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闺》 第一章 新丧 燕京城的秋天,清晨尚有薄雾,远处三三两两的人探着脖子在巷子里张望。 今天是镇南侯沈家二小姐沈陌言大喜的日子。 燕京城几乎所有公卿世家的夫人太太们都到了,一时间整条巷子车水马龙,鞭炮声更是震耳欲聋。 沈家门外停满了马车,连赶车的小子们都得了赏钱,喜滋滋的议论开来:“沈家果真是财大气粗,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就有人开始起哄:“得了赏钱,连说话都不同了!” “十两银子算什么,几天前的嫁妆,啧啧,那可真是十里红妆,在燕京城,那可是头一份!” “上官家真有福气!一辈子的吃穿嚼用都不用愁了!” 你一言我一语,比过年还要热闹几分。沈家的门房们听着七嘴八舌的谑笑,个个红光满面,与有荣焉。 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中,沈家的大管家蒋文神色冷峻的从众人中穿过。 镇南侯世子沈慕红光满面的被男宾客们团团围住,推杯换盏,好不得意。 沈慕难得能畅饮,再加上同僚们连番灌酒,早已醉了七八分,蒋文来时,说了好几次,他才稍稍挪动了下步子,很快又被穿着绯色衣袍的人拉住,立刻就有小厮上前搀扶,连番告罪,这才将踉跄着的沈慕扶到了书房。 沈慕喝了一大碗醒酒汤,这才觉得好受了些。而蒋文说的第一句话,令他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你说什么?”他着实是醉了,一字一句,咬得极重:“二——姑爷——死——了?”最后一下尾音很长,在空荡荡的书房里回荡了半天。毫无疑问的得到了蒋文的肯定:“上官家才来送的信,说二姑爷暴毙了。” 八月的天,已有了些许凉意。 一瞬间,似有冰冷的水在面上滑过,沈慕立刻清醒过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片刻后,瘫坐在了鸡翅木的太师椅上,难以置信的反问:“怎么会死了?”蒋文跟着低下了头。 窗外的鞭炮声噼噼啪啪的,一挂接一挂,不曾断绝。 沈慕望着窗外,眼里目光闪烁,半晌才长叹了口气:“我该怎么对二妹和父亲说?” 新房内,二小姐沈陌言已穿上了嫁衣,大红色的裙褂,衬得她肌肤如雪,而头上的珠翠更是闪烁着光芒。大嫂顾氏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次,才俱松了一口气,只等吉时一到,就由陪嫁丫鬟扶出去拜别父亲了。 只是,眼看着吉时就要到了,外院似乎没有什么动静,甚至送她出门的大哥和二哥都没有来。这让沈陌言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一样,她身边的大丫鬟白露更是暗暗着急,立刻出去打探消息了。 只是,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白露回来。顾氏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但想到今日是小姑大好的日子,很快就露出了一个笑容,“我出去看看,你大哥指不定被谁拖着敬酒呢!”一面说着,一面朝外走,却和撩帘而入的白露撞了个满怀。 她风一阵的闯了进来,甚至没有向顾氏告罪,脸色惨白惨白,“小姐,姑爷过世了!”“砰——”手里握着的象征平安如意的苹果滚落在地,而沈陌言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的目光几乎失去了焦点,茫然的看着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嫂嫂,嘴唇动了动,却是说不出话来。 整个新房死一般的寂静。 顾氏一个激灵,率先回过神来,一句接一句:“这话你是听谁说的?是上官家的三公子过世了?来报信的是谁?”显得有些咄咄逼人。白露已惊得魂飞魄散,说话都不太利索,哆嗦着道:“来报信的是上官家的管事,说上官公子今儿个一大早,看见湖里的菱角长得好,就想摘两个耍玩,结果下去了便再也没有上来……” 顾氏额头青筋直跳,几乎就想骂人,大婚的日子,又不是小孩子,下湖摘什么菱角! 她转过头,默默看着坐在榻上的小姑,眼里充满了悲悯。想要安慰几句,奈何这种场景,说什么都显得苍白。顾氏暗暗叹了口气,低声嘱咐自己的大丫鬟画眉:“你去看看世子在做什么……”上官浩然死的蹊跷,不亲眼证实,总归是心里不安。 画眉应了一声,匆忙出去了。 眼看着吉时已过,上官家接亲的花轿没有来,沈家的二小姐也没有出门,宾客们早已起了疑心,有好事的夫人们,竟拉着花厅里服侍的丫鬟们问东问西,那些丫鬟们也是稀里糊涂的,哪里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沈家老爷子沈明朗本高坐在厅堂里等待新人来叩拜,见情形不对,早已派了人出去打探。只是没等打探的人回来,沈慕已匆忙赶至,在父亲耳边低语了几句。刹那间,沈明朗脸色大变,“嗖”的一下站了起来,将桌子拍的震天响,“岂有此理!”说着,迈着大步往外走,“上官家若不给我们家个解释,休想这样了结!”眼看着外头的宾客有些坐不住了,更是脸色发青,“叫你二弟来宴客,我们去上官家,今日便当我们沈家请亲朋好友吃一次流水宴罢了!” 沈慕立刻就朝小厮使了个眼色,父子二人带着二三十个人,浩浩荡荡的去了上官家。 顾氏得知消息,暗暗松了口气,能有父兄为沈陌言讨公道,她的处境也会好一些。不过,大婚当日,尚未进门便死了夫君,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顾氏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沈陌言捂着脸,将头埋在双膝间。眼泪顺着指缝落在大红的嫁衣上,很快湿了膝头。人潮声渐渐远去,最后彻底消失。今天来参加她的婚礼的所有的人,应该很快就会知道这个消息吧。八月初九,父亲亲自选定的良辰吉日,到最后,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她曾经为出阁这一日忐忑过,期待过,却不曾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这一生还这样长,可是沈陌言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完了。 最快更新,请。 第二章 恼怒 被临时推出来宴客的沈家二少爷沈亦气得浑身发抖,双拳捏了又放,真真恨不能将上官家捆上千斤巨石沉到江底去才好! 那可是他放在手心里呵护着的妹妹! 就因为上官家的疏忽,在出阁当日受了这样大的耻辱! 这些日子以来,燕京城一直风平浪静,出了这样大的事情,那些好事之徒还不得扬着脖子看笑话!而自己的妹妹又要怎么办呢?上官浩然死了,妹妹是要守节好,还是要改嫁好呢?即便是要改嫁,人言可畏,婆家又如何看待妹妹呢? 一环扣一环,沈亦几乎要将一口森森白牙咬碎。心里不免就有些埋怨起母亲来,怎么能将妹妹许配给这样的人家!但又心知母亲也是为了妹妹的前程着想,只不过操之过急,反倒是弄巧成拙罢了。 当年沈夫人病重,自知时日无多,只余下小女儿沈陌言尚未定下亲事,怕以后新人进门会在婚事上拿捏她,是以急急忙忙就替她定下了和上官家这门亲事。看重的也是上官家乃是耕读之家,家风清白,人口简单,女儿嫁过去不会受什么委屈。 谁知道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沈亦咬牙切齿,却也不得不换上一副笑脸,一溜烟的去了前厅待客,好在他从小就口齿伶俐,应付这种场面更是得心应手,不过说了几句话,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又自己先干了三杯,堵了别人的嘴。更兼此番来赴宴的,多半都与他相熟,气氛很快又热烈了三分,倒把上官家未来接亲一事忘在了脑后。 在花厅里的女眷却不同,她们惯常在外行走,对于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十分敏感,沈家如今的处境落在她们眼中,早已有了不同寻常的意味。有些人只当是上官家临阵毁亲,其中有曾经和沈夫人交好的夫人,就为沈陌言愤愤不平:“沈家名门勋贵,满门忠烈,最得圣上青睐。这沈二小姐的嫁妆又丰厚,上官家虽说也曾经出过一位阁老,可那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要知道这几年上官家可是一位进士都没有出,如今竟然身在福中不知福,也敢挑剔起沈家的女儿来。若不是当年沈夫人病重,哪里轮得到上官家!” 立刻有夫人义愤填膺的应和:“就是!我们虽说是老祖宗累下的名声,不敢自傲,可比起那些徒有空架子的读书人家,不知强上几倍!”话题越扯越远,竟扯到了当年御史弹劾荣国公的事情上去。 画眉在外听着,心头微松,因得了顾氏的命,叫过管事妈妈们,细细嘱咐了一番,这才匆忙离开。回到屋子以后,立刻在顾氏耳边低语几句。顾氏紧绷着的脸稍稍有所松懈,回头轻抚着沈陌言微微抖动的肩膀,柔声抚慰道:“那些夫人太太们一时半会还不知情,无论如何,先把今天熬过去了再说,来日方长,我们再好好计较。” 虽然丫鬟们都尽量在她面前保持了沉默,可沈陌言心如明镜。 难道还能有比现在更坏的局面不成?上官浩然已经死了,事情已经注定,伤心绝望已经无济于事。 在满屋子人绝望又怜悯的目光中,沈陌言反而渐渐冷静下来。她飞快的抬起头来,唰的一下擦干了眼泪,干脆利落的吩咐道:“去打盆井水来我净脸。”而后,站了起来,朝着顾氏深深的行了个大礼,“为我的事情,让大哥和嫂嫂忧心了,嫂嫂只管放心,我是沈家的女儿,断断不会堕了沈家的威名。” 她的眼中虽然隐藏着深深的悲伤,但面色沉静,端得是一副大家闺秀风光霁月的模样。 沈陌言自幼丧母,顾氏进门时,她也不过十来岁,长嫂如母,是看着她长大的,此刻见了她这番模样,心如刀割,哽咽道:“陌言,上官家行事荒唐,你父亲和大哥可不是那忍气吞声的人,那上官浩然,已不是三岁小儿,怎的新婚日去摘菱角?那些下人们又是怎么行事的?这件事,我们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 沈陌言微微一笑,眼里有泪光闪烁,“父亲一向是不吃亏的,上官家可算是倒了大霉了。”竟强颜欢笑在安慰她。顾氏更是疼得心里直哆嗦,见白露和蒹葭二人已打了井水进来,亲手接过帕子浸了水替她敷眼睛,擦拭双颊,“你父亲戎马半生,现今西北的那些蛮夷听到他老人家的名字都吓得发抖,上官家饶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你父亲面前逞强。你只管在家好好歇着,外头的事,有我们呢!” 她温柔的话语,如同多少个日夜里母亲的呵护,很快令沈陌言冰冷的心一点点温暖了起来。她脸上就绽放了一个由衷的笑容,依偎在顾氏怀里,“那嫂嫂可说好了,以后我若是天天在家,可不许嫌我碍眼。” 顾氏作势就要拍她,“看你这孩子,嫂嫂是那样的人吗?”沈陌言低低的笑,这才有了几分往昔活泼的模样。顾氏看着,心中一酸,笑容都变得黯淡起来。 这样故作欢颜的沈陌言,就好像一朵花,还没有开放,就已经有了凋零之意。 事实上,她才不过十四岁而已…… 如顾氏所说,沈明朗的确不是好脾性的人。上官家的门房一见沈家浩浩荡荡来了一片人,唬得双眼发直,愣了一会儿才蹬蹬瞪的跑进去叫人。而沈明朗正是怒火冲天之时,哪里忍得,身边的小厮早已上去揪住了门房,“我们老爷要见你们上官大人!” 上官家早已料到沈家会来人,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样快,又这样的气势汹汹,不免就有些不安。上官浩然的父亲上官瑞更是急的脸皮发白,在屋里打着转转,“这可怎么好……沈家如今正得圣宠,燕京城谁不给他们家几分面子?这要是闹起来……可怎生是好!” 他的胞兄上官桂一把就将他拉住,瞪大了眼睛,“有什么好怕的?那也是他们沈家的女儿晦气,克夫!”拍了拍他的肩,“你仔细想想,沈家女儿还没进门,这夫君就死了,是不是克夫,是不是八字不好?” 最快更新,请。 第三章 争执 “对,对,是沈家的女儿不好……”上官瑞眼中一亮,反反复复的呢喃:“是沈家的女儿害死了浩然……”似乎这样,就能让他镇定下来。上官桂看着,不住的皱眉,但想到他们这一辈里面,也只有上官瑞入仕,以后一家老小少不得仰仗他,只得又换上了一副好颜色,不住的出着主意。 上官瑞渐的有了底气,撩起袍子高坐在了厅堂东面,吩咐小厮:“去请镇南侯进来!”话音刚落,沈明朗和沈慕已一前一后的闯了进来,两个人身后都跟着乌压压的一片人。看着自己屋子里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且身形瘦削,和沈家那些虎背熊腰的比起来,显得太过单薄,上官瑞一下子就泄了气,瞪着眼睛看着来人,说不出话来。 上官桂犹撑着一口气,不住的朝着小厮使眼色,示意他再去叫些人来,免得待会动起手来,落了下风。他们这些武人可不比文人,三言两语对不上,说不定就打起来了。 沈明朗虽脾气有些大,可也是个胸有丘壑的,见了这阵势,哪里还不明白,淡淡说道:“惊闻令郎不慎溺水,怎不见大夫往来?”那模样,就好像不知道上官浩然死了一般。上官瑞一下就懵了,嘴唇动了动,求助的看向上官桂。 “许是报信的小厮没有说清楚,浩然已经……”上官桂上前一步,想要抢过主动权。而沈明朗已挥了挥长满老茧的手,“我和上官大人说话,还轮不到你插嘴。”上位者的威严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 上官桂虽说是上官家的长子,可如今不过是一介秀才,被噎得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好不尴尬。上官瑞已经看出来了,来者不善,可他一向不善言辞,家里的事情又是一向由上官二太太打理的,偏偏上官太太出事以后就托病,怎么也不肯出门,他也强求不得。 屋子里就响起了哧的一声,上官瑞不由得朝沈明朗背后望去,就见那位一向八面玲珑的镇南侯世子勾着嘴角,冷冷的朝他望过来,“上官大人丝毫不见悲色,亦不见焦急,可见得不是上官公子不孝,不得大人的欢心,就是上官家的小厮谎报实情!” 沈家的人,沈亦一副铁齿铜牙上官瑞已经见识过,只是没想到连沈慕都这样难缠,再加上个不怒而威的沈明朗,上官瑞只觉得头大不已。却也不得不辩解:“浩然溺水,已经不治而亡,眼下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还请亲家老爷见谅。” 这么轻易就想打发他走? “亲家?”沈明朗脸上起了浓浓的讥笑,“上官大人说笑了,上官家的花轿不曾临沈家的门,这门亲事,自然是不作数的了。”不作数最好!上官瑞还生怕沈家的女儿自动送上门来,听见如此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也不知自哪生出来的勇气,嚷道:“那也是你们家女儿的八字不好!哪有还没进门就克死了夫君的!” 且不说上官家闹得如何天翻地覆,沈家那边的宾客早已散去,沈亦一直赔笑,灌酒,早已疲累不堪,瘫坐在椅子上,半晌没有动弹,唯有一双眼睛还算清明。他的贴身小厮灯深迎来送往的,也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沈亦见着就踹了他一脚,笑骂道:“你倒是清闲!” 主仆二人一向胡闹惯了,一脚落在他身上也是轻飘飘的的,没用多少力气,灯深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袍,“二爷,我看上官家这事只怕是有鬼,怎么就这么巧,不早不晚的,正好在这天死了呢?” 这事沈亦心中也有几分困惑,见灯深说了出来,有一种心事被人看透的洞然之感,撇了撇嘴,“所以说我最看不惯那些文人,说什么都要引经据典掉书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肚子里有几两墨水,绕来绕去的,最没意思。有什么事,大家不妨开诚布公的说,偏偏之前还不知道多高兴似。就算是对这门亲事不满,早干嘛去了?难不成我们沈家还会赶鸭子上架,硬把女儿塞过去不成?” 灯深连连应喏,不住点头,“我们二小姐天仙似的,又知书达理,当年太夫人也喜欢的了不得,将一半的嫁妆都留给了二小姐,再过世的夫人留下的嫁妆,多少人眼热?上官浩然那是占了便宜还卖乖!” 沈亦一向护短,更是觉得他句句话说到了心坎里,只觉得自己的妹妹哪里都好,偏偏摊上了这事,心里就更不舒服了,眉头蹙了起来,“你去找二小姐身边的丫鬟问问,看二小姐如今如何了?有没有吃饭?” 灯深早就等着了,得了令,撒着丫子就跑了。 顾氏正陪着沈陌言说话,张家长李家短的,提也没有提今天的事,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她还没有确定出阁的时候。只是折腾了一天,沈陌言已疲惫不堪,脸上难免露出一丝倦意来。顾氏立刻就打住了话头,站了起来,“时候不早,只怕你大哥也快回来了,我回去看看,你若是有什么事,只管让丫鬟来找我。” 沈陌言低声应了。 顾氏又叹了一口气,私下里叮嘱几个丫鬟好好伺候着,才带着丫鬟婆子们离开了。 沈陌言歪在榻上,只觉得很累。 也不知道父兄去上官家如何了,她又愧疚,又难过。 不管沈家如何强势,在世人的眼中,她只会被视为是不详女子。沈陌言自己从来不信鬼神之说,却偏偏在栽在了上面,不得不说,世事难料,三言两语无法言说。只怕是用不了几天,燕京城就会传遍这个消息,从此茶余饭后,又多了一桩新谈资。 其实无论是否背上克夫的名声,她以后的生活,其实早已注定。 出了这样的事情,高门大户肯定不会再选她做媳妇,而寒门小户,乡间邻里的三姑六婆最多,又怕落上看中媳妇嫁妆的名声。说来说去,她再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真的有人不计较,肯迎娶她进门,她已没有那个期待了。 她可以呆在沈家足不出户,而她的哥哥嫂嫂,还有如今有了身孕的胞姐,都是要出门应酬的人,怎么能因为她,而让他们受人指指点点? 最快更新,请。 第四章 家人 如果能够离开燕京城就好了,那样大家见不到事主,这件事早晚会平息下来的…… 沈家也能从这场风波中淡出大家的视野了。 念头闪过,沈陌言心里似大火上的滚水一样沸腾起来。 只要她想离开,总是能离开的。 从小到大,她作出了决定,父亲和哥哥们都会支持她的。这次,应该也不例外才是。 打定了主意,沈陌言一扫郁色,眉宇间都明快了不少。一旁一直目不转睛盯着的白露和蒹葭不由得齐齐松了口气,她们生怕自己的小姐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亲者恨仇者快的事情来。 沈陌言心情好转,屋子里的气氛也轻松了不少,几个人虽然对未来仍旧忧心忡忡,可也不似之前那般颓然绝望了。沈陌言破天荒的又吩咐小厨房做了一大碗黑米粥,配上泡萝卜腌黄瓜,吃的津津有味。 一直守在外头的沈亦听说,这才放下心来,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对付上官家。 沈陌言也想着上官家的事。 照理说,在这之前上官家对于这门亲事还是比较热衷的,再三的求娶,上官二太太还几次三番的登门拜访,两家开始说亲以后,上官家早早的就送来了庚帖和当年沈夫人留下的信物,可谓是做足了姿态。 那么,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上官浩然真的死了?生死大事,上官家应该不可能说谎才是。或许,这真的是一场意外? 沈陌言觉得没那么简单,可她也不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人,这件事有父兄出头,她相信一切都会处理的妥妥帖帖。她只要安安静静的呆在家里,不寻死觅活,不独自消沉,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想到这里,沈陌言立刻起身去了净房,洗漱过后,披着微湿的头发就上了床,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一夜无梦,一直到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时,才睁开惺忪的眼睛。看着屋子里星星点点的阳光,沈陌言一时有些恍惚。 就好像一切的不愉快都没有发生,她还是那个闺中不知愁的沈家二小姐,每天在父兄的庇护下,快活的过着自己的日子。这样想着,心里有一块突然堵得慌。白露已笑盈盈的撩开了帐子,“小姐,大姑奶奶来了!” 沈家大姑奶奶乃是沈陌言的胞姐沈韶华,十五岁嫁到宁国公府林家,不过两个月就被封为了诰命夫人,又生下了宁国公府的世子,聪慧过人,极得宁国公的尊重。如今怀了第二胎才两个半月。因身子一向不好,怀孕前三个月本就容易小产,所以一直呆在家里,多半时间都躺在炕上度过。而有喜之人不能碰到新人的东西,否则为不祥,所以沈韶华昨天也没有回来。 这时候太阳刚刚升起,时候也还早,而宁国公府和镇南侯府还隔着一个多时辰的路程…… 沈陌言颇有些吃惊,随即眼眶微湿。 这样看来,自己拖累了父兄不说,连已为人妇的大姐也受了拖累。 沈陌言只觉得心里很难过。 沈韶华已由个小丫鬟扶着,缓缓的走了进来。沈陌言匆忙挽了个元宝髻,草草梳洗了一番,就连忙走了出来,亲自捧了一杯茶递到她手边,“大姐,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经不难过了,你自己好好安胎要紧。” 沈韶华就细细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精神还好,不像是闹别扭的,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我回来,你姐夫是知道的。”轻飘飘揭过了话题,握住了她的手,“这事情很快就会传遍燕京城,有些人说什么,你都不要在意,你是我们沈家的二小姐,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是怕她患得患失,所以特地赶回来安慰她的吧? 沈陌言心里涩涩的冒着气泡,坦然的抬头与她对视:“大姐,我心里的确有些不好受,不过不是因为和上官家的婚事,而是你们为我殚精极虑,我却什么只能心安理得的坐在家里……我想去田庄上住些日子,你帮我和父亲说说吧。” “去散散心也好。”去小住一段日子,沈韶华是赞同的,说不定这样可以让沈陌言变得开朗起来,她没有犹豫就答应了,“父亲那里,我去帮你说,只是,你可不许胡思乱想,只能住一个月,不然我可得叫二弟亲自去逮你。” 如果这时候说想要长住,不仅会让大家心里更不好受,沈明朗那里,就肯定不会轻易答应。沈陌言很快就点了头,“我就带几个丫鬟,不会胡来的,权当是看看乡野的风景,到时候带些土产回来!”眼睛亮晶晶的,语气很是期待,看得出来,是真心想去。 沈韶华见着,心都软了,声音立刻就柔和了下来,“那可说好了,我也不要别的,就带些新鲜的瓜果回来好了,市面上卖的那些,都怏怏的,不如新鲜的好吃……”姐妹二人说着话,一直到蒹葭来问早膳摆在哪里,才打住了话头。 沈陌言一如既往的胃口好,吃了两个大包子,三块桂花糕,才由丫鬟服侍着擦手。沈韶华眼里就有了浅浅的笑意,觉得妹妹又有了从前的影子。 顾氏琢磨着姐妹二人应该说完了体己话,换了件衣裳,带了几个小丫鬟,就过来了。沈韶华对这位大嫂十分敬重,立刻就要站起来,顾氏三两步将她压了回去,笑道:“你可是双身子的人,一家人不必讲究这些了。”见丫鬟们正麻利的收拾炕桌,暗暗点头,也在榻上坐了下来,道:“昨晚上门禁前父亲才回来,听说上官家自知理亏,已经松口,让我们家今日就去把嫁妆抬回来。”这么好说话? 果然有猫腻! 不过,事到如今,沈陌言早已不关心上官浩然的真正死因了,上官家服了软,沈家在钱财上也没有什么损失,再追究下去,只能是两败俱伤。只是,沈陌言不由有些阴暗的想,上官浩然的死因,怕是见不得人吧! 最快更新,请。 第五章 说服 姑嫂三人说了会话,一齐去了正房。 沈明朗正和沈慕沈亦两兄弟说着什么,见了她们,齐齐打住了话头。三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了沈陌言身上,打了个转儿。沈陌言落落大方的任他们打量,一副看吧看吧我很好的样子。 沈明朗这才移开了目光,问起沈韶华的孩子来,沈韶华一一应答,气氛又变得热络起来。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沈亦就朝着沈陌言使了个眼色。沈陌言回瞪了他一眼,沈亦嘴角微微勾了起来,待到二人的对话告一段落,大声说道:“我听说西山漫山遍野都是火红的枫叶,那景致十分的好看,不如过几天我带二妹妹出去瞧瞧?”沈陌言就看见沈明朗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看来,大家都是希望她能够散散心,早日从阴霾里走出来的。 机不可失,沈陌言低着头,用胳膊肘轻轻的碰了下坐在她身边的沈韶华。沈韶华立刻会意,趁机笑道:“方才二妹妹和我说,想去庄子上住一段日子,我想着燕京城住了这么多年,什么地方没去过?不如让她出去见见世面也好,也知道外面的世情是怎样的,看她以后还敢不敢瞎闹腾了?” 有那么一瞬间,屋子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众人齐齐色变,沈慕甚至站了起来,直直的凝望着她,“陌言,我知道,发生这种事,你一时半会难以接受。可你是我们最疼爱的妹妹,不管怎样,我们都不会置之不理。”他顿了顿,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即便是你未来孑然一身,我愿意把我的二儿子过继给你……” 沈陌言大惊。 沈慕和顾氏已经成婚好几年了,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什么消息。而沈家一向没有纳妾的习惯,连通房也不曾有,在这种情况下,沈慕还当众许诺要将自己可能得之不易的次子过继给她…… 在场几人都与她一样的震惊,纷纷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而沈明朗的脸色一刹那变得十分复杂。她就飞快的扫了眼顾氏,见她脸色十分平静,显然是早就知道了。可能是夫妻二人一夜无眠商量出来的结果。现在是二人没有孩子,情况可能还稍微好一点,真到了那一天,要将孩子亲手送出去,顾氏作为母亲,心里该有多么痛苦? 况且,沈慕还是世子,是未来要继承侯府爵位的人…… 百年之后的事情那么遥远,谁又能说清楚这中间会发生什么事?就算是她只能老死在沈家,她也不想要夺走自己大哥的孩子。如果仅仅是担心以后无人供奉香火,她大可以从养生堂抱养一个,靠着自己的嫁妆,养活一个孩子,供他读书,也并非难事。 她能想到,难道沈慕就想不到? “还有我!”沈亦见她脸色暗淡,急急忙忙接口:“二妹你放心,只要有我一日,我便供养你一日,绝不让你受任何人欺凌!”而沈慕似乎怕她不相信似的,很郑重的吩咐丫鬟去拿笔墨来,“我们立下文书好了,这样二妹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沈陌言心里酸酸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要很努力才能让它并不落下来。她拼命摇头,“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并非心灰意冷,只是想暂时离开燕京,去一个新的地方生活一段时间,很快就会回来的。” “是啊!”沈韶华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刻帮着她说话:“陌言到底年岁还轻,想要看看远方的风景也是人之常情。况且父亲常说,女子也不能拘在绣阁里,那样看见的,永远只是四四方方的天空,心会越来越狭隘,会失去许多乐趣……既然陌言有这个心愿,我们何不成全她一回?” 事实上,这话沈明朗说过不止一回。 沈家从第一代镇南侯开始,就讲究以武治家,到了沈明朗这一代,更是如此,他从十岁开始就跟着老侯爷南征北战,后来四海清平,他也没闲着,游南闯北,算得上是燕京城最为特立独行的侯爷。 这样的环境下,他对儿子女儿都一视同仁,希望他们能有开阔的眼界,也就时常鼓励他们多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天地有多么的广阔,自己心中那些斤斤计较,看起来十分重要的事情,很快就会变得微不足道。 想到自己的小女儿一向娇生惯养的,也没强迫她跟着兄长们习武,如今,也该放手让她自己学会成长了。沈明朗立刻拍板:“我从前读过一首诗,‘宝钗横翠凤,千里香屏梦。云雨已荒凉,江南春草长’,当时便觉得十分向往,后来果真去了一趟江南,不虚此行。陌言你若当真要出去走走,就去江南吧,苏州,扬州,杭州,金陵,景色都是极好的,且水乡风景秀丽,人也会变得明媚许多。” 此话正合了沈陌言的心意,她在北方生活了十多年,早就想去见识下南方的景致了,况且,她记得自己的嫁妆里,有一座田庄就在扬州……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想到自己很快就可以去那无数次从诗人口中吟诵而出的地方,沈陌言隐隐有些期待和雀跃。她微笑着向父亲道谢,又躬身给自己的哥哥嫂嫂行了大礼,“多谢哥哥嫂嫂为我思量,只是一来嫂嫂子嗣艰难,我怎能再横刀夺爱?二来以后的事情还未可知,过继之事,二十年之内,都不必再提了。”算是婉拒了沈慕的提议。 顾氏心内明白,这是小姑在体谅自己的不易,十分感激的瞥了她一眼,笑道:“扬州物产丰饶,我们可都等着宝应的藕粉,江都的豆腐!”沈陌言也不过在书里偶然看见一些扬州的风情而已,闻言大感兴趣,和她探讨了些扬州的风俗,又有沈亦这样见多识广的在一旁凑趣,再加上沈韶华不时说上几句,气氛十分的热烈。 沈明朗面上就露出了欣慰之色。 最快更新,请。 第六章 离开 一 正午过后,秋日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 几人用过午膳,沈韶华见自家妹妹依然和从前一样的活泼伶俐,心里压着的沉甸甸的大石头也落了地,因惦记着家里的孩子,没有待多久就打道回府。沈陌言懒洋洋的,有些不愿动弹,想着还是回去午歇好了,也跟着离开了。 路上却被沈亦拦住,一把就拖到了一旁的菊花旁,沈陌言对他这样不着调的举动早已熟悉,不仅没有受到惊吓,反倒取笑他:“二哥,你身手越发的迟钝了,莫不是这些日子躲懒,没有练武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白露和蒹葭退后了几步,让兄妹二人独处。 沈亦一口气堵在了胸口,狠狠瞪了她一眼,“我这是为了谁?昨晚上我可是一夜没有睡好,翻来覆去的想着你的事……谁知道人家根本不领情!”自己这个哥哥,打小就聪明,偏偏不用在正道上,天天想些馊主意,时不时还会使些小性子,最是叫人头疼了。 但也因为这样,沈陌言和他的相处一直非常轻松,他从来不会像别人那样板起脸来,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告诉她,什么话不能说,什么事不能做。见他生气,沈陌言也不害怕,依旧是笑嘻嘻的,“我也喜欢看枫叶啊,只不过更向往江南罢了,诗里面的江南那样的美,我自然想要去亲眼见识见识才好。” “真的?”沈亦有些不相信,怀疑的看着她,“陌言,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觉得在燕京城,大家都在议论你,所以想要避开?”沈陌言一愣,自己最深藏的心事被戳破,有些难为情。可眼前的这个人,是陪着她长大的二哥…… “我的确有这种想法。”沈陌言也不扭捏,很直白的告诉他:“上官浩然死了,不管是怎么死的,哪怕是死的不光彩,我这克夫的名声也跑不掉了。或许有人会同情我,但更多的人只会在背后指指点点,我可以不在乎那些人。事实上,我足不出户,那些流言蜚语根本不会伤害到我。可是我是沈家的女儿,父亲,大哥,嫂嫂,长姐,还有你,你们总不能陪着我关门闭户一辈子吧?我也不想做依附别人的菟丝花,更不想带来更多的麻烦,我的陪嫁已经足够我这一世衣食无忧了,不是吗?” 沈陌言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侃侃而谈,而沈亦看着他的目光幽远难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话头已经开始,沈陌言也没有打算就这样结束,她继续说道:“我知道一走了之不能解决问题,可事到如今,我除了离开燕京,让这件事渐渐的被遗忘以外,没有别的选择。况且,二哥,你相信我,无论在哪里,我都会过的很好,我并不是永远的离开,只是想过一段自己能够做主的日子,我是真的喜欢江南,喜欢那个柳绿桃红,草长莺飞的江南。” “哈哈哈!”沈亦忽然仰头大笑,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激赏和赞许,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目光,他不再以一种怜爱的眼神看她,而是完全平等的,就像是对待同辈朋友一样,缓缓说道:“陌言,你能说出这番话,我很高兴,我们沈家的女儿,就该与众不同,你和燕京城那些大家闺秀不同,她们只能踏上一条父母为他们铺出的锦绣之路。而你——”沈亦深深的凝视她,“陌言,你想要走自己的路了。哪怕在别人看来惊世骇俗,不可理喻,可是我却觉得再平常不过,这就是沈家人该有的风骨!” 沈陌言心头似燃起了一团火苗,将她燃烧成灰烬。 在说出这番话之前,她其实没有多少这方面的意识,毕竟女子如衣服,这种思想在周围所有人心中都刻骨铭心。可是就在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她不是一个附庸品,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不是在未婚夫死去以后,就只能自怜自艾,孤零零度过余生的可怜女人。 她,沈陌言,是镇南侯府的二小姐,是振威大将军沈明朗的女儿! 她的父亲,大哥,二哥,都潇洒而肆意,为什么,她不可以? 仅仅因为她是女人?所以必须要活在男人的羽翼下,而一旦失去庇护,就只能像风雨中飘零的花,任由雨打风吹?就算上官浩然没有死,难道她只能一辈子顺从他,然后从他身上获得可怜的呵护? 不,不是那样的! 从小到大,她的父亲,她过世的母亲,都只告诉她一个事实,自己的幸福,要自己争取! 沈陌言挺直了腰,不再刻意的隐藏自己,她直视沈亦,发现这时候有一缕阳光自他背后照过来,将他的整张脸都模糊了起来。不由眯着眼,低声笑了起来,“二哥,你说得对,我们家的人,的确就该有自己的风骨……下次,你若是到江南,我会好好款待你的。” 沈亦也回之一笑,重重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凑在她耳边,戏谑道:“可惜,你猜错了,上官浩然的确是溺死的……”沈陌言心头一紧,随即释然。她和上官浩然不过一面之缘,连他的样子都不甚深刻,除了对上官家白发人送黑发人感到惋惜,再无半点的悲痛,揶揄的斜了身前的沈亦一眼,“那我倒是想知道,上官家为何这样好说话,莫不是你们去势汹汹,吓着别人了?” “那可不是?”沈亦咧着嘴笑,发顶一小撮头发一翘一翘的,不知道多得意,“上官家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哪里经得住父亲身边那群莽夫的叫嚷?还不是乖乖的把嫁妆交出来,同意你大归。” 一想到沈家这些武夫去上官家闹腾,沈陌言就暗自好笑,“据我所知,上官浩然常年游荡在花街柳巷,上官大人对他早已心灰意冷,我不进门,对他倒是好事。”“这你也知道!”沈亦眉毛又竖了起来,“我到底是小看了你!” 怎么可能不知道? 沈陌言心头略苦。那时候知道这门亲事铁板钉钉以后,她曾派丫鬟去打探过,结果,得到的消息,让她大失所望。她想要嫁的,是一个有傲骨,有志气的男人,而不是,整日沉迷于女色的男人。 一辈子和这样的男人绑在一起,大抵也是一种悲哀吧。 或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 第七章 离开 二 兄妹二人在路口分了手,一南一北,各自走向不同的路。 沈陌言穿过菊花丛,步子轻快得像奔跑在大草原上的小马儿似的。白露和蒹葭就交换了个诧异的眼神,也不知道二公子和小姐说了些什么,小姐好像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若说从前是花丛里盛放的蔷薇,如今就是阳光下灿烂的玫瑰,样子一样,神态却不同了。 不管怎么说,自家小姐能好起来,好过的,总归是她们这些下人。 白露不自觉的就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沈陌言兴致勃勃的,回到屋子就开始领着丫鬟们收拾行李,想着江南天高地远的,一来一回也得一个月的样子,说什么也得多带点东西,免得一路上要用些什么都不大方便。几个小丫鬟鞍前马后的跟着,拿着清单一样一样的核对,唯恐遗漏了什么。 好在几天前她的一些大件物品已经随着嫁妆一起被送到了上官家,如今那些嫁妆和随身用品原封不动的被要了回来,如今只需要清点一番,也不用另外装箱笼了,倒是省了不少事儿。饶是如此,四个大丫鬟一步不离的紧盯着,还是累出了一身汗。 白露就请她去内室坐:“屋子里乱糟糟的,您不如去内室看会书……”沈陌言笑着摇头,“我看着你们收拾,也很有趣啊!”白露也不再坚持,手脚更快了些,蒹葭步子轻盈的走来走去,时不时轻声说几句话,想到墙上的字画也是沈陌言所钟爱的,自己踩在小杌子上去摘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收在了箱底。 许是天生就喜欢美的东西,沈陌言当初挑丫鬟的时候,一眼就挑出了那些容貌最为出众的放在身边,惹得沈亦还笑话了她好一阵。如今几个丫鬟更出落得水灵了,哪怕是额头沁出了一层薄汗,发丝也有些散乱,做起事情来,还是让人觉得姿态优美,赏心悦目。 沈陌言惬意的靠在榻上,静静的看着几个丫鬟,突然觉得很是宁静。 从前,她不就是过的这样的日子吗? 那时候,还有乳娘冯嬷嬷…...有时候夏天的时候太热,半夜醒来,总能看见昏黄的宫灯下,冯嬷嬷正一下一下的替她摇着扇子,圆圆的脸上满是慈爱的笑意,那时候,她就觉得格外的满足,好像心里有一处被填的满满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念头闪过,沈陌言突然格外的想念冯嬷嬷,也不知她如今怎样了…… “小姐!”正在外面煮茶的大丫鬟碧落突然急急忙忙走了进来,满脸的惊喜,“冯嬷嬷回来了!”“呀!”这可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不,她甚至还没有说起……就好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她正想着冯嬷嬷呢! 沈陌言又惊又喜,一下子跳了起来,趿上鞋子就往外走,“怎么也没有和我说一声?”说着话,就到了院子里,正和冯嬷嬷打了个照面。“小姐!”冯嬷嬷放下手里的包袱,就跪在了地上,也不顾碧落的搀扶,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才抬起头来看她,满脸的泪水,“小姐,您受苦了!” 看来,自己没能大归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燕京城,连冯嬷嬷都知道了…… 沈陌言眼里也蒙上了一层泪雾,“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给我们传个信?我们也好叫人去接您……”冯嬷嬷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抽了抽鼻子,“奴婢身子好了以后,惦记着小姐,一个半月前开始出发,路上听说您大喜,急急忙忙赶过来,谁知道……”说着,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沈陌言心里酸酸的,眼眶也有些发红。白露和蒹葭也顾不上对账了,急急忙忙扶了冯嬷嬷往里走,嗔道:“小姐如今早已想开了,您这样哭哭啼啼,岂不叫小姐新添伤悲?”冯嬷嬷一听,立刻止了哭,掏出帕子擦拭眼泪,不住的赔罪:“是我老糊涂了,老糊涂了!” 一面说着,一面从随身带着的包袱里掏出些干果来,“这些都是武昌的热产,姑娘几个也尝尝!”沈陌言扫了一眼,见是一些不认识的灰灰的果子,拿了一个放在这手心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就搁下了。 冯嬷嬷却看见了屋子里乱糟糟的景象,顿时愣住,“这是什么了?”许是一时没有回神,她身子晃了晃,声音都有些颤抖,“小姐这是要离开侯府了?”说着,就要往外走,“夫人过世前,侯爷答应了要好好照顾您的,我要去问问侯爷……怎么能让您搬出去呢?” 白露急忙拉住了她,想到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只能无可奈何的说道:“是小姐自己想去江南散散心!”冯嬷嬷却不相信,只是将眼睛瞅着沈陌言,不住嘟囔:“小姐,您可别怕,有嬷嬷在,谁也别想欺负您!我是夫人救回来的,就是要服侍小姐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小姐受罪呢?” 一席话倒叫沈陌言想起了些许往事。 当年沈陌言才几个月大,被沈夫人抱着出去游玩。沈夫人也是将门虎女,性子本就有些古怪,也不叫下人在前面开路,自己戴了幕离,带了几个身手好的家人就出了门,在一家寺庙门口遇到了冯嬷嬷,当时她蜷缩在墙角,一脸菜色,看起来就好像要死了一样。 沈夫人动了恻隐之心,命人给她买了两个大馒头,又送了她一些碎银子,再后来,冯嬷嬷就成了她的乳娘。冯嬷嬷原来是武昌人,后来武昌大旱,哀鸿遍野,流民四散,冯嬷嬷的夫君就带着他一路北上,到了天子脚下时不时替人做些杂活维生,哪知不慎染上恶疾,撒手人寰,才出生不久的孩子跟着父母长途跋涉,也死在了燕京城。被沈夫人发现的时候,冯嬷嬷已经饿了两三天了。 后来,冯嬷嬷说起这事,还是眼含泪水,她常常说,那是两个馒头的恩情。 只不过,一年前冯嬷嬷染上风寒,缠绵病榻,她坚持要叶落归根,一定要回武昌养病,日后也要葬在武昌。沈陌言知道她这是觉得自己大势已去,不想客死异乡,所以并没有拒绝,并亲自让人送她回了武昌,这些日子她忙着自己的婚事,倒忘了叫人去打探冯嬷嬷的消息了。 不曾想,她不仅就这样好了,并且还一路跋涉,自己回到了燕京! 沈陌言一时语凝。 最快更新,请。 第八章 离开 三 冯嬷嬷的忠心自不必多说,但就是太过耿直,有些话,说了她也未必懂。 她不想做一株菟丝花,没有男人就不能存活。她只是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而已。这个观点对于在侯府长大的丫鬟们来说可能只是有点新奇,对于冯嬷嬷来说,可能就是惊世骇俗了,以她这么多年的经历来看,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休想能说服她! 沈陌言思忖了半晌,才低声说道:“我父亲,哥哥,嫂嫂是怎样的性子,嬷嬷您难道还不知道?不过是出了这事,我怕呆在燕京被人指指点点的,这才想要避开一段时间……您是晓得的,我不大喜欢那些闲言碎语……与其让这件事愈演愈烈,倒不如就这样搁置,等到时日过去,大家有了新的谈资,很快就会忘却的。” 未进门就死了未婚夫,燕京城现在传成什么样子,不言而喻。冯嬷嬷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见了一些风言风语,有说上官家没有福气的,有说沈二小姐八字太硬,克死夫君的,总而言之,说什么的都有。虽然沈家不是好欺负的,可流言就像疯长的野草,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难道还能把人嘴堵住不成? 冯嬷嬷觉得自家小姐说的很在理,心里更添了几分怜惜,连连点头,“小姐说的是,您去哪里,我们做下人的,跟着就是了!”说着,立刻下去梳洗了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麻溜的跟着丫鬟们,一起去收拾衣裳了。沈陌言见她消瘦不少,想必路上吃了不少苦头,本欲阻拦,但想到她一向闲不住,索性就不说话了。 顾氏来时,屋子里正忙得热火朝天,冯嬷嬷回来的事,她显然已经听说了,所以再见到冯嬷嬷,她丝毫没有露出诧异之色,立刻就吩咐画眉拿出了一对赤金手镯,说是赏给冯嬷嬷的。 冯嬷嬷觉得自己为沈家效命是应该的,这么多年对于沈家的赏赐,除非无法推脱,否则是绝对不会收的,这次毫不例外的也要推辞。还是顾氏亲自塞到了她手中,“我知道嬷嬷一向刚直,可这世上,从来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难为你千里迢迢赶回来服侍我们二小姐,这对镯子,只当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你就收下吧。” 顾氏都开了口,冯嬷嬷知道再推辞下去,只会让顾氏下不来台,是以从善如流的收下了,磕了个头,算是谢过了赏赐。顾氏这才有了笑容,由丫鬟带着,开始看沈陌言的箱笼,见那些略微鲜艳些颜色的衣裳都被收了起来,眼中顿时一黯,叹了句:“你这孩子!”就说不出话了。 沈陌言只是笑,还拉着顾氏去看她种的花,“嫂嫂,我走了以后,你可得派人给我的花浇浇水。”一派天真的模样。顾氏拍了拍她的手,掩去眼里的泪光,连声应道:“你放心,你的花,我定会叫人好好看着的!” 月上柳梢头,院子里的海棠依旧怒放,倾泻的月光就好像碎银子,在四季海棠叶子上流淌。沈陌言深深吸了口气,觉得空气里都是淡淡的甜香,出了会神,才送着顾氏出了院子。回眸一看,却见门前那株桂花树轻摇着叶子,一粒一粒的桂花如同小珍珠点缀在其中,若隐若现。 忽然之间,沈陌言有些舍不得。 她还记得从前会派人摇了桂花,装在竹篓里,等到阳光正好的时候,就将它们晒在回廊上,然后做成枕芯。这样晚上睡觉的时候,满屋子都是淡淡的桂花香,惹得第二天沈亦拉着她不住的问,是不是在簪子里藏了桂花。若是有多余的桂花,冯嬷嬷还会做成桂花糖,和外面卖的比起来,总有一股特别的味道,若不是怕牙疼,她还真舍不得放手。 曾经,她的快乐多么单纯啊。 如今,她就要离开了。离开这座她住了十四年的院子,离开这些花,这些草,这些人。 沈陌言忽然觉得眼里涩涩的。 秋天的晚上,风拂过,已带着三分凉意。沈陌言只穿了件天青色的小衫,外面罩着一件浅色的比甲,难免觉得有些寒意,不自觉的,就抱紧了双臂。碧落见了,连忙寻了件披风替她披上,也跟着她看向桂花树,忽然笑道:“小姐莫不是想吃桂花糖了吧?” 离别的伤感被这句话冲散的无影无踪,沈陌言莞尔一笑,冲着屋子里正叠衣裳的冯嬷嬷嚷道:“嬷嬷,我要吃你做的桂花糖!”就让她在沈家,在这座燕京城,最后肆意妄为一次吧。冯嬷嬷立刻高兴了起来,“好好好,我明天就去做!”手下更利索了些,恨不得时间一下子过渡到明天才好。 顾氏回到屋子,不免就同沈慕感叹了几句:“……从来都是顺风顺水的,又得长辈喜欢,谁知道偏偏在这婚姻大事上碰了这样大的钉子!我们自然知道陌言是明珠暗投,可外面的人看起来,难免就带了几分偏见,只怕以后这路不好走……”就算娘家再强势,能够庇护她一辈子,可孤零零一个人,总是缺憾。 沈慕也很神伤,摇摇头叹息:“母亲当时也决定的太过匆忙了……后来上官浩然也不太合父亲的心意,若不是退亲于二妹名声不好,又念着这是母亲的遗愿,当初我们就退亲了。上官家人丁单薄,本来想着多给些嫁妆,有我们做哥哥的看着,她的日子应该很好过才是,谁知道……上官浩然也太不像话了,堂堂大家少爷居然去摘菱角……当时我们不过是一时犹豫,居然害了她一辈子!” 夫妻二人正说着话的时候,沈明朗心里也记着这事,父亲多半疼爱幺女,沈陌言又生得最像沈夫人,一向最得沈明朗的喜欢,可真真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一想到她要出门远行,他就心里堵得慌,可燕京城流言纷纷,沈陌言即便不出门,早晚也会听到的,离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直到更鼓声响起,他烦躁的坐了起来,撩开青纱帐子,取下墙上的长剑就冲了出去。 最快更新,请。 第九章 离开 四 沈明朗这一手可谓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唬得贴身小厮点豆急急忙忙跟了出去,手里还捧着外袍和锦带,却不曾想,才一脚迈出门槛,一道寒光铺面而来。点豆吃了一惊,哪里顾得上衣裳,飞快低下头躲过这一劫,往旁边闪去。 哪知那道寒光如影随形,咔嚓一下就劈断了伸到回廊上的一根树枝。月色如水,点豆一连闪了好几下才看清,这是自家老爷在月下舞剑呢!好在他从前也曾陪着沈慕一齐习武,普通的招数还是会一些,若不是沈明朗突然来这一手,他也不会躲的如此狼狈。 就在他犹豫自己是要继续躲,还是要和老爷对上几招然后再以不敌的姿态求饶时,沈明朗已唰的一下收了剑,和没事人一样,重新将长剑挂了上去,自己拧了帕子擦手,然后放下帐子,又躺下了。 一连串的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点豆愣了好一会儿才确认自己刚刚不是出现了错觉。 沈明朗也是性情中人,刚才胡乱舞了会剑,心情已经好了不少。更何况见惯了生死的人,总有一种远远高于常人的豁达,他没有在沈陌言的事情上纠缠多久,很快就陷入了沉睡。第二天天黑未亮就在书房里捣鼓了半天,等到沈陌言来请安的时候,递给了她一个匣子,淡淡的道:“一些小玩意,你带到江南去吧。” 他的神色漫不经心,就好像是给了两块糖一样,沈陌言暗中掂量了一下,也不太重的样子,想到沈明朗一贯的出其不意,她也猜不出是什么。等到沈陌言回到屋子,困惑的打开匣子时,顿时被震的说不出话来。 匣子里竟然是满当当的一叠银票,有一千两的,也有一百两的,最少的只有十两。 几个丫鬟更是张口结舌,沈陌言粗略算了算,这么一大叠银票,少说也有二万两的样子。沈陌言只觉得头都大了。她作为最小的女儿,在嫁妆上本来就占了不少便宜,单单是沈家公中就拿出了三万两银子来置办嫁妆,再加上沈老夫人和沈夫人留下的嫁妆,当时可是塞了一百二十八抬都没有塞下的,不得已有一些东西甚至搬到了陪嫁庄子上。况且出嫁前几天沈明朗还偷偷给了她一笔五万两压箱底的银子! 沈家在军中经营多年,行军打仗,最是需要银子,却也最能攒下银子。沈明朗虽不是贪婪之人,可或多或少的也积下了不少银子,再加上沈家在外面的那些掌柜管事们擅长经营,这么多年下来,沈家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富庶之家。 但是,这并不是沈陌言能够心安理得享用这笔银子的理由。 嫁妆和压箱底的银子,她可以坦然收下,毕竟没有哪一个女子不希望自己的嫁妆丰厚,能在婆家挺直了腰杆做人。可如今她已经大归,沈明朗又给了这样大一笔银子,她的确受之有愧,况且她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尤其是二哥还没有娶亲呢! 沈陌言想了想,将银票重新放好,锁上了匣子,亲自去了沈明朗的书房一趟。点豆远远的看见,一溜烟的迎了出来:“二小姐,侯爷在写信呢!” 写什么信?要将点豆也撵了出来? 沈陌言暗自思忖着,回头吩咐白露几个:“你们就在台阶下侯着。”说着,就去叩门,“父亲,我是陌言!”里面的门咯吱一声开了,沈明朗的身影一闪而过,“进来!”沈陌言快步的走了进去,一眼便瞧见书案上还铺着几页白纸,砚台里墨汁未干,显然是才写完信。沈明朗就坐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一副巍然不动的样子。 “父亲!”沈陌言将匣子轻轻放在了书案上,“您这是做什么!”沈明朗一愣,抬头看她,“怎么,你不喜欢?”眼里有一闪而过的黯然。沈陌言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意间伤害了一颗父亲的心,她的语气立刻就柔缓了下来,“也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您不是一向说自己的路自己走吗?给我这么多银子,那我岂不是无所事事,只能游手好闲了?”话到最后,带了几分俏皮。 沈明朗愕然。 他一向不喜欢那种事事依仗家里的纨绔子弟,可儿子是儿子,女儿是女儿,儿子可以放养,女儿却是要娇养的,怎么能让自己的小女儿缺了银子?但沈陌言的话很快令他想起来自己当初对两个女儿的纵容,无奈的摇头,“这可真是大了,连父亲的话,也不听了。” “我大了嘛,也有自己的主意了!”沈陌言嘻嘻的笑,绕过书案,蹭了蹭沈明朗的袖子,“我可是要用嫁妆自立门户的,您可别给我泼冷水!别人也就算了,二哥成天乱窜,肯定会笑话我的……”不知道多委屈的样子,又拉着沈明朗的衣袖摇晃了几下,似乎还是当年在父亲伏在父亲膝下描红的小姑娘。 沈明朗哪里还绷得住,大手一挥,假作无可奈何的样子:“好了好了,你说什么都随你,只是到时候短了银子使,可别回来哭穷!”一句话说得沈陌言立刻就撅了嘴,“当年您还只给了大哥一千两银子让他出去闯荡闯荡,就大哥那榆木脑袋您都不说什么,怎么搁到我身上,您就不相信我了?” 若沈慕知道自己的沉稳老练在自己幺妹口中成了榆木,也不知作何感想。 “好好好。”沈明朗本就喜欢女儿,这下生生被她磨成了一汪春水,“你说什么都好。”又板起脸来,正儿八经的说道:“这笔银子我先收着,以后你若是一时周转不来,只管给我写信。”说着,眨了眨眼,“我不会告诉你哥哥们的,更不会让你丢人的!” 沈陌言笑得贼兮兮的,伸手和他父亲击掌:“一言为定!”巴掌拍的啪啪响,父女二人相视一笑。 这件事就这样轻易的解决了,沈陌言犹有些不敢相信,她还以为自己要说很久。从沈家门庭序礼到兄妹感情,她都准备了一大套说辞,谁知道到头来,只需要撒撒娇就好了! 就在回眸间,却见沈明朗鬓角已有了一片白发。 沈陌言心中大痛,眼泪几乎就要落下来了。 最快更新,请。 第十章 离开 五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璀璨如诗经,里面那些脍炙人口的诗句不知凡几。初读这首诗时,沈陌言还是总角小丫头,只知道跟着认几个字罢了,哪里会解其中的真意!到得如今,这句诗反复在心头盘桓,衬着沈明朗的白发,更显哀痛。 沈陌言拼命眨眨眼睛,又扬起了头,才将眼里的泪意逼了回去。沈明朗却暗自觉得欣慰,当年伏在他膝头要糖吃的小丫头,如今也想要自己出去闯一闯了,虽说前因有些令人难过,但后果却令他很期待。他沈明朗的女儿,就该是那天空中的鹰,怎么能做深闺的怨妇?将门虎女,还能怕了谁不成? 看着沈明朗舒展开的眉眼,沈陌言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些,又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目光落在微凝的砚台上,忍着没有做声,顾左右而言他:“父亲,您以后可别再去校场和人比武了,就您这炉火纯青的功夫,万一伤了人,多不好?” 本来是担心的话,从她口中出来却成了赞美之语,沈明朗很是受用,觉得女儿不仅长大了,还知道欣赏自己的功夫了,眼睛立时就成了弯月亮,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当年的西北,可谓是乱云起苍岬,霜雪印寒甲,冷得人直哆嗦,连盔甲都结了冰,哪里是燕京城的笙歌繁华!那些年轻人不懂,以为凭着几页兵书就能驰骋沙场,无往不胜,却连柄剑都提不起来,如何不叫人生气?守家卫国,才是男儿应该做的事,就会打嘴仗,要来有什么用?” 这样激昂愤慨的父亲,从前也曾多次出现过,可没有哪一次,叫她这样的难过。 这一刻,她的脑海里只有四个字:英雄迟暮。 这天下,是圣上的天下,是齐家的天下,而沈家,只是圣上的一柄利剑。甚至可能,在将来,功高震主的某一天,跌入深渊,万劫不复。但愿她的父亲,但愿他们沈家,还没有耗尽圣上所有的恩情。 当年的父亲,意气风发,提着剑就敢孤身冲入敌营,多次以身犯险,这才立下了不世之功。当年的沈家军,那些跟随父亲多年的部下,那些曾经在过年时来拜访父亲的叔叔伯伯们,那些曾经畅饮一整夜的少年面孔,一个一个,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然后,成为了一个遥远的记忆。 沈家门庭已稀。 纵然每一年依然有许多的拜帖,但都不再是当初那群人。 有些时候,父亲,大概也很寂寞吧。 曾经青梅煮酒的友人,如今只剩下森森白骨。曾经举案齐眉的妻子,也不知转了几道轮回。独有他一人,在这人世间,留得残荷听雨声。沈陌言觉得自己眼里湿湿的,她抱住了沈明朗的胳膊,微微的笑,“论行军打仗,谁比得上父亲?您看大哥,不过在您麾下历练了几年,如今连皇上也夸赞有乃父之风,是大周的栋梁……” 一席话说得沈明朗面孔都明亮了不少,也不去计较那些文人们的指手画脚了,拉着沈陌言就开始唾沫横飞的说起自己当年的奇闻异事来。沈陌言一点也没有不耐烦,津津有味的听着,时不时还插上几句,惹得沈明朗兴致高昂,连自己当年曾经和副将共穿一条裤子这等糗事也说了出来。 只是最后,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掩袖长叹:“可惜,当年在大草原的时候没熬住,那时候他家乡还有妻子,若不然,只怕孩子都有你这么大了。”沈陌言不由黯然,知道自己再说些什么都是苍白,只默默的陪他坐着。 沈明朗却爽快的一挥手,“好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们二小姐也该用晚膳了!”“咕!”沈陌言的肚子适时的叫了一声,窘她得恨不得挖一条地道爬下去才好。沈明朗哈哈大笑,一点也不知道含蓄,叫沈陌言更是窘迫得深深将头埋了下去。 沈明朗又笑话了她几句,才连声叫人传膳。 沈陌言一直到日暮西山时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银子虽然还回去了,心情却一点也没有轻松起来。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理解沈慕不时流露出的哀伤了。她受沈家庇护,一直以沈家傲然的军功为豪,如今想起来,竟有些凄凉。 她飞快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藏在了心底最深处,开始筹谋起自己的日子来。箱笼已经收拾妥当,随行的丫鬟她心里也有了定数,白露、蒹葭、碧落、晚霜这四个大丫鬟是肯定要带走的,冯嬷嬷在乡野间生活过二十多年,经验老道不说,对她也最为熟悉,当然是要带走的。至于其他的,去留只由她们自己的意思了。毕竟跟着她一个大归的人,以后想嫁户好人家,肯定得费不少心思。 一转眼就过去了三四天,外头的风言风语也渐渐多了起来,沈陌言只当没有听见,神色如常的和家人告别。沈明朗是父亲,当然不能送女儿,只有沈慕和沈亦两人,也不坐马车,两人一人一匹马,你追我赶的,将沈陌言送到了通州。 她将在这里登船,然后沿河而下,去往扬州。 彼时正是秋意浓的时节,渡口的黄叶纷纷落下,平添了几分离别意。沈慕一向沉稳,却也忍不住拉着她絮叨了大半个时辰,从上船以后应该如何避免晕船到怎样打发时间,事无巨细,比家里的婆子们还要唠叨。 眼见着沈陌言额头都出了一层细汗,沈亦适时跳出来救场:“大哥,你看看我们二妹,这机灵的模样,你还担心她路上无聊?别把船拆了就好了!”这一打岔,沈慕也说不下去了,狠狠瞪了他一眼,递给沈陌言一个红包,“一些碎银子,路上遇到渡口,叫丫鬟去买些零嘴儿吃。” 沈陌言没有拒绝,笑嘻嘻的接过了。沈亦跳上船板,扶着沈陌言上船,忽而在她耳边低语:“我过些日子溜去你那里玩,可得好好备着!”也不待沈陌言反应,就从几米高的船上跳了下去,站在岸边的草丛里挥手,“二妹,保重!” 他的笑容灿烂的好像天边镶了金的云彩。 ********* 新书冲榜期,希望姐妹们能多多支持PK票和推荐票,国庆以后开始不定期加更╭(╯3╰)╮ 最快更新,请。 第十一章 行船 沈陌言挥挥手,在心里默默的说:保重。 渡口越来越远,河畔的青草最后只剩下一抹苍黄色。沈慕和沈亦修长的身影化作了水天交界处的两个小点点。刹那间,沈陌言脸上一片冰凉。虽然不断的告诉自己,这只是暂短的分别,以后还有再见的时候,可是眼泪就像泉眼里涌出的泉水,延绵不绝。 别了,燕京。 有些时候,离开不是心灰意冷,只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高飞。 沈陌言不断的安慰着自己。 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一道道陌生的风景掠过眼帘,才让她的心情稍稍有所好转。生在燕京,长在燕京,最远的一次出门是沧州,还从来不曾坐船远行,沈陌言自然觉得稀奇,随着眼前的景象越来越陌生,她终于深深的意识到,自己,终于要离开北方了。 几个丫鬟都不过十几岁,都在沈家长大,也不曾见识过这样大的河,一时就有些忘乎所以,你一言我一语的,将一点点离别的凄凉慢慢吹散。冯嬷嬷却担心沈陌言回晕船,紧张兮兮的,时不时就要问一句:“小姐要不要歇一会?” 沈陌言摇摇头,戴上幕离,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见清澈的河水里,有鱼儿游来游去,和家里种满了荷花的湖完全不同,她甚至能看见河底的水草在随着水波摇曳。就这样出神的盯了一会儿,眼睛都有些胀痛,这才收回了视线,闭目养神。 这次随行的护卫有几个来自南方,从小在河里泡大的,又都是练家子,自己拿了竹竿和小鱼网,唰的一下就捞起一条鱼,守在外头的几个小丫鬟见了,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那些年轻的护卫就越发得了意,更是显摆起自己的身手来,一个个如同跃龙门的鲤鱼,非常的矫捷,小丫鬟们兴奋的笑声太大,以至于冯嬷嬷忍不住撩开帘子出来望了好几眼。 冯嬷嬷自己没有孩子,对晚辈们非常和善,若不是对自家小姐不利的,她通常都乐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沈陌言本人也是活泼的性子,不喜欢死气沉沉的气氛。只是出门在外,众目睽睽的,她也不好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听见丫鬟们的尖叫声,她也起了疑心,自己撩开了帘子往外望,正见一个护卫从河里捞了一条大鱼,只是那鱼蹦了两下,又重新回到了河里,连影子也找不见了。 这下沈陌言彻底来了兴致,有心想要效仿,但自己一来不会武功,容易闹笑话,二来在这么多外男面前,她也不好抛头露面。只是心痒难耐,听着外头一阵高过一阵的欢笑声,着实想试一试,就眼巴巴的看着冯嬷嬷:“要不,我们钓鱼吧?”可巧为了防止船上日子无聊,还真就带了鱼竿。 沈陌言的房间在船的正中央,里面铺着一层薄薄的地毯,若是从窗口垂钓,鱼不容易甩进来不说,还会弄脏地毯,况且也没有那么长的鱼竿。往日也就罢了,如今在船上,什么都不方便,自然要多留些神。冯嬷嬷思索了半天,才说道:“要不,我们去船板上吧,我去叫护卫们守在后头,丫鬟们用屏风将您挡住就好了。” 沈陌言脸上就有了几分犹豫,但眼底的跃跃欲试还是瞒不过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冯嬷嬷,她抿着嘴笑,亲自撩帘出去,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话,外头的笑声停息了下来,然后就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想必是那些护卫们在收拾东西。 几个粗使婆子就将两扇屏风搬了出去,丫鬟们搬绣墩,拿拂尘,挪桌椅,忙得不亦乐乎。 冯嬷嬷满脸是笑的走了进来,“小姐,好了!”沈陌言这才整了整衣襟,出了房间。一瞬间,一股凉风拂面,隔着薄薄的幕离,让她有些轻微的酥痒。白露早替她穿好了鱼钩,鱼篓也早早的就放在了一旁,两个粗使婆子拿着小鱼网在一旁守着,小丫鬟们在外面围成了一圈,个个都盯着她手里的鱼竿。 刷的一下,鱼钩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抛物线,浮标随着流水起起伏伏,沈陌言懒懒的靠在摇摇椅上,偶尔夹两块小点心尝一尝,更多的时候却在小憩。她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十分的美好,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有些庆幸自己这门婚事黄了。不然,哪里能有这样好的机会,在船上吹着轻风,闭目小憩?燕京城的女子,过了十三岁,早晚是要许婆家的,到时候相夫教子,主持中馈,怕是连坐下来静静赏花的时间都没有…… 沈陌言的心情明媚又阳光,不由自主的就哼起了小曲儿,惹得几个丫鬟相视而笑,都觉得这日子有了些盼头。冯嬷嬷就更高兴了,也不管自家小姐没有钓到鱼的事实,大声道:“我们待会就叫厨房做鱼吃,新鲜的,才钓上来的,比一般的美味!” 众人脸上都露出几分期许之色来,并非贪恋鱼的美味,只是觉得头一回在河里钓上鱼来,立刻就做来吃的,这是完全新鲜的经历。沈陌言眯着眼,见迟迟没有鱼上钩,也不着急,叫小丫鬟去煮了一壶茶,对着清亮的河水慢慢品茶,看上去娴雅淑静,一派士林风气。 “小姐!鱼上钩了!”碧落轻轻在她耳边嘀咕,好像唯恐声音大了,就惊走了鱼儿。沈陌言眼中一亮,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撞到了旁边的小杌子也毫不在意,合计着刚刚的气定神闲完全是装出来的! 大半个时辰了,好容易才有这么一条鱼上钩,沈陌言哪里还管其它,一寸一寸的开始往上拉线,眼看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就要被拉上船板了,却见那鱼使劲晃了两下,居然又逃跑了! “唉!”众人不免扼腕叹息。 沈陌言无奈,只得又重新放了鱼饵,再次开始漫长的等待。心里却暗暗腹诽,那些护卫们一抓一条,自己这样,会不会太窘了? 第十二章 乐趣 有了第一次失手,丫鬟们更是屏息静气,就怕吓跑了上钩的鱼儿。 沈陌言却不复刚刚的悠闲了。 毕竟这么多人,眼睁睁的看着,她若是一无所获,面子上的确有些不好看。又等了一会儿,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是不见浮标下沉。冯嬷嬷等了一会儿,也有些着急,就眼巴巴的望着自家小姐:“我听说,这天下水川尽归水神管辖,要不我们焚香祷告,让鱼儿快些上钩?” 此话一出,连白露都有些心动,“房里有上好的香料和纸钱,还是来的时候祈平安用的。”沈陌言没有做声。她一向不信鬼神之说,但别人有这方面的信仰,她也不会加以干涉。冯嬷嬷却以为这是默认了,自己去取了三炷香,在船头跪下,默默祷告了一会儿。 等到她回来时,可巧浮标沉下去了,冯嬷嬷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啊呀,这是水神显灵了!”说着,又合掌开始祝祷感谢。 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沈陌言自然不会挑破,只微微一笑,这次愈发小心的牵引着线,一点点的往上拉,婆子们个个都举着绑在竹竿上的小鱼网,一动不动的站在船沿上侯着。 “鱼上来了!”就在鱼钩即将离开水面的那一刻,其中一个婆子飞快的伸出了竹竿,将那条鱼网了上来,然后往后一甩,那条鱼就在船板上不停的蹦跶了起来。沈陌言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方才可真是绷得紧紧的,就怕这条鱼也跑了。 “哎哟,是一条鲤鱼!”几个婆子凑上去,将鱼放到鱼篓里,各个喜笑颜开,好像得了赏银一样,殷勤得不得了,“小姐钓上来一条大鲤鱼了!”这个消息瞬间就传遍了整条船。沈陌言抿着嘴,眉眼弯弯的,心情极佳。 “这条鱼要怎么吃?”蒹葭凑过去看了好一会儿,喜不自胜,“这还是第一次吃小姐亲手钓上来的鱼呢!”就好像是很重大的事情一样。沈陌言暗自觉得好笑,却也抱了几分期待,思索了半天才说道:“要不,就水煮吧?比较新鲜。”蒹葭连连点头,也觉得甚好。 哪里还等沈陌言吩咐,婆子自己拎着活蹦乱跳的鱼去了厨房。 沈陌言已没有了继续钓下去的心思,看看丫鬟们忙忙碌碌的收拾,自己去了船头,目光落在一望无际的水面上,笑意越来越浅。如今,只怕是刚刚才出燕京城,离南方还有很远很远,这让她隐隐有些心安。其实,她也不知道到了扬州以后要做些什么,虽然在沈明朗面前信誓旦旦,可心里着实没底。 她能不能适应那里的风土人情?别人会不会对她的来历好奇?会不会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自己要如何打理嫁妆? 这些都是急需考虑的问题,虽说沈家给的嫁妆丰厚,她足以衣食无忧的过完这一辈子,可是她却不想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度过,总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才好,钱能生钱,这是她从小就耳濡目染的,只是当真要做起来,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到底要做什么呢? 扬州物产丰富,商铺鳞次栉比,她能做些什么? 沈陌言的眉头拧了起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风吹在人身上,已经有些凉意。 碧落看着,就朝蒹葭使了个眼色。蒹葭立刻会意,没过多久,小厨房传来了一阵香味,蒹葭笑嘻嘻的打断了她的思绪:“小姐,水煮鱼片好了,我们光是闻着,都觉得馋得不得了!”沈陌言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船已经行了大半日了,她也的确是饿了。 想到那些护卫们方才也捉了不少鱼,会心一笑,转头吩咐蒹葭:“你也去和护卫们说一声,他们方才抓的鱼,自己做了吃好了,可不许浪费了!”早有内功极好的护卫听见了,心中暗暗欢喜,偏偏脸上一派肃然之色,只是腰杆挺得更直了,头也昂的更高了。 沈陌言由丫鬟扶着去了偏厅用膳,虽说空间有些狭隘,可四处摆了不少鲜花,看起来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让人自觉忽视它的狭窄。等到热气腾腾的水煮鱼被端上来时,香气散开来,沈陌言竟有些猴急的夹了一片就放到了嘴里,也不知是因为是自己亲手钓上来的,还是这河里的鱼更为鲜美的缘故,她觉得这是自己吃过的最好的鱼,滑而不腻,口齿含香,再蘸上冯嬷嬷亲手腌制的酱料,好吃极了。 “好吃!”沈陌言也不怕烫,一连尝了好几口,还舍不得坐好。冯嬷嬷看着,眼里流露出款款的慈爱来,柔声道:“小姐慢些吃,仔细呛着。”一面说,一面将凉了半天的茶放在了她手边。 沈陌言扒了几口饭,居然将一整锅鱼吃光了,只留下了几根豆芽。胃里暖暖的,屋子里又有淡淡的花香,就在这摇曳的烛光中,沈陌言像吃餍足的小猫儿,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听着外面潺潺的水声,觉得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宁静。 厨房的厨娘们做了好几锅鱼,有些大鱼被做成了鱼汤,小鱼油炸了许多,淋干以后,又脆又嫩,一筷子一个,咯吱咯吱的响。几个丫鬟三三两两的围坐在一起,吃着鱼片,喝着鱼汤,咬着炸鱼,不知道多么惬意。 外头的护卫们甚至在夜色来临时做了烤鱼,只是轮岗的还得一动不动的守在那里,只有换下来歇息的一批,你争我抢,将一堆鱼烤了个干净。 众人都觉得这是非常愉快的一个晚上。 这种欢快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深夜,沈陌言才由丫鬟们服侍着歇下了。她虽然不择床,但头一回在船上过夜,也有些陌生,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幽幽醒来,只能听见外面有咕咕的声音,似乎是一种鸟儿的声音。 沈陌言只觉得什么都是新奇的,自己悄悄坐了起来,摸黑穿了件小袄,披了件披风就出去了。却惊醒了守夜的白露,睡眼朦胧的跟着站了起来,揉揉眼睛,“小姐,怎么了?” *********** 明天早上有加更,请大家多多支持推荐票和PK票,%>_<% C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三章 过客 一 沈陌言摇摇头,“无事,就是要出去走走。”白露不解其意,点燃了烛火,轻手轻脚的跟着她走了出去。外头蒹葭和碧落,晚霜三人睡得正香,她们步履极轻,也没有将她们吵醒,只是冯嬷嬷不知去了何处。 彼时天还未亮,河面上有一层薄薄的雾霭,空气里都是湿漉漉的,透着一股凉意。沈陌言不由自主的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慢悠悠的走到了船头。立刻就有值夜护卫的发现了她,远远的行了礼,又缩了回去。 小厨房的灯还亮着,隔着薄薄的一层窗户纸,可以看见里面有一道身影来来去去,似乎很是忙碌。沈陌言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可能是冯嬷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白露若有所思,凑上前低声道:“冯嬷嬷说小姐您喜欢吃鱼,要早起给您熬鱼汤的。” 就在这微冷的秋天的早晨,沈陌言忽然泪满眼眶。 她自出生起,身边服侍的人都顺着她的意,无不是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但从来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的触动心扉。有些时候,她甚至觉得冯嬷嬷身上有几分母亲的影子。看着她的眼神一样的慈爱,笑起来时,一样的温柔。 只是,身份不同。 其实沈夫人在她脑中,早已成了一个模糊的记忆。 转念一想,如果她知道自己当初一时草率的决定,会招致今天的结局,会作何想法呢? 沈陌言不敢深想下去,可是,她又怎么会怪早逝的母亲! 纵使锦衣玉食,纵然是最受疼爱的小女儿,她心里,也有淡淡的缺憾吧。 眼前一片模糊,却有一方帕子递了过来,“小姐,雾气重,您擦擦眼睛。”沈陌言抽了抽鼻子,擦干了眼泪,又笑了起来,“那我们待会可就有口福了!”白露笑着应是,主仆二人默默无言的看着远方的苍穹,心里升起了淡淡的愁绪。 沈陌言靠在船栏上,心里突然跳出一句词来:倚遍栏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 望断归来路。 沈陌言默默念了几次,只觉得有别样的滋味在其中。 “小姐!”在前面放风的白露突然尖叫一声,嗖的一下窜了回来,“那是什么?”沈陌言正想的出神,被她的尖叫吓了一跳,就连巡守的护卫也急忙从上面跳了下来,“小姐,怎么了?” 沈陌言错开了身子,避过了他的直视,顺着白露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弥漫着水雾的河面上,有一块黑色的东西在水面起起伏伏,就好像是一大片水草缠绕在一起一样,看上去十分?人,也难怪白露受到了惊吓。 那护卫已经跃过栏杆,蹲在船舷边查看了。 而身后的木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几个丫鬟披头散发,只披了一件小袄就跑了出来,冯嬷嬷更是拿着勺子,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了她身边,神色焦灼,“小姐,您怎么这早晚的出来了?刚刚是怎么了?” 看来白露那一声尖叫真够洪亮的。 随着船渐渐靠拢,离那片水草越来越近。 这下沈陌言彻底的看清楚了,那是一个人。 隔着太远,看不清那个人的长相,只见他长长的黑发随波荡漾,一身紫色的衣袍被鲜血浸染,变成了暗紫色,因为隔得远,所以看起来就像黑色的水草。他就趴在一块断裂的浮木上,也不知道沿着这条河漂了多久,才被横亘在河面上的树枝被勾住了。 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陌言脑海中一瞬间转过千百个念头,而他身前的护卫们,没有她的命令,更是不敢轻举妄动,都严阵以待,紧盯着河面上的那人,却见那人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沈陌言张了张口,就要命人将他救上来,然而就在那一瞬间,看见了他沉在水中的手里,握着一柄断肠剑! 沈陌言大吃一惊。 断肠剑是前朝一位不知名的铁匠铸造而成,听说当年一共铸造了三柄,流落在民间的只有二柄,其中有一柄,就被沈明朗收藏在宝阁里,那是他最为珍重的一柄剑。但是,余下的另一柄剑,从来没有人知道它们的下落,大部分都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而这个人手上就有一柄断肠剑…… 况且,断肠剑非常人所能驱使,因为它太过锋利,稍有不慎,就会伤到自己,用起来的时候,要非常非常的小心,否则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削掉自己一条胳膊。这绝对不是耸人听闻,这是当年沈明朗曾经千交代万嘱咐的,无论如何也不要随意触摸那柄剑,为此,他甚至不惜请了燕京城最好的工匠,打造了一个异常坚固盒子,将断肠剑锁了起来。 能够令沈明朗都觉得危险的剑,重现江湖了…… 并且拿着这柄剑的人,还身负重伤,甚至随时可能死去。 有那么一刻,沈陌言心中一片空白,她处在一个两难的境地。 这个人肯定不会是个普通人,极有可能,是一个剑客。 而剑客要么独来独往,游走江湖;要么受雇于权贵,为他人所用,也就是——刺客。 如果独来独往,不会轻易与人结仇,只有可能是江湖仇杀。如果是刺客……要么就是被人报复,要么就是犯下重罪,被官兵追杀。总而言之,这个人身上的未解之谜太多太多,无异于是一个马蜂窝。 而她就是站在那个马蜂窝面前的行人。 若是江湖仇杀,她救下这人,日后会不会被人盯上? 如果这人是被朝廷通缉的犯人,有朝一日被人抓住把柄,再加以渲染放大,极有可能会给沈家带来不小的灾难。退一步而言,即便他是普通人,她一个大家小姐,无端收容一个陌生男子,也足以叫人诟病了。 可如果不救,这人随时会死在这条河里…… 如果这个时候,站在这里的是父亲,他会怎么做呢? 沈明朗那指点江山,激昂愤慨的模样,就映入了她的心底。 “把他救上来!”沈陌言再也没有半点犹豫。 第十四章 过客 二 家族利益也好,闺中声誉也好,那都是以后要考虑的事情。现在这个人,漂在浮木上,就要死了,这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沈陌言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在她面前死去。袖手旁观,贪生怕死,从来不是沈家人所为。真有什么后果,大家一起面对,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总归是好过午夜梦回,被心中的愧疚所折磨。 护卫们得了令,用钩子将他的衣服勾住,然后两个人一左一右的将他拽了上来。 沈陌言飞快的瞥了他几眼。 虽说重伤昏迷,可不得不说,这人是世间少见的绝色。沈家的男儿个个英武不凡,在燕京城被人说起来,也是要夸赞几句的。可见了这个人,沈陌言才知道,什么叫做,国色天姿。可能这个词用在男人身上不太妥当,可一时间,冒出来的只有这个词。 斜飞的双眉紧蹙,五官精致,因失血过多,肤色更显白皙,每一处都恰到好处,让人叹为观止。 竟然是一个比女人还要漂亮的男人…… 沈陌言心中暗叹,蹲了下来,凑在他身边看了一会儿,探了探鼻息,见还有一丝气息,暗暗松了一口气,让丫鬟们让出一条道来,“去把大夫叫过来。”为了防止意外,当年曾经在沈家军下面的一个军医得了沈明朗的吩咐,一路跟随,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 那军医姓白,祖上几代行医,如今也才四十岁出头,医术十分精湛。他上前来先切脉,沉吟了半晌,开始检查那人的外伤,沈陌言和几个丫鬟都是姑娘家,早早的就回避了,只能透过纱窗看见外面的景象。 冯嬷嬷见她忧心忡忡,只当她是在担心那人的伤势,柔声安慰:“小姐只管放心好了,白大夫当年在塞北就有赛华佗的称呼,如今不过是救个溺水之人,想来应该是十拿九稳的。”沈陌言笑了笑,没有做声。 她和白露,以及前去救人的两个护卫离得最近,也就看得最清楚,其他后来赶过来的人,都只能看个大概,毕竟没有人敢越过她去前面张望。想来白露应该也认不出断肠剑,那些护卫们就更不可能了。 只有她,因缘巧合,恰巧见过另一柄断肠剑,才能一眼就认出来。 应该没有人能看出那人的身份才是。 白大夫则命人将那人抬到了护卫们住的厢房里,不得不说,他的确擅长治疗外伤,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包好了所有的伤口。只是伤口太多,那人看起来就好像穿了一层绷带一样。从头到脚都被包的严严实实,和蚕蛹没有什么两样。 不少小丫鬟低头接耳的在窃窃私语,说着早晨的见闻。沈陌言却慢慢走了出去,站在了船头,冷冷的吩咐蒹葭:“你去把所有人都叫过来。”语气非常的清冷。蒹葭心中一跳,片刻不敢耽搁,立刻去了后方,不一会儿的功夫,包括厨娘,粗使婆子在内,所有人都聚到了船头。 这时候,雾气一点点散去,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了船头,沈陌言整个人就沐浴在金色的朝阳里,令人无法直视。她忽然转过了头,对身后所有的人,一字一句的说道:“今日发生的事情,若有人透露半句,便逐出沈家,永生不得回到燕京城。” 一个被主家驱除的人,还有谁家敢用?这无异是断了他们的生路,就连在燕京城待下去的资格都没有。从前到现在,他们的二小姐,还没有这样严厉过。 许多人纷纷变了脸色,连声应是。几个曾经闲扯过这事的人,更是瑟瑟发抖,脸色发白,再也不敢提起此事。 等到所有人都散去,唯有白大夫被留了下来。在船头,大家都能看见他们,只是谁也听不见二人在说些什么,这也是沈陌言选在这里的缘故。“那人怎样了?”不指名道姓,可白大夫根本不用想就答道:“身上有多处外伤,伤口都很深,应该是不同武器所伤,最深的是刀伤,已经可见骨头。内里倒是还好,只是有些淤血,散了也就没事了。” 沈陌言微微颔首,不再多说。 可白大夫却觉得有些话不得不说,尤其是方才沈陌言的举动,分明就是知道了些什么。他就小心翼翼的说道:“那男子身受如此重伤,却犹能保持里子完好,只怕习过内功,这外伤也并非一人所为……” 习内功的,多半是练家子,因为在习成以前,不能近女色,能坚持到底的很少。而外伤是多人围攻所致,就更加证明这人身份复杂了,而且官兵都是统一佩刀,不可能是多种武器。沈陌言不消细想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想着他跟随自己父亲多年,又是父亲信任的人,想必也有几分侠义之心,也就说道:“他还漂在水里的时候,我便看见了,他手里的剑,手心的老茧,都足以证明他不是一般人。可是我还是将他救了起来,我不能像父亲那样,为救千千万万的子民洒热血尽余生,我只能做到无愧于心。不管他是什么人,我都是要救一救的。或许今日他碰巧被我们撞上,这也是天意……我相信,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若是家父,他也会和我做一样的选择。若真有什么事端,也可以从长计议,我们沈家从来不屈人前,不怕招惹是非。” “无愧于心……”白大夫在口中咀嚼着这几个字,忽而拍掌而笑,“不愧是主公的女儿,好一个无愧于心!好一个不屈人前!”沈陌言从他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之意,不由得起了戏谑之心,狡黠一笑,眨了眨眼睛,“况且这时候,河上只有我们一艘船,我又是不韵世事的小姐,年岁轻,见识少,只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哪里会想到那人是谁呢?” 白大夫摇头一笑,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难怪当初主公偶然说起二小姐,必然会心一笑,今日才知道二小姐果然聪明伶俐,会讨人喜欢。” 沈陌言抿着嘴微笑,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若有所思。 第十五章 过客 三 大抵儿女都是自己的好,所以沈陌言从前的不懂事,任性,偶尔的娇气,在沈明朗眼中,都成了优点。这才有了白大夫口中的聪明伶俐,讨人喜欢吧。 如果没有上官浩然暴毙的事情,她可能永远都不会走出来面对外间的风风雨雨。 作为最受宠的小女儿,所有人都宠着她,让着她,而她本人却没有在这种环境下变得更加肆意妄为,这的确令人深思。 说来也怪,沈明朗对子女们都是十分放任的,只有闯下滔天大祸才会稍稍施以惩戒。可是沈家的孩子,目前来说,还没有谁闹得不可收拾的,就连一向爱惹事的沈亦,也知道适可而止。扶贫救弱,从不越过那条底线。这和燕京城那些书香之家的纨绔们比起来,实在是有些讽刺。 精心教养,耳提面命的未必就是中流砥柱,放手任其乱闯的,也可能成为良臣,这其中的微妙,谁说得清呢? 是否是因为沈家环境如此呢? 从沈家第一代的老祖宗开始,就给沈家埋下了一颗种子,风光霁月,侠义之风,沈家世世代代都是如此。从前的那一刻种子,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沈家每一代人都在其余荫下,生生不息。 那厢里,冯嬷嬷见白大夫早已告退,自家小姐却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由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小姐,您从早上到现在,水米未进,我煮了些鱼汤,您去用一些吧。” 沈陌言心中一暖,笑着点头,由着她扶着进了房间,坐在绣墩上喝了小半碗黑米粥,喝了一大碗鱼汤,秋天的寒意从骨子里一点点散去,整个人都觉得暖洋洋的。在榻上寻了一处窝着,一动也不想动了。 白露见着,扑哧一声,摇头直笑:“从前小姐是到了冬天就不愿动弹,这才不过是秋天呢,就开始躲懒了!”沈陌言靠着软绵绵的大迎枕,两条腿儿垂在半空,脚丫子晃动了几下,和小姑娘似的,斜了她一眼,“我懒得动弹,你们且不正好偷闲歇歇?怎的还怨起我来了?” “这话可是白露姐姐说的,小姐怎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说这话的是碧落,她故作委屈的说道:“小姐眼下就和老封君似的,说不得了。”“好呀你!竟敢编排起我来!”白露作势就要起拧她的嘴,却被一下子躲开,蒹葭和晚霜一人一边,轻轻将二人拉开了,各自又打趣了几句。 屋子里笑成一团。 冯嬷嬷就坐在一旁做针线,不时抬头望望几人,脸上满是慈爱的笑。 沈陌言突然心中一动。 冯嬷嬷守寡多年,膝下无子,这般的疼爱孩子,若是能过继一个在膝下,百年之后有人养老送终,也算是了了她生平心愿了。冯嬷嬷当年进府的时候,只说是报答沈夫人的恩情,并没有签卖身契,自然就不是奴籍,过继之事,应该不是很难才是。 她将这事放在了心头,打算以后再找个机会好好和冯嬷嬷说一说。然后再去找一找有没有合适的姑娘小子,沈家家仆不知凡几,总有爹娘过世的吧?况且冯嬷嬷一看就是和善的人,定然有人乐意的。 这样想着,脸上不自觉的就露出了笑容。 外面却传来有人刻意加重的脚步声,探头进来的是个鹅蛋脸的小丫鬟,“小姐,白大夫说,救上来的人情况有些不好,想停船上岸买药,还望您准许。”她的口齿很清晰,声音也很清脆,沈陌言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蒹葭就在她耳边低声道:“是从前刺绣班子上的丫头,叫思思,她家乡在江南,父母双亡,听说府上给小姐挑选丫鬟,毛遂自荐,跟过来的。”沈陌言心念一动,但眼下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她有些着急的问:“怎样不好?可还有救”人是她救下的,若是就这样死了,心中终究是觉得难过。 随即想到事出突然,白大夫恐怕也不会和这小丫鬟说些什么,自己这也是病急乱投医了,自嘲的笑了笑,“你让白大夫进来说话。”说着,整了整衣襟,去了外间。因白大夫年岁已大,又有冯嬷嬷在场,并没有竖起屏风避嫌。 白大夫进来的很匆忙,可见得情势紧急,他急急说道:“小姐,那男子可能是走火入魔了,内息十分的不稳,伤口又裂开了,出血甚多,今晚可能高热不退,若是不能寻到几味良药,只怕已经熬不过今晚。”昏迷中也能走火入魔? 沈陌言满腹疑虑,但她素来不懂医理,也没有追问此事,只说道:“我这就叫人将船靠岸,只是我们已经离开燕京,人生地不熟,大夫还需多多小心才是。”人命攸关,白大夫应了一声,没有多加耽搁,匆忙而去。沈陌言命人带了二百两银子,又点了几个护卫,命他们随着白大夫一起上岸。 想到那男子绝世的容颜,沈陌言突然惋惜不已。这样好看的男子,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随即又觉得有些好笑,难道男子长得好看也占便宜不成?他们素未谋面,她竟为他长吁短叹起来!可见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无论是谁,总归是喜好美色的。想了想,站了起来,亲手戴上了幕离,“你们随我去看看那人。” 丫鬟们齐齐应了一声,眉宇间都有几分雀跃之色来。沈陌言瞥了一眼,暗自窃笑不已,看来为美色所迷的,不单单只有自己一个。男子就躺在船后的一个小房间里,门口守着几个护卫,见了她们,纷纷低下了头,让出一条路来。 房间很小,但很洁净,没有熏香,有一股男子阳刚的气息。清晨的阳光正好,但窗口却糊上了一层草纸,因而显得有些黯淡。许是男子的伤见不得光,也不能吹风,所以被安置在最里面的一脚,床头点着一盏灯,能清楚的看见雪白的绷带上沁出的丝丝血迹。而床脚的架子上,还放着没有用完的绷带和膏药。 沈陌言在一旁坐了下来。 ************** 抱歉,由于上架时间推迟了,所以只能隔一天加更一次,控制一下字数。上架以后会努力补偿大家的。还是弱弱的求一下推荐票,目前在冲新书榜滴说~ 另外说一声,我是坚决不会坑的!再坑剁手!(那些叫我渣渣的魂淡们,哼!) 第十六章 苏醒 男子紧闭着双眼,烛光在他半边脸上洒上了柔和的光芒,而另一半却隐藏在阴影里,整个人看起来更是说不出的俊朗。长长的眼睫毛落了一圈阴影,就好像一只墨色的蝴蝶停在了眼眶上一样。 沈陌言微微有些出神。 “砰!”“砰!”刺耳的撞击声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沈陌言惊了一跳,循声望去,却见两扇窗户被大风吹开,咯吱咯吱的摇晃着。秋风呼呼的灌进来,屋子里瞬间就变得冷清下来。蒹葭三步作两步的跑了过去,飞快的关上了窗子,拉下了扣锁。 沈陌言微微觉得有些尴尬。 方才她好像肆无忌惮的盯了这人好一会来着……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发现…… 转念一想,自己这可是光明正大的探望病人,有什么可尴尬的? 但还是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静静的起身,正要开口说离开,却见男子搭在被子上的手指动了动,两条浓黑的眉毛也蹙了起来,看起来似乎不太舒服的样子。沈陌言想到他的伤势,和白大夫所说的凶多吉少之言,心中扑通扑通直跳,唯恐生出什么意外来。 就见这一瞬间,肩膀上的绷带瞬间被鲜血染红,宛若一朵朵艳丽的曼陀罗花,妖冶而冷艳。沈陌言一颗心瞬间被揪了起来,但她不懂医术,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急急忙忙吩咐蒹葭:“你去外间问问,可有谁会治外伤的,就算是会包扎伤口,也行啊……” 蒹葭和她所想都是一样的,现如今只能拖到白大夫回来了,否则一切努力都是白搭,她一听这话,哪里还顾其他,匆匆跑了出去。得到的消息却令她心都凉了半截。这群护卫们虽说都来自沈家,却没有几个曾经跟着沈明朗上过战场,而也没有宵小敢觊觎沈家,所以他们根本没有与人发生过打斗,自然就不会受刀伤,也就没有任何经验了。 如今,只有依靠她们了。 “去拿金疮药来!”沈陌言当机立断,脑海里唰唰的闪过几个念头,如今虽然着急,却并不慌乱。事到如今,没有比死更坏的结局。几个丫鬟都争着跑了出去,很快就拿来了金疮药。沈陌言没有半点犹豫,伏低了身子,轻轻的解开了他肩头的绷带。 瞬时血流如注,将她白皙的手指染红,她的手微微颤动,接过蒹葭手里浸过温水的帕子,将血迹一点点擦干,努力回忆父亲平日里的教导,胡乱倒腾了几下,将金疮药涂了上去,又将绷带缠了起来。等了好一会儿,见不再出血,才松了一口气。 书到用时方恨少,她真后悔以前怎么没有多跟着父兄学一些实用的知识。沈明朗一直很乐意教子女一些急救知识,只不过那时她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大小姐,一直觉得那些无用,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沈陌言洗净了手,又俯身去查看男子其他部位的伤口,见到外面的绷带依旧是雪白一片,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冯嬷嬷暗自着急。 男女七岁不同席,自家小姐救人固然是好事,可若是把自己搭了进去…… 方才只是看男子情况危急,沈陌言又专心致志,根本没有什么异样的苗头,这才将话强咽了下去,眼下就有些不安。沈陌言一抬头,就瞥见了她的脸色。 这时才惊觉自己的身子伏的太低,几乎就快靠在男子的手臂上了,慌忙直起身来,整了整衣襟,淡淡道:“伤口已经止血,等白大夫回来就是,我们走吧。”好像方才不过是一场幻觉一般。 冯嬷嬷就更不能说什么了。 沈陌言直接带着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见冯嬷嬷欲言又止的模样,神色坦然的说道:“嬷嬷不用担心,我心里自有分寸。虽说男女授受不亲,可清者自清,方才众人皆可为我作证。况且——” 她话锋一转,自嘲的笑了笑,“那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如今船上只有我们自己人,却仍得束手束脚,岂不是太不自在?我倒不是想特立独行,只不过出门在外,总得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您说是不是?” 冯嬷嬷一想,也觉得有些道理,况且自家小姐也不是那种轻佻的人,很快就释怀了,“可是我想差了!”沈陌言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反而自我打趣道:“当然了,也和他长得俊俏些不无关系!” “小姐!”冯嬷嬷嗔道:“您这话,没头没尾的,若是被旁人听了去,指不定怎样编排呢!”沈陌言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清冷之光,她低下头,笑了笑,没有做声。心里却暗暗想,若是做什么事,都要在意别人怎么看,怎么想,那才真真是活得了无生趣。 人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活一次? 这个念头并没有在她心中停留多久。 因为,白大夫很快就赶了回来。从丫鬟口中听说男子又出了血,他脸色微变,连忙吩咐护卫们去煎药,自己带着千挑万选的几味止血的外贴药去给他换药。见他肩头的伤口虽然包扎的有些粗糙,可也没有出错,料到是沈陌言的手笔,暗暗点头,没有说话。 沈陌言命人从箱笼里寻了两支上好的人参送了过去。 白大夫也不客气,亲自将人参入药,一刻不敢怠慢的观察那男子的情况。到了晚间,果然发起高热,虽说早有准备,可也是惊险万分。第二天,他惊喜的发现,虽然伤势过重,可男子正在慢慢好转。 他不由得感慨万分,当着沈陌言的面唏嘘不已:“昨天还以为他熬不过去了,谁知道居然慢慢在好起来,可见得此人不是一般人,求生的本能太过强烈,连小鬼也拿他没有办法。”沈陌言趁机嘉许了他几句:“那也是您的医术好,不然,寻常人哪有办法?” 说这话的时候,却不由自主的想到当年沈明朗说起过的话:有人断了胳膊,有人断了腿,可是又有什么办法,还是要活下去。 如此的清晰。 沈陌言暗自叹息。 到了晚间,那男子醒过来了。 *********** 明天早上有加更~ 第十七章 坦然 沈陌言听闻这个消息时,只淡淡的应了一句知道了,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白大夫听说了,煞有其事的摸着并不存在的胡须,笑着直摇头。 男子的醒来,让船上的空气都为之一窒。不少小丫鬟们都难掩雀跃之色,就连白露都忍不住带了几分期待。昏迷时都是那样的绝色,若是醒来,该怎样的一顾倾城? 果然是美色撩人,惹得几个丫鬟心思都不在上面了。 念头闪过,沈陌言不由为自己浅薄的文学素养感到深深的羞愧。怎么能够用来用去都是美色二字?只是想了半天,依旧找不出替代词,只得罢了。浅薄就浅薄吧,将军的女儿,少读几部书,少识得几个字,也是预料之中的。 为自己找好了理由,沈陌言非常的心安理得。只当没这事一般,但晚上多出的两个菜包子却不小心泄露了她此刻愉悦的心情。蒹葭见了,抿着嘴微微的笑,铺床都比寻常快了一些。沈陌言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早晨,白大夫来来求见。 “小姐,那人醒了,想要见您。”白大夫的神色稍显凝重,“他说要见船上的主人……”到底不是常人,才醒来就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不过,指名要见主人,没有一点诚意怎么成? “想要见我呀……”沈陌言笑得狡黠,就好像一只偷鱼吃的小猫咪,“他可不是我请来的客人,怎能让主人挪步呢?”白大夫瞥了她一眼,摇摇头,笑呵呵的下去了。也不知他到底和那男子说了什么,就这样石沉大海,没有了半点动静。 接下来几天都相安无事,白大夫兢兢业业的替那人治伤,他的恢复力非常惊人,短短几日,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只不过只能呆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稍稍挪动几步罢了。白露就有些心急,不免暗中怂恿她:“小姐,要不,您就去见他一面吧?也好听听他说些什么?” 沈陌言笑着斜觑着她,一直看到她双靥微红才收回了目光,“他想要见我,我偏偏不去,是我救了他,可没有让他对我颐指气使的。”白露更为不解,但见自家小姐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也不好多说什么,求助的望向蒹葭,偏偏她根本没有那个意思,只低着头做针线,根本就没有注意二人的对话。 白露不免就有些泄气。 她倒不是对那男子起了别样的心思,只是想看看那般惊艳的男子,一旦苏醒过来,会是怎样的风景。只是沈陌言始终没有那个意思,她也不能强求,只得恹恹的跟着绣花样,准备冬衣。 一直到了第五天的下午。 听见白大夫说那人已经开始擦拭剑鞘了,沈陌言才微微颔首,“是时候了,你们安排一下,我就在船尾,不,船头见他。”白露百思不得其解,始终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几个小丫鬟也是云里雾里的,难以窥见真意。但能见到那人,心中也是欢喜的,个个回去对镜描红,好好打扮了一番才出来。 沈陌言看着一个个比往日要光鲜几分的丫鬟,暗自觉得好笑。她只是觉得这样的男子多半都有些不好打交道,这几天正好磨磨他的锐气,这样才好打探出他的虚实来。要知道她派出去打探的人,可是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回来…… 夕阳的余晖,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就好像泼染的水墨画一般。 就在一片绯红的光影中,沈陌言第一次见到了“活”的那人。一袭青色衣袍,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护卫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却再合适不过,就好像是隐居人间的谪仙子,每一步都有每一步的风韵。 就在他肩头垂下的青丝被晚风扬起的一刹那,沈陌言的心漏跳了一拍。不可否认,她真真切切的被惊艳到了。再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做,风华绝代。就好像是春天里归来的第一只燕子,夏天里漫天大雨中摇曳的荷花,秋天里黄叶纷飞时翩翩起舞的蝴蝶,冬天里冰天雪地时天边最后一抹残阳。 戳中心扉。 沈陌言毫不客气的盯着他瞧。 而男子一步一步走近,停留在了离她五尺远的地方。在他经过处,所有人,包括护卫在内,都有一刹那的凝滞。这是一种足以令天地山川失色的美丽,超越了性别。在他面前,沈陌言作为女子,都觉得有些自卑。 许是觉察沈陌言的目光太过热烈,男子的眉头蹙了起来。 而就在这种时候,沈陌言还在悲哀的想,这个男人,就连皱眉都恰到好处。 而他的第一句话冰冷又漠然,“我想和你单独谈一谈。”沈陌言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当然,不少丫鬟因为这句话而流露出了伤心之色。但根本不用吩咐,自己已经自动退后了三尺远。 美貌有时候的确是一种杀人不见血的武器。 沈陌言此刻已经彻底冷静下来,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随后把玩着手中的杯盏,缓缓说道:“你想和我多说什么?”并不多看他一眼。男子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声音更为清冷,“你没有救我的理由。” “理由?”沈陌言轻声笑了,而后,慢慢抬头,直视着他,“难不成,你以为我是看中了你的容貌,才会如此?”男子默不作声,脸色更显冷漠。沈陌言不以为意,美人嘛,总归是有些脾气的。 其实这世上,最难打交道的,是内冷而外热的人,看起来就好像暖暖的阳光,但内心凉薄,永远无法走近。就好像是燃烧着火焰的雪球,明明无法接近,却始终无法放手。就那样,想着念着,却终究不是自己的。那才是,伤人至深。 如同他这样外冷,内里尚不知底细的人,沈陌言觉得,倒不如直来直往。说不准自己那点小花枪,在别人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你的确生的很好看。”沈陌言目光明亮而清澈,十分的坦白:“从一开始,我的确欣赏你的容貌,但却并没有因此而生出好感,在我眼中,你只是我无意间救下来的一个路人,仅此而已。” 那人的脸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所谓红粉骷髅,我想这句话用在男子身上也一样,皮相终究是虚幻,会有老去的一天——”沈陌言忍了又忍,终究是没有将下一句话说出来:况且有的人纵然还是那张脸,但时过境迁,看起来也会面目可憎。 那人终于有了微妙的变化。 第十八章 博弈 看来沈陌言的话,终于让他的心起了一丝波澜。 男子俊美无双的脸上似结了一层霜,看向她的目光却不再似刀子一样锋利,“你想要什么?”他的手放在了断肠剑上,轻轻摩挲,说明此刻的心情不太平静。沈陌言立刻就警觉了起来,摇摇头,“举手之劳罢了,你何时想要离开,也不必告诉我们。” 她已经说得如此明显了,不会拦着他,更不会撵走他。这男人如果有些许的良知,不必说感激,至少也不要摆着一副死人脸给她看吧。 但是,男子的目光却瞬间变得幽冷,好像暗夜里潜伏在草丛里的蛇一样,令沈陌言生生打了个寒战。但想到自己乃是将门虎女,怎么能怕一个江湖中人,又端正了身子,下颚微扬,“你也不必疑神疑鬼,我此番也只是路过。当然,你似乎并不相信我的话,可见得疑心很重。如此,你便走吧,我救了你,自然也不会泄露你的行踪,惹祸上身。” 说完,将茶盏放回了原位,自己站了起来,一副要送客的姿态。 男子却并没有走,也没有起身,四平八稳的坐在椅子上,依旧摩挲着剑鞘,来来回回,说不出的风流雅致。却也不多看沈陌言一眼,就好像她是戏台上唱戏的丑角一样,此时只不过在演一场以自己为中心的戏。 沈陌言当然能感受到他的漫不经心和骨子里透出来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她不怒反笑,“也不知这位少侠作何打算,若是囊中羞涩,我倒是可以资助些许盘缠。”他不给她留余地,她也没有必要迁就于他,又怎会给他留面子。 男子的面色更是平静如古井水,就好像沈陌言在对着不相干的人说话一般。 沈陌言不由冷笑,她也不再多说,人家摆明了不想搭理自己,又何必自讨没趣? 只觉有些失望,果然,只要是美人,无论男女,都只能远远观望,而不能走近。和这种人生气,着实是不值当。 “我也奉劝少侠一句,断肠剑一向是杀人一千,自损八百,取人性命固然是得心应手,但稍有不慎,伤了自己,下一次可不见得会有这么好的运气。”沈陌言讥讽了两句,抬脚就要走。 却感觉耳边一阵冷风。 等到沈陌言回过神来时,那柄传说中削铁如泥,天下最为锋利的剑,此刻就横在她的脖子前,不过一指的距离。沈陌言甚至能感受到它散发出的寒气,和一丝又一丝的,死亡的气息。她几乎可以断定,葬送在这柄剑下的人,没有几百,也有几十。 这感觉太过阴森。 沈陌言却并不害怕,她只是冷笑。 “你若是要一命换一命,只管下手就是。我不妨告诉你,这条船上,至少有四个顶尖高手,都是由我父亲一手教导出来。就算一个两个不是你的对手,可若是群起而攻之,你足够死几十次了。更不必说,你重伤未愈,现在就连一般的护卫都能取你性命,我劝你还是看清形势的好。” 她无疑在下一个重赌,而代价是她的生命。 而就在他横剑相向的一瞬间,船上几乎所有的护卫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大气也不敢出的望着二人。 男子的眉头皱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如何知道断肠剑?”以一个女子的眼界来看,这实在是太诡异了。说不是刻意接近他,都无法圆这个局。 沈陌言心里微微一松,将手背在身后,示意护卫们不要轻举妄动,而后才不紧不慢的说道:“看来,你根本没有打听过我是什么人。”她神色自如,丝毫看不见害怕,“我是来自燕京城,是镇南侯府的家人,我想,你应该听说过才是,这天下另外一柄断肠剑,就在沈家。”这倒不是炫耀,也不是为了震慑他。只是这样大一艘船,以这男子行走江湖的经验来看,很快就能打听出她的底细,倒不如自己先摆在明面上好了。 况且,沈明朗在江湖上风评一向很好,所以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找他们家的麻烦。 男子的神色稍稍有所松懈,又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是沈家的小姐?”看来,自己的话终于起了些许作用,沈陌言下意识的想要点头,但看到那泛着寒光的断肠剑,硬是憋了回去,幽幽说道:“我是沈家二小姐。”想到男子疑心很重,又加了一句:“你可以随意找人问问,况且,寻常人家,也供不起这么多护卫和丫鬟……” 剑尖垂了下来。 就在沈陌言舒了一口气的时候,寒光纷飞,那柄剑直抵她的喉咙。沈陌言几乎能听见自己咽下口水的声音。而护卫们都有些按捺不住,纷纷拔剑相向。一时间,船上皆是刀剑出鞘的声音。而一直在一旁看着的冯嬷嬷吓得脸色发白,险些晕厥。却偏偏不敢出一点声音,就怕那人突然发难。 沈陌言嘴角抽了抽,居然开了个玩笑:“看来自我以后,路上行船再遇到遇险的陌生人,再也不敢施以援手了,风气败坏,多半由今天而始……”她本想侃侃而谈,缓解下如今紧张的气氛,也好令他放松警惕,让护卫们钻空子。 只是,说到一半,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很专注的凝视着她。从他黑濯石一样的眼珠里,沈陌言看见自己小小的影子,模糊得只能看见天青色的衣裙在风中飞舞,就好像一叶孤舟在随波逐流。她突然就来了气性,恼羞成怒道:“我算是看清楚什么江湖侠客了,我救了你,还让大夫用最好的药医治,连我从燕京城带来的唯一的百年人参也送给你了,你想要如何?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就是江湖人的作风?”其实她也不知道他是否是江湖中人,只不过是一种猜测。 不过,话刚出口,她就有些后悔。激怒这人,闹不好还真得丢掉性命。 可是,心里却并没有害怕。 难道是内心深处觉得这个人并不会伤害自己? 第十九章 绝望 沈陌言对于自己的这个想法有些不得其解。 眼前的这个男人,今天才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和她见面,两人之间的交谈,更是寥寥可数,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在自言自语。然后没过多久就刀剑相向,自己随时可以成为她的剑下亡魂。 况且,此时他的剑还抵着她的脖子…… 沈陌言根本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自信,也不知自己怎么突然就动了气。看来,还得经过百炼千锤,才能真正做到不动声色,笑点江山。她心里有些没底,但也不想在他面前露怯,干脆头一扬,大大方方的看他,“你到底想要如何,直说好了,这样动刀动枪的,不过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罢了。” 话音刚落,她很清楚的看见对面的男人眉心跳了跳,好像对她的话不屑一顾似的。沈陌言此刻早已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时间拖得越久,对她越是有利,她干脆就喋喋不休的说了起来:“说起来,你昏迷的时候,白大夫要上岸买药,还是我给了二百两银子。”说着,瞥了一眼他的肩膀,“而且当时你右肩大出血,还是我亲自给你包扎的——” 话刚出口她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明明是气呼呼的话,怎么听起来如此暧昧? 难道是在这船上的日子太过安逸,让她失去了自己的警惕心? 事实上,她离开燕京城也不过才几天而已……沈陌言想了想,将自己的这种变化解释为眼前的男子实在太过绝色的缘故,或许就是这样一张脸,让人硬不起心肠来。 唉! 唯有叹息。 那男子的眸光骤然变得暗深,飞快的瞥了她攥成一团的小手,视线又落在了她微微有些泛红的面颊上。就在他出神的一瞬间,两个护卫悄无声息的接近,然后,举起了手中的大刀。 沈陌言的眼睛猛地瞪大。 而就在此时,她清楚的听见一声嗤笑声。 “不要!”沈陌言下意识的惊呼,“不要——” 却不是为那男子求情,而是,为她的护卫。 就在护卫靠近的那一刹那,只见眼前青色衣袍飘过,然后,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刀光剑影。那男人的剑又快又狠,两个护卫在他手下不过走了两个回合,就已经狼狈不堪,左支右绌。随着一声清脆的咣当声,两人手中的大刀落在了船板上。而男子的剑,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形,直直往下坠去。 沈陌言清楚的记得,这两个护卫是这一批人里面,身手最好的。 她曾经听说过,断肠剑一旦出手,就不能再回头。 根本来不及看清楚,就见那两个护卫直挺挺倒了下去,连一丝血迹都不曾看见。 这下算是彻底激怒了这个人,根本没有逃走的机会了。 男子慢慢转身,看着她的目光,冰冷,漠然,充满了杀意。而他说出口的话,更是令她如坠冰窖,“念在你曾经救我一命,你可以选择怎么死。” 而后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船上众人,淡漠的好像在看风景画一般,“而你们,所有人,都得死。”一字一句,声音阴森的宛若来自于遥远的地狱。 其实结局已经明了。 如果说一开始还有点侥幸之心,此刻早已被生生磨灭。这个人虽然重伤未愈,可身手太过可怕,这条船上,根本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其实方才的两个护卫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所有人,在他眼中,其实不过是一群蝼蚁。 难怪他方才那样的不屑一顾,难怪他根本不想搭理自己。 沈陌言只觉得自己是那般的可笑。 自己的忍耐,气恼,困惑,在他面前,不过是一场幼稚的表演。从一开始他根本就没打算要放过自己! “想好了吗?”那男子似乎饶有兴致,淡淡的看着她,“你既是这艘船的主人,自然,要第一个死。”这个人,将死字说的那样轻易,那样的云淡风轻。 沈陌言绝望的闭上了眼,她已经无颜面对所有人。 这一刻,她无比的懊悔。 如果不是她一意孤行要救下这人,今日,所有的人,都不会面临这场劫难。一念及此,她的心就有如千万根绣花针刺入一般,鲜血淋漓。她将会害死所有人,哪怕下九泉,黄泉路上,她也无法面对这些人! 她难过的,不是自己将要死去,而是自己,会害死许多人。 真的,不甘心啊。 她所有的理想,都来不及实现,她还没有看过江南的风景,没有见过二十四桥明月夜,没有采过不知为谁生的红药,没有亲自酿一壶绍兴酒,没有在桃花坞下赏桃花。真的真的,很不甘心。 冯嬷嬷心如刀割。 那可是她亲手养大,视为几出的孩子! 她一声尖叫,就要扑上去和他同归于尽,“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贼——”却被沈陌言喝止:“嬷嬷,站住!”沈陌言转过身,背对着阳光,看着所有的人,那些她熟悉的,不熟悉的。而后,回头,微笑着看着那男子,“你说过,可以让我自己选择死法。不过,在此之前,能不能让我说句话?” 那男子没有做声,似是默认。 沈陌言轻声的笑,飞快的往后退了几步。 然后,她用尽力气喊道:“我以沈家二小姐的身份,命令你们,所有人,立刻给我走!” 几乎耗尽她所有的力气,声嘶力竭。 嗓子又痒又痛,沈陌言咳得眼泪都要落下来,却还是面带笑容,她的五指牢牢扣住了船舷,身后是涛涛河水,身前是所有跟随她下江南的人。“不,小姐,不!”丫鬟们的哭声撕心裂肺,早已分辨不清谁是谁。 一片拔刀嚯嚯声。 她的命令根本无济于事,没有一个人趁此机会离开。护卫们赤红的双眼死死的盯着那人,握紧了手中的刀剑。 沈陌言心如刀割。 她早已没有生的希望,倒是可以找个死的慢的法子,拖住一点时间。这时候只要有几个人跳下河水,然后分散开来,这个男人不可能一个一个去追赶。 就有人能逃出生天。 可是,他们不肯走! 却见护卫中,白大夫缓缓走了出来,一身的肃杀之色。他早已经历过比这更为险峻的局面,却没有如现在这样,觉得前所未有的悲哀。是他亲手将这个刽子手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小姐,请恕我违命了。” ********* 卡文卡的要死,明天加更有些晚,还是弱弱求一下推荐票~ 第二十章 消失 一言毕,只见衣影飘动,白大夫转瞬之间就出现在了男子身后。 说时迟那时快,沈陌言一把拔下了自己头上的银簪,对准男子的心窝就刺了过去。他不过轻轻一晃就避开了她的攻击,而后脚步轻移,竟单脚站在了船舷之上。而白大夫整个人都暴露在他的剑影中,眼看着就要丧身于此。 “你不是想要我第一个死吗?”情急之下,沈陌言脱口而出,“难道你说话不算数不成?”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飞快的朝着船尾跑去。而原本站在离船头二十尺开外的护卫一拥而上,将男子围在了船舷处。 男子却双脚轻点,绕过众人,冲着沈陌言而去。 沈陌言被挟持之时,所有护卫都集聚到了船头,船尾根本没有任何防卫。偏偏沈陌言跑得极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船尾,甚至跨坐在了船舷之上。那男子终于变了脸色,伸手就要去拽她,“别跳!”语气里竟带着几分焦急。 沈陌言哪里肯听他的话,只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冷冷道:“你不是要杀我吗?我现在就要自己选择死法。”男子生生止住了脚步,在她面前停下,一双眼睛幽暗不见底,明明就站在阳光底下,却好像来自于遥远的黑夜。 他没有说话,但脸上有一闪而过的不安。 沈陌言只当是自己的错觉,飞快瞥了眼脚下的河水,涛涛河水,奔流向东,不知何时,竟到了水流最为湍急的一段。心下暗叹,这下可真是天要亡她。而就在她晃神的一刻,男子忽然欺近,手伸了过来,就要去抓她的胳膊。 沈陌言眼角余光瞥见,冷笑了一声,身子一歪,只听见扑通一声,河面上溅起了一层水花。 刹那间,身体被冰冷的河水包围。沈陌言伸着双手,想要往上游,可是双脚就像被人抓住,身体不断往下沉落。呛了好几口河水,窒息的感觉要将整个人淹没。清澈的河水,此刻好像深渊,看不到阳光,看不见尽头。 生于北方,长在北方,这初秋的河水对沈陌言太过陌生,她根本不识水性。 阳光越来越远,黑暗渐渐来临,沈陌言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就好像变成了一只鸟儿,在空中自由自在的飞翔…… 意识渐渐模糊,再也感觉不到一丝丝温暖…… “小姐——小姐!”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沈陌言觉得自己的头很疼,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去了一样,似乎就要裂开了。她想要摇头,想要将那东西抓出来,可是浑身上下,竟使不上一点力气。“小姐——“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让她更是头痛欲裂。 沈陌言只想开口让那人住嘴,可是嗓子里干干的,居然发不出声音。她好像被困在一团迷雾里,不能说话,不能行走。朦朦胧胧中还记得自己跌入了水中,难道这就是深深的河底?冰冷的河水,绝望的窒息,那种感觉好像仿佛一刹那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冷……”她打了个寒战,却发现自己能说话了。 而耳畔的声音骤然变得惊喜起来,“小姐!”声音听起来很是熟悉,就好像是蒹葭的声音…… 蒹葭? 难道她也跟着跳河了? 沈陌言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拼命的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只是眼皮子仿佛烫过一般,有一股灼痛之感,稍稍一动,就想要流泪。沈陌言拼着一口气,用力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景象由远及近,由模糊到清晰,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面前围着好几个人,有冯嬷嬷,蒹葭,白露…… 大家都含泪看着她,脸上的表情透着惊喜。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的如传说所说的那样,人死了以后会到忘川河畔奈何桥走一遭? 死了? 沈陌言突然觉得很悲痛。 “小姐,您可算醒了!”白露几乎要扑了上来,鼻子红红的,眼里泛着水光,“您都昏迷了四天了!”沈陌言一下子就懵了,迟钝的看了看四周,却发现是自己在船上的房间。“我怎么……”声音哑哑的,还未说完就被冯嬷嬷按住了肩膀,“我的小祖宗!快躺着,快躺着!” 沈陌言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竟探出了半个身子,而冯嬷嬷忙将她按在了床上,将被子捂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碧落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走了进来,“小姐才醒,正好润润嗓子。” 许多的疑惑尚未解开,沈陌言根本没有别的心思,想要拉着人细细盘问一番,偏偏几个人根本不给她机会。冯嬷嬷扶着她半躺在大红色攒金枝软枕上,而蒹葭压着被子,几个人都如临大敌,唯恐她受一点点寒意。 沈陌言只得温顺的垂下头,就着碧落手中的汤匙,将参汤一口一口的咽下。胃里暖暖的,冰冷的身子都似乎有了一丝温度。沈陌言这才觉得自己有些饿了,就眼巴巴的看着冯嬷嬷,“鱼——汤——”嗓子哑的不像话。 “扑哧!”冯嬷嬷掌不住笑了,眼中却有了泪光,“这可怎么好,才醒来就知道要鱼汤了。”虽然是嗔怪的话,却不见半点不悦,柔柔的摸着她乌黑的头发,“你才醒来,要喝些清淡的才好,我已经吩咐厨房去炖燕窝粥了,你若是觉得饿了,先喝点白粥可好?” 温和的话语,轻柔的抚摸,将沈陌言心中的寒意一点点驱散,她乖巧的点头,就着几样素菜吃了一大碗白粥,觉得自己的精神在一点点恢复,斟酌着开口,“方才,说我睡了四天,出什么事了?”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冯嬷嬷的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骂了一句沈陌言听不懂的方言,才说道:“这都要怪那个忘恩负义的……当时您跑到船尾以后,我们几个心急如焚,也跟着跑了过去,却只见到您躺在船板上,浑身都湿漉漉的,那个男人就蹲在您身边,我们也顾不得害怕了,上前就去将您抱了起来,可巧白大夫追了过来,替您诊脉以后,说是溺水了,但好在呛水不多,倒也不太危急……等到我们将您安置好了,再想到那男子的时候,他早就不见了。问了护卫才知道,我们抱您回房的时候,那男子就跃下了船,不见踪影了。” 就这么消失了? ********* 推荐作者朋友的一部书: 书名:养邪兽 作者:花羽容 简介:算命修仙,饲养邪兽毒虫。 书号:2990523 [bookid==《养邪兽》] 第二十一章 打算 沈陌言有些不敢置信。 就在不久前,她绝望又懊悔,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这才多久的功夫,好像一切都逆转了。难道最后关头,那男子终于良心发现了?或者是出了什么事,让他不得不立刻离开? 他的离开,到底是暂时的,还是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 她落水前,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焦灼,又浮现在她的脑海。 沈陌言突然想到了最不可能的一种可能。 或许,她一开始的直觉就是对的,那个人,根本就没有想要伤害她。 可是他杀了两个护卫,还口口声声要第一个杀了她,到底是什么回事?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沈陌言脑子一片混乱,犹豫了半天,只想出这么一句话来。 “没有。”白露回答的很快,声音里带了几分恼怒,“他哪里还敢说话?护卫们全都赶了过去,当初是您在他手上,不敢轻举妄动,怕伤害到您,后来您人事不知了,护卫们个个都红了眼,他自然只能逃走了。” 沈陌言默然。 大概,除了白大夫和几个少数的护卫,还没有人看出那男子真正的功力吧。难怪当时他们那样的气定神闲,原来根本就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只要一拥而上,肯定能将那人拿下…… 可惜,很多时候,车轮战固然是一种战术,但遇到强大的敌人,一切战术,其实都没有用。实力太过悬殊,在那人眼中,大抵这船上所有的人,都像是扑火的飞蛾,冲上去送死而已。 想到那两个生死不明的护卫,心中又是一痛。 一直沉默没有言语的晚霜突然低声说道:“两个护卫只是被打晕了,就在小姐您落水的那一天晚上,护卫就醒过来了,白大夫去看了看,说没有什么大碍,现在精神正好着,没有半点不妥当。当时我们赶过去的时候,您身上湿透了,那人身上也淌着水……” 沈陌言心中一跳。 这么说来,他真的没有害人之意?甚至,在她跳下河水以后,他不顾伤口未愈,将她从湍急的河水里救了上来?那么冰冷的水,他身上的伤,怕是又会恶化下去吧…… 可是,他也不该那样吓唬她啊。当时所有的人都做好了必死的打算,他又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她哪里知道他会开这样的玩笑! 沈陌言又是难过,又是不安。却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还会不会再回来。 这一刻,沈陌言突然有些希望他能够回来。 就在他开了那样大的玩笑以后,沈陌言虽然有些生气,却并没有太过恼怒。 不过,自己并没有说什么,晚霜立刻就悟出了自己的意思,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过微妙。这样想着,沈陌言就飞快的瞥了她一眼,莹白的小脸,眼睛不大,却很明亮,整个人或许不是很惊艳,但是越看越耐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成了一个大姑娘了…… 沈陌言这才觉得自己好像不知不觉间,忽视了这个大丫鬟很久了。她身边有活泼的白露,聪慧的蒹葭,稳重的碧落,以至于沉默的晚霜,很多时候都不曾出现在她的视线,只是默默的做着手头该做的事情。 可是,方才的情形来看,她分明比很多人都要理智的多。 沈陌言默默的在心里审视着自己。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其实不少,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浑浑噩噩了。 白露听了晚霜的话,颇有些愤然,想要反驳几句,但间自家小姐一副沉思的模样,这才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冯嬷嬷笑了笑,拍着她的后背,慈爱的说道:“才用过膳食,别急着躺下,免得积食,你先靠在软枕上坐一会儿,我们陪你说说话。” 沈陌言只觉得累,浑身酸软使不上力气,可她方才吃的的确有些多,也就顺服的坐着,微眯着眼,听着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晚霜又静静的退了下去,坐在角落里做针线,单薄的身影就笼在阴影里,很难令人注意到。 “嬷嬷,你吩咐下去,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不许任何人泄露出去。否则,就只能交给我父亲处置了。我们沈家的家规,他们也是知道的。”所有人都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沈明朗最是宽和,可一旦严厉起来,若按家规来办,很少有人能挺过去。 冯嬷嬷神色一凛,连胜应是,匆匆忙忙起身出去。 想来也应该没人人敢多嘴才是,毕竟她作为沈家二小姐,无论原因是什么,她在这条船上落水,还昏迷了几天,所有的下人都有脱不了的干系。她作为主子,想要压下此事,已经算是放他们一条生路。否则,被沈家别人知道,自有人收拾他们。若有那多嘴的,岂不是惹祸上身? 蒹葭却忽然跪了下来,“都是奴婢们服侍小姐不周……”“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沈陌言疲惫的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们都是忠心耿耿,这也是预料之外的事,好在大家都平平安安的,也就揭过去吧。” 主子宽容,对下人是件好事。 蒹葭并没有纠结太久,站了起来,隔着丝被替她捶着小腿,不时拿捏几下,缓解了些许酸痛。白露有样学样,替她按摩肩膀,两个人一上一下,倒叫她的疲惫散去了不少。沈陌言舒舒服服的半躺了下去,眼睛闭了起来。 冯嬷嬷进来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就放轻了脚步。却没瞒过沈陌言的耳朵,“都说过了?”“是。”冯嬷嬷正色说道:“护卫们都说,小姐不追究此事,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他们断不敢出去乱嚷嚷的。丫鬟们倒是吓得不轻,直说会守口如瓶,那个叫思思的小丫鬟,还说知道您受了些风寒,说她家乡有一种土方子,要喝热热的红糖水,然后捂着,能祛除寒气。” 真的很机灵。 明明知道她是溺水受寒,却只含含糊糊的说受了风寒,还知道还怎样在恰当的时候表忠心…… 冯嬷嬷一直就喜欢聪明的小姑娘。 沈陌言心中渐渐有了打算。 ********* 推荐朋友的一部书: 书名:福星嫁到 作者:千岛女妖 书号:2572702 简介:上有软弱的婆婆,下有懦弱的小姑、还有病怏怏的小叔子。这掌权老太太还帮着二房挤兑,刁难?这日子有点难过啊!没事,咱有现代的农业技术傍身,财运,桃花运,运运亨通。 第二十二章 扬州 冯嬷嬷过继之事,出乎意料的顺利。 思思本就是父母双亡,自己卖身到沈家为婢女的,平日里见着冯嬷嬷和善,多有亲近之心。而冯嬷嬷对府上的小姑娘们一向照顾有加,好几个没有母亲的丫鬟都有心认她做干妈,只是恐人背后指点说攀高枝,一直不敢主动提起。 如今沈陌言不过派蒹葭在思思面前露了个口风,她就自己寻了过来,跪在冯嬷嬷面前,立下誓言,以后定会孝顺嬷嬷,归于冯姓。冯嬷嬷想着自己过世多年的夫君是姓赵,便让她从了赵姓,留在家里招婿,赵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此番可算是皆大欢喜,思思从此在沈陌言面前地位不同,也渐渐说得上话了。她倒是依旧和从前一样,做着自己的分内事,从不多说一句话,倒有些处变不惊的模样。只是每日必定给冯嬷嬷问安,服侍细心周到,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冯嬷嬷见着心里越发欢喜,打定了主意要为她寻个好夫家,这些都是后话。 沈陌言的身子渐渐好起来,只是天气越来越冷,丫鬟们屡屡拦着,不敢让她出去吹冷风。只在房间内烧了火盆,大家围坐在一起,烤些蚕豆,芋头,番薯之类的,倒也能打发时间。离北方越来越远,周遭的景致越来越陌生,偶尔经过一处,能看到青砖黑瓦,屋檐下还挂着几串小灯笼,小孩子们个个粉粉嫩嫩的,手里举着糖葫芦,露出大半截白胖的胳膊。 只是可惜已经是秋天,看不见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景象,倒是能看见一大片一大片的荷花,有些已经败了,却仍能看见头上束着各色巾带的年轻女子划着小船在其中穿行,清朗的笑声能传得极远。 毕竟是江南啊。 一片秋意阑珊中,还能见到池中漾菡萏,檐下雁呢喃。沈陌言对江南的向往之心就更深了。她开始掐着指头算时间,只是手上没有地理志,她身边又没有个见多识广的老人,也不知道具体到了哪一处,只能听护卫们说,还有约摸三四天,就能到扬州了。 出乎意料,就在这个一片悲寂寥的季节,她竟没有思乡…… 随着上岸的时间越来越近,沈陌言的心情愈发雀跃了。她心情大好,吩咐护卫们到河里网了许多又鲜又美的大鱼,准备到庄子上以后将它们风干,然后等到闲暇的时候,吩咐人送回燕京去。 护卫们个个撩着袖子,干得热火朝天,丝毫不忌讳这冰冷的湖水。倒是冯嬷嬷,熬了一大锅姜汤,非要他们灌下去不可。沈陌言从窗口看见那群护卫个个苦着脸,却不得不喝下姜汤的模样,不由掩袖而笑。 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 这一天,沈陌言正靠在软枕上浅眠,就感觉到船重重的停了一下,然后有巨大的抛水声。睡眼朦胧中,看见白露一脸兴奋的走了进来,“小姐,扬州到了!”沈陌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随即唏嘘不已。真到了扬州,却又有些不安起来,这是不是叶公好龙? 一行人又在船上歇了几个时辰,护卫们调来了十几辆马车,手脚麻利的帮着丫鬟们搬东西,忙得不亦乐乎。沈陌言最后才由蒹葭扶着下了船,踏上地面的那一刻,突然觉得有些不踏实,甚至晕眩了一下,才能渐渐习惯这硬邦邦的地面。只是走路的姿势仍有些奇怪,好在很快就上了马车,倒也没有人觉察到这个异样。 暮霭生深树,斜阳下小楼。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 就在耳畔一片丝竹声中,马车缓缓驶向了离运河不远的田庄。透过马车的窗口,可以看见一排排房屋在渐渐远去,道路两旁的景色越来越荒凉,周边长了许多不知名的野花,有些是紫色的,看着像是小小的菊花,却更显淡雅一些。有些是白色的,中间有一圈黄色的花蕊,迎风摇曳,叫人恨不能采上一捧才好。 若不是顾及到后头跟了不少护卫,沈陌言还当真会让婆子去采一把。 到最后,野花也消失在眼帘,取而代之的是稀稀落落的老树,有一些树皮已经龟裂开了,就好像夏天里被曝晒的土地一样。渐渐的,有了稀稀两两的屋子,和才下船时看见的那一排排楼阁完全不能相比,墙面似乎是用泥巴糊的,有些已经开始剥落,屋顶堆了一层厚厚的茅草,看不见砖瓦。这样古朴的房子,沈陌言见所未见,只觉得稀奇。 一旦下雨,这样的屋子岂不是岌岌可危? 马车渐渐颠簸起来,似乎是路不太好走,沈陌言被晃得左右摇摆,若不是丫鬟扶着,险些一头磕到车壁上去。过了好一会儿,马车才渐渐放缓了速度。沈陌言缓了缓,撩开了帘子,她彻底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湛蓝的天际下,一片又一片绿色的庄稼,就好像绿色的波涛,绵延到看不见的远方。就在那天地交接处,能看见渐渐暗淡下去的天色,还有飘着的一缕缕炊烟。就在这片绿色的庄稼地的不远处,一排房子映入眼帘。 而马车就在房子前停了下来。 来迎接他们的是沈夫人当年留下的人,大概五十岁上下,头发盘得光溜溜的,看起来很精神。这么多年,一直是她们守在这里,由他们家男人上京交一部分收成。沈陌言也隐隐听说过,似乎这些人一年是十两银子的工钱,干活很卖力,不过庄子小,一年其实没有多少收益。 沈陌言微微颔首,打赏了她们二两银子,这才由着她们迎了进去。 这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四合院,有两个耳房,两个西厢房,两个东厢房,还有两个北房。周围栽了不少桂花树和桑树,屋檐就掩藏在绿叶里,显得非常幽静。而迈入门槛的瞬间,就觉一股清新扑面而来,沈陌言扫了好几眼,才发现就在院子的角落里,种了几蔟不知名的白花,看样子和牡丹有几分相似,只是纯白无暇,香气十分浓郁。 沈陌言觉得很满意。 ********** 偷懒了几天,明天早上开始继续加更?(?3?)? 继续推荐朋友的一部书! 书号:3008718 书名:夫贵逼人 作者名:宛海 简介:这就是一个穿越重生女pk穿越女的故事。 [bookid==《夫贵逼人》] 第二十三章 美食 冯嬷嬷也察觉了,她指着那簇白花,笑吟吟的说道:“那是栀子花,年轻的小姑娘经常采来戴在头上,别在衣襟上,也有插在花瓶里的,小姐要不要试试?”沈陌言眼睛亮晶晶的,点了点头。 蒹葭抿着嘴直笑,和碧落两人,一人拿着剪刀一人端着盘子,采了一大盘。沈陌言挑了两朵最大的,垂下头,让冯嬷嬷替自己戴在发髻上。余下的一朵,挽在了袖子口。周身都萦绕着清香,沈陌言心情大好,也不要丫鬟陪着,自己在院子里转悠,还回头说道:“剩下的花,你们都拿去分了吧。” 丫鬟们屈膝应是,你替我簪花,我替你挽袖,笑成了一团。 沈陌言嘴角微微勾了起来,从院子的一头走到了另一头,觉得比自己在燕京城居住的院子要大一些。而且自己是这里唯一的主人,总有一种别样的滋味。在院子北面有一口古井,和燕京城的那些井比起来,显得开阔许多,大抵是南方雨水充沛的缘故。 许是怕蚊虫叮扰,所以院子里除了几株栀子花并没有多栽种旁物,显得空落落的。沈陌言暗暗点头,她可不希望自己某一天出门,脖子上,头上落了一层冰冷的虫子。落叶归根固然是诗意,可落下来的若是虫子,那可就令人高兴不起来了。 冯嬷嬷就带着丫鬟们开始收拾屋子,好在几个房间早在她们来之前就已经重新整理清扫了好几遍,窗明几净,一看就让人赏心悦目。沈陌言就细细问了那两个沈夫人陪房的情况:“看着也是精明的人,怎么在这小庄子上呆了这么多年?” 冯嬷嬷显然也有些了解,回答的很快:“这里的是两兄弟,一个叫郑显,一个叫郑贵,他们祖上就是扬州的,这里也算是他们的家乡。本来是要去燕京的,后来夫人过世了,他们想着还不如就在扬州待下来,虽说工钱不多,但养活一家人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陌言微微颔首,没有多说。这座田庄虽然只有两百亩,可都是良田,收成一向很好。他们自己种些小菜,还能贴补家用,日子肯定不会太艰难。她又在院子里左看看右看看,直到微微觉得有些乏了,才回到了房间,坐在窗前的榻上,出了会神。 等到晚间,沈陌言从净房出来时,热气腾腾的晚膳已经摆上桌了。郑显家的和郑贵家的都站在旁边服侍,郑显家的略微有些木讷,话很少。倒是郑贵家的很善言,说了一大番客气话:“都是乡下地方,没有什么好菜,市集上又怕不洁净,挑了一上午才买了些活的江虾。其余的都是自家田地里种的,倒还算新鲜。” 沈陌言点头,视线落在了桌上。目光所及处,五颜六色的,绿色的,黄色的,红色的,白色的,什么都有,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一旁的冯嬷嬷看着,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郑显和郑贵家的就齐齐松了口气,她们还真怕这位二小姐是个娇气的,不好服侍。 “这是珍珠翡翠白玉汤。”郑贵家的十分机灵,见沈陌言的视线落在哪,便开始介绍,“这是蟹粉芙蓉鱼片,这是菊花大明虾,这是桂花白果红枣汤,这是秋叶海棠……”都是些诗情画意的名字。 沈陌言却暗自觉得好笑。所谓是珍珠翡翠白玉汤,不过是一些白豆腐,菠菜,再加上几个肉圆子,而秋叶海棠只是一盘黄花菜……不过,她能知道这些名字,也算是花了许多功夫。她就笑了起来,“以后你们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就是,和我未来前的时候一样,也不用在我跟前服侍……” 郑贵家的也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还以为是这位二小姐不喜欢这些菜式,脸色一白,就要跪下告罪。却被冯嬷嬷拦住,她笑呵呵的说道:“我们小姐是最好相与的人,也不是那吃不得苦头的人,你们不用诚惶诚恐的。知道记得,别在外面多说什么,旁人问起来,只拿话敷衍过去也就是了。” 她们都是曾经在沈陌言的外祖母身边做过三等丫鬟的,知道主子的事情不能乱说,都齐声应是。郑贵家的更是连连保证:“嬷嬷只管放心,我们和我们家那口子都不是爱多嘴的人,只说是有人租了这座院子,并不敢多言的。” 冯嬷嬷见她们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不再多说,一心一意的服侍沈陌言用膳。沈陌言慢条斯理的吃着饭菜,偶尔还夸上两句:“这珍珠翡翠白玉汤很清香,豆腐也很嫩滑…...”只是也只用了一小碗饭。 冯嬷嬷见着,不动声色的带着丫鬟们收拾桌子,待到郑显家的和郑贵家的告退以后,才低声问:“小姐可是不喜欢这些菜?要不我再去给您做点点心?”此时天色已晚,沈陌言当然不会再劳动冯嬷嬷,只是斟酌着说道:“好吃自然是好吃的。”又喝了小半碗红枣汤,“只是总觉得有股甜味,似乎不太下饭。 原来是这样! 冯嬷嬷想了想,说道:“要不,明天我亲自下厨?也和那些厨娘们说说,给您的菜里放点辣椒,提一提味儿。”沈陌言没有答话,却沉默了好一阵子,幽幽问:“你说,扬州菜,是不是都带着股甜味?” 要说是都带着甜味,那也太过片面。 冯嬷嬷就思忖着说道:“可能郑显家的和郑贵家的,在扬州住的久了,习惯了这边的口味。您初来乍到的,自然是不能适应。兴许这边的味道清淡些,也时兴放一些糖,我们和厨房说一声就是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陌言支着额头,望着黑漆漆的窗外,声音很轻很轻,“我只是想,这边会不会有和我一样的人,也不习惯这样的口味……”“自然是有的!”冯嬷嬷也不能理解她的意思,只能顺着她的话接口。 沈陌言眼里飞快的闪过一道光芒,心中大动。 ********** 早上定了闹钟起来码字,结果……温暖的被子死死的拉住我,哭着求我宠幸,控诉我的冷酷无情……结果我只能安慰安慰她,然后……这就是我为什么居然到了现在才更新的原因。 第二十四章 准备 扬州从来都是文人骚客趋之若鹜的地方,所以这里的外来客应该会很多才对。本地人或许习惯清淡偏甜的口味,可外来的人呢?他们难道就不会有人不能适应?那些客栈酒肆大抵也都是淮扬菜系,这样才能迎合大部分人的口味。 沈陌言越想越觉得在理,她一向是说做就做的人,立刻就吩咐蒹葭:“我有话同郑贵家的说,你去传一声。”不多一会儿的功夫,郑贵家的就低眉顺眼的跟着蒹葭走了进来。此时时候已经不早了,她几乎算是从床上爬起来的,又不知道这位主子的性情,心里七上八下的,十分不安。 沈陌言示意小丫鬟替他搬了小杌子坐下,柔声道:“我初来乍到,对扬州的风土人情不太了解,临时起意,想找你说说话儿。”原来是好奇心起了。郑贵家的联想到她的年纪,觉得很能理解她的心思,拍着胸脯道:“小姐直管问,旁的我不能,这扬州大街小巷,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沈陌言不由失笑,先是问了下地里现在种的是什么,得知是冬小麦,她就顺着这个话题问起了四时的农作物。只是到底不精于此,多半都是她的细细倾听,而郑贵家的侃侃而谈。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什么时候该撒种子,什么时候该收割,又该怎样防虫,整枝,施肥,说得头头是道,一看就是行家。 沈陌言默默点头,觉得她不仅能言,而且也不是那只会天花乱坠胡说一通的人。对她也就平添了三分好感,这才渐渐说到主题上来,“也不知扬州最繁华的地方在哪里?”年纪轻轻的小姐都喜欢热闹的集市,郑贵家的不疑有它,忙说道:“若说最热闹的,莫过于广陵街,每到了初一十五,街上摩肩擦踵,车水马龙,到了晚上还会放花灯,不知道多好玩!” 竟是误会她要出去游玩了。 不过,沈陌言倒当真起了些兴致。 但她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也就收敛了心思,又继续追问:“那广陵街上岂不是有很多楼台酒肆?人来人往的,客栈客店应该也不少才是。”“那可不是!”见沈陌言感兴趣,郑贵家的说得更起劲了,“光是广陵街西边,就有三家客栈,一些小酒肆更是数不清,里面也有一些闻名的菜色,大家说起来,都要夸上几句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察看沈陌言的脸色。见她神色微敛,忙打住了话头。 数不清的小酒肆,还有三家客栈…… 她能想到的,不见得别人会想不到,说不定别人已经开始做了。可是,就这么放弃,沈陌言也觉得可惜。不如先派个人去打听打听,若是还有立足之地,不如先开家小酒肆探探路子,就算亏了,不过是几百两银子的事,不会伤筋动骨。 这样想着,沈陌言越发坚定的念头。有前人开路,也是好事,至少她不用摸着石头过河,战战兢兢的。只是同行相轻,她又是个没有经验的,只怕到时候还有不少困难。不过,总不能因为害怕可能带来的后果,就什么都不做吧。 “你继续说。”沈陌言示意她说下去,甚至还吩咐丫鬟替她斟了一杯热茶。郑贵家的想了想,又斟酌着说道:“就城西的那家八仙楼,有清炖蟹粉狮子头、梁溪脆鳝,这两样菜是极有名的,听说请的厨子的师父是从御膳房出来的御厨。还有醉东风的大煮干丝,彩蝶飞舞,干丝最是考验刀工,据说那家师傅父能将干丝切成和头发丝一样的粗细。还有客人专程点他的彩蝶飞舞,就只为了看一眼这个传说最美的菜肴。”说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过这也只是奴婢听说的罢了,到底如何,还没有亲眼见过。 单单听这名字,好像都是淮扬菜系…… 沈陌言心中稍定,想要问问那里的口味,但想到她方才说没有去过,也就罢了。郑贵家的见她已经端了茶,极有眼色的起身告退。沈陌言看着她鬓角的一缕白发,忽然心念一动,“也不知你家有没有孙子孙女?”一副拉家常的口吻。 郑贵家的一愣,随即心中一暖,想不到二小姐还关心起自己的家事来,忙答道:“有个十岁的孙子和一个七岁的孙女,叫郑姝。”抬头见沈陌言正注视着自己,似乎还在等她说下去,不由得又加了几句:“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跟着他老子在种地,媳妇替人洗衣缝线,两个小孩平时就跟着我,虽不大机灵,却很听话……” 说起两个孩子,她眉眼都舒展了不少。 沈陌言就抿着嘴笑,“那你大伯家呢?”“他们家子嗣倒多,只是老大却还比我们家的那个小,天天跟在他后面玩呢!”看得出来,郑贵家的真的很疼几个孩子。沈陌言微微点头,笑道:“明天你把几个孩子都领过来我看看。” 郑贵心中大喜,能在主子面前露脸,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她忙应了下来,还细细的问:“大伯家有三个孩子,再加上我们家两个,只怕到时候闹腾,吵着小姐。”“不妨事。”沈陌言的脸色很柔和,“我一向喜欢小孩子,再说还有这么多丫鬟看着,他们都还小,我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郑贵家的觉得这是二小姐在给自己体面,心中很是感激,磕了个头,才退了下去。回到家以后,就和正等着她的郑贵说了这事,说着自己的猜测:“看小姐的样子,可不像是要单单看看孩子。”“难道是小姐觉得田庄上无趣,想找几个孩子逗乐?”郑贵得知是这事,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只是话音刚落,就被他家的瞪了一眼,“小姐可是侯府的二小姐,什么没见过?” 郑贵被她噎的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那你可得给几个孩子好好教教规矩,别在小姐面前胡闹,惹得小姐不高兴!”“我还用你说!”郑贵家的又瞪了他一眼,连夜叫几个孩子到屋子里来,一个一个的耳提面命,教着他们如何行礼问安,一直折腾到大半夜才歇下。 第二十五章 厨房 到了第二天,几个孩子来见沈陌言的时候,都有些睡眠不足的样子。 沈陌言略微想一想,也能猜出其中的缘由。微微一笑,目光一一从五个孩子身上扫过。可以想见郑显家的和郑贵家的都很重视这次拜见,几个孩子都穿着新衣服,头发也梳的亮亮的,两个小女孩头上甚至都戴了两朵花。 果然是谁带出来的孩子像谁,郑显家的三个孩子都有些木木的,郑贵家的两个孩子看着就透着股机灵劲,尤其是郑文,从行礼开始,到她问话,一直落落大方的答着她的话,眼睛从来不到处乱瞟,虽然显得有些紧张,但除了一开始说话磕磕巴巴的,到最后几乎是他一个人在答话。 郑显家的小孙女甜妞儿不过才三岁,不过才站了一小会儿就开始站不住了,握着拳头塞到嘴巴里,左看看又看看,最后视线落在花瓶里的栀子花上。但很快又看向盘子里供着的佛手和鲜果,露出了渴望的神情,甚至几乎要流出口水来。 郑贵家的暗自着急不已,但又不能出声提示,憋得满脸通红。沈陌言也注意到了,笑着让人将佛手拿了给她玩,又吩咐白露给她抓了一大把果子,见她拿着佛手就往嘴里塞,忙阻止:“那可不能吃!”白露塞给她一把蜜饯,好不容易才将佛手从她口中夺了出来,上面犹沾着晶莹的口水。 郑显家的臊得抬不起头来,当着主子的面又不能呵斥小孩子,只不住告罪,朝着两个稍大些的孩子使眼色。“孩子欠吃食,这也是有的。”冯嬷嬷笑呵呵的站出来打圆场,“我们那时候,还不如我们甜妞儿呢!” 有了台阶下,郑显家的脸色好看了些,但她一向老实,见孩子造次,心中十分不安,不免就偷偷看沈陌言的脸色。沈陌言宽和的笑,目光很柔和。郑显家的就想到了当年的沈夫人,心里的紧张就去了两三分,也能笑着说上几句话了。 引得郑贵家的连连看了她好几眼,自己这个大嫂一向是三锥子扎不出血的人,这是怎么了?难不成突然转性了?但听着沈陌言又问起了家常话,她忙收敛了心思,恭恭敬敬的一一应答,气氛却不再如开始那般紧张了。 小孩子其实最为敏感,大人们的心情轻松了,他们自然而然就活泼了起来。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着抢着和沈陌言说话,热情的向她介绍着田庄上好玩的地方,只有甜姐儿嘴里塞得满满的,时不时抬头看看哥哥姐姐们,一脸的茫然。 沈陌言莞尔一笑,命人装了两匣子点心,赏给了郑显家的和郑贵家的,“都是些小吃食,带回去给孩子们消遣。”从燕京城带来的点心,哪里是她们远在田庄所能见的,不光是孩子们,就连大人,只怕都有些嘴馋。妯娌俩千恩万谢的,忙磕头谢恩。见沈陌言已端了茶,忙带着孩子们退下了。 迈出门槛的那一刻,郑贵家的长长的舒了口气,外面的秋风泛着些许凉意,她搓了搓自己圆滚滚的臂膀,拉着郑显家的就去了自己家里。几个孩子们你牵着我,我牵着你,眼巴巴的望着郑文手里捧着的匣子,砸吧着小嘴。 “嬷嬷觉得哪个孩子机警些?”沈陌言浅浅的抿了一口茶,悠悠问道。 冯嬷嬷只当是她喜欢小孩子,顺着她的口气说道:“要说机警,自然是郑文,小小年纪,不仅能言善道,而且进退有礼,对几个弟弟妹妹也很爱护,已经有了小大人的风范了。不过我看郑显家的几个孩子也很懂事,只是有些木讷。” 沈陌言点点头,捧着茶盏,半天没有说话。 冯嬷嬷有些纳闷,却什么也没有问,自己带着几个厨娘在厨房里忙碌起来。沈陌言心念一动,紧随其后进了厨房。惹得冯嬷嬷险些将勺子落在了地上,“哎哟,我的小姐,你怎么来厨房了?” 沈陌言笑得眉眼弯弯,“我跟着来看看嬷嬷要给我做什么。”冯嬷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小祖宗,这厨房里都是炊烟,你呛着可怎么好?”“我也想学做菜呀!”沈陌言认真的看着她,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宛若秋水,“以后回京也可以做给父亲尝一尝。” 说着,窜到了菜板前,抱着个绿色的圆球,“这是什么?”她歪着头,就好像一个求知的学生一样。冯嬷嬷心里都软成了一汪水,也不再提让她出去歇着的话了,十分耐心的向她解释:“这是包菜,也有地方叫卷心菜的,你平日里吃的酸辣包菜,就是这种。”拿着案板上的菜一一向她介绍:“这是茄子,你应该见过的,可以做酱茄子。这个是芋头,不要碰——” 她忙捉住了沈陌言的手,“这芋头,在我们家乡叫麻芋,一窝生的,可麻的了不得,你细皮嫩肉的,碰不得。”沈陌言点点头,对厨房的一切都感到十分稀奇。在沈家时,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二小姐,哪里会进厨房这种地方! 冯嬷嬷亲自搬了绣墩来让她坐下,“我要开始炒菜了,小姐你坐远些,免得熏了油烟。”说着,转身就舀了满满一大勺辣椒籽放在了白瓷碗中。沈陌言哪里坐得住,静静的站在一旁观看。 “我要先炒一份麻辣酱。”冯嬷嬷眼角余光已瞥见她凑了过来,无奈的摇摇头,只得慢慢道来:“这是朝天椒的籽,比一般的辣椒要辣一些,炒菜的时候只放一点点就能提味了。”一面说,一面放了一汤匙水,用筷子将辣椒籽搅拌了几下,然后舀了两小勺油放在了被烧汤的锅里。等到油开始冒烟了,冯嬷嬷才慢慢将辣椒籽倒入其中,刹那间,整个厨房里都是滋滋的声音,就好像辣椒籽在锅中跳舞一样。 沈陌言初时有些害怕,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但见冯嬷嬷气定神闲的站在灶台前,自己这样实在太过胆小了,又凑近了几步。却觉鼻子里痒痒的,忍不住别开脸咳嗽了好几回,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嬷嬷你说的没错,这辣椒的确很辣。” 说完,唰的一下就掏出了帕子。 ************ 灯闪了两下,熄灭了……打着手电筒,默默敲字中……这一定是对我白天没有好好码字的惩罚…… 第二十六章 做菜 冯嬷嬷忍俊不禁。但到底还是心疼,不由细细嘱咐她:“用帕子捂着口鼻,站远点,若是渐进眼睛里,可不是好玩的。”沈陌言胡乱的点头,视线落在圆滚滚的包菜上,兴致勃勃的上前握住了刀柄,“嬷嬷,我来切菜吧?” “万万不可!”不待冯嬷嬷说,厨房里其余的厨娘齐声阻止,又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握着菜刀的手,“小姐,您,您还是放下刀吧,万一伤着哪里,我们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沈陌言还真就放下了,踮着脚查看锅里的状况。 冯嬷嬷已拍碎了两个大蒜子,又兑了点香醋,糖,然后一起撒入了锅中,最后手轻轻的抖着撒了一层盐。满屋子都是辣辣的味道,沈陌言抽了抽鼻子,趁着厨娘不注意,又握住了菜刀,努力回忆着酸辣包菜的形状,似乎是一片一片的…… 她虽没有切过菜,却切过西瓜。也就照葫芦画瓢,先将包菜从中间一分为二,然后和切西瓜片一样,厚厚的切了几层,只是切出来的形状不是一片一片,而是一条一条,还是那种很宽的条状。 几个厨娘大气也不敢出,屏气静心的看着,就怕她出点好歹。沈陌言还想着要将菜洗一洗,环顾四周,只见墙上挂着几个竹子编的淘箩,从善如流的取下了一个,将一堆零零碎碎一条条一块块的包菜给推了进去。还拍了拍手,“这个我自己吃好了。” 冯嬷嬷一直站在身后看着她,叹息着摇头,索性不去管她了。厨娘们慌忙从井里打了一大盆水,又搬了小杌子,要去接她手上的淘箩,“小姐,我们来就好。”沈陌言正乐在其中,哪里肯松手,自己坐下,弯着腰,一遍遍的清洗着包菜。 白露和蒹葭几个见沈陌言迟迟不归,双双寻了出来。见她正坐在井边洗菜,吓了一大跳,“这是……”白露的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起来,但碍于沈陌言自己本人似乎还很欢乐的样子,将训斥的话忍了又忍,才生硬的问:“你们怎么看着小姐一个人洗菜?” “我自己要洗的。”沈陌言仰面微笑,快乐的像个孩子,“很有趣,过几天我还要亲自下厨。”此话一出,院子里众人皆惊。白露更是惊的跳了起来,“小姐,您可是镇南侯府的二小姐,就算是在田庄,也不能做这种事啊?” 蒹葭看着沈陌言明亮的面庞,突然就想起来当初还未说下亲事时她的笑容。那些的欢喜,那样的认真,那样的纯净。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脸上不再有这种笑容了呢?蒹葭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她缓缓蹲了下去,拨弄着盆岩,笑嘻嘻的说道:“小姐若是喜欢,我们也可以帮着尝尝口味呀,只怕是厨娘们得手忙脚乱了!也不知道小姐能不能辨别盐和糖,酱油和醋,反正我当年炒豆芽,炒出来是甜甜酸酸的,我娘尝了一口就丢了筷子……” 沈陌言瞥了她一眼,也不和她分辨,麻利的将包菜抖干了水,放在了淘箩里。她做这事的时候,蒹葭一直垂着手,笑呵呵的,一点没有要帮忙的打算。冯嬷嬷那边已经烧开了热油,只等沈陌言的菜一端进来,立刻就倒在了锅子里。 油花四溅,嘭嘭的声音好像炸开的烟火一般。 沈陌言一直很认真的看着。 冯嬷嬷就暗暗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这田间乡野的,自家小姐,或许是落寞了吧…… 心里唯一一点顾忌也就烟消云散,让开了一人站的位置,“小姐,你要不要试试看?”说着,就将锅铲递了过去。沈陌言双眼一亮,立刻接手,然后偏头看着冯嬷嬷,“我要怎么做?”冯嬷嬷握着她细嫩的手,翻动着锅里的包菜,一直到菜叶软了下来,才松开手,笑着问:“小姐可会了?” 沈陌言连连点头,冯嬷嬷就将方才出锅的辣椒籽撇了一小碗下去,示意她翻炒。一开始不太熟练,手腕都有些僵硬,可是渐渐的,越来越娴熟。冯嬷嬷又依次放酱油,醋,盐,最后放了几根晒干的朝天椒,火红火红的,整锅菜瞬间就变得绚烂起来。 从一开始的青白色,到最后的黄褐色,沈陌言觉得这锅菜好像走完了它的一生一样。就在冯嬷嬷说的“起锅——”声中,她手忙脚乱的将热气腾腾的包菜盛了起来,一下一下,轻轻的放在了盘子里。当然,抛洒了不少在灶台上,可好歹也是满满一盘了。 沈陌言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成就感。 厨娘们拿着抹布清理灶台,坐在灶台前的婆子不知道多尽心,该旺火的时候就放劈好的木柴,该小火的时候就放一些枯枝败叶,将火候控制的非常好。冯嬷嬷就低声嘱咐厨娘将鲜鱼呈了上来,示意沈陌言站远点,“我要煎鱼了,可能会溅油花,仔细你的衣裳。” 沈陌言垂下头看,才发现自己雪白的对襟已溅上了几个油点,蒹葭不由惋惜:“这是湖绸的料子,下次换件棉布衣裳披在外面就好了。”冯嬷嬷到底是深蕴其道,颇有经验的说道:“没事,用画石糊在上面,过一会儿就好了。” 说完,在烧红的锅里倒入了两小勺油,然后用锅铲将油润遍了锅底,就吩咐放柴火的婆子:“把火灭了。”婆子麻溜的将还燃烧着的柴抽了出来,用脚踩了几下,火立刻就熄灭了,只余下火红的芯子。 沈陌言有些不解,“这是要做什么?”冯嬷嬷已转身开始切姜丝了,她笑了笑,“这是我们老家那边的做法,可以让鱼不粘锅。要说为什么,我也说不上来。”直到姜末,蒜末都准备妥当,婆子才不紧不慢的又开始生火,等到锅又热起来以后,冯嬷嬷又放了三小勺油,等油滚烫起来,一手托着鱼尾,一手用锅铲托着鱼肚子,将它慢慢的放入了锅中。 油锅里注起了泡泡,鱼的两侧都开始变得金黄。冯嬷嬷有条不紊的将鱼翻了个身,然后又往旁边拨了拨,将锅底让了过来,放入姜末蒜末,就着油翻炒了几下,又盛了起来,铺在了鱼背上。 空气里就有了一种淡淡的辛辣味。 第二十七章 重逢 一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饭桌上已经摆上了七八样菜,再加上鸡皮笋片汤和两三样开胃的小菜,整张桌子被占的满满当当,连一副多余的碗筷都放不下。 沈陌言这还是头一回吃到自己亲手做的菜,不仅不用人布菜,还自己喜滋滋的从厨房端着托盘出来,唬得几个刚洗了头发正在屋檐下晒太阳的丫鬟一惊一乍的,个个都愣愣的看着自家小姐欢快的将菜摆到了桌子上,一时间整个屋子里都是诡异的寂静。 许是出自自己之手,沈陌言觉得今天的酸辣包菜和酱茄子格外的好吃,虽然它们都只有这么个土鳖的名字,可是她觉得这是她一生见过的最好的菜。冯嬷嬷站在一旁,笑呵呵的替她添饭,还有些惋惜,“可惜不知道小姐原来这么能吃辣,不然我就泡制些泡椒了,放在鱼和包菜里面是极好的。” “那就泡一些好了。”沈陌言吃得正香,头也没抬,“不如也泡一些别的菜好了,我似乎记得还有泡糖蒜的,你看看还能不能泡点别的?”“自然是能。”见自家小姐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冯嬷嬷不知道多受用,侃侃而谈:“还有白萝卜,白菜,青椒,小黄瓜,包菜,都能泡的。我最喜欢的是白萝卜,切成一条一条的,泡上一天,拿出来的时候酸酸的,脆脆的,非常下饭,用来开胃是最好不过了。从前还不知道小姐喜欢,待会我就去做一些来让您尝尝。” 沈陌言眼睛一亮,立时就来了兴致,“原来单单一样泡菜就有这么多学问。”想了想,又说道:“下午有点事儿,到时候再看看能不能亲手做泡菜。”说罢,又埋头大快朵颐。等到一顿饭结束,三四个盘子都见了底,沈陌言的肚子也微微有些鼓起。 她满足的摸着自己的肚子,惬意的感叹:“这顿饭吃得可真好!”眯着眼,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开心。冯嬷嬷难得见到她有这样开怀的时候,简直高兴坏了,口里却嗔道:“您喜欢辣椒,怎么也不早点说,从前我们也只敢放一点点提提口味,谁知道您却这么喜欢!” 沈陌言只是抿着嘴笑,视线落在几盘只动了几筷子的菜肴上,道:“你们都拿去分了吧。”又看向冯嬷嬷,“我记得今儿个是发月银的日子,大家从燕京一路跟随我来扬州,忠心可嘉,每人赏二两银子。”话音刚落,所有人都露出了笑容。 几个小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咧着嘴直笑。她们每个月的月钱也不过五百文,二两银子可是大数目了。一时间,屋子里道谢声,磕头声,此起彼伏。 蒹葭就拉着冯嬷嬷的衣裳,“这可是一顿饭的功劳,待会您做泡菜可得带上我才是。”冯嬷嬷又是笑,又是摇头,算是默许了。几个人说说笑笑的,气氛不知道多热烈。几个大丫鬟到底还矜持些,又各自忙开了。小丫鬟们站在台阶下,叽叽喳喳的说着笑话,引得过往的婆子连连看了好几眼。 沈陌言心中微动,饮了大半盏茶,吩咐默默站在一旁的碧落:“你去把郑贵家的孙子叫过来,我有话要吩咐。”彼时冯嬷嬷正领着几个小丫鬟一起发月银,桌上堆了满满的一堆铜板,闻言立刻就要收拾。 “不必了,嬷嬷只管忙就是。”沈陌言出声阻止,望着门口晃动的帘子,慢悠悠的给自己斟了一盏茶,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碧落出去没有多久,郑文就匆忙而至。 见到屋子里站满了人,他一时有些无措,但很快镇定下来。 沈陌言微微点头,先问了下他认不认识去广陵街的路,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从桌上抓了一大把铜板赏给他,“你帮我去看看广陵街最红火的那家饭庄,我想知道他们家一天有多少客人,客人最喜欢点什么菜,去的都是些什么人。”她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你在广陵街住上几天也无妨,若是能溜进厨房看一看,那家最好不过了。” 郑文一开始有些茫然,但听到最后,心里已经有了几分计较,他不仅爽快的应了,还说道:“小姐放心,那家饭庄外面平时也有不少乞儿,我混入其中,不会叫他们发现的。”反应不仅快,而且很聪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沈陌言看向他的目光已有了几分欣赏。一个不过十岁的孩子,就已经有了这等眼界,假以时日,只要好好培养,他完全可以成为她手下得力的人。而郑文丝毫也没有推辞的收下了那一把铜板,也没有问这样做的缘由,和来时一样,很匆忙的离开了。 望着晃动的帘子,沈陌言若有所思。她转头就吩咐蒹葭:“你带上二十两银子,送去郑贵家的,她也是机灵人,会明白我的意思的。”二十两银子在广陵街那样的地方不算多,可那也要看怎么用。沈陌言既然想考验下郑文,当然不会一下子就纵容他。 事实上,郑贵家的不仅领会了沈陌言的意思,甚至在收到银子后,立刻来磕头谢恩:“多谢小姐看得起我们家小子,定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沈陌言只是微微的笑,杯盖轻轻摩擦着杯沿,“这也是一个机会,你们也都到了年纪,如今可算是小辈们的天下了。” 郑贵家的更是感激不已,她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又在这遥远的庄子上,就更不可能有出头的日子了。几个孩子的前程一直是她的心病,田庄也不大,偏偏儿子媳妇也不是机灵人,她心中的焦虑可想而知。 如今大孙子的差事就这样解决了,她心事了却,只觉得无处不服帖,沈陌言说什么都有如佛音纶语。也就不住点头,“小姐放心,我们家小子也不是那不知道好歹的,他断断不敢耽误了小姐的事……” 沈陌言的笑容有如和煦的春光,“那我就等着消息了。”郑贵家的忙不迭点头,等到回去以后,拉着郑文又是一顿耳提面命,直说让他好好办事,以后才有出头的机会。郑文心里也是个有分寸的,也不知从哪翻出了旧年几件破破烂烂的衣裳,叫上了几个熟识的小伙伴,揣着银子就去了广陵街。 ******** 我觉得我必须和大家汇报下今晚码字的惨痛经历。 一般来说我们组一个小时的码字速度是三月果<袖唐<赵暖暖<子夜<宅喵,今天的结局是子夜<三月果<袖唐<宅喵<赵暖暖。这位夺得头魁的赵暖暖童鞋,写了1100…… 我森森感受到了来自这个世界的恶意!一个人被四个人压!还是被四个龟速的苦逼压! 我让四个龟速小苦逼找到了成就感,这就是我唯一的价值,嘤嘤嘤…… 第二十八章 重逢 二 “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目睹了整个过程的白露有些沉不住气了。 “什么?”沈陌言假作糊涂。 “您又是自己亲手下厨,又是给银子让郑文去广陵街的饭庄,我们看着,可真是云里雾里的。”白露满脸的困惑,眼底溢满了浓浓的不解,“难不成您还想去饭庄做厨子不成?” 说到此处,她似乎被自己的想法惊悚到了,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您可千万不能这样轻贱自己,您怎么说也是镇南侯府的二小姐,千金之躯,如何能和下人们一道下厨?况且也不短那点银子使,若是当真手头不便,我们节衣缩食总能度过去的,再说,侯爷和世子爷也都是疼惜您的人……” 沈陌言的眉头皱了皱。 她很不喜欢白露的说话方式。 从前她固然是天之骄女,有傲气的资格。可此一时彼一时,她已经是大归的人,哪能再问父兄伸手。况且这背后还不知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她就更加要过自己的日子,走出一条坦途来。也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沈陌言走的路,不比别人差,沿途一样有美丽的风景! 本来想和众人商量下的,因为白露这一问,多多少少有些不悦。 蒹葭更是恨不能堵上白露的嘴。 主子和善是一回事,可下人却不能没有下人的样子,难不成二小姐自己想要做些什么,还要事事都和她通传一声不成?主子愿意告诉她们,那是主子赏面子。主子不愿意说,做下人的,就老老实实的什么都别问,哪能做样拿乔,摆出主子的款来? 她也就笑着出来打圆场:“我们小姐从小就喜欢新鲜,这难得能亲自下厨,自然是欢喜的。若真是要做厨子,这洗菜择菜,掌勺端盘,哪一样不是辛苦活?我们小姐这弱柳扶风的,胃口又很好的,也就只能做个饕客了!” 几句俏皮话将方才白露的突兀揭了过去。 白露犹有些不死心,想要继续追问下去。蒹葭直接打住了她的话头,“我们这些身边服侍的丫鬟,倒是沾了不少福气,不仅能吃到小姐做的菜,还能吃到冯嬷嬷泡制的泡菜,这可真是做丫鬟的幸事。”她着重咬了咬丫鬟二字,索性笑嘻嘻的搀了冯嬷嬷,“您方才不是说要做泡菜么?我们可都等不及要看看了。” 又望向沈陌言,掩袖而笑,“这月银发完了,我们精神头可都好着,就只等小姐差遣了。”沈陌言倒还真就惦记着这事,闻言脸色缓和了不少,眉头也舒展开来,眼巴巴的望着冯嬷嬷,一副期待的样子。 冯嬷嬷无奈的摇头,点了点蒹葭的额头,“都是你这张利嘴!”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厨房。 只有白露,落在了最后,目光晦暗不明。 几个小丫鬟也都觉得好奇,大家亦步亦趋的跟着,就等冯嬷嬷吩咐了。 制作泡菜的水是直接从古井里打上来的,先放在灶台上烧开,然后慢慢的晾凉。在等待开水凉下来的空隙里,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挑了些新鲜的白萝卜和包菜,都切成了一块块,然后细细的洗净。 等开水凉的差不多的时候,放入两小勺盐,一小勺白糖,一小勺白酒。接着将洗净的萝卜和包菜里放入了一小把干红辣椒,一点点花椒和八角,用手慢慢搅拌均匀,就能看见有些水慢慢的渗了下来。然后将萝卜和包菜放入准备好的坛子里,将配好料的凉水轻轻倒入,留下一点空隙,再盖上盖子,就算大功告成了。 做完这一切,冯嬷嬷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一边洗手一边笑道:“泡了这么大一坛子,我看接下来好几天都有开胃的小菜了。”一眼瞥见沈陌言满脸的遗憾,更是笑不可支,“小祖宗,你那小手,细皮嫩肉的,碰不得辣椒,这也极简单,看着就好了。” 沈陌言看着已经封好的坛子,忽然心念一动。但满院子的人,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点了点头,就回到了屋子。从洗漱到从净房出来,整个人都显得很沉默。冯嬷嬷未免就有些七上八下的,只当是她没有亲手做泡菜,心里不爽利了。正想着找个话头缓和下气氛,却听沈陌言轻声说道:“嬷嬷,我和你说会儿话。” 随即想到蒹葭也是个聪明的,也将她留了下来。其余的丫鬟,俱屏退了下去。白露嘴微嗡,几次欲言又止,不情不愿的退了出去。沈陌言眼角余光看见,面色不动,心里却留下了一丝不悦。 她需要的,是一个识时务的丫鬟,而不是时时想着替她做主的越俎代庖的人。 但眼下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她分别瞥了冯嬷嬷和蒹葭一眼,才缓缓说道:“我想开饭庄。”此话一出,一片寂静。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蒹葭,她有些犹豫的看着她,神色不无忧郁,“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就这样开饭庄有些贸贸然。一来这也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我虽出门少,却也听说过,在外面做点小生意的,平时就有地痞来找岔子,借机敲诈勒索的那是常事。二来我们这边也没有拿得出手的大厨,冯嬷嬷和几个厨娘做的菜自然是极好的,但却是妇道人家,不能抛头露面。况且掌勺也是个苦差事,服侍小姐自然得心应手,但客人多了,应接不暇,只怕也吃不消。再者外头是怎样的光景我们也不知道,也不知道客人们的口味和喜好……您看,这事是不是要从长计议?” 一席话说得冯嬷嬷连连点头,“小姐若只是想做点小生意,我们可以再看看别的,若是开饭庄,只怕得不少银子。如今单是养这些护卫们,就得不少银子。扬州的绣娘也是极有名的,若不然开绣铺也是好的,我记得跟来的好几个丫鬟的绣活都是拿得出手的,到时候也可以少请几个人,先试一试。” 说来说去,就是不同意她开饭庄。 ********** 明天开始加更,加更时间不确定,最近几天一直在默默手残中,怨念死了…… 第二十九章 重逢 三 沈陌言却因此而更坚定了起来。 虽千万人,吾往矣。 她耐心的解释:“蒹葭的顾虑不无道理,不过我也不是要开大饭庄,我们可以一步一步慢慢来,先开一间小饭馆探探路子。总共也只需要两三个厨子,四五个跑堂的,田庄上的护卫平时也闲着,到可以让他们帮帮手,也不怕地痞之类的。若是渐渐有了起色,我们可以再多开几间,多请几个人就是了。若是没有起色,也不会伤筋动骨,也就是折上几百两银子……” 见她们脸色已有了松动的迹象,沈陌言赶紧趁热打铁,说着自己的打算:“我是这样想的,维扬菜大都清淡微甜,而扬州又最多文人雅士,有不少外来游子在此盘桓,我们可以做些别的菜系,这样能吸引这部分人。等到名气打出去了,说不定也会有本地人来尝尝鲜,毕竟人总是对新事物好奇的。饭馆的名字我们可以起的诗意些,装饰的古朴一些,迎合那些文人的喜好,至于菜名,也不妨从诗词里找。若是能再请一位琴师,几位唱小曲儿的女子,那就再好不过了。”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冯嬷嬷一直看着她。她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自信和倔强。就好像从前一直在她臂弯里撒娇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出了自己的羽翼,能够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了。 罢了,罢了。 冯嬷嬷在心里叹息。 她们这一辈子过得平淡无奇,了无生趣。而这孩子有好日子不过,偏偏要自己出去闯一闯,虽然让人放心不下,但更多的却是骄傲。这个吃着她的奶水长大的姑娘,这个在父兄庇佑下没有吃过苦头的二小姐,总归有一天,会像所有人一样,自己一个人,慢慢的走在自己的路上。 她作为乳母,是最该感到高兴的,不是吗? “小姐既已经有了计较,那我们自然就惟小姐是从了。我也会些不成气候的手艺,到时候小姐只管吩咐就是。”冯嬷嬷率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接下来是蒹葭,心中的顾虑被打消,她当然没有再反对的理由,很爽快的说道:“既然小姐主意已定,那这事宜早不宜迟,我看不如这几天就拟出个头绪来。这开饭馆,从选菜到请厨子,可都是苦差事,早早定下来也好,免得别人也和小姐想到一处,捷足先登就不好了。” 从一开始的反对,到赞同,再到积极响应,沈陌言几乎没有费多少唇舌。 虽然前路漫漫未可知,可她更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 三个人又凑在一起商量了半天,一直到亥时,沈陌言觉得身上寒浸浸的,才被蒹葭劝着上床歇息。许是心里有事,大半夜翻来翻去的睡不着,只睁着眼睛看着地上如水纹一样的皎洁月光。 斑驳的树影落在地上,偶尔还会随风摆动。沈陌言百无聊赖,索性就数着地上的树影,“一,二,三……七……”数到七时,她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本来疏朗的树影,有一团黑漆漆的东西突然蒙了上去,看样子,竟像是一个人。 这早晚的,怎么会有人闲得发慌去爬树? 沈陌言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或许是一种大鸟,又或者是影子被放大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那一瞬间,那团黑漆漆的影子,忽然消失了。这让沈陌言心里突的一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以她的直觉看来,那团影子太过诡异。可能是一种不知名的大鸟,说不定还很危险…… 而且那鸟的形状,实在太像人了…… 沈陌言心里凉飕飕的,不自觉的紧了紧被子,打算闭上眼睛睡觉。没有亲眼看见的,就只当是自己晃神好了。而就在她翻个身打算睡觉的那一瞬间,她发现窗外有人。这次不仅仅是地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的人影,而且透过窗户纸,可以很清楚的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可以肯定那是一位男子,并且不可能是她熟悉的人。 她身边的男子就只有燕京来的护卫,就是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无人胆敢大半夜的出现在她的闺房外面。这个人难道是田庄上的登徒浪子?可是他是怎样瞒过外面守着的重重护卫,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这里的呢? 要知道外面可是安静的能听见风声…… 沈陌言觉得自己的头皮都有些发紧了。她甚至不能大声呼救,这夜深人静的,一旦被旁人发现她房外站着陌生男子,她的名声就全完了。况且,他能轻而易举的闯进来,至少说明身手不错,真有什么不轨之意,就这样破窗而入,她完全不是对手。 这一刻,沈陌言无比的后悔她没有让白露守夜。 不过以眼下的情况来看,这个人虽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可也没有闯进来的企图。 可沈陌言还是胆战心惊,就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恐惊扰了那个男子。而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外面很清楚的传来一道嗤笑声。这让沈陌言顿时毛骨悚然,那个男子发现她醒着了!这个发现令她震惊又害怕,她刚刚可是身子僵硬,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沈陌言曾经听父亲沈明朗说过,在武艺上顶尖的高手,不仅能听风辨位,而且连对手最轻微的呼吸声都能听见。也就是说,外面站着的,应该是一位顶尖的高手,属于那种动一动手指就能捏死十个沈陌言的高手。 干! 得出这个结论,沈陌言甚至罔顾她侯门小姐身份的事实,在心里爆了粗口。 她怎么这么倒霉! 先是出嫁当日死了未婚夫,不得已只能远走江南。再是坐船救人,还被对方恩将仇报,开了个天大的玩笑,逼得她跳河,高热不退,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好。现在就连在这小小的田庄上,都能遇到一个半夜在窗外嗤笑的高手! 到底是她生活的燕京城在天子脚下太过安稳,还是外面的世界本来就充满危险? 沈陌言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 稍后还有一更,可能时间有点晚,大家可以明天早上起来再看。 第三十章 月光 鉴于这个人暂时没有破窗而入的打算,沈陌言未雨绸缪的从床边的屏风上,将自己的衣裳拖了过来。然后缩在被子里,艰辛的开始穿衣。只不过被子里光线透不进来,她连系带子都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几次,这秋日的夜里已经有了深深的寒意,她却仍然出了一身的汗。 这么大的动静,窗外的那个人不可能没有听见。沈陌言只能掩耳盗铃的安慰自己,缩在被子里,他是完全看不见的。说不定等到待会她探出头来,那个人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想到这里,沈陌言为自己淡薄的危机观念感到羞愧。 想当初在船上救的那个人,也是这样……她几乎就要死在他手上,却在一开始就没有害怕过。 等等,船上那个人…… 沈陌言用自己残余的理智思索了小片刻,唰的一下坐直了身子,利索的将衣裳穿好,还披了件月白色的披风,然后下床趿上鞋子,缓缓打开了窗子。出乎意料的是,窗外只有白茫茫一片的月光,几乎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沈陌言就这样愣了好一会,直到身上冷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才想起来关窗。就在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肩膀下方一阵刺痛,然后伸出去的双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中。她可悲的发现,自己不能动了,正要出声呼救,却见一道影子慢慢靠近。 借着皎洁的月光,她看清了那个人。 还真是船上的故人。 她手脚都不能动,只能拼命用眼睛瞪他,却也打消了呼救的念头。这人的脾气实在太阴晴不定,她还真不知道怎样和他打交道才好。随着他慢慢靠近,沈陌言觉得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又回来了。 和那天不同,他周身上下都是黑色,黑色的青丝在风中上下飞舞,脸色白皙,毫无血色。就在这寂静的夜里,整个人都散发这一阵杀气。沈陌言张了张嘴,最后死死闭上。她可悲的想起来,这整座田庄,还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如果他当真要动手,眼下的呼救,只能加速她的死亡。 他就站在离窗户不远的地方,轻飘飘来了一句:“好久不见。” 沈陌言扯了一个难看的笑,“好久不见。” 然后,又是一阵静默。 那人似乎在看她,很专注的在看她。 然后,一步一步走近。 居高临下的被他凝视,沈陌言几乎被笼罩在一层黑暗里。这种感觉令她很压抑,也说不清为什么,可能不太习惯他冰冷的视线。 沈陌言想了想,轻声说道:“能解开我的穴道么,我没想到外面这么冷,我觉得再站一会儿,我可能会受风寒。”她有意说的悲惨一些,识图唤起他残存的怜悯。他一动不动,继续盯着她。 沈陌言气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当下恨不得将这个人剁成碎片,放在蒸笼里蒸熟了喂狗,而且看他人高马大的,说不准还得找个大蒸笼,装两层才能装得下。她这样想着,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越发觉得自己想的有道理,眼里带着一抹屠夫的光芒审视着他,不错,虽然是半夜,可月光下,还是能看得清楚,他的身子很精壮,如果把这个人牵到自己的饭馆做成包子,应该会很有嚼劲…… 就在沈陌言胡思乱想的一瞬,忽而身上一暖,然后整个身子一软,朝后倒去。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得耳边一阵风声。这时候,沈陌言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能动了,并且,正被人拎着。 拎着…… 这种诡异的场景,让沈陌言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只知道自己被包粽子一样包在一件黑色披风里,而一只手拎着披风,和荡秋千一样,拎着她在半空中。周遭的景象就好像骏马奔驰时闪过时一样,沈陌言顺着那只手望去,只能看见一个后脑勺,和一个背影。 不得不说,这人的轻功真真是出神入化,让她感觉自己就要飞起来一样。 当然,如果不是被横着拎着的话,她没准会有一种羽化而登仙的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人粗鲁的放在了树枝枝桠上。在他松手的那一刻,沈陌言下意识的抱住了身旁粗壮的树干,没有尖叫,也没有意外,而是很平静的问他:“你想把我摔死?”然后,瞟了瞟树枝的高度,又加了一句:“下面是草地,而且这棵树不太高,我最多摔个青紫。” 那人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只在她身边不远处坐了下来。 这让沈陌言没来由的觉得安心。 至少这个人在这一点上还是尊重她的,从来没有想要轻薄于她…… 两个人静静的坐着,谁也不说话。在同一片天空下,同一颗树下,看着同一轮满月。 这一刻,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似乎,所有的天地,都只剩下两个人。 沈陌言不由偏头去看了他一眼。 他依旧是一副冰冷的脸,却似有感应一样,偏过头来看她。目光对视的一刹那,沈陌言飞快的转过了头,没话找话:“你找我出来,就是为了看月光?”那人没有说话。沈陌言笑了笑,“很美。”依旧静默。 沈陌言似乎已经习惯,晃荡着双腿,双手随意的放在身侧,左看看右看看。 就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好像小星星一样。 “萤火!”沈陌言又惊又喜,眼睛亮亮的看着他,“这个时节居然还有萤火……”他没有说话,轻快的跳下了树,然后,只见眼前一道黑影,沈陌言不知何时竟也落到了地面上。二人一前一后的,朝着草丛走去。 沈陌言彻底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只见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漫天都是萤火,仿佛三月里落英缤纷的桃花。 无酒人自醉。 撕拉一声,拉回了沈陌言的思绪。那人扯下了一截外袍,在空中挥舞了几下,然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将它塞到了沈陌言的手中。一片布巾被捏成了小小的口袋,沈陌言握着开口,见到其中闪烁的萤火。 她心间似被触动,半晌说不出话来。 许久许久,才轻声说道:“谢谢你。” 第三十一章 初始 一 一片静默。 沈陌言忽然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去。 那时候她也不过五六岁,沈明朗征战沙场,沈慕跟着师傅练拳脚,沈亦天天被拘在书房习字。她一个人趴在木格窗子前,看着外面花间飞舞的蝴蝶,每次都很想去抓一只。可是一大帮丫鬟婆子们,将她看得紧紧的,根本不许她到处跑,她就只能默默的看着遥远的天空,想着若是有一个人,肯替她抓一只蝴蝶该有多好。 有多少年了? 沈陌言有些佩服自己的记忆,那么久远的事情,也能记得如此清晰。 “花开花落,不顾流年度。隔花初见,叹浮生若梦。”沈陌言轻声呢喃,微微一笑,轻轻敞开布巾,一只只萤火虫自她手中飞舞,离开,很快就消失在了那片缭乱里。周遭寂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沈陌言觉得整颗心浮浮沉沉,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一刻,她的心情,真的很雀跃。宛若一笔落在心上,满城花开。 远处隐隐传来一声鸡鸣。 沈陌言这才从纷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轻声问他:“你下船以后,一路跟着我们?”没有任何回应,却能明显的感觉到呼吸一窒。这里真的太过安静,一点点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沈陌言早已习惯了他的沉默,不以为意,反而继续说道:“这座庄子不大,也很太平。我从燕京城带了不少护卫,虽比不上你的身手,但护我周全却是绰绰有余。你若是为了报恩而一路跟随,大可不必,从我救你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想过你的回报。况且,你也不是普通人,不可能为此而停下自己的脚步…… “我不是为了报恩。”身边骤然传来冷冷清清的声音,打断了她的长篇大论,“不过是经过,顺道来看看你是否还活着。”沈陌言险些被呛到,想到自己方才将他的沉默当做默认,真真是好笑,但二人相处一向诡异,她也早已磨练得百毒不侵,脸皮也没有红一下,非常平静的说道:“那可真是叫你失望了,我活得好好的,说不定以后会活得更好,你觉得呢?” 再次被无视。 沈陌言一点也没有不高兴,反而觉得这也是一种乐趣。 远方再次响起了一阵阵鸡鸣,看样子很快就要天亮了。 就在沈陌言担忧被人发现自己失踪时,他已走到了她跟前,淡淡瞟了她一眼,一切就好像做梦一样,她又被他裹在了披风里,然后悬在了半空中。借着月色,能看到树影在慢慢后退,青色的瓦上,泛着清冷的光芒。 沈陌言觉得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就莫名其妙的回到了闺房里。她甚至来不及说话,他已经转过了身,顺势抽走了披风。就在那黑色的披风离开的一瞬间,沈陌言忽而觉得有些冷了。 而那人已行云流水般的将披风系上,然后,回头,定定的看着她。 刹那间,沈陌言只想到一个词,翩若惊鸿。 “记住,我叫莫晚歌。” 他说完这句话,一扬衣袖,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沈陌言已经完全呆住。 莫晚歌。 传闻中的天下第一剑客,神出鬼没,见过其面的人,从来不曾活在这世上。他是真正是修罗,遇见他,没有任何生的希望,只有死亡的黑暗。 而这位阎罗一样的人,方才竟然静静的陪着她看了一个时辰的月光? 不知道为什么,沈陌言觉得身上更冷了。 她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慢慢脱下衣裳,尽量不发出一点动静,然后,钻进了被子里。明明没有一点睡意,可是出乎意料,很快很快,就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听见耳边有人在说话。 “都巳时三刻了,时候也不早了。”“昨晚上小姐睡得晚,又心里有事,只怕快天亮才睡着……”“可是这时候该用午膳了,小姐也该饿了……”听声音,似乎是白露和蒹葭二人在窃窃私语。 看样子,昨晚上大家都过得很平静,没有人发现她半夜不见了的事实。 沈陌言挣扎了一下才睁开了眼睛,和蒹葭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她神色一喜,急忙奔了过来,低声问:“小姐,您可睡好了?”虽觉得头有些晕,可也没有多少睡意了,就自己坐了起来,“服侍我梳洗吧。” 自有小丫鬟捧着铜盆,拿着帕子,半跪着服侍沈陌言漱口,洗面。许是昨晚熬了夜,沈陌言精神有些不好,脸色也有些发白。对着铜镜只挽了个堕马髻,插了两根银簪,就算完事了。 见她脚步有些虚沉,蒹葭亲自扶着她迈出了门槛,一面扶着她往厅堂走,一面说道:“小姐,您若是觉得困乏,待会再睡个午觉,我也和小丫鬟们说一声,待会谁也不许吵闹,免得吵了您的瞌睡。” 沈陌言却还惦记着开饭馆的事,摇了摇头,“不碍事,下午我们还要商讨去请哪里的厨子,还有琴师和唱小曲儿的乐女,这才开始,事儿正多着,我今晚早些睡也就是了。”蒹葭当然不会强求,扶着她在饭桌前坐下。 和昨天一样,菜式很丰富,也都是些她爱吃的家常小菜,其中不少放了辣椒,看上去就令人食指大动。冯嬷嬷还取出了一些昨儿个才泡上的萝卜,特地放在她面前,笑道:“小姐才起,胃口定然不会很好,也尝尝这新鲜的泡菜,开开口味。” 白嫩的萝卜只浇了点麻油,咬上去酸酸的,脆脆的,非常爽口。 沈陌言一连吃了好几块,满意的点头,“很好吃,只是稍微还有些青味,我看明天再拿出来,就应该很好了。”说着,又笑了起来,“到时候多泡上几坛,我有别的用处。” 因见她脸色不好,碧落去厨房又命人炖了一盅乌鸡人参汤。沈陌言也喝了一大碗,这才满足的在榻上坐了下来。又吩咐丫鬟们取来笔墨纸砚,直接在炕桌上铺开,然后列下了几个地名,推到了冯嬷嬷面前,“嬷嬷看哪个好?” *********** 明天晚上加更,挥着小手绢求推荐票~ 第三十二章 初始 二 冯嬷嬷原本不识字,后来因沈陌言闲来无事也教几个丫鬟们念书写字,她也粗略认得些简单的字了。见宣纸上写着乐山,成都,武昌,衡州,零陵几个地名,略略一思忖,也会过意来,“小姐是打算从这些地方找厨子?” “嗯。”沈陌言点头,“我想着,天下菜系繁多,以四大菜系为首,有江浙菜,川菜,广府菜和鲁菜。此处的维扬菜属江浙菜系,同广府菜一样,都较为清淡。鲁菜口味咸鲜,可到底少了一味辣字。川菜以善用麻辣著称,湘菜善用酸辣,嬷嬷您做的武昌菜又香又辣。若是找厨子,莫如从这几个地方找,才得我心意。” 冯嬷嬷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每次秋闱放榜时,川蜀学子最多,既然小姐是想走读书人的路子,我看不如就从川蜀找厨子吧。”说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也是个不知书的,这几个地名虽然认得,却不知在哪里,小姐拿主意就好。” 沈陌言微微颔首,用朱砂笔在乐山和成都上画了个圈圈,又翻开地理志研究了一个下午,最后写了一封长信交给了蒹葭:“将这个交给护卫们,嘱咐他们一个月之内,务必给我找到合用的厨子。”又从随身带着的小荷包里面抽出了七八张银票,“这个让他们带上,该怎么做,我在信里面已经说得一清二楚,只是要仔细的找,若是那滥竽充数的,我可要不高兴了。” 蒹葭将银票好生收将起来,拿着信匆匆出去了。 此时已经是黄昏,日暮西沉时,屋子里被洒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光芒。沈陌言昨晚到鸡鸣时分才歇下,虽正午才起,可精神还是有些萎靡。此番又翻了一下午的书,早已疲惫不已。看着这景色,忽然心念一动,站了起来,“我们出去走走。” 因是小庄子,庄子里的庄户并不多,只有十几家的样子,此时家家户户门后都飘起了炊烟。映着那圆圆的红日,倒叫人陡然生出一种长河落日圆之感来。田地里一片绿油油的,沈陌言已经听郑贵家的说起过了,那是冬小麦。 沈陌言走在荒草萋萋的乡间小道上,放眼望去,只见苍茫的天地,让人情不自禁的想在其中撒着脚奔跑,放声高歌。见到不远处的几户人家灰蒙蒙的房子,沈陌言突然起了心,拔脚就往那边走去。 惹得几个丫鬟急急忙忙的跟着,冯嬷嬷更是着急不已,在她身后不断叮嘱:“小姐,您倒是慢些,那边还有男子,您仔细着!”横竖头上戴了幕离,再加上已经是用晚饭的时候,在外面几乎看不见人,只有几个小孩子,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做什么,见到她们一行人,唬得立刻躲到了麦垛后面,过了一会儿,又探出头来,怯生生的看着她们。 沈陌言这才想起来应该叫郑贵家的陪着,这样她也能知道些许这些人家的底细了。庄子在扬州的北方,不依山不傍水,却也风景如画。单是这几家的屋子,看起来就古朴天成,再加上屋前种的些紫红色的鸡冠花,倒真是叫人眼前一亮。 那小孩子忽然从麦垛后窜出来,朝着屋子里跑去。没过多久,沈陌言就听见了窗户被推开的咯吱声,有几张陌生的面孔从里面探出来,探究的看着她们。沈陌言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目光,自己又绕到了一排屋子的后面,才发现家家户户都筑了篱笆,上面还开了一串串忍冬花,有一股淡淡的幽香。 里面种了些绿色叶子的蔬菜,不待沈陌言问起,冯嬷嬷已解释道:“那些叶子上有一层小刺的,是萝卜,红色的萝卜切成丝,煎鱼的时候撒上一点,最好不过了。白色的萝卜用来炖排骨汤最好,在我们那地方,也有人拿来喂猪的,不过都极少。那一层层叶子卷起来的,小姐应当认识,那是白菜。” 沈陌言会意的点头,却有些不理解:“为什么要把白菜上面缠着线呢?还有那稻草做的人是怎么回事?”“那叫绑白菜,是为了憋芯,也就是让它里面的芯能更嫩更好吃,这样一来,也能放久一点。”冯嬷嬷很耐心的一一解释:“稻草人是为了吓唬来啄菜吃的鸟儿和野兽,那些刺篱也是一样的作用。这里不像我们府上的园子,时时刻刻都有婆子看着,白天都出去干活,无人看管,只能做稻草人了。” “原来如此。”沈陌言顿时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可真多,我可算是长见识了。”说着,眼睛一亮,“嬷嬷,你说,我们若是能自己种菜,那也能省下不少银子了。”冯嬷嬷就宽和的望着她笑,“蔬菜都有季节性,有的菜只有一个时节,就算种下去,也要几个月才能收获,我们若是现在开始种,倒是晚了一些。” 沈陌言却觉得很好,她兴致勃勃的说着自己的计划:“那也无妨,我们也是做长久计,既然开始了,就没有打算草草了事。只要想做,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一句话勾起了众人的斗志。 就连这几天一直恹恹的白露都跳出来说道:“自己种的菜,不仅新鲜,而且干净。况且有的是现成的地,就是种上一些,也不耽误什么,我们好好照料着,说不定比市面上卖的更好吃也未可知。”看来,蒹葭很有可能是旁敲侧击过了。 沈陌言暗暗点头,就这样将这事定了下来。冯嬷嬷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当即就找了郑贵家的,让她帮忙买一些菜种,尤其交代要多买些白菜,这样播下去二十多天就能吃到新鲜的小白菜了。郑贵家的也是个妙人,不仅第二天就买到了种子,甚至自己还倒贴了几文车钱,只求头一回给主子办事能办的漂漂亮亮的,留个印象。 沈陌言看着炕桌上一堆用纸包住的种子,越发觉得自己手下的人不够用。 ********** 不好意思,今晚上查资料查了很久,等到开写的时候,又卡文了,现在还在写第二更,不知道能不能赶出来,如果赶不出来,就推迟到明天早上,很抱歉~~o(>_<> 推荐朋友的一部书: 书名:古代剩女重生记. 作者:萦索 一句话简介:剩女重生,逆天改命 书号:2290181 第三十三章 初始 三 冯嬷嬷不免就安慰她:“这也不是论谁力气大的事情,凡事都讲究慢工出细活,您慢慢看着也就是了。”沈陌言头疼的揉了揉额角,亲手将一包包蔬菜种子打开。若非上面用墨笔写了菜名,她还当真不知道这堆五颜六色的种子是何来历。 “菜把青青间药苗,豉香盐白自烹调。须臾彻案呼茶碗,盘箸何曾觉寂寥?”沈陌言轻吟了几句,勾唇一笑,“如今我们也要种菜了。”又细细去看那些蔬菜种子。 其中褐色泛紫的是白菜种子,黄褐色的是萝卜种子,再有一些油绿色的是四季豆的种子。不用沈陌言吩咐,郑贵家的已带着人在院子后方开辟了一块小菜地,让他家那口子用犁耕了一上午,将土块磕碎,翻平整了不说,还弄出了一行一行的土垄。到时候只需要浇点水,撒一些草木灰,将蔬菜种子撒上去,然后再用犁耕一次,埋上一层薄薄的土就好。 至于四季豆,听闻可以搭架子直接摘取,沈陌言立时来了兴致,不仅在院子里搭了一排架子,还特地嘱咐再移栽些花草过来,这样院子里才会有些许生气。她事事躬身的热情明显感染了其他人,大家不免都将注意力放在开饭馆这事上来。大家七嘴八舌的出主意,有些小丫鬟甚至想去饭馆帮工。 这个打算很快就被冯嬷嬷压了下去。 一来饭馆是鱼龙混杂之地,跟过来的几个丫鬟都姿色上佳,难免被人觊觎。二来沈家虽不算治家严谨之家,可也不是那没有规矩的寒门小户,不可能让丫鬟出去抛头露面。倒是沈陌言一句话燃起了她们的希望:“你们若是想做些活计贴补家用,倒是可以绣几道门帘,到时候饭馆也用得着。若是还有别的绣品,我也可以让人帮忙去问问价钱。” 此话一出,几个小丫鬟都跃跃欲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不好意思提起。 沈陌言笑得十分宽和,“你们平日里晚上左右也无事,也不过是多费几支蜡烛!”很快打消了她们的顾忌。几个人忙给沈陌言磕头,又拉着蒹葭问饭馆需要什么花样的门帘。一时间,场面十分的热闹。 当天晚上,独处时冯嬷嬷不免就劝她:“您对丫鬟也太纵容了些,她们服侍您是她们的本分,怎能再放任她们做绣活?”沈陌言垂下眼,半晌没有说话。灯光照在她脸上,整张脸显得有些苍白,没有血色。 过了许久,才听见沈陌言幽幽的声音:“我是沈家大归的女儿,跟着我是最没有前途的了,不能混个好出身不说,兴许连婆家都不大好找。由着她们去吧,况且也不耽误正事,不过是晚上费些神……”顿了顿,才叹道:“总得给人留点盼头……” 从离开燕京城以后,她一直云淡风轻,好像不曾发生过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一般。久而久之,冯嬷嬷几乎就要忘了这事,此番听她提起,心中一痛,几乎落下泪来,“小姐最是体恤下人,出手又大方,她们跟着小姐,也是她们的福气,怎能说没有前程呢?” 她拍着沈陌言的手,眼里满是疼惜,“这种话,小姐以后莫要提起了。” 沈陌言笑了笑,不再说起这事,自己去歇下不提。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沈陌言正就着用猪肉片汇过的泡菜喝小米粥,就听说在广陵街蹲了几天的郑文回来了。她不紧不慢的用完了剩下的小半碗小米粥,净了手和脸,才传他进来。和前几天比,也不知是否是错觉,似乎瘦了一些。 他开门见山的说着自己的经历:“我和庄子上的几个玩伴一起,换了褴褛的衣裳,扮作乞儿,白天就蹲在八仙楼门口。那是广陵街生意最好的一家,出入的人都穿着丝绸袍子,摇着扇子,似乎是读书人。我从早上他们刚开张蹲到晚上打样,数了一下,第一天有三百又五十三人,第二天比第一天少了两个,第三天又多了几个,差不多就是三百多人的样子。他们那里最常被点的梁溪脆鳝,这个是从八仙楼后面倒杂物的巷子里里发现的,那里有个泔水桶,里面装了不少客人没吃完的半截鳝鱼……” 不仅清楚,而且详细。 沈陌言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郑重。 这孩子,不过才十岁,就知道如何达成自己的目的,也知道灵活变通,又有一颗坚忍不拔的心,何愁不能成事?既然如此,不如先让他在饭馆里帮着跑堂,等到渐渐熟悉起来,再将饭馆交给他来打理好了。横竖沈陌言本人不能出面,迟早是要找人在外面替她奔波,作为她的左膀右臂而存在的。 “还有蟹粉狮子头,在八仙楼也是颇负盛名的。”郑文想着自己在广陵街的见识,又加了一句:“不过对面的酒楼也有这道菜了,只是听客人说蟹粉有些干,不是很滑嫩。狮子头也没什么味道,就和一般的肉团子一样。但是对面的酒楼做的,桂花白果,蜜汁捶藕这几道甜菜是很受追捧的,不过很奇怪,大家都喜欢带走…….”他说着,露出了不解之色,“别的菜都没有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沈陌言想了想,笑道:“许是妇道人家喜欢吃这些,不过妇孺出门不便,所以才让家里人带回去的。”郑文恍若大悟,不好意思的垂着头笑了笑,挠挠头,“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放凉了好吃。” 只有这时候,他才像一个孩子。 而他的话却让沈陌言有些不是滋味,只怕这孩子在那里蹲了几天,这些侃侃而谈的菜,压根就没有尝过吧。她就吩咐白露:“去和厨房说一声,做一道桂花白果端过来。”说完,笑着觑了他一眼,“你也尝尝口味。” “我不是馋了。”郑文着急的连连摆手,小脸蛋都红成了一块抹布,“我就是好奇……”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经微不可闻。沈陌言就在心里叹了口气,“我倒不是特地做给你吃,不过是听你提起,觉得有些馋了,到时候大家都尝一尝。” 郑文这才松了口气,脸上又有了光彩。 目睹了这一切的冯嬷嬷,就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第三十四章 远客 一 厨房果真做了一大锅桂花白果汤。 沈陌言自己尝了小半碗,其余的悉数分给了丫鬟们。就连打扫院子的婆子都分了半碗,个个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喜笑颜开的吃着白果。因不能多吃,大家都只尝了几个开开胃口就作数,只有郑文,自己吃了一两颗,端着余下的半碗,目光闪烁的望着冯嬷嬷:“我能不能带回去吃?”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可巧沈陌言听见了,笑着说道:“回去吃就冷了。”说着,命人盛了一大盅给他带回去,“也给弟弟妹妹们尝尝鲜。”郑文看了她一眼,心里翻滚着,眼里泛起了泪光。 那天得知沈家的二小姐要来这庄子上暂住,祖母特地带着庄子上最好的厨娘做了这桂花白果。妹妹眼馋了许久,想要偷吃一颗,却被祖母一巴掌拍了回去,说这是给主子吃的,他们做下人的,就算想吃,也只能憋在心里。即便是日后主子赏的,也要说自己吃饱了,免得在主子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郑文拼命眨了眨眼睛,仰着小脸冲着沈陌言直笑,笑容璀璨,如同一朵欣欣向荣的太阳花似的,“多谢小姐赏赐!”到底不如大人老成,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冯嬷嬷就抿着嘴笑,打趣道:“还不快端回去!” 郑文果真端着一盅桂花白果汤回了家。 第二天,郑贵家的就主动求见,和郑显家一起,两家人顾不上吃午饭,将所有的蔬菜种子都撒播了下去。不仅如此,每隔一段时间都去拔草,浇水,施肥,捉虫,真真是当做自家的菜地在养护。 沈陌言就趁机暗示了一番,想要将郑文放在饭馆里跑堂的事。郑贵家的自然千恩万谢,让孙子不再拘在这庄子上,是她多年来的期盼。因此开饭馆的事,她比谁都要热心,没两天就要去菜地里逛一圈,还帮着在广陵街看房子,只盼着饭馆能早些开起来。 见郑贵家的积极,又是个心里有计较的人,沈陌言干脆让她帮忙在庄子上挑几个小女孩,帮忙在饭馆里洗菜摘菜,每个月五百文的月钱,出嫁的时候还贴一副嫁妆。郑贵家的喜出望外,觉得这是极体面的事。庄户们家里的女儿不少,平日里也都是放养,不过是帮着家里做做饭洗洗衣服之类的琐事。到时候她去庄户们家里一说,怕是没有不愿意的,大家都要看她的脸色,想一想就叫人飘飘然。 郑贵家的连忙应了下来,当天下午就去叫了人,那些庄户们,如她所料的那样,听说只帮着洗洗菜摘摘菜,每个月就有高达五百文的月钱,到时候连嫁妆也省了,一个个情绪沸腾,争着抢着要将女儿送过去。 冯嬷嬷一个个的相看,挑了几个踏实寡言的小姑娘,教了半天的规矩,第二天一大早的就领着人去请冯嬷嬷挑选。“虽说容貌看着不十分出众,可看着都是老实人家的孩子,话不多,干活也卖力。”冯嬷嬷的和沈陌言说着闲话:“放在厨房里择菜是最好不过的了,厨子们也定都是老实人,况且乡间也不大讲究那些虚礼,不会有人说闲话的。” 沈陌言点头,这件事就算是确定下来了。 这下整个庄子上的人都沸腾了,大家纷纷猜测这位燕京城来的小姐是何来历。有不少好事的村妇还偷偷找郑贵家的打听,见她守口如瓶,说不出个云雾来,干脆就去隔壁找郑显家的。偏偏郑显家的本就木讷,又得了吩咐,就更不敢说什么了。 那些被挑中的小姑娘,也被人拉着问东问西。只可惜她们也只能说那位小姐很和善,身边的人都穿金戴银之类的话。众人开始还热络了一阵,后来见沈陌言和身边的人几乎足不出户,但出门时每每遇到也不会叫他们为难,一颗心也就定了下来。只当是燕京城来的贵小姐,来这乡下休养一段日子的。 与此同时,去往川蜀之地的护卫们也很快传回了消息,他们还当真找到了几个愿意背井离乡的厨子,有一个是父母双亡,只剩一手好厨艺,偏偏性子倔,在酒楼里做大厨,被人暗地里下了绊子,咽不下这口气,去找人理论,几乎被打个半死。被护卫们撞见,就带了过来。还有一个是他师弟,最近家里内人过世,只带着一个女儿过日子,干脆就跟着他一起闯荡闯荡。余下的一个经营着家传的酒肆,生意清淡,欠了不少债,护卫们替他还了债务,他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拖家带口也要跟过来。 倒都是几个有真本事的人,看人品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沈陌言觉得很满意,虽然在找房子的事情上费了不少功夫,可好歹还是将一家小酒肆盘下来了。也找风水先生看过,都说是聚财的好地方。要不是那家人急着回老家,还真就不可能盘下来这种临街临水的好地方。再加上菜地里新出的嫩芽长势极好,眼看着就能收一轮小白菜了,她觉得自己的日子会越过越好,饭馆的事也会越来越顺利的。 几个小丫鬟也连夜赶工,将饭馆所需的门帘,挂饰赶了出来。冯嬷嬷和几个厨娘一起,从庄子里买了不少萝卜,切成一条一条的,放在太阳底下晒干,然后腌制了起来。一排十几个坛子,摆在一起相当壮观。 沈陌言干脆从用过早膳开始,就带着几个能文识字的丫鬟们开始想菜名。诸如千树万树梨花开、两个黄鹂鸣翠柳、日出江花红胜火之类的,一连写了十几张纸,犹觉得意犹未尽。丫鬟们不免就打趣:“等到这饭馆开起来,我们也个个都是诗人了!” 沈陌言也觉得有趣,譬如千树万树梨花开分明只是豆腐炒白菜,而日出江花红胜火就只是番茄炒鸡蛋,偏偏加了这么个诗意的名字,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不过凡事都讲究个犹抱琵琶半遮面,那些文人士子,说不准还真就好这口。 如今,可真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 这里是一只看《爸爸去哪儿》看得忘记时间,忘记码字的作者,想捉住她红烧还是想爆炒,乃们自己说! 第三十五章 远客 二 半个月以后,护卫们带着厨子到了扬州。 沈陌言这等年轻姑娘不便出面,来往应酬的都是冯嬷嬷。她先是去瞅了眼厨子,觉得挑不出错处来。就在离饭馆不远的拐角处租了一间三进三出的大院子,作为饭馆所有人的落脚处。并许诺,只要做得好,以后会替他们在乡间买房子,让他们日后颐养天年。 大家都没有了后顾之忧,又觉得主子宽厚,对待饭馆之事尽心尽力,丝毫不见偷懒,只恨不得一个时辰掰成两个时辰用才好。沈陌言偷偷去瞧过几回,觉得一切都十分顺利,就此放下心来。翻着黄历算了算吉日,将饭馆开张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并将饭馆命名为晨夕楼。 这其间郑贵家的一直帮着打下手,晨夕楼又有郑文和冯嬷嬷看着,沈陌言乐得丢开手,每日只在院子里养花种草,小日子过得优哉游哉。就连蒹葭偶尔也情不自禁的感慨:“这地方不仅清幽,而且风景宜人,倒真真适合人休养。” 如果,这种日子能够一直持续下去,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可是,为什么,心里某一处,却一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呢? 到底在不满意什么? 沈陌言对于这个问题,一般不愿意深想。她向来不是得陇望蜀的人,能够有今日的平静和怡然自得,对于许多人来说,已经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期盼。但是,午夜梦回之时,心里有一处,始终,无法释怀。 莫晚歌自那日夜晚离去以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沈陌言甚至怀疑那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三日后,饭馆开张,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初时生意清淡,来的不过是一些尝鲜的客人。可渐渐的,大家觉得这里的口味与众不同,还有免费的泡菜和一壶茶,菜名也充满诗意,那些郁郁不得志的文人们还真就喜欢来这里坐一坐,喝茶谈天。 沈陌言干脆就寻了青楼里从良的姑娘,在晨夕楼里唱些时兴的小曲儿,也有琴师奏乐,雅而不淫,正合了那些文人士子的口味。晨夕楼的名声也就渐渐传出去了,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护卫们不得已又四处搜寻了几个厨子,从庄子上又送去了一批打杂的男丁。 这也算是开门红,大家都充满了斗志,觉得生意会越来越红火,晨夕楼的名气会越来越大。不过随着客人的增多,原来的房子就有些小了,沈陌言索性盘下了附近的五六间铺子,扩充了一下晨夕楼,同时又发展了一家客栈,让远道而来的客人歇歇脚。 这样一来,耗费的银子就有些多了。 眼看着手中剩下的银子越来越少,冯嬷嬷不免有些担忧,就怕有朝一日生意冷清下来,入不敷出。沈陌言心里也不是没有忧虑,但既然踏出了这一步,就断断没有收回来的理。她笑着安慰冯嬷嬷:“即便是亏了,我们还可以将铺子盘出去,或者租出去,一年也能收个几千两租金。至于那些跟着过来的人,到时候一人发一笔银子,也能做点小本生意了。” 冯嬷嬷还是觉得心里没个定数,对饭馆的事更是上心,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在这之前,沈陌言从来没发现冯嬷嬷如此擅长算数,见到送过来的井井有条的账册,不免刮目相看。见冯嬷嬷忙得不可开交,沈陌言就指了思思去打下手,暗示道:“横竖是您的女儿,跟着您也是应当的,说起来,她如今也有十三岁了。” 冯嬷嬷很快明白过来,这是小姐想让自己挣一份家业留给女儿呢! 她心里很是感激,可巧思思也聪明,学什么都一点即通,很快就能上手饭馆的事。母女二人兢兢业业的,只盼着能回报沈陌言的知遇之恩才好。 一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天气越来越冷,沈陌言出去的次数越发的稀少,每日都缩在屋子里,带着丫鬟们烤蚕豆,烤红薯吃。好在几个人说说笑笑的,这样的日子也不算寂寥。沈陌言偶尔也拈针绣几朵小花儿,不多时就丢开了手。 天气好的时候,沈陌言会坐在屋檐下晒太阳,听着冯嬷嬷报告近几天晨夕楼的收支情况,总是过不了多久就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厨房已经传来了饭菜的香气。这样的日子,让人懒洋洋的,时间好像过得格外的慢。 冬日里的第一场雪,姗姗来迟。 沈陌言在北方,见惯了北方凛冽的风雪,初次见到这飘逸的白雪,吃惊了好一阵。忽然之间就理解了当年听过的撒盐空中差可拟和未若柳絮因风起的差异。北方的雪来势汹汹,如同指间沙,握不住,很快就溜走。而南方的雪缠绵温柔,仿佛漫天的柳絮,只是这样看着,就觉得置身画中。 蒹葭却觉得冷,一口气升了四五个火盆,每个角落放了一个,烘得屋子里暖暖的。 临窗的大炕上铺着银红色的条褥,正面设着石青色暗金滚边的靠背,秋香色撒花大迎枕。旁边茶几上放着汝窑的美人花瓶,里面插着几支含苞怒放的梅花。沈陌言懒洋洋的半躺在炕上,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新出的紫英茶。 忽而远远的传来一阵叩门声。 众人都有些吃惊。 这又是刺骨的北风,又是飘扬的大学,况且天色已近黯淡下来,这时候来叩门,莫非是有急事? 几个小丫鬟忙探出头去往外望,却和来报消息的婆子撞了个满怀。那婆子急急忙忙的进了屋,满脸的喜色,笑呵呵的道了恭喜,才说道:“小姐,二爷来看您了!”沈陌言这日子过得太过懒散,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随即心中一喜,坐直了身子,“这时候?”还没等她起身,外面就传来了沈亦洪亮的声音,“二妹,你可安好?” 听这声音中气十足的,就知道他精神头正好着。沈陌言不知道多高兴,慌忙起身要迎,沈亦已自己撩开帘子奔了进来,丝毫不意外的挑了挑眉,“我就知道你这时候正躲懒。” 第三十六章 远客 三 算起来,兄妹二人也有三个多月没有见面了。 沈陌言心里满满的都是欢喜,抿着嘴直笑,正要下炕,被沈亦一把按住:“得了,天也怪冷的,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腔作势了,好好躺着,我们说说话。”沈陌言素来和这位二哥胡闹惯了,不以为意,当真就依言又躺了回去,还将被搭往上扯了扯。 蒹葭忙沏了一壶热茶,一连斟了两杯,恭敬的奉上。 屋子里就有了茶的清香,一缕缕茶烟飘散,沈亦一口气喝了一大杯热茶,觉得身上渐渐暖和起来了,才慢悠悠的在炕的对面坐了下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眼,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气色好多了。” 沈陌言放下手中的茶盏,斜了他一眼,“我在这里过得挺悠闲的。”并没有多说,反而将话题扯到自己关心的事情上来,“父亲身体还好吧?大哥大嫂可都还好?还有大姐,再过四个月也要生产了,到时候我无论如何也是要赶回去一趟的。” “都还好,和你走的时候一样,没有什么变化。”沈亦饶有兴致的瞥着她,“倒是看不出来,这才出来了多久,就开始絮絮叨叨了。”得知大家都好,沈陌言自是欢喜,只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揶揄之意,“你莫不是偷偷溜出来的吧?” “我还用溜?”沈亦一巴掌就拍在了她脚上,横眉竖眼,死命的瞪着她,“我可是光明正大的走出来的,不过父亲没有看见就是了。”“扑哧!”沈陌言忍俊不禁,“我就知道你是溜出来的,仔细父亲知道了,抽你一层皮!” “我可是来接你回家过年的。”沈亦说得义正言辞,“父亲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些什么。况且,男儿志在四方,我多走走,多见识见识,父亲也只有欢喜的,怎么会怪罪我?”话虽说得满,可到底还有几分心虚之意。 沈陌言也不挑破,吩咐丫鬟们将东面闲置的厢房收拾出来,又问他:“你打算逗留多久?若是不急着走,也带我去集市上走一遭。”“顺其自然吧。”沈亦说得含含糊糊的,似乎不愿多谈,“反正过年前赶回去就行。” 他不愿说,沈陌言也没有多问,反正只要想知道,总会打听出来的。 因冯嬷嬷不在,蒹葭出面整治了一桌晚膳。沈陌言早已用过晚膳,只盛了一碗汤,小口小口的抿着,看着沈亦狼吞虎咽。“你不知道,路上的伙食多差,好容易找到一家客栈,做的菜里还有沙子,我就只能就着开水啃一些馍馍,连茶叶都不敢放,闻着就有一股馊味……” 真有他说的那么差? 沈陌言不置可否。 而在沈亦的风卷残云之下,一整桌菜,破天荒的没有剩下多少。他一边吃一边感叹:“果然不愧是我的妹妹,带来的厨子都这么好的手艺,比我们府上做的还要好吃。”目光落在那一小碟子泡菜上,又说道:“这个我们府上似乎没有,看来你在外面过得当真挺不错的。” 吃点泡菜就叫过得不错? 沈陌言对于自己这位二哥的不着调,头痛不已。 当晚,沈亦便歇在了东厢房。 而碧落悄悄出去了一趟,回来以后,就在沈陌言耳边低语:“听说二少爷这是为了逃婚出来的。侯爷看着二少爷也到了婚娶的年纪了,可成天不着家,就想替他说个读书人家的女儿,来收敛他的性子。谁知道二少爷偏说要自己挑选,还说若是侯爷选的人,来一个打发一个,把侯爷气得够呛,当时就要拔剑,若不是世子爷拦着,这事恐怕就没这么容易收场了。第二天侯爷就出去了,说是拜访几个旧相识,二少爷一看势头不对,立刻就跑了。” 沈陌言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几乎可以想象父亲额头上蹦起的青筋,还有沈亦那一脸无赖相。不过沈明朗也不见得当真动气,他若是发起火来,别说沈慕这位长子了,就是当年的沈夫人,也拦不住的。看来,沈明朗对沈亦的婚事,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只是可惜,自己这个二哥也太不争气,不理解父亲的苦心,居然千里迢迢躲到了扬州。 只怕现在府上,已经闹翻天了吧! 第二天清晨,雪还没有停,院子里早已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沈亦只穿了几件单衣,也不惧冷,就在院子里舞剑。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了他满身,他雪白的衣袍渐渐与雪花融为一体,分不出彼此。 沈亦本就生得俊朗,又有意卖弄,在空中挽了好几个剑花,端的是一副丰神如玉的好模样。 一种不生明月里,山中犹教胜尘中。 等到沈陌言听到动静出来时,院子里已经聚了一大堆丫鬟婆子。年长些的婆子们也就罢了,年纪轻的小丫鬟们,个个脸上漾开了红晕,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沈陌言觉得自己额头上的青筋也跳起来了。 她将自己的青筋一根一根的压了回去,然后蹲下身,慢慢的,慢慢的,握起了地上的雪。缓缓的,缓缓的,捏了个雪球。悠悠的,悠悠的,将雪球一点点滚大。一个似乎不够,她又从头开始,一连捏了五六个。 见沈陌言双手冻得通红,蒹葭忙跟着蹲了下来,握住她的手不住呵气,“小姐,您可留神点,若是生了冻疮,可了不得了。”沈陌言根本不在意,反而飞快的扫了眼摆成一条的雪球,笑嘻嘻的说道:“你也帮我捏几个。” 蒹葭无奈的笑着摇头,还真就捏了好几个雪球。 而院子中央的沈亦又挽了几个剑花,白衣胜雪,竟当得起惊鸿一瞥这个词。 说时迟那时快,沈陌言嗖的一下站了起来,一手一个雪球,对准他就砸了过去。沈亦突然遭袭,在空中翻了个跟斗,还没落定,又是两个雪球呼啸而过。堪堪才躲过,这次是四个雪球。 饶是沈亦闪得快,头顶还是被一个雪球击中,白雪撒了他满脸。他一面朝外吐着白雪,一面为瞬间消失的风华可惜。一抬头就看见沈陌言手里还握着两个雪球,看样子还是不肯罢休。 “沈陌言,你好大的胆子!”沈亦气得冲着沈陌言大喊。 第三十七章 闹腾 一 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 沈陌言根本不怕他,反而被他气急败坏的模样逗得笑不可支。 沈亦也当真没有着恼,但心里却憋着一口气,趁着沈陌言偷笑之时,自己唰的一下从地上抓了一把雪,朝着沈陌言撒过来。而沈陌言在他弯下腰去的一瞬,就料到他会有此一招,头一低,轻而易举的躲过了满脸糊雪的命运。 “沈陌言,你如今翅膀长硬了是吧?连兄长也敢欺负起来!”沈亦恼羞成怒,却见自家妹妹全身上下裹了厚厚一层,一张小脸露在外面和粉团子似的,心都软了下来,嘴上却不饶人,“我可得回去和父亲说一声,我们二小姐如今是不将人放在眼里了。” “你倒是说呀!”沈陌言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那我也要好好和父亲说说,二哥是如何偷偷溜到苏州来的,亏得你还好意思打着我的名号!”兄妹二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沈亦到底心虚,也没有再多狡辩,嚷嚷着:“忙活了一早上,肚子饿了,怎么还不摆膳?”一旁候着的小厮忙将大氅替他披了上去。沈陌言抿着嘴笑,跟在大跨步的兄长身后进了屋子。 一阵暖风袭来,沈陌言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喷嚏,唬得一直守在里面的晚霜慌忙给她递了个手炉,又递了个湿帕子让她擦拭面颊,“这天也怪冷的,您仔细别冻着。”“她精神头不知道多好,怎么会冻着!”已经坐在饭桌前的沈亦冷不丁开了口,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我看别人病了我还相信,我们二小姐这龙精虎猛的,穿着单衣也不见得受冻。” 话音刚落,又是一个响亮的喷嚏。 这下沈亦也嘴硬不起来了,一连瞥了她好几眼,漫不经心的道:“我看你待会就别出去蹦?了,等雪停了,我带你去集市上走走。”明明是关心的话,从他嘴里出来,怎么都带了几分促狭的味道。 沈陌言觉得心里暖暖的,净了手,亲自替他拿了两个菜包子,“喏,你最爱吃的包子。”沈亦面色顿时由阴沉转向晴朗,在啃完了一个大包子以后,甚至头头是道的说道:“我觉得,找妻子,就应该找妹妹你这样的。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该温柔的时候贤淑,该活泼的时候明媚,该聪明的时候绝对不拖后腿,该藏愚的时候一定要假装蠢笨……” 虽说有人夸自己温柔贤淑,活泼明媚,是妻子的首要人选,可沈陌言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这话出自别人口中也就罢了,偏偏是最不着调的沈亦所说,压根没有半点成就感。 沈亦却不自知,仍在滔滔不绝:“我生平最不喜欢读书人,不像我们武将之家,谁拳头硬,就听谁的。那些掉书袋的读书人,天天只会之乎者也,若问谁的学问最好,说上三天也说不出来。哪像我们,一拳下去,谁是孬种谁是英雄一目了然。偏偏父亲要给我找个文官的女儿,难不成以后我还要和她作诗论道不成?” “若是遇到那家中规矩大的,整日拘着我,那就更让人不爽利了。再遇到那三锥子下去也不吱声的,我以后连体己话都找不到人说去。再说我又是舞刀弄枪的性子,遇到那慢吞吞的,我自己在一边着急上火,人家根本就不在意,岂不是火上浇油?”沈亦不知道多大的委屈,寻着一个发泄口就开始长篇大论的诉苦。 沈陌言没有做声。 沈亦不想娶文官之女是一回事,可话里,还是充满了对自己未来另一半的神往。 曾几何时,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期盼…… 心中一痛,沈陌言忙垂下了头,眨了眨眼。再抬起头来时,已是云淡风轻,“父亲这样做,自然有他的用意。文官之女固然又不妥的地方,可若是能让你的性子收敛些,那也是极好的事情。”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我们家世代武将出身,到父亲这一代,征战沙场多年,如今皇上垂暮,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沈亦也是聪明人,在侯府这么多年,就算是耳濡目染也好,也有了对朝堂的天然敏锐。他打住了话头,没有继续深说下去,“你这里的厨娘做的包子可真香,等我回京的时候,给我带上几十个在路上吃。” 沈陌言笑着直摇头。 饭后,沈亦却拉着她去了东厢房,将所有的闲杂人等一并都打发了出去。沈陌言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从窗口望去,可见几个护卫尽责的守在屋檐下,雪花落了他们满身也不见动弹。 “你知不知道,皇上又病了?”沈亦直直盯着沈陌言,缓缓开口。 “此处天高皇帝远,我如何知道?”沈陌言摇头,若有所指的看着他,“这些日子,想必有不少人拜访父亲吧?”“不错,几乎算得上门庭若市。”兄妹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之间的默契不必细说,沈亦唇角勾起了一抹讥讽的笑,“这便是没有立下太子的弊端,一旦有一点风吹草动,那些皇子们都忙起来了。” 沈陌言也觉得不可理解。 一般帝王就算因为忌讳不早早立下太子,可如今就连最小的皇子都已经十岁了,大皇子已经年过三十,皇上丝毫没有立太子的打算,根本不知道是何意思。皇上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况且政务繁忙,说不定哪天就去了,留下这偌大的烂摊子,谁来收拾? 为了此事,朝臣不知多少次上书,劝皇上早日立太子,稳定人心。甚至有御史撞柱而亡,号称死谏,都没有打动皇上。皇上死活不松口,大家又不能拿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迫他立诏书,这一场君臣之间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十余年。 燕京城内的皇子们,个个都在皇上跟前勾心斗角,各自争宠。而被封到外地成年的皇子们,听闻有不少都豢养了门客。朝中也是派系林立,各有各的支持。 天下人心浮动,一场风雨,早已在酝酿之中。 第三十八章 闹腾 二 以沈家如今的地位来看,想要置身事外,作壁上观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沈明朗虽然早已退了下来,可在军中还有不少老人,那么大的摊子,摆在那些夺嫡的皇子们面前,就是一块美味的大饼,谁都想来咬上一口。沈明朗正是深知这一点,这么多年一直深居简出,醉心山水,甚少插手朝堂之事。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沈陌言觉得自己的头疼得一抽一抽的,她揉了揉紧皱起来的眉心,“这么多年,皇上光大病传出来的就有三次,更不必说那些小伤小痛了,这么下去,我们家的门槛都得被踏破了。”还有一句话,她没敢说出口。 与其每天提心吊胆,担心皇上什么时候驾崩,天下大乱,倒不如,现在就诅咒他死了得了。已经落下来的刀,就算造成了伤害,总好过成天悬在人头顶上的刀,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致命一击。 不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宣之于口,只能在心里默默想想罢了。 许是兄妹之间心有灵犀,沈亦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脸上就带了几分不耐烦:“也不知道还能熬多久,是被猪油蒙了心,还是老糊涂了?这样下去,迟早要出大事的!”没有指名是谁,可这样的话,也就只能私下里说说而已。 “只怕那些御史们比我们更急。”沈陌言强颜欢笑,安抚渐渐焦躁起来的沈亦:“他们可是要青史留名的人,怕是不久的将来,还有得闹呢!”“那倒也是。”沈亦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太过纠结,笑了起来,“等雪停了,我们出去走走。” 他说的出去走走,多半是去街上逛一逛。 之前大家都担忧沈陌言的安危,不肯让她出去抛头露面,如今沈亦来了,再没有人有异议了吧? “好!”沈陌言答应的很爽快,“我听说广陵街一年四季都很热闹,连冬天的时候,街上都行人不止,川流不息。”沈亦也生出几分向往之意来,想着诗里写着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更是迫不及待,“我看也不用等雪停了,冒雪出行,也别有一番味道。” “不错,江南的雪缠绵温柔,刮在人身上也不觉得疼。况且成日里呆在屋子里,身上寒浸浸的,出去走走,也能暖和起来。”沈陌言早已为他找好了理由,“外面的梅花也开得正好,到时候折几支带回来插上。” 兄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扯着不着调的理由,就这样将明日出行的主意定了下来。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未亮,沈陌言就醒了。虽然门窗掩得严严实实,可见窗上光辉夺目,只当天晴了,慌忙爬起来梳洗。等到她出了内室时,从厅堂的窗外望去,只见院子里厚厚的大雪,有一尺多厚,天色苍黄如同黄昏一般。 沈亦已精神奕奕的从外头奔了进来,抖了抖斗篷上的雪花,自顾自的坐了下来,拿着包子就往嘴里塞,“原以为日光已出,想着今日是个好天气,谁知道竟然是雪光。”他披着雪白狐狸皮的大氅,明明一副大家贵公子的气度,偏偏翘着腿,吃相也不十分文雅,看着沈陌言乐呵呵的笑,“我看你也是急了,这头上光秃秃的,也不知道戴些珠翠。” 沈陌言横了他一眼,接过小丫鬟递上来的帕子,细细擦拭着手指,而后站了起来,罩了一件大红羽绉面白狐狸里的鹤氅,头上又戴了一顶挖云鹅黄片今里大红猩猩毡昭君套。她甚少穿这样鲜艳的颜色,沈亦一时竟看得呆了。 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了两声,“妹妹今儿个可真真是灿若玫瑰,容光照人。”沈陌言抿着嘴微微的笑,踩着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径直撩开帘子到了院子里头。沈亦忙将最后一口包子咽下,胡乱擦了擦手,就跟着奔了出去,“你倒是慢点!” 话虽这样说,自己却比谁都蹦?的快,几乎是一路跑着出了门。 兄妹二人各乘一辆马车,只带了几个护卫和丫鬟,就这样朝着广陵街而去。 和来时的景象完全不同,从前的荒凉被一片白茫茫取代,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仿佛一卷没有落笔的画卷,一片雪白,就那样铺展在人的眼前。马车内熏了香,沈陌言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顿了一下,沈陌言愣了愣,清醒过来。 白露率先下了车,搬来了小杌子,放在车前。蒹葭和碧落则一人一边,扶着沈陌言下了车。还未进入广陵街,就已经感觉到了热闹的气氛。路上的积雪已经融化,只有不便人行走的地方,还有一小块一小块的白雪,有些地方还有未曾融尽的雪,上面留着一串串脚印。 沈亦则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欢欢喜喜的走到了她身边,兄妹二人并肩走到了广陵大街。 站在街头,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笔直的街道一直延伸向看不见的远方,而来来往往的人,有的衣着光鲜,有的文士打扮,有的简单朴素,都慢悠悠的,悠闲的宛若画中游。而街道两旁种满了柳树,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沈亦环顾四周,不住点头,“到底是维扬最繁盛之地,八方辐辏,帆墙林立,商贾麇集,文土如云。”沈陌言当初也来过一次,是为了晨夕楼选址。不过那时候匆匆忙忙的,又是坐在马车里,哪能像如今这般,闲庭漫步。 和自己想象中的样子相差无几,叫人不由自主的想要流连下去。 沈亦也觉得极好,当下就拖着沈陌言往里走,护卫们个个都紧张兮兮的守在他们身边,隔断着来往的人群。就在不远处,有人群聚集成了一堆,也不知在做些什么。沈亦素来是个爱凑热闹的,立刻就跑了过去,朝里面张望。 沈陌言紧随其后,岂料刚刚靠近,就听见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第三十九章 闹腾 三 沈陌言心中一惊,见着层层的人墙,不得不朝着护卫们使了个眼色。 几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不动声色的将人群阻断,留出一条细缝,让沈陌言钻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沈陌言彻底惊呆了。 只见一个穿着油绿色小袄的女子,被一身着大红色湖绸夹袄的公子哥拉扯着,露出了一小片雪白的肩膀。女子脚下斜躺着一只琵琶,头上别着的两朵绢花摇摇坠坠,似乎就要落下来了。 “不要——”那女子不住的在挣扎,眼中含泪,甚是可怜,“公子,我祖上也是清白人家,不过流落此地,卖唱为生,您放过我吧!”周围人群里传出了一阵唏嘘声。 这下沈陌言哪里还看不出来,大抵是这位公子哥儿瞧上了这卖唱女子的美色,在街头就拉扯起来。而还没等她想好如何替女子解围,沈亦已冲了出去,冷笑道:“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本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不曾想有人硬要拉拉扯扯,实在太煞风景!”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那公子回过头来,这才看清,他身材瘦弱,气质温文,偏偏脸上有一道陈旧抓痕,严重影响到了容貌。好端端的俊秀公子,竟变得有些不能直视。沈亦瞥了他一眼,讥笑出声:“我说怎么在大街上就强抢民女,原来生得这副容貌,也难怪,心中压抑许久,是要发泄发泄的。” 这句话无疑戳中了那公子的死穴,几乎一瞬间便点燃了他的怒火,而一直隐身于人群里的,几个小厮模样的人,不用他吩咐,上前将沈亦围住。 眼见着便有一场打斗发生,周围的人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沈亦久未活动手脚,此时心情跌宕不已,手指握出了啪啪声,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怎么,想打架?”粲然一笑,露出了森森白牙,“爷我正好想活动活动筋骨,你们倒是一起上啊!” 那公子大约也是经不起激的人,一声令下,几个小厮一齐扑了上来。沈亦连躲也不躲,三拳两脚就将四五个小厮撂地上躺下了,直喘着粗气。偏偏他气定神闲,连大气也不带喘的,仿佛刚刚不过是摘了一朵花一样悠闲,勾唇一笑,“怎么,还有人吗?” 那公子气得满脸通红,当场就撕破了脸:“都躺着作死?还不快回去叫人?”就在他说话的当口,那卖唱女子,小步小步的挪着步子,朝着人群的方向走去。沈陌言一眼便瞅见了,心里不由冷笑一声,还未等她示意,碧落已嚷嚷了起来,“哎呀,人怎么要跑了!” 此话一出,那公子也顾不得沈亦了,丢下她就朝着那女子追去。那女子见状,干脆就不跑了,换上了一副温柔模样,朝着公子怀里依偎而去,“那人半道杀出来,唬得妾身三魂去了五魄,公子您不要见怪才好。” 从一开始撕心裂肺的拒绝,到如今主动的投怀送抱,前后差异实在太大。 而沈亦,一时还未回过神来,呆呆的立在那里,半晌没有做声。 那公子得意洋洋的拥着女子迈了过来,眉梢一挑,嘴角抽了抽,声音更是带了几分讥讽和凉薄,“怎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下踢到铁板了吧?我告诉你,今天这事,你不给我个交代,我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那女子一双眼睛眨了眨,含情脉脉的朝着沈亦使了好几个眼色。 沈亦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沈陌言暗暗叹了一口气,从随身带着的小荷包里掏出了两张二百两银子的银票,在碧落耳边低语几乎,将银票塞到了她手中。碧落会意,趁人不备,将银票迅速给了为首的护卫。那护卫也是个机灵人,见势不好,忙出去赔笑道:“我家公子来自燕京,从小是老爷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不曾看过人的脸色。此番来扬州游玩,不想冲撞了公子,这是二百两银子,还请公子笑纳。若不然,被我们家老爷知道了,我们家公子少不得又是一顿皮肉之苦。” 话虽说得谦卑,可那公子还是听出弦外之音来了。 来自燕京城,又是没有吃过苦头的,家教还很严苛,定然不会是普通人。这样想着,他不由得上下打量了护卫一眼,见到他腰间的佩剑,脸色微微一变,再看看沈亦华丽的衣着,心中明白了大半,什么也没有说,接过了银票,招呼了一声,就带着小厮们走了。 沈亦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直到沈陌言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长长的叹息:“那女子自己不洁身自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想要安慰他。沈亦却苦笑着摇了摇头,“与那女子无关,只是想不到,到了扬州,还要靠你来解围。” 沈陌言不由叹气,“论武力,那些人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就算闹起来,拿出我们镇南侯府的令牌,一样能将这事处理的干干净净。”说完,她用前所未有的肃容看着沈亦,“可是二哥,我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沈亦怔怔的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那女子的肩膀都露出来了,又被众人围观。若是良家女子,此番只怕恨不得立即自戕才好,她却一直在拉扯自己的袖子。哭得梨花带雨的,何尝不是欲拒还迎?”沈陌言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二哥,有些人的心思,不是一眼就能看穿的。” 沈亦陷入了沉思。 在燕京城,他救人也好,胡闹也罢,到最后大家都一笑而过,甚至还会博得英雄出少年的美誉。可是为什么,就在扬州这么一条小街道上,他就这么被人算计了?还是栽在了一个唱曲儿的女子手里? 这么多年,他一直顺风顺水的过来,还曾经为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喜。可是就在今天,他忽然有些茫然。想起前事重重,总觉得离自己格外的遥远。 是他掉以轻心,还是太过大意,亦或是,从来就没有认真去做一件事。 沈亦垂下了头。 ************ 明天早上有加更~ 第四十章 道别 一 是什么时候起,自己变成了这样呢? 沈亦仰头,只看见苍凉的天际,云似扯絮一般,阳光黯淡,不知何时,大雪纷纷扬扬落下。 他再也没有了继续逛下去的心思。 沈陌言却偏偏拉着他,一路朝着广陵街最深处走去。 因大雪倾城,路边的小摊贩很少,几家小酒肆里面,隐约可见灯光,看上去让人觉得很温暖。兄妹二人随意寻了一家小酒肆,喝了几杯淡酒暖胃,相对无言。 沈陌言端着酒杯,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忽而觉得有些寂寥。在收回目光的一瞬间,忽然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黑色的斗篷,黑色的外袍,黑色的长靴,以及,那柄断肠剑。 他就在人群中,定定的看着她。 莫晚歌。 沈陌言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撩开幕离,想要对他笑一笑。然而那一瞬间,他消失了。 就那样消失在人群里。 沈陌言揉了揉眼睛,也不知是否是自己的幻觉。人海中,再也找不到一个着黑衣的男子。 沈亦一连饮了五六盏酒,才渐渐平复下来,又开始说说笑笑:“我看方才来给我们斟酒的小娘子,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你倒是眼尖。”沈陌言横了他一眼,嗔道:“我根本就没有留意,对于你们男子而言,这些是天性吧?” 沈亦但笑不语,那小娘子也是个逗趣的,又端了下酒菜出来,抚掌而笑,“这几盘菜送给你们。”沈陌言揶揄的看了沈亦一眼,笑着谢过了那小娘子的好意,顺手褪下手上的金戒指送给她,“我兄长方才夸你姿色颇佳,果然是有几分道理的。” 一句话逗得小娘子哈哈大笑,她将金戒指戴在了手指上,故意搔首弄姿一番,扭着腰站在沈亦面前:“这样可有更好看些?”沈亦一口酒几乎喷了出来,想到扬州出瘦马,这地方的女子或许比燕京城的更大胆些,却也不好再接话了。 倒是沈陌言,和那小娘子相谈甚欢。二人从广陵街的风景说到各地的风俗,连沈亦也忍不住插了几句。眼看着雪越下越大,街上的行人愈见稀少,兄妹二人就要起身告辞。 旁边自有丫鬟们递上了银子结账。 那小娘子也是个见过世面的,见那戒指品相不凡,知道不是凡品,定然价值不菲。说什么也不肯再收银子,反而笑道:“我叫妖月,今日就当结交你这个朋友了,若是闲暇,只管来玩。” 妖月? 沈陌言在口里默念了几下,掩袖而笑,“你这名字倒是奇怪。”也不再强求,果断的将银子收了回来。“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爽利人。”妖月一双眼睛在兄妹二人身上扫了一眼,大大方方的送着二人出了酒肆。 擦肩而过的刹那,沈亦身子微僵,回过头,不可思议的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走了很远很远以后,沈陌言才出声询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沈亦点头,额头沁出了一层吸汗,神情恍惚,“扬州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就方才那叫妖月的小娘子,似乎是个高人。”“高人?”沈陌言愣了一会才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风雪中,酒肆早已看不清楚。 “不错,内功修为,只怕不在我们大哥之下。”沈亦大汗淋漓,“好在我们都极为小心,否则若是打起来,我未必是对手。”沈陌言心里突的一跳,下意识的就想到了之前一闪而过的莫晚歌。 能让沈亦忌惮到如此地步的女子,还有出没形如鬼魅的莫晚歌,二人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沈陌言突然出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沈亦却继续说着话:“我看她对你似乎没有什么恶意,不过这样的人,宁可躲得远远的,也不要轻易结交,以免惹祸上身。”沈陌言想到如今的形势,点了点头,“放心,我省得。”沈亦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二人再也不想继续逛下去了。 回到庄子上,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沈亦就坐上了回燕京的马车。 走的时候,没有留下一句话。 事情太过突然,沈陌言心中隐隐有些明白,亲自送着他出了庄子,在路口分别。 沈陌言没有多的话,只说了一句:“世界上的事,最忌讳的就是十全十美,你看那天上的月亮,一旦圆满了,就要亏厌。树上的果子,一旦熟透了,马上就要坠落。凡事总要稍留欠缺,才能持恒。” 也不管沈亦有没有听清,转身就走。 沈亦却追了上来,轻轻揽住了她的肩,“二妹,你这样聪慧,会有好结果的。” 再无二话,就此道别。 一直到马蹄声渐远,沈陌言才回头,在风雪中,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消失在眼帘深处。那两行车轮印子,时而平行,时而交错,延伸向未可知的远方。 北风呼呼作响,沈陌言面上,一片冰凉。 接下来好几天,沈陌言都没有什么精神。想到的事情太多,就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最初的勇气,不知道该如何走下去。江南风光虽好,可到底不是故里,她可以确定,自己非常渴望回到燕京。 可是就这样回去,意味着会放弃许多东西,譬如现在的悠闲,自由,还有自己刚刚起步的晨夕楼。她一直想要脱离父兄的羽翼而成长,却始终无法欺骗自己的心,他乡月再圆,始终比不过回家时窗前的那一弯月。 丫鬟们很敏感的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这几天都放轻了步子,连说话也不敢大声。 沈陌言索性披上斗篷,只带了几个贴身丫鬟,出了院子,踏雪赏梅。 因大雪封路,天气又越发冷了,一眼望去,外面渺无人烟。一脚踩上去,只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四下里静静的,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院子不远处,就是几株梅花树,开满了红色的梅花,远远看上去,如同一团蒸霞。 白露忙递上了剪刀,沈陌言看准了一支开得最好的梅花,就要下手。 这时,却听见了一阵稀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 月中上架,希望有保底粉红票的姐妹,可以将票留到月中,谢谢大家?(?3?)? 第四十一章 道别 二 因四周太过寂静,脚步声虽轻,却也显得格外突兀。 “谁——”白露率先回头,声音却像被卡在喉咙里一样,戛然而止。 沈陌言缓缓回头,毫不意外的,再次见到了,莫晚歌。 几个丫鬟还是自船上一别后,首次见到他,个个惊得魂不附体,纷纷挡在了沈陌言前面。 “你们退下吧。”沈陌言将剪刀递给蒹葭,挥挥手,示意她们离开。 几个人对上次的事情还心有余悸,哪里肯动弹半步,只想着要如何才能惊动护卫。 莫晚歌的眉头蹙了起来。 沈陌言心知他这是心情不好了,哪里还敢让丫鬟们再磨蹭,声音都冷了三分,“退下。”几个丫鬟都是贴身服侍的,从未见过她这样耐心耗尽的时候,再不敢多做停留,朝后退了十几步,依旧是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们。 莫晚歌看也没看她们一眼,神色冰冷,“丫鬟们不听你的吩咐?”声音漠然,似带了三分杀气。沈陌言心中一惊,忙解释道:“许是上次的事情让她们心有余悸……”见莫晚歌一张白皙的脸上如乌云罩顶,暗叫不妙,只得回头朗声吩咐:“你们都回去,这里我一个人就好。” 白露还未回过神来,看看莫晚歌又看看自家小姐,嘴角微动,似乎要说些什么,却被蒹葭一把扯住。她和碧落交换了个眼色,三人一齐退了下去。 莫晚歌的脸色越发不好看,“既然不听话,为何不打发了?” 虽然是不耐烦的话,可听起来却带了几丝关切。 沈陌言一颗心本来七上八下的,见他软化下来,心中大石落地,也就低声道:“倒不是不听话,旁的事,也不敢忤逆我,此番也不过是担心我罢了。”抬头见到他冷峻的面庞,微微一笑,“至少她们忠心耿耿,即便不会察言观色,总好过八面玲珑,却心怀不轨的人吧?” 莫晚歌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一时间,天地间只有北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沈陌言只得没话找话:“前几天我在广陵街看见一人,似乎是你,只是一转眼,又不见了。”她不提这话还好,一提,他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了,“那日似乎不只你一人。”“还有我二哥。”沈陌言又陷入了颓然中,并没有留意到他语气的变化,幽幽长叹:“只可惜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二哥前几天便回去了。” 莫晚歌飞快的瞥了她一眼,眼里有了浅浅的说不出的光华在流淌。 片片梅花落在他们身上,如同熏染的水墨画。 “前几天我去了一趟燕京。”莫晚歌突然开口,见对面她的目光急急忙忙瞥了过来,嘴角不自觉的弯了弯,“我见到了你父亲。”“什么?”沈陌言大惊,想到他的身份,不免变色,“你去做什么?” “杀人。”他说的十分轻松,就好像说吃饭一样的寻常。 沈陌言却觉得自己心里皱巴巴的,说不出的郁结,“你应该不会对我父亲下手吧?”虽是疑问,却是肯定的语气。二人相识尚浅,其实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和身份,余下的,什么都不了解。 可是,还是信任他。 莫晚歌忽而笑了。 他极少笑,这一笑之下,如同冰雪初融后的一缕阳光,璀璨,叫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宛若一夜春风拂过,千树万树梨花开,唯有惊艳而已。 沈陌言不自觉的瞧的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讪讪然笑:“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笑。”莫晚歌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声音更是清澈动听,“你若是喜欢,我以后没事笑给你看。” “扑哧——”沈陌言忍俊不禁,掩袖而笑,“物以稀为贵,兴许你笑得多了,便不如方才那般,一笑倾城了。”莫晚歌眉头拧了起来,似乎不太喜欢一笑倾城这个词,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深深注视着她,“沈陌言——” “别连名带姓的叫,显得我们刚认识一样。”沈陌言此刻心情十分愉悦,自然而然的就放松了下来,说着俏皮话,“我在家中姐妹里排行第二,你称呼我沈二小姐即可。”顿了顿,歪着头,笑眯眯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莫晚歌头一扬,干脆无视。 这一刻,沈陌言却是将他当做了自己的朋友。 这一生,见过的人不知凡几,却从来没有这样,相见恨晚的感觉。 就好像在他面前,不用掩饰,不用恪守那些繁琐的礼节,能够开怀大笑,也能畅谈高歌。 难道仅仅因为他是江湖中人? 在他心目中,自己是什么身份? 救命恩人,亦或是无关紧要的路人? 那么,那一夜,他们曾经坐在同一片天空下,看见的同一轮月亮,同一片萤火,是什么? “我要离开此地了。”彼此之间沉默了太久,莫晚歌才淡淡说道。 “去哪里?”沈陌言脱口而出。 但随即想到二人不过萍水之交,他又是神出鬼没的天下第一杀手,自己这样,未免有些逾越了。“去北方。”他仰面望着纷纷扬扬的白雪,声音忽然很轻很轻,“走之前,想和你告别。” 沈陌言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我经过一个地方,从来不会多做停留,说走就走。”莫晚歌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我没有朋友,可是,还是想和你告别。”沈陌言心中一酸,忽然觉得,这个完全笼罩在黑色里的人,是那样的孤寂。 而莫晚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在扬州逗留这么久。” “你不会觉得孤独吗?”沈陌言默默的看着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从不停留。” 莫晚歌深深看了她一眼,许久许久没有出声。 一直等到沈陌言快要睡着,才听见一阵极轻极轻的声音。 “我一个人走了千万里,从东北到苗寨,从江南到漠北,从没觉得孤独。开始觉得孤独,那是遇见你以后的事了。” *********** 嘤嘤嘤,收藏涨得好慢,打滚求收藏! 第四十二章 道别 三 沈陌言已经完全被这句话惊呆。 而莫晚歌已低下头,深深凝视着她,“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生,会遇见你,陌言。”他的眼里流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潮,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我们一定会再次重逢。”他转过脸去,似乎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此刻的神色。 风拂过,梅花朵朵开落。 沈陌言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复杂。 她的心,就好像雨后新荷上的露珠,微微颤动。四下里寂静无声,她只觉得茫然若失。 “你——”沈陌言舔了舔微干的唇瓣,想要说些什么,却见莫晚歌抢先一步,足尖轻点,从面前那一株百年的老梅树上,将一支梅花折了下来,“送给你。” ?坑忻罚?涫灯哔狻g笪沂?浚?势浼?狻?坑忻罚?涫灯哔狻g笪沂?浚?势浣褓狻?坑忻罚?昕?i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沈陌言恍恍惚惚的接过梅花,脑子里混乱成一团。这么一刹那,她脑中只有三个字:梅花劫。 “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莫晚歌指尖触及梅花,忽而摘下一朵插在她的发间,“这花很适合你……我想,我再也不会遇见第二个,会让我觉得孤独的人了。” 沈陌言脑中哄的一声炸开了,就好像除夕夜的烟花,所有思绪在瞬间碎裂凌乱。眼前的一切,渐渐淡去。她只能看见那黑色身影,很快很快的消失在皑皑白雪中。来的这样快,去的那么突然,隐隐约约,好像昭示着什么。 万水千山,有缘再见,莫晚歌。 沈陌言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院子的,只知道用过晚膳以后,坐在内室,从铜镜中瞥见的自己,脸色苍白,唯有那一枝梅花还插在发髻间,徒添一抹亮色。莫晚歌临走前说的几句话,反反复复的出现在耳畔,余音不绝。 彻夜未眠。 第二日,当沈陌言顶着两个黛青色的眼圈出现时,几个丫鬟都震惊了。因天气太冷,不敢用冰水敷眼睛,只得煮了几个鸡蛋,放至温热,剥下壳,轻轻的在她眼皮上滚来滚去。过了好一会儿,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些。 沈陌言如同木偶人一样,任由她们服侍着漱口,更衣,梳头。 一直到热气腾腾的小米粥下了肚子,才隐隐有些回过神来。沈陌言也说不清是何滋味,只是不想待在此处,很想出去走走。大家见她脸色不好,谁也不敢拦着,立刻吩咐小厮去套马准备马车。 沈陌言走出屋子时,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屋檐下挂了一排的冰钩,晶莹剔透,摸上去滑滑的,冰冰的。只是阳光有些刺眼,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沈陌言戴上幕离,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雪天路滑,马车走得极慢极慢,沈陌言干脆歪在暖和的马车里睡了一觉,等到醒来时,差不多已经快到了广陵街。蒹葭担忧的看着她,“小姐,你的脸色很好不看,要不我们待会略逛一逛,就回去吧?” 不过是一夜未眠,沈陌言不觉得自己体力不支,固执的摇头,“方才歇了会,已经好多了,上次和二哥来没有尽兴,这次一定要满载而归。”她说的满载而归,也不过就是买一些小吃食和一些新奇便宜的小玩意。 蒹葭想了想,也没有多说。 偏偏白露是个藏不住话的,疑窦埋在心里许久,见她心情愉悦,也就趁机问了出来:“小姐,昨日那位公子可是特地来找您的?”沈陌言看了她一眼,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却也叫人毛骨悚然,“白露,你知道什么叫本分吗?” 此话一出,马车里死一般的寂静。 白露脸色骤变,大汗淋漓,跪在了马车里,“小姐,是奴婢逾越了。”沈陌言看向她的目光微冷,透着几分漫不经心,“我一向不喜欢摆主子的架子,毕竟你们有的人聪明,有的人愚钝,聪明的人做大事,愚钝的人做小事,我也不会无端责罚谁。可是——” 她的目光缓缓从所有人身上扫过,“我不喜欢我的私事,也要向谁事事坦白。即便今日站在这里的是我的父亲,我也不希望他什么事都要过问,什么事都要插手。你们明白了吗?”所有人都低下了头,齐齐应是。 沈陌言好不容易升起的一点好心情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开始反省,自己是否太过绵软,以至于让人产生了错觉,以为她也是可以任人拿捏的? 马车在广陵大街上停了下来。 沈陌言一眼就看到了当初曾经去过的小酒肆,还记得那位风情万种的小娘子——妖月。 虽说沈亦走之前曾郑重的告诫过她,不可同妖月走的太近,可沈陌言此时心情不佳,偏就想找她说说话,逗趣儿。这样想着,一路朝着酒肆走去。和那天一样,依旧没有什么人,只有护栏旁探入了几支梅花,看上去颇有些诗情画意的味道。 她挑了最靠近梅花的一桌,坐了下来。 “你可来了!可巧今儿个来了些南洋的新鲜货,我拿出来给你尝尝鲜。”妖月扭着柳叶一样的腰肢,款款而至,态度非常热情,就好像沈陌言是常来的熟客一样。不待她答话,已撩开帘子,亲自去里间端了几盘子褐色和白色的东西过来。 那些东西黏糊糊的,就和酥珞一样。 沈陌言看了一眼,试探性的尝了一小口。是一股很醇的甜香,又带着丝丝苦味,可舌尖还残留着几分甜味,总而言之,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从前还从没有尝过这样的吃食,她毫不客气的吃了一大块,才笑着和她打招呼:“你这里梅花倒是开得好,我上次来的时候,还只是小花苞。” 妖月眨眨眼,暧昧的笑,“许是这梅花也喜欢美人,见了美人,无风自开了。” 自沈陌言出生到现在,还没有见过妇道人家会有如此轻佻的。若是旁人,只怕早就被厌弃,偏偏妖月一举一动都显得无限风情,引人遐思。她微微一笑,“我是不是美人尚未可知,可我知道小娘子定然是美人!” ************ 昨天打滚求收藏以后,收藏唰唰唰的掉!!!再也不打滚了!!!我要圆润的走回去!!!哼!!! 第四十三章 噩耗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半天的话逗趣,沈陌言的心情渐渐好起来。 等到沈陌言离开的时候,天色已近黯淡下来,似乎又有下雪的征兆。妖月一直送着她上了马车,临别前,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后会有期。”随后,挥挥手,目送她上了马车,才折返回去。 沈陌言不动声色的拢住了袖子,一路上再无二话。 许是被沈陌言说了的缘故,白露一直显得很沉默,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活泼。其余几人本就是寡言的,马车里静静的,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还有升起来的白雾。 回到庄子上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天空是苍凉的银杏黄,屋子里光线暗淡。沈陌言不待丫鬟们掌灯,自己快步进了内室,屏退了所有人。一直到确认屋子里没有第二个人,才小心翼翼的摊开了藏在袖子里的纸条。 那是妖月方才塞给她的。 以沈陌言的直觉来看,必然是非常重要的消息,否则她不会在上车前隐晦的给她。纸条摊开的瞬间,沈陌言倒吸了一口凉气。上面只有一个字——沈,鲜红鲜红的沈。沈陌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摸着火折子点燃了烛火,在灯光下细细的又看了一遍,几乎可以确认,是用鲜血写出来的。 纯白的纸上,只有这么一个鲜红的大字,看上去触目惊心。 沈陌言的心里顿时乱成了一团。 她想到了沈亦之前所说的皇上病了的事情,再联想到妖月不同寻常的身手,隐隐有了一种预感,沈家,可能有难了。 这个念头刚从她脑子里跳出来,就让她惊心不已。她情愿妖月不过是一时兴起在戏耍她罢了,可是这种时候,侥幸之心害死人。况且,她去过酒肆两次,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来历,妖月能写出这个沈字,至少说明,她对她的底细,心知肚明。 一个美貌妖娆,身怀武艺的女人,出现在扬州的小酒肆里…… 沈陌言觉得自己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她将灯罩移开,不过火光一闪,那纸条就化为了一滩灰烬。 “将所有人都叫过来,我们回燕京。”没有半点犹豫,沈陌言推开了内室的门,对外面立着的丫鬟们吩咐:“现在就开始收拾,明天天明后,无论有没有收拾好,立刻出发。”所有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碧落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立刻就跑了过来,问道:“小姐,我们以后还回不回来?” 回不回来? 这个问题,只怕沈陌言自己也没有答案。如果沈家有难,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置身事外的,说不好可能会搭上性命。若是沈家此次安全无虞,她自然是要回来的。可是,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先带上一路上用的东西,其余的大件摆设锁起来,日后再说。”沈陌言当机立断的下了决定,又想起还在晨夕楼的冯嬷嬷,“派个人去和冯嬷嬷说一声,我们立刻就要走,晨夕楼就交给嬷嬷了。”小丫鬟应了一声,匆忙而去。 沈陌言心中焦急不安,脑中却一片清明。 如果真有人要对沈家下手,以沈家如今的地位来看,只有可能是当今天子…… 那么,无论如何,这一劫都逃不了的。 听说罪臣之家的女眷会被冲入军中,或被流放千里……流放还好说,最多也就是吃些苦头,可若是落入军中,只会生不如死…… 沈陌言眼睛湿湿的。 真到了那时候,她就自戕吧? 下定了决心,沈陌言镇定下来。不过是一死,她根本不惧怕死亡,害怕的只是所有人都不在了,而她独自活在这世上,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大家都忙碌了起来,丫鬟们开始收拾一些小物件。院子外的护卫们也开始套马,将箱笼搬上车。眼看着一箱又一箱的行礼被搬上车,沈陌言干脆朗声道:“路上用不着的暂且搁着,只带最趁手的。” 这下大家都明白了,他们这是要急着赶回去。走水路太慢,自然是不成的,只能走陆路。那样虽然快,可人会辛苦不少。沈陌言根本不在乎这些,她只想能快些回到燕京。说不定父亲这时候还没有得到消息…… 想到这里,沈陌言急急忙忙折回内室,写了一封家书。因怕路上被人拦截下来,只隐晦了写了天寒料峭,让父亲小心身体。但最后加了一句,让丫鬟们好好服侍着母亲。想必以沈明朗的聪明,很快就会明白的她的意思的。 这封信被护卫们八百里加急送了出去。 等到夜半时分,所有的东西都差不多收拾妥当。沈陌言清点了一下自己余下的银票,塞到了自己头上的空心簪子里,和手腕上的手镯中。因她决定的太过仓促,几个丫鬟都是云里雾里的,却是谁也不敢多问什么,但俱都隐约感觉到了几分紧迫,脸色都十分肃然。 沈陌言也无意解释什么,想着路上奔波,自己若是体力不支,只会拖慢行程,当即就梳洗了一番,钻进了被窝。可是,睡不着。虽然闭着眼,一次次逼迫自己入眠,却始终没有半点睡意。 窗外雪光照得屋子如同白昼一般。被子里暖洋洋的,可沈陌言心中却是一阵一阵的冰冷。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确信了妖月的暗示,更多的,却是后怕。如果自己今天没有碰巧去广陵街,是不是就不会得到这个消息了? 正当她辗转反侧之时,外面却传来了一阵?的脚步声。在雪地里,显得非常急促。沈陌言立刻就觉察到了一丝不寻常,也不顾天寒地冻的,趿上鞋子就推开了门,“怎么了?”唬得今晚值夜的蒹葭慌忙拿了大氅替她披上,“小姐,这大雪天的,您也得仔细着身体呀!” 话音刚落,外面的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碧落披着衣裳跑了过来,“小姐,是燕京来的信!”沈陌言心中一跳,一把就接过信封,飞快的拆开了信。里面有好几张信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沈陌言顾不得许多,匆忙扫了几眼。 刹那间,脸色大变。 第四十四章 回来 信纸散落了满地。 “姐姐——”沈陌言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泪流满面。 信末尾几个字,触目惊心:姊卧病,妹速归。 方才丫鬟递过来的时候没有细看,只当是沈家来的信函,如今才发现,来自沈韶华的婆家,宁国公府。 沈陌言只觉得这冬日的夜晚,刺骨的寒冷。她蜷缩在椅子上,抱住自己的双肩,微微发抖。从前母亲过世的时候,她只有几岁,才开始知事,对于死生之别并没有刻骨铭心的记忆,可是随着时间流逝,那种没有母爱的缺憾,挥之不去,让她一直若有所失。 如今,又要再经历一次,那种生离死别吗? 人为什么就不能十全十美呢? 沈韶华嫁的是她心中的如意郎君,过去几年里,一直都是和和美美的,连宁国公府的太夫人也十分看重这位媳妇。每次回门,她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上次见面时,她还期待这一胎是个女儿,有子有女,凑成一个好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小产?明明已经过了前三个月,又是第二胎,沈韶华应该更加小心才对。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这一刻,沈陌言有如万箭穿心,痛不欲生。 往事历历在目,泪水朦胧了双眼。 沈陌言觉得自己这一生,自上官浩然死去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完了。她是落在尘埃的人,而她的胞姐在她目光所及处过着幸福的日子,她作为妹妹,也只有为她高兴的。哪怕自己看不见未来的希望,可是能看见自己在意的人过得好,不也是另外一种满足吗? 为什么? 沈陌言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不停的想,为什么。又想到妖月的那张纸条,更是悲从心来。朝廷有令,罪不及出嫁女,就算沈家出了什么事,至少还有沈韶华这一脉骨血,可是如今…… 就算快马加鞭赶回去,她也不见得能见到自己的胞姐最后一面…… 沈陌言捂住了脸,有湿润的液体自指尖滑落,很快就在地下积了一滩水渍。 几个丫鬟们面面相觑,晚霜捡起地上的信纸,不经意间扫了一眼,亦是神色大变。亲手替她系上了衣带,低声道:“小姐,我们不如现在就出发吧?”众人都是一愣,眼看着黎明未至,正是一夜中最为黑暗的时间,又刚刚下过大雪,此时出发,无疑是不妥的。 沈陌言却点了头,吩咐护卫们开始套车,她用最快的速度梳洗,更衣,头发只随意挽了个元宝髻,就去了厅堂。因准备的匆忙,只有几样简单的小菜,沈陌言就着吃了几口馒头,喝了昨儿个就备下的几口鸡皮笋丝汤,由丫鬟们扶着出了门。 此时天色未亮,寒风刺骨,北风呼啸而过,刮在人面上,刀割一样的疼。 沈陌言似乎毫无感觉,快速上了马车,也不觉得冷,只是觉得很累。 这种累,不是身体的累,而是从心底深处蔓延出来的疲惫。让她整个人都失去了从前的精神,只有颓然。在此之前,沈陌言从来没有这样心灰意冷过。 从来没有过。 她本是天之骄女,幼年丧母,只觉得缺憾,可锦衣玉食,又有姐姐和父兄的疼爱,虽然难过,却并不悲哀。可是如今,沈家有难,长姐病危,好像之前一直支撑她走下去的力量,一瞬间,都消失了。 她能从未婚夫暴毙这件事走出来,无非是想到身边还有许多默默关心着她,以她的快乐为快乐的家人。她自然不能自暴自弃,让大家徒生悲伤。只有振作起来,才是他们所愿意看到的。 可是,一切都变了,变了…… 沈陌言缩在马车的一角,满脑子都是小时候的事情。 她还记得在失去母亲的几年后,某一天晚上,她突然从梦中惊醒,哭着喊着叫母亲。或许,那只是对母亲的一种记忆,亦或是,寻求母亲温暖的本能。冯嬷嬷也劝不住她,惊动了住在一个院子里的沈韶华。 她牵着她的手,走过那株桂花树,来到最空旷的地方,指着暗夜里的星空说,北方那颗最亮的星星就是母亲。人死之后,会化作天上的一颗星星,默默的注视着大地上的人。她这才止住了哭声,却也记住了姐姐温暖细腻的手。 很久很久以后,她知道那不过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可是她已经能够释怀,这世上悲惨的人太多,她的缺憾,在自己看来,或许曲折动人,可是在旁人眼中,不过平平无奇。她早已学会如何让自己开心一些,过得更快乐一些。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呢? 一路上,沈陌言几乎没有休息。晚上从不在客栈打尖,只在马车里眯一小会儿,初时闹得人仰马翻,整夜整夜不能入眠。可是渐渐的,似乎都习惯了。哪怕走在颠簸的路上,她也能小憩一会儿了。 若非外面寒风刺骨,而她又是闺阁女儿家,倒真想效仿那些男子,策马疾驰。 十几天下来,大家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沈陌言更是脸色苍白,整个人仿佛一夜间就消瘦下来,几乎形销骨立。可是沈陌言只想快些回去,回到那个,来时的,她的家。哪怕即将到来的是一场暴风雨,她也要呆在和大家一起的地方。 蒹葭和碧落轮流替她捏着小腿,缓解颠簸带来的酸痛。 迷迷糊糊间,她竟然睡着了。 就这样做了一个似乎漫长,又似乎短暂的梦。 她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去,那些在记忆里,已经渺无云烟的从前。 那个,所有不幸都未曾发生的从前。 醒来时,耳边依旧是纷乱的马蹄声。用手拂面,一片冰凉。 一定不是哭了。 那么美好的梦,怎么会哭呢? 定是外面风雪太大,冷了双颊,冷了双眸。 红颜白骨,碧落黄泉,何时能见一夜春风开梨花? 黄昏时分,马车渐渐放缓了速度。撩开车帘,可见燕京城三个大字,在风雪中,隐约可见。 终于回来了。 燕京城,我回来了。 沈陌言在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 第四十五章 家中 沈陌言的回来非常突然。 不仅下人们没有丝毫准备,就连沈明朗也是猝及不防。自他接到女儿的信开始,便紧锣密鼓的采取了一系列举措。这时候,能够远离沈家这种风暴中心,对于出门在外的沈陌言来说,是最好不过。 沈明朗带着满腹疑虑,在厅堂见到了几个月未见的女儿。这一见之下,他吃了一惊,又怜又痛,上前几步就握住了她的胳膊,“怎么变得这样瘦?可是外面的生活不习惯?怎么突然回来了?” 一句接一句,语气非常的急促,充满了忧虑。 沈陌言心里暖暖的,随即想到沈韶华可能怕父亲担心,没有告知他自己的病情,也就瞒下了此事,强笑欢颜的挽住了沈明朗的衣袖,“眼看着雪越下越大,我担心路上行不通,日夜兼程赶回来的,因而看起来有些憔悴。我也是想赶回来过年关,到时候一家团圆,岂不乐哉?” “真的?”沈明朗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细细打量着她苍白的面庞,悠然长叹:“你受苦了!”正说话间,沈亦急急忙忙赶了过来,见到她,也是大吃一惊,“怎么就瘦成了这个样子?”想到她传回来的信件,心中一痛,“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凡事有我们呢!” 看样子,大家都不知道沈韶华病了…… 沈陌言觉得心里酸酸的,更加不敢提这事了,笑着瞥了他一眼,“我这还不是为了赶回来收红包!”虽然是俏皮的话,可她的脸色实在太差,沈亦心里沉甸甸的,想着厅堂里不是个说话的地方,笑着说道:“我们也别杵在这里了,你不如先下去梳洗梳洗,到时候我们再去父亲的书房好好谈谈。”最后一句话,却是向着沈明朗说的。 沈明朗见女儿风尘仆仆的,千里迢迢赶回来,只怕也乏了,微微颔首,道:“你也不急着过来,暂且好生歇着,若是有事,差个丫鬟来同你二哥说一声就是了。”沈陌言也着实疲惫不堪,没有客气,领着丫鬟们回到了从前的院子。 依旧是一样的陈设,只是屋子空荡了不少。因准备的匆忙,许多摆设都没有放上去,非常的朴素,但依旧十分洁净。看来,平时婆子们也有勤于打扫。抚摸着这些从前的桌椅,沈陌言不由感慨万千。 明明离开不过几个月,却好像已经沧海桑田,发生了许多事一样。 她再也不是从前的她了。 丫鬟们已备好了热水,沈陌言在木桶里泡个一刻钟,起身更衣。随后吩咐人将自己带回来的扬州特产包了一份,“这些送到宁国公府上去。”她虽迫不及待的想要见沈韶华一面,但才回来,就这样急急忙忙的,只会让父兄怀疑,到时候岂不是坏了姐姐的一番苦心? 等到用过晚膳,天色已经黯淡下来。 顾氏就在这时候赶了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解释:“你大哥才从外面吃酒回来,醉得不轻,我服侍了半天,这上床歇着了,我才脱身过来。”夫妻之间,本来就该互相照料。况且沈陌言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理解的挽着她坐了下来,“大哥没事吧?也不知是哪家又摆酒了?” “灌了一大碗解酒汤,已经没事了。是成国公府的大小姐出嫁,嫁的人家是定国公府的世子爷,我也跟着去送了贺礼,实在不曾想到你今日会突然回来,之前可是半点音都没有漏的,不然怎么也要好好准备一番……”顾氏温声细语的说着话,突然戛然而止,“你怎么……陌言,你——” 方才烛火摇曳,屋子里一片昏黄,顾氏不曾看清。可方才丫鬟移了一盏宫灯过来,顾氏将她看得清清楚楚,眼泪立刻就落了下来,“扬州也是富庶之地,怎么会这样?你以后别去了,呆在家里,有你兄长一日,就供养你一日,我们不在了,还有你侄子侄女……”一面说着,一面去抚摸她的脸庞。 沈陌言莞尔一笑,握住了她的手,“怎么今日人人见我,都觉得我吃了多大的苦头?”她无辜的望着顾氏,嗔道:“我这也是心急回家,日夜兼程才会这样,将养几日也就好了。”顾氏半信半疑的看着她,非要她给个明白话不可:“我看,你还是呆在燕京好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这里,去外面也是水土不服。” 说着,压低了声音,“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不少日子了,现在街头巷尾传的都是成国公府和定国公府的联姻。至于家里的丫鬟婆子们,我也一早就训斥过了,谁都不敢嚼舌根的。你只管安心在家里住着就是。” 沈陌言却有自己的主意,况且她费了那么多心思在扬州开饭馆,建客栈,总不能撒手不管吧? 也就微微一笑,“嫂嫂,我如今可什么都不想,只想吃你亲手包的饺子。我在江南的时候,那边都没有正宗的饺子,也不爱吃面食,我可是做梦都想着你包的肉饺子。”一听见这,顾氏也顾不得细究了,心疼的揽住了她,“好好好,我明天就亲自去给你包饺子,每一样都包一种,让你敞开了胃口吃。” 沈陌言抿着嘴直笑,在她怀里钻来钻去,“还是嫂嫂知道心疼人!”顾氏被哄得呵呵直笑,又担心她一路奔波,要早些歇息,没有久留,“我这就回去了,你若是要什么,只管打发个小丫鬟来告诉我,我去给你安排。” 沈陌言笑着点头,亲自送着她出去。才出门就是一阵冷风,刮得她慌忙缩了回去。 南方的冬天,与北方而言,完全不可同日而语。风呼呼吹过,窗棂呼呼作响,炕烧的火热火热,可还是让人觉得很冷。沈陌言本不想出门,可到底惦记着大事,将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穿上了斗篷,由一大批丫鬟婆子服侍着,浩浩荡荡的去了沈明朗的书房。 毫不意外的,沈亦也在这里。都是家里人,也没有虚礼,各自寻了地方坐下。 沈明朗就抽出了那封信,“你从哪里知道的消息?” 第四十六章 商议 沈陌言就详细的说了如何和妖月认识,又如何从她手中得到纸条的经过。 因沈亦也是见过妖月的,也就转头看着他,“当日二哥也见过那位娘子,为人八面玲珑,是个人精一样的人。”说话间,沈亦狠狠瞪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只见过一面,的确如二妹所说,是个非常精明的人,而且武艺绝不在我之下,可能还要略高一些。” 沈明朗摩挲着桌案上的木雕,陷入了沉思。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我收到了信以后,先派人去探了探那些御史的反应,如果那位——”他望了望头顶的屋梁,“真要对我们家动手,第一步就是御史弹劾,这样才能先发制人,安抚民心。不过,御史们都没有什么动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天气越来越冷,皇上怕鞑子动乱,还特地招我进宫去了一趟,问了如今军中都有哪些勘用的,打算提携你们大哥一把。” 他说着,深深看了沈陌言一眼,“目前看来,那位似乎没有那个意思。不过,他一旦下定决心下手,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早已隐退,你大哥也不过在护卫军领了一份闲职。如果真要赶尽杀绝,我会安排死士护送你们离开。到时候隐姓埋名,做个普通人也是好的。” 语气悲怆,如同在安排后事一般。 沈陌言心中大痛,却也明白一旦满门抄斩的圣旨一下,那些禁卫军很快就会把沈家围起来,一个个人对着名单查下去,少了谁,那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况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他们真的能够侥幸逃出来,又如何能安生的活下去呢? 不过,既然沈明朗觉得皇上暂时没有这个意思,那么,那张纸条,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沈陌言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怎么没有仔细去问清楚?可是如果能够说清楚,妖月早就对她说了,不会这样隐晦的告诫她的。说到底,她们也不过偶然相逢,谈不上多少交情,能够出言警告,已经是仗义之举了。 但是,就在这种情况下,沈明朗也丝毫没有怀疑她的判断错误。这种一种全然的信任,哪怕目前看起来没有这个苗头,沈明朗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却选择了相信她这样毫无朝堂斗争经验的闺阁女儿,这让她觉得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 这或许,就是沈家百年来,无论男儿还是女儿,走出去都能独当一面的原因。 “会不会我们一开始就想错了?”沈陌言想着另一种可能,思忖道:“那张纸条只是告诫沈家有难,可能是血光之灾,一开始我只想着以我们家的地位来看,能下手的只有……”虽说书房外里三层外三层都守着沈家的亲信,沈陌言还是将皇上二字含含糊糊带过去了。 她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可是现在想起来,似乎有些不对,明面上的,自然只有他。可是我们沈家会不会得罪过什么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难保不准没有什么人暗中动手脚。” 沈明朗也是经历过风雨的人,燕京城的三教九流,都敬重他曾是保家卫国的将军,不会找沈家人的麻烦。江湖人士更是如此,他们也是极有侠气的人,就算有人猪油蒙了心胆敢对沈家不轨,自有侠义之士为沈家讨个公道。况且,沈家守卫良多,沈明朗暗中也养了一批死士,一般人还真不放在眼里。 要对沈家动手,需要的死士不知凡几,身手稍微差一些的,都不堪大用,因为一旦被发现,只有死路一条。这样一来,只能找那种顶尖的杀手。但是一个这样的杀手,就要耗上上万两银子,那是真正的亡命之徒,没有人敢黑他们的佣金。更不用说,要找几十个甚至上百个这样的人。 也就是说,这个人,必须有富可敌国的财富。而整个大楚朝,放眼望去,这样的人屈指可数,绝对不会超过三个。也不可能是当朝首富连家,连家是地道的商人之家,不会花费这样大的成本,来做一件看起来根本没有什么好处的事情。 突然之间,沈陌言心中有一道亮光闪过。她飞快的抬头看向沈明朗,却见他脸色大变,似乎和她想到了一处,“你说得对,不是明面上的……”沈亦也会意过来,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妖月是在扬州,那么,那个人极有可能在扬州附近——”似想到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三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撼。 扬州附近是金陵,而金陵是梁王的封地! 只有他,符合所有的条件。 身份上而言,是元皇后的次子,皇上最宠爱的皇子。封地在天下富庶之地,钱财定然是源源不断。况且元皇后过世后,皇上大恸,将元皇后娘家兄弟统统提拔,其中好几位子弟都进了军中。 可是,为什么要谋害沈家? 沈明朗也在想这个问题,过了片刻,他才想起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莫非,梁王想要勾结鞑子……”越想越觉得在理,定定的看着沈陌言,缓缓说道:“皇上这次病重是真的,上次宣我进宫的时候,气色非常不好,说话都有气无力的。这冬天又冷,若是熬不下去,鞑子再攻进来,只怕天下就要大乱了!” 这话可谓是大逆不道。 可一时情急,沈明朗哪里顾得了许多,站起来就要吩咐小厮去将官服拿过来。沈陌言吓了一大跳,一把就将他的胳膊抱住,“父亲,您可千万冷静些,我们不过是猜测罢了!”沈亦早已挥挥手将推门而入的小厮打发走,也在一旁低声劝道:“如果您贸贸然去见皇上,到时候梁王来个死不认罪,御前对质,我们是肯定要吃亏的。况且他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我们不过是外臣,您又曾经手握兵权,到时候怎么都洗不清!” ************ 收到编辑消息,下周上架,提前请大家保留粉红票票~ 明天早上有加更~ 第四十七章 见面 沈陌言看了看窗外黑漆漆的天,又泼了一瓢冷水,“即便现在进宫,这么冷的天,又快到子夜时分了,城门不可能开的,皇上也不见得会见您!”也是,皇上身子骨本就不好,难道还要把他从温暖的被窝拖出来不成? 这也太不通人情了。 沈亦也劝道:“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也是一样的,就算梁王要动手,这人力财力,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达成的。天下哪有这么一蹴而就的好事!” 沈明朗方才也不过是一时气急,被儿女一劝,渐渐冷静下来。一人给了个爆栗子,“你们俩小滑头!” 沈亦也就罢了,他皮糙肉厚的,根本不觉得疼,还嘿嘿的笑,觉得这是亲近。只有沈陌言,委屈的摸着自己的头,用沈明朗能听见的声音和沈亦抱怨:“父亲也不知道下手轻些,燕京城谁家女儿不是娇养得能掐出水来?只有我们父亲,说打就打,我可是沈家的二小姐!” 话音刚落,又吃了个爆栗子,“怎么,做父亲的教育女儿,天经地义,再抱怨还打!”他下手不重,沈陌言也不觉得疼,却偏偏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来,抿着嘴,“我可算是明白了,父亲这是没把我当女儿看,假充男儿在教养!” 沈亦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却又不敢笑得大声,憋得好不辛苦。 原本紧张的气氛经沈陌言这一插科打诨,柔和了不少。 沈明朗心知女儿这是在宽慰自己,又想到别家的女儿这年纪还在做女红,相夫教子,就生出一种隐隐的骄傲来。看向沈陌言的目光更是柔和,“这事你别操心了,我去和幕僚们商议一番,时候不早,你早些歇了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之下,沈陌言立刻觉得身上凉飕飕的,不由自主的紧了紧鹤氅,连连点头,“那我就回去歇着了,父亲若是有了主意,可要告诉我一声。”沈明朗自然应了,不免嘱咐她:“这事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商讨出来的,你不用患得患失。” 事关庙堂和皇上百年以后的江山社稷,当然不是他们几句话就能左右的事情。沈陌言还没有自大到以为自己无意间窥见的秘密能够改变什么,也知道这事急不来,想到沈韶华的病,也就笑道:“父亲放心,我回来只想安安心心的过几天好日子,怎么回去操心旁的事情。不过大姐应该还不知道我回来了吧?我也想去看看她。” 说到大女儿,沈明朗神色一黯,犹豫了一下。 沈陌言看得分明,知道这是父亲以为自己还不知道沈韶华小产的事情,就叹了口气,“我回来后就知道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许是那个孩子和大姐没有缘分,好好养着身子,以后会有孩子的……”她言不由衷的安慰着父亲。 沈明朗明显的松了一口气,低声道:“你去看看她也好,也陪她说说话,兴许心情就会好起来。”语气里的唏嘘,叫沈陌言心中刺痛。她几乎不敢想象,如果父亲知道大姐重病,会是怎样的心情…… 屋檐下挂了红色的灯笼,两条笔直的红线一直延伸到远方。 小径上落满了积雪,下面是厚厚的积冰。沈陌言很小心的扶着蒹葭,才能让自己保持平衡。她望着那两条红线,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忽然鼻子一酸,有一种莫名的想哭的冲动。明天见了姐姐,她该怎么说呢? 沈陌言毫无睡意,却不敢不睡,怕明天气色太差,让沈韶华徒然担心。只是,越是这样想,越是睡不着。她翻来覆去的,忽然觉得自自己确定婚事以后,发生了太多事情。和从前的波澜不惊比起来,如今的日子真可以算得上是波涛汹涌。 如果,时光可以一直停留在从前,该有多好…… 更鼓声声声入耳,沈陌言这才迷迷糊糊的合了眼。第二天早晨起床时,只是脸色略有些苍白。 到底还是年轻好! 沈陌言默默想着,不施薄粉,只用簪子挑了点胭脂化开了,淡淡的在面颊上抹了一点,看起来面色红润了许多。碧落几个就清点着礼品,摆了满满一桌子。有两支百年的人参,还有几支五十年的何首乌,以及一大包燕窝和一些药材。想着宁国公府的太夫人喜欢濡软的糕点,特地带了两匣子酸枣糕。 一切收拾妥当,沈陌言上了马车。好在雪已经停了,阳光明媚,只是依旧觉得很冷。 这是沈陌言第三次来宁国公府,却和前两次的心情都不同。忐忑不安,又隐隐有些害怕。 是的,害怕。 她心目中的沈韶华,容光照人,神采飞扬。笑起来时有浅浅的梨涡,有着一把黑黑的好头发,眸光如星辰一样的明亮,见之忘俗。她害怕自己会见到一个形容枯槁的,或者是奄奄一息,病入膏肓的沈韶华。 她的姐姐,从来就没有在人前失态过,总是从容不迫,仪态万千…… 沈陌言心里酸酸的。 马车在垂花门前停了下来,来迎接她的是沈韶华陪嫁的大丫鬟,如今已经是管事妈妈的秋月和乳母田嬷嬷。见到她,几个人都很高兴,也很激动,田嬷嬷更是双目含泪,道:“夫人一直在盼着您!” 沈陌言双眼一红,觉得这不是个说话的地方,拍了拍田嬷嬷的手,强颜欢笑,“我这不是就来了吗?”说完,换上了青布小马车,一行人在正房外的院子里停了下来。早有丫鬟们迎了出来,秋月亲自领着沈陌言进了屋子,扑面而来的就是一阵药香。 从前,沈韶华屋子里燃着的,总是淡淡甘松香味…… 沈陌言根本不用人引着,迫不及待的进了内室,就见垂动的秋香色帐子中,沈韶华靠着大红色的软枕,冲着她微微一笑,“出去了几个月,性子还是那么急。”看得出来,有精心修饰过,可依旧难掩病容。 原本丰润的面颊消瘦了不少,脸色更是如糯米纸一样的白,不见半点血色。手上青筋暴起,看上去竟如同四十岁的妇人。说话的声音依然清亮,却少了从前的底气。 “姐姐!”沈陌言扑了过去,拉住了她的手,眼泪簌簌的落下来。 第四十八章 打算 沈韶华的手冰冷冰冷,身上带着浓浓的药香味。她柔柔的摸着沈陌言乌黑的头发,莞尔微笑,“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哭哭啼啼的呢?” “这不是见到姐姐,高兴嘛。”沈陌言掏出帕子,用力的擦干了眼泪,可一抬头见到沈韶华形销骨立的模样,眼泪又止不住的涌了出来,“姐姐,怎么不见玉哥儿?”她努力找着话题,想要缓解眼前这种挥之不去的悲伤。 “我想和你单独说会话,让乳娘把他抱下去了。”沈韶华瞥了她一眼,拉着她在自己床沿上坐下,朝着屋子里众人说道:“你们都退下吧。”丫鬟们齐声应是,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沈陌言一直等待门扉被扣上,才低声问:“姐姐,你可是有什么事情?” 连最贴身的丫鬟也不能知道,可想而知事关重大了。 沈陌言郑重的看着自己的姐姐,信誓旦旦的保证:“姐姐,你放心,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替你去做。”沈韶华微微一笑,嘴角勾了起来,轻轻握住她的手。二人的手交叠在一起,就如同小时候那样。 “大夫说,我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她淡淡的望着紧闭的窗户,视线似乎穿透到了极远极远的地方,“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玉哥儿。”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叫沈陌言胆战心惊,她浑身颤抖,用力将她抱住,“姐姐,不会的,我们去找最好的大夫,普天之下,总会有华佗再世的……” 沈陌言将头埋在她的肩头,声音渐渐哽咽,“定是那些庸医为了诓银子使,才夸大了你的病情……”转眼,沈韶华的肩头就湿了一片。她也红了眼眶,一下下的摩挲着沈陌言的后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陌言,我今日见你,不是为了看着你哭的……” 沈韶华伸出双手,捂住了眼睛。半晌之后才松开,强忍着眼泪,道:“姐姐你直管说,我听着呢。”沈韶华面上漾开了一个欣慰的微笑,又摸摸她的头,“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吃桂花糖,那时候我带着你摇桂花,满身满头都是桂花的清香,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我都记得!”沈陌言急急忙忙点头,强忍着悲痛挤出一个笑容来,“我还记得姐姐总是让我在头上缠上帕子,免得弄脏了头发,可是我总是不听,每次到最后都要散开头发,惹得冯嬷嬷急的直跺脚,生怕我着冷……” “那时候到了冬天,我们就在暖阁里烤蚕豆吃,丫鬟们就围坐在周围绣花,打络子……”想起从前的好时光,沈陌言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微笑,“你那时候替我打了一个攒梅花络子,我一直戴在身上,后来你又嫌颜色脏了,不顾快要出阁的忙碌,连夜给我用金线又挑了一个,谁知道我不小心,被火苗弹了一下,又不能用了,那时候我可惜了好久……” 沈韶华一直含笑望着她。 这让沈陌言没来由的生出一种错觉来,好像岁月静好,而她一直在这里等待她。 而沈韶华似乎有些支撑不住,脸色微变,眉头蹙了蹙。这自然瞒不过一直注意着她的沈陌言,忙扶了她躺下去,又摸摸她的额头,“姐姐,要不我去叫大夫?”转身欲走,却被沈韶华拉住,许是用力过度,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陌言,我有话对你说!” 沈陌言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半跪在炕前,柔声道:“姐姐,你只管吩咐就是。”沈韶华怔怔的看着她,忽然间,泪流满面,哽咽得难以自语,“陌言,我走了以后,你就来接替我吧?”“什么?”沈陌言一时没反应过来,困惑的追问了一句:“姐姐你在说什么?” “我最放心不下的唯有你和玉哥儿。”沈韶华拉着她的手,又重复了一遍:“两全其美的法子,只有让你来宁国公府……”这句话如同平地起一声惊雷,将沈陌言整个人都震住。沈韶华的意思,是让她嫁入宁国公府…… 她吃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错愕的看着沈韶华,瞠目结舌:“姐姐,怎么能这样呢?” 而沈韶华为此已经辗转反侧了许久,她既然开口,就没有打算收回,“我们府上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没有妯娌,只有几个出了五服的亲戚,平时往来也不多。你姐夫为人如何,你也都看在眼里,也没有妾室,只有一个通房丫头,你若是不喜欢,到时候打发了就是。” 不过说了这一小会的话,沈韶华就有些撑不住,低低的喘了几口气,才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一时半会不想再提及此事。可是女儿家,到最后总归是要嫁人的,上官浩然死了,那是他没有福气,你是我的妹妹,那些谣言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沈陌言心里也有数。 她是已经大归的人,就算未来的夫家不在乎那些克夫谣言,她也不可能再找到比宁国公府门第更高的婆家了。姐夫林瑜为人正派,一表人才,又是天子近臣,即便是日后姐姐过世,也有的是高门大户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如果沈韶华不是她的姐姐,她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嫁入林家。 可是,她不愿意。 哪怕此生孤独终老,她也不要觊觎她姐姐拥有的东西。 在此之前,她也设想过自己的未来。想找高门大户里特别出众的男子实在太过困难,她只愿嫁入一户普通小户人家,平平淡淡了此一生罢了。如果日后没有这样的机会,那她就这样孑然一身,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洗手作羹汤固然是每个女人的梦想,可沈陌言从来不是伤春悲秋的人。 “姐姐,你好好养好身体,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沈陌言定定的注视着沈韶华,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如今什么也不想,只想一个人自由自在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姐姐你也是一样,一个大夫看不好,我们再去找别的大夫,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放弃才对。” 沈韶华低低的哭了起来。 第四十九章 闲话 沈陌言温柔的替她梳理着略显凌乱的发丝,“姐姐,等你好起来了我们去大相国寺烧香还愿。然后你和姐夫,还有玉哥儿,再叫上二哥一起,去江南游玩一番,末了,就歇在我的庄子上。我在田庄上种了些蔬菜,到时候亲自下厨做给你们吃。” 话里话外都是对未来的憧憬,让沈韶华也不由自主的露出几分微笑来,“去了趟江南,果然进益了,竟然还会下厨了。”沈陌言抿着嘴直笑,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将自己开了饭馆的事情告诉她。 就听见外头传来丫鬟刻意放重的脚步声,“夫人,太夫人听说二小姐来了,想要见一见二小姐。”她从在宁国公府门前下马车开始,到现在姐妹说着体己话,也不过才半个时辰呢! 这在从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太夫人早些年就不管事了,虽说亲自出面款待过她,可那次也是等到她们姐妹独处了好一会儿,到了用午膳的时间才让丫鬟来请的。而且太夫人明明知道沈韶华正病着,她又是千里迢迢才回来,姐妹之间肯定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怎么会这时候想要见她呢? 沈陌言心中一紧,飞快的瞥了沈韶华一眼。 “她老人家也一年多没有见到你了,我病着,不能陪你去,让田嬷嬷带你过去。”沈韶华倒是神色自如,替她整了整衣裳,微微的笑,“你不用紧张,太夫人是最和善不过的人,不会为难你的。” 沈陌言当然不怕太夫人为难,可是就在沈韶华说出了让她嫁入宁国公府那番话后,她怎么想怎么觉得不自在,就有些不太愿意见到太夫人。也不知道姐姐有没有对太夫人和姐夫说起过,如果大家都已经通过气了,这也太尴尬了。 只是,眼前这种情况,叫她怎么好主动问起这事! 沈陌言无奈,又蹲在炕边低低的嘱咐:“你好好养着,我去拜见过太夫人再来陪你说话。”沈韶华温顺的点头,依依不舍的拉着她的手,目送着她离开。 外面正是融雪的时候,比来时还要冷几分。沈陌言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田嬷嬷就关切的问:“小姐要不要添件衣裳?”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北风呼啸而过。沈陌言摇摇头,“只是出来的时候有些不适应罢了,穿得太多,未免有些臃肿,行动也不便了。 田嬷嬷没有勉强,让丫鬟们撑着油纸伞在前面挡风,蒹葭和碧落一左一右搀扶着沈陌言,一行人顶着大风去了太夫人住的院子。见她们来,几个站在台阶上玩的小丫鬟一溜烟的跑了过来给她们行礼。 蒹葭早料到这事,从袖子里摸出几个封红来,一个丫鬟送了一个。小丫鬟们笑嘻嘻的接了,谢了赏,簇拥着她们进了屋子。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绿萝忙迎了上来,屈膝行礼,笑道:“二小姐,太夫人等您好久了。” 好久? 沈陌言心里顿时变得有些苦涩起来,看样子,自己从踏入国公府那一刻起,太夫人就已经知道了,并且一直关注着。这样说来,沈韶华许是在她面前提过这事了…… 沈陌言暗自苦笑。 原本只是单纯来看看卧病在床的姐姐,现在却变成了这样的结局,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绕过屏风,穿过小花厅,就到了正房。早有丫鬟们撩起了帘子,迎着她们进去。太夫人就斜倚在正面榻上,上面铺着猩红色的毡子,大红色的靠背。地下面一溜四张椅子上,都搭着银红色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椅子两边,也有一对高几,上面摆放着茗碗瓶花。 和沈家的摆设到没有多大区别,沈陌言对这种陈设并不陌生。 “来了!”太夫人原本歪着靠在软枕上,见她来,坐直了身子,示意她在榻上坐下。沈陌言哪里敢逾越,先行礼告罪,然后才在东边椅子上坐下。绿萝亲自捧了茶,沈陌言低头默默吃着茶,就听见太夫人问:“我也有些时日没见你了,听说你前些日子去了江南?” 这不是沈陌言第一次见到太夫人了,却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紧张的气氛。 沈陌言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如常的回话:“……去了扬州,那边风景如画,风俗人情和燕京大有不同,就多待了些时日。”说着,示意碧落将早已准备好的见面礼拿了出来,“这是当地的一些特产,因回来的仓促,不及细备,还请您不要怪罪才是。” “哦?”太夫人颇感兴趣的望了过来,身边的妈妈们忙递上了眼镜。太夫人戴上眼镜,见到匣子里装着的浅色粉末,笑道:“到底是人老了,竟不认得这些东西了。”“这白色的是冰糖藕粉,颜色稍稍深一些的是红莲藕粉。”沈陌言笑着和太夫人说着扬州的风情,“听说那边都是十里红莲,家家户户都种莲花,我去的时候,正是摘莲子的时节,不少姑娘家都撑着船在其中摘莲子……” 太夫人是北方人,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沧州,听见这话,果然起了兴致,“你都和我说说,那边时兴吃什么,穿什么,和燕京有哪些不同?”气氛和刚刚相比,不知融洽了多少。沈陌言心情轻松了不少,说起话来多了几分俏皮,“我去的日子也不多,不过那边的吃食口味都有些清淡,带着股甜味。毕竟是江南水乡,秋天的时候经常是一场烟雾一场雨,也时兴种竹子和梅花,似乎是文人雅士的癖好……” 太夫人暗暗叹了口气。 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事事以他为先,希望他能过得如意。这几年见儿子儿媳琴瑟和谐,她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插手儿子房中的事情,安安乐乐的做起了老封君。可谁知道儿媳竟然会小产了,久病不愈,她既要瞒着亲家公,又要遍访名医,实在折腾的够呛。 而当她一向看重的儿媳近乎是托孤的将玉哥儿交给她,又说着想让自己妹妹嫁过来的时候,她心里涌出了淡淡的不悦。一个在胞姐病重时趁虚而入的妹妹,可见得品性也不如何。 可是听了这一会儿,却觉得这姑娘家还是和从前一样,风光霁月,不像是那藏着掖着的人。 太夫人立刻就改变了主意。 ********** 明天有加更,时间定在下午或晚上,现在头晕,写不出来明天的更新,抱歉。 第五十章 劝说 在此之前,太夫人见过沈陌言二次。 对于这位落落大方的沈家二小姐,她的印象一直很好。后来听说上官浩然暴毙,她还为她惋惜了好一阵,特地让沈韶华回去开解开解这位小姨子。后来又听说她去了江南,暗地里也对此赞许不已。 只不过,在听说沈韶华的打算的时候,她的确有些难以释怀。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同样是沈家嫡出的小姐,这个知书达理,那位总不至于相差太多。 况且,太夫人也有自己的打算。 如果沈韶华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是不可能坐视儿子孤独终老的。只是如今他们夫妻正是情到浓处时,一时半会自然不可能忘记。可如果是亡妻的妹妹,那就不同了,无论怎样,在心理上也是一种补偿。 而且,玉哥儿早早就请封了世子,未来继室进门,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到时候如果对玉哥儿下手怎么办?多得是继母对原配的儿子捧杀或者暗中动手脚,太夫人在燕京浸染多年,早已见多了这样的事情。 而沈家的人一向光明磊落,沈陌言也不是那一门心思争权谋利的人。况且沈明朗在这个做父亲的,也不能看着眼睁睁小女儿谋害大女儿的独子吧?至少,这样一来,玉哥儿也能安安稳稳的长大了。 虽说沈陌言是大归的女儿,可在之前从未传出什么于闺誉有损的事情。若不是早逝的沈夫人早早定下了上官家的亲事,以沈陌言的人品相貌来看,也未必不会找到更好的人家。 人一旦偏了心,就会下意识的替她说话。而太夫人如今觉得沈韶华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心自然而然也就偏向了沈陌言,越想越觉得合适。如果未来一定要有一位新的女主人来掌管国公府,那就选择沈陌言好了。 这可能就是天意吧。 太夫人打定了主意,对沈陌言的态度也就渐渐变得亲切起来,还主动问起了她的身体:“我看你似乎瘦了不少,莫非是骤然从燕京到扬州,水土不服?”“初时在船上行了将近一个月,到扬州时倒还好。”沈陌言也清楚的感受到了这种变化,不由暗暗苦笑,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的,坦然的答道:“路上大雪封路,不太好走,我又想早些赶回来,因此有些疲乏……” 太夫人眼里就有了浅浅的笑意,声音也柔和了下来,“你姐姐正病着,我就不留你说话了,待会来我这里用晚膳。若是要留下来过夜,也不用让人来回我,你们姐妹只管自己说体己话好了。” 沈陌言觉得自己鬓角都有汗出来了,却什么也不敢说,只得屈膝行礼,然后告退。 沈韶华对于这些自然毫不知情,她在和林瑜说着话。 “陌言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的妹妹,我自然知道她的品性,她不是那种得陇望蜀的人……” 林瑜听着,无奈的叹了口气。妻子这些日子以来,如同魔怔了一样,一直在她耳边说着这些话。对于那位小姨妹,他也不过见过两三次,只知道那是一个明媚聪慧的小姑娘,其余的,他什么也不知道。又怎么能和她白头偕老呢? 再说,妻子这还好生生的活着,他也无心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外头却有小丫鬟进来通传:“夫人,二小姐来了!” 姐妹相见,自然有无限的私密话要说。林瑜下意识的拔腿就走,却被沈韶华拦住,“你就这样撞出去,陌言是面皮薄的人,未免有些不妥。” 不妥?哪里不妥?林瑜几乎无暇思考,他已经听见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来不及细想,就回避到了屏风后面。而满心满愿记挂着姐姐的沈陌言却并没有察觉,她快步的迈进了内室,直奔炕边而去,“姐姐,你感觉如何了?” 沈韶华微微的笑,如同娴花照水,“躺了一会儿,倒是感觉好多了,太夫人和你说了些什么?”提到此事,沈陌言就觉得头疼不已,不由嗔道:“姐姐,这不过临时起意的事情,你怎么能对太夫人说呢?” “这事到最后还是要太夫人点头。”沈韶华的声音越发柔和了起来,“陌言,姐姐希望你也能过上安生的好日子。江南虽好,可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心安的。”语气虽然柔和,可似乎更加坚定了心意。 沈陌言回头,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这还是从前那个雍容大方,通透玲珑的长姐吗? 而如同沈韶华这样平日里温柔和气的人,一旦下定了决心,是不会轻易更改的。 既然毛毛细雨不行,那就只能来一场狂风暴雨了。 沈陌言慢慢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面上无端带了三分冷厉,“姐姐让我嫁入宁国公府,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无非是觉得我既是你的亲妹妹,不会对玉哥儿下手。”她深深看了沈韶华一眼,毫不意外的从她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痛苦之色,“祸起萧墙,这世上,反目的兄弟姐妹,从来都不是传说。古有杀父灭母的恶人,怎知今就不会有为利反目的姐妹?” “玉哥儿乃是国公府的世子,只要他活着,这偌大的家业迟早是他的,这爵位也只能为他一人所有。”沈陌言的声音更是冰冷,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北风,更是让人浑身一颤,“姐姐是否想过,有朝一日,若我嫁入宁国公府,有了自己的儿子,我难道不应该为他打算?几十年之后,玉哥儿这一派就是嫡系,而我的儿子,却成了旁枝,要依附嫡系而活,我难道忍心让他看着长兄的脸色而活?” 愕然,震惊,痛苦,沈韶华脸上浮现了种种神情,让她看起来更是面白如纸,她摇头,喃喃道:“你不会的,你是我的亲妹妹呀!”“亲妹妹又如何?一母同胞又如何?”沈陌言不屑的冷哼,“姐姐也不是三岁小儿了,这繁花锦绣之下,有多少腌?之事,姐姐难道没有见识过?” ************ 因为马上有一场重头戏要写,卡文卡的太厉害,下一更可能会放在凌晨,大家明天再来看吧。 推荐朋友的一部书: 书名:点妆 书号:3007672 作者:米可麻 简介:点扮姹紫嫣红染就的人生,妆成花浓雪艳竟成的华歌 [bookid==《点妆》] 第五十一章 意外 沈韶华满脸的难以置信,她仰头看着自己的妹妹,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褪去了稚气。不再是从前那个会拉着她的衣角低低啜泣的小孩子了。 明眸皓齿,乌压压的黑发,花瓣一样的唇色……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的妹妹,已经成长为了一个美丽的女子。 这种感觉令沈韶华感到十分陌生,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自己的妹妹就长大了。 沈陌言干脆给了她致命一击,“你做出这种安排,除了为了玉哥儿,难道不是为了姐夫?”她说着,冷冷笑了起来,“如今你和姐夫是举案齐眉,可有朝一日,他也会像对待你一样,温情款款的对待别人。到时候你不过成为了他心目中淡淡的记忆,不再是独一无二,不再是他的心头好。很快很快,连记忆都不再有……你什么都没有,长眠于地下,孤独,冷寂……只能无助的看着玉哥儿受尽欺侮,然而玉哥儿这样小,可能连他都不会对你留下印象,到时候你存在的痕迹就会被一笔抹去……就好像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存在过你这样一个人……” “你的夫君,你那样挚爱的男人,他的怀里,会搂着别的女人。那些情意绵绵的话,他会对第二个人说。百年以后,他甚至不会想和你葬在一起……而你的荣耀,你的地位,你的儿子,都会被另一个人纳为己有……” 沈陌言嘴边飘着残忍的微笑,“姐姐,你能忍受吗?”她伸出手指,拖住了沈韶华的下巴,迫使她和自己直视,“姐姐,你觉得呢?”沈韶华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而那些话,如同一把把匕首,直戳心脏,鲜血淋漓。 从来没有哪一刻,沈韶华如此的清醒。 是的,如果她死了,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她就只能成为祠堂里的一个牌位。只能躺在冰冷的地下,看着那些活着的人,享尽人世间的富贵,而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如果我是你,我会好好的活着,不会这样傻,将自己应有的一切拱手相让。”见她陷入了沉思,沈陌言趁机又加了一把火,“这个世界上,能够全心全意对待孩子的,只有他自己的母亲!” 沈韶华一个激灵,搭在被褥上的手渐渐握成了拳,“你说得对……我不能死……我还有玉哥儿,我不可以死!”她的目光渐渐明亮起来,双唇紧闭,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四海之大,无奇不有,能人异士多在民间,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才是沈陌言要的结果。 她勾唇一笑,赞赏的凝视自己的姐姐,“我这就回去让父亲帮忙找大夫,那些庸医,由着他们去好了。”沈韶华连连点头,温顺的像个孩子,“父亲交游广阔,一定会有办法的。”重燃起了生的希望,让她整个人的精神都好了不少,她抿着嘴笑,“我从前竟不知道,你竟有苏秦张仪之才。” 沈陌言狠狠瞪了她一眼,“以后你若是再胡思乱想,我可要效仿始皇了。”沈韶华觉得心里暖暖的,又想到自己妹妹这样聪慧,却遭遇不好,心中又是一痛,强笑道:“你今晚就歇在这儿吧,我们也说说话。” 和太夫人一个意思…… 又不是没出阁前,两个人能窝在一床被子里说悄悄话! 如今沈韶华上有婆婆,下有儿子,虽说在病中不用服侍林瑜,可她在这里,终归是不太方便。 沈陌言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你还有心思请医问药就好,若是有什么话,过几天我再来见你。”言下之意是不留宿了。沈韶华暗自叹息,拉着她的手,正欲说上几句话,就骤然听见小杌子被绊倒的声音。 两人都吓了一跳,循声望去,沈韶华不免脸色微变。 方才她浑浑噩噩的,竟忘了林瑜还待在后面…… “谁?”沈陌言也很快意识到后面有人,不由暗自懊恼,方才只顾着说话,竟忘了留意周遭境况了。她也只当是个不懂事的丫鬟,语气就有些严厉,“出来!”话音刚落,林瑜从后面悠悠转了出来,定定的看着她。随后,一揖到底。 沈陌言大吃一惊,飞快的瞥了沈韶华一眼。见她神色自如,并不觉得讶然,心里隐隐有些明白,坦坦然然受了他的大礼,就听见林瑜说道:“多谢小姨妹,字字珠玑,不仅是你姐姐,就是我,也受益匪浅。” 沈陌言的脸顿时犹如火烧,腾的一下变得通红。 她方才说的话,也不过是她从前的小心思。料想身为女子,就算大面上再贤淑,难道心里就没有一点点的嫉妒?难道看见自己的夫君,自己的枕边人,牵着别人的手,与别人生儿育女,没有一点感觉? 沈陌言觉得,这个世上不存在真正贤惠大度的妻子,只有无奈隐忍的正室。 说来说去,无论是容忍,还是计较,不过都是因为在意那个人而已。 可是,一想到那些赤-裸-裸的话被旁人听见,沈陌言就觉得有些不自在,就更不好多留下去了,含含糊糊的说了几句话,拔脚就走。想到太夫人正等着她用晚膳,如今时候也不早,慌忙去了太夫人的院子,用过晚膳以后,才坐上回府的马车。 好在两家相隔并不是太远,也不过一个时辰左右的路程,还能赶在宵禁前回去。 想到沈韶华的情形,蒹葭唏嘘不已:“大姑奶奶从前那样好的形容,如今真真是风一吹就倒……”女子小产最是损耗身体,沈陌言也觉得很难过,长长的叹道:“只盼着她能好起来才好,不然玉哥儿还这样小,着实叫人忧心。”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随后就是一声粗暴的声音响起:“前面的马车让开!”然后就是一阵争吵声,随着一道哀嚎声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快让开!”看样子,是这条道太窄,后面的马车想要超越过去。可这条路本来就没有停马车的地方,怎么让? 声音的主人却越来越不耐烦,“前面的人在做什么?” ************ 继续推荐朋友的一部书: 书名:养邪兽 书号:2990523 简介:修仙,算命养邪兽 作者:花羽容 [bookid==《养邪兽》] 第五十二章 冲突 看来,是遇上了硬茬了。 燕京城乃是天子脚下,曾有人戏言,一块牌匾砸下去,都能砸个三品大员。可想而知燕京城到底聚集了多少权臣勋贵,因而越是在高位的人,就越是谨慎,怕自己无意间得罪了什么人影响仕途。 往往那些看起来嚣张的人,都不过是一些中下层官员或其家人。 沈陌言对这样的人非常没有好感,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也不会去计较这些。忍了又忍,吩咐车外的婆子:“和车夫说一声,我们找个宽阔的地方让一让。”话音刚落,那婆子就张大了嘴,满脸的不可置信,“小姐,那些人可是打了我们的车夫!” “什么?”沈陌言眉头蹙了起来,想到自己方才听见的那声哀嚎,火气蹭蹭冒了上来,“你去看看,后面那是什么人?”“这也太过分了!”蒹葭立刻同仇敌忾,怒道:“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吧?我们原本就行在前面,又不是停在路边没有走动,后面那些人也太嚣张了!” 沈陌言也不是好脾性的人。身为沈家最小的女儿,受尽宠爱,从来只有她给别人脸色,哪里会有人让她受气?她也不想再继续忍耐下去,这样岂不是伤了这些跟着她的下人们的心? 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那群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沈家的车夫,作为主子,她当然要为此事出头。不仅如此,还要处理的妥妥帖帖,让众人的怨气平息下去。 窗外又传来婆子的声音:“小姐,那群人也太蛮横了,我好声好气的去问一问,居然连我老婆子也打!”这下可谓是彻底点燃了沈陌言的怒火,她重重拍在了车壁上,“去,叫护卫们过来!” 因镇南侯府和宁国公府相距不远,又是在燕京,此番出门并没有带多少护卫,只有几个身手好些的充数罢了。听见传召,知道大事不好,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就听见沈陌言在车里吩咐:“你们去弄清楚,后面是什么人。”顿了顿,又道:“倒不用急着自报家门,也都戒备着,仔细那边先动手。” 护卫脸色微变。在燕京城,敢对沈家人动手的,还真就没有遇见过。 难道后面这一位还能是皇子不成? 护卫匆忙而去。 就听见陌生男子的声音传入耳中:“怎么回事?”声音非常年轻,也非常悦耳动听。 噪杂的声音顿时就静了下来,看样子,这一位,就是真正的主子了。 沈陌言不由冷笑,她倒要看看,这位是何方神圣,敢在天子脚下横行妄为? 外面传来刀戟相撞声。 沈陌言脸色微变,立刻撩开了车帘,往后望去,就见十几个人纠缠在一起,已经开始动刀动枪了。这下可糟糕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很有可能会惊动五城兵马司。沈家固然不怕事,可如今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惊动官府总归是不好。 也顾不得许多了,从车上跳了下来,就见一穿着石青色起花褂的青年男子背对着她,站在路的一旁,围观打斗。而他身边还围着几名穿着青布衣裳的小厮,显然就是刚刚说话的那人了。 沈陌言三步两步就走到了他面前,淡淡道:“不知这位公子有何要事,急匆匆要让路?”那人身形不动,慢慢转过头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嘴角微勾,“我倒真有要事,我养的狗儿病了,想去看大夫,如何不算急事?” 茫茫暮色中,男子的面容看不太清,可也能看出来,是位姿容绝佳的公子。而的怀里正抱着一只雪白的哈巴狗儿,欢快的摇晃着尾巴。沈陌言不由冷哼,“公子的狗儿看起来神清气爽着,也不知是如何病了?”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厮斗在一起的几个护卫都停了下来,各自站在一方,虎视眈眈的看着对方。 “哟,这位小姐好大的火气!”那公子出声讥讽。 “那也得多亏公子您煽风点火呀,我可是听说有人出手打伤了我的车夫——”沈陌言虽不善吵架,可也毫不示弱。“许是天黑月高,车夫没有一时没有看清路,也是有的。”那公子的目光轻轻从她身上掠过,煞有其事的打量了她好几眼,“我看小姐的打扮,也不像是那寒门小户,怎的对下人如此苛刻?” 好一招釜底抽薪! 不仅暗示她身份尊贵,要仔细言辞,更抹黑她虐待下人,导致车夫受伤……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我在马车里的时候,只听见有人急哧哧要赶路,正如公子所说,天黑月高,我还担心这条路如此狭窄,那人是否能安安稳稳的行过去……”沈陌言干脆用他的话来对付他。 “可见得小姐是难得的细心之人,只是没想到,车夫还是受了伤……”他看向她的目光甚至有些鄙夷起来,故意走近几步,上上下下扫视着她,“小姐还真真是生得花容月貌,尤其是暮色降临,看小姐,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太无耻了! 这哪里是在争辩,这分明是拿她的名誉说事! 沈陌言根本不想和这样的无赖死缠下去,她冷冷一笑,上了马车。既然明面上没有办法,那就暗地里使点手脚好了。这么多年,她可是没少见到她的两位兄长暗中收拾别人。如果将这事和沈亦说说,他应该也会很乐意让这位公子吃吃瘪的。 “派护卫跟着那公子的马车。”沈陌言立刻吩咐护卫:“今晚查出他的身份,立刻来告诉我。”那护卫的脸色也十分难看,信誓旦旦的应了。蒹葭更是义愤填膺,气得脸色发白,“小姐,对这样的小人,绝对不能轻纵才是!” 连一向寡言的碧落也附和道:“不错,这样一个舌尖嘴利的下三滥,我们根本不用和他客气,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轻重!”沈陌言倒是有些懊恼,觉得自己根本不该下车和这样的人辩论…… *********** 明天周一,光棍节,瞬间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森森的恶意…… 第五十三章 巧合 事已至此,一切懊悔都无济于事。 这次,后面倒是出乎意料的安静,没有催促,没有骂骂咧咧,好像一下子消失了一样。 回府的路,因出了这段小插曲,显得格外的漫长。偏偏后面的马车不紧不慢的跟着,就好像大家原本是同路人一样。蒹葭不时探出头去看看后面,脸色黑得如同乌云压顶,“小姐,他们一直跟着我们!”“由着他们去好了。”沈陌言根本不放在心上,气定神闲的靠在车壁上,开始闭目养神。 约摸半个时辰以后,那辆马车依旧一路跟随,大有要跟着她们回府之势。沈陌言想到自己二哥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不由冷笑,既然那位公子这么喜欢跟着,那就跟着好了。等到了沈家门前,她不信他还能跟着进去不成!到时候让沈家的门房们拖住他,再去叫上沈亦,暗中使几个绊子,得让那口出狂言的登徒浪子吃点苦头才好。 打定了主意,沈陌言觉得方才的抑郁之气飘散了不少。她也心知自己口才不如人,又是大家女子,不可能站在路上如同市井夫人那样破口大骂,这才落了下风。有些时候,身份也是一种束缚。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马车缓缓在沈家门前停了下来,早早的就有几个婆子在门前候着了。 沈陌言不由错愕的看了几个丫鬟一眼,心里大感困惑。 她今日一大早和沈明朗说起要去宁国公府时,曾经打算要在那边过一夜,和沈韶华好好说说话的。不过事情有变,她临时改变主意回来,沈家下人应该没有准备才是,怎的看架势似乎在门前等了许久的样子了? 她的困惑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很快,她就看见从后面的马车里,走下一人来,正是方才和他打嘴仗的那位公子。若非刚才两人起了冲突,单单就看他下马车的一系列行云流水般的姿态,她定然会叹为观止,可惜,多了那一段不愉快的争辩,怎么看怎么觉得腻歪。不过是一个轻薄的不知道从哪来的公子哥儿,在沈家面前这番惺惺作态,到底是做给谁看? 沈陌言暗暗冷哧了一声,由丫鬟扶着下了马车。在这一瞬间,她发现那些焦急张望的婆子们,朝后迎了上去,口里喊着:“七少爷!您可算到了!”沈陌言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又瞟了那些婆子一眼,都十分面熟,有好几个还是大嫂顾氏那边的管事媳妇。而这时候,那公子忽然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 沈陌言隐隐明白了些什么,但想到顾氏之前一点音都没有露,这公子多半是不请自来,也不和他客气,昂着头进了垂花门。就听见身后隐隐的传来婆子们的声音:“方才似乎是二小姐过去了......”等到主仆几人走在长长的回廊上时,蒹葭才如梦初醒的问:“小姐,难道那是世子夫人的亲戚?” “应该是的。”沈陌言无奈的叹了口气,心里堵着的那口气似乎又升了上来,让她颇有些不悦,自己打趣道:“这下护卫们可省事不少,也不用跟到人家家里去了!”蒹葭知道她这是火气上来了,但她心里也憋着一口气,脸色更是难看,偏偏也不敢抱怨顾氏,只得找了别话来说:“我们突然回来,也不知道屋子里有没有烧地龙,别冷冷清清的,到时候还得我们生火!” 有脾气也犯不着冲丫鬟们发。 沈陌言倒不在意这个,好在平日里院子里的几个小丫鬟都勤勉,虽说不知道她们回不回来,还是在屋子里放了几个火盆。对于在外奔波一天的主仆几人而言,屋子里暖融融的,又有淡淡的花香味,心情也就稍稍好转了一些。沈陌言坐在窗前,一连喝了两盏茶,才渐渐平静下来。又想到那公子不是个善茬,只怕会在顾氏面前恶人先告状,又觉得胸口气闷了起来。 蒹葭倒是机灵,才回屋立刻就遣了小丫鬟去打听,等到沈陌言吃完茶,她已经连那公子的祖上三代都打听出来了。就凑在沈陌言身边说道:“这位公子名为顾白辰,的确是世子夫人的娘家人。他父亲是顾家的三子,如今正在汉阳任知府,和世子夫人的父亲是同胞兄弟。”顾氏的祖父是先皇时期的阁老,她是长房嫡长女,还有两位亲叔叔,子嗣众多,在当地是大族。 这些情况,沈陌言也大致知道,只是不曾见过这位顾白辰罢了。 谁知道竟然会那么巧! 就算心里再恼怒,也不能对姻亲下手吧? 沈陌言不由轻抚额头,又站起来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才觉得气平。 而蒹葭还是缓缓将余下的话一一道出:“那位顾公子,十二岁中了秀才,十五岁中了举人,如今将将十八岁,听世子夫人院子里的婆子们说起,似乎是赴京赶考的,她们今儿个一整天都在收拾外院的厢房,看样子,倒像是要常住的光景。”“什么?”沈陌言又惊又恼,惊的是看不出来那牙尖嘴利的公子哥倒是个少年得志的人才,恼的是居然要在沈家常住...... 不管怎样,大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岂不是经常见面? 沈陌言的脸色沉了下去。 而顾氏那边,正灯火通明。她看着将近十年未见的堂弟,欢喜不已,拉着他看了又看,好半天才说道:“从前你不过是半大的小子,如今竟这般修长了!”在顾氏面前,顾白辰倒是彬彬有礼,先给沈慕行礼,然后才道:“时光荏苒,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云南,那时候你还待字闺中......” 姐弟见面,自有一番光景。沈慕索性自己去了书房,将花厅留给他们。 两个人说着一些从前的旧事,顾氏不由红了眼眶,“那时候祖父也还在,说我们这一辈里面,也就是你和仲达了,可惜仲达英年早逝......你这次可要好好考试,切莫辜负了祖父和叔叔的期望才是!”顾白辰暗中叫苦,怎么人人见了他,都这样说啊?还以为堂姐会通情达理一些,谁知道也和家里的老顽固似的,见面三句话就说起科举来! 顾白辰不免意兴阑珊,但看着顾氏满脸的欢喜,只好含含糊糊的应了,“这次来,是打算先游历一番的,父亲和伯父的意思,是我太年轻,就算此次高中,也难堪大任,让我再历练历练几年,以免日后得罪了人而不自知,反倒是揠苗助长了。” “既然这样,你且安心住下好了。”顾氏立刻就拍定主意:“两位长辈的话也有道理,你的确年纪轻轻,又还未成家,别人看来,的确是不够稳重,等说亲以后,也就好了。” 顾白辰觉得头都大了。 ************ 待会还有一更。 第五十四章 再遇 从顾白辰十二岁考中秀才起,他家里的门槛就几乎被媒人踏破了。 那时候祖父还在,他跑到祖父跟前说了举试不成,绝不起这门心思。 祖父还夸他少年有大志,很是欣慰的将他的婚事拖了几年。可随着他中举,祖父又过世,母亲那边催促的越来越急。每次都找了借口让他去相看外祖母那边的表妹们,还美其名曰让他自己做主。 既然如此,他就自己做主好了,干脆搬出祖父的遗言,说什么不成大器,无颜面对顾家列祖列宗,只想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他这句话糊弄别人还行,怎么能瞒过看着他长大的母亲! 眼看着母亲又撺掇了父亲来施压,他干脆就跑到燕京来投靠大伯家的堂姐,只盼着能过几天清净的日子,谁知道堂姐也是和长辈一样的心思! 偏偏自己什么也不能说,免得堂姐起了疑心,到时候他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顾白辰不由仰天长叹,忽然之间,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浮现在他的面前...... 那小姑娘,似乎是沈家的二小姐? 顾白辰最近不自觉的勾了起来,似乎觉得日后的日子,总算有了一点点盼头。 顾氏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哪里注意到他的这点小变化,“你先去洗漱一番,然后我们一起去见侯爷,毕竟是要借宿在这里的,虽说打过招呼了,还是去拜见一下的好。”这点礼数,顾白辰还是知道的。见顾氏不再絮叨,他正巴不得,应了一声就借了净房洗漱。出来的时候,穿着皂色的袍子,头发半干,越发映衬得整个人丰神俊朗。 顾氏就抿着嘴笑,“你没有仗着好看,欺负别人家的姑娘吧?”“怎么会?”顾白辰想也不想的就否认了,瞪大了眼睛,“我成日里关在屋子里读书,怎么会认识什么姑娘?”想到他一向的性子,顾氏根本不信,但再说下去,未免于声誉有损,也没有多说,只缓缓告诫道:“如今是在燕京,你性子也好歹收敛一些,出门也好,带朋友回来也好,都多留个心眼,免得惹祸上身......” 顾白辰自然一一应了,而沈慕从外面走了进来,笑道:“我算着时候也差不多了,父亲这时候只怕还没有歇下。”顾白辰也是个机灵的,闻言立刻迎了上去,“还劳姐夫代为引见。”沈慕本意如此,闻言笑容璀璨,“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倒是寒舍简陋,有什么不周之处,你只管来告诉你堂姐。” “燕京居,大不易。”顾白辰笑得很矜持,“承蒙姐夫收留,腾出了一座院子,已经是大为不易,我也唯有感激,只有好好举试,才能不辜负姐夫这番苦心。”这几句姐夫叫的沈慕可谓是心花怒放,他笑容满面的瞥了顾氏一眼,说着客气话:“哪里,哪里,久闻仲华博闻强识,年少成年,这两榜进士也不过是手到擒来......”居然开始称呼他的字了,这可是越说越没谱了! 顾氏笑着直摇头,陪着二人一起去见沈明朗。 沈陌言那边,也是烛火明亮。她心知这事也只能这样了,虽然不忿,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心里惦记着沈韶华的病情,想着还得让父亲帮忙找大夫,换了件衣裳就出了门。 等到正房时,见到外面立着的几个丫鬟时,她心里隐隐生出了一种不妙之感,下意识的问:“大哥和嫂嫂在里面?”丫鬟脸上还有未散去的红晕,弱声弱气的答道:“世子和夫人,还有顾公子,都在里面。” 沈陌言轻飘飘的瞥了那丫鬟一眼,心里却暗自骂了一句:真是冤家路窄。 既然来了,总不能半路折返吧?况且丫鬟都已经进去通报了,就是想走都来不及。 转念一想,自己又没有做错事,就算是做贼心虚,那也该是那位顾白辰才对! 这样想着,沈陌言抬头挺胸的走了进去。毫不意外的看见屋子里众人齐齐朝她望来,硬着头皮行礼:“父亲,哥哥,嫂嫂!”看也没有看顾白辰一眼。顾白辰看着她嫣红的小脸,暗暗觉得好笑,上前一步,客气的说道:“二小姐,我们又见面了。”此话一出,众人皆有些吃惊,顾氏想着他还是第一天到燕京,更是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见过的?” 连沈明朗也面露愕然,“小女从前并未去过湖州......”顾氏一族都在湖州,只有几位入仕的老爷在外地。 “就是今天见过一面。”顾白辰微微一笑,大有深意的看了沈陌言一眼,“我来的时候,路上遇到了一辆马车,一直不紧不慢的走在我们前面。那时候我还在想这是谁家的家人,谁知道居然一路到了沈家,下马车之后,才从婆子口中知道马车里面居然是二小姐,天下竟然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他说的一本正经,况且沈明朗对他印象很好,根本没有起疑心,反而乐呵呵的笑道:“一回生二回熟,大家也不是外人......” 沈陌言见他煞有其事的样子,在心里撇了撇嘴,想到他是大嫂的娘家人,也没有戳破,附和道:“的确巧合,我那时候还觉得困惑,不知哪家的马车,竟一直跟在我们后面。”她笑嘻嘻的看了他一眼,“若不是门前的婆子们迎了上去,我还不知道是嫂嫂的娘家人!”说着,行了个福礼,算是认识了。 在众人面前,顾白辰可称得上是翩翩守礼的如玉君子,也回了个礼,还主动提出:“这也是缘分,从前不认识的,现在也认识了。我既寄居在沈家,小姐若是有什么需要之事,只管开口就是。”沈陌言莞尔微笑,“那是自然,正如父亲所说,大家都不是外人,我若是遇到为难的地方,定会去叨扰的。” 沈明朗和沈慕本就是五大三粗的男人,虽然在朝堂之上善用权谋,可对于这弯弯绕绕的内宅之事实在不明,也就没有在意。 只有顾氏,看出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目光微微闪烁。 第五十五章 动静 等到大家散去,顾氏叫住了顾白辰,半是告诫半是叮嘱的说道:“二小姐是侯爷的幼女,无论是侯爷还是世子,都十分看重。她是个好孩子,待人温和有礼,一向极少与人置气,也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你们若是有什么过节,也看在我的份上,就此罢了,免得到时候伤了亲戚之间的和气。” 温和有礼? 顾白辰微微的笑,“放心,我自不会与她计较。”自家兄弟,哪怕多年不见,可还是耳闻了不少他的事迹。顾氏如何清楚他的脾气,狠狠瞪了他一眼,“旁的事也就罢了,我拿我这小姑当亲妹妹一般,你可别乱来!” “知道了!”顾白辰胡乱应了,打了个哈欠,“堂姐,这天寒地冻的,我又风尘仆仆赶过来,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也不待顾氏回答,一溜烟的就跑了。 顾氏没好气的看着他的背影,无奈的摇摇头,对身边的画眉说道:“七少爷那边,你派人多盯着一些。他是睚眦必报的人,我就担心两人起了什么冲突......” 一边是娘家兄弟,一边是夫家小姑,若是出了什么事,只怕夫人脸上也不好看吧?画眉默默想着,郑重的应了一声:“夫人放心,我定会叫人好好看着的。” 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顾氏满意的点头,带着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说来也怪,沈陌言本来满肚子火气,可晚上却一夜安眠,睡得十分安详。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的,沈陌言特地起了个早床,赶在众人请安之前到了沈明朗的屋子。说起沈韶华的事情来:“......我去的时候,姐姐瘦了不少,只是精神头还好着。” 她不敢将沈韶华的病情讲的太重,只得委婉的说道:“不过我看太医院的那些新来的太医,到底不如从前的老太医了,许是见得少,见识也不够。既然这样,不如再去别处试试好了。也免得总是这样拖着不见好,若是能找到那医术精湛的大夫,大家也能过个好年了。” 沈明朗非常吃惊。 哪怕沈陌言说得再含蓄,他还是听出了三分不祥之意,不由得着急起来。立刻就应了下来:“我在西北和江南都有几个老部下在任上,我这就去写信让他们帮着找找。”面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焦急之色。沈陌言暗暗叹了口气,她就知道父亲这样精明的人,定会猜出几分弦外之音来的。 这样也好,免得大家还认为沈韶华只是小产以后身子有些不爽利,没有多放在心上。 用过早膳以后,沈明朗立刻去了书房,写了好几封信,派人快马加鞭的送了出去。 沈陌言正在屋子里窝着,却听丫鬟来报:“二少爷来了!” 两人方才用早膳时才见过面,如今又有什么事情? 沈陌言默默的想着,就见沈亦风一样的闯了进来,开口就道:“你们都下去,我要和你们小姐单独说几句话。”蒹葭愕然的看了沈陌言一眼,见她点头,忙带着众人退了下去。 沈亦一屁股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你知不知道,梁王那边果真有行动了?”他不说这事,沈陌言也没有主动提起,此刻心里一紧,“怎么?是不是打算对我们家下手了?” “应该是的。”沈亦眉眼间都露出几分冷屑来,“这几日我一直留意着燕京城的动静,发现我们家门外忽然聚集了一些陌生人,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是在窥探我们家。我索性装不知道,还示意门房们也都松散一些,只看看他们下一步要如何了。” 沈陌言脸色有些发白,突然之间想到莫晚歌的身手,也不知道其他杀手是否也是一般无二,心中更是不安,“你也别太松懈了,以梁王如今的地位,要在明面上对我们家动手,要布局太久,他恐怕已经等不及了。只会派杀手来下手,既然他有这个打算,派出来的一定是会顶尖级的武林高手,我们府上那些护卫,人家未必就放在眼里。” “你怎么净是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沈亦没好气的在她头上拍了一下,不屑的撇嘴,“我们家的护卫就算在再上不得台面,这个布局是父亲和大哥亲自布下的,他们讲究速战速决,我们干脆就拖死他们,到时候人一着急,什么马脚都露出来了。我们也捉个活口,审问审问。” “怕是捉不到活口的。”沈陌言大为担忧,“这样的人,都是亡命之徒,被捉住以后,为了他们家人的性命,只怕会立刻自尽。”想到这里,更是觉得忧患重重,“这样一来,我们也算是和梁王撕破脸了!”“不见得。”沈亦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梁王没准还自作聪明,觉得他的计划天衣无缝,我们不一定会看出来。” 说着,又冷笑了起来,“我们家一向不惹事,可有人找上门来,那可就怨不得爷心狠手辣了!”他说着,双手紧握,手指啪啪作响,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沈陌言对于自己的父兄一向很信任,沈亦也不是个莽撞的人,她不再多说,免得沈亦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妖月,背后可能有人?”想到初次见面的情形,沈亦又补充了一句:“我在想,能够将这样的人收入麾下的人,会是何等是厉害角色……” 一个有心计,有风情,有武艺的女人,却甘愿埋没在扬州一个小酒肆中做掌柜的,不可能没有一点目的。沈陌言早就有此想法,沈亦所言,似是戳中了她的心扉,“你说,会不会是另一位王爷?” 沈亦也是这样想的,他有一种找到知音的感觉,双眸都亮了起来,“不愧是我的妹妹!”他激动的拍着炕桌,却不想乐极生悲,竟将茶盏打翻,茶水顺着桌角流下,大红色的褥子瞬间就被打湿。 沈陌言无奈的瞥了他一眼。 ******** 推荐朋友的一部书 书名:《修仙之师弟难缠》 书号:2898462 作者:门外东风 简介:重活一回,她势必要弄死白莲花,搞死玛丽苏,踢开小师弟。 [bookid==《修仙之师弟难缠》] 第五十六章 冰释 沈亦哂笑着开口:“我这不也是太高兴了吗?”多年相处,彼此之间的脾性再清楚不过。沈陌言根本没有同他辩解,只依旧说着朝堂上的事:“我看,这梁王是个有心的,那妖月背后的人,也未必是个无意的。皇上眼看着就是迟暮之人了,那些个皇子们,我就不信没有一点念头?” 后-宫佳丽三千,皇子们虽相比前朝不算多,可和先帝比起来,已是子嗣繁茂了。如果人人都有了夺嫡的心思,那大楚朝的动乱,只在一夕之间。 沈家想要在其中坐岸观火,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迟早会被卷进去的。就算不是梁王,也可能会有萧王,康王,建王。总而言之,根本不会有消停的日子。 “若能登顶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就能俯仰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所有人的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全天下的人都要跪拜他。那种感觉,别说是皇子们了,就连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往往也不能抵御。”沈亦不由长叹:“人心易变,没有立太子,就是这一点不好,大家都觉得自己有机会,只差一步就能会当凌云顶,如何肯放弃?” 二人说着话,都对沈家未来的前程充满了忧虑。只是多说也无益,未来如何,还得看情势如何发展。沈亦心中也大感怅惘,说了几句话,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又是一夜无眠。 沈陌言睁着眼睛,看着自己月白纱帐子上垂着的几个香囊,一直到夜半时分,才昏昏沉沉睡去。心中到底有事,天还未亮便醒了。彼时大雪倾城,照得屋子里如同白昼一般。北风呼呼的刮过,窗棂被吹得一直咯吱咯吱响,却也因此让人感到屋内的温暖和安宁,心中充满了柔情。沈陌言索性不起,拥在被子里,数着窗棂的格子。 天色大白,蒹葭从外走了进来,和她目光一对视,微微一惊,笑道:“小姐今日倒是醒得早。”想到外面下着大雪,又道:“方才侯爷派人来说了,雪天路滑,外面又冷着,您这些日子都不用去给他问安了。”这倒是沈明朗的风格,他本就不拘礼节,若非兄妹几人坚持要晨昏定省,他说不定能整天整天的不管他们几人,由着他们自己闹腾。 外面的确是天寒地冻的,沈陌言也没有客套,依旧缩在被子里,“既然如此,今日叫小厨房做乳鸽吃,再做乌鸡人参汤,这天寒浸浸的,喝点汤也暖和些。”不过是些小事,蒹葭一一记下,正要出去,却见小丫鬟探出个头来,懦懦道:“小姐,顾公子求见。”顾公子?哪个顾公子? 沈陌言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顾白辰那厮,垂下头看着自己衣衫不整,本打算赖会儿床的,这下算是不得不起了。她咬着牙,由丫鬟们服侍穿衣,嘴上却不住嘀咕:“这一大早的,能有什么事?”蒹葭不由失笑,想到昨日见到顾白辰的情形,直摇头,“我看那顾公子也是个颇有心计的人,小姐您不善言辞,还是不要和他计较的好。” 是担心她辩不过顾白辰吧? 虽然不愿承认,可事实的确如此。 沈陌言憋着一股气,好好打扮了一番,对着铜镜看了半天,确定自己不会有任何给人话柄的地方,才慢腾腾的在榻上坐下,“让顾公子进来吧。”男女有别,顾白辰当然不能硬闯她的闺房,方才在耳房候了半天。 偏偏那里又冷,顾白辰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面上却是如沐春风,“我母亲常说,姑娘家不比我们男人,起床光是梳洗就要费上半天时间,我想着二小姐又正当妙龄,特地晚来了会,却不曾想二小姐比我想象中更细致一些......” “慢工出细活嘛。”沈陌言何尝不知道他在讽刺自己,只当听不懂,“顾公子远来是客,我总不好太过失礼,这才多费了些时候。”说着,就吩咐丫鬟摆膳,“也不知道顾公子用过早膳没有,若是没有,正好一起吃。”男女七岁不同席,她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谁知道顾白辰当什么也不知道似的,竟连连点头,笑道:“可巧我也饿了,正好借二小姐的光。” 沈陌言既然敢这样说,当然不会没有准备,立刻就命人搬了一张炕桌来,“一早准备的匆忙,都是些小菜,还请顾公子不要嫌弃才是。”说着,看了守在门边的晚霜一眼。她默默点头,不动声色的撩开帘子出去了。等到早膳摆上来的时候,沈陌言桌子上是白面馒头,燕窝粥,以及几样精致的开胃小菜。 而顾白辰那边,上了一海碗糙米粥,以及几个燕麦馒头。他看着,眉梢挑了挑,望了过来。沈陌言看起来一本正经,语气十分的柔和:“我听妈妈们说,雪天吃糙米粥是最好的。可惜我身子弱,每日必要用上二两燕窝粥......”“那可真是巧了,我身子骨也不好。”顾白辰一点也不讲究,非常不客气的站起身来,将她面前的那晚白燕窝端起,三下两下就吃了个干净。 屋子里的所有人,包括沈陌言在内,都目瞪口呆。 这算什么,夺食? 沈陌言再次刷新了对他的印象,干脆不再说话,默默垂着头,吃了半个馒头,就撤下了膳食。 顾白辰那边也用完了,他眼珠子转了转,凑了上来,“方才听说二小姐身子不好,这身子弱,不能成日里呆在屋子里,得多出去走走才行。”说得煞有其事的,态度要多诚恳就有多诚恳,若不是俩人之间的暗战,连沈陌言都要被糊弄过去。 她下意识的就要找个理由拒绝,可一眼瞥见顾白辰略显单薄的衣袍,就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来,“到底是少年成才的顾公子,倒是我懒怠了,这就请顾公子陪我出去走走。” 她答应的太过爽快,倒叫顾白辰有些不解,连连看了她好几眼,却见她笑容越发璀璨,有片刻失神。 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既然二小姐也有此意,依我看,不如去花园里走走好了,正好也赏花,到时候再叫人用合欢花温上几杯淡酒,岂不乐哉?” 逛花园? 这冰天雪地的逛花园? 沈陌言暗暗翻了个白眼。 那里可是真正的风口,沈家宅院里最冷的地方,一到冬天,就连下人都甚少走动的。 沈陌言想着,又瞥了他一眼,心中大感快意,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点头,“好呀,园子里的梅花开得正好,也正好去折一支回来。”说着,转身去了内室,又在里面穿了件真红色的夹片小袄,外面披了厚厚的白狐狸皮缝制的大氅,头上戴了雪白色的挖云昭君套,乍一眼看上去,就好像一个雪娃娃。 而当顾白辰望着她走出来时,竟呆愣了片刻,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走吧。” 难道自己穿的太多了? 沈陌言默默想着,一路上竟没有同他斗嘴,安安静静的到了花园。彼时,大雪纷飞,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花园里的雪更是有及膝之深,走起路来,倍感艰难。两人好不容易寻了处亭子坐下,虽说早有下人在其中挂了帘子,烧了火盆,可还是觉得刺骨的寒冷。 大风起,梅花枝头雪花散落,平添了三分冷意。 沈陌言遥遥望着远处的雪光,眼角余光却瞥见顾白辰打了个颤。 这人! 许是因为来自南方,顾白辰根本没有料到北方的冬天会这样的寒冷吧。 虽说两人每次相遇都不欢而散,可他也不过是个少年儿郎,也没有做什么作奸犯科的大事。沈陌言不由得动了几分恻隐之心,从袖子里将自己的暖炉拿出来,“给你。”顾白辰错愕的看着她,就见她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嗔道:“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明明冷了,还不知道加件衣裳。” 这是,在关心他? 顾白辰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当真接了过来,还讷讷说了句:“谢谢。” 看样子,也不算是太恶劣的人。 沈陌言抿着嘴窃笑,心里却不再幸灾乐祸,“怎么,没有想过燕京会这样冷吧?”似是被看穿心事一般,顾白辰不大自在的看着她,点了点头,“湖州的冬天很暖和,穿一件小袄就行了。”说话间,打了个喷嚏。“还不快去拿件衣裳!”沈陌言看了他身后的小厮一眼,无奈摇头,“也不知道你身边的人怎么服侍的......” 顾白辰静静的看着她,这才发现她的眼睛很清澈,宛若天边的星辰,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看得更清楚一些。 这样想着,也就这样做了。 “很冷?”偏偏那位毫不知觉,以为他是想要离火盆近一些,还安慰他,“花园离厢房并不远,你若是当真太冷,就蹲在火盆旁边烤烤火好了。”话音刚落,就听见白露的惊呼声:“小姐,走水了!” 沈陌言蓦然转头,便见西面火光大起,照得半边天都成了红色。 ********** 明天就上架了,每天双更6000+,20粉红票加更一章,一块和氏璧加更一章,还请大家继续支持~ 第五十七章 突变 沈陌言大吃一惊。 沈家的格局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西边并没有住人,只有几座空着的院子,和一座马房。 难道是马房走水了? 可是这么冷的天,又在下大雪,哪有那么容易着火! 如果不是当差的小厮们不小心,那就是有人故意纵火了。 难道是......刺客? 想到昨儿个沈亦说的话,她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刻吩咐蒹葭和白露:“你们速去告诉侯爷一声。”留下碧落和晚霜,“你们去看看马房那边如何了——”转念一想,如果那边出了事,丫鬟们去,也不过是送死,又立刻改变了主意,“罢了,我们先回去。” 花园是离马房最近的地方,中间只隔着一条水渠,如果那群刺客无意或有意闯入了这里,后果不堪设想。 “有人纵火?”顾白辰神色端凝,站了起来,也望向西边,“侯爷待人宽和,下人们应该不会有所怨愤,难道是外面闯入了宵小?”他嘀咕着,就要往西边走,“我去看看。” “别去!”见他三言两语就说出了个大概,沈陌言心中暗叹他的聪慧,也为不明朗的形势感到担忧,“如果真如你所说,有不轨的人闯进来,只怕就没有打算活着出去,这样的人,最是穷凶极恶,还是等护卫们处理的好。” 虽然说得委婉,顾白辰还是听出几分音来,想到眼前这个女人,对自己的说法不仅没有质疑,反而予以了肯定,他骤然生出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来。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热切,“你放心,我祖父见我从小生的单薄。特地请了武馆的师傅来教我拳脚功夫,我虽不见得能过上几招,可自保却绰绰有余了。”说着,拔腿就出了亭子,跳下了台阶。 到底是想的太简单了! 就算是顶尖级的高手,也架不住一群亡命之徒一起围攻啊! 沈陌言顾不得许多,飞快的跟在他身后,拉住了他的衣裳,“我们沈家守卫森严,这种情况下。这些人还能闯进来纵火,可见得不是一个两个,身手也定是极好的......这么大的火。我父亲一定早已看见了,我的丫鬟也去报信了,你既是客人,我们沈家自然要保你周全......” 说来说去,就是要阻止他。 难道。她已经料到了是些什么人? 念头一闪而过,顾白辰的神色变得郑重起来,细细的看了她一眼。欺霜赛雪一般的肌肤,小小的脸被裹在白色的帽子里,看起来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动人。他的声音不自觉的就软了下来,“好。我不去。”话说完,却见自己的衣裳皱巴巴的被她捏在手心里,心头某一处。骤然发热。 沈陌言一直紧张的看着他,见他神色不对,低头一看,却见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抓住了别人的衣裳,脑子里嗡的一声。窘迫得恨不得钻到地底下才好,“我......我不是故意的。”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一张小脸更是唰的红了,她忙转过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又伸出手捂住了双颊,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自己怎么会做出这么丢人的事情! 可自己也是一片好意,毕竟是大嫂的娘家人,如果当真出了什么事情,沈家如何向顾家交代?又如何在燕京自处? 顾白辰的眸子里染上了几分笑意,破天荒的没有嘲笑她,反而淡淡说道:“我不介意。”沈陌言一怔,觉得不那么尴尬了,才转过头来,低着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走吧。”始终没有看他一眼。顾白辰不由暗自好笑,有心打趣几句,却见她连脖子根都是红的,就正色说道:“也好,我们也去看看侯爷那边如何行事。”我们? 他说完,大跨步的走在了前面。沈陌言浑浑噩噩的跟在后面,却忽然听见了一声破风声。 这种声音非常的耳熟。 沈陌言出身武将世家,就算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可对于兵器绝对不会陌生。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往旁边偏了偏,而就在这一瞬间,她看见一把黑色的小飞刀直直插在了雪地上,竟是堪堪从她耳边掠过。这要是反应慢了一点点,岂不是正好被刺中? 一想到这种可能出现的后果,沈陌言心里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顾白辰也听见了声音,正好回头,就见到了飞到插-入雪地的那一幕。“你没事吧?”他飞快的跑了过来,焦急的看着她。 “我没事。”沈陌言摇头,嘴张了张,才艰难的说出话来:“快走,有一就有二,没准待会就被人发现了。”这把小飞刀可能是从马房那边飞来的,可谁也说不准那群人在被发现以后,会不会逃往人烟最稀少的花园。顾白辰也是这样想的,利索的从腰间取出一把折扇来,“你握住这一头。” 沈陌言此时受了惊吓,有些不在状态,茫然的握住扇柄,就听顾白辰低低嘱咐:“握紧。”她依言紧了紧五指,一直到扇柄磕得她手心都开始发痛。而顾白辰就握住了扇面,然后,开始在雪地里奔跑。两个人一前一后,快速奔跑起来。扇柄到底光滑,沈陌言没有握稳,一个踉跄,跌倒在雪地里。 一直紧跟在他们身后的碧落和晚霜急急忙忙跟了上去,将她扶了起来。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身后传来刀剑相撞的声音。 顾白辰回头,看了一眼,大吃一惊。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或许还能逃走,可再加上沈陌言和两个丫鬟,那就难说了。几乎没有时间多想,他一把拽住了沈陌言的手腕,回头对着两个丫鬟说道:“快跑!”说着,拉着沈陌言,风一般的朝外跑去。花园外面有护卫,这样好歹能拖一些时间。沈陌言心知大事不好,使出了最大的力气,开始奔跑。 就在花园门口,几个护卫听见动静,探过头来,看见他们,呆若木鸡。直到顾白辰气急败坏的大喊:“快去叫人!”话音刚落,又是一阵破镝声。沈陌言回头,就见雪地里几个黑衣人,飞快的朝着这边移动。 而顾白辰一下就从护卫手中夺过了长剑,守在了门口,将她挡在身后,“你快走!” 沈陌言也不是矫情的人,心知自己推脱下去,只能令大家都身陷险境,没有多说,立刻朝着沈明朗的院子跑去。就在这时,她听见了巨大的撞击声。可是,她不能回头。于是她咬着牙,一直往前跑,一直到撞上几张熟面孔,也来不及辨别是谁,急急忙忙道:“有刺客闯入了花园!” 为首的正是蒋家的管事,他正带着几个护卫们搜寻余下的杀手,一听说这话,立刻朝花园跑去。 沈陌言心头略松,这才发现,浑身散架了一般的疼,竟是再也跑不动了。她靠在墙上,粗粗的喘着气,就见碧落急匆匆跟了过来,也是上气不接下气,“小姐,您跑得太快了!”她从来没有见过,竟有人能跑得像一头小鹿那样,让人叹为观止。 沈陌言胸口生疼,又缓和了一会儿,才能开口说话:“顾公子如何了?” 碧落一脸的茫然,“我不知道,见小姐您跑了,我和晚霜就跟上来了。”话音刚落,晚霜就从后面跑了上来,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更多的护卫从他们身边跑过,看样子,花园里将有一场恶战。 沈陌言的心揪了起来。 朝着花园门口望去,只能望见几个小厮在探头探脑的,根本看不清谁是谁。 就就在这时,她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庞,“陌言,你没事吧?”来人正是二少爷沈亦,他焦灼的扶了她一把,“你的脸色看起来很难看。”或许是紧绷的情绪终于得以松懈,沈陌言竟哭了起来,“二哥,你快去救顾公子!” 沈亦愕然,不知道为何顾白辰就卷了进去,可被妹妹推着往前走,他只得急急应了一声,又吩咐丫鬟:“你们好生服侍着小姐,我去去就来!” 沈亦的身手在燕京城也是能排上名号的,沈陌言心中稍安。可是时间拖得越久,她的心就越是不安。顾白辰看起来信心满满,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几斤几两。他一介书生,又不是要去考武状元,也不是要从军,那些拳脚师傅说不准只是教他几招简单招式强身健体而已。 听说他是顾家三老爷的独子…… 这样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见到一个石青色的身影越走越近,沈陌言的视线渐渐模糊。 那个身影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顾白辰......”沈陌言低低唤着他的名字。 “嗯。”有人回应他。 “你居然还活着。” “我洪福齐天,那群刺客也不好意思杀我的。”顾白辰一如既然的无所顾忌,才逃出生天就肆无忌惮的开起玩笑来:“你说的不错,的确是身手很好的一群人,可惜没长多少脑子。” 刹那间,沈陌言破涕为笑,想到自己眼角还挂着泪珠,有点难为情,掏出帕子拭了拭,才抬头看他,又看向花园的方向,“我二哥如何了?” ********* 求粉红票! 第五十八章 融融 “你二哥去的时候,护卫们已经杀的七七八八了,他去了,不知道多高兴,缠着两人就斗了起来。”顾白辰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我才发现你二哥比猴子还要灵活,旁人见了刺客只觉得害怕,只有他眼睛都亮了。怕是这突然窜入花园的刺客,不过是一盘散沙,真正厉害的还在马房那边。” 沈陌言也是这样想的,多半是几个不认路的,无意间闯了过来。但想到去花园的主意是他出的,不由得横了他一眼,“若非某个人一大早的要去花园吹劳什子的风,也不至于陷入险境。”这话说的,顾白辰根本脸不红心不跳,反而振振有词的看着她,“这还不是你身子骨弱,我作为沈家的姻亲,自然要为沈家打算了......我也是一片好意!” 在口舌之争上,沈陌言就从来没有争赢过,她倒是已经习惯了,嘴里说着:“出了一身汗,回去歇会。”转头就走。却被顾白辰拦住。“怎么?还有事?”沈陌言抬头,眉梢挑了挑,“你不会又想吵架吧?” “你......记得泡个热水澡......反正你若是受了风寒,又要怪到我头上来!”开始时还说得磕磕巴巴,到最后又带了几分理直气壮。 这人,明明是关心的话,怎么听起来就这么拧巴呢? 沈陌言微微的笑,偏偏要顶撞他:“不怪你,难道还要怪这鬼天气?”轻飘飘一眼斜过去。 本是无心之举,落在顾白辰眼中,却有了说不出的味道。看着她秋水般黑白分明的眸子,波光粼粼的好像三月春雨,这让他心里拂过一阵酥痒,再也硬气不起来了。嘴里却依然不肯饶过,“既然如此,当初我说要出去走走的时候,你就不要答应的那么爽快啊?”丫鬟们都抿着嘴笑了起来。 就好像俩孩子在闹别扭一样...... 冷风阵阵,沈陌言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身上瞬间萦绕了一阵寒意,她也不逞口舌之快了,拔腿就走。却在擦肩而过的瞬间,看见他后肩一片猩红,“你受伤了?”她脸色微变。立刻指了一个小丫鬟:“你去传大夫!” 顾白辰稍稍有些不自在,动了动胳膊,“也不是什么大伤。就是不小心被刀尖碰了一下。”抬眼见她眼中淡淡的焦急,心中有一角仿佛漾开了绵绵的春水,他用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温柔语气说着话:“你不用着急,过几天也就好了,我堂姐那里。也还请你帮忙隐瞒着,免得到时候闹得我父母都知道了,还不得来燕京拎我呀?” 本来紧绷的心,被他几句话闹得再也紧张不起来了,沈陌言笑着摇头,也没有吓唬他。满口答应了,“好,我不和嫂嫂说。”二人就好像拥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一般。相视一笑。顾白辰就催她:“你快回去,这里也是风口......”看不出来,现在还知道体贴人了。沈陌言想到自己杵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嘱托丫鬟好好照应她,就回了院子。 几个小丫鬟正坐立不安的守在回廊上。见了她走进来,个个都是眼中一亮。忙迎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说道:“小姐,您可回来了!马房那边走水了!”又见到沈陌言脸色苍白,发丝稍显凌乱,不由一愣,“小姐,您怎么了?”她自然不会和小丫鬟说些什么,只微微颔首,“你们去给我准备一盆热水。”说着,拂了拂身上的雪花,“马房那边的烟熏的我一身黑。” 几个人立刻释怀,忙不迭去厨房烧水,等到沈陌言刚散开头发,脱下小袄的时候,热水已经被抬了进来。沈陌言觉得浑身酸疼,尤其是双腿,都有些打战了,就在其中撒了些红花活血。她靠在桶壁上,由蒹葭替她揉捏着肩膀,时不时舀起一瓢水淋下来,身上渐渐有了暖意,她舒服的叹了一口气,“还是在屋子里好,外面可真冷!” 蒹葭深以为然,附和道:“那可不是,屋子里有火盆,有地龙,还焚了花香,您就是穿着单衣,也不会觉得冷的。”又想到今天的遭遇,犹是心有余悸,“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大的胆子,竟敢跑到我们府上来纵火。”看样子,沈家进了刺客的消息,应该都已经传遍了。天子脚下,堂堂镇南侯府,竟然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只怕五城兵马司连这个年都过不好吧......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此事遭殃。 这样也好,正好试探下皇上的态度,看看如今皇上对沈家到底作何打算。 水中虽然舒服,可再泡下去,她都要窒息了。沈陌言软手软脚的被人扶了出来,一件件的穿好了衣裳,就歪在炕上吃茶,懒得再动弹半分。去打听的小丫鬟就站在地上汇报:“大夫说,顾公子只是外伤,敷了药,只要及时换药,过一阵子就好了。”沈陌言放下心来,整个人就更加的慵懒,几乎要歪着睡着了。 等到沈亦闯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自己方才还急哧哧的妹妹,此时闭着眼,头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如同小鸡啄米。他顿时就起了几分玩笑之心,朝着丫鬟们打了个手势,自己蹑手蹑脚的走上前去,拨弄她的头。沈陌言睡得并不是很熟,不过是浅寐,他的手一碰上她的头发,她就立刻被惊醒了。 睁开朦胧的双眼,只能见到沈亦被放大的俊颜。不急不忙的坐直了身子,理了理发髻,问道:“你怎么来了?”经她一提醒,沈亦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脸色又变得有些不好看了,“该死!”丫鬟们极有眼色的退了下去。而沈亦暴躁的在屋子里绕着圈圈,“这次,是我们失策了,我当真没有想到,刺客会选择这个时候。” 的确,一般的刺客,都会选择夜晚。因为那个时候,大家都入睡了,警惕心很低,并且黑夜便于隐藏和逃走。 这群人或许就是料定了这一点,所以特地选在清晨吧,这也算是出其不意了。 沈陌言就缓缓道出了自己的分析:“这事情本来就是宜早不宜迟,他们在我们府外埋伏了有几天了,对我们府上的结构应该有些了解。其中应该清楚,我们这样的人家,不可能毫无防备,与其到时候让我们有了准备,不如杀个措手不及。”“父亲也是这样说的。”沈亦投来了赞赏的目光,“只是可惜了那十几匹好马,那可是父亲花重金买来的千里良驹,秋狩的时候都舍不得用,只有上战场的时候才带出去,还特地派了专门的人喂养,谁知道就那么烧死了!” 他大感惋惜,一拳捶在了炕桌上。 这样爱惜的马,活生生被烧死了,沈亦心中的愤懑可想而知。沈陌言也跟着叹息了一回,言不由衷的宽慰道:“马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人在,假以时日,一定会找到更好的马。”话虽这样说,沈亦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冷冷的哼了一声,“你之前倒是料的不差,那群刺客,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这样一来,就不可能指证梁王了。 不过,沈家也没有打算这时候同梁王翻脸,到时候随便将责任推给燕京城的三教九流,说不准梁王暗中还在偷笑。 “不过,父亲也没有上当。”沈亦撇了撇嘴,“一听说马房走水,立刻将护卫们全都召集起来,那群刺客显然没有料到我们沈家的护卫会这么快赶到,其中有几个身手不济的直接就跳到了水渠里,然后窜入了花园。谁知道你那时候正和仲华在那边赏花,若不是护卫们到的及时,只怕难以脱身。” 恐怕这群人一开始打的注意是派几个人烧了马房,到时候沈家必定会派人救火,而这些马都是沈明朗的爱将,他不可能不来看一眼。趁着混乱,他们伺机出动,得手的可能性非常之大。想到自己的突然兴起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沈陌言一阵心虚。 谁知道沈亦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人说不出话来,“我说,仲华那样的读书人,宁愿自己冒着风险,也要救你,可见得对你十分的眷顾啊。”一边说着,一边挤眉弄眼,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暧昧。 沈陌言根本没有动过这方面的心思,被他一说,有些羞恼,拿起身后的靠背就丢了过去,“这是做哥哥的该说的话吗?”她力气不大,一掷之下,靠背正好被沈亦接住,他嬉皮笑脸的作势要闪,“哎哟,妹妹这是要动粗了!”话虽如此说,脸上的笑容却一点点淡去,他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妹妹,无声的叹息:“妹妹,你总不能这样一辈子,无论是我,还是父亲和大哥,我们都希望你能过得好。” 见沈陌言低着头不说话,他索性又加了一句:“我们沈家不是那种拘礼的人家,大归又如何?谁说大归的女儿不能再嫁了?那些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好了,到最后,过日子还是两个人的事情。” 沈陌言眼里渐渐有了水光。 PS: 新书上架求粉红求首订求收藏,各种求~ 第五十九章 思绪 沈亦觉得心里生生的疼,他索性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声音更是柔和,“陌言,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不管怎样,我们都是站在你身后的。”沈陌言垂了下头,许久许久才低声说道:“可是二哥,我现在不想嫁人,我只想过几天自由自在的日子。”若是旁人说出来,沈亦根本不会觉得有什么,可这话是自己的妹妹所说,他就带了三分审视,“当真?” 沈陌言抬头,郑重的点头,“是真的。”再也没有多说。 “你知不知道,如果不嫁人,你要走的,是一条万分艰难的路。”沈亦认真的凝视她,“没错,你是我们的家人,哪怕你一辈子呆在沈家,我们也会敬重你,爱护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无论多少年,都是一个人龃龉前行?父兄再好,你那些私密的心事,总要找个人分担吧?” 他的手扶住了她的双肩,“陌言,我希望你好好考虑,毕竟这是一辈子的事情。无论你作何选择,我们都不会强迫你。”他说着,站了起来,慢慢走了出去,将满室寂寥留给了她。 沈陌言将头埋在双膝中,只觉得眼中湿湿的。 这世上,有一个女人,不希望找到一个真心真意对自己好的男子?哪一个女人,在出阁的那一天,心里没有默念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有哪一个女人,不希望自己是那个人的唯一?有哪一个女人,没有过美丽的幻想?可是到最后,等待她们的,到底是什么呢?是被现实一点点磨灭的曾经,还是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忘却的自己? 这世上,能够相伴到白头的夫妻多,能够相敬如宾的也多。可是,知心人少。 少之又少。 沈陌言内心深处一直希望能找到一个无论她做错什么,会摸着她的头,微笑着说没多大事儿,我们一起解决的人。 可是那样的人,真的存在吗? 如果她没有和上官浩然定亲,如果她没有大归,或许她还有那样的勇气,可是到现在,她真的觉得很难过。 她难过的不是她的过去。而是自己慢慢消失的梦想。对于如今的生活,她早已没有了半点期待,只是按部就班的过日子罢了。可是又能如何呢?如今她的身份。可选择的人本就不多,要在其中找到真心喜欢的,更是难上加难。 沈陌言不想让自己的父兄们感到为难,她心中也有自己的骄傲,如果找不到那样一个人。她是绝对不会出阁的。只是可惜,韶光易逝,她就是那铜门深锁后的荷花,等到花开的季节,却早早的迎来了秋风的萧瑟,然后。慢慢进入寒冬。 这世上,真的会有那么一个人,不早不晚。正好在暮夏时节出现吗? 沈陌言不敢肯定,甚至而言,是没有任何期待的。 不过是一次次的难过罢了,不过是一次次的失落罢了。 没什么。 沈陌言在心里对自己说,真的没什么。 没有相伴一生的良人。真的,没有什么。 可是为什么。心头还是空落落的? 不知道为什么,沈陌言忽然从炕上爬了下去,她步入自己的闺房,打开了被放在最底下的箱笼。里面铺着一件大红色的嫁衣,上面绣着一对戏水的鸳鸯。那是她夜里挑灯,一针一线,亲自绣上去的,只是可惜,永远也用不着了。沈陌言将嫁衣紧紧攥住,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走到了火盆边,将那件曾经承载了她所有少女幻想的嫁衣,扔了进去。 火光中,两只鸳鸯一点点变得残缺,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嫁衣化为了一堆灰烬。 自此以后,她再也不要为这样的事情难过了。 她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她要打理她的晨夕楼,打理她的客栈和田庄,总而言之,有很多很多事情,她不会觉得无聊的。 几个丫鬟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才撩开帘子就闻见一阵烧糊的味道,不由大惊,冲了进来,却见自家小姐端坐在窗前,手里握着一卷书,见了她们,微微颔首,平静无波。蒹葭和碧落就对看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走到了内室,最后只在火盆中发现了绣在嫁衣上的紫色的珠子,两人都是脸色一白,耳语道:“怕是小姐心里也不好受......”另一个点头,深以为然,“我们待会说些燕京城的奇闻异事给小姐听......” 两个人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才静悄悄的从内室出来。 白露看着她们,目光微闪。 自上次沈陌言告诫过她以后,她一直沉默寡言,很少主动开口说话,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活泼。 蒹葭看着,不免叹气,可也觉得白露变了很多,但具体哪里变了,一时又说不上来。 其实沈陌言也感觉到了,不过前几天琐事繁多,她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就在刚刚抬头的一瞬间,她发现白露看她的眼神,异常的冰冷。这绝对不是一个贴身丫鬟该有的神情,阴测测的,就好像暗中在预谋着什么一样。这让沈陌言感觉到非常不舒服,她当初提拔白露也是看中她忠心,谁知道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插手她的事情,她也不过是出声警示了几句,她竟然就憎恨起她来? 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只有坏处没有益处。 而对于沈陌言这样出身高贵的大家小姐而言,根本不会乐于去看一个丫鬟的脸色。毕竟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围着她转,她天生就没有养成这种习惯,当然不会主动去找白露说些什么。既然她已经有了憎恨之心,那就赏她一笔银子,让她家人领回去好了。 这样想着,到了晚上,沈陌言就悄声对蒹葭说了自己的打算:“......你们也好了一场,冯嬷嬷不在,你替我去说一声吧。” 白露也十七岁了,也是放出去嫁人的年纪了,这在别人看来,根本不算什么事情。蒹葭想着白露日渐诡异的面色,也没有多说,自己出去找到白露,说了小姐的意思。出乎她的意料,白露反常的平静,只是笑了笑,“看来,小姐待你倒真是一片真心,连这事也要你来说。”这话说的非常刺耳,蒹葭蹙了蹙眉,还是和颜悦色的说道:“小姐说明天就请你娘过来,还赏了你五十两银子,两根赤金簪子,一对碧玉手镯,也全了主仆之情了。” 能够得到主子的赏赐再回家,无论是对于丫鬟本人,还是对于来接她的家人而言,都是一件十分荣耀的事情。 白露只是笑,忽然笑得前俯后仰,“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过就是多嘴了几句?”她一挥手,将茶几上的白瓷杯掀翻在地,“你们不就是嫌弃我脑子笨么?”她从来没有这样失控过,蒹葭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门口移了移,却见她扑了过来,掐住她的脖子,“我要去见小姐,我要去问个清楚,凭什么说打发就打发了?” 她用力极大,蒹葭脸涨得通红,一时挣脱不开,只用手拼命的拍着木门。 院子里聚集了不少丫鬟,她们早就听见几个大丫鬟居住的屋子里传来了破瓷声,只是不好进去的,此时听见拍门声,心知是有人打起来了。一个偷偷去找碧落和晚霜,其余几个就凑了上去,喊道:“白露姐姐!蒹葭姐姐!小姐那边要人服侍呢!”而白露听见外面有人的声音,更是恼怒一场,死死卡住她的脖子不肯松手。 浓浓的窒息感几乎将蒹葭淹没,她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看着眼前渐渐模糊的白露狰狞的面容,她突然觉得深深的寒冷。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当初她们是一起去服侍小姐的,从四等小丫鬟一路升为二等大丫鬟,她们也经历了不少事儿。这名字还是小姐替她们起的,那时候,大家的日子多么简单,又多么快乐。可是,从什么时候起,白露就变了呢?从小姐不再事事都征求她们的意见开始?还是从小姐不再将心事告诉她们开始?亦或是,从扬州那一天马车上小姐的告诫开始? 可是,白露,你知不知道,主子就是主子,她们不是由你控制的玩偶,由着你的想法来行事啊...... 你觉得自己只是时运不济,只是没有托生在夫人太太们的肚子里,可是你知不知道,高门大户的小姐们,其实比她们做丫鬟的,更不自由?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乡野村人,总有自己的无可奈何,也有自己值得高兴的地方。 或许无法改变出身,可是只要摆正心态,一样可以过好自己的日子。 小姐说得对,不过是看自己怎么活罢了。 外面的丫鬟听着不好,立刻去撞门,只是她们人小力微,一时竟没有撞开。 蒹葭心知白露已经疯了,她不是闹着玩玩而已,而是真的要杀了她! 这让她心里涌出了一股深深的害怕,顾不得许多,一脚就踹了过去。白露受了这一脚,双手略松,但很快又变得更紧,“你敢踢我,我要你死!” PS: 谢谢大家的打赏和粉红╭(╯3╰)╮ 第六十章 相谈 难道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蒹葭模模糊糊的想,意识越发涣散。 而就在这时,她似乎听见了沈陌言的声音,“这是怎么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一眨眼的功夫,或许很久很久,木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一直卡在她喉咙的双手一下子被拉开。蒹葭瘫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脖子有些刺痛,可是她却觉得,和生死比起来,这根本不算什么。 毕竟可以算是逃过一劫了。 而站在门外的沈陌言对于自己看到的这一幕,非常的吃惊。 她没有想到,白露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也没有想过,她会对一向交情很好的蒹葭下手。 蒹葭可是和她睡一个屋子的丫鬟,大家朝夕相处,一向和和气气的,她居然也会动杀心! 如果今天,来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是沈陌言自己,是不是她也要以下犯上,对她动手了? 念头闪过,沈陌言看向蒹葭的目光都冰冷了起来,她看向周围同样呆若木鸡的丫鬟婆子们,厉声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大夫!”而被两个粗使婆子一左一右押住死死不得动弹的白露,狠狠的瞪着她,目光里满是怨毒,“凭什么?凭什么你有什么话都和蒹葭说,对我就冷淡,想呵斥就呵斥,想甩脸就甩脸? 沈陌言根本不能理解她的逻辑。 无论男女,一旦卖身进府以后,就是下人,一辈子的奴籍。 别说是丫鬟了,就是沈陌言这个做小姐的做错了事,沈明朗一样的呵斥,甚至还有惩罚的。如果主子连呵斥和甩脸都要斟酌半天,那要丫鬟来做什么?供着?况且她也不是喜欢苛待下人的人,从前到现在,她只有在马车上那一次,言辞正色的告诫了一下大家罢了。事后她也没有再说什么,依旧和从前一样,待她们都很温和。 这就叫呵斥和甩脸了? 众目睽睽,沈陌言根本不想和她辩解,事实上,也没有这个必要。对于这样的人,无论说些什么,都是无济于事。她摆摆手,示意婆子们押下去,“交给世子夫人处理吧。”毕竟内宅是顾氏当家,虽说是自己的丫鬟,但这点体面沈陌言还是要给她的。 白露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不过就仗着自己从夫人肚子里出来而已!你这个丧妇!你这个不祥——”声音戛然而止,只有支支吾吾的声音。 原来是婆子们见她说得不堪,随手拿起炕上的袜子堵住了她的嘴。可是方才那些话,院子里的人都听见了。 众人都忐忑不安的望着沈陌言,那两个婆子更是有如芒刺在背,唯恐沈陌言发怒。 事实上,沈陌言根本不在意,她只是慢慢走进了屋子,看也没有看她一眼,低声问蒹葭:“感觉如何了?”“奴婢没事,只是脖子有些疼。”蒹葭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多亏小姐来的及时,否则还真不好说。” 说着,感激的跪在了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才站起身来,郑重的看着她,“白露一向喜欢钻牛角尖,这人吵起架来,说话都有些肆无忌惮,捡最能伤害对方的说,不然怎么叫吵架呢?” 是想要安慰她吧? 沈陌言无所谓的笑了笑,表示自己半点也不介意。淡淡瞥了婆子一眼,就见那俩婆子生生打了个寒战,慌忙押着白露出去了。 听闻大夫已经到了院门外,沈陌言又抚慰了几句,让蒹葭好好休息,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她想起了从前那个天真烂漫的白露,那时候她还不是那样事事都要管的人,只是有些多嘴罢了。 可是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看来,无论是什么人,都要看清自己的处境,摆正自己的位置。 沈陌言暗暗告诫自己。 而顾氏那边正要歇下,才听说沈陌言那边有个丫鬟不听话,要她处置。她想到自己小姑的为人,又不是那小心眼的人,也不知这丫鬟到底闯下了什么大祸,立刻就派人去打听。等到白露被押到柴房的时候,顾氏那边已经知道了大致情况,她气得脸色发青,“这个刁奴!”可巧沈慕从净房出来,不由一愣,“怎么了?” 对于自己的夫君,顾氏一向没什么隐瞒,只略下了白露吵嚷的几句话不提,将她如何生怨,如何不服管束,如何谋害她人,尽数说了出来。沈家开府百年,还真就没有遇上过这么胆大妄为的丫鬟,沈慕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不过是个丫鬟,不耐烦的皱眉:“既然难以管教,那就随便打发出去好了。” 顾氏却觉得心里堵了一口气,想到连沈家的几位主子都没有对小姑沈陌言说过重话,她怎么就有这么大的胆子?既然如此不知道天高地厚,这样领回去,也是祸害别人,不如找人好好管教管教好了。她在心里默默筹划了半天,等到沈慕歇下以后,她才悄悄出去,叫了画眉过来,“你去叫个牙婆子来,把那个叫白露的领出去卖了吧。” 方才来回消息的小丫鬟说了些什么,画眉是听了个全场的,她并没有吃惊,立刻出去叫人去寻了牙婆子。 等到白露被卖给牙婆子的消息传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沈陌言听说,也没有二话,只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却也只吃了小半碗饭就放下了筷子。 想到沈韶华的病,她又备了一大包药材,交给了得力的婆子,“你去看看大小姐,将这些药材交给她,说过几天我再去看她。”赏了那婆子一两银子。那婆子欢天喜地的接过,回家就换了件出门的衣裳去了宁国公府。回来的时候满脸是笑,“大姑奶奶虽说在病中,可气色很好,听说您要去看她,很是高兴,还赏了奴婢二两纹银,一匣子点心。” 沈陌言放下心来,但心里总觉得记挂着什么事情忘记了一样。 顾白辰的到来让她很快将这种感觉抛到了脑后,一如从前,两人见面免不了一顿唇枪舌剑。“怎么大中午的你就歪上了?” 不过是他来的太过突然,沈陌言一时又懒得下炕而已,她盘着腿,端坐在炕上,斜了他一眼,“天太冷了,精神不济。”对面那人就打量了她一眼,煞有其事的点头,“的确有些无精打采的。”说着,自己寻了地方坐下,端过一盏热腾腾的茗茶,扫视了众人一圈,才问:“怎么好像少了个丫鬟?”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沈陌言脸色一黑,凉凉说道:“你对我屋子里的人倒是熟悉。”“丫鬟嘛,来来去去也是常事。”顾白辰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说什么一样,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从前我二堂姐身边还有个丫鬟,不知死活的跑到我三堂兄书房里去,可惜我那三堂兄是个耿直的人,当时就将她撵了出来,可见得这天下痴心妄想的丫鬟多不胜数。如果每个人都要计较,那也不知道生了多少闲气了!” 又是一个安慰她的! 沈陌言暗自苦笑,却也因此觉得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笑道:“别说是丫鬟了,就算是旁人,我也不会白白生气的,否则,气坏了身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顾白辰看着她,微微的笑,不再提这事,漫无边际的说起闲话来。 这让沈陌言有些愕然,深深瞥了他一眼,想到沈亦的那些话,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 随即又暗自觉得好笑。 也不知道是沈亦多想了,还是顾白辰天生就给人这种感觉,总觉得这人疏远的时候很远,可亲近起来,又太过亲昵。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顾白辰温和的声音:“你快及笄了吧?也不知道侯爷和世子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 沈陌言只想静静的度过自己十五岁的生辰,根本不想大操大办,沈明朗不好多说什么,一切由着她自己的心意。但顾白辰问起,她要是这么说,好像沈家根本没有把她放在心上似的,只得含含糊糊的说道:“也没有什么打算,毕竟我父亲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每年生辰也不过是一家人聚起来吃长寿面罢了。” 顾白辰若有所思的点头,出乎意料的没有追问下去。 这让沈陌言心里顿时有些发虚,干巴巴的笑着问:“怎么,你又打什么主意呢?” 顾白辰轻声笑了起来,声音听起来竟有些煽情的味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算什么?难道是要送自己一份大礼? 沈陌言也不好多问,免得自己显得太过急切,好像就等着别人的礼物一样。 “你喜欢什么?”过了一会儿,顾白辰摩挲着茶盏的底座,低低的问。 这下沈陌言已经可以确定他是打算送自己礼物了,每年她都收到不少礼物,也不觉得如何稀奇,卖弄关子的眨眨眼睛,“我喜欢孔方兄,十万两银子不嫌多,一万两银子不嫌少。”活脱脱一副财迷的小模样。顾白辰掌不住,扑哧一声笑,险些将嘴里的茶喷出来。沈陌言也抿着嘴笑了起来。 她低着头,所以没有看见,顾白辰眼中一闪而过的异彩。RS 最快更新,请。 第六十一章 石破 沈家被刺客闯入,马房走水的消息,如同风一样,在几天之内,散布了整个燕京城。 据说宫里的皇上得知这个消息,勃然大怒,当场就将奏章扔在了来人身上。等到当天下午,宫里就下了圣旨,罢免都指挥使的职位。 消息一出,不光是五城兵马司,朝野上下都震动了。和沈家一样的,因为功勋被封为公侯的人,不免就同仇敌忾,纷纷上表,要求严惩刺客,追究到底。倒是军中,因为暗中得了沈明朗的吩咐,一言不发,保持沉默。这时候,御史纷纷上书,弹劾掌管兵马司的姜大人,指责他办事不力,累及公卿。 皇上看到奏折以后,大发雷霆,而姜大人在当天就进宫述职,当着皇上的面保证一定找出幕后指使人,缉拿归案。皇上这才消了些许火气,否则,他那个三品大员的帽子,都要被撅下来了。 只有沈家在这场风波中,出乎意料的平静。沈明朗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甚至在皇上特地宣他进宫,抚恤了一番时,还笑着对皇上说道:“好在人都没什么事,只是可怜我那几匹好马......当初连我两个不成材的儿子要借出去显摆显摆,我都没有答应的。” 皇上一听,乐了,当即就赏了他几匹来自番邦的良驹,还特地嘱咐道:“我听说你家二小子还没有差事,不如安排他进禁卫军来当差,先历练几年,到时候也能帮衬他大哥了。” 这态度,简直像是对待皇亲国戚一样,不,甚至皇亲国戚,也不见得有这样的待遇。 沈明朗非常的感激,态度就更恭谨了,“承蒙皇上厚爱,只是犬子不成器,整日无所事事,就怕他辜负了皇上一番好意。”“谁生来就知道如何办事的?”皇上不乐意了,“当年我还是三皇子的时候,远在边疆,若不是你拼死救下我一命,我焉能有今日?”立刻拍定,“这事就这样定了,你若是再推辞,我们到太后面前说道去。” 皇上这是怎么了? 沈明朗心里五味杂陈,却不敢再推脱下去,立刻跪下来叩谢皇恩。皇上这才有了好脸色,还催着他:“过几天就让你家二小子进宫来我瞧瞧!” 等大太监送他出宫时,他就含蓄的说起这事来,“想不到皇上还记得我那小儿子......”那公公笑了起来,“皇上如今上了年纪,越发的体恤老臣了,也常常念起从前的旧人,说起那时候的事情,总是兴致勃发,能说上一个时辰。”沈明朗心里隐隐有些明白,塞给了那公公两个上等的封红。 既是皇上身边服侍的人,应该最知道皇上的心思才是。他笑眯眯的收下了红包,又说道:“那咱家就提前道一声恭喜了!” 沈明朗拱拱手,连称不敢,又寒暄了几句,才出宫上了马车。 而皇上召见沈明朗的,说了些什么话,很快就在燕京官员中传开了。 偏偏沈亦得知自己要去禁卫军,脸色立刻就黑了下来,“皇上这是要做什么?”他如同困在笼子里的猛虎一般,转来转去,“谁都不知道那一位还有多少日子,这样一来,我们家岂不是成为了众矢之的?”他这话是当着沈陌言说的,自从得知梁王的用意之后,兄妹二人就经常凑在一起说话。 沈陌言也觉得不妥,可是皇上露出了这个意思,他们作为臣子能说些什么?难道还能拒绝皇上的好意不成? 不由苦笑道:“到时候拉拢不成,只怕又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梁王......” “这事是没有止境的。”沈亦当机立断,忽然凑近几步,几乎贴着她的耳朵说话:“你说,我们家也拥立一位皇子如何?” 沈陌言如同被蜜蜂蛰了一样弹跳开,脸上露出了大骇之色,“一旦失败,那可就是诛九族的大罪。”“难道不这样,我们家就能安然退隐不成?”沈亦的目光幽深,泛着冰冷的光芒,“拒绝了这个还有那个,只要我们家得圣宠,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早晚都会被卷进去的。不,现在已经卷进去了,梁王就是前车之鉴,如果不能为人所用,就必然为人所恨,无论谁上台,都不会放过我们家的。” 中庸之策,只能在和平年代试用,如今这样太子之位悬而不绝,沈家要么拥立一位,还有一线希望。要么干脆彻底隐退,离开燕京,做普通百姓好了。可是沈家有爵位,哪怕是辞去所有的官职,怕是皇上也不会忘记这个少年时的挚交。 有些时候,能被天子挂在心上,是一件好事,可有些时候,会引来杀身之祸。 不过,说起来,在从前,皇上虽然对沈家圣宠不断,却没有这样摆在台面上说过...... 难道皇上也想利用沈家,钓出那些觊觎皇位的儿子们? 沈陌言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而当她试探性的说出自己的意思时,毫不意外的从沈亦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凛然。 他的脸色非常的难看,想到父亲还顾念着当年的旧情,根本没有往这方面想过,更是心烦意乱,“父亲还以为皇上是当年的那个皇子,殊不知皇上早已是九五之尊,再也不是曾经称兄道弟的伙伴了。就算从前交情再好,现在,我们家也该敬而远之才是。”说着,他立刻朝门外走去,又回头对她道:“你和我一起去见父亲,大哥也在书房,我们好好商量这事。” 事不宜迟,沈陌言没有推辞,跟着他一起去了沈明朗的书房。 父子女四人凑在一起,说了一下午的话。 在子女们都离开以后,沈明朗颓然的靠在书房的太师椅上,疲惫的合上了双眼。 沈家不争从龙之功,可也不能坐视不管。 当天晚上,他给自己在西北和西南的部下,分别写去了一封密函。 而沈慕则开始和从前相识的公卿世家的公子哥儿们热络起来,大家常常聚在一起吃酒,赛马,今天你做东,明天他请客,玩的不亦乐乎。大家见他是镇南侯府的世子,又是四品的武将,得了皇上的青睐,以后更是前程似锦,愿意卖他个面子,常常请他出去消遣。沈慕因此很少着家,只有顾氏,依旧是平淡如水的模样,没有抱怨,也没有刻意挽留,就好像一切和以前一样。 沈亦很快去了禁卫军报道,由于禁卫军不少都是从前和沈家交好的人,他是被人一路拍着肩膀问候着沈明朗叫着贤侄走到统领面前的。别人都是家里疏通的关节,而他却是皇帝钦点进来的,统领对他不免刮目相看,有什么事情也喜欢和他商量,对他十分的倚重。 这时候,燕京城的官员们,突然发现,从前一向低调的身家,好像一下子走到了台前来一样。 寄居在沈家的顾白辰就算再掩耳盗铃,都没办法不知道形势的变化。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联络了一下顾家留在燕京城的几个老人,打探了一下消息。等到他再来见沈陌言的时候,提也没提这事,依旧漫无边际的说着闲话:“......所以说,父母大都偏怜幼子,就如同我们当今圣上,也不能免俗。” 沈陌言默默的听着,不动声色的端了茶盏。 没过几天,就是沈陌言的生辰。 和往常一样,先是屋子里几个丫鬟凑份子送了礼物,然后是外院的管事媳妇们,再然后是一些体面的妈妈们,纷纷派人送上了贺礼,祝贺她千秋。一大早的,她就被叫到沈明朗的正房吃长寿面,后脚进来的是沈亦,他毫不客气的在她对面坐下,也要了一大碗寿面,上面放了香菇、鸡肉和香椿,闻起香喷喷的,看起来就让人觉得食指大动。 远在西北的宋家,也就是沈夫人的娘家,送来了一套祖母绿的头面和一匣子红宝石,那翡翠毫无瑕疵,一看就是上品。而红宝石个个都有指甲盖大小,就算是单卖,一个也价值一百多两银子。当初沈陌言的亲事触礁,他们还特地派人来质问过。只是可惜宋家子嗣单薄,沈陌言出阁的时候,宋太太正巧卧病在床,不好出行,也就只派了几个管事来道贺。当初沈陌言还觉得遗憾,如今想起,这或许就是天意。 不过这一次,出乎沈陌言意料的是,燕京城不少公卿之家都派了得力的管事来送了贺礼。 看来,这就是沈家这段日子“高调”的成果了。 这样想着,沈陌言觉得自己嘴里都是苦涩的滋味。 就在此时,宫里传来消息,太后娘娘赐了一支碧玉簪,皇后娘娘赐了一块羊脂玉。 消息传出来,全城哗然。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知道簪子和羊脂玉虽然贵重,却并不稀罕。难得的是这份体面。 说起来,沈二小姐也不过是一个大归的姑奶奶......况且沈家并没有大办,听说只有家里人吃了一碗寿面而已。 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 这事传出去没有多久,就有几户人家的夫人来家里做客,拉着顾氏,委婉的打听起沈陌言的亲事来。 大都是家里的幼子,其中有几家的孩子,还都挺出色的。 沈明朗觉得很高兴。RS 最快更新,请。 第六十二章 天惊 和沈明朗的高兴比起来,沈陌言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忧虑了。 这些人家,骨子里明明看不上她,却为了巴结沈家,违心的来求亲。 看看来求亲的都是些什么人! 要么是不得宠的庶子,要么是人品有瑕疵的幼子,若是当真嫁过去,他们也不过是看重她背后的娘家罢了。 沈陌言宁可嫁给人品好的一般人,也不想嫁给这些所谓的高门子弟。只是如今沈明朗正兴致高昂着,她不好泼他冷水罢了。 唯一令她高兴的是,听说浙江按察使收到沈明朗之前要求帮忙找个名医的信以后,真的从江南送了几位很有名气的大夫来,如今正在前往燕京的路上。多一位名医,沈韶华的病就多一分希望。如今她又有了活下去的信念,听说病情也在渐渐好转,不管怎样,暂时叫人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却听说茂国公亲自来拜访沈明朗。 沈家这些日子一直有人来拜访,沈陌言并没有如何放在心上,可是等到了中午,她正在自己的屋子里用午膳,就听蒹葭在她耳边一阵低语。她顿时目瞪口呆,“真的?”“是真的!”蒹葭脸色非常难看,“那茂国公世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怕燕京城没有不知道的,先前那一位就自缢了,居然还敢来我们家提亲!” 干! 茂国公府的世子那可是真正的“名人”。当年他暴打发妻,导致发妻小产,不堪忍受而自缢。结果女方娘家人找上门来,对簿公堂,最后花了几万两银子才了结这桩公案。如今这事提起来,就连十岁的小儿都会会心一笑,谁不拿出来当笑话讲?就因为这样,几年过去了,依旧没有人敢为茂国公世子说亲。 那可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说不准到时候又闹得满城风雨,谁也不敢去冒这个风险。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也来沈家提亲! 沈陌言不由得在心里骂了一句,到底气不平,又默默将茂国公骂了个狗血淋头。 虽说她心知沈明朗为了她的将来考虑,是绝对不会答应这样一门亲事的,可心里还是按捺不住,喝了几口汤,就去了正房。见了她来,沈明朗面上露出了了然之色,屏退了下人,才缓缓说道:“你放心,我就是再糊涂,也不可能将你许配给茂国公世子的。”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算是彻底的放下了,可沈陌言还是觉得不大高兴,“父亲,您是不是急着将我嫁出去?” 自己的女儿自己心中清楚,沈明朗根本没有想要瞒她,笑道:“怎么,这就着急了?”“父亲!”被他的谑笑闹了个大红脸,沈陌言嗔道:“我和您说正事呢!”“好好好,说正事。”话虽如此说,却根本没有收敛,依旧是笑呵呵的看着她,“说吧,什么事儿?”沈陌言看着,就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父亲,我暂时不想嫁人。” 这一次,她没有撒娇,而是很冷静的说着自己的打算:“如今我们家的情况您是知道的,这些来求亲的人家,我不信您看不出他们的目的来。可是您还是将帖子留了下来,甚至还派人出去打听,父亲,是否在您心中,我不管怎样还是要出阁的?”沈明朗愕然,想到女儿一向聪明,知道自己派人打听过消息也不足为奇,面上的笑意渐渐散去,“你可是对这些人家有所不满?”他说着,抽出几张信纸来,“你看,这一户的小儿子,十二岁就中了秀才,孝敬双亲......” 一抬头见到女儿满脸的不悦,长长的叹息:“我如何看不出来?”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可是陌言,如今沈家处在风口浪尖上,皇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罪不及出嫁女,以后你若是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就算是新皇登基,你也能逃过一劫。”原来是这个打算! 沈陌言心里酸酸的,满腔的火气,立刻就散若烟尘,她拭了拭眼角,才缓缓的开口:“父亲,你以前常说,要想做成一件大事,就不要给自己留下任何后路。”她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一眼,“您说得对,我嫁为人妇,或许能逃过一劫,可如今他们娶我,也不过是看重沈家能帮衬他们一二,一旦沈家败落,您认为他们还会看重我吗?” 虽说自己讨论婚事有些难以启齿,可父女二人一向随意,沈陌言干脆说道:“您有没有想过,既然他们不是看中我这个人,又怎么会真心真意对我好呢?到时候只怕会怂恿我出来奔走,沈家出事,他们恐怕立刻就会过河拆桥,和沈家划清界限,我就算是不被休弃,也可能会被冷落,家不能家,那时候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这话正说到了沈明朗的心坎里。 他也害怕自己百年之后,女儿受人欺侮,才从小就教育他们兄妹和乐,相亲相爱。 而沈陌言站了起来,掷地有声,“与其被人算计,为人所驱使,不如就呆在沈家。您要想想,我们沈家这么多条性命就在您的手上,行事也要多几分思量才是。沈明朗浑身一震,面色一点点变得凝重,随手就将手边那堆信纸抛入了火盆之中,“不错,为利而聚,为利而散,我们沈家不是那砧板上的鱼肉,谁都能挑挑拣拣的......”立刻就打消了为沈陌言说亲的心思。 虽说说服了沈明朗,可沈陌言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只觉得闷得慌,从正房出来,就漫无目的的在府中乱走。 也不知走到了何处,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你要去哪里?” 沈陌言缓缓回头,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眉目如画,俊秀无双。 她摇了摇头,有气无力的看了他一眼,“我随便走走。”顾白辰注视着她,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茂国公替世子来求亲的事,他已经听说了,只当她是为这事不高兴,望了望四周,就指了指花园,“我们去花园里走走如何?” 沈陌言也的确需要一个人陪着说说话,散散心,她没有拒绝。跟在顾白辰身后进了花园,二人依旧坐在上回的亭子里,所不同的是,这次没有下雪,阳光明媚,照在人身上却没有半点暖意。沈陌言偏过头,看着满院子的梅花树,轻声呢喃:“花开花落,多少风流年少......”顾白辰身子一僵,很认真的看着她。 许久许久以后,才缓缓开口:“陌言,你看起来不快活。” 沈陌言露出一个苍凉的微笑,依旧注视着远方,只是眼中看不到半点温暖。“路边的果子成熟了,谁都看得见,谁都想来摘一个,可是有谁问过那果子的主人愿不愿意了?”她垂下了眼,喃喃自语:“难道在世人眼中,我就如此不堪?只能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她说着,眼里泛起了水光,“上官浩然死了,也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算在我的头上?”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哭,情绪如同崩裂的堤坝,河水奔涌而出,“我也没有怨天尤人,也没有要人同情,我只是想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罢了,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肯给我......”语气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是泣不成声,“我知道我的身份,我没有想过要嫁给如何显赫的人家,也没有想过要嫁给少年得志的儿郎。我真的只想回到扬州,回到自己的那片小天地,没有束缚,没有闲言碎语罢了......” 她第一次这样肆无忌惮的说出自己的心事。 面前却出现了一方雪白的帕子,泪眼朦胧中,她看见顾白辰笨拙的将帕子递了过来,然后轻声道:“别哭。” 这大抵是世上最催泪的两个字。 沈陌言接过帕子,眼泪滂沱,瞬间就打湿了帕子。 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她的情绪才渐渐平息下来,想到自己方才哭得稀里哗啦,有些窘迫,拼命擦拭着眼泪,吸了吸鼻子。 “茂国公来访的事情,你知道了?”顾白辰一向不是婆婆妈**人,开门见山的问。 “嗯。”既然已经说了方才那番话,告诉他这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沈陌言如实相告:“我去见了父亲,他也觉得茂国公世子不是良配,已经婉拒了。”眼眶红红的,看起来楚楚可怜。 顾白辰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相处的时日不算短了,他很清楚的知道,面前的女子,并非她看起来那样的刚强。 可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在无数个不眠之夜里,顾白辰曾经无数次的这样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关注一个人? 难道仅仅因为她是堂姐的小姑? 可是就在刚刚那一刻,他有了答案。 他不想看见她无助的样子,不能忍受她在自己面前哭泣,他很想很想,将她拥入怀中。 从来没有哪一刻,他对自己的心意这样的清楚。 “沈陌言,我娶你!”顾白辰俊朗的面上渐渐浮上了一层温柔之色,他握着她的手臂,低声又重复了一次,,“我娶你,可好?” 这句话有如石破天惊,叫沈陌言整个人都呆住,她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他,“你说什么?” “我要娶你为妻。”顾白辰郑重的看着她,握住她胳膊的手渐渐收紧,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RS 最快更新,请。 第六十三章 迷茫 沈陌言惊得一动不动,说不出话来。 可是顾白辰却将她的沉默当做了默许,又说道:“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望向她的目光,如同夏日里的骄阳一般热烈。 沈陌言的神色瞬间变得复杂起来,她酝酿了一会儿,缓缓说道:“顾白辰,我想你误解了,我方才并不是想要你的同情,不过是......”顿了顿,似乎在思索用词,“一时难以自控罢了。”“我知道,我都知道。”顾白辰目光灼灼,“我知道你只是一时难过,可是我就是不想看见这样的你,我只是想......” 他白皙的面色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语气里有紧张和期待,“我只是想要你做我的妻子,我想和你在一起。”似乎是害羞,他并不敢直视她,一只手握成了拳垂在了身侧,另一只手抓紧了衣袍的一角。这样的顾白辰,是沈陌言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可是,她却不能答应他。 不是因为顾忌什么,而是这么多天以来,她非常确定自己对于顾白辰根本没有男女之情。 可是,该怎么说呢? 无论怎么说,对于顾白辰这样骄傲的人而言,都是一种伤害吧。可是,她更不能欺骗他,拖延下去,只会伤害更大,于是她纠结万分的开口,“可是,我不能嫁给你。”如她所料,顾白辰俊朗的面容惨白如纸,好像受了很大的打击,这让沈陌言心里十分的愧疚。可是没有办法,感情,真的没有办法欺骗。 尤其是在大归之后,沈陌言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找一个情投意合的人,否则,她情愿一世孤老。 “为什么?”顾白辰不肯死心,怔怔的问。虽然这样,有些卑微,有些难堪,可是他情愿心里那根刺生生拔出,也不要它留在心口腐烂成堆。 这种情况下,讨论喜欢与否,是一件非常难为情的事情。 可是如果不说,以顾白辰的性子,一定会追问到底的,于是,她咬咬牙,狠心说道:“因为我不喜欢你。” 和身份,门第,才华,都没有关系,只是因为不喜欢。世人总是会为自己的拒绝找许多借口,可是沈陌言只想清楚的告诉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仅此而已。 原本以为说完这句话,顾白辰会深受打击,谁知道,他愣了愣,居然笑了起来,“就因为这样?”“不然怎样?”他诡异的变化让沈陌言不得不回头去反省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可是,没有说错呀。 这人到底是怎样的心态?听说了别人不喜欢他,还能笑得如此欢畅? 难道受的打击过大,糊涂了? 就在沈陌言胡思乱想的时候,顾白辰忽然又收敛了笑意,“你不喜欢我哪里?”“呃......”其实这真的只是一种感觉,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好,可就是没有那种心思,她想了半天,根本想不出来,于是无奈的摊手,“不知道,反正就是不喜欢。”许是顾白辰的态度有些捉摸不透,让沈陌言也放松了不少,“其实并不是讨厌你,只不过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微妙的感觉。”亡羊补牢的又补了一句。 “并不讨厌我?”顾白辰重复着这句话,脸上又漾开了一个微笑,“也就是说,只是现在不喜欢,以后还可能喜欢了?” 这也行? 沈陌言觉得头都大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向她求婚,闹得她的脑子有些不够用,“现在都不喜欢,以后怎么能喜欢?” 顾白辰冷哧了一声,“焉知我以后不会做的更好?” 沈陌言默然。 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再说下去,只会伤害顾白辰的自尊。她已经明确的表示了拒绝,又何苦要雪上加霜? 而就在发生刚才的事情以后,沈陌言再也没有办法坦然的面对顾白辰了,好在对面的人似乎也是一样,显得心事重重,二人什么也没有说,一起出了花园。真正可以算得上是,相对无言。沈陌言以为顾白辰接下来会有什么动静,还担心他冒冒失失的去向沈明朗提亲,提心吊胆的过了一个下午。 毕竟顾白辰的性子,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古怪,他本来就不是那种太会考虑别人感受的人,还真有可能独断独行。 令她安心的是,顾白辰接下来几天一直在燕京的大街小巷闲逛,听说还曾经出入烟花之地。 沈陌言心里暗自叹息。 原来少年儿郎,所谓的喜欢,也不过如此。被拒绝以后,能很快的振作起来,继续肆意人生。 当下已是腊月,离年关很近,沈陌言被顾氏捉住帮忙置办年事,忙忙碌碌,很快将心中那一点怅然抛到了脑后。 沈慕亲自带着人去宗祠打扫,从库里翻出来供器,又请神主,在上房挂了祖宗的遗像。沈亦则被打发去了礼部领春祭的恩赏,回来的时候捧了个小黄布口袋,上面印着皇恩永锡四个大字,另一边有礼部祭司的印记,下面是朱笔画押。沈陌言拿着黄布口袋看了又看,又看着那么几百两银子,笑着摇头,“从前没有注意过,如今才发现,也不过三百两银子,说是领了上供祖宗好过年,其实看重的也只是这么一点体面,领受皇恩浩荡罢了。” 沈家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缺银子使的,大家都笑而不语。 顾氏就开始看书房拟的吃年酒的单子,为了以示尊敬,那些钟鸣鼎食之家,都是要她亲自写帖子的。沈陌言不得已,又握着笔模仿顾氏的笔迹开始写帖子,等到她闲下来的时候,可巧扬州那边送来了今年的收成,也不过是一些猪羊和稻米之类的。许是来人留了心,还特地带了一坛子酸白菜,特地注明,那是冯嬷嬷亲手腌制的。 这么说来,这一坛酸白菜,应该就是当初沈陌言在的时候种下的。 明明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仿佛过去了许久一般。 想到千里迢迢的,这酸白菜也不知道的坏了没有,当晚就吩咐厨房做了出来,呈到了炕桌上。 气味有些大,白菜呈一种很均匀的黄色,上面洒满了辣椒粒。沈陌言也不敢多吃,只夹了几筷子,酸酸的,非常爽口。她立刻就吩咐蒹葭将酸白菜分成了几份,给沈明朗,沈慕和沈亦处分别送去了一些。横竖也不过是尝尝鲜,他们应该没有吃过这个才是。而沈亦在尝过之后,非常不客气的命贴身小厮来又要了一份,倒是顾氏那边趁着沈陌言对账的时候留了她吃饭,上的菜,其中有一盘就是酸白菜炒肉。 随着年关越近,府上众人越发的忙碌,恨不得一刻的时间掰成两刻来用才好。 只有沈明朗那边,优哉游哉的,一片清净。 沈明朗也上了年纪,又是沈家目前唯一的长辈,待客自然不用他,他也不用操心内宅的事情,可巧顾白辰是做客人的,当然也清闲,两个人不知怎的凑到了一块,没事就坐在一起下棋。沈明朗是个爽朗的,顾白辰又是个聪明的,知道如何投其所好,两个人居然有成为忘年交的趋势。 等到沈陌言从下人口中听闻这个消息时,心里顿时生出一股不祥之意来,顾白辰,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是从她这里行不通,要去走沈明朗的路子了? 可是之前才听见丫鬟们说起顾白辰去了烟花柳巷,还亲点了烟雨楼最红的花旦...... 难道他以为自己不知道吗? 等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沈陌言特地去见了沈明朗一面,探了探口风,和从前一样,不过是说说闲话罢了。 照理说,沈明朗不可能有意瞒她才是。 沈陌言自嘲的笑了笑,或许是自己想多了。顾白辰这人虽然桀骜不驯,我行我素,可不见得会将感情之事看得太重。自己这样患得患失,疑神疑鬼的,倒是显得不够大度了。被拒绝的人都和没事人一样,过着比从前更悠闲的生活了,她这个拒绝别人的,还有什么不能释怀的?摇了摇头,想要将那一点点复杂的心情赶出脑海。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顾白辰虽说在沈明朗跟前一点音没露,却去见了顾氏。 第二天就是除夕了,沈家上上下下都非常的忙碌,顾氏更是忙得脚不沾尘,可听说顾白辰要见她,还是抽空在花厅里见了她,“怎么了?”顾白辰望了望满屋子的人,欲言又止。画眉也是个会看人眼色的,不用吩咐就屏退了众人,退了下去。顾氏见他脸色发白,心中不免着急,“七弟,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一句接一句的,语气非常的急促。 这让顾白辰一颗七上八下的人稍稍落定,他郑重的看着自己的堂姐,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娶沈陌言为妻。” 宛若平地起一声惊雷,顾氏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的问:“你要娶陌言?” 回答她的,是一句更加坚定的话语:“除了沈陌言,我再也不会娶别的人了。”RS 最快更新,请。 第六十四章 承诺 顾氏大惊失色,目瞪口呆的望着他:“真的?” 顾白辰点头,“嫂嫂,我想请你帮我在姐夫和沈伯父面前提一提。” 一时间,顾氏的心情十分的复杂。 她嫁入沈家的时候,沈陌言还不到十岁,是个天真浪漫的小姑娘,对她非常的依赖,经常跑到她屋子里来玩。她想着自己这个小姑幼年丧母,没有女性长辈照拂,对她尽心尽力,一直当做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疼爱。而沈陌言对她也十分尊重,这么多年,两个人还从来没有起过嫌隙。 后来上官浩然死了,她作为嫂嫂,也是心痛不已,当然也盼着她还能再找一户好婆家,过上自己的好日子。 可是,当顾白辰来向她坦白心迹的时候,她还是犹豫不决。 或许是自己家的孩子都是最好的,顾氏一直觉得这个堂弟虽然行事有些荒唐,可是在大面上一向很能干,从来没有叫人操心过。当初顾家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也曾经当着众人说过,顾白辰就是顾家这一代的希望了。 而且顾白辰也当真争气,从秀才到举人,不过用了几年的时间,而许多人,穷尽这一生,也没有办法达到和他一样的高度。 所以,顾氏一直觉得,顾白辰这样性子的人,一定得娶一个万里挑一的媳妇,贤惠,温柔,最好是读书人家的女儿,还得有些才华,这样两个人才能安安静静的关起门来过日子。而沈陌言虽然聪明有才华,却完全不是那种温柔娴静的人。俗话说,将门出虎女,沈陌言虽然称不上“虎”,可脾气上来了,也是让人够呛的。 而且,沈陌言还是大归的人...... 虽说上官浩然的死完全是一场意外,可有些讲究的人家,都不会让这样的媳妇进门。 想到自家嫂嫂那性子,顾氏只觉得鬓角冒出冷汗来了,她下意识的就摇头,“不行......家里的长辈一定不会答应的,我也不能答应。” “为什么?”顾白辰眼里闪过了一道冷屑,“难道连嫂嫂你也觉得陌言出阁当日死了夫君,是不祥之人了?难道你对她的疼爱都是假的?”他说着,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嘲讽和鄙夷,“那根本就和她没有关系,她不过是命数差了一些,摊上这么一个短命鬼罢了。又或者她本来就是有福之人,是那上官浩然自己福薄,没有这样的福气。我顾白辰根本就不信这些,我只知道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子,我一定要娶她进门!” 他的话,叫顾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可是静下心来,她放柔了语气,“你有没有想过,叔母一直想让你娶你舅舅的女儿,叔叔远在汉阳,鞭长莫及,到时候,你如何向姑母交待?”“交待?我需要向她交待?” 窗外,冬日的阳光照进来,斑斑点点落了顾白辰满身,而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渐渐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我要娶的,是和共度一生,携手到老的人,不是一个服侍婆婆,生儿育女的工具。我要的,是一个志同道合的妻子,不是一个精致却无趣的摆设。” “别说今日沈陌言不过是大归而已,就算她再不堪,她也是我顾白辰认定的人。天塌下来,我也不会放手的!”顾白辰说着,面若寒冰,冷冷看了顾氏一眼,转身就走。而顾氏一个激灵,很快反应过来,慌忙将他拦住,“七弟,你若是心意已决,我自然不会拦你......但是,我想问你一问。” 她深深看着他,拥着前所未有的庄重,一字一句的问:“你真的不是一时兴起?这一生一世,都会对陌言好?”“是!”斩钉截铁的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顾氏忽然泪盈于睫。 “好,等过完元宵节,我就亲自去和侯爷说。”这一次,顾氏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半点犹豫,眼里水光泛起,“堂姐祝你们,一生一世,白头到老。”寒霜一层层在顾白辰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底眉梢的笑意,“你觉得伯父会同意吗?”“应该会。”顾氏松了一口气,笑着打趣他,“你只要将方才在我面前说的话再对侯爷说一次,他一定会答应的。” 没有哪一个父亲不希望女婿对自己的女儿好。 顾白辰脸上就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随即说道:“元宵节太早了些,马上就是春闱,我好好准备,到时候考中进士,这门亲事也体面些。”顾氏想了想,也觉得有理,横竖前些日子沈明朗以八字不合婉拒了好几户人家的提亲,一时半会肯定不会有什么变数,很爽快的就应了下来,“既然如此,你可要好好看书才是,这些日子也噪杂,你不如搬到庙里去住一段时间。” “不必了。”一想到离开沈家,可能会离沈陌言很远,顾白辰心里就闷得慌,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只要有毅力,在哪里都是一样的。”顾氏没有多说,自家兄弟的才华,她还是非常信任的,当即就点了头,但还是忍不住告诫他:“少年人,有激情是好事,只是也要注意时间场合。”是暗示他不要频频出入内院偷偷见沈陌言吧? 顾白辰想到那一日沈陌言毫不留情的拒绝,心里一阵发凉,胡乱答应了:“这点规矩我还是知道的。”说完,寻了由头就出去了。 顾氏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这才拿起桌上的账册看了起来。 说不准,这也是一门很好的亲事。 一个俊美,一个璀璨,看上去,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这算不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呢? 这样想着,顾氏不自觉的勾起了一个释然的笑容,连被琐事缠身所带来的疲惫都减轻了不少。 而那边顾白辰想着自己也有些日子没有见沈陌言了,犹豫了一下,还是转头就去了她的院子。 沈陌言昨晚上一直忙到子时才歇下,此时正在午歇,几个小丫鬟蹲在台阶上串梅花,见了他,大吃一惊。不由分说就将他拦了下来,“我们小姐这几日睡不好,蒹葭姐姐说了,谁都不能吵醒小姐,不然就直接撵出去。”顾白辰眼前就浮现一张粉脸来,看样子也是个十分有分寸的人,怎么说出这么厉害的话来? 难道沈陌言病了?所以才睡不好,不能被人惊动? 念头一起,顾白辰心里和火烧似的,又悔又痛。早知道就不该为了面子拖这么久才来见她的。这年关下,大家都忙,也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情......可是看着面前这几位满脸戒备的小丫鬟,他也不好硬闯进去,只得没话找话:“原来你们这么怕蒹葭啊......” 几个小丫鬟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胆大些的,就跳出来说道:“我们这不是害怕,我们是尊敬!”其余几个,纷纷附和的点头。 顾白辰虽然心急如焚,可还是忍不住失笑,陌言身边的丫鬟怎么就这么有趣呢? 难道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他想了想,深以为然,站了这一会,也渐渐冷静下来。既然她睡不好,那他就安安静静的等着,不要吵她好了。 而几个小丫鬟见他杵在门口,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们也不能一直守着他吧? 顾白辰却根本不知道丫鬟们在想些什么,他只是觉得,就算只能这样静静的站在门口,可能过看见她居住的屋子,离她如此之近,也觉得心里被填的满满的。他也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就好像从前一直不安定的心,终于找到了停泊的地方。可是,为什么,能够让他觉得安定的人,偏偏会是从见面就开始吵嘴的沈陌言呢? 他曾经在无数个夜晚,自己问过这个问题。 只能解释为,他傻了。 傻的可笑,傻的不可救药。 所以才会一遍遍的站在院子门口望向她居住的地方,才会在无数个清晨守在她必经的路过,哪怕被冻得瑟瑟发抖,也想要看她一眼。才会傻乎乎的找到了燕京红牌,想要问问她如何才能讨得女人的欢心,最后还被那个女人无情的嘲笑了一顿。想到这里,他又开始觉得脸上有些发烫起来,自己怎么会这么傻呢? 傻,太傻了。 沈陌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她觉得头有些晕,靠在大迎枕上出了会神才撩被下床。而蒹葭就在这时候走了进来,“小姐,顾公子来了。”沈陌言茫然的眨了眨眼睛,问:“他来做什么?”难道是那日求婚被拒,来找自己麻烦了?以顾白辰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倒并非不可能。 只是时候已经不早,再拖下去,天色就要暗下来了,沈陌言也没有磨蹭,麻利的穿戴好衣裳,就在厅堂见了他,开门见山的问:“你有什么事?”因为才起,所以她脸上还浮着一层淡淡的红晕,看上去非常的动人。顾白辰看了她一眼,觉得不像是生病了的样子,可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找了话呛她:“来看看病人也不成?” 你才有病! 沈陌言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毫不客气的回击:“那可真是叫你失望了,我不仅没有病,还活蹦乱跳的。”RS 最快更新,请。 第六十五章 过年 顾白辰微微的笑,并不反驳,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匣子来,“送给你。”见到沈陌言动也不动,根本没有伸手的意思,他的眉梢跳了跳,“怎么,还怕我在里面放了毒物不成?” 沈陌言想的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既然打定了主意不要嫁给他,那一开始就不要和他有任何纠葛,也不要给他错觉。 她干脆的拒绝:“我不能收外男的礼物。”顾白辰怔怔的看了她一眼,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痛苦,但很快又若无其事的盯着她,“哪怕是作为你嫂嫂的娘家人,想要送沈二小姐及笄礼物,也不行?” 这个人!脑子转的可真快!不过是一件小事,他也能上升到两个家族的大面上来。好像沈陌言不接,就是罔顾顾家人的好意一样。 于是,沈陌言笑了笑,开了个玩笑:“我只知道我嫂嫂的娘家兄弟,顾家七公子,来燕京是为了明年的春闱,你若是考中状元,没准我会考虑收下来。”“当真?”就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顾白辰眼中瞬间有了光彩,热切的看着她,“如果我高中状元,你就收下?”话已说出口,沈陌言根本没有想到要收回,可看着他的脸色,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含蓄的说道:“怎么说也是我嫂嫂的娘家人送的,这点体面我还是要给的。”又将话题扯远了,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顾白辰眉眼弯弯,深深看了她一眼,“离春闱不过还有两个月的光景,你可想好了。”沈陌言直觉的感觉到了不对,不由瞟了那匣子好几眼,朱红色雕漆的匣子,上面踱了一层金粉,和平常那些看起来根本没有什么两样,“我要看看礼物。”似乎早料到她会这样说,顾白辰挑了挑眉,将匣子的锁慢慢打开,然后在她面前,掀开了盖子。 是一支白玉簪,通体晶莹雪白,不见一点瑕疵,一看就不是凡品。 沈陌言暗暗松了口气,这样的白玉簪她有好几支,也并不觉得稀奇,就点了点头,“你若是能在春闱夺魁,我就收下这支白玉簪。”顾白辰的嘴角高高翘了起来,“一言为定。”说着,复又将匣子锁好,放了回去,又看了她一眼,慢悠悠的说道:“你也得给我点什么做信物才好。” “什么?”沈陌言大惑不解,望着他,撇撇嘴,“如今是我收礼物,我需要食言?”顾白辰根本不理会,望着她垂下的青丝,目光微闪,在这一瞬间,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来,一眨眼的功夫里,手里就多了一缕青丝。沈陌言甚至根本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就看见了他手里的长发。 “顾白辰!”沈陌言一低头,看见自己缺了一块的长发,大怒:“女子的头发是不能随便断的!” “我知道。”顾白辰把玩着那一缕长发,一脸的气定神闲,“我不过才削了一小缕,你将头发披下来,根本不会有人察觉。” 沈陌言气得够呛,直接就下了逐客令:“你再敢放肆,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她的确是动了震怒,可顾白辰却觉得她生气的样子也是好看的,小脸红扑扑的,看上去别有一番动人滋味。却又害怕她气极于身子有损,只得连番赔罪:“是我不好,我不该断你的头发......”沈陌言觉得他的道歉毫无诚意,根本不予理会,直接将他撵出了门,气呼呼的坐在榻上,连喝了几杯热茶才觉得气消停了些。 蒹葭也觉得顾白辰过分了些,心疼的看着自家小姐缺了一块的头发,“要不我们去和世子夫人说一声吧?”“不必了。”沈陌言想也不想的摇头,“明天就是除夕了,嫂嫂那边怕是正兵荒马乱着,我们就不要添乱了。”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叹气:“过完年我们就回庄子上去,这世道,想过几天安稳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她当然不是为了过悠闲的日子才去扬州。 只是想着扬州离梁王近一些,自己要打探什么消息也方便一些,免得大家都聚在燕京城,有时候难免消息不通。虽说沈家有专门培养的暗卫打探消息,可想要更快更清楚的了解梁王,沈陌言还是觉得呆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比较不动声色。况且,她还要弄清楚妖月背后的人是谁。任何一个会对沈家有威胁的人,沈陌言都不可能放过。 而顾白辰回到了厢房以后,从此闭门不出,不见外客,一门心思读书。 顾氏见了,不免有些欣慰,放下心来,心里就更期盼这门亲事能成了。 能找个管着堂弟的人,对他而言,也是一桩好事。 到了第二天,来送拜帖的管事络绎不绝。 通常来说,初一一直到初三,都是家宴,过了这几天才开始串门拜年。 顾氏先进宫朝拜,然后开始在家里设宴款待沈家族人,今年的人来得比往年还要齐全,顾氏忙得脚不沾地,不免就推着沈陌言出去帮忙待客。大家也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只不过今年出了上官浩然那件事,大家看她的目光未免就多了几分探究。沈陌言只当做没有看见,她也根本不会介意。 这些人都是依附镇南侯府而生存的,沈陌言还真不信她们赶在她面前说出什么让人不快的话来。 到了初八那一天,是沈家宴客的日子,燕京城大部分公卿世家的夫人太太们都齐聚到了沈家。若在从前,顾氏是一万个愿意沈陌言出来帮忙应酬女客,也让那些人看看,她们沈家的姑娘,就算是大归了的,也是一等一的出挑。不过如今形式不同了,她想着这些人里面有不少都是曾经来沈家求亲的,如今自己一心一意想帮着堂弟促成好事,当然不能让沈陌言出去了。否则,那些夫人们见了自家小姑的容貌和行事做派,想要结这门亲事的心岂不是更虔诚了? 沈陌言也不喜欢那些人看她的眼神,见顾氏不再催促她,乐得在屋子里烤蚕豆吃。过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憋闷,推开窗子一看,外面的雪早已停了,天色阴沉沉的,外墙上探出的几支梅花就显得格外鲜艳起来。沈陌言兴致大起,披了一件鹤氅就出了门,好在今日天冷,女客们都聚在花厅或打叶子牌,或吃茶闲聊,并没有谁来后院闲逛。 假山上积了一层雪,远远看上去,就好些一个个雪人一般。沈陌言玩心大起,在假山那里捏捏,这里扫扫,很快就堆成了一个人形。这时候,却听见一阵清脆的玉环相撞的声音。回眸处,只见一位披着一件金碧辉煌的斗篷女子,由一位穿着油绿色小袄的小丫鬟扶着,缓缓靠近。沈陌言疑心是孔雀毛,等到走近了细看,却发现是野鸭子头上的毛,又见那女子眉目精致,和小丫鬟一前一后的走着,在这粉妆银砌的园子里,竟好像是画中人一般。 那女子也看见了她,微微一愣,旋即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屋子里太暖和,有些气闷,我出来走走,不曾想迷了路,也不知道花厅怎么走?”沈陌言抿着嘴微微的笑,“朝北边的小路一直走,到了回廊上,再往东走,也就是了。”见她略显茫然的神色,不禁笑了起来,“我在前面带路,你跟着我便好。” 那女子俏脸微红,还是落落大方的自我引荐:“我是定国公府的大媳妇,今日是跟着国公夫人来吃酒的。”定国公府的大媳妇? 沈陌言愣了一下,才想到就是自己回来那天沈慕去吃酒的那一家了,笑了笑,“这可真真是巧了,我大哥和嫂嫂,前些日子才去喝过夫人的喜酒!”看样子,这位来自成国公府的温家大小姐,很快就在定国公府站稳了脚跟,不过才这么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能被婆婆带出来吃酒了。 被称呼为夫人,女子有些羞赧,见到她周身的气度和身边服侍的众多丫鬟,想了想,才问道:“莫非你是沈家的二小姐?” “夫人真是好眼色。”沈陌言含笑颔首,“我也觉得屋子里闷得慌,四处走走,谁知道就遇到了你!”两个人相视而笑,就好像遇到了同道中人一般。“我叫若雨,你直接唤我名字即可。”温若雨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亲切,眨了眨眼,“既然迷路了,那就多逛逛好了。”看样子,不太喜欢应酬。 沈陌言也能理解她的感受,毕竟是新嫁的妇人,一切还待慢慢适应,当即就领着她往园子里走,“我叫陌言,陌上花开缓缓行的陌,桃李不言的言。”她对这位温大小姐很有好感,一般的人听说她是沈二小姐,总是先探寻的看向她,然后才笑着寒暄。而温若雨则很自然的和她说话,就好像在心底从来没有觉得那是什么值得挂记的事情一样。 或许是她还没有听说过自己的事情?RS 最快更新,请。 第六十六章 结交 燕京城虽然大,可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沈家二小姐新婚当日死了未婚夫的传言,怕是上至八十岁的老妇人,下至八岁的顽童,都听说过。 温若雨作为成国公府的大小姐,必然是精心教养的,不可能没有听说过。 可是她的态度却很坦荡,这让沈陌言觉得很舒适,待她也就更热情了,“我们家有两个园子,这个园子小,只有几座假山和流水,没什么景致,另一处园子倒是大,可正处在风口,如今十分的冷,只能委屈你在这里逛逛了。”说着,领着她往亭子里去,又吩咐丫鬟们去温酒,还问她:“我们要不要烤东西吃?” “要!”温若雨眼睛都亮了起来,连连点头,“我还从来没有烤过东西吃!”这让沈陌言大感不解,不由问道:“莫非是不喜欢吃?”“不是。”温若雨摇摇头,笑道:“我母亲去世的早,是宫里的教养嬷嬷来教我规矩,一举一动都要守规矩,我也不敢逾矩的。”虽然带着淡淡的遗憾,却并不见怨愤。 想到自己也是自幼丧母,沈陌言顿时起了惺惺相惜之心,不仅让丫鬟们带了火盆,还让人拿了火炉,铁叉,铁丝蒙来,“我们也烤肉吃。”温若雨大感兴趣,她本生得白皙,如今面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双眼都弯成了月牙,“陌言,你真有趣!”顿了顿,又嘀咕道:“不像我那个弟弟,老是一本正经的,神神秘秘的,不知在做些什么。” 许是因为没有当家的女主人,沈家和成国公府从前并没有多少往来,沈陌言也很少听说她家的事情,也就顺着她的话说道:“许是令弟少年老成呢?”虽说抱怨,可长姐偏怜幼弟,温若雨听说了,也只有觉得高兴的,“不止你这么说,宫里的姨母也是这么说的,还说他是能振兴门庭的砥柱,叫我遇到什么事,都要过问下他的意见。”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温若雨才过得有些拘谨呢? 与人说话,自然是要说些她感兴趣的事情。沈陌言很自然的和她说着家常话:“我也是幼年丧母,和你是一样的,不过我是家里最小的,只有姐姐和哥哥......”话音刚落,温若雨就投来了羡慕的目光,“我从小就盼着能有个姐姐,谁知道只有个弟弟,还不大和我亲近......明明是弟弟,端的却是兄长的架子。”她面上忽然露出淡淡的哀愁来,“若不是父亲和母亲都过世得早,他也不会这样了......” 原来温若雨是孤儿......难怪她对于自己的事情并不觉得如何,或许,是感同身受吧。 沈陌言在心底默默叹息了一回,说着宽慰的话:“如今你嫁入了定国公府,那边房头众多,应该有不少兄弟姐妹,你也不会觉得孤独了!”温若雨深以为是的点头,“当初千风,就是我弟弟,也是看中这一点,才让我嫁过去的。”似乎觉得说错了花,脸色红了红,“你呢?你家里可有什么打算?” 看得出来,是真的关心她,并没有探究的意味。 沈陌言很坦然的说着自己的处境:“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如今可算是高不成低不就,也就只能这么拖着,先看几年再说吧。”温若雨唏嘘不已,握了握她的手,认真的说道:“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朋友,你是我出门来遇到的第一个和我说这么多话的人,以后有什么事,你也要告诉我才行。”顿了顿,又说道:“我有什么事,也会告诉你的。”很理所当然的样子。 沈陌言不禁失笑,但心里更深的却是难过。 她不过是丧母,还有父亲,还有疼爱她的姐姐和哥哥,而温若雨,只有一个不甚亲近的弟弟...... 因为家里没有长辈,连出门和同龄的小姐们交流的机会都没有,就更不可能交上什么朋友了。 温若雨虽然看起来有些天真,可待人非常真诚,第一次见面,也不把那些烦难的事情瞒着她。沈陌言心里立刻就起了结交的心思,回握住了她的手,“好,以后我有麻烦了,也写信告诉你。”温若雨高兴的点头,见丫鬟们端着两大盘肉上来,站起来就要自己动手去切。沈陌言也不拦着,只是笑着嘱咐:“当心快,仔细手。” 从小到大,那些人就只告诉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温若雨已经习惯了按部就班,如今遇到沈陌言,却觉得非常的自在,一点也不讲究的自己将鹿肉切成片,然后又用铁叉将肉片放在铁丝蒙上,架在火炉上面烤,听着滋滋的声音,她的表情几乎可以算是雀跃了,拍着手笑:“真好玩!” 从始至终,沈陌言都是含笑看着她,不加任何阻拦。 两个人你一下我一下的夹着肉,也不管好吃不好吃,一连吃了十几片。温若雨蘸着酱,吃着肉片,含含糊糊的说道:“真好吃!”自己动手烤的,哪怕味道不好,也会觉得好吃吧? 沈陌言微微的笑,放下了筷子,望着亭外的天色,默默无言。 “你出神的样子,和千风真像。”不知何时,温若雨也放下了碗筷,笑吟吟的看着她,“他也和你一样,喜欢这样看着天空,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开始到现在,她就一直将自家弟弟挂在嘴边,这哪里是不太亲近,分明就是非常依赖! 沈陌言但笑不语。 过了一会儿,才见天色变得有些苍黄,也就催着她起身,“怕是要坐席了,你是新嫁的媳妇,又有妯娌,别让你婆婆久等。”以两人的交情,说这些有些逾矩。可温若雨却只觉得这是亲昵,她温顺的点头,由丫鬟扶着自己去了花厅。定国公夫人正和几位一般年纪的夫人打叶子牌,几个大丫鬟在一旁服侍着,见了她进来,笑着行礼。 温若雨也就凑过去看了下牌局,定国公夫人就问:“方才怎么没见你人?”“出去外面走了走,迷了路,可巧遇到了沈家的二小姐,说了会话。”温若雨小心翼翼的答着,声音有些紧张,“二小姐是落落大方的人,也很热情,我们在亭子里坐了坐才回来。” 定国公夫人也是过来人,对几个媳妇都很宽和,闻言点了点头,“沈家大小姐嫁到了宁国公府,她待人也是个热忱的,只是听说病了,今日没有来,不然让你嫂嫂去引荐一番。” 温若雨暗暗松了口气。 而沈陌言回去以后,立刻就让人打听温家的情况。 来回报消息的小丫鬟口齿清晰的说着:“温家的老国公爷,当年曾经和我们家侯爷上过战场,后来以身殉国,听说消息传回燕京的那一天,国公夫人就在家里自缢身亡了。等宫里得知消息,皇上震动,立刻赐了一柄尚方宝剑给当时年方八岁的世子温千风,赏赐黄金一万两,白银十万两,并封国公夫人在宫中的姐姐为淑贵妃。” 也就是说,温若雨口中的姨母,就是这位淑贵妃了。 可是,既然两家曾经这么亲密,又为什么断了往来呢? 那小丫鬟看了看她的脸色,又说道:“听说皇上这些年待这位成国公如同亲子侄一般,连宫中的几位小皇子都靠后了。所以成国公十三岁就成了从三品的京卫指挥同知,去年成了京卫指挥使,听说还是皇上为了抬举成国公,特地将原来的那位指挥使挪了位置的。”三人成虎,皇上到底有多眷顾成国公不知道,可从官职升迁上而言,这位成国公也是个人才。 一个失去父母的孤儿,就算皇上一时记得,可如何能保证他能在皇上面前圣宠不衰?要知道,有的人用尽一生,也不能从同知升到指挥使。这是一个很大的门槛,跨过去以后,就是天子近臣,朝廷三品大员,跨不过去,就变成一个尴尬的存在。永远不得出头,永远被人压着,好事轮不到,黑锅必然背...... 那位淑贵妃,沈陌言听人说起过,在宫里并不得宠。如今宠冠后宫的,是娘家身份低微的德妃。 而淑贵妃生下的九皇子,被封为建王,封地在遥远的云南。 那么,这位建王,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到底是安于现状,还是也想在夺嫡之争中分一杯羹? 一旦起事,成国公会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说起来,这位成国公,今年好像也才十七岁而已...... 沈陌言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等到了顾氏去定国公府拜年的时候,沈陌言写了一封信,托她送到了温若雨手上。而在她意料之中,温若雨很快就回了信。 信里面写着自己这些日子很忙碌,不能来见她,不过等到元宵节以后,她就会闲下来,到时候可以找机会见一面,同时还请顾氏帮忙带了一匣子点心,说是不知来自哪个番邦,看着倒是新鲜。 沈陌言微微的笑,打开了匣子,随即,脸色大变,。RS 最快更新,请。 六十七章 投宿 沈陌言看着匣子里的东西,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她并不知道这叫什么,可是这的确是大楚朝没有的东西,所以,非常的罕见。 而在此之前,她只在妖月那里见过。 难道妖月和定国公府有关系? 定国公府家大业大,子嗣繁茂,不少人都入仕,有些在军中,有些走了科举的路子,在外做官,是名副其实的钟鸣鼎食之家。 沈陌言一刻也坐不下去,立刻就写了一封回信,旁敲侧击的问了下点心的来历,又吩咐丫鬟装了几匣子吃食,带去了定国公府。 而令沈陌言更觉得心寒的是,温若雨在回信里写道:这匣子点心是温千风派人送给她尝尝口味的。还说她那里还有不少,若是喜欢,全都送给自己。温千风,淑贵妃,建王,妖月。一瞬间,这四个人好像一条线一样,被串联在了一起。沈陌言脸色惨白,坐在椅子上,许久许久说不出话来。 如果妖月从梁王那里窥见了他对沈家的杀意,那么,建王呢? 可是,仅仅凭借一匣子相同的点心,就将这事情联在一起,未免有些武断了。毕竟温千风那里的点心可能是下属送的,可能是不知从哪买的,可能仅仅是觉得新鲜,才弄回来给温若雨尝一尝...... 这时候,沈陌言却不敢存有一点侥幸之心,她决定亲自去扬州查一查妖月那个人的底细。只要不是从天而降,她就有办法查到她的来龙去脉。这样想着,她心里更是焦急不已,却也不能告诉沈明朗,免得自己一时的猜忌影响到了沈明朗的判断,对大局造成影响。就这样风平浪静的过了几天,一直到元宵节以后,沈陌言才到沈明朗跟前提出,要重返扬州。 沈明朗没有多想,对于女儿的决定,他一向是支持的,况且远离燕京这个是非之地,也是一件好事。几乎立刻就点了头,私下里却嘱咐他:“你别逞强,梁王那边,我已经派人盯着了,你只管和从前一样,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就好。”沈陌言当然不会在他面前说什么,很温顺的应了,“父亲放心,我知道分寸,不过量力而行罢了。” 对于自己的女儿,沈明朗还是放心的,并没有多说,只是想到转眼间又要离别,有些伤感,暗暗叹息了一回。 顾氏得知这个消息,大为吃惊。可沈明朗和沈慕都点了头,她也不能说些什么,只是帮着她收拾箱笼,暗地里却想着顾白辰。 也不知道他知道这事以后,会不会定不下心来看书...... 出于意料的是,顾白辰从小厮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显得非常的平静,只应了一句知道了,便又开始看书。这令顾氏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那小厮没有注意到,顾白辰手中的书拿反了...... 可是顾白辰更相信,短暂的分别是为了以后长久的厮守。 反正,他们迟早会重逢的,不是吗? 二月初九就是春闱的日子了...... 顾白辰想到这里,又认真的看书,只是书上小小的黑黑的字,就好像一只只蝌蚪游来游去,让他完全没有办法静下心来。 沈陌言离开的那一天,是月底,她站在回廊上,看着丫鬟们将一件件冬衣收拾好,装在了箱笼里,搬去了外面停着的马车里。 又要再次离开了...... 沈陌言不由环视着自己这间居住了十几年的屋子,忽然有些感叹。 而顾白辰就在这时候急匆匆的找上门来,他望着满院子来来往往的人,脸上如同乌云罩顶,开口就问:“这么冷的天,路上赶路若是没有个借宿的地方,岂不是要生生冻出病来?”他说的话也是实情,沈陌言并非没有考虑,但看着顾白辰的脸色,她根本没有解释的打算,只嘻嘻的笑,“那岂不是正合了你的意?” “你——”顾白辰被噎的说不出话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哼,连出门也是傻乎乎的,我不和你计较!” 沈陌言掩袖而笑。 听着她轻轻的笑声,顾白辰觉得自己干涸的心上似乎开出了一朵又一朵的花,朵朵压枝低。他哪里还顾得上生气,只痴痴的望着她,半晌才说出一句话:“你好好照顾自己,若是不习惯,就回来好了。”声音里透着无法掩饰的温柔。 沈陌言渐渐收了笑,若有所指的说道:“人各有志,各自有各自的选择,既然选择了一条路,便只能一往无前,不能回头。” 顾白辰神色微僵,深深瞥了她一眼,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由于天大寒,湖面上都结了冰,这次去江南,只能坐马车。沈亦和沈慕二人骑着马送她出了燕京城,眼看着二人在自己眼中越变越小,最后在一个拐弯处彻底消失,沈陌言心中一酸,眼中落下泪来。可是很快,她又拭干了眼泪,含笑望着前方。这次,她是要为了沈家去做一些事情,不是无奈之下的远走,应该觉得高兴才是。 可是,即便如此安慰自己,心里还是涩涩的...... 自己果然是个重别离的人...... 沈陌言走后没有几天,朝臣就上了一封奏折,请求为皇上即将到来的五十五岁寿辰大办一场。 皇上虽然没有说什么,可却在会见朝臣的时候,将那封折子放在了最上面。这下,大家都明白了皇上的心思。一时间,燕京城的大臣们都在四处搜寻奇珍异宝,大家都希望能送上一份让皇上眼前一亮的贺礼,在皇上心里留下个印象。好在沈明朗早有准备,他为皇上准备了由十多个绣娘连夜赶制的一副绣图。 底图是当代名丹青手所绘,绣图上绘的是如今燕京城的盛世繁荣景象。 当然,也希望皇上能有所领悟,不要让这大好的河山,陷入一片动乱。 天气的确太冷,大家赶路的时候都不是太快,沈陌言也就懒洋洋的窝在马车里不动弹。这一天晚上,她们照例到了驿站里借宿。 而就在沈陌言歇在二楼的房间里是,她听见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由于是官家驿站,所以平时并没有多少人投宿,而且如今又是冬季,出门的人就更少了。所以今天晚上,驿站里只有沈家一行人。敲门的声音,也就在无边暗夜里,变得格外清晰起来。 初时,沈陌言也并没有如何在意,毕竟白天奔波了一天,她已经十分疲惫了,此刻只想泡个热水脚,然后立刻歇下。 可是,就在这时候,她听见自己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守在门外的小丫鬟就高声说道:“小姐,护卫长来了!” 沈陌言一愣,立刻传他进来,就见护卫长神色紧张的走了进来。 “小姐,客栈外面突然来了一群人投宿。”他看了沈陌言一眼,深深吸了口气,“我手下的人刚刚遇到他们,偷偷看了几眼,那群人脚步轻盈,个个都穿着黑衣,披着斗篷,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抬了一大箱东西也不见气喘,一看就是身怀绝技的高手。我听说以后,就特地去看了一眼,见到外面几个隐蔽的地方都守着黑衣人,连厨房也换了人,也不知道是什么用意。” “什么?”沈陌言大惊,立刻就想到了当初纵火少了沈家马房的一群人。 难道他们是一伙的? 可是她此次离开燕京,根本没有惊动多少人,这些日子也没听说沈家门外有什么鬼鬼祟祟的人在偷窥啊? 想到自己虽然带了几十个护卫,可如果那群人真的是高手,怕是也不会将沈家护卫放在眼里。沈陌言觉得自己头皮都有些发麻,立刻站了起来,吩咐道:“你去召集所有人,让他们今晚都留神着点,注意派人盯着那群人,也别让人看出我们的身份,只要过了今晚,天一亮我们立刻就走。” 彻底打消了要在这边留宿几天的打算。 护卫长应了一声,匆匆忙忙应了。 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蒹葭就低声问:“小姐,我们要不要也找几把剑来......不管怎样,到时候还能自保。”几乎可以算是可笑的建议。 真动起手来,她们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碰到那群人,不过是鸡蛋碰石头罢了,别说是佩剑了,就算是带上暗器,怕是都没有什么用。 可是沈陌言还是点了头,不为别的,只为让大家心里好过一些。 蒹葭神色一紧,立刻就出去要了几柄剑,沈陌言什么剑没见过,也不觉得稀奇。倒是碧落从未碰过剑,拿在手里摩挲了好一会儿才放下。 “今晚别出去。”见众人都紧张的围在了屋子里,沈陌言缓缓说道:“出去也不过是拖后腿,我们不出声,就算是帮忙了。”众人齐齐点头,脸色都有些不好看。沈陌言就将窗子推开一条细缝,看了下下面的院子。果真如护卫长所说,院门已经上锁,门口守了四个人不说,就连每个墙角,都隐藏了一个黑衣人。 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交流,站得笔直笔直,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人。 沈陌言心中顿时就涌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RS 最快更新,请。 第六十八章 惊变 这群人,肯定是有来历的,绝对不是普通人。 可是这群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呢? 是否是冲着她来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沈陌言心里怦怦的跳,一直到护卫长来回报说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心里都没有半点放松。 在这种情况下,时间变得格外的难熬,天色已晚,沈陌言身上早已寒浸浸的,她立在窗前,唯恐听见一点响动。借着一点微弱的烛光,她看见有几个黑衣人走来走去,时不时就朝门边和墙头望去,非常的戒备。 沈陌言心中一跳。 难道说,这一伙人,在等人? 是等大部队到来,还是在等什么人来交易? 沈陌言百思不得其解,却也怕被人发现,忙转身吹灭了烛火,低声对守在周围的几个丫鬟说道:“你们都找个地方躲起来,离门远一些。”如果有人闯进来,首当其中的自然是门边的人。几个人不敢违抗,蹑手蹑脚的寻了地方躲着,其中有一个就躲在了床下。几个人彼此离得不远,又都没有说话,在这种时候,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沈陌言将窗子只留了一条细缝,她就站在阴影里,注视着下面的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半个时辰,或许不过一刻钟,下面忽然有了响动。然后几个黑衣人探头探脑的,朝着四周望了一圈。尽管明知道他们看不见自己,沈陌言还是将脸朝后缩了缩,而就在这时,透过窗子的细缝,她看见院门被缓缓打开了,进来了一辆马车。天色黯淡。唯一能照明的就是院子里的火把,她根本看不清那些人的长相,只知道其中一个穿竹青色袍子的男子从马车里走了下来,随后是一个穿淡紫色,又或许是妃色衣袍的人,他由那个竹青色衣袍的男子虚扶着,缓缓走到了楼下。 就在这一瞬间,她很清楚的感应到,那竹青色衣袍的男子抬头,看了她一眼。 哪怕天色已晚。哪怕根本没有看清,可是沈陌言就是有一种直觉,那个男子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 这让沈陌言觉得非常的不安。而且,她清楚的看到,这次院门被关上以后,还上了锁,似乎有意提防人跑出去。 沈陌言立刻就叫来了护卫长。将自己方才所见的情形说了一遍:“......你看,会不会是什么大人物?”护卫长也一直留意着底下的情形,他本是习武之人,五识自然强于沈陌言这样矜贵的小姐,脸色比方才更难看了“恐怕。我们这次遇到了真正的高手。”他忧虑的看着沈陌言“我方才发现,那第一个下马车。也就是穿着竹青色袍子的人,内息绵长又稳重,一看就是内行人,怕是我拼尽全力,也不是他的对手。” 见沈陌言神情晦涩。他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就好像那一日。我们在船上遇到的那个人一样,都是世间罕有的高手......”言下之意是,就算沈家护卫加起来,全都冲上去,也讨不了任何好处。这让沈陌言的一颗心直直坠到了谷底,她想了想,声音都变得低落起来“也不知道这群人是什么来历,我看他们如此谨慎,到不像是为了我们而来。” 护卫长眼中一亮“这么说,只要我们闭门不出,熬过今晚,说不准就有转机了?”如果不是冲着他们而来,那么不可能一下子就摸清他们到底有多少人,而且这样的人如果只是路过,不见得会出手伤人。就算是想要动手,也要顾忌着他们几十个人,等到黑夜过去,天渐渐亮了,想要隐藏自己的踪迹就很困难了。 沈陌言也觉得看到了一丝希望“那你让手下的人都小心些,别让人发现我们在窥探......大家都尽量小心,不要和那群人发生冲突。如果这群人和我们一样,是来投诉的客人,那么只会希望越低调越好,我们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好了。”护卫长连连点头“我这就去吩咐一声。”说完,推门匆忙而去。 想到如今还在沧州的地界上,而沧州是有名的重武之地,沈陌言就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沈陌言觉得自己身子都有些僵了,她也没有点燃烛火,直接和衣靠在了床上,一动不动的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耳边是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显然几个丫鬟也都没有睡,还各自躲藏在房间各个角落。沈陌言揉了揉酸疼的双腿,将冰冷冰冷的脚放在了被子里,却半天都没有一点暖意。 沈陌言慢慢合上了眼,想要小憩一会儿,可是就在这时候,她听见了一阵轻微的响声,驱散了她浓浓的睡意。 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一点点声音都被无限放大。沈陌言甚至顾不上穿鞋,光着脚站在冰冷的地上,慢慢的从窗子的那条细缝中望了出去。只见院子里的墙头上,忽然跃下来一个人。而守在暗处的黑衣人显然也发现了,两个人缠斗在了一起,在一瞬间,墙头跳下来十几个,或许更多的蒙面人,两方就在院子里开始厮杀。 沈陌言目瞪口呆,而下一刻,她听见楼下传来阵阵纷乱的脚步声,甚至还有瓦片落地清脆的断裂声。 看来,连房顶都守着人。 这让沈陌言无比的心寒,她下意识的望了望自己的屋顶,还好,没有任何破损的地方,也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 门外忽然有敲门声,沈陌言吓了一跳,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开来,却听见护卫长低沉的声音:“小姐,是我。”沈陌言亲自开了门,见门外的走廊上守着七八个护卫,才暗暗松了口气“怎样了?”护卫长神色凝重,声音压得极低极低“夜半来袭的这群人,身手非常的凛厉,出手就是杀招,看样子似乎是死士。我偷偷看了看,我们楼下的这群人已经死了好几个了,不过,那位竹青色袍子的人还没有出手,否则,局面会更凶险。” 这种情况下,他不出手,是对于全局的自信,还是要留下来保护什么人呢? 沈陌言就想到了那位淡紫色衣袍的男子。 两个人看起来是很奇怪的关系,不像主仆,也不像是被雇来的镖局的人,倒像是两兄弟一般。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沈陌言默默看了护卫长一眼,幽幽的问:“你觉得我们趁乱逃出去的几率有多大?”片刻的沉默之后,护卫长缓缓说道:“如果现在离开,双方的人都不会放过我们,如果一齐下手,我们的人根本招架不住,怕是只能逃出去几个人。”只怕逃出去几个人还是乐观的说法,刀剑无眼,被两方的高手夹击,沈家的护卫根本应接不暇,又怎么保护她们这些妇孺的安全。 而作为沈家的护卫,如果不能保护主子的安全,就算沈明朗再宽容,他们也将背负护主不周这个罪名度过一生。 “可是,如果等到这两群人分出个胜负来,如果其中一方想要杀我们灭口,当如何?”沈陌言慢慢道出了自己心中的忧虑。 护卫长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有些犹豫的说道:“不如我们向楼下的客人示好?帮着他们击退敌人......”“万万不可!”沈陌言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我们根本不知道这群人的来历,如果是为虎作伥,到时候会拖累沈家。就算真的帮他们一把,我们拿什么取信别人?况且我们的人出去帮忙,也暴露了底牌,到时候有人死伤,岂不是更削弱了我们的实力?” 三国鼎立,才是最稳定的格局。 如果一方被消灭,那薄弱的一方迟早也会被吞并的。 这个道理,沈陌言从小就从兵书上耳濡目染了。 只不过,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根本就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就在这时,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声音在低低的喊:“小姐!”护卫长神色一紧,仔细辨听了一下,才神色一松“是我手下的二虎。”一面说着,一面打开了门。就见二虎风一样的闯了进来,急急忙忙的说道:“小姐,我发现有人在监视我们!”护卫长看了沈陌言一眼,厉声问道:“多少人?” 二虎脸色发白“约摸有七八个人的样子,他们已经守住了楼梯口。” 沈陌言心中一跳,紧紧握住了手,半晌没有说话。心中却已经明白,在劫难逃。 对方已经起了杀意。 她慢慢的从桌子上翻出了火折子,将烛火点燃,淡淡说道:“你们都出来吧。” 几个丫鬟这才慢慢站了起来,许是蹲了太久,走路都有些不利索,她们纷纷凑了上来,担忧的问:“小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烛火跳跃,沈陌言的神色有些看不分明。她从桌上拿起了一柄长剑,慢慢将剑鞘褪下,扔在了一旁,摩挲着冰冷光滑的剑面,一字一句的说道:“杀!” 既然躲不过,那就背水一战。 不欲死,便求生。 杀。 ************ 求粉红啊!还有两张粉红就能加更了! 最快更新,请。 第六十九章 对峙 沈陌言素来不是胆小的人。 她握着长剑,后退了几步,朝着护卫长做了个大揖,“今日若能逃出生天,定不忘您救命之恩。” 护卫长也是性情中人,他也算是看着沈陌言长大的,闻言眼里起了泪光,侧过身受了她的礼,“我一定拼尽性命护送小姐离开。”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所有人都为之精神一振,房外守着的几个护卫也纷纷拔剑,为即将到来的厮杀做好了准备。 而就在此时,她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剧烈的响声,而原先守在楼梯口的人,方寸大乱,纷纷朝外面跑去。 沈陌言就朝着护卫长望了一眼,而后飞快的跑到了窗边,一把就推开了窗子。 下方有两人厮缠在了一起,其中一个是穿着竹青色袍子的男子,而另一人,一身黑色劲装,勾勒出精壮的身体,出手敏捷,丝毫不拖泥带水。饶是沈陌言这样不通武术的人,也为二人的身手感到深深的折服。至少在她十多年的岁月里,除了沈明朗以外,从来没有见到过第二个人会有这样神出鬼没的身手,以及这样凛厉的剑气。 可是渐渐的,沈陌言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那个黑衣男子,看上去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沈陌言的神色渐渐变得有些凝重起来,护卫长也跟着在窗前围观了一小会,叹为观止:“幸而是这俩人对上了,如果是旁人......”余下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沈陌言也明白他的未尽之意,一时间心里一片纷乱。 如果这时候跑出去,高手对招殃及池鱼。 可错过这个机会,一旦其中一个杀死另外一个,接下来的就是他们了...... 想到这里,沈陌言没有半点犹豫,朗声道:“所有人都做好准备——”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她看见了黑衣男子回眸一刹。 沈陌言大吃一惊,她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莫晚歌...... 难怪会觉得有熟悉的感觉...... 难道莫晚歌和第二批偷偷潜入的蒙面人是一伙的? 所有的部署都得重新开始了,沈陌言立刻制止了拔腿要走的护卫长:“先等等,我们看看形势。”她笃定了莫晚歌不会杀她,只要莫晚歌制止这场决斗中胜出,沈家这么多人,就有活下去的希望。论理来说,她应该让护卫助莫晚歌一臂之力,可眼看着底下乱成一团,在没有看清楚对方的身份之前,她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她背后,站着沈氏一族几百条性命,在这风声鹤唳的当口,不得不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二人之间的打斗越发激烈了起来,一时间只见黑影和青影交错在一起,而余下的蒙面人和黑衣人也在互相厮杀,场面乱成一团。 可是,这种时候,她没有看见那位身着淡紫色衣袍的男子。 沈陌言心念一动。 难道说,这位竹青色衣袍的男子,一路上是在护送紫衣男子? 而蒙面人是为了诛杀紫衣男子而来? 这么一来,前因后果就说得清了。 可这样一来,沈陌言的处境也越发险峻起来。因为无论是哪一方取得上风,为了避免秘密泄露,都会杀人灭口。 渐渐的,沈陌言也看出些许门道来。 就在青衣男子的一边,守着几个黑衣人,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加以援助,只不过剑光太戾,他们一时无法靠近,只能暂时围观。而莫晚歌那边,根本没有人要伸出援手。也就是说,莫晚歌,可能是一个人来的。他和那群蒙面人,可能根本不是一伙的。即便是一起来的,也说明大家各自为战,不太和睦。 不过,还有一个事实,令沈陌言觉得不寒而栗。 一个是能够吸引这么多顶级杀手的紫衣男子,和一个能够指挥众多死士,操纵莫晚歌这样的天下第一剑客的人...... 两个人的身份,都不会简单。 偏偏他们是在路上遇到,根本查不到这群人的身份,尤其是在有一方全是死士的情况下,想要查清楚,根本是难上加难。 死士...... 电光火石中,沈陌言忽然想到一个人——梁王。 能够圈养这么多死士的人,无论是财力还是身份,都不会简单。毕竟想要彻底笼络一个死士,就要先安顿好他的家人,来来去去耗费的银子,不会少于千两。而今晚上出动的死士,怎么看也有三四十人的样子。也就是说,为了今天这一场厮杀,幕后操纵者至少要花费三四万两白银。 而又是什么人,值得花费这样大的代价来刺杀? 种种迹象联系在一起,沈陌言只得出一个结论。 那位紫衣男子,极有可能是一位王爷。 而同时操纵这些蒙面人的,也应该是一位王爷。 这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场刺杀,而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夺嫡之争! 沈陌言顿时如坠冰窖,整个人都觉察到了铺天盖地的寒意。 无论是哪一位王爷,她,沈家,都得罪不起! 如果杀了一般的过路人,就算是有品阶的官员,她相信沈家出面,能够处理的妥妥当当。可是,如果杀了王爷,沈家势必会被诛九族! 除非能够全部诛杀,不留一点痕迹。可是那些人的身手比沈家护卫的身手明显要好一些,就算能杀出重围,一旦有一个人逃出去,总有一天,她,她背后的沈家,会被挖出来。然后,万劫不复。 沈陌言不能冒这个风险。 可是,她真的真的,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她才十五岁,人生才刚刚开始,哪怕它有这样或那样的不堪,可是她还是想要活下去。 双手紧紧抓住了窗棂,指甲深深陷了进去,可是沈陌言并不觉得疼痛,她紧张的看着底下刀光剑影,更是心乱如麻。 从前莫晚歌虽然杀过官员,可一来他神出鬼没,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样子,二来和皇家到底无关,皇上根本不太关心,只吩咐五城兵马司负责查案,到最后根本抓不到人,只能随便抓几个三教九流凑数。可今日,如果莫晚歌杀了皇上的儿子,哪怕天涯海角,皇上也不会放过他的。纵然他武功绝顶,也难逃天子之兵的追杀。 沈陌言就想到了当初他送她的那一株梅花...... 就算为了那拈花一瞬,她也不能坐视不理才是。 可是,只要沈家的护卫一出手,日后这本旧账被翻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有些时候,身份,地位,家族,紧紧联系在一起,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束缚。 远方隐隐传来了鸡鸣声。 沈陌言心中大急,等到天亮,惊动了外面的人,这场厮杀会无限蔓延,到时候死的人就更多了! 而莫晚歌似乎也听见了,他忽然一个闪身,也不知从腰间抓了些什么,只知道下一刻,漫天都是银针朝着青衣男子飞去。就在青衣男子御剑抵挡的一瞬间,莫晚歌抓住了这个空隙,居然闪进了屋子。沈陌言心中顿时咯噔一跳,立刻朝着楼下奔去,就在这时,她听见了刀剑相撞的声音。 才到楼梯口,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沈陌言蹬蹬蹬的跑了下去,才跑到一半,就看见明亮的烛火中,四个人围着紫衣男子,在浴血厮杀,个个身上都有血痕,显然也有些应接不暇。已飞至门边莫晚歌的长剑却已经指了过来,直冲着紫衣男子而去,“不要!”沈陌言下意识的惊呼,“住手!”听见她的声音,莫晚歌有片刻的迟疑,就在这一瞬间,院子里的青衣男子飘然而至,直冲莫晚歌背部而去。 而莫晚歌听见风声,飞快的掠过二人的头顶,竟将剑抵在了紫衣男子喉间,冷冷一笑,声音宛若来自地狱:“不如比一比谁的剑更快?” 青衣男子硬生生止住了脚步,目光宛若寒星,冷冷的看着他,不动声色。 更令沈陌言吃惊的是紫衣男子,作为一个随时赴死的人,他的脸上没有惊慌,没有害怕,反而勾唇微微一笑,“你也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了。”居然还有开玩笑的心思。青衣男子也不见半点慌乱,反而挥挥手示意围在身边的众人退下,淡淡的看着莫晚歌,缓缓开口:“说条件吧?” 他目不斜视,似乎根本没有将沈陌言放在眼里。倒是紫衣男子,饶有兴致的看了她好几眼。 而那几个护卫,居然退到了楼梯旁,正好站在沈陌言的下方。 大家离得如此之近,沈陌言当然也能猜到他们是为了防止她这一方横插一手。 莫晚歌波澜不惊的看着青衣男子,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一如沈陌言和他的第一次见面,冷淡又疏远,“不如我先杀了他,我们再打一场?” 这一刻,沈陌言听见了清楚的剑鸣声。 她默默看了青衣男子一眼,发现他脸色依旧没有变化,可握在身侧的五指,分明紧了紧。 这说明他的怒气已经忍到了极致。 沈陌言就在这时候,慢慢的,慢慢的,走下了楼梯。 她淡淡的望着对峙的二人,慢悠悠说道:“天就快亮了,再僵持下去,只会让别人趁虚而入,不如我做个和事佬如何?”RS 最快更新,请。 第七十章 夺目 一瞬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莫晚歌听见声音时已经猜出可能是她,可方才生死关头,不及细看,如今一瞥之下,心头某一处似落空了一般。 多日不见,沈陌言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和从前比起来,略微有些消瘦和憔悴。莫晚歌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就好像掠过花丛的蝴蝶,只有一瞬间的绚烂。 青衣男子也在看她,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看不出半点情绪。 守在楼梯前的几个黑衣人自动朝两边退去,让开了一条路。 沈陌言微微的笑,望着对峙的众人,自我引荐:“我乃是燕京沈家的二小姐,路经此地,却不曾想到了夜半时分,有人偷袭......才下楼来,就见三位在对峙,我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大家萍水相逢,也是缘分,冤家宜解不宜结,不如坐下来谈一谈?”青衣男子看了她一眼,有些漫不经心。 “燕京沈家,难道是镇南侯府上的小姐?”紫衣男子冷不丁的开口。 沈陌言还真就怕无人接话,到时候情况就变得尴尬了。她莞尔一笑,“不错,家父正是镇南侯,我此行是要去江南,每隔几天就要送一封家书回去,上一封家书才送出去,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到燕京......”很明显的在暗示众人,她一路上都和燕京有联系,一旦出了什么意外,沈家必定会追究的。 紫衣男子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莫晚歌握住剑柄的手紧了紧,淡淡开口:“既然沈二小姐开了口,那我们就谈一谈好了。” 沈二小姐...... 沈陌言忽然就想到了那一日在扬州的梅花树下,她对他说的话。不过是无心的一句话,他却依旧记得。 这一刹那,沈陌言心里涩涩的。她就更不能让莫晚歌冒险了。 “公子,外面的人都已经处理了。”其中一个精瘦的黑衣人跑进来汇报。 青衣男子握在身侧的手松了松,嘴角微勾,“那就谈谈吧。”这么说,蒙面人已经全都被杀掉了。而且,这句话,一定是他故意要让众人听见的。 沈陌言就瞥了莫晚歌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心中稍定。 几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里面的一间客房,沈陌言身边只跟了护卫长一人。余下的,便是莫晚歌,紫衣男子和青衣男子。 既然是沈陌言提出的建议。那么自然由她先说话,于是,她笑了笑,道:“方才在楼上见二位公子比划剑术,惊若仙人。怕是我父亲在这里,也要说上一个好字。”青衣男子自己斟了一盏茶,勾了勾嘴角,也是微笑,“棋逢对手,也是人生一大乐事。”明明在微笑。眼中却不见半点笑意,满是深深的寒意。 沈陌言顿时就起了警惕之心。 这样的人,只怕不会那么好说服。 不过。他的容貌,总觉得似曾相识。 电光火石中,沈陌言忽然认出他来。 他和成国公府的大小姐,温若雨,眉眼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一个柔媚,一个俊美。只要两个人站在一起。没有人怀疑他们不是一家人。 那么这个青衣男子,十有八九是温若雨一再提起的弟弟——成国公个温千风。 而这位由温千风亲自护送的紫衣男子,应该就是淑贵妃的儿子,建王。 突然之间,沈陌言觉得心生寒意。 一般来说,成年的皇子会离开燕京,前往自己的封地。而后除非皇帝的诏令和奔丧,终生不得离开封地,更不要说偷偷来燕京城了。 如果被发现,这可是死罪一条。 可是,建王不仅偷偷离开了云南来到了沧州,路上还被人追杀...... 如果说当真是梁王下手,那么他是如何得知建王的行踪的呢? 沈陌言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找些话题来缓解当前的气氛:“也不知道二位公子怎么称呼?”温千风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神色,好像她根本就不值得他放在心上一样,慢条斯理的说道:“我姓赵,这位是我的表兄,姓云。”没有一点儿真话。沈陌言早已料到如此,也不过是白白一问罢了。她索性就当自己根本不知道这群人的来历,笑道:“赵公子想要保住云公子,而那边的公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呢?” 温千风的眉头蹙了蹙,又很快舒展开来。他吹了吹茶叶,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讥讽,“难道沈小姐想要出主意不成?” 语气不冷不热的,好像从骨子里就瞧不起沈陌言这样的闺阁小姐。 沈陌言没有半点不悦,缓缓看了众人一眼,才说道:“方才我见外间那些蒙面人,身手敏捷不说,而且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架势,似乎是哪家养的死士......不过这养死士要耗费不少钱财,怕是一般的富户没有这样的心思,也不知道云公子到底得罪了谁,引来这样的大祸?”一句一句的,根本没有提到眼前的事。 可是温千风却渐渐听出音来了,他不由得看了沈陌言一眼。 如秋水一样的眸子,黑白分明,宛若天边的星辰。黑发如泼墨一般,松松的挽了个堕马髻,耳朵上戴着两颗米粒大小的赤金牡丹花,唇色与脸色无异,淡若白纸。嘴边挂了一缕微笑,好像丝毫不在意,又好像时时都在留意一样。不得不说,这位沈家二小姐,生了一副好相貌,至少在他见过的那么多美人中,这位沈小姐或许不是最出挑的,但必然是最令人难以忘怀的。 沈陌言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他,依旧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话:“前些日子,我们沈家也遇袭,还被人纵火烧了马房......听说皇上非常的震怒,赐下了尚方宝剑,命人一个月之内破案。只是可惜,当初来纵火的,也是一批死士,似乎也查不出什么苗头来。我父亲为此常惶恐不安,唯恐辜负了皇上一番厚意。” 明明说着不相干的事,却句句话都颇有深意。 温千风看她的目光顿时变得郑重起来,甚至和她讨论起此事来:“这么说来,五城兵马司得有好一阵折腾了?”“那可不是?”沈陌言不无遗憾的说道:“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为此丢了官位,众人都有些惶然,查案就更卖力了。”说到这里,不由感叹道:“可见得,人生事往往无常,昨日繁花锦绣,今日苦雨凄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似乎想到什么,笑嘻嘻的加了一句:“谁又能像成国公那样,得圣宠十年而不衰,如今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京卫指挥使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温千风握着杯盏的手顿了顿,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寒芒。紫衣男子则是满脸的难以置信,揶揄的看了温千风一样,轻声笑道:“沈二小姐果然冰雪聪明。” 沈陌言知道自己猜对了,不过,她的目的显然不在这里,而是将视线投向莫晚歌,“这位公子手上的断肠剑,我府上也有一柄,被家父珍藏着,难得见人,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也算是开了眼界了。”她说着,笑了起来,“我看那群夜半来袭的蒙面人,各个都包的严严实实,唯恐被人发现端倪,公子握着断肠剑不说,还肯露出真容,也算是敢作敢为之人了。”既点出了莫晚歌的身份,也撇清了他和那伙蒙面人的关系。 倒不是她有心暴露身份,只是如温千风这样少年得志的人,再加上建王的人脉,想要查出这家客栈所有人的身份,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在聪明人面前,最好不要遮遮掩掩,这样才能取得最基本的信任。这也是她一开始就自报家门的原因,想要达成目的,首先得表达自己的诚意和决心。 莫晚歌不知道她是何意,可听着她清冽的声音缓缓道来,只觉得一切都无关紧要了,脸色柔和了不少,”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执剑往燕京,同镇南侯切磋一二。”沈陌言心中一喜,也就更有了几分把握,故意转头看了看窗外,叹道:“眼看着天就要亮了,若是到时候有人路过,可怎么好?”不等人回答,自己讪讪然笑了笑,说道:“倒是我糊涂了,赵公子手下的人个个步子轻快,一看就是练家子,自然是不用怕的,只是不知道这位莫公子要如何离开?” 几乎是在明示莫晚歌,如果杀了建王,他根本很难逃出去。而对于她所称呼的莫公子,无论是温千风还是建王都没有丝毫意外。 他们早已领教了这个女子的聪慧。 莫晚歌自然不是傻子,当他踏进房门的那一刻,就已经料到了这种结局。可他纵横江湖多年,就算一时失手,日后也会再行刺杀,所以从来没有他杀不了的人。可沈陌言却提出了要当和事佬,若是他答应了她放人,以后当然不能再追杀这人了。这单子,他也就算放弃了。他本身是追求完美的人,对于这样的结果,不太能接受。 沈陌言也看出了他的犹豫,心中不由大急。这事越拖下去结果越糟糕,如果不趁这个机会快刀斩乱麻,那可就糟糕了! PS:刚刚看见粉红20票了。。。好吧。。明天加更! 最快更新,请。 第七十一章 分道 可是,她又如何能保证,莫晚歌在放过建王以后,能够安然离开呢? 就算今天他能够从驿站里全身而退,又如何能躲避建王日后的追杀呢? 这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想要和解,沈陌言这方,必然要抛出一个筹码,才能打动建王和温千风。 可是这时候,建王到底需要什么呢? 而且,他现在是王爷,焉知等到皇上百年之后,他不会继承大统君临天下? 沈陌言隐隐觉得有些头痛,可是也就是在她揉揉太阳穴的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了梁王。 如果这些死士是梁王派来的,说明这两位王爷之间必定有一场生死之争。而梁王也曾经对沈家下手,如果以相同的立场,是否能取得建王的信任?可是,这些话,却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说,不过是大家心照不宣就行了。 想到这里,沈陌言的眉目舒展开来,她抿着嘴微笑,“莫公子没有什么打算,我可是一早就想好了,无论如何也得先去江南。”似是不经意的瞟过温千风,“江南好,春来江水绿如蓝,马上就要开春了,到时候漫山遍野都是桃花,那景色不知道多美。”她淡淡的说着闲话,话题越扯越远,“不过,要说到江南,最繁华的地方除了苏杭,就是金陵了,秦淮河畔,佳人画舫,令不少人趋之若鹜。”说到这里,掩袖轻笑,“所以我二哥常常和我说,梁王在那里,不知道多怡然自得,既有风景如画,又有物产丰富,就连那全鸭宴,听起来也是让人颇为神往。我若是得闲,怎么也要去金陵看看的。” 前面的一切都是铺垫,至关重要的是,她提到了梁王。 温千风可不信她单单是为了说江南的好处这么简单,闻言轻声笑了起来,“金陵的确是个好地方。”肯接话就好! 沈陌言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又笑道:“可见得梁王真是有福气的,难怪平日里常听人说起,皇上对梁王的宠爱。”似是想起什么,神色一冷,“不过,世人的传闻,往往也算不得什么。当初燕京城人人都说我父亲得皇上的青睐,结果我们府上立刻就遭了贼......世事耳听眼见,也不见得是真相,更何况不过是人云亦云!” 这话若是落入旁人耳中,可谓是对梁王的大不敬了。 可如果是建王呢? 沈陌言看上去不在意,眼角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建王的神情。果然见到他眉眼微动,飞快的瞥向温千风。 看样子,这位温千风,不单单是护送建王去燕京这么简单,甚至有可能,是他的军师。 沈陌言就想到了温若雨所说的,宫里的姨娘,也就是淑贵妃,让她无论大小事情都请温千风帮忙拿主意的事情了。看来,温千风一定非常得淑贵妃和建王的倚重,几乎可以算是主心骨一样的人物。而且他的自制力非常的惊人,几乎可以算是七情六欲不上脸,不显山不露水的,寻常人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如果与这样的人为敌,那也太可怕了! 想到这里,沈陌言与之交好的心情就更执着了。现在不单单是莫晚歌不能得罪他,就连沈家,也得罪不起啊! 屋子里响起了温千风清冷的声音:“二小姐对世事,果然是洞若观火。”这么说,就是承认了她的说法,可是却并没有表示赞同。 时间一点点过去,沈陌言觉得一刻都耽误不起了,她正想着干脆破釜沉舟之时,却听见建王不急不缓的声音:“沈二小姐似乎对梁王很感兴趣?”总算是说到点子上来了。沈陌言淡淡的笑,眼里有光华在流淌,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好像一块温润的宝石,“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未雨绸缪总没有坏处。” 莫晚歌浑身一震,忽然有些明白。他一瞬不瞬的看着沈陌言,问:“沈二小姐想要做和事佬,也不知要怎么和?”沈陌言心中一喜,虽不知他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可事情总算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她笑道:“我以为,最好的结果莫过于莫公子和赵公子各退一步,莫公子放下剑,并立下投名状,以后不得再对云公子出手。赵公子答应放莫公子离开,此后不得再追究此事,如何?” 立投名状对于莫晚歌而言,毕竟是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情。他正蹙着眉头沉思,就瞥见沈陌言忽然看了她一眼,眼中充满了警告。他立刻就下定了决心,微微颔首:“那要看赵公子如何抉择了。”意思是只要温千风答应,他这边没有什么问题。如果最后大家都能妥协,这件事也就算是过去了。 温千风对于莫晚歌的身手显然也有些忌惮,他想了想,也应了下来,“君子一言,重如九鼎,希望莫公子也能恪守承诺。”江湖中人,无论白道黑道,守住信义二字,还能得到人基本的尊重。莫晚歌也有自己的骄傲,他立刻就挪开了长剑,轻飘飘的道:“如何?”在这一瞬间,跟在沈陌言身后的护卫长立刻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以防万一。 温千风坐在桌前,一动也没有动,只淡淡说道:“投名状不用立了,你走吧。”竟是打算就这样轻松的放过莫晚歌了。 他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丝毫异样。 沈陌言却不敢松懈,很郑重的许诺:“赵公子放心,今日之事,我断断不会对第二个人提起。至于手下的人,他们也只知道是驿站里闯进了一群贼......这件事,我会好好和他们说道说道的。”不得不说,她是温千风所见过的女子里,是最上道,最识时务,也是反应最快的一个。 一个聪明又上道的人,有资格活下去。 温千风勾唇一笑,倒将浑身的肃杀之气去了三分,“希望有朝一日,还能在燕京城见到沈二小姐。”言下之意是打算放过她了? 沈陌言暗暗松了一口气,忙答道:“那是自然,或许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回去了,到时候还得做东请赵公子来我们府上做客才是。”很热情的说着客气话。 话音刚落,温千风忽然深深看向她,“或许吧。”然后,面向莫晚歌,“门外,院子里都是我们的人。”莫晚歌点点头,随手一挥,紧闭的窗子被打开,一阵寒风猛的灌了进来。沈陌言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就见莫晚歌宛若一阵风一样,飞快的消失在了屋子里。来无影去无踪,身手暂且不提,轻功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天下无双。 一瞬间,沈陌言心里忽然有些遗憾。 这样一个走过千山万水的人,到底会在什么地方驻足呢?又有什么样的风景,会让他停下脚步呢? 大概,是没有吧。 沈陌言没有深想下去,她行了个福礼,从屋子里退了出去。等到她推门而出的一刻,发现外头站了二十来个黑衣人,个个都严阵以待,似乎只等里面的人一声令下,便破门而入了。虽然他们个个看上去都是目不斜视,可沈陌言敢保证,他们一定连她头上簪子上有几颗红宝石都数清楚了。 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沈陌言和没事人一样,施施然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这时候,天渐渐亮了,周身的疲惫再也无法掩饰,沈陌言无力的靠在床上,由几个丫鬟替她捶着小腿。 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竟让人觉得有些刺眼。她闭上眼,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的不适缓和些。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撑着起了床,“外面马车准备好了吗?”“马车已经套好了,所有的人都出发了,只等小姐您了。”蒹葭忧愁的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小姐,您脸色很不好看,不如我去厨房熬一碗汤给您喝了再走吧?” “别去!”沈陌言下意识的阻止了她,苦笑道:“能走就早些走吧。”顿了顿,又吩咐道:“你下去吩咐一声,传我的令,昨晚上的事情,不得再有人提起,否则,家法伺候。”好在知道内情的人不多,况且大家都以为是进了贼,不过是虚惊一场,根本不知道她们曾经经历过怎样的惊涛骇浪。 等到蒹葭扶着沈陌言下楼时,正巧遇到了温千风和建王二人,沈陌言照例行了礼,有意放慢脚步,落在了他们后面。 和烛光下见到的二人完全不同,阳光下的温千风,眉目如画,看上去隐隐有一种王者之气。而建王看上去就随和多了,还冲着她笑了笑,道了一声:“沈二小姐早。”沈陌言嘴角抽了抽,一直目送着建王上了马车,黑衣人们纷纷从驿站里褪去,一时间,整个世界好像都明媚了起来。 不管怎样,总算是逃出生天了。一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有彻底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马车就停在院门外面,沈陌言走到门边,朝北边望了一眼。就算是在这样明朗的阳光下,那群人看上去,也让人心生寒意。 好在,他们走的路不同。 一人北,一人南,大家不会再有交集。 沈陌言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正打算上马车,却见马背上的温千风,忽而回眸,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这让沈陌言整个人都僵住。RS 最快更新,请。 第七十二章 闹剧 这一刻,在冬日的阳光下,沈陌言只觉得刺骨的寒。 她好像,一点也不了解这位少年得志的成国公——温千风。 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一样。 沈陌言心事重重的上了马车,靠在车壁上小憩,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一个人,坐在一叶扁舟里,就在那茫茫江水上,随波逐流。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世界都仿佛静止,只有浪花的声音。她站了起来,想要望见岸边,可是,江水一望无际,只能望见与天交界处的一抹灰色。这令她有些沮丧,可是天色渐渐黑了下去,这时候,她终于感觉到了惊慌。 什么都没有,只有冰冷彻骨的江水和这一只随时可能倾覆的扁舟。 沈陌言就在这种无助和慌乱中醒来,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片冰凉,全是冷汗。 彼时,外面正阳光明媚,一切的一切,都看起来朝气蓬勃。 回到扬州时,已经是二月份月初。 江南早已没有雪落,庄子上的柳树发出了嫩芽,田垄上的枯草也透出了一抹绿色,远远望过去,就好像是漂浮在枯草上的一片绿烟。 冯嬷嬷特地从晨夕楼赶了回来,见到她,眼中含泪,就要跪下:“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沈陌言微微的笑,示意丫鬟扶她起来,“这些日子嬷嬷打理晨夕楼也累了,快歇着。”冯嬷嬷满脸的欢喜,笑道:“因为要过年,所以很多铺子都关了门,我们也关了门,让大家休息了半个月,每半个月就放两天假。也并不觉得累。” 不知道为什么,沈陌言以前对这些琐事很感兴趣,巴不得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可是现在,却提不起兴致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沈陌言觉得自己对沈家的前途好像一直怀着一种忧虑,如今这种忧虑感加重,让她有些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去打理自己的事情。好在冯嬷嬷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前前后后的忙碌着,想要亲自替她做午膳。沈陌言没有拒绝。不过她还是觉得有些累了,自己去内室歪着睡了一会儿,那个梦。却又出现了。 依旧是孤舟,江水,黑夜。 前所未有的孤独占据了整个心房。 醒过来的时候,外面有微弱的鸟叫声。蒹葭笑吟吟的撩开了帐子,“小姐。已经备好了午膳,都是您平日里爱吃的菜。”天冷,若是磨蹭,菜就冷了。沈陌言没有犹豫,立刻起身,特地要了一盆冷水。自己洗了把脸,才出了门。满满当当一大桌子菜,总算让沈陌言从那个冰冷的梦中找回了些许温暖和喜悦。她捧着碗就吃了一大碗饭,一直到最后,觉得有些撑了。 冯嬷嬷高兴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细缝。 这时候,小丫鬟来报:郑贵家的来了。 沈陌言命人请她进来,郑贵家的先磕了个头。然后笑道:“我们千日盼万日盼,可算是把小姐盼回来了!”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 沈陌言微微笑了笑。问:“庄子上都还好吧?”“挺好的,挺好的!小姐种的那些菜长势都很好,有好些已经在饭馆里上盘了,大家都说我们家的菜又新鲜又水灵,不知道多好卖!”说着,就看着冯嬷嬷,似乎要求她确认似的。“的确卖得很好。”冯嬷嬷笑了起来,“毕竟是才从地里摘的,比外面的要新鲜些。”没有将话说满。 “那就好。”沈陌言吃了一杯茶,又问:“这眼看着要开春了,也该播种了吧?”其中她也不太了解这些农事,不过在哪家言哪家话罢了。“这几天正是播种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忙起来了。”郑贵家的笑着回话,忽然想到什么,笑意散去了些,“小姐,有一事,也不知当说不当说。” 既然开了口,也就是想说的了,沈陌言从来不在小事上和人计较,微微颔首,“你说便是。” “小姐还不知道吧?”郑贵家的凑近了一步,低声说道:“这些日子,我们庄子上有些猫腻,晚上都没人赶出门了......”“什么?”沈陌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郑贵家的意思,“难道是有人在捣乱?”“不是!”郑贵家的急急否认,有些难以启齿,又有些后怕的样子,“我们一开始也以为是哪家不懂事的孩子在捣乱,可是每到了晚上,坟场那边就有明火,村子有胆大的小伙子凑上去一探究竟,就只见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几个小伙子吓得到今天都胡言乱语的,其中有一个至今还没有下床,家里人天天都在请医问药呢!” 沈陌言眉头微蹙。 她素来不信鬼神之事,可郑贵家的也不像是那种信口雌黄,哗众取宠的人,见她说得煞有其事,有些不解:“那你们白天没有过去那边看一看吗?”“当然去看过的,只是很奇怪,那边白天又看不出什么来。”郑贵家的生怕沈陌言不信,急急忙忙的辩解:“我们也是几十岁的人了,什么怪事没见过?也不会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可有时候晚上还能听见其中的哀嚎声,不知道多瘆人!而且这事是庄子上的年轻人亲眼所见,断断不敢扯谎的。” 沈陌言也相信她不敢欺瞒自己,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她柔声宽慰她:“这事我会派人去查个究竟的,你告诉大家不用害怕,还和从前一样,该干嘛干嘛好了。”想到乡下人都比较忌讳这些,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当真是有什么怪事,到时候我亲自派人去请道长来做法事,驱散霉气。” 郑贵家的顿时就松了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这才告辞。 “小姐,这不会是真的吧?郑贵家的都没有和我提起过!”郑贵家的才走,冯嬷嬷就忍不住开口了,她脸色都有些发白,“阿弥陀佛,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不管真的假的,总得派人去查一查才好。”沈陌言倒是镇定,心知冯嬷嬷这种年纪大了的人通常都信这些,到底没有将话说死,“说不定是什么人在其中闹鬼,想看笑话呢!” 此处是湖田乡下,和燕京城不同,这里的老人过世,都是直接葬在田间地头的,大家的田都是一块挨着一块,所以日子久了,那一块就成了坟场,专门用来安葬庄子上的人。可一般人对祖先的坟墓都有一种天然的敬畏,一般情况下,除了逢年过节烧点纸钱外,很少有人会踏入其中。 那块坟场沈陌言也见过,周围有不少槐树和杨树,还有鸟儿在上面筑巢。而因为此间的树没有人砍伐,所以棵棵都有人抱那么粗,夏天的时候,树叶遮住了阳光,看上去就有些阴森森的。可如今还没有开春,只见枝桠不见树叶,充其量只能算荒芜,只要有阳光照进去,就不会觉得太阴森。 沈陌言几乎可以断定此事是人为,并且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外乡人。乡下人虽然有些时候爱斤斤计较,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心地大都很善良,况且此间民风淳朴,家家户户都沾亲带故的,沈陌言还真不相信有人会在自己祖宗的坟墓上装神弄鬼。一旦被发现,那可是会被人戳着脊梁骨痛骂的罪行! 沈陌言也是个果断的人,立刻就叫了护卫长进来,将大致情况说了一下:“庄子上有些闹腾,有人说半夜曾经见过披头散发的人在坟场上晃荡,你带着几个胆大的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现在正是白天,大家心里也有底一些,你细细查探一番再来回我。”上过战场的人,见惯了生死,对这些都看得比较透彻,护卫长一点也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立刻就下去安排。其中有几个护卫年纪轻轻的,正愁日子太单调无趣,一听说这事,眼睛都亮了,腆着脸就凑了上去,“......也带上我们吧?” 护卫长也不是个端着架子的人,闻言一脚就踹了过去,“这可是小姐交待的正事,给我好好办好了!别一个二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那几个人立刻就站直了身子,“您放心,小姐的事,我们哪里敢耽搁呀?也就是想开开眼界,不管真鬼还是假鬼,我们都一拳头凑过去,看他还敢不敢出来装神弄鬼!” 护卫长这才满意了,挑了十几个人,去了村头的坟场。 和沈陌言料想的一样,这里的确非常的荒芜,地上还有些经冬的枯叶,已经有些发黑了,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 几个人放轻了步子,弓着腰,目光在林间穿梭。虽说树木丛生,可到底光秃秃一片,也没有能藏住人的地方。 就在这时候,二虎发现其中一处的落叶动了动。 他心中大喜,立刻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摩拳擦掌,兴奋的眼睛发亮,朝着身后跟着的人招了招手,就身先士卒的扑了过去,“给我出来!” PS:这是今天的第二更!么么哒!待会还有一更! 最快更新,请。 第七十三章 怒火 “嗷呜——”听见动静,一只黑猫从落叶里钻了出来,风驰电掣的窜到了书上,琥珀色的眼睛发着亮光,幽幽的注视着他们。 黑猫一向是被视为不吉之物,二虎也有些发憷,也顾不得身后人的低笑了,扭头就往别处走。 这时,他却听见了一阵重重的呼吸声。 二虎不由得环顾四周,眼前是一处新坟,其中还有未燃尽的香烛,只是,本该放着贡品的几个陶瓷盘子上,却空空如也。 难道是被猫吃了? 可是只见过猫吃肉的,哪里会吃水果的! 新坟后面是一处人高的荒草堆,二虎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呼吸声越来越近了。这次,他没有声张,悄无声息的靠了过去,猛地拔出腰间的剑,冲着荒草堆砍去。就在这一刹,他听见了男子的惊呼声。二虎心中一沉,正欲前去看个究竟,就见一个白色的人影嗖的一下跑了出来,冲着二虎就是一把土,迷得他眼泪都快下来了。而后,那人趁着二虎抹眼睛的时候,朝着林子深处跑去。 “给我追!”二虎气得额上青筋直跳,也顾不得眼睛不舒适了,眯着眼睛就朝着那人的背影跑去。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人也都是胆大的,虽说那白色的影子看起来有些诡异,可年轻人兴头上来了,哪里还管其他,都争先恐后的追了上去。那白影跑到一半,被地上的树根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啃泥。 说时迟那时快,二虎一下就冲了上去,非常不讲究的扑在了他身上,“这下看你往哪里跑!”然后。拧着那人的头就是一巴掌,“你倒是跑啊!”后来的人也纷纷跟了过来,围成了一个圈,就有人开始哄笑:“二虎,你这可是捉了一个鬼啊!”二虎犹自恨他撒了自己满眼的灰,站起身来,恨恨的又踹了一脚,才算解气,唾了一口,“护卫长。这人还会喘气呢,怎么能是鬼?” 众人哄堂大笑。 护卫长这时才从众人让出的一条过道里走了过来,还未说话。那人已抱着头跪在了地上,“别打我,别打我......”这些护卫们都还年轻,非常看不惯这种样子,个个都嗤笑了起来。有些还出言嘲讽:“你不是鬼吗?鬼也怕人打?”“你倒是继续装神弄鬼下人啊?怎么,就这点胆量?” 那人苦着一张脸,结结巴巴的辩解:“我只是无处可去,住在这里,倒不是有意为之,是那些乡下人愚钝。不知道青红皂白,就传出这里有鬼......他们大晚上的来这里,我也吓了一跳!”护卫长的注意力却落在了乡下人三字上。他走上前,居高临下的睥睨他,“那你说说我们是什么人?” 这人浑身褴褛,一件白色的袍子已经破得不成样子,头发也披散着。脸上一层泥,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面目。可他还是谄媚的跪在众人面前。笑道:“众位当然是官老爷了——”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什么,愣了一下,“你们是护卫?”又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凑过来细看。他身上的味道有些大,那些护卫们都避之不及,有些甚至还伸脚踹他,“死远点!” 那人的眼睛却眯了起来,最后声音有些发颤,“你们是沈家的护卫!” 众人皆惊,护卫长最先回过神来,“你是什么人?”声音已带了三分寒意,剑在剑鞘里发鸣。 那人一把撩开了自己鸡窝一样的乱发,凑了上去,一双眼睛兴奋的闪闪发亮,“你们看好了!我是你们沈家的姑爷!上官家的三公子!” 一阵诡异的沉默,紧接着是笑得前俯后仰的众护卫,二虎更是唾了他一脸,“哪里来的乞儿?也不照照自己那副样子,是什么德行!” 那人好像生怕他们不信似的,唾了一口就往自己脸上抹,然后用袖子拼命擦拭自己的脸,凑到了护卫长跟前:“你看,我是不是你们家姑爷?” 护卫长当真细看了一眼,神色大变,和二虎面面相觑,“上官浩然不是死了吗?” “草!”二虎忍不住率先,爆了粗口。 “草!”接下来是离他最近的几个人。 “我草!”此起彼伏的骂声。 这人竟然当真是上官浩然。 回去的路上,大家的神色都非常凝重。二虎甚至凑到护卫长身边去嘀咕:“我方才可是踹了他好几脚,二小姐这要是知道了,不会生气吧?”他说着,做了个杀鸡抹脖子的手势。护卫长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跟在后面的上官浩然听了这话,面有得色,立刻抬头挺胸,趾高气昂的看了身边的护卫们一眼。 可巧二虎回头看见,恨得牙痒痒,直恨不得一脚踹到他心窝里去,还得是那种血渐三丈的才好。 护卫长命二虎领着上官浩然去了厢房,自己火急火燎的去见沈陌言。 等到他说出在坟场见到活着的上官浩然时,屋子里死一般的宁静。 冯嬷嬷叫了声:“冤孽!”当场就晕了过去。 沈陌言则是待自己凌乱的思绪稍稍有所平静,才再次询问:“你确定,真的是上官浩然?”护卫长看着她,慢慢点了点头,“千真万确,不仅容貌一模一样,还一眼就认出我们是沈家的护卫,连上官家的事情,也非常清楚。”沈陌言一瞬间气得满脸通红,牙齿咬得咯咯响,恨不得立刻将这上官浩然碎尸万段! 这个人居然没死! “问清楚了,当初那是怎么一回事吗?”沈陌言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浸了寒冰,让人不寒而栗。 护卫长也是会看人脸色的人,知道大事不好,摇了摇头,有些迟疑的说道:“他说要当面和小姐解释。”“解释?”沈陌言冷笑,“那我要好好听听,这位上官公子,要如何给我一个解释了?”满满的都是恨意。护卫长想到上官浩然那得意洋洋的神色,又问了一句:“那我们该如何安置上官公子?” “当然要好好安置了。”沈陌言笑了笑,托住了下巴,“毕竟是上官家的公子嘛......”捏了捏手指,“从云端跌下来,和从楼阁里滚下来的滋味,应该截然不同吧?”连笑容里都充满了寒意。护卫长已经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斩钉截铁的说道:“小姐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对上官公子。”话锋一转,“不管怎样,都不会让他离开的。” 沈陌言见护卫长理解了自己的用意,莞尔微笑,“那可得好酒好菜伺候着,至少在他后悔来过这世上之前,应该让他感受到我们沈家的诚意,你认为呢?”护卫长当初也是跟着沈明朗去过上官家讨说法的,想到上官家的嘴脸,至今都有些膈应。看二小姐的意思,分明是要让那上官浩然生不如死了,他心里也觉得十分快意,忙不迭应道:“我们沈家待人最是热忱的,别说是上官公子了,就是过路人,也会给个方面的。” 沈陌言满意的笑了,“今天天色已晚,我就不见上官公子了,明天将他好好捯饬捯饬了,再带过来。”护卫长兴致勃勃的应了。 沈陌言心中的怒火,却已成了滔天之势。 不管事实真相如何,上官家若是不想结这门亲事,退亲就是,何苦说上官浩然死了,害得她陷入如此境地? 蒹葭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转不过弯来,“小姐,上官公子当初入殓的时候侯爷和世子爷也在......”这一点,也是沈陌言觉得奇怪的地方。 如果那时候被放入棺木的,是活着的上官浩然,那上官家就等着家破人亡吧! 她不介意再让上官浩然死一次。 反正现在世人都知道上官三公子在新婚当日死了,如今就算不明不白的死了,也没有人会注意。即便是上官家知道了这事,怕是连出头的机会都找不到,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谁让他们自作孽呢?挖了那么大的坑让沈家去跳,让她沈陌言身败名裂,就该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而得了护卫长吩咐的二虎却非常郁闷,他根本不想服侍这位人不人鬼不鬼的上官公子,可想到他毕竟是自家小姐曾经的未婚夫,可是忍了又忍。偏偏上官浩然有意让他好看,不是嫌茶水太冷,就是嫌床板太硬,还不想和他们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住在一起。二虎气得直跳脚,却拿他没有办法,只在护卫长面前抱怨。 护卫长笑得有些高深莫测,只问了两句话:“你看我们二小姐,像不像是吃回头草的人?”“不像!”“你再看看我们侯爷,像不像是容得下人欺负到头上来的?”“不像!”二虎想也不想的回答。 护卫长端着茶盏,笑呵呵的,“那你还在抱怨什么?”二虎也是个机灵的,听了这话,眼睛顿时一亮,试探着问:“您是说,小姐要......”又抹了抹自己的脖子。 护卫长笑而不语。 二虎这下彻底来了劲,摩拳擦掌,“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款待上官公子!不仅是我,我还告诉底下人,谁敢对上官公子不敬,我直接一脚踹过去!” PS:这是今天的第三更~\\(≧▽≦)/~求粉红~\\(≧▽≦)/~ 最快更新,请。 第七十四章 妄想 上官浩然立刻就感受到了大家对他的变化。 从一开始的心不甘情不愿,到如今的服服帖帖,态度可谓是来了个大转变。 他得意的直笑,看样子,多半是沈二小姐知道了这消息,将这些人叫去“说了”的。 想到这里,心中顿时志得意满,觉得自己的苦日子就要到头了。 而沈陌言那边,冯嬷嬷已经醒了过来,正指天骂地的痛骂着上官浩然,各种问候上官浩然的父亲,祖父,曾祖父,曾曾祖父...... 总而言之,和上官家扯上关系的,都难以幸免。 沈陌言见着,心中的怒气反而散去了些,她笑着让冯嬷嬷坐了下来,“嬷嬷,您也别急,这事我会好好处理的。”对于自己带大的孩子,冯嬷嬷心里还是清楚的,也知道她心气高傲,受了这种侮辱,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就温声细语的安慰她:“这事若是传到侯爷耳中,他老人家一定会为您讨回公道的,那上官家虽然曾经出过阁老,可这一代不如一代,哪里还比得上从前,我们家根本不怕他们。只要在皇上面前说道说道,他们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沈陌言倒不急着让父亲去找皇上,毕竟,那样来说,太过光明正大了。 想要一个人生不如死的法子有很多,有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用起来才更得心应手。 沈陌言相信,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那位唯恐天下不乱,并且孜孜不倦的追求刺激生活的沈家二少爷,会有得忙了。 出奇的是,就算这样的生气,这一觉,沈陌言睡得格外香甜。 到了第二天,上官浩然装扮一新,丝毫不惧严寒,摇着一把扇子来见沈陌言。 而沈陌言此时才刚起,正在梳洗,听说上官浩然已经到了,慢条斯理的又将梳好的头发散开,“既然如此,那就再给我梳个牡丹髻。”说着,将铜镜前的首饰盒翻了出来,翻翻捡捡,又吩咐丫鬟们挑衣裳:“都给我挑几件好看的衣裳,我要搭配首饰。”几个人忙翻箱笼的翻箱笼,打水的打水,簪花的簪花,忙得不亦乐乎。 就这样,居然磨蹭了大半个时辰才出来。上官浩然在外头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觉得是那些丫鬟们有意拖延,心里暗恨,却不好发作,一听说在厅堂见他,立刻兴冲冲的赶了过去。在见到沈陌言的第一眼,他觉得一切等待都是值得的。眼前的女子穿着湖光色的小袄,上面用金银双色丝线暗绣了几朵牡丹,本来就是非常出彩的颜色,映衬得肌肤越发的白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好像扑闪的小蝴蝶。乌压压的青丝挽了上去,上面插着一支金步摇,缀满了五色宝石,色彩缤纷,非常的华丽。 若是旁人这样打扮,可能太过张扬,可落在她身上,只觉得一切都恰到好处。 整个人虽然坐在那里,却觉得流光溢彩,华光四射。 上官浩然不觉看得痴了,一直到眼前的女子缓缓开口,才回过神来。 “我从前并未见过上官公子,只不过我父兄都曾去奔丧,我想,这事应该假不了吧?”沈陌言淡淡瞟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开口。 一听这话,上官浩然立刻就急了眼,急急忙忙的冲上去,却被早有准备的婆子们拦了下来,他也不敢太过放肆,只得硬着头皮解释:“死的那个只不过是和我有七八分相似的下人,根本不是我本人!”深怕沈陌言不信似的,连连赌誓:“我若是有半点扯谎,天打雷劈!”沈陌言神色一松,看向他的目光立刻就变得柔和了起来,“这么说,是一场误会了?” “对,是误会。”上官浩然点头似小鸡啄米,“那时候我父亲为了给你们家一个交待,才会这样的!”“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会闹到这种地步?”沈陌言满脸的关切,侧过脸去,轻咳了几声,声音轻柔,“我们虽然没有这个缘分,可上官公子若是能道破其中一二,我们家也一样感激不尽。” 上官浩然本就是好美色的人,见到她这副样子,身子都酥了半边,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同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的悉数说了出来。 原来,上官浩然从小被母亲管得紧,整日在屋子里读书,所以少有才名,这才让沈夫人一眼瞧中做了女婿。谁知道他母亲居然染上了风寒,没几个月就撒手人寰。从前在母亲的严格管教下,过得小心翼翼,这一下就如同放出笼子的鸟儿,哪里还记得要读书写字。一开始上官瑞还管教一二,后来继母进了门,时不时吹吹枕头风,导致上官瑞对这个儿子越看越不顺眼,也就不大爱理睬他了。 这下上官浩然彻底没了束缚,又有继母的有意引导,初时只敢在家里和丫鬟私通,后来也偷偷的去烟花柳巷,也就是在那时,遇到了一个叫双环的姑娘。这双环姑娘是天香楼的头牌,出了名的绝色美人,却也不是什么客人都欢迎,她出了一道上联,春浅红怨掩双环。只和那些能对出她下联的人共度*宵。而欢场男子大都有一种心态,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捧得那位双环姑娘炙手可热。 可巧那一日上官浩然对出了她的下联,两人颠鸾倒凤,一时情浓深处,上官浩然许诺替她赎身。可是他虽是公子哥儿,却没有那么多钱财,只得从家里偷了一些银子,又私卖了自己母亲留下的嫁妆,才算凑齐。也不敢让家里人只得,用了化名,替双环赎了身,将她安顿在外面。 因每次都是一个人,所以只有一个贴身小厮知晓此事。偏偏等到要成亲的前几天,家里银子失窃的消息被上官桂察觉了,他连夜派人查访,几乎要派人去报官了。上官浩然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其他,直接卷了家里的古董和银子,带上双环就下了江南。一开始,两人你侬我侬的,让他暂时忘记了燕京的事情,可到后来,听说上官三公子死了,他越想越害怕,就更不敢回去了。 偏偏双环还带着栏里的习气,花钱大手大脚,丝毫不知道珍惜。上官浩然出门不过带了几百两银子,只不过半个月就捉襟见肘,只得将古董字画当了换钱,谁知道上官瑞居然派人找到了他,当着双环的面,给了他一巴掌,并让人转告他一句,上官家的三公子已经死了,他以后就别想再回去了。 也就是,被逐出了家门。 上官浩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做些什么?不事生产,被逐出家门就等于彻底没有了经济来源。 从那时候起,双环对他的态度就开始隐隐有了变化。后来哄着他将手里的银子拿了出来,直接就去了扬州的一家青楼,重新开始接客。 上官浩然气得咬牙切齿,找上门去好几回,每一次都被老鸨带着人轰出来,还羞辱了一番。他身无分文,无处可去,每日就在大街上乞讨度日,后来天气越来越冷,他没有地方可去,到处游荡,居然就到了庄子上。那时候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要拜祭祖先,供奉了不少干果吃食。他也是饿怕了的人,干脆就找了一处凹进去的避风口,直接在坟场住了下来。 落魄成这个样子,他也不敢见人,后来庄子上的年轻人来探寻究竟,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吓了回去,后来总算清净了。却不曾想到,这时候会遇见沈家的护卫。他虽然没有见过沈陌言,可沈家的护卫还是经常接触,毕竟每年都要来送年节礼,双方也打过几回交道。此时心里也自是懊悔,如果知道沈陌言是这样的人间绝色,他说什么也不该被那双环迷了心窍! 如今,少不得要说上几句软话,只要哄得这位沈二小姐服了软,肯回头,到时候上官家还不是得敞开大门迎接他回去? 却不知,沈陌言听了他这番话,心里的怒火早已成了燎原之势,面上却丝毫不露,话里更是充满了惋惜:“想不到上官大人这样的绝情......年轻人本来就不比老人,经的事少,谁不走几道弯路?就这样将人逐出家门,岂不是断人的生路?”竟有为他鸣不平的意思。 上官浩然大喜过望,顺着她的话说道:“我也是这样想,不过毕竟是我父亲,我作为儿子的,也不好说些什么!”说着,摇了摇头上的扇子,冲着沈陌言微微一笑。沈陌言见过的美男子也不少了,对于上官浩然这种只能和普通人比比长相的人而言,根本不放在心上,况且他在外流连这些日子,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有了,看起来非常的颓废。 见沈陌言不说话,上官浩然心里就更高兴了,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也就低头道歉:“这件事,说到底也是我年少轻狂,识人不明,还请二小姐不要计较才是。”RS 最快更新,请。 第七十五章 设局 上官浩然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只要自己先赔罪道歉,沈陌言毕竟是女子,心思单纯。况且她大归,也对沈家的声誉不好,到时候还不是得低头?只要沈家继续承认这门亲事,到时候就是他老子,上官瑞也没有办法阻止他回到上官家吧! 谁知道,沈陌言只是微微的笑,并没有立刻表明自己的立场。 这让上官浩然有些着急起来,却也只以为是她作为大家小姐的矜持,并没有多放在心上,态度又软化了三分:“我也知道这事是我不对,是我误了你,无论你想打想骂,我都不会还手。” 沈陌言这才有了些许松动,笑若春花,“想打想骂?”她笑起来时,若三月里明媚的春光,叫人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上官浩然哪里还站得住,又凑上前去想要靠近一些。 沈陌言看了他一眼,脸上笑意更浓,却翩然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厅堂。 上官浩然觉得自己骨头都酥了,看着就要追上去,却被婆子们不冷不热的挡了回去:“我们小姐乏了,上官公子请回吧。” 沈陌言就坐在内室冷笑:“为了一个烟花柳巷的人,闹得如此不堪,累得我们沈家抬不起头来......既然他想打想骂,那就如他的意好了。”她觉得自己的婚事就好像一场笑话。 一想到这样一个猥琐至极的人曾经是自己的未婚夫,沈陌言就觉得膈应得慌。却也不能怪当初定下这门亲事的沈夫人,毕竟在那之前,上官浩然在长辈们眼中,还是一个读书上进的好孩子。 胸口似憋了一股气,无名的怒火在心中熊熊燃烧,寻找一个发泄口。 蒹葭也是气得不轻。脸色发青,恨恨道:“当初只是听说上官浩然有些懦弱,现在看来,根本不是懦弱,而是胆大包天!这等猪油蒙了心的混账东西,小姐您可千万不要轻饶了他才是!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我们沈家的声誉,也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也让他知道,我们沈家的小姐。不是谁都能觊觎的!” “这话还用你说?”沈陌言咬了咬牙,“在消息传到燕京之前,我一定让他知道。侮辱我沈家的下场是什么!”眼里的寒意似刀子似的,刀刀见血。“不仅如此,我还要让世人都知道,上官家生了怎样的好儿子......”说到这里,她冷冷笑了笑。“想必那个和上官浩然有七八分相似的下人,也是不明不白被溺死的。我说怎么就能死的这样蹊跷,原来溺水的人脸上发皱,不过是想让我父亲和兄长们认不出来罢了!” 就算是未来女婿,沈明朗也没有见过上官浩然多少次,对他的容貌细节就更不可能了然于心了。 不过。说不准那人根本不是上官家的下人,只是一个和上官浩然长得相似的人,被上官家利用了罢了。 这分明就是有预谋的! 如果她不是沈家的小姐。只是个无依无靠或者不得宠的女儿,是不是就只能投井以示忠贞了? 沈陌言越想越生气,立刻吩咐丫鬟:“去拿笔墨来,我要写信。”她一定要将这个消息散布遍整个燕京城,让上官家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小丫鬟急急忙忙的端来了笔墨纸砚。沈陌言当即就写好了一封长长的家书,等到字迹晾干以后。装入信封,递给了碧落,道:“将这封信快马加鞭送回燕京城,一定要亲手交到侯爷手上。” 碧落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去找护卫送信了。 沈陌言气得肝疼,连午饭也没有吃,就叫来了护卫长:“找个法子把上官浩然弄到小倌馆去吧。”护卫长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火气,闻言眼中一亮,忙不迭应了:“属下这就去办,一定让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沈陌言笑着端了茶,等到护卫长走后,对冯嬷嬷说道:“俗话说得好,风水轮流转,从前是上官浩然挑挑拣拣,现在也轮到别人对他指手画脚了。” “上官公子喜欢那种地方,如今还是回到那种地方,不过是换了个身份而已,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蒹葭在一旁冷飕飕的嘲讽,“说不准我们上官三公子还如鱼得水,怡然自得呢?”一席话说得沈陌言都笑了起来,她放下了手里的茶盏,摇摇头,“你这张嘴可真利!”心里却在暗暗想,听说那种地方三教九流云集,如果有人知道上官家的三公子没有死,反而沦落到了小倌馆,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光是这样想一想,都觉得大快人心。 护卫长回到厢房以后,立刻叫来了二虎,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二虎子连连点头,“您只管放心,这事我最拿手!” 此时,上官浩然正在和服侍他的几个护卫吹嘘,说起沈二小姐待她如何和善,如何体贴,句句话都在暗示他很快就又要做沈家的姑爷了。二虎在外面听着,怒从心起,面上却丝毫不显。推门而入,拱了拱手,“那我们可就提前恭喜上官公子了!” 见到上官浩然摇头晃脑,得意洋洋的神情,心里暗恨,硬挤出一丝谄媚的笑容,“不过上官公子如今穿的连我们都不如,也不知道我们小姐看见了,心里作何想法?” 上官浩然神色一僵,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的确是事实,搓了搓一脚,笑着站了起来,“二虎兄,你看,你们做护卫的,工钱也花不完,不如借我几两银子使,到时候一准还你!”“看您说的!”二虎笑得和黄鼠狼似的,“不过我的银子也不多,这几年也只攒了七两银子,您看够不够?” 买上好的锦缎自然是不够的,可若是买几件光鲜的衣裳,倒是足够了。上官浩然如今身无分文,只想着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立刻就说道:“够,足够了,我也不是那种得陇望蜀的人,等我回到燕京以后,立刻叫家里的管事送银子过来!”“等到您发达了,可千万莫要忘了小的才好!”二虎一脸的憨厚,看起来非常真诚。 这让上官浩然心里有些飘飘然,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再过回以前那种锦绣堆里的好日子了,满口答应:“这还用说?七两银子,我以后还你五十两!”“哎哟,到底是上官家的公子,出手就是大方!”二虎简直乐坏了,立刻就推开门跑了出去,又回头谄笑道:“我这就去给公子拿银子!”说着,一溜烟的跑到了自己居住的屋子。 出来的时候,他手里捏了个小布袋,望着立在台阶上晒太阳的几个护卫们喊道:“我很快就要发财了!”也不待人回答,立刻窜进了上官浩然的房间。他嗓门极大,上官浩然在里面已经听见了,更是得意,等到二虎将银子递给他时,还伸手拍了拍二虎的肩膀,“你放心,以后我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二虎的脸就笑成了一朵花。 上官浩然当真就拿着银子去了集市,因想着购置一身好些的衣裳,舍不得花钱坐车,自己找护卫借了一匹马,骑着去了集市。对于已经在坟场穴居多日的上官浩然来说,集市的热闹简直出乎他的想象,见到路边有人买胭脂,只要二百文,想了想,忍痛买了一盒。到时候他将这盒胭脂说成花了二十两银子买的,怕是沈陌言那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姐也会相信的吧? 说不准还会因此而送他一些银子使。 上官浩然美滋滋的想着,朝着卖布匹的铺子里走去。 路上人潮涌动,来来往往的都是人。上官浩然正乐滋滋的幻想着沈陌言该如何的高兴,又会送他多少银子,却没有注意到眼前有人。等到他听见“哎哟”一声呼痛声回过神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一个穿褐布衣裳的跑堂模样的人抱着自己的小腿,躺在地上不断呻吟,“杀人啦!杀人啦!” 众人也都是爱看热闹的,很久就围成了一圈,指指点点的看着二人。 上官浩然一开始还有些茫然,可后来也渐渐看出门道来,气极反笑,“你这是讹诈!”那跑堂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只是抱着腿在地上打滚,“哎哟,我的腿好疼,哎哟,腿断了!青天白日的,有人打人啦!”上官浩然如今虽落魄了,可脾气还是不小,见他一副无赖相,摆明了就是想讹钱,冷笑道:“是你自己撞上来的,能怨我?” 随着两人的对峙,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见人多了,那跑堂的胆子就更大了,语气更是夸张:“撞断了腿还有理了?这是什么世道哦!哎呀,我的腿好疼,断掉了断掉了!”就有人认出来那跑堂是街上玉箫楼的小二,就自动站出来劝上官浩然:“他也不是那专门讹诈的人,你也的确是撞到人家的腿,不如赔些银子好了。” 别说是现在了,就算是以前,上官浩然也不会舍得花银子在这等事情上,他理直气壮的嚷嚷,“是他自己撞过来的!” 最快更新,请。 第七十六章 心花 那苦口婆心劝他的看客被噎的退了回去,在心里暗暗冷笑,怀抱着双臂开始看热闹。 就在这时,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簇拥着一个穿着蓝布袍子的人挤了进来,那人眼中精光四射,不过看了一眼,脸就拉了下来,“这是欺负到我们玉箫楼的头上了?”说这话的人正是玉箫楼的掌柜杨关,根本不待上官浩然解释,立刻吩咐人将他堵住,“把这人捆起来,今日不赔钱,休想跑!” 众人见似乎是要打架的样子,一哄而散。 上官浩然也是个吃软怕硬的,见到这阵势,早已吓软了腿,心虚的问:“要赔多少?”杨关冷笑了一声,伸出了五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上官浩然出门也不过带了七两银子,见到这肥大的巴掌,心里暗痛,却也不能反抗,硬着头皮从布袋里掏了五两银子出来,递了出去。却听见对面响起一声冷哧:“五两银子就想打发我们了?” 上官浩然大惊,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方才不是你,你说五两吗?”“我说的是五百两!”杨关一巴掌就拍在了他头上,拍得他脑袋嗡嗡作响,“我们玉箫楼的人金贵着,岂是你说撞就能撞的?”上官浩然知道这下遇到硬茬了,可他哪来的五百两银子,几乎要给人跪下了:“这位大爷,我实在没有这么多......” “没钱你还啰嗦什么?”杨关满脸的戾气,唾了他一口,“没钱还敢装大爷,小的们,给我捆紧了!” 上官浩然一个激灵,知道大事不好,忙抓住了杨关的衣角,“这位大爷,我虽然没钱,可是我认识沈家的二小姐,你派个人去说一声,她肯定愿意出五百两银子的!”“我可不管沈家二小姐还是三小姐,你现在拿不出钱来,就得跟我们走!”说着,大手一挥,几个人一拥而上,立刻将上官浩然捆成了一个粽子。 那绳子十分粗糙,越挣扎勒得越紧,上官浩然吓得脸色发白,不住求饶。偏偏几个人置若罔闻,只当没有听见。 “我可是沈家的姑爷!”知道自己逃不脱,上官浩然干脆破罐子破摔,试图从言语上吓唬他们,“沈家你们知道吗?就是燕京城的镇南侯家!连皇上都要给三分面子的沈家!”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在街头。 没有人注意到,一直躲在暗处的两个人,正在交头接耳:“我呸!这熊样也好意思说自己是沈家的姑爷!”“我们沈家那可不是谁都能来冒充亲戚的!”两个人一路上骂着上官浩然,回到了庄子。 沈陌言听完了过程,神色一松,打赏了二虎二十两银子,“你办得好,这些银子是补偿你的。”那七两银子还真是二虎的私房钱。 二虎神色一震,接过银子,笑得只见牙齿不见嘴,“多谢小姐!”沈陌言微微颔首,又让人递上了一个荷包:“这里面是二百两银子,你告诉那个杨关,好好看着人,若是人跑了,他应该知道后果的。”二虎笑意微敛,连连点头,“我一定会好好和他说道说道的!”那地方原本就对如何看管新来的小倌经验丰富,沈陌言倒也不是很担心,满意的端了茶。 冯嬷嬷双手合十,念了声佛,才带着丫鬟们开始摆膳。 沈陌言觉得心口的恶气总算出了,畅快的吃了一大碗饭,一心一意等着燕京城那边的消息。 她却不知道,此时的沈家,正迎来了一位客人——温千风。 过了两天,就是顾白辰下场的日子,他早早的就起身,由顾氏送着出了沈家的门,去了考场。 沈陌言却闲来无事,坐在院子外面晒太阳,眯着眼睛看几个年轻媳妇们弯着腰在播种,郑贵家的来了,见面就是笑,“多亏了小姐,如今我们庄子上可算是平静了!”将上官浩然“送”到小倌馆以后,沈陌言派人去和她们说了一声,是有个流浪的乞儿在坟场里装神弄鬼,大家这几天都没有听说过什么异响,也就信了七八分,等到几个护卫将破破烂烂的白色袍子扔出去时,所有人都信了。 那几个受到惊吓的小伙子不药而愈,家家户户都非常感激沈陌言,有些人还特地送了自家攒的一篮子鸡蛋。沈陌言命人收了,送了那家的小媳妇一个赤金的镯子,也有五六两的样子。那家人千恩万谢的,这几天都帮着郑贵家的给沈陌言留出的那块菜地里撒种子。 沈陌言微微一笑,“今年天气似乎很好,应该会有好收成的。”“只要风调雨顺,肯定会有好收成!”郑贵家的也看着忙碌的众人,笑不拢嘴,“到时候也能多种些菜供应晨夕楼了。”她家的孙子郑文因为勤勉又机灵,前些时候升了位,帮着冯嬷嬷看账本,采买蔬菜,是一个很有油水的位置。 没过半个月,庄子外的一处池塘边开了大片大片的花,有风拂过时,落英缤纷,美不胜收。 沈陌言就带了鱼竿,坐在小杌子上,悠闲的钓鱼。晚霜甚至用柳条编了一个小篮子,在里面装了几朵花,倒也是极美的装饰。沈陌言也不钓鱼了,提着小篮子左看右看,赞不绝口:“怎么就这样手巧!”晚霜抿着嘴笑,又编了一个略大一些的玲珑过梁的篮子,递给她看,“这个能装些小东西。” 因是用新出的柳条编的,小篮子还带着几分柳条的清香,再装上几朵不知名的花儿,别致又有趣。沈陌言都非常的喜欢,自己采了好几朵花,提着篮子站在池塘边笑,“也只有江南,才有这样的好景色了!”也不顾自己大红色的绣鞋被池水浸湿,欢快的跑来跑去,又将一大捧花束丢给了晚霜,“替我编个花环戴着玩,如今我也要东施效颦了!” 几个人哈哈大笑,晚霜竟真的编出了一个花环,不大不小,正好让沈陌言戴上。她得瑟的在池塘边走来走去,清风拂过,更觉心旷神怡。这时候,却听见林间传来一阵幽幽的箫声。似呜咽,似海浪,似落花,似春雨。箫声起起伏伏,沈陌言静静的出了会神,朝着林子里走去。才走进林子,箫声戛然而止。 莫晚歌就倚在一棵树上,半条腿曲着,角抵住树根,一只手握着萧,微仰着下巴,望着遥远的天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彼时林子里的树叶还不过是几片嫩芽,可是他站的地方可巧是经冬不凋的松树下,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层阴影里。稀稀拉拉的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地上,却没有落在他身上。 沈陌言忽然有些难过。 阳光这样的明媚,落在人身上暖暖的,有些灼热。可是,却永远照不到他停留的地方。 他就这样,站在阴影里,静静的看着她。 不过咫尺之遥,却觉得如天涯海角那般遥远。 黑暗与光明,原本就只有一线之隔。 沈陌言眼里湿湿的,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住脚步,微微一笑,“阳光这样好,你站在树荫下做什么?”莫晚歌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她。 沈陌言垂下头低低的笑,蓦地又抬头,伸出了手,“这个篮子,和这些花,都送给你。”这一刻,林子里有风拂过,撩起她的裙裳。嫩鹅黄色的襦裙,在阳光下,有暖暖的光芒。 莫晚歌就那样,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他在这明媚的*光下,注视着她,然后缓缓伸手,接过了篮子。在这一瞬间,他的眼中,只有那姹紫嫣红。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各自倚在树上,沐浴着温暖的阳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晚歌忽然问:“那天在驿站里的,是什么人?”就好像一夕间回到了现实,沈陌言心里泛起了淡淡的遗憾,笑道:“如果我告诉你,你岂不是心里更不好受了?”她看了莫晚歌一眼,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如果可能,我希望你能过些平淡的日子。”想到他必然不会听自己的,苦涩的笑了笑,“驿站里的那位云公子,如何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建王,而那赵公子,是成国公温千风。” 沈陌言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断肠剑上,眼里是前所未有的悲伤,“这个世上,有许多无可奈何的事情,千人万人千里万里执着的那些东西,不过只是指间沙罢了。仗剑而生,肆意江湖,是很多人都曾经有过的梦想,可是到最后,没有谁能走到尽头的。”她抬头,凝视着莫晚歌,一字一句的说道:“能够活着,就已经是上苍最大的恩赐了。莫晚歌,我希望我今生都不会有机会为你唱一曲送魂歌。” 许久都没有得到回应。 沈陌言转过头,仰面望天,阳光依旧。转身欲走之时,却被人从身后拉住。 沈陌言整个人都僵住,而尚未回过神来,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住她的那个人,浑身颤抖,“只是可惜,我想要的,如此简单,如此——难。”RS 最快更新,请。 第七十七章 未央 无法言说的悲伤。 这样冷漠的人,却有这样温暖的怀抱。 不过是轻轻一抱,莫晚歌很快很快就放开了她,然后,如同来时一样,忽然就消失在了林子里。 沈陌言听着风吹过林子,看见鸟儿掠过天际,看见那些阴影,一点点被阳光笼罩。 莫晚歌,你到底想要什么? 沈陌言不敢深想,她只是微微的笑,仰面望着天际,觉得眼睛有些迷蒙。 长夜未央。 沈陌言再次失眠,她看着那扇窗子,忽然想起当初那个秋日的夜晚。 那些,在暗夜里飞舞的萤火,那些,洒满一地的月光。 沈陌言慢慢闭上了眼。 这一次,在梦里,冰冷的江水,那样温柔又那样决绝的淹没了孤舟,将她整个人吞没。 她坠入了冰冷的江底,离阳光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再也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如果,这就是她的结局。 燕京城,沈家这几天有些忙碌。 温千风二度拜访沈明朗,二人相谈甚欢,甚至在院子里就开始切磋剑术。 等到他走后,沈明朗不免就在沈亦面前感叹:“这样一个出众的少年儿郎,也不知道哪家的小姐有这样的福气!”叹息间,想到了自己的小女儿,笑容微苦,“罢了,旁人家的事情,我们也不用长吁短叹了!”沈亦知道他这是对温千风起了心思,也大感惋惜,陪着沈明朗坐了一会儿,才行礼退下。 沈陌言却根本不知道这事,她掐着日子在算家书到达沈家的日子,想着到时候燕京城势必会掀起轩然大*,上官家必将颜面扫地,就觉得一阵快意。但想到到时候得人证物证俱全,才能令上官家哑口无言,特地派了二虎去嘱咐那玉箫楼的掌柜:“好好看着,如果死了,就只能偿命了。” 杨关吓得脸色发白,对上官浩然的看管更加的严苛,却并不下手打他,只是关在小黑屋子里,每日好酒好菜的伺候着,等到来了客人,就把他拎出去接客。如此一来,上官浩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只能曲意奉承,真真是生不如死。可巧这一日来了个燕京的游子,他第一眼看见上官浩然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定睛细看,更是脸色煞白,“你,你不是死了吗?” 上官浩然对于他并没有多少印象,偏偏这位游子当日曾经想过结交上官家的公子,对他的容貌自然十分熟悉,他站在上官浩然面前看了又看,吓得夺门而出。后来也渐渐缓过劲来,带了几个相熟的朋友们一起去,专门指明要上官浩然服侍,借此抒发心中多年的愤懑。这事也就慢慢的传了出去,没有几日,扬州这一块,都知道有一个神似上官家三公子的人在小倌馆接客。 众人或许对上官家不是很了解,可若是提起这曾经是沈家亲家的渊源,众人也都能说上几句。 不得志的文人,亦或是挥金如土的公子哥们,还都特地去玉箫楼围观过,导致上官浩然在玉箫楼成了炙手可热的名角。 这些事,沈陌言都是从二虎口中得知的,她看着漂浮在茶盅里的茶叶,浅笑盈盈。 她依旧是笑春风的天之骄女,他却已经成了被踩在脚底的烂泥。 云泥殊途。 没过几天,定国公亲自上门,要替温千风说亲,所求对象正是沈二小姐。 沈明朗大喜过望。 他一直非常喜欢温千风这样的小辈,觉得他不仅有谋略,而且很恭谨,剑术也十分出众,又生得一表人才。再加上他父亲还曾经替沈明朗运送过粮草,也曾经上过战场,不过被人偷袭,以身殉国。若是沈家还有适龄的女儿,他肯定是要主动提起这门亲事的。不过沈陌言是大归的人,温千风如今却是成国公,还是正三品的大员,前途似锦。 当初沈明朗暗自觉得可惜,也没有提这事。 如今温千风主动来求娶,怎能叫他不欢喜? 况且定国公这几年深居简出,替人说亲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沈明朗觉得脸上有光,却想着自家女儿第一次的婚事的荒诞收场,这一次很矜持的说要先合八字。 定国公也是个爽快人,对沈家的印象一直很好,他也很是直接的说道:“这门亲事是文谨亲自求到我跟前的,说自己家里没有个长辈,怕辱没了沈二小姐,让我无论如何也出面走这一遭。这婚事从说媒到定亲,一时半会定不下来,你若是有什么要求,只管和我说就是。”文谨是温千风的字。 “倒不是别的问题。”沈明朗笑得有些含蓄,“我这小女儿的情况你应该也是听说过的......所以要花些时间配八字。”这也是对温家的一种尊重。 定国公觉得沈明朗这才是做长辈的样子,心中很满意。虽然不太理解温千风为何要迎娶沈家的这位二小姐,但两个男人谈事总是比较爽快,他立刻就点了头,“那好,若是有什么消息,托个管事去找我就是。” 两人在一起喝了几盅酒,这才散了。 沈明朗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让手下的人去查温千风的底细。 这让沈明朗心里有些没底,尤其是当初来说亲的人家都是次子或庶子之类,像温千风这样作为家里唯一的嫡子来说亲的,根本没有。 可是手下人打探回来的消息很快让沈明朗松了一口气。这位成国公虽说深得圣眷,可对上峰恭敬有加,对下属客气大方,对同僚诚恳大度。只是他性子有些清冷,不太喜欢热闹,让不少人望而却步。可尽管如此,京卫那边的人提起他来,都是要竖大拇指的。而且,温千风洁身自好,到现在,身边都没有通房不说,也从来不出入烟花之地。 这让沈明朗格外的满意,尤其是和上官浩然比起来,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虽然这样,他还是拖了几天才给定国公音信。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为此,沈明朗特地请定国公去燕京城最富盛名的雨余阁吃饭喝酒,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而温家和沈家结亲的消息,没几天就传遍了燕京城。 众人哗然。 这几年,自温千风十五岁以后,上门说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可是却被他一一挡了回去。就算是这样,燕京城有女儿的人家时不时也要提起这个人,好像有这样的人珠玉在侧,看谁都少了三分光芒一样。如今却传出消息,温千风居然特地央了定国公保媒,甚至还进宫求太后,力求促成这门亲事。 大家都百思不得其解,照理来说温千风这样得圣宠的人,已经不必再借沈家的势,实在不明白他这样再三求娶沈二小姐是何意思。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有些人酸溜溜的说这位沈二小姐走了大运,有些说成国公一时看走了眼,甚至还有的猜测是不是成国公还不知道沈二小姐的事情。 只有沈明朗,红光满面,在家中日日带着人开始清点沈夫人留下的嫁妆。 这次,他打算再添几成嫁妆,让沈陌言风风光光大嫁,也有一雪前耻的意思。 府上众人都很高兴,只除了顾氏。若是以前,她当然为自家小姑找到好婆家而高兴,可是,她答应过顾白辰等到他高中进士之后,就向沈家提亲的。 这下可怎么办好? 顾氏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而顾白辰早就胸有成竹,觉得自己必然榜上有名,干脆一早就开始接下来的庶吉士考试,已经多日没有出门了。小厮们连走路都轻手轻脚的,就更不必说在他面前说些什么了。顾氏只得将他身边的丫鬟小厮全部告诫了一番,吩咐他们在放榜之前无论如何也不能走漏消息,心里还是觉得没底,叫几个婆子日日留意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禀了她。 这时候,沈陌言的信,终于到了燕京城。 沈明朗正惦记着要将这事告诉沈陌言一声,接到她的信,心中也十分欢喜,也不顾小厮在跟前,就拆了信。 才看了几行,脸色一沉,再看下去,气得双手发抖,一巴掌就拍在了书案上。才沏好的热茶被震倒,滚烫的茶水泼了满桌,打湿了桌上的文书。一旁服侍的小厮吓得瑟瑟发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去叫世子和二少爷过来见我!”语气里充满了浓浓的杀气。小厮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忙不迭跑了出去。不多时,沈慕和沈亦就到了。 沈明朗一把就将信纸甩在了他们脸上,“你们看看!” 两个人面面相觑,一人抓了一张信纸,才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沈慕更是目瞪口呆:“上官浩然真的没死?” 沈亦气得头顶冒烟,一脚踹往桌脚,“上官家欺人太甚,累得陌言名声尽毁,看我不让他们好瞧!”“不错!不能轻易放过他们!”沈慕异口同声:“不仅要狠狠教训他们,还要让全燕京,不,全大楚朝都知道,上官家出了这样的败类!” 在哥俩你一言我一语商量着如何让上官家吃瘪时,沈明朗却渐渐冷静了下来。RS 最快更新,请。 第七十八章 长别 “这事不能急。”沈明朗正襟危坐,笑得像只老狐狸,“与其现在下手,不如先把这消息传出去,到时候上官家必然坐立不安,说不准还会亲自上门来赔罪......能够让他们先窝里斗,那是再好不过了。” 沈亦也是个脑袋灵活的,一听父亲这句,立刻会意过来:“您的意思是,到时候先让上官家坐卧不宁,着急得饭都吃不下,还要担心我们沈家随时的报复,还得应付外面那些看笑话的人......等到他们折腾的心力交瘁了,我们再一锅端?”三十六计,攻心为上。如果一开始就下手,上官家也就是一时痛一痛就过去了,可是他们偏要慢慢的下手,让上官家受尽零碎的痛苦,然后再重重一击。 “不错。”沈明朗投来赞许的一眼,“能够让他们生不如死,就不能让他们死的太痛快!”父子二人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眼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沈明朗还惦记着远在江南的女儿,想了想,说道:“我听定国公的意思,似乎温千风觉得家里没有个主持大局的人,想要早些成婚。”说着,微微笑了起来,“毕竟温家没有女主人,让你妹妹早些过去也好。既然温千风态度如此之诚,我们家也要积极些,我看你这就写封信把这是和陌言说一说,然后派人去接她回来。” 沈亦对温千风很有好感,尤其是温千风的态度令他很满意,也没有多说什么,立刻下去写信不提。 而上官浩然还在人世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众人想着这些日子沈家正和温家说亲,再加上这事实在太过诡异,都有些半信半疑。 上官瑞甚至还特地上门一趟,信誓旦旦的表示上官浩然绝对死了,况且当日大家也是亲眼目睹他下葬的。 沈明朗但笑不语,提也没有提这事,就命人将上官瑞送出了门。上官瑞顿时惊慌不已,连夜命人前往江南查探消息。 谁知道,没几天,却有一户人家的老太太状告上官家,说自家大孙子在上官家失踪了,上官家的管事还特地给了她五百两白银。可是老太太左想不对,右想不妥,这才特地来报官。上官家明知这老太太是受人指使,却偏偏没有办法反驳,毕竟一切都是事实。上官家的管事这几日频繁往来于老太太家和官衙,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大家原本就对上官浩然未死的事情将信将疑,这下算是信了个八九不离十。又有人说家里的人曾经在扬州某小倌馆见过上官浩然,说得煞有其事的。 人云亦云。 这下,可谓是满城风雨。 特别是宫里那些妃嫔一向无所事事,最是八卦的人,每每都说起许多市井传闻来解闷,有些事,比外面的人还要灵通。这下,可谓是满宫的妃嫔们都知道了这事,大家茶余饭后,不免就聚在一起取笑一番。以至于有一次皇上去临幸的时候,其中一位为了讨好皇上,将这事当成笑话来讲给皇上听。 谁知道,皇上才听了一半,咔嚓一声,手中的折扇被生生掰成了两半。 而皇上勃然大怒,站了起来,“荒唐,竟然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那妃子吓得瑟瑟发抖,满寝殿的人都跪了下来。 皇上也不顾衣裳都不齐整,就传了内侍进来,斥道:“去给我查!这事不弄个水落石出,朕绝不轻饶!” 天子震怒,底下的人哪里敢怠慢,五城兵马司的人天还没亮就出了城,前往江南。 沈陌言很快就收到了沈亦的信。 她仔仔细细的将信看完了。 从开头第一个字到末尾最后一个字,她都很仔细很仔细的看完了。 她确定自己没有曲解沈亦的意思。 这一次,不是在梦中,她也看见,铺天盖地的江水,席卷而来,无情的将她淹没。 大势已定。 沈陌言早已没有了拒绝的资格,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做主,况且,两家已经交换庚帖,到了商议嫁妆聘礼的地步。就算是她拒绝,这一次,沈明朗也不见得会站在她这边。至少,在外人眼中,温千风这样少年得志的人,无可挑剔。可是,温千风为什么,一定要迎娶她呢? 明明他有更好的选择。 千头万绪中,她只想到了一种可能,温千风对于她,并不信任。而她,得知他的秘密。 如温千风这样的人,为了大业,大概是什么都可以牺牲的。包括婚姻,包括他的妻子。 那次驿站相逢,果然是有后续的。 沈陌言心中一片冰凉,缓缓闭上了眼。 在这一刻,她忽然想到了莫晚歌无奈的叹息:我想要的,如此简单,如此——难。 而沈陌言,她想要的,也是如此简单,如此难,如此——遥不可及。 温千风这样的男子,就像遥远的太阳,看上去光芒万丈,温暖炽热,可是,却始终难以触及。 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五城兵马司的人,一路打听,几乎没有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玉箫楼。而杨关非常配合的将上官浩然带了出来,且不说别的,至少从外表上看,没有受到半点伤害。只是,上官浩然神色呆滞,似乎不愿见外人。官兵带他走时,他居然扯住了玉箫楼的门,不肯离开。围观的众人指指点点,时不时传来嗤笑声。 等到上官浩然被带回燕京的时候,这件事几乎算是铁板钉钉了。 皇上是第一个看到折子的,他勃然大怒:“给朕拟旨,将这上官家流放三千里!” 一旁服侍的内侍顿时傻了眼,这些日子以来的传闻,他也耳闻过一二,可这是沈家和上官家的事,怎么能叫欺君呢? 不过皇上正在气头上,他当然不能为上官家说情了。况且那上官家的人根本没有资格进宫朝贺,他当然不会有接触的可能,大家既然没有交情,干脆彻底打消了劝说的想法,反而附和着说道:“皇上圣明,这上官家竟然欺瞒皇上,累得沈二小姐年纪轻轻便大归,毁了人一生,这样的人,就应该重惩!” 皇上深以为然,当即就命内侍开始拟圣旨,等到第二天圣旨下来的时候,整个燕京城都炸开了锅。 这些日子,大家闲暇时说起这事,都曾经幸灾乐祸的讨论过上官家的结局,不管怎样,上官家肯定是要被沈家记恨上的。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最后出手的会是皇上。这样一来,沈家甚至根本不用出手,只用暗示一下押解上官家的那些兵士,上官家在路上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毕竟流放三千里,一般的人,还真是吃不消。况且流放地是漠北,那地方乃是苦寒之地,冬天的时候寸草不生,只见白茫茫一片大雪,被流放过去的人,一般都是锦绣堆里长大的,如何受得了这种苦楚?十有八九都活不了多久。 沈亦却不想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放过上官家,请押解上官家的兵士们吃了一顿宴席,暗示了几句。押解犯人本来就没有什么油水可捞,长路漫漫,兵士们也觉得无趣,根本不用沈亦多说,就已经想到了千百种折磨人的方法。况且大家都收了沈家的银子,当然得尽心尽责的办好差事了。 而上官家族男丁被流放,虽然有人觉得惩处过重,却没有人敢提出异议。毕竟这是皇上亲自下的旨,如果再去上书,岂不是得罪了皇上又得罪沈家?况且这也是沈家二小姐自己心胸开阔,若是遇到那家教森严的人家,怕是未婚夫暴毙的当天就得自尽了。 如今沈家不仅扬眉吐气,而且因祸得福,将女儿许了一户更显赫的人家,或许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太后得知消息,立刻就为温千风和沈陌言二人赐婚,并赐下了一对玉如意,几套首饰头面。 这下子,整个燕京城的目光都放在了这门亲事上。 沈明朗为了给沈陌言做面子,甚至亲自让沈慕前往扬州,接回沈陌言。 就在离开的前一天,沈陌言听到了熟悉的箫声。出得门去,发现莫晚歌就坐在庄子外的桃花树下,抚萧而奏。 桃之夭夭,其华灼灼。 树上开满了桃花,如同粉色蒸霞一样,煞是好看。 只是可惜,这株桃花树,只开花,不结果。 沈陌言慢慢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箫声悠扬,绵延不绝。桃花落了他们满身,一直到最后,箫声停下。 “这个世上,天生一对的传说是真的吗?”莫晚歌低声问。 “不知道,或许是真的,或许是假的。我只知道,没有生来就相配的两人,只有努力越来越适合的彼此。”沈陌言微微的笑,眼前有桃花飘落,她伸出手去,一片花瓣静静的躺在她的手心。沈陌言吹落了那片花瓣,双眼忽然有些迷蒙,“这株桃花树,叫千叶桃,只开花,不结果。” 一语成谶。 “明天我就离开了,或许以后,再难得见了。”沈陌言努力想变得轻松一些,可是只是枉然,她声音有些哽咽,面上却是一片明媚的*光,“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RS 最快更新,请。 第七十九章 婚事 一片沉默。 许久许久以后,她才听见莫晚歌说:“后会有期。” 真的会后会有期吗? 沈陌言不愿去想这个问题,却仍是微微笑,“后会有期。”握住萧的那只手紧了紧,只听见啪的一声,那只萧居然断成了两半。 其中半截落在草地上,溅起了满地的桃花。 莫晚歌弯下腰,将断萧捡起来,然后,其中一半放在她的手中,“若有来日,见萧如见人。”如同长决绝。 杀手生涯,死亡一直如影随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见不到明日的阳光。 沈陌言知道自己再也救不了这个人了。 她听见自己低落的声音:“为什么?”没有回答。 “你就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能够过些安稳的日子?”继续沉默。 “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 沈陌言眼里瞬间便有了水光,“我要出嫁了。” “我知道。” “我以后都不会来扬州了。” “我知道。” ”那么......为什么?”沈陌言泪流满面。 “你不明白,喜欢一个人是宿命,即使注定是劫难,也在劫难逃。”莫晚歌的神色渐渐看不分明。 ...... 无能执手相望,无法去尝试结发同床。 沈陌言转身离去,一步有一步的苍凉。 再也回不了头。 黄昏落日,暮色浅浅昏黄,他站在桃花树下,看着她一步步走远,清醒着绝望。 二十天以后,沈陌言回到了燕京。 如同她所预见的那样。沈家正热火朝天的为她准备婚事,全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婚期就定在了半个月以后,这是沈明朗亲自选定的吉日。 沈陌言一句话也没有说,还是和从前一样,每日请安,回来以后自己看会儿书,偶尔画几幅花样子刺绣,便再也没有别的事情了。日子这样的平淡如水,几乎没有人看出来,她内心有多么的不快乐。温千风或许会是大楚朝最好的夫婿。却不会是适合她的那个良人。沈陌言很清楚他娶自己的原因是什么,也很清楚自己父亲做出了怎样的抉择。 沈家,这一次。已经义无反顾的站在了建王一边。 是一路繁花锦绣,青云直上,还是从此跌入万丈深渊,只看那位建王以后能否成功继承大统了。 包括她,包括温若雨。或许,都身不由己。 旁人对于她的情绪或许没有察觉,可沈亦永远是第一个注意到她的,立刻就急哧哧的赶了过来,开门见山的问:“我见你这几日有些没精打采的,是不是对这门亲事不大满意?”难道要告诉他自己和温千风在驿站的险恶交锋?不过是白白让他们担心罢了。况且。这门婚事还是太后赐婚,众人侧目,她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念头闪过。忽然明白过来,温千风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恐怕就是防着她悔婚吧。可惜自己的父亲,包括沈家的众人,都觉得这是荣耀。 “我能有什么不满意的?”沈陌言笑得有些嘲讽。“温千风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三品大员。以后的锦绣之路是可以预见的,我怎么会不满意?”沈亦的眉头蹙了起来,在她面前坐下,“我是你二哥,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的?”沈陌言想了想,还是没有将真相说出来,她微垂下头,看着自己衣摆上绣的金线牡丹,道:“只是觉得有些突然,还没有做好准备,之前本想着一个人自由自在的,谁知道这么快就要嫁人了。” 原来是这样。 沈亦立刻释然,摸着她的头,笑不可支,“你放心,嫁入温家,一样是自由自在的。这个我和父亲都考虑过了,温千风这一代,已经是三代单传了,你头上又没有婆婆管束着,俩口子关起门来过日子,一定比现在还要自由。”说着,眨了眨眼,“我看父亲这几天都在清点账目,似乎是要给你添妆,以后你可是大财主了!”又笑着打趣她:“我听说温家好东西可不少,以后我若是手头紧了,也得问你要点银子使!” 就算是再不高兴,此时也不能摆脸色了,沈陌言跟着露出了笑容,轻轻拍了他胳膊一下,嗔道:“哪有这样的哥哥?妹妹还没嫁人呢,就想着诓银子花了,我可得告诉父亲去,请他老人家为我主持公道。”沈亦笑得贼兮兮的,搓着手,“就你那丰厚的嫁妆,够养活三代人了,怎么就不许我眼红?” 沈陌言听着,眼珠子转了转,“那你可以去求父亲给你娶个富户人家的女儿,门第性格都无妨,关键是一定要有二十万两,不,三十万两的嫁妆!”“这是娶媳妇还是勒索呢?”沈亦没好气的瞧着她的头,“我可没那脸皮对父亲说这样的话,父亲听了,还不得扒了我的皮!”沈陌言扑哧一声笑,继续臊他:“那可不好说,我听说江南大商人嫁女儿,银票都是用箱子抬过去的,说是一辈子的嚼用都在里面了,不花夫家一分银子。你要说一户那样的人家,别的不说,这银子,是断断不会少的!” 候府的嫡次子迎娶商户的女儿,这怎么看都是掉身份的事情,至少,在燕京城而言,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沈亦知道她在寒碜自己,干脆头一别,不和她计较,但见着她笑容如往昔一样灿烂,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当天,她就收到了温若雨的信。温若雨对于她即将嫁入温家的事情非常的高兴,连说这是天大的缘分,还告诉她,自己这弟弟有些不近女色,让她以后好好管教管教。同时,也义愤填膺的对上官家的事情批判了几句,说这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之类。沈陌言几乎可以想象温若雨在那一端的脸色如何,不由笑出声来。 不管怎么说,这个大姑姐,她还是满意的。 第二天,定国公和温家的几个人过来沈家下聘,马车刚到门口时,巷子就被外头围观的人积满了。 这一次,沈家的门房们更是得意,将欢迎声喊得震天响,惹得定国公的胡子一翘一翘的,每人打赏了一两银子。 而温家的聘礼更是令人看花了眼,也不知道有多少抬,只知道从巷子口望到巷子尾,还有小厮源源不断的抬着箱子进来。 外面的人啧啧称奇,里面的人也咂舌,不知道这是有多少聘礼。 沈明朗听见外头的议论,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更令沈明朗觉得有面子的是,温家居然耗费了十万两银子来下聘礼,比当初写在单子上的,还要多一些,这在整个燕京城,还是头一份。而且连首饰都是实打实的,完全没有空心的镯子和簪子。一看就用了心,是非常实在的聘礼。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温家对这门亲事都非常的积极,光是看到外头那些人惊诧的目光,沈明朗就觉得兴致高昂了。 再嫁又如何?她女儿还不是找到了一个好人家? 沈家当然也不能落后,沈明朗不仅按照嫁妆单子上替沈陌言准备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还额外准备了六个大田庄,都在江南一带,寸土寸金,算是非常大的手笔了。当看到温家那些新买的还泛着柔光的器具以后,沈明朗临时又加了五万两压箱底的银子和两间东大街的铺子,那是真正的有价无市。 沈陌言也听说了消息,觉得自己的父亲这一次似乎高兴的有些过了头。不过,嫁妆丰厚,以后在温家也可以理直气壮的用自己的银子来做一些事情,她还是很满足的。那些下人们个个喜笑颜开,就有好事者开始说起当年上官家的聘礼来,同样是按照旧礼来的,上官家连喜饼都比不过温家。哪像温家,细致到茶叶都用的是内造的,让那些去沈家宗亲家送喜饼和茶叶给亲戚们的管事妈妈们都倍感体面。 婚期越来越近,这时候,沈夫人娘家的嫂嫂宋太太,千里迢迢从西北赶了过来。 上一次婚礼,她卧病在床,宋家派的是管事妈妈。 这才是真正令沈陌言高兴的事情,说起来,她也有好几年没有见到自己这位舅妈了,也不顾自己是即将出嫁的新娘子,亲自去垂花门迎了宋太太进门。“像,真像。”宋太太一见到她,眼泪就落了下来,摸着她柔软的头发不住呢喃:“和你母亲真像......可怜她不能亲眼看着你出阁了。” 一席话说得沈陌言眼里也起了水雾,还是身边的妈妈们劝道:“二小姐是嫁到好人家去,这以后的日子也定会顺心如意的,太太就莫要勾起伤心事了!”宋太太这才掏出帕子擦拭眼泪,“看我,只顾着伤心了,这可是我们二小姐的好日子,我得高高兴兴的才是。”说着,亲热的握住了她的手,“让舅妈再仔细看看你......比小时候可出落的更水灵了!” 沈陌言微微的笑,又看了看她身后,有些失落,“表姐怎么没有来?”说起这事,宋太太就叹了口气:“你表姐......一言难尽,我们进屋再说。”“嗯。”沈陌言应了一声,看着宋太太的神色,顿时觉得有些不对。 最快更新,请。 第八十章 出阁 一直等到了屋子,丫鬟们都奉茶以后,沈陌言才低声问:“是不是表姐出了什么事?” 宋太太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沈陌言越发觉得其中有猫腻了,她立刻屏退了屋子里的丫鬟。 宋太太只有一子一女,儿子早已娶了陕西按察使的女儿,女儿比沈陌言大两岁,名叫宋寻,如今已经十七岁了,却仍然没有说婆家。沈陌言对于自己这位表姐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那时候她就已经有些跳脱了,曾信誓旦旦的告诉她,说以后一定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否则情愿一辈子孤独终老,谁要是逼她,她就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当时沈陌言还不过是个未满十岁的小女孩,对于她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有些懵懵懂懂的,不太明白。可如今想起来,这的确有些难以为世人所容。或许宋太太就是为了这事情担忧? 宋太太在西北住了将近二十年,早已和那方的人一样,为人非常的豪爽,见沈陌言真心真意的问,也就不再隐瞒了,只是才开口,眼泪就落了下来,“你那表姐,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握住沈陌言的手,无奈的叹息:“说了好几门亲事了,她死活不肯嫁,我们也不能硬把她塞到花轿里去,如今已经十七岁了,再过几年你表姐就真了老姑娘了,我愁得头发都白了,却没有半点主意!” 一般女子在十七岁的年纪,都是孩子的母亲了。 但凡是大楚朝的女子,一旦过了十八岁,就很难再说婆家了。沈陌言也觉得这事很头疼,可她也不能雪上加霜,不免就安慰着宋太太:“您也不要着急,许是表姐还没有遇到那个适合的人,您以后多带她出去走走,说不准就遇到合适的人了呢?”“我何尝没有带她出去走动?”宋太太非常沮丧,“可是她总是眼高于顶,不是嫌弃人家没有学问,就是嫌弃人家是酸儒,挑来挑去,这名声要是传出去了,以后还有谁敢上门提亲?” 一旦没有人敢上门,这门亲事就更是艰难了。 “说不定是西北那一块的人,表姐不太喜欢呢?”沈陌言干脆说道:“您干脆写信叫表姐来一趟燕京好了,或许多见一些人,会好一些呢?”宋太太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外甥女的提议让她很心动,可又有些犹豫:“这样不太好吧?你表姐一向有些人来疯,这趟出门我才没有带她的,更何况我们在燕京城也没有房子。” “您只管住在我们府上好了。”沈陌言非常爽快的拍板:“我们家空着的院子倒是多,您多年不来燕京,正是该好好游玩的时候,况且表姐也年轻,即便是不为了说亲,也该让表姐来见识下燕京的风景才是。”西北对于燕京这样的地方来说,的确是苦寒了一些。宋太太即便是再抱怨,也还是牵挂着女儿,闻言就点了头,“那好,我就在这里叨扰一阵。” 沈陌言眉开眼笑,亲自去和沈明朗说了这事。沈明朗对于亡妻一直十分敬重,对她的娘家人当然也不会薄待,很爽快的应了下来。 当天晚上,顾氏却突然来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怕是你出阁的当日,我不能来了。”沈陌言一愣,问道:“怎么了?”如今她出阁的头等的大事,沈家早已推了一切应酬,一心一意准备她出嫁。顾氏作为大嫂,长嫂如母,婚礼当日是肯定要出现一下的。 顾氏更是有些窘迫,她附身上去,在沈陌言耳边低语了几句。 “真的?”沈陌言大喜过望,“这事大哥知道了吗?” “还没有和他说。”喜悦一旦被分享,就会无限蔓延,顾氏抿着嘴,低低的笑,“我偷偷问了贴身服侍的妈妈,十有七八是有了,不过因为家里这几天有事,还没有来得及请太医来确诊。”“这事怎么能耽搁呢?”顾氏嫁入沈家多年才有喜信传出,那可是马虎不得的大事,沈陌言立刻就握住了她的手,“我看你哪里也别去了,安生在屋子里躺着,我这就差人去请大夫。” 她走得非常匆忙,顾氏又心有顾忌,没有拦住。 “是到我这里问诊,还是回你院子?”沈陌言低声问她。 因马上就要出嫁,沈陌言平时用的许多东西都被搬到了温家,况且院子里有许多小丫鬟。顾氏也觉得不太方便,笑道:“不如去我那里,你这边人来人往的,太医来了不太便宜。”沈陌言当然不会驳了她,只小心翼翼的,亲自扶着她回到了院子。一直送她上炕躺下,才算安下心来。 顾氏只是抿着嘴笑,“你比我还要小心。”“这怎么能粗心大意?”沈陌言瞪着她,“这可是你们的第一个孩子!”说着,贼兮兮的笑:“也不知道我大哥知道了如何,肯定得乐疯了。”顾氏脸色微红,轻轻拍了她一下,“数你嘴贫!”沈陌言掩袖轻笑,听闻太医已到了门外,忙起身回避到了衣柜后面。 有些太医还不如经事的妈妈们经验丰富,沈陌言也不过是想保险起见罢了。毫无悬念,太医也说可能是喜脉,只是尚缺时日确诊。 顾氏这下真正放下心来,捂着胸口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沈慕从门外走了进来,一面走一面问:“方才太医来过了?可是你哪里不舒服?”语气有些急切。 谁知道,炕上的那个垂首不语,炕边的那一位又笑容古怪。 惹得沈慕连连侧目,“你们这是怎么了?”沈陌言就笑嘻嘻的迎了上去,道了一声恭喜:“大哥,恭喜你了!”沈慕被闹得一惊一乍的,有些回不过神来,“什么事?”说完,一脸戒备的看着她,“你莫不是闯什么祸了?找你嫂嫂来帮忙说情?”“去你的!”沈陌言轻轻一拳捶在了他胳膊上,“是嫂嫂有喜了!” “啊?”沈慕彻底呆住,好一会儿才难以置信的问:“真的?”“这还能有假?”沈陌言没好气的说道:“方才已经请太医来看过了,说如今月份还轻,不能确定,但是十有八九是有喜了,只等到两个月以后才能下结论。”她说话的时候,顾氏一直赧然微垂着头,含笑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这下沈慕可算是高兴坏了,他一下子就冲到了顾氏面前,伏低了身子问她:“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什么?我看你这几日都没有什么反应,我听说王平的媳妇吐了好几个月,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惹得他亲自去京郊农户地里挑最新鲜的蔬菜,我要不要也先去弄一些水菜回来备着?你喜欢吃水萝卜,我这带人去挖一些回来!”说着,急冲冲的就往外走。 却被顾氏一把拉住,瞥了他一眼,“我好着,你不用白忙活了,这还只是有可能,还没有彻底确认呢!” 两口子你一眼我一语的说着话,沈陌言静静的退了下去。 春天的晚风有些冷,拂在人身上凉飕飕的,沈陌言迎着风,一步步朝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突然有些羡慕自己的大哥和大嫂来。 数年的相濡以沫,恩爱不疑,哪怕几年没有孩子,也始终没有让沈慕起纳妾的心思。这其中,固然有顾氏的聪慧,应该也有沈慕的坚定吧? 如果,他也能做到的话。 沈陌言自嘲的笑了笑。 三天以后,是沈陌言出阁的日子。 全福人早早的就被请到了沈家,由于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沈陌言很清楚什么时候该做些什么,因而也就非常的镇定。惹得来全福人直夸赞,“我替七八个小姐梳过头,就没有见过二小姐这样从容的!”沈陌言只是微笑,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乌鸦鸦的头发被挽了上去,上面插了不少珠翠,看上去非常的闪耀。而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脂粉,白得有些不正常。唇上点了一抹红,乍一眼看过去,整个人就像一个摆在案桌上的喜娃。 沈陌言对于这样的装束不是很能理解,可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也只得如此了。 这一次,是宋太太亲自替她穿的嫁衣。大红色的嫁衣用金丝绣了华丽的图纹,在清晨的阳光中,流光溢彩。 沈陌言披上嫁衣的一刹,唏嘘不已。 真想不到,此生还会再一次穿上嫁衣。 “离吉时还有一个时辰吧?”宋太太隔一会就问一下时辰,不知道有多在意。 和宋太太的紧张比起来,沈陌言几乎可以算是波澜不惊。她一动不动的坐在炕上看书,只有蒹葭带着几个丫鬟将所带的东西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唯恐漏下什么。 午时一过,就是吉时。 沈陌言由丫鬟扶着,拜别父亲。看着从前伏在自己膝头写字的小女儿如今就要嫁为他人妇了,沈明朗眼睛有些酸酸的。可今天的喜庆的日子,他强笑着嘱咐了几句,就由沈慕背着她出门。 在盖上盖头的一瞬间,沈陌言看到了门外一身大红喜袍的温千风。RS 最快更新,请。 第八十一章 良宵 如珠玉一样的人,却是为了从龙之功而娶她。 沈陌言趴在沈慕的背上,能清楚的感受到他传来的温暖,刹那间,眼中泛起了水光。 外面的鞭炮声震天响,她只感到自己离沈家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坐在轿子中的那一刻,满目都是大红色,透过盖头下方,她只能看见自己大红色的裙子和绣鞋。 轿子很稳,仿佛在平稳的河流上随波逐流。 沈陌言就想到了梦中的情形,江面一眼望不到尽头,水波不兴,却是那样决绝的将她吞没...... 鞭炮声中,犹能听见熙熙攘攘的声音,似乎街边路旁围了不少人。 天下女子出嫁,大抵都没有沈陌言这样的风光。 真真正正的十里红妆。 只是,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这一日,正是是殿试的日子,午时三刻,顾白辰被钦点为状元。 就在他曾经数次期待过的这一天,却也是沈陌言出阁的日子。 捧着皇榜,从金銮殿到太和门,午门,承天门,他身后紧随着兴高采烈的榜眼,探花,还有进士们。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 青雀大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轿子颠簸了一下,居然停了下来。 轿子外面守满了人,沈陌言不敢往外看,她只能听见人群中有人在吆喝:“状元郎来了!”“状元郎来了!” 紧接着,是一阵马蹄声。 枣红色的骏马上,是一身红衣的顾白辰。 他看也没有看温家迎亲的人一眼,就这样,擦肩而过。 “状元郎生得好俊俏!”“今日燕京城可有两桩大喜事!”“听说状元郎尚未娶亲!”“我还听说状元郎姓顾,似乎和今日出阁的沈二小姐府上有亲!” 沈陌言心中咯噔一跳。 想不到,顾白辰居然真的考中了状元...... 顾白辰是在一个月前知道沈温两家结亲之事的。 那一天。进士放榜,他是前三甲。欢喜中出去吃酒,却听见外面的人在说起太后赐婚的事。 他什么都明白了。 没有问顾氏,也没有再去找沈陌言。 第二天,他就在外面租赁了一栋房子,从沈家搬了出去。顾氏没有阻拦,只是温声安慰他。顾白辰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事实上,事情发展成这样的结局,任何的安慰都苍白无力。不过徒劳尔尔。他想要的,终究是得不到。 在众人的称赞声中,顾白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院子里种着的几株桃树。在开春的时候,满树满树都是灿烂的桃花,如今已经谢了。 顾白辰驻足在桃树下,抚摸着那凹凸不平的树干,神色黯然。 他缓缓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匣子来。当初。她曾经亲口答应过,只要他高中状元,她就收下匣子里面的这支白玉簪。 可惜,她永远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支白玉簪的背面写着什么。 盟鸾二字。 银河划断两情痴,盟鸾心在常相忆。繁花待剪。疏钟催晓,几度寄相思。 这是一支再也送不出去的白玉簪。 顾白辰蹲下身子,捂住了眼睛。 其实世间最可悲的事情不是得不到。而是曾经以为可以得到,却在一个错手的时间,彻底失去。 时光悄然流淌,是他无法言说的悲伤。 一个多时辰以后,轿子进了成国公府。 沈陌言端正的坐在铺着大红色喜被的床上。一动不动。只是脖子酸疼,稍稍动一下。就觉得刺痛不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温千风才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却并不令人讨厌。她能感觉到他在自己跟前停留了一下,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眼前仿佛红叶纷飞。盖头被挑了下来,屋子里明晃晃的灯光照的如同白昼一般,沈陌言眨了眨眼才适应这种环境,然后,她看见温千风迅速的斟了两杯酒,自己拿了一杯,另一杯递给了她,在喜娘高喊着“百年好合”声中,他们终于将这杯合卺酒饮尽。 屋子里众人都退了下去,只能听见衣服摩擦的窸窣声。 一直到那扇门被合上,沈陌言才微微的笑,“难道国公爷不用出去应酬宾客?”“来的都是一些远亲,况且我不喜欢喝酒。”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希望自己能时刻保持清醒,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由我自己决定。”“看来国公爷不喜欢被人摆弄。”沈陌言不冷不热的笑道:“不过,有许多人,一辈子被人摆弄而不自知,也不知是可悲,还是可幸。” 温千风但笑不语。 沈陌言觉得和这样的人打太极根本是浪费口舌,因为他永远能比你绕更远的路来说一件事情。她干脆开门见山:“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温千风眯着眼,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惊奇,漫不经心的问:“你想要什么?”又来了!又是这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就好像从来就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情值得他放在心上一样!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相敬如宾。你希望与我成亲来达成一些事情,而我碰巧也不想过繁琐的日子,不如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以为如何?”沈陌言眉梢微挑,微笑着望向他,“不知道成国公,确切说是赵公子,以为如何?”她重提驿站那日他的化名,也是想暗示一件事情,她不会泄露秘密,可也不会任人拿捏。 温千风沉默了一下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冷静,听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你是想说,我们住在一个屋檐下,出去时是最恩爱的夫妻,回来时就是相敬如宾的同伴?”“也不能算是同伴——”沈陌言正要继续说下去,见温千风眉头蹙了蹙,似乎有些不高兴的样子,连忙开口:“当然了,也不是仇人。总而言之我毕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如果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告诉我,我会尽量尽国公夫人的责任。不过,我也有些小条件,希望你能够答应。” 这样也好,一开始说清楚了,以后能省却很多麻烦。 温千风一向不喜欢和女人打交道,虽说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郁结,可还是淡定说道:“你说吧。” “我父亲苦心孤诣将我嫁给你,所以我希望,无论是回门,还是归省,你都能给我一份尊重,至少让外人看起来,我在温家过得很好。”“答应。” “既然是一个屋檐下的同伴,那么如果你想要纳妾的话,我希望你能尊重一下我这位正室夫人,至少我应该有管教妾室的权力。”见温千风的眉毛又蹙了起来,沈陌言又忍不住辩解:“如果我连这点体面都没有,如何让府中下人们服管束?”“......”温千风似乎有些头疼的样子,终究还是没忍住,慢慢说道:“没人告诉过你,我们温家和你们沈家一样,也不纳妾?” “......没有。况且,规矩是人订的,你既是一家之主,还不是你说了算。”沈陌言心中有一股莫名的高兴,语气也轻松了许多,“你放心,只要你不是太荒唐,我不会干涉你的。”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当然了,我身边的几个丫鬟虽然都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美人儿,不过我是想要她们嫁入小户人家做正经太太的,你也不要惦记了。” 温千风好看的眉毛彻底拧成了一团,眼中不悦之色一闪而过,“我看上去,就那么如狼似虎?”“......没有。” ”那你答应吗?”“......答应。” 沈陌言小心翼翼的又看了一眼他的神色,见他脸色略有些缓和,又说道:“现在只有最后一条了,虽然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可如果有些事情涉及沈家,你能不能告诉我一声?”这一次,温千风没有很快答应,他盯着她,似乎想将她看透,“比如呢?”“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不会不知道的。”沈陌言扬了扬眉梢,“我既认出了你,就不可能认不出另一位的身份,你说是吗?”“我不知道。” 这个油盐不进的温千风! 沈陌言心中狂怒,面上却丝毫不显,“将沈家拖下水,不求全身而退,至少该保住沈家几百口人的性命,不是吗?”方才稍稍有所缓和的气氛再次被打破,两人之间似乎一下子就竖起了一道屏障。温千风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沉静的脸上看不出半点表情,“好。”沈陌言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揉了揉酸疼的脖子,声音有些慵懒:“你对我有什么要求,也不妨直说。” “你会做饭吗?”温千风沉吟了半晌,却只问出了这么一句。 “......会。”沈陌言嘴角微抽,眼皮开始跳动,警惕的看着他:“你想干嘛?” 温千风的眼眸一瞬间变得幽深莫测,“我饿了......” 沈陌言觉得这是她生平度过的最为诡异的一晚。 于是她说:“其实我也挺饿的。” 就在这一晚,温家的众位家仆们,目瞪口呆的看着穿着大红色嫁衣的新嫁娘和穿着大红色喜袍的新郎,两人双双对对的走进了厨房。 PS:卡文卡死了!网络也好卡!嘤!嘤!嘤! 最快更新,请。 第八十二章 和谐 守在门外的蒹葭几个,更是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沈陌言走进了厨房,毫不意外的见到了满满当当的菜,许是第二天用来宴客用的。她翻了翻,只找出了几样稍微拿手一些的菜。说是拿手,其实不过是在扬州的那段日子她亲手做过或者是看冯嬷嬷做过。她将茄子、包菜、鸡蛋摆在了桌上,朝着温千风一挑眉,“我只会这几样。” 温千风好整以暇的在门边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两个人完全无视厨娘们诡异的目光,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讨价还价:“你就不会做鱼吗?”“不会!”“擀面呢?”“不会!”“茼蒿呢?”“不会!”于是温千风终于投来了鄙视的眼神,“你这也叫会做饭?”沈陌言嘴角抽了抽,随即笑了,“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回头,就吩咐厨娘们:“给我洗几条新鲜的鱼来,还有茼蒿。”温千风却忽然改变了主意,靠在门上,漫不经心的说道:“你还是随便来几样拿手的吧?”“这怎么能行?”沈陌言义愤填膺,笑得高深莫测,“堂堂国公爷,怎么可以随便!”她竖眉瞪眼的,活脱脱一个小女孩的样子。 温千风的眉心跳动了几下,有些无奈的抚额,“你看着办。” 沈陌言转过身,贼兮兮的笑,挽着袖子就上了灶台。唬得那几个厨娘忙道:“夫人莫要脏了衣裳,我们来就好。”她们在温家几十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怪异的新婚夜,可又不知道这位新夫人的脾性,再加上自家国公爷也是个清冷的性子,就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沈陌言只是抿着嘴笑,拒绝了她们的帮忙:“我自己来就好。你们帮我看着下面的柴火就行了。” 而温千风干脆站了起来,将锅中的景象一览无余。 沈陌言却不想让他闲着,指使他打蛋:“我要炒蛋,你帮我把这几个鸡蛋打了吧?”古语有云,君子远庖厨。温千风这样矜贵的,一看就没有进过厨房,沈陌言立时就起了捉弄之心,想让他出出丑。果然,温千风有些犹豫,可还是慢腾腾踱了过来。一手一个鸡蛋,看了半天,就是不下手。 沈陌言窃笑不已。面上却是一片风平浪静,“怎么了?”厨房却看出迹象来,忙笑道:“将鸡蛋磕一下就行了。”话音刚落,只见温千风啪的一声将两个鸡蛋拍在了一起,蛋黄渐了他满手。众人都目瞪口呆。温千风自己也有些窘迫,好在厨娘慌忙用空着的铜盆端了一盆水让他洗手,才算没有那么狼狈。 沈陌言扑哧一声,笑得直不起腰来。 她从来怎么没有发现,温千风原来也有这么挫的时候! 偏偏温千风很快又恢复了坦然,又一手捏着一个蛋。陷入了沉思。沈陌言实在看不下去了,摇摇头,笑道:“厨娘的意思是。让你随便找个地方磕一下蛋壳,不是让你用两个蛋自相残杀......”“哦。”温千风半点也不见不好意思,非常平静的将蛋在灶台上磕了一下,然后将蛋液流在了白瓷碗里。虽说还有些不熟练,手上仍然沾了一些。可比起第一次来,已经好太多了。 他又接连磕了几个。转眼间就装了大半碗。沈陌言这才出声:“好了!”然后,用筷子将蛋液搅拌了一下,放了些盐,尝了尝口味,觉得合适了,就倒在了已经被烧得滚烫的油锅中。就在倒下去的一瞬间,锅里嗞拉起了一层白烟。沈陌言眼疾手快的将已经半凝固的蛋面翻了个身,将尚有些稀的那一面贴在了油锅上。另一面已经变成了金黄色,沈陌言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手艺,这还是第一次没有将蛋煎糊。 金黄色的蛋被盛在了白瓷盘中,看上去非常的漂亮。沈陌言不免有些得意,又在其中撒了一小把葱花,问道:“如何?我还是有几分手艺的吧?”温千风根本没见过人做饭,而他从小到大所吃到的膳食都是最好的,从来没见过这么简单的炒蛋,看了看那黄橙橙的鸡蛋,又看了看沈陌言璀璨的笑容,忽然片刻失神,旋即正了正脸色,点点头,算是赞同了。 沈陌言越发高兴起来,又接连将洗净的包菜倒入了锅中,也不惦记着捉弄温千风了,自己放了一大把辣椒,转头问:“你喜欢清淡一些,还是味道重一些?”温千风想了想,看了那红彤彤的辣椒一眼,忍着喉间的痒意,淡淡飘出三个字:“清淡的。”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沈陌言又撒了一把辣椒。 这一刻,他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而沈陌言终于明白,捉弄人为快乐之本。 以前之所以常常觉得抑郁,那是因为她太过纯良,没有折腾过别人! 不过还是不得不佩服温千风的气度,就算是这样,他的脸色也看不出什么不对来。一直到她的红烧鱼出了锅,温千风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才终于有片刻破碎:“......红烧鱼?”似乎是在确认。“对啊。”沈陌言兴高采烈的点头,听见对面的男人问:“你一共做过几次鱼?”沈陌言伸出了食指,“一次。” 然后,两个人面对面,在炕桌的两端坐了下来。 沈陌言亲自替他盛了一大碗饭,还将那团黑乎乎的,已经看不出是红烧鱼的糊状物往他面前推了推:“别客气,以后我们就一起生活了,千万不要客气。”温千风淡淡的拿起筷子,停留在红烧鱼上方,然后,慢慢转向了茼蒿炒香肠上,再然后,直接奔向了炒蛋。“你不是喜欢吃鱼和茼蒿?”沈陌言大惑不解,“怎么不吃了?” 对面的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几乎是风卷残云的将一盘炒蛋扒到了自己的碗中。等到沈陌言反应过来时,四盘菜只余下了分不清颜色的红烧鱼和茼蒿。她看着面前光秃秃的盛过酸辣包菜的盘子,不冷不热的说道:“你不是喜欢吃清淡一些的?”“方才发现辣一些也挺不错的,很合我的胃口。”无赖!简直是无赖! 就在这时候,沈陌言的肚子不争气的唱起了空城计。她憋得满脸通红,但一抬头见到温千风揶揄的眼神,冷哼了一声,自己去厨房要了一大碗面条,坐在炕桌上,吸溜了一下,赞不绝口:“你们府上的厨娘不错,擀面挺好吃的。”她觉得自己完全是破罐子破摔,反正新婚夜已经这样滑稽了,也没必要再束缚自己。 但是,不得不说一句,欺负人是多么酐畅淋漓的事情! 温千风托着下巴,一瞬不瞬的望着她。沈陌言觉得他是有心想看自己出丑,偏偏不让他如愿,优雅的用勺子舀着面条,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谁知道,才吃了一半,就见温千风嗖的一下站了起来,紧接着就听见了雕花门被关上的声音。沈陌言暗暗松了一口气,腹中早饥饿难忍,放手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只是才吃了几口,就觉得一阵冷风灌了进来。然后,转头,毫不意外的,再次看到了温千风,他手里还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个青花瓷海碗,还冒着热气。足足比沈陌言多了一倍的面条,上面洒满了香菇鸡肉笋片之类的菜丁。沈陌言觉得自己的头皮都有些发麻了,因为她看见温千风比她还要优雅,还要矜持,就那样,慢条斯理的吃起了面条。 这个人! 沈陌言就在这种古怪的氛围下,将最后一口面条吞下了肚子,这才觉得有些撑了。而正好在同时,温千风也放下了筷子,“今日的面条不错。”沈陌言觉得,新婚夜,夫妻双双相对吃面条的人,怕是大楚朝有史以来只有他们二位了。这让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但想到明天还要认亲,忍不住问:“明天来的都有哪些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温千风的表情好像有些晦涩不明。“我们家三代都子嗣不兴,亲戚大都出了五福,平时不大走动。”意思是没有多少人?沈陌言觉得人少些,应付起来会轻松些,心里稍稍安心,但见温千风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怅然,鬼使神差的安慰他:“我们家子嗣也不旺,一直到了我父亲这一代,才稍微好一些......我父亲常说,亲戚和朋友一样,不在乎多少,能够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才是真正值得走动结交的。” 温千风本来就是人情淡薄之人,他方才只是一瞬间想到了自尽的母亲,心里有些不好受罢了。可见沈陌言安慰他,还是觉得暖暖的,笑着点头:“这样也好,我们家人少,我也不耐烦出去走动。”只怕普天下没有哪几个男人耐烦这些人情往来的琐事。沈陌言觉得很能理解,郑重其事的点头:“君子讲大义,自然不能在小事上斤斤计较。” 她的声音轻柔又清澈,在这无边的夜里,忽然让他觉得温暖。 在此之前,温千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小孩子一样,要和一个女子在小事上一争高下。 好像在置气似的。 可是,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是为什么? PS:不好意思,卡文真的卡死了,等我理顺了再多写点。 最快更新,请。 第八十三章 回门 温千风陷入了沉思。 可还没等他想出个究竟来,就被沈陌言打断了思绪:“我让丫鬟在窗前的榻上铺了被子,要不你今晚就歇在那里吧?”如果连新婚夜都分房睡,传出去,别人会怎么想!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宛若天地星辰都倒影其中,流淌着浅浅的光华。 温千风深深看了她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头。 听说要另铺一床被子,蒹葭和碧落眼皮都没有动一下,自己亲手从箱笼里找出了湖光色的丝被和两床褥子,又用汤婆子暖了暖被窝,才退了下去,还细心的合上了门。温千风一直看着几个人忙活完了,起身去了净房。沈陌言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觉得脖子有些酸,自己揉了揉双肩,将繁琐的嫁衣脱了下来,换上了一身家常的桃红色刻丝小袄。 略坐了一会儿,头上也沉沉的,她又坐在铜镜前开始卸妆,只是因今日是出阁的日子,全福人替她梳了非常复杂的发型,还用了头油,让她解起来非常吃力。况且她本就没有做过这事,拉拉扯扯的,将头发弄得越发凌乱。“你在做什么?”温千风就在这时候走了出来,他也换上了天青色的锦袍,头发湿漉漉的批在肩上,还滴着水。 沈陌言觉得自己这副样子有些狼狈,想要快些将珠翠卸下,却弄得一团糟,头发被拉扯的更是大痛。“别动!”温千风眉头拧了起来,上前按住了她乱拨弄的手。二人的手不过碰了一下,沈陌言就缩回了手,尴尬的笑:“我不太会梳头。”养在闺阁的千金小姐,哪一个不是有四五个丫鬟贴身服侍?梳头这种事情哪里用她们动手! 温千风似乎也不太精于此道,他看了又看,小心翼翼的将缠在头发里的金步摇和珠钗褪下。他的动作很小心,没有造成丝毫痛楚,况且他还按着她的头发,有意缓解头发被直接拉扯的力度。沈陌言觉得心里暖暖的,忽而在铜镜中,看见他俊美的面庞。和第一次见面一样,他的脸上几乎没有笑容,却很认真的看着她的头发,修长白皙的手指一下下的替她按着头皮,一直到最后,所有的珠翠都被卸下,才松了手。 沈陌言忽然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变得极软极软。 一滴滴冰冷的水,顺着温千风湿漉漉的头发滑了下来。沈陌言脖子一凉,不自觉的缩了缩,就听温千风问:“弄疼你了?”彼时他已退开了几步,似乎要去歇下了。沈陌言摇了摇头,随手拿了块大大的帕子,走了过去,“你坐下吧。”温千风不解,却也依言坐在了榻上。沈陌言将帕子摊开,包住了他的头发,一下下的开始替他擦拭。 看得出来,沈陌言不是惯常做这事的,双手有些僵硬,似乎生怕扯疼了他,只捧着他的头发不断揉搓。温千风眼角余光,只能见到她桃红色的袖子,上面绣了几朵合欢花,随着她的双手,时远时近。不知不觉,他忽然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那朵合欢花。沈陌言并没有察觉,她很快就走开,又换了一块干帕子,继续替他擦拭头发,嘴里说着:“湿着头发睡觉,很容易着凉。” 墙角的羊角宫灯散发着柔柔的光芒,温千风一动不动的坐在榻上,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母亲温柔的笑容。 到底有多久,没有过这种温暖的感觉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嘴角高高扬了起来。 沈陌言非常用心的将他的头发擦至半干,见头发不再滴水,才松开了手。又开始异想天开:“不如我们生个火盆来烤一下吧?里面再加点松橘之类的枯枝,这样头发也不会有碳味了。”“不必了。”温千风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我还在冰天雪地里睡过,湿着头发算不得什么。” 堂堂成国公,怎么会睡在冰天雪地里? 沈陌言有些困惑,却也没有多问,自己找了衣裳,去净房梳洗。温千风就一直听着里面的动静,不是瓢掉到地上了,就是椅子被绊倒了。总而言之,半晌都没有消停。他几乎可以想见她笨手笨脚的样子,嘴角沁出了一抹微笑,就这样,居然睡着了。等到沈陌言终于把自己折腾得能见人了,从里面走出来时,只能听见温千风平缓的呼吸声。 她微微一笑,揭开灯罩,吹灭了烛火,上了炕,拉上了被子,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暗淡。沈陌言睁着眼,看着眼前一片迷蒙的红色,尚有些陌生。过了片刻,才渐渐适应过来。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丫鬟们缓缓从外面走了进来。蒹葭撩开了帘子,笑吟吟的拿了大迎枕让她靠着,“小姐,国公爷一大早就起了,让我们好好服侍您。” 沈陌言点点头,还是觉得不大习惯,想到她们也是初来乍到,也问了问:“你们可还习惯?昨晚睡得还好?”“我们都还好,温家的丫鬟对我们都很客气。”蒹葭忙不迭点头,忽然想到什么,笑容微敛,“小姐,您和国公爷......”“我们约法三章,井水不犯河水。”沈陌言不愿多说这事,可还是要和自己身边服侍的说清楚,这样她们以后也知道该如何行事了,“我暂时还不想过相夫教子的生活,而国公爷也无此意。” 话音未落,蒹葭脸色大变,身子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好在碧落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沈陌言微微的笑,非常耐心的解释:“你们放心,正妻该有的体面和权利,我一样都不会少,只是不用服侍国公爷而已。”她似是告诫的瞥了众人一眼,“你们也要记住,在外面,我和国公爷还是琴瑟和谐的夫妻,尤其是沈家那边,无论如何都不会说漏了嘴!”蒹葭很快反应过来,她虽然不知道为何会是这样结局,可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小姐的心事重重,觉得有些明白,没有多说,“小姐放心,我们省得,无论谁问起,我们都说小姐和姑爷如胶似漆,正好着呢!” “那就好。”沈陌言满意的点头,懒懒的歪着,叹了口气:“你们不用觉得难过,我们过点自在的日子,难道不好吗?”蒹葭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知道小姐是读过书的,见过的事情多,比我们有见识。可居家过日子,总会有琐事的。况且若是小姐以后没有子嗣,终是难以依靠,就算是让妾室生了养在自己名下,到底不是亲生的,就怕以后有所反复。” 子嗣问题的确是个大问题,沈陌言倒是暂时没想这么多,她现在想的只是如何与温千风和平相处。 蒹葭这么一说,她也觉得有些不妥,不由陷入了沉思。 昨天晚上,她只顾着眼下的难题,根本没有和温千风提到子嗣的问题,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 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几个丫鬟七手八脚的服侍她梳洗,打扮。沈陌言今日穿了件大红色的箭袖小袄,头发挽成了堕马髻,手上戴了一串南海珍珠,耳上垂着一对镶了红宝石的耳坠子,打扮得华丽却不张扬。和她预料中的一样,认亲的人并不多,温家的确没有多少亲戚。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正堂中央的温若雨。 “陌言,你如今可成了我弟妹了!”温若雨不待她过来,自己就迎了上去,握住了她的手,“以后你若是有不痛快的地方,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出气!”说着,看了旁边的温千风一眼。温千风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眼底眉梢都是浅浅的笑意,“你们倒是投缘。”温若雨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沈陌言,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形。 在温若雨的引荐下,沈陌言非常顺利的完成了认亲,也收了不少见面礼。只是,这一圈下来,身子都有些吃不消了。 偏偏温若雨拉着她来来去去的走动,她也只能和那些亲戚们寒暄。一直到丫鬟来报,午膳已经摆好,沈陌言才算得救。 一天下来,腿软脚软,沈陌言只盼着能早些消停下来,这样她就能关起门来过点悠闲的小日子了。 晚上,二人还是分床而睡,沈陌言发现温千风睡相很好,整晚都悄无声息,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可是,却莫名的让她觉得安心。 到了第三天,就是沈陌言回门的日子。 沈家一大早的就开了门,十几个丫鬟婆子在门前候着,时时刻刻准备进去报信。 而沈明朗更是特地起了个大早,换了身喜庆的衣服,在书房里等着。惹得沈亦不住的笑,却也不敢打趣自己父亲,只说道:“成国公府离我们家也有将近两个时辰的样子,虽说大哥一大早就出发了,这不到午时,怕是回不来,您不如先用过午膳,再歇一会,也就差不多了。”沈明朗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而沈慕虽然天未亮就出发了,还是一直到日上三竿时才到达温家。RS 最快更新,请。 第八十四章 阖家 温千风比沈陌言想象中的更善应酬,他热情的接待了沈慕,象征性的吃了几口沈慕从沈家带来的元饭,两个人却聊了半天,吃了半壶酒。 沈陌言终于放下心来。 等到二人出门的时候,温千风撩开了车帘,亲自扶着她上马车。跟在他们身后的沈慕见了,满脸是笑,觉得自己妹妹嫁了个好夫君。 沈陌言也觉得很满意,只要在沈家人面前,温千风是个体贴的女婿,那就足够让大家安心了。 许是昨晚上没有睡好,沈陌言觉得有些乏了,歪在马车里,迷迷糊糊的,居然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身上盖了条薄被,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沈陌言心里骤然生出了些许暖意,也不知马车行至了何处,问道:“这是到了哪里?”“现在才到东大街。”身边的人看了她一眼,“你可以再睡一会。” 马车里空间逼仄,两个人坐在一起,难免会碰到,沈陌言觉得有些尴尬,干脆再次拉上薄被,又闭上了眼。可是这一次,却没有那么容易睡着。想要装睡,又想到温千风习武之人,自己呼吸是否平稳很快就会被他察觉,干脆撩开了薄被,没话找话:“大姑姐的婚事是你定下来的吗?” “嗯。”温千风应了一声,解释道:“定国公世子性情温和大度,大姐从小被母亲宠着长大,后来也没经历过多少风浪,正需要一个大度的人包容她。”沈陌言也觉得温若雨有些不经世事的模样,可他不相信温千风仅仅是为了这个才决定这门亲事的。不过,就算她追问下去,怕是温千风也不会吐出什么真话的。 沈陌言果断的住了嘴。 到午时一刻时,一行人终于抵达沈家。 看着金童yu女一样站在一起的女儿女婿,沈明朗非常高兴,只差没咧着嘴笑了。 温千风也是个上道的,拿着红包散给了沈家的小辈,就跟着沈明朗去了书房。几个人坐在一起说着朝堂上的一些事情,温千风本来就深谙此事,说起来侃侃而谈,句句话都说到了点子上。让沈明朗看他的目光既自豪,又得意,觉得自己给女儿选了个好夫婿。至于这门亲事是定国公上门先提起的这个事实,沈明朗直接抛在了脑后。 渐渐的就说到了几位皇子身上来:“梁王虽得皇上喜欢,可太急功近利,有些沉不住气。宁王倒是沉稳,只是听说好女色......你和建王倒是熟,也不知建王如何?”沈明朗说着这话的时候,沈亦在一旁后怕不已,他们是做臣子的,如何能论皇子的品行?可温千风仿佛没有察觉似的,缓缓说道:“这个倒是不好说,不过和梁王比起来,建王倒是多了几分气度。” 两人你来我往的,也不知在打什么哑谜。 宋太太则找了机会和沈陌言说体己话:“姑爷待你好不好?”“很好呀!”沈陌言低着头,双靥微红,笑呵呵的挽着宋太太的手臂,“我父亲亲自选中的人,还能差?”宋太太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点着她的额头,“你也是个有脾气的,这夫妻过日子,难免有磕磕碰碰的,就连这上嘴唇还有磕着下嘴唇的的时候,能忍就且忍一忍......”看得出来,是真心为了她好。 可她和温千风根本不会普通的夫妻。 沈陌言很温顺的应了,一副受教的样子:“舅母您说得是,我年纪轻不知事,又是被父亲宠着长大的,我以后一定好好收敛收敛。”宋太太讶然,摸着她的头,语重心长的说道:“你是新婚,温家那边也没有个长辈,两口子若是红了脸,连个劝架的人都没有,到底是不好。你这一过去就要主持中馈,既要明察秋毫,也要知道水至清则无鱼,当家主母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沈陌言很认真的听着。 宋太太见着,说得更起劲了,一连续了两杯茶才觉得交待得差不多了,松了口气。 不管有没有道理,总归是为了自己能过得好。沈陌言很感激,心里就更惦记着表姐的婚事了,就问:“您可派人去接表姐了?”得到宋太太肯定的回复后,她轻抚额头,“燕京城到底是天子脚下,只希望表姐能看得过去!”宋太太也是这样想的,对于这个女儿,她也实在没有办法了,”但愿如此!” 想到一事,她突然问道:“韶华还好吧?你成亲她都没有来,是不是病还没好?”她不说还好,一说之下,沈陌言也觉得担忧,眉头皱了起来,“前些日子我派妈妈去看了看,说是已经大好了,可我成亲这样大的事情,她也没有来,倒不像是好了的样子。”宋氏的眼中立刻充满了担忧,商量着她:“要不然,我明天就去看看她吧?我也是做舅母的,理当如此。” “您千里迢迢来一趟,还劳累您走动,我于心不安。”沈陌言非常愧疚,“不如我陪您去吧?”“你这傻孩子!”宋太太拍着她的手,不由分说的拒绝了:“你才嫁过去几天,正该是在下人们面前好好立威的时候,怎可为了娘家的事奔波?这件事就交给我了,我和韶华也有几年没见了,本来想借着你的婚事和她见个面,谁知道她到你回门也没有好起来!”语气里多了几分唏嘘。 沈陌言心里不是个滋味,陪着宋太太坐了一会儿,去看顾氏。因两天前顾氏有些见红,沈慕非常担心,请了太医来看,说是要卧床静养,顾氏已经两天没有下床了。正无趣着,听说沈陌言来了,立刻差人去请,未等她坐定,就遣散了屋子里服侍的丫鬟,拉着她的手问:“你在温家还好吧?”又是一个关心她的! “我还好。”沈陌言握住了她的手,问道:“我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怎么才两天就这样了?是不是丫鬟们没有好好服侍啊?”一句接一句的,很是担心。顾氏觉得心里暖暖的,忙道:“倒不是没有好好服侍,只是我这是头胎,有些不稳当罢了。丫鬟们也没有什么经验,你大哥还打算去找几个有经验的妈妈来伺候,这样他也安心一些。” 顾氏腹中的孩儿如今是沈家第一要紧的事情,沈陌言也觉得很紧张,点点头,“这样也好,你毕竟是头胎,没什么经验,以后就好了。”这意思,好像以后还会生十个八个一样。顾氏听着,抿着嘴直笑,打趣着她:“你也不过才嫁过去几天!就知道这些了!”沈陌言脸一红,别开了头,“我这还不是好意关心你?”到底少了几分底气。 顾氏哈哈大笑,连日来的担心和抑郁烟消云散,转念却想到顾白辰,面上的笑容又少了些。 沈陌言也没有在她面前提起顾白辰的事情,虽有些好奇他怎么年纪轻轻就被钦点做了状元郎,可一想到他当初说的那些话,就没办法坦然自若。 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沈陌言从顾氏处离开时,却听说顾白辰到访。 她不禁头皮发麻。 想想顾白辰那肆无忌惮的性子,也不知道他见到温千风,会是怎样的情形! 彼时沈明朗已经和温千风从书房走了出来,坐在花厅里吃茶,听说顾白辰来了,他也没有多想,很热情的派人将他迎了进来,还向他介绍:“今天是我们二小姐回门的日子,这是二姑爷成国公。”顾白辰根本不用他介绍,一眼就认出了温千风,很自然的和他打招呼:“这可真是巧,温公子果然是貌比潘安,和二小姐倒是天生一对。”并不按沈家的辈分称呼他,一下子就生分了不少。 沈明朗呵呵的笑。 温千风却听出来几分话音来,不动声色,“原来是新科状元,当日燕京万人空巷看顾郎......顾公子可谓是实至名归!”顾白辰眉梢挑了挑,“温公子谬赞了!”这下子连沈亦就看出几分不对劲来,他想到当初顾白辰看自己妹妹的眼神,心中大急,忙上前去打圆场:“两位都是名扬燕京的名人,少年得志,只有我,一事无成,在家里混日子!”沈亦可是皇上亲自选定在禁卫军当差的! “二舅兄过谦了。”温千风侃侃而谈:“我当年也曾听晚上夸赞大舅兄乃是栋梁之才,二舅兄也是皇上钦点的,我虽说在京卫,也听闻了二舅兄的名声......”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让顾白辰烦透了,可又不能露出什么来,正欲说话,就听见了沈陌言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原来顾公子也来了......可真热闹!” 顾白辰嘴角嗫嚅了几下,却发现自己平日的伶牙俐齿完全不管用了,居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顾白辰诡异的保持了沉默,他甚至有些烦躁,不知道自己到底来做什么。 沈陌言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让他失了分寸,多的话一句也没有说,大家和和气气的散了席。 回去的路上,沈陌言依旧靠在车壁上假寐,却听见温千风问:“那位顾公子,似乎对你有意?”RS 最快更新,请。 第八十五章 决裂 沈陌言身子一僵,但随即想到自己和顾白辰清清白白的,根本没什么可心虚的,很坦然的说道:“是否有意我不知道,不过他曾经起过娶我的心思。”原以为温千风会说些什么,谁知道他只是点了点头,不再说下去了。 沈陌言觉得心里怪怪的,可他们是要相敬如宾,又不是要举案齐眉,因而也就将这事搁在了心底,不再多做解释。 可是,没想到,第二天,顾白辰就来拜访沈陌言。 温千风听说这事,一句话也没有说,很大方的让人迎了进来。 沈陌言想到他的性子,在亭子里见了他。四下里都是丫鬟,大家都可以看见他们,却听不见他们说话。 而顾白辰第一句话,就令沈陌言说不出话来“温千风待你好不好?”“很好啊。”沈陌言笑着打哈哈,心中也知道,顾白辰看似事事都肆意妄为,却是人精一样的人,想要瞒过他,还真是一件难事。一声低不可及的叹息“你在骗我。”沈陌言心中一惊,努力维持着镇定,笑眯眯的说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可是很快,她就觉得笑容有些勉强了。 顾白辰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视线从未从她脸上移开过“你过得并不开心。”沈陌言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攥成了拳,她抬头,直视他“顾公子,我已是温家妇,无论如何,还请你要摆正自己的身份才是!”可是,顾白辰根本没有生气,他只是那样看着她,然后,站了起来“陌言。如果没有温千风,你是否会答应跟我走?” 事到如今,问这些都无济于事。更何况,沈陌言从来没有对他都动过男女方面的心思。 从前她顾及着他的面子,到底没有将话说的太绝情,可是事到如今,她再也不能给他留半点绮思了。 于是,沈陌言也跟着站了起来,挺直了腰背,很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的回答是否。”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她咬咬牙,终于狠心说了出来:“无论有没有温千风。我都不会答应你的。我对你从来没有爱慕之情,就算我今日尚待字闺中,我一样会拒绝你。”直截了当的拒绝。 有些时候,拖泥带水,是更大的残忍。 顾白辰面如白纸。身子晃了晃,似乎要摔倒一般,可是他还是没有倒下去,只是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陌言,你就那样讨厌我吗?”他的忧伤和脆弱深深刺痛了沈陌言。让她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刽子手,在伤害一个无辜的人。可是,她没有选择。她不能让这段没有结果的单恋毁了顾白辰,也毁了沈顾两家的交情。 “顾公子,我尚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沈陌言几乎不能直视他的双眼,匆忙欲走。 可是却被顾白辰拦住。重复的低声问:“你真的那么讨厌我?” “......”沉默了片刻,沈陌言终于缓缓开口:“是。” 顾白辰踉跄了一下。连双唇都没有半点血色,他笑得苍凉“好,陌言,我记住你说的话了......沈陌言,我恨你!” 沈陌言心中一颤,闭上了双眼。 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不知道是谁说过的一句话:没有爱,哪来的恨? 顾白辰红着眼离开了成国公府。 恨,他真的恨她吗? 顾白辰心里空空的,心中仅剩的一点希望,好像沙漏里的沙子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荡然无存。 是爱你,恨你,亦或是,根本无法忘记你。 沈陌言很是难过,她坐在亭子里,呆呆的坐了一个下午,一直到日落西沉,暮色降临。 一直到蒹葭来试探性的问她晚膳摆在哪里时,她才从纷乱的思绪里抽出身来,回到了正房。她一个人坐在炕桌前,食不知味的吃着饭菜,觉得心里一片苦涩。温千风早已不知去了何处,这原本就是预料之中的结局,还是有些淡淡的失落。而当晚,温千风没有回屋,歇在了书房。这还是沈陌言从丫鬟口中得知的。 她笑了笑,梳洗过后,一个人进入了梦乡。 接下来的几天,一直没有见到温千风,沈陌言也只当自己还是在扬州那样,一个人过着自己的日子,也不想放在心上。不过,主持中馈,却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从前成国公府的中馈无人主持,是管事妈妈们各自为营,温千风身边的幕僚们帮着搭理。如今沈陌言想要接手,这些管事妈妈们心中自然不会乐意,暗中憋着一口气。可沈陌言如今是温家的当家主母,她主持中馈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那些管事妈妈们就算再不乐意,也没有办法阻止她。虽然这样,还是有些暗中不配合,惹出了不少的麻烦。 沈陌言也干脆不叫她们,直接将对牌收了起来,有什么事,直接绕过这些妈妈们,让自己身边的陪房和丫鬟们出面。 如此几天,那些管事妈妈们立刻就慌了神。毕竟当家人温千风从来都懒得打理这些事情,她们以后还是在要这位新进的夫人面前讨饭吃,如果新夫人抬高自己身边的人,不用成国公府的老人,温千风根本不会替她们出头。这些妈妈们这才服了软,约了个日子在沈陌言面前表忠心。 沈陌言当然不会将人打到谷底去,她只是想让她们看看,自己没有了她们,一样是高高在上的国公夫人。而这些人,没有了成国公府,一无是处,甚至连身家性命都保不住。接下来,她不声不响的端了几个管事妈妈的位置,又提拔了几个勤勉的人,那些尚在其位的管事妈妈们见了,就更慌张了,拼着想要在夫人面前露脸。 而沈陌言的手段比她们想要中的还要雷厉风行,接二连三的驳了好几项开支,让那些管事妈妈们少了不少的油水。那些人未免就生出怨恨之心来,在府中散布谣言,闹得人心惶惶。这话很快就传入了温千风耳中,他没有做任何表示,可是,当天下午,那群管事妈妈们,就被撵出了国公府。这一下,满府的人都慌了,再也无人敢拿乔做大了。 沈陌言叹了口气。 人的野心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在其位谋其政,妈妈们再有体面,那也是主子给的,怎么有些人就是看不明白呢? 不过,温千风能够这样不声不响的支持她,还是让她心生暖意。 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向温千风道谢,却传来消息,宋太太亲自来见她。 沈陌言想着估计是为了沈韶华的事情,在内室见了她,亲自捧茶,是一杯浓郁的铁观音。 宋太太满脸的愁容,喝了几口茶,脸色才好了些,见面就是抱怨:“你不知道宁国公府的丫鬟有多放肆!当家主母吩咐事情下去,当着我的面,也敢犹犹豫豫的,可真是反了天了!”沈陌言心中咯噔一跳,忙问道:“怎么回事?我姐姐虽说在病中,可也是名正言顺的主母......难道那些丫鬟还有别的依仗不成?” 说起这话,宋太太更是气得浑身颤抖,她怒道:“你姐姐在病中,不能服侍宁国公,抬举了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做了通房,谁知道,居然有了身孕!”沈陌言呆若木鸡,想到姐夫和姐姐从前的恩爱,有些难以置信:“难道就为着这,那些丫鬟们就开始见风使舵了?”她心中顿时大急“姐姐怎么这么糊涂!这时候就算抬举丫鬟,也该选自己能拿捏的啊,怎么能让她有了身孕呢?”沈韶华在她心目中一向聪明,怎么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情? 宋太太也百思不得其解,她只说着自己打听到的事情:“我也只听说那个丫鬟是原先在宁国公府的太夫人身边服侍的,后来你姐姐病了,因那丫鬟祖上是开医馆的,懂几分医理,就被太夫人拨过去照料你姐姐,谁知道闹出这种事情来!”沈陌言心中渐渐明白过来,太夫人也不是那不通人情的人,她一向不插手媳妇房里的事情,自然不可能有意安排一个丫鬟去如何,多半是那丫鬟自己动了心思,而沈韶华不得不顺水推舟罢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现在还不过是通房,连妾室的名分都算不上,又哪来的底气? 沈陌言鬓角都有细汗出来了,她郑重的望着宋太太“舅母,您可打听清楚了?真的是小丫鬟?”这一点,宋太太还是很有自信的,她点点头“的确是太夫人身边的小丫鬟,连二等小丫鬟都算不上,平日里不过帮着端茶水罢了,若不是懂点医理,恐怕太夫人都不会注意到她!”有些时候,越是不引人注目的人,越是隐藏得深。 沈陌言觉得头疼不已,她揉了揉眉心,道:“舅母,既然姐姐精神不济,拿捏不了了,我看,不如我们先去查查那丫鬟家里的情况再作打算。”只要不是孤儿,总会有软肋。宋太太眼中一亮,连连点头“好,就照你说的,我立刻派人去查一查。” ********** 这几天卡文,写的非常痛苦,更新不给力,还有人给我投粉红,谢谢大家。 最快更新,请。 第八十六章 发现 宋太太那边很快就传回了消息。 小丫鬟名叫明珠,今年十五岁,因家境贫寒,签的是活契,卖身十年。有个哥哥,今年才考中了举人。 沈陌言不由冷笑。 考中举人虽然不易,可不是每一个举人都能高中进士,从此一脚迈入仕途的。况且,区区一介举人,沈家哪里会放在眼里。 那小丫鬟分明就是没见过世面,以为家里出了个举人,就可以昂着头走路了。这里可是燕京城,一牌匾砸下去就能砸中个三品大员的地方,不是那湖田乡下! 沈陌言立刻就写了封信给沈亦,同时,亲自进宁国公府拜见沈韶华。 如今她的身份已是成国公夫人,燕京功勋里面的头一份。太夫人亲自接见了她,沈陌言当然不会在太夫人面前说些什么,只说自己成亲沈韶华没有去,担心她的身体云云。太夫人并没有起疑,听了这话,反而宽慰她:“你也不用太过担心,韶华的病虽然反反复复的,可太医来看过,说只要静养,年前就能好起来了。” 如今沈韶华房中乌烟瘴气的,如何能静养? 可看着太夫人静谧的面庞,沈陌言还是将话憋了回去,又陪着说了几句话,才由太夫人身边的妈妈带着去了沈韶华处。 沈韶华见到她,丝毫也不意外,只是微微的笑:“我知道你会过来的。”看样子,她知道宋太太会去找自己。而她面色苍白,眉宇间都有掩饰不了的倦色,似乎有些心灰意冷的模样。沈陌言心中就更气恼了,正要说话,却见她床边立着个穿着油绿色夹袖小袄的丫鬟,鸭蛋形的脸面,肌肤莹白,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却挽着妇人髻。 看样子,就是那个明珠了。 沈陌言立刻决定寒碜寒碜这位新晋的通房,她莞尔一笑,“几个月不见姐姐,姐姐身边添了新人了。”话音刚落,明珠就立刻笑盈盈的迎上前去行礼。沈陌言却看也没有看她一眼,继续和沈韶华说着话:“我记得你身边原先是有四个大丫鬟,八个二等丫鬟,这位姑娘在你身边服侍,也不知是几等丫鬟?” 沈韶华面色淡淡的,应了一声:“是在我身边服侍汤药的丫鬟,我做主开了脸,给你姐夫做了通房。”似乎不太愿意多说。“原来是通房啊。”沈陌言刻意咬了咬二字,“这么说来,还没上台面喽?”明珠脸色大变,咬着牙,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 她没有想到这位沈二小姐说话这样的粗俗,不给人留半点颜面。却不知沈陌言本就是天之骄女,行事本就带着几分肆无忌惮,更不会给这些名分未定的丫鬟们好脸色了。 沈韶华深深看了她一眼,有些疲惫的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要和二小姐说会话。”明珠看了沈陌言一眼,迟疑了一下,才尾随着满屋子的丫鬟退了下去。 沈陌言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姐姐,是你主动抬举的?”沈韶华没有做声,却缓缓闭上了眼睛。 沈陌言心中顿时咯噔一跳,有些不敢相信,却觉得也在预料之中,“是姐夫亲自开的口?”沈韶华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痛苦之色,过了许久才睁开了眼睛,自嘲的笑道:“你说,我还能怎么办呢?”难怪这样的心灰意冷,竟让那丫鬟踩到了头上来。沈陌言可以理解她的心理,毕竟是一向恩爱的夫妻,突然闯进来一个人,还是林瑜自己要求的,也难怪沈韶华会甩手不管,由着明珠乱来。 可是,明珠虽然漂亮,沈韶华身边服侍的几个陪嫁丫鬟,也都是千娇百媚,个个都比她要出众啊? 念头闪过,沈陌言脸色就更不好看了,因是姐妹,也没有什么忌讳,她就直接说道:“姐姐,越是这种时候,你越不能认输才是。”她着急的抓住了沈韶华的手,却见她一双手干巴巴的,如同五旬老妇人的手,心里难过不已,道:“你这样自暴自弃,日子久了,姐夫难免会偏心的......男人都是这样,喜新厌旧,就算一时喜欢,难道还能宠一辈子不成?” 沈韶华低低哭了起来。 沈陌言看着就觉得心痛。 她曾经那样骄傲的姐姐,那样神采飞扬的姐姐,到现在,却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怨妇...... 一念及此,她觉得骨子里都是苦涩。她就更不能放任不管了,她抚着沈韶华的背,低声说道:“姐姐,我知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姐夫,所以才会这样难过。可是姐姐,人不能为自己而活,你还有孩子,这个明珠现在就敢作威作福,你若是真的不管,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连哥儿都保护不了了?” 这可是沈韶华的心病,可是她一想到林瑜那天说出的话,就觉得自己受到了深深的侮辱,就觉得万念俱灰,痛不欲生。 因为太喜欢,因为一心一意,所以遭到背叛,才会受到深深的伤害。 沈陌言暗自叹息,她替沈韶华出主意:“姐姐,既然姐夫是个靠不住的,你只能靠自己了。”她掏出帕子替沈韶华擦干了眼泪,“越是这种时候,你越是要稳住,只有等你身子好起来了,才能慢慢收拾。姐夫现在也不过是贪新鲜罢了,我看那明珠,无论是人品还是眼界都摆在那里,姐夫贵为国公爷,难道还能和连尚仪局和尚衣局都分不清的小丫鬟交心不成?” 沈韶华心里渐渐好受了些,可是,眼里还是有泪光闪烁。 沈陌言干脆说道:“她不过是仗着有几分姿色罢了,既然如此,那姐姐你不如再抬抬举两个人好了,一定要比她更美貌,还得精通琴棋书画,比她更得姐夫的欢心。”此话一出,沈韶华脸色微变。沈陌言看着不住叹息,她拍着沈韶华的手背,“姐姐,你看看这燕京城,除了我们家,哪一家不是成堆的庶子庶女?可那又如何?都要养在正室夫人名下。再说了,通房就是通房,连姨娘的名分都占不上,你在身份上就占了大义,只要你肯争,还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话还真不是大话,通房本来就没有过明路,有些人家还会把通房卖出去或是赏给下人的。 所以,沈陌言不太将区区一个通房放在眼里,可沈韶华却觉得这是心上的一根刺,“我难过的,不是有了通房,而是......她是你姐夫亲自要的......”如果是沈韶华自己做主,恐怕心里就会好受多了吧。 沈陌言又何尝不这么觉得,可是她能说些什么?劝沈韶华还和从前一样待林瑜? 那样只会让她受伤更重罢了。 男人一旦变心,就是那奔流而下的河水,再也回不了头了。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多余。 与其让沈韶华再巴巴的贴上去祈求他的宠爱,不如从地位上下手,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罢了。 沈韶华也是聪明人,她只是一时没有转过弯来。沈陌言的话,让她心中渐渐有了主意。她擦干了眼泪,缓缓说道:“明珠有了身孕,你姐夫身边也不能没有个服侍的,我明天就从外面找个清白人家的女儿......她想要独占鳌头,也要看我给不给她这个机会才行!”话里带了三分恨意。 沈陌言难过不已。 沈韶华脸上,绽放了一个凄凉的微笑。 谁不曾幻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到头来,不过他人笑谈罢了。 回去的路上,沈陌言有些无精打采的。她想到了温千风和自己。 她心中也有一种预感,不可能一辈子不和温千风圆房,这样僵持下去的。 可是,只盼着那一天能晚些到来。 她不想成为第二个沈韶华。 如果,她也可以不爱,不悲,不喜的话。 人生,到底是不能十全十美啊! 沈亦的动作比她想象的更快,没过几天,明珠的哥哥就在八大胡同被老婆抓了包,夫妻二人大吵了一架。明珠的嫂嫂负气回了娘家,谁知道她哥哥还是没有收敛,依旧每日眠花醉柳,跟着那群乡里的少年人胡混。明珠的嫂嫂大感受辱,她娘家的兄弟来讨个公道,结果两家人打了起来,明珠的哥哥被抓破了相。 官员一向讲究仪表,这样一来,明珠的哥哥就不用考进士了。 他的前程也就到此为止了。 明珠在府中得知这消息,哭得肝肠寸断。这时候,沈韶华替林瑜纳的新妾室进了门。 那妾室人长得漂亮不说,还很娴静,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深得林瑜喜欢。 宁国公府的风向又变了。 沈陌言立刻将这个消息传给了宋太太,心中止不住的怅然。 亲自替自己喜欢的人纳妾,心里,一定很痛苦吧? 可是,又能怎样呢? 沈陌言接连几天都觉得郁结,做什么都没有精神。索性带着丫鬟们在院子里乱逛,只当是熟悉下环境。 正漫无目的的走着,却发现离正房越来越远,有些偏僻了。 沈陌言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之时,却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怎么会是他? 她大吃一惊,朝丫鬟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的跟了上去。 那道身影却在这时候转过头来,微笑的看着她,“我们又见面了。”RS 最快更新,请。 第八十七章 风起 和从前一样,一袭紫衣,丰神俊朗。 沈陌言微微的笑“好久不见了。”心里却在嘀咕,怎么会在这里见到建王。 不得不说,她非常吃惊。 她曾经想过,建王既然到了燕京城,肯定会找地方落脚,却没有想到,他居然就住在成国公府!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最危险的地方其实就最安全? 如今皇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沈陌言相信,但凡是有心的皇子们,都会派人盯着对方,彼此打压。而温千风作为目前建王最亲近的人,温家周围肯定不满了眼线。这一点,无论是温千风还是建王,都应该心里有数。可是,这种情况下,他还是敢将建王藏起来,确切说不算藏,连自己都能遇到他...... 况且,已经外放的皇子,有自己的封地,还在燕京逗留,一旦被御史抓到,这可是死罪。就算御史没有察觉,也会有有心人将这事捅出去的。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沈陌言满腹疑窦,可也心知肚明,温千风和自己并不是一路人,他根本不会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告诉自己的。 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建王淡淡解释:“是父皇让我留在燕京的。”“什么?”沈陌言更是大惊,有什么在脑海中不受控制的炸开了,她忙问:“那其他王爷们呢?”建王笑了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君心难测,我也不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既然起了夺嫡的心,肯定会派人查对方底细的! 不过,沈陌言对于建王而言,也不过是点头之交,两人的确没有推心置腹的可能。 一念及此。沈陌言想了想,没有追问下去,心中却仍旧觉得有些失落,胡乱点了点头“那倒也是,皇上想什么,也不能我等能窥探的。”又寒暄了几句,就打算告辞。却被建王叫住“相逢不如偶遇,不如进来吃杯茶?”似乎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沈陌言不由苦笑。面上却不敢有半点怠慢,恭谨的应了,跟着进了屋子。 服侍他的只有几个小厮。上茶的时候,几个人都低着头,看也没有看她一眼。 沈陌言不由看了他们一眼。 个个都一身蓝衣,俱是一样的装束,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脚步却非常的轻快,一看就是练家子。 看来,这位建王没少huā心思。 若是从前,沈陌言根本不会插手建王和温家的事情,事实上这种事情离得越远越好,才能让自己更安全。可是如今。她是温家的媳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得不处处为温家考虑。只要建王成功登基,温家和沈家都有从龙之功,势必会更上一层楼,可一旦失败,那就是诛杀九族的大罪。无论新皇是谁。都不会放过他们的。 单是想一想这个后果,沈陌言就觉得头疼不已。可事到如今。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朝堂之上,风波诡谲,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涉足的。 是生是死,在此一役。 沈陌言站了起来,拎着茶壶,看架势是要亲自斟茶。沈陌言看了看四周,空无一人,却隐隐能看见窗外晃动着人头。她心中隐隐有几分明白,又哪里敢让建王亲自动手,慌忙接过茶壶,笑道:“若说别的我不擅长,这泡茶我可是学过的......也让您尝尝我的手艺。”说着,慢慢的将滚烫的茶水倒在了杯子里。 碧绿的茶叶翻滚着,漂浮了起来,仿佛漫天的绿叶在飘舞一样。 建王用茶盖拂着茶叶,先闻了一下,然后才浅浅的抿了一口“果然好茶。”望了她一眼,忽然笑了“我还记得驿站那一夜......” 沈陌言心中扑通扑通的跳,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赶在前头先赔罪:“那时候稀里糊涂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我一直很是不安......”对面的男子揶揄的笑,好像在说,你说吧说吧,反正我就是不信。再诚恳的话,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也说不下去了。沈陌言长话短说:“......后来才知道是您,我一直没敢告诉任何人......” 建王轻声笑了起来,眉目都舒展了不少,这才有了几分少年人的韵味“大家也不是外人,你既是文谨的妻子,就是我的表弟媳了,我如何会和你计较这些?”说着,放下了茶盏“说起来,那日若非你挺身而出,恐怕我也不能轻易脱险。”话锋一转,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后来想起来,觉得那位莫公子身手极好,和文谨不相上下......” 沈陌言本就不安的心立刻被吊到了嗓子眼。 “倒不是我自夸,文谨师从邵公,论武艺,放眼大楚朝,也是排的上名号的。却不想折在了莫公子手上,也有些遗憾......”明明是心平气和的说话,却让人觉得蕴藏了无数的杀机“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再切磋一回。” 如果说现在她还不明白建王想要说什么的话,她就白白在公卿之家活了十几年了。 建王居然想要将莫晚歌收为己用! 可是,这到底是他的意思,还是温千风的意思? 如果是二人商量的结果,为什么不让温千风来告诉她?毕竟他们名义上还是夫妻,这样岂不是更直截了当? 这样的猝不及防,根本没有给她任何机会。 沈陌言的心如同被冰水浸过一样,瞬间冷到了极点。 可是她却不敢在建王面前摆脸色,只笑道:“那位莫公子看起来也是江湖中人,我常听我二哥说起,江湖中人一向神出鬼没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想要再遇见,只怕是有些难。”委婉的拒绝了。而建王脸色丝毫不变,仿佛早料到她会如此说,居然深以为然的点头“也是,毕竟是江湖中人,一向逍遥自在,闲云野鹤,也不见得会踏足凡尘......” 这是什么意思? 如同莫晚歌这样武艺高超的杀手,如果她的建王,也不会轻易放过的吧。 可是,有怎样的利益,就会有怎样的风险。 她实在不愿再看着莫晚歌走在刀尖上过日子了。 何况,为建王办事,就等于背叛了旧主......而莫晚歌又曾经挟持过建王,她不相信建王心里就没有半点芥蒂! 有朝一日这位建王翻旧账,莫晚歌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沈陌言就笑了起来“您说的仿佛是隐士一般。”试图缓解一下当前的气氛。 可惜建王根本没有此意,他挑了挑眉梢,笑得像条狐狸“即便是隐士,也总会认识几个朋友......沈二小姐,你说是吗?” 沈陌言神色微凝,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如今她已经是温千风的妻子,他却仍旧以沈家的称呼在叫她......分明是不讲半点情面了。 可是,沈陌言根本没有低头的意思,也不想再和建王逞口舌之快了,收敛了笑意,郑重其事的看着建王,一字一句的说道:“只怕要让建王失望了......我的确认识莫公子不假,可我自认为还没有左右人心的本事。莫公子在哪里,作何选择,我一概不知。不过,我也知道,强扭的瓜不填,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 一片死寂。 建王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散去,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异样,缓缓说道:“既然沈二小姐是个爽快人,那我也就直言了,莫公子如今就在燕京......”他握着杯子晃了晃,目光一瞬间变得幽深,又饮了一口茶“我想,总会有机会见面的,你说是吗?”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掐得她生生的疼,可是,沈陌言丝毫感觉不到了。 她的脸色苍白,却很硬气的站了起来,没有半点惧怕之色“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不过区区一介小女子,自然比不上君子,可我也知道,什么是朋友!”说完这话,行了礼,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沈陌言心乱如麻。 她没有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 可是,她不能妥协。一旦妥协,等待着莫晚歌的将会是什么,她不敢想象。 只是这样一来,她就算是得罪了建王了。一旦建王登基,想起来今天的事情,会不会报复?到时候,沈家又怎么办呢? 目前而言,无论是建王还是温千风,都不会和她撕破脸,毕竟他们还需要沈家这个助力,可是,以后呢? 狡兔死,良弓藏...... 沈家可有几百号人呢! 迎面有风拂过,沈陌言只觉得彻骨的寒。她一路上一言不发,飞快的回到了屋子。 有些事情,不受控制的开始了。 沈陌言就想到了成亲当晚,温千风那温醇的笑容。 如今想起来,虚伪又冰冷! 不过是要利用我沈家罢了,又何苦对我苦苦相逼! 沈陌言气得脸色发白,偏偏连一个商量的人也找不到。如今她身边一定被安插了眼线,就是想要送封信回沈家都可能被盯上! 却不知建王那边,茶烟袅袅,他饮尽了最后一口茶,才不急不缓的说道:“如何?这位沈二小姐,是不是很有意思?” 最快更新,请。 第八十八章 云涌 一身石青色衣袍的温千风从隔间缓缓走了出来,一言不发的坐在了建王对面。视线落在还冒着热气的残茶上,眉头微蹙,“这就是你说的要事?” 建王眼里流光婉转,笑容璀璨,“怎么,我觉得有人似乎是吃味了?” 温千风瞪了他一眼。 建王笑意渐渐收敛,似有若无的叹息:“也只有这样的气度,才能做我的弟媳。”温千风神色一僵,有些不自在,但很快又恢复了淡然,“你把我叫过来,再把她引进来,就是为了对我说这句话?”“非也,非也。”建王摇头晃脑,唇角微勾,“我只是想看看,她和莫晚歌到底有多少交情而已。”眉梢挑了挑,“那日在驿站中,莫晚歌看她的眼神......你心里也有数的吧?” “嗯。”温千风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那又如何?”“我不信你有这么大的胸襟,难道你心里就没有半点在意?”建王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平静的面容,“你当初和我说的,娶她不是为了沈家,那你告诉我,是为了什么?”对面的人呼吸一窒,很快回答:“难道你还有更好的选择?” 建王哼了一声,手指微蜷,敲在桌子上,“算我多管闲事!” 自己这个表兄,明明是皇室中人,却有些时候不羁的如同江湖浪子似的...... 温千风大感头疼,毫不客气的回刺了他一句:“当初是谁和我说的,娶妻娶贤,只要能乖乖听话就行了?”“难道人人都能像姨父和姨母那样,生死相许?”建王也怒了,瞪着眼睛,狠狠的看着他。温千风不由抚额,这都是些什么事! 屋外守着的死士们,更是险些憋成内伤。 这也能吵起来! 明明是两个那么沉稳的人,偏偏每天都要为一些不着调的小事吵个脸红脖子粗,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直到二人消停了,建王才开始说正事:“我觉得莫晚歌的确是个人才,不能纳入麾下,太可惜了。”他说着,看了温千风一眼,“你觉得如何?”“以后再说吧。”温千风叹了一口气,目光顿时变得有些怅然。 沈陌言以为接下来温千风应该会找她“委婉”的说说莫晚歌的事情才对,可是出乎意料,居然接连几天都没有出现。这让沈陌言心里有些忐忑,不免就差了丫鬟去打探他的动静。得到的消息却永远只是诸如国公爷出去了,国公爷在书房之类的消息。难道是自己在拒绝了建王以后,温千风决定直接绕过她,自己去找莫晚歌了? 不得不说,这个可能性很大。 沈陌言头皮发麻,却也正如她自己所说,莫晚歌神出鬼没,她根本就找不到他! 唯一一个能令她高兴一些的事情便是沈韶华的身子正在渐渐的好转,或许是她想通了,又或许是,彻底的绝望了。 到了晚上,莫晚歌来了。和之前相比,似乎瘦了不少,样子看起来有些憔悴。 沈陌言也知道这是风口浪尖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说,吩咐丫鬟摆了一大桌子的饭菜。温千风也只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坐在窗前喝茶,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沈陌言不由得问:“可是出了什么事了?”“没什么事?”温千风下意识的回答,可一转眼看到沈陌言的目光,他立刻屏退了众人,“你们都下去。”看来,是要和她说正事了。 沈陌言正襟危坐的看着她。 温千风苦涩的笑了笑,“燕京城最近突然拥入了一大批面生的人,三教九流,做什么的都有......” “难道是暗卫?”沈陌言心中咯噔一跳,“来了多少人?” “具体多少尚未统计,不过,看起来也有近千人的样子。”温千风捧着茶盏,目光微凝,“也不是一天两天涌进来的,早已混在了普通人中......”这样说来,就是早有预谋了。沈陌言立刻就想到了梁王,她就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是不是梁王察觉到建王在我们府上,所以派人来——”她做了个杀鸡的手势。 “不见得。”温千风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我今天让下面的人借着由头拘了两个人,谁知道那两个人受了大刑都不肯吐露半个字,如果是梁王一人,恐怕没有这样大的手笔。我担心的是,是不是有其他的王爷也插手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我曾经听说过,梁王和鞑子勾结,会不会是鞑子也趁机混在了其中?”察觉到对面异样的眼光,沈陌言心中一个念头渐渐成形,“朝廷虽然没有明文规定鞑子不得入燕京,可目前而言,大多数人对鞑子都是非常排斥的,况且,鞑子的相貌和我们中原人不同,很容易分辨......”也就是说,如果有鞑子,很快就会被人察觉。 温千风眼中渐渐有了神采,看向沈陌言的目光微微闪烁,“如果没有鞑子呢?”“如果没有鞑子,正如你所说,梁王没有这么大的手笔,那么背后出钱出力的,一样有可能是鞑子,只要派人注意一下那边的动静,很快就会查出来的。”从前,温千风也曾经听过说梁王和鞑子勾结,可盯梢这么久了,金陵那边一直没有别的消息传出来,他一时也没有想到这事...... 温千风立刻就有了主意,他朝着沈陌言微笑,“多谢夫人!”夫人二字从他口中出来,怎么听怎么觉得怪怪的。可沈陌言心里也有事,很快将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亲自送着他出门。见到他离去的蒹葭几人都有失望之色,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服侍她梳洗,上炕。 沈陌言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皇上,难道真的不行了吗?对于他的众位儿子,真的没有约束力了吗? 要不然,建王怎么敢住在温家,梁王怎么敢派人混入燕京...... 可是,燕京城一下涌入这么多陌生人,五城兵马司那边难道没有察觉吗?还是说,梁王早已走通了五城兵马司的路子? 还好温千风是京卫指挥使,那边倒还不至于倒戈相向。 不然,这整个燕京城,可是一点防卫都没有了。 沈陌言心急如焚,立刻让蒹葭带口信回去,想要见沈亦一面。 第二天一大早,沈亦就赶了过来,开口就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问我?”沈陌言和他一向不讲客气,也直接说道:“的确有些事要问你。”引着他在厅堂里坐下,“这些日子,皇上有没有召父亲进宫?”“没有。”沈亦眼中有一闪而过的了然之色,“不止没有召父亲,并且已经好几日没有上朝了。”这么说来,可能是真的病了...... 沈亦神色凝重,“现在朝堂上都在传,说皇上可能不行了......不过也没有谁敢拿出来说,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你知道就行了,也不用和别人说起。”沈陌言点点头,又问:“你不是在禁卫军吗?你们那边可有什么动静?”沈亦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沈陌言一窒,想了想,将昨日温千风和自己说的事情说了出来,“......你看,会不会是梁王已经收买了各个指挥使......” 京畿防卫,一向由京卫,五城兵马司和禁卫军负责。 沈亦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他想到了自己上峰前些日子还在燕京买了一所宅子...... 一直注意着他脸色的沈陌言很快就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心里也明白了几分,“我看,你不如再和父亲商量商量......一旦梁王得手,我们沈家首当其冲!”这其中的厉害,沈亦还是知道的。他忙不迭点头,“你放心,我会和千风好好说说这事......你不用担心,我只和他说我的上峰最近手头宽裕了不少,多的,一句话也不会说的。” 沈陌言就松了口气。 毕竟,没有人喜欢自己的妻子将夫妻间说的话告诉舅兄的吧! 可是,事关沈家的生死,她也不可能装聋作哑,让自己的父兄做出错误的判断,影响大局吧? 沈亦眼里就有了几分笑意,“看样子,妹夫待你还不错,还和你说这些!”沈陌言脸上一热,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这事你也和父亲好好说道说道,他老人家上阵多年,见过的事情不知凡几......姜还是老的辣嘛!”沈亦扑哧一声笑,一直等到温千风回府,去了他的书房。两个人商谈了半宿,城门早已关了门禁,沈亦干脆就在温家住了一碗。 沈陌言正担心沈亦会不会看出她和温千风没有同房的猫腻来,就见蒹葭满脸是笑的凑上来:“小姐,国公爷来了!”好像他们能同房,这几个丫鬟都挺高兴似的。沈陌言笑着摇头,亲自替温千风斟了一杯茶。碧落忙掌灯,昏黄的屋子一瞬间就变得明亮了起来。沈陌言蓦地抬头,大吃一惊,“你......怎么......”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温千风脸色苍白,额头出了一层冷汗,手捂着小腹,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你怎么了?”沈陌言忙扶住了他,“是不是受伤了?”RS 最快更新,请。 第八十九章 静好 温千风摇了摇头,身子微微颤抖,仿佛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沈陌言就更吃惊了,顾不得其他,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冰冷冰冷,又将他捂着小腹的手挪开,不见半点血痕,愣了愣,“你是不是胃疼?”温千风点点头,眉头皱得更紧了。沈陌言立刻明白过来,脸色一沉:“从昨晚上到现在,还没有吃饭?” 温千风胡乱点头,气息紊乱,“没事,我歇会就好了。”“这怎么能叫没事?”沈陌言大急,立刻吩咐人去熬蜂蜜水,亲自扶着他上了炕,又去替他解腰带。偏偏她没做过这些,反而将腰带缠得更紧。温千风虽然疼得全身抽紧,却也能感受到腰间的**,一低头就见她慌忙的将衣带绕成了个死结,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来,摇摇头,握住她的手,自己三下两下就解开了衣带。 以两人如今的关系来说,这样有些太过亲密了。沈陌言担心着他的身子,一时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脸上热热的,羞赧的解释:“我真是笨手笨脚的......”温千风但笑不语,目光落在她白皙的手指上,笑意更浓。但下一刻,脸色大变。沈陌言立刻从蒹葭手里接过手炉,放在了他的上腹部,柔声道:“我虽不善服侍人,可当年我父亲胃痛,我母亲就是这样做的......”当年她也不过才几岁,又事发突然,沈夫人并没有避着她。 温柔的话语,轻柔的揉捏,让温千风渐渐缓过神来,呼吸也变得平稳起来。 沈陌言暗暗松了一口气,又端了装了大半碗蜂蜜水的白瓷碗,道:“你先喝些蜂蜜水垫垫肚子,我已经让厨房用黑米熬了稀饭,到时候你多少吃一点......”温千风扫了眼屋子里立着的丫鬟,视线又落在她白里透红的小脸上,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倒影着一个小小的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忽然变得格外安宁,懒懒的靠在床头,唇角微勾,“你喂我喝吧?”虽然是疑问的语气,却透着股不容拒绝的坚持。 沈陌言原本就没有打算让他和自己的丫鬟太过亲近,毕竟几个丫鬟以后都是要放出去嫁人的。她从善如流,拿了汤匙喂他,温千风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不动声色的朝着她倾了倾。沈陌言并没有注意到,偶尔还掏出帕子替他擦拭嘴角,只是到底不擅长,做起来就有些生硬。等到一碗蜂蜜水喂完,厨房的黑米粥也熬好了,她又照着喂了一遍。 也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此时的温千风慵懒的像只小猫似的。 “好些了吗?”沈陌言低声问,一遍遍的替他按着腹部,又柔声说道:“时候不早了,门禁已下,也不太好出去找大夫......” 温千风明白她的意思。 如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盯着成国公府的风吹草动,他大半夜的出去找大夫,肯定会引人注目。 或许是心理作用,或许是沈陌言的法子很好,让他的疼痛缓解了不少,脸色也渐渐恢复过来,“没事,已经不太痛了,若是明日还不适,再找大夫也是一样的。”似乎怕沈陌言不信,故作轻快的打趣:“想不到,夫人还会这些!”沈陌言大窘,见他脸色的确有所好转,放下心来,就和他说着闲话:“我也不过是瞎折腾罢了,不过以后你还是按时吃饭的好,磨刀不误砍柴工,再大的事,也要注意身体才是。” 温千风笑着应了,身子又挪了挪,几乎将头靠在她肩上,“嗯。”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沈陌言这才反应过来,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通红,浑身都有些不自在起来,身子往外仰了仰。就听见温千风又说:“我已经上表礼部,你的封诰应该过几天就会下来了。”她嫁给温千风以后,理应由温家上书,再由礼部封为诰命夫人,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不过,温千风速度如此之快,还是叫他心里暖暖的,她笑着点头,说起自己听过的趣事来:“......听说安定侯替他妻子请封夫人,礼部那边留中不发,大半年还没有消息下来。世子爷急了,带着人就跑到了礼部,闹了好大一场,最后才算是有了个结果......”这事温千风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可也就在那次之后,安定侯离公卿的圈子越来越远了...... 温千风很喜欢她和自己说话时的从容,让人感觉岁月静好,有一种陌上花开缓缓行的悠闲。 说了一会话,温千风只觉得腹部隐隐还有一点痛,不过也不大放在心上,却有些留恋起方才沈陌言的温柔来。 他就想到了驿站的初见。 那时候,她就那样从人群中走出来,缓缓的走到她的面前。面上没有惧色,只有自信从容,仿佛胸有成竹...... 他就在想,到底是哪家的女子,会有这样的气度。 没想到居然是沈家的女儿。转念想想也在意料之中,沈明朗那样戎马一生的人,教出来的女儿还能是娇滴滴的小姐不成? 令他更吃惊的是,她居然一眼就看穿了自己和建王的身份,却聪明的没有点破,给大家留了一线余地。再后来,她说服了莫晚歌,这件事情就这样水过无痕的解决了。当时他只有一个念头,这样的女人,他绝对不能放手。 后来的一切都顺利的出乎预料,无论是沈家,还是建王,淑妃,包括他手下的幕僚,都非常的赞同这门亲事。 想到这里,温千风又深深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如同泼墨一样的青丝,松松的挽了个堕马髻,一看就知道有一把好头发。面庞白皙细腻,就好像春日的阳光下盛放的玉兰花,惊艳却不失端庄,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鼻间萦绕着淡淡的***的香味,目光却自有主张的飘了下去。她穿着一件绿色缠枝花水滴纹的褙子,胸脯鼓鼓的,腰肢细若杨柳...... 一瞬间,温千风有些口干舌燥。 沈陌言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她正撩开被子,替他换了个暖炉。又按了按上腹部,问:“还疼不疼?”波光粼粼的眸子,就好像三月的烟雨。温千风的目光落在她嫣红的唇瓣上,鬼使神差的应了句:“你再帮我揉揉......”他刚才疼起来的样子实在太过吓人,沈陌言不疑有它,很认真的在他的腹部摩挲着,不经意间,却碰到一个硬物...... 如果说沈陌言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她接触到温千风的目光时,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她如同被火燎了一样,跳了起来,说话都开始不利索了,“我去看看厨房的汤药熬好没有。”不等人答话,就风一样的跑了出去。温千风看着她袅娜的背影,眸光黯了黯。沈陌言却是立在屋檐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捂住了双颊。 她觉得自己在温千风面前就好像纯良的小白兔似的...... 不过,温千风睡在了她的炕上,晚上她睡在哪? 沈陌言觉得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而半躺在床上的温千风,几乎是贪婪的呼吸了一下带着股清香的被子,面上漾开了一个微笑。有些不舍的撩开了被子,目光又落在松散的衣带上,那种触感仿佛又浮了上来,全身的血液迅速朝着下身涌去。温千风叹了口气,撩开帘子,一步步朝着她走去,“在看什么呢?”“你怎么起来了?”思绪猛然被打断,沈陌言吓了一跳,侧过头看他,“好了?”脑海中一下子就浮现了刚刚的情形,神色再次变得不大自然。 “多亏了夫人,已经好了。”温千风微微一笑,忽然伸手去摸她的头,“我还有些事要处置......”似乎有些迟疑,顿了顿,“明天一起吃早膳吧?”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沈陌言嘀咕着,面上笑意不减,“好呀!”温千风眼底花开了一抹笑意,出了院门。沈陌言这才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而等到她坐到炕上时,那微微凹下去的地方还带着淡淡的体温...... 沈陌言觉得脑子里乱乱的,一直到鸡鸣时分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温千风就来了,谁知道紧随其后的还有沈亦。他看了看温千风,又看了看沈陌言,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妹夫叫我来这里蹭饭吃!”听着妹夫二字,沈陌言嘴角抽了抽,又吩咐丫鬟多摆了一双筷子。倒是温千风,一副淡然的模样,依旧和沈亦说着燕京的大小事情。 沈陌言对这些一向不太感兴趣,可还是竖着耳朵听着,倒是沈亦,眼中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趁着温千风不备,朝着沈陌言挤眉弄眼的,竖起了大拇指。回应他的是一个大大的白眼,沈陌言当即就将一个大馒头夹到了他碗中,“你胃口一向很好,多吃些。”噎得沈亦说不出话来。 温千风眼角余光看见,嘴角微微上扬。 沈亦却是眼珠子转了转,轻咳了两声,朝着温千风笑,“文谨,你知不知道我妹妹有个秘密?”沈陌言脸色大变,下意识的阻止:“二哥!”RS 最快更新,请。 第九十章 暮色 沈亦贼兮兮的笑,将沈陌言的眼色视若无睹,缓缓说道:“我妹妹从前贪杯,偏偏酒量不好,一喝醉就开始唱歌,吵得满屋子的人都不得消停......我们偶尔也取笑她几句,她自己怕臊,也就不喝了。后来,有一次的七夕节......” “二哥!”沈陌言满脸通红,眼神如刀子一样嗖嗖嗖的飘过去,“你再说下去,我可恼了!”她的脾气沈亦也心知肚明,一旦动怒,好久都不能平息。也就打住了话头,“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你就不能坐下来好好吃饭?”沈陌言狠狠瞪了他一眼,若非温千风再跟前,怕是就要吵起来了。 沈亦缩了缩脖子,埋头吃饭。 温千风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笑意,拉着她坐下,“不过是件小事,以后让二哥不要再提也就是了。”沈陌言这才不再说话了,到底气难平,哼了一声才开始继续喝粥。 沈亦心里也有事,用过早膳以后就告辞了。 温千风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低声嘱咐她:“这几天留神些,我在院子外面安排了护卫,你没事就不要出去走动了。”眼下不添乱就算是帮忙了。沈陌言温顺的点头,见到他平淡如水的面庞,忽然有些失落。她似乎从来没有见过温千风有失态的时候,哪怕是昨天胃痛不止,也是闲云落花。 是否,这就是七情六欲不上脸呢?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温千风笑了笑,“怎么,可是我脸上有东西?” 沈陌言连连点头,到底忍不住,问道:“我似乎就没见你有高兴或是难过的时候,总是这样淡淡的,仿佛万事都不放在心上似的。”温千风愕然,也不过一瞬之间,失笑的揉了揉她的头发,“或许吧。”这算是什么回答?沈陌言冷哼了一声,偏过头,避开了他的爪子,“只是觉得你挺累的,有些时候,凡事都憋在心里,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温千风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苦涩,很快就恢复了淡然,“我父亲从前就说过,我生来谨慎,很难相信别人......不过,以后......”什么?”语气渐低,沈陌言没有听清,又问了一句:“以后怎么了?”温千风微微一笑,望向她的目光柔和又明媚,“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也不说二话,直接出了屋子。 沈陌言觉得有些无趣,只将自己被摸得有些凌乱的发丝重新挽了上去,就坐在内室发呆。 这样的日子虽然悠闲,可是太过无波无痕,让人有些提不起劲来。 碧落匆忙从外面走了进来,在她耳边说道:“小姐,大姑奶奶那边的妈妈来了,说是给您送些东西。”沈陌言忙吩咐将人带进来,确是沈韶华的乳母赵氏。她捧着两个匣子,笑道:“宫里赏了太夫人几匣子豌豆黄,我们夫人知道您爱吃,特地命奴婢送些过来。”爱吃豌豆黄不假,可这种事情派个小丫鬟来就行了,何必遣贴身的妈妈过来? 沈陌言不动声色的屏退了屋子里的众人。 赵氏见着就松了一口气,上前一步,低声道:“二小姐,我们夫人让我和您说一声,昨天,我们国公爷和二姑爷喝酒了。”“什么?”沈陌言诧异,“他们什么时候有这个交情了?”赵氏也是一脸困惑,道:“夫人说,从前国公爷和二姑爷并不熟络,也没有什么往来,可是最近这阵子,已经有好几次都一起出去喝酒了。” 沈陌言这时才发觉自己对温千风的行踪完全不了解。可她也不能在赵氏面前说些什么,点了点头,“这事我知道了。”一抬眼见赵氏欲言又止,转念想想,不禁苦笑,委婉的说道:“大姐替姐夫新纳的那位妾室,听说很得姐夫欢心?”赵氏立刻会意过来,笑了笑,“的确很得国公爷喜欢......西边的那一位已经空了好一阵子了......” 沈陌言默然,心里却漾开了一阵阵的苦涩。 从前的沈韶华,何曾怀疑过林瑜找借口在外面花天酒地? 可见,有些时候,崩塌的信任,再也无法重拾。 赵氏见话已经说到了,起身告辞。 沈陌言赏了她二两银子,命蒹葭送了出去。心里却在默默的嘀咕,温千风到底是几时和林瑜走在一起的,两人又是在做些什么? 想一想,兜兜转转,最后两姐妹都嫁给了国公爷,命运的安排可真是奇妙。 沈陌言立刻就吩咐碧落:“你去打听打听,国公爷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碧落一愣,有些错愕,但更多的是欢喜,忙应道:“姑爷身边服侍的小厮我都认识,不过找他们的话,未免太过直接,不如我去问问院子里的婆子和小丫鬟?”这些人都不是直接服侍温千风的人,也未必知道些什么。偏偏温千风身边不是小厮就是幕僚,一个丫鬟都没有,有些不好下手。 若是从马房和司房那边打听,自然是更快一些,可她新进府不久,正是众目睽睽的时候,若是闹出什么动静来,可就丢脸了! 沈陌言就叹了口气,无奈的点头,“只能先这样了......我们毕竟是新来不久,以后慢慢来。”碧落得了令,一溜烟的出去了。 一直到黄昏时分她才回来,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夫人,我找了个由头和书房那边的人接上了话,可那些人是油盐不进的性子,无论说什么,都非常的圆滑,就是说不到点子上去。我怕引人怀疑,就私下里和几个小丫鬟说了会话,她们说国公爷这些日子回来的都很晚,至于到底去了哪里,却不知道了。” 如果连小丫鬟都能知道温千风的动静,那成国公府也太没有秘密了。 沈陌言点点头,道:“你不用急,若是打草惊蛇就不好了。”碧落满脸羞惭,有些沮丧,“谁能想到,国公爷身边的人口风都这么紧,整个书房围得和铁桶一样......”沈陌言心念微动,脸色一变,忙拉住了她,“你以后不要再过去了,这件事就此作罢吧。”碧落有些奇怪,看着她的脸色,却不好再说什么。 只怕除了男人不喜欢八卦以外,书房那边口风紧,还有一个理由。 书房可能不仅仅是用作书房的用途...... 当天晚上,温千风没有回来。 沈陌言总觉得似乎要发生什么似的,心神不宁。以至于一晚上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起来时,眼睑上有了淡淡的青影。几个丫鬟看着吓了一跳,忙替她敷眼睛,又淡淡的施了一层薄粉,这样脸色看上去才好看了些。沈陌言却觉得心里堵得慌,用过早膳以后就出了院子,打算在附近转一转。 到底是记得温千风的嘱咐,没有在外面多做逗留,只在亭子里温了一盏茶,看了会花就打算回去。 碧落却忽然提醒她:“小姐,这条路可以直接到书房......” 沈陌言心中跳了跳,站在小径上,朝着远处望去。只见一片绿荫中,露出了屋檐的弯弯一角。 正犹豫间,忽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沈陌言只当是来送点心的小丫鬟,并没有多注意。 可是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脚步声停了下来。 沈陌言有些奇怪,缓缓转身,顿时呆住。 花径上,两个人并肩而行,却并没有说话。 一个是她的夫君,温千风,一个是——莫晚歌。 似乎都没有想到对方会在此处,一时间,彼此之间只能听见春风拂过梢头的声音。 时隔多月,沈陌言从来没有想过,会再次见到莫晚歌。 原本以为,自那日一别,他们再也不会有相见的机会。可是没想到,不仅见到了,还是在温家见到。 心间有一处忽然有说不出来的怅然,沈陌言垂下眼去,往旁边让了让。温千风看了她一眼,上前几步,握住了她的手,“这里风大,怎么不披件披风?”似乎以前从来没有这样温存过。沈陌言强笑了笑,摇摇头,“我在亭子里,倒不觉得冷。”温千风也不再强求,指了指莫晚歌,“我们有事商量。” 沈陌言没有抬头,只能瞥见一袭黑衣,停留在离她七八步远的地方。 一念之差,咫尺天涯。 她微微颔首,二人擦肩而过。 匆匆一瞥。 至始至终,莫晚歌都没有说一句话。 难道,他已经投靠了建王? 沈陌言心乱如麻,眼睁睁看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花径深处,心头涌入了种种不安。 到了午时,温千风甚至安排了一顿饭。而莫晚歌离开的时候,已是日暮西沉。 暮色来临,烟雾缭绕的古刹中,莫晚歌立在老树前,问大师:“世间多孽缘,如何能度?”大师答:“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莫晚歌缓缓品味着这八个字,忽而苦笑,“只是可惜,惟见片片桃花开落。他依在老树下,半晌没有说话。 许久许久以后,才能听见一声清脆的马鞭声,响彻寺庙。 世间一切相遇,都是重逢。RS 最快更新,请。 第九十一章 缤纷 沈陌言觉得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出乎她的意料了。 以莫晚歌的性子,主动来投靠建王的可能性太低。可如果是建王出手招揽的,那么他又是如何在短短几天之内找到莫晚歌的? 如果是后者,只能说明建王和温千风的手段太高,能办常人所不能办到的事情。如果是前者...... 她不相信莫晚歌会没有任何理由,单纯为了金钱而摒弃从前的恩仇。毕竟是曾经被他挟持过的人...... 心里有一个念头飞逝而过。 沈陌言定定的坐在窗前,看着那太阳一点点落下,暮色渐浓,倦鸟归巢。 一直到温千风慢慢走了进来,坐在了她身旁,“怎么了?”沈陌言这时才回过神来,笑了笑,“没什么。”她发现,温千风很喜欢穿青色的衣服。而在一般人看来,青色是小官吏特有的服饰。正如同只有建王这样的天之骄子才能穿紫色的锦服一样,青色的袍子显然和温千风如今的地位不太符合。 不过,她也不知从哪里看来的,据说青色比较庄重和古朴,也透着几分希望。不知道温千风到底取了哪一点意思,亦或是不过是个人喜好罢了。 “今日厨房做了什么好东西?”身旁冷不丁传来温千风的声音。沈陌言自然顺着杆子就下,笑道:“今日倒是怪了,厨娘们也不知从哪听说了几道古方,做了一道汤,叫君子美人汤,乍一听这名,还不知道是何意,谁知道居然说是取戏曲里的意思!”见温千风眉梢微挑,她又解释道:“这道汤配料也平常,不过就是獐子肉,兔肉和羊肉切成碎丁揉成团子。她们倒也细心,将这几样肉,每两样混在一起,獐子肉和兔肉是一种滋味,兔肉和羊肉是一种滋味,獐子肉和羊肉又是一种滋味。几个肉团,竟有三种味道,也是三三不尽,六六无穷的意思。更妙的是,她们还将这肉丁塞到了笋尖里,再配上七八片花瓣,用清晨荷叶上的露水熬出来,又有荷叶的清香,又有肉丁的醇厚,更有鲜花的浓郁,鲜艳夺目,单单是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了!” 一席话说得连温千风这样对膳食没什么讲究的人也来了兴致,“哦?既然这样,叫厨房的人呈上来看看。”沈陌言早已用过晚膳了,可看温千风的样子,分明是想要和她一起吃饭,她果断将这个事实咽了下去,高兴的叫厨房们重新做了一桌膳食。 那道君子美人汤很快就端了上来,正如沈陌言所说,一眼望去,红红绿绿,如春日里的落英缤纷,又如同桃花下的君子,这个名字可以算是恰如其分了。温千风尝了一小口肉团子,微微颔首,“的确很香。”又喝了一口汤,吟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道汤,也许就是这个意境吧。” 燕京城上至五十岁的老太太,下至三岁小儿,只怕没有不知道这几句诗的。可从温千风口中出来,总觉得有一种微妙的怪异。 尤其是,这时候,温千风还若无其事的看了她一眼。 沈陌言觉得脸上发烫,跟着喝了一小口汤,趁机问起莫晚歌的事情来:“......想不到居然会在我们府上遇到莫公子......”温千风的反应比她想象的更快,没等她说完,已经开始解释:“我也没有想到莫公子会出现在燕京城,一开始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后来才现身与我相见......莫公子说愿效犬马,奔走一二,只盼能有片瓦遮檐......” 沈陌言默然。 想不到居然是莫晚歌主动投靠的。 很难想象这样的话会出自莫晚歌那样骄傲的人口中。 温千风很敏锐的感觉到了她的低落,目光一闪,又恢复了从前的清冷,“你不用担心,建王虽然性子放纵不羁,可心胸磊落,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 也只能希望如此了! 沈陌言苦笑,却也觉得方才的温情烟消云散,好像和温千风之间又有了一层隔阂一样。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出乎沈陌言的想象。 莫晚歌再也没有出现过,可是,温千风呆在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少,连建王也不见了踪影。 碧落主动提出要去打探温千风的动静,被沈陌言厉声阻止了。 这时候风声鹤唳的,她可不想自己的丫鬟卷进去!温千风手下的幕僚不能伤害她这个主母,却能对她的丫鬟下手! 就这样过去了几天,沈亦突然来见她,“文谨在不在?”沈陌言一愣,摇了摇头,“不在。”沈亦眉头微皱,“你们都下去。”几个丫鬟知道他这是有要紧事要和自家小姐说了,忙退了下去,还细心的掩上了门。沈亦这才松了一口气,郑重的看着她,“陌言,父亲才从宫里得到的消息,皇上呕血了。” “什么?”沈陌言脸色发白,一下抓住了沈亦的袖子,“太医院怎么说?这个消息可还有别人知道?”句句话都问到了点子上。 沈亦看向她的目光就多了几分赞许,“太医院还能怎么说?知道内情的人不过寥寥无几,病案上写的也是虚火旺之类无关痛痒的小病,谁又敢翻看天子的病案!”这倒也是,皇上的病案都是由专人保管,除了掌管太医院的医正,一般的太医还真没有那个机会接触。“父亲也是偶然才知道的,我来就是想和文谨说说这事......一旦......” 沈亦指了指上方,“山陵崩,那可就是早晚的事情,无论是我们家,还是建王,都要早做准备才是!”现在几位王爷之所以只在暗中活动,就是因为皇上还健在。如果仅仅是夺嫡,和几位没有太子名分的兄弟们斗,日后史书可以一笔抹去,含含糊糊几句也就过去了。可若是弑父登基,将来就是要遗臭万年的一笔,帝王都注重自己身后的名声,肯定不愿意发生这种状况的。况且,名不正言不顺,肯定会引起民间和朝堂讨伐,帝位能不能坐稳还是另外一回事。 沈陌言的脸色沉了下来,思忖了半晌,才缓缓说道:“能够接触皇上的,都是医术精湛的老太医,现在还只是呕血,兴许还能拖个几天......如今建王就在燕京,似乎也是皇上的意思,如果能够让建王和皇上见上一面,那就好了!”沈亦也是这样想的,他来找温千风,也是为了商量这事。 可是,谁也不知道温千风去了哪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和咳嗽声,紧接着是蒹葭的声音:“二少爷,小姐,临清求见!”临清是沈慕贴身服侍的小厮,非常得沈慕的倚重。兄妹二人齐齐色变,沈亦更是迫不及待的推开了门,也不顾其他了,就问:“是世子爷让你来见我的?”临清脸色有些发白,上前几步,低声道:“宫里来了几位内侍,什么都没有说,就让侯爷去了宫里......” 沈亦脸色大变,忙问道:“他们来的时候,可有禁卫军或是士兵跟随?”“没有。”临清神色惊惶不定,“可是侯爷走之前,让世子爷召集了所有的死士,还叫来了大总管......”看这样子,竟像是安排后事了。沈陌言心中咯噔一跳,和沈亦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股决然。 沈亦咬了咬牙,拔腿就往外走,却被沈陌言一把拉住,“二哥,你别急!”临清见机,忙退了下去。 一直等到门扉再次被扣上,沈陌言才再次开口,她抱住了沈亦的胳膊,“二哥,如果沈家真的出了什么事,父亲真的出不来......这时候我们府上肯定已经被人盯上了......与其这样,你还不如就呆在这里,万一出了什么事......”沈陌言说不下去了,她眼里满是水光,“父亲一世谨慎,皇上......” 沈亦颓然坐在了榻上,痛苦的合上了眼。他用手托着额头,声音低哑,“上位者,最忌拥兵自重,为此父亲尚在英年就辞官了,一直在家里深居简出......若非梁王咄咄逼人,我们又怎么会出此下策?况且,我们什么也没有做!”是啊,沈家什么也没有做,不过是和温家联姻,不过是安插了几个眼线而已。 可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皇上想要治罪,只一个结党营私,图谋不轨,就足以叫沈家万劫不复了。 这样一来,连温家也会被牵连...... 沈陌言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她想了想,五指用力合拢,眼中满是决绝,“二哥,我们去见建王!” 在此之前,沈亦从未和建王直接接触过。他更没有想到自己妹妹会有这样的气魄,想到事情发展至此,也不是沈家一人的事,点了点头,跟在沈陌言身后,走了出去。这条路出乎意料的漫长,沈陌言只带了贴身的两个丫鬟,走在漫长的回廊上,弯弯绕绕,正如她此刻的心情。一刻钟以后,兄妹二人到了院子外面。 如沈陌言所料,院子守卫森严,外面根本没有一个人走动,门外守着四个护卫,手里都握着长剑。看这架势,建王这边的形势也不太好。 她还记得上次不过是闲逛的时候,就偶遇了建王。不排除建王有刻意为之的想法,可那时候的气氛比现在缓和的多。 而护卫见到他们二人,一脸肃然的行礼。沈陌言亲自上前引荐:“这是我娘家的兄弟,我们有要事要见建王。”那守卫似乎认识沈亦,脸色缓和了一些,点了点头,就匆匆去里间汇报。不一会儿,他匆匆跑了出来,与此同时,还有两个从未见过的酱色袍子的人走了出来,迎着他们进去,道:“建王早就在里面等着了。” 沈亦到底是第一次见建王,尚有些紧张,可一想到自己父亲的处境,一颗心就如同坠入了冰窖一样。 倒是建王,平静的请二人坐下,小厮们立刻奉茶,而后快步退了下去。 沈亦也是个爽快的人,况且此刻根本没有和建王寒暄的心思,直接说道:“不知道王爷是否知道,皇上呕血了?”建王微微颔首,含蓄的说道:“我也是才知道这个消息。”沈亦并不吃惊。既然有心夺嫡,想必也有自己的眼线,可是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叫建王也变了脸色,“方才,家父被宫里的内侍带走了。” 建王飞快的瞟了沈陌言一眼,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文谨还没有回来?”沈陌言点点头,“没有。” 这一刻,沈陌言终于明白温千风在建王心中的分量。除了这样的事,他不是先说说打算,而是先问问温千风。 看来,温千风不仅是建王的羽翼,还是他的智囊和砥柱。 屋子里一瞬间死寂如水,甚至能听见风吹过窗棂的声音。 许久许久以后,建王才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放在了书案上,“我在宫中认识一个禁卫军队长,他是直接在内宫守卫的,如果今晚伯父还没有消息传来,你想办法把这块玉佩送进宫......”是要利用沈家的人脉?如果仅仅是打探消息,沈家自己有自己的渠道。可看建王的意思,似乎也在安排后路。 沈陌言心中凉飕飕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从古到今,都是如此! 明知道皇上对沈明朗一向倚赖,却不敢存半点侥幸之心。 沈亦也会意过来,他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苍凉,将玉佩攥在了手心,“我这就回去安排!”建王亲自起身拉住了他,“你也别急,皇上一向念旧,我们也要想一想如果不是这层意思该怎么办才好!”如果是为了托孤或是商量其他事情,那对沈家和建王而言,都是一种考验。沈明朗是否要趁机举荐建王,或者是要以退为进,先推荐其他人,都是值得商议的话题! 沈陌言知道这里她不再适合待下去了,可建王丝毫也没有瞒着她的意思,在她告辞之前说道:“皇上对沈伯父当年的救驾之恩一直记在心上,况且当年也曾生死与共......如今若是大不好,必定会问伯父的打算,可一旦越界,秋后算账,也是一件险恶万分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建王这样说自己的父亲,总感觉有些奇怪。 可一心一意想着沈家的沈亦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赞同的点头,“不错,如果当真降罪,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可若是君恩,也要好好把握这个度才行!”沈陌言听着,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明媚,春暖花开,屋檐下,还有几只燕子掠过。 可是,沈陌言无心欣赏美景。 她满脑子都是沈家那不可预知的未来。 如果皇上要治罪,沈明朗首当其冲,可能再也回不了了。接下来就是沈家,她和沈韶华是出嫁的女儿,可以免罪,可其他人,轻则流放,重则被诛,无论哪一点,沈家都没有希望了。想到这里,她只觉得胸口生生的疼,忍不住捂住胸抠,大口大口的呼吸,那种窒息的感觉却越来越浓,几乎将她淹没。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跌倒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小心。” 沈陌言脚下不稳,往前一扑,正好扑在了他的怀中。 阳光斜扑扑的照下来,她看见了面前的温千风,还有立在台阶下的莫晚歌。背着阳光,她看不清莫晚歌的神色,却能看见温千风面上的忧虑,“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说着,立刻指了院子里一个人,“你去传太医来替夫人看看!”这种跑腿的事,叫个小厮就行了,怎么能劳动建王身边的护卫? 沈陌言正想婉拒,就见那护卫已经风一样的跑了出去。 她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指的说道:“我二哥刚刚来寻你,谁知道你还在外面,他就直接来见了建王。” 也就是说,这件事很重要了。 温千风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柔声嘱咐她:“你好好照顾自己,先回屋子里歇着,我待会就去看你。”怎么听怎么带着几分柔情。沈陌言就点了点头,应了声:“好。”温千风这才松开了手,推门而入。沈陌言就立在台阶上,和莫晚歌对视了一眼。他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直直的盯着她。 沈陌言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睛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情绪,似怨,似喜,似悲...... 那幽深的眸子,让沈陌言觉得自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暗暗叹了一口气,冲着莫晚歌点点头,笑道:“我身子有些不适,暂且就先回去了。”也不管莫晚歌有没有回答,轻快的下了台阶,立刻出了院子。蒹葭和碧落二人见她出来,长长的舒了口气,一左一右的扶了她,“小姐,您没事吧?” 沈陌言摇了摇头,“我乏了,想歇会。”话音刚落,就觉得背后有人缓缓靠近。 而后,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沈二小姐!” 是莫晚歌。 蒹葭和碧落二人默契的对视了一眼,退开了十步远的距离。 莫晚歌缓缓靠近,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在这样目光的注视下,沈陌言觉得自己浑身都不自在,却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平和一些,“莫公子有何要事?” 可是,没有人回答她。 就如同他们的从前一样,总是她一个人说很多话,而对面的那个人,一直沉默。 可是,这一次,沈陌言却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于是,她又问了一次:“莫公子有什么事?” 不是不想停留,只是,不想给他带来灾难。 “你还好吗?”许久许久以后,莫晚歌轻声问。 怎么可能会好?沈家随时可能遭遇不测,怎么会好? 明明是一句普通的问候,却叫沈陌言心里酸酸涩涩的,几乎落下泪来。可是,她很努力的微笑,笑若春花,“我一切都好。” 又是一阵沉默。 这样的气氛有些压抑,沈陌言不想再停留下去。她转身就走,却被一只手拉住。 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在这一瞬间,沈陌言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转过头,定定的看向他,“你为什么要来燕京?你知不知道,一旦卷进去,就再也没有退路了。”她只是想最后一次劝他。 可是,她听见莫晚歌说:“我知道。”“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沈陌言失望又痛心,“难道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对你来说,就那么难?”“不难。”莫晚歌的目光穿过她,飘向遥远的天际,似乎是在看那掠过天边的飞鸟,亦或是什么也没有看,只是,很遥远,很遥远,“我只是觉得,如果能够离一个人更近一些,一切都值得。” 完了,一切都完了。 事情走到这一步,最后的一层窗户纸被捅破。 如果是从前,沈陌言还能坦然面对他。可是如今,她已是温家妇,再也没有资格,和他站在一起,像从前那样了。 沈陌言咬着自己的下唇,用力握住自己的手,生硬的说道:“可是,如果那个人不想呢?” 不是不想,只是不能。 莫晚歌身子一颤,晃了晃,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痛楚。 可是,很快,又恢复了从前的那种平静,他只是淡淡的看着她,“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一样的固执,可是为什么,听起来这么心酸? 莫晚歌,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下一刻,莫晚歌盯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陌言,如果能够回到从前,我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沈陌言眼中一黯,飞快的垂下头,再抬起头来时,已是云淡风轻,“可惜,人生不能如初见,到头来不过陌路。” 可是,下一刻,她听见一阵若有似无的叹息:“不是我后悔了,只是,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什么结局?终成陌路的结局? “你是我猜不到的不知所措,我是你想不到的无关痛痒。”莫晚歌眼里有了一股说不清的暗流,“我爱慕一个人,就偏偏要爱慕,那是我一个人的事情。”RS 最快更新,请。 第九十二章 巫山 春日里的风,暖融融的拂过。 沈陌言心中一片冰凉。她默默看着那个人走远,一直消失在花径深处。 如果,这就是诀别。 许是站得久了,竟然有些眩晕。沈陌言身子晃了晃,眼前一片黑暗。 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是明晃晃的宫灯。才动了动,就被一双手扶住,“别动。” 竟然是温千风。 沈陌言眨了眨眼睛,温顺的躺了下去。就听见温千风问:“怎么突然晕倒了?”“可能是没有睡好吧。”沈陌言胡乱掰了个借口,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你那边如何了?”她能清楚的感觉到温千风身子一瞬间变得僵硬起来,“皇上身子的确不大好,宫里守卫森严,只知道岳父跟着皇上在太和殿,那边太医进进出出的,岳父应该没什么事。” 连温千风都打探不到消息,可想而知如今宫里的形势有多么严峻了。 沈陌言默然。 温千风却伸出手,轻拂着她散落在枕上的青丝,“你放心,我已经做好了安排,万一出事......会让两位舅兄先走的。”沈家的人可不止沈慕和沈亦。明明知道万一事情有变,沈家能逃出两个人就不错了,却止不住的贪心,想要一家大小的平安。尤其是顾氏,身怀六甲,怀相又不好,到时候怎么办呢? 沈陌言觉得心中烦躁不已,却偏偏没有任何办法,这种无力的感觉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 温千风却忽然扶着她坐起来,“你睡了两个时辰了,用点膳食再休息。”他的声音很轻柔,或许是灯光的原因,连面庞都变得柔和起来。沈陌言暗暗叹了口气。在胸口围了条帕子,低着头,开始吃饭。温千风也要了一碗米饭,陪着她吃几样清淡的小菜。还给她夹了几块酸黄瓜,“你身子不好,只能吃清淡些的......” 这一刻,沈陌言原本烦闷的心,忽然沉静下来。在她自己尚未觉察之时,嘴角已高高翘了起来。 饭毕,温千风却没有走的意思。反而吩咐几个丫鬟:“打水进来我梳洗吧。”几个人都愣住,最吃惊的是沈陌言,心里有一闪而过的迟疑。可望见蒹葭投来的目光。她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总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让温千风下不来台吧?心里却在暗暗的想,温千风怎么突然就...... 两个人自新婚那几天同房以后,就一直泾渭分明,各不打扰。 沈陌言也想不通为何温千风为何突然转变了心意,却也深知。如果一定要走到那一步,身为妻子,她没有拒绝的立场。虽然这样想,心里却有隐隐的排斥。她实在是很惶恐,不知道该怎么做好。温千风却仿佛看穿她的想法,在她耳边吹了口气。这动作非常的暧昧。沈陌言的双颊瞬间就变得通红通红。 温千风轻声的笑,伸指点着她已经红到头面的耳廓,低声道:“放心。我什么也不会做的。”真的? 沈陌言根本不相信他,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用被子捂着自己的头,裹得像和蚕茧一样,任他如何劝说就是不出来。就和小孩子似的。温千风眼底就有了深深的笑意,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快出来,仔细憋着。”沈陌言觉得自己此时的脸色一定不好见人,打定了主意,就是巍然不动。 温千风本打算再和她嬉闹一番,偏偏此时蒹葭领着几个小丫鬟进来,让他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起身去了净房。 一直等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口,沈陌言才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蒹葭凑近几步,若有所指的说道:“听说你晕倒了,国公爷立刻命人拿了名帖去请太医,又亲自在这边照顾您,不让我们插手......”沈陌言明白她的意思,却偏偏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她心乱如麻的点点头,靠在床头的大迎枕上发呆。 碧落捧着铜盆,服侍她梳洗。沈陌言草草擦拭了一番,就钻进了被窝,好像这样,就能让她得到暂时的安宁一样。 蒹葭看着,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自家小姐和姑爷这样,还能持续多久呢? 不一会,温千风就从净房出来了,见到炕上依旧裹成一团的沈陌言,他微微一怔,随即说道:“你们都下去吧,不用人服侍了。”几个丫鬟互看了一眼,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还细心的掩上了门。 沈陌言虽然在被子里,却时刻留神着外面的动静。知道温千风屏退了众人,心里就更紧张了,脚趾头都蜷缩成了一团,呼吸都变得缓慢起来。温千风慢慢靠近,又拍了拍她,声音里透着笑意,“你难道要这样过一晚上?”沈陌言打了个滚,避开了他的手,远远的缩在角落里。温千风不由失笑。 四下里静静的,甚至能听见远处的更鼓声,却听不见温千风的声音。 沈陌言有些奇怪,将自己的呼吸都刻意放轻,却依旧听不见任何声音。她大感奇怪,将被子撩开一条细缝,往外看了一眼。 哪里还有温千风的身影! 可是方才根本就没有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 沈陌言大着胆子,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望了一圈。却见眼前一花,床边的人不是温千风是谁? 她讪讪然的笑,也没好意思再钻进被子里。温千风就在床头坐了下来,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开始褪下自己的衣裳。 “你——”沈陌言声音发颤,说不出话来。 他解衣带的动作很慢,每动一下都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沈陌言呆呆的看着他,一抬头就见他戏谑的看着自己,更是羞得抬不起头来。温千风轻轻的笑,伸手去摸她的头,“陌言,你怎么这么可爱!”可爱?沈陌言还真没有想到有人会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可心中的尴尬也因此消散了不少,索性大大方方的看着他脱衣服。 温千风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的坦然,双手滞了滞,才放在了中衣的带子上。他外表看上去略有些瘦削,可隔着中衣看起来,却很精壮。尤其是在帐子里,橙黄色的灯光中,他满头的青丝如绸缎一样散落下来,又穿着单薄的中衣,很难让人不起绮念。沈陌言的双颊不自觉的就浮上了两朵红云,再也不敢直视他了。 一直注意着她的温千风忍不住哈哈大笑,一把将中衣褪下,丢在了床尾,而后自己下床,去炕上抱了条大红底绣牡丹花的锦被,在她旁边铺下,躺了下去,合上了眼,“睡吧?” 这样就算完了? 沈陌言目瞪口呆,却也因此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里又升起淡淡的愧疚来,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想了想,干脆不再说话,抱着被子在他身边躺下。只是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又怕打扰到身边的人,只挺着身子在那数着帐子上的花纹。 一朵,两朵,三朵......不对,是十二朵......也不对,刚刚已经数过十二了...... 沈陌言脑子里早已成了一片浆糊。 就听见温千风说:“睡不着?”沈陌言心中一惊,低声说道:“有些不太习惯。”温千风起身,撩开了帐子,看样子似乎是要下床。 沈陌言大窘,又觉得羞愧不已,忙拉住了他的衣角,“你别走!”话刚出口她就反悔了,这样好像是在邀请一样。可是,如果不这样,总有一种把人赶出去的感觉。她僵在那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却见温千风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缩回了帐子,“怎么了?” 沈陌言窘得脸上滚烫滚烫,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才好,没有说话。 偏偏温千风不依不饶的问:“是不是舍不得我?”语气揶揄又暧昧。沈陌言大感难堪,一把就撩开了被子想跳下床,“我去榻上睡!”直接就温千风拖了回来,将她抱在了怀中。两个人还从来没有靠得如此接近过,沈陌言又羞又急,拼命想要挣脱他的怀抱。无意间,却碰到他腿间一个硬物...... 沈陌言脑子嗡的一下炸开了,顿时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温千风倒吸了口凉气,依旧在她耳边轻笑,“我就是想去吹灯而已......”沈陌言窘得抬不起头来。 这也太丢人了! 温千风却放开了她,只是,在他起身之际,唇角正好掠过她的面颊。软软的,带着一股凉意,就那样擦过了她的脸。 沈陌言心中一片恍然,连屋子瞬间变得昏暗也没有察觉。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再次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在她耳边低低的喊:“陌言......”声音似乎带着蛊惑,让沈陌言心里变得软软的,她紧紧抿着双唇,没有说话。那人就开始得寸进尺,又低低唤了几声,“陌言,陌言......”他硬硬的东西一直抵在她的股间。沈陌言觉得自己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些,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只听见温醇的嗓音,和他微微震动的胸口。 “陌言——”随着他最后一声,沈陌言觉得有一只手伸入了自己的衣襟。 ps: 不好意思被锁在小黑屋了,没赶在12点之前出来--l3l4 第九十三章 相惜 温千风的手带着些许凉意,抚过的地方却变得滚烫滚烫。 沈陌言浑身僵硬,按住了他的手,声若蚊呐,“别......”透着低低的哀求。这让温千风有一瞬间的清明,可是他一垂下眼,就见到她通红的耳朵和绯红的双颊,宛若三月里盛开的桃花,娇艳欲滴。他的理智一瞬间如同断弦,让他再也无法自持。 似乎是怕她挣扎,温千风半个身子都压在了她身上,灼热的呼吸细细的洒在沈陌言的面上,“陌言......”沈陌言偏过头,试图避开他的吻。可是下一刻,他温热的唇就落在了她光洁的脖子上。好像一只蝴蝶,不过停留了一瞬,可是却让她整个人都像泡在热水里,浑身上下都有些饿发软。 肌肤相亲,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她的变化。 温千风低低的笑,停留在小腹上的手渐渐上移,握住了她的一对玉兔,仿佛贪玩的孩子,要捏出一个形状豪门婚色:娇妻撩人最新章节。沈陌言脑子里瞬间成了一片浆糊,双手撑住他的胸膛,努力推了几下。奈何他习武之人,根本不能被撼动丝毫。反而她的推拒让他更为热情,在她脸上啄了几下,居然开始舔她的耳朵...... 沈陌言浑身一颤,抵在温千风胸口的双手就变得无力起来。温千风似是发现了秘密一般,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一只手直接探到了她的胸口开始解衣带。或许是担心沈陌言拒绝,他直接用手臂压住了沈陌言的手,轻轻一拉,就解开了中衣的带子。沈陌言心中警铃大作,在他的压制下,不住挣扎。 却不知她越是挣扎,中衣就越是凌乱。到最后温千风不费吹灰之力就扒下了她的中衣,只剩下薄薄一层亵衣。沈陌言觉得自己都要哭出来了,偏偏那一位还乐在其中,不是舔她的耳朵就是咬她的脖子,还在她耳边吹气,低声说着一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话。“......难怪古人会说肤若凝脂......多半就是你这样的了.......” 沈陌言又羞又恼,索性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去看,不去听。温千风直接就咬在了她的手腕上,逼着她听。“我们是夫妻......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一面说着这话,一面将她的手挪开,然后趁着她不注意。一把就扯开了亵衣。她白润的双肩一下子被暴露在了空气中,有些不适应的动了动,却引得温千风眼神更是炽热,埋下头,轻轻啃噬她的锁骨。 每一次啃噬都带着微微的疼痛。可是很快只后,就会被他温热的舌尖舔去,让沈陌言整个人又麻又酥又软,浑身上下仿佛抽去了骨头,没有半点力气。可是他偏偏不肯放过她,舌尖下滑。两只手捉住玉兔,肆意戏弄,或分开。或贴近,濡湿的舌尖在双峰之间嬉戏,不亦乐乎。“温千风——”沈陌言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了,“你别舔我!” 身上那人低低的笑,很快应了一声:“好!”然后。轻轻退下了她的亵裤。 沈陌言这下彻底紧张了,头皮发麻。额头沁出了汗珠,咬着牙,说不出一句话来。 温千风却努力回忆着自己看过的那些画册......也不管许多,直接咬在了她大腿内侧,而他细腻微冷的侧脸正好拂过她身下的毛发。沈陌言一个嘤咛,身子弓了起来。温千风眼中一亮,啃咬得更加卖力,时不时还舔舐一番,还抽出空来问她:“喜不喜欢?”“不喜欢!”她咬牙切齿的回答。 温千风轻声的笑,忽而深深看了她一眼,趁她不备,直接堵住了她的唇。“混——”身下传来沈陌言含糊不清的嘟哝。他的唇紧紧贴着她的双唇,灵活的舌滑进她的嘴中,逗弄着她的丁香小舌,嘴角牵出了暧昧的银丝。就在沈陌言觉得自己要窒息时,温千风终于放开了她,大口大口的喘息。 原来他也不会! 这是沈陌言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可是很快,温千风又俯下身来,再次吻住了她。和第一次的凶猛饥渴不同,这一次的吻缠绵而细腻,让人流连,有一种被视为珍宝的错觉。温千风根本不让她挪动半点,捧着她的头,微闭着眼,完全沉溺其中。沈陌言憋得满脸通红,轻轻的推着他。 温千风也没有勉强,可就在沈陌言以为自己得救的时候,她发现温千风居然开始慢慢的脱衣服。他浑身上下一件亵衣亵裤,亵衣被他随手一扯丢在了一边,然后,似乎在有意引逗她一样,他的双手放在了自己亵裤上,却并不急着动手,而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带着一股玩味的意味。 沈陌言这时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脱衣服,窘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干脆偏过头埋在枕中,直接不去看他。然后她听见了低沉的笑声,心里暗自嘀咕,笑,笑,笑,就只知道笑! 下一刻,温千风倾身而下,将她抱住。肌肤相亲,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温千风虽然有些瘦,可很精壮,他的胸口如同绸缎一样,很光滑,却也让人感觉充满了力量。 或许是还不太习惯这样的亲密接触,沈陌言推了推他。 似乎以为她在拒绝,温千风忽然一下掰开她的双腿,然后直接挺了进去倾世悍女最新章节。 在那一瞬间,有一种被撕裂的感觉。 “啊——”沈陌言痛得浑身发紧,鬓角有细细的汗冒出来,“你想我死是不是?”温千风已经完全陷入疯狂,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是紧紧抱着她,发疯一样的狂吻她,含含糊糊的说着:“别怕.......”一味的横冲直撞,完全没有任何技巧。沈陌言觉得自己都要被他撕碎了,小腹不住的收缩,身下的痛楚越来越清楚。她蹙着眉,努力放松着身体,想要让自己更好过一些。 偏偏那一位根本不知道如何体贴,只知道一味征伐,就好像大将军是巡视自己的领土一样,宣布自己的主权。 沈陌言还记得出嫁前大嫂和舅母私底下说的那些话,听说男子的第一次都很快就会结束的...... 她咬着牙,努力的自我安慰,很快,很快就会过去了。 可是温千风根本没有停留下来的迹象,反而越战越勇,似乎不太顺畅,见她的腿掰得更开了一些。沈陌言一抬眼,就见到他微蹙的眉头和迷离的双眼。她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迎合着他,搂住了他的脖子。看得出来,她觉得痛苦,他也不好过,光是脖子上,就一层的汗,湿滑湿滑的。 渐渐的,痛苦被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所代替。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饱胀感,而沈陌言的身体也渐渐开始发热。她能感觉到,温千风更疯狂了,在她身体里进出的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一直到快天亮的时候,屋子里才渐渐没有了动静。 温千风搂着筋疲力尽的沈陌言,柔声问:“累不累?”怎么可能不累!沈陌言觉得自己一动不想动,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剩下低低的喘息。温千风轻轻的吻就落在了她的发间,眉梢,鼻间和唇上。然后,随手卷了自己的中衣替她擦拭,低声耳语:“天快亮了,你睡会吧。” 沈陌言的确没有半点力气,连温千风掰开她双腿的时候,她都没有动弹一下,感觉到自己被人轻轻的擦拭,直接闭上了眼睛。 听着耳畔均匀的呼吸声,温千风嘴角勾起了一个大大的微笑。视线落在她下身毛发上,又变得口干舌燥起来。可是她的那里都有些红肿了......他摸着她的头,说了一句连自己也没有听清的话,抱着她一起进入了梦乡。 沈陌言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明晃晃的,有些刺眼。她捂在被子里适应了一会才探出头来,神智也在慢慢恢复。昨日发生的种种又在她眼前一一浮现,浑身的酸痛也变得明晰。她静静的躺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已经被穿好了中衣,床单也换了一条湖光色底纹绿色缠枝花的,看起来清爽又干净。空气里也早已没有了那种旖旎的气息,反而有淡淡的花香...... 屋子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紧接着,帐子被撩了起来。 沈陌言的目光和蒹葭瞬间交汇,两个人都红了脸。蒹葭将帐子挂好,然后扶着她起身,“小姐,您要不要喝点乌鸡人参汤?”话音刚落,就传来了温千风的声音:“醒了?”沈陌言一惊,脸色更是变得绯红,垂着头,没有说话。蒹葭抿着嘴笑,替她披上了衣裳,而后静静的退了下去。 “你,还好吧?”温千风有些迟疑的问。 沈陌言不敢抬头看他,点了点头。 下一刻,有一只手搭在了她头上,“冷不冷?我替你找衣服吧?”明明是一句关切的话,落在沈陌言耳中怎么听怎么别扭,她也顾不得羞涩了,直接婉拒:“蒹葭已经替我挑好了衣服,就放在床头了......” ps: 肉戏有木有!! 完结章 白头 温千风也没有多说,默默的坐在榻上看着她更衣。 沈陌言的手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颤巍巍的系好了衣带,就听见温千风低声道:“宫里那边有消息传过来了,今天早上皇上如常早朝,岳父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这么说来,皇上的病情有所好转了,而沈家也安全了。 沈陌言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心里却觉得怪怪的,先前那样剑拔弩张,如今到底算是风平浪静,还是风雨欲来前的片刻安宁? 看温千风的样子,似乎在隐藏什么。 沈陌言明智的保持了沉默。 下午时分,沈明朗回到了镇南侯府。当天晚上,沈亦来了一趟成国公府,与温千风在书房彻夜长谈。沈陌言没有多问,却明显的感觉到,有些事情,已经在渐渐开始酝酿。子夜时分,莫晚歌出府,迟迟未归。 成国公府的警戒开始达到前所未有的地步,屡屡隔着纱窗,能看见外面的憧憧人影。蒹葭从外面走了进来,满脸的忧心:“小姐,我们院子外面围满了侍卫……”铜墙铁壁,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沈陌言眉头微皱,没有做声。 接下来几天,整个燕京城都显得十分平静,仿佛之前的一触即发都是一场错觉。在三天后的晚上,沈明朗亲自来了一趟,在书房与温千风闭门长谈一整晚,一直到第二天正午才回府。甚至连沈陌言也不曾见到,只在角门匆匆瞥见一道背影。 国公府的气氛更加紧张,很清楚的能够感受到,在那看不见的暗处,布满了暗卫。在这种时候,能够不添乱,就算是帮忙了。沈陌言接连几天一直坐在屋子里。而温千风却突然之间消失了一样,不见踪影。 沈陌言心里十分明白,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一场大变,可就是这种不确定的局势。让人倍感彷徨。自古以来,夺嫡之争,总是伴随着数不清的倾轧和算计,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几乎是千古不变的结局。 一念生,一念死。 这天晚上,沈陌言照例和往常一样。辗转反侧一直到子时才有了些许睡意。迷迷糊糊间,却听见外面有隐隐约约的喧哗声。而门外这时候却响起凌乱的脚步声,沈陌言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拥被坐起。 “小姐。前院走水了!”蒹葭急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一把推开了门,见沈陌言正坐在炕上,目光平静,微微一愣。“小姐……”“我知道了,你们还是和往常一样,该怎样,就怎样好了。”这个时辰,外面除了侍卫。早已没有人走动,十有*是有外敌闯入其中。若真有什么意外,她们手无缚鸡之力,根本难逃此劫。 沈陌言从梳妆台前抽出了一支金簪,牢牢握在了手心。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那就同归于尽好了…… 外头的纷纷扰扰一直持续了很久,声音离得越来越近。多年以后,沈陌言依旧记得这一夜的不安和彷徨。当晨曦中温千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仿佛一切都静止。而就在这一瞬间,沈陌言觉得心中有些什么,轰然倒塌。 背对着阳光,她看不清温千风的神色,却能看见他起起伏伏的胸口。 这个人啊…… 沈陌言忽而微微的笑了起来。 这一晚以后,一切的事情都急转直下,先是梁王被弹劾谋反,在押解回京的路上,服毒自尽。大理寺在王府中搜出了数封书信,皆有梁王府封印,与番邦合谋叛国,罪证确凿。就算皇上从前再心疼这个儿子,此刻也没有办法了。梁王府女眷皆流放三千里,男丁充军,自此,梁王一派,彻底消失在夺嫡之争中。 之后没几天,皇上忽然召沈明朗进宫,连贴身服侍的公公都被屏退,二人密谈数个时辰。到了下午,一纸诏书到达沈家,兹有宋氏女贤良淑德,许建王为妻,结百年之好。沈陌言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宋氏女,也就是自己的表姐宋寻,皇上怎么会突然起了这个意思? 倒是温千风坦然自若,还与她取笑:“这样一来,你们姐妹二人,也就更亲近了。”沈陌言白了他一眼,心里却担忧不已。宋寻那样烈性的人,如果传出了抗旨的传闻,无论是宋家还是沈家,都大为不利。但若是就这样勉强宋寻,沈陌言心里又觉得难过。 只是不曾想到的是,建王对这门亲事比她想象的还要热衷,做足了低头娶媳妇的姿态。对此,宋太太也倍感有颜面,心中那一点顾虑也就抛到脑后了,一心一意说服宋寻。而一向执拗的宋寻只问了几句建王的为人,破天荒的没有哭闹,很直爽的答应了下来,倒让宋太太一时摸不到头脑,但事情这样顺利,总归是一件好事。 宋寻到达燕京的那天,沈陌言和温千风回了一趟沈家。见到数年不见的舅舅,沈陌言的眼泪落如珠子,宋太太也在一旁跟着抹眼泪,倒是宋寻,不仅没有待嫁女的娇羞,反而跳出来说道:“一家人久别重逢,本是天大好事,怎的哭哭啼啼,反倒不甚开心?” “你这孩子!”宋太太哭笑不得,又见温千风和沈亦含笑站在一旁,横了宋寻一眼,“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宋寻循着母亲的目光望去,这才渐渐有了些窘迫,忙低下了头,面上掠过一抹红晕。 沈陌言心中一动,不动声色的找了个机会问温千风:“建王是不是从前见过我表姐?”温千风微微的笑,摸摸她的头,“你表姐会很好的,你也一样,都会好的。”这和没说有什么分别? 沈陌言瞪着他,却止不住自己先笑了出来,“我就知道一定是你们在捣鬼,不然事情怎么会这样一帆风顺呢?”见温千风嘴角含笑,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哼了一声,“也别得意的太早,我表姐可是受不得气的人!” 不管她说什么,温千风都微笑望着她,眼中是流淌的浅浅光华。 沈陌言只觉得自己要沉溺在这目光中,不得自拔。 这一刻,她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个男人,眼前这个男人,是爱着她的!虽然说不上为什么,可是她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并且无比肯定,他爱着她!温千风爱着沈陌言! 这个一闪而过却越来越浓烈的念头,让沈陌言心里似春风拂过一样,千树万树梨花开。 沈陌言也莞尔微笑,仰面迎向温千风的目光,忽而,心中柔软成一汪春泉。 宋家在燕京城西买了一栋大宅子,环境幽静,是很好的地段。宋寻就在这里出嫁,那一日,燕京城鞭炮声声声震响,在那铺天盖地的喜庆的红色中,沈陌言忽而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出嫁的情形。 曾经以为这一生已经晚了,曾经有过那么多无助的时刻,到最后,却都一步步走过来了。那些以为永远迈步过去的坎,那些以为会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的困境,终究是在时间里,一点点过去了。 没有什么不能过去,没有什么不能忘记。 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大抵如此吧。 许是受了梁王之事影响,皇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入秋以后,更是频频罢朝,建王进宫屡屡侍疾,一片孝心,得百官颂扬。在冬至之日,终于传来消息,皇上驾崩,遗诏立建王为储君。这个消息早有苗头,几乎是在毫无阻碍的情况下,建王顺利登基,宋寻以太子妃之尊被立为皇后。 一时间,温家,沈家,宋家,成为当朝最为炙手可热的家族。沈明朗以年老为由,辞去一切官职,自此以后,闲云野鹤,游历四海。沈亦接替父亲之职,开始捡起在军中的大摊子。沈慕愈发沉稳,守着沈家的百年基业,夫人顾氏产下一子,在洗三礼当日,曾单独见过顾白辰一面。其中说了些什么,无人知晓,但顾白辰之后娶礼部尚书幼女为妻,并渐渐得到重用,在朝中如鱼得水,惟与温千风一直不合,极少人窥得其中原因。 一切尘埃落定后,沈陌言一直到第二年的春天才见到了莫晚歌。就在那高高的城楼上,她看见莫晚歌一袭黑衣,骑在那枣红色大马上,绝尘而过。一路上烟尘起,仿佛飘过万水千山,一直到看不见的曾经。 风起时,温千风站在她身边,手放在她小腹上,轻轻摩挲,唇边绽出一抹微笑,“这里风大,我们早些回去吧。”从前不善言辞,到如今,也能缓缓说出温情的话来。没有人是真正的冷漠,只是没有遇到那个为之开怀的人罢了。 而莫晚歌回眸,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似有无限未尽的话语,惊涛骇浪,复杂万分,到最后,一切归于平静。 沈陌言相信,无论是她,还是温千风,亦或是莫晚歌,大家都会越过越好的。 她有这个自信。 他们值得有更好的明天,即便明天是暴风雨,她也相信,都会过去的。 时间,会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带走那些令人伤悲的事情。 而未来,她在这里,温千风在这里,他们,会一起到白头。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