举太孙,可如今太孙殿下又何尝不是一个大都呢?! 不过,那都是远虑了,这会儿顾不上许多,内阁大学士和堂官们加紧将两百多份奏表快速看完,外头已经天亮了。朱瞻基陪他们一夜,这时候伸个懒腰站起来道:“我要去侍奉皇爷爷起床了,诸位多担待。” “殿下请。”众大人放下手头的贺表,起身相送。 朱瞻基走后,夏元吉摇头道:“年轻真好,熬了一夜还跟没事儿人一样。” 这时中书舍人轻轻吹灭了内阁的灯火,蹇义揉着发涩的眼睛道:“岁月不饶人喽,咱们这些老胳膊老腿,今天从早到晚的典礼,还不知能不能撑得住。” “撑不住也要撑,熬不过也得熬。”杨士奇看完了手头所有的贺表,让人给所有大人都上一碗参汤道:“今天的大典,是无论如何不能出岔子的。” 众大人自然心知肚明,点点头,便一面吃着参汤,一面继续翻阅贺表。差不多参汤吃完,所有贺表也看完了。 蹇义摘下玳瑁花镜,揉着太阳穴道:“给陛下送去吧。” 中书舍人们便将贺表装入箱中,抬出了内阁。 “二百二十余份贺表,虽然不多,”看着中书舍人忙碌,夏元吉一边用冰凉的毛巾敷脸,让自己保持清醒,一边自言自语道:“应该可以过关了吧。” “应该差不多。”杨士奇用手指揉着眼角,搓下大块眼屎。“还有一个时辰就是大典了,皇上估计不会再节外生枝了。” “但愿如此吧。”杨荣站起身,舍人们赶紧给他和其余大人披上披风,又送上暖帽。 “是啊,但愿如此。”众大人也纷纷起身,蹇义沉声道:“我们也过去吧。” “是。”众大人便披着黑貂披风,戴着白色暖帽,出了内阁,往乾清宫而去。 。 这时,外头已经天光大亮,紫禁城中热闹起来。数千名侍卫、太监,全都换上簇新的吉服,太监们穿蟒衣、提灯笼、捧如意、持团扇、举罗伞,浩浩荡荡立于御道两侧,后头一排是手持长枪、金瓜、斧钺、旌旗,整齐列队的大内金甲侍卫们,再往后一排,是持各色乐器的教坊司乐工,这将近上万人从午门一直排到乾清门,竟鸦雀无声、亦无人乱动,所有人都默默等待着他们的君主。 说是移宫大典,但其实皇帝已经提前住进了乾清宫,只是三大殿尚未启用,单等黄道吉日,在乾清宫接受百官万邦的朝贺,才能算正式入住紫禁城。 蹇义杨士奇等人到了乾清门口,和早就等在这里的赵王、成国公、定国公、阳武侯等人会和,一起进到乾清宫院中。但见乾清宫大院正中,一乘三十二抬的硕大龙舆,在晨光中熠熠生辉,三十二名身穿蟒衣的强壮的抬舆太监,都跪在各自的轿杆下,等候皇帝陛下登轿。 赵王和蹇义等王公大臣,便都跪在大殿石阶的第二排。至于第一排……是又跪了一夜的太子殿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静静的望向乾清宫那洞开的殿门。 乾清宫殿中,皇帝已经起床,但仅穿着寻常的燕服。李严、黄偐、杨庆等大太监,悉数跪在殿下,手捧着皇帝的衮冕、章服、罗裳、革带、玉佩、大绶,这些才是皇帝参加大典时,应当穿戴的玩意儿……然而朱棣此刻,丝毫都没有看那些东西的意思。他阴沉的目光全都落在内阁送来的那一箱贺表上。 朱瞻基手捧着药碗,立在一旁。 中书舍人打开箱子,皇帝看一眼装了满满一箱的贺表,神情依然阴沉,他信手拿起一本,也不打开,只是反复看了看封面,哂笑一声道:“数不够、皮来凑。用这么厚的封皮,是为了显得多些吗?” “不是,”朱瞻基忙解释道:“皇爷爷,今天是朝廷大典,官员的贺表,当然要用这种质地最好的表章,不这样无法显示郑重啊!” “哼……”朱棣冷笑一声,将那本贺表丢了回去,幽幽问道:“这里头,确定都是贺表吧?” “几位部堂阁老已经连夜一一看过,确实无误。”朱瞻基轻声答道:“皇爷爷不信可以抽查一下。” “哼,朕怕看了恶心……”朱棣冷哂道:“他们写这奏表,恐怕都带着恨吧?要不是为了他们的太子殿下,只怕一本贺表都没有!”说着把头别过去。 朱瞻基见状,忙赔笑道:“那就先收着,皇爷爷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哼……” 朱瞻基见皇帝没有反对,赶忙用眼神示意中书舍人将箱子抬走,又笑道:“时辰不早了,皇爷爷该更衣了……” 李严黄偐等太监也起身笑道:“是啊陛下,臣工们早就等在外头了……” 朱棣黑着脸,一言不发,但终究还是任他们给自己穿戴整齐,在太孙的搀扶下,缓缓走出了乾清宫。 乾清宫外,看到皇帝的身影,太子和众王公大臣齐齐松了口气,然后齐声高呼:“恭请陛下登驾!”继而韶乐声起,歌舞升平。 今天,是朱棣谋划已久的大日子。可以说,从十六年前,篡位登上南京奉天殿的宝座后,他就一直想着换个地方当首都,把龙椅坐的安稳一些。十六年里,他驱逐鞑靼瓦剌、营建北京新都、疏通京杭大运河、迁徙百万江南富户填充北京,力压太子和群臣的反对声。一步步处心积虑谋划、一次次竭尽全力行动,才终于走到这一步这即将完成十余年夙愿的一步! 在这天之前,朱棣无数次预想过迁都大典时的场面,每次都兴奋的难以入眠,然而真到了这天,他心里去没有一点喜乐,只有满腹的怒火! 为什么?!朕明明是为了这个国家!是为了子孙后代!你们一个个,上至太子、下至百僚,都要这样极力反对朕!拼了命的恶心朕!别看你们现在都跪在这儿,脸上写满恭顺!但朕知道,你们心里满是不逊、满是不屑!满是不!服! 朱棣脸上没有一点喜色,他感觉胸中有一团火在烧,憋的他都快要爆掉了。然而在今天这个日子,他只能忍耐…… 冷冷瞥一眼太子,见他还穿着昨夜的衣裳,皇帝淡淡道:“太子就打算穿这身参加典礼?” “儿臣这就更换。”朱高炽赶忙在几个太监的帮助下起身,到偏殿去更换皇太子的冠冕,不一会儿便换好袍服,在太监的搀扶下出来。 这时候,皇帝已经登上龙辇,众王公大臣立在龙辇后头,只等太子就位了。太子一到,黄偐便高扯着嗓子喊道:“皇上起驾了!” 第九零三章 大典 ‘啪、啪、啪……’ 三声脆至极的响鞭之后,紫禁城中鼓乐齐鸣,朝廷百官、万邦使节皆穿朝服,从午门鱼贯入宫。皇宫中,皇家最隆重的仪仗摆开沿着御道尽数摆开。最显眼的,是位于丹墀之下那六头披金挂甲的大象,还有犀牛、四不像、宝马等各色成对珍兽,之后是各色打着立瓜、卧瓜、星、钺各四;五色金龙小旗、五色龙纛、双龙黄团扇、黄九龙伞各十的蟒衣太监。 还有上千名魁梧雄壮、手持金瓜斧钺的大汉将军,上千名持枪佩刀、拱卫黄龙大纛的金甲侍卫;上千名持各色钟、鼓、琴、瑟、萧、笛、排箫、埙、笙、枳、缶、石、相、铃、土号、角共三十六种乐器,演奏中和韶乐的教坊司乐班……这一切的一切,无不彰显着天朝上国辉煌的文治武功、震撼着那些蕃邦外臣的心神。 看着那些蕃邦外臣眼中流露出的敬畏、臣服之色,大明的官员顿感自豪骄傲,他们对永乐皇帝的丰功伟业,终于有了直观的认识…… 当王公大臣、文武百官、万邦使节在奉天门广场列队站定,再次奏乐鸣鞭,叩拜如仪。 “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的万岁声中,大明永乐皇帝陛下,头戴十二旒白珠冕,身穿十二章服,在太监的服侍下,缓缓登上御座,接受群臣的朝拜。 朱棣端坐在御座之上,看着数千名臣子拜俯于自己脚下,听着那山呼海啸的万岁声,阴郁的心情终于稍稍缓解。十余载之劳苦,终成今日之功,皇帝陛下没有理由不先享受现下的崇高场面,至于其他事情,还是留待日后再说吧…… 待群臣谢恩起身后,黄偐看看朱棣,见皇帝微微点头,便走到御阶前,展开一段黄绫,拖长声音高颂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天下曰:开基创业、兴王之本为先,继体守成、经国之宜尤重,昔朕皇考太祖高皇帝受天明命,君主华夷,建都江左,以肇邦基。肆朕缵承大统,恢弘鸿业,惟怀永国眷。兹北京实为都会,?天意之所,属寔卜筮之攸,同乃做古制狥舆情。立两京置郊社宗庙、创建宫室,上以绍皇考太祖高皇帝之先志;下以贻子孙万世之弘规!爰自营建以来,天下军民,乐于趋事,天人协赞,景贶骈臻,今已告成!选永乐十七年正月朔旦,御奉天殿朝百官,诞新治理、用致雍熙,于戏!天地清宁、衍宗社万年之福;华夷绥靖、隆古今全盛之基!故兹诏示、咸使闻之!” “万岁万岁万万岁……”王公群臣、番邦使节又一遍高呼万岁,表示对大明迁都的极力拥戴。然而不必仔细听,都能听出这一遍万岁声要比之前两次小了很多、也乱了不少……再仔细看,不少明朝官员的脸上,都挂着愤愤之色,有人浑身颤抖、有人面色苍白、有人口中似有诅咒之言,看上去随时会暴起一样。看的那些蕃邦使节莫名惊诧,有人十分担心,有人漠然视之,当然也有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思了…… 朱棣的脸上,再次被阴云笼罩,他已经下定决心,哪个不开眼的,敢在这时候乱讲一句话,立即将其拖出午门斩首、全家发配关外! 然而,大明的官员似乎还没忘了‘家丑不可外扬’的古训,虽然肚子都憋爆了,但终究没人在那些番邦使节面前放什么厥词。 待迁都旨意宣布完毕,黄偐又宣读了对王公百官、各国使节的封赏,朱棣本就是十分慷慨的君王,此次迁都又逢春节,恩赏自然厚重无比,从推恩加封、到升官赏赐,林林总总无一遗漏。但凡臣子、俱获封赏,众人再次舞蹈拜谢。这次的万岁声,倒明显比前次整齐许多、也嘹亮许多! 只有户部尚书夏元吉,那张老脸惨白的能吓死人,本以为北京宫舍兴建完工,户部终于可以缓口气。没想到皇上如此慷慨大方,大把大把的赏赐出去,户部这下又得砸锅卖铁、寅吃卯粮,怕是一年都缓不过劲来……。 如此繁文缛节,一直从辰时折腾到未时末,王公百官、各国使节一早起来就参加仪式到这会儿滴水未进、粒米未进,早饿的头昏眼花、手脚发软了。不少体弱者昏倒在地,被侍卫抬了出去……捱啊捱,终于苦捱到皇上赐宴的时间。奉天殿内外、数百张桌子摆开,韶乐声中,群臣不顾礼节的大吃起来。 殿内,有皇帝在,而且都是王公大臣、各国使节,样子自然要矜持许多。直到皇帝转到后头去更衣,殿中的气氛才活络起来。王贤穿一身一品伯爵朝服,陪同几位使节同桌。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有意安排,宝音琪琪格虽然不和他同桌,但两人各居本桌一角,只要一抬头就能对上眼。 王贤和宝音在大殿之上,自然要装作不熟,但两人这十几天蜜里调油,竟是从来没有过的亲密,此刻共坐一桌,暗送秋波、眉目传情自然是在所难免。可偏有那不长眼的蕃邦使节,一喝多了就忘了男女之防,端着酒杯凑过去要向美艳绝伦的宝音敬酒。 宝音笑吟吟的与那使节推辞,那使节却纠缠不清,宝音瞥一眼王贤,见他鼻子都气歪了,便得意的笑笑,将一杯酒泼在那使节脸上。 那使节登时恼羞成怒,指着宝音大骂起来。大殿里饮酒作乐的众人齐刷刷望了过来,宝音用手帕捂着脸,摆出泫然欲泣状,她本就生得极美,这样一做作,就更让满殿的男人心生怜惜,看向那使节的目光愈加不善。 那使节来自倭国,在国内妄自尊大惯了,尤其是当年元世祖忽必烈率军渡海东征,遇到所谓的神风,结果全军覆没。倭国也就成了蒙元帝国唯一没有征服过的国家,这也给了倭国人莫名其妙的自信,这次来华入贡,他们可以说是最不逊的一伙了。 见众人都指责自己,那使节愈加羞恼,竟习惯性的去摸腰间,一把摸了个空,才想起来入宫前,皇宫侍卫已经将他的佩刀收走了。想也不想,这个失去理智的家伙,竟拔拳朝宝音打去。一桌女宾惊叫声中,宝音却泰然自若,若非用手帕遮着,满殿的人都能看到,她脸上狐狸般的笑容。 那一拳打出一半,那倭国使节突然哎呦一声,被人从身后拎着领子,一把扯了回来。又听嗤啦一声,倭国使节身上华贵的袍子,被扯开了个大口子,露出他满身黑毛的躯干。 “八嘎!”倭国使节恼怒的回过头来,就见个年轻的大明官员,手里攥着他的一截衣领,正满脸正气的瞪着他:“放肆!这里是天朝皇宫奉天殿,你这个哪里来的鬼东西,竟敢在御殿撒野!” “我乃日本天皇陛下三子隆人宫是也!”倭国使节见对方咄咄逼人,赶忙扯出大旗作虎皮! “放肆!可笑!狗胆包天!”那年轻官员不是王贤是谁,他本来就是锦衣卫都督,有维护宫禁的职责,对方冒犯的又是他媳妇,当然不会放过这条倭狗:“尔小小倭国也敢称皇!真是夜郎自大、罪该万死!”说着一挥手,喝道:“来人呐,把他拖出去,杖责二十,撵出宫去!” “喏!”殿中的大汉将军都隶属锦衣卫,此刻都督一发话,立即一拥而上,将那不断挣扎的倭国使节提起来,拖出殿去…… “抱歉!”王贤朝殿中各国使节团团抱拳,一脸歉意道:“惊扰到诸位贵使,是下官的不该。”说着接过一杯酒道:“我自罚一杯!” “这位大人处置果断,没有让那狂徒骚扰到尊贵的女宾!”有琉球王子操着流利的大明官话高声道:“应当我们敬您一杯才是。”众使节也纷纷附和起来。 “多谢多谢。”王贤微笑着一饮而尽,将杯底团团亮向众人,和宝音目光交错时,还不忘给她一个邀功似的眼神。宝音自然报以媚眼如丝…… “这家伙!”太平侯张輗是知道王贤底细的,一脸无奈朝身旁的成国公道:“明明是讨好自己的女人,却还能赚个满堂喝彩。” “这就叫本事。”朱勇对王贤可是心悦诚服,笑道:“老弟,多学着点儿。” “嘿嘿,这样的人物,五百年出一个,咱可学不来。”张輗笑着摇摇头,目光投向坐在首桌上的太孙殿下,见他在若干使节的恭维下干杯连连,再看看空着的太子座位,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旋即自嘲的笑道:“咸吃萝卜淡操心!” 待宴会终了,宾客出宫,奉天殿外已是星斗满天、玉绳低转了。宝音索性直接坐上王贤的马车,和他成对而去……这一幕正好叫那琉球王子看到,不禁惊掉了下巴,不知天朝何时起变得如此奔放如盛唐! 回到后海的家,宝音还在回想着奉天殿中的一幕幕,乐得花枝乱颤。王贤却有些笑不出来,下车时,他捏着宝音冰凉的小手,低声问道:“能不能再多待一阵子?” 第九零四章 难舍 “能不能再多待一阵子?”
“是。”马福应声而去,不一会儿门开了,储延和一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官员,一左一右伴着王贤进来。那年轻官员穿着七品官服,但胸前补子上的图案不是鸂鶒,而是獬豸,说明他不是普通的文官,而是一名风宪官! 这风宪官正是山东巡按御史黄真。这巡按御史品级虽低,但职权却甚重,且不属于地方官序列,乃是都察院派在各省的代表,监督考核一切文武官员,不管是布政使还是都司,但有过错不法,皆可直奏朝廷!所以也有人称其为按台,将其与三大宪并列! 当然,为了避免巡按御史与地方势力勾结,所以任期只有一年。而且能当上一省大员的,哪个不是根基深厚、朝中有人,所以封疆大吏们并不会真的将其视为同侪,否则每次应酬王贤,他们也不会不带他一起。 此刻王贤却将黄真带在身边,马忠一看就明白了,姓王的是要让这小子点炮! 不过黄真一进来并未说话,而是有些厌恶的捂住了鼻子,似乎是被臭到了。 “哎呀,马老弟,说了你多少次了,少喝点儿酒,就是不听!”储延一进门就满脸恨铁不成钢,埋怨开马忠了:“你看这下怎么办?可怎么收场啊!” “哎,藩台大人别光怪都台,”王贤倒是装起了好人,满脸歉疚道:“这件事也怪我,要是老马喝醉了酒会撒酒疯,我是万万不会和他拼酒的。” “哼!”听王贤这臭不要脸的一说,马忠登时压不住火了,腾地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姓王的,少在这儿装好人!你他妈到底在酒里加了什么东西?!” “这话什么意思?!”王贤还没说什么,储延先拉下脸来:“老马,你喝完酒什么德行,自己不知道啊?!那年中秋,在刘本家里,你喝完了抱着人家小妾就乱来,那也是人家给你在酒里加了东西不成?!” “……”马忠登时就憋了火,谁让他有前科没证据呢? “哎,老马,”王贤倒是心平气和道:“你回想一下,那酒是不是我也喝过,而且咱们还喝了同一个壶里的酒?” “不错……”马忠回想一下,有好几回确实是王贤喝过几口又递给自己的。 “那为什么我没事儿,你有事儿?”王贤叹口气道:“如果酒里真有问题,应该我陪你一起裸奔才是……” “你说过要对付我……”马忠闷声道。 “我说的是,喝完那顿酒,咱们了了交情。”王贤正色道:“我会把你私通汉王的证据递到朝中,到时候谁胜谁败听天由命。” 王贤说的滴水不漏,硬生生又把马忠搞糊涂了,心说难道真是老子喝大了不成?! “什么?!”这时,一直在旁边捂鼻子的黄真说话了,他一脸震惊的看着马忠,质问道:“马大人还勾结藩王?!这下我得重写弹章了!”说着看向王贤道:“钦差大人,请务必将情况跟下官讲明……” “啊!”王贤好像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号人来,满脸歉意的对马忠道:“本座失言了……” “哼!”马忠发现王贤除了心狠手黑臭不要脸,还有一点最惹人恨,那就是虚伪!但这会儿他顾不上跟王贤计较,看着黄真道:“按台大人,要弹劾本官不成?!” “都台大人,难道出了昨天那种事,还能瞒得住不成?!”黄真一脸‘你好天真’道:“全济南城都看到都台的丑态,如此行为不检、亵渎官体、辱没朝廷、令皇上蒙羞的行为,下官实在没有胆量替你隐瞒!”顿一顿道:“何况也瞒不住!” “啊……”马忠一阵天旋地转,这种丑闻,一旦传到朝廷,以永乐皇帝那种死要面子又暴虐的脾气,摘自己官帽那是一定的,砍掉自己的脑袋当尿壶,也是极有可能的! “万万不可啊!”马忠乞求的看着黄真,竟噗通一下给他跪下,哽咽道:“黄老弟,看在往日的交情上,你一定要帮帮哥哥,我求你了!”说完,使劲给黄真磕头。 “都台不要这样,”黄真有心扶他,却又嫌他臭,只好侧身避开道:“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已经满城风雨,盖也盖不住啊!” “你一定要帮我,不然我就死定了!”马忠涕泪横流道:“我求求你了!” “我是真无能为力啊……”黄真却死不松口,求助的看向王贤和储延。 “我说马老弟,”储延叹了口气,替黄真说话道:“你就别为难黄按台了,他一个七品官,年纪又轻,就是想替你兜着也没那个本事啊!”说着意味深长的看王贤一眼道:“你就是想求神,也应该拜一尊大点儿的啊!” 储延就差直说,你该跪舔的是王贤了!马忠哪里还不知他的意思,可心里头认定了,就是王贤把自己害的这么惨,是打死不愿向王贤磕头的。可见储延这架势,分明已经早就给王贤跪了,指望他是指望不上了…… 王贤似笑非笑的站在那儿,也不说话,分明就是在等他来求自己。 ‘解铃还须系铃人……’马忠心中百转千回,最后只剩下这么一句,他这会儿彻底明白,自己从踏入行辕,上了王贤的贼船起,就一步步落入了对方的陷阱,除了投降,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看着马忠脸色阴晴变幻,王贤也不着急,因为他知道,马忠已经被自己逼到墙角了……是的,一切都不是偶然,从王贤意识到山东的军队已经完全失控,就下决心要除掉马忠。但山东局势已经火烧眉毛,根本容不得他搜集罪证,然后上书弹劾!对这种靠山雄厚的地头蛇,王贤根本没有用常规手段速胜的把握,那么就只有用非常规手段了! 通过锦衣卫,王贤很容易就得知,马忠有酗酒的恶习,而且喝醉之后还曾经公然耍酒疯,便在酒壶中下了由时万提供配方,六处倾情改进的‘神仙醉’,其成分主要是曼陀罗花和押不芦,是一种传统的迷幻剂。马忠喝了掺?神仙醉的酒之后,药效一发作,整个人就会进入一种癫狂的迷幻状态,干出各种稀奇古怪的举动,直到药效过了。王贤约摸着药劲儿快发作,让人赶紧把马忠送出去,就是想让他在大街上发疯出丑……但就连王贤也没想到,马忠居然疯狂的裸奔起来,效果夸张的超乎想象。 经过昨日这一闹,马忠算是把脸丢到天上去了。哪朝哪代,当官的最讲一个体面,身为封疆大吏,更是代表着朝廷的体面,在自己的百姓面前疯狂裸奔之后,马忠这个官是无论如何也当不下去了,而且还会面临朝廷的严厉惩罚! 所以摆在马忠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一条绳子了结了自己,要么向王贤投降,求这位手能遮天的大人物,帮自己过去这一关。 第九五三章 天心 实话实说,两种结果王贤都能接受 …虽然死个都司很是麻烦,但朱棣还得靠他平定白莲教,也不至于因此把他撤掉。但马忠让他们进来,摆明了就是要选择第二条路…… 果然,纠结来纠结去,马忠还是把头转向了王贤,俯身在他脚下道:“请大人搭救!” “哎!”王贤叹口气,看看储延和黄真,轻声道:“让我和都司大人单独说两句。” “是。”二人自然无不应允,退出房去…… 房门一关上,马忠便抬起头来,恨恨的盯着王贤:“想不到大人居然用这么下作的法子!” “哎,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王贤是决计不会承认这种事的,一来确实不够光彩,二来,药效过去了,谁也没有证据,傻子才会承认呢。 “哼!莫非大人敢做不敢当?!”马忠却执着于知道答案,咄咄逼人道。 “马大人,你这是个求人的态度吗?”王贤笑笑道:“你这样子让我怎么救你?” “哼!还不都是你害的!”马忠恨声道。 “马大人,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王贤在凳子上坐下,掸一掸袍脚道:“说话是要讲证据的。” “哼!”马忠一阵咬牙切齿,终究还是泄气道:“你有什么办法帮我过关?” “呵呵,不瞒马兄说,黄按台和我师出一门,都是翰林院魏学士的学生,我的话,他还是能听进去几分的。”王贤淡淡笑道:“而且东厂的赵公公,还欠我一个人情,我让他代为保密,应该也可以做到。这样,东厂锦衣卫御史都不说,纵使有些许传闻,人们也只当是笑谈而已。”顿一顿,他微笑道:“事情没有捅到台面上,就怎么都好办,难不成皇上还要让人查证传言?证实自己的封疆大吏真的裸奔过吗?!纵使马兄丢得起这人,皇上和朝廷也丢不起这人。” 马忠不由点头,确实,只要不把奏章呈到皇帝面前,这事儿就不会闹大。但他知道,王贤绝不会轻易帮自己这个忙,便沉声问道:“你想让我怎样?!” “我也是为了马兄好,山东已是即将爆发的火山,你身为一省都司,就正坐在火山口上,兄弟我看了十分不忍,何不听一声劝,辞官回家,远离危险,做一个快乐的富家翁呢?”王贤淡淡说道。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钦差大人不成?”马忠冷笑道。 “感谢就不必了,但你早晚会庆幸今日的选择。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丢脸总比丢命强。”王贤悠悠说道。 “呵呵……”马忠笑笑,看着王贤道:“既然是个火山口,大人为何还非要往上头坐呢?你既然这么有能耐,为什么不想办法离开山东?!” “好,我告诉你为什么!”王贤看着马忠,心里头泛起阵阵苦涩,自己要是真有办法离开山东,又何苦为难马忠?!板下脸,王贤沉声说道:“因为你们这些家伙尸位素餐、心怀鬼胎、吃里扒外!什么样的心思都有,就是不想想治下的百姓怎么办?!一旦山东大乱,要有多少百姓丧命?!多少黎民遭殃?!你们根本就不关心!”王贤的声调提高,近似于怒吼道:“但这些事总他妈得有人干吧?!你们干不了就给我滚蛋,老子来干!” “……”马忠终于无话可说了,定定看着王贤半晌,他才叹了口气道:“我今天就上辞呈,不等旨意,明日就走。”这倒不是他被王贤感动了,而是他已经在济南城这个伤心地,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放心吧,”王贤点点头,淡淡道:“其他的事情我来搞定,保准无人追究你。” “谢大人。”马忠也点了点头,突然感到如释重负,就像结束了一场噩梦,“静下心来想想,我还真得感谢大人,不然这山东,就是我的葬身之地……” “不客气!”王贤面无表情道。 从马忠家出来,储延心服口服的恭喜王贤,翻手之间便将顽固的马忠一举拿下!在他看来,王贤一天时间搞定包自己在内的三大宪,实在是厉害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王贤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他不是在故作深沉,而是心里很清楚,此事之成败,三分在山东,七分在庙堂!山东的三分,自己虽然已经拿下,但北京的七分,就要全指望朱瞻基了……在发动之前的这段时间,王贤除了暗中侦查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在等待朱瞻基的回复。是在得到了太孙殿下的保证后,他才悍然对三大宪下手! 朱瞻基保证,帮他争取到山东的军政大权,至不济也要帮他争到军权。王贤当时相信了朱瞻基,可此刻,心中却涌起了强烈的不安! 如果皇帝真如自己用最大的恶意揣测的那般,朱瞻基能兑现他的承诺吗?王贤突然一点儿底儿都没有!。 王贤这样的人,到哪里都会成为满朝关注的焦点。本来北京城的大人们,以为他去了山东,还能消停一阵子,谁知两个月不到,就传来他以勾结白莲教的罪名,将按察使下狱,同时山东都司马忠也上表致仕,而且不等朝廷批复,便一溜烟离开济南城的消息。 北京,西苑,勤政殿。自从三大殿被焚,朱棣便搬了回来,毕竟整天守着三大殿那三大堆废墟,谁的心情也不会好,索性眼不见为净。 “这个王贤,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朱棣的龙体倒是比去年冬里好了许多,说话也中气十足,把王贤和储延的联名奏章,还有马忠请辞的奏表,扔到朱瞻基、赵王和几个大学士面前。 赵王弯腰捡起奏表,淡淡笑道:“儿臣听说,他为了让马忠主动滚蛋,还给他在酒里下了药,让人家堂堂都指挥使光着屁股在大街上跑!还一头撞在粪车上!” “皇爷爷息怒,”朱瞻基闻言皱眉反驳道:“传言太过离谱,难以置信,未经查证不足为凭!” “是,此事确要详查,”赵王点头道:“请父皇派东厂调查此事,若确有其事,决不能轻饶!” “查个屁!还嫌不够丢人吗?!”朱棣的反应如王贤料想的一般,并不愿在这件事上纠缠。 “那至少要查一查,那个按察使是怎么回事!堂堂按察使怎么就成了白莲教的骨干?!实在让人想不通!”赵王不依不饶道:“匪夷所思,恐有蹊跷!” “这件事应该证据确凿,”朱瞻基断然否认道:“若没有那按察使通风报信,王贤已经将佛母擒下了,虽然先抓后奏有些不合规矩,但山东的局面已经火烧火燎,事有从权,总是要以大局为重!” “哼!”朱棣哼了一声,显然对王贤大胆妄为十分不爽道:“这家伙就像刺猬,到了哪里都得排挤同僚,难道朕的文武就那么不堪?个个都有问题吗?” “当然不是,是他运气不好……”朱瞻基硬着头皮回道,心中苦笑连连,兄弟啊兄弟,每次给你补锅都补得好辛苦! 见太孙殿下有些招架不住,杨士奇赶忙把皇帝的注意力引开,开腔道:“皇上,不管怎样,要以山东的大局为重,眼下臬台、都台都必须换人了,还请早做定夺,时间不等人啊!” 朱棣看过王贤的奏折,知道山东的白莲教起事在即,不然他也断不会容忍王贤如此过分的举动。闷哼一声道:“你们说说让谁去合适?!” “以微臣之见,如今另选别官过去,恐怕时间上来不及了。”金幼孜沉声说道。 “那就从山东境内提拔?!”朱棣冷声说道。 “恐怕也不行,”杨荣轻声道:“长官如此,僚属恐怕也难堪重任……”杨荣的潜台词,殿里的人都能听懂,王贤好容易才把神送走,准备撸起袖子大干一场,就不要再给他送去几尊新神捣乱了。 内阁大臣参与军机,杨荣三人是对山东如今的局势十分清楚,对山东文武的腐败混乱深恶痛绝。虽然时不时想牵制王贤一下,但在这种节骨眼上,他们还是要尽量替王贤着想的。只可惜如今的内阁话语权还是轻了些,在皇上心里始终只是秘书一样的存在。 赵王立在一旁抿嘴不语,面上却挂着淡淡的嘲讽似的冷笑。对父皇的心思他比旁人看的要清楚不少,知道皇帝早已经拿定主意,这些家伙说再多也是白费…… 朱棣看看眼前几人,面无表情道:“那你们说怎么办?” “不如让王贤总揽全局,统管军政吧!反正他本来就是巡行山东,抚军按民的巡抚大臣,只要给他一道旨意,坐实了他的巡抚之权便是。”朱瞻基看了看三位大学士,沉声说道。这是他一定要为王贤争取到的,不然山东这个局,王贤根本破不了! 三位大学士果然没有表示异议,赵王却缓缓摇头道:“不妥,我朝素来三权分立,设置布政使司以来,从无一人总管全省之先例!” “事有从权,山东如今的局面,还是让王贤一人总管的好。反正只是钦差,事毕还朝就是,不算违反祖制。”朱瞻基针锋相对道:“若派去的人再和他掣肘,山东就真完了!” “山东的局面怎么了?白莲教反了吗?!”见朱棣果然眉头微皱,赵王果断冷冷呛声道:“白莲教的情况如何如何危急,全都是王贤一个人在说,谁知道这里头掺了多少水分?!”又顿一顿道:“地方官员夸大匪情的好处太多了,我看王贤就是想借机揽权!” “你胡说什么!”朱瞻基怒道:“王贤不是那样的人!” “太孙殿下,人心隔肚皮,你以为皇上把他发配到山东,他心里会没有怨气?!”赵王冷冷说道:“而且只要人选得当,又怎会和王贤掣肘?!除非他王贤根本就是不能容人,一心想排挤同僚、独揽大权!”说完向朱棣一拱手,正色道:“父皇,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剿匪不是朝夕之功,只要派去的官员能和王贤齐心戮力,肯定比他一个人强!” 听着儿孙的争论,朱棣一直眉头紧蹙,直到赵王说出最后几句话,皇帝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看向三位大学士道:“让王贤一人总揽三司权力,确实有些不妥。赵王的话说的有道理,只要人选得当,自可同心协力。” 第九五四章 难测 “……”朱棣此言一出,三位大学士都低下头,神情各异。金幼孜脸上是震惊迷惑!杨荣杨士奇却是恍然的神情,后者脸上还挂着一丝心寒…… “皇爷爷!三思啊!”朱瞻基何尝不是如此?他有些绝望哀求道。 “你还是想想,给他派哪两个臭皮匠过去的好。”朱棣看他一眼,淡淡说道。那一刻,帝王心如铁石、绝然不容置疑! 朱瞻基额头已经满是汗水,他心里飞快的计算着得失,知道朱棣的决定已经容不得更改,只能退而求其次,不要让人去给王贤捣乱道:“翰林学士魏源为官方正,德才兼备,更是王贤的师长,派此人去山东为按察使,足以镇住王贤,让他规规矩矩,又不会掣肘于他,可以扬长避短。孙儿以为其乃上选。” “诸位意下如何?”听了太孙的话,朱棣又看向三位大学士和赵王。 “太孙殿下所言极是,魏源确实是最佳人选。”三位大学士和魏源同为清流好友,自然无人反对。 “太孙殿下的人选很是妥当,”赵王并不在意按察使人选,马上接着朱瞻基的话茬道:“不过关于都司人选,事关一省军务,还请父皇圣心独裁!” “皇爷爷……”朱瞻基心情沮丧到了极点,他知道这次赵王是号准了皇帝的脉,自己完全不是对手了…… “那就这么定了,明日让魏源来见朕。”朱棣果然不容朱瞻基多说,便直截了当道:“至于都司人选,安阳侯郭义是靖难老臣,素有谋略、性情也算和善,就让他去山东吧。” “是。”众人点头应声,朱瞻基听到是郭义,也没什么意见,这本就是他考虑的几个人选之一…… 于是便定下来两位即将赴任的人选,次日面圣,亲授机宜后,便将即可启程。 眼见木已成舟,朱瞻基还不死心,试探着问道:“王贤还请朝廷调军队入山东以备不测,不知皇爷爷意下如何?” 朱棣素来不容任何人染指军务,三位大学士和赵王都不吭声,只等皇帝表态。 “没那个必要。”朱棣淡淡道:“且不说山东还没有乱起来,就是万一真乱了,也不过是些乱民聚众而已,山东有近八万兵马,绰绰有余了。”顿一顿道:“难不成朕的八万兵马,都被白莲教收买了不成?!” “是……”朱瞻基魂飞天外,木然的跟着别人一起行礼告退…… 从勤政殿出来,赵王心情愉悦的向朱瞻基和三位大学士拱拱手,扬长而去。朱瞻基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双目直欲喷火!他之前是跟王贤打了包票的,一定帮他拿到军政大权,至不济也要给他调一支兵马过去,如今全都泡了汤,让他如何跟王贤交代! “殿下,消消气吧。”金幼孜轻声安慰朱瞻基一句:“不是您没尽力,实在是皇上太忌惮太子了……” 朱瞻基颓然摇摇头,如果他真的尽力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可他真的尽力了吗?朱瞻基无法自欺——他还是太在意皇帝态度了,根本冒着惹恼皇帝的威胁替王贤力争…… 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朱瞻基点点头,有些失魂落魄的走人了。 三位大学士回到内阁,也是一片愁云惨淡。 “皇上这是怎么了,”金幼孜叹气连连道:“如此偏听偏信实在反常啊!难道皇上真信了赵王的鬼话,以为山东的情况没有那么糟糕不成?!” “恰恰相反,只怕皇上已经认定,山东已经积重难返了。”杨士奇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山东的问题非一朝一夕,乃几十年来积攒下来的,药石难医、神仙难治,恐怕非得先乱一场,才能乱而后治!” “那还让王贤去干什么?!”金幼孜悚然问道。 “因为王贤不去,山东还可能暂时不会乱,他一去山东,必定乱在眼前!”杨荣呷一口茶水,低声说道。 “什么?!”金幼孜有些懵了,“你说皇上派王贤去山东,就是故意为了让山东乱的?”
马忠拨马过来,到了近前,看着狼狈万状的王贤,狞笑道:“跑啊!你倒是跑啊!” “狗贼!你全家不得好死!”王贤突然爆喝一声,双臂猛地一举,将那些长矛荡开,挺起已经满是豁口的绣春刀,竟奇迹般的从地上窜起,跃到马忠面前! 马忠猝不及防,慌忙举臂去挡,被一刀劈落马下! 那些骑兵没想到王贤竟是假作不支,目的是故意引马忠过来!他们慌忙猛地刺出长矛,数支锋利的矛尖贯穿了银甲,刺入王贤的身体,鲜血喷涌而出,把银甲染红…… “都台!”亲兵赶忙跳下马,去查看马忠的死活,见他躺在地上大口喘气,那绣春刀砍断他的臂甲后,竟卡在了他的骨头上! 马忠这只胳膊估计是废了,但性命无忧…… 看到这一幕,那王贤失望的闭上了眼,若非绣春刀已经卷刃,若非自己已经力竭,怎么会只要了这狗贼一条胳膊! “杀了他!”马忠这才感到胳膊上那巨大的疼痛,忍不住咆哮起来! “都台,他已经死了……”亲兵轻声说道。 “割下他的脑袋!”马忠恨声说道。 “是!”亲兵拔出腰刀,手起刀落,便割下那人的头颅,将其送到马忠面前。 马忠快意的看一眼那头颅,突然愣住了,他不顾断臂的伤痛,猛地坐起来,用那只完好的手使劲擦拭那颗头颅,待看清其本来面目,马忠失望的跌坐在地上,失声嘶吼道:“这是周敢!不是王贤!” 第九六五章 杀局难逃 夕阳落山,茫茫的大山被笼罩黑暗之中。 山林里,有七八人在艰难的跋涉,这些人似乎浑身伤痛,气氛更是压抑到了极点…… 在崇山峻岭中穿行了一个时辰,天上早已是繁星满天月如钩,其中一人嘶声说道:“休息一下吧。”听声音,正是邓小贤。 两个时辰前,他们还骑在马上在山路上逃命。转过一道山坳,周敢突然勒住马缰,沉声说道:“不能这么跑下去了,我有个主意!”说完突然出手,打在王贤的黑甜穴上,王贤本来就状态十分不对,根本毫无反应,便一下昏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周勇赶忙抱住王贤,灵霄更是举起兵刃就朝周敢刺去! “换甲!”周敢沉声说道。灵霄的兵刃堪堪停在他鼻尖半寸处,紧紧盯着周敢,听他沉声说道:“把大人的盔甲给我穿上,我带大部队继续往前跑。你们几个带着大人,躲在路旁灌木中,待追兵过去便上山,看看翻过山去能不能脱离险境!” 说完,周敢便将王贤身上的盔甲脱下,穿在了自己身上……。 周敢牺牲自己和众兄弟,换来邓小贤和周勇、灵霄、顾小怜还有三个护卫,保护着王贤上了山。半个时辰前,王贤便已经醒过来,醒来后只说了一句‘我自己走’,便再也没有说一个字。 邓小贤提出休息一会儿,没人反对,没人说话,所有人都静静的坐下,安静的气氛令人窒息……这噩梦一样的一日,折磨的每个人都无法自拔! 邓小贤用尽全力,使劲拧着自己的大腿——他的弟弟,跟他出来打天下的兄弟,还有总是跟他吵吵闹闹,却肝胆相照的胡三刀,这些人全都死了!邓小贤想把自己掐醒,好确认这是一场噩梦而已,然而那真真切切的疼痛,明白无误的告诉他,这是噩梦不假,但也是事实!邓小贤眼泪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其余人也跟着抽泣起来。除了他们这八个人,所有来山东的弟兄都牺牲了,谁能接受如此惨痛的事实?!恐怕这辈子也没法接受! 王贤背靠一棵树坐着,却一滴泪都没有,也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一截树桩一样。灵霄和顾小怜心痛的对视一眼,她们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对王贤是摧毁性的……虽然对所有人都一样残酷,但王贤必定会将所有兄弟死难的责任,背在自己身上!他就是钢铁之躯,也扛不住啊…… 两人想劝劝王贤,然而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苍白可笑,她们只能默默的坐在他身边,希望能用这种方式,分担一些他心里的苦楚…… 休息了半个多时辰,顾小怜突然站起身,侧耳听着什么。众人知道她六识超人,全都屏住息,避免干扰她的听力。 好一会儿,顾小怜定定神,低声说道:“有人在搜山……” 邓小贤和周勇对视一眼,后者飞快的攀上一棵大树,在树上瞭望片刻,然后滑落下来。 “是。东面三五里处有上千的火把,西面北面更远一些的地方也有许多。”周勇沉声说道。 “看来……”邓小贤闻言神情一黯,哽咽道:“周敢他们已经……”众人低下头来。 “……”这里头最心痛的自然是周勇,他和周敢乃是堂兄弟,从小一起长大,又一起跟着周新当捕快,再跟着王贤南征北战,感情早就胜过亲兄弟!但他此刻的表现最为冷静,他不能让周敢的牺牲白费! 定定神,周勇沉声说道:“我们必须立即转移!” “往哪个方向?!”邓小贤是在江河平地上讨生活的,到了这山林里,完全两眼一抹黑。他又想起胡三刀,要是那个响马头子在,一定能轻松的带大家逃出去。可那混蛋已经不在了……邓小贤心中又是一痛,偷偷抹一把眼角的泪水。 周勇看一眼王贤,嘶声说道:“大人!眼下不是自责的时候,您得带我们逃出生天啊!” 王贤缓缓点头,他眉头微蹙,显然也在思考该怎么办。看到王贤似乎振作起来,所有人都心中一松,静静等待着王贤的决断。 但王贤的信心已经被摧毁了,他想要做出判断,大脑中却一片混乱,那些死去的兄弟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晃动,让他根本无法思考。 “我没办法……”王贤的声音如八十老者般嘶哑,他只能无力的摇头…… “……”顾小怜心痛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知道越是神经坚韧的人,被彻底击垮后,就越难恢复正常。王贤是他见过最坚韧不拔的人了,此刻却说出这种话来……可见这次对他信心的摧毁有多彻底,还不知何时何日才能恢复…… 众人也是一片黯然,然后看向顾小怜,顾小怜轻声说道:“周大哥和邓大哥商量着办吧。” “好吧。”邓小贤点点头,和周勇快速商量几句,两人决定往南转移。既然敌人连夜派数千人搜山,在青州淄川方向必然重兵云集,一头撞回去肯定逃不脱。 这时候,最需要的是决断,不管是好决断还是坏决断,都必须立即决断。既然说向南,众人便立即起身,辨明方向,从山林往南转移…… 深夜的益都山区从未像现在这样热闹过,数万人打着火把,组成一条条长长的火龙,将一座座山头包围起来,犁地一般仔细搜索,一草一木都不放过。 青州一带的猎户都被召集起来,这些像熟悉自家婆娘一样熟悉益都山区的猎人们,是这场搜寻的主力。他们牵着上千条善于追踪的猎犬,警惕的穿行于山林间,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这些猎人的追踪! 他们沿着王贤等人入山的痕迹,犁过一道道山梁,搜过一座座山林,一直追踪到半夜,仍然没有追上王贤等人。这让亲自坐镇的朱瞻坦十分焦灼,不禁将怒火撒到担架上的马忠身上。 “你是白痴吗?!”朱瞻坦指着马忠,咬牙切齿道:“两万人马瓮中捉鳖,都能让姓王的跑了?!你是干什么吃的?!”黄偐又问了一句,却见朱高燧处于失神状态,只好轻唤一声:“王爷。” “哦,你说什么?”朱高燧回过神,看一眼黄偐。 “咱家说,是什么人歼灭了王贤的两万大军?”黄偐只好重复一遍。 “白莲教啊。”朱高燧笑笑道。 “嘿嘿,您拿咱家寻开心呢。”黄偐眯眼笑道:“那可是两万精锐,白莲教一群泥腿子,要是能把他们一口都吃下去,一个都跑不掉,那得佛母真能撒豆成兵、呼风唤雨才成了!” “战场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也许是他们轻敌,也许是借助地利,总之什么结果都是有可能的。”朱高燧依然似笑非笑道:“老黄,有些事不是我不告诉你,实在是知道了没什么好处……” “王爷,您说这里头的内情,皇上事先知不知道?”黄偐不以为意,又压低了声音,凑近了赵王问道。 “皇上不知道。”黄偐是朱高燧在宫里的奥援,刚才一个问题可以含糊过去,这个问题万万不能打马虎眼。摇摇头,赵王殿下轻声道:“皇上想让山东乱而后治,但绝不是把两万大军,连带着钦差侯爵都搭进去,那太伤元气,也太丢人了。皇上希望的是可控的乱,没这么严重的乱……”朱高燧的声音压得更低,黄偐得使劲支愣着耳朵才能听得到:“可是这天下是皇上的不假,但下棋的可不止皇上一个,既然皇上在山东开局,大家都想趁机捞一把,会发展成什么局面,就不是皇上能说了算的了……” 黄偐闻弦歌而知雅意,已经听懂了朱高燧的言外之意,显然王贤那两万大军,之所以片甲不留,是有人在暗中捣鬼的缘故。至于是什么人,整个山东地有这么大能耐的,也只有乐安州那位了! “那王爷您觉着,山东这局棋,接下来的走势如何?”黄偐轻声问道。 “走势嘛,天知道。”朱高燧自嘲的笑笑道:“各家都希望按照各家的路子走。好比我那二哥,自然希望朝廷顶不住压力,让他出山,挂帅平叛了。” “那样一来,汉王殿下可真就咸鱼翻身了。”黄偐咋舌道:“汉王以亲王之尊,一旦挂帅,便可名正言顺的招兵买马,只要白莲教一日不灭,山东一省的军政就尽在他的手中……” “只要拖得久了,就算白莲教灭了,山东一省的军政依然在他手中。”赵王笑着点点头道:“我这二哥端的好算计,届时父皇虎老不咬人,也只能默认他成为真正裂土封疆的藩王!只等……神龙宾天之后,从山东起兵打到北京,可用不了四年就能坐上龙椅。” “四个月就够了。”黄偐听的心惊胆寒,看着朱高燧道:“王爷,那您到底是什么立场,咱家怎么觉着要是让汉王成了,您也没什么好处呢?” “到时候我帮他开城门,他怎么还不得给我双亲王俸?”朱高燧笑呵呵道。 “您别开玩笑了。”黄偐听到宫门打开的声音,知道离下车不远了,忙催促问道:“王爷就这么信不过老奴吗?” “黄公公这是哪里话,”朱高燧正色道:“你我兄弟一体,我岂会对您隐瞒什么?”说着喟叹一声道:“实在是人各有命,想要逆天改命,难啊!”见黄偐还有些迷惑,朱高燧解释道:“这些年下来,我已经看明白了,虽然我那大哥是个废材,但人家占着嫡长几十年,早已经根深蒂固,连我那父皇都动摇不得了!” “啊!”黄偐难以置信道:“王爷有些言过其实了吧?皇上真要是被逼急了,一道诏书就能废了太子!” “幼稚,届时内阁中书必不奉召,六科必定封驳圣旨!皇上废储不成,反而会权威扫地,让天下人看清如今皇权的虚弱!”朱高燧说到这儿,神情有些怪异道:“没有办法,圣上老且病矣,而太子正值壮年,臣心似水、君门如市啊……” “所以说,王爷判定,自己绝对赢不了太子?”感受到赵王的沮丧,黄偐也神情低落道。 “不是说绝对赢不了,而是胜算太小。”赵王笑笑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既然我那二哥要和大哥拼命,那我怎可能不作壁上观,为哥哥们鼓与呼呢?!万一我那二哥要是赢了,我的机会可就来了……”顿一顿道:“要是他输了,这次就彻底完蛋了,他的遗产自然归我继承,黄公公,你见过这么划算的买卖吗?” “原来如此!”黄偐由衷的叹服道:“王爷深谋远虑,咱家坚信最后胜出的一定是您!” “借你吉言了!”赵王笑着点点头:“快到了,我们准备下车吧。” “王爷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黄偐却意犹未尽道:“您说那王贤,到底死了没有?” “应该没死。”赵王笑笑道:“这个问题对我两位兄长意义重大,但对我们来说,不值一提……” 说到这儿,马车停了,黄偐将赵王搀扶下马。 第九七四章 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当赵王赶到寝宫,太孙、成国公、定国公,安远侯、阳武侯、蹇义、夏元吉以及诸位大学士都已经到齐了。毫不意外,没有出现太子殿下的身影。 见人都来齐,面色铁青的朱棣发话了:“山东的事情,想必你们都已经清楚了。朕的两万精兵,还有郭义、王贤,全都让白莲教吃到肚子里去了!”说着,朱棣冷笑连连道:“看来,朕还真小瞧了那劳什子佛母,人家真有通天彻地之能,不得了哇!” 见皇帝在气头上,众王公皆不敢言,只能乖乖听着朱棣污言秽语的发泄情绪,待朱棣发作完了,杨荣才轻声道:“陛下,为今之计是速速选派大将精兵,前往山东稳定局面,万不能让白莲教的流毒,波及邻省啊!” 这话说到朱棣心坎上了,皇帝想让山东乱而后治,却绝不希望看到天下大乱,而且山东距离京城也就是八百多里,一旦让白莲教窜出山东,必然会进逼北京,到时候就算平定成功,皇帝脸面上也太难看了。 “那你说这回派谁去?”朱棣阴着脸道:“郭义算是朕的骁将了,他都不行,朕派谁去能行?” “这……”众王公一时间都不敢言,举荐将领是要做担保的,将领马到成功,举荐者自然是功劳一桩;可要是沉沙折戟,举荐者是要受连累的! 见没人敢应声,赵王笑笑道:“父皇,何须舍近求远?山东省内就有一员大将,儿臣以项上人头担保,他必能一举荡平白莲,捉拿佛母,还父皇一个太平的山东!” “哦,你说的是哪一个?”朱棣眉头一挑,显然是明知故问。 “我二哥,汉王殿下!”赵王微微一挺胸,正色道:“论能力、论资历、论对父皇的忠心,我二哥都是独一无二的,故而儿臣以为可以举贤不避亲!” “好一个举贤不避亲,”朱棣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又不置可否的看向众人道:“诸公意下如何?” “这个……”定国公徐增寿附和道:ē臣以为,赵王殿下所言甚是!” “陛下!万万不可啊!”金幼孜忍不住大声道:“十几年来,朝廷一直坚定不移的削弱藩王,这是陛下钦定的国策!怎么能因为一时的挫折就改弦更张呢?!何况汉王殿下还是有前科的,再将权柄送到他手中,实在太危险了!” 按说,大学士们说话都是含而不露,从不会像这样把话说白。金幼孜这是冒着彻底得罪汉王赵王乃至天下藩王的危险,也要让朱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杜绝祸起萧墙的可能! 金幼孜如此拼命,杨荣杨士奇自然也全力跟进,前者正色道:“陛下!白莲声势虽大,却只是纤芥之疾,强藩才是真正的隐患!驱虎吞狼,非圣人之谋!” “是啊陛下!万万不可开此成例啊!否则难保有八王乱国之祸啊!”杨士奇也义正言辞道。 看到三位大学士赤膊上阵,蹇义、夏元吉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纷纷出列声援。 一时间,反对声淹没了赵王和徐增寿的声音…… 朱棣看着阶下的大臣,目光闪烁了好一阵,才幽幽一叹道:“那你们说说,还有谁可用?” “陛下,最佳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杨士奇沉声说道:“臣请太孙殿下亲征!殿下英明神武,战功卓著,必可马到成功!” 朱瞻基一直红着眼眶,从进来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只把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听到杨士奇的话,他突然出列,单膝跪在朱棣面前,抱拳沉声道:“皇爷爷!孙儿请命出战,为我那可怜的兄弟,报仇!”说着,太孙殿下的眼圈又红了。 “不行!”赵王马上反对道:“谁不知道,太孙殿下之前都是靠那王贤!身为主帅,知人善用自然是好事!可现在王贤都折在山东,太孙去了又有什么用?!”赵王可以接受汉王暂时不能出山的结果,但不能接受太孙去山东,让朱瞻基去了山东,汉王的麻烦就大了! 赵王朱瞻基一拱手,满脸诚恳道:“殿下,臣不是有意针对您!实在是储君以养德为本,殿下要爱惜羽毛啊!” “皇爷爷!”朱瞻基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您就让我去吧,不报此仇,孙儿誓不为人!” 朱棣看着朱瞻基,缓缓摇头道:“朕离不开你,你不能去……” “皇爷爷……”朱瞻基知道朱棣一旦拿定主意,断无更改之理,不禁一阵悲从中来,竟当堂放声大哭起来! 黄偐和杨太监赶忙上前,扶起情绪失控的太孙殿下,将他扶到偏殿休息。 众王公不禁暗暗心惊,虽然他们知道太孙殿下和王贤算是发小,感情非比寻常,却实在没料到,太孙殿下对他的感情居然如此之深!听说太子殿下从昨日起就粒米未进,恐怕也是因为得知了王贤的消息……众王公不禁有些恶意的庆幸,姓王的死了也好,不然将来大伙还怎么混? 待朱瞻基被扶下去,朱棣看看安远侯柳升道:“老柳,劳你走一趟吧……” 众王公闻言又是一阵心惊,柳升是什么人?虽然不显山不露水,却是朱棣最信任的铁杆心腹,多少年来从来不离皇帝左右,此刻竟然被派去山东平叛,可见山东的局面,已经远远超出皇帝的容忍限度了! 柳升沉声应下,朱棣又有些歉意道:“不过没有多少兵给你,朝廷银根吃紧,你只能带本部一万兵马,至于缺额,只好请你在山东自己想办法了。” “遵旨!”柳升沉声应下,没有丝毫讨价还价。他知道朝廷要重建三大殿,接下来几年又得勒紧裤腰带了。 “去吧……”朱棣突然一股倦意涌上心头,缓缓摆摆手道:“明日午时你过来,陪朕一同用膳,到时候再跟你面授机宜。” “是!”柳升应下,与众王公一起行礼告退…… 朱棣退回内寝时,已经是四更天了,朱瞻基通红着双眼,上前侍奉他宽衣上床。 朱棣却摆摆手道:“不折腾了,坐等上朝吧。” “皇爷爷,还有一个时辰,还是眯瞪一会儿吧。”朱瞻基轻声道。 朱棣在安乐椅上坐定,轻轻摇晃道:“上了年纪没有觉,你要是困了,就在这儿眯瞪一会儿吧。” “孙儿不困,孙儿睡不着……”朱瞻基眼圈一红,又要掉下泪来。他其实比朱棣要早一天知道王贤的事儿,整个人一下就魔怔了。从在苏州相见,到在九龙口李代桃僵,这些年两人风风雨雨、生死与共,朱瞻基自己都没意识到,王贤在自己心里的分量有多重! 而且这痛苦里还掺杂着浓浓的愧疚,朱瞻基不知问了自己多少次,要是当初能坚决替王贤争取到兵权,是不是自己的好兄弟就不用死的这样窝囊了? “不要这样,朕的储君不能是个软弱的人!”朱棣有些不满的瞥一眼朱瞻基,声音不自觉严厉起来。 “是,皇爷爷,只是,王贤他,”朱瞻基用手背抹一下眼角,哽咽道:“不一样的……” “哎,确实不一样,”朱棣轻叹一声,他这辈子见识过的臣子成千上万,从没有一个像王贤这样,给他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的。皇帝又长长叹了口气道:“可惜了……”。 东宫,太子殿下枯坐在禅室中,对面是心慈、心严二位高僧。禅室中点着上好的沉香,白烟袅袅,室内弥漫着哀伤之气。 “孤应该让你们陪他去山东的。”朱高炽两眼通红,脸上写满了伤悲。 “师弟留我们在北京,是为了保护殿下的安全。”心慈叹了口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这是他命里劫数啊!” “是。”心严点点头道:“渡过此劫,方得修成正果!” “这么说,二位大师相信仲德还没死?”朱高炽两眼一下亮起光。 “深信不疑!”心慈心严异口同声道:“他一定还活着!” “何出此言?”朱高炽希冀的看着二位高僧,希望他们告诉自己一些内情。 “直觉。”心慈宝相庄严道。 “呃……”朱高炽险些没背过气去,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道:“二位大师,孤有个请求。” “殿下请讲。” “请二位带同门师兄弟,到山东去把他接回来。”朱高炽正色道:“拜托了!” “殿下和我们想到一块去了,”心慈道:“贫僧这次来就是向殿下辞行的,”说着他看看心严道:“我和师兄商量好了,他带一半人手继续在京城守护殿下,我带另一半去山东!” “京城不必留那么多人,孤在东宫,还有谁敢来行刺不成?!”朱高炽的意思是,让他们把人都带走。 “殿下在北京自然无碍,但就怕皇上让您回南京……”心严缓缓道:“这是我那师弟的安排,我等必须照办。” 心慈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哎,当初实在没想到,山东之行会如此凶险,否则断不会让师弟一个人去的……” “多说无益,”心严沉声道:“你就是大海捞针,也要把师弟找回来,不然就别回来了!” 第九七五章 活神仙 临朐是一座古城,春秋时期就是齐的战略要地,历史上有数不尽的辉煌。只是往昔的风流俱被风吹雨打而去,只剩下残破的长城、低矮的城垣,变成一座土气的小城。 如今这小小县城,已经被白莲教占领,县令主簿之类全都丢了脑袋,临朐县衙自然成了白莲教的堂口,端坐堂上的正是白莲教临朐堂堂主刘俊! 这样的场景在鲁中、胶东一带已经十分普遍,被白莲教占领的县城已达二十余个。有别于其他县城泥腿子翻身,喜气冲天的气象,这临朐县城的场景,简直是凄风苦雨、末日临头一般…… 为何会这样?归根结底要说是刘俊一张嘴太欠!他素来对佛母凌驾众人之上颇为不服,心里不服也就罢了,还好死不死时不时要言语挑衅一番。早就惹得佛母和唐长老不满,是以葫芦口一战,唐长老就授意军师宾鸿,将负责阻击的光荣任务,交在他的头上! 当时刘俊还不明就里,以为是长老信得过,将最艰巨的任务交给自己。这会儿水落石出,他已经知道了,原来人家根本就是拿他做饵,引官军入彀的!结果倒好,各路堂口的兵马丝毫未损,自己手下的兄弟却已经折了七七八八,一下子从原先实力最强的一路,变成最弱的一个…… 按说刘俊虽然损失巨大,但也算居功至伟,此刻正该痛心疾首、义正言辞的指责唐长老他们太不仗义,要求他们弥补自己的损失才对。怎么会像丧家之犬一样,窝在这小县城里惶惶不可终日?那是因为当初他在宾鸿的引诱下,傻了吧唧立了军令状,说要战至最后一人,死也不会后退一步! 结果刘俊在损兵折将之后,实在顶不住压力,临阵脱逃了…… 逃回临朐后,刘俊就一直在提心吊胆,担心唐长老会跟他秋后算账,拿军令状要他的小命。结果是怕什么来什么,信使送来了唐长老的令旨,命他立即到青州城报到!虽然没说让他去青州干什么,但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肯定是要他的项上人头! 瞧着桌上唐长老的令旨,就像看到阎王的催命符一般,刘俊和手下一干兄弟,全都慌了神。 “大哥,”刘俊的弟弟阿丑闷声道:“他们不仁咱们不义,把那送信的一刀喀嚓喽,就当没收着就是。” “那不正好给唐天德干咱们的机会吗?”刘俊郁闷的摇头道:“就凭咱们现在这点儿人马,哪能干的过他们?!” “那老大就跟他走一趟?”二当家崔老实小心翼翼道:“他唐天德不至于翻脸不认人,总得顾点香火情吧?” “屁嘞!”刘俊还没说话,阿丑先暴跳如雷,指着崔老实的鼻子骂道:“你个夯货一点儿都不老实,存心是想让我哥死在青州,你好当老大是吧?!” “你这什么话?!”崔老实也急了,蹦起来道:“我要有这种想法,天打雷劈!” “不用老天动手,我先劈死你!”阿丑刷得抽出腰刀,就朝崔老实头上砍。 崔老实自然不会待毙,也抽出兵刃,和阿丑打成一团!两人的手下也摩拳擦掌,准备加入战团。 “都他妈住手!”刘俊怒不可遏,重重拍着桌子,咆哮道:“当老子已经是死人了吗?!这就急着争权夺利开了?!” “哼!”两人这才分开,又向刘俊小心翼翼赔不是道:“大哥,你是知道俺的,俺可没那个意思……”“老大,若有此心,俺天打雷劈!” “没点儿新词……”阿丑不屑的撇撇嘴, “行了!”刘俊不耐烦的呵住弟弟,没好气道:“叫你们帮我一块想主意,不是给老子添堵的!” “哎呀哥,你是知道俺的,让俺打打杀杀那是一把好手,这种动脑子耍心眼的事儿,就是杀了俺也没用。”阿丑话虽如此,却是一脸骄傲,好像很为自己没脑子而自豪一样。 刘俊又把目光转向崔老实,后者缓缓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废物!”刘俊郁闷的使劲捶着额头,好像这样能把主意从脑子)敲出来一样。 “报!”这时,门外有一名教徒禀报道:“有人揭了招贤榜,前来投奔堂主!” “招贤榜?”刘俊愣一下道:“什么鬼东西?” “这个我知道!”崔老实赶忙抢答道:“是唐长老让人到处张贴的,邀请天下才能之士共举大事!” “我怎么不知道?”刘俊使劲挠着头。 “那天您喝醉了,啥都记不得。”崔老实小声道。 “哦……”刘俊点点头,不耐烦的摆摆手道:“既然是唐天德请的人,让他到青州去就是了,没看见老子烦着呢,没工夫替他招呼!” “是。”那手下也没多话,转身出去。 “刚才说到哪儿了?”刘俊看着两人。 两人也大眼瞪小眼,阿丑咂咂嘴道:“让人一打岔,忘了……”。 与其他县城的格局一样,临朐县的医馆也坐落在衙前街上。这座医馆里头,非但有县里的大夫,还有从十里八乡集中起来的医生,忙忙碌碌的为受伤的白莲教徒治疗。这些教徒都是在马山之役受伤的,哀嚎着躺满了医馆的前后院落。也幸亏这会儿是夏天,只消一张草席就能躺一个人,不然这小小的医馆还真没法容纳这么多伤号! 用草席还有个好处,治不好的那些伤患一闭眼,用草席一卷,就可以拉去化人场烧掉了……这不是说俏皮话,以这年代的医疗水平,伤患能不能从鬼门关出来,得看老天爷的意思…… 在外院一角,王贤和戴华,满脸紧张的看着那名,据说是全县医术最高的大夫,在邓小贤身上动手术……没有麻药,没有消毒,邓小贤就躺在一张脏兮兮的草席上,任凭那大夫一双满是血污的手摆弄着,更可恶的是,他还时不时要喝几口酒,难道不知道喝酒误事吗、!看的王贤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好几次差点儿忍不住,一脚把那狗屁大夫给踹飞! “这能成吗?”就连戴华也是心里打鼓,他见惯了锦衣卫的手术,这临朐第一名医的水平,已经入不了他的法眼了。“先生,咱们不会是害了他吧?” 先生是两人约定的称呼,从进入县城那刻起,王贤就不再是大人而是先生了。 那大夫手术之余,还耳听八方,闻言不满的瞥一眼戴华,这一下可把王贤给吓坏了,赶忙给那大夫作揖赔不是,连声道:“您老别往心里去,这小子忒不会说话,回头您老抽他两耳光解解气……” “我抽他干嘛?”那大夫淡淡道:“不就是断了几根肋骨吗,接好了已经。” “他的剑伤……”王贤赶紧凑过去,小心翼翼问道。 “慌什么,待会儿我给他缝起来就是。”那大夫举起右手来,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两人有反应,那大夫不满的哼一声,目光落在旁边的白瓷碗上。 ‘原来这家伙又馋酒了……’虽然王贤心里头很想把这酒鬼大夫掐死,言行上却丝毫不敢造次,赶紧给瓷碗里斟满酒,端给那大夫。 那大夫接过酒碗,先是享受的呷了一口,然后又使劲含一大口在口中,腮帮子鼓得圆溜溜…… “您老少喝点儿,手不稳……”戴华实在忍不住。换来的却是那老大夫轻蔑的目光。 只见那老大夫把头转向邓小贤,猛地一口喷出去,蓬蓬的酒雾持久而有力,将邓小贤满是血污的伤处,喷了个干干净净! 紧接着,老大夫捻起针线,上下翻飞,转眼之间就将邓小贤的伤口缝合完毕。完事儿,老大夫在自个儿的衣服上擦擦手,眼皮都不抬道:“下一个!” 王贤和戴华赶紧将邓小贤抬走,见老大夫又开始了新一轮手术,戴华小声对王贤道:“先生,小贤说不定能救过来……” “我看也是!”王贤点点头,两人将邓小贤移到后院一处安静的地方,戴华见外头有煮粥的,便过去排队领粥,王贤则盘膝坐在邓小贤身旁,调息养神。 不多时,一名白莲教徒进来,目光四处扫视,落在正打坐的王贤身上,那教徒走过来,对王贤粗声道:“喂,我们堂主不见你,你去青州吧!” “嗯。”王贤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招招手对那教徒道:“小兄弟,你过来坐。” “干啥?!”那教徒不太情愿,但王贤长髯飘飘、面容清矍,一副高人做派,让他实在没法拒绝。依言盘腿坐在王贤身旁,闷声道:“你要给俺看相咋地?” “老夫有经天纬地之才,看相自然不在话下。”王贤笑呵呵的打量一下那教徒,笑道:“你应该姓冯,家中排行老六,自幼失怙,是母亲一手将你拉扯大的。你是个孝子,还有点儿惧内,和老婆成亲一年多,到现在还没有一男半女,这是你最大的心病。” “啊!啊!啊!”那人听的目瞪口呆,失声大叫起来:“神了!真是神了!您就是活神仙啊!” 第九七六章 神机妙算 “您老真是神了!”那教徒听了王贤的话,震惊的一下子跪了起来,大声嚷嚷道:“真是活神仙啊,都让你说着了!一点儿都没差!” 王贤轻捻长髯,矜持的笑着,一副高人做派。这时,戴华端着两碗粥回来,听到两人的对话,暗暗偷笑。这装神弄鬼的把戏,是锦衣卫的基本功,自家大人自然更是不在话下。关键就在于察言观色,从对方无意中透露的情报里做出判断……譬如这教徒,在来的路上,旁人都喊他六哥,资历更老些的,则叫他‘二马’,二马者冯,六哥自然是排行老六。 王贤之所以敢说这冯老六没爹,是因为众人说起到他家喝酒,他却说老娘最近脾气不好。要是老父在堂的话,他断不会说老娘,而会说老爹如何如何。再看他脖子上挂的佛像,居然不是无生老母,而是碧霞元君,碧霞元君者泰山老奶奶也,专门就是管送子的。还有他胸前几道抓痕,乃是女人的指甲划出来的,老娘要打他肯定是用鞋底,或者拐棍,断不会出现抓痕,所以只能是家里的女人所为…… 这些东西只要稍加训练,就会显而易见,但对外行人来说,便完全是雾里看花,高深莫测了! 旁边一些个教徒也被吸引过来,纷纷请王贤给他们看相,王贤来者不拒,把每个人的来历都说了一番,惊得他们纷纷顶礼膜拜,直呼遇到了活神仙! “活神仙!”冯老六见王贤被众人围上,登时有些着急,拉着王贤的胳膊道:“得有个先来后到,您先帮俺指点迷津吧,俺咋样才能有后啊?!” “别急别急,你帮了我大忙,让我这表弟及时得到医治,老夫自然要报答你的。”王贤笑呵呵道:“让你生下一男半女又有何难,我还要送你一桩富贵哩!” “啊!”那冯老六激动的手舞足蹈起来:“您老说的是真的?!” “老夫能骗你不成?!”王贤淡淡笑道:“就看你敢不敢照老夫的吩咐做了。” “敢敢敢!”冯老六点头如啄米道:“您老让我干啥,俺都敢干!” “那你再去见你们堂主一次,把我接下来的话跟他复述一遍。”王贤说着,便对冯老六说了一番话。 听的冯老六脸色煞白,瞠目结舌道:“这这,我们堂主非杀了我不可……” “哎,富贵从来险中求,何况你算老夫的恩人,我能害你不成?!”王贤笑眯眯道:“你敢不敢,你要是不敢,我就把这桩富贵送给别人了。” “俺去吧!”果然有胆儿肥的,马上自告奋勇起来。 “凭什么?!这是老神仙送给俺的富贵!”冯老六登时不干了,从地上跳起来,拍拍屁股就往外跑:“您老瞧好吧,俺这就去了!” 说完,一溜烟跑掉了。 冯老六一走,众教徒重新把王贤围在中间,央求他给自个儿指点迷津。 “诸位,先让我家先生喝口粥吧。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戴华把粥碗送到王贤面前,却被一名头领一把夺过来,嚷嚷道:“怎么能让老神仙吃这个呢!快去给老神仙烧两个菜,切点儿卤货,对啦,还有烧酒,让他们少掺点水!”。 不说王贤在医馆里被众星捧月,单说那冯老六一溜烟跑到县衙,这边儿刘俊和两个手下想破脑袋,也没琢磨出个丁卯来,正打算各回各家,该干嘛干嘛去,迎头就撞上了火烧火燎的冯老六! “你他妈没长眼呐!”刘阿丑被撞了个满怀,****隐隐作痛,恼火的一把揪住冯老六,劈头盖脸就打! “二爷先莫打!我是来给老神仙带话的!”冯老六捂着脑袋,大声叫唤道。 “什么什么?老神仙?”刘阿丑的拳头果然悬在半空。 “是啊!咱们临朐今天可了不得了!来了个知天地、通鬼神的老神仙!”冯老六激动的满脸的涨红道:“只要他这么一看,您的子丑寅卯,就全都逃不过他老人家的两眼!” “吹牛吧!”崔老实不信道:“有这样的人物,老子咋不知道?!” “您老当然不知道,老神仙是刚刚才进城的,”冯老六转向刘俊道:“就是小的之前给您通禀的那位!那老先生简直是神了!您一定得见见!” “不就是个算命的吗,敢跑老子这儿装神弄鬼,”刘俊却不信这套,他是白莲教的高层,见惯了装神弄鬼,连佛母都是人造的,他能再信个算命的就怪了:“给我打断了腿撵出去!” “哎呦!又让老神仙说着了!”听了刘俊的话,冯老六不惊反喜,大声嚷嚷道:“他老人家说了,堂主一定不信,让我给您带句话!” “什么话?!”不管信不信,刘俊的好奇心已经被勾起来了,自然要听一听。 “老神仙说,”冯老六咽口唾沫,鼓足勇气道:“堂主千万不要往北行,否则十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说完这一句,冯老六还是难免心中打鼓,死死盯着刘俊的脸,唯恐堂主听完大怒,把自己喀嚓喽! “什么?!”刘俊起先习惯性不屑,但转念一想,这心里头便咯噔一声,往北不就是去青州吗?十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不就是说,老子一到青州就得被喀嚓了?! 刘俊狐疑的看看左右,青州来使的事情只有他两人知道,自己反复叮嘱,千万不要走漏风声,怎么这么快就传出去了? 阿丑和崔老实拼命摇头,前者小声道:“大哥,俺俩也是刚刚才知道,就是想传出去,也得得空啊!” “是啊老大,俺老实没有别的长处,就是嘴巴严!”崔老实也闷声道。 “嗯……”刘俊捏着刮得铁青的下巴,心说也是,那青州来使才刚刚进城,怎么可能就传出风声去?刘俊使劲揉揉满是眼屎的眼眶道:“莫非……真遇上高人了?” 冯老六再傻,也知道又让人家老神仙说着了,登时全身的骨头都轻飘飘的,满脸红光、使劲点头道:“绝对是高人!堂主您一看就知道!那做派!不是凡人呐!” “那就……见见?”刘俊看看左右,两人点点头道:“见见。” 刘俊便让冯老六去叫王贤过来,自己则和左膀右臂重新进了大堂坐定…… 医馆中,王贤被请进屋里,面前已经摆好了酒菜,那头领亲自把盏,给王贤倒酒道:“老神仙您尝尝咱们临朐的土酒,虽然没啥名气,但好喝!就是好喝!” 王贤接过酒碗,尝了一口,享受的眯起眼道:“不错,好酒!” “老神仙喜欢就好,”那头领眉开眼笑道:“喝完了酒,您给我看看,我有个难言之隐呐……” “不就是不举吗,这个有什么难的?”王贤斜睥他一眼道。 那头领的脸涨得像猪肝,旋即却喜极而泣道:“神仙啊!您真是神仙啊!”换了别人,敢说他不举,他肯定是要拼命的,王贤说出来,他却像听到仙音一样。 戴华立在一旁,听完暗暗偷笑,心说你屏退左右,还说难言之隐,傻子也能猜到是啥事儿…… “老神仙,敢问我这毛病怎么治啊?”那头领探着脖子,巴望着王贤道。 王贤呷一口酒,笑呵呵道:“我那表弟安顿好了吗?” “您一百个放心!”那头领赶忙给王贤添酒,胸脯拍的山响,“这医馆里外,就是兄弟我说了算!您表弟已经安顿在上房里了,我怎么伺候我爹,就让人怎么伺候他!” “如此,就有劳兄弟了。”王贤满意的点点头。 “老神仙,那您看我的病?”那头领却是心急火燎,追问不休。 王贤哪知道怎么治病?便在那里顾左右而言他,等着冯老六回来,把那家伙急的抓耳挠腮,却又还得小心赔笑,唯恐得罪了老神仙。 “兄弟你放心,你这个病能治,不过要等时辰的……”王贤被缠的没办法,只好开一张远期支票道:“回头我给你开个方子,你等到闰年闰月将其服下,保准你一柱擎天!” “谢谢老神仙!谢谢老神仙!”那头领还没意识到,得过去三年五个月,才能遇到下一次闰年闰月。在那里千恩万谢给王贤端酒夹菜,王贤也真是饿了,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那头领看了,又是一阵佩服,心说这老神仙这么一把年纪,吃饭还像大小伙子,果然不同凡响啊! 殊不知,这老神仙本来就是个大小伙子,而且是三天没吃东西的小伙子…… 吃到七八成饱,冯老六终于带着风冲进来了,一进来就嚷嚷起来:“老神仙!您真是神了!我们堂主要见您!” 王贤这才用袖子抹抹嘴,对那头领笑道:“承蒙款待,老朽先告辞了。” “您老请!您老请!”听说王贤连他们堂主都打动了,那头领愈发恭敬起来,点头哈腰将王贤送出医馆。 跟着冯老六往县衙去的路上,戴华小声问王贤道:“先生,您许下那么多债,怎么还啊?” “嘿嘿,”王贤狡黠的一笑道:“等我见了刘俊,成了他的座上宾,他们谁还敢跟我讨债不成?” “确实不敢……”戴华嘴角抽动一下。 第九七七章 入伙 县衙大堂上,听到通禀声,刘俊三人?着脸坐定,虎视眈眈的看着进来的王贤。只见此人约莫四五十岁,身材高瘦,面容清绝,长须飘飘,双目如电,仿佛一眼就能把人的脾肺看穿一般! 有道是人不可貌相,但绝大多数人都是以貌取人的,王贤这副调性,显然不该出现在这穷乡僻壤,而是应该在京城高堂之上,面对王公大臣侃侃而谈。往那儿一站,就足以镇住堂上的三位土老冒了…… “这个……”刘俊看着王贤,竟有些底气不足,觉得屁股底下的椅子好像长刺一样,欠欠身,强迫自己坐定,他咽口唾沫道:“怎么称呼?” “学生姓黑,名翦,字流狻。”王贤倒不托大,朝刘俊深深一揖,恭恭敬敬道:“堂主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刘俊原本还担心,这家伙傲气凌人,让自己下不来台,此刻见他执礼甚恭,不禁欢喜非常,一下站起来,上前扶住王贤道:“哎呀呀,黑先生客气了,您是长辈,俺当不得如此大礼……” 旁边的阿丑和老实面面相觑,两人何曾见过堂主大人如此酸气过? “既然是来投奔堂主,您便是学生的主公,自然当得起。”王贤却愈发恭谨起来,非但对刘俊,对阿丑和崔老实也十分尊敬。 两个老粗何曾被读书人如此尊敬过?简直有些受宠若惊,都忙不迭起身还礼。 分主宾落座后,刘俊又让人上了茶,对王贤一番嘘寒问暖,当然,里头也有盘问他来历的意思。王贤早就编好了一套说辞,说自己是苏州人士,建文年间便中了举,谁料靖难之役发生,朱棣篡位当了皇帝,对建文旧臣大肆株连,自己也受到牵连,非但功名无望,还遭到朝廷通缉,不得不隐姓埋名,四海为家,靠给人算卦写字勉强糊口。但一直郁郁不平,痛惜自己一身本事得不到施展! 白莲教起事时,他正好在山东,听说白莲教贴出招贤榜,他便毫不犹豫前来投靠,不为功名利禄,只为能一展平生所学,方不枉来这人世走上一遭! 王贤这一串说辞并不怕查证。锦衣卫是伪造身份的行家,早就为他准备好好几个有据可查的身份,别说白莲教没那个本事去查,就是官府去查,也查不出破绽来! 果然,刘俊三个听了他的来历,那是深信不疑,三人互相看看,赞叹有声道:“能遇上先生,实在是咱们的造化啊!” “大哥,还犹豫啥?您那事儿赶紧让先生给出出主意吧!”阿丑迫不及待的催促起刘俊来。 “唔!正有此意!”刘俊点点头,斟字酌句的看着王贤道:“先生,某家有一事不明,您之前让那冯六捎话说,让我千万不要往北行,否则十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此话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呵呵,学生在城中,观这县衙上空黑气冲天,遥指东方,掐指一算,便有此一说。”王贤深知,想要在农民起义中迅速打开局面,装神弄鬼是必不可少的。 “啊!竟然是这样?”刘俊三个赶忙抬头去看,阿丑甚至跑到天井里,却什么也看不着。 “呵呵,三位不必白忙活,这观气之学,是需要功夫的。没个二十年看不出丁卯来。”王贤端起茶盏,轻呷一口,慢条斯理说道。 “哎呀呀!先生救我!”刘俊已经彻底被王贤唬住,双膝一软就想给他跪下。 “主公使不得,尊卑不能乱。”王贤赶忙扶住刘俊,“不然学生只能离开此处了。” “好说好说,”刘俊虽然没跪下去,却使劲抓着王贤的手,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先生实不相瞒,我之前跟青州的总舵立过军令状,说要死战不退。哪知战场上损失太重了,不得不先行撤下来。按说那一次,青州那帮人根本没安好心,分明是拿老子做饵,存心想让老子的人都死光。可现在人家终究是大获全胜,如日中天,让我立即去青州报到!我本就担心,这一去,他们会拿军令状说事儿,把我给喀嚓喽!” “大哥,还啥犹豫的,先生不是说了吗,您要是往北,十日内必有血光之灾!”阿丑嚷嚷起来:“这青州咱们是万万不能去的!” “可要是不去,眼下咱们损兵折将,根本抗不过他们啊!”崔老实愁眉苦脸道。 “请先生教我……”刘俊这次倒没跪,而是深深给王贤作了个揖。 “哈哈哈!”面对着愁云惨淡的三人,王贤却放声大笑起来。 “先生为何发笑?”这下把三人笑的摸不着头脑,若非王贤之前铺垫的好,非要跟他翻脸不可。 “我一笑主公杞人忧天,二笑主公捧着金碗要饭,三笑主公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王贤捻着长髯,不紧不慢道。 “呃……”刘俊眨眨眼,心说这都说的啥啊?却又不想表现的太蠢,只好小心翼翼问道:“先生,奇人忧天是啥意思?” “杞人忧天是说主公完全不必如此担忧,无需理会青州的命令。”王贤呵呵笑道:“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只要主公修书一封,告诉唐长老,若自己离开临朐,恐怕蒙阴、沂水方面的势力,会趁势夺取临朐,若教中失去南大门,再想南下就千难万难喽!您说唐长老会不会收回成命?” “哎呀!”刘俊听的点头连连,满脸喜色道:“先生果然大才!蒙阴的诸葛洪,沂水的独眼龙,素来不服总舵,唐长老肯定会相信的!” “可万一要是,唐长老想杀鸡给猴看呢?”崔老实还是担心,问道。 “学生游历山东,对白莲教的情况也略知一二,知道教内山头林立,对佛母多有不服。如今青州方面,恐怕正为如何收服那些离心势力头大如斗,又岂会兴兵来讨本属一伙的主公?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王贤淡淡一笑,双眉一挑道:“何况临朐自古就是齐鲁战略要地,春秋时齐国在此防御鲁、莒、越、楚等国,周匝崇山峻岭,中间呈口袋状,地势南陡、北险,东西皆群山环抱。有齐鲁、齐莒两条故道,逶穿行于南北。四周高山再加筑长城,构成易守难攻的兵要格局!主公据此要地,进可攻退可守,谁要来打,只管放马过来便是!” “哎呀呀!”刘俊和阿丑都被说的热血沸腾,后者更是蹦起来,直嚷嚷道:“让先生这么一说,咱们还真是捧着金碗要饭!”说着对王贤双挑大拇指道:“服了!先生!俺是五体投地了!” “先生果然是天赐我也!”刘俊也按耐不住激动的情绪,攥着王贤的手使劲摇晃道:“只是不知先生所言,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是什么意思?” “学生的意思是,主公不能把眼睛,只盯在临朐一地,如今山东大乱,正是好男儿建功立业之时!主公宜早做图谋,壮大自身为上!临朐太小,不足以为王霸之基,还是要趁乱南下,取临沂、莒州、日照、沟通大海,得盐铁之利,聚四方之财,则大业可期!” 刘俊已经被说晕了,根本听不太懂王贤的意思,但有一点他的确定,这黑先生实在太高明了,照他说的做,准没错! “哈哈哈!先生说的太好了,只要咱们地盘大了,手里的兵多了,他青州又算个鸟?老子鸟都不鸟!”刘俊心头的忧虑已经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腔豪气,他拉着王贤的手,站起来高声道:“来人啊,大摆酒宴,我要为先生接风!”。 一声吩咐,手下便忙活开来,不一时,筵席摆开,大盘大碗的酒肉摆满了一溜长桌,刘俊手下的头目悉数到齐,好奇的看着与刘俊并肩坐在首席的王贤。只见这新来的老儿,居然坐在阿丑和崔老实之上,更奇怪的是,两人竟一脸理所当然,没有丝毫不快! 刘俊端着酒碗,拉着王贤站起来,粗声对众手下道:“来,认识一下,这是新来的黑先生!从今晚后,先生说的话就是我刘俊的意思!谁要是敢对先生不敬,老子把他的脑袋揪下来当夜壶,都听清了没有!” “听清了!”众手下赶忙纷纷端着酒碗起身,那管医馆的头目也在其列,还有冯老六,也被特许上了桌,兴奋的满脸通红,见王贤如此受堂主重视,他知道自己提升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敬先生!”众头目在刘俊的带领下,一起向王贤敬了一碗酒,王贤也爽气的一饮而尽。阿丑和崔老实也一起端酒敬王贤,阿丑激动道:“先生!俺阿丑,对您服气!打进往后,你让俺往东,俺不往西!让俺追狗,俺不撵鸡!” 崔老实虽然没有阿丑那么奉承,在王贤面前也是乖得不得了,他原先还对老大的位子有些想法,但见刘俊有了王贤,便彻底不敢胡思乱想了…… 三位头领如此看着王贤,众头目自然更加巴结,轮流上来给王贤敬酒,王贤是来者不拒,喝了个酩酊大醉,被阿丑扶着,就在县衙的上房歇息。 第九七八章 醒来 王贤一觉睡到次日,睁眼就见戴华正满脸担忧的守在一旁。 “水。”王贤只觉嗓子冒烟,戴华忙给他端来一碗凉水,王贤一饮而尽,用袖子胡乱擦擦嘴,问道:“小贤怎么样了?” “已经把他移到县衙了,烧已经退了,看起来没危险了。”戴华轻声说道。 “那就好……”王贤松口气,穿鞋下地,准备去看看。 “先生,”戴华小声道:“您是不是打算投靠白莲教啊?”他冷眼旁观,见王贤和白莲教的人来往,并非权宜之计,反倒像是要长住此处一般。 “放屁。”王贤低声道:“我和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想什么呢。” “那就好……”戴华不好意思的低头道:“那先生的举动,徒儿就看不懂了。” “你懂什么,坚固的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王贤淡淡道:“何况我们如今山穷水尽,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原来先生说要翻盘,并不只是说说而已……”戴华瞪大眼睛。 “废话。”王贤点点头,轻咳一声道:“有人来了。” 戴华也听到有脚步声从远而近,两人便不再说话,不一会儿,门被推开,只见刘俊和阿丑两兄弟,一人提着个汤罐,一人捧着一套衣袜,满面笑容的进来。 “哎呀,先生起来了。”刘俊将汤罐递给戴华,笑道:“昨天喝多了吧,我让人炖了酸笋汤给先生解酒。以后不能让那帮兔崽子,再这么灌先生了,先生的身子是大家的,喝坏了可了不得!” 王贤心说这话怎么这么怪,笑着起身道:“多谢主公厚爱。” “哪里哪里!”刘俊看一眼身后的阿丑,阿丑赶忙将衣服奉上,刘俊笑道:“我看先生身上的衣衫都破旧了,让人连夜做了一身,不是什么好料子,先生试试合不合身。” “主公对学生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学生只能肝脑涂地,无以为报了。”王贤感动的热泪盈眶,赶忙起身深深作揖。<楸p> 见自己收买人心的举措,效果如此之好,刘俊喜不自胜,赶忙催促王贤将新衣换上。 王贤梳洗一番,从头到脚换穿新衣,整个人的精气神又比昨日更胜数筹,看的刘俊和阿丑直挑大拇指,把王贤夸得天上有地下没。山东人实在,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刘俊没好意思告诉别人,昨天晚上他兴奋的一宿没睡着,抱着自己的婆娘嘿嘿直笑,吓得那女人以为他中邪了……。 穿戴完毕,王贤一边喝着汤,一边提笔替刘俊,给青州写了一封书信。刘俊还算粗通文墨,拿着书信看了又看,赞不绝口道:“写得好!字真好!这下可给老子争脸了!就凭这封信,姓唐的也该知道咱这边儿有高人,看他还敢小瞧咱们!” 王贤这个汗啊,他的这笔字,总是被朱瞻基魏源等人嘲笑,想不到还有被夸成这样的时候。微微一笑他轻声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主公,咱们还是赶紧合计合计,如何大展宏图吧!” “啊!这就干?”刘俊的思想,还停留在打嘴炮阶段,没想到王贤如此雷厉风行。 “时间不等人啊主公!”王贤正色道:“如今青州刚刚起事,各地乱成一团,好多人还没想好下一步怎么办,咱们早点儿下手,就能事半功倍。若是迟些日子,等那些人想清楚了,或者各方面都开始行动了,咱们势单力孤,想要火中取粟就太难喽!” “先生说得对!这种事儿就是手快有,手慢无!”阿丑觉着王贤是真对脾气啊!他一拍大腿,站起来嚷嚷道:“先生说打哪儿吧?阿丑给你当先锋!” “哎,怎么说都是同教中人,一上来不好打打杀杀,还是要先礼后兵。”王贤笑笑,看向刘俊道:“主公可有平日相善的人等?” “呃……”刘俊想一想,道:“近处没有,和莒州的十三香倒是有些交情,可不挨着啊!” “不要紧,不挨着也不是坏事。”王贤却不以意,又向刘俊仔细询问了蒙阴诸葛洪、沂水独眼龙的情况,刘俊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完有些沮丧道:“要是原先,我的实力最强,说出话来他们不敢不听,可是马山一战损兵折将,现在谁还肯把我放在眼里?” “是啊,他奶奶的!”阿丑郁闷道:“别人不说,就说那十三香吧,原先对我大哥那叫一个贴服,恨不得把屁眼都献出来。可咱们从马山败回来之后,这孙子别说来探望了,问都不问一声!” “主公和二将军不要沮丧,兵强马壮有兵强马壮的玩法,兵少将寡有兵少将寡的玩法,总之都会有办法的。”王贤轻捻长须,不慌不忙的笑道:“让学生好好想想。” 刘俊和阿丑便不敢再说话,唯恐打搅到王贤的思路。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刘俊又摆宴席继续款待王贤。酒足饭饱之后,刘俊巴巴望着王贤道:“先生可想出法子了?” “有了。”王贤点点头,笑道:“此事一点都不难!只要主公对学生言听计从,我保您不费一兵一卒,便把南青州的五个县收入囊中!” “哦?有这等好事!”刘俊难以置信的看着王贤道:“我不是不相信先生,实在是太难让人相信了……” “这才哪到哪,主公日后就习惯了。”王贤拈着长须,愈发高深莫测道:“您只说,是否可以言听计从便是。” “当然当然!”刘俊定定神,点头如啄米道:“我什么都依先生的!” “那好,”王贤端起一杯酒,敬刘俊道:“这一杯,算学生提前恭贺主公大功告成的!” “全要仰赖先生!”刘俊接过酒来,一饮而尽。然后对阿丑道:“从今天起,你就跟在先生身边,先生的一切要求都要满足!” “嘿嘿!求之不得!”阿丑摸着大秃脑壳,憨笑道…… 王贤领了差事,却没有马上启程,而是让阿丑从临朐县里头找了两千多名老弱妇孺,将这些人集中在一处晒谷场中,教他们背诵一段话。只要背得好,就管吃管喝,而且伙食着实不差! 阿丑跟在王贤身后,完全搞不懂王贤的意思,忍不住问道:“先生,这就是您攻取四县的兵马?” “不错!”王贤点点头道:“这就是我攻取四县的兵马!” “呵呵,先生,这些弱不禁风的妇孺,恐怕一个照面就让人家杀个干干净净。”阿丑撇撇嘴道:“而且您也不让他们练习武艺,光让他们练嘴皮子算怎么回事?莫非他们念得是咒语不成?” “又说对了。”王贤笑着点点头,对阿丑道:“二将军一句话,就能让手下人出生入死,这难道不是言语的力量?” “那不一样的。”阿丑摇头道:“他们是因为服从我,才会听命于我。” “说对了。”王贤伸出手指,戳一戳阿丑的心口道:“只要说的话,能动摇人这里,就能驱动他们,按我们的意思行事……” “哦……”阿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心说先生学问真大,我还是别问了,反正也听不明白…… 差不多到了当天下午,就有那脑瓜好使的,将王贤给的一段文字背的滚瓜烂熟,便有人发放路费,让这些背过的人去沂蒙阴散布谣言! 后来又有过关的,被派去沂水,还有被派去莒州、日照的……花了刘俊好大一笔钱,把这两千多送到了南青州四县之中。 刘俊虽然有些肉疼,但想到王贤承诺的会让他成为五县之主,顿时便觉着这点开销实在九牛一毛。倒是那崔老实不断絮叨,这么多钱花出去,不会打水漂吧?!听的刘俊心烦意乱,竟也开始有些担心起来…… 王贤倒十分沉得住气,每日里除了去探视邓小贤,就是和下面的白莲教徒打成一片,给他们算卦看相,帮他们排忧解难,那些教徒大都是憨厚的农村汉子,王贤如此和气待人,一个个恨不得对他掏心掏肺。 王贤还顺手把临朐的军需钱粮理了一遍,登时就把管理钱粮的崔老实给镇住了,原先觉着一团乱麻的事儿,到了王贤的手里,谈笑间便井井有条起来!唯一的毛病是,再想损公肥私就没那么容易了…… 就这样过了七八日,邓小贤醒了。当他睁开眼,看到王贤和戴华。王贤的样子虽然有些眼生,但戴华还是原先的模样!邓小贤眼泪一下夺眶而出,王贤和戴华也满面泪水,但有外人在场,不能多言。王贤攥了攥邓小贤的手,戴华对后者忙道:“师叔你可算醒了,把先生都急坏了!” 邓小贤何等玲珑心窍,一下就知道此事不便多言,便点点头,含糊的说一句:“这是哪儿?” 戴华便将准备好的一番说辞告诉邓小贤,后者需要了解的信息,全都在里头了。 邓小贤听的目瞪口呆,险些一下就坐起来,他就是想破脑袋也想象不到,堂堂大明锦衣卫都督,居然只身跑到白莲教卧底来了!世上还有比这更离奇的事吗? 第九七九章 联盟 邓小贤醒过来,伤势一天天见好,王贤终于放下了心口的大石。这时,从各县陆续传来消息,那些派出去的老弱妇孺,已经成功掀起了恐慌情绪…… 如今,各县都已经炸了锅了,到处都在说官军已经集结完毕,准备从泰安济宁方向,兵分两路进剿南青州!据说有足足五万大军哩!莒州日照等县还好些,那些首当其冲的县份,诸如蒙阴、沂水几个县,全都惶惶不可终日,不少富户百姓纷纷逃亡,据说连已经占据县城的白莲教徒,都在琢磨着退到沂蒙山,以免被官军包了饺子。 王贤知道,自己该出动了。再晚一会儿要么流言破产,要么那些白莲教徒真的躲到沂蒙山,这出戏还真没法唱下去…… “先生真的只带这么点儿人?”出发前夜,刘俊设宴为王贤送行,道出自己的担心:“区区五百人马,谁也不会放在眼里的。” “呵呵,主公放心,我是去送礼的,人多了会吓到他们的。”王贤依旧那副成竹在胸的高人做派。 “只是先生这礼,也忒重了点儿。”崔老实满脸肉疼道:“咱们那点儿家底全都倒出来了!” “你他妈有点儿出息行不!”阿丑就是看不惯崔老实这副小家子气,吹胡子瞪眼道:“先生不是说了吗,最多俩月,起码还你十倍!” “哎哎,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崔老实当着王贤的面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低着头喝起了闷酒。 “先生不要在意,他就是这样的人。”刘俊笑笑,话锋一转道:“只是不知先生为何不先去莒州,而是要去蒙阴?怎么说我和十三香还是有些交情的。那蒙阴的诸葛洪却是个难搞之人,如今仗着兵强马壮,恐怕更不会给咱们面子。” “主公不必担心,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拿下了诸葛洪,一切不在话下。拿不下诸葛洪,一切都是徒劳啊。”王贤笑着打包票道:“山人自有妙计!” “好!”刘俊重重点头道:“那就全听先生的!”说?举起酒杯道:“祝先生马到成功!干!” “干!”众人一起举杯,一饮而尽…… 第二天,王贤便和阿丑带着五百兵马,押送着一百辆大车的礼物,浩浩荡荡往蒙阴而去。那冯老六也在其中,他果然被提升为百夫长,对王贤自然更是毕恭毕敬,奉若神明! 蒙阴和临朐是邻县,范围却大少不少,更兼其地多山,山民彪悍,如今占据的,乃是白莲教蒙阴堂主诸葛洪!这诸葛洪号称是诸葛亮的后人,素来以智计多端自诩,诸葛家又是当地豪族,如今举旗造反,居然让他聚集了六千余众。哪怕刘俊实力未损,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所谓原先可以凭武力号令云云,不过是刘俊吹牛逼罢了…… 这诸葛洪确实有一套,他不知道从哪里倒腾出一套兵法,自称是诸葛亮传下来的《武侯兵法》,凭此操练部下、号令军队,看上去居然也很像回事儿。 王贤的队伍一进蒙阴,便有探子飞报诸葛洪,说有肥羊入境。这年代山东穷啊!不穷就不会有这么多造反的了,别看诸葛洪六七千人声势浩大,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每日里光人吃马嚼,就能把他给吃破产喽!一听说有一百辆大车,车上装的全是值钱的玩意儿,诸葛洪登时眼就绿了,对那报信的大骂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截下来啊!” “是!”报信的赶忙跑出去传令,呼呼啦啦便有千余人马冲了出去。 县衙内,诸葛洪和一干手下都很兴奋,不知这是哪来的土财主,至不济也能让弟兄们吃上个把月不用发愁了! 耐着性子等了大半个时辰,那报信的又跑回来了。 “怎么样?收成如何?!”诸葛洪的弟弟诸葛海赶忙问道。 “嗨,劫什么啊,”报信的苦笑道:“人家就是来给咱们堂主送礼的!” “什么?”诸葛洪摸着钢针似的胡须问道:“谁给我送礼?” “说是临朐刘!”报信的忙答道。 “刘俊?”诸葛洪眼珠子直转,摸不着头脑道:“那厮与我素来不睦,怎么会给我送礼呢?” “嗨,大哥,他现在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肯定是担心原先的梁子,怕大哥去打他呗。”诸葛海满不在乎道。 “别瞎猜了!把人带进来,问问不就知道了!”诸葛洪把手一挥,英明神武道。 “好主意!”诸葛海倒是个捧哏的好材料……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王贤和阿丑捧着礼单,昂然进了县衙,来到大堂之上。便见诸葛洪和他堂中兄弟分坐数把交椅,虎视眈眈望向自己。 “在下临朐来使黑翦,拜见诸葛将军!”王贤毕恭毕敬向诸葛洪行个礼。阿丑虽然素来就瞧不上这位‘猪哥’,此刻却也能跟着王贤,一起向诸葛洪行礼,可见他是真心实意服了王贤。 诸葛洪不认识王贤,却是认识阿丑的。此刻见他居然是副手,不由笑道:“阿丑,你是怎么混的,咋越混越回去了?!”此言自然引得满堂大笑,阿丑却不以为意,昂首道:“老子就服我家先生,给他当副手,俺骄傲!” “哦……”诸葛洪这才重新打量起王贤,一看此人确实相貌不凡,像是个人物,便笑道:“黑,黑先生是吧?” “正是学生。”王贤点点头,微笑看着诸葛洪道:“久仰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英姿不凡,更甚闻名!果然不愧是卧龙先生的嫡系传人!” 这诸葛洪素来最好虚名,见王贤如此奉承,不由眉开眼笑,让人给他们看座上茶,这才问道:“黑先生所来何事?” “学生是来给将军贺喜的!”王贤呷一口香茗,赞道:“好茶好茶!” “行家!咱们蒙阴茶虽然其名不扬,但不逊于那些名茶。”诸葛洪一笑道:“只是不知某家喜从何来?” “我家将军联合莒州的王将军,欲推举将军为南青州五县联盟的盟主,领导我们共抗官军!”王贤侃侃而谈道:“将军磨剑十载,如今终于可以长剑出鞘,大杀四方,岂不可喜可贺哉?” “呃……”诸葛洪被说的有些懵了,狐疑的看着王贤道:“先生且慢,这南青州五县联盟,是个什么东西?” “哦,怪学生没把话说清楚。”王贤淡淡一笑道:“那我就从头说起,将军可曾知晓,明朝济宁卫指挥使朱威,已经和青州卫指挥使高凤合兵一处了?” “有所耳闻。”诸葛洪点点头,其实他何止是有所耳闻?简直耳朵都要磨破茧子了,这些天,朱威和高凤要打过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蒙阴县城!要是真打过来,蒙阴县首当其冲,肯定第一个遭殃!尽管他极力弹压,还是挡不住百姓纷纷逃亡,就连他的手下也在不断怂恿,想要躲进山里去打游击。 诸葛洪刚刚占据蒙阴,尝到了作威作福的甜头,心里头是万分不想弃城而去,躲到山里餐风饮露。只是形势比人强,他怎敢以卵击石,去迎战传说中朝廷的五万大军?之所以还在硬撑着,不过是多享受一天是一天罢了…… 所以诸葛洪虽然嘴上云淡风轻,心里头却提起全部精神,仔细听王贤说道:“据说他们敛齐了五万兵马,要进剿青州!但咱们教中主力尽在北青州,实力强大,他们想先易后难,先取南青州,再图北上!” “嗯。”诸葛洪点点头,心里暗暗叹气,面上却还要死撑道:“让他们放马过来就是!咱沂蒙山别的没有,就是不缺光棍硬汉,和他们大战三百回合,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哩!” “好!诸葛将军果然名不虚传,我家将军果然没看错人!”王贤击节叫好道:“只是朝廷昏聩,尚知合兵一处,我白莲教焉能不知同仇敌忾乎?!”顿一顿,王贤起身拱手,慨然道:“我南青州五县当五指并成一拳,齐心协力共御强敌!将军说,对吗?” “唔,是这个理。”诸葛洪点点头,这自然是他求之不得的。 “是以我家将军才斗胆提议,组成这五县联盟!我家将军素来信服诸葛将军才华,愿推举诸葛将军为盟主!请将军以大局为念,切莫不要推辞!”王贤这话说的太好了,非但把诸葛洪说的热血沸腾,就连他一干手下也两眼放光,死死盯着自家堂主,唯恐他推脱不肯! “哎呀,多谢刘将军厚爱,只是在下才疏学浅,恐怕不能担此大任……”诸葛洪自然万分想当这个盟主,但他也是有顾虑的,“况且,我青州乃是本教总舵所在,素来以唐长老为首,眼下咱们公然结伙,恐怕会让他老人家不快啊……” “将军此言差矣,”王贤却大摇其头道:“一者,这个联盟乃权宜之计,大敌当前,唐长老也不能毫不通融吧?二者,若是总舵能派兵南下,帮咱们抵挡住官军,咱们也没必要组什么联盟,只是以将军之见,唐长老会派兵来吗?” 第九八零章 十三香 听了王贤的话,诸葛洪不禁叹Κ,颓然摇头道:“唐长老那边压力更大,恐怕是不能的。”青州被泰沂山脉分成两半,北面九个县人烟密集,又地处齐鲁要咽,直抵省会济南,肯定是官军极力要收复之地,唐天德自顾不暇,怎么可能分兵南下。 “所以嘛,谁也救不了咱们,咱们唯有自救,唐长老也不可能说什么的!”王贤再次深深一揖,恳切道:“将军,请不要推辞了!” “是啊,堂主,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咱就别推辞了!”诸葛洪的众手下竟也纷纷开劝了。 “哎,你们这是赶鸭子上架啊!”诸葛洪心里头乐开了花,脸上还要假模假样道:“那某家只好勉为其难了!” “拜见盟主!”王贤和众人马上纳头便拜,这一声‘盟主’把诸葛洪喜得都飞到天上去了,赶忙下令大张筵席,款待王贤和阿丑等人。 筵席一直喝到深夜,诸葛洪把王贤请到书房,才想起来询问他这个联盟的具体情形。 “除了你家将军和十三香,另外两家,是个什么意思?”诸葛洪搓着手,已经进入角色了。 “请盟主恕罪,”王贤喝的面色酡红,舌头都有点大了:“这事儿吧,别说那两家,就连十三香,也还不知道呢……” “啊!”诸葛洪一听,脸就拉下来了,不悦道:“你这厮,居然敢消遣于俺?!” “唉,将军息怒,请先听学生一言。”王贤却不惊慌,依然慢条斯理道:“那十三香与我家将军素来有旧,我家将军的意思,也是先找他说这件事。但是学生把我家将军拦住了!” “这是为何呢?”诸葛洪不解问道。 “将军想啊,五个指头还要较长短呢,除了我家将军高风亮节,谁不想当这个老大?”王贤笑道:“若是先找十三香,他肯定不想屈居人下,到时候为谁当这个盟主争个不可开交,恐怕人家官军打过来,咱们这个联盟还没影呢!” “有道理!”诸葛洪点点头,心里暗笑道刘俊那厮不是高风亮节,是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知道自己实力不足,不配当这个老大而已! “所以这事儿,必须先把做主的定下来!其余人服气则罢,不服气则要承受两家的怒火!他不服气也得服气。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王贤又问道。 “确实。”诸葛洪大点其头。 “在这几位头领里,别看我家将军好像和十三香走的最近,但这是要推举头领之人,要看本事德行,不是看关系远近。我问我家将军,最服气的是哪位?”王贤朝诸葛洪拱拱手道:“我家将军说,没有别人,只有蒙阴的诸葛将军!” “哎呀!”诸葛洪让王贤这马屁拍的呀,像吃了人参果一样,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没有一个不舒爽!嘴巴忍不住往上咧,哈哈笑道:“某家也最欣赏你家刘将军!” “这真是英雄惜英雄啊!二位将军注定是要在一起的!”王贤笑呵呵的拍案道。 “唔!若联盟能成,这副盟主之位,非你家将军莫属!”诸葛洪情到浓处,拍着胸脯保证起来。 “如此,我代我家将军谢过将军厚爱!”王贤马上起身致谢。 “实至名归,何须道谢?”诸葛洪也起身扶王贤坐下,又有些发愁道:“五县联盟,如今只有两家,另外三家该如何让他们入伙啊?”这问题他方才就一直在琢磨,觉着难度不小,发兵去打,明显不合适。可光凭嘴炮,让人家入伙可没那么容易……毕竟现在连副盟主的位置都没呢。 “呵呵,若盟主大人信得过,学生愿意代为游说,保准十日之内,促成联盟!”王贤却信心十足。 “啊!那就有劳先生了!”诸葛洪感激的看着王贤,问道:“有需要某家配合之处,先生只管开口!” “确实有两件事,还需盟主帮忙。”王贤点头道:“一者,请盟主修书三封,由学生带给三家,以为凭证。” “这是自φ。”诸葛洪点头笑道:“还有什么事?” “还有就是……”王贤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想要让别人服从自己,除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还得让人看到好处……” “不错。”诸葛洪深以为然道:“只是某已将副盟主之位许给刘俊,还有什么好处能打动他们三家?” “呵呵,盟主是以己之心推人之腹了。”王贤淡淡笑道:“不是谁都像盟主一样有胸怀大志,财帛钱粮一样能打动他们!” “唔!确实!”诸葛洪一下就明白过来,哈哈大笑道:“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这样吧,你带来的礼物,某家全都不要,再给你添上两百车,这下足够了吧?” “哎呀!盟主大人果然是做大事的,如此,学生还不能完成任务,提头来见!”王贤一脸感动,但话里头却藏着玄机……他没说是提谁的头,但指定不可能是自个儿的。 “哎,先生不必如此。”诸葛洪却大摇其头,向王贤抛出了橄榄枝道:“等到联盟成立,某家一定保举先生为总军师,先生千万不要推辞!” 王贤知道他这是想把自己从刘俊身边挖过来,微微一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哈哈!先生果然是豪爽之人!”见王贤会意,诸葛洪高兴的拉住他的手,大笑道:“让我们共创大业吧!” “属下誓死辅佐盟主!”王贤满脸都是‘士为知己者死’…… 时间紧急,第二天王贤便上路了,带来的一百车礼物,诸葛洪非但没收,还倒贴了两百车,又拨了五百人马,由他的弟弟诸葛海率领,保护王贤一行。 临走之前,诸葛洪千叮咛万嘱咐,让诸葛海一定要听王贤的,不能惹得这位先生不快。诸葛海明白,自家大哥是真看上了这位黑先生,自然不敢托大,处处以王贤为尊。不过对临朐来的阿丑等人,诸葛海就没那么客气了,简直可以说是盛气凌人! “******,”阿丑一直憋着气,若非王贤不让他发作,早就和诸葛海打起来了。趁着没人,他气哼哼道:“先生,你也看见了,那诸葛海忒不是东西,这还没联盟呢,他就这么欺负人,等到真要是联盟成了,他们蒙阴人还不骑在咱们临朐人脖子上拉屎?!” “哎……”王贤靠坐在大车上,头上戴着顶草帽遮阳,闻言掀了掀草帽,小声笑道:“二将军放心,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先让他们得意去吧,忍常人不能忍,才能成非常人啊!” “哦……”阿丑就是吃王贤这套,只要王贤一讲大道理,他立马服服帖帖。便不再提那诸葛海,转而说起莒州的十三香来:“先生,那十三香也不是个善茬子,蚊子腿上都想咬一口!知道您要用财货收买他,肯定会狮子大开口的。” “不要紧,早晚都让他连本带利还回来。”王贤早就对十三香等人的性格了若指掌,譬如诸葛洪狂妄自大,这种人肯定想称王称霸。十三香则贪财好货,重小利而轻大义,只要对症下药,不难对付。 次日一早,队伍便浩浩荡荡到了莒州。莒州位于南青州腹地,地势平坦、土地肥沃、人烟稠密、最是富庶。不过越是这种地方,造反的潜力就越小,是以那十三香手下的队伍不过三四千人,而且从上到下贪生怕死,素来为其他各县所轻视。之前还未造反时,各县堂口就时常欺压莒州,打秋风之类更是常事。 其实按照莒州堂主十三香的意思,是不会杀官造反的。他原先向来巴结刘俊,就是指望他能护着自己,别让所有人都来薅莒州的羊毛。刘俊残了之后,十三香自然不会再理睬,心里也愈发担心,其他各县会不会趁机吞并自己的地盘?毕竟莒州这么大一块肥肉,别说别人,连自己都想咬一口……所以十三香才一狠心,召集教徒,杀了知州,成了这一州之主! 当上一州之主,十三香还是很爽的,尤其是莒州这种又富又软的地方,最是合适作威作福不过。只是屁股还没坐热,他就听传言说,官军已经集合五万兵马,要征讨南青州!吓得他就要收拾细软跑路,还是手下人劝他,咱们莒州又不在前沿,天塌下来有个大的顶着,就算要跑路,也得等蒙阴、沂水完蛋了再说吧? 十三香一想也是,就是要跑,也得先看首当其冲的蒙阴能不能顶住。是以他一面加紧搜刮民财,一面令人多派探马,时刻关注蒙阴的动向! 所以王贤等人还没进莒州,十三香就得报了,当他听说蒙阴方向有一两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朝自己开来,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跌坐在那里失声道:“完了完了,官军还没打来,诸葛洪先对咱们下手了!”说着颤声对手下人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第九八一章 狮子大开口 却说那十三香,一听蒙阴方向来了大队人马,就吓得慌了神,他以为人家要来吞并自己! “当家的,别慌!”手下人赶忙给他鼓气道:“他们最多不过一千多人,咱们兵力是他们三倍,又在主场,有什么好怕的?!” “哎呀……”十三香心说,我就是怕,怎么着了吧?但也不想让下头人把自己看扁了,只好强作镇定道:“本座不是怕,只是生气,你说说,你说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当家的!别感叹了!”众手下嚷嚷道:“抄家伙,****娘的吧!” 十三香虽然心里害怕,但对方终究不是官军,而且人数也少,所以还能提起勇气,让人点齐所有兵马……为了显得兵力充足,他还让人临时抓了几百壮丁,凑齐三千兵马,浩浩荡荡出城迎敌! 有的手下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说堂主好气魄,居然没有龟缩在城里,而是勇敢的迎了出去!有了解十三香为人的,却哂笑道:“咱们老大,不过是怕被围困在城里,跑不掉罢了……”这么说是有根据的,因为十三香的家眷和财产,正在一千兵马的保护下,从另一个方向出城而去…… 不过好在,十三香还在,他顶盔带甲骑在马上,紧张的全身都是汗…… “报!”一名斥候飞驰而至,在马上大喊道:“敌人的使者传话说,他们是诸葛洪和刘俊派来给堂主送礼的!” “哦?送礼?!”十三香一听这俩字,眼就亮了。 “诸葛洪和刘俊不是不对付吗?”他的手下却没财迷心窍,不解问道:“两人怎么走到一起了?莫不是有诈吧?” “啊!莫非他们联手来攻我?!”十三香一想到这种可能,就吓得筛糠似的抖起来。心说幸好,我提前一步送走了妻小家财。 “哎,堂主,让他们过来问个明白不就知道了?”手下人无奈道。 “好吧,让他们过来!”。 十三香和众手下,焦灼的等了饭功夫,终于见到了迤逦而来的王贤等人。十三香不认识王贤,对阿丑和诸葛海却十分熟悉,见本该水火不容的两人联袂而来,他就觉着很奇怪了,更奇怪的是,这两人居然以王贤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为尊! “王堂主在上,请受在下黑翦一拜!”王贤却一点不认生,向大号王守礼的十三香抱拳行礼。 “好说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十三香抱拳还礼道:“这位朋友面生的紧,不知从何而来?” “老王,这是我们堂主的军师,黑先生!”阿丑大声介绍道。 “十三香,这位也是咱们五县联盟未来的总军师!”诸葛海也不甘示弱,大声插话道。 ‘老王’也好,‘十三香’也罢,都透着对王守礼的轻视,王守礼微微不悦,不理会两个粗人,只对王贤说话道:“哎呀,失敬失敬,不知黑先生为何而来?” “奉两位堂主之命,前来给王堂主送礼。”王贤淡淡一笑,示意身旁的冯老六,将礼单奉上。 十三香狐疑的接过礼单,一看,登时就花了眼,倒吸一口气道:“好大的手笔!”对王贤的态度不由自主就好了很多,“快快里面请,咱们进城说话!” “请!”王贤点点头,跟着十三香进了州城。 十三香耍了个小心眼,只让王贤和一干随员进城,却把王贤带来的一千兵马留在城外,见王贤丝毫不以为意,十三香这才相信,对方此行并无恶意,让人摆开筵席,款待来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十三香这才问起王贤:“所谓无功不受禄,二位堂主为何赠我如此厚礼?还有,那五县联盟是个什么东西?” 王贤便将所谓‘五县联盟’,原原本本讲给十三香知道。十三香听完,摸着下巴说道:“哎呀,黑先生,不是我说你,这么大的事儿,应该让大伙坐下来一起商量,怎么能就这么定了呢?” “事急从权啊,将,”王贤叹气道:“五万官军已经浩浩荡荡杀过来,没时间再一家家召集了。” “就是,”诸葛海也马上帮腔道:“等着你们扯皮完了,咱们南青州五县,已经全他妈落到官军手里了!” “这个嘛……”十三香看看自己的手下,一脸便秘状。他这个心理十分好理解,毕竟官军得先打下蒙阴、临朐、沂水,才能打到莒州。不是首当其冲,就没有燃眉之急、切肤之痛!况且原先自己当老大多过瘾,现在却要加入什么五县联盟,给人家打下手,实在没什么意思…… 阿丑和诸葛海就来气了,刚要发作,却见王贤摆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将军睿智过人,肯定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王贤端起一杯酒,笑对十三香道:“您想一旦蒙阴、临朐落到官军手中,莒州还能保得住吗?” “呵呵……”十三香接过王贤的酒杯,却不肯饮下。保不住是一定的,但就算要卖身,也得卖个好价钱才成。 “姓王的!甭给脸不要脸!我家先生给你端酒,你敢不喝?!”阿丑一拍桌子就要发作。 “就是!黑先生是代表我们盟主而来,你不给他面子就是不给我大哥面子!”诸葛海也不让了。 “这个嘛……”十三香脸上登时挂不住了,但让他同时得罪两家,还真没那个胆儿。 “哎……”王贤将十三香的反应尽收眼中,心里已经有了底,笑着给十三香解围道:“二位将军稍安勿躁,喝不喝这杯酒,意义重大。王将军老成持重,岂会草率为之?” “先生说的正是此理!”十三香感激的看看王贤,大点其头道:“不是本座不给先生面子,实在是事关重大,不得不三思啊!” “咱们先专心喝酒,什么事回头再说。”王贤主动按下了话头。 十三香自然没意见,主动敬了王贤三人。碍于王贤的面子,阿丑和诸葛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满桌人各怀心思,一顿酒喝得寡而无味,很快就散了…… 酒席散去,十三香请王贤到书房单独说话。 “黑先生,方才不是不给你面子!唇亡齿寒的道理我也懂。”十三香给王贤倒杯茶,算是赔了不是,然后叹口气道:“可你也看了,那阿丑和诸葛海的态度有多恶劣!到时候我要真加入进来,还不知是个什么处境呢!” “哎,将军多虑了。”王贤笑着摆摆手道:“不要和他们两个浑人一般见识!”顿一顿道:“说句没立场的话,现在的情况是,两位堂主急需您的加入,好组成联盟,共抗官军!现在您加入进来,对他们二位来说,那就是雪中送炭!”王贤说着压低声音道:“您开什么条件,他们都会答应的!” “唔……”十三香颇为意动,摸着下巴,目光闪烁不已。 “咱们再反过来想想,人家二位已经备了厚礼,找****来,您要是不答应,会怎样?”王贤又问道。 “会怎样?得罪他们呗。”十三香苦笑道。 “所以嘛!现在加入可以趁机提出各种条件,得到最大的好处!”王贤两手一摊道:“借故拖延的话却可能得罪两家!将军睿智,何去何从,不用学生多说了吧?” “唔!”十三香点点头道:“先生说的有道理!看来某家还是乖乖入伙的好!” “将军英明!”王贤挑起大拇指。 “不过,”十三香却话锋一转,眯着眼打量起王贤道:“不知先生能替他们二位,开出什么样的条件?” “只要能答应的,自会一力应承!”王贤笑看着十三香道。 “好!”十三香早就心有计较,见时机成熟,便沉声说道:“我要当盟主!可以我就加入!不行就算逑!” “这个……”王贤登时‘傻了眼’,心里却暗暗鄙夷,这帮泥腿子,事情还没成,就个个想当老大,单看这一点,山东白莲教起事,也万万成不了气候! “怎么,”十三香一脸不快道:“先生觉着某家不配当这个盟主?” “不是不是,将军自然是配的!”王贤苦笑道:“只是这盟主之位,已经是诸葛洪的了……” “他诸葛洪有求于人,凭什么就自封盟主?”十三香板着脸道:“不能既要面子又要里子,把好事儿都占全吧?” “将军说的是。”王贤点点头,好似陷入了苦恼。 “先生做不了主,就赶紧让人回去请示,”十三香好整以暇道:“反正本座有的是时间,等得起!”心里暗暗冷笑道:‘就怕你们等不起!’ “哎,容学生三思,明日一早再答复将军。”王贤好像没了主意,一脸苦恼的站起来。 “好说好说。来人,送先生回去休息。”十三香笑着点点头,让人把王贤送走。 王贤一走,十三香就转到内宅,他老婆正抱着那份礼单,在清点礼物。见十三香进来,那婆娘满脸兴奋道:“当家的,这次可发大了,咱们就算现在收手不干,也够花上两辈子了!” “你这婆娘见识忒短!”十三香拿过礼单,一边看一边呵斥道:“现在是我的事业上升期,要把握住机会,别老扯我后腿!” 第九八二章 独眼龙 王贤回到客房,阿丑等在屋里。他进来,阿丑迎上来问道:“先生,怎么样?” “还在谈。”王贤脱掉外袍,往床上一躺,闭上眼道:“明天就有结果了。” “******!姓王的不识抬举!老子剐了他!”阿丑气冲冲站起来。 “稍安勿躁,一切尽在掌握。”王贤叫住阿丑,眯眼笑笑道:“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哎……”阿丑这才打消了去找十三香麻烦的念头,回头想跟王贤说两句话,却见他已经睡死过去……。 第二天上午十分,王贤才又来见十三香。 “先生昨晚睡得可好?”十三香满脸红光,笑眯眯问道。 “实不相瞒,一夜未眠啊!”王贤叹了口气,身后的阿丑心说,先生真是睁着眼说瞎话,明明呼噜打得山响,还说一夜未眠…… “哎,我想也是,这么大的事,搁谁身上都睡不好。”十三香笑道:“要是先生委实难决,不如先行转回,请示过二位堂主再说吧。” “不用,没时间了!”王贤一咬牙,做壮士断腕状道:“来前,二位堂主已经全权委托学生,学生不能推诿责任啊!”说着一脸坦诚的看着十三香道:“我昨个想了一夜,盟主之位实在不能相让,毕竟诸葛堂主实力最强,而且也是我家刘堂主许诺过的,不能更改,请将军见谅。” “那,还有什么好谈的?”十三香拉下脸,一副要拂袖而去的架势。 “将军息怒,且听我一言。”王贤一拱手,苦口婆心劝道:“诸葛堂主的盟主之位虽然不能给将军,但我家堂主的副盟主之位,我却可以拼着回去被杀头,斗胆让给将军!” “某家要的是盟主,你给我加个副字算怎么回事?!”十三香虽然不走了,脸上却仍愤愤难平。 “是,确实打了折扣。不过副盟主只有一位,也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还是很有权威的。”王贤缓缓笑道:“然后我再斗胆做主,将$另外两家的礼物,挪一些给将军作为补偿,您看这样可好?” “唔,这个嘛……”十三香手指轻叩桌面,一脸为难。 “还请将军以大局为重,做些牺牲吧!”王贤苦劝道:“学生已经跟您掏心窝子了,能答应的我都答应您了,要是您还想坚持盟主之位,学生只能承认失败,转回蒙阴了!” “哎,既然先生如此为难,某家也不好再强求……”十三香哪能让王贤回去?能当个副盟主他就心满意足了,但贪婪是不会有止境的。只见十三香一脸不情愿道:“不过那礼单上的礼物,要照样再来一份!”说着还振振有词的解释道:“不是某家贪婪,实在是就算大家成了联盟,饭还是要分开吃的!我得让下头的兄弟见到好处,才能说服他们替蒙阴、临朐而战!” “将军不必解释,我懂……”王贤一脸苦涩道。 “先生!”阿丑急了,忍不住嚷嚷起来。 “不要说了。”王贤一抬手,不让阿丑说话,死死盯着十三香道:“好吧,我答应你了!” “好!成交!”十三香兴奋的一下站起来,跟王贤击掌,又按王贤的要求写了书信,就差不多已经中午了。 在十三香处草草用了午饭,王贤等人便告辞出城,往下一站沂水去了。 十三香站在莒州城头,看着远去的王贤等人,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得意洋洋道:“刘俊找了个什么狗屁不通的先生,这下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本来,一个副盟主我就心满意足了,他却又赔上了一份厚礼……” “呵呵,这不是好事吗。”众手下也很高兴,老大有肉吃,他们才有汤喝。 “收了人的钱,总得办事儿吧。何况本座还是未来的副盟主!”十三香看看手下,沉声吩咐道:“点齐兵马,出发!” “是!”众手下哄然应声…… 几家欢喜几家愁,去往沂水的路上,诸葛海和阿丑都憋了一肚子火。前者是心疼那些财物,本来一共三份,正好一家一份,这下十三香一个人就吃下两份,剩下两家怎么办?! 后者则是生气自家大哥连副盟主都当不上,忍不住埋怨王贤道:“先生,您也太软了,那十三香就是一条欺软怕硬的癞皮狗!要是硬气起来,屁也不给他,他也不敢不答应!” “哎,二将军要把眼光放长远,”王贤靠坐在大车上,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哦,原来先生另有妙计?”阿丑一下就来了精神,追问起王贤来。“快给我讲讲!” “讲什么?”诸葛海凑过来插话。 “没什么,我家二将军在埋怨我,对十三香太软了些。”王贤给阿丑递个眼色,笑对诸葛海道。 “确实软了些,那孙子摆明了就是讹诈!”诸葛海深以为然道:“老黑你是个书生,没见过这种无赖吧?” “确实没见过……”王贤心中暗笑,看来这诸葛海已经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黑先生都变成老黑了。 “过去的事儿就算了,接下来两处,你可得硬气一点儿!”诸葛海见阿丑狠狠瞪着自己,翻翻白眼道:“咱们可没有多余的钱财再浪费了……” “少废话!”阿丑死死瞪着诸葛海,晃着拳头道:“当心一拳打爆你的门牙!”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吧。”王贤安抚住两人,继续闭目养神。 第二天一早,队伍到了沂水。从王贤离开临朐已经三天,沂水堂主独眼龙的消息十分灵通,非但知道五县联盟的事情,还知道了盟主副盟主的人选,以及十三香狮子大开口,一个人吞下了两个县的礼物,心里自然十分不忿,也学着十三香的样子,点齐了兵马,在城外等待王贤等人到来。 “在下黑翦,拜见龙将军!”王贤收拢好队伍,带着阿丑两个前来与独眼龙相见。 “你就是那个黑什么?”独眼龙用一只独眼,上下扫视着王贤,一脸骄狂道:“听说你把副盟主许了十三香,还给他两份礼物,准备怎么打发老子?老子的价码可不比十三香低!” “呵呵,只有一份薄礼了,不知能不能入龙将军的独眼?”王贤笑眯眯说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阿丑和诸葛海差点儿惊掉下巴,后者更是哭笑不得,心说老黑啊老黑,让你硬点儿你就挑衅人家?你还有没有点儿数了! 独眼龙更是以为自己听错了,道上谁不知道,他平生最恨别人拿自己的独眼开玩笑,谁敢当面叫他一声‘独眼龙’,他能直接提刀砍人!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独眼龙一只独眼,死死瞪着王贤。 “我说,能不能入龙将军的独眼?”王贤依旧不紧不慢,刷的一下展开手中折扇,上书四个大字‘东方不败’! “你活腻了吗?!”独眼龙气极反笑,刷得抽出腰间大环刀,遥指着王贤道:“给我滚下马来,老子要一刀砍掉你的狗头!” “哈哈哈哈!”王贤放声大笑起来,笑完了,合上折扇,遥指着独眼龙道:“龙将军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就许你消遣我家三位堂主,不许我消遣你一把?!” “老子怎么消遣你家三位堂主了?”独眼龙脸色铁青,独眼满是凶光。 “学生还未道明来意,龙将军便开口讹诈,不是消遣又是什么?!”王贤淡淡一笑道:“您哪只耳朵听说,学生是来收买您的?!” “那你是?!”独眼龙愣住了,刚要发问,便见有探马飞驰而至! 还未到近前,斥候便冲着独眼龙失声高叫道:“将军不好了,诸葛洪带领数千兵马,已经进入咱们的地盘了!” “报!”马上又有一路斥候紧随而至,高声禀报道:“临朐的刘俊,也带兵杀到了!” “十三香带领数千兵马,也开到咱们沂水了!”不出意外,第三路斥候也随后而至。 独眼龙和身后众手下,全都惊呆了,怪不得王贤如此嚣张,原来是有恃无恐!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独眼龙昨晚还做着狠捞一笔的美梦,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局面! “呵呵,将军勿忧,”王贤展开折扇,策马上前,微笑道:“既然联盟已成,当然是要会盟了。” “会盟?!”独眼龙等着独眼道:“我还没答应加入呢!”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将军还是快快加入的好。”王贤到了独眼龙近前,轻声说道:“现在加入还算是主动入伙,比到时候被三家围攻,不得不低头,要光彩许多。”顿一顿道:“况且,现在加入,还有一份厚礼,要是将军不识时务,一旦兵戎相见,损兵折将不说,这份礼物可就归日照的大马猴了。” “这个……”独眼龙这个憋火,使劲挠着脖子道:“凭什么,他十三香就能升官发财,轮到老子就直接打****来?!” “哎,将军有所不知,这都怪那十三香,太过贪婪无度!”王贤压低声音,叹息连连。 第九八三章 联盟成 “他一人就要把所有人好处吃光,本不给将军和大马猴留,还是学生据理力争,才帮将军保住了这一份啊!”沂水城下,王贤对独眼龙倒起了苦水:“为了让他答应,我家将军的副盟主之位都让出去了,哎,这个十三香太让人上火了!”说着还向独眼龙道歉道:“方才迁怒了将军,还请恕罪。” “******!十三香这条癞皮狗!”形势比人强,独眼龙得罪不起王贤,只能把怨气都发在十三香头上,咬牙切齿道:“老子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但骂归骂,独眼龙已经别无选择,三家兵马加起来足足过万,自己三四千人马如何抵挡?更何况这仗打起来也没意义……还不如收了礼物,入伙了事呢…… 独眼龙这边一低头,战场便立马成了会盟之所,王贤竟早有准备,命人从大车中取下彩旗、灯笼、竹竿、木架,敲敲打打忙活起来 等独眼龙将诸葛洪、刘俊、十三香三人迎到城下,就听沂水城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只见彩旗招展,军士林列,一座两层高的彩楼赫然出现在眼前! “唔!黑先生实乃神人也!”诸葛洪从弟弟口中得知,这是王贤一个时辰之内准备好的,不禁大加赞赏。 “欸,先生去了哪里?”刘俊却发现王贤并不在场。 “先生去迎接大马猴了。”阿丑满脸红光道:“我们来沂水之前,就让人给日照去信,说五县要在这里会盟,请他立即赶来。” “他能来吗?”十三香有些吃不准。 “先生说能就一定能!”刘俊对王贤,那是一百个放心,完全不把丢了副盟主之位,放在心上。 “大马猴胆子最小,哪敢得罪咱们四家?”诸葛洪自诩‘小武侯’,自然时刻不忘展示自己的智商:“肯定会乖乖到来的!” 说话间,四位堂主登上高台,便见高台上摆着一溜五把圈背交椅,当中一把铺着虎皮,自然便是头把交椅! 谦让一番,诸葛洪在头把交椅上坐定,十三香和刘俊分别坐在他左右,独眼龙只好做了最左边一把,将最右边的一把留给大马猴…… 果不其然,四位堂主登上高台不久,便见王贤引着一个长脸弓腰的汉子上来了,正是日照县堂主侯光祖,人送外号‘大马猴’是也! 大马猴登台时,还是一脸苦涩,他能不苦吗?独眼龙至不济还有礼物拿,自己却屁也没有,只能屁颠儿屁颠儿赶过来。可不过来能行吗?人家四家都成一伙了,自己不赶紧入伙,等着成孤家寡人吗? 但一登上高台,大马猴脸上便堆满了笑容,朝四位堂主拱手道:“来晚了来晚了,恕罪恕罪!” “好说好说,老侯快就坐吧。”诸葛洪笑着点点头, “是。”大马猴也不多言语,乖乖甘陪末座。 “将军,学生幸不辱使命,向您交差了!”王贤也不理会刘俊,向诸葛洪躬身施礼。 “哈哈!好啊!此次联盟成功,先生要记头功!”诸葛洪笑开了花道:“诸位,我提议,请先生为五县联盟总军师,如此可好啊?” “好!”刘俊和十三香当即应声,大马猴和独眼龙自然也不会反对。 “那学生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王贤也当仁不让道。 “正当如此!”诸葛洪点点头,将令旗交给王贤道:“先生,请主持仪式吧!” “遵命!”王贤双手接过令旗,转身一挥,大声道:“奏乐!” 台下登时号角齐鸣,会盟仪式正式开始! 要是按照诸葛洪等人匮乏的见识,所谓会盟,不过是斩鸡头、烧黄纸,喝个血酒发个誓,就算完事儿。但王贤却告诉他们,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会盟之事更是兼具祀与戎的意义,必须要隆重庄重,才能起到凝聚人心、建立权威、顺应天命的作用! 诸葛洪等人听的晕晕乎乎,只能任王贤随便安排了,这会儿一看,果然是神仙放屁,不同响!王贤主持的仪式,虽然因陋就简,却处处透着庄重之气,尤其让身为盟主的诸葛洪,头一次感受到站在云巅、接受朝拜的权力快感! 一场仪式下来,诸葛洪已经如痴如醉了,恨不得每天都来这么一次……看向王贤的目光自然又比从前热烈了许多! 会盟结束,自然是大摆筵席,犒赏三军,所有头目都向诸葛洪敬酒,喝的他烂醉如泥,被扶回帐后!刘俊这才找到了机会,跟王贤说话。 “先生,会盟已成,下一步该怎么办?”刘俊轻声问道。 “学生自有妙计,将军只管看戏,坐享其成便是。”王贤轻声道:“对了,将军既然已经当开了好人,就要一路当到底,多和独眼龙、大马猴亲近,才是正干。” “这是自然。”刘俊点点头,便端起酒碗,去找闷闷不乐的独眼龙拼酒去了。 王贤眯着眼,看着肆意狂欢的白莲教徒,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第二天酒醒以后,诸葛洪找来王贤,询问他下一步该如何是好。王贤早有定计,告诉诸葛洪当务之急是统合各军,让五县的军队形成一个整体,才能令行禁止,真正从五根手指变成一个拳头! 这话正合诸葛洪之意,当即大点其头。王贤又就如何整军进行一番阐述,他曾经一手建立府军前卫,对这些自然不在话下,就是在里头掺了私货,诸葛洪也毫无察觉。非但毫无察觉,诸葛洪还对王贤的主意大加赞赏,不禁全盘接受,还委任他全权负责整军事宜。 对此,诸葛洪的老兄弟曾有异议,诸葛洪却用一句,‘你们谁能替的了他?’把所有人的嘴巴都堵上了。而且在诸葛洪看来,王贤不过是个外来户,短时间之内不可能威胁到自己,等到他把军队整合的差不多,自己接手过来就是! 于是王贤获得了诸葛洪的全力支持,开始大刀阔斧整编五县军队,对此刘俊自然是支持的,十三香也觉着自己是副盟主,整合好了军队,手中的实力只会增,不会减,所以也不反对。剩下独眼龙和大马猴两家,虽然心中不快,但胳膊拗不过大腿,只能听之任之…… 短短数日时间,王贤就将五县的军队打散重组,改编成金木水火土五营兵马,说是依然由五位堂主各领一营,但每个营里的官兵来自不同州县,将不识兵、兵不识将,不经重新训练,根本无法驱驰。谁也没注意到,这五营兵马中,唯有刘俊所领火营,基本是以临朐兵为主干,悄然间成了五营中实力最强的一营。 王贤又紧锣密鼓的开始训练军队,重新制定军法、颁布号令,并让戴华担任军法官,监督军法,抗命者斩!在连杀了几十名懈怠抗命的官兵后,整个军队一片肃然,虽然战斗力没什么长进,但至少令行禁止,看上去很像样子! 私下里,王贤和戴华却暗暗计算着,这支军队被他俩洗脑的程度……诸葛洪这些大老粗,并不清楚,军队之所以有森严的军令,枯燥的练习,并不只是为战斗力考虑,还有更深层次的目的,便是控制官兵的思想,让他们忘掉原先的乡土观念,变成只听军令的机械……当然,除了不近人情的训练,王贤对官兵的赏赐也十分大方,伙食上更是顿顿有肉,馒头管够!反正花的不是他的钱,尽情折腾就是! 说起来诸葛洪也够可以的,非但让王贤管训练,还把后勤军需也交他打理……当然这主要是因为营中军需从五县而来,处理起来十分繁杂,除了他,根本没人能打理明白! 于是王贤便慷他人之慨,大撒银钱收买人心,再加之他那套早就被证明行之有效的洗脑之法,短短一个月时间,就将五营军队基本握在自己手里!。 王贤在这边热火朝天的整编训练军队,那边五位大佬却闹得不可开交。事情是从刘俊开始的,他整天私下与独眼龙和大马猴吃酒诉苦,说十三香如何如何不仗义,原先跟在自己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大哥叫着。现在看到自己实力受损,就翻脸不认人,竟连本属于自己的副盟主也抢了去! 独眼龙和大马猴对十三香更是满腹不爽,每次看到这厮坐在第二把交椅上耀武扬威的样子,就恨得牙痒痒!大家原本都一样,凭什么里子面子都让这厮占了去?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撒尿? 于是独眼龙和大马猴便时常跟十三香对着干,数次让他下不来台,还跟诸葛洪谏言,说十三香不足服众,应该让刘俊来当这个副盟主!这下正中了诸葛洪的下怀…… 原来五营军队加上民夫,人数超过两万,两万人坐吃山空,让诸葛洪这位盟主大人十分头大,找王贤来商量对策。却不知之所以这么快就捉襟见肘,都是因为王贤的原因……当然王贤两袖清风,一文钱都不往自己袖里贪,全把钱花在官兵身上,除了五位堂主之外,大伙都得到了好处,所以也没人跟诸葛洪多嘴…… 第九八四章 盟主殁
王贤回到青州城,天色已经大黑,早有唐天德的亲兵队长老李等在门口,接过王贤的马缰笑道:“先生可算回来了,长老等着您用晚饭呢。” “哎呀,真是罪过!”王贤闻言受宠若惊,赶忙翻身下马,跟着老李往饭厅走去。 “俺老李跟了长老几十年,先生这份礼遇,还是头一回见!”老李笑容满面道:“先生飞黄腾达了,可要多多照应俺老李。” “哪里哪里,互相照应。”王贤应付着老李,迈步进了灯火通明的饭厅,果然见唐天德笑容满面坐在饭桌旁,桌上只有茶水点心,显然并未开席。一见王贤,唐天德便笑道:“先生可算回来了,快快坐下,咱们赶紧吃饭!” “让长老久等,罪过罪过。”王贤忙赔罪不迭道:“若知道长老在等,学生定会早回的!” “哎,先生去送旧主,老夫岂能阻拦。”唐天德摇头笑道:“送了这么久,正说明先生高义啊!老夫心中只有敬意,没有不快!”说着一指旁边的座位道:“快坐吧!” 王贤道谢后坐定,侍女端上水盆白巾,请他洗手。这时,便有小厮端着托盘,将一道道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来,转眼就摆了一桌。 唐长老也不说话,笑眯眯端详着王贤,只见王贤的表情,先是从平静变成了惊讶,又从惊讶变成了激动! 然后,王贤一下子站了起来,向唐长老深深一揖,眼泪分明在眼眶里打转…… 对他的反应,唐长老十分满意,笑着扶起王贤道:“先生不必如此,这一桌淮扬菜虽然不好置办,但先生当得起!” 原来桌上摆的全是清炖蟹粉狮子头、软兜长鱼、文思豆腐、三套鸭、水晶肴肉之类,清一水的淮扬名菜! “长老,学生,学生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了……”王贤激动的用衣袖擦拭眼角,但在衣袖遮掩下,他的神色却倏然凝重起来!昨日秉烛夜谈时,唐长老像拉家常一样,询问起他的身世经历来。王贤知道这绝不是随便聊聊,而是在对自己进行背景审查。 当时王贤并不太在意,因为之前刘俊、诸葛洪都曾经问过,便将讲过两遍的,诸如‘扬州人氏’、‘不第举子’、‘为建文案牵连’此类的说辞,又说给唐长老听。想不到,仅过了一个白天,唐长老就给自己准备了这一桌‘家乡菜’! 不管唐天德是何居心,仅仅这份细心,就足以让王贤提高警惕,提醒自己,现在不是跟刘俊、诸葛洪那些粗人打交道了,而是要跟一只精于世故的老狐狸周旋! 当王贤搁下手臂,脸上便只剩感激涕零之色。 “先生快快用饭吧,凉了就不美了……”唐天德笑着招呼王贤。 “那,学生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王贤向唐天德拱拱手,舀一勺文思豆腐送入口中,陶醉了半晌,方叹道:“好正宗的文思豆腐,好娴熟的刀工,没有二十年的功力,恐怕切不出这样的豆腐丝来!”说着好奇的问道:“长老哪里请来的名厨?” “说来凑巧,老夫的厨师老张师傅,就是扬州人氏。”唐长老嗬嗬笑道:“今日听说先生是他的老乡,特意拿出了看家的本事,平时老夫也吃不着哩!” “哦?”王贤心又紧了一分,大脑飞速转动,嘴上丝毫不慢道:“那一定要见一见!” “当然了,先生不说,老夫也要引见一下。”唐长老说着对一旁的老李道:“让老张过来一趟。” 老李领命而去,唐长老笑着劝王贤道:“先生别停啊,快吃快吃!” “长老也请多用些。”王贤笑着点点头,每样菜都夹一筷子,吃的满脸陶醉的样子。但其实,他完全顾不上品尝淮扬菜的美味,全部心思都用在准备接下来的考验上! 是的,这突然冒出来的张大厨,一定是唐长老用来试探自己身份真伪的!如果王贤还不提高警惕,就真对不起那些死°的兄弟了!。 盏茶功夫,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厨子,端着一个汤煲,满脸堆笑的进来,道歉连连道:“长老恕罪,小人等河豚汤好,来迟了!” “什么,河豚汤?”唐长老闻言变色道:“这东西会吃死人的!” “嘿嘿,长老不吃,那黑先生吃不吃?”张大厨转向王贤,嘴上便换了扬州话。 “吃!当然吃!哪有不敢吃河豚的扬州人!”王贤毫不犹豫说道,嘴上竟是一口地道的扬州官话! 唐长老支愣着耳朵听着,感觉王贤和张大厨的口音应该是一样的,但还是不确定的看了张大厨一样,张大厨微不可查的点点头,示意没问题。 张大厨便打开汤罐,盛了一碗鱼汤,舀了好多的鱼肉,带着玩味的笑容送到王贤面前,王贤用扬州话笑道:“一白二皮三汤四肉。怎么,大厨不舍得给我吃鱼白鱼皮不成?” 张大厨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先生果然是行家。”便给王贤重新舀了一碗带鱼白鱼皮的。王贤没有丝毫犹豫,便马上端起碗来,细细品尝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夸张的摇头晃脑道:“鲜!实在是鲜!鲜得掉眉毛啊!” 张大厨又看看唐长老,再次微微点头。这年代,整个大明朝,除了扬州,别处都是不敢吃河豚的,因为只有扬州的厨子能整治河豚!王贤如此会吃嗜吃,应该就是扬州大户人家无误。 殊不知,王贤只是认定唐长老不至于现在就把自己毒死,拼上一条命,也绝对不能露馅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这河豚还真******鲜美!可谓他此生吃过的最佳美味了!而且带着剧烈心跳的刺激,实在让人欲罢不能,所以王贤只能说:“再来一碗!” 张大厨笑呵呵的给王贤又盛了一碗,唐长老让张大厨也坐下,张大厨道声谢,便甘陪末座。 黑先生喝到了河豚汤,又灌了不少黄汤,整个人都兴奋开了!拉着张大厨的胳膊,主动和他用扬州话攀谈起来,这扬州话乃是大明淮扬官话的蓝本,王贤能说一口地道的淮扬官话,就具备了说好扬州话的基础。而且他和戴华已经将语调中的细微之处调整到位,冒充一个离家十几年的扬州人,自然绰绰有余! 连最难冒充的乡音都能学的惟妙惟肖,至于扬州的风土人情、老街旧貌,王贤更是不在话下!那张大厨和王贤兜兜转转,不离扬州的方方面面,王贤都能对答如流,应付自如,让唐长老把一颗心基本放回了肚子,笑对二人道:“二位说的这么热闹,莫非原先就认识不成?” “小人怎么能认识黑先生呢?”那张大厨摇头苦笑道:“二十年前,黑家是俺们扬州有名的大户,诗书传家,门口的进士旗就有八面!可了不得呢!” “哎,是六面,”王贤喝了不少酒,面红耳赤,嘴巴也不利索,屈着指头一个个数算起来。从他祖父、叔父、堂兄,一直说到自己的三哥! “说起三爷来,小人还真有幸见过几面!”张大厨突然插话道:“俺当时在扬州翠微楼当厨子,三爷有时会来吃饭,三爷这人生的体面啊!大高个,高鼻梁,一双眉毛又黑又浓!小人才能记到现在……”说完,张大厨便死死盯着王贤。 “哎,你认错人了,”王贤醉眼惺忪的摇着头道:“我三哥不是大高个,不是……”说完,噗通一下趴在桌上,醉死过去! “黑先生,先生……”张大厨戳戳王贤,见毫无反应,对唐长老道:“黑先生醉了。” “扶先生去休息吧。”唐长老点点头,对老李说道。 待老李将王贤扶下去,下人撤了酒席,又换上茶水,唐长老才缓缓问那张大厨道:“张兄,你怎么看?” 那张大厨此刻双目神光内敛,太阳穴鼓得老高,哪里还有半分厨子的模样!他起身抱拳道:“长老,可以确定,他说的都是真话!”顿一顿道:“别的不说,黑家三爷我确实见过,是个矬子,而且黑家确实只有六面进士旗……” “嗯。”唐长老点点头,这姓张的其实原先是扬州城一名捕头,后来犯了事,发配山东,机缘巧合遇上了唐长老,之后便跟在他的身边。唐长老很相信张捕头那双雪亮的招子,何况张捕头还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 “这下老夫就放心了,”唐长老看着张捕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道:“辛苦你了,不过往后你得小心,被他看出破绽就不美了。” “嘿嘿,谁让属下作茧自缚,非要扮个厨子来……”张捕头摇头苦笑…… 把王贤架回房间,安顿在床上,众人才退出去。 待门一关上,王贤便一下睁开眼,大口大口的喘粗气,刚才实在太惊险了——他能说清扬州的每一条街道,那是因为他陪着太子在扬州考察过,他能说出黑家有六面进士旗,那是因为锦衣卫的情报收集到位!可情报收集再到位,也不会涉及到黑先生的三哥到底是高是矮,眉毛是粗是细! 方才王贤说黑三哥不是大高个,完全是靠蒙的…… 幸好蒙对了…… 第九九五章 二军师 第二天,唐长老便召集众头领,郑重宣布任命王贤为白莲教二军师! 至于原先的军师宾鸿,则被封为大军师。从‘军师’到‘大军师’,虽然好像是更进一步,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听起来更加威风,但实际权力没有半分增加,反而被二军师硬生生割去一半! 所以当众人假模假样的向宾鸿道贺时,宾鸿一张脸拉得老长,终于忍不住从交椅上站起来,对唐长老说道:“长老对黑先生青眼有加,甫一加入便委以重任,按说俺不该说什么,但这军师一职,总揽教中机要大事,关系到本教存亡,是不是应该更慎重一点,至少要先将黑先生的来历查清楚再说。” 此言一出,原本喜庆的厅堂之中,登时一片安静。众头领的目光,在唐长老、宾鸿和王贤身上来回寻梭起来。 “有好戏了……”白拜儿小声对一旁的董彦皋说道。董彦皋点点头,看热闹的从来不嫌事儿大。 “哎,大军师多虑了,老夫已经仔细询问过黑先生的身世了。”唐长老面上不悦之色一闪而过,然后淡淡笑道:“我可以保证,黑先生没有问题!” 唐长老说的如此斩钉截铁,宾鸿自然没法再拿王贤的身份说事儿,但见唐长老如此袒护王贤,他更是妒火中烧,闷声说道:“长老,赏功罚过乃是俺的本分。这里有句话不吐不快,黑先生就算身世清白,可毕竟刚刚入伙,寸功未立就一下子爬上如此高位,这让那些跟着长老苦苦打拼多年的兄弟如何服气?” “这……”唐长老看着宾鸿,一阵阵腻味。这家伙存心是要煽动别人一起,对黑先生不满!更是对自己不满!不过宾鸿这话也确实难以回答,在这种靠兄弟义气维持的团伙中,论资排辈是谁也绕不过的大山。 唐长老看向王贤,意思是该你显显本事了,杀杀他的威风! 王贤微微点头,缓缓起身,轻摇羽扇走到宾鸿身边。 “比下去,还没开口就比下去了……”在场的众头领暗暗比较着王贤和宾鸿,只见一个面容清绝、飘飘欲仙,一个獐头鼠目、土的掉渣,光从卖相上就没法比! “大军师这话,学生实在不敢苟同。”王贤微微一笑道:“学生自本教起事起,就以投身大业,应该算不得刚刚入伙吧。至于寸功未立,学生就更是要觍颜说上两句,促成九县联盟,将南青州、胶东、兖州北大片领土归入我教中,学生虽不敢说是居功至伟,却也有苦心谋划、奔波联合之功吧?” “这……”见王贤初来乍到,就敢跟自己针锋相对,宾鸿一阵阵火大道:“这都是你给刘俊立的功,与我等何干?” “大军师此言差矣,难道刘将军不是本教右护法吗?”王贤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宾鸿道:“大军师这种话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是传出去,岂不要让各路英雄寒心?长老的大业都会受损的!” “你!”宾鸿被王贤挤兑到墙角,偏生又无法反驳,气得他指着王贤,哆嗦着嘴唇道:“好利的一张嘴!简直是一派胡言!” 见宾鸿已经语无伦次了,唐长老暗暗皱眉,他更为宾鸿不识大体,不能容人而气恼,重重一拍桌子道:“都闭嘴吧,老夫心意已决,此事到此为止!” “长老,且听学生一言。”众人都不吭声了,王贤却上前一步,沉声说道。 “先生请讲。”唐长老既然有心抬举王贤,自然要多给他些面子。 “大军师所言其实不无道理,”王贤又换了一副谦卑的面孔,仿佛刚才咄咄逼人的不是他一般。“学生纵有微功,也是在右护法帐下所立,总舵诸位并无感受,难以认可学生也是正常。”说着王贤一拱手道:“说的再好也没用,有道是,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请长老交派个难题给学生,让诸位头领看看学生,到底配不配当这个军师!” “先生大可不必,”唐长老心说,这是他们伤了人家黑生的心了,便板起脸来,冷声说道:“你就是把差事办得再好,也有人会说,不过尔尔,换了自己会比你办得更好!”说着起身道:“先生安心当好你的军师,谁要敢找你麻烦,老子拔了他的毛!”说完,狠狠瞪一眼宾鸿,拂袖而去。 “哼!”唐长老一走,宾鸿便黑着脸到了王贤面前,冷冷道:“咱们走着瞧!”说完也怒气冲冲而去。 刘信、郝允中等唐长老的旧臣,碍于宾鸿的感受,没搭理王贤,也摇摇头离开了。董彦皋、白拜儿等新来的头领,却一下把王贤围上了,董彦皋哈哈大笑道:“军师来的太好了,老子早就看不惯那宾鸿了!长得跟只老鸭子似的!” “是啊军师,”白拜儿是个男的,但言谈举止都女里女气,有些色眯眯的看着王贤道:“人家支持你,早点儿把姓宾的踢走!” “走走,军师咱们喝酒去!”大胖子王宣拉着王贤的胳膊,满脸笑容道:“咱们还没给军师接风呢!” 无可奈何,王贤被他们拉去吃酒,从上午一直吃到天快黑,才让人架回了住处。 戴华拿来痰盂,让他吐了个痛快,又端来浓茶服侍他喝下去,王贤才感觉舒服一些,用衣袖胡乱擦擦嘴道:“他娘的,这帮土匪,天天就知道喝喝喝!”他到青州这几天,几乎****喝的烂醉如泥,实在是苦不堪言。 “别看他们现在挺风光,实际上朝不保夕,当然要今朝有酒今朝醉了。”戴华小声道:“先生真指望靠他们报仇?” “怎么?”王贤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我看悬。”戴华撇撇嘴道。 “你也说了他们是朝不保夕了,那不就是亡命徒了?”王贤呵呵笑道:“这种人只要调教得法,强过训练有素的官军太多。” “先生有主意就好,”戴华笑笑,又皱眉道:“不过这青州城,可比刘俊那儿凶险多了……” “是啊。”王贤深以为然道:“十个刘俊也比不了一个唐天德,董彦皋白拜儿这些人,也都是狡诈狠毒之辈,和这些人周旋,无异与虎谋皮,太累……” “先生还漏了个人,”戴华轻声道:“宾鸿……” “和他倒是简单,咱们既然已经被视作眼中钉,”王贤淡淡说道:“自然也把他当成肉中刺,拔掉便是。” “怎么拔?”戴华好奇问道。 “小老婆跟大老婆争宠,靠的是什么?”王贤双腿一盘,嘿嘿笑道。 “不知道。”戴华摇摇头,“俺就一个媳妇……” “告诉你,要从两方面着手,一是靠讨好自家官人,让他把你当成一块宝。”王贤笑道:“二是靠在大老婆面前示弱,只要官人心里有你,你让大老婆欺负一次,他就对大老婆憎恶一分!如是几次,不用你动手,他就会把大老婆撵出门去,你只需在旁边假惺惺装好人便是。” “呃……”戴华听的晕晕乎乎,挠挠头道:“先生,以小老婆自况,是不是不太体面。” “体面?嘿嘿……”王贤露出一丝苦笑道:“在这大明朝,真正的体面的只有皇帝一个人,别看我们这些王公大臣,看起来好像很威风很体面,但不过就是皇上的小老婆而已。” “您都是小老婆,那属下算什么?”戴华苦笑问道。 “你是本官的小老婆呗……”王贤嘿嘿一笑,然后又笑的前仰后合起来。“你也不要不平衡,怎么说你也是个千户,也有自己的小老婆……” 戴华被王贤这套小老婆理论搞的晕头转向,只好无奈的转个话题道:“对了,除了宾鸿还有个人,那佛母虽然现在不在青州,但早晚会回来的……” “这个嘛,到时候再说。”王贤郁闷的闭眼往床上一躺,在这青州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啊……。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接下来的日子,不出意外,宾鸿处处针对王贤 唐长老每每问及王贤的意思,王贤但凡开口,必会遭到宾鸿的驳斥,虽然大多数时候王贤据理力争,都能赢得辩论,但也有被宾鸿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到无言以对的时候。后来王贤干脆只要宾鸿在场就闭口不语,等到和唐长老单独相处时,再做汇报。 没想到这样也不能解决问题,因为但凡按照王贤的主意推行的事情,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阻碍,以至于难以为计,屡屡流产。而这背后总是会晃动着大军师宾鸿的影子…… 如是耗了半个多月,唐长老忍不下去了,因为按照王贤的规划,时间是非常紧迫的,根本没时间浪费!他必须要在王贤和宾鸿之间做出抉择了…… 但这个抉择,真的好难……宾鸿虽然如今看上去面目可憎,但毕竟是跟他鞍前马后几十年的老兄弟,对教中事务的掌控更是非同一般,想要动他可没那么容易!而且王贤毕竟初来乍到、寸功未立,当上二军师就已经很是惹人非议了,如果再让他取代宾鸿,恐怕没有人会服气的…… 而且唐长老也想称称王贤的斤两,以免遇上个纸上谈兵的嘴炮。 想来想去,唐长老终于想出了个法子,让人将宾鸿和王贤请过来。 不一会儿,两人先后到了唐长老的房间,王贤微笑着向宾鸿一抱拳,十分客气道:“见过大军师。” “哼……”宾鸿却只哼了一声,一个字都懒得跟他说。 唐长老见状摇了摇头,咳嗽一声,将二人的目光吸引过来,沉声说道:“请你们二位过来,是有个难题,请二位帮我解一下。” “长老请讲。”二人齐声应道。 第九九六章 较量 “长老请讲。”王贤和宾鸿齐声应道。 “哎!”唐长老喟叹一声,一脸忧郁的示意二人坐下道:“说实话,老夫近来是夜不能寐,忧虑啊!” 宾鸿也明白自己闹得太过,知道唐长老要敲打自己,他心里有鬼,便抢着说道:“长老这话俺就不懂了,如今咱们兵强马壮、已经占据大半个山东,今秋又是大丰收,正是高歌猛进,将齐鲁大地收入囊中的好时候,长老有什么好忧虑的?” 唐长老看他一眼,又叹口气道:“大军师,所谓攘外必先安内,都是自家兄弟,老夫就直说了。如今你和二军师处处闹别扭,这让老夫很为难啊!”宾鸿刚要说话,唐长老一抬手,接着说道:“听我说完,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盆子碰勺子本是在所难免。可你们二位不同,你们是咱们军中的文胆,大伙还指望你们出主意、想办法,带着大伙往前奔呢。可你们一个说东,另一个就说西;一个要追狗,另一个就撵鸡。你们说,这让大伙到底听谁的?这样下去行吗?” 王贤在宾鸿面前向来表现的处处忍让,听了唐长老的这番话,自然毫无反应。宾鸿可就脸上挂不住了,他知道唐长老虽然好似两个人一起教训,但其实句句都是在指责自己,跟王贤根本没关系。宾鸿涨红了脸,闷声说道:“咱就知道长老有意见,也知道长老看重老黑,可多少年的老兄弟,咱不能明知道是错了也不说,那样长老倒是不为难了,可是兄弟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业,就要付之东流了!” “学生哪里说错了,请大军师斧正。”王贤冷不丁冒出一句。 “我说的已经够多了,你那一套分明就是纸上谈兵、耸人听闻!”宾鸿斗鸡似的瞪着王贤。 “是大军师成见在先,强词夺理吧。”王贤不甘示弱的回瞪宾鸿。 见两人又开始了,唐长老一阵阵头大如斗,赶忙分开两人道:“二位既然谁也说不服谁,还是省省唾沫吧。”顿一顿道:“有道是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老夫以为,二位不如比试一番,见见真章吧。” “如何比试?”宾鸿沉声问道。王贤虽然没有发问,也紧紧盯着唐长老。 “秋收差不多结束了,战事必定再起。我青州虽然局面大好,但也不无忧患。最大的麻烦便是距离济南和乐安州太近,大军时刻两线驻守,十分吃力。”唐长老早有定计,说完起身来到地图旁,宾鸿和王贤也跟过来。 唐长老指着地图上临淄和淄川两县道:“如果我们能将这两县拿下,就可将地盘连成一片,再无两线作战之忧,局面将大大改善。”说完,唐长老看着两人道:“老夫想请二位各率一军,分别攻取两县,先完成任务者为胜。” “但凭长老吩咐。”王贤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好吧。”在王贤面前,宾鸿自然不能输了阵仗。 “那就这么定了,此次之后,胜者为主,负者为辅,主次分明,不可再生龃龉。”唐长老沉声说道。 “一言为定!”王贤和宾鸿击掌为誓。 “哈哈,好!”唐长老心情大好,命宾鸿率丁谷刚的兵马,王贤率刘信的兵马,点齐粮草,即日出兵! 听了唐长老的话,宾鸿有些不快,因为刘信是青州军中第一猛将,麾下兵马十分精锐。唐长老如此安排,明显有偏袒王贤之意。但转念一想,宾鸿有了主意,也就没有出言反对…… 自打麦熟之后,就一直没有战事,这让已经打仗上瘾的刘信十分烦躁,得知自己即将出征,当即吩咐手下厉兵秣马准备开拔。 正在营中忙得不可开交,亲兵来报,说大军师到了。刘信是唐长老的老班底,和宾鸿已经将近二十年的交情,关系素来不错,便放下手头的事情,到客厅与宾鸿会面。 “哈哈军师,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刘信朗声笑着走入客厅,朝宾鸿拱拱手。 “自家兄弟这里,还用风吹?不请自来。”宾鸿对刘信称呼自己‘军师’,而不是‘大军师’,感到十分受用。加上他有求于人,自然十分热情。宾鸿站起来与刘信把臂道:“听说你明日就要出征,俺过来送送你。” “军师不是明日也要出征吗?”刘信对宾鸿异乎寻常的热情,有些受宠若惊,忙让人端上酒菜,跟宾鸿喝两盅。“怎么还有空过来送俺?” “哎,”宾鸿端起酒盅,与刘信碰一下,滋溜一声干下去,才捻着老鼠须道:“俺和老丁知根知底,没什么好担心的。俺不放心的是你啊,兄弟。” “哦?”宾鸿用的是酒盅,刘信用的却是酒碗,他喝一口烈酒,用袖子胡乱一抹嘴,不解问道:“军师有什么好担心的?莫非信不过俺?” “哎,俺信不过谁,还能信不过你?”宾鸿摇摇头道:“只是这次长老有言在先,让那姓黑的做主将,你得听他吩咐,俺是担心兄弟你,被他带到沟里去啊!” “哦……”刘信闻言瞪大两眼,想了想,摇头道:“应该不会吧,这次俺要是败了,姓黑的也没好果子吃!” “哎,兄弟,人不能只看眼前!你得看将来啊!”宾鸿却大摇其头。 刘信闻言苦笑道:“军师,你又不是不知道,俺没有那些弯弯绕,有话您就直说吧。” “我问你,这姓黑的是谁的人?”宾鸿问道。 “是长老的人啊?”刘信闷声道。 “他才跟了长老几天?”宾鸿耐着性子道:“他原先是谁的人?” “刘俊!”刘信说完,神情一沉,他和刘俊素来极不对付,后来见刘俊飞黄腾达,心里更是直泛酸水。 “这才对嘛。”宾鸿沉声说道:“姓黑的是刘俊安插在总舵的眼线,要是让他得了势,刘俊可就了不得了!”说着看一眼刘信道:“以刘俊的人品,到时候会不会授意他挤兑你?” “唔……”刘信果然被宾鸿说动,将王贤和刘俊划了等号。一想到要是王贤当了大军师,就感觉自己前途一片灰暗。忙求助的看向宾鸿道:“军师,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这不就是来救你吗?”见刘信已经上套,宾鸿高兴极了,笑眯眯道:“兄弟,你觉着自己在长老心里地位如何?” “应该,还算,可以吧……”刘信不太确定道。 “不要妄自菲薄嘛,何止是可以?绝对是长老心中的头号干将!”宾鸿笑道:“这地位不是一朝一夕得来的,自然也不是一次半次能毁掉的……” “军师,是想让俺……”刘信有些听懂了,瞪大眼睛看着宾鸿。 “哎,俺怎么能坑自家兄弟呢?”宾鸿摇摇头,淡淡道:“我也不是让你败,只是让你拖,拖到我那边事成,你再动手取胜不迟。”说着笑眯眯道:“届时你大获全胜,只是迟了一点,长老就算不赏你,也决计不会罚你。” “而姓黑的则输给了军师,从此都得乖乖靠边站!”刘信闻言大喜,拊掌道:“妙!妙计!” “那就这么定了?”宾鸿端起酒杯,死死盯着刘信。 “就这么定了!”刘信端起酒碗,与宾鸿碰了一下,两人一饮而尽,放声大笑…… 对宾鸿的小动作,王贤其实有所耳闻。戴华这些天什么都不干,就专盯着这家伙,第一时间就回来禀报,说宾鸿跑去刘信那里,两人密谈许久,很可能要对王贤不利。 王贤听了,却毫不在意,继续埋头在临淄地图上研究起来。 “先生,您可不能大意啊!他们都是一伙的,当心坑了咱们!”戴华愈加焦急起来。 王贤笑笑没说话,在一旁伸展筋骨的邓小贤笑道:“皇帝不急太监急,大人自有定计,你瞧着就好。” “得,算我瞎操心。”戴华郁闷的翻翻白眼,不再絮叨。 第二天,王贤、刘信、宾鸿、丁谷刚四人拜别了唐长老,便分作两路,各率五千人马,往临淄淄川而去。 王贤和刘信的目的地是临淄,临淄和青州相邻,距离不过几十里。其实,淄川和青州也只有几十里而已,这也能直观反映出,青州军如今的形势,看似鲜花着锦、地广人多,但其实老巢青州时刻处于官军和汉王军的威胁下,根基远远谈不上安稳。 唐长老不是没想过将大本营东移,远离两面受敌的威胁,但一来青州是他的老巢,岂能轻易舍弃,二来白莲教起兵以来,一直高歌猛进,唐长老自然不会主动示弱。所以摆在青州军面前最理想的方案,就是西进淄川北取临淄,将战线向外推进! 所以唐长老派王贤和宾鸿分头出兵,并不只是为了让他们一决雌雄,更重要的是利用二人的争胜之心,为大本营攻取战略缓冲,也为进一步统一山东取得一块跳板! 这其实早在王贤和唐长老密谈时,就已经是计划好的了!所以看似是二位军师之间的较量,但唐长老已经开始执行王贤的计划…… 第九九七章 策反 临淄县本隶属青州府,距离府城不?六七十里,按说早就应该被青州军收入囊中,但占据临淄城的花三爷,偏偏对唐长老的威逼利诱毫不理睬,只是和青州军维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而已。 这当然不是花三爷胆子肥、本事强,可以独自抗衡已成庞然大物的青州军,而是他的背后,同样立着个强大的巨人——汉王!花三爷虽是白莲教中人,但早就投靠了朱高煦,是姓朱的一直在背后给他撑腰,才让唐长老如鲠在喉,却又无法下口! 但一天不拿下临淄县,唐长老就一天不敢跟济南开战,这就好比被人把手伸进了裤裆,随时都能捏爆他的卵黄,唐长老有多少劲儿都不敢使出来!加上王贤一到,就极力鼓吹汉王威胁论,更让唐长老不得不下定决心,就算得罪了汉王,也要拿下临淄,抽出那只已经伸进自己裤裆里的手!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唐长老和王贤这样想,比如刘信,就表现的十分离谱。他的军队在自己境内时,行军速度还算正常,一进了临淄界,就裹足不前,任凭王贤如何催促,只推说自己病了,就是不肯再前进一步! 王贤让人催了几次,刘信都毫不理睬,到后来索性安下大营,躲在帐中呼呼大睡起来。正睡得昏天黑地,突然听到外头有争吵声,吵得刘信不得安眠,气呼呼坐起来,骂道:“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他这一嗓子吼出来,外头的争吵声果然停了,但帐上门帘也被挑开,进来个面容清矍,仙风道骨的中年人,不是那‘黑先生’又是何人? “将军因何白日高卧,岂不辜负了这大好的时光?”王贤笑眯眯信步走入,身旁的邓小贤和戴华,将刘信的护卫挡在一旁。 “先生有何贵干?”刘信黑着脸,重新歪倒在床上,一副爱理不睬的架势。 “听闻将军微恙,学生粗通医术,特来探看。”王贤微笑说道。 “免了,我这病,睡睡就好了。”刘信这下干脆转身向内,闷声说:“先生走好,不送。” “哎,将军不能讳疾忌医。”王贤却没有要挪窝的意思,反而坐在床边,拿起刘信的胳膊,刘信使劲想抽回去,却悚然发现,居然抽之不动。原来已经被王贤按住了脉门,根本没法发力。 “你要作甚?!”刘信勃然作色,他的亲兵见状纷纷抽出兵刃! “别紧张,给将军号号脉。”王贤捏着刘信的手腕,一番作态后,笑道:“这帐中太过嘈杂,须得先屏退左右。”说着也不见外,径直对帐中下令道:“你们都退出去,别干扰我给将军诊断。” 怎么说,王贤也是这支军队名义上的统帅,众手下看向刘信,刘信也没法说,‘你们都留下’,那不显得太弱了不是。只好无奈的示意,众人都退下。 转眼间,帐中只剩下王贤和刘信,王贤这才松开了手。 刘信使劲揉着胳膊,坐起来愤愤的瞪着王贤,瓮声瓮气道:“偷袭算不得英雄!” “那将军犹疑畏敌、裹足不前,算得上英雄吗?”王贤依旧笑语殷殷道:“我看咱们是半斤八两吧。” “这个……”刘信不禁语塞,他毕竟是实诚人,脸皮厚度有限,装病被人戳穿,终究脸上挂不住。索性破罐子破摔道:“你不用废话了,就是说破天去,老子也不会进兵的。” “为什么?”王贤笑问道。 “因为……”刘信自然不会说,老子不想帮你立功,但宾鸿早就替他准备好一套说辞,此刻倒也侃侃而谈道:“这临淄城打不得,区区一个花老三算不得什么,但他背后还站着汉王,咱们要是打临淄,汉王肯定会出兵的!” “哦,原来将军是被汉王的威名吓破了胆。”王贤叹口气道:“那我看咱们,还是赶紧打道回府的好,告诉唐长老,他手下头号大将,都不敢面对汉王,还谈什么一统山东,夺取天下?还是早点把都城迁到胶东,来的安全一点。” “胡说八道”刘信的脸臊得通红,他一向以勇武自诩,要真如王贤所说,打都不打就灰溜溜回去,还不让董彦皋、白拜儿那帮人笑话死!刘信眼珠子一瞪,砰砰的拍着胸脯道:“汉王算个球,他如今是落了毛的凤凰、丧了家的犬,俺怕他个球!” “那将军方才不是说……”王贤看着刘信,似笑非笑道。 “俺是说,不是不打,是要从长计议!”刘信被挤兑的有些恼羞成怒,唾沫星子都喷到王贤身上了:“该打的时候,俺自然会打,用不着你在这儿指手画脚!” “呵呵,将军,这番话不是您的本意吧!”就在刘信快要发飙的当口,王贤突然幽幽道出一句。 “你怎知?”刘信险些失言,连忙改口道:“你胡说,不是俺的本意,莫非还是谁教俺说的不成?!” “是宾鸿宾大军师教的吧。”王贤笑道。 “不是!”刘信恼羞成怒道:“俺的意思是,谁都没教俺,是俺自己的意思!” “不是他教的就好,”王贤状若松了口气道:“这主意实在是用心险恶,大军师坑我也就罢了,应该不至于连将军这样的老兄弟都坑!” “你什么意思?”刘信警惕的看着王贤道:“这主意怎么就……用心险恶了?” “将军也说,临淄是汉王的禁脔,若想攻取,只能出其不意、兵贵神速!”王贤淡淡说道:“要是等汉王得到消息,派兵过来支援,将军再想攻取临淄,恐怕就难上加难了!”说着痛心的叹口气道:“就算最后攻下来,今日跟将军出征的将士,恐怕也没几个能活着回去了……” 听了王贤的话,刘信眉头拧成个疙瘩,喃喃道:“军师说,汉王不会出兵……” 听到刘信自相矛盾的话语,王贤摇头笑笑,站起身道:“我得到可靠消息,花老三已经派出信使,火速去乐安州求援,至于汉王会不会派兵,很快就有结果。毕竟,临淄离乐安州,距离也很近。” 刘信脸上的神情愈发纠结,神色中已现慌张之情,呆呆坐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知道将军和刘俊刘护法素来不睦,但将军不要被个人恩怨,害了自家兄弟的性命。更不该听人挑唆,被人当枪使啊!”王贤丢下最后一句,飘然而去。 刘信则枯坐在那里,一直到天黑……。 三更天,王贤的帐中依然亮着灯,他身穿褐氅,手持书卷,正在看书。面前桌上却摆着酒菜,还有两副碗筷,酒菜碗筷丝毫未动,好像在等什么人。 一旁的戴华倦意连连,打着哈欠道:“先生,您就这么确定他一定会来?” “应该会来。”王贤翻一页书,淡淡道:“刘信既是容易轻信的莽夫,又最重兄弟义气,他手下兵马都是跟他从博山走出来的乡亲子弟,我不信他会不担心。” 话没说完,就听到外头有踯躅的脚步声,然后是邓小贤警惕的声音:“谁?” “刘信……”接着传来了刘信吞吞吐吐的声音。 “哈哈哈!”王贤笑着长身而起,大步走出帐中,迎接刘信的到来。“夜深了,将军还没睡?” “俺看到先生这里还亮着灯,就过来瞧瞧。”刘信有些羞赧道。 “正是正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正打算请将军过来小酌呢。”王贤将刘信迎进帐中。刘信一看帐里的摆设,就知道人家早算准了,自己一定会来。但王贤太会说话,让刘信如沐春风,丝毫不感觉尴尬。 两人入席就坐,戴华拿起温好的酒,刚要往酒盅里倒酒,却见刘信微微皱眉,王贤见状笑道:“快换碗来,和将军这样的豪杰对饮,怎么能用酒盅呢?” 戴华便撤掉酒盅,取来两个吃饭的白瓷碗,分别斟满了酒,王贤举起一碗,跟刘信一碰碗,便仰头一饮而尽,然后顺手一抹粘在胡须上的酒液,大笑道:“痛快!” 刘信见状,笑逐颜开。宾鸿总是用酒盅和他喝酒,刘信虽已见怪不怪,但总觉着透着一股瞧不起人的味道。而王贤这副豪爽做派,十分对刘信的胃口! 两人连干了数碗,刘信才一抹嘴,闷声说道:“先生走后,俺琢磨了半晌,您说的是,这临淄城要么赶紧打,要么就别打,拖拖拉拉会出大事!” “将军从善如流,将来造化必定不在刘护法之下!”王贤闻言大赞! “哎!”刘信却神情一黯,满嘴酒气化为酸涩的醋意道:“刘俊如今飞黄腾达,俺是比不了了!”这也是他一直最憋闷的地方,明明原先大家都是一县堂主,刘俊还在马山损兵折将,朝不保夕,谁知一转眼,竟占据了整个胶东,和总舵分庭抗礼,唐长老都不得不让他五分,让他当了右护法! 而自己呢?竟依然原地踏步,和刘俊的距离成了天上地下,这让刘信怎能不憋闷异常?成了一点就着的爆仗? 第九九八章 投靠 “哎,将军切不可灰心丧气,”王贤笑着给刘信斟酒道:“大丈夫幸逢乱世,风云际遇,便化作龙,安知他日将军不会后来居上乎?” 刘信被王贤说的心头火热,灌一通烈酒,红着脸问道:“先生真觉着,俺有这个造化?” “为什么没有呢?”王贤笑道:“刘护法不就是先例?!学生到临朐时,刘护法麾下兵不过两千,还深深见疑于长老,可谓危在旦夕,朝不保夕啊!” “是啊,当时都以为他完定了,”刘信说着,目光复杂的看向王贤道:“谁知他得了先生辅佐,竟一下子咸鱼翻生,通吃全场起来!” “所以学生才敢说这个话。”王贤笑吟吟的看着刘信,赤裸裸说道:“学生既然能帮彼刘风生水起,自然也就能帮此刘飞黄腾达!” “嘿!”听了王贤这话,刘信心中像有一百只小猫,在拼命的挠啊挠,痒的不能自已。他巴望着王贤,语气带着讨好道:“先生真的会帮俺?” “那是自然,学生不像大军师那样,就知道窝里斗!如今我俩一体,荣辱与共,学生不帮将军,又会帮谁来着?”王贤一脸理所当然道。 “还真是这个理儿,”刘信愤然道:“这宾鸿太不地道,亏俺还把他当兄弟,他却如此坑俺!这回若非先生提醒的及时,俺真要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 “是啊,不过以将军的英名,就算学生不提醒,您也不会做这种傻事的!”王贤并不居功,笑着端起酒碗,道:“那打进往后,咱们精诚团结?” “中!俺都听先生的!”刘信重重点头。 “好!学生就保将军一个飞黄腾达!”王贤和刘信一碰碗。 “一言为定!”刘信大喜过望,跟王贤重重一碰碗,将满碗烈酒一饮而尽!。 翌日一早,王贤正酣然高卧,刘信兴冲冲闯进来,嚷嚷道:“先生,孩儿们整装待发,只待您一声令下!” 王贤打个哈欠,起身笑道:“哎,让孩儿们歇了吧,咱们今天不打。” “这是为何?”刘信不解问道:“昨日先生火急火燎,怎么今天又沉住气了?” “昨天是兵贵神速,可以趁敌人反应不及,一举攻下县城!”王贤搓下眼角的眼屎,随手弹在地上道:“可现在人家已经知道咱们来了,早就做好了准备。临淄县城城池坚固,还有护城河,强攻损失太大,殊为不智。” “有道理,”刘信点点头,旋即又摇头道:“可先生也说过,迟则生变,要是等汉王的人马来了,咱们就麻烦了!” “放心,不会来的这么快。”王贤笑笑,压低声音道:“再说咱们也不是不动,而是白天不动,今天夜里,我与你分兵……” 王贤将计策缓缓道出,听的刘信连连点头,最后一拍大腿道:“好,就这么干!”。 临淄城,城门紧闭,城头满是滚石檑木、还有煮沸的滚油!从昨天得知青州大军压境,城主花三爷便把所有能调动的人手,一股脑都派上城头,坐等大军来攻! 然而等啊等,一直等到过午,也没见一个人影来攻。花三爷既庆幸又奇怪,正在罗伞底下纳闷,派出去打探消息的细作回来了。 花三爷赶忙让人放下箩筐,将细作吊上城来,细细盘问。才知道原来那支军队一入县境就停下了,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挪地方。 “他奶奶的,搞什么鬼?”花三爷不解问道。 “小的扮成老百姓,到刘信的军营打探过了,”细作忙邀功道:“原来唐天德新招了个军师,和宾鸿闹得不可开交,唐天德被烦的没办法,就让两人分头带兵攻打一地,说谁赢了就听谁的。” “这也行?”花三爷瞠目结舌道。 “那新来的什么黑先生还是白先生的,肯定不如宾鸿有人缘,估计是刘信想给老兄弟撑腰,才故意裹足不前的!”原本都是同教中人,那细作对青州军的?况,也算是如数家珍。 “你们觉着,靠谱不?”花三爷看看自己身边的头目。 “咳咳!”花三爷的弟弟花四爷,早就被城头的黑烟,熏得嗓子冒烟,闻言开腔道:“怎么不靠谱?再说刘信又不是傻子,整个青州府除了府城,就是咱们临淄城最坚固,他凭什么替个新来的卖命?” “就是,再说咱们是汉王的人,打狗还得看主人!谅他姓刘的也不敢乱来!”花三爷的妹夫冯二爷一脸傲然道。 “嗯,”花三爷想想也是,这才松了口气道:“奶奶的,害的老子虚惊一场!” “赶紧把火都熄了吧,呛死爹了!”花四爷赶忙朝那些烧火烹油的兵丁嚷嚷起来。 那些兵丁一个个都被熏成黑面神,闻言巴不得赶紧停下。很快,城头上便松弛下来,兵丁们歪歪扭扭的坐下歇脚,再没了方才的紧张! “可算能松口气了!”冯二爷也伸个懒腰,对花四爷笑道:“走老四,喝一盅去。” “不能太大意,”见下面人一下就放松过了头,花三爷皱起了眉头道:“得让人盯紧了那些人,青州军距离县城不过二十里,随时会有变故!” “当家的放心吧,”那细作闻言拍着胸脯道:“小的们盯着呢,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咱们!” “还有王爷那边……”花三爷又挂念起另一头,看看负责和汉王联系的冯二爷道:“要是没来的话,就让他们先别来了,省得白跑一趟。” “这个,不好吧……”冯二爷一脸为难道:“王爷的军队此刻应该已经出兵,怎好招之来、挥之去?至少要拱手相迎,款待一番,再说其它吧?” “哎,”花三爷叹了口气,郁郁道:“就怕请神容易送神难。”花三爷十分清楚,一旦汉王的军队入城,就决计没有走人的道理。 “当家的,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自立门户的想法?”冯二爷瞪大眼,看着花三爷。 “宁为鸡头,不做凤尾,当然还是自己当老大来的快活。”花三爷嘿然道。 “这是当然。原先王爷不方便出兵,唐长老忌惮王爷,咱们才有自立的空间。”冯二爷奉劝道:“可现在唐天德公然派兵来攻,咱们已经没法左右逢源了。若是再得罪了王爷,日后咱们兄弟恐怕没有立锥之地了!” “哎……”花三爷回头看看城中,唏嘘道:“难道要将这大好城池拱手让人?” “哎,当家的谬矣。”冯二爷却大摇其头,“王爷有凌云之志,岂会把咱们区区临淄放在眼里?就算占领了临淄,城守还是非当家的莫属!将来王爷开疆拓土,当家的也会跟着水涨船高,管得不再是这区区一县,而是整个青州,甚至整个山东也说不定!” “唔,有道理……”花三爷被说动,开始憧憬起将来的大好前景,一拍大腿道:“中!既然胳膊拗不过大腿,那咱就好生伺候着吧!” “当家的太英明了!”冯二爷马上马屁奉上,笑道:“将来兄弟们就跟着你飞黄腾达了!” “哈哈,那还用说!”花三爷笑着点头,又吩咐手下杀猪宰羊,收拾营房,准备迎接汉王军的到来!。 是夜,月黑风高,寒气逼人。临淄城头,金戈寒、铁衣冷,连日疲惫的守卒强打着精神,瑟缩在城头,提防青州军趁夜攻城。尤其是直面青州方向的南面城墙,更是不断有士卒巡逻,还在城外护城河两侧点燃数堆篝火,一有人影靠近就能看到。 “当家的也真是太小心了,”一名头目对花四爷嘟囔道:“宋头领不都刺探过了,青州军都待在军营里睡觉,根本没挪窝!” “你懂个屁!”花四爷哼一声,显摆似的对那名头目道:“青州军闹内讧,有什么好防备的?咱们是在做样子而已!” “做给谁看?”那名头目说着,恍然大悟道:“算起来,援军今夜抵达,莫非是演给他们看的?” “你小子,也不算太傻嘛!”花四爷得意洋洋道:“告诉你吧,这次领军来的,乃是世子殿下,人家一接到求援,就星夜来救,可见军纪严明,咱们要是松松垮垮,难免让人瞧不起!”说着扯着嗓子吆喝一声道:“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帮当家的脸上争了光,回头统统都有赏!” “噢!”听说有赏,吊儿郎当的士卒们一下来了精神,看上去比方才像样多了……。 北面城门同样亮如白地,但气氛截然不同。这里旌旗招摇、锣鼓齐备,花三爷亲自坐镇,准备箪食壶浆,恭候世子殿下率大军前来! 从天黑不久,花三爷便立在城头,扶着箭垛,踮脚眺望远方,直到三更天,都没瞧着有火龙出现,累的他脚脖子又酸又疼,一遍遍问道:“怎么还没动静?不是说三四更天就到吗?” “当家的沉住气,二爷不是出城去迎了吗,估计很快就到了!”手下人安慰一句,突然眼前一亮道:“来了!” 第九九九章 出城相迎 “来了!” 顺手下所指,花三爷极目眺望,果然看到一条火龙从远处缓缓接近,看起来起码数千人之多! “来了来了!”花三爷赶忙整整衣冠,高声道:“快放下吊桥,随我出城迎接!”说完,忙不迭跑下城去,心急之下,还险些一下子摔下城头…… 临淄城的城门缓缓打开,花三爷率领一干手下,打着火把举着旗,敲着锣鼓捧着酒,拿出最饱满的热情,向那条火龙迎了上去! 也难为他们深更半夜,还能如此精神了…… 转眼间,两路人马碰头,花三爷骑在马上,一看对面的援军,果然衣甲鲜明,刀枪雪亮,旌旗上书一个大大的‘汉’字! “哎呀,王爷的军队果然非同凡响!”花三爷赶忙翻身下马,几步上前,跪倒在尘埃中:“小人花三,恭迎世子殿下大驾!” 说完之后,半天没人回应,花三爷都有些尴尬了,方听到一个声音说道:“进来吧,世子殿下召见!”援军的队伍便分开两边,让开一条通道。 花三爷顾不上许多,赶忙爬起来,拍拍土,丢下一干手下,弓着身子入阵。进入援军阵中,花三爷便听到此起彼伏的吃吃闷笑,心中难免忐忑,不知自己哪里出了问题,可也不敢胡乱抬头,唯恐给世子殿下留下不好的印象! 直到被人引到中军,来到两匹高头大马之前,花三爷都没敢抬头,而是直接跪倒,俯身磕头,口中高呼‘千岁千岁千千岁’! 下一刻,他却听到一阵熟悉的爆笑声,“哈哈哈哈哈!”声音粗豪沙哑,惊起夜鸟无数。 花三爷这才悚然抬头,只见对面马上哪里是什么汉王世子,竟然坐着一名铁塔似的黑大汉,不是刘信又是哪个? “怎么,是你?!”花三爷一屁股坐在地上,下巴都快惊到地上。 “哈哈!不错,是老子!”刘信满脸得意,猫戏耗子似的大笑道:“我说花老三,跪舔的功夫一流啊!本来还以为要费些功夫才能赚开城门,想不到你竟然自己跑出来了!” 刘信说完,一旁的士卒哄然大笑起来,花三爷却面如土色,看着周围密不透风的青州军将士,他连向部下呼救的心思都没有,只两眼发直坐在地上,喃喃重复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花三爷确实想不通,他一直让人盯着青州军的军营,营中明明没有任何异常,怎么刘信就带人跑到这儿来了?还恰巧就赶在世子殿下援军到来的前一刻? 见花三爷吓傻了,刘信眼珠一瞪,粗声道:“还愣着干什么?砍下他的脑袋!” 马上有军士抽出刀来,上前按住花三爷,就要手起刀落,让他身首异处! “饶命啊!”花三爷这才猛然醒悟,怪叫起来道:“俺投降,别杀俺!” 远处的花三爷手下,听到这一声怪叫,但夜里风大,听不真切到底说了什么,不由纷纷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将军刀下留人。”在刘信身边的王贤,此刻终于开口了,“花三爷怎么说也是我教中弟兄,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上了汉王的刁当,现在已迷途知返了。” “是是,俺一时糊涂,现在改了,归顺长老,跟汉王势不两立!”人在危及生命的时候,要么脑子一片空白,要么脑子特别灵光,花三爷似乎是后者。 “你真的要归顺?”刘信眯眼看着花三爷,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归顺归顺,一定归顺!”花三爷点头如捣蒜。 “口说无凭,你得交个投名状!”刘信沉声说道。 “什么投名状?”花三爷不解问道。 “近在眼前!”刘信冷冷说道…… 冯二爷受命出城,到县境迎候,一更时分便见到了朱瞻坦的大军,赶忙上前拜见世子殿下。朱瞻坦只带了三千兵马,本来心里还有些忐忑,担心控制不住局面,见到冯二爷,知道青州军并未攻?,花三爷也已经决意投靠,不由心情大好,一路上和冯二爷谈笑风生,四更时分,到了临淄城下。 果然见到城门大开,锣鼓喧天,花三爷站在城头热烈欢迎。虽然跟冯二爷说的,花三爷会出城相迎有些出入,但朱瞻坦并不在意,在他看来,不出城说明花三爷谨慎,没什么不妥。 “殿下快请入城,小的们已经杀牛具酒,只待王师了!”冯二爷满面堆笑,邀请朱瞻坦入城。 朱瞻坦点点头刚要前行,一旁的将领王乙却劝阻道:“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深更半夜不可贸然入城,还是让属下先行入城妥当!” “王将军,我家三爷怎么可能谋害殿下?”冯二爷不禁有些不满。 “休得聒噪!”王乙把脸一沉,冯二爷登时噤声。 朱瞻坦没有反对,王乙便率领五百部曲进了城门。 城门洞,花三爷满面堆笑迎上来,朝王乙一个劲作揖,请他带人入内歇息。王乙却不领情,看看身遭在火光中面目捉摸不定的临淄城士兵,他沉声道:“把你的人都撤走,这个城门我们接管了!” “这个……”花三爷求助似的看向身边,扮成亲兵的刘信。刘信也没了主意,看向站在一旁的王贤。 两人的小动作,全都被王乙看在眼里,登时警觉起来,手搭上剑柄,厉声喝道:“你们搞什么名堂?!” 王贤明白对方十分警觉,已经不可能上当,再演下去只能弄巧成拙,便长笑一声,指着王乙道:“取他性命!” 王乙又惊又怒,还未开口,便见一排劲弩向自己射来!双方的距离实在太近,王乙根本无从躲闪,便身中数箭,倒在血泊之中! 王乙手下将士万万没想到,之前谦卑恭迎的临淄军,竟猝然发难!看到主将横死,全都惊呆了!以至于被抽出兵刃的临淄军砍死了几十个,才回过神来,仓皇抵挡! 王贤和刘信趁机拉着花三爷就往里跑,待三人逃出城门洞,麾下士卒便潮水般的涌进去,加入绞杀汉王军的战团!汉王军此刻根本无心恋战,一边招架,一边想要退出城门,却悚然听到身后铁索‘喀拉’作响,回头一看,只见吊桥正缓缓升起,隔断了他们和身后大部队的联系! 护城河外,冯二爷惊恐的看着眼前的异变,一屁股坐在地上,裤裆登时湿了一片。一旁的朱瞻坦骑双目喷火的看着手下将士惨遭屠杀,刷得拔出宝剑,咬牙切齿的砍向冯二爷:“好啊!原来这是你们做的局,我杀了你个狗胆包天的奴才!” 冯二爷惨叫一声,人头飞起,身首异处…… 杀了冯二爷,朱瞻坦冷静下来,命人对临淄城发起强攻,试图救出被困的数百名士兵,然而花三爷刚刚花大力气疏通了护城河,河水深达丈许,城头上还箭如雨下,朱瞻坦的将士虽然勇武,却根本无法寸进,只能眼睁睁看着被困的士兵死伤殆尽,惨叫声渐渐消失…… 朱瞻坦血红着双眼却无可奈何,只能下令暂时罢兵,待天亮后再做打算…… 城内,刘信意气风发,开始趁势收编花三爷的队伍。杀了朱瞻坦的部将,又被朱瞻坦杀了妹夫,花三爷是决计不可能再跟汉王混了,只有乖乖跟着青州军走下去这一条路。所以这老小子只得收起心思,乖乖按照吩咐集合起队伍,向手下人宣布,自己正式归附青州军,效忠唐长老,和杀害妹夫的汉王军势不两立! 花三爷的手下都有些蒙圈了,心说不是要投靠汉王军打青州军吗,怎么一下子就倒了个个?不过既然当家的如此坚决,手下人也没什么好说的,闭眼跟着走就是了。 待到快天亮时,刘信的另一半手下从南城门进了临淄城,接管了城防,刘信彻底松了口气,对一旁的王贤竖起大拇指道:“先生实在是活神仙,不费吹灰之力就取了临淄城,还收服了花三的兵马,俺老刘彻底服气了!”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王贤轻摇羽扇,淡淡笑道:“我和将军建功立业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俺信!深信不疑!”刘信大点其头,如果说他之前还对王贤有所怀疑的话,此刻已经是深信不疑了! 昨日他跟王贤嚷嚷着要打临淄,王贤让他稍安勿躁,不可强攻。在王贤的吩咐下,刘信做出一副毫无戒备的架势,营中士兵懒懒散散,营门也不加戒备,任做小买卖的百姓进出。将军中主将不和的消息,透露给了临淄军的奸细。 等到天黑之后,王贤命刘信留下两千人马,在营中虚张声势,制造出有五千人在营的动静。自己则和刘信率领三千兵马,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从南面出营,绕过临淄城,从城北打起火把,打起汉王军旗,假冒汉王援军,抢在真正的援军之前,出现在临淄城外!花三爷等人果然把他们当成真正的援军,根本就没防备,屁颠屁颠出城相迎,一头就撞在了刘信怀里! 第一千章 不怕不识货 王贤的计策看似简单,但四两千斤,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更不可能办到的。首先,他必须对花三爷等人的心思了若指掌,料到他们会毕恭毕敬欢迎汉王军入城。其次,他还得时刻掌握汉王军的行踪,如果晚于汉王军抵达,或者干脆撞在一起,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是好的,弄不好就得全军覆没。 所以刘信心里一直捏着把汗,直到尘埃落定,他也彻底对举重若轻的王贤,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翌日,天光大亮,朱瞻坦率军在城外列阵,做好了大举攻城的准备。 开战之前,朱瞻坦拨马上前,在城头弓箭手射程之外站定,让人把花三爷叫出来说话。 不一会儿,城头出现花三爷。 “呔!花老三,你疯了不成?!就算你要背叛我父王投靠唐天德,为何要串通他们诈我汉王军前来救援?!”朱瞻坦双目喷火,咬牙切齿的质问花三爷道:“你不怕我汉王军踏平临淄城,屠尽城中鸡犬吗?!” 花老三当然害怕,此刻他便双股颤颤,得扶着箭垛才能站住,但临淄城已经被青州军占据,他身边又全是刘信的人,也只能硬着头皮,颤声答道:“我本就是白莲教中人,自然要听从唐长老的指令,背叛之说从何谈起?” “哼!好!”朱瞻坦恨恨道:“破城之时就是你九族尽亡之日!” “哈哈哈!世子殿下好大的口气!”一把粗豪的声音在城头响起,刘信从花三爷背后转出。王贤立在刘信身后一侧,面含微笑的看着朱瞻坦。耀目的晨光下,朱瞻坦看不到王贤眼里的恨意。就是看到了,他也不会明白这中年文士为何会如此憎恨自己! 他是王贤必杀的仇人之一啊! “刘信!”朱瞻坦还有个身份是白莲教的舵主,自然认识这名唐天德的头号将领! “不错,正是老子!”刘信朝朱瞻坦笑笑,粗声道:“朱瞻坦,我家长老让我带话给你父王,这临淄是我们青州的门户,绝不会拱手让人,我劝你还是调头回去,免得打将起来,伤了两家的和气!” “和气?!”朱瞻坦气极反笑道:“昨夜你杀我爱将,屠我精兵,已经和我们结下死仇,还跟我谈和气?!”朱瞻坦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若非他谨慎,死的就不是王乙,而是他这个世子殿下了,他能不恨就怪了! “昨夜你等串通叛徒,要夺我们的临淄城,老子不过是自卫而已!”刘信振振有词道,其实他心里,也对昨日杀了汉王的兵马感到不安,但王贤劝他,既然要来攻打临淄,那就必定要和汉王兵戎相见……刘信一想,是这个道理,便听从了王贤的计策。 其实王贤是存心想让两家不死不休,自然乐意看到这个局面,甚至还为朱瞻坦逃脱惋惜不已呢! “哼!”朱瞻坦要被刘信的颠倒黑白气疯了,他伸手指着城头,咬牙切齿道:“废话少说!既然要战,那就战吧,我看你区区一个临淄城,能不能抵挡我汉王军的天威!” “呵呵,”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王贤开口了,他轻摇羽扇,朗声笑道:“世子殿下,我劝你还是不要攻城的好。临淄城虽小,但城池高深,守备森严,城中有我万余将士,身后几十里,还有我青州城的大军。” 说着王贤用羽扇指一指朱瞻坦的两千多人马,摇摇头道:“这么点儿兵马,实在太少,太少!” “你!”世子殿下被气得七窍生烟,却又不得不承认王贤说的是实话,自己统共就带了三千人马,昨天夜里还不明不白折了五百,就用这两千五百人,想要攻打数倍于己,且有城池倚仗的敌军,实在是痴人说梦。 但让朱瞻坦一仗不打就灰溜溜退回去,这让世子殿下的面子往哪搁?所以朱瞻坦还是咬牙发动了攻击! 两千多汉王军将士开始举着盾牌,扛着沙袋发起了冲锋,他们冒着漫天的箭雨,冲到护城河边,将一袋袋沙土沉入河中!每填一袋沙土,都要死上一楸名将士,一个时辰过去了,护城河边已经密密麻麻躺满了尸首,河水都被染成淡淡的红色,但那道用无数条生命填出的通道,也才搭建了不过三分之一!而且越往前,死伤也会越严重! “殿下,弟兄们已经损失了好几百,”一名副将终于忍不住,劝说面色铁青的朱瞻坦道:“这样下去还有什么人攻城?停止吧殿下!” 朱瞻坦也知道,这样下去根本攻城无望,但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放不下天潢贵胄的面子!他恨恨道:“死上点儿人算什么,汉王军的威名不能坠!” “殿下……”另外几名副将也忍不住了,纷纷跪在朱瞻坦面前,苦苦哀求道:“这个仇当然要报,但应该等到王爷的援军前来,跟大军合兵一处,再攻城不迟!” “哎……”朱瞻坦咬牙半晌,最后却喟叹一声道:“没有援军,来之前父王就告诉我,眼下不会再派兵马过来了……” “啊……”几名副将惊呆了,倒不是吃惊没有援军,他们都知道王爷还没接到出兵的旨意,所以不出动大队兵马也在情理之中。他们吃惊的是朱瞻坦竟然明知道没有援军,还执意要攻城!这不是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吗?! “继续攻城到天黑,还是打不下来的话,就连夜撤走……”朱瞻坦这才意兴阑珊的摆摆手,便钻进帐篷里,不再露面。 虽然没有得到立即收兵的指令,但众将领已经不能要求更多,便纷纷下令部下悠着点儿,做做样子即可,不要再白白丢上性命了。 自然,接下来的战斗便成了儿戏,汉王军将士躲在城头守军的射程之外,吆吆喝喝比比划划,就是不肯上前。城上的守军一开始还射箭,后来干脆连箭也不射了,抱臂立在城头,笑嘻嘻看着城下的猴戏。 还是世子殿下自己脸上挂不住,太阳还老高呢,便下令鸣金收兵,把那帮丢人现眼的东西召回了军营。第二天一早,刘信派出去的探子便回报说,汉王军军营空无?人,世子殿下已经连夜率军撤走了…… “先生真是神机妙算,又让您说着了!”得到回报,刘信高兴的手舞足蹈,对王贤的佩服之情,就跟黄河之水一样,已经泛滥不绝了。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王贤却依旧云淡风轻道:“将军,我们可以向长老报捷了。” “哦,哈哈!”刘信笑着点点头,拊掌道:“是啊,不能误了先生的大事!”说着赶忙命人快马回青州,向唐长老禀报,战事已定,汉王军撤走,临淄归附! 当天傍晚,城门关闭之前,青州城的唐长老便接到了捷报,看完捷报,唐长老大喜过望,拢须笑道:“黑先生果然名不虚传!厉害厉害!”说着看看左右,问道:“大军师那边进展如何?” 左右众头目面面相觑,白拜儿有些阴阳怪气道:“还没有消息,不过以大军师通天彻地的能耐,应该也差不了吧。” “没消息不会去问吗!”唐长老最腻歪这不男不女的白拜儿,没好气的训斥一句。 白拜儿郁闷的翻翻白眼,翘起兰花指道:“遵命。” 白拜儿领命之后,很快便奔赴淄川,登时被看到的景象惊呆了!这是怎样一场血战?整个城墙都被染成红色,城墙根下层层叠叠堆满了战死的青州军士兵,宾鸿披头散发,歇斯底里的站在阵前,依然催促着损失惨重的将士们攻城不休! “老丁,”白拜儿看一眼吊着胳膊的丁谷刚,咋舌道:“怎么搞的这么惨?” “哎!还不是军师瞎指挥!”丁谷刚双眼血红,提起过去两天发生的事情,就气的浑身发抖!“俺本来提议,越过山区,直取淄川城!军师却说山路难行,不如从北面绕道,走平原进攻!这一绕道不要紧,就让人家提前得到了风声,做好了守城的准备!结果一到城下,就被迎头痛击,损失惨重。军师却不肯让弟兄们稍作休整,打造攻城器械,只催促着日夜攻城!”说着虎目泛起泪花道:“我看再这样两天,五千将士就全报销在这淄川城下了!” “既然打不下来,就别硬来嘛。”白拜儿轻叹一声道。 “谁说不是,可军师心里只有和黑先生的胜负,哪管兄弟们的死活!”丁谷刚这话已经满满都是怨气了。说完他看一眼白拜儿道:“对了,临淄那边怎么样,二军师不会也疯了吧?” “那边啊,”白拜儿抿嘴一笑,有些怜悯的看着丁谷刚道:“已经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了临淄城,还打退了汉王的援军……” “啊!”丁谷刚闻言失声叫道:“怎么会差别这么大?” “怎么会?还用说吗……”白拜儿阴阳怪气的轻笑一声,瞥了已经失去理智的宾鸿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第一千零一章 就怕货比货 既然临淄那边已经取胜,这场较量的胜负也就落定了。丁谷刚自然不会再让手下弟兄白白送死,虽然宾鸿歇斯底里的咆哮,命令丁谷刚继续进攻,就是战到最后一人也要拿下淄川城,但任凭他如何威胁,丁谷刚都坚决的撤回了将士,要率军回青州去。 宾鸿虽然是统帅,但军队都是丁谷刚的老部下,一个个都恨透了拿他们生命当儿戏的大军师,自然没人听宾鸿的,都第一时间撤离战场,丢下孤零零的宾鸿,跟着丁谷刚离开。 白拜儿倒是‘好心’,没有丢下宾鸿,站在他的身边,轻叹一声道:“大军师回去吧。” “我不,我……”宾鸿的发髻早就被打散,一绺绺粘在额头上,满脸都是灰尘,看上去更加没有人样。他一双眼里满是不甘道:“我不能就这么回去!” “哎,军师不要想太多,此役非战之罪也,那姓黑的不过是走了****运,军师则是一时走了背字,一时的输赢算不得输的。”白拜儿伸手,替宾鸿理了理乱发,重新梳好发髻道:“胜败兵家常事,我们都是支持军师的!” 对白拜儿过于亲密的动作,宾鸿是既受用又恶寒,他强忍着一把推开这人妖的冲动,嘶声问道:“你们,真的都支持俺?” “那还有假,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军师要对自己有信心!”白拜儿幽幽说道:“走吧,回青州去,继续和姓黑的斗下去!” “嗯!”宾鸿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鼓励,哪怕这鼓励是来自白拜儿这个死人妖的,都让他重新恢复了力气,咬咬牙,翻身上马离开了伤心地…… 几乎同一时间,唐长老派出的一万兵马,抵达了临淄城,将这座城池彻底归入青州军名下。王贤和刘信则被召回青州,与他们同行的还有花三爷等人的家眷。表面的说辞自然是,临淄乃前线,家小住在这里不安全,但实际上谁都知道,这些就是掌控花三爷一伙人的人质! 说来也巧,两帮人马当初同日离开青?,结果又同日抵达青州,只是两边的气氛截然不同,刘信的麾下一个个趾高气扬,洋溢着凯旋而归的骄傲。丁谷刚的部下却垂头丧气,满是铩羽而归的伤痛…… 到了青州城下,两支军队汇合,刘信便径直来到丁谷刚军中,丁谷刚又是羡慕又是郁闷的看着刘信,低声道:“兄弟,哥哥怎么没有你的运气?” 刘信却不是来找丁谷刚的,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粗声问道:“宾鸿在哪?!” 丁谷刚回头看了看,给刘信指明了方向,刘信便大步过去,黑着一张脸到了宾鸿面前。 宾鸿这一路上,好容易把情绪调整过来,正准备抖擞精神挽回败局呢,看到刘信便气不打一处来,低声怪罪道:“我怎么跟你说的来着……” 话没说完,便见刘信一伸手,就把他从马上拽了下来,然后朝他劈头盖脸的踹去! “你个坏种还有脸怪我!老子打不死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旁边人也不知是都惊呆了还是存心,眼睁睁看着宾鸿被刘信狂殴!宾鸿也不知是惊呆了,还是被摔懵了,被打得满脸是血都忘了惨叫——直到所有人都听到他骨头碎裂的声音,宾鸿才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啊!!!” 丁谷刚等人这才回过神来,赶忙上前拼命拉住刘信,反倒是一直对宾鸿鼓励有加的白拜儿,只笑吟吟在一旁看热闹。 “放开我!让我打死他!”刘信想要使劲挣脱丁谷刚等人,两只脚还拼命往宾鸿身上踹,若非丁谷刚等人将他拖开,宾鸿全身骨头都要被踹碎了! “住手!”一声熟悉的怒喝响起,人群登时分开两边,唐长老铁青着脸出现在刘信等人面前。 “给我拿下这个疯子!”唐长老看一眼不成人形的宾鸿,恼火的指着刘信道:“你疯了?!敢对老兄弟下此狠手?!” “长老,我没疯!”刘信却振振有词道:“您不知道这厮有楸可恶,出发之前他到我那里挑唆,说让我故意拖延,等他那边取胜再出兵!”说着看一眼丁谷刚麾下的残兵败将,满脸后怕道:“俺要是听了他的,肯定跟老丁一样惨! 听了刘信的话,丁谷刚把脸拉的老长,也不知是嫌他不会说话,还是触动了伤心事。 “什么?!”唐长老把脸一沉,看向依然瘫在地上没有人扶的宾鸿,沉声道:“果有此事?” 宾鸿肿胀着两眼,目光闪烁几下,不知如何回答,索性晕了过去…… “快把大军师抬起来,”唐长老叹了口气,挥挥手道:“什么事回去再说!” 于是众人七手八脚将宾鸿架起来,放在牛车上,继续往青州城行去。骑在马上,唐长老看看被放开的刘信,骂道:“你这莽汉,不管什么原因,也不该公然殴打老兄弟!” “嘿嘿俺错了,俺不是后怕吗,”刘信赔着笑道:“若非黑先生点醒俺,俺不知得白死多少兄弟!” “怎样,黑先生有一手吧?”唐长老面色稍缓,淡淡问道。 “何止有一手,那简直是太厉害了!”提起王贤,刘信竖起两根大拇指,没口夸赞道:“那话怎么说来着,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宾鸿就是个只知道争风吃醋的下三滥,要是早用黑先生,咱们早就称霸山东了!” “快跟我说说,黑先生都做了些什么,让你如此钦佩?”唐长老关切问道。 “好嘞!你听我说!”刘信便眉飞色舞的跟唐长老描述起这次取临淄的经过,尤其是说到半夜假扮汉王军赚城时,更是唾沫横扬,声音传出老远!让一旁的丁谷刚等人心里老不是滋味,暗道,为啥长老当初不让俺们跟着黑先生呢…… 回到青州城,唐长老大张筵席,为王贤和刘信庆功。酒席上,唐长老当众宣布,王贤为正军师,掌管军机,宾鸿为副军师,掌管后勤,此后两人泾渭分明,互不干涉! p>本来唐长老还想让两人喝一杯和解酒,无奈宾鸿推说伤势过重,无法出席,唐长老也只能作罢。这时候傻子也能看出,这位新来的‘黑先生’,已经彻底取代宾鸿在唐长老心中的地位,恐怕日后青州军中,他也是说一不二的! 众人哪个还敢不开眼?纷纷上前向王贤敬酒,王贤也十分豪爽,来者不拒杯杯见底,引得众人一片叫好! “嘻嘻,”白拜儿翘着兰花指,捻着一杯米酒上前,把半边身子都靠在王贤一旁,娇声道:“恭喜军师大展神威,请军师日后多多提携奴家。” “呵呵……”王贤半边身子都麻了,强笑着跟白拜儿碰一下酒盅,仰头刚要把酒喝下去,冷不丁被白拜儿伸手袭了他胸口一把,惊得王贤一口酒喷了出来,登时喷了白拜儿一脸! 众人哄堂大笑声中,白拜儿竟伸出舌头,舔了舔腮边的酒滴,一双眼睛笑成桃花,娇声赞道:“好酒。” “哈哈哈哈!”更加猛烈的笑声,险些将屋顶掀翻…… 后院中,宾鸿躺在病床上,其实他伤不算太重,只是被打得鼻青脸肿没法见人,正眯着一双熊猫眼,望着房梁发呆。听到外头传来猛烈的笑声,宾鸿眼中躺下两行热泪,一双手死死抓着床单,颤抖着嘴角,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王贤,我要杀了你!” 王贤自然不会再理会这可怜虫,第二天一早,便坐在唐长老房中,开始放开手脚替唐长老谋划起将来来! “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之前本教一直以兄弟义气行事,纵有教规但已经远远不能适应如今的发展了!”王贤轻摇羽扇,对唐长老侃侃而谈道:“所以当务之急是建立典章,制定制度,让教中兄弟彻底完成从教徒到军人的转变!” 唐长老像蒙童一样认真听着,不断点头,他对王贤所说的极为认同。确实,原先教中那一套已经过时了,在原先那套规矩下,他这个长老虽然是首领,却对那些手握重兵的舵主、堂主无可奈何,只能以好言慰之,以利益诱之,但想驱动他们卖命,仍然十分困难。否则,去攻打临淄和淄川,也不至于派自己的嫡系出马! 而王贤这一套,分明就是针对董彦皋、白拜儿、郝允中一干手握重兵的实力派而来!唐长老知道王贤在刘俊手下时,曾成功的帮刘俊九县联盟的兵权抓到手中,也热切期盼着王贤能帮自己做到这一点! 这也是唐长老如此看重王贤,如此急切的让他上位的根本原因! 只是唐长老并不知道,在九县联盟时,王贤其实已经架空了刘俊,军中将士只知有军师,不知有盟主!若王贤想要推翻刘俊,取而代之,简直是易如反掌,只是他需要一个光辉的形象来吸引唐长老的注意,才没有那么去做而已。 这次,王贤还会甘做忠臣吗? 第一千零二章 行刺 唐长老的书房中,王贤正侃侃而谈,对唐长老进行洗脑道:“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欲要改制,首先要改的,就是长老和佛母的关系!” 说起来,王贤到青州已经快一个月,却始终没有见过传说中的佛母!据说那位名义上白莲教的最高领袖,如今仍在各地搜寻自己的身影,如果佛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青州,还堂而皇之当上了白莲教的军师,不知会作何感想? “老夫和佛母的关系……”王贤这话又戳到唐长老的痒处,唏嘘一阵,唐长老长长叹一声道:“作茧自缚,徒呼奈何?” 唐长老当初能在林三之后,顺利接掌总舵,继而威压全省的教徒,靠的就是竖起佛母这面大旗! 应该说,唐长老这一手十分高明,他通过对佛母的连番神化,尤其是在上元节火烧三大殿,成功的使佛母在教中拥有无数拥趸,哪怕是那些对佛母的情况心知肚明的高层,也不敢触犯众怒,拆穿唐长老的把戏。久而久之,佛母已经成为白莲教的象征,在广大教徒心里,白莲教就是佛母,佛母就是白莲教! 但正所谓有其利必有其弊,唐长老通过佛母成功的攫取了至高的权力,但他名义上始终是代替佛母掌管教中事务而已,始终无法成为白莲教名正言顺的领袖!就像王贤所说,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名分自然束手束脚,这也成了董彦皋等人不肯乖乖听命的借口。 所以唐长老做梦都想改变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局面,但他的权力来自于佛母,除掉佛母就等于除掉他自己!所以唐长老才会有‘作茧自缚’的叹息。 “其实一点都不难,”王贤淡淡笑道:“长老只要改一个称呼,便可和佛母分清权限,普渡教徒、教化众生的任务归佛母,教中军中的庶务归长老!从此各行其是、两不干涉,又互相照应,和睦相处,岂不胜过目前千倍百倍?” “哦?改成什么称呼?”唐长老瞪大眼问道。 “法王!”王贤轻声说道。 “法王?”唐长老一听就悠然神往。 “佛母乃教中之神,法王乃国中之王,虽遵佛母为神,但生杀予夺无需经过佛母同意。”王贤淡淡笑道:“说白了,就是天与天子的关系,天子敬天,但何曾听过天能管得了天子来着?” “呃……”王贤说完,唐长老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没有说话,但双目中异彩涟涟,憋了良久,终于击掌集赞道:“善!大善!”说完激动的拉着王贤的手,使劲抖动道:“先生,老夫怎么没早遇到你!” “现在也不迟,”王贤笑吟吟的任由唐长老发泄心中的激动。“法王大展宏图,正当其时呢!” “哈哈是!”唐长老被王贤说的心中火热,搓着一双手激动问道:“先生以为该当如何去做?是否要请佛母回来,为老夫授权?” “哎……”王贤却大摇其头道:“那样别人还是会以佛母为上,法王为下。我们要的是二王并立,不是屈居人下!” “那当如何去做?”唐长老这下就不会了。 “这不需要学生来教法王,”王贤笑道:“而是需要法王来教学生!您才是行家里手啊!” “这个……”唐长老想了好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的两手击掌,眼前一亮!他确实是行家里手,因为佛母就是他一手炮制出来的!“明白了,此法王乃天授,首先,会出现一些祥瑞,彰示法王降世,然后有佛祖托梦,再由众兄弟拥立,则大事可成矣!” “法王果然是行家!”王贤笑着点点头。 “哎呀,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你说这么简单的法子,老夫怎么就想不到呢。”唐长老使劲搓着手,叹气连连道。 “长老是当局者迷,在下旁观者清而已。”王贤笑着答道。 “是极是极!”唐长老点头连连:“那咱们就分头行动,我来运作这个法王,你来负责其余!” “遵命!” 。 接下来的日子,王贤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每日都要忙到夜半,才回房休息。第二日天刚亮,便又精神抖擞出现在众人面前,将教中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而且他赏罚分明、处事公正,深得众人交口称赞,很快就将宾鸿忘得干干净净…… 宾鸿这边则意气消沉,整日里和几个同样不得志的老兄弟一起借酒浇愁,每每喝醉之后,必然要大骂王贤包藏祸心,定会毁了本教!自然捎带着对唐长老也不时有怨怼之言,说他亲近小人,无情寡义,将来一定会后悔的云云…… 失败者的牢骚自然不会对当权者有多大影响,当所有人都以为两人就这样井水不犯河水,不会有任何交集的时候,事情突然发生了! 这日三更时分,王贤处理完军务,正走在院中,准备回房歇息。戴华打着灯笼在头前引路,穿过一段甬道时,戴华突然警惕起来,抽出兵刃厉喝一声:“什么人?!” 话音未落,两人便飞速就地打滚,离开了道路中央!戴华手中的灯笼也应声熄灭! 几乎是同时,十几支羽箭,带着破风声嗖嗖射在地上,发出噗噗的声音! 紧接着,数支火把扔了下来,十几个黑衣人从院墙上跳下,借着火光举刀朝堪堪躲过暗箭的两人砍去! 戴华猛地从地上跳起,举刀与刺客战在一处!王贤也拔出兵刃,警惕的注视着四面八方的敌人! 那些黑衣人武功十分了得,戴华竟不能力敌,被杀的退后不已!王贤也不得不加入战团,拼命抵挡敌人的进攻! 但敌人太过厉害,不一会儿,两人便招架不住,王贤手中长剑被磕飞,戴华手臂也中了一剑,眼看就要死于敌人刀下!王贤不甘心的大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取我性命!” “哼哼!”一名黑衣人的头领怪笑一声道:“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告诉你,你得罪了我们军师,只有死路一条!”说完手一挥,喝道:“杀了他!” “谁敢?!”忽然一声暴喝如晴天霹雳,一条彪形大汉从天而降,高举着铁锤杀入战团!不是刘信又是何人?! 刘信的身后,还跟着十几名武艺高强的士卒,正是跟他一起巡夜的士兵,这些人一加入战团,战局马上逆转,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刺客,一下子就招架不住! 这时候,整个院落都被惊动了,越来越多的护卫涌过来,那为首的刺客勉强抵挡了几个回合,便低喝一声道:“风紧!扯呼!” 这一声之后,那十几名刺客便且战且退,转过一个弯去,更是直接撒腿就跑,在被包围之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刘信带人追了一段,也没追上刺客,又担心王贤的安危,便转回到甬道,只见这里已经被上百名护卫团团围住!刘信分开众人,进去内里,看到唐长老披着锦袍,面色铁青的立在火光中。 “怎么了?”刘信低声问道,丁谷刚指一指地上躺着的两具刺客尸首。此刻两名刺客都已被揭开面巾,借着火光能看清两人的面容。刘信不禁怪叫一声:“这不是宾鸿的亲兵吗?!果然是那王八蛋干的!” “你为什么说,果然?”唐长老气的双手发抖,强压着怒火问道。唐长老虽然贵为一教之主,但宾鸿毕竟跟了他二十多年,他身边的亲兵唐长老并不陌生。但唐长老还是无法接受,跟自己起家的老兄弟,居然会干出这种事来! “军师没告诉您?”刘信看看坐在一旁,正在包扎伤口,似乎还惊魂未定的王贤。 “军师是个厚道人,不肯说仇家是谁。”唐长老语气稍稍放缓,盯着刘信道:“你告诉老夫,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刘信点点头,对唐长老说道:“今夜是俺当值,正带着弟兄们在院子里巡逻,突然听到这边有打斗声,就赶紧过来查看,结果发现一群刺客在围攻军师!当时军师已经危在旦夕,问他们是什么人。他们自称是宾鸿的手下,要干掉军师!”说完刘信挠挠头,有些尴尬道:“俺当时着急过来救人,没太记清楚,但他们承认是宾鸿的人没错。”说着看看王贤道:“军师,是这么回事儿吧?” “这里头,一定有误会。”王贤面色苍白,似乎失血过多,嘴唇都变了颜色。但他仍然不肯指正宾鸿,摇头道:“宾鸿大哥是不会如此丧心病狂的……” “你还替他说话!”刘信气的暴跳如雷道:“俺这就把他抓过来,让他自己承认!”说完便怒气冲冲走了,众人看向唐长老,见唐长老并未阻拦,便知道唐长老也是这个意思…… 那厢间,宾鸿和几个酒友,正喝的烂醉如泥,外头就是天塌了他们都不知道。刘信带人冲到门口时,就听到宾鸿在屋子里大骂道:“唐天德,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匹夫!我给你辛辛苦苦当牛做马二十年,你就这样对我?!我,恨不得杀了你!” “你要杀了谁?!”刘信一脚踹烂房门,冲了进去。 第一千零三章 诬杀 见刘信冲进来,醉眼惺忪的宾还没搞清状况,指着他骂道:“你这厮,不去找你的黑先生,来我这里作甚?!” “老子这就带你去见黑先生!”刘信一把拎起宾鸿,拖着就往外走。其余几个酒友刚要出声劝阻,也都被刘信的手下擒住,一并押往唐长老面前! 唐长老已经移步议事厅,此时议事厅中火把通明,门里门外两排持刀的护卫,众头领齐聚一堂,有人面色铁青,有人幸灾乐祸,神情各异的看着从外头被押进来的宾鸿! “跪下!”刘信在宾鸿背后猛推一把,宾鸿吃力不住,脚下发软,摔了个狗吃屎。 “说!”刘信又一把揪住宾鸿的头发,把他的上身拎起来,恶狠狠道:“为什么要派人行刺军师!” “行刺军师?”宾鸿脑袋晕晕乎乎道:“我就是军师,干嘛行刺自己?” ‘啪!’话没说完,便吃了刘信重重一记耳光,打得他鼻血长流。“奶奶的,还敢装疯卖傻!” “你又打我?!”宾鸿捂着腮帮子,满脸怨毒的转向唐长老,怪叫起来:“唐天德,你还有没有点儿人味?你就放任这厮几次三番殴打于我?!” “……”唐长老眉头紧皱,没有言语。 “打你算轻的,老子还要宰了你!”刘信刷得抽出腰刀。 “你杀呀!”宾鸿一挺脖子,主动往刘信的刀上凑,脸上涕泪横流道:“反正我活着就是碍眼,杀了我让你们清净!” “好了!”看着宾鸿可怜兮兮的样子,唐长老终于挥了挥手,让刘信退下。唐长老向前几步,低头看着宾鸿道:“说,刺客是不是你派的?” “什么刺客?”宾鸿愣了一下,但酒喝得实在太多,根本管不住嘴道:“我只说要杀你,还没派刺客呢……” “你!”唐长老原本对宾鸿有点怜悯,闻言脸色一变,一把拎起宾鸿的脖子,目光中杀机迸现道:“活腻了不成?!” “我就是活腻了!”宾鸿被唐长老掐的喘不动气,心底积压已久的怨念喷薄而出道:“唐天德,你忘了是谁帮你打下来的基业?!你把我当成夜壶了吗?你就是这么对自己的老兄弟吗!” “你确实有功劳,但德才已经不堪重任,为何不能退位让贤?!”唐天德见不少人面有戚戚,知道必须把话说清楚,遂沉声道:“何况老夫也没有亏待你,不是还让你管着钱粮重任吗?!” “你们怎么就知道,我不如姓黑的!”唐长老不提‘退位让贤’还好,一提起来,宾鸿就像被点着的爆仗,彻底爆发了:“就凭一次比试?!他那是撞了****运,我不服!不服!” “所以你就派人刺杀他?!”唐长老目光如刀,死死盯着宾鸿。 “哈哈!有人杀他?太好了,省得我动手!”宾鸿高兴的手舞足蹈起来,好一会儿才愣住道:“我派人杀他?没有啊……” “还敢狡辩!”刘信大声道:“刺客已经承认了!” “你把他找来,我跟他对质?”宾鸿这会儿差不多醒酒了,自然意识到自己已在生死关头。 “刺客已经逃脱了!”刘信恨声道:“那些刺客十分熟悉府中地形,肯定是内贼!”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宾鸿冷笑道。 “但我们杀死的刺客,可没有跑掉!”刘信一挥手,两具尸首抬上来,宾鸿一看就傻眼了,正是两名跟了自己多年的贴身卫士! “这是诬陷!”宾鸿面露慌张之色,大叫起来道:“你们杀我卫士,栽赃于我!” “铁证如山,还敢狡辩!”刘信哼一声,转向唐长老鼓动道:“这种坏种,不杀不行啊!” “长老,念在多年的情分上,还是饶他一命吧……” “是啊长老,俺不信老宾能干出那种事……”这时,一众老兄弟忍不住为宾鸿说情开了。 “……”唐长老眉头紧蹙,似乎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这?,唐长老的儿子唐封从外头黑着脸进来,向唐长老沉声道:“爹,搜查过宾鸿的住处了,从他房里搜出好几封信来!都是和汉王私下往来的!” 唐长老‘哦’了一声,伸手接过那几封信,随手打开一封,凑近了灯光,眯眼看了起来。 议事厅中针落可闻,所有人都盯着唐长老的脸色,只见他一张脸迅速变得铁青,再也不掩饰眼中浓烈的杀机! 终于,唐长老重重一拍桌案,咬牙切齿道:“把他推出去!斩了!” “是!”刘信早就等不及了,把手一挥,两名壮卒上前,拖着宾鸿就往外走,宾鸿这下也不矫情了,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呼喊道:“我冤枉啊长老!你不能杀我啊!” “长老!”几个老兄弟还想再劝,唐长老却将那几封信扔到他们身上,几人接住信一看,全都没了声息。原来那信上,明明白白的透露出,宾鸿和汉王早有勾结,准备里应外合,帮汉王杀掉唐天德,拿下青州! 殿外一声惨叫传来,宾鸿身首异处…… “长老,俺早就听说,这厮这阵子整日纠结一帮子对长老心怀不满的家伙,肆意辱骂长老,意图不轨!原本还不太相信,今日一见,果然是真的!”众头目也改了口风,纷纷指责起宾鸿来,争先恐后和他划清界限! “哼!”唐长老铁青着脸,拂袖而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后院上房中,王贤给戴华包扎上药完毕,刚刚洗完手,便见屋门轻轻被推开,邓小贤闪身进来。 “弟兄们都没有闪失吧……”王贤轻声问道。 邓小贤点点头,压低声音道:“先生放心,一个都没少,全都安然脱离了。” “那就好。”王贤松了口气,葫芦谷之后,他最怕听到的就是又有兄弟死去…… “这边呢,宾鸿怎样了?”邓小贤小声问道。 “已经被杀了。”王贤淡淡说道,拿起毛巾小心擦拭双手,连指甲缝里的血迹都不放过。 “太好了!”邓小贤笑了:“今晚这场戏,圆满落幕!” 戴华笑骂一声,道:“演戏还砍我这么狠,多疼啊你知道吗!” “做戏嘛,当然要逼真了,一点儿皮外伤算什么!”邓小贤走过去,看了看戴华的伤口,知道无甚大碍,便开起了玩笑。 “去你的!”戴华翻翻白眼,两人相视而笑。 其实今晚的一切,都是王贤暗中捣鬼。他是一定要除掉宾鸿的!原因有三,一者,他评估了白莲教所有高层,不得不承认宾鸿是这些人里最有见识的。之所以在自己出现后,一直表现的很不堪,那其实是他被自己故意刺激,导致心态失衡,一时间方寸大乱所致。而且宾鸿并不擅长带兵打仗,王贤用自己的长处和他较量他的短处,自然可以把宾鸿比下去! 其实那场比试开始之前,宾鸿就已经注定失败,因为王贤已经和锦衣卫重新建立了联系,对临淄和淄川两县的情况自然了若指掌,知道淄川城表面上没什么动静,但其实已经被柳升暗中换上了精兵!淄川是官军和白莲教攻防的前哨,柳升自然会下大力气经略! 但这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青州城方面一无所知,王贤也绝对不会透露。所以当宾鸿以为官军还是软柿子,主动选择了淄川那一刻,也就是选择了失败……可只要等宾鸿从失败中走出来,冷静下来,很可能就会看穿王贤接下来的图谋! 王贤接下来很快就要图穷匕见,绝对不能留有这个隐患! 再者,王贤需要彻底掌握住白莲教的军队,就必须将钱粮军需掌握在手中,所以必须要除掉宾鸿! 还有最后一点,就是他已经不是原先的王贤,原先那个王贤为人还算大度,或者说是天真,会认为将敌人击败就算是战斗结束。但现在的王贤,是绝对不会留一个对自己怀恨在心的敌人在世上的! ?有的敌人,只有死掉了,他才放心……。 第二天,唐长老便宣布,钱粮军需之事也由王贤负责,从此白莲教军中就只有一个军师,那就是王贤!一切军政后勤事宜,都由他一手操持,所有将领再没一个敢跟他对着干,因为王贤已经掐住了他们的命根子! 而且有了宾鸿的教训,白莲教一众头领都知道王贤在唐长老心里的地位,总是心里有些不爽,也不敢胡乱说话,唯恐重蹈宾鸿的覆辙。至于唐长老,则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为自己加冕法王造势上,挖空心思捏造祥瑞、谶语,紧锣密鼓找一干手下谈心,正巴不得有人替他挑起所有的担子,自然也不会多想。 半个月后,唐长老的儿子唐封禀报,加冕法王的一切准备就绪了,虽然有些仓促,但当前的局势下,也只能一切抓紧了。唐长老仔细询问仪式过程,得知安排的十分妥当,不由大喜过往,没口子夸奖儿子终于可以独当一面了。 被父亲夸奖之后,唐封喜滋滋出来,转身就到了王贤房里,对正在伏案疾书的王贤笑道:“军师,多亏了你,我爹终于高看我一眼。” 王贤搁下笔,对唐封微笑道:“看到公子可担大业,长老自然高兴了。” “嘿嘿……”唐封其实什么都没干,一切都是王贤替他谋划的,但功劳却全部归他,这让一直活在姐姐阴影下的唐大公子,乐得咧嘴傻笑。 第一千零四章 称王 九月初八,是请黑先生看的黄吉日。 这天天不亮,青州城的兵士全都早早出营,将直冲城门的大街清扫干净,又在街上扎起了一连串的彩楼。到了辰时,换上簇新军装,头戴斗笠、颈系青巾的五千精兵,开始在大街两旁列队,到了南城门,更是里外三层、层层警戒,手里还举着五颜六色的旗帜……为了壮大声势,唐封把能找到的旗子都搬出来了,连寺院的六色佛光旗都不放过! 青州城的百姓、教徒扶老携幼,聚集在警戒线外探头探脑,好奇的议论纷纷: “这是要搞什么名堂?”有人疑惑不解。 “你不知道啊?唐长老要建国当法王了!”有人答疑解惑。 “啥?建国?啥国号?” “听说是大宋!”消息灵通者摇头晃脑道:“这是当初林三爷祖上的国号,说起来朱元璋还是宋臣呢!所以说起来本教不是要建国,而是复国!” “原来如此!”众人一片啧啧有声,又有人问到:“那到底是佛母当女皇呢?还是唐长老当皇上?” “应该是唐长老吧?”消息灵通者也不太确定道:“听说佛母不在青州呢……” “啥?”众人纷纷表示吃惊道:“这么大的事儿,佛母咋能不来呢?” “可能是,佛母不管这些俗世间的事儿吧……”消息灵通者声音渐小,狠狠瞪一眼问来问去的人道:“哪来那么多问题,专心看热闹就是!”。 辰时三刻,白莲教的一众大小头领,齐聚城门楼下。他们全都换穿了白色的长袍,头上戴着青色的乌纱帽,腰间系着青色的丝绦,这是黑先生专门为他们设计的官服。据黑先生所说,明朝属火,是火德。白莲教白莲生水中,自然属水,是水德。水能克火,正说明取代明朝者是本教!所以官服宜用青白二色。 王贤担任司礼官,也穿了一身白色长袍,立在正堂门前,面带讥讽的微笑,看着这些穿戴整齐,浑身不得劲的家伙,兀然想到一个词,沐猴而冠。不过他很快收起了轻蔑,转而一本正经的带着这群家伙,开始进行各种仪式。 青州城不是北京城,自然没有韶乐,不过这难不倒王贤,他从庙里找来一些专给人做法事的和尚,让他们卖力的敲动钵儿、磬儿、木鱼、铜钟,竟也别有一番风味。和尚们奏乐声中,王贤高声宣布吉时已到,‘文武百官’便在他的指挥下,歪歪扭扭跪在地上,七嘴八舌高喊‘恭迎法王’! 便见唐长老穿一身青色烫金滚边,镶着莲花日月、江海水牙图案的王袍,在唐封的陪伴下,从城门楼下装模作样、踱步而上。 “法王春秋万世,大宋一统江山!”看到唐长老出现在城门楼,王贤便带着众人狂呼乱叫起来。 唐长老在城门楼上祷告了天地,宣读了祭文,便在钟鼓齐鸣声中下了城楼,正式加冕,升座龙椅,然后王贤宣读诏书,大意是当年元朝无道,韩山童奉天行命举义旗,而后韩林儿之子韩山童建立大宋政权,眼看要推翻暴元,一统天下,却被逆臣朱元璋窃国。如今明朝永乐皇帝暴戾无道,百姓民不聊生,唐长老再次奉天行命,吊民伐罪,恢复大宋国号,定年号为‘玄武’!自称‘救苦救难全能无敌大法王’,简称法王! ‘大宋’这个国号,来自当年韩林儿、刘福通等红巾军所建的龙凤政权,山东白莲教是红巾军的余脉,继承这个国号也算有些道理。 然后,唐长老,哦不,法王陛下又分封了众文武。王贤为丞相,董彦皋、刘俊为平章政事,刘信,郝允中为枢密院事,其余众人也各有封赏,众人自然一齐谢恩,起身后竟都有种飘飘然不知所以然的成功感…… 然后便是法王赐宴了,而且是一连三天的流水席,全城教徒都有份儿,随到随吃,吃完再换下一拨!除此之外,还每人都领到几十斤粮食,城中六十以上的老人,还有衣服鞋帽相赠……一时间,上下交口称赞法?仁慈似海,大都将佛母抛到脑后。 就算有记得佛母,感到奇怪者,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也不敢提出心中的疑问——为何整个典礼都只字未提佛母,且只字未提白莲教?。 三天后,法王唐天德在已经改为法王府上书房的书房中,单独召见王贤。 王贤一进来,就作势要下跪,口中高呼:“法王万岁!” “哎,先生不必如此,快免礼免礼。”唐天德还没习惯高高在上的感觉,至少在王贤面前,他还不敢太装,赶忙伸手将王贤扶起,拉他在炕沿坐下。 这时候天已经凉了,火炕一烧,真他娘的舒服!唐天德习惯性的把鞋一脱,把腿一盘,活脱脱一个地主老财……他看着王贤,满眼都是笑意,欢喜道:“哎呀老弟,你实在是大才啊!说实在的,这次典礼没有佛母,又只字没提白莲教,老夫真是捏了一把汗,唯恐有人反对啊!” “这都是法王恩威并施的结果!”王贤淡淡笑道:“不过去白莲教、去佛母的过程,注定不会太简单,法王不要掉以轻心。” “本王自然知道,”唐天德冷笑一声道:“不然也不会如此抬举董彦皋、郝允中!”说着一咬牙道:“为了让他们闭嘴,老夫可是付出了老大的代价!” “不要紧,等日子一长,法王坐稳了位置,再让他们连本带利吐回来就是。”王贤轻声道:“而且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怎么?”唐天德惊喜道:“丞相已经准备好整编军队了吗?” “是的。”王贤揉一下带着血丝的两眼,将一份奏折双手递给唐天德道:“幸不辱使命,请法王御览!” “不用看!本王还信不过先生?”唐天德把手一挥,十分干脆道:“照此执行就是!”其实之前他看了一部分,实在是看不懂…… “谢法王信任,为臣必肝脑涂地在所不惜!”王贤一脸感激涕零道。 “本王不要先生肝脑涂地,先生要好好活着,辅佐本王才是正办!”唐天德大笑道。 “遵命。”王贤重重点头,告退出来。 回到自己的院子,邓小贤两人轻声问道:“姓唐的准了?” “嗯。”王贤点点头。 “这家伙,还真是听话呢!”邓小贤不禁轻笑道:“估计这会儿,他建国称王的消息,已经传到济南城了吧?” “是的。”王贤又点了点头。 “这下皇帝老儿应该沉不住气了吧?”邓小贤小声说道。王贤撺掇唐天德建国称王,就是为了刺激朱棣和汉王!之前王贤在淄川县让汉王吃了个闷亏,本以为朱高煦会火烧火燎前来报复,谁知那厮居然忍住了! 可见今日的汉王已经不是昔日的汉王,一头学会了隐忍的猛虎,才是最可怕的! 但王贤就不信,这次他还能忍得住! “该出下一招了。”王贤却没有猜测的兴趣,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道:“把我的信送给魏师傅和太孙……” “是!”戴华轻声应道…… 唐天德建国号大宋,自称法王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济南府,安远侯柳升闻讯不敢怠慢,赶紧派八百里加急到京城向皇帝报告。 “宵小可恶!!”朱棣闻讯,果然勃然大怒,一脚踢翻了净水瓶,咆哮道:“真以为朕是怕了他们不成!” 见皇上雷霆震怒,太孙、赵王、蹇义、夏元吉、三位大学士赶忙跪在地上。 “皇上息怒……”杨荣硬着头皮道:“不过是宵小猴戏而已,止增笑耳,不足为虑!” “哼!朕当然知道不足为虑!”朱棣冷哼一声道:“可朕要是任由他们把猴戏演下去,天下人还真以为朕无能到,连几只蚂蚁都捏不死呢!”说着重重一拍御案道:“都是安远侯柳升一直按兵不动,才会让白莲妖人膨胀如此!” “是啊父皇,白莲作乱山东已经半年,如今日渐做大,称王称霸,必须要立即铲除!”赵王也沉声应道:“以微臣之见,安远侯若是没有办法,还是早早让汉王担纲,否则真让白莲教成了气候,再想剿灭就千难万难了!” “三叔此言差矣,”朱瞻基是绝对不想看到汉王东山再起的,赶忙针锋相对道:“安远侯乃是我大明朝顶尖的统帅,按兵不动不过是养精蓄锐,以待战机而已!一旦时机成熟,他定将挥军东进,灭此朝食!” “以待战机?我看是贻误战机还差不多!”赵王冷笑道:“等他觉着时机成熟了,黄花菜也就凉了!” “三叔在京城,怎么好像比在山东的安远侯,还了解局势?”朱瞻基不屑的哼一声。 “好啦!”朱棣烦躁的一拍桌案,怒道:“都给我闭嘴!”说着看向杨士奇道:“传旨给柳升,限期十日内出兵,要是借口拖延,就给老子退位让贤,别他妈站着茅坑不拉屎!” “遵旨……”杨士奇轻声应下。 就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旦朱棣拍板的事情,没有人再敢争论,只能乖乖闭嘴执行…… 第一千零五章 抗旨 济南城,依然行人如织,似乎并受到战乱的影响。只是往日里随处可见的白莲教标识,已经无影无踪了,那些聚集民众讲经宣法的教徒,也都被抓到大牢里,或杀或关,再没有一丝踪影。 这都是按察使魏源的功劳,自从上任后,他不辞劳苦,夜以继日的打击境内的白莲教,至少在省城之内,已经基本消除了白莲教的影响,其余官军控制的地方,白莲教的气焰也大大减弱,至少不敢再明目张胆的横行乡里,发展遇到极大的阻力。 付出的代价就是,短短数月时间,魏源的头发斑白了不少,面颊上的法令纹也加深许多,此刻他坐在轿子里神情凝重,似乎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 轿子到了安远侯的行辕,径直抬入院内,落轿后,长随打开轿帘,魏源便看到柳升穿一身青色的绸面袄,黑色的扎脚裤,脚下一双牛皮暖靴,活脱脱一副山东地主老财的样子,正坐在回廊栏杆上痴痴发呆。 魏源走到安远侯身前,轻声唤了句:“侯爷。” 柳升愣了一会儿,才茫然抬头,看到是魏源,连忙招呼他道:“来了?快坐下。” 魏源看看柳升屁股下的栏杆,有些无奈的微笑道:“下官还是站着吧。” “随你便。”柳升满面愁容,根本没心情和魏源客套,他满眼都是红血丝,嘶声说道:“皇上的旨意到了。” “哦,圣意如何?”魏源轻声问道。 “限我十日内出兵,否则退位让贤……”柳升闷声说道。 “退位让贤?”魏源皱眉道:“陛下要换谁?” “还能有谁,汉王呗!”柳升苦笑道:“皇上被唐天德彻底惹火了,已经是不管不顾了!” “是啊,唐天德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会公然建国称王,这是哪个皇上都不能忍的,何况当今永乐大帝。” “嗯。”柳升点点头,深以为然,说完叹口气道:“要是放出汉王这头猛虎,老夫就要成为大明朝的人了……”柳升来到山东这些日子,对汉王的狼子野心,有了全新的认识,知道一旦让汉王挂帅平叛,恐怕整个山东就要永远归于汉藩了! “那,侯爷十日内出兵就是……”魏源轻声道。 “哎!”柳升重重叹气道:“要是能出兵,我还用发愁吗?” “不是说,新征的军队已经基本练好了吗?”魏源略略不解道。 “军队勉强算是可用,但一来兵力仍嫌不足,二来如今山东这局势……”柳升想一想,随手折一段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品’字道:“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已成三足鼎立之势,我们和白莲教的军队是两方,还有汉王在一旁虎视眈眈,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魏源面色凝重的点点头,对柳升的话他完全认同。 “所以,我们一旦和白莲教开战,除非趁汉王还没反应便速战速决,否则定会遭到他的掣肘甚至偷袭!”柳升眉头拧成个疙瘩,无可奈何道:“汉王是一定不会让我们消灭白莲教的,这是谁也没法改变的!” “那……有没有速战速决的可能?”魏源轻声问道。 “没有……”柳升摇摇头,叹口气道:“眼下白莲教的军队已达十万之众,从青州往西,登、莱、胶州都是他们的地盘,战略纵深十分可观,而且百姓中教徒众多,可谓占据地利人和,想要一口吃掉他们谈何容易?” “擒贼擒王呢?”魏源还不死心,又问道。 “杀了唐天德也不解决问题。”柳升依然摇头,无奈道:“白莲教的情况十分复杂,坛口众多,山头林立,杀了一个唐天德,又会冒出一群张天德、李天德、王天德、刘天德来……” “听说唐天德称王之后,在一个叫黑翦的谋士帮助下,正在整编军队,统合部下,成功之后应该会好很多吧?”魏源轻声道。 “老夫从不把希望寄托在敌人身上,而且那黑翦是个人物,短短一两个月,便协助刘俊将胶东收入囊下,如今又得到唐天德的重用,真让他完成整军,恐怕青州军会实力大增,到时候咱们别说击败他们,能不能守住济南城都说不定。”柳升手中的树枝,在品字右下方的一个‘口’上使劲划拉起来,郁闷道:“******,白莲教真他妈邪性,怎么就蹦出这么个人物来?” “怎么听侯爷这意思,咱们不光急不得,而且还拖不得?”魏源低声说道。 “谁说不是呢!真他娘的操蛋啊!要不老子能愁成这样?”柳升愁眉苦脸道:“也不知王贤那兔崽子躲在哪里享清闲?老子是在替他受罪啊!”说着狠狠啐一口,抬头死死盯着魏源道:“你一定知道他在哪,快快告诉我!” 安远侯说完,一把攥住柳升的手腕,魏源疼得呲牙咧嘴,连声道:“你快放开我,有话好好说!” “你说我就放手,你不说就不放!”柳升咬牙切齿道。 “我真不知道啊!”魏源额头满是汗水,嘶嘶倒吸着冷气道:“王贤他似乎谁都不信任,从来都是让人给我带话,并不曾告诉我他现在的……真实情况……” “这么说,连你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还活着?”柳升双眉一挑,手上力气不由又重了一分。 魏源感觉自己手臂都要断掉了,声音发颤道:“能确定他活着,而且依然可以掌控锦衣卫,不过也仅此而已……” “这混小子,到底搞什么名堂?!”柳升大惑不解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躲起来算几个意思?” “他自然有他的道理……”魏源轻声说道:“而且你让他找谁报仇?如何报仇?” “唔……”柳升不再埋怨王贤了。三个多月前的葫芦谷惨案,世人皆以为是郭义轻敌冒进,王贤救援中伏,结果导致全军覆没,让王贤非但赔上了一干兄弟和自家的性命,近十年来积攒的传奇名声也付之东流……但柳升这种既是天子心腹,又是山东将军的高层,自然知道葫芦谷之败其实另有蹊跷,真要追究起来,汉王、赵王乃至当今圣上,都可算是导致惨案的罪魁祸首……而这三位,王贤一个都没法报仇…… 柳升曾扪心自问,若是异地处之,不知自己能不能承受住王贤的痛苦和憋屈,每次的答案都是——不能!所以王贤此刻就算隐姓埋名,自此不再出山,柳升都觉着十分正常。 “那他最近,有没有给你捎信过来?”柳升巴望着魏源,有些死马当活马医的味道。 “有。我就是来给你送信的。”魏源已经脸色苍白,快要支撑不住了:“你再不放手,我就说不出话了……” “哦!”柳升赶忙松开铁钳似的手掌,搓着手赔笑道:“快说快说,他到底是怎么说的?” “他说……嘶……”魏源看着手腕上四个铁青的指印,气不打一处来道:“让我一定说服你,等上一个月再出兵,到时候必将马到成功!” “哦?”柳升双眼一亮,又想去抓魏源的手臂,魏源这次学精了,赶忙甩开手,险险躲开了柳升的爪子。柳升一抓落空,讪讪的笑道:“他有没有说是什么理由?” “没有。”魏源摇摇头,轻声道:“只说了这几句,没有解释一个字……” “他奶奶的,这是给老子下命令啊!”柳升气的吹胡子瞪眼道:“老子是侯爵,他是伯爵,也不解释原因就想让老子听他的,门都没有!” “反正我把话带到了,”魏源甩了甩依旧酸麻的手臂:“听不听是侯爷的事儿。” “你也太不负责了,王贤不是让你说服我吗?”柳升瞪着魏源。 “侯爷的见识远胜下官,根本不需要下官多费口舌,”魏源淡淡道:“况且下官不能仅凭他寥寥几句,就极力阻挠侯爷出兵,这是误国害军之举。” “呵呵,”柳升终于从栏杆上站起来,拍拍屁股笑道:“小魏啊,你将来是要当国老的!” “侯爷,请三思而后行。”魏源轻声说道。 “火都烧到屁股了,三思个球!”柳升却大手一挥道:“老子信得过王贤,就听他的,再缓一个月!”说完伸着懒腰往里走道:“他奶奶的,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老子还真是有福气咧!” “侯爷,那皇上那边咋办?”魏源追两步,站住脚问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柳升摇头晃脑说道。 “那皇上会不会让汉王取而代之?”魏源在柳升身后高声问道。 柳升听了,转回头看看魏源,狡黠的眨眨眼道:“你说,王贤可能只给你一个传信吗?” “这个……”魏源有些明白了,恍然道:“你是说他会设法帮侯爷顶住压力?” “嘿!老夫是侯爵,岂用他一个伯爵顶在前头?”柳升怪笑一声道:“老夫也有一帮兄弟替我说话,何况我自己也不是哑巴,还可以跟皇上上书,好好说说心里话!”说完朝魏源一招手,笑道:“好容易去了块心病,走,喝酒去!” “下官还有事,下官告辞了……”魏源自然敬谢不敏,赶忙逃走了。 第一千零六章 无计可施 柳升的奏章,很快送到京城,朱棣看完后,将他的奏本重重拍在几案上,破口大骂道:“好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谁给柳升的胆子!”说着猛地一把扫落了御案上的笔墨纸砚,怒不可遏道:“莫非他也以为,朕真的可欺不成?!” “皇爷爷息怒,安远侯可能真有不得以的苦衷……”朱瞻基硬着头皮劝解道。 “你闭嘴!”朱棣罕见的一点不给太孙面子,冷喝道:“朕的旨意不容任何人忤逆!” “龙有逆鳞,触之者死!”赵王见机,马上煽风点火道:“父皇,柳升魏源之流已经被白莲教吓破胆子,唯恐重蹈郭义、王贤的覆辙,因此龟缩在济南城不敢出战,根本不顾皇上的颜面和国家的安危了!” “朕之前是怎么说的来着?”朱棣阴沉着脸,看向三位大学士道。 “皇上对柳升说,”金幼孜轻声应道:“十日之内不出兵,便退位让贤。” “就这么办吧……”朱棣垂下眼睑,神情阴沉道:“拟旨,着免去柳升钦差山东巡抚一职,任命……” 朱棣说话时,上书房中针落可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神情各异的等待皇帝说出那个名字。 “任命汉王朱高煦为行总督山东军政王,负责一切剿匪安民事宜,节制境内文武,便宜行事,事毕去职,仍返旧藩……”朱棣越说越有气无力,到最后居然让人感到皇帝身上,深深的疲惫…… 听了皇上的话,朱瞻基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沮丧,几位大学士也神情苦涩,几位公侯面无表情,赵王自然眉梢间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皇爷爷,请三思啊……”朱瞻基艰难说道,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努力一把,哪怕是徒劳的努力。 “不要多说了,朕给过机会了,是你们不珍惜……”朱棣摇摇头,索然无味道:“怪不得别人,更怪不得朕。” “是啊太孙殿下,您将来可是要为君的,怎么能总是打?个儿的小算盘,不顾祖宗的社稷呢?”赵王忍不住说几句风凉话,见皇上催促还愣在那里的当值大学士道:“金学士,还不快点承诏?” “是,臣遵旨。”金幼孜赶忙跪下接旨。 “退下吧……”朱棣一眼都不想看到,这些各怀鬼胎的臣子了。 “臣等告退……”众王公大臣只好行礼告退…… 出来上书房,赵王满面春风,向众人拱拱手,便在这萧索的秋风中,踩着满地的菊花离去了。 待几位公侯也相继离开后,三位大学士来到神情郁郁的朱瞻基面前。 “殿下,”杨荣拱拱手,轻声问道:“可还有翻盘的希望?” “……”朱瞻基迟疑了一下,似乎想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叹气道:“皇爷爷圣意已决,不可能改变了……” 三位大学士是什么样的人,一眼就看出朱瞻基心里藏着话没说! “殿下,您应该知道,一旦汉王出山,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金幼孜沉声说道:“真要到了那么一天,对臣等来说,无非就是归隐田园,不食周粟而已。但到时,恐怕天下之大,就将没有殿下的容身之处了!” “哎……”朱瞻基像被重锤击中心口,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胭红,好一会儿才在杨士奇的搀扶下站定,双眼一片纠结道:“孤知道,都知道,让孤好好想想……” “殿下一定要速做决断,如果有办法,就得拿出破釜沉舟的决心来!”杨士奇扶着朱瞻基,在他耳边沉声说道:“臣等会设法将旨意拖延一日,殿下好自为之!” “孤知道了……”朱瞻基点点头,谢绝了杨士奇的搀扶,失魂落魄的走出宫门,一屁股坐在抬舆上,便紧闭双目,神情晦明晦暗的思想斗争起来。 看着朱瞻基的抬舆渐渐远去,三位大学士暗暗叹气,如果太孙殿下有办法却不去尽力,让汉王猛虎出闸的话,他所有人都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赵王回到王府,样貌俊秀的小太监赶忙上前,替王爷除去笨重的朝服,换上薄如蝉翼的轻纱。外头已经秋凉,王府房中却温暖如春,赵王殿下赤着双脚也不觉着冷。 “王爷,汤已备好,要不要先沐浴?”小太监一边帮赵王解开发髻,一边轻声问道。 赵王满头青丝如瀑般倾泻而下,他微微摇头,面带微笑道:“今天有要事,为孤准备笔墨。” “是。”小太监柔声应下,有条不紊的准备起来。王府中赵王常用之物自然时刻齐备,转眼间,王爷钟爱的浣花笺、玄机墨、文姬笔、易安砚便整整齐齐在书桌前摆好。 貌若处子的小太监轻轻为赵王磨好了墨,赵王便款款上前,左手捻住右手的广袖,然后才伸手提笔,在散发着幽香的薛涛笺上写下简简单单一行字: 仲兄钧鉴:幸不辱使命,天使不日即到。昆弟顿首拜上。 写完,赵王便搁下笔,马上有小太监上前,将信纸小心拿起吹干,折成方胜形状送入信封之中。又有小太监奉上烧软的漆棒,赵王亲自用了火漆,便交给一名精干的太监道:“火速送往乐安州。” 那太监领命而去,小太监奉上玉瓷盆,赵王细细洗净了手,一拢长发,轻轻吁口气道:“终于了了心事,可以安心看戏了。”。 这边赵王如释重负,那边朱瞻基却满面愁容,今年春天他已经大婚,皇太孙妃不是他一直牵肠挂肚的银铃,而是一名普通官员的女儿胡氏。这是来自皇帝的指婚,朱瞻基虽然不敢不接受,心里却一直十分憋屈。 加之朱棣选择胡氏,是因为她为人忠厚善良、举止庄重、无媚顺态,说白了就是从相貌到举动都十分庄重,没有一丝引人遐想的可能。所以婚后朱瞻基一直十分冷落太孙妃,成婚当夜就从正寝出来,至今一直独居在后花园一处幽静的小院中。 此刻,朱瞻基站在院中假山上,看着落叶不时掉入池塘,明明是十分有诗意的静谧画面,他耳边却全是杨士奇三人的声音: ‘殿下,一旦汉王出山,将来天下之大,恐怕没有殿下的容身之处……’ ‘殿下一定要速做决断,如果有办法,就得拿出破釜沉舟的决心来!’ ‘臣等会设法将旨意拖延一日,殿下好自为之!’ 朱瞻基心烦意乱极了!正如三位大学士所猜测的那样,他确实有话没说——就在昨天夜里,锦衣卫送来了一封没头没尾的密信,上头只有八个字‘坚持一月就有变化’。 朱瞻基知道,这封信是王贤送来的,他也相信王贤绝不会无的放矢,可那家伙除了这八个字,再没有一丝一毫的信息透露,朱瞻基根本就不知道他现在何处,正在做什么,为何如此有信心!这让太孙殿下如何跟皇上开口?实在是有口难言啊! 到底如何跟皇上开口,朱瞻基想了一夜,一点头绪都没有,谁知今日面圣过后,情况愈发糟糕,朱棣居然已经下旨命汉王为山东总督王了!一想到汉王即将猛虎出闸,制霸山东,经营数载必将尾大不掉,连皇爷爷都无可奈何! 一旦将来皇帝不虞,汉王必将进逼京城,到时候天下将无人能制此獠,自己和父亲恐怕要难逃建文的覆辙了! “殿下,天黑夜凉了,咱们进屋吧……”朱瞻基的奉御太监昌盛,捧着一件披风,立在太孙身后。见朱瞻基毫无反应,昌盛只好又唤了一声:“殿下……” “哦?!”朱瞻基猛然惊醒过来。虽然已是深秋,寒意凛冽,他却发现自己竟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得逞!”回过神来的太孙殿下,一拳重重打在假山上,登时鲜血崩流,把昌盛吓了一跳,赶忙扯下汗巾,上前给朱瞻基包扎。 钻心的刺痛反而让太孙殿下清醒起来,只见他咬牙切齿道:“绝对不行!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殿下,您这下伤得可不轻,得赶紧传太医。”昌盛看着汗巾都被血浸透了,又是着急又是心疼。 “不打紧,赶紧备车!”朱瞻基却不以为意,把手一挥道:“孤王要出门!” “殿下,还是先传太医吧。”昌盛劝说道。 “这都什么时候!少罗嗦!”朱瞻基声调陡然提高道:“赶紧备车!” “是……”昌盛不敢再啰唣,赶紧下去让人备车。 片刻功夫,车备好了,朱瞻基上车时,还是看到了昌盛请来的太医。太孙殿下眉头皱了皱,终究没有说话,便弯腰上了马车。 太医也躬身上车,跪在太孙面前,为他仔细包扎伤口。马车四壁上各有一盏宫灯,亮度虽然不如白天,但也足够让太医看清了。 “殿下,咱们去哪?”护卫朱瞻基的是秦押,如今他已经成为太孙府的侍卫长,与府军前卫彻底脱离关系了。 “去……”朱瞻基说了一个字,便陷入了沉默,秦押等了好长一会儿,才听他微不可闻道:“东宫……” “是!”听了太孙的话,秦押神情一动,立即沉声下令道:“去东宫!” 第一千零七章 唯一的办法 太孙府和东宫的距离不算太远,盏茶功夫便到了,但朱瞻基分府之后,回来的次数并不太多。 这还是他母亲太子妃张氏,一干弟弟妹妹都已经抵京入住东宫的原因,当初他母亲还没到北京时,他根本就不踏足这里一步! 是以东宫的侍卫,看到太孙的车驾都十分惊喜,守门太监赶紧进去禀报太子妃,说太孙回来了! 彼时太子和太子妃正在莳花厅用晚膳,太子妃闻讯先是一喜,旋即又沉下脸,淡淡道:“至于吗?嚷嚷什么?他爱回来不回来。” “哎,是……”守门太监知道这是因为太子也在场,太子妃要照顾太子的感受,便低下头,悄然退了出去。 “……”太监一出去,莳花厅里一阵沉默,太子胡乱扒了两口饭,便搁下碗,扶着桌子想要起身。 张氏的手却按在了太子的胳膊上,太子皱眉看向太子妃,却见她眼里满是乞求。 太子素来与张氏相敬如宾,张氏也从无逾矩之举,此刻做出如此举动,自然在心里压抑太久,实在是已经忍不住了。 “殿下,还要和他置气到什么时候?”张氏眼里已经有了泪花,轻声哀求道。 “哎……”太子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坐了下来。 这时朱瞻基进来,看到父母坐在桌旁等着自己,赶忙一撩衣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道:“儿臣给父亲,母妃请安。” “起来吧。”太子自然不会吭声,说话的是张氏:“你来干什么?” “儿臣一是给父亲、母妃请安,二是……”太孙抬头看看太子,低声道:“来向父亲请罪。” “不敢当。”太子哼一声,朱高炽宅心仁厚、性情温柔,但不代表他没有火气,尤其是对这个离心离德,公然和自己唱对台戏的儿子,太子实在是平和不起来。 “之前都是儿臣的错,儿臣知道错了……”对太子的反应,朱瞻基一点都不意外,低头请罪道。 “哼……”太子哼了一声,还想说什么。张氏却接过话去,笑道:“好了好了,父子还有隔夜仇,既然基儿知道错了,殿下就原谅他这会吧。”说着瞪太孙一眼道:“要是以后再敢对你父亲不敬,就不要再进这个家门了!” “儿臣知道了。”朱瞻基乖乖点头。 见他态度十分端正,张氏很是欣慰道:“用过晚饭了没?” “未曾。”朱瞻基摇摇头。 “坐下来一起用膳吧。”张氏说一声,宫女见太子殿下也没反对,赶紧给太孙搬来椅子,添上餐具,又端来瓷盆洗手。 朱瞻基坐下后,刚吃了几口饭,太子便缓缓起身道:“孤用好了,去书房看书。” “父亲。”朱瞻基赶忙将口中的饭菜吐在净桶中,起身说道:“儿臣还有要事请教。” 朱高炽身形顿了顿,便在两个太监的搀扶下,转到屏风后面去了。 “你先用膳,吃完了饭去书房就是。”张氏心疼儿子,见太子离去,赶紧拉着朱瞻基坐下,一边亲自给他布菜,一边微笑道:“你父亲嘴硬心软,知道他在这里,你吃不好饭,才会先离开的。” “是,父亲向来疼爱儿臣,都是儿臣的不对。”朱瞻基低下头接着吃饭。其实他心里有事,根本吃不下去,但为了让张氏放心,朱瞻基还是大口大口的扒饭。 狼吞虎咽吃完一餐饭,朱瞻基便跟张氏说要去书房找太子,张氏巴不得这父子俩能好好谈谈,把误会解开,不要再继续冷战下去了。是以很痛快就放了人,而且还耳提面命嘱咐他,千万要收着脾气,不要再顶撞父亲了。 朱瞻基自然满口答应,暂时拜别了母亲,来到东宫书房门口。到了门口刚要敲门,朱瞻基的动作却停住了,他突然变得踯躅起来,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敲这个门。 “进来吧。”这时却听到里头太子的声音。 “父亲。”朱瞻基推开门,进去,便见太子手里拿!本书,两眼正看着自己。 朱瞻基束手立在炕前,太子持书坐在炕上,父子俩已经有一年时间没有这样单独相处过了,气氛难免有些尴尬。 “父亲,我们父子遇到大麻烦了……”最后还是朱瞻基轻声说道。 “你是说,你二叔要出山了?”朱高炽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有秋日深潭般的平静。 “是。”朱瞻基略略有些吃惊,太子自从见疑于皇上,便一直大门紧闭,谢绝外客,似乎是充耳不闻窗外事的架势。但显然,太子殿下的消息,不是一般的灵通,几个时辰便知晓了那道才刚刚定下,还未发出的旨意。 但此刻不是吃惊的时候,因为当皇帝倾向于汉王时,朱瞻基和太子便又成了成败与共的关系,太子越厉害,对朱瞻基来说就越有利。 “不知父亲有何高见?”朱瞻基轻声问道。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也拦不住的。”朱高炽神情萧索道:“要是仲德在就好了。” “仲德,”朱瞻基顿一顿,轻声道:“昨天让人给我捎了句话。” “什么话?”朱高炽的双目登时就亮了,他使劲攥着书卷,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激动。 “一共就八个字,”朱瞻基轻声道:“坚持一月,就有办法。除此之外,再没有只言片语了。” “这就够了!仲德说得够清楚了!”朱高炽说着,皱眉看向朱瞻基道:“你既然昨天就收到仲德的信,为何今日不阻拦皇上的任命?” “我拦了,”朱瞻基无奈道:“可是根本拦不住。” “你没有尽力!”朱高炽把书往桌上重重一搁,再次按捺不住火气道:“上次就是这样,私心太重,浅尝辄止,一遇到阻力就缩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朱瞻基今天是来跟太子商量对策的,自然说什么都得受着。他强迫自己点头道:“父亲教训的是,可现在皇爷爷已经下旨,木已成舟,如之奈何?” “旨意颁布了吗?”朱高炽抬起眼睑,目光锐利道。 “尚未。”朱瞻基摇头。 “那就还有希望!”朱高炽沉声道。 “可是皇爷爷圣意已决,而且亲口起草了任命我二叔的旨意,又怎么可能收回?”朱瞻基大摇其头道。 “是可以的,只要你能豁出去!”朱高炽淡淡道:“明日是上朝的日子,估计三位大学士应当会设法将旨意拖到朝会后再发出去吧。” “是。”朱瞻基点点头,他没想到自己素来有些瞧不起的父亲,居然能如同亲见一般,猜到杨士奇等人的举动。不由大为好奇的问道:“父亲是如何得知的?” “孤和他们共事十多年,还是可以猜到几分的。”朱高炽说的平淡,但言语中透出的分量,却压得朱瞻基有些抬不起头——他感觉太子似乎在说,小子,你现在倚仗的都是我的人! “豁的出去?”朱瞻基轻声问道:“请父亲赐教。” “把你最值钱的押上台面,”太子殿下沉声说道。 “我最值钱的……”朱瞻基想一想,面色煞白道:“就是这个太孙的身份了。” “那就把这个身份押上,”太子看着朱瞻基,淡淡说道:“皇上不可能不给你赌一次的机会。” “这……”朱瞻基都有些后悔来这一趟了,心说我这不浪费时间吗?他能有什么好主意?语气不禁有些不满道:“父亲,太孙的身份不是孩儿的私产,乃是我大明的国本,岂是可以随随便便用来赌博?” “这种时候,不赌,怎么能争取时间?”朱高炽却淡定道:“不赌,怎么会赢?” “父亲,”朱瞻基深感为难道:“情况确实万分危急,可王贤一个字都没多说,不知道他现在怎样,更不知他要做什么!孩儿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如何敢孤注一掷?!” “你能确定消息是王贤传给你的吧?”朱高炽瞥一眼朱瞻基。 “可以。”朱瞻基点点头。 “那就够了。”朱高炽看着有些陌生的儿子,一字一顿道:“就凭‘王贤’这两个字,难道还不能帮你下定决心吗?” “这……”朱瞻基一时语塞,王贤确实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自己也曾无比信任过他。但这次的赌注实在是太重太重,而且王贤之前又败得那么彻底,让太孙殿下怎么敢不闻不问,便将全部身家都压在他身上? “你好好想想吧,”朱高炽有些疲惫的拿起书卷,缓缓道:“是谁一次次救你于危难,化不可能为可能,如果你连他都不能全然信任,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你能信得过的人了……” “儿臣知道了……”朱瞻基低下头,见朱高炽不再说话,便悄然拱手退出。 ‘哎……’关上书房门时,朱瞻基听到一声叹息,也不知父亲是对如今的局面担忧,还是对自己感到失望。 当天夜里,朱瞻基彻夜未眠,一直坐在椅子上等上朝。东方天蒙蒙亮时,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自己和父亲终究是不同的,绝对不能感情用事! 至于最后的结果,朱瞻基并不担心,因为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 第一千零八章 父与子 第二天候朝时,消息灵通的?公大臣,已经听说了汉王将取代柳升,成为山东平叛的总督王。而当消息从小灵通们的嘴巴传出去,让更多人得知后,西苑门外登时就炸了锅!负责早朝秩序的御史,喊破了嗓子让大伙静一静,都没有一个理会的。 所有人都毫不掩饰脸上的震惊、沮丧、惊恐,抑或是惊喜,他们大声议论着汉王竟然又要东山再起了,猜测着未来的局势发展——身处京城朝廷的大人们,就是高屋建瓴,所有人都很清楚,白莲教只是汉王重新登上舞台的垫脚石!恐怕汉王平叛之后,山东将永远都是他的独立王国! 说来说去,至少有一点是王大臣们的共识,那就是太子危矣,太孙危矣,虽无近忧,必有远虑! 突然,西苑门外次第安静下来,因为王公大臣们看到太子殿下和太孙殿下次第下车,出现在众人面前。 “拜见太子殿下,太孙殿下!”众大臣赶忙行礼如仪,只是有些人的目光中似乎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朱瞻基向众人点点头,赶忙上前扶住朱高炽。朱高炽看一眼朱瞻基,见他眼圈乌黑,低声问道:“想好了吗?” 朱瞻基有些吃力的摇下头,没有说话。 太子也没有再说话,在朱瞻基的搀扶下缓缓来到自己的位置站立。 这时候,西苑内钟鼓齐鸣,西苑门缓缓敞开,大臣们便赶紧整肃仪容,垂手列队,鱼贯进入宫门,在昭和殿丹墀下按班次站好。三大殿落成前,朱棣就在这里临朝听政,三大殿刚启用,就被烧毁了,上朝的地方自然又搬回了西苑…… 响鞭之后,仪仗齐备,韶乐声中,皇帝升座。 一番缛节之后,大臣开始奏禀要务。其实国家机器发展到了明朝,每日里汇总到中央的事务何止千件,如果都需要在早朝禀报皇帝,皇帝就是累死也干不完。所以绝大多数常规政务由六部处理,军国大政则由皇帝在内宫召集相关大臣小范围讨论。至于早朝,早已经变成一种代表天子治理万民的仪式,只有最重大的事情,才会在早朝上讨论。而且是象征性的讨论,因为早在早朝前,皇帝便已经和近臣拿定了主意…… 这天早朝,先是工部尚书宋礼出班,禀报皇帝,工部已经拟出重修三大殿的设计预算方案,敬请皇帝御览。朱棣自然早就知情,神情郁郁道:“念。” 于是宋礼便将奏折当朝念出,当听到工程造价约三千万两白银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然后齐刷刷看向瘦骨嶙峋,须发皆白的夏元吉。 朱棣耐着性子听完奏折,果然问夏元吉道:“这些钱,何时能筹到?” “回禀陛下,至少三年。”夏元吉神情平静道:“需要三年时间,才能将前期的款项筹集到位。”夏尚书早就私下里和皇帝争得不可开交,三年之后再动工,是两人达成的妥协,此刻不过是照本宣科罢了。 “也就是说三年后才能开工?”朱棣神情恹恹道:“朕起码得六年时间,要在这里上朝了?” “是。”夏元吉点头,缓缓道:“皇上也知道,国库寅吃卯粮,八方民力疲惫,户部和工部用三年时间筹款备料,已经是十万火急,不能再快了。” “那就这样吧……”虽然是意料之中,朱棣还是心头火起,脸上浮现出浓重的戾气,重重一拍龙椅道:“这都是白莲妖人带来的无妄之灾!那佛母烧我宝殿,白莲教乱我山东,如今仍旧逍遥法外,甚至建国称王,是可忍孰不可忍!”说着朱棣声调提高,厉声喝道:“朕定要将其碾为齑粉,方泄我心头之恨!” 听了皇帝的话,赵王瞥一眼新任兵部尚书赵羾。 “启奏皇上,”赵羾赶忙出班禀报道:“安远侯柳升畏敌怯战,抗旨不遵,如今已过十日,却仍按兵不动,臣请严惩,以儆效尤!并遣骁勇善战王大臣代之!” “赵尚书,你别胡说!”阳武侯薛禄不干了,指着赵羾道:“安远侯并非抗旨,而是有不同的作战方案罢了!” “是啊,”朱勇也接话道:“安远侯已经禀明皇上,希望再宽限一个月,还立了军令状,一个月后必定旗开得胜,怎么能算抗旨呢?!” “这……”赵羾一时语塞,忍不住瞥一眼赵王。 赵王也是暗暗皱眉,他没想到这帮公侯昨天在上书房不吭声,今日早朝却一起发难开了! 转念一想,赵王就明白了这帮老狐狸的意图。昨日皇帝在气头上,他们怎么劝都适得其反,不如等上一夜,待皇上冷静下来,再劝说不迟。 不过赵王也不怎么担心,因为旨意已经拟好、用印,以皇帝刚愎自用的性格,是万万不会朝令夕改的!于是他抿着嘴,向赵羾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看戏就是。 “朕之前给他的时间已经够多了,”果然,朱棣开了腔,只见皇帝一脸阴沉道:“况且朕的旨意写得明白,限他十日内出兵,否则让贤。如今他既然仍按兵不动,就必须退位让贤!” “皇上,请三思啊!”朱勇硬着头皮劝道:“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有时前线的情况,只有前线的将领最清楚,或许一个月后,山东的局面会出现大变局也说不定!” “哼!”朱棣冷哼一声道:“你也说是‘也许’,那朕还说也许不会出现呢!”说着一脸不快道:“朕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如果柳升言之有理,朕岂会不考虑他的主张?可是那厮只字未提原因,就敢抗旨不遵,还让朕再等一个月!也太不拿朕当回事儿了吧!” 朱棣和两个公侯对话时,太子定定看着太孙,朱瞻基却只使劲低着头,根本不抬头和太子对视。 “皇上!”薛禄赶忙道:“柳升没有说原因,一定有他不能说的道理。或许他的法子,一旦被人知道了,就不灵了也说不定……” “说不定,说不定,”朱棣粗暴的打断薛禄,沉声喝道:“你敢用人头担保?一个月后就能赢?!敢吗?!” “这……”薛禄愣一下,硬着头皮道:“为臣敢。” “你敢也没用,你的人头比起朕的山东来,分量轻如鸿毛!”朱棣黑着脸道。 “再加上儿臣的人头如何?”皇帝话音未落,一个温厚坚定的声音响起。 众大臣循声一望,不是太子殿下又是哪个?! “你?!”见太子开口,朱棣愣了一下,这半年多来,太子实在太安静,以至于皇帝都要遗忘了他的存在…… 众大臣也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太子殿下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罕见发声! 赵王眼中终于现出一丝慌张,他紧紧咬着下唇,怨毒的看着太子。 只有太孙殿下依然低着头,如果从下往上看,就会看到他明显翘起的嘴角…… 昭和殿前针落可闻,只有风吹过旗帜的沙沙声。 “你是什么意思?!”见太子蹦了出来,朱棣神情阴沉的可怕,冷冷质问道:“要是一个月后,柳升不能取胜,你让朕亲手杀掉自己的儿子?你自己活腻了,朕还不想担那个骂名。” “儿臣一定不会,因为我坚信柳升一定会大获全胜!”朱高炽不卑不亢道:“如果柳升到时不能取胜,不用父皇动手,儿臣自己了结自己就是!”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朱棣像毒蛇一样,死死盯着太子。 “是。朝堂之上,儿臣必不敢儿戏!”太子点点头。 众王公大臣都听傻了,实在想不到这场朝会居然出现这等疯狂的局面——太子殿下居然用自己的性命替柳升担保,而皇上居然似乎有答应太子的意思! “太子殿下,慎言啊!”蹇义惊呆了,顾不上礼节,马上出班大声道:“请立即收回方才的话!” “是啊殿下,这些话说不得啊!”众王公也纷纷劝说道。 “诸位不必劝,孤心意已决,劝也没有用。”太子殿下却只摇摇头,并不理会众人的劝说。 “既然如此,朕不能不遵太子殿下的旨。”朱棣最痛恨太子这副圣人模样,咬牙切齿道:“要是柳升一个月后还是不能取胜,朕也不要你的性命,把你储君的帽子摘下来顶罪就成!” “啊!”众大臣目瞪口呆,心说这不比要了太子的命还厉害? “本当如此。”太子却点点头道:“妄言轻信,不配为人君,父皇正可趁此另择高明。” “好!”朱棣一拍龙椅道:“就这么,一言为定!” “遵旨!”不顾众臣拼命劝阻的眼神,太子点头奉旨,退回原位。 剩下的朝会索然无味,各人都想着各人的心事……赵王看看太子,看看太孙,又看看朱棣,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一直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挂起了讥讽的笑。 众大臣满腹担心的看着太子,朱高炽却像没事儿人一样,不动如山立在那里。等到下朝时,朱瞻基赶忙过来搀扶父亲,太子任由他搀着走出西苑宫门。上车之前朱高炽轻声说一句:“这下,随你愿了吧?” 朱瞻基登时浑身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原来太子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 第一千零九章 大喜过望 朱瞻基昨夜突然去找太子,其实根本没安好心。他已经想到,要想让皇上收回成命,只能是自己以储君之尊冒犯龙颜,不顾一切替柳升担保。可要是一旦王贤的保证不能兑现,柳升一个月内毫无进展,自己的处境就麻烦了。 朱瞻基昨日出宫回府后,想来想去,想到了太子,如果太子能代替自己出这个头,效果要远胜自己。而且就算柳升毫无进展,太子遇到危机,以他父子今日的关系,必定牵连不到朱瞻基,对太孙殿下来说,反倒有好处。 在朱瞻基看来,太子和自己一样,都有不顾一切阻止汉王出山的强烈动机,而且以太子的性格,只要认定了,就一定会做到。果不其然,朱高炽见他不肯担当,便站出来,替他抗下了此事! 只是没想到,太子居然对他的心思洞若观火,此刻一语道破,难免十分尴尬。朱瞻基只好装作不懂,扶着太子坐上马车,便逃也似的走掉了。 。 赵王府,貌美如花的小太监伺候赵王更衣,赵王眉头紧蹙,一动不动想着心事。今日太子用储君之位替柳升保住了钦差的位子,实在大出赵王的意料。他想到太子会对汉王出山取代柳升反应强烈,却没想到反应竟如此强烈,竟然豁上命也要阻止汉王出山! “难道,那柳升真有什么必定破敌的妙计不成?”赵王轻轻摆弄着发丝,自言自语道:“居然让我那大哥,拼上自己的储位,也要替他争取一个月时间?” “太子殿下这手可真蠢,要是汉王殿下和唐长老那边按兵不动,柳升一个月肯定没戏。”旁边心腹太监良仁抿嘴笑道:“到时候,倒要看看太子如何收场。” “嗯!”赵王眼前一亮,赞许的看一眼良仁道:“说的不错,我那二哥和白莲教只要商量好了按兵不动,互为犄角,以柳升如今的实力,是绝对无法获胜的!更不用说速胜了。” 就算柳升神兵天降,以少胜多,将白莲教打得溃不成军,汉王只要派军队从背后轻轻捅一刀,柳升的攻势立即就得溃散下来。因为有汉王军的存在,柳升根本不可能一个月内打败白莲教! 但这一切有个前提是,汉王不能和白莲教打起来,一旦两家要是自相残杀,就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了! 想通了其中的因果,赵王兴冲冲把手一挥道:“快,送信给我二哥,告诉他,无论如何都要忍一个月!一个月内,绝对不能和白莲教打起来!” “是。”心腹太监赶忙出去传信。 只要一想到一个月后,可能发生的事情,赵王殿下便心情大好,高声说道:“香汤好了吗?孤要洗澡!” 。 北京距离乐安州九百里,加急文书不用两日便到。此刻,汉王殿下收到了昨日赵王写给他的那封亲笔信。 汉王盼这封信已经好久了,一接过来便赶忙撕开封口,掏出带着香气的信纸,展开一看,便见一行熟悉的字迹: ‘仲兄钧鉴:幸不辱使命,天使不日即到。昆弟顿首拜上。’ “哈哈哈!”汉王将那一行字反复看了三遍,放声大笑起来道:“老三,好样的!” 一旁的韦无缺和朱瞻坦等人接过信传看起来,每个看到信的人都面带喜色,他们终于等到了想要的结果! 汉王殿下重赏了信使,又让人带他下去吃酒席,待银安殿中再没了外人,汉王和他的臣下们爆发出能掀翻屋顶的狂笑声! 由不得汉王一伙人不欣喜若狂啊!从半年前开始苦心谋划、惨淡经营,为的就是皇上重新启用汉王的这一刻! 这一刻之前,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就连汉王都收敛了脾气,唯恐被抓到一点错处,坏了自己的大事!所以,当初临淄方面来求援,汉王只派了三千人马前去支援,就是担心露出的兵力太多,引来朝廷猜疑。 后来,朱瞻坦在临淄城下吃了闷亏,损失了上千将士铩羽而归,疯了一样想要带领大军杀回去,汉王也没有同意。小不忍则乱大谋,一切都要等到目的实现再说! 这里面,忍得最辛苦的就是汉王本人,以他飞扬跋扈的暴躁性子,能一直忍到今天,简直就是个奇迹! 好在,忍耐终于没有白费,汉王终于等来了想要的结果,那么接下来,自然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了! “父王!”朱瞻坦头一个按耐不住道:“儿臣请命,亲率大军攻取临淄,我定要将临淄城杀个鸡犬不留,让他们知道我汉王军的天威!” “可以!”汉王点点头,目光缓缓扫过众将,无尽豪迈道:“不仅要打临淄,还要打广饶、寿光,趁唐天德还不知情,全力出击,抢占一切战略要地!等旨意一到,孤便亲率大军,直取青州,灭此朝食!” “得令!”众将士气高昂,轰然应声。 汉王便当场点将,命王斌等数员大将,率三万兵马跟随世子攻取临淄,一旦临淄城下,便立即分兵三路,一路驻守临淄,一路占领广饶,一路进取寿光! 这都是已经反复推演过的计划,众将早就烂熟于胸,得令之后,便下去分头点兵!那厢间,兵马粮草早就备齐,连夜便可出发! 银安殿中,只剩下汉王和韦无缺两个,两人相视微笑,都有一种满足的疲惫。 “韦先生,这半年全亏了你谋划,本王真是对你刮目相看!”朱高煦头一次向韦无缺竖起了大拇指。 “王爷同样让在下刮目相看。”韦无缺笑笑道:“以今日王爷之沉稳,大业可期啊!” “哈哈哈!”朱高煦放声大笑道:“孤要真是能成就大业,你就是我的姚广孝!” “那是在下的荣幸。”韦无缺淡淡一笑,便敛住笑容道:“不过,我这心中总感觉有些不踏实。” “怎么?”朱高煦愣一下,旋即笑道:“放心,我那三弟虽然男不男女不女,但行事素来缜密,他说没问题,就是没问题了!” “按说是这样,可是旨意没到王爷手中,我这心就总是放不下。”韦无缺仔细想一想,叹口气道:“我明白了,是因为一直没有找到王贤,”说到这儿,韦无缺已经满嘴苦涩道:“这家伙只要一天没死,我就一天放不下心来。” “哎,不要像惊弓之鸟一样嘛……”朱高煦把手一挥,笑道:“那家伙就算还活着,也成了地道里的老鼠,休想再翻起风浪来!” “但愿如此吧……”韦无缺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点点头,不再絮言。 “好了好了,你得赶紧把本王的誓师大会准备好,”朱高煦笑看着韦无缺道:“旨意一到,本王便誓师出征,直取青州城!”说着压低声音道:“出征之后,本王会先去济南,接管柳升的兵马,一切都安排好了吧?” “王爷放心,万事具备,只待东风了。”韦无缺笑着点点头。 “放心!老三会用八百里加急,将圣旨送过来。”朱高煦掐指一算道:“今儿是例朝的日子,早朝之后旨意便会发出,算起来明日午时,最晚未时,旨意便会送到孤的手中。” “在下知道了,不会耽误王爷的大事。”韦无缺点点头,领命出去,筹备明日的誓师大会。 所有人都离去了,朱高煦看着银安殿外,漫天灿烂的红霞,胸中不禁豪气万丈! 。 当天夜里,乐安城灯火通明,全体军民都被动员起来,筹备翌日的誓师大会。满城军民一直热火朝天忙到天亮!等到旭日出东方,金光照九州时,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传来昨天夜里,世子殿下已经率大军克复了临淄,现在大军正按计划分兵直取广饶和寿光! “好好!”汉王神情大振,开怀大笑道:“旗开得胜,是天大的吉兆!本王大业可成啊!” 众将领也一个个神情振奋、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即率兵出征,替王爷夺下整个山东! 到了午时,青州城南门外,两万名全副武装的汉王军士兵,在城门外的空旷地面上整齐的列成三队,凛冽的西风中,所有官兵纹丝不动,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前方。 前方城门楼上,数百名身穿红袍、手持杏黄旌旗的侍卫,拱卫着一身金甲、恍若天神下凡的汉王殿下!汉王身后,是韦无缺、朱恒等文武属官,甚至连成了独臂的马忠也在场,所有人肃容而立,只待信使到来。 确切消息,京中赶来的八百里加急,已经到了青州城外数十里,随时都会抵达城下! “来了!”朱高煦身边的太监侯泰,一直翘脚向远方眺望,终于看到十余骑兵踏起一线烟尘,从远处迅速逼近。 看着越来越近的信使,朱高煦感觉所有的血液都涌到心口,他紧紧攥着双拳,勉力平复下激动的心情。 “乐班,愣着干嘛……”侯泰跺跺脚,乐班的一干人等赶忙奏响了悠扬的锺鼓乐声,汉王朗声大笑道:“诸位,随孤下去迎接天使!” “遵命!”众文武齐声应道,便跟在汉王左右,亦步亦趋下了城楼。 第一零一零章 空欢喜 乐声阵阵,万众瞩目,汉王殿下在众文武陪伴下,下了城门楼,迎上风尘仆仆的信使。 不待信使停下马,汉王便一撩衣袍,跪在尘土中,朗声说道:“儿臣朱高煦,恭请父皇圣安!” 汉王身后的众文武也赶紧跪下,一起向信使恭请圣安。 那信使脸色一变,忙不迭翻身下马,赶忙将汉王扶起道:“王爷误会了,小人不是传旨的钦差……” “什么?!”见摆了个大乌龙,汉王脸涨成个茄子,却也怪不得别人,谁让他心急之下,方寸大乱了呢? “那你是何人?!”侯泰气急败坏道:“还不快快道来!” “小人是赵王殿下派来的信使,”那信使双膝跪下,从背后取下圆筒,双手奉上。“有赵王殿下八百里加急给汉王殿下!” “……”汉王的心紧成一团,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侯泰赶忙取过圆筒,打开封口,将其中的信件奉给汉王。汉王抬抬手,没有接信,而是对身后的韦无缺道:“先生替孤看吧。” 韦无缺倒是镇定了,撕开封口,掏出信瓤,快速看了一遍,低声凑到汉王身边,耳语了几句。 众文武不知所谓,只能紧紧盯着汉王殿下的脸色,只见王爷那张脸,从黑转青,从青转白,最后又变得黑如锅底,这时候就是傻子也知道,坏事了! “王爷,士气可鼓,不可衰,先把眼前过去吧……”见朱高煦要发作,韦无缺赶忙苦劝道:“将士们可都看着王爷呢!” “唉……”汉王咬碎钢牙,终于勉强压下满腹的怒火,闷声说道:“今日只是讨贼大会,另择吉日出征……” “啊?!”众将一片吃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王爷已经箭在弦上,却不得不撒手!。 一场声势浩大的誓师大会,最终的结果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汉王殿下只是不咸不淡讲了几句‘朝廷有难,山东匪患,奋勇杀敌、光宗耀?’之类的废话,敷衍了一下手下众将,便黑着脸离去了。 原本整装待发的将士们,也被懵头懵脑带回了军营,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汉王府,银安殿中传出一阵阵疯虎似的咆哮声,污言秽语不觉的咒骂声,还伴着乒乒乓乓砸东西的声音!惊得殿外的太监宫女全都噤若寒蝉,唯恐被殃及池鱼,丢了性命。 韦无缺、朱恒、侯泰、马忠几个,硬着头皮立在殿中,看着要被气疯掉的汉王殿下,苦等他发作完毕…… 汉王实在是要气疯了!他谋划了那么久!憋了那么久!甚至违背本性的忍了那么久!换来的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空欢喜一场不说,还把人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等到汉王殿下把银安殿的瓶瓶罐罐砸了个干净,韦无缺才出声问道:“王爷,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众人也一齐望向汉王殿下,实在想知道他到底发的什么疯。 “……”朱高煦想要将赵王的密信找给几人看,却发现方才盛怒之下,早不知扔到哪里。只好黑着脸,闷声说道:“他说,太子用储位替柳升作保,又给他争取了一个月!” “啊!”众将这下可算明白了,怪不得汉王要气疯了,原来是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王爷,关键是一个月后,会怎样?”韦无缺却冷静问道。 “说是一个月后,要是柳升还不能取胜,非但要将柳升问罪,太子还会自请退位。”朱高煦冷声道:“想不到,我那个大哥,竟对本王如此畏惧!” “那这也不算什么坏事啊?”韦无缺轻声道:“只要咱们再耐心等上一个月,王爷依然会当上这个总督王,太子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唔。”朱高煦点点头,闷声道:“老三信里也是这样说的,他让本王再忍一个月,只要和白莲教相安无事一个月,该老子的还是老子的,不该老子的,也归老子!” “可咱们,?经出兵了啊!”朱恒小声提醒汉王两个道:“连临淄城都打下来了,还怎么和青州方面相安无事?” “要不立即撤军,”侯泰小声道:“把临淄还给青州?” “嗯……”把怒火发泄出来之后,汉王殿下恢复了冷静,捏着下巴寻思片刻道:“吃下去的,没有吐出来的道理!这次趁其不备拿下临淄,决不能再交出去!” “王爷说得对!”韦无缺点点头,十分认同道:“我们收服临淄,师出有名。没有唐天德偷袭我们,我们却不能还击的道理。以学生愚见,可以先让攻打广饶和寿光的军队退回来,然后派人去青州,告诉他们我们收回临淄名正言顺,是对他们破坏联盟的惩罚!” “唔。”汉王不由点头,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们便可以给他们两个选择,是战还是和。如果要战,那没什么好说的,大家兵戎相见,战场上拼个你死我活!”韦无缺沉声说道:“如果要和,他们必须发誓决不能再背弃盟约,在盟友背后捅刀子,并将前番导致‘临淄事变’的元凶交给我方处置!”顿一顿,韦无缺低声说道:“若是都能照做,我方可以……将临淄还给他们。” “什么?!”朱恒一听,登时暴跳如雷道:“你没听王爷说吧,决不能把临淄还给他们!” “哎,朱将军稍安勿躁,学生所谓归还临淄,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韦无缺摇头笑笑道:“您别忘了我们的目的,不过是争取一个月的时间而已。那么如何争取?无非一个‘拖’字。” “拖?”朱恒愣了一下。 “不错,拖。”韦无缺笑道:“所谓谈判,不过就是为了拖延时间。那唐天德气量狭窄,容易反复,重小利而忘大局。听说我们攻取了临淄,必定勃然大怒,要和我们决一死战。但再听说我们可以归还临淄,肯定会改变主意,尽量避免和我们开战。但再听说,需要交出他的手下心腹,必定会再次陷入矛盾。这反反复复,一个月很快过去,他都不一定有主意!” “唔,说的不错!”朱高煦点点头,别说唐天德,就是他自己,遇到这么复杂的情况,也依然会举棋不定好长时间。 “那万一,”侯泰尖声道:“他姓唐的哪根筋搭错了,很快就有主意了呢?” “没关系,他就算同意我们的要求,也一定会提出一系列的条件,到时候咱们商量商量研究研究,时间不就过去了?”韦无缺抿嘴笑笑道:“就算定了盟约,什么时候把临淄城还给他们,不还是咱们说了算?拖个十天八天个把月,他们还能咬人不成?!” “哈哈不错!”朱高煦终于多云转晴,笑着点头道:“就依韦先生的!咱们这就派人去青州,拖上他一个月!”说完又问道:“你认为,谁替本王走这一趟最合适?” “本来学生义不容辞,但他们白莲教的人,对学生戒心重重,恐怕不会跟我谈。”韦无缺想一想道:“世子殿下最合适。他的身份高贵,最能代表王爷,又曾在临淄城,被白莲教算计过,白莲教若想质问咱们,世子殿下可以理直气壮指责他们破坏盟约在先!” “嗯。”朱高煦想一想,点头道:“反正只是为了拖时间,又不是真要和他们和解,让朱瞻坦去一趟,也不至于搞砸了……”说完便沉声下令道:“传孤的钧旨,王斌、陈丰立即率军撤回乐安,朱瞻坦将军队交给副将,立即出使青州,不得有误!” “遵令!”众将沉声应下…… 临淄城被汉王军攻占的消息,此刻才传到青州。唐天德一听,登时大惊失色,赶忙召集手下文武立即到已经改为‘议政厅’的大堂议事! 一众所谓的丞相、平章政事、枢密使,穿着清清白白的官服,向唐长老跪地行礼,高呼法王万寿无疆! 往日唐天德最喜欢这套礼节,今儿却没什么性质,匆匆走到龙椅前,一屁股坐下道:“都起来吧。” “谢法王。”待众文武起身,唐天德便沉声说道:“汉王对咱们动手了,昨天夜里派大军偷袭临淄,在内奸的配合下,天亮时攻进城去,我军死伤数千,剩下的残兵败将正在逃回来的路上……” “啊?!”众文武登时面色大变,白拜儿尖叫道:“可了不得了,奴家就说汉王不能惹吧?!” “你闭嘴!”唐天德一拍龙椅,没好气道:“汉王之前是利用咱们,好达到他东山再起的目的!一旦皇帝重新启用他,他头一个就会灭了咱们,向皇帝证明用他是正确的!”说着啐一口道:“明知如此,老夫还要坐以待毙吗?肯定要先下手为强!” “可临淄又让人家夺回去了……”白拜儿嘟囔道:“也没见强在哪。”作为后来归顺唐天德的三巨头之一,另外两位董彦皋、郝允中,都被唐天德封了相,唯独白拜儿被落下了,这让他极为不爽,整日里愈加阴阳怪气。 第一零一一章 讲和 “丢了再夺回来就是!”最受不白拜儿的就是刘信,吹胡子瞪眼道:“你要再说风凉话,老子就不客气了!” “哼!粗俗!”白拜儿把头一歪,不过还是乖乖闭嘴。 “刘枢密的话是糙了点儿,但道理是对的。”丞相王贤这时轻摇羽扇,微微笑道:“汉王麾下兵不过五万,而且素质远远不如从前。我们大宋的军队集中起来,要超过十几万,又有百姓支持,何惧汉王?” “确实,该朱高煦怕咱们才是!”刘信高声说道。 “嗯!”唐天德虽然仍然很怵朱高煦,但开战在即,不能涨别人威风,坠自己志气。便拿出一副气吞山河的架势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朱高煦要战,那就战个痛快吧!”说着看向一众将领道:“诸位,点齐各部兵马,待明日本王亲自率领尔等,夺回临淄城,直取乐安州!” “遵命!”刘信、郝允中、丁谷刚、董彦皋等人轰然领命,赶忙分头下去整军。 待众人都走了,唐天德看向王贤道:“丞相,这仗该怎么打,就拜托你了!” “法王放心,一切早有定计,学生已算无遗策。”王贤笑着点点头。 “哈哈!有先生在,”唐天德放声笑道:“老夫有什么不放心的?!”。 从唐长老那里出来,王贤回到了唐长老赐他的‘丞相府’,所谓丞相府,其实就是原先的青州同知衙门,在原先的知府衙门一侧。 “先生,”一见到王贤,邓小贤便迎上来,轻声禀报道:“京城急信,皇帝果然任命汉王取代了安远侯。”他们毕竟是在敌人内部,消息要稍稍滞后一点,不过得到消息的时间,仅比汉王晚一天而已,已经十分了不起了! “原来如此。”对此王贤并不意外,当初他撺掇唐天德建邦称王,就是为了激怒朱棣,让皇帝逼迫柳升对青州用兵。不过王贤十分清楚,当今山东境内、三足鼎立,汉王又居心叵测,柳升根本不敢轻易进兵青州。所以王贤让魏源给柳升带话,请他暂缓出兵一月,保证届时,局面将大大转变! 柳升以为王贤有什么谋划,会让白莲教不战自乱之类,但其实王贤只是在利用他,达到让汉王走上前台的目的!王贤十分了解朱棣,也很清楚赵王的德性,深知一旦柳升抗旨不遵,朱棣便会把风险抛到脑后,不顾一切起用汉王! 如今这个消息,不过是印证了王贤的算计是成功的而已。 “当初咱们力主去打临淄,就是为了让汉王再把临淄夺回去,这下唐天德应该下定决心,和汉王开战了吧?!”邓小贤开心问道。 “恐怕还不能。”王贤缓缓摇头道:“唐天德这帮人,骨子里对汉王十分畏惧,要是汉王一直开战还好,就怕……”顿一顿道:“朱高煦会突然不打了,唐天德肯定就会迟疑!” “如果太孙殿下能顶住压力,朱高煦一定会撤兵的。”邓小贤轻声说道。 “唔。”王贤淡淡道:“放心吧,就算太孙缩头了,还有太子殿下,一定会保住柳升的!” “先生,这我就有点糊涂了。”邓小贤面带疑惑的望着王贤道:“您让柳升激怒皇上,又让太子或者太孙保住他,这到底是为什么?” “呵呵,这样做有三层目的。”王贤缓缓盘膝坐在炕上,伸出三根手指道:“一者,我必须要让汉王主动攻击唐天德!之前,我以为打下临淄,又重创他的援军,就可以把汉王激的暴跳如雷,不顾一切报复回来。谁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汉王居然忍住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我明白了,在山东境内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改变汉王当缩头乌龟的决心!” “汉王为什么会转变的这么大?自然是因为所图匪浅。”王贤接着说道:“很显然,他太希望能东山再起,得到执掌山东军政大权的机会。为此他愿意忍一切不能忍。我们想对付他,只能从他的欲望着手。” “所以,咱们得帮他一把,让他$取代柳升。”邓小贤恍然道:“一旦汉王得知自己取代柳升,必然会在消息还没传开前出兵,趁唐天德还被蒙在鼓里,攻占战略要地,争取战场主动!” “是的,这也是当初我为什么要打临淄。如果临淄仍在汉王手里,那他就不用如此心急,完全可以等到旨意到了再动手。”王贤点点头,又道:“但我又不能真让他得逞,那头猛虎放出笼来,是要咬死人的!”说着,淡淡一笑道:“所以我得想办法,让皇上收回成命,让他空欢喜一场。” “这世上能让皇上收回圣旨的,也只有太子和太孙了!”邓小贤本来就是极聪明之人,此刻一通百通,双手猛地击掌道:“所以您同时又给太孙去了信,请他务必争取一个月!” “但哪怕是皇上最喜爱的太孙,也不可能让皇上收回成命,除非……”王贤顿一顿道:“除非他豁出一切去,用自己的储位死保柳升……”说到这儿,王贤双目神情一黯道:“但我估计,太孙殿下很难做到这一步。” “如果先生能将我们的计划透露给太孙,哪怕只透露一部分,太孙应该会搏上一把。”邓小贤轻声说道。 “不行……”王贤却摇头道:“一者,我们的目的是报仇,帮朝廷解决白莲教只是顺带,把计划告诉太孙,可能反而会惹来麻烦。二者,”说到这儿,王贤压低声音道:“我是故意不告诉太孙的,正因为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没办法说服皇上,所以只有用自己的储位去赌一条路!” “但您刚才说太孙可能不会赌这一把……”邓小贤皱眉道:“要是那样,咱们不弄巧成拙了?” “太孙可能不会赌的原因,是有人可以替他赌。”王贤有些心痛,如今的太孙,早已经不是当日那个与他兄弟相称的‘小黑子’了。但转念一想,如今的自己,又算个什么东西?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凭什么痛惜别人。 “您是说太子?”邓小贤轻声问道。 “不错。”王贤点点头,这次他的内疚是真实的,因为太子殿下从来没有变过,对他向来全心全意信任,竭尽全力支持。利用太子确实不太应该,但只要能报仇,王贤就是把灵魂卖给魔鬼都愿意。只见他双目寒光闪烁,声音阴沉无比道:“如果是用太孙之位来赌,可能赵王不会有兴趣,还会想办法力劝皇帝不要改变旨意。” “但若是用太子之位来赌,赵王一定会上钩,绝不会阻止皇帝改弦更张!”邓小贤重重点头道:“无利不早起,赵王折腾这么多,不就是为了个储君之位?!他一定受不了这个诱惑!” “这也就是未来我们离间汉王和赵王的伏笔了。”王贤喝一口茶水,闭上眼道:“我已经机关算尽,能不能成,全看天数了!” 邓小贤崇敬的看着王贤,经过夏天的炼狱,这个浴火重生的男人,变得更加强大无比!王贤的手中似乎有看不见的丝线,可以轻易牵动任何一个人,按他的心意行动!虽然远在青州一隅,却能算尽天下人心,不论是金銮殿上的皇帝,还是皇城中的龙子龙孙,亦或是乐安州的王爷,济南城的将军,所思所想,全在他的掌握中! “明天,应该就会有结果了吧?”邓小贤轻声问一句,见王贤闭目不语,便不再多言,躬身悄悄退下…… 第二天,京城的消息还没传来,但王贤已经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因为攻打广饶和寿光的汉王军队突然撤回,如果汉王决意攻打青州,一定不会不取这两处。如此半途而废,只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情况有变,汉王要继续当他的缩头乌龟一阵子了! 仅仅是京城的旨意取消而已,尚不足以让汉王当回缩头乌龟,一定是从赵王那得到什么保证,保证一个月后,局面将出现大的变化! “如果没猜错,汉王很快就要派人来和谈了。”彼时,王贤正在衙中处理军务,闻讯后依然奋笔疾书,并不抬头。 “和谈?刚抢了咱们的临淄,就想和谈?凭什么!”一旁本来有些无聊的刘信,突然一下就蹦起来。 “以战促和,本就是上策。”王贤搁下一份奏本,看一眼刘信道:“要是法王同意和解,你我可能要倒霉了。将军可要有准备啊。” “什么意思?”刘信却根本不信道:“都打了两仗了!我就不信,法王还能跟汉王的人重新和解!” “如果……”王贤看着刘信,微微笑道:“汉王答应归还临淄,并正式签订盟约,你说法王会不会心动?” “那……”刘信这下没底气了,仔细想想,无奈的吐了口浊气道:“就说不定了……” 王贤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刘信还想再问什么,突然听到外头有手下禀报,说汉王世子朱瞻坦,已经到了青州城外! 第一零一二章 凌人 果不其然,唐长老很快派人来请王贤和刘信,等两人来到议政厅时,王贤就听到厅中传来朱瞻坦嚣张的笑声…… 王贤和身旁的邓小贤微不可查交换了下目光,邓小贤神情中略有些担忧,因为朱瞻坦是认识王贤的,如果被这厮看穿了伪装,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王贤却不怎么担心,他对自己的易容还是有信心的,何况他和朱瞻坦也只见过几面,而且还从未直接打过交道,应该不至于被认出来。 无论如何,已经到了这一步,根本没法瞻前顾后,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轻吁了口气,王贤昂首进了议政厅…… 议政厅中,朱瞻坦大刀金马坐在唐天德对面,满脸的意气风发!虽然他父王的任命要拖延一个月,但朱瞻坦已经收回了临淄,终于出了口恶气,此番领命来青州和谈,心情丝毫不受影响,言谈举止间,全都是天潢贵胄的高高在上! 唐天德被镇住了,他虽然也算久居高位,新近又建邦称王,但骨子里对龙子龙孙还是有些畏惧,何况青州军新败,让唐长老在朱瞻坦面前,自觉不自觉,便有些低声下气的意思。 “世子殿下,你们攻破我的临淄城,令我大宋军损失惨重,我等正要起兵迎战,怎么又来求和?”唐天德缓缓问道:“莫非以为我们大宋国,是好欺负的不成?” “呵呵……”朱瞻坦冷笑连连,心中暗骂道:‘什么狗屁大宋国,夜郎自大的玩意!’脸上也盛气凌人道:“唐长老,哦不法王殿下,不能只许你们做初一,不许我们做十五!”说着双眉一挑,质问道:“咱们说说,这临淄原本是谁的,到底是谁先挑起战端的?!” “这个嘛……”唐天德有些心虚,硬着头皮道:“花老三是我们教中的堂主,临淄城自然是我们的了。” “睁着眼说瞎话!”朱瞻坦把脸一沉道:“姓花的早就投靠我方,把临淄城献给我父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不然你为何会派兵马攻打临淄?姓花的又为何会向我父王求援?!”朱瞻坦把声调提高,厉声道:“唐长老,我这次来是带着诚意的!我父王深知你我两家唇齿相依,自相残杀只能两败俱伤,反被人渔翁得利!所以这次只是夺回我们自己的地盘儿,对你们稍做惩戒,便鸣金收兵!” “你要是继续信口雌黄,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说着,朱瞻坦长身而起,一字一顿道:“咱们两家彻底开战吧!” “这个……”见朱瞻坦作势要走,唐长老有些慌了,不由自主起身道:“殿下留步,有话好好说嘛……” “这就对了!”朱瞻坦这一试!就试出了唐长老的心虚,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唐长老臊得满脸通红,两眼一个劲儿往门口瞟,终于看到了他苦盼的那个身影! “何人敢在议政厅撒野?!”听到那嚣张的笑声,刘信虎着脸进来,撩起袖子攥着拳头道:“活腻歪了吗?!” “刘信,你来的正好!”朱瞻坦回头一看,见是刘信,又忍不住大笑道:“唐长老,我看你一直心神不宁,难道就是为了等这厮来给你壮胆吗?!” 唐长老等的当然不是刘信,而是立在刘信身后的王贤,还没等唐长老发话,刘信先哈哈大笑起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手下败将!怎么,打不过老子,跑来我们法王这儿告状来了?!” “你!”朱瞻坦将临淄之败,视为平生的奇耻大辱,所以才如此积极的带兵收复临淄,本以为这下终于可以出口恶气,孰料刘信居然已经不在临淄,依然未尝败绩,自然可以继续嘲笑自己。 “你什么你!”刘信粗着嗓门,把手一挥道:“要战便战,哪那么多废话!想让我们挨了打不还手,门儿都没有!” “唐长老,哦不法王,”朱瞻坦深深呼吸几下,不理会刘信,转回头去看着唐天德道:“这也是您的意思吗?” “不是不是,ē唐天德连忙摆手,瞪刘信一眼道:“你这粗人吆喝什么,还不快跟世子殿下道歉!” “不必了,”朱瞻坦却把手一摆,冷声道:“这厮杀了我父王的爱将王乙,还有我汉王军千余名将士,我们要的不是他的道歉,而是他项上人头!”说着朱瞻坦一指吹胡子瞪眼的刘信,沉声说道:“唐长老,只要将此人交给我方处置,咱们便两家罢兵立约,永不交兵!” “你想的美!”刘信勃然大怒,拔拳就要揍朱瞻坦个生活不能自理,朱瞻坦身后的高手护卫倏然上前,挡在刘信面前! “刘信!你给我退下!”唐天德被搅得心烦意乱,也扯着嗓子喝道:“没听见老夫的话吗!” 见唐长老发作,刘信只好气哼哼的退出去。 朱瞻坦根本不担心刘信会伤到自己,他一直冷眼旁观,待看到刘信被唐长老撵出去,那个跟在刘信身后,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中年人,却到了唐长老身边,拱拱手,轻声道:“法王。” “丞相来的正好,来,我为你引见一下,”看着王贤,唐长老便感觉踏实太多,笑着为王贤介绍道:“这位是汉王的世子殿下。” “学生拜见世子殿下。”王贤点点头,向朱瞻坦恭敬施礼。 朱瞻坦这才知道,这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中年人,居然是唐长老的丞相!不由认真打量起王贤来。 见朱瞻坦端详王贤,站在门口的邓小贤不禁紧张起来,唯恐被这厮看出什么端倪来!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只见朱瞻坦露出‘似曾相识’的眼神,指着王贤喃喃道:“我见过你!我一定见过你!” 邓小贤紧张极了,手不禁按向腰间佩刀,却见王贤从所有人都主意不到的位置,向他微微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邓小贤只得按捺住暴起的冲动,背心出汗的盯着场中。 这时,朱瞻坦终于想起来了,指着王贤高声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天在临淄城头上,站在刘信边上的那个!” 邓小贤这才松了口气,发现自己手心全都是汗水…… “呵呵,”王贤笑着点点头:“世子殿下真是好记性,那日学生确实就在刘将军身边。” “咳咳!”唐长老剧烈的咳嗽起来,示意王贤不要再说了。没听见吗?刚才世子都说了,要让他把攻占临淄的罪魁祸首,都交给汉王军处置?! 王贤装作没听到的,自顾自对朱瞻坦笑道:“而且不瞒殿下说,是学生提议攻打临淄的,作战计划也是学生拟定的,就连诳殿下进城,也是学生的主意。刘将军不过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好!是条汉子!”朱瞻坦愣了一下,放声大笑起来道:“你想替刘信扛下来,问题是你扛得动吗?!”说着朱瞻坦转头对唐长老道:“唐法王,一个刘信不够,还得加上这个,”然后他又回头朝王贤冷冷的一笑道:“两个都得交给我!” “这……”唐长老一下就变了脸色,摇头连连道:“不行不行!” “那就是说,法王不打算和我们签订永久和约了?”朱瞻坦把脸一沉,拂袖道:“那还废话这么多作甚,咱们战场上见!” “殿下留步,殿下留步!”唐长老赶忙下了宝座,上前两步道:“殿下远道而来,怎么能不让本王略尽地主之谊便走?本王已经让人打扫了上房,还准备了酒席,请殿下务必给点儿面子!” “哼!”朱瞻坦是奉命来拖延时间的,这话正中他的下怀。却偏还做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道:“你若是想以此拖延时间,可就打错算盘了!我父王麾下十万精兵,已经枕戈待旦,就怕你们不来!” “哎呀,”唐长老一听有门,陪着笑道:“咱们两家素来交好,当初小王起兵,多亏了王爷父子相助,才在葫芦口大破官军,奠定了今日之基业!小王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愿与王爷兵戎相见!” “那就把人交给我们!”朱瞻坦发现,唐长老重视王贤远胜过刘信,所以执意要把王贤算进去,以防唐长老真的弃卒保车,同意把刘信交给自己…… “这个也是难以从命的,都是小王的生死兄弟,我要是舍弃他们,让弟兄们怎么看小王?”唐长老小心陪着笑道:“咱们大方向是一致的,小小的分歧可以慢慢谈嘛!” “法王,咱们时间可不多!”朱瞻坦丢下一句:“好自为之吧!”这才在下人的带领下先去上房歇息。 议政厅中,只剩下王贤和唐长老,唐长老唯恐王贤误会,赶忙对他解释道:“兄弟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用你们换和约的!大不了就是一战,背弃兄弟的事儿老夫不会干!” “学生当然信得过法王,而且如果真的对法王有利,根本不用法王为难,学生就一根绳绑了自己,把自己送给朱瞻坦了!”王贤摇摇头,沉声说道。 ... 第一零一三章 杀机起 “如果真的对法王有利,根?不用长老为难,学生就一根绳绑了自己,把自己送给朱瞻坦了!” “老夫没有为难,”唐长老连忙解释道:“只是觉着如果有法子能不牺牲兄弟,换来和汉王永不开战的协定,那就再好不过了。” “法王,您真的相信他们会跟咱们签订什么……永不开战的协定?”王贤难以置信的看着唐长老。 “这个……”唐天德被王贤看的有些心虚,小声道:“应该也是有可能吧。” “不可能的!”王贤却断然道:“这一定是他们的缓兵之计!学生估计汉王那边肯定出了岔子,需要争取一些时间,一旦等他准备好了,就算签订了盟约,随手撕毁就是!”说着他一脸沉痛道:“法王,翻遍二十一史,也找不出一道不被撕毁的盟约啊!” “先生说的有道理……”唐天德点点头,但显然没有被说服。在他心里,和汉王永不开战的诱惑,实在太大太大,哪怕只是有可能,都要全力争取……说白了,唐天德就是对朱高煦畏之若虎! 王贤叹息一声,不再说什么。 唐天德以为他失望了,赶忙解释连连,连番保证自己不会乱来,一切都以军师的主意为重!王贤这才勉强笑笑点头道:“学生相信法王,一定会作出正确的决定。” “会的!一定会的!”唐天德重重点头。 王贤从议政厅出来,便被刘信一把熊抱住了! “兄弟!”刘信热泪盈眶,使劲拍打着王贤的后背道:“你就是我亲兄弟!往后咱们同生共死,绝不含糊!” “咳咳,你先放开我……”王贤苦笑着挣扎道:“要被你勒死了。” “嘿嘿。”刘信赶紧放开王贤,竖起大拇指道:“太够兄弟了!”原来他出了议政厅并未离开,后来王贤和朱瞻坦的对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没什么,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王贤揉着肩膀,笑道:“再说了,他朱瞻坦算什么东西,跑到青州来要人!笑话!” “就是!在老子眼里他算个屁!”刘信大点其头,狠狠啐一口道:“还敢要老子的命?惹恼了,老子今晚就去做了他!” “这主意不错。”王贤笑笑道:“到时候算我一份。” “嘿!先生你支持我?!”刘信本以为王贤要训斥自己不顾大局,孰料他却赞同自己。 “他都要咱们的命了,难道要我引颈就戮不成?!”王贤冷冷一笑道:“我黑某人也不是吃素的!” “就是!有道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王贤都喊打喊杀,刘信自然更是热血上头,一撸袖子恨声道:“那今晚咱们就****娘的!” “先看看再说。”王贤绷着脸道:“要是法王决意和汉王媾和,那就****娘的!” “成!俺都听先生的!”刘信重重点头…… 当天夜里,唐天德隆重设宴、款待尊贵无比的世子殿下。王贤和刘信本来不想露面,却被唐长老要求必须参加。 两人只好绷着脸坐在陪客位子上,冷眼看着董彦皋、郝允中、白拜儿几个,哈巴狗似的争先恐后奉承朱瞻坦。 “妈了个巴子的,”刘信拿着根羊腿,恶狠狠撕下一口,低声切齿道:“这几个犊子原先就跟汉王眉来眼去,早晚得一块作了!” “呵呵……”王贤笑着夹一筷子豆腐,淡淡道:“这也是人之常情,你没看他们瞧咱们的眼神,就跟看死人差不多了。” 其实还真不是,可刘信喝了不少酒,又先入为主,果然瞧着谁的眼神都不地道,不禁一阵阵火大,砰地一声,把根羊腿重重搁在桌上。 这一声引来众人的目光,厅中霎时安静了一瞬,唐天德本来有些尴尬,见状笑道:“刘信,还不快敬世子一杯酒,赔个不是?把过往都揭过去!” 刘信却霍得站起来,黑着脸就往外走。 “你这蠢厮!快给$夫回来!”唐长老自感大丢颜面,不由生气的喝道。 “俺学不会摇尾巴!”刘信丢下一句,大步走出厅门,消失在黑暗之中。 大厅中好一会儿没有动静,气氛颇为尴尬。 见唐长老脸都黑了,王贤站起来,端着酒杯对朱瞻坦道:“一切责任都在学生,怨不得刘信兄弟,殿下要是怪罪,在下设法赔罪就是。” “你怎么赔罪?”朱瞻坦也有酒了,踞坐在位子上,睥睨着王贤,揶揄道:“自罚三杯?” “哈哈哈!”朱瞻坦的手下放声大笑,董彦皋几个竟然也跟着大笑,直到发现丁谷刚等人双目喷火,他们几个才收敛了一些。不过也只是一些而已,他们现在根本就不在乎唐天德和他的手下怎么想…… 因为他们本就是和汉王勾勾搭搭的,之前因为汉王引而不发,他们又在登莱一代,距离汉王太远,所以只能暂时委身于唐天德。现在正主来了,他们自然迫不及待的投入世子殿下的怀抱! 唐天德的脸色十分难看,但一想到大局,便竭力忍下了心头的不快,没有吭声。 “如果殿下觉着喝酒赔罪太轻,”王贤这个当事人,却好像没事儿人一样,搁下酒杯淡淡笑道:“我可以告诉殿下一个秘辛。” “你知道什么秘辛?” “三年前,通州码头,您的兄长为何会出现在那条船上……”王贤笑着说道。 “住口!”还没听王贤说完,朱瞻坦的酒便醒了大半,赶忙出声阻止王贤说下去。 王贤便笑眯眯不再言语。朱瞻坦发现其余人皆满脸茫然,并不知王贤的话里头有什么名堂,这才松了口气,冷声说道:“今晚只喝酒,有话回头说。” “那好吧。”王贤点头笑笑,坐回位子上。 酒席继续,朱瞻坦却没了兴致,草草吃几口酒菜,便推说乏了,离席而去。走到王贤面前时,朱瞻坦突然弓下身,低声说道:“今夜戌时三刻,要是让我满意,可以饶你一命。” “不见不散。”王贤点点头,淡淡笑道:“包君满意。” “哼!”朱瞻坦哼一声,出门而去。 朱瞻坦一走,厅中的气氛就更尴尬了,一众人分成泾渭分明的两帮——之前拼命奉承朱瞻坦的一伙,对这些家伙怒火冲冲的,是另一伙。 “心都散了,坐在这儿也难受!”唐长老突然意兴索然,挥挥手道:“别撑着了,都散了吧。” 众人都松了口气,尤其是董彦皋一伙人,更是如蒙大赦,忙不迭告辞离去。丁谷刚一众老兄弟,看着唐长老,想留下来陪陪他。 “都走吧。”唐天德却不领情,又挥了下手道:“军师一个人留下就行了。” “是。”丁谷刚等人只好告退,留王贤一个人陪着唐长老。 “法王……”厅中没了旁人,唐长老依然神情萧索,久久不语,王贤只好轻轻唤了几声:“法王……” “还是叫我长老吧。”唐长老这才回过神,自嘲的看着王贤道:“狗肉包子上不了席,老夫哪里像个王?充其量是个自封的草头王!” “法王切莫如此沮丧,当初汉高祖、明太祖,不都是起于布衣?从草头王变成白帽王吗?”王贤赶忙给唐长老灌鸡汤。所谓白帽王,就是‘皇’,这是姚广孝和朱棣之间的典故,在国朝已是妇孺皆知了。 唐长老嘿然一笑道:“老夫哪比得了他们?汉高祖去参加鸿门宴,也没见樊哙他们投靠项羽!朱元璋当初在我大宋皇上帐下,也没见他手下有将领,公然当他面去讨好皇上!” “哎,董相他们确实不应该。”王贤轻叹一声:“应该只是一时糊涂吧。” “一时糊涂?”唐长老哂笑一声道:“军师来得晚,有所不知,董彦皋他们几个,本来就不跟老夫是一路的,他们早就和汉王眉来眼去,只是形势所迫,才不得不归于老夫帐下而已。” “那他们今日,是旧情复燃了?”王贤轻声问道。 “嘿嘿,怕是一直就没灭过。”唐长老眼里迸现出丝丝杀机道:“他们见老夫对朱瞻坦客气,便以为我真的怕了汉王,恐怕想借着世子殿下的东风,学那豹子头火并王伦!” “不会吧?”王贤一脸‘震惊’道。 “怎么不会?”唐长老冷声道:“先生是读书人,这种事儿见得少了。以后见多了,就不会觉着奇怪了。” “那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要先下手为强!”王贤并指如刀,低声喝道。 “哎,谈何容易?”唐长老叹口气道:“他们手里好几万兵马呢……” “法王放心,”王贤却淡淡一笑,笃定道:“学生敢立军令状,保准杀了他们,军队也不会乱!” “哦?!”唐长老眼中登时异彩涟涟,一把抓住王贤,声音都变了调道:“你的军改成功了?!” “差不多,原本想等着彻底完成再禀报法王的。”王贤点头笑道:“不过事情紧急,现在动手的话,军队也不会失控。” “太好了!”唐长老猛地站起来,激动的摩拳擦掌,来回踱了几步,却又站住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王贤,问道:“要是杀了这几个货,世子那边如何交代!” “法王,您都说他们要火并您了?!怎么还管什么世子?”王贤简直要吐血了,而且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第一零一四章 真面目 “法王,您都说他们要火并您了?!还管什么世子?”王贤无法理解唐长老此刻的想法。 “哎!”唐长老喟叹一声道:“我们能吃几碗干饭,军师还不知道?怎么可能是汉王虎狼之师的对手?” “法王,切不可妄自菲薄,汉王已经不是昔日的汉王,咱们也不是昔日的草寇了!”王贤苦口婆心的劝道。 “我知道我知道,让我想想,好好想想……”唐长老下意识的点点头,眼里的犹疑,却没有减弱多少。 “哎!”王贤喟叹一声,出门而去。 “先生!”唐长老在背后喊一声,王贤都没有理会,唐长老颓然坐了下来…… 王贤一离开大厅,就见刘信提着刀,身后隐约还跟着一伙手下,正翘首朝自己望来。 “先生,怎么样?”一看到王贤,刘信马上上前,压低声音问道:“长老答应了吗?!” “哎……”王贤摇头叹气,低声道:“长老害怕汉王,不敢下这个决心。” “那让咱们替他下这个决心!”刘信紧了紧手中利刃,咬牙切齿道:“把那些牛鬼蛇神,杀他个干干净净!” “嗯!”王贤点点头,沉声道:“此事若成,兄弟可谓奇功一件!若是事败……” “那咱们兄弟就死在一块,黄泉路上有个伴!”刘信低声笑道。 “正是此理!”王贤低声道:“这会儿董彦皋、白拜儿几个,还在朱瞻坦那里赖着,估计很快就会被撵走,你带人去后门候着,一看到他们出来,就关门打狗!” “放心吧!”刘信拍拍胸脯笑道:“整个法王府的防务,都是俺一手负责,这会儿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了!” “好!事成之后你便速速到朱瞻坦那里接应我!”王贤点头吩咐道。 “先生,你还是等我一起,收拾朱瞻坦吧!”刘信担心王贤吃亏,好心劝说道。 “不必,一者兵贵神速,要是让朱瞻坦听到风声,寻求法王的庇护,事情就不好办了。”王贤摇摇头,目光冰冷道:“再者,我还有一笔账要和他算!” 刘信还想劝,但转念一想,以王贤的本事,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便点点头,沉声道:“那先生一切小心,我那边一完事就过来接应你!” “你也务必小心,一个都不能放过!”王贤点点头,沉声嘱咐刘信道:“不然后面的局面,就很难收拾了!” “俺晓得了!”刘信答应下来,和王贤分道扬镳,消失在黑暗中。 王贤又在阴影里站了一会儿,才整整衣襟道:“咱们也回去吧。” 身旁的戴华便打着灯笼头前引路,两人无声的向‘丞相府’走去。 到了相府门口,便见几个侍卫模样的家伙,在那里走来走去。戴华一眼就认出,这几个正是朱瞻坦身边的侍卫。 王贤不动声色的过去,那几个侍卫看到他,便走上前,冷冷瞥他几眼,沉声道:“你就是黑翦?我们殿下有请!” 王贤点点头,神情平静道:“头前带路吧。” 几个侍卫本以为还要费些功夫,没想到王贤这么痛快,愣了一下,才带着他往世子殿下的住处走去。 戴华向黑暗中点点头,便快步追着王贤去了…… 朱瞻坦下榻的院子内外,几十名王府侍卫在警惕的巡逻,在两侧厢房内,还有上百名侍卫待命,毕竟是非常时期,双方还算是敌对,必须要严防死守,以免世子殿下遭遇不测。 王贤来到院子内,进屋之前,被王府侍卫仔细搜身,确定他身上没有利器,侍卫才会领他进屋。 接受搜身时,王贤看到董彦皋、郝允中、白拜儿三个满面堆笑的从屋里出来,三人也看到了王贤,神情难免有些尴尬,但旋即便恢复如常,装作没看见他的样子,有说有笑的出了院子。 搜身结束,没有发现利器,侍卫便领着王贤进了屋,通禀一声,里屋门缓缓打开,一股名贵的龙涎香味便扑鼻而来。 “进去吧。”侍卫侧身让开去路,王贤便迈步进了内间,只见朱瞻坦一身华丽的锦袍,手上戴着绿油油的戒指,正斜倚在炕上,冷冷的看着自己。 “拜见殿下。”王贤毕恭毕敬、躬身行礼。 朱瞻坦死死盯着王贤好一会儿,才摆摆手,示意手下人都退下,这才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院外,数名长随打着灯笼,指引董彦皋三人往法王府后门走去。三人的轿子都停在后门的轿厅中,护卫也都在那里吃茶等候。 一边走,三人一边低声说着话。 “老董,你说汉王不会真跟姓唐的媾和吧?”郝允中颇为担心道:“咱们可就坐了蜡。” “甭瞎操心,”董彦皋摇头笑道:“汉王要真是想跟姓唐的相安无事,当初何苦费劲拉拢咱们?” “还真是,”白拜儿娇滴滴道:“董大哥就是有见识!” “要我看,”董彦皋早就习惯了白拜儿的变态,面无表情道:“世子殿下这次来,不过是迷惑姓唐的,不久便会动手!”说着看看身边两人道:“咱们得抓紧机会,帮殿下干掉唐天德,青州城就是咱们的了!” “哈哈哈!”郝允中和白拜儿刚要开口,就听黑暗中响起一阵大笑,吓得白拜儿尖叫一声,郝允中和董彦皋都变了脸色,举起火把喝道:“谁?!” “老子!”刘信提着刀,从黑暗中走出来,指着三人冷声道:“三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法王素来厚待你们,你们却想着如何谋害法王!” 见自己的话都被他听到,三人眼中杀机迸现,纷纷握住兵刃,董彦皋一边缓缓上前,一边冷笑道:“听到又如何,你能拿我们怎样?!” “拿你们去见长老!”刘信也冷笑道。 “就凭你?!”白拜儿怪笑起来。郝允中举起刀,低喝一声道:“废话干什么,杀了他!” “就凭你们?!”刘信怪笑一声,打了个响亮的唿哨! 哨音未落,四面八方的高墙上突然出现无数火把,足足百余名弓弩手,从各个方向居高临下,瞄准了董彦皋三人。 “姓刘的!你要造反吗!”董彦皋见状神情大变,也尖声打了个唿哨…… 客房中,世子殿下屏退左右,冷冷盯着王贤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会知道当日通州之事?!”那一次,朱棣得报说,王贤和徐妙锦私通,怒冲冲赶到通州捉奸,却看到了汉王世子朱瞻圻和赵王妃私通的丑闻!这种事自然被严密封锁消息,除了最上层,寻常官员都不得与闻,更何况远在山东的小老百姓了。 虽然严格来说,朱瞻坦算是这件事的受益者,不是朱棣一怒之下杀了朱瞻圻,也轮不到他来当这个汉王世子,但通州之事依然是朱瞻坦心中的奇耻大辱,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的二哥和三婶,怎么会突然从南京跑到通州,还禽兽一般搞在一起? “因为那件事,”王贤向前两步,低下头,咯咯笑道:“就是我干的!” “你到底是谁?!”朱瞻坦惊得毛骨悚然,一把抓住桌上用来切肉的银刀,使劲瞪着王贤。 “想知道,我满足你。”王贤笑着伸出手,揪住了腮边一片带着胡须的皮肤,然后咬牙猛地一撕,竟将整张脸皮撕了下来! 朱瞻坦吓得手脚冰凉,他也听过野狐禅,知道传说有画皮鬼,看到王贤将脸皮揭下来,一下就真以为撞见鬼了,全身不由自主筛起了糠,想要出声叫喊,却牙关打颤,什么声音也发布出来…… 但当他看清王贤面皮底下的真面容,整个人一下子就成了雕塑!他指着王贤,双目圆睁,结结巴巴道:“竟,竟然,是你!”杀了他也想不到,这位唐长老的头号谋士,宋国的丞相,居然是他们汉王府的头号敌人——葫芦谷后下落不明的王贤! 王贤终于恢复了本来的面目,冷冷看着满面惊恐、仍旧难以置信的朱瞻坦,眼里全都是报复的快感! “快!”朱瞻坦终于回过神来,张口就要尖叫呼救,却被王贤一把捏住喉咙,呼救声便憋了回去! 朱瞻坦满脸涨红,拼命挣扎,王贤突然残忍的一笑,竟一下松开了手! 朱瞻坦马上兔子似的向后一跃,身子缩到墙角,同时狂呼乱叫道:“快来人啊!救命啊!” 他声嘶力竭,叫喊声似乎要掀翻屋顶,然而接连叫了几声,外头依然静悄悄一片,没有人回应。 朱瞻坦终于感觉到不对劲,蜷缩在墙角,惊恐的看着王贤,只见他抱着手臂,好整以暇,一副猫戏耗子的架势。朱瞻坦还有什么不明白?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他的手下肯定都被干掉了。一直耀武扬威的世子殿下,双膝一软,跪在炕上,不禁牙齿咯咯打颤道:“饶命……” “你饶过我兄弟的性命吗?!”王贤突然脸一黑,猛地一记重拳便结结实实砸在朱瞻坦脸上,登时打了他个满脸开花,然后劈手夺过朱瞻坦手中的银刀,一刀插到他的大腿上,咆哮骂道:“你饶过我兄弟的性命吗?!” 第一零一五章 先斩后奏 “姓刘的!你要造反吗!”董彦皋见状神情大变,也尖声打了个唿哨。 谁知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动静,刘信放声大笑道:“省省吧,你的手下早就完蛋了!”说着把手一挥,暴喝道:“宰了他们!” ‘嗖嗖嗖嗖’,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弓弦声,数不清的利箭离弦,登时将董彦皋一伙人都射成了刺猬!。 “啊!”朱瞻坦发出一个不似人声的惨叫,中刀的大腿鲜血崩飞! 王贤却仍不解恨,拔出刀来,又刺在在他另一条腿上,直到将朱瞻坦的四肢都刺穿,才一刀捅在他的心脏上,结束了这位汉王世子的性命! 当邓小贤和心严和尚收拾完外头的局面进来,便见王贤全身鲜血站在那里,神情冷酷无比。邓小贤担心的叫了一声:“大人!” “我没事,都是他的血。”王贤随便在帷幔上擦了擦手,转身走出去道:“割下他的首级。” “是。”邓小贤点点头,抽出刀来上前。 心严见状摇摇头,和王贤走到外间。外间里,一百多名汉王府护卫已经被杀的干干净净,动手的自然是从京城来支援王贤的锦衣卫高手和心严、心远等师兄们。这些人陆陆续续抵达青州,以如今王贤在青州军的地位和权势,想要将他们毫无动静的隐藏在自己府上,简直是易如反掌。 “师弟,”心严和王贤走到外间,戴华赶紧给王贤重新上妆,心严在一旁叹口气道:“你的心魔太重了,这样很危险。”王贤以前虽然也杀过人,但从来没有像这次虐杀。 “那是因为大师没经历过葫芦谷,”戴华忍不住替王贤辩解道:“所有的兄弟都死光了,就剩我们几个从地狱里爬出来,你说老天爷让我们活着,是不是为了让我们报仇的?!” “哎……”心严叹了口气,本想再说什么,但他明白,很多事情,都必须做完了才能明白对错,现在说什么都白搭。 当刘信带人急匆匆赶来时,王贤这已经打扫战场完毕,看到王贤这边十几个人,就把一百好几十名高手侍卫屠杀殆尽,刘信倒吸口冷气,小声问王贤:“兄弟,你从哪找来这么多高手?” “呵呵,学生本来就是江湖中人,”王贤笑着打个马虎眼道:“自然有一票江湖朋友了。” “好!这下俺不担心你了!”刘信拿过朱瞻坦的首级,朗声说道:“走,咱们去见长老!”。 后宅,唐长老刚要睡下,就见唐封跌跌撞撞跑进来禀报:“爹,可了不得了,外头打起来了!” “谁和谁打起来了?”唐长老一下坐起来,一边麻利的穿衣披挂,一边沉声问道。 “不好说,反正客房那边全是惨叫声,后门有人射箭!爹,咱们赶紧躲躲吧!”唐封催促唐长老道:“这黑灯瞎火的,别让人一锅端了!” “慌什么!”唐封却很快镇定下来,他知道这法王府里头,全都是自己的忠心部下,便板下脸呵斥道:“全天下就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说着嚯的起身,沉声道:“跟我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幺蛾子?!” “爹,爹……”唐封还想劝,唐长老却已经大步出去,唐大公子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后头。 唐长老刚刚走到门口,就见两个人提着几个罐子似的东西,从远处联袂而来。 唐长老拿过灯笼,借着光眯眼一看,见是王贤和刘信,一颗悬着的心登时放了下来,刚要开口说话,却又愣住了,因为他看到刘信手里提着哪里的是什么罐子,分明是四颗血淋淋的人头! “你们搞什么名堂?!”唐长老质问道。 “法王!俺老刘先斩后奏,杀了这几个妖人!”刘信走到唐长老面前,将四颗人头往地上一扔,双膝跪下道:“任凭法王处置!” 王贤也跪下道:“法王,这都是学生的主意,刘将军只是胁从而已。” 唐长老却根本听不见两人说话,他的只眼直勾勾盯着那四颗人头,脑袋嗡嗡的轰鸣! 借着灯笼的光,唐长老已经看清楚那四颗人头的主人——董彦皋、郝允中、白拜儿……还有一颗,居然是汉王世子朱瞻坦的! “你,你们……”唐长老指着王贤和刘信,嘴唇不由自主哆嗦着,险些昏厥过去。“你们好大的胆子!” “法王容禀!”王贤沉声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董彦皋几个素来心怀异志,在军中另立山头,这次更是勾结朱瞻坦,意图谋害法王,篡取我大宋权柄!”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双手呈给唐长老道:“这是从那朱瞻坦身上搜到的,学生有没有说假话,法王一看便知!” “……”唐长老神情复杂的看看王贤,接过信来就着灯笼看起来,只见这是一封汉王写给朱瞻坦的密信,上头言明,朝廷委任汉王为总督剿匪大臣的旨意,因为太子的阻拦,可能要延期一个月才能下来。为了配合朝廷方面的动作,这一个月里,汉王军必须按兵不动,所以要立即将攻打广饶寿光的军队撤回,但是临淄乃战略要地,必须要守好。并命朱瞻坦立即出使青州,谎称签订永久和约,拖延一个月时间,而且明白无误告诉朱瞻坦,跟唐天德许诺什么都可以,只要拖上一个月!一个月后,所有的承诺自然会跟着唐天德一起下地狱! 而且还嘱咐朱瞻坦,董彦皋、白拜儿、郝允中素来有投靠之心,这次要好生接纳,不妨许以厚赏,将来里应外合,大破青州,不亦乐乎! 看着那封信,唐天德神情数变,先是震惊,后是羞愧,再是后怕,最后是暴怒! “朱高煦!我跟你势不两立!”看完之后,唐长老终于忍不住,飞起一脚将朱瞻坦的脑袋踢到天井里!还不解恨,又一脚踢飞了董彦皋的脑袋,再一脚踢郝允中的首级时,却突然脚下一软,按腰变色立在那里。 “爹,您怎么了?”唐封见老爹半天没动作,小声问道。 “腰扭了……”唐长老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他毕竟老胳膊老腿,盛怒之下,动作大点儿,扭到腰也是正常。这下唐长老没法再踢球了,但他一点儿也不打算放过他们,嘶声咆哮道:“把他们的尸首拖出去喂狗!” “是,爹,不过,他们的尸首在哪儿呢?”唐封犯了愁,这里只有脑袋,没有身体啊。 “呃,”刘信小声道:“朱瞻坦的身子在上房里,另外三个在后门甬道。” “哎,早说嘛。”唐封一溜烟跑出去,准备亲自把四人的尸首喂狗。 “你们起来吧,”唐长老神情复杂的看一眼王贤和刘信,其实两人这次的所作所为,实在是犯忌讳。可这一文一武是他的左膀右臂,值此危急关头,唐长老也只能依赖他们。想清楚原委,唐天德无可奈何叹口气道:“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先跟老夫商量?” “法王,学生两次跟您商量,您都举棋不定。”王贤沉声道:“酒席上,又看到董彦皋他们肆无忌惮奉承朱瞻坦,不把法王放在眼里,法王明知他们有异心,却依然顾忌汉王!”王贤说着痛心疾首道:“法王,汉王的刀子已经亮出来,您却还心存幻想!学生只能斗胆斩杀朱瞻坦,帮法王下定决心了!” “哎,我知道先生是为我好……”唐长老叹口气,低声道:“先生快起来吧,下不为例就是。” “不能下不为例,这次学生擅作主张,做出此等事情,必须要严惩不贷,否则此例一开,将来还不知旁人会做出什么事来!”王贤却坚持起来。 “话虽如此,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非先生不能抗衡汉王,权且记下吧。如何?”王贤有这个态度,唐长老感觉舒服多了, “事有从权,学生遵命!”王贤说完,竟对着唐长老指天发誓道:“我黑翦向无生老母发誓,法王荡平汉王之日,就是学生解甲归田、永不再见法王之时!如违此誓,叫黑翦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哎呀,先生万万不可如此!”唐长老一听吓坏了,心里头对王贤的那点儿不满,这下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赶忙劝解道:“先生快快收回誓言,本王离不开你,你永远都不能离开我啊!” “黑某已经发誓,覆水难收。”王贤却摇摇头,惨笑问道:“难道法王希望看到学生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先生……”唐长老被王贤感动的热泪盈眶,不禁为自己的小人之心羞愧不已,紧紧握着王贤的手,不知该说什么好。 “学生这样做,”王贤却淡淡道:“只为法王能相信黑某是全心为了法王,没有一丝私心!”说着苦笑道:“若没有这份全然信赖,咱们是绝对打不过汉王的……” “先生,我唐天德也对天发誓,今生今世若再对先生哪怕有一丝怀疑,也叫我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法王!”王贤感动的热泪盈眶。 “先生!”唐天德也一样热泪盈眶,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第一零一六章 决心 三更天,乌云渐浓,星月惨淡。 青州城中却灯火通明,进入全城戒严状态。接到出动命令的军队,全副武装在街上巡逻,任何没有法王旨意擅自上街者,一律格杀勿论! 没有接到命令的军队,则不许踏出营房一步,否则格杀勿论! 青州军百夫长以上各路头领,全都被集中到法王府前院的大坪上。大坪四周,是数百名手持火把,腰挎长刀的彪悍军士,杀气腾腾警戒大坪内外! 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喘,他们已经发现董彦皋、白拜儿三个不在场,而且前来和谈的朱瞻坦还在府中,唐天德却大搞全城戒严,显然是要鱼死网破啊! 众人静静等待法王的到来,一直等到东方微白,才听到一阵橐橐的脚步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唐天德一身戎装,腰挎金刀,满脸肃杀的出现在大坪前的高台上,他的身后,站着唐封、王贤、刘信、丁谷刚,也是一个个甲胄在身,刀枪在手! 没有人敢说话,都畏惧的看着唐天德。唐天德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借着微明的天光,清晰的看到了他们脸上的畏惧,他这才沉声开口道:“昨天夜里,董彦皋、郝允中、白拜儿三个逆贼,居然串通朱瞻坦那厮,妄图行刺本王,颠覆我大宋政权!” ‘哗……’唐天德此话一出,众人再也忍不住,情不自禁的爆发出一阵惊叫声。 “肃静!”丁谷刚暴喝一声,虽然之前他听到这个消息时,反应也是如此,但不妨碍他此刻呵斥众人,在唐天德面前抓紧表现,以弥补昨夜缺席的缺憾。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唐天德便接着沉声道:“幸而有黑丞相料事如神,预先洞悉贼人的阴谋,又有刘将军忠心护主,才挫败了贼人的阴谋,将他们斩杀于老夫阶下!” 话音未落,唐封便将血淋淋的四颗人头扔到众人面前,怪声道:“他们的尸首已经喂狗了!这就是贼人的下场!” ‘哗……’这下喧哗声更大了,所有人都无法保持镇定,那董彦皋三人的旧部,全都面露惊恐之色,担心自己会遭到牵连。就算是忠于唐天德的人,也无法保持镇定,因为这很可能是青州内乱,和汉王全面开战的开端啊! “肃静肃静!”丁谷刚高声吆喝道:“谁再喧哗,拖出去……杖责四十!” 众人这才勉强重新安静下来,或是畏惧,或是愤恨,或是担忧的看着唐长老。 唐天德从怀中拿出那封信,缓缓道:“本王知道,有些人有疑虑,不知本王是捏造事实,还是确有此事。这是从朱瞻坦身上搜出来的信,冯栓儿,你给大伙念念!” 冯栓儿正是董彦皋的副将,闻言硬着头皮上前,接过信来展开一看,脸色便变了,好一会儿才颤声念给众人听! 众将领听了,不少人登时义愤填膺,振臂高呼道:“誓杀汉王!保卫法王!”高呼声越来越大,那些董彦皋三人的部将,也不得不跟着一起呼喊起来…… “老夫知道,在场诸位,有不少跟他们三个关系不浅,所以难免有顾虑,会不会受到牵连。”唐长老抬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推心置腹道:“但老夫告诉你们,我和他们三个是几十年的交情,论关系比你们都深,要是追究的话,老夫是头一个!” “呵呵……”人群发出一阵轻笑,不少人紧绷的心弦松弛了一些。 “而且,咱们大宋军已经完成整编,再没有谁的私军,全都是大宋的军队!”唐长老高声说道:“所以本王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官兵会因为过去的关系被追究,只要忠勇杀敌,本王一视同仁,绝对不会区别对待!否则让老夫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唐长老倒是学得快,一会儿工夫连发两誓。 “谢法王宽宏大量,我等誓死效忠法王!”那些董彦皋等人的旧部,此时不表忠心更待何时?! “去吧!”唐长老满意的点点头,一挥手道:“安抚住手下将士,万不可生出事端!” “遵命凨”众将哄然应声,行礼后鱼贯退下。 看着众将远去的背影,唐长老却仍然神情紧绷,他这种老江湖自然很清楚,嘴炮打得再响亮也没用,关键得看他们怎么做! “法王放心,”王贤轻声安慰道:“学生可立军令状,必不会出什么乱子。” “那我就放心了。”再次得到王贤的保证,唐长老才略略把心放回肚子里…… 事实证明,王贤没有说大话。第二天,应该算是最危险的一天,如果有人心怀不忿,想要作乱,基本都会在这一天爆发出来。但这一日从早到晚,青州城都静悄悄的,并未出什么乱子…… 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王贤最近一段时间,一直推行的军改。简而言之,他将原先以乡里堂口划分的军队打散重编,以严厉的军法约束之,以丰厚的重赏收拢之!这套法子王贤在刘俊那里实验过,可谓立竿见影,现在总结了当初的经验教训,效果自然更加出众。 当然,原先的痼疾也依然没有解决——那就是这法子简直是在烧钱!王贤用来消弭严刑峻法产生的副作用的法子,就是用重赏厚赐,堵住所有人的嘴!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王贤如此大把的撒银子,别人当然愿意跟他混! 可短短一个月时间,他已经烧出去一百多万两银子,占青州军存银的七成! 这才是王贤必须要干掉宾鸿的原因,要是宾鸿仍在,仍然管着军需,绝对不可能任由王贤如此挥霍。现在宾鸿死了,军需钱粮也是王贤一个人说了算,他想怎么折腾都没人管!尽管再折腾下去,不出一个月,白莲教的那点儿积蓄,就要彻底败光,但王贤根本不在乎! 他要的不是天长地久,要的只是接下来一个月,这支军队能完全听从自己,就够了…… 又过了一天,青州城依然平安无事,唐长老彻底放心了。见自己一直以为无解的难题,在王贤这里根本不算问题,唐长老对王贤愈加佩服的五体投地!殊不知这家伙只是崽卖爷田不心疼,用青州军的未来赌今天而已!。 见军队已经尽在掌握,唐长老召集一众高级将领,商讨与汉王决战事宜! 虽然都知道己方杀了朱瞻坦,和汉王只能不死不休,但一帮将领提起朱高煦,还是畏之如虎,纷纷主张收缩防线,固守城池,以防汉王报复! 唐长老其实心里也这么想,却见王贤在一旁无声冷笑,唐长老忙问道:“军师有不同看法?” “法王,诸位将军的建议,学生不敢苟同。”王贤淡淡道:“既然明知道汉王一个月内不得出兵,我等正当抓住时机,全力进攻,争取最大的主动!岂能畏敌怯战,缩在龟壳里等人来打呢?这不正中了汉王的下怀!” “话是这个道理,”丁谷刚苦着脸道:“可汉王军太厉害了,咱们打不过啊!” “是啊丞相,就拿上次说吧,咱们都知道汉王会来进攻,一万多人马在临淄城严防死守,可结果怎样?还不是让人家一夜之间就破城而入,杀了个落花流水吗?”又一名将领宋火儿满脸畏惧道:“汉王麾下,都是虎狼之师,咱们凭着城墙守一守也就罢了,想要去攻打他们,怕是以卵击石啊!” “他奶奶的!”刘信不爱听了,跳脚骂道:“宋火儿你这个怂货!还没打就被人吓成鼻涕!再敢说一句泄气的话,老子宰了你!” “老刘,这一仗可不是闹着玩的!”宋火儿苦着脸道:“要是输了,咱们这些人可没有葬身之地。” “你还敢说!”刘信拔拳要揍宋火儿,被王贤一把拦住,刘信这才愤愤退下。 “宋兄弟有句话算是说对了,这仗要是输了,咱们这些人可没有葬身之地了!”王贤看看众人,语重心长道:“诸位,眼下咱们山东是个三足鼎立的局面,咱们大宋是一足,汉王是一足,还有济南府的柳升,是另一足。正因为这三足相互牵制,山东才会出现暂时的相安无事。” “那日你们也听过汉王的信了,信上说一个月后,他将成为剿匪山东总督王,也就是说,安远侯柳升的军队也要归他了,汉王军和官军即将合二为一!诸位说说,你们是愿意现在去打一个束手束脚的汉王,还是想过一个月,去和实力倍增、大权独揽的汉王作战?” “这……”众将闻言,心说也是,不禁面生犹豫之色。 “更何况,汉王不足为惧,此战我方必胜!”王贤竖起一个巴掌道:“因为此战,汉王有五必败,我方有五必胜!” “丞相此话怎讲?”唐长老赶忙问道。 “汉王暴虐残酷,境内百姓怨声载道,人人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此为人心尽失,一必败!乐安州不过弹丸之地,且地势平坦,一旦大军杀到,根本无险可守,唯有野战一途,此为地利全无,二必败!”王贤轻摇羽扇,侃侃而谈道:“汉王号称雄兵十万,实际不满五万,且多以老弱病残充数,此为人寡式微,三必败!汉王乃谋反未遂被贬,见疑于朝廷,见弃于百官,更是野心勃勃,企图吞并安远侯兵马,一旦开战,安远侯必不会救援,此为失道寡助,四必败!汉王未得朝廷令旨,擅自出战定会惹来朝野非议,必定束手束脚、进退失据,五必败!” 第一零一七章 出兵 王贤说完汉王的五必败,唐长?以下众人,神情皆都轻松不少,感觉王贤说的句句在理,似乎汉王也没那么可怕。唐长老忙追问道:“那我方的五必胜呢?” “我大宋顺应天命,吊民伐罪,百姓无不箪食壶浆、苦盼天兵!此为尽得人心,一必胜!法王业已大权独揽、军改完毕,全军上下一心,泰山可移,二必胜!”王贤伸出另一只手,指头一根根蜷起来道:“我军占据青州、登州、莱州、胶州四地,正是山东最富庶的半壁江山,钱粮充足,戴甲十余万,又有山地之险,进可攻退可守,立于不败之地,就是用人命堆,也能把汉王给堆死!此乃三、四、五必胜!” “说得好!”唐长老闻言忍不住击掌叫好道:“说的太好了!” 众将的脸上也神采飞扬起来,显然王贤的强心针,效果立竿见影! “诸位,就像丞相所言,我们切不可妄自菲薄,更不可未战先怯,只要咱们齐心协力,勇往直前!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唐长老是干白莲教出身,煽动人心那是看家本领,见众人都被王贤说的激动开了,哪有不趁热打铁的道理:“老夫宣布,此战一切掠夺,本王分文不取,全都分给诸位!” “嗷……”众将这下彻底激动了,嗷嗷叫着表示,一定要干掉朱高煦,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似乎刚才那些被汉王吓得要尿裤子的家伙,跟他们没关系一样…… “法王,”这时,一名头领试探着小声说道:“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把佛母请回来?有佛母在,孩儿们才能舍生忘死啊!” “这……”唐长老一下就愣住了,紧锁着眉头沉吟起来。 其余人却都是眼前一亮,纷纷附和开了:“是啊,法王,佛母在下面人的心里,分量还是很重的,只要她发一句话,好多人死都不怕!”这下连刘信也大点其头,瓮声瓮气道:“这主意不错,有佛母在,咱们的战斗力会提高很多,法王,请回佛母吧!” 唐长老面现挣扎之色,求助似的看看王贤,王贤微笑着点点头。 唐长老最终下定决心道:“好!请回佛母!” “太好了!有佛母在,咱们的胜算大多了!”众头领信心大增,欢欣鼓舞。 王贤身后的戴华和邓小贤,脸色却都十分难看……。 回到丞相府,邓小贤和戴华都急了眼,后者朝王贤嚷嚷道:“先生,您怎么能答应让佛母回来呢?!” “拦不住的,”王贤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捏着杯盖,轻轻撇去浮沫,仿佛事不关己道:“唐天德他们让汉王吓破了胆子,都等着佛母回来给部下洗脑呢,我硬拦下,这仗还怎么打?” “可是,如果先生猜得没错,那佛母应该是认识您的,和她照面的话,恐怕会露馅的!”邓小贤担忧道。 “问题应该不大,我们只见过几面而已……”王贤却有些没心没肺的笑笑道:“既然敢来这青州城,我就不怕和佛母照面,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不行,太危险了!”戴华劝说道:“反正已经成功挑起青州军和汉王军的死战,先生不如早点儿溜之大吉吧!” “胡闹!我要是溜了,就凭青州城这些货色,还不是给朱高煦送菜?”王贤断然摇头,皱眉道:“此事我自有决断,不要再废话了!” “是,先生……”邓小贤和戴华只好不再纠缠,前者小声问道:“那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兵贵神速,明日我便和刘信率三万兵马,先行攻打临淄!”王贤沉声说道…… 自从得知临淄城被汉王军夺回,刘信就一直厉兵秣马,枕戈待旦,时刻准备着重回临淄,再次夺下这个关键的战略咽喉! 所以唐长老决定开战的第二天,刘信便和王贤,率领三万先头部队开拔了! 唐长老亲率城中文武将领前来相送,说了一番‘替天行道、旗开得胜 之类的鼓舞士气的废话后,又和将士们喝了壮行酒,唐长老便宣布大军出发! 三万大军雄赳赳、气昂昂,向西北方向浩浩荡荡开进。唐长老握着王贤的手,小声叮嘱道:“如今临淄城驻兵过万,大将王斌又十分善守,尔等切不可强攻,打一打,若是打不下来,便在城外驻扎下来,等待老夫率大军赶到,再做计较。” “法王所虑甚是周详,学生自当听命,”王贤点点头,问道:“只是不知大军何时开赴临淄,学生心里也好有个计较。” “之所以定不下来,是因为佛母还没回来。”唐长老皱眉道:“老夫已经派人请她回来……”说着不由自主苦笑一下道:“可她那脾气,谁能管得了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老夫也说不准。” “难道佛母一天不回,法王就一天不出兵吗?!”王贤也皱起了眉头。 “哎!”唐长老满面羞愧,轻叹一声道:“要是老夫手下将领,都像你和刘信这样骁勇就好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微不可查道:“那些人非得等到佛母回来,才肯出兵……” “哎!法王,这很可能是一种变相的反弹,”王贤在唐长老耳边低声挑唆道:“看来不少人对法王一手遮天不太满意,迫不及待想要佛母回来制衡法王。” “这……”唐天德一听就慌了,紧紧攥住王贤的手道:“那该如何应对?要不先生先别出征了,坐镇青州帮老夫先定内局吧!” “法王放心,有反弹是正常的。关键还是在于要树立威信!只要我们能取得这一战的胜利,击败了汉王!”王贤沉声说道:“长老的威望便彻底无人匹敌,到时谁还敢有二心?不用长老动手,就有人将其人头送上!” “先生说的是……”唐长老点点头,深深看着王贤,满含万分期许道:“前线的事,就全都拜托先生了!” “法王放心,”王贤重重点头道:“您就等着好消息吧!” “老夫放心!”唐长老再次点头,道:“老夫也会每天都派人催佛母的……” 唐天德送了一程又一程,眼看就要出了青州,进入临淄了。 “法王请回!再走就要上战场了。” “哦,老夫这就回去了,先生一路凯歌!” 唐天德这才依依不舍送走了王贤和他的三万大军…… 乐安州,汉王府,银安殿内针落可闻。 大殿的金砖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名太监宫女的尸首,血迹将名贵的白色波斯地毯染成了暗红色,触目惊心。 朱高煦头上的王冠不知所踪,他披散着头发,神情狰狞无比,手中提着龙泉宝剑,剑上沾满了鲜血,血珠顺着剑刃一滴滴滴落在金砖上,发出清脆又令人毛骨悚然的滴答声。 韦无缺、朱恒、马忠、侯泰等汉王心腹,全都匍匐在地,任由鲜血将他们的手脚衣袍浸湿,没有人敢动一下,唯恐引起汉王的注意,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咯咯……”朱高煦怪笑一声,双目尽是万分憎恨之色,嘶声叫道:“好啊!唐天德,你敢杀我爱子!还将其尸首喂狗!好啊!好啊!本王若不将你全家碾为齑粉,将你女儿与猪狗交配,本王誓不为人!” 朱高煦重重一剑挥出,将一名太监的尸首,登时斩为两段!这才厉声说道:“都给本王站起来!” 韦无缺等人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一个个浑身血迹,还有脸上带血的,看上去真像从血池地狱爬上来的恶魔军团。 “点齐所有兵马,本王要倾巢而出,剿灭青州!”朱高煦厉声下令道:“沿途男女杀尽,坟茔掘尽,屋舍烧光,鸡犬不留!本王要用青州境内所有生灵,来祭奠本王的爱子!” “是!”众将哄然应声,对他们来说,一番烧杀抢掠,自然痛快无比! “王爷请三思啊!”韦无缺硬着头皮,苦苦劝谏道:“此时万万不可轻举妄动!一来,一月之期未到,此时贸然出兵,乃是无旨而行,这是藩王的大忌!会让我们非常被动的!”顿顿,韦无缺激动道:“再者,王爷图谋天下,山东是王爷的根基,杀尽青州百姓固然痛快一时,可山东百姓的心,就永远不会向着王爷了!” “哼!”朱高煦冷哼一声道:“你还有没有三者?!” “有!”韦无缺十分罕见的流露出真性情,毫不畏惧的顶撞朱高煦道:“三者,白莲教坐拥青胶登莱,有很大的纵深可供迂回。且军队十余万,百姓数百万,纸面实力远胜我军!我等不过五万兵马,若是倾巢出动,被人抄了后路,丢了根基怎么办?万一敌军放弃青州,利用地形优势,诱敌深入,我军该如何应对?!盛怒之下不可草率,要冷静啊王爷!千万不能让长久以来的苦心谋划,就这么付诸东流啊!” “说完了吧?!”朱高煦冷冷看着韦无缺。 “说完了……”韦无缺无奈的叹了口气。 “出兵!”朱高煦沉声下令,他根本就听不进去任何话了。 第一零一八章 佛母回来了 和汉王军开战的消息,已经尽人皆知。青州城笼罩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满城的教徒和百姓,眼看着每日里开进开出的兵车,还有身边被拉走的壮丁,终于从短暂的太平幻觉中走出来,记起自己如今正身处战乱! 一夜之间,城中物价飞涨,物资奇缺,百姓家家都有人被拉去当兵,或者当民夫,一时间上下人心惶惶,百姓和教徒,开始比往常更频繁的念叨起,给他们莫大信仰和安宁的佛母来。 王贤和刘信率军出征的第二天,一队风尘仆仆的白衣人出现在青州城外,被这些白衣人环绕着,骑在马上的,是个面罩轻纱、身穿白色长袍,眉头轻蹙的年轻女子。 这女子出现之后,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却让城门上下的守军、百姓、教徒全都凝固了,片刻的沉寂之后,所有人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佛母回来了!” “佛母回来了!”百姓们疯狂的手舞足蹈起来,朝着佛母涌去。 “佛母回来了!”教徒们纷纷匍匐在佛母马下,泪流满面。 就连守军也丢下手中的兵器,跪在地上大声祷告起来!将领们也顾不上呵斥手下,一面命人速速向城内报信,一面挤上前去,向佛母表达想念之情。 佛母神情悲悯的看着如痴如狂的教徒,眉宇间的悲哀之色更加重了,她就这样一动不动骑在马上,一言不发。 “佛母,”身旁的侍女只好小声提醒:“快让他们散去吧。” “本座赐福给你们,都退下吧。”佛母伸出青葱般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划,那些匍匐在地的教徒,便感觉好似被醍醐灌顶一般,全身都注满了力气,欣喜若狂退到一旁。 “佛母您可算回来了!”看守城门的将领,这才能挤到佛母面前,满面堆笑道:“法王和小的们,是日夜都盼着您的大驾呢!” “……”佛母却丝毫不理会那将领,在一众白衣人的扈从下,径直进了城门。 青州城内,倍百倍的教徒军民得到消息,潮水般涌过来了,他们将街道塞得水泄不通,如痴如狂的虔诚跪拜,不少人痛哭失声,嘶嚎着喊道:“佛母,您离开的太久了!” 佛母只能不厌其烦的不断赐福,才能一点点向前推进,整整一个时辰,还没有走出府前大街,而且闻讯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直到唐天德亲自带兵前来,命唐封硬生生开出一条通道,佛母才得以脱离教徒的包围。 唐天德站在远处,满眼都是如痴如醉的教徒,满耳都是如疯如狂的喊叫声:‘佛母!佛母!’ 这画面,这声音,让唐天德心里极为吃味,这正是他如此忌惮佛母,费尽心机想要将政权去宗教化的原因!佛母这尊自己一手塑造起来的神祗,实在是太过成功,成功的凌驾于自己之上!只要她一回来,就会立即夺去自己的光辉,哪怕自己已经是法王也没有用…… 直到佛母走到唐天德面前,唐天德才勉强收拾好心情,挤出一丝强笑道:“请佛母上车,与本王并驾齐驱。”说完侧身一让,佛母便看见一辆装饰华丽的车辇,辇上双座,由三十二名轿夫抬着。 这是唐长老处心积虑的小把戏,为的是表示自己和佛母平起平坐。佛母也不知是没看穿他的鬼心思还是并不在意,轻轻点头,便下了马,登上车辇上坐定。 唐长老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要是佛母不肯上车,让他下不来台,他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唐天德赶紧也登上车辇,在佛母身边坐定,唐封撇撇嘴,便高声道:“起驾!” 乐手便开始吹吹打打,还有百多名卫士举着旗牌旌旗,浩浩荡荡头前开路,至少在没怎么见过世面的青州百姓看来,这排场还是极气派的!于是纷纷在道路两旁跪地,目送着佛母和法王的车驾离去…… 车辇上。 佛母面无表情的端坐在一侧,身边唐长老几次想开个话头,都被佛母的冷面冷言挡了来。只好也闷不做声,尴尬的一直进了王府,又请佛母在大殿升座。 大殿上,两把一模一样的交椅,并列在正位上,佛母依然面无表情,在其中一把上就坐,似乎完全接受了唐长老的安排,抑或是对这数月里发生的变化毫不关心。 唐天德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让丁谷刚等大小头目拜见了佛母,佛母只是微微点下头,一个字都没有说。众头目对佛母这副无口无心的模样并不陌生,便习惯性的都转向唐天德。在起事之前,就一直是这样,佛母静坐不语,唐天德代为发声。 “佛母一路辛苦,需要休息,今儿个什么都别说了,退下吧。”唐天德微笑说道,心里却暗暗叫苦。知女莫若父,他最清楚这个女儿心里的主意,如今见佛母如此安静,他隐隐感到了暴风雨前的宁静…… 众头目便躬身退下,待没了旁人,唐天德才叹口气道:“女儿啊,你整天漂在外头,父亲建国称王都没在场,这让为父心里好不是滋味。” 一旁的唐封听了,暗暗咋舌,心说老爹还真是信口雌黄,明明是他故意不通知姐姐,现在反倒成了姐姐的错。 佛母依然端坐在那里,只是面纱轻轻动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声如秋泉般清冷道:“父亲何必要解释?你要做什么,女儿心里最清楚。” 唐长老老脸一红,低声道:“父亲应天命,顺势而为罢了……” “呵呵,天命?”佛母的面纱抖动的更明显了,声音也不只是一味清冷,还明显夹带着一丝讥讽道:“父亲的天命,定然和我这个佛母一样,都是你自己捏造出来的吧!” “天命人事,谁能说清楚?”唐长老眉头微微皱起道:“谁又敢说,老夫有今日的事业,不是有天命庇护呢?!” “父亲既然笃信天命,为何还要找我回来?”佛母不无讥诮道。 “难道你这么快回来,只是为了跟老夫吵架不成?!”唐长老眉头越皱越紧。 “女儿本来就要回来,父亲的信使出城不到一百里,就遇到了女儿。”佛母淡淡道:“至于回来,不是为了跟父亲吵架,而是太多事情实在看不下去,只能回来设法整顿一番了。” “哦?”唐长老的眉宇彻底拧成了菊花,这是他头一次听到,佛母竟然对‘俗务’产生了兴趣! “姐姐,哦不佛母,”唐封一听也急了,忍不住道:“您不是对教中事务不感兴趣么?” “我是不感兴趣,可你们弄得太不像话了。”佛母瞥一眼自己的弟弟,目光中的寒芒透过一层薄纱,依然让唐封不寒而栗。“父亲可能不知道,如今本教辖下各州各县,那些堂主香主欺男霸女,作威作福,横征暴敛,草菅人命!欺压百姓甚过官府十倍!当初父亲劝我说,昏君无道,百姓苦不堪言,我等当吊民伐罪,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佛母的声音转冷,声调中透着威严的气魄,质问唐天德道:“这就是父亲还百姓的太平盛世吗?!” “这个嘛……”唐天德明白了,原来佛母是回来兴师问罪的。他有些尴尬的笑笑道:“下面的事情,为父也不是很清楚。回头就遵佛母的命,派人下去巡查,若果有此事,定然严惩不贷!” “父亲给个期限吧。”佛母冷声道:“最好不要拖太久,百姓熬不起。” “等打完这一仗。佛母啊,您定然知道,这一仗关乎咱们的生死存亡,这一仗要是输了,说什么都白搭!只有赢了这一仗,咱们才谈得上将来啊!”唐天德一脸语重心长道。 “……”佛母再次微微皱眉道:“说起这一仗,我就更不懂了。为何数月之间,局面会变化如此之大?!难道父亲不明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吗?” “哎!我何尝不知,但是没办法啊!”唐天德向唐封伸伸手,唐封赶紧递上一封信,唐天德交给佛母道:“之前我一直极力避免与汉王开战,直到我看到这封信……” 佛母接过那封信看起来,那信正是汉王写给朱瞻坦的,看完后佛母也叹气道:“汉王竟然包藏如此祸心!” “是啊!若非军师极力提醒,老夫非要坐以待毙不可!”提起此事,唐天德便一阵阵后怕。 “军师?”佛母看看唐天德,奇怪道:“宾鸿不是早被父亲处死了吗?如何提醒父亲?” “哦哦,我说的军师,不是宾鸿,是黑翦黑先生。”唐天德说着一拍脑袋道:“哎呀忘了,佛母还没见过黑先生呢!” “这正是我回来的第三件事,”提起黑翦,佛母语气也变了,沉声说道:“父亲,这个凭空冒出来的黑翦是什么来路,怎么就一下子成了父亲的主心骨?我听说,父亲之所以会跟汉王开战,都是他极力促成!宾鸿、董彦皋、郝允中、白拜儿,甚至朱瞻坦都是死在他手上!” 第一零一九章 总要面对 “他到底何德何能,让父亲可以一见倾心,再见倾城?”佛母大为不解。 “呵呵,这里头说来话长……”唐长老笑笑道:“总之,就像周文王得了姜子牙,汉高祖得了张子房,这是天命,黑先生乃天赐我也!” “愿闻其详。”佛母不为所动,坚持让唐长老有一说一。 “好吧……”唐长老无奈,只好将王贤从刘俊那里发迹,然后被自己强挖过来,向自己献计献策,帮自己理清军政要务,一步步成为自己左膀右臂主心骨,股肱心腹顶梁柱,跟佛母讲了个清楚。不讲不知道,一讲连唐长老自己都吓一跳,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把手中大部分权力,都交给了王贤! “父亲,就是女儿也知道要分权制衡,不可集权于一人的道理……”佛母无奈道:“您怎么能对他信任到这个程度?若是他有异心怎么办?!” “应该不会吧,”唐长老有些心虚道:“主要是一者,其余人等都无法望其项背,只有能者多劳。再者,这些都是权宜之计,此战之后,老夫自然会分他的权。”说着猛地想起什么,击掌道:“对了!他发了毒誓,战胜汉王之日,就是他解甲归田之时,有这句话在,老夫进退自如,”唐长老把自己说的心花怒放起来,高兴道:“哈哈,进退自如啊!” “……”佛母无奈的看着唐长老,好一会儿才幽幽道:“那就更奇怪了,此人如此殚精竭虑、任劳任怨,却要在功成之日急流勇退,他到底图什么?” “这个嘛……”唐长老也为这个问题困惑了好久,最后只能归结于读书人脑子坏掉了。“咱们没法理解读书人的想法,可能是就是想证明自己有本事吧。” “那也应该在帮你灭了大明之后吧……”佛母说完,又微不可查的轻声补充道:“如果有那一天的话。” “哎呀!”唐长老被佛母问的心烦气躁,摆摆手道:“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是如何作想?!你自己问他就是!” “父亲说的对,我必须要见见他。”佛母点点头。 “不凑巧,黑先生昨天和刘信率兵去攻打临淄了。”唐长老道:“前线战事紧急,军中不可一日无帅,老夫没法把他召回来,佛母还是等等再说吧。” “这个简单,”佛母淡淡道:“我自己去临淄就是。” “这可不成,”唐长老急了,大摇其头道:“各地的军队正集结而来,他们可是冲着佛母这面大旗来的!你得留在青州,鼓舞士气啊!” “我说过要帮你忙了吗?”唐长老自个儿说的热乎,佛母却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呃……”唐长老像被扼住脖子的鹅,两眼发直的看着佛母。 “那你回来干什么?!”唐封已经急的跳脚开了。 “我说过,我是为了别的事回来,”佛母淡淡道:“既然父亲现在不方便处置,那我就先离开了。” “走就走!”唐封气得嘟囔道:“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闭嘴!”唐长老狠狠瞪一眼儿子,转向女儿道:“佛母啊,方才为父也说过,这一仗关乎咱们所有人的存亡,你不能袖手旁观啊!” “等我见过那人再说。”佛母轻声说道。 “哎,好吧!”唐长老只好让步道:“今儿个太晚了,明天一早,我安排人送你去临淄!” “好吧。”佛母点点头,径直起身离去。 “有什么了不起的?拽什么拽!”看着佛母的背影,唐封阴阳怪气的小声嘟囔。 佛母回头冷冷看他一眼,看到唐封赶紧缩头,赔笑:“姐姐,有什么事儿吗?” 佛母轻轻摇头,不知是表示没事还是失望,然后身影消失在门口。 “哎!”看不见佛母的身影,唐长老松了口气,佛母虽然是他的女儿,给他的威压却越来越大。“你没事儿招惹她干什么?!” “爹,我就是看不惯她这做派!”唐封嘟囔:“又没有外人,端什么佛母架子,谁不知道谁啊?!” “我看你是嫉妒!”唐长老冷笑一声,一下就戳穿了唐封那点儿心思。 唐封就是嫉妒唐赛儿,别人家都是重男轻女,偏偏他们老唐家重女轻男,若非黑先生支了几招,唐封在唐天德心里的存在感,微薄的就像空气一样。“爹你可冤枉我了,我是替你不平,哪有这样跟父亲说话的女儿,简直是纲常倒置!” “哎!”唐长老也被戳中了心事,心里老不是滋味好一会儿,才叹气道:“没办法啊,谁让为父把她捧成个佛母,那就得当尊神供着。” “孩儿担心的是,咱们受她的气习惯了,可黑先生没跟她打过照面,能不能受得了她这一套?!”唐封又是一脸替王贤着想道。 “为父倒不担心黑先生,他识大体顾大局,”唐长老缓缓皱眉道:“为父担心的是你姐姐会找黑先生麻烦,听她话里话外,定然是青州城中有她的眼线,早就把这阵子发生的事体,添油加醋告诉她了。” “肯定的!不然她能回来兴师问罪?!”唐封深以为然。 “她似乎将最近的变化,都归咎于黑先生身上,为父怕她去大营,会跟黑先生过不去。”唐长老皱眉道:“黑先生身负我大宋国运,哪有精力跟她周旋?” “要不,我陪姐姐去一趟吧。”唐封道:“我虽然拦不住她,但有什么事可以及时跟父亲报告,要真是闹得不像话了,父亲也可以及时赶过去。” “唔……”唐长老端起茶盏想一想,点点头道:“也好。” “而且,”唐封突然露出****的表情道:“孩儿还想……撮合他们俩……” “噗……”唐长老一口茶水险些喷到唐封脸上,又被呛得咳嗽连连。“咳咳……” 唐封赶紧给父亲拍背抚胸,好一会儿唐长老才恢复如常,喘着粗气指着他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孩儿怎么就胡说八道了,孩儿是深思熟虑的!”唐封却振振有词道:“父亲想,要是他俩真能成了,是不是好处大大的!” “你放屁!”唐长老下意识骂一句,然后却愣住了。唐长老一直深受两个难题困扰,让他寝食难安,心下不宁。 一个难题是佛母强大的影响力,让他一直寝食不安,但如果佛母嫁了人,自然就没有神圣的色彩,影响力也就烟消云散了。 另一个难题是王贤的本事实在太厉害,让他难免担心,万一此人生出异心怎么办?如果能让他倒插门,成了一家人,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一下意识到,若是佛母能下嫁王贤,自己心中的两大难题,似乎都可迎刃而解了! 不过这么大的事,唐长老绝对要慎重行事,他太知道女儿宁折不弯的性格了,摇头道:“这事儿根本不可能,说什么好处都白搭。” “怎么就不可能了?!”唐封想的却是,如果能把姐姐嫁出去,将来就没人能跟自己争江山了!自然要极力说服老爹。 “黑先生四十多了,你姐姐才二十岁,差一半呢。”唐长老摇头道。 “那有什么,黑先生可还是处男,我姐姐可是个寡妇了,寡妇头子有什么好挑的?有人要就不错了……”唐封小声嘟囔道。 “你闭嘴!”唐长老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打断了唐封道:“此事休要再提!” 唐封本来还很失望,却又听唐长老冒出一句:“就算将来要提,那也是老夫的事,轮不到你多嘴!” “嘿嘿……”唐封笑嘻嘻点头,他知道父亲动心了。 “别在这儿杵着了,赶紧让人给军师送信去,”唐长老两眼一瞪道:“让他早点儿有个准备!” “得令!”。 根本用不着唐封报信,以王贤在白莲教的权势地位,往青州城掺几把沙子,简直易如反掌。如今,青州城内外各处要害部位,都有锦衣卫的密探潜伏。 这还要归功于周敢,这位锦衣卫山东指挥使生前,就致力于派送密探到白莲教军中卧底,今日王贤才可以坐享其成,毫不引人注意的,就把这些人提拔起来! 所以佛母一到青州,王贤就知道了,邓小贤和戴华登时就紧张起来,前者担忧道:“她怎么来的这么快,莫非知道了什么风声?!” “瞎担心,”王贤却摇头道:“她整天在外头飘着,能知道什么。” “先生说的是,她去的是青州,又不是来咱们临淄大营,有什么好担心的。”戴华笑道。 话音未落,又一道情报传来,戴华接过来一看,登时脸色十分精彩。邓小贤一把夺过情报一看,瞪一眼戴华道:“乌鸦嘴!”说完把纸条奉给王贤道:“先生,佛母明天要来大营!” 王贤点点头,神情十分镇定。可他手上的毛笔,却滴下一滴墨汁,在公文上染下好大一团墨迹,这是十分罕见的…… 邓小贤和戴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不知这次,大人能不能蒙混过关?! 第一零二零章 初见 怕不怕佛母,该来的都会来。 不想临阵逃脱,就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第二天下午时分,在唐封的陪同下,佛母来到临淄大营外。只见这军营营垒森严,外有壕沟拒马,内有望哨弓墙,巡逻的士卒披盔戴甲,军容严整,和佛母见过的白莲教军队,气质截然不同。 其实佛母没见过现在的青州军,基本上都是这样卖相极佳,原因很简单,松松垮垮要挨重罚,军容严整会有重赏……至于真实战斗力如何,就只有天知道了。 “怎么样?”唐封得意洋洋向佛母炫耀道:“军师有两把刷子吧……”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飞射而来,直插在唐封的马前,骇的那战马咴咴叫着人立而起,险些将唐封掀落马下! 还是佛母出手扶了他一把,唐封才没有当众出丑,待在马上坐稳了,唐封气急败坏骂道:“谁这么大胆子?知道我是谁吗?敢射我!不要命了吗?!” 望楼上的弓手却面无表情,根本不搭理他。还是营门处一名粗壮的校尉高声喝道:“呔!军营重地,不得擅闯,再进一步格杀勿论!” “行啦,别喊啦!赶紧让开,也不看看谁来了!”唐封指着那校尉喝道:“周黑子,你他奶奶认不出俺是谁?!” “嘿嘿,公子爷,俺认出来了。”那校尉朝他呲牙一笑。 “认出来了,你他娘的敢射我?!”唐封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 “要是没认出来,刚才那一箭就不会射到地上了。”那校尉笑着拱拱手道:“公子爷见谅,军规森严,任何人不得擅入,请您出示凭据,小的进去通禀。” “什么凭据?”唐封愣一下。 “法王签发的钧令。”那校尉笑道:“咱们大宋军法第十七条,战时,前线军营不得擅入,除非有法王签发的钧令才行。” “他奶奶的哪那么多废话!”唐封气得想要举鞭打人,但转念一想,打狗还得看主人,自己还?靠着王贤呢……这才怏怏收了马鞭,闷声道:“得,老子面子不够,这位可够了吧?”说着一侧身,将骑在白马上的佛母亮了出来。 “哎呀!佛母陛下!”那校尉登时收起嬉笑,赶忙和众军校一起跪倒在地,山呼佛母万寿无疆。 “这下,”这场面看着的唐封那个醋啊,愈发打定主意,一定要把姐姐赶紧嫁出去。他闷声道:“可以放我们进去了吧?!” “这个……”那校尉拄着枪,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赔笑道:“还是不行。” “怎么?!”唐封一听,见佛母也跟自己一样吃瘪,反而乐了:“怎么佛母在这儿也不好使?” “佛母见谅,公子见谅,小人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拦您二位的驾!实在是军规森严,就是法王亲自在这儿,不写手谕也不能进去!”那校尉作揖连连,可怜兮兮道:“不然,我们这些人都得掉脑袋!” “嘿……”唐封摸着脑袋道:“还真他娘的,有一套……” 那边佛母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微微皱眉道:“既然有军法,你出示钧旨就是。” “我哪有啊?”唐封想了好一会儿,小声道:“好像昨晚有人给我送了个什么东西来,今早出门时忘带了……” 佛母无奈的瞥一眼唐封,有些愠怒道:“那现在怎么办?” “要不……咱回去?”唐封小声道,看到佛母那要杀人的目光,赶忙又改口道:“反正也不远,明早带了东西再来呗。” “这位兄弟,”佛母知道是指望不上这个混账弟弟了,便转向那名校尉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劳烦你进去通禀一声,要不要见我,让黑先生和刘将军自己做决定。” “佛母但有吩咐,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那校尉激动的昂首挺胸,话说到一半却泄气道:“只是……没有令旨,小人不能进去通禀,这是军法。” “我一定让你进去呢?!”佛母柳眉微竖,?怒自威。 “那小人只有一死了!”那校尉拔出刀来,就要抹脖子。 “住手……”佛母无奈喝住那校尉,郁闷道:“谁让你抹脖子来着?”佛母这一路上,设想过好多种情形,就是没想到自己竟然连门都进不去,这让一直以来高高在上,被所有教徒顶礼膜拜的佛母陛下,情何以堪啊?! 正在佛母和唐封进退两难之际,营中突然一声炮响,营门缓缓敞开,数百骑骑兵从营中滚滚而出,被这些骑兵簇拥在中间的,正是王贤和刘信。 “军师,老刘!”唐封赶忙大叫起来。 王贤和刘信闻声望去,后者朝唐封笑道:“大公子怎么来了?”话音未落,他看到在唐封身后的佛母,赶忙转身对王贤道:“军师,佛母驾到,快快相迎!” 邓小贤和戴华心中咯噔一声,身后的众人更是暗暗握住兵刃,王贤却神情自若,给他们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便下马随着刘信过去,到了唐封和佛母的马前。 “拜见佛母。”刘信单膝跪地,恭敬行礼。 “拜见佛母。”王贤也学着他的样子,单膝跪地恭敬行礼。 “佛母,这位就是黑军师。”唐封为佛母介绍道,只见佛母目不转瞬的盯着王贤,像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看穿一样。 “佛母……”见佛母迟迟不让二人起身,唐封只好再唤一声。 “起来吧。”佛母这才冷冷清清说一句,却依然死死盯着王贤,透过面纱也能看出她眉宇间的疑惑之色,似乎越来越重了。 “谢佛母。”王贤站起来,他自然能感到佛母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表面上依然神情自若,但还是不由自主转向唐封,抱拳微微一笑道:“大公子,学生这厢有礼了。” “先生好,您这军营可真难进,快赶上周亚夫的细柳营了。”唐封笑嘻嘻的朝王贤挤眉弄眼。 “大公子见谅,其实平时也不是这样,这不是两军交战的前线吗。”王贤歉意的笑笑道:“更何况当初咱们是怎么偷的临淄城,得防着人家照方抓药啊。” “呵呵那是,”唐封看看王贤和刘信的手下,皆是全副武装,显然是要出营公干,便问道:“二位这是要去哪?” “俺和军师要去城下看看,商量一下如何攻城。”刘信沉声说道。他和王贤昨日抵达临淄,在城外五里处下寨,折腾了一天都在安营扎寨,还没来得及攻城呢。 “既然佛母和大公子大驾光临,那咱俩就别都去了。”王贤看看佛母,只见她依然端坐马上,如一块冰雕一样不动不言,却让人感到彻骨的寒意。他再次不由自主的把目光转向刘信,笑道:“将军陪着佛母和大公子入营安歇,学生去城下看看就回。” “唔。”刘信素来对王贤言听计从,自然一口答应。 客随主便,佛母也不方便说什么,便和唐封在刘信的恭请下,策马进了军营。 王贤拱手立在一旁,目送佛母和大公子进营,他分明看见佛母走到营门口时,忽然转过头来,冷冷瞥了自己一眼,这才回头进去…… “呼……”王贤看了看手心,竟然全是汗水,不由暗暗苦笑,自己还是心虚了。之前与刘俊、唐长老乃至朱瞻坦相对,他都十分自信不会暴露身份,才能挥洒自如,把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这次,在佛母那冰冷的目光下,他这份自信竟然冰融雪消,所剩无几了…… 待策马离开军营,邓小贤和戴华又苦劝开了,“先生,咱们赶紧闪人吧,佛母那双眼,从开始到最后,分明就没离开过你身上!” “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她看上你了,要么她看出你的破绽来了。”戴华苦着脸道:“先生觉着哪种可能更大一些?” 王贤白他一眼,冷声道:“前一种。” “先生,您自我感觉还真是良好呢……”戴华和邓小贤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邓小贤无可奈何道:“以属下纵横花丛的丰富经验看,不管是哪一种,只要被女人这样盯上,就一定没有好日子过。” “哎!”被两人缠的没办法,王贤叹了口气,只好实话实说道:“我感觉也不妙,她虽然没认出我来,但好像对我很有敌意,而且看我眼神,透着浓浓探究之色,显然对我充满了怀疑。” “先生,既然如此,咱们还是走吧……”戴华苦劝道。 “不行,只要她没认定我是王贤,我就不能临阵脱逃。”王贤说着,两道剑眉一挑,一股傲气油然而生:“何况,这里不是青州城,就是被她发现了又怎样?!” “是。”见王贤拿定了主意,两人不复多言,率众陪着王贤来到临淄城外,只见城门吊桥高悬,城上戒备森严,旌旗如林,弓弩手开弓搭箭,煮滚油的炉灶黑烟滚滚,滚石檑木堆积如山。城下护城河北岸,还安置了数不清的铁蒺藜、拒马、路障,配合着城上的滚石檑木,箭矢滚油,攻城部队就是过了护城河,也很难接近城墙! 第一零二一章 试探 王贤三人一边观看一边信马由,不知不觉靠近了护城河。嗖嗖嗖嗖,数支劲弩从城上射下,噗噗噗噗,劲道十足的插在三人马前一尺近远。 “看起来,防御比上次强了太多,”邓小贤赶忙勒住马缰,看着城墙上下,笑道:“汉王殿下的正规军,就是不一样。” “而且这次,再想像上次那样让人开城相迎,怕是没可能了。”戴华也停下马笑道。 王贤点点头,淡淡道:“回去吧。” 说完,便拨转马头,带领三人会和了护卫,离开临淄城下…… 临淄城上,汉王麾下大将,一身重甲,手拄宝剑,神情冷峻的看着王贤等人的身影。 他的身侧,除了汉王府的将领,还有数名临淄旧部。再次攻占临淄城后,本来按照朱瞻坦的意思,是要血洗临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汉王很快下旨暂停军事行动,固守临淄城,并派朱瞻坦出使青州。是以朱瞻坦只来得及杀掉花三爷,便匆匆离去了。 然后便是白莲教杀掉朱瞻坦,公然向汉王军宣战了,王斌身经百战,深知临淄城是白莲教必须攻取的咽喉要地,必定会遭到青州军的全力进攻。这种时候,非但不能屠城,还得尽量安定城中百姓,他便将原先花三爷的手下放出来,包括花四爷都没杀,让他们承担起城内治安、后勤支援、运送伤员等差事。 花四爷等人自然感恩戴德,亦步亦趋跟在王斌身旁,马屁如潮,大唱赞歌:“将军神威啊!有将军镇守,这临淄城必定固若金汤,永不陷落!” “是啊是啊,青州军那些跳梁小丑,敢来攻打临淄城,就是鸡蛋碰石头!” 王斌身边的将领听的皱眉不已,王斌却保持耐心道:“诸位不可轻敌,我观那青州军将领,还是有些本事的。一定要慎之又慎,小心方能使得万年船啊!” “是是是……”花四爷等人赶忙点头称是。 “好了,别围在这儿了,都去忙吧。”王斌笑着摆了摆手。 “是。”花四爷等人赶忙识趣的退下。 待这些人走了,王斌的部下纷纷不爽道:“将军,干嘛要跟他们这么客气?” “这一仗可能要打很久,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王斌望着远处的残阳,只见晚霞如血,染红了半边天,他长长叹一口气道:“等到难以为继的时候,垃圾也有垃圾的用处。” “将军说的是。”众将肃然受教,都认为王将军所虑甚是。在这些将领看来,敌军人数虽多,但想要攻破他们把守的临淄城池却绝无可能!所以这注定是一场漫长的消耗战,幸好消耗的都是敌人和垃圾!。 王贤回到军营,天已经擦黑。见军师回来了,马上有军官上前牵马,笑着禀报道:“将军已经设好筵席,给佛母和大公子接风,就等军师开席了。” “嗯。”王贤点点头,翻身下马,也不换身上的衣袍,也不净面梳头,便径直往中军大营而去,似乎是唯恐耽误了开席。他身后的邓小贤和戴华却知道,大人是心里没底,故意顶着满面的尘灰去见佛母。再加上晚上光线不好,被佛母认出来的可能性,自然大大降低。 走到中军帐外,王贤便听到帐中传来唐封和刘信的怪笑声,透过帐门,还能看到里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一般。 “他奶奶的,点这么多灯干什么?”戴华小声嘟囔道。 王贤神情也是一滞,但旋即恢复如常,眨眼便调整好状态,发出爽朗的笑声,掀开门帘进去。“哈哈哈!抱歉抱歉,回来晚了!” “若非营中无酒,定要罚你三杯!”见王贤终于回来了,唐封开心的起身,拉着他在身边坐下道:“权且给你记下,等回青州双倍惩罚!” “认罚认罚。”王贤笑着坐下,便见佛母静静的坐在主位上,面上依然罩着面纱,一双眼睛依然紧紧盯着自己。 王贤不禁带着恶意猜想,待会儿吃饭时,她不会也不摘面纱吧? “快开席!饿死我了!”唐封又嚷嚷道,刘信赶紧让人传菜,不一时,大盘大碗的鸡鸭鱼肉端了上来,佛母面前却是几碟青菜而已,没有一丝荤腥。 “来来,以水代酒,咱们走一个。”唐封端起茶碗,跟王贤和刘信虚碰一下,笑骂道:“奶奶的,你们这儿规矩真多,连个酒都没有,不怕淡出鸟来?!” 听到唐封的粗言,佛母微微皱眉,坐在那里依然纹丝不动,根本没有端起水碗的意思。 佛母不动,王贤和刘信只能尴尬举着碗,唐封苦笑一声道:“佛母能出席,就是天大的面子了,咱们自己喝。” 王贤和刘信如蒙大赦,跟唐封碰一下茶碗,一饮而尽,刘信便举箸道:“酒没有,肉管饱,佛母、大公子快吃吧。” “嘿嘿!”唐封也不客气,举起筷子便大快朵颐。王贤和刘信看看佛母,见她依然没有动筷子的意思,这次也不等了,朝佛母歉意笑笑,两人便自顾自吃起晚饭来。 一顿晚饭气氛十分怪异,有佛母这尊泥菩萨在,三人都放不开,也不敢乱开玩笑,只一味低头吃饭。不禁都暗暗腹诽佛母,您不吃不喝不说话,回营帐歪着多好,非得在这儿给大伙找不痛快,又是何苦来哉? 三人差不多填饱了肚子,佛母终于开腔了,她紧紧盯着王贤,声如高山冰泉般清冷道:“军师是哪里人?” 王贤赶紧搁下筷子,肃容道:“回佛母,学生扬州人士。” “之前咱们见过吗?”佛母缓缓问道。 “呃……”王贤想一想,答道:“学生对佛母仰慕已久,今日才头一次得见圣颜。” “哦,那就是头一次见面。”佛母死死盯着王贤,又问道:“那为何本座看军师,感觉似曾相识呢?” “呃……”王贤进门的一刻,已经将全部心神都调整到最佳状态,闻言坦然笑道:“那是在下的荣幸。” “嘿嘿,”唐封笑嘻嘻插话道:“可能佛母和军师上辈子见过也说不定。” 佛母闻言皱眉,警告似的看一眼唐封,不准他胡说八道,转而冷冷对王贤道:“不是,军师的言谈举止,让本座总感觉像在看另一个人。” “哦,”王贤露出好奇的神情道:“什么人?” “一个……”佛母本想说,‘我的仇人’,但转念一想,这是在前线大营,有些话必须要慎重,否则后果难以预测。便改口道:“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哦,哈哈!”王贤闻言开心的笑了,摸着自己的脸道:“佛母这样说,学生愧不敢当,学生老矣,明年就到不惑之年了!” “呵呵,佛母,您这眼神也够可以的,”唐封笑道:“军师和那人,差了一半的年纪呢。” 佛母不理会唐封,话头一转,追问王贤:“军师是什么时候到刘俊军中的?” “是……”王贤想一想道:“七八月间。” “哦?”佛母的目光一下就锐利起来,仿佛要刺穿王贤的心肺道:“真是巧了,那人也是在七月间消失不见的……” “哈哈哈!”王贤依然神情镇定,放声大笑道:“怎么听佛母这话,似乎怀疑学生的来路?!” “可以这么说……”佛母冷冷的回一句。 “黑先生没问题!”刘信闻言,不待王贤开口,便慌忙大声道:“佛母有所不知,当初黑先生初来青州,法王曾安排张胖子,在黑先生不知情的情况下,盘问过他的身世!” “张胖子?”王贤闻言,愣了一下道:“哪个张胖子?” “就是那个扬州厨子……”刘信歉意的朝王贤笑笑道:“先生莫怪,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当时您初来乍到,长老不可能不查清楚您的身世就委以重任。”说着正色道:“当时,张胖子在前头套您的话,俺就带着刀斧手,躲在帐后,但有一句破绽,便摔杯为号,把您剁成肉泥!” “结果,张胖子套了一晚上话,先生都没说错一句,他后来说,要说您不是扬州黑家人,他脑袋摘下来当夜壶!”刘信说着看向佛母道:“佛母,黑先生绝对没问题,您就别怀疑他了!” “就是,姐姐,啊不佛母,”唐封也附和道:“您从一回来,还没见着黑先生的人,就已经对他有敌意了,肯定是有小人不满黑先生,在您面前进了谗言,你可不能人家说啥就信啥!” “你闭嘴。”佛母柳眉微皱,喝住唐封,面纱微微抖动,似乎被气得不轻。好一会儿,她才淡淡道:“之前和现在是两码事,再说本座也只是猜测,并没说军师一定就是那人……” 听佛母语气放软,唐封和刘信都松了口气,王贤却把脸一沉,冷声道:“佛母,有道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才是为上之道。只是不知那人,到底与佛母是敌是友,若是佛母的敌人,那就是佛母怀疑学生!学生这就交出兵权,先让佛母查个清清白白,再说后话!” ... 第一零二二章 交锋 “哎呀佛母,”见王贤要撂挑子,唐封急了,赶忙大声说道:“可乱来不得,咱们大宋国上下的身家性命,可全系在军师一人身上!什么事儿不能打完了仗再说!” “是啊佛母,天大地大,打仗最大,眼看就要打临淄了,离不开先生啊!”刘信也吓坏了。 “都说够了吧,我何曾说要撤掉军师?”佛母被两个人吵得头晕脑胀,不耐烦的喝止二人,语气带着自嘲道:“何况,现在不都是法王说了算,你们哪个会把我的话当回事儿?!” “佛母……”三人连忙起身,口称不敢。 “好吧,本座刚才只是说了几句席间闲话,军师不要当真,若有得罪之处,请军师包涵。”佛母话虽如此,但声音冷淡至极,丝毫没有任何歉意。 “学生不敢,佛母折杀学生了。”王贤再次深深一揖,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心说一番连消带打,终于算是过去眼前这一关。 刘信和唐封两个,也一样大松了口气。 随后的气氛,愈加尴尬沉默起来,佛母略坐了片刻,便道乏离席。王贤三个赶忙起身相送。 待把佛母瘟神似的送走,唐封拍拍王贤的肩膀,同情的劝慰道:“军师,之前没机会提醒你,这回佛母是兴师问罪来了……” “哦,学生何罪之有?”王贤和刘信请唐封进去重新坐定,又让人上了茶水。 “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有人看你太红,嫉妒了呗!”唐封端起茶杯喝一口,狠狠吐掉茶叶沫道:“他奶奶的,要是让老子知道是谁跟我姐胡说八道,非一把扯下他的卵蛋不可!” “你姐?”王贤愣了一下。 “嘿嘿,军师还不知道吗?”唐封笑嘻嘻道:“佛母就是我亲姐,我亲姐就是佛母。” “哦,原来如此。”王贤说完,装模作样抹一把额头道:“那么佛母不就是法王的女儿,可笑我还寻思着怎么帮法王对付佛母!” “嘿嘿嘿,一码归一码,帮法王对佛母是没错的!”唐封却不以为意的笑笑,脸上流露出色色的表情道:“对了,我姐可是个绝顶的大美人,军师要是见了她的真容,肯定骨头都得酥了!” “呃……”王贤其实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但此刻真有些糊涂了,他奇怪的看一眼唐封道:“大公子,这样议论佛母,怕是不好吧。” “有什么,什么佛母?!还不是跟我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唐封饶有深意的拍拍王贤的肩膀道:“就是个漂亮到不像话的女人,你想不想看看她长什么样?” “不想。”王贤毫不犹豫的摇头。 “为啥不想?!”唐封看看刘信,笑道:“你问问老刘,这山东一省千万人,哪个不想见见我姐姐的真容?” “呵呵,是啊。”一直陪在一旁,安静听两人说话的刘信,此刻不禁露出神往之色道:“不知多少人说,若能见佛母真容一面,哪怕立时死了也无憾。” “嘿嘿,其实我也想看看,可我还没活够。”王贤嘿然笑道:“当我不知道吗,谁看到佛母的真容,都得死。” “哈哈,军师,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唐封脑袋摇的像拨浪鼓,“告诉你个秘密,揭开我姐姐的面纱,除了死,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王贤饶有兴趣的问道。 “娶了她。”唐封悠悠说道。 “哦?”王贤愣一下,然后放声大笑道:“大公子说笑了,能入佛母法眼的,估计还没出生呢!” “怎么就不可能?她也是个女人,早晚是要嫁人的!”唐封瞪大两眼,仿佛受到侮辱一样。 “就算佛母会嫁人,也不可能嫁我个半老头子吧!”王贤笑着连连摇头。 “怎么不可能?”唐封嘿嘿笑道:“军师一表人才,学究天人,又未婚娶,至于年龄,那都不是事儿!” “这话没错!”刘信也大点其头道:“要说谁还能配得上佛母,也就是咱们军师了!” “老刘,你就别跟着消遣我了!”王贤苦笑道:“你没见佛母对我那态度,跟仇人没什么两样!” “哎,军师外行了吧,”唐封笑嘻嘻道:“这女人呐,不怕她多恨多讨厌你,就怕视你如无物,没听说过吗?恨到尽头就是爱!” “哈哈哈哈!”刘信闻言也兴致勃勃,拍着桌子道:“说的有道理,俺看着佛母从一开始,这眼睛就在先生身上拔不下来,咋就不看俺一眼呢?” “少在这幸灾乐祸了,”王贤没好气的瞪一眼刘信,对唐封半真半假道:“咱癞蛤蟆不敢想天鹅肉,兄弟们私下里开开玩笑没什么,可要让佛母听去了,那就罪过了。” 唐封也知道这事儿急不得,笑嘻嘻点点头,众人又说了会儿闲话,便散了…… 散席后回到营帐,戴华要上前给王贤卸妆,王贤却摇摇头:“就这样吧,佛母盯得紧,这些天得当心些。” “先生,您说她是不是认出来您了?”戴华收拾起药盒子,小声问道。 “应该没有……”王贤沉吟片刻,低声道:“她那些话应该只是试探,如果真的猜到我的身份,恐怕不会轻易就放过我。” “但我看,那女人并未打消对大人的怀疑,”邓小贤闷声道:“恐怕还会继续试探大人。”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也管不着。”王贤叹了口气。 “这样下去太危险了,就算她试探不出大人的身份,若是用强就麻烦了!”戴华忧虑道,易容术再高明,也不能真的把脸换了,如果行家控制住王贤,是可以将他的假面揭下来的! “嗯,”王贤点点头,轻声道:“得设法将她的注意力引开。”。 第二天一早,王贤和刘信陪佛母、唐封用早餐。 就像昨天一样,佛母静静坐在主位上,不吃不喝纹丝不动,气氛如昨日一般怪异。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王贤和刘信才能适应佛母这种怪异的举止。 “佛母,”唐封吃了一碗面条,搁下碗,擦擦嘴道:“吃完早饭咱们就回青州吧,法王那边还等着佛母回去呢。” 王贤和刘信闻声都望向佛母,别说王贤,就连刘信也盼着赶紧送走这尊瘟神,这位佛母在军营一刻,刘信就浑身不自在。 “……”佛母沉默片刻,缓缓摇头道:“本座今日清晨,到临淄城下走了一圈。” 见佛母答非所问,唐封撇撇嘴,就知道自己根本做不了佛母的主。 “见临淄城城坚池深,守备十分森严,不由十分担心你们,如何能攻得下这座城。”佛母看向王贤和刘信,淡淡道:“本座不是针对你们,实在是认为攻打临淄是个错误的决定。” 刘信一听,感觉头都大了,得!这位主儿昨天怀疑军师的身份,今儿就干脆质疑起整个作战行动来了! “呵呵,”王贤搁下碗筷,微笑问道:“不知佛母有何高见?” “本座以为,不如就此回兵青州,再作他图。”佛母依然定定看着王贤,淡淡道:“军师意下如何?” “哈哈,呵呵!”王贤有些阴阳怪气的笑了两声,反问道:“佛母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如何,真话又如何?”佛母神情一凛,很长时间了,再没人敢这样跟她说话了。 “假话自然是佛母所虑甚是,容我等回头商议,再做定夺。”王贤不理会佛母愠怒的眼神,笑容可掬道。 刘信和唐封都能感觉到,王贤今日对佛母的态度不一样了,昨天还处于弱势,今日便强势起来! ‘对!这就对了!’唐封欣喜若狂,暗暗喊道:‘这才是能征服我姐的男人!’ 当然,这时候没人会注意到唐封的内心活动,所有人都看着佛母,只见她的面纱无风自动,良久,方冷冷问王贤道: “那真话又如何呢?” “真话就是,佛母还是不要瞎操心了,”王贤拿起羽扇,也不管是什么季节,轻轻摇动起来,“临淄城在佛母看来不可攻陷,可在学生和刘将军眼里,攻下此城却是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 “……”刘信和唐封大张着嘴巴,呆呆看着王贤,忍不住齐齐竖起大拇指。狂!先生实在是狂的没边儿了!还没见过敢这么跟佛母不敬的!还没见过敢这么吹牛皮的! 佛母的身子,竟也不禁微微摇晃了几下,才忍住拍案而起,她压着心头的愠怒,反问王贤道:“军师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当然不是天生的。”王贤轻摇羽扇,气死人不偿命的微笑道:“只是审时度势,谋而后动而已。” “哼!”佛母忍不住轻哼一声,泄露出一丝少女的本性道:“莫非军师眼里的临淄城,和本座看到的不是一座?” “是一座,只是见识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同。”王贤一脸授业解惑道:“好比孩童看到月晕只会惊叹有趣,成人却知道,次日必有大风。更有人知道,何方有缺,何方有风。为何会有这种区别,见识不同而已。” ‘啪’,佛母终于忍不住拍了桌子。 第一零二三章 赌约 佛母终于被王贤激怒,忍不住拍了桌子! 刘信和唐封还没见过佛母发怒,一时间瞠目结舌,大气都不敢喘。 王贤却依然稳如泰山,好整以暇的看着佛母。 “你敢视本座如孩童?!”佛母怒视着王贤。 “佛母误会了,学生只是比喻而已,若有不恰当的地方,还请佛母见谅。”王贤拱手笑道:“学生的意思是术业有专攻,打仗这种事,还是交给您的将军们吧。” “好好!”佛母气极,反而坐稳了身形,不无讥诮的问道:“敢问军师这位行家,若是你来攻城,需要多少时日,又需要折损多少将士?” “如果佛母心急,学生便让佛母明日这个时候,便站在临淄城头上,如何?”王贤颇有些大言不惭道:“至于折损多少将士?区区一个临淄城,应该折损不了一千人吧。” “我去……”唐封的下巴都要惊到地上,忍不住失声道:“吹牛的吧。” “呵呵,本座听说,军中可无戏言!”听了王贤的狂言,佛母眼里的戒备之色大减,不禁轻蔑道:“军师还是不要大言炎炎的好。” “学生当然没说大话!”王贤双眉一挑,针锋相对道:“佛母若是不信,咱俩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佛母冷冷问道。 “输了的必须同意对方一个要求。”王贤淡淡道:“当然,不是非分的要求。” “……”佛母略一沉吟,点头道:“好!” 两人便在刘信和唐封的见证下击掌为誓,手掌飞快的触碰一下,算是约成! 立约之后,佛母一刻不再停留,离开了营帐。 “我说军师,你这泡妞的本事,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佛母一走,唐封迫不及待道:“可是你想过没有,明日牛皮一吹破,佛母可饶不了你!” “哎,大公子放心就好,”刘信却咧嘴道:“军师什么时候吹过牛?!” “这么说,一天之内?能攻破临淄?!”唐封瞪大眼看着二人。 “自然。”王贤点头笑笑,唐封追问究竟,两人却都缄口不言,只让他看好戏就成…… 话分两头,却说佛母回到营帐,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的白衣侍女,一边给佛母点上一柱线香,一边气哼哼道:“姓黑的太可恶了,竟敢对佛母不敬!您还跟他打什么赌?把这家伙直接杀了就是!” “这不是任性的时候……”佛母端坐在蒲团上,依旧没有摘下面纱,轻声道:“本教的生死,都系在此人身上,我不能凭个人好恶行事。” “佛母,您不是不想开战吗?”白衣侍女吃惊的看着佛母。 “我当然不想打仗,可不代表我不明白形势,黑翦杀了朱瞻坦,我们白莲教就和汉王结下死仇了。”佛母轻叹一声道:“这一仗非打不可,如果真能像他说的那样,可以轻易取胜,当然比贻误了战机,让教众陷入苦战的强……至少,能少死很多人。” “怎么可能?!姓黑的肯定是吹牛!”白衣侍女却压根不相信王贤道:“一天之内想打下临淄城,怎么可能!” “他有吹牛的本钱……”佛母轻轻摇头道:“当初刘俊只剩一帮残兵败卒,在他的帮助下,两个月就壮大到可以和我父亲分庭抗礼。被我父亲留在青州后,此人又用了不到两个月时间,就把异己除了个干干净净,让我父亲以下所有人,都对他俯首帖耳,这种人说的话,不能只当是吹牛。” “啊?!”白衣侍女没想到佛母竟对王贤有这般评价,吃惊问道:“那您还跟他打赌?” “赌,自然是要打的。”佛母淡淡道:“如果他做到了,自然是好事一桩,做不到,我正好可以把他的身份查个明白。” “哦……”白衣侍女点点头,小声问道:“佛母,您不会怀疑他就是王贤吧?” “应该不是,”佛母轻蔑的哼一声道:“那狗官身居高位,最是贪生怕死,怎么可能只身入虎穴?”又话锋一转道:“但有可能黑翦就是他派来的……” “啊!”白衣侍女吃惊道:“那佛母还敢让他带兵打仗?!” “我倒是想撤了他,可在这里谁会听我的?!”佛母幽幽道:“这营中都是我父亲的嫡系,轻举妄动,只会自取其辱。”佛母苦恼的轻叹一声,道:“静观其变吧,如果此人真能速胜汉王,而不是存心让我们两家两败俱伤,那就说明我的怀疑是错的……” “哦……”白衣侍女点点头,终于不再吭声。 佛母便开始打坐调息、搬运周天。等她结束入定,睁眼一看,香早已烧完,旁边的白衣侍女正站在那儿不停打盹。 “什么时辰了?”佛母无奈的轻声问道。 “哦!”侍女赶忙睁开眼,尴尬的笑笑道:“奴婢出去看看!”说完掀开门帘,强烈的日光便射进来,侍女赶忙眯起眼,看看地上的影子,回头讪讪道:“佛母,正午了,该吃午饭了。” “战事如何了?”佛母又问道。 “什么战事?”侍女愣了一下。 “今日不是要攻城吗?”佛母无奈道。 “哦,我出去问问……”侍女一溜烟跑掉了,不一会儿去而复返,一脸鄙夷道:“奴婢早就说了,他们是吹牛的!全军都在睡大觉,根本就没人出营,更别说攻城了!” “什么?!”佛母眉头一皱,她丧夫之后,性情冷峻,最恨人戏弄自己,听了侍女的话,不禁愠怒道:“真的吗?!” “这还有假!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佛母出了营帐,果然见营门紧闭,营帐中,大车上,草地上,密密麻麻,到处都是鼾声如雷、呼呼大睡的士兵。 再登高眺望数里之外的临淄城,果然静悄悄没有一丝动静! 佛母登时气的一跺脚,便径直到中军帐去找王贤! “站住!帅帐重地,不许接近!”看门的卫士连忙拦路。 “放肆!不认识佛母吗!”白衣侍女杏眼圆瞪,呵斥起几个卫士来。 那几个卫士都不是白莲教的人,而是王贤的锦衣卫,闻言赶忙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作揖道:“小的鲁莽,佛母恕罪!只是军师和刘将军正在睡觉……” “什么?!”白衣侍女气极反笑道:“连他俩都在睡觉,莫非你们军中都害了瞌睡虫!” “这……”卫士一脸犯难,看着佛母。 “把他俩给本座叫起来!”佛母冷冷说一句。 “是。”卫士赶忙进去叫起,又请佛母进帐用茶,佛母却不肯挪动脚步,就站在帐外等候。 不一会儿,王贤和刘信衣衫不整的出来了,前者揉着惺忪的睡眼,后者哈欠连连,草草向佛母行礼,王贤责怪卫士道:“怎么不请佛母进去,佛母快快里边请。” 佛母冷冷看了王贤好一会儿,才轻移莲步,进去臭烘烘的营帐…… “快上茶。”王贤和刘信请佛母上座,又招呼人上茶。 “不必了!”佛母终于耗尽了耐心,怒视着王贤逼问道:“黑翦,你个混账东西,难道睡一觉就能拿下临淄不成?!” “佛母这话说的,学生要是有那本事,不就成了睡梦罗汉了。”王贤苦笑着摸摸鼻子。 “你给我严肃点儿!”佛母又派了下桌子,厉声道:“若你以为戏弄本座可以不受惩罚,那就大错特错了!” “佛母,您是不是搞错了……”刘信小声插话道:“俺们哪儿敢戏弄您?” “还说没有!”佛母切齿道:“刚跟我打赌,说要一日之内攻陷临淄城,回头就全军一起睡大觉!如此还不算戏弄本座?!” “哎呀,您冤枉俺们了,”刘信抓耳挠腮道:“俺们睡觉是为了养足精神,好打个漂亮仗!” “什么?!”隔着面纱也能看到,佛母神耤明显一滞。 “将军所言不错,睡觉也是我们作战计划的一部分。”王贤笑着点点头:“这不才中午吗,您就安心回去等着,保准明日一早,让您站在城头看日出。” “……”一阵风吹入帐内,佛母凌乱了…… 从中军帐中出来,佛母和白衣侍女依然有些晕头转向。 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鼾声,白衣侍女弱弱道:“我就不信,他们能一下午就攻下临淄城来!” “……”佛母明显也是不信的,好一会儿才定下神道:“别说了,回去等着吧。” “是!”白衣侍女攥紧粉拳道:“等到天黑,看他们怎么说!” 于是,佛母回去营帐,本想再次调息,却总是心烦意乱,无法入定。白衣侍女也是一趟趟出去打探,结果直到日头西斜又落山,每次的结果都一样——还在睡觉! “佛母,天黑了……”白衣侍女被刺激的浑身颤抖,声音都变了调道:“他们竟然睡了整整一天……” “……”佛母也明显很不淡定,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攥得紧紧地。 “去找姓黑的,看他还怎么说!”白衣侍女跳脚道。 “要去你自己去,”佛母吐出一口浊气,闷声道:“他肯定说,这不还没天亮吗……” “啊?!”白衣侍女险些一头栽在地上。 第一零二四章 夜攻 佛母虽然打定主意,天亮之前绝不再去找王贤,可她在营帐中一直心烦气躁,无法入定,感觉这天晚上实在漫长,几次忍不住查看更漏,都只过去不到一个时辰而已…… 眼看到了三更天,佛母终于想开了,自嘲的笑笑,暗道:‘那厮明明就是打诳语,我偏信了真,看来还真是太实诚。’盘算好明天一早,如何发落王贤,她便盘膝坐好,准备入定。 刚刚要进入物我两忘的境地,佛母似乎听到帐外有人马嘈杂声传来,她以为是自己思虑过重,有些幻听,但外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佛母终于忍不住低声道:“外头在干什么?” 小侍女早就困得低下头,闻言使劲睁开眼,嘟囔道:“管他呢,总不能三更半夜去攻城吧。” 小侍女说完,却见佛母站了起来,走到帐门口,掀开厚厚的布帘,然后便愣在那里…… “佛母。”小侍女赶忙站起来,走到佛母身边,往外一看,不由也愣住了——只见军营里,数万名官兵在无声的开拔。这些白日里呼呼大睡的家伙,此刻一个个双目闪亮、精神抖擞,全副武装,整齐列队! 没有火把,没有号令,只有缠在胳膊上的醒目白布,提醒士兵队列的位置。 看着这条沉默的巨龙开出军营,小侍女忍不住嘀咕道:“他们不会是要连夜开溜吧……”她自己也觉着说法可笑,声音渐渐微不可闻。 佛母没有理会小侍女,一直定定看着军队离开军营,才回头看一眼营帐中的更漏,微弱的烛光下,刻度指向三更天…… 三更天,临淄城一片安静,只有城头无数火把的噼啪声,火光将城上照得一片通明,值夜的士卒们缩成一团,躲在避风的角落烤火取暖。他们小声的说着闲话,不时发出压抑的浪笑声…… 王斌军纪森严,不许士兵在城头喧哗,不许士兵值夜时睡觉,其实他还命令士兵要一直保持巡逻,但在这西风凛冽的深秋夜里,衣衫单薄的士卒们能勉强在一更?、二更天巡逻一下,就已经很不错了。这会儿所有人都又冷又困又乏,全都缩到一起取暖,军官也睁一眼闭一眼,甚至干脆和他们一起烤火。 “将军还真是谨慎,”一名把总小声嘟囔道:“要我说,就凭白莲教那些货,把临淄城敞开了让他们攻都没用。” “就是,白莲教什么东西,一群泥腿子。”这话引起众人的共鸣,纷纷附和道:“咱们可是大明朝最精锐的汉王军!” “没错,要我说,就该敞开城门杀出去,把他们马踏联营,然后一路杀到青州去,杀了唐天德和那劳什子佛母给世子报仇!” “哎,佛母不能杀,听说她是个绝色大美人……”那把总****的怪笑一声,众人也浪笑起来。“不错不错,还是给咱们兄弟好好享受享受吧!” “咳咳。小心没大错,临淄城是咱们汉王军的门户,绝对不能有失。”官职最高的百户果然觉悟也是最高:“少发点牢骚吧,让将军听到了,少不了又是一顿板子……” “得,闲扯也不让,我喝……水总成了吧。”那把总从怀里摸出个水袋,小口小口的抿起来。 “什么味儿?!”一个坐在下风口的士卒,突然抽抽鼻子,神情变得十分精彩道:“好像是……” “酒!”百户也察觉出猫腻,一把夺过把总的水袋,送到嘴边猛尝了一口,登时作色低喝道:“你不想活了!”战时军中不许饮酒,更别说在城头巡逻,这放到哪支军队都是死罪。 “嘿嘿……”把总却满不在乎的笑道:“去去寒嘛,都是自家兄弟,那么认真干啥。” “……”百户面色变了数变,最后拿定主意,低声道:“赶紧把它喝出来!”说完自己先猛灌了一口,然后传给旁边的人。 “给我留点儿……”众人便一人一口,传着酒袋,神情果然安逸不少。 那把总喝的有些微醺了,扶着城墙站起来。 “干啥去?”旁边人小声问道。 “尿尿。”把总嘿嘿一笑。 “滚远点儿。” “嘿嘿……”把总根本不听,走出两步就一手扶着箭垛,一手悉悉索索解开裤带,哗啦哗啦尿起来。 “******,好重的骚味,你上火啊!”有人骂一句,引得众人嘿嘿直笑,却听不到那把总的反驳声。 百户奇怪的看一眼把总,只见他依然保持尿尿的姿势,却早已经尿不出,正伸手指着城外,满脸都是惊慌,嘴巴一张一合,却就是急的发不出声。 百户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赶忙起身一看,登时惊得魂不附体——只见黑暗中,一支庞大的军队已经无声的行进到护城河前,距离河沿只有数丈距离了! “攻城啦!敌人攻城啦!”百户凄厉的喊叫声,划破了这尚算安静的夜空! ‘当当当当!’警锣声响彻城头,守军士卒们一窝蜂的涌上各自的岗位,给弩机上弦,给菜油加热,把滚石檑木推上箭垛。守城的准备尚未就绪,汉王军的弓弩手已经张弓搭箭,射出第一波弓箭! ‘嗖嗖嗖嗖!’锋利的羽箭带着破空声,射向铺天盖地而来的敌军!护城河边,到处都是敌人,根本无需瞄准,也无法瞄准,因为这是黑暗的夜! ‘啊啊啊啊!’青州军的惨叫声登时响成一片! 弓箭手们再次张弓搭箭,开始第二轮射击!而且这一轮射击夹杂了许多火箭,杀伤敌人的同时,那些裹着棉布、沾满松油的箭支熊熊燃烧,也为城头的守军照亮了城下的战场。 影影绰绰中,隐约能看到青州军士兵不断中箭倒下,不断有人涌上来,这些将士一齐高举着巨大的竹排,前赴后继,冲向护城河! 这时,王斌闻讯匆匆赶来,快步登上城头,查看了城下的状况,才稍稍松了口气,沉声问负责这段城墙的千户道:“敌军有多少人?!” “天色太黑,看不真切,但三面城墙同时遭到攻击,刘信应该是倾巢出动了!”那千户回禀完毕,高声道:“将军放心,咱们发现敌军非常及时,防御体系运转良好,管他多少敌人,都不能撼动咱们分毫!” “不能大意!我担心他们会有诡计!”王斌扶着冰冷的城墙,警觉的扫视着铺天盖地而来的青州军,虽然看上去,这些泥腿子的行径与送死无异,但王斌还是感觉有些不妙——青州军的攻城时间实在太诡异了,为什么要选在半夜?!难道对方的将领愚蠢到连最普通的军事常识都不懂?不知道黑夜里固然对守城方的视线有影响,但对攻城方的削弱却是全方位的! “将军多虑了,”那千户指着城下青州军高举的竹排道:“看他们的防具如此简陋,就知道青州军和我们不在一个段位!” 千户话音未落,就见青州军将士冲到护城河边,将竹排猛地投入水中,然后纷纷跳下水去,用肩膀抗住竹排两侧,那宽约五尺的竹排,便成了一座座用人体做桥墩的竹桥! 马上有身披重甲、手持长矛巨斧的精锐士兵,踏着那些竹桥冲到对岸,用长矛和巨斧破坏汉王军设在护城河内侧的路障! 千户大张着嘴巴说不出话,他是汉王军的老人了,不管水平如何,眼光还是有的,仅凭青州军刚才这几个动作,他就知道对方的训练程度,绝不在己方之下! 但再定睛一看,千户却又笑了,因为他看到那些白莲教的精锐固然全副武装,却少了一样关键的装备…… “可笑!”刚刚被打了脸的千户这下回过神来,再次贬低起青州军道:“连云梯都没有,攻个屁城!难道要飞上来吗?!” “放滚石檑木!”王斌却断然下令。 “啊?”千户吃惊道:“将军,这样会毁了咱们自己的工事!”按照预先的计划,是等敌军破除了城墙下的工事,开始攀登城墙才放下滚石檑木。若是提前放滚石的话,会将汉王军自己设置的拒马之类砸毁。 “没听到老子的话吗!”王斌咆哮起来:“赶紧给我放!” “是!”千户吓得一缩头,赶紧高声下令:“放滚石!” 伴着他一声令下,守城士兵推下了堆在箭垛上的滚石檑木,水桶粗的大木和磨盘大的巨石从城上滚滚而下,城下那些身被重甲的士卒,见状赶忙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不少士卒当场就被砸成肉酱,还有不少士卒仓皇间跳入河中,却被身上的铁甲所累,转眼就沉了底! 连带着浮桥都被滚石檑木砸去了大半,青州军的气焰一下就被打了下去! 看着青州军一下就被砸懵了,千户赶忙赔笑道:“将军搏兔亦用全力,实在是太谨慎了!” “夜里作战,小心无大错。”王斌见青州军的势头被压下去,心中的不安终于冲淡了不少,缓缓道:“至于砸坏的工事,明日派人下去重修就是。” “将军英明,属下受教了!”千户点头如啄米。 第一零二五章 破城 护城河外,王贤和刘信就在守军射程之外的最前沿。邓小贤和戴华手持盾牌,警惕的站在王贤身前,以防万一有高手射来的强弩。 “军师,点子扎手啊!”见甫一开战,便战死数百精锐,刘信血红着两眼,声嘶力竭的咆哮道:“咱们现在怎么办?!” “强攻!”王贤面容冷峻,如磐石一般屹立在阵前,沉声道:“让敢死队丢掉兵器,只拿盾牌,把敢死队全都投进去!” “哎!是!”刘信这时候,只能完全相信王贤的判断,转身猛地一挥手道:“敢死队,丢掉兵器,只拿盾牌,全都冲上去!” “喏!”上千名身着重甲的精锐士兵,闻命丢掉了手中的大斧长枪,抽出背后的盾牌,高举在头顶,再次向护城河发起冲击。 冰冷刺骨的河水中,青州军士兵再次高高顶起竹排,为敢死队搭起冲锋的通道!城头上箭如雨下,搭桥的士兵死伤惨重,但更多的士兵前赴后继跳入水中,保持通道始终屹立在水面上! 敢死队的将士飞快踏过浮桥,冲到河对面,箭矢又密集了数倍,还有滚石檑木不断倾泻而下!将士们拼命高举着盾牌,悍不畏死的向前推进,不时有巨石正中盾牌,直接将敢死队员连人带盾拍在地上,尸体很快密密麻麻堆满了城下。 一桶桶滚油从城上倾倒而下,再厚的甲胄也挡不住沸腾的菜油,敢死队员痛不欲生,疯狂的地上打滚,凄厉的惨叫声响成一片! 城头上,看到城下青州军凄惨的状况,千户放声怪笑道:“对面指挥的是一群狗屁不懂的蠢货,白瞎了这么好的军队!”说着自信满满的看向王斌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将军,打退了这一波,今晚他们就没戏了!” 王斌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神情反而愈加冷峻起来,见他的眉头拧成个川字,千户不解问道:“将军,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太怪异了!这次他们干脆连兵器都不带,哪有这样打仗的?!”王斌使劲捶着城墙,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刘信和那个姓黑的,到底要做什么?!” “将军,城下有异动!”这时,一名百户指着城下某处,高声叫嚷起来! 顺着那百户所指的方向,王斌定睛一看,只见几十名青州军的盾牌手,围成一个乌龟壳一样的阵势,在城墙根下一动不动! “这是在干什么?!”千户扶着箭垛探出脑袋,他也彻底被青州军搞糊涂了:“莫非是在做法?” “集中攻击,把他们消灭掉!”王斌虽然也想不通青州军的企图,却分明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 登时,弓箭强弩、滚石檑木、滚油标枪,集中朝那个青州军围成的乌龟壳攻击起来! 如此密集的饱和打击下,什么盾牌都没有用处,转眼之间,外围的青州军全都毙命,但更多的青州军高举着盾牌围上来,完完全全到了不顾生死的地步! 城头上,王斌脑海中快速闪过青州军从开始到现在的一连串反常举动,他将这些串联起来,一个荒诞到极点的念头一下子跳了出来,吓得他登时毛骨悚然,猛地转过身子,声嘶力竭的咆哮道:“花四呢?!” “一直没见着花四!”千户看看左右,都没有花四爷的影子。不解问道:“将军找他干什么?!” “赶紧让人去找他,青州军肯定对城墙动过手脚!他不可能不知道!”王斌怒喝两声,却又一下子颓然道:“肯定来不及了……” 因为他的余光看到,方才还拼命死守的青州军,突然就潮水般的退了下去…… “快把那段城墙的人撤下来!”王斌指着十几丈外的那段城墙,再次声嘶力竭。 千户被自家将军彻底搞糊涂了,愣了一下赶忙去传令,然而已经晚了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所有人脚下猛地一颤,然后便见白光一闪,比方才猛烈十倍的爆炸声中,一段数丈长城墙,便如纸糊的一般被掀飞上天! 城墙附近的士卒、器械、还有油锅、檑木之类,如枯草一般漫天飞舞起来! 王斌和那千户,虽然距离爆炸中心十几丈远,但还是被猛烈的气浪直挺挺掀翻在地,登时只觉天旋地转,双耳轰鸣,眼前一片昏黑,险些就昏厥过去! 等王斌略略恢复意识,只见天空中洒落下数不清的残肢断体、残砖断瓦,失去肢体的士兵,无声的在地上挣扎,看似坚不可摧的城墙,出现了一个丈许宽的豁口! 王斌两耳嗡嗡作响,感觉脸上有湿热的液体,随手一抹,只见满手鲜血。再看一旁的千户,不幸被一块城砖砸碎脑壳,早已经死透了…… 王斌顾不上这些,拼尽全力从地上爬起来,定睛向城外一看,只见士气大振的青州军朝着城墙缺口洪水般涌过来! “快,堵住缺口!”王斌张大嘴,拼命喊叫,却听不到一丝声音,他才意识到自己被震得失聪了。 幸好,他还有预备队,副将看到城墙被炸塌,不待命令,便率领一千兵卒,冲到缺口处,用人命堵住了青州军的冲击。 王斌刚想松口气,突然又感觉城墙一阵猛颤,他听不到声音,只能茫然转动脑袋,结果发现西南面的一段城墙,也发生了一模一样的大爆炸,又是一模一样的场景士兵和城墙一起被送上天空,然后扯得粉碎,化成残肢断体、残垣断瓦落下…… 王斌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便见东南段城墙再次发生了爆炸,还是一模一样的场景…… 王斌干脆闭上了嘴,躺在地上绝望的怪笑起来,他果然没有猜错,在上次占领临淄城后,王贤和刘信对城墙动了手脚,在三面城墙的薄弱处,都埋下了上万斤炸药!之前青州军悍不畏死的攻势,并不是要攻城,而是要占领引爆炸药的位置而已…… 可是猜对了又能怎样,三面城墙被炸开,守军完全懵了,根本不可能阻挡青州军的攻势了! 这时,王斌看见自己的副将带人寻了过来,副将大声叫喊着什么,应该是在喊自己的名字吧? 。 “将军!将军!”副将满脸惶急,和手下人一起高喊王斌的名字,却始终没有人回应。急的副将嗓子冒烟,心说将军不会被炸死了吧?! 终于,远处一名亲兵高声回应:“将军在这儿!” 副将连忙带人过去,看见了被炸得耳鼻流血的王斌。 “将军,城墙怕是要失守了,我们必须要撤到城内去防守!”副将惴惴的看着王斌,唯恐这位治军严厉的将军会怪罪自己贪生怕死。 却见王斌一脸迷茫的看着他,仿佛听不懂自己的话。 “将军怕是暂时失聪了!”亲兵方才已经唤过一阵,知道他什么都听不见。 “撤!”王斌虽然听不见了,但不是哑巴,声音怪异的嘶吼道:“全军撤出临淄去!” “不至于吧,我们还可以巷战!”副将一听吓了一跳,这要是一仗就把临淄丢了,就算逃回去,也要被汉王剁碎了喂狗。 “将军听不见……”亲兵小声重复一句。 副将赶忙用匕首,在地上草草写了两个字‘巷战’! 王斌看完颓然摇头,嘶声道:“没戏了!青州军埋了这么多炸药,花四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却一直瞒着咱们,你说他们是谁的人?!” 仿佛为了证明王斌的话,城中突然也火光四起,喊杀震天,王斌驻守城中的军队,也遭到了袭击! 。 “杀呀!为三爷报仇!” 城中,听到三面爆炸,花四爷就知道汉王军完了,立马率领一干旧部反水,杀了汉王军一个措手不及。汉王军虽然精锐,但这里是花四爷他们的主场,非但占据地利,而且还有人和! 从巷子里冲出来砍杀一阵,待汉王军回过神来,掩杀过去,花四爷他们便调头就跑,消失的无影无踪,转眼又出现在屋顶上,用弓箭投枪偷袭汉王军,打得汉王军晕头转向,竟然落了下风…… “弟兄们,拼命杀敌啊!”花四爷张牙舞爪,尖声叫道:“赢了这一仗,咱们的家小才能平安!” “嗷!”花四爷的手下轰然应声,使出吃奶的力气,痛打落水狗! 要问花四爷他们为何如此卖命,因为王贤和刘信当初离开临淄时,以保护他们家眷安全为由,将城中大小头目的父母妻儿,一股脑都卷到青州去了…… 王斌来临淄不过数日,把精力都放在如何巩固城防上,却忘了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结果成了这个局面…… “哎!”副将见状,也知道事不可为,颓然叹气,让人背起王斌,护着他仓皇下城,骑马从西北门逃走…… 西北门没有任何战事,围三阙一,这是兵家常识。 见到王斌和副将逃跑的汉王军的将士,自然绝不会死战,也纷纷丢了兵器,撒丫子跟上去。逃跑的队伍越来越大,最后全城的守军全都放弃抵抗,能逃得都逃了,逃不走的自然弃械投降…… 第一零二六章 拉媒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地平,佛母被王贤请到了已成残垣断壁的临淄城头。 佛母站在满是残肢断体的城头,透过面纱,她感觉呼吸的空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佛母目光复杂的看着远处走来的王贤,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可以将对手玩弄于鼓掌的鬼才,如果青州军真想成事,此人不可或缺! “佛母。”王贤走到佛母面前,躬身施礼,面上并无半分得色。“幸不辱使命。” “损失如何?”佛母冷冷问道。 “死伤将士加起来,七百九十人。”王贤淡淡道。 “军师果然没有说大话,原来早就藏着暗手。”佛母看着面沉似水的王贤,不知为何,生出一股无名之火,语气便很是不善道:“只是不知当初,军师为何要在城墙中埋设炸药,莫非算准了临淄城会被汉王军夺去,”顿一顿,佛母的语气变成了质问道:“还是说,军师故意让汉王军夺回临淄城,好挑起两家不死不休的矛盾?!” 别说,佛母这次还真说着了,在王贤的全盘算计中,临淄城就是反复挑拨两家矛盾,让两家不可调和的棋眼所在。王贤一夺临淄,激怒了汉王,再让汉王把临淄城夺回去,激怒了唐天德,然后二夺临淄城,形成对汉王的战略优势! 但王贤绝对不会承认,他摇头叹气道:“佛母此言差矣,凡战者未虑胜先虑败,学生顾虑到临淄城是汉王必夺之地,为防一旦有闪失,还可补救,才会留了一手。”他坦诚的看着佛母道:“如有可能,学生是万万不想走这一步的。” 说着,王贤伸手一指四下破破烂烂的城垣道:“如今,临淄城虽然夺下,但短时间内已经不能恢复城防了,这逼得我军只有速速挺进一途,不能留下来等候法王的大军,这局面谁也不愿看到。” “我觉得你愿意……”佛母被王贤说的晕头转向,只能冷笑一声道:“军师最大的本事,就是把所有人都弄的一头雾水,只能听你这个明白人的!” “佛母,此言诛心了。”王贤无奈的叹了口气:“合着在您眼里,我怎么做都是错,既然如此,学生还是退位让贤,接下来怎么做,全凭佛母吩咐。” “你!”佛母被王贤以退为进,堵得无话可说,气的她一跺脚,罕见流露出小儿女态道:“我要是知道该怎么办,还用受你的闲气?!” 佛母身后的白衣侍女闻言暗暗咋舌,她跟了佛母一年,还从没见佛母这样对人说过话呢。 王贤也是愣了一下,旋即微微笑道:“既然如此,军情紧急,学生先行告退了。” 佛母也自觉失态,幸亏戴着面纱,没有被看到她脸红的样子。佛母下意识的点点头,王贤转过身去,刚走出两步,却听身后佛母把他叫住道:“你给我站住。” 王贤只好站住脚,回头道:“佛母还有何吩咐?” “赌约的事,你要提什么要求?”佛母轻声道。 “呵呵,我差点儿忘了……”王贤笑眯眯的打量着佛母。 佛母被看的浑身发毛,紧咬着下唇道:“咱们可有言在先,不能提非分的要求。” “那是当然……”王贤慢吞吞说道:“我的要求嘛,这个嘛,那个嘛……” 佛母的心提到嗓子眼,却见他支支吾吾不肯明说,刚要发作,却见王贤狡黠一笑道:“暂时没想好,等什么时候想好了,再跟佛母说吧。” “不行!过时不候!”佛母断然道。 “学生记得,咱们的赌约可没规定时限,”王贤两手一摊道:“当然佛母要是抵赖,学生也没办法。” “谁说要抵赖了!”佛母气的面纱直晃,嗔怒道:“快滚吧,不要让我等太久!” “遵命。”王贤无奈的摇摇头,那神情好似在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气的佛母险些拔刀相向…… 王贤下来城楼,唐封便怪笑着凑过来,一条胳膊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挑起了大拇指。 “佩服!实在是佩服!”唐封朝身后的佛母努努嘴,对王贤挤眉弄眼道:“军师不止在战场上用兵如神,这对付女人的本事也是神鬼莫测啊!” “大公子何出此言?”王贤微微皱眉道。 “何出此言?军师,你刚才把我姐撩拨的似嗔似怒,却又对你欲罢不能!”唐封色眯眯笑着,捏尖了嗓子模仿女人声音道:“‘快滚吧,不要让我等太久!’这不是小娘子思春又是啥?” “咳咳!大公子,慎言!”王贤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只好把脸板起来:“这话可对佛母不敬啊!” “行了别装了,”谁知他越是这样,唐封就越是来劲儿,搂紧了王贤的脖子,嘿嘿笑道:“我知道你怕什么,别怕!放胆去追!我和我爹都是你的后盾!” “什么?!”王贤愣了一下,低声追问道:“关法王什么事?!” “告诉你也无妨,我爹太喜欢你了,想招你做东床快婿,”唐封邀功似的看着王贤道:“当然,这里面我也出了大力的,将来抱得美人归,可不要忘了我这个小舅子啊!” “大公子!”王贤无奈的站住,挣开唐封的手臂,正色道:“学生一把年纪,人品卑鄙,实在当不得法王和大公子错爱!”说着一字一句道:“今日这些话,休要再提了!” “怎么?!”唐封愣了一下,不由提高嗓门道:“你觉着我姐姐配不上你?!” “是我配不上佛母,佛母高高在上,受万民敬仰,学生岂敢有非分之想,岂能有非分之想?!”王贤说着,顾忌到唐封的情绪,叹口气,低声道:“再说我一个老光棍,给你姐姐当叔叔都够了,大公子就别乱点鸳鸯谱了!” “我……爹觉得配就成!”唐封气哼哼,忍不住小声嘟囔一句:“小寡妇配老光棍,天生的一对儿!” “大公子说什么?”王贤没听清,问了一句。 “我什么都没说。”唐封翻翻白眼,有些不耐烦的看着王贤道:“军师,人得识抬举,再说你不用顾忌我姐姐的身份,一旦成了亲,她就不是佛母,就只是你婆娘了!” “大公子,别的事我都可以答应你,唯独此事万万不可!”王贤却坚决不松口道:“令姐再好,我也没有一点一丝的企图,此事到此为止,学生先去忙了!” 说完,王贤朝唐封拱拱手,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军师!老黑!你这头犟驴!有你后悔的那一天!”唐封在后头连喊带叫,也叫不回王贤,气的他跳脚直骂。 等唐封发作完了,突然感到脑后一寒,有些胆战心惊的一回头,只见佛母就站在他的身后,杀人似的目光透光面纱,仿佛要将他刺个对穿。 “姐……哦不佛母,”唐封颤声道:“你什么时候下来的?” “……”佛母哪怕穿着宽大的白袍,依然能看到她胸前剧烈的起伏,显然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 “你……都听到了?”唐封小声问道。 “哼!”这种事情,佛母又发作不得,只能硬憋回去,化成一声愤懑的闷哼,重重挥了下衣袖!宽大的衣袖卷起一阵罡风,带着佛母的怒气,猛地甩向唐封,吓得唐封赶忙仰面倒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才险之又险躲过这一下。 唐封狼狈的坐在地上,看着佛母盛怒而去,佛母身后的小侍女还回过头来,给他一个鄙夷的白眼。 “呸,”唐封自嘲的啐一口,从地上爬起来:“有这样对媒人的吗?保你们生了孩子没屁眼!”。 半个时辰后,王贤和刘信召集高级将领,宣布下一步作战计划。佛母也出现在议事堂中,却没见唐封的影子。 “恭迎佛母。”见佛母来了,王贤和刘信赶紧率众将相迎。 “刘将军和诸位将军辛苦了,”佛母对包括刘信在内的众将和颜悦色,难得多说了两句:“这一仗打得十分漂亮,本座十分欣慰。” “多谢佛母夸奖!”众将被夸得兴高采烈,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 佛母把所有人都夸了个遍,唯独没有理王贤,把他这个军师尴尬的晾在那里,惹得众将面面相觑,不知军师如何得罪了佛母。 “临淄城已经拿下,下一步,便是马不停蹄进兵汉王的地盘,”王贤尴尬的笑笑,指着身后的地图,接着之前的话头,沉声说道:“我们下一步的目标有两个,高青和博兴,这两个县城地势低洼,易攻难守,汉王基本放弃这两个县城,把防御重点都放在临淄上。” “现在临淄被咱们一夜攻下,这是朱高煦那龟儿子,万万想不到的!”刘信接过话头,瓮声瓮气说道。 众将一阵哄笑,最能鼓舞士气的,自然就是这种干脆利落的胜仗! “是的,我们在临淄打了汉王个措手不及,他一定来不及调整防御,如今这两个县应该容易拿下,所以我决定分兵,”王贤沉声说道:“由我和刘将军各带一路人马,夺下高青和博兴,把战线深入敌军境内!” 第一零二七章 再下一城 “由我和刘将军各带一路人?,分别夺下高青和博兴,”王贤目光扫过众将,沉声说道:“然后就地驻扎,互为犄角,等待法王率大军前来!” “是!”众将齐声应喏。 “切记切记,如果遇到敌军主力,一定不可恋战,要立即向我方靠拢!”王贤苦口婆心的叮嘱道:“说是分兵,但两地相距不过五十里,一旦事有不谐,两军可立即汇合,且战且退,将敌人引到临淄,届时我大军主力以逸待劳,必可灭此朝食!” 众将纷纷点头,表示记下了。 “如果战事顺利,夺下县城之后,决不可再进一步,否则失去呼应,便成孤军深入之势,此乃兵家大忌!”王贤又嘱咐一句:“切记切记,凭我等的兵力,不可能战胜汉王军主力,绝对绝对不能冒进!” “是。”众将再次应喏。 “佛母有何指示,还请训示。”王贤微微侧身,看向坐在正位的佛母。 “本座没有指示,就算有指示,军师也不会听。”佛母冷冷说道。 众将不禁暗暗咋舌,心说佛母对军师好大的意见。王贤尴尬的笑笑,言语上却不客气道:“如今临淄已定,佛母是否可以回青州了?法王和众头领正翘首以待呢。” “本座要去哪里,他们说了不算,军师说了更不算。”佛母淡淡道:“本座决定跟随尔等进军,始终和前线的将士在一起。” “……”众将虽然不敢说话,神情却很是兴奋,昨夜一仗如此顺利,除了王贤早有安排,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佛母亲临前线,鼓舞士气,将士们才能悍不畏死,一往无前! “……”王贤无可奈何的点点头:“那不知佛母,是跟随学生,还是和刘将军一路。” “我跟……”佛母冷冷看一眼王贤,目光转向刘信道:“刘将军一路。” “那好吧,”王贤着实松了口气,能和这性情难测、又带着敌意的佛母分开,他自然求之不得。不过还要煞有介事的嘱咐刘信一句:“一定要保护好佛母的安全。” “用不着军师操心,”不待刘信回答,佛母便冷声道:“再说刘将军是我军战无不胜的大将,还用得着军师多嘴吗?” “嘿嘿……”刘信摸着后脑壳,咧嘴傻笑。他还是第一次听佛母夸奖自己,以至于都忘了看军师的脸色。 “得,算学生狗拿耗子。”王贤无奈的摸摸鼻子,转向吃吃偷笑的众将道:“兵贵神速,立即出发吧!” “是!”众将轰然应喏…… 王贤和刘信各带一万兵马,在临淄城外分道扬镳,余下的不到一万兵马,将和花四爷的部队一起看守后路,接应即将开过来的青州军主力……既然佛母执意不肯回青州,那么誓师大会只能暂缓,等大军追上佛母再说了。 王贤本打算留唐封在临淄接应唐天德的主力,但唐封也有自己的打算,他知道自个儿寸功未立,在军中毫无威信,自然要跟着王贤打几个胜仗,就算苦点儿、累点儿、危险点儿,能镀镀金也是极好的。 “大公子为何不与佛母同路?”行军路上,王贤奇怪的问唐封,他以为自己严词拒绝了这厮的拉皮条,唐封会晾自己一阵子呢。 “哎!”唐封郁闷的叹口气道:“别提了,咱俩那番话,都让我姐听到了……” “什么?!”王贤一下瞪起眼来,他可算明白,佛母为何突然又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开了。“佛母都听到了什么?” “我哪知道,她轻功那么好。不过估计该听不该听的,都听到了。”唐封苦着脸道:“要不是因为我是她弟弟,估计早就脑袋搬家了。”说着苦笑着看着王贤道:“你说,我还敢往她眼前凑吗?” “害人害己了吧?”王贤摇摇头,心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哎,军师,这话可就没良心了!我这都是为了谁啊?!”唐封气得吹胡子瞪眼道:“还不是军师的终身幸福?”> “那学生就多谢了,不敢劳大公子费心,学生还想多活两年。”王贤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一夹马腹,越过了唐封。 “嘿,这人……”唐封用马鞭指着王贤,憋了半天,颓然低头道:“等等我……”赶紧策马追上王贤…… 高青距离临淄九十里,但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原,王贤麾下一万精兵士气正盛,连夜行军四十里,第二天黎明前,就到了高青城下! 此刻,高青城中似乎还毫无所觉,城上城下一片漆黑,根本没有半分临战的气氛。 而且锦衣卫早就潜入到城中,将城内的情况源源不断汇报过来。情报也验证了王贤的猜测,高青的守军不过两三千人,根本就不知道临淄已经失陷,都以为离战火还远着呢。 “先生,这应该也是正常,溃退的士兵应该是从博兴逃回乐安,不会绕远到高青的。”邓小贤轻声说道:“而且汉王的主力也不在这边,应该不会有诈。” “还是小心为上。”王贤看着黑暗中的高青城头,缓缓道:“等天亮吧。”不知怎的,王贤心头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如今十分相信自己的感觉,因为当初和郭义进兵青州,他就有同样的感觉,可惜却没有听从自己的内心,结果遭遇了此生最大的苦难。 “是。”邓小贤不再多说。 大军便潜伏在城外数里的山包后,无数双眼睛静静地盯着轮廓越来越清楚的高青城。随着天光越来越亮,高青城的真容,也清晰的出现在众人眼中,低矮的土培城墙年久失修,也没有护城河,确实无法与临淄并论,也怪不得汉王费尽心机打临淄的主意。 当秋日的晨光开始照耀大地,通往高青城的道路上,开始出现了一些挑担推车,准备进城的小贩,这意味着,开城门的时间马上就到了…… 果然,片刻之后,高青城门缓缓敞开。晨光下,王贤甚至能看清看门的军卒打着哈欠,懒散散的样子。也不盘查,守军就放小贩入城,城里的百姓也有出城的…… “先生,看样子他们确实没有防备。”邓小贤轻声说道。 “是。但太怪异了,”王贤皱眉道:“汉王是干什么吃的?不至于退化到这种程度吧……” “不管怎样了,”邓小贤低声道:“咱们这么多兵马,随时都可能会发现,不如让属下带一千人,先打他一下看看!要是真的没有防备,咱们就趁势而下,要是有诈,先生自可应变。” “嗯。”王贤点点头,这确实是最好的应对了,他看看邓小贤道:“千万小心。” “先生放心。”邓小贤点头笑笑,便点起本部兵马,一千人绕过山坡,说说笑笑,懒懒散散往城门口走去。 守城的士兵远远看见他们,先是一阵紧张,但看见这一千人穿的是官军的衣服……汉王军和官军的军装是一样的,便以为是自家的军队,不由便放松下来。城门都没关,只是让人迎上去,看看是哪位将军的部下,怎么跑到高青来了。 王斌在临淄城败得太快,丢弃了大量粮秣辎重,其中就有汉王拨给他们御寒的冬衣,王贤和刘信正愁着部下没有棉衣御寒,自然毫不客气的笑纳。所以邓小贤的一千人马,全都穿着汉王军的衣服。 “这位将军请了,你们是哪个部分的?”转眼间,守军的人来到邓小贤面前。 “哦,我们是王将军的部下,”邓小贤笑着说道:“奉命来高青调些粮草。” “什么?!”那几名军卒一下就愣住了,有个嘴快的脱口而出道:“我们也是王将军部下,怎么从没见过你们?” “哦,正常,我们原先是花三爷的人,刚刚投降王将军。”邓小贤反应极快,笑着朝几人抱拳道:“初来乍到,往后还得兄弟们多照应!” 那几个军卒,官职最高的不过是个把总,见邓小贤骑在高头大马上,气宇轩昂,肯定是个高官,虚荣心登时得到极大的满足,那一点儿疑虑便被抛到九霄云外,一个个笑逐颜开道:“好说好说。咱们这就带将军去见我们城守大人!” “多谢。”邓小贤笑着点头,一千多人便跟在几名士卒身后,往城门走去。 “这位将军怎么称呼?”快走到城门口,几个士卒才想起来,忘记问邓小贤的姓名,便回过头来问询。 “告诉你们也没用。”谁知邓小贤却变了脸。 “你什么意思?!”几个士卒登时大为不满,心说你个降将拽什么拽。 “因为,”邓小贤伸手摘下挂在马鞍上的长枪,闪电般连戳数枪,几名士卒根本来不及反应,便一齐喉头中枪,喷血倒地! “你们要变成死人了……”邓小贤面无表情的说一句,他身后早就按捺不住的部下纷纷举起刀枪,冲向近在咫尺的高青城门。 守军根本没料到异变陡生,想要关城门根本来不及,甚至不少将士连自己的兵器都没来得及拿,就被砍倒在地! 第一零二八章 昏头 邓小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了城门,然后率众长驱直入,杀进高青城里!城里的百姓都惊呆了,丢下担子、推车,尖叫着纷纷躲进房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知发生何事的还有高青城的守军,两千人仍懵懵懂懂,就见一队穿着自己军服的敌兵,如狼似虎杀进来,根本来不及抵抗,就要么死于刀下,要么跪地做了俘虏。只有城北的一半人马利用自己人争取的时间,裹挟着城守,仓皇从北门逃窜! 邓小贤谨记着王贤的命令,只追了数里,便收兵回了高青城,迎接王贤的大军入城。 入城时,唐封骑在马上手舞足蹈,对王贤的佩服之情,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军师真是用兵如神啊,不费吹灰之力便连下两城!” 王贤却只敷衍的笑笑,没有说话。 唐封却来了劲儿,嚷嚷道:“要我看,咱们没必要那么保守,一鼓作气杀到乐安州,灭了朱高煦才是正办!” 王贤却好似没听到他说什么,只低声和身边人说着话。 “军师,”见王贤忽略自己,唐封有些不爽,又叫了一声:“你听见我说什么没?” “抱歉大公子,刚才走神了。”王贤这才回过头,歉意的笑笑:“您说什么来着?” “我说,咱们一鼓作气杀到乐安州得了。”唐封又重复一遍。心说要是能得到这份战功,本公子在教中的地位就稳如泰山了。 “恐怕不妥,”王贤却断然摇头道:“我们虽然连下两城,但并未歼灭汉王多少兵力,而且对方养精蓄锐多时,远没到一触即溃的地步,咱们就这么轻率的一头撞上去,不啻于以卵击石。” “军师多虑了吧,观临淄和高青之敌,不过土鸡瓦狗,不堪一击!”唐封大摇其头道。 “临淄是因为我们早就留有暗手,不能说明对方的实力。”王贤微微摇头道。 “那高青呢?总能说明了吧。”见自己的见解被否定,唐封有些不服道。 p>“高青就更奇怪了,如此不堪一击,这哪像汉王的实力?”王贤眉宇间的忧虑之色更浓了,甭管别的,单论统兵打仗,汉王朱高煦可是天下顶尖的名将!当年在镇江,他的铁血之师曾经杀的太子军血流成河,将王贤一手建立的府军前卫彻底打残,几乎攻陷了五万大军死守的城池! 如今三年时间过去,按说汉王既然野心勃勃想东山再起,应当卧薪尝胆、厉兵秣马才是,怎么可能任由军队退化到这般田地? 这道理,只要了解汉王的人都想不通,王贤自然更想不通了……除非,有诈! 想到这儿,王贤猛然抬头,再也顾不上跟唐封聒噪,转头对身旁的戴华道:“赶紧派人去博兴,看看那边是什么情形,若是战事不顺,就让他们过来与我会合,若是战事顺利……夺下博兴后,全力固守城池,千万不要冒进一步!” “是!”戴华赶忙下去传令,王贤又转身吩咐手下众将:“三件事,一个是搜捕城内汉王军的内奸,一个是清点城内粮秣辎重,一个是立即按照计划强化城防,做好坚守高青的准备工作!” “喏!”众将轰然领命,分头行事。 场中,只剩下王贤和唐封,唐大公子咂咂嘴道:“军师,您这也太……保守了吧。”他本来想说‘胆小’来着,考虑到自己还得靠着王贤,才换了个好点儿的词。 “小心驶得万年船!大公子,咱们不讨论这个问题了吧。”王贤忧虑的看着东北方向,那里是博兴所在…… 话分两头,却说刘信和佛母这一路。目标是位于临淄以北六十里的博兴县,路程要比王贤少了三十里,又有佛母在队伍中,全军上下包括刘信在内,一个个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一路上风驰电掣,竟在昨日黄昏时分,就抵达了博兴县城! 与高青的情况一样,博兴这边的守军似乎毫无防备,刘信挥兵杀来,一触即溃!天黑之前就占领了博兴全境,只是博兴的汉王军,似乎要更机敏一些,大部队跟着城守,兔子似的从北门逃走,并没有多少人落在青州军手中! 这让刘信和他的手下大感欲求不满,一伙军官嗷嗷叫着要连夜追击敌军,不能让他们这么囫囵的跑了! 刘信其实也是一样的想法,看着大队的敌兵屁滚尿流逃窜,这时候不赶紧追上去砍瓜切菜一番,简直就是自虐!但他还想着王贤的叮嘱,使劲挠着脑袋,嘶嘶吸着冷气道:“可是军师的意思是,让咱们打下博兴就停下……” “军师也不会想到,汉王军已经崩溃了吧?!”手下老兄弟振振有词道:“很明显嘛,他们在临淄城败得太快,全都吓破胆了!” “就是,老大,这时候就得趁他病要他命,等到朱高煦缓过劲儿来,再想一锅烩了他们,就不可能了!”刘信的老部下,一个劲儿怂恿道:“军师太谨慎了,咱们可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喽!真等着老丁他们的人上来,咱们就得在一边儿看热闹了……” “这个嘛……”刘信被说的,心里好像有一百只小手在挠一样,当然关键还是他自己,想要夺下这个头功,彻底让那些不服气的人无话可说。但他这阵子已经习惯了对王贤言听计从,一时间还不敢擅作主张,便求助的看向一旁的佛母。“佛母,您圣意如何。” “本座不懂军事,但也知道将军历来战无不胜,莫非胜仗都是靠军师打得?”佛母看一眼刘信,淡淡道。 “当然不是!”佛母这一眼,登时点燃了刘信的热血,他昂起头道:“俺打出名堂的时候,还不认识军师呢!” “那就是了,你为什么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呢?”薄暮中,佛母的脸上仿佛有神圣的光,她一字一句道:“总靠别人,可成不了真正的名将。” “俺明白了!”刘信重重点头,回头时已是满脸坚定,对手下众将喝道:“立即出发,追击敌军!咱们一口气拿下滨州来,然后再跟军师汇报!” 楸“好嘞!”众将闻言大喜,嗷嗷叫着轰然散去。不一时,大军便冲出博兴城,刘信只留了两千人守城,自己带着其余八千兵马,紧追汉王军的逃兵而去。 本来刘信想请佛母留在博兴,但佛母根本不听,也跟着刘信一起连夜出击!。 深秋初冬,月黑风高。 刘信和佛母率领八千兵马一路紧追向北,但汉王军逃兵的速度实在不慢,一路上只见他们丢弃的盔甲、武器、旗帜,就是不见人影! “******!”眼看追到半夜,依然没有追上敌军,刘信啐一口浓痰道:“龟孙子,窜得够快!” “正常,他们把能丢的都丢了,两个肩膀挑着头当然跑的快!”手下将领喘着粗气道:“应该快了,咬咬牙就能追上了!” “嗯!”刘信狠狠的点点头,追了半夜追出三四十里路,总不能半途而废。他提高嗓门,对气喘吁吁的部下高声道:“还有二三十里路,就是滨州城,都给老子咬咬牙,追!” “嗷!”一众部下上气不接下气应一声,撇开两条腿,步履沉重的继续追击。 又咬牙跑了二十里路,这时差不多到了黎明时分,正是最黑暗的光景。刘信手下的步兵实在跑不动了,队伍的速度越来越慢,有将领暗暗皱眉,忍不住提醒刘信道:“老大,这样下去不行,鬼影没看到一个,反倒把弟兄们都累垮了!” “他奶奶的,龟儿子窜的也太快了!”刘信郁闷的直挠头,道:“哎,当初就不该让军师把骑兵都带走,不然老子率一千轻骑,就不信四条腿追不上两条腿!”殊不知,王贤就是怕他轻敌冒进,才在分配兵力时,故意不给他留骑兵的。 可惜到了这种时候,刘信和他手下的将领已经大脑集体缺氧了,根本体会不到王贤的苦心,只一味为追不上敌人而懊恼。 “现在咋整,弟兄们都累惨了,要不歇歇再说?”手下人试探着问道。 <瞯>“歇个屁!”刘信想啐一口,却发现嘴里发干,更没有口水可吐,只能哑着嗓子道:“这要是一歇,全都得趴下,没个三五天缓不过来!”说着一指前方,嘶声吼道:“前面就是滨州城,都给老子咬咬牙,攻下滨州城,老子让你们放开劫掠三天!” 刘信这句话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灵,本来已经东倒西歪的手下将士,一下子全都精神起来,像一群狼一样嗷嗷叫起来! 佛母却眉头紧锁,深感吃惊……当然天这么黑,也没人能看清她的脸色。她可记得王贤在攻打临淄城前,向军队下死命令,不许劫掠民财,不许****民女,更不许杀人放火,违纪者定斩不饶! 怎么才过了一天,刘信就完全不遵守王贤的命令了? 佛母转眼就意识到,是因为自己的那番话,让刘信不再把王贤的话视为天条了…… 佛母不禁暗暗懊悔,定定神想要出言阻止刘信,但刘信已经率领大军冲了出去,只能赶紧策马追上去,无论如何都得让他收回成命…… 第一零二九章 铁板 然而佛母追了几步,便见前方?条大河亘在眼前,河上仅有一座石桥,大军正蜂拥着过桥渡河。 场面一片混乱,佛母哪里还能找到刘信? 当佛母也渡过眼前的小清河,八千大军已经基本过河完毕。佛母焦急的让人寻找刘信,终于找到他时,却发现他已经勒住马缰,满脸惊恐的看着前方! 佛母顺着刘信的目光往前看,此时黎明已至,天光已亮,远处的光景也清晰起来——她悚然看见,数不清的敌军早就背对着城池,悄然在一里之外的旷原上列队,视线所及,从东到西,密密麻麻全是披挂整齐、刀弓在手的精锐骑兵,至少有一万之数! 敌阵中央部位,一面两丈高的大旗,在晨风中猎猎飘扬,上书一个斗大的‘汉’字!旗下,那名全身金甲、手持一丈长枪,胯下黑色巨马的战将,不是汉王又是哪个?! 此刻,汉王殿下和他的一万骑兵,全都神情冷漠,目光森然的盯着疲惫、混乱、惊恐的青州军,那眼神就像在看死人一样。 “完了……”刘信从头凉到脚,牙关忍不住直打颤,“果然被军师言中了,人家是在诱敌深入!”八千疲惫的步兵,如何是一万以逸待劳的骑兵的对手?刘信的肠子都悔青了,可惜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他朝身旁的佛母凄然一笑道:“佛母,俺就是不该自以为是……” 佛母也是震惊无比,心头涌起悔恨之情,暗道若非自己下意识和王贤对着干,恐怕也不会害将士们落到如此险境! “老大,跟他们拼了吧!”手下将领嚷嚷起来:“他奶奶的人死卵朝天,干死这帮****的!” “都他娘的闭嘴!”刘信毕竟是久经沙场了,他知道这一仗若是硬拼,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以卵击石!刘信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咬牙道:“老子带领一千人马断后,尔等速速护送佛母退到河南岸!” “老大!”将领们哪里肯让,都激动的大叫起来:“这怎么成!让俺……” “闭嘴!”刘信粗暴的打断所有人,刷得拔出刀,厉声道:“谁再敢废话一句,老子剁了他的狗头!”待众将噤声,他又接着下令道:“过河之后,你们就给老子拆桥!然后赶紧去高青跟军师会合!” “啊!那怎么行,老大你怎么办?!”将领们还是忍不住嚷嚷起来。 “我叫你废话!”刘信猛地一刀,就将一名将领的头盔砍成两半,咬牙切齿道:“你们当那一万骑兵是摆设不成?!”他已经有必死的决心了。咆哮起来道:“赶紧滚蛋!” “老大……”将领们眼圈通红,呜呜哭起来。 “滚蛋!”刘信瞥一眼对面的汉王骑兵,在晨光中衣甲鲜明、刀枪闪耀!刘信暴躁的猛一挥刀:“滚啊!” 众部将见状,只好给刘信磕个头,然后挥泪而去,准备组织部下依次渡河。 然而佛母却依然在刘信身边不肯渡河。 “佛母,您还磨蹭什么!”刘信压着自己的暴脾气道。 “本座不会走的。”佛母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不阻止刘将军,刘将军也不要企图阻止我。” “不行!”刘信使劲摇头道:“佛母身系大局,不容有失!” “我若是撇下将士们独生,还有谁会信仰我?”佛母淡淡道:“刘将军不要多说了,赶紧列阵吧。”说完压低声音道:“何况本座的身手,刘将军不是不知道,若是想走,谁也留不住我。” “哎!”刘信太清楚佛母的脾气,知道说什么也没用,郁闷的转过头去,率领自己的一千兵马,面向汉王军列阵,这一千人都知道等待他们的结局是什么,但看着刘信横刀立马,矗立在他们中间,还有佛母静立在他们身后,将士们心中的恐惧之情大减,反而生出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来! 这一千名将士身后,七千名青州军正有条不紊的渡河……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争抢,七千人在将领的率领下默默的渡。 远处,汉王军依然纹丝不动,就这样在耀眼的晨光下,讥讽的看着不战而退的青州军!。 见汉王军迟迟不肯进攻,刘信心头涌起不祥的感觉,他突然回过头去,看向河南岸,登时血往上涌,险些一头栽下马来! 只见河南岸的丛林中,突然出现一面、两面、无数面战旗,紧接着数不清的步兵,全副武装从树林中杀出来,朝着刚刚渡河到一半的青州军扑过去! 转眼之间,河南岸三面都杀出埋伏已久的敌军,朝着惊慌失措的青州军围拢上来,一时间喊杀震天! “快给我顶住!”已经过河的将领声嘶力竭喝道:“不能让他们冲散了咱们!” “嗷!”青州军将士赶紧举起兵刃,慌忙排好队形,紧张的看着三面来敌,敌人实在太多了!在青州军将士看来,简直就是铺天盖地! 然而那将领毕竟是半道出家,一年前还是个贩卖私盐的盐贩子,紧张之下,他忘了让部下给身后的渡河的部队,留出足够的空间!让他们原地列阵的结果,就是后续部队被堵在桥上,基本前进不得! 不过就算他想到了,可能也没有多大用处!因为汉王军的攻势实在太猛,一万多步兵从三面疯狂的扑上来,甫一接触,就杀的青州军死伤惨重,阵型一下便被压缩到了极点! “撤回去!”桥上的将领见前进不得,理所当然的下达了撤回北岸的命令,总不能一直在桥上堆着啊!。 见青州军已经被半渡击之打得乱成一团,汉王这才把手一挥,早就按捺不住的精锐骑兵,登时如猛虎出闸,朝刘信那一千步兵扑上去! 刘信看看身后的敌兵,再看看身前扑过来的骑兵,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他终于明白,自己和真正的将领有多大的差距了!那不啻于判若云泥!人家稍微施展手段,自己就傻乎乎的咬钩,仗还没打,便已经落入必败的境地!/p> 若非还有佛母要保护,还有这么多兄弟的性命要保全,刘信真想拔剑自刎,不要再丢人现眼下去! “刘将军,快想办法吧!”佛母也发现有全军覆灭的危险,焦灼的看着刘信。 “突围!”刘信定定神,红着眼,哑着嗓子道:“沿着小清河往西,就是高青!”说完他吩咐身边的亲兵道:“让没过河的兄弟沿河滩西去,这是唯一能躲过骑兵的办法!” “是!”亲兵赶忙去传命,那些等着过河的部下便转向西面,用最快的速度沿着河滩撤退。 看着部下转向西,刘信再最后望一眼河对岸,那些被十倍之敌围攻,依然死战不退的弟兄,他知道这些人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弟兄们,轮到我们了!”刘信回过头来,对身旁的一千将士道:“拖住敌人,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一千将士低声吼着,举起手中的长枪,悍不畏死的盯着冲到近前的敌骑! 然而那些敌骑并没有要肉搏的意思,冲到三十丈内,便纷纷拉开弓箭,朝青州军射击开来!他们的箭法极好,几乎是箭无虚发!青州军将士又只拿着抵御骑兵冲击的长枪,几乎没有盾牌,纷纷惨叫着中箭倒地! 一轮射击,就有一百多将士阵亡,中箭受伤者更是不计其数……但只要还能站立,将士们便依然咬牙挡在敌骑身前,给身后的同袍争取尽可能多的时间! 射完箭的敌骑便转向青州军两翼,从侧面包抄过来,把正面让给身后的骑兵——那些骑兵已经弯弓搭箭完毕,又是一轮恐怖的射击! 这一次,就连刘信都没有幸免,他的战马面门中了一箭,疼得马儿人立而起,将刘信猛地掀落在地上,一下就昏厥过去! 昏过去之前,刘信脑海中蹦出四个字——‘蒙古骑兵’! 刘信看的清清楚楚,那些敌骑根本就是些被发左袵,弯刀长弓的蒙古人!只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汉王军中怎么会冒出这么多蒙古骑兵?!这么多蒙古骑兵到了山东,为什么白莲教毫无消息,就是连军师也不知道?! 看着那些蒙古骑兵轻松的蹂躏着青州军,汉王脸上流露出一丝残忍的笑,这是他的秘密武器!他的父亲当初起兵,靠的是从宁王那里借来的蒙古铁骑,现在轮到他了,又怎么可能不效仿自己的父亲,使用那些拿钱办事的蒙古人?! 汉王没有被发配山东之前,就和在辽东的朵颜三卫关系甚笃,他到了山东之后,更是花费重金,买通了朵颜三卫的头领,从他们手中借到了五千铁骑!这样加上汉王自己手中的五千骑兵,凑齐了整整一万最精锐的骑兵! 汉王十分清楚,就凭这一万骑兵,荡平山东绝对不在话下,将来父皇一旦山陵崩,这一万骑兵长驱直入,两天便可兵临京城,帮他拿下大明朝的皇冠!天下无人能挡! 至于这支骑兵,是如何躲开朝廷的耳目,从关外来到山东的,那是因为有海路存在,他们从辽东上船,横穿渤海湾,在利津县下船,自然神不知鬼不觉! 第一零三零章 救援 王贤派去博兴的信使出发不到一时辰,便重新返回了高青城。 “你怎么又回来了?”城门口,戴华看到那充作信使的锦衣卫去而复返,不禁十分吃惊。 “路上遇到了刘将军派来的人,”那锦衣卫明显气急败坏道:“先生呢?我有紧急军情禀报!” “就在城门楼上。”戴华不敢怠慢,赶紧带他和一个刘信的亲兵上了城门楼。 “先生,”一上城楼,锦衣卫就看到正在对地图参详王贤,来不及行礼,便沉声禀报道:“大事不好,刘信攻下博兴城后,把先生的话抛到脑后,追着汉王军的溃兵,去打滨州城了!” “什么?!”王贤手中的炭笔登时折为两截,霍然回头,目光落在那锦衣卫身后的刘信亲兵身上。 “是……”那亲兵之前已经被锦衣卫下了个够呛,此刻看到王贤的反应如此剧烈,更是哆嗦着话不成句,“是,我们将军,和,和佛母商,商量,觉着,机不可失……” “狗屁!”王贤粗暴的打断那亲兵,怒声问道:“刘信带了多少人?几时出发的?” “我们将军带了八,八千兵马,”那亲兵咽口唾沫,低头道:“昨天夜里一攻下博兴,就,就马不停蹄出发了……” “他赶着去投胎吗?!”王贤怒骂一声,强压住满腔的怒火,转头看看地图,滨州距离博兴六十里地,连夜追击的话,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滨州城下! 王贤的目光最后停在滨州城畔小清河的位置,如果他是汉王,一定会在这里半渡击之! “这群蠢货!”王贤咒骂道:“八成已经被人包了饺子!” 那亲兵吓得话都说成不出来,王贤烦躁的摆摆手,戴华赶紧将其拉走,不让他在这儿惹王贤心烦。 王贤背着手,在地图前踱来踱去,刚要开口说话,又见一名锦衣卫快速上来,脸上的表情,居然比前一个还要惊恐。 “又有什么事?”王贤按着眉头,沉声问道。 “先生,在乐安州的兄弟探明,汉王军中出现大量蒙古骑兵,人数在五千左右!”那名锦衣卫沉声禀报道。 “什么?!”王贤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沉声问道:“怎么会出现这么多蒙古骑兵,他们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据查,应该是乘船从辽东出发,昨天中午在利津县下船的!”那名锦衣卫小声道:“因为对方保密工作十分到位,今天天亮前,弟兄们才发现这支军队,赶紧火速来报!” “嗯。”王贤点点头,锦衣卫已经做到无可挑剔了,自己不能求全责备。但这个消息更加确定了王贤的猜测——之前汉王一直示弱,就是在等这支军队就位,如今刘信那个蠢货一头撞上去,汉王不拿他开刀就没天理了! “先生,怎么办?”邓小贤也知道问题的严重,低声问道:“若是放任不管,刘信和佛母必死无疑!” “嗯。”王贤闭上眼,吐出一口浊气道:“这两个人要是死了,我们的全盘计划就要崩盘了……” 说完,王贤转过身去,眺望远方,一时不语。 邓小贤等人面面相觑,他们知道王贤说的是实情。刘信是坚定的主战派,唐长老的左膀右臂,若此人一死,主和派的声调必然会高上八度!而且失去这个坚定的支持者,连王贤自己说话的分量都会轻很多,甚至直接导致他对白莲教失去控制。 至于佛母就更不用多说,她可是白莲教的精神领袖,若是甫一开战,就被杀死在阵前,白莲教的军心民心恐怕会崩溃于一旦! 这两个人,失去哪个,都是王贤承受不起的,何况可能同时失去…… 但是救援的话……一想到对手是汉王和他的一万铁骑,众人就一阵阵头皮发麻,就算能救下那两人,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大人……”但此刻,时间就是生命,没有一分一秒可以浪费,见王贤犹豫不决,邓小贤只好低声):“救或不救,都要立即做决断了。” 王贤没有转身,只是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没有人知道他正在经历怎样的心路历程——他竟想到大半年前的青州城,葫芦谷那次,自己也是遇到同样的难题,那次自己选择了出兵救援,结果落入敌人的陷阱,结果跟在身边的兄弟几乎全军覆没…… 这次,同样的抉择又摆在面前,自己的选择会不会再次赔上兄弟们的性命?! 想到这儿,王贤终于转过身来,看着自己身边重新聚起的一帮兄弟,眼里泪光闪烁,嘴唇颤抖了几下。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道:“我刚才想到了半年以前,似乎同样的局面,因为我的愚蠢决定,让周勇、周敢、胡三刀、时万……那些跟我来山东的兄弟,全都死在葫芦谷中。所以这次,按说我应该学聪明点儿,不要再管那些人的死活,保住自家兄弟要紧。” “先生,这样可就不对了,咱们什么时候怕过死来着?!”一名锦衣卫瓮声瓮气道,众人也跟着点头:“只要先生觉得对,咱们赴汤蹈火又如何?!” 兄弟们坚毅的目光中,王贤的声音从颤抖到坚决,只听他沉声道:“但后来我想明白了,这次跟上次不一样,上次我们根本不知为何而战,所以死的冤枉!这次我们知道,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自己,为了我们死难的兄弟!”王贤的声音愈发激昂起来,众人的情绪也被他感染,一个个神情激动起来! “我们要让我们的仇人死无葬身之地!我们要为死难的兄弟报仇伸冤!要让天下人知道,他们不是死于愚蠢的战败,而是死于肮脏的阴谋!”王贤咬牙切齿道:“是那些肮脏的阴谋家,为了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从背后捅刀子,害死了我们的兄弟!” 众人重重点头,眼里都闪烁着泪花,胸口起起伏伏,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所以,为了达成我们的目的,纵使粉身碎骨又如何?!”王贤重重一拳打在地图上,最终说出一个“救”字! “我决定了,由我亲率三千骑兵前去救援,其余人等固守高青!”王贤的目光扫过一众兄弟。 “是!”众人齐声领命,声音直入云霄!。 滨州城外,小清河边,刘信的一千精兵,拼上性命,也只延阻了汉王军顿饭功夫而已…… 顿饭功夫后,一千精兵被汉王军的蒙古骑兵杀戮殆尽。佛母一直和这些将士并肩作战到最后,才在十几名骑兵的保护下,带着昏迷的刘信,脱离了战场。 而这时,数千名青州军士兵,已经深入河畔滩涂,深一脚浅一脚,使出吃奶的力气向河上游突围。 那些蒙古骑兵见血之后,变得愈加残暴,一杀光阻击的青州兵,便嗷嗷叫着策马扑向河滩上逃窜的大队兵马!在这些蒙古骑兵眼里,剩下的便是尽情杀戮,然后按人头领赏!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打头的蒙古骑兵刚冲入滩涂,忽然战马便纷纷四蹄陷入泥中,任凭主人如何驱策,都没法前进一步! 后头的骑兵见状只能停下战马,试图从别处进入河滩,谁知整条小清河都是一样,战马一进去就陷进淤泥,根本没法前进! 这些蒙古骑兵只能在河滩边上射箭,但距离太远,根本射不中几个青州军!看着到手的大笔赏银从眼皮子底下溜走,急的他们嗷嗷直叫! 原来如今已是秋末冬初,小清河水位下降的厉害,河道变成了足有一里多宽的滩涂! 这些滩涂表面上已经干涸,但底下布满淤泥,人走上去尚有陷进去的危险,战马行在上头,十成十都会陷入淤泥,无法前行! 刘信能在万分危急之中,为部下找到这样一条避开骑兵的生路,也算是本事了得了…… 这时,朱高煦在众将簇拥下来到滩涂旁,蒙古骑兵这才安静下来。 看看眼前的情形,朱高煦冷笑道:“想不到刘信也不全是草包,倒还有几分急智。” “王爷,末将愿率步兵追击!”朱恒赶忙请命道。 “不必了,这些丧家之犬有什么好追的。”朱高煦看看河对岸,那边的战事也已经基本结束,他的一万步兵将一千多名河南岸的汉王军杀了个干干净净! “你即刻带人收服博兴,然后马不停蹄攻打临淄。”朱高煦还是念念不忘临淄,实在是他如今的地盘太过险恶,没有临淄这座大门,老巢随时都会被威胁! “遵命!”朱恒沉声领命,拨马而去。 听说不再理会那五千多名溃兵,汉王的手下还好,那帮蒙古人就不干了,乌拉乌拉嚷嚷起来! “他们在说什么?”朱高煦看看那帮蒙古人,问一旁的侯泰道。 侯泰就是蒙古人,赶忙小声道:“他们在抱怨,到手的赏金飞走了。” “哈哈哈!”朱高煦却放声大笑起来,对侯泰道:“告诉他们,不用担心,跟着本王去追个人,追上那一个人,他们得到的赏金会是原来的两倍!” 侯泰赶忙把这话翻译给蒙古人,蒙古人登时沸腾起来,嗷嗷叫着跟朱高煦沿着河追出去! 第一零三一章 追击 朱高煦所说的,一个人顶一万?,那一个人,指的自然就是佛母。 朱高煦率领五千蒙古铁骑,循着佛母的踪迹追了过去,一路上刘信的亲兵使出浑身解数,想要甩掉敌兵,但铺天蔽日的蒙古骑兵,依然如附骨之疽,紧紧尾随在后头。 其实,骑术高超的蒙古骑兵,有好几次能迫近甚至追上佛母一行人,但都被汉王有意无意的压了下来,所以与其说是汉王在追赶佛母,倒不如说他是在驱赶佛母更恰当! “王爷,刚才明明能追上他们,干嘛不让撒黑罕他们继续追了。”侯泰担任传令官,几次之后,发现了此中的蹊跷。 “你懂什么,”朱高煦骑在巨马上,淡淡说道:“这佛母已经是本王的囊中之物,想要捉她,唾手可得。”说着他目光投向远方,似乎在眺望什么道:“但本王这么大阵仗,只捉到一个佛母,岂不可笑?” “那王爷真正的目标是?”侯泰吃惊问道:“什么呢?” “他们来了……”朱高煦看着远方,有些欣赏的说道:“来的要比预想的快的多,看来这黑翦果然名不虚传。” “啊!原来是他!”侯泰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王爷会亲自出马,率领这么多骑兵追击,原来是为了报杀子之仇啊! “不错,就是黑翦,”朱高煦冷冷道:“这厮才是本王最大的敌人!若非他在背后出谋划策、煽风点火,又杀了我的爱子!就凭唐天德那几块料,岂敢跟本王作对?又有什么本事跟本王作对?!” 朱高煦说完这些话,那些蒙古骑兵才察觉到远处有大队骑兵靠近,便有蒙古人立在马鞍上极目眺望,只见东南方向的地平线上,出现一条淡淡的黄线,黄线渐渐靠近,变成了漫天的烟尘! 蒙古人神情都警惕起来,纷纷拿起弓箭,有人朝侯泰哇啦啦吆喝起来。 “王爷!”侯泰赶忙禀报朱高煦:“他们也发现有敌军了,人数在三四千之众,都是骑兵!” “是三千骑兵。”朱高煦淡淡说道,武功到了他这种境地,六识超人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朱高煦沉声下令道:“让蒙古骑兵列阵准备,这次本王亲自带他们冲锋!” “是!”侯泰登时激动起来,赶紧传令下去。 朱高煦身边的将领们听了,也一个个激动的眉飞色舞,多少年了,他们都见过汉王冲锋陷阵的样子了! 当年靖难之役,汉王孤身入阵,数进数出,拯救皇帝于水火! 当年远征大漠,汉王率轻骑追击八百里,杀的蒙古人落花流水,擒获贵族无数! 这些英雄事迹早就成了传说,这些年,再没有谁能看到汉王长枪巨马,踏破千军的英姿了! 想不到今天,他们竟有幸重见,怎能不激动的不知所措!。 王贤亲率三千轻骑,直奔滨州方向而来!两地相距不过四十里,转眼之间,王贤和他的轻骑便奔到小清河畔,沿河直下二十里,前方就是滨州城了! 这时候,锦衣卫又带回了刘信部在小清河遇到伏击,被杀的大败,军队溃逃,刘信和佛母不知所踪的消息! 众将闻讯都望向王贤,不知是否还应该继续前进! “继续前进!”王贤只寻思片刻便沉声下令,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就绝对不会放弃! “是!”众将轰然应声,继续催动军队北上! 又行出没多远,头前开路的邓小贤,便发现了十几骑沿着河沿仓皇而来! 邓小贤目力极好,定睛一看,便瞧见了当中的佛母——这女子从头到脚一身白,实在太扎眼,想不看见她都难! 但邓小贤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发现远远跟在后头的大队蒙古骑兵! 那些骑兵显然也已经发现他们,正在轰然整队,做进攻前的准备! 邓小贤全身汗毛直竖,赶忙让人发射一枚烟花,同时策马迎上那十余楸! 一枚烟花在空中炸开,邓小贤冲到佛母面前,厉声道:“我乃军师帐下先锋!刘将军何在?!” 那些亲兵认得邓小贤,没想到援兵来的这么快,心神都是一松,赶忙禀报道:“我家将军在这儿。” 邓小贤这才看到趴在马背上的刘信,皱眉问道:“他没死吧?!” “没有。”亲兵心说这人怎么说话呢,摇头道:“我家将军只是昏过去了。” “没死就好。”邓小贤松了口气,赶紧带着这伙人去见王贤。 这时候,王贤的三千骑兵也在小清河畔列阵完毕,准备迎击敌军! 邓小贤领着佛母一行人到了王贤面前,王贤脸上一丝表情都欠奉,只冷冷的瞥一眼佛母道:“赶紧闪到后面去,敌人马上就要杀过来了!” 被王贤如此无礼的呵斥,佛母竟没有一点儿反抗的意思,反而低着头,不声不响,依言到了后阵。就像个听话的小媳妇…… 王贤看都没再看佛母一眼,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正前方——那里,汉王和他的蒙古骑兵已经展开了冲锋!千骑卷平冈! “杀啊!”漫山遍野的喊杀声中,朱高煦策动巨马,一马当先,他的身侧两面,是清一色的玄甲骑兵,这些全身玄色重甲,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重型骑兵,任务只有一个,就是在汉王殿下冲杀时,保护他的安全! 一百玄甲骑兵两翼,便是五千蒙古铁骑,这些骑兵在疾驰中仍站立在马镫上,双手举着弓箭,亢奋的吆喝着,仿佛在赴一场盛大的那达慕大会! 五千余骑卷起漫天烟尘,以铺天盖地的气势,滚滚杀向对面的敌军!。 看着将近两倍于己的敌骑杀过来,那三千青州军的骑兵都有些两股战战,若非是骑在马上,恐怕有人就要骇的坐在地上了。 这也难怪,骑兵是最难训练的兵种,要想培养一个合格的骑兵,没有两三年时间,是办不到的!不然汉王也不至于费尽心机,从辽东借来蒙古骑兵!青州军成军不过半年多,哪里有什么像样的骑兵?这三千骑兵不过是三千会骑马的士兵,粗加操练而成……未及交战,便已经被对方凶悍无匹的气势震慑住了! “弟兄们!”王贤知道,这时候他必须说点儿什么,不然这一仗,根本没法打。只见他策马来到己方阵前,声嘶力竭的鼓动道:“方才大家都看到了,我们已经接到了佛母!不错!拯救佛母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青州军士兵方才就在猜测,那个被接入阵中的白衣女子,不会就是佛母吧?现在得到王贤的证实,将士们的心情登时变了——恐惧无助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神圣的使命感和责任感! “我们已经接到了佛母!但是还不够!”王贤一改往日温文尔雅的做派,变成了歇斯底里的鼓动者:“因为恶魔的军队也追上来了,必须要他们挡住他们,为佛母争取撤退的时间!只有佛母彻底安全,我们的任务才算完成!” “是!是!是!”回答王贤的,是教徒们山呼海啸的喊声。 佛母吃惊的看着王贤的表演,几次想张口,都被王贤眼里的目光制止住。只见王贤双手高举,用近似疯狂的声音咆哮道:“为佛母而死,直入真空家乡,可永生不朽,享无边极乐!” “嗷!嗷!嗷!”教徒们狂热的声音完全遮住了迫近的马蹄声,他们一个个红着双眼,喘着粗气,紧紧握住手中的兵刃,已经彻底热血沸腾了! “去吧兄弟们,为佛母而死,死得其所!”王贤猛地一挥手,三千骑兵便如开闸的洪水,迎着敌骑,争先恐后向前奔涌而去! 王贤却没有动,他身旁的一众兄弟也没有动。邓小贤沉声对刘信的亲兵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撤啊!” 那些个亲兵如梦方醒,赶紧簇拥着佛母和刘信,就要继续往南逃窜。 佛母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此刻才回过神,难以置信的看着王贤道:“你鼓动他们不怕牺牲,却转眼就要我逃跑!” “不止是你,我也会逃。”王贤面无表情道。 “什么?!你为了自己的安全,鼓动他们去送死?”佛母震惊的看着王贤,她还没见过如此冷酷之人。 “是为你送死。”王贤却冷声说道:“是你们的愚蠢,害死了成千上万的将士!”说着冷冷的瞥一眼佛母,道:“还愣着干什么?!你多拖延一刻,就要多死几百人?还是说反正你已经害死那么多人了,也不在乎多害死千八百人……” 王贤的话刻薄恶毒,说的佛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偏又无法反驳,只能咬碎银牙,洒泪转头,先行拨马离去…… 看着佛母离去,王贤轻吁一口气,他真担心这婆娘圣母病犯了,死活不离开。 王贤这才将目光投向前方的战场,只见那些蒙古骑兵已经射出一轮弓箭,白莲教的骑兵纷纷惨叫着落马,但更多的骑兵依然红着双眼,举着长矛,朝敌人冲锋而去! 第一零三二章 神威 蒙古骑兵故技重施,一轮射击之后,前队分作两列,从两翼包抄敌军,后队的骑兵继续向青州军的骑兵射击! 疾驰中,青州军的骑兵纷纷落马,那些摔在地上的骑兵,依然高喊着‘死得其所’,然后被同袍的战马踏成肉泥……更多的骑兵踏过同伴的尸首,疯狂的逼近敌军,他们的骑术不如敌人,武功不如敌人,但有一点他们绝对胜过对手——那就是他们根本不畏惧死亡,甚至渴望拥抱死亡! 蒙古骑兵见敌人冒着密集的箭雨,不断迅速的逼近过来,那疯狂的气势,压得他们心底有些发慌,只好收起弓箭,抽出弯刀,硬着头皮迎上去! 下一刻,双方轰然战在一起!战马嘶鸣着,将士怒吼着,弯刀和长矛猛烈的碰撞着,火星和血雨迸飞着!在青州军的疯狂冲击下,正面的蒙古骑兵竟有些抵挡不住,阵脚隐隐开始松动! 这时候,两翼包抄的蒙古骑兵,赶忙开弓射箭,从侧面打击青州军的阵型,又是一大片骑兵惨叫着落马,但竟然丝毫不影响正面和敌人厮杀的同袍!那些青州兵已经进入疯狂忘我的状态,他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死眼前的敌人!长矛被砍断就扑上去,把敌人拖下马来,手脚摔折了,就用牙齿咬断敌人的喉管,和他们同归于尽! 面对着陷入疯狂的青州兵,兵力并不占太大优势的蒙古骑兵,竟有些动摇了——毕竟,他们已经不是成吉思汗和忽必烈时期的天之骄子了,他们早就被朱元璋和朱棣父子打掉了锐气,吓破了胆子。 更何况,这次他们的身份,只是杀人拿钱的雇佣兵而已。恃强凌弱时,耀武扬威的样子还能唬人一阵,一旦陷入苦战,登时就露了马脚…… 汉王一直在后阵冷眼旁观,眼见着蒙古骑兵被青州兵的血气震慑,明显的弓也弱了,刀也钝了,明明处在极大的优势下,居然有退缩的迹象! “也不过如此……”汉王不屑的冷哼一声,这次追击他之所以只带蒙古骑兵,就是称一称他们的斤两,看看他们还有多少朵颜三卫的能耐,结果,让汉王殿下失望不小。 不过朱高煦并不担心,因为一头狮子会将一群绵羊带成一群狮子! 汉王殿下伸手解下了颈上的搭扣,猩红的披风便一下被西风卷走! 汉王殿下又探手取下挂在马鞍上的长枪,那长枪长约一丈,通体黝黑,上有龙纹隐线,正是汉王殿下昔日横扫六合的霸王枪! 汉王殿下将沉重的铁枪攥在手中,那通体的冰凉让他开始兴奋,沸腾的热血让他的双手滚烫,汉王殿下将长枪高高举起,枪尖向前一指!便催动胯下巨马,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玄甲骑兵们也举着铁枪,紧紧跟随在汉王左右! 汉王的巨马起先步履沉重,但跑出数丈之后,便提起了速度,四蹄翻盏,每一步都溅起尺许高的泥土,跃出将近两丈距离! 那巨马越奔越快,到了后来,竟有风驰电掣之势,全身的鬃毛在风中向后飘荡,远远看去便好似肋生双翅一般! 那位身穿金甲,手持长枪的雄壮王爷,骑在这腾云驾雾的双翅巨马上,就像从天庭杀下来的神将一般!看的两军士兵都惊呆了! 蒙古骑兵忙不迭给汉王让开去路,只觉面前一阵狂风,汉王便驾着巨马,风驰电掣而去!紧接着,玄甲骑兵也紧紧跟上,追随着主人杀向敌阵! 汉王扑到近前,青州兵们才如梦方醒,纷纷挺起长矛刺过去,企图挡住汉王前进的步伐! 然而,此举不过是螳臂当车…… 汉王手中铁枪一挥,首当其冲的数名青州兵,便像枯草一样,被卷落马背,惨叫着飞出老远,才重重摔在地上! 汉王又将长枪一甩,又是七八名青州兵,惨叫着被抽落马下,口中喷血不止! 汉王再铁枪一挺,便将一名骑兵连人带马刺了个对穿,他胯下的巨马毫不停步,猛奔向前,汉王也不收枪,便顶着枪头上的一人一马,硬生生冲出十几丈远!不知又连人带马撞飞了多少青州兵…… 有青州兵想从两侧偷袭汉王,却被追上来的玄甲骑兵干脆利索挑落马下! 直到面前压力一松,汉王才一抖枪尖,将早已经血肉模糊的一人一马甩出老远!而这时,他的眼前已经没有了青州骑兵,之前让蒙古骑兵大为头痛的青州骑兵,就这样被汉王以千钧之力破阵了! 那些青州骑兵惊恐的看着汉王,以他们的见识,根本无法想象,世上怎会有如此神力之人?莫非真是神将下凡不成?! “恶魔!他就是魔王之子!”一名躲在阵后的锦衣卫高叫起来:“弟兄们,上啊!杀了他!” 朱高煦闻声,投去冷冷的一瞥,仅仅一个眼神,就让那名锦衣卫如坠冰窟,再不敢吭一声。 “哼!”朱高煦轻蔑的哼一声,不理会身后的青州骑兵,径直朝远处的王贤扑了过去! 玄甲骑兵也趁势杀出敌阵,紧紧追随汉王而去! 青州骑兵想要回身去救,但已经没机会了——蒙古骑兵已经完成了包抄,将他们困在当中,自顾尚且不暇!。 两军交战之后,王贤一直在距离战场两百步的位置观战,他必须要现场评估蒙古骑兵的战斗力,才能正确估计这一新加入的变量,看看需不需要调整整体计划,如果需要,应该如何调整…… 结果让王贤小松了一口气,蒙古骑兵固然弓马娴熟,但似乎有些血勇不足,这应该是雇佣军的通病了。打打顺风仗自然不在话下,一旦遇到不要命的敌人,就会咬不住牙关乱了阵脚…… 看完了该看的,王贤对身边的戴华说道:“可以鸣金了。”虽然他不在乎白莲教徒的死活,但这些不怕死的骑兵十分宝贵,日后还有大用处。 戴华刚要下令鸣金,却见汉王只身发起了冲锋,登时就被那股横扫千军的气势镇住了,只是稍一愣神,就眼睁睁看着汉王冲入青州军阵,如热刀割黄油一般,轻而易举的便突破出来! 戴华也是身经百战了,高手如林三他也见识过,但从来没有人能给他如此强烈的压迫感,那种一个人能顶千军万马的气势!哪怕是林三也没有的…… “快鸣……”戴华这才回过神来,刚喊出两个字,就被王贤猛然打断道: “不要喊了,没机会了!” 王贤的判断一点错都没有,很快就见一百玄甲骑兵也从青州军阵中突杀出来,而这时,两翼包抄的蒙古骑兵也就位了,如果这时候撤军,就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了! “那该怎么办?!”戴华焦急问道。 “各自为战吧!”王贤定定看着势不可挡冲杀过来的汉王,又看看身边的一众兄弟,咬牙道:“咱们撤!” 众人错愕的目光中,王贤拨马便走,众兄弟只好赶紧拨转马头,紧跟着王贤撤退。 “哈哈!哪里走!”见黑翦吓得掉头就跑,汉王长笑一声,催动巨马,紧追不舍! 双方在这初冬的华东平原上一追一逃,渐渐远离了身后的战场!。 远处,原本应该已经撤走的佛母,居然没有远去,而是紧紧的盯着战局的变化,任身旁的邓小贤如何催促,也不肯拨动战马。 非但不走,当她看到王贤被汉王穷追不舍,眼看越来越近时,还一紧缰绳,要催动战马去接应王贤! “你不能过!先生不会有事的!”邓小贤心下着急,也顾不上什么了,一把抓住佛母的马缰,不让她乱来。 “你放开!”佛母瞪一眼邓小贤,只见白光一闪,一柄样式奇特的宝刀,便朝邓小贤的手腕砍去,邓小贤下意识一松手,佛母便催动战马冲了出去。 “我就说吧!”邓小贤要急疯了,这女人如此任意妄为,会坏了王贤的大事!“女人就不能上战场!” 骂归骂,邓小贤丝毫不敢迟疑,赶紧拼命催动战马,追了上去!。 王贤抓着马缰,回头看看身后越来越近的汉王,心头盘算起一举击杀他的胜算来,但盘算的结果是并不乐观,自己这个诱饵必须要处在更加危险的境地,只有生死一线的时候,才有可能趁着汉王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将其一举击杀! 正在这时,王贤突然看到前方,原本早已脱离战场的佛母,又带着那十几名亲兵折返回来! “你搞什么名堂?!”一看到佛母,王贤登时炸了毛,双目喷火的怒吼道:“又回来干什么!” 佛母只神情复杂的看一眼王贤,没有作答,便与他擦身而过,迎着汉王冲了上去! “这个蠢货!”王贤咒骂一声,猛地一拽缰绳,战马人立而起!不待前蹄落地,王贤便拨转马头,要转身回去。 待王贤转过马头,便见佛母已经迎上了汉王,汉王一见佛母大喜过望,他本以为因为自己托大,这次要让佛母溜掉了!没想到这婆娘不知打的什么主意,竟然又转回来送死! “既然活腻了,就让本王成全你!”汉王长笑一声,挺枪便刺! 第一零三三章 舍身 面对汉王那石破天惊的一枪,佛母没有使短刀招架,而是从袖中飞射出一道金光,转眼便缠住了汉王的枪头! 众人这才看清,那金光原来是一段不知什么材质的九尺长绫,佛母用金绫缠住汉王,便从马背上飞跃而起,朝汉王怀中直扑过去! “天真!”汉王冷笑一声,长枪一抖一甩,便将长绫绷直,佛母的身躯登时就被扯得一歪,然而佛母的轻功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只见她脚尖一点汉王的枪身,便稳住了身形,同时双腿连环,踢向汉王的中门! “来得好!”汉王改为单手持枪,左手轻拢慢弹,便将佛母凌厉到只剩虚影的脚法,化解于无形之中! 佛母曾听林三讲过,若比较当今四大高手,正值盛年的汉王应该排在第一!但她以为,自己能和林三哥对打不落下风,对上汉王就算赢不了,至少也能打个平手…… 真正对上汉王才知道,原来林三哥一直都是让着她的…… 佛母略一走神,便被汉王一指点在左腿梁丘穴上,登时像被烙铁烙了一下,整条左腿都失去了知觉! 佛母登时失去平衡,身子便要从半空中坠落下去!佛母咬碎银牙,一束寒芒凌空射向汉王的面门!同时伸手去抓自己战马的缰绳! “雕虫小技!”汉王又是一声冷笑,左手挥手在面门一挡,竟硬生生将那枚钢簪抓在手中,然后反手一扔,速度竟比来时快了一倍有余,直取佛母的胸口! 佛母赶忙一个下腰,险险躲过了钢簪,但她身后的战马却没有这份功夫,被正中马面,惨叫着轰然倒地! 但汉王还有后招,他扔出暗器的同时,右手猛地往下一压,枪杆便朝佛母的身上砸去!眼看着佛母似乎要躲不过去,她突然一紧手中的长绫,身体在半空中侧了过去,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一下! 汉王的铁枪重重砸在地上,登时激起沙石无数,打得佛母浑身做痛! “欺负女人楸什么本事,有种跟老子打!” 这时,邓小贤终于赶上来,长枪直刺汉王! “呵呵!”汉王怪笑一声,铁枪一挺,和邓小贤战在一处!转眼之间,双方的枪头交错七八回合,一时间火星四溅,看似不分胜负。 但邓小贤两条手臂都已经麻木了,右手虎口迸裂,鲜血直流,连握枪都十分困难!更让他惊骇欲绝的是,汉王的铁枪上,还死死缠着佛母的金绫,佛母一直拼命拽着金绫,使汉王不得全力施展! ‘噗!’佛母一口鲜血喷在面纱上,触目惊心。她刚才看似一动不动,但实则一直与汉王以内力相抗,比邓小贤还要凶险十倍! 此刻,佛母已经被汉王的内力震伤,就是动一根手指头,也会牵动五脏六腑的伤势,让她痛晕过去! 邓小贤也很清楚,若非有佛母帮忙,自己恐怕在对方手下走不过三招…… “你还不如个女人呢!”汉王轻蔑的看一眼邓小贤,突然一运劲,长枪发出一声奇怪的鸣叫,剧烈而轻微的抖动起来,佛母的金绫便如死蛇一般,从枪杆上脱落下来! 说完,汉王便要挥枪将落在地上的佛母格杀当场,邓小贤只好咬牙挺枪,再次挡在佛母面前! 汉王怒哼一声,一枪砸在邓小贤的枪杆中央,登时将他的长枪砸为两截,汉王却眉头微皱,感觉有些不妙! 果然,便见邓小贤嘴角挂着一丝得色,手中两截断枪,一截化为标枪,直射汉王胯下的马头,一截变成短刃,直刺汉王的手臂! “萤火之光,安敢与皓月争辉?!”汉王长笑一声,手臂一收,铁枪一转,便挡下了标枪,击飞了短刃,还顺势用枪尾扫中了邓小贤的肩膀! ‘噗’,邓小贤吐出一口鲜血,从马背上倒飞下去! 幸好,那十几名亲兵拍马赶到,有人张开双臂,抱住了邓小贤,谁知手臂登时骨折,惨叫着从马背上摔下来! 汉王那一枪的千钧力道,哪怕是邓小贤这样的高手都承受不了,更别提身手普通的亲兵了! 那亲兵落地时,仍然是抱着邓小贤的姿势,让他这一垫,邓小贤才没有昏死过去! 这时,十几名亲兵围上汉王,想要缠住他,给佛母争取时间。 可他们如何是汉王的对手?!朱高煦一个横扫千军,便将一半的亲兵扫落马下,再一个风卷残云,剩下一半亲兵也全都落马,非死既残,场面凄惨无比! 但他们还是给佛母争取了时间,只见两匹骏马疾驰而至,马背上似乎没有骑手!仔细一看,原来两名骑手藏身马腹,一个探手捞起了邓小贤,另一个伸手搂住了佛母的纤腰! 佛母的腰肢,还从未被人碰过,脸上登时一阵怪异的嫣红,但她被汉王的内力震伤,根本动弹不得,只得任由对方将自己环抱起来,然后搁在马鞍上! 半空中,佛母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是黑翦……不知怎的,佛母竟心头一松…… “放开我,我一定要杀了你……”被王贤环抱着坐在马鞍上,佛母却又虚弱的威胁起王贤来。 “闭嘴!你个蠢婆娘!”王贤此时不知邓小贤的生死,正满腔都是怒火,马上怒喝一声,猛地一夹马腹蹿了出去! 佛母竟乖乖的闭上嘴,老老实实缩在王贤怀里,鼻尖满满都是年轻男子的阳刚气息,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王贤却没有这份闲情逸致,他脸上写满了焦急,一边策马狂奔,一边还不时回头张望,果然见汉王在料理了那十几个亲兵之后,便催动战马追了上来! 王贤是和戴华分头逃跑的,汉王果然根本不理会戴华,任由他带着邓小贤越逃越远,汉王的眼里只有王贤那匹马! 那匹马上,既有黑翦又有佛母,汉王只要一枪刺出,就能将这两个心头大患扎成串糖葫芦! 这时候,汉王眼里已经没有其他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追上去,杀死马上的那对男女! 黑色的巨马纵蹄狂奔,将腿长力大的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它距离目标越来越近,和身后的玄甲骑兵也越来越远…… 眼看着王贤就要被追上,他的兄弟们赶忙纷纷上前阻挡,然而在完全冲锋起来的汉王面前,竟无人是他的一合之敌! 只见汉王纵马狂奔间,铁枪舞动如风,千军劈易! 王贤手下的兵器纷纷脱手,惨叫着跌落马下,甚至连战马也被汉王杀死,轰然摔倒在地上! 十几个人,也只是稍稍拦住汉王一瞬,只见汉王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嘶鸣着一跃而起,便冲出了人丛,直追王贤而去! 王贤的卫士们再次涌上来,汉王似乎失去了耐性,长枪呼得一挥,带着凛冽的风声,将王贤的卫士扫倒一片,同时蓄力完毕,那长枪便要脱手而出! 但汉王不知为何,眉头一皱,不由自主手上的力道便减去五分!不过五分力道也足够了!那长枪脱手而出,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王贤背后直射而去! “就是现在!”王贤一直回头死死盯着汉王,见那长枪朝自己飞射过来,不惊反喜的叫了一声! 叫喊的同时,他想侧身躲过汉王的铁枪,这才骇然发现,自己根本躲闪不及! 只是眨眼之间,那长枪便正中王贤后背,王贤若遭雷击,一口鲜血喷在佛母身上,将她的衣裙都染成红色! “啊!”佛母惊恐的叫一声,赶紧反手抱住王贤,策马狂奔而去!。 就在王贤被铁枪击中的同时,八条身影从王贤的卫士丛中飞射而出,分上中下三路,从左右直取汉王! 一看那八条人影,汉王就明白自己之前为何心生警兆了,原来王贤藏了这一批高手,之前不管多危险,都不让他们现身,只等自己长枪脱手而出的一刻,才猝起发难! 汉王不由暗恨不已! 武功到了化境,有时能感受到被称为‘气机’的东西,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神之又神,玄之又玄的东西,就是汉王也不能全然相信!如果他相信,自己刚才感受到的,是高手的气机,可能就不会把铁枪飞射出去了! 但也可能还是会,因为他是天下第一高手,自有天下第一的骄傲! 汉王恨得是,自己在那一刻,竟然收了一半力气,因为他真切的感到了恐惧! 这还是此生头一次…… 汉王冷冷看着从四面八方扑上来的八人,悚然发现每一个都是近乎绝顶的高手!这样的高手可谓世上罕有,每一个都是骄傲透顶的,别说与人联手,就是偷袭也不屑于! 现在,这八个人却蒙着面,小心翼翼藏在人群之中,在自己失去兵器的一刹那,才同时发起了进攻! 而且每个人手中都持着兵刃,双目中满是必杀的决绝! 汉王却赤手空拳,孤身一人坐在马背上,身后,被他远远甩下的玄甲骑兵,还正在拼命狂奔的路上! 面对着对手处心积虑的必杀之局,汉王却笑了,他仰天大笑一声,朝最先扑上来的一名高手轰出一拳道: “那就,战个痛快吧!” 第一零三四章 无敌 面对汉王猛然击出的一拳,那高手不敢怠慢,赶忙挺起长剑直刺过去! 拳剑相交的一瞬,汉王的拳头倏然化为虚影,那天外飞仙的一剑,便刺了个空!下一瞬,汉王变拳为掌,一掌便击向剑脊之上! 那高手的武功,显然高于邓小贤不少,电光火石的瞬间,长剑一转,剑脊转为锋利的剑刃,砍向汉王的手掌! 汉王只好再次变招,改掌为爪,再次抓向剑身! 这时,又一名手持长剑的高手杀到,他的剑招甚至快过前一名剑客,直刺汉王面颊! 汉王挥起另一只手,单手和第二名剑客缠斗起来! 这时,又有两名高手杀到,一人持剑,一人持棍,直取汉王背心! 几乎同时,第五第六名高手杀到,依然是一人持剑一人持棍,直取汉王前胸! 汉王终于没法端坐马上,一个大鹏展翅,从马背上高高跃起,两条长腿,在空中铁鞭似的踢出,划一个凌厉的圆圈,将六名高手齐刷刷逼退! 然而汉王的脸上,突然浮现出惊怒之色! 因为他看到最后两名高手,没有向自己进攻,而是杀向了自己的巨马! 那巨马虽然也是异种,但哪里是顶尖高手的对手!它感觉到危险,咴咴叫着扬起四蹄,踢向面前的那名高手,却被身后扑过来的一人,一刀砍下马头,马血猛的喷出,巨马身首异处! 那马头飞在半空中,一双惊恐的马眼还看向自己的主人,似乎想不明白,为何会突然出现这么多厉害角色! “混账!”看到爱驹横死,汉王怒吼一声,抡起铁拳攻向一名敌人,这可是昔日皇帝北征时的坐骑,因为他战功卓著,战后才赐他乘坐!汉王一直对其爱逾性命!他登时勃然大怒,要把这些家伙撕成碎片! 那名高手抵挡不住,赶忙退后两步,由其余数人出招拦住汉王! 汉王铁腿飞踹,逼退了两名高手,轰然落在地上,舞动一双铁拳,和八名高手激战成一团,电光火石间,便是一百多个回合! 汉王的每一拳都带着风雷之声,每一脚都开碑裂石!但对手实在太强太多,每次他要全力攻杀一人,都有六七人从背后和侧面袭来,让他不得不先行自保,只得眼看着敌人一次次逃生!双方竟然打成了平手! 一边全力激战,汉王却一边心生疑窦——因为他对这些高手的功夫,都太熟悉了! 这也是汉王能在八名只和自己相差一线的高手围攻下,仍然可以胡思乱想的原因所在!因为这些人的招数,他都曾领教过,才能料敌先机,化险为夷! 尤其是那四名用棍的高手,招数分明和他的拳脚同出一脉,甚至其中有一个蒙面人,给他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一直从小陪他练武的那个人! ‘但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汉王完全想不通透!念头一乱,汉王的拳脚不由自主慢了下来,后背便中了重重一棍! 汉王身形不由一晃,恼火的探手抓住那根铁棍,将那人猛地拉到自己面前,然后拼着肩头中了一剑,一掌拍在那人的胸口,同时探手扯下了对方蒙面的布巾! 血雨蓬飞中,一张熟悉的面孔,便出现在汉王眼前! “心远!”看到那中掌吐血之人,汉王忍不住惊呼一声,整个人都愣在那里! 高手过招,岂容这种失误?!几名高手的长剑和铁棍,直取汉王的要害! “王爷小心!”一声长啸,一条灰色的人影电射而来,手中长剑飞出,替汉王挡住了致命的一击! 汉王自己也回过神来,拎起已经动弹不得的心远,挡住面前三条铁棍,三条铁棍登时硬生生止住攻势! 此时背后还有两柄长剑,已经到了距离汉王一寸之处,眼看避无可避!却见汉王爆喝一声,身体竟化作一团虚影! ‘噗噗’两剑透体而入,却只插在汉王的两肋?汉王在生死瞬间,堪堪避开了要害! 朱高煦冷冷看着两柄长剑刺入自己身体,就像那身体根本不是他的一样!同时猛地挥出两掌,正中身后两名高手的胸口,两人吐血倒飞出去…… 汉王身上插着两柄长剑,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染红,却依然纹丝不动挺立在那里,轻蔑的盯着剩下的五名高手! 而这时,那替他挡下一剑的来人,也立在了汉王身旁,不是韦无缺又是哪个?! “嘿嘿,都是成名成家的大腕儿,在这里藏头露尾,以众欺寡,算什么英雄好汉?”韦无缺用脚尖轻轻一点,地上的长剑便跳到他的手中。韦无缺长剑在手,挥出一道匹练,笑道:“来吧,我们接着打!” 而韦无缺的身后,玄甲骑兵也已经轰然而至,纷纷端起弩弓,朝对面还立着的五个人射过来! 五人用兵刃磕飞了射到身前的弩箭,都知道杀死朱高煦的机会已经没有了,为首的和尚,看看武功最高的剑客,那剑客点点头,五个人便扶起受伤的同伴,几个起落,便飞快脱离了战场。 韦无缺也不追,因为他知道汉王伤重,已经没法追击了。至于让韦公子自己去追,他还没活腻歪……对方哪一个,都够他喝一壶的,何况还有六壶…… 玄甲骑兵也不敢追击,他们的数量不过一百,一看王爷被三刀六洞,全身是血,哪里还顾得上敌人,赶紧团团将朱高煦保护在中央! “王爷,您没事儿吧?”韦无缺将长剑一抖,收入腰间。 朱高煦紧咬着牙关不能说话,没好气的瞥一眼韦无缺,意思很明显,我插你两剑看看,你有事儿没事儿! 韦无缺呵呵一笑,低头查看朱高煦的伤口道:“还好没伤到要害,王爷忍着点儿,我帮您把剑拔出来。” 朱高煦却一抬手,示意韦无缺滚一边儿去,然后竟然双手握住了两柄长剑的剑柄! “……”韦无缺震惊的看着朱高煦,赶忙道:“王爷,且慢,学生这里有上好的麻药!” 朱高煦闷哼一声,鼻孔喷出两团白气,根本不理会韦无缺。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牙关紧咬,面目狰狞,嗬嗬嘶叫着,然后两手猛地将两柄长剑从肋间抽了出来! 长剑脱体,朱高煦双目圆睁,两道鲜血喷涌而出,全身的肌肉不受控制的颤抖片刻!然后汉王殿下爆喝一声,绷紧了胸口的肌肉,伤口的流血登时止住了七七八八…… 所有人一动不动,像看天神一样看着朱高煦,心脏都扭成一团,完全无法想象人类竟能有这样的忍耐力! 还是韦无缺率先回过神来,失声叫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王爷包扎啊!” 才有玄甲骑兵如梦方醒,赶紧过来帮汉王处理伤口! 忽然,玄甲骑兵们齐刷刷咆哮起来:“王爷神威!王爷神威!王爷神威!”声音传出老远,好几里外都能听到! 朱高煦却不为所动,他敞怀坐在一块石头上,任由手下为自己包扎伤口,手里却拿着那两柄沾着他的鲜血的宝剑,定定出神。 “这不是武当牛鼻子的佩剑吗?”韦无缺站在朱高煦身旁,看着那两柄样式古朴的宝剑,眉头拧成了川字,诧异道:“孙碧云的亲传弟子,怎么会和白莲教的人搅合在一起?!” “哼……”朱高煦冷哼一声,黑着脸缓缓说道:“你还没有看到,姚广孝的亲传弟子,也和白莲教的人搅合在一起呢……” “什么?!”韦无缺两眼瞪得溜圆,心中电光火石闪过一个画面,方才他扑过来时,似乎是看见一个刺客被汉王扯下面巾,虽然韦无缺做不到对姚广孝的弟子如数家珍,却也觉着那张脸在那里见过……让汉王这一说,他猛然想起来,是在太子身边! 来山东之前,韦无缺曾暗中窥探过太子,见太子身边时刻有数名高手僧人相伴,才打消了行刺的念头。其中有个僧人,就是今日他看到的那个! “怎么会这样呢?!”汉王将那两柄宝剑狠狠插在地上,揉着脑袋大惑不解道:“他们怎么会在这儿?难不成当初庆寿寺那场大爆炸,没有炸死姚广孝!老和尚又跑到山东来玩造反了!”说着汉王被自己震惊了,拍着大腿道:“一定是这样!不然白莲教怎么可能有如神助,肯定是老和尚在背后捣鬼!” “你说着老和尚,黄土都埋到脖子了,怎么还死性不改呢?!”汉王被自己的推断给吓到了,郁闷的看着韦无缺道:“咱们怎么可能玩的过他?!” “呵呵,王爷先别自个儿吓自个儿。”韦无缺摇摇头,双目中闪着激动的光芒,强抑着兴奋说道:“学生以为,您的猜测,只对了一半……” “你什么意思?!”汉王皱眉看着韦无缺。 “那个在暗中捣鬼的人,是跟姚广孝有关系没错!”韦无缺幽幽说道:“但一定不是姚广孝,而是姚广孝的徒弟!” “你说,”汉王死死瞪着韦无缺,颤声说道:“是他?!” 第一零三五章 是他?! “你说,是他?!”听了他的话,汉王死死瞪着韦无缺。 “不错,是他。”韦无缺深吸口气,仿佛在诉说世上最荒谬的事情道:“就是我们把山东翻遍了,也遍寻不着的王贤王仲德!” “不可能吧?!”汉王吃惊的张大嘴巴,不慎一下扯到伤口,疼得他眉头紧皱,失声笑道:“怎么可能?堂堂锦衣卫大都督,却和青州白莲教搞在一起,这也太扯淡了!” “那王爷如何解释,会有武当山的牛鼻子,和庆寿寺的秃驴们,一同在这里伏击王爷?!”韦无缺却已经笃定自己的推断,自信满满的沉声说道:“这世上能让他们走到一起的,除了王贤又有哪个?!” “这……”汉王一想也是,王贤和庆寿寺的关系自不消说,那些和尚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如今只以他的马首是瞻。至于武当上的孙碧云,虽然和王贤没什么交集,可他的孙子孙女,跟王贤厮混在一起不知多少年了! “还有,王爷您想,王贤是什么时候消失的?!”韦无缺接着问道。 “大概是六月份吧。”汉王想一下,道。 “那黑翦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韦无缺追问道。 “好像也是六月份。”汉王皱眉道,既然早已把黑翦视为心腹大患,自然会将其底细调查清楚。 “王贤是在什么地方消失的?”韦无缺又问道。 “青州泰和山的大断崖。”汉王想一想道。 “那里距离临朐县城,不过一天的路程,而且因为临朐是白莲教的地盘,我们当时的设防要松懈不少!”韦无缺沉声说道。 “唔。”汉王点点头,确实如此。当时搜捕的人手只顾着防止着王贤逃回济南了,对白莲教方向的搜捕要松懈不少。 “所以我们完全可以认定,王贤当时知道逃生无门,而且就算逃回济南,皇帝也不会放过他!”韦无缺双手重重一击成拳,一直困扰他多日的谜团,今日终于一朝得解了:“他便想到了这个死中求活的办法,假扮成黑翦投靠了同样走投无路的刘俊!” “怪不得那个刘俊发迹的这么快,原来是有王贤给他支招!”汉王也终于恍然大悟了。 “妙!妙!妙!”韦无缺忍不住为王贤击节叫好起来:“刘俊正逢马山之败,正是朝不保夕之际,以王贤的三寸不烂之舌,让刘俊把他当成救命稻草毫无难度!以王贤的能耐,让刘俊重新咸鱼翻身,一跃成为九县联盟的盟主,一样是易如反掌!” “然后呢?这家伙既然骗过了刘俊,为什么不趁机溜回济南,反而又靠上了唐天德?”虽然已经相信了韦无缺的推断,朱高煦还是感觉难以置信,那王贤得是多变态,才能想出这个打入白莲教内部的法子来? “既然已经赢得了刘俊的信任,而且还有希望接近唐天德,他为什么要回济南?”韦无缺笑着反问道:“换做是王爷,您会怎么选?” “这个么……“仔细一想,汉王殿下自个也不得不承认,在当时走投无路的绝境中,也确实只有这一个法子,能让那王贤死中求活,甚至是反败为胜。“换了我也不会灰溜溜回济南,定会留在白莲教搏一把!” “不错!”韦无缺兴奋的以拳捶腿,一张俊脸因为兴奋而涨红扭曲,他自己都说不清自个为何如此兴奋?是因为知道王贤没死,自己又找到了人生意义?还是终于解开了困扰半年之久的谜团?抑或是对王贤异想天开的死中求活之计,不得不击节叫好?! “刘俊不过只是王贤的踏板!王贤毕竟是骄傲的锦衣卫大都督,让他利用一下白莲教没问题,可真让他深耕细作,彻底跟白莲教搅在一起,他是万万办不到的。”韦无缺激动无比的颤声道:“何况王贤肯定做梦都是报仇雪恨,让自己可以风风光光重见天日,所以他一定会设法接近唐天德!只有赢得唐天德的信任,才有掌控白莲教全局的可能!” “一旦赢得了唐天德的信任,他可以挑唆唐天德与我们敌对,”朱高煦说着,神情阴霾下来,咬牙哽咽道:“所以他攻打临淄,杀宾鸿,董彦皋,白拜儿,还有……还有我儿,一步步让两家成了今日这不死不休的局面!” “王爷英明!”韦无缺重重点头道:“今日两军之不死不休的局面,就是王贤化身黑翦,一手搅动的!”说着仰天长叹道:“所有人都被他耍了……” “……”听韦无缺分析完,朱高煦半晌没有吭声,他在仔细回想这过往的半年多,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王贤就是不死也早已经出局了。没想到这家伙竟能想出那样法子绝处逢生,无中生有的挑动山东的局势,让自己一下子陷入前所未有的被动! “本王终于知道,”良久,朱高煦长叹一声道:“柳升那厮为何宁肯抗命也要按兵不动,还有老大,敢用自己的储君之位,替柳升作保了!本王一直就奇怪,这俩人难道都得了失心疯不成?原来是因为这个!” “王爷说的对,一定是王贤给了他们承诺,保证一个月内会扭转山东的战局,让我们和唐天德两败俱伤,两人才肯冒此风险!”韦无缺沉声说道。 “亏我还以为老大转了性,原来还是那副假公谋私的鬼样子!”朱高煦狠狠啐一口道:“他力挺柳升,不过是指望王贤能干掉老子罢了!”说着重重一拍大腿道:“你说柳升这个傻货,跟着瞎搅和干什么?!” “王爷,咱们必须停下来,好生计较一番了。”韦无缺看一眼开始西斜的太阳道:“藏在暗处的敌人最危险,一旦到了明处,对我们就构不成威胁了。” “你说下面怎么办?”朱高煦闷声问道。 “王爷,”韦无缺语重心长道:“世子殿下的死,现在已经证明并非唐天德所为,而是王贤为了挑拨离间,加害我们两家!” “所以呢?!”朱高煦伤口被牵动,咳嗽两声,黑着脸看着韦无缺。 “所以,我们绝对不能让王贤得逞!凡是王贤想让我们做的,我们一定不能做!”韦无缺沉声说道:“我们要向唐天德揭露他的身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既然选择了兵行险招,王贤就要接受败露身亡的命运!” “然后呢?”朱高煦又问道。 “然后和唐天德修好……”韦无缺轻声说道。 “什么?!”朱高煦登时暴怒,粗暴的打断韦无缺道:“就算朱瞻坦不是唐天德杀的,但把他的身体拖出去喂狗,总是唐天德干的吧!”朱高煦捂住肋间的伤口,咬牙切齿道:“本王与他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王爷息怒,且听学生说。”韦无缺待汉王发作完了,才轻言细语的说道:“唐天德是敌人没错,王爷要将他全家挫骨扬灰也没问题,但眼下这个阶段,唐天德不能死啊!唐天德一死,就是个鸟尽弓藏的局面啊!”说着他定定看向汉王道:“敢问王爷,是立即报仇重要,还是您的大业重要?!” “……”汉王神情阴晴变幻了半晌,最终闷声道:“当然是后者。” “王爷果然英明!”韦无缺恭维一句道:“王爷,欲取山东,先图济南,只有吞并了柳升的部队,然后养寇自重,假以时日,咱们才能做到大而不倒,!” “你说的没错,可济南是那么好取吗?”汉王没好气道:“柳升可是块硬骨头,何况本王也没法公然攻打朝廷的军队?” “哎,王爷,欲取济南何须一兵一卒?只需要一封奏表即可。”韦无缺淡淡道:“您的世子,今上的皇孙,为白莲教所杀害,您应该是什么心情?今上又是什么心情?王爷只需要痛不欲生、泣血上书,表示不能立即报仇雪恨,便枉为人父,无颜于世,您说皇上会不会还要拖上一个月,才给您山东总督王的任命?” “老头子不会再拖了……”汉王恍然大悟,双目放光道:“说起来,若非太子逼他拖延这一个月,本王的世子怎会死在白莲教手中?!以老头子瓿诿己过的性格,肯定会怪在太子头上!不可能再拖下去了!” “王爷所言极是,只要您上这道表,不出十日,圣旨便可降临,届时王爷名正言顺开入济南城,接管柳升的兵权,任他有多大能耐,只能乖乖跪迎!”韦无缺沉声说道:“届时,王爷便立于不败之地,再无藏弓烹狗之忧了!” “……”汉王沉思许久,重重点头道:“就这么定了!” “给朝廷的奏表,王爷府中主簿当可捉刀。”见汉王同意,韦无缺也很高兴,乘兴说道:“至于给唐天德信,还得王爷亲自执笔,揭穿王贤的身份!” “理当如此。”汉王点点头,让人端来笔墨,就在这战场之上,挥笔写就一封洋洋洒洒的亲笔信。 待信写成,装入信封封好,汉王递给身边人道:“去一趟青州……” “且慢,”韦无缺却一把把信拿过来,对汉王拱手道:“王爷,还是让学生跑这一趟吧!” 第一零三六章 伤 “王爷,还是让学生跑这一趟吧!”韦无缺向汉王提出请求。 “还是算了吧……”汉王却摇头道:“本王不能让你重蹈瞻坦的覆辙……” “多谢王爷关心。”韦无缺摇头笑道:“学生虽然学艺不精,但若有危险,从敌军中脱身还是办的到的。” “本王不是不信你,而是没必要冒这个险。”汉王沉声说道:“如果本王猜的没错,那个救下佛母之人就是王贤,”说着冷哼一声道:“他背心中了本王一枪,恐怕此刻已经去见阎王了!” “哎!王爷,此人不能以常理度之,没有见到他的尸首,我绝不相信他已经死亡。”韦无缺却坚持道:“王爷,为防万一,还是恩准学生走一遭吧!” “哎,好吧!”汉王见韦无缺如此坚持,只好同意道:“千万小心。” “王爷放心!”韦无缺大喜道:“学生定不辱使命!”。 且不说韦无缺领命去寻唐天德,单说王贤后背中枪,喷血昏迷后,被佛母抱住,一路策马狂奔,一直跑入高青城。 高青城中,刘信早就在焦急的等待,他当时只是落马被震昏,将息了半天便醒了过来,但被身边王贤的人拦住,不许他离开高青。刘信自知自己闯了大祸,不敢摆将军的架子,何况就算他摆出将军架子,王贤手下的那帮兄弟,也未必会理会。 刘信一直焦急的等在城门处,先是看到戴华带着昏迷的邓小贤回来,过不许久,又见佛母浑身是血,抱着王贤过来,刘信整个人都吓蒙在那里…… 还是戴华等人手忙脚乱将王贤从马上抱下来,然后送入医馆中,立即展开救治。 医馆外,佛母呆立了良久,直到小侍女小心翼翼询问,她有没有受伤,佛母才回过神来。虽然五脏六腑都被震伤,佛母还是缓缓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儿。 这时,王贤安排行刺汉王的八名高手也狼狈不堪的返回了,其中三人重伤,另外五人虽没受伤?却也神情沮丧,在医馆外呆立不语。 一时间,医馆内乱成一片,精通医术的锦衣卫忙着抢救伤员。医馆外却一片死寂,佛母和刘信不说话,五个高手也同样不说话,各自默默想着心事…… 此时,五个高手都已经不再蒙面,其中三个是心严,心宁、心平三名庆寿寺高僧。另外两个,竟然是闲云和横云子……听说王贤在山东蒙难,闲云立即丢下新婚燕尔的妻子,从武当山赶过来,然后和心严一样,通过锦衣卫的渠道,陆续在王贤身旁隐藏下来…… 这次王贤出兵攻打汉王,闲云和心严等人都扮成他的护卫,一直跟在王贤身边。当王贤发现汉王亲自追击佛母时,心中登时蹦出一个大胆的计划——要设法让汉王落单,然后闲云、心严等人合力将其击杀! 汉王是当世仅存的五大绝顶高手之一,之前王贤自然和闲云、心严等人反复推敲过他的战力,心严等人在十多年前,曾长时间陪汉王练武,闲云又和林三交过手,最后他们得出的结论是,汉王应该和林三的实力相当,己方八大高手联手的话,应该可以击败他! 但是,王贤要的是击杀,而不是击败!当他提出这个要求,平素对武功十分自负的闲云和心严等人,竟都默然不语。王贤便知道,纵使他们八个人联手,也没有信心能杀掉汉王…… ‘若能趁其不备偷袭呢?’看着一往无前的汉王,王贤问道。 ‘那样,’扮成亲兵立在一旁的闲云轻声道:‘胜算会大些。’ ‘有几成?’王贤追问道。 ‘……’闲云和心严对视一下,轻声道:‘五成。’闲云又补充一句,‘武功到了化境,可以感应气机的变化,是很难偷袭成功的。’ ‘……’王贤皱眉寻思片刻,又问道:‘那如果他失去兵器呢?’ ‘那就有九成把握了!’闲云等人神情明显一松道:‘没有兵器就像老虎没了牙齿,楸夫要大打折扣的。’ ‘好!’王贤当即拍板道:‘如果出现这样的机会,你们一定不要犹豫!’ ‘好!’众人点头应下,但他们无法想象,汉王怎么会失去自己的兵器? ‘事在人为嘛。’王贤却笑着对他们道:‘这件事就交给我,你们做好准备便可。’ 结果,王贤真的就办到了!可他们却失手了……他们万万没想到,一旦到了生死相搏,自己和绝顶高手的差距,居然无法用数量弥补! 而且汉王武功之精进,远超心严等人判断,他们八人联手,在汉王失去兵器的情况下,居然依然奈何不得他! 若非汉王对他们的身份起了疑心,执着要揭开他们的面巾,他们根本就伤不了朱高煦! 若非汉王看到心远,震惊的无以复加,他们都捞不到击杀汉王的机会! 此刻,五人陷入到深深的自责中,若非他们低估了对手,王贤又岂会以身犯险,到现在依然昏迷不醒?。 黄昏时分,残兵败将陆续回到了高青城,最终,三千骑兵,只回来八九百骑,其余两千余骑或死或亡,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倒是刘信的军队,回来了三四千人马,一个个全身裹满了淤泥,一进城就纷纷栽倒在地上,双目直勾勾望着天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这下刘信顾不上难过了,赶紧去安抚部下,处理善后,佛母也和他一起,尽可能的安慰惊累交加的将士们…… 等到掌灯时刻,佛母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她又来到医馆,见里头灯火通明,守在外头的人,都已经进去。 佛母便也迈步进了医馆,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地上躺满了受伤的将士,大夫正在为他们处理伤口。看到佛母进来,本来还在呻吟咒骂的士兵们,一下子就住了口,满含敬畏的注视着佛母。 这些佛母往日里早就习以为常的目光,此刻却感觉像利П一样射向自己,让她无地自容羞愧难当,朝众人点点头,便逃也似的进去屋内。 屋里头,并排四张病床,依次躺着邓小贤、心远、黑云子和乌云子,见佛母进来,几人微微睁开眼,显然还都活着。心宁心平两个和尚守在旁边,都向佛母投去不友好的目光。 佛母又走到里间,里间是王贤,此刻正趴在病床上,上身****着,背上一片紫黑色的瘀痕,依然处在昏迷中。一旁坐着闲云和戴华。 “他……怎么样?”佛母只看了一眼王贤背后,就赶紧转过头去,她对戴华还算熟悉,小声问道。 “先生着了厚甲,表面并没有受伤,但肋骨断了五根,内脏也伤得不轻……”戴华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佛母这才注意到,地上散落着两片中间有凹痕的铁板,又有从王贤身上脱下来的七八层软甲,看来是这些东西保住了王贤的性命,佛母终于松了口气。 ‘这家伙,可真怕死啊……’佛母不禁暗暗好笑,但一想到在战场上,王贤策马冲到汉王面前,拦腰将自己抱起来,又用后背挡住了汉王投射出的铁枪,她便鼻头一酸,心说这么怕死的人,竟能做出这样不怕死的举动…… 佛母又是感激又是愧疚,甚至还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再次将目光投向王贤的后背,这次她的目光要大胆许多,看的也仔细许多……看到王贤后背紫黑一片,还微微肿胀,佛母眼眶通红,一股热流涌上心头,刚要转过头去摸一把泪,她突然整个人都僵住了! 摇曳的烛光下,她看到王贤右侧肩胛骨下方,有一处呈三棱状的伤口,不过应该是几年前的旧伤了…… 看着那处伤口,佛母登时从头凉到了脚,全身的暖流化作彻骨的寒意,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一直闭目养神的闲云,突然抬起头来,冷冷看向佛母。 “佛母,您没事儿吧?”戴华也察觉到佛母的异样,出声问道。 “没事……”佛母回过神来,深深看一眼王贤的那个伤口,也不跟戴华打招呼,便转身离开。 “这娘们……”戴华有些没面子的扬扬手,撇嘴道:“变脸比变天还快。” “她刚才动了杀机,”闲云突然幽幽道:“如果不是被我察觉了,恐怕……就要动手了。” “什么?!”戴华惊呆了:“公子,您不是说笑吧?!咱们先生可是拼了命才把她救回来的!不说声谢谢也就罢了,怎么会想杀了先生呢?” “我不知道原因,我只相信感觉。”闲云淡淡道:“无论如何,往后不要让她再接近先生了。” “好吧……”戴华点点头,闲云少爷的地位无比超然,说出的自然不容辩驳。 “如果可以,”闲云手按在宝剑上,低声说道:“杀了她最保险。” “这……”戴华为难道:“这件事恐怕要等先生醒过来,咱们可做不了主。” “嗯。”闲云点点头,继续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第一零三七章 回忆最伤 寒月高悬,西风漫卷枯叶,高青城已成光秃秃一片。 寒风吹得城头的火把摇晃的厉害,巡逻的士兵蜷缩成一团,城内施行宵禁,街上空无一人。 事实上,就算没有宵禁,这样人口稀少的小县城中,也没人会在这深更半夜时分出门活动,人们习惯了早早就上床熄灯,在呼啸的西风中睡去了…… 整个高青城中,只有寥寥几处亮灯的地方,一处是医馆,一处是马棚,一处是军营,还有一处,是佛母下榻的驿馆。 驿馆中,佛母将小侍女赶到门外,已经独自在房中待了半夜,门外的小侍女又困又担心,支愣着耳朵坐在门槛上,听着里头的动静……但她什么动静也听不到。 屋里头一片死寂,佛母枯坐在灯前,手中紧握着一柄二尺来长的银鞘短刃,这短刃便是她天下无双的独门兵器——银妆刀! 佛母握住刀鞘,缓缓抽出雪亮的银妆刀,那刀有三刃,三面刀刃呈‘人’字状,与王贤背上的刀口完全吻合! 烛光照在刀身上,映出一圈圈的光晕,将佛母带回到记忆的洪流中…… 南海子猎场,一座小山丘上,立着一位天神般威猛高大的男子,只见他从背后取下一人多高的巨弓,抽一支雕翎长箭,然后凝神静气、张弓搭箭! ‘嗖’的一声,长箭电射而出,命中了七百步以外,那位骑着红色骏马,一身黄色衣甲的老者! 那老者便是永乐皇帝,朱棣应声中箭落马,一旁的太孙惊呆了,慌张的抱起皇爷爷,上马逃窜而去…… 射箭的自然是林三,一旁还有气急败坏的韦无缺:“为什么不把朱瞻基也射死?!” “之前只说射朱棣,没说还要杀别人。”林三淡淡回应道。一旁,当时还是唐赛儿的佛母,却冷声警告韦无缺:“再用这种口气跟三哥说话,我就不客气了!” “你是故意的!”韦无缺恨恨丢下一句,便和其余人追出去。 但林三却丝毫未动。唐赛儿也没有动,她温柔似水的看着林三,那目光在如今的佛母看来,是那样的遥远和陌生…… “三哥,咱们回去就成婚吧……” “嗯。”林三又应一声。 “‘嗯’是何意?” “再说吧……” “你什么意思?!” “我还不想成亲。” “是因为要继续守孝吗?” “不光是守孝。”林三又叹口气,看着唐赛儿道:“我觉着咱俩不太合适……” “怎么会呢?”唐赛儿震惊的看着林三,喃喃道:“我觉着和三哥很合得来。” “那是你觉着。”林三脸上浮现不耐之色。 “你觉得我哪不好,我改。”唐赛儿的眼泪快要下来了。 “你怎么这么贱,”林三啐一口道:“老子早就烦了你了,拜托别再缠着我好吗?” “你……”唐赛儿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吐出,嘶声道:“算我瞎了眼!” 唐赛儿转身就跑,转眼就消失在林三的视线中…… “三哥!”一声悲鸣,唐赛儿化作一道虚影,直扑王贤和太孙的队伍。 “快拦住她!”侍卫们惊恐的喊叫着,却已经来不及了,唐赛儿扑到了马车上。王贤和朱瞻基愣愣的看着她…… “三哥!”唐赛儿抱着抱住林三的尸,放声痛哭! “啊……啊……啊……” 那哭声凄厉恐怖,让铁石心肠的人听了,都要掉下泪来。 朱瞻基悄然退开,示意侍卫将她拿下,却被王贤拦住了……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殿下,她不过是来收尸的,并非刺客。”王贤低声道:“求殿下放她一马。” “林三犯得是诛九族的重罪!”朱瞻基咆哮道:“这女子不是他的妹妹,就是他的妻子,绝对不能放跑!”说着闷哼一声道:“王贤!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不要考验我和你之间的感情!” “殿下,我求你了。”王贤眼泪刷得就下来了,哽咽道:“林三哥临死之前,拜托我照顾好她,他就求了我这一件事……” 唐赛儿本来哭得昏天黑地,却听王贤连番提起林三,登时满腔的仇恨喷薄而出,附在银妆刀上刺向王贤的后背! “我杀了你!” “小心!” 王贤下意识的一回头,他看到最后一个的画面,就是满脸杀气唐赛儿,一刀刺向自己的后背! 正是这一回头,唐赛儿刺得偏了些,正刺在他右肩胛骨下侧! 王贤被重重一击,身子便向前飞出去…… 唐赛儿被和尚们围在中央,眼看就要被擒,却听王贤嘶声道:“放她走……”。 大街上打更的声音,把佛母从回忆的漩涡中唤了回来,不知不觉她已经满眼泪水…… 佛母用一双泪眼,死死盯着手中的银妆刀,她已经断定,黑翦就是王贤,王贤就是黑翦! 佛母将刚刚还鞘的银妆刀抽出,神情一阵决绝,但下一刻,脸上又现出犹豫之色,把刀再次还鞘…… 这一天夜里,她手中的银妆刀,不知多少次出鞘还鞘,她亦不知多少次起身坐下,无声的叹息…… 外面倚着门框睡着的小侍女,猛地一点头,一下醒过来,揉着眼睛看看左右,发现已经天光大亮了,再听听里头,依然毫无动静。 小侍女一面小心活动着酸麻的手脚,一面小心翼翼从门缝往里看,只见里头空无一人,窗户却敞开着! “佛母!”小侍女一下就彻底醒了,赶紧推开门进去一看,里面果然没了佛母的踪影! “不好了,快来人呐!”驿馆院中,响彻小侍女的惊声尖叫:“我家佛母失踪了!” 尖叫声很快把刘信引来,刘信紧皱着眉头,看看佛母房间的摆设,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问那小侍女也是一问三不知,只说佛母昨日回来之后,心情很不好,一个人闷在屋里,也不许旁人打扰,等到天亮来看时,就发现佛母不知所踪了! 刘信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好嘱咐那小侍女一句:“不要胡说八道,佛母失踪的消息,要是传出去我要你的命!” “我知道了……”小侍女怯生生问道:“将军,您说佛母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我哪知道。”刘信没好气的瞪她一眼,闷声道:“她自己长腿,想什么时候回来,自然就回来了!” 说完,刘信不再理会吓蒙了的小侍女,又让人把驿馆封锁起来,不许人进出,这才离开…… 离开驿馆,走在冷冷清清的大街上,刘信心情灰恶至极。 他想到一天之前,自己还意气风发,率领八千精兵,想要连下三城,立下讨伐汉王的头功! 谁知道战局变化如此凶猛,仅仅一天时间,自己就被打散了部队,成了败军之将,为了救自己和佛母,军师搭上了两千多骑兵,自个儿还至今伤重未醒。 到这会儿,佛母又玩起了失踪,情况一下子坏的不能再坏!更麻烦的是,如今身处前线,敌人随时可能会打过来,他却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这让起事以来,一直一帆风顺的刘将军,终于体会到造反不是请客吃饭,是随时都会掉脑袋的…… “哎!”刘信走着走着,突然重重给了自己脑门一记,把他身后的亲兵吓了一跳。 那些亲兵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将军,打完了自己便抱着脑袋蹲在大街上,放声大哭起来:“你们说俺明明是个草包,逞什么能耐啊?要是当初听军师的,哪有如今这些烂事儿!该躺在那的人儿是俺啊!军师啊,咱俩换换吧,让俺替你躺着,你来替俺受罪吧!” 亲兵们面面相觑,听不明白自家将军是什么意思。 正嚎啕大哭着,数骑快马疾驰而至,若非亲兵们拦的及时,那快马就要撞到刘信身上了! “赶死呐!”亲兵破口大骂起来。 “好狗不挡道!”对方也不是好惹的:“咱是法王信使,前来给刘将军和军师送信的!”“还不快快让开!” 亲兵有些心虚气短,让开左右道:“我家将军在此……” 信使们便看见,刘信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用衣袖擦鼻涕,一边瓮声瓮气道:“瞎嚷嚷什么?!” “刘将军!”信使一看果然是刘信,赶忙翻身下马,将一封书信递给刘信道:“法王已经到了临淄,也知道了军师的状况,命将军立刻将军师送回临淄休养……” “法王好快的消息。”刘信一边嘟囔,一边撕开信看看,果然是唐长老的亲笔信。点点头道:“成,老子这就去问问军师的情况,看看能不能立即出发!” “将军!”信使却强调道:“法王的意思是,无论什么情况,都必须立即出发!” “狗屁!”刘信还没说话,唐封冲出来,大声嚷嚷道:“你少在这儿装大尾巴狼,是军师的性命要紧,还是……什么要紧?” 唐封还要发作,却被刘信打断,刘信将那信使拉过来,上下打量着他,沉声问道:“说!法王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都没发生啊……”信使被刘信看的浑身发毛,赶忙矢口否认。 第一零三八章 对质 一番声色俱厉的盘问之下,信使也说不出个丁卯,刘信只好放过他,往医馆走去。 进去医馆,刘信看到戴华,劈头就问道:“军师醒了吗?” “还没有。”戴华顶着一对黑眼圈,显然一夜未眠。 “哎!”虽然难于启齿,刘信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收拾收拾,准备辆上好的马车。” “要干什么?”戴华皱眉问道。 “法王有令,让我带着军师回临淄休养。”刘信说完转身就走,不给戴华质疑的机会。 “什么?!”戴华不由一惊…… “什么?!”听了戴华的转述,闲云和心严同样吃了一惊。 “先生还在昏迷中,这么着急召他回去?”闲云眉头紧皱,沉声说道:“唐天德不会有什么名堂吧?” “应该不会吧。”戴华想一想,小声道:“唐天德对先生十分看重,眼下又正是用人之际,他能搞什么名堂?” 闲云一想也是,不过仍然坚持道:“得弄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再说!” 戴华点点头出去外间,不一会儿转回来,轻声说道:“咱们的人说,唐天德率领大军昨夜抵达临淄,”王贤在临淄留了人,每日早晚都会向高青禀报一次:“截止到今晨,并无异动……”说着他小声道:“看来应该只是担心先生的安危……” “管他呢!”闲云剑眉一挑,沉声说道:“先生没醒来,咱们就不离开高青,看他们能怎么办!” “这样恐怕不妥……”一直在一旁盘膝沉默的心严,缓缓摇头道:“我们这些人,都是在暗处,戴华的身份也不过只是先生的卫士,在刘信他们眼中,自然是人微言轻。恐怕咱们说什么,人家都是不会听的。” “怕他们用强不成?!”闲云冷声道。 “怕是自然不怕的,”心严轻叹一声道:“可那样一来,咱们就只有反出白莲教了,恐怕这会违背师弟的本意。” “哎!”闲云有些不耐烦道:“那和尚你说怎么办?!”不过说到底,他对心严法师还是敬重有加的。 “不如,就去吧……”心严淡淡道:“若平安无事则罢,若唐天德真想加害先生,凭咱们这些人,保着先生离开临淄城,也没什么问题。” “唔……”闲云仔细一想也是,只要汉王不在临淄城,凭他们几个加上一票锦衣卫的高手,护着王贤离开青州城不在话下。何况王贤对青州军的渗透是超乎想象的,一旦有事,对方恐怕自己就乱了套…… 一个时辰后,刘信便带领一千人的队伍,护送着王贤的马车,缓缓往临淄而去。闲云、心严等人则警惕的跟随在马车左右,为了让王贤少受颠簸,一路上走的十分缓慢,第二天一早,队伍才到了临淄城外! 这时的临淄城,已经变成一座兵城,非但城内驻扎着的军队,而且城外也是青州军的军营,连营十里,旌旗如云,人数最少在六七万之众! 刘信的队伍穿行在联营之外,戴华等人冷眼看着漫山遍野的青州军,知道唐长老这是把所有的家底都带出来了! “看样子应该也不会有事,”戴华小声对闲云说道:“唐天德倾巢而出,肯定心里没底儿,着急让先生回来给他当主心骨!” “不要高兴太早……”闲云却冷冷说一句。 戴华缩缩脖子,没有争辩。 穿过城外军营,队伍来到东门前。 唐长老早得到消息,率领左右一干头领出城相迎。 看到唐长老,刘信羞愧的翻身下马,跪在他面前请罪道:“都怪俺冲昏了头脑,不听军师的命令,才闹到这般田地,请法王严惩!” 唐天德神情复杂的,看着刘信,愣了一会儿,方缓缓道:“此事容后再议,军师何在?” “在车上,还没醒呢。”刘信抹一把眼泪,低头道:“军师是为了救俺和佛母,才被汉王重伤的。” “快?我……”唐天德本来明显要说‘快带我去看看’之类,但话说一半又硬生生忍住,缓缓道:“那就把他抬过来。” 刘信闻言愣了一下,唐封也愣住了,唐天德身边的众人同样愣住了,只有唐天德依然面无表情,见众人愣在那里,他又重复了一边:“把他抬过来……” 闲云等人脸上已经满是怒气了,戴华忍不住怒喝道:“法王,您忍心让我家先生现在的样子,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法王的脸阴沉下来。 “你!”闲云要暴起,却被心严摇头阻止,示意他还没到那一步。 “唐封,你还愣着干什么!”法王的话里已经带了火气。 “哎!”唐封哪敢违抗他爹,赶紧和刘信一起过去,将王贤从马车上抬下来……这时,闲云也明白了心严的意思,若要反出临淄,并不急在这一时,还是先看看他们到底搞什么名堂! 王贤被抬出马车,看到他后背严重的伤势,众人不禁倒吸冷气…… 唐长老也面露不忍的摆摆手,示意赶紧给王贤找床被子盖上,然后对身后虚空说道:“我家军师就在这里,你看看吧,他到底是不是王贤。” 唐长老此言一出,城门下就像炸开一声惊雷,所有人都惊呼起来! “王贤?!”丁谷刚等人的嘴巴,能塞进一个拳头,他们就算再乡巴佬,对这个名字也早就如雷贯耳!且不说此人过往的传奇经历,单说他是上一任山东剿匪的钦差巡抚,不是在葫芦谷不知所踪了吗?!怎么跑到自己眼前了,还摇身一变成了智多而近妖的黑先生?! 闲云等人更是浑身毛孔直竖,他们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局面!闲云怪罪的看一眼心严,心严却依然面沉似水。 “什么什么?!”刘信和唐封直接跳脚了,唐大公子一蹦三尺高道:“爹,你说胡话呢?!这是黑先生啊!怎么会是王贤呢?!” 唐长老并不答话,这时城头上的士兵齐刷刷张弓搭箭瞄准了场中,城下也有上千士兵,将城门口围了个里外三层、水泄不通! 兵荒马乱声中,城门洞内走出一个身穿灰衣,手持折扇,样貌俊美无比的年轻人! 闲云等人一看那人,不是韦无缺又是哪个?登时便明白了七分!。 韦无缺轻摇折扇,施施然粉墨登场,看着王贤死狗一样趴在担架上,身旁一众手下满脸震惊——他的感觉,好极了! 韦无缺一眼就认出了闲云,刷得合上折扇,笑着拱拱手道:“闲云公子,久违了。” 看到韦无缺出现,闲云反而不着急了,他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倒要看看姓韦的能耍出什么花样?! 见闲云根本不理会自己,韦无缺呵呵一笑,刚要说话,便听刘信暴喝一声道: “姓韦的,你怎么跑到我们这里来了?!”说着,刘信大声对唐长老嚷嚷起来道:“法王,这家伙最是诡计多端,一定是看着打不过我们了,就跑来用离间计!” “呵呵,”韦无缺却潇洒的摇头笑道:“刘将军,我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岂敢在两军交战之时,跑到贵军营中大放厥词?难道我活腻了不成?” “我看就是!”刘信闷哼一声。 “刘信,你闭嘴,听他怎么说。”唐长老喝止住刘信,然后转头对韦无缺道:“如果你不能让老夫和弟兄们信服,那么对不起,老夫豁上不顾念那份香火情,也要杀了你给军师赔罪。” “好说好说。”韦无缺笑着答应下来,刷得打开折扇,缓缓走到场中央,一直王贤道:“诸位里头,有不少人是参与过围剿王贤的,应该记得他是什么时候,在哪里消失的吧?” “嗯。”丁谷刚等人点点头,七嘴八舌道:“六月份,泰和山大断崖。” “确切的说,是六月初三日。”韦无缺沉声说一句,又问道。“那这黑翦又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出现的呢?” “军师是……”众人想一想,不由脸色一变道:“也是六月份,在临朐刘俊处。” “从大断崖到临朐县城,需要一天的路程。我已经让人查证过了,黑翦出现在临朐的具体时间是六月初四日。”韦无缺双目炯炯放光,沉声说道:“不多不少,正好一天!” “啊……”听了韦无缺的话,众人不禁倒吸冷气。 “你胡诌的吧?!”当然也有刘信这样,坚决不相信的。 “当然不是胡诌,”韦无缺淡淡一笑道:“之所以这么确切,是因为那天,唐长老,哦不法王的信使正好到了临朐,召刘俊到青州议事。”说着他一指王贤道:“但那天黑翦到了临朐,见到了刘俊,给他支了招,刘俊才敢不理会法王的钧令,自顾自发展实力。” “此事在刘俊军中早就传为美谈,在下万万做不得伪。”韦无缺看看刘信道:“你如果不信,可以去查证,若在下有半句虚言,任你处置……” “哼!”刘信也明白,韦无缺如此言之凿凿,十有八九不是作伪,只得闷声道:“也许只是巧合呢!” “呵呵,”韦无缺怜悯的看一眼刘信,淡淡道:“你想想他的名字,还会以为是作伪吗?” 第一零三九章 我来 >“他的名字,什么意思?”不只是刘信,其余人等也都稀里糊涂,不知韦无缺是什么意思。 “你们白莲教姓白,他就姓黑,摆明了势不两立!”韦无缺朗声说道:“你们是白莲,他就是黑剪,黑剪断白莲,分明是要将你们一刀两断!”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肚子里有点墨水的便大声问道:“那他的字‘流狻’是什么意思?” “流狻(音suan)……”韦无缺有些没面子的干咳一声道:“这个么……” “听说是一种专吃信徒的猛兽。”有人提醒一句。 “不错,就是这种猛兽。”韦无缺像见到救星一样,马上点头。 “我瞎编的……”那人的下一句,却引得众人哄堂大笑,把韦公子臊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咳咳……”唐长老黑着脸咳嗽两声,制止众人的哄笑。论起对王贤的看重,在场众人加起来都不如他,但也正是如此,他才愈加患得患失,唯恐所托非人,让自己的千秋大业成了镜花水月。 所以当韦无缺拿着汉王的亲笔信找上门,尽管唐长老一万个不想相信,但还是答应给他一个跟王贤对质的机会。只是没想到王贤重伤昏迷,一场对质成了韦无缺的独角戏……。 “其实证据还有很多!”小小插曲,完全无法改变韦公子排山倒海的气势,待众人笑声停止,韦无缺响亮的声音再度响起:“比如黑翦除掉宾鸿,杀掉董彦皋、白拜儿、郝允中这些亲汉王的势力,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杀害了汉王的世子殿下!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挑起汉王和白莲教的战争,好让朝廷坐收渔利啊!” “你胡说!”如果说之前刘信替王贤说话,还是处于交情感激之类,但韦无缺提到杀朱瞻坦、董彦皋,他就拼了命也得反驳了,因为在这件事上,他和王贤是同伙啊! “当初是朱瞻坦勾结董彦皋他们,阴谋杀害法王,夺去青州的控制权,我们才不得以出手的!”刘信说着,激动的看向众人道:“朱高煦写给朱瞻坦的那封信,当时你们可都是看过的!” “这倒是……”众人不由点头。 “哈哈哈,可笑!”可是论起斗嘴皮子,十个刘信绑一起,也不是韦无缺的对手啊!只见韦公子刷得合上折扇,放声大笑道:“可笑可笑,栽赃陷害也请用点心好吗?!既然我们世子殿下来青州搞阴谋,为何不把信件留在临淄,反而非得带在身上?这跟头上悬着利剑有什么区别?我们世子会那么蠢吗?” “这倒是……”众人听了,也是不由自主点头,感觉韦无缺说的也蛮有道理,朱瞻坦确实没必要把那封信带在身上。 “你胡说什么?!那封信法王看过,认定是汉王的笔迹!”刘信涨红了脸,高声吆喝起来。 “你忘了王贤是干什么的?堂堂锦衣卫大都督,手下能人异士无数,伪造一封书信,岂费吹灰之力?!”韦无缺笑着一指王贤身边的几人道:“说到王贤身边的能人异士,这里就隆重介绍一下,这位英姿勃发的青年英雄,乃是武当掌教孙碧云孙真人的嫡孙闲云公子!” 闲云冷哼一声:“随你胡说八道。” “呵呵,”韦无缺笑笑,又指着心严道:“这位乃道衍大师座下首徒心严大师!”说着他朝心严笑笑道:“心严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您敢否认自己的身份吗?” “呵呵……”心严那张古板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讥讽的笑,然后心严摘下了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头浓密的头发! “哈哈哈哈……”众人见状,再度捧腹大笑起来,小声比之前还要夸张。 “抵赖也没有用!”韦无缺也放声大笑起来,他已经玩耍够了,图穷匕见道:“因为有个简单的办法!可以让诸位看个清清楚楚!”说着他朝唐天德一抱拳,高声说道:“法王,在下也算精通易容,请允许在下上前,在黑先生的脸上施为一番,保准ь戳破他的假面,让他露出真容!” 众人登时安静下来,都看唐长老如何回答。这次连心严的眉头都微微跳动起来…… “不能答应他啊,法王!”刘信一下噗通一下,跪在唐天德面前,放声大哭道:“军师为咱们大宋国鞠躬尽瘁,连命都要搭上了,他如今还不知能不能活过来呢,怎么能让人这样糟蹋他啊?法王啊,您想过没有,等军师醒过来会怎么想?他肯定会心寒意冷的啊,法王!” 刘信之前的话,唐长老听听也就罢了,但最后一句,一下就让唐天德变了脸色,是啊,自己怎么就没想过,要是军师是被污蔑的,自己让人这般****于他,将来可如何相见? 唐天德脸色数变,城门下一片死寂。 “法王明鉴,”韦无缺见唐天德又动摇了,不紧不慢的说道:“有道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此人身上这么多的疑点,若不澄清的话,您还敢用他不成?” 这话又击中了唐长老的心坎,沉默半晌,他死死盯着韦无缺,幽幽问道:“要是不能怎么办?” “若是在下诬陷了军师,把这条命给他赔罪就是。”韦无缺信心满满,大言炎炎。 “这可是你说的。”唐长老点点头,挥下手道:“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请诸位擦亮眼睛,看好这难得的奇观。”韦无缺长笑一声,转身向王贤走去。 “你不能过去!”刘信急了,伸出双臂挡在韦无缺身前,嘶声朝唐长老喊道:“法王,您想想啊,要是黑先生真是王贤假扮的,他为何会拼死救佛母?看着佛母被汉王杀死,不是更好吗!” “是啊,是这个理儿……”丁谷刚等人不禁暗暗点头, “是啊爹,”唐封也终于忍不住,跳出来道:“朱高煦追杀我姐姐,总不是假的吧!您老可得擦亮招子,不能让他们这么拙劣的反间计给骗了噢!” 韦无缺明明可以轻易越过两人,却含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两人推搡自己。 “……”唐长老面色数变,最终还是硬下心肠,猛地一挥手,道:“拉开他们!” 便有数名卫士上前,道一声:“大公子,刘将军,得罪了。”说着将不断挣扎咒骂的两人扯到一旁。 韦无缺掸掸身上的灰,摇头笑笑,款款走向王贤。他此刻的心情好极了,任何事都不会让他生气。 “三、二、一……”韦无缺轻声倒数,数到一的时候,果然,闲云公子仗剑挡在王贤身前。 “怎么,闲云公子又有什么理由?”韦无缺轻摇折扇,好整以暇的看着闲云。 “你不能接近我家先生,万一你趁机下毒手谋害先生怎么办?!”闲云冷冷说道。 “是啊!”此言一出,刚刚稍稍消停的唐封和刘信,马上大嚷大叫起来:“法王,我看他就是想趁机行刺军师!千万不要上了他的当啊!” 唐长老愣了一下,神情有些踯躅。 韦无缺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两人,放声笑道:“这是在什么地方,难道我活腻了不成?!” “那不好说,你这疯子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唐封尖叫道:“别以为你在山西做的那些好事,别人不知道!好端端的山西白莲教,就让你一手给毁了!” “是啊……”旁观的众人骚动起来,投向韦无缺的目光,登时变得极不友善。 “呵呵,那就没办法了……”韦无缺双手抱臂,有恃无恐的笑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唐长老,唐天德满脸的纠结,满心的顾忌,都抵不过脑海中的一句话——不过就是验一验,验一验就真相大白! 就在他要咬牙下令,隔开王贤的护卫时,突然凭空传来一声清冷如冰泉的女子的声音: “怎么会没有办法?!” 听到这一声,城上城下众人齐刷刷望过去,便见面罩薄纱,一身白衣白裙,一尘不染佛母,步态娴雅的出现在场中。 “拜见佛母!”城上城下的教徒,登时望风而拜,中下层的官兵,激动的不能自已,高层的将领,也规规矩矩,丝毫不敢放肆。 佛母微微点头,走到场中。 见她一出现,就把风头全部夺去,完全盖过了自己的光辉,唐长老心下老大不痛快,但碍于大庭广众之下,还得拱手行礼道:“佛母,听说您不知所踪,我等正担心呢。” “本座当来时便来,当去时便去,不劳法王挂怀。”佛母的声音清清淡淡,听不出一丝情绪。 “佛母乃是全军将士的依托,老夫怎能不挂怀?”唐长老似笑非笑道。 “……”佛母用沉默回答唐长老的废话,弄得唐天德颇为尴尬,只得干咳一声道:“方才佛母说有办法,敢问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有本座来检验军师的脸,到底是真容还是易容。”佛母淡淡说道。 “好主意!佛母圣明!”此言一出,众人便纷纷点头,谁都知道,佛母和王贤的深仇大恨,可谓不共戴天!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个人,绝对不会包庇王贤,那一定非佛母莫属! 唐长老也深为认同,毫不犹豫的点头道:“那么,就有劳佛母了。” 第一零四零章 结果…… “那么,就有劳佛母了。”唐长老越想越觉着,这法子实在太好了,既不用担心军师的安危,又不用担心会有人包庇,若是冤枉了军师,等军师醒过来,也好交代。毕竟佛母亲自动手,那是天大的福分,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佛母点点头,缓步向王贤走去,韦无缺看着蒙面的佛母,他感到有些不安,遂开口道:“他好像刚刚救过你……” “……”佛母冷冷看一眼韦无缺,从牙缝蹦出霸气四射的几个字道:“你是在质疑本座吗?!” “呃……”韦无缺用余光看看四周愤怒的教徒,心头升起一丝明悟,自己要是敢说‘是’,这帮疯子肯定会撕碎自己! “韦公子,你不可胡言乱语!”唐长老也在一旁警告道:“佛母与王贤不共戴天,难道你不知道吗?!” 最终,韦无缺在和佛母的对视中败下阵来,摊开两手道:“不敢……” 佛母冷哼一声,继续向前,闲云挡在她的面前,手中宝剑散发着幽幽的寒光。 闲云知道佛母的身份,亲眼目睹过她刺向王贤的那一刀,在他眼里,这女人和韦无缺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危险。 一旁的心严大师却微微摇头,示意闲云让开。闲云狐疑的看着心严,他甚至有些怀疑,这老和尚到底和谁一边的了。 “相信我没错的。”心严朝闲云笑笑,闲云心神一松,不知怎的,就乖乖让到一旁。 佛母上前,到了王贤身旁,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个药盒,打开药盒,拿出瓶瓶罐罐,将药膏在手上调匀,缓缓抹在王贤脸上…… 佛母这一出手,戴华等人就变得面无人色,正因为锦衣卫精通易容,所以一看就知道,这下遇到行家了! 白莲教自诞生起,便是朝廷打击的对象,自然神神秘秘,易容的本领独步天下,所以只要王贤脸上真的有鬼,绝对逃不过佛母的眼睛! 城门上下一片安静,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尤其是王贤这边的人,全都忍不住全身绷紧,悄然握住兵器,随时准备猝起发难! 。 漫长的一炷香时间过去,佛母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唐天德、刘信、丁谷刚,还有闲云、戴华,心严,这一张张神情各异,或是忐忑,或是凝重的面孔,目光最后落在韦无缺身上,轻启朱唇,声如冰泉,清清楚楚的说道: “军师没有易容,更不是王贤!” 此言一出,城门上下,登时炸开了锅,欢呼声响成一片,刘信和唐封激动的抱在一起,哈哈大笑!唐长老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旋即就被满脸的愧疚和忐忑所替代,搓着一双手道:“哎呀,这事儿搞得,可怎么跟军师交代啊!” 戴华等人更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他们可是都以为在劫难逃了! 只有刚刚回过神来的闲云公子,惊怒交加的瞪着心严大师,低声质问道:“你敢对我用魔音入脑!” “事有从权嘛。”心严大师满脸严肃。 “你是佛家弟子,怎么会用魔教的招数!”闲云瞪着心严,转念一想,才记起这和尚的师傅可是姚广孝,会什么都不稀奇! “咳咳!”心严赶忙把闲云的注意力,转移到佛母身上:“你看,是不是相信我没错的。” “呃……”闲云果然上当,不明所以道:“你怎么知道的?” “不可说,不可说。”心严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得色。 。 整个场中,只有韦无缺怒不可遏,他指着佛母,怒极反笑道:“你包庇他!” “呔!还敢胡扯!”刘信等人此刻哪能任由他继续大放厥词,朝唐天德嚷嚷起来道:“法王,他刚才怎么保证的来着?!” “把这厮拿下!”这时候,唐天德自然要把所有的责任都往韦无缺身上推,赶忙顺从民意,让人逮捕韦无缺! 卫士们一拥而上,就要擒住韦无缺! “哎!唐天德你这个糊涂鬼!”韦无缺郁闷的长啸一声,登时,十几名潜伏在白莲教徒中的明教死士,从四面八方冲进场中,拔出雪亮的倭刀,却不营救重围中的韦无缺,而是径直扑向唐天德! 惊呼声中,唐天德和身边人都蒙圈了,还是佛母划一道虚影,闪身挡在他面前,手中银妆刀一闪,格挡住了数柄倭刀! 这时,佛母的白衣卫士也加入战团,和佛母一起挡住刺客的进攻!唐天德手下将领也回过神来,赶忙纷纷拔出兵刃,一边抵挡,一边高呼快快救驾!唐天德猫腰躲在护卫身后,快步向城门洞内撤去,不小心被人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吃屎,形状狼狈不堪! 人们叫喊着,怒吼着,推搡着,场面登时混乱无比!只有王贤身边,在心严、闲云等人的严密防护下,俨然成了一方置身事外的净土。 但心严闲云等人也只是防护好王贤的安全,便冷眼看着白莲教的乱七八糟,绝无一丝出手相助的意图。 等到唐长老离开城下,场面终于被众将领控制住,刘信等人再想去寻找韦无缺,却早已经不知所踪了…… “哎!”刘信抓住一个明教死士,却发现他已经服毒自尽了,晦气的将其摔在地上,骂道:“便宜那小子了!” 要是刘信知道,韦无缺曾经从王贤手下逃脱了不下五次,一定不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惋惜…… 。 既然证明黑先生是被冤枉的,唐天德自然要对王贤多加优抚,非但将县衙的正房空出来,给王贤养病,还亲自带了最好的大夫,到王贤床头殷勤探视。 可惜王贤仍然昏迷不醒,唐长老做的再多也没人领情。王贤身边的众人,全都冷着个脸,让满面堆笑的唐长老好生没趣。 “你们好生侍奉先生,一旦醒了,速速报于老夫。”唐长老吩咐众人好生照看王贤,便有些灰溜溜的离去了。 唐长老一走,他带来的医生,也被戴华等人撵了出去,房间里只剩王贤的一干亲信。 闲云终于憋不住,马上问心严道:“大师,你到底看穿了什么,怎么就笃定最后会没事儿呢!”他回想从在高青开始心严的表现,发现老和尚已经猜到结局,所以才一直不让众人轻举妄动……当然,这个众人,主要是指他。 “呵呵……”心严却笑而不语,被闲云追问急了,便眼观鼻鼻观心,自顾自打坐不理外物。 “这老和尚……”闲云郁闷的直翻白眼,却又拿心严无可奈何。 过午时分,王贤终于醒了,他缓缓转动眼珠,看着围在床前的闲云等人,又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水……” 戴华赶紧给王贤去端水,趁这功夫,闲云将王贤昏迷后的情形,简单扼要讲给他知道,然后见鬼似的嘟囔道:“也不知那佛母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替你遮掩,不然这一关可没那么容易过去!” “也许是好人有好报吧……”王贤正色道。 “呸!”闲云的回答简明扼要。 “水来了!”戴华端着水,正走到门口时,屋门突然被推开,吓得他碗里的水洒了一地。戴华刚要发作,待看清来人,却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来人薄纱罩面、白衣胜雪,不是佛母又是哪位?! 一屋子人目光怪异的看向佛母,心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怎么先生前脚一醒,这位后脚就到了?! 不理会众人的目光,佛母径直走入屋中,瞥一眼王贤,然后冷声说道:“你们都出去!” “……”众人自然不会听从佛母的命令,都纹丝不动站在那里。 “都出去吧。”王贤轻声说道。 “是。”众人这才鱼贯而出。 待所有人都退出去,偌大的房中,只剩下王贤和佛母两个。 王贤仰头看着佛母,夕阳的光透过窗棂,照在佛母的身上,光线半明半暗,让人捉摸不定。 佛母低头看了王贤半晌,缓缓走到床前,刷得一道白光闪过,雪亮的银妆刀,架在了王贤的脖子上,刀尖深深的插入枕头中。 王贤只觉得脖颈一阵阵渗人的冰凉,不由自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认得这把刀吗?!”佛母的声音,比银妆刀给人的感觉更冰凉。 “……”王贤略一沉默,面现苦笑道:“怎么会认不得,当年这把刀,差点要了我的命。” 见他如此坦率默认了真实的身份,佛母愣怔了一下,冷哼道:“当年算你命大,但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次你躲不过了!” “是,我现在动弹不得,你动动手指,就能要我的性命。”王贤目光平静的看着佛母道:“只是我不明白,你既然要杀我,又何苦替我掩饰,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当然不是!”佛母有些羞恼,手中的银妆刀轻轻一转,锋利的刀刃,轻易将王贤颈脖的皮肤割破,鲜血便顺着刀身,缓缓流淌下来。看着王贤的鲜血,佛母恨声道:“我不过是要亲自取你的狗命!王!贤!” 第一零四一章 生或死 “我不过是要亲自取你的狗命!王!贤!” 说完,佛母握紧了手中的银妆刀,只要轻轻一旋,就能割破王贤的喉管,送他上西天! 王贤却目不转睛看着佛母,眼里无悲无喜,更无一丝恐惧之情。 佛母还从没和王贤这么近距离对视过,才发现他一双眸子里,眼神纯净如孩童一般,佛母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大特务,居然会有这样的眼神! “你不求饶吗?!”佛母略略移过视线,不和王贤对视。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王贤微微笑道:“若是杀了我,能让你放下怨念,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你!”佛母冷哼一声,就要转动手中的银妆刀! “慢着!”王贤突然叫了一声道。 “哼……”佛母轻蔑的哼了一声,似乎早料到王贤会求饶。 “你不会忘了,你还欠我一件事吧?”王贤看着佛母,悠悠说道。 “要我放过你吗?”佛母讥诮道:“怕死就直接说,不用这么委婉。” “不是。我希望你杀了我之后,能放下怨念,不再煽动教徒造反。”王贤一脸正色,悲怆的叹口气道:“山东的百姓实在太惨了,如今天下太平,他们却还要因为阴谋家的野心,继续遭受刀兵之苦,流离失所,易子相食……” 佛母微微低头,虽然遮着面纱,也能感觉到她被说中了心事。 “答应我,不要再造反了,化解这场刀兵,还百姓一个太平……”王贤一脸悲天悯人的激动道:“不然,我死不瞑目!” “好了,我说完了,动手吧。”王贤说完,微笑看着佛母,佛母的面纱微微颤动,握刀的手也忍不住轻轻颤抖。 良久,只听佛母幽幽一叹,声如蚊鸣道:“我做不到……” “你必须做到!”王贤的神态,渐渐严厉起来,沉声说道:“因为这一切,你难辞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