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倾南北》 写在前面 这一本新书从去年十一就有所规划,中间也和不少书友有过交流,但是实际上一直到今年二月才算是正式开始,因为事情比较多,所以每天在保证老书之后也就是码上几百字上千字,聚沙成塔现在也算是有点儿存稿,紧赶慢赶,算是能够在老书快完本时候发出来了。 新书选定的背景是南北朝末期——和《倾宋》的南宋末年一样应该都属于少有人涉足的区域,不过这样也可以避开大神们写烂了的题材,对于我来说有挑战,但也未必不是好事。南北朝末年的南陈和北周可供翻阅的史书不多,本文就依托《陈书》和《周书》,另外再参考一些原本有的通史,尽最大可能尊重历史,也希望书友们能够不吝赐教。 关于更新,因为老书还未完本,所以开始更新较慢——存稿太少啊,可以先养一养,等老书完本之后应该和老书相同的更新速度,每天四千到六千字。另外因为老书的订阅不高,有大神说是每一章字数多的原因,所以这一次换成每章两千字——从4K党到2K党的转变,更新时间暂定每天晚上六点,和老书错开。 同时争取改正老书文斗戏不足、详略不太得当、剧情拖拉的缺点,尽量为诸位书友奉上一场盛宴,而不是黑暗料理。 至于书的整体内容,这个保密。不过还有一点儿可以说,主角李荩忱的名字,荩忱是张志忠将军的表字,张自忠将军是我的老乡,也是颇为敬佩的英雄,借用英雄之字为主角之名,虽主要是想向英雄致敬,却也有些私心了。 另外,在此感谢爹娘的支持! 序章 白袍 PS:因老书未完本,每天更新较少,暂定于每天六点更新,大家可以养肥了再看,并可以先去看老书《倾宋》,三百万字即将完本。 南梁武帝中大通元年,北魏孝庄帝永安二年。 大梁城。 这座大梁城是后来西汉在原来战国大梁城的废墟上重建的,依旧以之作为中原的象征。 从西汉到北魏,一个又一个朝代转瞬消散在历史中,一名又一名的梁王在这里历经出生、成长和死亡。人走马观灯也似的变着,唯有这大梁城,依旧孤零零的伫立在这旷野之上。 已经残破不堪的城墙上,满满都是刀斧战火侵蚀的痕迹,随风摇摆的萋萋荒草述说着这么多年来中原纷乱不休的战事。 这里是大梁,这里是中原。 六七月时候,虽然已经是夕阳西下,不过依旧能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风中那滚滚的热意。大魏上党王元天穆的将旗在风中懒洋洋的飘卷,使得撑旗的士卒甚至怀疑如果风再小一些的话,这旗根本飘不起来,只能搭在旗杆上。 在大梁城南,四万大军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上千名骑兵策动战马,在外围一圈一圈不厌其烦的巡视, 几名幢将和羽林中郎将微微皱着眉站在元天穆的身边,目光全都落在这位上党王身上。元天穆远远称不上一个合适的将才,但是现在放眼北魏,能够拿得出手的军队,也就只有这位上党王身边的四万大军,而能够拿得出手的将领,也只有这位上党王爷了。 国内无兵可调、朝中无将可用,这是什么征兆,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就算是那个神鬼莫测的家伙不出现,恐怕这大魏也支撑不了多久。不过饶是如此,大家也不愿意成为那个家伙的枪下亡魂、成为他身上无数荣光的一部分。 就当元天穆身边的一众将领心惊胆战的时候,天地之间有滚滚烟尘升腾。这半个多月都是太阳高照的好天气,使得大地很是干燥,战马一旦跑动必然会掀动滚滚烟尘。 四万大军在这一刻安静下来。 已经在大梁城外站了三四个时辰的魏军将士很清楚,来的是谁。整个中原,大魏除了在虎牢关的一支队伍,其余的兵力全都集中在这里了。偌大的一个王朝,也就只剩下这最后的四万依凭,所以不可能是哪一支赶来和主力汇合的骑兵。 来者非客。 “报!”哨骑从不远处的山坡上火急火燎的冲下来,只不过不用他喊,所有人就已经明白。 握紧刀枪,一名名士卒手心中都是汗水。 哨骑冲到元天穆身边,急促了说了两句,元天穆点了点头,霍然跃马而出,手中金刀高高举起:“大魏的好儿郎,这些不知好歹的南蛮子,竟然有胆量挑动我大魏国威,告诉本王,应该怎么办?!” “杀!杀!杀!” 四万将士同时高声呼喊,虽然他们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也明白自己的实力如何,不过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是憋红了脸声嘶力竭的高声呼喊。仿佛这一浪一浪拍打着城墙、拍打着原野的呼喊声,是他们现在能够找到的唯一依仗。 “不错,军心可用。”元天穆微笑着说道,颇为满意。 而他身边的一名羽林中郎将,脸上却是只能挤出一丝苦涩笑容。 为将者,都能够看得出来,这军心实际上在之前的几次大战中就已经溃散的无可挽回,只不过也就只有这位天性乐观或者说根本就不会打仗的上党王才会有如此的感慨。 这些将士大声的应和他,只是为了掩饰内心深处的恐惧,他们的手依旧在不由自主的颤抖,甚至有的人双腿内夹,打过仗的人都很清楚,这显然是羞耻的湿了裤裆。 羽林中郎将下意识的微微抬头,看向元天穆。 或许这位上党王是四万大军当中唯一一个胆量还在的人。 马蹄声踏碎烟尘,一道道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地平线上。白底黑字的旗帜随着战马的奔驰而猎猎舞动。所有的骑兵都是清一色的白袍裹身,手中的马槊端平,一双双眼睛正对前方。 他们自出现在地平线上那一刻开始,就排成整齐的队列,如同一个向前移动的白色方块。仿佛他们并不介意敌人能够很轻松的数清楚自己的人数,也不介意前方的敌人黑压压的是自己的六七倍。 他们只是这样无声无息的向前,至始至终天地之间都只有马蹄声。 横着数是七千人,竖着数还是七千人,从淮南一路到洛阳、再到大梁,他们的人数从未多、也从未少。只不过前面的敌人,却一次一次的在这样的骑兵突击面前冰雪消融。 甚至军中传言,这些从南面来的蛮子,手里拿着的都是天降的鬼火,碰到谁谁就得死。 羽林中郎将是读过书的人,并不相信这种说法,不过让他来解释为什么这区区七千人的队伍,可以从淮南一路横扫、所向披靡,直到这大梁城下,他也说不清楚,只能和其他人一样,紧张兮兮的看着。 看着、等着这些人来延续属于他们的奇迹。 那骑兵队列已经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骑兵出击!”元天穆朗声下令,声音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这些别人没有办法抵挡的魔鬼,就让自己来将他们彻底消灭! 左右两翼的魏军骑兵呼啸着杀出去,这些从北地而来的勇士,并不介意自己的对手有多么强大和多么可怕,他们更介意的,是自己能够杀多少人。 “杀!”领队的幢将朗声喊道,催动战马。 “杀!”无数的骑兵用各族不同的语言声嘶力竭的大吼。 迎面而来的那支骑兵没有丝毫的变动,依旧毫不犹豫的纵马向前,目标直指正前方的元天穆中军。而元天穆微微错愕,如果来的这些白袍骑兵再不变动的话,那么他们将在不久之后被两支魏军骑兵夹住,然后彻底消散在这片土地上。 “散!”那飞速逼近的七千骑兵当中,终于传来一声暴喝。 这是元天穆能够听得清楚的唯一一个字,也是那指挥骑兵的家伙说的唯一一个字。 七千骑兵灵活的向左右散开,如同狂暴的巨龙怒吼着迎上当面的魏军骑兵,只不过这分别分出向两翼的白袍骑兵总共只有四千人,他们灵活的在原野上飞驰,围绕着魏军骑兵不断地兜转,而面对突然分兵的敌人,魏军骑兵显然在吃惊之下,也纷纷调转马头。 双方在原野上你追我赶,互相咬向对方的侧翼和后路,但是因为都不差的马术,所以一时间谁都占不到便宜。 不过中军将领,自元天穆以降,在这一刻都看出了端倪。这分出去的四千白袍骑兵和上万魏军骑兵兜兜转转,并不是为了其余骑兵切割、击杀这些敌人寻找机会,而是为了牵制。 单纯的牵制,完美的牵制! 另外三千白袍骑兵,在这一刻已经冲到了距离魏军前锋不足二百丈的距离! “快,放箭!”元天穆大声吼道。 “王爷,不能啊,咱们的骑兵也在箭矢范围之内!”一名羽林中郎将着急的说道,“如果这一通箭矢下去,上万骑兵估计得交代一多半!” 元天穆顿时怔住了。确实不错,那分出去的四千骑兵引领着魏军骑兵不断向着这边移动,不知不觉便进入魏军箭矢射程之内,此时如果放箭的话,自家人肯定会战死不少。 这些骑兵都是鲜卑族和其余草原种族中的精锐,而弓弩手则多数是卑微的汉人。让汉人亲手射杀鲜卑骑兵,元天穆直接就否决了这个可能。这不是壮士断腕,而是在推翻整个大魏的统治根基。 “王爷,放箭,再不放箭这些疯子就冲过来了!”另外一边的幢将火急火燎的策马向前,“王爷!” 元天穆轻轻呼了一口气,沉声喝道:“前军迎战!” “王爷!”那名幢将的声音已经嘶哑,不过元天穆这一次无动于衷。 就算是不放箭,一万前军再加上五千中军,抵挡住这些疯子,元天穆还是很有信心的。毕竟对方只有三千骑兵,而自己手里现在的兵力是他们的十倍。 “风!”这是所有人听到的那群疯子中第二个命令,依旧只有一个字。而就在这个字落地的那一刹那,所有的骑兵同时抽出马鞍上的短弩,张弓搭箭、一气呵成! 元天穆的瞳孔猛地收缩,无数的将领心脏突突乱跳! 好快,快的像是扑面而来的狂风。密集的箭矢准确的刺入第二排士卒的胸膛,似乎前面一排遮挡严严实实的盾牌根本起不到作用。第二排人倒下,更多的箭矢又向第三排扑去。 “举起盾牌,挡住头顶!”都副将和都尉们慌张的指挥着。 然而为时晚矣,因为当已经彻底被这箭矢打乱的魏军士卒惊慌失措的想要还击时候,第一个骑兵已经冲到盾牌前面,马蹄重重的踏在盾牌上,盾牌后的士卒在这一踏之下,鲜血从口鼻中喷涌而出。 一个缺口打开,无数的缺口打开,鲜血喷溅在白色的衣袍上,和沾染在上面的灰尘相呼应。 如同盛开在尘埃中的花朵,鲜艳夺目。 一名名白袍骑兵神情肃杀,拼命催动战马。如果死神必须在人间找个模样在勾勒的话,恐怕这些骑兵就是最好的选择。 “他们是妖怪,是魔鬼,快跑啊!”不知道是谁先大喊了一声。黑压压的人群在这一刻彻底混乱,近在咫尺的马槊仿佛追着自己的脚步,那些高高坐在马背之上的白袍死神,似乎只要一点头就能够取走自己的性命。 三千骑兵没有丝毫的停顿,他们不断地分化成涓涓细流,又重新汇聚为怒吼翻滚的海潮,一切在他们雪亮的马槊之前都没有丝毫停顿的分崩离析。 元天穆的脸色苍白,紧紧握住马缰。上万的前锋甚至没有支撑一刻钟,就在这三千骑兵的进攻中溃散。 势如破竹,当如是也。 精锐的前锋尚且如此,换做自己的五千中军,又会如何? “迎敌,迎敌!”元天穆看着前面纷乱的人影,着急的喊叫。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必须挡住。 不过没有人向前,一名名士卒端着枪矛,脚步却在颤抖着后退。在风中无力起伏的旗帜,这一刻已经彻底贴在了旗杆上,仿佛被抽去了最后一丝精神力气。 第一名骑兵已经冲出人群,浑身浴血,像是涅槃重生的凤凰,骄傲的向着敌人咆哮、向着敌人吼叫! “破!”那呼啸席卷而来的三千骑兵当中,又是一声大喝。 这声音仿佛有不为人知的魔力,只要他所说的那一个字,就必将会演变成下一刻的事实。三千骑兵汇聚成锋锐的矛头,刺进魏军的中军当中。一支支马槊刺出、收回、又刺出,鲜血不断的迸溅,魏军士卒不断的倒下。偌大的兵卒阵列,在这骑兵的突刺中不断地向两边溃散,如同泥沙搭成的高台,在潮水的拍打下直接崩塌。 败得如此出乎意料,败得如此干脆利落。 元天穆在这一刻终于承受不住了,率先调转马头向后面跑去。中军的亲随以及随同的将领同样慌不择路。 这些人,真的是从十八层地狱重生的夜叉魔鬼。 他们所到之处,只有溃败和死亡! 白袍骑兵向两侧散开,追杀乱糟糟的魏军溃兵,而一名身披银甲的大将纵马而出,血色残阳之中,他手中的马槊横放,勒住马缰,就这么伫立着,纹丝不动。 在他的头顶上,一面白底黑字的“陈”字大旗猎猎飞舞,这一刻、这一刹那,他就是世间的王者。 仓皇逃窜的元天穆下意识回头看去,正正好好看到越众而出的这名将领,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元天穆已经明白他是谁。 这样的对手,注定是自己一生的梦魇,也是整个大魏的梦魇。 风扑面而来,元天穆慌不择路的抽动战马,整个魏军已经彻底崩溃,四万人就这么在七千人的追赶下拼命逃窜。这时元天穆突然间想起来洛阳城中一直流传的一句童谣,自己曾经对其嗤之以鼻,现在才明白,这便是事实。 残酷的却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歌曰:大将名师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回过头,元天穆只是拼命的逃窜,已经顾不得脑后一切。他头顶的天空,是血红的。元天穆心中很清楚,不是夕阳,而是大魏将士的鲜血将天空染成这样的颜色。 因为只有鲜血才能这么红,这样让人看一眼仿佛都能感受到浓烈的血腥气息。 就像这一年的所有荣光都属于陈庆之和他的七千白袍军一样。 无可替代。 第一章 千年 青山莽莽,竹海涛涛。 春日温暖的阳光洒在每一寸土地上,笼罩着、滋润着世间万物。袅袅的炊烟在春风中向西飘斜,隐隐可以听见山涧里有孩童玩水时候欢乐的笑声。 如果不是这炊烟和笑声指引,恐怕谁都不会相信,这远离红尘紫陌的深山中,还会有村落和人的足迹。但是往往人的生命就是这么卑微而顽强,能够在世间的任何一个角落落叶生根、生根落叶,包括这人迹罕至的大山。 飞鸟从空中振翅掠过,炊烟飘起的村寨就坐落在竹海深处。 如果可以像鸟儿一样在空中俯瞰的话,就可以发现,整个村寨沿着山势层层上行,每一个平台实际上只有两三间房屋,竹子加茅草搭成的,基本上和周围的竹海融为一体,让人根本分不清楚这里到底有多少间房屋。整个村寨就这么从山腰一直到山顶,实际上并不大的一个村寨就这么沿着山平摊开,显得甚是庞大。 如果要真的把这些房屋凑在一起算算多少大小,恐怕就连中原一座普通村寨的二分之一都没有。 风吹卷着青葱的竹叶,就在半山腰处一间房屋里,窗户半掩,隐约可以听见人咳嗽的声音。 “来,娃儿乖,喝了这碗水就不癔症了,否则你这些天胡言乱语这么多,可着实吓人嘞!”这说话声甚是苍老,明显带着南方口音,不过回荡在字里行间的全都是关怀之意。 咳嗽声还在回响,不过显然喝水的那人不再抗拒,只是单纯的喝着,任由那老者轻声劝慰。 躺在竹子搭成的床榻上,李荩忱脸色青灰,甚至可以说泪流满面。喉咙里火辣辣的痛感和不断泛上来的苦味让他恨不得把肚子里的酸水还有苦胆一并吐出来。 然而他还是忍住了,虽然知道自己喝的是什么,但是为了不再喝第二碗,李荩忱咬着牙、憋着气,怎么着都不再多说一个字,好像一张嘴刚刚灌下去的水就能够喷出来。 这碗水原本是清澈爽口的山泉水,可是当往里面加了烧成灰的符箓之后,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劣质纸张明显的苦味、燃烧后浓烈的灼烧气息,甚至还伴随着那写符道士淡淡的鲜血腥气,这些本来每一样拿出来都不好闻的东西成功的糅合在一起。 这不是以毒攻毒,这是要人命! 但是李荩忱不得不喝下去,因为他实在不想做这样无谓的拒绝和挣扎,也实在不想在明天继续回味这种感觉。 等李荩忱缓缓躺下,床榻边的老者方才微笑着点了点头,甚是欣慰的说道:“娃儿这不就乖了么,这药值得咱家一只老母鸡的价钱啊!娃儿你前几天喊着什么‘回去’、‘错了’,可把老头子这把骨头的吓出一身冷汗啊。你现在啊,就在这儿好好地歇着。走走,丫头,让娃儿好好歇会儿。” 回答老者的,是脆生生的答应,站在老者身边的小女孩扑闪着大眼睛点了点头,伸手牵着老人的衣袖向外走去。 躺在床榻上的李荩忱闭着眼,仿佛睡着了。 但是别人看不穿的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天,与其说是他自己和原本这个身体的主人完美融合,倒不如说是被刚才那药逼得,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李荩忱,就是这个时代的李荩忱,而不是那个已经死在意外中的业余历史爱好者、职场无能的小白领。 虽然是一个名字,却相隔千年。 通过三天的时间,他终于渐渐适应了这幅身体,也渐渐地由一开始的混乱和迷茫沉静下来,接受了这具身体主人遗留的记忆。而私下里比较了一下,李荩忱突然间惭愧的认识到,好像穿越之前的自己比这具身体之前的主人混的还要窝囊。 穿越之前的李荩忱,男,80后,无房无车无老婆,简称“三无”。李荩忱从小热爱学习,但是就是学不会,语文还不错,但是数学、英语一塌糊涂,就是个瘸子,所以中考擦边考上;历史、地理拔尖,但是思想政治不忍直视,所以当不了文科生,好在物理、化学、生物还能提携一下,所以他就成了理科生,然而有数学和英语两座大山压着,高考也是一般无二的擦边过了一本线。按照他多任老师的评价,这孩子聪明,但是就是因为聪明,所以喜欢的他认真学、学得好,不喜欢的总是想法子偷懒还让你看不出来。 大学毕业的李荩忱,追随新风潮考研,还是擦边,不过是擦边没考上,好在找到了工作,结果打拼来打拼去,后来的年轻人都上去了,他还是个资深职员,好不容易在三十岁那年提了科长,却是个管公司后勤的科长,说好听点儿叫“物资管理科科长”,说难听点儿就是“看仓库的”,手下就两个快退休的老头子,一点儿油水都没有,没权也没财,单身到现在,“废柴白领”这四个字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而擦边了半辈子的李科长,走在河边思考未来——实际上就是发呆——的时候,一辆车子迎面过来,这一次又是擦边,李科长擦边没有被撞到,不过自己脚下不稳,一头栽到河里去了。 等他醒过来,就已经在这里了,结束了他窝囊的三十年。 这一世的李荩忱,村里救下来的孩子。当时他们家在兵荒马乱当中奔逃,父亲死去、母亲怀着孕带着他一路跑到了山下,虚弱不堪,被村里人所救,不过两个月之后他母亲产下这个孩子,就因为产前受了惊吓和生产时失血过多而去世。 所以李荩忱生下来就是个孤儿。 不过他并不孤单,因为村子中很多人和他的身份一样。村民们在一次又一次南北错乱的战争中拯救了不知道多少人,李荩忱还是很不错的,至少他还知道自己的生日。 今年十九岁,还有十天就是成年加冠仪式。 至于今年,是南陈太建九年,北周宣正元年(作者按:公元578年)。李荩忱虽然并不太熟悉这两个朝代的名字,但是作为一个当初的年级历史第一,他很清楚,这是什么时候。 南北朝。大约公元五百年到六百年。 简而言之,就是距离李荩忱曾经生活的时代一千五百年之前。 李荩忱不太清楚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他还是很不错的历史常识告诉他,还有不到五年,隋朝将会建立,还有大约十年,陈朝作为南北朝最后一个朝代将会烟消云散。 或许只要自己躲在这村寨中安安静静的过上那么十年,就能够等着太平盛世的到来。不过再想想隋朝也没有存在多久,在自己老年的时候还要再面对隋唐之乱······ 顿时李荩忱就不由自主的翻了翻白眼,如果自己不尝试去改变,只是安安心心的在这个村落中做一个咸鱼的穿越者,那么以后还得辛苦的面对另一场未知的战乱,而且在那之前还有隋炀帝各种想尽一切办法的征发壮丁和挥霍。 更何况李荩忱的记忆告诉他,这个村子也不安全。 比如他们已经和北面两座山头以外的一伙土匪交过三四次手了,双方各有死伤,虽然那伙土匪最后还是退走,不过村中的老者们都估计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简直就是乱世,李荩忱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上一辈子活了那么多年,还真的没有见过活的土匪。 南北两朝在淮南、在江北拉锯,打的血肉磨坊一般,日日打、年年打,而这处于河南和淮北交界的小村子,也不得安生。 说句实话,李荩忱可真的没有什么“英雄当逢乱世”的雄心壮志,不过就算是为了生存,他也必须要站起来、走出去。哪怕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后半生过的潇洒一些。 伸手撑着构成床沿的粗大竹竿,李荩忱缓缓坐起来, 外面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身上。 “一千五百年前的阳光啊。”李荩忱喃喃说道,伸手轻轻抚摸着竹竿的纹路,也抚摸着这一千五百年前的生命。 第二章 温饱 李荩忱不是平白无故成为这具身体主人的,原来的那个李荩忱从村子外的山坡上滚下去一直摔入山底的小溪当中。虽然并没有受到多少皮外伤,不过当村里人把他就起来的时候,原来那个灵魂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个来自一千五百年后的灵魂。 这两天躺在床上,李荩忱已经能够灵活自如的操控自己四肢和思想,此时的自己四肢健壮,小腹和胸膛上可以看得出来都是常年在山野之间跋涉锻炼出的肌肉,而肤色也是颇为健康的小麦色,和自己上辈子满身白花花肥肉的形象相去甚远。 当他下床在屋子里活动手脚,方才感受到这身体的力量。 “健康年轻有肌肉,到底是好啊!”李荩忱看着自己鼓起来的手臂肌肉,不由得深深感慨一声。 “哥,吃饭了!”外屋传来清脆的呼喊,十岁上下扎着双环髻的小丫头跳出来,冲着他不断地招呼手臂。 李荩忱点了点头,自己在母亲去世之后,一直被村里李家族长李成收养,所以跟李成为李姓,名字也是李成所起。毕竟当时他母亲受了惊吓难产去世,并没有说清楚姓甚名甚,村里人也无计可施。 整个村子里一共有三个姓氏,李家、郑家和宋家,也就自然而然形成三个家族,三族各有族长,也各有本族所居住之一块区域,平时村里的大小事宜都是三族族长碰面后商议。 而这一代李家族长便是李成,一个年少有为、颇得敬重的族长,只不过令人扼腕叹息的是,这位族长中年得女,因为夫妻情深,所以之后也没有再娶,故而膝下只有一个小丫头。不过好在之前李氏家族收养的李荩忱,倒是可以继续为族长一脉传承香火。 而且因为李荩忱天生勤勉,不但少时即从李成那里学会了大量的古籍诗词,而且在其余村务上也甚是卖力,村子中几家孤儿寡母的房屋就是他带着一群丁壮帮着建起来的。村中无论那个姓氏的人,提到李家哥儿,都是连连叫好。 本来连年战乱,村中收养来延续自家香火的孤儿就不少,再加上李荩忱之努力实所共鉴,所以大家对于李荩忱养子的身份也都直接忽略掉了,真真切切把他看作李家的少族长。 可是谁知天不遂人愿,李家哥儿从坡上摔下去,大家费劲救起来,竟然发了疯癫,不过好在李成花重金请的云游道士,总算是把附在李家哥儿身上的山中恶鬼给驱赶干净。这几天李荩忱在床上安安心心的躺着,而村中的前来看望的人几乎踏破了李成家门槛。 战乱之中,大家都不容易,所以李成也就象征性的收下几个鸡蛋意思意思,不过这也足够李家三个人改善改善伙食了。 李怜儿等到李荩忱坐下,方才施施然拿来碗筷递给他。李荩忱顿时冲着自家妹妹笑了笑。李成缓缓走过来,笑着说道:“来来来,这可是山中老母鸡的鸡蛋,给娃子补补身体。丫头你就别跟你哥抢了。” 口水都快流下来了的李怜儿顿时撇了撇嘴,哼哼两声,却没有反对。这一次反倒是轮到李荩忱不好意思了,怎么说自己都是一个年轻男人,让老人和小女孩看着自己吃,就算是脸皮再厚也过意不起。 所以李荩忱强行忍着肚子饿,将那一碗鸡蛋推到李怜儿面前,然后自己夹了一筷子野菜吃的津津有味。 人饿了,哪里还管得上吃的是什么,能填饱肚子再说。至于暗地里李荩忱只能默默将泪水向肚子里吞,这么多天没有闻到肉味,甚至没有看到油星儿,对于一个习惯了大鱼大肉生活的现代人,这简直就是地狱般的煎熬。 抬头看着吃惊的李怜儿和李成,李荩忱顿时有些心痛。 自己只是煎熬了这几天就忍受不住,而他们却是煎熬了十年甚至三四十年,并且将要长久的煎熬下去。 不过不得不说,还是这个时代的山泉水干净、野蔬菜健康,虽然长时间没有足够丰盛的食物,李怜儿和李成的脸上却也没有明显的不健康神色,甚至还有些红润。 说明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样已经算是不错的伙食了。 “哥,还是你吃吧。”李怜儿急忙推回去,“你平时最喜欢吃这个的,然而总是让着我,这一次不行。” 旁边的李成就这样默默看着这两个人隔着桌子将那一碗鸡蛋推来推去,最后终于忍不住敲了敲桌子:“一人一半,都有份儿,你们两个再这样推让下去可就凉了!” 手僵在空中,李荩忱沉默了片刻,筷子插入那一碗炒鸡蛋当中,小心翼翼的将其分为两份大的和一份小的,自己先三下五除二将那一份小的夹起来吃了,然后将碗推到李怜儿和李成那边:“爹、妹妹,你们两个一人一半,我吃过了。” 李怜儿和李成顿时怔住了,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只是眼眶之中都隐隐有泪水转动。李成的手微微颤抖着夹起来一筷子野菜:“娃儿、丫头,是爹爹没本事,甚至填不饱你们的肚子,但是也没有办法,这年头想要讨个腹中温饱,基本上就要搭上性命。爹爹老了,又只有一人,如何养活得了你们两个!” 沉默了片刻,李荩忱霍然站起来:“爹爹,我吃饱了,你和妹妹先吃着点儿。” 话音未落,他转身向外走去。 因为李荩忱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再在这个屋子里面多待一秒,否则可能就控制不住泪水留下。这一刹那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古来华夏的百姓是最朴素、最听话却又最吃苦耐劳的一群人,因为他们的要求真的很不高,只要能够吃饱肚子、养活儿女,就足够了。 然而五千年上下,王朝更迭、战乱纷休,又有多少年是真正的太平盛世,又有多少年百姓能够真的知道温饱滋味? 一直甩开步子走到自家栅栏旁边,伸手按着栅栏,李荩忱方才顿住脚步,大口大口喘息着。山中清爽的空气涤荡他的胸腹。 刹那间他隐隐约约明白,自己此时此刻站在这里,不只是简简单单为了自己而存在,还有背后屋子中的爹爹和妹妹。看向自己的双手,李荩忱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现在的自己,甚至无能到没有办法满足三个人的温饱。 不过旋即李荩忱又狠狠晃了晃脑袋,自己都在想胡思乱想些什么,一个在过去也管不好自己的小白领,什么时候就成了圣母了?在这弱肉强食的乱世,就算是自己还指不定可不可以活下去呢,有如何管得了他人? 第三章 邻里 PS:还有一章尽量十点之前 “大郎,这是能下床走路了?”看到李荩忱走出来,隔壁院子中的老婆婆顿时微笑着说道。 李荩忱一怔,大郎?为什么有一种武大郎的既视感?不过考虑到这时候人们习惯性的称呼,李荩忱也没有办法,谁让李成家中自己就是老大来着。当下里他点了点头:“嗯,多谢婆婆的关心,没事了。” 老婆婆摆了摆手:“大郎你不知道,这些天乡里乡亲的是有多担心你。且不说平时和你混熟的那几个,单单就是村里心里面惦记你的姑娘,恐怕这几天都睡不踏实喽!” “婆婆······”李荩忱顿时脸上满满都是黑线,他仿佛看到了老婆婆眼睛中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可是毕竟人家是长辈,他也没有办法解释。而且就算是有心仪的姑娘,那也是之前那个李荩忱欠下来的风流债,风流债这种东西,素来都是越抹越黑。 “忱哥你终于没事了!”正扛着锄头走到家门口的几个年轻人顿时兴奋的冲着李荩忱招手, 李荩忱凭借着遗留下来的记忆,认出来那几个人都是和自己平时关系最好的几个,左边身材高大的是村东头郑庆,中间瘦小一些的正是李荩忱家后面院子的李求,右边矮壮一连抓着两把锄头的则是村子西面的宋飞。这四个人也是村子中年轻一辈出类拔萃的,否则几家的族长也不会放任他们结交。 毕竟村子中三个家族的关系还是需要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尤其是这三个家族未来的掌门人。 那天李荩忱摔下山坡,就是他们三个率先扑上去救人,这几天更是天天前来探望,只是没想到今天还没有走进家门,就看到李荩忱的身影,急忙和他打招呼。 “忱哥,跟着咱们一起上对面山上把春笋挖出来,要是能够好运气遇到一只山鸡啥的,还能打打牙祭!”宋飞呵呵笑着说道,显然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对面山上的路你最熟络,有你带着家里也放心。” 郑庆急忙推了他一把,他作为郑家这一代中出类拔萃的人,年幼的时候就和李成家的李怜儿定下了婚约,只不过两人尚且年幼,家中没有着急进行婚事,平时李怜儿见到这个五大三粗、说话素来是能动手就不动口的未来夫君,也都是羞红了脸就跑。 宋飞顿时瞪了郑庆一眼:“你想干什么!” 郑庆支支吾吾的说道:“忱哥,忱哥显然是还没有恢复,你就这要着急让忱哥出力,你这不是想要害他么!按理说就应该咱们去抓一只山鸡炖了给忱哥吃!” 李求和宋飞对视一眼,顿时哈哈大笑,而郑庆不明就里的挠了挠头。李求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一脸茫然的李荩忱,揶揄道:“老郑啊老郑,你还真是自家娘子没有过门呢,就开始为大舅子着想,你这个日子过得未免太超前了吧!” “李求你说什么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躲在门后面偷听的李怜儿顿时跳出来,随手抄起旁边的扁担就要打人,只不过她纤细的手臂手腕根本抡不起来扁担,反倒是把娟秀的小脸憋得通红。 李荩忱有些无奈的一把抓住胡乱飞舞却没有力道的扁担:“好了,怜儿,他们几个小混蛋也就是跟你胡闹一番,何必放在心上!” “连哥你都不向着我!”李怜儿跺了跺脚,飞也似跑回去了。 留下一群大老爷们互相看着,忍不住哈哈大笑。 在女人这个话题上,一群大老爷们仿佛永远都能找到共同点。 李荩忱拍了拍手:“好了,你们也别闹了,我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都快躺出毛病来了,不如就跟着你们走一遭,活动活动筋骨。” 见宋飞他们脸上都是流露出惊喜神色,李荩忱眉毛一挑:“不过咱们可说好了,我现在也就是能够走动路,所以这前面带路什么的,我可只负责指引方向,关键的时候说不定你们还得拉我一把。” “得嘞!”李求顿时晃了晃手腕脚腕,“只要忱哥您吩咐,哥三个给您当轿夫,跟抬那些县官青天样的抬着您走,您怎么舒服咱们就怎么个的上山下山。” 对于这个和山猴子差不多的族弟,李荩忱也只能无奈摇头,而郑庆和宋飞则是一齐连连点头,显然他们也同意李求这个想法。 实际上作为一个后世标准的宅男,李荩忱对于运动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更何况在这没有台阶的深山老林当中钻来钻去,但是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作为很明显的整个村子下一任掌门人,他要想在乱世当中哪怕只是拯救这一村子的人,也得了解周围的环境是什么样的。 现在放眼望去是没有边际的茫茫大山,不过即使是这山中,也就会暗藏种种凶险。且不说那些不为人知的,单单是两个山头之外那个最近崛起的山贼,就让村里人担惊受怕一直到现在,却一直想不出来法子除之而后快。 李荩忱一边收拾自己的锄头、砍刀等工具。虽然李成年迈,又是族长,很少关心这些下力气的农活,不过李荩忱在之前却是一个勤奋有为的好青年,所以家里开路用的砍刀、挖笋用的锄头,都打磨的锋利,而且看宋飞他们,也差不多是一样的家伙什。 可以猜测,村里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工具,更偏向于开路和耕作,而不是······杀人。 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竹林,李荩忱心中已经有了定数。当自己手头上什么都利用不起来的时候,外界就是唯一的选择,而在绝大多数时候,竹林都是不错的藏身和埋伏之地。 李荩忱并没有害人之心,但是并不代表他没有防人之心。 在这个与其说是穿越,反倒是更像末世求生的生死游戏中,他作为村中未来的掌门人,必须要考虑好自己怎么才能带着这么多人在山下滚滚的烽烟当中生存下去。 就算是保不住一村人的性命,至少也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我只是一个苦逼废柴男啊。”李荩忱一边背上筐子,一边背对着宋飞他们“泪流满面”。 “忱哥你说什么?”耳朵最尖的李求大声喊道。 “我说三天不动弹,感觉这锄头都重了!”李荩忱也是扯着嗓门回答,“是时候找个人试试锋利不锋利了!” 李求顿时吐了吐舌头,不敢多说。李荩忱素来是言出必行的性格,李求可不想那锄头真落到自己脖子上。 第四章 桃源 风顺着山间的小路吹卷,周围的竹子摇曳间发出沙沙的响声。 最活泼的李求跳上路边的一块大石,尽量踮着脚尖向前看去,最后却无奈的摇了摇头:“山谷还看不到踪影,放眼望去依旧都是竹子。” 身后的宋飞吐了吐舌头:“这条路你又不是没走过,山谷里面有一条小溪,你至少得先听见水声,才说明距离不远了。” 前面的三个家伙蹦蹦跳跳甚是敏捷,李荩忱在后面只是向四下里张望,毕竟他这具身体比原来的那个强壮有力多了,所以李荩忱害怕爬山,并不代表着他不能爬山,这一路走下来也甚是轻松。 真正让李荩忱感兴趣的,还是这周围的环境。偌大的竹海即使是站在山顶上放眼望去依旧看不到尽头,春日里青翠欲滴的竹叶遮天蔽日,可以想象这里即使是夏天也感受不到炎热。 前面的道路渐渐狭窄,甚至李求他们已经抽出了砍刀。脚底的土地也变得湿润起来,隐隐的已经能够听见溪水翻腾的声音。只见前面乱石堆中,一条白练忽然跃出,重重的落在大石下面的碎石之中,然后顺着崎岖的河道回旋激荡,直向山下而去。 李求他们顿时欢呼一声,飞快的凑上前。他们年纪尚且轻轻,家中人自然也不敢真的将他们放出去撒野,难得能够翻山越岭,看到这样的好玩景致,自然也抑制不住童趣。 山里的孩子,素来心性单纯的就像这清风和头顶上瓦蓝的天空。 看到眼前的美好景致,李荩忱也不由得站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样庞大翠绿的竹海、湍急回旋的溪流,还有竹叶空隙当中隐约可见的瓦蓝天空,都让李荩忱为之迷醉。 毕竟在一千五百年后,这样的美好景致、这样的瓦蓝天空,可是很难找到的。 刹那间李荩忱感觉自己就像是无意之间闯入了一处和外界隔绝了一千五百年的桃源,这里的人们依旧刀耕火种,阡陌交通、黄发垂髫、鸡犬相闻。 一切美好的就像是一场虚空大梦,让李荩忱不忍心破坏。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李荩忱一边跟着李求他们的步伐跳过溪流,一边喃喃吟诵道。 自己所来到的这片竹海、眼前的这条溪流,好像和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有着诸多的神似之处。 就当李荩忱胡思乱想的时候,前面的李求却是突然间停下了脚步。 宋飞和郑庆都是一怔,刚刚想要开口说话,李求却是猛地蹲了下来。李荩忱虽然不明就里,不过李求的姿势还是让他意识到什么,急忙上前拽住郑庆和宋飞的衣袖让他们两个躲到岩石后面去,然后自己蹲下来轻轻呼了一口气,小心爬到李求身边: “怎么了?” 李求刚才因为跑动而有一丝红晕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苍白,颤抖着伸出手指向前方。李荩忱微微一怔,还是咬着牙伸手拨开前面挡住视野的竹枝,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李荩忱下意识后退一步。 前面方圆二三丈的竹子都被砍倒,腾出一片空地,而地上散落着牲畜的骨头和食物的残渣,甚至能够看到生火的痕迹。显然有人在这里生火烧烤吃掉了那些牲畜后离开。 “不要轻举妄动。”李荩忱压低声音,这一刻他能够明显的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不只是他,身边的李求也是紧张万分。 这周围除了李荩忱他们村子,方圆七八个山头之内都没有人烟。除了最近刚刚出现的一股山贼。而这些山贼和村里有过几次遭遇,不过因为不清楚这村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势力,所以山贼们也没有轻举妄动。现在看来只有可能是山贼出现在这里。 难怪刚才李求会感到紧张,因为这群山贼手里都有兵刃甚至弓弩,一旦招惹上他们,自己的小命都不保。 “别慌,让他们两个也过来,咱们几个不要分开。”李荩忱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沉声说道,“你看这烟已经散去了,而且刚才咱们都没有看到过有人在山里点火,说明他们应该已经走了很久,甚至有可能是昨天留下的。” “那他们在这里做什么?”李求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沉默了片刻,李荩忱下意识的回头看向村子方向。 这里已经是村子所在山的山底下,而且周围的竹林茂密,就算是生火也很难引起村子中人的注意,可以说这是一个不错的藏身地点。而这些山贼无时不登三宝殿,走到这里,十有八九是为了探摸清楚村子的情况。 至于一群山贼对一个村子感兴趣意味着什么,李荩忱和李求他们都很清楚。四个人在风中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复杂的神色。再怎么着也都是四个没有加冠的年轻人,面对死亡的时候自然会有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惊慌。 “过去看看。”李荩忱拍了拍李求的肩膀。 李求顿时有些害怕,缩了缩:“忱哥,这······” 眉毛微蹙,李荩忱说道:“咱们几个是村里的壮年劳力,如果面对这事咱们都退缩的话,那村里这么多人也就可以等着引颈受戮了。都把自己的刀拿上,这砍刀一样锋利,砍在人身上照样要命!” 被李荩忱一刺激,郑庆和宋飞已经缓缓弯着腰向前摸去。他们虽然没有杀过人,不过山里面抓几只野兽还是有的,所以正常的套路甚是清楚,这个时候更多的还是潜意识动作。 因为李荩忱甚至能够看到这两个家伙的手脚在颤抖。 “走!”李荩忱推了一把李求,自己率先窜出去。 李求嗯了一声,急忙跟上李荩忱的身形。 空地就在小溪边岩石的后面,进可探查山顶,退可据守溪流,绝对是上佳藏身之地。刹那间李荩忱甚至有些怀疑这些山贼的来路,一群游兵散勇比逃难民壮的可能性大。 “这就不好对付了。”李荩忱忍不住喃喃说道。 依靠一群猎户对付经历过战火磨砺的散兵,李荩忱自问没有这个本事。而现在看来,这些山贼似乎真的打算对村子下手了。 “咱们必须弄清楚他们上哪里去了!”李荩忱压低声音。 宋飞他们显然也都或多或少察觉出来端倪,纷纷点头。 第五章 山路 “你们那边找到什么了么?”李荩忱尽量压低声音向身边喊道。 竹林无边无际向着远方蔓延,甚至有的地方竹子长得茂密根本看不到有穿过竹子过去的可能,这些竹子就像是一堵一堵的墙,除了之前李荩忱他们来的那一条道路,根本不给这山中生灵任何其他的选择。 李荩忱不由得感慨一声,难怪村子能够在这乱世当中平安无事的存在这么久,就周围这些竹子实际上已经算是很好的天然屏障,外来人没有村中人带路的根本不可能摸到村子中,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外来人手中没有什么兵刃。 只要刀剑足够锋利,这些竹子又算得了什么? 就在此时,宋飞低呼了一声,将绷紧了心神的李荩忱他们吓了个半死,手中各式各样的家伙险些就招呼上去。直到看清楚宋飞的手势,几个人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尽量不踩到脚底下的枯枝败叶,以防发出太大的声音。 在几根竹子后面,有不少竹子被直接砍倒,因此劈砍出来一条道路,直通向山腰。而外面的这些竹子之所以摆在这里,自然是为了起到遮挡作用,在外面这条山路上来往的人,如果不是细心寻找的话,就算是在这些竹子旁边走过,也不会发现里面的玄机。 “这······这是往村子方向去的!”宋飞下意识的想要顺着这条路向前走,却被李荩忱眼疾手快拉住了。 “忱哥!”宋飞怔了一下,却看到李荩忱手中捡起来几块石头,扔向道路中,而宋飞他们隐约也明白了什么,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整个山间只有呼啸的风声和竹叶沙沙的响声。 石头陆续落地,发出断断续续沉闷的声音,不过周围并没有丝毫动静。李荩忱皱了皱眉,旋即沉声说道:“应该是没有陷阱,不过大家还是尽量小心,不要慌张。” 宋飞等人轻轻吸了一口凉气,显然眼前这情况早就已经超乎了他们的预料,谁都没有想到,自己距离这些贼人竟然如此之近。 虽然他们平时都生长于山野之间,自小便多与山中野兽搏斗,就算是遇到了野猪这等大型野兽,打不过也有逃跑的能耐,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宋飞他们有能耐和敌人较量,毕竟他们还年轻,又生长于这与世无争的山野中,甚至都不能理解为什么要打打杀杀,自然就跟不能理解现在这些山贼的所作所为。 对于他们来说,从来没有像想过有一天将要面临敌人的威胁。 看到山道中一直没有动静传来,李荩忱率先向前迈出一步。这山道并不宽敞,可以看得出来是一路用刀斧砍出来的道路,只能够让一两个人并排前行,而且山路上没有布置任何的陷阱,说明贼人前来的时候也是费尽了功夫,好不容易弄出这一条道路,更能够说明来的贼人并不多,十有八九是哨探或者前锋。 这才是真正让李荩忱松一口气的地方,村子中的青壮年人数也不少,而且家家户户都有或多或少有些镰刀什么的,如果只是哨探或者前锋的话,十有八九是在村子外面蹲点或者侦查,不会这么火急火燎的就对村子下手。 毕竟这乱世当中,年长之人还是颇有警惕心的,凭借区区前锋或者哨探,就算是这些山贼再有三头六臂,也很难把村子怎么样。 李荩忱突然间想起来什么,一下子顿住,回头低声说道:“快去,把刚才空地上咱们留下来的脚印什么的都清理干净!” 虽然不知道这些山贼到底是什么来路,想要对村子做什么,但是看着他们今日留下来的这些痕迹,李荩忱就明白,这些山贼对于村子来说至少是一个潜在威胁。而且这些山贼在山上开辟道路而不走大路,甚至将开辟出来的道路专门进行伪装,更是让李荩忱心生警惕。 这一切已经能够说明这些山贼是奔着什么而来的,而且更能够证明这些山贼绝对不是一些乌合之众,其中一来有可能有高人引领指点,二来便是有可能这些山贼真的像村民们所说,是一群溃散的军队。 就算是一些游兵散勇,也至少是军队,而且他们开辟这一条山路展现出来的作战素质,由不得李荩忱不上心。更主要的是,村子中的村民们就算是青壮年,面对一些兵痞,也很难有一战之力! 一旦让他们的大队人马冲入村子,这宁静的山村就有可能遭遇灭顶之灾。 也正是考虑到这些山贼很有可能是兵痞出身的缘故,李荩忱抓紧让宋飞他们将之前留下的脚印什么的尽量清理干净,否则就算他们几个沿着这条路走上去,能够全身而退,也很有可能因为脚印之类引起敌人的注意,到时候且不说这些看上去颇为精明的山贼能够知晓自己的行踪暴露,更很有可能加快对村子动手。 现在李荩忱要做的,是尽量为村子争取时间。哪怕是村子中没有抵抗之力,至少也有躲藏这种选择。 “忱哥,清理干净了,应该看不出来什么,那一片泥地上的脚印咱们也用树叶盖上了!”李求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说道。而郑庆和宋飞也小心翼翼的过来,生怕闹出太大的动静。 要说和这些山贼争斗,宋飞他们并不擅长,但是要说掩藏踪迹,他们这些山中猎户出身,从生下来就一直在山上活蹦乱跳的年轻小伙子敢称第二,那恐怕还真没有人敢称第一,掩藏踪迹对于一名随时都有可能和猎物遭遇的猎户来说,简直是手到擒来。 所以刚才李荩忱也直接将这件事交给他们去做。 “跟上我,小心点儿。”李荩忱轻声说道,缓缓的向前迈出脚步,很是注意脚下的步伐变化,这深山老林之中有很多枯枝败叶,随便踩上去都有可能引起响声,寂静的空山之中,任何的一点儿“咔嚓”的清脆响声都有可能引起整个山上的大乱、 李荩忱虽然是穿越客,但是好在之前那个李荩忱的记忆还在,所以他能够很快的掌握这些山中生存的必须之术。而身后宋飞他们显然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都是谨慎的一边打量四周,一边跟上李荩忱,选择没有枯枝败叶的地方踩过去,实在不行就直接将那些枝叶用手拨开或者拿脚挑开。 而随着一步步向前,整个山路也再一次变得狭窄。 第六章 陷阱 李荩忱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虽然他还不能确定为什么,但是这周围总给他一种浓烈的危机感,也不知道是因为深山老林本来就有的阴森,还是因为敌人就在左近。 正当李荩忱想要向前一步的时候,身后的宋飞一把拽住他,这家伙脸色苍白,伸手指了指李荩忱前方的地面。李荩忱怔了一下,旋即明白,小心翼翼的蹲下来仔细打量,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刚才自己的注意力都在四周的竹林,没有刻意在意脚下,毕竟这一路走来根本没有遇到陷阱,可是谁曾想到这陷阱竟然在这里突兀的出现了。 实际上这个陷阱并不怎么隐蔽,不过是在上面覆盖了一些枯枝败叶罢了,甚至能够隐约看出来其轮廓,别说是这些久在山林中、从小就学习布置陷阱的人,就是普通人走到这里,细细观察也会发现蛛丝马迹。 只不过刚才李荩忱的目光没有看着脚下,所以根本没有发现这个突兀出现的陷阱,好在身后的宋飞一直看着,眼疾手快拽住了他,否则李荩忱就有得苦头吃了。 “这一手还真是可以。”李荩忱小心翼翼的搬开陷阱上的遮蔽物,下面是一个并不怎么深的坑,而在坑底,削尖了的竹子正对着上方,虽然坑不深,但是摔下去的人少不了要被这竹子刺出来七八个窟窿。 真正让李荩忱佩服的还是这陷阱布置的位置。这一条明显是人为强行开辟出来的山路,自然很容易让其余沿着这条山路走的人心生疑惑,就算是宋飞这等久在山中的猎户,也会考虑会不会存在陷阱或者其余危险,而李荩忱也确实进行了试探,事实表明在这条山路的前一段并没有任何陷阱。 而甚至到了刚才山路变窄的地方,也没有陷阱,一直往前走了这几步,这个陷阱才有些突兀的出现,但是就算是出现的突兀,一般走到这里的人也早就已经习惯了路上的安全,所以不会刻意注意脚下,比如刚才的李荩忱便是如此。 好在宋飞他们都是久在山中,并没有因为这一段路的安全就放松了警惕,再加上猎户对于陷阱本来就有极其敏锐的察觉能力,所以才能够及时的发现这里的蹊跷。 宋飞蹲下来跟着李荩忱一起将这陷阱上下打量一番,旋即轻声说道:“忱哥,这陷阱布置的地方还真是出人意料,不过看这布置的陷阱,绝对是粗制滥造,就算是咱们村子中刚刚出去打猎一两年的小孩子,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陷阱。” 身后的李求也是点头说道:“这陷阱不够深,就算是活人掉下去,也就是受伤,甚至运气好一些的还能自己活着爬出去,而且周围的土坑墙壁明显没有拍打严实,很容易垮塌、自己填埋,更不要说这上面覆盖的枝叶有些密集,有故意伪装之嫌。” 李荩忱点了点头,就算是他一个对这方面就是小白的穿越客也能看出来这陷阱确实有些应付,更或者说很有可能是布置陷阱的人对于这方面并不很擅长,这似乎更能证明这些山贼原本是游兵散勇的身份,不过真正让李荩忱感到担忧的是,这陷阱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布置的位置很要命,就算是山中的老猎户,如果不小心的话也有可能马失前蹄,而且这陷阱布置在路中央,明显就是为了杀人。 说明这是一群精通杀人技巧并且对于杀人并不怎么害怕的敌人,十有八九是一群老兵油子。 就算是李荩忱两世为人,都没有上过战场,但是他也很清楚,老兵油子比那些新兵菜鸟难对付多了,因为新兵菜鸟只知道一味地冲锋,而老兵油子却懂得如何一边保全自己的性命,一边将敌人置于死地。 “继续前进。”李荩忱拍了拍宋飞的肩膀,示意让他在身后帮自己看着点儿,而他自己也是抄起来镰刀,小心翼翼的迈过陷阱。 宋飞等人迟疑片刻,都是郑重点了点头,显然这些敌人的手段也让他们或多或少的受到了惊吓,但是毕竟都是年轻的小伙子,而且更是村子中的顶梁柱,如果他们都不能向前将事情探查清楚的话,恐怕村子中也没有别人有这个本事了。 这个时候,为了村子中那些妇孺老弱,就算是硬着头皮也要上。 山路依旧很狭窄,并且向前没有百丈就彻底中断,在这路上李荩忱他们又找到了两个陷阱,和一开始的陷阱差不多。站在山路的尽头,李荩忱看着一排横亘在面前的竹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些贼人怎么到了这里就不走了?眼前这些竹子可并不比刚才遇到的几排竹墙来的密集,以贼人的手段,可以轻松地劈开一条道路。 就在这时,隐约可以听见山风中夹杂的声音,虽然很低,但是还是能够辨别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宋飞、李求和郑庆三人也下意识的竖起耳朵,山中猎户的耳朵是吃饭的家伙什儿,分辨山中的虫兽之声音商丘手到擒来,更不要说人的声音了。 “······这村子看上去不好对付······” “不怕,咱们到时候可以······” “······不要太久,抓紧回去······” 风中的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但是能够隐约听出来对方的身份,正是对村子心怀不轨的人。而宋飞他们三人的脸色此时也变得凝重,纷纷抬头看向李荩忱,宋飞刚想要说什么,却被李荩忱制止,宋飞点了点头,旋即伸手指了指村子的方向,又摆了摆手,意思很清楚,这说话的不是村子中的人。 李荩忱靠在几根粗壮的竹子后面,微微侧头,正好看到两道鬼鬼祟祟向山路这边钻过来的身影,而宋飞他们三个也是缓缓提起手中的镰刀和锄头,显然也看到了这两个人。 不得不说山贼挑选的这两个探子身手相当敏捷,在竹子之间来回穿梭,也难怪他们就算是没有开出来道路也能够向前。 “你说会不会有人找到咱们开出来的这条路?”临近李荩忱的藏身之地,其中一人问道。 “当然不会,”另外一人笑着说道,“咱们这条路足够隐蔽,除非是刻意寻找,否则不可能找到。而且一直通到距离那村子不远的地方,到时候弟兄们可以直接从这里冲出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第七章 求死 “这村子看起来可真是不小,咱们之前抢了也有两三个村子了,还没有见到过这么大规模的,”声音再一起响起,并且伴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那山贼说着说着已经带着期待的神情,“只要能够把这个村子也抢了,弟兄们至少这小半年可以过安生日子了。” 另外一个山贼也是随声附和,两个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这一排竹子旁边。 李荩忱来不及细想,冲着面上满满都是愤怒神色的宋飞他们三个使了一个眼色,旋即猛地扑出,而郑庆几人也是紧跟着扑上去,四个人每两个人对付其中一个,将这两个山贼扑倒在地。 这两个山贼显然也是吃了一惊,猝不及防之下被李荩忱硬生生的撞倒,李荩忱手中的镰刀在他回过神来之前就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那山贼打了一个哆嗦,瞪大眼睛看着李荩忱,显然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 而另外一边传来一声惊呼,那一名山贼一拳捶在郑庆的肚子上,将郑庆打退,手中的刀明晃晃的直接挥向宋飞,宋飞虽然在山中打猎多年,但终究没有和人面对面、刀对刀的对阵过,手中的镰刀仓促架住那迎面砍来的寒光,而那山贼直接抬脚将宋飞踹倒在地,刚才宋飞架起镰刀,下身已经有了空缺,山贼这一脚踹上去,就算是他下盘颇为稳定,也是一个踉跄,那镰刀也跟着飞上半空,险些落下来伤了宋飞自己。 “小心!”一把锄头从斜刺里伸出来,正是李求在看到李荩忱直接制服了那名山贼之后及时过来支援。这锄头重重的捶在了山贼的背上,山贼低吼一声,扑倒在地,而早就已经含了一口怒气的宋飞和郑庆手脚并用,上前先把山贼打了一顿,方才捡起来他的刀直接架在他脖子上,对视一眼,郑庆和宋飞同时吐了一口吐沫。 “你们以多欺少,还在暗处埋伏,不是好汉!”被李荩忱死死压着的那名山贼忍不住大声喊道。 郑庆和宋飞手上劲道顿时不由得松了一下,而被他们按住的那山贼急忙狠狠挣扎,如果不是李求眼疾手快压住他的腿,恐怕真的被他直接挣脱开来。而李荩忱毫不犹豫的在身下山贼的肚子上捣了一拳,那山贼痛的直接蜷缩。李荩忱这才冷声说道; “和你们丧尽天良相比,我们还真是好汉!” 宋飞等人脸上也都流露出愤恨的神情,显然刚才这两个山贼关于打劫村子的对话已经深深刺激到了他们。 “把这两个家伙带走!”李荩忱眉毛一挑,沉声说道。他们这一次出来本来是为了打野猪,自然早就准备好了绳子,而郑庆和李荩忱手中的镰刀都架在两名山贼的脖子上,李求和宋飞也渐渐回过神来,熟练的拿出绳子。 “好汉,敢问几位好汉是哪处山头?咱们可不要大水冲了龙王庙啊,说不定都是自己人,自己人!”见到李荩忱他们要动真格的,两名山贼顿时软了下来,连连求饶。 李荩忱笑了一声,蹲下来饶有兴致的看向他们两个,摇了摇头说道:“要是咱们是自己人,你们两个刚才也不用打这村子的主意了,咱们四个就是这村子里的,也让你们死的明明白白。” 一个“死”字出口,两名山贼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随之消失。 不过旋即他们两个一齐梗起脖子,其中一人冷笑道:“原来是马上就要死在咱们弟兄们手底下的人,那倒是没有什么好怕的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咱们弟兄们肯定会把你们这村子杀得血流成河,到时候就算是我们两个死了也不枉走这一遭!” “好大的口气!”李荩忱眯了眯眼,而宋飞和郑庆不用他吩咐就已经左右两脚踹了上去,让这两个山贼向前踉跄几步,脸面向地面重重跪了下来。 而李荩忱冷笑一声,冲着宋飞和郑庆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会意,将那两个啃了一嘴泥的山贼拉起来,李荩忱上下打量一番,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挥手让宋飞二人将他们两个押着走,当然临走的时候,李荩忱还不忘向两个人的嘴里各塞了一块布,免得两人喊叫,反而引来更大的麻烦。 “忱哥,咱们怎么不威胁他们把事情问清楚?”李求一边扛着两把刀,一边疑惑的问道,“这两个家伙看上去也不是十足的硬骨头,按理说揍上两下子就应该招供了。” 而宋飞和郑庆也是投来疑惑的目光,显然他们也想知道为什么李荩忱不直接把事情问出来,反而要费劲将这两个家伙带回村子里。 李荩忱眯了眯眼:“这两个人不知道咱们的身份,是不可能说什么的。而且在意识到咱们是村子中的猎户之后,就更不会这么轻易的说出来自家的规划,毕竟对于咱们来说,有两个活着的俘虏比有两具尸体来的有用,而且就正如他们所说,就算是真的杀了他们,那些山贼也会想尽办法让咱们整个村子给他们两个陪葬,没有什么好怕的。” “这不过是痴心妄想!”宋飞忍不住着急争辩道。 李荩忱却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今天咱们发现了这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说不定哪天这些山贼就摸上村子了,到时候咱们没有准备,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谁能保证不会被这些山贼杀干净?” 李求等人都是下意识打了一个寒战,再想想之前这两个山贼交谈的时候说的那几个村子,更是不寒而栗。 当几个人走过山路的时候,那两个山贼看到自己的陷阱都被识破,顿时目光之中浮现出复杂的神情,看向李荩忱等人的时候更是谨慎几分,这些家伙在山中来往的老道和年龄并不相符,甚至就算是同样在山中待得时间不短的这两个山贼也自问比不上,对上这样有所准备的村子,不知道自家同伴能否真的拿下他们? 而在前面带路的那个年轻人,看上去更是不好对付,似乎不只是一个傻乎乎的山中猎户。 “那忱哥,他们两个什么都不说怎么办?”李求不由得好奇问道,看着这两个挺直腰杆的山贼。 李荩忱微微侧头,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他们宁死不说,但是并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感觉,叫‘生不如死’。” 李求三人都听出了李荩忱话中的阴沉,心中咯噔一声。 而那两名山贼的脸色微变。 第八章 危机 看到李荩忱他们押着两个人回来,村子中原本忙活着手中活计的村民顿时涌上来,村子中已经有多年没有外人前来了,村民们本来就感到新奇,但是转念一想最近周围并没有看到过什么人影,更没有听说官府要派什么人下来——如果这乱世还有官府的话——反倒是最近一直有一伙山贼在村子外围转悠,所以这两个人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更何况这两个人还是被李荩忱他们几个五花大绑,再加上李荩忱几人手中提着的刀,不用想也知道这两个人就是那一伙十有八九要对村子图谋不轨的山贼。 “忱哥儿,你们抓的可是山贼?抓得好啊!”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嗓子,周围的村民都爆发出欢呼声和喝彩声。 李荩忱对此不可置否,只是冲着诸位村民拱了拱手,并且趁着这个机会根据记忆想一想周围这些有些熟悉的脸庞都是什么人。而就在此时,李成带着几个同样手中拿着镰刀或者锄头等家伙什的年轻小伙子走过来,李荩忱急忙上前一步; “爹爹!” “先把人带到宗祠中去,不要在这里招摇。”李成低声吩咐一句,见李荩忱还想要开口说什么,李成又接着说了一句,“某能够猜得到这两个人的身份,先不要多说了,咱们到宗祠中详细谈谈。” 李荩忱知道爹爹是不想引起村子中的恐慌,点了点头,冲着宋飞三人使了一个眼色,三个人急忙狠狠推了两把那两名山贼,向着不远处的宗祠走去。 而那两名山贼被这么多村民看着,自然也感到屈辱,拼命挣扎着,只不过身后被好几个年轻人死死押着,凭借他们的力气根本挣脱不开来。而为了防止他们两个再乱动,宋飞几人干脆直接把镰刀架在了两名山贼的脖子上。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又或许是镰刀的冰冷让他们彻底冷静下来,两名山贼不再挣扎,跟着向前走去。 ————————- 宗祠位于村子正中间,三个家族的祠堂背靠背,实际上中间是连为一体的,有一个颇具规模的议事厅,让三个家族在面对困难的时候可以共同商议。 “这是你们在山路上抓到的?”一边和李荩忱一起走上宗祠的台阶,李成一边沉声问道,他的额头紧皱,使得原本就不少的皱纹这一次彻底爬满半边脸,让老人看上去愈发的憔悴,只不过那一双眼眸之中泛动的光彩还在提醒着李荩忱,站在自己眼前的不只是自己的爹爹,更是整个村子的领袖。 “嗯,这两个家伙在山上开出来一条道路,被我们几个顺藤摸瓜逮了个正着。”李荩忱急忙回答。 虽然李荩忱前世今生都不清楚李成在村子的建设之中都发挥了什么作用,但是能够以一己之力坐上族长的位置,并且在村子中有着最高发言权,说明李成年轻的时候也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换句话说,乱世出英雄,无论是天资聪颖也好,被恶劣的环境磨砺的后天能力也罢,能够在乱世之中保全性命的,没有几个庸人,而能够在乱世之中保全整个村子,更能够说明李成的强大。 当然,真正让李荩忱感兴趣的,还是这个有如世外桃源的村子。李荩忱很清楚三国两晋南北朝是什么时代,从汉代全盛时候的两千万人口锐减到了三国时期的五百万人口,甚至连一百年都没用,而之后更是五胡乱华、衣冠南渡、侯景之乱,这乱世已经持续了三百多年,只要不发生人吃人的惨案就已经算是承平之世了,能够在这乱世当中开辟出来这么一个显然有可能连官府都不清楚的村子,当初村子的创立者绝对值得敬佩。 他们,是李家的祖宗么? 在李荩忱思考之中,他们几个人已经走入了宗祠,这时候李荩忱才发现,不只是他和自家爹爹李成,宋家和郑家的族长也都来了,而作为年轻一辈中佼佼者,宋飞和郑庆也在,只不过相比于刚刚抓到那两个山贼时候的喜悦,此时两个年轻人也是面带愁苦和担忧神色。 “世兄!”见到李成走过来,宋家和郑家两个老人也都上前一步。 这时代最注重出身门第、族第交往,这三个家族在村子之中相互依靠,一声“世兄”不但表示出宋家和郑家对人丁最多的李家的尊重,更能说明三个家族深厚的渊源和情谊。 李成点了点头:“这两个山贼可有说出来什么?” “他们能说的,应该都说的差不多了,”宋家老爷子面带忧虑,沉声说道,“咱们这一次遇到硬茬子了。” “这个某有所预料,”李成一挑眉,“这些山贼什么来路,多少人?” “都是兵营中跑出来的兵油、兵痞,足足两三百人,而且他们对于咱们这村子,是势在必得啊!”郑家老爷子手中拐杖敲了敲地面,“现在咱们村子里面丁壮也就是三四十号人,再加上强壮一些的妇孺还有咱们这等岁数却能够上阵的老头子,恐怕也就能凑个八九十人,如何和这些兵痞相斗?” 李成苦笑一声:“此言不假,可是两位贤弟,咱们还有退路么?” 郑家和宋家的两位老爷子顿时沉默不语,这乱世之中,上百号人想要逃难,岂是那么容易,向哪里跑,又该投奔谁?如果说和这些兵痞相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的话,那么融入这乱世的大潮之中,什么时候粉身碎骨恐怕都不知晓! “这些兵痞根据这两个探路的来看,应该都是贪生怕死之人,也就是其中有一两个有统帅能力的将他们聚在一起,只要咱们能够杀杀他们的锐气,一群乌合之众自会退却。”李成沉声说道,声音之中不知不觉已经带着一种威严,“这样的情况咱们村子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只不过之前遇到的都是一些毛贼,现在才真正遇到对手罢了,难道这点儿敌人你们就感到恐惧?!” 李成的话掷地有声,本来还想说什么的两个老爷子脸上都流露出惭愧的神色,微微低头。 轻轻叹了一口气,李成的声音降下来:“咱们的先辈披荆斩棘,开出来这么一片天地让咱们能够在乱世之中苟全性命,现在有人看上了,咱们说什么也不能让出去。也是时候考验一下这些年轻人了,咱们都老了,总要有年轻人支撑起村子的未来。” 听到“年轻人”三个字,李荩忱和郑庆等人都下意识挺起胸膛。 第九章 秘密 宋家老爷子和郑家老爷子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说他们走过的桥比郑庆这一伙子年轻人走过的路都多也不为过,所以自然不可能因为几句豪言壮语就乱了方寸,两人对视一眼,显然在交换意见。 郑家老爷子点了点头,真正让他触动的自然不是这些口号和热血,而是李成说的事实,这村子在数十年中只有零星的贼寇骚扰,在乱世之中已经算是少有的世外桃源了,如果此时从村子中慌慌张张的撤退,又能够躲到哪里去?就算是能够找到一个地方避避风头再回来,且不说那些山贼会把村子怎么样,谁又能够保证他们下一次不会再来?难不成到了那个时候还要再拖家带口的离开? 有些事情,与其不断地躲避,反倒不如一次了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些乱世之中的人们,谁没有点儿拼命地劲头? “老哥哥,你决定了?”宋家老爷子的声音之中带着郑重,称呼也一下子变了,好像在意识到李成准备做什么的这一瞬间,他和李成之间的关系不再像是相依为命的两个家族的族长,而是两个好兄弟。 而郑家老爷子没有说话,眼睛炯炯有神看着李成,显然他也想说出同样的疑问。 李成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沉声说道:“这秘密再不告诉下一代的话,难道还要我们这些老骨头带到地下去?更何况这一次山贼来之势大,之前咱们从来没有遇到过,就算是能够侥幸逃过此劫,咱们这一把老骨头了,还能撑多久也不知道,索性让年轻人们都知晓了,也算是完成了咱们的使命。” 顿了一下,李成的声音变得有些低,喃喃说道:“咱们在这世上走了一遭,总归不能被人忘记啊。” “好!”两个老人同时郑重点头。 而李成扭头看向有些茫然的李荩忱他们四个:“你们从小在这村子长大,但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们这村子的来历。为什么在这荒山竹海之中会有这么一个村子。” “这······”郑庆诧异的看向李成,“这村子不是一直都有的么?” 在他印象中,从小就在村子中长大,自然从来没有想象过村子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村子。若不是这个问题出自李成之口,恐怕郑庆会直接用“荒谬之言”堵回去。 但是这个问题现在是从李成口中说出来的,就算是郑庆有一百个胆子也只能唯唯诺诺。 李成沉声说道:“这村子所在之地,除了靠近河流,距离其余村寨甚是遥远,如果不是为了躲避这乱世,又有谁愿意居住在这等与世隔绝之地?咱们这个村子真的说起来实际上还不过五十年。” 五十年?郑庆和宋飞等人还没有回过神这五十年代表什么意思,而李荩忱心中已经飞快盘算,现在是公元578年,而五十年前正是公元528年,这一年在李荩忱的印象中并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旋即他的瞳孔猛地缩紧。 公元528年确实是难得的平静,但是下一年也就是公元529年,便是名垂史册的陈庆之北伐,这个南梁名将率领轻骑横扫河洛,所向披靡,甚至传出了“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的歌谣。 而李成说尚未超过五十年,和公元529年甚是符合。 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间有一种莫名的喜悦和紧张,不只是因为终于遇到了自己熟悉的一段历史,不过他旋即就让自己抓紧镇定下来。随着陈庆之北伐,整个河洛和两淮着实是一阵鸡飞狗跳,所以随意的都有可能有一支民众避难到此处,不一定会和那个名震天下的白袍将军有关系,更何况李荩忱也记得清楚,白袍军因为寡不敌众不得不撤退,路上遭遇山洪暴发,只有陈庆之一人得以返回,所以这村子更不可能······ 他尽力晃了晃头,相信莫名其妙的预感,岂不是太荒谬了,好歹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理科生。 李成和另外两个老爷子已经缓缓走到一侧墙边,三人对视一眼,同时伸手按在墙壁上一块砖,这块看上去平淡无奇的砖顿时缓缓的凹下去,而原本狭小的墙壁缓缓分开,谁都没有想到竟然有一间密室。李成回过头沉声说道:“你们几个也不是第一次来宗祠了,想必也知道,宗祠之**奉的除了三个家族的牌位之外,正中间是一个无名牌位,现在可以告诉你们······” 说话间,李荩忱等人已经走入了密室,而打开的墙壁缓缓合上。 “······那个牌位供奉的是前梁左卫将军、散骑常侍陈庆之。”李成的声音在密室之中回荡着,有些沉闷,震动着墙壁嗡嗡作响。 而此时李荩忱等人的脑子也是嗡嗡作响。郑庆他们读书不多,却也听说过这个或许是数十年来最为声名显赫的大将,而李荩忱则是默默感慨自己刚才的预感竟然和这真相无比接近。 因为就在他们的眼前的墙壁上,挂着一杆长枪,一缕阳光从墙壁上方的小孔中洒进来,正好落在长枪的枪刃上,寒芒闪动。李成缓缓走上前,伸手摩挲着长枪:“这,便是当日将军所用之长枪,而我等正是将军的护卫亲兵,追随将军从江南一直杀到洛阳!” 李成话音落地,铿锵有力,而郑家老爷子和宋家老爷子也是豁然挺直腰杆,微微眯眼,看的郑庆和宋飞他们脊背发麻。李荩忱也是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凉气,他能够清清楚楚感受到这三个老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 百战余生之士,百战余生之士! 可是李荩忱没有记错的话,好像当时陈庆之的白袍军遇到山洪全军覆没了才对啊,怎么可能会在这里还有这三个老人口口声声自称是白袍军的将士,而他们手中拿着的这长枪称之为陈庆之所用的枪? 而区区三个人在五十年中发展出整个村子,又是怎么回事? 李荩忱下意识的看向李成,而郑庆和宋飞的目光也投过来,显然他们有着和李荩忱一样的疑问。 第十章 往事(上) PS:还有一更八点 迎着几个年轻人充满疑问的目光,李成轻轻叹息一声:“这五十年前的往事,现在想起还是历历在目啊。” 另外两位老爷子对视一眼,也都是点了点头,静静等着李成说下去。李成微微眯了眯眼,抬头看向屋顶,仿佛是想要在这漫长的岁月之中重新捕捉到五十年前的因果: “五十年前,前朝大梁皇帝命令将军带领他的白袍军北上,而这一段历史你们都很清楚,白袍军横扫两淮和河洛,逢敌必战、逢战必胜,北面那些无能的鞑子落荒而逃,只是可惜啊,将军麾下的儿郎们还是太少了,打到最后,咱们也有了不少死伤,以七千骑兵对付不断渡过大河前来进攻的数万鲜卑骑兵,实在是扛不住了,尤其是洛阳的那个王八蛋,不但不想着怎么给咱们这些保他性命的弟兄们补给粮食,反而一直想着算计咱们,将军就算是有力挽狂澜之能耐,面对着一次又一次扑面的狂澜,终于还是束手无策了······” 李荩忱他们都沉默不语,静静看着李成,听着老人简短扼要的回忆,老人没有用什么复杂的词语,甚至也没有描述那一场场惊心动魄却让知道这一段历史的人热血沸腾的大战,只是以一个老人和参与者的身份,平静的描述着那一段历史。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恐怕任何听到这一段记叙的人,都不会意识到,站在眼前这其貌不扬的三个老人,五十年前正是那横扫河洛、让十余万北魏鲜卑骑兵望风披靡的白色死神方阵中的三个人。正是他们,还有其余更多更多的白袍骑兵,在那个以战神之美誉名扬千古的将领统率下,创造了千百年来战争史上最大的奇迹。 作为一个穿越客,李荩忱对于陈庆之也不能算得上陌生,毕竟这个白袍将军在后世的声名可是一点儿都不小,尤其是在很多军事网站上受到了网友的热烈追捧。作为一个平日里郁郁不得志的小白领儿,李荩忱自然也多有在这些网站上消磨时间,也曾经看着陈庆之的辉煌战绩而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也是那七千骑兵之中的一个,看着所有的敌人在面前像是雪崩一般崩溃。 但是李荩忱绝对不是一个从来都被文章中的描述牵着鼻子走的人,对于陈庆之北伐,他也多有反思。 这一次北上实际上并不能真的算作北伐,其目的是护送投降南朝的北魏北海王元颢北上称帝,从而使得北魏成为南梁的附庸,否则的话也算一代雄主的梁武帝不可能天真到以七千军队就发动北伐。陈庆之以七千军队北上,更多的是处于政治目的,向惶惶不可终日的元颢表示南梁的支持,恐怕梁武帝自己也没有想过真的用这七千军队击破北魏数万大军的防守冲入洛阳。 这一次行动的战略目的,以政治目标为主,表达南梁的存在,同时显然也有以此搅乱局势、削弱北朝实力的目的,如果单纯以陈庆之麾下的兵力来看,似乎这个战略目的并没有什么错误,毕竟七千军队对于偌大的北魏来说,并没有多少威胁,但是无论是梁武帝还是北魏,都忽略了陈庆之的战术能力和这支军队的战力。 一场虚张声势的北上,在陈庆之出神入化的战术指挥下,变成了震撼的北伐,而北魏作为屏障的要塞和军队,竟然出乎意料的在这七千骑兵面前不断土崩瓦解。 恐怕这不只是北面的尔朱荣没有想到,就连下达这个命令的梁武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否则也算得上一代枭雄,在南朝这么多君主之中绝对排的上号的梁武帝,绝对会趁着这个机会全力北伐。 不想北伐的南朝皇帝不是好皇帝,更何况是梁武帝。 所以在李荩忱看来,陈庆之北伐应该算是战术上的大获成功、战略上的一败涂地,除了宣示了影响力和发现了一员名将,南梁什么都没有得到,甚至还丧失了可以以为泰山屏障的七千精锐骑兵,否则也不至于在之后侯景之乱中如此被动,整个南梁都断送其中。 李成并没有注意到眼前李荩忱思绪万千,只是用他平缓的语气说道:“面对越来越多的北魏军队,将军不得不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弟兄们虽然不乐意,但是也知道再这样下去,大家都得交代在这里不可,所以跟着将军一路南下,走到蒿高遭遇山洪·····” 郑庆等人竖起耳朵静静倾听着,而李荩忱也下意识的抬起头。史书上记载的很清楚,陈庆之的白袍军就是在这个地方被山洪吞没的,只是可惜随着地理的变迁,后世已经很难考证拥有蒿高这个奇特地名的地方在哪里了,只能顾名思义,判断为一片蒿草比较高的地区。 “在场的我们三个老家伙,当时都是将军的护卫亲兵,也是在那一场山洪之中除了将军之外幸存下来仅有的三个人······事发的时候,一路艰难跋涉向南突围的弟兄们都疲惫不堪,正在休息,那山洪却是喷薄而来,势不可挡,”李成缓缓抬起头,“因为当时我们正和将军一并,在一块大山石下面休息,因为有这山石的阻拦,山洪来的慢了不少,我们趁着这个机会扶将军上马,将军大吼着要留下来,结果老郑情急之下给马屁股一鞭子,总算是赶在山洪将整个山谷吞没之前冲了出去。而我们三个也算是幸运,死死攀住山石,竟然也侥幸保住了性命。” 老人深邃的目光落在那一杆枪上,声音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等到山洪平息,整个山谷中遍地人马尸体,那些鲜卑鞑子们怎么都打不败、杀不死的好弟兄,就这样······全军覆没。” 另外两个老爷子眼眶也已经再一次湿润,哪怕是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血火和生离死别,回想到那天,他们还是抑制不住奔涌的泪水。郑老爷子叹息一声说道:“将军走的时候,他的枪正插在地上,来不及拿走,后来我等在山谷中搜寻,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找到了这杆枪。” 李成恰在此时转过枪身,李荩忱他们三个清楚地看到枪头上刻着的两个字“子云”。 正是陈庆之的表字。 第十一章 往事(下) 有资格在枪矛上刻上自己名字的,本来就应该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更何况还有“子云”这两个字作为铁证。郑庆和宋飞两个年轻人当即按捺不住便想上前,而李荩忱也是紧紧盯着那一杆枪。 且不说这样一支枪在后世的价值如何,此时此刻看着这一支曾经卷动天下风云的枪,再想想它那个以七千孤军名动天下的主人,李荩忱就有一种恍惚并不真实的感觉。 仿佛一切都是虚空大梦一场,即使李荩忱已经反复确认过了,他现在还是下意识的掐了自己一下,疼得很。 “当时整个山谷之中满是尸体,而山洪遮掩了一切,我们根本不知道将军到底有没有逃出生天,只能挣扎着在山谷中停留了十多日,掩埋了所有还能找到的弟兄。足足七千人北上,结果最后能够找到尸体的也就只有三四百人,而活下来的只有我们三个还有生死未卜的将军,”李成叹息一声,接着说道,声音已经完全平淡,仿佛在讲的这个故事还有那成百上千的尸体和他已经没有多少关系,“可以说当时我们三个是浑浑噩噩不知道怎么过下来的,好在山洪虽然杀死了这么多弟兄,但是从里面挖出来的粮食都还能用,所以我们还能撑着,一路走到了外面镇子,这时候方才知道,将军已经逃出生天,可以说这是我们在那几天中收到的最好消息。” 顿了一下,李成默默地看着那一杆枪,而郑家和宋家两个老爷子已经用手捂住脸,显然不想让晚辈看到自己流淌下来的泪水。 李成的声音再一次变得颤抖,摩挲着枪杆:“当时我们三个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懊悔为什么没有在那一场山洪中和弟兄们一起死了,好歹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咱们白袍军只要还是一体,就算是十八层地狱也不怕他!可是最后除了将军,只剩下我们三个,只剩下我们三个······而且南面自此之后音讯全无,鲜卑人在收到我们遭遇山洪的消息之后,终于按耐不住扑了上来,在边境上剑拔弩张不说,还大肆搜索我们的下落,毕竟白袍军弟兄们杀了那么多鲜卑人,他们要是不想报仇反倒是奇怪了。 “我们三个人当时真的是走投无路,不过好在老天爷可能也不想看着我们三个就这么死了,当时正好有一个逃难的村子,我们便跟了上去,一直进入到这山中,村子中的壮丁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群妇孺老弱,否则也不会逃难,于是我们三个分别娶了村子中的女子,就此成为这村子中的三姓,碰头一商量,我们三个又带着人重新入了山,在此处隐居下来,算是与世隔绝,直到今日······” 李成的讲述结束了,简洁明了,但是密室中的三个年轻人却震撼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乱世桃源竟然有着这么传奇的来路,更没有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会距离那一支五十年前的传奇军队如此之近。 大好男儿谁不仰慕英雄,对于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汉人来说,那个率领七千白袍骑兵纵横天下的陈庆之还有他麾下的这些健儿,就是自己的偶像,而现在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身份,郑庆和宋飞显然一时间还没有办法接受这种震撼。 而李荩忱眉毛一挑,不管老人刚才说的有多么传奇和震撼,他也清楚,现在还有燃眉之急:“如此说来,爹爹,咱们应该怎么对付那些山贼,真的直接迎战么?” “若是再年轻二十岁,便是千万人又有什么可怕的?可是现在我们已经老了,而你们还太年轻,这村子之中还有太多需要牵挂的,”李成喃喃叹息一声,“打是要打的,但是终究不能硬碰硬,对付这些凶残的贼人,只能尽一切可能和他们在这山中较量较量了。” 郑家老爷子抹去泪水,颤抖着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当时咱们跟在将军身边,是看着将军指挥行军打仗的,而且将军在闲暇之时也多有传授咱们简单的兵法,没有想到这临入土了竟然还能用的上!” 李成点了点头,和宋家老爷子缓缓拿起来那一杆长枪,两个人捧着走向外面。而郑家老爷子冲着李荩忱他们招了招手让他们跟上。 祠堂外面已经是人声鼎沸,村子中的所有人都在这里,而不少年长者正在其中来往维持秩序,至于年轻人,在妇孺老弱之外另站了一队,每个人或是拿着镰刀锄头,或是拿着打猎用的弓箭和开山刀,站的笔直,静静看着三个家族的族长走出来。 虽然并不知道那一杆长枪到底是什么来路,不过所有人都用恭敬的神情看着长枪。能够让年高德劭的三位族长如此重视,那肯定是一件镇宅之宝。 “这,是大梁左卫将军陈庆之用来征战天下的长枪!”李成朗声喝道,将长枪在地上重重一顿,转而将其递给身边的李荩忱,“荩忱,接枪!” 李荩忱怔了一下,而李成低声说道:“你是年轻一辈之中最年长的,又是年轻人们公认的带头者,这个枪,你接过来最合适!这是咱们村子最好用的一把兵刃,不能让它空闲着。” 轻轻吸了一口气,李荩忱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台下的年轻人们同时向着李荩忱一拱手,对于这位李家大哥,他们可是心服口服,就算是有所羡慕和嫉妒的,在看到跪在台前的那两个山贼时候,也就什么都说不出了。 要说不服,你去抓两个山贼让他们跪在这里,那弟兄们也听你的! 而宋飞、郑庆也是毫不犹豫的冲着李荩忱一拱手,他们两个都是李荩忱的发小,一直以来都是以李荩忱为首,此时自然也不例外。而且这两个年轻人可是宋家和郑家年轻一辈的领头人、下一任的族长最有力的候选者,他们表态,也就代表着整个村子的三个家族将会无条件支持拥护李荩忱。 抬头迎着李成的目光,李荩忱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枪杆,然后猛地将其攥在手中! 接过来这杆枪,就意味着将保卫村子的重担压在了自己肩头,作为一个前世的屌丝小白领,突然间挑起来事关上百人生死的担子,要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李荩忱更清楚,此时的自己已经别无选择。 第十二章 接枪 既然自己已经稀里糊涂的来到这个时代,更稀里糊涂的成为另外一个李荩忱,那自己就没有其余的道路可走,李荩忱可不想尝试自杀会有什么后果。 在这个乱世中,就算是跌跌撞撞,也要竭尽全力走下去。既然老天爷给了他一个重生的机会,那就不妨尝试活出一个崭新的人生。 李成冲着李荩忱点了点头,李荩忱是他们最好的选择,毕竟他们三个百战余生的老兵实在是没有办法身临一线了,如果再勉力支撑的话,十有八九会把这村子带向万劫不复之地,所以还不如放手将一切都交给下一辈。 不只是因为这一次的敌人或许是对年轻一辈最好的磨炼,更因为这些误打误撞、或者说是寻找到蛛丝马迹因而抓获两个山贼,算是首战告捷的年轻人们,已经给他们这些老人带来了惊喜,说不定这个惊喜还可以更多。 既然放手,那就放手的彻底一些,李成微微一笑,双手都从枪杆上拿开,让李荩忱自己拿着,而他退开一步,叉手行礼,再标准不过,军旅厮杀之气势从老人身上升腾起来,即使是李荩忱也有些错愕。 感受到从李成以及另外两个老爷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李荩忱暗暗咋舌,到底是把两淮和河洛都杀穿的人啊,这杀气的背后也不知道有多少亡魂,这一股寒意还真是“沁人心脾”。 之前作为一个并没有多少作为的小白领,李荩忱并不相信那些所谓的杀气真的存在,还以为不过是小说家为了渲染气氛进行的夸张,但是当他现在身后站着三个百战老兵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杀气真的存在,而且还真的可以震慑敌人。 这不是一种光环,而是久经沙场、习惯出入血火的人,在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的刚强和杀戮之气。人是会因为外界环境的改变而改变自己的气质,而使得这与生俱来的气质性格不再受遗传基因的控制,废柴小白领李荩忱自问生物学的还是不错的。 至于为什么他擅长的都是遗传方面,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长枪并不很沉,枪杆用的是上好的花梨木,而花梨木的上端是白缨和枪头。五十年后,用的肯定不是原来的枪杆,否则早就被虫子啃干净了,而且根据自己夺取的另外一个李荩忱的记忆和经验,这个枪杆摸上去有些粗糙,显然是新换不久的。 这样上好的花梨木,想要找到可不容易,可见李成他们也是用了心去维护这一杆枪的,更让李荩忱感受到压力。 白袍军的荣耀、上百人的性命,或许在乱世之中什么都算不得,但是对于此时的李荩忱还有在场的年轻人们甚至每一个人来说,就是一切。或许他们的生命并不宝贵,甚至说是“命如草芥”,但是终究存活着、生长着······ 李荩忱终于将这长枪彻底握在手中,这长枪除了用材好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是当李荩忱的两只手紧紧贴在上面的时候,在这一刹那他仿佛感受到了另外一个陌生的气息,这枪就像是有灵魂一样,默默地向下一个接过自己的人讲述曾经的血火。 五十年前,曾经有一个白袍将军纵马横枪,以七千孤军将整个天下杀乱。五十年后,一个年轻人接过这一杆枪,灰衣布袍,站在这个地方,接受上百道目光的注视和期盼。 “我,李荩忱,接过此枪,会带着你们打败敌人,捍卫我们的家园!”李荩忱猛地将长枪举过头顶,大声喝道。作为一个前世的废柴小白领,要说别的不会,但是在煽动人心上李荩忱自问还是有三分本领的,毕竟他之前就是搞宣传的,但是当此时此刻站在这个地方,早就已经脑海中酝酿好了的千言万语却怎么都说不出,到最后竟然也就只剩下了这一句话。 “打败敌人,捍卫家园!”一个稚嫩的童声率先响起,清脆但是有如雷霆在所有人的心中炸响。 “打败敌人,捍卫家园!”年轻人们大声喊道,目光之中用熊熊火焰在燃烧。 “打败敌人,捍卫家园!”妇孺老弱们也都跟着颤巍巍举起手,哪怕是他们帮不上多少忙,但是此时此刻身处此地,所有人都有要嘶声呐喊的欲望,所有人都想彻彻底底的融入这呼喊的群体中。 李荩忱看着在场的所有人们,每一张面孔或许不尽相同,但是他们脸上的神情无比的坚定。 看来这言简意赅的口号总算还是起了作用。李荩忱轻轻松了一口气,其实无论如何,在这已经关乎到村子生死存亡的事情上,这些村民们都会全力支持的。 “各家青壮现在随某进来,其余各家各户,全部回家去收拾统计家中的粮食、衣服还有所有能用的武备,另外村子边上的各户人家,现在开始向内部撤离。”李成上前一步下令,李荩忱还是个十足十的新手,在这些防务事情上自然没有丝毫经验,还是需要李成出面,“各家的狗也都集中起来,在村子中巡逻!” 顿了一下,李成转头看向身边几个年长汉子:“立刻关闭寨门,用大物件堵上,还有把祠堂下面地窖中的存粮全都拿出来,集中管辖,从现在开始,村子中的一切都要进行集中配给!” “好!”这几个年长汉子是三大家族当中少有能够站出来独当一面的了,此时听到李成的吩咐,毫不犹豫的下去安排。对外可以交给年轻人去折腾,但是村子这几十年积攒起来的家底,还是交给这些年长的来管理更加妥当。 “咱们进去说。”李成指了指祠堂。三大家族的祠堂本来就是背靠背,现在将中间连通的门打开,李荩忱这才发现原来这本来就是一个大屋子,只不过是在其中进行隔断罢了,现在面对这种能够威胁到整个村子的危机,这三个祠堂同时打开门,正好可以作为一个议事堂。 一副舆图已经展开悬挂在一侧,上面详细标注了周边的地理地势,显然李成他们三个老人在这五十年中也没有游手好闲,毕竟这乱世随时都有可能面对不测风云。 第十三章 优势 也多亏了几个老人的未雨绸缪,现在这将周围三四个山头全都纳入其中的舆图正好派上用场。 作为一个后世人,就算是李荩忱平日里对地图没有怎么注意过,不过还是知道等高线之类的,看到这一千五百年之前的地图,心中自然有些无奈,因为这张地图上只是草草标注出了周围的溪流和山谷所在的位置,任何和高度有关的标记都没有,根本不知道这山有多高、山谷有多深、溪水又有多宽。 这么简陋的地图,就算是李荩忱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没有想到。虽然古人确实掌握着一些甚至比现代人还要先进的技术,但是在大多数方面,都是要远远落后于现代的。 尤其是在测量方面,古人的能够凭借脚步或者尺子等原始的方式和工具绘制出来舆图就已经很不错了,要是再要求古人能够准确的测量出来高度以及一些细节的宽度和长度,那就未免强人所难。这张舆图左侧边缘已经有些泛黄,而右侧边缘看上去还颇新,可以想象为了绘制这一副舆图,族中的几个老人付出了多少心血,要在这深山老林中有多少个来回,又要耗费多少光阴。 这地图虽然简陋不堪,不过好在就算是真的作战也就是在这村子周围几个山头,这些地方村子中的人早就烂熟于胸,所以李荩忱依靠之前那个主人的记忆也能够想的差不多。不得不说这些在山中长大的小伙子,对于周围还真是门清,看着这舆图,李荩忱已经能够脑补出来景象。 这周围三四个山头实际上高度都差不多,大约也就是一百丈、两三百米的样子,这一带显然也没有多少高山,只不过因为竹林茂密的原因,这山不高,村子却能够藏身其中不为人知。 扫了一眼这耗费了自己不少心血的舆图,郑家老爷子转头看向李荩忱:“荩忱,既然把率领村子中所有年轻人,也是所有壮丁的权力都交给你了,而且在众多年轻小伙子之中,你又素来鬼点子多,倒不妨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话音未落,李成等人的目光也都落在李荩忱身上。李荩忱轻轻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这个时候自然也没有推脱的道理:“晚辈不才,不过还是想到了一个或许能够拿上来看的计策。” 顿了一下,李荩忱伸手在舆图上一指:“现在咱们所在的这个山头周围还有三个山头,而根据那两个贼人前来的方向,这一伙山贼十有八九是藏身在东面的这个山头上,而且晚辈想这些山贼为了能够统一号令,同时也是为了防止有人跑路或者通风报信,所以很有可能聚集在一个山头上,也就是这个最大也离咱们最远的山头。” 李成等人点了点头,显然他们之前也有一样的猜测。 而李荩忱接着说道:“兵法有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最好的防御实际上就是进攻,现在敌众我寡,敌暗我明,在兵家行军打仗上最为不利,唯一能够作为优势的就是这村子本身尚且还有寨墙可以防护。如果凭借咱们这么点儿人,面对一个方向冲上来的山贼或许还有一战之力,但是一旦山贼手中有足够的弓弩,同时这些山贼的斗志颇高,那么很有可能从多个方向同时进攻,或是佯攻主攻相配合,或是干脆直接同时强攻,我们都是很难抵挡的,所以想要扭转现在的局势,只有自己创造出来优势。” 这一次李成等人都皱起眉毛,他们虽然年轻的时候追随陈庆之南北纵横,甚至还承蒙陈庆之闲暇之余传授兵法,但是毕竟只是随从亲卫,并没有指挥打仗的经验,现在李荩忱把《孙子兵法》抬出来,又玄而又玄的这么一绕,三个人竟然有些迷惑,更不要说郑庆他们这些年轻人了。 看到李成等人的表情,李荩忱也是轻轻松了一口气,毕竟他平日里还是看过不少战争方面书籍的,算起来比李成他们多了足足一千五百年的经验,想要镇住他们还是很轻松。 “荩忱,你说的优势,应该怎么创造?”李成当先忍不住发问。 李荩忱微微一笑,伸手在舆图上一敲:“敌众我寡、敌暗我明,恰恰会让敌人丧失警惕,尤其是在等候命令和休息的时候,而那时候恰恰就是我们可以利用的最大优势!” 看着李成等人顿悟,脸上的神情也随之复杂,而郑庆有些惊讶的说道:“忱哥,你是说······” “打过去!”李荩忱沉声说道,“趁其不备、出其不意,先杀杀这些山贼的士气,若是能够趁乱将他们的队伍冲散,还能够为我们赢得足够的时间。” 李荩忱还没有说完,郑庆这些年轻人都轻吸一口凉气。他们自问从小在山中摸爬滚打,都不是胆小怕事之人,就算是大家公认圆滑调皮的李求,实际上也只是相对而言,要让他上阵,这小子也会拍着胸膛、嗷嗷叫着向前冲,毕竟大山之中人都为淳朴老实、喜欢直来直去,所以偶尔有这么一个喜欢拐外抹角的人,自然而然就说他是胆小。 而现在李荩忱提出的计划,在他们这些自诩为胆大包天的年轻人们看来,也是相当震撼。实际上并不是因为这些从小就有胆量和山中野猪搏斗的年轻人们不敢冲过去到那些山贼们集结的地方打闹一番,而是因为这些山中人淳朴,自然不会想到竟然还能这么打。 李成和另外两个老爷子对视一眼,不由得又庆幸又失望的说道:“你们年少的时候在村子里的私塾中,某也没少教过你们兵书,结果现在能够记住的竟然也就只有荩忱一人。” 李成没说的,自然是幸好还有李荩忱记住了。 陈庆之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儒将,史书记载他在年轻的时候甚至没有办法上马拉弓,可以说是一个瘦弱的文人,一直等到他领兵打仗,方才逐渐向武将转变,而作为儒将的陈庆之,他的亲兵们或多或少的都能识字,甚至时常护卫在陈庆之身边的亲卫,有如李成等人,还多少承蒙陈庆之传授一些简单的兵法,毕竟以他们的脑子,想要读懂那些高深的兵书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夫,更不要说用于实践了。 第十四章 审讯 在这南北朝乱世之中,国家来往征战、战乱不断,百姓所求实际上就是一个温饱,自然没有办法说什么读书写字,更不要说学习兵法。甚至一些将领带兵,自己都不懂兵法,只是萧规曹随,按照上一任的章法来,打仗多数依靠的是军队掩杀。 这也就使得南北朝中几支强军分外耀眼,比如打赢淝水之战、挽救东晋国祚的北府兵,曾经决定南朝几个朝代更迭的西府兵,以及以七千骑兵横扫河洛的白袍军,都属于一等一的强军,正是因为这些军队自统帅到士卒,素质普遍高于敌人以及自家的其余军队,令行禁止依照兵法,陷阵冲杀袍泽与共,所以才能够在这乱世之中展现出自己的光芒。 而相比于依靠北地汉家健儿这兵员优势的北府兵和西府兵,陈庆之的白袍军绝对可以说是从南方子弟基础上组建的军队,也是陈庆之这个儒将一手培养出来的军队,没有足够的兵源素质基础,能够锻造出来这么一支强军,足可见陈庆之的本事。 而根据李成等人或多或少知道的兵书,李荩忱就隐约揣摩出来陈庆之依靠的是什么。 圣人孔子有云:有教无类。 实际上陈庆之的方法很简单,既然自家招募不到上好的兵员,那就索性教授这些将士一些兵法知识,这看上去只是一个儒将的一厢情愿之举,甚至有可能引来很多武将的白眼和冷嘲热讽,但是正是这些并不算复杂的兵家学问和术语,让士卒能够在乱战之中更充分的理解主将的意图,从而从另外一个角度达到令行禁止——大家都知道应该向哪个方向冲击,就算是没有主帅的命令,也自然而然会向那个方向冲击,所以相比于其余军队,陈庆之的白袍军在战场上变阵更加快速,而且军队将士之间能够互相配合,人和人相互配合,小队和小队相互配合,继续上升便是这七千骑兵之间相互配合,于是就成为了一个横扫两淮河洛的整体。 而且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陈庆之能够有教无类,教授士卒兵法,也在一定程度上收拢军心,让士卒感受到主帅对自己的看重以及自己和其余军队的与众不同,自然也就能够增强这支军队的凝聚力,进而也就增加军队在对敌时候的斗志和团结。 一箭双雕。 所以白袍军上下或多或少的都知道一些兵法,而有如李成这等陈庆之身边的亲卫,更是在和陈庆之并肩作战的过程中学习到了更多,至少像《孙子兵法》这样的名篇,他们虽说有些地方理解不了,但是却能够背出来。 而之后李成他们在这个村子中落叶生根,一来是出于培育下一代年轻人以保卫村子能够在乱世中生存的目的,二来也是出于对于陈庆之的怀念,所以三人设立了私塾,而所传授的便是陈庆之当初教授给他们的兵法,这些东西虽然不多,但是相比于同时代的其余年轻人,李荩忱不得不感慨这个村子中的小伙子们还是运气不错的。 有总比没有好。 只不过现在看来这效果并不怎么样,毕竟李成他们自己也就是半瓶子醋晃荡,也没有理解多少,都是死记硬背下来的,若是郑庆他们遇到了这样的老师都能够顿悟,那才是真正的天才。 这一个小小村子里面天才不多,有一个李荩忱,李成他们也就知足了。 “可是咱们现在也不知道这些山贼到底在哪个山头上集结,更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郑庆有些为难的说道,“咱们人本来就少,这样冲出去,万一找不到怎么办?” 李荩忱轻笑一声,指了指祠堂外面:“咱们是不知道,但是还有两个家伙可是知道的。” ————————————- “啪!”牛皮鞭子抽打在身上,鲜血淋淋。 那两个山贼脸上的五官已经皱缩在了一起,显然这疼痛就算是他们这些打家劫舍的贼人也忍受不了。一名山贼嘶哑着声音喊道:“好汉,手下轻一些吧,我们也是有苦衷啊,要是现在什么都说了,以后落在弟兄们手里,恐怕死无葬身之地啊!” “你们现在不说也照样死无葬身之地。”李荩忱冷声说道,这两个家伙之前明明已经流露出颓废神色,李荩忱还以为只要随便抽打审讯一番就能够撬开他们的牙关,而现在看来自己还真是低估了这些山贼的硬骨头。 让一个人嘴硬也就是两种可能,一种是这个人确实意志坚定,还有一种自然是一旦说出去将要面临的报复,这个人自问也没有办法承受,所以宁肯咬着牙支撑过去也不说。 而很显然现在这两个山贼就属于后者,这也让李荩忱收起来最后一点儿轻敌之心。这两个家伙害怕说出去之后被同伙报复,更能够说明这一伙山贼有严明的纪律和组织,绝对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也进一步验证之前李成他们的猜想,这十有八九是一伙游兵散勇,而且还保持着军队中条例的游兵散勇。 李荩忱皱了皱眉,还真是不好对付啊,没有想到自己穿越伊始就要面对这么一个强劲的对手。当下里他冲着身边郑庆使了一个眼色,郑庆和宋飞等人还是第一次鞭打人,如此血淋淋的场面,就算是他们这些山中猎户,胃中也是忍不住翻江倒海,毕竟猎物和人终究还是不同的,而且他们现在不是将人杀死,而是折磨他们。 但是看着同样也是第一次经历这个场面的李荩忱,皱着眉发号施令,郑庆和宋飞等人就抑制住自己恶心的感觉,大步上前。李荩忱一直都是他们的偶像和榜样,现在忱哥都能够坚持住,大家有什么坚持不了的,要知道忱哥肩膀上的担子可要比他们重的多! “这是你们选择的,最后问一遍,说是不说?”李荩忱蹲下来看着两个身上已经血肉模糊的山贼,这两个家伙能够支撑到这一步的确让他吃了一惊,但是并不代表着李荩忱就没有准备别的办法对付他们。此时此刻的李荩忱很清楚,如果自己不对他们残忍,那么就是他们对自己以及对整个村子露出獠牙。 所以他没有选择,必须要用一切办法撬开这两个家伙的嘴巴! “真的不能······”左侧山贼低声说道,已经气若游丝。 郑庆他们虽然不忍看到这样的场面,但是下手可是没有丝毫留情,对付野山猪这样猎物的劲道,用到人身上,就连李荩忱也不得不感慨这两个山贼还真是有点儿本事。 第十五章 凌迟 PS:新书已签约,求打赏! “真的不能说,那也就怪不得某了,”李荩忱冷笑一声,一挥手,郑庆带着两个年轻人上前直接把这两个家伙给架了起来,“去,把他们弄到外面去,这里地方太小,不够施展。” 两个山贼下意识对视一眼,不够施展,他们要干什么? 在祠堂外面的空地上,已经架起来两根柱子,妇孺都已经被勒令待在家中,所以站在这里的只有这一帮青壮,虽然不知道李荩忱想要干什么,但是素来以他马首是瞻的郑庆等人还是早早就按照李荩忱的吩咐准备好了家伙什。 两个山贼绑在柱子上,紧接着郑庆和宋飞拉起来捕猎用的大网,将两个家伙罩了个结实。这些网子深深的勒紧山贼们的肉中,每一个网格里都有血肉凸出来。因为之前鞭打他们的时候就已经将他们的上衣扒的干净,而现在网子勒上去,之前有些结痂的伤口顿时全部裂开,而刚刚留下来的更是皮肉外翻,血珠很快就渗出来。 还没有等李荩忱下一步动作,这两个山贼就已经疼的嗷嗷大叫。相比于刚才鞭打时候的阵痛,现在这些绳子带来的可就是实打实的长期疼痛。所谓长痛不如短痛,正是这个道理,而李荩忱不过是反其道而为之。 轻轻呼了一口气,就算是李荩忱再怎么心志坚定,见到这样的场面心中也有些悸动,更何况他前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废柴小白领,这一世也只是一个质朴的山野汉子罢了。不过相比于郑庆他们,显然李荩忱已经算是心态最稳重的了。 至于站在一边的李成这三个老人,指指点点分明是一番好奇看戏的样子,显然对于这三个五十年前就修炼成杀胚的老人们,如此场景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你们两个可要想好了,某会让人割去你们现在突起的每一块肉,人去掉这一点儿肉,一时半会儿可死不了,你们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鲜血逐渐流干净,也会慢慢的感受这种疼痛。”李荩忱的声音低沉,但是敲打在那两个山贼的心头、敲打在郑庆等人甚至李成三人的心上,都不啻于一声声雷霆。 这真的是要让人生不如死啊! 在历史上,凌迟出现于五代,到了明清时候实际上才被“发扬光大”,并且在“满清十大酷刑”之中赫赫在列。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还是一种根本不敢想象的刑罚方式,而李成等战场百战余生的老卒,虽然之前没有见到过,但是李荩忱一说就立刻明白这种刑罚的可怕之处,而现在李荩忱用这招来进行逼供,真的是要破釜沉舟,一旦这两个山贼嘴硬什么都不说的话,恐怕想要保住他们的性命也没有那么简单了。 只是似乎如果连这一招都没用的话,恐怕也找不到别的方式撬开他们的嘴巴了,还不如直接将这两个家伙解决掉。 而郑庆等年轻人一边强迫自己不去想李荩忱刚才描述的画面,一边下意识的环顾左右。难怪李荩忱严令妇孺不准前来观看,否则对于那些小姑娘和小孩子们来说,绝对是一生的梦魇。 不等那两个山贼开口说话,李荩忱手中的刀子已经切了下去,鲜血迸溅,一块模糊的血肉掉在地上。早就等候在一旁的村子中猎犬毫不犹豫的扑上去,将这一块肉吃的干净,如果不是宋飞他们死死拽着,恐怕这狗还会直接扑到那两个山贼身上。 “啊!”的一声惨叫,被割了肉的那个山贼直接晕了过去,一股臭气在空气中弥漫,显然已经失禁。另外一个山贼的声音都变了调:“我说,我全说,诸位好汉,放过我吧,我真的全都说!” 郑庆和宋飞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个家伙终于要招了,否则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毅力坚持看下去。而站在李荩忱身边的李求,忍不住喃喃开口说道:“有损阴德,这是要折寿······” 所有在场的年轻人们,正是被鲜血刺激的神经最紧张时候,听到李求这么一说,几乎每一道目光都落在李荩忱身上。对于他们来说,山贼没有什么可怕的,甚至就算是杀一场然后战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山里长大的汉子,脑袋掉了碗大的疤,谁都不怕,但是现在李求说到阴德、说到折寿,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或多或少心里都要哆嗦一下。 这······这不是正人所为啊! “啪!”一声脆响,李荩忱一巴掌扇在了李求脸上,让他之后喃喃感慨没有说出口,李求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可以想象李荩忱这一巴掌用力之大。而他显然也懵了圈,伸手捂着脸颊一动不动看着李荩忱。而周围原本还想附和两句的年轻人们,都默默的屏住呼吸。李荩忱的雷霆手段和多年来作为年轻人中首领的威严让他们下意识的收敛心神,用敬畏的眼神看向他。 “阴德?”李荩忱冷笑着说道,“折寿?!” 他的目光在每一个人身上扫过,包括郑庆和宋飞在内,都微微低头,显然方才他们也有这样的想法。 “荒谬,可笑!”李荩忱声音冰冷,掷地有声。 甚至就连站在远处的李成三个老人以及围观的村子中其余几个老人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刹那间他们在李荩忱的声音之中感受到了一种特别的气息。 “如果某不动用这样的刑罚,那么这两个山贼就不会开口,我们就只能在这里坐以待毙,等着那些山贼从不知道的方向冲上来,将你、我还有这整个村子的人杀得干净!”李荩忱冷声说道,手在每一个年轻人身上掠过,“你们可以说自己不怕死,可以说用这样卑劣的手段还不如轰轰烈烈的和那些山贼拼个你死我活,可是你们有诶有想过,自己的家人、姊妹、孩子怎么办?!到了那时候,你们会为你们的勇猛感到羞辱,会为刚才心中的想法感到惭愧,因为你们不只是对不起整个村子中村民的托付,更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原本还鼓起勇气想要开口反驳的年轻人们,此时都陷入沉默。 是啊,他们可以什么都不怕,但是这村子中不只是这么多年轻人,还有妇孺老弱,如果自己图得死的痛快,那么这些妇孺老弱岂不是要留给敌人肆意屠杀凌辱? 第十六章 不仁 整个祠堂前面安静的只有风吹竹叶的声音。 李荩忱的眼睛通红,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哪里来的力气,将这一段话说完,但是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扭过头,李荩忱伸手指着那两个山贼:“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么,是山贼,是来要你们的性命、抢夺你们的钱财、羞辱你们的姊妹的山贼,现在你们对他们仁慈,到时候难道你们指望他们会对你们手下留情么?现在你们害怕阴德,到时候连给你们继续积攒阴德的机会都没有,某现在想要带着你们做的,就是保住所有人的性命,保住咱们这个村子,不管你们的性命还有多长,咱们都要先活下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李荩忱很清楚,在这乱世之中,有兵就是草头王,百姓命如草芥、甚至不如猪狗,所以什么道德礼教都没有什么约束力,尤其是对于这些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的山贼。对付他们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什么仁义礼智信全都抛到脑后,以毒攻毒,以恶制恶,只有当这些山贼意识到对方比自己还要强大、还要狠辣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这一伙敌人招惹不起,从而以后都绕着道走。 本来自己这边就人少,想要表现的比这些山贼还要强大、还要狠辣,李荩忱能够利用的优势并不多,除了整个村子上下团结一心之外,就是他作为一个穿越者从后世带来的那些手段,这也算是少有能够震撼到这个时代人的了,比如刚才李荩忱拿出来类似于凌迟的审问方法。 他们没有仁慈之心,李荩忱为了保住性命,也没有仁慈的必要。古往今来,成王败寇,先把眼前的敌人解决了才是正道。 “扑通”一声,李求跪倒在李荩忱面前:“忱哥,我错了!” 知道这个家伙刚才之所以说出来那几句话,也多是无心之举,更何况他也只是口无遮拦罢了,估计其余人心中也是这么想的。现在李荩忱还没有玩弄帝王心术、恩威并施的意思,只是笑着上前扶起来李求:“知道错了就行,都是兄弟,有什么好多说的,只要多杀山贼,可不比你跪在这里来得好?” 李求郑重的点了点头,而周围的年轻人们看向李荩忱的目光之中,刚才的敬畏甚至可以说是畏惧减退了几分,更多的还是平日里的热情。他们的忱哥显然还是那个忱哥。 “忱哥,这两个家伙怎么办?”郑庆不失时机的问道。 “把这个还昏迷的家伙用水泼醒,”李荩忱冷笑一声,挥了挥手,“至于那边那个要说话的,带走!” “那这个人······”宋飞有些不知所措。 “这家伙醒了之后,就告诉他另外一个人已经招出来了,如果他也都说出来的话,可以饶他不死。”李荩忱沉声说道,目光却是落在清醒的那个家伙身上,那人下意识打了一个哆嗦,李荩忱的意思他当然看的明白,只要两个人的供词对不上,就说明肯定有一个人说谎了,十有八九得遭殃,所以他之前想好的虚虚实实的供词可就不敢拿出来了,谁知道自己的那个同伴有没有相同的心思。 这个时候他只能叹息一声,在当初出来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要串好供词?当然了当时的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阶下囚,还以为眼前的这个村子和之前的村子没有什么区别,不成想到这个村子还真是有点儿来头。 看着李荩忱他们带着两个垂头丧气的山贼分别离开,已经在旁边静静看了很久的李成,白眉抖了一下。而他身边的郑老爷子沉声说道:“你们别说,还真的有点儿像啊。” “像谁?”宋老爷子不明就里。 而李成似乎意识到郑老爷子说的什么,只是默默看着。郑老爷子脸色一沉:“你是不是上了年纪这眼睛也不好使了?还能像谁,当然是像当初咱们将军。” “嘶!”宋老爷子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旋即压低声音说道,“这手段、这心思,和当年的将军相比还真是像,只不过因为荩忱终究是弱冠之龄,相比将军还是少了一份沉稳,在一些事情上少了几分狠辣,要是将军或者你我刚才主持的话,恐怕会直接杀了其中一个人,这样另外一个人也会被彻底吓破胆子,根本不用担心他还会说出来什么假话,简单省事。不过荩忱刚才这一折腾,倒是让咱们看出他不少优点,至少在把握人心上还是做的不错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成此时才有些无奈的开口说道:“只是可惜,留给咱们的时间太少了,否则稍微指点一下,虽然你我那点儿本事也没有多少作用,但是有总比没有好。” 另外两个老人也是对视一眼,脸上都有后悔之意。临阵抱佛脚终究还是晚了,可是之前大家又有谁真的意识到李荩忱能够担当起这个重任,而且又有谁能够猜测到有一天会有这么一伙山贼随时都有可能将整个村子送入死地。 未雨绸缪终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的,这三个老人也没有本事打破村子安稳的现状,让大家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出现、甚至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出现的敌人而天天全神戒备,甚至从兵家战法上来说,这样反而有可能导致整个村子的村民精神疲惫,真正有敌人到来的时候反倒没有办法提起精神。 更何况这三个老人终究只是三个当初陈庆之的亲卫,不是主将,又如何能有主将的视野呢? “这样也好,真正的强者都是磨炼出来的,单单依靠别人的指点终究成不了名将,”李成沉声说道,“当初将军就经常这么说,想必你们也都还记得。荩忱这个孩子是个人才也好,是个歪才也罢,以后的道路怎么走,实际上咱们这一把老骨头的也管不了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要是喜欢一直在这里待着,就让他守着,要是喜欢下去闯荡那就放他去。” “老哥哥,你啊未免想的太远了,咱们还是先把眼前这一步走好吧,”宋老爷子不由得轻笑一声,“眼前这一步能不能迈过去还不知道呢。咱们这几个老头交代在这里也就算了,可惜了这么多好孩子啊!” 李成和郑家老爷子对视一眼,脸上神情颇为复杂。如果此时站在这里的不是李荩忱他们这些年轻人,而是当初的白袍军弟兄们的话,别说这些山贼,就算是再有了两三倍,也能将他们杀得通透! 只可惜,只可惜! 三个老人站在风中,须发飞扬。 第十七章 弱点 一支支蜡烛点燃,将半个祠堂照的明亮,摆在祠堂正前方的牌位反射着火光,为这个村子中最神圣的地方更平添几分夺目光彩。所有人来往的脚步都很轻,似乎害怕打扰到这些牌位背后安息的人,又似乎是害怕打扰到伏在灯下一言不发的李荩忱。 “哥,吃点儿东西吧。”清脆的声音响起,李怜儿轻手轻脚的走到李荩忱身边,打开食盒,一股香味飘了出来,“多吃点儿东西,等会儿才有更多力气和那些山贼较量一番。” 对于自家妹子的手艺,李荩忱这几天可是享受过了,此时也不客气,伸手抓过来一个馍馍狠狠咬了一口,而李怜儿小心的将半只蒸好的鸡撕开,将鸡肉撕成一条一条的送到李荩忱嘴边,李荩忱随口咬着,目光却是没有一点儿离开眼前的舆图,如果不是李怜儿提醒了他一句,恐怕那一碗送到嘴边的粥也会被李荩忱一口咬下去。 “怜儿妹子,你对你哥可是真好,都给他开小灶!”旁边宋飞忍不住打趣道,伸手推了一把一直向后面缩的郑庆,“但是你未来的夫君可在这里的,你怎么连看都不看一眼?” “我哥带着你们杀山贼,还得想怎么才能战胜山贼,当然是他最辛苦,你们谁敢说一个‘不’字?”李怜儿顿时中气十足的叉腰说道,在她心中,除了自家爹爹,当然是兄长最为重要,所以面对宋飞等人的调笑,毫不犹豫的反驳。 宋飞顿时捏着嗓子笑着说道:“妹妹你是很好,但是想着给你哥哥送吃的,怎么就不能闲暇之余看情哥哥一眼?” “滚!”这一次轮到郑庆受不了了,他本来就是老实憨厚的人,刚才还有些害羞,现在宋飞都已经调笑到他门口了,自然没有继续放过这个小子的道理,狠狠推了宋飞一把。 “要是想要吃好吃的,让你们的妹子送过来!”李怜儿哼了一声,小心的收拾好餐盒,快步离开,当然或者用落荒而逃更合适一些,刚才被这一帮子年轻人调笑一番,就算是她从小和他们一起长大的,甚是熟络,此时也是羞涩万分。 “好了,别闹了。”李荩忱敲了敲桌子,包括宋飞和郑庆在内,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噤声,甚至还有几个家伙侧过头看向宋飞,带着怜悯的意思。你刚才调戏李荩忱的妹妹和妹夫,现在忱哥果然不愿意了,你就等着挨揍吧。 宋飞也是露出惶恐神色,而李荩忱指了指舆图,沉声说道:“都过来看看。” 刚才他没有插手,主要也是为了让这些年轻人们放松一下,毕竟都是第一次上阵杀敌,要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李荩忱甚至还敏锐的看到有几个家伙的手脚都在发抖,只是强撑着。所以他给他们这么一个机会,让他们调笑一番。都是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这几句话还算不上调戏,还能够让大家笑一笑,自然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大家和他妹子亲切,自然也是对于李荩忱领导的认可。但是一切都有个度,李荩忱还不想带着一群笑的浑身无力的家伙上战场,所以他此时站出来制止他们,同时也让这些家伙将心思转回来。 听到李荩忱的言语中带着正经,这些年轻人们都不敢多问,急忙靠上去。李荩忱在赎罪心切的宋飞帮助下将舆图挂到墙上,然后伸手在舆图上用红色标记出来的几个点沉声说道:“根据那两个山贼的口供,这是山贼们聚集的地方。” “多少人?”郑庆言简意赅的问出了大家最关心的问题。这一带的山路这些年轻小伙子们都是门清儿,所以最重要的还是有多少山贼。 李荩忱缓缓抬头,沉声说道:“一百二十多人。” “嘶!”整个大堂之中都是倒吸凉气的声音,减去负责巡逻和守卫的人,村子中能够出击的年轻人满打满算也就是二十五人,这一百二十多个人可就是五倍之多。就算是防守村子这里的山寨,大家都是没有多少信心,更何况是向五倍于自己的山贼进攻? “而且这一百二十多人还不包括其余山坡上驻扎的零散人手,也就是说我们在黑暗中的敌人有一百五十左右。”李荩忱淡淡说道,目光在每一个人身上扫过,虽然每一个年轻人的神情不一样,但是所有人在李荩忱看向他们的时候,都下意识的挺起胸膛。 无论自己心中有怎样的想法,当李荩忱看过来的时候也不能认怂。而李荩忱缓缓收回目光,微笑着说道:“怕了?” “怎么可能!”郑庆咬着牙说道,“忱哥你说,咱们干不干?” “那某就得先问你们敢不敢。”李荩忱的声音依旧很平缓,仿佛他们在商量的不是黑暗中对五倍于自己的敌人发动进攻,而只是出去溜一圈。 “敢!”郑庆和宋飞同时低声吼道。而周围的年轻人也纷纷应和。 “之前就说了要干,一百五十多个人扑上来,咱们想要守住这村子也没有那么容易,还不如杀杀他们的威风!”李求也是厉声说道,这个一向有些圆滑的年轻人,难得说话铿锵,也不知道是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还是因为李荩忱那一巴掌让他彻底清醒。 李荩忱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声音微微提高:“那咱们就干!” 话音未落,他霍然转身,伸手在那张舆图上指了指:“他们虽然人多,但是并不是没有弱点,最大的弱点就是对于这里的地势不熟悉。所以他们派出了大量的人手四处探查,所为的就是能够摸清周围的情况。咱们虽然抓到了两个人,但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更多的人隐藏在其余地方,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机会也就只有这一次,估计明天白天他们就要动手了。” 郑庆几人都是点了点头,山贼讲究的是摸查清楚之后快速进攻、出其不意,一天拿来打探情况,已经很给这个村子面子了。 “他们对于地势不熟,也就意味着黑暗之中他们不敢轻易散开,”李荩忱伸手在舆图上指了几个点,“相对的,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可以不断的骚扰、激怒他们!” 第十八章 布置 听到李荩忱所说,郑庆和宋飞等人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一抹喜色。他们虽然没有战场上冲杀的经验,但是有打猎捕猎的经验,捕猎的时候为了抓住一些猎物,往往也先激怒它,消耗其体力或者诱使其进入陷阱、更或者在其愤怒的时候寻找容易暴露的弱点,这都是打猎的时候经常用到的手段,而郑庆他们也很有经验,以此类推,自然也明白李荩忱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郑庆!”李荩忱声音提高。 “在!”郑庆打了一个哆嗦,急忙站出来。 “你带着五个人先走一步,在这个地方布置陷阱,越多越好,不过记住要做好标记,不能让咱们的人踩进去!之后的命令听从某的吩咐,不过你也可以见机行事,以保住兄弟们性命为首要!”李荩忱伸手在舆图上点了一下,郑庆端详片刻,郑重的一拱手: “诺!” 李荩忱点了点头,布置各种各样陷阱对于猎户来说也算是看家本事,这倒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而且村子中猎户之间都有相互沟通的标记,可以防止自己人掉进陷阱里,而他相信郑庆也都会布置好,不会让自己失望。 “李求!”李荩忱紧接着喊道。 “在!”李求不敢怠慢,李荩忱第二个就叫到他,对于他来说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责任。 “你选出来三个头脑灵活的,拿着火把去这座主要山头的三个方向制造动静,越多、越大越好!”李荩忱伸手在山头周围画了一个圈,“只要敌人被惊动了,你们立马撤退,只要能够保证他们休息不好就可以,另外务必要注意安全、注意藏身,不能让敌人意识到咱们只有一两个人。” 李求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带着三个人就想将整个山头都闹起来,还真是个艰巨的任务。 或许是听到了李求的吸气声音,李荩忱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担心,这些山贼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在黑暗之中不清楚有多少人冲过来,所以必然不会轻易出击,就算是出击也会小心翼翼以防中了埋伏,所以你们尽管放手去做就可以,就算是把林子点燃了,只要能够让敌人害怕也成!” 李求狠狠一咬牙,点了点头:“忱哥放心,咱们肯定不会拖后腿!既然这些山贼来了,那就让他们不得安生。” 李荩忱目送李求和郑庆带着人先行离开,方才将目光转回来,剩下的宋飞他们早就脸憋得通红,跃跃欲试。郑庆身强力壮,他带队先出击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大家一向看不起的李求也先走一步,这就让宋飞等人坐不住了。 “你们剩下的人还有十九个,加上某正好二十个人,是今天晚上的主力。”李荩忱声音一沉,“以二十个人对付二百多个人,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这些年轻小伙子同时挺起胸膛,朗声喝道。李求都敢带着三个人去扰乱敌人,他们又有什么不敢的。 李荩忱伸手在自己刚才画的那个圈上一指:“这些山贼被骚扰的不尽其烦时候,必然还是会出动,而这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或是包围他们,或是引着他们前往陷阱,只要能够让他们出动的人有来无回,今天晚上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一半!” “那剩下来的一半任务呢?”宋飞顿时好奇的问道。 “到时候见机行事!”李荩忱声音低沉,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让所有年轻人心中沉甸甸的,因为他们知道这意味着李荩忱现在也没有拿定主意,也更意味着此次出去将会冒着巨大的风险。 “不打火把,不出声音,现在出发!”李荩忱狠狠一挥手。 “诺!”宋飞郑重应道,“弟兄们,咱们走!” 十多条汉子鱼贯而出,而李荩忱看着他们的身影一个接一个没入大堂外的黑暗中,不由得低低叹了一口气。 人太少,人太少啊! 如果给他同样的两百人,他敢把那些山贼搅动的不得安生。 “咱们也走,跟上!”李荩忱冲着身后留下的两名专门保护他的年轻人说道,同时对着站在堂下的几名中年人一拱手,“诸位叔伯舅爷,这里就拜托你们了。” “你们放心的去!”几名中年汉子同时沉声说道,握紧了手中的镰刀和猎刀,“村子我们会守好的。” 李荩忱点了点头,没有多说。留下四五个中年汉子守卫村庄,实际上谁都知道没有多大用处,毕竟人太少了。 但是现在无论是李成还是李荩忱都别无选择,这也让李荩忱感受到沉沉的压力,他手上这二十多个年轻人是村子唯一的可动用力量,如果今天晚上有了伤亡,哪怕是打击到山贼,村子以后面对的压力也要更多。 当然相应的,如果今天晚上李荩忱能够带着这些年轻人打山贼一个措手不及,那么在接下来的防守之中,村子肯定占据更多的优势,而且对此李成和李荩忱并不是没有一点儿把握。毕竟相比于那些还得派出人四处侦查的山贼,这些本来就是从这一片山中长大的年轻人们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再加上天色昏暗,正是将自己的优势和敌人的劣势发挥到极致的时候。 能够把握住这个机会,就算是人少难以大获全胜,但是有所斩获并非异想天开。 所以李荩忱在没有别的选择之下,只能将游击战术拿出来,他在各个方向布置的疑兵和陷阱,实际上应该算是游击战术比较经典的打法之一,让敌人不得安宁。当然李荩忱知道,这样的打法或许对敌人的杀伤并不大,但是这也是李荩忱现在能够想到以及采取的最好方法了,对于敌人的打击,有总比没有好,哪怕就算是让他们没有休息好,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收获。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李荩忱不指望着能够将敌人击退,但是尽骚扰之能事还是可以的。 另外一个时空中我朝太祖拿来打天下的战术,希望在这个时代重现,不要让人失望啊。 李荩忱一边理顺自己的思路和布置,一边和身边的年轻人一起向前赶路,村子中的灯火已经被他们甩在身后,无边无尽的黑暗将这一支小小的队伍吞没。 无声无息。 第十九章 火光 张二人如其名,张家排行老二,父母没有读过书认过字,方圆几十里也没有什么教书先生,所以干脆就起了这么一个简单明了的名字,乱世之中贱名好养活,这名字说不定还能保佑他。 张二年少因为饥荒逃难被抓了壮丁从军,是北朝军队中战力最差的郡兵,平时的任务也就是维持一下地方治安、剿匪什么的,当然主要是前者,因为让他们进山,还不知道是他们剿匪还是匪剿他们。后来这一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郡兵在作战中被冲散,张二所在队伍的队正毫不犹豫的带着人进山投靠了颇有声势的一股山贼。 这股山贼多数都是军中溃兵,甚至还有不少是府兵,战力颇为强悍,这些年在周围山区之中游荡,竟然无人能敌。而现在,他们将目标对准了对面山头上的小村子,这个村子虽然不大,但是村子中出优秀猎户,经常能够打到上好的猎物,虽然村子地处偏僻,在十里八乡却也是小有名气,考虑到周围的村镇基本上都被洗劫一空,所以这一股山贼也就将目标对准了这个村子。 有总比没有好,哪怕是难啃的骨头,这么多人冲上去照样能把它给踏平了。对此负责指挥的山贼首领深信不疑,而张二等普通的山贼也都深信不疑。 那么多大村镇在他们手下都化为灰烬,一个小村子还能翻起多少浪涛,更何况他们这一股山贼可不是普通的山贼,虽然张二作为一个山贼中普通一员,并不了解情况,但是他也能够隐约感受到,每一次洗劫村镇,当地郡兵都没有任何表示,这绝对不是偶然,也绝对不是郡兵连这点儿胆子都没有。 毕竟在平地上不比山中,郡兵仗着人多势众、兵器锋利,还是占据很大优势的。更何况剿灭一伙山贼,这些山贼的物资多数可以当做自己的战利品收归囊中不说,朝廷还会给予一定的奖赏,哪怕是胆小怕事的郡兵,在这一笔横财面前也会蜂拥而上。 但是每一次张二跟着其余人战战兢兢的冲入镇子,却总能全身而退,那些随时有可能冲出来的郡兵,连个影子都没有。 不过张二虽然脑子不怎么好使,但是会做人,他可清楚什么应该问,什么不该问,尤其是在这乱世之中,说错了话、掉了脑袋,都没有人肯为你吱声,所以张二一直都是稀里糊涂跟着上面的指挥行动,反正每一次都少不了钱财、酒肉和女人。 对于一个在被抓壮丁之前甚至不得不以乞讨为生、每天都饿肚子的人来说,这样的条件已经不亚于神仙世界,所以谁都不在乎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更不在乎这神仙世界到底是谁在掌控。张二如是想,其余山贼都和他出身差不多,自然也都是这么想的。 有酒有肉有女人,人这一辈子能够做到这么多,已经知足了。 而周围的村镇基本上都被洗劫过了,所以张二他们对于这最后仅剩的村子,势在必得。 山贼们坐在篝火旁低声谈笑,一个瘦削汉子跳出来说道:“来来来,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下注了下注了啊!” “山猴子,这一次的赌注是什么啊?” “你上一次赌了有几户人家,这一次赌什么?” “这山猴子鬼精鬼精的,什么刁钻问题想不出来,老子还记得呢,有一次他竟然赌那村子大路左侧第二户人家有几扇门,结果到了一看是个茅厕没有门,咱们辛苦拿来的钱都让他给骗去了!” 这话说完,顿时惹得哄堂大笑。 下赌注赌到了茅厕,显然也不是什么吉利的事情,这瘦削汉子有些生气的说道:“李麻子,那能怪我嘛,踩点不是我去的,我之前也不知道啊,再说了那也就是一次,之后有输有赢,你们也有赚到的,凭什么一直揪着那件事不放?” “好啦好啦,山猴子,这一次赌什么?”一个声音响起,显然就连小头目都坐不住了,这山贼中一个小头目下面管着十多个人,坐在篝火周围的都是他的手下,上司说话,山贼们也就不敢多咋呼。 而且大家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看着他,洗劫了那么多村镇,基本上能赌的都赌的差不多了,甚至都开始赌哪个屋子有几扇门,所以大家都等着山猴子想出新赌注,现在显然小头目也想参与进来,若是这鬼精的山猴子吆喝起来却想不出来,那估计以后少不了要被小头目给小鞋穿。 这山猴子一挑眉,火光中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几分淫(和谐)荡:“那咱们就赌这村子中有几个女人。” “这个赌过!”一名山贼顿时不满的喊道。 “就是,第三次就赌的这个,别以为过了一年老子就忘了!”另外一个声音也随即扬起,周围一片附和声。 这些山贼显然没有想到村子中的人竟然有胆量会主动出击,而且就在他们不远处的密林之中,加之又在兴头上,所以说话声音不小,即使是到了李荩忱埋伏的这边,也能听的一清二楚。 黑暗中,在李荩忱身边的宋飞抖了一下,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些山贼欺人太甚!” “别动!”李荩忱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凝神说道,“现在只是口头上占点儿便宜罢了,如果我们轻举妄动,那么就有可能惊动这些山贼,到时候就不只是被占口头便宜了。” 宋飞打了一个寒颤,老老实实的重新趴下来,整个人仿佛都要和冰冷的泥土融为一体,仿佛这样才能抑制住他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而周围的年轻人们也都是攥紧手中的家伙,尽量将自己掩藏在黑暗中,但是一双双眼眸之中都带着怒意。 “忱哥,前面准备好了,”一名年轻人弓着腰小步跑过来,作为一个久在山中的猎户,他很清楚如何才能在黑暗中掩藏自己和尽最大可能不发出声音,那沙沙的风声和竹叶声,已经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这小子是李求挑走的人之一,而他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这里,让李荩忱暗暗点头,李求这家伙虽然油滑了一点,但是看人的本事还是不错的,当下里他微微颔首:“动手!” 所有的年轻人们都屏住了呼吸。 而那回来禀报的年轻人狠狠一点头——显然山贼的笑声也有如一根根针刺在他的心头——转身又消失在黑暗中。 不久之后,一抹飘忽不定的火光,出现在黑暗中。 第二十章 杀机 篝火那边,山贼们的谈笑还在继续。 “谁给你们说我要赌所有女人的数目?”山猴子嘿嘿笑道,“我要赌的,可是······” 山猴子的声音顿住了,周围的山贼们还以为他在故意卖关子,包括小头目在内,都露出不满的神情,大家可是眼巴巴等了这么久,你山猴子现在还要卖关子,这算什么兄弟? 所以山贼们正要起哄,山猴子的声音却有些颤抖,伸手指着前方:“你们看那······那是什么?” 山贼们都怔了一下,下意识的顺着山猴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刹那间所有人的瞳孔都瞪大了。清冷的山风中,无边无尽的黑暗里,有一朵火花不断的飘扬,就像是从天空中飘来的红莲花瓣,忽高忽低、忽明忽暗,左右摇摆不定,被它接触到的黑暗,时而退缩,时而愈发浓重。而这火花也渐渐的变了颜色,原本是红色的,现在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竟然隐隐有些发绿,而且越来越近。 “鬼,是鬼火!大家快跑,是鬼火,这玩意沾上身要命啊!”不知道是谁率先惊慌的喊了一声,整个篝火旁的山贼顿时全乱了套。大家都是在山中吃饭的,最是忌讳这鬼神之说。 毕竟大山之中还隐藏着很多为人所不知的事情,甚至有可能杀人都在不眨眼之间,尤其是这个时代工具和科学思想都处于原始阶段,所以往往各种意外都会归于鬼神,而很多时候这鬼火就是山神带来的惩罚,所有被鬼火沾上的人,都将化为灰烬,死无葬身之地。 很快整个山坡上的山贼们都乱作一团,因为他们发现不只是这一朵幽幽的鬼火,在另外几个方向上也都出现了绿色的火焰,在忽上忽下的飘动。 “大家快跑,鬼,山神发怒了,是鬼!”又是一声呼喊,一名山贼摔倒在地上,即使是那些山贼头目也没有办法约束手下。在鬼神面前,他们的约束力单薄如纸。 毕竟这些山贼这些年亏心事可是没少做,在鬼神的怒火面前,要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甚至几个头目也是脸色发白。他们虽然多少知道鬼火实际上并不能对人造成多少伤害,但是在这黑暗中突如其来的火焰面前,谁还有心思冷静下来思考,归根结底他们也是人,人总有害怕的东西。 更主要的是一般的鬼火都不是很大,而呈现在眼前的这几朵鬼火不只是飘忽不定,而且要比印象中的鬼火大多了——就算是走南闯北、没少走过夜路的几个头目也自问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鬼火——更何况大家白天可都看得清楚,这周围并没有坟冢,哪里来的鬼火?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这就是山神的怒火! 头目们已经没有功夫约束手下人,只是被人流卷动着向唯一没有鬼火的方向奔跑,跑得越远越好。这些山贼别说派几个人过去查看是什么情况,甚至就连向鬼火方向走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没有想到这东西还真的乱假成真。”李求不由得啧啧感慨一声,看着手里的几根铜条,为了切割打磨出来这几根铜条,可是费了村子中妇孺不少功夫,如果不是李荩忱坚持要打磨,谁都不会在大战来临的时候做这种铁杵磨针的活计。 而事实证明,李荩忱的坚持是正确的,谁都没有想到这些铜条直接扔到火中,竟然整个火焰都跟着变绿了,还真的有鬼火的感觉。如果不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恐怕李求他们也非得跟着跑。 黑暗中藏身的李荩忱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他也没有想到自己靠着三把火就把人给吓成这样,不过一想到这个时代也算得上战乱频频、民智未开,所以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别说这个时代,自己这一手就算是放在百年之后的隋唐甚至千年之后的明清,照样可以吓到不少人。 实际上这很简单,就是依靠焰色反应,在李荩忱穿越之前的那个时空,这是高中就会学习的知识。铜在火中燃烧会变成绿色,自然而然就有了鬼火的感觉。 当然李荩忱也有些遗憾,如果能够将铜条磨成铜粉或者切成更小的铜片,这效果应该更好一些,而现在怎么看都有些燃烧不完全。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忱哥,咱们怎么办?”李求有些恍惚的走到李荩忱身边,显然他也被刚才的场景彻底震撼到了,如果不是亲手制造出了这鬼火,恐怕李求也会和那些山贼一样跑得无影无踪。 “咱们跟上,这些山贼是直接奔着郑庆他们布置好的陷阱去的,希望郑庆这小子不要让某失望。”李荩忱轻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山风顺着喉咙滚入肺中,让李荩忱尽量冷静下来。 归根结底,他在穿越之前最多也就是一个看过几本书的理论派,此时此刻在这黑暗的山林中,看着自己计划好的第一步终于取得成功,李荩忱心中也是一阵发热,所以他必须让自己冷静,哪怕是强制的。 就在这时,远处黑暗中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是慌乱无章的脚步声。几朵绿色的火焰在黑暗中幽幽燃烧起来,就像是地狱之火,驱赶着人向远处更黑暗、更深的地方逃避。 只是他们不知道,那更黑暗的地方,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 张二整个人傻傻的站在那里,刚才一排从天而降的竹子将他前面的两个人硬生生的插在地上,而他身后也有一个家伙一脚踩进了陷阱中,消失了踪影,刚才还能听见凄惨的呼喊声,而现在已经一丝一毫声音都没有了。 山风吹过张二的衣衫,让他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战,这才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前后左右的弟兄们都已经死的干净。而在黑暗中脚步声错乱,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冒冒失失的向这个方向而来。 “噗!”张二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又是一个倒霉鬼直接掉入了陷阱中。谁也不知道这周围有多少陷阱,更不知道陷阱中都有什么,但是张二根据他们掉进去之后大多数都没有了动静,已经能够判断他们已经送了性命,这也使得张二根本没有胆量抬起脚向前走。 第二十一章 埋伏 这个时代的人多多少少都患有夜盲症,归根结底就是缺少维生素A,实际上鱼肝油和胡萝卜中就富含这种物质,只是正常人哪里有机会吃得上这种好东西。所以对于郑在黑暗中无助奔跑的山贼们,就算是陷阱上没有什么遮盖,他们说不定也会一脚踩下去。 不过对于这些山中为猎的年轻小伙子们来说,倒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因为无论是他们平时从溪水中捕捞上来的鱼,还是所打猎物的下水之中,都富含这种维生素,所以足够保证他们在黑暗中同样拥有明亮的眼睛。 李荩忱带在身边的人并不多,大多数的人还是都交给了郑庆这个未来的小舅子,而郑庆的主要任务就是在山路上设置各式各样的陷阱。当山贼被越来越近的鬼火吓着离开火堆向黑暗中跑的时候,这些光天化日下都不一定看得见的陷阱就成了最致命的威胁。 比如现在张二身边就有很多这样的陷阱。他在距离鬼火最近的一批人身边,自然也就是慌乱的山贼大队当中殿后的。跟着他一起慌张逃窜的那个小头目已经摔入坑中没有了声响,而其余的人多数也消失在黑暗中,张二很清楚他们现在十有八九也没有了性命,他周围这些陷阱当中不知道填了多少自家人的尸体。 “张哥,快跑啊!那火,那火追上来了!”鬼机灵的山猴子在黑暗中大喊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的眼神竟然这么好,刚才鬼火是他先发现的,现在慌乱的人群中也是他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一个注意到张二还在后面发怔的。 张二顺着声音的方向向山猴子所在的方向看去,火把跳跃昏暗的光芒中,他清楚的看到有一个细长的黑影直扑向山猴子。呼呼地风声带动着张二和山猴子的衣袖。 不等张二开口,山猴子显然也意识到了身后即将到来的危险,几乎是下意识的一躬身,只不过为时晚矣,一支竹枪在张二瞠目结舌的注视下直接洞穿了山猴子的胸膛,滚烫的鲜血顺着竹枪喷涌而出,洒满山猴子的衣襟和土地。 精明跳脱了二十多年的山猴子,恐怕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倒在一支用来刺杀、阻拦猎物的竹枪之下。血淋淋的双手握紧了竹枪,此时此刻他已经很清楚,这根本不是什么山神的怒火,而是有人布置好了陷阱,等待着他们上门。 这一片黑暗的竹林中,主人从来都不是山神,而是另外一批他们甚至都没有打过照面的敌人,一批他们或许刚才还在戏弄嘲讽的敌人。山猴子轻轻舔了舔嘴唇,喃喃说道:“老子这辈子杀的人也不少了,玩的女人也不少了,也不算白来,也不算白来······” “山猴子!”张二声音中已经带着哭腔,山猴子看不见,但是他能清楚的看见,两道人影从后面的竹林中飞奔而出,可是张二清楚,此时他自己的小命恐怕都要保不住了,更何况已经被竹枪洞穿了胸膛的山猴子。 这一支竹枪来的还真是又快、又准、又狠。 山猴子显然也有些不甘心的想要回头看,是谁杀了自己,可是插入他胸膛的那一杆竹枪,被人直接硬生生的拔了出来,鲜血有如潮水喷涌,再也止不住。山猴子跪倒在地上,又被人狠狠的踹了一脚,终于无力的倒地。 马失前蹄,还能坚强站起来;但是猴子断了手,可就跑不动了。 “还真是这个家伙。”李求咂了咂嘴,刚才在黑暗中他可是亲眼看着这个家伙所说所做,没有想到冤有头、债有主,这个家伙还是被自家一杆竹枪要了性命。 “抓紧扫清后面的人!”李荩忱实际上也是第一次见到死人,而且是这么多死人,一边咽着吐沫,一边重重拍了一下李求的肩膀,快步向前冲去,刚才正是他在黑暗中一眼认出来山猴子,所以果断的让身边李求下手。 就算是不惜暴露身份,也要先把这个家伙宰掉,这种油嘴滑舌、却最能鼓动士气的家伙,留着绝对是一个祸害,所以还是先除掉为妙。 现在李荩忱唯一庆幸的,就是现在好说歹说是黑天,不但这些敌人什么都看不见,跟在他身边的这些年轻人们虽然不至于看不清道路,但是没有火光照耀,也看不清楚这周围的众多尸体,否则恐怕包括李荩忱在内都得忍不住吐出来。 毕竟这些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畜生,哪怕是这个时代人命如草芥,当第一次看到死人的时候,谁都不可能保持冷漠。 李荩忱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飞起一脚将山猴子的尸体踹入旁边的坑中,而李求咬着牙带着身后的年轻人们纵身而上,将已经吓得跪倒在地的张二打倒。 脚步声渐渐消散,显然山贼大队已经消失了踪影,而李求有些着急的踹了踹脚底下的张二,山风中带着阵阵骚臭气味,显然张二已经忍不住尿了裤子。 “还真是个胆小鬼,忱哥,咱们怎么收拾他?”李求骂了一声,抬头看向李荩忱。 李荩忱伸手狠狠向下一挥,直接招呼身边的人跟上自己,紧紧追上去,郑庆他们在前面布置陷阱、不断的扰乱山贼,而他们这一队人马虽然人数不多,却是最重要的,负责将所有陷阱中或者陷阱外挣扎的山贼解决掉,山猴子和张二只是其中的两个,李荩忱可不想因此而耽误了事,从而让山贼有回过神的机会。 “哥,咱们这······”跟在李求身边的一个小伙子是他的堂弟,此时看着瑟瑟发抖的张二,顿时有些犹豫。张二在发抖,他拿着镰刀的手又何尝不是在发抖? “你也是个怂货!”李求咬了咬牙说道,一把夺过那小子手中的镰刀,手起刀落将张二的脑袋砍了下来,锋利的镰刀直接割破了血管,滚烫的鲜血喷溅在李求的脸上,在微弱的火光中李求的表情狰狞的有些可怕。 “哥·····”那小子腿一软,如果不是李求一把拽住他,恐怕人就坐在地上了。 看着李荩忱消失的方向,李求沉声说道:“老弟,你要记住,这些山贼是来要咱们命的,咱们要想保命,唯一的办法就是先要了他们的命,除此之外······” 李求顿了一下,声音从颤抖变得愈发冷漠:“别无选择。” 那小伙子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缓缓点了点头。 而李荩忱在远处听见李求这句话,不由得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这乱世,逼着人成熟、逼着人冷漠啊! 李求如是,他李荩忱,又何尝不是如此? 第二十二章 撤退 “放!”郑庆眯了眯眼睛,手猛地挥了下来,他身后的一名年轻人狠狠挥动手中的斧子,将绳索砍断。 悬挂在两根粗大竹子之间的栅栏呼啸着落下,正跑到竹子之间的几名山贼被这从天而降的竹子击中,直接刺穿。而一张大网跟着这竹枪一起落下来,将后面陆续跑过来的山贼整个儿的罩入其中。 “这是从哪里来的鬼东西!”手中的刀慌乱劈砍着绳索,一名山贼头目惊慌的大声喊道,下意识抬头看去,在不远处的黑暗中,火光一闪即逝,紧接着两三道人影迎面而来,锋利的竹枪带着风声直接刺入这山贼头目的胸膛。 “他们也是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刁民!”终于有一名山贼定下神来,看到了这些在黑暗中第一次显露出身影的敌人,而周围其余的山贼此时在这吼声中也都凝神看去,果然这些家伙手握竹枪、在竹林间来往奔驰,虽然身形敏捷,但是却是实实在在的人,不是什么有三头六臂、能够卷动鬼火的神。 虽然不知道那令他们奔跑逃窜的鬼火到底是什么来路,但是山贼们已经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十有八九是中了埋伏。而再看看周围这些陷阱,多数都是山中用来捕猎的,这队伍中也不是没有山中猎户出身,甚至能够叫上来这些陷阱的名字。 “他娘的,咱们上当了!”一名山贼怒骂道,手中的刀一下子提起来,从来都是他们有如割草一样收割人命,可从来没有被人给欺负成这番狼狈的模样,心中怎能没有火气。 “宰了这些狗娘养的刁民!”山贼们已经彻底醒悟,骂骂咧咧的冲上来,更有几个人点燃了火把或者火折子,将周围山林照亮,为同伴指引道路和方向。 地上的那些陷阱毕竟只是草草挖掘出来的,有了光亮再加上同伴的前车之鉴,山贼们自然不会再傻乎乎的一脚踩上去。 之前那些陷阱虽然套住了不少山贼,甚至其中大多数人都被要了性命,但是毕竟数量有限,火光明暗中粗略估计也就是有五六十山贼走散了或者葬身陷阱之中,之前被绳索套住的那十多名山贼也被同伴小心的救出来,所以山贼的数量依旧占据绝对上风,更何况弄清了对方的来路,山贼们也都不再恐慌。 之前是因为他们做多了亏心事,以为遭到了山神的报复,现在一看这在黑暗中埋伏他们的也就是一群普通的年轻人,自然没有什么好害怕的。落在后面的两名年轻人很快就被呐喊而来的山贼淹没,至于他们的下场,不用想也知道。 “庆哥儿!”郑庆身边的几名年轻人看着越来越近的山贼,顿时都有些紧张,布置陷阱他们可以的,但是这临阵冲杀,让他们这些新手去和这些以打家劫舍、刀头舔血为生的山贼较量,就未免强人所难了,不过这些年轻人还是咬着牙提起来手中的兵刃——哪怕是这些兵刃相比于山贼们的刀剑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撤,向南撤退!”就在此时,李荩忱带着人从黑暗中跑出,李荩忱冲着郑庆狠狠一挥手。 “快撤!”郑庆一个恍惚,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大声喊道。 而李荩忱毫不犹豫的将火把扔向地上的蒿草,他身后李求等人都如法炮制,火焰落入蒿草等等野草之中,顿时火星四溅,大火熊熊燃烧,很快就将地上的荒草吞噬,转而开始舔舐周围的竹子。而怒吼着冲上来的山贼见到面前的火墙和火墙后面绰绰约约的人影,虽然愤怒,却只能一边整队,一边寻找别的突破口。 ————————-- 山林的寂静已经被纷乱的呼喊声和脚步声,一支支火把举起来,将黑暗彻底照亮。整个山头上下,愤怒的山贼们一边呼唤伙伴,一边听从头目们的调遣不断向前推进。 而原本有微弱光亮的对面山上村子,在这夜袭发生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沉默于黑暗中,那飘忽不定的鬼火也没有了踪影,那些仿佛从地底冒出来的敌人,又重新回到了他们出来的地方,消失的无影无踪。当然山贼们被偷袭了这一次,可不会傻乎乎的等着被偷袭第二次,更何况借着后来的火光,他们也看清楚了这些偷袭者的真面目。 在这一片荒山野岭之中,也就只有那个村子之中的人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虽然不知道这些刁民是怎么有勇气偷袭,又是怎么拿出这么令人心惊胆战方法的,但是至少山贼们克服了内心的恐惧,无论是身边越来越多的同伴,还是照亮黑暗的火把,都给了他们不少勇气,就算找不到敌人,自己也不会受到多少损失,只要能够这样熬到白天,胜利依旧是属于他们的。 远处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李荩忱的脸在火光跳动映衬下显得忽明忽暗,看不清楚。而郑庆和宋飞等人都紧紧抿着嘴站在李荩忱身边,看着那山贼渐渐聚集起来的山坡。 “被咱们干掉的山贼大约有四五十人,当然这里面有多少人受伤还有一口气在,就不知道了。”李求语气中带着喜色,山贼一共也就是两百来号人,如果这样干的话,用不了几次,这些山贼也就彻底完蛋了,更主要的是村子中现在派出的实际上也就是这二十个年轻人。 李荩忱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些山贼的反应绝对不算慢,郑庆带着人辛苦了小半夜为他们准备的陷阱,也就是有一半发挥了作用,如果山贼还是慌乱无章法的向前跑的话,李荩忱真的有信心一口吃掉他们一半人,更主要的是,当损失过半的时候,这些山贼心理防线恐怕早就崩溃了,他们就不会在乎自己的敌人有多少,只是拼命逃窜。 到时候这一帮子山贼自然也就不战而退。 可是这终究只是李荩忱美好的设想罢了,残酷的现实却是他不得不在危急关头及时带着人撤退,甚至放火烧掉了一小半山坡的竹子,给敌人留下了一个天然的开阔地,如果不是周围还有溪流,恐怕这大火的威力和杀伤范围更大,到时候竹子这种对村民们有利的上好掩护会被烧掉的更多。 只可惜这些山贼动作不慢,除了最前面十多个人被大火烧死烧伤,后面的人都及时的撤过了小溪,避免被大火吞噬。现在他们又重新回到这一片满地灰烬的空地上,虎视眈眈的看着四周。 这还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啊,而且在天亮之前不能进一步杀伤敌人的话,敌人一定会在天一亮就对村子发动疯狂而致命的攻击。 对此无论是李荩忱,还是在场的哪一个年轻人,都深信不疑。 第二十三章生变 李荩忱他们藏身的地方,正是白天李荩忱带着李求他们几个在山中行走的时候发现的那一条小溪上游。沿着小溪向山上走,两侧的植被已经变成了茂密的大树,而不是竹子,更利于藏身,之前李荩忱在研究那一份舆图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寻找布置退路,而他选择的就是这一座山头。 在这黑暗中,山贼虽然应该并没有胆量向村子发起进攻——经过晚上这一闹腾,恐怕就算是这些山贼看出来了袭击者的身份,也会对村子有所畏惧,毕竟李荩忱拿出来的鬼火还有那些陷阱,足够让那些山贼们疑神疑鬼。 在没有弄清楚这鬼火和陷阱之前,李荩忱相信这些山贼是不会向村子方向轻举妄动的,一旦他们有了更多的损失,那说不定村子中的壮丁人数就超过了他们,只要山贼头目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就不会贸然发动这样的进攻。 但是山贼不向村子进攻,不代表他们不会向着村子方向探索——李荩忱他们在晚上搞了这么一出,山贼们满肚子的怒火没有地方发泄,肯定想要抓住一两个家伙,所以他们很有可能向着村子的方向推进或者说追击,以求能够抓住一两个落在后面的报仇。 所以李荩忱索性就不带着人直接回村子,而是一路退到了这南面的山头上,至少可以防止被后面的山贼追的有如丧家之犬。 “快清点人数。”李荩忱看着一队队人马气喘吁吁的聚集在大树下,急忙对郑庆几人说道。 “少了两个人。”郑庆显然早就粗略点过一遍,脸上带着忧虑神色,这两个人是他的手下,显然在刚才混乱之中没有了身影,让郑庆颇为担忧。 而李荩忱也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因为他清楚的记得当时在混乱之中并没有人伤亡,此时少了两个人说明是在后来撤退的时候走丢的,那么很有可能他们还活着,更有可能落在山贼的手中——这么多人都是一齐进退的,不可能走到半路上有人掉队而其余的人都没有注意到。 郑庆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情况,所以脸上的申请颇为凝重。 “现在回去找么?”宋飞和李求也快步走过来,他们两个家伙脸上还带着狰狞神色,刚才这两个都是亲手杀了人的,此时也有一种豁出去亡命之徒的感觉。 “不要轻举妄动,”李荩忱一边向高处走去,一边沉声吩咐,“派几个身手敏捷、熟悉道路的,从西面绕过去通知村子这里发生的事情,村中的三位长老会知道该怎么做的。另外让五个弟兄出去,在山下小溪一带巡逻,有山贼过来,速速禀报,不能越过小溪!” 宋飞和李求应了一声,急忙去布置,而郑庆担忧的说道:“忱哥,是我没有带好弟兄们······” “先别说这个,”李荩忱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的跳,而随着太阳穴跳的还有心脏,“这两个人是谁。” 郑庆迟疑一下:“村东头的郑明和郑亮。这两个都是憨厚老实的小子,布置陷阱可以,但是这山中跑动的本事就差了一点儿,结果谁曾想到竟然真的出事了,早知道如此,某肯定让他们两个站在队伍中间。” “当时走的慌乱,甚至不得以引火烧山,所以出一点意外也在预料之中。”李荩忱沉声说道,跳上一块大石向山贼聚集的那一片山头眺望,这两座山头相隔的距离实际上并不远,而且山贼那边用火把恨不得将半边天都烧的通红,所以李荩忱可以清楚的看到在那里聚集的山贼们的动作。 原本零散的山贼渐渐收队,幽暗的竹林之中不断有打着火把的队伍回来,那一片正对村子的山坡上,人越聚越多,隐约可以看到几个山贼架着两个人走到空地中间。本来山贼就在那个地方搭建了一个小台子作为点兵和发号施令之用,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那两个人被直接绑在台子上的立柱上,正对着黑暗中无声无息的村落。 “让弟兄们不用找了。”李荩忱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想到事情非但没有向自己预想的最好的方向发展,反而因为这两个兄弟落入敌人手中,很有可能导致更不利的影响,“还有,告诉宋飞和李求,抓紧把人都聚集起来!” 郑庆脸色微微一变,显然他也知道这意味着事情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而且丢掉的这两个都是他麾下的人,也是郑家的年轻一辈,所以让郑庆既惭愧又担忧。不过此时他自己也没了主意,除了听从李荩忱的命令也没有什么选择了。 在山坡上等待的年轻人们显然也都注意到了那边山坡上传来的响声,而且随着郑庆和宋飞等人下令集结,他们多少都预料到发生了什么,黑暗中这些年轻人的脸上写满了愤怒的神色,显然只要李荩忱一声令下,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去救人。 “郑明和郑亮十有八九是落在山贼手里了,这个想必你们也猜到了。”李荩忱压低声音说道。 所有年轻人都微微前倾,黑暗之中一双双眼眸里满是怒火和斗志。自家一起长大的弟兄落入这些该死的山贼手中,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他们很清楚。 “忱哥你说吧,咱们怎么救人?!”一名年轻人憋不住开口说道。 “对,不能看着郑家两个哥儿落在这山贼手里!” “就是,忱哥你下令,就算是和山贼拼了,我们也认!” “按照刚才的那个法子,肯定还能狠狠的摆山贼一道,趁机还能救出咱们的弟兄!” “忱哥!” 李荩忱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将这些嘈杂的请战声音排出脑海,良久之后,他才霍然睁开眼,凌厉的目光在每一个人身上扫过,即使是黑暗中大多数人都看不到李荩忱眼睛所在,不过还是有被注视的感觉。 “都说完了?”李荩忱的声音低沉,带着难以掩饰的怒气。 郑庆和宋飞几个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忱哥······这是发火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开口,而李荩忱伸手狠狠捶了一下身边的大树,方才冷声说道:“听某的,这人咱们不能救。” “为什么?!”这一次包括郑庆和宋飞等首领人物在内,都猛地站直,有些不解甚至还带着愤怒的看向李荩忱。 第二十三章 生变 PS:新的一个月求打赏、推荐票! 李荩忱他们藏身的地方,正是白天李荩忱带着李求他们几个在山中行走的时候发现的那一条小溪上游。沿着小溪向山上走,两侧的植被已经变成了茂密的大树,而不是竹子,更利于藏身,之前李荩忱在研究那一份舆图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寻找布置退路,而他选择的就是这一座山头。 在这黑暗中,山贼虽然应该并没有胆量向村子发起进攻——经过晚上这一闹腾,恐怕就算是这些山贼看出来了袭击者的身份,也会对村子有所畏惧,毕竟李荩忱拿出来的鬼火还有那些陷阱,足够让那些山贼们疑神疑鬼。 在没有弄清楚这鬼火和陷阱之前,李荩忱相信这些山贼是不会向村子方向轻举妄动的,一旦他们有了更多的损失,那说不定村子中的壮丁人数就超过了他们,只要山贼头目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就不会贸然发动这样的进攻。 但是山贼不向村子进攻,不代表他们不会向着村子方向探索——李荩忱他们在晚上搞了这么一出,山贼们满肚子的怒火没有地方发泄,肯定想要抓住一两个家伙,所以他们很有可能向着村子的方向推进或者说追击,以求能够抓住一两个落在后面的报仇。 所以李荩忱索性就不带着人直接回村子,而是一路退到了这南面的山头上,至少可以防止被后面的山贼追的有如丧家之犬。 “快清点人数。”李荩忱看着一队队人马气喘吁吁的聚集在大树下,急忙对郑庆几人说道。 “少了两个人。”郑庆显然早就粗略点过一遍,脸上带着忧虑神色,这两个人是他的手下,显然在刚才混乱之中没有了身影,让郑庆颇为担忧。 而李荩忱也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因为他清楚的记得当时在混乱之中并没有人伤亡,此时少了两个人说明是在后来撤退的时候走丢的,那么很有可能他们还活着,更有可能落在山贼的手中——这么多人都是一齐进退的,不可能走到半路上有人掉队而其余的人都没有注意到。 郑庆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情况,所以脸上的申请颇为凝重。 “现在回去找么?”宋飞和李求也快步走过来,他们两个家伙脸上还带着狰狞神色,刚才这两个都是亲手杀了人的,此时也有一种豁出去亡命之徒的感觉。 “不要轻举妄动,”李荩忱一边向高处走去,一边沉声吩咐,“派几个身手敏捷、熟悉道路的,从西面绕过去通知村子这里发生的事情,村中的三位长老会知道该怎么做的。另外让五个弟兄出去,在山下小溪一带巡逻,有山贼过来,速速禀报,不能越过小溪!” 宋飞和李求应了一声,急忙去布置,而郑庆担忧的说道:“忱哥,是我没有带好弟兄们······” “先别说这个,”李荩忱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的跳,而随着太阳穴跳的还有心脏,“这两个人是谁。” 郑庆迟疑一下:“村东头的郑明和郑亮。这两个都是憨厚老实的小子,布置陷阱可以,但是这山中跑动的本事就差了一点儿,结果谁曾想到竟然真的出事了,早知道如此,某肯定让他们两个站在队伍中间。” “当时走的慌乱,甚至不得以引火烧山,所以出一点意外也在预料之中。”李荩忱沉声说道,跳上一块大石向山贼聚集的那一片山头眺望,这两座山头相隔的距离实际上并不远,而且山贼那边用火把恨不得将半边天都烧的通红,所以李荩忱可以清楚的看到在那里聚集的山贼们的动作。 原本零散的山贼渐渐收队,幽暗的竹林之中不断有打着火把的队伍回来,那一片正对村子的山坡上,人越聚越多,隐约可以看到几个山贼架着两个人走到空地中间。本来山贼就在那个地方搭建了一个小台子作为点兵和发号施令之用,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那两个人被直接绑在台子上的立柱上,正对着黑暗中无声无息的村落。 “让弟兄们不用找了。”李荩忱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想到事情非但没有向自己预想的最好的方向发展,反而因为这两个兄弟落入敌人手中,很有可能导致更不利的影响,“还有,告诉宋飞和李求,抓紧把人都聚集起来!” 郑庆脸色微微一变,显然他也知道这意味着事情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而且丢掉的这两个都是他麾下的人,也是郑家的年轻一辈,所以让郑庆既惭愧又担忧。不过此时他自己也没了主意,除了听从李荩忱的命令也没有什么选择了。 在山坡上等待的年轻人们显然也都注意到了那边山坡上传来的响声,而且随着郑庆和宋飞等人下令集结,他们多少都预料到发生了什么,黑暗中这些年轻人的脸上写满了愤怒的神色,显然只要李荩忱一声令下,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去救人。 “郑明和郑亮十有八九是落在山贼手里了,这个想必你们也猜到了。”李荩忱压低声音说道。 所有年轻人都微微前倾,黑暗之中一双双眼眸里满是怒火和斗志。自家一起长大的弟兄落入这些该死的山贼手中,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他们很清楚。 “忱哥你说吧,咱们怎么救人?!”一名年轻人憋不住开口说道。 “对,不能看着郑家两个哥儿落在这山贼手里!” “就是,忱哥你下令,就算是和山贼拼了,我们也认!” “按照刚才的那个法子,肯定还能狠狠的摆山贼一道,趁机还能救出咱们的弟兄!” “忱哥!” 李荩忱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将这些嘈杂的请战声音排出脑海,良久之后,他才霍然睁开眼,凌厉的目光在每一个人身上扫过,即使是黑暗中大多数人都看不到李荩忱眼睛所在,不过还是有被注视的感觉。 “都说完了?”李荩忱的声音低沉,带着难以掩饰的怒气。 郑庆和宋飞几个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忱哥······这是发火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开口,而李荩忱伸手狠狠捶了一下身边的大树,方才冷声说道:“听某的,这人咱们不能救。” “为什么?!”这一次包括郑庆和宋飞等首领人物在内,都猛地站直,有些不解甚至还带着愤怒的看向李荩忱。 第二十四章 诱饵 对于郑庆和宋飞他们来说,郑明和郑亮两个人虽然有些愚钝,但是都是亲人和兄弟,如果见死不救,那他们还有什么颜面回去给村子中翘首以盼的族人们交代? 李荩忱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双手向下压了压,冷声说道:“弟兄们,你们的心情我理解,并且我也有和你们一样的冲动,但是你们明不明白,如果我们现在就这么直愣愣的冲过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李荩忱很清楚,有的时候做事情不需要解释,冲冠一怒是男儿的豪情,但是如果因为冲冠一怒而葬送了其余所有人的性命,那就绝对是犯傻,此时此刻的李荩忱就算是心中有同样冲过去的冲动,他也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道理和眼前这些已经瞪红了眼睛的家伙们解释清楚。 “说得好听,但是咱们也不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弟兄被敌人抓走,这些山贼的手段那么残忍,最会让人生不如死!”一名年轻人双手握拳猛地冲出来,如果不是宋飞和李求眼疾手快将他架住,恐怕这年轻人早就冲过来将李荩忱打倒了。 “混蛋!”郑庆也反应过来,一脚将这个郑家子弟踹翻在地。 “庆哥,明亮兄弟都落在人家手里了,咱们怎么还能在这里坐着!”那年轻人赤红着眼睛喊道,如果不是周围山风呼啸,话已出口基本就已经被冲散几分,恐怕就连对面山头的山贼都能听见这喊声。 “闭嘴!”郑庆狠狠一巴掌抽在那人脸颊上,而周围原本想要附和的郑家子弟,都是轻吸一口气。毕竟对于他们这些郑家子弟来说,李荩忱是一个领导者,但是并不是他们的亲兄弟,所以实际上他们还是在心里服从郑庆的领导,尤其是现在关乎两个郑家子弟的安危,所以他们更想要郑庆能够站出来。 郑庆看着那个满脸委屈的郑家子弟,冷声说道:“无论是郑家还是李家和宋家,都是咱们一个村子之中的,大家相依为命,这一次也是一起对付山贼,如果出了差错是一起倒霉,所以忱哥既然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也是为了咱们整个村子,都给某听话!” 郑家子弟顿时沉默下来,而李家和宋家的子弟也都轻轻松了一口气,如果郑家有不满,那这三家少不了要起矛盾。 李荩忱赞赏的看了郑庆一眼,显然郑庆在郑家子弟当中还是很有权威的,有郑庆在倒是省了自己不少功夫。 这些山中汉子会有这样的表现也在李荩忱的预料之中,他们从小就是在这山中长大,性格淳朴,而且从小一起长大的,和郑明、郑亮手足情深,所以会有这样急红眼睛的反应李荩忱也能理解。 “好了,都听某说,”李荩忱声音虽然不高,但是很坚定,“咱们现在在暗处,这是我们能有的也是唯一的优势,而这些山贼不管做什么,所为的就是将我们从暗处引出来,仗着他们人多的优势,彻底把我们消灭。” 周围年轻人们都点了点头,这种浅显的道理,只要他们冷静下来,绝对不可能想不清楚。 而李荩忱拍了拍郑庆的肩膀,环顾四周说道:“别慌,事情不是没有一点儿转机,既然这些山贼想要吸引我们出去,肯定会在郑家兄弟上面做文章,所以只要他们还活着,我们就还有机会。这样,咱们现在人太多,即使是在黑暗中,一起走动也会引起注意,所以某只带着五个人过去,其余的人现在就返回村子,越快越好!” 郑庆等人脸上露出凝重神色,他们很清楚,凭借五个人想要在这重重包围中救出来这两个人,简直是天方夜谭——当然凭借现在这二十多个人也不太可能,山贼很显然想要吸引更多的村民下山来营救——但是他们别无选择。 就算是牺牲两个人的性命,能够救得整个村子的性命,那也很划算,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些之前愤怒的郑家子弟,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们有些不甘心罢了。 “我们已经占了不少便宜了。”李荩忱轻轻叹息一声,目光在每一个人身上扫过,“如果你们还有谁有意见的话,那么某也不好多说什么,还请你自己带着人前去,某绝对不横加阻拦。” 周围的年轻人们虽然冲动,但是归根结底不是傻子,尤其是刚才郑庆那一巴掌更是把他们打醒了。 是啊,在今天晚上发动的这一场突袭中,山贼可以说是损失惨重,这在大家之前是根本没有预料到的,以二十多人袭击二百人,最后只折损了两个人手,这绝对是不敢想象,而现在大家竟然还在抱怨丢了两个兄弟见死不救,简直是太不知足了。 更主要的是,现在正如李荩忱所说,他们虽然还在暗处,但是在暗处能够随时发起偷袭的优势已经彻底消失了,这些山贼有了足够的警惕,甚至可以说就等着他们从黑暗中钻出来,所以现在去救人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正入圈套。 看着周围年轻人没有再多争执,李荩忱点了点头,这些年轻人终归还是知道轻重的。当下里他伸手点出来郑庆、宋飞几个在刚才的偷袭中表现不错的年轻人,然后看向李求:“你小子最是精明,某没有别的要求,把人一个不差的给我带回去。” 李求正在委屈自己没有被选入李荩忱带的这一组人之中,听到李荩忱说的郑重,当下里也不敢耍性子,急忙点了点头:“忱哥放心。” 他精明不假,但是也知道轻重缓急。 “你们跟上某,都咬上树枝,脚步放轻,尽最大可能减少动静,知道么?”李荩忱看着李求带着人消失在黑暗中,转而吩咐郑庆他们几个,除了保持安静,他还让他们一路弯着腰,注意四周。 想到要以这区区几个人摸到山贼鼻子底下去,郑庆他们也都冷静和清醒了不少,此时都竖起耳朵听着李荩忱的吩咐。 山中汉子,尊重强者,李荩忱不只是他们当中年纪最长的,也是实力最强的,刚才李荩忱展现出来的冷静和游刃有余,让他们对李荩忱更是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第二十五章 残忍 黑暗的竹林在前面层层展开,而李荩忱尽量放慢脚步,几乎可以说是一点一点的挪过去。第一次他感受到了这竹林不属于自己时候的恐惧和压力。 这无边无尽的黑暗经常被火把的光芒所照亮,一队一队的山贼正在山林周围搜索着敌人有可能来过的痕迹,而在这更外围,还有很多山贼藏身黑暗之中小心翼翼的观察着。 谁也不知道这一片黑暗中到底有多少山贼,但是无论是李荩忱还是跟在他身边的郑庆和宋飞,都很清楚,黑暗中深藏的,一定是天罗地网,而现在他们正一头撞向这天罗地网。 “忱哥,解决了。”两名年轻人走过来低声说道,刚才有一个险些让他们暴露的山贼暗哨,幸好这两个靠近暗哨的年轻人眼疾手快,一个冲上去捂住那人的嘴巴,一个人麻利的切开了那人的喉咙。 这个时候他们两个处理完那个山贼,回来向李荩忱禀报。 李荩忱点了点头,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猛地从黑暗中窜出,而他身后郑庆和宋飞等人也是麻利的跟上,他们的身影在竹林之间晃动一下,转瞬又消失了。 “头儿,是不是有什么人过去了?”不远处打着火把的一名山贼揉了揉眼睛说道。 一阵凉风扑面,让所有山贼们都打了一个寒战,这个时候最是神情紧张,一声尖叫就有可能导致一群人直接扑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乱打一气。 而领队的那个山贼头目也谨慎的环顾四周,不过他能看到的只有在风中摇晃的树影。他低低骂了一声,伸手拍了一下那山贼的脑袋:“你小子别疑神疑鬼的!” 这个时候,还是宁肯信其无,不可信其有,否则一旦扑了空,大家白紧张一通,自己还少不了落得一个指挥不当的罪名,这小头目清楚的很。毕竟他手下人不少,谅这些刁民也没有胆量对付他,只要能够平平安安的把人带回去,就算胜利。 毕竟这周围的黑暗和风吹竹子沙沙的声音,总给小头目一些不太好的感觉,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走吧。”看着这一队山贼过去,李荩忱也轻轻呼了一口气,现在对于他来说自然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一伙山贼没有过来搜查自然是最好的。 “这架势,”郑庆也忍不住啧啧感慨一声,他们这一路过来,这样巡逻的山贼至少已经遇到了两队,再加上黑暗中的暗哨,甚至可以说山贼有一半人都派了出来,“是想要咱们进攻还是不想?” 李荩忱摇了摇头:“这些山贼是既想要诱使我们上钩,又不想让我们真的冲过来拼命啊,他们这样的布置也无可厚非,显然他们也不想遇到红着眼睛的敌人。” 郑庆和宋飞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这些山贼显然想要遇到的是能够冷静进攻的山民,而不是一群急红了眼睛的山民,如果山民还有点儿脑子的话,看到这阵势估计会选择撤退或者犹豫不定,这样就给了外围的暗哨发现他们并且及时报警的机会,而一旦村民们红着眼睛冲过来,这样的布置也能够及时拦住他们。 所以山贼有这样怪异的布置,也无可厚非。 “不过这也说明他们多少是害怕了,”李荩忱郑重的说道,看了身后的年轻人们一眼,每一个人都以坚定自信的眼神回复他,“既然咱们已经走到这里了,那就上前把他们的底细探个干净!” 脚步声再一次响起,显然又有一队山贼向着这边走过来,而李荩忱等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移动,他们的身影也逐渐被黑暗所吞没。 等到火把的光亮再一次照亮这一片空地的时候,几名山贼打着哈欠环顾四周,周围只有竹叶在风中晃动的阴影。 “走,向那边。”带队的山贼一挥手,身后的人急忙跟上去。 谁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地上没有被完全遮掩住的脚印。 ————————————————- 空地中间已经搭起来两个架子,而那两名不幸被抓住的郑家兄弟就直接吊在架子上,即使是隔着远远地都能够听见鞭子抽打人的声音。李荩忱死死咬着牙紧盯着空地上。 他身后郑庆等人甚至已经直接回过头去,毕竟看着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同伴受到这样的折磨,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无法忍受的。如果不是刚才李荩忱和所有人摆清楚了道理,恐怕现在在场的这几个家伙也都会忍不住冲上去。 “看好了,这就是失手的下场。”李荩忱的声音很低、很平,但是无论是郑庆还是宋飞他们几个,都能够肯定的听出来李荩忱话语中深深的怒气,只不过他在全力克制自己。 听着李荩忱所说,所有人都陷入沉默,如果刚才稍有不慎,在这上面吊着的就不只是两个人了,而如果没有他们今天晚上闹了这一下,恐怕明天全村的人都会有这样的下场。 当然即使是现在,这样的阴影依旧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你们要想清楚了,”李荩忱的声音依旧很低沉,“如果我们现在继续这样干下去,过不了多久在上面吊着的就有可能是我们。” 郑庆无所谓的笑了一声,虽然他这个笑声在此时此刻看着很勉强:“就算是咱们不这么做,恐怕明天这个时候也会被吊上去,更或者比这个还不如。” 宋飞拍了拍他的肩膀,抬头看向李荩忱:“忱哥,带着我们,咱们说什么也得争一争!” 年轻人们下意识的对视一眼,纷纷点了点头。而李荩忱冲着在场的几个人一拱手——他们是在这一场夜袭中表现最出众的,实际上也是年轻一辈中最有声望的。 这一拱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在这时,光亮中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便听见一个人冰冷的声音:“这个村子里面到底有多少人,快点儿说,要不老子就把你这一条胳膊也废了!” “没想到这两个小子骨头还挺硬,咱们这都已经抽了三十多鞭子了,就算是咱们自家弟兄恐怕也要受不了喽!”另外一个声音随即响起,而且颇为洪亮。 顿时引起周围山贼们一片起哄声。 而郑庆和宋飞等人咬着牙攥紧拳头,目光之中都带着杀气,看向那一片火光,郑家兄弟的身影有些模糊,但是能看得出来两个人都是耷拉着脑袋,显然已经快晕过去了。 “不要慌!”李荩忱按了按手。 第二十六章 穿云 李荩忱敢打保票,这两段话不但是说给郑氏兄弟和山贼们,也十有八九是说给他们几个人听的。 这几个山贼头目虽然不知道周围的黑暗中是不是已经有敌人,但是很显然他们打算用这种激将的办法试探一下,如果能够将敌人引诱出来最好,就算是引诱不出来,他们也没有丢掉什么,甚至还能借着这个机会提升一下士气。 郑庆和宋飞等人显然已经冷静下来,不过每一个人看向李荩忱的时候,目光之中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战意。李荩忱相信,就算是现在明知道是赴死,只要自己一声令下,这些家伙还是会扑上去的。 “忱哥,有两队人向这边过来了,”在后面放风的一名年轻人快步走过来,“咱们要是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此时此刻他已经别无选择。 山贼用凉水将郑氏兄弟泼醒,只听得郑明大声骂道:“他娘的有本事你们这些龟孙子接着打,老子要是告诉你们一个字,老子就不是人!” 紧接着郑亮也吼道:“山里的畜生还知道保护自家地盘呢,老子怎么能连畜生都······啊!” 鞭子挥舞的响声打断了他们两个的怒骂,每一次抽打在郑氏兄弟的身体上,都是一朵绽放的血花。 “这些山里的刁民还真是能忍,也是没有胆量,”一名山贼头目笑着说道,话语中带着浓烈的嘲讽意味,而目光不断的在周围山林中扫来扫去,显然想要找到有人存在的痕迹,“这些家伙有胆量在这深更半夜里面对咱们动手,难道就没有胆量来救人。” 山贼们接着起哄,而一名看着是和他们的打扮不太一样的中年人缓步走出来,这些山贼显然对这个中年人颇为尊重,纷纷闪开一条道路。中年人走到被打的血肉模糊的郑氏兄弟身边,将他们上下打量了一番,忍不住感慨说道: “两位看看吧,你们被抓了都没人管,如果你们两个能够加入我们,吃香的、喝辣的,村子里面的东西也有你们的一份,而且你们的家人也能安然无恙,何乐而不为?” 郑明艰难的睁开在之前被俘的时候就已经被打肿的眼睛,虽然他看到的世界就只有一条缝,但是已经能够找到这个中年人的位置,当即一口混着血的痰就飞了过去,如果不是中年人眼疾手快躲开了,恐怕这痰就正中眉心。 “敢对我们军师不敬,真是好大的胆子!”山贼们顿时纷纷挥动手中的兵刃,似乎只要那中年人一声令下,他们会毫不犹豫的上前将郑氏兄弟剁成肉末。 “这些山贼比我们想象中的要难对付啊,”李荩忱轻轻吸了一口凉气,转头看向郑庆和宋飞,“咱们准备走,还有你们两个把弓箭拿出来,给郑氏兄弟一个痛快吧。” 郑庆和宋飞两个人诧异的对视一眼,村子中能够用的弓并不多,毕竟想要制作一张弓很容易,但是想要制作一张能够有准头的弓却没有那么容易,所以村子中的好弓一共也就是有五张,即使是刚才李荩忱在动手的时候,针对远程攻击这一块,也是指挥人远程投掷竹枪而不是动用村子中的弓。 这玩意儿是拿来保命的。 不过这并不代表李荩忱出来不会做好准备,这五张弓之中的两张就在郑庆和宋飞手中,他们两个是村子中有名的神箭手,甚至就算是李荩忱本身都稍逊一筹,所以李荩忱才会将这个任务交给他们。 “忱哥,这样会不会······”宋飞迟疑说道。毕竟两支箭射出去,他们的行踪可就暴露了。 “两支山贼队伍就快到了,咱们早晚得暴露,”李荩忱无所谓的拍了拍宋飞的肩膀,“别让咱们的弟兄接着受苦了,当然如果你想的黑暗一些,也可以想不能让咱们的事情从他们的嘴巴里出去。” 郑庆默默地抽出来弓,而宋飞张了张嘴,紧跟上他的动作。 他们两个清楚,无论是李荩忱出于何种考虑,现在必须要执行他的命令,无论是因为在这个时候队伍不能出现争执,还是因为郑庆和宋飞实际上也默认了李荩忱的说法。 更何况实际上在他们心中,还是下意识的选择相信李荩忱,不只是因为李荩忱平日里就是他们尊敬的大哥,更因为之前李荩忱的布置和他展现出来的冷静足够让郑庆和宋飞放心。 被成为“军师”的那名中年人不知道还在说着什么,但是可以看到郑氏兄弟只是瞪大眼睛不说话。而郑庆手中的弓箭对准了密集集中的山贼,这些山贼显然对于这个军师很是敬重,他就站在山贼们的层层保护之下,就算是郑庆射箭技术很好,依然没有办法对准那军师。 “不行么?”宋飞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看着郑庆犹豫的神情,顿时明白他也没有办法对准。 狠狠一咬牙,郑庆猛地调转手中的弓,而宋飞已经先他一步松开了弓弦。 利箭穿云,直接刺穿了郑明的脖颈,郑明晃动了一下,显然已经没了性命。而他身边的郑亮怔了一下,已经明白过来,声嘶力竭的吼道:“来啊,快给小爷我一箭,快啊!” “挡住,挡住!”那军师顿时也慌了,急忙大声吼道,狠狠挥手。 山贼们慌乱的向前,想要挡在郑亮前面,而又是一支利箭呼啸破空,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刺穿了郑亮的脖颈。所有山贼都倒吸一口凉气,旋即在头目们的指挥下吼叫着向着利箭射来的方向扑去。 李荩忱瞳孔微微一缩,而郑庆和宋飞不用他吩咐,几乎是同时张弓搭箭,又是两支箭矢呼啸而出,一支没入前面奔跑的山贼小头目胸膛,而另外一支则奔着那军师而去,不过一名山贼眼疾手快将军师推开,自己中箭倒地。 郑庆暗叫一声可惜,但是毕竟射箭不是说中就中的,而且显然这些山贼保护这个中年人的心思已经不言而喻,想要这么简单就杀了他,确实有些异想天开了。 “快走!”李荩忱低吼一声,猛的一拽郑庆和宋飞,三个人也顾不上弓箭,同时窜入树林的黑暗中。而山贼们显然也发现了他们,纷纷向这边冲来,这些刁民不但在半夜里偷袭了他们,甚至还当着他们的面杀了四个人,就连军师都差点儿折损在他们手上。 第二十七章 寂静 整个山上都是打着火把来回巡逻的山贼,显然刚才在半夜里来的这两下子着实让他们怒火中烧,如果不是实在不清楚这黑暗中到底还隐藏着多少危险,恐怕这些山贼早就已经嗷嗷叫着前去攻打村子了。 村子中原本就昏暗的灯火消散,如果不是天上的月亮尚且还有一丝光亮,恐怕离开了火把光照的范围就是伸手不见五指。 “军师有令,速速搜山!”几名负责传令的山贼身手矫健的穿过山林,一看就知道也是久在山中的人。 而手持火把的山贼们小心翼翼的向前摸索前进,这些山贼显然也有界限,每一次走到山下小溪边就折回继续搜索——似乎这条小溪就是他们不可逾越的禁忌。 “咱们只要能到小溪边,就算逃出生天了。”李荩忱伸手拨开眼前的树枝,看着黑暗中颇有指示作用的火光。 因为考虑到山贼肯定会着重搜索靠近村子的西侧和南北两侧山林,所以李荩忱他们只能兜了一个圈子向东,躲在了东侧山坡一棵大树上,这一带已经不是竹林,而是茂密的大树林,和南侧之前李荩忱他们藏身的那个山头上的树林连为一体。 这些山中的老树都有上百年的岁数,而且和竹子不同,这些参天大树粗壮高大,足够四五个人躲在那茂密的树冠之中。现在李荩忱带着宋飞和郑庆在树上,而另外两个年轻人则在树下南北两侧放哨。 “想要从这里回到小溪边,可没有这么简单啊。”郑庆的注意力也从之前射杀自家两个兄弟的阴影中转移到现在所面临的困境上,“这些山贼怕不是恨咱们恨得牙根痒痒,小溪那边必然是重兵布防。” 李荩忱苦笑一声:“所以现在依靠我们几个人想要跑出去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郑庆和宋飞都是怔了一下,一齐看向李荩忱。现在自己靠不住,想要依靠那些山贼更是痴人说梦,那他们岂不是要被困死在这里了?要知道明天早晨山贼肯定会发动对村子的进攻,到时候他们不能不在啊。 “忱哥,你不会说等天亮了再走吧,那就太晚了!”郑庆有些着急的说道,死了郑家两个兄弟,让他心中别提有多窝火,没有多杀两个山贼已经算是他一直忍着了,若是明天早晨才能偷偷摸摸的回去,那就太憋屈了。 李荩忱声音一冷:“你以为这些山贼都是吃干饭的?之前敌明我暗,我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所以能够占尽了便宜,而现在你觉得这些回过神来的山贼会给我们这个机会么?至于那个军师,在某看来也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肯定早就想把我们几个碎尸万段。” 撇了撇嘴,宋飞有些不屑的说道:“可是忱哥,你看他们到现在不是都不敢越过溪水么?”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黑暗中有多少敌人,是不是还有类似于之前的陷阱,所以不敢贸然前进,毕竟他们派出的斥候被我们打掉了,所以现在是两手一抹黑。”李荩忱沉声说道,打破了宋飞美好的幻想,“这只是他们不想付出更大代价而已,毕竟过不了多久天亮了,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进攻村子,村子中的人也跑不掉不是?” 宋飞怔了一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深山老林里,要真的逃命,又如何比得过这些山贼? “这也是某一直担心的地方,”李荩忱忍不住喃喃说道,“这些山贼越是冷静、越能忍耐,说明他们越不好对付。若是他们现在就火急火燎的进攻村子的话,反倒是没有那么有威胁了。” “可是忱哥,咱们也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郑庆着急的说道,看向李荩忱,目光之中满满都是期待的神色。因为李荩忱已经创造了太多奇迹,而他相信这一次李荩忱照样能够带领他们脱险。 李荩忱微微抬头:“我们刚才是救不了自己,但是现在有机会了,你们快看。” 山上的呼喊声越来越大,原本向着树林这边搜索过来的山贼们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全都转身向后跑去,一支支火把组成的长龙就这么在竹林和这一片树林交界的地方掉头,而风吹散了声音,听不清楚这些山贼在喊什么。 片刻之后这一片山林再一次陷入黑暗和死一样的寂静之中,而郑庆和宋飞面面相觑,不知道李荩忱说的机会到底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这些山贼为什么说走就走。 如果说那些山贼走到小溪旁边就折返是因为害怕村民在前面不知更多的陷阱倒还在情理之中,但是他们向着这远离村子的方向走不了多远,同样就回去了,倒是真的出人意料。 而李荩忱在说完刚才那一句话之后,就不再出声,不知道他在等待什么,周围的夜色更浓,甚至就连天上的月亮也有一半被云彩挡住,现在可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虽然不知道李荩忱到底是买的什么关子,但是郑庆和宋飞还是有样学样,和李荩忱一样保持安静。 良久之后,一名在下面放哨的年轻人缓慢的爬上来,尽最大可能不弄出声响:“忱哥,他们······他们来了!” 话音尚未落下,急促的脚步声骤然响起,借助微弱的星辉,郑庆和宋飞看着那景象,忍不住轻吸一口凉气。两队山贼同时从山林中穿出,脚步飞快,每一个人手中晃动的兵刃都闪动着寒光,而在他们的前面,另外一名年轻人正飞快的向前奔跑,一时间根本顾不上爬树,只能拼命的向前跑。 “十个人!”郑庆轻声说道,而那两队山贼同时冲到大树下,将那年轻人逼迫到了树底。 李荩忱点了点头,手猛地抬起来,郑庆三人都凝神向下看去,李荩忱这个手势是山中捕猎时候用的“动手”手势,村子中年轻人自然都明白,虽然下面有十个人,但是显然这一次李荩忱不打算作壁上观了。 有的时候忍耐或许是上佳的选择,但是一味地忍耐只会导致自己人这边士气低落,更何况对于李荩忱他们来说,本来人就不多,少一个就少很多力量。 “抓活的!”带队的山贼小头目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 几乎是在山贼小头目这句话说完的一刹那,李荩忱的手狠狠挥下!一声厉啸,短刀洞穿小头目的胸膛,将这山林之中的寂静彻底打破。 第二十八章 逃命 李荩忱一把抽出短刀,他已经数不清楚今晚上他杀了多少人了,或许是两个,或许是五个,他只知道,现在如果不把眼前这几个家伙送入黄泉的话,那么死的就是他。 老子刚刚来总共没有几天,所以还是麻烦你们几个抓紧走吧。 郑庆和宋飞也从树上一跃而下,手中都是拿着雪亮的镰刀,相比于切割猎物是有才用的短刀,显然他们两个更喜欢这种用起来大开大合而且颇为锋利的家伙,平时这镰刀就是拿来在山中开路的,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开山刀,别说是砍血肉了,就算是结实的木头,一刀下去都能砍断。 这两个家伙刚才也算是经历过血的洗礼了,此时脸上早就没有了初次杀人时候的那种颤抖和恐慌,麻利的手起刀落,那几名猝不及防下的山贼被干脆利落的砍掉了脑袋。 “杀!”一把刀从斜地里刺过来,刺入跟在郑庆身边那名年轻人的小腹。那年轻人一把抓住刀柄,鲜血已经不可遏抑的从伤口中涌出来。 而意识到同伴这是替自己挡了一刀的郑庆低吼一声,手中的镰刀直接由下而上刺穿了那名偷袭山贼的下颚,那山贼瞪大眼睛,竭尽全力想要伸手按住伤口,可是和他刚才捅的那个年轻人一样,这鲜血怎么都止不住。 这一小队山贼剩下的两个人对视一眼,顿时扭头不顾一切的向黑暗中跑去。而李荩忱摆了摆手不让郑庆和宋飞他们追过去,反正也已经暴露了,这个时候斩草除根已经没有意义了,若是万一落入敌人的算计之中,可就真的万劫不复。 “忱哥,庆哥,你们别管我,快走,快走!”那小伙子伸手推了一把想要上前搀扶自己的郑庆和李荩忱,“我这血······是止不住了,不能拖累了你们,我活不久了!” 李荩忱的手微微颤抖,浓烈的血腥味让他有些恍惚。 从前世一个废柴小白领到现在沾满鲜血的“杀人狂魔”,要说李荩忱看着自己满手鲜血没有一点儿反应,那肯定不可能,不过李荩忱也清楚,此时此刻根本容不得他有丝毫的犹豫和停留。 “忱哥······”郑庆迟疑一声,看向李荩忱。 这个时候需要有人来牺牲,李荩忱很清楚这个事实。他伸手拍了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走!” 郑庆和宋飞死死咬着牙,抛弃弟兄的无奈让他们两个感觉心如刀割,伸手搀扶起来另外一个树下的年轻人,三个人脚步踉跄的跟上去。 而那捂着小腹的年轻人缓缓后退两步,嘴角边露出一抹笑容,坐倒在树下,头一偏已经没有了气息。 “这边!”脚步声再一次响起,火把将这大树下的景象照亮,即使是这些山贼多少都有过杀人放火的精力,也都陷入了沉默。大树之下尸体七横八竖,鲜血流满一地,而这些尸体绝大多数都是山贼的,他们或是被刺穿了胸腹要害,或是直接被划破了喉咙,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惊恐或者难以置信的神色,显然她们也没有想到,这些原本以为很好对付的山里刁民,下手毫不留情。 几名小头目面面相觑,而人向两侧分开,被称为军师的中年人大步走过来,细细打量一番地上的尸体,再看向那个靠在大树下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的年轻人,轻轻叹息一声:“是我们轻敌了,把这些尸体都收敛了吧。” “那军师,咱们还······”一名头目急忙问道。 “有意思,”中年人冷笑一声,霍然转头,“追,某就不信,这些家伙还能跑出某的天罗地网!” 顿了一下,他的声音提高了不少:“更何况杀了我们这么多人,哪是想走就能走得了的?!” “诺!”山贼们大声应道,转身冲入那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 火光一闪一闪,如果此时从高处看的话,这火光再一次融合入不远处的无数火光中,正像是一张逐渐织就得大网,将这黑暗的山林全部笼罩在其中。 不过山贼们并没有发现,就在他们对面的黑暗中,一点火光重新亮起来。 ————————————————- “我们这样是不是有些冒险?”宋老爷子看着漫山遍野逐渐亮起来的火把,忍不住伸手捋着自己胡须,在冷风中这个当年的白袍军老卒站的依旧笔直。 李成的身子骨儿要比他好一些,目光在周围忙碌的村子中妇孺老弱身上扫来扫去:“如果不冒险的话,总不能把那几个孩子就这么丢在外面,没有他们几个,咱们这村子就算是想要守住,又岂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荩忱失陷在里面,某舍不得,阿庆和阿飞这两个好孩子,你们两个老家伙又怎么舍得?” 郑老爷子叹了一口气,点头说道:“是啊,这三个可都是咱们精心培养出来未来接班的人,若是这么折损了,就是在割你我的心头肉啊。不过这些山贼也着实可恶,竟然如此不消停。” 看着几名在身前跑过,将火把搬运过来的年轻人,李成忍不住苦笑一声:“就算是以咱们这把老骨头,要是被荩忱他们这样在黑暗中暗算,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这帮小兔崽子是戳到点子上了,这些山贼怎么可能不一跳三尺高?” “这些年轻小子也是胆大包天,”郑家老爷子手中的拐杖敲了敲地面,“现在可好了,如何脱身?!” 老爷子虽然嘴上骂骂咧咧的,但是心中早就不知道为这些小子们叫好多少遍了,所以李成和宋老爷子对视一眼,只是微微一笑,对于这位老伙计的心思,他们当然清楚得很。 “咱们这样做,可有效?”宋老爷子摆了摆手,不让郑老爷子再骂骂咧咧,转而看向李成郑重的说道,“若是山贼非但没有感到害怕,反而冲上来,那咱们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火把一次点亮,山坡上下来往人声鼎沸、火光闪烁,一时间甚至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山上呼喊,一时间山上热闹非凡。 而对面山坡上的那些山贼,反倒是消停下来。 “这些山贼之中必然有居中指挥的智者,吃了好几回亏,他不可能再鲁莽向前。”李成眯了眯眼说道,“更何况这些山贼给某一个感觉,他们还在忍耐、还在试探。” 第二十九章 虚实 对面山上突然出现的火光确实让山贼们吃了一惊,他们原本以为自己在这里搞的动静足够大了,但是当对面山上山下的火把点亮的时候,他们摆开的架势就成了小巫见大巫。 “可是有谁不听号令冲到了对面山上?”山贼军师在几名护卫的簇拥下大步走过来,而那几名山贼小头目面对军师带着怒意的质问,都有些茫然的摇头。 对于军师,山贼们上上下下都很是尊敬的,当然不可能出现有人不顾军师命令冒险渡过那条溪水到对面山上的事情,对此山贼小头目们有一百个信心。其中一人皱着眉说道:“军师,头儿还在山下,您就是我们的首领,违背首领的命令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弟兄们都门儿清,更何况咱们大多数人都在山东面,此时才赶过来,溪水那边不可能有这么多人。” “这么说······”那军师有些疑惑的看向对面黑暗中点点火光,“应该是那村子中的人了?可是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人,就算是真的有这么多人,那为什么之前只有十多个人出来袭击我们?” 几个山贼小头目们都是沉默不语,军师的疑问又何尝不是他们的疑问。而下面的山贼们更是议论纷纷,显然对面这突兀出现的阵势着实让他们吃了一惊,对面山坡上的火把怕不是要有数百,否则不可能将半边山坡全都覆盖上,而就算是这数百人之中还有一两百是没有多少力气的妇孺老弱,那么剩下的年轻丁壮数量依然非常可观,想要吃下这个村子,这些山贼数量还真的不一定够。 更主要的是他们二十来个人就能够把两百个人搅得天翻地覆,若是有两百个人,那么同等数量的山贼是他们的对手么?更何况那一面山坡上会不会陷阱密布?毕竟今天晚上埋设在密林中那些随时都会要人性命的陷阱给山贼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现在想起来依然不免有些脊背发凉。 这个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村子,到底是什么来路? “虚虚实实,不辨真假,是我们轻敌了。”军师冷笑一声,“不过不管敌人用出多少花样,他们的人数必然不会很多,否则不可能现在在对面给我们摆下这样的阵仗却毫无动作。一点儿鬼蜮伎俩竟然就想要我们打退堂鼓,未免太小看我们了!” 几名小头目都点了点头,虽然他们不知道对面这村子是怎么冒出来这么多人的,但是他们很清楚,对方没有冲过来,说明他们点燃的这火光之中怕是有不少水分。 “黑暗之中,敌暗我明,还是小心为上,只要他们不越过溪水,咱们也不越过,”军师摆了摆手,“一切等白天再说。但是那几个杀了人还想跑掉的家伙,必须要抓住!” 杀了那么多人,还想安然无恙的离开,未免太天真了,就算是军师不吩咐,小头目们也没有打算放过那几个家伙,此时急忙下去吩咐,而军师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对面越来越多的亮光,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 “咱们虽然摆出这么大的架势,但是只要不越过溪水,似乎那些山贼很快就能看穿吧?”郑老爷子皱着眉说道。这山上的火把虽然多,但是实际上都是放在稻草人的手中,毕竟村子就算是算上牙牙学语的孩子,也没有这么多人。 李成这分明就是摆出来了一个空城计。 “山贼的注意很难被吸引到这边来的,”李成叹了一口气,“但是布下这么大的阵仗实际上也不是没有作用。” “哦?”宋老爷子怔了一下。 “希望荩忱能够把握住这一线生机吧。”李成没有过多解释,但是能够感受到他的声音也在颤抖。 郑老爷子看了李成一眼:“有没有信心?” 火光中李成的额头上已经有汗珠流出,不过他还是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这孩子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让某失望过······但是,某也只能说他应该有能耐做到······” 另外两个老爷子顿时陷入了沉默。 而在风中,李成喃喃开口:“某相信他······然犹恨不得以身代之。” 夜风和火光下,老人的身形有些佝偻。 ——————————————- 亮光有什么不对的么?站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之中,军师不由得轻轻眯了眯眼睛,他并不感觉自己的判断有什么错误,毕竟对方布下的这个空城计实在是漏洞百出,而他也确实没有前去试探一番的意思——当务之急是把那几个还在自己眼皮底下乱跑的家伙抓住······ 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军师突然明白了什么,瞳孔猛地收缩。 中计了! 而不等他着急的开口,身后一声怒吼有如平地惊雷! “杀!”李荩忱从黑暗中纵身跃出,手中短刀如水,直接洞穿了一名山贼的脖子,而他手下动作连贯的飞起一脚,将另外一名面带错愕神情的山贼直接踹倒在地。至于郑庆和宋飞三人也飞快跟上,将军师身边为数不多的几名山贼或杀或赶,直接将军师围在中间。 短刀架在脖子上,沁透肌肤的寒冷让军师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近在咫尺的李荩忱大口大口喘息着,但是拿着刀子的手出奇的稳定——或许李荩忱自己也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山贼们此时也都意识到事情不妙,火光闪动,大队大队的山贼飞快赶过来,而李荩忱猛地拽了一把军师,向后退去,郑庆和宋飞同时挥舞镰刀,护住他的两侧。 因为军师落在敌人手中,所以山贼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几名小头目着急的想要上前,但是看到李荩忱手中那明晃晃的短刀,也只能恨恨一跺脚重新退了回来。 “还真是出乎意料啊。”军师忍不住由衷的赞叹了一声,“出乎意料!” 李荩忱摇了摇头,声音很是平淡,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身处重重包围之中:“往往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就是最容易藏身的地方。” 军师不由得苦笑一声,这个年轻人表现出的镇定和决绝,还真得让他有些佩服,想必这个家伙就是今天晚上一系列动作的总指挥了,不管这个家伙还有没有什么后招,军师对他都暗暗赞叹一声。 能把他逼迫到这个地步的,还不多呢。 第三十章 谈判 在李荩忱他们出来的前一刻,军师就已经明白对面村子如此做的目的,这些人显然不是傻乎乎的在这个时候费尽力气摆什么虚实之计——只要山贼不杀过去,他们的空城计再逼真也没有什么用——而是想要吸引山贼的注意力。 毕竟在火光逐一亮起的时候,山贼们不可避免的将注意力都转向这边山坡,甚至几个小头目也都急匆匆的带着人赶了过来,就算是没有军师存在,遇到这样的突发情况,他们也得碰头商量一下。 而实际上李荩忱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而李成要给李荩忱制造的也是这个机会。山贼的注意力都从东侧李荩忱他们藏身的地方转移到西侧面向村子的山坡,这个时候虽然通往村子的所有道路都被山贼紧密关注,但是通往军师所在那一片空地的道路却是被人忽略,无论是谁都不会想到,李荩忱他们几个竟然大胆包天的直接向着山贼聚集的地方冲过来。 在军师下达命令之后,小头目们都去山坡下收拢人手,然后转身返回继续向东侧,就在这一来一回最多一炷香的功夫中,军师身边没有多少人守护,甚至在向东的方向上都没有多少人。 这一段时间很短暂,但是李荩忱把握住了。 千钧一发,不过如此。 等军师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为时晚矣。 只可惜现在也没有后悔药可以买,当落入李荩忱手中的时候军师就知道大事不好,不过这军师显然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一见李荩忱不开口,他便带着笑——这是不知道这笑容是随手拈来还是强行挤出来的——不慌不忙说道:“你们就算是劫持了某,难道就以为能够平平安安的出去么?” 李荩忱冷哼一声:“如果你觉得我们出不去,就不会开口了。” 被李荩忱直接怼回来,军师也没有生气:“小兄弟年纪轻轻,但是无论手腕还是心境,都非常人可比啊!” 李荩忱只是翻了翻白眼,这不是废话么,老子两世为人,加起来都快活了半个世纪了,更何况老子在穿越来的那个时代学到的理论知识肯定要比你一辈子学到的都要多。 见李荩忱并不着急开口,军师显然也明白这一次遇到硬茬了。而山贼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不断地在外围游走,但是手中的兵刃都明晃晃对着李荩忱他们。 不过虽然并不开口说话,但是李荩忱手中的短刀却是微微向里扣,一缕凉意让军师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战,李荩忱分明是在威胁他,更或者说是在催促他。 “说说吧,你们想要什么条件。”军师轻轻叹了一口气,显然不打算继续和李荩忱僵持下去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李荩忱他们展露出必死的心意,他总得爱惜自己的羽毛,要是和几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山中刁民同归于尽,未免让人笑话,也毁了自己的英名,“我的命可没有那么尊贵,你们要是提出什么过分的,恐怕就算是某的性命交代在你们的手里,我这些手下也不会放弃进攻的。” 李荩忱的目光在周围山贼身上扫过,包括几名山贼小头目在内,几个人手中的刀都轻轻晃动着,李荩忱的脸微微一侧,他们甚至跟着脚步都转动起来。当即明白过来,李荩忱一直毫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来一抹笑容,他拍了拍军师的肩膀:“你话是这么说的,但是看你手下这紧张的,分明就是在告诉某,你很重要呢。” 狠狠的瞪了那几名小头目一眼,军师知道这些家伙的紧张神情将他们出卖的一干二净,而现在很显然无论自己这怎么说,李荩忱都不太可能相信了:“那你说吧,想怎么办,今天这事总得有个了断。” “我们几个人的命都贱得很,值不得你一条命来换。”李荩忱脸上那一丝笑意也消散的干净,重新变得凝重。而郑庆、宋飞和另外那名年轻人也缓缓向中间靠拢,帮李荩忱挡住其余方向,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就豁出去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军师并没有多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那几名还在周围徘徊寻找机会的山贼小头目们无奈的对视一眼,同时伸出手,靠上来的山贼们不敢怠慢,重新小心翼翼的退了回去。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这一个村子显然没有军师的性命来得重要。 “而我一个村子孤零零的立在这里,如果就这么放你回去,说不定过了半个时辰你就会带着人冲上来了。”李荩忱的声音很是平缓,但是军师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这个年轻人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很显然他也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情况,能够保持语调的平缓已经不错了。 不过军师不敢轻举妄动,本来他的武艺就不怎么样,而以李荩忱的本事,很有可能直接在他猝起发难的时候直接将刀子送入他的胸膛。至于周围那些山贼,军师很清楚如果让他们打打顺风仗还可以,但是对上这样的局面,不添乱就算谢天谢地了。 “所以你打算怎么样?!”军师声音一沉。 李荩忱轻轻吸了一口气:“所以只能麻烦你和我们走一遭了,只有你待在村子里,村子才是安全的,这些山贼随时可以杀上村子,不过如果有了你的性命压在那里,恐怕他们就没有这个胆子了。” “你倒是好大的胆子!”军师皱了皱眉,“你觉得某会同意么?” 李荩忱嘲讽的说道:“啸聚山林、杀人越货,恐怕没有人比你们胆子更大了······” 顿了一下,李荩忱更是有些不解的叹了一声:“难道你没有看明白么,现在某想带着你去村子中,你能否决么?他们又如何拦得住某!” 军师瞳孔猛地收缩,还不等他喊出来,李荩忱手中刀子一撤,猛地将军师向前一推,早就准备好的左手一记迅猛狠辣的手刀重重敲在了军师的脖子上。军师来不及呼喊,整个人已经软倒在李荩忱怀里。 而郑庆和宋飞他们也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冒险来了这么一下,差点儿惊叫出声。至于那些山贼们,更是快步冲上来。 “都给老子退下!”忽明忽暗跳动的火光中,李荩忱的神情狰狞,手中短刀晃了晃,“谁要是敢上来,老子就要了这个家伙的命!” 第三十一章 脱险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现在李荩忱很显然就是这个光脚的。身处重围之中,对于他以及周围的郑庆和宋飞等人来说,实际上都是身处九死一生的境地,所以李荩忱已经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 什么白走这一遭之类的想法,已经被他抛到了脑后,狰狞的面容上写满了杀意,可以说一个年轻人所有的狠辣在此刻都展现了出来,让周围的山贼们丝毫不怀疑李荩忱随时都有可能和自家军师同归于尽,所以在李荩忱的这一声呵斥中,他们都不知不觉得后退了两步。 “怎么办?”一名小头目低声说道、 “咱们冲上去,难不成这几个毛头小子还真的敢动手?”另外一名小头目有些不满的压低声音,“某早就看这个指手画脚的军师不爽了,如果不是老大一直对他客客气气的,老子说不定哪天就在他背后来一刀。” 另外几名小头目的脸色都是变了变,那小头目知道自己失言,急忙低下头。而一直沉默的一名年长山贼叹了一口气说道:“军师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今天晚上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说明这几个年轻人没有一个是善与之辈,这一场赌博咱们赌不起。” “那应该怎么办?”这一次不只是这几名小头目,就连周围的山贼们都好奇的将目光投过来。 咬了咬牙,那显然在山贼中颇有些声望的年长头目向前走了一步,朗声说道:“你们能不能保证我家军师的安全?” 李荩忱冷笑一声:“那某岂不是也不要命了?” 对于这个有些冷的笑话,周围没有人笑,毕竟这中间可关乎到在场众人的性命,这个时候有心情开玩笑的恐怕也就只有李荩忱一个了。 军师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李荩忱,距离这么近,他能够感受到李荩忱一丝一毫的变化,这个年轻人的呼吸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急促而紊乱,变得很是平稳,说明此时李荩忱已经完全稳定下心态。虽然军师知道用这么长时间方才稳定下来,对于一个战场老将的话,还算不上天才,但是如果这应在一个年轻人、甚至有可能是初经战阵的年轻人身上,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李荩忱挟持着军师缓缓向后走,而郑庆和宋飞一前一后给他开路。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李荩忱会来了这么一出,等到浑浑噩噩跟着李荩忱冲过去,他们实际上都是僵硬的按照李荩忱的命令去做,一直到现在包括那个年轻人在内的三个人才算是彻底清醒。 李荩忱带着他们走向了最有可能死亡的道路,并且真的在这一条道路上打开了一条生路。 最不可能的却往往会成为最可能的,郑庆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听到过这句话,但是此时此刻,正好印证了这句话。 “让开!”几名山贼小头目们对视一眼之后同时大声喊道。周围的山贼们也都如释重负,纷纷向两侧让开——军师的地位他们都很清楚,如果因为自己而失手伤了军师,他们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火光逐渐从树林中退出来,将这一条道路照的透亮,而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向着溪水的方向走去,军师被他扯得脚步一个踉跄,不过死亡的威胁还是让他不得不跟上李荩忱的脚步,若是慢一个节拍,李荩忱手中的刀子就有可能直接刺入他的脖颈。 看着逐渐没入黑暗中的李荩忱等人,山贼们并没有追赶。 而那名年长的山贼头目狠狠跺了跺脚,环顾周围,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抓紧派人去通知老大!” ————————————————- 军师前脚刚刚迈过小溪,李荩忱手猛地抽回来,一脚踹中他的膝盖,军师吃痛,惊呼一声跪倒在地,而郑庆和宋飞同时扑上去,将他按住,而早就在溪水那边等候多时的几名中年汉子跟着上来,将军师绑了一个结实,至于他们绑人的手法平时是拿来对付人的还是来对付畜生的,那就不好说了。 山贼并没有跟上来——毕竟他们也不想过激刺激这些山里的刁民,至少现在这些村民还知道军师的重要性,一旦山贼们逼迫上来,村民“狗急跳墙”将军师杀害了的话,那山贼们可就不好交代了。 “给某看住了,这个家伙能够保住全村上下的性命。”李荩忱拍了拍手说道,山风一吹让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实际上他的背后早就出了一身冷汗,李荩忱归根结底也就只是一个白白活了二十多年的小白领罢了,虽然自诩有点儿才学,但是庸庸碌碌的二十多年没有经历过什么大场面,甚至没有经历过关乎到生命存亡的事情,所以可以说刚才这一下是李荩忱李科长这辈子第二次这么近距离面对死亡——上一次是他一头栽到河里穿越的时候。 郑庆和宋飞看着被绑得结实的军师,都轻轻松了一口气,看向李荩忱的目光变得愈发火热,充满敬佩。绝处逢生,恐怕也只有忱哥能够带他们做到这一点。 不过李荩忱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并没有想趁此机会发表什么感言的意思,直接跟着大队向村子中走去。 等走到村子里的时候,不等夹道的人们欢迎,拐杖声响起,李成和宋家、郑家三位老爷子缓步走过来,人群也自然而然的分开。李成瞄了一眼垂着头的军师,目光旋即落在李荩忱身上,有些无奈、也有些赞扬,同时还带着一个父亲应有的担忧。 “做的不错。”李成微微一笑,而他这一句话铿锵落地,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引起村民们的欢呼和喝彩声,这个时代的人们还不会通过鼓掌的方式来喝彩,但是并不妨碍他们表示他们的喜悦和敬佩。如果不是三个老人在这里,恐怕他们会直接冲过来将李荩忱他们几个架起来。 李荩忱讪讪一笑,他能够品味出李成这一句话中带着的七分褒奖,三分责怪,毕竟留下来带人直冲山贼的陷阱,实在是有些冒险,刚才千钧一发之际,只要李荩忱稍稍有些犹豫,很有可能就是现在对面山坡上的尸体了。 第三十二章 身份 李成摆了摆手让村民们去休息,大家忙碌了一晚上,都已经疲惫了,而且谁都不知道明天还会发生什么,所以必须抓紧时间养精蓄锐,以应对更多的变故。 而不等村民们完全散去,李成便转头看向李荩忱:“荩忱,你跟我过来。” 李成这句话一边说着,一边在手中摩挲着什么,这不过那东西不大,除非一直看着李成手中的动作,恐怕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在这深夜中来来往往已经不知道跑了多少山路,李荩忱的双腿就像是灌了铅一样,根本抬不动。即使是相比于前世,他的身体素质已经有了飞跃式的提高,但是也架不住这样的奔波忙碌,甚至其中还有好几次是在生死线上挣扎。 不过听到李成喊自己,李荩忱还是强打起精神,快步走到李成身边。犹豫了一下,李成转身向着祠堂走去。 因为村民都已经散去,所以祠堂除了门口站着警戒放哨的两名年轻人外别无他人,而李成深吸一口气推开祠堂的门,黑黢黢的祠堂被火把的光芒照亮,每一个牌位上的名字此时此刻都像活了过来,看着这两个走入祠堂的人。 “爹,到底怎么了?”李荩忱有些诧异的看着李成,今天晚上闹出这么多事情,李荩忱当然知道村子中主持事务的这三个老人肯定会找他,但是他没有想到李成并没有和宋老爷子、郑老爷子一起,而是暗中单独将他叫了过来。 李荩忱虽然现在不想胡乱猜测,但是多少也能察觉,事情似乎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李成沉声说道:“你知道你今天抓的这个家伙是谁么?” 李荩忱一怔:“山贼都称呼此人为军师,似乎在山贼之中地位超然,否则这些山贼也不会在孩儿抓住他之后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前来攻打村子。” 叹了一口气,李成将一直在手中摩挲的东西放在桌子上:“这也怨不得你,这军师不过是他在山贼之中掩护自己原本身份的称呼罢了,此人是北周大将王轨的幕府幕僚,我们刚才对他进行搜身,搜出来了王轨的令牌,就是这一块儿。” “什么?!”李荩忱抖了一下,这个军师还真是来路不小啊。 李成微微扬起头,回忆道:“虽然已经过去五十年,天地变换,但是这北周毕竟是从当年北魏分裂出来的,所以这令牌的样式和当年北魏的样式没有太大区别,令牌正面写着王字,背后是周字,而令牌样式在北朝也并不多见,表示此令牌属于手握实权的一方统兵大将,当初我等追随陈将军南征北战,也就只在北朝大将丘大千手中见到过一次,这令牌应当不假······更何况普天之下没有几个人有胆量仿造这令牌。” 虽然身在村子中,但是李荩忱对于外面可不是一无所知,一来他有一定的历史知识,二来村子每隔一段时间也会派人到附近镇子上进行采买——这一伙山贼很有可能就是循着这点儿蛛丝马迹照过来的——所以也会打探到外面的消息。 此时的北周刚刚吞并北齐,虽然国力强盛,但是因为历经大战,军队需要休整,而南陈正是第二代第三位君主陈顼在位,陈顼虽然算不得明主,但是也颇有抱负,再加上南陈有吴明彻和萧摩诃两员大将顶在前面,所以和北周能打个旗鼓相当,甚至多次以少胜多,打的有声有色。 而双方在这一年也在两淮的吕梁一带拉锯血战,南陈名将萧摩诃率领十二人——没错,就是十二人——杀入北周大将宇文忻主寨,大破宇文忻所部,一战成名。不甘心的北周——数万大军被十二人蹂躏了,如果甘心那才奇了怪——继续调兵遣将,以大将王轨为先锋继续进攻吕梁,因为双方旗鼓相当,所以在这一带形成对峙。 虽然主力一直没有决战,不过斥候以及偏师之间的血战却是每天都有发生。至于各种各样的小动作,更是不用说。 这个军师既然有本事随身携带王轨的令牌,那么十有八九是王轨的亲信幕僚,这也符合李成的推测。更主要的是他出现在山贼之中,其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算起来这一片土地虽然在两军交战的前线,属于两不管的地盘,但是因为之前萧摩诃吕梁大胜,所以南陈的军队已经向前推进,将这一片靠近吕梁的土地纳入范围之中,而周围的州县自然也都归于南陈所有,若是能够将这一片地区搅乱,那么不但会影响南陈对这一带的统治,还会干扰南陈的运输线路,从而打击南陈军队在更北方的排兵布阵。 打家劫舍这种不光彩的事情自然不适合军队直接去做,自然而然就交给了周围活跃的山贼——在这两不管地带自然最少不了的就是呼啸绿林的山贼,依靠他们的行动来将这一带的安宁彻底搅乱。 对于山贼来说,打家劫舍本来就是他们的拿手好戏,而且现在打家劫舍还能够从北朝那边获得褒奖,就算是真的遭到南陈的围剿也可以撤入北周军队的庇护中,何乐而不为? 很显然这一伙山贼就是这么做的,而李荩忱也渐渐明白为什么带领他们的是这么一个军师而不是山贼的首领,为了保证山贼的信誉,这首领十有八九是自己待在北周控制的州县或者军队营寨中充当人质,将自己的属下交给这些王轨派出的幕僚来统带。 “爹爹,如此说来······”李荩忱咬了咬牙,也明白过来为什么李成单独找他谈话,估计也是为了避免引起村子中的恐慌,所以先让他一个人知道,“咱们这一次怕是要引火上身了?” 月色下,李成的脸色也带着凝重:“原本以为这些山贼只是一些游兵散勇来打家劫舍,谁知竟然牵扯这么多······不过事已至此,说别的也都没用了,关键是怎么才能把这些家伙战胜,无论他们只是一群山贼也好,背后站着北周也罢,咱们都要自保。” 顿了一下,李成缓缓抬头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不说别的,若是陈将军在世,也不想看着他的部下在北朝蛮夷面前低头认输吧。” 第三十三章 对策 “爹爹还请放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孩儿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李荩忱沉声说道,他知道这些老人当年追随陈庆之南征北战,对于陈庆之有着太多的期待和怀念,但是现在只是想着陈庆之最多能够提升一下士气,最重要的还是想出来对策。 李荩忱虽然到现在还有些晕晕乎乎不知道怎么就被牵扯到了这南北朝一场大血战的旋涡之中,哪怕只是在旋涡的边缘,他依旧能够感受到死亡如影随形的威胁。但是无论如何他都得找出一个办法,把这危机解决掉。 且不为了别的,单单是为了他的性命,为了整个村子中所有人的性命,总得想出个对策! 李成语气中也有些气馁,敌众我寡、实力悬殊,他现在已经年迈,终究没有年轻时候追随陈庆之纵横冲杀的锐气了:“现在我们已经被牵扯到了这一场大争之中······” “爹爹!”李荩忱攥紧拳头,“既然旋涡已成,那不能只有我们在其中,北周想要害我们以打乱这一带的宁静,那南陈肯定不会愿意,我们不妨引南陈兵马来,这山贼已经闹腾了不是一天两天,听闻萧摩诃为当世名将,绝对不会坐视这一群山贼在其腹心位置胡乱绞动。” 李成怔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现在算起来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将整个旋涡弄得再大一些,将南陈也卷进来,这件已经捅破天的事说不定还有转机。 之前自己一直考虑着以渺小的自身力量来对抗这些显然有着北朝背景的山贼,确实有些局限了。不过这实际上也不能全都怪李成,毕竟他当初和郑家、宋家两位老爷子带着整个村子迁移到这深山之中,本来就有着与世隔绝的意思,五十多年下来,自然也就很难再想着借助外界的力量。 更何况作为白袍军的一员,他们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一切靠自己,毕竟当年纵横两淮和河洛的白袍军,从来都没有过援兵。 “那你的意思是?”李成沉声说道。 李荩忱迟疑片刻,尽量压低声音:“爹爹,当务之急是派出得力人手从后山小路下山,直接前去周围镇子上寻找南陈的军队,引南陈之军直接进攻北朝盘踞的地方或者前来救援村子。同时我们也不能只是寄希望于此,应当趁着今天夜色先一步向后山转移妇孺老弱了,之前她们在村子中还能帮得上忙,但是接下来一旦爆发恶战,恐怕会成为拖累啊。” “好,这一点儿你放心,在这之前某就已经劝说各家各户,绝对不会给村子拖后腿的。”李成点头说道,旋即目光落在李荩忱的身上,“而下山这件事······” 李荩忱刚想要说什么,突然意识到李城早就看着自己了,顿时明白过来:“爹爹的意思是?” “除了你又有谁能胜任?”李成笑了一声,只不过这笑声之中有多少为儿子不得不冒险的无奈还有多少为有如此好儿子的自豪,那就不得而知了,“别辜负了大家的信任和托付,另外你觉得带几个人下山比较合适?” 李荩忱沉吟片刻,斟酌说道:“爹爹,孩儿以为人多反而添乱,更何况村子中太需要人了,所以孩儿只带李求兄弟下山就可以。李求兄弟为人机灵,可为臂助。” “李求?”李成迟疑一下,显然李求原来并不怎么好的声誉让他有些犹豫,不过既然李荩忱已经开口,并且很有信心,那么李成也就不好多说什么,毕竟相比于李荩忱,他并没有和李求在处理事务上真的有过什么接触,对于李求的印象主要都是平日里的交谈和道听途说。 看了李荩忱一眼,李成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也罢,那就让他随你去吧,让郑庆和宋飞这两个小子留在村子中,我也比较放心,那大郎你觉得什么时候动身比较合适?” 抬头看向窗户外面的月亮,李荩忱下定决心一般昂起头看向李成:“事不宜迟,孩儿觉得这件事还是越快越好,毕竟这军师只能说是我们手中的一枚棋子,想要利用他来真的左右一切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一旦山贼狗急跳墙,谁都预料不到会发生什么。” “这······”李成犹豫的看着自家大儿子,这一去他不知道再相见会是在什么情况下,但是他知道现在对于他、对于李荩忱、对于整个村子来说,想要避免灭亡,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乱世之中,有的时候这弥足珍贵的亲情和牵挂必须要丢弃。 “大郎,路上小心。”李成拍了拍李荩忱的肩膀,缓缓扭过头。 而李荩忱清楚的看到,李成在转过头的时候,眼眸之中是湿润的。这个年轻时候就跟着一代名将陈庆之浴血沙场的老人,在这个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面前,终究还是遏制不住自己的关心。 李荩忱冲着李成深深一拱手:“爹爹勿要担心,孩儿必当速去速回。” 话音未落,李荩忱快步向着门外走去。他害怕自己晚一步的话,也会和李成一样忍不住流出泪水。虽然他初来乍到算起来也没有几天,但是李成和李荩忱父子之间的情感他能够感受得到。 听着越行越远的脚步声,李成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深深叹了一口气。而郑老爷子和宋老爷子缓步从祠堂的屏风后面转过来,看着站在那里沉默的李成,郑老爷子叹息一声:“没有想到我们几个老家伙的意志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年轻人。” “经历的多了,牵挂和顾及也就多了,”宋老爷子眯了眯眼,“在这种事情上反倒不如这些年轻人决绝果断了。也罢,就让他们放手去做吧,有的时候绝地一搏未尝不会有奇迹产生,更何况······”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郑老爷子和李CD明白。 更何况现在他们除此之外别无选择,李荩忱既然已经在今天晚上给他们创造了一个奇迹,说不定还能给他们带来更加意外的惊喜。 第三十四章 荒村 月光洒在长满荒草的道路上,谁都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久没有人走过。不过这宽敞的道路尚且依稀能够分辨出来边界,足够两驾驷马马车并排奔驰的官道,虽然已经荒芜,但是依旧默默的在凄冷夜风之中证明着自己曾经存在过的荣光。 “忱哥,这里怎么阴森森的。”李求伸手扯了扯前面李荩忱的衣袖,月光洒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由于月亮已经偏西,所以可以看见道路上拉出来长长的影子。 李荩忱轻笑一声:“你怕了?” 李求冲着前面道路两侧的萋萋荒草还有荒草之中的断壁残垣一努嘴:“你看这荒村,谁知道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再加上大晚上风一吹,怎么可能不瘆得慌。” “你还真是实在,”李荩忱笑容更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就算是真的有鬼今天咱们也得走过去,更何况······” 顿了一下,李荩忱环顾四周:“正如你所说,荒村、月光、夜风,如果不让人瘆得慌反倒是有些不正常了。” 也不知道是李荩忱的话安慰了李求,还是李求自己也清楚,多说什么也没有用,总之这个小子保持了安静,只是用警惕的目光在周围黑暗中扫来扫去,似乎提防着随时有可能蹦出来的敌人。 “咱们之前闹腾了大半夜,又走了这么远的路,现在天都快亮了,再往前走估计也没有其余村子,就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李荩忱低声说道,实际上和李求一样,他的手至始至终都按在腰间的短刀上,这一把曾经饮了数名山贼鲜血的短刀,随时准备出鞘。 贴身放着的那一支曾经属于陈庆之的枪头传来冰凉之意,让李荩忱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战。他知道只要这枪头贴身带着一天,那么他就要承担起保护这个村子的重担一天。 李成相信他,他就算是不相信自己也别无选择。 就在李荩忱打量四周的时候,李求已经手脚麻利的在断壁残垣中找到一个还没有坍塌的屋子,这小子还算是有点儿脑子,在外面用脚狠狠踹了几下,见墙壁纹丝不动,方才冲着李成招了招手:“忱哥,这里干净,快过来休息吧。” 李荩忱点了点头,刚想要举步,突然一侧的草丛猛地晃动一下,一道黑影忽的窜出。李荩忱低呼一声,手中短刀出鞘,卷着月光和寒风刺过去,之前和山贼的交手以及多年山中打猎养成的习惯,让他在遭遇袭击的第一刻就做出了最迅捷而正确的反应。 “唔汪!”那黑影叫了一声,躲开寒光,转瞬消失在荒草中。 “是一条狗!”听到声响的李求大步跑过来,手里拿着刀胡乱劈砍几下,显然刚才也着实吓了这小子一跳。 “某知道,”李荩忱皱了皱眉,“这狗突然冲出来,恐怕是看到刚才某没有声响了。” “什么意思?”李求怔了一下。 李荩忱叹了一口气,说出自己最不想但是很有可能是最真实的推测:“这狗以为某已经死了,所以赶过来准备吃肉。只是看到某是活的,知道不好招惹,转瞬就去了。” “这······”李求的脸色大变,而远处的草丛之中稀稀疏疏的声音愈发明显,也不知道有多少野狗在聚集,不过显然他们的目标并不是这里的两个大活人。 就算是李荩忱的胆子比李求大一些,此时也是脊背发凉。前世今生说实在的他也没有见过如此眼冒凶光的野狗,至于这些野狗为何如此,自然不用说。 吃多了人肉,见多了杀戮,这狗不野都不可能。 而刚才与其说它们是害怕李荩忱,倒不如说是害怕李荩忱手中的兵刃,显然这些家伙也知道自己的那些食物就是被这样的兵刃杀死的,所以对于拥有这样家伙什的人,它们在潜意识中会保持警惕。 “这些野狗也不傻,在这周围寻找的应该都是死去不久的人。”李荩忱压低声音说道,“那么就说明这里刚刚经历过山贼的洗劫或者有别的我们不知道的人来过。” 李求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如果此时李荩忱手中有火把的话,会发现自己这个一向机灵的同伴脸色已经惨白惨白。实际上李荩忱的情况也不比他好多少。如此景象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第一次见到。 而李求也知道,李荩忱这么说实际上不过是找个让两个人安心的理由罢了。毕竟周围这些野狗现在是有尸体吃,所以才会躲避他们,但是谁知道一旦周围这些尸体吃干净了,接下来沦为盘中餐的会不会就是他们两个了。 “忱哥,要不我们还是抓紧走吧。”李求的声音似乎是在牙缝之中挤出来的,生怕声音大一些就引起这些野狗的注意。 “不能再往前了。”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现在天还没有大亮,无论是你我都不知道前面有什么,至少现在这些野狗还不会在意我们,而且就算是它们发难,我们也可以躲入屋子当中,算是有个依靠,而在旷野里遭遇发了疯的野狗,如何挡得住?” 李求此时早就没有了方寸,既然李荩忱如此说,他也只是机械的跟着点头。这个时候有人出主意总比乱逛来的要好。 李荩忱一边在墙角收拾出来一片干净的地方,一边冲着李求打了一个手势,让他把火石拿出来将李荩忱收拾好的一堆柴草点燃。李求这一次没有犹豫,至少这火或许可以让野狗赶到恐惧。 而李荩忱这一把火是在屋子之中烧起来的,有两侧墙壁遮挡,从一定程度上可以避免被发现。 “我们已经来回奔波一夜了,咱们两个轮流放哨,休息一会儿。”李荩忱拍了拍李求的肩膀,“我先看着,你去睡吧。” “忱哥······”李求显然还有些放不下心。 李荩忱微微一笑:“攒足力气好继续赶路。还不知道咱们明天会遇到什么呢,能休息的时候可千万不能放过。这里有我看着你放心,过一会儿我会叫醒你的。” 跟着李荩忱在山野中奔跑了半天,李求早就疲惫不堪,听到李荩忱所说,微微松了一口气,靠在墙壁上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而李荩忱狠狠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静静听着远处蓑草沙沙的声音。那些野狗还在啃食着什么······ “路有冻死骨啊······”李荩忱叹息一声。 第三十五章 动静 “忱哥,醒醒,快醒醒!”李求着急的摇晃李荩忱。 李荩忱睡得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打了一个哈欠:“怎么了?” 经过昨天一晚上的奔波劳累,再加上全神贯注的放哨,李荩忱实际上早就心神疲惫,在叫醒李求之后,李荩忱靠在墙壁上就睡着了。等到他恢复知觉的时候,已经是天大亮,如果不是李求狠狠的晃醒,恐怕能睡到第二天天亮。 “有人,有人过来了!”李求有些着急的说道。 听到这句话,李荩忱也是打了一个激灵,急忙坐起来:“有人?什么人,在哪里,有多少?可曾看清长相?” 被李荩忱这连珠炮一般的问题砸了一个正着,李求无奈的一把将李荩忱拽起来:“我也没看清楚啊,不过人数不少呢,而且好像是两批人,一批在前面跑,一批在后面追,后面那一批人好像还有马,好大的架势呢!” “有马?莫不是骑兵?”李荩忱皱了皱眉,“罢了,在这里胡思乱想也没有用,走,咱们去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村子看上去被荒废的时间并不长,加之本来就在官道附近,而这个时候有人过来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根据李求的描述,这两批人似乎并不好对付啊,既然有马,那么十有八九是军队。山里的山贼是不可能有马的,就算是真的有也一般是用来驮运货物。 既然是军队的话,如果是他们想要找的南陈军队那就谢天谢地了,如果恰恰相反来的是北周的军队,那么李荩忱只能自认倒霉,希望他们两个藏身在这里不要被发现。 不等李荩忱和李求走出去,草丛不断晃动,那些夜里曾经威胁到他们的野狗正在草丛之间飞窜,早就没有了昨天晚上的队列,显然正在赶过来的这些人让野狗也感到害怕。 “这些畜生,趋利避害还真是一等一的。”李荩忱忍不住感慨一声。 而李求苦笑着看向李荩忱:“忱哥,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关心这些该死的野狗?昨天如果不是因为它们,今天咱们可不会遇到这两批人,万一来的是敌非友,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葬在狗腹中,虽不算死无葬身之地,但是这狗终究也是要死的,所以你不用担心没有地方安葬。”李荩忱调侃道,他很清楚,这个时候必须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李求所说的那两队人马越来越近,前面的一队人看上去颇为狼狈,而且他们的打扮多数都是平民打扮,不过手中都拿着家伙。看到这一队人,李荩忱就揣测到了他们的身份,和昨天晚上对付的那些山贼别无二样,这很可能就是另外一伙山贼。 而跟在后面的队伍则要整齐得多,全都是一身银亮衣甲,几名骑兵飞驰在前,后面跟着大队步卒,而一面面旗帜招展,甚是威武。李荩忱虽然看不清旗帜上面写的是什么,但是这一队人马是军队倒是确凿无疑了。 加之了解到这附近的山贼多数都是被北周收买了给南陈捣乱的,所以李荩忱已经能猜测到,后面那一支军队十有八九是南陈的队伍,不是负责哨探就是负责清剿山贼。 没有想到这么快就遇到正主了,还真是老天保佑。 密集的箭矢呼啸着从前面那些那伙人的头顶上飞过,不断有人中箭倒地,但是后面的人还在拼命的向前奔跑。 李求忍不住惊呼一声,不过旋即被李荩忱狠狠的按住:“别叫!” 李求瞪大眼睛看着前方的景象,他虽然不是第一次经历杀戮的场面,但是毕竟昨天晚上那一场大战是在黑夜之中,而相比于黑暗中的一刀一枪,很显然现在这样追杀的场面更让他感到震撼。 一面绣有花纹的赤色旗帜上,旗帜迎风飘扬。 李荩忱死死攥住李求衣袖的手总算是缓缓松开。 按照五德终始之理论,中国各个朝代实际上都因为自己信奉的五行,汉为火德,按照五德相生的道理,东西晋朝为白色,取代东晋的刘宋为水德,尚黑;取代刘宋的南齐为木德,尚青;取代南齐的南梁因为是南齐宗室,所以依旧为木德;取代南梁的南陈自然而然的就依照“木生火”的理论改为火德,尚赤。 因此其旗帜应当为赤色。 (作者按:至于为什么和上一本书一样都是赤旗,只能说是一种巧合罢了。) 而与南朝的有理有据、井然有序相比,北朝就比较混乱了,十六个政权此消彼长,各有各的颜色和德行,到了北周为木德,尚青,因为北周军队的旗帜应该是青色的。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看到了赤色旗帜总算是心中松一口气。而后面领队的那名南陈将领身后将旗上并没有绣名字,只是旗帜和其余旗帜上图案略有所不同,上面多添一抹杂色,说明其在南陈军中的地位并不高,应该只是一个幢主(也称幢将,统兵五百以下,类似于百夫长、都头,从九品)。 “忱哥,这些到底是什么人,还真好大的架势。”李求有些诧异的看向李荩忱,这么大的阵仗对于在山村中成长的他来说,实在是有些震撼,“照这架势,前面那一伙人坚持不了太久。” “抓活的!”后面隐隐听见呼喊声,而跑在前面的几名山贼头领模样的人停住脚步回头看,显然他们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和骑在马上的敌人相抗衡,大声呼喝着让自己的属下留下来阻拦敌人。 跟在他们身边的十多名贼人显然沉默了一会儿,不过还是咬牙转身向着越来越近的骑兵扑去。而那一队飞快撞上来的南陈队伍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些如丧家之犬的敌人就然还有心情反扑,他们冲在前面的骑兵和后面的步卒顿时被截断,一时间根本没有办法追赶在前面逃之夭夭的那几个山贼首领。 山贼首领深一脚浅一脚的在草丛中奔跑,企图利用断壁残垣来阻挡他们的身影,不过一声霹雳从天而降,彻底阻断了他们的去路。 “呔,大胆毛贼,哪里跑!” 第三十六章 萧世廉 在前面的两名山贼头目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不等他们回过神来,断墙后面猛地窜出两道身影,一人一脚将他们两个踹倒在地。刀光闪动,李荩忱一脚踩在前面那名山贼头目的背上,手中短刀就直直的架在他的脖颈上。 后面跟上来的两名随从惊慌的后退两步,显然自家统帅被抓住让他们彻底乱了阵脚。 “还不放下兵刃投降!”李荩忱又是一声大喝。 “快啊!”或许是感受到了兵刃的寒冷和死亡的临近,那两名山贼头目也跟着呼喊道。 两名随从惶恐不安的看着这两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家伙,尤其是李荩忱脸上的狰狞更是让他们意识到,这个人手里怕是已经有好几条人命了。 这十有八九是南陈军队的伏兵啊,难怪他们在后面一直追着大家跑,原来就是为了赶入这埋伏圈。 这一堵断墙后面埋伏着两个人,谁知道这荒村周围还有多少人,凭借他们两个肯定跑不出去。 “哐当”两声,兵刃落在地上,两名随从两股战战,索性直接跪倒在地。 “快,捉拿贼人!”呼喊声响起,战马飞驰而来,一名看上去也是经过长途跋涉而来的年轻将领策马冲到李荩忱两人的身边,细细打量这两个仿佛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人。 太阳晒得这年轻将领脸色有些发黑发红,再加上风尘仆仆,让他看上去狰狞之中又带着几分疲惫。不过很显然这年轻将领的出身家教都不错,当下里先冲着李荩忱和李求一拱手: “多谢两位义士拔刀相助,不知两位义士可否将这两个为祸一方的家伙交给我们?” 李荩忱急忙拱手还礼:“当不起将军如此称呼,不过敢问将军,这两个家伙可是山贼?将军带着这么多人马,为何在后对区区几名山贼穷追不舍?” “你怎得这么多废话?”旁边一名骑兵忍不住呵斥道。 “无妨无妨,这两位义士拔刀相助,与我等有恩情,怎能如此冷言相向?”那年轻小将显然因为完成任务,心情颇为喜悦,略带责备狠狠瞥了那名骑兵一眼,转过来冲着李荩忱又是一拱手,“属下失礼,还请两位义士不要见怪。” 见这年轻将领颇为好说话,李荩忱也轻松了一口气,总比遇上一个蛮不讲理的好。而那年轻将领微笑着说道:“这两个家伙正是为祸一方的两个山贼头目,而他们这些属下也都是山贼。我等苦苦追着他们,就是为了给这一方百姓铲除危害。两位义士能够出手相助,也算是为此间百姓送来福祉了。” 不料李荩忱直接一扯李求的衣袖,深深的拜了下下去:“草民有一请求,还望小将军不吝相助。” 年轻小将怔了一下,迟疑片刻将李荩忱两人打量一番:“吾看你二人也都是山中人打扮,按理说不会在这兵荒马乱之中穿行于此,莫非你们也遇到了山贼?这山贼在何处?” “将军聪明!”李荩忱轻轻松了一口气,因为他明显从这年轻小将的语气之中听出了跃跃欲试,显然自己歪打正着正遇上了要寻找的人。也不知道是老天保佑,还是自己穿越过来就遇到如此困境甚至就连命运之神都看不下去了。 狠狠一拽马缰,年轻小将沉声说道:“那你倒是说说看。” 李荩忱没有迟疑,急忙将村子和山贼交手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当然他可不敢说自己已经解决掉了多少山贼:“······现在家父已经带着村中百姓转移到后山,这些山贼随时都有可能重新杀回来。之前是因为他们看不起我们这些山里的百姓,所以才疏忽大意导致他们的军师落在我们手中,但是如果不能及时找到救兵的话,我们村子怕是要和这里这个村子落得同样的下场!” “该死!”旁边明显脾气暴躁的那名骑兵手中马鞭狠狠一甩,“这些山贼还真是阴魂不散。咱们这都已经杀了七八批了,怎地还有?!” 年轻小将冷笑一声:“只要北面蛮夷不退,那么这些被蛮夷收买甚至威胁的山贼肯定不会停歇。因此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将这些山贼全都杀干净。只有这样我大陈在这淮北一带才能彻底站稳脚跟。否则百姓和商旅都被山贼杀的干净,我们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周围无论步骑士卒都赞赏的点头,显然他们平素对于这年轻小将就颇为佩服,现在听到他如此之说,更是信服。。 当下里冲着李荩忱两人一拱手,年轻小将正色说道:“不瞒两位义士,在下姓萧,名世廉,奉我家武毅将军之命清扫吕梁周围盘踞之山贼。自从吕梁为我大陈收复之后,北地蛮夷就唆使这些山贼为祸一方,此虽为癣疾,但是一旦被这些胆大包天的山贼搅动的后方大乱,亦当使我军难以在前线支撑。” “是他?”李荩忱心中震了一下,没有想到在这个地方竟然会遇到武毅将军萧摩诃的儿子。李荩忱清楚的记得,自己曾经看过萧摩诃的传记,而后面曾经提及萧摩诃的长子就是萧世廉,再加上今天这个小将自报为武毅将军麾下,恐怕就是此人无错了。 毕竟其年龄还有史书上对于萧世廉为人严谨谦逊的性格描写都颇为符合。更重要的是,这个萧世廉表现出来的风度说明此人受过不错的家教,和其萧摩诃长子的身份倒是恰巧相符。 当然李荩忱可不敢点破,否则说不定就被萧世廉身边这些严阵以待的士卒给抓起来。这些士卒明显都是挑选出来的精锐老卒,否则估计萧摩诃也不敢让自家儿子带着百十来号人就出来晃悠。 也难怪这些家伙至始至终看李荩忱和李求他们两个的目光不对劲,显然是因为他们怀疑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是想要对少将军不利,但是少将军说的有道理又让他们没有办法反驳,只能加倍小心。 对于这些老兵油子来说,完成任务、少生波澜是最重要的。只要能够保护好少将军,那么能尽量少惹事就少惹事,那些山贼实际上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第三十七章 心思 不过既然少将军已经下定决心,而且考虑到如果违背了少将军的命令恐怕回去没有办法和将军交代,所以几名带头的骑兵对视一眼,微微颔首,其中一人策马向前一步,先是警惕的看了一眼李荩忱和李求两人,紧接着向着萧世廉一拱手: “将军,这周围村子中的山贼都已经被我们清扫的差不多了,而如果进山的话深山老林,咱们这些人受恐怕不太够啊。” 顿了一下,那老卒接着有意无意的撇了李荩忱两人一眼:“更何况······这两个人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来路······” 李荩忱嘴角边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老兵油子、老兵油子,这称呼还真是名不虚传,今天这几个家伙就是典型的老兵油子。他们显然已经下定决心要跟着萧世廉,但是又害怕因为人少等原因遭遇不测之后自己没有办法承担武毅将军萧摩诃的责罚,所以先站出来反对,到时候也容易向萧摩诃交代。 至少可以说自己多加劝阻之后是少将军一意孤行。 萧世廉皱了皱眉,沉声说道:“吾意已决,无需多言。更何况武毅将军命令我等出来,正是为了围剿山贼,若是放任山贼胡作非为,那么还要我们出来跑这一趟干什么?更何况现在这些山贼只是烧杀抢掠,谁知道哪一天他们会不会打我们粮道的主意?” 几名老卒迟疑着点了点头,而萧世廉转而看向李荩忱,将他们两个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显然老卒们的担忧让萧世廉也更添几分警惕——方才说道:“还不知道两位义士的姓名?” 李荩忱急忙一拱手说道:“姓李,名荩忱,这位是本家兄弟,李求。” “那就敢请李兄在前带路。”萧世廉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而李荩忱郑重的一颔首,先不管萧世廉到底指挥作战能力怎么样,至少现在萧世廉展现出来的正直勇气以及其出身名将世家所体现出来的素养,都让李荩忱刮目相看。 这也是让李荩忱在这一世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种来自世家的力量。 ————————————--- 两个人年纪相仿,再加上萧世廉对于李荩忱昨天晚上和山贼斗智斗勇的事情很是感兴趣,所以一来二去两人就谈开了。李荩忱有前世的知识积累,再加上这一世李成他们的教导——当然这教导其实就是把陈庆之当年灌给他们的知识灌给李荩忱这些年轻人,不过知识和见识这种东西,素来都是多多益善——所以李荩忱完全能够和萧世廉说得来。 这一千四百多年的经验,可不是白来的。 萧世廉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个山野中长大的年轻人竟然还真有几分本事,自然另眼相看。不过他身边的那些老卒们眼神就没有这么友善了,一道道锋利的目光时时刻刻跟着李荩忱和李求。 对于他们来说,这个展现出来不平凡言谈举止的年轻人确实值得提高警惕。 “正如李兄弟所说,北方蛮夷气势汹汹而来,结果被武毅将军打的落花流水,所以不得不想这些令人不齿的方法。”萧世廉感慨着说道,看向骑在马上和他并辔而行的李荩忱,“李兄弟所说的这军师就是王轨派出的幕僚,他们虽然多数手无缚鸡之力,但是都是多年来追随在王轨左右的心腹,其主要目的也很明确,指导这些本来只是乌合之众的贼寇袭击我大陈之官府衙门、运粮车队,甚至就连普通的村子都不放过,用心险恶至极!” 李荩忱点了点头,只是竖起耳朵静静听着,对于他来说,从萧世廉口中吐出的这些和当下局势有很大关联的事情自然都是求之不得的。毕竟李荩忱之前也不过就是闲来无聊翻阅过几本史书罢了,自然不可能对这个时代了解的面面俱到。 这从天而降的萧世廉正是他了解外界的最好途径。如果不是现在还有上百口人的性命需要李荩忱背负,恐怕李荩忱早就拽着萧世廉找个地方谈天说地、把他肚子里的东西全都掏出来了。 “这王轨也是一个狡诈人物,吸取了宇文忻被武毅将军打败的教训,一边全力提防,一边却是不断用这种方法骚扰,以求能够让我们没有办法放开手脚对付他们。”萧世廉咬着牙恨恨说道,显然作为一名受到良好教育的世家小将,他对于这种事情多有不耻。 李荩忱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位少将军还是需要更多战场血火磨砺啊。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什么大义、什么道德,不过只是大家的遮羞布罢了,有的时候以正兵在前,同时在背后无所不用其极,奇正结合,方能取胜。 因为李荩忱年轻,所以以弟自称:“愚弟虽然久在山中,但是山外的消息一直都曾听到,村子中人下山采买都会传不少消息回来,尤其是最近双方在吕梁南北拉锯的惨烈,更是多有耳闻,毕竟无论哪一方胜负,最后受害的都是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 萧世廉皱了皱眉,显然这样的说法对于他这个南陈的将领来说,确实有些难以接受,打心底里他还是希望能够得到百姓的支持并且取得这一场胜利的。不过他也知道,李荩忱说的没错。 宁为太平犬,不为离乱人。对于这身处战火之中的百姓来说,实际上谁来统治他们没有太大的区别,他们想要的不过是保全自己的性命罢了。 而萧世廉周围的那些老兵们看向李荩忱的目光倒是和善了不少,对于他们这些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经历了太多生死的老卒们来说,实际上想要的,不过就是等战争平息之后有一亩田地能够让他们远离战争与喧嚣罢了。 至少在这一点上,他们有着和李荩忱、李求这样的山中百姓有着一样的诉求。 萧世廉轻轻呼了一口气,看向李荩忱:“这个还请荩忱兄弟放心,我等现在所作所为,也是为了除掉这些为你们带来威胁的山贼。等我们打退了北方的蛮夷,肯定会给这一方百姓以太平。” 李荩忱并没有直视萧世廉,而是环顾周围,茫茫荒草之中,又不知道有多少枯骨成灰? 对于淮上这一片百年来战火从未停息的土地来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赢得真正的平静? 第三十八章 进山 虽然不知道李荩忱在想什么,但是萧世廉还是很聪明的保持了沉默。对于这个眼界和思想都颇为独特超前,浑不似一个山野村夫,所以萧世廉多有结交之心。 现在萧摩诃面临的处境,作为长子的萧世廉也很清楚。此时作为南陈军事上中流砥柱的吴明彻年事已高,萧摩诃在之前历次征战之中都表现突出,现在更是持节、领武毅将军,绝对算得上军中第二人。 并且吴明彻对于这个年轻力壮——相比于六十六岁并且身体状况已经不太好的吴明彻来说,四十六岁的萧摩诃绝对算得上年轻力壮——的后辈也多加赏识,很显然是将萧摩诃作为自己的接班人在培养。 毕竟无论是萧摩诃的统军能力,还是之前他以十二骑大破敌军十余万展现出来的勇猛,都足够当得起“军中第一人”。 但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对于吴明彻来说是年迈力不从心,而对于萧摩诃来说,则是上升的实在是太快了。 萧摩诃真正的发迹实际上也就是在五年之前,追随吴明彻大破北齐大将尉破胡,一战封侯。之后萧摩诃的上升之路可以用平步青云来形容,短短五年之中,赫赫战功就将他一路送到了武毅将军、军中自吴明彻以下第一人的位置上。 并且谁都知道吴明彻老将军已经年迈,恐怕也没有几年征战沙场了,这吕梁之战很有可能就是老将军解甲归田前的最后一战,所以萧摩诃这货真价实的军中第二人实际上不久之后就将变为军中第一人。 但是相对应的,萧摩诃这一路青云平步,却并没有足够的时间组建起来属于自己的幕僚体系和派系,可以说之前萧摩诃是利用吴明彻老将军的关系网络和幕僚体系一步步走上来的,但是一旦老将军走后,萧摩诃很有可能会变得无依无靠。 毕竟之前军中将领们还会因为吴明彻的关系所以对萧摩诃忍让几分,但是吴明彻走之后,谁都不敢保证这些现在看上去一脸和善的将领们,有多少人会按捺不住自己的嫉妒之心。 哪怕是萧摩诃的功劳实打实的摆在这里,但是毕竟人心难以揣摩,尤其是关乎到军中位置、关乎到权势。到时候萧摩诃将要面对的环境和现在肯定截然不同,必然会更加恶劣。 而李荩忱清楚的知道,在历史上萧摩诃面临的也是一样的困境,隋朝的军队浩浩荡荡从北向南涤荡,只有萧摩诃一人在前线苦苦支撑,其余将领基本都没有抵抗的斗志,甚至就连陈后主都不同意他的抵抗策略,直到整个大陈分崩离析。 所以萧摩诃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在吴明彻解甲归田之前,组建起来属于自己的幕僚班子,作为萧摩诃长子的萧世廉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自家爹爹的荣辱和他有着莫大的关系,所以显然他也在为萧摩诃物色合适的人选。 对于萧摩诃来说,想要构建自己的幕僚班子和亲信体系,实际上可有的选择并不多。萧摩诃的出身算不上世家,无论是他只是郡丞的父亲萧谅还是其姑父蔡路养,都没有办法给他高贵的身份,萧摩诃能有今天主要是已经过世的侯安都和现在的吴明彻这两位南陈大将的赏识,尤其是他和南梁、南齐皇室相同的姓氏,更容易给人以遐想,所以想要通过世家体系来打造自己的班子是不太可能的。 仅仅凭借现在才算是崛起的萧家根本不足以满足萧摩诃的要求。 因此萧摩诃最好的选择就是从民间和军中物色,“高手在民间”这句话一向很有道理,草莽之中出身的英雄豪杰也不在少数,而平地里冒出来的李荩忱,就满足萧摩诃这个需求。 这也是为什么一向严肃正直、不苟言笑的萧世廉突然间变得健谈的一个主要原因。 如果李荩忱对于昨天山中一战的描述全都属实的话,那么他的胆识和能力足够当得起重任,更主要的是李荩忱还很年轻,有足够的成张和锻炼空间,并且也正是因为他的年轻,所以少很多掣肘和牵挂。 如果不是现在着急解决这一伙山贼,恐怕萧世廉会毫不犹豫的拉着李荩忱去见自家父亲。 而话说回来,若是能够帮助李荩忱解决这一次的麻烦,对于萧世廉也是一举两得。一来实际上也是解决自己的麻烦、达到父亲给予的任务,二来还能够给李荩忱一个莫大的人情,到时候就可以以此为突破口邀请李荩忱下山。 如此一箭双雕的事情,萧世廉想想就有些激动。 ————————————————————-- “荩忱下山已经有大半天了吧,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宋老爷子用手中的拐杖轻轻敲着地面,看向一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成,“村子里的人全都送去后山了。” 李成点了点头,环顾四周,曾经热闹的村子此时已经没有一点儿声音,只有郑庆带着几个年轻人还在远处村口的道路上放哨,并且时不时的向这边看,显然只要有什么特殊情况,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冲过来将这几个老爷子带走。 宋老爷子苦笑着说道:“五十年来,你我三人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远离南北这一场无休无止、血肉磨坊一般的大战,结果谁曾想到,五十年的躲躲藏藏,最后还是化为虚有,今天又重新被卷入了这场大战之中,身不由己。” “是福是祸,既然来了那就躲不过啊。”李成皱了皱眉,“既然已经身在局中,那我们所做的也就只有竭尽全力破局而出了。” 顿了一下,李成沉声说道:“你不要忘了,当初咱们追随将军北上,也是身不由己入局中,但是最后将军还是带着我们破局而出了。一力破百巧,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可是当时我们虽然只有七千弟兄,但是都是生死与共的袍泽,然而现在同样的敌众我寡······”宋老爷子依旧难掩担忧的看向李成,显然相比于当年,现在他们的处境一点儿都不妙,走错一步都有可能是灭顶之灾。 沉默了良久,李成方才轻笑着说道:“现在的我们已经不是当年,但是现在的这些山贼又岂能与当年数十万北军相比?更何况我们此刻不是还有退路么?” 第三十九章 逃避 PS:很是理解书友们急切向下阅读的心态,奈何近期事务繁忙,我会尽量多码一些,也希望大家能够多多支持,推荐、打赏什么的都砸过来吧! 看着脸上露出轻松神色的李成,宋老爷子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我们在这荒山野岭之中精心寻找多年,方才找到这一片难得的世外桃源,山下溪水桃花、山上翠竹茂盛,就算是真的说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也有理有据,可是为什么这一伙山贼竟然能够找到这里,甚至第一次就派出了这么多人手?” 李成霍然侧头看向站在身边的宋老爷子:“你的意思是······村子里面有人有问题。” 宋老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什么时候你李CD这样疑神疑鬼了?村子中的人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这样做没有任何好处,更何况村子里人想要出去都得得到大家一致商讨准许,并且素来都是结伴而行,根本没有这种和山贼接触的可能。再说了你觉得山贼会有这等闲情逸致玩什么里应外合?” 伸手捋着胡子,李成有些惭愧的说道:“是某多心了,人老了之后就会胡思乱想。不过按照你的说法,那又应当如何解释?之前山贼压境,我们忙于对付,还真的没有在意这个问题,但是现在某细细思考,这似乎还真的有玄奥······” 宋老爷子叹息一声,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将军是怎么评价你的?” “怎么突然提到这件事?”李成错愕的看向自己的老伙计,苦笑一声,记忆在刹那间穿越五十年回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年代,“可为先锋之选,却难为大将之才,这句话某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宋老爷子手中的拐杖轻轻敲了敲,叹息道:“这评语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在说我和老郑?可为先锋不可为大将,实际上就是在说我们视界狭窄,实际上与能够将整个北魏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将军相比,谁都没有资格说自己视界开阔。但是你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我们确实看不穿,而或者发现的太晚了。” 李成虽然不知道宋老爷子为什么会突然把陈庆之搬出来,但是他也知道自己这个老伙计素来行事有其原因,细细琢磨一会儿,顿时隐约明白什么,目光在周围的隐隐青山上环顾一周,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周围山势形胜,如果以军行山中,很难被察觉······” “更主要的是继续向东走的话······”宋老爷子带着担忧神色说道,“可以一直走到吕梁水的下游。” 刹那间李成浑身都不可遏抑的发冷,寒意有如藤蔓从脚踝一直向上蔓延到整个脊背。 李成虽然久在山中,但是毕竟这淮上的每一寸土地都曾经留下过他们追随陈庆之奋勇向前的身影,所以他很清楚吕梁水的下游一旦落入北周军手中意味着什么。 北周军队截断吕梁水下游的话,前出的南陈军队就会被截断后路,到时候吴明彻和萧摩诃需要面对的可就不是粮道受到威胁,而是自己成为孤军的问题了。无论对于他们两个之中的谁来说,都不能允许自己将南陈的主力大军丢在这里,所以到时候南陈少不了是一场突围大战,甚至是一场惨败。 “原本以为我们能够躲得远远的,没有想到竟然还是早早的卷入到这纷纷乱乱的战局当中了。”李成忍不住露出苦涩的笑容。 五十年的心血、五十年的躲躲藏藏,到头来都是做无用功啊。 宋老爷子拄着拐杖缓缓转身,什么都没说。 而李成沉默的看着远处茫茫山峦。 宋老爷子想要说什么,实际上他已经揣摩到了,或者他自己也很清楚。 逃避,终究没有办法解决问题,唯一能够解决乱世纷争之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一统天下。 可是无论是现在的李成还是宋老爷子,都没有这个本事,甚至就连五十年前的他们、五十年前的陈庆之,也没有这个本事。因此他们只能逃避,逃避了五十年。 然而这五十年的逃避,终究还是没有逃过去啊。 正如宋老爷子所说,如果北周是真的想要走此处直插吕梁水下游进而包抄南陈军队后路的话,就算是有一个小小的“军师”落在他们手中也没有用,所有沿途知道此事的人,都只有一个“死”字。 作为北周成名已久的大将,并且肩负着此战只许胜不许败的压力,王轨不会在意自己一个属下的生死。 脚步声匆匆响起,一名在山下放哨的年轻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来:“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李成和宋老爷子都是霍然回头。而郑庆急忙带着两个人迎上前:“发生什么了,为何如此惊慌?!” “兵,好多兵!”年轻人语无伦次,伸手指着山下比划,脸上写满了惊慌。 “真的来了。”李成倒吸一口凉气。 而宋老爷子一把拽住他的袖子:“现在来不及说别的了,抓紧走,先去后山躲一躲。这些北方蛮夷是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 “走,快走!”李成点了点头,当即对郑庆吼道,“另外派人抓紧去后山,让所有人都躲藏好!” 郑庆此时也回过神来,急忙点头。 而就在山下,竹林剧烈的晃动,黑压压的兵马犹如浪潮一样通过山下的道路,而足足上千名士卒展开队列,沿着山坡向上直冲村子,谁也不知道这些突如其来的军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是可以肯定,他们并没有打算在两侧留下活口。 所有看到此事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而正如宋老爷子之前的揣测,那些山贼的杀戮并不只是为了扰乱南陈后方以及窥伺粮道,而是为了给大军偷袭清空两翼。 只可惜······只可惜,李成他们明白的太晚了。 实际上就算是早知道,又有何用,在黑压压而来的北周大军面前,他们这百十号人不过就是蝼蚁一般,一脚就能踩死。 “对了,阿庆!”李成一边甩开步子向村外走去,一边对着郑庆喊道,“再派一个机灵点儿的人沿着荩忱下山的道路去找他,告诉他这里的情况,另外再告诉他······” 郑庆和宋老爷子都有些诧异的看向李成。 风吹动着李成的衣袖,老人须发尽张:“让他不要回来,记得报仇就好了,千万不要回来!” 宋老爷子死死咬着呀不说话。 而郑庆郑重的点了点头。 第四十章 惊现 PS:催更的书友们,老书《倾宋》同样精彩,可以先品鉴哦 “什么,前面遇到了蛮夷的哨探?!”萧世廉的脸色大变。 而周围的士卒们同时将手按在了刀刃上,并且一道道目光都落在李荩忱和李求的身上。这个时候突然发现北周军队,那么最有可能就是李荩忱他们两个蓄意将大家带入这深山老林中北周的埋伏圈内。 尤其是本来就觉得李荩忱他们两个不是什么好人的几名老卒,更是忍不住怒目而视,只要萧世廉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扑上来现将李荩忱他们两个捉住。 “这里为什么会有蛮夷的哨探?之前你不是说只有山贼么?”萧世廉霍然回头看向李荩忱,哪怕是他的教养很好,此时脸上也都已经有些怒意,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萧世廉也觉得自己上当了。 “萧将军莫非怀疑我们?!”李求顿时气愤的说道,身体微微前倾,直面向萧世廉。 萧世廉还能稳住,但是他身边的老卒们都是脸色一冷,纷纷要抽出佩刀,一时间出鞘半截的刀刃寒光闪动。 李荩忱忍不住轻笑一声,一边瞪了李求一眼,一边耸了耸肩膀摊开手看向萧世廉:“若是我们两个想要将诸位带入险境,那么何必留在这里等死呢?之前进山的时候,一路深山老林,以我们两个对周围地势的熟悉,随时都可以逃脱,难道你们以为你们追的上么?” 几名老卒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这周围的山林没有李荩忱和李求带路的话,恐怕他们摸到猴年马月都不知道身在何处,而他们两个要是想要逃脱,随时都可以跑,实在是没有必要和他们一起进入这包围圈之中。 “那这······”萧世廉微微皱眉,从潜意识当中他是愿意相信李荩忱的,但是无论如何今天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北周军队哨探,总得有一个解释。 要知道能够在前面安排哨探的军队,少说也得好几百人,绝对不是萧世廉他们这区区百人能够相抗衡的。 李荩忱死死咬着牙将目光投向密林之中,刚才前面放哨士卒所说的北周军队哨探已经露出真面目。这些士卒确确实实和之前李荩忱他们打过交道的山贼有很大区别,虽然并没有披甲,但是无论是这些人脸上的杀气还是手中的刀刃,都无疑证明他们是和萧世廉身边那些士卒一样彻头彻尾的久战老卒。 不过这些哨探在这深山之中也有些晕头转向,在绕着几棵树转了一圈之后,还是无奈的找了一处空地停下来,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他们不继续向前走,倒也让萧世廉和李荩忱这一伙人松了一口气,否则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 打草惊蛇,还不知道会引出什么蛇来;而如果此时转身就走的话,又很容易暴露行踪,得不偿失。 “舆图!”萧世廉低声说道,一名老卒急忙从怀里掏出来舆图递给萧世廉。 这一张舆图画的绝对算不上精确,甚至在李荩忱看来远不如李成他们在细细探索了村子周围画出来的那一份舆图来得好,不过胜在够大,在上面将吕梁水两侧对峙的北周和南陈军队位置都详细标注了出来。不过看到舆图上的只是粗浅勾勒出来的山峦轮廓,萧世廉却是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李荩忱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萧兄不介意的话,愚弟愿意为萧兄参详一下。” 萧世廉这一次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将舆图彻底展开。在这个时候,或许也只有熟悉周围地势的李荩忱能够帮得上他了,毕竟在这深山老林之中突然遇到北周军队的哨探,足够让萧世廉担忧并且尽量弄清楚真相。 皱了皱眉,李荩忱端详片刻,伸手在舆图上一指:“按照舆图上所画的山峦形状,我们现在应该是在这个位置,萧兄你看这是我们之前走过的一座山,而过了这座山继续向外面就是你我相遇的那个荒村,萧兄也在此处有所标注。” 萧世廉顺着李荩忱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里······从这里继续向前的话,正好可以前往吕梁水下游,到时候就可以截断我军退路!” 怔了一下,李荩忱脸色也是随之大变。 包抄吕梁水、截断陈军退路,这句话为什么听上去这么熟悉? 好像······李荩忱尽量回忆自己曾经看过的《陈书》,一颗心直直的沉了下去······好像当时吕梁水之战,南陈就是这么输掉的! 在历史上,因为吴明彻和萧摩诃两员大将将防线经营的滴水不漏,而且陈军因为之前大破宇文忻而士气高涨,所以王轨在多次进攻试探无果之后,开始谋求以奇兵致胜。 因为之前胜利的疏忽,所以无论是吴明彻还是萧摩诃,都没有料到王轨竟然会以主力大军偷渡包抄陈军后路,一举截断吕梁水,导致陈军陷入重围。 及时反应过来的萧摩诃建议自己断后,由吴明彻率领骑兵在包围圈还没有合拢之前率兵突围,结果年迈的老将军坚决不从,并且强行命令萧摩诃带领精锐的骑兵突围,而自己则率步卒大队殿后掩护, 最后萧摩诃及时带领前锋跳出包围圈撤退到淮南,但是吴明彻却陷入后续赶来的北周军队重围之中,兵败被俘,最后在长安抑郁而死。 可以说吕梁之战是南北朝的末期有分水岭意义的一场大战,此战之后,因为之前吞并北齐而国内混乱、军队系统错杂的北周,趁此机会恢复元气,进而再一次占据对南朝的主动。 而南陈则将陈霸先开国时期积攒下来的家底彻底败干净,兵临淮上的战略优势也全部丧失,龟缩到淮南甚至江南,再无北上争霸之实力,一直到多年之后被隋朝消灭。 如此一场影响甚至最终决定了南北朝霸权的大战,其最节点就在于王轨以赌博的形式出兵包抄陈军后路。这是极其凶险的一招,可是偏偏正中南陈要害。 此时此刻,李荩忱带着萧世廉,阴差阳错在这乱山之中遇到的,十有八九就是前进的北周军队主力! 第四十一章 巧合 李荩忱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恰恰好好遇到这南北朝最后的一次转折之战的关键之时。 但是转念一想,实际上这也算不得如何巧合。毕竟在于南北朝这样的乱世当中,穿越过来这么多天方才遇到一场切切实实的战争实际上已经不算什么了。 只不过遇到的这一场战争,规模似乎有些大啊······ 在此李荩忱也只能叹息一声,他知道村子中李成几位老人最想要的不过就是安安宁宁的渡过一生,为村子中的人在这乱世之中创造出来一个桃花源,真的“避秦时乱,不知有汉,何论魏晋”。 但是现在看来,村子还是被彻彻底底的卷入到了这算起来已经持续三百余年的乱世当中了。 “忱哥,村子······”李求忍不住扯了扯李荩忱的衣袖,当意识到自己的对手是北周数万大军的时候,就算是李求如何胆子大、为人机灵,此时也忍不住两股战战。 如果说之前他在萧世廉等人面前还敢据理力争,那么到了现在恐怕就只有跪地求饶的胆量。 “放心。”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和昨天一样,他很清楚此时此刻的自己坚决不能乱。 萧世廉微微侧头吩咐道:“前面有几个北周哨探?” 刚才回来的那名老卒举起来一只手:“前面三个,后面两个。” “他们似乎在等什么。”另外一名老卒小心翼翼的探出头,警惕看向不远处空地上的那些北周哨探。 “应该是在这山里迷失了方向。”李荩忱沉声说道,“这深山老林之中道路繁杂,如果没有山中人带路,很难找到正确的道路。” 对此刚刚走过的老卒们纷纷颔首,他们在沙场上是老兵油子,但是在这山林之中就和新兵蛋子没有什么区别,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对李荩忱一直保持警惕,却不会动辄出手的原因,毕竟如果他们想要出去,还得依靠李荩忱。 “这里的情况速速报之武毅将军。”萧世廉下定决心,伸手拍了拍身边一名老卒的肩膀,“为了以防万一,多带两个人去!” 那名老卒迟疑道:“可是······” “如果遇到的只是这几个哨探,那么我们肯定可以解决,如果遇到的是蛮夷的大军,那么就算是多几个人也没用。”萧世廉斩钉截铁的说道,“就算是现在不确定前面有多少敌人,这深山老林当中有蛮夷的哨探就不是什么好事,即使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出兵,也必然有所打算,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报之武毅将军!” “诺!”老卒点了点头,招呼两名手下快步而去。 而李荩忱赞赏的看了一眼萧世廉,不得不说这位年纪不大的少将军在这个时候还能保持冷静的头绪,还是颇有几分能力的。 就在此时,前方传来脚步声,几道身影急匆匆的从树林之中走出,而李求不由得轻吸一口凉气,李荩忱同样是眉毛一挑,因为后来出现的这几个人,和昨天晚上那些山贼的打扮一般无二。 这些山贼和那几名正在休息的北周哨探交谈几句,接着在前面带路向着另一边走去。 萧世廉看到李荩忱的神情,也猜测到大概,沉声说道:“这些就是李兄弟提到的山贼?” 李荩忱脸上也满是凝重神色:“没错,而且他们现在正前往的方向就是我们村子后山的方向。” “不好,那我们抓紧跟上去。”萧世廉作势就要起身,不过被李荩忱伸出手一把拽住。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会出手阻止,甚至就连一边的李求和那些老卒们都震惊的看向他。 李荩忱死死咬着牙,还是下定决心摇了摇头:“我们不要轻举妄动,小心有诈。” 怔了一下,萧世廉还来不及说话,那几道身影又转而向着这边走过来,如果萧世廉他们刚才起身,此时恐怕正好打一个照面。看到这一幕,萧世廉张了张嘴,拼尽全力将一声惊呼藏在自己心底。 而李荩忱压低声音说道:“相比于此处,前往村子后山还是直接从村子所在的那座山过去比较容易,更主要的是后山所在的位置对于整个村子来说都是最大的秘密,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这些山贼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知道通往后山的道路的,所以如果他们是从后山那个方向过来有可能,但是从这里沿着这条并不好走的道路前往后山却根本不可能,所以十有八九是有诈。” “可是为什么······”萧世廉有些诧异。 旁边的一名老卒凝神看着前方,沉声说道:“这位小兄弟说的没错,这不过是斥候平时使用的最简单不过的诱敌之术罢了,当怀疑有人跟踪的时候,如此虚晃一枪,最容易使敌人暴露行踪。” 顿了一下,这老卒微微侧头,瞥了李荩忱一眼:“只是小兄弟如此熟稔,还真是让人惊讶啊。” 而此时两队士卒已经从左右两侧的草丛中猫着腰迂回过去,只要萧世廉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扑出来,将这几名斥候抓住。这些老卒的经验都颇为丰富,手脚麻利,对周围并不熟悉的北周哨探显然并没有发现异常。 面对老卒的质问,李荩忱知道这个必须解释清楚,当下里正色说道:“实不相瞒,家父曾在战场厮杀多年,退下来之后隐居于此,所以自幼承蒙家父传授一些战场保命之术,刚才班门弄斧,未免让诸位看笑话了。” “哦?”萧世廉颇有兴致的看了李荩忱一眼,不过前面的情况也容不得他犹豫,暂时顾不上听取李荩忱进一步解释,萧世廉看了一眼情况,当下里猛地一挥手。 三支箭矢呼啸而出,直接将前面的一名山贼和后面两名北周斥候掀翻在地。而还不等山贼和斥候反应过来,早就埋伏好的士卒们低吼一声,纵身而出,四五个人对付一个,轻而易举的将这几个人掀翻在地,麻利的五花大绑。 对于精通斥候战的老卒们来说,这简直是小菜一碟。 第四十二章 目的 茂密的林海一直向着更远处的山峦蔓延,而就在这茫茫林海之中,几道身影艰难的沿着崎岖山路向前。 郑庆一边伸手搀扶宋老爷子,一边紧张的回头看,而走在前面的李成伸手扶住树干喘着气说道:“后面有人追上来么?” “现在是没有。”郑庆急忙回答,“但是那些山贼看到一个空荡荡的村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如果只是那些山贼不肯善罢甘休倒也没有什么,”李成忍不住笑了一声,只不过这笑声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苦涩,“只可惜那些蛮夷也知道了也不会放过我们。” 郑庆怔了一下:“伯伯为何如此肯定?” 李成轻笑一声:“大军偷袭这种事,闻风声者死,而斥候就是负责扫除这些碍事者的······” 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宋老爷子,李成嘿嘿笑道:“我们两个老头子五十年前就干过的事情,怎么能不知道。” 郑庆轻吸一口凉气,显然现在情况的恶劣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归根结底他还只是一个未满二十的年轻人,虽然昨天晚上追随李荩忱大开杀戒,但是无论是心理承受能力还是对于敌人的了解程度,都没有办法和李成他们相比。 “怎么,怕了?”李成回过头看向郑庆。 郑庆当即挺起胸膛:“怎么会怕,不管是北方蛮夷还是那些该死的山贼,只要想害我们,我们就要杀回去,坚决不会害怕!” 李成轻笑一声,而宋老爷子也拍了拍郑庆的肩膀,率先拄着拐杖继续向前。而李成冲着郑庆使了一个眼色,郑庆虽然老实憨厚,但是这个意思还是看得明白,只是带着几名年轻人在后面远远跟着。 加快两步走到李成身边,宋老爷子压低声音说道:“你为什么要骗他们,现在这情况······” “现在这情况我们恐怕都要死在这里是不是?”李成脸上的笑容都已经收敛了,“某没有骗他们,早在村子中就让阿庆找人去给荩忱传话,那个时候实际上某就已经把将要发生什么告诉他们了。” 宋老爷子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说道:“你我都活了一辈子了,早死早托生,但是这对于阿庆还有阿飞他们······实际上早在昨天晚上,你多少就已经揣摩到今天有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危险,这个你不用否认,那么多战场厮杀下来,这点儿感觉还是有的,哪怕是过了五十年,照样能够感觉到危险,不过你还是让荩忱下山了。” “不公平是么?”李成侧头看向宋老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整个村子可能只有那两个孩子活下来。” “不是,荩忱和李求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一个有勇有谋,一个为人机灵,让他们两个去找援兵,哪怕是大海捞针,也要比让其余人去成功的可能多一些。”宋老爷子一边缓步向上走,一边淡淡说道,“更何况,这乱世之中何谈公平,五十年前,一场山洪,七千弟兄就只有我们三个苟且活了下来,这又何尝公平?” 李成哈哈笑道:“那这不就得了么!” “就算是明知道只能如此,心中还是有些难受啊,不吐不快。”宋老爷子自失的一笑,“走吧,快到了。” 而身后脚步声骤然响起,李成和宋老爷子下意识的回头看去,郑庆手脚并用追上他们两个:“上来······山贼上来了!” 李成皱了皱眉,冲着宋老爷子点了点头,两人脚下步伐也不觉加快。而郑庆则带着几名断后的年轻人将道路上的树木砍断横亘在道路之中,能够阻拦一时是一时。 ————————————-- “快,跟上!”萧世廉低声吼道,山道上一名名士卒衔枚疾进。 崎岖的山路在他们脚下飞快的后退,跟在萧世廉身边的老卒们到底是身经百战,虽然还是第一次走在这种深山老林之中,但是脚步一点儿都不比在前面开路的李荩忱他们慢。 刚刚那几个北周哨探骨头很硬,发现自己落入南陈军队手中的时候毫不犹豫咬舌自尽,即使是护卫在萧世廉身边的那几个老卒也都吃了一惊,要知道他们手中准备好的抹布还没有塞进去。 这些哨探的决绝果断让包括李荩忱和萧世廉在内的所有人心中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值得他们用生命守护的,到底是怎样的秘密? 既然这些哨探死了,那么就只剩下那几个倒霉的山贼。不过可惜这些都快尿裤子了的山贼显然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还是从他们口中得知山贼正在搜索村子通往后山道路。 当时李荩忱就暗叫一声不好,而萧世廉也知道事不宜迟,无论是弄清楚这一支北周军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还是击败这一伙山贼完成萧摩诃交代的任务,其关键都是抓紧找到村子中村民所在的位置,只要能够先行占据后山险要之处,那么就能够掌握整个战场的主动。 当然萧世廉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又抽调十余人押送那些山贼回去,或许等到了军中还能审讯出来什么,而且有他们的存在至少也可以证明萧世廉之前的揣测有几分道理。 “还有多久?”萧世廉一边喘着气一边奋力追上李荩忱的脚步,这么长的山路他还真是第一次走。 “快了。”李荩忱低声回答,抬头一指,“看,就在······” 李荩忱的声音戛然而止。 而萧世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脸色也是大变。 就在不远处的山坡上背阴面,有几座很难被察觉的屋舍,如果不是李荩忱手指,恐怕谁都不会发现那郁郁葱葱之中竟然还暗藏玄机。但是让李荩忱和萧世廉震惊的,不是这细细寻找还是能找到的屋舍,而是在更远处,那黑压压向前的浪潮。 虽然偃旗息鼓,但是依旧可以清楚看到那庞大、令人窒息的队伍。 “将军!”几名老卒声音颤抖着说道,“是蛮夷!” 萧世廉轻轻吸了一口凉气:“某······某知道。” 不知不觉得,他的声音甚至已经变了调。 而李荩忱顾不上这么多,一把拽住李求快步向着村子冲去。 “少将军,属下护送少将军抓紧离开!”一名老卒急忙拱手说道。 其余几名老卒也纷纷站出来,正要说话,却看到萧世廉举起手制止了他们。 第四十三章 太多 “不,我们过去看看!”萧世廉沉声说道,打断了老卒们的请令。 “这······”这些正如李荩忱所揣测,奉命护卫萧世廉的老卒们脸上都露出迟疑的神色。毕竟他们的主要任务或者说是唯一任务就是保护萧世廉的安全,而不是和北周蛮夷较量。 作为武毅将军萧摩诃的亲卫和家将,他们知道将军绝对不会在意他们陪着萧世廉如此冒险,甚至还会鼓励这样的磨砺,但是等此战了结,他们可就没有办法给家中夫人交代了,到时候大家非得被骂的狗血喷头不可。 萧世廉一边甩开步子向前走去,一边说道:“某已经派遣了两批人回去给爹爹报告,爹爹想必不会忽略,我们现在最主要的是弄清楚这些北周蛮夷到底是向哪里去的,还有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顿了一下,萧世廉指着前方说道:“不得不说他们在这挑选的地方还真是不错,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咱们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看一看这一队北周蛮夷到底是什么来路。” 后面跟着的老卒们对视一眼,只能点头。 ——————————- “忱哥!”李荩忱还没有冲到山坡上,一名村子中的年轻人便斜地里冲出来,如果不是李荩忱眼疾手快躲开,恐怕他们两个就撞在一起了,“忱哥,我总算找到你了!” 看着眼前这个衣衫破烂、狼狈不堪的年轻人,李荩忱想起来他是村子中郑家的小子,名叫郑平,当下里眉毛一挑:“郑平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而李求显然也吓了一跳,跟着李荩忱一起看向郑平。 “忱哥,李伯伯让你抓紧走,距离村子越远越好!”郑平语无伦次的比划着,“快走!”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李荩忱冷声说道,话里已经带着怒意。 面对年轻人里威望最高的老大哥的质问,年幼的郑平声音中已经带着哭腔:“忱哥我······我也不知道啊!当时李伯伯给阿庆哥吩咐一声,阿庆哥就让我来通知你!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了······然后······然后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 李求扯了扯李荩忱的衣袖:“忱哥!”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凉气,郑平是郑家最年轻的一个人,让他前来报信很容易就能琢磨出来其中的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很显然这是郑庆那里能派来的最后一个人了,因此也是最年轻最弱的一个人;至于第二个原因,十有八九是郑庆想要趁此机会将郑平送出险境,从而为郑家留下一个火种。 所以不远处的后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忱哥,阿平应该是直接过来找我们了,所以问他他应该也不清楚都发生了什么。”李求打量着郑平,低声说道。 看着浑身颤抖的郑平,李荩忱死死咬着牙:“求弟,敢不敢陪着某上去一趟?” 李求怔了一下,不由得哈哈笑道:“忱哥这话说得,回家都不敢,那我李求成什么人了!” “好,那我们上后山看看。”李荩忱下定决心,当即向前走去。 而郑平看着李荩忱和李求离开的背影,一跺脚急忙跟上去。与其自己在荒山野岭之中挣扎,还不如跟着忱哥在一起呢。李荩忱已经在昨天晚上带来一次奇迹了,说不定这一次还能带来奇迹。 对此,作为昨天晚上和山贼斗智斗勇的见证者和参与者,郑平对此深信不疑。 就在山坡的另外一侧,滚滚黑烟冲天而起,大火在黑烟之中时隐时现,吞噬着山林。 而李荩忱和李求拼命跳上岩石,这后山他们也就来过一次,道路并不很是熟悉,再加上脚步很快,所以用“连滚带爬”来形容都不为过。等两个人冲到那几间屋子旁边的时候,身上已经满是泥泞。 对于久在山中奔走的李荩忱和李求,如此狼狈还真是多年以来第一次。 而见到他们两个突然出现,在外面放哨的宋飞急忙带着几个人迎上来:“忱哥,你们这是从哪里来的?!” 顾不上寒暄,李荩忱一边扶着墙壁喘气,一边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郑庆去哪里了?还有阿爹他们呢?!” 宋飞脸上也满是着急神色:“一言难尽啊!后面是什么人?!” 宋飞一吼,几名年轻人也都下意识的抄起来手里的家伙。而萧世廉等人快步冲过来,他们足足有八十多人,而且全身甲胄,把这些年轻人们着实吓得不轻。 “大陈武毅将军麾下萧世廉,奉武毅将军之命清剿山贼!”萧世廉见状急忙一拱手。 而李荩忱也急忙拦住宋飞他们:“不要误会,这是某搬来的援兵。” “援兵?”宋飞怔了一下,旋即脸上露出狂喜神色,上前激动的一把握住萧世廉的手,“你们真的是来救我们的?” 宋飞如此一出,把护卫在萧世廉身边的几名老卒吓了一跳,不过好在萧世廉及时冲着他们使了一个眼色。等老卒们退下,萧世廉方才打量眼前这个年轻并且和李荩忱一般无二脸上带着疲惫神色的年轻人,迟疑片刻之后还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只不过出乎萧世廉意料,宋飞摇头苦笑一声:“可是你们来的人太少了!” “此话怎讲?”萧世廉一边尽量向着远处层层密林看去,一边着急的说道,显然他也想知道这里的情况。 “山贼,有上百号的山贼,另外还有好几百北周蛮夷!”宋飞的声音有些喑哑,“我们几个人留在这里护住村子中的妇孺老弱,而李伯伯带着郑庆哥他们到前面去了,说是要尽量引开敌人。” 恨恨一跺脚,宋飞缓缓坐倒在地上:“我们的人······太少啊!” 李荩忱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几乎将宋飞重新从地上提起来:“你刚才说什么?!我爹?!你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让我爹过去?!” 宋飞嘴唇颤抖了一下:“忱哥我······” “荩忱!”脚步声再一次响起,郑老爷子艰难的拄着拐杖从大树后面隐藏的山洞之中走出来,“荩忱!” 而紧跟在郑老爷子身后,宋老爷子也走出来:“荩忱你先放手!” 李荩忱眼睛已经赤红:“两位伯父,我阿爹他去哪里了?” 两位老爷子对视一眼,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宋老爷子向前方山路一指:“你阿爹带着几个人想要守住通往这里的路口。” “这么说山贼对我们是想要赶尽杀绝了?”李荩忱攥紧了拳头。 “我们······知道的太多了。”宋老爷子忍不住苦笑一声。 “那我们之前抓的那个军师呢,难道那些山贼真的不在乎他的性命了?!”李荩忱死死咬着呀说道,昨天晚上费尽心思方才抓住这一个筹码,怎么能不好好利用? 宋老爷子有些诧异的抬头看了一眼李荩忱,良久之后方才淡淡说道:“荩忱,难道你还天真的以为那军师会有用?那些山贼还有北周蛮夷甚至根本没有和我们打招呼,就直接杀上来了,很显然对于他们来说,一个军师的性命远远比不上将我们全都灭口来的有用······那家伙,李成大哥刚才已经将他处理掉了,留着也是无用。” 李荩忱脸色一变,狠狠一拳捶在旁边的树上。 “该死!” 第四十四章 不留 寒光闪动,一杆长枪在李成手中舞得滴水不漏。 一个炫目的枪花过后,长枪有如长龙出水,猛地刺出,枪杆一震荡,重重的敲在两侧夹攻而上的两名山贼腰间,那两名山贼惨叫一声,被硬生生的抽到一边。 而长枪的去势未减,直接刺穿前方一名山贼小头目的胸膛。 白发苍苍的老人手持长枪站在这狭窄的山路上,而山贼的尸体在他面前层层叠叠。 后面山贼一时间竟然都没有了继续向前的胆量,对视一眼,缓缓向后退。 而李成轻轻咳嗽一声,一下子支撑不住,只能勉强用长枪支撑着地面。浑身浴血的郑庆手忙脚乱的上前搀扶:“李伯伯!” 李成勉强露出来一丝笑容,鲜血飘落在他白色的衣衫、白色的须发上,有如冬雪中傲放的寒梅。看着脸上满是惊慌神色的郑庆,李成艰难的环顾四周,却发现除了郑庆已经没有人还站立着。 一地尸体,一片狼藉。村子中随着他断后的年轻人们面容狰狞和山贼的尸体交织在一起,仿佛到了九幽黄泉之下他们依然会竭尽全力将手中的兵刃捅向对方。 “没······没有其他人了?”李成低声问道。 郑庆迟疑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山贼······太多了,如果不是伯伯在这里顶着的话,恐怕我们早就挡不住了。” “你们······你们太年轻了。”李成忍不住叹息一声,转而看着自己握住长枪不断颤抖的手,还有那白色衣袍上的斑斑血迹,“可惜······可惜我也太老了。” 看到最后只有两个人站着,山贼们再一次鼓起勇气怒吼着杀上来。而李成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伸手拍了拍郑庆的肩膀:“阿庆,你先走吧,这里有老夫挡着······老夫就算是死也会给你们······你争取逃走的时间。” “伯伯,此话差矣!”郑庆下定决心一般霍然抬起头,“如果把你丢在这里,我如何向忱哥交代,又如何向怜儿妹子交代!” 李成猛地一摆手:“走!” 郑庆倔强的站在他的身边,手中的刀缓缓举起。 他没有继续争论,但是做出的选择已经不言而喻。 黑压压的山贼沿着山路怒吼着向上冲来,显然对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能够阻挡他们这么长时间很是气愤,而这声势足够将李成和郑庆两人直接碾为齑粉。 “哈哈哈哈,杀!”李成仰天大笑,“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 话音未落,老人奋起平生力气,手中长枪猛地一扬,已经被鲜血然成红色的枪缨在风中起伏,不断有山贼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影收割性命。五十年前李成赖以纵横疆场的枪法,在这五十年后的山间小路上再一次展现出自己的霸道和无畏。 而郑庆也深深吸了一口气,纵身扑入人群中,他的武艺终究没有办法和李成相比,最多也就是依靠蛮力和这些山贼相较量,所以他主要是在收割那些被李成长枪砸伤或者刺伤人的性命。 一老一少配合之默契,令人咋舌。两个人身影错乱,就像是一台高速运转却又没有任何错误的杀人机器,任何冲到他们两个面前的敌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山贼们猛地向两侧分开,而一队打扮不同的甲士紧跟着冲上来。他们身披衣甲、手持利刃,绝对不是那些战则为兵、不战为民的山贼能够相比的。 “蛮夷?”李成怔了一下,抖了一个枪花,“来得好!” 带队冲上来的北周幢将也看到了这个一身白衣手持长枪站在道路中央的老爷子,不由得轻轻吸了一口气。老爷子面前的这些尸体足够让他明白这个对手有多么难缠。 不过好在这个老爷子显然体力已经不行,而且身上还受了伤,所以估计支撑不了多久了。幢将只能庆幸自己遇到的是一个老爷子,他不敢想象如果眼前这个须发尽张、有如怒目金刚的老人,年轻上五十岁的话会是如何棘手。 “杀!”幢将大吼着一挥刀,身后将士跟着冲上去,“一个不留!” 李成眯了眯眼,尽量让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稳下来,看着越来越近的北周甲士,恍惚间,李成又回到了五十年前那一场血战之中。七千白袍在血火黄沙之中尽情奔驰,远比他们庞大数十倍的北魏军队在这整齐队列的冲杀中分崩离析。 一个不留,多少敌人曾经这样对着他们大吼,但是最后都被他们的马蹄碾压。 还真是痛快的曾经啊。 “当!”李成手中的长枪架住呼啸而来的刀,旋即猛地向上一架,幢将吃了一惊,显然没有想到这个老人竟然还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不过他还是稳住心神,一脚踹过去,正好踹中李成腿上之前的一处伤口。 李成低吼一声,脚步一个踉跄,险些跪倒在地。 “伯父!”郑庆嘶吼一声,一刀逼退眼前的两名甲士,纵身扑过去。 而那北周幢将手中刀刺进了郑庆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郑庆瞪大眼睛,双手伸出想要握住刀,但是这刀已经没入他的胸膛,将里面的所有生机斩断。 “别······别想伤他!”郑庆的嘴角不断有鲜血流出,这个年轻的汉子勉强挤出来几个字,缓缓的垂下头。 幢将怔了一下,正想抽出刀,长枪有若毒龙从郑庆的胁下钻出,直接没入幢将的胸膛。幢将同样有些诧异的看着没入自己胸膛的长枪,没有想到那个被年轻人护在身后的老人竟然还能绝地反击。 “啊!”李成大吼一声,一把推开郑庆的尸体,从他身后跃出来,老人的脸狰狞宛若魔鬼,鲜血将他身上的白袍彻底染成红色,那一杆长枪毫不犹豫的从幢将的胸膛之中抽出。 李成一脚踹翻那名幢将,看着那些同样没有反应过来的甲士:“谁敢上来?!” 就在这时,箭矢呼啸,密集的箭雨从李成的头顶飞过,迟疑不前的甲士们惨叫着倒下。李成怔了一下,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李荩忱就已经伸手搀扶住他: “阿爹,孩儿不孝,来晚了!” 李成手中的长枪缓缓落地,浑身都是伤口和鲜血的老人软倒在李荩忱的怀中。 “杀!”萧世廉手中长刀一扬。 看到树林之中冲出来的身影,山贼和北周甲士们顿时作鸟兽散。 第四十五章 弥留 “爹爹,你醒醒,你一定要醒过来啊!”山洞之中,李怜儿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而郑老爷子和宋老爷子默默地站在床榻前一言不发。 村子中的妇孺老弱就在他们两个人的身边,同样静静看着闭着眼睛的李成还有低声哭泣着的李怜儿。这一场恶战,村子中的年轻人几乎全都战死在李成身边,如果不是李荩忱赶到的及时,恐怕就连李成也要交代在那里了。 在山洞口,李荩忱脸上看不出来悲伤还是愤怒,只是机械的帮着萧世廉的手下搬运石头将山洞口堵上。好在这个山洞还足够大——毕竟是李成还有郑家和宋家两个老爷子费尽心思寻找的藏身之地——所以足够容下这么多人。 “忱哥,吃点儿东西吧。”宋飞缓步走到李荩忱身边。 郑庆死了,而或者说是村子中大多数年轻人都死了,只剩下宋飞、李求、郑平还有另外两个跟在宋飞身边的人。 想到昨天晚上出发的时候还有足足二十多人,可是到了现在已经只剩下五个人,宋飞眼眶就忍不住有些湿润,更何况这走了的人当中还有郑庆这等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同伴。对于宋飞来说,当然不能接受。而又何尝只有他一个人难受,周围其余年轻人还是村子中的妇孺老弱们,谁不是暗自垂泪?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血战,真可以说是家家缟素。 只不过现在谁都顾不上死人了,毕竟现在他们已经可以说是自身难保。 听到宋飞的声音,李荩忱的手抖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坐下来。 而萧世廉带着一名老卒手脚并用从山洞外留下的小小入口艰难爬进来,山洞的黑暗和潮湿反倒是让萧世廉长舒了一口气,或许只有这种环境才能给他带来一丝安全感。 随手接过来一名老卒递上来的烙饼狠狠咬了一口,萧世廉沉声说道:“蛮夷和那些山贼又上来了。某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发现这里的玄奥,只希望可以躲过一劫。” 李荩忱点了点头,勉强一笑:“这一次真的连累将军了。” 萧世廉顿时生气的空中挥了挥拳头:“你这是什么意思!本来对付蛮夷还有清剿山贼就是我们的责任所在,若是把你们扔给这些想要杀人灭口的家伙,那我等保卫这一方疆土和百姓还有什么意义?!” 李荩忱怔了一下,而萧世廉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挠了挠头:“唉,其实这里面的玄奥和道理我也不清楚,但是我时常听家父如此说,家父也一直以此来教育我兄弟二人,所以一直铭记在心,莫不敢忘。” 萧摩诃啊?李荩忱在心中喃喃感慨一声。 只可惜心愿如此的萧摩诃,到最后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见李荩忱怔怔出神,萧世廉也不知道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还是李荩忱为眼前的险峻局势担忧,迟疑片刻还是低声说道:“李兄弟你放心,咱们一定能够出去的。就算咱们凭借一己之力杀不出去,武毅将军接到消息也会派人来救我们。而伯父不过是受伤严重了点儿,你放心不会有事的,这一切······肯定都能·······” “阿爹!”就在这时,山洞深处突然传来李怜儿嘶声裂肺的喊声。 “阿爹?”李荩忱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猛地窜起来向深处跑去。而宋飞等人见状也急忙跟上去。 萧世廉有些出神的看着李荩忱的背影,忍不住伸出手狠狠打了自己一个嘴巴:“你这个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 ——————————————- “哭什么哭!”李成的声音不高,并且很嘶哑,一口再正宗不过的吴侬软语此时在这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老人口中说出,并没有丝毫的违和感,反而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更忍不住想要抹眼泪。 李怜儿只是埋头呜呜,显然根本没有听李成的呵斥。而李成轻轻叹息一声,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家女儿的秀发:“怜儿,乖······老头子这一辈子也算是活够本了,没有想到临走的时候还带走了那么多蛮子,也算是不吃亏,九泉之下能够给······咳咳······” “阿爹!”怜儿急忙抬起头看向李成,而周围的人也下意识的围上来。宋老爷子伸手轻轻拍了拍李怜儿: “怜儿丫头,别哭了,让你爹好好把话说完。” “阿爹!”此时李荩忱也快步走过来,而宋飞还有萧世廉等人也都默默地跟在后面。 李成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抓住李荩忱的手:“荩忱你来了······” 李荩忱接过来一碗水想要服侍李成喝下:“阿爹,先喝口水吧,你好生······” 李成一扬手:“爹爹命不久矣,这点爹爹自己很清楚,能说的话不多,好好听爹爹说完。” 李荩忱眼眶已经湿润,他知道刚才的大战本来就消耗了老人很多体力,再加上失血过多,对于已经七十多的李成来说,能够坚持到现在恐怕还要多亏这么多年来尚且保持不错的强健体魄,不过饶是如此李成也已经油灯枯竭。 当下里郑重的点了点头,李荩忱只是攥紧李成的手。 李成虽然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但是他这么多年来都是李成一手抚养长大的,感激之情无需言表。虽然李荩忱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李荩忱了,但是他依旧能够从这具身体残存意识和记忆当中感受到这种由衷的情感。 对于李荩忱来说,李成和亲生父亲也没有什么区别。 “荩忱,老夫还记得当初襁褓之中的你,没有想到转眼之间就长这么大的,有你这样的儿子,老夫可以骄傲一辈子······”李成的声音很平淡,但是李荩忱的眼泪不知不觉得已经夺眶而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这一次李成没有呵斥,只是勉强伸手在自己床头一指:“当初······咳咳······当初捡到你的时候从你身上发现的香囊就在这个盒子里面。原谅阿爹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没有告诉你,阿爹也是有私心,不想村子、不想你被卷入更多的纠纷之中······谁曾想到······谁曾想到······咳咳!” 李成剧烈的咳嗽起来,吓得李荩忱一时间顾不上揣摩那盒子和香囊到底是什么来路,急忙上前轻轻拍打李成的背。 第四十六章 夙愿 PS:今天上推荐,下午加更哦 “造化弄人,五十年避世终究没有躲过去啊!”李成握住李荩忱的手已经缓缓松开,老人身上的力量显然和他的生命一样正在缓慢却不可阻挡的流逝。 李荩忱缓缓垂下头,自家爹爹的心愿他很清楚,五十年的躲避,结果最后还是在这乱世兵锋之中化为齑粉。李成此时心中的不甘和愤恨不言而喻,可惜他已经不是五十年前那个千军万马之中所向披靡的白袍铁骑了,而是一个爬山都得停一停的老人。 五十年对于这已经持续了数百年的乱世来说算不得什么,但是对于李成来说,几乎可以说是一辈子。 李荩忱知道自家爹爹实际上并没有经世济民的博大胸怀,他想要的不过是给自己的亲人在这乱世之中开辟一片桃源,可是直到今天他的桃源在血火中化为灰烬,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天真。 这乱世中的人已经和这乱世紧密的联系到了一起,只要血火还在,那么这乱世中的人就不可能一生安宁。人如尘埃,随风飘散,身不由己,正是如此。 所以当生命的最后一刻,李成握住李荩忱的手,静静的看着他,而李荩忱并没有说话,只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结束这乱世,给天下流离之民一个桃源! 缓缓闭上眼睛,李成深深叹息一声:“这位小将军······” 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了一下,而萧世廉被身边一名老卒拽了一下衣袖方才反应过来李成喊的是自己。对于这个素昧平生的老人,萧世廉还是很敬佩的,并且他也能隐约感觉到这个老人并非凡人。 一个山野老人,如何会有如此高超的功夫,又如何能够培育的出来李荩忱这样的子嗣? 所以在意识到李成喊的是自己时候,萧世廉急忙上前一步一拱手:“老人家有何吩咐?” 李成虽然闭着眼睛,但是声音已经变得中正平和:“他们说你姓萧,那老头子斗胆问你一句,始兴萧谅是你何人?” 萧世廉脸色一变,而他身边的老卒们也是神情骇然的看向李成。 迟疑片刻,萧世廉还是深吸一口气:“正是家中先祖父。” “还真是故人之后啊。”李成轻叹一声,“世事变迁,岁月如梭,能够看到故人之孙······咳咳······也算荣幸了······没有想到故人先走一步,老头子倒也能够在九泉之下与他相会了。” “老人家认识家祖?”萧世廉狐疑的看向李成。 “把······把这个给你爹爹罢,但愿······但愿你爹爹知道当年的······当年的事情,”李成勉强撩开衣袍,指着腰带上的一个再简朴不过的铜佩饰,“若是知道,他会明白。” 而旁边宋老爷子和郑老爷子对视一眼,默然不语。 老伙计既然下定了决心,那么他们也没有横加阻拦的道理。 萧世廉明白眼前这位老人肯定与家中有渊源,当下里躬身行了一礼。而李成勉强睁开眼睛,目光落在李荩忱和李怜儿身上,老人拼尽最后力气,勉强挤出来一句话:“荩忱,照顾好怜儿······” 话尚未说完,老人头一歪,已经断了气息。 “阿爹!”李怜儿惊呼一声,伸手攥住李成的手,只不过李成的手已经无力的从她的手掌之中滑出。眼泪夺眶而出,这个一向乐观的小姑娘终于忍不住,一把抱住李荩忱: “哥,阿爹他······” 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家妹子,李荩忱长长叹息一声。 最终和他那些弟兄们一样,倒在了和北朝蛮夷抗争的道路上,不知道李成这样的结局算不算死得其所? 而宋老爷子和郑老爷子同时看向李荩忱:“荩忱,怜儿,节哀顺变,现在······” “晚辈明白。”李荩忱点了点头,强忍住自己的泪水。 他很清楚现在根本不是悲伤的时候,包括萧世廉麾下的部卒在内,足足二百号人不能就这么困在这个山洞中,更何况这个山洞就算是堵住了洞口,也不是不可能被人发现,只要有那些同样熟悉山中环境的山贼相助,北周军队很容易找到这处洞口。 尤其是在刚才一战中萧世廉带着身披南陈衣甲的士卒出现,无疑已经告诉北周这里有南陈的军队,哪怕只是斥候,也足够将他们的消息泄露出去,而现在这支斥候队伍很有可能就被困在山上。 所以北周将领们会有如何反应也就很好猜测了。 “飞来横祸啊。”不知道是谁先感慨了一声,整个村子中的妇孺老弱都暗自垂泪,而宋飞等仅剩下的几个年轻人也都是神色黯然。 李成是村子中三位族长里身体最好的,至少大多数情况下走路还用不着拐杖,而现在这位一向和蔼可亲、在关键时候有足够为所有人遮风挡雨的老人撒手人寰,他们前方的道路将会更加风雨飘摇。 “大家要打起精神!”郑老爷子用手中的拐杖重重敲了敲地面。“逝者已逝,生者若是悲伤不已,如何继续生存?!” 黑暗中的哭声渐渐平息,一道道目光都落在郑老爷子的身上。郑老爷子摇了摇头:“我家阿庆也走了,各家各户走的人不在少数。但是不要忘了他们为什么走,他们走是为了让我们能活下去,如果我们在这里为了他们而悲伤、而耽误了时间,那么他们的走岂不是浪费!恐怕无论他们谁的在天之灵,都不想看着我们在这里哭,哭有什么用,怎么活下去才是关键!”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高,掷地有声。 李求、宋飞还有萧世廉等人,都下意识的挺直腰杆。 而李荩忱默默的看着郑老爷子,心里面暗暗感慨一声。一个人倒下,自然会有另一个人毫不犹豫的站起来肩负他的责任,前赴后继、生生不息、宛若一人,白袍军的传统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五十年后的这些老卒尚且能如此,不知道五十年前的那支军队强大到什么样子,真是令人神往。 郑老爷子手中的拐杖向黑暗更深处一指:“这山洞是当初我们几个老头子无意之中发现的,之后一直作为村子避难之处,只不过这五十年来还是第一次用。山洞绵长深邃,向里面通到什么地方无人得知,之前我们曾经向深处走过很远,发现最深处是一处水潭,只得作罢,不过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第四十七章 香囊 “忱哥。”宋飞在黑暗的山洞之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李荩忱身边,“忱哥,山洞外面堵上了,那位小将军带着他的手下守在洞口。听着外面动静挺大的,似乎那些该死的山贼和蛮夷正在寻找咱们。” 李荩忱点了点头,这些山贼和北周军队是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的,这山洞的洞口不知道还能够隐藏多久,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宋飞借着墙壁上火把的微弱光芒向洞窟的更深处看了一眼:“忱哥,我们真的要继续往前走?” 深深吸一口气,李荩忱看向宋飞:“现在我们还有别的选择么,向前走总比坐以待毙来得好。” 宋飞没有多说,只是下意识的踮起脚尖,黝黑的山洞深不见底,谁都不知道更深处有什么,整个山洞就像是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随时准备将走入其中的人吞掉。 但是正如李荩忱所说,哪怕是这黑暗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怪兽,现在的他们,又还有其余选择么? 没有多看宋飞,李荩忱借着火把的光芒,打开李成生前留下来的那一个小盒子。小盒子很轻,里面正如李成所说放着一个香囊,还有少许钱财,可以说这是李成身后留下的所有财产了,而那或许唯一能够表明李荩忱身份的香囊,显然在李成眼中和自己单薄的积蓄一样重要。虽然李成一直不想真的让李荩忱重新卷入到莽莽红尘之中,但是很显然他也并没有打算彻底掩藏所有线索。 李荩忱拿起来香囊掂量一番,这绝对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香囊,里面的香料虽然经过这么多年,已经只剩下些许,并且没有了香气,但是香囊外面繁杂的花纹还是在无形之中表明这香囊做工之复杂,至少在这淮上之地是不会有如此做工精良之香囊的,能够用的上这样东西的肯定是非富即贵。 再想想当初自己是在一个受到袭击的逃难队伍之中被发现的,李荩忱也知道自己这个前世的出身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也难怪李成一直不想彻查此事,一来想要找到香囊的来处,在这乱世之中确实比登天还难,二来就算是真的找到了,又如何证明李荩忱的身份,而李荩忱会不会被卷入更复杂而致命的世家纷争当中? 因此李成对于此事的隐瞒也在情理之中。 李荩忱相信自家阿爹对自己的情感,这是一种倾注了心血,非是血亲、胜似血亲的情感,对于李荩忱,李成可能有隐瞒,但是绝对不会有欺骗。 微微抬头看着放在自己身边的长枪,上面还沾满斑斑血迹,有那些山贼和北周甲士的,也有李成和郑庆的,而长枪的枪头却是一尘不染,在枪头上,“子云”两个字依稀可见,锋利的枪刃依旧闪动着寒芒,似乎准备继续保护自己的主人。 刹那间李荩忱想起来昨天在那个密室当中向他拱手交枪的李成、想起那个站在村口迎接他的李成、想起那个宗祠之中关怀的看着他的李成······想起来那个因为李荩忱卧床而下决心将家中仅有的几个鸡蛋一并炒了的李成。 当初李成将这陈庆之曾经用过的长枪枪头交给李荩忱之后,就自己随便找了一个枪头,在刚才的大战之中那枪头已经磨损不堪——毕竟不是什么上好材料打造的,能够支撑这么久已经算不错了——当看到那斑斑血迹的长枪时候,李荩忱突然明白李成当初为什么没有将陈庆之的佩枪留下来。 对于李成来说,无论是什么样的长枪,只要他愿意,都可以取人性命,这个有着超乎李荩忱想象武艺的老人,就像武侠小说之中的独孤求败,并不在乎手中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武器。 只可惜独孤求败只是传说,而李成是切切实实存在的,他终究还是老了,而且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把陈庆之的长枪枪头交给李荩忱,实际上也是把他肩负了五十年的责任一并交给了李荩忱,现在整个村子,宋老爷子和郑老爷子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行,所以李成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就是李荩忱,而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放手一搏。 而现在李荩忱将这枪头重新安在了李成曾经用过长枪的枪杆上,这一刻手握长枪,他能感受到的不只是有沉甸甸的责任,还有李成最后没有说出来、李荩忱却能切切实实感受到的心愿。 仿佛这个白袍军老卒的灵魂,就附着在这枪杆上,继续追随着自家将军奋勇先登。 “斯人已逝,贤弟还请节哀。”萧世廉缓步走过来,他的眉头紧皱,显然有急事。 李荩忱急忙收起来那锦囊,抬头迎上萧世廉的目光:“萧兄有何事尽管吩咐,某没事的。” 萧世廉点了点头,这一路走来他自问对于李荩忱的心性和为人也算是了解了不少,所以他相信李荩忱会处理好个人情感和现在两百人死生大事之间关系的,因此当下里斟酌开口: “我们是不是需要往前探一探?” 李荩忱顺着萧世廉的目光看向幽深的洞窟:“正有此意。” ————————————- “荩忱,你决定好了?”郑老爷子看着手持长枪和火把的李荩忱,沉声说道。 李荩忱点了点头:“嗯,咱们这山洞早晚得被发现,外面那些山贼还有蛮夷为了找到我们,就算是刮地三尺也会找的,即使真的找不到也会将这座山封锁,到时候我们这么多人没吃的没喝的,肯定也坚持不了太久,所以还不如趁此机会看看有没有出路。” 郑老爷子轻轻叹息一声:“李家哥哥临走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你小子这辈子是不可能安安分分的在这里待着,而且你说的有道理,咱们也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去吧。” 李荩忱迟疑片刻,点头吩咐一声:“宋飞,李求!” “忱哥!”两人同时站出来。 “你们收拾东西跟上我。”李荩忱沉声说道。 而萧世廉此时也快步走过来:“某带着两个老卒跟着你去,其余的人留在这里,放心便是,只要他们还没有死绝,谁都别想伤害这里的百姓们一下!” 李荩忱转而看向郑老爷子和宋老爷子:“两位叔伯,乡里乡亲先拜托你们了,大家现在最好也先跟着向山洞深处走,至少就算山洞入口被发现了,我们还能多一点儿时间。另外在下面无论发现了什么,我们都会立刻派人上来禀报。” “这个你放心。”两个老人点了点头。 第四十八章 探幽 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冲着黑暗中一个又一个的村中妇孺老弱恭恭敬敬的一拱手:“诸位乡亲,荩忱此去不知生死,还望诸位保重!另外拜托照顾好我妹子。” “李家大郎,你放心去吧!”一名老妇人点头说道。 “是啊,只要我们还在,肯定会帮你照看怜儿的!” “好好给咱们谋一条生路!” 李荩忱又是郑重的一躬身,旋即转头:“我们走!” 宋飞和李求对视一眼,都一咬牙跟上李荩忱的身影。而萧世廉也是一挥手,两名士卒急忙跟上他。六个人的身影转瞬消失在黑暗之中,只有火把的光芒还在那无边无尽的洞窟之中跳动,表明还有人在光芒所在的位置。 不过很快那光芒也消失不见,显然李荩忱他们已经走入了洞窟的更深处,而曲折的洞窟遮挡了光芒。 “咱们也走吧,荩忱说得对,此处不是久留之地。”郑老爷子沉声说道。 周围的妇孺老弱缓缓起身,相互扶持的向着山洞深处蹒跚前行。 而守在洞口处的士卒们也缓缓跟在队伍后面,当一个又一个人路过黑暗中李成尸体的时候,这些年龄不一的将士,纷纷对着这个安详躺在这里、看上去毫不起眼的老人行了一礼。 老人白色衣袍上喷溅的血迹,足够赢得他们的尊重。 只可惜甚至连将老人入土为安都做不到。 “等等!”想起来什么,断后的那名老卒径直走到李成的尸身旁边,小心的替他整理了一下有些乱的衣襟,方才转身头也不回的跟着队伍一起走入黑暗之中。 ————————————————————-- 山洞中的道路越来越狭窄,毕竟这不是人工钻探出来的山洞,自然不可能处处以人为准。而火把的光亮也越来越微弱,显然已经快支撑不下去了。 “此处颇为干燥,在这里将备用的火把点燃吧。”萧世廉停下来环顾四周说道,因为回声的原因,导致他的声音此时听起来嗡嗡作响。 李荩忱点了点头,自从出发,他们估计已经走了两里地的距离,按照外面山体的大小,应该也快到尽头了。毕竟就算这山洞再如何曲折,都不可能真的比整个山长太多。 这应该算是一个合格的钟乳石洞窟,之前在洞口处还不是很明显,但是越往里面走,各式各样的钟乳石就越来越多,而这样的洞窟在华夏大地,尤其是中原存在很广泛,所以也没有什么值得震惊的。 钟乳石洞窟,也就是溶洞,其最大的好处在于洞窟之中普遍很湿润,而且孔隙很多,虽然还没有达到让人通过的地步,但是有很多缝隙和外面相连通,倒是不用担心窒息的问题。但是看这个洞窟的规模,其另一端出口恐怕很是隐秘,甚至有可能根本没有,否则这么多年李成他们不会什么发现都没有。 李荩忱终归不是地质学家,并且这等要命关头,就算是地质学家估计也没有心情研究了。等萧世廉他们费力将火把点燃,李荩忱当即接过来一个,在坑坑洼洼之中艰难的向前走去。 形状不同的钟乳石不断地出现在火光之中,各式各样的洞窟遍布两侧石壁上,而不断从顶上滴下来的水滴,“滴滴答答”的让所有人心中都随之颤抖。 李荩忱虽然在另一世参观过不少溶洞,但是终究那些都是被开发好的,台阶、灯光一应俱全,甚至有的还可以乘坐船只游览。这在火把微弱的光芒下艰难跋涉向前还真是第一次。 溶洞阴森恐怖的一面此时在李荩忱面前展露无遗,如果不是早有准备,绳索、火把等等一应俱全,再加上肩负着为两百人寻找一条生路的责任,恐怕李荩忱真不知道自己能够走出多远。 李成他们当时能够走到尽头,也算是很了不起了。 “快听,是水声。”李求低声说道。 “这里哪里没有水声。”宋飞忍不住一撇嘴。那些随时都有可能掉落到他们头顶上的水滴让整个山洞之中都是“滴滴答答”的水声。 李荩忱一摆手,转而看向身后的几个人:“没错,你们听。” 萧世廉和宋飞等人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在黑暗之中,除了水滴之声外,还有涓涓细流的声音,这声音虽然不大,但确实能够分明察觉出来。 有流水! 宋飞等人脸上都流露出喜色,宋飞首先忍不住拍了拍李求的肩膀:“你小子可以啊,这耳朵是够灵的!” 在这山洞之中有流水,说不定就有到外面的出口,更何况之前郑老爷子他们也说过,这山洞的最深处是一汪水潭,这流水很有可能就是汇聚到水潭之中的,而水潭这么多年没有漫上来,更能说明水潭附近应该有出口,可以将水排出去。 “走!”李荩忱低声说道。 继续向里面走,洞窟越来越小,不过好在岔路也随之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条主路,曲折环绕不断向前。涓涓水流从石壁上汇聚到脚下,如果不是知道自己身在这溶洞之中,恐怕会以为自己正踩在河里。 水流越来越大,再加上是下坡路,道路变得愈发湿滑不堪,无奈之下李荩忱只能将带来的绳索展开,缠在每个人的腰上,然后自己竭尽全力用手抓住两侧石壁上的突起,一点一点的向下走。阴冷的风呼啸着从洞窟之中扑出,迎面鼓动,而不知道是因为太过潮湿还是因为这风的缘故,几个火把在勉强坚持摇曳一会儿之后,终于还是熄灭。 黑暗之中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尽最大可能瞪大眼睛去寻找前面同伴的身影,这个时候恐怕也就只有同伴才能给他们一丝安全感。 “到了。”就在这个时候,李荩忱低呼一声。 水流之声越来越大,隐约有雷鸣之声。 随着脚步继续向前,狭窄到不得不蹲着才能走过的道路已经豁然开朗,别有洞天,并且那水声也大如雷霆,脚下流淌的水流流入一侧的天然沟渠之中,消失在黑暗里。 很显然郑老爷子所说的那个水潭就在不远处。 那呼啸的阴风也随之小了不少。 “这里还真是洞天福地。”萧世廉忍不住感慨一声。 第四十九章 乱战 不等萧世廉话音落下,身后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护卫在萧世廉左右的老卒同时霍然抽出佩刀,微微眯眼看向自己来的方向。 而李荩忱他们也都停下脚步转头:“怎么回事?!” “有人!”萧世廉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很急促,“有不少人。” 李荩忱轻轻吸了一口气,这山洞应该就只有那一个入口,而此时有人过来,按理说应该是跟在后面的村民。但是这一条道路之曲折幽深刚才李荩忱他们都体验过了,四个强壮的年轻人再加上两个战场厮杀磨炼出来的老卒还足足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的样子,更不要说后面那些妇孺老弱。 若是他们这么快就能跟上来,反倒是活见鬼了。 “不好!”李荩忱几乎是下意识的说道,猛地侧头看向萧世廉。 虽然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看不清楚萧世廉的神情,但是李荩忱知道萧世廉也猜测到了。 这些妇孺老弱之所以跑得这么急促,十有八九是因为后面有人追上来了。而这追兵自然就是那些正在山外面苦苦寻找他们的山贼还有北周甲士。 萧世廉恨恨一跺脚:“来的也太快了,就算这里真的有什么出口,我们又要去哪里找?” 李荩忱一咬牙:“事不宜迟,现在我们只能寄希望于那些山贼和蛮夷不敢深入这山洞了,宋飞,李求!” “在!”宋飞和李求齐齐打了一个激灵。 “你们两个上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某和萧将军在这里找有没有出口!”李荩忱沉声说道,这个时候他也不放心将这里交给宋飞和李求,只是希望他们两个的存在能够给郑老爷子和宋老爷子他们帮上忙,“如果事情紧急,那就速速告知于某!” 萧世廉点了点头:“你们两个也跟着上去,带着弟兄们务必要争取时间!” “诺!”那两名本来就是萧家亲卫的老卒毫不犹豫的答应,率先沿着原路返回。而宋飞和李求也手忙脚乱的跟上。 萧世廉看也不看身后,径直一拍李荩忱,确定了李荩忱的位置,方才将手中攥着的东西递给他:“拿好了。” “这是······火折子?”李荩忱怔了一下。 “某手中就只剩下这个了,虽然火折子远远比不上火把,但是这时候有总比没有好,千万要省着点儿用,就这几个了。”萧世廉苦笑着说道。 李荩忱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你听这水流的声音颇大,正如我们之前猜测的,这么多水不可能直接积蓄在这里,肯定有排水口,而这排水口应该就是通往外面的道路。这周围石壁湿滑陡峭,看上去并没有洞口,另外的洞口应该就在这水潭下面,水往低处流,倒也符合这个道理。” 萧世廉皱了皱眉,一边摸索着周围湿漉漉的墙壁,一边沉声说道:“你就这么肯定那通路足够我们出去么?”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李荩忱轻笑一声,“某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更何况我们现在已经走在绝路上了,还有别的选择么?” 萧世廉忍不住哈哈大笑,显然在他看来李荩忱也是性情中人。 李荩忱没有多说,只是径直向着水潭走去。 ————————————————- “快,快走!” 仅剩的一支火把也在鼓荡的阴风中不甘心的熄灭。无边无尽的黑暗将重重叠叠的人影彻底吞没。湿滑的道路和墙壁,和黑暗一起将任何想要闯入其领地之内的生命全都吞噬。 箭矢呼啸的声音时不时从身后传来,不过旋即就被流水声和士卒的惊呼声还有那风声所淹没。谁都不知道身后的敌人到底到了什么位置,但是包括郑老爷子等人在内都很清楚,凭借萧世廉带来的那点儿人马是根本不可能抵挡太久的,而到时候那些年轻力壮的追兵肯定要比这些扶老携幼的村民们走得快! “伯父!”宋飞和李求上气不接下气的穿越慌乱前行的人群,找到郑老爷子所在的地方,“伯父,是你么?” 在黑暗中虽然看不清来者是谁,不过郑老爷子还是听出了声音:“老夫在这里,还有气儿呢!” 不过宋飞和李求这个时候可顾不上品味这个冷笑话,急忙上前搀扶他:“伯父,到底发生了什么?” 郑老爷子拍了拍他们两个的肩膀,伸手指了指后面:“听。” 匆匆忙忙的脚步声随着风声灌入耳中。宋飞脸色微变:“伯父,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带你走,大家都在前面了,不能把你一个人落下。” 郑老爷子一把将宋飞推开:“别管我这个老头子了,老头子恐怕是走不动了,还不如留在这个地方给你们争取点儿时间,可不要忘了老头子当年也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就算是现在腿脚不利索,站在这里帮助你们挡住一个两个家伙的本事······还是有的。” “伯父!”宋飞急忙想要拽起郑老爷子,不过老人直接转过身,并且缓缓抽出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佩戴在腰间的刀。 黑暗之中,老人缓缓回头,看着脸上神情复杂的宋飞和李求,忍不住哈哈笑道:“生死离别,不过如此,我家阿庆走了,李成大哥也走了,老头子孑然一身,就和来的这些蛮子较量较量,不枉此生!” 脚步声越来越密集,而惨叫声接连起伏,在大队涌入的敌人面前,就算是萧世廉带来的这些士卒多数都身经百战,却也难以阻挡太久,双方人数上的差距是致命的。 “走吧。”李求轻声说道。如果现在离开的话,宋飞和李求还有活路,否则恐怕就只有和郑老爷子一起倒在这里的下场。 宋飞点了点头,转身去追前方慌乱的人群。而李求深深叹了一口气,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郑老爷子的身影,然后快步跟上宋飞。 正如郑老爷子所说,他生命中最亲的孩子和最好的朋友都已经倒下,除了那些沾亲带故的亲戚之外,说是孑然一身也不为过,所以对于他,能够留在这里为大家争取一线生机,终归也是好事。 郑老爷子所求的,实际上和李成一样,不过是一个死得其所罢了。 当宋飞和李求快步转过拐角的时候,身后黑暗中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紧接着兵刃刺入血肉的声音还有惊呼声、怒吼声此起彼伏,不过这有如晴天霹雳的声音片刻之后就再一次消散。 宋飞和李求顾不上叹息,只是咬着牙继续向前。 而迎面的几道身影一下子将他们拦住。 第五十章 冷潭 “爹!”宋飞和李求同时惊呼道。 站在他们面前的人当中,一个老人,一个同样上了年纪的汉子,可不就是他们两个的父亲。当然还有几名村子中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有听从萧世廉的命令跟着宋飞和李求上来的两名士卒,也都站在这里。 他们的身后就是狭窄的通道,之前李荩忱等人就是通过了这几乎只容许一个人小心翼翼向前的通道方才走到那水潭边。水流从石壁上流淌下来,顺着通道涓涓流淌,将所有人的衣衫打湿。 “大惊小怪,成何体统。”宋老爷子冷声说道。 “爹,你们这是?”宋飞显然已经猜测到了原因,但是事实的残酷让他根本不敢相信。 宋老爷子的声音柔和了些许:“前面道路湿滑难行,我们必须留在这里争取时间。” “可是后面······”宋飞艰难的说道。 宋老爷子轻笑一声:“你觉得现在的我们还有别的选择么?” 无论是宋飞还是李求,脸色都是一变。这句话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并且他们明白,很可能这也不是最后一次。对于整个村子来说,只有不断有人前赴后继的牺牲,才能够尽最大可能保全剩下人的生命。 用鲜血换来其余人的生存,在乱世之中这是最管用的办法,并且屡试不爽。 昨天晚上的郑明、郑亮兄弟,山路上的李成和郑庆以及那些追随着他们两个的村子中年轻人,还有刚才依托山洞的地势节节抵抗的南陈将士以及郑老爷子,为了还有人能够活下去,他们毫不犹豫的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每个人都拼尽全力,不过饶是如此,这乱世依然没有他们容身之地,想要活下去,显然还需要更多的血肉献祭。 “我们做错了什么······”宋飞缓缓跪倒在地,沉重的压力、生死的分离,让这个七尺汉子此时眼眶也已经湿润。 宋老爷子轻笑一声:“乱世之中,人如草芥,身不由己,我等所能做的,不过就是竭尽全力、问心无愧罢了!” 话音未落,宋老爷子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迈出一步:“郑家哥哥已经走了吧,我们这三个五十年前就应该死了的老骨头,多活了五十年,够了!你们走吧,快走!” “这一次,孩儿不走!”宋飞缓缓站起来,“为咱们村子留下来一线火种,有忱哥已经足够了,孩儿留在这里陪着爹爹,多一个人也能够多争取一点儿时间!还请阿爹退后一步,孩儿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阿爹的前面。” 李求同样转过身,一言不发的站在自家爹爹前面。 宋老爷子的手颤抖着落在宋飞的脸上,老人的声音同样哽咽:“痴儿······痴儿······” 宋飞昂起头看向黑暗。身后的嘈杂声已经越来越远,而身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个老人手臂相互挽在一起,站在这几个年轻人后面。宋飞、李求默默的对视一眼,攥紧了手中的兵刃。 或许他们有着不一样的人生经历和性格,或许他们曾经争吵、曾经相互指责,但是现在的他们并肩站在一起。 短暂一生的嬉笑怒骂、勾肩搭背,换来最后的并肩作战。 黢黑的通道上方,一道斑驳身影出现。 “杀!”一个字从宋飞的牙齿缝中蹦出来,在整个山洞中回响! ————————————————————- 一点光亮出现在视野之中,将无边无尽的黑暗照亮。冰冷的水砭人肌骨,而这光亮就像是深夜之中的太阳,将难以名状的温暖倾洒在李荩忱的心头上。 光芒,在明显不过的光芒,成不规则的圆形,就在这石壁上。而貌似平静的水流翻滚着向那光芒而去,李荩忱只是想要靠近那光芒,就感受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吸引着他不自觉要一头冲入那光芒中。 看来所料不差啊。 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勉强挣脱水流的束缚,奋力向上一蹬,水面猛地破开,寒风飒飒吹卷,让破水而出的李荩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虽然相比于前世他的身体素质已经强了千百倍,但是这寒冷依然让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助感。 就当李荩忱挣扎着向岸边游去的时候,一只手猛地抓住他。 “萧兄?”李荩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看着这个已经半边身子没在水中的人,正是萧世廉。 之前他们两个商量的,萧世廉在岸边拿着绳子,只要李荩忱一直没有动静,就直接把他拉上来,所以按理说萧世廉是不应该站在水里的,而李荩忱也自问绳子的长度也足够,并且他自己并没有感受到萧世廉的拖拽力道,说明远远没有到两个人手中绳子绷直的时候,而此时萧世廉为什么会慌乱的出现在水中? 不等萧世廉回答,纷乱的声音实际上就已经回答了李荩忱这个问题。李荩忱下意识的抬头看去,一点火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不远处,这火光虽然小,并且飘忽不定,但是李荩忱很清楚这火光是什么来路。 村民们手中的火把根本支撑不到这个地方,说明追兵已经来了,并且冲过了通道。 难怪萧世廉会着急的下水找他。 “忱哥!”李荩忱熟悉的声音在岸边响起,紧接着是水花扑腾的声音,李怜儿慌乱的扑入李荩忱怀里,惊慌的喊道:“忱哥你快走,他们已经追上来了!” 李荩忱一皱眉:“李求、宋飞他们呢?郑老爷子、宋老爷子呢?!” “他们站在后面挡住追兵,现在······现在恐怕已经······”李怜儿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冰冷的潭水、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气息还有一名又一名熟悉亲人的离世,让这个并不大的女孩彻底乱了方寸,这个时候也就只有李荩忱这个兄长才能给她带来一点儿安全感。 “水下如何?”萧世廉急促的问道,打断了李怜儿的话。 现在不是李荩忱和李怜儿这一对儿兄妹展现亲情的时候,萧世廉很清楚再犹豫一小会儿,这里的人都得没命。 山洞中湍急嘈杂的水流声音中夹杂着箭矢呼啸的声音,不断有人惨叫着中箭倒地,显然在这黑暗中这些山贼和北周甲士构成的追兵也吃了不少苦头,尤其是刚才郑老爷子他们的节节抵抗可以说让他们举步维艰,所以现在干脆直接以弓箭开路。 “水下有通道。”李荩忱点头说道。 第五十一章 光亮 “某不能确定那个洞有多宽,能不能让人通过去,但是潭下水流很湍急,向着那通道中涌去,所以肯定是出口没错。”李荩忱紧接着说道,“不过这之后还需要走多久,某就不晓得了。” “事不宜迟,抓紧走!”萧世廉沉声说道,反正现在对于已经逼上绝路的他们来说,也没有其余的选择了,总比被这些阴魂不散的山贼和北周甲士追上之后杀死来得好。 更何况萧世廉也不希望自己就这么死了,上百弟兄拼着性命挡在前面,不就是为了给他找一条活路么。 李荩忱沉默片刻,将怀里的自家妹子推出来,直接抓着李怜儿和萧世廉的手让他们两个握在一起:“萧兄,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是有缘分。现在我把自家妹子托付给你了,带她走!” 萧世廉脸色微变,一边拉住李怜儿防止她被水冲走,一边伸手抓住李荩忱:“那你呢?” “爹爹死了,郑家还有宋家两位叔伯也死了,还有宋飞、李求、郑庆,还有这些岸上挣扎的妇孺老弱、乡里乡亲······”李荩忱缓缓扭过头看向萧世廉,“你觉得某能硬生生看着他们全都死在这里么!” “啪!”清脆的掌声响起,萧世廉毫不犹豫的打了李荩忱一巴掌。 “哥哥!”李怜儿显然也听到了这清脆的声音,惊呼一声,不过被萧世廉直接伸手拦住。 脚步声越来越嘈杂而密集,杀戮的声音不绝于耳,黑暗中不断有人艰难的向水中走来,不过横飞的箭矢阻碍了他们继续向前的道路。一支支箭矢呼啸着落在李荩忱身边的水面上。 “你觉得你现在回去就能救得了谁?难道你还以为村子中的那些妇孺老弱能够和我们一样在水中坚持多长时间?更何况我们现在在这里已经把存活下来的方式告诉他们了,能不能自己走出来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去管!”萧世廉的吼声在李荩忱的耳畔回荡,这个实际上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汉子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胸膛。 “难道你以为老子心里面不难受么,刚才死的有你的亲人和朋友,也有老子的兄弟!” “但是他们死在这里,不是为了让你我也跟着他们死,而是让我们活下去,终有一天为他们报仇!” 李荩忱表情已经变得狰狞,一把抓起萧世廉的衣襟:“现在把这么多人丢在这里,和懦夫有什么区别?!” 萧世廉没有说话,直接一把将李荩忱按在水中,一支箭矢呼啸着掠过李荩忱的头顶,而几名想要靠近李荩忱他们的身影惨叫着中箭倒下。浓烈的血腥气味在空气之中弥漫,这死亡的气息越来越近,并且最终将李荩忱他们笼罩。 李荩忱猛地探出水面,虽然黑暗中看不清楚,但是他很明白,现在自己就泡在血水之中。而岸上的动静已经逐渐平息,隐约可以听见呼喊声和脚步声,之前村子中妇孺老弱的哭喊声已经寻觅不到。 “走吧。”李荩忱淡淡说道,“你说的对,对不起。” 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就算是李荩忱回去也于事无补。此时此刻的李荩忱和萧世廉,唯一的选择就是当懦夫,因为只有这样他们以后才能活着找这些该死的敌人报仇。 更何况除了这些村民,还有李怜儿,李荩忱也不能允许自己将妹妹一个人丢下来。作为一个哥哥他不允许如此,而且爹爹李成的在天之灵若是看到李荩忱这样选择,恐怕也没有办法宽恕他。 就算是当懦夫,李荩忱也没有办法了,毕竟现在的他,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萧世廉叹了一口气,而旁边的李怜儿忍不住捂住嘴,无论是不远处水面上漂浮的尸体还是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息,对于这个年轻的女孩来说,都像是一场噩梦,尤其是她的爹爹刚刚去世,此时的李怜儿浑浑噩噩就像是从一个噩梦走入了另一个噩梦。 现在也就只有自家哥哥还有这个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年轻将军能够作为自己的依靠了。 而萧世廉看也不看身后还在发怔的李荩忱,狠狠一拽李怜儿便先行向水潭更深处走去。 李荩忱捂住自己火辣辣的脸,忍不住苦笑一声。刚才萧世廉打的那一巴掌依旧还隐隐作痛。 这个家伙,这一巴掌打的还真是切切实实啊。 真没有把自己当外人。 李荩忱尽量向着黑暗中看去,水声响起,显然有人在试探着下水,紧接着便听见低低的传令声,显然在清扫干净岸边之后,这些人在搜索水潭之中有没有试图躲起来的漏网之鱼。 千古最难一死,千古最易一死。 阿爹、两位叔伯,还有阿庆、阿飞、李求,你们这些家伙一走了之,走得痛快。最后剩下老子一个人,要担负这血海深仇啊。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潜入水中。 “这里有人!”听到分明的水花声音,在水中小心翼翼向前搜索的士卒惊呼着向这边冲过来,箭矢没头没脑的在水面上呼啸,不过等到他们赶到的时候,只剩下水面上漂浮的尸体、箭矢还有一阵阵涟漪。 冰冷的潭水再一次将李荩忱彻底淹没,翻滚着的水流之中弥漫这深红色的鲜血,只不过在黑暗之中李荩忱都看不到了。他尽量拨开水面向前游去,伸手拽了拽捆绑在腰间的包裹,李荩忱一把抓住缠在包裹上的绳索,绳索上的拉力越来越大,说明萧世廉和李怜儿正在前面,而且很显然他们两个快一步已经先进入水下湍流之中。 这一走,就再也回不去了啊。 李荩忱闭上眼睛,顺着绳索的方向用力向前。很快湍急的水流就将他包裹进去,而一抹光亮、一抹李荩忱之前曾经在无尽黑暗之中看到过的一抹光亮出现在前方,即使是李荩忱闭着眼睛,依然能够感受到这光亮的存在。 缓缓睁开眼,李荩忱看着那已经进入光亮之中的绳索,猛地用力划动水流,整个人也旋即没入光亮中。崎岖曲折的通路让李荩忱被撞的眼冒金星,不过好在因为长久以来水流的冲刷,这通道墙壁颇为光滑,而一种向下的力道推动着李荩忱身不由己的顺着通道向前。 “砰”的一声轻响,李荩忱正正撞在前方一块石壁上,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而就在前方,水流喷涌之声宛若雷鸣。 第五十二章 生天 “阿兄,哥哥,你在哪儿!”李怜儿惊慌失措的在水面上扑腾着,水花分开,一遍一遍的冲刷着她的脸颊,女孩浓密的辫子因为头绳的掉落而散开,披散在水面上,再加上因为惊慌而素白的脸颊,让女孩看上去楚楚可怜。 萧世廉狼狈不堪的站起来,踉跄两步走上岸边,靠在一棵大树上大口大口喘息,他虽然出生在江南,但是毕竟自幼家教甚严,平时都用来读书学习,还真的没有怎么练习过水性,所以刚才不免被呛了几口水,另外因为一路拖着李怜儿,更是耗费了萧世廉不少体力,以他并不强壮的小身板,能够坚持着上岸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抬头看着疯了一般呼喊的李怜儿,萧世廉勉强说道:“怜儿姑娘,这瀑布这么大的声音,你这样喊也没用。” 李怜儿脸上满是水珠,也不知道有多少是水、有多少是泪,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萧世廉的声音,只是漫无目的的呼喊着。 萧世廉没有多看李怜儿,他很清楚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至少得等这个丫头冷静下来才行。下意识的抬起头,萧世廉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一个足足有两三丈高的瀑布就在这小湖泊的一侧山壁上,涌动的水流飞溅,宛若雷鸣。 很显然那通道就是直接通到上方瀑布,冲破山壁的水流奔流而下,自然而然就形成了瀑布。而刚才他们就是顺着瀑布的水流重重砸在这湖面上,虽然下面是水,但是这毕竟是从两三丈高的地方摔下来,难怪会头晕目眩。 还真是意想不到的出口啊。 而这湖泊或者说水潭周围,树木林立,层层掩映,恐怕如果不是听到水声,就算是站在十多丈远的地方,都不会发现这里有一个瀑布。还真是别有一方天地的好地方。 如果不是现在正在逃命,如果不是李荩忱到现在还下落不明,萧世廉还真想安安静静的躺在这里晒上一天的太阳。 如此悠闲地时光真是少之又少。 而就在这个时候,水潭中扑腾的李怜儿惊呼一声。萧世廉着急的跳起来,一把抽出佩刀:“怎么了?!” 只见李怜儿费力的拖拽着什么,萧世廉眯了眯眼睛,发现她拖着的正是一个赤果着上身的男子,而李怜儿一边顺着水流拖拽他,避免他沉入水中,一边高声呼喊着。 “李兄弟!”萧世廉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随手将刀一扔,快步冲入水中,和李怜儿一起将李荩忱拖上岸边。 李荩忱看样子是昏迷过去了,脸色有些发白,而肚子鼓鼓胀胀的,想必刚才喝了不少水。这也怪不得李荩忱,毕竟之前村子周围也就是一条人都能直接淌过去的小溪,他的水性当然好不到哪里去,全都依靠的是前世留下来的经验以及这个时代相对雄厚的肺活量在硬撑着,再加上刚才邻近出口的时候撞在了石壁上,本来就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李荩忱立刻晕了过去。 “你快点儿救救他啊!”李怜儿慌乱之下一把拽住萧世廉的衣袖,声音之中带着哭腔,“快点儿救救他。” 萧世廉此时也是六神无主,救人是肯定的,但是他不会救啊! 当下里看准李荩忱微微隆起的肚子,萧世廉狠狠一咬牙,双手向下猛地一按。 一股水柱从李荩忱嘴中喷出,哗哗如雨下,将萧世廉和李怜儿淋了一身,不过反正两个人身上早就湿透了,所以也顾不上这么多。萧世廉一看李荩忱的手动了两下,急忙又是一下子。 萧世廉人虽然算不上强壮,但是毕竟自幼习武,又跟着萧摩诃在战场上多次冲杀,所以手底下的力道可是一点儿都不小。 又是一口水喷出,李荩忱猛地睁开眼睛,看着映入眼帘的萧世廉和李怜儿:“你们······还活着?” 萧世廉翻了翻白眼:“废话,老子不光还活着,还把你从阎王爷那里拽了回来。” 经历过这一次生死与共,尤其是刚才那一巴掌,李荩忱和萧世廉之间的关系自然好了不少,至少之前的生疏已经逐渐消散,所以一些玩笑话也能够说得出来。 感受着暖暖的夕阳洒在身上,李荩忱喃喃说道:“劫后余生,何其幸哉。” 李怜儿和萧世廉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都陷入了沉默。 短短几个时辰之中,却是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对于他们这些年轻人来说,实在是值得感慨万千。 虽然萧世廉追随萧摩诃南北征战,但是这样的险境还真是第一次遇到,从所向披靡到被人追杀的狼狈不堪,就算是萧世廉心中也是别有滋味,更不要说李怜儿和李荩忱了,短短两天之中,天翻地覆,这一切的变化只要心理素质差一点儿的恐怕会就此一蹶不振, 李荩忱抬头看向不远处有若雷鸣的瀑布,在这瀑布后面,是残酷的尸山血海。李成走了,宋飞、李求、郑庆他们走了,苍茫天地间只剩下他带着自家妹子孤零零的身影。 下意识的伸手一摸,李荩忱发现缠在腰上的绳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断了,不过也怪不得这绳索,毕竟那湍急的水流之中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好在捆绑在李荩忱腰上的包裹还在,在那水流之中就是因为一直用手按着包裹害怕被水冲走,所以李荩忱方才在前方突兀出现的石壁面前来不及做出反应,直接撞晕过去。 小心翼翼的解开包裹,那属于陈庆之的枪头已经散发着阵阵寒芒,而唯一还能够证明李荩忱身世的香囊也静静的躺在枪头旁边。这是李成留给李荩忱的所有,也是李荩忱将近二十年的生命过后所剩下来的所有。 还真是少的可怜啊······ 而就是这少得可怜的两个东西,在支撑着李荩忱继续走下去。无论如何他都要把十多年前的事情全都从灰尘堆中翻出来,把一切都查清楚。 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又从哪里来······ “李兄弟,你可能看的出来这是在什么地方?”萧世廉沉声说道,“当务之急是抓紧走出这一片大山,找到我大陈军队。” 李荩忱点了点头,勉强支撑着坐起来环顾四周。 第五十三章 止啼 PS:应书友们的要求,明天加两更,不……不能再多了,仿佛身体被掏空 风吹动树林,发出沙沙的声音,瀑布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在这风中。随着脚步向前,层林掩映之间,大山的轮廓也缓缓展开,夕阳的光芒倾洒在山间,表明这一天就要过去。 缓步向前的李荩忱猛的停下来,身后只是低着头跟着自家兄长赶路的李怜儿急忙停下来,而后面不断回头打量四周的萧世廉猝不及防直接撞在李怜儿身上,两个人狼狈的在地上翻滚,如果不是萧世廉眼疾手快一把捂住李怜儿的嘴,恐怕女孩的尖叫声就能够将整个山林都震动。 李荩忱皱了皱眉,急忙上前搀扶李怜儿,顺便狠狠瞪了萧世廉一眼。萧世廉知道错不在自己也没有办法,只能讪讪一笑,一边爬起来,一边躬身行礼:“怜儿姑娘,真的对不住了。” 这实际上也是第一次和除了自家爹爹以及兄长之外其余男人如此亲密接触,李怜儿俏脸微红,恨恨的一跺脚,转身就要走,而李荩忱急忙拽住她:“好了,怜儿,萧兄也不是故意的。你先等等。” 听到自家兄长开口,李怜儿虽然还是有气,不过还是乖乖停了下来,扬起头看向李荩忱,一副你要是说不出来道理那我肯定不会放过你的表情,让李荩忱哭笑不得。 而萧世廉猜测到什么,抬头看着树林之间已经能看得到的山峦轮廓:“李兄弟已经能猜测到我们现在是在何处?” 李荩忱点了点头,伸手往远处一指:“看那座山,那座山就在村子后山的西南侧,想必后山就应该在这座山的北面,只是因为有这一座山挡住,所以看不见罢了。也就是说那个山洞实际上通过相连的两座山山鞍部位通到了另外一座山上,然后奔涌的水流从这一座山的南面喷涌而出,形成了这么一个不小的瀑布······” “难怪!”萧世廉也明白过来,点了点头。之前他们一直在寻找后山的踪迹,结果发现这座山怎么都不可能是那个承载了太多血泪的村子后山,现在来看显然是神奇的造物和他们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李荩忱呼了一口气,至少弄清楚位置也算是一个好事,总比他们这样没头苍蝇一样在深山老林之中乱逛来得好,更何况李怜儿不是萧世廉和李荩忱这两个男人,转悠的时间长了肯定支撑不住,到时候更难走。 “这里距离后山终究也就只有一座山的距离,远远算不上安全。”李荩忱沉声说道,“我们还是小心为上,尤其是现在天快黑了,继续摸黑赶路不合适,最好的办法就是抓紧时间翻过前面这座山,然后找个地方休息一晚上,等到明天天亮了再走,毕竟从这里继续往外走也用不了多久,而且在这山中休息终究是要比在外面安稳一些。” 萧世廉点了点头,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走出这大山容易,想要找到南陈军队的大营还得一段路程,就算是不眠不休也得走上一天半天的,更何况现在天都快黑了,而三个人经过这一番狼狈逃命,早就是疲倦不堪、饥肠辘辘。 正如李荩忱所说,与其到山外荒野之中休息,还不如在山中歇歇脚。山外荒野上游荡的野狗之流,使得山外一点儿都不比山里面安全。毕竟李荩忱昨天晚上就和这些专门将死人尸体刨出来吃的带劲的家伙们打过交道,知道它们不好惹。 现在还有人的尸体可以吃,谁知道要是找不到之后它们会不会直接去咬活人。 刹那间李荩忱觉得,至少对于村子中的人来说,能够葬身在那黢黑不见底的山洞之中也是一个好事,流动的水和呼啸的风至少可以让他们慢慢的腐烂、化为白骨、又化为灰尘,而不至于葬身狗腹之中。 就在这时,李怜儿低呼一声,竟然直接伸手扶住旁边的一棵大树。李荩忱和萧世廉脸色都是一变,李荩忱急忙上前两步搀扶住自家妹妹:“怜儿,怎么了?” 而萧世廉将自己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刚才李怜儿也没有怎么样,就是和自己撞了一下嘛,现在自己都没有感觉了,怎么这个丫头连路都走不动了? 李怜儿伸手扶住额头:“没······没事,就是有些头晕······” 李荩忱怔了一下,还是下意识的一摸她的额头,顿时脸色微变:“这么热,受了风寒,这是发烧······” “没事的!”李怜儿斩钉截铁的说道,女孩有些喑哑的声音打断了李荩忱的话。 李荩忱眉毛一挑,直接冲着萧世廉使了一个眼色,萧世廉点了点头,从李荩忱手中接过来包裹,而李荩忱二话不说蹲下来:“来,我背着你走!” “阿兄,我没事······”李怜儿勉强开口说道,“背着我走山路,你会受不了的······” “上来!”李荩忱毫不犹豫的说道,声音之中已经带着怒意,甚至就连旁边萧世廉在猝不及防之下也被吓了一跳。 李怜儿轻轻呼了一口气,只能爬上李荩忱的背。一把箍住自家妹妹的腿弯,李荩忱正色说道:“你是某的妹子,我这个做兄长的别的做不了,这还是能做的!” 李怜儿只是趴在李荩忱的背上默不作声,不过一滴水落在李荩忱的头发上,顺着他的鬓角、脸颊落下,正是泪水。李荩忱沉声说道:“好了别哭,一定要坚持下去,也别睡觉。” “如果我不同意呢?”李怜儿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伏在李荩忱的背上低声说道。 李荩忱环顾四周,正好看见萧世廉:“那就让萧兄背你,你到他的背上尽情哭去吧!” “傻哥哥!”李怜儿忍不住苦笑一声,当即伸手抹了抹泪水。 而萧世廉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我莫非成了吃人的妖魔,竟然能够吓得人止啼?不过看着李荩忱的眼神,萧世廉也明白过来,郑重的一拱手:“只要怜儿姑娘不嫌弃,愿意效劳。” “谁······谁用得着你!”李怜儿俏脸绯红,恨恨的说道。 被李荩忱和萧世廉这两个“为长不尊”的家伙开涮一番,李怜儿也打起了几分精神,死死咬着牙抬头看向前方。 不过李荩忱和萧世廉也知道,李怜儿现在恐怕支撑不了太久,所以他们必须要抓紧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停下来休息。 第五十四章 篝火 树枝哗哗响动,李荩忱手脚麻利的从树上滑下来,周围黑暗中已经一片宁静,毕竟这里距离之前他们出来的那个水潭已经足足跨过了一座山,就算是北周军队铺开的阵列再大,也不可能波及到这里,就算是斥候队伍,恐怕也不会撒出这么远。 不过饶是如此,李荩忱还是谨慎的爬上树小心观察了许久,方才对着树下的萧世廉打了一个手势。萧世廉点了点头,找了一块月光找不到、树林掩映的地方,小心翼翼的将他之前搜集起来的木柴放在一起,然后掏出来好不容易晾干净的打火石猛地一碰。 不得不说萧世廉到底是出身军旅之家,这些作为一个斥候应该学会的技术还是很熟练的。 一缕火苗缓缓升起,看着身上裹着自己的外衣依旧还在瑟瑟发抖的李怜儿,李荩忱轻轻叹了一口气。自家妹妹终究是女人,身体素质终究没有办法和李荩忱还有萧世廉相比,同样在水里九死一生出来,李荩忱和萧世廉不过就是抖一抖身上水的问题,但是李怜儿却是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小脑袋也有些发热,整个人晕晕沉沉的,看上去分明是受了风寒。 可是对此李荩忱也没有办法,只能尽量生火给李怜儿一点儿温暖。李荩忱可不希望自己拼命追随、保护的最后一个亲人,以这种方式离开自己。 “李兄弟,我的衣服也干的差不多了,你穿我的吧,这样赤着身子终究也不是个好事,莫要把你自己也冻着了。”萧世廉将自己的外衣也解下来递给李荩忱。 李荩忱摆了摆手:“没事,某皮糙肉厚的,还用不到。” 萧世廉顿时佯怒道:“按照你这么说,是嫌弃某细皮嫩肉了?” 苦笑一声,李荩忱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解释,不过萧世廉的意思他也明白过来,对于家教极好的萧世廉,当然不能看着李荩忱兄妹冻着,那样他会感到心里不舒服。 李荩忱索性伸手接过来衣服,径直走过去给微微颤抖的自家妹妹披上:“来,怜儿,再把这一件披上。”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小心翼翼的给李怜儿整理了一下衣袖,同时伸手在她额头上放了一下,不由得轻吸一口凉气,抬头看向萧世廉:“怜儿的头越来越热了,这样下去不行,某去那边的小溪弄点儿水过来,你看着点儿咱们的吃的,好不容易抓到一只野兔子,可别在火上烤糊了。” 萧世廉点了点头,看着李荩忱远去,警惕的在周围看了一圈。就在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晕晕沉沉的李怜儿低低说道:“水······水······” 萧世廉怔了一下,此时也顾不上其他,伸手解下来自己的水袋,急忙送到李怜儿嘴边。这姑娘显然高烧已经烧糊涂,只是下意识的一把抓住萧世廉的衣袖,用力很大,指甲几乎都快掐进萧世廉的手臂之中了,显然是把他当做那些该死的山贼和北周甲士了。 萧世廉死死咬着牙不敢出声,心里面已经把李荩忱问候千百遍了,这个家伙真会挑时候,把自己妹妹干脆利落的丢给他了。不过李荩忱不在,萧世廉也不能看着李怜儿这样,他自己的脸上倒是先微微一红,也不知道是因为篝火燃烧的原因,还是因为这实际上是萧世廉第一次和陌生的女孩如此亲密的接触。 “怜儿姑娘,事出从急,抱歉了。”萧世廉想了想还是郑重的说了一声,方才伸手轻轻架住李怜儿,用水袋勉强撬开她紧闭的嘴唇,“怜儿姑娘,来,小心一点儿。” 李怜儿虽然发高烧,但是终究还是有理智在的,当下里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抓的不是那该死的仇人,方才缓缓松开手,小口小口喝着水,缓缓睁开眼睛。当看到映入眼帘的不是自家兄长,而是另外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时候,李怜儿几乎是霍然瞪大了眼:“你!” 一口水险些喷在萧世廉身上,李怜儿一边咳嗽着,一边回过神来,这个时候她才在恍惚之中辨认出来,眼前的这人就是将她从绝境之中带出来的萧世廉,不过李怜儿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只是喃喃说道:“萧······萧将军,对不起,没有······” “没事,没事,”萧世廉自己先乱了阵脚,手中的水袋险些掉落,他手忙脚乱的接住,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来,你再喝一点儿吧,李兄弟去找水了,很快就能回来。” 李怜儿微微低下头:“我······” 萧世廉怔了一下,有些疑惑的看向李怜儿:“怜儿姑娘是有什么心事么?” “啊······”李怜儿声音很低,“真的对不起,萧将军,连累你和阿兄了,如果不是我······” 萧世廉沉声说道:“此话怎讲?!且不说你是李兄弟的妹妹,某既然和李兄弟以兄弟相称呼,那么你也就是某的妹妹。更何况就算是萍水相逢,某萧世廉又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李怜儿一怔,强忍着头晕和难受抬起头,看着萧世廉怒气冲冲的样子,不由得扑哧笑了一声。而萧世廉有些疑惑的挠了挠头:“你······你笑什么,难道某说的有什么不对么?” “没什么,”李怜儿急忙摆了摆手,正色说道,“萧将军之恩情,怜儿必当记在心上。” 萧世廉轻轻呼了一口气,蹲下来将水袋递给李怜儿:“刚才也有我冒犯在先,还请怜儿姑娘不要见怪。你现在身体虚弱,还是多喝一点儿水,如果难受的话尽管说。” 李怜儿嗯了一声,接过来水袋,而萧世廉似乎察觉到什么:“时不时还有些难受,要不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萧将军还会讲故事?”李怜儿顿时有些好奇,勉强打起精神。 萧世廉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怎么,要知道当初阿爹让我读书的时候,我可是偷偷看了不少杂谈闲书,说句实话还是这些书来的有趣,上面记载的都是一些神鬼杂谈,那我就给你讲讲《述异记》中烂柯人的故事······” 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萧世廉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李怜儿已经靠在他的肩头上睡着了。萧世廉嘴角抽搐了一下,并没有动弹,不想吵醒最终还是抵挡不住疲惫的李怜儿。 一边看着熊熊燃烧的篝火和篝火上冒着油光的烤野兔,萧世廉一边感受着女孩近在咫尺的轻轻呼吸。 一路的拼搏厮杀,还真是少有的片刻平静。 第五十五章 来者 沙沙的脚步声在深夜的密林之中回荡,在这黑暗之中平添几分恐怖的气氛。 李荩忱手中的动作猛的顿住,警惕的抬起头。他能够清楚地听到这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而且是从这条小溪的对岸传来的脚步声。这就是说来的肯定不是萧世廉,而且脚步声颇为密集,来的也不是一个人。 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一片山林之中,最可能的就是山贼或者北周的追兵和斥候,李荩忱没有想到明明都已经走出这么远了,竟然还会遇上敌人。 强行按捺住自己想要跳起来转身逃命的冲动,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索性就蹲着缓缓向后退,就在李荩忱的身后有一片不大不小的灌木丛,正好可以容许李荩忱藏身。 “快,去两个人到那边去看看!”一道声音虽然很低,但是在安静的山林之中依旧很是响亮。密集的脚步声顿了一下之后,旋即再一次响起,月光斑驳,可以清楚的看见两道晃动的人影走出树林,在小溪这边谨慎的四下里张望。 虽然黑夜里看不清楚,但是李荩忱很清楚的看到那影子上勾勒出来的轮廓,来者身穿衣甲,肯定是士卒。当下里李荩忱轻轻吸了一口凉气,这种军队里面的斥候肯定要比山贼难对付的多。 虽然李荩忱实际上并没有和北周军队的斥候交过手,但是萧世廉身边那些老卒都是什么水平,李荩忱很清楚,所以这些北周的斥候肯定也不好对付,至少得是能够和萧世廉身边那些老卒旗鼓相当的水平。 如果只是李荩忱一个人,李荩忱至少有五成的把握能够在此处藏身不被发现,甚至还有七八成的把握能够逃命。毕竟这些斥候对于山林的熟悉程度肯定无法和李荩忱相比,而且他们这么一点儿人也做不到搜索山林之中的每一寸土地,只要李荩忱随便爬上一棵大树就能够躲得过去。 可是现在后面还有生病的李怜儿,拖着李怜儿,李荩忱就没有这个信心了。这绝对是必死的局面。 没有想到自己逃过了一劫,竟然又撞入一劫当中。 月光下,那两个走过来查看的人显然并没有发现什么,只是将自己的水袋在溪水中装满之后就转身离去。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起身,猛地一窜,消失在黑黢黢的山林中。 而李荩忱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之后,之前那两个明明应该远离的人重新走回来,其中一人沉声说道:“刚才你看到了?” “看到了,不过此人身上没有衣甲,应该只是山中的猎户······”另一名斥候低声回答。 他的同伴毫不犹豫的打断了他:“你觉得蛮夷浩浩荡荡的杀过去,还会有猎户活下来么?他们的斥候可也不是吃素的。” “嘶,难道······”那斥候不由得轻吸一口凉气。 同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来咱们应该找到要找的人了,只是希望少将军应该也不会有事,否则咱们可就真的没有办法给武毅将军交代了。” “少将军身边跟着的,哪一个不是追随武毅将军出生入死的老人?就算是放在全军之中也都是佼佼者,某相信他们就算是战死了,也会竭尽全力保证少将军的安全。”那斥候缓缓握紧手中的刀,“不过不管如何,你先去给头儿禀报一声,某跟上去看看,看清楚了,一切自然也就明了了。” 同伴迟疑片刻,点了点头,现在可不是争抢什么的时候。当下里他快步转身,身影再一次消失在密林当中。 ——————————————————-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萧世廉险些猛地坐起来,不过好在他还是及时的想到李怜儿正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看着快步跑回来的李荩忱,萧世廉有些尴尬,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李怜儿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问题。 见到两个人这一副模样,李荩忱也是吓了一跳,不过他知道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更何况看看萧世廉尴尬的神情,李荩忱也能够猜测到大概: “有人来了!” “什么?”萧世廉低呼一声,“什么人?” 李荩忱皱了皱眉:“应该是北周蛮夷的斥候,具体什么来路某没有看清楚,当务之急是抓紧离开,否则咱们恐怕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将燃烧的篝火扑灭,哪怕是专门找了一处树荫,但是在这黑暗中,如此明亮的篝火还是太容易招人注意了。而萧世廉也知道事情紧急容不得犹豫,急忙轻轻晃了晃李怜儿。 “怎······怎么······啊,阿兄!”李怜儿惊喜的看着映入眼帘的李荩忱,不过旋即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萧世廉的肩膀上睡着了,这小姑娘的脸顿时一红,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怜儿,抓紧走。”李荩忱此时也顾不上李怜儿和萧世廉之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着急的蹲下来,“快,到某背上来。” 隐约明白过来,李怜儿缓缓摇了摇头:“阿兄,萧将军,你们抓紧走吧,我现在已经走不动路,如果跟着你们,不过是你们的累赘罢了,你们抓紧走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他们要杀就杀!阿爹他们已经走了,我现在······现在去找阿爹他们也好!” “你说什么傻话!”李荩忱的声音之中带着怒气,“如果把你丢在这里,某就算是走了又有什么用?!某答应了爹爹,保护你一辈子,可是现在把你丢在这里,留下某孑然一身,那某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来,上来,某背着你走,就算是死,咱们也要死在一起!” 这一次萧世廉没有多说,也没有阻止李荩忱,只是缓缓的抽出自己的佩刀,警惕的环顾四周。 李怜儿轻轻地叹息一声:“阿兄······你怎么这么傻呢。” “连自己的亲人都保护不了,我就算是聪明又有何用!”李荩忱蹲下来,意识到李怜儿现在已经没有力气爬上来,他立刻转头看向萧世廉,“萧兄!” 知道李荩忱想要自己帮着托一把,萧世廉正想要转身,一道身影猛地窜出来,吓得萧世廉手中佩刀几乎是下意识的劈了过去。 月光下,刀锋划破黑暗,兵刃相撞,火星四溅。 第五十六章 大营(加第一更) 眼疾手快挡下萧世廉这一记杀招之后,那人并没有继续向前进,反而飞快的退后一步,旋即将手中兵刃插在地上,单膝跪地一拱手:“属下参见少将军!” 萧世廉大口大口喘着气,显然刚才那一下实在是吓了他一跳,而此时回过神来,萧世廉才意识到是自己太紧张了,甚至根本没有看清来人是谁:“余常,是你!” “属下救援来迟,还请少将军恕罪!”被称为余常的这名斥候低着头说道,显然萧世廉有些狼狈的模样被他看在眼中,甚是心痛,不知不觉得声音都变得哽咽,“少将军······少将军受苦了!” “大老爷们有什么好哭的,流马尿,和娘们还有什么区别?!”萧世廉呵斥一声,不过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显然这种突然遇到救兵、绝处逢生的喜悦,让萧世廉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勉强稳定心神,他沉声说道,“起来!” 余常急忙站起来,激动地搓着手:“少将军,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没有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老子命大着呢,还死不了!”萧世廉佯作生气,冷哼一声。 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坐倒在李怜儿身边,谢天谢地,这一次来的是援兵,否则他们三个恐怕就真的要走上黄泉路了。不过勉强保持清醒的李怜儿有些诧异的看向萧世廉:“阿兄,什么······什么少将军?” 听到身后的声音,萧世廉不好意思的回过头看向李家兄妹,郑重一拱手:“李兄弟,怜儿姑娘,真的对不起,之前有所隐瞒,在下正是大陈武毅将军萧将军的长子,因为之前与两位并不相识,所以一直没有告知实情,还请恕罪。” 李怜儿顿时惊讶的张了张嘴,伸手扯了扯李荩忱的衣袖:“阿兄,他······他······” 一想到萧世廉的身份,再想到自己刚才和他的亲密接触,还有少女心中暗暗荡漾的情愫,李怜儿就感觉自己的脸颊像是火烧一般,简直热的难受。 李荩忱轻笑一声,拱手还礼:“早就觉得萧兄一表人才,果然是将门子弟,名不虚传!这也怪不得萧兄,萧兄身为斥候,出门在外,自当不应以武毅将军之子身份示人,更何况身在军旅之中,应当以职务为先而将父子兄弟之情放后,萧兄所为,小弟甚是敬佩。” 不管李荩忱所说的到底是不是自己内心最初所想,萧世廉知道这是他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让自己不至于太尴尬,当下里连连摆手:“李兄弟过誉,当不起。” 而余常听到这人如此夸赞自家少将军,脸上也是浮现出笑意,显然对李荩忱平添几分好感。 而就在这时,脚步声再一次响起,萧世廉和李荩忱都是一惊,余常急忙摆了摆手:“别慌别慌,后面的弟兄们赶过来了。” “少将军,可算找到你了!” 萧世廉长舒一口气,看着这现身的三四十个人,不由得感慨一声:“这么多人······阿爹还真是好大的阵仗。” “怜儿!”突然,萧世廉身边的李荩忱察觉到什么,大喊一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李怜儿终于坚持不住,卧倒在地。 “走,咱们抓紧回去!”萧世廉狠一咬牙。 “诺!”这些萧摩诃麾下的斥候们虽然没有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既然已经找到了自家少将军,撤退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而背起李怜儿的李荩忱缓缓抬起头,看着自己长大的莽莽群山,苍苍林海。 这一去,入大争之世,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 淮上,吕梁水,陈军大营。 吕梁水继续向北,可以直通中原,是从淮北向中原进攻的重要跳板,所以在南陈拿下吕梁水沿岸之后,北周火急火燎的接连派出两批大军“前赴后继”的向此处发动进攻。而为了据守吕梁水,南陈也潜心经营,布下了连绵营寨。 相比于王轨的大军,或许南陈的军队数量不够,但是王轨如果想要直接进攻这里的营寨,非得付出巨大的代价不可。老谋深算、最是擅长运筹帷幄的吴明彻再加上打起仗来身先士卒、所向披靡的萧摩诃,可以说南陈布下了最豪华的阵容,也期望能够守住吕梁水这个好不容易趁着北齐混乱方才拿下来的跳板。 不过从现在来看,情况似乎不容乐观。随着斥候的消息不断传来,武毅将军营寨这里的气氛也日益肃杀。 一面萧字大旗在风中猎猎舞动,而大帐外面荷戟甲士森然对立,看到飞快而来的哨骑,急忙向两侧分开。 “报——将军!”哨骑随手将马鞭一扔,不等战马停下来,就直接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也亏得他艺高人胆大,落地只是向前冲了两步就停下来,冲着门口两名甲士一拱手,来不及和这几个已经熟悉的伙计打招呼便快步冲进去。 “今天已经是第十个了吧。”左侧甲士忍不住暗暗咋舌。 站在对面的幢将狠狠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因为和自家上司很是熟稔,这甲士并没有将他的叱责真的放在心上:“若不是少将军及时传来消息,咱们恐怕都现在都不知道那些蛮夷竟然玩阴谋诡计。只是少将军到现在怎么都不见回来?” 幢将沉声说道:“少将军为人善良、福大命大,又有勇有谋,想要取走他的性命可没有这么简单,你小子就别在这里胡思乱想!” 甲士吐了吐舌头不敢多说。 而营帐之中,一名七尺汉子全身甲胄,手按佩剑,在桌案前着急的来回踱步。这汉子一张国字脸,两侧胡须或许是因为着急的微微颤抖,一双眼眸之中带着杀气,一种百战余生的杀气。 正是南陈武毅将军萧摩诃。 看着从前面传回来的急报,萧摩诃霍然抬起头看向舆图,在这张对吕梁水两岸双方兵力有清楚勾勒标注的舆图上,用青色标注的北周军队有如螃蟹张开的大螯,将红色标注的南陈军队钳在中间。 现在的吕梁水已经快成了死地,如果南陈继续按兵不动的话,恐怕少不了要陷入北周的重围之中。而作为主帅的吴明彻似乎还有些犹豫,只是先行将脆弱的辎重队伍撤退到了淮南,但是以武毅将军萧摩诃为主帅的骑兵前锋以及吴明彻亲自率领的步卒大队还在淮北,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 第五十七章 恩人之后 在萧世廉接连两次传回来北周军队想要偷袭吕梁水下游的消息之后,南陈军中不敢轻视,将大量的斥候派遣出去。而双方的态势也逐渐明朗,从一开始的南北对峙、南陈据险而守,变成现在的双方军队犬牙交错,在吕梁这一片山水之间纠缠在一起。 斥候队伍之间的厮杀可以说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而北周的军队在顽强却没有丝毫停止的向吕梁水下游包抄,吴明彻率领的步卒大队已经转变方向,陆续开出营寨,占据吕梁水下游的要点,以防吕梁水被北周彻底截断。 但是萧摩诃很清楚,此事事发突然,双方很可能在吕梁水下游相遇并且爆发遭遇战,到时候同样无险可守的条件下,吴明彻凭借自己带领的步卒大队,想要和王轨率领的北周精锐步骑一较高下,没有那么容易。 可是为了保证还能及时在危急关头做出反应,现在萧摩诃手中这一支骑兵不能动。 “老将军,到了这个时候你却拿捏不定了么?”萧摩诃皱着眉喃喃自语,“可是这吕梁之地固然好不容易拿下来,但是如果现在我们再不走的话,恐怕就真的走不出去了。一旦吕梁战败,我大陈可就再也没有军队能够和北周相抗衡了······” 萧摩诃很清楚,现在对于南陈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放弃吕梁。北周在经过吞并北齐以及前面的宇文忻进攻一战之后,已经是强弩之末,只不过是因为吕梁此地太过重要,所以北周就算是咬着牙也要拿下来。 如果南陈此时抽身而出,就等于北周劳师远征扑了一个空,看上去南陈丢掉了好不容易拿下的北上跳板,但是却足以让北周国内好好乱上一阵子了,更重要的是南陈主力不会因此受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南陈到时候依旧是北周想要南下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只是可惜萧摩诃不是吴明彻,萧摩诃太了解这个老将军的心思了。素来有雄心壮志的吴明彻征战一生,眼看着好不容易在淮北拿下了这么一块战略要地,当然不想轻易拱手让人,还在期望着事情有所转机,期望北周能够露出破绽。 可是······萧摩诃轻轻叹息一声。 这终究不是一场消耗战,就这么拖下去,先崩溃的肯定是南陈啊。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喧嚣声。萧摩诃皱了皱眉,一把掀开营帐的帘幕:“何事喧哗?!” “将军!”见到萧摩诃出来,正打算进去禀报的幢将一拱手,“将军,少将军回来了!” “阿廉回来了?!”萧摩诃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意,长舒一口气。 如果说现在除了日愈恶化的战事之外还有什么让萧摩诃放心不下,那肯定就是萧世廉了。对于自己这个一向争气的长子,萧摩诃素来都是很放心的,这一次出征北上也带着他,希望能够历练一下萧世廉。 而事实证明萧世廉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只是之后让萧世廉带着一队人马去清剿在后面作乱的山贼,谁知道这家伙竟然清剿到了北周大军当中去,并且派人传回消息,自己却进一步深入山中,但是之后再也没有了消息。 要说做父亲的萧摩诃一点儿都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护卫在萧世廉身边的只有百余人,而他们要面对的是南陈主力大军或许都没有办法战胜的北周主力,这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只可惜萧摩诃能做的也就是将身边的亲卫全都派出去寻找。萧摩诃很清楚战事紧急,现在不是为了自家儿子而大动干戈的时候,在原则性上萧摩诃还是做得很好。 至少现在无论如何,萧世廉回来了。 “回来就好······”看着在营寨外面被士卒们簇拥的那一道身影,萧摩诃笑着感慨一声,“回来就好啊!” ——————————- “怜儿,来,把这药吃下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李荩忱小心翼翼的将勺子当中的药吹了吹,然后递到李怜儿的嘴边。李怜儿皱了皱眉,显然这药的苦涩气息即使是还没有喝下去就能够感受到,不过看着自家兄长期待的神情,这丫头还是点了点头,闭着眼睛一口吃下去。 而李荩忱笑着点了点头,伸手帮着李怜儿塞了塞被子。军中随军医师对于风寒这等时常出现的小病小疾当然是手到擒来,如果不是因为考虑到对方是女性,又是少将军专门叮嘱要好好照顾的朋友,恐怕他们会毫不犹豫的一剂猛药下来。 经过这些医师细心讨论配置的药当然很有效果,再加上李怜儿终究不是那种长在深闺之中的大家闺秀,身子骨虽然比不上李荩忱这种在山里面摸爬滚打这么久的,但是也远算不上虚弱,估计只要静养一段时间就能好起来。 “阿兄······”看着自家兄长小心翼翼的样子,李怜儿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阿爹死了、村子中所有人都走了,现在就只剩下李荩忱和她相依为命,对于李怜儿来说,对于自己兄长的依恋更添几分。 “怎么,可是哪里不舒服?”李荩忱有些着急的问道,就算是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对于伺候女生这种事情终归还是前世今生头一遭,所以未免有些紧张。 李怜儿急忙摇了摇头:“怜儿没有帮得上阿兄,还连累了······” “好了,这种话就不用说了!”李荩忱佯怒道,霍然站起来,“现在你就乖乖养病,天塌下来有某顶着,放心好了!谁要想伤害你,就先从某的尸体上踏过去!” “阿兄!”两行泪水从李怜儿的眼眶中涌出,“我······我知道了!” 李荩忱苦笑一声,伸手抹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好啦,别哭了。” 顿了一下,李荩忱有些无奈的感慨道:“傻丫头啊。” ——————————- “······大致就是这样了。”萧世廉看着负手站在前方的萧摩诃,毕恭毕敬的说道。 萧摩诃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一次辛苦了,不过先等等,世廉你去把那位李公子请过来,某有些事情要问他。” 萧世廉怔了一下,旋即一拱手转身离开。 而看着萧世廉的身影消失,萧摩诃方才摊开手掌,刚才他在手中来回把玩的正是当初李成留下的那块其貌不扬的铜佩饰,细细的看着上面的花纹,这个已经年过四十的大将,脸上也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恩人之后啊,”沉默良久,他方才喃喃说道,“没有想到三十年后,竟然还有幸得遇恩人之后······老天爷还是给了我萧家这个报恩的机会······爹爹,孩儿定会了你的心愿。” 第五十八章 夕阳(加第二更) 将李怜儿哄睡了,李荩忱方才松一口气,走出营帐。 已经到了又一天的黄昏时分,彩霞满天,绚烂夺目,整个天空都呈现出令人迷醉的美丽,就算是心事重重的李荩忱,此时也不得不惊叹于这天空的美丽。 不过惊叹归惊叹,李荩忱现在可没有好心情坐下来欣赏这美景。他也不是傻子,营寨之中的紧张气氛他能够清楚察觉到的。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大战显然即将到来。 现在南陈军队的大营还是在吕梁水,多少让李荩忱有些惊讶,不过想想历史上,吴明彻在得知北周军队包抄后路之后依旧坚持不撤退的事情,倒是不难理解。现在南陈大军的处境比当时还要好一些,吴明彻十有八九更加犹豫。 南陈大军上下显然也在摩拳擦掌,准备和北周好好较量一下,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处境地的险恶。 毕竟南陈之前两次吕梁大战都取得大捷,甚至只是萧摩诃带领前锋一阵冲杀,对方就彻底崩溃了,所以军中士气高涨,尤其是萧摩诃所率骑兵这里将士们斗志昂扬,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这些士卒终归只是从他们自己的角度、从之前两次胜利事实的角度来看,但是作为主将的吴明彻若是也这么看,那么南陈大军可就和历史上一样危险了。 李荩忱很清楚,吴明彻可不是什么常胜将军,这位老将军征战戎马一生,德高望重不假,但是其军旅生涯也是有胜有败,算得上大将,但是和曾经南朝宋之长城檀道济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的,甚至从一定角度上来说,其稳重的性格所带来的犹豫不决,甚至还比不上武毅将军萧摩诃,这也为吴明彻在身后引来了很多争议,如果不是老将军宁死不屈,恐怕争议会更大。 可是毕竟现在是吴明彻在统军,就算是萧摩诃有再大的意见,也得听从吴明彻的意见。 以萧摩诃的性格,就算是吴明彻让他率军去送死,恐怕萧摩诃也不会说一个“不”字——虽然在历史上吴明彻把萧摩诃送出重围,自己留了下来。 至少从李荩忱此时此刻的角度来考虑,南陈容不得在这吕梁更多迟疑和犹豫。 一来现在的李怜儿受寒发烧,不过刚刚有所起色,或许追随大军转移还好,但是想要追随军队突围那是不可能的,李荩忱也不会允许吃尽了苦头的自家妹妹再经历这么多波折。 二来一旦南陈在吕梁大败,李荩忱现在好不容易找到的安身立命之地也会随之土崩瓦解。虽然萧摩诃会因为吕梁之战后南陈军中无大将而一步升天,但是一个军队损失殆尽的南陈,就算是李荩忱有白骨生肉之神奇法术,恐怕也没有办法拯救,所以李荩忱想要更进一步,最好的办法就是帮助萧摩诃保全南陈大军。 在这乱世之中,有军队才有话语权。 就当李荩忱看着满天烟霞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让李荩忱吓了一跳。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莫非想着什么心上人?”萧世廉半开玩笑半正色道。 李荩忱苦笑一声:“某哪里来的心上人,不过就是看这风景不错,一时间有些出神了。” 萧世廉眉毛一挑,大难不死,他的性格相比于之前世家公子的拘谨,也变得更为开朗,当下里打趣道:“大战临头,李兄弟竟然还有心情看风景,还真是稳如泰山,佩服佩服。” 李荩忱发现这个家伙和人熟络起来之后,嘴皮子似乎也利索了不少,不由得摇了摇头:“无事不登三宝殿,萧兄不着急备战,反而跑过来找某,可是有什么大事?” 而萧世廉也正色点头:“阿爹想要见你。” “武毅将军?”李荩忱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肯定是萧世廉将路上的经历给萧摩诃说了,并且很有可能将李成给他的那铜佩饰交给了萧摩诃。 否则大战当前,萧摩诃绝对不会这么有兴趣见李荩忱这么一个不过是山中来的毛头小子。 “嗯,现在。”萧世廉将“现在”两个字咬得很重,沉声说道,“阿爹对于见你似乎很期待啊,别让他失望。” “某会尽力答武毅将军所问,”李荩忱轻呼一口气,抬起头,“不会让他失望,也不会让你失望。” 萧世廉哈哈一笑,推了李荩忱一把:“快走了,让爹爹等久了,咱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等等,这架势,怎么有些像去拜见岳父岳母? 看着带着笑容的萧世廉,李荩忱顿时一脸黑线。 ————————————————-- 帘幕被萧世廉一把掀开,李荩忱轻轻吸了一口气,径直跟着萧世廉快步走入了营帐之中。 “来了?”萧摩诃淡淡说道,将手中的笔放下,目光落在跟着萧世廉走进来的李荩忱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不由得点头赞叹一声,“真是一个俊朗的小伙子。” 第一次看到这个颇有几分传奇色彩的南陈大将,要说李荩忱心中没有一点儿紧张那是不可能的。当下里他毕恭毕敬的一拱手:“山中草民李荩忱,参见武毅将军。” “快快免礼。”萧摩诃摆了摆手,快步走到李荩忱身边,这个时候李荩忱和萧世廉都有些惊讶的发现,萧摩诃的脸上竟然带着激动神情,甚至他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世廉这一次能够从乱军之中保住性命,还送过来如此重要之情报,和你有莫大的关系,他的功劳里面可有一半是你的!” 李荩忱固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萧摩诃也是瞪大眼睛,自家爹爹就算是率军冲杀在第一线,恐怕也没有这么激动过吧? 不过也就是见到一个年轻俊彦,不至于这样啊。 虽然萧世廉知道自家阿爹对于现在其面对的情况心知肚明,也在试图寻找适合自己的辅佐幕僚,而李荩忱用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也证明他确确实实有这个能力,就算是当不了一个智囊幕僚,当一员和萧世廉相辅相成的勇将还是可以的,但是这并不代表萧摩诃见到他就会如此失态,萧世廉相信自家阿爹的拿捏能力。 萧摩诃摊开手掌,露出一直被他握在手心中的铜佩饰:“敢问小兄弟,这可是你爹爹的物品?” 李荩忱怔了一下,急忙颔首。 第五十九章 始兴枪王 看到李荩忱点头答应,萧摩诃深深叹了一口气,微微抬头,脸上满是遗憾的神色:“没有想到当年恩公终究还是走了······老天爷不给我萧家当面谢恩的机会啊。” “恩······恩公?”李荩忱和萧世廉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诧异神色。按理说李成在五十年前陈庆之北伐之后就隐藏于这茫茫大山之中,而那个时候萧摩诃还没有出生,如何谈的上对萧摩诃有恩情? “阿爹?”萧世廉诧异的看向激动不能自已的萧摩诃,还以为自家爹爹一时间糊涂认错了人。 萧摩诃旋即从腰间拿出来一个铜佩饰,而李荩忱和萧世廉的眼睛顿时瞪直了,因为那铜佩饰和李成的铜佩饰大小规格一模一样,只是上面雕刻的瑞兽和李成那一个恰恰方向相反,只要有心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两个铜佩饰就是一对。 “这······”李荩忱张了张嘴,顿时明白萧摩诃肯定没有认错人。而且也明白这铜佩饰对于萧摩诃很重要。难怪自家阿爹临走的时候还是将这铜佩饰拿了出来——这看上去其貌不扬的铜佩饰背后,必然有着李荩忱和萧世廉这些小辈不知道,但是对上一代人很重要的故事。 萧摩诃深深叹了一口气,缓缓仰起头:“当年家父在始兴(作者按:今广东韶关市)担任郡丞,始兴地处南方,是本朝龙兴之地,但是在五十多年前还是一个荒芜、其貌不扬的小城,城周围山峦环绕,多有山贼劫道越货。 当时南梁之注意都在北面,无暇顾及南方,有这样的情况也在情理之中。而家父的主要任务就是稳定民生、清剿山贼,因为这些盘踞在始兴城外的山贼阻断了从岭南到江南的道路,所以当时朝廷对其头疼不已,并且引为心腹大患。 家父因为直言劝谏,所以是被贬到始兴担当郡丞的,有人想要利用山贼彻底除掉家父,所以不给家父支援,却命令家父尽快铲除山贼,否则重罪论处······这重罪,至少也是要掉脑袋的啊。” 顿时萧世廉和李荩忱都陷入沉默,萧摩诃的父亲萧谅,对于萧世廉来说甚至都有些遥远。毕竟萧谅在萧摩诃年幼的时候就身故,萧摩诃之后是被姑父蔡路养抚养长大的,所以萧世廉当然对萧谅并没有印象,最多就是在家中祠堂上见过这位祖父的画像罢了。 对于自家祖父的事情,萧摩诃很少提起,萧世廉也一直没有问过,今天见萧摩诃开口,没有想到祖父萧谅竟然还有过如此波折的一生,顿时也有些好奇的看向自家爹爹。 “山贼势大,家父虽然有姑父相助,但是兵微将寡,进剿不利,反倒是伤了自己,陷入山贼的重围之中。而就在那时,有一个乡下少年带着一队乡勇杀入重围,将家父救了出来,之后又训练乡勇,帮助家父将始兴周围的山贼清剿干净。”萧摩诃沉声讲述着这一段已经逐渐被人遗忘的往事,而他的目光不知不觉得落在了李荩忱身上。 李荩忱顿时面露诧异神色:“将军所说的那位少年,莫非就是······” 萧摩诃点了点头:“你猜的没错,正是你爹爹。当年的恩公可是赫赫有名的‘始兴枪王’,一枝长枪舞动起来惊天动地,没有山贼能够近其身,乡里乡间,听闻李成之名,无不赞叹有加,更令人赞叹的是,令尊当时拒绝了家父和朝廷的赏赐,其所作所为皆因大丈夫有责任,自当守护一方之安宁······” 李荩忱轻轻吸了一口气,他之前就一直觉得李成绝对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士卒,单单就是他那一身要比郑老爷子和宋老爷子强上不少、甚至能够独自一人封锁一条道路的武艺,就足够证明他不一样的身份,现在听来,没有想到自家阿爹年少的时候竟然还有如此功业。 “家父感动于恩公之所为,一直以其为我萧家之恩人。之后南梁大将陈庆之招募白袍军准备北伐,恩公意欲北上,家父深感恩公之恩情一直未能相报,然当时家父为人清廉、家中贫困,所以取所配之铜佩饰,用佩剑劈砍成两半,将其中一半赠与恩公,相约以后若能相见,自当一起痛饮、再报恩情。” “当时因为恩公武艺超群,再加上家父的推荐,所以恩公得以轻松入选陈将军之白袍军,之后陈将军挥师北伐,每一战都惊天地泣鬼神,只可惜最后人算不如天算,归来孑然一身······恩公也自此再无音讯。” 谈到这一段往事的萧摩诃说到此处,唏嘘不已。而李荩忱和萧世廉也是相顾无言。 这一段五十年前的往事至今被萧摩诃以如此平淡的语气说起来,已然令他们两个年轻人心血翻腾。 五十年前,那是一个属于他们长辈、风云激荡时代啊。 萧摩诃缓缓将两个铜佩饰放在一起,这个时候李荩忱方才意识到这铜佩饰并不是一对,而原本就是一个,只不过因为多年的佩戴和摩挲,所以原本的切口已经被打磨光滑,足可见李成和萧谅、萧摩诃多年来都一直有所牵挂。 “自恩公杳无音讯之后,家父多方打探寻找,都毫无结果,心中郁郁,再加上最初清剿山贼时候落下的疾病复发,所以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他临走的时候,放不下的还是当时恩公的恩情没有报答······我萧家是重情重义之家族,如此救我萧家、救家父于危难之中的恩情,就算延续三代亦当寻找以作回报。某从小到大,一直不敢忘家父之嘱托,奈何当初北伐,陈将军之军队覆于山洪之中,所以某还以为穷此一生都不会找到恩公了。”萧摩诃沉声说道,而他看向李荩忱的神情变得愈发亲善。 听到自家爹爹掷地有声的话,萧世廉也是随之挺直脊梁,显然对于萧家重情重义的传统很是自豪。 萧摩诃叹息一声,抬头看向李荩忱:“幸而老天有眼啊,恩公虽然走了,但是至少还有子嗣留在人间。小兄弟,你想要什么尽可以说出来,当年恩公对我萧家之恩情,有如再造,若是没有恩公,甚至都不会有某萧摩诃,如此恩情,家父无能为报,今日我萧摩诃添为大陈武毅将军,或许还能做些什么。” 李荩忱沉默片刻,郑重的摇了摇头:“萧将军,我什么都不需要。” 第六十章 不求 听到李荩忱斩钉截铁的声音,萧世廉顿时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李荩忱:“李兄弟,你可要想好了,我们萧家虽然算不上什么一等一的权贵之家,但是提供一些你想要的帮助应该还是可以的。” 萧摩诃也是抬起头看向李荩忱,微微颔首。 他身为南陈武毅将军,又是军中的下一任接班人,要说别的做不到,但是至少给李荩忱安排一个安身立命的职务之类还是轻而易举的,朝野之中谁都不会介意卖武毅将军一个面子。对于一个正常男人来说,所想要的不过就是“酒色财气”罢了,如果李荩忱想要这些,萧摩诃自然很容易满足他。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李荩忱向前一步,郑重的一拱手:“某没有开玩笑,某什么都不要。” “这······”萧摩诃皱了皱眉,而萧世廉脸上更是露出诧异神色。普天之下,想要武毅将军一个允诺的人大有人在,而怎么李荩忱就弃之如敝履? 萧世廉着急的还想再说,不过看到自家爹爹抬起来的手,顿时堪堪将话收住了。萧摩诃饶有兴致的看向李荩忱:“为什么?报答恩公之恩情,是我萧家两代人之夙愿,小兄弟难道不想给我们这个机会?” 李荩忱还是摇了摇头,看着那个象征李成和萧谅情谊的铜佩饰,沉声说道: “家父在世的时候,未尝曾经提到过此事,说明在家父心中,当时施以援助之手,乃是天经地义。并且家父一生为人豁达,某想他老人家当年在世的时候,应该只是真心想要和令尊结识、真心想要报一方平安,并没有想着有一天会寻求萧家的帮助······” 萧世廉脸上的神情愈发凝重。而萧摩诃缓缓背过身,看着放在桌案上的那铜佩饰。两块分开了五十多年的铜佩饰此时凑在一起,虽然它们曾经分明的棱角已经被磨平,虽然它们有的地方已经光滑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但是它们依旧像五十年前那样紧紧的靠在一起。 就算是没有中间的棱角,这一刻这两块铜佩饰依旧结合的紧密无间,就像五十年前始兴城外曾经并肩奋战的两个人。 萧摩诃长叹一声,喃喃说道:“阿爹,某终于明白,为什么你常常说,能够与李家恩公相识是一生的荣幸······恩公一生光明磊落,年轻时候沙场冲杀、荡气回肠,年长之后仍然教子有方,萧某自愧弗如,阿爹能有如此挚友、如此恩人,是我萧家之幸也!” 李荩忱抿着嘴唇沉默不语,而萧世廉静静看着李荩忱,第一次他有些震惊的发现自己竟然看不穿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年轻人。 而此时萧摩诃已经霍然转身,伸手拍了拍李荩忱的肩膀:“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假以时日,当成大器。” 萧世廉心中更是一惊,自家爹爹作战勇猛,但是不代表不会做人,萧摩诃知道自己一路青云平步,所以在为人处世上除了坚守基本原则之外,素来都是寡言少语,是不折不扣的实干派,也正是这个原因,方才让他得到陈霸先、侯安都和吴明彻三代南陈帝王将相的赏识。 因此萧摩诃这短短几句评语,简直振聋发聩。一向熟悉自家爹爹为人作风的萧世廉,忍不住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刹那间他觉得在李荩忱和自家爹爹之间竟然插不上话。 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不知不觉他的额角已经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刚才关于这铜佩饰,李荩忱实际上有些强行解释。 就算是李成一生之中都没有想过欠人恩情这件事,但是很明显到了最后,李成还是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不是因为他多么吝啬,也不是因为他惦记着什么,而是他不放心之后无依无靠的李荩忱和李怜儿,对于奄奄一息的老人来说,这是他能够留给子女的全部。 而事实证明,南陈武毅将军萧摩诃的一个允诺,也确实很有价值。 但是李成虽然是这么想的,李荩忱并不打算这么做。向萧摩诃请求,固然可以给他带来“酒色财气”,但是这不是此时此刻的李荩忱真正想要的。 李成费尽心思五十年避世,最后到老换来这么一个下场。 李荩忱绝对不允许自己走自家爹爹的老路。更何况他更清楚,南陈又能够支撑多少年?一场从北到南席卷而来的战火随时都有可能将李荩忱彻底吞没。 李荩忱不求什么“酒色财气”,所求的是一个施展抱负的机会。 事实证明,萧摩诃看明白了李荩忱的心思,所以他很欣慰恩公的后人不是一个想做富家翁的纨绔子。穷人的孩子早当年,自小历经战乱的萧摩诃明白这个道理,并且很高兴看到这样的恩公之后。 因为对于萧摩诃来说,想要报答恩公之恩情,所能做的最好的实际上不是给李荩忱多少“酒色财气”,而是将李荩忱培养为一个栋梁之才。这恐怕也是李成所最想看到的,也是李成将那铜佩饰拿出来的重要原因。 那位恩公临走的时候,恐怕有不少遗憾吧······就如当年爹爹一样。萧摩诃缓缓仰起头,心中不由叹息一声,等到自己愈发年长之后,反倒是愈发能够理解当年的萧谅了。 大帐之中一时间有些沉寂,萧摩诃回过神来,微微低头直直看着李荩忱的双眼,沉声说道:“小兄弟······” “将军年长小子二十余岁,以小兄弟称呼实在不妥当,小子应当为晚辈。”李荩忱急忙开口打断萧摩诃,开什么玩笑,一个大自己二十多岁的人喊自己小兄弟,哪怕是李荩忱知道古人有很多“忘年交”,也不想真的和萧摩诃来“忘年交”,更何况如果这样,李荩忱未免有些占便宜的意思,别忘了旁边还有一个脸色一直不太对劲的萧世廉。 他这句话自然让萧世廉心里面舒服了不少,毕竟按照李成和萧谅的关系来算,李荩忱可是实打实长了他一辈,当初的“李兄弟”变成“李叔叔”,这萧世廉多少都接受不了。 萧摩诃微微一笑,旋即说道:“现在你们兄妹也没有安身之处,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先留在军中,毕竟令妹尚有病恙,需要好好休养。等到此间战事了结,是去是留,你们另行决定如何?” 李荩忱没有多说,只是郑重一拱手。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哨探一把掀开帘幕快步走进来:“启禀将军,在大营北侧四十里处发现蛮夷哨骑!” 第六十一章 哨骑 “什么?!”听到哨探的禀报,萧世廉不由脸色大变,“在北面只有四十里地了?!” 李荩忱也随着回头,看向这个满脸风尘、气喘吁吁的哨探。 “慌什么慌!”萧摩诃冷喝一声,显然对于自己儿子如此惊慌失措很是不满,“哨骑来了你就慌成这个样子,要是蛮夷大军杀到了,你岂不是要尿裤裆!” 萧世廉讪讪一笑,不敢多说,而萧摩诃转身看向那哨探,沉声说道:“来,从舆图上标注出来!” 哨探不敢犹豫,急忙伸手在舆图上大致的位置上画了一个圈:“启禀将军,我们在这个地方遇到了一队蛮夷的骑兵,人数有十来人,不过他们似乎只是前锋哨探,并不恋战,一触即走,看起来他们后面跟着来的军队数量应该不多······” “不多?”萧摩诃眉毛一挑,摆了摆手,“再探!” 那名哨探急忙应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而萧摩诃目光一直落在舆图上,轻轻捋着胡子:“不多······是真的不多么?” “这个时候来哨骑,难道王轨这个该死的家伙准备重新杀回来了?”萧世廉有些诧异的说道,不过旋即看到自家爹爹冰冷的眼神,急忙微微低头不敢多说。 而李荩忱也好奇的看向舆图上刚才被哨探标注出来的位置,脸色随之微变。因为这一队北周哨骑出现的位置正是南陈营寨的正北方向,而按理说王轨的大军已经向吕梁水下游推进,在南陈军队正北面原本预定的进攻方向上应该没有军队了,自然而然也就没有了派遣哨骑的必要。 萧摩诃转而看向李荩忱:“不知道贤侄可有什么想法?可愿意为某参详一二?” 李荩忱急忙皱着眉说道:“北面突然出现蛮夷的哨骑,应该不是王轨派遣的,毕竟王轨手中的兵力也不是很多,还得封锁整个吕梁水下游,提防我军随时都有可能的进攻,不会在这个时候重新将注意转移到我们的正北方,那么只能说明又有新的北周蛮夷抵达了。” “这援兵还真是源源不断啊。”萧摩诃沉沉叹息一声。 萧摩诃说的实际上是南陈只能和北周抗衡、却很难战胜北周的一个重要问题所在。江南人口数量哪怕是经过南朝几代的发展,依然很难和北方相比,尤其是之前侯景之乱又曾经对江南造成过重创,再加上现在荆湖已经落入北朝支持的西梁手中,所以南陈所拥有的两块地方,一个是经历了战火没有多少年的江南,一个是这数百年间战乱就没有间断的淮南,其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兵源不足。 南方兵源不足的问题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自从东晋南渡,南朝的军队数量一直比不上北朝。淝水之战,东晋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八万军队,而到了陈庆之北伐,竟然只有七千白袍军,其兵力之寒酸,正是江南人口数量少、兵源数量少这一严重问题的直接体现。 所以南方多年来一直都是奉行精兵政策,无论是北府兵、西府兵还是陈庆之的白袍军,实际上都是这种政策的体现。 而相比于南朝,北朝虽然同样战乱不休、四分五裂,但是人口基数大的优势毕竟还是在的,再加上北朝也不乏北魏孝文帝、北周武帝这些颇有能力的君主休养生息、恢复民生,所以对于南朝一直保持着兵力优势,尤其是现在的北周一口吞并北齐,也等于将原本北齐的军队化为己有,合二国之力凑集的这一支大军,虽然看上去有些乌合之众的味道,但是至少在人数上已经足够碾压南陈。 当军队士卒的数量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是完全可以以乌合之众战胜精锐之敌的。这种再简单不过的人海战术,对于南陈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威胁。 尤其是现在,除了王轨这一支足够和南陈军队相抗衡的大军,北周明显还有源源不断的军队向吕梁这并不大的一块地方涌过来,这架势自然也是再明显不过,就算是用人海战术,也要直接将南陈这最后的一支能够威胁到北周的主力大军淹没在这里! 李荩忱很清楚,在历史上,北周就是用绝对的人数优势将南陈这一支大军困在了吕梁,最后只有萧摩诃率领骑兵突围成功,南陈主力全军覆没,自此之后南陈再也无力支撑淮水防线,逐步退缩,到了隋朝建立的时候,南陈已经从当初的淮南一路退到了江南,只有一道长江天堑可以凭借了。 所以对于南陈,吕梁之战大意不得。 尤其是现在,吕梁之战的胜利天平,正在逐渐向北周倾斜。 犹豫了片刻,李荩忱咬了咬牙,还是下定决心说道:“当下我们除了撤退,别无二法。” 萧摩诃缓缓点了点头,而站在他旁边的萧世廉虽然身为年轻人,觉得有些心有不甘,但是不得不承认这对于现在的南陈来说,确实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实际上我们现在撤退,并不是失败。”李荩忱见萧摩诃在主要基调上和自己是一样的考虑,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古人诚不我欺,史书记载,吕梁之战后期,一直冲杀在前的萧摩诃意识到事情不对,一再要求撤退,只可惜总是被吴明彻否决,最后酿成了吕梁惨败。 “哦?”萧摩诃声音微微一抬,“说说看。” 李荩忱嗯了一声:“吕梁之战,其起因在于我军想要夺取吕梁这从淮北向中原的跳板,尤其是当时北齐虚弱,所以大陈确实有机可乘。而事实也证明,北齐的接连战败,正如大陈之前所猜测。” 萧摩诃脸上露出一抹诧异神色:“贤侄了解的倒是不少。” 李荩忱一怔,旋即意识到自己似乎说漏嘴了,当即一拱手,面带惭愧的说道:“这个还真不是晚辈的功劳。阿爹在世的时候便时常派人下山打探消息,希望能够远离战乱,所以对于吕梁之战多少有所了解,而且阿爹和村中几位叔伯也曾经谈及······” 听李荩忱的声音有些消沉,萧摩诃顿时明白过来,李成他们这些当年把整个中原杀得天翻地覆的老卒们对周围有所关心倒也在情理之中,所以萧摩诃反倒是有些歉意的看向李荩忱:“连累贤侄提及故人而伤心,罪过罪过。” 第六十二章 平手 李荩忱连忙摆了摆手:“当然萧兄也曾经简略介绍过,再加上某自己之前在军营中的些许打听,所以自诩对这吕梁之战还是清楚的。” 萧摩诃点了点头:“那贤侄不妨说说,这吕梁之战打到现在,我们真的占便宜了?现在我大陈军队随时都有可能要不得不从吕梁之地退出来,吕梁之地得而复失,而北周军队远比当时的北齐军队要强大,这吕梁之地丢了,想要拿回来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李荩忱轻笑一声:“可是某敢问萧将军,吕梁之地原本可是我大臣的?” “这······”萧摩诃怔了一下,缓缓摇头,“不是。” 李荩忱旋即接着说道:“因此吕梁之战我军能够短暂的拿下吕梁之地,实际上已经有了收获,一来可以锻炼军队,二来也说明我军渡过淮水向北进攻的可能性。当然这还远远不够,请两位考量一下,在这吕梁之战期间,北朝有没有吃亏?” 李荩忱的声音逐渐提高,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不过萧摩诃此时显然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随着李荩忱说下来,他已经隐约明白李荩忱的意思,实际上李荩忱只是换了一个角度来考虑问题。 现在萧摩诃和萧世廉甚至包括吴明彻在内,都是站在吕梁得而复失的角度来考虑,这么看南陈气势汹汹的渡过淮水北上,结果最后在北周大军面前灰溜溜的撤退,确实算不上胜利。 但是反过来,如果站在北朝的角度来看,吕梁之战的前两个阶段,北齐以及后来的北周损兵折将,甚至还一度丢掉了吕梁之地,最后不得不调动刚刚征讨完北齐的军队,甚至还有尚未来得及整编的北齐降军,以举国之力方才逼迫南陈撤退,这无论是两次惨败,还是劳师远征,对于北朝来说,都是吃了亏。 北朝吃了亏,反过来自然也可以说是南陈占了便宜。 “如果我们现在及时撤退的话,”李荩忱看着萧氏父子的脸色有所变化,紧接着说道,“北周蛮夷如此兴师动众却扑了一个空,最后只是得到了本来就应该归他们的吕梁之地,并且还没有达到绞杀我主力大军的目的,自然是得不偿失。” 顿了一下,李荩忱扬声说道:“如果我们现在及时抽身而出,这吕梁之战就算不是我们胜利,也完全可以算得上平手,但是如果现在我们还在这里等着,就是在等死,一旦吕梁之战失败,将军想必也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萧世廉皱了皱眉,看向自家父亲。有什么样的后果,别说萧摩诃,他的心里面也很清楚,尤其是对于现在的南陈来说,若是真的在吕梁大败,那么恐怕国祚都要摇摇欲坠了。 这一战,南陈赢不了,却也输不起。 平手或许还真是最好的结局了。 萧摩诃沉沉叹息一声:“某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可惜现在吴老将军还是有所牵挂啊,毕竟拿下吕梁之地是老将军多年来的心血,若是如此弃之不顾,老将军心里面过不去······” 李荩忱下定决心,转过身面向萧摩诃一拱手:“将军,蛮夷哨骑从北面而来,说明他们的援兵也已经不远了。这些哨骑一触即走,在晚辈看来,应该不是因为他们人少,而是他们急于探查清楚这一带的我军军力布置以及地形地势,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织出来天罗地网,将我们彻底的困死在这里!” 萧摩诃脸色阴沉的能够滴出水来,显然经过李荩忱这么一分析,他愈发知道自己或者说整个南陈大军面临的危险了。而萧世廉更是忍不住向前一步:“阿爹,事不宜迟,现在······” 一扬手,萧摩诃点了点头:“某明白这个道理,某现在就去面见吴老将军。” 话音未落,萧摩诃一把抓起桌案上的头盔和佩剑就向外面走去,等走到营帐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什么,转过头看向萧世廉和李荩忱:“你们两个也跟着过来!” 李荩忱和萧世廉怔了一下,连忙点头。 等着萧摩诃率先出去,萧世廉微微侧头看向李荩忱,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神色,迟疑片刻,萧世廉一边伸手掀开帘幕,一边沉声说道:“李兄弟,你说阿爹为什么会坚持带着我们两个过去?” 李荩忱轻笑一声;“恐怕萧将军自己心里面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吧,更何况有些话让我们这两个小辈来说的话,或许要比他自己说出来来的要好一些······毕竟到了萧将军所在的这个位置上,有些话不是想说就能说出来的。” 萧世廉沉默良久,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句实话,某原本以为打仗就是双方比拼计谋,在战场上拼命厮杀、热血快意,谁曾想到到了现在才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放开手打啊,上上下下,一个人犹豫就有千千百百的人犹豫,相互掣肘之下,退也好、进也罢,竟然还能纠结这么久,这仗打的太窝囊了。” 李荩忱怔了一下,忍不住苦笑一声:“萧兄,慎言啊。” 萧世廉重重的哼了哼,没有多说。而李荩忱摇了摇头,萧世廉的意思李荩忱很明白,沙场冲杀,快意恩仇,最是舒爽。但是实际情况往往都不是如此,南陈军队陷入僵局,其根本原因并不是萧摩诃和吴明彻看不清楚眼前的情况,而是因为吴明彻心中还有所牵挂。 吴明彻的心思李荩忱也能理解,对于这样一个戎马一生的老将军来说,当然希望自己最后一战能够取得胜利,从而光荣的解甲归田,然而现在局势愈发恶劣,让吴明彻虽然隐约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取得胜利,但是还抱有一线希望。 因此萧摩诃站出来劝说吴明彻,实际上就是在反对吴明彻,而对于萧摩诃本身来说,其根基太单薄,想要以后在吴明彻离开之后站稳脚跟,就必须利用吴明彻留下来的班底,因此在这个时候得罪吴明彻当然一点儿都不合适。正是因为萧摩诃也有自己的考虑,所以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要去进一步劝说,甚至到李荩忱分明将这个之前所有人都意识到、但是没有人愿意相信的道理毫不留情点破之后,萧摩诃还是有所迟疑。 这也是为什么他坚决要带着李荩忱和萧世廉,正如李荩忱所说,有些话不适合另怀心思的萧摩诃对吴明彻说出来。 第六十三章 介绍 南陈大军在吕梁之地到底是战还是退,这里面牵扯到的不仅仅是现在愈发严峻的敌我势态,还有很难忽略的每一个人的考虑,尤其是吴明彻这个南陈主帅和萧摩诃这个未来主帅、现在的前锋大将的考虑,毕竟只有他们两个的决定还会真正左右南陈大军的去留。 正是因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事关重大,所以萧摩诃才不敢乱说,他宁肯相信吴明彻在最后依然能够做出正确的决定。 但是李荩忱清楚,在历史上正是因为吴明彻没有太大意义的坚持,才导致南陈在吕梁之战的惨败,所以李荩忱既然已经决心进入到这吕梁大战混乱的旋涡之中,就要全力以赴将这风潮平息下来,将这南陈最后的一支大军安安全全的带回去。 乱世之中,有兵就是草头王,尤其是对于偏安江南的南陈来说,想要坚持下去,这一支大军是必不可少的。 李荩忱看着营帐外面已经只剩下漫天晚霞的天空,沉声说道:“萧兄,此去见吴老将军,你我任重。” 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萧世廉猛地“呀”了一声,缓缓仰起头迎着李荩忱看过来的目光,郑重颔首。 —————————— 南陈主营实际上就在萧摩诃营寨的西南侧,比邻吕梁水,背靠一座低矮的山丘,进可攻、退可守,绝对算得上一个兼顾进攻和防御的上佳之地。 同时主营寨又和东北侧的萧摩诃前锋骑兵营寨互为掎角之势,又能庇护山丘另一侧的辎重营寨,使得南陈军队在吕梁这并不大的地方上布置下一个三角形阵势,三个角上的军队可以相互支援、又自然而然成包围之态势,使得敌人不敢全力进攻,以防被进攻侧路,其安排之巧妙,令人叹服。 吴明彻作为征战沙场一生的老将军,展现出来的军事素养和排兵布阵的能力还是没得说的,如此刁钻的营寨安排方式足够让每一个前来进攻的人头疼不已,也难怪之前北齐和北周都在这前面吃了不小的亏。吴明彻一直觉得吕梁之战还有转机,恐怕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营寨布置之巧妙,给他很大的信心。 不过因为王轨包抄后路的原因,所以辎重营寨之中的大部分粮草和车马都提前撤退向淮南,吴明彻就算是觉得还有支撑下去的机会,也没有愚昧到将自己最薄弱的辎重营寨暴露在王轨刀枪前的意思。 “现在大营还有五天的粮草,而前锋营寨之中多一些,尚且可以支撑十天,另外战马的草料也足以坚持七八天。”萧摩诃一扬手中的马鞭,指着远处空荡荡的辎重营寨说道,“因此一时半会儿没有辎重粮草也无妨。” 李荩忱眉毛一挑:“话虽如此,但是恐怕五天之后这吕梁之地双方的攻守军队对比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吧。” 萧摩诃苦笑着点了点头。吴明彻实际上想等一等也就是等这五天,五天之后如果战事还没有转机,那么他不撤退也得撤退了。可是正如李荩忱所说,现在北周还会让他们在这里稳坐钓鱼台坐上五天么? 说句不好听的,之前一败涂地的宇文忻实际上只是个来探路的,而王轨也就算得上是前锋,谁知道五天之后率领大军赶到的是谁,北周名将云集,韦孝宽、尉迟迥还有随国公杨坚,又有几个是好招惹的,到时候南陈军队就不是镶嵌在淮北的一颗钉子,而是北周军队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晚风吹拂着萧摩诃的衣襟,在如此诡谲而艰难的局势面前,这个从十三岁开始就追随陈霸先征战天下的大将也沉不住气了,当下里只能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走吧,我们走一步是一步,总比在营寨里面等死来得好!” 跟在他身后的李荩忱和萧世廉都是神情一凛,急忙催动战马跟上萧摩诃的身影,后面护卫的亲卫也是急忙跟上。十多名骑兵在原野上掀动滚滚烟尘。 因为武毅将军的旗号打在前面,所以守卫营寨的士卒并未多加盘问,看见是萧摩诃亲自带队,急忙打开营寨。萧摩诃也没有犹豫,策马直冲向吴明彻的大帐。 看着萧摩诃飞快下马的矫健身影,李荩忱紧皱的眉头也随之舒展了不少。萧摩诃走出营寨,显然非但没有动摇,反倒是将劝说吴明彻的想法坚定了几分,否则也不会这么匆忙。 不过萧摩诃快,李荩忱却快不起来,说句实话这还是他前世今生第一次策马奔驰,前世曾经去草原旅游的时候骑过马,但是也只是骑着马溜溜圈罢了,要说真的打马飞奔,李荩忱可没做过,而且这上马、下马更是极大的挑战。 当然不会骑马对于南朝人来说还真算不得什么羞耻的事情,传闻就连当年一手调教出来七千白袍的陈庆之,在三十岁之前都不会骑马。北人善骑,南人善舟,这句话不无道理。 所以看着李荩忱笨拙的从马背上下来,后面护卫的亲卫们倒也没有笑,而萧世廉还很热心的给李荩忱演示了一遍正确的上下马姿势——将门萧家是掌骑出身,对于其子弟和亲卫来说,当然都有娴熟的马上功夫。 等到李荩忱费劲下马,萧摩诃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主帐之中。而萧世廉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径直和萧世廉并肩走入主帐中。 天色已晚,主帐中只有几根蜡烛摇晃着散发出淡淡的光芒,而就在这暗淡的光芒中,萧摩诃肃然伫立,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方才开口说道:“这是跟随末将前来的两个小辈,一个是家中犬子,添为军中幢将,还有一个是府上客人,受邀于军中。” 萧世廉怔了一下,自家爹爹在军中一般都是以将领上下级关系称呼自己,只有两个人单独或者区区几名心腹在场的时候才会以父子关系称呼,今天这是怎么了? 而李荩忱则翻了翻白眼,说好听一些是府上客人,说实在一些实际上就是指幕僚。萧摩诃还真是很干脆的给自己安了这么一个身份。不过不得不说这个身份正是现在的李荩忱想要的,既然萧摩诃已经说出来了,那以后只要李荩忱不反对,肯定也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第六十四章 力争 “哦?”黑暗中一道光芒晃动了一下,旋即一道身影走出来。这个时候李荩忱和萧世廉方才意识到那一道光芒是有人举着蜡烛,“元胤(作者按:萧摩诃表字)啊,你素来不喜带着小辈出面,更不要说带府上客人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一个须发尽白、微微躬身的老人出现在李荩忱的视野之中。即使是在营帐之中,吴明彻依旧全身披甲,和萧摩诃如出一辙。只是因为老将军背上生疮,虽然还没有严重到致命的地步,但是也已经让他难以像萧摩诃那样挺直脊梁。 背疮的疼痛虽然对于一个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来说,尚且算不得多大的威胁,但是也依旧让吴明彻的脸上时不时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毕竟吴明彻不是十几岁、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了,到了他这个年纪,一点儿病痛都有可能牵扯全身。 李荩忱默不作声的将这个在历史上争议远远要超过继任者萧摩诃的老将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看着这个微微佝偻,却还在咬着牙想要尽量扬起头的老人,李荩忱突兀中想起了李成,那个一袭一如五十年前的白衣、手持长枪站在山路上的李成,那个奄奄一息却还在努力想要叮嘱他的李成。 他们都在和命运抗争。 残酷却又真实的抗争。 “关于当前之战局,确实需要征询老将军的想法。”萧摩诃当下里一拱手,“而带着这两个小辈来,是因为他们两人亲眼目睹北周蛮夷军队之调动,相比于末将,说的话反倒是更有可信之处。” 吴明彻放下手中的烛台,一边轻轻咳嗽着,一边看向李荩忱和萧世廉。李荩忱二人急忙拱手:“参见大都督!” 从承圣三年(公元554年)就开始在陈霸先麾下效力的吴明彻,算起来已经为了陈氏和南陈征战沙场二十四年,这二十四年之中功劳赫赫,时至今日已经是南陈的司空和大都督,因为是在军中,所以以大都督这一军中职务称呼。 吴明彻摆了摆手:“免礼,王轨大军包抄我军后路的事情老夫已经知道了,你们又有什么新的发现?” 李荩忱当即上前一步:“启禀大都督,之前在我前锋大营北侧发现蛮夷哨骑一事,不知道大都督可否得知?” 一边在桌案前缓缓踱步,吴明彻一边微微颔首:“此事已经报告给某,蛮夷哨骑出现,说明他们的援兵快要到了。” 李荩忱嗯了一声:“那大都督为何现在还下令在营中坚守,要知道北周蛮夷之后的大军陆续抵达之后,恐怕我军想要撤退到淮水南岸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吴明彻有些好奇的将李荩忱这个看上去甚是年轻的陌生人上下打量一番,嘴角边露出一抹笑容:“小伙子,进攻吕梁之地就是为了拿下向中原进攻的跳板,既然如此,那么北朝也自然而然知道吕梁之地的重要性,派遣大军前来自是在情理之中,和敌人决战也在老夫原本就有的计划里,现在大敌当前,为何要撤退?” 萧世廉急忙伸手扯了扯李荩忱的衣袖,老将军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几乎就是要一口咬死的态度了,萧世廉当然也不想李荩忱接着说下去,那样对李荩忱有害无利。 而萧摩诃却并未横加阻止,只是饶有兴致的微微侧头,想看李荩忱到底是如何回答。 出乎意料的,李荩忱并没有在意萧世廉的小动作,而是昂起头朗声说道:“为什么要撤退这个问题,大都督心里面应该比谁都清楚,而且晚辈也已经明白,大都督心中实际上也做好了随时撤退的准备。不知晚辈说的可有道理。” 吴明彻眯了眯眼:“此话怎讲?” 李荩忱毫不犹豫的回答:“古往今来,行军打仗最忌讳的就是祸乱军心,尤其是大军背水而战,最讲究的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因此一向妄言撤退者,主帅都会毫不犹豫的呵斥、惩处甚至斩首,以儆效尤。曹孟德杀杨修,便是如此道理。” 萧世廉隐约猜测到李荩忱的意思,缓缓收回手。 而李荩忱看也不看吴明彻,接着说道:“可是大都督却能面带笑容让晚辈解释,这说明在大都督的心中,实际上已经有撤退的意思,所以才想听更多的意见,不知晚辈之解释可否正确?” 整个大帐之中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李荩忱的声音还在回荡。 良久之后,吴明彻突然轻轻笑了一声,紧接着扭头看向萧摩诃:“元胤啊,你们家这个客人还真是牙尖嘴利!” 一直绷着脸的萧摩诃,缓缓露出一抹笑容,同时脸上也浮现出轻松的神色。 李荩忱虽然说的有道理,但是毕竟是如此毫不留情的拆穿了吴明彻的心思,终归是对吴明彻有所不敬,不过吴明彻对着萧摩诃这么一说,意思自然就很明了,显然是并没有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算吴明彻送给萧摩诃的一个人情,实际上也是萧摩诃送给李荩忱的一个人情。凭借着这个机会,李荩忱得以在吴明彻面前展现自己,而无疑萧摩诃会帮助他承受吴明彻的怒火。 当然反过来也可以说,萧摩诃也打算将李荩忱甚至萧世廉当枪使,只是很显然李荩忱比还迷迷糊糊的萧世廉要靠谱得多。 当然人情归人情,该赔罪的还是要赔罪的,李荩忱一拱手:“晚辈言辞激烈之处,还请大都督不要见怪。” 吴明彻摆了摆手,一边咳嗽,一边缓缓说道:“老夫都年过花甲的人了,若是和一个小辈争执不休,那岂不是笑话!能一眼看破老夫之心思,也算是你这小子有几分本事,可是······” “可是?”听到吴明彻声音一转,萧摩诃和萧世廉都是脸色微变。 “可是,现在吕梁之战都已经打到这个地步了,我们还能回得去么?”吴明彻的声音有些低沉,甚至带着落寞,“就算是撤退,如何才能把这么多儿郎弟兄平安的带到淮南?” 顿了一下,吴明彻不等萧摩诃他们开口,自顾自的叹息道:“在你们这些年轻人看来,或许老夫就是一个老顽固,硬生生的想要拉着我大陈仅剩的些许兵马去满足自己不切实际的梦想和追求,可是难道在你们看来,老夫就这么糊涂么?这吕梁一战胜了固然是老夫的功绩,但是如果败了的话······” 老将军的声音渐渐低沉,不过旋即又高了上来,掷地有声: “就是大陈的罪人!” 第六十五章 选择 “老夫戎马二十余年,从三十多岁的时候就开始追随高祖武皇帝开疆拓土,建立这大陈朝。虽然这一辈子成也有、败也有,但是到了这个年纪就算打不赢也至少能够看得清楚成败了。” 吴明彻的声音虽然再一次低沉下来,但是说的很连续,老人似乎压榨干净胸腔之中的最后一丝空气,来避免困扰他许久的咳嗽造成的断断续续以及背疮所带来的疼痛。 这一次没有人打断他,三双眼睛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这个坚持想要挺直腰杆的老人。 “这吕梁之战,打是打不下去了,老夫也不想当这个大陈的罪人,将我大陈多少年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底和积蓄挥毫一空,否则又有何颜面去九泉之下面对高祖武皇帝?!”吴明彻激动的说道,老将军的脸颊涨得通红,显然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急促而长的说这一段话,“可是······咳咳!” 吴明彻终于说不下去,剧烈咳嗽起来,但是他尽量不弯腰,一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转而落在黑暗中的舆图上:“可是······可是我这一副老朽之身躯,就算奋起余力,也······咳咳,也没有办法带着儿郎们杀出去了······更何况就算是老夫尚且年轻,这蛮夷布下来的阵势,又岂是这么容易突破的?” 李荩忱和萧世廉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 之前他们想着怎么才能劝说吴明彻撤退,但是没有想到吴明彻会这么简单的答应了,更没有想到接下来的这个难题同样让人头疼。 一环接一环的困难丢过来,就连李荩忱都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吴明彻身体的问题李荩忱多少是知道一些的,在史书上可是清清楚楚记载着,在吕梁地区长期以来接连不断的大战以及背疮疾病导致吴明彻在吕梁大战的最后关头已经卧床不起,很难指挥大军作战,群龙无首,这也是南陈在吕梁之战后期表现极其恶劣的一个原因。 当然不只是吴明彻本身的病痛,还有阻挡南陈撤退的王轨也不是一个善与之辈,这员北周大将在吕梁水两岸修筑营寨和堤坝,正好封锁了南陈大军撤退向淮水渡口的道路,所以到最后只有萧摩诃带领骑兵在王轨尚未修筑完成的防线上撕开口子撤退出去,等到吴明彻率领步卒大队杀过来的时候,已经构筑好完整防线,又有后方骑兵相攘助的王轨,当然就再也没有放敌人过去的道理了。 而萧摩诃此时向前迈出一步:“大都督,天无绝人之路,王轨之行踪已经被我们发现,而之前大都督将辎重队伍撤退出去的时候,沿途还没有发现北周蛮夷军队的踪影,这说明他们的动作也没有我们想象之中的那么快。” 吴明彻缓缓抬起头,直接打断了萧摩诃:“你想试一试?” 萧摩诃霍然迎上吴明彻的目光,自从走入营帐以来一直积压的沉默仿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自当一试!” 不过吴明彻却并没有着急接着说下去,只是静静的看着萧摩诃,显然萧摩诃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显和坚决的请求,表明这个因为一直没有自己的根基和班底而做事总是有些畏手畏脚的武毅将军,真的打算向前迈出坚实的一步了。 看来自己终究还是老了。 就算是自己不说,萧摩诃也终究是要继续向前的。现在以吴明彻的身体状况,很明显根本没有办法指挥大军作战,当前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将大军指挥之权力交给萧摩诃。只是之前萧摩诃一直畏手畏脚,甚至不敢在吴明彻面前据理力争,所以使得吴明彻就算真的想要交出去军权,也没有这个胆量。 可是今天此时此刻站在吴明彻面前、脸上带着和冲锋陷阵时候一样坚毅神情的萧摩诃,分明在告诉吴明彻,这个大陈的下一任军方大将终于成长起来了。 是时候把一切都交给他了,反过来说,这吕梁之战交给萧摩诃,也正好可以算是对他的一个考验。 吴明彻轻轻咳嗽一声,点了点头:“也罢,现在也并无其余可行之计策,老夫身体有恙,我大陈数万将士之性命,就要摆脱元胤了。” 吴明彻的话语之中带着耐人寻味的无奈和感慨,隐隐给人一种被逼宫的情况下无奈交出大权的感觉。 听到吴明彻的话音,萧摩诃本来还想解释什么,不过到头来只是郑重一拱手:“萧某不才,亦当全力以赴,必不辱命!”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当务之急是抓紧将这一支即将身陷重围的大军带出去,如果萧摩诃因为耽误更多时间而失败了,那才是对他最大的打击。 李荩忱和萧世廉脸上同样带着凝重神色。实际上摆在萧摩诃面前的并非只有一条道路,他有两个不同的选择。 一个是像现在这样提前从吴明彻的手中接过来军权,主持吕梁之战。但是这实际上是一场随时都有可能一败涂地的赌博,一旦萧摩诃主持的吕梁之战败了,那萧摩诃估计这辈子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毕竟他不是吴明彻这样功勋卓著又身患疾病的老臣,尚且有可以原谅的原因。 另一个当然就是依旧担任他的前锋,就算是吴明彻在吕梁战败,只要萧摩诃能够保住性命,那么在回到淮南之后照样可以坐在南陈大军的头号交椅上,毕竟吕梁之战的罪责应当归属吴明彻,和他萧摩诃关系不大,而南陈军中除了萧摩诃也没有可以替代吴明彻的。 李荩忱很清楚,萧摩诃在历史上选择了第二条道路,而在现在却选择了第一条道路。李荩忱不知道对于萧摩诃,心中都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但是他很清楚,接下来吕梁之战的走向将会变得更加扑朔。 吴明彻做不到的,萧摩诃又能做到么?尤其是在这紧要关头临时挂帅,萧摩诃真的能比吴明彻表现得更好?毕竟南陈大军的困境是实打实摆在这里的,就算是相比于历史上占据了时间的先机,却也不代表南陈大军占据优势。 这重围,可不好杀出去啊······ 不过萧摩诃心中似乎已经有了定数,所以只是郑重又一拱手,转身离开大帐。 而就当李荩忱准备跟随萧氏父子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一直沉默的吴明彻缓缓说道:“这位年轻人,老夫还未知道你的姓名呢。” 第六十六章 突袭 李荩忱怔了一下,转身一拱手:“小子不敏,山野之人,区区姓名,何足大都督挂齿,李荩忱便是。” “李荩忱?”吴明彻喃喃将这三个字重复一遍,仿佛要把这个名字嚼烂。 想了想,李荩忱还是加了一句:“家父始兴李成。” 吴明彻浑浊的双眼猛地闪动一抹光亮,重新将李荩忱上下打量一番,微微一笑:“原来是‘始兴枪王’之后,久仰令尊大名,高祖武皇帝在世的时候就时常向我等提及,只是遗憾枪王当年追随陈庆之将军北上,再无音讯。没有想到今日竟然会见到枪王后人,也算是幸甚至哉了。” 捉摸不清楚吴明彻这话里面到底是真正的表扬和钦佩多一些,还是出于礼节的赞叹多一些,李荩忱一时也不敢多说。而吴明彻缓缓转过身摆了摆手:“也难怪,能够入萧元胤之眼的也必然不是庸才,之前倒是老夫多心了,孩子,你去吧。虎父无犬子,当年你爹爹一杆长枪名震始兴,希望你不要辱没了你爹爹的威名!”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冲着吴明彻深深一躬身。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李成留给他的无形财产到底有多么的宝贵。 听着身后逐渐消失的脚步声,吴明彻重新转过身拿起来桌案上的烛台,一步一步走到舆图之前,看着舆图上敌我犬牙交错的形势,吴明彻微微摇头:“老夫征战沙场一辈子,终于也到了力不从心的时候了。萧元胤,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烛火之中,吴明彻的脸和舆图上错综的勾勒忽明忽暗。 ———————————————— “快,弟兄们,加把劲了,争取在明天日出之前把这拦河栅栏扎结实了!”湍急的河水中,一名赤着膀子的幢将大声喊道。一个个举起的火把将整个吕梁水两岸照亮,和他差不多同样装束打扮的士卒正在大声呼和着搬运圆木。 吕梁水依旧悠悠向着下游流淌,但是在吕梁水之上,一个规模庞大并且扼守道路的营寨正展露出来雏形,而在营寨的中央,一面“王”字大旗迎风舞动。 吕梁水之中,不断有挽着裤腿的士卒来往搬运修筑营寨用的材料,整个吕梁水两岸已经成了繁忙的工地。 “头儿,你说那些岛夷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咱们修筑营寨?”一名士卒好奇的看向身边指挥的幢将。 幢将瞪了他一眼:“就你小子话多!” 不过他的心情似乎不错,紧接着说了一句:“且别说他们到底知不知道咱们在这里修筑营寨、截断他们的后路,就算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大家人数差不多,此处易守难攻,又有大将军坐镇指挥,难道还真的怕了那些没卵蛋的岛夷不成?!” 幢将的粗口一爆出来,顿时引起周围将士们的大笑。而幢将挥了挥手:“笑什么笑,都抓紧给老子干活,等这水寨搭建好了,那些岛夷就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士卒们轰然答应,不过还不等他们接着干活,一声惊呼在岸上传来,而一名眼尖的士卒也大吼一声,伸手指向上游。 一朵光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黑暗中出现,飘忽有如鬼火,不过很快无数的光亮就将这一朵光亮吞没到光芒的海洋之中。熊熊燃烧的火把先是点点如星辰,接着连成线,又连成面,整个黑暗都被这火把的光芒所笼罩、所点燃。 整个吕梁水河面上瞬间安静下来。 “岛夷!”一声突兀的呼喊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马蹄声拔地而起,一道道在火把忽明忽暗的光芒中跃出的身影出现在所有北周士卒的目光之中。而这个时候大多数北周将领也都反应过来,纷纷吼叫着指挥身边的士卒扑上去。 战马马蹄重重的踏入水中,无数的水花迸溅,打着火把的骑兵之中传来一声暴喝,所有的火把同时扔向一边,而骑兵们整齐的抽出腰间刀刃,猛地扬起,黑暗之中在远处火光的照耀下,一把把明人闪动着骇人的寒芒。 “杀!”萧世廉怒声吼道,一马当先撞入慌乱的人群之中。 跟在他后面的南陈骑兵滚滚如奔腾的潮水,而突兀遭受骑兵突击的北周士卒已经乱作一团。同时在不远处岸边的黑暗中,大队的南陈军队也从各个方向向北周还没有修筑完成的营寨发动冲击。 马槊刺穿了一名北周幢将的胸膛,那名幢将瞪大眼睛看着眼前有些年轻的敌人,双手拼命抓住马槊后面的枪杆。萧世廉大吼一声,马槊上的倒刺将这幢将的手臂硬生生切断。而萧世廉双手抓起马槊狠狠一抡,直接砸在幢将的软肋上,那名幢将不甘心的喷出一口鲜血,缓缓的倒在水中,鲜血不断地从他的尸体上冒出来,将周围冰冷的河水尽数染成红色。 萧世廉狠狠扬起手中的马槊,鲜血喷洒在他的身上和脸上,让这个坐在马背上的年轻将领看上去愈发狰狞。萧摩诃一手带出来的精锐骑兵在萧世廉身后怒吼着扑上前,滚滚如潮水,而北周军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 这是萧摩诃能拿得出手的最精锐的骑兵队伍,也是南陈之前赖以赢得两次吕梁大战的撒手锏,此时集中全部力量突击,对于正在忙碌干活的北周军队来说,当然足以致命。 不过无论是萧摩诃还是领军的萧世廉都很清楚,骑兵虽然威力强大,但是不是万能的,尤其是当他们的对手还是王轨这样成名已久的大将时候。骑兵之所以可以起到兵出奇招的作用,是因为他们完全可以在哨探发回警报之前突入敌军军营中,但是自然而然也有其不利之处,一旦骑兵突击在前而步卒落在后面,单单凭借骑兵很容易就被占据兵力优势的敌人包围绞杀。 失去了速度优势的骑兵,就等于失去了最大的依仗。 “快,速战速决!”萧世廉的声音有些嘶哑,冲着身边追随着的几名幢将吩咐。 萧摩诃这一支骑兵的人数实际上并不算多,也不过就是一千多人——当然对于一向缺少战马的南朝来说已经是不可多得的骑兵突击力量了——所以军中也就只是设立了幢将,并且多数都是萧家家将出身,这一支骑兵实际上在很大程度上都可以算作是萧摩诃的私兵。 这也是这支骑兵往往能展现出来超乎常人想象之战力的原因之一。 第六十七章 强攻 不过萧世廉也清楚,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骑兵之进攻重在突然性,一旦突然性丢失了,那么也就到了骑兵处于劣势的时候。更何况从整个战局来看,萧摩诃手中最致命的武器也是萧世廉手中的这一支骑兵。 随着萧世廉吩咐,一名名幢将同时策马狂奔,而在他们的呼喝声中,原本整齐的马队猛地炸裂,一队队骑兵分别向着不同方向冲去。衣甲刀枪光芒闪耀,随着骑兵不断的分开,在这吕梁水的岸边,在这茫茫黑暗之中,一朵死亡之花缓缓绽放。 而这一切全都落在不远处山坡上萧摩诃和李荩忱的眼中。 大队的南陈兵马正从两个人的两侧呼啸而过,扑向山坡下的北周营寨。李荩忱微微侧头看向站在自己前方的萧摩诃,此时的萧摩诃手按佩剑伫立在山坡上,面无表情看着山坡下的战场,嘶吼声、马蹄声还有刀枪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仿佛山下的一切都和萧摩诃没有关系,此时他就是一个端坐在桌案前的弈棋者,而他的对手则是王轨。就在这山坡和山坡下吕梁水岸边那座中军大帐之间无数将士舍生忘死厮杀的战场便是他们两个博弈的棋盘,任何的棋子存亡,都是为了整个棋局的胜利。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什么都没有说。 萧摩诃的果敢狠辣和雷厉风行的确出乎李荩忱的意料,在吴明彻那里取得指挥大军的资格之后,萧摩诃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转身前往中军大帐动用吴明彻的大印和令牌下令各部按照命令出动。 对此吴明彻只是面带微笑站在萧摩诃身边,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很显然他的这一切动作都表示了他对萧摩诃的默许。 南陈大都督的命令和武毅将军的命令当然不一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吴明彻会没有升帐点将就下达进攻的命令,但是毕竟军令上的“十万火急”是确确实实标注的,而且上面吴明彻的大印也没有什么错,更重要的是关于军令上突围的吩咐和安排,对于下面的众多将领们来说,可谓是等候多时了。 毕竟和萧摩诃一样,这些统兵将领也都不是傻乎乎向前面冲杀不管其余的家伙,自然都把这吕梁战局看的清楚,只是以萧摩诃武毅将军的身份尚且没有办法说动老将军,他们这些将领自然更说不上话,所以只能焦急的等着,现在命令下来了,并且是萧摩诃这个大军的副统帅亲自率军顶在最前面,谁都明白,这一次是来真的了。 纵观整个吕梁之战,萧摩诃带领前锋突进,哪一次不是来真的,又有哪一次不是大获全胜? 所以有了之前经验的将领们信心满满,并且争先恐后的率领所属军队按照命令向前发动进攻。 有一点李荩忱不得不承认,南朝的精兵政策,其优点只要发挥出来确实足够强大。在这茫茫黑暗中,李荩忱宁肯选择两千精锐部众,也不愿意要一万乌合之众,毕竟古代行军打仗,很大程度上讲究阵列的完整性,一旦有人临阵脱逃,就有可能牵动周围数人甚至数十人逃跑,进而导致整个阵列彻底崩溃。 而出现这种情况的概率,无疑一支由乌合之众组成的军队更大一些,尤其是在这黑暗之中。 也难怪南朝能够和北朝抗衡三百年之久,甚至其中不乏以少胜多的战例。 就在这时,伫立不动的萧摩诃缓缓抽出佩剑。而李荩忱也意识到什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熊熊大火冲天而起,交织在一起的火把和光焰将整个黑暗彻底照亮,而此时已经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这血肉战场上的惨况。黑暗之中以骑兵先行突击河滩的南陈军队显然还占据优势,尤其是上来骑兵吸引了北周大部分的注意力,使得后来从另一个方向进攻的南陈步卒正正好好打在北周军队的软肋上。 无论是从排兵布阵还是从南陈军队的进攻力度上来讲,萧摩诃和这些南陈将士都做的尽善尽美。 只不过说到底他们的对手不是来挨揍的,王轨的反应不可以不说快,随着军中将旗升起,中军快速拉出,直接顶在已经被南陈步卒冲击崩溃的前军后面,不惜一切代价防守营寨甚至是每一个营帐,显然他们是接到了死命令的。 也正是因为南陈步卒原本势如破竹的进攻受到阻碍,所以占据人数优势的北周军队方才能够趁此机会舒一口气,稳住已经支离破碎的阵脚,甚至两翼军队已经重新开始集结,随时都能转身杀入战场。 李荩忱站在山坡上,将战场上正在发生的变化看的一清二楚,对于他来说,这是前世今生第一次身临如此战场,无论是从经验上还是从历练上,对于李荩忱都可以说是意义非凡。 不过萧摩诃此时已经顾不上站在身后的李荩忱,沉声说道:“来人,备马,传令裴子烈,整顿中军,随某冲杀!” “诺!”传令兵飞快的转身去了。 而李荩忱此时也隐约揣摩到萧摩诃的意思。南陈军队失去了进攻的突然性,再加上人数劣势,所以在战场上已经逐渐和北周军队形成僵局,可以想象随着北周各部逐渐稳定下来,之后的战况变化肯定对南陈更加不利,尤其是北周重新集结的两翼军队,随时都有可能兜过来将南陈大军包围在其中,到时候对于南陈大军就真的是进退不得、陷入绝地了。 现在萧摩诃所要做的,就是带着中军将北周左右两翼这两柄王轨手中的利刃斩断。 为了能够阻拦南陈大军的进攻,王轨甚至不惜将自己的中军投入到第一线,利用一条条货真价实的人命为其余各部争取宝贵的整顿时间。而为了打破僵局,萧摩诃显然也不打算留后手了。 “贤侄,可愿同走一遭?!”萧摩诃霍然回头。 空气中弥漫着的鲜血气息让李荩忱神情一震,就是山坡下这一支王轨统率的大军打破了村子的宁静,让村子两百多口人死于非命。这血仇就算是走到天涯海角,李荩忱都不会忘。 更何况敌人近在眼前。 微微一笑,李荩忱拱手说道:“自当从命!” 萧摩诃霍然翻身上马,而一名年轻将领策马直到萧摩诃身边:“武毅将军,您统率大军,不易以身涉险,属下统军前往,亦当不辱使命!” 第六十八章 裴子烈 李荩忱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顿时明白,来的应该就是吴明彻中军的主将裴子烈了。李荩忱对于裴子烈的印象停留在史书上他和吴明彻处于一个分卷之中,不过之前萧世廉倒是也跟他提到过这个年少将军。 裴子烈出身将门,年少丧父(作者按:史书记载,少孤。),作战勇猛,从军之后就一直在吴明彻麾下效力,主持吴明彻的中军,时常在作战的时候奋勇冲杀在前,有“大军先登”之美名,可以说是一个和萧摩诃一样喜欢率众冲锋的勇将。 此时的裴子烈官任电威将军,虽然只是一个杂号将军,但是在他二十多岁的年龄能够做到杂号将军,本来也算得上异数了,由此裴子烈的勇猛和赫赫功劳可见一斑。 南陈大军之中一共有两支骑兵队伍,人数多的一支在萧摩诃前锋当中,而还有一支也有将近一千人,则在裴子烈所统御的中军。中军是一支大军的核心所在,也是在战场上保护将领安危的军队,往往都是各军之中的主力和精锐且装备精良。毕竟中军的存在就是主将安全的象征,中军崩溃,一支大军距离崩溃也没有多远了。 之前王轨就孤掷一注将中军拉了上来,依靠中军将士的战力和无畏精神,硬生生的挡住了南陈有如潮水的进攻,方才为北周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机会。 因此裴子烈统领的中军,其战力可想而知。 见到裴子烈突然抗声,萧摩诃眉毛一挑,他知道以裴子烈的刚直性格——也正是因为这种性格他方才得到吴明彻的赏识——必然是发自内心为自己的安危担忧,但是此时此刻萧摩诃很清楚整个战场的关键在什么地方,这一击关乎到这一场突然爆发大战的胜利与否,所以萧摩诃绝对不允许假以他人之手: “毋庸多言,听从将令!” 裴子烈这一次没有犹豫:“诺!” 萧摩诃狠狠一拽马缰,手中长剑猛地扬起:“弟兄们,我们已经打跑了梁士彦、打败了宇文忻,现在又来了一个王轨,送上门的军功能不要么?!” “不能!”身后的步骑轰然吼道。 “那好,跟着某,杀!” 战马长嘶一声,刨动尘埃,萧摩诃率先向着山坡下冲去。 一骑当先。 “杀!”裴子烈大吼着挥动马槊,中军步骑和他一起紧紧跟上萧摩诃的身影。足足万人的军队从山坡上倾泻而下,在火光之中,无数的刀光闪烁。 有若银河落九天。 李荩忱策马狂奔,紧紧跟在千军万马之中。在这一刻他已经不是一个单独的李荩忱,而是千千万万呐喊着向前冲杀的将士当中一员。在山坡上滚滚而下的浪潮之中,分不出来谁是谁,但是缺一不可。 无数的将士构成了这难以匹敌的力量。这是萧摩诃留在最后的撒手锏,也是要决定这一战胜负的撒手锏。 大地在千千万万人整齐的奔跑和呐喊之中颤抖,不远处奔流的吕梁水甚至都感受到了这种实实在在的震撼,在这沉重的声音之中不断颤抖着、波动着。 转瞬之间,以萧摩诃为首的骑兵队伍就一头扎进了北周军队仓促集结起来的右翼当中,马蹄践踏大地,右翼步卒大阵脆弱的防线被这典型的骑兵突击三角阵轻而易举的撕裂,无数的北周将士惨叫着向后方退却,而步卒也在裴子烈的率领下从另外一侧抄近路杀到,正好堵住右翼步卒向营寨一侧中央大阵汇合的道路。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王轨牺牲中军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右翼反击力量就被萧摩诃带领的步骑彻底绞碎,这些刚才还威胁到南陈军队的北周士卒,不是在哭喊着逃窜,就是已经变成了亡魂。 一如之前对付北齐军队和北周宇文忻部,萧摩诃展现出来他无与伦比的勇猛,而即使是王轨麾下的军队,也和他们的“前任”们一样,不可遏抑的崩溃。 面对这从地狱里重生的修罗夜叉,他们只有逃跑的份。 而到了这一刻,亲眼看着这萧摩诃一手造就的奇迹,李荩忱才相信为什么之前北齐和北周都会败得那么惨,也明白为什么历史上整个吕梁之战只有萧摩诃率领骑兵突出重围。 这个萧摩诃,还真是一个天生的勇将! 萧摩诃没有恋战,在击溃右翼之后,旋即调转马头,同时一道道命令在他挥动马槊之间已经有条不紊的传达下去。显然跟在萧摩诃身边的亲卫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即使是在乱军之中依然能够将命令准确无误的传达到每一个将领耳朵中。 萧摩诃和他手下的这些亲卫就像是轰然运转的杀人机器,只要运转起来,敌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哪怕是麾下统率的不是自己带出来的骑兵,只要萧摩诃还在,整个军队依旧可以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敌人。 “快,都给老子跟上!”就在萧摩诃率领中军横扫北周军队右翼的时候,吕梁水岸边,萧世廉也朗声下令,旋即调转马头。在北周乱兵之中冲杀的骑兵没有丝毫的犹豫,紧跟在萧世廉身后脱离河边的混乱战局,调转马头直扑向大火熊熊燃烧的北周中军所在的位置。 北周军队的中军和左右两翼都在集中对付南陈主力大军,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支拉开整个混战的南陈骑兵竟然没有在意阵势已经混乱不堪的北周后军,而是直接向着中军杀来。 不得不说,作为北周名将,在南陈这突如其来的袭击面前王轨还是做得很不错的。先是不惜以后军和中军的牺牲为代价,阻挡南陈军队的进攻,使得南陈军队原本引起的恐慌和崩溃终止,紧接着又调集左翼和右翼军队随时准备反击,同时下令后军且战且退,尽最大可能将萧世廉率领的人数并不多的南陈骑兵纠缠住。 只是王轨终究还是忽略了一点,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的一点。那就是对面统军的并不是吴明彻,而是萧摩诃。 王轨摆出这样“丢车保帅”、扎住营盘步步反击的阵势,如果对上的是吴明彻指挥的南陈大军,恐怕会给吴明彻带来很大的麻烦。只是可惜王轨今天晚上的主要对手不是南陈的大队步卒,而是萧摩诃和萧世廉父子统率的两支轻骑。 实际上在萧摩诃的眼中,南陈步卒的主要任务就是牵制和迷惑敌人,真正致命的就是这两队骑兵。 第六十九章 王轨 正是因为萧摩诃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以骑兵为撒手锏,所以王轨布下的这个面对步卒滴水不漏的防御阵势,在有着完全不同进攻方式和进攻速度的骑兵面前,顿时显得漏洞百出。 南陈步卒大队在第一次进攻受阻之后,并没有着急发动下一次进攻,而是不慌不忙的退下来集结,同时向着已经被萧摩诃率领的中军所冲散的北周右翼发动进攻,本来就处于崩溃边缘的右翼军队面对突如其来的南陈步卒主力,很快就成了一盘散沙,再也难以集结,黑暗之中、跳跃的火光之中、南陈士卒的呼喊声里,一名名位于右翼队中的北周士卒仓皇逃窜,溃败之势已经难以挽回。 不过王轨虽然在排兵布阵上出了差错,但还是很快做出了反应,损失惨重的中军和左翼同时收缩,并且向吕梁水岸边且战且退,至于右翼的乱军王轨此时已经顾不上了。 毕竟整理乱军需要很多时间,而现在王轨最缺少的就是时间。至于将乱军放入还算整齐的中军和左翼阵列中,王轨想都不敢想。这一支由不少临时抓来的壮丁和北齐降兵整编而成的军队可没有像北周正常的折冲府、鹰扬府等屯驻军队那么强的战力和意志,能够凭借人数优势占据上风就不错了,王轨可不敢想象在现在这样混乱情况下,贸然将这一股乱军放进来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危险。 北周朝廷的难处,王轨当然也知道,在宇文忻战败之后,能够短短半个月之内凑出来这么一支军队已经算不错了,毕竟国情摆在那里,刚刚经历吞并北齐大战的各路大军确确实实需要修整,一直到现在方才陆续开拔前来吕梁支援。 看着眼前混乱的战局,哪怕是征战四方、赫赫有名的王轨,也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南陈这变幻莫测的进攻方式超乎王轨的意料,可是偏偏麾下的士卒指挥起来一点儿都没有得心应手的感觉,先是左右两翼上来就被击溃,费劲千辛万苦方才集结起来,结果右翼慢吞吞的前进,还没有来得及合围南陈的步卒大队又被击溃;紧接着南陈步卒和骑兵分开,一路奔向左翼,一路奔向右翼,南陈的统帅到底在打什么算盘,让王轨难以捉摸。 吴明彻这员老将王轨也不是没有研究,自从上了年纪他行军布阵素来都是求稳,之前迟迟不肯进攻王轨所部,就是因为没有把握。可是今天晚上这一场大战,从迅猛的进攻再到诡异莫测的阵型变化,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稳重的老将指挥风格。 忽明忽暗的火光之中,王轨手按佩剑站在点将台上。这里是整个营寨最高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见战局的变化。营寨外围的营帐和栅栏已经被点燃,将半边天空烧的透亮,而双方青色和赤色的旗帜在吕梁水岸边交织着,怒吼声和厮杀声从未停歇。 周围的亲卫们大气不敢出一下,追随将军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王轨脸上竟然会浮现出如此凝重的神色。 王轨出身世家豪门,祖上是赫赫有名的东汉末年司徒王允,曾经担任北周武帝宇文邕的贴身护卫队长,追随宇文邕刀山火海、出生入死,一直从一个小小的前侍下士升到了上大将军、剡国公,是北周的擎天之柱。 这样一个血火磨砺出来的大将,已经很少遇到如此惊险的局面了。 南陈军队在北周的营寨中纵横肆虐,而北周军队不断地崩溃、不断的退缩,一面面青色的旗帜无奈飘落,一名名士卒惊慌失措的四处逃窜,王轨一生征战沙场,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景象,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麾下的儿郎会被敌人这样的屠杀、蹂躏。 牙齿死死咬着嘴唇,王轨的手已经浸出汗珠,这样的对手,对于北周,必将是大敌。 现在王轨只能庆幸,至少中军和左翼还掌握在自己手中,在兵力上和南陈尚且旗鼓相当,尤其是在隐约猜测到南陈的战术之后,王轨相信凭借现在手中的底牌,还是能守住的。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猛地打断了王轨。 “将军,左翼来报,敌人骑兵正在进攻他们,恐怕难以抵挡!”一名哨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点将台,他的脸上满是鲜血。 王轨霍然向左翼的方向看去,晃动的火光之中,一队骑兵猛地冲出,直接刺入左翼军队因为向中军靠拢而有些散乱的阵型之中。 刁钻、狠辣,并且一击致命! 甚至就连跟在王轨身边的亲卫们都忍不住轻吸一口凉气,他们已经能够很清楚的猜测到左翼那一支军队的结局。他们散乱的队形再加上刚刚集结起来并不高昂的斗志,在这一支人数不多、但是来势凶猛的骑兵面前根本没有阻挡之力。 “来人,备马,中军骑兵随某出击!”王轨终于下定决心,大声吼道。而这个时候站在点将台上的亲卫们都发现,不知道何时王轨硬生生的将自己的嘴唇咬破,不过他并没有在意这些,而是径直向点将台下的战马走去。 箭矢破空的声音突兀响起。 “将军!”一名眼疾手快的亲卫猛地大喊一声,纵身而出,将台阶上的王轨扑倒在地,两个人抱在一起滚下台阶。 而几支箭矢呼啸着从王轨刚才走过的地方飞过。 “保护将军!”亲卫队长顿时红了眼睛,护卫在点将台周围的亲卫们同时握紧刀枪。而一队骑兵在闪烁的火光中飞身而出,直接突破外层北周骑兵的防卫,直直向着点将台冲来! 这一队骑兵来得太快,速度也太快,甚至就连外围护卫的北周骑兵都没有反应过来,否则也不至于让他们如此轻而易举的突破防御。骑兵尚且无法应付,更不要说那些刚刚回过神来的亲卫。 不过王轨身边的这些亲卫都是多年追随他征战沙场的,一见这些突然杀出来的敌人是奔着王轨所去的,当下里纷纷怒吼着跳下点将台,迎向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岛夷骑兵。 一名又一名的亲卫倒在南陈骑兵的马槊之下,而几名后面的骑兵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火把扔到了点将台上,木头搭成的点将台上大火猛地烧起。 “少将军,蛮夷骑兵杀过来了,咱们不能再向前了!”一名幢将声嘶力竭的挡在萧世廉面前。 第七十章 冲杀 听到幢将的吼声,带队埋头冲杀的萧世廉方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瞥了一眼火光之中被亲卫重重保护住的王轨,再看看怒吼着扑上来的骑兵,他不甘心的恨恨哼了一声。 这王轨还真是命不该绝。 发现敌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撕开一条口子冲进来,那些北周中军骑兵都着急上火的向这边杀来,而护卫王轨的亲卫们也随即纵身而上,显然只有彻底将这一支敌人的骑兵彻底消灭才能让王轨远离危险。 “撤!”萧世廉沉声下令,他虽然浑身浴血,甚至杀得有些神志不清,但是孰轻孰重还是拿捏得住的,上千名骑兵现在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七八百名,他必须要对这七八百浴血厮杀追随自己的将士负责。 更何况这一次能够冲到王轨点将台之下,主要还是因为萧世廉他们来得出乎意料,就算是护卫王轨点将台的北周军队也没有想到敌人竟然会从身后杀过来,所以才给了他们这个机会,现在周围护卫的中军已经回过神来,萧世廉他们留在这里不但杀不了王轨,还有很大的可能把自己也一并交代了。 这一队骑兵猛地调转马头,绕着点将台向着空荡荡的营寨中冲去。不过在临走的时候,萧世廉还是狠狠抡起手中的马槊,沾满鲜血的马槊探入点将台上燃烧的火焰中,将原本点将台上的火炭盆重重打翻,火炭盆猛地掉落倾洒,点点火星在后面追击的北周步骑之中飞溅,不断传来惨叫声。 而更多的火炭则是直接掉入原本并不大的火焰里,旋即熊熊燃烧。片刻功夫,整个点将台就完全被大火所笼罩,火舌舔舐着上面的每一寸木板,并且顺着旗杆爬向王轨的将旗。 在亲卫的搀扶下,王轨缓缓坐起来,从点将台上摔下来对于也过了中年的他确实也是一个不小的考验。不过王轨征战沙场多年,身体素质终究要强很多。 等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景象让王轨下意识的一阵头晕。 大火吞噬着点将台、吞噬着王轨的将旗,整个中军已经彻底陷入混乱,身边的亲卫们时不时回过头看向他,在这些亲卫的目光之中,王轨感受不到一丝继续奋战的斗志。 随着中军受到致命突袭,王轨已经很清楚,这一战自己输了,并且输的不冤枉。 自己在最初的时候就果断将中军顶上去,不惜以中军的损失来争取时间,看上去是最正确的选择,但是终究正是因为这个决定最后断送了一切。因为自己千算万算,还是忘了这一支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却是最早出场的南陈骑兵。 在忙碌修筑水坝的北周后军,在遭受突然袭击情况下能够稳住阵脚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谈何缠住这一支骑兵? 他们之前一直在吕梁水岸边来往冲杀,与其说是在和北周后军缠斗,倒不如说是在迷惑王轨、等待这个机会。当北周各部已经陷入各自为战的混乱之中,而护卫王轨的中军又损伤惨重的时候,正是这一支骑兵突入的最佳时机。 不过好在自己最终没有成为这些该死岛夷的刀下亡魂。 王轨的双手微微颤抖,缓缓站起来。空气之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并且因为火焰的烘烤而闷热不堪。王轨回头看去,点将台的火虽然已经被扑灭,但是在大火吞噬之下仅仅只剩下一个勉强可以辨认出来的骨架,早就不能用了,至于象征王轨主帅身份的将旗,更是早就没有了踪影。 “将军你看!”一名亲卫迟疑着说道。 王轨怔了一下,旋即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通往左翼阵列的道路上,一面多出来的赤色旗帜在热风之中猎猎舞动。 旗帜招展开来,上面的“萧”字分外醒目。 “萧摩诃······”王轨终于明白自己的对手是谁,不由苦笑一声。 无论是对于骑兵出神入化的使用,还是这样不计伤亡的舍命打法,果然都和南陈武毅将军萧摩诃相吻合。这是一个和吴明彻截然不同风格的对手啊,并且从今天看来,相比于吴明彻,萧摩诃的本事恐怕还要更上一层楼。 这一战,北周败得不冤。 “将军,属下这就去把这旗帜砍了!”亲卫队长愤愤的提起刀,“这些岛夷欺人太甚!” 王轨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让亲卫队长怔了一下。 缓缓摇了摇头,王轨静静看着这面旗帜:“就让它留在这里吧,这是某在此处被岛夷杀得丢盔弃甲的见证,也是对后来人的教训。” “这······”亲卫队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王轨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来,扶某上马,这一战到这里还没有结束呢!这败军之将到底是谁,尚无定数!” ————————————————————-- 当萧世廉带领骑兵突入北周左翼之中的时候,北周军队的左翼也已经不可避免的崩溃。 “爹爹,幸未辱命!”看着浑身浴血、和自己相差无几的萧摩诃,萧世廉一拱手朗声说道。 萧摩诃点了点头,长久的呼喊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你麾下还有多少人?” “还有大略七百多人。”萧世廉急忙回答,有些遗憾的说道,“只可惜孩儿杀到王轨点将台之下,也没有将王轨杀掉。这老匹夫命大,让他逃过了一劫。” 狠狠瞪了萧世廉一眼,萧摩诃沉声说道:“王轨是北周蛮夷的宿将,岂是那么容易被你轻而易举的杀掉,能够烧掉王轨的将旗,让蛮夷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整理队伍,某就心满意足了。” “将军,时候不早了。”此时身后传来李荩忱的声音。 萧摩诃点了点头,旋即狠狠一拽马缰:“跟某来!” 萧世廉急忙打马跟上萧摩诃,和李荩忱并辔而行。李荩忱同样身披银甲,这一身甲衣实际上还是萧世廉给他的,两个人身材体型差不多,所以穿上去颇为合身。 低头看了一眼李荩忱手中同样点缀着斑斑血迹的子云枪,萧世廉眨了眨眼:“怎么样,杀得可算痛快?咱们再杀一场?!” “哈哈哈,自当偕行!”李荩忱大笑一声,率先抽马,战马嘶鸣一声,冲入混乱的战场。 “你耍赖!”萧世廉一边笑骂着,一边急忙抽动战马。 两个小将超越萧摩诃,直扑入沙场,他们手中的马槊和长枪同时举起又重重落下,所到之处血花四溅。 两个人一样,年轻的耀眼。 而不知不觉落后的萧摩诃看着并肩冲杀的萧世廉和李荩忱,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第七十一章 时间 汇合在一起的萧摩诃和萧世廉马队,同时向着北周军队左翼纵深处冲去。北周的左右两翼本来就是以步卒为主,再加上这一场突袭来的突然,所以大多数的骑兵也没有战马,即使是有战马的还有不少马背上甚至连马鞍都没有。 在南陈最精锐的萧家骑兵以及吴明彻的中军骑兵面前,这些北周将士也只能感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马蹄踏动大地,萧摩诃的将旗在热风之中舞动,这一队加起来足足有两千人的骑兵队伍在慌乱的北周士卒之中杀出一条血路,之后更是没有丝毫的减速,直接沿着吕梁水河岸向着正在整队的北周后队杀去。不久之前才刚刚摆脱萧世廉麾下骑兵的北周后军,面对这再一次出现的敌人,顿时阵脚大乱。 而与此同时,南陈速度较慢的步卒大队也已经突破北周军队右翼微乎其微的阻拦,径直向着中军冲去。原本打算整合左翼和中军的残余兵马背水一战的王轨顿时陷入两难境地。 如果他选择集结部队的话,那么很容易将自己中军的腹背暴露在南陈步卒大队面前——单独相比于北周的中军,显然南陈的主力大队占据了难得的人数优势。而如果他选择停下脚步的话,恐怕左翼的溃败就真的无法弥补。 战马飞奔,狂风扑面,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从长枪枪头上滑落的鲜血已经形成血痂,将李荩忱的手和长枪紧紧的粘合在一起。他眯了眯眼睛,看向前方。 北周军队的后军已经越来越近。 而此时李荩忱的脑子已经逐渐清醒过来。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路狂奔到底杀了多少人,但是他知道手中冠以那位五十年前名将名字的长枪,一路上饱饮鲜血,就像五十年前追随上一位主人冲杀一样。 将北周的左翼杀个通透,李荩忱也逐渐琢磨透萧摩诃的具体战术布置。 归根结底萧摩诃利用的就是一个时间差,一个对王轨和北周军队致命的时间差。在整个突袭一开始,萧摩诃就用声东击西的战术不断诱使王轨暴露出来自己的侧翼和后方,而实际上作为主力的中军和萧世廉率领的那一队骑兵则趁此机会不断地突击北周军队的左右两翼以及之前受到不少损耗的中军,从而给王轨制造出更大的混乱,并且彻底将北周赖以防守的阵势击破。 当王轨意图集结左右两翼的时候,萧摩诃从右翼的侧后方杀过去,将右翼击溃;当王轨想要汇合中军和左翼的时候,萧世廉又撇下北周后军,直插入王轨中军之中,而与此同时萧摩诃也杀入左翼,将王轨这个很有可能最终决定战局胜负的计划彻底打断。 总而言之,萧摩诃就像未卜先知一样,总是抢在王轨之前打在他的软肋上。王轨所做的一切实际上都是在利用一部分军队的牺牲来换取其余部分军队的集结,从而保持阵型的严整,进而从兵力上占据对南陈的绝对优势。 可是萧摩诃根本就没有给王轨这个机会,一上来萧摩诃就直接多路出击将王轨大军搅得一团乱,紧接着无论王轨想要集结哪一支部队,哪一支部队就会被随即赶到的南陈步骑毫不留情的击溃。 王轨需要的就是一点儿时间,一炷香的时间甚至一盏茶的功夫,然而这一场混战一直打到现在,萧摩诃根本没有给王轨这一点儿时间。萧摩诃在布置上领先了王轨这至关重要的一点儿时间,从而形成了致命的时间差。 当然李荩忱可不会天真的以为萧摩诃会什么读心术,或者有什么神力,能够操控王轨的决定,一直跟在萧摩诃身边看着他下达每一条命令、做出每一个动作的李荩忱,很清楚为什么最后会这样。 因为至始至终萧摩诃都完全占据了战场的主动,他在牵着王轨的鼻子走,对于王轨来说,想要走下一步,就必须要按照萧摩诃已经制定好的规划。 李荩忱不知道今天晚上这样的布局安排萧摩诃到底研究了多久,不过他已经清楚的认识到当世名将的能力到底有多么强大,也意识到自己有多少需要学习和进步的。 乱世出英雄,哪怕是这些在后世算不上名扬四海的大将,也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萧摩诃关于声东击西、围魏救赵等等计策战术的应用,以及对于“不动如山、侵略如火”的诠释,都让李荩忱感受到了实打实的震撼。 当然现在还不是李荩忱细细咀嚼今天晚上这一切变化的时候,因为这一场大混战,还远远没有结束。 萧摩诃的将旗舞动,一千多名骑兵呼啸着扑入北周后军之中,正在向中军靠拢的北周后军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支按理说应该在左翼肆虐的骑兵会突然杀到自己面前,不过他们毕竟有充足的时间整理队伍,所以远没有之前萧世廉率军杀来时候那般慌乱无章法。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一队改变了整个战场、将北周各部像遛狗一样溜着走的骑兵并没有冲入严阵以待的后军当中,而是飞快的调转马头,从后军阵前掠过。 此时北周后军和中军之间有一段空隙,萧摩诃他们需要的,就是这一段因为北周军队慌乱布阵而留下来的空隙。 见到这一队骑兵竟然没有前来攻击自己,反而直接冲着中军杀过去,可以说北周后军的将领们也是大吃一惊。之前他们将那一支骑兵放过去,险些导致王轨被杀,他们就已经知道自己难逃罪责了,现在若是再眼睁睁看着这一队骑兵突入中军,那他们就真的可以考虑项上首级在战后还能不能保住的问题了。 当下里后军之中呼喊声不断,意识到责任重大的将领们纷纷催动着同样一肚子憋屈的士卒拼命向前。 而与此同时,在北周中军的另外一边,大队的南陈步卒开始集结,这些除了一开始和北周的前锋以及中军有一场恶战的步卒,在之后实际上只是打扫一下外围战场,养精蓄锐,等候的就是现在。 马蹄声匆匆,几名传令兵的身影一晃,旋即冲到大军阵列之前。而看到他们的出现,站在队列最前面的一众南陈将领,同时挥动手中的兵刃:“杀!” “杀——”大队南陈步卒追随着前方的一面面旗帜开始跑动。 千千万万的脚重重踏在地上,整个大地旋即剧烈颤抖。 第七十二章 受教 “弟兄们,杀!”马槊猛地举起,裴子烈大声吼道。 跟在他身边的中军大队步卒也随之爆发出吼声,他们的人数虽然远远比不上南陈的步卒主力,但是精锐程度有胜之而无不及。 更重要的是刚才在击破北周右翼之后,裴子烈就带领这一支步卒和萧摩诃率领的骑兵分开,之后便一直在战场外围紧盯着北周中军游走,同样没有参战,对于这些中军精锐来说,看着骑兵兄弟们杀得痛快,而自己只能在一旁看着,当然憋屈。 所以在裴子烈下达进攻命令之后,没有一个人犹豫,一道道身影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之中奔跑、跳跃,一片狼藉的战场、大火熊熊燃烧的营寨不断地被他们抛在身后,这一支人数不过数千人,但是来势汹汹的军队就像是一支铁矛,重重的刺入北周中军的侧翼。 而与此同时,南陈步卒主力也犹如潮水拍打在北周中军仓促布下阵型的正面。 夜里的风越来越大,熊熊烈火在吞噬一切。一面面赤色的旗帜引领着奔跑的人群,大队的南陈将士吼叫着、咆哮着,他们手中的刀枪映射着火光、闪耀着寒芒! 大地在颤抖,火焰在燃烧,一支支南陈军队有如火海之中奔腾而出的浴火凤凰,在北周中军已经逐渐支撑不住的阵列之中不断的向前突进,前面有人倒下,后面立刻有人顶上来,刀枪毫不犹豫的挥落,尽情收割敌人的性命,鲜血喷涌,洒在一名名将士的衣甲上。 北周中军将士在外围用盾牌布下的防御被这赤色的浪潮烘烤着,被这滚滚涌动的铁流冲击着,一个又一个的缺口打开,一支又一支或十多人、或数百人的南陈队伍冲入北周军中。 每一个人都在拼命挥动手中的兵刃,每一个人都在拼尽全力向前。他们身上仿佛带着来自地狱的红莲业火,将世间的一切黑暗都吞噬、都燃烧成灰烬!一面面赤色旗帜不断随风变换,一支支南陈军队追随着旗帜的方向穿插。 火红色的花朵在北周中军支离破碎的阵列之中绽放,黑夜之下,呼啸的风里,“凤凰”在北周军中尽情的飞舞、咆哮,将致命的烈火喷吐向敌人。 一场震撼人心的涅槃之舞,宣告着这一场大战的结局。 “稳住阵脚!”显然王轨在南陈军队开始进攻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但是他除了拼命抵抗也没有别的选择。 毕竟北周军队不断的被南陈骑兵击溃或者调动着疲于奔命,而相反的,南陈步卒大队则一直在外围养精蓄锐,再加上北周军队的前锋和左右两翼都已经崩溃,所以无论是斗志、体力还是人数上,王轨都莫名其妙的落了下风。 无边无尽的黑暗天空和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大地不知不觉得已经吞噬掉了北周军队的半数军队。 萧摩诃在这黑暗和大火截然相反的两种场景下,给王轨来了一场切切实实的绞杀战。 “稳住阵脚!”北周将领们的呼喊声还在黑暗之中回响,王轨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按佩剑看着周围混乱的战局。 不得不说王轨的中军到底是这一支北周军队中最坚固的基石,即使是在这样恶劣的战局下,将领们依然指挥着军队节节抵抗、节节后退,至少没有像之前左右两翼那样被南陈骑兵突入之后就彻底混乱。只是可惜经历之前大战的中军实在是损失惨重,否则这胜负还真的说不准。 “大将军!”一名将领身上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不过此时他也顾不上这么多,策马直冲到王轨身边,“大将军,岛夷的进攻乏了!” 王轨怔了一下,放眼看去。 之前占据高处的点将台被一把火烧的干净,再加上之前大军为了包抄南陈军队的后路,所以将包括巢车、指挥车等大型器械全都扔了下来,这些有俯瞰战场优势的辎重或者建筑不在,使得现在王轨很难掌控整个战局的走向,大多数还得依靠前线将领们的指挥。 正如那将领所说,双方的战线果然没有像之前那样支离破碎了。一队队南陈向前突进的队伍终于放缓了脚步,毕竟随着北周军队逐渐后退和集结,他们再这样不管不顾向前冲的话,很有可能被北周军队直接包抄合围。 不管是什么原因,至少南陈的进攻放缓了。 王轨不由得轻轻松了一口气,好在这战线终究是稳定下来了。 就在这时,马蹄声和嘶吼声再一次想起,王轨急忙回头看去,南陈那一支真可以说是“打满全场”的骑兵出现在视野之中,而当先的“萧”字大旗分外夺目。 “萧摩诃······”王轨喃喃念出了今夜对手的名字。 不得不说,萧摩诃真是一个让他刮目相看的将领。 “将军!”亲卫们同时下意识的向前一步,而几名将领也都全神贯注看着那一支骑兵。 看着火光中时隐时现的那一支骑兵队伍,王轨一摆手:“罢了,他们不会进攻的。” 将领们都是一怔,而果不其然,萧摩诃带领着那一队骑兵在中军一侧飞驰而过。 “打了一晚上,萧摩诃也战不动了吧。”王轨忍不住苦笑一声,冲着那一面萧字大旗郑重一拱手,朗声说道,“萧将军,慢走。今日的教训,王某领受了。”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王轨这百丈之外的声音,那一面萧字大旗竟然停了一下,不过旋即接着向前,这一队一直在血火之中冲杀的骑兵最终汇入南陈大军之中。而原本摆在南陈大军前方的几面将旗同时缓缓后退,那一面“萧”字大旗取代了它们,在整个军阵的最前方呼啸舞动、尽情招展。 整个战场的形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处于南北位置的双方军队,在混战之中已经逐渐变为东西位置,而从吕梁通向淮口的大道就呈现在南陈军队的面前。 再无阻拦。 北周军队显然没有继续和南陈军队纠缠下去的意思,只是缓缓的收缩阵型,将各部残兵汇聚在一起,远远的看着击败他们的对手。而北周骑兵也出动向着北侧推进,隐约有驱赶南陈军队抓紧撤离的意思。 第七十三章 号箭 “将军!”裴子烈等南陈将领策马迎上萧摩诃。 今夜一场大战,对于南陈来说,虽然比不上之前两次吕梁大战掩杀的奇迹,但是也绝对算得上是一场不折不扣的胜利了。尤其是这一场大战是在南陈想要绝境突围的情况下,能够付出惨重代价从而突围在很多人看来都已经是奢望,萧摩诃能够取得一场大胜更是之前大多数人想都不敢想的。 算起来南陈的损失应该在四五千左右,这对于一支人数将近十万的主力大军来说,不过是一场大战的正常损耗罢了,尤其是作为他们对手的北周,损失要比这个沉重的多。 更何况北周除了没有先手优势外,有着其余地势、人数等南陈难以相比的优势,再加上坐镇指挥的是王轨这样尸山血海杀出来、赫赫威名的大将,这一场大胜因此更是显得弥足珍贵。 最重要的是,指挥这一场大战的是萧摩诃。 依靠这一场大战的胜利,之前尚且没有独立指挥如此大规模军队作战经验的萧摩诃,完全能够证明自己接替吴明彻成为南陈第一人的能力,就算是裴子烈等吴明彻的亲信将领,也没有办法否认萧摩诃的本领和资格。 毕竟战场上厮杀的将领,最敬佩的还是强者,尤其是这种能够在乱世之中带领他们取得胜利的强者。 所以当这些将领策马走到萧摩诃身边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甚至还有之前很少看到得恭敬,显然对于这位临危受命、并且最终真的创造奇迹的主帅心悦诚服。 “报!”一名哨探快步冲过来,“启禀诸位将军,蛮夷抽调骑兵向我军北侧迂回!” 萧摩诃皱了皱眉,并没有着急说话,而是环顾四周。裴子烈等将领脸上神情都是一变,其中一人忍不住当先开口:“莫非这蛮夷还不死心,咱们将士们可也没有打够呢,倒也不怕他!” “就是,来便来,难道以为我们大陈将士是好欺负的?!” “对,大不了再杀他个丢盔弃甲!” 一众将领纷纷响应,萧摩诃带领一队骑兵就把整个战场搅动的天翻地覆,导致他们人数众多的步卒大队反倒只是最后表现了一下,大家都还憋足了力气,若是这蛮夷自不量力,倒是不妨和他们较量一下。 跟在萧摩诃身后的萧世廉却是有些担忧,他和自家爹爹率领的骑兵在这一战中出了大力,兜着整个战场可以说厮杀了两圈,早就是人困马乏,不少战马甚至已经口吐白沫,之前能够勉强坚持着回来算是不错,若是继续鏖战,恐怕难以为继,所以萧世廉犹豫片刻,还是想要开口,不过衣袖却是一把被人拽住了。 “李兄弟,你?” 李荩忱微微摇头:“萧兄不要慌张,将军必然有所定夺。” “这······”萧世廉怔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而萧摩诃听着身后两个年轻人的声音,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既有欣喜,又有些难以掩饰的遗憾和失望。不过这些神情一闪即逝,萧摩诃摆了摆手,胸有成竹的说道:“放心好了,给王轨十个胆子,他也不会进攻我们。” 周围的将领们都是一齐点头,现在南陈大军进可攻、退可守,人数也并不比北周少,而且全军上下因为一场大胜而斗志昂扬,那王轨就算是胆大包天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找霉头。 不过裴子烈有些疑惑的抬头看向萧摩诃:“武毅将军,属下虽知一切战局之变化尽在将军股掌之中,但是有一问还是想问将军。敢问大都督不在军中,又在何处?” 裴子烈根本没有征求萧摩诃的意见便问出口,倒是让萧摩诃皱了皱眉。而周围的将领们也都来了兴致,看向这个吴明彻最亲信的将领和吴明彻的下一任接班人。 是啊,大都督将军队指挥权交给了萧摩诃,甚至连自己的大印都允许萧摩诃使用,可是到头来大家都在前冲杀,却没有见到大都督本人啊。大都督年迈体弱,又生有背疮,自是不可能跟随大军冲锋陷阵,那么也就是说大都督应该还在后面。 然而现在······裴子烈目不转睛的看着萧摩诃,而其余将领则有意无意的向身后瞥去,现在后方道路已经被王轨封锁,也就是说大都督很有可能还被困在王轨大军之北侧! 难怪裴子烈这个大都督最亲信的将领突然发难,这还真是一个要命的问题。尤其是现在萧摩诃分明是一副想要直接撤退,根本不想和王轨纠缠的架势,莫非他连大都督都想直接扔下么? 萧摩诃饶有兴致的看着裴子烈,而裴子烈毫不避讳的迎上他的目光。至于其余将领们也都是各怀心思,这最上层的斗争虽然与他们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毕竟此时此刻他们也都身在旋涡之中,想要脱身可没有那么容易了。 一场吕梁大战,南北朝的对决、南陈军队上层的更迭······牵扯的太多。 而李荩忱的目光在这些将领们身上扫过,暗暗叹息一声。难怪萧摩诃着急想要组建自己的幕僚体系,一个人对付各怀心思的这么多人,还得和北朝名将斗智斗勇,确实心累。 之前大家共同面对北周这个强敌,所以能够齐心协力,但是现在威胁解除了,这内部的勾心斗角顿时显露。大都督吴明彻的去向也好,大军应当南下还是向北的问题也罢,归根结底还是一个萧摩诃难以服众的问题。 “裴将军多虑了。”萧摩诃缓缓调转马头,面向南方策马前行,“本将军是不会把大都督丢下的。” “那就恳请武毅将军转身去救大都督!”裴子烈毫不犹豫说道。 萧摩诃有些诧异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谁告诉你大都督在北面?” “这?”裴子烈一怔。 萧摩诃手中马鞭一扬,指着不远处悠悠流淌的吕梁水笑道:“相比于你我用鲜血杀出来的这条道路,那一条道路可是好走的多!” 不光是裴子烈,其余将领也都诧异顺着萧摩诃马鞭看去。 而萧摩诃看了一眼身边的亲卫队长,那亲卫点了点头,猛地张弓搭箭,而另一名亲卫点燃火折子,进而将箭矢点燃。 长箭破空,在黑暗的夜空中留下一道分外鲜明的火红色弧线。 隐约猜测到什么的裴子烈以及诸将,下意识屏住呼吸。 第七十四章 相送 “派出哨骑,沿着岛夷大军前来的道路细细搜索,同时周围的山林也不要放过!”王轨微微眯着眼沉声说道,在刚才大战之中饮恨之后的颓废在他脸上丝毫不见,此时的王轨仿佛身在另一场同样需要他全神贯注应对的战事之中。 “将军,这是何意?”一名北周将领诧异的看向王轨,“我军新败,当务之急应该是整理队伍、整顿士气,将军却是一反常态重新将集结起来的队伍展开,恐怕会给岛夷可乘之机······” 王轨冷笑一声:“谁告诉你这一场大战结束了?” 那将领怔了一下,而王轨毫不犹豫的伸手向着远处南陈大军一指:“你们看岛夷军中的旗号至始至终都是萧摩诃的旗号,之前如果说吴明彻在背后坐镇的话,萧摩诃以他的旗号为将旗在前率众冲杀也在情理之中,可是现在此战已经分出胜负,为什么岛夷军中还是以萧摩诃的旗号为将旗?” “这······将军的意思是,吴明彻根本就不在岛夷军中?!”周围几名竖起耳朵的将领们神情都是一变,正如王轨所说,若是吴明彻坐镇南陈大军,那么现在出现的应该是吴明彻的将旗,可是在不远处南陈大军那一片火光中,确确实实是萧字大旗。 也就是说现在在指挥南陈大军的还是萧摩诃,那吴明彻在哪里?! “吴明彻那个老贼还在吕梁之地?!”一名将领最先反应过来,忍不住惊呼一声。 王轨点了点头,手中马鞭一扬:“你们看岛夷此次进攻之所以能够出乎意料,是因为他们多数都是轻装而来,甚至步卒之中都只是刀盾手携带了盾牌,那些抵挡箭矢用的大盾和重盾都没有,更不要说随军的辎重车队了。” 虽然南陈的辎重营寨在王轨大军赶到之前就撤得干干净净,但是大军行军打仗,东西可不全都放在辎重营寨之中,包括足够大军支撑数天以防突发事件——尤以辎重营寨受到攻击最代表——所造成的影响,也就是说南陈辎重营寨撤退了,不代表南陈全部的辎重以及携带的器械都撤退了,这些东西十有八九还在后面。 而带领这一支队伍撤退的,自然而然就是传闻身患疾病、并且在今夜这一场大混战中至始至终都没有露面的吴明彻了。 至于王轨为什么要调集军队向北搜索,目的自然也明确而简单,只要能够找到吴明彻和这一支军队,对于王轨他们来说,也绝对算得上一场大功劳,无论是对于军心的鼓舞还是对于南陈的打击,都不亚于刚才那一场大战的胜负。 北周骑兵飞快的向着黑暗之中飞驰而去,在这茫茫黑夜和山林之中,从刚才的惨败之中回过神来的北周步骑正拉出天罗地网,随时打算将出现的敌人一网打尽。 不过王轨并没有着急看向那黑暗,毕竟对于北周骑兵来说,对付一支笨拙的辎重队伍还是轻而易举的,只要能够找到他们就等于宣告了他们的死刑,现在相比于找到吴明彻率领的那一支辎重队伍,更重要的是看南陈大军的动向。 如果萧摩诃着急回军,就能够证明王轨的猜测是正确的,而王轨有信心能够拖住萧摩诃,直到将吴明彻带领的那一支辎重队伍消灭。可是让王轨担忧的是,南陈大军只是停在那里,并没有想要杀回来阻止王轨的意思。 好像他们只是在看戏,看一场只有王轨这一个演员的戏。 王轨皱了皱眉头,萧摩诃用兵素来诡谲难以推测,和吴明彻稳重的用兵战术有着鲜明的区别,而王轨也承认自己之前对于萧摩诃的研究并不多——毕竟吴明彻还在,王轨怎么都没有想到吴明彻竟然会将大军的指挥权完全交给萧摩诃。 因此王轨在今天晚上的大混战中时时都处于受到萧摩诃牵制的不利情况,一直到最后战败。而现在王轨也不敢细细揣摩萧摩诃按兵不动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想要迷惑他们,还是萧摩诃根本不在乎这一支辎重队伍的死活。更或者吴明彻实际上就在军中······可是如果吴明彻就在军中的话,那南陈大军就不至于停下来,而是应该甩甩袖子,扬长而去。 更何况吴明彻患病也不是什么秘密,北周的哨探早就将这件事探查的清清楚楚,以吴明彻的身体情况,在后面指挥作战尚且可能,随军冲杀那自然是想都不敢想,而今天晚上南陈的各路大军都是在飞快的运动之中,就连在外围游荡的步卒大队和中军步卒队伍,实际上也在不断通过变换位置以迷惑北周军队。 这对于吴明彻的身体来说,肯定是无法承受的。 王轨深深吸了一口凉气,尽量想要证明自己之前的一切猜测都是正确的,可是······ 就在此时,一道明亮的弧线从南陈军队中腾空而起,而无数人的目光同时汇聚在那一道弧线上。 片刻之后,又一道弧线从山后面升起。 “那是······”北周将领们有些诧异的看着和自己之前所关注截然相反的方向。 王轨登时脸色大变,猛地伸手按住胸口,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斑斑点点洒在他的衣甲上。 “将军!”亲卫们惊呼着扑上来,伸手搀扶从马背上摔落的王轨。 手伸直想要尽力向天空抓握,可是最终却什么都没有抓到,王轨惨然一笑,喃喃说道:“吕梁水,吕梁水!” 那山后面,正是奔流直到北周军队已经被夷为平地的营寨前的吕梁水,只是现在北周军队在吕梁水岸边没有一兵一卒,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南陈大军发动进攻的那一座山丘方向。 千算万算,终究是算漏了吕梁水! 咚咚的鼓声响起,所有北周将士惊疑不定的回头,只见波光粼粼的吕梁水上,一艘艘临时扎起来的竹筏顺着河水飞速向下游驶去,有的竹筏上搭载着辎重车辆,有的上面搭载着战鼓和兵甲,而一面赤色的大旗在领先的竹筏上面猎猎舞动,上面一个“吴”字招展,映入每一个人的眼帘。 “谢王将军开门相送!”咚咚鼓声停歇,竹筏上所有将士同时朗声说道,甚至还有调皮的人煞有其事的冲着北周军队行了一礼。 之前并没有修筑好的水上栅栏,被竹筏轻而易举的撞开,一艘艘竹筏就这样在北周军队的注视下飞速消失。 第七十五章 隔阂 一众北周将领慌乱的时候,南陈将领们也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萧摩诃淡淡一笑:“咱们走吧。” 而萧世廉露出一抹笑容,自家爹爹用最简单直接的事实让这些家伙无话可说,看着就解气。 李荩忱摇了摇头,对于萧摩诃这么安排,他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萧摩诃这么做确实出人意料,而且很明显也得到了吴明彻的支持,不得不说这个计策让王轨都始料不及,更不要说双方其余将领了,但是这样也等于萧摩诃和刚才那些站出来反对的将领们之间多少有了些猜疑和隔阂,尤其是裴子烈这个站出来带头抗声的将领。 不过这不是现在李荩忱应该操心,他相信萧摩诃既然如此布置,就应该也做好心理准备了。现在李荩忱更关心的是跟着吴明彻率领的辎重队伍一起撤退的自家妹妹,要知道李怜儿还在发高烧啊。 “李兄弟?”萧世廉好奇的看了一眼发呆的李荩忱。 李荩忱点了点头:“咱们快走吧,不知道怜儿现在怎么样了。” “这个李兄弟放心,某可是帮忙安排了最好了的军中医师照料,肯定会没事的。要是那几个家伙敢毛手毛脚的,某第一个不愿意”萧世廉拍着胸脯说道,“怜儿姑娘福大命大,你就别担心了。” 而李荩忱瞥了他一眼,这个家化······提到李怜儿就有些语无伦次,这······分明是想要让自己当大舅哥的节奏啊。 似乎察觉到了李荩忱有些尴尬的神情,萧世廉伸手挠了挠头,回头瞥了跟在萧摩诃后面的将领们一眼,旋即扯开话题;“不知道李兄弟怎么看电威将军?” “哦?”李荩忱怔了一下,看着萧世廉凝重的神情,顿时明白过来。这个问题恐怕在萧世廉心中也已经憋了很久了,毕竟刚才那一幕要说萧世廉完全当做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裴子烈不顾一切率先向萧摩诃发难,虽然其立场是站在关心吴明彻上的,于情于理倒也说不出来什么,但是归根结底是对于萧摩诃不信任甚至不满意的表现。 李荩忱饶有兴致的伸手摩挲着下巴,萧摩诃怎么看裴子烈李荩忱不清楚,毕竟这位武毅将军的主要心思全都放在怎么打仗上,甚至很有可能根本就没有在意到裴子烈有些不太合适的言行,但是裴子烈对萧摩诃的态度,李荩忱可是尽数看在眼中的,裴子烈的愤怒和不满有很大程度是因为吴明彻,但是也不是没有因为其他的。 尤其是今天晚上萧摩诃抽掉了裴子烈麾下最精锐的骑兵队伍,把步卒全都丢给裴子烈,在战术安排上和整个战局上来看无可厚非甚至就当如此,但是单单对裴子烈来说,自然有不被重视的感觉,再加上他是吴明彻的亲随将领,而萧摩诃则是下一任南陈军中的统帅和领袖,要说萧摩诃会不会对上一任大都督留下来的人动手,恐怕裴子烈自己心中也没有底。 无论是之前的种种隔阂也好,因为南陈军中权力更迭而产生的疑惑和担忧也罢,在这两个人的关系上来看,显然裴子烈在主动的想要远离和反对萧摩诃。 李荩忱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反问萧世廉:“那敢问萧兄,萧兄觉得电威将军此人如何?” 萧世廉迟疑片刻,郑重说道:“电威将军为人耿直热忱,作战勇猛,而且追随大都督在战场厮杀多年,战功赫赫,年少成名,绝对算得上一员骁将。” 李荩忱轻笑一声:“这不就完了么。” “啊?”萧世廉张了张嘴,不解其意。 “既然萧兄都这么说了,那想必也有让电威将军为武毅将军所用的意思,电威将军成了武毅将军的麾下,自然这里面也就没有什么好冲突和矛盾的了。”李荩忱一摊手,看向萧世廉。 “你这不是唬我么!”萧世廉不忿的狠狠一拽马缰,“若是他能够为爹爹所用,我用得着现在犯愁么,就是害怕······” 李荩忱摆了摆手:“萧兄放心便是,电威将军不会的。恰恰相反,某觉得只要把事情说开了,大家完全可以并肩奋战。” “荩忱兄弟,这是什么意思?”萧世廉的眼睛一亮,甚至连称呼都换了,不知不觉得向李荩忱这边凑了凑。 “电威将军和武毅将军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矛盾和冲突。一个是大都督的亲随,一个是大都督选择的下一任大陈军中统帅,按理说应该是相辅相成的存在。”李荩忱有些无奈的说道,“而现在看来,电威将军之所以对武毅将军不满,主要还是之前战场上安排的一些失当——你小子别瞪我——某说的这失当是指对整个战局有利但是对电威将军不利的失当,再加上武毅将军一直不透露大都督的下落,换做任何人都会有些情绪,更何光你刚才也亲口说了,电威将军性格耿直热忱,自然更是明显。” 萧世廉深深吸了一口气:“此话说的在理。” 李荩忱无奈的加了一句:“武毅将军和电威将军一老一少,都是耿直之人,所以相处的时候有些矛盾和不满也在情理之中。” “你这是说我爹不会动脑子?!”萧世廉顿时扬起拳头。 一边拽住马缰,李荩忱一边狠狠瞪了他一眼:“难道你他娘的对于耿直的理解就是没脑子?!” “我······我看这周围挺冷的,活泛一下气氛嘛。”萧世廉嘿嘿一笑,无奈的学着李荩忱的样子一摊手,“讲道理啊,这世上最轻松的事情还是打仗啊,只要拼命的冲杀就好了。” 李荩忱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看来萧摩诃对于自家儿子的教育真算不上成功,不过不得不感慨一声,这性格简直是和萧摩诃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李兄弟你千万别生气,所以那到底应该怎么办?”萧世廉着急的看向李荩忱。 李荩忱沉声说道:“武毅将军和电威将军一老一少,有些话终究难以说出来,所以咱们就不妨帮你爹一把。等回到淮南,你我一起去登门拜访一下电威将军。” 第七十六章 淮口 萧世廉虽然一向不喜欢考虑这等人情世故的事情,不过不代表他不明白。 萧摩诃和裴子烈都是耿直爽快性格的人,但是又都比较好面子,这就意味着他们两个见面,一言不合打一架的可能性比坐下来一起喝酒的可能性还要大,尤其是两个人中间有十多岁的年龄差距,这更是让萧摩诃不想主动向晚辈示好,自然裴子烈也不想主动向萧摩诃示好,显得自己是趋炎附势之徒。 因此正如李荩忱所说,既然有些话不好直接说出口,那就不妨由李荩忱和萧世廉来转达,毕竟萧世廉和李荩忱一个是萧摩诃的长子,一个是萧家的首席幕僚——谁让萧家就这么一个幕僚——从身份上也不会辱没了裴子烈,只要两人到时候言行得当,李荩忱和萧世廉有信心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萧世廉郑重的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而队伍前方传来一声欢呼,两个人急忙抬头看去。 天光破晓,一抹鱼肚白出现在远天。就在这光芒之下,一条大河闪耀着粼粼波光出现在每一个人的视野之中。而那一条牵动整个战局的吕梁水,在这一条大河面前细若溪流,只是无声无息的汇入大河之中,融入这宽阔奔流的河流。 “淮水,是淮水!”萧世廉激动的大吼一声,而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更多将士的欢呼声所淹没。 淮水,过了淮水,对于这些将士们来说就相当于逃出生天,就相当于回家了! 李荩忱看着这些欢呼雀跃的将士们,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对于这些南陈将士们来说,在历经一场又一场大战和凶险之后,能够再见到淮水,自然是感慨万千,当年北上渡过淮水,大军严整,气势昂扬,而现在重返淮南,虽然是携胜而归,但是不只有多少袍泽弟兄再也无法重新踏上生我养我的土地。 而李荩忱更想到了那山洞之中死去的乡亲们,两百多条人命灰飞烟灭,最后只剩下自己带着病弱的妹妹苟活于世。 “荩忱兄弟,可是还在想着之前的大战?”萧世廉发现李荩忱脸上非但没有喜悦,反而带着悲伤神色,顿时猜测到了几分,对于他们这些南陈将士们来说,渡过淮水就是平安回家,但是对于李荩忱来说,渡过淮水距离他那个被血色洗过的家,却是又远了一步。 李荩忱沉默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毕竟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而萧世廉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他们抛在身后的战场还有抛在身后的那吕梁群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放心,有一天我们会打回来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十年······”李荩忱缓缓仰起头,看着已经跃出声地平线的太阳,旋即挥动马鞭狠狠一抽战马,“走吧。” 萧世廉怔了一下,还是打马追上去。 淮水在视野之中已经从天边一条玉带变成近在咫尺奔腾的巨龙,而淮南的南陈水师也早就接到命令,战船在两侧护卫,而运兵的大船则缓缓靠上码头。 这吕梁水在此处汇入淮水,因为吕梁水清澈,淮水较为浑浊,所以吕梁水又被称为清水,而此处码头则被称为“淮口”,毕竟从高处俯瞰,真的就像是淮水张开大口将吕梁水一口吞下。想要从吕梁之地返回淮南,自然就需要在淮口码头渡河,这也是为什么王轨封锁了大道和吕梁水就可以轻而易举困住了南陈大军。 “渡过淮水就是梁郡了。”萧世廉勒住战马,看着逐渐靠上码头的运兵大船。 淮水浩浩荡荡向东流淌,李荩忱的目光越过淮水投向南岸。 过了淮水就是南陈的梁郡,当然继续向南还有金陵城。 这一过淮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 “大都督,您慢一点儿。”裴子烈小心翼翼的搀扶吴明彻登上大船,而率船队而来的南陈水师将领也急忙上前见礼。 吴明彻笑着摆了摆手,接着瞪了裴子烈一眼:“老夫还不至于连路都不会走。” 裴子烈急忙拱手退后一步,不过周围将领们倒是没有面露嘲讽和鄙夷的目光。毕竟电威将军的官职使用战功和人头换来的,而且裴子烈和吴明彻之间不是父子、胜似父子的情谊,在南陈军中本来就是一段人人赞不绝口的佳话。 看着流淌的淮水,还有那自己曾经意气风发率领大军征战过的吕梁之地,吴明彻喃喃说道:“没有想到竟然还能生还淮南。” “大都督······”吴明彻的声音很低,只有距离他很近的裴子烈听得清楚,这也让裴子烈心中悚然一惊,忍不住开口,却不知道自己能够说什么。 相比于渡过淮水北上时候的吴明彻,这短短一年之中吴明彻苍老了很多,并且病疾缠身,再也不是当日那个率领千军万马在沙场上纵横恣肆的大都督了。 吴明彻并没有在意裴子烈的反应,而是缓步走到船头。码头上一队队南陈将士正排成整齐的队列上船,没有一点儿慌乱,吴明彻很清楚这是为什么。 昨天晚上的大胜带给了他们勇气,而现在一直在队伍最后面飘扬的那一面“萧”字大旗更是在告诉他们,在他们所有人上船之前,武毅将军会帮助他们守好后路,所以根本犯不上惊慌失措。 这一切的勇气、镇定和秩序,都是萧摩诃带给他们的,而吴明彻在整个吕梁大战的最后阶段,唯一做的就是把一切权力都交给了萧摩诃。事实证明吴明彻当时的选择是正确的,而萧摩诃也确确实实没有让他失望。 只是看到眼前这一幕,吴明彻终归还是有些说不上来的落寞。 清晨凉凉的河风吹动他的衣襟,让吴明彻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哆嗦。而裴子烈急忙解下来自己大氅给吴明彻披上:“大都督,您现在身体带病,还是抓紧到船舱中去吧,刚才末将已经吩咐他们准备好了火炉。” 吴明彻伸手扶住栏杆,看着淮口码头上忙碌的场景,喃喃叹息一声:“大士(作者按:裴子烈表字),这人······不服老是不行了。” “大都督何出此言!” 第七十七章 年轻 吴明彻反倒是诧异的回头看了裴子烈一眼,微笑着说道:“太史公曾言:人固有一死。有一死亦有一老,年纪大了,身体不行了,自然不服老也不可能。” 不等裴子烈开口,吴明彻接着说道:“更何况老夫前半生治理民政,后来为太祖武皇帝赏识,二十余年沙场征战,现在身为一朝三公,又是统领大军之大都督,也算是文有成,武有就,这一辈子走到这个地步已经在某的预料之外了。现在人上了年纪,眼神不好,精力不行,再加上你也知道,病痛缠身,为官之途已经走不动······” 张了张嘴,裴子烈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毕竟吴明彻的身体状况是切切实实摆在这里的,可以想象回到淮南之后吴明彻就会上书解甲归田,就算是朝廷不允,也不会让他继续统领大军,十有八九会调回朝廷,在京中养老。 “可是大士,你还年轻。”吴明彻的声音微微抬高,也变得愈发郑重,“老夫随时可以解甲归田,但是你不行。” 裴子烈轻轻呼了一口气:“大都督的意思是······” 吴明彻回过头看着码头上那一面一直静静飘扬的“萧”字大旗:“别管别人怎么说你、看你,不要和武毅将军有太多的冲突矛盾,如果你想要更上一层楼的话,倒是不妨和武毅将军谈谈,你们两个都是直性子爽快的人,必然有所能谈。” “大都督!”裴子烈皱了皱眉,“末将和武毅将军······” “你们两个之前那点儿矛盾你以为老夫不知道么?”吴明彻淡淡说道,“不过那点儿矛盾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些鸡毛蒜皮、不足挂齿的事情。争夺前锋、争抢战功,如果你在战场上厮杀久了,就会发现这些又算得上什么?” 裴子烈顿时沉默下来,一言不发。 吴明彻话锋一转:“老夫离开之后,这大军是要交给武毅将军的,萧元胤的能耐和手腕想必大士你自己也清楚,昨天晚上也算是老夫对他最后的考验,他完成的很好。 而萧元胤统领全军,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这军中以后可就是萧家的天下了。你们裴家源自河东闻喜,和他们东海(作者按:今山东兰陵)萧家都是南渡之家族,本来就应该互相扶持,更何况裴家素来血脉单薄,你爹膝下得力之人也就只有你一个,就算是你和萧元胤有再多的冲突矛盾,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你裴家的未来着想!” 裴子烈脸色微变,下意识的环顾四周。 大都督和电威将军在此,倒是也没有哪个胆大妄为之人敢近前。 吴明彻轻轻拍打着栏杆,咳嗽两下:“大士,该说的老夫已经都说了······咳咳······剩下的就要看你自己的了。归根到底,你而或者整个裴家该何去何从,还得你自己来抉择。” “末将谨受教!”裴子烈郑重的一拱手。 而吴明彻摆了摆手让他退下,眯了眯眼,看向在码头上正带领亲卫缓缓策马而来的萧摩诃,旋即目光又在萧摩诃左右那两名吴明彻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人身上扫过。 “虎父无犬子,萧世廉可为臂助。再加上始兴枪王李成的后裔,萧元胤啊,老夫还真是好奇你能够翻出多大的风浪来。”吴明彻喃喃说道,“吕梁之战,于我大陈虽胜犹败,以后淮北必是北朝蛮夷防范之重地,想要再打一场吕梁之战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这僵局,你又应该如何化解······” 又是一阵风吹来,吴明彻一边咳嗽着,一边向着船舱中走去。 似乎还有些挂念,吴明彻缓缓侧头看向对面船上正在整顿士卒的裴子烈,又转而看向快步上船的萧摩诃三人,突然自失的一笑,叹息一声:“以后这大陈军中,就是年轻人的天下了,老夫还操心那么多干什么,就放手让他们去做吧。” ———————————————— “未雨绸缪在理所应当。”李荩忱看着舆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沉声说道。 战船在水面上缓缓摇晃着,而萧摩诃和萧世廉都坐在舆图一侧,静静看着上面的标注。正如李荩忱所说,吕梁之战是南陈和北周第一次如此大规模的对峙和抗衡,而吕梁之战的结果对于南朝或者北朝实际上都算不得最好。 北周军队损失惨重,军队冗杂的弊端暴露无遗,而南陈军队经过两次奋战,最后还是不得不从吕梁之地突围撤退,更是将军队人数少、缺少变通、擅长防御而不擅长进攻等等缺点暴露出来。 或许对于下面的普通将士们来说,现在只需要来庆祝这劫后余生以及之后来之不易的修整机会,但是对于萧摩诃等将领们来说,则必须得考虑之后战争的走向了。毕竟时不我待,北周不可能静静等着南陈经过漫长的规划和讨论拿出决断之后再做出反应。 大国之争,尤其是战争已经开始,讲究的就是下定决断就立刻出手,容不得一时半刻的犹豫和迟疑,南陈在吕梁之战后期就因为进退之难以抉择而耽误了不少时间,导致最后突围的时候费了相当大的力气。若是在王轨大军出动之前就先行撤退的话,那南陈在昨夜那一场大战中折损的四五千将士就不至于牺牲了。 因此在士卒们享受欢快和重聚的时候,萧摩诃身为未来南陈大军的主帅,必须要为整个南陈下一步的动作做出初步规划,至少在萧摩诃的心中得有一个初步的设计蓝图。 “淮水这一条战线上很难有所突破和变化。”萧摩诃沉声说道,这还是他坐在这船舱之中说出来的第一句话,但是实际上已经将吕梁之战的教训总结出来。 李荩忱和萧世廉都是下意识颔首, 南朝和北朝虽然在数百年间更迭不休,但是两朝之间的战线一直维持在淮水南北,北朝强则攻入淮南、兵临大江,南朝强则北上淮北、剑指中原,但是算起来双方大多数时间都是以淮水为界限南北对峙,而沿着淮水两岸也构筑了完整的防御体系,之前吴明彻渡淮北上,一口吞下吕梁之地,但是继续向前进攻却受到了北朝大将梁士彦的全力阻击,最后不得不重新退回吕梁、进退不得。 北朝在北齐和北周战乱之间犹然能够凭借淮北坚固的防线拖住南陈进攻的脚步,其对淮北之经营可见一斑。 第七十八章 西向 更何况三百年大战,双方在淮水两岸来往拉锯,说两淮已经被彻底打烂了似乎也没有错。 在两淮之地,屯兵之关城远多于商贸来往聚集之乡镇,更不要说百姓耕作之土地了,双方在两淮之地的军队粮草,主要都仰仗后方补给,好在无论是河北关中还是江南,在此时都算得上大粮仓,供给大军作战对峙还是绰绰有余的,但是一旦大军渡过淮水进攻,这粮草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保证了,毕竟在淮南或者淮北之地单单依靠就地补给和长途运输很难保证粮草的完整补给。 两淮之地就像是南北朝为自己设置的屏障,敌人很难打进来,但是自己也很难走出去。 但是现在随着北周吞并北齐,淮水两岸的情况已经发生了难以忽视的变化。 虽然已经经过南朝四代数百年的开发,但是江南之地在这个时代还依旧远远算不上天下粮仓,甚至和关中、河北等富饶地区还有很大的区别,当年汉光武帝和魏武帝曹操都是得河北进而进取天下, 而关中更是不用说,随着三国后期元气逐步恢复,关中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和环境使得其很快又成为天下富裕之地,这从北朝的都城以及后来隋唐的都城都设立在关中长安便可见一斑。 因此之前北朝处于长期分裂之中,南陈和北齐尚且能够相互抗衡,但是现在北朝一统,南陈想要凭借淮南的防线抵挡尚且有可能,但是和想要像这一次吕梁之战渡过淮水进攻,恐怕就未免有些自不量力了。 无论从双方经营和积攒的家底,还是从现在的天下大势来讲,萧摩诃那一句话说的都没有毛病,现在无论是南陈还是北周,在两淮防线上都很难有所进展,必须要换个方向了。 李荩忱轻轻摩挲着下巴,目光缓缓向着淮西转移。东面是大海,李荩忱可没有三国时候孙权跨海进攻的胆大包天,更何况现在对于南陈来说,也没有到走投无路的时候。 至少相比于历史上经历了吕梁大战的南陈,此时的南陈要好上不少,在前线战区就算是没有保持优势,也算不得劣势。这也就是说南陈还有足够的力量发动进攻或者调整防线。 “过了淮西······就是荆湖了。”李荩忱沉声说道,扭头看向旁边的萧家父子。 萧世廉皱了皱眉:“李兄弟你在打西梁的主意?” 过了淮西就是荆湖,不过现在的荆湖实际上只有南边半部分在南陈手中,也就是当年三国时期刘备曾经安身立命的荆南四郡,而荆湖最富庶也是最重要的江陵一带则是西梁,而江陵北面的襄阳一带战略要地则是尽数落在北周手中。 同时从荆湖继续向西,南陈和北周的分界线也不是大江,而是沿着乌江、神农架、巫山一带斜斜向西南,又沿着后世云贵一带的十万大山猛地向南折,和后世南宋先是沿着川蜀山峦、接着沿着大江和北方的分界线有很明显的区别,形成历史上南北朝对峙最为“诡异”的一个分界线,不过因为这个时代荆湖西南实际上都还是荒芜之地,所以会形成这样的分界线也在情理之中,显然对于荆湖继续向西南,也就是后世的川南以及云贵一带,双方都没有太大的兴趣。 不过这云贵之地荒芜,可不代表着荆湖之地也荒芜,尤其是现在西梁占据的江陵,早在汉代就已经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富庶土地,尤其是这些年一直没有经受太多战火蹂躏,所以绝对是一块宝地,而就是这样的宝地,却并不在南陈手中。 西梁在南陈和北周这两个庞然大物面前只是蕞尔小国,是当初北朝扶持的南梁皇室后裔建立的,兵微将寡,不过因为有北周作为后盾,所以这么多年南陈并没有对西梁下手,但是要说南陈对于西梁这一块富庶之地没有一点儿觊觎之心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因为之前主要精力和大军都被牵扯在两淮,所以在荆湖一带只能采取守势,对于西梁也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看到李荩忱的目光转向荆湖,萧摩诃和萧世廉自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对于南陈来说,与其继续在淮北这乌龟壳上撞得头破血流,倒不如调转兵锋,先把江陵和襄阳拿下来,再图谋北上,毕竟相比于两淮,北周在荆襄一带的防备远远算不上严整。 萧摩诃沉声说道:“西梁虽然是一个小国,但是毕竟是当年北周扶持建立的,如果我们进攻江陵,实际上也等于向北周宣战。” 李荩忱轻笑一声:“没有说现在就要进攻西梁。” “哦?”萧摩诃怔了一下。 而李荩忱却并没有着急解释,因为这个问题他根本没有办法解释。历史上文韬武略、绝对算得上一代枭雄的北周宇文邕用不了几个月就会驾崩。现在是公元578年的春天,虽然李荩忱不记得宇文邕到底活到了什么时候,但是记得很清楚,他还没有活过今年夏天。 (作者按:宇文邕驾崩于578年6月) 宇文邕今年不过三十六岁,正是睥睨天下、一展宏图的时候,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年轻有为的皇帝竟然会这么快撒手人寰,因此无论是在继承人上还是其余准备上都相当不充分,刚刚吞并北齐又准备出手解决突厥问题的北周实际上还在战争的慌乱之中。 宇文邕匆匆去世,宇文赟仓促继位,这个昏庸到一定程度的皇帝实际上不过是杨坚等人争权夺利搀扶上去的一个傀儡,而他也“不负众望”大兴土木、荒淫无度,很快就被掏空了身体——这和另外一位连续战斗七年的宋度宗同志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上的对手——最后在位一年就匆匆禅让。 可以说从578年到579年是整个北周最为混乱的一年,宇文赟昏庸无作为,而杨坚、尉迟迥等朝臣的矛盾没有了宇文邕的压制,也已经日趋明显,甚至主见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到时候对于南陈肯定是大有可乘之机的一年。 尤其是现在的南陈还有一支血火磨砺出来的百战之军,还有大多数没有折损在吕梁的精锐之将,和历史上那个哪怕是北周内乱也只能眼巴巴看着的南陈同日而语。 第七十九章 等待 这些事情李荩忱虽然知道,但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更何况他也不知道随着吕梁之战结果的改变,整个南北朝之间的局势又会发生怎样难以预料的改变。 见李荩忱郑重的神情,萧摩诃也是怔了一下,沉声说道:“两淮之对峙已经形成定局,现在就算是我们不主动向西,恐怕宇文邕也会寻求其余突破的地方,而相比于淮南,荆湖对于北周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因为突厥,所以他不会的。”李荩忱这一次毫不犹豫的打断了萧摩诃的疑问,铿锵有力的说道。 “突厥?”萧摩诃脸色微变,旋即明白过来。 从北面崛起的突厥对于北朝绝对是不亚于南陈的重要威胁,从草原上催动战马浩浩荡荡南下的突厥人看待现在的汉化鲜卑人,就像是当年的鲜卑人看待汉人一样。 为了对付突厥的威胁,北朝也可以说是绞尽脑汁,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北朝末期诡异的“汉人鲜卑化”就是因为社会上层主体思想面对北方游牧民族威胁时候的错乱所导致的。 突厥人相比于当年的鲜卑人愈发目中无人,一度将北朝中的北齐和北周看作“南方二子”。就算是萧摩诃之前根本没有考虑过突厥的问题,也明白以宇文邕气吞山河的气魄,肯定不会允许突厥这样嚣张的蹦来蹦去,而且宇文邕这一辈子也把娶突厥可汗的女儿看作自己的耻辱,早在吞并北齐之前就一直对突厥磨刀霍霍,现在坐拥半边天下,更是很有可能对突厥人动手。 一旦北周对突厥开战,那么对南陈当然就会采取守势。 “不过这些······终究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萧世廉无奈的说道,“这宇文邕到底想要干什么,咱们也拿捏不准。” “我们现在也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李荩忱学着萧世廉的语气说道,惹得萧世廉狠狠瞪了他一眼 萧摩诃并没有理会这两个小辈之间的斗嘴,郑重点了点头:“荩忱贤侄说的有道理,现在我们主要是未雨绸缪,这西梁要打,不过吕梁之战后大军少说也得修整几个月,所以不是现在就打。这天下大势,风云变幻,谁都拿捏不准这几个月会发生什么,我们现在要做的还是养精蓄锐,一旦时机到来,就和北周蛮夷好好较量较量。” 李荩忱和萧世廉急忙收起来脸上显得有些轻浮的笑容,都是站起来一拱手。而大船也重重晃动了一下,显然终于抵达了淮南码头。外面传来将领们招呼士卒的声音, 萧摩诃看了一眼窗外:“走吧。” 萧世廉急忙跟上自家爹爹。而李荩忱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另外一边窗户,透过窗户还能够看到浪涛滚滚的淮水,淮北的土地已经变成一条黑线在天地之间向远处延伸,无边无际。 这个时候,李荩忱又想起刚才萧摩诃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忍不住攥紧拳头。 等待时机,静观其变。 只是不知道这变,到底是怎么惊天动地的变?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而李荩忱的风和云,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 “荩忱兄弟?”萧世廉发现李荩忱没有跟上来,回头喊了一声。 李荩忱“啊”了一声,急忙跟上萧世廉。 萧世廉乐呵呵的伸手勾住他的肩膀:“荩忱兄弟,既然到了淮南,逃出那血火之沙场,就开心一点儿。我可不是诓你,这淮南风土和淮北可是截然不同,单单就说这北徐州钟离郡,酒楼青楼应有尽有,等会儿下船某带着你安顿好怜儿妹子,然后你看中哪一家咱们就去哪一家,我这个做兄长的请客,肯定不会亏待你!” 顿了顿,萧世廉伸出手:“这钟离的炙白鱼、鲈鱼莼菜羹可都是一等一的美味佳肴,更有调酱烂熊掌、鲜鲤鱼肉丝等等某说不上来的菜品,就算是到了金陵也找不到有比这钟离城中酒楼做的地道的,至于那风月之事,你也······” “这······”李荩忱翻了翻白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世廉话音一顿,突然间想起来李荩忱是在山中长大的,分明应该是没有见过,顿时讪讪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懂不懂没关系,等某带你去见识见识就知道了。” 这个损友当得可真是合格,李荩忱一时间竟然敢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这些人在战场上绷紧神经厮杀那么久,当然得找个好地方放松一下,这钟离是南陈屯兵重地,酒楼青楼林立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就当萧世廉眉飞色舞说着的时候,李荩忱脸色一变,伸手一拽他的衣袖,萧世廉并没有在意,反而拽了拽李荩忱:“这有什么说的了说不了的,某告诉你啊,咱们军中袍泽,过的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若是大军归来再不让放松一下,那还让不让人活了,老弟啊你是不知道,这钟离城中最出名的小翠姑娘······” 萧摩诃一张阴沉的能够滴水的脸终于出现在萧世廉的视野中,而萧世廉此时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李荩忱一直扯他的袖子。 然而对于萧世廉这似乎已经不是初犯了,当下里冲着自家爹爹嘿嘿一笑:“孩儿会尽心尽力带着荩忱兄弟领略我大陈钟离郡之风光,还请阿爹放心!” 话音未落,萧世廉拽着不知所措的李荩忱飞快的冲下战船。 看着自家儿子消失的身影,萧摩诃冷哼一声: “小兔崽子!” 两人气喘吁吁的跑到码头拐角,李荩忱一边扶着膝盖,一边看着旁边小心翼翼回头看的萧世廉:“你还真是怕武毅将军怕到了骨子里。” 萧世廉顿时不忿的说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怕了?” “那有本事你别跑啊。”李荩忱翻了翻白眼。 萧世廉自知理亏,哼了一声:“儿子怕爹那不是人之常情么,你去看看谁家的儿子不怕爹?” 看着萧世廉理直气壮的样子,李荩忱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抬头看向那一艘艘战船:“先别说别的,某得先把怜儿安顿好。” 李荩忱转移话题,萧世廉也松了一口气,拍了拍手说道:“走,我这就带你们去看看屋舍,之前阿爹已经有所吩咐,现在下人应该还在收拾整理,谅他们也不敢怠慢。” 第八十章 款待 PS:许多许多年前的老书《封喉血》解封了,有兴趣的书友可以去看看当年很中二的作品,哈哈哈 不得不说萧世廉对于李荩忱兄妹是相当热心的,趁着李荩忱上船将妹妹接下来的空档,萧世廉飞快的去码头叫了一辆马车——萧家父子回家当然用不上马车,萧家也就没有派马车过来——小心翼翼的伺候李荩忱兄妹上了车,如果不是他一个公子哥还真的没有驾过马车,李荩忱怀疑这个家伙亲自驾车的可能性都有。 钟离郡本来不过是当年南渡的时候临时安置北方难民而建设的城池,所以城中并不大,街道纵横有些杂乱,再加上大军归来,街上更是人山人海。不过好在这位萧家大公子的面子还是相当大的,有他带着几名萧家亲卫在前面开路,一路上倒也没有多少阻碍。 “怜儿,感觉好些了么?”李荩忱小心的将水袋送到李怜儿嘴边,“让你带着病一路奔波,我······” “阿兄!”李怜儿嗔了一声,“阿兄不以怜儿为累赘,怜儿就已经很感动了,怜儿没事的,阿兄放心就是了。” 看着自家妹妹因为大病一场而有些苍白的脸庞,李荩忱心中不免又是一阵痛苦。伸手探了探李怜儿的额头,烧倒是已经退下去了,但是这一场大病,再加上之前之后的山间逃命和舟车劳顿,李怜儿显然身体甚是虚弱,多少得平静休养一段时间。 “怜儿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某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就算是我拼了这一条性命,也不会让人损害到你一丝一毫!” “阿兄,你这又是何苦!”李怜儿伸出手,轻轻放在李荩忱的脸颊上,看着这个一直用肩膀支撑起一方天空给自己遮风挡雨的兄长,“你这又是何苦!” 李荩忱一把攥住李怜儿的手腕,沉声说道:“怜儿你放心便是,其余一切毋庸多言!” 李怜儿沉默片刻,郑重的点了点头,而垂下的双眸之中已经隐隐约约有晶莹泪珠闪动。就在这个时候,马车晃动一下,停了下来,车帘子掀开,萧世廉一副邀功的样子:“到地方了,快下来看看!” 这钟离郡是南陈在北徐州的屯兵重镇,萧摩诃在钟离城中也有一处规模算不上大,但是所处地方颇为僻静的宅院。因为萧摩诃在前线指挥作战,实际上身边跟着的也就是萧世廉一个人,妻妾都在金陵城,所以这一处两进的宅院只是住萧家父子和几个仆人绝对算不上小,有足够的别院可以给李家兄妹。 “这一边都给你们了,”萧世廉伸手一指,旋即看向身边的几名仆人,“这两位是我萧家的上宾,如果敢怠慢了你们就等着瞧吧!” “是!”仆人们急忙回答。 而萧世廉一边引着李家兄妹向里面走,一边指着周围说道:“这院子实际上我和阿爹也很少住,因为有些仓促,所以还有很多地方没有打扫干净,你们可千万不要介意。” 李怜儿有些担忧的轻轻拽了拽李荩忱的袖子,李荩忱冲着她摇了摇头让她放心,方才微笑着说道:“战乱之中,能够有立锥之地已经谢天谢地,萧兄能够给安排这么一个院子,萧兄之恩德,我们兄妹必当感怀在心。” “李荩忱!”萧世廉听到李荩忱的语气,顿时佯作生气,“你我都是战场上浴血厮杀的袍泽弟兄,这句话说得是不是看不起我萧世廉,看不起我萧家?萧家虽然算不上什么名门望族,但是款待几位朋友的地方和财力还是有的!” 李荩忱微微一笑,不以为忤,并且转过来对着李怜儿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李怜儿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正如萧世廉所说,若是他们现在再说什么客气的话,反倒是有些见外了。 萧世廉所说的话倒是有不少是出于客气,虽然他和萧摩诃并不经常住在这里,但是因为有这么多仆人在,只是两进的院子,一直都保持着各处清洁干净。而给李荩忱兄妹准备的别院实际上也是客房,里面东西更是时常拆换清洗,以预备有客人上门。 看着门外萧世廉还在吩咐什么,李荩忱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家伙殷勤献的还真是可以,甚至让李荩忱都有些怀疑,到底谁才是李怜儿的兄长。 而李怜儿似乎也察觉到什么,俊俏的小脸蛋红扑扑的,双手绞在一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到自己兄长饶有兴致的打量自己,又转而打量外面的萧世廉,更是终于忍不住低下头,不敢和李荩忱对视。 李荩忱心中一阵好笑,一边打量着房间中布置,一边笑着说道:“怜儿,你现在身体还虚弱,在床上躺一会儿吧,今天天色也不早了,等明天若是好一些,某带你上街去买几件儿好看的衣服。” 李怜儿知道李荩忱肯定还有事情要办,急忙点了点头。 深深吸了一口气,李荩忱转身推开半掩的房门,一抹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怔了一下,李荩忱还是继续向外走去。 “某已经给老妈子吩咐下去,让她去抓药了,用不了多久应该就能煎好,你放心就是了。”萧世廉见李荩忱想要说什么,急忙开口。 李荩忱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只是点了点头。 似乎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太积极了,萧世廉有些不自在的伸手挠了挠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察觉到有些事情的仆人们也都是暗暗发笑。 “怜儿已经好很多了,你放心。”李荩忱沉声说道。 萧世廉嗯了一声,急忙岔开话题:“那咱们现在······是不是可以找一个地方喝喝酒,放松放松?” 知道萧世廉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久,早就已经憋得难受,再加上之前被李怜儿无意之间可是着实挑拨过好几次,萧世廉“饥渴难耐”也在情理之中。 翻了翻白眼,李荩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风月虽美,但是咱们现在还有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先去解决。” “嗯?”萧世廉一怔。 李荩忱抬头看了看天色,苦笑一声:“当然是那位电威将军,你阿爹和电威将军之间的隔阂越拖下去越不利。” 萧世廉虽然一直想着放纵一下,但是他绝对不是拿捏不好轻重的人,相比于寻花问柳,当然是解决裴子烈和萧摩诃之间矛盾的事情更重要:“李兄弟此言不假,自当如此。” “走吧,这又是一场难以预测的恶战啊。”李荩忱眉毛一挑。 夕阳的光芒洒在他们两个身上,拖出长长的影子,两个人一前一后向院子外面走去,就像是走向另一个截然不同、但是同样充满危险的战场。 ——第一卷·如梦令完—— 第八十一章 承远斋 南陈,北徐州钟离郡。 钟离城狭小,就算是萧摩诃这军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在城中也就是一个两进院子,更不要说裴子烈这种杂号将军。 裴子烈的住宅就在城中闹市,不过并不直接在大街上,而是需要穿过一道小巷,因为这小巷颇为狭窄,所以虽然正对着大街,但是除了住在巷子两侧的人,也不会有其余人前来。正是这个原因,坐落在小巷尽头的裴子烈住宅,虽然就只是一个小院子,但是颇为安静,自有闹中取静的味道。 如果真的需要什么来形容的话,在李荩忱看来刘禹锡的《陋室铭》最是合适不过。 “是这里了。”萧世廉抬头看了一眼匾额,“某虽然没有来过,但是听说他家匾额上写着的正是这三个字。” 李荩忱顺着萧世廉的目光看去,“承远斋”三个字铁钩银划,写的那是一个棱角分明。人们常说“字如其人”,且不管写这三个字的人其余性格怎么样,但是至少应该甚是果断。 而“承远”这两个字,在含蓄之中暗藏远大抱负,低调内敛而不失征伐天下之气概,更是衬托出主人的几分形象,就算是对裴子烈没有太多好感的萧世廉,也不由得暗暗叫一声好。 院子中,一棵粗壮的大树之下,刀风呼啸,划出一道又一道的银亮的光芒,甚至就连周围的空气都要被快速划过的刀锋所点燃。而敲门声恰在此时响起,不过舞刀之人并没有停歇,仿佛他已经完全沉浸在那呼啸来往的刀光之中,对于外面的一切都不在意。 一名老仆看了一眼挥刀的主人,轻轻摇了摇头,把门打开,不一会儿就重新走向主人的方向。似乎是感受到有人走过来,那呼啸的刀风才有些不情愿的停下来,舞刀的正是电威将军裴子烈。 不过此时的裴子烈赤着上身,因为练刀的缘故所以额头上都是汗珠,看到走过来的老仆,有些不满的挥了挥手中刀,皱眉说道:“平叔,什么事啊?” “公子,门外武毅将军之子求见。”平叔显然已经习惯了 “不······”裴子烈刚想下意识的一口回绝,旋即想起来在船上吴明彻对自己的嘱咐和期望,急忙将后一个“见”字咽了下去,“平叔,麻烦你请客人进来,某去换一身衣服。” 平叔怔了一下,有些诧异的看向自家公子。裴子烈性格一向孤傲,不苟言笑,虽然作战勇猛,但是平日里称兄道弟的袍泽却并不多,军中算得上熟稔的将领算起来也就吴明彻勉强能算,但是吴明彻和裴子烈那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系,平日里当然是裴子烈去拜访吴明彻。 因此这家中一年到头都来不了几个客人,而且大多数都被裴子烈拒之门外,今日见到公子竟然有心情见客,还真是让这裴家老仆吃了一惊。 要知道自家老爷最担心的就是少爷这性格会让他在仕途上寸步难行,所以才将少爷送入军中,毕竟相比于文功,武功在一定程度上讲更货真价实一些。 在军中裴子烈的确是依靠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走到电威将军的位置上,算得上少年成才,但是也正是因为他的性格,使得他想要继续向前走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军中上层将领们也不会愿意自己的队列当中出来这么一个处处不合群的家伙。 毕竟战场不是一个人的战场,而以裴子烈的性格大多数的将领也自问驾驭不了他,这也是为什么在军中和裴子烈有关系的就只有吴明彻一人,恐怕也就只有吴明彻能够压得住裴子烈了。 当初家中老爷让平叔来照顾裴子烈,也是想要让这个熟知人情世故的老仆能够多多提醒裴子烈,今日看到裴子烈终于有所转变,平叔也是松了一口气,至少回去好向老爷交代。 “听说这裴子烈的家门可是少有人能进来,今天我们倒是侥幸。”萧世廉一边打量着简朴的小院子,一边低声对李荩忱说道。 李荩忱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多说什么,裴子烈虽然不喜欢人情世故,但是并代表他就是一个榆木疙瘩。就算他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身后整个裴家考虑,也得为自己的后代考虑,随着吴明彻离开,之后的南陈军方必然唯萧摩诃马首是瞻,裴子烈只要还有点儿脑子,今天这门就非开不可。 不过真正让李荩忱感到惊讶的,还是裴子烈竟然在家中而没有像其余将领那样出去寻欢作乐,要知道就算是萧世廉这等世家子弟,大战余生之后也想方设法的放松自己,这裴子烈还真是与众不同,这也更让李荩忱对他高看不少。 这样的人,最好是自己的队友而不是敌人。 “两位登门拜访,裴某事前不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披上一件外衣、草草擦去汗珠的裴子烈快步走出来,冲着萧世廉和李荩忱一拱手。 萧世廉是萧摩诃的长子,也是带在身边的唯一一个儿子,而李荩忱则是萧家的首席幕僚,这两个年轻人往这里一站,代表的可不是他们两个,而是萧摩诃。 对此裴子烈也是松了一口气,萧世廉和李荩忱上门,对于裴子烈来说总比自己低下头去找萧摩诃来的轻松。当然对于萧摩诃来说,无论双方是否相谈甚欢,这“礼贤下士”的美名恐怕是跑不掉了。 虽然不知道萧世廉和李荩忱前来拜访是打的什么主意,但是进门为客,裴子烈同样出身世家,自然不会失了待客之道,当下里将两人请入堂上:“寒舍鄙陋,两位光临,还请不要笑话。” “裴将军于闹市之中寻觅到如此一方桃源,闹中取静,有大隐之风范,这单从意境上讲,若说鄙陋那某可不愿意了。”李荩忱忍不住哈哈一笑,拱手行礼。 而几名萧家亲随跟在后面将带来的几坛酒放在地上。萧世廉伸手一指:“登门仓促,未曾告知,应当是我们请电威将军不要见怪。这是家中所藏几坛女儿红,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请裴将军笑纳。” 裴子烈好饮酒,听到“女儿红”之名,眼前登时一亮。这南北朝时期女儿红不过是刚刚兴起,因为酿制较少,所以颇为金贵,一般只有家中有喜事的时候才会拿出来宴请宾客,而且“女儿红”是会稽之特产,其余地方还真的没有听闻过,这几坛女儿红肯定是从江南千里迢迢运来的,于江南人自然别有一番象征。 第八十二章 女儿红 裴子烈之前听萧世廉语气略有些不善,心中尚且惴惴,不知道这萧家大公子登门到底是何意,如今见萧世廉出手就是女儿红,这诚意可见一斑,裴子烈也是轻松一口气。 如果是来兴师问罪的,应该不会出手这么豪阔,甚至根本用不到带什么东西上门。更何况裴子烈也问心无愧,和萧摩诃没有什么私下里的冲突和矛盾,最多就是曾经在军队指挥上因为意见不同和萧摩诃有过争执,而裴子烈也相信萧摩诃应该也不是那种私报公仇的人。 裴子烈的表情变化多数都落在李荩忱的眼中,不由得暗暗好笑。这裴子烈虽然是直爽性子人,但是也少不了对两人的来意有所揣摩和猜测,只是裴子烈到底少有参与人情世故,这脸上的表情变化藏都藏不住。 对于曾经在职场上摸爬滚打的李荩忱来说,就算是换了一个时代,这注意人脸色的本事还是在的。轻轻咳嗽一声,李荩忱一边在后面扯了扯萧世廉的衣服,一边打量周围:“这大战方歇,电威将军为何不去酒楼、赌场以及风月之地放松一下?” 萧世廉微微一挑眉,知道李荩忱是让他放尊敬一些,毕竟他们来是想要缓和萧摩诃同裴子烈关系的,而不是让萧家和裴子烈彻底走向对立面,那样对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事。而之前萧世廉虽然上门拜访的言行一板一眼都做出来了,但是无论是李荩忱还是裴子烈都感受到了萧世廉语气中带着一些恶意,这恐怕也是裴子烈一直用狐疑目光打量他们的原因。 裴子烈深深吸了一口气:“北周蛮夷未平,山河破碎、风雨飘摇,大丈夫何谈风月?” 萧世廉忍不住想要说什么,被李荩忱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微微撇过头,萧世廉将自己已经顶到喉咙的一个“哼”字硬生生憋了回去。而裴子烈也注意到李荩忱这幅度一点儿都不小的动作,目光也从萧世廉转移到了李荩忱身上,到想要看看这个平地里冒出来的萧家首席幕僚到底有什么本事。 而萧世廉不忿的看着裴子烈,什么山河破碎、蛮夷未平,这论调是令人鼓舞不假,但是萧世廉可不相信裴子烈唱高调全部都是发自内心的,恐怕他直接回家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并没有熟知的将领,又不好和士卒们挤在一起罢了。 不过这些关窍萧世廉当然不会傻乎乎的点出来,就算是他对于裴子烈没有多少好感,也知道今天不是来拆场子的。 “说的好。”李荩忱沉声说道,看向大堂前方,这大堂也并不大,而就在主人身后墙壁上,正挂着一份两淮地区的舆图,标注的甚是详细,可以看出来绘制这一份舆图的人着实费了不少功夫,“这舆图敢问是······” “正是某绘制的。”裴子烈微微一笑,声音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自豪神情。 然而李荩忱这一次却并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而是轻声笑道:“只是可惜电威将军现在应该换一份舆图了。” “哦,此话怎讲?!”裴子烈眉毛一挑,语气之中的愤怒毫无掩饰之意,虽然不知道李荩忱这句话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但是李荩忱这样说他画的舆图没有作用,让裴子烈心中多少有些疑惑和不满。 萧世廉下意识的向前一步,不过被李荩忱拦住了:“说来话长,不知道电威将军可否有兴致坐下来听李某细细道来。” 裴子烈虽然为人耿直、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但是不代表他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明白,在李荩忱的话里话外他倒是也没有感受到对方的敌意,当下里一拱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同时吩咐门口的老仆:“平叔,快去沏壶茶来。” 李荩忱一拱手之后,微笑着坐在大堂上本就摆好的胡床(作者按:南北朝之胡床类似于后世的马扎,是国内传统凳子和椅子的雏形)上,抬头打量着那一份舆图:“难道电威将军觉得北周蛮夷还会在两淮给我们可乘之机?” 李荩忱这个问题来的突然,让裴子烈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 ——————————————- 钟离城,大都督府。 钟离城不大,就算是萧摩诃家中不过两进,这大都督府实际上也就是比县衙大一些,不过墙壁颇高,四角设立箭楼,守备森然。淮南前线重镇的规划建设风格,在这不追求华贵但是追求具有类似于城池的防御功能的府衙上可见一斑。 “启禀大都督,武毅将军在门外求见!”一名亲卫大步走上议事堂。 正眯着眼睛缓缓看着帛书战报的吴明彻怔了一下,点了点头:“去请武毅将军进来。” 在吴明彻面前萧摩诃从未有失礼之举动,当他大步走上议事堂的时候,还不等看到吴明彻,便先行一拱手。而吴明彻也站起来走过去:“元胤啊,无须如此,无须如此!” “大都督为国征战,功勋卓著,当得起末将如此一礼。”萧摩诃一边正色说着,一边解下来腰间须臾不离的佩剑交给旁边的亲随,以表示对吴明彻的尊敬。 萧摩诃的动作被吴明彻看在眼里,心中暗暗赞叹一声,萧元胤作战骁勇不说,在待人接物上也是面面俱到,若是裴子烈在人情世故上有他五分之一,不,十分之一的能耐和心思,也不需要吴明彻专门提点两句了。 只是这人与人不同,吴明彻也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强迫裴子烈变成萧摩诃,当下里微笑着说道:“老夫腿脚不利索,没有迎接你,元胤可不要见怪。” “末将当不起。”萧摩诃急忙连连摆手,想要上前搀扶吴明彻。 “老夫虽然走得慢,但是还能自己走路。”吴明彻直接转身向着桌案走去,避开萧摩诃,显然坚持自己走下去是老人的底线,萧摩诃也好,裴子烈也罢,任谁都不能触动。 萧摩诃不由得苦笑一声,老将军的倔强脾气真是从未改变过。 而吴明彻似乎也明白萧摩诃为何而来,淡淡说道:“老夫已经把战功簿报上去了,朝廷的嘉奖估计还得等几天。在战功簿上你是第一,另外你家长子也有一份不小的功劳,这个你放心便是。” “末将岂是那种担心战功之人。”萧摩诃抬头看向吴明彻,“末将此次前来,是想问老将军,我大陈下一步应该如何作为,末将还有一些犹豫和困惑,还请老将军指点迷津。” 第八十三章 当共饮 “这······”李荩忱问的问题饶是裴子烈也是一惊,不过显然他之前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两淮是数百年来南北朝对峙之前线,也是双方大军云集之所在,所以从两淮进攻是南北征伐必然之选择。不过正如李兄所问,现在的两淮南北,皆已是铜墙铁壁,想要洞穿这铜墙铁壁谈何容易。” 萧世廉也随着李荩忱坐下:“这一次大都督进攻吕梁之地,便是最好的佐证,以我大陈之主力进攻风雨飘摇之北齐,尚且只能拿下吕梁之地而难以更进寸分,最后甚至不得不从吕梁之地退了出来。这淮上之攻伐怕是已经无解。” 裴子烈的目光在李荩忱和萧世廉的身上扫过,两人的来意在这一刻已经彰显无遗。多年来从淮南进攻淮北进而虎视中原,是南陈的基本战略甚至可以说是基本国策,但是此次吕梁之战,已经将这个国策的弊端尽数表现出来。 而随着军中大权从坚持进攻淮北的吴明彻落入萧摩诃手中,南陈的战略规划很有可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改变。而这萧世廉和李荩忱上门拜访,分明就是来拉拢和问计的。 要知道百年规划和朝廷决定可不是说变就能变的,因为这一变背后牵扯的可就是朝堂上的利益纠纷甚至整个国家的命运走向,古往今来都是慎之又慎的事情。毕竟从一定程度上讲,从一而终的基本战略对于一个尚且刚刚从战乱中恢复过来没有多久的国家更为合适,而现在萧摩诃想要改变战略方向,受到的阻力肯定不会小。 可是裴子烈也清楚,两淮战局现在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死局,双方这样僵持下去只是劳民伤财却无好处,与其等着北周主动变换战略而自己被动防御,反倒是不如先发制人,占据先机。 但是朝堂之上和军中的争端,就算是裴子烈不喜欢这些世故人情,却也有所耳闻,本来很多人对于萧摩诃一路平步青云就有所嫉妒,显然萧摩诃想要改变战略方向,更是很有可能被当做攻击的把柄。 而对于萧摩诃来说,第一步就是争取到军中将领们的支持。南陈最年轻的杂号将军裴子烈当然是很重要的人选。 “两位且听我一言,”裴子烈斟酌词句说道,“这两淮之战略是我南朝四代不变之战略,经过这数百年经营,淮南城池坚固、粮草充足、器械众多,素来被当做进攻淮北和中原的后方保障所在,如果现在大军调转矛头从其余方向上进攻,那这······” “这么说只要解决了这些问题,在电威将军看来,选取其余地方向北进攻便是可行的?”李荩忱毫不犹豫的打断了裴子烈。 萧世廉诧异的瞥了一眼李荩忱,不知道这个家伙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因为从裴子烈的话语中萧世廉分明觉得裴子烈是在找搪塞的借口。李荩忱直接抓住裴子烈的漏洞反问他,这不是刁难人家么? 轻轻吸了一口气,裴子烈却是出乎萧世廉意料的郑重颔首:“不瞒二位,从淮南向淮北进攻,看似是最简单的,实际上也是最难的。此次吕梁大战某已经有所察觉,大都督也有所察觉。可是二位可曾想过,数百年之积攒,方才有今日之淮南局势,而如果我们想要调转兵锋,又需要多少年的积攒,这才是某最担忧的地方,现在的蛮夷还会给我们这么多时间么?” 李荩忱和萧世廉下意识对望一眼。实际上裴子烈的心态李荩忱也理解,甚至可以说这是大多数南陈文武官员的心态。就算是我们很难在淮北取得进展,只要能够守住淮南,那么照样可以保证南陈的存在。毕竟现在的南陈已经不是开国时期锐意进取的南陈了,如何保证国祚的稳定在很多人心中远远比赌一把来的重要。 历史上的南陈正是在两淮到大江一线不断的防御、不断的后退,最终在短短两代帝王的时间内就将淮南防线丢的干净,最后隋朝大军轻而易举的渡过大江,南陈随之灭亡。 这种敌不犯我,我便苟且的治国理念,对于很多王朝的君王以及臣子都有很大的诱惑力,也是现在李荩忱他们需要面对的最大阻力。 刹那间李荩忱甚至觉得有些荒唐可笑,整个国家战略的转变竟然不是因为敌人的威胁,而是因为自己内部人的不喜变通。 当下里李荩忱抬头迎着裴子烈的目光:“且不论别人,甚至不论大都督,鄙人只想询问裴将军的心意,裴将军觉得这淮北一线可还能图否?可应当改变战略?” 裴子烈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咄咄逼人有如此两问,不由得轻轻吸了一口凉气。而之前在船上吴明彻对他的吩咐也犹如潮水涌上心头。 之后的路应该怎么走,吴明彻已经决定不了了,可是萧摩诃又能够决定的了么? “当是如何,电威将军也是沙场冲杀陷阵之人,何不给个爽快的答复?!”萧世廉手指敲打着桌子,皱着眉头说道。 裴子烈下定决心,霍然站起身,看着萧世廉和李荩忱,一拱手说道:“这淮北一线难以图谋,我大陈亦不应当坐困于淮南江南之间,还请两位详陈,当下应该如何是好?” 李荩忱嘴角一勾,露出一抹笑容:“裴将军刚才曾道‘满意未平,山河破碎’,此时之慷慨陈词,正应之前豪言壮语,鄙人佩服。此事绝非小事,还需详谈,不知裴将军可否有这耐心同某二人一齐规划商讨一番?” 既然已经决定,裴子烈也不犹豫:“平叔,去街上弄些饭菜,另外准备三个酒杯······不,三个瓷碗,就拿刚才萧将军所送之女儿红,今日某借花献佛,同两位边饮酒边谈此天下大事!” “好!”萧世廉一拍桌子霍然站起来,冲着裴子烈郑重一拱手,“实不相瞒,之前某与李兄弟商议,李兄弟执善言,小弟执恶言,以防裴将军有所犹豫而不得不行激将之事,谁知裴将军爽快之人,亦为识大体之人,小弟佩服,种种恩怨,当化在酒里,向裴将军请罪!” “哈哈哈!”裴子烈双手一敞,“萧少将军言重了,若是裴某连这都挂怀的话,那岂不是正如萧少将军所说,成了那不爽快、不识大体之人!今日得遇两位同行之知己,自当击节饮酒,畅谈抱负!” PS:今天才发现之前写好的作者的话都被莫名其妙的吞掉了,那就简单说一句,现在已经是第二卷了(多么简练)!另: 感谢书友时光深处韵华成书、書蟲100781、悼武华夏的打赏支持 第八十四章 君自酌 听到萧摩诃所说,吴明彻并没有着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转过身,缓缓将桌子上的帛书递给萧摩诃:“你自己看看吧,这是老夫对于这一次吕梁大战的总结,准备斟酌一下之后送入京城请陛下过目。” 萧摩诃怔了一下,急忙恭敬的接过来,只是在帛书上一扫,脸色便是微变:“大都督真的打算解甲归田了?” 吴明彻沉沉叹息一声:“老夫为大陈戎马征战一生,现在真的老了,战不动了,如果再统率大军的话,恐怕会耽误了这些大好儿郎们啊。既然战不动,那也就没有必要赖在这个位置上不动弹,正好也可以给你们腾出位置,此次大战不少将领立下大功,总得有人空出位置来让你们上前。” 萧摩诃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接吴明彻的话,但是他不得不肯定吴明彻说的是事实。这一战过后且不说别人,单单就是萧摩诃的功劳也足够他更上一层台阶,而现在的萧摩诃已经是南陈军中第二人,更上一层台阶除了吴明彻的位置,又有哪里能装得下萧摩诃? 微微一笑,吴明彻看着萧摩诃:“至于你问下一步应该怎么走······元胤,老夫帮不了你。” “这······”萧摩诃攥紧拳头,诧异的看着吴明彻。哪怕是吴明彻从军中退出去,这些军中将士也都是他一手操练出来的,按理说吴明彻应该不会吝啬于表达自己的看法。 吴明彻的手微微颤抖着,似乎在犹豫着什么,良久之后他方才深深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那张被自己标注了许多符号的舆图:“元胤,老夫能帮助你的,只有帮助你告诉陛下、告诉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从淮南到淮北,这条路走不通啊!” 深深吸了一口气,萧摩诃郑重一拱手。 吴明彻的意思他已经明白,看上去吴明彻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但是实际上吴明彻用自己的离开在告诉皇帝以及朝堂上的官员,现在从淮南向淮北进攻是不可能的,就算是他们再异想天开也没有办法,除非他们能够找出来其余合适的统帅,否则就得乖乖按照军中的规划转变进攻方向。 “元胤,老夫知道这一句话或许不该说,但是还是不得不说。这一次吕梁之战······并非老夫本愿,老夫虽然竭尽全力,但是最后无奈撤军也非意料之外的事情。”吴明彻的声音有些低沉,也不知道在说到自己人生最后一战,吴明彻到底是悔恨多一些还是遗憾多一些。 这一次进攻吕梁,实际上并非吴明彻强烈要求,而是陈帝陈顼看到北齐和北周之间战乱,觉得有可乘之机,因此催促吴明彻进兵。当时的吴明彻刚刚因为陈帝将北徐州一带一并划入他的管辖范围而引起朝堂上不少官员的不满和攻讦,正是惴惴不安的时候,陈顼这一条旨意下来,就算是硬着头皮吴明彻也会进攻的。 好在当时的北齐确实没有和南陈大战一场的勇气和准备,在吕梁之地屡战屡败,才没有让吴明彻在一开始就撞得头破血流。 因此与其说吕梁之战是给南陈军队的一个教训,倒不如说是给南陈朝廷的一个教训。再加上吴明彻的解甲归田,或许这些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更能认识到,这淮北之地不是那么容易拿下的。 “大都督用心良苦,末将佩服。”萧摩诃郑重一拱手。 吴明彻摆了摆手,目光须臾不离那一张挂在墙上的舆图,老人缓缓伸出手,轻轻摩挲着曾经洒满汗水和征尘的舆图每一个角落:“元胤,虽然朝廷的旨意尚且没有下来,但是老夫的离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之后这大军······元胤,就拜托你了。” 这一句话的分量萧摩诃很清楚:“大都督,可是刚才末将所说,若是不得朝堂上诸公的同意······” “哦?”吴明彻皱了皱眉,旋即轻笑一声,“这老夫可就帮不上你了,老夫能做的、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不能做、不该做,也不想去做,元胤啊,你一步步走到现在,虽然可以说是平步青云,但是也都是你自己一刀一枪砍出来的,谁要是怀疑你的能力,恐怕老夫还有侯将军肯定不会同意,更不要说高祖武皇帝在天之灵了,所以你放手去做便是。” 顿了一下,吴明彻的目光紧紧盯住萧摩诃,一动也不动:“元胤,老夫没有让你为难,你也不要让老夫为难。好自为之,应该怎么做,老夫相信你自己能够斟酌出来。” 话音未落,吴明彻转过身,缓步向着屏风后面走去,似乎想起来什么,吴明彻在临走之前伸手指了指墙上的舆图:“老夫解甲归田,这舆图是用不上了,另外还有这周围架子上的兵书,都一并送给你了,若是你觉得有用,就拿去吧,若是不想要······便不想要吧!” 萧摩诃轻轻打了一个寒战,猛地抬起头,可是前方哪里还有吴明彻的身影。看着那凝结着吴明彻心血的舆图,萧摩诃知道吴明彻能做的都已经帮自己做了。 剩下的,吴明彻也做不了。 想到吴明彻话中深深的无奈,萧摩诃转过头看向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轮明月已经缓缓升起,清辉洒在阶前。而萧摩诃此时心中所想的,却是数百里之外的金陵。 朝堂上的衮衮诸公,甚至就连吴明彻也无计可施,现在轮到他萧摩诃了,就能够轻松的让他们改变数百年的执念么? 可是萧摩诃也清楚,无论是为了这数万将士也好,为了大陈能够长久的存活甚至完成那南朝重返中原的夙愿也罢,现在的他都必须做到改变朝堂诸公的心思。 既然萧摩诃已经走上了那最高的位置,就责无旁贷。 就在这时,吴明彻那一句话重新在萧摩诃的脑海之中回响。 “自己斟酌,自己斟酌。”萧摩诃喃喃说着,大步走上前看着那舆图,目光炯炯,“大都督,某会竭尽全力,去完成你没有做到的事情。” 这一条路或许充满坎坷崎岖,但是某萧摩诃走定了! 第八十五章 宿醉 一抹阳光洒在脸上,让李荩忱缓缓睁开眼睛,还不等他坐起来,疼痛的感觉顺着四肢百脉汇聚在一点上,旋即头痛欲裂的感觉让李荩忱整个人都打了一个哆嗦。 这种醉酒的感觉已经有太久没有过了,恍恍惚惚李荩忱甚至辨认不清自己现在在哪里。 “阿兄,你终于醒了!”李怜儿的声音一下子将李荩忱从云雾中拽了出来,李荩忱也随之猛地瞪大眼睛,虽然整个人还是晕晕沉沉的,但是至少世界不再是那么模糊。 李怜儿端着还冒着热气的醒酒汤递到李荩忱嘴边:“来,阿兄你先把这醒酒汤喝了。” 点了点头,李荩忱呷了一口,这种味道虽然并不熟悉,但是温暖的醒酒汤顺着喉咙滚下去,正好压制了血脉中那蠢蠢欲动的痛苦和眩晕。长长呼了一口气,李荩忱接过汤碗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巴、 “阿兄!”李怜儿哼了一声,将拿出来的手帕重重的招呼到李荩忱脸上,“用手帕!” 李荩忱没有和自家妹子争执,嘿嘿笑着重新擦了擦,方才环顾四周:“这里是哪里,这都什么时候了?” “你还好意思说,你知不知道你昨天到底喝了多少酒?如果不是那位裴将军酒量好,和你们喝了那么多竟然还能步伐稳健,硬生生把你们扶上马车架回来,你和那萧将军就睡大街去吧!”李怜儿嗔道,“就阿兄那点儿酒量,还好意思和人对饮!” 这个时候昨天的记忆才被李荩忱一点一点的拾回来。 萧世廉也好,裴子烈也罢,都是热血年轻人,虽然原来有一些误解和隔阂,但是一提到沙场征战,又有烈酒相伴,早就已经把那矛盾隔阂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一开始三个人还一本正经的讨论战局和战略走向,但是后来酒劲上来,谈论经传历史、诗词风月,一时间发现相互之间不分伯仲,更是来了兴趣······ 至于最后怎么样,李荩忱是真的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不过按照李怜儿所说是裴子烈费尽力气将他们两个送回来,似乎应该不错,毕竟自己的酒量李荩忱心里有数,山里面酿的米酒也喝不了十碗,更何况是这萧家费了不少功夫才弄到的上好女儿红。 而萧世廉么,比李荩忱好一些,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好在裴子烈酒量好还真不是吹嘘,好几碗放在后世度数也不小的女儿红下肚,就跟没事儿人似的。 “怜儿你没事了?”想到自家妹妹昨天还有些发烧,李荩忱暗暗自责,急忙先问道。 李怜儿平地转了一个圈,笑着说道:“阿兄放心便是,你看我现在不是很好么。早就没事了,咱们山里儿女遇到这些许风寒,就算是不用喝药也好得很快呢!” 山中儿女身体强壮,这倒是事实,伸手揉了揉肿胀得有些难受的太阳穴,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萧兄现在起来了么?” “起来了,刚才已经派人来问过了。”李怜儿登时收敛了笑容,没好气的说道,显然想到李荩忱这样不知限度的喝酒,很是不满,“下一次你要是再敢这样,信不信我——” 李荩忱笑着说道:“信不信什么?” “哼!”李怜儿哼了一声,跺了跺脚转身就往外走。 谁曾料到就在此时房门“吱呀”一声推开,走进来的萧世廉和走出去的李怜儿猝不及防之下撞了个满怀。萧世廉的脸顿时刷的一下通红,而李怜儿慌乱的一把推开他:“你······你怎么不敲门!” “我······”萧世廉慌乱的挠头,满脸都是不知所措的神色。他想要着急见到李荩忱,就没有考虑别的,自然没有想到此时李怜儿就在房内,更没有想到李怜儿打算出来。 两个人甚是尴尬的对视一眼,李怜儿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自家阿兄,却发现李荩忱撇过头,脸微微抽搐着,显然憋笑憋得很辛苦。李怜儿登时火冒三丈,直接重重的在萧世廉脚上踩了一下,一甩袖子:“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看着李怜儿大步离开的背影,萧世廉摸了摸鼻子,女孩的辫子在他的视野中一上一下起伏着,让萧世廉神情有些恍惚。 “咳咳,阿妹刁蛮,还请萧兄不要见怪。”李荩忱急忙出声打断这让人哭笑不得的场面。 “啊,没······没事!”萧世廉连连摆手,转而看向李荩忱,“荩忱兄弟感觉可还好,没有想到你酒量竟比我还不如,早知如此,昨日我自当替你挡酒。” 李荩忱翻了翻白眼,就咱俩那大哥不笑二哥的酒量,您还是省省吧。而萧世廉似乎还没有从刚才一个狼狈不堪的拥抱之中回味,直到意识到李荩忱没有说话,方才急忙转移话题:“今天一大早裴将军就来找阿爹了,两人现在还在议事堂谈着,只是不知道说什么。” “这一桩难题,倒是解决了。”李荩忱长舒一口气,看着萧世廉,“不枉你我这一场大醉啊。” 萧世廉也郑重颔首,手忍不住轻轻敲打着桌子感慨道:“这裴大士也是性情中人,回想昨日,似乎很久没有和别人畅怀饮酒了,舒坦,舒坦!” 李荩忱一边下床披上外衣,一边打量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时候不早了,这一场宿醉虽然值得,但也耽误了不少功夫,走吧。” “我们现在去议事堂?”萧世廉一怔。 “不去,”李荩忱直截了当的打断了他,“武毅将军和裴大士相谈,你我没有什么好掺和的,应该谈什么,应该怎么谈,之前咱们都已经分别和他们两个说过了,用不到我们去了。” 萧世廉点了点头,他们两个搭线牵桥的过去,反倒是有可能让裴子烈感觉萧摩诃还是有些不信任他,反而放不开:“那不知道荩忱兄弟准备去哪里?” “这句话不应该某问你么?”李荩忱诧异的说道,“昨天可不是某说这钟离城的风土优良之处,怎么,难道今天你就忘了?” “你要上街?”萧世廉张了张嘴。 “某要带某妹子上街,有意见?”李荩忱翻了翻白眼。 “那好,那我去吩咐······”萧世廉面露喜色。 李荩忱一伸手:“等等!” 第八十六章 三天 “怎么了?”萧世廉一怔。 李荩忱斜眼看了他一下:“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吧,大军应该整顿了,你不回去看着你的弟兄,跟着某干什么?” 萧世廉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哼了一声说道:“阿爹已经下了命令,三军各部劳苦功高,自当休息三天,对此吴老将军都没有意见,难道你有意见?” 李荩忱轻轻摩挲着下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军队的士气绝对不是依靠这种漫无军纪的放松能够提升的,萧摩诃这一手看上去有些鸡肋,但是李荩忱也清楚,毕竟萧摩诃的情况和其余人还有差别,而他这么做也必然是别有所图。 “怎么了?”萧世廉看李荩忱面露迟疑的神色,无奈的一摊手,“让弟兄们放松一下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依照阿爹的性格,之前可是少有让大家休息这么多天的,这一次也是奇了怪了······” 李荩忱轻笑一声:“武毅将军所为的,并不是士气的提升,而是必士气更重要的东西。” “嗯?”萧世廉的目光下意识的在周围环顾一圈,发现并没有人,方才松了一口气,“此话怎讲?” 李荩忱摇了摇头,感慨的说道:“时间,武毅将军要的是时间啊。” 也不知道是凑巧了还是萧摩诃对于时间的把握很强,李荩忱在和萧摩诃相处的并不长的这一段光阴之中已经隐约揣摩到萧摩诃的优势和长处所在。萧摩诃对于时间的把握很是准确,这是一个精准的有如时钟的人,而这也意味着他很容易就可以利用自己的长处给对方制造一个又一个致命的时间差陷阱。 对于时间的把握,在这个没有钟表,主要还是依靠太阳位置和沙漏、水漏等等方式计时,这当然就有很大的疏漏和差距。萧摩诃有着很强的时间概念,在后世来看很常见,但是在这个时代就让他在无形之中有了不少优势。 而现在萧摩诃就是在利用这种对于时间的敏锐度。 萧世廉虽然一向不喜欢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但是也不傻,李荩忱一说也明白过来:“阿爹这一手······还真是精妙啊。三天过后,这大军怕就不是姓吴,而是姓萧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李荩忱轻笑一声,“大都督已经钦点了武毅将军为大军之统帅,再加上武毅将军作战勇猛,素来冲杀在前,于将士之中有很强的号召力,只要这些将领们还有点儿脑子,就知道应该如何抉择,武毅将军给他们三天时间,就是让他们站队的。三天之后,差不多朝廷的旨意就下来了,到时候再站队,可就来不及了。” 萧世廉点了点头,而此时正好看到萧摩诃和裴子烈一前一后从大堂走出来,两人似乎相谈甚欢,脸上都带着笑容,相对作揖后裴子烈转身离开。 李荩忱一努嘴:“更何况今天这大都督麾下第一亲信都已经亲自拜门,这两天恐怕这院子还有府衙那边就有的热闹了。” 萧世廉露出一抹笑容,归根结底裴子烈前来拜山头,可是他和李荩忱的功劳。正如李荩忱所说,裴子烈都已经如此明确的做出选择了,其余将领就算是对萧摩诃心存芥蒂,也得掂量掂量。 而萧摩诃现在分明就是给他们这三天时间,多少都会有人找上门来。似乎察觉到有目光看过来,裴子烈瞥头看向萧世廉和李荩忱的方向,冲着两人一拱手,大步离开。 李荩忱不由得喃喃感慨一声:“咱们这位裴将军还真的是不拘一格啊,且不论别的,依他的身份,这么一大早就前来找武毅将军,一点儿都不在意别人在背后如何指指点点,单单就是这胆量和心境,就足够直爽的。” 萧世廉忍不住苦笑道:“对于裴大士来说,饮酒、习武和带兵冲杀应该是最大甚至是唯三的乐趣了,这么多年如果不是大都督赏识他,一路对他多有照拂,恐怕这裴大士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角落蹲着呢,或者很有可能早就送了性命。” “咱们这位大都督也是慧眼识英才,”李荩忱抬头看向大步走过来的萧摩诃,自顾自的说道,“武毅将军也好,电威将军也罢,都是一等一的猛将,只是还欠缺些智计啊。” 萧世廉斜斜瞥了他一眼,这句话说的,沙场上冲杀的武将要是还精通朝堂算计的话,那岂不是怪才了,这样的人物,古往今来真正算的上的又有几人。若不是因为一直没有接触过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萧摩诃又何必着急网罗幕僚,组建自己的幕僚体系? 只是现在来看,似乎除了萧世廉在野外“捡回来”的李荩忱之外,还真的没有自己找上门的。不过好在从现在来看,李荩忱完全能够胜任萧摩诃的需求,至少李荩忱的目光和能耐甚至都要比自己更高远、更强大。 这也让萧世廉多少有些嫉妒和感慨。人们常说天才、天才,不知道这样的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天才?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萧摩诃人还未到,声音就已经先飘了过来,又好气又好笑,“昨天是你们两个去找的裴大士?” 两人都是恭敬的拱手行礼,而李荩忱不慌不忙的笑了一声:“裴大士今日前来,正表明我两人昨天没有白走一遭,裴大士和将军相谈,岂不正中将军下怀。” “这裴大士是第一个,之后就少不了第二个和第三个,”萧摩诃眯了眯眼,脸上带着赞许神色,“你们两个做得好,做得很好!贤侄之谋划,就算是某也吃了一惊。阿廉,你带着贤侄到街上走走,这钟离城虽然不大,但是别有风情,贤侄立下如此功劳,自当享受享受。” 李荩忱微笑着一拱手表示谢意,而萧世廉反倒是担忧的挠了挠头:“阿爹,难道用不到我们了,孩儿还是有些担心······” 萧摩诃神情微冷,抬头看向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抹阴云正从天边蔓延过来,逐渐笼罩太阳,显然一场在这淮南之地颇为常见的雷阵雨即将到来。 “某给他们三天时间,三天,来则来矣,不来······三天后某会让他们尝到教训的。”萧摩诃一甩衣袖,“三天够长了,某不喜欢给敌人留太长的时间。” 第八十七章 借书 李荩忱和萧世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萧摩诃的话再清楚不过。三天之内还是同僚,三天之后就是敌人。不听从自己号令或者对自己心存间隙的属下,在萧摩诃看来,显然和敌人没有什么区别。 而萧世廉和李荩忱也清楚,这样的同僚,在战场上甚至比敌人更加危险。想想在后世著名的“日行千里”李天霞,李荩忱就背后发凉。 萧摩诃的做法虽然有些极端甚至残酷,但是在现在萧摩诃面临的情况面前,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毕竟萧摩诃接下来的对手不只有北周,还有南陈朝廷官员,如果这些将领首鼠两端的话,那萧摩诃很有可能在和朝廷上官员们的斗争时被人在背后捅刀子。 对于萧摩诃来说,现在采取这样的办法,既是无奈之举,亦是最有效之举。 萧摩诃转身向着大堂走去,而李荩忱想起来什么:“萧将军!” “嗯,可还有事?”萧摩诃的心情看上去相当不错,笑着问道。 李荩忱沉声说道:“晚辈想要翻阅几本兵法经书,听闻将军家中所藏甚是丰富,还请将军不吝借与晚辈!” 怔了一下,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只是想要几本书,不过转念一想李荩忱长在深山之中,能够接触到的书籍几乎可以为零,而根据之前他的言论以及做出的决定,也似乎一直带着一种“野路子”的味道,所以李荩忱现在求取兵书学习,倒也在情理之中。 更何况萧摩诃性情直爽,自己也是允文允武,对于这等热心求学的晚辈自然很是喜欢。 “当然可以,”萧摩诃哈哈笑道,“某家中所藏书籍虽多,但是主要都在京中府邸,此处也就只有区区十余本,或许只可解贤侄燃眉之急,还请贤侄不要见怪。” 萧摩诃说的客气,李荩忱自然更不敢造次,急忙一拱手以示感谢。 萧摩诃连连摆手:“算起来这些书籍大多数都是先父当年苦苦搜集而来,虽然经历战乱,多有遗散,但还剩下不少。当初如果不是令尊,恐怕我家这书早就被山贼洗劫一空,何谈今日?” 开口重新提起当初两家的恩情,自然有萧摩诃对李荩忱的喜爱和器重蕴含在其中,显然萧摩诃对于李荩忱之前的表现以及现在求学向上的心态甚是满意,这是在提醒李荩忱两家之间并不是没有渊源,甚至是莫逆之交,而萧摩诃也彻彻底底将李荩忱当做自己的后辈。 而萧世廉也隐约揣摩到萧摩诃的意思,笑着说道:“荩忱兄弟你尽管放心,只要这世上有我萧世廉一本书看,自然也有你一本书看!” 不过李荩忱并没有想象中的感激涕零,只是郑重一躬身。而萧摩诃指了指一侧厢房:“区区几本书就在那边,贤侄是我萧府上宾,自行取阅便是,某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你们两个年轻人自便吧。” 看着萧摩诃的背影,李荩忱沉沉吸了一口气:“萧兄,我们先去街上逛逛吧。” 萧世廉点了点头:“跟我走,我门儿清。” 而萧摩诃此时已经走到大堂前,当他举步拾阶而上的时候,却下意识的停了下来,沉吟片刻,萧摩诃还是忍不住回头,正好看见萧世廉和李荩忱一前一后离开的身影。 这个从十三岁开始就追随陈霸先征战沙场的大将饶有兴致的伸手摩挲着下巴,喃喃说道:“宠辱不惊,自是风轻云淡。也不知道是怎样的灵山秀水、奇人妙才才能教导出这样的人物。当年让爹爹佩服的五体投地的始兴枪王,还真是有几分本事,当得起这个名号。这江山代有英雄出,自当不可小窥了这天下豪杰。” 顿了一下,萧摩诃眯了眯眼,注视着李荩忱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只是不知道·······这未来是一员大将,还是一个搅动天下风云的枭雄?” 似乎意识到什么,萧摩诃晃了晃头,自嘲一声:“萧元胤啊萧元胤,你自己下一步尚且不知道应该如何落脚,又如何算计得了别人的前途命运!” 当下里萧摩诃一甩衣袖,径直向大堂中走去。 似乎身后的一切暂时和他没有任何关联。 ——————————————- 钟离城虽然不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拐出萧家院子,走不了多远,酒楼、青楼、商铺林立,相间交错,鳞次栉比,无分彼此。在这一座规模不大但是因为有屯驻大军而人数不少的城中,真可以说寸土寸金,能够抢下一块地皮就已经不错了,谁还会计较自己旁边的竞争者是做什么的。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带李怜儿出门之前,萧世廉还是谨慎的给她找了一身自己的衣服,着实好好打扮了一下。李怜儿身材架子并不大,和山中那种粗壮女子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再加上锦衣青巾和手中折扇,往那里一站,倒还真有几分味道。 只是······李荩忱皱眉看着一袭男装的自家妹子,说这是浊世翩翩佳公子也好,说是粉雕玉琢玉面郎君也罢,都未免有些牵强附会。李荩忱相信只要迎面那人眼睛不瞎,都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女儿家。 毕竟没有喉结还有胸口再怎么收都有些鼓鼓囊囊这些问题是怎么遮掩都遮掩不住的。 至于演义传奇之中那些所谓的男扮女装、骗人耳目,李荩忱可没有幻想成真的,除非是骗骗那等初出茅庐、什么都没有见过的小子,只要有点儿红尘阅历的人都能看出来端倪。 明显能感受到李荩忱目光之中的担忧神色,萧世廉哈哈笑道:“荩忱兄弟、怜儿妹子放心便是,这一身行头只是因为这钟离城中多少秩序不太好,所以遮掩一下罢了,毕竟真正管用的还是某这张脸,估计看到某还没有几个敢上来惹事的。” 李荩忱翻了翻白眼,哼了一声。 而李怜儿颇为不满的狠狠瞪了萧世廉一眼:“谁是你妹子!” “好了怜儿,不可无礼。”李荩忱轻笑着说道,“那萧兄请了。” 阿兄发话,李怜儿也不敢多说,气呼呼的将两腮鼓起来。而萧世廉嘿嘿一笑,当先便走,似乎生怕这位小姑奶奶抓住他一顿痛打。 上一次踩他脚的事情还记忆犹新呢。 第八十八章 四方楼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武毅将军十有八九会接替大都督呢。”一名士卒低声说道。 这里是四方楼,坐落在钟离城的最中心,面朝四方能够看到钟离城的四方街景,是钟离城中规模最大也是最热闹的酒楼,并且因为规模大,所以大堂和雅间都是不缺,在这钟离城中有这样规模的酒楼本来就是少数,再加上地理位置绝佳,因此无论贵贱贫富,都喜欢来这四方楼饮酒而或者宴请宾客。 这几天大军将士休假,军中将士也没有办法出远门,所以主要都集中在钟离城这酒楼、青楼和赌场之中。毕竟对于他们来说,都不知道下一次上战场还能不能活着回来,这兜里面的钱自然也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尤其是这四方楼,最是热闹不说,酒菜也是上佳,所以自然而然成为了将士们聚集的地点。 听到邻桌传来的低低说话声,李荩忱笑着看了萧世廉一眼,萧世廉一摊手,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评说,不过毕竟这牵扯到了自家爹爹,还是让他下意识的竖起耳朵倾听。 而另外一名幢将冷笑一声:“你这都是什么年头的消息了,之前在吕梁,可不要忘了是谁带着咱们弟兄们打生打死杀出来的,那是武毅将军,当时就已经是武毅将军在统军了,说明那时候这大军的主导就已经落在武毅将军手中。更何况武毅将军无论才能还是胆略,那都是一等一的豪杰人物,大都督垂垂老矣,更何况这吕梁之战也打的憋屈······有武毅将军带领咱们,那是咱们的福分!” “你这人是怎么说话的,莫不是看不起大都督!”另外一桌上几名明显来自吴明彻中军的士卒顿时不满意的纷纷站起来,“武毅将军好归好,但是你这人怎么明里暗里说我们大都督无能?” 那幢将毫不犹豫的一拍桌子:“你哪个耳朵听见某说了,更何况某就算是说了又能如何?!” 他身边的士卒们也纷纷站起来:“就是,我家十将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管得着么?!” “哎呦,还真是好大的架子,怎么,想打架?” 萧世廉顿时皱了皱眉,那幢将他虽然不熟悉,但是也知道是几名站在萧摩诃这边将领麾下的士卒,所以出言说萧摩诃的好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一边说着萧摩诃,一边却倒过来将吴明彻的年迈嘲讽一番,这就有些过分了。 虽然吴明彻在吕梁之战的后期表现的犹豫不决、畏手畏脚,但是毕竟这也不能否认他的功绩,老将军为大陈征战沙场二十多年,就算是萧摩诃对他也是毕恭毕敬,这些士卒未免太大胆了。 不过不等萧世廉发作,李荩忱就眼疾手快拽住了他的衣袖。 “李兄?”萧世廉眉毛一挑。 而坐在李荩忱身边男扮女装的李怜儿也是秀眉微蹙:“阿兄······要不我们躲远一些。” 显然这几天的颠沛流离,让李怜儿对于这种波澜已经有了深深的恐惧,此时多少有不愿意被无辜卷入其中的心态。 李荩忱一边看着吵起来的那两群士卒,一边笑着对自家妹子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旋即扭过头看向萧世廉:“平日里大军之中对于大都督也是暗有怨言么?” 萧世廉轻吸一口凉气,转而看向跟在身后的一名萧家亲随,那亲随急忙低声说道:“少将军、李先生,据属下所知,军中应该没有这样的怨言,不过之前吕梁之战确实有些窝囊,再加上今日借着酒劲, 所以出现这样的怨言似乎也不是不可理解。” 李荩忱沉吟片刻,低声问道:“这怨言就算是出来,也应该是先从武毅将军的亲随部众之中出来······怎地倒是先从其余人麾下······” 萧世廉皱了皱眉,他知道李荩忱说的直白,但是说的也是事实。萧世廉可没有指望着自家弟兄们都是彬彬有礼的公子少爷,如果真的要说萧摩诃的厉害、贬低吴明彻,也确实是萧摩诃麾下先行出现这种情况更为正常,可是现在无论是萧家亲随还是萧世廉本身,都没有听说过有这种情况。 而不等萧世廉回过神来,更多几桌的士卒已经站起来加入到这混乱之中,而之前的吵架也转眼变成双方挽起袖子扔盘子、甚至连中间那几张桌子都掀翻了。 酒楼之中的普通食客纷纷惊叫着离开,而其余留下来的士卒都饶有兴致的看着,若是看到哪一边有自己熟悉的人,便挽起袖子下场。这些家伙都是战场上死里逃生回来的,再加上多少喝了酒,一个个天不怕地不怕,别说打架了,恐怕就是杀人对于他们来说也不过就是皱皱眉的事情。 李荩忱眼疾手快,将李怜儿挡在身后,而萧世廉也霍然站起来:“你们两个,护送怜儿姑娘离开。” “阿兄,少将军,你们小心!”李怜儿急忙叫道。 萧世廉点了点头:“怜儿姑娘放心。” 而李荩忱也是做了一个鬼脸:“妹子放心便是,这世上能伤到你阿兄的可没几个。” 话虽是这样说着,但萧世廉还是下意识的按住腰间刀柄,而李荩忱也缓缓抽出衣袖中那一把饱饮鲜血的短刃,两个人看着眼前的混乱,如临大敌。 这些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卒,就算是作壁上观都有可能被殃及,更何况两人根本不可能作壁上观。 这件事若是不能及时阻止,一旦闹大了肯定会带来非常不好的影响。先是萧摩诃和吴明彻的矛盾会被无中生有制造出来,使得两人的交接必然会出现意外和问题,其次关于萧摩诃能够有能耐统率大军的质疑、对于萧摩诃和吴明彻能力的争论也会随着这一场大闹接踵而至。 “大都督也好,爹爹也罢,在军中都是颇有声望的人,按理说两人交接是所有将士都乐意看到的,今日之局面确实匪夷所思。”萧世廉环顾四周,忍不住感慨一声。 李荩忱皱眉说道:“这里面要是一点儿猫腻都没有,那才活见鬼呢!” 李荩忱的意思萧世廉当然明白,当下里沉声说道:“看来是有人想要在这些士卒身上做手脚了,还真是卑鄙无耻。” 第八十九章 听一言(第三更) “今天早上裴大士前来找武毅将军,恐怕让很多人知道了之后都有些后怕啊。”看着愈发混乱的四方楼,李荩忱轻笑一声,“病急乱投医,不过是想尽办法狗急跳墙罢了。这些将士一旦受人蛊惑,再加上有所饮酒,一时热血上头,做些冲动的事情自在情理之中,可是······” 萧世廉死死咬着牙,可是现在萧摩诃是在军中拥有很高声望的前提下征求将领们的支持和拥护,如果士卒之中对他还有什么不满,那更不要提将领们的支持了。 士卒的拥护是萧摩诃为数不多的优势所在,这里不能出问题,必须要想办法阻止这些士卒,否则万一出了人命,如何处理这一件事对于萧摩诃也是颇为棘手的抉择,到时候必然会失去一部分军心。 “可是我们一共这几个人,冲进人群之中,那不是把自己的脑袋往别人刀子上面送么?”萧世廉脸色阴沉,显然眼前的架势让他也有些不知所措。 这些家伙,喝了酒之后耍起疯来还真不好对付! “萧兄你看!”李荩忱突然发现什么,伸手一指二楼,只见二楼楼梯一侧正放着两个不小的酒坛。显然这店家为了方便为二楼的顾客取酒水,所以提前将酒坛搬到了二楼。 那酒坛规模颇大,萧世廉一眼就看到了,冲着李荩忱点了点头。李荩忱低吼一声,猛地向前一窜,直接将前面两名举着凳子便要扑向中间的士卒撞开,而萧世廉根本没有在意身后两名亲卫的阻拦,紧跟在李荩忱身后,从李荩忱撞出来的这空隙之中窜出去。 楼梯近在眼前,李荩忱来不及在密集的人群之中冲出一条道路,索性伸手向上一拽,直接勾住楼梯的栏杆,强大的膂力拽动他的身体向上,让李荩忱轻而易举的爬上楼梯。显然大山之中锻炼出来的强健体格在这个时候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虽然萧世廉没有李荩忱这等从爬树技巧之中演化而来的攀登技术,但是他的体格也一点儿都不差,依靠着蛮力,手脚并用也翻过栏杆,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狼狈,萧世廉拍了拍手又拍了拍衣袖,显然想让自己看上去更干净一些。 而就在这时,脚步声猛地响起,几名士卒醉醺醺的从楼梯上冲下来,见到两个年轻人挡在前面,纷纷挥手大吼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快给老子让开!” 李荩忱和萧世廉对视一眼,不退反进,两个人一左一右勾住迎面而来士卒的手脚,轻而易举的将他们在楼梯拐角处撂倒。两个人一个是山中打猎所练习出来,一个是萧摩诃传授以及战场冲杀打磨出来的,手脚功夫都不差,再加上这几名士卒喝的显然不少,手脚都没有多少力气,李荩忱和萧世廉把他们几个放倒在地,他们甚至已经没有办法利用自己的力气爬起来。 “呔,哪里来的小子,不知死活!”又是一名幢将撞上前来,显然楼下的动静让楼上的士卒们也按捺不住,都想下场帮帮场子,可想要下楼还真非得走这楼梯不可,所以刚才李、萧两人手脚麻利放倒几名士卒的情况尽数落入这幢将眼中。 幢将虽然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来路,但是他喝酒喝多了,再加上不远处打架拳脚声和吼声的刺激,早就忍耐不住了,怒吼着便要把这两个敢出手殴打士卒的小子撂倒。 “不知死活!”李荩忱毫不犹豫的冷笑一声,猛地一侧身,将那身材要比他们两个人大不少的幢将放过去,然后转身一记重拳重重捶在了幢将的背上。 幢将猝然受到重击,眼睛瞪大,而不等他恼怒的回身,萧世廉已经纵身而上,整个人直接撞入幢将怀中——或许用幢将自己“投怀送抱”来的更合适一些——同样是一拳敲在了幢将的软肋上,而萧世廉的声音此时也飘入幢将耳朵中: “不知死活!” 幢将惨呼一声,如果不是及时伸出手抓住栏杆,恐怕就直接跪在地上了。而李荩忱冲着萧世廉摇了摇头,转身冲上二楼。萧世廉狠狠的瞪了这幢将一眼,知道现在不是收拾这家伙的时候,径直想要将他撞开,这一次幢将知道眼前这两个年轻人不敢惹,自己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直接给萧世廉腾出足够的空隙。 李荩忱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那酒坛后面,却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已经站在那里。 “两位小兄弟还真是好功夫啊!”裴子烈哈哈笑道。 “裴将军!”李荩忱显然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裴子烈,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裴子烈连连摆手:“昨天咱们喝酒尽兴的时候可不是这么称呼的,荩忱兄弟,看来你们也看中这两坛家伙了。”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还是大士兄动作快一些。” 而萧世廉此时也走过来,皱了皱眉说道:“你们两个要是再不动的话,下面就要出人命了。” 话音未落,萧世廉直接抽刀将捆绑二层栏杆的绳索砍断,李荩忱和裴子烈对视一眼,同时一用力。两坛美酒直接顺着栏杆的空隙和楼梯滚下去。 “咚!”一声巨响,酒坛在楼下一张桌子上炸开,而另一个酒坛也随之在楼梯上炸裂,又是“咚”的一声。 喧闹的酒楼在刹那之间安静下来。 一双双目光落在那炸裂的酒坛上,又紧接着落在站在二楼的三个人身上,尚且有清醒的人认出来站在那里的正是电威将军还有武毅将军的长子,急忙拱手行礼。 裴子烈摇了摇头惋惜的看着那两个酒坛:“可惜了两坛美酒!” 萧世廉微微侧头看了裴子烈一眼,这个家伙一副事不关己,只是见义勇为、出手相助的架势,但是很显然裴子烈也看清楚眼前的情况。对于已经旗帜鲜明站在萧摩诃这一边的他来说,萧摩诃的利益受到损失可也不是什么好事。 李荩忱此时一甩衣袖,径直向前一步:“诸位将士们,电威将军和萧少将军当面,还请诸位听某一言!” 萧世廉背着手大步走到李荩忱身边,和他并肩而立。 而裴子烈不由苦笑一声,同样向前站在萧世廉相并肩的位置上,微微斜眼看着时刻不忘将他拉下水的李荩忱和萧世廉。 这两个家伙,还真是时时刻刻不放过算计我啊。 第九十章 袁英 李荩忱洪亮的声音在整个四方楼之中回荡,而大堂上还想要打架的士卒都下意识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就算是他们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但是至少站在他左右的萧世廉和裴子烈是什么身份他们可都一清二楚,那都是军中位高权重或者身份特殊的主儿,而且哪一个不是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 尚且清醒的士卒纷纷拽住身边醉醺醺的同伴,以防他们真的做出来什么出格的事情。军中战后庆祝胜利,士卒之间出现聚众斗殴也并非没有过,大多数将领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弟兄们打赢了总得找一个地方发泄一下,而对于这些战场上百战余生的士卒们来说,有的时候打一架还真的是不错的发泄方式。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在将领们不在场的情况下,南朝以精兵政策立国,作为能够和北方抗衡的保障,尤其是侯景之乱以后,无论朝廷还是军中对于军纪的规矩更为严整,现在有裴子烈和萧世廉在场,这些士卒就算是再给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继续闹事。 一时之快和肩膀上的脑袋哪个更重要,他们可是掂量的清楚。 “诸位都是我大陈浴血厮杀、立下赫赫功勋的将士,一齐从吕梁之地杀出来,按理说应该坐下来把酒言欢,这一言不合就动手打架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李荩忱朗声说道,“而为了武毅将军和大都督而争吵更是荒谬至极!” “你这人说话是什么意思?!”一名骁骑外兵参军忍不住开口骂道,“大都督虽然年事已高,但是毕竟战功赫赫,吕梁之战一开始不要忘了是谁带着咱们打出来的,这些家伙开口侮辱大都督,便是不对,你们对大都督心存不满也罢,但是这大庭广众说出来,就是无礼,既然无礼,怎么揍不得,不光要揍,还要军法伺候!” 顿了一下,他转而抬起头看向李荩忱:“你这小子出口打断,莫不是觉得某说的没有道理?!” 萧世廉凑到李荩忱耳边低声说道:“此人是南豫州刺史、忠武将军樊猛帐下将领,这樊猛想必你也清楚。” 李荩忱对于南陈将领的认识也就停留在萧摩诃和吴明彻这一层,不过好在这几天他没有少向萧世廉请教过这方面的问题,而萧世廉好不容易找到自己比李荩忱优越的地方,当然毫不吝啬相传授。 这樊猛是南陈南豫州刺史、忠武将军,在军中地位仅次于萧摩诃,而他的兄长樊毅则是南陈荆州刺史、护军将军,总督沔、汉一带军队,可以说是南陈在荆湖坐镇的唯一一员大将,兄弟二人都是当年高祖陈霸先起兵时候的从龙元戎,战功赫赫,算得上军中颇有声望的大将了。 不过樊毅和樊猛都是性格刚直之人,素来不喜欢参与到权力之争中,按理说不会是他们在背后捣鬼。 而站在李荩忱另外一边的裴子烈轻轻叹息一声,有些无奈的说道:“此人某也认识,唤作袁英,是在樊将军帐下不假,但是却是当初扬州刺史推荐给樊将军的,樊将军虽然对他不甚喜欢,但是碍于扬州刺史的情面,也不得不用他。” 李荩忱和萧世廉的脸色都是微变。 如果说这件事是扬州刺史在背后指使的话,那牵扯可就大了。 扬州刺史是谁,他们两个当然心知肚明。扬州刺史陈叔陵是南陈当朝皇帝陈顼的次子,号称皇室第一名将,年仅十六岁就官拜都督,去年更是晋封扬州刺史。扬州是南陈在淮南的第一重镇,也是京城门户,让陈叔陵来坐镇扬州,陈顼对他的信任可见一斑。 更重要的是,陈叔陵是次子,没有办法继承皇位,而偏偏身为太子的陈叔宝一直没有什么令人赞叹和折服的建树,所以陈叔陵对于太子之位的觊觎之心可谓众所周知,只是陈顼显然也有考察这两个孩子的意思,所以对此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且陈叔陵的能力是实打实摆在那里的,对于陈顼来说,只要陈叔陵不会威胁到自己,他自然也不会去伤害自己的孩子。 不过话虽如此,陈顼对于陈叔陵还是多有节制手段的,比如陈叔陵虽然是扬州刺史,但是南陈在淮南的大军军权却都在大都督吴明彻手中,另外一支荆湖驻军人数并不多,并且军权也是被樊毅牢牢掌控,陈叔陵所能够掌控的也就只有扬州一地的军队,远远不足以对京城造成威胁。 而且陈叔陵虽然作战勇猛,但是早年在湘州等地为政的口碑却不好,所以支持他的以将领为主,缺少文臣谋士。这就更使得陈叔陵着急想要获得军队的掌控权。 毕竟在这乱世之中,最重要的还是兵权。 只是可惜之前掌控南陈大军的吴明彻,加上南梁算是五朝老臣,自然不可能将自己卷入这旋涡之中去。而即将接替吴明彻的萧摩诃,则是一直偏向陈叔宝,毕竟无论怎么说陈叔宝都是陈顼亲自选定的太子,是正统所在,而且这么多年来陈叔宝在朝堂上稳步前进,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功业,但是也没有什么过错,而且陈顼并没有表示过对于太子的不满。 如此看来,陈叔陵想要打乱军中权力从吴明彻向萧摩诃的过渡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军队保持中立总要比站到自己对立面来得好,而且很显然陈叔陵也清楚萧摩诃的能力,如果不能阻止萧摩诃走上军中统帅的位置,那么之后萧摩诃肯定不会再给他更多机会。 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事情已经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一道道目光转而落在李荩忱身上,显然想看他如何继续说。 李荩忱眉毛一挑,这家伙的说话方式实际上李荩忱很熟悉,后世不少公知可不就是这么带节奏的么,明明漏洞百出的话只要增添一点儿春秋笔法,就能够说的大义凛然。 只是这家伙的水平还是差了一点儿,才不过修炼到歪曲事实的地步。李荩忱整好以暇的看着这名作袁英的参军,不慌不忙的说道:“袁参军此言诧异,弟兄们刚才讨论的,并非是大都督或者武毅将军的对错,而是这吕梁之战的对错,众所周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吕梁之战大都督有得也有失,弟兄们心平气和的讨论,如何不行?” 第九十一章 陈叔陵 顿了一下,李荩忱接着说道:“就算是大都督和武毅将军当面,听到诸位弟兄们有如此多的教训和经验,恐怕也会感到欣慰,一支知道吸取经验、努力向上的军队才是我大陈赖以为中流砥柱的军队。” 周围的将士们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显然李荩忱这一句话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中,甚至硬生生的将他们喝酒之后的吹牛拔高了一个档次,自然让他们心中对李荩忱也多了几分好感。 此人还真是会说话! 而李荩忱看了紧皱眉头的袁英一眼,微笑着说道:“而袁参军开口就说诸位将士诋毁武毅将军而或者诋毁大都督,不知道袁参军是听到何人所说,又是如何得知的,可否指出那人,又可否说出那人到底是怎么说的,让诸位将士以及某心中有所明了?” 袁英的额头上已经冒出汗珠,而周围的将士们都瞪大眼睛看着他,每一个人眼眸之中都隐约有怒火在跳动,这袁英想要给他们泼脏水,他们当然不愿意,这种诋毁上司的话,就算是真的在无意之间说出来,此时也坚决不能承认。 袁英此时也意识到自己落入李荩忱的圈套之中了,实际上李荩忱的反击手段和他一样,依旧是调动这些将士们,毕竟对于这些将士,袁英虽然说得在理,但是也意味着他们必须要因为诋毁上司的罪名而付出一定的代价,他们当然不愿意。 下意识的环顾四周,袁英发现周围已经站满了“等他解释”的将士们,而跟在他身后的几名亲随此时早就没有了踪影。 “弟兄们,揍这个家伙,竟然敢诽谤我们!”不知道是谁先大吼了一声,紧接着刚才还想要红着眼睛对打的士卒们,此时却整齐划一的齐齐向着这袁英扑过来。 对于这有些戏剧性的转变,李荩忱也不由得苦笑一声,只能祝愿这位袁参军皮比较厚,不过看在他脸皮很厚的份儿上,估计应该没事。而旁边的萧世廉和裴子烈也是相视苦笑,显然李荩忱反驳更或者说是煽动军心的手段让他们也暗暗赞叹一声。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最是高明不过。 这些士卒实际上需要的只是一个发泄对象,什么原因都可以,所以李荩忱干脆将他们发泄的原因从吴明彻同萧摩诃到底谁更厉害这个话题转移到了袁英想要诽谤他们上,这样便巧妙地避免了军中士卒对于萧摩诃怀疑心态的产生。 “走吧,这里应该用不到我们操心了。”裴子烈轻笑一声,“至少把这袁英打了,这里的将士们也算是默认了萧将军和大都督之间的交接。这军心还是萧将军的。某在这二楼包了一个雅间,不如我们进去喝几杯酒歇息一下······这家酒楼的酒倒还真是没的说。” 李荩忱也是点了点头,实际上他做的不过就是站在士卒的角度把袁英的话重新解读了一遍,归根结底一切这么轻松,主要还是萧摩诃在士卒之间的威名响亮。 对于这些战场百战余生的将士们来说,尊重的还是真正的强者。这袁英三言两语就想要挑拨士卒们对于萧摩诃而或者吴明彻的信任,未免有些天真。 “扬州刺史难道就派出这样的小鱼小虾?”萧世廉皱了皱眉,看着混乱的楼下,那袁英不用想肯定下场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法不责众,就算是吴明彻和萧摩诃真的要惩罚,恐怕也没有办法对这数百人下手。 更重要的是······吴明彻和萧世廉肯定不会傻乎乎的惩罚这些出手维护他们的士卒,这件事多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武毅将军在军中素有声望,扬州刺史自然不会指望从这里下手。”裴子烈苦笑道,“若是某是扬州刺史,肯定还主要在将领们身上多做功夫,毕竟这些士卒到头来还是得听从自家将领命令的,只要能够争取到将领,就算下面人不满意也没有用。” “主要是扬州刺史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李荩忱手撑桌子,皱眉说道,“到底是一支忠诚于他的大军,还是忠诚于他的武毅将军。他想要一支大军······陛下会同意么?” 裴子烈和萧世廉脸色都是微变,下意识的对视一眼。 要知道陈顼虽然一直将陈叔陵放在外面,但是却至始至终都没有给过陈叔陵完整的军队操控权力,无论是樊毅也好、吴明彻也罢,虽然看上去是和陈叔陵平起平坐,甚至还要低他一级,但是实际上军队都掌控在他们手中,吴明彻负责东线的进攻,樊毅负责西线的防守,分工明确,这分明就是并不打算给陈叔陵掌控军队机会的架势。 现在就算是军队的权力从吴明彻向萧摩诃的过渡出现问题,陈顼也不会坐视军队被二儿子掌握,因为这样只会导致陈叔宝和陈叔陵之间的斗争从之前的暗地里互相使绊子变成最终的明朗化、白热化。 一旦陈顼插手,陈叔陵只会前功尽弃。 难道这李荩忱还有裴子烈等人都能看穿的必然,陈叔陵就看不穿么?现在陈顼不过五十多岁,尚且算不上老,当然还有和自家儿子斗智斗勇的力气,只要陈叔陵不傻,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挑战老爹的权威,陈顼插手,陈叔陵甚至连反击的能力都没有。 “不,扬州刺史肯定不会逼迫武毅将军将军队掌控之权力拱手让出来的,因为那就意味着他也要将自己打拼出来的一切也都让出来。”李荩忱沉声说道,“他最佳的选择就是逼迫武毅将军保持中立。” “荩忱你的意思是······”萧世廉怔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 裴子烈把玩着桌子上的酒杯:“李兄弟说的不错,扬州刺史现在所做的一切,挑拨士卒也好、联络军中将领也罢,实际上更多的是为了让武毅将军看到他手中能够掌握的力量,从而让武毅将军知难而退。对于扬州刺史,他现在从年龄和功业上都占据优势,之前大都督两不相帮的态度实际上对他就非常有利,只要武毅将军继续保持这个态度,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萧世廉此时早就没有心情在意桌上重新准备好的酒菜,无奈的皱了皱眉,“以爹爹的性子,肯定不会······” 李荩忱和裴子烈对视一眼,同时颔首。 第九十二章 向何方 萧摩诃是什么样的性子,他们两个也是心知肚明。萧摩诃直肠子也就罢了,做事还总是喜欢认死理,既然他认准了陈叔宝,那么就算是山崩地裂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意向。 李荩忱清楚的记得,在历史上陈叔宝之所以能够逃过陈叔陵的暗杀以及后来的举兵,主要就是依靠护卫在身边的萧摩诃。陈叔陵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却最终因为萧摩诃的存在而饮恨。 当然李荩忱并不想评价萧摩诃力保陈叔宝对于南陈来说到底是对是错,毕竟相比于陈叔宝,战场冲杀历练出来的陈叔陵虽然也曾经做过不少荒唐的事情,但是至少在大敌当前不会醉生梦死。 正如萧世廉所说,以萧摩诃的性格,就算是陈叔陵动用金银美色收买也好、威逼利诱也罢,根本不可能转变自己的立场,因此现在等待萧摩诃的是陈叔陵的拉拢,但是过不了多久这拉拢就有可能变成十足十的敌意。 “在这钟离城一亩三分地上,扬州刺史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真的对阿爹怎么样。”萧世廉皱着眉说道,“一旦事情闹大了,对他也并非好事。” 李荩忱坐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轻轻抿了一口:“因此陈叔陵要是真的想对付武毅将军,绝对不会选择在钟离城。而无论是武毅将军本身,还是你我,都不会允许他前往扬州,因此扬州刺史剩下的选择屈指可数,甚至可以说只有两个。” “一个是荆湖,一个是京城。”裴子烈轻声说道,回答了李荩忱这个问题,“若是在荆湖动手,一来扳倒了武毅将军,二来也可以震慑樊刺史,迫使樊刺史处于中立甚至直接倒向扬州刺史,这对于扬州刺史来说可谓是一举两得。” 萧世廉端起酒杯看着这琼浆玉液,自己却一点儿兴趣都提不起来:“可是在荆湖也未免有些冒险,一旦樊刺史率先倒向太子和阿爹,那扬州刺史岂不是得不偿失。” 李荩忱点了点头,伸手沾了点儿酒在桌子上写下两个字:“那他最好的甚至可以说唯一的选择就是这个了,用这一招可以让武毅将军不得不返回京城,而相比于荆湖,京城也是一个不错的战场。” 裴子烈和萧世廉同时探出头看了一眼,都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李荩忱霍然起身:“当务之急不是在这里饮酒作乐,咱们须得立刻去见武毅将军,此间的利害当陈述清楚,就算是武毅将军无计可施,我们也得提前做好准备。” “自当如此!”裴子烈和萧世廉都明白这里面的牵扯,急忙颔首。 李荩忱当先向外面走去,裴子烈和萧世廉两人都是心事重重,一个想着自己怎么就不知不觉得在这旋涡之中越卷越深,而另一个则想着陈叔陵终究不是吴明彻,这一次自家爹爹又当如何应对。 不过心事终归心事,两人现在除了紧紧跟上萧摩诃的脚步,也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当看到李荩忱一甩衣袖毫不犹豫离开的时候,萧世廉不由得轻笑一声,率先跟上。 而裴子烈叹了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自从今天早上他步入萧府之门开始,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就算是没有李荩忱和萧世廉的出现,在这漩涡之中,他也只会越走越深。 而在他们三人身后桌子上,用酒水写上的“觐见”两个字随着窗外吹来的风缓缓蒸发。 片刻之后就再无踪影。 ————————————————-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正坐在桌子前不知道在斟酌什么的萧摩诃猛地抬起头,看到萧世廉他们三个去而复返,有些诧异:“你们不是上街去了么,为何如此快就回来了。” 而当他看到旁边裴子烈的身影时候,更是忍不住皱了皱眉,显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李荩忱和萧世廉、裴子烈对视一眼,上前一步:“四方楼的事情难道武毅将军还不知道么?” “四方楼?”萧摩诃怔了一下。 而萧世廉急忙把刚才四方楼发生的斗殴重复一遍。萧摩诃只是停了一个大概也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手撑桌子霍然站起来:“现在四方楼那边情况如何?” “已经平静下来的,另外孩儿擅自抽调了一支爹爹的亲卫赶过去,事出紧急,未能及时禀报爹爹,还请爹爹见谅。”萧世廉上前一步回答,“另外裴将军也调集了一队大都督的中军,有这两支队伍在,就算是那些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再多作怪!” “很好,你们做的很好,”萧摩诃轻轻舒了一口气,转而将桌子上他刚才一直盯着发呆的东西转过来,指了指说道,“你们都来看看这个吧,这一次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李荩忱根据萧摩诃的表情,已经隐约猜测到什么,而萧世廉上前一步从萧摩诃的手中接过来那东西,还没有打开,萧世廉的神情就已经一变:“这是······诏书?!” 而裴子烈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李荩忱。 刚才在四方楼雅间上写下的字,他可是历历在目。 萧摩诃显然没有继续卖关子的意思,郑重的点了点头:“虽然军中的奖赏还没有下来,但是陛下已经先行一步宣召大都督和某归京,名义是汇报这一次吕梁之战的得失。” 李荩忱眉头紧皱,环顾左右,萧世廉和裴子烈的脸色显然也甚是凝重。他们虽然已经算到了扬州刺史陈叔陵为自己和萧摩诃挑选的战场,但是怎么都没有算到,这一场大战竟然来的这么快。 “这回京城······”李荩忱的声音缓慢,之中甚至还带着一丝颤抖,哪怕是两世为人,他都为眼前面临的危险局势由衷的担忧,“可不只是得失的事情啊······这一次吕梁之战归根结底也是我们胜了,再加上大战之得失想来大都督在战报上也已经写得一清二楚,现在让两位将军回京城,十有八九不是陛下的本意。” 而萧世廉一边将这诏书递给李荩忱,一边苦笑着说道:“不管是不是陛下的本意,这上来就是诏书这么高的规格,阿爹就算是不同意也没有办法,只是没有想到······前脚四方楼一事刚刚了结,这后招就已经来到了,其中衔接天衣无缝,不得不佩服此人的谋划。” 第九十三章 逆风行 萧摩诃的脸色出奇的凝重,他这样的神情在李荩忱的印象之中还是上一次吕梁之战最后的战还是退悬而未决的时候。显然相比于他们三个年轻人,已经参与到其中的萧摩诃更加明白这其中的关窍所在。 今天这四方楼之喧闹打架,若是放在平时不过是大战过后将士们闹出来的一点儿小冲突罢了,一般都不会有人放在心上,毕竟有的时候战友打一架反而更加熟络,这些家伙在私底下红着眼睛打架,上了战场大多数还是会背靠背杀敌的。 但是结合这突如其来的诏书,萧摩诃就算是什么都不关心,也能够隐约嗅到一点儿不同寻常的味道,显然这一环接一环环环相扣,正好构成一个针对他或者说针对他和吴明彻的陷阱,其目的简单明了,就是不能让大军的权力完全落入萧摩诃的手中。 “你们做的很好。”萧摩诃看着李荩忱三人,重新强调了一遍。 这一句话显然说的还是之前李荩忱他们当机立断处理四方楼斗殴的事情,如果不是李荩忱他们将这四方楼的风波平息,恐怕现在萧摩诃和吴明彻腹背受敌,更加为难。 “陛下肯定不会因为一人之言论就发出诏书召见大都督和将军,”一直没有说话的裴子烈此时缓缓开口,“这诏书赶在奖赏之前就下来,说明陛下对于吕梁之战之后大陈应当如何抉择也有所疑惑,否则也不会轻易动用八百里加急。” 算起来吕梁之战落下帷幕也就是两天,吴明彻以八百里加急将战报和功劳簿送入京城,而陈顼又以八百里加急将这诏书送来,正好用了两天的功夫。 陈顼如此着急召唤萧摩诃和吴明彻入京,肯定不是因为一人三言两语就轻而易举做出来的决定。 正如裴子烈所说,身为大陈的皇帝,面对现在也很难说清楚到底是胜利还是失败的吕梁之战结果,肯定也有所疑惑,想要征询吴明彻和萧摩诃的意见。同时在一定程度上将,这一支南陈唯一能够拿出来征伐的大军进行权力的过渡,陈顼肯定会参与其中。。 无论是指点也好,敲打也罢,身为大陈的君主,陈顼绝对不可能允许大军的指挥权轻而易举转移的,尤其是现在的萧摩诃年轻气盛,更是不容易把控,所以召见萧摩诃也是在情理之中。 “这么说······倒是某多虑了?”萧摩诃摩挲着下巴,神情有些复杂,这种帝王心术他接触的并不多,所以一时间也有些没主意。下意识的,他的目光落在下面几个人身上,当人没有注意的时候,自然而然想要征询更多人的意见。 李荩忱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似乎是感受到萧摩诃的目光,他迟疑片刻之后,还是抬起头沉声说道:“晚辈这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还不等萧摩诃开口,李荩忱已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这一次陛下召见,这京城不去也得去,虽然不知道扬州刺史让那袁英在四方楼闹出来的这些事情和陛下的诏书有没有关系,我们都不得不承认,我们正一步一步走向算起来对扬州刺史更为有利的战场,却别无选择······” 裴子烈和萧世廉也都感受到李荩忱这一字一句之间的凝重,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而萧摩诃有些烦躁的在桌案前来回踱步,显然今日的局面出乎他的意料,对于萧摩诃来说,宁愿在沙场上和北方蛮夷对决十次,也不愿意在这诡谲的官场上和那些觊觎他位置的人对决一次。 但是正如李荩忱所说,现在的萧摩诃不想从高处摔落跌的粉身碎骨,就别无选择必须要踏上这战场。 李荩忱的声音猛地抬起来:“就算是建康府是龙潭虎穴,我们也得闯他一闯!” 萧摩诃霍然回头,目光炯炯,紧紧盯着李荩忱,而李荩忱这一次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直接抬起头和萧摩诃对视。 在李荩忱的眼眸之中,萧摩诃觉得自己看不到阴谋、看不到算计,只有熊熊燃烧的火焰,只有一往无前的斗志。 看来自己是多虑了。 萧摩诃深深吸了一口气,而此时萧世廉和裴子烈的目光也不可避免的纷纷落在他身上,等着萧摩诃作出决定。至于他们自己的决定,在当他们不知不觉站在李荩忱身边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表明。 “哈哈哈,贤侄此言甚合吾意!”萧摩诃猛地一拍桌子,“纵然京师是龙潭虎穴,某萧摩诃堂堂正正、问心无愧,又如何不能闯一闯!” 李荩忱嘴角边勾勒出一抹笑意,不过他脸上却看不出来放松的神色。这建康府可不是说去就能去的,或许陈顼真的只是想要再考验或者褒奖一下萧摩诃,但是架不住旁边有一个陈叔陵还有站在陈叔陵一边几个皇子的煽风点火。 要知道南陈的皇子多数都是在朝为官,是有兵权或者民权、财权掌握在手中的,对于那个庸庸碌碌、一直没有什么出色功绩的太子大哥,要说心中没有一点儿意见那是不可能的,而这些芥蒂和不满自然而然就会将他们团结到陈叔陵的身边。 所以陈叔宝身为太子,看上去颇有正统,但是除了朝中几位大臣以及军中诸如萧摩诃等将领支持之外,在其余很多方面上并不占优势。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或许单凭一个皇子的力量还不足以挑战陈叔宝,但是当其余皇子联起手来的时候,其汇聚在一起的力量足够威胁到陈叔宝看上去牢不可摧的太子位置。 而偏偏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无论是现在的陈顼还是历史上李荩忱所知道的那个陈顼,都没有对自家儿子之间的争斗和矛盾做出过妥善的处理,从而导致另外一个时空中竟然在他的灵柩面前上演了手足相残的悲剧,如果不是萧摩诃果断发兵击溃陈叔陵,恐怕南陈还不等北周动手,就自己先乱了。 按照李荩忱的揣测,很有可能陈顼也被各个皇子表现出来的温顺或者故意表演的相互之间的矛盾所欺骗,又或许陈顼太过于相信自己的寿命了,等到他五十多岁去世的时候都没有来得及处理这个问题。 不管是这也好,那也罢,现在这个问题可以不问源头,但是必须要解决,因为这已经真正威胁到萧摩诃、威胁到包括李荩忱在内在场几位的前途甚至是生死了。 第九十四章 过吴府 脚步声匆匆响起,大堂上几人都是一怔。而一名萧家仆人恭敬的在门外停住脚步:“老爷,大都督府派人前来,邀请老爷过府一叙,大都督说有要事相商,还请老爷速速前往。” “嗯?”萧摩诃眉毛一挑,而李荩忱三人脸上也是露出不同神色。 而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吴明彻前来派人相邀,出于何原因自然不言而喻,没有想到这一次大都督竟然倒是先坐不住了,这和吴明彻一贯稳重的作风似乎并不相符。 李荩忱和萧世廉几乎都下意识的将目光转移到一旁裴子烈身上,在场几个人要说对吴明彻的了解程度,恐怕没有人能够比得上裴子烈了。不过裴子烈似乎也有所拿捏不定,迟疑良久方才斟酌说道: “以某对大都督的了解,大都督在战场上素来以稳重著称,到了官场上更是作风谨慎小心,所以此时邀请武毅将军前往商量倒也在情理之中。” 顿了一下,裴子烈忍不住苦笑一声:“更何况武毅将军也知道,大都督实际上一直想要解甲归田,不愿再深入京城的‘龙潭虎穴’之中,所以一时间没有主意也在情理之中。” 萧世廉和李荩忱对视一眼,虽然裴子烈说的含蓄,但是想要表达什么意思,他们两个都明白。吴明彻并不是真的毫无对策,以他多年为臣为将的经验,要是这点儿状况都应对不了,那他别说是一步步走到今天大都督的位置上,恐怕当年陈霸先都不会看重提携他。 吴明彻之所以如此着急的想要邀请萧摩诃,十有八九是因为这一次吴明彻不想顶在前面了。 “这个老狐狸!”萧世廉低低的骂了一声,在吕梁之战中最后就是吴明彻自己拿捏不定,最后索**给萧摩诃,现在又是如此。 萧世廉这句话虽然声音不大,但是旁边的裴子烈还是听到了,当下里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想要说什么,但是萧世廉说的却也没错,裴子烈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 无论怎么说,大都督终究还是老了,正如吴明彻自己所说,到了这个年龄,不服老不行了。 李荩忱轻轻扯了扯萧世廉的袖子,有些话还是不要当着裴子烈的面说出来的好。 萧摩诃此时沉声说道:“事不宜迟,大都督既然有邀,某自当过去。此事事关重大,非一人所能商议决定,你们三个也跟着吧。” 李荩忱三人急忙拱手,而等到萧摩诃离开,李荩忱走到裴子烈身边,低声说道:“刚才萧兄也是无心之举,裴兄万万不要见怪。” 裴子烈昂起头轻轻叹了一口气,笑容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苦涩:“大都督这两次的所作所为,按照萧兄弟之形容也并无不可,荩忱兄弟过虑了。” 看着裴子烈怅然的样子,李荩忱也陷入沉默。 历史上的吴明彻就是因为不想承担太多战败撤军的责任,所以不顾萧摩诃等人的再三请示,意图派遣人手向建康府征求陛下陈顼的意见,结果耽误了最后撤兵的机会,导致大军陷入重围之中。 不知道在长安被当做“座上宾”的吴明彻,又是怎样的追悔莫及。 当然现在的吴明彻没有经历吕梁之败,显然还在想着能够置身事外,实在不行也要让萧摩诃顶在前面。 只是······李荩忱抬头看向前方,萧摩诃甩开步子向前,反而没有了刚才的慌乱,似乎萧摩诃也已经拿定了主意。李荩忱轻笑一声:“大都督想要让武毅将军顶在前面,又岂是那么容易?” 走在李荩忱身边的裴子烈眉头一皱:“此言······” 李荩忱扬起手摇了摇头,让裴子烈无须再说:“大士兄,于情,你应当帮着大都督,于理以及于你自己,你应当帮着武毅将军,如何抉择,不过在你一念之间。” 裴子烈脸色微变,只是微微颔首 ————————————————-- “元胤你来了。”吴明彻相比于前几天,看上去更加苍老,一边咳嗽着一边说道,他的声音很低,即使是在孟春季节,手中也多了一个小火炉捧着。 这捧炉虽然在样式上和后世有很大的区别,但是从原理上相差无几,其作用自然也不言而喻,显然吴明彻的病又加重了几分。看到吴明彻如此,裴子烈急忙上前一步想要搀扶吴明彻,不过旋即想起吴明彻在船上呵斥他的声音,脚步堪堪停住。 注意到裴子烈的动作,吴明彻微微一笑,伸手指着他说道:“大士,你可终于长记性了!” “大都督我······”裴子烈急忙想要解释。 “老夫说了不用你搀扶,你每一次都不听,现在终于知道了,老夫高兴还来不及呢!”吴明彻轻笑着说道,目光转而落在萧摩诃身上,“元胤,你知道老夫这一次为什么着急让你过来么?” 萧摩诃一拱手:“敢问大都督,可是因为陛下诏书的缘故?” 吴明彻眯了眯眼,抬头看向窗外:“是啊,算起来自从太建六年(作者按:公元574年,吴明彻曾自寿阳入朝)到现在,征战不休,已经有三年多未曾入京了,真是阔别已久啊。” “末将敢问大都督,陛下此时不先将军功批复下来,就着急宣我二人进京,所为到底何事?”萧摩诃沉声说道。 吴明彻回过头看了萧摩诃一眼:“元胤,你心知肚明,又何必问老夫,老夫请你前来,为的正是此事。” 萧摩诃皱了皱眉:“末将愚钝,还请大都督明示!” 没有想到萧摩诃竟然如此回答,吴明彻轻轻咳嗽两声,伸手指着萧摩诃笑着说道:“萧元胤啊萧元胤,没有想到······咳咳······没有想到你也变聪明了!罢了,罢了,在场几人,皆为你我亲信晚辈,有些话就算是明说也无妨,这一次回京,陛下只是想要召见你我,询问吕梁之战的情况罢了,但是这······” 吴明彻顿了一下,有些无奈的说道:“只是陛下的意思。” 虽然吴明彻至始至终都没有点明,但是在场所有人都已经听明白。这只是陛下的意思,谁知道陈叔陵以及其余对皇位虎视眈眈的皇子们又会给他们准备什么“丰厚的礼物”。 第九十五章 多险恶 “此去建康,凶险异常,”萧摩诃沉声说道,目光盯着吴明彻须臾不离,“幸而有大都督带领,末将心中安定,只是不知大都督又想如何应对?” 吴明彻脸上闪过一抹不悦的神色,他之所以着急想要让萧摩诃前来,实际上也有想要征询萧摩诃意见甚至让萧摩诃打头阵的意思,但是相比于在战场上总是自告奋勇,萧摩诃在官场上的表现要谨慎和小心的多,丝毫不漏破绽,所有的话至始至终都围绕着请吴明彻定夺决定的意思。 不过吴明彻的不悦只是一瞬间的,至少萧摩诃在官场上表现出的稳重也给吴明彻带来不少宽慰,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明他没有看错人,萧摩诃有足够的能耐带领大陈军队走下去。 看来自己一把老骨头了,到头来还得给萧摩诃打头阵啊。不过若是能够保住萧摩诃,从而给大陈这么多将士们一个更是辉煌而光明的前程,吴明彻还是愿意的。 毕竟吕梁之战最后的犹豫不决,让戎马征战一生的吴明彻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些愧疚,如果不是萧摩诃坚持,恐怕这数万大军就真的要落入九死之地了。若是能够为这些曾经无怨无悔追随着自己的将士们保住一个年轻有为的统帅,吴明彻还是愿意付出点儿什么的。 老将军的脚步来回走动,时断时续,他内心的纠结就算是不看他脸上的神情也能够隐约察觉出来,不过大堂上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毕竟最后应当如何处置,还得老将军自己下定决心。 伸手捋着胡子,吴明彻淡淡说道:“京城之中应当如何应付,这个元胤无须担心,老夫在大陈为官二十多年,朝中还是有三两能够说的上话的至交,谁敢为难元胤,老夫和他们第一个不愿意,其余文武和老夫相交的虽然不多,但是元胤你的功劳有目共睹,肯定也会有很多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这话一出,萧摩诃急忙郑重一拱手,而包括裴子烈在内,三个年轻人都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您老人家说只有“两三”至交,那朝中还有谁人敢称有“至交”? 要知道五年前挑选太建北伐之主帅的时候,有人提议淳于量,淳于量是南陈重臣,本来大多数朝臣都无异议,结果尚书左仆射徐陵、都官尚书裴忌等重臣接二连三的跳出来全力举荐吴明彻,使得吴明彻最后取代淳于量率军北伐,一举收复淮南,成了南陈开疆拓土第一大功臣,战后直接官拜征北大将军,进而拜大都督,成为南陈军中毫无争议的第一人。 吴明彻在朝中人缘于此可见一斑,此时吴明彻提到朝中至交,显然是做好了承担这一次风潮的准备,这也着实让包括萧摩诃在内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毕竟谁都猜测不到陛下到底想要如何进一步规划命令,所以让吴明彻顶在前面终归是好的。就算是陈顼真的有所不满,也不会对这么一个为南陈立下汗马功劳、又准备解甲归田的老臣发脾气。 “不过······”不等萧摩诃开口,吴明彻的话音就是一转,“京城固然多凶险,元胤你却也别忘了,从这里到京城,可也不是一条康庄大道啊!” 萧摩诃脸色微变,南陈收复淮南的时间算不得长,对于淮南的经营也是以军事化为主,先构筑重镇要塞再修建道路,这也就意味着淮南屈指可数的道路都是贯通连接几处重镇的,而从这钟离前往京城,唯一的一条大路正过扬州。 正如吴明彻所说,当陈叔陵发现在京城或许无机可乘的时候,保不齐会抢先一步下手。他既然又饿能耐直接派人前来这钟离四方楼闹事,又如何不能在扬州自家一亩三分地上动手? 陈叔陵这些年虽然立下了不少功劳,但是胆大包天的事情干的也不少,这家伙脑袋发热,谁知道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萧摩诃有些犹豫,而李荩忱却向前一步:“大都督此言不假,但是不能因为扬州是扬州刺史的地盘就不回京城,晚辈想以大都督和武毅将军的统筹能力,扬州刺史就算真的图谋不利,应该也很难逃出两位将军的算计,而恰恰我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一举抓住扬州刺史的把柄,让他以后投鼠忌器,反而不敢在京城和我们为难!” “贤侄你······”萧摩诃一怔,李荩忱这话说得,未免有些托大。 “阿爹,荩忱兄弟说的有道理,龙潭虎穴咱们闯得,这扬州刺史难道还是吃人的魔鬼不成!”萧世廉此时也毫不犹豫的站出来一步,铿锵有力的说道。 裴子烈轻轻摇头,不过还是同样向前一步:“末将以为然!” 吴明彻轻笑一声,自嘲道:“没有想到老夫戎马征战二十多年,到头来这胆量却是越来越小,现在竟然还不如几个毛头小伙子! 顿了一下,吴明彻手按桌子,沉声说道:“元胤,这吕梁虎狼环饲之地,我们尚且闯得,一个小小的扬州,如何去不得!我们和那北朝蛮夷打了一辈子的仗,难道还会怕了自己人的些许小伎俩?!” “可是大都督年迈,虽然扬州刺史应该不会直接拔刀相见,但是一旦有什么冲突和误会,末将也担心大都督的安危。”萧摩诃急忙一拱手,“若是大都督出了什么意外······” “元胤,吾意已决,毋庸多言,老夫没有死在北朝蛮夷的刀下,难道还会死在自己人手里?!”吴明彻冷笑一声,“老夫这一次倒要看看,这大陈立国二十余年,难道当年开国老臣都走得差不多了,就有人敢兴风作浪?!朝廷的嘉奖想来今明两日就会下来,嘉奖一来,稳住军心,咱们便出发。” 不只是萧摩诃,李荩忱、萧世廉等人也是一怔 “陛下的旨意······不是让我们即刻进京么?”萧摩诃迟疑问道,“若是拖上几天,会不会······” 第九十六章 请赐字 吴明彻摆了摆手:“此间大战刚刚停歇,朝廷奖赏尚且未下来,此时召大将回京城,难免会引起军中骚乱,陛下也曾投身军旅,不可能不明白这道理,只要老夫上书陛下,陈述清楚,陛下必然会允许。” 萧摩诃微微颔首,吴明彻的意思他明白,安顿好军中为首要任务,否则两人仓促回京,准备不足不说,还有可能被陈叔陵趁着这个机会在军中做手脚。大军一旦混乱,那才是真的一发不可收拾。 “事不宜迟,老夫现在就上书答复陛下,”吴明彻沉声说道,同时扬起头看向萧摩诃,“元胤,你既然来了,倒也不妨和老夫一起上书,你我二人之名字在上面,分量总是要重一些。” 嘴角抽搐了一下,萧摩诃还是点了点头。吴明彻这是无论如何也要绑着自己一起,不过现在的萧摩诃除了依靠吴明彻的力量之外别无选择。毕竟他要面对的可不只是南陈的皇帝,还有虎视眈眈的陈叔陵。虽然陈叔陵在四方楼上搞得小动作功败垂成,但是也给萧摩诃提了一个醒,这个扬州刺史做事无所不用其极,是个狠辣不好对付的角色。 自己行事,还是小心为上。 当下里萧摩诃沉声说道:“上书一事应当细细商议,末将前来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大都督先行答应。” “哦?”吴明彻眉毛一挑。 萧摩诃伸手一指萧世廉:“某家长子世廉年逾加冠,之前身在沙场,全心尽在杀敌之上,未曾行加冠赐字之礼节,因此末将今日恳请大都督为我这孩儿赐字。” 萧世廉错愕的看了自家爹爹一眼,不过旋即回过神来,向前一步踏出:“大都督允文允武,智谋双全,得蒙大都督赐字,是晚辈的荣幸,还请大都督不吝赐教!” 吴明彻轻轻呼了一声,自己想要拽上萧摩诃,而萧摩诃这也是毫不犹豫的要把自己和他绑在一起了。 古来家族之中都是邀请家中长老或者其余德高望重的至交来给子侄辈赐字,表示家族对于子侄的信任或者彰显老一辈之间的友谊,因此这赐字有着很大的讲究,一旦承蒙长辈赐字,此人就等于和这位长辈有脱不开的联系。 这种给对方晚辈赐字的情况在世家门阀之间多为常见,并且已经作为一种世家之间联络感情的上佳途径。 比如现在吴明彻给萧世廉赐字,萧世廉以吴明彻所赐之表字行走朝野之间,那些和吴明彻有交情的人,自然而然都会看在这吴明彻所赐给的表字上对萧世廉多加照拂。当然这也相应的等于宣告了萧家和吴明彻之间密切的关系,萧家就已经可以算作吴明彻的“朋党”。 而不等吴明彻开口,李荩忱也向前踏出一步:“启禀大都督,晚辈本是即将加冠,奈何阿爹不幸离世,这加冠之事便也耽误了,若是大都督不嫌弃,还请大都督也为晚辈赐字。” 李荩忱目光炯炯的看着吴明彻,既然萧摩诃想要将吴明彻和萧家绑在一起,那李荩忱就不妨绑的更紧一些。 吴明彻看着李荩忱,不由得苦笑一声:“武毅将军也好,始兴枪王也好,都为当世之英雄人物,为两位之子嗣赐字······也算是老夫的荣幸了。” 萧摩诃脸上神情缓缓放松下来,而旁边心一直提在嗓子眼的的裴子烈也是脸上肌肉轻轻抽搐一下,嘴唇微张,同样是松了一口气。谁都知道吴明彻如果此时拒绝的话,就等于重新回到了中立甚至是站到了萧摩诃的对立面,这对于本来就被推到前面的吴明彻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既然萧摩诃想要将自己和他牢牢绑在一起,那吴明彻也别无选择,倒不如顺水推舟遂了这个人情。 当下里细细打量着萧世廉,吴明彻沉声说道:“萧少将军胸藏韬略、一表人才,为人胆大机灵,是一员将才,而名字‘世廉’二字更是蕴藏乃父对于萧家能世代香火绵延、世代清廉为人的美好寓意,少将军年长,那老夫便赐你一个‘伯清’,伯者,萧家之长也,少将军当继承萧家虎胆,将萧家之荣耀延续下去。而这‘清’字,清风两袖,清水长远,正可比拟乃父对你清廉传家、香火连绵的期望。” “伯清?”萧世廉喃喃重复一遍,旋即急忙一拱手,“多谢大都督!” 萧摩诃不卑不亢的也是一拱手。 而吴明彻转过头看向李荩忱,叹息一声:“始兴枪王乃是一代豪杰英雄,后来跟随陈将军北伐,几乎成就我南朝数代未有之伟业,枪王以‘荩忱’二字予贤侄,想来也是寄托枪王尽忠报国、赤血丹心之心愿。老夫惟愿贤侄能世代尽忠,不枉枪王殷切期待和一腔热血,这‘世忠’二字,便赐予贤侄,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李荩忱郑重行礼:“晚辈谢大都督。” 而他心中也是苦笑一声,世忠世忠,世代忠诚的到底是什么? 是支离破碎的家,还是和自己实际上并无多少瓜葛的大陈? 而自己爹爹李成当初给自己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又是想要自己忠诚于什么? 李荩忱缓缓抬起头,看着挂在吴明彻身后的那一张舆图。 南北朝之疆域纵横交错,无论北方的青色如何包围,东南仍然有一片赤红色。 或许······自家阿爹希望自己忠诚的,是这个民族,是这些和他们一样在战火之中流离失所的百姓。 吴明彻的目光在萧世廉身上扫过,转而落在李荩忱这里。萧世廉的性格和萧摩诃很相像,再加上之前萧世廉的表现,吴明彻能够清楚的断定萧世廉是一个将才,或许多加磨练还可以成为帅才,但是也就如此,他想要超过乃父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但是对于站在萧世廉旁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吴明彻真的不敢妄下定论。 第一次,他有一种看不清楚一个人的感觉。 也因此,吴明彻给了李荩忱“世忠”这个表字能够时刻提醒他要 忠诚于南陈。 看着李荩忱的身影,吴明彻喃喃感慨一声:“这乱世纷争不知道何时,或许这年轻人能多做些什么······只是希望老夫这一双混浊老眼没有看错人。” 第九十七章 不怕他 一轮明月悬在长干里外两山之间,逐渐升上石头城墙。 偌大的建康城之中,星星点点的灯火逐渐熄灭,大街之上除了来往巡逻的士卒之外,已经很少能看到行人的身影。一日的喧嚣在这降临的夜幕之下缓缓消散。 即使是这江南最繁华的建康城,也有入夜休息的时刻。 宫城东西两侧东华门和西华门内外的灯火率先熄灭,表明府衙之中值守的官员此时也已经漏夜返回。而宫城北侧华林苑的灯火飘忽不定片刻,同样消失在视野之中。 一抹阴影将站在御书房廊下的身影吞噬,不过很快点点灯火就急促的从这身影后面跑上来,将黑暗驱逐。一名宦人举着灯笼躬身说道:“陛下,时候不早了,陛下可要歇息?” 站在廊下的正是南陈皇帝陈顼。静静看着曾经照耀建康城的灯火逐渐消散,陈顼一言不发,晚风轻轻吹拂他的衣袖和胡须,而他的目光缓缓的从远处长干里外那一轮明月逐渐转移向北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陛下······”宦人小心翼翼的重新喊了一遍,同时将手中的灯笼轻轻晃了晃,让陈顼面前的光影不知不觉得交错。 “知道了,你先退下。”陈顼有些不耐烦的一挥衣袖。 那宦官急忙应了一声,但是不敢真的离开,只是转身后退几步,让陈顼的身影重新被黑暗吞没。陛下虽然自登基以来少有平白无故发火,但是这几天陛下心情不好是谁都看得出来的,君王之心若海底针,深浅难测,谁知道陛下生气的时候会怎样,弄不好掉脑袋都有可能。 据说前几日吕梁战报传过来的时候,陛下可是把御书房之中的瓷瓶都摔了一个遍,御书房足足收拾了一整天。 如果不是今天恰恰轮到自己当值,推都推不掉,就算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愿意这个时候过来触霉头。 陈顼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宦官的动作,只是紧紧盯着北方天边重重叠叠的群山,良久之后方才缓缓转过身,重新走到宦官手中灯笼投射出来的光明之中,他看也没看不知不觉已经汗流浃背的宦官,径直向御书房走去。 就在御书房之中正面的屏风上,悬挂着大陈的舆图,在舆图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两淮,尤其是吕梁之地,被朱笔重重的标注出来。 清脆的脚步声匆匆忙忙响起,伺候在陈顼身侧的几名宦官都诧异地抬起头,黑暗之中一道娇小的身影快步冲出来,直接扑入陈顼的怀中:“爹爹——” “阿宁!”陈顼皱了皱眉,不过还是伸手抱住女孩,一直紧皱的眉头下意识的舒展开来,“阿宁你怎么来了?” “爹爹你怎么还不歇息啊,娘亲说时候不早了,应该睡觉了。”女孩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清秀可人,一双眼眸灿烂若星辰,直勾勾的盯着陈顼,好像陈顼不回答这个问题她绝对不会罢休。 几名宦官此时都纷纷低下头,以掩饰脸上露出的如释负重的神情。陛下平生疼爱女儿胜过儿子——或许是因为陛下的几个儿子也确实各有各的头疼之处,单说这孝顺和知书达理,反倒是不如几位公主——而这么多女儿中,最是受宠的还是宁远公主。 有宁远公主在,陛下就算是想要发火也会强忍着。甚至宁远公主至始至终都是称呼陈顼“爹爹”而不是“陛下”或者“父皇”,对此陛下也从来都没有过意见,似乎这样的称呼更让陛下高兴。 “那你怎么不歇息啊?”陈顼蹲下身让自己和女儿等高,微笑着说道。此时的陈顼丝毫没有一国之君的模样,而是一个和蔼的父亲。 宁远公主顿时皱了皱小鼻子,愤懑不平的说道:“乐儿姊姊非得让人家今天把《楚辞》背下来二十行,才能睡觉,阿爹你是不知道那《楚辞》有多难背,可是偏偏娘亲还站在姊姊那里,所以······所以······” 陈顼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在女儿鼻子上刮了一下:“所以你这个小丫头就直接逃出来的?” “对!”宁远公主斩钉截铁的说道,“阿爹人好得很,才不会和娘亲还有阿姊那样呢!” 陈顼轻笑着摇了摇头:“那要是阿爹也让你背书呢?” “那······”宁远公主咬了咬手指,愤愤的一跺脚,“那你们都是坏人,我以后不和你们一起玩了!” “扑哧!”陈顼终于受不住笑出声来,而周围的宦官们也都是抬起袖子掩住笑容。 看着自家逃学逃到御书房的女儿,陈顼自是哭笑不得,索性伸手牵着女儿:“这样吧,你不想背书,那就看着阿爹在这里处理一些案牍如何?” “好啊,只要不是背书就好!”宁远公主急忙连连点头。 而陈顼转过头沉声说道:“你们去告诉施姬和乐昌一声,今天朕看着宁远读书。” 宁远公主笑嘻嘻的背着手转来转去,而陈顼狠狠的拍了一下她的小脑袋:“阿宁,下不为例!” “阿爹放心!”宁远公主郑重的点了点头,只是她的目光飘忽不定,早就不在陈顼身上了。 陈顼轻轻叹息一声:“明天还不知道你阿姊又要如何找朕算账呢。” 话是这么说着,陈顼还是微笑着将御膳房早早准备好的点心拿起来两块递给女儿,不过还不等他开口,宁远公主便好奇的指着挂在舆图两侧两幅画像:“阿爹,这两个人为什么会挂在这里?” “因为他们两个对咱们大陈很重要。”陈顼斟酌词句说道,对于正在汹涌翻滚的风暴,他并不想女儿知道,更不想让女儿卷入其中。 “那他们两个是爹爹的敌人么?”宁远公主诧异的瞪大眼睛,“如果是爹爹的敌人,爹爹别怕他们,我帮爹爹揍他们,非得打个满地找牙不可!” 陈顼哭笑不得的伸手摸了摸宁远公主的头:“阿宁你放心,不用怕,他们不是,更何况······敌人来了肯定是爹爹保护你,怎么会让你保护爹爹呢?” 宁远公主挥了挥小拳头:“哼,爹爹怎么知道我保护不了你?” 陈顼却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抬起头看着那两幅肖像画,喃喃说道:“朕不是你们的敌人,但是你们的敌人······同样不好对付啊。” 那两幅栩栩如生的画像上,一边写着“吴明彻”,另一边写着“萧摩诃”。 第九十八章 习武 “当!”一声脆响,裴子烈手中的长剑斜斜刺在李荩忱长枪的枪头上。迅猛如狂龙攻过来的长枪触电一般弹开,如果不是裴子烈收剑收的快,而李荩忱也及时通过后退两步化开这冲劲,恐怕李荩忱会直接被自己的力气带倒。 “阿兄!”在外圈观战的李怜儿惊呼一声,便要向前,不过被萧世廉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 “怜儿姑娘你别慌,你兄长并无大碍,刚才裴兄分明是及时收手了,”萧世廉沉声说道,“你现在冲过去,反倒是有可能让你兄长乱了心神。” 听萧世廉这么一说,李怜儿急忙退回来,而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这个家伙竟然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腕,俏脸微红,狠狠瞪了萧世廉一眼。而萧世廉也发现结症所在,急忙尴尬的松手,连连摆手:“我······我,对不起啊!” 李怜儿红着脸又是退了一步:“少将军,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少将军自重。” 萧世廉郑重点了点头,举起手说道:“怜儿姑娘,刚才事出急迫,真的很抱歉,我保证······” 他话没有说完,身后脚步声骤然密集,吓得两人急忙回头看去。 裴子烈挽出来的剑花声势浩大,银光闪动,而李荩忱这一次一反常态迎上去,反而连续后退好几步。手中长剑划过一道弧线,直奔李荩忱而去,裴子烈忍不住大笑一声:“世忠兄弟,看来这一次又是我赢了!” “那可未必!”李荩忱笑着回答。 裴子烈脸色微变,李荩忱声音洪亮,脚步不乱,这后撤并非是因为真的没有了后招而不得不防守,这十有八九是个陷阱!不过裴子烈明白的太晚了,李荩忱脚步猛地一顿,原本急速后退的身躯硬生生的顿住,反而借此机会在地上重重一蹬,拖在身后的子云枪也是趁着这个机会猛地扬起,一枪破入裴子烈仓促挽出的剑光中。 “当!”一声脆响,长枪闪动着寒芒的枪头正正点在剑柄之前,这突如其来的强劲力道使得裴子烈手腕一抖,长剑险些脱手。这一刻他也明白,李荩忱手下留了不少力道,算是回敬他刚才的礼让。 “好一招枪法!”裴子烈忍不住赞叹一声,“以弱示敌,出其不意,恰似孙膑走为上计引庞涓入伏,化兵法为枪法,好!” 李荩忱微微喘息着,刚才如果自己不是将这杨家枪之中的回马枪使出来,恐怕真的要被裴子烈压着打,回马枪这种枪法至少在这个时代还不至于那么常见,也就是关羽关云长曾经用过,而且这也流传于野史之中。 见李荩忱最终占据了上风,李怜儿也顾不上和萧世廉日常的斗嘴,连连拍手叫好。而李荩忱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将子云枪往地上一插:“裴兄,受教了。” 裴子烈笑着说道:“这句话应该是某来向贤弟说才对。今天咱们要不就到这里吧,时候也不早了,贤弟不是还要去读书么。” “这倒是不慌,小弟还有几处未明,刚才裴兄之剑招多有精妙之处,小弟最后也是借着裴兄心慈手软,侥幸胜出罢了。”李荩忱笑嘻嘻的挠了挠头,“但是对于裴兄之前几招还是不知应当如何拆解,还请裴兄不吝赐教。” 裴子烈哈哈笑着捶了李荩忱一拳:“你小子还跟我这么客客气气的,是不是存心寒碜我裴子烈?” 而原本目光一直落在李怜儿身上的萧世廉,此时也搓着手向前一步:“你们两个倒是快点儿,今日我还未曾打过呢!怎么着也得让兄弟过过瘾!” 晨光从树杈之间洒下来,照耀在李荩忱三人的身上,三个人都是一袭再简朴不过的白衣,身姿挺拔,手中的兵刃闪动着寒芒,也映衬着他们年轻的脸庞。 李怜儿一边收拾好水碗和毛巾,一边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前方,看着那三道相对而立的身影,唇角边流露出一抹微笑。 而李荩忱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不远处回廊下,大步走来的萧摩诃正好看见练习武艺的三人,堪堪收住脚步,这位即将成为南陈军中第一人的大将,伸手捋着胡子,微笑着看了良久,却并没有向前一步,而是转身绕道而行,似乎他也不愿意打扰到这几个晚辈。 这大好的年华、大好的岁月光阴,便由他们去吧。 ————————-- 匆匆的脚步声在回廊下响起,打破了吴明彻府邸一向的宁静。 萧摩诃快步走到大堂外,旋即站定,按照他的身份再加上和吴明彻的熟稔程度,实际上根本用不着通报就可以直入大堂,但是萧摩诃依旧恪守应有的礼法,哪怕是现在有所焦虑也不越过雷池一步。 “是元胤来了么?”吴明彻的声音从大堂之中响起,“进来吧。” 大堂之中实际上不只是吴明彻,李荩忱、萧世廉和裴子烈早就已经等候在这里了,他们三人这几天一直在吴明彻的书房之中——相比于萧家小小的宅院,吴府的藏书当然要多少不少。 对于三个登门求书的年轻晚辈,吴明彻非但没有拒绝,甚至还把书房直接让了出来,不管这三个小家伙是真的想要来学习的好,还是只是作为萧摩诃的眼线来探听自己一举一动的,吴明彻都直接以最简单的无招胜有招化解,反正自己问心无愧,李荩忱他们是真心想要求学问自然最好,就算真的还要探听什么风声,那吴明彻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吴明彻这么光明磊落的行事,虽然李荩忱几人心中并无真的想要探听什么的意思,也不得不对这位老将军更钦佩几分。 实际上李荩忱求书,真的只是为了求书。 相比于后世,在这个时代能够藏书的也都是世家豪门,温饱尚且刚刚解决的老百姓,哪里有闲钱或者心思去买书?而李荩忱作为一个穿越者,最不缺的是后世一千四百多年积攒出来的经验,而最缺的自然就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了解、 而想要了解这个时代的各个方面到底都处于什么水平,以及尽快的融入这个时代的生活之中,除了通过萧世廉、裴子烈等人的讲述,当然还有一个不错的方法就是从书中学习。 同时李荩忱更重要的还是掌握一些兵法常识,毕竟他现在杀人靠的是蛮力、打仗更是一窍不通,主要依赖自己多出来这么多年的经验,实际上和这个时代有很大差别的,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坚持每天早晨起来和裴子烈、萧世廉切磋武艺。 对于自家儿子这几天什么都不干,就跟着李荩忱习武、读书,萧摩诃自然也是双手支持。 第九十九章 旨意 且不说裴子烈还有李荩忱都是实打实的年轻一辈翘楚,单单就是吴明彻书房之中的藏书还有吴明彻随时都能够提供的讲解,就足够让萧世廉受益匪浅,相比于看古代书籍排版和文字都有些困难,甚至不得不依靠裴子烈和萧世廉讲解的李荩忱,萧世廉显然能够从吴家的藏书之中学到更多。 萧摩诃大步走进来,看到萧世廉他们三个年轻人脸上都带着凝重神色,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而吴明彻将桌子上一份萧摩诃同样熟悉的诏书递给他,沉声说道:“陛下的诏书刚刚抵达,老夫不敢迟疑,请元胤过来一起商量对策。” “陛下未能答应我们之前的请求?”萧摩诃眉毛一挑,实际上这诏书在道路上来往也用了两天的时间,算起来今天中午军中休假就已经结束,下午就要召集将领,就算是现在陛下让他们回去,照样可以在召集将领开完会之后回去。 “若是如此,老夫倒也心安,可是陛下在诏书中却说。若是老夫身体有恙,完全可以在钟离多加休养,等到身体好起来再返京,和之前诏书之中着急且严厉的语气大相径庭。”吴明彻苦笑着说道,忍不住轻轻咳嗽两声。 “陛下这又是何意······”萧摩诃同样流露出惊讶的神情。 李荩忱沉声说道:“晚辈觉得,陛下如此作为,不外乎两种可能。” “哦?”吴明彻浑浊的目光之中有一丝光芒一闪即逝,“咳咳,贤侄不妨说说看。” 李荩忱伸出手竖起两根手指,又接着弯下其中一根:“这第一呢,自然是陛下生气之前大都督和武毅将军联手拒绝归京的事,因此这诏书之中与其说是在抚慰大都督,倒不如说是让大都督‘别回去了’。” 吴明彻轻笑一声,摆了摆手说道:“陛下的为人老夫还是清楚的,断然不会有这等明言暗讽之作为,另外老夫之病······咳咳······陛下也是清楚的,之前就曾多有慰问,所以这话当是出自陛下真心。” 李荩忱点了点头:“这只是一种可能。第二自然就是陛下也意识到有人想要和大都督以及武毅将军为难······” “老夫心中所想,也是这种可能,”吴明彻沉声说道,“扬州刺史在我钟离郡中尚且能闹出不小的动静,在扬州甚至在京城谁知道又给我们准备好了什么,陛下对此也不可能没有一丝察觉,这让我们晚回去几天······咳咳······说明陛下还是不想让我们输的。” 萧摩诃也点了点头:“你我出了事,终究于太子不利。” 萧世廉和裴子烈下意识对视一眼,都露出恍然神色。实际上陛下这么做,归根结底也是不希望太子一方的人马匆匆前来,结果落入陈叔陵的圈套之中、损失惨重。这其实就是陛下维持朝野之中权力平衡的一种手段。 既得让太子陈叔宝因为自家兄弟们的强势而时时刻刻保持斗志和警惕,又不能过分削弱陈叔宝的力量,导致陈叔陵他们最后越庖代俎。这种巧妙地平衡看上去很简单,但是当平衡的双方都是有血有肉的人,甚至还是自己子嗣的时候,就远没有那么简单了,陈顼能够能够一步步维持着这平衡直到今天,其帝王心术和御下手段可见一斑。 只可惜······李荩忱轻轻松了一口气,陈顼在历史上只活了五十多岁,也算得上壮志未酬,若是有陈顼在,即使南陈国力损耗的所剩无几,隋朝想要拿下南陈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君王心意,多猜无用。”吴明彻沉声说道,“陛下虽是如此说,但是我们还是早日启程为好,此事······多拖延亦是无利。” 萧摩诃颔首说道:“今日下午便当召集各部将领商议吕梁之战情况,不如明日启程。” 吴明彻伸手拍了拍桌子上的另一份诏书:“也好,这军功若是不发下去,恐怕弟兄们都要来找某这一把老骨头讨债喽!” 三个年轻人相视莞尔,而萧摩诃却笑不出来,面色凝重,不知道是在担心归京的安危还是担心现在军中的诸多事宜。 ————————————————-- 鼓声咚咚,在军营外响起,已经空荡荡了好几天的南陈大营之中,一面面旗帜迎风飘扬,而不断有快马冲入军营之中,卷起翻滚的尘埃。大队的步卒在主帅营帐两侧森然列队,手中的枪矛层层伫立,犹若钢铁丛林。 “武毅将军到!”呼喊之声从营帐外传来,而主帐之中一名名将领下意识的侧过头看向掀开营帐走进来的身影。 “电威将军到!”又是一声响起。 萧摩诃和裴子烈一前一后大步走进来,两个人都是手捧头盔、身披甲胄、腰悬佩剑,一般无二的身姿挺拔,大步进来,看到已经到了不少的将领,萧摩诃和裴子烈微笑着点头行礼。 两人如此统一整齐的动作,无疑是在告诉大多数将领,电威将军已经彻底和武毅将军站在一起了,而电威将军背后站着的是谁,大家可都心知肚明。这几天到萧摩诃府上拜访过、哪怕是递过名剌的将领们,都暗暗松了一口气,而其余少数将领则难免心中惴惴。 “宜远将军到!” 营帐帘幕再一次被掀开,宜远将军樊猛大步走进来,他同样装束整齐、气息稳重,显然等待这一刻也已经许久了。 (作者按:之前考证有所偏差,樊猛封宜远将军,后主继位方才进封忠武将军) “宁远将军到!” 南陈宁远将军任忠快步走入营帐,这员老将一如既往地微微低头,将其恭谨的性格展现无疑,不过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小觑这位从侯景之乱时候就征战沙场的老将,要知道他一步步走到今天,身后也是尸山血海、人头滚滚。 在历史上,这位宁远将军是少有的几个带领麾下从吕梁全军而返的,或许他未曾独当一面、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战绩,但是单单凭借于绝地之中全军归来的本事,其能力便不可小窥。 “咳咳,都到齐了?”众将熟悉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只不过相比于吕梁之战时候,显得更加苍老和沉重,“那便升帐!” 话音未落,一道苍老的身影缓缓转过屏风,走到中军大帐最前方主帅位置上。 “末将参见大都督!”众将同时拱手。 这个老人哪怕是苍老的手无缚鸡之力,哪怕是身形佝偻已经没有办法披甲,也依旧是大陈的司空、大都督,是带领他们从一个又一个血肉磨坊之中杀出来的南陈第一名将。 第一百章 继承 “三才三。” “单关,十四致十六。” 黑白棋子接连不断落在棋盘上,双方落子甚快,几乎没有停顿,一点儿不像相对而坐、风轻云淡的手谈,倒像是战场上以命换命的厮杀,不断地逼迫对方出招,直到对方露出破绽。 “十八松十六。” “这棋什么意思?”萧世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喃喃说道,看着棋盘上的变化,两人快速的落子终于在这个时候被打断,萧世廉的目光不断的在棋盘上扫来扫去,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李荩忱拈着棋子轻轻敲打着棋盘:“伯清兄,观棋不语真君子,更何况你这是在下棋呢。” 萧世廉没好气的“哦”了一声:“那我下还不成么,十七星十七。” 李荩忱饶有兴致的看了萧世廉一眼:“伯清兄,你这样走可就莫怪小弟无情了,棋盘上好大的一条大龙,可真的不救?” 怔了一下,萧世廉顺着李荩忱的目光看去,忍不住“啊”了一声,自家那大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李荩忱的棋子合围,此时想要救,因为失了先手也已经来不及。 当下里萧世廉愤愤的伸手一拉棋盘,将棋盘弄乱:“罢了罢了,这一局是我输了,是我输了!” 看着萧世廉沮丧和后悔交织在一起的神情,李荩忱哭笑不得:“你输了就是输了,何必弄得跟一个受气小媳妇似的,我家怜儿生气的时候也没有你这么矫情!” 萧世廉翻了翻白眼:“话说主帐那边都已经开始那么长时间了,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刚才我都没有心思下棋,否则下一次肯定不会输给你。” 李荩忱皱了皱眉说道:“萧兄啊,满打满算我学会这围棋才不过一天的功夫,萧兄就算是随手下肯定也能够胜过小弟吧。” 萧世廉哼了一声:“要不是教你的时候你一点儿都不晓得规矩,还真以为你是扮猪吃老虎呢,一天就能把围棋下成这样,普天之下能有几人?” 李荩忱不着痕迹的微微一笑,实际上他在后世学过围棋,虽然多半是处于兴趣爱好,但是规矩懂得不少,而且还和老一辈几个高手切磋过,这下棋手艺绝对算不上差。 更重要的是相比于这个时代,李荩忱有很多后世演化来的新棋路,他这一番下在萧世廉等人看来无异于“不按套路”的胡乱撞,可是到头来李荩忱总能出其不意的让他们吃亏,这一次李荩忱故技重施,而萧世廉短短一天当然想不出破解之法,再加上他心中所有牵挂,自然而然又着了道,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为时晚矣。 “做事最重在于全神贯注,”李荩忱一边收拾棋盘,一边说道,“某既然是在下棋,就要全神贯注于赢你,至于其余事宜,不过是身外之物,与棋盘上的某又有何干?” 萧世廉敲了敲桌子:“行啦行啦,你赢了棋就开始装深沉,快说说,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 李荩忱一摊手:“你也不想想,大都督还有你爹爹都是何许人,再加上还有裴兄在侧,要是他们三个联起手来都镇不住一个小小的樊猛,那就未免说不过去了,若是今日营帐之中出了事,我看这京城咱们也不用去了,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话虽如此,只是我······”萧世廉站起来来回踱步,左手砸在右手上,“唉,要是能早早的立下更多功勋,只要能混上一个参军,我也能去营帐中听听了。” “这一战下来朝廷不是已经满足你这个愿望了么,”李荩忱轻笑一声,“萧兄,人不可不知足,萧兄二十岁加冠之年龄便成为参军,这也是少有的,萧兄应该珍惜才是。” “行啦,老兄,你就别在这里不慌不忙的掉书袋了!”萧世廉一跺脚,伸手拽住李荩忱,“走,陪我去大帐外面听听。” ——————————————————- 看着缓缓坐下的吴明彻,营帐之中众将都下意识屏住呼吸。 虽然萧摩诃也好,忠军将军樊猛、宁远将军任忠、电威将军裴子烈也罢,都是赫赫有名的战将,但是相比于吴明彻,终究还是有差距。 在南陈众多将士心中,带领他们跨过大江、连战连捷收复淮南的吴明彻,是战神一样的存在,吴明彻哪怕是年迈多病,在众将士心中的地位,也依旧要比其余将领高上很多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陈顼筹划吕梁之战的时候,明知道吴明彻的身体随时都有可能出问题,还是不得不以吴明彻为帅,因为只有吴明彻才能让众多将士心甘情愿的追随征战,也只有吴明彻能够给他们带来胜利的希望。 只是可惜历史上这个希望在残酷的敌我实力对比面前还是破灭了,不过好在历史的轨迹,已经因为李荩忱的出现而被改变。吕梁战后,能够号令三军的吴明彻还在,而南陈的大军,也还在。 此时坐在最前方胡床上的,依旧是南陈大都督吴明彻。 “陛下的嘉奖诏书已经下来了,”吴明彻淡淡说道,“吕梁之战,老夫身体日亏,难以支撑,幸而武毅将军力挽狂澜,此为众所周知。此次陛下诏封武毅将军为南兖州刺史,都督北徐州、南兖州、北兖州、南青州、北青州、谯州六州军事,加封左卫将军、都督。” 大帐之中安静的只有吴明彻苍老的声音在回响。实际上萧摩诃身上的这些头衔身份都是吴明彻的,陛下以这些加封萧摩诃,不过是承认了萧摩诃作为军方下一代的接班人。 这是在所有人意料之中的。 而吴明彻同样也没有打算给其余人开口的机会:“老夫年事已高,上书请求陛下解甲归田,奈何陛下挽留,情深意切,老夫也不好拒绝,不过陛下体恤老臣,令老臣回京担任司空,因此从这诏书抵达、老臣接旨之时起,此间一切军中事务,全都交由左卫将军负责。” 顿了一下,吴明彻接着说道:“左卫将军所言,即老夫所欲言;左卫将军所做,即老夫所欲做。众将士当听左卫将军之调遣如老夫之调遣,尔等明白?!” 老人的声音猛地提高,而整个营帐之中所有将领神色各异。 诡异的沉默将营帐笼罩,吴明彻猛的一挥衣袖:“尔等明白?!” 刹那间,那个随时都有可能油灯枯竭的大都督仿佛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当年率众渡江、意气风发的镇前将军,他手指的方向,只有连天血火和所向披靡! 此时此刻的吴明彻,恍若当年,无人能挡。 第一百零一章 遵命 不过整个大帐之中令人窒息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末将明白!”裴子烈一咬牙,率先向前一步拱手行礼,虽然他的官职和年龄摆在这里,第一个表态似乎有些突兀,但是反正现在裴子烈也不打算做出、并且也没有第二个选择了,所以还不如干脆利落些。 看到率先站出来的裴子烈,宁远将军任忠犹豫片刻,也是向前一步:“遵命!” 任忠在军中的分量可不是裴子烈相比的,虽然他的宁远将军官职也就是比裴子烈的电威将军高上一点儿,但是任忠久在军中,无论声望还是人脉都不是裴子烈这等年轻人能够比拟的,甚至就连萧摩诃,与其相比都稍逊半筹。 此时任忠站出来表态,可不仅仅代表着他一个人,果不其然,还不等任忠站回去,一名名平时就和任忠走得近、甚至可以说对任忠马首是瞻的中郎将、参军等纷纷站出来,整个营帐中一时间颇为热闹,而那些本来是摆明态度来看戏的墙头草和中间派,这个时候也不再犹豫。墙头草和中间派可不意味着他们不会选择,一旦双方出现实力的偏差,这些家伙能第一时间嗅到风声。 有的时候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一根墙头草。 一道道目光紧接着落在樊猛的身上,谁都知道这一次权力交接,最有意见的必然是樊猛。毕竟相比于萧摩诃,樊猛除了战功少了一些,无论是资质、年龄还是军中人脉,实际上都要更胜一筹,可是谁曾想到吴明彻至始至终看重的就是萧摩诃,根本没有打算给樊猛机会,而偏偏萧摩诃将一切都完成的近乎完美,一丝破绽都没有,还真的让人没有办法鸡蛋里挑骨头。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樊猛不知道如果自己什么都不说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不过他很清楚,那样的话吴明彻不会让自己舒坦的。 这一次吴明彻继续上书请求解甲归田,结果陛下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答应,由此可见,哪怕是吕梁之战后期险些大败而归,陛下对于吴明彻的信任和恩宠还是在的,只要陛下的信任还在,吴明彻就能够牢牢地坐在司空的位置上,随时都可以重返军队执掌大军,再加上吴明彻的人脉和声望而或者资历,都不是樊猛能比的,甚至就连樊猛的兄长荆州刺史樊毅都只有望其项背的份儿。 所以吴明彻在一天,就没有人能够挑战萧摩诃的位置。 樊猛深深呼了一口气,周围那些家伙跃跃欲试的神情他可都看在眼里,如果此时站出来说一个“不”字,不用说也知道,他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短短的几息功夫,在樊猛感触之中却无比的漫长,在一道道目光的注视下,他还是上前一步:“遵命!” 这个时候,也别无选择了。 感受到樊猛最终还是低下头的动作,萧摩诃的嘴角微微一勾,转过身朗声说道:“承蒙诸位将军拥戴,萧摩诃一定不负众望!” “左卫将军威武!”这一次众将没有丝毫的犹豫,整齐划一的说道。 而吴明彻微微摇头,看着明显脸上还带着不忿神色的樊猛。这个家伙是个打仗的好手,只可惜脑子太糊涂了。这大都督的位置,只要他兄长还活着,他这一辈子都坐不上,吴明彻选定萧摩诃也是为了能够及早断了他的念想,不要成为别人利用的工具。 毕竟以陈顼向来深沉的帝王心思,怎么可能允许樊家两兄弟一东一西分别执掌南陈的两路大军?更或者换做一个普通人,都不会这么做,所以樊猛对于这东线六州军事总都督位置的觊觎之心,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有的时候平衡远远比你做出的成绩要重要。萧摩诃是吴明彻亲自选出来的人,为了安抚吴明彻、也为了安抚这些前线将士,顺水推舟让萧摩诃坐上这个位置,对于陈顼,何乐而不为呢。 更何况萧摩诃为人沉稳、对内素来低调不喜欢争执,对外却作战勇猛、令敌人闻风丧胆,相比于樊猛,可是一点儿都不差,更何况萧摩诃人脉较短的弊端,在陈顼眼里,未尝不是一个优点。 相比于军中将领,身为南陈皇帝的陈顼,需要看的当然不知有谁会打仗。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将才和帅才有着不小的区别,双方在眼光和见识上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吴明彻眯了眯眼,萧摩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帅才,而萧世廉和裴子烈等晚辈在吴明彻看来现在可以算将才,以后经过磨练或许可以成为帅才,而真正让他看不清楚的,却还是那个李荩忱。 这个年轻人,现在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但是每一次见到他总给吴明彻一种脊背微微发凉的感觉,就像是深山之中的老狐狸遇到了难缠的对手。 至于李荩忱是什么样的人才,吴明彻难以评价,他没有展现过自己在战场上的能力,但是他一点就通的聪明才智以及看上去无心却总是点到关键位置的言论,让吴明彻细细品后总觉得这个年轻人不太一样。 而现在吴明彻自诩为帅才,能让他看不透的,就只有帅才更高一层了。想到这里,吴明彻悚然一惊,一个词不知不觉得泛上心头。 枭雄。 —————————— “左卫将军?”李荩忱看着面带喜色的萧世廉,眉毛一挑。他印象中萧摩诃似乎是从武毅将军直接因为功劳大而晋封三公的,又或者中间还有一步,或许就是这左卫将军了。 (作者按:历史上萧摩诃在吕梁之战后封右卫将军) 萧世廉笑着说道:“卫将军继续向上,可就是大将军了。这一次陛下可真是够意思。” “这句话有本事你去当面给陛下说。”李荩忱毫不犹豫的一盆冷水泼下来,一努嘴,“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再等等吧,除了萧将军,陛下也少不了对其余将领的封赏。毕竟在纸面上,吕梁之战咱们是打赢了的。若是陛下真的够意思,给其余将领的封赏肯定也差不了,但是如果陛下不想让萧将军舒服,这封赏肯定就有偏差了。” “这······”萧世廉眉毛一挑,“陛下会可以为难阿爹?” 李荩忱苦笑一声:“陛下的心思,你我又如何揣摩得到?某只能说······但愿。” 第一百零二章 幸好 营帐的帘幕被掀开,正不耐烦在营帐中走来走去的萧世廉急忙看去,看到是裴子烈走进来,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袖子:“大士兄,情况到底怎么样,都快急死某了。” “先给我找点儿水喝,”裴子烈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的走到水缸边给自己舀了一瓢冷水,仰起脖子灌下去,方才砸吧砸吧嘴,“他娘的都快渴死老子了。” 而李荩忱也缓缓站起来,饶有兴致的看着裴子烈喝水。萧世廉不由得跺了跺脚:“你倒是说说啊,别光顾着喝水。” 李荩忱摆了摆手:“萧兄无须着急,若是事态不对的话,裴兄可就没有好心情在这里喝水了。” 裴子烈随手一扔水瓢,冲着李荩忱赞赏的点了点头:“朝廷旨意,宜远将军樊猛加持节、都督南豫州军事。宁远将军任忠加持节,进封平北将军,都督北徐州军事。” 萧世廉轻轻舒了一口气,这样算来樊猛和任忠也都得到了封赏,等于朝廷已经默认了他们萧摩诃左臂右膀的身份,虽然这左臂右膀似乎用起来一点儿都不得心应手,不过想来陛下也不可能真的对萧摩诃一点儿掣肘都没有,至少樊猛是大家熟悉的将领,以樊猛为掣肘,总比派来一个陌生的对手要好。 “某也加封北谯州太守,”裴子烈无奈的一摊手,“只是你们也明白,这太守加不加的都一样。” 萧世廉和李荩忱都笑了一声。这归根结底还得说到南朝的侨迁制度。 当年东晋衣冠南渡,对北方随同朝廷和世家迁移的百姓按照原本的州郡整体安置。比如将谯州的百姓安顿在淮南,划定该地域为谯州之侨地,但是实际上这些百姓还是归属当地的州府管辖,保持北方州府的名字,不过是想要表示朝廷的正统性、收复失地的决心以及容易对百姓进行管理罢了,这些乔迁州府多为有名无实。 这也是为什么在南北朝中,会出现诸如南徐州(今镇江)和北徐州(今徐州)等等和历史上其余时代格格不入的地名。 经过这数百年的演变,当年的侨郡和现在的州府已经完完全全的合二为一,这北谯州自然而然就真的成为了一个虚衔。 手底下没有百姓也没有土地,归根结底裴子烈还是电威将军。 “至少涨了俸禄不是!”裴子烈苦笑一声,算是安慰自己,“不过晋升太守却也麻烦,这一次少不了要跟着左卫将军还有大都督向京城中走一遭了。” 听到这里,回过神来的萧世廉和李荩忱对视一眼,不由得纷纷大笑,裴子烈怎么跑,终究还是没有跑出他们的手掌心,这京城一遭,裴子烈想躲都躲不过去喽! “你们两个少幸灾乐祸,”裴子烈拍了拍桌子,“当务之急还是想想咱们这一路怎么平平安安的去,平平安安的回来吧。那位扬州刺史肯定不会让我们舒坦。” 李荩忱收敛笑容,正色说道:“现在只能说幸好陛下没有想要为难大都督和萧将军的意思,否则只要对樊猛的封赏再少一些,樊猛就算是今天咬咬牙忍住了,肯定也会心中含有怨气,到时候只要有心人稍微挑拨一下,咱们后院失火,在京城更是难以立足。” “这说明陛下心中终究还是向着太子的。”裴子烈微微颔首, 樊猛这一次看上去军衔没有变动,还是宜远将军,但是给他加了都督南豫州军事的职务,就立刻不一样了。这个都督和裴子烈的空头太守可就大不相同,南豫州是实打实存在的州郡,地处淮南要塞,北控梁郡、南托巢湖,古往今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在数百年前南豫州还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合肥。 曾经称霸东南的吴大帝孙权一次又一次的统军北上,却一次又一次的在合肥城下折戟沉沙,而曹魏亦是曾经在合肥一地汇聚张辽、李典数位足以独当一面的大将,合肥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陛下将南豫州的防务托付给樊猛,就是将建康城外围防线的安危交给了他,对于樊猛的信任之情自是不言而喻。这一个南豫州都督的身份,可远远比加封一个将军来的实在有用。 樊猛只要不傻,自然也知道这是陛下的厚爱,毕竟单单以他在吕梁之战中的功劳,以一州都督之职位酬功甚至有些大了,若是樊猛对于这样的封赏还不满意、意图捣乱的话,那就未免太不把陛下放在眼里,毕竟这天下终究还是陈顼的天下,不是扬州刺史陈叔陵的天下。 可以说樊猛是南陈大军之中最难以预测的炸弹,而现在陈顼一出手就把樊猛压制住了,其目的自然也是防止吴明彻和萧摩诃离开之后军中生乱,从而导致新官上任的萧摩诃被“下克上”,而这继续追根溯源,还得归根在陛下对于太子一党的维护上。 陈叔宝为人憨厚,素来不喜欢过多结交外臣,萧摩诃算得上少数支持他的臣子,若是连萧摩诃都被陈叔陵阴谋弄掉了,那陈叔宝就真的成了光杆司令,这种事情陈顼当然不会允许发生,他需要的是对陈叔宝、对支持太子的文武官员的历练,但不是将他们送入死地。 而陈叔陵也好,樊猛也罢,说难听点儿就是磨刀石。 这结果也在李荩忱的预料之中,毕竟历史上最后走上皇位的还是陈叔宝不是陈叔陵。但是结果虽然如此,想要一步步走到这样的结果上,又有谁知道要付出多少代价? 史书上寥寥几笔带过的文字背后,蕴藏着无数难以为后人所知的勾心斗角和血雨腥风。 帘幕再一次掀开,萧摩诃大步走进来,有些诧异的看着营帐中的三个人,片刻之后笑着说道:“你们三个还都在啊,那倒是好办了,准备准备,咱们明天一大早就要启程了。” 顿了一下,萧摩诃看向萧世廉:“伯清,你去亲卫中挑选得力人手,进京无须太多人护卫,二十人足矣,不过记住,要身手敏捷的,还有机灵聪明的!” 似乎对萧世廉有些不放心,萧摩诃又转而看向李荩忱:“世忠贤侄,你点子多,跟着他一起去吧。” 李荩忱和萧世廉不敢怠慢,急忙同时一拱手。 而萧摩诃冲着裴子烈笑道:“大士,大都督让你即刻过去,莫要耽误了,到时候大都督怪罪下来,某可不好解释啊!” 看起来萧摩诃心情不错,裴子烈也是微笑点头,拱手行礼退下。 第一百零三章 考核 “快,都给老子跑起来!”萧世廉大声吼道,挥动手中的马鞭。 而李荩忱在旁边低声说道:“这已经是第六圈了,还有四圈。” 萧世廉皱了皱眉:“用得着跑这么多么圈么,知道的人知道咱们是在挑选人手,不知道的人怕不是还以为老子在虐待士卒!照某说,我萧家训练出来的这些亲卫一个个都强壮机灵得很,随便挑选几个都能够满足要求,何苦如此?” “这一趟回京城,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显然萧将军也是出于未雨绸缪,”李荩忱沉声说道,伸手一指,“至于你问某为什么要这么麻烦,跑步是为了考验他们的耐力,一旦路上遇到什么紧急情况,必须保证无论派出去的是谁都能够及时的将消息送到。” 顿了一下,李荩忱的声音之中带着一向没有的担忧:“无论如何咱们都不能小看了扬州刺史,扬州刺史这一辈子令人热血沸腾的事情做了不少,但是卑鄙下流的事儿做的也不少。既然要防备,还是防备的严密来得好。” 萧世廉的神情也凝重几分,他从小在世家之中长大,李荩忱这一句话之中有多少含义,萧世廉可是很清楚。这位扬州刺史素来胆大包天,所以谨慎小心一点儿倒也没错。 看着在校场上一圈一圈跑着的萧家亲卫,李荩忱面色凝重,手中马鞭一扬:“那边,后面掉队的四五个人就不用跑了!” “是!”早就等候多时的一群亲卫急忙冲入校场之中,任由那掉队的几名士卒挣扎吼叫,还是坚决的将他们拽到一边。 “可以了。”李荩忱一颔首。 萧世廉旋即低声吩咐一句,在校场上跑的头晕目眩的亲卫们接着被引入旁边的一片开阔地,几个草人被树立在开阔地的另一边。在几名幢将整齐划一的口号声中,这些亲卫几乎是催动自己的潜能上前张弓搭箭,一支支箭矢射出去,哪里还有在战场上的呼啸凛冽? 看着不少箭矢软绵绵的飞出去,甚至有的还没有抵达草人所在的那一条线就飘飘然落地,萧世廉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毕竟当初他也是给李荩忱夸下海口的。这些士卒无论如何,终究还是没有完成李荩忱的考核,再怎么解释也不过就是对于无能的借口 当下里轻轻咳嗽一声,萧世廉一挥手。这一次不用李荩忱多加吩咐,那些负责淘汰人的亲卫们自然也知道应该怎么办。 “差不多了。”李荩忱凝神看向校场之中,“把那几个射箭还能射准的,还有之前跑步跑在前面的都挑选出来,到时候让他们居中,其余还没有淘汰的人负责外层的防卫。” 毕竟李荩忱也不可能真的用后世挑选特种兵的严苛方法在这个时代挑选士卒,能有这么多人通过第二批的考核就已经出乎李荩忱的意料了,萧摩诃善于训练士卒看来也不是徒有其名,就算是李荩忱自己,自问哪怕是有了今天这样的身体素质,想要成功通过这样的考核也未必可行,更何况那些士卒根本不知道第二轮考核是什么样的。 当然李荩忱这样也是为了模拟他们遇到突发情况的反应能力,毕竟真的遇到什么危险,谁都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有可能撞入怎样的境地之中,随时随刻保留余力并非不是好事。刚才那第二轮淘汰的士卒当中就有不少在第一轮中一直跑在前面。 萧世廉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李荩忱这样的选拔方式。他没有再看校场中一道道忙碌的身影,而是缓缓转向东看去,现在已经做好了近乎万全的准备,只是不知道那位扬州刺史又打算怎么招待这些并不怎么友好的客人? 而李荩忱饶有兴致的看着靶场上的一道身影。那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或许是因为刚才跑步的时候用力太猛,一开始他射出的几支箭矢都只是堪堪碰到稻草人,不过很快他就调整好呼吸,一支支箭矢准确的射中稻草人各处要害。 察觉到李荩忱的兴趣所在,萧世廉笑着吩咐一声:“去,把那个小子叫过来。” 脚步声匆匆,那名看上去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大步跑到李荩忱和萧世廉面前,伸出衣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标准的一拱手:“属下参见参军、军师。” 萧世廉听到“军师”这两个字,微微一笑,显然对于这个称呼颇为满意。李荩忱的身份现在还是萧家的客人,但是谁都知道他实际上已经算是萧家的幕僚了,所以这些萧家亲卫称呼一句“军师”确实无可厚非,甚至很是合适。 然而听到这个称呼,李荩忱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他永远不会忘记,整个村子的灾难和那个被山贼们称为“军师”的家伙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不过事到如今,往事如烟皆消散,李荩忱不可能一直在过去的阴影之中徘徊不前,他在铭记仇恨的同时,也得抬头向前走。 “某让他们换个称呼。”萧世廉也意识到什么,急忙说道。 李荩忱摆了摆手:“这样也很好。” “可是······”萧世廉皱了皱眉,终于还是叹息一声,“罢了,你愿怎地就怎地!” 李荩忱转而看向在面前一直笔直站着的年轻小子:“你多大了?” “回禀军师,属下今年二十了!” 萧世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和李荩忱今年才不过二十加冠,这小子要比他们两个年轻很多,说是二十岁打死萧世廉也不信。 “其······其实属下今年十八。”那小子急忙改口。 李荩忱摇了摇头,这个时代算年龄一般都说虚岁,这小子肯定也是如此,所以他最多也就是十六七。或许在和平年代,这样年纪的还只是孩子,但是在乱世之中他们早早的就熟悉了战火和杀戮。 这是整个时代的悲哀,至少现在的李荩忱只能去习惯和适应,还无力改变。 李荩忱微微一笑:“小子,你刚才为什么前几支箭射的飘忽不定,但是后来就稳住了呢?” 萧世廉也转过来头,正常人在连续几次失败之后一般都会因为急躁或者颓废而表现的更差,甚至直接放弃。这小子年纪轻轻能够稳住心神,却是有出彩之处。 第一百零四章 亲卫 “我······我当时实际上没有多想什么,”伸手挠着头,这小子脸都快皱到了一起,“我阿爹曾经教过我,打猎也好、锄地也罢,如果第一步走错了也不要怕,只要吸一口气把第二步走好就可以。” 李荩忱和萧世廉对视一眼,萧世廉笑了一声:“有几分道理。” “你做的很好。”李荩忱拍了拍这小子的肩膀,“叫什么名字?” “李平。” “没有想到咱们还是本家。”李荩忱脸上也是露出诧异神色,“还真是有缘分。” 萧世廉低声说道:“老弟,本来阿爹就嘱托我给你找一个贴身亲卫,这小子颇为机灵、功夫咱们之前也见到了,还不错,看上去和你挺有缘的,要不就他了?” 李荩忱点了点头,微微蹲下身让自己的目光和李平平齐:“小子,有没有兴趣当我的亲卫?” 李平瞪大眼睛看向李荩忱,旋即郑重的摇了摇头:“不!” 这一个字斩钉截铁,而萧世廉的脸色大变,刚想要发火,被李荩忱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李荩忱沉声说道:“为什么?” “因为军师应该是在后面出谋划策、指挥打仗的,要是做了军师的亲卫,那我以后就没有机会上阵杀敌了!”李平的声音掷地有声,“我家祖上三代都是死在蛮夷的手上,阿爹也身受重伤,在救下我之后就咽气了,所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杀蛮夷!” 萧世廉原本狰狞的面容缓缓平静下来,而李荩忱也长叹一声,旋即郑重说道:“跟着我,你照样可以上阵杀敌。” “可是······” 李荩忱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这个军师和其余军师不一样,我是会上阵杀敌的军师。你我同病相怜,家父也是死在蛮夷手中,若是不能上阵杀敌、手刃敌人,我李荩忱立于世间,空有七尺之躯,又有何用?!” 周围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亲卫们此时都下意识的挺直腰杆,而李平更是直接单膝跪地:“军师!刚才属下言语多有冒犯,还请军师万万不要放在心上,属下愿意追随军师、保护军师周全!属下武艺低微,只请军师不要嫌弃。” 李荩忱伸手搀扶李平起来,微笑着说道:“某相信你。” 不知不觉得,李平的眼眸已经湿润,他从小在战火之中颠沛流离,过的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后来参军所为的就是报家中血仇,何曾感受过人与人之间的善良关怀?今日李荩忱一句“某相信你”,虽然只有短短的四个字,但是其中的信任和托付却是李平从小到大短暂的人生中从来没有感受过、经历过的。 郑重的一拱手,李平紧紧盯着李荩忱:“以后军师但有吩咐,属下自当赴汤蹈火!” 李荩忱本来还想摇头,但是当他看上李平双眼的时候,立即明白过来,李平所说的并不是一句空泛泛、李荩忱愿意的话可以一天喊一百遍的口号,而是发自内心的誓言。 这些乱世之中历经了太多苦难的年轻孩子,将自己包裹在厚厚的壳之中,以求能够保护自己,这总是让他们看上去有些冷酷,但是当有人真心信任他们的时候,再坚硬的外壳,也总是脆弱不堪一击。 李荩忱伸出小拇指,勾住李平已经磨出茧子的手指:“这是我们村子里的规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顿了一下,李荩忱郑重的说道:“那我们说好了,保护某。” 李平扬起头,一边勾住李荩忱的手,一边点了点头。 而李荩忱心中轻轻叹息一声,十六七岁,哪怕是经历了再多的沧桑,终究是个孩子啊。 ——————————- 建康,南陈皇宫。 脚步声匆匆,在寂静的宫殿之中响起。 这几日陛下的心情不好,这是前后宫中众所周知的,即使是陛下一向宠爱的宁远公主,也不过是让陛下强颜欢笑罢了。陛下脾气不好的时候,与其劝说,还不如让他自己冷静冷静来得好,这已经是宫中多年的共识,所以这几天宫中一切行事都是从轻从慢,生怕做错了什么引起陛下的恼火。 “何事惊慌?!”站在那一张大陈疆域舆图面前不知道已经发呆多久的陈顼霍然回头,色厉内荏。 手捧奏章的那一名小宦官吓得脚步一个踉跄,如果不是他及时跪倒在地化解了这下坠的力道,恐怕会直接在陛下面前摔个狗啃泥。不敢抬头看陈顼的神情,小宦官双手微微颤抖着将手中的奏章捧起来:“启禀陛下,扬州急报!” “扬州?”陈顼皱了皱眉,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喃喃叹息一声,“没有想到你终究还是坐不住了。” 伸手拿起那奏章,陈顼摆了摆手:“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那小宦官早就已经吓得浑身发抖,这扬州是谁的地盘他可清楚得很,扬州此时来急报,定然不是什么好事,看来宫里宫外这些天传得风风雨雨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不过小宦官也知道,这些不是他应该关心或者有命关心的,当下里重重一叩头,他转身离开,如蒙大赦。 只是小宦官没有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陈顼的手也微微颤抖,不过这个执掌南陈十年了的皇帝,还是在连续的深呼吸之后让自己稳住心神。这奏章不打开他也知道是什么内容,不过他还是强迫自己将奏章之中的每一个字都纳入眼帘。 良久之后,陈顼缓缓的合上奏章,随手将这和宫里宫外流言蜚语有着紧密联系的奏章扔进了一旁的火盆之中。看着火舌逐渐将奏章吞噬,陈顼的脸上无悲也无喜,只不过相比于刚才,他的目光似乎浑浊了不少。 四十九岁的南陈皇帝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椅子旁,自己还没有年过五十,却有一种年迈力不从心的感觉。 似乎在经过无数内心挣扎之后,陈顼还是重新将目光投到了那火盆上,只不过刚才那奏章在大火的舔舐之中已经消散了身影。 “你这一动手,”陈顼自言自语,“兄弟阋墙,空给外人晋身之机会······只可惜朕这个父亲,却只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 伸手拍了拍椅子扶手,陈顼自嘲一声:“这龙椅,数百年来还是那么惹人注目啊,为此······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 第一百零五章 遇袭 明月悬挂在树杈之间,晚风徐徐吹来,官道上的树影轻轻摇晃。 南陈收复淮南算起来也没有几年,对于淮南的经营也多数停留在军事设施的修建上,毕竟一来饱经战火的淮南想要在短期内恢复没有那么容易,二来现在的南陈也没有足够的资金和时间。 因此这或许还是当年东晋时候修筑的官道,甚是崎岖难走,路上颇多坑坑洼洼,更重要的是路两边的荒草经过这么多年的雨水浸润,已经开始侵蚀夯土打成的路面,甚至有生命力顽强的野草都已经出现在道路中间。 原本可以并行两辆驷马马车的官道,此时甚至只能够容许一辆马车通过,还时常陷入坑洼之中。而道路两边荒草凄凄,时不时可以看到荒废的村庄,那断壁残垣的景象和淮北李荩忱曾经见过的并没有太大区别。 这一场蔓延整个神州大地,已经持续了三百多年的南北朝战争,使得淮南淮北这等兵家必争之地彻彻底底成为荒原。 马蹄声哒哒在空无一人的官道上回响,一支马队逐渐出现在月光下。这马队前后士卒都是手持刀剑、全副武装,一双双眼眸之中泛着杀气,不断地在周围齐腰高的荒草之中扫来扫去,一看就知是战场血火之中磨砺出来的精锐斥候。 只不过这官道过于狭窄,导致这人数颇多的马队不得不拉开较长的队伍。 李荩忱和萧世廉都是一身并不起眼的士卒衣衫,两个人坐在马背上也是手按刀剑。因为吴明彻的身体原因,根本没有办法骑马,再加上吴明彻需要携带进京的部分家眷,还有李荩忱的妹妹,所以这一支队伍之中有足足五辆马车。 或许这样的车队规模放在江南算不得什么,但是放在淮南这等荒无人烟的地方,绝对是惹人注目,所以萧摩诃和吴明彻至始至终都没有打算隐瞒行踪。不过饶是如此,到了扬州城外,虽是夕阳西下,萧摩诃还是打算趁夜色明亮提前赶到瓜洲渡。 陈叔陵如果准备的话,肯定还是在扬州城中做手脚的可能性比较大,所以萧摩诃干脆就不给他这个机会。更何况早日出了这扬州的一亩三分地,也算是不用提心吊胆。 过了扬州地界,陈叔陵就算是有胆子,也没有实力在其余地方明地里动手。而且从扬州城到渡江的瓜洲渡算起来也没有多远距离,漏夜前往说不定明天早上就到江南了。 只是萧摩诃也没有想到这扬州城外的官道竟然荒芜破败若此,周围的荒草还有那些不断出现在视野之中的断壁残垣,时时刻刻带着阴森的感觉,即使是素来胆大的萧摩诃,此时背后也出了一身冷汗。 “阿爹,距离瓜洲渡应该还有十多里地,”萧世廉催马上前两步,“到了瓜洲渡有水师等候接应,咱们也就算安全了。” 陈顼的旨意是在萧摩诃他们动身之后方才抵达的,旨意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陈顼为了方便老都督平安入京,特地安排水师战船前往瓜洲渡迎接,有陈顼这一道旨意在,自然也没有人敢在从瓜洲渡到京城的道路上动手,但是陈顼这么说实际上也在明示,扬州这一段路他可就保证不了了。 一来陈顼不可能在陈叔陵并没有做什么之前无名无实的就将他拿下或者限制他的权力,二来这也是陈顼对于萧摩诃的一个考验。小小的扬州都过不来,这京城还是不来的好。 “去告诉大都督一声,”萧摩诃点了点头,越是最后这一段距离越是不敢让他掉以轻心,“告诉弟兄们,都瞪大······” 一声号箭在道路一侧腾空而起,刺耳的呼啸声打破了官道上的宁静,也打断了萧摩诃这一句话。萧摩诃的脸色登时大变,而周围的护卫们也下意识的抽出兵刃。 箭矢呼啸而来,直接将最前面开路的几个人淹没,而月色下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在荒草之中出现的身影,他们匍匐前进,转瞬之间又消失在萋萋荒草中。 “小心了!”李荩忱猛地一拽绳索,绑在背上的子云枪已经顺着手臂滑入手中,挽了一个枪花。 而后面又是一声号箭升起,只不过这号箭声响明显和刚才不一样,显然是压后的裴子烈在询问情况。 “来的人不少,”萧摩诃霍然提起马槊,“既然来了,那便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箭矢不断地从黑暗中射来,不过早就有了防备的萧家亲卫自然不会再吃亏,一朵朵枪花舞动的滴水不漏,而手持盾牌的士卒更是熟练地冲向外围。同时一辆辆马车顿住,两侧车帘掀开,弓弩施放的声音不绝于耳。 一道道在月光下时隐时现的身影被射中,惨叫着倒下。而那些从荒草中放出的箭矢打在马车上,却只发出清脆的响声之后无奈落地。 原来还没有进入扬州,李荩忱就提议将前后两辆马车空出来,将队伍中的弓弩手抽调一部分藏入马车当中,而那些箭矢没有办法伤到马车,则是因为在离开钟离的时候,马车侧壁内就安放了铁板或者盾牌,若是能射穿才怪呢。 所以这一前一后的马车实际上就成了简易到一定程度的装甲车,普通的箭矢很难伤到马车中的人,而马车里经过遴选出来的弓弩手则可以从容不断的通过窗户射杀那些露出影子的伏兵。 “小心!”队伍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呼喊,两名骑兵被绊马索硬生生的掀翻,而紧跟着第一辆马车也来不及停住,同样迎头撞上了绊马索,整个马车被直接甩到空中,足足旋转了半圈方才重重落在地上,车厢四分五裂,车厢中的弓弩手眼见也是活不成了。 而这马车虽然掀翻,却还是落在路中间,官道狭窄,一下子被马车的残骸挡住。 “杀!”看着同伴惨死,愤怒的萧家和吴家亲卫纷纷策动战马,手中长槊刺入这些杀手的胸膛。 “大概一百来号人,这位扬州刺史还真是看得起我们。”萧摩诃冷笑一声,他手中的马槊上,鲜血滴滴答答的滴落。而萧世廉已经挽起袖子带着亲卫冲入混乱的人群之中。 第一百零六章 血夜 荒草在冷风之中摇曳着,月光洒在官道之上,照亮鲜血和尸体。 一名名黑衣人快步窜出草丛,他们微微弓腰,尽量躲闪箭矢,而口中咬着一把柳叶刀,手中还拿着一把短矛,当遇到敌人的时候他们会竭尽全力将短矛刺入敌人的胸膛,然后并不抽出,直接用换成咬着的柳叶刀迎战,从而可以争取最为致命的时间。 无论是身手还是格斗经验,都可以看得出来是军中精锐斥候,普通的士卒更擅长的是集体配合作战,这种单兵小队突进的形式,也就是军中老斥候有经验。 陈叔陵派出这样的伏兵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截杀需要的就是动作麻利快速,一击得手然后打扫战场,做出遭遇不测的假象。而陈叔陵年轻的时候征战沙场,麾下本来就有精锐亲卫,后来身为扬州刺史,南陈在扬州的屯驻军队虽然不多,但是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守卫京城门户的精兵,所以陈叔陵有这样一支斥候劲旅倒也不出乎意料。 而这些黑衣人显然也意识到目标对自己早有防备,所以很干脆的转移进攻方向,直接撇下从两侧包围过来的萧家和吴家护卫,向着队伍中间的几辆马车冲去。 官道的狭窄此时成为了他们最好的依凭,整个车队队伍太长,而护卫力量也是集中在两头,这一下顿时让包括萧摩诃在内的所有人猝不及防。 李荩忱暗骂一声,一把拽紧缰绳,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李平:“快去,保护好怜儿。” 李平急忙应了一声,飞身从马背上跃下,雪亮的长刀在手,一刀劈开拦路的黑衣人。这小子身材不高,身手也甚是灵活,根本没有想要和这几名黑衣人缠战的意思,窜窜跳跳直接向着车队中段跑去。 一名黑衣人怒喝一声,便要追上,却没有提防身后马蹄声骤起,雪亮的枪头洞穿了他的胸膛。李荩忱面色深沉如水,狠狠的将子云枪抽出来,鲜血喷涌,将枪头白缨染红。 “不要恋战,劫持家眷!”一名黑衣人霍然从草丛中站起来,大声吼道,显然现在局面僵持也让他有些慌神。 敌人的头目出现,固然给敌人下达了明确的命令,但是也无疑将自己暴露出来。战马一声长嘶,萧摩诃策马猛地撞开两名夹攻的额黑衣人,手中长槊荡开劈砍过来的刀枪,这个曾经在吕梁之地以十二名轻骑冲入宇文忻中军的猛将大吼一声,长槊在众目睽睽之下脱手而出。 厉啸破空,那头目瞪大眼睛,还来不及闪避,长槊便准确无误的刺穿他的胸膛。鲜血迸溅,而长槊去势不减,直接将头目硬生生的带起,片刻之后直直的插在地上,而那头目的尸体就贯穿在长槊上。 凄迷的月光洒在鲜血淋淋的长槊上,也洒在那尸体上,带着一种令人惊叹的美和恐怖。 所有黑衣人几乎是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萧摩诃这等猛将含怒一击,令人心寒。虽然萧摩诃一步步走到左卫将军,让他作为大将的指挥能力逐渐被世人所看重,但是这并不代表着萧摩诃自己就丢掉了作为猛将冲锋陷阵的本事。 这一击分明是在告诉所有黑暗之中潜伏的敌人,老虎收起来獠牙,并不代表之后它再也不用! “当!”一声锐响,兵刃相碰撞迸溅出来的火星在夜色下分外醒目。虽然头领刚刚露面就被杀,但是这些黑衣人依旧在努力完成他们的任务。几道身影窜上中间的马车,将护卫马车的几名亲卫砍杀,紧接着便要冲到马车上。 “来得好!”萧世廉大笑一声,直接从马背上翻上车辕,手中长槊架住迎面而来的两把刀。 “少将军小心!”掀开车帘的李怜儿惊呼一声,又一名黑衣人死咬着牙硬受了一刀,也坚持向着萧世廉软肋处一刀子捅过来。 萧世廉虽然得了李怜儿提醒,但也是一惊,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眼看着就要从马车上摔下去。 “少将军!”李怜儿也顾不上其他,猛地弹出身来,伸出手一把抓住萧世廉的衣袖,否则萧世廉十有八九会直接卷入车轮之中。车轮只要稍微动一下,萧世廉这小命或许保得住,但是多少也得缺胳膊少腿。 那两名一开始就对着萧世廉下手的黑衣人一看有机可乘,脚步顿时加快,大有拼命也要现将萧世廉拿下的架势。 而李怜儿的声音也暴露了她女眷的身份,登时黑衣人都向着这一辆马车涌过来,萧摩诃也好、萧世廉也罢,这些家眷还有年迈的大都督吴明彻就是他们的软肋。 “大胆狂徒!”长槊呼啸,一道瘦削的身影从前面马车下直接窜出来,长槊重重砸在那两名夹攻萧世廉的黑衣人脊背上,那两人吃惊之下来不及回身,惨叫一声趴倒在地。而那想要偷袭萧世廉的黑衣人也被随后赶来的亲卫砍翻。 萧世廉勉强借着李怜儿的力道探手抓住车门,总算是减缓了下坠的趋势。而一股强劲的力道也从身后涌起,李荩忱伸手拖住萧世廉,打趣道:“伯清,年纪轻轻你这腰间力道就不行了?” “去你丫的!老子行不行还用你操心?”萧世廉登时大骂一声,突然意识到李怜儿还在场,急忙做出道歉的手势。 “你······你自己小心。”李怜儿触电一般收回手,俏脸微红,“这一次如果不是阿兄来得及时,谁救的了你?” 萧世廉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而李荩忱轻喝一声,纵身挑下马车,挡在马车前面。几名黑衣人同时怒吼一声向李荩忱扑过来,而李荩忱毫不畏惧的一荡长枪,迎面冲上。 “世忠,某来助你!”萧世廉缓过气,长啸一声,跟上李荩忱。 “伯清、世忠,外面情况如何?”吴明彻的声音从前面马车之中响起,老人掀开车帘,微微眯眼打量着混乱的局面,不由得微微一笑,“贼寇击我必救而不得,攻势已老,难有新招,胜负已定。” 果然吴明彻话音未落,荒野之中连连有号箭升起,而这些黑衣人纷纷虚晃一招,转身就走,显然他们对于撤退的方式也摸得很清楚,转瞬之间就消失在荒草中。 第一百零七章 警告 “呔,还想跑!”萧世廉大吼一声,纵身便要追,而李荩忱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把拽住他,周围的亲卫同样回过神来,手脚并用,将这位显然颇为气愤的萧家大公子按住。 “伯清兄弟,穷寇莫追,以防有诈!”裴子烈此时也匆匆拍马过来,冲着萧世廉吩咐一声,转而面向吴明彻一拱手,“让大都督受惊了。” 吴明彻摆了摆手,沉声说道:“你们做得很好。” 听到吴明彻这句话,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随手将子云枪戳在地上。 刚才这一场交手,看上去激烈程度远远比不上千军万马的厮杀,但是只有真正经历了才明白,这样的搏斗在对于整个军队的指挥调动要求降低的同时,对于个人能力要求有着很高的提升。 这也是为什么有的时候大军交锋之前的斥候战会对于双方士卒的素质有远远高于普通士卒的要求,甚至几乎可以点名道姓的说需要久经战阵的沙场老卒,因为只有他们的经验还有招招致命的格斗技巧,才能够保证他们在一对一甚至以少敌众情况下活命。 周围的护卫们身上多多少少有伤口,敌人如潮水而来,又转瞬而逝,算起来双方真正交手的时间不过只有一盏茶的功夫,但就是这短短一盏茶的功夫,经过萧世廉、裴子烈还有李荩忱精心挑选出来的吴家和萧家亲卫便战死了足足十五六个人,受伤的反倒是没有战死的多,不过也有八九个。 对方来的很快,而且一出手就是下死手,就算是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老卒,实际上也是吃了亏。如果不是知道这些同为斥候出身的敌人肯定会在沿途布置下不少明暗陷阱,这些将士们肯定会按捺不住和萧世廉一样冲出去。 “某已经下令收敛调查尸体了,不过估计什么都找不到。”萧摩诃也策马过来,得知吴明彻和家眷并没有受伤,萧摩诃就一直在前面指挥将那一辆挡住道路的马车挪开,此时方才抽开身。 李荩忱等人都是微微颔首,既然对方有胆量出手,肯定是做好了万全准备的。果不其然,萧摩诃这句话说完,一名显然是颇有经验的老卒面带尴尬神色捧着一把黑衣人用的柳叶刀走上前: “启禀将军,这兵刃甚是锋利,而且刀柄崭新,应该是没有用过几次,不过刀刃还有刀柄上生产工坊的标记都被抹去了,属下以为战损的可能不大,十有八九是故意抹去的。” “都是这样?” 那名老卒犹豫了片刻,一挥手,旁边一名士卒同样捧着一把柳叶刀,老卒指着这一把刀说道:“这刀上标记倒是尚未完全抹去,属下虽然老眼昏花,但是还能依稀辨认出来······只是这标记是咱们钟离工坊的标记。” 顿了一下,老卒低声说道:“而且这一把刀和其余兵刃的处理方式不一样,其余兵刃都是直接将带有标记的那一块削掉,而这一把明显是想要磨掉,只是功夫不到家。因此很有可能是出自不同人之手。” 萧世廉跺了跺脚:“这和没有有什么区别。” 李荩忱和裴子烈下意识的对望一眼,神情都是一凛。在这里出现钟离工坊生产的兵刃,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陈叔陵明知故犯,想要引起吴明彻和萧摩诃的猜忌,第二种就是大军之中真的有人暗通陈叔陵,甚至派出人手协助,只是他处理这些兵刃显然没有陈叔陵那么彻底,所以导致这兵刃上的异常被这几个和兵刃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老卒看了出来。 月光下,整个气氛顿时冰冷下来。 片刻之后,吴明彻饶有兴致的捋着胡子感慨一声:“没有想到老夫竟然还有用自己监管生产的兵刃杀自己的一天,真是好笑!” 李荩忱几人却笑不出声,只是相互对视。 不等吴明彻说完,萧摩诃拿过来那兵刃打量一番,轻笑一声:“军中兵刃流动本来就大,所以这扬州军中出现钟离生产的兵刃也在情理之中。然而扬州刺史却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让我们有所怀疑,虽说是用心良苦,但是未免好笑。” 萧摩诃顺着吴明彻的意思这么说,就等于给这件事一个定论。这时候李荩忱和裴子烈方才低低呼了一口气,倒是萧世廉这小子的心明显不在这上面,时不时的瞄一眼旁边掀开马车帘子看过来的李怜儿,也不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 吴明彻和萧摩诃既然都已经说了,那自然就是这件事不再追究的意思。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陈叔陵想要设计陷害的可能性都要比真的是军中有人想要除去萧摩诃和吴明彻的可能性大很多,尤其是现在军中真正有实力如此暗中和扬州往来的也就只有樊猛和任忠,而凭借着陛下的封赏以及吴明彻的警告,他们两个人都算是稳住了,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傻事。 因为一旦东窗事发或者阵前失手,无论是来自陛下还是来自吴明彻的怒火和压力都不是他们能够承受起的。樊猛和任忠久在军中,怎么会不明白吴明彻的威望和手腕,如此大风险的偷袭,如果失败了并且露出什么破绽,他们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来得快,去的也快,一击不中转身即走。”吴明彻低声说道,“这些家伙有点儿意思。” 萧摩诃眉毛一挑,环顾四周,这一带本来就靠近大江,水草丰美,周围这荒草长得很高、利于藏身,再加上官道崎岖难行又狭窄,必然会拖慢速度,是上好的伏击地点。陈叔陵预先在这里埋伏好人手,肯定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可是这些出手的黑衣人却依旧按照斥候战一贯的打法,既然得手的可能性不大,转身就走。 若是这些人拿到的是击杀吴明彻或者萧摩诃的死命令,他们肯定不会这么从容的撤走,而是以死相拼,今日的局面,未免有些不寻常。 吴明彻缓缓转身走向马车,低声说道:“这只是······扬州刺史给我们的一个警告啊。真正的暴风雨······” 老人抬起头看向天空中的月亮,眯了眯眼:“还在后面!” 萧摩诃等人神情都是一凛,顺着吴明彻的眼睛看去。 那高悬的一轮明月,依旧散发着淡淡清辉,但是谁能确保没有那么一天,就连这明月都会被渲染上血色? 第一百零八章 建康府 自东晋衣冠南渡以来,金陵或者称之为建康府,一直都是南朝的都城所在。经过数朝的潜心经营,建康府不仅仅只是一个长江天堑上的要塞,更是整个南朝政治、经济、文化的核心所在。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小谢”谢眺的这一句诗,道尽了金陵城的繁华和在南朝整个体系之中不可替代的作用。 到了南梁的时候,建康府就已经是实打实的江南甚至整个南方的第一大州府,甚至相比于北方久经战乱的长安和邺城也不遑多让。后来侯景之乱险些让建康府付之一炬,而作为一个皇帝更是一个战略家的陈霸先,在登基之后自然也清楚的认识到建康府的重要性,所以非但没有嫌弃很多地方都变成断壁残垣的建康府,反而下了大力气进行重建。 南陈立国二十余年,虽然中间已经经过了陈武帝陈霸先、陈文帝陈蒨、陈废帝陈伯宗(临海王)以及现在的陈顼四代,但是对于建康府的建设几乎时刻未曾停止,可以说这一座建立在战火废墟上的崭新建康城,也是南陈现在国势蒸蒸日上的象征。 现在的南陈可以说是立国二十多年来最强盛的时候,向西震慑西梁,向北据守淮水眺望中原,而想当初陈霸先刚刚建立南陈时,北朝盘踞淮南虎视大江,甚至就连傀儡一般的西梁都是跃跃欲试,那时候的举步维艰和现在自然无法相比,因此这建康府也随之愈发呈现出繁华姿态。 当然这国力强盛的背后又隐藏着多少危机,那就只有上层少数人能够清楚的认识到了。甚至从历史上看来,包括南陈皇帝陈顼在内,都没有意识到这繁华实际上已经是南陈所能够到达的顶峰,之后繁华落尽成灰,建康府从东吴算起三百年的辉煌在隋朝大军的大火之下化为乌有。 所以当李荩忱站在建康城外码头远眺这一座城的时候,相比于身边的任何人,都更感慨,因为只有他知道这座城最终的命运。看着周围码头上来往匆匆的行人,还有身边李怜儿好奇的神情,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 感慨也好,叹息也罢,建康府,李荩忱来了,无论如何这一步也是要向前迈出的了。 “走,下船!”萧世廉冲着李家兄妹一招手,“可算是颠簸到头了。” 其实从瓜洲渡上船,过西津渡溯江而上,总共也没有半日的行程,抵达码头的时候太阳尚且还在东面。只是很显然这位萧家少爷对于坐船的兴趣并不大,甚至还有一些他不承认的晕船现象,所以到了码头对于他来说可算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李荩忱点了点头,给李怜儿做了一个小心的手势。 不过还不等两人走上踏板,鼓乐之声就在旁边船外码头上响起,几名身穿朝服的官员站在队列前头,一边说着什么一边躬身行礼,显然是朝廷派来迎接吴明彻和萧摩诃的。 “走,咱们快走。”萧世廉扯了扯李荩忱的衣袖,“这些烦人聒噪的家伙就让阿爹他们去应付吧!” “伯清,你要往哪里去?”萧摩诃的声音此时从前面传来,冲着萧世廉招了招手,“伯清,还有世忠,你们两个跟我过来。” 萧世廉冲着李荩忱吐了吐舌头,还是乖乖的跟上去。 ——————————————————- “春深了,这花都谢了。”南陈皇宫之中,陈顼看着从宫墙一脚探出的桃花,回头笑了一声,“不知不觉都已经四月了。” “是啊,已经是孟春时节了,时间过得可真快。”站在陈顼身后开口说话的正是尚书左仆射徐陵。这几天陛下心情不太好是众所周知的,而个中原因也是众说纷纭,甚至就连后宫之中的妃嫔都开始约束子女,免得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平白遭受重罚。 敢以这样平平淡淡、更近乎朋友的语气和陈顼说话的,恐怕也就只有徐陵这个已经七十多岁的老臣了。 这个从小就被誉为“天上石麒麟”、“当世颜回”的一代文学大家,在经历了从南梁到南陈的风风雨雨之后,整个人站在这里有如一根苍松,哪怕是嫩绿的枝叶越来越少,也不妨碍他在陈顼面前挺直腰杆。一如当年那个朝堂上一己之力、力排众议扶持陈顼登基的身影。 对于陈顼,徐陵与其说是一名臣子,倒不如说是亦师亦友,而这亦师亦友之中甚至师要更多一些。可以说没有当初徐陵的鼎力相助,就没有现在坐在皇位上的陈顼。而没有徐陵坚持立场支持吴明彻挂帅,可能也没有现在南陈的淮南。 而偏偏就是这一位伺候了南陈历代皇帝、任劳任怨的老人,对于陈顼授予他的官职都是一推再推,最后这个尚书左仆射甚至可以说是陈顼强行加上去的,知道自己再推脱就辜负了君王信任之情,所以徐陵方才勉为其难接受。 也正因为此,陈顼在徐陵面前就算是有再大的火气,一般都不会发泄出来,这样一位一身浩气、孤傲如松柏的老臣,值得陈顼的恭敬相对。 “今天他们回来了。”陈顼没头没尾的接着说道。 徐陵微微一笑:“陛下既然想见的话,现在传就是了,之前陛下也已经派出了好几名官员前往迎接,给足了司空面子,想来陛下召见他,他也不会多加推辞的。” “你至始至终都在向着吴明彻说话啊。”陈顼眉毛一挑。 徐陵声音随之沉下来:“至少老臣这一双浊眼看出来的人,还没有给陛下丢过脸。” 似乎是已经熟悉了徐陵这种深沉凝重、根本不允许反驳的语气,陈顼反倒是自己的声音弱下来:“孝穆公(作者按:徐陵,表字孝穆)一向眼里容不得沙子,赏识人才之能耐乃是天下第一,朕如何会怀疑孝穆公。” 徐陵的脸色也是随之缓和下来,一拱手:“陛下无须如此,老臣承受不起。” 顿了一下,徐陵显然并没有在这上面纠缠的意思:“这吴司空既然回来了,陛下还是早早见的为好,若是陛下不嫌弃的话,老臣倒是想和陛下一起见见吴通昭(吴明彻表字)······” 眯了眯眼,徐陵抬头看着缓缓飘落的桃花:“还有那位萧摩诃萧将军。” 陈顼微笑道:“孝穆公主要还是想要见萧摩诃吧。那便随朕一起。” 徐陵并没有多解释,反而郑重的点了点头:“老臣虽然眼睛浑浊,但是也想见识见识,司空选出来的是什么样的人······毕竟这之后他要保护的,是咱们大陈的万里江山啊!” 第一百零九章 裴忌 “无畏贤弟,好久不见啊!”吴明彻微笑着一拱手。 站在迎接队列最前面的汉子须发已经发白,看上去比萧摩诃还要大上不少,但是一举一动之中都带强劲的姿态,一看便知应当是军旅出身。这人正是南陈都官尚书裴忌,表字无畏。 听到这样的表字,李荩忱也不由得眉毛一挑。忌者,显然是祖父辈希望此人能够审时度势、量力而行,对世间有所忌讳,但是偏偏他的字却是反其道而行之,确实有些出乎意料。不过再联系上裴忌出身闻喜裴家的身份,有这样深沉内敛之中暗带霸气的名字和表字倒也在情理之中。 看到吴明彻,裴忌急忙上前一步:“上一次与明公相见还是收复淮南的时候,现在想来已经过去四年,四年未见,明公一如往昔,身子骨健朗的很啊!” “无畏你就别开口嘲笑我这一把老骨头了。”吴明彻微笑着说道,轻轻咳嗽一声,“老了,不中用了!” 当初吴明彻挂帅北伐,其中就有裴忌举荐的功劳,之后裴忌更是率领偏师进攻豫州,帮助吴明彻扫清侧翼的阻碍,可以说两人有朝廷同流之交情,又有战场并肩作战之情谊,有这么深的交情在,即使是在这码头上说话也没有什么好客客气气的。 裴忌侧身让开一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码头上风大,明公还是先上马车吧,下官既然是奉陛下的旨意前来迎接明公还有左卫将军,自然不能让明公出什么好歹。” “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还会怕了这点儿小风?”吴明彻轻笑一声,伸手一指,“来,无畏,老夫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左卫将军。” 萧摩诃急忙上前一步见礼,对于他来说,裴忌是当朝老臣、北伐名将,自然值得他恭敬行礼。 显然对于这老伙计亲自选出来的接班人相当好奇,裴忌将萧摩诃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一边还礼一边说道:“当初某率领偏师走豫州,倒是没有和左卫将军打过照面,今日得见,左卫将军英姿魁梧,果不是平凡之人啊!” “尚书过誉。”萧摩诃不卑不亢的微微低头。 裴忌怔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这一股谦逊真是对某的胃口!” 不过裴忌紧接着伸手扯过萧摩诃的袖子,抓住他的手拍了拍:“不过咱们都是军中大老粗出身,用不着如此谦虚客气!这说话······是挺麻烦,有些话应该说,有些话千万不能说,对不同的人也得不同的说法,在老夫这里,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老夫还是喜欢有话直说!” 萧摩诃点了点头:“末将受教!” 而吴明彻眯了眯眼,却并没有说什么。 恭敬跟在吴明彻身后的裴子烈微微抬头,看向一旁的李荩忱。李荩忱微微一笑,裴忌在码头上和萧摩诃甫一见面就说这么多弯弯绕,一来有可能是赏识萧摩诃而真情流露,二来也有可能是在告诉萧摩诃还有吴明彻,这京城之中波谲云诡,该管住自己嘴的时候可千万不能走漏一点儿风声。 只是不知道裴忌的意思,萧摩诃又明白了多少? 裴忌这一次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吴明彻没有再推辞,向着马车走去。而就在这时,马蹄声响起,一名宦官在皇宫亲卫的簇拥下匆匆策马冲入码头。这建康府毕竟是天子脚下,码头上的人多多少少都是见过场面的,知道这些宫里出来的,在里面是奴才,在外面就是天王老子,最是不好招惹,急忙纷纷让开。 裴忌缓缓转身,目光之中带着难以名状的情绪看着这一队飞驰过来的人马。那宦官显然也不是拿捏不了轻重的人,在平民百姓面前再怎么飞扬跋扈,站在这码头尽头的几个人也不是他能招惹的。 还不等马停下,那宦官便飞身下马,面向皇宫方向先是一拜,然后转头说道:“陛下口谕,宣召司空、都官尚书和左卫将军一齐入宫见驾。” 虽然是传陛下口谕,但是这宦官微微低头,语气之中也带着很容易察觉到的恭敬,对于吴明彻等人的尊重之情溢于言表,这既是这个宦官善于拿捏的体现,也能说明陛下并不是想要问罪。 裴忌轻轻松了一口气,而吴明彻和萧摩诃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陛下让裴忌这个都官尚书前来迎接就已经算是不小的待遇了,现在还不等两人落脚歇一口气就着急召见,恩宠之意不言而喻。 如此说来,陛下对于这一次吕梁之战以及军中换代的重视甚至要超出吴明彻和萧摩诃原本的预料。 “伯清,你先带着其余人回去吧,世忠是客,莫要怠慢。”萧摩诃转身吩咐一句,“大士,数月征战再加上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吧,别让裴侍郎担心,回去报个平安,顺便相烦送上萧某的问候。” 裴子烈神情一凛,急忙一拱手:“晚辈自当如此,还请将军放心。” 萧摩诃专门叮嘱他,自是有关怀和信任,裴子烈当然也不能怠慢。 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萧摩诃和裴子烈,裴忌微微摇头。吴通昭这个老伙计,还真是铁了心要扶萧摩诃上位了,否则也不会允许自己最亲近的将领和萧摩诃走得如此近。 “速速入宫吧,莫让陛下久等。”吴明彻沉声说道,举步前行。 看着吴明彻几人的身影,李荩忱微微皱眉。吴明彻老狐狸一样的努力置身之外,裴忌刚刚见面就着急说出的那一串话,那宦官对于吴明彻和萧摩诃的尊重······这京城的山,只是露出了一隅,就已经高深莫测,不知道李荩忱没有看到的剩余,还有多少? “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站在李荩忱一侧的裴子烈喃喃说道,他久在吴明彻身边耳濡目染,权谋之术虽然并不擅长,但是并不代表他看不穿,“这水,超乎意料的浑啊!” 苦笑一声,李荩忱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萧摩诃身上。 这个历史上战场得意、宦海失意的大将走入京城之后,不知道京城这一潭水,是不是还会风平浪静? 现在站在这里的几个人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萧摩诃好,对于他们终究是有利无害。 第一百一十章 季孙 从陈顼赏花的地方到御书房的道路并不长,说简单点儿实际上拐个弯就到了,但是因为徐陵上了年纪,腿脚慢,似乎又有心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少,而陈顼也刻意放慢速度,所以两个人悠悠闲闲的走到现在,也不过才刚刚看到御书房的台阶。 一群宦官远远跟着,都屏住呼吸,陛下能够如此和颜悦色已经是少有,大家还是珍惜这时刻来得好。 “陛下,水师的人从瓜洲渡加急送来的快报。”一名宦官小步快跑将一本奏章递到陈顼面前。 陈顼眉毛一挑,伸手接过来,打开随意的扫了一眼,紧接着递给身边的徐陵:“朕的好儿子,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啊。” 拿过奏章仔细的一字一句审视,徐陵轻笑一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评说。 昨天晚上瓜洲渡外那些黑衣人的尸体,在被萧摩诃带着一帮老卒仔细搜查之后便集中放置,到了早上,扬州府的大队兵马赶到事发地点,城中将领、捕快、仵作可是一番辛劳,就剩下掘地三尺了,最后一点儿和凶手有关的证据都没有,这些黑衣人就像是平白来到世间又平白消失一样,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水师之中奉命等候消息的将领看到最后是如此结果,也只能无奈的写奏章抓紧送入京城,毕竟这种神仙打架的事情,水师将领当然是能置身事外就置身事外,这些在天子脚下的低层将领们,能够坚持到现在,自然都明白如何避免自己卷入旋涡。 所以哪怕是陛下之前有所叮嘱,这一份奏章依旧是写的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没有结果就是没有结果,陛下就算是真的想要怪罪,也找不到罪名。但是幕后凶手到底是谁,这根本不需要任何证据,大家都心知肚明。 至于陈顼说的是哪个儿子,徐陵当然也清楚。目光重新将奏章大略扫过一遍,徐陵缓缓的合上,沉声说道:“扬州刺史这一次做的虽然足以掩人耳目,但是其心······” 陈顼霍然回过头看向徐陵。 似乎感受到了陈顼目光之中的凛冽,徐陵顿了一下,却还是昂起头,白须在风中舞动,老人一挥衣袖,正色说道:“其心可诛!” 四个字掷地有声。周围追随的宦官们都是吓了一跳,原本就微微弯曲的身子现在都快趴在地上了。这个时候他们只是恨自己怎么多生了两个耳朵,这样的话听到了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你!”陈顼一皱眉,一个字陡然从嘴中抛出,不过旋即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语气对于一向视为师傅的徐陵似乎有些不妥,脸色勉强缓和一下,“这······” 陈顼的目光在周围瑟瑟发抖的宦官们身上扫过,冷声说道:“你们都退下,刚才所说的话,若是有一字一句流传出去,就等死吧!” 宦官们仓皇退下。而徐陵淡淡说道:“陛下何须如此,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陈顼怔了一下,徐陵这句话就算是传出去了,和陈顼自然是没有半点儿关系,就算是陈叔陵真的想要怨恨,肯定也是怨恨徐陵。可是对于徐陵来说,陈叔陵的怨恨更或者是报复,又算得了什么? 单单说这辈子经历的大风大浪,徐陵这个七十岁的老臣可不是陈叔陵能够相比的。 “普天之下,心胸若此的,恐怕也就只有卿家了。”陈顼正色说道,这一次他并没有用自己一贯的“孝穆公”称呼,显然现在的陈顼不是以晚辈,而是以皇帝的身份在赞扬徐陵。 徐陵神情一凛,郑重一拱手:“陛下,老臣素来都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若是有不和陛下心意的地方,还请陛下恕罪。不过扬州刺史这件事,老臣觉得陛下还是需要慎重考虑。” 陈顼点了点头,而徐陵接着说道:“之前扬州刺史在湘州等地任上多有不好之名声传出,欺男霸女、抢夺民财的事情虽然算不得大,但是已经是天下皆知,然而陛下最后只是呵斥两句,对于扬州刺史的回护之情不言而喻。” “孝穆公你也知道,那些年叔宝和叔陵两个孩子同为人质,历经风险,归来以后,叔宝如愿以偿做了太子,叔陵却还得继续征战沙场,再加上这孩子天资聪颖,所以朕······多少有些惭愧和不忍啊!”陈顼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徐陵抬头看了陈顼一眼:“陛下,父母关怀护犊之情理所应当,但是陛下现在面对的,不只是自己的孩子,还是大陈的扬州刺史,而就是这位扬州刺史,一直想要将陛下您的长子以及朝中重臣置于死地。” 陈顼脸色一变,拳头不知不觉得已经攥紧。理智告诉他,徐陵说的没错,自己疼爱孩子,只是作为一个父亲的疼爱,而现在自己远远不只是一个父亲,还是一国之君。 “老臣知道陛下肯定下不了狠心,但是也是时候给扬州刺史一个警告或者惩戒了。”徐陵的声音低下来,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但是最后要怎么做实际上还得看陈顼。 陈顼默默的别过头,一言不发。 徐陵猛地上前一步,老人的手有些颤抖,脚步有些踉跄:“陛下,万万三思!” “孝穆公!”陈顼一惊,急忙想要搀扶徐陵。 徐陵一摆手,自己站稳,目光炯炯:“陛下,老臣年过古稀,能够陪伴陛下的时间不多了,所以还望陛下多听老臣一言,因为······老臣能说的怕也不多了······” “这······罢了,叔陵顽劣,朕会狠狠处置他的!”陈顼咬着牙说道,只是这话听起来怎么都有一些应付的语气在其中。 徐陵没有多说,缓缓低下头。可怜天下父母心,陈顼的心思他能理解,毕竟正如陈顼所说,这些年他亏欠陈叔陵良多。但是陈顼终究还是没有看明白,自己这个儿子想要的可远远不只是补偿,更或者说想要的不是陈顼现在能给他的补偿。 陈叔陵想要的,是陈顼百年之后的皇位啊! 可是就这最显而易见的问题,陈顼却看不明白,却看不明白! “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趁着陈顼转身的时候,徐陵喃喃自语,声音之中自带着老人一向没有的低落。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家 萧家归根结底算不得几代传承的豪门望族,实际上财富都是在萧摩诃这一代才开始积攒,再加上之前萧摩诃一直在军中,家里在军中前线诸如梁郡、钟离郡都有数套宅院,因此对于建康府的宅邸也就没有那么多充足的资金购买打理。 建康府最繁华也是最惹人注目的乌衣巷自然就别想了,不过说到底萧摩诃也不是什么平庸之人,因此萧家在其余除了乌衣巷的繁华地段购买一套宅院的资本还是有的。 过朱雀桥,再过夫子庙,萧家的宅院就隐藏在夫子庙后不怎么引人注目的小巷之中。谁都不会想到,在这只能容许一辆马车通行的小巷之中,竟然会有一座五进五出、带有园林风情的宅院。 主人不喜喧嚣和热闹的性格在这宅院的选址上就已经可见一斑,而如此庞大的宅院又表明主人的身份非富即贵。毕竟这建康府内寸土寸金,随便一块砖头下去就有可能砸死两个九品官,能够在建康府买上这么一套宅院,哪怕不是在乌衣巷两侧,也非凡人。 按照之前在钟离时候的例子,萧世廉直接做主将宅子一侧预留出来的偏院给了李家兄妹,让他们先行歇息,而自己急匆匆的去后宅见母亲去了。 说是偏院,实际上甚至已经和萧家在钟离的整个宅子差不多大,换做建康城中的普通人家,根本不可能住得起这么大的宅子。 李怜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宅院,刚刚进门便轻掩小嘴,下意识的伸手拽住李荩忱的袖子。李荩忱微微一笑,转过身,轻轻拍了拍自家妹妹的小脑袋:“是不是很壮观?” 李怜儿点了点头,而李荩忱沉声说道:“怜儿你放心,总有一天,某也会让你住上这样的屋舍。” 微微错愕的抬起头,李怜儿攥紧了李荩忱的手腕,摇了摇头:“阿兄,怜儿真的不求什么,只要能够看着阿兄平平安安的,怜儿就已经很开心了。” 顿了一下,李怜儿环顾四周,这么大的宅院给她的感官显然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还有恐惧和不安全感:“这院子再大,若是没有人陪着怜儿,又有何用?现在怜儿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就是阿兄了。阿兄你一定不能出意外,咱们就这样活下去,就好······” 沉沉的嗯了一声,李荩忱昂起头看着屋檐,李成、宋老爷子、郑老爷子、郑庆、宋飞、李求······还有很多很多村子中的人,此时此刻他们的面容就像凭空出现一般悬在屋檐上,或是狰狞、或是愁怨、或是激昂、或是轻松,虽然申请有所不同,但是每一个人、每一道目光都在紧紧盯着李荩忱。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荣华富贵他可以不去争取,功名利禄他可以弃之若敝履,但是这血海深仇,不能不报。 虽然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能够活下来就已经是万幸,但是村子中二百多人的倒下,可不是为了让他李荩忱在乱世之中苟且偷生!那幽深洞窟之中的尸体,但是他们的魂灵还在天上盘旋,看着李荩忱是如何在这世间卷动风潮! “阿兄知道该怎么做,”李荩忱沉声说道,“怜儿你放心便是。” 李怜儿松开紧握李荩忱手腕的手,轻轻按住心口,点头应道:“阿兄既然已经决定,那就放手去做,怜儿绝对不会给阿兄拖后腿的!” “怜儿······阿兄做的不好,你不要怪阿兄。”李荩忱缓缓蹲下来,郑重说道。 “那也是怜儿的兄长!”怜儿笑着说道。 一抹阳光洒下来,那些围绕着屋檐的影子全都消散殆尽,女孩伸手捋了捋散乱的头发,展颜一笑。 李荩忱缓缓攥紧拳头,乱世之中,自己所要的不只是报那血海深仇,还有要守护生的人,守护怜儿的这一抹笑容。 “世忠!”脚步声骤然响起,听这急促的脚步还有人未到就已经先到了的声音,李荩忱和李怜儿自然也知道是谁来了。 作为萧家的长子,萧世廉在家中父母弟妹面前,往往都得拿出长子的架子和模样,就算是家中父母对于他这点儿“伪装”明白的一清二楚,萧摩诃也是时常将“臭小子”挂在嘴边,那萧世廉至少也得给同辈的其余人做个榜样,尤其是包括萧摩诃的次子萧世略在内,萧摩诃的其余几个子女年纪还小,需要的是规矩榜样而不是一个顽劣的模仿对象,因此萧世廉在家中拿捏得很清楚。 恐怕也就是到了李荩忱、裴子烈以及其余相熟侪辈面前,才会释放出他的“天性”吧。 李怜儿轻轻推了一把自家兄长:“少将军前来肯定是有事想要商议,阿兄快去吧,家里的东西我来收拾。” 倏然听到“家”这个字,李荩忱的心剧烈跳动了一下,虽然是人在屋檐下,但是无论如何现在是有了这么一个家,一个不只有他一个人的家。 多少人漂泊落魄,到头来所求的,可不就是一个能够立足的家么? ————————————————- “我军此次准备万全,却在吕梁铩羽而归,说明北朝之准备更在我之上。”吴明彻的声音不高,但是因为整个御书房之中其余人都一动不动,所以他的声音反倒是显得突兀而洪亮了。 陛下性格向来多疑,因此吴明彻进入御书房以来,至始至终都是以公事公办的语气在汇报阐述整个吕梁之战的来龙去脉,夸奖萧摩诃的话半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又或许正是因为吴明彻的汇报有些机械和枯燥,而且其中大部分自己都在奏章和战报上看到过,所以坐在龙椅上的陈顼,自从吴明彻和萧摩诃进宫之后,目光就一直落在萧摩诃身上未曾离开过,显然对于这个自己没有见过几面的左卫将军,陈顼有着浓重的兴趣。 吴明彻越是不说,陈顼越是想要弄清楚,这个萧摩诃到底是有怎样三头六臂,能够入吴明彻的法眼? 而吴明彻虽然注意到了陈顼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自己的汇报上,但是他没有任何的改变,照本宣科的将汇报说完,一拱手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整个御书房顿时安静下来,而徐陵轻轻咳嗽一声。 第一百一十二章 面君 一声咳嗽打破了御书房之中有些诡异的寂静。 听到徐陵的咳嗽声,陈顼这才回过神来,目光微微一转,刚才咳嗽的徐陵,此时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坐的甚是端正,甚至可以说整个人都快成了一尊坐佛,一丝动作都没有,仿佛刚才那一声咳嗽根本不是从他那里发出来的。 作为一个官场混迹数十年的老狐狸,徐陵早就已经将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功夫修炼到了极致。 而吴明彻刚才说了这么一大段话,身体显然有些受不了,此时正微微掩嘴,低声咳嗽两下,紧接着端起来水杯微微抿了几口水。这些老臣的身体状况,宫里面伺候的宦官们都心知肚明,与其等着陛下吩咐,倒不如先送上来。 毕竟在宫里面,最重要的就是一个“眼力价儿”,而陈顼正是那种对老臣素来甚是恭敬的君主。 也不知道是说完这么多话身体实在受不了,还是只是不想率先开口,吴明彻微微低头,显然是坚决不打算当出头鸟了。 吴明彻和徐陵都是一言不发,萧摩诃正想站起来,不料陈顼率先说道:“原本北齐以四分之天下的国力,尚且能够在吕梁之地坚持,现在北方一统,北周之强大,朕也能够有所预料······正如司空所言,既然这淮北之路走不动,又应该向何方?西梁?” 顿了一下,陈顼并没有着急逼问吴明彻,而是继续看着萧摩诃:“不知道左卫将军有何看法?” 萧摩诃郑重一拱手:“陛下所言实际上已中臣下心思。” “哦?”陈顼眉毛一挑,“你是打算对西梁动兵?” 萧摩诃点了点头:“西梁背靠襄阳、占据江陵,所有之地都为天下一等一富庶之地,而且西梁所处之地数百年来都是我南朝之地,如果不是因为北周蛮夷的扶持,恐怕早在高祖的时候就已经拿下西梁。” 微微停顿,萧摩诃起身走到那一张舆图面前:“陛下请看,这西梁地不大,却堵住了我军从荆州北上进攻襄阳再进攻中原的道路,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军只能选择从淮北进攻,西梁是北周蛮夷的棋子,更是我们北伐道路上的钉子!” “就算是我们不走江陵北上进攻,而是从淮北进攻,也得时时刻刻提防蛮夷从襄阳南下进攻我腹地,这也是现在朝廷不得不在荆州一带屯驻大军的原因,这一支屯驻大军占据了我大陈总军力的三分之一,如果能够将这一支大军解放出来,就算是对上北朝蛮夷之主力,我们又何惧之有?这一次吕梁之战便是吃亏在兵微将寡,只要拿下西梁,这个亏以后就不会再吃!” 萧摩诃的话掷地有声,而陈顼的脸上一流露出一抹赞赏的神色。同时坐在陈顼下手的徐陵缓缓抬起头,看了陈旭一眼,微微颔首。 陈顼并没有激动的直接站起来,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显然这一位南陈的皇帝还在犹豫:“攻打西梁是上策固然不假,可是上一次攻打西梁,虽然卿家不在军中,想必也知道吧。” 对于西梁,南陈不是没有过来往。 九年之前,韩子高谋反失败,和韩子高素有来往的湘州刺史华皎害怕朝廷追查怪罪,转而投降西梁,而西梁和北周自然不会放过这等上好机会,借此机会发动大规模进攻,希望一举将内政也动荡不安的南陈陷入死地。只可惜他们的对手吴明彻不是那么好惹的,很快西梁和北周惨败而归, 而借此机会,刚刚废掉陈伯宗的陈顼也希望能够一口吞掉西梁,一来可以解决南陈数代以来的边患问题,二来也能够立威,毕竟杀鸡儆猴,这鸡还是外来的鸡比较实惠。 只可惜南陈虽然大张旗鼓,徐度、淳于量、吴明彻,将星云集,甚至还曾经一度攻克江陵,最终还是在西梁和北周军队的全力反攻之下不得不败退回来,功亏一篑。 可以说九年之前那一场大战是南陈无限接近于战胜西梁的大战,然而最后依旧失败。刚刚登基的陈顼对此在心中多少也留下了阴影,对于西线转攻为守,尽量保持现在的防线,不再轻易招惹西梁而或者说招惹其背后的北周,转而将目光投降淮南。 这才有了后来吴明彻挂帅的收复淮南之战,以及后来的吕梁之战。 可是谁曾想到,兜兜转转,九年光阴过去,到头来南陈又回到了当年转移战略方向的位置上,只不过现在的南陈已经不是当年的南陈,有了淮南这等长江以北的缓冲之地和战略要地,不用担心朝夕功夫北朝军队就饮马大江,但是现在的北周,又岂是当年的北周? 吞并了北齐的北周,现在只剩下了南陈和北方时常骚扰边境的突厥这两个忧患。 北周皇帝宇文邕年纪虽轻,却是一等一雄才大略的主,相比于宇文邕,南陈皇帝陈顼虽然五十多岁,但是终究是上了年纪。而在宇文邕的麾下,无论王轨、韦孝宽,还是杨坚、尉迟迥,都是天下公认的名将,随便拉出来一个南陈都得派出吴明彻这样的名宿来应对。 而南陈这边,诸如吴明彻这样征战沙场多年的名宿,却已经所剩无几。十年之前进攻西梁之后,司空徐度病逝,而去年当初和吴明彻配合北伐的征西大将军黄法氍也撒手人寰。南陈的星空之上虽然依旧是群星璀璨,但是谁都不能否认,这一片星空正在逐渐黯淡。 这也是为什么陈顼对于萧摩诃有这么大的兴趣,因为陈顼作为大陈的帝王,实在是清楚现在这南陈的国情。现在的南陈,太需要一个能够鼓舞士气、支撑起整片天空的英雄了。 吴明彻已经老了,而裴忌终究少在沙场,真正能够站出来和北朝名将们相抗衡的,也就只剩下了萧摩诃以及荆州刺史樊毅等寥寥数人。 现在陈顼重新将九年之前那一场功败垂成的大战提出来,自然也是有他的忧虑。九年之前北周和北齐打得不可开交,照样可以有力量支持西梁,使得西梁竟然在连江陵都丢掉的情况下,依托纪南城积蓄军队,硬生生的将吴明彻打过了大江。 现在南陈更改进攻的方向,会不会重蹈九年之前的覆辙? 萧摩诃咬了咬牙,沉声说道:“所以末将以为,现在于我大陈,最好的对策就是对准西梁、静观其变,但有可乘之机,便果断出手,一击致命,一切都在一个用兵快上。” “到头来······”陈顼的脸色有些狰狞,“还是一个等字?!”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什么样的君王 宫城之外大街上,一处茶铺。 来来往往的车队人流让整个大街显得热闹非凡,毕竟这条直通宫城的道路是南陈都城的御街,也是整个建康府的主干道,城中好的商铺和酒楼基本都集中在这御街周围,即使是已经快到傍晚,照样难掩喧嚣之气。 “怎么还不出来,真是快急死人了!”萧世廉端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从皇宫中出来,无论是前往乌衣巷吴府还是前往夫子庙后萧府,都得从这里经过,可是他和李荩忱坐在这里也有小半个时辰了,怎么两家马车的影子一点儿都没有看到? “伯清别着急,不会有事的。”李荩忱优哉游哉的品着茶,实际上这只是路边最常见的大碗茶,而这也就只是遮风挡雨的茶铺显然并不是给达官贵人享受,而是给那些脚夫、车夫解渴的。 不过这里相比于周围两侧巷子里的茶楼,终究是视野开阔一些,而都是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人,李荩忱也好、萧世廉也罢,都没有那么多讲究。 萧世廉哼了一声,一副敢情不是你爹爹的样子。 放下茶碗,李荩忱沉声说道:“大都督还有裴尚书都在,就算是将军真的因为性格直爽,有可能出言不逊,两位大人也不会看着他受责罚的,更何况令尊在官场上素来谨慎,肯定会拿捏清楚,估计也是陛下着急问计,所以才用时久了些。” 萧世廉苦笑一声:“但愿如此。” 李荩忱眯了眯眼,下意识的看向皇城方向。 汇报不顺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相比于其余人,实际上李荩忱对陈顼的性格琢磨的更为透彻,毕竟他有着历史常识,知道陈顼在未来做出的一些决断,而更重要的是,李荩忱是以一个穿越客的角度在看陈顼,而其余人是以君臣的角度在看陈顼。 私自揣摩上意在任何时候都是大忌讳,即使是吴明彻,平素谈论问题也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很少有站在陈顼的角度考虑问题。 简而言之,所有人都是站在自己的方向上,而李荩忱却是站在了陈顼的方向上。很多或许吴明彻和萧摩诃等前线将领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到了陈顼那里就不一定理所当然了。 历史上对于陈顼的评价就众说纷纭,而在李荩忱自己看来,陈顼应该是一个介于雄才大略和志大才疏之间的君王,他看不惯醉生梦死,看不惯偏安一隅,想要建功立业、想要收复北方故土,完成南朝三百年一统天下的宏愿。 可是在一定程度上,陈顼又总是看不清现实,这种急功近利的思想使得他太渴望一场真正的、彻彻底底的胜利,但是老天爷并不总是眷顾他,而北伐也不可能都像南陈进攻淮南那样顺顺利利。 吕梁之战的起因就是陈顼低估了北齐的实力,不断催促吴明彻动兵,吴明彻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挥师北上,最后更是险些因为其害怕违背皇命和没有办法建功立业的心情而将整个大军断送。 但要是单纯的说陈顼是一个志大才疏的君主,又似乎有些贬低他,毕竟陈顼发展国内经济、注重经营荆州、江南的防卫,同时重用贤臣,使得南陈能够在北方强大的压力下依旧平稳的发展进步,能够做到这一点,陈顼确确实实有本事。 也正是因为陈顼的潜心经营,南陈虽然不容易北上,但是北朝也不是那么容易打过来的。 只可惜在历史上,陈顼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础,到头来被陈叔宝糟蹋的干净。那些潜心修筑的防线也在陈叔宝的不管不问之中荒芜,最后隋朝大军轻易渡江,而陈叔宝竟然还对萧摩诃依托京城防卫节节防守的策略嗤之以鼻。 这样的儿子,让李荩忱真的怀疑是不是陈顼亲生的。 因此在李荩忱心中,陈顼是一个善于守成,但是难于进取的君主,相比于那些打下江山却坐不住江山的君主,陈顼恰恰相反,他是一个坐得住江山但是打不下来更多江山的君主。 而且还得加上一句,这是一个至少在培养儿子上不怎么样的君主。 人无完人,至少南陈能够摊上这样的君主,也算是幸运,陈顼再不怎么样,也要比北齐的那几个疯子来的好,和他儿子陈叔宝相比更是再典型不过的虎父犬子。 看着这热闹非凡的建康府,又有谁会想到,在历史上短短十多年后,这一切都将化为冲天大火和灰烬? “世忠,你在想什么呢?”萧世廉在李荩忱面前晃了晃。 李荩忱啊了一声,回过神来:“没什么。” 萧世廉皱了皱眉:“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 “这个问题自从出门之后你已经问了四五遍了,”李荩忱慢悠悠品着茶,“还记得当初陛下诏书到达钟离的时候,某说过的话么。” “担心也没用,还不如不担心。”萧世廉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这不就得了。” ———————————————— “到头来还是一个等字?!”陈顼重复了一遍,神情有些狰狞,“等,等,等,朕已经等了这么多年,还能等多久?!” 顿了一下,陈顼径直走到舆图前,重重拍了拍那张图:“你告诉朕,这大陈,又能够等多久?!” 整个御书房中众人都是悚然,吴明彻和徐陵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就要开口,而一直坐在后面默不作声的裴忌此时也缓缓撑起半边身子,随时都可以站起来。 不过不等吴明彻他们开口,萧摩诃就已经率先拱手:“启禀陛下,从晋室衣冠南渡到现在,整个华夏已经等了三百年。” “你还知道?!”陈顼脸涨得通红,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都已经三百年了,可是你还让朕等下去?!” 萧摩诃霍然抬头,直直迎着陈顼似乎在喷火的眼睛:“正是因为已经等了三百年,所以我们还可以等下去。” 顿了一下,萧摩诃抢在陈顼前面,郑重说道:“我们现在等的,是一丝一毫的破绽,只要能够找到、能够等到这破绽,我们就可以以雷霆万钧之势重夺江陵!若是还像九年之前那样不管不顾的盲目进攻,到头来只有失败!”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什么样的胜利 陈顼脸上微微抽搐一下,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 萧摩诃字字句句,敲打在他心头最痛的地方。成为一个圣明的皇帝,是陈顼多年以来的梦想,而在这乱世之中想要做到这一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一统乱世。 古往今来,开创大统一王朝的帝王都将受到后世的赞扬,比如“祖龙”秦始皇,又比如汉高祖,又比如汉光武,这样名垂青史的机会,要说陈顼不想要那是不可能的。 而想要统一乱世,就要北伐。 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北伐总是遇到各种各样的挫折和阻碍,九年之前江陵之败,九年之后吕梁之退,都在明明白白的告诉陈顼,他积攒了那么多年的力量,下定了那么坚决的决心,到头来却还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实际上这九年中,整个南陈上下都没有闲着,一边舔舐早年侯景之乱和后来韩子高之乱留下的伤口,一边不断地向北推进。至少在这九年间,南陈的国力蒸蒸日上,并且终于拿回来了淮南之地,也让陈顼心中多少有些安慰。 但是单单只是这样的安慰还是远远不够的,收复淮南只能说是收复失地,因为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淮南就一直是传统意义上的南方土地,按理说这就应该是南朝的地盘,所以拿下淮南并没有办法带给陈顼多少满足感。 这条北伐的道路才刚刚开始,却再一次遭受了吕梁之战的挫折。 陈顼的目光缓缓在御书房中每一个脸庞上扫过,徐陵重新正襟危坐,吴明彻似乎着急想要说什么,而裴忌微微抬身紧盯着舆图,至于萧摩诃,他至始至终都盯着陈顼。 九年马不停蹄,到头来拿到的只有淮南,甚至就连江陵还有川蜀南部都还在北周和西梁手中。陈顼不想推卸责任,他是南陈的皇帝,是下达进攻命令的人,现在的无所收获主要问题也肯定在他身上。 或许真的如萧摩诃所说,自己太急躁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陈顼坐回到椅子上,沉声说道:“卿家所言之‘等’字,到底应该等多久,应该等什么?” 一直不知道在看什么的徐陵,此时豁然睁开眼睛,老人瞥了陈顼一眼,虽然还是依旧默不作声,但是脸上多少流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轻松神色。 萧摩诃当即一拱手:“等突厥动手,或者等宇文邕对突厥动手!” “突厥?”陈顼声音微微提高,下意识的看向舆图,这个时候他才有些尴尬的发现,自己这一张涵盖了整个南陈以及半边北周的舆图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突厥人的标注。 毕竟突厥只是一个刚刚兴起的草原上民族,而且相对于江南,他们实在是太遥远了。当陈顼始终都把自己的目光集中在淮南的时候,根本不会考虑阴山南北的事情。 当然没有考虑过并不代表着没有听说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虽然素来对突厥人没有什么好感——毕竟他们来自于草原,和建立北朝的鲜卑人在根本上都是马背上的民族——但是陈顼还是看过不少关于突厥人的资料和报告。 陈顼知道突厥人很嚣张,甚至向来不把北齐和北周看在眼里。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北齐灭亡了,北周一举从当年的三线作战变成现在的两线作战,尤其是在淮北全盘接收了北齐潜心经营的防线,用不了太多的军队就可以成功抵御南陈的小规模进攻,这就意味着北周有足够多的机动兵力。 更何况现在北周的皇帝是宇文邕,这个年少雄主肯定不会允许有人嚣张的挑衅自己的尊严,另外因为同出草原,身为鲜卑人的宇文邕更明白突厥人占领草原之后对中原产生的威胁,因此相比于南陈,突厥显然更容易成为宇文邕的目标。 否则的话,宇文邕就不会在淮北调集大军将吴明彻逼退之后,又施施然撤军,而是会直接趁着这个机会扑向淮南。 这应该也算是宇文邕给南朝、给陈顼的一个信号,只要你不闲得无聊跨过淮水打我,我也先不打你,大家相安无事再好不过。 当然这样没有任何明文规定的“默契”,陈顼、更或者说是在座的任何人,显然都不打算遵守,对于南陈来说,一旦北周调集军队北上,要是不发动进攻那才怪呢。 而现在北周针对南陈的布防主要集中在淮北,因此趁机调动军队进攻西梁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卿家有没有考虑过,如果宇文邕轻而易举的打败了突厥呢?那么我们还没有拿下西梁,就有可能遭遇北周蛮夷的大军。”陈顼斟酌开口说道。 萧摩诃怔了一下,旋即抬头看向陈顼,顿时明白过来。显然之前吕梁之战带给了陈顼太多的阴影。毕竟吕梁之战的起因就是陈顼看到北周对北齐动兵,认为有机可乘,才不顾众多将领和大臣的反对,催动吴明彻率军北上,想要和宇文邕“会猎于中原”。 结果谁曾想到吴明彻还没有拿下徐州(作者按:位于北朝控制下的徐州地区),北齐就烟消云散,而吴明彻也不得不重新撤退到吕梁。宇文邕的雷霆手段显然超出了陈顼的预料,因此多少也给陈顼带来了心头上的阴影。 伸手在舆图上一指,萧摩诃郑重说道:“陛下,西梁不是北齐,更不是北周,归根结底这只是一个拥有两三座城池的傀儡小国,如果没有北周站在背后,九年之前就已经覆灭在司空的兵锋之下,根本支撑不到现在,而北周蛮夷虽然军队众多,想要对付突厥也只能采取守势,且根据现在来看,他们守卫的重点还是在淮北,因此只要我们的动作比宇文邕的动作快······” 原本点在舆图上的手指猛地合拢,萧摩诃在西梁的位置上砸了一下:“这一枚插在我们心头上的钉子,就能拔掉!” 陈顼缓缓抬起头,似乎已经下定决心:“爱卿有几分把握?” 吴明彻和裴忌同时看向萧摩诃,陛下的称呼已经从“卿家”变成了“爱卿”,这其间蕴含着什么,自是不言而喻。而徐陵只是缓缓闭上眼睛,似乎此间的事情与他再无关系。 萧摩诃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就要看陛下想要什么样的胜利了。” “此话怎讲?”陈顼面露疑惑之色。 萧摩诃当即一拱手:“若是陛下以举国之力攻西梁一地,想要一场彻头彻尾的胜利,那臣有十成的把握;如果陛下犹豫不决,既想破西梁,又想打淮北,想左右开弓,那末将一成把握都没有!” 第一百一十五章 猎物已定 “军师,少将军,新鲜热乎的包子,快些吃吧。”李平瘦削的身影穿过热闹的街道,来到李荩忱和萧世廉所坐的地方。 看着这小子憨厚的笑容,萧世廉难得挤出来一丝笑容:“你小子还真是忘本,这才跟着世忠兄几日,我这个少将军就沦落到后面去了?” 李平嘿嘿笑着挠了挠头,而李荩忱一边接过来包子,一边笑着说道:“伯清兄此言差矣,侍从在外称呼,自当主前客后,哪里有先称呼客人再喊自家主人的道理?” “好好好,知道说不过你。”萧世廉没好气的咬了一口,点头说道,“没想到这包子味道还不错,如果再多买······” “怎么了?”李荩忱一怔。 萧世廉霍然站起来,根本不顾包子还没有咽下,指着不远处街道上的马车说道:“出来了!” 李荩忱下意识的回头看去,萧家和吴家的马车正一前一后而来。轻轻呼了一口气,李荩忱咬了一口包子,啧啧赞叹:“味道是不错。” 萧世廉刚想向前迈出一步,旋即发现李荩忱正在身后吃得津津有味:“哎,阿爹和大都督都从宫里回来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吃包子?” 冲着两辆马车一努嘴,李荩忱笑着说道:“就是因为都出来了,某才有这好心情嘛!” 虽然不知道少将军为什么会从街边一个不起眼的茶铺走出来,不过萧家的马车夫还是很麻利的拽住了缰绳——就算是他不拽住也不可能,因为萧世廉直挺挺的就站在道路前面,一副你要是有本事就撞过来的样子。 然而萧摩诃并没有在马车中,而是骑马在一侧,毕竟他今天心情相当好,自然用不着坐马车,只不过因为刚才他在马车的另外一侧,正好被车厢挡住,所以无论是李荩忱还是萧世廉,最初都没有看到他。当下里一拽马缰,萧摩诃扬起马鞭低喝一声: “臭小子你不要命了?!” 此时李平以及其余几名随从也忙不迭的将战马牵过来,萧世廉嘿嘿笑着挠了挠头,一边上马一边说道:“孩儿这不是关心阿爹的安危么,事权从急,阿爹万万莫要生气。” 萧摩诃哼了一声。而李荩忱忍不住微微一笑,萧世廉这家伙在家门外面一副纨绔二世祖的模样,进了家门立刻变得恭恭敬敬,恍若柳下惠重生,使得萧家中人还真的以为少将军是浊世翩翩佳公子呢。 当然这样的伪装也最多就是给家里弟妹看看,自家儿子是什么样的,萧摩诃可是心知肚明。 “将军入宫,陛下怎么说?”李荩忱收住笑容,沉声说道,将萧摩诃的注意力从收拾萧世廉身上转移开来。 萧摩诃露出一抹笑容:“陛下已经同意了。” “同意的意思是?”李荩忱一怔,而萧世廉也同样关心的看过来。他们两个早早的等在宫门外,可不就是为了这么一个结果么。 看着那一轮逐渐消失在层层屋舍和远处青山后的一轮金乌,萧摩诃肃然说道:“陛下同意了,接下来打西梁。” 萧摩诃话音落下,李荩忱长舒了一口气。 陈顼虽然执拗,但是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 南陈接下来的猎物已经确定,剩下的······就要看捕猎的时机什么时候成熟了。 ————————————- “陛下之决定未免有些草率。”等着萧摩诃等人离开,徐陵方才缓缓睁开闭上的眼睛,他刚才看上去是因为年老力衰、体力不支而在闭目养神,但是谁都知道这个官场混迹大半辈子的老狐狸,哪怕是眼睛闭上了,耳朵还是竖起来的。 看着舆图上勾勒出来的界线,陈顼目光炯炯有神:“或许吧······但是朕觉得,值得一试!” 徐陵缓缓站起身,冲着陈顼一拱手:“陛下既然心意已定,老臣所能做的,唯有全力辅佐陛下,使西梁成我盘中餐!” 陈顼的拳头缓缓松开,放在舆图上,轻轻摩挲着:“爱卿,朕心中还是有所不甘和担忧啊。” 徐陵昂起头看了一眼陈顼,作为久跟在陈顼身边,已经算亦师亦友的老臣,陛下的心思他就算不横加揣摩,也能明白个七八分。陛下的不甘多半还是由于此次吕梁之败。 这一次直接让北周一口吞掉了北齐,可以说毁掉了陈顼多年来和北周“东西”两分天下的设想,并且吕梁最后的狼狈之退,更是进一步证明了陈顼走淮北北上战略的不可行性,这对于陈顼多少是一个打击,也让他心有不甘。 而实际上陈顼心中的不甘终究不多,最重要的还是担忧,他担忧的是身后事。 今天萧摩诃的一切策略都落脚在了一个“等”字上面,南陈需要的是时机,可是陈顼不知道这时机什么时候才能来,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抓住,毕竟他听到的只是萧摩诃的一面之词,萧摩诃拍胸脯保证,并不代表着陈顼真的会彻底放心。 如果在他有生之年等不到,那么之后呢······ 想想性格有些软弱的陈叔宝、张扬总是无法无天的陈叔陵,陈顼就一阵头疼。自己怎么就生出来这么两个性格截然相反,而且没有一个是适合君王性格的儿子呢? 陈叔宝是个慢脾气,平时不慌不忙的,缺少作为君主的杀伐果断;而陈叔陵恰恰相反,缺少一个君主应该有的深沉心计和沉稳心性,若是两个人能够糅合在一起,那陈顼就真的是谢天谢地了。至于其余的儿子,甚至还比不上陈叔宝和陈叔陵。 “陛下现在还无需过多担心子嗣的问题,毕竟陛下年轻,诸位皇子也还年轻,待年长之后,当有所改变。”徐陵缓缓说道,“陛下当务之急,不在诸位皇子,而在这战事上。” “可是······祸起萧墙之典故,难道爱卿忘了么,朕是担心啊。”陈顼声音有些低沉。 徐陵眯了眯眼,看着陈顼。 陛下,这四个字······你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罢了罢了,此事多说无益,朕还得揣摩揣摩,咱们先来谈谈今年的财赋。”陈顼一挥衣袖,转而坐回到龙椅上。 徐陵沉默片刻,郑重一拱手,心中却是喃喃叹息一声。 陛下,有的时候百般回避,不一定是好办法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诗会 “世忠,莫要客气,快快尝尝这鱼,今天早上家里仆人看着从大江里捞出来的上好鲥鱼,以蜜酒蒸煮,味道鲜嫩入肉。”萧夫人夹起来一筷子鱼肉放在李荩忱碗中,“还有这几个菜啊,都是平素世廉爱吃的,味道都还可以,你且尝尝。” “多谢夫人。”李荩忱急忙答应,“晚辈当不起夫人如此客气。” 萧夫人笑着摆了摆手:“我萧家起于贫寒,上门者达官显贵少,同流至交多,无这多拘泥礼数。而且贤侄年纪轻轻便文武双全,听阿廉说,此次吕梁之退,贤侄功莫大焉,自然当得起!” “娘亲都已经这么说了,世忠你就别客气了,”萧世廉挥了挥筷子,同时侧脸看向坐在李荩忱身边更为拘束的李怜儿,“怜儿姑娘,你也吃便是,我家厨子虽然比不上清溪酒楼的厨子,但还算说得过去。” 李怜儿俏脸微红,微微低头。 萧夫人顿时佯作生气:“世忠贤侄、怜儿姑娘,你们远来是客,若是如此客气,那可就是不给老身面子了。” “哎呀好了,夫人!”一直坐在首座上的萧摩诃用筷子轻轻敲了敲碗碟,“别说贤侄了,换做任何人看到你这么热情,肯定也有会不自在的,爱吃什么便吃什么就是!” 萧夫人回头瞥了一眼萧摩诃,萧摩诃顿时轻轻咳嗽一声,下意识的挺直腰杆,目不斜视,仿佛刚才那句话都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而看到这一幕。 李荩忱不由得翻了翻白眼,暗暗叹息一声,敢情萧大将军也是个妻管严。 再想想萧世廉在李怜儿面前畏手畏脚的,李荩忱更是只能感慨,萧世廉这家伙百分之百是萧摩诃亲生的。 似乎意识到自己在几个小辈面前也有些丢人,萧摩诃眉毛微微一皱:“都吃饭吧。” 萧夫人此时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微笑着冲着李荩忱和李怜儿点了点头,并没有接着拆自家夫君的台。 萧世廉快速的把自己的脑袋埋在饭碗里装作什么都看不见,实际上李荩忱能明显的看到这个家伙的肩膀在微微抽搐,显然憋笑憋得很艰难,也难怪萧世廉即使是在外面,对于萧摩诃这个爹爹的关怀和挂念,更胜过恐惧和害怕。 而到了这个时候,李荩忱也明白过来,萧摩诃的妻管严并不算是真正地妻管严,只是对于自家夫人有小脾气时候的礼让,而萧夫人很显然也是一个识大体的女人,即使是在自家儿子面前也不会刻意的发作和恼火,去损害萧摩诃的脸面。 或许这就是古人所谓的“琴瑟和谐”吧。 “世忠贤侄啊,今日天色已晚,吃完饭早点儿歇息,明天让伯清带你在这建康府里转一转。建康之风物,自晋室南渡以来,多有人诗词咏诵,自有其独到之处,老身是看不明白,但是无论如何说,多走走看看终究无坏处。”萧夫人微笑着说道。 李荩忱心中一暖,这让他多多少少想起来在另一个时空中母亲的念叨,无论这念叨是好是坏、是多是少,终归都蕴含着真挚的关心。尤其是在这纷乱之世中,这样的关怀就显得弥足珍贵。 “这个娘亲放心,明日建康府有诗会,孩儿正好带着世忠贤弟去看看,见识见识。”萧世廉急忙说道。 “你心中有数便好。”萧夫人点了点头。 而李荩忱看着主座上萧摩诃埋头吃饭的样子,苦笑一声,或许这琴瑟和谐的场景,也是萧摩诃同志被自家娘子的唠叨给逼出来的。 ——————————- 在南朝历朝历代贵族生活中,最重要的两个组成部分就是佛教和诗赋。 佛教自然不用说,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多年的江南偏安,使得南朝的皇帝和百姓都喜欢沉浸在佛教那种忘红尘且忘我的境界当中,不再去想现实中的挫折和压迫。 而除了佛教,还有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自然就是诗词歌赋。在南朝时期,汉代流行的大赋被文人墨客进行缩减,并且乐府诗的体裁格式开始受到追捧,逐渐演化成了赫赫有名的宫体诗。 宫体诗在后世虽然一直因“靡靡之音”、“软弱无力”而受到广泛的批评和指责,但是谁都不能否认,正是由于宫体诗的出现和传承,方才为唐诗的兴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成功完成了从赋到诗词的转变。 而在南朝朝堂之上,无论是君主帝王还是王侯将相,多少都会吟诗作赋,因此南朝的朝堂又被戏称为“诗人的朝堂”。先不要说别的,单单是现在的太子陈叔宝,那一首《玉树后庭花》真的是“传唱千古”。 这种对于诗词歌赋的追捧,落实到了日常生活中,自然就变成一场场的诗会。魏晋南北朝多名士,名士讲究的就是随性和亲近自然,所以这诗会的举办地点往往也都是选择在城外有山有水、景色优美的地方,正所谓“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 建康府地处石头城东,东北有蒋山、摄山,正北有鸡笼山,正西有青龙山,东南有天印山、狮子山、殷山,正南有聚宝山。群山远远近近,环绕城池,再加上大江在不远处石头山石头城下奔流而过,而秦淮也穿长干里汇入大江,可谓是山水俱佳,藏龙卧虎之地。 这样的好地方,自然也有不少能够供这些贵族们挑选的佳地。 而今日这诗会就选择在石头山下的竹林中,石头山算是距离建康府比较近的一座山,山虽然不高,但是因为其扼守大江的重要位置以及山上孙权曾经修筑的石头城而赫赫有名。 萧世廉在前引路,一行人走御街、穿内城宣阳门,直到南陈皇宫正门——大司马门前再折而向西,出西明门便到石头山下。这条路虽然相比于从外城绕行要远一些,但是胜在走的是御街,速度很快。 作为一个建康府土生土长的公子哥,对于这其实算不上大的建康府,萧世廉当然是轻车熟路。 赫赫有名的石头山很快就出现在眼帘之中,当然对于李荩忱,“清凉山”这个名字更熟悉一些。相比于后世只有些许城墙轮廓,这个三国时期东吴象征的城池,依旧雄伟的盘踞在石头山上,一面面南陈的赤色旗帜飘扬,表明这里还有屯驻军队。 第一百一十七章 熟人 当然,石头城上有城池和驻军,和在石头城外举行的诗会没有太大的关系。 伸手一把拽住马缰,萧世廉一努嘴:“世忠,咱们到了!” 李荩忱点了点头,眼前的热闹景象显然让他也有些惊讶,而一直在军中的李平更是瞪大了眼睛。这诗会与其说是诗会,倒不如说是一场以诗会为借口的年轻人聚会。 毕竟相比于汉代,南北朝更加注重世家之间的沟通和交流。 世家之间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联合在一起,一个接一个,最后连成一张大网,而整个王朝的政治、军事、经济和文化实际上都被笼罩在这一张大网之中,东晋号称“王谢之天下”,王家和谢家有着怎样的势力可想而知。 尤其是世家之间的联合,意味着在政策上的共进退,意味着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因此如何才能够和其余世家保持稳定的关系,这是每一个世家都要认真考虑的问题,否则到时候一旦对方在朝堂上不和你同进退,那岂不是把自己送入了死地? 最常见的方式自然是联姻,但是并不是每一家都有嫁不完的女儿——对此所有家主看着生了四十二个儿子、二十多个女儿的皇帝陈顼泪流满面——因此大多数世家还是在联姻的基础上注重年轻人之间的交往,甚至家族中不少中年人也会加入到其中。 这也是为什么诗会会如此盛行和热闹。 家里出钱让你来结交朋友、玩耍取乐,不来那岂不是傻子? 当然南北朝时期相比于魏晋,对于礼法的讲究更多,大街上等闲很少看见女子,大家闺秀自然更不可能贸然行走于街上,这诗会自然而然也绝大多数都是男人,偶尔也有女人的声音,只不过那都是一些挑着扁担沿途叫卖吃食的粗壮妇女。 随手将马交给身后随从,萧世廉笑着一扬手中的扇子,这家伙一身白色短褐,以乌巾束发,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腰带上插了一把折扇,此时正好抽出来,微微一摇,若不是因为那为了骑马而穿的短褐实在是和这种风格不搭调,还真有几分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味道。 而李荩忱并没有那么多讲究,简简单单的青色短褐,白巾束发,手也没有像萧世廉那样装模作样的拿着一把扇子,而是腰间悬挂的刀柄上。不过到了这里定睛一瞧,李荩忱才发现几乎人手一把扇子,就算是山风和江风甚是凉爽,也得装模作样的扇动几下,而自己反倒是成了那个另类了。 当然了今天李荩忱就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来的,还真的没有打算在这他都不知道规则的诗会上做出什么一鸣惊人的事情来——身为一个不折不扣的理科生,就算是他对诗词有所涉猎,也只是浅尝辄止,现场写诗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干脆他就认准了萧世廉,跟着他至少不会犯什么忌讳。 “这诗会一共分成三个部分,”萧世廉手中的扇子轻轻打着手掌心,刚刚说了一句,旋即一顿,“大士兄?” 李荩忱一怔,迎面快步走过来的可不就是裴子烈?这家伙一身深色直裾,还真是英气逼人。而和李荩忱差不多,裴子烈同样没有拿着扇子,而是腰悬佩剑,往空地上一站,自有一种和周围那些翩翩公子们截然不同的杀伐英朗之气。 毕竟是沙场上浴血厮杀出来的年轻骁将,这一份气势是其余那些酒色财气浸润下长大的世家子弟无法相比的。 “没有想到两位贤弟也过来了,”裴子烈笑着一拱手,旋即有些诧异的看向李荩忱,“怎么没有带着怜儿姑娘出来?” 李荩忱笑着说道:“怜儿这一路舟车劳顿,再加上前天晚上在瓜洲渡外受了惊吓,所以只想在家中静养,有劳裴兄挂念了。” “你这么关心怜儿姑娘做什么?”萧世廉眉毛一挑。 裴子烈反问一句:“那你这么关心我关心怜儿姑娘做什么?” 萧世廉顿时明白过来这个家伙是在戏弄自己,冷哼一声不说话。而李荩忱又好气又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你倒是给某说说,这诗会的三个部分分别是什么啊。” 萧世廉点了点头,伸手一指:“你看这前方道路两侧的树林之中,挂着的灯笼上各有一张字条,实际上这就是字谜,只有猜出来十个以上的字谜,并且将答案准确无误告知道路尽头等候在那里的人,才能够进入下一部分,这叫做‘淘沙’。” 李荩忱微微颔首,猜字谜虽然有趣,但是可不代表所有人都能猜得上来,这一下子确实可以剔除不少滥竽充数的家伙。 扇子一扬,萧世廉指着上山的道路说道:“继续向上走,便是‘对诗’,主要是以古今圣贤的诗词相考校,而且这对诗一来是看你自己水平如何,二来也是看周围人水平如何,最后只取能对上最多的。这一部分叫做‘颂贤’。” 顿了一下,萧世廉有些无奈的一扬头:“看到山顶上一侧招展的彩旗了么,那里就是第三部分的所在之地,所有通过第二关的人,要在那里根据选定的主题即兴赋诗,而邀请前来的几名当世大儒将会现场做出评价,决出谁摘得此次诗会的‘桂冠’。而这一关称为‘咏志’。” “歌以咏志,倒是好名字。”李荩忱苦笑一声,只是不知道自己那三脚猫的水平,能走到哪里? 就在这时,脚步声突然响起,十多名身穿各色衣袍的年轻人一边说笑着一边走过来,看到站在这里的萧世廉三人,顿时脸色微变,旋即都露出一抹笑容,只是这笑意当中,嘲讽和挑衅的味道更多一些。 “呦,这不是萧家那个臭小子么,怎么还有胆子来这儿啊?” “莫不是上一次输得不够惨,这一次又来丢人?” “哈哈哈哈,说不定他以为自己到沙场上和一群丘八呆的久了,这诗词歌赋更有长进呢!” 裴子烈的手指轻轻敲着剑柄,目光冰冷,显然刚才那一句“丘八”已经刺中了他的心。而李荩忱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这些世家公子哥,侧头看向萧世廉:“你认识他们?” 萧世廉咬着牙说道:“他们······也是‘熟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 字谜 “两位殿下。”裴子烈冷淡的一拱手,这四个字虽然简短,但是铿锵有力,其中蕴含的浓烈不满根本不用斟酌就能体会得到。 “电······电威将军?”被裴子烈尊称为殿下的两个年轻人显然是这个时候才发现站在萧世廉身边的这一道身影,登时脸色微变。而萧世廉并没有着急多说什么,看向身边的李荩忱,低声说道: “被这几个家伙捧在中间的两个人,是陛下二十四子陈叔俭和二十五子陈叔澄,俱为申婕妤所生,年未加冠,所以未封。” 李荩忱点了点头,难怪这两个家伙平时趾高气昂,看到裴子烈也少不了泄气。陈顼作为男人最强大的地方就在于生了四五十个儿女,公主还少一些,只是皇子就有足足四十二个,南陈一共就只有江南和荆南两大片土地,想要分封自然是痴人说梦,甚至就连虚封都得考虑一下是不是有那么多土地可以让他们遥领。 因此这些因为数量太多都快烂大街了的皇子还未加冠,都不会给他们封号——这也使得历史上一直到南陈灭亡,还有很多皇子都没有封号——和早年陈叔宝、陈叔陵十多岁就封太子、封郡王的先例大相径庭。 一个没有封号的皇子,或许借助自己皇家的身份欺压一下老百姓还可以,真的对上了世家子弟,不一定谁吃亏,毕竟这些世家既然称之为“世家”,没有一个背景可以小窥的,一旦他们着急上火联起手来弹劾,就算是皇子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萧家作为随着萧摩诃的受重用方才崛起的家族,自然欺负或者嘲讽起来没有那么大的压力和危险,以萧摩诃并不怎么样的人缘还真不至于威胁到他们这些皇子,但是裴子烈就不一样了。 裴子烈虽然性子冷淡,平时少有知己朋友,但是他的出身和职务都不是这些皇子能够轻易招惹的。 裴子烈是大陈的电威将军,虽然是杂号将军,却也是切切实实的军中大将,再加上谁不知道他是大司空吴明彻的亲信?要是招惹上了裴子烈,和招惹上了大司空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裴子烈的爹爹裴锜虽然只是一个侍郎,在这豪门遍地的建康府算不上什么,但是他可是血统纯正的闻喜裴家后辈,单单就是这个“裴”字意味着什么,这两个皇子就不敢细想。 朝中同出闻喜裴家的大臣,诸如都官尚书裴忌,虽然平时不会处处为裴锜着想,甚至两家之间只是萍水之交,但是终归都是身出裴氏,欺负裴子烈那可不只是打裴锜的脸,也是在打整个闻喜裴家的脸,以裴忌的脾气,很有可能甩袖子就去告御状。 因此这萧世廉可以惹,这裴子烈万万惹不得。 看着这两个家伙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李荩忱笑着摇了摇头,而萧世廉也松了一口气,裴子烈这家伙虽然脾气冷淡、素来不喜欢与人交往,但是归根结底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他此时站出来,完全就是在给萧世廉出头。 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陈叔俭和陈叔澄狠狠瞪了萧世廉一眼,招呼簇拥在身边的其余几名公子哥仓皇而走。 裴子烈皱了皱眉,转过头看着一脸无奈的萧世廉:“伯清,你怎么和这两个家伙有过节?” 萧世廉苦笑道:“战前曾经在建康府的诗会中败给他们了,你也知道,这些家伙虽然不学无术、也手无缚鸡之力,但是这吟诗作赋却是一把好手。” 裴子烈微微颔首,吟诗作赋是南朝贵族世家子弟必须要学习掌握的技能,而对于皇室更是如此。毕竟皇家深宫大院很难培养他们战场征战的能力,但是培养这写诗词歌赋的能力还是绰绰有余的。 “咱们走吧,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再让这些家伙嘲笑。”萧世廉咬了咬牙,看向那些悬挂在树木间的灯笼。 “这个有意思,‘颠倒方自由’。”萧世廉伸手指着灯笼说道,周围已经有好几个人在窃窃私语,显然是议论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是字谜,想来是所要答的这个字颠倒过来方才······”李荩忱忍不住喃喃说道。 裴子烈在旁边微微一笑,束手不语。 实际上字谜就是古代版的脑筋急转弯,脑筋急转弯的关键点不在于如何深入研究整篇文字的意思,而是如何在文字表面就找到问题的关键。相比于后世李荩忱曾经领教过的不少令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实际上答案很简单的脑筋急转弯,眼前这个显然要简单得多。 萧世廉下意识的和裴子烈、李荩忱对视一眼,看到两人都是一般无二的表情,于是伸出手在手掌心中写了一个“甲”字,见两人相视一笑,便点了点头走向下一个。 对于曾经在最后一关和陈叔俭他们一决胜负的萧世廉,这样的字谜当然不在话下。 很快三个人便从容不迫的穿过树林,没有想到陈叔俭他们几个的动作也不慢,竟然已经将答案告知完毕,正站在上山路口,而似乎看到身后走来的三人,他们一群人饶有兴致的停住脚步,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要看笑话。 “裴将军、萧公子!”这种半官方的活动,朝廷素来都是大力支持的,因此坐在这第一关桌子前的,是两个年轻的讲经博士,当然这博士在古代是指钻研四书五经、各种经典的学术人才,类似于后世的“讲师”和“教授”,和后世的“博士”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这位是我兄弟,李世忠。”萧世廉大大咧咧的拍了拍李荩忱肩膀,算作介绍。 “原来是李兄,久仰大名。”两人急忙站起来行礼,害的李荩忱只能还礼。毕竟萧世廉的好友,更或者说也是裴子烈的好友,肯定不是什么来路小的人,对于他们这些刚刚步入官场的博士,对这些公子哥们自然是客客气气。 尤其是萧世廉虽然在外性格爽朗,却绝对不是乱认兄弟的人,能够被他称上一句“兄弟”,说明包括其父萧摩诃在内,对这“李世忠”都很是赏识。 其中一名博士行礼之后,沉声说道:“裴将军和萧公子不是第一次来了,规矩应该明白,还请陈述你们的答案。” 第一百一十九章 睁眼 裴子烈点了点头:“这‘颠倒方自由’是‘甲’字。” “‘吾今不用多开口’是四五之‘五’。”李荩忱微微一笑。 “‘千里送君终一离’乃是‘十’字。”萧世廉同样紧跟上。 “‘任他人去恨悠悠’乃是一个‘壬’字。” “这‘指东道西’,当为‘诣’字。” 两名博士急忙站起来一拱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三位兄台学识渊博,我等佩服佩服。这是通关令牌,还请三位收好,” 萧世廉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令牌,而抬头看去,道路上原本显然是等着看笑话的陈叔俭和陈叔澄,怒气冲冲的一甩衣袖向前走去,显然并不想和萧世廉等人再打照面。 “咱们走吧,今年这对诗还不知道会玩出什么花样呢。”裴子烈饶有兴致的抬头看向山路,跃跃欲试。 而李荩忱和萧世廉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这家伙······怎么总给人一种是在上阵杀敌的错觉? ———————————————— 相比于石头山下的热闹,第三关所在的山上,除了来往准备的仆人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人影,风吹动这早就已经搭好的营帐和彩旗,隐隐可以听见侧面树林中几个营帐中交谈的声音。 只不过所有来往的人看到站在树林内外的甲士,便会下意识的放慢脚步,这些宫中禁卫可不是好惹的,其中有不少都是当年追随陈顼南征北战的护卫,他们腰间的兵刃,见过血的不在少数。 “两位皇子的步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快啊。”站在营帐外面,徐陵的目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沉声说道,“季高贤弟,你怎么看?” 被称为季高的中年人轻笑一声:“快······可不一定一快到底。” 这季高便是沈君高,是故翊左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沈君理的弟弟,当朝太子陈叔宝正妃沈婺华的叔父。沈君理一生正直清白,而陈顼也是看中他的品行,所以为陈叔宝聘取沈家女儿为妻,只可惜沈君理操劳于政务,早在五年之前就因为劳累过度而病逝。 而正是因为自家兄长位高权重,自己又是皇亲国戚,所以沈君高虽然满腹经纶才华,却三番五次拒绝朝廷的赏赐提拔,以表示自己并不因为亲戚的关系博取功名利禄,在朝野之间颇有口碑。 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和哀悼之情,再加上沈君理膝下无子,陈顼令沈君理平素最喜欢的侄子、沈君高的儿子沈遵礼继承了沈君理的爵位,也算是对沈君高这些年辞让的赞扬。 虽然徐陵要比沈君高大上不少,但是对于这个为人谦恭又博学多才的后辈颇为欣赏,一个“贤弟”的称呼就可见一斑。 而作为整个南陈数一数二的文学家和大儒,这一次诗会最后一关的出题者和裁判,自然也就是徐陵和沈君高了。徐陵不仅仅是南陈的左仆射,更是当世公认的学术大家,和赫赫有名的庾信并称为“徐庾”,两人的诗词文章被认为是南北朝骈体文和赋文的巅峰之作。 同时徐陵编著的著名文集《玉台新咏》,抛开南北朝对于宫体诗的盲目追求,将大量清新或者爽朗的民歌民谣收录在其中,其中就包括《孔雀东南飞》、《陌上桑》、《上山采蘼芜》等名篇,是最早收录这些民歌民谣的文集,为后世留下了一笔珍贵的遗产。 而相比于徐陵,或许沈君高的名声要小一些,但是提到他的为人,谁不是竖起个大拇哥连连称赞?让这样公正不阿的人前来坐镇诗会,就算是水平比不上徐陵,又有何妨? “后面紧跟着的三个人······是裴家和萧家的吧?”沈君高眉毛一挑,“两位皇子身边有七八个人,而这三个人能够和七八个人一前一后,不容小觑啊。” 徐陵点了点头:“这一个是萧元胤家的公子,一个是当朝的电威将军,虽然有几年未见,但是老夫这一双浊眼还是能看出来的。倒是跟在他们两个后面那个年轻人,看上去有些面生。” 沈君高轻轻摩挲着下巴:“那年轻人虽然落在后面,但是看衣衫打扮不像是随从,而且裴家和萧家两个年轻人时不时的回头和他说话,看神情俨然也没有把他当做下人,并且你看这年轻人的目光,在周围扫来扫去,很是警惕啊。” “听闻这一次吕梁之战,乃是两个年轻人向萧元胤大力陈说突围之重要,方才促使萧元胤下定决心去找吴通昭,当时裴家这孩子应该就在吴通昭营寨左近,所以去找萧元胤的,除了他家公子,十有八九还有这个年轻人。”徐陵淡淡说道。 而沈君高诧异的瞥了徐陵一眼,忍不住笑道:“没有想到明公知道的倒是不少,明公这一双眼睛,可远远没有到浑浊的地步呢。” 徐陵微微侧头看向沈君高:“季高此言差矣,老夫的眼睛纵然没有到浑浊看不清的地步,但是老夫相信,若是季高肯睁开眼,看到的肯定要比老夫多得多。” “哈哈哈!”沈君高昂首大笑,一挥衣袖,“明公,这眼睛好睁开,但是想要再闭上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所以在小弟看来,还是不要睁开的好,有些事情,我可不想看明白!” “你啊!”白胡子似乎也被气得飘动一下,徐陵的声音之中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还真的要学严陵之风?还是哪一天想模仿那掏仲景,尝尝做‘山中宰相’的滋味?” 沈君高连连摆手:“山中宰相我可当不起,能够每次来主持主持这诗会,看看年轻人是怎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我这一辈子也就值得了,什么功名利禄,有多少意思。” 徐陵叹息着摇了摇头,正想要说话,身后传来清脆的声音:“明公又在劝说沈公从政?” 徐陵和沈君高急忙回过头,同时拱手行礼:“参见殿下。” 站在两人身后、营帐外面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一身白纱素裙,看上去颇为素净,但是在腰间系有镶嵌金丝的腰带,乌黑的秀发也用金钗和玉簪挽上,同时细细看去会发现这看似简单的衣裙上面,隐约有龙凤暗纹,皇家之尊贵气质油然而生。 女子纤细的手指轻轻拿着便面(作者按:南北朝无论男女经常携带之物,用以遮挡脸部,以示对其余人的尊重)遮挡住下半边脸颊,但是依然可以从那一双剪水秋眸之中想象出来下半边俏脸若是露出来,将会是怎样的倾国姿色。 第一百二十章 猜测 PS:热得睡不着,所以······深夜福(和谐)利来啦,加个两更,求点儿打赏和推荐 女子另一只手则是紧紧拽着张牙舞爪的一个十多岁小姑娘,如果不是她拽着,这丫头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过伸手拖着个小姑娘的衣领,让女子原本飘然若仙的气质荡然无存。 “阿宁!”女子娇叱一声,吓得女孩急忙缩了缩脖子。 而徐陵和沈君高对视一眼,都是哭笑不得。 这顽劣的小丫头自然便是最得陛下宠爱的宁远公主,而死死拽着她的则是的乐昌公主。 相比于还整天在宫里面和一群弟弟妹妹跑跑闹闹的宁远公主,乐昌公主已经年过及笄,看上去要成熟许多,而且作为整个建康府权贵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宗室第一才女”,她平时的主要任务就是带着一群顽皮的弟弟妹妹读书,而这些弟弟妹妹当中,最为顽劣的自然就是宁远。 对于一向喜欢诗词的乐昌,今天诗会这样几个月方才有一次的盛大聚会,自然也不能错过,只可惜宁远这个丫头从早上就开始缠着她,无奈之下乐昌只能将宁远一并带了出来。 如果不是因为两个陛下疼爱的公主殿下驾到,单单是凭借徐陵和沈君高的身份,就算是有皇宫护卫跟随,也不会前呼后拥这么多。 “阿宁顽劣,让两位大人见笑了。”乐昌苦笑一声。 徐陵笑着摇了摇头,冲着宁远招了招手:“这个小丫头出生的时候老夫都还记得呢,陛下当时可是着实高兴了许久,谁曾想到现在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众所周知,或许是因为几个已经成年的儿子都不怎么争气,甚至时常惹出麻烦的缘故,陈顼对于女儿的疼爱更甚过儿子,甚至让人怀疑那些皇子们是不是亲生的。且不论整天在皇宫之中跑来跑去的宁远,当初在得知乐昌对诗词歌赋还有史籍文章感兴趣的时候,陈顼可是笑眯眯的让人将御书房之中一半的书籍搬走堆到女儿宫里去了。 “是啊,时光荏苒,但是两位大人身子骨健朗犹胜往昔。”乐昌公主微笑着说道,她的声音清脆之中暗有绵柔,若清泉流经石上。即使是徐陵和沈君高这两个长辈,听到耳中,也甚是舒服。 “殿下如此赞誉,老臣担待不起啊。”徐陵苦笑着说道,而此时身后传来匆匆脚步声,远远的听见一名讲经博士朗声说道, “启禀两位大人,所有通过第一关的人已经在第二关外聚集,还请两位大人做好准备。” “知道了。”沈君高朗声说道,等到那名讲经博士退下,沈君高饶有兴致的透过交错的树枝看去,树影斑驳之间,可以看到聚集在半山腰凉亭上的人群。 这一次第一关的难度算不上大,因此最终在规定时间内走到第二关的人足足有二十多个。而几名年迈的博士已经在弟子的搀扶下缓缓走入凉亭。 “两位殿下,季高,有没有兴致打个赌?”徐陵笑眯眯的说道。 沈君高一怔,很干脆的摇了摇头说道:“不和明公赌。” “哦?”徐陵声音微微抬高。 沈君高哼了一声:“老爷子您这一辈子过的就跟赌博一样,可是从来都没有输过,和这样的对手赌,我不是自找没趣么。” 乐昌公主“扑哧”一声笑出来:“孝穆公总是说沈公闭着眼睛,现在照本宫看来,沈公眼睛可是一直睁着呢,尤其是看您看的最清楚。” 沈君高说的这句话自然没错,徐陵一辈子经历大风大浪,可是他总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当初追随一代文学宗师梁太子萧铣也好,后来向陈霸先效忠、向陈文帝直言进谏、关键时刻站出来扶持陈顼也罢,可以说徐陵这一辈子都在整个朝野的最高处行走,可是就是这风口浪尖,他却如履平地,每一次看似搏命的赌博,总能大胜而归。 和这等精明的老人赌博,沈君高可没有兴致。 徐陵哼了一声,瞥了沈君高一眼,似乎在说“算你有种”,不过显然他也知道沈君高之中油盐不进的主儿,根本不是一两句激将就能够动的了的,他旋即将目光落在乐昌公主身上:“殿下可有兴趣?” 乐昌公主正想要说什么,身边宁远公主扯了扯她的袖子,一脸向往的说道:“阿姊,阿姊,你快点儿答应啊,这么好玩,我也要参与!” “若是阿姊输了怎么办?”乐昌公主蹲下来笑着说道。 宁远扬起头想来想,恶狠狠的看了徐陵一眼:“那就让爹爹揍他!” 徐陵和沈君高都是怔了一下,旋即忍不住哈哈大笑。 沈君高笑得眼泪都快流露出来:“殿下这一次有陛下做后盾,明公你就等着倒霉吧!” 徐陵又好气又好笑,可是拿宁远公主也没有办法,毕竟这个小丫头撒撒娇,就连陛下都会笑着让三分,他这一把老骨头可经不起宁远公主殿下的捉弄。 宁远公主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几个人为什么会笑,扬了扬小拳头:“算了,阿姊不敢,那本宫来好了。” 按照诗会的规矩,前两关都是可以团队通力合作通过的,而到了第三关才是单独考校每一个人的文章诗词水准,而且题目是在第一组人到达的时候就会给出的,因此谁先通过第二关,第三关所剩下的时间自然就越多。 徐陵和宁远公主这赌博,赌的当然不是谁能最后摘得桂冠,而是哪一组中的人能够摘得桂冠。毕竟每一个人面对不同的题目,发挥的水准有所差别,因此很容易出现意外,如果只是赌谁的话,很容易两个人都失败,所以赌哪一组人自然更刺激。 之前宁远公主显然也是没少来看过这诗会,所以对规矩门清儿。 而乐昌看着自家妹妹跃跃欲试的姿态,轻轻摇头,这丫头对别的不感兴趣,这吃喝玩乐倒是精通。 “我年纪小,自然应该我先来选,”宁远公主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到沈君高身边,踮起脚尖看去,旋即指着下面人群,“那两个笨蛋哥哥平时就知道欺负人,我就赌他们那一群人后面的人赢!” 徐陵和沈君高都是一惊,下意识的看去,站在宁远公主口中那两个“笨蛋哥哥”身后的,正是裴子烈三人。想到刚才两人的讨论,徐陵顿时皱了皱眉,这丫头误打误撞,还真是选了一个不错的下注对象。 第一百二十一章 对诗 PS:热得睡不着,所以······深夜福(和谐)利来啦,加个两更,求点儿打赏和推荐 看到宁远殿下上来就把之前自己也有所看好的一组人选了,顿时沈君高露出看笑话的样子:“明公莫要担心,相比于这三个人,两位皇子殿下身边的人更多,而且这几次诗会两位皇子的表现都可圈可点,所以明公压这两位皇子,胜算说不定更大一些呢。” “不,”徐陵伸手捋着胡子,“老夫不押他们几个。他们本来就人多,就算是胜了也是胜之不武,只不过因为其皇子身份,所以长久以来一直没有人明说。若是老夫押他们几个,就算是真的赢了又有什么意义,那也罢,老夫就赌跟在裴家那小子后面的第三组人胜。” 沈君高定睛看去,旋即哈哈笑道:“明公啊明公,你可真是不折不扣的老狐狸。这跟在后面的可是都官尚书裴无畏家公子,裴蕴这名字,某可是没有少听别人提起过,而和他站在一起的那个年轻人,你敢说你不认得?” 徐陵哼了一声:“就算是和裴无畏家小子站在一起的是老夫的孙儿又能如何?老夫既然和殿下赌博,自会秉公!” 沈君高笑着摇了摇头,站在裴忌儿子裴蕴身边的那名年轻人,正是徐陵的孙子徐德言,裴蕴也好,徐德言也罢,都是建康府年轻一辈之中的佼佼者,诗词文章都小有名气,多有可圈可点之处。 两人之前在诗会中也经常折得桂冠,不过都是独立或者在其余人的陪同下完成的,这一次不知怎的竟然走到了一起,这夺冠的可能性自然倍增。 难怪徐陵胸有成竹的做出选择,相比于前面的两组人,联手的裴蕴和徐德言,获胜的可能性一点儿都不小。毕竟他们两个都曾经拿到过“桂冠”,相比于只获得过一次冠军,还是仗着人多力量大的两位皇子,以及之前甚至都没有获得过冠军的裴子烈和李荩忱三人,赢面不是一般的大。 而宁远公主显然没有意识到、也不可能意识到这一点,正颇有些激动的环顾左右:“那······那老爷爷,如果我赢了,你应该输给我什么啊?” 徐陵一怔,轻笑一声,他活到老了,还真是少有人用这样的口气和他说话,当下里饶有兴致蹲下来,正色说道:“不知道殿下想要什么?” 宁远公主秀眉微蹙,旋即看向站在一边无可奈何的自家姊姊:“那你就给姊姊找个驸马算了,以后她就管不到我了。” 徐陵和沈君高显然都被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小殿下吓到了,想笑又不敢笑,这话虽然好笑,但是牵扯到的却是皇家,他们身为人臣,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越是这些和皇室走得近的臣子,越是拿捏的清楚分寸。 “请殿下恕罪。”徐陵和沈君高同时冲着乐昌公主一拱手。 乐昌冷冷的看了自家妹子一眼,让宁远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旋即微笑着说道:“舍妹无心之言,二位明公何罪之有,时候也不早了,那边对诗也开始了,两位明公快快去准备吧。” 徐陵和沈君高都轻轻呼了一口气,乐昌公主这也算是给他们两个一个台阶下,大家都不至于因为这个突兀出现的话题而太过尴尬。 等到徐陵和沈君高转身离开,乐昌公主轻轻摇了摇头,而宁远似乎察觉到什么,手指不自觉的绞在一起,迟疑的一步一步挪到姊姊身边:“阿姊······你生气了?” “罢了,”乐昌伸手摸了摸自己秀发上的金钗,喃喃说道,“及笄之年已过······” ————————————————————- “忽寝寐而梦想兮······”站在桌前的讲经博士微笑着吟诵出来。 “魄若君之在旁。”萧世廉一收折扇,潇洒回答出。 讲经博士点了点头,这是司马相如《长门赋》中的一句,而看着旁边俨然已经做好准备的裴子烈,他却是话锋一转:“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站在裴子烈身边的李荩忱顿时眉毛微皱,之前的《长门赋》他不会也就算了,这《诗经·鹿鸣》算是大众广而熟知的一首了,原本李荩忱准备开口,现在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平时会的实际上只是第一句罢了,后面是啥还真不知道。 不过李荩忱不会,不代表裴子烈不会。当下里向前迈出一步,裴子烈微笑着说道:“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那讲经博士似乎并没有因为对方能回答上来而感到惊讶,思忖片刻,沉声说道:“万里赴戎机······” 这一次裴子烈和萧世廉都下意识的瞪大眼睛,萧世廉有些诧异喃喃说道:“这······这不是《诗经》,也不是哪一篇汉大赋之中······” 而裴子烈也第一次忍不住皱眉,他们两个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打算指望李荩忱,现在若是答不上来,就等于犯错,而如果错误达到两次,就会丧失资格,一旦这一次回答错了,之后就真的是如履薄冰。 那讲经博士也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把这三个······不,准确说是两个人刁难住了。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李荩忱不慌不忙的开口,挑衅一般看了一眼那目瞪口呆的讲经博士,“这《木兰辞》,在下还是略通几句。” 讲经博士哼了一声,紧接着念道:“将军百战死。” “壮士十年归。”李荩忱毫不犹豫的接上。 “愿驰千里足?” “送儿还故乡。” 听到李荩忱利落的回答,讲经博士点了点头,脸上的不满和怀疑已经消散干净,当下里冲着三人郑重一拱手:“三位都为博学多才之人,余佩服!还请随余上山。” 萧世廉喃喃念道:“《木兰辞》?这名字某倒是听说过,但是没有想到世忠你竟然会背。” 李荩忱苦笑一声:“这《木兰辞》是一首北朝的民歌,其中讲尽战乱之中的残酷离别,其实不是我喜欢,而是家父,不,先父······” “啊,明白了。”萧世廉和裴子烈不疑有他,急忙点头。 “始兴枪王”李成是当世奇人,别说会背几首民谣,就是会翻江倒海、上天入地,萧世廉和裴子烈觉得也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他们当年追随陈庆之,可不就是翻江倒海么? 第一百二十二章 正有此意 见萧世廉和裴子烈不疑有他,李荩忱也是轻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家老爹当年的威名还真是深入人心啊。而就是这样的英雄人物,却甘于为陈庆之马前卒,这位陈庆之陈将军,到底又是怎样令人心驰神往的存在? 大争之世,果然是英雄辈出。 当然现在不是李荩忱细细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他任由这些想法如流星在脑海之中一闪而过,下意识的回头看向身边,那两位之前还趾高气昂的皇子殿下,此时正和身边的同伴一样,脸上带着苦闷的神色,显然是让什么问题给困住了。 想来也是,对于这些平时主要背诵研究宫体诗的家伙,只要稍微出一点儿偏难怪题,就足够让他们抓耳挠腮,比如刚才那一首《木兰辞》,若是放在后世,中学生都能朗朗背出来,但是熟知《长门赋》和《诗经》的萧世廉和裴子烈却是毫无头绪。 这种民歌民谣,虽然在这个时代也一直有人搜集,但是并不代表会入得了上层人士的眼睛,正如下里巴人,自然比不上那阳春白雪来的档次高,即使是算不上显贵的萧世廉和裴子烈,对此也只是浅尝辄止,更不要说陈叔俭和陈叔澄这样的皇子之尊了。 “十五弹箜篌?” “十六诵诗书。” “徘徊庭树下?” “自挂东南枝。” 对诗的声音从另外一边传来,萧世廉和裴子烈顿时停住脚步,并没有着急向前,而是饶有兴致的打量这流畅对上诗词的年轻人,显然他们所对的这两句诗萧、裴二人也未听过。 那年轻人一身衣袍看上去并无特别之处,但是腰间悬挂的玉佩又在证明他也是非富即贵出身。对出来这两句诗之后,他显然也是松了一口气,对身后的同伴说道:“侥幸,侥幸!家祖的《玉台新咏》当中恰恰收录了这一首《孔雀东南飞》,若是换做其余,你我今日怕是要饮恨于此了。” “徐兄博学,已然在众人之上,佩服佩服。”他同伴点了点头,脸上也是露出轻松神色,显然如果不是同伴将这首诗答上来,恐怕这一次诗会就要闹笑话了。 “家祖设定这样的诗词,虽然偏难怪,但是终究未曾脱离诗词歌赋之范围,阳春白雪也好,下里巴人也罢,都是诗词歌赋,既然是,我等参与诗会,就当掌握。”姓徐的年轻人笑着说道,此时显然他也发现了走在最前面的李荩忱三人,不由得一怔: “这一次所考校之诗词歌赋,多有民谣掺杂,即使是余对这些多有研究,也险些马失前蹄,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还在我们之前,自当去拜会一下。” 而不等同伴回答,萧世廉和裴子烈已经走过来:“敢问当面的可是孝穆公家徐兄和裴尚书家裴兄?” 李荩忱站在他们两个身后,饶有兴致的打量这两个面生的年轻人,站在后面的裴蕴毕竟是裴子烈的本家,所以裴子烈一眼就认了出来,而站在前面的那个,都已经提到“家祖”是《玉台新咏》的作者,也就是徐陵,那么自是不言而喻,当为徐陵之孙徐德言。 两人往这里一站,一股彬彬之气油然而生,李荩忱不由得暗暗赞叹一声。这两个年轻时候就赫赫有名的江南才子,果然不是吃素的。尤其是这裴蕴,在历史上可是老奸巨猾、心机深沉的典型人物,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如果真的让李荩忱选择,李荩忱肯定想要和裴蕴保持距离。 “正是正是。”徐德言连连拱手,身后裴蕴低语两声,显然是告诉了徐德言对面两人的身份,“想必是电威将军和萧少将军当面吧,久闻两位之声名,奈何上几次诗会两位都在沙场上浴血奋战,未能参与,因此时到今日才能与两位兄台结识,惭愧惭愧。” 萧世廉点了点头,微微侧身半步:“这位是‘始兴枪王’之子,李荩忱李兄弟。” 徐德言和裴蕴一怔,对于这个称呼他们虽然有些陌生,但是不代表不知道。无论徐陵家还是裴忌家,都是由梁入陈,显然对于这个曾经即使是在建康府也闻名一时的名字很是熟悉,因此即使是到了下一代也依旧知道,两人连忙拱手行礼:“久仰大名。” 李荩忱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你们久仰“始兴枪王”的大名还差不多。不过对于自家爹爹当初到底有多么的威武潇洒,李荩忱还真是越来越感兴趣,虽然在青史上不可能会留下他这种平头老百姓的名字,但是李荩忱知道,能够让这些素来自视甚高的达官贵人们铭记到现在,自家爹爹当年肯定也不是简单人物。 当下里一拱手:“在下李荩忱,草字世忠,两位兄台称呼某表字就可以。” 徐德言点了点头,好奇的问道:“世忠兄,你们能赶在我们前面完成答题,可是没有抽到什么民歌民谣之类?” 萧世廉皱了皱眉,这家伙是什么意思?莫非想要嘲讽他们的水平不够?虽然最后是李荩忱误打误撞回答出来的,但是也算是准确的回答上了,要比那些现在还在抓耳挠腮的家伙们好上不少,当下里没好气的说道:“抽到了,我们最后抽到的《木兰辞》。” “《木兰辞》?”徐德言和裴蕴下意识对视一眼,显然他们也都是和萧世廉、裴子烈半斤八两的水平,知道名字,但是真的要说背下来那是不可能的。 “是啊,若不是李兄博学多识,恐怕我们现在也正犯愁呢。”萧世廉微笑一声,“事不宜迟,咱们快些上山吧,否则等后面人追上来,可不就白答上来了么。” 徐德言和裴蕴同时看了李荩忱一眼,原本他们还天真的以为这个什么“始兴枪王”的儿子,只是萧世廉不知道从军中何处认识的莽夫,现在来看,真正深藏不露的还是这个李荩忱啊。 沉吟片刻,徐德言快步追上已经先行离开的萧世廉三人,郑重一拱手:“三位,这一次诗会第一关看上去还算简单,但是到了第二关就已经有玄机,第三关更是难以预测,不若我们结伴而行,到时候也好有个照应,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萧世廉眉毛一挑,显然对于这两个世家公子哥并没有太多好感,刚想要开口拒绝,李荩忱却轻轻按住他的手腕,而一直没有说过几句话的裴子烈,此时却沉声说道:“正有此意。” 第一百二十三章 表态 萧世廉正想要多说什么,李荩忱微微摇头,等到裴蕴和徐德言看过来,李荩忱一边向前一步,挡住萧世廉的面容,一边微笑着拱手说道:“那就多多拜托两位仁兄了。” 裴蕴和徐德言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而萧世廉有些不满的在身后嘀咕道:“这两个家伙一看就是来抢桂冠的,为什么非得和他们走一路?” 李荩忱翻了翻白眼,徐德言只是性子软弱,而裴蕴在历史上是什么货色,他可一清二楚,这样的队友有还不如没有。但是正如徐德言所说,这一次诗会设置的题目显然有些出乎意料,而最后的考官正是徐德言的爷爷徐陵,因此跟着徐德言,终归对对方的套路熟悉一些。 裴蕴似乎也明白双方的关系,警惕的看了一眼站在前面的李荩忱和裴子烈,一甩衣袖:“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裴子烈点了点头,他的手指有意无意的落在剑柄上,轻轻敲了敲,而裴蕴和徐德言都把他这个动作落在眼里,两人脸上虽然神情不变,但是心中都明白,这也是裴子烈在警告他们不要耍什么花招。 大家真诚相待,总比各怀鬼胎来得好。 “大士兄莫要······”徐德言还想说什么,裴蕴拍了拍他,让徐德言只能无奈闭口。 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本家兄弟,裴蕴当先向山上走去。 而徐德言似乎明白同伴的心思,也意识到自己不可能真的事事都和这三个对他们颇有提防的人说清楚,只能叹息一声跟上去。 ————--————-- 石头山本来就不大,因此上山道路上发生了什么,沈君高只是坐在那里都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得轻笑一声:“明公,看来今天你和殿下的赌博越来越有意思了呢。” 徐陵轻笑一声:“刚才让你参与进来,你不肯,怎么,现在后悔了?” 沈君高一边端详着徐陵已经写好的题目,一边摇了摇头说道:“无论是多么有趣的赌博,都会有输赢,而明公也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啊,这一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分清输赢。” 徐陵微微一笑:“恰恰相反,老夫这一辈子最讨厌的,可不就是不分输赢?” “话说回来,”沈君高显然懒得和徐陵在这种问题上再做纠缠,之前的经验告诉他,这个能言善辩的老狐狸,总是会冒出各种各样神奇的道理,所以还是不和他争论来得好,“今日看到乐昌殿下,殿下似乎有些憔悴啊。” “这几天陛下的心情不好,你看这宫里面谁不憔悴?”徐陵淡淡说道,冲着山下一努嘴,“就算是这几个还未加冠的皇子,今日看来也远没有原来那么嚣张了。” 沈君高呼了一口气:“陛下生气,某也能琢磨出来几个个中缘由。明公既在庙堂之上,也应该多知道点儿消息。扬州那件事现在有定论了么?” 微微一挑眉,徐陵诧异的看向沈君高:“季高,你什么时候真的开始关心这些事情了?” 把玩着手中的毛笔,沈君高苦笑道:“事情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甚至就连宫中公主和皇子都被卷入其中,自然也容不得某悠游自在,置身事外了。” 徐陵点了点头,无论沈君高如何消极避世,归根结底他还是沈君理的弟弟,是当朝太子妃的叔叔。尤其是在沈君理去世之后,无论沈君高如何逃避,他都是建康沈家不折不扣的家主和代言人。 可以说陈叔宝的命运,实际上和沈君高的命运,早就因为沈婺华的存在而紧紧联系在一起。 司空吴明彻和左卫将军萧摩诃在扬州遇袭,无论是放在哪个朝代,都不是小事。之前朝廷刻意压制下来,并不代表这件事就真的能够随风消散,就算是陛下不想查,吴明彻和萧摩诃也不会善罢甘休,而且现在的南陈大军掌握在他们两人的手中,为了能够稳住他们二人,陈顼也肯定会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交代。 作为一个就算是心中再不愿意,也被打上太子党标签的人,沈君高当然对扬州这件事很是关心。 徐陵摇了摇头:“陛下会如何处置此事,老夫并不知道,就算是老夫知道,肯定也是和贤弟一起知道的。” 沈君高瞥了他一眼,这个老狐狸,真是把所有话都说的天衣无缝。 不过显然沈君高也没有真的打算从徐陵这里刺探出来什么,他刚才这一句话说出来,多少也有表明态度的意思。还不太懂事的宁远公主暂时可以不在考虑之中,但是乐昌公主却不能忽视,所以一些话沈君高在乐昌面前只能藏着,到现在方才说出来。 看着重新正襟危坐的沈君高,徐陵虽然表面上没有任何不同,但是心中却是思绪万千。刚才沈君高突如其来的表态可以说让徐陵多少也乱了阵脚,沈君高这众所周知的世外闲人,这一次都不打算置身事外了,这建康府的旋涡,已经越来越大,看来不只是扬州刺史跃跃欲试,就连一向只是沉默的太子,也有些按耐不住了。 徐陵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天空,明媚的阳光下,谁能想象得到,这偌大的建康城中,已经是暗流汹涌? 虽然鹿死谁手现在还不知道,但是徐陵很清楚,这旋涡已经足够让他不能置身事外。作为一名不折不扣的老臣,徐陵实际上并没有真的偏向于谁,他至始至终都是站在陈顼这一边。 毕竟走到他这个位置上,做一个彻头彻尾的中间派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无论是谁最后登上了皇位,都不会亏待这位老臣,徐陵的声望和功绩放在这里,就是一个实打实的楷模,这样的楷模谁都想要。不过虽说如此,一些该说的话,该做的提醒,徐陵还是要做的。 否则这一场更大的赌博,就未免太没有意思了。 “陛下还没有到‘知天命’的时候,你们就开始按捺不住了?”徐陵突然没头没尾的冒出来一句。 坐在他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沈君高一怔,微微皱眉:“明公此话何意?” 第一百二十四章 题目 PS:站实验室站晕了,昨天忘了更新,晚上补上,大家请谅解 缓缓侧过头看了一眼沈君高,徐陵轻笑着伸手向上指了指:“陛下还没有老糊涂呢,所以现在······” 这个官场老狐狸笑眯眯的说道:“静,比动好。季高,你最好还是乖乖闭上眼睛。天不语······我等,亦当不语。” “天不语么······”沈君高缓缓攥紧了衣袖,忽然想起什么,声音很是低沉,“若是这天······一直不语呢?” 徐陵哈哈一笑,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怎么会,你也不想想,九年之前陛下有力挽狂澜之心,九年之后,若是连萧墙之内的事情都处理不好,又如何能当这天?” 怔了一下,沈君高点头,徐陵能够说出这一句话,此中对于沈君高的信任不言而喻,而更重要的是,朝野上下,也就只有徐陵才有资格能说出这话,当下里他沉声说道:“明公好意,某明白了,多谢明公提醒。” “无需多言,”徐陵轻轻捋着胡子,“老夫说这几句话,不只是为了告诉你,也想告诉所有人,还是要谨言慎行。” 沈君高呼了一口气,而徐陵的目光缓缓转向山下。自己现在所能做的,恐怕也就只有尽最大可能让这风潮,来的更晚一些了。但是这风潮,就算是晚,也终究有一天会席卷天地! 沈君高和徐陵并不知道,就在帐篷后面,乐昌公主轻轻松开一直捂在自家妹妹嘴上的手,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看了一眼沈君高和徐陵的背影,转而将目光投向山路上。 一道道身影正大步走上山,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一个个潇洒非凡。不过乐昌公主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几张英俊的脸庞上,而在他们身后的那一座城上。 哪怕是阳光依旧笼罩着天地,多多少少的,乐昌都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山雨欲来。 ——————————————————- “晚辈见过两位明公。”李荩忱三人和徐德言两人虽然还是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是至少是站在一起。 “你们来的最快,很好。”沈君高脸上之前的疑惑和迟疑已经消散殆尽,沉声说道,“按照规矩,题目先来者便可先看,这是此次诗会的题目,几位还请过目。” 与此同时,一名讲经博士缓步走过来,将一炷香插在香炉之中,按照规矩,从第一个人看过题目之后,所有人的诗词都应该在三炷香时间内写出来。 站在最前面的裴子烈微微侧头,看向另外一边的徐德言,徐德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裴子烈点了点头,伸手接过来那一张纸,打开看了一眼,轻呼了一口气,而同样看到纸上的字,徐德言、萧世廉和裴蕴也都是神情各异。 因为这字条上面赫然写着“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八字。 这八个字语出《诗经·小雅》,意思自然很简单,最重要的就是突出“桑梓”二字,也是“桑梓”这个称呼最早出现的地方。 也难怪裴子烈等人感到轻松,“桑梓”者,家乡也,无论在古代的哪一个时期,描绘家乡的诗词都是最重要的一种题材,诗人往往在诗词之中蕴含自己对于家乡的思念之情和漂泊孤独之意,情深意切之处,可令人感同身受。 因此这样的诗词,裴子烈他们可以说没有少读过。但是读过归读过,当细细思索的时候,他们还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李荩忱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个时候他已经清楚的认识到徐陵出这么一道题目的意味,按照萧世廉所说,这一次诗会的题目有些出人意料,而这最后一关的题目,果不其然,看上去是所有人最熟悉的题材,随意一首诗可以信手拈来,但是诗会既然是比拼,肯定不是胡乱凑合,必须要在诗词之中融入自己的真情实意,才能让人感受到这首诗的灵魂。 于是问题来了,有如徐德言还有裴蕴这等生在建康府、长在建康府的世家子弟,如何能真的明白那种背井离乡的痛苦和思念?纵然是裴子烈和萧世廉,也不过只是在外征战一段时间,根本没有长期不还乡的经历,这种思乡诗词的情感,如何体会得到? 还真是看似简单,却足够令人挠头叹息的诗词啊。 “徐卿家,你在前面出的都是什么诗词啊!本殿下若不是被那一句诗耽搁了,早就已经上山了!”骂骂咧咧的声音从山路上传来,原本在山脚下还趾高气昂的陈叔俭,此时脸涨得通红,显然落在萧世廉他们后面,让之前放下大话的他很是没有面子。 而跟在他身边的陈叔澄也是一般无二的怒气冲冲,大有要找徐陵来算账的架势。 沈君高皱了皱眉,这两个皇子殿下原来参加诗会的时候,也曾经多次与其余人发生口角的,不过考虑到他们的身份尊贵,一般大家都忍忍过去了,作为主考官和裁判的几个老臣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没有必要因为这一点儿小事和两个皇子闹得不愉快。 就算是人家没有封爵,归根结底也是龙种不是,再加上当朝陛下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大家都清楚这个道理,谁都不愿意和皇子有争执。 不过之前那几次都是和同样参赛的人或者一些年轻的讲经博士,今天却不同,这是直接找上徐陵来了。 作为南陈一等一的文学大家,徐陵主持这样诗会的时候可并不多,一般得知是徐陵在主持,不少年轻人都会趋之若鹜,以求能够让这位数一数二的文学大师能够指点自己一下,就算只是单纯的批评两句,只要能够说到点子上,照样可以起到不小的促进作用。 可今日倒好,这两个皇子竟然上来就开始找麻烦,如果不是他们还记得点儿家教,恐怕谩骂之语早就脱口而出。 “放肆!”徐陵一拍桌子,霍然站起来,这个一向以“老狐狸”的外号为人熟知的老人,此时出乎意料的须发尽张,虽然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但是带着雷霆之怒意。 沈君高苦笑一声,看着那两个明显是吓的一哆嗦的皇子,明公现在正是内心恼火和无奈的时候,你们两个这般惹事,岂不是自己来找骂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怒火 徐陵这一发火,就算是陈叔俭和陈叔澄仗着自己皇子的身份,平日里招摇过市、趾高气昂的惯了,也是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战。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招惹的到底是谁。或许很多人都会因为他们皇子的身份而礼让三分,但是徐陵肯定不会。因为他们的父皇见了徐陵都是礼让三分,甚至一直以“帝师”视之,按理说应该是他们过来毕恭毕敬的向徐陵行礼才对。 徐陵敲了敲桌子:“这诗会是老夫主持的,既然你们二人前来参加,便是以参与者的身份,这么多年来,历朝之诗会虽然因为种种原因时断时续,但是其根本原则是不变的。诗会者,以诗会友,是年轻人们吟诗作赋、相互交流的聚会,在诗会上虽然有各种比赛的形式以及最后‘桂冠’的奖励,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所有人一视同仁,所有人的身份都是诗人!” 老人的声音很大,中气十足,沈君高几次想要开口,根本没有找到插话打断徐陵的机会。作为一个靠能言善辩起家的老臣,徐陵对于自己意思的表达、语速的控制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根本不给沈君高一点儿机会。 第一次真正见识到徐陵发火,饶是李荩忱两世为人,也不由得暗暗咋舌,古人诚不我欺,史书上明确记载着,徐陵曾经看不惯陈顼的为人,当着陈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在朝堂上和陈顼大吵了一场,把陈顼骂的狗血喷头,从此陈顼向徐陵虚心求教、发愤图强,最后走上了皇位。 到底是当年能够把陈顼骂的浑身是汗的主儿,现在照样可以把陈顼的这两个儿子骂的不敢吭声。 李荩忱记不清谁曾经说过,骂人的最高境界就是骂人不吐脏字,并且不给对方一点儿还击的机会,现在徐陵显然就已经做到了。 陈叔俭跺了跺脚:“但是明公之前出的那些题目······” 这一次即使是站在一边看热闹的萧世廉等人,都不由得摇了摇头,这不是耳朵痒痒、自己找骂么。 沈君高轻轻咳嗽一声,站起来搀扶住徐陵,手上力道连打带消,低声说道:“毕竟是两位皇子,明公慎重。” 徐陵哼了一声,不再多说,径直坐下。而沈君高微笑着一拱手:“两位殿下之疑惑,想必在场不少人都有。沈某不才,倒想要先问两位殿下一个问题。两位皇子有所疑惑,是因为第二关所考校的诗词不在哪一本当世流传的书中么?” 陈叔俭怔了一下,徐陵是他惹不起的,沈君高又何尝不是,刚才真的是怒火上头了,现在才发现自己到底干了多么蠢的事。好在沈君高并没有站出来和徐陵一样想要问罪的意思,似乎还想当和事老,既然台阶都已经给了,陈叔俭和陈叔澄必须得下。 摇了摇头,陈叔俭沉声说道:“不是,皆能找到,亦曾读过。” 沈君高微微颔首:“如此说来,两位殿下发火,盖因这考校的诗词有的是记录下来的民歌民谣吧,两位殿下虽然读书颇多,但是在平时就算是看到了这样的诗词,也会嗤之以鼻。” 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从第二关走上来,显然他们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而有所困惑和不满,此时纷纷点头。 沈君高的脸色顿时一沉:“那敢问两位殿下、敢问在场诸位,阳春白雪为歌,这下里巴人就不是歌了么?诗会诗会,名为‘诗会’,古今之诗,皆应考校,方可称之为诗会,不知道诸位以为此言可对?” 顿了一下,沈君高接着说道:“诗者,诗人所作。诗人,无分高低贵贱,能言诗者皆可称之为诗人。因此这些歌谣亦当是诗词的一种,其中蕴含之情义,甚至更胜今日很多达官贵人所做之诗词,如何不能出现在这诗会上?” 整个山顶空地上一片沉默,这些年轻人们若有所思。 而李荩忱饶有兴致的看向侃侃而谈的沈君高以及闭目养神的徐陵,多亏了这个时代就有把诗词看得如此透彻的人,才能够为后世留下众多脍炙人口的诗篇。 徐陵虽然是老狐狸,但是在有人质疑他的选择、践踏他的努力的时候,他依然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世人,老狐狸虽然老了,但是怒火还是有的。 “已经烧完一炷香了。”徐陵的声音虽然平淡,但是让场上大多数人惊醒过来,自己进来之后,可还没有看到题目呢。 看着慌忙看题目的十多个人,李荩忱叹息着摇了摇头,这群傻子,和监考老师讲道理,监考老师能说到你没道理并且让你最后做不下去卷子。 “晚辈已经做好,还请两位明公指点。”就在这时,裴蕴霍然向前走出一步,朗声说道。 一名讲经博士急忙铺开一张纸,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而李荩忱轻笑一声,当你和监考老师吵完之后,发现已经有人开始交卷了,这才是最惊慌的时候,尤其是这交卷的是学霸。 萧世廉和裴子烈都皱了皱眉,这个裴蕴还真是算得好,实际上他们两个心中也多少都有了定数,只是不想做这个出头鸟,而这裴蕴不光是做了,并且根据周围其余惊慌的反应来看,这个出头鸟已经让他们彻底乱了阵脚。 看到自己的同伴龙飞凤舞写下一首诗,徐德言苦笑一声,冲着徐陵和沈君高拱了拱手,又对萧世廉三人一抱拳:“失陪了。” 话音未落,他紧跟着上前。 而萧世廉侧头看向李荩忱:“世忠,你可有定数?” 李荩忱耸了耸肩:“我能够回答上来那一首《木兰辞》就已经谢天谢地,要真的说吟诗作赋如何能行。” “不能再等了,等会儿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呢。”萧世廉沉声说道,裴子烈也是应了一声,李荩忱摆明了打酱油的态度,但是他们两个可不能跟着打酱油,当下里一并上前。 这几个家伙的心一点儿都不比裴蕴白,能够多制造一点儿混乱,何乐而不为呢。 真的抱歉 正在手打中,稍后即将更新,更新后需再次刷新页面才能阅读!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可还有人? 有一个人有了结果,后面的人就开始迫不及待。萧世廉和裴子烈写下了自己想好的诗词,施施然走下来,还不等他们两个走到李荩忱身边,陈叔俭、陈叔澄以及他们身边那些世家子弟就 李荩忱回头看了一眼香炉,这才到第二根香的一半,大多数人就已经在匆匆忙忙写下他们的答案。而微微侧头,李荩忱分明看到徐陵和沈君高都皱了皱眉,显然眼前的场景出乎他们的意料,而始作俑者裴蕴则不慌不忙的走到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这样还颇有些壮观的场面。 “裴蕴啊裴蕴,你还真是不容小觑。”李荩忱眯了眯眼,这个家伙只是负手站在那里,就给李荩忱一种背后凛然的感觉。再想想他在不经意之间打乱了所有人的阵脚,这个家伙倒还真是对得起历史上枭臣之名。 “公子为什么不去写一首诗?”清脆的声音突兀从李荩忱的身后响起,吓了李荩忱一跳,下意识的转过身,站在身后的是一名白衣金带、体态修长的女子,只不过她头上戴着斗笠,垂下来的轻纱一直到肩头,遮挡住了面容。 之前李荩忱也听说南北朝上层世家女子一般都会用轻纱斗篷将自己整个儿的罩起来,今日得见,虽然这打扮没有描述得那么夸张,但是也算是遮挡住了大多数或许过于热烈的目光。 虽然只能隐约看到瓜子脸的轮廓,但是李荩忱在看到这一道身影的一刹那,心中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没来由的拿捏一下,这朦朦胧胧的美丽还真是让人愈发心神荡漾。 轻轻呼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李荩忱直截了当的说道:“因为我不会啊。” 这女子突兀出现,虽然是世家贵族打扮,这一身也是镶金佩玉,但是终归是来历不明,所以李荩忱还是干脆地保持距离为好。这建康府是卧虎藏龙的地方,作为一个渺小如蝼蚁的人,他当然是选择能不惹事就不惹事。 “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回答。”女子轻笑一声,在她侧身之际,风吹动衣袖,衣袖上面原本不易察觉的龙凤暗纹此时清晰明了,几欲腾云驾雾而飞,“那兄台来此处为何?” 李荩忱眉毛一挑,这年头,有资格在衣服上绣龙凤的,十有八九,不,百分之百是皇亲国戚,一时间也不敢生硬的离开,李荩忱挠了挠头,颇有些无奈:“陪朋友来的嘛。” “可是我刚才在山上看得清清楚楚,你也回答了问题。”女子不慌不忙的说道,她的目光似乎至始至终都没有落在李荩忱身上,飘忽不定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他们回答不上来,恰巧那《木兰辞》我会,所以就帮了一把。”李荩忱老老实实的回答,心中却是暗暗咒骂一声,萧世廉和裴子烈这两个家伙跑到哪里去了? 这女子并非凡人,出现在这里肯定也不只是为了看热闹,李荩忱可不想因为说错了什么引来无端之祸。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喧嚣之声,紧接着可以听见萧世廉气愤的声音:“这比赛还没有结束呢,你是哪里来的信心?” 谢天谢地,李荩忱急忙回过头,似乎又是那两位皇子殿下在惹是生非,而徐陵和沈君高站在一首首诗词面前低声讨论着,一时间顾不上这边的争吵,几名讲经博士着急的满头大汗,来回走动劝说,奈何双方不是皇子权贵就是世家子弟,哪一边都不是他们招惹的起的,而且就算是萧世廉和裴子烈之流,也不会听他们说话。 “姑娘失陪了,我要去看一下。”李荩忱一拱手。 女子点了点头,目送李荩忱离开,她的目光随着李荩忱的身影缓缓飘向人群,旋即落在那两个皇子身上,面纱后面的秀眉不知不觉得微微皱起,不过终究什么都没说。 “哈哈,你问我哪里来的信心,你自己去看看,你们写的都是什么东西,我们几个的诗词放在你们当中就是鹤立鸡群,所以我说赢定了,如何不可?”陈叔俭冷笑着说道,而周围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这一句话说完,萧世廉正想要向前,扬起拳头就想打人,却被裴子烈一把拽住了,裴子烈瞥了陈叔俭一眼:“不要着急动手,咱们先动手的话,倒是让他们占了道理。” 萧世廉恨恨一跺脚,而周围的世家子弟们脸上也都满是尴尬神色。其实正如陈叔俭所说,相比于这两个皇子以及他们那些狐朋狗友们所做出来的诗词,其余人确实有所差距,恐怕也就只有一向被称之为“才子”的徐德言,方才有和他们相较量的水平。 实际上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皇家之教育更胜世家之教育,皇家请来最好的老师,培养出来的弟子,当然要比这些世家子弟要好,就算是这两个皇子殿下真的不怎么学习,在长期的耳濡目染之下,基本功还是很扎实的。 “等等,”萧世廉声音微微提高,“结果还没有出来呢,纵然是我们略逊一筹,不是还有徐公子么?” 萧世廉话音未落,一道道目光都落在徐德言身上,是啊,就算是我们写的不行,还有徐德言,徐德言上一次轻而易举的打败所有人,以堪称惊艳的诗词夺冠,这一次自然也可以。 更有人直接将徐德言的诗作读了出来: “万里风烟异,一乌忽相惊。 那能对远客,还作故乡声。” 这诗作以“万里”开篇,有豁达之气,而最后又由鸟鸣声落在思乡情上,构思巧妙,绝非凡品。 似乎感受到这些目光之中的期待之情,徐德言有些不好意思的拱了拱手:“诸位,真的很抱歉,此次诗会是家祖主持,作为裁判的,所以我的诗作只是挂出来请诸位品评指责,并不打算参赛。” 顿时整个空地上鸦雀无声,陈叔俭一脸得意的看向萧世廉。不过他旋即看到站在远处大树下那一抹倩影,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下来,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而一向和陈叔俭同气连枝的陈叔澄也意识到什么,低声说道:“阿兄,怕应当是乐昌妹妹,她怎么在这里?” 陈叔俭想想自己刚才张狂的表现,顿时有些头疼,不过远处乐昌公主似乎并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兴趣,转身离开,转身就不见了。 “时间快到了,可还有人想要写下诗作?” 沈君高浑厚的声音响起,第三炷香不知不觉已经烧到了末尾。 第一百二十七章 渔翁得利 萧世廉死死咬着呀,陈叔俭他们得意的神情让他看着很不爽,但是毫无办法,追随萧摩诃转战淮北,萧世廉读书的机会更少了,这诗作写的甚至还不如之前。 突然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萧世廉霍然回头,不知道何时,李荩忱已经转身向着沈君高的方向走去。只听得自己这个同伴大声说道:“明公,我还没有写。” 沈君高微笑着点了点头,虽然不清楚这个年轻人的来路,但是刚才他帮助萧世廉和裴子烈通过第二关,还是被沈君高看在眼里的。更何况这其中还关乎着徐陵和宁远公主的赌博,更是让沈君高对这个年轻人有所期待。 “本宫就说,他们还没有到输的时候。”站在徐陵身边的宁远公主哼了一声说道,她的目光在那一首首已经写好的诗词上飘来飘去,显然对于李荩忱还是没有信心,所以至今仍然在盘算,是不是要把这些诗作全都想办法销毁掉。 似乎察觉到宁远殿下嘴硬的成分多一些,徐陵只是微笑摇头。在众多诗作当中,当然还是徐德言的诗作最为出众,作为徐陵亲自培养的孙子,徐德言当然不会给诗书传家的徐家丢人,就算是那两位皇子同样都是名师教导出来的,和徐德言这样徐陵亲自教导的肯定还是有差距。 虽然徐德言摆明态度不想参与争夺桂冠,但是他诗作的出众还是无法掩饰的,就算是宁远公主再怎么耍赖,也是徐陵胜了。 除非······徐陵缓缓侧头看向正提笔蘸饱墨水的李荩忱,除非这个家伙能够一鸣惊人。 身边脚步声响起,徐陵急忙一拱手:“殿下。” 乐昌公主沉声说道:“明公无须多礼。” “殿下刚才去场前了?”徐陵的目光重新落在周围的诗作上。 “孺子不可教也!”乐昌公主轻哼了一声,“本宫这两个兄长,还真是不怕惹是生非。” 徐陵一边提笔写下评语,一边沉声说道:“两位殿下年轻气盛,如此······倒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现在这天下······”乐昌公主压低声音,“不在情理之中!” 笔轻轻抖动了一下,险些脱手而出,徐陵旋即用紧力气,握住笔杆:“这句话换做平时,殿下是说不出来的。想来是陛下所言吧。” “嗯。”乐昌公主洁白纤细的手指放在桌子上,有意无意的轻轻敲动,内心的担忧和不安根本没有打算掩饰,“瞒不过明公。” 徐陵缓缓放下笔,果然不出所料,乐昌公主这一次专程前来诗会,也不简简单单是为了鉴赏诗作,这背后多少都有陛下的意思。 显然之前自己向陛下说出的肺腑之言,多少也触动了陛下的心弦,对于徐陵的态度,对于自己的儿子现在于人前人后到底是什么模样,显然陈顼有了足够的好奇。 一向聪慧的乐昌公主,倒还真是一个前来完成任务的不错选择。 陛下当初有推翻陈伯宗、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可是到头来却为一群惹是生非的儿子而头疼,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作为朝堂常青树,换做其他人,徐陵才不会关心,但是这是陛下的难处,而这难处最后关乎的是整个大陈的未来,因此徐陵不得不关心。 “罢了,陛下的心思老夫也能妄自揣测到几分。”徐陵沉声说道,“今日的场面殿下想必也看到了,这两位皇子殿下尚且没有封号,就已经如此,其余人是什么模样自不用老夫多说,事到如今,只能请殿下转告给陛下,老夫的一句话。” 乐昌公主神情一凛:“明公何不向父皇明言?” “有些话当着陛下的面说出来,陛下不一定听得进去,倒是殿下想办法转述,或许更好一些。”徐陵淡淡说道,“还请告诉陛下,鹬蚌相争倒在其次,当提防有人助纣为虐,有人最后‘渔翁得利’啊。” 轻轻颤抖一下,乐昌公主低声说道:“谨受教。” 这话就算是以徐陵的身份,也不好直接向陈顼说出来,毕竟亡国之危,不应该是一个臣子在国家稳定时期就担心的。难怪徐陵坚持让乐昌公主转述。 徐陵呼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年轻人们。 渔翁得利,只是不知道,这渔翁,到底是谁? “正在写诗这人,明公可曾认识?”突然想起来什么,乐昌公主的目光转而落在李荩忱身上。 “哦?”徐陵抬头看了一眼奋笔疾书的李荩忱,“不认识,只是听说是左卫将军萧元胤的幕僚。” 乐昌公主微微颔首:“这人倒是有意思。” 徐陵眉头微皱,正想开口,前方李荩忱已经放下笔,冲着沈君高郑重一拱手。而只听得沈君高低呼一声:“好诗!” 那最后一炷香此时也恰恰到终点,风一吹,最后一线袅袅香火也随风飘散,烧成灰烬的香在风中支撑不住,缓缓倒塌,化作香炉中厚厚香灰的一部分。 而不等墨迹干涸,李荩忱的诗作就被挂出来。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萧世廉第一个开口念出来,“好一个‘江入大荒流’!”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裴子烈一边念着,一边缓缓侧头,站在他身边的陈叔俭,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这样洋洋洒洒写出来的诗词直直的挂在那里,墨香依旧,而那字也颇有潇洒之意,豪放阔达之情感在字里行间、诗词之中可见一斑。而整首诗以海天之景表达思乡之情,静中有动,气势博大,绝对是上佳之作,相比之下,徐德言那一首诗反倒是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毕竟这鸟鸣声和海天之音是无法相比的。 “献丑了。”李荩忱露出一抹笑容。 这是诗仙李白的诗,再用自己上辈子学过的柳体洋洋洒洒写出来,放在这个时代,镇场子还是可以的。 只可惜早知道有今日,当初练柳体的时候就应该再用心一些了,这字现在也只是能看的地步,和诗词的水平不太搭配。 “世忠,没有想到你竟然还有这么一手,之前为什么谦虚?!”萧世廉惊喜的说道,这诗词出来,其余的都变得黯然失色,今天这桂冠是拿定了。 “你······师承何人?”就在这时,徐陵冰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年轻人们热烈的讨论。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礼 PS:补几天前的更新 世家子弟们都有些诧异的看向李荩忱,这个家伙他们之前都没有见过,上来就是这样的诗篇,绝对不是凡人,可是既然不是凡人,之前为什么不显山不露水? 徐陵沉声说道:“这江南虽大,但是名师大儒老夫也算是认识的七七八八,你这首诗的水平甚至要在很多名师之上,而有如此水平的,老夫所知道的不过几人,所以不知你师承何人,为何老夫之前从未听说过谁有你这样的弟子?” 而沈君高也是皱了皱眉,打量着李荩忱,显然心中有和徐陵一样的困惑。 徐陵如此一说,正说在关键上,周围人都用狐疑的目光看向李荩忱。是啊,如此高水平的诗作,为什么之前没有听说过? 萧世廉急忙想开口解释,却被裴子烈伸手拦住,萧世廉顿时眉毛一挑:“大士,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怀疑世忠?” 裴子烈看着红了眼睛的萧世廉,又好气又好笑:“某是那样的人么?你解释没用的,这种事,得世忠贤弟自己说。” 深深吸了一口气,李荩忱知道瞒得过别人也瞒不过徐陵这个老狐狸,真是果不其然。不过他之前就已经打好了腹稿,否则也不敢轻易的站出来,当下里郑重一拱手,朗声说道:“回禀明公,晚辈姓李,名荩忱,草字世忠,先父乃前魏车骑大将军、前梁大都督陈子云将军麾下马前卒,姓李。晚辈一身所学,为先父所教。” 徐陵和沈君高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这样的称呼就算是他们这些过来人,多少也有些陌生,毕竟梁和魏都是已经逝去的数十年的国号。不过陌生不代表不知道,徐陵的瞳孔微微收缩一下,喃喃说道:“你爹爹······‘始兴枪王’李成?” “正是!”李荩忱一颔首,两个字掷地有声,“有先人遗物可为证,不信的话两位明公可以去问左卫将军。” “难怪左卫将军会对你照顾有加,原来是故人之后,”徐陵苦笑一声,第一次恭敬到位的冲着李荩忱一拱手,“枪王高义,得遇枪王之后未曾行礼,倒是老夫失敬了。” 而沈君高也是跟着一拱手算作还礼。 李荩忱轻呼了一口气,果然把陈庆之和自家爹爹这两个传奇人物抬出来还是能镇住场子的。而此时李荩忱也逐渐意识到,自家爹爹在临走之前留给自己的遗产有多么丰厚。 徐陵的郑重一礼,可是千金难买啊。 当然对于自家爹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李荩忱也愈发好奇。 陈庆之马前卒、始兴枪王、高义之士,这个曾经一身粗布衣袍、看上去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的老人,到底有着怎样令人心驰神往、以至于时至今日这些老人们都念念不忘的过去? 李荩忱很清楚,历史上这样出身平凡、武艺超群而又有令人敬佩之闪光点的人有很多,往远处说,战国有义士朱亥,唐朝有散尽千金虬髯客,往近处说,霍元甲、黄飞鸿、大刀王五,哪一个不是赫赫有名,今人提及,依然心驰神往。 只可惜历史是达官贵人的历史,是胜利者的历史,出身平民又最终在那一场山洪中再无音讯的李成,终究被历史的滚滚潮流所淹没,大浪淘沙,最后能留下姓名的平头百姓,终究少之又少。 “贤侄言称‘先父’······”徐陵想起来什么,淡淡说道,“没有想到······想当年刘潜陷害于某,言某于任上贪污,世人皆信,朝廷就地夺官,唯令尊愤然不平,拔剑而起,十日之内追索到刘潜所派遣嫁祸之人,方才为某免去一场无妄之灾。 只可惜之后令尊追随陈将军北上,再无音讯,当年相救于宦海之中,恩情之重,时徐陵无以为报,今日得知故人已逝,此恩情竟无法当面相报······” (作者按:徐陵被陷害一事史有其实,详见《陈书·卷二十六·列传二十》) 李荩忱嘴角轻轻抽搐一下,自家老爹当年还真是不折不扣的义士。 而沈君高点了点头,虽然徐陵的清白被证明,但是毕竟是徐陵早年的“污点”,而朝廷旨意已下,并未收回,使得徐陵才华正茂的年纪白白空度几年,是徐陵一生都不愿意提起的回忆,今日能够平淡的说出来,一来是或许是因为时间太久了、当事人都已经过世,徐陵已经忘却了当时的痛苦,二来也是陡然听闻故人有后,感慨万千。 “可惜先父追随陈将军从洛阳撤退之后,遇到山洪与将军失散,从此收拢旧部隐居于山中,本来就此躲避战乱,安然一生,谁曾想到天降横祸,蛮夷兵锋杀到,以百姓之性命要挟大都督撤退,先父带领村中丁壮奋战不敌,最终村中长老以妇孺老弱之性命为代价,配合伯清兄的亲卫,方才掩护我等逃出生天。”李荩忱叹息道。 “乃父也是一世英雄了,能得子如此,九泉之下想必也会欣慰。”徐陵感慨道,“北周蛮夷之罪孽,终究有一天会得到报应。” 李荩忱郑重颔首,三百年南北混战,要说遭受无妄之灾的人太多了,死在北朝手中的有很多,死在南朝手中的又岂在少数?冤冤相报本来就没有终止,李荩忱不想去清算这本来就算不清的仇恨,其余的他都可以不在乎,他只想要报那两百条性命惨死的血仇。 有人或许会说,这乱世之中谁家不死几个人,如果活着就是为了报仇,也未免太看不开了。对此李荩忱只想说,别人怎么想他可以不管,但是这二百条性命是他的亲人至交,这仇就算是到了天涯海角,他都会去报。 去他娘的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 徐陵眯了眯眼:“令尊侠义之气,声名远扬,后来跟随陈将军北伐,陈将军以心腹待之。陈将军乃五十年前数一数二之儒将,虽身出寒门,却勤奋好学,师从‘竟陵八友’,文笔自是不用多说,能够以其诗文功夫传授令尊,也在情理之中。今日贤侄能写出如此锦绣文章,怕也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徐陵还是选择帮着自己解释过来了。至于徐陵自己是不是相信这样的理由,李荩忱不知道,也懒得知道。 毕竟这个老狐狸就算是不相信,也不会真的直接点破。 自己这一场赌博,算是赢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桂冠 PS:补几天前的更新 徐陵既然开口,这件事便算是有了定论。萧世廉等人又惊又喜的看着这“异军杀出”的李荩忱,显然他们都没有想到,到头来竟然会出现这样令人意想不到的反转。 而陈叔俭和陈叔澄等人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消散,不管这李荩忱是什么来路,徐陵开口,谁都没有办法再质疑,就算是陈顼也得考虑考虑,更不要说其他人。更重要的是,这个李荩忱写出来的诗词,确确实实要比在场所有人都强。 今日诗会之桂冠,看来就真的要落在这个之前的“无名鼠辈”身上了。不过根据徐陵以及之前萧摩诃对于李荩忱、或者说对李荩忱父亲的青眼有加,李荩忱想要当“无名鼠辈”估计都不可能了。 沈君高本来想说什么,不过想了想终究还是顿住了。且不管徐陵为什么不想深究,至少对于沈君高这个太子的舅父来说,李荩忱是萧摩诃的幕僚,而萧摩诃虽然没有明确表态要支持陈叔宝,但是之前的一言一行显然表明他是站在陈叔宝这一边的,而且陈叔陵对萧摩诃时的那些小动作也由不得萧摩诃不站在陈叔宝这一边。 因此无论怎么说,李荩忱都是不折不扣的自己人,就算是真的有所怀疑,那也得是私下里自己解决的问题,现在在这样的情况下,沈君高最好的选择就是默认徐陵的决定。 倒是一直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切的乐昌公主,自从李荩忱那一首诗写出来之后,面纱后的目光就没有再从他的身上挪开。这个刚才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会写诗的家伙,到头来却力挽狂澜。 他到底真的是因为不想表现,还是因为太想表现? 真是一个有趣却又令人看不透的家伙。 “如果诸位没有异议的话,这一次诗会的桂冠,就是李贤侄的了。”徐陵朗声说道。 陈叔澄刚想要开口,却被陈叔俭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乐昌在这里,肯定是父皇指使她过来的,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来打探什么消息,但是咱们的言行还是谨慎些好,莫要殃及池鱼!” 陈叔澄打了一个寒颤,急忙点了点头,甚至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乐昌公主只是他们的妹妹,这没有什么可怕的,问题是乐昌公主肯定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出现在这里。 再联想到他们这几日的谋划,陈叔澄微微颔首,沉声说道:“阿兄说的是,不可因小失大。” 陈叔俭和陈叔澄不开口,他们身边那些趋炎附势的世家子弟们自然也都不好开口,而其他人本来就高兴看到李荩忱让两个皇子威严扫地,此时自然更不会反对。 “贤侄请过来,这桂冠是你的了。”徐陵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荩忱急忙上前一步,徐陵缓缓的拿起来桂冠递给他,沉声说道:“贤侄既名‘荩忱’,当一腔热血以报国家,莫要辜负了令尊九泉之下的期望。” “晚辈谨受教。”李荩忱点了点头,郑重伸出手。 紧紧盯着李荩忱的双眼,徐陵沉默良久之后,突然微笑着说道:“贤侄知道为什么老夫对你所说深信不疑么?” 李荩忱眉毛一挑,这个老狐狸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徐陵根本没有在意周围人同样好奇的目光,伸手一指:“来,你把你的名字‘荩忱’写下来。” 李荩忱点了点头,提笔写下“荩忱”二字。 昂首看向茫茫苍天,徐陵深深叹了一口气,从李荩忱手中接过来笔,沾饱了墨水,在荩忱前后挥毫写下四句诗词。 “谁许中原与乱兵?年少总负报国名。 荩忱虎啸寒易水,定教鸟兽祭丹心。” 随手将毛笔一放,徐陵仰天长叹:“李兄,李兄,大好男儿!” 似乎意识到身边李荩忱有些茫然,徐陵伸手郑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贤侄,当年令尊证我清白之后,不日将追随陈将军北上,而某时为一介白丁,除金银细软之外无以为报,令尊对金银珠宝概辞不受,余感慨之下以此诗赠之,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五十年之后,这首诗还活着,还活在你的身上!” 李荩忱神情一凛,静静看着这一首虽然算不上上乘,但是杀伐之气溢乎字里行间的诗句。 真的难以想象,那一代人肩负着的,是怎样艰巨而又荡气回肠的使命? “明公······”李荩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徐陵微笑着摆了摆手:“听到你的名字,老夫就已经明白十之八九,如果不是‘始兴枪王’的儿子,如何会有这样的名字?” 李荩忱郑重一拱手:“晚辈明白了。” “莫要辜负了令尊在天之灵。”徐陵声音微微低沉,不过旋即露出一抹笑容,“若是有空的话,可以常来府上找老夫,老夫可对你这小子很是期待呢。” 李荩忱应了一声,手中的桂冠沉甸甸的,带着李成最后撒手人寰的遗憾,带着徐陵对于故人之子的期待,带着······带着太多李荩忱说不清也看不清的东西。 或许,还带着整个民族三百年的等待。 “世忠,恭喜恭喜。”萧世廉笑着上前捶了李荩忱一下子,“你小子之前那么谦虚,瞒我们瞒得好苦啊!” 李荩忱哈哈笑道:“某也得谦虚谦虚不是,这建康府藏龙卧虎,当然还是低调的好。” 而裴子烈在一侧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世忠贤弟,如果连你都低调,那今天这诗会上可就没有高调的人了。” “就是,快说,是不是想要留到最后表现自己?!”萧世廉一副要问到水落石出的架势。 李荩忱苦笑着一摊手:“某这不是见那两个家伙太嚣张,所以不得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么?怎么到头来你却不领情?” “真是没有想到,令尊除了是我萧家的恩人,竟然还曾经帮助过孝穆公,真的好想知道,当年令尊是怎样的英雄人物。”萧世廉悠然神往,“想当初在山上的时候,看到令尊以一己之力抵挡数百名蛮夷,某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个简单人。” 李荩忱点了点头:“是啊,我也想知道······其实我还想说,这一次谢谢你们,孝穆公言明情况之前,很多人都将信将疑,但是你们并没有开口质疑。” 第一百三十章 惊鸿 “哈哈哈,只要你不怪罪某没有站出来帮你说话就行!”萧世廉有些惭愧的说道,刚才虽然他是被裴子烈拽住的,但是终究还是没有站出来帮着李荩忱说话。 “某裴子烈的朋友,清者自清,当然能自证清白。就算是证明不了,某手中剑也可以帮他证明。”一旁裴子烈声音冰冷,带着一如既往的杀意。 而李荩忱和萧世廉对视一眼,都是有些无奈,不过他们相信,刚才如果真的有人还不断的怀疑李荩忱,裴子烈真的会不吝惜拔剑。 这位用尸山血海换来今日的年轻将军,可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走,今天这桂冠也拿到手了,咱们说什么都得庆祝庆祝。”萧世廉笑着说道,“十里秦淮,无边风月,今日不醉不休!” 裴子烈也是欣然点头,显然对于嗜酒如命的他,听到“不醉不休”四个字就很是激动。而李荩忱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两个家伙,是不是才算是真正的狐朋狗友? 似乎想起来什么,李荩忱突然顿住脚步,下意识的回头看去,不远处的山顶上,徐陵和沈君高似乎正在交谈着,有说有笑,不过李荩忱的目光并没有在他们两个身上过多停留,转而落在站在沈君高身侧那名之前见过的女子身上。 她此时背对着李荩忱,已经摘掉了面纱,正弯着腰对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不知道说着什么。似乎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女子下意识的挺直腰杆,不经意的回头,正好对上李荩忱的目光。 一双摄人心魄的翦水秋瞳,目光清澈,而曾经在薄纱下若隐若现的瓜子脸此时已经展露出真容。洁白无瑕,倾国倾城。 惊鸿一瞥,动人心弦。 李荩忱艰难的咽了口吐沫,这种纯天然还带着高冷气息的美女,真的是令人魂不守舍。女子似乎也意识到李荩忱看她的目光之中带着难以名状的情思,急忙别过俏脸,继续和那比她矮上一头的小姑娘继续说话。 真是有意思,李荩忱的嘴角微微一扬。 而萧世廉有些诧异的回过头:“世忠,快走啦!” “嗯。”李荩忱应了一声,还不等他跟上萧世廉的步伐,密集的脚步声骤然响起。 “来者何人?!”裴子烈低喝一声,手已经按在剑柄上。 “哼哼,今天你们靠着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小杂种赢得了诗会,徐孝穆那个老东西同意了,我们可没说同意呢。”陈叔俭的声音从一侧的树林之中飘出来,“这里正好可以挡住山顶上人的视线,本皇子倒要看看,今天到底是谁狼狈不堪!” 站在树林一侧的正是陈叔俭和陈叔澄,而他们带来的随从再加上那些一开始就跟着他们参加诗会的拥趸们,足足有二十多人,将萧世廉他们三个围的水泄不通。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手中都拿着木棒甚至铁棒,显然是早有准备。这东西打在人身上多数都是留下内伤,却少留皮肉伤,很明显这帮子护卫平日里没有少跟着两位皇子横行霸道。 裴子烈眉毛一挑,手中佩剑“哐当”出鞘:“伯清,你没有带兵刃,等会儿某抵挡他们,世忠你掩护伯清先走!” 萧世廉冷哼一声,抽出来自己的折扇:“对付这些地痞流氓,难道还用得上兵刃?” “兄长,他们三个毕竟都不是寻常人,咱们这样会不会······”陈叔澄看着背靠背严阵以待的三个人,忍不住低声说道,“干脆吓唬吓唬,折辱他们一下就可以了,否则······” “哼,难道你怕了?”陈叔俭声音转冷,显然对于弟弟的临阵动摇有些不满,“天塌下来肯定是我顶着,你怕什么?让他们主动叫‘爷爷’,那岂不是太便宜这几个小子了,就得打得他们叫‘爷爷’才行!” “兄长,关键是这时候根本不是咱们应该动手的时候。”陈叔澄压低声音说道,自己刚才还真是糊涂了,怎么就脑袋一发热跟着陈叔俭来了呢,“现在父皇正紧盯着咱们,小心驶得万年船,可万万不能耽误了二哥!” 陈叔俭轻轻吸了一口凉气,旋即看向李荩忱三人:“话虽如此,但是今天也不能放过他们,罢了,你们三个今天要想不挨打,就乖乖的喊三声‘爷爷我错了’,我就放过你们?” “喊什么?”李荩忱眉毛一挑。 “爷爷我错了!”陈叔澄一脸得色的说道。 还不等他回过神来,周围已经一片低笑声。而萧世廉更是笑着直接趴在了李荩忱肩膀上。李荩忱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家伙也未免太容易上当了。 就在这时,裴子烈微微移动脚步,而站在他身边的萧世廉和李荩忱也都感受到了同伴的动作,趁着陈叔澄生气而乱了方寸的时候动手,自然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不察,竟然落入了李荩忱的圈套之中,陈叔澄狠狠哼了一声,旋即一扬手中的木棒,而周围那些随从和世家子弟们都急忙收敛脸上的表情,这个时候要是被陈叔澄发现自己在笑,十有八九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而李荩忱整好以暇的迎向陈叔澄的目光,这位皇子殿下的智商看来也是堪忧。而陈叔澄也感受到了李荩忱充满鄙夷的笑容,并且都快笑弯腰的萧世廉,更是对他赤果果的讽刺。 “你们真是活的不耐烦了!”陈叔澄低吼一声,挥动手中木棒便要向前冲,而周围的随从此时才勉强收敛住笑容,哪里还顾得上跟着陈叔澄一起向前? 平日里这位皇子殿下欺男霸女,都是指使人上前,还真是少有自己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时候,看来今天是动了真怒。 “阿澄!”陈叔俭一惊,伸手去拽陈叔澄,可是为时晚矣。 裴子烈一身不吭的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双脚就地一滑,侧身让开快步冲过来的陈叔澄,手腕一转,重重的敲在了陈叔澄的背上,陈叔澄惨叫一声,木棒脱手而出,而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李荩忱雪亮的短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好!”陈叔俭低呼一声,他手中没有拿家伙,此时几乎是下意识的向后退,而几名随从也急忙上前。可是他们的动作太慢了,裴子烈手中长剑重重抡在了左右夹攻的那两名随从的木棒上,他是以剑背应敌,根本不用担心剑刃卡入木棒。 第一百三十一章 走着瞧 那两名随从几乎是被剑背强大的力道硬生生震开的,而裴子烈趁此机会快步上前,他终究还是不敢下死手,临时调转剑刃,露出剑柄,重重敲在了陈叔俭的小腹上,陈叔俭低呼一声,躬身的时候,雪亮剑刃已经点在他的咽喉上。 只要陈叔俭上前半步,剑刃就会刺穿他的脖颈。 谁都没有想到裴子烈竟然会如此不管不顾的猝然发难,更不会想到严阵以待的这么多人竟然根本拦不住三个人“斩将夺旗”。或许这两个皇子的随从们平时也没有遇到过如此险境——毕竟放眼整个建康府,真的敢对皇子大不敬的也没有几个——因此此时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敢上前。 这裴子烈胆大包天能够把剑架在陈叔俭的脖子上,谁敢保证他不会手上一哆嗦,要了殿下的性命? 他这一哆嗦是小事,可是要是真的哆嗦了,在场的这么多人估计都得人头落地。 “李兄弟,不不不,李大哥,有话好说,咱们没有必要动刀动枪的。”陈叔俭还没有开口,陈叔澄就已经忍不住轻声说道,相比于兄长,李荩忱的刀同样架在他的脖子上,一样的冰冷。 死亡的气息弥漫,让陈叔澄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战。 裴子烈冷笑一声,看向死死咬着牙似乎很是不忿的陈叔俭:“让你的人都退开,我们几个不想惹是生非,不打算为难你们,希望你们也乖乖的让开道路。不要想什么小动作,不要忘了,就算是你能够挣脱,你兄弟也还在我们手中。” 这些护卫在陈叔俭和陈叔澄身边的随从,平日里欺男霸女还算在行,但是要真的对上裴子烈、李荩忱这样的对手,自然就力不从心了,毕竟打群架的本领和战场上杀人的本领有着本质的差距。 李荩忱拍了拍陈叔澄的肩膀:“动不动手还真不是某说了算,得看你兄长的,更或者你要觉得你可以让他们闪开,也没问题。” “你们······你们快退下!”陈叔澄急忙大喊,他此时已经后悔万分,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掺和到了这件事当中,现在好了,要是李荩忱真的一不小心,恐怕他今天就算是不走黄泉路,也得吓掉半条命。 “且慢!”陈叔俭显然要比自己这个双腿不断打哆嗦的弟弟要坚强上不少,正色看向裴子烈,“你们这样挟持皇子,难道就不怕事了之后吃不了兜着走么,父皇是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 裴子烈冷冷一笑,并没有说话。而李荩忱整好以暇的说道:“陛下如何处置我们还在其次,关键是两位殿下现在都快没命了,难道两位殿下不应该先关心一下自己的性命么!” “你们杀了我们两个,父皇不会放过你们的,二哥也不会放过你们的!”陈叔澄瞪大眼睛,怒声喊道。 “阿弟!”不等李荩忱他们反应过来,陈叔俭已经惊慌的喊出来。 “你说谁?”李荩忱眉毛一挑,“二哥?二皇子?” 裴子烈和萧世廉也都是脸色微变,陡然听到二皇子陈叔陵的名字,这件事竟然还牵扯到了陈叔陵?还是说这两个家伙只是借着陈叔陵的名号来唬人? 可是若是那样,陈叔宝这个太子的名头岂不是要比陈叔陵管用的多,这陈叔澄虽然是贪生怕死之徒,但是应该还是有脑子的,为什么会搬出来陈叔陵而不是陈叔澄? “啊!”陈叔澄反应过来,不过还不等他想要开口,萧世廉已经麻利卸了他的下巴,让陈叔澄发出一声闷哼,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颤抖了一下,额头上已经冒出豆大的汗珠。 刚才那无意之间的两个字已经足够了,此时再说出来的十有八九都是假话,因此李荩忱他们也懒得去听。 李荩忱不慌不忙的转过头,看向脸色有些发白的陈叔俭,这陈叔俭还真是找了一个靠谱的队友啊。 陈叔俭恨恨的跺了跺脚,看向惊慌失措的陈叔澄,这个废物! 裴子烈微微侧头,似乎在欣赏陈叔俭的表情变化,良久之后,他淡淡说道:“殿下,在此处僵持不是好事,咱们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若是被别人看到了,难免会走漏风声。我们的要求还是和刚才一样,你放我们走,今日恩怨,一笔勾销,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他也清楚,这一场闹剧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了,刚才陈叔澄无意之中说出来的那个“二哥”真是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现在裴子烈他们三个的当务之急,不是在这里和陈叔俭打消耗战,而是和吴明彻、萧摩诃商量下一步对策。 轻轻呼了一口气,陈叔俭点了点头,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继续拖下去,陈叔澄还会慌张的说出来什么:“罢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都给本殿下退开!” 周围的随从和世家子弟们慌乱的对视一眼,纷纷后退,闪开一条道路。而裴子烈举着佩剑缓步向前,无奈之下陈叔俭只能跟着后退。而李荩忱则冲着萧世廉使了一个眼色,萧世廉伸手给陈叔澄接上下巴。陈叔澄紧紧皱着眉,显然从小都没有受到过如此虐待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对方手腕的强硬。 “乖乖听话。”李荩忱沉声说道,这一次陈叔澄什么都不敢再说,只是连连点头。 走出树林,豁然开朗,山路上正好可以看见下山的裴蕴和徐德言两人。显然裴蕴他们两个也没有想到树林中会哗啦啦走出来这么多人,而走在前面的裴子烈和陈叔俭似乎表情都有些奇怪。 裴子烈之前看到人影,早早的收了佩剑,到了这山路上,参加诗会的世家子弟都在三三两两的下山,就算是给陈叔俭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这光天化日下动手。 “多谢殿下网开一面了。”李荩忱微笑着拍了拍陈叔澄的肩膀,收回手中的兵刃,两人看上去就像是好朋友一样勾肩搭背。 “这树林中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两位殿下放心。”裴子烈郑重一拱手。 陈叔俭狠狠瞪了一眼狼狈不堪走过来的弟弟,一甩衣袖:“今日事了,但是不代表这恩怨了结,咱们走着瞧!” 话音未落,他大步向着山下走去。陈叔澄叹息一声,急忙快步跟上兄长。而那些随从和拥趸们也是有些狼狈的跟上,这些人虽然还有世家子弟的风范,但是之前目中无人的骄傲,却已经烟消云散。 第一百三十二章 输得起 ps:苏州40度热风中的作者想要点儿推荐票和打赏~ “他们?”徐德言有些诧异的看着这一群人,之前两位殿下和萧世廉他们三个人可以说是势同水火,现在怎么看上去好像多年未见的至交好友? 而裴蕴似乎猜测到了什么,微微一笑:“或许是‘不打不相识’吧。” 徐德言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还以为裴蕴所说的这个“打”只是在诗词上的切磋较量:“这位李荩忱李兄弟倒是真有几分本事,而且于我徐家有恩,若是能够相交,自是再好不过。” 裴蕴的目光落在李荩忱身上,对于他来说,徐德言存在的主要目的就是帮助他成功闯过这一次诗会的前两关。毕竟这一次诗会是徐德言的祖父徐陵坐镇,所以裴蕴相信徐德言多少事先会知道些什么,更或者知道一些他祖父在出题目的时候有可能涉及到的冷门诗词。 而事实证明,裴蕴猜测的不错。只可惜到了第三关,裴蕴自己的水平终究还是差了一些,没有最后摘得桂冠,不过裴蕴已经很满足了,毕竟徐陵给每一个作品都写了批语,而在裴蕴的作品上指明了几处可以改进的地方,并且显然是对这个孙子的同伴颇有期待之情。 这对于裴蕴来说,已经足够了。毕竟他需要的并不是那个桂冠,而是朝中诸如徐陵这样老臣的关注甚至是青睐。诸如陈叔俭和陈叔澄之类,就算是真的摘下来了桂冠,在徐陵的心中也不会留下太多的印象,因为徐陵不可能在举荐后辈的时候去举荐两个皇子。 只可以横空杀出来一个李荩忱,最终夺走了其余所有人的风头,而裴蕴之前为了这一场诗会所做的努力显然也都要付之东流。因此看到李荩忱的时候,裴蕴并没有多少期待之情,反而对于这个明显是“扮猪吃老虎”的家伙很是厌恶。 “既然徐兄想要结交,那咱们便上去打个招呼吧,毕竟最后的时候大家也曾结伴而行。”裴蕴将最后“结伴而行”这四个字咬得很重。 徐德言顿时想起来最后几个人之间的互相猜忌和提防,忍不住皱了皱眉:“罢了,既然是诚心诚意的想要结交,那就应该备足礼品和所写下的文章,专门登门拜访才是,今日这样未免为人耻笑。” 看着一副已有定计样子的徐德言,裴蕴低低哼了一声,这个书呆子。不过当徐德言看过来的时候,裴蕴微微一笑,刚才眼眸之中的嫌弃神色一闪而过、再无踪影:“徐兄所言极是。” 得到同伴的认可,徐德言连连点头,右手轻轻敲打着左手手腕,嘴里喃喃吟诵着李荩忱刚才写下的那一首诗。虽然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他竟然还记得丝毫不差。 斜眼看了一眼能背下来这首诗就心满意足的同伴,裴蕴更是在心中深深叹息一声,这个脑子好使却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 ————————————————————-- “徐爷爷,这一次可是你输了,你倒是说说应该怎么办!”宁远公主掐着腰挡住徐陵的去路,“你都那么老了,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徐陵捋着胡子,微笑着说道:“老头子虽然老了,但是怎么会说话不算数呢。可是殿下这话说的似乎有些纰漏,敢问殿下是哪一只眼睛看到老头子输了?” 宁远公主怔了一下:“桂冠都落在我下注的那一组了,如何不是我赢了,你输了?” “殿下此言差矣。”徐陵沉声说道,“老夫下注的那一组不是弃权了么,殿下焉能不知,若是那一组参加,会拿不到桂冠?” “可是他们都公认那位李家哥哥的诗词写得好!更何况就算是徐家哥哥不参加,他们组不是还有一个人么,那人的诗词也没有拿到桂冠,说明就是你输了!”宁远公主顿时瞪大了眼睛,气愤的说道,“难道你这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耍赖不成?!” 宁远公主头头是道的说出来,倒是轮到徐陵一时间哑口无言。而旁边看热闹的沈君高顿时笑着说道:“明公,输了就是输了,明公这一辈子赢得太多,难道最后输不起了?明公可要拿得起、放得下啊!” “季高你少来在这里添油加醋!”徐陵冷哼一声,不过这声音之中还带着难以掩饰的笑意,老人转而看向宁远公主,“殿下冰雪聪明,这一次老头子认栽,既然输了,老头子自当满足殿下的请求,只要殿下觉得切实可行,老头子肯定会为殿下办到。” 宁远公主的双眼滴溜溜转了一圈,转而落在身边自家姊姊身上。乐昌公主无奈的拍了她一下,这丫头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所以这赌注还是不要的好,当即她微笑着说道:“明公不要和阿宁一般见识,阿宁年纪还小,此次······” “哎——”徐陵急忙摆手打断乐昌的话,“殿下恕罪,老臣觉得殿下此言差矣。输就是输了,若是老臣连这个都输不起,那岂不是招人笑话。” 沈君高在一旁捂着嘴,肩膀微微抽搐,若不是害怕徐陵发火,恐怕他早就幸灾乐祸的笑出来了。 乐昌无奈的嗯了一声,而宁远公主突然想起来什么,夸张的张开手臂:“徐爷爷,早就听说你们家有好多好多书,阿姊就喜欢看书,要不哪一天我带着阿姊去你们家玩好不好?!” 徐陵轻轻松了一口气,他还真的有些害怕这个丫头搞出来什么不切实际的愿望来,上天摘星星这种要求,就算是平时陛下听了也是头痛不已,更何况徐陵。 好在宁远公主还是知道分寸的,没有刁难徐陵。 “老臣遵命,两位殿下什么时候想来,只须派人通知,老臣自当备齐宴席,洒扫庭除,恭敬相候。”徐陵朗声说道。反正只是到府上来玩,而且是去的徐陵府上,一向对女儿百般宠爱的陛下,肯定不会反对。 乐昌公主微微摇头,正想要开口拒绝,不过一想到徐陵家的书房之中确实是藏书丰富,尤其是还有不少徐陵年轻时候辛辛苦苦从各地搜集起来的孤本,顿时有些心动。 反正只是去书房看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或许还有可能遇到哪个人,比如那个在诗会上一鸣惊人的李荩忱······乐昌公主急忙轻轻掐了掐手指,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会突然对一个男子如此感兴趣? 第一百三十三章 暗子 “如此说来,陈叔俭和陈叔澄就算是不是站在陈叔陵那一边,也和陈叔陵有脱不开的关系了?”萧摩诃在大堂上来回踱步,“这还真是意料之外。” 这里是萧府的议事堂,虽然算不上宽敞,但是容纳李荩忱他们几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墙上挂满了舆图,一侧摆着几把佩剑,而桌案上更是堆满了各地的地方志和地理志,只是走进来就有一种杀气腾腾的感觉,似乎这里根本不是建康府中一处并不算大的房间,而是千军万马拱卫的中军大帐。 李荩忱他们刚刚从石头山上下来,便急匆匆的前来萧府,这件事可大可小,因此在没有定论之前,他们当然不会贸然去找吴明彻。 “其实也是在情理之中。”李荩忱看着似乎有些着急的萧摩诃,“这扬州刺史既然想要和太子作对,那么多少也得在京城之中找一些刺探消息的眼线,而相比于一些朝廷大臣,自家皇子兄弟当然更能够接触到皇家诸多事宜,尤其是接触到陛下的一举一动。” 萧摩诃微微颔首,不过旋即诧异的说道:“扬州刺史虽然性格放荡不羁,但是绝非心思不缜密之人,这从上一次瓜洲渡外那一场伏击就可以看出来端倪,即使是后来水师以及陛下派过去的人手,也没有从伏击的地方找到其余可以指证是扬州刺史所为的蛛丝马迹,因此扬州刺史为什么偏偏要在建康府找这么两个人?” “是啊,今天这陈叔澄一看就知道是胆小怕事之徒,当时世忠老弟的刀子一比划,那小子就快尿裤子了,”萧世廉皱了皱眉,“久闻扬州刺史善于收拢人才,其幕府之中谢贞、阮卓皆为当世大才,既然如此,他怎么会看中陈叔澄这样的草包软蛋,真是怪事。” 一直皱眉不语的裴子烈此时苦笑着开口:“这陈叔澄虽然很好对付,是个胆小怕事之徒,但是那陈叔俭却不好对付,今天如果不是陈叔澄在我们手中,他又被某以剑相要挟,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这陈叔澄只是因为和陈叔俭为亲兄弟、关系亲近的缘故,才被卷入其中。” “不,”李荩忱打断了裴子烈,“今日陈叔俭为诗会之事便想要对我们下手,说明这家伙虽然胆子不小,但是并不是沉稳性格,这样睚眦必报的性子,作为马前卒还可以,但是想要独当一面却未免有些不合逻辑。而且这两位皇子尚且年轻,年轻则气盛,难免会有疏忽和意气用事的地方,绝对不是刺探消息的好手······” 裴子烈顿时轻吸一口凉气:“世忠你的意思是······扬州刺史在朝中,不,在皇家还有人?” 这句话一说出来,包括萧摩诃在内,都不由得皱了皱眉。如果说这陈叔俭和陈叔澄只是扬州刺史在朝中力量的冰山一角,那么到底还有多少人没有显露出来? 更重要的是,陈顼有四十多个儿子,已经成年的就有将近二十个,而这只是所有“叔”字辈的皇子,再加上陈顼那些“伯”字辈的侄子,整个皇家枝繁叶茂,在没有露出马脚之前,谁才是真正站在扬州刺史那边的人? 更何况扬州刺史对于皇位觊觎已久,这么多年的潜心经营,埋伏下来的暗子肯定都不是等闲之辈,就算是陈叔俭和陈叔澄也是一直到今日方才暴露,说明他们在平时就很谨慎小心,坚决不会轻易露出自己的立场。 如今敌暗我明,又是在这鱼龙混杂的建康府,只是想想就有一种棘手的感觉。 “咱们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李荩忱轻轻摩挲着下巴,虽然他从来没有参与过这种官场斗争,但是基本的道理还是能想明白的,至少要比已经有些自乱阵脚的萧世廉和裴子烈要强,“现在来说实际上也没有别的办法,就只有两条路可走。” 三双眼睛不约而同的转过来,萧摩诃沉声说道:“贤侄但说无妨。” ————————————————- 南陈皇宫,御书房。 “这两个孽障,就算是出门也要惹是生非,难道非得让人觉得,这一个皇子的身份就是天么?!这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陈顼须发尽张,抓起来旁边的砚台重重的砸在地上,墨汁飞溅,洒在他的手上、衣袖上,不过陈顼并没有在乎这些,眼睛赤红,声音嘶哑,显然这一次被气得不轻。 “父皇消消气,”乐昌公主急忙上前搀扶微微发抖的陈顼,柔声说道,“父皇,两位皇兄终究还是年幼一些,又是在宫苑之中长大的,所以有这等自恃身份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父皇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来,父皇先擦擦手。” 接过来乐昌公主手中的手帕随意抹了两下,陈顼愤恨的一拍桌子:“乐昌,此事你无须再多帮着你那两个寡廉鲜耻的兄长多解释,朕已经全都听其余人说了,你心是好的,但是不用维护他们两个!” 顿了一下,陈顼不等乐昌公主开口,愤懑说道: “这两个孽障平日里仗着自己会那么几句圣人言,就开始肆无忌惮,朕怎么会生出来这样的孽障!来人,快来人,传申婕妤觐见,朕倒要问问她是怎么教出来的好儿子!” 乐昌公主冲着几名唯唯诺诺的宦官微微摆手,让他们速速退下,转身搀扶陈顼坐到椅子上,将茶杯端上来:“父皇先喝口水,这是南面新进贡的茶叶,最是清香不过,父皇可以趁此静一静。” “乐昌啊,若是那几个孽障能够像你一样懂事孝顺、让朕省心就好了。”陈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乐昌你可知道,朕这辈子在家事上最大的遗憾,就是生出来的女儿是人中之凤,但是生出来的这些儿子,却是一个个的不成器!” 乐昌公主一边帮着陈顼轻轻揉捏着肩膀,一边低声说道:“父皇过虑了,今日两位兄长只是年少、意气用事罢了,待到他们年长,自然会明白应当如何是好。” “哼,”陈顼冷冷哼了一声,手中茶杯重重蹲在桌子上,“你以为父皇生气只是因为这两个不明是非好歹的孽障么,长大了······长大了,乐昌你太天真的,这些家伙,长大之后愈发的不省心!” 怔了一下,乐昌公主隐约猜测到什么,顿时秀眉微蹙:“今日孝穆公还托孩儿转告父皇一句话。” 第一百三十四章 出洞 “就是,别卖关子了,你倒是快说啊。”萧世廉瞪大眼睛看向李荩忱,要说上阵冲杀他最擅长,但是这动脑子的事情还是劳烦李荩忱比较好,似乎世忠兄弟在这上面还是颇有天赋的。 李荩忱轻声说道:“实际上很简单,一动一静。” 裴子烈和萧摩诃下意识的对视一眼,显然已经有所联想。 而李荩忱不慌不忙的说道:“第一个选择自然是打草惊蛇,既然陈叔俭和陈叔澄眼巴巴的将他们的秘密吐露出来,咱们也没有不听的道理,趁此机会想方设法抓住他们两个的把柄进行弹劾,或许左卫将军开口还没用,但是如果加上司空,甚至再加上孝穆公呢,这可就不一定不管用了。” 裴子烈微微颔首,吴明彻虽然不想卷入这旋涡之中,但是事到如今他早就已经身不由己,倒是徐陵依旧还在旋涡之外从容游走,不过这个老狐狸在弹劾皇子上面是有前科的,当年就曾经把还是王爷的陈顼骂的狗血喷头,现在未必不肯,毕竟他这样做谁都不会真的以为这个老狐狸开始站队了。 要知道当初徐陵一副对陈顼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但是真的到了陈顼想要将陈伯宗取而代之的时候,他又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因此徐陵指责谁、反对谁,不一定真的是想要打倒他,或许只是想要处于善心的提个醒,这样真真假假,最是让人分不清楚。 更何况陈叔俭和陈叔澄干过的那些欺男霸女的事情,甚至根本用不着捏造,随意都能找到几个证人,因此想要将他们两个打入万劫不复的地步,从此成为两个彻头彻尾的闲散王爷还是很轻松的。 正是因为如此,当这两个暗子受到威胁的时候,更上层的人自是不能坐视不管,拔出萝卜带出泥,谁知道这两个家伙最后口无遮拦会说出来什么以求将功赎罪,到时候更上层那人就算是没有暴露,也会露出蛛丝马迹。 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将这做法称之为“打草惊蛇”。 打的是陈叔俭和陈叔澄这两丛荒草,想要引来的是他们根本没有办法直接断定的“蛇”。 “不过如果那蛇就是不出洞呢?”裴子烈皱了皱眉说道。丢车保帅也是常用的伎俩,更何况落在这两个皇子身上,充其量是丢卒保车。 李荩忱耸了耸肩:“因此这一条路有风险,不过第二种选择同样也有风险。说到底还是那一个字,等。毕竟现在太子在位置上做的稳稳当当,扬州刺史想要将太子顶下来,肯定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萧世廉也像开窍了一样,连连点头:“此言有理,尤其是现在聚集在太子身边的人越来越多,这扬州刺史想要更进一步,肯定已经快等不下去了。既然他等不了,那我们就等得起。” 萧摩诃难得赞赏的看了一眼自家儿子,这小子总算是明白了点儿道理,不过这两条路的走法虽然说明白了,中间可还得做出一个选择,这个选择可就不是那么好做的了: “今日朝会只是小朝会,主要讨论的就是瓜洲渡那件事,毕竟到最后我们都没有拿到能够证明是扬州刺史动手的直接证据,所以陛下最后只是以疏忽的罪名让扬州刺史罚俸一年。” 李荩忱几人对视一眼,对于陈叔陵来说,罚俸一年根本只是挠痒痒。不过说到底这瓜洲渡刺杀之事,虽然最后没有牵扯到他,但是事实上也没有伤害到吴明彻和萧摩诃,只能说陈叔陵白折腾一番,还是吃亏了,因此陈叔陵很有可能会继续采取下一步动作,这蛇自己出洞的可能性很大。 “此事应当······”萧摩诃正想要接着说,却被敲门声打断。 “启禀老爷,后门有人求见,自称沈家隐士。”一名家仆轻轻敲动房门,朗声说道。 “沈家隐士?”萧世廉眉毛一挑。 而李荩忱和裴子烈几乎同时想到了不久之前曾经见过的那个人,异口同声的说出来:“沈君高?” ————————————-- “最后有人‘渔翁得利’?”陈顼斟酌片刻,皱了皱眉,“孝穆公到底是在担心什么,难道他以为朕现在已经快要掌控不了自己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子了?” 乐昌公主秀眉微蹙:“孩儿同样不明白孝穆公所说,不过俨然当时孝穆公已经不打算继续解释。” “这个老狐狸,说话自然不会说透彻。”陈顼冷笑一声,和徐陵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徐陵是什么样的性格,陈顼可是很了解,不过他的脸色旋即阴沉了几分,“不过他平素所说的话都是慎之又慎,这句话既然说出来就不是白说的。” “父皇······” 陈顼摆了摆手:“孩儿你放心,这老狐狸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终究前面还是加了‘小心’两个字,而且又不是当面提醒朕,是让你转述,说明这更多的只是他的一个担心,还不至于真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而且你看现在,父皇这不是活的好好的。” 顿了一下,陈顼的声音变得有些阴冷:“更何况······你那几个兄长就算是再怎么不老实,终究干不出什么真的惊天动地的大事来。或许孝穆公这一次杞人忧天了。” 乐昌公主微微颔首,帮着陈顼续了一杯茶,而陈顼眯了眯眼,似乎想起来什么,脸上的阴沉转瞬变为笑容:“话说回来,乐昌你也已经及笄了,十六岁的人儿,是不是该找个驸马了?” “呀!”乐昌公主的手轻轻哆嗦一下,茶水差点儿洒出来,“父皇,您怎么突然间就扯到这儿了?这······这算不得什么大事······” “如何算不得大事?!”陈顼顿时眉毛一挑,正色说道,“难道那几个孽障争权夺利算得上大事,朕最心爱女儿的婚嫁就算的不大事了?!在朕看来,这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父皇!”乐昌公主俏脸微红,“父皇怎地这么没正经的!” 陈顼哼了一声:“难不成朕要眼睁睁的看着你变成老姑娘,才开始操心?朕之前也说过,你想要什么朕就给什么,想要书,朕给你,想要驸马,只要是你挑中的,朕就同意!” 登时乐昌公主俏脸更红几分,纤细的手指不知不觉得绞在一起。 第一百三十五章 散沙 看到沈君高伸手掀开斗篷,裴子烈三人都是郑重一拱手:“明公。” 沈君高微笑点头:“不久即相见,有缘。” 萧摩诃上前一步:“这是什么风,竟然将沈公吹来了?” 一边将斗篷递给身后随从,沈君高一边不慌不忙的说道:“当然是瓜洲渡上的江风。” 顿时明白沈君高的来意,萧摩诃拱手行礼:“沈公素来以隐士自居,今日这······” 沈君高此时身披斗篷,匿名前来,肯定不是小事,而听到沈君高所说,显然已经牵扯到了陈叔宝和陈叔陵之间的皇位之争。瓜洲渡口上的江风,自然意味着沈君高已经把被陈叔陵刺杀的吴明彻和萧摩诃等人当做了自己人。 “都是自家人,何必说两家话。”萧摩诃脸色一转,事已至此,还是开门见山来得好。 沈君高微微颔首:“某此次前来,心存疑惑,觉得此事应当解决。” 萧摩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沈公请,伯清,沏茶!” 沈君高深深呼了一口气,一边坐下来,一边沉声说道:“今天朝堂上陛下对扬州刺史只是罚俸一年,当时左卫将军在场,想必也知道。如此一来扬州刺史必然会变本加厉,我们又当如何应对?” 李荩忱三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沈君高显然是坐不住了,陛下一次又一次的宽恕陈叔陵,多少都让沈君高更或者说其余站在太子身边的人感到惶恐,毕竟陛下对于陈叔陵的偏袒,一来说明陛下对于这个儿子还是心疼的,二来也说明陛下还赏识他的长处。 就算是陛下从来没有说过想要废立太子的事情,但是随着陛下对于陈叔宝的不管不问以及对于陈叔陵的多加袒护,即使是沈君高这样的世外之人,也开始有所担忧。 毕竟这关乎到的项上首级,谁都不敢大意。 “不瞒明公,刚才我们正在商讨此事,”李荩忱沉声说道,“或许明公还不知道,今日在诗会上陈叔俭和陈叔澄两兄弟无意之间走漏风声,他们就算不是扬州刺史的人,也和扬州刺史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沈君高脸色微变:“此话当真?如此说来扬州刺史在这建康府中还有不少暗子?” 李荩忱点了点头,而旁边萧世廉好奇地说道:“扬州刺史就算是早有布置,又如何比得上太子?沈公何必如此担心?” 虽然众所周知,陈叔宝是沉闷性格,也没有什么出众的作为,但是至少陈叔宝这么多年都是待在建康府,就算是不努力也得有些根基和亲信,比如眼前这位沈君高,又比如一直坚定站在陈叔宝这边的萧摩诃。 “话虽如此,”沈君高无奈皱眉说道,“或许贤侄难得返回京城,并不清楚,这太子府随从官员不少,却多数只是履行职务罢了,对于太子到底有多少拥戴之情,不得而知,甚至我们一直怀疑太子府当中还有扬州刺史而或者其余王爷安排的眼线,这也是为什么此次某如此打扮前来。” 萧摩诃微微颔首,相比于陈叔陵,陈叔宝这边的实力虽然是在明面上,但是却正如沈君高所说,形如一盘散沙。太子府之中的臣子都是陈顼为了培养陈叔宝精心挑选出来的,然而时至今日这些臣子之间相互猜忌和不满,即使是同一阵营之中的也很难站到一起。 当然还有一些文武虽然为同一阵线,但是平素里少有来往,比如身为太子舅父的沈君高和左卫将军萧摩诃之间,实际上只是点头之交,这算起来还是沈君高第一次登门拜访。 因此沈君高的担忧也在情理之中,这一盘大而散的散沙,一旦在关键时候对上陈叔陵潜心经营的暗子,谁胜谁负还真的不好说。尤其是即使是太子府这些人当中,现在也难以肯定到底哪一些是自己人,而哪一些是陈叔陵之前就已经布置好的棋子。 萧摩诃看着面带担忧神色的沈君高,这位太子舅父虽然平时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但是谁都不敢小觑,毕竟这是陛下多次相邀请的人物,也是公认名臣沈君理的弟弟:“沈公既然已经不打算继续销声匿迹,何不趁此机会先答应陛下之前一直想给予沈公的差事?那廷尉卿可是很多人眼热的位置,陛下赏识你的才华,这些年可是一直给沈公空着呢。” 沈君高顿时怔了一下:“某现在去担任廷尉卿,那岂不是在告诉扬州刺史······” 李荩忱微笑着摇了摇头,先将之前和萧摩诃商量过的两种选择陈述一遍,看着沈君高若有所思的神情,李荩忱含笑说道:“之前我们还有些犹豫到底应该走哪一条道路,现在有了沈公,看来这两条道路倒是不妨都走一走了。” 端起来茶杯轻轻抿了口茶水,沈君高紧锁的眉头总算是舒展开不少。正如李荩忱所说,之前这两条道路一旦走起来,必然会顾此失彼,自然不可能在“打草惊蛇”的同时“静观其变”。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沈君高走入朝堂,肯定会引起广泛议论和关注,而所有人都明白这背后必然意味着太子党要开始聚拢人手,准备还击了,这算是做到了“打草惊蛇”,但是实际上沈君高并没有真的威胁到陈叔陵暗中布置的棋子,也没有对陈叔陵做什么不利的事情,这也算是“静观其变”。 简而言之,太子党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汇聚自己的力量,坐等陈叔陵采取下一步动作。毕竟陈叔宝的位置坐的很稳,倒是陈叔陵这么长时间来一直蠢蠢欲动,并且因此犯了不少错误,所以只要太子党这边不犯什么错,自然就没有问题。 以静制动,这一张牌打出去之后,陈叔陵又会如何还击?李荩忱轻轻摩挲着下巴,这个内斗看上去还挺内行、并且足够心狠手辣的扬州刺史,肯定准备好了更多的惊喜在等着他们。 “趁着这几天在家中无事,你们多到吴府还有孝穆公府邸走动一下。”萧摩诃沉声说道,“另外最好也能打探一下陈叔俭和陈叔澄这两兄弟的消息,这两个皇子殿下虽然只是小鱼小虾,但是小鱼小虾的后面,焉知没有大鱼!” 李荩忱三人都是神情一震,对视一眼后郑重点头。 第一百三十六章 求学 “世忠贤侄,这陶元亮的文章你可曾看过?”徐陵慢悠悠的从书架上拿出来一本文集,“陶元亮的文章收放自如,多放达之气,而你的诗词虽然写的不错,但是刚才呈递给老夫的那几篇文章却是一塌糊涂,所以不如学学陶元亮的行文风格。” 李荩忱急忙伸手接过来这《陶渊明集》,在后世或许陶渊明的诗词,只要是有所出众的都会为世人所熟知,但是在这个依旧在依靠手写抄录书籍的时代,这一本书的价值可是着实不低。 显然徐陵平时对这一本《陶渊明集》颇为珍爱,时常有所翻阅,书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标注,让李荩忱对于这位整个南北朝时期数一数二的文学大家愈发敬重,因材施教,方为教书育人之上,徐陵能够一眼看出来李荩忱所写文章的弊病以及应当改进所在,并且很快就给出了解决方法,这一份水准自然相当不低。 徐陵微笑着说道:“陶元亮虽然一生蹉跎不得志,最后更是干脆的归隐东篱南山下,此处以贤侄之壮年,不当学,但是不得不说他的文章颇有可圈可点之处,尤其是你的为人处世素来平稳之中多豁达之气,倒是适合学习《陶渊明集》,可莫要辜负了这本书。” 见李荩忱若有所思,徐陵还道是他觉得困难,当即轻轻拍了拍书架:“贤侄莫要为眼前一本书所阻,你的诗词绝佳,但是文章却不好,说明你是有天赋的,只是缺少后来的学习和锻炼罢了。究其原因,想必当年陈将军在沙场之间,也很难以文章写法相授令尊,仅仅教给令尊诗词功底罢了,否则也不会出现今日之情况。” 顿了一下,徐陵的目光之中带着期待之意:“莫要让老夫失望。” 李荩忱嗯了一声,旋即想要开口:“明公,晚辈还有一事不明······” 徐陵转过身淡淡说道:“你不明白的事,就算是老夫恐怕也没有办法给你准确的答案或者说解决方法。” 李荩忱皱了皱眉,徐陵这么说显然是不打算多说了。 当初他和裴子烈、萧世廉商量好的,由李荩忱前来拜访徐陵,裴子烈前去拜访吴明彻,而萧世廉则去拜访裴忌。可以说这三个在朝堂上举足轻重的官员,将会关乎到太子党真正能不能搭起来架子的问题。 毕竟归根结底,闲云野鹤一般的沈君高和刚刚走上军中第一人位置的萧摩诃,都还很难凭借一己之力或者两人合力支撑起来太子一派的体系,所以他们还是需要朝中老臣的支持,而相比于吴明彻和裴忌,徐陵这个老狐狸当然是最难对付也是最好的人选。 不过这徐陵显然不是这么好对付的,有能力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上的老臣,自然知道应该如何拿捏分寸,凡事都讲究点到为止,至少在现在,徐陵是不会让自己贸然卷入到这两个皇子的争端之中。 李荩忱看着徐陵的背影,并没有追上去,徐陵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劝服的,而李荩忱也没有想着第一次就能够轻松拿下徐陵。更或者对于陈叔宝一党来说,就算是徐陵最后都没有表态,只要他两不相帮也是好事。 “明公家中藏书丰富,若是明公不嫌弃,晚辈当多来请明公指教。”李荩忱一拱手,朗声说道。 而徐陵脚步一顿,老人转过身看了一眼李荩忱,伸手指了指周围的书籍:“贤侄,观书不语。” 李荩忱急忙颔首,走到一旁桌子前,翻开《陶渊明集》细细看去。上面的蝇头小楷写的密密麻麻,有着对陶元亮文章的分析、赞扬和批评,李荩忱一时间也顾不上其他,对于他来说,劝说徐陵表明立场是其一,自己趁此机会汲取一些知识是其二。 自然没有因为其一做不成就耽误了其二的道理。 看着李荩忱认真用心的样子,徐陵欣慰的点了点头,自己也在书架之间来回踱步,审视着这些自己年轻时候曾经费劲千辛万苦搜集起来的书籍,就像审视着自己的孩子。 然而仓促的脚步声骤然响起,打断了整个书房中的宁静,一名家仆小步走到徐陵身边:“明公,两位公主殿下的马车已经到门外了。” “哦?”徐陵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正提笔写着什么的李荩忱,一挥手,“走吧,出去迎接。” ————————————---- “是萧元胤让你来的?”吴明彻看着毕恭毕敬站在身后的裴子烈。 无论裴子烈在外怎样的冰冷、难以接近,在吴明彻面前都是一副谦恭的模样。听到吴明彻发问,裴子烈摇了摇头:“实际上左卫将军只是让我们着重在几家走动一下,并没有说干什么,也没有说让谁来,因此算不上说是左卫将军让属下过来的。” 吴明彻手中的笔一顿,缓缓放下,老人扬起头微笑着看着这个几乎是自己在军中一手带大的孩子。或许是因为回到建康府之后终究不像在前线那样劳顿奔波,因此吴明彻的脸色好转了不少,一直困扰他的背疮痛苦似乎也有所减轻,此时老人明显看上去心情不错。 老人的目光并没有让裴子烈感到不快,反而直直的迎向吴明彻。吴明彻不由欣慰的点了点头,这个孩子虽然现在不是自己亲自教导,但是那杀伐果断、敢做敢为的性格,从这目光之中可以看出来,依旧没有改变,这让老人开心的调笑一句: “大士啊,你这才跟着萧元胤几日,就知道处处维护于他了?” 裴子烈连连摆手,旋即想通了什么,正色说道:“嗯,属下既然追随左卫将军,自然应当维护左卫将军,此为属下之本职。” “可惜你这本职,很多人都做不到啊。”吴明彻淡淡说道,“罢了罢了,咱们爷俩儿也没有什么好多弯弯绕的,你所来为何事老夫可心知肚明。” 裴子烈霍然向前踏出一步:“属下不才,不懂多少深奥大道理,所以还请司空一言以蔽之,让属下明白就好。” 第一百三十七章 自保 裴子烈如此开口,倒是先让吴明彻怔了一下,旋即他啼笑皆非的指着裴子烈说道:“你小子!三天不见,上房揭瓦的胆量都有了,还真是反了天了。” 裴子烈并没有反驳,而是一言不发、微微低头,似乎吴明彻不给出一个答案,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深深地叹息一声,吴明彻下定决心一般说道:“事情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好多说的,扬州刺史已经将老头子看作是敌人,那老头子哪里还有别的选择?” 顿了一下,吴明彻声音愈发深沉:“需要老头子说话的时候,老头子肯定不会含糊,不过大士,你们想要办成此事,其关键可不在老头子的身上,而在陛下和陛下身边的近臣们身上。毕竟这皇位最后花落谁家也好,扬州刺史应当如何处置也罢,老夫人微言轻,能够说的也就是那几句话,说话真的起作用的可不是老夫一人。” “司空放心便是。”裴子烈昂首回答。 看着裴子烈如释重负的神情,吴明彻摆了摆手:“这一次是你自己登门拜访,而萧家和李家那两个小子却不见踪影,相比各自都有所忙吧,如此说来,刚才那句话倒是老夫自作多情了。” 裴子烈急忙想要开口解释,却被吴明彻伸手阻止了:“未来的天地是你们少年人去闯的天地,老夫已经老了,所能做的也就是竭尽所能给你们说几句话,让你们走得更平坦些罢了。” 一边说着,吴明彻已经将目光投向墙院外面,就在几个墙院之后,就是尚书左仆射徐陵的府邸:“是谁去找的孝穆公?” 裴子烈急忙回答:“是世忠兄弟。” “哦,倒也在意料之中,”吴明彻眯了眯眼,“这李荩忱也是个鬼点子颇多的小子,只是不知道这老狐狸对上了小狐狸,到底谁的道行更高上几分?” ————————————————- 一辆毫不起眼的双轮马车停在徐家府邸的侧门外,而马车周围几名壮汉肃然而立。 虽然他们都是身穿再普通不过的粗布衣衫,但是只是这样一站,便知道不是那种平日里横行街市的世家恶仆人所能相比,而且腰间鼓鼓囊囊,显然都是怀揣短刃。 “徐爷爷,早就听说你们家的酸梅饮是整个建康府,不,整个大陈最好喝的,就连父皇出访来你家,回来之后对这酸梅饮都赞不绝口,所以你今天一定要带我去尝尝!”刚刚跳下马车,宁远公主就迫不及待的一把拽住徐陵的袖子,似乎只要她一松手徐陵就会跑掉。 徐陵甚至连行礼都没有行全,此时唯有苦笑着临时改换动作,变成一个请的手势:“殿下还请小心台阶。” “阿宁,不得无礼。”乐昌公主在一侧低声教训道,旋即面带愧色向着徐陵拱手道歉,“舍妹虽为公主之尊,然从小娇生惯养,性格活泼顽劣,还请孝穆公万万不要在意。” 急忙摆了摆手,徐陵连声说道:“殿下言重了,宁远殿下称赞徐家酸梅饮,老臣高兴还来不及呢,如何会怪罪?” 顿了一下,徐陵一边亲自在前面引路,一边颇有些得意的介绍道:“寒舍凋敝,不禁一看,不过正如宁远殿下所说,这酸梅饮算是寒舍少有能够拿得出手的招牌。此酸梅饮挑选上好梅子酿造,平日里储存在府上冰窖之中,酸梅之爽口,唯有以冰块之寒气方可催发,之前臣曾经尝试着送入宫中,奈何或许是因为搬动之原因,又或许是因为冰块虽然也有,但是终究比不上冰窖之中多年积攒的寒气。” 乐昌公主只是默不作声听着,而旁边自家妹妹显然已经摩拳擦掌迫不及待了。 “还请两位殿下移步冰窖外侧厢,这样取出来即可饮用。”徐陵微笑着说道。且不说两位公主出门在外,代表的就是皇家,单单宁远公主可爱的样子,就让徐陵心中颇为欣喜。多年来,徐陵膝下一直没有女儿,也没有孙女,再机智狡猾的老狐狸,也有慈祥的时候。 “本宫便不跟着明公过去了,”乐昌公主另有所想,“久闻明公家中藏书颇丰,其中多有世所罕见之孤本,还请明公告知书房所在,本宫想去探访一下,明公尽管陪着妹妹去便是。” 徐陵怔了一下,不过旋即微笑着点了点头,乐昌公主是有名的皇室才女,徐陵也曾经指点过其诗词文章,不得不说比大多数的皇子都要胜过几分,因此乐昌公主对书房感兴趣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殿下有所求,老臣自当满足,”徐陵使了一个眼色,一名仆人急忙站到前面引路。“然殿下前去书房,若是我徐家无人相陪,未免有失礼数,可惜家中犬子不在,好在老臣之孙德言尚在后宅,老臣且命他来陪同殿下。” “明公无须如此麻烦,本宫只是随便走走看看,瞻仰一下,如此打扰到徐公子读书学习,本宫倒是过意不去了。”对于那个诗会上曾经看到过的徐家公子,乐昌公主并无太多的好奇心,毕竟他写出来的诗词虽然也是上佳之作,但是终究比不过夺得桂冠的李荩忱那一首。 徐陵没有想到乐昌公主断然拒绝了,心中不由得低低叹息一声。乐昌公主年过及笄,聪明博学,性格温婉却又有果敢之气,很对徐陵的脾气,若是能够给刚刚加冠、尚未有婚配的孙子攀上这门亲事,自然是再好不过。 毕竟对于现在已经走到顶峰的徐家,最重要的还是摆正自己的位置,一旦能够和皇家攀上亲戚,徐家不但会切切实实的成为南陈第一大世家,而且也不会引来皇家的猜忌和打击,毕竟历史上这种走到了巅峰的权贵世家,可是对皇帝龙椅最大的威胁。 就算是陈顼再怎么信任徐陵,也不会允许有这么一颗毒瘤出现在身边,只要徐家在未来十年之中依旧独领风骚,即使徐家对于南陈忠心耿耿,说不定陈顼也会动手削弱徐家的势力,否则以徐家的手腕和实力,完全有可能威胁到皇位,尤其是坐在皇位上的无论是陈叔宝也好、陈叔陵也罢,都不一定是徐家的对手。 与其到时候成为陈顼的眼中钉、肉中刺,倒不如自己主动一步化解掉这危机。而想要避免皇家的猜忌,继续坐在这位置上,从世家转变为皇家外戚,便是一个很不错的自保手段。 第一百三十八章 邂逅 以陛下对乐昌公主的宠爱,在选定驸马的时候肯定会事先征询、甚至干脆采用乐昌公主的意见。 只是可惜似乎乐昌公主对于自己那个颇有些才华的孙子并不太感兴趣啊······ 微微侧目看着乐昌公主离开的剪影,徐陵微微皱眉,这位公主殿下和眼前的宁远公主大相径庭,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主儿。 其实饶是精明如狐狸的徐陵也并不知道,乐昌公主并不是真的对徐德言毫无好感,实际上乐昌公主心中根本就没有留下过徐德言的影子,就算是李荩忱,也只是让她在闲暇之余偶尔想起罢了。 与其说她想要去参观徐家丰厚的藏书,倒不如说是她想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让自己平静一下。毕竟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哪怕是乐昌公主相比于其余皇家公主、甚至是皇子都要成熟和理智不少,也依旧有些难以接受。 长兄和二哥多年来一直都处于潜流涌动的矛盾,这几天终于借助吴明彻和萧摩诃还京的机会爆发出来。陈叔陵在瓜洲渡外不惜代价截杀萧摩诃和吴明彻,更是将他对于皇位的渴求展现的淋漓尽致。 可是一向爱护子女的父皇,似乎并没有真的打算将甚至有些过于猖狂的二哥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御书房之中的发火和对二哥只是皮毛之痒的惩罚,说明陈顼自己到头来还是没有走出这矛盾。 恐怕也正是因为看出来了陛下纠结的心思,所以徐陵在一次明确指出之后,就再也不对此发表更多的意见,就算是真的想说什么话,宁肯通过乐昌公主来转达,也不亲自告诉陈顼。这说明这个老狐狸已经拿捏清楚了陈顼的心思,在陈顼做出最后判断之前,他肯定不会凑上去自找没趣。 乐昌公主微微摆手,让徐家仆人将书房门带上,那仆人本来还想说什么,见状只能躬身退出去。公主殿下的脸色明显不太好,作为一个仆人,这个时候最好还是保持沉默。 一股浓郁而厚重的书墨香气扑面而来,乐昌公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有站在层层书籍面前,她仿佛才能真的放松下来。看着书架上各种各样的书,乐昌并没有伸手去拿,而是缓步向前走,她的脚步轻柔,纤细的手指轻轻在书籍上扫过,似乎要把每一本书封面上那些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名字尽数记下来。 书架的尽头,一抹阳光突兀出现在眼前,不得不说徐陵是一个非常会讲究的人,即使是正午最盛的阳光,也不会照到书架,但是恰恰可以照到书架一侧的书桌,这样既可以保证书籍不会因为曝晒而受损,又可以在读书的时候有充足的采光。 而这个时候,乐昌公主也看到了那个背对自己而坐的身影。 这书房的布置,两侧都可进出,而书桌在书房正中间位置,足足四五排书架从书桌两侧向外延伸一直到房门,两侧房门一处通侧厢,另一处通正厅,书房占地之大,直赶宫中御书房,而藏书之多,甚至就连御书房都得稍逊一筹。 毕竟徐陵这南朝文学第一大家的名号,不是空穴来风。 乐昌公主是从侧厢过来的,换句话说是从后门过来的,所以自然而然看到的是背影。 虽然是背影,但是对于这背影她还是熟悉的,毕竟短短几天之前,她就曾经站在石头山顶的那树下,看着这个年轻男子大步向着人群走去,并且最后一鸣惊人。 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在徐家书房,还真是好巧不巧的邂逅。 李荩忱正在认真写着什么,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而乐昌公主也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放慢脚步走过去。他诗词的出众,让乐昌公主对于李荩忱正在写的东西有十足的期待和好奇,而这种感觉驱动着她向前,却又怕打断李荩忱。 虽然李荩忱的毛笔字也就是比乱涂乱画的蝌蚪文字好一些,但是终究能看,而且他当初临摹学的柳体和赵孟頫赵体,相比于这个时代的书法字体,有更多推陈出新所在,所以这字不怎么样,却也有让人眼前一新的感觉。 更重要的是李荩忱正在写的这一篇文章,足够引人注目。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刘宋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荩忱写完最后一个字,乐昌公主几乎是脱口而出:“同予者何人,读陶元亮之文集而能写出这样文章者,普天之下恐怕真的是‘同君者何人’!” “呀!”李荩忱惊了一下,没有想到身边竟然会突然想起如此清脆的女性声音,手中的笔险些脱手,而墨点飞溅,斑斑点点洒落在李荩忱和乐昌公主的衣袖上。 “是你?!”李荩忱只听这声音就已经明白是谁,他在这个时代见到并且有交流的女性并不多,自家妹妹不用说,其余也不过热情好客的萧夫人以及萧家婢女区区数人,更何况这声音清脆如清溪流石上,李荩忱自是不会忘记。 ——————————————————- 萧家府邸。 用瓢舀起来水缸中水一口喝的干净,萧世廉大呼一声“爽快”,伸手直接用衣袖抹了抹嘴。 “这是娘拿来浇花的水,你这样喝了也不怕下痢!”萧夫人责怪之声此时有如惊雷在萧世廉耳畔炸响。 当下里打了一个激灵,萧世廉讪讪一笑:“娘亲······” 萧夫人顿时嗔道:“你这孩子,怎地这般不注意!阿秀,你去给公子弄些热水来,还有炖些养胃的汤,莫要真的伤到了哪里!” 婢女应是之后退下。而萧世廉无所谓将水瓢扔回水缸之中:“娘亲,孩儿哪里有那么娇贵,和阿爹在沙场上,能就山泉吃点儿硬干粮就已经谢天谢地了,那水到肚子里才是真的凉呢!” “家里要是和沙场上一样,那还了得!”萧夫人哼了一声。 而萧世廉不情愿的转过头,准备等待娘亲的唠叨,不过他旋即看到伸手扶着萧夫人臂膀的李怜儿,脸上瞬时不争气的一红。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同予者何人 李怜儿这丫头安定下来,又有萧夫人的支持,也终于有心收拾打扮自己,乌黑的秀发用清水洗的油亮之后打成辫子,拖在身后随着脚步一晃一晃,晃在萧夫人的笑容里,也晃在萧世廉的心头。 身上的衣衫虽然算不得上好,但是也是萧家请知名裁缝制作的,因为李成实际上去世没有多久的缘故,所以偏向素淡,更是映衬着李怜儿充满活气的脸颊有如盛开的鲜花。 看到儿子顿时老实下来的样子,萧夫人叹息着摇了摇头,都是过来人,儿子那点儿心思,或许在情感方面素来是“夫人说啥就是啥”的萧摩诃根本没有察觉,但是心思细腻的萧夫人怎么会毫无感觉? 萧世廉是萧家长子,以后要继承萧家家业的,从理性上讲,萧夫人自然是想要给萧家找一个门当户对甚至更高一级的世家小姐,这样才能让萧家有足以依靠的盟友,从而更上一层楼;不过从感性上讲,萧夫人当然愿意儿子获得自己的幸福。 而往往女人都是感性的,尤其是李怜儿这几天对待萧夫人如同女儿对待母亲,让萧夫人体会到了儿子所带不来的感觉。 毕竟萧摩诃的女儿还是牙牙学语的时候,并且不是萧夫人正房所出,所以萧夫人实际上膝下并没有能够孝敬自己的女儿,而现在李怜儿正好填补了这个空白。 更何况李怜儿的兄长李荩忱,能够得到徐陵、吴明彻和自家夫君的赏识,自然绝非等闲之辈,以后飞黄腾达了绝对是萧家最大的助力,这也是为什么萧夫人对于李怜儿从一开始就不排斥。 萧夫人正想要找个借口离开,让李怜儿单独留下来和儿子说说话,一名仆人快步走过来:“启禀夫人、公子,裴将军前来拜访。” 萧世廉“啊”了一声,急忙对着母亲一拱手:“娘亲、怜儿姑娘,已是夕阳西沉,大士兄此时前来必当有急事,请恕孩儿失陪了。” 叹息一声,萧夫人点了点头:“你们男儿家的事,我们女儿家的不懂也不问,尽管去便是。” 李怜儿和萧世廉都不是傻子,自然而然都体会到了萧夫人话中多少带有的意思,毕竟这一般都是婆婆对儿媳妇说话的语气,此时萧夫人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是至少都让李怜儿和萧世廉心中一动,两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对视一眼,不过都急忙将目光错开。 ————————————---- 徐府,书房。 虽然已经猜出来这女子的身份肯定不平凡,甚至十有八九是公主、郡主之流,但是李荩忱也不敢胡乱猜测,毕竟这要是猜错了不仅仅是尴尬的问题,而且对皇家有所冒犯,所以当下只是微微后退半步,一拱手算是行礼: “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姑娘。” 乐昌公主微微颔首,淡淡说道:“李公子别来无恙。” 正常女儿家即使是见到熟悉的男子也会低眉躬身以表示尊敬,而眼前这女子丝毫没有这样的动作,更是让李荩忱对心中的猜测坚定几分,当下里试探着问道:“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和孝穆公可是亲戚?” 据李荩忱所知,徐陵家中并没有和皇家有结亲的,历史上也就只有徐陵的孙子徐德言尚了公主。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来得好。 秀眉微蹙,乐昌的注意力显然并不在李荩忱身上,目光一直瞥向桌子上的那一篇文章,此时听到李荩忱开口,随口说道:“本······奴家小字乐儿,李公子以小字称呼便是,奴家并非孝穆公家人,是应孝穆公之邀前来做客的。” 不过话说完,乐昌公主洁白如莲花的俏脸顿时微微发红,刚才她随口一说,并不想以自己的真实身份告知李荩忱,因此注意规避了“陈”这个国姓,但是无意之间却将自己的小字说了出去。要知道小字这种东西是女儿家闺房之秘,即使是相熟的男子一般也不会告诉,往往只有夫妻之间才会以小字相称呼。 不过李荩忱注意力显然也不在这里,这个姑娘费尽心思宁肯以小字告知,而不告知姓氏,显然是想要隐藏身份,虽然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目的不想为外人知道,但是李荩忱已经能够肯定,她必然姓“陈”: “乐儿姑娘对鄙人所写文章感兴趣?”李荩忱此时也意识到了乐昌的尴尬,急忙转移话题。 乐昌也呼了一口气,轻声说道:“陶元亮是公认的隐士,其文章多隐逸之气,读陶元亮之文章,很多人学不来他的豁达从容,反倒是将那隐逸文风学的彻底,使得文章有其神而无其骨,读来乏味。” 李荩忱点了点头,实际上他刚才只是看到陶渊明的文章突然间想到了《爱莲说》,既然总得写一篇文章给徐陵交差,倒也不妨借鉴一下这一篇,至于这里面有多少门门道道,说实在李荩忱自己都看不清楚,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女子竟然开口能指出来这么多。 至于原文作者周敦颐是怎么想的,李荩忱就不得而知了。 “而公子这一篇文章,虽不能说反其道而行之,却并没有因为学习陶元亮便极力推崇陶元亮,甚至将陶元亮当做一个衬托,其境界实际上已在陶元亮之上。”乐昌公主一边爱不释手的轻轻摩挲着纸张上的文字,一边说道,“尤其是这一句‘同予者何人’,以将公子之心展露无遗。” 李荩忱眉毛一挑,说实在他写下这一篇文章,多少也有抒怀之感。 这天下之大,红尘滚滚,熙熙攘攘多少人奔波于尘埃之中,为了生计而打拼。 而现在的李荩忱作为一个穿越客,肩负整个村子的血债,甚至还要实现自家爹爹李成那结束天下乱世的遗愿,肩膀上的重量不言而喻。 这悠长的道路上,同予者何人? 看李荩忱一言不发,似乎在想着什么,乐昌公主小心的将这文章放下,似乎还有些舍不得,急切的说道:“小女子斗胆想要誊写一份,不知李公子可否同意?” 李荩忱“啊”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乐昌公主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同予者何人”这五个字似乎真的触动了这个年轻男子的心,只是不知道,他想走的道路,又是怎样艰苦卓绝的道路? 第一百四十章 心思 裴子烈大步走进来,他们之间已经甚是熟稔,这中间的礼节自然也就减少了,只是相对一拱手便算作见礼了。 萧世廉一边让下人沏茶焚香,一边微笑着说道:“看你满面春风,司空应该很好说话吧。” 裴子烈嗯了一声:“司空并没有将话说死,但是也强调了一旦需要,他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站出来说几句话是没问题的。” “司空的几句话,可不只是几句话啊。”萧世廉轻笑一声。以吴明彻的身份和地位,他开口说话,就算不代表吴明彻的支持,也足够表明他偏袒的态度,所以这几句话就已经完全足够。 “伯清,咱们要知足常乐啊。”裴子烈笑着说道,“裴尚书那边怎么说的。我看你笑的开心,怕是也没问题?” “裴尚书本来就心向太子,自是很干脆地答应了,”萧世廉品了一口茶,不过旋即皱了皱眉,“倒是他那个儿子裴蕴,似乎不太同意,当时某前去拜访的时候他也在,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某总觉得那个家伙眼神不善。” 裴子烈皱了皱眉:“裴蕴······上一次诗会的时候某就觉得此人深有心机,其最终能够走到第三关,更多是依赖于徐德言,而最后更实在其余人刚刚看到题目的时候就交上答案,使得很多人最后只能匆忙写作,完全乱了阵脚。相比于裴尚书,这个裴蕴,似乎更不好对付啊。” “好在裴尚书之为人,你我也清楚,应当不会做出出尔反尔的事情。”萧世廉脸上神情也凝重几分,和徐陵家那个明显对这种政治风云不感兴趣的徐德言不同,这个裴蕴还真是拿捏不准的变数。 裴子烈微微颔首,至少裴忌的人品还是可以信得过的,而且裴忌原本就是站在太子这边,应当不会临阵倒戈,不过旋即裴子烈想起来什么:“对了,世忠老弟呢?还没有回来?” 摇了摇头,萧世廉笑道:“徐陵这个老狐狸,怕是不好对付,世忠恐怕套不出来他的态度啊。你和司空熟稔,而裴尚书也是直爽的人,有些话可以开门见山的说出来,但是这徐陵老狐狸,可不能用这种法子,估计有世忠愁的了。” “嗯?难得你看的清楚。”裴子烈忍不住嘲讽了一句,这家伙平时一向懒得动脑子,难得他今天能够细细思考清楚,只不过萧世廉这笑容之中,多少也带着无奈和苦涩。 徐陵至始至终都是模棱两可的态度,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可是真正能够影响到陛下,或者说在关键时候阻止陛下改换太子的,也只有他。 “走,咱们去找沈公问计。”裴子烈下定决心,霍然站起来,“左卫将军这几天忙于统筹辎重兵刃、准备大军缺少物品,恐怕无暇顾及这些,所以现在只能靠咱们了。” 萧世廉郑重的点了点头。 正如裴子烈所说,现在身为军中第一大将的萧摩诃,自然不可能一天到晚的只是想这些事情,上一次吕梁之战虽然吴明彻及时先将辎重队伍撤了出来,但是实际上还是有很多大型器械以及多余的粮草、兵刃、衣甲扔在了吕梁,损失虽然不算大,但是终究还得补充。 尤其是现在南陈军中正在招募新兵,准备下一场大战,对于这些物品的需求更多,而这些虽然不用萧摩诃亲自去操办,但是也得他在后面指挥安排,这几天萧摩诃吃住都在府衙,甚至连家门都没有进过。 至于京城之中愈发湍急的暗流,早就被这个一切以军中为重的大将给扔到脑后了,对于他来说,如何尽可能多的搜集资源,打赢下一场大战,才是关键,因此现在必须得裴子烈和萧世廉自己努力了。 ——————————————-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乐昌公主低声念道,娟秀的字体出现在上好的“四尺丹”上。 这四尺丹相传是东汉造纸大家蔡伦的弟子孔丹所发明,采用青檀树之纤维制造,工艺复杂,但是制造出来的纸张软硬适度,易于书写,极为珍贵。而在后世漫长的演变之中,这种“丹纸”最终因为宣城所制造最佳而成为“宣纸”,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在这个甚至很多文书案牍甚至都还是以木片和竹简为载体的时代,能够买得起这样纸张的,当然也都是豪门大户。 李荩忱静静看着乐昌公主誊写,一抹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女孩认真的样子让李荩忱有些恍惚。冰肌玉骨,雪肤乌发,不过如此。似乎察觉到李荩忱的目光,乐昌微微抬起头:“怎么,公子觉得小女子所写可有问题?” “不,看乐儿姑娘书写,颇有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令人心驰神往。”李荩忱急忙正色说道。 “公子说笑了。”乐昌公主淡淡说道,放下笔看着墨汁淋漓的纸,若是这家伙带着笑说这样一句话,总让乐昌觉得是在溜须拍马,但是李荩忱一本正经的说,神情郑重,让乐昌心头微微一动。 这个人······还真是不太一样。 李荩忱当然不知道眼前这个有着倾世姿色的女子在想什么,他只是想抓紧把她伺候好了、安安稳稳的送走,然后拿着这一篇《爱莲说》去请徐陵过目。 李荩忱不是太监,也不和陈文帝那样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活生生一个大美女站在眼前,要是不想多交流一下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李荩忱更清楚什么是当务之急。 更何况眼前这个女子肯定身份非凡,李荩忱还是有这个自知之明,不该招惹的绝对不能招惹,毕竟有的时候是会要命的。 见李荩忱不卑不亢的站在一侧,乐昌公主也是忍不住秀眉微蹙,她对自己的容貌很清楚,平日里就算是那些皇兄们见了,也会忍不住对这个出落俏丽的妹妹多看一眼,更不要说其他人。倒是今天这位李公子,似乎一直有心事,倒是奇怪。 另外还有一点,为什么李荩忱会在徐陵的书房之中?难道真的单纯只是来读书以及写文章向徐陵请教的么? 第一百四十一章 如莲 如果说在之前,对此乐昌肯定不会感兴趣,但是如今已经容不得她什么都不管不问。陈叔宝和陈叔陵之间的矛盾已经越来越明显,朝堂上官员也开始站队,就算是以后得不到好处,也得求个自保。 而乐昌公主很清楚,等到朝堂上官员站队有个分明之后,恐怕就要轮到皇家了,尤其是已经封王并且在外做官的皇子,还有几个在陈顼身边最得宠爱的公主,比如乐昌,又比如宁远。 更或者说,皇家的站队实际上早就已经开始了,毕竟这些皇子们也不想自己在新君继位之后因为当初没有支持新君而受到猜忌和打压,要知道皇家内部的猜忌,可是会出人命的。 就连京城的皇子们都开始蠢蠢欲动,比如那个陈叔俭和陈叔澄,更不要说在外面的了。 对于到底支持谁,乐昌实际上并没有太多的主见,她只想要自家父皇可以少受些气,父皇还没有五十岁,却已经头发斑白,每天睡眠也不好,动不动就发火,这根本不像是一个四十多岁、正当壮年的君主应该有的行为。 因此单单是为了父皇,乐昌也不得不关心现在愈演愈烈的储君之争。而现在她也意识到李荩忱出现在徐陵的书房,肯定没有那么简单,这说明陈叔宝的目光已经转移到了徐陵身上。 “李公子是来孝穆公这里读书的么?”看着正在漫不经心翻着那本《陶渊明文集》的李荩忱,乐昌试探着问道。 “姑娘前来孝穆公这里,也是为了读书么?”李荩忱缓缓放下书——对面是聪明人,自己拿着本书作掩饰也没有什么用,所以还不如直接开诚布公。这一个问题扔出去,不至于完全落入乐昌的逻辑控制之下,同时也可以试探一下乐昌的来意。 乐昌公主秀眉微蹙,她本来就不是真的见过太多世面的人,大多数的知识实际上都是书本上的理论知识,面不改色的撒谎这种本事当然是没有的,此时对上李荩忱这一句话,顿时有些犹豫。 要是之前,乐昌会问心无愧的说是,但是现在她前来徐陵这里,不也多少有帮着父皇试探一下徐陵口风的意思么。 毕竟徐陵上一次那句话未免过于模棱两可,即使是陈顼也还是有些犹豫,而等陈顼做出对扬州刺史罚俸一年的决定之后,徐陵更是称病两天,之后虽然如常上朝,却变得愈发寡言少语,对此陈顼当然不相信,不过也明白这是徐陵在变相的表达自己对于陛下这个处理方式的不满。 因此趁着宁远公主和徐陵之间的约定,陈顼嘱咐乐昌务必要探一下徐陵的态度。 见乐昌一时间竟然不回答,李荩忱的心也是没来由的跳动一下,难道她还真的另有所图,那所需的是什么?和李荩忱一样,需要的是徐陵明确的态度? 可是她又是为了谁,陈叔陵? 李荩忱顿时打起精神,目光也变得冰冷几分。而乐昌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李荩忱的变化:“其实也不是,久闻徐家藏书丰厚,恰好今日舍妹想要来徐家玩,便陪着她来了,既然来此,自当参观一下此处,只是没有想到竟然会遇到李公子。” 说到这里,乐昌惭愧微微低头:“说起来,还真算不上前来读书,倒是让李公子见笑了。” 呼了一口气,李荩忱对她的敌意散去几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让人在潜意识中都想接受的理由。 乐昌公主重新抬起头,打量着李荩忱,唇角露出一抹笑容:“李公子是来读书的么?” 这一抹笑容有如三月春光,洒在李荩忱的心头,让他最后一点儿敌意都消失殆尽。不管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来路,哪怕是陈叔陵派来的美人计也罢,李荩忱也难以继续冷眼相向。 挠了挠头,李荩忱只能干笑两声:“是啊,那天诗会上明公相邀,某前来之后见此处书籍确实多,而且某的文章写的不好,便趁机向明公询问提升之法,这不是刚刚看了没有几篇,姑娘就进来了。” 乐昌公主俏脸微微一沉,这李公子的文章她可是看的清楚,如果这样的文章都算不上好文章,哪什么才是好文章?如果真的要在这《爱莲说》之中挑刺,恐怕最多就是语句长短不一、表达有些口语,但是这些和整篇文章的优点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这样的文章还算不得上好,那世上恐怕也没有多少文章能称之为好文章了。这个李荩忱,到底是真的谦虚,还只是想要隐瞒什么? “孝穆公年事已高,近些年少有传授人诗书文章,甚至就连指点后辈都少,”乐昌公主的声音愈发冰冷,“没有想到对李公子倒是青睐有加啊。” “姑娘或许不知,李某山野村夫,诗词文章多由先父传授于山林之间,先父见溪流、见鸟鸣则令小子吟诵之,并多加修改指点,方有今日,因此余所学多为先父所亲口传授,诗词文章虽知道不少,但是鲜有知道全篇者。”李荩忱脸色有些黯淡,低声说道。 顿了一下,李荩忱不等乐昌公主惊讶之余开口,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的书:“诸如这陶元亮的诗词,某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却不知道全诗有何物,知‘田园将芜胡不归’,却不知其出自《归去来兮辞》,所学所知皆为一盘散沙。” “因此此次前来向明公请教,主要也是借明公此处书籍甚多,可连我之点成线、再成面之缘故,姑娘或许难以理解······” 乐昌公主霍然站起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直直的看向李荩忱,而李荩忱也郑重的看着她,目光之中满满的只有真诚。 突然间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和一个加冠未婚的男子对视,乐昌公主顿时霞飞两颊,急忙连连摆手:“对······对不起啊,我不该······那个舍妹独自在外,本······我也不放心,李公子请读书吧,小女子不叨扰了。” 看着乐昌转身落荒而逃,李荩忱突然意识到什么:“诶!” “嗯?” “你走反了,姑娘是从这边进来的。”李荩忱伸手一指。 看着那一抹白色倩影快步消失在层层书架中,李荩忱苦笑着摇了摇头,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她带来的淡雅香气。 佳人如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第一百四十二章 哪里来的小萝莉 “老臣见过殿下,殿下似乎脸色不太好。”徐陵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旋即听见匆匆关门的声音。 重新拿起《陶渊明集》的李荩忱恰恰听见这句话,苦笑一声,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只是不知道这位公主殿下为什么并不想告诉自己真实的身份。 不过通过这短暂的几句交谈,李荩忱分明能够感受到这位乐儿姑娘肯定是涉世未深,甚至连脸上的喜怒哀乐都掩藏不住,很容易就被李荩忱以早就打好腹稿的理由糊弄过去。 轻轻呼了一口气,李荩忱此时也没有心情继续读书,两位公主殿下驾临徐陵家,却没有什么大的排场,这是陛下在表示自己和徐家的亲近以及对于徐陵的信任,简而言之,现在陛下需要徐陵的帮助,而归根结底这问题肯定还是出在太子之位的争夺上。 显然对于一向平庸无能的陈叔宝和曾经展现出来过极强能力的陈叔陵之间,陈顼也逐渐开始摇摆和犹豫。或者说之前这种犹豫一直被陈顼藏在心底,而现在随着年龄的增加以及陈叔陵的蠢蠢欲动而不得不直面。 如此一来,倒是也好解释为什么这位公主殿下并无太大的敌意。 事已至此,李荩忱也不想再久留,这两位公主殿下带来的可是陛下的征求更或者说是警告,徐陵也不傻,陈顼就算是再怎么敬重他,想要他的脑袋也是随手的事情,所以这个老狐狸可以说从两位公主殿下踏入院门的那一刻开始,就真的保持中立了。 否则徐陵无论是偏袒哪一边,恐怕都少不了会引起陛下的怒火。至于徐陵最后会给陈顼怎样的意见,这李荩忱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他也不是这个老狐狸肚子里的蛔虫。 提笔在纸上写下两行字,大致的意思是不知明公家中有客人,先行离去,改日定当拜访。 李荩忱突然发现,刚才乐昌走得匆忙,她自己誊写的《爱莲说》还没有带走。微笑着摇了摇头,李荩忱小心的将那一份娟秀字体写好的《爱莲说》折叠起来收入袖子中,将自己的那一份留下。 ———————————— 作为南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老臣,徐家自然是家大业大,大院前门开在乌衣巷上,并且正对着朱雀桥,是整个乌衣巷对昂贵的地皮,千金难求。 当然这昂贵只是对于达官贵人来说的,对于商贾更或者其余普通老百姓,就算是再有钱也不可能在这乌衣巷中买下一套房子,更不要说靠近朱雀桥的“黄金地段”。 虽然徐陵绝对不是那种喜欢炫耀的人,但是作为南陈第一大臣,徐陵就算是不考虑别的,也得为整个家族考虑,徐家数代人在南朝为官,纵横宦海,最终在徐陵这里实现了成为大世家或者说成为第一大世家的宏愿,若是不买下这朱雀桥头的屋舍,反倒是会为人所不齿。 这枉顾家族的罪名,徐陵可是担待不起,毕竟在南北朝这种家族的利益高于个人和国家的时代,家族永远要放在考虑的第一位上。 徐家宅院很大,前门在朱雀桥,后门已经延伸到了箍桶巷。李荩忱当然也不想大摇大摆的从徐家正门走出来,也不想再惊动徐陵,所以很干脆的走了后门。 不过在向引路的仆人道谢之后,李荩忱快步向着夫子庙外萧摩诃府邸走去。既然徐陵在短期、甚至长期内都不可能有所偏依,那就索性放弃,毕竟整个朝野上也不是除了徐陵之外别无他人。 更何况以徐陵的性格,李荩忱还真的不敢打保票,他今天答应了的和明天说出来的就是一样的。 正当李荩忱低头思忖着,前面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哟,这不是李大公子么,怎么在这儿碰到您了?” 阴阳怪气的声音让李荩忱一怔,旋即抬起头,不由得眉毛一挑。站在前面的正是陈叔俭和陈叔澄两人,而他们两个身边还跟着五六个凶神恶煞般的随从,显然这些随从也记得那一天吃瘪的事情,现在前前后后将两个皇子护的滴水不漏,而每一个人都拿着各式各样的家伙,只要陈氏兄弟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扑上去将李荩忱痛打一顿。 陈叔澄面容甚是狰狞,压低声音说道:“阿兄,也不知道是不是乐昌那个小贱人看到了什么,老东西竟然发那么大的火,害的娘亲都被痛骂了一顿,咱们两个更是挨了一顿鞭子,今天这小子落单,说什么也得让他尝尝教训。” 这家伙上一次吃亏丢脸,这一次占据优势,自然胆子也上来了,相比于裴子烈,他更记恨当初拿刀子顶着他的李荩忱。 陈叔俭点了点头,狞笑着看向李荩忱:“那天就给你说了走着瞧,今天你还真是自己撞上门来了。” 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缓缓后退一步,同时手已经勾住后背上一直背着的包裹,猛的一抽动,包裹顺着手臂滑入手中,旋即打开,寒芒一闪,子云枪赫然在手。 自从入了京城,李荩忱便为子云枪换了一支短枪杆——反正以武起家的萧家最不缺的就是各式各样的兵刃——这样即使是背在背上也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 对付这几个严阵以待的家伙,李荩忱清楚没有办法逃跑,所以还不如放手一搏,虽然李荩忱自问没有裴子烈那样冲过去有如秋风扫落叶般的气势,但是胜利的可能性还是有的,毕竟从石头山上那天的情况就能看出来,这些随从不过就是一群平日里为虎作伥的流氓罢了。 当然李荩忱也不敢太托大,一边稳住心神,一边轻轻晃动手中的子云枪:“你们每次都以多欺少,算得了什么英雄好汉,若是单打独斗胜的了某,某才输的心服口服,到时候完全可以任你们处置。” 陈叔俭不屑的冷笑一声,而陈叔澄则舔了舔嘴唇:“姓李的,谁知道你还有什么花招,所以别琢磨心思了,来人,给我上!” “本宫倒要看看,你们谁敢!”清脆的声音有若晴天霹雳,从李荩忱身侧炸响,正大步向前冲的随从们顿时都怔住了,显然出现在眼前的这个主儿他们都认识。 而李荩忱也不由得瞪大眼睛看着突然从身边窜出来的身影。 一个小女孩尽最大可能的张开双臂,迎着阳光,也迎着那些身影,护住李荩忱,一双灿烂若星辰的眼眸瞥了李荩忱一眼,旋即又转过去直直瞪着前面那几个人。 这······这是哪里来的小萝莉? 第一百四十三章 都是走后门的 小女孩显然很是生气的看着对面那几个不敢上前的随从,娇叱道:“你们这些家伙一天到晚就知道欺负人!” “殿······殿下?!”那几名本来张牙舞爪的随从,此时面面相觑不敢向前。 “都退下!”女孩大声喝道,虽然她年纪不大,但是声音之中自带着一种皇家与生俱来的高贵之气。 而已经听清楚这声音的陈叔俭和陈叔澄下意识对视一眼,陈叔澄皱眉说道:“阿兄,宁远怎么会在这里?” 陈叔俭死死咬着牙:“且不管别的,宁远既然在这里,乐昌肯定也跟在后面,老头······父皇是不可能让宁远自己跑出来的,咱们今天这事情说什么也不能被乐昌知道了,否则到时候少不了又要告我们一状,上一次父皇就发那么大的火,这一次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那怎么办?”陈叔澄的腿开始发抖,刚才的嚣张劲儿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或许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找麻烦不成,反而给自己惹上了麻烦。 “走!”陈叔俭低声说道,转身就走,陈叔澄见状也顾不得前面的随从们,快步跟上。 “草民参见殿下。”李荩忱有样学样一拱手。 宁远公主得意的掐着腰哼了一声:“没事啦没事啦,这群家伙横行霸道,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今天狠狠教训他们一顿,保准下一次他们不会欺负你了!” “好了阿宁,莫要惹是生非。”悠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一辆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平稳的停住,而手持兵刃的护卫快步跑上前。 陡然发现身后两位殿下已经没有踪影了的随从们,顿时气焰全无,显然他们也明白自己这是被主子给抛弃了。 “姊姊,我是不是特别厉害、特别威风?!”宁远公主快步走向马车,早有婢女飞快的将上车的高垫拿来,而车帘掀开,一道绰约身影搭住婢女的手腕走下来。 李荩忱苦笑一声,还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当下里无奈的回过头:“草民多谢两位殿下相救。” 乐昌公主怔了一下,淡淡说道:“李公子要是想要谢,就谢宁远吧,本宫于后,实无功劳。两位兄长或有冒犯之处,还请李公子见谅,本宫回去之后必当禀报父皇,请父皇择情处理。” 话音未落,乐昌已经转过身轻轻拽住宁远:“阿宁,我们走吧。” 宁远公主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李荩忱,嗯了一声跟上自家姊姊。 李荩忱摸了摸鼻子,还真是高冷的性子。不过那又有何用,大家还不都是一样从后门出来的。 前面脚步声匆匆,显然城防营的已经接到消息赶过来。走上马车的乐昌低声吩咐一句,两名侍卫急忙应了一声,走到李荩忱身边:“李公子,殿下吩咐,这里由我们来处理便是,李公子也请速速离开吧,下一次还要多加小心。” “多谢两位。”李荩忱连忙点头,转身向着巷子另外一边走去。 只是李荩忱不知道,在他走之后,马车的车帘被纤纤素手掀开,乐昌公主看着那个孤零零向前走的身影,一言不发。 “阿姊,这个大哥哥是好人么?你刚才那么着急的让我跑过去救他。”宁远公主此时好奇的凑过来。 “算是吧。”乐昌随口说道。 “那为什么姊姊不自己过去?”宁远顿时眨了眨眼睛。 乐昌缓缓放下车帘,并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捋着宁远公主的秀发。似乎意识到姊姊有心事,宁远不再多说,不过脸上却是恍然大悟的神情。 ———————————— 乌衣巷,沈府。 李荩忱刚刚走出箍桶巷,就遇到了萧世廉和裴子烈,看到李荩忱的神情,两人就已经猜测到了大概,三人索性一起前来沈府。 沈家虽然算不得什么大世家,也没有朝中一等一的重臣,但是毕竟也是太子妃的娘家,在这乌衣巷有一席之地还是很轻松的。当然相比于徐陵府邸,就要小上不少了。 听闻李荩忱三人前来,沈君高并没有怠慢,这三个年轻人虽然是实打实的晚辈,但是站在他们身后的可是萧摩诃,甚至还有吴明彻,这都是沈君高必须要拉拢的。 “宁远殿下?那跟着宁远殿下的肯定是乐昌殿下了。”听了李荩忱的描述,沈君高紧皱眉头,“实际上那日在石头山上,世忠你应该也见过两位殿下的,只是不认识罢了。” 坐在下首的萧世廉眉毛一挑:“好啊,敢情世忠你跑了一趟孝穆公那里,就是去和公主殿下交流感情的?” 不过李荩忱和裴子烈并没有笑出来,李荩忱白了萧世廉一眼,旋即转向沈君高:“沈公,两位殿下在府中逗留的时间应该并不长,而且走的时候也是从后门离开的,倒是蹊跷。” “两位殿下的拜访,还有带着人在箍桶巷外面游荡的两位皇子······”沈君高皱眉说道,“这一个个看上去很巧合,可是真的是巧合么?” 这句话说出来,在场几个人都是悚然一惊。 是啊,两位公主明显是陛下指使前来的,那陈叔俭和陈叔澄呢?箍桶巷在乌衣巷之后,一般是各家府邸的后门所在,而这后门往常都是家中仆役出入的门,所以这箍桶巷中向来不会有达官贵人的身影,这两位皇子又是怎么突兀出现在箍桶巷的? 是看到李荩忱进了徐家的门,所以专门来守候的?是专门等在这里看看谁想要结交徐陵的?更或者说他们也是刚刚从其余人的府邸后门之中出来,迎头撞上了李荩忱? “之前左卫将军就专门嘱托我们派人盯住这两位皇子,可是他们的行踪飘忽不定,时而带着随从招摇过市,时而丢下一群随从不见踪影,还真总是抓不住。”裴子烈沉声说道,“这也说明这俩皇子早就有所提防,并且有要事在身。” “如此说来,这两位皇子十有八九也是前去拜访谁了,同样为了防止引人注目,所以才走的后门,”沈君高轻轻摩挲着下巴,“世忠,你可还记得当时周围都有谁的府邸?” 第一百四十四章 嫌疑 “周围有谁的府邸?”李荩忱微微一怔,显然沈君高是想通过这样的方法,尽可能的缩小探查的范围,从而确定陈叔陵在京城之中到底都还有什么后手。 细细回忆一遍,李荩忱沉声说道,“当时某应当是刚刚走过周确周大人的而府邸。” “周确?”沈君高登时脸色一变,而萧世廉和裴子烈也是猛地站起来。“你确定是周确?”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没错。” 这周确不是别人,正是太子中庶子,所谓的中庶子,就是侍从官的意思,有些类似于后世的秘书长,而周确正是太子陈叔宝的中庶子,掌管东宫内外各项来往,可以说是陈叔宝倚重的左臂右膀。 若是周确出了问题,那么就没有什么好争斗的了 “不过也未必肯定是从周大人的府邸中走出来的,毕竟从箍桶巷走出去经过周大人的府邸也并非不可能。”李荩忱急忙开口说道,“若是周大人真的出了问题,恐怕我们根本坚持不到现在。” “说的也对。”沈君高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是某太心急了。” 周确若是心向着陈叔陵,现在哪里还能让他们从容调动力量? 旋即沈君高看向屋外,细细数道:“在周大人府邸继续向御街的方向,应当还有四五家,其中多数都是闲散王侯之府邸,这些人无权无名,只有祖上积攒下来的家底,扬州刺史应当不会挑选他们,不过除此之外倒是还有一个人······” “谁?”裴子烈有些诧异的问道。 低低叹息一声,沈君高说道:“给事黄门侍郎、大著作陆琼。” “陆大人?”这一次不只是裴子烈,李荩忱和萧世廉对望一眼,也都忍不住微微皱眉。 给事黄门侍郎虽然只是一个“侍郎”,但是此侍郎非彼侍郎。 黄门侍郎的主要任务就是传达陛下诏书和整理奏章,简而言之陛下所有的命令都要经由陆琼之首传达下去,而相应的,下面的所有奏折也都是由他传递上去的。 同时给事黄门侍郎负责居中对奏章和诏书进行分类整理,再送上或者分发到不同地方。 这虽然不是一等一的职务,但是却是举重若轻的职务,有如陛下和朝廷之间的连接点,若是这个连接点出了问题,整个南陈朝廷非得动荡不可。 “找上陆琼······难道扬州刺史已经胆大包天到想要直接对诏书下手?”沈君高脸色愈发深沉,显然已经有了些不详的预测。 “陆大人素来聪慧、为人孤傲,鲜有听说结党,”裴子烈斟酌说道,“扬州刺史想要拉拢陆大人,岂是那么容易的?” 李荩忱也微微颔首,给事黄门侍郎如此重要的职务,陈顼在选人的时候肯定会倍加用心,这陆琼要是没有点儿本事和忠诚之心,肯定不会坐到这个位置上。 不过话说回来,正是这样的位置,才能够引起扬州刺史的关注。沈君高声音变得愈发冰冷:“前有胡亥在赵高和李斯的帮助下篡改诏书,谁能保证这陆琼就不会帮助扬州刺史?” 沈君高这话已经有些诛心,不过萧世廉和裴子烈等人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毕竟沈君高所说也是他们所想。 李荩忱站起来来回踱步,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心情稳坐钓鱼台了:“实际上无论是周确周大人也好、陆琼陆大人也罢,都不过是我们的一个猜想罢了,他们有嫌疑,但是不一定就是扬州刺史的目标。更重要的是这陈叔俭和陈叔澄找上门去,难道就代表着他们转变立场么?” “周确周大人某有所相交,此人刚正不阿,最是明白做好分内之事的道理,所以就算是有人相劝,身为太子中庶子,他做出什么背叛太子的事情倒也不太可能,”沈君高一边琢磨着,一边缓缓说道,“不过这个陆琼,就不得而知了。” 李荩忱点了点头:“现在敌暗我明,我们前去拜访司空、裴尚书还有孝穆公,实际上已经算是打草了,而今天这陈叔俭和陈叔澄出来,这蛇是要出洞了。” “世忠你的意思是?”萧世廉一怔。 李荩忱眉毛一挑,“这陈叔俭和陈叔澄有了上一次石头山的失败,现在还在外面逍遥,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两个对于扬州刺史还是很重要的。”裴子烈已经会意。 “所以之前我们担心他们两个还不够资格,现在看来,是引蛇出洞的时候了。”李荩忱沉声说道,“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找这两位皇子殿下,陆琼也好,周确也罢,最简单的还是从他们两个嘴中得知真相。” 沈君高微微皱眉:“可是这毕竟是两个皇子,你们······” “准确的说,是犯过两次事的皇子。”李荩忱冷笑一声,“沈公觉得,就算真的事发之后,陛下会信谁?” 沉默片刻,沈君高点了点头:“不过你们还是要万万小心,此事不可牵连到太子。” “沈公此话未免说笑了,”裴子烈正了正须臾不离腰间的佩剑,看了一眼沈君高,“现在太子想置身事外,还来得及么?就算我们同意,恐怕······扬州刺史也不会同意吧。” 其实裴子烈还没有说出来,恐怕陛下也不会同意。 沈君高脸色登时微变,旋即深深叹息一声:“你们小心。” “晚辈明白分寸。”李荩忱应道。 ——————————————————- 看着坐在书桌前的父亲,徐俭小心的关上书房门,然后快步走过去:“阿爹,你叫孩儿?” 徐陵缓缓抬起头,看着自家儿子,沉默片刻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的文章:“你自己看看,这一篇文章如何。” 应了一声,徐俭只是扫了一眼,眼睛之中便掠过一抹光芒:“此文章称得上上佳之作。” 徐陵点了点头,伸手轻轻摩挲着文章,喃喃说道:“这个李荩忱,还真是有些出乎意料啊,原本老夫以为能够找到他的弱点,哪怕是文章写的不行也好,而现在看来,此人甚是完美,至少是将他自己包裹的很是完美······” “李荩忱?今日前来府上的还有那位诗会夺魁的李公子?”徐俭脸上露出一抹异色。 “怎么,他过来向某请教文章书写之道。”徐陵淡淡说道,旋即想起来一件事,“今日府上可不只是李荩忱前来,乐昌和宁远两位殿下也过来了,而你当时去哪里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人心 没有想到徐陵竟然会有如此一问,徐俭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当时衙门之中有些紧急事宜,需要孩儿去处理,所以不在家中,还望爹爹不要见怪。” 徐陵缓缓抬头看了一眼徐俭,徐俭定了定神,迎上自家爹爹的目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徐陵眉毛微皱,不过终究还是摆了摆手:“好,老夫知道了,不过下一次若是有这样的事情,倒是可以告诉老夫一声,老夫或许能帮你出出主意。” 脸上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轻松神色,徐俭急忙连连摆手:“不过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自然不能劳烦爹爹。” 徐陵微微颔首:“先回去休息吧。” “那孩儿告退。”徐俭急忙一拱手,他没有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后背衣衫已经被汗水浸湿。 看着自家儿子离去的身影,徐陵的手缓缓的攥紧,最后却还是无力的松开,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在桌子上那一篇李荩忱留下的文章上: “同予者何人,好一个同予者何人······” 不过旋即意识到什么,徐陵低声喝道:“老程!” “家主?”一名跟在徐陵身后的仆人快步走上来。 “两位殿下前来的时候,是你带着人在书房外面看着?”徐陵眉头紧锁,握住那一张纸的手微微颤抖。 “是的,这书房是家主最心爱之地,老仆自是不敢怠慢。”这名徐府老仆急忙回答。 徐陵沉声说道:“那当时乐昌殿下走入书房的时候,李世忠可还在书房内?” 这唤作老程的仆人怔了一下,点头说道:“嗯,老仆还听见他们二位似乎有所交谈,后来乐昌殿下出来后,李公子方才出来。” 徐陵的手猛地颤抖一下,那一张写着《爱莲说》的纸轻轻飘落。 ———————————————————— 御书房 “那李荩忱是在孝穆公家中遇到的?”陈顼在御书房之中来回踱步,“对于此人,朕也有所听闻,不是左卫将军的幕僚么?如此说来倒是有些意思了。” 乐昌公主微微颔首:“是啊,当时也让女儿甚是吃惊,李公子出现在孝穆公家中,怕不是真的前来求学问的。这位李公子年少有才,诗词文章女儿都曾经看过,甚至可以说不输于孝穆公······” “石头山上诗会,那李荩忱所作的诗词也有人誊抄一份与朕,确实乃少有极好之作品,乐昌你以孝穆公相比,恐怕都有些贬低他喽。”陈顼轻笑一声。 “女儿也不想在背后说孝穆公的不好。”乐昌同样也是一笑,不过这笑容很快就收敛,“孝穆公的性格父皇想来比女儿更清楚,怎会还让他留于书房之中?” “此言切中关键。”陈顼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散。 以李荩忱诗词文章的水平,徐陵肯定不会再以长辈的身份执意要教授给他什么,这只能说明徐陵当时正在书房之中和李荩忱商量什么,因为乐昌和宁远两位公主来的太突然,所以不得已之下索性直接让李荩忱留在书房之中。 “这个老狐狸,百密一疏啊。”陈顼轻笑一声,伸手指了指乐昌,“还是丫头你心细。” 乐昌公主此时关心的显然并不是这个:“父皇,这也就是说,孝穆公实际上已经······” “这老狐狸的心思虽然不好猜,但是也能猜个大概了。”陈顼淡淡说道,“看来朕真的要有所提防了,吴明彻、萧摩诃、裴忌,还有那突然想要任职的沈君高,现在还要再加上这徐陵······不知不觉,朝中大多数重臣竟然已经站到了太子那边!” 乐昌公主一怔:“这样不是父皇想要的么?” “乐儿,你觉得以你长兄的手腕和性子,能够让这么多朝臣在短期内纷纷站队投靠么?”陈顼脚步一顿,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的担忧神色。 乐昌公主顿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陈叔宝的性格有些懦弱,这是众所周知的,只不过当初陈顼立储的时候,只有陈叔宝和陈叔陵两个儿子成年,而陈叔陵又征战在外,所以身为长子的陈叔宝从任何方面来说都是唯一的人选。 而为了锻炼和培养陈叔宝,陈顼可以说这些年也着实下了功夫,整个东宫之中,自太子中庶子周确以降,太子率卫毛喜、东宫管记傅縡等等都是名臣贤士,可惜即使是这么多人作为陈叔宝的左臂右膀,陈叔宝依然没有多少足以令陈顼欣慰的改变。 可以说陈顼还在想要努力改变陈叔宝的同时,也渐渐地对这个长子有所失望,只不过因为惹是生非的陈叔陵等人的表现,甚至还比不上至少没有犯过错的陈叔宝,所以才让陈顼生不起废立太子的心。 这也是为什么那天徐陵以“渔翁得利”的话转告陈顼的时候,陈顼会愈发担忧。自己这几个儿子都不是能够坐稳江山的主儿,一旦他们之间再有什么争斗,“渔翁得利”是可想而知的。 然而现在就是这样一个一向无所作为的陈叔宝,竟然在短短几天之内就获得了朝中甚至包括徐陵在内大多数重臣的支持,这是出乎陈顼意料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些人如此坚定的支持陈叔宝,为的是什么? 陈顼可不会天真的以为是因为他们对大陈的忠心。 “可是孝穆公既然已经以‘渔翁得利’提醒父皇,那说明孝穆公应该还是心向父皇的······”乐昌公主迟疑道。 陈顼冷声说道:“乐昌你要知道,人心······是会变得!尤其是这些官场上几十年摸爬滚打的老狐狸,他们的心,从来都是飘忽不定!” 轻轻打了一个寒颤,乐昌公主低声说道:“其实父皇······今天我们还遇到了二十四皇兄和二十五皇兄,他们两个在箍桶巷中,倒是令人奇怪。” “箍桶巷?”当年陈顼做王爷的时候也是住在乌衣巷,对于这条乌衣巷后面的巷子自然清楚,“这两个孽障没事为什么会出现在箍桶巷?” 乐昌苦笑一声:“这说明两位皇兄也是有事啊。” 一个通知 小弟将赴北欧交流学习,为期半个月,由于中间时差问题、网络问题等等有可能或者必然存在的问题,所以更新时间以及更新多少会有波动,不过我会尽量保证每天更新字数的,大家可以攒上几天再看哦,还请多多包涵。 第一百四十六章 留意 “他们可真忙啊!”陈顼的脸一下子沉下来,声音之中带着怒意,“看来上一次的教训还没有吃够。” 乐昌公主低声说道:“父皇莫要生气,两位皇兄······” “读书学习的正事不干,每天在外面跑,难道他们两个不知道自己都在干什么事么?!”陈顼冷笑一声,“之前朕就收到过弹劾他们两个玩物丧志的奏章,难道现在还嫌奏章的数量不够么?” 乐昌还想要说什么,陈顼直接一抬手:“行了乐昌,父皇知道你心地善良,不想看着兄弟姊妹受惩罚,之前也怪父皇,对他们太宽松了,导致这些孽障就知道在外面惹麻烦。但是你要知道,有些事上,得让他们长点儿记性,来人!” 两名宦官急匆匆的跑进来,陈顼一挥手:“传朕诏令,从明日起,二十四和二十五皇子闭门读书,就由你们两个带着禁卫看守,没有朕的命令不准出门一步。另外这两个家伙以及申婕妤供奉全部减半一年,以示惩罚!” “诺!”两名宦官脸上都露出苦色,这两个皇子不欺负他们就算好的了,他们哪里看得住? “若是他们两个不老实,你们即刻禀报于朕。”陈顼冷笑一声,“这宫里面的廷杖,可是空了很久呢,不是伺候你们两个,就是伺候他们两个,所以你们要想清楚了!” 看着两名宦官战战兢兢的离开,陈顼脸色方才缓和几分,转而看向乐昌:“乐昌你说,这两个小子前去箍桶巷,背后又是谁指使的?难道真的是老二?” 乐昌公主怔了一下,想到当时被两个皇子堵住的李荩忱,不由得摇了摇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在潜意识中并不想把自己救了李荩忱的事情说出去:“这个女儿不知。” “罢了,”发现女儿的目光多少有些躲闪,陈顼只道是自己过多的牵扯到了陈叔宝和陈叔陵之间的斗争,只能无奈的说道,“这一次辛苦你了,先回去休息吧。” 乐昌公主如蒙大赦,急忙行礼退下。 不过还不等她走到御书房门口,陈顼突然间想起来什么,一招手:“乐昌你且留步。” “父皇?” 沉吟片刻,陈顼缓缓说道:“那李荩忱你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了?” 何止是一面之缘。乐昌公主在心中暗暗苦笑,自己已经想尽办法不去提这个名字,结果还是让爹爹想起来了。当下里她缓缓回过身:“嗯,女儿之前在石头山上远远见过一次,今日应当算第二次。” “此人之诗词文章虽然屈指可数,却非凡品,倒是个有意思的年轻人,”陈顼斟酌说道,“乐昌你倒是帮父皇留意一下,这小子平时若是还有其余上好的诗词文章,朕倒是想要品读一下。” 乐昌微微错愕:“父皇?若是父皇想要了解此人才华的话,何不直接派人去左将军府上,将他宣入宫中?” “年轻人嘛,还得需要磨砺一下,切不可过于高傲。”陈顼淡淡说道,“更何况这李荩忱终究是左卫将军的幕僚,也算是半个太子的人,朕若是贸然将他宣入宫中,似乎有些不妥。” “这······女儿明白。”乐昌公主点了点头,在心中却是感慨一声,以她和李荩忱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集来看,此人绝非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幕僚或者闲云野鹤一般的诗人,并不好对付······似乎父皇将他想的有些简单了。 陈顼显然只是一时兴起吩咐了一句,又紧接着转过头,看着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舆图。 毕竟他还有更多需要烦心的事。 比如眼前舆图上这炙手可热的······半壁江山。 “元秀(作者按:陈叔宝表字),这也算是父皇给你的最后一个考验和最后一个机会,若是连你二弟都应付不了的话,以后又如何坐这皇位······” 陈顼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伸出手轻轻摩挲着那一张舆图:“一个虽然性格乖张,但是至少知道锐意进取的君主,至少要比一个懦弱无能的君主来得好!” 一阵风从半掩的窗户之中吹来,陈顼的衣袂飘动,而脸上的神情愈发凝重。 ——————————————————- “掌柜的,来两壶酒。”陈叔澄一拍柜台,皱着眉说道。 “哎呦,这不是两位殿下么,这是什么风把您两个给吹过来了?”这酒楼掌柜的显然也是个有眼色的人,一看今天这两位大爷是垂头耷耳进来的,就知道肯定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急忙弓着身子走过来,“快,快请坐,上好的金陵春,您稍等!” 陈叔澄哼一声:“算你识相。” 而陈叔俭轻轻摆手:“老弟,咱们喝两口酒便走吧,毕竟人都被建康府拿走了,虽然秣陵令宗大人不会为难他们,但是今天这事恐怕少不了要传到老头子耳朵中,到时候可就有咱们两个受得了。” “老头子知道了也就算了,最怕的还是乐昌那个小贱人在老头子耳边煽风点火。”陈叔澄恨恨的说道,“早就听闻上一次老头子发火,就是乐昌在他身边说了什么,这一次保不齐又要如何编排我们!” 陈叔俭狠狠瞪了自家弟弟一眼:“祸从口出,小心隔墙有耳!” 而不等陈叔澄开口回答,一名店伙计快步走过来:“两位殿下,楼上有几位客人说是两位的旧相识,请两位殿下过去同饮几杯。” “哦?”陈叔俭眼皮微微一抬,“什么人?”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客人是隔着雅间门帘说的,听声音似乎是年轻人。”店伙计有些捉难的说道。 陈叔俭还在犹豫,陈叔澄已经凑过来说道:“阿兄,咱们这几日囊中羞涩,随从又都被拿下了,再加上老头子最近肯定盯紧了咱们,这饭费万万不能有如之前赊账了,想必是之前结识的朋友,倒不如去打个照面。” 听闻此言,陈叔俭点了点头,他们兄弟二人在京城之中倒是也有不少狐朋狗友,此时看到了献殷勤、邀请喝两杯也在情理之中。当下里陈叔俭一挥手:“走,咱们且去看看,到底是谁有那么大的架子,竟然只是叫个店伙计下来就想把我们叫上去!” 看着走上楼的兄弟二人,店伙计摇了摇头,旋即转过身摊开手掌,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铜板,雅间里那三位爷可真是豪爽! 第一百四十七章 逼问 刚刚掀开雅间的门帘,陈叔澄就意识到事情不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再一次传来。雪亮的刀刃就架在他的脖子上,让陈叔澄硬生生的将之前想要发出的惊呼声给吞了下去。 裴子烈使了一个眼色,手中佩剑向后缩了一下,李荩忱上前一步,猛的一拽陈叔澄,将他拽入雅间之中。而跟在后面的陈叔俭诧异的喊道:“怎么了?” 陈叔澄刚想要开口,正好看见面前明晃晃的兵刃,急忙说道:“没事,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哦,里面是哪位朋友?”陈叔俭显然也起了警惕之心,沉声问道,与此同时伸手掀开门帘。 “阿兄快······唉!”看到陈叔俭脖子上同样多出的兵刃,陈叔澄只能叹了一口气。 萧世廉饶有兴致的拍了拍陈叔澄的肩膀:“这个时候你就别给你阿兄操心了,先想想自己的小命吧。真是没有想到你们两个家伙,听到有人请客就真的屁颠屁颠跑上来了。” “无耻。”陈叔俭冷声说道。 李荩忱一拱手:“无耻不无耻的,只要管用就行。本来是想要邀请两位殿下坐下来喝杯茶聊聊天的,不过想来两位殿下也不愿意,所以这刀兵相胁,为无奈之举,还请两位殿下不要见怪,让两位受惊了,李某在此赔个不是。” 陈叔俭冷笑一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无须来这些弯弯绕的,我兄弟二人今天不幸落入你们的圈套之中,算我们倒霉。” 李荩忱哈哈大笑,而裴子烈和萧世廉对视一眼,都是微微摇头,以他们两个的智商,就算是不落入今天这个圈套,保不齐哪一天就落入别的圈套了。 不过笑归笑,李荩忱还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陈叔俭和陈叔澄坐下:“其实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下两位殿下。只要两位如实回答,这好酒好肉自是少不了两位的。” 陈叔俭哼了一声,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李荩忱在箍桶巷仗着有两位公主殿下的保护才侥幸逃脱,扭头竟然就找上门了。不过既然已经被抓住,那也只能认命:“你们想知道什么?” 李荩忱整好以暇的敲了敲桌子:“两位殿下为何会出现在箍桶巷?” “我们······”陈叔澄刚想要开口,不过旋即反应过来,硬生生的停住了。 而陈叔俭皱了皱眉,一边瞪了自家弟弟一眼,一边淡淡说道:“我兄弟二人从御街走箍桶巷前往秦淮,难道有问题么?” “这箍桶巷是乌衣巷中各府邸后门所在的巷子,平时都是下人来往出入,要是没有别的原因,你二人会出现在箍桶巷?”萧世廉斜眼看着陈叔俭,一个世家子弟要是没有什么事,肯定不会往仆役下人一般行走的巷子中钻。 陈叔俭板着脸说道:“我兄弟二人就是愿意,难道不行么?!” “放肆!”裴子烈将手中佩剑往桌子上重重一拍,“你难道以为我们三个是傻子么?” 陈叔俭嘴角抽搐了一下,闭口不言,而陈叔澄眼神躲躲闪闪,尽量想要让自己距离那一把雪亮的佩剑远一些。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李荩忱摇了摇头,手中的短刀直接顶在了陈叔澄的背上,“走。” “去······去哪里?”陈叔澄有如惊弓之鸟,若不是李荩忱伸手按着他的肩膀,恐怕早就吓得跳了起来。 “你阿兄想要害你,某可看不下去了。”李荩忱冷笑着说道,“咱们去隔壁雅间谈谈。” 陈叔澄和陈叔俭兄弟脸色都是微变,而陈叔俭刚想要说什么,裴子烈已经缓步走到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而拳头缓缓攥紧:“怎么样,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陈叔俭闭上眼睛:“本殿下就不信了,你们还真的敢打皇子!” “皇子某是不敢打,但是不代表某不敢杀。”裴子烈冷声说道,“若是两位殿下在这酒楼饮酒,正好酒楼着火了怎么办?” 陈叔俭打了一个寒颤,霍然睁开眼睛:“你们!” “皇子殿下,你可要想清楚啊。”萧世廉轻笑一声,而就在此时,墙壁上传来“咚咚”两下敲击声,萧世廉冲着裴子烈点点头,向外走去,“看来还是咱们二十五皇子比较识相。” 片刻之后,李荩忱拍了拍手走进来,刚才敲击墙壁的声音那是暗号,意味着让萧世廉过去:“没有想到你弟弟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啊,只要皇子殿下也说出来,你二人说出来的一样,那么就放你们走。” “陈叔澄!”陈叔俭死死咬着牙说道,旋即脸沉下来,缓缓吐出来一个名字。 皱了皱眉,李荩忱还是伸手又敲了三下墙壁。 陈叔俭并不知道,就在隔壁雅间,萧世廉一边手拿着短刃,在陈叔澄的脸上轻轻摩擦着,一边竖起耳朵,听到三声响声,他的手下意识的哆嗦一下,差点儿在陈叔澄脸上划开一道口子。 “这······这是什么意思······”陈叔澄声音颤抖,这种冰冷的感觉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这说明你阿兄已经开口了,所以麻烦你也把你知道的说出来,若是和你阿兄说出来的一样,我们就放你们走。”萧世廉微笑着说道,只不过这笑容怎么看都有些狰狞。 “我说,我说!”陈叔澄慌张的说道,如果不是萧世廉眼疾手快将刀子收回来,恐怕少不了要在他的脸上划出来血痕。 与此同时,听着隔壁传来的敲击声,李荩忱呼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陈叔俭,转而大步走向隔壁雅间。 “陆琼······倒是在意料之中,如此看来周大人应该是没问题的。”李荩忱喃喃说道,而看到萧世廉点头的动作,他便知道说的没错。 而萧世廉伸手一指垂头丧气的陈叔澄,脸色凝重:“他还说出来一个人。” “谁?”李荩忱一挑眉。 迟疑片刻,萧世廉还是说出来:“孝穆公之子,徐俭。” “嘶——”李荩忱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第一百四十八章 伏脉 PS:小弟将赴北欧交流学习,为期半个月,由于中间时差问题、网络问题等等有可能或者必然存在的问题,所以更新时间以及更新多少会有波动,不过我会尽量保证每天更新字数的,大家可以攒上几天再看哦,还请多多包涵。(重要的事情就说两遍好啦) 就当李荩忱因为“徐俭”这个名字的出现而感到惊讶的时候,酒楼外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萧世廉一怔,急忙伸手掀开窗帘,对于这种大队甲士奔跑的声音,他还是很熟悉的。 “御林军?”萧世廉低呼一声,“还有宫中内官率领。” 李荩忱轻吸一口凉气:“不好,肯定是冲着这哥俩儿来的。” “难道已经惊动了陛下?”萧世廉脸上露出诧异神色,他们不过是和这哥俩儿“亲切友好”的交谈了一会儿,竟然就引来了御林军,难道说陛下还专门派遣人手跟在这哥俩儿后面不成? “别慌,这御林军虽然十有八九是来找他们两个的,但是不一定是因为咱们前来审问的缘故,”李荩忱转而看向战战兢兢的陈叔澄,“毕竟这哥俩儿惹下的麻烦可一点儿都不少,说不定是陛下生气了,想要把他们抓回去问罪呢。” 就在两人交谈的时候,楼下家不生越来越响亮,御林军显然正在上楼,隐约可以听见吼声:“两位殿下在哪里?!” 陈叔澄打了一个寒颤,颤抖着说道:“肯定是乐昌那个小贱人在老头······父皇面前诋毁我们!” “世忠,现在应当如何是好?”萧世廉急声说道,而敲击墙壁的声音也恰在此时传来,显然裴子烈也坐不住了。 李荩忱拍了拍陈叔澄的肩膀:“皇子殿下,好自为之,咱们走!” 而裴子烈也快步走过来,不过出人意料的,他身边还跟着陈叔俭。此时陈叔俭脸上的坚定神色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着急和恐惧,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把抓住李荩忱的袖子: “李公子,李公子!李公子足智多谋,还请李公子救救我们兄弟二人,三位公子,救救我们兄弟二人!” 这一次轮到萧世廉和裴子烈面面相觑了。而陈叔澄也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三位公子,我们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这一次父皇派人来抓我们,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三位公子可一定要救救我们。” “也罢,”李荩忱轻呼了一口气,“今日之事,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只有我们五个人知道,这你们两个能够保证么?” 脚步声越来越近,陈叔俭和陈叔澄连连点头,此时他们已经紧张的说不出话来。上一次陈顼发火,主要是责罚的他们母亲申婕妤,这一次他们肯定跑不掉了,哪怕是站在眼前的三个人实际上是他们受到惩罚的罪魁祸首,现在他们也别无选择。 “你们现在跑是跑不掉了,但是你们实际上也没有做多大的坏事,陛下肯定不会痛下杀手,”李荩忱压低声音,“记住了,陛下的旨意里面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会想尽办法给你们求情。” “求情?”陈叔俭和陈叔澄一怔,没有想到到头来就换来一个“求情”?以李荩忱的本事,他说话求情又有何用。 “某或许只是一介草民,但是如果加上太子府的人,加上左卫将军、都官尚书甚至还有司空呢?”李荩忱眉毛一挑。 而陈叔俭和陈叔澄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喜色。 “你们的主子不管你们了,某会管的。”李荩忱拍了拍他们两个的肩膀,就像是在嘱托数十年相交的至交好友,“好了,事不宜迟,你们直接出去,记住,认错态度要良好,否则谁都救不了你们!” 陈叔俭一咬牙,拱手说道:“多谢李公子,若是我兄弟二人能够平安渡过此劫,必当报恩。” 李荩忱摆了摆手,沉声说道:“保重。” 陈叔俭伸手一拽都快瘫痪在地上的弟弟,径直向外面走去。 “殿下,两位殿下!”宦官很容易分辨的公鸭嗓子在外面响起,“可找着您两个了,陛下口谕,请两位殿下即刻回宫,从即日起闭门读书,无陛下旨意不可出门一步。” “知道了。”陈叔俭沉闷的声音响起。 而李荩忱轻松一口气,整个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世忠,你······”萧世廉紧皱眉头,“真的要帮着这两个家伙?不要忘了咱们可是两次差点儿在他们手里吃亏。” “可是我们终究还是没吃亏,不是么。”李荩忱端起来桌子上的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额头上也是爬满了汗珠,显然刚才那一个决定也让李荩忱内心纠结和犹豫了很久。 裴子烈收起来佩剑,看向李荩忱:“世忠你的意思是······” “这两个人肯定不能丢了,首先咱们的问题实际上只问了一半,”李荩忱轻轻拍着手心,“我们虽然知道了他们去找的谁,但是实际上并不知道是谁派遣他们去的。这陈叔澄胆子小、性格懦弱,陈叔俭就不一定告诉他,而陈叔俭此人虽然也不是什么好汉,但是至少骨头要比他弟弟硬一些,肯定不会轻易说出来。” 顿了一下,李荩忱迎着两人的目光,斟酌说道:“更或者他们之前肯定就已经串过口供,若是问出来的是我们自己人,那就更尴尬了。当初在瓜洲渡外搜到钟离工坊锻造的兵刃,这教训可还在呢。” 萧世廉点了点头,以陈叔陵的性格,肯定早就有所安排,这兄弟二人也不会轻易地将真正的上家供出来。 “因此与其真的问出来一个让我们左右为难的结果,倒还不如就此留着,只有咱们尽力将他们保出来,或者趁此机会引诱他们的上家出手,才能够达到目的。”李荩忱眯了眯眼,站起来向外看去,陈叔俭和陈叔澄兄弟此时正垂头丧气的走向马车,“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希望某今天的决定不会有错。” 萧世廉和裴子烈对视一眼:“那咱们现在应当如何?” “陆琼,徐俭······”李荩忱轻轻念着这两个名字,“这位陆大人心中如何想的,很难琢磨,倒是这位徐大人······莫非徐陵的心实际上早就倒向扬州刺史了,还是想要左右逢源?” 顿了一下,李荩忱微微侧头:“罢了,现在咱们想要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先去找沈公吧。之后的事实际上已经不是你我所能够决定的了,最好还是将忠诚于太子的文武大臣都聚齐。” 第一百四十九章 求情 “什么,去给两位皇子求情?”沈君高的目光从窗外的明月转移到了笔直站在堂上的李荩忱三人,“你们没有在开玩笑?” 李荩忱点了点头:“这两个皇子以后可以当做埋入扬州刺史一方的钉子,就算是在关键时候或许派不上用场,在平时也多少可以给咱们传递消息。” “话虽这么说,可是这求情,又当如何求?”沈君高苦笑一声说道,“难道让某,而或者司空和左卫将军去?这不等于明摆着告诉扬州刺史,这两个皇子已经变节了?” “这······”李荩忱声音一顿,脸上露出无奈神色。自己虽然在仓促之下答应了陈氏兄弟,但是这个问题却没有想到很好的解决办法。毕竟扬州刺史在这建康府内肯定也不只有陈叔俭和陈叔澄这两个钉子,一旦有人求情,他多少也会听到风声。 被太子的人保出来的,扬州刺史就算是再傻也不会继续用。 “还有那个陆琼······”想到什么,沈君高紧跟着说道,“就算是以奏章的形式向陛下求情,肯定也要经过陆琼之手。而你们现在谁能肯定,这陆琼不是扬州刺史的人?!” 李荩忱顿时皱眉不语,而萧世廉和裴子烈对视一眼,都是苦笑一声。陈叔俭和陈叔澄没有来得及说和陆琼到底都谈了些什么,也没有说陆琼的态度,因此陆琼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立场,谁都不敢打保票。 而偏偏陆琼就是那个将奏章整理转交到御书房的人,更或者说是帮助陛下预览一遍奏章的人,若是此人已经站在了扬州刺史那边,看到太子这边为了给陈叔俭和陈叔澄求情如此大费周章,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我们现在就去找陆琼!”萧世廉当即转身就要走,不过被裴子烈一把拽住了。 “找陆琼是不可能的,这位陆大人肯定不是摇摆不定的人,若是他下定了决心,必然不会那么容易改变。”李荩忱低声说道。 沈君高叹了一口气:“实际上就算是真的侥幸能够过了陆大人那里,还有陛下。陛下看到我们如此大动干戈的给两位殿下求情,又会作何感想,会不会以为这两位殿下之前的所作所为,都是我们指使的?” 萧世廉顿时忍不住跺了跺脚:“那应该怎么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什么能行?!” “伯清你先冷静,现在还没有走到绝路上!”李荩忱沉声说道,“现在我们和扬州刺史还是伯仲之间,双方都未全力一搏,我们不能自己先乱了方寸。当务之急是找到一种方法······” 看到李荩忱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沈君高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实际上我们要想给两位殿下求情,可不只有让朝中几位大臣上奏章这样的方法。” “难道还要司空和左卫将军为此专门入宫?”裴子烈皱了皱眉,“这······似乎有些不妥。” 李荩忱郑重一拱手:“沈公,我等愚钝,还请沈公明示。” 沈君高沉声说道:“想要绕开陆琼,实际上很简单。陛下最宠爱的不是哪位皇子,而是乐昌和宁远两位公主殿下,宁远殿下尚未及笄,素来可爱,颇得陛下宠爱,这自不用说;而乐昌殿下才貌双绝,性格温婉,和其余皇子公主多有差别,陛下对其更是颇为信任,若是能得乐昌殿下开口求情,甚至要比请动司空求情来得好。” “乐昌殿下?”李荩忱眉毛一挑,旋即想到了在徐陵书房之中的那一抹倩影。 而裴子烈和萧世廉都是皱了皱眉,萧世廉无奈的说道:“咱们和乐昌殿下可从来没有打过什么交道,这如何让殿下求情?” “乐昌殿下为人善良,定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两位殿下被杖责和禁足。”沈君高来回踱步,“或许就算是我们不主动去,殿下也会开口求情。” “这个我们赌不起。”李荩忱皱眉说道。 点了点头,沈君高转而看向李荩忱:“对啊,我们赌不起,所以必须要见殿下一面,旁敲侧击的向殿下提起此事。” “这······”裴子烈疑惑的问道,“可是关键还是应当如何引起乐昌殿下的注意呢?” 不等说完,裴子烈实际上就已经明白了什么,因为从说出这个建议开始,沈君高的目光就一直落在李荩忱的身上。萧世廉此时也回过神来,一击掌说道: “对啊,众所周知,乐昌殿下是宗室第一才女,最喜诗词歌赋,而咱们这里正好有一个刚刚在诗会上夺魁的人,完全可以吸引殿下的注意!” 沈君高微微颔首:“世忠,殿下平生所爱,多为诗词。所以只要你能够拿出令人惊艳的诗词出来,必然可以吸引殿下。到时候只要殿下愿意和你说话,咱们这请求说不定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说出去。” 顿了一下,沈君高不等李荩忱开口,直接说道:“东宫藏书虽然比不得孝穆公,但是也颇多孤本,尤其是最近傅縡傅大人得到了一本《孟德乐府诗集》,是世间少有的收录曹孟德诗词的集子,颇为珍贵,可以以此为借口请乐昌殿下前往一观。” 李荩忱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有些无奈的看着沈君高,他总有一种这位沈大人早就已经挖好陷阱的感觉。 “直接前往东宫,似乎有些不妥。”裴子烈沉声说道,“晚辈觉得应当挑选一处幽静所在,毕竟此事还是应当掩人耳目为好。东宫人多眼杂,万一走漏了风声,可就白忙活一场了。” 萧世廉也是连连点头:“是啊,乐昌殿下现在还没有站在东宫这边,若是邀请其前往东宫,未免会让殿下心生警惕,到时候有些话反倒是不好说了。” 李荩忱嘴角抽搐了一下,能够把“美男计”说的如此清新脱俗,恐怕也就只有沈君高沈大人了。更重要的是,萧世廉和裴子烈两个家伙竟然还毫不犹豫的将他向火坑中推。 猛地向前一步,李荩忱沉声说道:“这也不妥。” 第一百五十章 月色 PS:为这万里之外的准时更新求一**荐和打赏 眉毛一挑,沈君高好奇的问道:“如何不妥?” 李荩忱轻轻咳嗽一声:“沈公,乐昌殿下绝非愚笨之人,沈公以如此拙劣之借口邀请其前来,摆明了是有事相求,就算是乐昌殿下对于诗词文章有再多的兴趣,恐怕也得掂量一二。” 听到李荩忱严词拒绝,一脸搞事情样子的萧世廉不满的哼了一声,没有热闹看显然让他很不爽。而裴子烈也诧异的看向李荩忱,显然想知道为何。 “那世忠你的意思是?”沈君高问道。 李荩忱沉声说道:“与其旁敲侧击,不若开门见山。直接将这文集以沈公的名义赠与乐昌殿下,而晚辈不才,可以在文集封面上题诗一首,另外还劳烦沈公写信一封,道明缘由,想必乐昌殿下会心中有分寸的。” “也罢,事不宜迟,某现在就前去东宫向太子禀明此事,太子和傅大人应当会同意。”沈君高选即便要向外走去。 “沈大人且慢,”李荩忱一伸手,“此事慌张不得,就算是我们能够将这书及时送到乐昌殿下手上,现在陛下还在气头上,就算是乐昌殿下求情恐怕也于事无补,倒不如先等等。” 沈君高一怔:“等什么?” “看看有没有人先我们出手。”李荩忱冷声说道。 ————————————————--- 一抹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桌案前,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将一本从萧摩诃书房书架上拿的《孙子兵法》轻轻合上。 缓缓站起来,李荩忱转过屏风,他的护卫李平此时头搭在椅子上,显然支撑不住,已经睡着了。 小心的绕过李平,李荩忱伸手推开房门,这一千五百年前明亮的月色将庭前照亮。 拿起靠在墙边的子云枪,李荩忱快步走出去。脚步微微一顿,他转而走向旁边屋子,透过半掩的窗户,可以看到李怜儿睡的正香。 “这丫头还真是心大。”李荩忱苦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将窗户合上。 那日在村子后山的景象有如胶片一般一一浮上李荩忱的脑海,不过他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关注的焦点集中在对于李成为数不多的片段上,回忆爹爹的每一个动作。 行云流水的枪法,在一个身受重伤的老人手上施展出来,而李荩忱扬起枪,跟着记忆中的动作挥动。不过可惜记忆过于短暂,李荩忱留下印象的终究只有三两招。 “军师,你怎么醒了?”李平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伸手掩上房门,“可是要出去?” 这家伙总算还是机警,李荩忱沉声说道:“有些心事,睡不着。” “哦,那军师是要练枪么?”李平随即强打精神,他的主要任务就是护卫李荩忱的安全,今天李荩忱为了不引人瞩目,独自一人前往徐陵府邸,结果出来的时候险些吃了亏,这已经让李平很是自责,现在更是一副跟在李荩忱身边须臾不离的样子。 李荩忱摆了摆手:“没事,我自己练便是,你先休息吧。” “什么人?!”小院门外传来一声低喝,打断了李荩忱和李平的对话,一袭白衣的裴子烈仗剑冲进来,看到一脸错愕的李荩忱,方才顿住脚步,“呼,吓我一跳。” 这几天为了方便往来,裴子烈都是直接住在萧摩诃家中的,反正萧家规模不小,人却不多,有的是空房间。 李荩忱一拱手:“裴兄,天下虽然不太平,不过还不至于有那么多小毛贼!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世忠你不也没有休息么。”裴子烈笑道,“走,既然睡不着,不如小酌几杯?” “月色如许,自当恭敬不如从命。” 不得不说萧府的花园修建的还是颇有几分江南园林的味道,坐于亭上,晚风徐徐。 裴子烈抿了一口酒:“这女儿红香醇可口,不减钟离当日!只可惜伯清睡得死,是没有这等口福了。” 李荩忱点了点头,不过对于这萧家的女儿红,他可算是有心理阴影了,所以只是沾了沾唇:“裴兄还在考虑白天的事情么?” “是啊,昨天一天,我们说服了裴尚书和司空,并且也算是拿捏清楚孝穆公的态度,最后还算是留下了暗手,算是收获颇丰,”裴子烈放下酒杯,“可是某总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劲。” “太顺了?”李荩忱眉毛一挑。 裴子烈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世忠贤弟也是这么觉得?” “那到底是哪里还有问题?司空是你我都了解的,既然话说出来了,肯定不会背叛。”李荩忱斟酌道,“剩下的就是孝穆公和裴尚书了。既然事情不对劲,就必然有变数,那这变数又在哪里?” “孝穆公的变数在徐俭,”裴子烈毫不犹豫的说道,“徐俭既然和陈叔俭、陈叔澄见过面了,这说明他就算不是站在扬州刺史那一边,也必定心有所动,徐俭如此选择,孝穆公会怎么办?和儿子分道扬镳,还是相助一臂之力?” 李荩忱打量着酒杯之中晃荡的酒水;“孝穆公之变数,在意料之中,那么意料之外的又会是什么?” “我总觉得裴尚书没有问题,但是那裴蕴很难说。”裴子烈沉声说道,“连伯清这等性子一向大大咧咧的人都能察觉出来不对劲,说明此人确实有问题。” “裴蕴······”李荩忱琢磨着这两个字,作为一个穿越客,他很清楚这两个字在历史上有着怎样的分量,“这裴蕴虽然不可信,但是毕竟现在裴尚书还不是他能左右的,我们小心为上便是,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扬州刺史的暗子,到底是谁。” 裴子烈点了点头:“左卫将军这些天一直在准备粮草辎重,而城外大营也是难得的热闹,右卫毛将军正负责训练新军,据说这一支新军最后是要调归左卫将军麾下,跟随大军一起进攻西梁的,所以说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陛下让右卫将军毛喜帮忙训练新军,也是真有意思。”李荩忱皱眉说道,右卫将军毛喜实际上还有一个重要的职务——太子卫率,换句话说就是东宫禁卫的统帅,是太子麾下最亲近的武将,让他来训练新兵,说明陛下对太子的期待有增无减。 “陛下着急的训练新军,不一定有考虑那么多,更让某担心的是,陛下会不管北地形势,强行下令进攻西梁。”裴子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到时候我们不走也得走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家徽 “陛下现在恐怕还来不及想进攻西梁的事,眼前太子和扬州刺史的争斗就足够让他焦头烂额了。”李荩忱沉声说道,“不过进攻西梁对于我们,对于整个大陈来说,却是无论如何都得走的一步棋。” 裴子烈微微颔首,一边把玩着酒杯,一边轻声说道:“其实某现在最好奇,也是最担心的,还是陛下的心思。陛下对于太子和扬州刺史到底是什么态度,现在既没有想要将太子罢免的意思,却也没有打压扬州刺史的意思,虽说君心不可测,但是这也未免······” “或许这也算是陛下对于太子的一种考验吧,”李荩忱轻轻摩挲着下巴,毕竟裴子烈问出来的不只是他自己的疑惑,想必现在所有身在这漩涡之中的人都有相同的疑惑,尤其是李荩忱他们已经可以说站在了旋涡的中心,“更或者说是一种历练。” “哦?”裴子烈一怔,“世忠你是说,陛下只是将扬州刺史当做一块磨刀石?” “不。”李荩忱手中酒杯在桌子上蹲了一下,凝神低声说道,“与其说是另外一块磨刀石,倒不如说是另外一把兵刃,现在陛下给他们一个公平角斗的机会,谁能胜利,谁才能登上皇位。” 裴子烈手中的酒杯差点儿被他直接捏碎,不过好在裴子烈素来心思沉稳,不是萧世廉那种一点儿小事就会大呼小叫的主儿,脸上掠过的一抹震惊神色勉强压制住,他尽最大可能压低声音:“你确定?” “我怎么可能确定。”李荩忱哼了一声。 历史上陈顼没有几年就一命呜呼了,就算是她真的有什么布置,也没有起到作用。而根据陈叔陵能够轻而易举的在陈顼灵柩前刺杀陈叔宝,便可以看出陈叔陵可是有好一番布置,而陈顼明显也没有过多的限制他,只可惜陈顼实在是活的太短了。 而李荩忱能够得出这样的结论,一半是依据他所知道的历史,一半是因为对于陈顼现在反常反应的推测。 没有想到被李荩忱直截了当的否认了,裴子烈倒满酒一饮而尽:“你还真是敢猜。” “扬州刺史都敢做了,咱们怎么就不能猜一猜?”李荩忱好笑着说道,伸手重新帮裴子烈满上,“罢了罢了,咱们且不谈这件事,某这里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 裴子烈指了指李荩忱没有下去多少的酒杯:“你这可是一点儿诚意都没有,先喝完了这一杯再说。” “小弟的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杯下肚,明天早晨起来还不知道怎么被怜儿骂呢。”李荩忱皱了皱眉,旋即从怀里贴身小兜中拿出来一块方帕,而将方帕展开,正是当初在村子后山李成交给他的那个香囊。 唯一有可能证明李荩忱身份的香囊。 看到这香囊,原本还有些不悦想要督促李荩忱抓紧喝了那一杯的裴子烈止住了话,只是静静看向李荩忱。 “这是阿爹当年捡到我的时候在我身边发现的,香囊上面有些绣的很精致的纹路,阿爹觉得非同寻常,所以这些年一直保存在身边。”李荩忱缓缓说道,“裴兄出身世家,见多识广,还劳烦裴兄帮小弟看看,这香囊是什么来路?” 裴子烈郑重一颔首,李荩忱之前从来没有拿出来过,而此时拿出来,这是对他裴子烈的信任。当然这样带着精美花纹的香囊,肯定不是平凡人家所能有,出身寒门的萧摩诃或者萧世廉肯定也认不出来,所以拿出来也没用。 至于吴明彻和徐陵等人,明显是李荩忱信不过。 心头沉甸甸的,裴子烈伸出手小心的将这一些地方都有些褪色的香囊展开,看着上面的花纹:“这······我也不认得,不过应该是某个世家的家徽或者标记。” 李荩忱眉毛一挑:“家徽?” 裴子烈点了点头:“或许世忠贤弟不知道,世家门阀最注重的就是血脉和出身,为了区分家族内部成员和外面人,往往都会设计出来有自家特点的家徽或者其余的标记,将其装饰在家中以及亲族衣衫上,绣在这种香囊上也属于司空见惯之事。” 顿了一下,裴子烈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某裴氏出身闻喜裴家,闻喜裴家本家门前有柏树,因此本家所在地又称之为裴柏村,而相应的家中一向以柏树作为家徽,以柏树枝叶作为装饰品和标志。外人看见衣衫而或者这种香囊上有柏树的标记,便知道是裴家的人。” 轻轻把玩着香囊,裴子烈皱眉说道:“江南世家大大小小、数不胜数,但是某也算是见识过其中的大多数标记或者家徽,不过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 “如此说来,这应该不是······”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对于他来说,虽然抱有一定的幻想,但是也早早做好了幻想破灭的准备,毕竟现在的李荩忱,也并不怎么指望突然冒出来一个有可能和他有亲缘关系的世家。 “世忠你也知道,这年头世家门阀起伏更迭很快,有一些曾经辉煌一时的世家,很快就会落入尘埃,比如当年乌衣巷烜赫的王谢两家,到现在早就没有了踪影。”裴子烈斟酌说道,“这已经过去几十年,说不定······嗯,我的意思你也明白,世忠不要放在心上。” 李荩忱微微颔首:“没事的,某现在又不计较有没有这么一个出身,裴兄的意思某清楚,若是能够找到,某还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呢。这个时候节外生枝也未必是好事。” “嗯,”裴子烈点了点头,“不过话说回来实际上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这锦囊不是我南朝世家,而是属于北朝某个世家。北朝世家同样众多,而我裴家这一支从北方南渡而来,扎根于南朝,和北方本家已经少有往来,更不要说和北方其余世家,所以对于那些世家门阀的家徽和标记是什么样的,我就不清楚了。” 李荩忱怔了一下,苦笑道:“还是少和北方世家门阀掺和在一起比较好。” “嗯,今日某所说,世忠你记在心上便是,以后若是机缘巧合,说不定还能找到线索。”裴子烈一边抿了一口酒,“来来来,别想这些烦心事了,咱们喝酒!” 李荩忱郑重一点头,端起酒杯。 第一百五十二章 礼物 阳光透过半掩的窗户,虽然斑驳,却依旧顽强的洒在桌上。风从窗户缝中透进来,轻轻吹动砚台中磨好的墨汁,墨的香气轻轻飘荡,而伴随着墨香的,还有浅浅的檀香味道。 桌子上的纸张随着风轻轻起伏着,似乎察觉到这些纸张的不老实,主人伸出手拿起镇纸压住,不过旋即意识到什么,她低呼一声,又旋即将镇纸拿开,轻轻摩挲着那一张上好的“丹纸”,上面端端正正写着一份《爱莲说》。 “殿下,这是沈公着人送来的东西,说是寻觅到的《曹孟德文集》。”一名婢女缓步走过来,将手中托着的东西小心的放到桌子上。 乐昌公主怔了一下,略有些诧异的拿过来那包裹:“沈公送来的?” 婢女急忙点了点头。说到沈公,这整个建康府能够称得上一句“沈公”的也就只有沈君高了,所以乐昌公主有如此一问,并不是因为不知道是哪个沈公,而是诧异为什么沈君高会给她送东西。 “好了,你退下吧。”乐昌摆了摆手,端详着放在桌案上的那包裹,心中也在掂量着这包裹的轻重。不过一想到包裹之中的东西,她还是忍不住轻轻伸出手,按在了上面。 毕竟对于一个喜欢书籍的人来说,这《曹孟德文集》可不比《孟德新书》等等曹操流传于世的其余作品,毕竟曹操的诗词文章并不是集中写成的,这些作品分散在他人生中的各个时期,所以后人想要整理出来可没有那么容易,这一套《曹孟德文集》可不是轻轻松松就可以搜集出来的。 之前乐昌公主也曾经想要自己整理一下曹家父子三人的诗词文章,最后却发现这实在是卷帙浩繁的工作,只能无奈的放弃了。现在一本《曹孟德文集》放在她眼前,自然没有不拆开看一下的道理。 刚刚拆开包裹,将那本书拿出来,乐昌公主便怔住了,因为一张和之前誊抄那《爱莲说》所用一样的“丹纸”从书页之间滑了出来,上面一共写着四句诗,虽然字不怎么样,但是落款足够吸引乐昌的注意,因为正是“李荩忱”三个字。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乐昌几乎是下意识的将那四句诗念出来,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将庭院照亮,但是她却是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 这首诗,还真是好重的杀气和不祥之气。 还不等乐昌回过神来,又是一封信也跟着掉出来,而这封信上面的字要比李荩忱的字好不少,飞扬跋扈、墨汁淋漓,充满沈君高这隐士的飘逸。 乐昌公主秀眉微蹙,果然这本书想要收下,不是那么容易的。 ————————————- “沈公,此计可行?”一名微胖的中年男人在闭目养神的沈君高面前来回踱步,他手中轻轻拨弄着一串佛珠,不过脸上却带着几分不解神色,“乐昌殿下虽然喜好诗词文集不假,但是凭借一本《曹孟德文集》,就会让她动心?” 开口这人正是东宫管记傅縡,东宫之中大多数的内外开销以及人事往来都是他来负责的,说句不好听的,太子中庶子周确是陈叔宝的秘书长,那么这傅縡傅大人就是陈叔宝的大管家。 不过能够坐在太子大管家位置上的,又岂是平常人? 沈君高缓缓睁开眼,显然傅縡对于将这一本自己刚刚到手的书转眼就拿出去很是心痛,当然沈君高也清楚,傅縡对于陈叔宝忠心耿耿,虽然心痛,但是他不会有所反对。 只要是对太子有利,就是对他傅縡有利,一本《曹孟德文集》又算得了什么? 正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沈君高当时就决定直接向傅縡要这一本书,此时听到傅縡的疑问,他不由得一笑:“这本书有多珍贵,傅大人清楚,想必公主殿下也清楚,哪怕是知道我们必有所求,殿下也会掂量掂量,更何况我们送给殿下的,可不只有一本书。” “为了请殿下给陈叔俭和陈叔澄两位皇子开口求情,如此大费周章值得么?”傅縡皱眉说道,他当然也不会不问缘由的将东西直接交给沈君高。 沈君高沉声说道:“现在陈叔俭和陈叔澄兄弟二人是扬州刺史诸多暗子之中仅仅暴露出来的两个,所以我们要想知道更深的地方还有谁,就必须要把这兄弟二人拉拢过来。别说是一本书了,两本、三本,更或者八九本,只要乐昌殿下肯开口,那就是划算。” 顿了一下,沈君高眉毛一扬,看着傅縡:“傅兄,换句话说,千金买骨,方能彰显我东宫之胸怀也!” “好一个‘千金买骨’!”傅縡不由得击节称赞。 对于东宫来说,要是能帮助这两位皇子脱离困境,一旦陈叔俭和陈叔澄的身份被扬州刺史那边察觉而变得不重要,东宫也可以趁此机会展现自己的胸襟,从而使得更多原本倒向扬州刺史的文武大臣心中有所掂量、甚至临阵动摇。 “能不能‘千金买骨’还不知道,至少现在咱们还没有等到大鱼上钩啊。”沈君高紧皱眉头,现在真正牵动东宫诸多臣子的,还是那些暗中站在扬州刺史那边的大臣,他们只有暴露了身份,才能让东宫这边松一口气。 毕竟明处的敌人总比暗处的敌人要好对付。 ————————————————- “莺儿,去把这本书包一下,给沈公送回去。”乐昌公主轻轻拍了拍那本《曹孟德文集》,“并且转告沈公,此礼过重,乐昌何德何能,授受不起。” 那名一开始送来包裹的婢女有些诧异的看向自家殿下:“殿下,这本书您不是已经念叨很久了······” “念归念,但是这样厚重的礼物我受不起,”乐昌坚决的说道,“这厚厚的一本书,就是厚厚的人情,想要还清楚可就难了。” “那沈公所求······”唤作莺儿的婢女也不是傻子,沈君高肯定不会平白无故的送上这么一本书。 “你再告诉沈公,他所求本宫若是能帮自当帮忙,若是不能帮再多的礼也没有用。现在就先以······以这首诗作为酬劳吧。”乐昌公主淡淡说道,而手已经不自觉的落在了桌子上,将那张薄薄的纸按住。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上钩 “为陈叔俭和陈叔澄求情?”乐昌公主看了信上的前两行字,顿时秀眉微蹙。 沈君高的心思她多少也知道,毕竟当时在石头山上沈君高就有些坐不住了,身为太子的舅父,如果他再闲云野鹤一般过日子,那么有可能都不知道哪一天被扬州刺史的人暗算的。 所以乐昌在潜意识中以为沈君高是想要通过她向父皇进言,从而谋求职务,至少有了官职在身,也算是有了在这涌动的暗流之中安身立命的资本。 可是当看到二十四皇子和二十五皇子这两个称谓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将沈君高想的太简单了,沈君高或者说现在的东宫想要的,是两枚能够打入敌人之中的棋子。 而很显然,在明面上和李荩忱等东宫年轻一代已经势同水火的陈叔俭和陈叔澄,就是两个非常不错的选择,只是不知道李荩忱他们是怎么和这两个兄弟达成共识的。 一旦陈叔俭和陈叔澄的禁足被解除,他们就能够重新和扬州刺史的人交往,东宫也就能够探查清楚对方的安排布置,那么沈君高身处什么职位实际上已经没有多大的区别。更重要的是,沈君高若是真的想要担任一官半职,也用不到乐昌帮着他进言。 转而捻起那张纸,看着上面的诗,乐昌公主忍不住喃喃说道:“不知道这到底是谁想出来的主意,不过还真是值得这一首诗。” ——————————————————-- 傅縡显然远没有沈君高心态好,此时还是有些着急的来回踱步:“且不说背地里还有什么人,单单就说这陆琼,之前某还真是看错了他,没有想到他竟然想背叛太子。” “陆大人也没有说过效忠太子啊。”沈君高哼了一声,挑出来傅縡话语之中最大的问题,“他如何选择那是他的事,当务之急除了弄清楚后面还有什么样的大鱼,其实还有一件事,就是还得弄清楚站在我们这边的有多少人。” 傅縡脚步顿了一下,微微颔首:“东宫之中,太子中庶子周大人,太子卫率毛将军,应该都是还能信得过的,其余的可就不好说了,之前咱们一直处于被动,怎么说这东宫之中也得有那么几个小鱼小虾的,才能及时把我们的消息传出去。” “是啊,”沈君高苦笑一声,“奈何这东宫之中人多眼杂,想要找出来这几条小鱼小虾,可没有那么容易。” 傅縡沉声说道:“其实这个好办,只要以后我们注意一下,大事、重事不集中商量,只是几个人知道,然后再分头安排下去便是,小鱼小虾有,但是肯定不会太多,了解不了事情的全部,自然也就摸不清脉络。” 沈君高微微颔首:“某会派人安排的。” 而还不等他说完,匆匆的脚步声就在外面响起。 “沈公,傅大人!” 萧世廉人未到而声先到。 —————————————————————— “父皇,怎么在此处睡着了?天色将晚,莫要着凉了。”乐昌公主缓步走入御书房,正好看到陈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在椅子上睡着了,急忙招呼跟在身边的婢女让她们将披风拿来。 陈顼轻轻嗯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伸了一个懒腰,看着窗外的夕阳:“这不过才睡了一两个时辰罢了,碍不得大事。这些天积压的奏章不少,累了总得打个盹。” “难怪刚才看到宦官们都在外面不敢吭声,”乐昌微笑着说道,“倒是女儿打扰到了父皇休息。” 陈顼摆了摆手:“无妨无妨,乐昌你不来,朕就要睡过了,你看这么多奏章,还不知道要批阅到猴年马月呢!” 一边吩咐侍女端上来汤煲,乐昌一边走过去给陈顼揉捏肩膀:“爹爹,这是女儿特意嘱咐御膳房准备的乌鸡汤,爹爹劳累,吃晚膳之前不妨先饮些汤暖暖肠胃。” “还是乐昌你有心啊,”陈顼轻笑着说道,伸手拿起来最上面一个奏章,只是打开看了一眼,脸色微微一变,“有意思。” 乐昌公主一怔,而陈顼似乎并没有想要让她避嫌的意思,直接将奏章递给乐昌:“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二十四和二十五这才禁足了几天,就开始有人坐不住了。” 难道沈公他们不只是走了自己这边,还以奏章上书父皇? 按理说不应该啊,毕竟沈君高她们直接上奏章,不就等于明摆着告诉陈顼,陈叔俭和陈叔澄兄弟二人已经站在东宫这边了么,难道就不担忧父皇怀疑之前这兄弟二人的所作所为都是东宫指使的么? 那样对于东宫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可是有害无利。 “陈伯固?”看到奏章上的落款,乐昌顿时怔住了。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看到的竟然是这个名字。 “伯”是陈顼的兄长、当年陈文帝陈蒨儿子的辈分,和陈顼的儿子都是“叔”字辈一个道理。 而陈伯固是陈蒨的第五个儿子,也是陈蒨儿女之中最为争气的一个,现在是南陈的国子祭酒、侍中,还加镇右将军,是朝中少有的涉及文武两官职的大臣,也是少有的在外建立武勋,之后又转入朝廷之中担任文职的。 因此陈顼对陈伯固的信任也可见一斑。 陈伯固行事一向严酷苛刻,国子监在他的管辖之下,学习风气超过其余历代,为此也给陈伯固赢得了不少名声,使其真正成为皇亲国戚之中除了陈顼的儿子之外,实打实的第一人。 而此时陈伯固站出来为陈叔俭和陈叔澄求情,这事情就如陈顼所说,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这陈伯固为人处世的方式,大多数人都清楚,以他铁面无私的性格,此时开口给陈氏兄弟二人求情,若是说这其中没有一点儿猫腻,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这只能说明陈叔俭和陈叔澄对于陈伯固很重要,更换句话说,是对于扬州刺史很重要。 而陈伯固不用说,便是东宫一直想要找到的那个隐藏更甚的棋子。 “始料未及,始料未及。”陈顼轻笑着摇了摇头,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二儿子竟然已经真的手腕通天,到了这个地步,更没有想到陈伯固那个铁面阎王竟然会和陈叔陵站在一起。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公平 可以说陈伯固的出现也让乐昌吃了一惊。 陈叔陵甚至就连这个宗室之中一向公认“冷面无私”的家伙都能够说动,那么他到底还布下了多大的棋局? 如果说之前陈叔俭和陈叔澄这等游手好闲的皇子会成为陈叔陵利用的棋子,乐昌毫不怀疑,毕竟诸如他们两个,平日里也是无所事事,所以很容易受到陈叔陵的“蛊惑”而站在陈叔陵一边,同时陈叔陵也需要有人来帮着他四处联络。 身份高贵并且有很多闲暇时间的陈叔俭和陈叔澄自然是不错的选择。但是当陈伯固也跟着冒出水面的时候,别说是乐昌公主,就连陈顼都有些惊讶。 这说明陈叔陵布下的局已经不只是陈顼原本预料之中简简单单的局,这已经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了。陈伯固是国子祭酒、侍中,这种有实权的朝中重臣,不是陈叔俭兄弟二人能够相比的。 “你二哥还真是让朕刮目相看。”陈顼眯了眯眼,眼睛之中隐约有了杀气。陈叔陵如此大的局,已经让一向性格多疑的陈顼坐不住了,毕竟对付性格软弱的陈叔宝,如此大费周章值得么? 乐昌公主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自家爹爹这是开始怀疑陈叔陵想要的是什么了。 到底是陈叔宝的皇位,还是······陈顼的皇位。 “陈叔陵······”陈顼将这三个字重复念了一遍,拳头缓缓攥紧,“你到底还瞒着朕什么。” “父皇!”乐昌担忧的看着陈顼,此时脸色阴沉的陈顼让她的心紧紧揪在一起,“父皇你莫要生气,二哥就算是胆大包天,也不至于做出如此大逆不道······” “哼,”陈顼之前微微眯着的眼睛此时猛地睁开,“胆大包天,他的胆子,真是比朕想象的还要大,是不是觉得朕已经命不久矣?!” 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陈顼低声说道:“陈伯固不是想要给陈叔俭和陈叔澄求情么,那便先应允他,不过这之后······乐昌,你去把这奏章誊抄一份,然后给······” 顿了一下,陈顼声音愈发冰冷:“就给沈君高送过去。” “沈······沈公?!”乐昌公主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父皇这是要坐山观虎斗?” 陈顼手撑桌子,微微点头:“你二哥不好对付,但是朕这些年对于东宫的扶持也从来没有少过,且不说这沈君高这几日蠢蠢欲动,原本东宫的周确、毛喜还有傅縡等人,都不是等闲之辈,相比于陈伯固也毫不逊色,朕现在还是给你长兄这个机会。” 目光缓缓转移到那奏章上,陈顼沉声说道:“若是你长兄对付不了,那就得朕亲自来收拾这个心怀不轨的孽障了。” 顿了一下,陈顼接下来的这句话更是让乐昌公主打了一个寒颤。 “当然还有你那个废物长兄,也没有必要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双眸微微闭上,乐昌躬身行礼:“天色不早了,父皇吩咐的女儿都记在心里,父皇先去用膳,早些歇息吧。” 似乎感受到女儿语气之中突如其来的冷意,陈顼皱了皱眉,不过他也不是傻子,隐约明白什么,只是在心中低低叹息一声。 ——————————————- “你是说徐俭告病?”听到萧世廉的话,沈君高自然没有兴趣再去计较刚才他的冒冒失失。“听周大人说,昨天还在朝会上见到了徐俭,为什么今天就会突然告病了?” 萧世廉一摊手:“这就不知道了,某也是刚刚得知消息,所以抓紧跑过来告诉两位大人。这徐俭之前可是和陈叔俭、陈叔澄兄弟碰过面的,此时告病,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难道是徐陵那个老狐狸察觉到了自己儿子竟然和扬州刺史勾勾搭搭,所以干脆以这种方式让他强行和扬州刺史断绝往来?”傅縡脸上也是露出一抹诧异神色。 沈君高缓缓坐回到位置上:“以现在来看,应该是最有可能的了。徐陵为人机警狡猾,若是徐俭真的和扬州刺史勾勾搭搭,他不可能没有察觉,而既然陛下已经警告他,以孝穆公的性子,自然也不会放纵徐俭做出什么糊涂事。” “陈叔俭和陈叔澄兄弟被禁足,徐俭也随之告病,现在扬州刺史暴露出来的暗子可就只剩下一个陆琼了。”傅縡惊喜的掰动手指。 想前几日整个东宫如履薄冰,仿佛建康府中处处都有扬州刺史的眼线和暗子,曾几何时,这一切都颠倒过来,至少徐俭和陈氏兄弟,扬州刺史在短期内是依仗不上了,没有了这些马前卒,可就轮到他如履薄冰了。 “可是话说回来,我们实际上也没有······”傅縡突然想起来什么,诧异的说道。 按照东宫的策略,实际上这几天一直都是静观其变,想要趁此机会引诱扬州刺史埋下更深的暗子出现,可是事到如今,蛇还没有引出来,但是这草都已经快被打干净了。 “这可不是我们的功劳,”沈君高苦笑一声,伸手冲着皇城的方向遥遥一拱手,“这是陛下的功劳。” “陛下?”傅縡一皱眉,旋即明白沈君高的意思。 此话不假,陈叔俭和陈叔澄兄弟被禁足也好,徐陵收到警告也罢,实际上背后都有陛下的身影,甚至可以说陛下是起最主要作用的。 不过傅縡困惑的说道:“虽然是陛下出手不假,可是为什么陛下在此时要突然出手帮助我们东宫,要知道对于扬州刺史,陛下可是一想没有什么实质惩罚,甚至上一次瓜洲渡也只是罚俸罢了······” 话说到此处,萧世廉也好奇的看向沈君高,显然对于这个问题他早就有所疑问。 沈君高轻轻叹息一声,虽然一向是闲云野鹤,但是不代表他的目光就短浅,甚至以他皇亲国戚的身份,所经历的和所看到的甚至要比傅縡更多。 沉默片刻,沈君高无奈的说道:“这原本是一场因为我们的后知后觉而不公平的游戏,现在陛下······让它变得公平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来访 李荩忱缓步穿过回廊,向着议事堂走去。这几天东宫主要干的事情就是“等”,而李荩忱也趁此机会将东宫藏书尽量多的浏览一遍。 虽然徐陵家的藏书甚至要比东宫多少不少,不过李荩忱现在还没有心情去和那个老狐狸斗智斗勇,所以还是干脆待在这东宫书房好了,反正陈叔宝对于书房根本不感兴趣,李荩忱在这书房之中待了两三天,甚至都没有遇到过陈叔宝。 倒是傅縡经常出入书房,打量那些他费劲心血搜集来的书籍,同时学问颇深的他也能够给李荩忱答疑解惑,只不过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佛教信徒,傅縡说着说着就会不知不觉说到“阿弥陀佛”上,对佛法实际上并不怎么感兴趣的李荩忱每次听着听着就快睡着了。 当然李荩忱也不否认,除了佛法,在其余方面上,傅縡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位大家,毕竟陈顼给陈叔宝精挑细选的这些东宫臣子,也不可能有滥竽充数。 只是似乎陈叔宝并不怎么喜欢利用身边的这些资源。 就在这时,前面传来脚步声,让李荩忱怔了一下。在这陈叔宝甚至都不经常出现的东宫,可是少有人行走,更何况现在东宫之中仅有的几个人也应该都在议事堂。 几名仆人打扮的随从走在最前面,而被他们护在中间那人身披斗篷,看上去有些神秘。 似乎注意到旁边有目光,那道身影微微一顿,旋即侧过身。乐昌公主伸手掀开斗篷,看到站在那里的李荩忱,微微一笑:“李公子。” “殿······殿下!”李荩忱也是怔了一下,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地方又撞上乐昌,当下里也无暇细想乐昌为何而来,李荩忱有些慌乱的行礼。 乐昌公主似乎对于这个称呼并不怎么喜欢,秀眉微蹙,不过旋即不着痕迹的舒展开来:“李公子为何在此?” 她身边那些身着便衣的御林军已经很有默契向四周散开,不过一道道目光还是紧紧落在李荩忱身上,只要李荩忱有什么想要威胁公主殿下安全的动作,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扑上来。 当然了,李荩忱有这个色(和谐)心也没有这个色(和谐)胆,面对乐昌的疑问,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殿下又为何在此?” 这话刚刚说出口,李荩忱就怔住了,眼前的可不再是当初那个萍水相逢的姑娘,而是当朝殿下,他这么说未免有些唐突。 听到这个似曾相识的疑问,乐昌并没有发火,她的思绪不由自主的飘到那日在徐陵府上书房,顿时微微低头想要掩饰住脸颊的火热:“父皇有命,有几句口谕需要告知东宫。” 没有想到乐昌公主竟然真的回答了,李荩忱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旋即想起来什么:“太子殿下此时并不在,应该是和江总、孔范等人前去城外游览了。” “不在?”乐昌公主顿时诧异的看过来,此时正值白天,又是朝会之后,身为太子的陈叔宝不留在东宫处理事务,竟然出去游山玩水了,这还真是出乎乐昌的意料。 李荩忱一摊手,陈叔宝想要出去“寻找诗意”,这也不是傅縡和沈君高等人能够拦得住的,甚至就连身为太子中庶子的周确对此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在右卫将军毛喜亲自训练出来的太子亲卫武艺高强,这又是在建康府,所以还不用担心安全问题,所以沈君高他们也就只能放任陈叔宝去了。 至少陈叔宝出去走这么一圈,可以在东宫老实几天。 “周大人府邸之中有些事,可能明天早上才能回来,不过沈公和傅大人都在,殿下若是有急事,某这就去让两位大人前来迎接。”李荩忱急忙说道,实际上现在东宫之中的事务都是周确、沈君高和傅縡决定的,有没有陈叔宝这个象征真的没有区别。 乐昌公主一时间只是沉默,这东宫的情况要比父皇想象中的还要复杂,更或者说还要糜烂不堪。可以说现在沈君高他们能够支撑住局势,甚至还能反击,真的是不容易,毕竟相比于文武双全的扬州刺史陈叔陵,东宫太子陈叔宝似乎有些不争气。 不过既然来了,乐昌就没有白来一遭的道理:“无须声张,且请李公子在前面带路,我们过去吧。” “这······”李荩忱虽然很想说这同礼法不和,不过一看乐昌这一身装束,明显是不想声张,只能点了点头。 “李公子那一首《赤壁》,真是发人深省。”乐昌公主一边向前走,一边淡淡说道。 李荩忱怔了一下,自己当时那一首《赤壁》实际上只是看到“曹孟德”三个字而想起来的,反正沈君高让他写一首诗,李荩忱就索性将这首诗搬了出来。 “东风不与周郎便······”乐昌公主似乎并没有在意李荩忱有些尴尬的脸色,细细品味着这句诗,“这世事无常,有时候只能感慨苍天相助。” 世事无常······李荩忱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自己来到这个时代也有些时日了,从淮北吕梁山中到今日建康府东宫,又如何预料得到? “世事无常,乱世之中身不由己,当年周郎于赤壁一把火,烧掉的是八十万人······”李荩忱喃喃说道,一次又一次经历了生死的他,非但没有将生死看淡,反而把生命看得愈发珍贵,“这乱世,还需要多少次赤壁的火才能终结?” 没有想到李荩忱非但没有溜须拍马,反而说出这么一段话,乐昌公主脚步微微一顿,作为一个深宫之中长大的皇家女儿,李荩忱这话之中包含着什么,实际上她听不太明白,但是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这字里行间的强烈祈愿。 对于结束这乱世的祈愿。 眼前的这位李公子,不知道胸膛之中又有着怎样的抱负? 而沈君高和傅縡此时也接到了消息,快步迎上来:“臣参见殿下,有失远迎,还请殿下万万恕罪。” “沈公、傅公请起,本宫奉父皇之托而来,事起突然,打扰两位了。”乐昌公主顾不上再和李荩忱交谈,一边还礼一边说道。 第一百五十六章 告知 香炉之中的熏香散发出袅袅香烟,上好的茶沏出来,更平添一份清香。 本来沈君高将乐昌公主让于上座,不过乐昌坚持不受,所以最后索性相对而坐。沈君高一边坐下,一边好奇的问道:“殿下此时前来东宫,可是要找太子?” “刚才李公子已经告知于本宫,长兄不在倒也无妨,”乐昌公主之前的笑容已经尽数收敛,“沈公托付本宫所办的事情,本宫无从下手,因为已经有人向陛下求情。” “有人······谁?!”沈君高差点了站起来,而傅縡和李荩忱也都是脸色微变,旋即流露出喜色。 大鱼,终于上钩了。 沈君高的反应倒也在情理之中,乐昌公主沉声说道:“陈伯固。” “嘶!”傅縡倒吸一口凉气,相比于一向游离于宦海之外的沈君高,久在官场又身为文官的他,可是很清楚这位陈伯固陈大人是什么来路。“当真是陈伯固?” 乐昌公主从袖子中拿出来一份奏折:“这是本宫誊抄一遍的奏章,几位尽可以去看。” “还真是出人意料啊。”沈君高眉头紧锁,虽然预料到肯定还有大鱼在后面,但是陈伯固这条鱼未免太大了。也难怪陈顼会嘱托乐昌亲自跑一趟说明这个消息。 而傅縡下意识的看向沈君高,此时此刻他也想到了之前沈君高关于“公平的游戏”的说法,此时乐昌公主的出现等于证实了沈君高的猜想。陈伯固的出现已经让游戏的公平性被打破,所以陈顼索性将陈伯固的存在告诉东宫。 毕竟就算是东宫知道了陈伯固的身份,也只是改变了“敌暗我明”的危险状况,现在双方都是站在明面上罢了。但是真的想要对付陈伯固这种一向谨言慎行的人,又岂是那么容易? “父皇想要本宫转告的,本宫已经告知诸位,至于之后应当何去何从,还得沈公和傅公多加费心了。”乐昌公主站起来,“此次出门,意在小心,事情已了,本宫告辞。” “世忠,你代我二人送送殿下。”沈君高对李荩忱吩咐一句,伸手拿起来奏章,而傅縡显然也已经按捺不住,急忙凑过来。 李荩忱应了一声:“殿下请。” “不必了,李公子请回吧,本宫还是认得路的,就不劳烦李公子了。”乐昌微笑着说道,旋即想起来什么,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道,“父皇之前曾看了李公子的诗词,对李公子之文采多有赞叹,若是李公子闲暇时候还有诗作,可以由本宫转交给父皇。” 李荩忱错愕的看向乐昌,旋即郑重一拱手:“明白了,多谢殿下。” 俏脸微微一红,乐昌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的说出来这么一段话,陈顼是说过对李荩忱的诗词文章感兴趣不假,但是李荩忱真的想要将作品交给陈顼赏读,完全没有必要非得经由乐昌之手。 刚才这话说出来,总有一种借着陛下的名义向李荩忱索要诗词文章的意思。 李荩忱也察觉到了乐昌脸上的变化,旋即微微低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殿下来即是客,某自当送殿下出去,殿下请。” 这一次乐昌公主只是恍恍惚惚应了一声,没有拒绝。 ——————————————- “殿下对李世忠似乎不太一样啊。”李荩忱和乐昌并不知道,傅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刚才他们两个之间的言行被傅縡尽收眼底,“可是难得看到殿下的笑意。” “你个吃斋念佛的,怎么在意这个?”沈君高一边端详着那奏章,一边笑着说道。至少现在知道了等候已久的大鱼是谁,也让沈君高松了一口气,“乐昌殿下最喜欢的就是诗词文章,而世忠的诗词文章自不用说,所以殿下对世忠感兴趣也在情理之中。” 傅縡轻轻捻着手中的佛珠串:“看他二人,似乎并不只是感兴趣那么简单啊。” “不简单也好,对我们也没有坏处,”沈君高眉毛一挑,“乐昌殿下是陛下最亲近的女儿,若是乐昌殿下能够站在东宫这边,更或者说只是在关键时候能够帮我们说两句话,都是好事。” 乐昌公主在陈顼心中的地位众所周知,陈顼对于自己的儿子们一向是不怎么信任,一些需要专门吩咐的事情都是乐昌帮着他来办的,比如上一次诗会,又比如之后拜访徐陵府邸。 若是乐昌能够站在陈叔宝这一边,当然是有利无害。 想到这里,傅縡手上的动作不由得顿住,轻声说道:“沈公,你这心思,若是被陛下知道了,恐怕得吃不了兜着走啊。要知道陛下最心疼的可就是乐昌殿下,肯定会给殿下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普天之下,和皇家门当户对的又有谁?”沈君高笑了一声,“傅兄还是不要多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儿女的心思,咱们管不着,也管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随他们去便是,能帮得上也好,帮不上也罢,现在咱们应该愁心的可不是这个。” 傅縡自失的摇了摇头:“今天殿下得知太子不在,多少有些不悦,咱们以后可得留心了,若是太子再像今天这样在外,难免会有意外,等太子回来之后必须要把事情说清楚。” 沈君高微微颔首,今天来的是乐昌殿下也就罢了,以乐昌殿下一向善良的性格,倒是肯定不会在陈顼面前过于强调此事,甚至都有可能不会提及。 但是若是哪一天陛下亲自到来,这东宫中甚至连太子都不在,那才是真的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了。 “殿下亲来,倒是给我们提了一个醒。”沈君高一边转过身,重新拿起来那奏章,“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这个陈伯固。” 傅縡轻轻放下手中的佛珠串,看向沈君高:“这陈伯固虽然在意料之外,但倒也不是不好对付。此人一向严苛,不善于交际,人缘算不上好,扬州刺史以陈伯固为自己的暗子,固然是可以借助陈伯固侍中的身份,了解京城中的一举一动,但是在某看来,他这一步棋,终究还是下错了。” 沈君高若有所思,而傅縡眯了眯眼:“一步死棋,哪怕是再重要,也终究是死棋罢了,只可惜现在需要的,是能够将整个棋盘······活起来的棋!” 第一百五十七章 武艺 “陆琼?!”沈君高猛地瞪大眼睛,轻轻拍手,“难怪,难怪!” 傅縡微微颔首,难怪扬州刺史即使是在朝中有陈伯固的帮助,也依旧要前去联络陆琼,因为陈伯固的性格注定了他能够掌握动向,却很难将整个局面活起来,甚至还有可能得罪不少人。 而恰恰相反,现在扬州刺史需要的不只是在建康府中的一个点或者几个点——只有点而无法连点成线的话,就算是扬州刺史有再多的点,终究没用。 而很显然陆琼就是陈叔陵想要找的另一个节点,这样陈叔陵的手腕才能从之前陈伯固、陈叔俭等皇亲国戚之中伸出来,真正的探入朝廷的各个方面。 只不过在现在看来,只要陈顼还端端正正的坐在龙椅上,那么陆琼这个点陈叔陵就很难拿下,就算是真的拿下了,陆琼有陈顼全力压制,也不会真的能帮上陈叔陵什么。 毕竟一旦陈叔陵在皇亲国戚、朝廷重臣之中都有了足够的点、有了足够的支持者,那么他以点连线,将威胁到的可就远远不止是陈叔宝,还有陈顼本身了。 这也是为什么陈顼让乐昌公主亲自过来一趟,一来是说明这个消息的重要性,二来也是在暗示东宫,陛下现在并不是公平的,而是已经开始偏袒东宫。 因为这个“游戏”若是再公平的进行下去,陈顼屁股低下的龙椅,可能就会不稳当了。对于陈顼来说,现在的陈叔宝以及东宫众多臣子应当从这一场“游戏”中受到更多的磨炼和考验,但是不能输。 赵武灵王的下场,陈顼不想要。 想清楚其中的关窍,沈君高镇定下来,轻轻摆手:“这陆琼我们现在动不得,甚至扬州刺史也动不得,只要陛下龙体健康,陆琼就应该不会生出二心。” 傅縡点头说道:“陆琼不傻,肯定还是知道分寸的,而陛下也不会等着,多少都会给陆琼提醒和警告。一样的警告,他能够给徐陵,自然也就能够给陆琼。” “如此一来,这京城之中涌动的暗流,总算是可以平静一段时间了。”沈君高呼了一口气,“扬州刺史应该会老实一段时间,现在我们也不能有什么大动作,否则少不了会把陛下的注意转移到东宫。” 忍不住苦笑一声,傅縡沉沉点头。 现在掌握在东宫手中的力量虽然有些散乱,但是绝对不少,若是东宫趁着扬州刺史偃旗息鼓的时候开始肆无忌惮的采取动作,肯定会引起陈顼的注意。 以陛下多疑的性格,能够怀疑陈叔陵威胁他的帝位,更能够怀疑陈叔宝想早日将自家父皇取而代之,一旦因为集结力量而闹得风风雨雨,反倒是得不偿失。 对于看着东宫的家底一点一点丰厚起来的傅縡和沈君高来说,一切还是谨慎小心为上。 ——————————————————- 晨光熹微,照亮并不算很大的院落,大树下身影错乱,李荩忱握拳向前直冲,而裴子烈原本是并掌成刀,见自己比李荩忱慢了一步,索性直接向后撤半步。 “不动如山!” 随着一声低喝,裴子烈猛地扎稳马步,而李荩忱捶过来的一拳砸在他的肩膀上,裴子烈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显然李荩忱这一拳并没有真正威胁到他。 “嘶!”李荩忱轻轻吸了一口凉气,这一拳砸过去还是很疼的,让他也不得不向后连退,以防止裴子烈的后招。而裴子烈也没有让李荩忱失望,他双拳狂风暴雨一般砸过来,直接将李荩忱笼罩在其中。 “侵略如火!”快速走动的身影骤然归一,而裴子烈的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在李荩忱的小腹外。 “好!”萧世廉一拍手。 “好什么好,我哥都输了。”李怜儿在一边不满的说道。 萧世廉挠了挠头,一时间不敢多说。 而李荩忱郑重一拱手:“裴兄武艺高超,受教了,只是不知道裴兄刚才这是什么招式?” 相比于额头上不知不觉已经冒出汗珠的李荩忱,此时裴子烈尚且气息平稳,微笑着说道:“这不过是我裴家流传下来的些许战场杀敌招数罢了,若是李兄感兴趣的话,某可以传授于你,以后免不了沙场拼杀的时候,也算是多几手克敌制胜的本事。” “既然裴兄都已经开口,那小弟恭敬不如从命!”李荩忱一挥衣袖,重新站定。 掌控朝野权力,是一个世家安身立命的根本,只有权力还在手中,整个家族才能够经久不息的繁衍下去。而想要掌控权力,岂是那么容易,毕竟天下想要走上巅峰的世家、想要出人头地的寒门子弟不胜其数,千千百百人之中,到头来又有几个人能够真的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所以世家争权夺利,绝对不会只注重一个方面,免得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不剩下。 以文起家的世家也会派出子弟学习武艺,相应的,以武起家的世家,也不会放松对于家族子弟文化修养上的培养,以后就算是沙场上杀不出来名头,也能够在官场上搏得位置。 因此就算是闻喜裴家子弟历代以来主要是以文官青史留名,却也不代表裴家就没有征战沙场的族人,而裴子烈所掌握的这些战场搏杀技巧,有些是经过他这么多年沙场厮杀自己领悟到的,但是大多数还是依托家族旧有的武学。 由此,一个庞大的世家能够给它的子弟带来什么,是李荩忱这种出身寒门的人根本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的。这种庞大、广泛的人脉和一代一代人积攒下来的智慧,也不是普通人家能够相比拟。 不过难以想象便难以想象,现在李荩忱想要做的,就是尽最大可能将这些原本他奋斗一生才有可能接触到的事物吸收过来,从而化为己用。 李荩忱的心思其余人又如何会不明白,不过对于李荩忱这样的朋友,裴子烈非但没有避嫌的意思,反而毫不吝惜的倾囊相授。 从一个角度来说,对于李荩忱这样的朋友,裴子烈是欣赏并且很信任的;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裴家也好、萧家也罢,更或者东宫那边,对于这个年轻人都抱有一定的期望。 以后李荩忱若是成了栋梁之才,以他重情重义的性格,自然少不了各家的好处。 当下里裴子烈双拳撑开,沉声说道;“李兄,且看这一招!” 第一百五十八章 死水 汗水顺着脸颊缓缓流淌,最终汇聚在下巴上,“啪嗒”一声滴落在尘埃中。 李荩忱长长呼了一口气:“尽兴,尽兴!” 裴子烈此时也没有了刚才的潇洒,两个人看上去都有些狼狈,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裴子烈的好心情:“世忠你天资聪慧,这几招小半个时辰就已经全都掌握,相当不错啊!” “裴兄过奖了,若是没有裴兄在旁边悉心指点,甚至还几次陪某下场,某又如何会有如此进步。”李荩忱哈哈笑着伸出拳头和裴子烈对了一下,方才伸手接过来李怜儿递上来的毛巾抹了一把脸。 “你们两个互相吹捧,还真是脸皮厚。”萧世廉在一旁颇有些不满的哼了一声,说好了几个人一起练武,结果倒好,今天早晨分明成了李荩忱和裴子烈的专场,他萧世廉实际上就是个看客,要说心里不憋屈才怪呢。 李荩忱和裴子烈相视一笑,一副有本事你来打我们两个的架势。 萧世廉恨恨的一甩袖子:“这件事暂且不提,说说吧,咱们今天都干什么,在家里待了好几天,这世事变化莫测,朝局愈发看不清楚,我们现在更不能······” 眉毛一挑,李荩忱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河:“我看你是皮痒痒想要找点儿事做吧。” 李怜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而裴子烈也是含笑摇头。 不过萧世廉对此不以为意,干脆直接点头承认:“是又何如,这一天天在家里面憋着,早晚能憋出病来,所以照我说啊,咱们倒不如多出去走走,说不定就能有什么不得了的发现。” “若是天下不得了的发现都能那么容易发现就好了。”裴子烈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盆凉水直接泼了下来。 对于一副搞事情模样的萧世廉,李荩忱也只能苦笑着摇头:“陛下现在已经开始对扬州刺史有所担忧,趁着扬州刺史很识相、偃旗息鼓的时候,咱们也能够缓一口气,尤其是不能将陛下的注意从扬州刺史转移到东宫这边来。” 顿了一下,李荩忱郑重道:“敌不动,我不动,至少现在这一潭死水,对于东宫并无坏处,至少要比之前的暗流涌动来得好。” 连连摆手,萧世廉无奈的说道:“罢了罢了,反正你怎么说都有道理,不过咱们只要不去东宫便是,上街走走什么的总是可以的吧,听说最近秦淮河那边又新开的几家胭脂水粉铺子,每天都有很多世家中人慕名光顾呢,怜儿姑娘,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萧世廉前半句话是对李荩忱说的,但是后半句已经转移到李怜儿身上,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 李怜儿双眸之中闪过一丝光亮,对于胭脂水粉这等东西,只要是女人基本就没有抵抗力,更何况李怜儿原来并没有怎么接触过这些东西,现在正处于愈发感兴趣的阶段。 不过想起来什么,李怜儿又有些犹豫的回头看向李荩忱,毕竟刚才阿兄说了这个时候还是少出门为妙。 “算着了你的道了,”李荩忱面对自家妹妹带着渴求目光的双眼,自然说不出来一个“不”字,只能一摊手,“咱们只要小心为上,不惹事生非,去去也无妨。” 反正话说回来,既然现在已经是一潭死水,那大家只要不去触碰,自然想要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没有必要非得足不出户。 而裴子烈在一旁无奈一笑,萧世廉这家伙平时一向不喜欢动脑子,可是真的要让他算计起来,李荩忱也无计可施啊。李怜儿这个李荩忱的软肋,还真是让萧世廉一找就中。 看着李荩忱点头答应,萧世廉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转而看向裴子烈:“裴兄,可要一起啊?” “横竖无事,那裴某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裴子烈笑着说道。他在军中就没有几个朋友,到这建康府中更是只有萧世廉和李荩忱两人算得上交心,所以与其在家中独自一人,倒不如几个人上街走走,也算是舒缓舒缓这几天紧张的心情。 “对了,听说这两天那秦淮河上收藏古玩字画最有名的聚宝斋新到了几幅上好的汉代画卷,咱们去秦淮河上,这几日慕名前去的人可是着实不少,咱们若是有空,也可以去见识见识。”萧世廉想起来什么,急忙说道。 前面李荩忱脚步微微一顿,下意识的和裴子烈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流露出无奈神色,这家伙怕是早就已经打探好了吧,只不过是现在找到机会提出来罢了。 —————————————— 伸手将奏章拿开,陈顼深深呼了一口气。而身边的宦官急忙将桌子上的奏章全都收起来:“陛下,可要用晚膳?刚才宁远殿下来找过陛下,不过见陛下正在批阅奏章,所以并没有进来,只是说等着陛下一起吃饭呢。” “这丫头倒是越来越懂事了,”提到宁远,陈顼脸上的困倦之色逐渐消散,嘴角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到底是渐渐长大了。” 正想要向前走,陈顼想起来什么:“宁远还在等着?快,快去,让御膳房先上菜,不用等朕!” 宦官急忙应了一声,快步离开。 而陈顼也没有再多停留,一甩衣袖大步向着后殿走去。 烛火摇晃,宁远正百无聊赖的用筷子轻轻敲打着盘子,见到陈顼走过来,急忙站起来:“爹爹!” “宁儿,怎么就你一个人?”陈顼皱了皱眉,要知道平日里都是乐昌带着宁远,现在怎么只有宁远一人? 提到这件事,显然宁远一肚子委屈:“姊姊说秦淮河边有一家店铺新来的什么汉代的画卷,她要去看一看,我一个小女儿家的去了容易有危险,所以就把我扔下了!” 看着嘟着嘴的宁远,陈顼无奈的笑了笑,乐昌的脾性和爱好他也知道,对于这等东西一向没有抵抗力,当下里陈顼只能轻轻抚摸着宁远的秀发,让她乖乖坐下:“好啦好啦,这是你乐昌姊姊的不对,现在阿爹这不是来陪你吃饭么。” 顿了一下,陈顼扭头对此后在旁的宦官和婢女说道:“等乐昌回来,你们告诉她,这种画卷要是知道了,就直接买回来在宫中赏玩便是,无须如此大费周章。” 第一百五十九章 桨声灯影 听到陈顼的吩咐,宁远公主在一旁颇有怒气的说道: “阿爹,这话我也给姊姊说过,但是姊姊说朝中的什么徐大人、陆大人、五堂兄之类······反正好多好多大人都过去了,若是皇家直接买下来,未免让朝野诸多臣子扫兴,反正女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陈顼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握住筷子的微微发白,青筋凸起。 “徐陵、陆琼、陈伯固······还真是热闹非凡啊。”陈顼喃喃说道,“原本朕以为这就是一潭死水,可是没有想到你们一个个的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朕这个儿子,还真是好生不老实。” 之前陈顼费尽心思算是对陈叔陵警告一番,结果没有想到陈叔陵只是老实了这几天,这么快就蠢蠢欲动了。 徐陵这个老狐狸为什么会一脚迈进这浑水之中?而陆琼这个家伙难道是真的打算跟着陈叔陵一条道走到黑了?陈顼死死攥紧筷子,手指关节微微作响。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本来就对陈叔陵有所提防的他愈发愤怒。 还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察觉到陈顼的脸色有所变化,宁远好奇的问道:“爹爹,你是不舒服么,为什么脸有些发白?” 周围的宫女和宦官们隐约意识到什么,纷纷向后退几步,躬身低头不敢多说话。 陈顼猛地注意到近在眼前的女儿,神情恍惚一下,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没事的,阿宁你不用担心。来来来,吃饭吧,今天爹爹累的阿宁久等了,阿宁可不要怪罪爹爹哦!” “怎么会!”宁远公主笑着说道。 陈顼慈爱的看着大口吃饭的宁远,却并没有将刚才心头掠过的百般心思真的抛到脑后,他下意识的微微侧头看向一侧打开的窗户,极力远眺似乎想要看到秦淮河的方向。 这个大陈的皇帝,目光出奇的复杂。 作为一个帝王,有些事情就算是他想不明白,也得竭力去做。 ——————————————————- 李荩忱在建康府呆的时间算不上短,但是真的以游人的身份前来这秦淮河还是第一次,更不要说逛街了。 而今天也算是李荩忱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了秦淮两岸的风华——和前世所见截然不同的秦淮风华,让一代又一代的文人骚客魂牵梦萦的秦淮风华。 从南朝到明清,外面的天地乾坤一次又一次的逆转,但是这秦淮河畔的风月却是千百年来从未变过,无论什么朝代,无论什么时候,这秦淮河畔都是一般无二的纸醉金迷。 仿佛时光和历史的潮流,都在这河水之中凝滞。 悠悠流淌的河水倒映着两岸的亭台楼榭,嬉笑声荡漾在春末夏初轻柔的风中。 毕竟现在是华夏历史上经历的几段小冰河期,相比于后世,这个时代的气温普遍偏低,所以即使是快要入夏,建康府还是颇为凉爽,更不要说清风鼓荡的河边了。 也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秦淮河畔两侧大大小小的街道,几乎一整天都是人山人海,哪怕不是休沐的时候,建康府的人们都没有办法掩饰自己对秦淮河两岸的喜爱。 相比于明清时候,此时的秦淮河两岸还远远没有白青楼楚馆所占据,毕竟和千年之后相比,现在的建康府都算不上大,而城中大多数都是宅邸,能够腾出来让商铺、酒楼发展的地方并不多,这些店铺主要都集中在了秦淮河两岸。 可以说成现在李荩忱面前的秦淮河,并不是想象中的花街柳巷,而是一条充斥着各式各样店铺的商业街。 想想也是,这个时代达官贵人的府邸主要都集中在乌衣巷到夫子庙一线,而这几乎可以说本来就是秦淮河周围街道的一部分,所以无论是早年的王谢也好,还是后来的徐陵等人也罢,都不会允许开门就是花街柳巷的。 月上梢头,一艘艘游河的画舫晃晃悠悠的驶入桥下,转眼又从桥下使出。而李荩忱和裴子烈靠在桥栏杆上,恨不得看着这船来来往往看上一天。 因为从早上一路逛街到黄昏,虽然是慢慢悠悠、走走停停,但是也实在是折磨人,现在也就只有李怜儿还有精神在前面走,落在后面的李荩忱和裴子烈这一对难兄难弟就快趴地上了。 李荩忱用鄙夷的目光看向李怜儿身边,要说还有一个家伙没事,恐怕就是这家伙了,自从出门开始萧世廉就跟在李怜儿身边,两个人一路有说有笑,似乎都快忘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大活人。 果然女人逛街的逛街能力,无论是在哪个朝代都是一样的令人佩服。至于萧世廉这家伙,只能说有动力。 “也不知道伯清这家伙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裴子烈轻轻敲打着栏杆,“某宁愿急行军一天,也不愿意再逛街逛上一天。” 对于裴子烈的吐槽,李荩忱只能说感同身受。当下里无奈的耸了耸肩,他恋恋不舍看了一眼桨声灯影中的秦淮河,旋即说道:“走吧,咱们要是再不跟上去,恐怕过一会儿人都找不到了。” 裴子烈点了点头。 而此时李怜儿和萧世廉似乎终于意识到他们不是两个人出门的,萧世廉一边拿着冰糖葫芦,一边回头招了招手:“大士、世忠,你们两个快点儿跟上啊!” 李怜儿笑着将一支冰糖葫芦塞到李荩忱手中,又递了一个给裴子烈:“裴将军,阿兄,伯清说了,前面就是那个新来的珍贵汉画的店铺,咱们抓紧过去看看吧,这里已经是街头,看了这个咱们就回家嘞!” 李荩忱翻了翻白眼,说句实话他就算是真的对那汉画感兴趣,此时也真的不想走下去了。 而裴子烈狐疑的看了一眼萧世廉,李怜儿刚才的称呼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裴子烈虽然是个不喜欢多琢磨别人心思的人,但是要说他在这里面发现不了一点关窍,那他就未免太无能了。 萧世廉本来就做贼心虚,正在很不自然的东张西望,此时正对上裴子烈的目光,只能一边挠头,一边嘿嘿干笑。 裴子烈摇了摇头,毕竟这不是他的妹妹,最后如何也不是他应该没事跟着操心的。 第一百六十章 聚宝斋 “还真是热闹啊······”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就算是李怜儿今天看到了太多建康府的繁华,也是忍不住低低感叹一声。 这聚宝斋坐落在秦淮河沿岸街道的道路尽头,继续向前就是贯通整个建康府的御街。而围绕在其周围的都是建康府数一数二的酒楼,侧后方还有几个规格颇高的青楼。 能够在这一等一的黄金地段有立足之地,甚至还能有二层楼阁、不小的规模,这聚宝斋的实力可见一斑。 “传闻这聚宝斋是当年庾家的产业,后来庾家北上,庾家家主庾信和孝穆公是好友,所以索性直接将这不太景气的聚宝斋半买半送给了孝穆公,”萧世廉笑着说道,一副做足了功课、胸有成竹的模样,“谁曾想到徐家接手之后,这聚宝斋虽然经历侯景之乱的战火,却非但没有彻底衰败下去,转而愈发受到关注,口碑日益增长,这客人数量也是蒸蒸日上。” 李荩忱含笑不语,当初的庾信虽然算的上是一代文学大家,但是终究不是朝廷举足轻重的大臣,一个开在如此繁华地段的古董店,要说不受到周围酒楼、青楼以及觊觎这块地的众多人的打压,那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后来这里成了徐陵的产业,可就大不相同,徐陵不是闲云野鹤,在他文学大师名头上面,还有更多象征着实打实权力的职务,对于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老狐狸,只要不是活的不耐烦了,谁都不回去找麻烦,反而会琢磨着怎么才能给聚宝斋增加收入。 这样也算是间接地向徐陵表达心意了,不求徐陵能够念着他们的贡献,只希望徐陵能够记住他们的名字,就心满意足了。有的时候官场就是牵动着商场,双方密不可分,尤其是在这个世家横行的时代,这样的现象更是明显。 “当然了,这聚宝斋能够在此处站稳脚跟,除了和徐家有不可分割的关系之外,也有实打实的实力。”萧世廉伸手一指那聚宝斋,“这聚宝斋请来的可都是建康府中有名的鉴定师,基本上好的东西都跑不过他们的法眼,同时也不店大欺人,公平做生意,一份货一份价,所以口碑可是相当不错。” 李荩忱和裴子烈听到此处,都是微微颔首,以徐陵那个老狐狸的秉性,当然没有必要为了一点儿钱给自己找不快。对于已经走到他这个位置上的人来说,屁股能干净就干净,如此显而易见的把柄是坚决不能留下的。 “走,咱们进去看看。”李荩忱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萧世廉,点头说道,“这聚宝斋到底有什么真的好宝贝。” 不过还不等萧世廉和李荩忱走出几步,裴子烈就伸手拽住他们:“你们看,那边那人是谁!” 李荩忱一怔,眯了眯眼,正走下马车的那个中年男人实际上他并不认识。而旁边的萧世廉却是脸色微变:“这······这是陆琼?!” “站在门口迎接陆琼,正是孝穆公的长子徐俭,”裴子烈苦笑着说道,“看来今天这聚宝斋,可要热闹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李荩忱等人颇为熟悉的声音。 “前面的,别挡道,快给爷两个让·······” 声音戛然而止,李荩忱等人和陈叔俭、陈叔澄兄弟大眼瞪小眼。 还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啊! ————————————-- “陆侍郎,好久不见!”徐俭面带笑容冲着陆琼一拱手,“上一次和侍郎相谈甚欢,某可是很期待和侍郎下一次交谈呢!” 陆琼并没有徐俭那么热情,微微犹豫一下,还是恭敬的还礼:“徐大人谬赞了,陆某才疏学浅,多有不及徐大人之处,还请徐大人要不吝赐教。” “陆大人客气,客气!”徐俭的心情似乎不错,之前徐陵为了警告他擅作主张,将他罚在家中读书数日,现在终于出来了,还是这秦淮河畔的风吹起来舒爽。 至于陆琼不冷不热,颇有些客套的回答,徐俭不以为意,这陆琼本来就是这种冷淡性格,如此也在情理之中。当下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徐俭微笑着说道:“陆大人,正好在门口相遇,咱们就不妨一起进去?” 面对徐俭的热情,陆琼也不好拒绝,他虽然性格倨傲,但是不是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否则也不可能坐在给事黄门侍郎的位置上,此时若是再冷淡的拒绝徐俭,恐怕徐俭就不会再笑着对他了。 “正有此意,徐大人请!” 徐俭正想要和陆琼一起走进去,余光瞄在后面,看到了两道自己同样很熟悉的身影:“两位殿下!” 徐俭这一声叫出来,陈叔澄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不过很快就收敛起来,而陈叔俭一拱手:“徐大人,陆大人!” 看来禁足读书几日,两位殿下也变得彬彬有礼了。徐俭和陆琼更是不敢怠慢,急忙回礼。无论怎么说,陈叔俭和陈叔澄终究是皇子,是真正的龙种。 “这聚宝斋可是越来越红火了,”陈叔俭感慨道,“听闻今天晚上聚宝斋新收藏的汉画将会公开展出,我兄弟二人慕名前来,希望这聚宝斋可不要让我二人失望啊。” 陈叔俭虽然没有明确提到徐家,但是这话就是直接对着徐俭说的,至于这话里面是信任、是鼓励,还是什么,那就要徐俭自己琢磨了。 看着徐俭、陆琼和陈氏兄弟有说有笑的走进去,李荩忱松了一口气,看来陈叔俭和陈叔澄这兄弟二人还是比较靠谱的。裴子烈瞥了一眼一侧窃窃私语的李怜儿和萧世廉,无奈的说道: “世忠,咱们进去吧。” “周大人、沈大人、傅大人能够前来,聚宝斋蓬荜生辉!”前面隐约传来徐陵的声音,紧接着是沈君高的笑声。 李荩忱和裴子烈对视一眼,没有想到沈君高他们竟然也来了,而相比于徐俭,徐陵并没有想要遮掩自己是这聚宝斋主人身份的意思,这种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还要拐外抹角,反倒是没意思了。 “大士、世忠,你们也过来了!”沈君高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走在前面的李荩忱和裴子烈。 而他的目光直接将更前面的徐俭、陆琼等人忽视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捧场 沈君高这一声招呼,让李荩忱和裴子烈心中都是苦笑一声。 这分明是没有把徐俭、陆琼等人放在眼里的架势,不过以现在东宫和扬州刺史已经势同水火的局面,也没有必要假惺惺打招呼了。 陆琼一言不发的直接向前走去,而徐俭脸上多少有些尴尬神色,无论怎么说他也是这聚宝斋的少主人,不过是沈君高平日里都是和徐陵平辈论交,就算是不招呼他,他也不敢多有不满展现出来。。 至于陈叔俭,直截了当的哼了一声,跟上陆琼。倒是陈叔澄有些心虚的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李荩忱,显然相比于陈叔俭,他的演技和定力终究还是要差一些。 看到自家儿子竟然又和陆琼以及这两个皇子站在一起,徐陵的脸顿时有些阴沉,沈君高刚才那打招呼的方式,与其说是在向徐俭示威,倒不如说是在向徐陵表示不满。 不过徐陵也清楚现在不是自己教育儿子的时候,脸上的一抹阴影一闪即逝,旋即重新换上笑容,和紧跟着上来行礼的几名客人寒暄着,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自家长子。 “周大人、沈大人、傅大人!”李荩忱和裴子烈向前见礼。 “周大人,这裴大士你是认识的,这边便是李荩忱李世忠。”沈君高向周确介绍道。 站在李荩忱眼前的这位太子中庶子年纪也不小了,胡须头发都已经雪白,不过脸颊红润,说明甚是健康,一笑起来这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活像一个弥勒佛: “荩忱啊,老夫这几天听沈大人和傅大人夸你,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今日得见,果然是堂堂一表人才。你的诗词文章写得不错,人又足智多谋,太子能够得你效力,实在是东宫之幸。” 李荩忱早就听说这周确不但为人正直,而且是个老好人,平日里也喜欢提携后辈,根据他刚才这一段话来看,此言非虚。也难怪当初沈君高在得知李荩忱是在周确府邸外面的时候,并不相信周确会背叛东宫。 相由心生,一脸和蔼笑容的周确,只是第一眼看上去就给人一种“不是坏人”的感觉。 如此一来,东宫最重要的几位臣子,李荩忱也算是见全了,要说没见过的,恐怕只剩下太子本人陈叔宝了。 东宫众人凑在一起寒暄两句,而李荩忱向周确道谢之后,正想要去向徐陵见礼,身后匆匆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可看到原本和徐俭不知道在说什么的陈叔俭兄弟二人一边和随从交谈着,一边快步走向门口,似乎颇为急切。 而沈君高等人也察觉到什么,不约而同的止住话语,同时向门口的方向看去,当看到陈叔俭兄弟陪同走进来的那人时候,东宫三位大臣的脸色都是微微一变,目光之中带着冷意。 “是陈伯固。”四个字从裴子烈的牙缝之中蹦出来。 对于这个名字,萧世廉和李荩忱可一点儿都不陌生,也难怪陈氏兄弟听到消息之后就飞快的迎出去。 萧世廉下意识的挺直腰杆,看向大步走进来的那个人,而李荩忱一边伸手将李怜儿护在身后,一边冷声说道:“今天晚上可真是热闹。” 沈君高微微眯眼:“这一潭死水,是继续沉下去还是活起来,怕是要见分晓了。” ————————————————- 陈伯固和李荩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更或者说并不是李荩忱在心中潜意识勾勒出来的那种一脸凶神恶煞模样的大反派形象。 远远地看上去,陈伯固不过是一个看上去颇为儒雅的中年人,一手晃动着扇子,另一只手有意无意的轻轻拨动着腰带上缠着的玉玦,似乎就是陈叔俭这样的皇家子弟年长二十岁之后的样子。 不过当陈伯固走近的时候,李荩忱隐约感觉到这个人的难缠。 相由心生,如果说刚才周确给李荩忱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那么现在这个陈伯固就给他带来一种深深的寒意。一双眼眸之中带着难以琢磨的冷意,似乎是杀气,又似乎是怒意。 这个在沙场上和官场上都摸爬滚打不少时日的中年男人,能够很好的驾驭这两种感觉。 似乎察觉到了从一侧投射过来的目光,陈伯固微微偏头,正好看见了沈君高几人,显然他也没有想到东宫的主要臣子竟然如此整齐的到场,脸色也是忍不住微微变化一下,不过旋即更添几分冷酷。 显然在他的眼中,无论是周确、沈君高也好,还是旁边的李荩忱、裴子烈等人也罢,都不过是太子陈叔宝的走狗罢了。既然陈叔宝不在这里,那也就没有陈伯固需要关心的了。 沈君高冷哼一声,他虽然为人低调,但是正如大多数文人那样,多少都有心高气傲的脾气,陈伯固这样无视东宫,明显就是在打太子的脸,也是在打在场每一个东宫臣子的脸,沈君高当然忍不了。 更何况陛下的诏书已经下来,沈君高在下一次朝会的时候就会走马上任,担任南陈的廷尉,主管刑罚。廷尉可是从两汉时代遗留下里的职务,属于三公九卿里九卿之一,是真正的有名有权的职务。 而陈伯固虽然是皇亲国戚,终究不是陛下皇子,他所担任的侍中和国子监祭酒虽也是举足轻重,但是相比于沈君高可是差了不少。 因此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说,沈君高都无法容忍陈伯固用这种态度对待他。 “沈公,不可。”周确上前一步,挡住沈君高,“这陈伯固就算是嚣张,又能够嚣张多久,现在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傅縡也是微微颔首,轻轻捻动着手中的佛珠串,嘴里也不知道在低声念叨着什么,不过他看向陈伯固的目光却是冰冷的。 沈君高一挥衣袖,看着陈伯固的背影:“某倒要看看,你能够潇洒到什么时候!” 刚刚和徐陵寒暄两句的陈伯固,似乎察觉到了身后并不怎么友善的目光,缓缓扭过头,正好对上沈君高看过来的目光。他眉毛一挑,挑衅的笑了笑,旋即脸上的神情又恢复到原来冰冷的样子:“叔俭、叔澄,陆兄,徐兄,我们走。” “阿俭,你等等,”在旁边和另外几名老臣低声说着什么的徐陵,此时却突然开口,“为父有几句话要跟你吩咐。” 第一百六十二章 坐观 徐陵突如其来的话让徐俭怔了一下。 上一次阿爹就因为自己和陆琼等人交往的事情而将自己关在家中好几日,老头子虽然没有大发雷霆,但是生气之意不言而喻,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拦住自家儿子,这分明更是不给陈伯固面子。 陈伯固脚步微微一顿,声音也是随着一沉:“徐兄你速速去便是,不用在乎我们。这聚宝斋虽然大,我们几个人还不至于迷失了方向。” 徐俭急忙点头,快步走到徐陵身边。而头也不回向前走的陈伯固,此时却是再一次停了下来,他回头瞥了一眼徐俭的身影,又转而看向徐陵。徐陵脸上还带着一如既往地笑意,只不过这笑意让陈伯固怎么都琢磨不投。 实际上就连陈顼有时都琢磨不透徐陵在想什么,更何况陈伯固。 “阿爹,”徐俭恭敬的说道,“阿爹唤孩儿留下,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吩咐?” 徐俭的语气虽然毕恭毕敬,但是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不耐烦还是让徐陵眉头微皱。 对于陈顼、对于整个朝局,徐陵自信看的一清二楚,但是对于这个在自己百年之后终将会继承自己的衣钵、统领整个徐家的长子,徐陵却是越来越看不清了。 徐俭似乎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离徐陵的掌控。 如果说看懂朝堂和看不懂儿子,算是有得有失的话,徐陵宁愿让它们颠倒过来,毕竟徐陵就算是再看得明白朝堂,终究有撒手人寰的一天,而到时候徐陵可就不知道自己看不透的儿子,将会把徐陵一生呕心沥血带到巅峰的徐家,带往何处。 “阿爹?”徐俭不由得又问了一声。 徐陵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霎时他甚至并不再跟儿子多说什么,只是敷衍的吩咐徐俭去门口看看还有没有客人。 对于爹爹的要求,徐俭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也不敢多违背,只道是徐陵随意找个借口想要让他和陈伯固等人保持距离。 一边快步向门口走去,徐俭一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徐陵,自家爹爹没有再和谁多寒暄,基本上都是微微点头示意,似乎一直在想着什么。 徐俭不知道为什么爹爹这一辈子都在坚定不移的赌博,到了年老反倒是开始脚踩两条船,但是他清楚,就算是徐陵想要阻拦他,现在也为时晚矣。 若是徐陵能够站在扬州刺史这边,徐俭自然是松一口气,但是现在徐陵一直一副紧跟陛下步伐的样子,那徐俭就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哪怕这是自己的爹爹。 ——————————————- “老狐狸这是做给我们看的,还是只是真的看不下去了?”裴子烈眯了眯眼,看着正在和徐俭低声交谈的徐陵,“如此直接将徐俭从陈伯固身边拽走,固然合情合理,但是多少也会让陈伯固不舒服吧。” “岂止是不舒服,”李荩忱轻笑着说道,“陈伯固这一次来很明显就是找场子的,之前陈叔俭兄弟被打压的仇,他就算是不报,也会想尽办法通过另外的方式立威,否则以后谁还敢站到扬州刺史那边去?而现在孝穆公如此做,分明就是不跟陈伯固面子。” 萧世廉笑着说道:“这陈伯固心里面怕是不知道已经把孝穆公的祖宗十八代问候多少遍了,而外表还得装出来若无其事的样子,不容易,还真是不容易!” “伯清,这陈伯固不可掉以轻心。”站在前面的傅縡此时回过头来,“陈伯固是朝中少有的文武双全的大臣,此人能够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上,可不简单,要知道他的身份并不会真的帮助他,还会给他带来不少······” 傅縡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小下去,而萧世廉等人对视一眼,已然明白傅縡的意思。 陈顼本来就是一个性格多疑的君主,又是通过废掉自己的侄子陈伯宗登上的帝位,对于自己兄长陈蒨的子孙、陈伯宗的弟弟们肯定会多加提防,害怕哪一天皇位又从自己这一脉跑到了陈蒨那一脉上去。 所以陈伯固那陈蒨之子、陈顼之侄的身份,非但不会帮助他,反而会给他在仕途上带来重重阻力。 陈顼肯定巴不得自己的这些侄儿们做一个闲散的皇亲国戚,而不是一个朝廷重臣,因为他当年可就是从朝廷重臣变成皇帝的,对于这个南北朝最流行的套路,陈顼可是太清楚了。 因此正如傅縡所说,陈伯固这个侍中的职务,含金量可高的很,而陈伯固也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好对付。 “咱们现在?”沈君高的目光紧紧跟着陈伯固的身影,他虽然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但是刚才陈伯固的无视和后来的挑衅,让他一直耿耿于怀。 “这陈伯固不是想来立威么,那就不妨看看他都有什么手段。”李荩忱沉声说道,“我们只要在关键时候阻止他便是。就算是阻止不了他,也会有人阻止他的。” 沈君高一怔:“也会有人?” “陛下也好,孝穆公也罢,不会作壁上观。”李荩忱一边解释,一边环顾四周,“某想今日之局面,或许陛下预料不到,但是至少孝穆公会心中有数,从刚才孝穆公留下徐俭来看,甚至可以说他现在就已经开始在做这件事了。” 而周确此时也缓缓开口:“世忠贤侄此言不假,于徐孝穆,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聚宝斋被陈伯固利用的,至于陛下······你我臣子,就不好揣摩上意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打量着周围的人群,又紧接着看向二楼。 陛下如果想要派人来,而又不引人瞩目的话,乐昌公主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正如之前在石头山诗会一样。 想到那一道时常盘旋在心头的倩影,李荩忱深深的呼了一口气,不知不觉有些恍惚。 刹那间,似乎有自己熟悉的淡淡幽香扑鼻。 而李荩忱不知道的是,二楼一处鉴赏珍玩的雅间窗户微微打开,一双翦水秋瞳默默地透过窗户的缝隙打量着来往人群。 片刻之后,这目光落在了李荩忱的身上。 第一百六十三章 画卷 今夜这聚宝斋再怎么暗流涌动,该办的正事还是要办的。 随着聚宝斋之中大多数的灯火缓缓熄灭,黑暗之中人们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一道道目光透过黑暗落在前方仅有的几处烛火摇曳的地方。 聚宝斋的店伙计都是清一色的一身短打,抱臂而站,店掌柜在几名店伙计的陪同下,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筒轴走过来。灯笼和蜡烛将他的身影照亮,也将他手中的筒轴照亮。 实际上这才是今天晚上的主角,只不过之前出现的陈伯固和东宫众臣,怎么看都有些喧宾夺主。 李荩忱饶有兴致的打量四周,虽然这个时代还没有后世拍卖会那种概念,而这一次也是以鉴赏为主,不过至少在气氛的营造上,已经不输于后世。 “诸位客官,小小聚宝斋今日能有如此多客官光临,真的是蓬荜生辉!”聚宝斋掌柜的朗声说道,能够执掌徐家重要财产之一的聚宝斋,这个人自然而然也有些本事。 黑暗之中鸦雀无声,毕竟在场的大多数都是朝廷大臣、京城权贵,自然不可能放下身份大声喝彩。而那聚宝斋掌柜的显然也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不慌不忙的说道:“近日聚宝斋新得汉代画卷,弥足珍贵,聚宝斋自知不应藏私,特以此集会向诸位展现这汉画之美。” 汉代画卷在后世鲜有存世者,一来是因为汉代造纸术不过是刚刚改进,所能用的纸张本来就不多,能够拿来做画的更是少之又少,一般也就只有宫廷画师才能奢侈到用纸帛作画;二来也是因为东汉末年以及三国两晋以来,战乱不断,这种画卷不同于青铜器,很难保存,即使是到现在算起来不过三百年,汉代画卷就已经少之又少。 也正是因此,当得知聚宝斋竟然获得了汉代画卷的时候,建康府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坐不住了,否则也不会有今天如此热闹的局面。 “掌柜的,这画卷难道聚宝斋以后准备私藏么?”不知道是谁开口问了一句,顿时黑暗之中一片片低语声。虽然还没有看到这汉画,但是所有人都清楚这画卷的珍贵所在,所以对于能够在一睹芳容之后彻底将其占为己有多少都抱有希望。 所以这句话正敲在大多数人的心头。 掌柜的一边吩咐店伙计将筒轴打开,一边朗声说道:“我聚宝斋何德何能,能够私藏此画,自然是当把此画交于最有心护它者,” 听到这句话,李荩忱不由得轻轻一笑,能够把出价最高说成最有心保护它,这掌柜的口舌功夫倒是不错。 而随着掌柜的向后侧出一步,整幅画卷缓缓展开,画的是仕女图,图画上的仕女身姿婀娜、衣着华贵,虽然是微微侧身,但是其美貌根本难以掩饰,这侧身的动作反倒是平添几分神秘和主人公本身的羞涩,让整个画卷显得愈发有灵气。 “好一副《仕女图》!”沈君高忍不住低声赞叹道,“此画惟妙惟肖,仕女华贵之姿、温婉之态,跃然纸上。” “看来这一次聚宝斋是真的捡到宝贝了。”傅縡也是眼前一亮,一时间注意力都被这《仕女图》吸引去了,“且不论真假,这幅画就算是现在画出来,也足以令人赞叹。” 周围同样是议论声纷纷,不过多数都是赞叹之声,由此可见,这一幅《仕女图》对得起聚宝斋此次如此大的场面。 “敢问聚宝斋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一幅画?”一道声音在黑暗之中响起,紧接着传来很多附和之声。 这样一幅《仕女图》可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得到的,因此很多人都想知道聚宝斋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这样的宝贝。 按理说一个商铺货物的来源也是商业机密,不过聚宝斋掌柜的这一次倒也没有含糊,微笑着一拱手说道: “这画卷是我聚宝斋派出去的人手从淮南梁郡征集到的,原本这画卷和很多普通的家什放在一起准备一起变卖,正好被路过的我聚宝斋鉴定师和店伙计看到了,一时间惊为天人,便将这幅画请了回来。” 顿了一下,掌柜的故作神秘说道:“至于这幅画为什么会出现在淮南梁郡,诸位请看这里。” 掌柜的手向上一指,在画卷的一角有一方红印,众所周知,这往往代表着画卷的作者或者曾经的收藏者,而这一方印的颜色颇为鲜艳,相比之下画作本身的色彩有些暗淡,显然并不是和画作同一时代,应该是后来收藏者的章。 “在场诸位都是博学多识者,还请站在前面几位上来看看,这章是真是假。”掌柜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他所指的几个人显然已经摩拳擦掌、迫不及待了。 而到这个时候,李荩忱才发现,沈君高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最前面去了。不过转念一想,以他的身份,只要是识相的肯定都不会和他争抢。 更何况沈君高本身就精通收藏,对于这画卷印章之类的更是有发言权,而且沈君高的为人作风摆在那里,谁都不会相信他会给聚宝斋做托。 一看沈君高也在,前面的几个人都下意识的让开道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对于沈君高他们还是信任的。 “这印章······是弘农杨愔!”沈君高只是看了一眼,便惊呼出来,“这上面写着的‘秦王藏印’这个是杨愔的私印。之前某曾经看到过一副晋朝的山水画,在上面也看到过这个印章。” 周围人群顿时鸦雀无声,一道道火热的目光都落在那画卷上。杨愔是什么人,他们可都清楚。 杨愔出身弘农杨氏,字遵彦,小字秦王,是北魏司空杨津之子。而事实证明他也对得起自己这个颇为霸气的小字。在杨愔年轻的时候,弘农杨氏因为站队问题得罪尔朱荣,导致被灭满门,只有杨愔和三个弟弟妹妹侥幸逃过一劫。 当所有人以为弘农杨氏就此成为过眼云烟的时候,杨愔却以一己之力辅佐高欢称霸,从而使得弘农杨氏从绝地走出,重新成为北地一等一的大世家。 第一百六十四章 杨愔 同时杨愔自己也走到了尚书左仆射的位置上,又是顾命大臣,其当时在北朝的地位要比现在徐陵在南陈的地位还要高上很多,只可惜杨愔忠诚于少帝高殷,结果在计划铲除意图谋反的常山王高演的时候失败被杀,死后追赠司空。 虽然杨愔最后身死,但是他也依旧是北朝曾经有过的数一数二的能臣和贤臣,也是南朝一度的眼中钉、肉中刺,即使是高演也对这个政敌很是尊重,在不得以杀死杨愔之后后悔再三,由此杨愔此人的胸怀、性格、能力等可见一斑。 南北朝横跨三百年,无论是南朝还是北朝,在风云变化和时代更迭之中,都是英雄辈出、枭雄遍地,但是有如杨愔这样以一己之力支撑起一个家族和一个王朝的臣子,却是屈指可数。 至少现在整个南陈,包括徐陵在内,还没有人有自信能够和杨愔相比,哪怕他是对手和敌人,也值得尊敬。 因此此时看到杨愔的印章,包括沈君高在内,所有人都多少有些激动,如果这印章是真的,一来能够说明这幅画的真实性更高——能入杨愔法眼的,是假货的可能性更低,二来由于杨愔虽死,弘农杨氏却还在,所以他本人的藏品后来流传于世的也并不多,此画上加盖杨愔的印章,更是使得这幅画有了超出其本身的价值。 “此印章应当为真,”沈君高沉声说道,“杨遵彦专用于收藏之印章,不用其表字‘遵彦’,而用小字‘秦王’,同时这印章上文字之写法,于‘秦’字一撇一捺两处藏锋收笔,以表示此‘秦王’非真‘秦王’,乃杨愔避嫌之用,笔锋纯熟流畅,唯有习惯于此写法的人才能够轻松写出。” “沈公博学多识,小老儿佩服。”那聚宝斋掌柜的急忙一拱手。 沈君高微微点头,算是承认了这样的恭维,同时伸手指着画卷说道:“这画卷某也看过了,应当为汉代宫廷画师所留,且有杨遵彦之印章于其上,就算是某看走了眼,杨遵彦也不会看走眼。” 沈君高这几句话相比于之前,掷地有声,算是有了一个定论:“只是敢问聚宝斋,这画卷又是如何流落到梁郡的?杨遵彦为北朝汉人,终身仕于北朝蛮夷,其收藏之画作应当主要都还留在弘农才对······” 掌柜的显然早就已经料到沈君高会有如此一问:“当时他们也好奇于此,方才知道当年虽然北朝蛮夷赦免了杨愔的家人,但是家中妇孺还是害怕北朝蛮夷会翻脸报复,毕竟弘农杨氏有上一次尔朱荣之乱的前车之鉴,所以家中妇孺收拾细软,挑选忠心仆人,准备南渡。” 所有人都怔住了,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事情。 不过想来也对,整个北朝在北齐高氏的统治下基本上就没有出现过正常的皇帝,如果真的要算起来,或许杀害杨愔的高演已经是明君圣主,可惜高演在位一年就撒手人寰。 因此皇帝本身的禽兽以及皇位更迭的混乱和快速,使得杨家人对曾经的罪过的高演和高演篡位的帮凶、其继承者高湛没有一点儿信心,也是在情理之中。 对于杨家人,在当时趁着朝廷放松对他们的警惕和杀心,趁机南下,也应当算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弘农杨氏经不起第二场灭门之祸,对于一个世家来说,基业没有了,还可以依靠一代代的人来积攒,但是要是连后人都没有了,那就是真的完蛋了。 沈君高皱了皱眉:“算起来杨愔遇害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年了吧。” “是啊,”掌柜的也感慨道,“奈何当时南下正逢战乱,原本人数颇多的队伍也因此走散。那几名想要变卖画作的,正是当年负责在后面运送行李的仆人,他们和走在前面的妇孺失去联系,最后艰难逃出生天,在梁郡落脚,做些小本生意,这些年家道中落,不得不拿出来这画卷以及家中不少家具,想要变卖。” “原来如此······”沈君高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伸出手去触摸这画卷,毕竟这画卷已经不仅仅是承载着汉代宫廷记忆的画卷,还见证了一个家庭更或者说一个家族的兴衰,也见证了这个时代的悲欢离合。 不过当要触及画卷的时候,沈君高还是停下了,只是叹息了一声:“不知道那些妇孺又去了哪里,杨愔一代能臣,某还真是好奇,其后裔会成长为怎样的人物?” 话刚刚说完,沈君高便自失的摇了摇头。 这乱世之中,几名妇孺在战乱里,甚至都没有仆人保护,身上也没多少金银细软,又能够走到哪里?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北朝对于这几个妇孺并未多加阻拦——她们想要自寻死路,那么当时的皇帝高演何乐而不为呢? 恐怕杨愔就算是真的有孩子被带了出来,也早就没于兵荒马乱之中,二十年来,恐怕已经化为一抔黄土了。 想到这里,沈君高不由得自嘲一笑,什么时候自己都变得如此悲天悯地了?当下里他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这画作上: “聚宝斋既然说不想私藏这画作,那就是打算转手他人了,不知道多少价钱能够买下?” 掌柜的登时眼前一亮,自己之前费尽心思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可不就是希望眼前这位以及黑暗之中的诸位达官贵人们能够怦然心动么,现在沈君高如此开口,掌柜的却不慌不忙的说道: “沈公为天下有名文学大家,沈公觉得这画卷应当价值几何?” 眉毛一挑,沈君高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有如此一问,斟酌说道:“单单论价值,应当为无价之宝。” 掌柜的喝了一声彩:“好一个无价之宝!正是因为这是无价之宝,聚宝斋也不敢善做主张为其估价,而且观此画,在场怦然心动者肯定不在少数,不若就请诸位心仪此画卷者各自出价,最后价最高者就当为此画卷之主人,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掌柜的话尚未说完,黑暗中就传来一阵阵附和声。 而李荩忱忍不住微微皱眉,哪怕是这些声音不是聚宝斋的“托”发出来的,眼前这样卖东西的形式还是让李荩忱感叹一声,这聚宝斋还是很有头脑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争夺 且不管这样的形式和后世的拍卖有多少异同之处,对于现在的聚宝斋来说都是颇为不错的选择。 毕竟这幅画不是聚宝斋其余的商品,而今日在场的也不是普通客人,如果此时聚宝斋的楼倒塌,恐怕南陈的朝会都不用开了——朝堂上的大多数人都被埋在聚宝斋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哪怕聚宝斋背后有徐陵,也不得不小心为上,而小心为上的首要目的就是各不得罪,徐陵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和手段,也不可能真的和朝堂上所有文武作对。 因此聚宝斋索性连这画卷的价格都不标出了。 正如沈君高所说,既然这幅画是实打实的无价之宝,那么聚宝斋也不好标价格,如果标的高了,最后无人问津,未免有些尴尬;而如果标的低了,很多人都有意向,那么最后花落谁家可就足够聚宝斋头疼的了,尤其是在这些人聚宝斋都不好得罪的情况下。 所以让有意向的人自己叫价,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一来聚宝斋最多只是做个中间过渡和调解的作用,不用担心因为价格的问题而引起哪位朝中重臣对聚宝斋的不满,同时也能够将这一块“烫手山芋”以不错的价格送出去,对于聚宝斋,何乐而不为? 周围的烛火已经依次点亮,现在已经无需营造神秘感,接下来的竞价不需要这种神秘感,就算是没有烛火,钱币的光芒也会将这聚宝斋还有徐家的财库照亮。 “一千贯。”沈君高淡淡说道。沈家也算是建康府的豪门望族,尤其是到了沈君理和沈君高这一代,更是走到了巅峰,随着沈家和东宫的紧密结合,流入东宫的钱财,实际上也是在流入沈家。 因此对于沈家而言,这些钱虽然不少,但是远远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这也是为什么沈君高会平淡的说出来。 隐约可以听见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一千贯,一贯就是一千文,用后世的算法,就是一千两白银。这个价格虽然算不得高,但是开头就是以前管,已经超过了很多人的预料,毕竟他们的底线也就是比这高一些。 经过上一次侯景之乱,很多曾经的大世家都轰然倒塌,南陈的统治基础是在一群新世家身上建立起来的,比如徐陵的徐家,又比如吴明彻的吴家,而新世家意味着发展时间尚且很短,根本没有办法拿出来太多的钱财投资到这么一幅不知道有没有涨幅空间的画卷上。 沈君高这是对这幅画势在必得,根本不打算给别人机会的架势。 一道道目光落在沈君高身上,这位沈家的现任家主、未来的廷尉卿、东宫太子的舅父,无论是哪个身份,都是举足轻重,而加在一起的时候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沈君高平日里一向是闲云野鹤的模样,对人也是乐呵呵的,但是此时他挺直腰杆站在台上,很多人放才意识到,这位沈公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心向山林的隐士! 几名想要加价的官员看了看沈君高的身影,终究还是没有出声。他们此时站出来加价,就等于在向沈君高挑衅,他们当然也不傻,不可能真的为了这么一幅画,不但下血本,还要冒着得罪东宫的风险。 而沈君高的目光在一张张脸颊上扫过,对于这一幅刚才莫名触动他心弦的画卷,他势在必得。 “沈公且不要慌张。”一道声音打破了宁静,人群下意识的向两侧分开,露出声音的正主。 沈君高眉头微皱,正是陈伯固开口说的话:“陈侍中有何见教?” 陈伯固此时站出来,虽然在意料之外,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陈伯固今天不只是来站站场子的——在场的大多数官员算起来都可以说是来站站场子,他是需要来给扬州刺史一派立威的。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东宫找茬,让东宫吃亏,这样既能够表示扬州刺史这边是不害怕东宫的,也能展现出来他们和东宫对抗的决心。 傅縡和周确脸色都是微微一变,下意识的同时向前一步,沈君高虽然是以沈家家主的身份站出来,但是谁都知道沈君高的背后是东宫,更或者说沈君高本来就是代表的东宫。 因此陈伯固为难沈君高,从一定程度上来讲就是在挑衅东宫。 身为东宫重臣,傅縡和周确自然不能坐视。 “侍中有何见教?”沈君高不卑不亢的一拱手,他对于这来路颇为崎岖坎坷的画卷是势在必得,自然不想陈伯固来节外生枝,所以最好客客气气的将这位送走。 要是想要对抗的话,其余任何时候、任何地点,沈君高都可以奉陪,但是今天晚上最好不要。 陈伯固手中的扇子猛地一收,指了指那幅画卷:“某出一千五百贯。” 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陈伯固虽然是侍中、国子祭酒,也算得上朝中重臣,但是想要积攒下来一千五百贯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此时轻巧的说出来,更说明陈伯固的底线远远不止如此。 当然那些知道陈伯固的背后站着陈叔陵的人倒也不感到奇怪,陈伯固今天分明就是来拆台和立威的,无论他出多少,扬州刺史肯定都会帮着买单。 毕竟接连受挫的扬州刺史,现在实在是需要一个削弱东宫气焰的机会,这机会即使是用一千五百贯来买,也很值得。 李荩忱的目光一直落在陈伯固的身上,陈伯固拆台他是想到了的,只是没有想到陈伯固竟然是用如此粗暴简单的方法拆台。旋即李荩忱隐约感觉到什么,下意识的向徐陵所在的地方看去。 那个今天因为自己儿子的举动而一直脸色微微阴沉的老狐狸,此时此刻看着台上的景象,嘴角边浮现出一抹笑意。 只是在场的人注意力都被半路杀出的陈伯固吸引了,除了李荩忱并没有人注意到。而徐陵似乎察觉到什么,微微侧头,锋锐的目光在人群之中扫过,旋即对上李荩忱的双眼。 徐陵脸上的笑容更盛,不知道是在赞扬李荩忱,还是因为自己的成功而难以掩饰喜悦。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不想做尘埃 轻轻吸了一口凉气,李荩忱并没有回应徐陵,只是喃喃说道:“徐孝穆,火上浇油,这一手你还真是玩的纯熟。” 如果说之前,李荩忱还会并不怎么在意的把这当做一场热闹来看,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沈君高也好,陈伯固也罢,对于这画卷感兴趣也在情理之中,最后双方演变成对抗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这并不能影响到大局。 毕竟东宫和扬州刺史之间的博弈是一场宏大的棋局,棋局上虽然经常因为一枚棋子的得失而有所改变,但是很显然这一幅《仕女图》的得失远远没有那么强大的效果。 不过现在李荩忱在看到徐陵那一个笑容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到,这不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对抗了,而是徐陵设下的一个圈套,一个料定了沈君高和陈伯固即使是察觉到了什么,也十有八九会走进来的圈套。 本来随着陈顼的打压,整个朝堂已经重新变成一潭死水,但是无论是陈顼还是徐陵,所想要的实际上都不是一潭死水。一潭死水的朝堂意味着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扬州刺史继续在暗中积攒力量。 这对于一直对自己的二儿子陈叔陵有所忌惮、现在更是多有怀疑的陈顼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好事。陈叔陵在扬州,天高皇帝远,即使是陈顼派遣和安插了很多眼线,他的一些暗中准备陈顼也是很难知道的,比如上一次瓜洲渡外的刺杀,陈顼也只是来得及知道消息,却已经无力阻拦。 可以说一潭死水下的陈叔陵才是更难对付的陈叔陵,所以陈顼想要做的,就是不断地诱使陈叔陵出手、再打压、再诱使,以此循环往复,随着陈叔陵的暗子逐步浮出水面,陈顼也就能够愈发清楚的摸清楚自己这个儿子布下的脉络。 如果说之前陈顼的打压只是第一步,现在陈顼想要做的就是第二步。而作为整个南陈揣摩陈顼心思最清楚的徐陵,当然会抢先一步帮着陈顼做好这件事。 上一次是陈顼自己做成的,徐陵飞弹没有帮忙,反而因为自己的犹豫受到了陈顼的警告,所以这一次他绝对不允许自己落后。 只能赶在陛下前面,而不能等陛下动了之后才动手。 而事实证明,徐陵布下的这个局效果相当不错。至少现在陈伯固的出现已经让这个画卷所在的展台彻底变成了擂台,无论是从心中对于这画卷的渴求,还是从东宫的声望和面子,沈君高都不会退缩。 另外从周确和傅縡坚定向前迈出的脚步来看,这两个东宫的顶梁柱也不允许沈君高退缩。 在场官宦众多,可以说能够在此处立足的,非富即贵,都是整个建康府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沈君高此时退缩,就等于告诉这么多围观的官员,东宫甚至连陈伯固都对付不了,更不要说对付陈叔陵了。 或许这种单纯比拼财力的方式怎么看都有些偏颇,无论是东宫也好、扬州刺史也罢,孰强孰弱,肯定不仅仅通过财力来判断,但是这财力一来也是很重要的一个部分,二来此时此刻出多少钱已经不仅仅是财力的象征,更是魄力和实力的象征。 这对于官员们站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指标。 所以这一场简简单单的竞价,在转瞬之间就已经变的一点儿都不简单,而徐陵这么做,无异于火上浇油。 “鹬蚌相争,谁能得利?”李荩忱轻轻摩挲着下巴,沉声说道。 裴子烈和萧世廉都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旋即明白李荩忱的意思,只能相视苦笑。现在的东宫和扬州刺史实际上就是鹬蚌相争,李荩忱这个形容虽然不怎么好听,却是事实。 “纵然是鹬蚌相争,我们也得先赢下来这一场。”傅縡眯了眯眼,原本轻轻捻动佛珠串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来,死死攥紧,青筋暴露。 李荩忱轻轻叹息一声,正如傅縡所说,现在的东宫别无选择,既然已经走上了台,就没有退路。 实在是不想看着台上的情况,李荩忱的目光转而落在那一幅画上。聚宝斋掌柜的话还在他的耳畔回响着。 杨愔的家人么······还真是传奇的经历。 “阿兄,你在想什么?”李怜儿此时低声问道。眼前的场面对于她一个山野之中走出来的女孩,当然甚是宏大,所以李怜儿自从重新点亮烛火,就一直缩在李荩忱的身后,此时方才怯生生的问道。 李荩忱微微皱起的眉头随即松弛下来,微笑着说道:“没有什么,只是看这幅画还颇有些意思。” “这画······”李怜儿顺着李荩忱的目光看过去,轻轻拽住自家兄长的衣角,喃喃说道,“是啊,和我们一样的漂泊无定、颠沛······” 说到这里,李怜儿想到什么,急忙停住。 阿兄现在为了两个人而拼搏,已经竭尽全力,自己这样说,无疑是在给他更多的压力。 “颠沛流离。”李荩忱沉声说出来。虽然李怜儿收的及时,但他还是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现在虽然有了落脚之处,但是终究还是以客卿、幕僚的身份依附在萧家、依附在东宫。 菟丝子固然可以顽强的向上生长,但是终究没有办法长成大树,而且失去了能够依附的大树,不久就会枯萎。 从另一种角度来讲,现在李荩忱就是这菟丝子,就算不是“颠沛流离”,也依旧没有自己的根基。一旦萧家,或者东宫真的有什么意外,李荩忱甚至没有自保的余地,等待他的只有一起灭亡。 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李怜儿的肩膀,李荩忱的声音很是低沉:“怜儿你放心,某会尽力而为,什么颠沛流离,什么乱世人命如草芥,都会离开我们,远远的离开我们!” 李怜儿还想说什么,不过看到李荩忱的神情,只是郑重的颔首。 这个时候她再多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所能做的只有默默地支持兄长。照顾好兄长的日常,不给兄长惹麻烦,这是李怜儿现在能做的唯一。 而李荩忱的眼睛猛地睁开,闪过一缕精光。 乱世混乱,人如尘埃,随风飘散,但是李荩忱不想做那尘埃! 第一百六十七章 僵局 “两千贯。”沈君高一挥衣袖,“陈侍中真是好魄力,只是这画某是势在必得。” “哦?”陈伯固饶有兴致的笑了一声,“两千一百贯。” 在他的目光之中,沈君高与其说是对手,倒不如说是猎物,无论沈君高咬着牙叫出来多少价格,陈伯固都是不慌不忙的再加上一百贯,不求压得沈君高死死地,只求让沈君高一脸不爽,却又无计可施。 沈君高眉毛一挑,这种购买东西的方式他虽然之前没有见过,但是不代表他看不清楚。显然这样永远只比你贵一口价的方式,很容易让人手足无措,只能无奈的不断向上加价,最后长期的拉锯之后,出价者很可能气火上头,给出一个自己之后想想都会后悔的价格。 这样跟价者就算是没有真的买下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可以让对手大出血一次,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也没有吃亏。 现在陈伯固显然就是打着这样的算盘,就算是拿不下这画卷,只要能够让东宫下血本,陈伯固也算是有所斩获。 “陈侍中这又是何苦,你我这样拖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甚至不会有结果。”沈君高冷笑着说道,“某不过是对这画卷感兴趣罢了,若是陈侍中单纯是想要让某不快而向上加价,有何意义,这画卷落入侍中手中,便成了一张废纸。” 陈伯固不等沈君高话音落下,便冲着周围一拱手,朗声说道:“某陈伯固虽然比不上沈公学富五车,但是收藏鉴赏之眼力还是有的,若是这画卷能有幸入某手中,某自会‘怜香惜玉’,沈公大可放心,在场诸位亦大可放心!” “对,陈侍中同样也是满腹经纶,沈公如此说话未免有些偏颇。”站在人群中的陆琼微笑着开口说道。 陆琼这一开口,周围不少人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复杂,台上的争执,所有人都已经看出来,这个本不是对一幅画的争执,而是东宫和扬州刺史之间博弈的一部分,而所有人都能看清楚的事,陆琼不可能看不清楚,此时他开口帮助陈伯固,可就是意义非凡。 这代表陆琼已经亮明身份了。 顿时周围想起不少附和声,有诸如陈叔俭和陈叔澄这样明面上扬州刺史的人,也有一些想要趁此机会趋炎附势的。毕竟这样摆在明面上就等着大家选边站的博弈可是少之又少,所以所有人都知道现在正是把握住机会的时候。 当然也有很多反对的声音,只是因为东宫的周确和傅縡两位大人还在含笑围观,所以反对的声音并不多,毕竟东宫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大家也不好一个劲的向前面凑。 更何况陈伯固说的也没错,他虽然比不上沈君高,但是诗词文章也算是小有名气,否则也不可能让他去执掌国子监,所以想要在这方面反驳和贬低他,可不简单。 还真是令人纠结的僵局。 裴子烈和萧世廉的目光紧紧盯着沈君高,身为年轻人,他们也期望沈君高最后能够以合情合理的价格拿下这一幅画卷,既能够如愿以偿,也能够狠狠的打击陈伯固的嚣张气焰。 而李荩忱缓缓向前两步:“两位大人,沈公的底线到底是多少?” 此时台上沈君高已经开始再一次加价,显然他也明白在现在的价格下,陈伯固是不可能屈服的,所以索性继续抬高价格,而陈伯固虽然脸色越来越阴沉,但是追着加价的动作却是一直没有停。 “东宫成立已久,就算是沈家承担不了,东宫也可以帮助沈家分担,”傅縡斟酌说道,“只是······沈公是文人,对这画卷本来就有爱好,又是心高气傲的主儿,谁知道他······” 李荩忱低低叹息一声,而站在前方的周确此时也压低声音说道:“徐孝穆还真是用心良苦,抓住了每一个细节,甚至就连季高老弟的性格都拿捏的清楚,这是一个我们再怎么小心都会掉下去的圈套······” “周大人也看出来了?”李荩忱眉毛一挑。 周确微微点头:“之前这集会余就觉得蹊跷,这徐孝穆肯定不会平白无故的在这个时候展出一幅颇为珍贵的画卷,不过既然受到了徐孝穆的邀请,自然也得来一趟,没有想到这里面竟然还真的有猫腻。” “现在沈公固然是被陈伯固死死咬住,陈伯固自己怕也是骑虎难下啊。”傅縡沉声说道,“现在已经是一个难以解开的僵局了,就看沈公和陈伯固谁能撑得住。” “无论是谁撑得住,谁撑不住,最后的损失肯定都少不了。”李荩忱缓缓说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周确此时忍不住苦笑一声:“可惜这渔翁是陛下,就算是陛下得利,我等也无可奈何。” 还不等李荩忱想要开口,沈君高已经掷地有声的报出来了新的价格:“五千贯!” 周围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这价格是直接从四千贯跳上来的,说明沈君高是真的要下血本了,更或者说想要逼迫陈伯固亮出自己的底线。 这一次陈伯固也不由得皱了皱眉,神情变得凝重,显然沈君高这陡然的加价也让他有些吃惊,更重要的是沈君高这一次加价也算不上太多,若是陈伯固就此放弃的话,可是很难让沈君高吃亏。 沈君高挑衅的看了陈伯固一眼,而陈伯固哼了一声:“五千五百贯!” 你还来真的啊!沈君高心中暗暗骂了一声,如果他不是一个文人,而是一名将领,此时十有八九已经挽起袖子冲上前去揍人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沈君高自然也清楚,现在这已经从原本的僵持变成了一场心理素质和意志的比拼。 “六千贯!”沈君高冷笑着说道,毫不犹豫的直接加了五百贯。 价格到了这个高度,五百贯有或无,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了。而沈君高说完,脸色也有些狰狞,毕竟相比于一开始的一千贯,现在这六千贯已经高出了六倍,而一切因果,皆是因为眼前这个可恶的家伙! 而陈伯固对沈君高的目光熟视无睹,刚想要继续开口,一道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 “一万贯。” 切冰断雪。 第一百六十八章 花落谁家 这三个字落在地上,铿锵有声。 原本就因为沈君高和陈伯固之间激烈的博弈而震惊的人们,此时听到这声音,更是诧异的向四周观望,想看看这声音是从哪里冒出来。毕竟这清脆的声音分明是个女子。 而能够轻易说出一万贯的,又岂是寻常看客? 李荩忱下意识的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是二楼。要知道这天井的二楼都是聚宝斋自己盛放物品的房间,能够占据二楼这俯瞰全场的位置,来者非富即贵。 要知道诸如周确、沈君高以及陈伯固等人,都是站在台下的命,恐怕至少也得是吴明彻那样身份的人,才能够真的在二楼有一席之地。只不过徐陵都尚且在下面站着,就算是吴明彻真的有这个资格,也不会傻乎乎的去坐。 所以二楼那突然传来的声音,其主人的身份自是不言而喻。 而李荩忱皱了皱眉,这声音是女子的声音,不过却并不是他相熟的乐昌公主的声音,和乐昌也算是打过几次交道,她的声音要比这还动听,清脆之中还带着女儿家的温婉,听之如沐甘霖。 “真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李荩忱忍不住感慨一声。 “什么?”周确以及裴子烈等人都没有听清楚。 李荩忱这个时候也意识到程咬金还没有出生呢,急忙轻轻咳嗽掩饰一下,方才说道:“半路杀出来个搅局的。” “这搅局的也算是底气十足啊。”周确一边看向二楼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原来半掩的窗户已经被推开,而周确随之眯了眯眼。 就在周围议论声纷纷的时候,一名长相俏丽、作婢女打扮的年轻女子快步走到窗户边:“我家主人出价一万贯,不知道还有别人想要加价么?” 这声音正是刚才开口的声音,显然那个“一万贯”正是出自她之口。这声音说完,议论声也随之平息。 此人不但身在二楼,而且还随身带着婢女,甚至已经不仅仅是皇亲国戚的身份了。在场的皇亲国戚也不是没有,陈伯固也好,陈叔俭和陈叔澄也罢,实际上都是不折不扣的皇亲国戚,可是他们三个谁都没有这样的排场。 “来者不善。”傅縡死死捏紧一颗佛珠,眉头紧皱。 对方并没有自己露面,而是让婢女出面,一来有可能是想要隐藏身份,二来也有不把东宫而或者扬州刺史放在眼中的架势,算起来也就只有陈顼的人才会这么做,更或者是陈顼本人白鱼龙服,亲临这聚宝斋。 当然后一种可能性不大,陈顼在位多年,还真是从来没有白鱼龙服出宫过,对于本来就仇家不少,而且有生性多疑的陈顼,这种吸引仇家的事情还是能少则少、能无则无。 “非也,来者善。”李荩忱微微眯眼,沉声说道。 傅縡和周确都怔了一下,对视一眼,隐约明白李荩忱的意思。 “出手就是一万贯,就算是沈公和陈伯固,面对这样的价格也得掂量掂量,更何况对方的身份难以琢磨,自然不能直接加价,那分明就是在和对方叫板,是自找不快。”李荩忱沉声说道。 沈君高和陈伯固就算是在气头上,也不会连这点儿现实都看不清楚,若是他们两个执意要继续加价,不知道还会招惹出来什么。 而傅縡也点了点头:“此人此时出手,也算是帮助我们破开了这个僵局,最后这画卷虽然没有落入沈公手中,却也没有被陈伯固所得,更重要的是,陈伯固抢夺画卷的本意,就是想要借着画卷来表明自己和东宫对阵的决心以及靠山的强大,是来出风头的,然而现在这风头怕是轮不到他来出了。” 对于东宫,这样的结果算不上最好,但是也是现在能接受结果之中最好的了。而陈伯固什么都没有收到,显然算是吃亏了。此人出手,且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终究还算是拉了东宫一把。 “到底是什么人,如此故作玄虚。”裴子烈的手指在剑柄上轻轻敲动,虽然知道对方应该并无恶意,此时出手也算是相助东宫一臂之力、但是裴子烈对于这样遮遮掩掩的人并不抱好感。 谁知道对方到底想要干什么,说不定东宫也只是被利用罢了。 “这应该不是陛下的意思,”李荩忱的声音很低,毕竟议论皇帝也不是什么小罪过。 对于陈顼,恐怕恨不得东宫陈叔宝和扬州刺史陈叔陵斗一个你死我活,只有这两个儿子不遗余力的和对方纠缠,陈顼才能对自己坐着的龙椅放心。 这种居中调和的事情,陈顼不可能做。 周确和傅縡想要开口反驳,却终究还是收住了话。 而在台上,沈君高冲着二楼那名露出半边身子的婢女一拱手,潇洒一笑,转身向台下走去,再也不看身后那幅之前让自己颇为牵挂的画卷一眼。 倒是陈伯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自己好不容易引着沈君高进入的僵局,现在就这么化解了,陈伯固当然不会傻到和这个不明身份的贵人相争执,就算是今天真的没有办法立威或者打击一下东宫,他也不得不放弃了。 当下里陈伯固也是一拱手,只不过相比于沈君高的洒脱,他的脚步慢了几分,对于今天多少有些不甘。 “到底是什么人?”沈君高甫一下台,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周确思忖片刻,有些不太确定的说道:“难道是······” “除了乐昌殿下,恐怕也没有人能够做出这种事了。”李荩忱在一旁长叹一声。 “乐昌······倒是符合乐昌一向的性子为人,只是乐昌这么做,怕是陛下会不同意啊。”沈君高眉头微皱。 李荩忱一摊手:“殿下也是冰雪聪明的女子,怎么做肯定有分寸的,当务之急是这陈伯固,到底会怎么找麻烦?” 顿了一下,李荩忱苦笑着说道:“这一潭死水没有活起来,还会不会继续暗流涌动?” “今天算是了结了,但是这一场博弈,才刚刚开始。”沈君高轻声说道,陈伯固的斗志昂扬,多少也让他感受到了压力。 而李荩忱下意识的重新将目光投向二楼,在那里是不是真的端坐着那个如梦如幻、竟在印象中变得有些不真实的女子? 第一百六十九章 各怀心思 看着那名一步步走下楼的婢女,徐陵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目光还击转移到二楼那打开的窗户处,眉头紧皱,不过还是冲着看向自己的掌柜的微微颔首。 掌柜的得到徐陵准许,急忙上前小心翼翼的捧起来那幅画卷放入托盘之中,交到婢女的手中。 “我家主人说了,一万贯已经着人去取,日出之前定然会送到聚宝斋。”婢女并没有着急接过来托盘,而是先躬身行礼说道,这等于是告诉对方,自家不会违约,也不会口出狂言。 接着婢女还小心的接过来托盘转身向楼上走去。 而围观的人群也发出低低的赞叹声,这婢女如此有教养,其主人肯定也不是等闲之辈。 徐陵的目光一直追着那婢女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方才低声说道:“殿下你如此所为,怕不是陛下心中所想啊。” 与此同时,陈伯固脸色铁青的走到台下,陆琼、徐俭以及陈叔俭兄弟等人急忙拥上来。陆琼眯了眯眼,看着那名离去的婢女:“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在此时插手。” “不知道,不过肯定和某那个好叔叔有关。”陈伯固死死咬着牙,“以他一向猜忌的性子,定然不会亲临,但是派遣一个得力之人前来,倒也在情理之中······” “那肯定是乐昌。”陈叔俭哼了一声说道,对于这个害的他们兄弟二人颇为狼狈,甚至现在不得不沦为双面间谍的妹妹,他不只是没有好感,甚至恨之入骨,“父皇身边宠爱信任之人,不外乎乐昌和宁远这两个臭丫头,而宁远还小,肯定是乐昌代表他前来。” 陆琼脸色也是阴沉下来,转而看向徐俭:“徐兄,这聚宝斋是你家的地盘,难道你也不知道二楼的人是谁么?” “家父这些日对于我可是百般提防,今日也是我私自前来,好在此处人多,家父未曾来得及责罚。”徐俭苦笑着说道,“所以这聚宝斋二楼到底是谁,是不是还有他人,我也不甚清楚。” 陈伯固一摆手:“刚才叔俭兄弟说的很有道理,陛下不会亲临,但是也不代表不会置之不理,让乐昌妹妹前来,在情理之中。更何况也就只有乐昌妹妹特殊的身份,才能让孝穆公破例开放二楼吧。” 徐俭等人都是微微颔首,而陆琼奇怪的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对于陛下,看着东宫和我们斗的你死我活不应该才对么,为什么会派乐昌殿下来此处出面阻止?” 陈伯固眉毛一挑:“陆兄的意思是······” “乐昌殿下的所作所为,怕不是陛下所思所想啊。”陆琼轻声说道,“不过乐昌殿下和陛下之间如何,不是我等凡人能够插手,甚至根本无法得知的,现在所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陈伯固点了点头,今天他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扬名立威,但是谁曾想到被这第三人夺走了所有的风头。这说明现在还不是能够继续走下一步的时候,今天已经说明,现在扬州刺史除了最大的敌人——东宫之外,还有很多变数和未知数。 在这些变数尚未浮出水面或者尚未选择站队之前,扬州刺史和东宫之间的任何角斗,都有可能被打断或者走向难以掌控的方向。 “现在且不慌,我们尽可以静观其变。”陈伯固沉声说道,“现在陛下估计已经坐不住了,既然陛下着急,那我们反倒是不用着急了,倒要看看陛下能够玩出什么花样。” 陆琼和徐俭等人对视一眼,都是微微颔首。此次陈顼既然出手阻止他们,倒不如看看陈顼的后手是什么。 “陈伯固又在算计什么?”看着窃窃私语的陈伯固等人,萧世廉忍不住皱眉说道,对于陈伯固,萧世廉现在自然是没有一点儿好感,“陆琼等人似乎在议论。”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们在商量什么,”沈君高哼了一声,“今日受挫,他们肯定是在谋划下一次发难,咱们只要提高警惕,不露出破绽,这些家伙就算是再有能耐,又能如何?” 扬州刺史想要的是太子的位置,这就意味着如果双方一直保持一潭死水的情况,那么可很难将太子取而代之,所以至始至终东宫都是处于集结力量防守,而陈伯固或明或暗的在主导进攻。 “估计他们会消停一段时间了,”李荩忱沉声说道,“这一次无论那二楼的人是谁,陈伯固都知道有人在阻止自己,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就是难以捉摸的变数,此次还是小事,若是以后在某一次大事上还有人突兀的冒出来,那可就不只是今天这样草草收场那么简单了,所以在这变数尚未明了之前,陈伯固不会轻举妄动。” “变数,到底是谁?”裴子烈轻声问道。 周确此时也明白了李荩忱的意思,声音压低:“无论是陛下也好,乐昌殿下也罢,都可以算得上这变数。” “变数,变局之数也。”李荩忱紧皱眉头喃喃说道,“想要尽最大可能减少变数带来的可能,最简单的方法恐怕就是化变数为自己人。” “为自己人······”傅縡的手轻轻捻着佛珠,“可是现在这变数······” 按照李荩忱之前所说,这变数应该是陛下和乐昌殿下,陛下的态度实际上将会最终决定皇位的归属,而偏偏现在陛下到底是什么心思,恐怕就连徐陵这个老狐狸都揣摩不清楚,更不要说别人了。 无论是太子殿下也好、扬州刺史也罢,对于自己这个老爹的理解程度,恐怕还比不上臣子,也就更不必说了。 至于乐昌,这应该是现在唯一能够影响到陛下决策和态度的人——其实还有一个宁远公主,不过考虑到宁远公主的年龄,也就可以排除在外了。 想要将这两个变数化为自己人······若是东宫有这个本事,根本就没有必要和扬州刺史一争高下了。 “陛下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不代表乐昌殿下不可能。”李荩忱低声说道,目光不知不觉的看向二楼重新掩上的窗口,“大士兄、伯清兄,你们还记不得陈叔俭和陈叔澄兄弟二人是如何评价乐昌殿下的?” 第一百七十章 变天(上) 听到李荩忱如此一问,萧世廉和裴子烈都怔了一下,旋即裴子烈沉声说道: “似乎在陈氏兄弟眼中,他们在石头山上的事情也好,后来在箍桶巷的遭遇也罢,都是乐昌殿下陷害的,尽是因为乐昌殿下在陛下面前夸大其词和诽谤······” “那两人确实对乐昌殿下出言不逊。”萧世廉也是露出恍然神情。 “如此说来他们怕是冤枉了乐昌殿下,世忠你的意思是?”沈君高一边向外走去,一边轻轻摩挲着下巴。 李荩忱眉毛一挑:“既然已经冤枉了,何不引导着他们继续将乐昌殿下看作陷害和诋毁他们的人?这样一来就算是乐昌殿下本意不想,也不得不站到东宫这边来。” 沈君高脸上露出一抹不忍的神色,乐昌算得上他最为熟悉的公主殿下了,这个女孩虽然聪慧,但是向来善良,如果按照李荩忱的做法,虽然还算不上将她往火坑中推,也有强人所难的感觉。 不过无论是沈君高也好,还是傅縡和周确等人,都知道李荩忱提出的实际上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东宫至少在这两个变数当中掌控其一,才有可能稳住局势,哪怕是没有办法彻底消灭扬州刺史的势力,只要能够支撑到陈叔宝登基,实际上东宫就胜利了。 更何况东宫和扬州刺史现在也算是多次交手,一直都是东宫处于防守的姿态,几次对扬州刺史的打压实际上都应该说是陈顼做出的,而不是东宫做出的。 世界上再强大的防线都有被攻破的一天,如果东宫再这样下去,难免会有把柄和破绽露出来,从而给对方以可乘之机,更或者会因为缺少进取之心而最终反而被陈顼抛弃。 所以现在东宫需要反击和进攻,今天陈伯固铩羽而归的背影无疑在高告诉沈君高等人,只有先保证这些可能出现的变数不会扰乱整个大局,才能够动手,否则谁都不知道最后会不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走吧,咱们先回去,这件事等到明天······”沈君高斟酌说道,“那陈叔俭和陈叔澄兄弟不是说要站到东宫这边么,这一次也可以算是给他们一个机会。” 李荩忱点了点头,下意识的重新看向二楼窗户处,虽然他很清楚那窗户后面早就已经空无一人,但还是忍不住内心的驱使。 他不知道自己对于那个曾经帮助过自己、留下过曼妙剪影的女孩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或许是喜欢,或许只是仰慕。 正如《爱莲说》中所言,这如莲一般的女子,出淤泥而不染、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不过现在李荩忱不管自己心中对她有没有其余的心思,都要坚决的将乐昌拉下水,对于东宫来说,这个变数必须要掌握在手中。甚至在沈君高等人心中,能够直接或者间接影响陈顼的乐昌公主,甚至要比陈叔宝还重要。 毕竟整个东宫和扬州刺史那边截然不同,真正在前线挽袖子的是沈君高他们,而陈叔宝在整个对决之中似乎都是闲人一个,到现在也依旧是和往常一样由孔范等人陪着吟诗作赋、游山玩水,这建康府中不断涌动的暗流似乎和他没有多少关系。 当然对于沈君高等人来说,这样的陈叔宝虽然比不上陈叔陵,但是也不算太坏,总比什么都不懂还要瞎指挥的主子来得好。陈叔宝对于他们是一百个放心——对于别人可能也是——这也给了他们很大的余地,无论是东宫的人手还是资源,都可以随意调动。 这样沈君高、周确等自然是何乐而不为。 事实也证明,即使是没有陈叔宝,沈君高他们依旧可以将东宫打理的井井有条,并且和扬州刺史分庭抗礼、毫不落下风。 而现在若是能够再多一个乐昌,就代表东宫彻彻底底的占据上风。 “阿兄,我们走吧!”李怜儿扯了扯李荩忱的衣袖,显然这聚宝斋之中的场面和气氛都让她不想多待,更何况已经出来一天了,李怜儿也有些疲惫。 李荩忱“啊”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急忙郑重颔首。 不过乐昌的身影却像是烟云盘旋环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散。 而与此同时的,还有今天晚上那杨愔收藏过的《仕女图》,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李荩忱的眼前总是若有若无的浮现这幅图,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这幅图自己还会再见到。 ———————————————— 《仕女图》在烛光下缓缓展开,昏黄的灯光照耀着这已经历经数百年风雨坎坷的画卷,上面的仕女一如之前栩栩如生,而画卷上那杨愔的印章更是笼罩在烛火之中,分外醒目。 有些人,虽然还活着,但是已经死了;而有些人虽然已经死了,却还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或许杨愔就属于后一种,即使是二十年后,这个时代依旧还记着他。 纤纤手指轻轻放在画卷上,缓缓滑过,片刻之后又恋恋不舍的拿起来。乐昌坐在桌案前,端详着这一幅画卷。 在聚宝斋或许是因为自己一时激动,又或许是因为实在是不想看着东宫和扬州刺史两边为了这一幅画卷就大打出手,乐昌还是下定决心将这画卷买了回来。 一万贯对于一些世家豪门来说都不是小价钱,但是毕竟乐昌身后可不是世家,而是皇家,一万贯还算不上什么,一向宠着女儿的陈顼对此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因此真正让乐昌担心的,并不是钱财问题——说句实在话,就算是她真的想要赖账,徐陵也不会傻乎乎的来要钱,甚至有可能就此做一个顺水人情,在这上面徐陵这个老狐狸拿捏得很清楚——而是这画卷背后暗藏着的勾心斗角。 徐陵设下的圈套、陈伯固的全力以赴、沈君高的寸步不让······各式各样的人代表着不同的势力和利益,在那摇曳的灯火中斗智斗勇。今日因为有自己,而明日呢,后日呢? 看着《仕女图》,乐昌愈发觉得自己应该和父皇聊一聊,现在父皇到底在想什么,难道真的想看着两个兄长斗得两败俱伤? 就当乐昌思绪万千的时候,“轰隆”一声惊雷从窗外炸响! 乐昌公主微微颤抖一下,霍然坐直,下意识的向窗外看去。 哗哗的雨倾城而来,天空中的明月已经消散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耀眼的电光。 变天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变天(下) 电光在天空中闪耀,狂风带着丝丝凉意扑面而来,原本屋子中的烛火在风中挣扎摇曳,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殿下,可要关上窗户?”那名在聚宝斋之中曾经开口打破僵局的婢女快步走过来,担忧的看着外面突变的天空。 乐昌公主缓缓站起来,正想要点头,突然间想起来什么,不顾交加的风雨,径直走到窗户旁边,向着窗户外的黑暗看去,御书房的方向依旧有灯光,在雷电耀眼的光芒下虽然微弱,却还在顽强的照耀周围黑暗。 几名婢女已经手忙脚乱的拿着披风和外衣进来,害怕随着风涌进来的雨水将乐昌单薄的衣衫打湿。 “关上窗户。”乐昌沉声说道,“走,我们去御书房!” “殿下,这时候?”几名婢女脸色都是变了变。外面这突如其来的风雨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从乐昌的寝宫到御书房虽然道路不远、中间还有风雨长廊相连接,但是看着雷霆风雨的架势,无论是油纸伞也好、风雨长廊也罢,估计都起不到作用。 乐昌一边小心翼翼的亲自将那《仕女图》收起来,一边郑重的说道:“没错,就是现在,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婢女们不敢多犹豫,殿下虽然对人一向温和可亲,但是这也只是在不忤逆她的情况下,如果一味地反对殿下所坚持的,难免会引来殿下的火气。 尤其是现在,怎么看殿下心情都不好。 窗户缓缓关上,而乐昌只是静静的看着窗户留下的最后缝隙,那缝隙之中正是灯火摇晃的御书房所在,喃喃说道: “父皇,这样的兄弟阋墙、两败俱伤,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天都已经变了,你的心还是那样坚硬如铁石么?” ————————————————————————-- 细细密密的雨笼罩着街道,原本灯火通明的秦淮两岸也逐渐安静下来,沉寂在这潇潇雨声中。 大多数的街巷已经被黑暗所吞没,也就只有权贵豪门云集的乌衣巷到夫子庙一带,尚且有星星点点的灯火。 “嗒嗒”的马蹄声踏碎风雨,在街边两侧府邸的灯笼光芒中向前奔驰,忽明忽暗的光芒勉强指引着道路和方向。马蹄踏在青石板街道上,迸溅起水花。 灯笼在风中高低起伏飘荡,而萧摩诃府邸的大门已经打开,几名家丁撑着伞、打着灯笼着急的张望,看到一辆马车从黑暗之中冲出来,停在家门口,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纷纷迎上去。 “小心点儿。”李荩忱一把掀开车帘,冒着雨跳下马车,伸出手拽李怜儿下来,一对兄妹颇有些狼狈的跑到不远处屋檐下。 “头儿,您慢点儿!”李平这个李荩忱的亲兵手里撑着油纸伞,快步跟上来,李荩忱和李怜儿跑得太快,他都没有来得及反应,此时面带羞愧神色微微低头,不敢看李荩忱半边已经湿透的衣服。 刚才李荩忱伸出衣袖帮李怜儿挡住风雨,自然而然这边衣袖承受了大多数的风雨,不湿是不可能的。 李怜儿急忙拽住李荩忱的手腕:“阿兄,快快进屋,你衣服都湿了” “无碍。”李荩忱看上去还有些心事,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无碍个什么,快走快走!”萧世廉和裴子烈从后面快步冲入房檐下,等候的仆人急忙迎上来,有拿着干衣服的,有举起灯笼的,一时间大门口一片手忙脚乱。 跺了跺脚,萧世廉一挥衣袖:“快快,回去再换衣服!世忠老弟,怜儿姑娘,失陪了!” 裴子烈苦笑着摇了摇头,对于沙场征战已久的他来说,这点儿小雨还算不得什么。 “轰隆!”一声惊雷在天空之中炸开,闪电将整个建康府都照亮。 李荩忱霍然回头,看着雷鸣滚滚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变天了! 而马蹄声从远处黑暗之中响起,萧世廉和裴子烈等人眉头微皱,都心生警惕,这个时候在街巷之中策马狂奔,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而李荩忱伸手将李怜儿护在身后,微微皱眉看向黑暗。 马蹄踏碎风雨,轰隆隆的雷声和耀眼的电光笼罩下,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几名骑士一直冲到萧摩诃府邸大门口。 裴子烈的手不知不觉已经搭在剑柄上,而其余萧家仆人也都是警惕看着来人,这些仆人之中有不少都是追随萧摩诃征战沙场的亲卫,因为年老或者受伤之后不得不从沙场上退下来,方才到萧家做了仆役,哪怕是岁月消磨,这刻入骨子当中的杀人本事都还是在的。 当先一名骑士狠狠一拽马缰,战马人立而起,雨水顺着他的斗笠哗哗流淌到蓑衣和马背上,而骑士毫不在意的伸手一扯斗笠,将斗笠直接扔给门口一名严阵以待的萧家仆人,那仆人下意识的伸手接住。 而虽然隔着风雨,萧世廉也看清楚来人是谁,不由得惊喜的喊道:“阿爹,你怎么回来了?” 萧摩诃翻下马背,径直走入大门,他的脸色凝重,握住佩剑剑柄的手一直在有些紧张和着急的微微跳动,此时听到萧世廉的话,沉声说道:“人都在啊,走,回去说!” 李荩忱和裴子烈惊讶的对视一眼,而萧家仆人都松了一口气,敢情是老爷回来了,倒是虚惊一场。 “萧将军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裴子烈眉毛一挑。 要知道萧摩诃这几天一直在城外军营,训练新兵、调集辎重、筹备粮草等等诸多事宜颇为繁重,虽然每一项都不需要他亲力亲为,但是也需要他的居中调度指挥,所以萧摩诃干脆就住在军营,建康府中的家也是好几天没有回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近来东宫和扬州刺史之间的斗争中,甚至就连徐陵这等人物都已经被卷了进来,却看不到萧摩诃的身影。 而现在萧摩诃不惜冒着大雨从军营回来,说明肯定有大事发生了。 李荩忱一摊手,萧摩诃既然说要进去说,现在他们在这里胡思乱想也没有什么用,倒不如赶快跟上萧摩诃的步伐。 转身冲着李怜儿打了一个手势,让妹妹自己先回去休息,李荩忱径直一扯裴子烈和萧世廉,两人此时也回过神来,追上萧摩诃。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毫无疑问,要变天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盛怒 御书房之中烛火摇曳,在这后宫之中大多数的宫殿都已经陷入黑暗的风雨夜里,御书房的灯火尽最大可能驱散着周围无声无息的黑暗和丝丝缕缕、沁人肌骨的寒意。 清脆而单调的脚步声在御书房外响起,紧闭的房门缓缓推开,乐昌公主一挥手让婢女留下,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举步进入灯火尚且明亮的御书房。 一如既往,御书房之中的宦官早就让对宦官并无什么好感的陈顼屏退,只有几个伺候的婢女畏畏缩缩的站在帘幕一侧,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口。以陛下的脾气,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让她们倒霉。 而陈顼正坐在龙椅上,手中捧着一本奏章,眉头紧锁,此时听到脚步声,随手将奏章往桌子上一拍:“朕不是说了么,让你们不要走来走去!都没有带耳朵么?!” 话音未落,陈顼才发现走进来的是乐昌,脸上愤怒的神情方才有些收敛,沉声问道:“乐儿,时候不早了,外面又是风雨交加,你此时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乐昌躬身行礼:“女儿前来,是向父皇请罪的。女儿未经父皇应允,私自以万贯之价买下聚宝斋今日展出之《仕女图》,还请父皇恕罪。” 陈顼原本拿向下一本奏章的手缓缓收住,面色愈发阴冷:“这件事朕已经听说了,本来朕只道是你不懂事顽劣,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过听你所言,似乎乐昌你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真正错在哪里。” 陈顼对于乐昌、宁远这几个女儿素来宠爱,就算是平日里在气头上,也会温言相向,此时语气之冰冷,已经超出乐昌的预料,乐昌向后缩了缩,不知道自家父皇为什么会如此生气。 伸手敲了敲桌子,陈顼冷声说道:“乐昌你做的最大的错事,不是花了多少钱买回来那一幅《仕女图》,只要你喜欢,别说万贯,就算是五万贯、十万贯,父皇都不会说一个不字,皇室虽然也不是富得流油,但是这点儿钱还是能拿得出来的。你错就错在是从沈君高和陈伯固的手下买回来的这幅画!” 乐昌打了一个寒颤,聚宝斋的情况显然现在陈顼都已经了如指掌,也不知道是有人早早的就给陈顼通风报信,还是陈顼本来在聚宝斋就安排了眼线。现在乐昌并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陈顼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犹如雷霆在她的心头炸响。 果然······父皇是想看着东宫和扬州刺史斗得两败俱伤。 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乐昌霍然抬起头,迎着陈顼锋锐的目光:“父皇,女儿愚钝,不明白为什么父皇非得要唆使长兄和二哥自相残杀,就算是他们真的有做出什么对不起父皇的事情,终究也是父皇的骨血······这样斗下去,现在还是沈公和陈侍中之间的斗争,或许过不了都就是长兄和二哥之间的斗争了!” 顿了一下,乐昌不等陈顼开口,接着说道:“女儿敢问父皇,这样的骨肉残杀、兄弟阋墙,本来就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父皇为何不但不阻止,反而还在放纵孝穆公设下今日之圈套?!” “放肆!”陈顼一拍桌子,声音已经变得有些结巴,伸手指着乐昌,“乐昌,你······你是在批评指责父皇了?!” 乐昌急忙后退一步,躬身说道:“女儿不敢,女儿只是说了心中所思所想罢了。” “乐昌啊乐昌,你心地善良不假,但是现在心地善良,就是糊涂!”陈顼哼了一声,“在你看来,这是你长兄和二哥,是陈叔宝和陈叔陵之间的斗争,可是你并没有想过,他们除了是你兄长,还有另外的身份,另外让他们更为之痴狂的身份!” 乐昌诧异的看着陈顼,而陈顼的手转而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龙椅:“他们还是大陈的太子和扬州刺史,是皇子,是有身份和有能力争夺这龙椅的人!” 陈顼的话掷地有声,而乐昌脸色变了变,自家父皇这句话可以说是毫无遮拦了,现在东宫和扬州刺史打的如火如荼,双方在这建康府中勾心斗角,到头来所为的可不就是这一张龙椅么。 这是权力的象征,是整个大陈至高无上的位置,为了能够坐到这个位置上,骨肉亲情又算得了什么? “乐儿,你······太善良了。”陈顼的脸色虽然依旧阴沉,但是声音总算是缓和下来,对于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女儿,他终究还是不可能一直绷着脸。 在这一刻,陈顼多少也有些懊悔,或许这么多年来自己还是太宠爱乐昌了,虽然乐昌并没有因为这种宠爱、更甚至已经可以说是溺爱而变成诸如南朝宋等朝代的公主,将自己变成放浪形骸又或者其余难以理解的模样——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南朝宋的山阴公主刘楚玉——但是也造成她的性格温柔,尤其是面对这帝王之位的争斗,自然也无法理解。 乐昌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径直向前一步:“父皇,长兄和二哥本来就已经斗的你死我活了,父皇又何必······何必更添一把火?” 不等陈顼回答,乐昌双腿一弯,径直跪倒在地上:“父皇,女儿斗胆,恳请你且罢手吧!” “乐昌!”陈顼的脸已经涨得通红,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之中挤出来的,显然陈顼已经到了气头上,“你······你还是要说朕做得不对么,朕的所思所想、所为的是什么,难道你不清楚?!” 乐昌直视着陈顼的目光,义正言辞的说道:“父皇所做,女儿一清二楚,只是女儿坚持认为,父皇所作所为不过是让······” “住口!”陈顼又是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伸手指着乐昌说道,“你滚,给朕滚!朕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不知好歹的女儿!” “如果父皇所谓的不知好歹,是为了让东宫和扬州之间不再自相残杀,是为了整个大陈不再内耗,那女儿便是不知好歹!”乐昌朝着陈顼的方向拜倒。 可惜须发尽张的陈顼此时显然已经听不进去乐昌所说,伸手直指着大门:“你给朕出去,自己去清醒清醒,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什么时候来见朕!” 第一百七十三章 风雨如晦 乐昌公主缓缓抬起头,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双眸之中已经有晶莹闪动,梨花带雨,令人怜惜。不过乐昌坚持着缓缓站起来,直接用衣袖抹了抹眼角,转身径直向着门口走去。 这一次,她头也不回。 “开门,给她开门,以后没有朕的准许,她······不,所有人,都不准随意进入御书房!”陈顼不耐烦的声音从乐昌身后炸响,旋即可以听见花盆瓷器碎裂的声音,显然陈顼又到了气头上,而且这一次并没有因为乐昌的在场而有所收敛。 等候在御书房门口的婢女不敢多言,甚至一点儿动静都不敢发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打开门,旋即躬身退下。 丝丝冷雨伴着风吹卷进来,扑打在乐昌的衣袖上、秀发上以及脸颊上,不过乐昌对于这冷意无动于衷,整个人摇摇晃晃的迈过门槛,几名跟着她过来的婢女急忙迎上来。 “轰隆!”一声闷雷在天空中炸响。 耀眼的电光刺破黑暗,无数的闪电顺着乌云的缝隙不断地扩张,蜿蜒如火蛇。 电光照耀在乐昌的俏脸上,让毫无表情的脸颊变得忽明忽暗。 “我们······回去。”乐昌轻轻摆了摆手,看也不看身后御书房中摇曳的烛火。 而敞开的大门此时也被宫女缓缓合上。 “殿下。”一名婢女有些担心的看着乐昌,相比于刚才,乐昌的俏脸不但阴沉,而且更多几分疲惫、愤怒和无奈,而刚才陛下的吼声她们也都听到了,要说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 “没事。”乐昌低声说道,直到此时她似乎才鼓起勇气缓缓回头,不过所看到的就只有紧闭的御书房。 这一刻,乐昌觉得这个自己从小就万分熟悉的御书房,还有御书房中那个兢兢业业批改奏章的父皇,都变得那么疏远和陌生。 明明是触手可及,却仿佛隔着天涯。 而乐昌并不知道,此时御书房中,陈顼似乎被抽调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坐倒在那不知多少人眼热的龙椅上,他脸上的皱纹刹那间看上去更深了几分,整个人显得愈发苍老和病态。 闭上眼睛,陈顼缓缓拿过来下一本奏章,却并没有着急打开,而是喃喃说道: “乐儿,你的心思爹爹明白,陈叔宝和陈叔陵是你的兄长不假,是朕的儿子也不假,但是他们更主要的还是太子和扬州刺史,当然······还有一句话爹爹应该告诉你,相比于一个父亲,爹爹更重要的,还是大陈的皇帝·······” 话音在御书房中缓缓回荡着,只不过那一闪看上去并不是很厚的门挡住了外面的风雨,也挡住了陈顼这一段话。 而陈顼霍然睁开眼睛,微微颤抖着打开手中的奏章,轻声说道:“乐儿,愿你来世莫生帝王家。” ————————————————-- 风雨如晦,议事堂中烛火摇曳。 萧摩诃伸手从衣袖中掏出来一份军报:“这是八百里加急从淮北送过来的消息,宇文邕正在调集全国兵马,准备北上讨伐突厥,在其调动的军队当中,主要都是北周之前讨伐北齐的军队,另外还有淮北的小部分驻军以及襄阳一带的绝大多数兵马。” 李荩忱三人还没有来得及坐下,听到这个消息,脸色都是微微一变,萧世廉兴奋的看向李荩忱:“世忠,没有想到还真被你料中了!” “这宇文邕年轻气盛,肯定见不得突厥人在自己面前如此嚣张,所以举兵北上也在情理之中。”李荩忱不慌不忙的说道,“现在不管北周蛮夷到底能和突厥打成什么样子,这个好机会咱们说什么都不能放过。” 萧摩诃点了点头,一边将军报递给李荩忱几人,一边沉声说道:“这军报某已经看过,此次调集北上的都是原来就属于北周的兵马,留下来防守各处防线的则是收编的北齐兵马,在淮北的守将还是‘老熟人’王轨。” “老熟人”这三个字萧摩诃咬得死死的,对于王轨这个对手,萧摩诃显然到现在依旧记忆犹新,上一次在吕梁,南陈数十年积攒的本钱险些就葬送在王轨手中,这“恩情”萧摩诃可忘不了。 “王轨在淮北,说明北周蛮夷对于淮北还是不会掉以轻心,”裴子烈轻轻摩挲着下巴,一到军情面前,他就会变得比平素还要冷静,甚至可以说冷漠,“那就算是抽调了襄阳一带守军,也会留下来一个足够分量的大将驻守······” “尉迟迥。”萧摩诃沉声说道,“以尉迟迥替换杨坚,而杨坚和韦孝宽将会作为大军的左右副帅,追随宇文邕北上。” “看来对于杨坚这个亲家,宇文邕并不怎么放心啊。”李荩忱轻笑一声说道。杨坚的女儿是宇文邕太子宇文赟的正妻,杨坚和宇文邕是不折不扣的亲家。 不过此时宇文邕御驾亲征,刻意以尉迟迥替换杨坚,与其说是赏识杨坚的能力,倒不如说是对自己这个一向心怀鬼胎的亲家并不怎么信任。 众所周知,所谓的御驾亲征,皇帝陛下是主帅,而其余就算是再怎么战功赫赫的将领,也都只有给皇帝陛下打下手的选择,无论是调兵遣将还是执行其余命令,都要受制于陛下,而等到战争结束,功劳首先是陛下的,如果不幸打败了,肯定背锅的都是左右随驾将领。 所以对于皇帝,御驾亲征是很威风,但是对于朝中随驾文武,这可就不是一件轻松愉快的活计了,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大多数皇帝御驾亲征,都会遭到满朝文武的反对。皇帝本身亲临一线很危险是一个方面,他们对自己心有担忧也是不可忽略的一个方面。 尤其是杨坚此人,相比于征伐作战,更善于处理政务,在他统筹治理下的襄阳颇有繁华景象,此时临阵将尉迟迥这个年迈老将换成杨坚,强行让杨坚从一个出镇地方的文官再变成武将,多少有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这是北周蛮夷之间的矛盾,我们无从插手。不过现在他们临阵换将,对于我们可是好事。”萧摩诃淡淡说道。 第一百七十四章 弃子 “杨坚这人不仅仅年轻力盛,而且一直是个有野心的家伙,”萧世廉显然在这之前也下了功课,他虽然性格随意,但是并不是那种无所作为的公子哥,关于敌人的资料早就已经在心里背得烂熟,“之前宇文邕那家伙进攻北齐也用了杨坚,此人不可小觑,被调走了也是好事。”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不是伯清你一贯的作风啊。”李荩忱忍不住轻笑一声。萧世廉的性格大家可都清楚,还真是少见他对什么人如此忌惮。 不过萧世廉的忌惮,李荩忱当然也理解,杨坚是什么人,李荩忱可要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而杨坚现在实际上就已经展露出来枭雄之姿,只不过一直都有宇文邕压制着,所以没有那么明显罢了。 据传闻宇文邕还曾经派出相面之人给杨坚相面,最后却并没有在意相面之人颇有些担忧的结果,只是说了一句“听天由命”便草草了事,可能当时的宇文邕也没有想到,比自己还要年长两岁、现在更是被自己死死压制的杨坚,竟然会有一天将北周的天下取而代之吧。 毕竟宇文邕怎么都不会料到,自己竟然只活了三十五年。 “某这只是在说一个事实罢了,那杨坚是不好对付。”萧世廉不忿的说道,“但是他要是真的敢来,咱们照样杀的他丢盔弃甲!” 而萧摩诃此时重重咳嗽一声,不满的瞪了自己儿子一样,旋即说道:“尉迟迥是北周蛮夷之中成名已久的老将,当年率军入蜀平定萧纪的雷霆手段,想必你们也知道,万万不可因为杨坚的离开而掉以轻心。” 裴子烈和李荩忱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凝重。 正如萧摩诃所说,这尉迟迥虽然是老将,但是也是有着辉煌战绩的老将,当年尉迟迥奉北周开国皇帝宇文泰之命进攻空虚的川蜀,以奇兵长驱栈道,星夜兼程,数日便杀到剑阁,吓得毫无准备的川蜀萧纪麾下各州府望风而降,真可谓是雷霆手段。 而十六年前,宇文护率兵东征,面对北齐来势汹汹的反扑,北周各部惊慌失措,唯有尉迟迥率兵逆行突进,使得大军得以平安撤退,而这也是尉迟迥最后一次身临战场。 之后的尉迟迥因为年事已高,逐步退出一线,随着韦孝宽、杨坚、王轨等新一代将领逐步成长起来,已经用不到尉迟迥再征战沙场,而他的主要任务也变成了奔波各地、镇守后方。 毕竟相比于那些年轻将领,还是尉迟迥这等成名已久、战功赫赫的老将更有震慑力。 因此此次宇文邕临阵换将,把杨坚换成尉迟迥,确实耐人寻味,却并不代表尉迟迥就是好相与之辈,说句不好听的,萧摩诃还在嗷嗷待哺的时候,尉迟迥就已经开始在沙场之中摸爬滚打,这个经验丰富的老将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这也是为什么萧摩诃专门强调一遍,对于尉迟迥,必须保持和对于杨坚一样的决定和谨慎。 “尉迟迥所能调动的兵力有多少?”裴子烈想起来什么,急忙问道,“宇文邕既然要北上进攻突厥,那么留给他的军队必然不会多。” 萧摩诃微微颔首:“具体有多少军队并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原本的襄阳驻军应该被抽调走了大半,剩下的军队数量应该不会超过五万,而且这五万当中还有不少是北齐的降军整编之后的队伍,其斗志可想而知。更何况我们这一次的目标并不是襄阳,而是江陵。” 李荩忱和萧世廉等人都有些诧异的互相看了一眼,宇文邕如此安排布置,固然可以集中最多的兵力,给突厥致命一击,但是也会让原本的全面防御变成重点防御,毕竟北周的兵力再多,终究是有一定数量的,而很显然宇文邕对于刚刚整编没有多久的北齐军队并不信任。 他这是在赌博,赌的是南陈会继续进攻淮北而不是荆襄。 “宇文邕这是打算放弃西梁了。”李荩忱缓缓说道。 萧世廉哼了一声说道:“西梁蕞尔小国,不过只是北朝蛮夷的附庸罢了,横竖不出江陵周围几城的地方,上一次吴司空进攻江陵,如果不是北周横插一手,现在西梁早就是我们的了。” 对于这一点,显然萧摩诃和裴子烈也很是赞同,南陈最大的敌人是北周,西梁最多只能算北周的一个马前卒,而且是很虚弱的马前卒,只要没有北周,萧摩诃有信心将西梁直接“斩于马下”。 这一次宇文邕既然如此大规模的调动军队北上,自然就得做好有所牺牲的准备,而从现在来看,显然宇文邕并不想放弃淮北这个可以直下江南的跳板,所以并不直接属于自己统辖、这些年更是非但没有建树反而总是惹麻烦的西梁,就成了宇文邕最好的牺牲品。 如果南陈还在一如既往地进攻淮北,那自然是最好,就算是南陈转而进攻西梁,只要尉迟迥能够守住襄阳一带,保住北周在荆州境内的势力存在,那宇文邕十有八九就不会在意西梁的存亡。 “此事已经告知陛下了么?”李荩忱想起来什么。 萧摩诃摇了摇头:“这军报是从淮北直接送入大营的,应该再由某转交给陛下。” “事不宜迟,请将军现在就入宫面见陛下,”李荩忱沉声说道,“若是时间拖得久了,陛下从别的地方得知这个消息,对将军、甚至对整个东宫都没有好处,另外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对手是谁,剩下的也不是将军以及你我所能够决定的了。” 之前萧摩诃向陈顼担保宇文邕会出兵北上,现在时机已到,南陈自从吕梁战后,潜心准备了这么久,可不能再无所事事了。上一次北周以雷霆万钧之势吞并北齐、导致南陈连汤都没有喝上一口的教训,萧摩诃可记得清楚,想必陈顼更是永远不可能忘。 萧摩诃径直伸手去拿自己的蓑衣和斗笠:“世忠此言不假,某现在就入宫,事不宜迟,你们也准备一下,应该明天或者后天就要准备出征了!” 李荩忱三人同时郑重一拱手。 吕梁之战仓皇撤退的耻辱,必须要用血火来湔雪! 第一百七十五章 雨夜 李荩忱缓步走出议事堂,凉爽的风扑面而来,夹杂着雨丝,带来凉意。而李荩忱深深呼了一口气,之前因为逛了一天街而刻满脸颊的疲惫已经一扫而空。 算起来来到这个时代也已经有几个月了,转眼之间已经从春天到了夏天,可以说从李荩忱在那吕梁山中的小村落的竹床上睁开眼的那一刻,就仿佛有一只命运的手在背后操控着他,让他就算是对这个时代并非不无了解,也不得不跟着命运已经划定好的轨道前进。 李荩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整个村落毁灭在血火中,只能看着南陈军队不得不从吕梁撤退,他所能主动去做的很少,被命运操控着不得不去做、不得不去看的却有很多。 这个战火笼罩下沉闷的时代,让李荩忱总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作为一个前世没有什么作为、只能闲散过日子的小白领,李荩忱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沉重的压力,不过也正是这样的压力,在不断的打磨着他,磨练着他的思维、也磨练着他的意志。 而到了今天,这个雨夜,萧摩诃带着北周开始进攻突厥的消息回来,让李荩忱第一次感受到,这漫卷的风中,自己似乎终于开始抓住命运的咽喉。 北周此战开始,就意味着宇文邕距离“英年早逝”已经不远了,北周短暂的繁荣和强盛,将会在尉迟迥和杨坚等人的勾心斗角之中灰飞烟灭,整个时代将会进入三百年来最后的大混乱之中。 或许对于世家、对于贵族,一个和平的时代才是他们能够稳定统治和延续血脉的好时代,但是对于李荩忱这样的寒家子弟来说,乱世,也只有乱世,才能够让他们崭露头角,才能够让他们找到晋身的机会。 或许李荩忱受到了萧摩诃、吴明彻甚至是徐陵的青睐,并且已经算东宫的一员,但是他的爹爹李成在带给他这些的时候,却没有能带给他贵族的身份,所以李荩忱还是需要寻找更多能够让自己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既然已经来到这个时代,他自然不可能让自己一辈子都只是萧摩诃幕府之中一个幕僚,更何况无论是李成还是那二百多村民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允许他这样。 所以现在的李荩忱,比任何人都憎恨乱世,但是也比任何人都期待乱世。 他只有投身入一场场血火之中,才能够把握自己命运、甚至是整个时代命运的脉搏,才能够终止这已经三百年的乱世! 这是三百年来一代代人的夙愿,而现在落在了李荩忱的肩膀上。 “世忠,想什么呢?”萧世廉缓步走到李荩忱身边,微微眯眼看着这斜斜编织的珠帘雨幕,他不由得感慨一声,“这么大的雨还真是好久没有见到了呢。” 李荩忱回过神来,微笑着说道:“毕竟要变天了呢!” “这不是已经变天了么。”萧世廉诧异的说道,显然并没有理解李荩忱的意思,“好啦,你就别在这里胡思乱想了,回去早早休息,刚才某和大士兄商量过了,明天最好就到军营当中去看看。” 顿了一下,想起来什么,萧世廉接着说道:“对了,之前爹爹就说过,如果你想的话,可以抽调一队人马交给你指挥,照我看也不用别的,就把我原来那一幢人马交给你,反正我既然当了参军,也没有办法一直领兵了,那一幢人马交给别人我也不舍得。” 不等李荩忱回答,萧世廉自顾自的盘算道:“不过我这一幢人马在山里就丢了大半,后来虽然经过补充,但也在吕梁水战损不少,应该还有二三十人的缺口,这样吧,咱们明天直接去找大士兄,想必大士兄也不介意把自己的人调一部分补充给你,反正他那里人多!” 李荩忱眉毛一挑,哭笑不得的说道:“敢情在你那里大士兄就是一个辎重营将领,缺什么都可以找他要?” 萧世廉顿时正色说道:“大士兄的为人,外冷内热,平素鲜与人深交,但是只要被他引为知己的,必然会真诚以待,现在你既然麾下需要兵马,而大士兄那里人又多,找他要点儿人,大士兄肯定不会反对。” “哈哈哈,”李荩忱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拍了拍萧世廉的肩膀,“伯清啊伯清,你可要小心了,你这样算计大士兄,说不定他一气之下就和你绝交了呢!” 萧世廉也是哈哈笑着点头,也不知道是肯定李荩忱的说法,还是有信心裴子烈不是那样的人,不过他笑了几声就收住了,旋即轻声说道:“时候不早了,世忠你也早休息吧。” 李荩忱摆了摆手:“不,在咱们临走之前,可还有点儿事要办呢。” “嗯?你是说?”萧世廉怔了一下。 李荩忱伸手向远处风雨茫茫中的楼台屋舍一指:“咱们这一走,东宫的人手可就少了不少,到时候陈伯固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所以现在倒不如给他们找点儿麻烦,让他们暂时顾不上东宫。” “你的意思是······”萧世廉皱眉说道,旋即想到李荩忱在聚宝斋所说过的话,连连点头,“说的也对,咱们这一走,这一群跳梁小丑肯定不会消停,所以就让他们先把注意转移到乐昌殿下身上,至少沈公他们也可以安生一点儿。” “是啊,乐昌殿下这样的对手,虽然很好对付,但是却没有办法彻底击败,毕竟站在殿下背后的可是陛下,陈伯固无论想要做什么,肯定都会有所顾虑,”李荩忱沉声说道,“现在就到了陈叔俭和陈叔澄履行他们诺言的时候了。” 萧世廉一摊手:“世忠你就这么肯定这两个家伙会听你的话?” 李荩忱冷哼一声,显然对于陈叔俭和陈叔澄,他也并没有真的怎么看得起,这两个家伙当时哭泣求饶的情景,让李荩忱对于这些龙子龙孙、世家子弟是什么德行,早就已经看得清楚: “或许说别的他们还会犹豫,甚至有可能直接向陈伯固表明以求邀功,但是对付乐昌殿下却是不一样,毕竟这两个家伙之前对于乐昌殿下就怀恨在心,现在我们只需要加一把火就是了。” 话音落下,那一道倩影刹那间在李荩忱脑海中一闪即逝。 而李荩忱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对不起了,不过某还是会这么做。 第一百七十六章 泼墨 风从窗户缝中呼啸吹进来,带着沁人肌骨的寒意,虽然已经入夏,但是这一场瓢泼大雨似乎洗刷掉了多日来所有的熱意,恍惚间又回到了早春时节。 几名婢女站在风中微微发抖,却不敢上前关窗户。 风吹动着乐昌公主的衣袖,天空中不断有雷霆炸响。如果不是之前走的时候就用镇纸压住,恐怕桌子上那些昂贵的“丹纸”就会四处飘飞。 而乐昌对于那些依旧在风中卷动的书籍和纸张并不感兴趣,自从失魂落魄一般从御书房回来,她的目光就一直落在那一幅价值万贯的《仕女图》上,整个人静静的站着,似乎感受不到一丝风的凉意,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些婢女都是久跟在乐昌身边的,这还是她们第一次看到自家殿下如此,一时间都屏住呼吸不敢向前。诸如殿下这种一向温柔性子的人,谁知道一旦发起火来会怎么样,物极必反的道理大家还是明白的。 “殿下。”跟在乐昌身边最久的婢女江离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说道,“殿下,时候不早了,殿下还是早些······” “你们先退下吧。”乐昌无力的摆了摆手,她的声音早就没有了之前的清脆,此时听上去有些喑哑和低沉。 江离还想说什么,被身边的几名婢女伸手拦住。而乐昌想起来什么:“秋兰,落英,你们去烧些水,本宫要沐浴。” 婢女们急忙应是退下,而乐昌重新看向那一幅《仕女图》,手有些颤抖的缓缓伸出来,按住桌子上的砚台,之前磨好的新墨还没有干,风吹动墨水,荡漾着微小的涟漪。 乐昌深深呼了一口气,眼前的这一幅《仕女图》让她在今天这个风雨夜中彻彻底底的看清楚了整个皇室。太子和扬州刺史之间残酷的斗争,还有时时刻刻想要让自己两个儿子两败俱伤的父皇。 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冷血,那本来弥足珍贵的亲情,在他们的眼中一文不值。 手颤抖着将砚台端起来,乐昌秀眉微蹙,终究还是重新将砚台放下。她清楚自己只要一扬手,墨水就会飞出去,将这见证了手足相残之罪恶的画卷彻底染黑。 不过就算是将这画卷泼黑了又有何用,东宫和扬州刺史之间的斗争依旧会你死我活,而乐昌就算是眼不见心不烦,也没有办法阻挡。 转过身看向风雨交加的窗外,乐昌沉默不语。 哪怕是身为皇室公主,也终究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只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卷入这呼啸的风雨和无边的黑暗之中? ——————————————-- “给我们的信。”陈叔澄难得脸上没有笑容,缓步走到陈叔俭身边,将手中的信件送到陈叔俭眼皮子底下,“刚才有人直接送到门外的,阿兄你自己看看吧。” 从陈叔澄的声音之中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已经昏昏欲睡的陈叔俭打起精神,伸手接过来那一封字迹潦草的信件,信件只是用信封草草的装了一下,有些地方甚至都被雨水打湿了,而信上只有草草几个字,龙飞凤舞,显然有些着急。 “乐昌又去了御书房?”陈叔俭只是瞥了一眼,脸色就是微变。 上一次在石头山,他们和乐昌相遇不久之后,父皇就知道了他们二人耍威风的事情;还有那一次在箍桶巷,也是想要教训李荩忱,结果被乐昌拦下之后,父皇也知道了他们不知悔改,结果干脆利落的直接让他们两个禁足在家读书,而且这两次也连累的母亲都快失宠了。 可以说每一次遇到了乐昌,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倒霉,而偏偏乐昌就是那等能够在父皇身边说得上话的存在,所以容不得陈叔俭和陈叔澄不怀疑她。 得知乐昌去了御书房,兄弟二人自然而然就想到必然是这个“好妹妹”去给父皇进谗言了。 陈叔澄咬着牙点了点头:“是母亲身边的宦官送过来的消息。” “乐昌还真是咱们的好妹妹啊,”陈叔俭冷声说道,“好在有了之前的教训,早就让母亲派人盯住她,否则什么时候被她陷害的,咱们都不知道。” 陈叔澄来回踱步:“兄长你说,这乐昌和咱们无冤无仇,为什么总是和我们过不去?” “这······”陈叔俭皱了皱眉,他现在显然没有深思这个问题的好心情,当下里不耐烦的将那一封信直接拍在桌子上,“无论如何,乐昌既然已经把咱们作为敌人,那就容不得咱们也对不住她了。一而再,再而三,难道还真的以为我们兄弟二人是好欺负的?!” 陈叔澄郑重一点头,显然他就等兄长这一句话。而不等陈叔澄接着开口,房门就再一次被人敲响,一名侍从低声说道:“两位殿下,外面有人敲门求见。” “有人?”陈叔澄和陈叔俭都是怔住了。 这大半夜、下着雨,母亲派来的人也就算了,毕竟事出紧急,可是还能有谁在这个时候来? “他自称······自称是左卫将军麾下。”那名侍从急忙说道。 “左卫将军?”陈叔澄一惊,“萧摩诃?!” 陈叔俭也是霍然站起来,沉声说道:“不,想来是李荩忱。” ——————————————-- 萧摩诃站在御书房昏暗的灯火中,微微躬身,一言不发。 豆大的水珠顺着他的额头经过脸颊,滑落到下巴,也不知道是之前在外策马奔驰留下的雨水还是汗珠。 陈顼缓缓的合上萧摩诃送上来的军报,他脸上的疲惫神色一扫而空,在这一刻桌子上其余的奏章都变得无足轻重,而陈顼双手捧着的这一份军报价值千金。 “消息准确么?”这是萧摩诃呈递上军报之后陈顼说的第一句话。 萧摩诃急忙一拱手说道:“此为军中精锐斥候刺探所得,为此军中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因此臣能担保,千真万确!” 最后四个字落在地上,铿锵有力,而陈顼听到之后,霍然站起来,双眸之中有精光闪动,用军报轻轻敲打着手掌:“千真万确······千真万确······” “陛下,时机已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因此臣恳请陛下,下诏书进攻西梁!”萧摩诃向前迈出一步,朗声说道。 第一百七十七章 诏书 “终于等到了。”陈顼微笑着说道,这应该是他很多天来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笑容,而他脸上的轻松,更是在上一次吕梁之战后再也没有显露出来过。 上天曾经给过他一次北伐的机会,可惜宇文邕的动作太快,等陈顼回过神来的时候,这机会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局势也出乎意料的非但没有好转,反而看是恶化。 而现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将第二次机会送到了她的面前,只要能够拿下西梁,南陈向东可以威胁淮北,向西可以虎视川蜀,而向北更是可以直逼中原,这个战略节点现在正暴露在陈顼的面前。 这一次机会,陈顼坚决不允许自己放弃。 “爱卿有几成把握?”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陈顼的嘴唇都有些颤抖,声音更是颤抖。 虽然这个问题之前他已经问过萧摩诃不止一次,但是今天还是又问了一遍。 萧摩诃霍然抬头,沉声说道:“现在进兵,北周蛮夷防卫空虚,再加上杨坚离开,尉迟迥新官上任,对襄樊一带不甚熟悉,就算是西梁早有防备,臣也有八成把握,但是如果拖下去······” “出兵!”陈顼伸手一拍桌子,声音之中洋溢着杀气,“八成把握,已经足够!” 这一刻陈顼的脸看上去有些狰狞,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了,不需要萧摩诃再做过多的解释。 萧摩诃怔了一下,郑重的点了点头:“臣遵旨,必当不辱使命!” —————————————— “是李荩忱着人送来的信。”陈叔俭沉声说道,相比于刚才的愤怒,此时他的脸上更多了几分凝重神情。 对于李荩忱,要说兄弟二人没有一点儿怨恨之情,那是不可能的,他们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陈顼责罚,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这个李荩忱,如果没有李荩忱的话,就算是乐昌再怎么能够进谗言,抓不到他们的把柄也没有用。 不过话说回来,上一次在酒楼,也是李荩忱答应了要通过东宫向陛下求情,从而免去他们被禁足的惩罚。事实证明李荩忱应该还是言之有数的,陈叔俭和陈叔澄可不相信仅仅凭着陈伯固的一份奏章,那个脾气倔强、性格多疑的老头子就会轻易放过他们。 而现在李荩忱着人送来书信,明显就是想要让他们两个履行之前许下的诺言了。 “兄长,这应该如何是好?”陈叔澄看着那一封书信。 陈叔俭握着书信,就像是握着火炭:“如果这姓李的只是让咱们听听风声,打探打探口风,那就算是答应他也无妨,以避免把咱们的丑事抖露出去,但是要是真的想要让我们做什么过分的事情,那咱们就得去找陈侍中言明此事了,否则一旦以后李荩忱和我们还有来往,引起陈侍中的猜忌,可就不好脱身了。” 小心翼翼的拆开之后,他方才发现这书信上也只有短短几行字。 陈叔澄凑上前一看,顿时怔了一下:“李荩忱让我们小心乐昌?” 深深吸了一口气,陈叔俭冷声说道:“这李荩忱一向狡猾,这一次又是打着什么鬼主意?” 轻轻摩挲着下巴,陈叔澄伸手指着那封同样字迹潦草,显然是不久之前写好的信件说道:“兄长你说,这李荩忱为什么平白无故的让我们小心乐昌?除非是他已经知道了······” “他知道乐昌在向父皇进谗言!”陈叔俭神情顿时凝重起来,“可是母亲派出的耳目前脚把消息送过来,这李荩忱的信件后脚也过来了,这根本不合情理啊,难道李荩忱······不,东宫也在乐昌身边布下了耳目么?” “就算是东宫在乐昌身边有人,那这消息肯定也是先送到东宫周确或者傅縡那里,再由他们转交给李荩忱,速度不可能这么快!”陈叔澄脸涨得通红,他从来都没有今天这样觉得自己把一切都看得如此清楚,“阿兄,这说明李荩忱早就知道这件事!” 陈叔俭脸色阴沉:“如此说来向陛下进谗言是乐昌和东宫早就已经商量好了的,而所对准的目标肯定不只是我们两个了,估计还有陈侍中、陆侍郎等人。” “没有想到乐昌还真的站到了东宫那一边。”陈叔澄愤懑的说道,“之前扬州刺史也没有得罪过她,她为什么会如此坚决的和我们作对?!真是不可理喻!” 摆了摆手,陈叔俭冷声说道:“人心不可测,乐昌怎么想的我们无从得知,但是现在乐昌与我们为敌却是实打实的。这一次李荩忱告诉我们此事,便是为了让我们早有防备,说明至少在李荩忱的心中,还是信任我们的,否则定然不会将此事告知。” 陈叔澄点了点头:“那咱们现在······” 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个自然就是真的从此成为东宫的暗子,想来乐昌就算是真的惩罚他们,东宫也不会袖手旁观;而另外一个选择自然就是将这个消息直接去告诉陈伯固,这样一来估计下一次和李荩忱而或者乐昌公主见面的时候,就真的是不死不休了。 陈叔澄紧张的看着自家兄长,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勇气做出选择,所以还是想听兄长的。 “咱们得吸取教训,脚踩一条船不保险啊。”陈叔俭目光阴冷,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无论我们站在哪一边,很显然都会遭到对方最先的打击,所以坚决不能真的摆明立场、一条路走到黑。” 这也怨不得别人,他们两人之前确实有不少把柄,甚至根本用不着费力去搜集,所以无论他们站在哪一边,对方肯定都会抓住他们先进攻。之前两次就已经是充足的教训了,陈叔俭当然不允许自己再犯同样的错误。 “阿兄你的意思是?”陈叔澄虽然已经将事情的因果联系想的清楚,但越是这样,他越是有些手足无措。 毕竟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怎么去妥善解决是两个问题。 “这消息谁都不能告诉。”陈叔俭伸手将信件干脆利落的扔到火炉当中,“今天的一切,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静观其变。那李荩忱若是不来找我们便好,若是再有什么要求,咱们视情况而动。” 第一百七十八章 雨停 PS:在从瑞典回国的路上,这几天写论文比较忙,码的字就比较少了,所以一共就只有这些存稿,今天就一更,回国等作者恢复元气之后再补回来吧···望大家见谅。正好这一章结束第二卷。 “那乐昌针对我们的事情······”陈叔澄眉毛一挑,对于兄长其余的话,他当然是举双手赞成,但是归根结底这件事情最为急迫的不在于别的,而在于乐昌还在盯着他们。 谁知道他们这个好妹妹“口无遮拦”的能够说出来什么。 “乐昌针对的可不是我们,而是扬州刺史,这件事啊,就让陈侍中头疼去吧。”陈叔俭声音之中带着冷意,“咱们现在也算不上马前卒,也不是最高的,这天塌下来轮不到我们去顶。” 陈叔澄怔了一下,会意的点了点头。 而陈叔俭不慌不忙的接着说道:“更何况老弟你不觉得,现在或许我们二人避避风头才是上策么?” “兄长是说······闭门读书?”陈叔澄虽然并不算聪明人,但是和陈叔俭一起长大,陈叔俭的意思他自然明白。 “是啊,这几日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建康府的水实在是太浑了,咱们两个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陈叔俭眯着眼睛说道,而此时窗外的风雨虽然已经小了不少,却还在下着,“不管是东宫也好,扬州刺史也罢,而或者乐昌如何,只要我们二人不动,谁能把我们怎么样。” 陈叔澄郑重的点了点头:“阿兄此言在理,咱们就先看上两天戏!” ——————————————- 雨还在回廊外细细密密的斜织着,水滴顺着屋檐滴落,砸在地上水洼中,荡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只要陈叔俭和陈叔澄兄弟不蹦跶,东宫就还有安生日子过,”李荩忱伸手撑着栏杆,虽然时候不早了,但是此时的他没有一点儿困意,“若是这兄弟二人再有什么歪心思,在中间煽风点火,恐怕沈公他们就得头疼了。” 萧世廉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听到李荩忱所言,微微颔首。 陈伯固也好,乐昌公主也罢,都不是那种做事全凭一时兴起的人,陈伯固本来就性子稳重、老谋深算,而乐昌公主现在更是被李荩忱强行扯入到这漩涡之中,所以现在李荩忱就等于在扬州刺史和乐昌公主之间糊上了一层窗户纸,只要没有人去主动捅破这一层窗户纸,谁都不知道对面那人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思,自然也就只能相互猜忌和提防。 而很显然陈叔俭和陈叔澄就是最有可能捅破这窗户纸的人,对于李荩忱来说,或许这两个家伙才算得上真正的变数,因为这种做事不过脑子的家伙,最是让人拿捏不清楚。 陈叔俭还好,陈叔澄就不好说了,所以李荩忱不能拿着东宫的命运做赌注,他必须要尽力控制住这兄弟二人,而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让他们知难而退,好好安生一段日子。 这样或许扬州刺史和乐昌之间的矛盾和敌视就不会被人点破。而陈叔陵也好、陈伯固也罢,在没有摸清楚对方到底准备好什么套路和陷阱的时候,肯定不会主动钻进去。 而偏偏乐昌实际上什么陷阱和套路都没有,这只会让陈叔陵他们更加疑神疑鬼。 这样一来李荩忱拖延时间直到灭掉西梁之战结束的计划就可以平稳的实施下去。 “这建康府应该会稳定一段时间了,”李荩忱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看着栏杆外淅淅沥沥逐渐变小的雨水,“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不是你我所能够预测的了。” 萧世廉沉沉颔首,他们的力量毕竟有限,在朝中吴明彻等老臣都还在观望而或者只是暗地里有所表示的时候,他们所能够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毕竟对于现在的东宫来说,随着周确、傅縡和沈君高等臣子的聚集,虽然依旧有大大小小的问题和隐患亟待解决,但是至少比之前的一盘散沙要好的太多,而面对扬州刺史的挑衅时候,也不至于自乱阵脚。 现在李荩忱已经帮东宫打造了最好的局面,以周确和沈君高等人的本事,肯定不会白白浪费了这等好局面。 剩下的就要看他们的了。 “雨停了。”李荩忱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而萧世廉下意识的抬头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笼罩着整个建康府的风雨已经消散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丝丝凉意还在随风传来,让人忍不住打个寒颤。 “是啊,雨停了。”萧世廉微笑着说道,“世忠,咱们就此别过,明日早上见!” 李荩忱郑重点了点头,他很清楚萧世廉的意思。 风雨停息,又是一场新的大戏将要上演。 李荩忱冲着萧世廉一拱手,转身向着自己居住的侧院走去。而萧世廉看着李荩忱的背影,嘴角的微微一扬。 风雨之后,满地狼藉,树木的枝叶零零落落散在地上,而很多低洼处也有积水。 李荩忱并没有绕远走风雨长廊,而是直接穿过庭院,当走到侧院门口的时候,他轻轻含住一口气,小心翼翼的伸手推开院子的门 看到院子之中已经没有烛火,李荩忱松了一口气,这说明李怜儿已经先休息了。不过不等李荩忱走上台阶,便听见匆忙的脚步声,原本以为已经睡觉了的自家妹子伸手推开房门,拿着一件外衣走出来:“阿兄,怎地这么晚才回来?” 一边说着,李怜儿一边将外衣递给李荩忱,看着李荩忱的模样,忍不住嗔道:“刚才下雨的时候那么冷,阿兄穿的不多,也不知道先回来拿一件衣服!” 李荩忱心中一暖,微笑着扬了扬手:“你看你阿兄如此强壮,怎地会怕了这点儿小风小雨。” “好啦好啦,”李怜儿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干脆直接伸手给李荩忱披上衣服,“知道你厉害了。” 李荩忱一摊手:“都什么时候了,怜儿你怎么还没有睡。” “这不是等你回来么,”李怜儿扬起头看着李荩忱,“阿兄,是不是要打仗了,竟然让萧将军如此匆忙的回来。这个问题若是不问清楚,我今夜是如何都睡不下的!” 怔了一下,李荩忱并没有打算瞒着自己妹妹,也没有瞒着的必要:“是啊,明天或者后天就要出征了。战机转瞬即逝,容不得我们过多犹豫,否则萧将军也不会这样着急。” “打仗的事情,我一个女儿家不懂,”李怜儿伸手帮李荩忱系紧扣子,“但是怜儿还是希望阿兄可以平安凯旋。” 看着瞪大眼睛说出这句话的妹妹,李荩忱心中一片火热,当即正色说道:“怜儿放心,阿兄必然如此!” 风轻轻吹过,兄妹二人站在风中,每一个人的眼神都无比郑重。 ——第二卷·秦淮景完—— 抱歉 正在手打中,稍后即将更新,更新后需再次刷新页面才能阅读!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京口 南陈,京口大营。 对于南北朝这样的势力割据时期,一般在京城外驻军并没有太多的忌讳,甚至很多时候国家的主力大军就屯驻在京城,以防生变。不过饶是如此,以建康府的大小,也依旧没有办法容纳太多的军队,所以南朝的大军一般都屯驻在京口。 京口是从建康府顺江而下的咽喉要道,从这里向北可以剑指淮南,向东直通大海,向南连通江南,而向西更是屏蔽建康,是南朝数百年来从来没有放弃经营的要塞所在,更是兵家必争之地。 当年东晋著名的北府兵就是驻扎在京口,而一手建立刘宋的刘裕,也是从京口发家。可以说京口见证了南朝三百年的风云变幻,也见证了南朝的一代又一代的兴衰更迭。 按照陈顼的旨意,原本在钟离屯驻的南陈主力将会从淮南向南移动之后直接折向西,这一支大军将会由老将任忠暂时统率,而萧摩诃则是率领京口的新军随水师溯江而上,到湘州和主力汇合。 在吕梁战前,南陈就已经开始新一轮士卒的招募,毕竟经过二十多年的休养生息,现在的江南已经算是从侯景之乱当中回过元气,再加上南陈相比于军队数量,更注重于士兵的素质,所以倒是不用担心会出现兵力不足的问题。 算起来这几个月南陈已经新训练了两万五千多新兵,再加上任忠那里能够出动的五万士卒,以及近万水师将士,这一次南陈为进攻西梁准备了八万大军,这还仅仅只是负责打仗的军队,再加上相应配合的民夫、辎重队等等,人数已经将近二十万,可以说下了血本。 恐怕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自从宫中出来,萧摩诃的神情就颇为凝重,虽然他的心中对这一场大战还是颇有胜算,但毕竟是自己一手掌握整个南陈的国运,而他又实际上是第一次指挥如此庞大的军队,要说没有压力、一点儿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好在陈顼就算是胆大,也没有真的胆大到让萧摩诃一个人独当一面的地步,除了萧摩诃坐镇主力大军,从湘州(今长沙)向江陵发动进攻之外,荆州刺史樊毅也会率领荆州的守备军队从宜都一带(今湖北宜都)发动佯攻。 与此同时陈顼为了保险起见,还派出了车骑将军淳于量率领另外一支将近万人的新军坐镇郢州(今武汉),以求能够尽最大可能震慑位于襄阳的尉迟迥。 作为南陈一员成名已久的老将,由于年龄的原因,淳于量或许已经不适合征战沙场,但是他的赫赫战功也足以让敌人投鼠忌器。更何况郢州地处江陵西北,是南陈镶嵌入西梁和北周之间的一枚钉子。 一旦萧摩诃进攻江陵受挫,淳于量也可以见机行事,向北可以阻拦北周援兵,向南可以包抄西梁后路,迫使其无法追击。 显然陈顼也明白,这一次时机如果抓不住的话,自己这辈子可能都等不到另外机会了,所以他也是连夜召集徐陵、吴明彻等人入宫,彻夜商讨,方才制定出来这么一套至少看上去是万无一失的方案。 在陈顼的旨意下达之后的第二天,萧摩诃就和萧世廉、李荩忱等人先行赶到了京口大营,而裴子烈则奉萧摩诃的命令前去建康府城外,从右卫将军毛喜手中接过来最新训练的一批军队的指挥权,这一支军队也有四五千人,是京口大营即将补充的新兵,因为战事紧急,此时已经顾不上再调动到京口了,将会直接在建康府码头上船。 算起来萧摩诃在京中并没有什么值得信任的属下,而裴子烈身为电威将军,也有资格单独统率偏师了,所以萧摩诃干脆将这个任务交给他,也算是对裴子烈的历练。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萧世廉并没有在意自家爹爹凝重的神色,低声说道,他的语气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相比于建康府之中的尔虞我诈,还是这种痛快壮烈的战场厮杀让萧世廉感兴趣。 李荩忱虽然不至于有如萧摩诃那样面色阴沉,但是脸上多少都有些担心神色,一半是因为对于萧摩诃到底会怎么排兵布阵,他也没有十足的信心,而另一半也是因为李荩忱清楚,自己这一战必须要创下功名,彻底摆脱萧摩诃幕僚的身份。 肩膀上有压力,李荩忱想要什么都无所谓的笑出来,自然不可能。 “伯清,京口这边估计还得等一天,”萧摩诃回头沉声说道,“你左右无事,且去带着世忠去他的营帐那边转一转吧,好说歹说世忠以后也是统兵的人,总得对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熟悉。” 萧世廉正东张西望,此时急忙点了点头:“孩儿领命!世忠,你且随我来。” 李荩忱微微颔首,跟上萧世廉。 而萧世廉没有了萧摩诃在身边,也算是彻底放开了,伸手指着周围说道:“这京口大营是后来高祖新建的,自从高祖开国祚以至今日,一直经营未曾停息,是我大陈最大的兵营和最坚固的要塞。” 高大的城墙沿着北固山、金山一线蔓延,并且最终延伸到南山一带,而相比于其余的城镇,京口城中多数都是囤积粮草的粮秣场以及管理大营的各处衙门,包括南徐州的治所衙门、东海郡的衙门以及军中各将军的府衙,都在城中,多数都高墙深院,甚至还有不少在四角建设有瞭望塔和箭楼。 而城中的道路也和建康府那等四通八达的大道不同,多数都是丁字路、断头路,甚至还有很多弯路,其目的自然不言而喻,即使是敌人攻入城中,城中守军照样可以依托屋舍以及很难琢磨透的道路层层防守。 可以说展现在李荩忱面前的,是一座天生就是作为要塞设计的城池。而在城外,更是不用说,连绵不断的军营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而飘扬的旌旗更是一直延伸到天边。 “走,这边!”萧世廉对于这里显然是轻车熟路了,直接策马带着李荩忱冲下山坡,向着一处规模不小的营寨飞驰而去。 萧摩诃的中军大帐就设立在那里。 李荩忱伸手一拽马缰,目光炯炯,看着那营寨。 那里有属于他的兵马。 第一百八十章 军营 “跑起来,都给老子跑起来,是不是没吃饭?!”一名幢将大声呼喊着,手中的鞭子敲打在地上,啪啪作响。 校场上尘土飞扬,一队队士卒正保持着整齐的队形向前奔跑,而在他们的周围,搏斗的、舞动兵刃的士卒不胜其数,整个校场上的训练并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行军转移而有所阻断。 南陈相比于北朝,本来就有人丁不足的弊端,而人丁不足自然而然代表着军队士卒数量也不足,所以只能尽最大可能用一个士卒去抵抗更多的敌人,否则南陈早就在北齐或者北周的人海中被淹没了。 更或者说这其实是南朝数百年来从未改变过的策略。淝水之战谢家以八千对八十万、陈庆之北伐以七千骑兵横扫数十万北魏军队,都在证明这种南朝迫于无奈不得不采用的精兵路线。 “快点儿,要是你们跑得这么慢,蛮夷早就已经跑掉了,别说想要吃肉,就算是喝汤都没有份儿!”那名幢将的声音更加洪亮,他的脸被太阳晒得通红,眉毛粗长,眼睛大如铜铃,一身腱子肉毫不遮掩,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惹的家伙。 也难怪那些士卒对于他的命令,只有从命的份儿。 不过很快幢将就自己停下了动作,身后传来的马蹄声让他暂时放弃了对操练这些士卒的兴趣。 萧世廉伸手一拽马缰,战马嘶鸣一声,人立而起,而萧世廉随手将马鞭往腰间一插,娴熟的控住战马,一个鹞子翻身娴熟的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他这一手让不少看过来的士卒们露出佩服的神色。 而萧世廉冲着那名快步走上前的幢将微微一笑:“智深老哥,些许时日不见,你可是又威风了不少啊!” “少将军如此说,咱可当不起!”那幢将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少将军这么早就赶过来,不知道将军在何处?” 萧世廉显然和这名幢将很熟悉了,笑着说道:“阿爹他还在城中吩咐军队调遣的事情,横竖无事,某就过来看看你们。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给你们介绍一下你们以后的上司!” 顿了一下,萧世廉直接侧身让开道路:“这是李荩忱,表字世忠,是某萧世廉的兄弟,以后就由他来统率你们。” “原来是世忠先生,久仰先生大名,奈何我等原本身在京口,未能同将军、少将军一并参与吕梁之战,亦未能见到先生运筹帷幄,当真是遗憾。”那幢将急忙恭敬的冲着李荩忱一拱手。 而李荩忱此时也已经琢磨清楚事情的缘由,很显然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些士卒,就是调拨给萧摩诃的私兵,用后世演义小说的称呼,就是“家将”。 私兵是贵族世家赖以自保的重要武力,从东汉末年到三国两晋南北朝,将领麾下一般都会有一定数量的私兵,这些私兵直接听从将领的调遣。 设立私兵的好处显而易见,在打仗的时候,这些久经训练的私兵无论是在追随主将作战的决心上,还是杀敌技巧上,都要比普通的士卒强上不少。 但是相应的也有很多弊端,私兵效忠的是主将而不是皇帝,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主将的命令比皇帝的旨意更具有权威性,在主将和皇帝之间存在矛盾的时候,他们听从主将的命令反抗皇帝的可能性更大。 当然在东汉末年和三国时期,各割据势力行军打仗甚至已经到了完全依赖于世家私兵的地步,诸如三国时期的东吴就是依靠吴地的陆家、朱家等世家的支持才能够稳定国祚那么多年。 而拥有大量私兵的世家一旦独大,后果自然不堪设想,最典型的自然就是最后统一三国的司马家。 经过历朝历代对这种有很大潜在威胁制度的改进,此时呈现在李荩忱面前的萧摩诃麾下私兵,实际上只有四五百人,再减去护卫在萧摩诃身边的亲卫,真正可供他指挥的也就差不多两三百人,相比于三国时期动辄几千的私兵规模,这可以说已经减少了太多。 几百人也就是让将领在战场上有自保的本事,远远不至于威胁到一个国家的安全。 显然这些萧家的私兵虽然没有参与吕梁之战,但是对于李荩忱的名字早有所听闻,否则此时看到李荩忱也不会如此恭敬。 现在李荩忱名义上是一个挂职的仗主,麾下应该有几个幢的兵力才对,只不过他这个仗主不过是萧摩诃给的空头官职,其目的自然是为了不至于让李荩忱以白丁的身份出入东宫和其余府衙,此时在李荩忱面前的这一支军队才是留给他的队伍。 是属于萧家,也属于李荩忱的队伍。 “世忠我给你介绍一些,这是陈智深,这一百多号人的幢将。”萧世廉指着那个浑身腱子肉的大汉说道,“别看这家伙没有上过几次战场,但是咱们萧家的大多数亲卫士卒都是他训练出来的,而且这家伙力大无穷,徒手就能够把那边粮秣场上的石磨盘举起来。” “陈······智深?”这个名字让李荩忱怔了一下,一句“鲁大师好”差点儿就脱口而出。看上去这个陈智深似乎也不仅仅是名字和倒拔垂杨柳的那位鲁大师鲁智深一样,甚至就连块头和力气都相差无几。 当然李荩忱并不知道,在历史上萧摩诃谋反失败被杀,他麾下一名部属不顾有可能牵连到自己的性命,挺身而出收敛萧摩诃的尸骨,一时间被坊间称赞为“义士”,而此人的名字正是陈智深。 此时的陈智深看上去也就只有二十多岁,虽然体格健壮,但是绝对不是那等蛮横无理的人,至少在萧世廉这位少将军面前,陈智深保持一副恭敬有礼的样子。 “世忠你是仗主,按理说麾下至少得有五百人,也就是三到五个幢,不过你也知道,我萧家可供调遣的人手本来就不多,所以只能把这一个幢交给你了,再加上大士兄已经答应要调拨给你的人手,勉强也能凑个三百人。” 李荩忱看着眼前一个个面带疲倦神色的士卒,经过大早晨起来的操练,汗水划过他们满是尘埃的脸颊,留下一道道鲜明的痕迹。而这些将士虽然疲惫,却好奇的打量着这个站在他们面前、让魔鬼一般的教官陈智深都恭敬相对的年轻人。 这是他们未来的主将。 这是他的兵。 第一百八十一章 过招 乱世之中,有兵就是草头王,也只有有兵马在手,才能够在这纷争的大潮之中给人一种依靠感。 站在李荩忱眼前的这些士卒,虽然他们很年轻、虽然他们很疲惫,但是每一个人都尽量站直了挺胸抬头,不知道是想给自己的新上司一个好印象,还是长久的训练已经让他们性格使然。 而李荩忱也微微笑着看着眼前的这些人,这是属于他的军队,也是第一次能带给李荩忱依靠感的军队。在这乱世之中漂泊不定、亲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现在李荩忱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兵马。 这不过是两三百人的队伍,相比于数万大军,未免有些微不足道,而李荩忱得到这一支队伍的原因也不只是因为沙场的打拼——相比于其余将领,实际上他在沙场上摸爬滚打的次数算起来也就是吕梁之战那一次,算不得什么。 但是站在李荩忱身边的萧世廉、将这一支军队交给他的萧摩诃,还有慷慨的将自己部众调给李荩忱的裴子烈等等人都清楚,李荩忱从吕梁之战开始,为大陈也好,为萧家和东宫也罢,所做出的贡献值得他拥有这一支队伍。 萧摩诃绝对不是那种对自己的晚辈和下属总保持慎重和怀疑之心的人,他觉得李荩忱值得培养,那么自然会不遗余力的培养他,更何况李荩忱无论怎么说都是萧摩诃的“故人之子”,萧摩诃给他跳板让他自己步入东宫也好,将这一支萧家的私兵交给他也罢,都是对李荩忱实打实的信任。 李荩忱能够感受到这一份信任和期待的沉重,自然也不会辜负。 轻轻咳嗽一声,李荩忱向前一步,迎着一双双眼睛看过来的目光:“弟兄们,李某不才,添为诸位上官,但是李某坚信,只要诸位能追随李某,李某肯定不会辜负诸位的期望,此后所向沙场,并肩征战,李某肯定不会退缩,而也期望诸位弟兄们能追随在李某左右!” 不过等李荩忱说完,陈智深等人的目光看上去有些怪怪的,而萧世廉也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世忠,你太客气了,反倒是让他们不适应,你是他们的袍泽弟兄不假,但是首先你是他们的将领,使他们的上官。” 李荩忱怔了一下,方才意识到这一点。毕竟这是一个官大一级压死人的时代,就算是李荩忱想和这些士卒客客气气的也不太可能,人家不领情的情况更多一些,甚至还有可能从此对这个统帅并不怎么信任和尊重。 恐怕他们更习惯的是诸如之前陈智深那样的统兵方式。 毕竟对于军中将士,他们之间并不需要这种“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方式,他们需要的就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爽快,需要的是上下级之间尊敬和令行禁止。 轻轻呼了一口气,李荩忱索性直接解下来背上的长枪,将重新换回长枪杆的子云枪向校场的沙土地上一插,朗声说道: “话不多少,李某虽然年轻,但是自诩还是有几分功夫,而且李某也知道自己初来乍到难以服众,索性今日就把这枪插在这里,谁要是觉得李某担任这个仗主还欠些火候的,尽可以上来!” 李荩忱这句话说完,周围的将士非但没有感到诧异,反而看向李荩忱的目光都有所变化,从之前的失望变得带着些期待。 而陈智深原本微微皱起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原本以为这位被大家称呼为“军师”的年轻人会把队伍搞得乌烟瘴气,现在看来他自己学习和适应的速度很快。 当下里向前迈出一步,陈智深沉声说道:“弟兄们都刚刚操练完,甚是疲惫,就让属下和仗主过过招,只要仗主能够赢得了属下,恐怕整个幢的弟兄们也不会有人不服气。” 李荩忱微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陈智深显然也不是那等扭扭捏捏的人,直接向前迈出一步:“属下得罪了!” 话音未落,他径直向前冲向李荩忱,双拳紧握,一击直拳砸向李荩忱的胸膛,而另一只手并没有防守的意思,也是攥紧了随时都准备出击。陈智深来势汹汹,有如一头发疯的公牛,冲过来似乎要把所有阻拦他的人马都要撞翻。 “世忠小心,这家伙可是不好对付!”萧世廉一边后退让出场地,一边不忘提醒李荩忱。 而李荩忱也露出凝重的神色,他虽然出身山野,体格也颇为健壮,在山中如履平地没有丝毫问题,但是毕竟这强壮也只是相对的,和陈智深这样明显的力量型选手相比,还是有很大差距。 所以李荩忱也没有以硬碰硬的打算,径直闪身躲过这一击迎面而来的直拳,而不出所料,陈智深的另一只手直接变为勾拳,瞄准了李荩忱的太阳穴就砸过来,拳风所到之处已经有呼呼风声。 果然有两下子! 李荩忱心中感慨一声,这些天来他和裴子烈、萧世廉等人拆招的次数也不少,和不少裴家、萧家的亲卫也多有交手,但是这些对手之中终究是没有诸如陈智深这样的大力士,所以这还是李荩忱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 说来倒也不奇怪,南方人本来就体型瘦小,再加上这个时代尚且处于饥一顿饱一顿的地步,就算是军中伙食有保障,质量也会有参差不齐的情况,士卒自然很难长得强壮,陈智深这样的大力士在南朝军中已经算少之又少的宝贝了。 不过好在现在的李荩忱并非另一个时空中的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领了,在山中行走的久了,让他脚步身法就算是没有章法也可以走的很快,之前和裴子烈几次较量之中,李荩忱都曾经利用自己步子灵活的长处,巧妙结合回马枪等这个时代没有的枪法险中取胜,让裴子烈也输的心服口服。 此时面对陈智深挥过来的拳头,李荩忱身子一侧一蹲巧妙的躲了过去,而陈智深显然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比自己想象中的灵活——毕竟李荩忱是标准的七尺儿郎,绝对算不上身材瘦小。 而李荩忱也趁此机会直接向前迈出一步,“砰砰”两拳砸向陈智深。 “好俊的功夫!”陈智深双拳回防,而自己也是有些狼狈的向后连退,嘴上也下意识的感慨一声。 李荩忱见他后退防守,也没有向前进攻。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一招 毕竟这个陈智深怎么看都不是易于之辈,所以李荩忱也是谨慎为上,他也不敢打保票,这陈智深后退一步是因为被自己逼迫的,还只是想要诱敌深入。 这种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老卒,虽然格斗技巧不是师出名家,但是招招致命,李荩忱知道陈智深还没有胆量真的对他下重手,但是也不想输了这比试,所以宁肯保守一些。 见李荩忱没有再主动进攻,陈智深低喝一声,双拳化掌,迎面拍了上来。实际上他的招数很简单,一拳一掌都是最常见的击打方式,但是他的拳掌对准的不是胸膛和软肋,就是咽喉和太阳穴,每一处都是足以致命的地方,再配上陈智深的蛮力,谁都不敢小觑。 就算是萧世廉自问对陈智深有所了解,也不敢真的和陈智深放开了过招,毕竟到时候恐怕连陈智深都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手下的轻重。 看着陈智深紧接着而来的第二招进攻,李荩忱这一次并没有躲闪,而是毫不犹豫的同样向前踏出一步,当然他可没有胆量和陈智深面对面对掌,显然这位陈大师和鲁大师的力气应该不相上下,而李荩忱可不想成为那可怜的“垂杨柳”。 陈智深的路子实际上很简单,他这种疯狂不要命的进攻,再配上他的体型,很多人恐怕都会未战先怯,但是实际上陈智深全力进攻就必然会有很多疏漏的地方。 刚才李荩忱就能够利用灵巧的身法躲过他的进攻,如果李荩忱需要的话,他完全可以不和陈智深正面对抗,而是不断地躲闪,只要能够支撑到陈智深筋疲力尽,李荩忱实际上就算是赢了。 不过这样的胜利对于想要服众的李荩忱来说,当然是“胜之不武”。就算是那些萧家的将士,虽然并不会因此而丧失对李荩忱的尊敬,但是也会多少对李荩忱的能力有所怀疑和不满。 毕竟谁都不想拥有一个遇到敌人只会躲躲闪闪的统帅,尤其是对于这些萧家的将士。 因此这一次李荩忱没有躲闪,而是猛地下腰蹲身,一个扫堂腿直接抽向陈智深的下盘。陈智深的来势他看的清楚,这家伙依靠的就是一身蛮力,招数虽然声势不小,但是有很多可以攻击的弱点。 比如陈智深移动速度并不快的双腿,没有刻意的防护和回避动作,李荩忱有信心一招将他直接放倒。 陈智深显然也发现李荩忱的意图,可是他的来势太快了,已经来不及收住,当下里只能无奈的猛地往地上一踏,自己的双掌向后一挥,方才及时在李荩忱扫堂腿之前停下,不过整个人还是下意识的向前冲出几步,好在他及时调转了身体的方向,才没有被扫堂腿波及。 而李荩忱轻笑一声,整个人猛地站起来,双拳直直的打在了陈智深的胸膛上,虽然李荩忱及时收走了力道,但陈智深受到如此惊吓,整个人还是哆嗦了一下,向后大步退却。 李荩忱一拱手,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饶有兴致的看向陈智深。 其实对付陈智深这样的力量型选手还是比较轻松的,尤其是对于李荩忱这样本来就身形灵活、又和别人多次交手还算有经验的人。毕竟力量型选手除了力气比较大之外,主要也依靠气势来压倒人,只要能够克服对于他气势的恐惧,自然而然就很容易能看到他的漏洞所在。 陈智深两招下来虽然有试探的意思,但是却也暴露了他的一些弱点,人们在面对对手的时候,一开始一般不知道他们的底细,都会进行试探,但是即使是试探并且有所保留,他们依然会用出来自己的一些拿手本领。 毕竟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不拿出来一点儿绝活,肯定看不出来对方的深浅。而很显然陈智深前两招都是用或许在近身格斗上更好一些的拳头和掌,说明他自己的下盘功夫最多只是扎实,并不怎么喜欢用,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上来干脆直接对准了他的下盘。 而事实证明李荩忱的做法是对的,陈智深猝不及防下减速,索命他对于接下来这一击扫堂腿并没有十足的信心,而正是因为他不得不让自己慢下来,所以才将手臂下意识的后挥,从而露出胸膛,给了李荩忱可乘之机。 只用了这一招,李荩忱就命中了陈智深的要害,如果不是刚才李荩忱及时收回力道,就算是陈智深一身腱子肉,也有苦头吃了。 而陈智深此时微微喘着气看向李荩忱,显然李荩忱要比他想象中的更难对付,要知道这些被他操练的死去活来的新兵,就算是有几个身强力壮、对陈智深这等训练方式颇有怨言的家伙,在陈智深手下都没有走过三四个来回的,更不要说让陈智深吃亏了。 眼前的这位军师还真不是好对付的角色,不过也难怪,如果不是如此,他也不会得到左卫将军的赏识。 “这是拳脚,算你赢了,咱们再来比过刀斧!”陈智深朗声喝道,虽然他知道自己这样未免有些无耻,但是只是一招就被人家命中要害,这样的气他可咽不下去。 猛地向后退了一步,他伸手从身边一名士卒那里接过来自己的大斧,重新挥舞着向前。而萧世廉也是着急的说道:“老陈,万万不可鲁莽造次,手下留情!” 李荩忱此时神情也凝重起来,伸手缓缓攥住之前一直插在地上的子云枪枪柄,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陈智深。或许是因为手中的斧子重量也不轻,所以陈智深的脚步要比刚才慢上不少,不过慢归慢,他的手臂上肌肉一块块鼓起,将那看上去颇为沉重的板斧挥动的虎虎生风。 “看我大斧!”陈智深大吼一声,斧头以雷霆万钧之势当面劈了下来,若是在战场上,他这一斧头的力道,恐怕就算是战马也能够直接劈成两半。 李荩忱低喝一声,猛地抽出子云枪,子云枪一扬,枪头点在斧头上,一股蛮横霸道的力量从斧头上传到枪上,整个子云枪都在剧烈颤抖,而伴随着李荩忱的手臂也在不听使唤的颤抖。 第一百八十三章 制胜 “好蛮横的力道!”李荩忱忍不住感慨一声。 李荩忱之前只是在影视剧中看到过这种情况,没有想到今天竟然就出现在自己身上了。李荩忱虽然料到了陈智深的力道肯定不小,却没有想到陈智深的力量已经超乎他的想象。 刚才李荩忱能够拿下陈智深,一多半是因为李荩忱抓住了陈智深的弱点所在,所以能够逼迫陈智深自己暴露出更多的弱点,而实际上陈智深的力量李荩忱并没有正面接触。 有了这一下,李荩忱暗暗咋舌的同时,也不得不道一声侥幸,如果刚才自己直接不知好歹的迎上去,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而重新抡起来斧子的陈智深,对于李荩忱也不由得更高看一眼,之前他还以为李荩忱能够挡得住他那一击,多数是因为李荩忱“投机取巧”,而现在陈智深看到李荩忱接下来自己的全力一击之后,还只是微微后退一步,方才意识到这个李荩忱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简单。 “再来!”陈智深低喝一声,一击不中,他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陈智深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的人,赢就是赢了,输就是输了,他绝对不会否认自己刚才在拳脚功夫上输了的事实,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在刀枪功夫上也比不上李荩忱,所以他一定要分出来一个胜负。 李荩忱屏住呼吸,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精力和功夫多说话,刚才陈智深的那一下子已经让李荩忱不得不全神贯注以应对。 这一把斧头就像是为陈智深量身定做的一般,只要陈智深挥动起来这斧头,就等于将他的浑身护住,而之前陈智深比较弱的腿部,自然而然的也被这斧头封锁保护,任何想要靠近陈智深腿部的兵刃,都得先被这惠动起来虎虎生威的大斧所阻拦。 还真是难缠的对手,而李荩忱想要有效的统率这一支军队,就没有其余选择,必须迎上去,并且战胜他。 陈智深这一次显然已经没有打算留后手,直接大步向前,手中的大斧大开大合,而他每一步重重踏在地上,整个大地仿佛都在颤抖。 萧世廉眉毛一挑,手已经不知不觉的按在剑柄上,若是李荩忱真的接不下来这一招,萧世廉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出手,而跟在萧世廉身边的几名萧家老卒,也是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陈智深的每一个动作,他们知道少将军想要做什么,更清楚他们应该做什么。 至于其余的士卒,看着这一场比试,早就已经瞠目结舌。 他们没有想到这个满脸横肉、能够将他们整治的服服帖帖的幢将,竟然没有在后来这个年轻人手下走过一回合,更没有想到自家幢将挥动兵刃竟然会展现出来如此惊人的威力。 要是在战场上遇到这样的敌人,就算是硬着头皮上,也不过是上去送死罢了。 手中子云枪平端,李荩忱低喝一声,猛地向前一冲,子云枪呼啸着直直刺向陈智深的下盘,显然还是和刚才一样的套路,只不过这一次因为手中有了子云枪,李荩忱用不着冒险向前探身。 看到李荩忱竟然还是用这一招来对付自己,陈智深的嘴角微微一扬,原本以为是多么难对付的角色,现在看来也就是只会这一招罢了。对于久经战阵的人来说,兵刃在手,实际上只是手臂的延伸罢了,比如陈智深,实际上就已经做到了这一点,他挥动的大斧就像是手臂的延长,只不过原来手臂不够长,没有办法保护下路,现在可以了。 而李荩忱却还是用这一招迎上来,若是陈智深能够让他得逞,那也就不用在这里混了。 “世忠兄这是······”萧世廉皱着眉说道,他自认自己一向看不明白李荩忱的打算,也知道李荩忱肯定不会只用一招,因为立即吃嫩绝对不是那种临阵自乱阵脚的人,更不是那种会自大到真的只是把希望寄托在一招上的人。 而还不等萧世廉说完,李荩忱原本伸出去的长枪猛地收了回来,这让萧世廉微微张嘴,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李荩忱猝然变招,让陈智深有些慌乱,毕竟他的下盘功夫比不上拳头,这是陈智深自己也知道的,所以刚才李荩忱摆出来进攻他下盘的架势,陈智深虽然并不害怕,但是也着重于防守,原本向前劈砍的招数明显少了不少。 而现在李荩忱突然收招,让陈智深的这一轮斧头都挥到了空处,倒有些陈智深是在自娱自乐的感觉。 “怎地,怕了?!”陈智深大吼道,直接提着斧头向前两部,直逼李荩忱。 而李荩忱虽然没有转身逃跑,但是也在微微后撤脚步,他这架势就算不是害怕,也是分明在戒备防守。 “杀!”陈智深声音更高,手中的斧头挥动起来甚至已经卷动风沙。 眼前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萧世廉不由得皱了皱眉,毕竟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看到李荩忱用出来这一招,而且和当初李荩忱战胜裴子烈的时候相比,此时的李荩忱动作更加纯熟,显然他私下里也多有联系。 到这个时候萧世廉已经能够猜测到结局。 不出他意料,李荩忱灵巧的躲过陈智深的这一斧头,自己猛地向后退两步,真的给人一种迫于陈智深力量的感觉,而陈智深显然更想要分出一个胜负,至少让李荩忱主动丢掉兵刃投降,所以他干脆直接提着斧头向前冲。 毕竟双方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陈智深就算是不用斧头,照样自信可以用气势彻底压倒李荩忱。 只不过不幸的是,当陈智深刚刚迈出两步,李荩忱的子云枪就神不知鬼不觉的点在了他的胸口。 冰冷的枪尖触碰到陈智深的胸膛,陈智深大口喘着气,看着李荩忱最后这飘忽若鬼魅的一击。 又快又准,好一记“回马枪”。 如果李荩忱的子云枪再向前一点儿,就刺入了陈智深的胸口。 和刚才一样,正中要害。 豆大的汗珠顺着陈智深的额头滚落下来,落在尘土中。陈智深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和自己距离很近的李荩忱,在这一刻他知道,自己想要战胜李荩忱,要走的路还很远。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大帐 陈智深很清楚,李荩忱在刚才的比武当中,不只是注意到了自己的动作,还在很短暂的时间内拿捏到了他的心理变化,并且针对自己的心理变化做出了应对。 可以说李荩忱不仅仅是在想着如何招架自己,甚至还完美的勾画了如何战胜自己。当自己以为李荩忱终究只是一个懦夫的时候,却没有想到自己已经走入了圈套当中。 李荩忱不只是用武力取胜,很显然还费了心思。 难怪他能够得到萧摩诃的赏识,陈智深自问是没有这个本事的。或许他遇到了比自己更加强壮的对手,真的只有硬拼并且最后战死于此的结局。 李荩忱缓缓收回子云枪,冲着陈智深一拱手:“承让了!” 陈智深满脸都是羞愧神色,李荩忱的这个承让他可当不起,毕竟自己输的太干脆利落了,当下里陈智深向前一步,深深地躬身下去:“陈某粗鄙之人,之前有眼不识泰山,对仗主多有冒犯之处,还请仗主责罚!” 对于这个心性耿直,而又力大无穷的汉子,李荩忱还是颇有好感的,毕竟在战场上冲杀,除了要动脑子之外,有一身蛮力还是必不可少的,有的时候就需要陈智深这样的手下带领军队横冲直撞、一力破百巧。 “陈幢将言重了。”李荩忱微笑着说道。 “智深草字伯达,仗主直接称呼草字便是。”陈智深急忙说道,他可以称呼李荩忱“仗主”,但是万万当不起李荩忱“幢将”这个称呼,毕竟称呼官职一般都是对上级或者平级官员,而陈智深可是李荩忱的下属。 李荩忱环顾一周,显然自己打败了陈智深,已经让周围的士卒在心中对自己有了不同的看法,他们目光之中的狐疑和躲闪少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尊重和信任。 这才是李荩忱想要的军队、想要的手下。 看来刚才和陈智深如此拼命,还是很值得的。 当下里李荩忱沉声说道:“时候还早,伯达你继续操练弟兄们便是,过一会儿电威将军调拨的一部分新兵也会过来,某一并交给你操练。等过了正午,让弟兄们休息一个时辰,就要准备开拔了。” 听到“开拔”这两个字,陈智深双眼顿时放出精光:“仗主,咱们真的要打西梁那帮孙子了?” 李荩忱不由得笑了一声,伸手在周围热闹的军营指了一圈:“你这话说的,若是咱们不打那帮孙子,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更何况伯达你可有一句话说的不对,咱们不是‘打’,是‘灭’!” 李荩忱如此霸气的一句话显然比他“伯达”的亲切称呼,更让陈智深受用,郑重的一拱手,陈智深朗声缩道:“还请仗主放心,陈某必然不负所托!” 点了点头,李荩忱微笑着说道:“某初来乍到,对京口还不甚熟悉,所以伯清兄还要带某去各处看看,就不打扰你们了。” 陈智深肃然颔首,转过身大声喝道:“集合,刚才干什么的现在接着干什么,都给老子动起来!” 看着斗志昂扬的陈智深,萧世廉露出一抹赞许的神色:“没有想到世忠你还真有两下子,哦对了,你刚才打败陈智深的那一招,可一定要教给我,之前你就是这么收拾了裴大士的,现在又制伏了陈智深,是个不错的办法。” 李荩忱顿时耸了耸肩:“这样的招数,难道你觉得还能对同一个人用第二次么?” 萧世廉怔了一下,点了点头,而李荩忱想起来什么,接着说道:“更何况······这样的招数,用起来也是在赌博啊。” 萧世廉皱了皱眉,李荩忱的意思他清楚,回马枪这样的招数,看上去屡试不爽,但是实际上也是在赌博,无论是对方出于谨慎并没有追上来,还是你后退的节奏没有控制好导致对方的兵刃在你出手之前就已经落到你的身上,都有可能导致失败。 而后一种更是有可能导致死亡。 李荩忱之所以有胆量在面对裴子烈和陈智深的时候用上这一招,一半是因为李荩忱拿捏准了他们两个求胜的心态,还有一半是因为李荩忱也清楚,就算是自己真的失败了,裴子烈而或者陈智深也不会对自己下狠手,归根结底都是自己人。 自家人比试不过是点到为止罢了,裴子烈和陈智深都明白这个道理,别看陈智深刚才挥动刀斧颇有声势,但是实际上真的当刀斧要躲在李荩忱头上的时候,他肯定会及时收住的,毕竟他想要的只是一个胜负结局,甚至连是不是胜利都没有关系,更何况李荩忱的性命。 “不过在沙场上,有的时候就需要这样的赌博啊。”萧世廉微微眯眼,沉声说道,他的目光飘过校场,飘向远方。 那边是水师码头,也是他们下午就要踏上征程的地方。 ————————————————————--- 虽然从昨夜冒雨入宫见驾开始,萧摩诃这么长时间来都没有闲着,但是他脸上看不到任何一点儿疲惫神色,反而一直目光炯炯,仿佛站在他面前的都是他的敌人。 刚刚处理完粮秣的事情,萧摩诃就直接来到了中军大帐。 京口中军大帐是整个南朝军中有象征意义的大帐,三人合抱的粗大木头支撑起来整个营帐,让这营帐看上去从一定程度上来讲已经不算是营帐,虽然京口中举大帐的位置不断地改变,但是其在南朝军中的地位却从来没有变过。 从东晋的谢玄,到刘宋的刘裕,再到之前的陈霸先、侯安都、吴明彻等一手带领南陈走到现在的圣主名将,一名又一名的将领走来又离去,只有这中军大帐未曾变过,和这京口城一起,见证一个又一个星辰的闪烁和陨落,也见证南朝三百年的风雨沧桑,更见证了向前翻滚永不停息的历史大潮和大潮之中的朵朵浪花。 整个中军大帐之中空无一人,毕竟整个京口大营留下来的将领就不多,南陈诸如樊勇、任忠等大将,都还在淮南前线,而像裴子烈等年轻将领,都还忙着调集军队、调运粮秣,一时间反倒是只剩下萧摩诃一个人站在这中军大帐中。 第一百八十五章 隐患 属于中军大帅的椅子就在大帐的正前方,萧摩诃抬头就可以看到。 曾经无数次,他站在这营帐之中,恭敬的听候坐在那椅子上的前辈们发号施令,从陈霸先,到侯安都,再到吴明彻,一代又一代的名将曾经坐在这一张椅子上,带领着南陈从当初饱受侯景蹂躏的江南一隅之地走到今日。 而现在萧摩诃不用再站在这椅子之前,而可以光明正大的走上前,坐在椅子上,他很清楚,当自己坐下的那一刻,无数已经作古的先辈留下来的责任就将由他来继承。 这是带领着一个国家在夹缝中同命运搏斗的责任,也是带领这一支军队创造前人只敢想象之辉煌的责任。 萧摩诃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上前,不过还不等他坐下来,身后就传来脚步声。 萧世廉和李荩忱联袂走进来,同时一拱手:“参见左卫将军。” 在家中萧世廉一般都是以“爹爹”称呼萧摩诃,但是毕竟现在是在军中,萧世廉要让自己先适应这种称呼。 对此萧摩诃并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转过头,沉声说道:“伯清你都带着世忠走过了?” “嗯。”萧世廉急忙应了一声,“因此末将和世忠兄弟回来复命!” 萧摩诃点了点头,微微侧头看向身边悬挂着的舆图,这一份舆图是从他府上运过来的,上面在西梁一带画满了标注和记号。萧摩诃看了一会儿,方才不慌不忙的说道:“你们来得也好,且来看看这舆图。” 萧世廉和李荩忱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顿时明白萧摩诃的心中恐怕还多少有些顾虑。 萧摩诃的心情他们虽然没有办法感同身受,但是也能明白,毕竟这无论如何都是萧摩诃第一次以主将的身份率兵作战,相比以前自是不同,因此萧摩诃多少都会有压力。 更何况西梁这一战,许胜不许败,萧摩诃肩膀上的压力肯定更大。 “启禀将军,末将以为,北周蛮夷主力已经集结北上,西梁就算是举国与我相斗,终究不是我等之敌手。”李荩忱当下里上前一步,朗声说道,萧摩诃话语之中的犹疑已经让李荩忱看的清楚,现在整个南陈军队最大的敌人,恐怕不是西梁,而是自身。 西梁虽然三番五次挫败了南陈进攻的意图,但是归根结底这都是在北周的全力支持下才做到了,如果没有北周出动大军救援,早在九年之前西梁就被吴明彻拿下了,根本不用等到今天。 毕竟西梁算起来也就是江陵周边几个郡的地盘,甚至半个荆州都没有包括进去,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小国寡民,当年吴明彻单单依靠湘州一线的驻军,就能在和华皎的连番苦战之后,还可以把西梁打的落花流水,而现在萧摩诃统率的可是举国兵马,若是再打不过西梁,可就未免令人耻笑了。 不过相比于当年吴明彻率领的久战之师,萧摩诃此时面临的情况也并不全是有利的。 现在萧摩诃手中的军队,有一半士卒都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而手下的将领也多数都是这些年才崭露头角的年轻将领,要不就是任忠那样已经年长的老将,比之当年吴明彻左右淳于量、黄法氍等名将云集、身后还有陈顼亲自坐镇的场面要逊色不少。 更重要的是,相比于当年陈顼亲临前线、众将齐心协力的情况,现在萧摩诃要面对的境况远没有那么好。且不说任忠等老将在心中到底是怎么看待萧摩诃的,单单就是荆州刺史樊毅,也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 因此听到李荩忱的话,萧摩诃只是眉头微皱,并没有多说,显然这区区几句话还不至于让他如此轻松的放下心中的包袱。 而李荩忱紧接着轻声说道:“将军是不是担心荆州刺史?” 怔了一下,萧摩诃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身为荆州刺史,樊毅坐镇荆州前线多年,潜心经营,所为的自然就是有一天能够攻克西梁,可是现在倒好,一个萧摩诃从天而降,他一个荆州刺史反倒是沦为了偏师的主将,主要任务就是佯攻,要说樊毅心中一点儿不满都没有,那谁都不会相信的。 因此萧摩诃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如何战胜西梁,而是如何才能避免樊毅故意给自己拖后腿。 有的时候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人,相比于西梁,樊毅等明显对萧摩诃青云平步有所不满的南陈将领,才是萧摩诃最需要担心的隐患。 “其实属下觉得,将军过虑了。”李荩忱斟酌说道。 萧摩诃眉毛一挑,目光之中隐约带有怒意:“此话怎讲?” 李荩忱说他“过虑”,就算是萧摩诃不是性格多疑的人,此时也多少有些不快,因为这种说法多少都给萧摩诃一种指责他过多怀疑自己人的感觉,以萧摩诃的性子,肯定不会开心。 而李荩忱急忙说道:“荆州刺史经营荆州前线多年,此时由原本的主帅变成偏师主将,心中不满是肯定的,而且就算是是陛下亲自下达的旨意,荆州刺史的不满肯定也会落在将军的身上。” “对陛下不满,他有这个胆子么?”萧摩诃冷哼一声。 “不过将军可不要忘了,荆州刺史并不是一个人,”李荩忱紧接着说道,“他是樊家的人,做事的时候不可能单单凭着自己的感受,多少也要······不,可以说十有八九得为了整个家族着想。” “哦?”萧摩诃一怔,自己倒是忘了这一点儿,他出身寒门,自家爹爹算起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郡丞,而且还是前朝的,萧摩诃一步步走到今天,实际上和他父亲没有太大的关系,因此萧摩诃在考虑事情的时候往往就会下意识地忽略家族。 正如李荩忱所说,在这个世家至上的时代,出身世家的人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进退抉择,都不可能像寒门子弟那样无所顾虑,他们必须为了整个世家考虑,为了家族的荣誉和子孙后代考虑。 第一百八十六章 知足 PS:最近书评区广告太多了,作者由于好心(懒)所以不想删。书友们若是有兴趣不妨多发些书评,可以提一下意见谈谈感受哦! 樊毅或许可以从中作梗,但是他不得不考虑这会为整个家族带来的弊端。 以陈顼多疑的性格,一旦出了什么问题,怪罪下来,负责承受怒火的,可不只有樊毅,还有整个樊家。要知道樊家虽然不算一个大世家,但是也是历经数代的将门。 樊毅无论做什么,都得考虑一下这样做会给整个家族带来的后果。 “更何况对于樊家来说,这一次可不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李荩忱紧接着微微一笑。 “你是说樊猛?”萧摩诃顿时反应过来,“言之有理。” 这一次随着萧摩诃和任忠等原来的淮南前线将领全都参与进攻西梁的大战,整个淮南前线实际上只剩下了樊猛这一个高级将领,从钟离到梁郡一带的防卫可以说全都落在了樊猛的肩膀上。 虽然朝廷没有明言,但是谁都清楚,至少在拿下西梁之前,樊猛就是整个淮南的主将,负责淮南防务,和对面的北周大将王轨对峙。 这对于樊猛来说,可是不折不扣的实权在手。而这实权从很大程度上来讲也是落在了樊家的手中,如此说来这一次西征,樊家得到的好处可是一点儿都不少。 樊猛成为了南陈在淮南方向的主将,樊毅如果再因为在荆州方向的主将不是自己而心生牢骚,那就未免太不识好歹了。 “这么说某倒是放心了。”萧摩诃轻轻呼了一口气。 而萧世廉也不由得感慨一声:“难怪陛下会让任忠领兵和咱们会合,而不是樊猛,原来还有这一层意思在。” 此时李荩忱和萧摩诃也想起来这一切的因果实际上都是陈顼安排布置的,脸色都是微微一变。萧摩诃只是重新皱紧眉头,而李荩忱苦笑一声:“陛下的心思,果然是缜密。” 陈顼生性多疑,这是人尽皆知的,但是没有想到他在揣摩人心上竟然也有如此独到之处,不但思考着整个西梁攻伐之战,还将樊氏兄弟等人的心思全都算计了进去。 突然间想起来什么,李荩忱低声说道:“只是这样安排布置,似乎还是有些不妥啊。” “嗯?”萧摩诃和萧世廉都怔了一下,不过旋即萧摩诃就先反应过来,“世忠你是说?” “扬州刺史和樊猛之间,这一次可就无人能够阻拦了。”李荩忱眯了眯眼,“陛下还真是帮我们解决了一个麻烦,又送来一个麻烦啊。” 萧摩诃眉毛一挑,之前樊猛就曾经和扬州刺史勾勾搭搭,只不过因为有吴明彻镇着,再加上萧摩诃也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所以才使得樊猛只能眼睁睁看着萧摩诃走上了军中第一人的位置,不过好在之后樊猛也得意都督梁郡军事,也算是有所收获。 正因为此,樊猛之后倒也没有继续找萧摩诃麻烦的意思,不过这可不代表着他现在就不会重新和扬州刺史勾搭上,毕竟有的时候不是樊猛自己主动,陈叔陵见到如此大好机会,自己找上门的可能性很大。 萧摩诃的手指轻轻敲着桌案:“那世忠你说,我们应当如何处置?” 李荩忱沉声说道:“事已至此,也只能任他去了,毕竟陛下的旨意是没有办法更改的。不过这也并不是说我们并没有余地,樊猛从军多年,又出身世家,就算是性格粗犷,做事的时候也肯定会多有考虑和顾虑,想必一时半会儿他不会动其余心思。” 顿了一下,李荩忱斟酌说道:“就算是樊猛真的打定主意要和东宫作对,肯定也会征求其兄长以及整个家族的意见,毕竟这种事情和之前他同扬州刺史勾勾搭搭、弄一些小动作有截然不同的性质,一旦东窗事发,牵扯出来的可就不只是他自己了。” 萧摩诃点了点头,以陈顼的性格,一旦得知樊猛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对整个樊家都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咱们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和樊毅接触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无论是让樊毅彻底站到我们这一边也好,还是让他保持中立也罢,都能够间接地影响到樊猛。” “此话倒是不假,樊家兄弟一向同气连枝,而且樊毅为长,又官居高位,樊猛素来听从他的意见。”萧摩诃喃喃说道,他虽然对于这些尔虞我诈的争斗以及揣测人心这种事情不甚喜欢,但是并不代表他一无所知,能够一步步平安无事的走到现在,说明萧摩诃也不是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武夫。 “咱们这一去江陵,还真是任重而道远啊。”李荩忱不由得感慨一声,到这个时候他也意识到,前路上都有着怎样的阻碍。 南陈朝廷内部的勾心斗角,要比李荩忱原来想象到的、看到的都要严酷和复杂,为了朝廷中的权位、为了那至高无上的皇位、也为了军中那象征力量的帅位,这些李荩忱所听说过的、没有听说过的人物你方唱罢、我方登场,整个朝廷内外真是好不热闹。 而这一场又一场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当中牵扯到的,却是整个国家的命运,是千千万万百姓和将士们的性命,不过显然在这些漩涡之中的高官权贵们眼中,这些千万性命都渺小如尘埃,算不得什么,甚至整个国家的命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他们在乎的是自己家族的兴衰存亡,普罗大众又与他们有何干系?甚至整个国家灭亡了,也不过就是换个靠山的问题。 一时间李荩忱甚至愈发明白,为什么历史上隋朝大军所到之处,南陈州府都是望风而降。 这样混乱而复杂的朝廷,早就已经让所有人都感到厌倦,隋军烧毁建康府的那一把大火,甚至有可能烧的大快人心。 萧摩诃并没有注意到李荩忱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看向舆图,目光落在荆州的位置上,只不过他看的并不是江陵,而是现在樊毅正率兵屯驻的宜都。 樊毅啊樊毅,希望你能够知足。 樊家无论如何也是世代将门,你若是不知好歹带着樊家犯险,那就未免太不慎重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索要 PS:这两天考雅思,所以今天更新就一章(木存稿了木办法),还请见谅! 建康府,大内御书房。 虽然屋外阳光高照,但是整个御书房中还是让人感觉冰冷几分,并不是因为采光条件不好,而是因为这里的气氛,实在是让人感受不到暖意。 脚步声匆匆,一名宦官快步走到御书房桌案前,伸出手将手中的快报送到了陈顼眼皮子底下。正打盹的陈顼听到声响,缓缓睁开眼睛,他看向这些宦官的目光之中自有一份肃杀之气。 而这肃杀之气显然并不会因为外面有温暖的阳光而有所消散。 “从哪里来的,什么消息?”陈顼虽然是微微眯眼,但是依旧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威严,让宦官更是下意识的低下头。 “回禀皇上,这是京口左卫将军送来的消息,大军已经出征。”宦官急忙回答。 陈顼伸手接过来这八百里加急快报,看了一眼之后轻轻呼了一口气,他并没有着急多说而或者下达命令,只是目光深沉的缓缓看向舆图,萧摩诃,希望朕没有看错你。 这西梁,朕可是期待已久啊。 就在这时,又有一名宦官快步走进来,见到陈顼已经醒过来,急忙说道:“启禀皇上,淮南樊将军处加急快报!” “哦?”陈顼眉毛一挑,“樊猛?这快报来的可真是时候。” ——————————————- “王轨正在淮北调动军队,大有进攻淮南的意思?”萧摩诃缓缓放下手中从淮南送来的快报,眉头紧皱。 而站在他身边的李荩忱和萧世廉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脸色都是微微一变。北周国内大军北上,已经是铁打的事实,而现在王轨在淮北想要做什么,凭借他手中的兵力,甚至都很难顺利抵挡南陈的进攻,更何况进攻淮南。 “这樊猛还真是找时间啊,”萧摩诃冷笑一声,“你们看看吧,按照他的说法,王轨进攻的地方是钟离一带,真是挑的好地方!” 李荩忱怔了一下,顿时轻轻松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 樊猛虽然名义上是萧摩诃离开后南陈在淮南的主将,但是毕竟朝廷至始至终都没有下达一个明确的旨意,他这个主将怎么看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其发号施令的范围终究还是限制在梁郡一带。 现在樊猛声称王轨意图进攻钟离,意图当然很明显,不过是想要让朝廷借此机会给他一个名义罢了,让他能够真正的统率淮南各处。 要知道在整一条淮南防线上,钟离是连接淮东和淮西的枢纽,也是南陈潜心经营的要塞,其于淮南防线的地位已经不亚于京口于大江防线的地位,就算是现在南陈主力南下,王轨不调集七八万兵马和足够数量的水师,也别想轻易威胁到钟离。 而相比于钟离,东西两侧的北徐州和梁郡,就显得有些薄弱,如果王轨进攻,肯定是选择进攻这两个方向,而北徐州拿下了之后还得面临另外一座坚城——扬州,所以想要在淮南拿下一个桥头堡,梁郡显然是最合适的。 因此王轨放着梁郡这个南陈的薄弱点不去攻击,用不充足的兵力进攻钟离,未免有些天方夜谭。樊猛的这个奏报,自然也十有八九有小题大做的成分,对面可能只是调动一下军队,就被夸大为集结兵力。 这种夸大敌人的手段也不是什么新鲜的方法了。 钟离是吴明彻留给萧摩诃的地盘,谁主持钟离的军事,也就象征着谁是南陈淮南军队的统帅,这是约定俗成的,也是众将士都遵守的规矩,所以发自心底的,萧摩诃并不想将钟离交给樊猛。 樊猛现在在梁郡代为主持淮南防务,和入驻钟离彻底掌控南陈在淮南的全部军事力量是两个概念,代为主持意味着一旦萧摩诃回来,樊猛还得以萧摩诃马首是瞻,可是他入驻钟离可就不一样了。 以后恐怕这淮南就没有萧摩诃的立足之地了。 “这樊猛还真是卑劣!”萧世廉低哼一声。 而萧摩诃摇了摇头:“但是这个办法很管用,这是赤果果的阳谋,就算是朝廷不想,此时也没有临阵换将的道理,所以这钟离看来还得落在樊猛的手中。” “未必。”李荩忱眯了眯眼,“樊猛如此做固然让人别无选择,但是将军不要忘了,陛下的性子,恐怕容不得这样的臣子。” 萧摩诃神情一变,旋即轻轻松了一口气。 正如李荩忱所说,或许在大多数情况下,面对前线将领这样实际上并不过分的要求,朝廷都会顺水推舟满足他们,毕竟实权都差不多落在他们手中了,不过就是一个名义的问题,给不给的没有太大的区别。 甚至有的时候朝廷还巴不得前线将领在意这些。所谓人无完人,人太完美的了也未必是好事,朝廷忌惮的并不是喜好酒色财气的文武官员,那些什么都不喜欢的官员才会让朝廷真正感到害怕。 因为这是没有弱点的属下,一旦有一天他们变成了对手,就会无法抵挡。而从很大程度上来讲,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和偏好,这些对于酒色财气甚至兵马实权并不感兴趣的官员,真正觊觎的恐怕就是那最高的位置了。 不过这只是在大多数情况下,而偏偏现在南陈的皇帝是陈顼,作为一个“得位不正”的皇帝,陈顼除了性格多疑之外,对于有心怀不轨的臣子也是很敏感,显然现在樊猛这样以半逼迫的形式索要整个淮南的指挥权,恐怕会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萧摩诃轻轻松了一口气,按照李荩忱这么一说,确实陈顼不答应的可能性很大。 不过很显然李荩忱并没有因此而感到轻松,他一边思考,一边缓缓说道:“陛下就算是不会拒绝,肯定也会有所不满,到时候必然不会让樊猛真的称心如意,这对于陛下来说,可以称之为‘心满意足’,但是对于我们未必是好事啊。” “世忠,你这又是未必是坏事、又是未必是好事的,所以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萧世廉顿时有些不满的说道,他不喜欢这种弯弯绕的勾心斗角,此时自然也听得云里雾里。 第一百八十八章 无人 “世忠,你是说樊猛一旦受挫,很有可能对我们心怀怨恨?”萧摩诃倒是明白过来,皱眉说道。 带着凉意的江风顺着敞开的窗户灌进来,鼓动着三个人的衣袖,桌案上的纸张文书也在哗哗作响。这突如其来的江风让三个人都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不过他们这个寒颤并不是因为江风的冷,而是因为心头的震动。 如果樊猛没有从朝廷那里拿到对整个淮南的指挥权,很有可能对陛下而或者萧摩诃怀恨在心,认为是萧摩诃在从中作梗,到时候甚至不用谁去撮合,樊猛都会和陈叔陵越走越近。 之前萧摩诃就担心樊猛会站到陈叔陵那一边,只能寄希望于樊猛还会考虑整个家族,但是现在一旦陈顼亲自推动,恐怕就难以预料了。 “事不宜迟,现在就请将军修书一封,送往东宫,让沈公他们择机处理,”李荩忱沉声说道,“我们现在已经在大江上,等会儿就会过建康府,建康府再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恐怕就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知道的了,所以只能看沈公他们的了。” 萧摩诃点了点头,这一次萧摩诃率军西征,一旦取得成功,就意味着南陈的军事力量绝大多数都会落入东宫的掌控之中,所以东宫上下对这一场西征很是重视,否则之前负责训练新兵的右卫将军、太子卫率毛喜也不会甚至连家都不回,吃住都在军营。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沈君高他们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不需要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跟着征战沙场,只需要他们在建康府应对好一切的威胁,所以萧摩诃相信沈君高他们应该对于扬州刺史下一步有可能的动作会有所准备。 现在萧摩诃率军远征,就算是建康府真的有什么事,正如李荩忱所说,他们也顾不上了。 “这一次只是不知道陛下会如何应对了,”李荩忱斟酌着说道,“我们无论再怎么准备,这个才是关键。” ——————————————- 建康府皇宫,御书房。 自从樊猛的奏章送过来之后,陈顼就一直未曾动笔,他的目光飘忽不定,时而落在奏章上,时而落在那舆图上,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樊猛的要求很简单,也很明确,陈顼在成为皇帝之前,是征战沙场的将军,樊猛这点儿小心思他不可能看不出来。但是现在陈顼依旧在纠结和犹豫之中。 他不清楚樊猛的这个要求之中,到底是野心更多一些,还真的只是对于权力的热衷更多一些,如果是后者便很好,但如果是前者,陈顼就必须要掂量掂量了。 陈顼是武将出身,前半生也是在沙场上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对于这樊家一点儿都不陌生。樊家世代将门,这三代更是一代比一代的成就高,甚至到了这一代已经不再局限于一个人,樊毅和樊猛是樊家耀眼的双子星。 但是有的时候兄弟两人都很出色,未必是一件好事。 如果樊家在整个朝中有影响力、有兵权的单单只是荆州刺史樊毅,或者都督梁郡军事樊猛,陈顼都不会觉得有什么需要特别关注的,但是现在这两个职务都在樊家手中,单纯一个或许不算什么,但是两个加在一起就足以让陈顼感到担忧。 樊家一步步走到今天,到底是只凭借运气,还是说他们也早就有详细的谋划,只是陈顼没有察觉到罢了? 纵观朝廷上的世家,徐陵的徐家、吴明彻的吴家等虽然都是代代相传的大世家,而且到了他们这一代都走到了巅峰,但是现在看来无论是徐陵还是吴明彻的子孙,都不怎么争气,而且两家都是人丁单薄,想要在未来继续保持今日的辉煌,恐怕不太可能了。 而这樊家子嗣不少,兄弟两人又都很出众,樊家现在来看只是一个粗鄙的武人世家,但是见识过太多世家起起落落的陈顼清楚,假以时日,樊家肯定不可限量。 到时候威胁的可就是他陈顼子孙的江山了。 所以从现在开始,陈顼就必须要做出什么来扼杀这个苗头,樊家可以为大陈所用,但是不能成为大陈的取代者。 这种帝王心术,或者说制衡之术,陈顼以当年三国的吴大帝孙权为榜样。能够以小小年纪坐上东吴共主的位置,最后成为三分天下之一的吴国大帝,孙权的本事谁都不能小觑。 而真正让陈顼佩服的,还是孙权能够在有生之年平衡吴地世家、淮南世家以及荆州世家,甚至在魏国和蜀国之中寻找制衡的策略, 事实证明,孙权的制衡之术是成功的,至少在他统治吴国的期间,虽然几次面临大兵压境的险境,整个国家都未曾分崩离析,甚至还一次又一次的展现出了团结之力。 缓缓睁开眼睛,陈顼喃喃说道:“制衡之术,制衡之术······” 他缓缓抬起毛笔,在樊猛的奏章上写下几行字:“该员应全力以防淮西之敌,不可因钟离之变而使我淮西无兵可防。” 思忖片刻,陈顼手撑着桌子喊了一声:“来人啊!” 并没有一点儿声响。 而陈顼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自己刚才就把所有的宦官都赶出去了,自己这么大点儿的声音,站在门口都听不清,更何况那些站在门外的宦官。 深深叹了一口气,陈顼并没有着急继续出声喊人。 算起来乐昌那个丫头自从上一次冒着雨闯进来过一次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人影了,一天到晚的也不知道在哪里,再也不像之前那样时不时就往御书房之中钻了。 对于那天自己的所作所为,陈顼多少有些后悔,但是他后悔的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而只是后悔自己或许应该用更平缓的语气和女儿把一切讲清楚。 不过或许那样乐昌更没有办法清楚的认识到一切,有的理解和认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有的。所以陈顼并没有责怪乐昌的意思,就算是乐昌至始至终都不明白,陈顼还会把她当做自己最心疼的女儿。 这些世道的黑暗,乐昌明白最好,不明白或许也并非坏事,就让她在自己构建的美好世界中度过一生,未尝不可。 而除了乐昌,好像徐陵也有些日子未曾进宫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孤家寡人 好像自从吴明彻和萧摩诃回来之后,自己和徐陵也有些疏远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一对在御书房前一起欣赏花开花落,无话不说、无话不谈的师友,更像是一对君臣,正正常常的君臣。 自己有帝王的威严,而徐陵似乎也开始恪守臣子之礼。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切都变成了这个样子。 陈顼想要挣扎和呐喊,可是却不知道应该挣脱什么,又应该去呐喊什么。那些曾经畏惧他的宦官们不见踪影,那些曾经亲近他的师友女儿也是愈行愈远。 现在的陈顼,虽然身后就是龙椅,虽然依旧拥有着在整个南陈说一不二的权力,却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孤家寡人。 刹那间陈顼想到了一句话。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而现在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来人!”陈顼竭尽全力,大声吼道,似乎只有这样大声喊出来,才能让他挣脱桎梏。到底是多年征战沙场的帝王,哪怕是上了年纪,这声音依旧中气十足、亮如洪钟。 脚步声匆匆,宦官和婢女神色着急的冲进来,见到陛下好端端的站着,方才松了一口气,不过旋即每个人脸上都露出忐忑神色。陛下不是龙体抱恙就好,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又有谁气到陛下了? 到时候少不了还是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先倒霉! “把这一份快报送去给梁郡樊猛。”陈顼低低喘息着,脸涨的有些发红,刚才那一声虽然洪亮,但是显然也依旧消耗了他不少体力。 毕竟今日的老皇帝,不是当年沙场浴血的骁将了。 顿了一下,陈顼摆了摆手,让那名上前接信的宦官止步:“还有即刻宣召······不,摆驾司空府!” 周围宦官都面露诧异神色,要知道陛下也已经有好几年未曾前去过哪位大臣的府邸了,而这些年破天荒第一次,竟然去的不是徐陵的府邸,而是吴明彻的府邸。 这些宦官久在宫中,多少都察觉到了什么,不过此时都是一个个低着头,谁都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 芜湖码头。 一艘艘体型庞大的战船整齐的排开,战船的桅杆上象征南陈的赤色旗帜迎风飘扬。东方的江面和青山都被晨曦渲染上一抹亮丽的色彩,晨光熹微中的大江,分外的宁静。 由萧摩诃亲自率领的大军是昨日下午从京口开拔,等到启碇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而船队经过一夜的前行,终于在破晓时分抵达了芜湖。 如此安排布置,自然也是为了尽最大可能借助夜色掩人耳目,毕竟从京口到建康府这一线,是南陈最为繁华所在,也是军事设施最为密集所在,人多眼杂,又是北朝一向关注的重点,所以夜晚行舟总比白天光明正大的走要强得多。 毕竟这一次军事调动还是少走漏风声为妙,否则真的提前让王轨或者尉迟迥等人察觉到什么风声而有所准备的话,恐怕这一战就更为艰难了。 因此当初在京口出发的时候,萧摩诃也并没有召开誓师大会,一来是因为这毕竟只是军队的一部分,二来也是考虑到为了尽最大可能避免引人注目。 而过了芜湖,继续向前就是江州,就算是北朝在这个时候知道了南朝大规模调动军队西向的事情,也来不及了。 “将军还在担心建康府的事?自从昨天我们告退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他。”李荩忱靠在栏杆上,凉爽的晨风吹动他的衣袖,壮阔的江天还有这庞大的舰队就在眼前展开,仿佛一张雄浑壮丽的画卷。 萧世廉耸了耸肩:“或许吧,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小事,要真的算起来,说不定还会牵扯到咱们这一战。” “你担心么?”李荩忱微微笑着说道。 萧世廉眉毛一挑:“你是问担心什么,担心那个该死的扬州刺史真的要给我们拖后腿,还是担心这一战能不能打赢?” “对于这一战某还是有信心的,某现在和将军一样,担心的还是建康府啊。”李荩忱显然并没有和萧世廉绕圈子的意思,干脆直接说道,“毕竟建康府的水······太浑了。” 回想起这几天在建康府经历的种种,显然萧世廉也是心有余悸,好在他们现在已经站在通往前线的战船上,暂时可以不去考虑这些自家人之间的龌龊相争。 伸手拍了拍李荩忱的肩膀,萧世廉看着眼前宽阔的江面说道:“之前你不是也说过么,现在再担心建康府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咱们都走到了这个地方,自然没有回头的可能,便先不管其他的,到战场上痛痛快快的杀一场吧!” “伯清此言可是正合我意啊!”身后传来裴子烈爽朗的声音,或许是同样因为离开了建康府那个尔虞我诈的地方,所以裴子烈的脸上也露出许久未曾见到的爽朗笑容。 萧世廉微笑着向裴子烈打招呼,而李荩忱则郑重的点了点头。 当务之急是拿下西梁,至于什么皇位之争,就让别人头疼去吧! ——————————————- “陛下光临寒舍,老臣有失远迎,还请陛下莫要怪罪。”吴明彻快步走下台阶,还不等陈顼近前,便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 无事不登三宝殿,陛下这些年可是少有出宫,这一次直接前来自己府邸上,虽然不知道陛下到底打着什么算盘,不过吴明彻也没指望能够有什么好事,所以还是小心对付比较好,免得又为自己招惹无妄之灾。 陈顼急忙搀扶一下:“司空快快请起!司空是我大陈元老,战功赫赫,又比朕年长,朕可当不起司空如此大礼。” 吴明彻对于陈顼半真半假的话不置可否,此时陈顼手都已经架住他了,他也没有别的选择,索性便顺势站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陛下请。” 不过陈顼却并没有着急走进去,反而将吴明彻上下打量一番,关心道:“朕观司空已可以直立行走,想来是背疮已然痊愈吧?真是可喜可贺,当真为我大陈之福也。” 吴明彻心中暗暗道了一声“大意”,只能含笑点了点头:“陛下此言差矣,臣不过一介老朽,区区病疾便困扰许久,若不是陛下恩赐良药,恐怕更是难以痊愈,臣如此不堪之身,当不起陛下之赞誉。” 第一百九十章 合适人选 吴明彻话虽然说得客气,但是这话里分明是在告诉陈顼,自己实在是年老,这一次侥幸背疮痊愈,谁知道下一次还会有什么,所以您若是真的有什么吩咐,还是另请高明吧。 当然吴明彻还有几分试探陈顼的意思在,若是能够让陈顼早开口,至少吴明彻从大门走到议事堂的这一段路上,还有充足的时间可以盘算和思考。 “司空过谦了,过谦了!”陈顼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吴明彻略微带着试探和表明自己态度的语气,微笑着说道。 吴明彻皱了皱眉,不过终究没有多说,只是在前面引路。 而陈顼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吴家府邸的布置,似乎他这一次真的只是来拜访吴明彻的。 刚刚引着陈顼走入大堂,吴明彻便开门见山的说道:“陛下日理万机,这一次想必是有事前来,还请陛下无须隐瞒,只要臣能帮上忙的,臣一定尽力而为。” “知朕者,司空也!”陈顼忍不住哈哈笑道,“好一个开门见山,司空还是当年战场上那所向披靡的大将啊!” 陈顼这句活说的有些奇怪,让吴明彻脸色微微一变。吴明彻自从上一次从吕梁率军归来,就已经明确表示过想要解甲归田的意思,只是陈顼并没有应允,而是让他继续担任司空,实际上还是主管整个南陈的军事。 毕竟算起来整个朝野也就只有吴明彻和淳于量这两个硕果仅存的老将,黄法氍以及徐度等有资格的老将都已经撒手人寰,而偏偏下一代萧摩诃等人还需要磨练,所以陈顼不得不用吴明彻。 也正是因为明白陛下只是需要有个人来镇场子,所以吴明彻当时对于陈顼的这个要求并没有拒绝,如果他一味的请辞,反倒是显得有些不识抬举了。 吴明彻不是那种性格刚直、认定了什么事情就决不回头的人,所以这样的妥协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 不过今日听陈顼这么说,吴明彻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位陛下还真是“有事而来”啊! “司空想必也看到忠武将军的奏章,司空以为应当如何处置?”陈顼一边在主座上坐下,一边不慌不忙的说道。 正在吩咐下人上茶的吴明彻怔了一下,他身为南陈的司空,总管全国军事,樊猛的奏章当然看过,此时自然没有装傻的必要,当即沉声说道:“钟离是我军在淮南重要的节点,钟离丢失则北周蛮夷向西可以进攻梁郡,向东可以进攻北徐州,淮南不可守矣!” “如此说来,司空觉得可以答应樊猛所请了?”陈顼不慌不忙的端起来茶杯,用杯盖轻轻拨动着水面上的茶叶,却并不着急喝,似乎吴明彻不回答,他就会这样等下去。 “然北周蛮夷在此时进攻钟离之可能,微乎其微。”吴明彻也意识到什么,斟酌说道。有一些话不能从他的嘴中说出来,否则就是祸从口出,所以最好还是诱导着陈顼来说,“樊将军在此时以奏章上朝廷,虽然可见其防范北周蛮夷之细心,但是也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陈顼微微颔首,抿了一口茶水:“那司空的意思,就是不用答应了?” 吴明彻皱了皱眉,这可不是某的意思,要是按照陛下您这么理解,那以后樊猛怨恨起来,某这锅岂不是背定了?当下里他沉声说道:“陛下是担心淮南防线过长,樊将军无暇顾及整一条防线么?” 没有想到吴明彻不但不接招,而且如此快速的反问回来,这一次倒是陈顼怔了一下,迟疑片刻,他还是确认的点了点头。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不用陈顼真的说出来,以吴明彻的精明程度,肯定也能揣摩到,吴明彻如此说,不过是给陈顼一个合适的借口和台阶罢了。 事已至此,陈顼自然也没有和吴明彻继续绕弯子的必要,吴明彻不过就是不想承担“祸从口出”的责任罢了,陈顼索性遂了他的意思:“淮南防线之漫长,司空要比朕清楚,因此朕觉得单单凭借樊猛,或许真的无法顾及整个防线,所以不知道司空还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或许可以和樊将军一起担负整个淮南的防务。” 顿了一下,陈顼放下茶杯,诚挚的看向吴明彻:“朕此次前来便是问计的,还请司空不吝赐教!” 吴明彻微微眯了眯眼,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陈顼不想让樊猛坐拥整个淮南的指挥权,自然而然就得派人前去分一杯羹。可是整个南陈现在将领不少,不过除了留在朝中诸如吴明彻这样的少数老人之外,其余都追随大军西征,甚至就连另外一员老将淳于量都去湘州坐镇。 因此现在朝中可用之将,少之又少。 也难怪陈顼会登门,这分明就是想要请自己出征坐镇淮南的意思啊。毕竟吴明彻虽然年迈,却是南陈军中第一人,也是一手拿下淮南的人,因此整个南陈恐怕没有谁比他对淮南更了解、在淮南军中的威望更高了。 更重要的是,恐怕也只有吴明彻坐镇钟离,樊猛才会不敢说什么,毕竟相比于吴明彻,他樊猛终究还是差了些。 吴明彻轻轻咳嗽一声,说句实话,这淮南吴明彻是真的不想再去了,归根结底他现在也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年少时候征战沙场落下的大大小小旧疾时不时都会出来折磨他,对于沙场征战,早在吕梁之战前,吴明彻实际上就有些厌倦了,只不过因为陈顼催促,所以他不得不率军出征。 这一次人都已经回到建康府了,吴明彻当然没有继续跑到淮南和王轨再斗智斗勇的欲望。 奔波一生,现在人老了,总归得歇口气了。 “陛下此来是问人,在老夫心中可以支撑淮南大局者,倒还真的是有一个,”吴明彻斟酌说道,“不知陛下可想知道?” “哦?且说来听听。”陈顼没有等到吴明彻主动请缨,多少有些失望,不过他也清楚,吴明彻这一次都已经回到家中,想要让他出征可没有那么容易,若是吴明彻真的有上好的人选,倒也不妨试试。 毕竟现在南陈将领正到青黄不接的时候,能够发掘出来几个优秀将领,也未尝不是好事。 第一百九十一章 决断 “飙猛将军陆子才,或许陛下只是听过他的名字,但是想必知道此人的兄长,陆兴世。”吴明彻不慌不忙的说道。 陆兴世是南陈大将陆子隆,表字兴世,生前任南陈荆州刺史、云麾将军,曾经在华皎叛乱的时候坐守孤城,最后坚持到南陈大军救援,和主力内外夹击,使得华皎大败,是一员少有精通于守城的大将,其性格稳重、不卑不亢,素来饱受尊重。 可惜陆子隆在八年前就撒手人寰,不过陆家子弟依旧在南陈军中效力,吴明彻说的这陆子才自然就是陆子隆的弟弟之一。 对于这个名字陈顼还是有印象的,而对于陆子隆,时隔八年他也是记忆犹深:“没有想到陆兴世的兄弟竟然都已经做到了飙猛将军,也算是对得起他兄长的在天之灵了。” 吴明彻也好,陈顼也罢,都是当年参与过平定华皎之战的,一个是主将,一个是以摄政王的身份坐镇湘州,所以对于这个以孤城力抗华皎和西梁的猛将甚是尊重,此时提到他的名字,两人心中多少都有些悲戚之意。 不知不觉得,九年光阴转瞬即逝,当年叱咤沙场的名将大帅,都已经垂垂老矣。 “也罢,对于这陆子才,司空了解多少?”如果说之前陈顼还有些犹豫,现在想到陆子隆,陈顼反倒是下定了决心。 吴明彻轻轻松了一口气,陈顼问出来这话,说明他心中已经查不多确定人选了:“陆子才追随老夫出战吕梁,曾经不小的功劳,而此人和乃兄性格相仿,都是稳重之人,或许令其进攻,尚会有所担忧,但是令其防御,陛下大可放心。” 陈顼缓缓点头,而吴明彻想起来什么,紧接着说道:“若是陛下对陆子才不放心,还可以调动犬子率军支援北兖州,犬子不才,但是镇守一方的本事老臣窃以为还是有的,这样樊将军在梁郡,陆子才在钟离,犬子在北兖州,有如此三员大将在前线,总比樊将军独立支撑来得好,可保防线万无一失。” “好,好,好!”陈顼霍然站起来,兴奋的拍了拍手,“司空所言,甚合朕心意!” 吴明彻轻轻松了一口气。他的儿子吴惠觉是南陈的员外散骑常侍,率兵屯驻南谯州,南谯州毕竟还是处于江北,距离淮南前线还有一定的距离,当初吴明彻奉命率军北上,陈顼特意下令吴慧觉接管其父的职责,主要负责淮南南侧各州的事务,以让吴明彻可以全心全意的北伐,也表示陈顼对于吴家的信任和倚重。 但是作为一员武将,想要建功立业,终究是要上战场的,只是在后面待着,就算是因为转运粮草、打造兵刃等同样有功劳,甚至也有可能因此而加官晋爵,但是未免会让人低看一眼。 现在吴明彻已经年迈,如果儿子还在后方得不到建功立业的机会,恐怕在很长时间里都只能在这个员外散骑常侍的位置上待着。或许这样的职务放在外面还不算什么,但是在京城中却是多如牛毛。 有句话说得好,乌衣巷的房檐上掉下来一块瓦,就有可能砸死个员外侍郎,由此可见京城中到底有多少各式各样的侍郎。 所以吴明彻此时也是有些私心,这个到淮南前线独当一面的机会,他当然不会白白的送给别人。陆子才是他的属下,吴惠觉是他的儿子,他们两人无论是谁能够升迁,对他吴明彻都是好事。 陈顼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他对此并未多计较,吴明彻本来就不是那种“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嫌”的人——或者换句话说,这世上这样的人终究只是少数——所以吴明彻肯定会举荐自己的亲人下属。 更何况吴明彻执掌大陈军队多年,门生故吏遍天下,要真的说军中和他没有一点儿半点儿关系的,反倒是少数。 同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陈顼对于南陈军中新一代将领的了解,本来就没有办法和吴明彻相比,否则也不会专门登门拜访,所以相比于无人可用,这样终归是好一些。 只要吴明彻依旧对大陈忠心耿耿,就算是吴明彻真的想要培养自己的子弟和下属,陈顼也没有非得阻止他的必要。 默默地看着陈顼上了马车,吴明彻轻轻呼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是把他给送走了。好在陈顼显然已经预料到吴明彻不会真的想要亲自披挂上阵,所以也没有强烈要求吴明彻出征的意思,这也让吴明彻轻松了不少。 不过自己这一次倒是把樊家给得罪了啊! 吴明彻苦笑一声,万事万物,有利也有弊,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到底是利还是弊。 他的目光在追随陈顼的马车消失在街角之后,缓缓转向东北方向。自己没有将钟离的指挥权交给樊猛,就等于断绝了樊猛和扬州刺史那边的联系,这中间意味着什么,吴明彻知道东宫里面的那几个老狐狸肯定也清楚。 这怎么说都是一个不小的人情,只要东宫那几个人不傻,以后肯定会回报的。 如此算来,用得罪樊家换来东宫的人情以及对陆子才和吴惠觉的历练,倒也不算个赔本买卖。 吴明彻静静的站在门口,老人的嘴角边掠过一抹笑容,不过相比于之前的苦涩,这个笑容更带着轻松之意。 ———————————————— 南陈,巴州,巴陵郡。 位于洞庭湖口的巴陵郡,又称巴丘,是大江中段的要塞所在。巴陵扼守洞庭湖之咽喉,想要从湘州、岳阳北上大江,都必须要经过巴陵,同样的道理,想要走湘州直驱江南,也要先经过巴陵。 这是从巴陵向南,而从巴陵向北,则窥探江北,东北侧的郢州、西北侧的江陵等大江沿线重镇,都在巴陵的震慑之下。当然换句话说,从九江到郢州,再到巴陵,最后经过江陵延伸到宜都的这一条珍珠串似的城镇集群,构成了整个大江中段防线。 古往今来,围绕着这几个节点,不知道爆发了多少大战,也不知道这一段大江中有多少白骨累累。 第一百九十二章 巴陵 PS:想要在下个月上架,为了在上架后的几天有足够的存稿,所以这几天的更新可能会少一些,还请见谅 然而这一条关乎南朝安危的防线上,将领这个节点却是一直控制在西梁的手中。 这也是为什么南陈一直将西梁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只要西梁还存在一天,南陈就不得不在巴陵、湘州、宜都等地布置重兵、节节布防,以防敌人从江陵渡过大江,威慑南陈西部,甚至整个南陈腹地。 也正是因为长期有大兵屯驻的原因,所以南陈在巴陵到岳阳一线都有修缮完整的营房屋舍,而且经过几代的经营囤积,粮秣兵刃更是充足,否则九年之前吴明彻也不可能在内有叛乱之华皎、外有虎视之西梁北周的情况下,轻而易举的取得一场场大捷。 因此虽然这一次出征算起来准备的日子也不过月余,萧摩诃却并没有对粮秣和兵刃等问题感到担心。 巴陵大营虽然比不上京口,但是毕竟也是南陈国内数一数二的屯兵之处,近来原本的驻军都调动到了宜都一线,由樊毅统一指挥,对江陵的侧翼发动佯攻。 因此当萧摩诃率领水师舰队抵达的时候,整个巴陵大营都是空荡荡的。 “鲁兄许久不见啊!”萧摩诃微笑着冲着站在营寨外迎接的身影一拱手,“鲁兄之阔达风采,真是不减当年!” 站在萧摩诃前面的汉子身高八尺,长得魁梧异常,正是南陈平西将军、郢州刺史鲁广达。看到萧摩诃,鲁广达急忙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左卫将军前来,末将有失远迎,还请左卫将军恕罪。” 看着这个耿直的汉子,萧摩诃不由得一笑:“鲁兄客气!你我既然曾并肩作战,有袍泽情谊,此时兄弟相称呼便是!” “萧兄此言,合末将心意!”果然如萧摩诃所说,鲁广达还真是阔达之人,当下里一拱手,还真的和萧摩诃兄弟相称,不过要让他叫萧摩诃一声老弟,这胆量还是没有的。 顿了一下,鲁广达笑着说道:“末将奉淳于将军之令,率所部万余将士从郢州前来支援左卫将军。贪得路程短,所以侥幸萧兄之前赶到,以后咱们这么多弟兄,就听萧兄吩咐了!” 听到鲁广达这么说,李荩忱等人都是怔了一下。虽然淳于量是作为偏师主帅,但是他毕竟是和吴明彻并为朝中硕果仅存的两员大将,所以萧摩诃也没有指望能够调动淳于量,只要淳于量能够按照陈顼的旨意,老老实实的守住郢州就可以。 此时怎地这淳于量还主动将原本应该归属他调遣的郢州兵马调动给萧摩诃呢? 而鲁广达见包括萧摩诃在内,脸上都有诧异神色,急忙解释缘由。 原来有老将淳于量亲自率军坐镇郢州,威慑襄阳的尉迟迥,所以身为郢州刺史的鲁广达倒是变成了闲人。 淳于量征战沙场多年,如何看不出来这一员猛将的憋屈,在加上萧摩诃作为主攻,麾下兵马应该是多多益善,所以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干脆让他带着本部兵马南下前来巴陵,听候萧摩诃的调遣。 正好萧摩诃多年未曾到这巴陵前线,对于这里的情况颇为生疏,而萧摩诃身边的将领,任忠等人也是一直追随吴明彻在淮南,至于萧世廉和裴子烈等子侄晚辈更是根本没有来过此处,更不要说了解了。因此鲁广达此时过来,倒是解决了萧摩诃这个麻烦,倒是颇有一种雪中送炭的感觉。 明白了此间的曲直,萧摩诃微笑着点了点头,而李荩忱、萧世廉等人则神情各异。与其说这淳于量是性情中人,倒不如说他把整个官场看的清楚。既然现在是萧摩诃得宠,那么自然就没有和萧摩诃闹别扭的必要,这根本就是自找苦吃。 所以这个顺水人情淳于量做得痛快,而且他也知道,萧摩诃肯定不会白白欠着这个人情,更何况换句话说,萧摩诃只要不为难他,实际上就是给他面子了。 毕竟淳于量出马坐镇郢州,只是作为起到威慑作用的偏师,真正上战场的可能性很小,而淳于量身为车骑将军,对于功勋也没有多少追求了——功劳再大,上面还有一个吴明彻压着,除非吴明彻病退,否则他淳于量就是这样了。 所以淳于量只求萧摩诃不麻烦他,他自然也会好好的帮萧摩诃守住郢州,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最好不过。而往深处说,淳于量如此做,不过也就是为了不参与到南陈朝中各党派的斗争中罢了。 毕竟一旦他听从萧摩诃的调遣,少不了会落下个东宫的标记,而如果他不听从,自然也跑不了是扬州刺史的人。所以这萧摩诃的调遣不来,才是最好的。 “还真是个会算计的老狐狸。”萧世廉愤懑不平的低声说道。 李荩忱微笑道:“世间众生,皆有自保之手段,淳于将军如此做,也不过是不想牵扯到这旋涡中罢了,对于我们来说,也不想看着这么一个人物插足进来,所以这样岂不是很好。” 萧世廉皱了皱眉,终究没有说什么。原本以为这一场大战可以痛痛快快的杀上一场,谁曾想到这还没有到战场上,就已经被朝廷内外的勾心斗角给影响到了。 “伯清何须挂怀这些,淳于老将军有他的顾虑也在情理之中,现在他主动想要脱身事外,对我们也未尝不是好事,”裴子烈正色说道,“咱们只需要好好的把我们需要做的做好便是。” 而前面鲁广达在和萧摩诃寒暄几句之后,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引萧摩诃等人走入军营。 一张巨大的舆图悬挂在中军大帐的一侧,而鲁广达一边侧身让开通往主将位置的道路,一边郑重说道:“这是九年前陛下亲临荆州前线时候着人绘制的舆图,也是现在我们所有的最为详细的舆图,末将刚才已经在舆图上对最新的敌我兵力调动做出了标记,将军请过目。” “哦?”萧摩诃的脚步顿时停下来,并没有着急走向那个属于自己的位置,而他这个动作也让鲁广达眼中一亮。 萧摩诃并没有注意到鲁广达的神情,径直把目光投在那一张舆图上。而裴子烈、李荩忱等人也随之看过来。 这一份舆图上的“御笔”两个字以及微微泛黄的图卷说明鲁广达所说不错。九年前的舆图此时此刻摆在所有人的面前。 这舆图上用朱砂笔标注的西梁之地,是南陈九年前的遗憾,也是九年来的梦想。 第一百九十三章 敌我 毕竟南陈这一次也是举国出兵,除了淮南前线的一部分留守军队之外,国内的可战之兵都在调动,甚至包括吕梁之战后才开始招募和训练的新兵都在转移。 这么大的动作,北朝那边自然也不是睁眼瞎。战争情报的及时在某一种程度上来讲,完全可以决定胜利与否,所以三百年的对峙,早就让南北朝双方构建起了完善的情报刺探体系和网络,尤其是在一些兵家必争之地,双方斥候和探马必然是人数众多而且无孔不入。 萧摩诃也没有想着真的能够隐瞒到什么时候,恐怕当大军从京口开拔的时候,北朝的探子就已经嗅探到了风声,而当庞大的船队出现在芜湖码头外时,大军的去向已经不言而喻。 因此看到舆图上北周和西梁的军队同样有所调动和防备,萧摩诃并没有感到意外。 “宜都那边荆州刺史已经和西梁人有过交锋。”鲁广达伸手向舆图的西侧一指,那里的标注显然要比舆图上其余的地方都要密集,显然双方已经打得火热。 萧摩诃等人也敏锐的捕捉到了“交锋”这个词,这个词的出现往往意味着双方的交手已经不再局限于斥候和探马——在平常日子里双方的斥候也有不少摩擦甚至冲突的时候,所以鲁广达肯定不会刻意强调——而是真真正正的有所交手。 “战况如何?”萧摩诃沉声问道。 鲁广达伸手在两个经过涂改的地方点了点:“荆州刺史率轻兵疾进,成功拿下了西梁在宜都城外设立的几处营寨,应该算是我们占了便宜。而西梁并没有想要反攻的意思,正在收缩兵力。” “这不是打草惊蛇么!”萧世廉忍不住皱眉说道。 听到这句话,鲁广达眉毛微微一挑,不过什么都没有说。而萧摩诃也并没有斥责萧世廉,面色阴沉的看着舆图。 毕竟萧世廉说的很有道理,作为偏师主帅,荆州刺史樊毅的主要责任就是佯攻,而他还没有接受萧摩诃的命令,就首先发动进攻,给人一种他是前锋而不是偏师的感觉。 而樊毅率先进攻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他身为荆州刺史,常年镇守此地,对于这里的山川地势更为熟悉,所以根本没有必要等候大军的统一行动,另外率先发动进攻也有利于将西梁的注意力吸引到宜都这边,反倒是给萧摩诃创造更多的进攻机会。 不过这都是在樊毅不断进攻的前提下,现在樊毅只是扫清了宜都城外无关轻重的几个小营寨,便再一次按兵不动,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架势,正如萧世廉所说,可不就是“打草惊蛇”。 这等于是告诉了西梁,樊毅的任务就是震慑和威胁,根本无需过分担心,只要全力应对萧摩诃的主力便是。 这个樊毅还真是上来就给了一个下马威。李荩忱叹息着摇了摇头,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樊毅身为荆州刺史,却只能率领偏师,而樊猛在淮南想要获得钟离一线指挥权的事情也被陛下否决,身为樊家的家主,接连受挫的樊毅肯定想要发泄一下。 而樊毅直接向陈顼表达不满,肯定是不可能的,樊家就算是再强大,终究只是一个陈顼随手就可以捏死的蝼蚁,只要樊毅还有一点儿脑子,就不会真的向陈顼诉苦,因此他的仇恨和报复自然而然就转移到了萧摩诃的身上。 谁都知道现在南陈举国进攻西梁,而西梁弹丸之地,在没有北周的保护下很难自保,所以这是一场十拿九稳的大战。萧摩诃取得最后的胜利在所有人看来都是轻而易举的,因此包括陈顼在内,所有人在乎的肯定都是萧摩诃会取得什么样的胜利。 是诸如当年吴明彻平定华皎、进攻淮南时候的大胜,还是后来吕梁之战前半段的惨胜。这中间就有了很大的区别,对于南陈,进攻一下小小的西梁还取得惨胜,那就和失败没有什么区别。 就算是萧摩诃有拿下西梁的功勋,他也必须要对自己付出的代价而负责。因此现在樊毅所做的,就是给萧摩诃添堵,只要萧摩诃的进攻不顺利,那么他报复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事情到如此地步,就算是一向为人稳重冷静的裴子烈,脸色也有些阴沉,无论如何大家都是南陈将领,樊毅如此做根本就是在公报私仇,甚至可以说是在拿着南陈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 也难怪刚才鲁广达说到这宜都战局的时候,多少有些犹豫。 作为九年之前曾经并肩作战过的战友,鲁广达自问对萧摩诃的脾气还是了解一二的,萧摩诃虽然随着年长愈发沉稳,但是从骨子里还是那个脾气火爆、总是喜欢带兵横冲直撞的猛将,所以这样的事实说出来,很有可能会引起萧摩诃的怒火,甚至会直接令人传令呵斥樊毅。 主将刚刚到达前线就和副将闹矛盾,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过好在萧摩诃只是眉头紧皱,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走向自己的椅子,这也让鲁广达不由得悄悄松了一口气。 看众将都分次站好,萧摩诃冷声说道:“宜都距离巴陵还有一段路程,加之江陵前扼大江,阻断水路,因此消息来往不便,本帅也不好对荆州刺史指手画脚。既然宜都已经开打,说明荆州刺史也应该心中有数,那便让他放手去打,毕竟只要大家都不违背陛下的旨意,这一战相互配合,必然可以拿下西梁。” 萧摩诃如此说,算是彻底放弃对樊毅的管辖。从现在看来,这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反正事已至此,萧摩诃也不指望樊毅能够多做什么,剩下的路还是由他自己亲自来走比较放心。 “遍览(鲁广达表字)兄既然已说其一,不妨再说其二,宜都那边我们清楚了,江陵这里呢?”萧摩诃紧接着看向鲁广达,对于鲁广达的信任不言而喻。 鲁广达急忙颔首,萧摩诃自从军营门口便多次主动示好,樊毅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但是他可不会轻易放弃这一次追随萧摩诃征战沙场的机会。 第一百九十四章 江陵总管 当然,对于萧摩诃来说,鲁广达的主动相助自然也是求之不得。萧摩诃出身寒门,人脉本来就没有办法和出身世家的人相比,而他这一次又是第一次以主帅的身份领兵作战,最需要的就是熟悉荆州一线情况的人帮忙。 现在来看最佳人选荆州刺史樊毅是指望不上了,但是鲁广达久在荆郢驻防,倒也不差。 对此李荩忱和裴子烈等下属也是轻轻松了一口气,萧摩诃显然也在改变,虽然他的改变怎么看都有些生硬,比如一路上过来未免对鲁广达过于客气了,但是至少说明萧摩诃对于自己的不足很清楚。 更重要的是,萧摩诃现在身为南陈军队的主帅,又是这一次西梁之战的主将,就算是他不主动伸出橄榄枝,也会有很多人前来投靠,这和之前萧摩诃作为武毅将军的时候当然要好了很多。 鲁广达沉声说道:“整个西梁现在还有江陵,也就是南郡,以及北侧当初北周拨给其的武宁郡(今湖北钟祥西北)、漳川郡(今湖北当阳)三郡,三郡名义上归属西梁,但是实际包括郡守的任命以及军队的调遣,都要请示北周,除了有少量西梁军队驻扎之外,并无威胁,甚至可以直接看作是北周的地盘。” 鲁广达紧接着在巴陵北方一指:“而在巴陵北侧,便是归属于北周的复州沔阳郡,不过由于沔阳郡向前突出,是北周在沔水下游南侧唯一的州郡,加之和西梁接壤,因此一般是西梁派兵屯驻。简而言之,我们主要进攻的郡府有二。” “江陵、沔阳!”鲁广达顿了一下才说出这两个名字。 掷地有声。 在舆图上,江陵和沔阳两个地方被明确的标注出来,而鲁广达沉声说道: “九年之前和我们作对的北周江陵总管田弘、西梁柱国王操以及李广、许孝敬等人都已经过世,现在主持整个江陵防卫的,还是以北周的江陵总管、老将陆腾为主帅,以西梁将领马武等人为副手,按照惯例,陆腾亲自坐镇江陵,麾下节制西梁和北周军队大约三万人,而在沔阳前线驻扎的则是马武。” 萧摩诃点了点头:“这个陆腾也算是‘老朋友’了,没有想到这一次他竟然又回到了江陵。” 鲁广达不由得苦笑着说道:“是啊,我们也是这两天才收到的消息,宇文邕到底是不可能真的将江陵这么大的一个缺漏明明白白的呈现在我们面前,因此他特意将已经回京叙职的陆腾调了回来,多少也有不放心尉迟迥独自支撑整个荆襄的意思。” “这也在情理之中,”萧摩诃摩挲着下巴轻声说道。宇文邕虽然年轻,但是却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进攻突厥固然重要,但是防范南陈自然也不可能随之放松,若是宇文邕对于西梁这个最重要的小弟不管不问,那才是有问题的时候。 这也不是南陈第一次和陆腾打交道,对这个北周老将,萧摩诃也算是了解。陆腾也算是从北魏到北周,经历过北朝东西分分合合变乱,时至今日硕果仅存的老将了,本来陆腾都已经从江陵总管的任上返回京师,结果谁曾想到宇文邕还是将他派了回来。 江陵总管是北周专门设立的这一个职务,其目的不言而喻,就是派出一员经验丰富的大将坐镇西梁都城江陵,对西梁军队的作战提出建议,甚至还有直接指挥权,当然更重要的还有就近监督西梁。 除了可以随意调动西梁军队之外,江陵总管的麾下还有大约几千人的北周军队,这些士卒只听从江陵总管的命令,随时可以以江陵总管所属军队的身份投入战斗,而不用考虑自己的身份。 这也应该算是北周在无奈之下弄出来的一种制度,其目的自然就是为了能够在南陈对西梁发动进攻的时候随机应变,毕竟西梁至少在名义上还是一个独立的王朝,是曾经的南梁合理合法的继承者,因此北周为了西梁的稳定,是没有理由在西梁境内大规模屯驻军队的。 这一支军队的作用便在于拖延时间。 九年前那一场大战中,时任江陵总管的田弘便是利用这一支军队掩护西梁皇帝萧岿等人撤退到纪南城,而自己和王操率众死守江陵,利用江陵坚固的城防和吴明彻周旋,最后成功拖延到援军到来。 正是因为拥有对整个西梁军队的实际指挥权,以及拥有一支颇为精锐的直属队伍,所以江陵总管的存在就变得不容忽视。 而李荩忱也微微皱眉,宇文邕考虑之周密,也确实出乎他的意料,自己依托历史的真实方才找到的北周疏漏之处,竟然也被宇文邕想到了,只不过宇文邕手中的可用之兵主要还是集中在王轨的手中,由王轨率领屯驻淮北——归根结底淮北才是南陈一向的主攻方向,所以就算是宇文邕猜测到了什么,也不会以淮北的安全去赌博。 这个赌,他打不起。 因此宇文邕只是调遣陆腾前来防守江陵的决定,怎么看都有些虎头蛇尾,而正是因为这虎头蛇尾的决定,让南陈照样可以从容进行自己的进攻。 毕竟陆腾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人,面对南陈的大军,或许他可以阻碍,但是没有办法彻底阻挡。 果不其然,鲁广达对于陆腾并没有太多的恐惧,直接向下说道:“而在沔阳,大约还有西梁的五六千人,其中多数都是新兵,西梁显然也没有打算对沔阳抱有太大的幻想,毕竟沔阳无论是从城池大小、城墙高低以及粮秣兵刃储备上,都没有办法和江陵相比。” 对沔阳萧摩诃的印象实际上并不深,当年这些位于江陵外围的城池在吴明彻兵锋下几乎可以说是望风而降,西梁真正难啃的骨头到底还是在江陵。 “斥候现在都在什么位置?”萧摩诃紧接着问道。 鲁广达急忙回答:“斥候和流星探马早早地就放出去了,否则我们也不可能对这一线摸排的这么清楚,不过之前弄得清楚,多半是因为西梁并没有太多戒备,现在再想知道其兵力调动的细枝末节,恐怕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将令 斥候战对于获取信息手段并不发达的古代来说,本来就是不可或缺的环节,甚至在很多时候,奉命探查敌人情报的斥候,都是军中最精锐的老卒,也只有他们拥有的对于战场的敏锐以及丰富的经验,才能够很好的完成斥候的任务。 好在萧摩诃还不用对斥候战过于担心,因为鲁广达麾下的精锐斥候一点儿都不少,而且相比于萧摩诃麾下,显然对于整个荆州,尤其是江陵一带的情况甚是熟悉。 斥候和探马的问题解决了,剩下的就是大军进军的问题。 萧摩诃缓缓伸出手抽出来第一个将令,而周围的将领们此时都下意识地挺直腰杆,一道道目光之中带着灼热的火焰。 再多的准备,再多的口号,到头来就是为了等候这个时刻。 而萧摩诃轻轻摩挲着并不大的令牌,这实际上也应该算是他以整个南陈大军统帅的身份,在战场上发出的第一个将令,而这一枚将令的发出,也意味着这一场南陈等候了九年的大战,将要拉开帷幕。 “鲁广达听令!”萧摩诃毫不犹豫的第一个喊了鲁广达的名字,“你率领本部兵马,同本帅一起进攻江陵!” “末将遵令!”鲁广达急忙应道,他的脸已经涨得通红,显然甚是激动。萧摩诃的第一条将令就给了他,是对他的信任,也是对他能够建功立业的期待。 “任忠听令!” 老将任忠要比鲁广达稳重,大步走出来一拱手:“末将在!” “你率领本部兵马进攻沔阳,尽最大可能阻挡马武,迫使其难以支援江陵!”萧摩诃朗声说道,“同时若是拿下沔阳,立刻整军北上,掩护我军侧翼,以防尉迟迥猝然发难!” “诺!”任忠郑重一拱手。 虽然在郢州已经有淳于量坐镇,但是显然萧摩诃也没有打算将一切都寄托在淳于量的身上,诸如淳于量这样的老臣,到底有着怎样的心思,萧摩诃也捉摸不清楚,所以索性不去捉摸,干脆直接将任忠安排在沔阳,有任忠这一员淮南军中大将掩护侧翼,萧摩诃也能放心。 “裴子烈!”萧摩诃紧接着下令。 没有想到萧摩诃竟然会喊到自己,裴子烈急忙站出来:“末将在!” “你率领本部兵马,北上走公安、松滋伺机渡江,进攻江陵侧翼,你们是在大陈之土地上行军,动作应该比本帅快,所以你们先尽可能骚扰敌军,迫使其不得不分心西向,为本帅创造机会。”萧摩诃沉声说道,“此事责任重大,万万不可轻忽!” 顿了一下,萧摩诃紧接着看向萧世廉和李荩忱:“伯清、世忠,你们两个也跟着大士一起!” 萧世廉和李荩忱都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萧摩诃的意图,萧摩诃这是真的没有把希望寄托在樊毅身上,所以索性把扰敌的事情也自己包圆了。 至于李荩忱他们三人前去,一来是为了对于他们三人的锻炼,二来他三人应该是萧摩诃麾下配合最为密切的三个人了,这种作为偏师吸引敌人的事情可不是一个人就能够轻松完成了,人多一些显然保险。 “末将遵命!”三人同时向前迈出一步,齐声说道。 萧摩诃点了点头:“其余将领,追随本帅进攻。” “诺!”众将一齐应道。 而萧摩诃声音猛的抬高,手向着舆图一指:“灭西梁!” “灭西梁!”裴子烈大吼一声。 “灭西梁——”包括任忠和鲁广达等南陈将领同时振臂高呼。 九年的等待和憋屈,他们现在距离实现这个梦想已经越来越近,就算是老将,此时也觉得热血澎湃喷涌。在这一刻他们仿佛不再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而是一员战将。 嗅到血腥味就热血沸腾的战将。 ————————————————- 尘土飞扬,正在操练的士卒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声。一队队脸上满是汗水和尘土的将士快步从李荩忱他们身边跑过。越是大战将临,各级将领越是不敢放松。 虽然上一次吕梁之战过去时间不长,但是毕竟那算不上一场胜仗,就算是说自己在这其中有多少功勋,也未免难以开口。而如今这一场大战却不同,南陈占着很大的胜率,大家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才能最快的击垮敌人。 这是赤果果的功勋和奖赏摆在面前,将领们自然也都卯足了力气,想要趁着这个难得机会好好地杀上一场,因此对于士卒的操练自然也愈发的上心。 “左卫将军这是准备把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李荩忱笑着说道,“任忠将军在东,我们在西,分明是没有打算考虑淳于老将军和樊刺史。” 萧世廉无奈的一摊手:“樊毅在宜都如此打草惊蛇,分明就是没有安好心,咱们要是信任他,最后都有可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至于淳于老将军,虽然信是信得过,但是毕竟也上了年纪,所以爹爹如此安排,更为稳妥。” “没有想到咱们大公子这一次想得清楚。”裴子烈忍不住笑道。 萧世廉哼了一声:“这么简单的道理如何想不清楚。” “道理是简单不假,但是真的要做起来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李荩忱苦笑着轻轻拍着手掌心,“这一支偏师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而且咱们的敌人可是相当的多。” 萧世廉和裴子烈对视一眼,心中都是微微一沉。作为偏师,他们却要先于主力抵达战场,然而他们三人加起来也就是三千多兵马,根本不可能和江陵守军硬碰硬。 更重要的是,正如李荩忱所说,他们所要面对的敌人相当多,不只是有江陵的西梁军队,还有位于宜都的樊毅,虽然樊毅是南陈的将领,但是无论是谁都没有打算把他当朋友。这样随时都有可能把你的后背暴露给敌人的“朋友”,还是不要的好。 另外他们此次前去江陵,并不是在巴陵渡过大江,而是走公安、松滋一线,这几座都是南陈在大江南岸的重镇,也是樊毅多年苦心经营的防线节点,负责守卫的都是樊毅的亲信将领,所以怎么和他们打交道都是一个问题。 因此可以说萧摩诃是信任他们,也是在考验他们。 第一百九十六章 先行 这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可能通过的考验,对此李荩忱他们心中有数。 这一支偏师怎么看都有些行险的感觉,一旦打赢了固然是大功一件,但是如果打输了,恐怕会影响到在场三个人甚至所有参与到这其中将领的仕途,毕竟在这么一场大战中,上来就打败仗可不是什么好事,至少会让人记忆深刻。 不过话说回来,萧摩诃为了能够做樊毅应该做而没有做的事情,又必须要派出一支偏师进行佯攻。毕竟江陵的城防、西梁军队对江陵的熟悉以及陆腾这个北朝老将的棘手,都让佯攻变得必不可少,否则就算是萧摩诃最后拿下江陵,免不了也是一场惨胜。 而在萧摩诃的手下,鲁广达是初来乍到,无论是让他去做先锋和敌人消耗,还是做偏师兵行险招,都不合适;而任忠毕竟是比萧摩诃年长的老将,再加上任忠为人稳重谦恭,让任忠去进攻沔阳以及防范尉迟迥显然更好。 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任忠只是服从萧摩诃的命令,但是萧摩诃也不清楚任忠的服从到底能服从到什么程度,毕竟之前他和任忠真的只是同僚的关系。 更何况萧摩诃如此年纪就走上这个位置,要说年长他许多的任忠心中没有一点儿想法,那肯定不可能,所以萧摩诃也不敢把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他。 除却这两人,萧摩诃麾下其余的杂号将军虽然也有不少,但是这么多人当中最熟悉还是裴子烈,所以让裴子烈前来也算是最佳人选。与此同时,裴子烈稳重有余、机变不足,所以让李荩忱和萧世廉这两个在战场上一向鬼点子不少的来配合也在情理之中。 “伯清、世忠,这一战你们有没有想好应该怎么打?”裴子烈声音颇为凝重,相比于萧世廉和李荩忱,作为主将的他显然压力更大。 “怎么打?”萧世廉无奈的说道,“我看最重要的是想想怎么才能不被打,并且坚持到爹爹率领大军赶到吧。” 裴子烈皱了皱眉,萧世廉平日里一向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这一次就连他都有些无奈,这一战难道真的就那么麻烦? 而李荩忱此时缓缓说道:“固然敌众我寡,但是我们如果真的只是在南岸大张旗鼓、虚张声势的话,恐怕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毕竟大军的动向是很难隐藏的,就算是我们真的能够用两三千人伪装成七八万人行军的样子,另一支大军的行踪也很容易被察觉。” 对此裴子烈和萧世廉都微微颔首,他们的哨探能够把北岸的情况摸排清楚,北周和西梁的斥候显然也有这个本事,就算是虚张声势,能够支撑得了一时半刻,但是想要支撑几天可没有那么容易。 “如此一来,我们必须得过江了。”裴子烈斟酌说道,“在江南岸弄出来再大的动静,估计陆腾也不会上当。” “不仅仅是渡江,”李荩忱嘴角扬起,“咱们还要认认真真的作为一支偏师,堂堂正正的和江陵守军好好较量较量。” “啊?”裴子烈和萧世廉都是一怔,以两三千人先于主力在另外一个方向渡江,本来就是一件行险的事了,按照李荩忱所说,甚至还要正面和西梁守军较量,这可不是打仗,而是自不量力的送死。 西梁和北周的军队虽然不多,但是无论是陆腾和萧岿也好,还是其余的西梁将领,诸如守卫沔阳的马武也罢,没有一个是好招惹的,李荩忱就算是初生牛犊,也不可能如此。 “不要忘了,咱们这一支偏师是顶替的谁,”李荩忱微笑着说道,“既然都已经帮他做该做的事情了,那就不妨也借一个身份用用。” 裴子烈顿时明白过来:“世忠你是说?” “如果是荆州刺史麾下的军队前来进攻,就算是只有两三千人,恐怕西梁那边也不敢小觑吧。”李荩忱冷笑着说道,“咱们索性就打着荆州刺史的旗号,某就不信陆腾敢置之不理!” “这······”萧世廉脸上顿时露出笑意,一拳捶在李荩忱的肩膀上,“世忠,还真是有你的!” 而裴子烈也松了一口气,正如李荩忱所说,或许一支来历不明、人数很少的偏师并不会引起陆腾多大的注意——毕竟有萧摩诃率领南陈主力当面,而两三千人也确实不够看的,甚至有可能连江陵城的外围营寨都拿不下来。 但是如果得知是樊毅的军队,恐怕陆腾就得换个思考方式了。 这两三千人杀到,十有八九只是先遣,谁知道樊毅背后还有多少人马跟着,要知道樊毅可是有林林总总两三万人马在宜都周围,这两三万人马足够威胁到江陵城,尤其是在陆腾和萧摩诃打的如火如荼的时候。 为了探查清楚樊毅到底是打着主意,陆腾少不了要对这一支人马多加注意,甚至还得派出足够的兵马封锁围堵,否则一旦让这一支人马轻而易举的进入江陵腹地,再和樊毅来一个里应外合,那整个江陵就危在旦夕了。 “没有想到他樊毅还真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裴子烈冷笑一声,“咱们就如此办!” 就在此时,脚步声匆匆响起,原来是陈智深带着另外几个幢将赶过来,显然他们也已经听到了消息,因此脸上多少都带着些担忧神色。作为偏师兵行险招,就算是陈智深这样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也未免有些担忧。 “参见几位将军。”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大家来的正好,某已经和裴将军、萧参军商量过了,有些需要准备的需要你们先去置办一下。” “商······商量好了?”陈智深一怔,看着李荩忱他们胸有成竹的样子,顿时觉得自己是不是听到了一个假的消息,而或者自己真的把敌人想的太强大了? 裴子烈也郑重点了点头:“没错,咱们下午就启程,先于大军开拔。务必记得多带弓弩箭矢,能要多少要多少,如果辎重那边不答应,就回报给我们,我们亲自去向左卫将军请示。” “可是弟兄们能带的东西毕竟是有限······”陈智深顿时作难的说道,“如果多带箭矢,恐怕粮草什么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 家书 PS:今天两更,第二更18点 “那就少带粮秣,咱们主要是在大陈的地盘上走,干粮用不了那么多。”李荩忱琢磨着说道,“我们从这里向北,一路上会经过公安和松滋两个重镇,必然不会缺少粮草。” 而裴子烈和萧世廉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 是啊,咱们可是在南陈的地盘上走,不过这更准确应该算是樊毅的地盘。就算是樊毅的人不想给,大家也可以以行军所需的理由强抢,到时候甚至还能倒打一耙。 虽然对于李荩忱的命令将信将疑,不过陈智深等人还是郑重点头,反正现在他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倒不如听从李荩忱他们的安排,或许还真的能创造什么奇迹也说不定。 看着陈智深等人离开,萧世廉沉声说道:“世忠,你有没有把握?” “没有。”李荩忱干脆直接的说道,倒是吓了萧世廉一跳。 裴子烈不由得苦笑一声:“你这个回答还真是干脆利落。” 李荩忱学着萧世廉习惯的动作,一摊手说道:“不过如果不尝试一下的话,谁知道会不会成功。只要咱们齐心协力,就算是这江陵是九幽黄泉,又如何不能走一遭?!怕它作甚!” “哈哈哈,说的好,正合某心意!”萧世廉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大声笑着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难道还真会怕了那樊毅、怕了那陆腾不成!” ——————————————- 所有将领都已经告退,整个营帐之中顿时宁静下来。 自从这些将领们走后,萧摩诃的目光就一直落在那舆图上,不知道他心中在想着什么。 “将军,让少将军带兵前去,是不是有些冒险,毕竟少将军······”一名中年汉子转身从屏风阴影之中走出来,他身材算不上高大,但是每一块暴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微微鼓起,显然是武艺高超、力量颇大之人,而他脸上有一道虽然不长但是很深的伤口,显然曾经在战场上死里逃生。 这汉子看上去也就是三十多岁的样子,他刚才所站的位置正好位于萧摩诃身后屏风和营帐中柱子相重合的地方,所以很难被人察觉到他的存在,不过他却可以轻松的透过缝隙观察外面的变化。 单单是从这位置的挑选上就能够看得出来,这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怎么,难道陈禹你担心伯清没有这个本事?”萧摩诃并没有回头,淡淡说道,似乎和这中年汉子讨论的并不是自己儿子的生死。 开口说话的这个中年汉子正是萧摩诃的亲卫统领陈禹,他从年少的时候就追随萧摩诃征战沙场,曾经三番五次的救过萧摩诃的性命,所以对于萧摩诃来说,陈禹与其说是一个下属,倒不如说是一个袍泽兄弟。 之前萧摩诃身在建康府,就是让陈禹代替他先行前往京口,大军的粮秣兵刃搜集当中,就有陈禹的一份功劳在。 可以说陈禹是这么多人当中对萧摩诃颇为了解的一个了,不过饶是如此,今天他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萧摩诃会如此放心的让萧世廉和裴子烈他们一起走松滋进攻江陵。 要知道这一支偏师的主要任务就是给主力大军吸引火力,任务重、时间紧不说,而且也是实打实的在搏命,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就算是萧摩诃本着锻炼萧世廉的目的,也不应该用这样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来锻炼。 “少将军天资聪颖、武艺过人,再加上电威将军和李小哥也都是年轻俊彦,属下肯定不是担心这个,只是······”陈禹是看着萧世廉长大的,作为一个出身世家的少爷,萧世廉吃喝嫖赌概不沾身,而且允文允武,也可以说是世家子弟当中的模范了,单纯说能力,陈禹肯定不会担心。 “某这一次让裴大士他们三个一并,一来是想要考验他们,二来也是给他们这个机会,”萧摩诃沉声说道,“他们三个年轻人虽然有的时候难免年轻气盛,但是毕竟都是聪明的小子,这一支偏师要求的就是有胆量打、有胆量冲,还要有随机应变的能力,环顾左右,某的麾下也只有他们能做到。” 陈禹顿时明白什么:“将军的意思是······” “他们是去给陆腾找麻烦的,也是给樊毅找麻烦的,”萧摩诃笑着说道,“让这几个年轻小子去会会樊毅,也不是什么坏事,就算是真的捅出篓子来,也可以轻松的解释过去,樊毅也算是三朝老将了,自然也不会太过和后辈为难。” “属下就不信李世忠和裴大士这几个小子能够闲着,他们肯定得弄出来点儿大动静。”陈禹皱眉说道,多少还是有些担心,初生牛犊不怕虎,谁知道这几个小子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更何况陈禹没有好意思说出来,要说搞事情的本事和积极性,少将军萧世廉也不遑多让。 “李世忠也好,裴大士也罢,也不是那种热血上头了就不管不顾的人,”萧摩诃摆了摆手让陈禹不用过于担心,“有的时候这些年轻人只有放出去了,才能知道他们到底有几斤几两,也让他们清楚,敌人有几斤几两。” “这······好吧。”陈禹见萧摩诃坚持,自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而萧摩诃沉声说道:“让他们放手去做他们的,咱们也得准备准备了,这一战看来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打啊。” 陈禹神情也不由得凝重了几分,樊毅、陆腾、萧岿,或是南陈,或是北周,又或是西梁,他们所要面对的**外外的敌人可是一点儿都不少。 ————————————- 李荩忱一身是汗的走进营帐,毕竟是初夏时节,天气已经有些闷热,绕着营地走了一圈,又看了一会儿士卒的操练,不出汗是不可能的。而李荩忱的亲卫李平也快步走进来,端着盆子和毛巾: “仗主,天气炎热,快点儿洗把脸擦擦汗吧。” 李荩忱点了点头,而李平想起来什么,指着李荩忱桌子上的一封信说道:“对了仗主,这是从建康府送来的信,属下不识字,不过听送信的说是怜儿小姐送来的,家书。” “怜儿的信?”李荩忱怔了一下,转眼看向那封信。 字体娟秀,不过有些潦草,正是怜儿的笔迹。 李荩忱久在军中,突兀间看到自家妹妹的笔迹,还真是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第二百章 公安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前世只是在课本上学到这首诗的李荩忱,没有想到自己到了这个时代,方才彻彻底底明白了这种情感。 大战才刚刚开始,距离结束尚且遥遥无期,或许是两三个月,或许是两三年,李荩忱甚至连一个大概的日子都没有办法给出。因此当看到这一封书信的时候,李荩忱多少都有些感慨。 不知道自己下一次看到家书的时候,又是在哪里,是什么时候? 生长在和平时代的李荩忱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这种刻骨铭心的痛苦,但是现在的他别无选择,不可能回头当懦夫,只有咬着牙继续向前走下去。 李怜儿识字不多,主要也都是当初李成教授给李荩忱的时候,她在旁边听着学会的,不过在这个时代,识字的女子本来就是凤毛麟角,多数都集中在权贵世家,像李怜儿这样的山野女子,能够识字本来就已经算不得了的事情了。 虽然家书之中只有寥寥几行字,不过李荩忱看得出来这些都是李怜儿自己写出来的,对于一个识字不过数百的女孩子来说,这些字甚至可以说是她认识的所有了。 “家兄见信,自家兄去后,怜儿日夜思念,恐家兄所在千里之外寒暖饥饱不知,又恐战场刀枪无眼,夜夜难眠。怜儿在建康府承蒙萧夫人照顾体贴,无须阿兄担心,惟愿阿兄可在沙场杀敌立功、不日凯旋。另望家兄见信则回,怜儿盼阿兄之信久矣!” 李荩忱缓缓的将这一封家书折好,重新塞入信封,然后郑重的装入自己的怀中,似乎只要这一封家书在,自己的心就能够永不停歇的跳动。 ——————————-- 夕阳的光芒洒在高大的城头,将半边城墙全都渲染成红色。站在城头的甲士面目肃杀,手中的枪矛直直的指向天穹,仿佛要把那越压越低的云朵刺穿。 这便是荆州重镇——公安。 公安东连汉沔,西接巴蜀,南控潇湘,北通襄豫,是大江咽喉、八方通衢之处,因此又称之为“天下孔道”,寓意无论从南到北,还是从东到西,都少不了要路过此地。 也正是因为这里是地理位置重要,所以古往今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此地原名“油江口”,“公安”这个名字则来自于三国,此处是三百年前刘备刘玄德赤壁之战时候屯兵所在,当时刘备官为左将军,因此取“左公在此安营扎寨”之意,命名为“公安”,当然也有寓意荆州这个刘备好不容易得到的大后方安定的意思。 之后由于江陵、襄阳等重镇往往掌握在南朝手中,南北朝时常沿着汉水而不是大江对峙,再加上南朝在东晋后期到刘宋初期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反倒是对北方保持着一定的优势——这从当时北伐屡屡杀入中原,而不是北朝南下杀入荆湖便可看出——因此公安此地反倒是落寞了一段时间。 不过后来随着西梁以江陵为都,南陈自然而然的开始重新重视公安、松滋等沿江城镇的防务,而这些城镇当中又以公安为重,甚至南陈荆州的治所都设立在了公安,只不过因为相比于公安,和江陵隔江相望的松滋以及西侧的宜都距离西梁更近,所以荆州刺史樊毅平日里一般都是在这两座城中来往,倒是这公安待的日子不多。 当然樊毅不在公安,也不代表着樊毅对公安不重视,平日里一向都是樊毅的左右心腹甚或者樊家的嫡系子弟留守公安,否则樊毅也不可能放开手脚来往于松滋和宜都。 这一次同样如此,樊毅亲自率军前往宜都,坐镇公安的正是他的侄子樊常,樊常官职并不大,只是一个中郎将,甚至还算不上杂号将军,不过因为主力都已经被樊毅带领前往宜都,善战之将也多数跟着樊毅一起去了,整个城中只留下了一千多兵马,留下樊常一个中郎将也在情理之中。 “这便是公安了?”李荩忱在城外一把勒住战马,看着不远处的城门,城头上象征南陈的赤红色旗帜迎风飘扬,而在陈字大旗的两侧,还有“樊”字旗帜一左一右,一个代表荆州刺史樊毅,一个代表此时公安的守将樊常。 “对,天下孔道,荆州公安,看此处前扼大江、四通八达,果然是一处通衢要道。”萧世廉手中马鞭一扬,笑着说道,对于这公安城他已经不是一次从书上看到,今日方才算是第一次见识,多少都有感慨之意。 裴子烈打断李荩忱和萧世廉:“这公安的城头飘扬的是樊字旗帜,说明守城的还是樊常。樊毅明摆了是不想要让我们好过,这樊常自也不用说。咱们应该如何是好?” “那还用说,当然是入城!”萧世廉兴致冲冲的看着公安城。 自从巴陵大营出来,这一支由裴子烈率领的偏师已经行军了一天半,为了赶路昨天晚上都没有可以寻找可以住宿的村庄,就是在野外凑活的。 当然换句话说,这里本来就是前线,长年以来奉行的都是坚壁清野的政策,和钟离等南陈在淮南前线的重镇如出一辙,想要在这周围找到一处两处村庄,那可就费劲了。 经过这一天半的颠簸折腾,虽然还不至于让这些强壮的士卒们累垮,但是每个人都是一般无二的风尘仆仆,眼睛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疲倦神色。 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找一个安稳的落脚地,好好的休息一夜。 而眼前这个公安城,显然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进城?”裴子烈顿时微微皱眉,毕竟樊常的态度现在还不知道。 而且对他们没有好感的可能性更大,而且为了尽最大可能不声张,他们开拔的时候都没有通知前面的城镇,因此很有可能樊常都还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此时如此大张旗鼓的进城,确定不会被樊常直接一通乱箭射下来?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没错,咱们就直接进城!” 一边说着,他一边看向裴子烈困惑的神情,不慌不忙的拍了拍身上的衣甲,又指了指裴子烈等人身后的旗帜:“咱们可是堂堂正正、如假包换的大陈将士,这公安城如何进不得,除非他樊常想要造反!” 第二百零一章 入城 看着逐渐明白过来的裴子烈,李荩忱正色说道:“而且咱们还有左卫将军的令牌,大士你官职还要比樊常大,他樊常不仅得开城门,还得好好伺候着,否则咱们可是有资格让他好看。” “如此说来,某的主意还是有可行之处的。”萧世廉顿时得意的说道,“某倒要看看,这樊常能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裴子烈翻了翻白眼,伸手直指前方的公安城:“走,进城!” ————————————- 所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自从今天早晨醒过来,樊常的右眼就一直在跳,跳的樊常心烦意乱。对于左眼和右眼的说法,他也心知肚明,所以总感觉今天有什么麻烦会找上门来。 不过这南陈的主力都在巴陵,西梁的大军也是在江陵和沔阳等地展开的,自家伯父樊毅也带着军队前去了宜都,按理说这公安城附近真的是他樊常老大、无人敢称第二,谁敢上门找不痛快? 好在这一天都平安无事,看着被夕阳染成血红色的天空,樊常也松了一口气,看来只是自己这些天担心江北战事,没有休息好罢了。 不过还不等他转身走下城门,一名传令兵便火急火燎的冲上来:“中郎将,启禀中郎将,东门外发现一队人马,打的是咱们大陈的旗帜,人数大约有两三千人!” “什么?!”樊常心中咯噔一下,没有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这一天樊常因为心中惴惴,所以一直在北面和西面城墙上巡视,毕竟这才是直面向江陵的方向,没有想到这人怎么会从东面过来,而且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来的竟然不是敌人,而是友军。 “他们是什么旗号?”樊常一边顺着城墙向东门走去,一边沉声问道,“某怎么不知道今天会有一支咱们自己人的队伍过来?而且从东面来的,难道是从巴陵那边过来的?” 面对樊常连珠炮一般的发问,那传令兵也是哑口无言,他不过是把这个消息送过来,哪里清楚具体的。 而樊常显然没有指望他,因为他很快就看到了这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虽然夕阳的余晖将一切都渲染上了红色,不过樊常还是认了出来那写着“陈”字的确实是南陈的旗帜,而在陈字大旗旁边,还有一面“裴”字旗帜,顿时他怔了一下: “难道是电威将军裴子烈?” 裴氏郡望出闻喜,基本天下裴氏文武都是闻喜裴家出来的,而闻喜裴氏毕竟是在北方,因此北朝的裴氏要远比南朝的多。整个南陈算起来姓裴的官员也不过七八人,而姓裴的将军则只有裴子烈这一个。 对于裴子烈,樊常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不能说陌生,无论怎么说裴子烈都是南陈最年轻的杂号将军,这些年追随在吴明彻身边,也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主儿,要是换做平时,樊常肯定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但是现在裴子烈分明招惹上门来了,他也得硬着头皮接待。 “来人,先把城门关了,以防有诈。”樊常沉声吩咐。虽然知道是友军,但是樊常也明白现在是在战时,所以一切应当小心为上。更重要的是樊常也知道,自家伯伯樊毅和萧摩诃似乎并不怎么友好,而裴子烈归属于萧摩诃麾下,这是朋友是敌人,真真假假的可就不好说了。 “来者何人?!” 看着原本敞开的城门竟然缓缓关上,裴子烈眉毛一挑,这说明这个樊常还是有戒备之心的,只是不知道这戒备之心是因为突兀出现的军队很有可能是敌人假扮的,还是因为自己是萧摩诃的麾下。 “大陈电威将军奉左卫将军之命,取道公安进攻江陵,请开城门!”一名嗓门大的亲卫策马上前,朗声吼道。 站在樊常身边的一名仗主低声说道:“中郎将,之前左卫将军的将令上确实说了由电威将军率领一支偏师,甚至这支偏师当中还有萧家的少将军和幕僚。” “裴子烈本来就是吴明彻和萧摩诃的人,萧家的少将军和幕僚跟着他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这样一来可就更不好对付了。”樊常紧皱眉头,毕竟樊毅和萧摩诃的矛盾还没有到完全公开化的地步,更重要的是两人之间就算是有矛盾和不满,现在也不是大肆爆发的时候。 尤其是在这大战期间,任何有可能阻碍南陈最后取得胜利的行为,都有可能被捅到陛下那里去。樊毅自己在宜都也就是做一些模棱两可的小动作,但是也肯定不敢明目张胆的拒绝萧摩诃的什么要求——当然从萧摩诃的将令来看,萧摩诃根本就没有指望樊毅。 樊毅尚且不敢,更不要说樊常了,毕竟荆襄战场现在是萧摩诃在领军,对于萧摩诃的将令,樊毅只有服从的份儿,而即使是从官职上说,裴子烈也要比他高。 似乎城下的裴子烈早就已经预料到了樊常不会开城门的可能,因此随着他将旗一动,身后的士卒快步跑动,展开队形,一道道目光带着凛冽杀气落在城门上。 “左卫将军将令在此!”裴子烈策马向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令箭,“如若不信,还请下城验取!” “开城门。”樊常咬着牙说道,“随某出城迎接!” 这裴子烈看上去好说话,但是周围那些士卒手中的兵刃可不好说话,对方有三千人,而自己城中只有一千人,还要分别防守各处城门以及城北的几处营寨,如何是人家的对手? 更何况这终归是自家友军,若是真的爆发什么冲突,结下了梁子,这罪过樊常可担待不起。 看到站在眼前的裴子烈、李荩忱三人,樊常不由得轻轻呼了一口气,虽然知道裴子烈是南陈最年轻的杂号将军,不过看到他的时候,樊常还是不得不感慨一声,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而且裴子烈身边的萧世廉和李荩忱,也都是年轻的出奇,很难想象就是这三个年轻人在统带这三千兵马,想自己也三十好几的人了,麾下竟然只有一千兵马,还是因为自家伯父刻意照顾的缘故,樊常多少都有些自惭形愧。 “裴将军,久仰大名,久仰大名!”樊常微笑着向裴子烈一拱手。 第二百零二章 征用 裴子烈微微颔首:“想必是樊中郎将吧,我等远来疲惫,想入城歇歇脚,惊扰到中郎将了,倒是要向中郎将赔个不是。” “哪里哪里,大家都是为了大陈,裴将军请!”樊常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几位将军请!” 裴子烈本来就对于这种虚情假意的寒暄不感兴趣,甚至还有些厌恶,因此见这樊常没有多寒暄的意思,自然也就顺着他了。 公安的重建和发展不过也就是南陈开国这三十年的事情,因此整个城和建康以及其余的江南大州府无法相比,不过依然是荆州数一数二的大城镇了。 毕竟这种地处前线的城池,城池紧凑、城墙高大明显更利于防守,南陈在淮南的重镇钟离显然也是相似的构造。当然相比于钟离,作为荆州郡治所在的公安显然在规模上更大一些,而城中也更为繁华。 城中本来就有荆州军队屯驻用的大营,因为主力都已经被樊毅带走,此时倒是把营房空了出来,不用裴子烈他们在城外安营扎寨。而一边让手下安排军队驻扎,樊常一边邀请裴子烈等人直接前往府衙上。 “属下已经设下筵席,恭请几位将军前往。”樊常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有些虚情假意,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要是他真的能够表演出来真诚的笑容,那才让李荩忱他们担心呢。 “公安令齐璋见过电威将军。”一名文官早就已经在府衙外守候,整个公安城中有资格和电威将军平起平坐的,也就只剩下这位齐璋齐大人了,“电威将军请。“ 这齐璋方方正正的脸,一看就是个老实人,而此时显然他也有些紧张,本来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官,也算不上是樊毅心腹之人,在这公安城中主要的任务也就是处理处理民生、打点打点各处琐碎小事,甚至连大军的粮草辎重都用不到他来操心。 这也是为什么在城楼上巡视的是樊常而不是他,显然在这公安城的一亩三分地上,还是樊常说了算。 不过齐璋能够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肯定也不是完完全全的老实人,虽然他不太清楚萧摩诃和樊毅这两尊大神以及眼前这樊常和裴子烈等小神之间都有什么矛盾,但是他现在无比清楚,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的被夹在了中间。 按照官职,裴子烈应该和齐璋平起平坐,不过毕竟齐璋是主人,所以只能战战兢兢的坐了主位。而在齐璋的一边,裴子烈、萧世廉和李荩忱显然整好以暇的坐下,至于他们的另外一边,樊常以及城中另外几个陪同的仗主、幢将则是如临大敌。 “此次本将奉左卫将军之令北上进攻江陵,路过公安,弟兄们一路风尘疲惫,因此不得不入城叨扰,还请齐兄、樊将军不要见怪。”裴子烈打着官腔说道,显然没有打算多废话,“大家多是军中武人,有些话直说也无妨,此次我们出来仓促,携带的粮草不多,恐怕还要劳烦樊将军帮忙了。” 樊常脸色顿时一沉,心中叹息一声,果然是来者不善。而齐璋则轻轻松了一口气,裴子烈上来就直接找樊常,说明裴子烈已经看出来,樊常才是真正的话事人,反倒是让齐璋少了不少麻烦。 “这个是自然的,还请电威将军放心,”樊常沉声说道,不过很快他话锋一转,“不过有几点可必须要先告诉电威将军。” 萧世廉顿时眉毛一挑,按住桌子就要站起来,不过被李荩忱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先听他说,看看能说出来什么门道。” “这一来,荆州刺史率领荆州屯驻的将士们北上宜都,带走了城中大多数的粮草,二来呢,末将不过只是一个中郎将,这公安城中剩下的粮草虽然不多,末将也没有胆量直接调拨给将军,恐怕得让末将请示荆州刺史之后,才能依托荆州刺史的命令见机行事。”樊常缓缓说道,而他眼睛之中没有丝毫作为一个下属对于上司应该有的敬意,反而充满了挑衅的神情。 李荩忱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个樊常算是对樊毅忠心耿耿了,只是在这个时候怎么看都有些不知好歹。而萧世廉此时也不顾李荩忱的阻拦,猛地一拍桌子: “姓樊的,电威将军和我等是奉左卫将军之命,按照陛下圣旨,整个荆州各处州府都应该听从左卫将军将令,现在将令你也看到了,难道你想要抗旨不成?!” 萧世廉这一拍桌子,没有吓到樊常,但是一直坐在上座不敢说话的齐璋却是吓得不轻,急忙站起来连连摆手:“哎呦呦,几位将军还请冷静啊,大家都是大陈旗帜下的弟兄,何必为了这点儿小事引来兄弟阋墙之祸呢!” “伯清,你先坐下。”裴子烈沉声说道。而李荩忱也伸手用力一扯萧世廉的衣袖。 萧世廉气哼哼的坐下来。 对面的樊常此时正色说道: “或许是刚才某没有说清楚,几位将军有所不知,这荆州是大军前线,多年来和北周蛮夷还有西梁人之交锋屡有发生,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候也从来没少过,因此为了以防万一,这几处重镇城中粮草之囤积,都是由荆州刺史直接负责管辖的······” 顿了一下,樊常转而看向齐璋:“这也就是说,无论是末将,还是齐大人,都没有资格直接调拨粮草给诸位将军,不过还请诸位将军放心,末将现在就着人将此事汇报给荆州刺史,想必有左卫将军的将令,荆州刺史肯定会同意的。齐大人你说呢?” 齐璋顿时叫苦不迭,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真正打仗的时候谁还会在意这些规矩,现在这分明是樊常想要为难裴子烈他们,要是他齐璋同意了,就是得罪裴子烈,要是不同意,就是得罪樊常、甚至整个樊家,无论是哪一边,他都得罪不起。 不过好在李荩忱不等齐璋开口,便缓缓开口说道:“既然如此,便还请中郎将快一些,此处距离宜都并不算远,书信来往也不过一两天的功夫,我们便先修整一些也可。” “世忠你······”萧世廉顿时皱了皱眉。 第二百零三章 夜行 李荩忱语气颇为深沉,这其中有多少无奈,又有多少威胁的成分,可就足够令人,尤其是樊常琢磨了。 而樊常也下定决心,不管这李荩忱到底是什么来路、打的是什么主意,今天这件事还真得抓紧向荆州刺史报告,无论粮草给不给,他樊常都负不起这个责任。 李荩忱一把攥紧萧世廉的手腕,冲着他微微摇头,让萧世廉不要冲动。 “世忠贤弟所说,亦是某想说,”裴子烈此时也沉声说道。“樊将军的难处我等也能理解,毕竟大军所来仓促,而且我三人奉左卫将军之命,独领偏师先于大军前行,本意是要到松滋等候左卫将军的命令,既然樊将军有难处,那么在此处多等两天也并无大碍。” 听到裴子烈如此解释,樊常顿时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难怪这几个人并不着急,敢情是因为他们也不想孤师前行,毕竟以他们三千人的军队,直接冲在前面,都不够人家江陵守军塞牙缝的,恐怕当初接受萧摩诃命令的时候也是硬着头皮接下来的。 因此现在正好遇到军粮的问题,倒不如抓住这个机会在公安逗留两天。樊常郑重的点了点头,向着裴子烈等人笑着一拱手,他这个笑容相比于之前的,可就真诚多了。 毕竟若是可以两全其美,大家不结下梁子,那是再好不过。 ———————————————— 萧世廉刚刚走进住处,便气愤的将自己的佩剑拍在桌子上,显然他已经憋了很久:“大士、世忠,你们两个是疯了么,咱们要是傻乎乎的在这里等,得等到猴年马月,打死某都不相信,荆州刺史樊毅会好心将他囤积多年的粮草如此无私地奉献给咱们!” “咱们这一次出来,为了多带箭矢弓弩,弟兄们带的干粮并不多,也就还能支撑两三天,难道你们觉得咱们两三天之内就能够结束这一场大战,还是真的就打算在这公安城混吃等死?” 李荩忱和裴子烈对视一眼,李荩忱先笑着说道:“谁说我们什么都不做,就眼睁睁的等着?给樊常的那一套说辞,难道你也信?” “啊?”萧世廉一怔,“世忠你是说?” 李荩忱伸手拽着萧世廉走到门口,指着周围的营房说道:“你看这里就是整个公安城最大的营房,一般库房和粮仓肯定也都是放在这种营房的外面,这样才能以备不时之需,而你想想,整个城中一共有多少樊常的兵马?”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而且你不觉得樊常的话中有很大的疏漏么,如果这公安城中缺少军粮,那么他樊常为什么会对于我们在此处多停留的打算满口答应?要知道平日里供给大军屯驻时候的一日三餐可要比供给行军时候应付肠胃用的干粮麻烦多了,他樊常这又是为何?” 萧世廉脸上顿时流露出喜色:“也就是说这公安城中的屯粮应该很充足,只是樊常那个家伙根本不想让我们这么轻松的继续向江陵行进。而咱们三千号人,就算是打开粮仓强抢,他樊常也拦不住!” 而李荩忱煞有其事的连连点头,同时拍了拍萧世廉的肩膀:“而且这重担还真非你莫属。你想想,我和大士兄是什么,一个是电威将军,位高权重,纵兵抢粮也未免有些说不过去;而某李荩忱添为一个小小的仗主,要是没有上面的命令,肯定也不会做出这样胆大包天的事情来,所以在我们三个人当中,这件事还真非得你去做。” “这你放心,别的事咱做不好,但是这动武的活计,你们还真得看我的。”萧世廉信心十足的说道,要说和什么扬州刺史玩勾心斗角的把戏,他还真的玩不来,但是这样直接下手的事情,萧世廉可是手到擒来。 “行了,世忠,你就别忽悠了。”一旁的裴子烈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沉声说道,“伯清,你性格莽撞,这是众所周知,因此这件事交给你去做才合情合理,更重要的是换作我二人,恐怕都难逃其责,但是你却不同,你是左卫将军的嫡长子,就算是你纵兵抢粮,这樊常还有远在宜都的樊毅想要发难,也得掂量掂量。” 萧世廉顿时明白过来,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份。萧世廉不仅仅是参军,还是萧摩诃的儿子,如果他真的犯了什么错,追究责任的时候大家也得考虑一下萧摩诃的感受。 “咱们怎么做?”萧世廉直接切入主题。 李荩忱眯了眯眼,沉声说道:“凑耳过来。” ——————————-- “这三个家伙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对付,原本以为这三个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才知道原来就是三个胆小鬼。”一名仗主颇为不屑的说道。 “是啊,还真是没有料到。”另外一名幢将也是连连点头。 原本他们对于裴子烈等人颇有戒心,毕竟是萧摩诃的麾下,而且裴子烈怎么说都是南陈最年轻的杂号将军,无论如何说都得有点儿胆量和本事,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认怂了,甚至乖乖听从了樊常这么一个中郎将的安排。 “不要放松警惕。”樊常却还是紧皱眉头,那萧世廉明显是有所不忿,不过裴子烈和李荩忱却并没有考虑他的感受,直接选择了接受樊常这怎么看都有些不太合理的安排。 虽然他们给出的理由合情合理,但是在樊常看来,萧摩诃虽然是第一次领军,也不应该是那种不会看人的统帅,既然安排这么一支偏师,就不应该选择这样懦弱的将领领兵。 “中郎将,我看您是过虑了!”一名仗主满不在乎地说道,甚至话语之中对于樊常也颇有些不满和嘲讽的意思。毕竟樊常这个中郎将在他们看来也是仗着和樊毅的关系才走到这一步的,实际上和懦弱的裴子烈他们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不是由于荆州刺史,大家才不会对樊常这个从天而降的中郎将客客气气呢。 樊常并没有在意这几名仗主和幢将,缓缓的扭头看向窗外的黑夜。 突兀之间,一抹火光将夜幕照亮。 紧接着半个公安城都被火把照亮,急促的脚步声有如暴雨般响起。 第二百零四章 翻墙 “不好!” 樊常低呼一声,还不等他站起来,一名传令兵快步冲进大堂: “启禀中郎将,咱们的粮仓被人抢了!” “谁干的?!”一名仗主顿时脸色大变,而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似乎问得没有一点儿意义。 整个城中一共就只有两部兵马,既然不是他们干的,那是谁干的就已经一清二楚。而想到自己刚才还在嘲讽裴子烈他们没有胆量,仗主顿时脸色微变。 而樊常一把抓起墙上的佩剑:“走,随某前去粮仓!” 其他将领这个时候也都回过神来,急忙跟上樊常。既然是自己人在捣乱,那么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好怕的,虽然他们人少,但是毕竟这件事要是深究起来还是他们占据道义。 “中郎将!”一名亲卫看到樊常出来,急忙将已经从马厩之中牵出来的战马拽过来,不过还不等他向前,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整个中郎将府衙的大门就已经被硬生生的撞开,站在门口的几名樊常亲卫惨叫着摔倒在地。 “快,随某进去,捉拿罪将樊常!”平地惊雷一般一声大吼,让整个庭院之中惊慌失措的人们下意识的停下了手中所有的活计。 不过这突如其来的沉默很快就被密集如雨点的脚步声所打破,大队的甲士快步冲入庭院,几乎是用四五个人伺候一个的阵势将庭院中的樊常亲卫按倒在地,一把把雪亮的兵刃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分明就是抓俘虏的架势。 而更多的甲士则是沿着庭院快步向前,将庭院之中的所有人都包围起来。 “樊常在哪里?!”裴子烈身披银甲、手按佩剑,大步走进来。 几名被包围的仗主和幢将愤声说道:“裴子烈,你想做什么,这里是公安,是在荆州刺史的地盘上,你想要造反?!” “这是荆州刺史的地盘,更是大陈皇帝的地盘!”裴子烈斩钉截铁的说道,手中佩剑猛地出鞘,“某就问你们一次,樊常上哪里去了?!” “中郎将?”一名仗主怔了一下,环顾四周,惊奇的说道,“中郎将刚才不是还在······” 另一名幢将顿时回过神来,愤懑的说道:“这个懦夫,肯定是自己跑了!某就说这个家伙根本不顶用!” “他不顶用,我们顶用就行了。”裴子烈冷笑一声,一挥手,“给我搜,把樊常找出来!” 原本以为樊常还是一个硬骨头,现在看来自己真是高看这个家伙了。而那些跟着樊常的仗主和幢将们脸色多少也有些尴尬,刚才他们还讽刺裴子烈等人懦弱,到头来发现懦弱的不是裴子烈,而是他们自家的主将。 横空遭此劫难,樊常想死的心都有了,在看到有人粗暴的破门而入的时候,樊常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迎上去义正言辞的呵斥对方,而是转身就跑。他知道军队里动起手来,生死不过是转念之间,一言不合自己就有可能要掉脑袋,所以还是先逃命再说。 保住自己的性命,去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如实告知荆州刺史,才是樊常认为的“当务之急”。因此身为中郎将的他几乎是没有犹豫,就直接跑到了后院。 不过还不等樊常翻过院墙之后站稳脚跟,两侧黑暗中便传来两声低呼,几道身影从黑暗中冲了出来,将樊常扑倒在地。 火把次第点亮,将整个小巷子照得通明,陈智深熟练的将樊常捆了个结实,转而冲着身边的李荩忱一拱手:“启禀仗主,正是樊常无误,还请仗主吩咐。” 李荩忱拍了拍手,早就料到肯定有漏网之鱼,没有想到竟然抓到这么一条大的。蹲下来饶有兴致的看着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的樊常,李荩忱微笑着说道:“中郎将,咱们别来无恙啊。” “世忠兄,不,不不不,李爷爷,饶命,饶命啊!”樊常出人意料的猛地一个头磕在地上,声音之中已经带着哭腔,“小的罪该万死,小的知错了,李爷爷看在小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份上,饶了小的一条性命吧!” 而一边哭喊着,樊常一边向前便要去抱李荩忱,只不过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双手都被绑住了,这怎么看都是要直接撞过来。 樊常突如其来的求饶反而吓了李荩忱一跳,而旁边的陈智深和李平等人显然也都受了惊吓,手中兵刃已经齐齐拿出,如果不是李荩忱伸手阻止,他们说不得就冲上来将樊常压制住了。 李荩忱皱了皱眉,樊常有如此动作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不过转念一想,这樊常终归不过是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世家子弟,若是平日里有大军环卫,或许还有底气,现在被李荩忱他们来了这么一个突然袭击,声泪俱下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这樊常能抛下属下翻墙逃走,这个时候哭喊着求饶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你的骨头还真的软啊,”李荩忱笑道,“至于能不能饶得你的性命,这就不是看某,而是要看左卫将军,甚至要看陛下了。” 樊常顿时打了一个哆嗦,李荩忱的意思他显然听明白了,现在局势掌控在他们手中,这罪名怎么编织还不是他们说了算,反正成王败寇,这锅肯定是樊常来背了,至于怎么处置樊常,正如李荩忱所说,不是他们能决定的,而得看左卫将军,甚至得看陛下。 “李爷爷,你我无冤无仇,只求千万不要为难小的啊!”樊常的声音之中带着深深的恐惧,或许萧摩诃还会给自家伯伯几分薄面,但是陈顼就不一定了。 陛下为了这一场西征足足等候了九年,这个时候谁站出来反对都估计没有什么好下场。 而不等李荩忱开口回答,脚步声匆匆响起,裴子烈快步走过来,看到蜷缩在李荩忱脚边的樊常,顿时忍不住笑了一声:“原本还以为这家伙还有点儿骨气,真是高看他了,竟然能被自己人吓成这个样子。” “说不定人家心里就没有把你当自己人。”李荩忱笑着挥了挥手,“来,把中郎将带着,咱们一起去粮仓见识见识!” 第二百零五章 堆积如山 火把上的火舌随风摇曳着,每一个人的脸庞都被这火光照的忽明忽暗。 整个粮仓内外,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只有来往走动的沙沙脚步声和火舌舔舐天空的声音在回响。 原本看守粮仓的兵丁此时都被下了兵刃,躬身站在一旁,说到底都是大陈自家的兵马,所以萧世廉也没有过多的为难他们。 一名幢将一边举着火把,一边看着粮仓中的景象,一时间说话都有些不利落了:“少将军,这······” 萧世廉也是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感慨还是愤怒。 之前在他们看来,粮食就算是再多,也不过就是把外面这个建筑规模不算大的粮仓堆满罢了,可是当真正打开粮仓仓库大门的时候,所有人才明白,自己真的是低估了这些年荆州的积蓄。 整个粮仓看上去不大,但是实际上是一个半地穴式建筑,地面上的建筑主要是为了排水和通风,真正储藏粮食的地方在地下,一层层人工堆砌的台阶沿着墙壁盘旋下去,而每隔几个台阶就有一个洞窟,粮食主要都储存在这些洞窟当中。 而现在萧世廉只是站在粮仓门口放眼望去,粮仓之中储存的粮食数量就已经足够让他震惊,别说支撑这三千人作战,甚至支撑萧摩诃率领的整支大军作战,恐怕也可以支撑一两个月的时间。 “这樊毅还真是藏了不少好东西啊。”萧世廉用马鞭轻轻敲打着手掌心,看来他们对于这个荆州刺史终究还是小窥了。这些粮草说多实际上也不算太多,但却有着非凡的意义。 因为这是已经准备好的粮食,是不需要征集的粮食。 俗话说得好,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古往今来,粮草都是一支军队有没有持久战力的关键所在,饿着肚子的精兵悍将也发挥不出来自己十成的功夫。因此大军开拔之前的粮草征集总是显得举足轻重。 南北朝乱世,双方沿着两淮、大江等战线来往拉锯,想要在靠近战线的地方囤积粮食就要冒着这些粮食被敌人劫掠的风险,再加上南北朝来往攻伐,三百年间战火基本上就没有平息过,自然更不用说静下心来在前线囤积粮草。 因此大军出征的时候一般都是就地向周围州府百姓征集粮草,或者集中从后方的几处粮仓转运,无论是哪一种,自然都要耗费不小的功夫,此时在这前线重镇出现这么大的一个粮仓,对于现在本来就对粮食问题有所担忧而只能追求速战速决的南陈主力来说,甚至相当于雪中送炭。 “伯清,听说你们······”裴子烈和李荩忱快步走进来,裴子烈的话还没有说完,就下意识的止住了。 而李荩忱眉毛一挑,眼前这种半地穴式的粮仓他之前在南陈的其余地方——包括都城建康府和淮南重镇钟离——都没有见到过,但是这并不代表李荩忱不知道这样的粮仓。 在另外一个没有被他影响和改变的时空当中,隋炀帝修建的几座赫赫有名的大型,甚或者说是巨型粮仓,比如洛口仓、回洛仓等等,就都是采用的这种构筑方式。不过显然考虑到了荆湖地区潮湿的情况,所以这粮仓的通风和排水显然考虑的更为周到,而在体型上当然也没有办法和那种举国之力修建的巨型粮仓相比肩。 如果让李荩忱真的来形容眼前这个粮仓的话,恐怕还是当初历史书上最常见的一句话最为合适——古人智慧的结晶。 “荆州刺史还真是准备充足啊。”裴子烈此时也忍不住感叹一声,而紧跟在他们两个时候,被陈智深死死押着走进来的樊常,“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上。 李荩忱回过头微笑着说道:“中郎将,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城中存粮不足么,眼前这又怎么说?” 樊常一边磕头,一边凄声说道:“这个小的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小的也只是奉命守在这公安城,公安城中具体有多少粮草,小的也不清楚。” “如果某没有记错的话,私自囤积军粮虽然算不上死罪,但是也是不小的罪过吧,只是不知道荆州刺史怎么如此不小心,竟然犯下这样的罪过。”李荩忱微笑着说道,“中郎将何不想想,到时候荆州刺史会主动站出来认罪么?” “这······”樊常顿时怔了一下。 虽然樊毅不是那种不肯担当的人,但是他也要从整个樊家的角度考虑。现在陛下明显对樊家有所忌惮,如果樊毅又倒下了,说不定陛下就会趁着这个机会将樊家彻底扫入历史的尘埃中,更或者就算陛下放过了樊家,其余世家也不会给樊家喘息的机会。 因此樊毅最好的选择就是挑选一个合适的替罪羊。 而官职不大不小、位置首当其冲的樊常,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毕竟这件事暴露出来樊常也有不小的责任。 樊常死死咬着牙,抬头看向李荩忱,良久之后方才试探着说道:“那你的意思是?” 李荩忱沉声说道:“想来这件事谁都不想捅到陛下哪里去,某想左卫将军也好,荆州刺史也罢,在这大家联手和西梁人对决的时候,也不想平地起波澜,” 樊常怔了一下,似乎听李荩忱的意思,并不想落井下石。而李荩忱伸手指着粮仓说道:“这里的粮食很多,这你清楚,而我军远征,携带的粮食却并不多,这你也知道,所以我们不妨来做一个交易,此间的事情若是禀报左卫将军,路上来往恐怕也要几日,因此干脆你把粮草给我们,我们保证这件事不会透露出去,可?” “你是说······”樊常顿时明白李荩忱的意思,李荩忱这样做,当然是为了合情合理的直接拥有这些粮食,否则就算是他们真的将这里发现大量粮食的消息报告给不知道在哪里的萧摩诃,一来一往也得很长时间,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樊常郑重的点了点头,不过他也知道,答应归答应,但是这交易还是要告诉荆州刺史的,而且越快越好。 明天中午上架! 《权倾南北》将会在明天,也就是9.8中午十二点上架! 没错,上架,作者终于还想起来他的书没有上架······ 因为之前一段世间事务繁多,因此为了保证上架之后有足够的存稿,不得不减少了更新量,在此小弟向诸位书友道歉,还请大家多多谅解。明天上架第一天,更新会多,大约四五章甚至更多吧。 另外上架之后的第一个VIP章节的订阅量,也就是所谓的“首订”,对作品之后上排行榜以及获得推荐、申请三江什么的都至关重要,也是起点衡量作品优劣的标准之一,因此喜爱这部作品的书友们还请多多订阅支持吧! (如此草率的当然不是上架感言,上架感言明天一起发) 第二百零六章 默契(第一更) “这件事咱们怎么能这样就放过这樊常?”萧世廉有些不解的一边走着,一边看向李荩忱和裴子烈。 裴子烈眉头微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根本没有听见萧世廉的问题,而李荩忱沉声说道:“这粮仓之中的粮食要比我们想象之中的多太多,因此已经不是咱们随意的拿走一部分的问题了。” 萧世廉怔了一下,而裴子烈此时也微微颔首:“世忠说的有道理,” 之前按照他们的打算,就算是强抢几天的军粮,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大的罪责,但是现在这军粮囤积的数量显然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计,这么多的军粮虽然还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集中的囤积在这里,但是可以肯定这也应该是樊毅的一个秘密了。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一旦李荩忱他们将这件事捅出去,那么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甚至从一定程度上来讲甚至还意味着樊家和萧家之间的势不两立,而萧家的背后站着的又是东宫。 现在李荩忱他们需要的是将樊家拉到东宫这一边,而不是将樊家推过去,这个军粮囤积处的存在,成为了李荩忱他们手中一个足够威胁到樊毅甚至整个樊家的筹码,只要能够好好利用这个筹码,不愁樊家不会做出什么改变。 而且此时李荩忱他们若是能够获得樊毅的支持,显然这一战更容易打。 “可是如果咱们隐瞒······”萧世廉还是有所顾忌。 李荩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咱们需要瞒的不是你爹爹,此事事关重大,我们肯定要报告给左卫将军,而想必樊常也会尽快告知荆州刺史,我们需要瞒的是陛下,只要这形成一个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陛下就不会知道此事。” 顿了一下,李荩忱环顾四周,陈智深、李平以及其余萧世廉和裴子烈的亲卫早就识相的远远站开,李荩忱这才不慌不忙的说道:“更何况此事瞒着陛下,对此时的我们以及荆州刺史都是有利的。” 萧世廉点了点头:“那便如此。” 而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裴子烈,缓缓开口说道:“不过世忠、伯清,你们说这樊毅为什么要在这里囤积这么多的粮草?” 萧世廉眉毛一挑,这确实是一个值得琢磨深思的问题。这荆州刺史樊毅按说没有得到陛下的命令,是没有资格囤积如此多粮草的,而如果陛下之前给过他命令,肯定也会告知萧摩诃,无须萧摩诃在费尽心思调拨和征集粮草。 因此樊毅私自囤积粮草是肯定的,只是为什么他会有如此作为? “樊毅此人虽然一度和左卫将军为难,但是应该不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人,这囤积粮草当不是为了对大陈不利,但是此处地处前线,囤积如此多的粮草,也未免有些冒风险······”裴子烈斟酌说道。 “或许樊毅是害怕一旦双方开战,公安城孤立无援,不得不事前有所准备,又或是因为樊毅早就已经做好了孤军奋战的准备······”李荩忱的声音很低,但是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上,让萧世廉和裴子烈的脸色愈发沉重。 李荩忱的意思他们很清楚,樊毅这是已经做好了南陈大半部分国土陷落之后依旧依托荆湖进行抵抗的准备了,或许换句话说樊毅这是在等着南陈灭亡之后,他可以趁此机会割据荆湖。 毕竟荆湖经过南朝这些年的屯垦开发,和两汉时期大不相同。在秦汉时期,南方毕竟属于荒蛮之地,朝廷的发展重心还是在中原和关中地带,向南一般也就是延伸到襄阳和两淮。 这也是为什么三国时期两淮和荆襄北部的南阳等地方多名士,但是继续向南就鲜有听闻有名士林立的地方。 在南方只有极少数城池拥有较为完善的士农工商社会体系,比如江南的建康、吴郡,以及荆湖的岳阳、湘州等地。但是这些城池就像是星辰散落在南方大地上,终究只是一个个的点,没有连接成线,更不要说像中原那样连接成面。 而到了晋室衣冠南渡,南方才算是迎来了彻彻底底的繁荣和发展,一时间京口、会稽、公安、江陵等以军事防御或者移民安置为目的的城池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扩张。 同时小冰河期的到来意味着南方的天气也开始变得适宜人们居住和粮食的种植培育,进而从某种程度上讲又促进了江南和荆湖城镇的繁荣。 这也就意味着此时再割据荆南就不会像之前那样困难,当初华皎就是依托荆南州府和吴明彻相抗衡,而再往前,东晋末期的众多权臣也都是以这一带作为自己发家立业的根本,其中最有名的自然就是桓温和桓玄父子,桓玄的封号就是“楚王”,后来的国号也是“楚”。 由此可见,无论是对南陈心怀不轨也好,等着南陈一旦变乱从而可以趁机割据也罢,樊毅在此处囤积粮草肯定是另有所图。 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很肯定樊毅会因为这里囤积的粮草而向他们妥协。就算是李荩忱他们几个年轻人,尚且多少揣摩出了樊毅的不轨之心或者说是戒备之心,更何况一向多疑的陈顼。 这件事若是被陈顼知道了,对于樊家来说那才真的是灭顶之灾。 樊毅在手中根本没有和陈顼抗衡的能力下,对此也只有束手就擒一种可能。因此李荩忱他们压下这件事,在拯救了樊家的未来同时,也等于捏住了樊毅的把柄。 容不得樊毅不乖乖就范。 “当然,这件事捅出去了,首当其冲的可是我们啊。”李荩忱苦笑着摇了摇头。 萧世廉怔了一下,如果这件事禀报陛下,东窗事发,那么樊毅说不得就会铤而走险,到时候他肯定会先拿距离他最近的军队动手,而裴子烈这里的三千人马不用说也是最好的选择。 因此李荩忱和裴子烈坚持不说件事,多少也有些自保的意思。 “现在某不求别的,只求能够好好地打这一场仗。”萧世廉忍不住苦笑一声,他这声感慨是发自内心。 而李荩忱和裴子烈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都陷入沉默。 乱世之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又岂能随心所欲? 第二百零七章 北岸(第二更) PS:后两更18点 箭矢的呼啸声不绝于耳,一艘艘体型庞大的水师战船凶狠的向着江滩冲去,前方曾经连绵林立的西梁水师营寨已经被战船上的投石机砸的七零八落。 一面面鲜红的南陈战旗在风中舞动,从战船上放下来的小舟有如离弦之箭向着岸边冲去,而小舟上的将士都屏住呼吸看向前方越来越近的江滩。 他们能看到熊熊燃烧的栅栏,能看到缓缓倒塌的箭楼,也能看到还在火箭和石块下挣扎的敌人。船只劈开江水,波涛翻滚、水珠迸溅,每一名南陈将士都下意识的握紧了兵刃。 “哐当!”一声轻响,一艘艘小舟冲上滩头。 一直手按佩剑站在船头的将领们纷纷爆发出大吼:“弟兄们,杀!” “杀啊!”一名名士卒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如蝗的箭矢在他们头顶上飞过,巨大的石头翻滚着砸在远处嘎吱嘎吱作响的营寨寨墙上,每一名士卒都在歇斯里地的吼叫,想用这种吼叫来驱散内心的恐惧。 有如潮水的南陈军队涌上滩头,席卷过滩头上的营寨,紧接着向着纵深冲锋。一面面赤色旗帜在营寨各处升起,意味着这个西梁设立的江防营寨落入了南陈手中。 “不要停下,继续向前冲,向前冲!”将领们还在大吼,这个时候士卒聚集在江滩上是很危险的事情,无论是发生践踏或者被敌人的火箭射中都有可能引起大混乱。 而跟在不断冲锋的军队后面,又是一艘小舟缓缓靠上岸边。 “末将参见将军!”浑身是血的鲁广达浑身上下只有一口牙还是白色的,不过看他生龙活虎的样子,估计身上的这些鲜血都是敌人的。 萧摩诃点了点头,不等小舟停稳就直接跳下来,举目向更远处看去:“前面战况如何?” “哈,将军放心,这些西梁人早就已经被咱们杀破胆了,这一次也多亏了将军声东击西的战略,否则这一战估计也没有那么容易打。”鲁广达笑着说道。 大江是南陈面对北方最重要的防线,自然也是西梁防卫南陈至关重要的一环,西梁在九年前轻易地被南陈突破大江防线,从而全线溃败,最后只能依托江陵孤城抵抗。 吃一堑长一智,这九年来西梁一直着重于江滩防线的建设,在各处设立了大量的营寨和栅栏,就算是不指望能够阻挡南陈兵锋多久,也能够起到一个延迟的作用,至少给江陵那边更多的准备时间。 因此萧摩诃率军进攻,最先面对的就是大江上的营寨。不过好在对此他早就有所安排,早在任忠进攻沔阳的时候,萧摩诃就命令他大张旗鼓、扩大声势,而大军主力则衔枚疾进,最终给西梁造成了南陈所有主力都将在沔阳渡江的错觉,迫使西梁不得不抽调营寨驻军支援沔阳。 毕竟沔阳虽然距离江陵比较远,却也是大江防线上不可或缺的一环,一旦沔阳失守,就意味着南陈在江北有了一个坚固的立足点,到时候进攻江陵不见得就会麻烦多少。 而原本尽数调集到沔阳的水师战船,则算好时间重新溯江而上,抵达预定的地点和南陈主力大军汇合,而此时他们对岸的西梁营寨当中已经只剩下少数兵丁驻扎警备。 可以说西梁那边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也可以说西梁的兵力毕竟还是少,而南陈的进攻来得太快,让他们不得不频繁的调动,从而给萧摩诃创造了进攻的机会。 反正不管是什么原因,至少现在萧摩诃脚踏实地的站在了江北的土地上。 “根据咱们抓的俘虏交代,这方圆十多里的四五个营寨,实际上只有七八百人驻扎,合着一个营寨还不到两百人,难怪刚才还没有杀多久就没有人了。”鲁广达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说道。 “将军,公安急报!”就在萧摩诃准备向前走的时候,他的亲随护卫陈禹快步跑过来。 萧摩诃和鲁广达都怔了一下,南陈大军的几条进攻路线,不外乎巴陵、沔阳,再加上宜都,这公安虽然是南陈在荆州的重镇,但是正因为此,一直受到西梁的严密关注,所以萧摩诃宁愿选择从距离较远的巴陵集结军队发动进攻,也没有选择公安。 这公安按理说不会有什么急事才对,难不成西梁在这个时候甚至还壮着胆子跨江进攻公安? “莫不是电威将军的那一支偏师?”鲁广达皱眉说道。 萧摩诃错愕的下意识向江南岸看了一眼,伸手接过来这军报,而陈禹急忙递过来一把刀子帮着萧摩诃撬开火漆。 随着信件滑落,萧摩诃只是瞄了一眼,登时脸色微变,不过旋即露出来一抹笑容。而这无疑看的旁边陈禹和鲁广达等人都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鲁广达好奇的问道:“将军,可是公安出了什么变故?” 萧摩诃一边将信件收起来,一边笑着说道:“荆州刺史坐不住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可以看到他向江陵进军了。” 鲁广达将信将疑的瞥了一眼萧摩诃,萧摩诃说得如此简略,多少让他感觉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尤其是萧摩诃根本没有让他也看一眼信件的意思,显然并不打算将事情的缘由因果告诉别人。 不过鲁广达也不傻,世上那么多纷纷扰扰,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否则揣着明白装糊涂更痛苦。更何况萧摩诃既然一口咬定了樊毅会向江陵发动进攻,那至少对于南陈来说不是什么坏事,这就没有什么要担心的了。 萧摩诃并没有在意身边鲁广达神情的变幻,而是大步走到江滩边,向着西南方向极目远眺——那里正是公安城的方向。 看来自己当初让裴子烈他们独领一军还算是一个颇为正确的决定,至少现在就已经得到了回报。只是不知道这三个年轻人还会带着那一支军队走到什么地方,又创造什么自己现在还想象不到的奇迹? “将军?”鲁广达在一旁喊了一声。 萧摩诃急忙回过头来,此时他的脸上已经带着浓浓的笑意:“走,让弟兄们不要懈怠,继续进军,这突破江滩还只是第一步,咱们的路还没有走完呢!” “诺!”鲁广达和陈禹等将领急忙应道。 第二百零八章 动手(第三更) 南陈,宜都。 “这个樊常,到底在搞什么?!”一名全身披挂的中年将领霍然将书信拍在桌子上。 身长八尺,魁梧异常,双眼如利剑,正是南陈荆州刺史樊毅。这个南陈重臣此时眉头紧锁,手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失望。 议事堂中的其余将领以及幕僚们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他们多数都是久跟在樊毅手下的了,甚至还有一些就是樊毅的亲随将领,是樊毅一手带起来的,不过跟在樊毅身边这么久,他们还真是少见自家刺史有如此生气的时候。 尤其是樊常还是樊毅子侄当中颇为稳重的一个,樊毅原来就对他称赞有加,不知道今日这樊常却是捅出了什么篓子。 当然更让将领们感到不安的是,他们的家眷多数都在公安、松滋等地,现在公安出了问题,多少都会让他们对自己的家眷感到担心。 而樊毅缓缓的站起来,他的目光在堂上所有将领身上扫过,然后落在舆图上。这一份详细标注了宜都到江陵一线战况的舆图上,清楚的标记着樊毅麾下斥候每一次和敌人相遇的情况。 事实表明,西梁这些天确确实实是在收缩兵力,甚至在宜都方圆三十里之内都已经看不到西梁斥候的身影了。 看来自己这钓鱼台是真的坐不稳了,樊毅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有想到樊常竟然如此的懦弱无能,之前也算是自己看走眼了。不过此事想来也怪不得樊常,毕竟留给他的人太少,就算是樊常是个硬骨头,少不了也会被人家给强行打开粮仓门。 一旦有了冲突,甚至有了死伤,这件事就更不好隐瞒了。到时候陈顼追究下来,樊家估计就真的要灰飞烟灭。 至少现在还没有走到绝路上。樊毅轻轻敲打着自己的手掌心,他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萧摩诃正在想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得采取些动作了,毕竟是自己的把柄落在人家手中。 大家的默契是需要采取一些措施来维持的。萧摩诃也好,那个自己之前没有放在心上的电威将军裴子烈也罢,现在来看都不是好对付的角色,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樊毅也没有别的选择。 “这江陵城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不知道这萧摩诃还能不能给某剩下一口汤喝?”樊毅自嘲的喃喃说了两句,旋即霍然转过身,“众将听令!” 大堂上目光须臾不离樊毅的将领们轰然响应。 ———————————— 萋萋荒草在江风之中摇摆,在这荒草之中,经年未曾有大队人马行走的道路几乎寻找不到踪迹——周围茂密的荒草足够遮挡住所有人的视线。 匆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队队人马在齐腰深的荒草中向前奔跑。 “快,都跟上!”萧世廉伸手拽住马缰,大声吼道。 而李荩忱此时也从后面策马冲上前,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沉声说道:“太阳已经在西边了,估计用不了两个时辰就要天黑,咱们在天黑之前必须要赶到望北寨外。” “还有多远?”萧世廉回头问道,言简意赅。 李荩忱身边的李平急忙伸手展开舆图,而李荩忱环顾四周,眯了眯眼转而看向舆图,伸手一指:“这周围的江滩都是荒草,没有个山坡什么的,如何看得出来?不过某估计按照咱们这个走法,傍晚时分应该差不多。” “那今天还要过江么?”萧世廉紧接着问道,显然斗志高昂。 望北寨是一处并不算很大的营寨,设立在江边,其目的不言而喻,自然就是为了监视对岸的动向。望北寨位于松滋城南,而松滋城是整个荆州南部的最前沿了,向西北是西梁的漳川郡,而向西南便是江陵。 这望北寨别看在舆图上只是用一个小符号标记出来,却是南陈距离江陵城最近的一处营寨,真的可以说和江陵城隔江相望。 因此只要李荩忱他们有这个条件,到达望北寨之后直接趁夜渡江也不是不可能。 “弟兄们太累了,而且黑灯瞎火的肯定不知道对面的情况,此时贸然行动说不定反而会吃大亏。”李荩忱斟酌说道,“所以最好等我们明天早上趁着天亮摸清楚了情况再说。” 萧世廉也没有过多坚持,以三千兵马杀到江陵城下也未免有些不现实,萧世廉并不是没有这个胆子,给他三千人,他还真的敢去打江陵,不过也得考虑考虑可行性。 毕竟现在需要的是胜利而不是单纯的牺牲。 “走吧,咱们接着······”李荩忱正要举步,前方队伍却是顿了一下,紧接着人向道路两侧闪开,裴子烈带着几名亲卫赶了过来。 “正想要找你们两个呢,结果你们俩都在,倒是省了不少麻烦,”裴子烈笑着说道,将手中的军报递过来,“前面斥候送回来的消息,就在两个时辰之前,樊毅率军出宜都,攻破荆门码头,缴获大批船只,现在正在渡江。” “樊毅,渡江?”显然这个消息的冲击力太大,让萧世廉目瞪口呆之余,甚至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裴子烈点了点头:“这樊毅果然也是个人物,之前不动手的时候稳坐钓鱼台,现在动起手来这叫一个很辣,荆门山上的营寨以及山下的码头是西梁和北周在这江南唯一的一颗钉子,可是辛苦经营了九年,结果一上来就被樊毅给拔掉了。” 荆门山是宜都城外扼守大江的名山,顺着大江北有群峰、南接长滩,易守难攻,号称“楚之西塞”。虽然山不算高大,但是胜在地理位置之重要,所以当年西梁在吴明彻退兵之后,就借助北周的力量,跨江拿下了这位于松滋城和宜都城中间的要害之地,并且修筑营寨和码头,将其作为进攻南陈的立足点。 这些年来虽然樊毅一直没有少打荆门山的主意,但是毕竟西梁在荆门潜心经营、屯驻重兵,又有水师在大江上护卫,因此是一块很难啃下来的硬骨头,一旦开战就意味着西梁与南陈的全面战争爆发,樊毅就算是眼馋这荆门山,也没有能力承担这样的风险。 毕竟这些年南陈的重心一直在淮南,凭借樊毅手上的兵马,守城尚且有些捉襟见肘,更何况进攻。 第二百零九章 “狼狈”(第四更) 现在樊毅总算是抓住机会,解决了这个多年来的心腹之患。之前从公安、松滋等地前往宜都,只能绕道前行,使得宜都和荆州内地来往颇为不便,总有一种飞地的感觉,现在拿下了荆门山,也算是打通了这条道路。 “这樊毅还真是一举两得,”李荩忱笑着说道,“拿下了荆门山,对他自己固然是彻底打通了松滋和宜都之间的联系,还算是给咱们表明了态度。” 裴子烈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也比他之前按兵不动来得好。至少荆州刺史这一动,西梁就不可避免的要两线作战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荆门山这么快就被樊毅拿下,也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不过想想也是,樊毅麾下可以说养精蓄锐很久,甚至平时训练就是为了拿下这荆门山和江陵城,此时突然发难,又占据了先机,当然是手到擒来。 再加上西梁为数不多的水师战船大多数都调去了下游沔阳一带,因此荆门山的守军可以说没有支援,而在没有足够胆略和威望的将领率领下,指望他们能够背水一战、誓死抵抗,也未免有些异想天开。 或许西梁也没有想到,原本摆明了坐山观虎斗态度的樊毅,竟然会在这紧要关头突然出兵,甚至一副要和西梁大打出手的架势。 “咱们在公安城中的意外发现,还真是牵动了整个战局,”李荩忱想通此间关键,忍不住感慨一声,伸手拍了拍萧世廉的肩膀,“伯清,算起来你这个打开仓库门的,真是功莫大焉!” 正是因为萧世廉打开了公安城的粮仓门,才使得李荩忱他们发现了这个樊毅隐藏的大秘密,为了能够堵住李荩忱他们的嘴,樊毅不得不在宜都方向上主动发起进攻以示好,真是一个环环相扣,近乎完美的蝴蝶效应。 “某怎么觉得你这是在嘲讽某?”萧世廉忍不住皱眉说道,引来旁边裴子烈哈哈大笑。 而李荩忱无辜的一摊手:“你不要多想,我也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顿了一下,李荩忱缓缓转过身,极目远眺,不过放眼之中,只有萋萋荒草和浩浩荡荡流淌的大江。李荩忱不由得感慨一声:“荆州刺史这一动,恐怕西梁就真的要头疼了,咱们现在和荆州刺史,还真是‘狼狈为奸’。” 裴子烈和萧世廉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这样说虽然有些不好听,但是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 而李荩忱一指前方:“走吧,咱们还是得抓紧赶到望北寨,这狼狈为奸,也得有人吃肉,有人喝汤,现在看来这樊毅是不打算让我们吃肉了,咱们说什么也得抢上一口肉吃。” ————————————————- “弟兄们,冲啊!”嘶吼声在江滩上不断回响,一名名士卒在这呼喊声中前赴后继向前冲击。赤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舞动,并且伴随着南陈将士向前的脚步而不断向更远处推移。 “弓弩手!” “左翼,掩护左翼!”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震动着每一个人的耳朵,一艘艘小船满载着士卒快速冲上滩头。 呼啸着的巨石从头顶飞过,双方的投石机都卯足了力气。江岸上高大的寨墙在石块的撞击下摇摇晃晃,而江水中的舟船也时有被石块命中而沉没的。 相比于萧摩诃率领的南陈主力进行的那一次渡江,这荆门山外的渡江之战更为惨烈。 毕竟这里已经是实打实的江陵近郊,如果让南陈军队在这里渡江,那就是真正的兵临城下。也正是因此,西梁这些年来一直在加固荆门山的防卫,也一直在潜心经营这江北岸唯一一道可以被利用的防线。 密集的石弹让再坚固的营寨也开始晃动,随时都有可能倒塌,南陈士卒的尸体从营寨外一直延伸到江滩,翻涌着的江水已经被彻底染成红色,而更多的将士奋不顾身的从船上跳下,直接踩着血红色的水继续向江滩冲击。 不远处江滩上的呼喊声时不时顺着江风传到船上,而自从这一场渡江大战开始,樊毅就手按佩剑站在船楼上,静静看着眼前惨烈悲壮的景象,一言不发。 这些倒下的,都是他九年来训练出的子弟兵,这江水中流淌着的鲜血都是这些子弟兵的血。 樊毅只能用这种一动不动的方式来掩饰自己内心滴血的痛苦。因为现在的他已经一步步走到了这里,没有退缩的可能,也没有别的选择,除非他承认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当军队从宜都开出的那一刻,就已经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樊毅所能做的,就是带着这些将士们不断向前。 别看这江滩上倒下了太多人,但是包括下面每一个冲锋的将士在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要拿下了江滩,江陵城就是近在咫尺的猎物,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他们建功立业。 樊毅的目光盯着远方人影重重叠叠的江滩营寨,萧摩诃,你不是想要逼着某动手么,那某就真的动手给你看,而且这一次不只是佯攻,就麻烦你去把陆腾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走,这江陵城是某的了! 既然坐守宜都、按兵不动不成,那某就来抢你的头功。 狼狈为奸,狼狈为奸,纵然是联起手来,也终究得有一个吃肉、一个喝汤的,既然某已经来了,那说什么也得尝尝这肉是什么滋味。 “刺史小心!”一名亲卫大吼一声,几块石弹翻滚呼啸着砸过来,好在那亲卫眼疾手快,及时将樊毅扑倒在地。 石块擦着两人的头顶飞过,重重的砸在船上,船楼的地板甚至都直接被砸破,隐约可以听见船楼下传来的惨叫声。 亲卫们手忙脚乱的搀扶樊毅站起来,而樊毅一手推开他们,目光如炬看向前方,手中佩剑铿锵出鞘:“杀,都给某顶上去!” 鼓声咚咚作响,一艘艘战船不断地向前推进,而大量运载士卒的小船也如离弦之箭冲上滩头。箭矢呼啸着落入人群之中,而怒吼着向前冲的人潮却并没有因此而有所停滞。 头顶上的飞过来的石块已经越来越少,樊毅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在视线可及的地方,那些曾经威胁到他们的投石机已经变成一个个巨大的火炬,将整个天边照亮。 第二百一十章 望北寨 真的到了望北寨,李荩忱他们才发现这个寨子到底是有多小。总共也就是容纳百十号人的小小营寨,伫立在一个算不得高的江边山丘上,充其量算是让斥候和探马歇歇脚的地方。 恐怕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营寨所在的位置重要,甚至都不会在舆图上标注出来。 不过周围江滩上并无险可守,而且也不适合大型船只停泊,所以南陈也没有必要在这里经营这座营寨。毕竟归根结底在对西梁的战事上,南陈一直都是处于进攻的状态,哪怕是这些年双方相安无事,实际上南陈也在磨刀霍霍。 西梁在整个大江防线上也就只有都城江陵能够称之为城镇,更北侧的漳川郡和下游的沔阳距离江陵都有一段距离,根本没有办法良好的遮挡江陵两侧的道路。 敌人完全可以不考虑这两个城池,直接进攻江陵。 而相比于西梁,南陈在江南岸却拥有很多距离相当近的城池,足够支撑起一条完整的防线。 因此像西梁那样在江滩上费尽力气构筑一道无险可守的防线,并没有太多的实际意义,只要南陈能够守住宜都、松滋和公安等等江边重镇,整个大江防线自然固若金汤。 因为樊毅已经在荆门山方向发动渡江进攻,因此整个望北寨中只有十多名士卒驻守,只是起到一个放哨警戒的作用,毕竟这个时候对面的西梁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在意这江南岸的情况。 站在望北寨的箭楼上,李荩忱极目远眺,大江浩浩荡荡的在不远处奔流向东,而江面上有一层薄薄的雾气——或许是因为今天有些阴天的缘故——因此只能看到对岸朦朦胧胧的轮廓。 “从这里渡过大江就是江陵城了,不过西梁人在江陵城外的江滩上也修建了不少栅栏,江水中更是布置了大量的鹿砦,如果没有熟知对岸情况的人带路,咱们想要过江可没有那么容易。”裴子烈站在李荩忱身边,微微皱眉说道。 这个时候他恨不得自己多生几个眼睛,能够刺穿这薄薄的雾气,将对岸的情况看清楚。 “贸然渡江必然会损失惨重,而我们现在一兵一卒也损失不起。”李荩忱斟酌说道,“刚才某已经问过这望北寨中留守的兵丁,他们平时也很少冒险渡江,毕竟从这里直接强行渡江远远没有从其余地方来得简单,所以他们的主要任务是监视对岸的动静,而不是渡江刺探对岸的消息。” “这也在预料之中,”裴子烈淡淡说道,“不过话说回来我们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方,还有别的变通之法?” 李荩忱皱了皱眉,现在上游有樊毅率领的荆州军队,下游有萧摩诃率领的南陈主力,他们这一支最早出发的偏师反倒是成了最后一支还没有渡江的南陈军队,而现在除了这江陵正面,也没有其余方向能够让他们选择了。 “好消息!”就在这时,身后上楼梯的声音响起,萧世廉快步跑上来,“荆州刺史樊毅率军从荆门山渡口强渡大江,兵锋直指江陵城!” 李荩忱和裴子烈诧异的对视一眼:“这么快?” 萧世廉这一路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不过还是郑重的点了点头:“不信你们看,这······这樊毅还真是······下了狠心。” 只是看到这自家斥候送来的军报上分明写着“死伤惨重”,李荩忱和裴子烈就已经明白一二。樊毅能够这么快就突破大江防线,肯定不是因为西梁军队没有抵抗,而是因为樊毅来得太快、打的太狠了。 这樊毅分明就是想用不惜一切代价的牺牲来换取宝贵的时间,从而能够赶在萧摩诃之前杀到江陵城下。毕竟且不管最后是谁先拿下江陵城的,至少从现在来看,先到江陵城就是大功一件。 “樊毅这是着急要吃肉啊。”李荩忱苦笑一声,樊毅从一开始的一动不动到现在的狂飙猛进,也不是不能理解,显然他已经抱定了既然没有办法作壁上观,那就不如去吃肉的想法,而现在看来他还真有实现这个的可能。 “被樊毅这么一打,估计陆腾也要急的骂娘了。”萧世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笑着说道。 西梁和北周在前线的军队毕竟有限,之前曾经因为樊毅的进攻而调集到西面,后来又因为南陈主力的出现而不得不调往下游,结果现在可好,原本按兵不动的樊毅却突然发飙,一战拿下荆门山之后,竟然马不停蹄的就开始渡江进攻,估计江滩上防守的西梁军队也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否则樊毅想要成功渡江,可没有那么容易。要知道萧摩诃渡江的时候,也是把声东击西等计策全都用了出来,方才抓住了西梁军队不多的破绽一举成功。 “不过樊毅这一打,倒是给了咱们可乘之机。”李荩忱的手轻轻敲打着栏杆,他紧紧盯着前方大江,“你们说在我们的对岸,西梁还能剩下多少军队?” 裴子烈和萧世廉下意识的对视一眼。 整个西梁的军队数量并不多,实际上最多也只是能够满足其守卫江陵城、沔阳城以及大江北岸几处营寨的,大部分时候还得依靠北周军队的支援。 可是现在北周援军来的可能性很小,而西梁自身的军队也都已经被调集到江陵城的西侧对付樊毅,要不就是在东面对付萧摩诃,再加上江陵和沔阳守城的,又能够剩下多少留在正面守卫大江防线? 萧世廉眼前一亮:“也就是说咱们对岸这些营寨,很有可能只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在三个人之中,萧世廉绝对是胆子最大的,所以李荩忱只是提了一句,他就已经明白李荩忱的意思,甚至已经开始跃跃欲试。 而旁边裴子烈轻轻摩挲着下巴,良久之后方才有些担忧的说道:“世忠,如此说虽然合情合理的,暗示毕竟只是你的猜测,如果事与愿违,那么咱们这三千人就很有可能面对数倍于己的西梁军队······” 相比于萧世廉,裴子烈显然更为谨慎,毕竟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三千人更多的也是他的麾下。 第二百一十一章 雾气 裴子烈身为主将,除了有带领这三千将士走向胜利的责任,也有带着他们凯旋的责任。 因此面对李荩忱这个只是猜测后的计划,裴子烈多少有些担忧。 李荩忱微微颔首:“大士兄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而且正如之前所说,就算是对岸空无一人,我们也要面对很多风险。水中埋设的鹿砦以及岸上的栅栏等等,肯定都不是好对付的,更何况就算是西梁真的将原本留守的军队抽调走了,肯定也会留下少数士卒守卫。” 顿了一下,李荩忱第一次回过头看向自己的两个同伴:“到时候一旦惊动了这些守军,咱们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十有八九依然会死伤惨重。” “既然有这么多顾及,那咱们还打什么仗,直接在这望北寨看热闹算了,反正阿爹那里率领的主力和荆州刺史麾下的军队加起来,人数都已经超过西梁军队好几倍,有没有我们三千人有多少区别!”萧世廉顿时不满的说道。 显然在他看来,李荩忱未免有些太不坚持主见了。 李荩忱无奈的一摊手:“伯清,某也没有说就此作罢啊。” “世忠你的意思是?”裴子烈此时也开口。 “既然都已经辛辛苦苦到了这望北寨,自然不能在这里隔岸观火,”李荩忱沉声说道,“大士,某也知道你不是胆小,而只是因为害怕将这三千弟兄平白无故的搭进去,所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咱们分兵前进,某率领本部人马,你再调拨给某五百人,某率领他们先行渡江,摸清楚对岸的情况,你再率军渡江······” “如果对岸敌人严阵以待呢?”裴子烈霍然打断了李荩忱的话。 李荩忱无所谓的笑道:“那你就不渡江呗,反正算起来左卫将军或者荆州刺史用不了几天就会杀到江陵城下,到时候你在哪里渡江都没有人会拦着你了。” 萧世廉眼睛一亮:“这是一个好主意啊,到时候就算是真的有危险,也不会将大军全都折进去,世忠,某带着五百人跟着你!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不行,某不同意!”裴子烈干脆利落的说道,“一旦对岸大军并没有撤离,那怎么办,你们六百人不就等于羊入虎口?!这和去白白送死有什么区别?!” 这个年轻的将军眼睛瞪得浑圆,额头上青筋鼓起,显然已经动了怒气。 或许是从来都没有见到裴子烈如此动怒,李荩忱和萧世廉顿时都沉默了。不过很快李荩忱便打破了这箭楼上突如其来的沉默:“兵者,诡道也。打仗本来就是要正奇结合,本来就是要有赌博的,如果连这点儿胆量和决断都没有,那也就没有必要打仗了。” 顿了一下,李荩忱正色说道:“更何况我们现在有很大的把握,所以某认为这是一个值得考虑和实施的计划。一旦成功了,我们就能够成为第一支出现在江陵城下的军队,更重要的是,西梁的防卫肯定也会因此而彻底混乱!” 裴子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反驳。正如李荩忱所说,这三千人渡过大江肯定要比在这望北寨隔岸观火、不知所措来得好。不过这毕竟还是太冒险了。 兵行险招固然在古往今来的沙场征伐之中都很常见,甚至是很多将领一战成名的原因,但是这并不代表所有将领都愿意一次又一次的兵行险招。 毕竟这是在用自己袍泽弟兄的性命来赌博,胜了固然好,但是输了往往就意味着全军覆没。 裴子烈的目光在身前两个人身上扫过。李荩忱和萧世廉,这都是有血有肉的年轻人,都是他裴子烈为数不多的兄弟。裴子烈不敢想象如果因为自己同意了这个计划而把他们送入死地,自己将会是怎样的愧疚和悔恨。 而且如此回去之后,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向萧摩诃、向吴明彻、向东宫的诸公交代。 “大士,可不要说你自己害怕了!”萧世廉哈哈笑着说道。 裴子烈霍然抬头:“不行,你们两个留在南岸,某率领六百人渡江,如果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你们就一直在这望北寨等着,等着对岸江陵城被咱们自己人拿下!” 既然不想看着自己的两个好兄弟去送死,而这一趟又不得不走,那么最简单的办法自然就是自己走一遭。 “哈哈哈,你开什么玩笑!”萧世廉伸手拍了拍裴子烈的肩膀,“你是咱们南陈的电威将军,是这三千弟兄的统帅,你要是带兵渡江,那这剩下的弟兄谁来率领,不怕你笑话,某自问可没有这个本事!” “可是······”裴子烈眉毛一挑。 而李荩忱此时沉声说道:“大士你放心,有某,有伯清,肯定不会有事的,咱们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这一趟。” 裴子烈还想再说什么,不过萧世廉直接伸手制止了他:“大士,你现在只要在这望北寨等我们的消息便是。” 看着转身下楼的李荩忱和萧世廉,裴子烈缓缓的回过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茫茫大江上雾气已经越来越浓。 对岸仿佛有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 ——————————————- 望北寨虽然只是一个小寨子,但是毕竟是南陈直面向江陵的营寨,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就在营寨所在的小山坡下,就有十多条大大小小的渡船,看上去都些破旧了,十有八九是当年南陈和西梁刚刚开始对峙、封锁大江的时候从江边村落中收缴的。 而自从来了这望北寨,三千士卒也没有一直歇着,都是江南水乡子弟,这个时候找大树造船是不现实的,但是竹排还是可以的。足足三十多个体型庞大的竹排已经整整齐齐的摆好,就等着一声令下,可以和那些船一并推入水中。 “这些也就是带五六百人,正好。”萧世廉手按佩剑,在江滩上转了一圈,相当满意。 李荩忱则一言不发的静静看着对岸,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而江面上笼罩着的雾气越来越重,原本朦朦胧胧的轮廓也已经看不清楚了。若是在平时,或许还能根据对岸的灯火判断有多少人,但是现在别说是对岸的灯火,就连不远处山坡上望北寨的灯火也快看不清楚。 第二百一十二章 缸中酒 “还真是好天气。”站在李荩忱身边的李平不由得嘟囔了一声,只是不知道他这是庆幸还是吐槽。 李荩忱显然并没有因为这雾气而妨碍多少心情,笑着说道:“怎么,是不是害怕了?” “怎么可能!”李平登时梗着脖子说道,“头儿你放心,只要头儿不怕,咱就没有怕的!头儿英勇向前,咱肯定保着头儿杀敌,让头儿安安心心的建功立业!” “你小子,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不错。”萧世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正好听见李平这一段话,忍不住笑道。 而李荩忱沉声说道:“都准备妥当了?” “嗯,某已经抽调了十多个熟悉水性的弟兄在前面探路,这么大的雾气倒是不怕被敌人察觉,就是害怕一时间不注意,撞到水底下的东西,”萧世廉收起来脸上的笑容,“另外各船某也下令不允许距离太远,就算是在雾气中也得能看得清楚左右船只才行,否则到时候分散开来更危险。” 李荩忱微微颔首,萧世廉虽然在战场上一向喜欢横冲直撞,但是这并不代表萧世廉就是莽撞什么都不管不顾,否则肯定也不可能活蹦乱跳的活到今天。 “参军,仗主,弟兄们都准本好了。”陈智深此时也和几名幢将快步走过来。 李荩忱和萧世廉对视一眼,正想要下令,却被匆匆脚步声打断。 “你们两个这么着急做什么?”裴子烈带着几名亲卫快步走过来,亲卫们手中还捧着酒坛子,“雾大水寒,先一人喝上一碗酒再走!” “好!”这一次李荩忱和萧世廉没有拒绝。 不只是他们,后面几名将领也都分到了碗。而裴子烈有些遗憾的说道:“只是可惜军中按例不能带酒,这望北寨中翻箱倒柜也就只找到这两小坛······” 李荩忱回过头,看着黑暗之中肃然伫立的六百将士,沉声说道:“有没有盛水的大水缸?!” 裴子烈一回头,身后望北寨的士卒急忙点头,很快一个大水缸就被抬了下来,不过这望北寨留守的斥候苦着脸说道: “启禀诸位将军,这水缸有是有,不过是咱们平日里放在营寨里防走水的,因为这些天营寨里都没有几个人,所以也没有人抬水,又有些时日没有下过雨了,这缸子里也只有一半水。” “满上!”萧世廉直接打断了他。 而几名亲卫早就已经抬着从江边提来的水跑过来,听到命令,忙不迭的将一桶一桶的江水倒入缸中。李荩忱不等水加满,自己伸手夺过来一个酒坛,直接倒入缸中,然后解开子云枪的包裹,干脆利落的将枪杆伸入缸中搅拌起来。 每一个人的衣衫在若有若无的风中轻轻拂动,在江滩上集结的六百士卒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而在更远处,那些需要在南岸等候的将士森然列阵,一动也不动。 李荩忱随手将子云枪往地上一插,伸手拿起碗就直接在水缸之中舀了一碗,冰凉的江水混着酒水的味道,让李荩忱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不过至少借着火把的光芒能看得出来这水还是很清澈的,虽然不知道里面具体有什么,现在李荩忱也没有后悔的可能,硬着头皮也得喝下去: “弟兄们,此去江北,不知险阻与否,承蒙诸位不离不弃,且共饮此酒!” 话音刚落,李荩忱仰头将一碗水酒喝的干净,然后将碗递给萧世廉,衣袖一抹嘴,站到一边。 “共饮此酒!”萧世廉哈哈笑着同样舀起来一碗,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爽快!好酒!” 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士卒上前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李荩忱嘴角边掠过一抹笑容,转而看向被浓雾笼罩的大江。 老子都这么拼命了,但愿西梁能够拿出点儿诚意来。 ————————————————————- 雾气朦胧,曾经壮丽的大江在这深夜的雾气之中掩藏了自己的身姿。一艘艘小船在前,竹排跟在后面,撑着的竹篙将江水缓缓向两侧拨开,分开的江水荡漾起涟漪,推动着满载的小船向前。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与浓雾之中,只有旁边不远处传来的轻微响动才让人感觉到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处于这无边无际的未知与恐怖之中。 黑暗之中,大家都竭尽全力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整个人都和这黑暗和雾气融为一体。没有火把的光亮,没有同伴的呼喊,只有竹排和小船上绳索轻轻滑动的声音。 在前面凫水探路的士卒身上都捆绑着绳索,连接到船上,当绳索拽直的时候,船上的人也会加快速度划水,而当绳索松下来的时候,所有人也会停下动作。 “大江在这里九曲回旋,流动的不快,而且江面也算不上宽阔,所以算起来现在应该差不多······”李荩忱尽量压低声音说道,尽管如此,他的声音依然引来的船上所有人侧耳。 而就在这一刻,原本不断向前拽动船只的绳索,猛地松弛下来。一直手握着绳索的萧世廉霍然抬头:“慢!” 船上手持船桨和竹篙的士卒急忙停下动作,而萧世廉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急忙一摆手,所有人干脆直接反向划水,这才把小船的速度放慢下来。 很快水声重新响起,前面凫水探路的士卒转身回来:“前面水里面好像有东西。” 不只是他,其余船在前面探路的人也都陆续返回。 “真是让你一口说中了,咱们快到地方了。”萧世廉皱眉说道。 而随着他这句话说完,船上本来就绷紧了神经的士卒几乎是下意识的缓缓躬身,手都放在了兵刃上。 “慢慢走。”李荩忱轻声说道,水里面有东西,说明十有八九是遇到水底下埋设的栅栏或者鹿砦了,也说明江北岸快到了。 “下水,下水。”萧世廉低声说道,到了这个地方,说明水已经不是很深,完全可以下水了,也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尽最大可能减少船只的吃水,让前面开路的这几条小船可以从鹿砦上面过去。 “前面探路。”李荩忱拍了拍李平的肩膀,这小子水性可相当不错,早早地就已经扒了上衣,就等着这一刻,“主要是看看还有多远到岸边,另外竖起耳朵听听有没有动静。” 第二百一十三章 抢滩 “头儿你放心。”要说让李平伺候李荩忱的起居,他可能没有什么心得,但是要说干这事,那是手到擒来。 江水在黑暗中缓缓荡漾开来,手臂划动水面的轻微响声,若是换做平时或许不会引起什么注意,但是在这个时候就像是雷霆,不断地在每一个人的心头炸响。 这个时候如果在对面的黑暗之中出现声响或者光亮的话,恐怕所有人都得被吓个半死。 李荩忱屏住呼吸,在心中默默数着数,这个时候他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让自己勉强放松下来。 毕竟这算起来还是李荩忱第一次率领这么多将士,也是他第一次以一名军队统帅的身份亲临一线,虽然这只是一场没有一点儿前奏、再简单不过的渡江,虽然李荩忱麾下满打满算也就是六百人。 但是当六百条性命和三千人胜利的重担压在李荩忱肩膀上的时候,终究是没有办法和当初李荩忱只身一人相比。 前世今生,李荩忱第一次感受到了更为沉重的责任,比当时村子中两百人的性命还要多三倍的责任。 当他之前在舆图上比划的时候,那些军队,一千也好,一万也罢,终究不过是一些冰冷冷的数字罢了,而只有现在,当他自己也变成这舆图上数字一部分的时候,他才能深切的感受到和纸上谈兵不一样的责任感。 果然只有身临战场,整个人都融入到这紧张和寂静之中,才知道纸上谈兵是多么的可笑。 暴风雨之前的宁静,安宁的令人窒息。 而在下一刻,有几个角露出水面的鹿砦出现在眼前,在水中士卒小心翼翼的推动和指引下,一艘艘小船缓缓绕过这个鹿砦,而更多的尖角已经隐约可以看到轮廓,也让萧世廉和李荩忱等人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这大江上布防的严密显然超出了他们的预料,真的不敢想象,如果不是如此谨慎小心前进的话,这一艘艘船撞在鹿砦上会是什么样的后果,更不敢想象一支水师船队陷入这鹿砦的包围之中,有会是什么样的惨剧。 “江滩,看到江滩了。”岸上的雾气要比江上单薄一些,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已经隐约可以看到一两处点缀在雾气中的灯火,而黑黢黢的江滩就像是卧龙横亘在不远处,和那些时隐时现的鹿砦有着很明显的区别。 恍惚间仿佛人不是在这大江上,而是在忘川河上,越来越近的那些灯火也不属于江边的营寨,而是要接引他们来往鬼界人间的船只。 李平已经站到了江滩上,又转而冲着李荩忱他们招了招手。而李荩忱和旁边船上的萧世廉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抽出兵刃:“冲滩!” 随着这两声低喝在黑暗中炸响,所有船上的士卒同时攥紧兵刃,纵身跃入水中。这个地方的水已经算不得深,不过是没到大腿根罢了,而且江滩上多数都是石头,算不上陡峭,可以从容的向前。 扑通扑通的水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很快就连成一片,而远处的那些灯火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异常,依旧沉睡在黑暗中。 很快江滩上栅栏的轮廓也已经能看到,而大队的陈军士卒都涌上滩头,一道道目光透过黑暗和雾气,落在李荩忱和萧世廉的身上,就等着他们两个一声令下。 “世忠,你说这墙后面有什么在等着我们?”萧世廉笑着说道。 李荩忱缓缓抬起来子云枪:“不管有什么,现在咱们没有退路了,某是不打算再回去了。” “谁说咱们要回去。”萧世廉一挥手,“动手!” 听到这一声命令,陈智深和另外几个幢将一马当先,一个个挂钩和短梯搭在栅栏上,一名名士卒身手矫健的翻过这算不得高的栅栏。 说到底都是从这三千军中选拔出来的精锐,身手自然没有差的。 “什么人?!”一声惊呼在黑暗中炸响,雾气中几道忽明忽暗的身影正向着这边跑过来 毕竟是五六百人如此大规模的行动,要是一点儿都没有引起注意,那只能说这西梁营寨中一个人都没有。 “杀!”先翻过栅栏的陈智深低吼一声,猛地向前一冲,手中的佩刀向前一探,直接刺穿了最前面那人的胸膛。 显然那走过来的西梁士卒只是听到了这边有轻微的声响,还以为是有什么野猫野狗的跑来跑去,朦胧雾气之中又看不切实,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是敌人。 还不等他来得及惊呼,陈智深已经猛地贴在他身上,握着刀柄的手一松,直接探到了那人的下巴上,另一只手也掀掉他的头盔,拽住头发,猛的一扭。 只听得“咔嚓”一声,显然脖颈处脆弱的骨头被硬生生的扭断了,而那人眼睛一翻,直接断了气,最后的惊呼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发出。 与此同时,其余翻过栅栏的士卒也动了手,长枪短刀一并招呼上来,很快就把这几个巡逻的西梁士卒捅成了筛子。不过后面几个人还是在临死的时候拼尽力气大喊一声。 刹那间整个栅栏内外都安静下来,一名名身上沾着鲜血的士卒面面相觑。 而片刻之后,远处营寨中骤然响起脚步声和呼喊声,隐隐约约也看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冲出了营寨,向着这边跑来,不过可以肯定,在这战时,他们确实保持了足够的警惕。 “快,把栅栏拽倒!”此时从栅栏上翻过来的李荩忱朗声说道,一把抽出腰间的短刀,麻利的将捆绑木桩子的绳索砍断。 而陈智深他们也回过神来,这个时候除了把后面的人以最快的速度放进来,然后咬着牙冲上去,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哪怕是在大雾之中,以他们这样小心翼翼划船越过那些鹿砦的速度,也十有八九会成为人家的活靶子。 陈智深上前一手抱住一个木桩子,硬生生的将木桩子从地里面拔了出来,而其余的士卒也急忙效仿他,虽然他们的力气比不上陈智深,但是一个人对付一个木桩子,还是很快的。 箭矢呼啸着扑过来,不过因为黑暗和雾气的原因,多数都落在一侧的栅栏前后,倒是没有伤到人,不过可以肯定敌人已经越来越近了。 “弓弩手!”萧世廉不等缺口彻底打开,一马当先冲了过来。 第二百一十四章 缠战 萧世廉一边喊着,一边直接扣动了手中劲弩的扳机。 这也不知道是他从谁手中一把抢过来的,不过不得不说这位少将军放弩的功夫还是不错的,冲在最前面的一名西梁士卒应声而倒。 在出发的时候,李荩忱就曾经专门让裴子烈和萧世廉在准备的时候多带弓弩箭矢,而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又考虑到赶路的问题,因此这三千将士携带的粮食不够,只能支撑两天,赶到公安城,进而使得李荩忱他们不得不纵兵抢粮。 之后有如蝴蝶效应一般引起的连环后果自是不用说,当初抢粮的原因此时也开始发挥作用。 临走的时候,裴子烈曾经专门请来了萧摩诃的将令,调走了巴陵大营之中库存的所有弓弩,而这足有上千的弓弩,更是多数都给了这六百将士,现在他们几乎人手一把劲弩。 箭矢呼啸着从栅栏内外跃起,而那些冲出营寨的西梁士卒不断地倒下。 “这营寨之中有多少人?”萧世廉一边重新装上新的箭矢,一边回头看向李荩忱。 “雾气太大,看不清楚,不过他们能一口气冲出来一两百人,你觉得会少么?”李荩忱神情凝重,他不知道对面到底是总共只有这些人,还是这些只是一支庞大军队的一部分。 浓浓的雾气没有丝毫退散的意思,将所有人紧紧的笼罩在其中,虽然这雾气并不会阻碍呼吸,但是此时此刻的情景让所有人都有一种喘不上起来的窒息感和紧张感。 “管他呢,杀上去就知道了。”萧世廉干脆利落的说道,现在反正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只有杀上去才能知道具体的情况。 李荩忱点了点头:“陈智深!” “末将在!”陈智深急忙应了一声。 “带着你的人,跟老子冲!”李荩忱大吼道,率先提起子云枪便大步向前。而陈智深这一次并没有回答,径直一招手,李荩忱麾下所属的上百将士快步跟上。 本来李荩忱麾下有两百多人,不过这里面有一半是后来裴子烈从自己麾下给他调拨过来的新兵蛋子,所以李荩忱在渡江的时候根本没有打算带着他们。 并不是李荩忱看不上新兵蛋子,而是这等要命的时候,他不能允许任何一个人有纰漏或者拖后腿,那些没有见过血的新兵蛋子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杀!”萧世廉此时也不甘示弱,手中长刀一指,身边的亲卫们率先咆哮着从他两侧越过,而紧跟着其余的士卒们也都吼叫着向前冲。 黑暗中不断有西梁士卒跳出来,不过一把把举起的刀剑很快就将他们劈砍在地。完全由老卒构成的南陈队伍,一路向着营寨的方向突进,势不可挡。 “头儿,再往前就是西梁人的营寨了。”李平手中的大刀沾满了鲜血,甚至他的脸上、衣甲上也都是鲜血,也不知道这小子刚才到底干掉了多少人,此时恐怕浑身上下也就只有一口牙是干净的了。 李荩忱没好气的说道:“你以为某眼瞎么?” “可是······似乎这营寨外面的西梁人有些多啊。”李平挠了挠头,他嫌带着头盔太沉重,早就在渡江的时候就把头盔留在了南岸。 李荩忱霍然抬起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黑暗中三三两两的灯火此时已经完全连成一片,一面面隐约可以看到轮廓的盾牌将营寨门口封住,此时可以听见西梁将领的呼喊声。 “萧伯清上哪里去了?!”李荩忱突然间想起来,自己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萧世廉了,周围都是来往厮杀的双方将士,身影错乱,再加上黑暗和雾气,更是难以分辨。 现在已经没有了任何组织,南陈士卒团结在距离最近的将领身边,一起向着光亮的方向冲杀,而西梁军队则在勉强阻止这不断向前推进的浪潮,双方已经完全交织在一起,如果不是衣甲兵刃的样式略微有所差距,恐怕都分不清敌我。 “看来要比咱们想象中的棘手啊。”萧世廉这小子也不知道何时从前面退了回来,归根结底还是萧摩诃的种儿,这冲锋陷阵的爱好和他老爹倒是如出一辙,也亏得他能够从乱军之中找到李荩忱的位置。 见萧世廉平安无事,李荩忱急声说道:“让弟兄们抓紧向前!” 萧世廉怔了一下:“你是担心······” “这黑暗之中敌我不分,但是可以肯定咱们占了上风。”李荩忱着急的说道,“说不得这西梁人就会狗急跳墙,将咱们这么多人一并射杀,所以必须抓紧向前!” 此时正是因为双方军队在黑暗中不分彼此的缠战,所以营寨那边的西梁军队才没有放箭,但是谁知道对方在察觉到形势不对之后,会不会用同归于尽的方式来将这一支突然出现在浓雾中的敌人军队抹去? 毕竟在黑暗和未知之中,这样的牺牲也是值得的。 李荩忱不等萧世廉回答,径直向前冲,而他一动,李平、陈智深等人也不恋战,纷纷向前冲击。 “当!”一声脆响,子云枪和一把从黑暗中伸出来的刀撞在一起,而李荩忱没有丝毫的犹豫,径直向前迈出一步,子云枪逼着那人后退,与此同时,李荩忱已经抽出短刃,猛地向后一收长枪。 李荩忱这一撤劲,那人几乎是下意识的紧跟着向前挺,长刀顺着子云枪砍向李荩忱的手,而李荩忱径直将子云枪一扔,整个人撞在了那人的胸膛上。 隔着黑暗和雾气,李荩忱依然看清楚了那一张年轻的面容,狰狞而扭曲。 不过很快那人似乎就察觉到了什么,脸上抽搐着向下看去,一把短刃不知何时已经刺入他的心脏。 轻轻叹了一口气,李荩忱一脚将那人踹开,然后伸手拿起来地上的长枪。 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李荩忱从接触到子云枪到现在也不过就是两三个月的功夫,想要彻底掌握子云枪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之前和裴子烈他们比武的时候,也多数都是依靠一些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过的技术,否则也不可能让裴子烈吃亏。 而相比于子云枪,李荩忱实际上更熟悉这一把一直带在身上的短刃。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中空 这一把短刃算起来还是那个只有肉体留存下来的“李荩忱”一直带着的兵刃,虽然远远算不得什么神兵利器,但是也颇为锋锐,之前短刃之下也不知道有多少猎物丧生。 后来李荩忱在山中和那些山贼缠斗的时候,也没有少依赖这一把短刃,他在潜意识上对于这把短刃的熟悉程度要远远胜过子云枪。 而在实战中,兵刃一寸短一寸险,一般很少有人会选择短兵刃,这就使得李荩忱用短刃反而有了出人意料之作用。尤其是刚才那名被他一刀捅死的西梁士卒,怎么都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轻而易举的扔掉长兵刃,直接撞上来。 “杀!”李荩忱将地上的子云枪提起来,转身继续向前冲。 “仗主!”陈智深硬生生的将一名西梁士卒直接举起来,重重甩到地上,然后向前两步,跟在李荩忱的身边。 “快,都跟上!”李荩忱提了一口气,头也不回的向前冲。 前面阻拦的西梁士卒已经越来越少,那营寨也从一开始的若隐若现,变成现在的近在眼前。而西梁士卒的盾牌更是近在咫尺,李荩忱如果再往前两步,恐怕就直接撞到那盾牌以及从盾牌上面伸出来的长枪上了。 “放箭!”萧世廉大声吼道,一支支箭矢呼啸着从黑暗中腾空而起,扑向那些手持盾牌列阵的西梁士卒。而西梁阵中也爆发出一声声命令,密集如蝗的箭矢同样呼啸而来。 显然这些西梁人也已经意识到前面江滩上的战况已经惨不忍睹,所以还不如直接用箭雨将这一片淹没。就算是也会杀死自己人,也要比南陈将士杀死他们之后,又转而来进攻营寨的好。 黑暗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中箭,箭矢从身边擦过,带着呼呼的风声,而李荩忱此时已经有些懵神,一股隐隐的痛苦传来,让他知道自己应该是中箭了,不过很快身边一直紧紧跟着他的李平就纵身而上,将李荩忱扑倒在地。 “冲,向前冲!”萧世廉大吼着拨开迎面而来的箭矢,可以看得出来西梁人的箭矢更偏后——毕竟现在他们已经快顶到人家盾牌上了,西梁人就算是冒着风险仰射,也得有个距离。 所以现在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直接顶到他们盾牌前面,双方只有在一次纠缠在一起,才有生机。 “别管我,向前冲!”李荩忱一边伸手推开李平,一边嘶声吼道,箭矢还在漫无目的的落下来,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到自己的头上,这种抛射的箭矢恐怕就连射箭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箭矢会飞到哪里。 李平眼睛已经通红:“不行,头儿,你都受伤了,要是你再有点儿三长两短的,我就算是把命搭上又有什么用!” 而李荩忱此时也探手摸到了箭杆,箭矢插在自己的衣甲上,虽然是正面胸膛,但是因为有衣甲的阻挡,所以应该只是箭头进去了一点儿,否则血应该早就渗出来了。 “扶我起来。”李荩忱拍了拍李平的肩膀,缓缓站起来,黑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箭矢和他擦肩而过,而李荩忱也看到了着急向这边看过来的陈智深,他几乎是用尽浑身力气大吼道: “陈智深!带着弟兄们,冲上去!” “遵命!”陈智深的声音在黑暗中猛地扬起,紧接着他纵身而起,甩开步子直直的向前冲,手中的大斧子直接砸在迎面的盾牌上,而那盾牌应声缓缓凹陷下去,旋即重重的撞击在后面那名士卒的身上。 “杀!”一声怒吼从陈智深的喉咙中发出,夹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那士卒低哼一声,登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猛地向后退了几步。而陈智深并没有因为反弹的力道而后退,反而继续向前,硬生生的将那士卒撞开,一马当先冲入西梁人的阵列中。 “打得好!”萧世廉此时也分辨出那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忍不住笑着喊道,而他身边的士卒们来不及欢呼,纷纷迈动脚步紧紧跟上陈智深,原本只有一面盾牌缺失的防线顿时被硬生生的撼动,整个缺口不知不觉的越来越大。 杀红了眼睛的南陈士卒拼命向前奔跑、突进,而西梁人艰难维持的阵线在这一刻终于坚持不住,有如雪崩一般沿着那缺口向两侧垮塌。 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径直向前走去,吓得李平急忙上前想要搀扶他,不过被李荩忱一挥手挡开了:“不过是点儿皮肉伤,你小子至于么,走,咱们上去看看!” 似乎察觉到什么,李荩忱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地上的箭矢零零落落,而倒下的身影虽然不少,但是身上插着箭矢的却不多。 敌人的弓箭手,似乎并不怎么多啊······ 雾气逐渐消散,而整个营寨逐渐被火把的光芒照亮,李荩忱已经能够看清楚营寨之中的情况。 西梁士卒的尸体三三两两的横亘在营寨内外,而冲入其中的南陈将士,此时正在四处搜索,除了少数几条漏网之鱼,再见不到其余的西梁人的身影。 这营寨根本就是一个空荡荡的营寨,刚才在营寨外面遇到的那些西梁人,恐怕已经是营寨之中所有的守军了。 李荩忱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而萧世廉此时也提着一把卷刃了的刀走到他身边,伸手一拳捶在了李荩忱的肩膀上。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撇过头,一起看着火光中的营寨。 ————————————————-- 一抹阳光刺破阴云,大江上笼罩的雾气在这倾洒下来的光芒面前转瞬之间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整个大江南岸,山川样貌,一览无余。 望北寨那算不得高的箭楼上,裴子烈静静的看着江北岸,江北岸的雾气也在缓缓的散去。 江水中埋设的鹿砦露出黢黑的身影,在波涛起伏的江面上静静伫立着,向着南岸每一个眺望的人耀武扬威。而那漫长的江滩和江滩上的营寨也逐渐从雾中走出来。 不只是裴子烈,整个望北寨上正在眺望的士卒也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而跃入他们眼帘的,是江北岸营寨上飘扬的旗帜。 赤色的南陈旗帜,比天边初升的太阳还要鲜红耀眼。 裴子烈的身躯微微晃动了一下,伸手扶住箭楼上的栏杆。而很快她就听见箭楼下面潮水一般的欢呼声。 第二百一十六章 接下来 大江上,小船来往如织。 而一队赤着上身的士卒纵身跃入水中,在岸上人整齐的号子声中,几个沉在水中的鹿砦被缓缓的拉出水,拽上江滩,因此原本需要小心翼翼躲避的鹿砦障碍也变得无足轻重,来往两岸的小船和竹排可以轻松的从这缺口中进入。 这一次再也没有谁能够阻挡它们。 “只可惜咱们的船太少了。”萧世廉有些不满的咂了咂嘴,看着江面上的情况,加上从这北岸缴获的西梁人的船只,一次也就只能将六七百人运过来。 三千人就算是不管携带的粮草,这也得来回四五趟,更何况之前那六百将士渡江的时候,可以只披上贴身衣甲,但是现在可不是决死突进,因此那些粮草以及数量不少的弓弩箭矢不能白白扔到对岸。 因此就算是又补充了十多条船只,也得忙活一阵子了。 “有就不错了,”李荩忱微微眯眼,“弟兄们的伤亡怎么样?” 那一支在黑暗中窜出来的箭矢正如李荩忱所料,卡在了他的衣甲缝隙中,不过箭头还是刺破了皮肤,好在不深。不过饶是如此,李荩忱还是被李平、陈智深等人拽倒安全的角落中着实小心包扎一番。 这些李荩忱的亲卫们现在想起来也未免有些脊背发寒,如果这一支箭矢是奔着李荩忱的脑门去的,恐怕此时就可以给李荩忱收尸了,而到时候无论是萧世廉还是裴子烈,更或者是左卫将军萧摩诃,肯定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萧世廉将李荩忱上下打量一番,确定他没有缺胳膊少腿,方才沉声说道:“战死了将近两百人,受伤的更多,毕竟后来那一通乱箭,险些让我们自己乱了阵脚。” 这营寨之中的西梁人虽然不算多,但是也有四五百,再加上占据地利,有这样的损伤数实际上已经算是再正常不过了,毕竟打仗是不可能不死人的,而李荩忱和萧世廉,至少在这个时候还算不上什么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名将。 “当时先喊着冲锋的是你吧。”李荩忱回想着昨天夜里的点点滴滴,“有没有想过如果敌人远比我们多怎么办?” 萧世廉一昂首:“反正都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不冲上去又能如何,横竖是个死,何不在死地里搏生机?” 李荩忱怔了一下,伸手拍了拍萧世廉的肩膀。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正确或者不正确,大胆或者不大胆,至少现在他们成功了。 而裴子烈此时也快步走过来,看着这哥俩儿囫囵个儿的还算完整,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两位杀的爽了?” “不爽,就这几个天杀的西梁人,摆出来的架势倒是不小,一开始还真的把老子吓了一跳。”萧世廉咧嘴说道,虽然他刚才说的大大咧咧,但是回想起来昨天夜里生死一瞬的惊险,多少感觉有些侥幸。 裴子烈微微颔首,笑容随之收敛:“咱们接下来应该怎么走?” “从这里就能够看到江陵城了吧,估计用不了多久城中也能够察觉到不对劲了。”李荩忱淡淡说道,他的目光从大江上逐渐转移到北面,在地平线上隐约可以看到一座城池的轮廓,就像是匍匐在荒原上的巨兽。 不用说,那里肯定就是西梁的都城,江陵。 “所以城里陆腾老儿肯定会发兵打我们,到时候背水一战,杀他个痛快!”萧世廉哈哈笑道。 而李荩忱摆了摆手:“陆腾出兵的可能很小。” 就像是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萧世廉失望的问道:“为何?” 李荩忱不由的苦笑一声:“如果你是陆腾,西面和东面都有敌人的大军浩浩荡荡杀过来,此时在你眼皮子底下又出现一支敌人数量不明的军队,你会不会出城迎战?” “这倒也是。”萧世廉顿时皱了皱眉。 站在陆腾的角度考虑,这一支突然渡江进攻的南陈偏师人数不明、来处不明,甚至有可能连主将都不清楚,当然怎么看都有些怪异,与此同时,萧摩诃率军在东、樊毅率军在西,不日就会杀到江陵城下,陆腾就算是胆子再大,也不会轻易地出城。 到时候主力大军啃不下这一块骨头,反而被南陈的另外两支大军堵在城外,那可就满盘皆输了。 反正南陈的两路大军很快就会杀到城下,因此这种偏师,多一支、少一支又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西梁既然在这大江沿线的营寨之中都只留下了几百人驻守,更或者说是作为斥候和放哨警戒的队伍,这分明是做好了依托江陵城死守的准备,根本不用指望陆腾会出兵。 甚至有可能这一支偏师杀到城下,都不会引来陆腾出城进攻,谁知道这一支到底是前锋还是诱饵,反正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他们身后的大军很快就会杀到。 而到时候没有了城墙的依托,人数不占优势、斗志也并不高昂的西梁军队肯定很难阻挡来势汹汹的南陈主力。 “如此说来,咱们现在只要大摇大摆的走到江陵城下,等着大军主力前来会合便是?”萧世廉泄气的说道。 而裴子烈轻轻摩挲着下巴,看向李荩忱,他的眼睛之中分明有些不甘心。 身为一支偏师的统帅,裴子烈很清楚自己能够作为第一个抵达江陵城下的南陈将领,本来就已经是实打实的大功一件了,无论是升职提拔还是奖赏,肯定都少不了。 但是这样徒有其表的荣耀,裴子烈并不感到满足。 毕竟他感兴趣的是斩将夺旗,而不是如此轻易地突破大江防线之后,做了个赛跑第一,然后看着高大的江陵城无计可施。 虽然裴子烈知道自己第一次率军打仗,就想要这么多,未免有些奢求,之前正面突破大江的功勋,就已经足够让他在同龄人面前夸耀,甚至还要胜过很多将领。 但是他在潜意识中,还是觉得有办法,萧世廉是靠不住了,但是李荩忱,他会有办法。 李荩忱皱了皱眉,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打了一个手势,让萧世廉和裴子烈靠过来:“其实咱们没有必要在这江陵城下苦等······” 第二百一十七章 北去 “在城东和城南挑选干燥、地势较高的地方安营扎寨。”萧摩诃快步走上城东的一处山坡,这里是西梁的一个小营寨,不过等到南陈主力杀到的时候,这营寨之中已经空无一人。 鲁广达等将领纷纷应是之后转身离开,而萧摩诃径直向山坡最高处走去,站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前方江陵城的轮廓。 这个困扰了南陈几代人的梦魇,此时此刻就在萧摩诃的眼帘之中。九年之前,吴明彻曾经在这城下铩羽而归,而九年之后,萧摩诃占尽天时地利,就是为了能够了结几代人的心愿、湔雪九年前兵败的耻辱。 无数正在山坡两侧向前开进的士卒、一名名来往奔跑呐喊的将领、还有那呼啸的风中不知道多少的冤魂和英灵,所有人都在围绕着这座城忙碌,一道道目光在城头上扫来扫去。 真是一座万众瞩目的城啊。 萧摩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起来什么:“对了,之前不是收到流星探马消息,电威将军的偏师已经渡过大江,甚至还赶在我们前面抵达江陵城,怎么不见了踪影?” 陈禹急忙一拱手:“启禀将军,他们有留下来人,专门等着向将军禀报,不知道将军要不要见一见?” “哦?”萧摩诃怔了一下,旋即笑道,“这三个小兔崽子还真是好大的架子,把人带上来。” 随着陈禹一招手,一名斥候快步走过来,沉声说道:“电威将军麾下参见左卫将军!” 萧摩诃点了点头:“裴子烈人呢?还有萧世廉、李荩忱,带着三千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那斥候急忙回答:“回将军,电威将军、萧参军和李仗主率军直接绕过江陵城北上了。” “北上?”陈禹眉毛一挑,这偌大的江陵城就摆在眼前,裴子烈他们不在江陵城下等着和大军汇合,反而自行北上,去干什么,难道是去和襄阳的尉迟迥较量较量? 虽然陈禹知道裴子烈他们三个年轻人不但胆大包天,而且颇有计谋,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凭借手中三千兵马,就真的有和尉迟迥抗衡的能力,更何况无论是军粮也好、兵刃也罢,在这西梁和北周的地界上行军,哪里是那么容易筹集的? 要知道西梁这九年来一直“贯彻落实”坚壁清野的政策,整个江陵城周围,除了江滩上的营寨之外,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村落了,而西梁的粮仓基本上也都集中建设在城中,因此就算是陈军想要就地搜集粮草,也不过是天方夜谭。 因此在陈禹看来,裴子烈他们不经请示就引兵北上,未免太过冒险。当然他归根结底只是一个亲卫队长,这些话还轮不到他来说。 萧摩诃眉头微皱:“这陆腾在城中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北上的?” 虽然萧摩诃知道,陆腾肯定不会贸然出城追击,否则很有可能被后续赶到的南陈主力阻拦在城外,但是应该也不至于这样眼睁睁看着裴子烈他们大摇大摆的绕城北上,至少应该派出骑兵追击或者直接通报襄阳。 那斥候急忙说道:“不,电威将军他们是率兵先向西,然后再向北的。至于具体去哪里,这属下就不知道了,属下只是奉命在此处恭候左卫将军。” “舆图!”萧摩诃沉声说道,而陈禹此时已经将舆图展开,久跟在萧摩诃身边,萧摩诃想要做什么,他多少都能揣摩到。 这舆图上勾勒出的山川地势实际上萧摩诃已经烂熟于心,但是此时还是忍不住重新查了一遍:“从江陵城向西再向北······” 陈禹也好奇的凑过来看了一眼,不由得低呼一声:“纪南城?!” 萧摩诃眉毛一挑,伸手轻轻的抚摸着舆图上的褶皱,轻笑着说道:“这三个小兔崽子,还真是好大的胃口。” “那将军咱们······”陈禹顿时有些担心的看向萧摩诃。 萧摩诃一边打手势让其余亲卫将舆图收起来,一边扭头看向江陵城:“无论如何,眼前这江陵才是最大的一块肥肉,毕竟陛下想要的归根结底还是这江陵,所以他们三个想要打就让他们去吧,咱们说什么不能把这江陵丢下,白白便宜别人。” 陈禹急忙一颔首,那位荆州刺史可是眼睛通红的盯着这块肥肉呢,此时大军要是转移的话,这江陵岂不是真的便宜樊毅了。 —————————————— “萧摩诃到江陵城下了?”樊毅看着不远处巍峨伫立的城池,眉头紧锁。 一名负责探马的仗主急忙点头:“刚才咱们的前哨已经和左卫将军的前哨接上头了,他们正在江陵城东和城南布置,另外向城北方向撒出了大量的探马。” 樊毅恨恨的一扬马鞭:“费了半天劲,还是慢了一步。” 跟在他身边的一名将领急忙说道:“刺史何必着急,虽然咱们慢了一步,但是他左卫将军不也不是第一个赶到的么,谁能想到这一次竟然让那一支偏师拔了头筹。” 樊毅冷笑一声:“某之前还真是小看了这个裴子烈,这一次可真是着实没有少给某下绊子。不过这一次也好,他带着三千人跑的倒是快,现在都跑到萧摩诃前面了,这第一个冲到江陵城下的功劳,某没有得到,萧摩诃也别想了。” 想起来什么,樊毅紧接着问道:“对了,那裴子烈现在在何处,难不成就一直在城下等着?” 负责探查情报的仗主急忙说道:“早就没有影子了,之前电威将军就率军向西,然后再向北,当时咱们的哨骑还曾经和他们打过招呼,只是之后大家就各走一边了。” 樊毅顿时眉头微皱:“向西北,西北有什么?难道这裴子烈放着眼前的江陵城不管,去打漳川郡?” 西梁的地盘一共就那么大,在江陵城西北方向,能够称之为目标的,也就只有一个漳川郡了,不过漳川郡距离这里也还有一段距离。 一名将领笑着说道:“刺史您就说笑吧,这漳川郡名义上是西梁的,实际上是北周那帮蛮夷掌控着,而且城里面根本没有多少驻军,据说粮草、兵刃一概欠奉,直接去打漳川郡,就是向着北周开战不说,到头来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第二百一十八章 俘虏 另一名将领也是连声附和:“一旦北周蛮夷回过劲来,那城建在平地上,城墙低矮,无险可守,到时候他们三千人能干什么,给人家送人头?这赔本的买卖只要那裴子烈不傻,就不会去做。” 樊毅轻轻摩挲着下巴,这裴子烈之前能够在公安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险些让他都没有办法收场,不得不出兵支援萧摩诃,后来又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在西梁人眼皮子底下轻而易举的杀过大江,绝对不是简单的货色。 而且根据樊常那个不成器的说,在裴子烈身边还有萧摩诃的嫡长子和首席幕僚,都不是好招惹的,樊毅可不相信他们三个人会做出进攻漳川郡这样白痴的决定。 突然想起来什么,樊毅微微侧头,沉声说道:“从江陵城到漳川郡之间,应该不只是一片旷野吧。” “刺史的意思是······”那仗主怔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从江陵城向西北不远,就是纪南老城!” 顿时周围的将领们都露出诧异的神色,只有樊毅脸色一变。其中一名将领好奇的问道:“刺史,这纪南城我们也听说过,只不过不是已经废弃了么,一座弃城有什么好在意的,也没有听说西梁怎么多加修缮这座城池啊,都是先秦时候的城墙了,这数百年还有没有影子都不知道呢!” 樊毅深深吸了一口凉气,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轻轻敲打着手心:“纪南······纪南······” 而此时站在樊毅身边,一名上了年纪的将领皱眉说道:“你们都年轻,没有参与过九年前那一场大战,当然不知道这纪南城。 顿了一下,老将看着周围好奇的目光,自己也似乎陷入到那漫长的回忆之中:“虽然在先秦时候就被废弃了,但是这城当年修筑的时候就是按照楚国国都的标准修建的,城墙高大、夯土结实,虽然经历着数百年风吹雨打,但是依旧还有城池的基本轮廓,更何况······” “好了!”樊毅径直开口打断这名老将,这位荆州刺史的脸色显得愈发凝重,“当务之急不是关心这裴子烈的事,而是抓紧给老子想想,怎么才能最先攻下江陵!” 众将急忙都闭上嘴,齐声应是。 而樊毅转过头看向越来越近的江陵城,冷声说道:“陛下想要的终究不是人,而是这座城,裴子烈终究只能算喝了一大口汤,真正重要的还是眼前这块肥肉,只是这肥肉看着香喷喷,底下连着的却是骨头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逐渐变得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听得到:“稍有不慎,说不定肉吃不到,还会磕掉门牙。” —————————————— 风飒飒,吹动着原野上的茫茫荒草。 马蹄声阵阵,几名西梁骑兵策马在荒原上飞驰而过,他们的目光警惕的在周围齐腰高的荒草中扫来扫去。 “头儿,你说这周围哪里像是有人的样子,照我说啊,咱们还是直接回城里歇着吧。”一名年轻士卒抱怨道。 而另一名士卒也连连点头:“是啊,头儿,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亏得陛下能够想得到,那些南蛮子就算是再精明,也不会找到这地方来,连个道路都没有,要是没有向导的话,说不得都会迷路!所以咱们还是进城复命,说不定还能来得及喝一口热汤。” 带队的幢将不耐烦的狠狠瞪了他们两个一眼,谨慎的看向周围,不过正如这两名士卒所说,这里除了不知道疯狂生长了多少年的草之外,真的什么都没有。 幢将当即扬了扬马鞭:“走吧,咱们回城,否则热饭都让那帮孙子抢走了,咱们连个米粒都没得吃!” 不过还不等他调转马头,身边的士卒就传来惊呼声,而幢将吓了一跳,飞快的勒住马缰,然而他的佩刀刚刚出鞘,一股寒冷之气就透过腿上的肌肤传过来。 幢将缓缓低头看去,三四杆长枪顶在他的不同位置上,软肋、腰眼、大腿都没有放过,如果幢将再有一个动作,就会被这些长枪直接戳出一个个的血窟窿。 而他的那些下属们,早就七横八竖倒在地上,眼见是都不活了。 幢将虽然算不得什么老卒,但是一看这架势,也知道自己今天遇到老斥候了,这么精干的杀人手段,可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就能有的。更重要的是他们竟然能埋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都没有被自己发现。 这帮黑白无常,没有一个好惹的。 手微微颤抖着从刀柄转移到腰间纽扣上,幢将一咬牙,将佩刀解下来扔到地上,然后缓缓的翻身下马,跪倒在地,惊慌的看着四周。 “仗主,幸不辱命,抓了个活的。”陈智深冲着从远处走过来的李荩忱一拱手。 李荩忱蹲下来看了一眼这个西梁的幢将,微笑着说道:“放心,只要你好好告诉某某想知道的,某肯定不会要你的性命。” 幢将惊慌地看着眼前的人:“你们是······岛夷······” “狗屁!”陈智深一脚踹在他的背上。 那幢将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说道:“啊不不不,是大陈的诸位勇士,小的说错话了,小的罪该万死!” “告诉某,这纪南城里有没有人,有多少人,都是谁,你就不用死了,”李荩忱轻笑一声,站起来拍了拍手,“否则某也不会让你死,不过那就是生不如死了。” 幢将脸色微微一变:“这······” “怎么?”陈智深手中的刀直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幢将打了一个寒颤,第一次和死亡如此接近,让他彻底没有了胆量,急忙微微侧了侧身躲开刀锋:“这城里面有大约一千弟兄······我们都是大梁,呸,西梁禁卫军,奉命保着······” 他似乎也意识到这句话不该说出来,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李荩忱。 李荩忱淡淡说道:“看来他是不想说了,准备用刑。” “别,别!”幢将急忙连连摆手,“我们是保着陛下和皇室北撤,到这纪南城观望江陵战事的!” 顿时周围陈智深等人脸上都是露出喜色,急忙抬头看向李荩忱。 还真的让自家仗主给料到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纪南 李荩忱怔了一下,旋即问道:“此话当真?” 那幢将急忙冲着李荩忱磕了几个头:“小的就算是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瞒,还请诸位大陈的老爷们发发慈悲,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若是就这么死了,谁来养活家里人啊!” 李荩忱冷笑一声,这样的话他听得太多了,不过他并不可怜这个幢将。乱世之中,这种情况多了去了,李荩忱可怜他,又有谁来可怜可怜李荩忱? 不过李荩忱也不会鄙视这幢将,毕竟现在这种南北朝征战,大家所为的不过就是功名利禄,是为了能够在这兵荒马乱之中有安身立命之处,每个人有自己的活法,李荩忱并不会因为活法不同就对其余人嗤之以鼻。 那不过是别人不同的选择罢了。 而陈智深此时也看过来,只要李荩忱点头,他会毫不犹豫的将这幢将就地杀掉。相比于李荩忱,尸山血海杀出来的陈智深更是把这样求饶的话当耳旁风,这样软骨头的敌人根本不值得他的尊敬。 “留着吧,正好让他带路。”李荩忱摆了摆手,此人虽然算不得什么大官,但是对这纪南城的情况多少熟悉一些,这样的俘虏,有总比没有好。 “你小子要是敢打歪心思,小心老子直接要了你的性命。”陈智深冷声说道,将架在他脖子上的刀拿开。 这幢将感激涕零的连连叩首磕头,而李荩忱不耐烦的让陈智深将他带下去,转而看向李平:“收拾收拾,咱们可以回去了。” —————————————— “这纪南城中看来大鱼不少啊。”萧世廉叼着一根草茎,看着远处那个荒原上并不怎么起眼的土城。 纪南城是先秦时期楚国的都城,楚国以此城为都城长达四百年,是当时南方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城,也是第一坚城,是楚国繁荣与强大的象征,当时纪南并不叫纪南,而是有一个响彻先秦的名字——郢都。 不过后来此城毁于白起之手,后楚人迁纪南于南方十里处,也就是现在的江陵城。而这座老城也就因此荒废了。 虽然纪南城依然保持着当年的宏伟规模,但是相比于江陵、公安等后世坚城,终究还是显得过于破败。 听到萧世廉的感慨,李荩忱微微颔首:“如果那个幢将说的是真话,那么西梁所有的大鱼都在这里,而且只有一千西梁禁卫军保护,想必你也见识过了,不过是一群没有上过战场的软脚虾罢了,不值一提。” 萧世廉吐掉嘴中叼着的草茎:“世忠你之前为什么这么肯定,这纪南城中就真的有大鱼?” 而此时在后面低声吩咐进攻策略的裴子烈也回过头来,显然萧世廉的这个问题同样引起了他的好奇。 当初在江陵城下,李荩忱所出的计策正是绕过江陵城,直插纪南。毕竟无论是西梁皇室真的已经退到了纪南城,或者以后从江陵向北突围,这里都是必经之地。 而为了到此处,他们也是着实费了一番力气。毕竟三千多人如此大张旗鼓的直接从江陵城旁边绕过去北上,肯定会引起陆腾的注意,而只要陆腾不傻,自然也能够揣测到这一支军队的去向,到时候就算是西梁皇室真的躲在了纪南城中,也会提前得到消息而撤退。 因此李荩忱特意设计出了先向西,然后再向北的路线,看上去十里地的路,他们着实绕了十五六里,才走到这个地方。正因为这个原因,萧世廉也好,裴子烈也罢,多少还是有所担心。 大家费尽周折,最后若是一无所获的话,他们也没有办法给下面人交代。 李荩忱不由得耸了耸肩:“这纪南城在九年之前那一场大战中,就扮演了不可替代的角色呢。” “哦?”萧世廉一怔,对于九年前的西梁攻伐之战,他虽然没有亲身参与,但是对细节还是很了解的,“是啊,当时司空率军杀到江陵城下,那萧岿就带着西梁的皇室躲到了纪南城,和赶来支援的北周蛮夷汇合,早一步被保护起来······” 九年之前,随着吴明彻平定华皎叛乱之后,一路风驰电掣兵临江陵城下。 为了防止好不容易扶植起来的西梁政权被南陈一口吞掉,时任江陵总管的北周名将田弘和西梁柱国王操商量之后,挑选精兵护送萧岿北上,躲入纪南老城,不过好在后来江陵并没有被拿下,萧岿也得以从纪南城重回江陵。 裴子烈打断了萧世廉:“这个某也考虑过,只是世忠你就这么肯定萧岿这一次还会来纪南城?” 李荩忱眯了眯眼,环顾四周:“这纪南城地处荒野,周围几乎没有多少道路与之相通,如果我们不是有参加过九年之前那一场大战的老卒,又广撒斥候,恐怕想要找到这个地方也没有那么容易。” 顿了一下,李荩忱接着说道:“更何况这江陵周围大多数的营寨和村落都已经空了,而且多数都没有城垣保护,一旦躲入这些地方,被我们找到了之后甚至连防御的依凭都没有,因此想着周围,纪南城当然是上好的地方。” “这倒也是,这纪南城当年修建的时候就是作为国都修建的,城高池深,即使是到了现在,看这城墙也不好强攻。”萧世廉无奈的说道,“这有城墙保护、又不好寻找的纪南城,相比于其他地方可是好多了。” 裴子烈也嗯了一声:“其实对于萧岿,更重要的是这纪南城距离江陵不远,如果北周军队及时赶到解围,他可以很快重返江陵,就算是江陵真的被我们拿下,他也能够及时的向漳川郡,甚或者襄阳逃跑。” 想起来什么,裴子烈转而看向李荩忱:“咱们还有多少时间?” “某问过了,那幢将说他们每一队出来放哨的时间是两个时辰,刚才我们遇到他们的时候还算好,才过了小半个时辰,再加上这之后耽搁的,估计咱们得在半个时辰内动手,才能不引起城里的察觉。”李荩忱淡淡说道。 裴子烈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出击!” 第二百二十章 缺口 毕竟已经经过了七百多年的风雨冲刷,当年的纪南城虽然依旧能够保持其雄伟,但是细细看去,城墙上的城垛都已经被抹平,而城门、城楼等等更是一概不见踪影。 城门毕竟是拱形结构,经过长期风吹日晒,再结实的夯土也早就松动、垮塌,不见了踪影,所以李荩忱他们看到的城墙,实际上是有一个个大大小小缺口的,而这些缺口的位置十有八九也都是数百年前那楚国国都的城门。 只不过时光荏苒,当年的繁华尽数化为烟尘,能够剩下这么长的城墙就已经不错了,妄论城门。 “这纪南城现在能看出来的城门应该有六七处,倒是和当年楚国国都的规制相符合。”裴子烈一边手搭凉棚远眺,一边沉声说道,“另外城墙上也有大大小小的其余缺口,那就应该是雨水冲刷的了。” 李荩忱点了点头:“这纪南城毕竟是数百年前的城池了,倒也算不得大,这一次伯清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癔症,不来抢首先杀入城中的活计,反倒是带着一队人马向北面绕过去了。” “他这是想要围三缺一啊,”裴子烈笑着摇了摇头,“那咱们只能帮他祈祷这西梁皇室的腿脚比较利落,能够赶在咱们杀到之前逃出去了,否则恐怕免不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荩忱沉声说道:“时候差不多了,进攻?” 裴子烈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不远处的纪南城,萋萋荒草在他脚下摇曳匍匐。 手中佩剑霍然出鞘,裴子烈大吼一声,猛的一抽战马,战马长嘶一声,人马从高高的荒草中一跃而起,而黑压压的南陈将士也从藏身之处站起来,向着前方的纪南城冲去。 “咚咚”鼓声从远处的山坡上传来,转瞬就在整个荒原上回响,鼓点砰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一面面象征南陈的赤色旗帜这一次再也没有保留,在风中飘扬,伴随着激昂的鼓点向前。 纪南城上警戒的西梁士卒显然也发现了这越来越近的人潮,顿时着急的敲动城头上的金锣。清脆的锣声和雄浑的鼓声交相辉映,而呐喊声在片刻之后也加入到这荒野上的合奏中。 “岛夷,是岛夷!”一名西梁士卒忍不住惊呼道。 而他身后的幢将狠狠的踹了他一脚:“别咋呼了,抄起你的家伙!” 一名名惊慌失措的西梁士卒慌忙爬上城墙,随着他们的攀爬,年久失修的城墙上有土不断滑落,整个城墙周围一时间更是烟尘滚滚。 马蹄声清脆,在每一个西梁士卒的脑海之中回响,并且越来越近、越来越密。一道道身影从荒草之中一跃而起,转而冲入烟尘之中。 “这里!”负责守卫这一处缺口的幢将大呼一声,手中长枪下意识的向前刺,不过转瞬之间他就瞪大眼睛,看着雪亮的刀刃出现在自己的脖子处。 鲜血迸溅,显然迎面而来的这名南陈骑兵比他的动作更快、更狠! 烟尘逐渐平息,西梁士卒惊讶的看向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的敌人已经出现在他们近在咫尺的地方。 “放!”李荩忱手中的子云枪一挥,大声吼道。 一名名南陈士卒同时扣动了手中的劲弩扳机,箭矢呼啸着刺入那些已经乱了方寸的西梁士卒胸膛。而大队的南陈将士也怒吼着从弓弩手后面冲出来,将剩下为数不多的西梁人砍翻在地。 “不可恋战,速速进城!”李荩忱朗声下令,一骑当先向前冲去。 而李平、陈智深等李荩忱的亲随和部下也都紧紧跟上,片刻之后,这一处缺口就只剩下遍地的西梁禁卫军尸体。 至于原本飘扬着的西梁旗帜,也不知道被谁拔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南陈的赤色旗帜,旗帜招展,上面的陈字似乎也活了起来,骄傲的俯瞰着这一座曾经留下了南陈人太多遗憾的城池。 城内的房屋早就已经坍塌的差不多了,各个角落都长满了荒草,如果不是因为街道大多数都有夯实,使得上面长的草要稀疏一些,甚至都分辨不出来哪里是道路,哪里是坍塌的屋舍。 不过相比于这些破败不堪的屋舍,在城北方向,有几座修缮一新的房屋,在众多营帐的拱卫下,显得分外醒目。 “就是那儿了。”李荩忱笑了一声,“走!” “放火,快放火,挡住他们!”前面突兀传来西梁人的吼叫,一把把柴火被仓促的扔到路中间,紧接着几个举着火把的士卒快步跑过来。 李荩忱眉毛一挑,猛地摘下马鞍上的劲弩,张弓搭箭一气呵成。而当他扣动扳机之后,几声劲啸也从身边传来,李平、陈智深等人也几乎以同样快、甚至比李荩忱还要快不少的速度张弓搭箭。 那几名西梁士卒惨叫着中箭倒下,而李荩忱也清楚容不得犹豫,毕竟他们是从城南敌人防御最薄弱的地方杀进城的,西梁皇室有多少逃跑的时间,就在于李荩忱他们从城南杀到城北需要多久。 “杀!”李荩忱一扬子云枪,战马嘶鸣,径直向前冲去。 那之前下令点火的西梁幢将从旁边草丛中猛地窜出,扣动了手中的弩机,箭矢呼啸而出,直扑向李荩忱。 “头儿!”“仗主!”距离李荩忱最近的李平和陈智深瞳孔都是一缩,飞快打马向前。 而李荩忱低喝一声,子云枪横扫,将那箭矢硬生生的打落在地,紧接着狠狠一抽战马,还不等那西梁幢将反应过来,李荩忱的子云枪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 幢将无力的垂下头,他胸膛中喷溅出来的鲜血,斑斑点点染红了子云枪的白色枪缨。 “继续向前!”李荩忱的衣甲上也洒了不少血点,让他看上去愈发的狰狞,“杀!” “杀——”陈智深和李平等人振臂大呼,纷纷紧追上李荩忱。 ————————————- “弓弩手!”裴子烈沉声下令,箭矢呼啸着从他前方跃起,没入城墙之后,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些西梁禁卫士卒虽然看上去体格彪悍,但是包括其中的大多数幢将,甚至比幢将还要高的将领在内,都没有经历过战场厮杀,大多数的人和那个向李荩忱将城中情况和盘托出的幢将没有什么区别。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北周人显然也并不怎么愿意看到西梁人能征善战,因为这样非但不是什么好事,反而有可能会加大西梁人的反叛之心,自然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而这也就意味着西梁的这些将领,对于排兵布阵的理解,依旧停留在纸面上。比如现在裴子烈正在面对的敌人,统率他们的将领并没有让他们仓皇上城,使得整个城墙都笼罩在烟尘之中,最后甚至不知道敌人冲到哪里了,不过他们却犯了更大的错误。 第二百二十一章 北城 然而这些裴子烈所遇到的西梁将领们,却犯下了更为明显的错误。他们让这些士卒聚集在城墙之下,妄想在南陈军队杀入之后,再从城墙两侧同时夹击。 可惜在裴子烈这等沙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来说,这样真的连雕虫小技都算不上。 密集的箭矢足够帮助裴子烈解决这个问题。这年轻的将军静静的坐在马背上,听着城中的声音逐渐平息,又是一挥手。 随着他手落下,又是一轮箭矢呼啸而去,只不过这一次城墙后面几乎没有声响了。确定完全安全,裴子烈冷笑一声,率先策马向前走去。而大队的南陈士卒紧跟在他身后,很快就越过他,犹如浪潮一般冲入城中。 城墙后面,只有一地死尸。 此时城南方向的杀声也伴着呼啸的风声传来,裴子烈怔了一下,顿时明白李荩忱已经率军突入城中。 按照计划,李荩忱率军从南侧进攻,而裴子烈率军从东侧进攻,萧世廉带着一队骑兵在城北游荡埋伏。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抓紧和李荩忱汇合,杀入西梁营地。 “将军你看!”一名眼尖的仗主指着城北方向的营帐和屋舍说道,“肯定就是那儿了。” 裴子烈点了点头,朗声喝道:“进攻!” ——————————- 大火熊熊燃烧,将纪南城的半边天都照亮。 显然西梁人也曾经预料过追兵会杀到这纪南城,不过他们显然也没有想到敌人竟然会来的这么快,来不及思考是不是江陵已经被南陈拿下了,一名名率军戍守在城中的西梁将领按照计划依次点燃了道路两侧早就准备好的柴火。 道路上燃烧的大火逐渐向倒塌的房屋蔓延,并且很快就将这些不知道废弃多少年的屋舍全都卷入火中,火越来越大,甚至空气都变得扭曲,隔着火焰已经看不清楚前方营帐和那些尚且完好屋舍的情况。 “这些西梁蛮子还真是留了一手。”李荩忱皱了皱眉,想要骑马是不可能了,眼前道路上的大火已经将周围的荒草点燃,或许李荩忱需要考虑的是怎么才不被大火烧到。 “快,下马,分出一条道路!”李荩忱大声吼道,一把抽出腰间的短刃,冲入旁边的荒草之中,将荒草从最低的地方切断。 现在去找水灭火自然是不可能的,最简单的办法自然就是直接分出一条道路。大火还没有完全燃烧起来,主要是把主干道周围的荒草点燃了,因此只要能够劈开一条道路迂回过去就是了。 李平等人也都回过神来,纷纷上前忙碌。 李荩忱他们毕竟人多势众,很快一片空地就被开辟出来,并且逐渐向北推移。 而陈智深和李平等也都松了一口气,多亏了自家仗主急中生智,否则大家只能抓耳挠腮的看着西梁人在大火的另外一边从容逃跑了。 “世忠!”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呼喊,李荩忱这时候也发现裴子烈他们就在前方,显然他们也采取了和相同的方法,在城中主干道上燃烧的大火终于被绕了开来。 “事不宜迟,快走!”李荩忱来不及和裴子烈多说什么,大家如此拼命,为的就是能够抓住那些大鱼。而西梁人如此不惜代价的放火,甚至不怕将自己也卷入大火之中,肯定也是为了给西梁皇室转移争取更多的时间。 “城里的西梁禁军数量并不多,而且这些所谓的精锐多数都不堪一击,”裴子烈一边快步向前冲,一边急声说道,“估计前面已经没剩下多少人了。” 李荩忱笑了一声:“咱们说什么也不能便宜了伯清。” “挡住岛夷!”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从前方不远处的营帐处响起,西梁士卒慌张的向这边跑来,显然他们也没有想到李荩忱他们竟然会这么快就杀到营帐外面。 那城中燃烧的大火似乎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 这一次李荩忱和裴子烈甚至没有做什么交流,一人在左,一人在右,径直带着各自人马向前冲。 西梁人毕竟不是久在这纪南城中驻扎,能够为皇室修建几座屋舍来居住就已经不错了,这些本来就扎在城中的营帐,外围并没有栅栏保护。 而这些三三两两从营帐中冲出来的西梁士卒,看上去更像是来送命的。 “不要恋战,向前突进!”李荩忱重重一枪砸开一名西梁士卒,紧接着向前狂奔,那名西梁士卒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后面更多的南陈将士吞没。 “旗帜!”突然想起来什么,李荩忱回头大喊一声,不等执旗的士卒回过神,就已经劈手夺过他手中的旗帜,自己亲自撑着大步向前。 看到赤色的旗帜冲到了最前面,后面紧跟着的南陈将士也都杀红了眼,怒吼咆哮着拼命向前。 而看到李荩忱的动作,另外一边的裴子烈径直带着人从东面迂回过去,两队南陈兵马将整个营地彻底搅乱! “砰!”李荩忱一脚踹开一间屋舍,里面除了凌乱的绫罗绸缎之外,空空如也。李荩忱暗骂一声,这里总共不过五六间屋子,这一间如此,另外的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快,分开搜索,抓住一个是一个!”李荩忱扭头大吼道,“就算是西梁的兵卒,也不能放过,多抓舌头!” 陈智深急忙应是,带着人向另外一间屋子扑去。而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难道自己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头儿,咱们去哪儿?”李平好奇的打量四周,显然他都不敢想象,西梁皇室竟然就住在这等平凡的房屋之中。 李荩忱没有回答,径直向着下一间屋子走去。 之前大家都杀红眼了,现在李平回想起来也有些后怕,如果刚才有人放暗箭,或者埋伏在门后面,恐怕李荩忱现在都已经成了一具尸体了。因此这一次不等李荩忱走到屋子前面,李平率先冲上去,一脚踹开了房门。 和刚才一样,依旧是混乱不堪的场景,遍地倾倒的瓜果点心,挂在房梁上轻纱罗帐也不知道被谁扯掉了,落在地上,满是灰尘。 李荩忱失望的看了一眼,转身正想走,李平突然喊了一声:“头儿,有人!” 李荩忱怔了一下,急忙顺着李平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第二百二十二章 绫罗之下 整个屋舍之中一片宁静,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李荩忱皱了皱眉,正想要询问李平到底看到了什么,一声轻响从房屋的角落之中传来。 只不过这屋子之中的桌椅四散倾倒,颇为杂乱,而那墙角处更是堆满了绫罗绸缎,根本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在发出声响。 “真的有人!”顿时周围的士卒们都绷紧神经,手中的兵刃弓弩一并举起,同时对准了墙角,只要李荩忱一声令下,无论是谁躲在墙角那一堆绫罗之中,都难逃一死。 李荩忱一摆手:“无需慌张。” 总共就那么大的地方,一个壮年男子都藏不下,当然不用担心。或许只是一些野猫野狗什么的,趁着这混乱冲入房间之中寻找吃的罢了。毕竟无论怎么说,这纪南城都只能算是荒郊野外,有点儿阿猫阿狗的也在情理之中。 “留下两个人等着,其余人继续搜索,咱们的目标是抓住西梁皇室的人,抓住一个是一个!”李荩忱沉声下令。 士卒们纷纷散去,而李平不放心的走到李荩忱身边,警惕的看着那不知道隐藏着什么的绫罗。 对于李平的小心,李荩忱早就习以为常。这小子虽然之前从来没有干过亲卫的活计,但是做起来倒是一板一眼,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亲卫。 当下里李荩忱径直向前走去,一脚踹开挡路的桌子,手中子云枪直指着那一堆绫罗:“快点儿出来,不要装神弄鬼!” 绫罗之中明显是有人的,那身影也听到了李荩忱的声音,缓缓蠕动了一下,不过并没有出来,而是向墙角的方向又缩了缩。 李荩忱冷笑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毕竟是在战场上,不管对方是谁,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手中子云枪一翻,绫罗绸缎已经被挑到了半空,旋即冲着李荩忱砸下来,李荩忱伸手一把抓住,将这些碍事的东西全都扔到一边。 而不等李荩忱定睛看去,绫罗之下便传来一声尖叫。 女人的尖叫,更准确说是女孩的尖叫。 李平以及另外等在门外的士卒们面面相觑,而李荩忱手中子云枪冰冷的枪尖已经顶在了那女孩的咽喉处。当看到只是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姑娘时候,李荩忱轻轻松了一口气,方才收起子云枪。 看来是自己紧张过度了,还没有必要对一个小女孩摆出这么大的阵仗,也难怪刚才她一直没有出来,换做是别的孩子,有可能都吓晕过去了。 女孩衣着华贵,只不过此时衣袖上都沾染了污泥,而一头乌黑的秀发也凌乱的披散下来,蓬头垢面的有些狼狈。她看上去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样子,整个人蜷缩在角落中瑟瑟发抖。 或许是因为天生娇小,又或者因为还没有长开,再加上抱着膝盖紧紧蜷缩,所以她才能够藏身在这绫罗之中,而难以被察觉,李荩忱当时第一眼看过来的时候真的没有发现这墙角有异常。 如果不是因为开门的声音还是让这女孩吓了一跳,自觉不自觉地动了一下,恐怕就算是李平的眼睛再尖,也同样瞧不出来端倪。 “抬起头。”李荩忱皱了皱眉。 女孩似乎没有听见李荩忱说的什么,只是默默的看着紧紧攥在一起的双手。 “我家头儿让你抬起头来!”李平上前一步,厉声呵斥道。 对于他来说,无论对方男女,反正都是敌人,所以也没有什么所谓的怜香惜玉。 女孩吓了一跳,整个人哆嗦了一下。而李荩忱狠狠的瞪了李平一眼:“你先退下!” 李平吐了吐舌头,也不知道自家老大是想要怜香惜玉,还是“兽性大发”,不过他确实很识趣的径直退出去,就剩下将房门带上了。 李荩忱缓缓蹲下,微笑着说道:“刚才是那小子失礼,吓到姑娘了,姑娘起来吧,不会有人想要伤害你的。” 听到李荩忱的话,女孩缓缓的松开攥紧的手,一枚金簪掉落在地上,铿锵有声。李荩忱轻轻的呼了一口气,这枚金簪刚才如果被女孩拿着刺向自己或者刺向他,就算是刺不到要害,也免不了要流血。 而当女孩缓缓转过头的时候,李荩忱不由得轻轻吸了一口气。 虽然脸上还有些污垢,头发也凌乱披散着,但是只是那一双李荩忱先对上的翦水秋瞳,就让李荩忱有一种魂魄都被摄走的错觉。而瑶鼻樱唇,每一寸肌肤都让李荩忱的呼吸变得急促。 而当李荩忱顺着女孩白皙的脖颈看到悬挂在上面玉佩的时候,脸上神情更是微微一变。这种镶嵌着金线的龙凤玉佩意味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皇室?”李荩忱皱了皱眉,顿时明白过来,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驱使着他,李荩忱不由分说,直接伸手解下来女孩脖颈上的玉佩。玉佩并不算大,龙凤盘旋,口中共含着一个珠子,而珠子上面刻着一个“湘”字。 或许这就是女孩的名字?李荩忱想了想,却并没有将玉佩直接还给她,而是揣入了自己的衣袖之中。 女孩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地上的泥垢沾染的看不出来原来的模样,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李荩忱还是解下来自己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 “能自己站起来么?”后退一步,李荩忱勉强挤出来一抹笑容。 眼前这个女孩还不知道是什么人,但是可以肯定是皇室的,而且少不了是凤子龙孙,因此通过她或许也能够找到其余皇室的人。 毕竟现在李荩忱最担心的不是西梁皇室趁乱突围——在城北萧世廉会好好招待他们,而是担心这些人会混入人群之中,到时候可就难办了,毕竟西梁士卒见过龙颜的也并不多,十有八九都不会知道站在自己身边的就是皇帝,说不定就真的让萧岿逃过一劫。 女孩缓缓点头,自己扶着墙站了起来,不过旋即俏脸上露出吃痛的神情。李荩忱顿时察觉到她腿麻了,无奈的耸了耸肩,伸手扶住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女孩伸出手一把将李荩忱推开。 不过随之她也惊呼一声,眼见得就要摔倒在地。李荩忱急忙上前一步,将女孩抱住。 第二百二十三章 替身 “这边,不要放过一寸地方!”南陈将领们在高声呼喊着,大队的士卒冲入一间一间屋舍营帐,仔细的搜索。 而裴子烈手持佩剑、微皱眉头,警惕的打量着周围。 “启禀将军,这屋子里面的人都跑掉了。”一名幢将有些无奈的站在裴子烈面前,在这屋子中一无所获显然也让他觉得脸上无光。 裴子烈点了点头,毕竟之前在大火之前耽搁了这么长时间,这些西梁皇室也都不是傻子,跑掉也是正常的。更何况裴子烈也并不是一点儿收获都没有。 就在裴子烈的身后,几名萧岿的皇子和侄子正战战兢兢的站在一起,面带恐惧。 虽然没有抓住萧岿本人,但是这些也都不是什么小鱼小虾。 “李世忠呢?”裴子烈环顾四周,看到了陈智深甚至李平的身影,就是没有见到李荩忱。 陈智深他们同样有所收获,萧岿的妃嫔正在南陈将士的枪尖前面哭哭啼啼,她们的动作显然没有萧岿快,自然而然的也就落在了后面。而听到裴子烈所说,李平回头看了一眼。 李荩忱怀抱着一个女孩,缓步走过来。 “女眷?”裴子烈看到李荩忱,也不由得有些错愕。看李荩忱小心的样子,估计不仅仅是女眷,还有可能身份不一般。 李荩忱小心翼翼的将女孩放下来,却并没有将她推入那些妃嫔之中:“是,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紧接着他环顾四周,不由得感慨一声:“这还真是齐全啊,看来萧岿这一次是抛妻弃子了。” 裴子烈无奈的一摊手:“不过这些人终究比不过萧岿珍贵啊,那才是最大的一条鱼。” 李荩忱冲着李平使了一个眼色,李平急忙上前几步,看住那名不知所措的女孩。而李荩忱也得以脱身,径直走到裴子烈身边:“这周围都已经搜过一遍了?” “嗯?”裴子烈皱了皱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荩忱轻轻敲打着手心:“咱们杀入城中也有一段时间了吧,现在城北伯清那里也没有传回来消息,而你看这些人终究都没有跑掉,甚至都是在屋舍之中藏匿,更或者束手就擒······” “你是说萧岿也没有逃出去?”裴子烈也露出诧异神色。 李荩忱不由得苦笑一声:“攻城围三缺一,乃是兵家常识,我们是从城南和城东两个方向杀入城的,而在城西也有兵马负责佯攻,实际上也等于围三缺一了,如果你是萧岿,你会从北门突围么?” 裴子烈怔了一下,萧岿此人裴子烈还是有所了解的,也算得上是个枭雄,否则也不可能在夹缝中将西梁经营成如此。 毕竟北周朝堂上将西梁一口吞下的提议可是从来都没有少过,而萧岿能够以一己之力维持整个西梁安安稳稳的处于北周的羽翼之下,却又能够保持其独立,肯定也不是等闲之辈。 换做裴子烈,遇到这样的情况也得掂量掂量。敌人没有从北面杀过来,在北门道路上布下埋伏的可能性显然很大,如果直接从北门突围,无疑就是自投罗网。 这道理李荩忱和裴子烈懂得,那萧岿十有八九也明白。 更何况说句实话,这萧岿逃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逃跑的本事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就在这时,马蹄声响起,萧世廉提着一个人飞快的冲到李荩忱和裴子烈面前,还不等他们两个开口,随手一扔将那人扔到地上,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先上去将那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人一脚踹翻在地,方才气呼呼的说道: “这家伙是个冒牌货,害得老子当时见到他的时候白高兴了一场。” 那人身上还披着龙袍,不过帽子早就不知道丢到那里去了,在地上滚了一圈,衣服已经满是泥泞尘土,披头散发看上去狼狈不堪。裴子烈皱了皱眉说道: “伯清,你怎么看出来是个冒牌货的?” 萧世廉耸耸肩,伸手在那人胯下一指:“刚刚见面这小子就吓尿了,你觉得西梁皇帝会是这个德行么?” 萧岿如此枭雄,大场面没少见过,战场也不是没有上过,肯定不至于见面就直接尿裤子。 “几位大爷饶命,饶命啊!”那人急忙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小的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几位大爷见谅。” “你是什么人?”李荩忱皱了皱眉,“起来!” 李平等人上前一步,刀枪明晃晃的对准了那人。那人手忙脚乱的爬起来,苦着脸说道:“小的,小的只是个追随陛下的宦官啊。”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已经脏兮兮的龙袍脱了下来,露出里面宦官穿的衣服。似乎察觉到李荩忱等人对自己还不相信,那人索性直接解开裤腰带,裤子顺着两条光滑的腿滑下来,而下面是什么情况,已经不需要李荩忱他们多问。 旁边哭泣的女眷们也听到这边的声响,纷纷看过来,紧接着发出一声声惊叫。 “拉下去砍了!”李荩忱厌恶的摆了摆手。 “世忠这······”萧世廉急忙伸手想要拦住李荩忱,不过反而被裴子烈拽住了,裴子烈冲着萧世廉使了一个眼色,萧世廉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不过还是停住了。 那宦官显然也吓了一跳,而且看李平带着两个人走上来,分明是要来真的,甚至手都来不及抓起来裤子,径直就重新跪在地上:“小人知道的都······都可以告诉几位将军,还请将军们开恩啊!” 李荩忱向前一步,接过来李平手中的刀,直接架在了这宦官的脖子上:“既然你也清楚你的小命在我们手上,那就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要了你的命!” “是,是是!”宦官顿时哆嗦的想要磕头。 “别磨蹭!”裴子烈冷哼一声,旋即环顾四周,那些萧岿的妻妾子侄也都纷纷低下头,什么都不知道的他们,或许连保命的手段都没有。 宦官急忙说道:“当时陛下,啊呸,不不不,是叛贼萧岿带着我们想要向城北突围,但是很快因为大火和乱兵,大家都被冲散了,只有小人还跟着萧岿,结果他却说直接向北走不安全,非得要和小人换衣衫,让小人向北走,他重新回到城中。” 第二百二十四章 鏖战 顿了一下,宦官艰难的咽了一口吐沫,抬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刀刃,紧接着说道:“因此之后小人就披着他的龙袍,走城北逃命,谁曾想到还没有走多远,就遇到了这位将军,之后······之后的事情将军们也都知道了。” “你还挺忠心的。”李荩忱冷笑一声,收起来刀,“去,把他押到那边去,把所有的俘虏都拉过来!” “诺!”陈智深急忙应道。 而裴子烈也吩咐一句:“多派人手,就算是把这纪南城刮地三尺,也要给老子把萧岿揪出来!” 看着将领们分头下去,李荩忱轻轻摩挲着下巴:“咱们还真是小瞧了萧岿啊。伯清,城外还有人在盯着么?” 萧世廉点了点头:“这个你放心,城北的各处缺口某都已经派人看住了,那萧岿要是想要从北面走,肯定会被咱们抓住。” 而裴子烈也沉声说道:“之前咱们进城的时候,在其余三个方向也都留了人,所以倒是不用担心萧岿有本事跑出去。” “也就是说这萧岿只有可能在城中了。”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目光在周围那些西梁的皇亲国戚们身上扫过,“把这些人单独的弄到物质中,问清楚萧岿的体征是什么,咱们也好抓人。” “单独?”萧世廉错愕的看过来。 李荩忱一摊手:“谁知道这些家伙会不会说真话,所以还是多问几个比较好,对他们也不用客气,这些娇生惯养的家伙也就是那个尿性,和那宦官没有什么区别,说不得胆子还没有那宦官大呢。” ————————————--- 江陵城。 “轰!”投石机抛出的巨石重重的砸在城墙上,整个江陵城墙都在这石头的撞击下微微晃动。 这一块大石的降临,仿佛是一个新的信号,更多的石块呼啸着破空而来,有如大大小小的雨点,密集的砸在城墙各处。其中一块石头砸中了城门上的藏兵楼。 虽然江陵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天下坚城,藏兵楼的楼顶也是用重重厚木支撑起来的,但是就算是再结实的大木,在投石机抛出石头连续不断的砸击下,也少不了会出问题。 这一块石头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砸中藏兵楼的,但是正恰恰砸在藏兵楼之前就饱受砸击的地方,顿时整个城楼剧烈的晃动起来,瓦片哗哗的掉落,有不少甚至还砸中了自己人。 “快,你们护着总管出去!”一名身披北周衣甲的将领踹开藏兵楼的大门,着急地呼喊道。 又是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直接撞在了城楼二楼的窗户上,将窗户硬生生撞破,冲入城楼的石头去势不减,正在城楼中肆虐,此时已经可以听见楼上士卒的惨叫声。 几名亲卫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从楼中快步而出,紧接着弓弩手们也仓促的跑出来。 不过外面显然一点儿都不比楼中安全,南陈投石机抛射的石弹以及弓弩射出的箭矢交叠着扑过来,城墙上的士卒呼喊着来来往往。 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也有人被石头砸中,鲜血顺着城墙砖的缝隙流淌,不过显然守城的士卒们已经习惯了眼前的这种景象,径直绕过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 几支箭矢呼啸而来,正迎着那名挥刀大声呼喊的亲卫将领,还不等他回过神来,箭矢已经一支接一支穿透衣甲。这北周将领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就无力的跪倒在地,勉强用刀支撑住自己,不过更多的箭矢很快就把他射成了刺猬。 “保护总管下城!”几名幢将和仗主率领盾牌手慌张的跑过来,勉强遮挡箭矢和石头,而后面的城楼在无数石头接连不断的砸击下,终于快承受不住了。 回头看了一眼中箭倒地的亲卫统领,再看看城墙上遍地的尸体,白发苍苍的老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任由亲卫们架着他下城。 这老人正是北周江陵总管、老将陆腾。 身为一个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军,实际上陆腾并不怎么情愿重返这江陵城。 一来这江陵城毕竟属于西梁而不是北周,虽然是江陵总管,但是他手下真正言听计从的北周人并没有多少,而那萧岿也不是省油的灯,和他打交道得打足十二分精神。 二来陆腾虽然没有想到南陈会径直调转刀枪,短短几个月之内就把重心从淮北转移到了荆襄,但是也清楚,江陵城虽然城池坚固、粮草兵刃充足,但是毕竟只是一座孤城。 尤其是北周主力陆续北上讨伐突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江陵不仅仅是一座孤城,而且是一座注定不会有支援的孤城。 所以陆腾并不想来,因为来到这里对于已经年迈的他来说,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陆腾也知道,宇文邕并没有更好的选择,虽然现在看上去北周朝野人才济济,但是陆腾也看得出来,北周的将领们之间的龌龊太多,甚至在杨坚、韦孝宽等名将和宇文邕之间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这多少都成为宇文邕不敢放任他们领兵的原因。 因此陆腾是宇文邕能用的唯一人选。而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位年轻雄主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意气风发,所以陆腾才答应了这个差事。作为一个老臣,他为宇文氏付出了太多的心血,现在陛下有需要他的地方,陆腾当然没有办法推辞。 只是今天此时此刻站在江陵的城墙上,看着鏖战的惨烈,陆腾心中不知道应该是悔恨还是感叹。 南陈军队进攻的猛烈,已经超出了陆腾的想象,在城池的东西南三个方向,数倍于守军的南陈大军展开了庞大的阵势,没有主攻和佯攻,负责西面的樊毅、负责南面的鲁广达和亲自坐镇城东的萧摩诃,都在不惜一切代价攻城。 投石机、大型车床弩······南陈似乎已经拿出了全部的家底,所为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拿下这江陵城。 而江陵城中的情况,陆腾更是心知肚明。军队数量不多、人心惶惶,更重要的是甚至就连皇帝都不在了。 想到萧岿,陆腾下意识的向着城北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不知道自己让萧岿提前走的决定对不对,现在所能够祈祷的,就是萧岿可以逃出生天。 只要萧岿还在,北周就还可以打着帮助西梁的借口重新杀向江陵,整个荆襄战局的道义还掌握在他们手中,否则到时候连军队都要师出无名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绕着弯子 “来,自己把脸擦一下吧。”李荩忱将洗干净的毛巾递给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柔一些。 这屋子的桌椅之类的之前也都被故意掀翻了,后来南陈士卒又进来搜索一番,破坏的更是彻底,李荩忱能够找到这么一个尚且完好的椅子给她,已经很不错了。 女孩回过神来,手微微颤抖着伸出来接过毛巾,轻轻的擦掉脸上的污垢,白净的脸庞第一次完整的呈现在李荩忱的面前,好在李荩忱之前已经被惊艳过一次,所以此时做好了心理准备。 伸手拿过来一个苹果递给女孩,李荩忱挤出来一个笑容:“能不能告诉某,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手中的毛巾险些掉下来,不过还是勉强保持镇定的将毛巾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接过来苹果,却并没有吃,而是捧在手中,细声细气的说道:“娘亲说过的,名字不能告诉别人,谁都不可以。” 李荩忱笑了一声:“那你知道你的娘亲在哪里么?” 顿时女孩的眼眸暗淡下来:“我不知道······娘亲当时······当时让我不要出来,然后就走了······可能跟着那人,也可能······” “那人?你爹爹,西梁皇帝?”李荩忱隐约猜测到什么,试探着问道。 “他是皇帝,他不是我爹爹!”女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气,猛地将苹果仍在地上。 李荩忱顿时一怔,一时间竟然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而女孩似乎也被戳中了伤心之处,呜呜哭了起来:“他······他就是个坏人,他说没有我这个女儿······他只是皇帝!” 隐约明白这其中的关系,李荩忱不由的苦笑一声,这十有八九是这一对父女之间不知道闹了什么矛盾,不过这种事李荩忱管不了,也没有心思去管,一边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女孩,一边重新拿起苹果塞到她的手中: “来,别哭了,吃点儿东西吧。” 看着女孩擦拭眼泪,李荩忱轻轻叹息一声,径直走到门口。 不知道什么时候,萧世廉正站在门口,却并没有进来:“怎么,问出来什么没有?” “上来就哭,能问出来什么。”李荩忱哼了一声,“你们那边呢?” 萧世廉苦笑道:“那群娘们也一样,而那些男的也都是一群酒囊饭袋,最后说出来些零零散散的东西,也不知道真假。” “走吧,咱们去看看俘虏。”李荩忱皱了皱眉,“对了,这女孩的身份你问出来了没有?” “你还别说,这个还真问出来了。”萧世廉无奈的说道,一边将那玉佩还给李荩忱,一边说道,“你想知道么?” 李荩忱疑惑的看了萧世廉一眼:“怎么,这其中还有多么复杂的事情?不就是萧岿的女儿么?” “这可是复杂了,”萧世廉却并没有着急说,反而卖了一个关子,“这小姑娘是萧岿的女儿,但是又不是萧岿的女儿。” “这话怎么说?”李荩忱顿时一挑眉。 萧世廉本来就不是那种秘密能够藏在心底的人,此时见李荩忱流露出好奇的神色,就已经满足了,当即压低声音说道:“这小姑娘是萧岿的女儿不假,但是萧岿他不认。” “啊?” 萧世廉耸了耸肩:“这丫头是萧岿的女儿,而且还是萧岿和伪后张氏生出的女儿,嫡女。不过可惜了,这命不好,早不生,晚不生,生在了二月。你可能不知道江南无论民间还是世家,甚或者皇族都有的一个规矩,生在二月的女儿不吉利。” 看李荩忱脸上带着诧异的神色,萧世廉苦笑着说道:“当时正是这萧岿在北周和咱们大陈夹缝里求生存的时候,他多少也认为这个女儿给自己带来了霉运,所以干脆拱手送人,让他兄长萧岌帮着抚养,萧岌死后,谁曾想到这萧岿还是不认,只能又转给张氏的兄弟张轲抚养,这丫头小的时候可以说是颠沛流离了。” 此时李荩忱脸上的诧异已经演变成了震惊,而萧世廉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至于么,这丫头虽然也算得上历经磨难,但现在看来锦衣玉食,日子过的也不差,怎么,难道你看中了?” “啊”了一声,李荩忱回过神来,下意识的问道:“那她现在怎么又在萧岿的身边?” 萧世廉摇了摇头:“据说是因为长相出众,再加上张氏的劝说,那萧岿才把女儿接回来的,至于为什么,我可就不知道了······” “为了以后和其余世家联姻的时候也有个选择和资本······”李荩忱不由得喃喃说道。 “你说什么?”萧世廉一怔,李荩忱声音小,他没有听清楚。 李荩忱连忙摆了摆手:“没有,我是说这倒是有趣了。” “更有趣的事多着呢,这萧岿迷信,害怕这丫头给他带来什么晦气,所以至今还没有承认这是他的女儿,所以皇家名册上也没有她的名字,”萧世廉整好以暇的说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不等李荩忱回答,萧世廉将李荩忱上下打量一番,笑容也变得暧昧起来:“意味着就算是你把这丫头抱回家藏于私房,也没有人管得了。毕竟没有明文可以证明这是萧岿的闺女。” “强抢民女?”李荩忱脱口而出。 萧世廉顿时诧异反问:“这是民女么?!” 顿时李荩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萧世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句不好听的,这是加上就是你的缴获,按理说你也有处置的权利,刚才某和大士商量过了,我二人都勉强算世家出身,在家中也有伺候的人,反倒是你,身边只有李平这五大三粗的汉子,所以也需要个婢女帮忙打点······” 李荩忱心中不由得冷笑一声,你小子绕着弯子的想要让某把这丫头收入房中,敢情是为了这个原因。 要知道之前李荩忱身边也不是只有李平伺候照顾,大多数的事情都是李怜儿亲力亲为的,李平也帮不上什么忙。现在萧世廉找了个人代替李怜儿,自己自然也就有了更多和李怜儿独处的机会。 还真是打的好算盘。 萧世廉嘿嘿笑着说道:“这样某和大士也能安心,你说是不?” 李荩忱翻了翻白眼,绕这么大的弯子就是为了泡我妹,真是辛苦您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老茧 屋子中那个女孩是什么身份,李荩忱在听到萧世廉的描述时候实际上就已经心知肚明,否则也不会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历史上萧岿和正妻张皇后张氏总共也就只有二子一女,而这一个女儿因为出生在二月,是不祥之兆,所以萧岿并不承认这是自己的女儿,害怕这个女孩会为本来就艰难生存的自己带来更多的厄运。 而一直到后来隋朝建立,杨坚想要继续加深和西梁之间的关系,所以主动提出为自己的二儿子杨广聘娶萧岿的女儿,萧岿方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嫡女。 隋朝的建立之后,已经拥有了对南陈压倒性的优势,对于西梁的需求已经到了可有可无的地步,这也就使得萧岿也着急需要和杨坚建立更深层的联姻关系,这样就算是隋朝将西梁吞下,也能够确保他性命无忧,所以这个联姻萧岿很是看重。 不过虽然以嫡女嫁给当时的二皇子才符合身份,但是萧岿还是掂量了掂量,并且专门请人为其余的几个女儿占卜,结果只有这个按理说应该带来厄运的嫡女,占卜结果是大善,所以无奈之下萧岿只能将这个嫡女嫁给了杨广,也算是将这厄运之女拱手让人。 而很多年之后,这个嫡女母仪天下,人称萧皇后,成为那个一生经历了无数帝王枭雄、整个隋唐时代最传奇的女人。 李荩忱并没有看萧世廉,而是缓缓转过身,透过半掩的门,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女孩依旧怔怔的捧着苹果,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许她并不知道,在没有被李荩忱一手改变的历史上,过不了几年她就会风光大嫁,也开始了自己繁华尊贵,而又紧跟着辗转颠沛的一生。 萧世廉似笑非笑的看了李荩忱一眼,微微侧头,发现了什么:“世忠,这小姑娘怎么办咱们等会儿再说,你看那边可是着实抓了不少俘虏,咱们抓紧过去看看吧。” 李荩忱微微颔首,不远处的空地上乱糟糟的,南陈将士正在大声呼喊呵斥,让那些慌乱的西梁士卒站好。 整个纪南城并不算很大,再加上之前西梁人自己放的火已经燃烧起来,反倒是阻断了从这营帐区域向外面逃跑的道路,所以大多数的西梁士卒要么就是直接拱手投降,要么就是躲在那些已经坍塌的屋舍之中。 之前李荩忱他们着急杀过来,并没有仔细搜索旮旯角落,现在看来收获还不小。 “分开站!”裴子烈手按佩剑,冷声喝道,“把那几个想要跑到另外一边队伍中的都给某拽出来!” 几名如狼似虎的士卒顿时扑上去,将那几个人拉出来。 而李荩忱和萧世廉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裴子烈此时也注意到他们两个过来,点头示意,紧接着解释了一句:“主动放下兵刃投降的和那些被我们从各处搜出来的,某分做了两队。” 李荩忱顿时明白过来,这些俘虏不过也就是两种情况,一种是主动拱手投降的,另外一种自然就是反抗无果被抓住或者躲藏在哪里被搜出来的,而主动投降这种事,萧岿身为西梁的帝王肯定做不出来。 “启禀将军,就是这几个人想要跑到另外一队中。”一名幢将快步走过来,而他身后的士卒押着几名身披西梁衣甲的人,虽然那几个人在不断挣扎,不过南陈士卒还是硬生生的按住他们,让他们跪下。 刚才这几个家伙明显是想要从左边被搜出来的人队伍中跑到右边主动投降的队伍中,只不过被眼尖的裴子烈发现了。 李荩忱皱了皱眉看向这几个人,具是五大三粗的壮实汉子:“应该不在这几个人之中。” “你是说?”裴子烈打量着他们。 李荩忱径直走过去:“把你们的手伸出来。” 那几名西梁士卒不明所以,一个个挣扎着怒视李荩忱,如果不是南陈将士死死按着他们,恐怕他们早就扑上去了。李荩忱冷笑一声,一把抽出身边陈智深的佩剑,不等陈智深和裴子烈等人回过神来,干脆利落的刺穿一名士卒的胸膛。 剑抽出来,鲜血喷溅。李荩忱看也不看那名倒地的士卒,紧接着重复了一遍:“把你们的手伸出来!” 那几名士卒还想要挣扎,不过旁边同伴的惨死已经让他们清楚,站在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真的是杀人不眨眼,而且一点儿都不介意把他们一起送上黄泉路。 无奈之下几个人虽然不情愿,还是将手都伸了出来。 陈智深冲着李平使了一个眼色,带着几名士卒上前一步,猛地攥住他们的手腕,以防生变。而李荩忱打量了一番几个人的手指,转头沉声说道:“这些人的手上有明显的老茧,而且还不少,另外脸颇为粗糙,显然都是久在战场厮杀的控弦之士,自然不可能是萧岿本尊。” 裴子烈微微颔首:“那也就是说萧岿现在应该还在队伍中?” 李荩忱走到裴子烈和萧世廉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这几个人性格颇为倔强,而且看得出来都是老卒,刚才如果不是某直接杀了他们其中一个,恐怕谁都不会乖乖听话,你们说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突然跑到另外一边去?” 南陈分开队伍的方式很明显,一边是主动投降的,一边是被动俘虏的,只要是聪明人都知道,前一种肯定活命的机会更多一些,但是眼前这几个家伙都不像是贪生怕死之辈,按理说冒险做出这样的事。 萧世廉也是狐疑的说道:“而且这萧岿身边的护卫禁军虽然看上去颇为精锐,但是咱们刚才打起来很是轻松,说明大多数都是没有上过战场的花架子,眼前这几个人肯定和他们不一样。” “几位将军,刚才为了抓住他们几个,可是着实费了一番功夫,而且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好几个。”旁边的幢将也想起来什么,急忙开口说道。 而裴子烈此时也明白过来,眼前不由得一亮:“也就是说这几个家伙应该是萧岿的贴身亲卫,刚才他们之所以冒险如此,只是为了给萧岿试探一下是不是可以这样蒙混过关?” “应该如此,把他们的同伴都拽出来!”李荩忱冷笑一声。 顿时几名跪在那里的士卒面如死灰。 第二百二十七章 自称我 “总共就是这几个家伙,”幢将朗声说道,“当时我们追上他们的时候,他们反抗的很激烈,还有几个弟兄因此而挂彩,后来好在弓弩手赶到,才让他们放下兵刃。” 其余的俘虏都暂时被拉了下去,站在空地上的一共是六七个身穿西梁衣甲的人,裴子烈等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了这几个人身上。 李荩忱将他们上下打量一番,这几个人之中有一个是幢将,其余的都是士卒。 “启禀诸位将军,”一名南陈仗主快步跑过来,手上拿着一件宦官的衣服,“我们从距离中间那屋舍不远的地方找到了这个,不过周围并没有尸体,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平白无故的一件衣服放在那里。” 裴子烈接过来那衣服,除了沾染了一些泥土之外,并没有血迹或者窟窿之类的,而一名幢将已经把之前那个小宦官给拽了过来。裴子烈直接将衣服扔给他:“看看,是不是你的。” 那宦官低着头不敢说话,手颤颤巍巍的伸过来将衣服翻了翻,连忙点头:“没错,是小人的,是小人的!” 登时李荩忱等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萧世廉率先惊呼一声:“也就是说那萧岿必然是换了衣服了?” 一边说着,他的目光就已经落在了这几个人身上,既然萧岿连衣服都已经换掉了,那最后的一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现在只剩下的就是把萧岿从这几个人之中拽出来。 “启禀仗主,属下已经查过,右边三个和之前的那些士卒一样,左边这四个手都是白净的,略微有些茧子,不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就是······”陈智深此时也走过来拱手说道。 “有意思了。”李荩忱笑了一声,转而看向剩下的那四个人,“萧岿三十多岁,这边这两个很年轻,剩下的这两位······” “世忠,和他们几个废什么话,”萧世廉冷哼道,“照我说啊,把刀架在那几个家伙的脖子上让他们指认就是了,要是认不出来的话干脆就直接杀掉,总有人会承认的。” 裴子烈沉声说道:“这些护卫在萧岿身边的都是敢死之徒,你让他们指认是肯定不可能,说不定还会给我们指认一个错······” “不用你们找了,我就是。”不等裴子烈说完,其中一人已经上前走出来一步。而陈智深等人手中的刀剑几乎同时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裴子烈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无须如此大惊小怪。” 而李荩忱饶有兴致的招了招手,几名士卒押着之前的皇亲国戚们走过来,李荩忱随手抓过来一个人,直接伸手指着站出来那人说道:“这个是不是萧岿?” 被抓住的那人脸微微抽搐着,先是拼命地摇了摇头,又紧接着点了点头,不过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却又再一次摇头。 李荩忱直接将他撇到一边,微微眯了眯眼,紧接着就把下一个人拽了上来,正想要开口,另外一个一直微微低头的中年人终于忍不住了,上前迈出一步,伸出手臂挡在之前那人的前面,缓缓抬起头看向李荩忱,声音平淡: “放开他们吧,朕便是萧岿。” 李荩忱哼了一声,一松手,任由那个浑身哆嗦的“皇亲国戚”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淡淡说道:“某应该称呼你为叛贼,还是伪帝?” 那中年人一边伸手解开身上的衣甲,露出绣着龙的内衬,一边无所谓的说道: “反正朕已经是阶下囚了,将军如何称呼又有什么关系?只是朕有些好奇,为什么将军如此肯定,之前站出来的那人不是朕呢?” 而听到萧岿如此一问,裴子烈和萧世廉也好奇的看过来。 李荩忱脸上也露出一抹笑意,无奈的说道:“敢问哪位皇帝是自称我的?” 顿时所有人都怔住了,而之前顶替萧岿站出来的那个中年人脸上露出不甘的神色,旋即羞愧的低下了头。而萧岿却昂首哈哈大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还真是没有想到!” “总算是大功告成了。”萧世廉呼了一口气,“世忠,这家伙咱们怎么处置?” 场中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炽热起来,活捉萧岿,这可是泼天的功劳,见者有份,在场的谁都少不了好处,更何况活捉一国帝王的荣耀,就算是没有功劳,也足够大家炫耀一辈子了。 “先把他关在屋子中吧,”李荩忱沉声说道,转而看向裴子烈,“此地终究是在江陵城北,不宜久留,让弟兄们收拾收拾,咱们还是尽快南下江陵的好,另外这里的战事······” “某现在就写成战报送往江陵城。”裴子烈点了点头。 而李荩忱看向萧岿:“萧公,请吧。” 或许是“萧公”这两个字触动了萧岿,又或者是因为还在感慨自己沦为了阶下囚,萧岿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微微颔首,跟上李荩忱。显然他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被俘虏的心理准备,所以这个时候也没有多做什么无谓的反抗。 “大士,你说陛下会怎么发落他?”萧世廉好奇的看着萧岿的背影,压低声音问道。 “此非你我应当操心的。”裴子烈硬邦邦的回了一句,“至少现在咱们不虐待他,以后献俘的时候给陛下也有个交代。” 萧世廉悄悄咋舌,察觉到裴子烈看过来,急忙一变神情,装作没事人一样扭过头大喊道:“你们几个,快去把这些俘虏押下去,还有咱们自己人的尸体都收敛了,听见没有!” 裴子烈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小子还真是变得越来越精明了。当然他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个,也不是江陵城,下意识的向北看去,裴子烈不由得皱了皱眉。 萧岿已经被他们抓住了,而江陵城在南陈大军的合围之中也不过是瓮中之鳖,现在唯一还能够影响或者说决定到整个战局的,也就是襄阳的尉迟迥了,只是不知道这一次这个成名已久的北周老将,又会如何做呢? 反正裴子烈还没有天真的以为他会坐视不管,毕竟现在这火可是在烧着北周的眉毛! 这也是裴子烈之前一直想要弄清楚的,向朝廷献上西征计策的李荩忱,到底是揣测到了什么,还只是觉得北周真的没有余力南顾? 这个家伙,真的是不好琢磨。现在或许裴子烈唯一能够庆幸的,就是李荩忱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第二百二十八章 诅咒 这纪南城中总共也就只有这么区区几间屋子,而几乎所有的屋子在之前就被仓皇逃窜的西梁人给弄乱了,也就只有李荩忱之前待过的那间屋子是收拾出来的。 伸手推开房门,李荩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在陈顼没有判定萧岿的罪名之前,李荩忱对于萧岿自然是客客气气的,说到底这也是一国君王,又是前朝皇室后代,陈顼随便封个闲散侯爷,让他在建康府坐井观天的可能性比较大。 到时候大家再见面了,也好说话不是? 萧岿冲着李荩忱微笑点头,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这个年轻人能够轻而易举的将他揪出来,手段之狠辣、判断之刁钻,都足够赢得萧岿的尊敬,更重要的是,和李荩忱对待萧岿一样的道理,大家互相客客气气的,以后也不至于见面尴尬。 不过当萧岿看到坐在屋子中的女孩时候,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甚至手都有些微微颤抖,伸手指着她:“你······你怎么在这里?” 坐在那里发呆的女孩也发现了进来的人,顿时呀了一声跳起来,可是屋子中空荡荡的,哪里有她藏身的地方。而萧岿下意识的看向李荩忱:“她怎么在这里?!” 声色俱厉,更或者说是厉声之中带着恐惧。 李荩忱叹息一声,上前一步将女孩护在身后:“我们就是从这里找到的她,这是萧公的女儿?” “这是个不祥之兆,是个妖孽!”萧岿声音都颤抖起来,面色阴沉,而或者说是面如死灰,“果然,果然!这个妖孽害死了所有人,亡了朕的大梁!” 李荩忱一边伸出手臂挡住女孩,一边冷笑着看向萧岿:“妖孽?晦气?明明是自己无能,到头来竟然因为一点儿虚无缥缈的习俗,就把这一切失败的理由都归结在一个小姑娘身上,而且这个小姑娘还是你的亲生女儿,是你的骨肉,你扪心自问,不觉得无耻么?!” 萧岿张了张嘴,声音虽然低了下来,但是依旧带着一股威严和愤怒:“朕是西梁的皇帝,你不过是一个······”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屋子中回响,李荩忱看着捂着脸倒吸凉气的萧岿,随意的甩了甩手,刚才自己用的力气可是一点儿都不小:“你现在不过就是一个阶下囚罢了,就算是外面任何一名我大陈的将士,都不是你有资格辱骂的,希望你能自己认清楚了!” 顿了一下,李荩忱不等萧岿说话,自顾自的说道:“之所以我们对你客客气气的,只是因为你对于我们还有些价值,能够用你向陛下请赏,另外考虑到你终归也曾经是一国君主,直接和那些俘虏扔到一起未免有损颜面,但是并不代表我们不会这么做,还希望萧公有这个自知之明!” 说句实话,李荩忱并不能算是一个女权主义者,甚至在很多方面上他甚至都站在了女权主义者的对立面,比如战场不欢迎女人等等,但是这也并不代表李荩忱会认为一切失败的罪过都在女人。 古往今来有太多的男人将自己成为罪人的原因怪罪在女人身上,夏桀因为妺喜的诱惑,纣王因为妲己的蛊惑,周幽王因为褒姒的笑容······可是这些女人终究只是一个女人,真正掌握生杀大权、能够做出决定的还是男人。 男人不去承担自己闯下来的罪名,却一味地将这样的罪责归根于女人身上,未免有些过分。而眼前萧岿的所作所为更是让李荩忱愤怒,二月生下来的女孩有晦气,这只是一个民间风俗,而萧岿却很干脆的借助这个风俗将一切罪名都怪罪在自己的亲生女儿身上。 而实际上这个女孩做了什么,年幼的时候颠沛流离,长大之后就算是被接入宫中,也没有得到一点儿关心和父爱,要说她影响到了西梁的什么,李荩忱打死也不相信。 历史上的萧皇后确实是克死了很多夫君,但是转过来想,这些人真的是因为萧皇后的存在而国破身死的么?且不说别人,至少杨广就肯定不是。而萧皇后的最后拥有者唐太宗李世民,不也是成功成为了一代圣君么? 萧岿有今天,不过只是必然罢了。之前西梁得以立国,盖因为北周,而现在北周主力北上,襄阳和淮北防线自顾不暇,西梁成为南陈的猎物也是自然而然的,萧岿非但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反而将这一切都怪罪在一个和这一切都没有关系的女孩身上,在李荩忱看来,这就是无耻。 萧岿脸色变了变,捂着红肿的脸颊咬紧牙关,他出身世家,又是西梁的皇帝,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当下里几乎是下意识的说道:“你还真是好大的口气。” “因为我们是胜利者啊,”李荩忱哼了一声,扬起手来作势就要再抽一巴掌,“某现在这一巴掌打下去,能够让萧公的另一个脸颊也肿起来,这样反倒是对称了,萧公以为可否?” 萧岿向后退了两步,连连摆手。作为一个夹缝中求生存的君主和枭雄,他可不会真的执拗着硬顶,眼前这个南陈仗主虽然看上去年轻,但是手段狠辣,显然不是好惹的主儿,萧岿很确定,这个人真的敢另一巴掌抽过来。 李荩忱这才转过身蹲下来看着双眸已经模糊的女孩,微笑着说道:“以后就由某来保护你,好不好?” 女孩下意识的向萧岿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可是她那个名义上的父亲却是直接别过头去,显然并不想多看这个给自己带来了太多厄运的女儿。 沉默了片刻,女孩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而李荩忱轻轻松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那跟我走吧。”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伸手推开半掩的房门,一抹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也洒在女孩的身上,而房屋之中其余的地方依旧被笼罩在黑暗之中,包括那个默默站在角落中的身影。 李荩忱头也不回的向前走,而女孩则在走到门槛处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旋即任由李荩忱牵着走了出去。 一道门槛就像是再也无法打破的栅栏,分割了阴阳。 看着李荩忱出来,萧世廉摇了摇头,低声吩咐身边的亲卫:“让两个弟兄进去看着点儿萧岿,别生出什么差错来。” 第二百二十九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咚咚的鼓声在苍茫的天地之间回荡,细细密密的雨从九霄之上坠落,将整个人间都笼罩在升腾的水汽之中。 一支支火把在风雨中燃烧着,火焰随着呼啸的风和扑面而来的雨不断摇曳,将一张张脸庞照的忽明忽暗。哨探策马在各阵列之前来往,马蹄重重的踏入水洼之中,激起无数的泥泞和雨水。 一个个巨大的棚子在整齐划一的号子声中搭建起来,而打着赤膊的壮汉前后呼喊着将一台台体型庞大的弩车推入棚子之中。 弓弩的弓弦多数都是由牲畜之皮做成的,也就是所谓的“皮筋”,在下雨天遇水很容易变得松弛,从而大大影响箭矢的射程,所以必须要用这种防雨棚来保护弩车。 而在防雨棚的后面,更多的投石机早就准备妥当,沉默的看着远处那一座在风雨之中的城。 这是南陈进攻江陵的第二天清晨,在江南夏季常见的风雨中,新的一轮进攻正在准备。 “启禀将军,床子弩已经就绪!”一名参军快步走过来。 萧摩诃自从各部开始准备,就静静的站在这小山坡上,他的目光透过斜斜交织的珠帘雨幕,将整个江陵城尽收眼底。 “启禀将军,城西已经听闻声响,想必是荆州刺史已经在催动麾下攻城!”流星探马飞快而来。 “这樊毅还真总是坐不住。”萧摩诃淡淡说了一声。南陈在第一天就进行了猛烈的进攻,而荆州刺史樊毅麾下进攻最为凶猛,死伤也是着实不少。 正是因为有樊毅率部猛攻,城南的鲁广达也坐不住了,紧跟着率军疯狂攻城,最后原本应该是萧摩诃坐镇东面发动总攻,而南面和西面由鲁广达和樊毅分别负责佯攻的场面,硬生生变成了三个方向都是不折不扣的强攻。 守城的到底是名将陆腾,就算是南陈大军如此大动干戈,整个江陵城各处城门的城楼甚至都被投石机砸塌,但是城池却依旧未曾被撼动分毫,每一次南陈前锋冲上城墙,都被守军不要命的反扑赶下来。 “襄阳那边有没有消息传过来?”萧摩诃对于眼前的战局倒是并不怎么关心,昨天攻城受挫,将士们的热情基本上都已经冷下来了,接下来的就应该是漫长的拉锯战和消耗战,想要在第二天就要将城拿下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不过这江陵归根结底也只是一座孤城,只要给萧摩诃足够的时间,他有把握能够拿下这一座城。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没有北周人的打扰。 “现在任将军已经率军包围沔阳,而淳于将军则率领郢州之军沿着涢水向安陆郡进攻,已经威胁到了襄阳侧翼,想来尉迟迥就算是想要出兵,也得掂量掂量。”跟在萧摩诃身边的陈禹低声说道,在李荩忱、萧世廉等人都不在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就承担起幕僚的作用。 萧摩诃微微颔首,眼前看上去只有一个江陵城,但是牵扯到的却是整个荆襄,真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时候差不多了,攻城。” 众多竖起耳朵的将领们顿时一起拱手:“诺!” 而萧摩诃眯了眯眼,转过身径直向山坡下走去:“这里还是远了点儿,咱们去前面,上巢车!” 而就在他的背后,随着咚咚的鼓声猛地停息,整个天地之间转瞬只剩下呼啸的风雨声。不过不等所有人呼一口气,愈发急促、愈发震撼的鼓声拔地而起,在整个天地之间炸响! 下一刻,无数的床子弩和投石机向着风雨中的那座城发出了怒吼,一个个整齐划一的南陈阵列开始向前移动。 几名亲卫护着萧摩诃刚刚走下山坡,萧摩诃正想上马,一名哨骑飞快的冲过来,险些直接撞上萧摩诃。萧摩诃伸手拽住马缰,控住受惊的战马,而陈禹带着两个人冲上去,正要呵斥那名哨骑,萧摩诃急忙伸手拦住他们。 哨骑翻身而下,从怀里掏出来战报呈递给萧摩诃:“启禀左卫将军,电威将军于纪南城抓获西梁皇帝萧岿并皇亲国戚以下二十余人,特以报之将军!” “你说什么?”萧摩诃眉毛一挑,而陈禹等人也下意识的张了张嘴。他们刚才清清楚楚的听见了“西梁皇帝萧岿”这明确的六个字。 “抓获萧岿!”哨骑着急的重复了一遍。 萧摩诃怔了一下,脸上流露出笑容,伸手抓过来那战报。 而在不远处,厮杀的口号震天响亮,南陈大军又一次对江陵城发动了进攻。 ——————————————-- “天公不作美啊。”裴子烈看着窗外哗哗下着的雨,不由得感慨一声,谁曾想到刚刚入夜这雨就开始下,一直到第二天清晨还没有停下来。这样一来三千多人可就硬生生的被困在这纪南城了。 而萧世廉正在窗外屋檐下来来回回兜圈子,就像一头困兽,对于他这样急脾气的人来说,遇到这么一场缠缠绵绵的雨,当然很是不爽。 可是这一场雨已经将纪南城外变成了一片泥泞,之前派出去探路的两队斥候就垂头丧气的满身泥泞回来——谁也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更不要说还有萧岿等俘虏得带着,要是大军前进的话恐怕更加艰难。 偏偏这纪南城已经是一座抛弃已久的城池,从江陵出来的官道要么是沿着沔水通往襄阳,要么是沿着大江西行再北走通往漳川郡,被这两条官道夹在中间的纪南城无人问津。无论是想要走到哪一条官道上,都得着实费一番力气,远远不是只通过城外这一大片荒草地那么简单的问题。 “这才说明人家萧岿会找地方,只是老天爷没有眷顾他,”李荩忱却并没有慌张之意,整好以暇的坐在小火炉旁边,伸手烤着火,“若是咱们再晚来半天,这么大的雨已经足够把我们挡在城外了。” “阴雨连绵,南面江陵城音讯全无······”裴子烈皱眉说道,“某总是有些放不下心。” “咱们能做的、该做的已经做完了,”李荩忱笑着说道,“剩下吃肉的事情还是交给左卫将军和荆州刺史吧,我们毕竟是小辈,若是此时回去反倒是有一种炫耀功勋甚至抢功的意思了,所以这一场雨来的还挺是时候。” 裴子烈怔了一下:“世忠你是说,我们就不应该回去?” 沉默片刻,李荩忱抬起头看向裴子烈,点了点头。 第一百三十章 惊鸿 ps:传错章节了,这一章不要订阅!!!!!!!!!!!!!!!!1 “哈哈哈,只要你不怪罪某没有站出来帮你说话就行!”萧世廉有些惭愧的说道,刚才虽然他是被裴子烈拽住的,但是终究还是没有站出来帮着李荩忱说话。 “某裴子烈的朋友,清者自清,当然能自证清白。就算是证明不了,某手中剑也可以帮他证明。”一旁裴子烈声音冰冷,带着一如既往的杀意。 而李荩忱和萧世廉对视一眼,都是有些无奈,不过他们相信,刚才如果真的有人还不断的怀疑李荩忱,裴子烈真的会不吝惜拔剑。 这位用尸山血海换来今日的年轻将军,可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走,今天这桂冠也拿到手了,咱们说什么都得庆祝庆祝。”萧世廉笑着说道,“十里秦淮,无边风月,今日不醉不休!” 裴子烈也是欣然点头,显然对于嗜酒如命的他,听到“不醉不休”四个字就很是激动。而李荩忱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两个家伙,是不是才算是真正的狐朋狗友? 似乎想起来什么,李荩忱突然顿住脚步,下意识的回头看去,不远处的山顶上,徐陵和沈君高似乎正在交谈着,有说有笑,不过李荩忱的目光并没有在他们两个身上过多停留,转而落在站在沈君高身侧那名之前见过的女子身上。 她此时背对着李荩忱,已经摘掉了面纱,正弯着腰对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不知道说着什么。似乎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女子下意识的挺直腰杆,不经意的回头,正好对上李荩忱的目光。 一双摄人心魄的翦水秋瞳,目光清澈,而曾经在薄纱下若隐若现的瓜子脸此时已经展露出真容。洁白无瑕,倾国倾城。 惊鸿一瞥,动人心弦。 李荩忱艰难的咽了口吐沫,这种纯天然还带着高冷气息的美女,真的是令人魂不守舍。女子似乎也意识到李荩忱看她的目光之中带着难以名状的情思,急忙别过俏脸,继续和那比她矮上一头的小姑娘继续说话。 真是有意思,李荩忱的嘴角微微一扬。 而萧世廉有些诧异的回过头“世忠,快走啦!” “嗯。”李荩忱应了一声,还不等他跟上萧世廉的步伐,密集的脚步声骤然响起。 “来者何人?!”裴子烈低喝一声,手已经按在剑柄上。 “哼哼,今天你们靠着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小杂种赢得了诗会,徐孝穆那个老东西同意了,我们可没说同意呢。”陈叔俭的声音从一侧的树林之中飘出来,“这里正好可以挡住山顶上人的视线,本皇子倒要看看,今天到底是谁狼狈不堪!” 站在树林一侧的正是陈叔俭和陈叔澄,而他们带来的随从再加上那些一开始就跟着他们参加诗会的拥趸们,足足有二十多人,将萧世廉他们三个围的水泄不通。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手中都拿着木棒甚至铁棒,显然是早有准备。这东西打在人身上多数都是留下内伤,却少留皮肉伤,很明显这帮子护卫平日里没有少跟着两位皇子横行霸道。 裴子烈眉毛一挑,手中佩剑“哐当”出鞘“伯清,你没有带兵刃,等会儿某抵挡他们,世忠你掩护伯清先走!” 萧世廉冷哼一声,抽出来自己的折扇“对付这些地痞流氓,难道还用得上兵刃?” “兄长,他们三个毕竟都不是寻常人,咱们这样会不会······”陈叔澄看着背靠背严阵以待的三个人,忍不住低声说道,“干脆吓唬吓唬,折辱他们一下就可以了,否则······” “哼,难道你怕了?”陈叔俭声音转冷,显然对于弟弟的临阵动摇有些不满,“天塌下来肯定是我顶着,你怕什么?让他们主动叫‘爷爷’,那岂不是太便宜这几个小子了,就得打得他们叫‘爷爷’才行!” “兄长,关键是这时候根本不是咱们应该动手的时候。”陈叔澄压低声音说道,自己刚才还真是糊涂了,怎么就脑袋一发热跟着陈叔俭来了呢,“现在父皇正紧盯着咱们,小心驶得万年船,可万万不能耽误了二哥!” 陈叔俭轻轻吸了一口凉气,旋即看向李荩忱三人“话虽如此,但是今天也不能放过他们,罢了,你们三个今天要想不挨打,就乖乖的喊三声‘爷爷我错了’,我就放过你们?” “喊什么?”李荩忱眉毛一挑。 “爷爷我错了!”陈叔澄一脸得色的说道。 还不等他回过神来,周围已经一片低笑声。而萧世廉更是笑着直接趴在了李荩忱肩膀上。李荩忱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家伙也未免太容易上当了。 就在这时,裴子烈微微移动脚步,而站在他身边的萧世廉和李荩忱也都感受到了同伴的动作,趁着陈叔澄生气而乱了方寸的时候动手,自然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不察,竟然落入了李荩忱的圈套之中,陈叔澄狠狠哼了一声,旋即一扬手中的木棒,而周围那些随从和世家子弟们都急忙收敛脸上的表情,这个时候要是被陈叔澄发现自己在笑,十有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而李荩忱整好以暇的迎向陈叔澄的目光,这位皇子殿下的智商看来也是堪忧。而陈叔澄也感受到了李荩忱充满鄙夷的笑容,并且都快笑弯腰的萧世廉,更是对他赤果果的讽刺。 “你们真是活的不耐烦了!”陈叔澄低吼一声,挥动手中木棒便要向前冲,而周围的随从此时才勉强收敛住笑容,哪里还顾得上跟着陈叔澄一起向前? 平日里这位皇子殿下欺男霸女,都是指使人上前,还真是少有自己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时候,看来今天是动了真怒。 “阿澄!”陈叔俭一惊,伸手去拽陈叔澄,可是为时晚矣。 裴子烈一身不吭的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双脚就地一滑,侧身让开快步冲过来的陈叔澄,手腕一转,重重的敲在了陈叔澄的背上,陈叔澄惨叫一声,木棒脱手而出,而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李荩忱雪亮的短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好!”陈叔俭低呼一声,他手中没有拿家伙,此时几乎是下意识的向后退,而几名随从也急忙上前。可是他们的动作太慢了,裴子烈手中长剑重重抡在了左右夹攻的那两名随从的木棒上,他是以剑背应敌,根本不用担心剑刃卡入木棒。 。 第二百三十章 分兵两路(传错章节了,这是今天的第一更!) 整个西梁总共也就只有那么大的地方,而最大的功勋也不过就是攻下江陵和抓获萧岿,现在后者已经被裴子烈他们拿到了,剩下的自然就是拿下江陵城了,先进城的喝酒吃肉,后进城的只有喝汤的份儿。 这也是为什么樊毅开始猛烈进攻之后,鲁广达等将领也都杀红了眼睛,毕竟按部就班的攻城,到头来大家可能什么好处都没有。 而如果此时裴子烈等人押送着抓获的萧岿南下江陵,无论怎么说都有炫耀功勋的意思,至今还没有踏足江陵城的萧摩诃,脸上也不会好看。所以李荩忱说的还有几分道理,从这纪南城等几天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雨停之后呢?”裴子烈紧接着问道。 此时萧世廉也听到了屋子中的对话,径直走了进来,盘膝坐下,瞪大眼睛看着李荩忱。 这家伙显然对于南下江陵当一个看客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所以他也想知道李荩忱有没有别的好主意。 李荩忱径直走到悬挂在屋子中的舆图上,伸手一指“现在我大陈军队已经合围江陵,与此同时任忠将军包围沔阳、淳于将军坐镇郢州,已经占领了大江北岸的各处重镇,而战局对于我们固然是一路凯歌,但是对于北周却是糜烂,因此无论是为了以后防守襄阳也好,为了能够前出江陵和我们一较高下也罢,坐镇襄阳的尉迟迥肯定都不会做事不管了。” “这个肯定,江陵城丢了,尉迟迥肯定要给宇文邕一个交代。”裴子烈点了点头,“而从襄阳南下无外乎两条道路。” 襄阳者,扼汉沔之重镇,是荆州北侧“两阳”之一,和北面的南阳分别位于南阳盆地的南北两侧,一起扼守从中原南下荆湖的通道,古往今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江南王朝必守之地。 而从襄阳南下荆湖,一共也就只有两条道路,沿着沔水西侧走章山郡可以直逼江陵,进而掌控整个荆州,而沿着沔水东侧则可以进攻随州,进而进攻郢州,拦腰截断大江。 早在三国时期,东吴就曾经常年和曹魏在这襄阳一线拉锯,为此东吴还曾经大动干戈的两次迁都武昌,也就是现在的郢州,以防自己的上游落入曹魏之手,从而彻底陷入被动。而曹魏在襄阳方向上虽然换了一个又一个的名臣大将,但是进攻方向和策略总体却总是保持着江陵和武昌两个方向,从未改变。 现在于尉迟迥也是这个道理,想要从襄阳驰援战场,也同样有这两个选择。 “如此说来尉迟迥有可能从随州直扑郢州,也有可能沿着沔水南下江陵?”萧世廉好奇地问道。 “进攻郢州的可能微乎其微。”李荩忱直截了当的给出了答案,“郢州现在有淳于老将军坐镇,再加上我大陈的水师也都猬集于此,想要进攻郢州,绝非一时半刻之功夫,而且尉迟迥麾下兵马并不充足,能够驱策的不过两三万人罢了,进攻郢州很容易将襄阳侧翼暴露出来,自是得不偿失。” 裴子烈也点了点头“更何况尉迟迥出兵的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真的拿下江陵,而只是为了能够阻碍我军北上的势头,因此走西线的可能很大,因此世忠你的意思是?” “一待雨停,咱们不南下,而是北上进攻章山郡。”李荩忱径直伸手在舆图上一指,“章山郡位于襄阳和江陵之间,依托沔水以及周围山川,是道路上形胜之地,若是能够拿下章山郡,必然能阻碍尉迟迥南下进攻的势头。” “以三千兵马占据一城之地阻挡两三万兵锋?”裴子烈眉毛一挑,虽然李荩忱提出的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但是身为统军主将,他也不得不考虑计划的可行性。 不料李荩忱直接干脆的摆了摆手“不,我们没有三千人马,必须有一个人带着一小部分弟兄押送这些俘虏南下,赶到江陵城向左卫将军交差,对于在江陵城下鏖战的弟兄们来说,这些俘虏至关重要。” 萧岿等人无论如何说也都是西梁的皇帝和皇亲国戚,他们没有出现在城墙上指挥将士们杀敌,而是出现在了南陈军中,并且是以俘虏的身份,对于西梁的士气有怎样的影响,自然不言而喻。 更何况带着这么多俘虏北上也未免有些天方夜谭,毕竟李荩忱他们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去行险的。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而且江陵城高池深,又有陆腾这等老将坐镇,肯定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打下来了,估计这围城还得持续至少十天,而尉迟迥肯定不会等着我们将江陵城打下来之后才出兵。” 裴子烈和萧世廉不由得皱了皱眉,率兵前出章山郡的目的已经再明确不过,现在南陈这么多兵马想要拿下江陵城,尚且还得耗费不少功夫,更不要说尉迟迥率军南下之后,萧摩诃还得分兵迎战,甚至不得不率领主力出战。 因此如果能够在章山郡阻挡尉迟迥哪怕只是两三天,都可以给萧摩诃争取更多时间。只要南陈拿下了江陵城,尉迟迥自然也就不会再眼巴巴的带着仅有的一支人马来送死。 也就是说守章山郡多长时间,并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而是要取决于萧摩诃进攻江陵需要多久。 这相比于之前的渡江之战以及纪南之战,绝对凶险的多。毕竟之前这三千人一路杀过来,惊喜要比惊吓多得多,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恶战和硬战。 而这一次不一样的,一旦前出章山郡,可就意味着很有可能要和尉迟迥这个北周数一数二的名将正面交锋了。 “伯清,世忠,你们两个带着本部兵马南下。”裴子烈当机立断。 萧世廉顿时微微皱眉“这可不行,上阵杀敌怎么能没有某,而且世忠出谋划策也必不可少,所以大士兄,带兵南下你最合适。” “萧伯清,这是将令!”裴子烈顿时狠狠一拍桌子,“你要抗命?” “行了大士兄,你就别摆架子了,咱们当初出来的时候可没有明确说谁统辖谁,你的将领某可以不接受。”萧世廉当即毫不犹豫的顶了回来,挑衅的看向裴子烈。 。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为什么是某 李荩忱摇了摇头,这样的争斗不过只是无谓的浪费时间罢了。 当即他上前一步站在他们两个中间“行了,你们两个也别嚷嚷了,这主意既然是某出的,某就应该率兵北上,当然某也知道你们两个肯定不会让某一人成行,这样,你们两个抓阄好了。” “抓阄?”裴子烈流露出一副你在开玩笑的表情。这样的生死攸关的大事,怎么能靠抓阄来决定? “那就抓阄,这最公平。”萧世廉急忙说道,他自问口才不是裴子烈的对手,而且正如裴子烈所说,不管怎么说裴子烈也是他的上司,顶撞上司确实不合纪律。 不等裴子烈回答,李荩忱直接撕了两张纸,在一张纸上打钩,然后干脆的折成整齐的两个阄,背着萧世廉和裴子烈两人在手心中交换几次,方才转过身来。 见李荩忱已经写好,裴子烈虽然不甚愿意,不过还是妥协了,他虽然是电威将军,要比李荩忱和萧世廉两人高了不止一头,但是在裴子烈的心中从未因此而真的把两个人当属下,现在他们两个既然意见一致,那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当下里冲着萧世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萧世廉轻轻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正要选择,正好看到李荩忱的右手小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原本伸向左边的手顿时收回来,转而取了右边的那个,并且直接将另外一个递给裴子烈。 “你这个急性子的,”裴子烈无奈的摇了摇头,打开手中的阄,脸色顿时一沉,晃了晃纸,“我这是白纸。” 萧世廉嘿嘿一笑,三下五除二打开,正是打钩的白纸。 裴子烈隐约察觉到什么,侧头看向李荩忱,不过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算是认命“北去章山郡,不知道敌人会有多少,也不知道你们将会坚守多长时间,所以某只带着两百人南下,其余的弟兄全都留给你们。” 顿了一下,裴子烈觉得还是有些不妥,紧接着说道“不行,某只带一百人以防万一,其余的都给你们,有一点儿是一点儿。” “我们根本不用那么······”萧世廉刚刚开口,就被李荩忱一把拽住了。 “一百人,可以么?”李荩忱的脸色颇为沉重,也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而萧世廉还想要多说,不过看到李荩忱的脸色,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某没问题,”裴子烈干脆的颔首说道,转而看向萧世廉,“伯清,此次北上非同小可,绝对不是咱们之前渡江而或者杀入纪南那么简单,渡江的时候是因为西梁的军队都被抽调走了,所以让我们意外的捡到了一个漏子,而纪南更是如此,谁都不会想到我们放着江陵不要而直扑纪南,可是这章山郡······” “意味着我们肯定是和尉迟迥正面交锋,”李荩忱淡淡说道,“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 萧世廉脸上微微抽搐了一下,微微点头。 “事不宜迟,外面的雨已经小了不少,某现在就派斥候到前面探路,尽快早的赶到江陵,一来能够把这些俘虏交给左卫将军,二来也能直接向左卫将军求援。”裴子烈一把抓起桌子上的佩剑,径直向外面走去。 目送裴子烈的身影消失在风雨中,萧世廉方才问出自己一直藏在心中的疑惑“世忠,你为什么选某?” 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显然对于这个问题,他早就已经有了答案“此去章山郡,以弱兵凌十倍之敌,虽是正兵之道,但是却是不折不扣的行险,因此某,还有这两千多弟兄,需要的是一个敢打敢冲的将领,带着他们浴血厮杀在第一线,这一点伯清你胜过某或者大士。”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更何况大士是电威将军,向左卫将军请援之后,左卫将军可以直接调拨足够的军队给他,直接由他率领着北上,而不会因为你我官职太低,按理无法统御这么多士卒而不得不派出另外的将领。” 当然李荩忱不会告诉萧世廉,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就是萧世廉归根结底也是萧摩诃的儿子,自家长子若是被尉迟迥困在章山郡,于公于私萧摩诃都会全力相救。 就算是李荩忱也清楚,萧摩诃应当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但是留一手终归没有坏处。 萧世廉点了点头“刚才大士说这雨小了不少,咱们是不是也该派人向北面官道探一探,看看可不可行?” “言之有理,”李荩忱应了一声,正要走出去,萧世廉却是再一次拦住了他 “世忠,你先等等,还有一个问题某想问你。” “什么问题?” 萧世廉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风雨中,沉声说道“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某,我们此去章山郡,如果真的遇到了尉迟迥的大军主力围城,我们能够支撑到解围么?” 李荩忱苦笑一声“你这个问题某无法回答,毕竟某不是左卫将军,也不是尉迟迥,更不是守城的陆腾,所以某只能做出这个决定,而最后胜负与否,生死与否,或非人力所能全为。” 或许也是第一次见到李荩忱露出这样毫无把握的神情,萧世廉皱了皱眉,心中也是随着沉重了几分。 而李荩忱伸手带上头盔,淡淡说道“不过我等既然北上,自当尽力而为,与尉迟迥争,也与这苍天争。更何况······这件事就算是再不可行,也总得有人去做。九年之前兵败江陵城下的旧辙,我们不能再走一次。”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迈动脚步,走入风雨中。 萧世廉自失的一笑,什么时候反倒是自己变的婆婆妈妈得了。当下里他攥住佩剑的剑柄,紧跟上李荩忱。 正如李荩忱所说,还没有争一争,如何知道事不可为? 九年之前就是因为江陵城高大坚固,吴明彻一心想着全力攻破城池,没有算到北周军队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南下,直扑向自己的侧翼,方才不得不仓皇撤退。 现在又是南陈大军包围江陵城,此时必须得有一支军队继续向北穿插缠住北周主力了,否则九年之前的旧事,说不得又要发生。 萧摩诃、樊毅都在争夺江陵这块肥肉,总得有人去做挡住尉迟迥这件事。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再搏取一些功勋,也是为了一场南陈期待太久的胜利。 。 第二百三十二章 萧湘 李荩忱伸手推开房门,陈智深的话还在他的耳畔回响。 “城外道路泥泞,不过好在从这里向北距离官道并不算远,而且这雨虽然持续时间长,但是终归算不得暴雨,所以道路还没有完全到不能走的地步,只要等雨停了差不多两三个时辰就可以开拔了。” 而现在雨停已经差不多小半个时辰了,一抹阳光洒在这荒野中的城里,呼呼的风依旧带着丝丝凉意。城中的南陈士卒正在擦拭兵刃、收拾行囊,准备开拔。 为了防止节外生枝,接下来会去哪里依旧只是通知了所有幢将以上,下面的士卒们并不知道。不过他们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恐慌和担忧。毕竟渡江之战、纪南之战,他们已经见证了太多的奇迹、创造了太多的功业,自然也相信接下来无论走向哪里,依旧能够凯旋。 见到李荩忱进来,那萧家丫头急忙走上前小心的帮着李荩忱解披风,这一幕落在李荩忱身后李平这小子的眼里,让李平不由得吐了吐舌头,很有眼色的直接站在门口不再进来。 李荩忱奇怪的看着这丫头,女孩毕竟年岁不大,还差了李荩忱一头,因此只能微微踮起来脚尖,而且解了半天都没有解开第二个结。看着她瑶鼻上已经因为紧张而冒出来细微的香汗,脸颊也变得红扑扑的,李荩忱不由得笑了一声“我自己来吧。” “奴······奴只是想······是奴太笨了!”那丫头顿时惭愧的低下头。 李荩忱一边解开结,一边走到桌子旁,发现水已经烧好了。而环顾周围,原本凌乱的只有一张椅子能够坐人的屋子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那些已经脏了的绫罗都被堆在了一起,而尚且完好的又重新被挂了上去,一张椅子还架在桌子上,分明告诉李荩忱是谁干的。 意识到李荩忱似笑非笑的回头看过来,那丫头的双手不知不觉得绞在了一起“对······对不起,奴没有想到将军回来这么快,奴应该······应该收拾更快的。” 李荩忱顿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站在自己眼前的恍惚间让他觉得不是那个历史上让无数帝王枭雄拜倒在石榴裙下的萧皇后,也不是西梁的金枝玉叶,而只是一个出身寒门的小丫头,第一次走进了深宅大院之中,战战兢兢。 倒是和自家妹子有些像呢,只是李怜儿大大咧咧的性子,远没有这么拘束罢了。 不过想来也是,虽然出身皇室,但是她自幼就一直不被皇室所承认,小小年纪就辗转于亲戚家中,西梁的皇室尚且寒酸,这些只是和皇室有关系的国戚们自然更是好不到哪里去。 因此此时主动走过来伺候李荩忱,也在李荩忱的理解之中。这不过是这个小姑娘给自己找的求生手段罢了,毕竟在李荩忱的羽翼庇护下,总比和那些对自己冷眼相向的亲戚们挤在一起来得好。 要知道其余的皇亲国戚可没有这种好待遇,刚才下雨的时候,躲雨的地方南陈将士们都不够用,只能给他们找了一个坍塌了一半的窝棚,让他们缩在里面瑟瑟发抖。 李荩忱端详着眼前的女孩,历史上总有一些人说萧皇后是水性杨花的女人,不知羞耻的辗转于一个又一个帝王枭雄手中。但是在李荩忱看来,这不过就是这个从小就历经磨难的女人在乱世之中艰难谋生的手段罢了。 她或许困惑于那些男人的贪婪和无能,但是她没有别的选择,这容貌是唯一能够让她继续生存下来的资本。 至少在李荩忱所了解的历史上,萧皇后虽然算不得母仪天下的一代贤后,但是也没有真的做出什么把持朝政、魅惑君王、伤天害理的事情,甚至还因为贤惠得到过眼界甚高的独孤皇后赞赏。 当隋炀帝一开始沉醉于享乐的时候,萧皇后还曾经多次劝谏,只可惜见识了酒肉美色的杨广,哪里还会在乎结发妻子的忠告? 而李荩忱也明白自己为什么对这个小姑娘有一种发自心底的同情,并不只是因为她的容颜确实足够李荩忱为之心动,毕竟来到这个时代,李荩忱也不是没有见过美女,比如那位颇有意思的乐昌公主殿下,或许还有一部分,因为李荩忱清楚,这个小姑娘也是在为能够于这乱世之中生存而挣扎。 大家都是同病相怜啊······ 看着脸上带着恐惧神色的女孩,李荩忱伸手摸了摸鼻子,作为一个前世今生都不折不扣的单身狗,说及实话他还真的缺少对付女孩子的经验“这些不应该你做的,坐下歇会儿吧。”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随手抄起来放在桌子上的一个梨咬了一口,从衣袖中拿出来那个玉佩,微笑着说道“你叫萧湘?” 女孩怔了一下,旋即明白,在玉佩上刻着自己的名字,当下轻轻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冰簟银床梦不成,碧天如水夜云轻。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李荩忱轻声吟诵道,“好一个潇湘之名。” 历史上并没有留下萧皇后的名字,没有想到闺名竟然如此有诗意。不过转念一想也在情理之中,兰陵萧氏古来诗书之家,虽然萧湘一直不被萧岿承认,但是萧岿也不可能不给这个女儿起名字,这看似信手拈来、一向只是作为地名的“湘”字,搭配上“萧”这个姓,顿时情意大变。 “雁声远过潇湘去······”萧湘低声重复一遍,抬起头看向李荩忱,双眸灿若星辰。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那某以后就喊你‘阿湘’好了,你若是不嫌弃,自可以喊某‘兄长’。” “奴不敢!”萧湘急忙退后一步躬身说道,“将军是主,奴是仆,承蒙将军不嫌弃奴蒲柳之姿,能够收留已经是奴的荣幸,兄长之名,奴万万······” 李荩忱好笑的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多讲究,不管萧岿认不认,你好歹都是一国公主,而某不过是大山之中走出来的一个泥腿子,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你若是这样称呼某,某可当不起。” 萧湘惊疑不定的看向李荩忱,显然李荩忱如此态度让她对这个男人更是拿捏不定。 。 第二百三十三章 带她走 要说李荩忱因为自己出身低微而对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皇族们毕恭毕敬,萧湘打死也不相信,毕竟她还记得不久之前李荩忱就曾经痛痛快快的扇了萧岿几个巴掌,那可是西梁的皇帝。 正如李荩忱所说,他们现在就是不折不扣的阶下囚,外面任何一个南陈士卒都要比萧岿这个西梁皇帝还高贵。 李荩忱径直站起来,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刚才说的有什么不对,向着挂在一侧墙上的舆图走去。对此李荩忱也只能庆幸,那位萧岿同志逃跑的时候终究没有忘记带着舆图,现在倒是真的方便了李荩忱。 不过当李荩忱路过萧湘的时候,萧湘有些害怕的后退几步,认命的看着李荩忱,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无论李荩忱说的再怎么好听,自己终归是李荩忱的俘虏,他能等到现在才对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下手,已经很不错了。 “看什么看?”显然李荩忱并没有理解萧湘的意思,好奇的瞥了一眼神情古怪的女孩,“你要是真闲的无聊就去收拾收拾东西,我们要准备开拔了。” “啊?将军······奴······”萧湘顿时瞪大了眼睛。 “某不是说过了么······罢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不过那‘奴’就算了,你说‘我’就行了,听着怪别扭的。”李荩忱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径直走到舆图前面,目光旋即落在了纪南城的位置上。 萧湘此时才明白过来,自己至始至终都会错了李荩忱的意思,顿时俏脸绯红,忍不住自责萧湘啊萧湘,你都在想什么,李将军如此君子人物,反倒是你自己把他想的龌龊了。 “是,奴······”萧湘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旋即想起刚才李荩忱的吩咐,急忙改口,“我知道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慌张的跑出屋子。 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李荩忱无辜的笑了笑,终究没说什么。 他当然也不是傻子,刚才这个小姑娘都想到哪里去了,李荩忱第一眼没有看明白,后来也回过神来了,不过他自然可不会傻乎乎的去点破,毕竟两个人现在还远远算不上熟稔,李荩忱若是以此来开玩笑的话,只会把气氛和关系弄得更尴尬。 更何况李荩忱也看出来了,这丫头也是个脸皮薄的主儿,所以还是给她留点儿余地比较好。 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为难她。 而房门再一次打开,萧湘已经恢复了平静,只不过还是低着头不敢多看李荩忱。李荩忱沉声说道“帮我倒杯水吧。” “嗯?”萧湘怔了一下,急忙说道,“哦哦,好。” ————————————————- 一抹阳光洒在翠色的草叶上,还有一滴露珠悬垂,没有被蒸发,折射着晶莹的光芒。 “时候差不多了,”看着走出来的李荩忱,萧世廉点头示意,旋即冲着屋子里面一努嘴,“话说你把人家怎么了?” 李荩忱顿时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没怎么啊?” “刚才跑出来又跑进去的,还真是好大的动静。”萧世廉脸上流露出八卦的神情,压低声音说道,“该不会是你小子霸王硬上弓,结果把小姑娘给吓到了吧?” “你都在想什么?”李荩忱狠狠瞪了萧世廉一眼,“怎地总是想这等不着调的事情。” 萧世廉似笑非笑的伸手拍了拍李荩忱的肩膀“行啦世忠,你也就别说什么了。这丫头和你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么长时间,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就算是你们真的什么都没有做,那这丫头也不用说,已经算是你的人了。” 李荩忱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想要解释什么,萧世廉干脆利落的打断了他“你想解释,你解释的清楚么?此事事关那丫头的清白,你还是别解释的好。更何况就算是你一口咬定啥都没做,你还想不要她了,难道你敢说你不喜欢?” “这······”李荩忱第一次被萧世廉说的哑口无言。 而萧世廉眉毛一挑,声音更低“更何况对于这萧家丫头来说,其实早日和你那个了,她才能够安心,否则你以为她不担心······” 李荩忱怔了一下,想想也是,自己明明只是走过去,萧湘就开始脸红,明显就是想歪了,可是怎么说她也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这么禽兽的事情李荩忱当然做不出来,更不要说两个人认识算起来还不够两天呢。 “这些用不到你来操心了,”李荩忱翻了翻白眼,“另外你小子怎么会这么清楚?” 萧世廉耸了耸肩“钟离城还有建康城里的的那些窑姐儿中的雏儿一开始不也是这样的,谁不想能够早日找个英俊潇洒、财大气粗的恩客,能够尽快脱离苦海?这种某可见的多了。” 李荩忱脸色变了变,不过萧世廉说的有道理,以现在萧湘阶下囚的身份,任人宰割,虽然说得不好听,但是确确实实还不如那些青楼之中的窑姐儿。 “这丫头不错,人长得漂亮,而且又不是在宫中长大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刁蛮性子,你明白她的心思,好好珍惜便是。”萧世廉脸上的笑容消散,淡淡说道。 “为什么要和某说这些?”李荩忱声音有些低沉,这不是萧世廉的性格。 萧世廉轻笑一声“往大处说,虽然分支不同,但是毕竟都是同出兰陵萧氏,往小处说,这个丫头和那些好吃懒做的皇亲国戚不同,配得上某萧世廉的兄弟,你可要珍惜啊。” 沉默片刻,李荩忱郑重的点了点头。自己之前终究还是小看了萧世廉,这家伙并不是不想细心去考虑什么,往往只是因为懒得罢了。 此时房门再一次推开,萧湘微微低着头走出来,见不只是李荩忱在,顿时忍不住惊呼一声。而萧世廉提高声音“世忠,某这边都收拾妥当了,大士也要带人南下,什么时候走?” “现在。”李荩忱斩钉截铁的回答,旋即回头看了一眼紧张绞着手指的萧湘,“阿湘,你东西都带齐全了么?” “我······我就两件换洗的衣物,没有什么要带的。”萧湘急忙说道,扬起白皙的脖颈。虽然李荩忱已经把玉佩换给了她,但是她并没有重新带上,显然她也清楚,李荩忱已经在帮她掩饰自己那毫无利处、甚至还有坏处的身份。 “大士呢,让大士带她走。”李荩忱径直向远处看去。 。 第二百三十四章 时间不多了 听到李荩忱所说,萧湘顿时流露出惊慌的神色,也顾不上周围还有好多人,一把抓住李荩忱的衣袖“将军请不要丢下奴!” 李荩忱一回头,猛地对上那一双在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摄住他心神的眼眸,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住曾经的秋水和星辰,令人怜惜。李荩忱当即笑着说道 “不是要丢下你,而是让你跟着裴大士一起南下回江陵,而某会带着其余人北上,此去凶险,很有可能有连续的恶战、血战,某自不可能带着你。” 萧湘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下意识的向李荩忱的方向靠了靠。而李荩忱看了李平一眼,李平急忙一招手让两名身材颇为魁伟的士卒走过来“头儿,这两个都是陈大哥挑选出来的,皆为稳重强壮之人,为人老实,由他们护送嫂子,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而那两人不等李平说完,同时一拱手“我二人定当誓死护卫夫人安全!” “嫂子”和“夫人”这两个词说出来,萧湘顿时俏脸通红,直往李荩忱背后缩,却并没有反对。而李平紧接着说道“之前那些西梁皇亲国戚来的时候都是乘坐马车来的,豪华舒服的很,现在当然就不能给他们这么好的待遇了,马车都腾出来给了咱们受伤的弟兄,不过还剩下一辆,正好可以给嫂子空出来。” 李荩忱点了点头,赞许的看了李平一眼,他这一次干的确实不错。这一次没有再躲避什么的必要了,李荩忱径直伸手一把揽住萧湘,沉声说道“他们二人会保护你的安全,而你是某的人,裴大士也会照顾你,放心便是。” 萧世廉整好以暇的挥了挥手“好了好了,你们东西都收拾好了?兵刃都打磨锋利了?都给老子散了散了,该干什么的干什么去!” 看着周围人散开,萧湘方才抬起头,女孩的俏脸已经羞的通红,不过还是心细的发现李荩忱外衣的扣子开了,急忙伸手帮他系上“将军一定要凯旋,奴······妾在江陵翘首以待,侯君归来。” 李荩忱郑重的点了点头,张开手臂将萧湘搂住。 这一次女孩没有抗拒,同样环住李荩忱的腰,感受着这自己尚且陌生的温度和心跳。 —————————————— 箭矢如蝗,乱石如雨,整个江陵城上下都被震天动地的杀声所笼罩。一面面赤色的旗帜在风中招摇,大队的陈军怒吼着向城墙扑去,就像是大海上翻滚咆哮的浪涛,要将礁石彻底拍为碎片。 萧摩诃静静的站在台上,咚咚的鼓声就在他不远处传出,然后在整个战场上回响,不过对这近在咫尺、雷霆一般的响声,萧摩诃置若罔闻,眼睛至始至终都紧紧盯着江陵城头。 “将军,您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有某等看着,按部就班进攻,不会有意外的。”一名将领终于忍不住站出来说道,从昨天的第二次进攻开始,萧摩诃已经一天一夜都没有合过眼了,那一面萧字大旗就一直在他的头顶上飞扬。 仿佛那旗帜和萧摩诃一样,要一直等到江陵城被攻破的那一刻。 而与之相对应的,在对面江陵城头上,代表江陵总管陆腾的旗帜同样也在招展飞舞,虽然上面已经被箭矢穿出来了很多的窟窿,但是依旧这样在所有人面前骄傲的舞动着,代表江陵的主人依旧是陆腾,依旧是守军。 这两天中,南陈军队曾经两次冲上城头,想要斩将夺旗,但是都被守军硬生生的顶了回来,非但没有拿下那一面旗帜,自己倒是损失了不少人。 似乎知道萧摩诃才是整个南陈大军真正的统帅和核心所在,无论城南和城西的鲁广达和樊毅进攻多么猛烈,陆腾的将旗就一直在这东门上空飘扬,从未转移过。 “裴子烈带着人到哪儿了?”萧摩诃沉声问道。 一名将领急忙回答“距离大营还有两三里地,很快就会到了。我们已经派出斥候押解着几个俘虏的西梁将领前去辨认俘虏,只要能够确定······” “抓到的是萧岿已经毋庸置疑了,”萧摩诃淡淡说道,“如果只是一个替身的话,没有必要如此大动干戈,更何况跟在那萧岿身边的不是还有众多西梁的皇亲国戚们,他们也足以证明。” 几名将领连连点头,而萧摩诃继续看向城中“也就是说城中现在于皇宫中的实际上只有萧岿的伪后张氏?” “根据线报,这些天萧岿一直称病居于宫中未曾露面,倒是这个张氏曾三番五次的带领宫中宦官婢女到前线照顾士卒、慰问将领,也正是因此,西梁士卒一直斗志昂扬,而那些将领们对萧岿的不露面也没有感到惊讶。”一名负责哨探的将领急忙回答,“倒是有几次那萧岿在皇宫中召见文武,不过都是极少数的几个守城大将。” “这么说城里面那个十有是傀儡了?”一名参军笑着说道,“这西梁人和陆腾还真是好算计,只是可惜那些在城上城下和我们大战的士卒们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为之拼命的人都已经丢下他们跑了,真是可笑。” 将领们相视莞尔,这样怯懦的家伙也不知道是怎么坐上皇位的。 “如果就算这样我们还依旧拿不下来江陵城,那更可笑的就是我们。”萧摩诃并没有露出笑容,冷声打断了他们,“如此一来就更加确凿我们抓到的是萧岿了,现在就派人告诉裴子烈,人直接拉到城下,让城上的人都看清楚,他们的帝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将领们神情凛然,纷纷答应,而萧摩诃紧接着说道“另外传令鲁广达和樊毅,告知情况,督促他们加紧进攻。” “这······”一名将领顿时诧异的看过来。要知道大家现在都瞄准了江陵城这块肥肉,他们这些跟在萧摩诃身边的将领自然巴不得樊毅和鲁广达暂缓进攻,这样他们才能第一个杀进城去。 “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萧摩诃淡淡说道,目光缓缓的向北转移,襄阳的那位估计是坐不住了吧。如果北周大军在自己拿下江陵城之前杀到,这战局可就有些棘手了。 。 第二百三十五章 冲过去 其实并没有等萧摩诃的命令传达到,裴子烈就已经先带着几名亲卫匆匆赶到了萧摩诃中军之中。 虽然裴子烈也是多年追随吴明彻征战沙场,但是眼前这么壮观的攻城景象见到的也不多。 黑压压如潮水的南陈大军怒吼着向前,一台台云梯车和攻城车在整齐的号子声中顶着呼啸而来的箭矢移动。时不时有云梯车或者攻城车受到城上火矢的集火,变成一个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炬,将阴沉沉的天空都照亮。 而江陵城外那一条宽阔的护城河,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鲜血的颜色,并且河道很多地方都已经被截断,架桥车和大大小小的木板堵塞了河道,以此为基础,周围堆砌着大量的沙袋和石块,当然桥上桥下,更多的还是南陈士卒的尸体,层层叠叠的尸体又包裹在沙袋和石块外面,将护城河彻底截断。 向前推进的士卒时不时将背负的沙袋和石块扔入河中,而很快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也中箭倒下,和他们辛苦背负到城下的东西一样,成为河水堵塞物的一部分。 紧跟在他们后面,弓弩手在盾牌手的掩护下竭尽全力压制城头,而一辆辆云梯车和一张张简易的云梯则不断地在弓弩手空隙之中越过,艰难的向前。 因为之前下过雨的缘故,地上颇有些泥泞,时不时就有沉重的云梯车陷入泥泞之中,转瞬变为城头火矢的活靶子,云梯车上下的士卒身上着火,惨叫着跳下来,满地打滚。 然而更多的云梯车依旧不依不饶的越过尸体搭成的桥梁,继续向江陵城墙逼近,云梯车顶端的士卒正顶着迎面的箭矢和城头对射。无数的石块在他们头顶上越过,砸入城中。 与此同时,城门正面原本就架设在护城河上的几座桥梁也被拆掉了护栏利用起来,之前已经被烧毁的冲车被士卒们冒着箭雨直接推下桥,当做另外一个架桥车堵住半边河道,而紧跟在后面的冲车缓缓上桥,这一次南陈显然竭尽全力,两辆冲车同时对准两个城门。 江陵毕竟是江北重镇、西梁帝都,为了方便出入,一个城门实际上是有三个门洞,一大两小,只要能够突破其中任意一个,自然也就能够冲入城中。若不是因为这河上石桥虽然宽敞,也只能勉强容纳两台冲车过来,恐怕萧摩诃会毫不犹豫的再加一台冲车。 石块和火把从城门上砸下来,而南陈的投石机、床子弩以及弓弩手手中的弓弩也都对准了城门,死死压制住对方。 “将军?”一名亲卫低声说道。 “我们走!”裴子烈点了点头,径直向萧摩诃大旗所在的方向策马狂奔。 当看到这攻城惨烈的一幕时候,裴子烈就明白自己当初听从李荩忱的建议、做出的选择是多么的正确。他麾下那区区三千人,投入到这攻城之中,恐怕两天下来就只剩下累累尸骨了。 或许也只有李荩忱,才能够把这三千人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吧,回想起从巴陵出发开始,一路挟持樊毅、偷渡大江、包抄纪南,李荩忱的每一招看上去都是兵行险招,但是却又每一次都拿捏在要害上,而且是樊毅、陆腾和萧岿这三个当世名将甚至帝王的要害上。 这个家伙,还真是不简单啊······ 在裴子烈原本的看法中,李荩忱值得尊敬更多是因为李成的缘故,毕竟始兴枪王的赫赫威名让裴子烈很是敬佩,而之后和李荩忱相处的久了,他方才发现,这个人似乎从来没有真的从李成那里获得什么至关重要的,他做出的所有决定都是依托自己的判断。 晃了晃头,裴子烈不让自己再去多想这些,毕竟眼前她还有更着急需要做的,李荩忱和萧世廉率领的两千多弟兄还等着他的支援。 “末将裴子烈参见左卫将军!”裴子烈从马上翻身而下,三下五除二登上鼓台。 萧摩诃也微微怔了一下,裴子烈来得太快,甚至就连亲卫都没有来得及通报“大士,你······此地鼓声大,你我换个地方谈吧。” ————————————————-- “发现北周哨骑,在城西一里外!” “我军前哨距离章山郡三里地!”流星探马接踵而至。 李荩忱挽着袖子站在道路一旁,一边看着李平摊开的舆图,一边抬起手臂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旋即转而看向身边的陈智深“伯清兄呢?” 打前锋这种事显然萧世廉有着和他父亲当年一样的执念,而李荩忱也没有想要和他抢这个位置的意思,毕竟萧家是“专业”的,萧世廉确实比自己合适。 “这儿呢!”不等陈智深回答,萧世廉的声音已经响起。 “发现蛮夷的哨骑了?”李荩忱眉毛一挑。 萧世廉脸色凝重,微微颔首“而且人数还不少,城西、城东都有,估计城北更多,甚至某怀疑现在蛮夷已经冲入城中了。而咱们距离章山郡还有两里地多。” 李荩忱看了看天色,已经是傍晚时分,不过厚厚的阴云遮盖了太阳,显然之前那一场大雨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这一场雨估计也快了,咱们不能在野地里等着,斥候多不可怕,只要他们的斥候还在,就说明他们的主力尚且还有一段距离,我们遇到的顶多是前锋。” 萧世廉诧异的看过来“世忠你的意思是?” 李荩忱冲着远方天边一努嘴“急行军,冲进去,趁着蛮夷还没有在城中站稳脚跟,咱们把城夺下来!” “这······”李荩忱的大胆让萧世廉打了一个寒颤。 “怎么,不敢?”李荩忱眯了眯眼,“我们现在地处平原野外,前有坚城、后为荒地,左有山,右有水,退无可退,转无可转,唯一所能为,就是向前!” 李荩忱话音一落,周围陈智深以及跟着萧世廉过来的几名仗主、幢将都轻轻吸了一口凉气。此时他们也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危险。 这章山郡地处要道,扼守荆山沔水之咽喉,把控道路。而因为这几天下雨的缘故,南方道路颇为泥泞,大家走到这里便费了不少力气,此时想要掉头南返,很容易被北周大军截击在野外,更是危险。 显然北周军队不会放过拿这一支南陈小部队练练手的机会。 。 第二百三十六章 请援 如果让北周军队抢了城池,那他们这两千多人就真的是进无可进、退无可退,除非一头扎进沔水,否则真的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萧世廉哼了一声,径直抽出佩剑“怕?某还不知道这个字怎么写!” 李荩忱看着源源不断向北开进的队伍,这些将士们虽然脸上尚且带着长途行军跋涉的疲惫神色,但是目光都是一般无二的坚毅,他们这一路走来已经见证了太多的胜利和奇迹,自然也对李荩忱和萧世廉带领他们走向下一场胜利毫不怀疑。 “此事先不散播,免得引起恐慌,”李荩忱谨慎吩咐,“伯清,你带着前锋急行军直接从南门入城,如果敌人已经抢先一步冲入城中,就想办法突击城门,若是皆不可为再退回来。” 萧世廉郑重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他很清楚现在最宝贵的就是时间,晚一盏茶的功夫就有可能堵住了所有的希望。 “陈智深!”李荩忱紧跟着喊道。 “末将在!” “你带着一队兵马绕行城西,截杀蛮夷斥候,尽量保证道路的通畅,另外派遣斥候沿城北上,若是遭遇敌人前锋或者主力,速速禀报。”李荩忱低声说道。 陈智深急忙拱手答应。而李荩忱紧跟着吩咐一句“一旦伯清进攻不利,我们就不能在章山郡外过多停留,就算是道路崎岖也要想办法转进荆山,这是唯一的活路,而某现在就是让你保住这一条活路,责任之重你可明白?” 打了一个激灵,陈智深郑重说道“必不辱命!” 看着一名名将领转身离开,自己身边再一次只剩下了李平,李荩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自己从公安开始,就一次又一次的赌博,好在老天眷顾,而自己多少也拿捏到了一些历史的脉搏,方才每一次都能成功。 这一次,愿也如此。 ————————————————-- “没有抓到伪后张氏和你们无关,因为这张氏现在应该还在城中。”萧摩诃沉声说道,“重中之重不在张氏,而在萧岿,只要抓到了萧岿,至少可以让城中士卒军心不稳。” 裴子烈轻轻松了一口气,要说纪南一战最大的遗憾和疏漏,自然就是没有找到萧岿的原配夫人,其余的妃嫔抓了个囫囵,也没有这个原配夫人来得重要,那些皇亲国戚们对于张氏的去向也是各说各的,导致李荩忱等人当时也不好判断。 现在既然这张氏还在城中,那至少可以说纪南一战是大功告成了。 “伯清和世忠为什么没有和你在一起?”萧摩诃此时也发现了最大的问题所在,“他们两个还在后面?” 裴子烈急忙说道“末将正要禀报此事,伯清和世忠已经带着其余的兵马北上章山郡,意图截断从襄阳南下江陵的道路,为进攻江陵争取时间。” “什么?!”萧摩诃脸色微变,旋即径直走到舆图旁边,目光落在章山郡上,他不得不承认这几个年轻毛头小子挑选出来的点还真是刁钻,这章山郡扼守从襄阳到江陵最近的道路,尉迟迥只要想要南下,就必须得从这里走。 不过以两千多人据守一座空城,面对很有可能十倍于己的大军,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萧摩诃当即冷声说道“这不是胡闹么?!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阻止?裴子烈面露苦涩,以萧世廉和李荩忱的性子,就算是他真的想要阻止,也阻止不了,更何况对于这个计划裴子烈也很是赞成,只不过当时抓阄的时候没有抓到罢了。 “世忠和伯清言当以将军为榜样,行将军当年驰骋疆场之事,而且伯清骁勇、世忠多谋,他们二人相配合,必然可进可退,将军无须过于担忧。”裴子烈沉声说道,“更何况这章山郡地处江陵和襄阳之间,为兵家必争之地,截断章山郡方可阻碍尉迟迥,因此末将以为如此挺进并无错处!” 裴子烈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人,当时在吕梁外突围的时候,哪怕是萧摩诃已经执掌大军,裴子烈照样敢于当面质问他吴明彻的下落,现在回答这个问题自然也是毫不犹豫。 萧摩诃轻轻叹了一口气,萧世廉和李荩忱如此倒是和他当年的作风很像,当初别说是有两千人了,萧摩诃就算是身边只有十多个亲卫,照样敢往敌人中军中冲,而且这种事干了不是一次两次。 南陈大军能够在吕梁之战的初期势如破竹,接连击破北齐防线以及后来的宇文忻大军,都得赖于萧摩诃的勇猛。 现在自己身为主将了,反倒是开始多犹豫起来。当下里看了裴子烈一样,萧摩诃点了点头“你这么着急赶过来,肯定不只是为了陈叔此事之可行吧,而且以两千将士守孤城,也未免过于冒险,这样吧,某再抽调五千兵马先交付给你,轻装北上支援章山郡。” ——————————————————- “岛夷,是岛夷!”章山郡城空荡荡的大街上,一名小心策马向前搜索的北周哨骑率先发现了大街的另外一端骤然出现的敌人,顿时忍不住惊呼道。 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支箭矢已经呼啸而来,刺穿了他的胸膛。几名南陈斥候从巷子里钻出来,冲着那边的主力招了招手,旋即继续向前跑去。 章山郡城实际上并不算大,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郡城,和襄阳、江陵等等边防重镇无法相比。而这章山郡实际上是当初西梁向北周请求扩大版图以为立国根本,从北周手中获得的土地。 只是西梁本来就是蕞尔小国,这些年为了防备南陈更是穷兵黩武、坚壁清野,整个国家能够构筑起来一条环绕江陵的防线就已经耗费了全部的精力,哪里还有工夫管周围的这些州郡? 更何况北周也不会如此大方,这些州郡看上去地方不小,但是实际上都是饱经战火蹂躏的地方,城中大多数居民不是南下就是北上,基本上没有几个人,府衙仓库更是空空如也,因此西梁在接收了这些州郡之后,更是以之为鸡肋,只能这样任其荒废,城中只有少数几个官员负责,其余军队衙役,一概欠奉。 。 第二百三十七章 扑城 而当大战爆发之后,这城中名义上是郡守,实际上就是衙役的官员也终于找到合适的理由逃之夭夭,因此这章山郡除了少数三五户人家,基本可以说是一座空城。 若是真的有北周或者西梁重兵把守,李荩忱当然也没有率军前来争夺章山郡的胆量,毕竟他们这一支偏师除了携带了不少箭矢之外,其余笨重的攻城器械之流一概没有,拿什么来进攻戒备森严的城池。 “放箭!”前面街道上传来北周将领的吼声,呼啸的箭矢迎面扑过来,几名南陈士卒惨叫着倒下,而更多的士卒则躲入周围的墙壁后。马蹄声阵阵,大队的北周骑兵在街道上呼啸跑过。 “来了!”萧世廉低喝一声,“绊马索!” 一条条早就准备好的绊马索猛地拽直,当先的两名骑兵直接被掀翻在地,或许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些狡猾的“岛夷”竟然还有时间布置绊马索。 而后面的北周骑兵惊慌的伸手拽住马缰,只是可惜狭窄的街道和已经加上来的速度,让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像在旷野上那么从容自若。 不断有北周骑兵踩踏在自己人马上,一时间并不宽敞的街道被彻底堵住,后面的骑兵将领大声呼喊着,只是为时晚矣,只有后面的骑兵尚且来得及调转马头。 “放箭!”这一次轮到南陈将领来下令,周围小巷子中南陈弓弩手纷纷跃身而出,堵塞在街道上的北周骑兵无异于他们的活靶子。 “弟兄们,跟我冲!”萧世廉举起盾牌,径直跃出藏身之地。这些倒地不起或者进退不得的骑兵不过是瓮中之鳖,那些刚才放箭的北周弓弩手才是真正的威胁。 脚步声匆匆,骑兵后面赶上来的北周步卒显然也发现了这些冲出来的南陈将士,虽然不知道这些南陈士卒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是他们也很清楚,那些明晃晃的刀枪都是为了要他们的命。 就在这旁边另外一条更宽敞一些的主干道上,一队北周骑兵呼啸着向着前方的南陈军队冲去。 “列阵,弓弩手,放!”李荩忱眯了眯眼,沉声下令。虽然这街道也就是让三四名骑兵并排而行,但是李荩忱也不会傻到让步卒直接正面迎战骑兵,那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一面面大盾重重的砸落在地上,而弓弩手同时扬起手中的弓弩,箭矢呼啸而出,有如密密麻麻的雨点,落在北周骑兵队伍中。甚至还有几个身手好的,直接爬上了周围的树木甚至屋顶,居高临下向敌人射箭。 这些士卒不用李荩忱吩咐,心里面也都清楚,他们已经冲入了章山郡城中,现在可以说是真的没有退路了,飞驰的北周骑兵随时都有可能将他们拦腰截断,进而送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现在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有紧紧追随着李荩忱,竭尽全力将自己的兵刃送入敌人的胸膛。 “冲过去!”李荩忱低吼一声,子云枪抖了一个枪花,径直撞入两名蹒跚爬起来的北周骑兵之间,枪杆重重的撞在两人的腰上,那两名刚刚从马背上摔下来的士卒闷哼一声,再一次摔倒在地。 李荩忱根本不管他们两个,子云枪向前一顶,挡住后面一名北周士卒劈过来的马刀,而李平带着几名士卒紧跟而上,将摔倒在地的那两个人干净利落的击杀。大队的南陈将士紧紧跟上李荩忱,一面面赤色旗帜随风飘扬,沿着街道向前蔓延。 而透过屋舍之间的缝隙,李荩忱也清楚的看到隔壁街道,萧世廉也扬手招呼士卒进攻,不过显然他对于自己和李荩忱进度差不多很是不满意,径直伸手夺过来一把旗帜,亲自举着冲在了最前面。 李荩忱笑了笑,抬头看向街道的前方,一群北周步卒正仓皇的从城门上下来,堵在街道上列阵。 “弟兄们,跟着某,杀蛮夷!”李荩忱爽朗一笑,手中长枪上鲜血斑斑点点。 两条城中的主要街道上,象征南陈的赤色旗帜飞快的向前,你争我赶,就像是滚滚流动、永不停息的洪流。 前方的城门下,一名北周将领正在着急的挥动手臂,不过当他看到从两处街道上同时涌出来的南陈将士时候,手上的动作一顿,脸色随之微微发白。 而不等他艰难开口,下一刻李荩忱和萧世廉作为两支队伍的矛头,率先撞入北周士卒仓促布置的队列中,而他们两个也就是冲到这里,之后李平率先纵身而上,一把抱住李荩忱,与此同时护卫在萧世廉身边的亲卫也急忙拦住他。 “头儿,带队冲锋也就行了,前面刀枪不长眼,要是你有了个三长两短,属下就算是死了也担不起!”李平大吼着说道,拽住李荩忱。 “你小子一天到晚就想着某有个三长两短!”李荩忱也杀红了眼睛,此时他脸上、衣甲上都是鲜血,也不知道是谁的,浓烈的血腥味在时时刻刻刺激着、催动着李荩忱的神经。 李平可不管李荩忱接下来说什么,和另外两名士卒一起,死命将李荩忱拖到一旁的墙壁后面。 此时后面的南陈士卒也都撞入战场,整个城门下北周和南陈将士混战在一起,不分彼此。 李荩忱伸手一拍李平,厮杀声和血腥味让他有些恍惚“算你小子有种,老子答应你,不上去了,但是你带着这些人都给老子顶上去,要是拿不下来城门,你就提头来见吧!” “是!”李平低吼一声,“走,跟我上!” 那几名南陈士卒同时提起兵刃,紧跟上李平。 “杀!”李平猛地扬起了手中的佩刀,刀光闪烁,鲜血飞扬。 只是一个字,却足够代表此时他浓烈的杀意。而周围死死咬着牙向前冲的南陈士卒也都从牙缝中挤出来一个字。 “杀——” 回转悠扬,荡气回肠! ————————————-- “五千兵马?”裴子烈诧异的看向萧摩诃,整个南陈主力大军总共也就是七八万人,加上樊毅和鲁广达的军队也就是十万,而整个江陵城中的西梁军队再加上征发的青壮,也得有五六万。 这也就意味着攻城的南陈军队只是城中守军的两倍,甚至还不到。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想要快速的攻下一座城,先别说五倍的兵力,三四倍总是要有的。 。 第二百三十八章 隐约雷鸣 现在在江陵城下的南陈军队本来人数就不充足,而江陵城又是出了名的坚城,而且城中还有陆腾这等成名已久的老将坐镇。就算是萧摩诃等人如此昼夜围攻,江陵到现在依旧没有什么动摇的意思。 因此对于南陈,真的可以说每一个士卒都弥足珍贵。现在萧摩诃抽调出来五千人马,就意味着南陈攻城的军队将会损失不少力量,这江陵城估计就更难攻克······ 裴子烈虽然清楚章山郡那边对于援军有多需要,但是他更清楚李荩忱和萧世廉北上的目的是什么,是阻挡尉迟迥以让萧摩诃能够加紧进攻江陵城,可是现在如此施为,会不会舍本逐末? 毕竟解决章山郡困局的最好办法,就是拿下江陵! 萧摩诃转身径直伸手掀开营帐的帷幕,冲着外面那杀声震天的江陵城上下一努嘴“难道你以为这江陵城一天半日的就能够拿下,哪怕是萧岿已经落在我们手中?” 裴子烈顿时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古往今来,在兵卒充足、粮草众多的情况下,一座坚城不可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就能够拿下来。当年五胡乱华的时候,从北方南下的匈奴人为了进攻洛阳,一次又一次的顿兵城下,最后无可奈何只能采取大军包围的战略,用了几年时间,扫荡洛阳周围粮仓城池,迫使洛阳城中粮断水尽,不得不组织突围,洛阳方才落入匈奴刘氏手中。 而现在眼前这江陵城虽然比不上当时作为国都的洛阳,但是也差不到哪里去,更何况坐镇城中的陆腾多年来一直都是江陵总管,对这座城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因此无疑进攻的难度更要平添几分。 一旦尉迟迥的援军杀到江陵近郊,无疑对于守军的士气又将是一个振奋和提升,到时候这江陵城恐怕就更难拿下,而且以陆腾的本事,肯定会伺机寻求突围的机会,一旦城里城外两相夹攻,萧摩诃还真的没有把握能够拦住。 尤其是现在城南的鲁广达还好,城西的樊毅十有不会听萧摩诃的调遣,说不定还会很乐意看到萧摩诃和尉迟迥大战一场,这样他率先冲入江陵城的把握可就更多了几成。 因此萧摩诃将这五千兵马交给裴子烈,显然并不是想要裴子烈只是单纯的救援,而是需要裴子烈和李荩忱他们一起,用这加起来七千人马守住章山郡,直到江陵城落入南陈手中。 之前萧摩诃还需要担心襄阳援军会造成麻烦的问题,而现在既然章山郡落入了自家手中,那自然就没有再吐出去的道理。 裴子烈沉沉点了点头,他很清楚,自己这一走,可能就意味着章山郡将不会再有援兵,而守城守到什么时候也是遥遥无期。 “将军能否给一个确切的日子?”裴子烈抬起头说道。他并不害怕战死,也不害怕以这么多人正面抵抗尉迟迥,他只是想心中有个底,能够给李荩忱和萧世廉交代。 萧摩诃沉默片刻,淡淡说道“少则七天,多则半月,援军必到。某会传令任将军和郢州的淳于将军,尽量向你们靠拢或者出兵牵制襄阳侧翼。不过万一起见,临走的时候务必要带齐粮草,因为你们面对的,很有可能也是围城。” “末将必不辱命!”裴子烈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再说,径直一拱手。 “轰隆!” 就当裴子烈伸手掀开营帐帷幕的那一刻,雷霆猛地从天空中炸响,电光劈开阴云,将整个战场霍然照亮。眼眸之中映衬着犹如狂蛇舞动的电芒,裴子烈脚步微微一顿,径直向外走去。 豆大的雨点重重的砸在他的衣甲上,而他对此置若罔闻。 而在裴子烈身后,萧摩诃同样看到了这将天地都照亮的电光雷霆,他只是微微眯了眯眼,重新转过来看向舆图,径直提起笔在舆图上章山郡的位置上标注了几笔。 鲜红色的标注,有如鲜血的颜色。 “轰隆!”在萧摩诃的身后,又是一声雷霆炸响,舞动的电光这一次似乎是直接冲着这中军大帐来的,无数的光芒毫无拘束的穿过卷起来的帷幕,将大帐照的通明。 “杀!”一声声震天动地的杀声却再一次盖过了雷霆,成为整个天地之间唯一的声音。 风雨雷霆之中,江陵城上下,大战还在继续! ——————————————————- 沔水浩浩荡荡向南流淌,原本就宽阔的河面在风雨中更是浊浪翻涌。两岸的田野山峦都被笼罩在风雨中,只能隐约看清轮廓。 “真是好大的雨!”萧世廉头戴斗笠、披着蓑衣从外面冲进来,一直冲到回廊上。而早就等候在那里的几名亲卫急忙上前手忙脚乱的帮他解下来蓑衣。 看着骂骂咧咧的萧世廉,李荩忱不由得笑了一声,伸手端起来茶杯抿了一口茶“这么大的雨你也不消停,所以最后发现什么了么?” “能发现个鬼!”萧世廉哼了一声,随手将斗笠扔在一边,大步走进来先端起来一杯热茶一饮而尽,“整个城里城外总共没有几个人,其余几个府衙也都是空荡荡的,西梁的官儿,更准确说是北周的官儿,早就已经跑干净了。” 李荩忱一边提起茶壶又给萧世廉倒上一杯,一边笑着说道“如牛饮水,这么好的茶真的是被你浪费了,若是让沈公他们知道你这家伙总是干这等焚琴煮鹤的事情,还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子呢。”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们管得着么。”萧世廉没好气的说道。 章山郡尚且在江陵之北,说天高皇帝远也确实没有什么毛病。 李荩忱自失的一笑,旋即嘲讽道“说得好像就跟你在建康府天子眼皮子底下就干不出来这种事似的。” 萧世廉还在大口大口喝着茶,似乎仍觉得不爽,径直用衣袖抹了抹嘴,解下来自己一向不离身的水囊扔给旁边的亲卫,方才笑着说道“这人生在世,所求的不过就是个通达爽快,某想怎么着就怎么着,那么多拘束如何畅快?” 这一次反倒是李荩忱怔住了,看着大大咧咧的同伴,李荩忱眉毛一挑,不过并没有说什么。 萧世廉是萧世廉,他李荩忱是李荩忱,每一个人有不同的出身,也有不同的经历,自然不可能以一人的意志强加于另外一个人身上。 。 第二百三十九章 势均力敌 李荩忱没有再和萧世廉在喝茶这种问题上纠缠,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李荩忱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再和萧世廉讲什么道理,他可不想自讨苦吃,当下里转移话题 “这城中的府库某都已经带人盘点过了,粮食不多,但是也能够支撑三五天,不过这些粮食明显都是陈年旧粮,能不能吃某可就不能保证的,所以最好还是先吃咱们自己带的。” “我们带的粮食可不多。”萧世廉苦笑一声,“就算是后来在纪南城着实缴获了一些,但是也就是支撑四五天的功夫,就算是真的加上那些粮食,也支撑不了一周······” “凭着这么多人你还想着支撑一周?”李荩忱径直一盆凉水泼了下来,“这还是粮仓,其余武库、钱库等等某也都已经看过了,真的可以说是空空如也。不过好在倒是在武库外面找到了不少大型的守城器具,有可能是当初搬走东西的时候实在是不好拿。” 萧世廉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这不已经很好了么?” 李荩忱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你自己去看看那些家伙,能够在搬上城头的过程中不断裂,某就已经谢天谢地了。风吹日晒这么长时间,亏的还能够看得出来是什么。” 萧世廉顿时默不作声了,这章山郡自从给了西梁,显然就已经处于不管不问的状态,整个城都是一座空城,甚至城墙上不少地方都已经长草了,能够找到这些东西已经算不错的了。 “不过倒是檑木滚石还有不少,”李荩忱脸上露出庆幸的神情,“至少这些硬木和巨石不会因为风吹日晒而不能用,否则咱们恐怕就真的是两手空空了。” 顿了一下,李荩忱站起身来,径直冲着墙上一努嘴,而萧世廉这个时候才发现,李荩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画好了一副简易的城防舆图。伸手在舆图上一指,李荩忱沉声说道 “伯清你看,因为东有沔水,西有荆山的缘故,所以整个章山郡城南北长而东西狭窄,城门也是南北各有一座,东西各有两座,不过从东西进攻,敌人很难展开阵型,因此从南北、更准确说是北门进攻的可能很大。” 萧世廉此时也收敛起来笑容“我们人数不多的事肯定会被逃回去的敌人斥候报告给主力,因此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而且这章山郡城和江陵城没有办法相比,城池更为低矮,因此也没有专门绕到东面和西面进攻的必要。” 李荩忱微微颔首,紧接着在舆图上画了一圈“好在这章山郡靠着沔水,所以直接从沔水引过来了护城河,环绕在北门到西门一线,你刚才已经看过了?” 萧世廉苦笑一声“你说护城河?早就已经干涸了,只有些积水,现在就是一条泥沟,从护城河到沔水中间有一段堵塞了,不过应该可以挖开的。” “事不宜迟,咱们必须抓紧挖开,”李荩忱皱了皱眉,“这章山郡和江陵城不同,江陵城城门外的护城河上有大石桥以方便来往,而这章山郡城是以吊桥连接城外和城中,因此这护城河更显得重要。” “好,某这就安排。”萧世廉急忙起身。 李荩忱摆了摆手“先说完所有的,我们现在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伯清你看这边,这城南和城东的屋舍大多数都是茅草夯土的,是依靠不上了,但是城北和城西的主要都是砖木结构,咱们可以拆了作为檑木和滚石,现在城中其余守城用的床子弩和金汁滚油等一概欠奉,我们所能够依靠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章山郡的城池布置是典型的北朝控制下的荆襄北部城池风格,靠近沔水码头的东侧和容易受敌的南侧自然都是社会底层人居住的地方,而城北和城西才是达官贵人住地,包括府衙和仓库也都在这边,现在倒是方便了李荩忱他们。 “另外虽然城西和城东受到攻击的可能不大,但是还是要提防敌人的佯攻,到时候视情况分配士卒,”李荩忱沉声说道,伸手拿起来旁边的衣甲,“走吧,咱们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把护城河挖通。至少这两天江陵那边是指望不上了,我们保命全得靠自己。” 萧世廉点了点头,虽然敌人还没有到来,但是他已经能够感受到这种紧迫感。之前在城中击退的那一支人数并不多的北周前锋队伍,已经让萧世廉对敌人有了充分的认识。 至少这一支北周前锋和萧世廉之前曾经在吕梁遭遇过的北齐或者北周军队都有所不同,吕梁的那些北齐军队虽然也多为老卒,但是在士气上和训练上显然和北周有很大的区别,至于后来宇文忻和王轨统带的那些北周军队,实际上都是以北齐的降军为主。 之后进攻西梁,西梁的这些军队更为不堪,甚至就连按理说最精锐的西梁禁卫军之中,尚且有不少跪地求饶的存在,更不要说其余的西梁军队了。在萧世廉看来,西梁人之所以能够守住江陵城,只是因为多年经营、城池坚固,以及有陆腾和北周人的存在罢了。 毕竟那些直属于江陵总管的北周军队,名义上是西梁的盟军,实际上就是不折不扣的督战队。 而之前和冲进城的北周前锋交手的时候,萧世廉方才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势均力敌”。这些北周士卒可不是当初那些换了身衣甲的北齐降军,更不是西梁那些腿软的兵,而是属于襄阳屯驻大军,是北周赖以发家的主力之一。 九年之前,就是这一支军队一路冲到江陵城下,逼迫吴明彻不得不放弃对江陵的进攻,饮恨而还。现在无疑萧世廉和李荩忱要面对这九年之前真正打败南陈、打败吴明彻的对手。 而且这这九年之中,不只是南陈在加紧训练、吸取教训,这些敌人同样也在变强,无论是前一任襄阳总管——随国公杨坚,还是现任的襄阳总管——老将尉迟迥,都不是等闲之辈,而在他们的统率和训练之下,这些北周士卒的精锐可想而知。 。 第二百四十章 雨中惊现 因此即使是北周在襄阳的主力多数已经北上,剩下的这些也依旧不容小觑,否则宇文邕也不可能真的心大到在这北上就可以威胁中原的荆襄之地只留下这么少的兵马。 一统北方的年轻雄主宇文邕,绝对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而宇文邕身边的杨坚、韦孝宽、尉迟迥等人,自然也不会允许他犯这样的错误。 萧世廉很清楚自己面对的将会是怎样的对手,而走在他前面的李荩忱,一直皱着眉,显然他比萧世廉更清楚明白,也更担忧。 “走吧,咱们现在也别无选择,只有守住这章山郡。”李荩忱低声说道,带上斗笠径直走入风雨之中。外面的雨非但没有小,反而更大了,雨点哗哗啦啦打在屋檐上,也打在李荩忱的斗笠上。 雨砸在阶前,迸溅起无数的水珠和雾气,转瞬就将李荩忱的身影吞没。 萧世廉想都没想,径直举步跟上李荩忱。 正如李荩忱所说,当他们决定从纪南城北上的时候,就已经没有退路。现在再犹犹豫豫、诚惶诚恐的,反倒是没有意义了。 ——————————————- 大雨还在下着,在夏季,江南的雨任何时间都可能来,令人摸不到头绪。 而或许是因为最近连绵好几场大雨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这个时代毕竟是处于小冰河期,因此雨中甚是寒冷,甚至已经堪比春秋时节,有时候雨水灌入衣甲和靴子之中,风一吹就会让人忍不住打个寒颤。 不过这并没有阻挡将士们干活,风雨声中时不时传来整齐的号子,原本已经干涸成为一条壕沟的护城河,在这风雨声和号子声中逐渐向着沔水推进。 沿着护城河两岸,士卒们满身泥泞和雨水的挖掘着,他们不但需要将护城河重新和沔水连起来,更需要将护城河再拓宽一些,尤其是城门一带的护城河,毕竟在有护城河的情况下,将靠近城门的护城河填上直接进攻城门,一向是最好的选择。 “参军,仗主,你们怎么过来了?”一名幢将干脆就没有披甲,赤膊扛着一把铁锹,看到出现在风雨中的人,甚是惊诧。 “老子又不是泥捏的,怎地不能出现在这里?”萧世廉笑骂一声,雨水遮挡了视线,让萧世廉看不清楚更远处的情况,“沔水那边怎么样了?” 幢将皱着眉说道“这护城河还真不是人为干涸的,这沔水河边的土比较松软,经年累月很容易就堵塞,现在又下着雨,那边基本上就是泥浆,很难挖,反倒是咱们这边,将河道拓宽一些比较轻松。” “走,过去看看。”李荩忱抄起一把铁锹,径直沿着护城河向前走。 整个护城河想要有水,最关键还在沔水这个源头,沔水那边挖不通,这边再宽也终究只是一条壕沟。 “仗主,参军,风雨太大了,而且谁都不知道蛮夷什么时候就会杀过来,所以你们还是抓紧······”幢将急忙想要拦住萧世廉。 萧世廉伸手挡开他,笑着说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蛮夷就算是真的来了,你们手里面的家伙什儿难道都是吃干饭的,更何况这护城河有多重要,你心里面也清楚,我二人身为一军主将,焉有坐视的道理,你小子就抓紧干自己的!” 幢将郑重的点了点头,等到萧世廉离开之后,他回头发现其余士卒们都在好奇的向这边张望,顿时一瞪眼睛大吼道“你们几个,看什么看,都给老子干活,谁要是慢了,老子就把你们踹到沟里面去!” ——————————- “仗主!”看到李荩忱手持铁锹在挖土,陈智深急忙跑过来。 而李荩忱头也不抬,只是提高了声音“怎么了?!” “仗主,您怎么在这儿,这里太危险了,某这就派人把您送回去!”陈智深顿时着急的说道。虽然现在还没有看到北周人的身影,但是毕竟这也是在城外,保不齐会有什么意外。 而李荩忱和萧世廉无疑是军队的灵魂,若是他们两个出了什么差错,那这城就真的可以不用守了。 “废什么话,快点儿给老子干活!”李荩忱抬起头瞪了陈智深一眼,“老子给了你百弟兄,结果到现在这三十丈长的地方你都没有挖通,你是干什么吃的?!这护城河挖不通,这城又如何守得住?!” 陈智深顿时讷讷不敢回答,急忙冲着身边几名士卒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跟在李荩忱身边。 而萧世廉也满身泥泞的跑过来“世忠,这样下去不行,这里的土太软了,咱们这一铲子下去都不知道有多少是水、多少是泥,刚刚挖下去的地方很快就被泥浆给填满了。” 雨水顺着斗笠哗哗的流淌下来,李荩忱一抹脸,径直将斗笠摘下来,朗声说道“陈智深!” 陈智深急忙跑过来“末将在!” “去,城外码头上还有不少废弃的竹排和船只,全都搬过来沿着河道两边扔下去,尤其是竹排。然后把这些都固定在一起,最好没有缝隙,另外把咱们守城用的沙袋也都拿过来,抵住河道两侧!”李荩忱大声说道。 “诺!”陈智深急忙答应,不过旋即苦着脸回答,“可是仗主,咱们人手本来就不够,要想把这一段河道都固定住,恐怕得费不少功夫。” 李荩忱皱了皱眉,挽起来袖子“看到这河道了么,把竹排平摊在河道上,然后将要运送的东西放在竹排上,人拉着竹排走!” “这······这能行么?”不光是陈智深,萧世廉也诧异地看过来。 李荩忱沉声说道“试试吧。” 这河道底部实际上已经是泥浆了,若是单纯以人踩上去,很容易就会陷进去,虽然不至于将人吞噬,但是也未免会举步困难,而以竹排平摊在河道上,就会增大受力面积,进而减少单位面积上的力。自然就会进一步减少泥浆的下陷,从而加快移动速度。 当然这些粗浅的物理知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自然还是天方夜谭,因此李荩忱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解释,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试一试了。 而就当萧世廉狐疑的看向拖拽竹排的陈智深等人时候,一名斥候快步跑过来“启禀参军、仗主,城北五里地处发现一队骑兵!” 。 第二百四十一章 须臾需争 也不知道是风雨凄冷的缘故,还是这一队骑兵出现的缘故,李荩忱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 而萧世廉将铁锹一插,径直按住刀柄“有多少人,向什么方向去的?!” 那斥候苦着脸说道“这风雨太大了,而且弟兄们也不敢距离太近,所以只能看清楚他们是向西南方向走,人数大概有三四百人的样子,而且人人都是高头大马,应该是北周蛮夷的精锐斥候。” “此话当真?”萧世廉皱了皱眉。 斥候急忙解释道“若不是因为他们并没有直接南下,恐怕属下根本没有办法在他们抵达之前将消息报告给两位将军。” “世忠,这是什么意思?”萧世廉眉毛一挑,他并不是不相信自家斥候,而是觉得这北周的斥候骑兵不向南,而是向西南,属实有些不太对劲。 要知道这城的西面可是荆山,虽然算不得什么大山,但是从江陵一路绵延到襄阳,山中道路盘旋崎岖,并不好走,尤其是这下雨天气,更是道路湿滑,恐怕得手脚并用才行。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章山郡的重要性方才凸显出来,李荩忱和萧世廉才有信心尉迟迥不会走荆山绕过章山郡。 李荩忱皱了皱眉,沉声说道“这荆山周围的舆图你我也已经看过了,山中小路纵横,固然多,但是大都为采樵之人方可行,想要通行大军自是不可能,不过既然尉迟迥没有直接将斥候派到章山郡城下,而是着人西行,必然还是对这荆山抱有一丝希望。” “也就是说他不得不为之?”萧世廉隐约揣摩出来李荩忱的意思,“这尉迟迥如此着急,宁愿舍弃我们在身后,走荆山群岭,也不想向章山郡发动进攻?” “恐怕正是如此,”李荩忱无奈的说道,“恐怕尉迟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萧岿落入我们手中的消息估计已经让他得知了,因此他也清楚,江陵是守不了多长时间,当务之急可不是和我们耗在这章山郡,而是想尽一切办法先行抵达江陵城下。” 顿了一下,李荩忱环顾周围“咱们东面的沔水固然水面宽阔,就算是给你我更多的人马也没有办法彻底封锁,但是在沔水下游有任将军,在沔水对岸的随州城南有淳于将军,这两支偏师虽然人数并不算多,而且都为坚城所顿,但是想要阻拦拖延住尉迟迥,还是很轻松的。” “也就是说现在江陵城的情况由不得尉迟迥做出别的选择?”萧世廉彻底明白过来,“可就算如此,那尉迟迥单单依凭荆山中的道路,又如何能够让大军畅通无阻?” 李荩忱凝神说道“如果某是尉迟迥的话,肯定也不会孤注一掷,将大军云集章山郡城下,毕竟除了我们这一支孤军,在南面的沔阳和东面的随州都还有大陈兵马,尉迟迥赌不起下一步的局势,所以他只能先抽调一支轻兵穿越荆山、直下江陵,然后以大军围攻章山郡。” 萧世廉微微颔首,按照李荩忱这样解释,尉迟迥既能够尽快将援兵送到江陵城下,又能够率领大军打通通往江陵的大道,自然是一举两得。而且估计在尉迟迥的心中,一座不过是由南陈少量精锐兵马守卫的城池,也应该不至于多么难打。 “准备吧,这一场大战咱们是跑不过去了,”李荩忱轻笑一声,看着风雨之中忙碌的士卒,“估计用不了几个时辰,我们就能够看到北周大军真正的主力了。” 萧世廉死死咬紧牙关,目光越过茫茫的风雨向北方看去,这个时候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将这风雨全都看穿。 而李荩忱提着铁锹,径直跳入河道之中,和其余士卒一起,尽力将泥土向外铲去“伯清,来吧,咱们须臾必争!” ————————————- “萧世廉,李荩忱······” 随州城下,淳于量看着战报,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名字。 风中夹带着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这个南陈老将雪白的须发在风中轻轻舞动着。周围的将领们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虽然已经上了年龄,但是征西大将军、郢州刺史、仪同加于一身的老人,气场足够他们打起十足的精神。 此时这两个年轻人正率领着近三千士卒扼守章山郡,准备凭借这么一点儿兵马阻拦从北方南下的尉迟迥大军。而根据淳于量得到的消息,尉迟迥的大军三倍于章山郡的守军。 而且众所周知,守城军队往往并不会包括协助守城的丁壮和负责转运诸如檑木滚石等守城器具的民夫,因此守城的人手在一定意义上往往要比攻城的军队多很多,毕竟攻城的军队很难真的将负责转运粮食的民夫也都送上一线。 而久在南陈各处前线的淳于量很清楚,这章山郡是什么情况。一座什么都没有的空城,意味着守城的军队很难得到城中民夫和百姓的帮助和支持,哪怕这种帮助是在刀剑的胁迫之下。 更重要的整个章山郡无论是粮草还是器械,恐怕都是一概欠奉。 淳于量不知道这两个年轻小将到底是以怎样的勇气前挺到章山郡,但是淳于量清楚,他们如此做就等于将一枚钉子镶嵌在了尉迟迥的必由之路上,尉迟迥真的可以说是如鲠在喉。 作为一个从南梁时期就和尉迟迥多次较量过的老将,尉迟迥倒霉,淳于量当然高兴。 虽然淳于量知道萧世廉和李荩忱都是萧摩诃的人,而正是萧摩诃在吴明彻的大力栽培和提拔之下,成为不折不扣的南陈军方第一人。 而在吴明彻之前,这个位置本来就是淳于量的,结果因为吴明彻抢下淳于量的任务,率军北伐成功,这个位置方才落入吴明彻手中,现在又转而落入萧摩诃手中,和淳于量再无关系。 不过淳于量并没有因为对萧摩诃多少有的嫉妒和不满而就对李荩忱和萧世廉有偏见,作为一个沙场征战多年的老将,他还是能够拿捏清楚公私的,当初吴明彻抢下了淳于量的位置,统军进攻淮南,淳于量虽然对此多有不满,不过还是让自己在前线为将的儿子们全力配合,确保了吴明彻侧翼的安全。 这一次也是这个道理,面对从章山郡发过来的求援信,淳于量并没有任何的犹豫 “随州还需要多久才能拿下来?” 。 第二百四十二章 效死而已 “回将军,随州城中的守军并不多,总共只有两三千人,咱们只要加紧攻打,两天之内肯定就能够拿下来,”一名将领急忙说道,“如果不是城中还有不少······” “这些老夫不想知道。”淳于量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虽然这是自己的亲信将领,但是他也没有丝毫留情面的意思,“老夫只能给你一天的时间,一天之内必须要拿下随州,十二个时辰之后的这个时候,老夫要站在随州的城门上!” 周围的将领们都怔了一下,面带错愕的神色,老将军之前曾经明确的说过,他们只是作为偏师中的偏师进攻一下随州沿线,对襄阳的守军起牵制作用,甚至拿不拿的下来随州都没有太大的区别,怎么现在突然着急起来了? 因为那从章山郡发过来的求援信? “将军,这······”那名将领有些为难的想要解释。 而淳于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怎么,你做不到?” 一边说着,淳于量手按佩剑径直向前走“如果你做不到,那老夫就亲自率众攻城!” “将军,末将定不辱使命!”那将领急忙答应,作为淳于量的亲信将领,老将军的身体状况他可是清楚,更何况以老将军的年龄,就算是身体没有问题,也不可能让他亲自率众攻城,那样的话到时候别说怎么和朝廷交代,大家的脸又要往哪里放? “将军,这随州真的重要么,我们为什么突然要加紧进攻?”另外胆子比较大的将领忍不住开口问道,要知道之前淳于量可是口口声声说过,随州可拿下、可不拿下,但是现在突然转变主意,多少让大家觉得匪夷所思。 更何况将领们也都是久在这随郢之地驻扎的了,对于这周围的情况都算是清楚,西南侧的随州和西北侧的析州等地共同构成了襄阳城的门户,而如果不是为了进攻襄阳,拿下来这门户似乎也没有太大的作用。 而以淳于量现在手中的兵力,进攻襄阳未免痴心妄想。 “拿下随州,以偏师北抵顺州,然后主力随老夫渡涢水,向北压迫樊城,向西压迫武泉郡,威慑尉迟迥的侧翼,甚至直接切断他的后路!”淳于量显然也没有再打算掩饰自己的打算,“这顺州一带的守军并不多,而且有淮南驻军的牵制,王轨恐怕也无法脱身救援,只要能够监视就好,老夫需要的,是让尉迟迥感到无法撤兵的恐惧!” 将领们下意识的看向一名亲卫适时摊开的舆图,顿时忍不住轻吸一口凉气。 武泉郡是襄阳的门户,扼守从襄阳南下章山郡的道路,换句话说,当尉迟迥的大军兵临章山郡城下的时候,武泉郡就是他最重要的后路,一旦攻占了武泉郡,就等于彻底切断了襄阳和章山郡之间的联系,从另一种程度上来讲,也等于直接将尉迟迥的大军变成了和江陵守军一样的孤军。 甚至江陵守军尚且还有江陵这等天下数一数二的坚城可以作为依凭,而尉迟迥到时候只能在旷野中和南陈大军决战。 因此这折而向西进攻武泉郡,和现在在随州这等襄阳的边缘门户处小打小闹可是有着天壤之别,按理说这不应该是偏师,而是彻头彻尾的主力应该干的活计。 之前这些将领们多少都对于让他们做偏师有意见,不过做偏师虽然获得的功劳少,不过也乐得清闲,至少不用和李荩忱、萧世廉或者其余进攻江陵城的将领那样刀头舔血。 然而现在老将军竟然一反常态,转而非得要参与到这一场大战中,在很多将领们看来,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守卫随州的这些北周地方士卒,和尉迟迥麾下的那些精锐,岂可同日而语,对付尉迟迥可远比在这里骚扰北周的边境来的危险,稍有不慎可就是全军覆没啊。 更何况老将军年事已高,又已经坐到了征西大将军的位置上,虽然还比不上司空吴明彻和现在实际上统率南陈大军的萧摩诃,但是谁提起淳于量的名字,不也得带着些尊重?老将军这不缺功勋也不缺名声的,何必要带着一支偏师如此犯险? 似乎察觉到周围疑惑的目光,淳于量冷声说道“现在整个江陵战局已经到了最胶着的时候,能不能拿下江陵,已经不在于江陵城中还有多少守军和存粮,而在于能不能挡住从北方来的援兵,使得江陵城中再无抵抗的斗志。” 顿了一下,淳于量叹息说道“九年之前就是因为南下的北周蛮夷,我们铩羽而归,难道九年之后,老夫还要眼睁睁看着咱们大陈重蹈覆辙?老夫所能做的,也就只有旁敲侧击,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 听到老将军如此一说,将领们顿时都露出惭愧的神色,他们尚且年轻,按理说应该是拼搏沙场、勇往直前的年岁,这为国尽忠的觉悟可不能还没有一个老将军高! 而淳于量不等于其余将领开口,感慨说道“更何况老夫年长,已经没有太多的需求和追求,但是你们还不同,你们大多数都是跟在老夫身边时间不短了的,老夫不能坐视不管。这江陵一战现在虽然胶着,但是至少萧岿已经落入我们手中,接下来只要能拿下江陵,必然是彪炳史册的功勋,这样的功勋肯定回落在每一个参与人的头上。” 将领们下意识的对视一眼,淳于量的意思他们都明白,南陈想要这西梁之地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年吴明彻拿下淮南的时候,陈顼大赏众军的场面他们还记得,这如果拿下了西梁,不但是开疆拓土,而且还是一雪前耻,双重的功劳和意义足够让陈顼给所有参与到这一场大战中的将领不菲的奖励。 更重要的是随着吴明彻、淳于量等老将的逐渐退出,现在南陈军中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因此陈顼很有可能借着这一次机会超拔一些崭露头角的将领。 单单是这一点,就足够让所有人眼热。 而更让将领们感动的是,老将军不惜以自己的名声和性命冒险,竟然有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他们考虑,这让大家在愈发羞愧的同时,对于老将军也更加敬佩。 老将军有命,大家不过效死而已。 。 第二百四十三章 八百里加急 淳于量并没有在意周围将领们的目光,他为了他们考虑固然是真的,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上来说,淳于量也未尝没有为自己考虑。 一来这荆湖战局无疑已经牵动整个南陈朝野的神经,谁都不可能忽略或者跳过这如火如荼的大战,因此这也就意味着不只是这随州城下或者江陵城下的一道道目光注视着战局,建康府中的帝王将相们也在翘首以待。 因此淳于量不用想也知道,当章山郡只有区区三千守军,而他们要面对的敌人十倍于己的时候,建康府中那位天子会下达怎样的命令,更不要说那李荩忱和萧世廉两个年轻人本来就是吴明彻府上常客,因此与其等着朝廷的旨意到达之后再迟迟进兵,还不如现在先出手,既能够给陛下留下一个好印象,也能够来得及抢占先机。 等到消息传到建康府,圣旨再传回来,那黄花菜都凉了,淳于量只负责给章山郡守军收尸便是。 二来淳于量可以不为自己考虑,却不得不为自己的子孙后代考虑。淳于家本来就人丁稀薄,算不得什么大世家,在淳于量之前不过只是一个只是刚刚能够在京城之中有立锥之地的普通家族罢了,随着淳于量的一步步崛起,淳于家方才有了今日的规模。 而整个淳于家的顶梁柱到现在依旧还是年迈的淳于量,他的几个子孙之中也就只有六儿子淳于岑还算有些能力,因为之前吴明彻北伐的时候曾经作为偏师牵制了敌人一部主力而立下功勋,其余的子孙真的都可以说烂泥扶不上墙,所以淳于量也没有多指望他们。 因此这一战他所为的不是自己的功勋,而是自己这些年栽培的这些将领以及还在淮南的儿子淳于岑。毕竟淳于量的功勋和官职都已经到了顶峰,一旦他还有所建树,按照惯例这些封赏自然就会落在他的部将以及子嗣身上。 到时候这些自己栽培的将领们得到提拔,自己的儿子获得封赏,淳于家方才能够继续支撑甚至发扬光大。 这是淳于量身为一个世家的家主必须要考虑以及承担的责任。 抬头看向前方不远处正被战火笼罩的城池,淳于量深深吸了一口气。刚才他的命令下达之后,原本只是试探性进攻的军队已经全力以赴,一面面将旗舞动着冲在最前面,受到淳于量刺激的年轻将领们挽着袖子、挥动兵刃大声吼叫、带头冲锋。 而那之前看似牢不可破的随州城,转瞬之间就快成了狼群嘴边瑟瑟发抖的羔羊。 这随州城中有两千多守军,面对淳于量这一万多人的进攻尚且支撑不到第三天,不知道那李荩忱和萧世廉,到底是以怎样的勇气横在章山郡,又不知道他们能够支撑多久? 淳于量并没有看随州的战事,那随州城不过是他的囊中之物罢了,老人只是面向西方——章山郡的方向,喃喃自语 “老夫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若是你们还有本事留着性命活到这一场大战后,老夫倒是很有兴趣和你们见见面。” ————————————————-- 建康府,皇宫御书房。 “生擒萧岿?!”看着着急入宫、一头大汗的吴明彻,陈顼的神情一变再变,手微微颤抖着伸出来拿起来那一份吴明彻亲自送过来的八百里加急快报。 这只有薄薄一张纸的快报,经过日行八百里的长途跋涉,送到陈顼的案头上,不知道累坏了多少人、累死了多少马。或许是因为这些人的汗水,又或许是因为那千里之外战场上每一个搏命厮杀的身影,让这一份单薄的快报落在陈顼的手中,重若千钧。 吴明彻一边喘息着,一边点了点头,而一旁的乐昌公主从宦官手中接过来一杯茶递给吴明彻,微微一笑,转身退到阴影之中。 虽然不知道这有些许日子未曾出现的公主殿下,为什么又来到了这御书房,不过现在吴明彻关注的并不是这个。陈顼手中那一份情报已经足够吸引他全部的注意。 “生擒萧岿,生擒萧岿······”陈顼喃喃念叨着,激动的来回踱步,“好,干得好,干得漂亮!” 九年之前萧岿出逃,按理说南陈也有绕开江陵城直扑纪南的可能,然而当时吴明彻太谨慎了,向北方派出的哨骑都集中在东北襄阳方向上,并没有在意西北方向、近在咫尺的纪南城,因此等南陈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为时太晚,滚滚如浪潮而来的北周铁骑,让吴明彻面对猎物却不得不饮恨而归。 这一次萧岿故技重施,以为能够利用这种灯下黑的方式从南陈的手中再一次保住性命,然而他的一切终究被看穿,从天而降的南陈军队将萧岿和大半数的西梁皇室来了个包圆。 九年前的那一场大战,在前线指挥的是吴明彻,而就在后方巴陵坐镇的便是当时的摄政王陈顼,这一场大战中放任萧岿在眼皮子底下躲了那么久,是吴明彻的遗憾,又何尝不是陈顼的遗憾? 陈顼重新拿起来快报,逐行阅读着上面的每一个文字,喃喃说道“裴子烈、萧世廉、李荩忱······很好,这三个年轻人很好,一招奇兵,打出了我大陈的威风!” 吴明彻微微一笑“这三个年轻人上一次在吕梁之战中就曾经出谋划策、率军冲锋,功勋颇多,这一次再立新功,的确值得称赞。” 而一直默默不语的乐昌公主也听到这三个自家父皇不断重复的名字,在心中细细咀嚼着。而最出乎意料,却又在她能理解之中的,恐怕就是“李荩忱”这三个字了。 那个没有一丝半点儿世家公子哥油头粉面样子的年轻人,他潇洒大气的诗词、稳重甚至带着隐忍的性格······虽然已经有许久未曾见面,甚至听到这个名字,乐昌此时依旧有些恍惚。 果然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江陵一战,给了他远比在这压抑沉闷的京城之中更好的机会和更广阔的天地,让他得以一飞冲天。 陈顼的脸涨得通红,如果再年轻十岁二十岁,陈顼恐怕已经按捺不住激动,提着剑就冲出去召集军队,杀奔前线了。 “拿下萧岿之后呢?”陈顼紧跟着翻动战报,“他们北上章山郡?” 吴明彻此时脸上的笑意也收敛起来,凝重的点了点头“不光是北上章山郡抵挡尉迟迥,而且他们只有三千人······” 。 第二百四十四章 皆动 “什么?!”陈顼将战报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前线的军队都去哪儿了?!” 自己以倾国之力支持萧摩诃,他就只抽调出来了三千人北上封堵章山郡这个至关重要的节点? 而乐昌古井不波的俏脸上也露出一丝诧异,旋即秀眉微蹙,心不知不觉得跳的更快了,让她下意识的伸手拿起来旁边桌子上的茶杯,双手捧住,也只有杯壁上传来的温度方才能让她静下心来。 吴明彻作为司空,主管军事,显然对于这方面知道的细节更多,当即沉声说道“现在前线征西大将军淳于量正进攻随州,平北将军任忠正进攻沔阳,而其余各军则顿兵江陵城下,每少一兵一卒都有可能拖延攻破江陵城的日期,因此臣想左卫将军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陈顼哼了一声,却并没有多说。 作为一个在沙场上征战长大的帝王,他也清楚自己终究不是在前线,对于前线的情况之了解比不上萧摩诃,说不定真的如吴明彻所言,萧摩诃也有一些困难,或者已经施以援手,只是消息还没有传过来。 径直快步走到舆图边,陈顼沉声说道“无论如何,能够抓获萧岿,终究是大功一件,不过现在前线混乱,各军卖命,若是贸然只赏赐其中几人,难免会引起其余各部不满,所以传旨前线,此三人的功劳先记着,朕不会忘的,也督促其余各部加紧进攻,不要给西梁喘息之机。” 吴明彻急忙一拱手“臣遵旨。” “还有,”陈顼话锋一转,“我们在淮南还有多少兵马?” “陛下的意思是······”吴明彻诧异的抬起头。 陈顼冷声说道“集中淮南兵力,在淮西方向上向淮川郡、汝南郡牵制进攻,无须真的拿下多少城池,但是务必要摆出西向增援随州的态势,让襄阳守军不敢继续增兵,也减缓随州那边的压力。” “诺!”吴明彻郑重一颔首。现在整个南陈已经投入了十足十的力道,随着陈顼这一道旨意下来,甚至一直处于守势的淮南守军都要冒险牵制进攻,至于能不能拿下江陵,解除这个多年的心腹之患,就要看前线的了。 萧摩诃、裴子烈、李荩忱······在吕梁的时候你们没有让某失望,希望这一次也不要辜负某的期望、不要辜负陛下和整个大陈的嘱托。 现在吴明彻身在建康府,对于荆州也只是鞭长莫及,他现在所能够帮忙的,也就只有淮南了“对了,陛下,淮南战事应该交给谁来负责?” 陈顼怔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南陈在淮南和之前有一员大将统筹不一样,现在是樊猛、陆子才和吴明彻的儿子吴惠觉分别统率本部兵马坐镇三个方向。 不过他并没有着急下决断,而是微笑着看向吴明彻“不知道司空以为如何?” 吴明彻皱了皱眉,没有想到这个包袱竟然又被陈顼给甩过来了。要知道淮南能够有现在的平衡,实在是耗费了吴明彻不少功夫,而事实证明陆子才和吴惠觉也没有让吴明彻失望,至少现在他们能够维持属于他们麾下的防线,在向北和王轨分庭抗礼的同时,向西隔断梁郡樊猛和扬州刺史之间的联系以及互相利用的可能。 而现在这个问题又重新摆到了台面上,淮南不动还好,淮南一动,至少得有一个大将率军出征,这样一来淮南诡异而巧妙的权力平衡无疑就会被打破。 如果让陆子才或者吴惠觉率军出征的话,他们原本管辖的地盘就得有一部分落在樊猛手中,而甚至还会有一部分落在扬州刺史手中,到时候扬州刺史手中的力量自然就会再一次扩大。 这个在上一次的浪潮之中蛰伏下来的二皇子,会不会再一次蠢蠢欲动?而吴明彻很清楚,现在正是太子东宫这边最为虚弱的时候,在文臣上面,也就只有东宫属臣还在,其余大多数在朝堂上偏向于东宫的官员都在前线等待接收新的州府或者帮忙转运粮食和器械,根本就不在朝中。 至于武官方面,更是不用说,现在在这建康府,也就只有右卫将军毛喜麾下的军队尚且可以为东宫的依凭。 说一句不好听的,如果现在陈叔陵骤然发难,别说是陈叔宝未来的皇位还有没有,甚至就连陈顼都得掂量掂量了。 因此无论是陈顼还是吴明彻,都清楚不能再给扬州刺史一丝一毫壮大的机会,否则到时候他们京城之中的这些人就得开始坐立不安了,不过显然陈顼并不想做背负这个“罪名”,所以这个坏人还得吴明彻来做。 吴明彻咬了咬牙,现在的他又哪里还有别的选择,反正他身上东宫的标记都已经没有办法洗掉了,倒不如一条路走到黑。 老头子本来就是打算解甲归田的主儿,难道还怕你个陈叔陵? 当即吴明彻沉声说道“依臣看来,现在江陵战局吃紧,拖延不得,应当择取距离淮西最近的将领和军队,因此驻扎在梁郡的樊将军是不二人选,另外樊将军麾下的兵马当年曾经多次追随老臣作战,老臣对之颇为了解,可以称之为‘精兵悍将’,因此老臣敢肯定,樊将军能够完成牵制的任务。” 陈顼眉毛一挑,连连点头“好,那就樊猛!” 而吴明彻轻轻呼了一口气。既然北徐州的吴惠觉和钟离的陆子才都动不得,那只能动樊猛,而樊猛是率军向淮西进攻,自然能够和扬州这边联系的机会就更少了。 同时吴明彻实际上也是给了樊猛最后一次可以证明自己,或者说做出选择的机会,如果樊猛好好打这一仗,无疑就是帮助东宫一系的将领取得江陵大捷,自然而然的他也跑不了东宫的身份和标记;而如果他打不好,到时候怪罪下来,足够他甚至整个樊家吃一壶的! 更何况正在江陵城下猛攻的樊毅,到底是站在哪一边,已经引起了朝野之中不少人的暗暗争论,现在倒不如借着这一场大战让整个樊家彻底表态! 不管你是要站在哪一边,总比现在这样墙头草摇摆不定来得好。 吴明彻虽然少在官场,但是也很清楚,有的时候压死骆驼的,就是这些看上去可有可无的墙头草! 。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不见 看着吴明彻快步迈过门槛,消失在夕阳笼罩中的台阶下,陈顼缓缓的叹了一口气。 刹那间他都有些羡慕吴明彻,这个已经年过古稀的老人,虽然在平日里总会给人一种病怏怏、风烛残年的感觉——而事实上吴明彻也确实是疾病缠身——但是真的参与到这战事当中的时候,老人却会让陈顼惊讶的爆发出之前他在其余地方都没有见识过的斗志。 仿佛这个老人还是数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率领前锋横冲直撞的年轻小将,还是九年之前那个席卷湘州、剑指江陵的当朝砥柱。 多年战场的杀戮,非但没有让吴明彻因此而厌倦,相反的,每当提及这熊熊燃烧的战火,提及那些他曾经泼洒过血汗的土地,他都会精神抖擞。 “为战而生,战事不平,必有挂念,不管你自己是不是清楚,朕可是看得清楚啊,”陈顼喃喃自语,“只可惜,朕已经做不到这一点了。” “父皇何出此言,”一直站在黑暗之中,仿佛根本不存在的乐昌缓缓走上前,给陈顼换掉桌子上已经凉了的茶,“相比于司空,父皇需要操劳的更多,需要牵挂的更多,做的自然也比司空更好。” 陈顼眯了眯眼,天色将黒,一股疲惫感弥漫在四肢百骸,让他有一种想要闭眼直接睡过去的感觉。这短短几个月,陈顼感觉自己苍老了很多岁,再也不是之前那个能够漏夜批改奏折的勤政君王了。 桌子上积压的奏章就这样摆着,仿佛在嘲弄着他。 看着露出疲惫神色的爹爹,乐昌心中一痛。自从上一个雨夜和陈顼大吵过一架之后,她确确实实有好几周没有再来这御书房,不过陈顼那几日连续请了好几次御医,还是让乐昌放心不下了。 无论如何,这终究是自家爹爹,在乐昌的心中,他首先是父亲,之后才是君王。 也正是因为那一次探望之后,父女之间的隔阂才因此而消散,更或者说只是两个人没有谁再去提那天的事罢了,仿佛那些争吵和顶撞都随着那一夜的风雨消散融化、无影无踪。 但是无论是乐昌还是陈顼心中都清楚,这之间的一切,不是想抹去就能抹去的,只是父女两个都不约而同的将之深藏心底罢了。 “听说这些天乐儿去了几次东宫?”陈顼睁开眼睛,轻轻抿了口茶,想要借助升腾的雾气遮掩住脸上的疲惫神色。 听到陈顼如此一问,乐昌顿时怔了怔,连忙解释道 “是啊,东宫的傅縡傅大人得到了一批古籍,几次邀请女儿前去,女儿也不好拒绝,并且知道傅大人并无恶意,所以便前去了几次,只可惜先两次傅大人都事务繁忙,东宫管理书籍的官吏不敢把所有书都拿出来,直到今天上午女儿第三次去,方才遇到傅大人空闲,得以一窥全貌。” 陈顼苦笑一声,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自家女儿,这到底是个太过精明的姑娘,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丫头? 这傅縡分明就是没安好心,书籍不过只是借口罢了,引诱乐昌三番五次的前去才是他的目的,而这样一来自然就营造了一个乐昌殿下和东宫来往亲密的假象,哪怕是乐昌到东宫真的只是为了看书。 这个傅縡还真是找了一个乐昌坚决不会拒绝的理由啊。 “哦对了,今日遇到了沈君高沈大人,沈大人还说,那位之前曾经在诗会上一举夺魁的李荩忱李公子,从前线寄回来不少诗作请他点评,正好明日可以拿来让女儿一同品评。”乐昌想起来什么,紧接着说道。 “李荩忱?”听到这个名字,陈顼眉毛一挑,顿时想起来活捉萧岿的那三个年轻人之中就有一个是李荩忱,“这个李荩忱倒是文武双全啊,朕等他们凯旋之后,说什么也得见上一见。” 乐昌想到那个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的年轻男子,俏脸没来由的微微一热,急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李荩忱确确实实写得一手好诗词文章,真不知道她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而陈顼倒是没有察觉到女儿的异样,只是摇了摇头。在他看来,李荩忱也好,王荩忱也罢,不过就是东宫那边找的借口罢了,显然只是想要以此为手段加深乐昌和东宫之间的关系,哪怕这关系在当事人看来根本就没有关系。 不过要是落在其余别有用心的人,尤其是扬州刺史那边的人眼中,自然就不一样了。 陈顼皱了皱眉,对此他也只能是猜测,所能做的也只有多派人手保护乐昌的安全,哪怕是身为帝王,他终究没有办法彻底弄清楚人心。 而乐昌似乎察觉到自家爹爹还有将话题接着向李荩忱扯得意思,急忙开口问道“父皇为什么多日未曾召见孝穆公?” 这些天陈顼召见的多数都是吴明彻、都官尚书裴忌等人,反倒是原本一直是御书房常客的徐陵很少露面了,也就是不久之前的大朝会出现过一次,昨日的小朝会更是干脆的告病了。 别说是乐昌,恐怕朝野上下很多人都对此颇有疑惑。 “那个老狐狸,不是朕不想见他,而是他不想见朕啊。”陈顼眯了眯眼,冷笑着说道。 ——————————————--- “发现蛮夷斥候,距离六里地!” “发现蛮夷前锋,距离十里地!” “发现蛮夷左翼,距离十二里地!” 流星探马飞快的冲入城中,整个章山郡已经彻底沸腾了。晨光熹微之中,一名名还在打着瞌睡的放哨士卒被自家幢将拍醒,而更多的士卒则匆匆从临时搭起来的床榻上跳起来,披戴衣甲、拿取兵刃。 虽然昨天为了修缮守城工事,大多数人都累的够呛,但是当听到北周大军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打了一个激灵,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一直上窜,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奔流、燃烧! “快,都给老子跟上!” “力气都没了?!怎么跟个娘们似的!” “把檑木滚石都往上搬,张三儿,老子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要是慢了一点儿,就等着老子把你的脑袋也一并扔下去吧!” 将领们的嘶吼声在城池的各处回荡,一面面赤色旗帜在雨后晨风之中招展飞扬。 。 第二百四十六章 将战 整个城都睡醒了,大队的士卒在此起彼伏的吼声中快步跑上城池, 而确认大多数的斥候都已经回来之后,北门率先下达了收起吊桥的命令。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自然不能冒着危险等自家斥候都回来,毕竟谁都不想北周蛮夷的骑兵咬着自家斥候冲入城中。 这样的教训,南朝数百年来吃过的次数可不少,这一次不想再吃。 更何况其余几个门多数都没有护城河环绕,斥候完全可以绕道。 城下的护城河已经不是昨天的样子,经过守军上下的一齐努力,曾经的一条沟壑完全变成了河的模样,从沔水流淌过来的水以及昨天的下了一天的雨让它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河。 这一次北周蛮夷想要越过,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而雨水同样也将整个城池洗刷一新,一面面赤色的南陈战旗招展飘扬。 “怎么样?”萧世廉抱着头盔快步冲上城头,而李荩忱早就已经在那里了。没有李荩忱下令,就算是陈智深也不敢拉起来吊桥。 李荩忱的目光一直看着天边,只可惜放眼望去,别说北周大军了,就是斥候和前锋都看不见,只有一成不变的青天和旷野。 此时此刻他方才意识到在后世很常见的望远镜,到底有多么的可贵,如果自己有机会能够找到材料的话,一定得做上那么几个。 “北周的斥候和前锋咬得很紧,”李荩忱苦笑着说道,“几乎是一前一后被咱们发现的,也就是说北周蛮夷这一路十有都是急行军漏夜前来。” 一般大军前行,斥候都会撒出去十多里地,以搜索周围有可能出现的敌人,而这一次北周的前锋和斥候只是相隔几里地的距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也就是说就算是北周斥候真的发现了南陈大军,也就只有给后方前锋示警的机会,甚至有可能连多少敌人都来不及弄清。 萧世廉顿时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尉迟迥看来是真的要和我们拼命啊。” 尉迟迥如此做,一来是也清楚在章山郡这点儿人,能够守住城池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更不要说主动出击、在旷野中和他决战,二来他也做好了随时大打出手的准备。 那些奔驰而来、卷动滚滚烟尘的北周铁骑,就算是萧世廉他们自不量力的拉起来阵列,也会很快被骑兵直接冲破。萧世廉虽然一向胆大,但是还不至于不知好歹到如此程度。 李荩忱咬了咬牙,此时已经能够看到天边滚滚的烟尘,这些北周蛮夷来的还真是快啊。 当下里冷笑一声,李荩忱眯了眯眼,声音之中满是狠厉“既来之,便战之,不管他娘的是谁,只要想要打下来这章山郡,除非从咱们的尸体上踏过去!只要老子还在,就要让他们撞得头破血流!” 所有的将领们此时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耳边回荡着李荩忱的话,浑身的热血仿佛都已经沸腾! 既来之,便战之! 咱们从淮北杀到荆州,就没有怕过谁! 在前方,号角声犹如浪潮一般响起,黑压压的敌人已经出现在视线之中。显然尉迟迥并没有打算留给北周军队多少停下来修整的机会,也并没有打算给城中守军喘息和反应的时间。 他就是要这样,一鼓作气的杀过来! 整个城墙上,无论是将领也好,士卒也罢,攥紧手中的兵刃,看着这些即将和他们浴血厮杀的敌人。 “击鼓!”李荩忱冷声说道。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已经有如提前的鼓点,在每一个人的心头炸响! 片刻之后,整个城头都被咚咚敲响的战鼓声笼罩。 陈顼并没有在意女儿惊讶的目光,而是径直将目光投向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一抹曾经照耀在御书房阶前,也曾经洒在吴明彻身上、拖出长长影子的夕阳光已经不见了踪影,乌云笼罩了天边,也遮挡住了最后绚丽的彩霞。 这江南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更重要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对此陈顼已经习惯了,重新扭过头,淡淡说道“那个老狐狸可是巴不得能够躲着朕呢,他可要比所有臣子都看得清楚。” 乐昌秀眉微蹙“父皇的意思是?” 陈顼看着挂在一侧墙上的舆图,上面每一笔勾勒出来的,都是大陈的江山,都是属于他的江山“徐陵已经看出来了,朕不过只是在平衡你大哥和二哥罢了,如果你大哥强一些,朕自然就打压他,相对应的也是这个道理,这也是为什么前一段时间朕对你二哥多有压制。” 顿了一下,陈顼并没有在意乐昌微微变了的脸色“因此想要身在这官场之中翻云覆雨,就算是不想卷入到这旋涡之中也不可能,即便是之前徐陵总是一副跟定了朕的模样,还是不断地被东宫和扬州那边打主意,所以这老家伙,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想要躲起来啊。” 乐昌沉声说道“也就是说,只要在父皇这里,大哥和二哥没有分出来胜负,孝穆公是不会主动来面见父皇的?” 陈顼微微颔首“不过他躲起来也罢,至少现在吴明彻等人尚且可以为依凭,朕还不至于赤手空拳的去和北朝那些蛮夷搏斗。” “可是孝穆公如此······”乐昌还是难免有些担忧,徐陵这几日连续告病,确实有一种想要躲风头的感觉,只是他这样的拖延,又能够拖延多久,难道就打算这样一直拖下去,这样一来恐怕先倒下的不是别人,而是徐陵自己吧。 陈顼微微摆手“这样舒坦的日子,他可过不长久了······” 一边说着,陈顼一边不等乐昌开口,径直接着说道“毕竟这荆州之战······也快到决胜负的时候了。” 乐昌怔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整个荆州之战牵扯到了整个南陈朝野上下,在荆州前线作战的这一名名将领,可不仅仅代表着他们自己,还代表着一个个势力和他们背后的世家。 一旦荆州之战落下帷幕,朝廷也必然会对这些有功的将领们封赏和褒奖,或者在战败之后,对这些将领惩罚甚至审判。 。 第二百四十七章 顽强 朝廷的圣旨一旦下来,这背后也就意味着一个个新世家的崛起和老世家的愈发强大,而或者这些世家的彻底堕落,进而意味着东宫和扬州刺史之间原本就很勉强维持的平衡,将会被打破。 彻彻底底的打破。 这一次荆州之战,以萧摩诃为主的大多数将领都是站在东宫这一边的,真正摇摆不定的也就只有樊毅等少数几人,不过现在根据荆州的战报来看,正在率众猛攻江陵城的樊毅,似乎也最终下决心站在了东宫这一边,否则他不可能会如此配合。 因此等到战后,无论是陈顼想不想平衡陈叔宝和陈叔陵之间的实力,他都已经没有办法操控,身为大陈的帝王,他的统治基础终究是建立在所有世家的效忠和支持上,而不是建立在一个人的意志上,因此就算是陈顼还想做什么手脚、玩什么花招,也得考虑一下这些被牵扯进去的世家的实力和想法。 否则无疑就是自讨苦吃。 当然了从另外一个角度上来讲,一旦这一战胜利落幕,也就意味着萧摩诃彻底证明自己有能力统率南陈大军,更有能力为南陈带来更多的胜利。换句话说,这也意味着东宫的羽翼彻底丰满了。 陈顼轻轻摩挲着下巴,沉声说道“等到这一战结束,就让太子去前线一趟,算是代表朝廷慰问吧。” 乐昌微微错愕,不知道自家父皇是在询问自己的意见还是在自言自语,不过陈顼很快就接着说道 “现在整个东宫文武皆全,甚至就连下一代也已经开始崭露头角,但是偏偏就是这陈叔宝是最大的短板,这一次倒也不妨让他到前线去见识见识,同时也和那些以后必然成为我大陈中流砥柱的将领们有所熟悉。” 听到陈顼所说,乐昌能够感受到字里行间陈顼的无奈,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陈顼所说的确实是事实。现在东宫真的可以说人才济济,而要说谁是东宫的短板,恐怕还真是陈叔宝。 毕竟东宫的诸多事宜可不是陈叔宝干的,东宫能够一步步的走到现在,克服重重困难、甚至包括陈顼刻意设置的障碍走到今日,似乎和这位太子爷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这么多年来,无论东宫浮沉与否,这位太子爷更关心的似乎还是诗词歌赋,每天总是雷打不动的带着人出去采风,若不是有大队的太子卫率保护,而统领太子卫率的又是经验丰富的毛喜毛将军,恐怕这位太子殿下是什么时候被人暗杀掉的都不知道。 而陈顼派遣陈叔宝前去前线,其目的也不言而喻,陈叔宝真的太需要和这些按理说是属于自己体系之中,或者在未来他登基之后终归是要成为自己臣子的将领们打交道,至少双方得有所熟稔。 当然乐昌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陈叔宝去前线,其前提是江陵这一战会取胜,可是现在真的有这么大的把握么? 很显然江陵城的守军和襄阳留守军队的数量超出了南陈最初的预料,虽然现在情况还没有到危险的时候,但是一旦让尉迟迥沿着沔水一路南下,那恐怕就算是萧摩诃也不敢打保票。 而整个沔水沿岸,南陈的军队并不多,沔阳还在下游,沔阳的任忠部自然就指望不上了,因此也就只有守在章山郡的萧世廉和李荩忱所部。 一旦李荩忱守不住章山郡,那么整个江陵北部防线自然而然就会崩塌,到时候且不说江陵城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拿下来,萧摩诃凭借现在手中的兵力能不能战胜尉迟迥尚且不好说。 因为章山郡,现在南陈就离胜利越来越近;也正是因为章山郡,南陈大军也走在悬崖边上,稍微有差错,就是万劫不复!就算是乐昌也看明白,整个荆州战事的重中之重,已经不再是江陵! 陈顼眯了眯眼,一声闷雷在外面炸响,示意着一场江南夏季最常见的雷雨即将来临,而这位南陈皇帝对此置若罔闻。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舆图,目光仿佛要将整个舆图洞穿,此时此刻这个也是从战场上一步步走出来的君王,恨不得自己就在章山郡。 ————————————————-- “头儿小心!”李平手持盾牌挡在李荩忱前面,几支箭矢“簌簌”插在盾牌上。刚才如果不是他眼疾手快,恐怕这几支箭矢就已经将李荩忱带走了。 而李荩忱顾不上道一声侥幸,径直推开李平,大声吼道“弓弩手,弓弩手都上哪里去了,给老子压制!” 他的声音有些喑哑,但是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朵中,却是分外的洪亮,所有人都在下意识的执行着这个和他们同岁、甚至比他们还要年轻的年轻人的命令。 因为他们清楚,正是这个年轻人,带着他们一路创造胜利来到这里,将一支偏师硬生生的变成了整个战场上最大的变数,而也正是这个年轻人,带给他们不敢想象的功勋和荣耀。 在潜意识中,他们相信他会带着所有人战胜这些该死的敌人,风风光光凯旋! 一名名弓弩手忙不迭的冲过来,透过城垛向下射箭,而更多的士卒扛着檑木和滚石顶上来,补上刚才中箭倒下的同伴位置。城墙上士卒们前赴后继,而他们的头顶上,无数的箭矢在呼啸飞舞。 “这些家伙比咱们想象中的还要顽强啊。”萧世廉快步走到李荩忱面前,看着城下的北周军队,眉头紧皱。 城下的北周军队,真的可以用“顽强”来形容,他们前面开路的骑兵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冲到城下,利用骑射的快捷便利一直在不断的骚扰城头,每一次都造成不少弓弩手的损失,甚至还有几名探身出去的幢将被这些精通骑射的骑兵抓住,没有幸免。 而后面跟上来的步卒更是拼命,他们背负着显然早就已经准备好的沙袋,还没有等城上回过神来,就已经开始发动冲击,护城河虽然宽阔,但是如此密集的沙袋扔下去,依然有好几处被截断。 当然为了填上这几处地方,北周军队同样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根据李荩忱保守估计,至少有三四百士卒倒在了护城河边上,而他们的目的,只是单纯的将沙袋扔入河中。 。 第二百四十八章 兵锋 第二百四十八章兵锋 宽阔的护城河河道中已经堆满了沙袋和尸体,而河水也被彻底染成一种混杂着泥浆的红色。不知道有多少北周人倒在这昨天才刚刚挖开的河道之中,但是每一个守城将士都清楚,这些疯子根本不在乎。 他们只是想拿下这一座挡住他们去路的城池。 而这章山郡城,此时就如同巨大的礁石,面对着狂风巨澜! 至于每一个站在城上的士卒,都已经没有退路,他们要么将这巨澜击碎,化为飞舞的水沫,要么就和这礁石一起,被浪涛拍碎! 随着号角声不断的回响,大队的北周士卒直接呐喊着踏着同伴的尸体越过护城河,更有甚者直接跳入河中,有一些不熟悉水性的扑腾两下就没了踪影,而大多数则成功游到了对岸。 虽然他们当中很多人浑身沾满泥水和血水,但是所有人身形都没有停顿,顶着城上密密麻麻射下来的箭矢继续向前,而一架架简易云梯更是紧紧咬在自己前锋士卒的屁股后面,还不等他们冲到城下,云梯就已经开始过河。 这些北周士卒很聪明,更或者说是训练有素,河这边的士卒大吼一声,直接将云梯向前一探,而河那边的士卒同样集结在一起,径直将云梯隔着护城河接过来,而大多数的盾牌手也都集中在这里,帮助他们抵挡箭矢。 这怎么看上去都有些不可思议,或者说应该只是存在理论的运送云梯的方式,此时却切切实实的呈现在每一个守军的眼前,而下一刻这些云梯都已经搭在了城垛上,倒钩勾住城头。 与此同时,正好冲到城下的士卒开始拼命的向上攀爬,而那些骑兵也紧跟着向搭有云梯的这一段城墙射箭,以压制南陈的弓弩手。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虽然中间不少士卒倒下,但是立刻又有后面的人顶上来,毫不拖泥带水,中间没有任何的犹豫和停顿。 这些进攻的北周士卒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一个精密运行的攻城器械的一个组成部分。而这样的“攻城器械”,北周还有很多。 至于他们付出的那些代价,在取得的效果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哪怕是一向勇猛好斗如萧世廉,此时也忍不住咋舌感慨,和这样的敌人对战,可不是享受。 “是厉害不假,”李荩忱冷声说道,“可是他们终究来得太快了,而且多数都是这种简易云梯,坚持不了多久的。” 萧世廉一怔,正想说话,旁边传来一声惊呼,原来是几名北周士卒借着云梯口处的南陈将士中箭的机会,跳上城墙。 “陈智深!”李荩忱低喝一声。 陈智深急忙上前一步,不等他开口,李荩忱冲着那些冲上来的北周士卒一指“把他们击杀,给你半柱香的时间!” “仗主,用不到半柱香!”陈智深低吼一声,手中长刀一挥,整个人有如离弦之箭直接冲出去,硬生生的撞入两名北周士卒中间。 那两个北周士卒虽然也身形魁梧,但是和陈智深相比终究是差了一截——毕竟攀爬云梯的也不可能是五大三粗的家伙,否则这种简易云梯不用敌人破坏,首先就被自己人压塌了。 “呔!”陈智深猛地挥动手中长刀,直接磕掉了其中一名士卒的刀刃,紧跟着一脚踹上去,将那名士卒踹翻,而他这眼花缭乱的动作让另外一名士卒看的有些出神,不过他还是呐喊着扑上来。 陈智深眉毛一挑,长刀倒回,划过一条明亮的弧线,径直刺入那名士卒的胸膛。 快如闪电! “岛夷,有两下子!”一名北周幢将一刀劈开一名南陈士卒,纵深向陈智深扑过来。 “哼!”陈智深冷哼一声,也不接话,手中长刀向上一抬,架住迎面劈过来的刀,紧跟着大步向前,竟然硬生生的顶着那看起来功夫也不错的北周幢将连连撤退,一直把他顶到城垛旁。 幢将低吼一声,强行将刀向前一顶,逼着陈智深也不得不后退,而那幢将不等陈智深喘息,猛地在墙上一蹬,大刀由上而下,当头批下来,还是和刚才一模一样的招式,但是比刚才更为迅猛、更为快速,显然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对手没有那么简单。 陈智深死死咬着牙,依旧没有多说话,不过他手中的长刀却是替他发出了声音,呼呼的风声让周围所有的士卒,无论是南陈还是北周,都下意识的侧目看来,而两个身影在下一刻撞在一起。 “当!”一声脆响,两人同时荡开,不过陈智深只是后退了一步,倏忽间已经再一次扑上前,长刀直接在那幢将的脖颈上划过,毫不留情!鲜血喷溅,幢将的脑袋已经飞了出去。 陈智深没有丝毫的犹豫,径直抽出刀,转身扑向距离自己很近的几名北周士卒。斑斑点点的鲜血依旧留在他的刀刃和脸颊上,让这个壮汉看上去宛如从地狱重生。 “杀!”南陈将士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向着那些冲上城头的敌人纵身而上。 数不胜数的箭矢在他们的头顶舞动,而那城上城下千千万万人爆发出的呐喊声刺破万里云层,直扑向天穹! “杀!”一名南陈士卒瞪着眼睛扑到敌人身上,两个人在城墙上翻滚,虽然他们的兵刃都已经丢了,但是他们还有拳头和牙齿,这个时候谁都不吝惜自己的力量。 “杀!”几名南陈幢将一马当先,手中刀枪挥舞,正在负隅顽抗的北周士卒有如风吹麦浪一般倒下。 “杀!”萧世廉亲自举起来一块石头扔下去,正在攀爬梯子的一名北周士卒惨叫一声,从云梯上滚下去。不过更多的北周士卒怒吼着向着云梯扑过来,整个城墙上下,云梯上的北周人如蚁附大树,而迎接他们的是冰雹雨点一般劈头盖脸砸下来的檑木滚石。 “杀!”李荩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摘了头盔、挽起袖子,亲自敲响战鼓,咚咚的鼓声在城头回响,在每一个拼命搏杀的士卒心中犹如雷霆炸响! “杀!”无数的南陈将士在城上呐喊、拼杀。 章山郡城上,大战刚刚拉开帷幕,就进入了不折不扣的白热化! 。 第二百四十九章 夜里光 夜色低垂,一抹月光透过乌云,洒在城头。城上汇聚在低洼处的鲜血反射着月光,而士卒七横八竖的靠在城垛上,已经不知道这里面到底还有几个是死的,几个是活的。 经过一天不间断的血战,还活着的都已经撑不住了,大多数士卒几乎是在北周蛮夷退兵之后就睡了过去,也不管自己身边是不是还有没有搬走的尸体。 整个城头上,也就只剩下作为预备队的百余名士卒还在小心翼翼的搬运尸体,显然他们也清楚,同伴们经过这一天的厮杀有多么的劳累,因此都是轻拿轻放,自己人的尸体全都小心送下城,至于北周人的尸体,那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全都直接从城头上扔下去。 谁知道北周人的下一次进攻是什么时候,而这种不死不休的进攻又会持续到哪一天,若是这些尸体一直堆放在城头上,且不说会发臭,恐怕在这种多雨的季节,过不了多久就有可能引起瘟疫。 到时候这城就真的不用守了。 “伯清,醒醒!” 萧世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累了,他根本没有在意这声音,径直一扭头就睡过去,鼾声再一次响起。不过很快萧世廉就被李荩忱剧烈的晃动而摇醒。 “蛮子上来了,你快起来!”李荩忱扯大嗓门,在萧世廉耳边吼道。 萧世廉顿时打了一个寒颤,猛地睁开眼睛,无比的清醒。 李荩忱递给他水囊“来,喝口水,抓紧上城。” 不得不说萧世廉还是很精明的,他并没有直接躺在城墙上,而是躺在了上城步道,这个地方就算是北周突然袭击,也能够防止被第一波箭矢伤害。 虽然萧世廉打起仗来奋不顾身,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和李荩忱作为这两千多将士的统帅,多少都得确保自己的安全,因为只有他们在,这章山郡才能在那狂潮之中伫立。 萧世廉点了点头,不过还是难以掩饰逐渐蔓延上来的疲倦和劳累,而他看李荩忱,自己的同伴又何尝不是双眼血丝?当下里萧世廉一边快步上城,一边诧异的问道 “这什么时候了?怎么这些天杀的蛮子这么快就上来了?” 李荩忱苦笑一声“你看看就知道了,之前咱们击退的应该是北周人的前锋,现在来的才是他们的主力。” 萧世廉皱了皱眉,敌人的彪悍他也见识过了,甚至还一度让敌人冲上城头,如果不是李荩忱当机立断,调动几个幢将带头顶上去,恐怕现在这章山郡都不知道是谁的呢。 而如果这只是前锋的话,那么他们的主力开始攻城,又将是如何的恐怖? “咱们损失了多少人?”萧世廉一边上城,一边低声问道。 李荩忱沉默片刻,同样压低了声音“三百多人吧,倒是不算多,这些大多数都是被冲上城的北周人杀死的,如果不是因为有城池为屏障,咱们这点儿人根本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萧世廉微微颔首,对于守城的一方,在和敌人前锋的战斗中就战死了三百多人,而这一场战斗总共也就持续了一两个时辰,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当然萧世廉也知道,北周人战死的要远比这个数多。 不过北周人付出的代价之中,有很大部分是在填护城河的时候付出的,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之后完全没有必要重复这个过程。 接下来的战斗,显然会更加凶险。 当看到城外黑暗中一道道火把光芒的时候,萧世廉不由得暗暗咋舌“这他娘的也太看得起我们了吧!” 城外这壮观的火把光芒海洋,少说也得有上万人,甚至两万多人,可以肯定尉迟迥的大军主力已经在这里了。抵挡四五千人的敌人前锋尚且付出了那么沉重的代价,萧世廉不知道当这上万人同时对城池发动进攻的时候,守军的消耗又会大到什么程度。 更重要的是,如此壮观的阵列,对于守军又会造成怎样难以弥补的阴影和压力。 李荩忱轻笑一声,不可置否。而身后脚步声匆匆响起,陈智深等人也都赶了过来,这个汉子在白天的战斗中杀的人数不胜数。 李荩忱估计冲上城头的北周士卒,得有一小半是倒在了他的手中,尤其是那个颇有些勇力的北周幢将,陈智深将他击杀,可是着实对那些冲上城的北周士卒造成了不少的压力和恐慌。 也因此,原本对于陈智深总是能够接到李荩忱任务还多少有些不服气的其余幢将们,此时也都对他尊重有加,甚至大多数人都下意识的落后一步,让陈智深走在前面。 “参军、仗主,怎么回事,这些狗娘养的蛮子还不罢休?”陈智深诧异的问道,他也是被人从睡梦中叫醒的。 人平时还有起床气呢,更何况现在睡得正是半梦半醒的状态,更是气恼的很。而陈智深身后的几名幢将,此时已经注意到城下的情况,顿时忍不住轻吸一口凉气。 大家不过是睡了一会儿,怎么睁开眼睛就多了这么多敌人? “这是北周的主力。”李荩忱告诉了他们原因,“刚刚赶到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吧。” 北周前锋赶到之后,李荩忱和萧世廉就已经将大多数撒出去的斥候收了回来,否则万一以后各处城门都被堵住,那这些斥候就真的成了无根飘萍了。 对于每一个士卒都弥足珍贵的守军来说,当然不能允许出现如此浪费兵力的情况。 而正是因为斥候都撤了回来,所以如果不是北周军队直接开到了城下,恐怕李荩忱他们根本不知道敌人已经倾巢而至。 “他们是着急想要攻城么?”萧世廉眉毛一挑,手指轻轻敲打着刀柄,随时准备迎接一场恶战。 不过李荩忱却摇了摇头,否决了萧世廉的猜测“若是攻城的话,肯定此时云梯车都已经出列了,甚至我们借助他们的火光也能看见床子弩和投石机等大型器械才对,可是你们看,这城下多数都是步卒,甚至就连弓弩手都不算多。” “这······你是说?”萧世廉顿时露出诧异的神色。 。 第二百五十章 答话 还不等李荩忱接着回答,城下那一直排到远方、望不见尽头的阵列中,一名骑兵越众而出,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我家将军邀请城上守军统帅相见答话!” “他说什么?”萧世廉顿时一怔,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那骑兵紧接着又喊了一遍“请城上守军统帅相见答话!” 登时陈智深等将领脸色都是微微一变,当即看向萧世廉和李荩忱,陈智深忍不住皱眉说道“这蛮夷到底是玩的那一出?怎地没事还想和我们扯几句?” “显然尉迟迥南下的时候为了能够尽快赶到江陵城,并没有携带太多的攻城器械,甚至有可能连投石机和床子弩等常见的攻城器械都没有,更不要说冲车、巢车等,”李荩忱沉声说道,“如果他们只是依靠简易的云梯进攻,那么想要在短时间内攻克这章山郡,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世忠你是说······这些家伙摆出来这么大的阵势,是想要劝降?”萧世廉瞪大了眼睛,仿佛在听一个笑话。 李荩忱的目光一直落在城下那一排排的人身上,沉声说道“对于尉迟迥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哪怕是希望渺小,现在的他也必须得试一试。” 顿了一下,李荩忱耸了耸肩膀“毕竟他并不熟悉他的对手,万一他成功了呢?” 尉迟迥是北周成名已久的老将,早在西魏的时候就开始征战沙场,无论是川蜀还是两淮,更或者这荆襄,都留下过他的身影。可以说这是一个南朝大多数将领都很熟悉的对手,哪怕是没有和他正面交过手,也把他的履历背的滚瓜烂熟、对于他常用的战术更是了如指掌。 而相反,李荩忱和萧世廉真正崭露头角,实际上就是在几天之前强渡长江的那一场压倒性的战斗,之后抓获萧岿等等才开始让他们的名字在朝野市井之间流传。 所以李荩忱他们了解尉迟迥,但是尉迟迥不了解这两个已经成为自己挺进江陵最大障碍的对手。 “尉迟迥此人年轻的时候喜欢行险,当年进攻川蜀的时候,多路突破、长驱直入,根本不给镇守川蜀的萧纪一点儿反应的时间,至今想起来都让人脊背发凉。年长之后用兵风格更为稳重,进攻北齐洛阳的时候以重兵压进,让敌人除了硬着头皮正面决战别无他法······”萧世廉轻轻拍着手,“忽而进攻,忽而谈判,让人拿捏不清楚,这个对手,可真的不好对付啊。” 李荩忱点了点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倒不妨问问,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顿了一下,李荩忱冷笑一声“更何况尉迟迥想要快速通过章山郡,而我们需要尽量拖延,现在这谈判,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至少不需要弟兄们用血肉来拖延!” 众将神情一凛,齐齐颔首。 现在不管通过什么方法,他们最需要的,还是时间! —————————————————————— 火光将半边天照的透亮,大队的北周士卒在城下森然列阵,最前面一面面盾牌整齐的排列,擦得锃亮的盾牌上,有火光在幽幽跳动着。 “开阵!”随着一名北周参军大声吼道,前面的几面盾牌同时分开,紧跟着一队骑兵快步而出,沿着盾牌两侧列阵,与此同时在另外一队骑兵的簇拥之下,捧出几名衣甲鲜亮的北周将领。 “看得清楚么?”萧世廉伸手扒着城头,尽力向下看去。如果此时北周人一通乱箭射过来,估计这小子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中间那衣甲鲜明、白发飘飘的,不用说就是尉迟迥。”李荩忱低声说道,“你看,周围其余将领都错后半步,而且所有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显然是为了保护他。” 萧世廉点了点头,还不等他接着说话,那白发老将竟然直接拍马上前,而后面的北周将领显然想要阻拦却并没有拦住,无奈之下只能纷纷跟上来。 随着北周阵中一声令下,所有弓弩手全都张弓搭箭,可以想象只要城上有什么异变,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施放箭矢。 “城上的陈将可否一见?!”白发老将朗声喝道,在这寂静的夜风之中声音分外洪亮。 萧世廉顿时不由得感慨一声“这尉迟迥还真是好气势!” 按理说对于一个老将来说,倥偬一生,到老来就算是征战沙场,也多数都是在后方运筹帷幄,或者坐镇中军,由年轻人率军在前突击,之前的南陈大军便是如此,还从来没有听说吴明彻要亲自率军冲锋。 而现在尉迟迥竟然就这样大大咧咧的率先冲到城下,丝毫不在意城上会有箭矢射下来。 要知道现在如果李荩忱或者萧世廉想要的话,随时都可以把这北周大将、襄阳总管射成刺猬,到时候这江陵战局不用说也将彻底糜烂。 别说是李荩忱,恐怕就是萧世廉,也都没有这么大的胆量。 但是此时的李荩忱和萧世廉也知道,他们不可能下令射箭的。一来在这个道义至上的社会中,就算是欺负弱小也得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占据道义制高点,更何况对面尉迟迥此时怎么说都是来谈判的。 二来李荩忱和萧世廉同样清楚尉迟迥对于这一支一路长驱、不知疲惫的北周大军意味着什么,一旦尉迟迥出了什么好歹,恐怕这一支大军就算是全军覆没在城下,也得先把李荩忱他们碾压成齑粉。 李荩忱也好,萧世廉也罢,承担不起这个道义上的骂名和战略上的风险,毕竟他们再疯狂,也终究不可能战胜一群数量比自己多上十倍的疯子。 “既然来了,不管来者善与不善,咱们没有拒绝的道理。”萧世廉皱紧眉头说道。 而李荩忱直接朗声喊道“敢问当面的可是尉迟将军?!” 那老将军伸手摘下来头盔,声音洪亮“正是!” “大陈晚辈李荩忱,见过老将军!”李荩忱当即毫不犹豫的回答,这章山郡城算不得高,那护城河比之江陵等地的护城河,自然也狭窄了不少,所以根本不用别人帮着喊,李荩忱自己的声音就可以传到尉迟迥那里。 而听到李荩忱的话里似乎对尉迟迥颇有尊敬之意,周围萧世廉和陈智深等人都不由得一挑眉。 。 第二百五十一章 山呼海啸 这个时候,对手本来就很强大,李荩忱对于尉迟迥这等成名已久的老将有所尊重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无论如何,双方可是刚刚大战过一场、不死不休的敌人。 这样未免有些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 不过还不等萧世廉开口,李荩忱紧接着冷声说道“不知道老将军不惜冒死前来,所为何事?” 尉迟迥眯了眯眼,他不知道这个自己之前从来没有听过名字的“李荩忱”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是听声音应该是一个颇为年轻的将领。而南陈的将领,尉迟迥也算是颇为了解。 这些年南陈所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将领体系的整体老年化,无论是吴明彻也好,淳于量也罢,南陈能够拿出来充当门面的都是一些上了岁数的老将军,和北周这边从稳重的老将到敢打敢杀的年轻将领俱全,颇有层次,有着鲜明的对比。 这一次南陈突然启用萧摩诃作为统帅,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是也在意料之中,显然南陈也是想要通过这一场大战磨炼自己的下一代将领。只是在尉迟迥看来,四十多岁的萧摩诃也算不得年轻了,真的让他成长、稳重起来,又需要多久,多少次大战? 而南陈还能够在北周面前支撑这么久么? 至于南陈更年轻的将领,在尉迟迥看来,也就只有一个裴子烈能够看得上眼,而这裴子烈之前也没有什么颇能拿得出手的功绩,不过想来一直跟在吴明彻身边,应该也能学到不少。 而除了裴子烈之外,尉迟迥还真的没有听说哪个年轻的南陈将领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倒是那位南陈的二皇子陈叔陵,之前倒是也算一个颇有才能的将领,不过尉迟迥也知道,以陈顼的性格,是不可能给他驰骋沙场机会的。 因此尉迟迥之前得知这守城的南陈将领颇为年轻的时候,联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裴子烈,结果没有想到这城上的竟然不是这个传闻颇为稳重的年轻小将,而是一个他都没有听说过名字的“李荩忱”。 不知道萧摩诃到底是看中了这个年轻人的哪一点,让他前来扼守这无疑已经成为关键的章山郡。当然尉迟迥还没有自大到以为萧摩诃连识人的能力都没有,因此这只能说明这个年轻人也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主儿。 甚至有可能比那裴子烈还要厉害上几分。 不过不管是谁,在尉迟迥看来,终究只是自己未来的手下败将。当即他朗声说道“城上的李将军以及诸位陈国的将士们,你们想必也清楚,在你们的面前有两万身经百战的大周儿郎,而你们有多少人,你们自己知道,老夫也知道,所以孰强孰弱,无须老夫多言。” “你说的已经不少了。”李荩忱毫不犹豫的回答。 这几个字带着不屑、淡然和鄙夷,从城上落下来,掷地有声。 顿时尉迟迥脸色微变,被这句话噎了一下。而城头上爆发出一阵阵奚落的笑声,显然南陈将士们对于李荩忱这突如其来的冷嘲热讽很是开怀。 而尉迟迥身后的北周将领们更是下意识的策马上前。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分明就是没有把尉迟将军放在眼里,更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这让这些经历了杨坚和尉迟迥两个北周名将统率过的将领们心中甚是不忿。 真是不知好歹的井底之蛙! 尉迟迥轻轻咳嗽一声,伸手让后面的将领们不要冲动,然后不慌不忙的说道 “李小将军尚且年轻,或许不知道这战争的残酷和惨烈,如果老夫下令攻城的话,后面这些手持火把的我大周将士们肯定会全力以赴,到时候小将军觉得,你麾下那区区三千人马,能够坚持多长时间?难道你还真的天真以为凭借这一座章山郡就能够挡得住老夫?!” 李荩忱皱了皱眉,没有想到这个老家伙对自己的底细了解的倒是清楚,不过也不怪别人,当初李荩忱和萧世廉率军冲入城中的时候,无疑已经暴露了自己的兵力数量,那些前锋斥候也有不少逃走的,肯定把这个消息禀报给尉迟迥了。 而李荩忱也不得不佩服尉迟迥,这个老家伙上来就把握住了南陈军队最大的弱点,而这一番话下来,不仅仅是打压了南陈的士气,还顺带鼓舞了北周的士气。 只看那些昂首挺胸的将领以及周围肃然而立的士卒,就知道这些话对于他们的激励有多大。 “老将军也想的太简单了!”李荩忱哈哈笑道,“若是这章山郡这么容易拿下来,恐怕这城下密密麻麻的你们人的尸体都不会同意吧!而且你不妨问问某身边的这些大陈儿郎,他们同不同意!” “不同意!”萧世廉第一个振臂大呼。 “不同意!”陈智深等将领憋红了脸。 “不同意!”声音在城墙上此起彼伏,每一个南陈将士都在大喊,气息从他们的胸腔之中翻滚而出,震动着周围的空气,也震动着整个天地。 大家拼着命杀到这里,这么多弟兄埋骨疆场,不死光了,谁都别想把这章山郡拿走! 尉迟迥脸色变了变,自己的前方,那些一直蔓延到城墙下的尸体,就是对李荩忱这一句话最分明的证实,前锋之前来得快,但是也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结果真的在这城下撞了个头破血流。 对此尉迟迥倒也没有多加责罚带领前锋的将领,毕竟他们这样做也算不上错。 前锋的兵力也有五六千人,算起来比城中守军要多上一倍,再加上都是遴选出来的精锐,并且配备有骑兵负责压阵,按理说对城中有压倒性的优势。 一次扑城就把这城池拿下,在尉迟迥看来也不是不可能,更何况那些年轻气盛的将领。 结果谁曾想到,前锋来的气势汹汹,那守军竟然也打的顽强,北周军几次冲上城头,都被硬生生赶了下来,到头来前锋倒是损失惨重,而且士气大损,甚至影响到了后续的队伍。 现在倒好,败退下来的前锋斗志大损不说,他们留下来的这满地尸体也无疑成了守军嘲笑尉迟迥的一个理由。 如果只是通过这个来反驳尉迟迥,那这李荩忱也没有什么可怕之处,不过只是一个喜欢抓住别人的失败不断伤口上撒盐的毒舌妇罢了,可是李荩忱话锋一转,直接将这些都归结在了南陈将士的勇猛上,在尉迟迥看来,就有几分功夫了。 城上爆发出来的山呼海啸无疑在证实尉迟迥的感慨。 “李将军,你们这又是何必?!”尉迟迥皱了皱眉,对于这个说话时而尖酸刻薄、时而绵里藏针的李荩忱,他还真的越来越没有把握。 。 第二百五十二章 围点打援 一边抬头看着城头上火光中那有些模糊的脸颊,尉迟迥一边朗声说道“李将军,你可要想清楚,蚍蜉撼大树是什么意思!你们没有必要在这里做无谓的抵抗,老夫的条件你可要听一听?” 萧世廉伸手压了压,陈智深等人见状急忙打手势,让周围的士卒们安静下来。而李荩忱轻轻咳嗽一声,看着火光中的那个老将军,他知道这一刻尉迟迥也是心急如焚。 不过李荩忱却是深深皱着眉,并没有着急说话。 萧世廉不由得怔了一下,刚才李荩忱那回答可是让他热血沸腾,现在这家伙怎么反倒先是沉默了? “伯清,你说这尉迟迥突然要和我们谈判,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他还真的以为能够说服我们让开一条道路?”李荩忱轻轻摩挲着下巴,开始怀疑自己最初的推测。 而萧世廉也皱了皱眉“是啊,按理说刚才我们都已经完全拒绝了他,现在不放箭就是好的,他为什么非得又在这里眼巴巴的要给我们说条件?更何况身为大军主帅,这样以身犯险,只是为了和我们谈判?未免有些过火了······” 李荩忱突然想起来什么,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伸手一拍城垛“这个尉迟迥,十有是在演戏,而且正如你说,除了演的有些过火,其他的还真是让人分辨不出!” “你是说什么意思?!”萧世廉顿时诧异看向城下,不断打量那个尉迟迥,“你是说这个是假的?!” 周围的将领们也都瞪大了眼睛,假尉迟迥? 李荩忱苦笑一声“这个你们就不用瞎猜了,真肯定是真的,否则换做别人,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在箭矢面前和我们从容交谈。整个北周军中要是随便抓一个都是这样的人,那这仗我看我们也不用打了。此人交谈起来语气镇定、总能抓住关键,而且你看周围北周将领看他的神情,也颇多敬佩之意,假的可能不大。” “那何谈演的真不真······”萧世廉疑惑的说道,旋即想起来什么,“你是说他是演给我们看的,目的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 李荩忱一摊手“这虽然只是某的猜测,但是并非没有可能,尉迟迥的目的或许和我们一样,并不是为了节省时间、真的让我们让开一条道路,而是在拖延!” “那他想要干什么,真的以为我们这样就会放松?”萧世廉忍不住挠了挠头,这么绕的逻辑已经让他理不清楚,而周围的陈智深等人更是干脆直接看着李荩忱,不去细想。 “围点打援!”李荩忱沉声说道,“这尉迟迥是想要拖住我们,伏击我们的援兵!难怪之前他派出斥候进入荆山,十有是想要给他抽调出来绕过章山郡的轻兵探索道路。” 萧世廉顿时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荆山之中道路崎岖······” “现在我们的大军正在进攻江陵,肯定抽掉不出来多少军队,而且这章山郡城不大,正好卡在荆山和沔水中间,所以只要集中兵力把守北面城墙就可以,名义上是守城,实际上是守卫一道关隘,”李荩忱声音之中带着担忧,“所以也根本用不到多少军队填进来,以左卫将军的性格,就算是对章山郡更为担忧,也最多派遣五六千人。”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只要有五六千轻兵,带足了弓弩,甚至不用多带粮草,埋伏于道路两侧出其不意,很容易就能够算计我们的援兵!” 登时萧世廉等人的脸色都是一变。现在章山郡还在南陈的手中,因此北来的援兵肯定不会想着路上还会有敌人埋伏,只顾着一路兼程,而且为了坚守,也可以想象他们携带的粮食必然多,因此这一支北周伏兵只要能够消灭他们,甚至不用担心粮食的问题。 至于荆山的山中道路,骑兵和大型辎重是不用想了,但是一支只携带短刃和弓弩的轻兵,却是很容易通行的。因此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很大。 好算计,好计谋! 如此计谋,李荩忱第二次上战场都能够想到,尉迟迥在沙场鏖战中度过了大半辈子,肯定更能想到,更何况这种多路齐出、大道牵制、小道迂回的战略,可是尉迟迥一向很擅长的,二十多年之前入蜀的时候,他就是用这样的战术打的南梁萧纪完全找不到北、 现在的尉迟迥,显然是在故技重施。 “事不宜迟,我们必须抓紧给赶过来的援兵示警!”萧世廉尽量压低声音,但是已经难以掩饰他的惊慌神色。 他很清楚援兵对于章山郡意味着什么,就算是萧世廉一向胆大包天,也没有天真地以为李荩忱和自己能够凭借着不到三千人守住章山郡多长时间,毕竟对方是自己的十倍,如果真的要拼命的话,恐怕用不了一两天就可以碾压过去。 说到底,就算是蝼蚁再怎么挣扎和顽强,在大象的绝对实力面前都不过只是一个一脚就可以踩下去的蝼蚁。 因此现在萧世廉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咬牙坚持到援军赶到,只要援军到来,这摇摇欲坠的章山郡,自然可以变得固若金汤。 也因此,援军是这些将士们心中最大的希望,萧世廉无法想象,一旦得知援军已经被击败,而城中缺少粮食和箭矢的时候,这些将士们还有多大的毅力坚持下去。 就连萧世廉,在这敌人厚重的阵势面前都感到恐惧,更何况这些将士们。 李荩忱皱了皱眉,斟酌说道“伯清,此事事关重大,派别人去,你我也放心不下,不如你亲自走一趟吧。咱们还有两百多匹马,之前配这些马的,也都是军中的精锐斥候,你全都带出去,步卒就不用带了,反而会拖累。” “可是······”萧世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城下的火光,“这样守城的人又会少了两百多,实在是······” “只要援兵能够赶到,人少两百,多两百,没有什么区别。”李荩忱咬着牙,“伯清,你一向敢打敢冲,这件事你比某合适。率军来援的十有也是大士兄,大士兄虽然机警,但是难免会因为紧张的战事而放松对周围的哨探,因此无论如何你都要找到他!” 萧世廉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点了点头,旋即诧异的问道“那世忠你······” 李荩忱缓缓扭过头,向着城下一努嘴“某尽量在这里拖住尉迟迥,无论是虚与委蛇也好,死守城池也罢,肯定会尽量吸引他们的注意,等到他们发现我们在南门出城的时候,恐怕为时晚矣!” 萧世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冲着李荩忱以及其余将领们一拱手,旋即转身向城下走去。 。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一石二鸟 萧世廉走的很干脆,不仅仅是因为他知道现在已经容不得浪费更多的时间,更多的是因为他知道李荩忱他们之后要面临的困局并不比自己要面对的困难来的简单。 因此现在所能做的唯一,就是全力以赴。 站在城头上,李荩忱肃然看着萧世廉离开,他不知道自己是把萧世廉送出了这九死一生之地,还是将他送入了一个更危险的境遇。这一刻李荩忱已经无暇顾及左卫将军萧摩诃的想法,也无暇顾及其余和整个战场不相关的人。 在场的几个人,真正能让李荩忱有胆量托付如此重要任务的,也就只有萧世廉了。如果可能的话,李荩忱恨不得自己能够亲自走一遭,可是没有这个可能,一旦尉迟迥发现城上的南陈将领换人了,自然会有所警觉。 到时候别说援军凶多吉少,恐怕这一队出城示警的骑兵,也会落入北周军队的截杀之中。 萧世廉的生死,在他转身离开的一刻,已经不是李荩忱能够控制和掌握的了,甚至就连李荩忱自己的性命,以及这城上两千多将士的性命,李荩忱都没有办法左右。 这感觉可真的不怎么样,李荩忱忍不住腹诽一句。接下来他需要面对的,是此消彼长下,更加强大的敌人。 城头上一片肃杀,陈智深等人都目光炯炯的看着李荩忱,他们不知道李荩忱最后将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命运,但是他们心中澄明。 此时他们别无选择。 此时他们对李荩忱信任有加。 缓缓转过身,李荩忱看着城下那一道千万兵马之前的身影,朗声说道“不知道尉迟将军有什么条件,可否阐明一二。” 火光中,尉迟迥的嘴角边勾勒起一丝笑容,在绝对的实力对比情况下,显然就算是这个南陈小将再怎么倔强,也终究有低下头妥协的时候,而这对尉迟迥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只需要让你们放松警惕。 老将军摆了摆手,让后面的一名将领上来,而另一名亲卫着急的将水囊解下来递给尉迟迥。刚才大声喊话那么久,实际上已经耗费了尉迟迥不少精力,他归根结底也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将了,自然无法再支撑下去。 看着策马上前的将领,尉迟迥抿了口水,低声说道“阿顺,尽量把条件说的详细一点儿,这岛夷小将在振奋士气之后,却又想要和我们谈条件,说明他实际上心中颇为胆怯,之前不过是想方设法鼓舞士气,也增加些筹码罢了。” “城上的陈国将士,你们听着!”随后而来的北周将领正是一直跟着尉迟迥南征北战的小儿子尉迟顺,战场的风霜并没有在这个将门出身的将领脸上留下太多的刻痕,让他别有一番看上去和乃父截然不同的英俊潇洒气质。 顿了一下,尉迟顺紧接着朗声喊道“我们大将军念在诸位以微弱兵力勇守孤城的份上,并不想要双方兵戎相见。只要你们能够打开城门,归顺我大周,大将军以身家性命作为担保,诸位将军皆可官升三级,所有将士若是愿意留下的,皆加封赏,愿意离开的,我们提供十倍的路费盘缠!” 不等城上回话,尉迟顺自顾自的说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现在我们大周雄踞北方,北压突厥、南镇川蜀江淮,陈国不过是一隅之地,帝王昏庸,朝堂之上勾心斗角,朝堂之下尔虞我诈!你们这样为了陈国卖命,最后可不一定能换来什么好结果!” 陈智深等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握着刀柄的手甚至都有些微微颤抖,如果不是李荩忱一直一言不发,他们肯定早就已经下令放箭了。这些该死的北周蛮夷,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李荩忱低声说道“陈智深!” “末将在!”陈智深急忙应了一声,期待的看着李荩忱,以为李荩忱想要下令弓弩手聚集,把这几个出言不逊的家伙直接射成刺猬。 不过李荩忱只是淡淡说道“留下两个幢将,其余人都散下去,安抚将士们,此时此刻不能有一支箭矢飞出去,也不能有任何一个人对城下恶语相向!” “这······”陈智深顿时脸色微变。其余将领们脸上也是露出愤懑不平的神色,这都快被人指着脑门骂了,咱们再克制,又算得了什么?! 难不成仗主还真的打算和北周人谈谈让路条件?那大家真的不能接受,和卖国有什么区别?! 李荩忱的手轻轻敲打着城垛“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只有竭尽全力拖延,北周人需要时间,我们······就不能给他们时间!” 陈智深打了一个哆嗦,急忙点头,快步离开。而其余幢将们也没有再多迟疑,他们相信李荩忱不是这样的人,也相信在前方等待他们的是生存和胜利,而不是屈辱和退避。 看着陈智深等人的身影,李荩忱深深呼了一口气,朗声喊道“我等皆为大陈之将士,背叛大陈之事万万不可。但是某身为这两千多儿郎的统帅,也不想看着这么多弟兄们白白战死在这里,所以······” 尉迟迥眉毛一挑,顿时明白了李荩忱的意思,冲着尉迟顺使了一个眼色,对方提出这样的要求倒也在他的预料之中。而尉迟顺急忙扯开嗓子喊道 “城上的李将军尽管放心,诸位生在南国,眷恋之情在所难免,我家大将军敬佩诸位的为人,定不会威逼胁迫。只要诸位同意让开道路,让我大军以及后面的辎重通行,那么我等愿意留下足够贵军半月之用的粮草以及足够诸位自行归家用的盘缠细软。届时诸位只要说被我军调虎离山、突破城池便可,我家大将军也会有所配合。” 李荩忱眉毛一挑“看来这尉迟迥还真的动用了一支轻兵。” “将军,此话怎讲?”站在李荩忱身边的一名幢将好奇地问道,他名唤曹忠,原本是裴子烈的麾下,后来调拨给萧世廉,因此这还算第一次直属于李荩忱指挥,对李荩忱的话多少有些狐疑。 李荩忱轻笑一声“尉迟迥会有所配合?如何配合?” 曹忠一怔,旋即醒悟过来“将军的意思是,尉迟迥那一支穿过荆山的轻兵,正好也可以作为让我们脱罪的理由?” 李荩忱微微颔首“这尉迟迥想要一石二鸟啊······” “将军,那咱们应该如何是好?”曹忠在李荩忱的话里多少听出来有些泄劲,顿时颇为担忧的问道。 莫非李荩忱真的想要······ ps:提前在这里祝诸位书友十一快乐,享受生活,幸福安康! 另外·····新的一个月,月票、推荐票都尽情的砸哦! 。 第二百五十四章 老子连狗都不如? 听到曹忠的话里面多少都有些对于李荩忱的怀疑和不信任,护卫在李荩忱另一边的李平轻轻哼了一声,颇为不满的侧目看向曹忠。 只要这家伙有胆量出言不逊,那李平就有胆量好好教训他一顿。 曹忠毕竟跟在自己身边时间短,李荩忱并没有想要责怪他的意思,径直向城下喊道“某可以答应你们的条件,但是麻烦你们派送一个有足够分量的人质上来,否则某没有办法确保在你们通过章山郡的时候,不会对我军发动进攻!”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冲着曹忠等人打了一个手势。 曹忠以及另外一个留下来的幢将顿时神情一凛,这个手势他们很清楚,弓弩手准备! 也顾不上别的,两名幢将急忙下去传令,而李平也谨慎的拿起来盾牌,微微向前一步,站在李荩忱的侧面靠前位置,一旦有什么突发情况,他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将李荩忱挡住。 而李荩忱却并没有在意他们接下来的动作,自顾自的说道“若是能够让尉迟老将军亲自来走一遭,那某就更荣幸,也更放心了。而且某李荩忱以人格担保,肯定会在事后完璧归赵!若是别人过来,那某可就不能保证一切都能如老将军所愿了。” 顿时城上响起一片哂笑声,之前他们听着李荩忱的话,还以为这个坚强而聪明的统帅真的有所动摇——毕竟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心志再坚定的人,也难免会受到影响——而现在从这一句话中,他们已经能够听得分明,李荩忱分明是在戏耍尉迟迥! 让敌人的统帅、北周名将尉迟迥亲自来做人质,如果不是李荩忱实在太傻,就是他根本就没有把这件事当真! 尉迟迥听着城头上传来的笑声,脸色顿时沉下来,如果之前他还可以怀疑这年轻的南陈将军只是在狮子大开口的话,那么此时听到这些笑声,他便已经清楚,对方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回事,不过只是在戏弄他,顺便拖延一下时间罢了。 “爹爹······”尉迟顺脸色铁青,如果不是自家父亲还没有开口,他恐怕会毫不犹豫的打马而回,下令进攻。 尉迟迥的脸色逐渐恢复到原本的样子,淡淡说道“他们想要拖延时间,殊不知这是把自己拖入死地当中。” 知道父亲计划的尉迟顺急忙点头,敬佩的看向父亲,也只有这样历经沙场、心志坚定的名将,才能顶着敌人的笑声坚持站在这里,为大军的挺进博取一线机遇。 轻轻咳嗽一声,尉迟迥提高声音“看来李将军至始至终都没有想要和老夫谈一谈的意思了?” 顿时城上都安静下来,一道道目光同时落在李荩忱身上,而此时无论是近在咫尺的李平,还是曹忠等将士,都发现李荩忱实际上并没有笑,他依旧肃然伫立在那里,看着城下的敌人。 “仗主······” “将军······” 李平等人担忧的看向李荩忱,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而李荩忱的声音颇为平淡,但是足够城上城下那成片火光之中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 “尉迟将军,晚辈对于将军还是颇为敬重的,将军用兵如神,常常出其不意,放眼我大陈,能与将军并肩者寥寥无几······” 尉迟迥皱了皱眉,而城门上每一个人都静静看着李荩忱。 虽然他们不知道李荩忱想要说什么,但是他们都能够感受到这平淡的话语之中暗藏着的坚定。 “可是某还想向将军讲一个故事,”李荩忱不管尉迟迥是不是会回答,自顾自的说道,“在我们江南,村子中养鸡的人家,统统都会养狗来防止黄鼠狼偷鸡。可是有一天,看门犬的屋舍外面来了十多只黄鼠狼,黄鼠狼说,我们人多势众,你一条狗是挡不住的,不如这样,你以后也跟着我们一起偷鸡好了,有我们吃的,就有你们吃的。” 顿了一下,李荩忱微微抬头,看着天空中那乌云缝隙中洒下来的一抹月光“黄鼠狼还说了,当然,你也可以不跟着我们,只要你让开道路让我们进去,我们帮你找理由让你逃过惩罚······”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环视周围神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愈发肃然的将士,又转而看向城下的尉迟迥“所以某有一个问题,老将军,你说这看门犬会不会让路呢?!” 尉迟迥静静看着李荩忱,默言不语。 尉迟顺握着刀柄,随时准备抽出来。 曹忠、李平以及千千百百的南陈将士都目光炯炯,注视着城下的敌人,目光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杀意。 李荩忱轻笑一声“既然老将军不回答,那某就默认老将军已经听懂了这个故事,也默认老将军的答案了。” 在这天地之间,孤城之上,火光之中,凛冽的杀气里,李荩忱的笑声怎么听都有些孤单和缥缈。不过这笑声很快就落下,李荩忱攥紧双拳,面容狰狞 “狗尚且如此,难道老将军以为,某李荩忱,还有在场的这两千多大好男儿,连那狗都不如么?!” 难道你以为,老子连狗都不如?! 一句话丢下,振聋发聩。 城上城下,一片肃杀。 南陈将士是激动的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而北周军队,包括尉迟迥在内,都有些发怔,错愕的看着城头上那一道有些单薄的身影。 他们不知道这个人是凭借着怎样的勇气和毅力说出这样的话,但是他们清楚,当这一句话落下的时候,双方之间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剩下的只有不死不休。 “大陈!”不知道是谁率先振臂高呼,打破了这宁静。 “大陈——”无数的将士竭尽全力的大吼。 “李将军!”每一个人都涨红了脸,一道道目光之中带着再难以掩饰的崇敬。 “李将军——”从来没有一个人把他们此时此刻的心情描绘的如此生动形象,述说的如此掷地有声! 整个章山郡城上,再一次沸腾! 尉迟顺脸颊微微抽搐一下,这一次不等尉迟迥说话,径直一挥手,后面的盾牌手飞快涌上来,护卫在尉迟迥身前。 。 第二百五十五章 棋差一招 尉迟迥静静的看着城门上愈发明亮的火光。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为了提升士气,还只是单纯的为了戏弄他? 但是尉迟迥心中明白,拖延时间、让敌人放松警惕的活计,他已经完成了。不管这个年轻将领此时如何的叫嚣、如何的得到城上士卒们的拥戴,在尉迟迥看来,不过是瓮中之鳖罢了。 一旦他们的援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尉迟迥倒要看看,这些家伙凭什么坚持下去! 人的意志就算是再坚强,也依旧有一个限度,也依旧有弱点存在,而现在尉迟迥想要做的,或者说正在做的,就是吸引开这个人的注意,然后集中精锐力量,一拳打在这个弱点上。 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阿顺,我们回去。”尉迟迥低声说道,城头上的欢呼已经在明确的告诉他,继续在此处拖延时间,非但没有任何效果,反而有可能威胁到自身。 尉迟迥已经征战沙场半辈子,当然不是那种热血上头就会带队冲锋陷阵的年轻人,他更知道珍惜自己的性命,或者说自己的性命应该用到什么地方。 这乱世之中,可是要讲究一个物有所值啊! 而就当尉迟顺准备下令开始攻城的时候,一名将领策马冲到尉迟父子身边,脸上满是惊诧神色,一边拱手行礼,一边已经忍不住先开口说道“启禀两位将军,这章山郡的南面城门突然打开,一队岛夷骑兵冲出来,杀散了我们的两队斥候,现在正向南去!” “什么?!”尉迟顺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抬起头来。 而尉迟迥眉毛一挑,霍然回头,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是的,这估计是小半个时辰之前的事了。”那北周将领气喘吁吁的说道,“敌人下手干脆利落,咱们的两队斥候,总共五十多人,几乎一个照面就被人家给灭了,如果不是迟迟没有等到他们的消息,恐怕我们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尉迟顺脸色变了变,这说明敌人派出去的人数不但在五十人甚至一百人以上,而且十有是精锐的斥候老卒组成的。 就算是之后北周大军想要阻拦他们甚或者说追上他们,恐怕都没有那么简单。 不远处的城头上,欢呼声已经渐渐平息,而那摇曳的火光下,一名名南陈弓弩手肃然站立。只要北周军队敢继续向前一步,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施放箭矢。 显然这城上的南陈人已经料到了自己的计策,而他们之前所有的虚与委蛇,所有的冷嘲热讽,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 和尉迟迥一样的目的。 尉迟迥拖延时间,是为了能够让南陈人放松警惕,是为了能够给伏兵争取前进的时机,而显然城上的这个南陈将领拖延时间,则是为了给他派出去示警的队伍争取时间。 “竟然料到了······”尉迟顺不可置信的喃喃说道。 而尉迟迥眯了眯眼,哪怕是征战沙场多年的他,此时也有一种难以遏制的失败感和挫折感。面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南陈小将,自己的谋划和设计竟然毫无用处。 棋差一招,尉迟迥不知道会连锁出来什么后果。而且此时的他也不敢去想。整个北周大军已经动了起来,就没有停下来的可能! 刹那间,尉迟迥有一个错觉,眼前这并不算高大的章山郡,他有可能再也无法翻越。 “爹爹,可要下令抽调骑兵追击?”尉迟顺急忙说道。 尉迟迥哼了哼“有什么好追击的?人都跑出去半个时辰了,就算是我们派出再多的骑兵,能追的上么?更何况大队的骑兵如何能绕过这章山郡城?” 章山郡城的西侧就是连绵的荆山山岭,在城墙和陡峭的山坡之间距离并不算大,在正好能够防止敌人爬上山坡威胁城池的同时,也能够通过城上的弓弩手控制住山坡和城墙之间的道路。 因此就算是大队的兵马都很难在城西直接通过,更不要说在城西面展开攻城了。 “那我们现在······”尉迟顺知道自家爹爹心情很不好,脸色也出奇的不对劲,但是他现在还是得问这个问题。 尉迟迥回头看着章山郡城,咬着牙说道“攻城,老夫给你们两天的时间,两天之后,不管敌人的援军是不是到来,老夫一定要走在通往江陵城的大道上!” 感受到了尉迟迥话音之中的怒气,包括尉迟顺在内,所有的将领都是神情一凛。老将军戎马倥偬一生,可以说见惯了大风大浪,如此怒气冲冲的时候可不多啊。 “弓弩手准备,投石机准备!”尉迟顺来不及劝慰自家爹爹,朗声下令。他也清楚,想要安慰自家爹爹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对面城墙上那个该死的李荩忱的脑袋拧下来! “第一队,准备,云梯,准备!”尉迟顺的号令声在黑暗之中回荡。 原本一片寂静的北周大军,顿时忙碌起来,整齐的火把海洋仿佛是被劲风吹动,须臾之间翻腾起惊涛骇浪! 而尉迟迥却只是静静的看着尉迟顺下达命令,面容无悲无喜,只有大战来临之前的肃杀。他的目光至始至终未曾离开章山郡城。 他不知道自己下达了死命令,是不是就能够让所有的将士不顾生死的向前,但是他很清楚,加上自己刚才浪费的时间,现在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也上了年纪,不知道还能够披甲上阵多久;也不仅仅是因为江陵城此时正在南陈大军的环攻之下,危在旦夕;而是因为······ 尉迟迥第一次扭过头,看向北方那火把海洋之后的一片黑暗之中。 自从宇文邕生病,下令大军放缓北上步伐开始,尉迟迥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清楚自己这样对陛下的身体有不好的假设,可不是臣子应该做的事情,但是尉迟迥身为三朝老臣,更清楚一旦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会给整个北周带来什么。 而偏偏此时的自己,又棋差一招! 。 第二百五十六章 起狂澜 火光在风中摇曳,尉迟迥的脸在火光里明暗不定。 前方城下已经响起北周士卒震天动地的杀声,可是此时此刻尉迟迥的思绪却不在这章山郡。 那个心怀鬼胎的杨坚、和杨坚一向交好的韦孝宽、对杨坚报有敌意的王轨、还有朝中那些各怀心思的文武大臣······ 宇文邕还在的时候,没有人敢有任何异动。 但是宇文邕一旦病危呢?! 尉迟迥不敢想象,自己会面对什么,又要如何抉择。 虽然尉迟迥知道宫中的那些御医一向是小心翼翼,小病都能够让他们拖上十多天甚至一两个月,更不要说事关生死的大病了。不过尉迟迥更知道,这一份宇文邕病重、大军放慢速度的消息,只传递到了各地的总管和统兵大将这一级,也就是说现在就连尉迟顺实际上都不知道。 而这意味着什么,尉迟迥可心知肚明。作为一个公认的年轻雄主,宇文邕若是只是什么小病,没有必要如此大动干戈,而又搞得神神秘秘的,这只能说明,现在御医甚至有可能对宇文邕的病无计可施。 听着风中回荡着的杀声,尉迟迥有些恍惚。 当宇文邕下令北伐的时候,当宇文邕的身体出现异样的时候,当南陈开始对江陵发动进攻的时候,尉迟迥、这夜色中和火光里的每一个将士,甚至整个北周,都不知不觉的走到了一个危险的十字路口。 哪一个方向,都是未知! ——————————————- “砰!”石头重重的砸在盾牌上,而这只是第一块,后面紧跟着大大小小的石头冰雹一般砸下来,噼里啪啦作响。 北周人一路急行军前来,主力同样也没有携带大型攻城器械,而现在打造显然也来不及了,不过他们倒是携带了一些小型的投石机,这种投石机是抛射一网兜的小石头。 这些小石头相比于大型投石机抛射的巨石当然在威力上无法相比,但是胜在数量够多,数百台小投石机一字排开,石头暴雨冰雹一般向着城头倾泻,虽然被石头砸中不至于直接丧命,但是鼻青脸肿还是少不了的。 “头儿,你抓紧下去吧,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李平奋力举起盾牌,艰难的说道,他都不知道自己手里的盾牌到底被石头砸了多少下,更不清楚这一场石头雨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李荩忱透过盾牌的缝隙向下看去,大队的北周将士正举起云梯呐喊着向城墙冲过来,而南陈弓弩手从盾牌缝隙之中零零落落射出去的箭矢根本没有办法阻挡他们。 这些北周人甚至连盾牌都不用,直接向前疯狂的跑动,千军万马奔腾,甚至整个章山郡都为之颤抖。而无数的火把光芒在他们之中跳动闪烁着,有如流淌着的火焰海洋,从天边倾泻、翻滚、咆哮,想要将前面自不量力的敌人硬生生的拍成齑粉。 刹那之间,狂澜呼啸! 南陈将士射出的箭矢不断的将奔跑的人掀翻在地,但是很快他们的位置就被后面跟上来的人顶上,一支火把熄灭了,便被更明亮的火把所取代。 整个天空,都被照得亮如白昼。 敌人的强大,让李荩忱不由的屏住了呼吸,但是此时此刻的他,没有退缩的余地了。 话已经说到那个份上,李荩忱现在能做的,就只有咬着牙带着所有人站在这城墙上,阻挡这奔腾翻滚的狂澜,直到所有人都倒下。 “当!”又是一声轻响,一块石头砸在盾牌上,但是片刻之后,再无声响,除了城下那翻江倒海的呼喊声。 “撤盾,架弩!”李荩忱一把推开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李平,竭尽全力大声吼道。 而陈智深、曹忠等人也都回过神来,纷纷吼道“快,弓弩手顶上来,盾牌撤下去,注意交替掩护!” “老张,带着你的人给老子顶上去!” “快,弓弩手,快,再慢老子先把你们扔下去!” “那边去十个人,射住阵脚!” “铁子,你的人怎么慢吞吞的?!让他们抓紧滚下来,别挡了路!否则老子要你们的脑袋!” 原本极其安静的城墙,在刹那间就沸腾起来,无数的将领在大声呼喊,无数的士卒在来往奔跑,虽然看上去混乱,但是每一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做着自己的一份事,城墙上的守军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机器,在疯狂的运转。 箭矢如雨,呼啸着扑向城下那黑压压的身影,而此时北周军队也冲到了护城河边——如果不是距离太近、害怕误伤自己人,投石机肯定不会停下来的。 箭矢刺入最前面一排士卒的胸膛,他们甚至来不及呼喊和挣扎,就跌落在已经被渲染成血色的护城河中。而后面第二排人难免有些混乱,乱糟糟的向着几处被之前攻城的前锋士卒填平的地方集中。 而城上射下来的箭矢也集中在了那几处可以渡河的地方,不断有士卒中箭倒地,更或者直接摔落入河中。他们的尸体层层叠叠,摞在上一次攻城的那些伙伴的尸体上,这几处阻断河水的血肉堤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扩展。 城上李荩忱死死抿着唇,之前他还有些好奇敌人为什么会采用这样的阵型,而现在他已经明白,那些士卒肩上扛着的沙袋和石头并不是尉迟迥真正想利用的。 尉迟迥这是在用最前排士卒的血肉来扩充原本比较狭窄的通道,而一旦护城河被填平多处,那整个章山郡就失去了最重要的外围屏障。 到时候城上守军唯一能够依仗的,也就真的只剩下单薄的城墙了。 这是最残忍,也是此时此刻想要快速突破城池,最好用的办法,毕竟面对守军,进攻的北周军队有着绝对的兵力优势。 他们不害怕牺牲,或者说,他们现在正在用牺牲换取对于他们来说更为宝贵的时间! 李荩忱之前就知道尉迟迥用兵喜欢出奇制胜,所以他敏锐的察觉到了尉迟迥以轻兵绕行荆山的策略,但是他还是没有想到,这位老将军在正面相抗上,竟然也是如此的狠辣决绝、一往无前。 这位北周名将,当真是对得起自己的名号和这数万北周将士的信任、尊敬。 。 第二百五十七章 阻惊涛 突然间李荩忱想起来,当年北周和北齐邙山大战,北齐占据上风,正是尉迟迥率军突入北齐军中,横冲直撞,方才阻挡了北齐追击的势头,使得北周大军平安撤退。 当时尉迟迥出手之果断、用兵之决绝、冲杀之凶猛,令所有北齐和北周将领都颇为敬佩。最后尉迟迥虽说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却为北周保全了单薄的家底,从而为之后宇文邕能够一举战胜北齐奠定了坚实基础。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尉迟迥回朝之后便加封太保,不久之后又加封柱国,成为北周不折不扣的中流砥柱。 回想那一战尉迟迥打的狠辣,今天如此似乎还算不得什么。 李荩忱眯了眯眼,这位老将军对于解开困局似乎一向比较擅长,也难怪宇文邕会把尉迟迥派到襄阳来,一旦江陵有变,在兵微将寡而北方战局不明朗的情况下,尉迟迥真的是最好的人选。 而单单从这一战来看,这位老将军,可没有真的老到不能征战沙场的地步。 既然李荩忱已经铁了心不让开道路,那么尉迟迥显然就直接选取了最直截了当的方式,用人命填出来一条道路。 看着那些前赴后继涌上来的北周士卒,李荩忱不由得苦笑一声。 一将功成万骨枯,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檑木滚石,扔下去!”陈智深的声音从耳畔回响,将李荩忱从虚幻的想象和感慨之中拉了回来。一架架云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架在了城头上,北周士卒在拼命的向上攀爬。 在缺少冲车、云梯车等大型攻城器械的情况下,他们只能通过这种最简单的方法来发动进攻。而几乎每一个城垛都被搭上了云梯,如果站在北周人的角度看,会震惊于这云梯的数量和云梯上下士卒的密集程度。 当进攻者的数量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再坚固的城池都不会成为他们前进的阻碍,哪怕是最后直接用尸体堆出来一条通往城上的道路。 很显然,尉迟迥下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 而除了用这种简易的云梯之外,不少士卒还肩负着沙包将其集中扔在一起,显然他们也想要通过负土的方式搭造一个可以通到城池顶端的斜坡。 毕竟章山郡城相比于江陵等城池,可远远算不上高,只要时间和人力充足,这完全是可行的。 大多数背着沙袋冲上来的士卒都被箭矢射中,或者被城上丢下来的檑木和滚石砸中,很快就和他们的沙袋一样,变成这斜坡上的一部分。而整个斜坡却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扩大。 “弓弩手压制敌人两翼。”李荩忱紧皱眉头,他很清楚对于城池最大的威胁在哪里,通过云梯冲上来的士卒终究在少数,就算是真的造成了和上一次那样十多个人冲上来的险境,李荩忱至少也可以用手中的预备队将他们逼下去。 可是一旦敌人搭成了延伸到城池顶端的斜坡,那到时候源源不断涌上来的士卒,可就不是李荩忱麾下这区区两千多人能够挡得住的了。 螳臂当车是什么下场,李荩忱可不想尝试。 城头上的箭矢再一次密集,呼啸而来的箭羽没入北周士卒的胸膛,那些妄图向这已经不知不觉搭建了有城墙三分之一高度的土坡靠近的士卒都被箭矢射倒。 而很快北周人也发现了城上守军的意图,放出的箭矢也看是有所目标。双方的弓弩手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是没有人后退,反而大多数人都在咬着牙向前,想要将手中的箭矢送入更远的敌人胸膛。 一面面盾牌在城墙上下移动,手持盾牌的士卒竭尽全力想要为同伴挡住更多的箭矢,当弓弩手已经红了眼睛时候,他们又何尝不是咬紧牙关? “杀!”一声暴喝从一处城垛传来,身影晃动,一名体型魁梧的北周士卒跃上女墙,手中的大刀直接劈开上前阻拦的一名南陈将士,不过还不等他紧接着挥出第二刀,三四支长矛已经同时迎面而来,径直刺穿了他的胸膛。 这北周士卒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没入胸膛的枪杆,而对面的南陈幢将狰狞一笑,猛的抽出枪杆,然后上前就是一脚,径直把那北周士卒踹下城墙。 “让开!”幢将低吼一声,之前冲上前的长矛手们急忙后退,不过饶是如此,还是有一个人被随后而来的箭矢射中了手臂,不过那士卒咬着牙一句话都没有说,径直推开同伴退到后面,自会有人帮他包扎。 “檑木,滚石!”幢将无暇顾及自己的手下有多少人受伤或者战死,狰狞的喊道。这个时候总有人会扑上来执行他的命令,每一名南陈士卒都前赴后继,决不后退,直到他们所有人都倒下。 几名盾牌手当先顶上去,挡住箭矢,而紧跟在盾牌手之后的士卒抬起来檑木,顺着云梯扔了下去,片刻之后便听见云提上传来的惨叫声,显然正在向上攀爬的北周士卒被砸了个正着。 “当!”旁边金铁交鸣之声此起彼伏,原来又一个北周士卒趁着南陈守军躲避箭矢的时候爬了上来,手中的兵刃挥动的虎虎生威,周围几个盾牌手只有招架的功夫。 “顶上去!”幢将怒吼道,早就等候多时的长矛手们咆哮着紧跟在自家幢将后面,一排排枪矛在火光下映衬着耀眼的光。 而幢将下意识的侧头看去,在不远处的城楼前方,跳跃的火光中,那一面绣着“李”字的将旗至始至终都在飘扬,虽然相比于最初的时候,旗面上多了很多箭矢留下的破洞,甚至就连上面的字也只能依稀辨认出来轮廓,但是它依旧还是在那里飘扬着! “杀!”前方几名长矛手已经和冲上城的那北周士卒交手,幢将紧跟着大吼一声,纵身扑上去。 就当眼见后面北周士卒又要爬上来的时候,一名南陈盾牌手当机立断,将手中的盾牌一扔,短刀硬生生的挡住劈砍过来的刀刃,然后猛地向前一扑,抱住那北周人的腰,两个人就这样硬生生的从城垛上摔了下去! 。 第二百五十八章 好男儿至此(上) 事发突然,幢将也没有反应过来,片刻之后方才下意识的快步向前,想要拽住自家袍泽,可是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那两道紧紧抱在一起的身影就这样从城头坠落,像是从九天而将的飞雁。 当然不只是这两个人,他们刚刚坠落没有多久,就硬生生的撞上了那搭在城上的云梯,整个云梯顿时剧烈晃动,云梯上攀附着的三四个随时准备跟在同伴后面上城的士卒慌张的从云梯上跳下来,可是这个高度径直坠落,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老四这是直接把自己当檑木了······”一名盾牌手眼睛中已经泛出晶莹的泪水,显然这是和他一个营帐里的袍泽兄弟,平日里甚是熟络,“老四他······他是个孤儿,父母都在战乱中去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甚,就······就这么死了!” “大丈夫流什么马尿!”幢将不满的冷声说道,“老四这一去,至少杀死了两三个蛮子,更是少说得弄残废三四个,再加上之前杀得,他父母的血海之仇已经报了,他死而无憾!” 顿了一下,幢将环顾四周,一名名将士抹去泪水,目光不再模糊,而是带着浓烈的杀意。幢将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朗声说道 “弟兄们,敌众我寡,咱们杀一个不够本,要杀就跟老四一样,杀他好几个!为了我们的父母妻儿不经受战火,咱们没有退后的余地!” “杀!”每一个士卒都在大吼,吼声从他们的胸膛中迸发出来,伴随着的还有滚烫的热血。 为了刚刚战死的老四,为了所有在这城墙上浴血厮杀的袍泽弟兄,为了那些还在等待自己归来的父母乡亲,为了作为男人战斗的尊严,也为了那一面从开战起就没有移动过的将旗! 这些没有接受过什么教育的将士,或许并不知道什么家国民族,但是他们很清楚,自己是一个男人,自己是一个汉子,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就有责任,有义务,像钉子一样死死的扎在这章山郡! 谁想从此处过,都要踩着他们的血肉和尸体过去! 好男儿至此,唯有死战! ——————————————- 黑夜之中的官道上,没有一点儿光亮。天空中的月亮被黑云遮挡了身影,正是月黑风高的时候,谁都不知道这意味着是一场大雨即将来临,还是今夜,正是杀人好时候。 “快,后面的人,都跟上!”一名仗主在黑暗中举着火把大声吼道。因为杂草丛生而并不宽阔的官道上,一排排士卒匆匆向前奔跑,他们并没有携带多少大型辎重,只是在拼命的向前赶路。 裴子烈站在一处小山坡上,眉头紧锁,前方的黑暗之中,只有星星点点、若有若无的火光在告诉他队伍都行进到了什么位置,为了避免引起敌人的注意,也为了节省现在手中最少的,也是最宝贵的时间,裴子烈并没有让所有人都举起火把,只是让幢将和仗主们用火把来给自己的部下指引方向。 “我们到什么位置了?”裴子烈回头问身边的一名亲卫。那亲卫急忙摊开舆图,裴子烈借着微弱的火光看了一眼,又转而将周围黑暗之中起起伏伏的山势纳入眼中,不由得皱了皱眉。 此处距离章山郡已经不远了,西有连绵起伏、看不到尽头的荆山,东有隐约能够听到波涛声的沔水,而原本就不宽阔的官道在几处高低不平的山丘之间盘旋穿行,显得更加纤细。 若是给裴子烈五千人,裴子烈有胆量在这里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而最前方的火光已经开始侧转,说明队伍正在通过这弯曲而狭窄的道路。 “停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崎岖的地形总是给裴子烈不祥的预感。 现在章山郡那边虽然还没有情况传回来,但是至少斥候也没有传来不好的消息,也就是说章山郡在自家人手中的可能性依旧很大,因此这道路上陡然出现北周蛮夷伏兵的可能按理说几乎为零,不过多年征战沙场打磨出来的第六感,却总是让裴子烈心中有些忐忑。 命令正在一节一节的向前面传递,而为了急行军,在道路上拉出长长队列的五千将士正缓缓停下来。 裴子烈的目光沿着整一条道路一直延伸到章山郡,这里是从江陵到章山郡再到襄阳的官道上少有的险要之处,其余一马平川的地方,敌人想要设下埋伏恐怕也没有这么简单。 而裴子烈的目光并没有在章山郡上过多停留,径直重新转动,落入那莽莽大山之中。荆山他虽然没有去过,这舆图上的勾勒也并不算详细,不过裴子烈还是发现了荆山之中几处如繁星点缀的村镇。 有村镇就意味着不管宽窄崎岖与否,肯定会有道路。 这样的山路,裴子烈当然没有指望能够通行大军,但是敌人若是先用一支轻兵穿行大山之中,先行杀到章山郡南阻击援兵,也不是不可能。围点打援的名字裴子烈或许说不出来,但是这个道理他却很清楚。 毕竟就在不久之前的吕梁,吴明彻诱使敌人不得不以添油战术拼了命的派遣援兵的战术,就是围点打援。 当时吴明彻包围了彭城,在一阵压迫式进攻无果之后,就索性摆出兵临城下的架势,结果后来北齐和北周果然源源不断的派兵前来,一一为吴明彻击破,如果不是王轨麾下大军数量太多,吴明彻不得不后撤,恐怕现在吕梁那里还在僵持呢! 而吴明彻能够玩出来这一招,那尉迟迥自然也有本事玩的出来。 裴子烈凝神看着周围无边无际的黑色旷野和山丘,这些丘陵就像是蛰伏的巨兽,裴子烈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们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将这些蝼蚁蜉蝣一般的生命一口吞下去。 “将军,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一名护军飞马到山坡下,快步跑上来,“前锋现在还在等候命令!” 裴子烈沉声说道“我们的斥候有多久没有回来了?” 那护军皱了皱眉,急忙说道“得有小半个时辰了,似乎有些不对劲啊······咱们没用斥候探查多少地方,按理说早就应该回来了,现在怎么······” 就当周围将领们都诧异的互相看的时候,一道火光猛地在天边黑暗之中升起,划破长空! 这是军中斥候一向传令用的火矢,而其意义很明确,十万火急,前方有敌! 虽然裴子烈不知道自家的斥候为什么会跑到这么远的距离处,但是他很清楚,这肯定不是敌人的火矢,这是自家人在向自己的军队示警,前方十有有敌人。 。 第二百五十九章 好男儿至此(下) “有诈!”裴子烈脸色猛的一变,“让前锋退回来,一字长蛇阵变雁形阵,左右两翼向两侧展开,中军压上,顶住前锋,切不可乱了阵脚,弓弩手准备,盾牌手前方掩护,所有斥候,展开搜索!” “诺!”众多将领齐声应道,刹那间,每一个人都犹如铿锵出鞘的剑刃,寒光凛冽,杀气腾腾! 在离开江陵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随时准备好了战斗和埋骨疆场, 跟在裴子烈身边的一名幢将敬佩的看着这个年轻将军,事起突然,裴子烈能够如此决绝果断的下令,并没有任何的慌张,也没有自乱阵脚,的确值得大家学习。 也难怪人家是电威将军,而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幢将。 “走,带着亲卫跟某顶上去!”裴子烈回首对跟在身后的几名亲卫幢将说道。 “将军,这未免有些危险······”其中一名幢将下意识说道。 裴子烈冷哼一声“现在大战骤起,将士们一路跋涉前来,难免军心浮动,若是某还一直站在后面,那成何体统!身为统帅,此时此刻某必须要让所有将士都看到,就算是灭顶之灾、数倍之敌,某也站在他们的最前面!” 话音未落,裴子烈径直快步向山坡下走去,没有丝毫的犹豫。 周围几名幢将对视一眼,同时转身跟上。 好男儿生逢此战,还有什么好纠结犹豫的,横竖不过是个死字,倒不如先轰轰烈烈杀他一场! 而又是几道光亮在距离裴子烈麾下军队前锋不过几丈的距离上腾空而起,再一次将整个黑暗都唤醒。 一支支火把依次点亮,杀声山呼海啸,不知道多少北周士卒从山坡上、道路两侧的荒草丛中涌出,向着近在咫尺的南陈前锋扑过来。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他们就没有其余选择,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放手一搏。 而指挥前锋的将领显然也做好了应敌的准备,一面面盾牌放下拦住道路,弓弩手虽然还没有就位,却也在拼命的向黑暗中出现的敌人放箭。 随着军中口号声此起彼伏,整个官道逐渐被无数光芒照亮,也不知道有多少将士在拼命奔跑,也不知道有多少军人挥动兵刃,整个黑暗在这一刻已经彻底苏醒。 “杀!”千言万语,汇聚成一个字,无数的身影有如浪涌。 而就在前方无边的黑暗之中,一名骑兵微微喘息着,低声说道“参军,咱们应该怎么办?” 他旁边的萧世廉微微抿嘴,冷冷的看着前方被火把的光芒点燃的半边天际 刚才最初的那火矢正是萧世廉下令施放的,当时处于山坡后侧的萧世廉等人,已经能够清楚地看见山坡上绰绰约约的北周士卒人影,而前方南陈大军显然正在进入这致命的陷阱之中,所以萧世廉无奈之下干脆直接下令放火箭示警。 毕竟事已至此,他也已经没有更多的选择,只要能够救下援军,就算是他们这两百多人暴露了也没有什么关系,如果援军被埋伏,那么就算是平添他们两百多名骑兵,于战局也无补于事。 不过不得不说统领那一支援军的将领反应很快,萧世廉并不知道是不是裴子烈,心中依旧忍不住为他叫好。当然叫好还可以放到胜利之后,现在萧世廉更需要做的是为这两百将士的前途做出判断。 虽然萧世廉不清楚敌人到底是因为惊到了鱼儿,一时间根本顾不上他们这区区两百多人,还是只是在等着更好的时机,但是他很清楚,此时无论是进退,都会有很大的风险。 他不知道前面有多少敌人,也不知道后面以及两侧的黑暗中,还有多少敌人的斥候,更重要的是,已经被火焰燃烧起来的半边天在分明告诉萧世廉,此时没有打马离开的道理! “弟兄们!”萧世廉声音微微低沉,但是带着坚定。 一路追随他到此处的两百多名骑兵同时竖起耳朵,钻井手中的兵刃,静静看着萧世廉。 萧世廉沉声说道“咱们都是骑兵,就算是此时扭头回到章山郡也没有多大的用处,但是在这荒野之上,敌人都是只有轻甲短刃的轻兵,如果我们冲进去,对于他们来说将会是一场灾难,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们这是在冲击自己十多倍、甚至二十倍的敌人。” 顿了一下,萧世廉声音微微扬起“哪怕是他们只是轻兵,但是终究比我们多太多,所以某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我们会面对什么······所以某不勉强你们,想要离开的,现在就可以走,向北就是章山郡,甚至你可以向东走到沔水边再南下,绕过这九死之地。” 风吹动着他的衣袖和骏马的马鬃。 所有的士卒一动也不动。 不等萧世廉接着开口,两名幢将同时一拱手“参军,您就发号施令吧,无论是刀山火海,弟兄们绝对不皱眉!” 他们这两百人冲出已经几乎成为绝境的章山郡,在他们之中大多数、甚至可以说所有人看来,都不是荣幸,而是耻辱,一种没有办法和袍泽弟兄们生死与共的耻辱。 在离开城池的时候,他们不敢回头去看旁边那些留下士卒的神情,也不敢去看那些明暗火光中还在忙碌跑动的身影。 但是他们也清楚,为了守住章山郡,为了保住更多人的性命,必须要有人去做这件事,在那一刹那,甚至很多人都怨恨自己怎么是骑兵,不能和那些步卒们一起留下,面对咫尺之外的惊涛骇浪。 而现在他们已经来到了另一个同样残酷,而且更加仓促的战场,战火就在不远处燃烧,舔舐着整个夜幕,身为一名将士,他们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前来救援他们的弟兄们在浴血厮杀,而他们在此处踌躇不前。 萧世廉哈哈一笑,环顾四周,每一个看向他的目光都是无比的坚定,这些本来就做好战死准备的将士们,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他的命令。 “冲击,敌人左翼!”萧世廉狠狠一抽战马,手中刀霍然前指! “杀——”以两名幢将为首,所有的骑兵纷纷抽动战马,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 。 第二百六十章 战旗 马蹄踏入荒草中,卷动烟尘滚滚,两百名骑兵向前冲锋,虽然相比于前面火光中拼杀的人影,他们这区区两百人,怎么看都有些单薄和弱小,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动摇。 传闻是战国时代最著名、也是最冷酷的大将白起创造出来的骑兵三角阵,在这黑暗中的荒原上呈现,所有骑兵举起马槊,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 虽然只有两百人,但是当八百马蹄踏动大地,当一道道人马身影刺破火光,冲锋的,仿佛不再是两百人,而是——千军万马! “将军,这些蛮子虽然奈何不了我们,但是他们占据了两侧山坡,尤其是靠近荆山的左翼山坡比较陡峭,凭借着他们的弓弩,咱们一时半会儿想要杀上去没有那么容易!”一名仗主脸上溅满鲜血,快步跑到裴子烈身边,声音之中带着焦虑。 显然前线焦灼的战事也让这个已经不是头几次上战场的老仗主乱了分寸。 裴子烈皱了皱眉,这些北周蛮夷不好对付他也料到了,到底尉迟迥是让他们这一支轻兵冒险绕过荆山伏击南陈的援兵,怎么着也会挑选军中数一数二的老卒和精锐来执行这一项任务,因此敌人的棘手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现在裴子烈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在于,就算是敌人已经失去了先机,甚至在南陈军队的压迫下不得不转而固守,但是只要这道路两侧的山坡依旧掌控在他们手中,南陈军队就没有办法通过道路。 “弓弩手掩护,此时切不可自乱阵脚!”裴子烈声音之中带着担忧,但是他尽量让自己平静甚至冷静下来,毕竟一旦裴子烈自己都乱了,他就真的没有办法保证其余的将领和士卒依旧能够冷静的听从命令,“亲卫队!” 听到裴子烈的声音,后面统带亲卫的幢将急忙上前一步。 裴子烈伸手指着战场上胶着的自家右翼,也是敌人的左翼“看到没有,那一处山坡最是陡峭不说,也是周围山坡中最高的,也就是说我们只要能够拿下山坡,就能够俯瞰整个战场,并且趁机冲乱敌人的左翼,也就彻底切断了他们撤退的道路!” 顿了一下,裴子烈提起手中的刀“所以,我们上!” “将军!”原本以为裴子烈只是让自己带着亲卫队充当刀锋的幢将顿时着急起来。 周围的几名仗主、参军和幢将也都是诧异的看过来,纷纷想要开口阻止。在他们印象之中,裴子烈虽然年轻,但是师承吴明彻,用兵一向稳重,这一战怎么一反常态,竟然改变了她一贯的用兵风格? 而裴子烈没有丝毫的犹豫,战争从来都不会因为将领的用兵风格而发生不同的变化,敌人肯定不会一直跟着你的指挥走,尤其当敌人是尉迟迥这样历经沙场磨砺、大浪淘沙之后出来的名将。 因此如果一个将领一直恪守一个风格,那么他终究只能成为一支偏师的统帅,甚至很难独领一军,只有懂得变通,能够审时度势,因战场形势变化而变化,才能够真正的独当一面。 到了这个地步,就可以称之为名将,或者大将。 尉迟迥此次出兵,自知兵力短缺,若是节节推进,肯定还没有到江陵城下就已经收到西梁灭国的消息了,因此他一改年迈之后稳重的用兵风格,以轻兵出荆山,一如当年轻兵出阴平关以平蜀的战术,兵行险招,自然为的就是争取最宝贵的时间。 裴子烈自问做不到随时可变的程度,但是他也在努力尝试做出改变。并没有在意周围将领们诧异的神情,裴子烈径直说道“现在我们拖延一刻,章山郡那边就有可能多死一个人,到时候城池守不住了,我们这一支荒野上的孤军,不就是敌人的猎物么。” 一边说着,裴子烈一边快步向前方冲去;“不怕死的跟老子来!” “突破不了敌人的防线,章山郡丢了,咱们横竖也是一个死,倒不如现在杀他娘个痛快!”一名参军骂骂咧咧的说道,而其余仗主和幢将哈哈笑着紧跟上。 “将军!”一名断了手臂的幢将在几名士卒的搀扶下走到裴子烈身边,“将军,这些该死的蛮子杀得太凶了,弟兄们三次冲上去,都硬生生的被他们顶了下来。” 裴子烈下意识的抬头看去,整个山坡上北周和南陈士卒的尸体层层叠叠,鲜血顺着山坡上原本被雨水冲刷出来的沟壑恣肆流淌。 周围的士卒和将领们脸上都带着疲惫神色,而且很多人身上带伤,显然为了拿下这个山坡,他们也已经竭尽全力。另一名幢将嘴唇微微颤抖,低声说道“将军,弟兄们一路急行军,实在是太累了,如果能让大家休息······” “不行!”裴子烈断然说道,此时他没有更多的选择,他不知道章山郡还能够支撑多久,更不知道这些士卒休息一会儿之后,还有没有斗志和意志面对这尸体累累的山坡。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个浅显的道理,裴子烈很清楚。 而且裴子烈不知道,山坡上的那些敌人在有时间休息之后,会不会抵抗的更加顽强。以轻兵长驱而来,这些敌人显然也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给我!”裴子烈一伸手,夺过刚才那有些气馁的幢将手中已经残破不堪的军旗,赤色的旗面上洒满了斑斑点点的血迹,一个“陈”字已经只剩下一半。但是这旗面依旧在夜风中舞动着,凝聚着所有人的目光。 裴子烈一咬牙“弟兄们,第一个冲上山坡的,头功!这头功你们不要,老子要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第一个向上冲去。 既然都已经带人压到这个地方了,带头冲锋这种事,倒也不妨干一干。只是不知道此时身在建康的司空,得知自己眼中一向稳重的门生和晚辈,竟然做出这样不顾死活的事情,会作何感想。 “冲!”所有的仗主、幢将们都已经红了眼睛。 让将军冲锋,是他们的耻辱,如果真的让裴子烈第一个冲上山坡,恐怕他们以后都没脸见人了! 。 第二百六十一章 但使龙城飞将在 “冲,冲上去!”将领们大声呼喊着,手臂举起兵刃直直向前。 “冲!”士卒们挺起来刀枪,目光之中只有疯狂燃烧的杀意。 他们的身影前仆后继,他们的吼声山呼海啸! 裴子烈的身影逐渐被涌上来如潮水般的士卒吞没,但是那一面军旗依旧在滚滚人潮之中舞动着,让后面每一个疲惫的士卒一眼就能看见,让每一双几乎快迈不动的腿还能继续向前奔跑,而且越来越快! 山坡上的箭矢密集的射下来,“当当当”射在一面面盾牌上,而南陈的弓弩手并没有停下来还击,因为没有人愿意停下向前奔跑的脚步。 “杀!”一马当先的裴子烈亲卫幢将迈上山坡,硬生生的撞开迎面而来的两面盾牌,而大队的士卒有如潮水涌入盾牌之间的缝隙,敌人的阵线有如雪崩,沿着这缺口向两侧垮塌。 而裴子烈此时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虽然鼓舞起来斗志,但是毕竟已经筋疲力尽的将士,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冲垮了敌人的战线。 “将军,快看!”一名幢将突然惊讶的喊道。 裴子烈诧异地抬起头,在不远处另外一片黑暗也被熊熊燃烧的火焰照亮,而火光里,一队骑兵正向前狂飙。显然在之前南陈军队的几次进攻中同样损失不少的北周人,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冲上去的士卒不断被这些骑兵冲散、挑杀。 手持短刃的北周士卒虽然以死相搏,但是熙然他们的兵刃实在没有办法支撑他们和骑兵为敌。一道道临时构筑起来的防线,就像是单薄的窗户纸,被骑兵一层层的捅穿,一路到底! 明暗不定的火把光芒中,一面同样绣着“陈”字的大旗迎风招展,和裴子烈手中的这面旗帜交相辉映。 “大士兄!”当先举旗的那人并没有管周围已经被冲散的北周军队,策马上前两步,不由得惊喜喊道。 “伯清!”裴子烈也是惊喜交加。 萧世廉轻轻呼了一口气,看到援兵是裴子烈率领的,就让他更加放心“来不及说别的了,大士,快点儿扫清残敌,咱们得抓紧赶到章山郡,某不知道世忠还能够坚持多久!” 裴子烈眉毛一挑,郑重的点了点头,看着已经完全乱了阵脚的北周军队,话语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伯清,某不知道这里还需要多长时间,世忠带着区区两千人守章山郡······” 萧世廉沉默片刻,顺着裴子烈的目光看去,无边无际的北方黑暗中,谁都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危险存在,也不知道那真的可以称之为“孤城”的章山郡,在有如潮水一样的北周大军面前,还能够支撑多长时间。 “大士兄,你还记不记得世忠当时在出征的时候曾经写过的诗?”萧世廉有些突兀的说道,火光在他的脸上跃动,忽明忽暗。 裴子烈怔了一下,喃喃吟诵出来“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萧世廉迎上他的目光“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两个人的拳头下意识的缓缓攥紧,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心知肚明,在出征的那一刻起,李荩忱就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但使龙城飞将在······”裴子烈重复了一遍,眼睛上不知不觉得蒙上了一层雾气,鼻子有些发酸,“这家伙,还真是够抬举自己的。” 萧世廉眯了眯眼“因此咱们两个拼尽全力,可也不能让我们这位龙城飞将真的埋骨沙场!” 顿了一下,萧世廉环顾周围已经进入尾声的战场“大士,咱们时间不多,估计得辛苦一下弟兄们了,清剿完敌人之后,我们没有休息的机会,必须要抓紧赶路。这李世忠想要做龙城飞将,咱们两个可不能真便宜了他!” 两人站在山坡上,相视哈哈大笑。 而站在山坡上下的将领和士卒们同时举目看着这两个年轻的将领,再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黑暗之中的天边,虽然他们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的章山郡到底还能够坚持多长时间,但是他们清楚,在这两道身影的带领下,他们必将一往无前。 就算是这夜色再浓重,大陈军队的刀,也将如阳光,刺穿这永无边界的黑暗! ——————————-- “咚!”一声沉闷的响声在整个战场上回荡。 满地的尸体中间,一名名向前冲峰的南陈士卒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但是他们的脚步并未停歇。就在所有人的前方,目光所及的地方,厚重的城门已经被冲车硬生生的冲开,城门处早就等候多时的南陈军队有如浪潮奔涌,冲入城中。 而与此同时,城上舞动的几面西梁和北周旗帜已经无力的飘落,陈军的云梯车缓缓的靠上城墙,随着城门的破开,这一次它们没有再受到任何可以称之为抵抗的反击。 “登城,登城!”带队的仗主大声吼道,挽起袖子将长长的木板从云梯车顶端延伸到城墙城垛上,一把抄起大刀,第一个向城墙上跑去。他身后的士卒也都呐喊着紧跟而上。 原本在城墙上应该用密集的箭矢和雪亮的兵刃招呼他们的西梁人,这一次却再也没有了抵抗下去的斗志。城池的城门被撞开,南陈大军正在源源不断的涌入城中,这意味着他们最后的退路也被切断了。 不知道是谁先放下的兵刃,很快城上不知所措的士卒们纷纷丢掉了兵刃跪倒在地上。 “你们两个人,带着自己的兵马沿着城墙收拢俘虏,其余人,跟老子冲!”仗主随便点了两个幢将,紧接着第一个向城墙下跑去,甚至很多还在恐惧着逃命的西梁人都被他甩在身后。 而南陈将士们又何尝不是憋着一口气,弟兄们被阻这坚城下如此长时间,这个时候可不能泄气。更何况将军可是给大家下了死命令,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江陵城! 果不其然,从上城步道上可以看见,冲进城的其余将士也是在各自将领的统带下沿着街道发足狂奔,甚至有的部队在之前惨烈的攻城拉锯战中早就已经打乱了,那些幢将、仗主甚至参军和护军们,索性就直接抓起来身边的散兵,让他们认准了自己的旗号,跟着自己向前。 。 第二百六十二章 恐慌,害怕? 不断有西梁士卒恐慌的丢掉兵刃跪倒在路边,惊慌的看着这些如潮水翻涌着冲向城池每一个角落的南陈将士。一面面赤色的旗帜在风中翻飞舞动,整个江陵城一片红色。 不过这不是血的殷红,而是旗帜的赤红,是胜利的颜色。 “禀报将军,我军已经突破东门,同时南门和西门的敌人也都放弃抵抗,投降之西梁士卒不可胜数。”亲自率领一队斥候前出督战的陈禹满头泥泞的冲到萧摩诃身边。 作为萧摩诃的前出监军,实际上他就是督战队,但是陈禹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来得及砍下自家逃兵的脑袋,城门就被冲破了,一时间千军呐喊、万马齐奔,陈禹和手下费劲功夫方才逆着人潮回来,一路上倒是收了不少白眼,一时间让陈禹觉得他反倒是逃兵了。 萧摩诃微微点头,一直有些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来一抹笑容,微微侧身看向静静坐在一旁一动也不动的一道身影“这一次还真是麻烦了萧公了,没有萧公,恐怕贵部将士抵抗不会这么薄弱啊。” 端着茶杯却至始至终都没有喝上几口的萧岿,手微微抖了一下,索性放下茶杯,他心中的痛苦和挣扎也用不到继续掩饰了,萧岿很清楚这不过只是自我安慰罢了。 一切都已经发生,想要改变又如何来得及?当下里他淡淡说道“败军之将、亡国之君,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将军又何必如此羞辱于朕?” 顿了一下,不等萧摩诃开口,萧岿紧跟着说道“更何况现在这江陵城虽已经落在将军手中了,将军的麻烦却并没有解决吧,至少朕来此处这么长时间,可并没有看见那几位和朕有过照面的小将军啊,恐怕以他们的兵马前去抵挡北周大军和尉迟将军,没有那么容易吧。” 萧摩诃眉头微皱,眼前这个家伙到底是做过一国之主的人,能够带着西梁在夹缝之中生存,果然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单纯依靠这几处线索就能够察觉到萧摩诃现在所面临的困境,这个萧岿不简单。 也多亏了那陆腾对他并不怎么信任,再加上萧岿的身份高贵、不容有失,恐怕如果是萧岿和陆腾联袂防守城池的话,萧摩诃想要在短时间内拿下江陵城没有那么容易。 “启禀将军!”一名斥候快步跑过来,“陆腾提前一步率领北周军队残部撤退到了江陵内城防守。这内城城墙和外城平齐,虽然没有护城河,但是城墙更厚,而且陆腾用杂物堵住了四处城门,现在弟兄们正在加紧进攻。” “内城?”萧摩诃眉毛一挑,顿时明白,所谓的内城,肯定就是西梁的皇城和宫城。诸如江陵这样的城池,既然作为一国之都,当然不是只有一道城墙的。 内城作为城破之后守军节节抵抗、固守待遇的重要屏障,自然是一个都城必需之建筑。当然内城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在有心怀不轨的将领和臣子叛乱的时候,内城能够暂时保护皇室和朝野文武,从而为援军赶到平叛争取时间。 这陆腾显然也是看出来萧岿的被俘对于西梁士卒士气的打击是沉重的,之前张皇后亲自率领宫人犒劳军队的举措所带来的效果自然在萧岿不得不现身的那一刹那就灰飞烟灭。 这接下来的进攻中,士气大振的南陈军队曾经三番五次的冲上城头,如果不是城中作为预备队的北周军队作战凶猛、四处救火,恐怕这江陵城早就被拿下来了。 而现在陆腾也意识到,单单凭借西梁人已经守不住城池,他需要的是一座更小的城池,从而能够直接让自己身为北周江陵总管直属的军队能够照顾防守的来。 毕竟对于一支人数不多的军队来说,高大宽敞的城池未必就是最好的选择,因为这从更大程度上意味着他们只能用更少的人去防守更大的地区,反倒不如集中起来更为有效。 “这内城之中大致还有多少人?”萧摩诃脸上的一抹笑容刹那间消散的无影无踪,沉声问道。 “人数不多,那陆腾手底下的北周蛮夷打到现在也就只剩下两千多人,再加上被我们阻截在街巷中的,估计内城中剩下的更少。”斥候急忙禀报。 萧摩诃点了点头,吩咐身边的几名将领“所有床弩车和投石机前移进城,协助进攻内城,另外告诉弓弩手不要恋战,全力支援内城!” “诺!”几名将领急忙应道。 而萧摩诃转而看向陈禹,皱眉说道“陈禹,把这位带下去!” 看着迎面走上来的几名士卒,萧岿冷笑一声“萧摩诃啊萧摩诃,你是不是也感到恐慌和害怕了?这江陵战局阴晴不定,对你可不是什么好事啊。现在竟然都不打算让朕看了,是不是害怕还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过来,怕朕看你的笑话?” “住嘴!”陈禹急忙呵斥道。 而萧摩诃一摆手,让陈禹他们不要动粗,怜悯的看着已经有些疯狂的萧岿,转而伸手拿起自己的头盔“某让人带你下去,只是因为某要率军进城了,何来的害怕和恐慌?” 顿了一下,萧摩诃看也不看萧岿震惊和怀疑交错的神情,径直向前走去“你不是对你的江陵城、对那陆腾、甚至对远在襄阳的尉迟迥信心满满么,那某就让你看看,你的江陵城,是如何在某的手中被击破的,那陆腾的首级是如何在某的手中滚落的!” 一边说着,萧摩诃一边走下点将台,他身后的亲卫们迈动铿锵的脚步跟上。 恐慌?害怕? 笑话! 咱家将军可是带着十二个人就敢冲敌人中军的存在,早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恐慌和害怕了。这两个词在萧摩诃听来,只有嗤之以鼻这一种可能。 而萧岿失魂落魄的看着萧摩诃的身影“你真的不担心北周的大军从襄阳杀来,到时候你立足不稳,内外交加之下,能支撑多久?!” “立足不稳,内外交加?”萧摩诃眉毛一挑,脚步顿了顿,哈哈笑道,“那不知道你口中所说的北周大军,所说的那尉迟迥又在何处?” 一边说着,萧摩诃一边回过头,对上萧岿的双眼“这么多天了,某可已经恭候多时,可是他们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 第二百六十三章 章山,阴山 萧岿猛地颤抖一下,终于缓缓低下头,任由几名士卒押着向后方营帐走去。 而陈禹快步跟上萧摩诃“将军,章山郡那边已经很久都没有消息传过来了,您真的不担心么?” 虽然现在江陵大部分都已经拿下来,就算是那个内城,在陈禹看来也不过是负隅顽抗罢了,就算是北周大军真的杀过来,萧摩诃也不会真的落到被内外夹击的悲惨境地。 可是在章山郡的都有谁,陈禹可是很清楚,萧世廉本来就是萧摩诃的长子、也是他重点栽培的儿子不说,裴子烈和李荩忱也同样是萧摩诃单薄的囊中之中为数不多的将领和幕僚,若是他们有什么意外,恐怕对萧摩诃的打击也是沉重的。 但是陈禹跟着萧摩诃在战场和官场这么多年,倒也明白萧摩诃这样做的意义。萧摩诃把自己的长子和亲信全都送上了最艰难的章山郡战场,让他们直面尉迟迥,这分明就是在告诉所有将领,他们没有偷奸耍滑或者不肯牺牲的选择和可能! 田忌赛马,现在萧摩诃是把自己在沙场和官场上得以立足的左臂右膀都当做了下驷去牺牲,其余人如何有胆量不去好好当自己的上驷,赢下这一战? “昨天晚上的消息你也知道,尉迟迥的伏兵已经被击破,他最大的后手,或者说先手被我们斩断了,”萧摩诃淡淡说道,“而淳于将军拿下随州之后,已经渡过涢水,准备择机强渡沔水进攻武宁郡;任忠将军也已经逼迫沔阳守军突围,现在正一边向北追击,一边向北挺进,而他的方向也是章山郡······” 顿了一下,萧摩诃苦笑着说道“加上之前某调拨给裴子烈的,这几路大军的人数已经超过两万,和尉迟迥相差无几,又有城池作为掩护,尉迟迥就算不知难而退,肯定也不会再拼命进攻。尤其是某想他也清楚,江陵外城失守,这一个小小的内城,又能够支撑多久?等到他率军杀到的时候,看到的是严阵以待的我们,那和送死又有什么区别?” “将军的意思是······尉迟迥的进攻,也差不多到时候了?”陈禹诧异的挑了挑眉。如此说来也不是没有道理,尉迟迥为的是救援江陵,江陵都没有了,他还会一头冲进来送死么? 萧摩诃下意识的向北看去,之前他所说的只是最好的估计,是在章山郡还在自家军队手中,而尉迟迥也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的情况下估计出来的,而战场敌我来往瞬息万变,谁又知道这个纵横沙场一生的老将,又会有什么后招?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萧摩诃喃喃念诵这两句诗,“李世忠,你走的时候还真是豪言壮语,只是不知道在你的手中,这章山,可否成为阴山?而谁又是我大陈的龙城飞将军?” ————————————————————- “阿爹,不得不说,这些岛夷打的很顽强。”尉迟顺眉头紧锁,忍不住喃喃感慨一声, 而一直在他身边静静看着战场的尉迟迥,依旧一言不发。 在前方,无数的北周士卒依旧如潮水一般向着章山郡冲去,而那单薄的城墙在这浪潮之中似乎都在剧烈晃动、摇摇欲坠,可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重复却又猛烈的冲击,都没有让这城墙真的倒塌。 那些城墙上的守军,一次又一次的将冲上城的敌人赶下去,一次又一次的将檑木和滚石重重砸在敌人的脑袋上,一次又一次的甚至不惜抱住敌人,和敌人从城头上一起坠落。 整个章山郡城下,尸体从尉迟迥前方不远处的盾牌手前一直蔓延到城墙下,层层叠叠,谁都不知道有多少。而那一条护城河,更是已经被彻底截断,只是谁都不知道截断河流的到底是沙袋还是尸体,城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沾染了鲜血,透出血的红色。 “这是第几次了?”沉默多时的尉迟迥低声问道。 尉迟顺急忙回答“启禀阿爹,已经是第七次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临近中午,基本上就没有停下来······” 还不等尉迟顺说完,在城上再一次传来震天动地的欢呼声。而周围的北周士卒和将领们都诧异的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这些已经从晚上鏖战到第二天中午的敌人,哪里还来得这么多力气欢呼。 要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北周军队都是以车轮战的方式向前发动进攻,毕竟章山郡并不大,也就只有北面城墙能够展开队形,这样就算是北周大军真的压上来,也没有办法在城墙下展开所有队伍。 “怎么回事?!”尉迟迥脸色微变,大家在这个时候,实际上都是咬着牙坚持罢了,而敌人突如其来的欢呼,肯定有其原因。 “报!”尉迟迥话音未落,一名斥候已经飞马冲过来,脸上满是惊慌神色,“报,将军!敌人援兵已经杀到城南一里外,现在估计已经开始进城了!” 北周将领们脸色顿时凝重起来,而尉迟顺张了张嘴,无声的看向自家父亲。 进攻持续到现在,北周军队的伤亡也已经到了一定高度,毕竟北周军队是进攻一方,更何况大军源源不断的涌上去进攻这么一座弹丸小城,却一直没有拿下,这对军心和士气本来就有一定的打击。 现在敌人的援军已经赶到了,军中弟兄们还能不能继续保持这种高强度的进攻?如果这一场攻城战演变为了长久的围城战,那么还要在这小小的章山郡城下顿兵多久? 等到尉迟迥真的拿下章山郡的时候,别说江陵城,恐怕整个西梁全境都已经是南陈人的了。 “敌人有多少援兵,为什么斥候现在方才探查到消息,我们派出去的轻兵呢?!”尉迟迥声色俱厉。 其实不用他问,大家都清楚事实,虽然都不想承认那是真的。 敌人的援兵这个时候方才赶到,说明路上至少还是耽误了些时间,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和那一队北周轻兵遭遇了,并且将他们消灭。 这个时候大家都想起来了那一队冒险冲出章山郡的骑兵,这说明这些骑兵成功了。他们显然成功告诉了同伴前方的危险,并且带着同伴将北周人击溃。 “敌人大概在四五千人上下,”那斥候急忙回答,“他们有两百多名骑兵在前面散开开路,一看就知道是精锐的斥候老卒,因为他们四下里绞杀封锁,我们的斥候大多数都被截杀了,属下也是在几个弟兄的拼死掩护下方才逃出来的。” 。 第二百六十四章 撤兵 “还是那一队骑兵!”周围将领们心中感慨一声,默然对视一眼。 而尉迟迥眯着眼看向城池,派出这一队骑兵,或许是那个叫做李荩忱的小将在这一场大战中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而事实证明,他们也确实没有辜负李荩忱对他们的信任。 “对了,诸位将军,属下还看到这些敌人中有不少衣甲残破的,似乎他们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但是一个个虽然疲惫,却士气昂扬,应该是······”斥候又想起来一点,急忙说道,不过旋即意识到什么,声音不由得渐渐低下来。 这些岛夷打了一场胜仗,那么只有可能是和北周人打的,那么自然就说明北周失败了。 看着讷讷不敢言的斥候,尉迟顺摆了摆手,让他先退下。 再说别的实际上已经没用了,在这一队援兵出现的时候,那五千派出去的北周轻兵不管还是不是存在,都已经没有太多的区别。没有挡住敌人的援兵,实际上他们的任务就已经失败了。 一道道目光落在尉迟顺的身上,都带着征询的意思。老将军的脸色看上去明显有些阴沉,大家自然都不敢贸然开口。 “阿爹我们现在······”尉迟顺低声说道,这个时候恐怕也就只有他敢询问尉迟迥的意见了。 尉迟迥哼了一声“多了四千多人,总共也就是五六千人,我们依然拥有数量上的绝对优势,难道你们就怕了么?” 周围的将领们对视一眼,脸上多是无奈神色。 虽然尉迟迥说的是这个道理,可是眼前这座城上的人显然不能以常人度之,他们凭借着两千多人就坚持了这么长时间,如果再来四千多人,那是不是意味着可以坚持更长的时间? 现在随着那一队伏兵的覆没,时间对于北周来说,更是成为了致命之处,谁都不知道江陵城现在还能坚持多长时间,毕竟他们面临的险境和现在章山郡守军面对的相差无几,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南陈疯子能够咬着牙顶住狂潮,可是那些西梁人可以么?对此别说是尉迟顺,恐怕就是尉迟迥心中也难免会惴惴。 不过尉迟迥却知道,现在的自己,如果灰溜溜的收兵回襄阳的话,不但对于自己的威望和军中的士气都是难以弥补的沉重打击,而如果攻克这章山郡,就算是真的把江陵城丢了,至少也好向将士们以及向朝廷交代。 然而还不等尉迟迥催促将领们去进攻,一名流星快马匆匆冲入营寨之中,穿过空无一人的营寨,直接飞驰到中军所在的位置。 这流星快马是从北方而来的,因此一时间没有人注意到,一直等到那哨探快步冲上点将台,周围的将领们方才诧异的看过来。哨探没有过多迟疑,径直一拱手 “启禀将军,岛夷一队兵马已经突破涢水,现在正在沔水岸边准备强渡沔水,进攻武宁郡,武宁郡告急!” 武宁郡告急! 这几个字眼落入耳中,所有的将领都是目瞪口呆。武宁郡是从这里返回襄阳的必由之路,其对于襄阳的屏障作用类似于章山郡对背后江陵的屏护,若是武宁郡丢了,不但襄阳门户大开,而且这一路南下的兵马就会处于敌人的前后夹击中。 “是谁领军?多少人马?”尉迟顺一把抓起来那哨探的衣领,“快,说清楚!” 哨探急忙说道“旗号是岛夷的征西大将军淳于量,人马上万,咱们在随州、涢水一带的守军不过两三千人,根本拦不住,尤其是现在随州失陷,其余州府根本不敢轻易发兵阻拦······” 尉迟顺脸色变了变,无力的松开手。 无论是淳于量的名声,还是他麾下这上万兵马,对于武宁郡、对于尉迟迥大军的后路,都是足以让尉迟迥现在就撤兵的致命威胁。 而还不等这哨探离开,又是一名哨探快步冲上来,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来到点将台的“启禀将军,沔阳城失陷,守军投降,现在岛夷平北将军任忠正率领本部兵马北上,兵锋直指章山郡!” 援军,又是一路援军! 所有将领的神情已经阴晴不定,而尉迟迥缓缓攥紧了拳头。 他很清楚,这一战已经没有坚持下去的必要了。沔阳被攻破、随州被攻破,现在尚且无伤大雅,不会威胁到北周在襄阳的根本,但是如果自己在短期内拿不下章山郡,而只有一两千当地屯驻士卒戍守的武宁郡落在敌人手中,那恐怕就算是襄阳城池再怎么坚固,在没有守军的情况下,也会难以保全。 丢了江陵,那怎么说都是陆腾和萧岿的主要责任,而若是丢了襄阳,那尉迟迥就只能亲自向宇文邕请罪的。 更何况尉迟迥还清楚,宇文邕让自己来代替杨坚到底是什么意思,对于杨坚这个亲家,宇文邕可是并不怎么信任,让尉迟迥这个稳重的老将前来,也有分化杨坚的作用,若是尉迟迥上来就搞砸了,恐怕宇文邕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够遏制杨坚! 自己的声望、军队的士气,相比于宇文邕的信任和大周的未来,根本算不上什么。在这一刻尉迟迥已经做出了选择 “阿顺,传令各部,暂停进攻,向北方广撒斥候,务必探查清楚淳于量大军到什么位置了,另外快马通知武宁郡到襄阳沿线各处城池,务必严加防守!” “诺!”尉迟顺打了一个激灵,此时他已经明白父亲的选择,不过还是有些纠结的说道,“可是爹爹,江陵城咱们就······” 呼啸的风中,杀声已经渐渐平息,尉迟迥的脸上带着一丝苦涩“任忠和淳于量不去支援江陵,反而都甩开步子向此处而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尉迟顺脸色微变“阿爹的意思是······” 尉迟迥径直向点将台下走去,背影怎么看都有些萧索“这说明江陵城估计已经凶多吉少了,咱们若是还在这里进攻,恐怕前来的就不仅仅是任忠和淳于量,而是萧摩诃带领的岛夷主力了。” 缓缓抬头看着前方的城墙,尉迟迥脸上流露出无奈的神色, 没有想到老头子征战沙场这么多年,最后竟然顿兵在这么一个小小的章山郡前。 这一刹那,尉迟迥觉得这章山郡,高大的有如草原上的阴山,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翻越。 。 第二百六十五章 会师 “世忠,李世忠!”萧世廉在遍地都是石头、箭矢和尸体的城墙上快步向前走。 鲜血沾染了半边城墙,一名名士卒静静的靠在城垛上,只有一双还在转动的眼睛告诉萧世廉,这些还是活人。而更多的将士则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遍布城墙的每一个角落。城垛旁边还有很多的北周人的尸体,一个个眼睛圆瞪,显然对于自己被这样单薄的城墙挡住、被这样少的敌人击退很是震惊。 一开始的时候,守军还有力气把敌人的尸体丢下去,但是到了后来,尸体太多了,甚至都已经超过了城上守军的数量,又如何还能丢的下去? “李世忠,你他娘的死到哪里去了!”萧世廉的眼睛已经模糊,他不知道在自己离开之后,这城上到底都经历了怎样的恶战,但是他很清楚,这必将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厮杀,而且他更清楚,李荩忱实现了他“不教胡马度阴山”的豪言壮语。 这章山,真的成了尉迟迥和北周人的“阴山”。 可是现在李荩忱又去哪儿了? 这一刻萧世廉最后悔的就是把李荩忱丢在了这章山郡,哪怕是他知道当时的他而或者李荩忱,都没有别的选择。 “你叫什么叫······老子福大命大,死不了。”就在这时,一个喑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萧世廉猛地回过头,只见李荩忱拄着通体都染成红色的子云枪,靠在城楼的台阶上,静静的看着他。谁都不知道李荩忱到底杀了多少人,也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毅力依旧坚持着坐在这里。 要知道包括陈智深和李平在内,大多数的将士在援军杀到的一刻,就已经支撑不住倒下,甚至很多人都已经鼾声震天。而只有这一道身影,依旧坚持着坐在台阶上,目光平淡,似乎近在眼前的萧世廉,还有那些正在准备下一次进攻的北周军队,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世忠!”从另外一个方向上城的裴子烈,此时也惊呼道。 李荩忱冲着他点头示意,身子微微晃了晃,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你们要是再晚来一会儿,老子可能就真交代在这里了。” “你他娘的胡说什么,我们这不是来了么!”萧世廉脸色铁青,沉声说道,李荩忱要是交代在这里,萧世廉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向萧摩诃、向李怜儿交代,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给自己交代。 而就在这时,“当当当”清脆的金锣声从城下响起,有如潮水一般涌上来的北周军队,正缓缓退去。 裴子烈惊讶的回头看去,远处那一面象征尉迟迥的将旗,竟然也在缓缓后退。而周围所有的其余旗帜,也追随着尉迟迥的将旗向北方移动。 敌人,退兵了?! 再看看城下堆积的尸体和鲜血,裴子烈不由得暗暗咋舌。 守军的损失惨重,很显然敌人被打得更疼! “江陵拿下来了,恐怕尉迟迥也支撑不住了。”萧世廉勉强想要露出来一丝喜悦的笑容,可是面对眼前这尸山血海,他却一点儿都笑不出来,只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看到这么多曾经生龙活虎的袍泽弟兄已经化为这尸山血海中的一部分,任谁都笑不出来。 而此时坐在台阶上的李荩忱一言不发,或者说他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开口说话,从来未有过的疲惫从四肢蔓延上来,李荩忱轻轻地叹息一声。 随着尉迟迥最终选择退兵,这一场大战的这个阶段总算是落下了帷幕,至于接下来,李荩忱虽然不敢猜测还会发生什么,但是他敢打保票,南陈已经奠定了胜利。 带头冲锋、孤军守城,这么多搏命的事自己都干了,想必无论是江陵城下的萧摩诃,还是建康城中的陈顼,都不会亏待自己吧。 微微晃了晃,最后的一点儿意识离开了李荩忱的脑海。“哐当”一声,子云枪脱手,李荩忱径直向后躺倒在台阶上。拼命厮杀的将士们累,一边指挥一边亲自上阵的李荩忱,又何尝不累? “世忠!”萧世廉和裴子烈急忙上前。 而就在他们两个的身后,一面赤色的旗帜虽然已经很残破,却依旧在充满血腥味的风中尽情招展舞动。 这块礁石,在无数的浪潮翻滚冲击下,依旧屹立不倒,并且将那惊涛骇浪化为无数飞沫,让其烟消云散。 而在旗帜的前方,曾经铺天盖地、气势如虹的北周军队,丢下了一地的尸体,向北而走。 两队南陈斥候骑兵冲出几乎被尸体堵住的城门,一左一右远远地追踪敌人的踪影,不过谁都知道,此时的南陈守军以及同样经历了一场恶战、姗姗来迟的援军,都没有一点儿力气继续向前追击。 ———————————————————— 江陵城。 火矢点燃的大火虽然都已经逐渐平息,但是滚滚的黑烟还在街角上空弥漫,街道上的尸体已经打扫的差不多,只有一滩滩血迹和周围散落的兵刃、衣甲还在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惨烈的战斗。 不过当街上的血迹被洗净、兵刃衣甲都被拿走之后,恐怕就只有亲历者还能记得这里发生的一切。 再当时光流转,这一切都将化为尘埃,积淀在历史长河中,或是为人察觉,或是就此销声匿迹。 “城里面情况怎么样?”萧摩诃在街上缓缓策马前进,路边可以看到忙碌的南陈将士。 江陵城到底是整个荆襄最繁华和最庞大的城市,多年的战乱和对峙并没有影响到这座城的生机。随着城头旗帜的变幻,城中的百姓很轻松的接受了自己新的身份,一家家大门紧闭的商铺重新开张,酒楼、青楼之外更是回荡起叫卖和拉客的声音,让人暗暗咋舌。 归根到底,这江陵城的百姓还是南朝的百姓,虽然他们曾经短暂的属于西梁、处于北周的统治之下,但是在骨子里他们还是对南朝有亲切感和归属感。 更何况南陈围城这么长时间,西梁军队是个什么样子,城中的百姓们心中也都有个数,因此多少都已经做好了城池易主的准备。 。 第二百六十六章 捷报 整个江陵城就像是一棵大树,虽然经过了短暂的枯萎和沉寂,但是当城门打开、西梁军队成排成排放下兵刃的那一刻开始,这棵大树就重新抽出嫩芽,焕发出生机。 在萧摩诃看来,这些江陵百姓一点儿都不像刚刚经历过战火洗礼的样子,甚至就剩下膳食壶浆以迎王师了。 “传令下去,各部不能扰民,某看这城中酒楼、青楼不少,弟兄们想要进去可以,但是都要明码标价。”萧摩诃沉声吩咐一句,“但凡是发现有烧杀抢掠、持械横行的,一概军法从事!” “诺!”将领们急忙点头,实际上江陵百姓都已经表现的如此热情,就算是再五大三粗的汉子,也不好意思下手啊,巴掌不打笑脸人嘛! 而萧摩诃抬头向前看去,就在这御街的正前方,更多的黑烟滚滚燃烧,呼喊之声依旧还不断传来,战争还在继续。 陈禹有些诧异的看着周围热闹的景象,还有前方黑烟弥漫的宫城,忍不住感慨一声“这些江陵百姓还真是没有把西梁的生死存亡放在心上啊,要知道宫城那边的战斗还在继续······” 萧摩诃不由的笑了一声“对于西梁军队还有这里的百姓来说,当萧岿出现在城下的时候,实际上属于他们的战争就已经结束了,现在在和我们作对的不是西梁,而是北周,显然这些西梁百姓根本没有把那陆腾和他麾下的军队当成自己人······” 顿了一下,萧摩诃感慨道“甚至对于这里的很多人来说,做西梁百姓也不是什么很好的选择吧。” 陈禹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萧摩诃的意思。自汉末黄巾之乱以来,乱世已经持续了三四百年,百姓对于一个大一统王朝的忠诚早就已经烟消云散,几十年甚至十几年就会动荡变换的王朝和国家,让他们对于到底是谁坐在这个皇位上并不感兴趣。 他们需要的是保护自己的家人、在这乱世之中挣扎出来一条生存之路,而不是为了那虚妄的口号和对一个王朝的忠诚奋不顾身。 乱世之中,人不由己,他们更看重如何才能继续生存。 显然很多百姓对于一个小小的江陵城并没有太多的信心和希望,而随着萧岿落入南陈手中,他们心中那最后一点儿信任自然也就随之消散,毕竟对于很多人来说,做一个南陈人可要比做西梁人好得多。 “那陆腾坚持的时间倒是不短啊,也亏得他能够看清楚眼前的境况,早早的撤入宫城,否则到时候可能都不知道是怎么被放下兵刃的西梁人给出卖的。”萧摩诃感慨一声,正想要策马上前,几名斥候飞马从他身后赶过来。 一名斥候一边拽住马缰,一边喜悦的说道“启禀将军,章山郡八百里加急快报,击破尉迟迥五千轻兵埋伏,死守城池一天一夜,现在尉迟迥已经退兵!” 萧摩诃错愕的看向那一份战报,旋即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神色。而周围跟随的将领们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同样轻轻松了一口气。 虽然听斥候所说,中间有很多波折起伏,但是这章山郡,终究有如一道天堑挡住了尉迟迥。而现在谁都知道,这将会成为压倒城中困兽犹斗的北周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内无粮草,外无援兵,这些北周人将会失去最后的希望! 甚至就连萧摩诃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这无论怎么说都是萧摩诃第一次独自指挥筹划一场大战,而这一份战报的到来,意味着这一场大战即将以南陈彻底的胜利落下帷幕。 至于功勋,所有人心中都有数,就算是那几个年轻人抓住萧岿还算不上头功,那么现在他们死守章山郡、阻挡尉迟迥的功劳和之前的功劳加起来,就已经足够了。 不过这是人家用性命一次又一次赌博后换来的,所以在场的将领们虽然羡慕,但是并不嫉妒。 萧摩诃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战报,上面触目惊心的损失足够让他感到沉重,但是尉迟迥大军的撤退又足够冲散这一切阴霾。至少尉迟迥的丢盔弃甲,意味着这么多将士的战死并不是毫无意义。 缓缓闭上眼睛,萧摩诃将那战报递给陈禹“现在就派人到前面去,我们知道这个消息更多的是高兴和轻松,但是陆腾可能就不一样了。” 陈禹郑重的一颔首。 ————————————-- “总管,快走,这边!”一名幢将伸手架着陆腾,踉踉跄跄在大火熊熊燃烧的屋舍之间穿过。这些曾经居住过西梁文武贵族的屋舍庭院,已经被北周人自己点燃的大火所吞噬。 府邸中留守的仆人和婢女正在收拾细软四处奔逃,而远处的街道上可以听见清脆的马蹄声——那是南陈的前锋骑兵正在向前突进。 江陵内城的城墙虽然同样高大,但是毕竟没有护城河的保护,而且北面城墙和外侧城墙距离很近,南陈军队索性直接把投石机和床子弩搬运到城墙上,对准不远处的内城城墙一通狂轰乱砸,然后从容的登上了城墙。 毕竟北周军队的人数太少,而且在之前的守城之中作为预备队又损失了不少,因此根本不可能照顾到各处城墙,偏偏南陈人数众多,显然知道敌人的这个致命弱点,随着北面城墙被突破,很快西面和南面城墙也被突破,最后陆腾不得不放弃亲自坐镇的东面城墙,狼狈不堪的向城中撤退。 只是此时南陈军队已经从北侧冲入了西梁的宫城之中,陆腾带着仅剩下的百余名残部困在内城和宫城之间这些府邸之间,进退不得。现在他们所能够指望的,也只有这些吞噬了无数雕梁画栋的大火能够持续的时间更长一些,从而可以帮助他们阻挡南陈军队更久。 但是谁都知道,这只是一种徒劳的抵抗,当大火熄灭的时候,有如潮水涌上来的南陈军队照样能够把他们撕碎。而根据四面八方南陈军队的呼喊声来看,援军遥遥无期,甚至有可能根本就不会来了。 “放某下来吧。”陆腾低声说道,虽然声音低沉,但是依旧带着一个戎马一生老将自有的威严。 。 第二百六十七章 自尽 幢将和周围几名亲卫怔了一下,不过还是遵从命令,搀扶着陆腾靠在一旁的一块假山石头上。陆腾轻轻的呼了一口气,为了走得更快,他身上的衣甲和头盔都已经卸掉了,而衣袖抹上了黑色的灰烬,脸上更是白一道灰一道的,甚至胡须也被烧掉了半边,看上去狼狈不堪。 如果是换在半个月、甚至几天之前,谁都不会相信这就是北周江陵总管、北周在整个江陵甚至整个荆襄的主持者。 而现在靠在假山上大口大口喘息的陆腾,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当然周围的将士们看向陆腾的神情依旧是充满尊敬,他们知道正是这位颇为狼狈的老将军,带着必死的心来到这江陵,带着他们在敌人狂潮一般的进攻之下坚持这么长时间,甚至还想方设法鼓舞根本没有多少斗志的西梁人也参与到这一场大战之中。 老将军能够走到现在,已经胜过了这世上的很多人,换做其他人,不一定能够比老将军做得更好。 “将军,咱们不能再等了,”幢将看着脸上满是疲惫神色的陆腾,不忍心的扭过头去,“当务之急是抓紧向西侧的几个府邸前进,那边的火还没有烧起来,敌人也主要都被咱们阻挡在了东南侧,只要我们能够再坚持······” “现在已经是死路了。”陆腾淡淡的打断了幢将的话,“实际上你、我,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幢将张了张嘴,不过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陆腾的目光在所有人脸上扫过“现在内城已破,宫城也被敌人拿下,恐怕那位皇后已经捧着传国玉玺去和她的夫君汇合了。我们现在是彻头彻尾的孤军、被遗弃的人,想必襄阳的尉迟将军此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们······不会再有援兵了。” 失落之情在所有人脸上弥漫,虽然他们不想承认,但是他们不得不承认,陆腾说的是事实,残酷的事实。 陆腾缓缓站起来,看着这寂静的花园,还有那屋檐外升腾起来的滚滚火焰和黑烟,淡淡说道 “老头子征战沙场一辈子,到头来终究愧对了陛下的托付和期望,对此老头子只有以死谢罪。这江陵城丢了,老头子难逃其咎,但是你们还年轻······” 话音未落,陆腾缓缓抽出自己的佩剑,虽然衣甲头盔都已经丢了,但是他的佩剑却是须臾未曾离手,这让陆腾至少在最后还有主宰自己命运的选择。 “老将军!”幢将的泪水夺目而出,其余的将士们也轻轻的别过头,不想看即将发生的一幕。 因为他们没有办法阻止。 陆腾哈哈大笑一声“大丈夫在世,流马尿岂不是笑话,若是有缘,咱们下辈子再并肩奋战!” 一边说着,陆腾一边横剑猛地在脖子上一划。 刹那间,鲜血喷涌。 一名名北周将士同时低下头,而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密集如雨点。 “尉迟迥援兵已被击退,放下你们的兵刃,你们没有援兵了!”一名南陈参军带着弓弩手沿着走廊快步跑过来,不过当他们看到那缓缓倒下的身躯时候,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老将军,不知道您没有听到这个消息,算不算幸运?”幢将缓缓扔掉了手中的兵刃,目光却是须臾不离那一道身影,心中不由得喃喃感慨一句。 南陈太建十年(北周建德七年,西梁天保十七年)六月十五,南陈大军攻破江陵城,西梁皇后张氏献传国玉玺,举国降陈,而西梁皇帝萧岿,已先一步被陈军俘虏。同日,北周江陵总管陆腾自刎殉城,同殉者,北周幢将以上十余人,西梁文武亦二十余人。 自五月开始的南陈西征之战,以西梁的灭亡落下帷幕。而西梁之江陵、章山、漳川等郡以及北周的沔阳、随州等地尽数落入南陈手中,与此同时,北周襄阳总管尉迟迥率军驰援未果,退守武宁郡,同南陈军对峙。 ————————————————- 升腾的水汽让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有些扭曲,而李荩忱的目光旋即向下转移到那盛着茶水的茶杯上,若有所思。 他一觉睡了大半天,方才从血战的疲惫之中回过精神气,沐浴之后就直接披头散发的走到这大堂。 就在两天之前,在同一个位置上,李荩忱曾经用同一个茶杯喝着一样的茶,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现在茶没变、位置没变,大雨已经不见了踪影,而屋外廊下执勤的士卒已经换成了生面孔。 因为之前李荩忱熟悉的那些人······大部分都已经永远的留在了远方那一道城墙上。 心中叹息一声,李荩忱端起来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 如此挣扎努力,总算是没有被这乱世彻底吞没。 “世忠,休息的怎么样了?”脚步声传来,萧世廉笑眯眯走进来,看的李荩忱背后一阵冷汗,“你的伤没事了吧?” 这家伙的眼神怎么不对劲?难道一天多不见就被掰弯了? 当然萧世廉不知道李荩忱在想什么,如果知道的话肯定连连呸几声,他萧世廉堂堂正正的汉子,对于男的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我没事,战死的将士们都安葬了?”李荩忱的声音有些低沉,他不想再去看那血红的数字和血红的名单,哪怕是他知道敌人付出了几倍于此的代价,也知道自己以后看到这些的机会还多的是。 至于他身上的伤,在之前惨烈的攻防战中,李荩忱身上也又平添的几道伤口,不过好在都是皮肉伤,没有什么大碍。毕竟当时他身边李平和陈智深等人带着亲卫将他保护的死死地,想要伤筋动骨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或许是这一场场大战以来,李荩忱早就已经适应了受伤,因此如果不是萧世廉提起来,他都快忘了这一茬。 “这些你放心。”萧世廉点了点头,“大士兄亲自带着人去安葬弟兄们的,那家伙做起事来一丝不苟的性子你也知道,肯定不会亏待这些好兄弟。现在人都入土了,咱们也得找个时间带着所有活着的人祭奠一下。” 李荩忱霍然站起来“这是自然。” 萧世廉想起来什么,又把袖子中的战报拿出来递给李荩忱“这个你先看看吧,江陵城拿下来了,陆腾自杀。” “自杀?”李荩忱眉毛一挑,轻轻叹息一声,这个北周老将军倒是比他想象中的骨头还要硬啊。 。 第二百六十八章 李荩忱的兵 南有陆腾,北有尉迟迥,若不是兵力实在不足,又没有想到南陈竟然会放弃长久以来的淮北进攻方向、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宇文邕的这个布置安排真的没有什么问题,放在平时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当然李荩忱并不觉得这一切都是侥幸,江陵城外、章山郡城上堆积如山的自家将士尸体,都在说明这一切都是南陈实打实用刀枪劈砍出来的胜利。 谁都抢不走的胜利。 突然想起来什么,李荩忱转而看向舆图“现在尉迟迥到什么位置了?毕竟弟兄们久战疲惫······” 提到这个该死的对手,萧世廉便忍不住笑意“这你可就不用担心了,江陵一战尚未落下帷幕,淳于将军便已经率军强渡沔水,包围了武宁郡,如果不是尉迟迥回师快,恐怕他的后路都被切断了。现在淳于将军率军守住武宁郡南面几处山丘高处,监视武宁郡,这尉迟迥想要继续南下来找我们的麻烦,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一边说着,萧世廉一边走到舆图旁边,又向南一指“另外任忠将军也率军赶来,估计过不了几个时辰你就能见到了;而鲁广达将军和荆州刺史樊毅已经率军占领漳川郡,从荆山西侧进逼襄阳,这可足够尉迟迥喝一壶的了;还有啊,这淮西也是打的如火如荼,那樊猛到底是沙场百战杀出来的,一战拿下光州,现在大军逼迫王轨的侧翼,迫使王轨只能安安稳稳的坐下来在淮东和我们对峙······” 李荩忱微微颔首,自失的一笑,反倒是自己担心过度了。 南陈大军拿下江陵,又逼退了尉迟迥,这功劳可以说是有南陈一朝以来数得上的了,绝对不亚于吴明彻拿下淮南对南陈的重要,而毫无疑问,这一场大胜也彻彻底底的奠定了萧摩诃在南陈军中的地位和声望,这些将领只要是不傻,肯定知道自己此时应该怎么做。 诸如鲁广达、任忠等本来就和萧摩诃没有多少过节的将领,自效之心那自然是拦都拦不住,就算是樊毅、樊猛这原本对萧摩诃多有不满的樊家兄弟,也得努力再拼一把,不为别的,也得为樊家将门的未来着想。 樊家以武立家,以后兄弟子孙想要出人头地,还不得靠战场搏杀?一旦樊毅和樊猛因为上了岁数离去,萧摩诃刻意打压樊家子弟的话,那樊家岂不就走到绝路了么。 更何况现在南陈是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和胜势,痛打落水狗这样畅快的事情都不去做,那还做什么? 李荩忱深深呼了一口气,这一战打到这个程度,可以说已经到尾巴了,至少现阶段他还不指望南陈能够依靠久经大战、疲惫不堪的军队击破尉迟迥、拿下襄樊,宜将剩勇追穷寇固然不假,但是这穷寇现在还不能算是没了牙的老虎,多少还有些威胁。 “走吧,咱们先去看看弟兄们。”李荩忱笑了一声,最让他放心不下的,还是这些生死与共的将士。 毕竟这些都是自己的兵啊! 乱世之中,有兵才是草头王,这个道理李荩忱可再清楚不过。 ————————————————-- “将军!”一名伤兵看着骤然出现在视野中的身影,顿时忍不住激动的叫了出来。 “将军!”正在休息的将士们都是纷纷站起来,看向李荩忱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敬佩甚至狂热的神情。 如果说在大战之前,李荩忱在他们的心目中更多的是一个“指手画脚”的军师的话,那么李荩忱在这一场大战之中的表现可以说彻底征服了这一支军队之中的每一个人。 从来没有一个将领能够如此胆大妄为,也从来没有一个将领打起仗来能够这样令人痛快,可以说李荩忱带着他们在公安、在望北寨、在纪南城、在章山郡,做过的每一件事、打过的每一场仗,都是那么的畅快人心。 谁都不会想到一支偏师竟然能够第一个杀到江陵城下,谁都不会想到堂堂的西梁皇帝竟然会狼狈不堪的成为自己的阶下囚,谁都不会想到那个手上沾满了南朝将士鲜血的大敌尉迟迥,竟然会在一个小小的章山郡面前撞得头破血流。 这些都是李荩忱带给他们的荣耀,带给他们的胜利。每一个将士都能感受到这一份胜利的弥足珍贵,对于李荩忱自然也是充满了敬仰甚至崇拜。 更何况不仅仅是如此,李荩忱在之前的血战中身先士卒,自己也受伤多处,依然坚持在城头,可以说当时他的那一面残破不堪的将旗,就是很多将士继续厮杀下去的勇气。 感受着一道道灼热的目光,李荩忱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他很清楚,从这一刻开始,这一支军队已经被打上了难以抹去的自己的烙印,在这乱世之中,自己终于拥有了一支效忠于他、效忠于那一面将旗的军队。 而且这支军队不是喊口号喊出来的,不是用金银细软打赏出来的,而是用一场场血战、一次次胜利紧紧粘合在一起的。李荩忱和这里的每一个将士有同患难的情谊,有共血战的经历,这是其余再响亮的口号、再耀眼的金银都没有办法取代的。 想要彻底赢得一支军队的忠诚,不仅仅是要赢得士气和利禄之心,因为换做其余人,只要能够调动起来士气、能够给予这里的将士们更多的金银,照样可以取代之前将领在他们心中的位置。 因此对于一支军队,最重要的是要赢得这支军队的人心、军心。而现在李荩忱无疑已经做到了这一点,用胜利和鲜血做到了这一点。 这感觉,还真是不错。 “辛苦了,”李荩忱微笑着拍了拍身边一名伤兵的肩膀,“好好养伤,老子还等着咱们一起并肩杀敌的时候呢!” 那伤兵顿时眼眶就变得通红,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就算是精锐的士卒,在很多将领眼睛中也不过只是珍贵一些的筹码罢了,大战过后,像这样自己带着伤还来慰问将士的将领,又有几个? 而李荩忱紧接着走向下一个人“你小子老子可还记得呢,一个人宰了他娘的三四个蛮子,是条好汉!” 那汉子顿时诧异的叫了出来“将军,您竟然······” 。 第二百六十九章 飞将军 “这有什么好诧异的,”李荩忱忍不住笑了一声,环顾左右,“别说是你了,只要是某见过的,某都记得你们。那边那个,杀了两个,还有你旁边这小子,硬生生推开了一架云梯,杀死的不知道几个,但是某估计摔死的不少呢!” 听着李荩忱说起他们的事迹如数家珍,周围的将士们顿时鼻子酸酸的,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滚。 这一支军队的功绩很大,而大战过后,除了自己,又有几个人能够记住每个人的功绩,记住每个人曾经付出的牺牲? 唯有眼前的这个年轻将军! 而李荩忱轻轻叹息一声“当然,还有更多的将士,某还记得他们,可惜他们其中的大多数人都倒下了,再也没有办法在这里和我们嬉笑怒骂,感慨劫后余生······” 周围顿时陷入一片沉默。这一场大战,北周人打的凶、南陈将士拼的也凶,两千多号人,只是十几个时辰的血战,就倒下了足足一半,没有坚持到援军到来的袍泽弟兄,数不胜数。 现在大家还有资格在这里笑骂尉迟迥、看似风轻云淡的谈论那一场刚刚过去的大战,可是还有这么多兄弟,再也没有这个资格了。 “走吧,还能动的,就随某去城外看看他们,送咱们兄弟们一程!”李荩忱哈哈笑道,甩开膀子第一个转身向城门的方向走去。 他的身后,一个又一个的将士默默地跟上,坚定的迈出脚步。甚至就连几个轻伤的,也都在身边兄弟的搀扶下紧紧跟上。浩浩荡荡的人潮在街道上走过,一面面残破的旗帜不知道被谁撑了起来,在风中猎猎舞动。 虽然没有一个人说话,但是所有的目光都坚定不移的看向前方。 “世忠要比我们想象中做的还要出色,”站在城头上看着奔流的队伍,裴子烈忍不住喃喃感慨一声,“设身处地,某自问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 站在他身边的萧世廉并没有接话,而是肃然说道“我们也走吧,是应该送弟兄们一程。” 裴子烈郑重一颔首,下意识的又看了一眼那队伍,走在队伍前面的身影,虽然算不上高大,但是在这一刻,给裴子烈一种难以逾越的感觉。而他身后的滚滚铁流,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跟着,似乎只要那身影一声令下,就算是刀山火海,这铁流也会毫不犹豫的向前。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裴子烈喃喃吟诵一遍,“飞将军······” —————————————————— 华灯初上,整个建康府都沉浸在欢呼声中。 时不时可以看见勾肩搭背的人穿行于街道,觥筹交错间,人们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 从西面而来的捷报让整个建康府都随之欢乐,南陈在江陵的胜利意味着整个南陈的江山将愈加固若金汤,而这歌舞升平的日子也将继续延续下去没有尽头。 街上如此,皇宫之中亦是如此,各处灯笼早早的都被点燃,风吹灯笼,在回廊上洒下一片片光芒,将整个皇城的每一个角落照亮。 “李荩忱······李荩忱,打得好,打得好!”陈顼的手轻轻抖动着,正拿着从江陵那边传回来的战报,在战报上萧摩诃并没有掩饰自己对于北方的忽略,也没有掩饰李荩忱率领一支孤军死守章山郡对于这一战的巨大功劳所在。 对于萧摩诃的失误,陈顼倒是没有多少想要责罚的意思,毕竟这一场大战打到现在,已经可以称之为彻头彻尾的胜利,陈顼当然不会对萧摩诃多加批评,否则到时候引起军中不满,可不是身在建康府的他还能摆平的。 更何况虽然萧摩诃犯了错误,这一场大战终究是赢了。而且陈顼也不觉得萧摩诃之前的布置有太多的问题——毕竟就算是尉迟迥率军杀到江陵城下,萧摩诃也不是没有胜算。 当然了,李荩忱率领一支孤军北上,可以说是大战中最大的变数,也可以说避免了大战中最有可能发生的变数。 萧摩诃虽然在战报中没有明说,但是陈顼明白,这是要为李荩忱还有萧世廉、裴子烈几人请头功的意思。 在陈顼看来,这个头功是值得的,如果说之前李荩忱他们活捉了萧岿终究没有拿下江陵城来得重要,现在守住章山郡则已经足够了。 “这个李荩忱,等他回到京城,朕真得好好见见他。”陈顼笑着说道,激动地轻轻敲打着自己的手掌。 而在他的不远处,乐昌正帮着陈顼整理奏章,听到陈顼所说,也不由得轻轻松了一口气。那个总是在梦回时候出现的男子,终究是在这一场大战之中立下了泼天的功劳。 仅仅是看自家爹爹难得流露出来的欣赏和喜悦,就知道这功劳有多大。 当下里乐昌吩咐宦官去为陈顼倒一杯水,微笑着说道“儿臣要恭喜父皇了。江陵一战后,大陈在荆州更多立足之地,不至于陷于敌人四面围攻之中。” 陈顼乐呵呵的点了点头,江陵落入南陈手中,不仅仅是政治意义,而且还意味着南陈在淮西、荆北方向上都有了屏障,宜都一带也不再是孤军困守,整个荆湖局势都随之倒向南陈,活了起来。 之后南陈在荆湖方向上,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御,都将占据优势。更尤其是在进攻上,向北进攻襄阳、向东威慑淮西、向西挥师入蜀,都将会有更多的选择,而就算是防御,也会有更大的回旋空间。 “年轻才俊啊。”陈顼脸上的笑容并未消散,显然还回味在胜利带来的喜悦和那李荩忱送给他的惊喜之中。 乐昌公主笑着说道“女儿倒是想起来一句话,使李将军遇高皇帝,现在这李将军也有了,高皇帝可不就是爹爹么。” “高皇帝?高皇帝······”陈顼怔了一下,“哈哈哈哈,你个鬼丫头也知道拍朕的马屁了。这无事不登三宝殿,乐儿可是有事想要求爹爹,原来可没见你这几天如此勤快?” “原来如何没有?”乐昌哼了一声,不过旋即微微低头,双手不安的交缠在一起,“女儿······女儿想随着长兄去江陵。江陵一带,美景风光女儿一向向往之,现在终于落入我大陈手中,自应当······” 陈顼脸色微微一沉,沉默片刻之后,猛地露出一抹笑容“算你求得是时候,父皇准了!” “真的?”乐昌顿时流露出喜悦神色。 “那父皇后悔了?”陈顼佯作生气。 “女儿多谢父皇!”乐昌赶紧行礼,匆匆向外走去。 。 第二百七十章 使李将军,遇高皇帝 看着乐昌的背影消失在御书房门外,陈顼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身将战报放下,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陛下为了答应了那丫头的请求?”一道身影从屏风后面转过来,衣着雍容华贵,正是陈顼的正妻、南陈皇后柳敬言。 皇后柳氏出身鼎鼎大名的河东柳家,容貌美丽、知书达理不说,作为大家闺秀更是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谦虚恭谨而不失风范,将后宫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因此颇得陈顼敬重,夫妻恩爱,至今不改。 柳敬言挥了挥手,让身后的宦官将端着的汤煲放在桌子上,不等陈顼回答,先说道“陛下这些天一直守在御书房,人都憔悴了几分,妾身特意让御膳房煲的乌鸡汤送来与陛下。” 陈顼微微颔首,目光却是须臾不离那一道已经消失了的身影“这丫头在朕这御书房盘桓多日,要说这要求是一时兴起,那肯定不可能,不管她是真的有所想游览也好,是心中记挂什么人也罢,朕都不好拒绝,索性便由着她去吧。” 顿了一下,陈顼无奈的摇了摇头“更何况太子生性懒散,一向不喜欢和文武官员打交道,而乐昌性子温婉、考虑事情向来周全,由她跟在太子身边,朕心中也更放心一些······” “你呀,”柳敬言忍不住娇嗔一声,此时在她的眼中,显然陈顼更是自己的夫君,而不是大陈的帝王,“就是太宠这几个丫头了,她们有求,你就必应。” 陈顼无奈的一摊手“皇后又不是不知道,朕这辈子也不知是不是中了什么邪咒,这生出来的女儿个个聪明喜人,生出来的儿子却是一直不让人省心。” 柳敬言秀眉微蹙,一伸手,让周围的宦官和婢女们退下。而陈顼自顾自的说道“皇后,说句本不应该说的话,如果乐儿是男儿身,那朕这江山非交给她不可。” “陛下······”柳敬言本来想说什么,不过还是止住了。当朝太子陈叔宝是她的孩子,至少现在乐昌是女儿身,对柳敬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现在朕倒是隐隐期望乐儿能够给朕钓上来一个金龟婿,等朕作古之后,至少也有人能够辅佐太子。否则这江山,不知要落入何人之手啊。”陈顼微微眯眼,看着挂在墙上自己再熟稔不过的天下舆图。 真是大好的江山,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姓“陈”了。 柳敬言一时间欲言又止,如果这样的话是其余任何人说出来的,她少不了要柳眉倒竖、呵斥一番,可是这偏偏是出自陈顼之口,这就让柳敬言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和了,只能讷讷说道 “陛下多虑了······” 陈顼自失的一笑,摆了摆手,显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了“但愿只是朕胡思乱想······” 柳敬言心中轻轻松了一口气,不由得责备道“陛下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什么作古,什么后继无人,在臣妾看来,陛下莫不是有些焦虑,倒不如先歇息几日。这天下虽大,若是没有一副好身体,可也管理不了啊。” “皇后不用担心。”陈顼笑着说道,“朕前半生戎马倥偬,后半生坐掌天下,对自己还可以说心中有数。这汤煲朕要谢谢皇后了,若是皇后无事,可以先回去歇息,待朕处理完这几份奏章,便去后宫寻皇后,你我两人到宫中后花园散散心也好······这前线的仗打赢了,朕也能松口气了。” 柳敬言含笑行礼告退。但陈顼却并没有如他自己所说批阅奏折,而是静静的坐在龙椅上,伸手托着下巴看向那可以说烂熟于心的舆图。江陵、淮南,这些上一辈人留下来的遗憾已经都让自己解决,而大陈的兵锋,接下来又应该指向何处? 已经上了年纪的自己,还能够再掌控一个愈加庞大的王朝么,有还能够经受起一场失败的冲击么? 刹那间陈顼想到了二十年前的陈霸先,那个从岭南一步步崛起、将整个王朝破而后立的雄主,不知道面对这种境地的时候又会如何施为?他也会诚惶诚恐、难以决断么? “使李将军,遇高皇帝······”陈顼喃喃重复一遍,苦笑一声,这个骤然散发出光芒的李荩忱到底是不是大陈的李将军,陈顼并不知道,但是他很清楚,恐怕自己算不上高皇帝啊······ ————————————————- 一抹斜阳洒在荒草上,旷野之上一片寂静。 风吹卷过士卒的衣甲,一道道身影沿着被人强行开辟出来的道路两侧森然伫立,枪矛竖起,直冲云霄。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寂静之中更多的是难以抑制的杀气。 一面旗帜在道路的尽头舞动,旗帜上面并不是象征南陈的“陈”字,而是代表李荩忱的“李”字。在裴子烈而或者萧世廉统军的时候,这一面将旗并没有拿出来招展的机会,从巴陵出发到章山结束,整一段征程上,也就只有最后才给了这一面旗帜舞动的时间。 可是就是这一次,决定了整个江陵战局。 惨烈的章山守卫战中,至始至终这一面旗帜都在城头高傲的飘扬,至始至终所有将士都紧紧追随着这面旗帜英勇奋战、誓死不退。虽然上面满是创伤甚至鲜血,但是当它在道路尽头扬起的那一刻,所有看过来的目光之中只有纯净的尊重。 而在旗帜的下方,一片片微微隆起小土堆并不怎么显眼,如果不是插在这些土堆前面的木牌,恐怕谁都不会想到这是一片墓地。 就在章山城西,荆山脚下,所有战死的南陈将士都被妥善掩埋,永远沉睡在这片他们曾经抛头颅、洒热血的土地上,向南望着回不去的故乡,向北看着袍泽弟兄继续前进的背影。 也正因为埋葬在这里的都是章山之战战死的士卒,因此也只有李荩忱的将旗有资格在他们的坟头上飘扬,让他们再看一眼自己生前曾经无怨无悔追随的旗帜。 李荩忱静静的站在旗帜旁,无论是裴子烈还是萧世廉,都没有和他争夺这个位置,因为他们清楚,在所有人的心中,这一份荣光只能归属于李荩忱,这个带着他们从鬼门关挣扎出来的年轻将领,这个带着他们创造了奇迹的飞将军。 。 第二百七十一章 祭奠 李荩忱缓缓转过身,风吹卷着他的衣袖,看着这连绵一直延伸到荆山脚下的土堆,李荩忱心中感慨万千。 无论如何,是自己带着这些将士走到这里,而现在自己还能站着,但是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只能埋葬在这里,随着岁月的流逝化作一抔黄土。 “世忠。”站在李荩忱身边的萧世廉低声说道,提醒李荩忱可以开始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这一篇祭文已经在他心中酝酿很久,并没有让别人来代笔。在李荩忱看来,与其让别人来写一篇辞藻华丽却没有什么真情于其中的祭文,倒不如自己用更平实的语言说出来好。 毕竟在场这么多将士,真正识字的也没有多少,能听懂的又有几人? 所有的将士都屏住了呼吸,一道道目光紧紧注视着李荩忱。而李荩忱那已经为很多人熟知的洪亮声音,在旷野中,在风中回荡。 “大陈太建十年六月,余率大陈西征一部奋战于章山郡,阻十倍之敌于此······ 血战不分昼夜,唯知天昏地暗;袍泽不分所属,皆奋勇争先······ 身披伤者众,埋骨疆场者不胜其数,然全军将士上下一心、浴血用命,挽狂澜于既倒,阻大厦之将倾······ 敌酋尉迟迥,名将者也,然于城下,损兵折将,不胜狼狈······ 今敌退,某,李荩忱,幸甚至哉,得以主祭战死于章山郡之袍泽弟兄! 呜呼哀哉,披坚执锐、英勇奋战之将士,魂兮归来! 呜呼哀哉,浴血厮杀、死守孤城之袍泽,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旷野上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但是分外的清晰、分外的震撼人心。 在几天之前,同样是这个声音,曾经尽情的羞辱城下的尉迟迥和北周人;几天之后,又是这个声音,为所有先一步倒下的将士们带来胜利的消息。 这一缕缕倒在章山郡的魂魄,似乎真的活了过来,在风中一如往昔的咆哮、呐喊,在天穹之上盘旋、吼叫。 他们俯瞰自己曾经奋战过的地方,也守护每一个肃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袍泽弟兄。 “尚飨。”李荩忱最后两个字艰难说出来,眼眶已经微微湿润。 因为这一场九死一生的大战,也因为他隐隐约约听见了风声中的呼喊和咆哮。 历历在目,恍如隔世。 “斟酒!”萧世廉扯着嗓子大声吼道。 一坛坛从江陵辛辛苦苦转运过来的美酒被粗暴的打开,酒香飘散,扑入每一个人的毛孔。然而所有的将士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景象。血战的磨砺让他们更多了几分肃然,而前方连绵的土堆,更是让他们自觉地遵守没有人强调的纪律。 李荩忱的手微微颤抖,端起来第一碗酒,带着香气的酒水随着李荩忱手腕一摆,径直洒在荒草上。 在这里站着的,无论谁都没有权利和躺下的人争抢第一碗酒的资格。而随着李荩忱重重的将酒碗摔在地上,后面士卒们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心情,爆发出一声声呼喊。 哭声在风中飘散,曾经鲜活的生命、近在咫尺的袍泽弟兄,终究一去不复返。 他们庆幸自己的死战余生,他们痛哭那些再也没有办法嬉笑打骂的同袍,多少“与子同袍、生死与共”的誓言终究成空。 “说起来,上一次大家举碗痛饮,还是在望北寨吧。”李荩忱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 萧世廉脸上同样肃然。从望北寨到这章山郡,一半多的人倒下了,这也意味着有一半人没有办法和他们同饮。 “至少这一战,我们赢了。”李荩忱呼了一口气。 至少给这一路上所有倒下的人,有一个交代。 “接下来呢?”萧世廉眉毛一挑。 李荩忱扭头向南看去“走吧,咱们也该收拾队伍,回江陵修整了。这里的防务可以移交给援军了,想必马上就要赶到的任忠将军很乐意帮我们盯住尉迟迥。” 萧世廉微笑着点了点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怕是没有这么轻松啊,”李荩忱却打断了他,微微皱眉,“这江陵城中,又不知道有什么风波呢。” 萧世廉脸色微微一沉,李荩忱的担忧他多少也能揣摩到。说到底这一场大战牵扯进来了太多人,这功劳不仅仅是李荩忱而或者他萧世廉的功劳,也不仅仅是萧摩诃的功劳。 有的时候人多了,可就要徒生事端啊。 “某宁愿再和尉迟迥狠狠干上一架。”萧世廉喃喃感慨一声,话里的无奈李荩忱听得分外清楚。 可是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他们,甚至就连眼前这些土堆里上千将士的生命都没有办法挽救,更何况其余的?这一场大战背后牵扯了多少人、多少世家、多少利益,又有几人能够看得清楚? 而这一次章山郡之战以及之前擒获萧岿的战斗,可以说将在场的这些人全都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可是在这无数目光注视下,这风口浪尖岂是那么容易如履平地的? 李荩忱微微眯了眯眼,默不作声。 想要改变这一切,除非手持能击破一切的风雷,站在整个时代的最顶端! 章山一战,对于这一场大战来说是一个终止,但是对于李荩忱来说,是一个新的开始。 ——————————————————- “陛下的旨意······是让太子前来犒赏三军?” 江陵左卫将军府,曾经的北周江陵总管府邸内,萧摩诃有些不安的来回踱步,那从建康府先一步送达的私人书信,就摆放在萧摩诃的案头上。 虽然陈顼的旨意还没有昭告天下,但是已经先一步通知东宫,而沈君高在得到消息之后的第一时间,就写信着人送来江陵,紧赶慢赶,总之抢在了圣旨前面。 “估计陛下的圣旨也用不了一两天就要到了吧。”站在萧摩诃身后的陈禹忍不住低声说道,“将军准备如何安排?” 现在裴子烈、李荩忱等人都还在从章山郡班师归来的路上,有资格站在萧摩诃身边和他分享这个消息的,也就只有陈禹一人了。李荩忱等人皆不在,陈禹虽然力不从心,但是也得充当一个帮着萧摩诃分忧的角色。 萧摩诃轻轻摩挲着下巴“伯清他们也快回来了吧,沈公提前一步告知消息,肯定说明太子此次前来远比我们想象中的复杂。这样,你先以某的名义传令各部,整顿军队、安抚百姓、巡视周边,无论这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波折,这些我们本就应该做的要先做好。” 陈禹急忙点头,而萧摩诃微微皱眉“至于其他的······先等等吧······咱们现在还有时间。” ——————第三卷·战江陵完————- 。 第二百七十二章 江陵夏日 大陈太建十年夏,六月中旬。 荆州,江陵。 阳光洒在街头上,这一千五百年前的阳光并没有后世那么炎热,风吹动街道两侧的垂柳,千丝万缕随风摇摆。 或许这夏风之中尚且带着的一丝凉意,是这正处于小冰河时期的时代在为一代代人带来无穷无尽的战乱之后,所能给予的唯一一点儿补偿吧。 虽然还有凉意,但是毕竟还是到了夏天,城里的人们也多少随之懒散起来,一家家商铺虽然敞开着门,但是店里的伙计都看不见身影,就只有掌柜们百无聊赖的靠在柜台上。 而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此时也都各自找个树荫打盹,丝毫不害怕身边的货物被别人拿走。 另有闲来无事的街坊邻居,拿着个扇子一边扇风,一边在阴凉里不知道笑着说些什么。 整个城中一片祥和安乐的气氛,若是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来到了哪个世外桃源呢。 如果不是街道上时不时有身披甲胄的骑兵飞驰而过,如果不是不远处的城头上那飘扬的旗帜还沾染着鲜血和征尘,恐怕谁都没有办法想象这座城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 “当时眼见得守不住了,那陆腾倒也不傻,直接把这外城丢给了我们,否则这一片屋舍少说也得被烧掉一半,那时候可容不得这么多人懒洋洋无所事事喽。”萧世廉在街道上缓缓策马行过,忍不住对身边的李荩忱和裴子烈感慨一声。 裴子烈的心情显然也不错,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人,怎地见不得别人好?大家都是在这乱世兵灾之中挣扎出来一条性命,如此天气,懒懒洋洋也在情理之中,你的意见倒是不少。” 萧世廉嘿嘿笑了笑。而李荩忱静静的看着这街道两侧的百姓,百姓们的目光时不时的投过来,好奇的看着这几个年轻得有些过分的小将,也看着他们身后腰杆挺直、步伐铿锵的亲卫。 这些日子街道上过兵乃是最常见不过,但是如此精锐之将士倒还真是少见,一看就知道是沙场血火打磨出来的兵锋。 李荩忱微微抿着嘴,默然不语。在这乱世之中,华夏的老百姓只要能够得到温饱就会满足,可是偏偏这么多年来很少有一个王朝能够做到这一点。 “往前走就是内城了。”萧世廉手中马鞭一指,正想说话,便看到了迎面而来的一队人马,急忙打马上前,笑着说道,“禹叔,您怎么在这里,可是有什么要事需要您亲自去办?” 迎面而来的正是萧摩诃的亲卫统领陈禹,和李荩忱等人虽然算不上熟稔,但是双方也不是第一次见面,更重要的是,大家都是彻头彻尾的“自家人”,所以见面便有一种亲切感。 陈禹笑着说道“你们几个小子倒是打了个天昏地暗,着实痛快,害的左卫将军和某着实一番担心啊。现在你们凯旋,左卫将军还在府中和几位将军商量接下来的布局,无暇脱身,所以就只能让某前来迎接一下了。” 李荩忱和裴子烈等人对视一眼,大局已定,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布局可以研究的? 陈禹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们的疑惑所在,解释一句“尉迟迥撤回襄阳之后,可是着实没有闲着,现在他们的斥候还在漳川郡和武宁郡一带游荡,而且淮西那边战局也有些不利,王轨颇有调兵增援淮西的意思,樊将军正率兵回撤。” 李荩忱三人对视一眼,南陈在淮东和淮西的兵力终究还是不足,如果王轨抽调部分主力前来增援荆襄,守卫淮西的樊猛以及镇守淮东的陆子才、吴惠觉等将领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之前南陈能够一举拿下江陵,归根结底还是占了一个出人意料上,现在回过神来的北周,就算是大军主力还在北面对付突厥人,单单凭借淮北和襄阳的军队,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不过这只是一种揣摩罢了,至于王轨到底还有多少胆量丢掉淮北前来增援襄樊,还不得而知。”陈禹笑着说道,“你们刚刚经历了一番苦战,又一路往回,正是疲惫的时候,将军已经吩咐过了,直接带你们去府邸之中休息便是,等到养足精神再去他那里汇报。” 萧世廉和裴子烈对视一眼,要说不累那是不可能的,这数百里来回转战,就算是他们两个只是跑了跑路的尚且还有些吃不消,更何况在城头上连番血战的李荩忱等人。之前在章山郡那区区几个时辰的休息显然还不足以恢复元气。 显然萧摩诃也有不想让他们疲于奔命的意思。 “那就有劳禹叔了。”李荩忱客气的说道。 陈禹哈哈一笑,率先策马进城,而李荩忱几人急忙跟上。 ——————————-- 在之前的江陵攻防战中,虽然内城中有一部分被烧毁了,但是毕竟只是内城的东南部分,在西南部分尚且还有大量的官邸。 毕竟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西梁的国都,内城之中有西梁大大小小官员和皇亲国戚的府邸,岂是陆腾一把火就能够烧干净的。而除了北侧的宫城被封住了之外,其余的府邸自然就没有那么多讲究,萧摩诃也很大方的将其分发安排给下面的将领。 西梁官员少说得有数十名,加上皇亲国戚,已经足足有百人,而南陈参与到这一战之中的将领,杂号将军以上实际上就那么几个人,就算是加上后来朝廷派遣过来负责接收城池、管理秩序的文官,也就不过二三十人,这些府邸安排下来尚且多出来很多。 因此萧摩诃也就彻彻底底大方了一把,就连李荩忱这等至少从现在来看还只是一个小小仗主的年轻将领都分到了一处小宅院。 当然李荩忱这处宅院靠近萧摩诃所在的原来北周江陵总管府邸,虽然规模不大,却是原来萧岿四子临海王萧璟的府邸,能够靠着江陵总管府的这些府邸,每一寸土地都不是能用金银简单衡量的,都象征着整个西梁权贵的巅峰。 据说此处府邸其中雕梁画栋、曲廊回旋,其构造精妙之处,在江陵城中都首屈一指。分到这府邸,李荩忱可没有亏本。 不过对这萧摩诃明显有“偏袒”的分发方式,大多数的将领倒是也欣然接受。毕竟这是李荩忱活捉萧岿、死守章山郡的大功劳换来的,换做他们说都不敢保证能同时做到这两点。 更何况别看现在李荩忱只是萧摩诃的幕僚、一个小小的仗主,但是大家都清楚,这两个大功足够将他送上功劳簿的首位,陛下那边的赏赐和破格提拔肯定少不了,就算是给个杂号将军也不为过! 。 第二百七十三章 藏娇 勒马停住,陈禹对李荩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裴子烈的府邸在李荩忱府邸的斜对过,所以他已经先回去了,而萧世廉更不用说,自然和萧摩诃在一起,毕竟江陵总管府大得很,萧摩诃脸皮再厚,也没有厚颜无耻到将自己儿子也撵出去再占一处府邸的程度。 因此这小子虽然兴致不高,不过还是乖乖的先回家去了。 “世忠,就是这儿了,府邸的牌匾才刚刚摘掉,这两天估计朝廷的封赏就要下来了,所以你的牌匾倒是可以等两天再挂上去。”陈禹微笑着说道,“某给你调拨了几名婢女,再加上你身边亲卫打下手,应该够了。” “有劳禹叔费心。”李荩忱笑着说道,冲着陈禹一拱手,“禹叔可要进来喝杯茶?” 陈禹哈哈一笑“想必你也累了吧,某就不恬着脸打扰了,还得抓紧回去给将军交差呢,世忠你自便吧。” 看着陈禹的身影离开,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翻身下马,而李平和另外几个亲卫也急忙跟上。李荩忱的手下暂时都由陈智深统带着驻守在城外,和裴子烈的麾下在一起,倒也不用李荩忱过多操心,毕竟现在将士们最需要的还是修整。 “你们几个也不用紧跟着了,李平你小子留下就可以,其余人想寻欢作乐尽管去。”李荩忱笑着挥了挥手,“一个个紧绷着脸跟着某,某可不给你们大姑娘!”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掏出来一把碎银子递给李平“来,给弟兄们分一分,大家不用不好意思,若是有闲暇时候,咱们再一起喝酒!” 显然来时路上的繁华已经让这些亲卫们心中难耐,毕竟大战一场之后心中的火气可还没有地方发泄。现在李荩忱给了他们机会,大家自然更是欣喜,纷纷上前领了银子散开。 “将军,咱们今天领了赏银,等军饷发下来,一定请将军喝酒!”一名亲卫挠着头笑道,其余的亲卫也纷纷附和。 “行了,都去吧。”李荩忱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看着亲卫们四下里离开,李荩忱方才微笑着摇了摇头,转而看向近在咫尺的府邸,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两名婢女恭敬的站在门口两侧。 “走,咱们回家。”李荩忱当先拾阶而上。 ————————————- “恭迎将军!”两侧站立的婢女见到李荩忱走过来,纷纷躬身行礼,同时向后退一步,捧出中间的萧湘。 萧湘这丫头显然也是精心打扮过的,如云秀发用玉簪小心挽着,一身虽然并不算是华贵,但是颇有几分素雅气质的青色衣裙勾勒出曼妙的身姿,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这青色衣裙的领口微微张开,李荩忱的目光已经可以看见女孩脖颈下洁白的肌肤。 更不要说那如花娇颜,足够让李荩忱流口水了。 穿越到这个时代,春夏交替,算起来已经有好几月的时光,这中间吕梁大战、江陵大战自不用说,一路颠簸、连番苦战,就算是在建康府的时候,也是每天和扬州刺史陈叔陵斗智斗勇,经常被东宫之前的烂摊子愁的焦头烂额,甚至连“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总算是熬出来了······ 想到这里,李荩忱就有一种感慨万千、泪流满面的冲动。 这么多日子,真的是苦了自己了。 萧湘有些诧异的看着李荩忱怔怔的站在那里,旋即察觉的李荩忱的目光看过来的位置似乎······登时女孩俏脸绯红,自己先乱了方寸“将······将军······” 李荩忱不说话,萧湘当然不能和他大眼瞪小眼,更何况李荩忱目光看着的位置真是令人尴尬,急忙上前几步“妾身恭迎将军凯旋,将军可要宽衣沐浴?” 这软酥酥的声音猛地刺了李荩忱一下,让李荩忱从如梦如幻之中醒过来,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意识到唯一跟着自己的李平也很有眼色的留在了大堂,这才微微颔首“好,麻烦你了。” “妾身本就是将军的人,何谈麻烦?”萧湘顿时有些担忧的看着李荩忱,李荩忱这么客客气气的对她来说可不是好事。 李荩忱脸上的神情已经收敛起来,正色说道“不用这么多人伺候,沐浴的事儿某自己就行······” 萧湘急忙一摆手“都退下。” 虽然李荩忱没有在任何一个时候承认萧湘是他的什么人,但是显然这些婢女都清楚,这就算不是主母,也是管事的。反正李荩忱现在还没有娶妻,萧湘就算只是一个侧室小妾,在这家中后宅也是管着她们的人。 更何况这丫头到底是皇室血脉,自带着一种自信和威严,容不得那些婢女不听话。 李荩忱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虽然知道这些都是拨给自己的婢女,换句话说都是自家人,她们的生杀予夺都掌握在李荩忱的手中,不过李荩忱还是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看着,毕竟他还没有修炼到当这些婢女不存在的层次上。 随手解下来斗篷,李荩忱径直向后院走去。而萧湘怔了片刻,急忙迈动步子跟上。 因为李荩忱回来的消息提前就通知到了,所以沐浴用的热水当然是早早准备好的。而且更让李荩忱惊喜的是,这府邸虽然不大,但是到底是皇子的府邸,沐浴的地方可不是用一个大木桶就草草应付了事,而是一个颇大的池子。 水被引入池子旁边的小屋,从那里被炭火烧热之后再顺着管道流入池子,因此根本用不到人来搬着水桶往池子中倒水,只需要有人在旁边的屋子里看着时不时添加木头便是。 万恶的封建贵族,李荩忱一边骂着,一边利索的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不过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身后还跟着个人。 “萧湘?”李荩忱吓了一跳,这丫头体态轻盈也就算了,怎么走路也都无声无息的,好在李荩忱现在身上还不算不着寸缕。 也不知道是因为水汽熏得,还是因为和一个赤着上身的年轻男子相对实在是羞人,萧湘双手绞在一起,俏脸火热,声音有如蚊蚋“服侍······将军沐浴,应当,应当是妾身的本分。” 。 第二百七十四章 命途 李荩忱怔了一下,他不知道萧湘所说到底有几分是出于本心,还有几分只是因为觉得这是自己应该做的,以免引起李荩忱的不满。 这个小姑娘在担心什么,李荩忱心中也有数。不管她对李荩忱到底有没有好感,至少李荩忱对于她来说是乱世之中唯一的依靠,萧湘所想要的,不过也就是一个平静的生活罢了。 历史证明,这并不能算一个有野心的女人。 “好,那来吧。”李荩忱微笑着说道。 萧湘俏脸上流露出轻松的神色,不过旋即更有些手足无措。因为李荩忱这架势,分明就是让她上前帮着宽衣解带啊。 萧湘从小到大虽然算不上娇生惯养,但是多少也是皇家子嗣,不论寄养在哪一家中,也都是当宝供着,别说是如何伺候男人,就是男人也没有见到过几个。 不过她也清楚,现在只有让李荩忱开心了,才能够确保自己不被李荩忱什么时候拱手送人。毕竟无论怎么说,这都是一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豪门大户之间姬妾互相送人也是常有的事情。 当然李荩忱并没有往这个地方去想,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李荩忱就算是再狠心也不可能拱手让人的。见萧湘双手绞在一起,肌肤甚至都有些发白,李荩忱轻轻叹了一口气,并没有想要再逼迫这个小丫头的意思。 归根结底这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放在前世甚至连高中生都算不上,虽然这个时代的女人明显更加早熟,年纪轻轻嫁人可以说比比皆是,最有名的自然就是长孙皇后十三岁的时候就嫁给了李世民,而且很有可能这个十三岁还是虚岁,但是这也不代表着李荩忱刚刚来到这个时代几个月就能够转变观点。 所以眼前这丫头漂亮是漂亮,但是李荩忱还没有到饥不择食、禽兽不如的程度。 当下里李荩忱伸手要解开自己的腰带,不管这丫头是离开还是留下来,李荩忱反正也没有把她当外人——今天不吃,以后早晚还是要吃抹干净的。 不料还不等李荩忱手伸出去,萧湘已经上前一步,虽然她的手还在不断的颤抖,但是还准确的落在了李荩忱的腰带上,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紧张,萧湘怎么解都解不开。 李荩忱哭笑不得的看着满是着急神色的女孩“还是某自己来吧,你帮某搓搓背就好了。” 萧湘顿时如蒙大赦,一边褪去碍事的外衣和靴子,一边去找搓背用的瓜络,任由李荩忱自己解开衣带先跳入水中。 腾腾蒸汽扑面而来,在朦朦胧胧的雾气当中,萧湘小心翼翼的帮着李荩忱搓着,虽然李荩忱半边身子都沉入水中,而且又有蒸汽阻挡,根本看不清楚关键部位,不过这丫头还是俏脸通红,手上的力气倒是越来越大。 “这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出来,总觉得那血肉的腥味都融入到了皮肤里,单纯只是洗可着实洗不干净。”李荩忱舒服伸了一个懒腰,“这两天过得还好?” 萧湘轻轻嗯了一声。 而李荩忱大大咧咧的说道“某可把家交给你了,这里要是谁敢不听话,尽管教训!至于家里的采买,某让李平留下两个亲卫帮着,力气活还得让男的来做。” “将军······” “你叫某什么?”李荩忱佯作生气,不满意的回身一把抓住萧湘的手腕,将女孩向自己这边一扯。 萧湘本来就在紧张,被李荩忱这一用力,低呼一声,在地上滑了一下,直接扑进了水池子中。 李荩忱也来不及考虑这小姑娘到底是无心还是故意的,急忙伸出手一把将她抱住。软滑的娇躯落入怀中,即使是之间还隔着一层青裙,李荩忱也依然有热血冲头的感觉。 萧湘显然比李荩忱还不堪,整个人都快融化在他的怀抱里了。俏脸甚或者说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火热如许,随着李荩忱的手顺着她的腰肢缓缓向下,萧湘更是很干脆的闭上眼睛,一双玉臂探出来搂住李荩忱的脖颈。 反正从纪南城落入他手中开始,萧湘就已经知道自己肯定算是李荩忱的人了,所以李荩忱想要做什么,便也只能由着他。 更何况对于萧湘来说,李荩忱年轻英俊不说,又是立下了赫赫功勋的将领,是街坊之间耳熟能详的年青一代佼佼者,所以心中对于李荩忱非但没有厌恶之情,反而也多几分爱慕。 李荩忱伸手解开萧湘的裙带,女孩青色的衣裙在水面上逐渐散开,而李荩忱径直将其勾起来扔到池边。轻轻抱紧微微颤抖的娇躯,他在萧湘的额上吻了一下,微笑着说道 “这几天想来也过的提心吊胆的吧?” 萧湘怔了一下,旋即诧异的抬起头“将······夫君?” 李荩忱松开手,靠在池壁上,喃喃说道“这些天战火连天,某每天都在血火中摸爬滚打,想来你虽然不比某,但是也多少心中有所挂怀的事情吧?” 虽然水汽依旧升腾,但是萧湘却是清醒了不少。 心中挂念的事情······自己的未来、生死未卜的母后,还有这阴沉沉的、不知道谁能帮着自己打破的天空? “好好休息一下。”李荩忱露出一抹笑容。 萧湘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不过旋即有些担忧的猛的看向李荩忱“夫君是不是嫌弃妾身蒲柳之姿······” “瞎说什么!”李荩忱伸手拍了一下萧湘,目光顺着萧湘雪白的玉颈向下看去,不得不说这丫头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该发育的地方都已经开始发育了,或许用“含苞待放”来形容最合适不过。 当然萝莉固然好,但是李荩忱还不至于对这么年幼的萝莉下手,当即笑着说道“丫头你今年才多大?之事,等过两年再说。听话,知道么?” “之事?”萧湘微微错愕,她终归年纪还小,没有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也从来没有人跟她讲过真正的男女之事,不过作为一个心思敏感的小丫头,她多少也能猜测揣摩到此间羞人之处。 刚才虽然隐约猜测到下一步要发生什么,但是她毕竟已经陷入了完全的被动,早就不知道身在何方了,此时清醒过来,骤然提及此事,怎能不害羞? 。 第二百七十五章 莺啼 “好了别多想了。”李荩忱舒舒服服的眯了眯眼。 萧湘轻轻嗯了一声,转而同样把大半身子缩在水中,轻轻靠在李荩忱的肩膀上,隔着清澈的水波,她能清晰的看到李荩忱胸膛上三三两两纵横的伤疤,不由得轻轻呀了一声,下意识的伸手在伤疤上抚摸过,其中不少都是刚刚结痂,显然是在最近那一场大战中受的伤。 这些伤口都在胸膛上,说明这个男人在那血火之中至始至终都面朝着敌人、面朝着凶险和死亡。 萧湘见过很多达官贵人,从她的舅父到身为皇帝的爹爹,但是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让她如此震撼。这些看着都疼的伤口就这样在这个男人的胸膛上狰狞分布,让她有些心痛的轻轻触碰一下又拿开 “这些伤口······还痛么?” 李荩忱无所谓的笑道“不过就是一些皮肉伤罢了,没有大碍的。” “可是······” “习惯了就好了。”李荩忱伸手捋着萧湘披散开来的秀发,“某这不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么。” 萧湘迎上李荩忱的目光,男人的目光澄澈而坚定,带着一种令人心神荡漾的阳光和自信,似乎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虽然有千言万语,但是萧湘终究还是收住了,只是转身靠在李荩忱的胸膛上,低低嗯了一声。 “这里住的还习惯么?”李荩忱想了想还是转移话题,“若是不习惯或者缺什么,都告诉某······” “嗯。” “有没有想见的人,某或许可以帮你打探一下?” “暂时······还没有,” “那我们晚上吃什么?” “妾身已经让下人去准备了,不知道夫君更喜欢鸡还是鸭?” “都可以,某不挑食的。” 升腾的水汽当中,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没有一个人说到底要聊什么主题,也没有人说结束,仿佛时间都在这水汽之中凝固了。而随着李荩忱话音落下,却发现就算是不想回答也会“嗯”一声的萧湘,这一次竟然没有声音,这才睁开眼睛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丫头已经蜷缩在李荩忱的怀里睡着了,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呼吸也越来越稳定,就像是一只找到避风港湾的小猫。不过她的手依旧牢牢地抓着李荩忱的手腕,仿佛在那无边无尽的迷雾之中,这是唯一的依靠。 李荩忱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萧湘这些天颠沛,居无定所,前途未卜,要说不累那是不可能的。现在至少自己总算是给了她一个安定的地方和坚实的依靠。 ————————————————- 一抹夕阳洒在床榻前,萧湘的睫毛微微抖动一下,霍然睁开眼,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鸟鸣之声。萧湘怔了一下,正想起身,一名等候在外面的婢女快步走过来“夫人要起身么?” 萧湘低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回夫人,快到晚饭的时候了,夫人要起来梳洗么?”婢女急忙回答,“将军已经起身前去外面的军营了,说是等会儿还得去一趟左卫将军府,不过估计用不了太长的时间,所以吩咐晚饭稍稍晚一会儿等他回来。” 萧湘微微颔首,旋即意识到什么,刹那间有一种拽过被子将自己遮住的冲动。身为李荩忱的夫人——至少在名义上是——她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还睡了个昏天黑地,甚至都不知道李荩忱什么时候走的。 按理说她应该先一步起来伺候李荩忱更衣才对。就算是以李荩忱的性子估计不会说什么,下面人恐怕也少不了要嚼舌根。 尤其是现在这婢女都已经站在床边了,更是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 “拿衣服来吧。”萧湘轻轻咳嗽一声,她的亵衣已经不知道被换了一件——之前的那一套当然都已经湿透了,而现在萧湘也不敢去想是谁换的。 微微侧过头,她突然间发现外侧的枕头上还有些凹痕,急忙伸手触碰了一下,上面还带着温热,显然枕边人刚刚起身离开未久。 “李荩忱······夫君······”萧湘轻轻摩挲着枕头,不由得露出了一抹笑容。 ——————————————- “世忠,你终于来了。”萧世廉笑着冲着李荩忱打招呼。而站在他身边的裴子烈也微微颔首示意。以三人的熟稔程度,当然也用不着什么繁琐的礼节。 而李荩忱径直大步走进来,旋即冲着萧摩诃一拱手“属下参见左卫将军!” “休息好了?”萧摩诃虽然还有几分左卫将军的架子在,但是脸上依旧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李荩忱急忙颔首“有劳将军挂心。” 实际上他休息的还真不怎么好,毕竟那整个院子里面舒坦的大床就那么一张,李荩忱就索性直接抱着睡着了的萧湘过去,合衣在同一张床榻上睡了一觉。 萧湘睡的舒服,但是李荩忱听着这平稳的呼吸声却是思绪万千,却又不想翻身打扰到她,所以睡的还真不舒坦。而起身之后,李荩忱先去了一趟城外军营, 追随李荩忱血战章山郡的将士们都被妥善安置了下来,南陈数万大军,倒也不缺这上千人的地方,而陈智深和曹忠等幢将也算是心中有数,没有李荩忱在,照样把上下打点的井井有条。 而这几个幢将经过章山郡一战,对李荩忱更是死心塌地,所以虽然疲惫,但是在安排这些事情上还是尽职尽责。 与此同时,陈禹也早早的吩咐下去,早就准备好了热腾腾的伙食,大锅的炖菜、炖鱼、炖肉,拌上香喷喷的米饭,将士们唏哩呼噜的吃饱一顿,一个个仰头呼呼大睡——之前在章山郡时候还想着安葬袍泽、启程南下,终究睡的不踏实。 因此李荩忱去的时候,整个军营里还是呼噜声一片,所以他只是帮着睡着的将士们掖了掖被角,又和强打着精神放哨的士卒闲谈了几句。 萧家练兵一向严格,而陈智深、曹忠等又是尽心尽责的将领,哪怕是在这再安全不过的地方,甚至还有友邻军队的哨骑来回巡逻,陈智深依然按照规矩安排哨位,并且自己亲自带人巡视,有偷奸耍滑或者打盹睡觉的,都少不了军法处置,所以倒还真没有让李荩忱看到打盹的士卒。 。 第二百七十六章 密报 饶是如此,这些士卒见到李荩忱的出现,依然像活见鬼一般。 毕竟无论是哪个军队,爱兵如子终究只是挂在口头上的,尤其是在这乱世,将领打拼下来,所为的不过是功名利禄,谁会在意死一茬就直接换一茬的大头兵,更不要说亲自查哨甚至帮着士卒掖被角了。 几个亲眼看着李荩忱默不作声完成这些的哨卒,眼睛里都是雾蒙蒙的。这种带着他们拼命、带着他们建功立业、还亲自来看他们的将领,普天之下又有几人? 虽然在后世看来,李荩忱这样的做法未免有些拙劣,但是谁都不能否认,在这个时代,甚至在任何一个时代,这些吃苦流汗拼命的大头兵,吃的就是这一套。 谁对他们好,他们就愿意为谁拼命。 结草衔环看似只是一个空头许诺,但是放到这些大头兵的心里面,却是真正的重若千钧。 因为大多数将士都在休息,所以李荩忱也就是和陈智深等人吩咐了几句,就直接赶来了萧摩诃的府衙,没有想到萧世廉和裴子烈竟然先一步到了,显然这两个家伙更是无心休息。 将士们需要担心如何拼命,而将领们更需要担心如何才能让底下人的拼命更有价值。 “这是前线最新的情况,”见人都到了,萧摩诃也没有再寒暄几句的意思,直截了当的在舆图上一指,“尉迟迥在短短半天内,向武宁郡南侧的征西大将军所部和驻扎在漳川郡的荆州刺史所部发动了疯狂的进攻,双方损失惨重,征西大将军已经被迫率军撤退到章山郡,依托城池防守,而漳川郡那边尚且还能防守。” 李荩忱不由得皱了皱眉,现在大局已定,无论是征西大将军淳于量还是荆州刺史樊毅,都没有和萧摩诃闹别扭或者消极应战的必要,因此这两战打成如此态势,应当不是他们两个的原因,而在于尉迟迥部进攻过于猛烈。 “这尉迟迥难道还妄想着拿下江陵?”萧世廉哼了一声,颇有些不在意。 现在不仅仅是江陵坚城完全落入南陈掌握之中,后方的援兵、粮草、器械也在源源不断的开来,而且江陵东南的沔阳、西侧的宜都以及西北的漳川郡、东北的章山郡都在南陈的掌握之中。 南陈各路守军成天罗地网之势,除非在各处防线上同时突破,否则这江陵城万无一失,以尉迟迥现在的兵力,防守襄阳尚且捉襟见肘,何谈从各个方向上同时进攻? 所以萧世廉这样绝对不是轻敌,而是事实如此。 裴子烈沉声说道“尉迟迥如此做恐怕不是为了进攻,而是为了防守······” 萧世廉一怔,而李荩忱下意识的看向舆图上犬牙交错的态势,不禁苦笑一声。此时尉迟迥肯定不会自不量力的进攻,那么恐怕就真的如裴子烈所说,是为了防守。 “可是就算是他能够暂时把我们压制住,也终究没有办法改变现在的······”萧世廉诧异的说道,不过旋即意识到什么,声音渐渐地减小。 “尉迟迥固然损失了不少兵力,但是也迫使我们后退的同时也有所损失,”李荩忱喃喃说道,“可是顶在前面的并不是将军或者在场的谁,而是征西大将军和荆州刺史······” 裴子烈微微摇了摇头“征西大将军虽然不是那种不以大局为重的人,但是他的麾下从郢州转战随州,再压到武宁郡,一路都是急行军前来,肯定已经疲惫不堪,而荆州刺史······多少会有些保存实力的私心,因此尉迟迥这看似没有什么意义的反击,作用可不小啊。” 李荩忱和萧世廉都轻轻点头,因为这意味着南陈原本成钳形夹击襄阳的大好态势被硬生生的化解了,反而转攻为守,落入了被动。 “这个尉迟迥,还真是有几分本事。”萧摩诃哼了一声,“咱们胜在了战场上,却败在了人心上。” 在场三个年轻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都露出凛然之意。 江陵这一战按理说应该痛痛快快、酐畅淋漓的打下来,结果到头来却是一波三折,甚至到了最后还波澜横生,实际上正如萧摩诃所说,他对于南陈众将领心思的拿捏,甚至还比不上尉迟迥! “现在虽然我军想要进攻襄阳恐怕不太可能,但是尉迟迥想要南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李荩忱沉声说道,“至少在我们进攻江陵之前,也没有计划过要一鼓作气拿下襄阳,而且襄阳相比于江陵,之于北周的意义更是非凡,如果我们贸然向北进攻,也并非好事,甚至有可能引起北周更为猛烈的反扑,所以维持现在的战线也不是不可以······” 萧摩诃微微颔首,实际上在战前,大家都是抱着雪耻的心态要进攻江陵,还真没有几个人盘算过进攻襄阳的事情,因此现在襄阳拿不下来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就当萧摩诃准备开口吩咐其余事情的时候,陈禹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将军,沈公着人送来的密报!” “哦?!”萧摩诃一怔,旋即伸手接过来,“沈公的密报不是前些日子刚刚送过么?” 按照陈顼的意思,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可以让平日里都没有怎么出过建康府的陈叔宝前来荆州历练一下,也和下面的将领保持关系,所以便让陈叔宝作为此次大战之后的使者前来颁旨。 诏书虽然还没有下,但是陈顼已经先行着人通知东宫做准备,所以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沈君高也没有犹豫,立刻将此事着人送来江陵。而这密报才送到没有几天,怎么又有密报前来? “扬州刺史的几个心腹手下最近没有了踪影?”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萧摩诃的脸色就微微一变,显然这不是什么好事,当即看向陈禹,“此密报是谁送来的?!” 陈禹急忙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个年轻人伸手解下斗篷,冲着在场几人一拱手“遵义见过诸位将军。” 李荩忱等人都是错愕的看着这个颇为熟悉的年轻人,旋即脸色一变。来的这人正是沈君高的儿子沈遵义。 沈君高让还没有成年加冠的儿子不远千里前来送这个消息,说明这消息不但货真价实,而且足够致命! 。 第二百七十七章 防备 沈家香火一向不算旺盛,虽然每一代人很多,但是早夭的也不少,最后能成才的寥寥无几。沈君高这一代算下来也就只有他和长兄沈君理传承了沈家香火。 而偏偏老天嫉妒一般,沈君理作为家中长子,却是膝下无子,只有几个女儿,因此沈君高的长子沈遵礼便自然而然的过继给了兄长,继承兄长的爵位,从而陪伴在沈君高身边的也就只剩下了几个小儿子。 这几个孩子当中,沈遵义年岁最长、颇为聪明,平时也颇得沈君高的喜爱,等沈君高百年之后继承他的衣钵爵位自不用说。 李荩忱几人出入东宫,时常看到这孩子在书房盘桓,是个勤奋上进的小子,所以对他印象也很深,不过谁都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见到了沈遵义。 沈遵义倒是并不怯场,反而颇有兴致的打量着周围,显然那巨大的舆图和舆图上面勾勒出来的敌我态势更能吸引他的注意。至于他脸上因为日夜兼程赶路而留下的风尘仆仆,似乎并没有阻碍他的好兴致。 萧摩诃将密报递给就近的裴子烈,看着沈遵义沉声说道“沈公的消息确实来的要命,但是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沈遵义压低声音说道“回禀将军,这是扬州刺史的记室阮卓传出来的消息。他发现之前一直跟随在扬州刺史左右的几名心腹,这几日竟然全都没有了踪影,所以抓紧将此事告知东宫。” “阮卓······”萧摩诃轻轻咀嚼着这个名字,自己对此人显然并没有太多的印象,“这个阮卓是什么来路,可靠么?” 沈遵义郑重的点了点头“此人晚辈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家父和他打过不少交道,多次称赞他忠厚秉直,是守信之人。而且这阮卓因为颇有才华,所以当初是被扬州刺史以‘慕才’为名强征过去的,结果之后就一直在这‘记室’的位置上再也没有变过,扬州刺史对他似乎也没有了兴趣,否则此人也不会转而将此消息告知我们。” “强征?”萧摩诃微微皱眉,旋即侧头看向李荩忱等人,“你们觉得此人的消息可信么?” 李荩忱笑着说道“这扬州刺史的心腹离开,十有是布置局面想要对太子不利,而这本来就在我们的预料之中,所以就算是没有这个消息,我们也得有多准备,如此一来更知道戒备,等于平白占据了先机,因此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世忠言之有理,扬州刺史的麾下有很多敢死之士,这我们上一次从钟离返回建康府的时候就领教过一次,”裴子烈低声说道,“因此从建康府到荆州这一线,我们万万不可放松警惕,尤其是荆州。” 整个议事堂中的气氛顿时冰冷了几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思绪都变的凝重起来。陈叔陵的胆大包天他们可不是第一次领教,也不想再下一次领教的时候出什么差错。毕竟之前陈叔陵的目标只是吴明彻,而这一次动手,十有是直接对准了陈叔宝! 虽然那阮卓没有在密信中明说,但是谁都知道,陈叔陵身边离开的这些心腹,就是统带那些死士的。 “他们提前这么多天动身,在路上动手的可能不大,”李荩忱轻轻摩挲着下巴,“从建康府到江陵,虽然道路漫长,但是一路都有水师和太子卫率保护,又是乘船,能下手的机会着实不多,更何况在道中动手,可没有办法嫁祸。” 萧摩诃等人神情愈发凝重,陈叔陵刺杀陈叔宝,自然不是为了和陈叔宝同归于尽,所以肯定要布置周密,和上一次一样让人根本拿不住把柄。而如果在道上动手,想要嫁祸给谁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而前线各部各自都有小心思不说,也保不齐北周人会铤而走险,因此到时候处理现场也更简单。 就算是大家都知道是陈叔陵下的手,没有切实的证据也只能默认陈叔陵与此事无关。 “那我们总得有个对付的章程吧。”萧世廉皱了皱眉说道。他知道现在敌明我暗,但是也不能这样被动挨打,等着杀手上门。 李荩忱低声说道“这样,太子来了之后,我们再加一层贴身护卫的士卒,另外无论太子的衣食住行,都要多加一道检验,另外太子巡视和犒劳的营地,要确保万无一失!” “这些自不在话下。”裴子烈淡淡说道,既然都已经知道了对方出的是什么底牌,自然不能在这样平时也会注意到的细枝末节上让他们得手,“关键在于以太子的性格,来到这荆襄之地,恐怕少不了······” 包括沈遵义在内,所有人都面露担忧神色。衣食住行都可以在大家的掌控之中,可是众所周知,陈叔宝就是个喜欢甚至说痴迷于游山玩水、吟诗作赋的主儿,来到这历史悠久、山水秀丽的荆襄之地,少不了要四处乱走,到时候单单凭借着太子卫率,恐怕要力不从心。 而陈叔陵麾下的死士估计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否则绝对不会贸然出动——毕竟无论怎么说,现在这江陵应该算是萧摩诃的地盘。 李荩忱轻声说道“与其让太子四处乱走,倒不如这样,我们为太子选择几个适合的地方,带着太子去,这样就可以提前将斥候撒出去,摸排清楚周围。” “这······”萧摩诃皱了皱眉,这怎么说都有些奉承的感觉,若是让东宫留守的沈君高和傅縡等人知道江陵众将不但没有阻拦陈叔宝,反而纵容他这种行为,恐怕少不了要被骂的狗血喷头。 “我们拦得住殿下么?”李荩忱反问一声。 萧摩诃攥紧拳头,脸上露出挣扎神色,不过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便依世忠你说的,某甚或者说殿下身边,能信得过的也就只有在场你们几个,所以你们这几天辛苦一下,斥候也从你们麾下出,此次太子前来,万万不能有任何差错。” 李荩忱几人都是郑重的一拱手,而脸上的凝重神色丝毫不减。 。 第二百七十八章 明主 李荩忱他们很清楚,现在的东宫容不得一丝失误,毕竟之前东宫浑浑噩噩的时间太久了,想要培育起来自己的力量,就得先挡住敌人一次又一次的挑衅和进攻。 而李荩忱紧接着转身说道“大士兄,挑选精锐斥候的事情恐怕得交给你了,你带兵的本事大家都知道,这一次咱们至少得要两三百靠得住的老卒,以及五六百护卫。” “这个没问题。”裴子烈连忙点头,他别的不擅长,看人自问还是看的很准的。 “伯清,待明天咱们去提审几个西梁俘虏,问问他们这周围的情况,挑选几处风景上好的地方,”李荩忱沉声说道,“只能希望这些西梁皇亲国戚之中,喜好游山玩水的也不少。” 李荩忱的话里面带着的讽刺意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不过萧世廉和裴子烈等只是一言不发,甚至年纪小的沈遵义还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 而萧摩诃眉头微皱,终究没有说什么。 或许性格软弱、喜好游山玩水的陈叔宝并不是什么圣明的君主,更或者说他根本不可能成为圣明的君主,但是至少在萧摩诃心中,相比于性格乖张的陈叔陵要好很多。 一个心思容易揣测到的君主,总比难以揣摩的要好。 至于李荩忱他们几个多少流露出来的不满,萧摩诃也权当不在意。李荩忱这几个小子多少有点儿自己的牢骚,这也在情理之中,反正现在有他压着,这些家伙还能翻了天不成? 李荩忱转而看向沈遵义“沈兄弟,你接下来······” 沈遵义急忙回答“家父吩咐,让小弟跟在几位兄长的身边,多向兄长们学习,还请几位兄长不吝赐教。” “那也好,既然沈公有这个意思,某虽不才,亦当尽全力。”李荩忱微笑着点了点头,“如此一来,明日就劳烦沈兄弟和我们一起吧,还希望沈兄弟能够多帮助我们呢。” 现在萧摩诃的手下信得过的人本来就屈指可数,显然沈君高也是清楚这个情况,所以连自己的儿子都派了过来,当然沈君高也有让沈遵义跟着李荩忱等人历练一番的意思,毕竟对于还没有出过几次远门的沈遵义来说,这样的经历弥足珍贵。 “小弟尚未加冠,还没有表字,几位兄长直呼小弟的姓名便是。”沈遵义笑着说道。 “遵义兄弟,”萧世廉哈哈一笑,“只要你不嫌弃我们粗莽就可以。现在天色也不早了,你千里而来,一路风尘,先去休息一晚上,明天估计有的忙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沈遵义急忙一拱手。 看着沈遵义的背影,裴子烈低声说道“这位沈家兄弟倒是可培育之才啊。” “一路疲惫却又不失礼数,”李荩忱微微颔首,“既然沈公想要让他历练,那我们就做这个顺水人情也好。” ————————————————- 晚风徐徐,吹动回廊上的灯笼来回摇晃,烛火的光芒洒在青砖上,斑驳摇曳。 “夫君。”萧湘见到李荩忱大步走过来,急忙躬身行礼。 李荩忱微微颔首“在家里无须那么多礼节,看着繁琐。” 萧湘急忙应了一声“夫君请坐。” 看着冒着热气的菜肴,李荩忱顿时食指大动。今天这一天,前半天是在路上奔波的,早饭和午饭都是啃干粮应付过去,傍晚时分又去军营中走了一遭、萧摩诃府上议论许久,早就饥肠辘辘。 不过看萧湘站在自己身边,李荩忱错愕的指了指旁边的位置“湘儿你也坐下。” 萧湘微微低头“妾身应当站在一旁伺候夫君,不,不应该坐下的。” 李荩忱顿时明白过来,妾者,立女也,除非老爷恩典,是没有办法和老爷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只能站立在一旁伺候老爷和主母。更何况李荩忱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萧湘的身份,所以她现在算不算妾还得另说,或许在这院子不少婢女眼中,就是个通房丫头罢了。 “坐。”李荩忱放下筷子,正色说道。 “这······”萧湘偷眼看向不远处站着的几名婢女,一道道看过来的目光之中都带着诧异和羡慕,“夫君,这不合规矩······” “这院子里,房檐下,某就是规矩!”李荩忱哼了一声,猛地抬起头,吓得那些婢女们纷纷低头,不敢直视李荩忱的目光,“谁要是不同意,就从这院子里滚出去!”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穿越者,李荩忱当然没有“入乡随俗”的觉悟,既然自己是这里的一家之主,那么所有事自然都得听自己的安排。 他还不能接受让自己的女人站在一边伺候,自己吃的痛快的道理。 萧湘哭笑不得的连忙坐下,自家夫君这个怪脾气,还真是让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而李荩忱重新拿起来筷子,敲了敲碗边“行了,吃饭吧。” 看李荩忱似乎脸色有些阴沉,萧湘急忙给他夹了一块肉,转移话题“夫君出去还算顺畅么?” 李荩忱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这丫头问出来的,还真是一个“好问题”啊。 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炼,又见过了太多的尔虞我诈和生死血战,李荩忱可以说比初来乍到的时候成熟稳重了不少,可是即使是如此,李荩忱想到陈叔宝,还是有些郁闷。 见过不争气的,还真是没有见过如此不争气的。 这位唱出了《玉树后庭花》的南陈后主,绝对不能成为李荩忱效忠的对象。 “夫君?”见李荩忱沉默,萧湘好奇的问道,“怎么了?” 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眼前的这小姑娘也算西梁正统的皇室子嗣,李荩忱微微皱眉说道“湘儿,有一个问题某想问你,不过你听了之后可以当做没有听见,或者不回答。” 萧湘一怔,顿时明白李荩忱这个问题应该是和西梁有关系的,而李荩忱不要求她一定回答,显然也是考虑到她的心思,顿时心中一暖,微笑着说道“夫君尽管说便是,妾身自当知无不答。” 在萧湘的心中,自己和西梁实际上已经没有了多少关系,所以李荩忱想要知道什么,自然可以尽管告诉他。 为夫君排忧解难显然更为重要。 。 第二百七十九章 人选 “通晓周围山川名胜之地?”萧湘喃喃重复一遍李荩忱的问题,面露怪异的神色,虽然不知道夫君为什么会打探这个消息,不过她还是急忙回答,“这些年来江陵城一直都施行的是坚壁清野的策略,城中人鲜有出城游山玩水,以免遭受无妄之灾······” 顿了一下,萧湘眼前一亮“对了,还真有一人应当符合夫君所说的人选。” “嗯?”李荩忱一怔,看萧湘神情似乎不太对,“怎么,这人是谁,可是已经不在城中了?” 萧湘迟疑片刻,伸手指了指地上说道“妾身的兄长,临海王萧璟,应当就满足夫君想要找的标准。” 李荩忱顿时明白为什么萧湘神情不对了,因为现在李荩忱住着的,正是临海王萧璟的府邸。而萧湘解释道 “萧璟兄长的府邸就在北周江陵总管府邸旁,和上一任江陵总管田弘的关系不错,双方时常有来往,田弘对他的诗词歌赋颇为欣赏,所以听闻兄长要外出游览,就时常派亲卫保护兄长,以防遭遇不测,因此兄长多外出游山玩水,却一直没有遇到过麻烦。” 李荩忱点了点头,如此说来,自己和这位临海王殿下还真是有缘啊。而萧湘试探着问道;“夫君为何要打探这些?” 在她看来,李荩忱绝对不是那等醉心于山水的人,而且现在局势之紧张,萧湘多少也能察觉到,李荩忱就算是刚刚从战场上回来,也不可能就此沉沦于山水美景。 对于萧璟这个兄长,她的了解实际上不过是道听途说,自然也没有什么感情,因此相比于萧璟,她更担心的还是李荩忱。 “为了让一个人不给我们添麻烦。”李荩忱沉声说道,旋即意识到什么,指了指菜肴,“好了,不说这些了,快吃快吃,否则可都要凉了,咱们可不能浪费了。” 萧湘知道李荩忱不愿意多说,急忙点头,又夹了一筷子菜“夫君一路辛苦,要多吃点儿。” 看着李荩忱吃的香,似乎完全没有将刚才说的话放在心上,萧湘不由得有些出神。 自己的夫君,到底是离经叛道,还是特立独行,别说自己,整个世上恐怕能看透他的没有几人吧。 这乱世之中,他又能带着自己,走向何方? ————————————- “快走!”一名南陈幢将骂骂咧咧的推了一把前面的人。 那人脚步一个踉跄,如果不是伸手扶住墙壁,恐怕已经摔倒在地。不过知道自己若是停下来歇一口气,恐怕少不了还要挨骂,所以咬着牙继续向前走。 一抹亮光出现在眼前,不是火把摇晃的光芒,而是切切实实的太阳光。轻轻呼了一口气,那人缓步走了出去。 不管是谁要见自己,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总之是见到阳光了。 出现在面前的男子蓬头垢面,一身华服已经被割裂的不成样子,只能说是勉勉强强挂在身上,一双眼睛微微眯着,显然对于阳光还不甚是适应,而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更是让出身世家的沈遵义下意识的想要捂鼻子。 不过看到站在一旁的李荩忱一动也不动,沈遵义急忙收回已经抬起来的手,他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向李荩忱等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学习的,尤其是李荩忱率领孤军血战章山郡,以一己之力阻挡尉迟迥,更是在沈遵义心中成了英雄般的人物。 短期之内学习不到他的心思盘算,但是可以先学习他的一举一动。 沈遵义的一举一动被李荩忱尽收眼底,不过他并没有更多的表情,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沈遵义都是信得过的自己人,更何况李荩忱身边无论是萧世廉、裴子烈等同僚也好,陈智深和曹忠等手下也罢,都是不折不扣的武将,还真的有必要培养几个文官。 就算是现在还用不上,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成为助力? “这就是梁国的临海王萧璟?”李荩忱沉声问道。 “将军,错不了!”将人押上来的幢将连忙换了一副恭敬的神情,“就是此人。” 他不过只是一个看押俘虏的小小幢将,而站在眼前的则是这一场大战功劳簿上的第一人,前途不可限量,由不得他不尊重。更重要的是,李荩忱率孤军死守章山郡,这赫赫功名传回来,大家谁听到了不是竖起大拇哥? 那敬佩都是发自心底的。 伸手推了一把萧璟,幢将讨好地说道“说起来这人还是将军您带着人抓住的呢。” 被这句话刺了一下,萧璟仿佛这才活了过来,缓缓抬起头,目光却很是溃散,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刚才的声音到底是谁,微微颤抖着说道“李荩忱?” 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是一辈子的耻辱和阴影。 “殿,啊不,萧兄可还安好?”李荩忱负手站在萧璟面前,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 哼了一声,萧璟并不多说,而他身后站着的那幢将作势要打人,不过被李荩忱伸手制止了。 西梁的皇亲国戚被他们上一次在纪南城包圆了,基本上没有漏网的,于是怎么安置这些俘虏也就成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萧摩诃将西梁皇帝萧岿和一众妃嫔先行软禁在了前宫偏殿。 至于那些皇亲国戚,自然就没有那么多好待遇了,萧岿充其量也就是一个违命侯的份儿,这些皇亲国戚不人头滚滚落地就已经不错了,所以萧摩诃毫不犹豫的将他们直接扔到大牢之中,导致这两天江陵城的牢房都人满为患。 由此也可以想象,这位临海王的日子过得可着实不怎么样。 “安好,安好的很呢!”萧璟的声音依旧颤抖,只是不知道是因为气愤还是害怕。 “来,请萧兄移步。”李荩忱笑眯眯的说道,虽然他现在住着萧璟的房子,搂着萧璟的妹妹,但是对于这位锦衣玉食的王爷可没有多少好感——当初在纪南城,这萧璟可是曾经差点儿把想活捉他的萧世廉推到火里,这点儿小仇李荩忱可也记得清楚。 更何况看萧璟的府邸,就知道这位王爷平日里的生活有多么奢华。 萧璟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李荩忱这突然把自己单独拽出来是为什么,但是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由不得他了。 “遵义,去那一套新衣服给萧兄换上。”李荩忱脸上虽然依旧带着笑意,但是在沈遵义看来,这笑容怎么都带着几分冷意。 。 第二百八十章 名胜 “这江陵城附近风景绝佳之处?”萧璟狐疑的看向李荩忱和沈遵义,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两个人都是一本正经的神情,这才让萧璟明白,自己没有听错,“你们问这个干什么?” “让你说你就说,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又是一道声音响起,萧世廉大步走进来,冷冷说道,随手将腰间的佩刀接下来往桌子上一拍,“我们来问你,已经是看得起你的,否则的话就让它来问你!” 李荩忱无奈的摇了摇头,显然萧世廉也还记着那仇呢。之前萧世廉之所以没有和他们在一起,是前去街上几处商铺询问那里的老江湖,而现在看来效果并不怎么好,否则他也不至于走进来就这么大脾气。 萧璟登时打了一个哆嗦,他可不是什么亡命之徒,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他可不敢保证这看上去也颇为熟悉的家伙会不会上来就给自己一刀。 毕竟现在这江陵城,最低贱的可不就是西梁的皇亲国戚了么,少了他一个,李荩忱转手还能从大牢里面抓出来好多。 李荩忱微笑看着萧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萧璟这一次没有拒绝,径直走上前,伸手在舆图上指着说道“这些年战乱,江陵一带实际上很多名胜古迹都被战火焚毁。不过倒也有不少留存,其中城外的章华寺可以一游,不过要说本王心仪的,应当还数华容道。” 李荩忱眉毛一挑“华容道?” 在他的印象中,华容道之所以出名,是因为《三国演义》当中曹操败走华容道,而历史上曹操虽然也是从乌林逃得性命,但是是不是走的华容道、中间又有没有关羽义释曹操,那就不得而知的,在后世史家对此也没有定论。 如此说来,这华容道在这个时代也还甚是有名。 萧璟虽然不知道李荩忱为什么感到错愕,只当是这莽夫见识少,所以点头说道“没错,华容道连接江陵城和乌林,一路山高路窄林密,最是险要,但是风景绝佳,虽然是荆山余脉,但是本王自问走过荆山形胜之处,其中佼佼者还是这华容道。” 顿了一下,萧璟在舆图上一指“更何况通过这华容道到乌林,对面可就是当年周郎一把大火烧透了的赤壁,所以这华容道虽然狭窄,但是来往的文人墨客可是一点儿都不少,来这江陵,不走华容道到乌林看看,可不是白走一遭么!” 李荩忱和萧世廉等人对视一眼,都露出凝重神色。 这章华寺他们之前也曾听闻,虽然地处高处,但是周围开阔,只要层层布置人手,就算是想要藏兵,也藏不住。但是这华容道却是不同,山高林密,道路狭窄,谁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若是换成对周围熟悉的人,恐怕就算是李荩忱等提前有布置,恐怕也能够找到疏漏所在。 更重要的是,以陈叔宝敏锐的“嗅觉”,整个建康府周围名胜之地都没有落网的,更何况这在江陵还有些名声的华容道? “怎么办?”萧世廉看向李荩忱。 “先把萧兄请下去吧。”李荩忱淡淡说道,“好生伺候着,给萧兄换一个住处。” 萧璟哼了一声“无须如此,敢情你们让本王前来,就是询问这个,本王还当是什么大事,没有想到你李荩忱也有为阿谀奉承头疼的一天,还真是讽刺。” “放肆!”萧世廉顿时瞪大眼睛,狠狠一拍桌子。 而沈遵义也是脸色一沉,少年人更多几分脾性,拳头捏的紧紧的,只要萧世廉动手,他肯定也会直接扑上去把这个家伙狠狠揍一顿再说。 “行了,”李荩忱摆了摆手,“萧兄肚子里面还有气儿呢,李平,好生伺候着。” 李平虽然脸上同样带着怒气,不过还是一颔首,径直伸手一拽萧璟“萧‘王爷’,这边请吧。” 萧璟昂起头,跟上李平。而李荩忱不慌不忙的重新将目光落在舆图上,声音依旧平淡“世忠,遵义,你们又何必和阶下囚斤斤计较,不过是一群没了牙齿的狗罢了。” 萧世廉和沈遵义顿时相视莞尔,也对,狗咬你,你总不能咬回去不是? 而李荩忱虽然声音平淡,但是音量却不小,已经走到门口的李平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而萧璟更是脚下一个踉跄,猛地回过头“李荩忱,士可杀不可辱!” 李荩忱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你现在根本就不是士。” 萧璟顿时噎住了,本来挣扎着想要说什么,不过终究还是放弃了。 而李荩忱看着萧璟落寞的背影,心中并无怜惜之情。这乱世之中,人各有人的活法,某李荩忱无论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更重要的是,某现在正走着的路,要比你之前浑浑噩噩走着的路好! 失败者又有什么权利对胜利者狂吠? 转过头,李荩忱若无其事的伸手敲了敲舆图“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定下这两个地方吧,这江陵周围还不知道有什么敌人虎视眈眈,我们可以尊重太子殿下的爱好,但是也不能纵容。” 萧世廉和沈遵义对视一眼,微微颔首。李荩忱这话怎么听着都有些僭越,似乎陈叔宝就是他们手上掌控的傀儡,但是他们不得不承认,这句话说得没错。 大家拼的性命给陈叔宝纵容的机会,但是这纵容也是有限度的。 “章华寺那边提前布置好人手,必须要保证万无一失。”李荩忱沉声说道,“剩下的就是这华容道和乌林了······” “乌林曾经是从江北前往江南的重要渡口,对面就是赫赫有名的赤壁,”萧世廉皱眉说道,“这某之前也听禹叔说过,九年之前吴司空率军西征,就是从这里强渡大江。不过那一战之后,这乌林渡口也算是彻底荒废了,现在恐怕只剩下了断壁残垣。” “断壁残垣也罢,终究还算开阔,只要我们占据高处,整个渡口便能尽收眼底,”李荩忱声音之中也带着担忧,“所以要说担心,某还是担心这华容道。” 萧世廉怔了一下“世忠你是说那帮子家伙会在那里下手?” 。 第二百八十一章 封赏 李荩忱眯了眯眼说道“其实某还希望他们会在那里下手。这江陵城看似尽在我们掌握之中,但是说到底是人多眼杂的地方,谁知道这底下又有什么潜流涌动,说不定就给了那些无孔不入的家伙可乘之机,倒不如我们主动给他们挑选一个战场。” 萧世廉一怔,旋即微微颔首。李荩忱这个想法虽然看上去胆大包天,但是并不是没有道理。现在他们与其在这江陵城之中头疼,倒还真不如主动将战场圈定出来,到时候在那荒郊野岭之中动起手来,反倒是更加容易。 这种事李荩忱也不是第一次做,之前的章山之战实际上也是这个道理,与其将尉迟迥放到江陵城下,徒受夹击之危险,反倒是不如主动前出,将尉迟迥阻挡在章山之北,这样虽然李荩忱和这一支偏师冒了很大的风险,却能够确保整个江陵攻坚战按部就班的进行。 而事实证明,陆腾也是血肉之躯,那些守卫江陵城的西梁士卒也没有想象之中的坚强,这江陵城成功落入南陈手中。 “可是这样未免有些冒险。”沈遵义迟疑说道,无论怎么说,主动将对决的战场推出去,都是在以陈叔宝的性命作为筹码,甚至是赌注,如果赢了,固然可以让人松一口气,可如果输了呢? 到时候就不存在东宫这一说了。 “这个风险值得冒。”萧世廉沉声说道,“否则敌暗我明,我们更不知道敌人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李荩忱点了点头“事不宜迟,我们必须得提前布置了,尤其是华容道那边,根据萧璟所说,此地虽然风景不错,但是山高林密,绝对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这样,伯清,还得麻烦你去找几个本地的老人,让他们带着我们摸排清楚山上所有的道路。”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伸手在舆图上一指“华容道连通乌林和华容,这两处地方虽然现在因为西梁人的坚壁清野,大多都被荒废了,但是至少那些屋舍还是在的,以此为基础修建营寨,挑选精锐把守这道路两端。” “这个某可以负责,”萧世廉一颔首,旋即皱眉说道,“可是如此会不会打草惊蛇?” 如此大张旗鼓的布置兵力,就算是那些所谓的死士想要动手,说不得也得考虑考虑,毕竟他们是死士,执行的任务是斩首,而不是和规模庞大的大军主力对决。 李荩忱嘴角边登时露出一丝冷笑“某现在最担心的是这鱼儿不上钩呢。” 萧世廉和沈遵义对视一眼,脊背一阵发凉。 且不说这些死士可是从来都不害怕和强劲的敌人交手,单单就是说这边在华容道弄出来这么大的声势,他们也得清楚,肯定会有重要人物前来。与其在江陵城中乱撞,还不如直接来这华容道一锤定音! 李荩忱对人心的揣测和琢磨,还真是到了一定火候。只是不知道他的对手到底是什么程度上的了,会不会真的上钩。 “当然我们要确保对这周围的山林形势的了解远胜于他们。”李荩忱沉声说道,“否则到时候一个疏忽都有可能致命。” 这件事事关重大,李荩忱当然也不敢确保一切都能按照计划进行,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解决这些似乎源源不断的对手,而是确保陈叔宝的安全。 从大局上来说,只要陈叔宝能够安安稳稳活到陈顼驾崩,那么东宫就算是大功告成。 “这个自然,某现在就去找大士。”萧世廉急忙点头,他虽然是急躁性子,但是该做什么、怎么做还是有点儿数的。 李荩忱也应了一声“某也去军营之中和智深他们吩咐几句,这一次还得依仗我们这些兵马。” 顿了一下,李荩忱笑着看向跃跃欲试的沈遵义“遵义,可要一起?” “自当从命!”沈遵义急忙应道。 而不等他话音落下,陈禹就急匆匆的推门走进来,看到李荩忱和萧世廉,顿时一扬手“可算是找到你们两个小子了,不好好在自家府邸里待着,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禹叔,”萧世廉点头示意,“这不是问那西梁的临海王一点儿问题么,这里距离大牢比较近。禹叔如此着急找我们,可是有什么要事?” 陈禹哈哈笑着将手中的急报递给萧世廉“某可要恭喜你们两个了,看看吧,朝廷的封赏下来了。” “哦?”李荩忱和萧世廉脸上都露出惊喜的神色。 要知道萧摩诃的功劳簿送到京城算起来也应该没有一两天,这一次朝廷还真是出奇的快。不过这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在江陵城拿下之后,恐怕朝廷那边就已经开始准备封赏了,等功劳簿送到,只需要把赏赐和人对起来就行,倒也并不麻烦。 这从建康府送来的封赏急报上,映入眼帘的第一个名字不是萧摩诃,而是李荩忱。这说明朝廷也承认了李荩忱在此战中的头功。 而李荩忱名字后面,更是赫然写着“进荡寇将军,赐黄金百两,绢千匹”。 饶是萧世廉和沈遵义等人料到朝廷肯定不会吝惜赏赐,看到这一条的时候还是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从一个小小的仗主——还是萧摩诃私自授予的仗主,只能统带萧摩诃的亲卫家兵——一跃成为大陈切切实实的杂号将军,这可已经不能用青云平步在形容了。 要知道李荩忱在这中间可是直接跨过了参军、护军、裨将军、偏将军等等层次,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杂号将军虽然听起来不算什么,但是意味着此人已经完全进入了南陈军事将领中的中层,之前裴子烈追随吴明彻转战淮南和淮北,立下不少功劳,到头来也不过就是个杂号将军。 甚至萧摩诃在吕梁之战中虽然已经指挥整个前锋,但是其“武毅将军”的官衔还是属于杂号将军,只不过是其中比较高层次的罢了。之后萧摩诃进“左卫将军”,才算是彻底摆脱杂号将军的名衔。 更不要说紧跟在这“荡寇将军”名衔之后的,还有实打实的黄金和绢布赏赐,由此可见朝廷甚至陛下,对于李荩忱是真的青眼有加。 。 第二百八十二章 真正的将军 李荩忱的一步登天,几乎可以预见,又一个诸如萧摩诃的人物,将会如同彗星一般崛起。至于这接下来的崛起过程还会有多长,而他又会闪耀多久,那就不得而知了。 萧世廉和沈遵义几人虽然惊诧,不过也为李荩忱感到喜悦。这一步登天,是那么好登的?那是纪南城和章山郡的尸山血海堆积出来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李荩忱这是把刀染红了,才换来了这杂号将军。 而紧跟在李荩忱之后,萧摩诃更是加授都督荆州军事,进骠骑大将军,加封绥建郡公,“将军”变成“大将军”,再加上步入公侯层次,萧摩诃也凭借这一战完成了他走向南陈军方第一人的最后一步。 现在虽然萧摩诃节制江陵陈军各部,但是他的官衔终究只是左卫将军,和萧摩诃相对应的右卫将军毛喜,不过才节制人数不过千人的太子卫率罢了。而按理说也在萧摩诃节制范围内的老将淳于量,其征西大将军的官衔甚至要在萧摩诃之上。 因此萧摩诃现在的地位有些类似于后世的钦差,虽然权力大,但是本职并不算高,因此怎么看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这一战如果不是李荩忱等人拿住了樊毅的把柄,而淳于量身为南陈老将,也意识到局势的紧迫,并没有和萧摩诃捣乱,恐怕到时候下面将领对萧摩诃的将令阳奉阴违,萧摩诃也无计可施。 毕竟深究双方的官衔,萧摩诃实际上只是有“节制”的权力,并没有“限制”的权力。 而这一战无论怎么说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大胜,因此陈顼也没有吝啬,直接将骠骑大将军加封给了萧摩诃,这样萧摩诃就已经位于“四征”将军之上,成为名正言顺的南陈军方第一人。 至于加封郡公,更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在李荩忱那已经模糊的印象中,萧摩诃应该是后来陈叔宝登基之后,因为平定陈叔陵有功而被加封的大将军,现在陈顼还活着,萧摩诃的官衔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李荩忱不由得眯了眯眼,随着自己强行改变了历史的运行方向,西梁变成了南陈的囊中之物,南陈终于改变了在荆州方向上占据的劣势,而随之改变的还有整个历史大潮的涌动方向。 李荩忱并不清楚历史车轮的惯性到底有多大,至少现在他正在竭尽全力让它走到另外一个轨道上去。 为了自己的生存,也为了能够更早的结束这一切。 “世忠,可是有什么不妥?”看李荩忱发怔,陈禹诧异的问道。 而萧世廉一把伸手揽住李荩忱的肩膀,哈哈笑道“我看世忠贤弟是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管怎么说,咱们现在可都是‘真正的将军’了,以后听到别人喊‘将军’,也不用感到愧疚了。” 这一次陈顼足够大方,不仅仅是李荩忱,萧世廉虽然没有在功劳簿第一的位置上,但是他和李荩忱一样,活捉萧岿、血战章山都有份儿,因此也是加封“奋威将军”,同样属于越级拔擢。 不过众所周知,萧世廉是萧摩诃的长子,历来大功是不好完全加封在一个人头上的,如果他还有兄弟子孙,一般会从他的功劳之中抽出来一部分,分别加封在其余人身上,这就是所谓的“福泽一家”。 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不至于让一个人一步登天,同时也能够给更多人参与到朝廷事务当中的机会。当然这样也有弊端,这个时代无数世家的形成,可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显然萧世廉能够走到这一步,也分了不少萧摩诃的功劳。当然萧世廉自己的功劳也不容抹杀。 而如果李荩忱还有其余兄弟或者已经娶妻,恐怕他的功劳也得分出去一些,从而不至于让一个人蹿升的太快。不过可惜李荩忱在这方面可是一概欠奉,总共就只有一个妹妹,而且还没有嫁人,因此封赏起来也不合适。 李荩忱微笑着点了点头,就当是默认了,从而掩饰住自己内心中的想法。而在这急报上的其余人,他也粗略的扫了一遍。 裴子烈加封平北将军,改谯郡太守为宜都太守,宜都虽然位于南陈西部边界,但是却是不折不扣的实土,又是军事重镇,所以裴子烈这是不折不扣的升官了。同时他加封平北将军,更是从杂号将军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四平”将军。 虽然平北将军上还有镇北将军,镇北将军上还有征北和左右卫将军,但是以裴子烈的年纪,能够走出杂号将军的范围,已经足够让很多人眼红了。 与此同时,鲁广达也加镇西将军,樊毅更是取代了萧摩诃原来的左卫将军位置,任忠、淳于量等老将也各有封赏,只不过因为他们多数都上了年纪,所以这加官晋爵就多集中在子孙上了,对于本人更多的是金银赏赐。 毕竟相比于自己,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更担心的是子孙后代,而陈顼显然也满足了他们。 而引起李荩忱注意的是,樊毅升左卫将军之后调入京城,其荆州刺史的官职交给了鲁广达。当然有萧摩诃这个都督荆州军民事在,鲁广达的荆州刺史当然就没有当初樊毅的权力那么大了。 不过对于鲁广达来说,从一个小小的郢州刺史到现在整个大荆州的刺史,那也是实打实的升了,而且他本来就下定决心跟随萧摩诃,现在等于正式归属于萧摩诃麾下,自然更合适。 “陛下终究还是不放心樊家啊。”李荩忱苦笑一声,不再看那长长的封赏名单。 江陵城破之后,樊毅并没有多在江陵城停留,就自请北上漳川郡,自然也是为了避免和李荩忱等人照面之后尴尬,因此李荩忱到现在都没有见过这个非敌非友的荆州刺史,不过看陈顼的安排,自己和樊毅短期内打交道的机会恐怕更少了。 “樊家在外面有两个封疆大吏,陛下当然放不下心。”萧世廉撇了撇嘴,对于樊家他并没有什么好感,因此对于这一次樊毅的明升暗降,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李荩忱皱了皱眉,沉声说道“我们现在只能祈祷樊毅不会一气之下站到扬州刺史那边了。” 。 第二百八十三章 翻不起风浪 “世忠你这是什么意思,那樊毅在这一战之中打的狠,他身上恐怕已经被打上了爹爹的烙印,就算是想解释······”萧世廉错愕道。 因为自己在公安城私自储存粮草的事情被李荩忱等人发现,樊毅在后来的江陵之战中不得不拼命进攻,再加上樊猛也在淮西方向发动了牵制姓的进攻,因此可以说樊家在很多人心中,应该已经是萧摩诃更或者说是东宫的人了。 既然如此,樊毅回到京城,对于东宫也未尝不是好事,总比把另外一个和东宫没有什么关系、甚至和扬州刺史关系匪浅的人换上来来得好,怎么李荩忱还会担心? 不仅仅是萧世廉,沈遵义也诧异的看过来。 李荩忱淡淡说道“这樊毅固然是给我们拼命了一次,但是归根结底他这么做也是因为有把柄落在我们手上的原因,而且他拼命进攻江陵城,损失虽然不小,但是自己也立下了功劳;至于樊猛,那完全是因为陛下亲自下旨意的原因,由不得他不动。 你们看这一次的封赏,虽然樊毅和樊猛兄弟的封赏不算多,但是樊家不少子弟因此而受惠。也就是说陛下想要打压的不是樊家,而是樊家兄弟。” “你的意思是?”萧世廉一挑眉。 李荩忱一摊手“不能让樊家兄弟两人都在外担任封疆大吏的道理,我们想明白,樊毅肯定也清楚,而且现在这荆州实际上是在萧将军的控制之中,樊毅在这里继续停留也多少有些自讨没趣,因此趁此机会返回京城,在朝堂上步步高升,更或者继续出任内地的重要官职也不是不可能,总比在这荆州好。” 沈遵义此时也反应过来“也就是说,在那樊毅眼中,咱们可不是他的同伴,而是他的累赘。” 李荩忱微微颔首“如此一来,樊毅到了京城,心中到底向着谁可就真的不好说了,更重要的是,我们把他在公安城的粮草都搬的七七八八,现在他甚至都没有把柄子啊我们手中,所以他虽然看上去是一个失败者,但是可以很自由的选择自己的去向。” 顿了一下,李荩忱无奈的说道“设身处地的去想,如果你们是扬州刺史的话,会不会拉拢这样的臂助?而如果你们是樊毅的话,还远不愿意继续和东宫走在一条路上?” 萧世廉和沈遵义下意识的对视一眼。樊毅和他们,可不能算是朋友关系,大家顶多是利益上的合作罢了。现在樊毅离开荆州,这合作自然也就终止,之后樊毅想要站到哪一边,谁都不敢打包票。 尤其是这一次合作,可并不怎么“愉快”啊。 “可是扬州刺史难道就不担心······”此时一直沉默的陈禹也不由得开口。那樊毅身上终究是有着东宫烙印的,陈叔陵难道就真的会对他信任。 李荩忱耸了耸肩,声音之中带着几分无奈和苦涩“禹叔难道还不清楚,这位扬州刺史可一直都是胆大包天的主儿,更何况他现在走的这条路,可没有回头的机会,既然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道路······那他选择赌一把的可能,可是远远要大于什么都不做。” 陈禹顿时脸色凝重几分,而萧世廉也微微颔首。 且不说陈叔陵本来就是胆大到有时候连祖宗律法都可以置若罔闻的地步,单单就是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想要取代陈叔宝可没有那么容易。 如今的东宫,在文臣方面上有裴忌等人支持,自己也有沈君高、傅縡等人主持,而在武将方面更不用说,南陈的主力大军体系通过这一战已经牢牢掌握在东宫手中,更不要说主管军事的老臣吴明彻,心也是偏向东宫的。 因此只要陈叔宝不做出来什么自断手臂的事情,自然能够平稳的走上皇位。 现在陈叔陵在走投无路之下,甚至连自己豢养的死士都投入进去了,更不要说相信一个落魄回京的樊毅了。 更何况陈叔陵现在在武将方面确实缺少能够制衡陈叔宝的势力,而樊毅自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就算是陈叔宝登基之后,并不会对他怎么样,陈叔陵也没有办法确保吴明彻、裴忌等老臣以及沈君高、萧摩诃等后起之秀不会和他算账,毕竟斩草除根这样的道理,陈叔宝不明白,他们可是明白得很。 因此现在送上门的樊毅,还真的是陈叔陵最好的选择。 “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阻止了么?”沈遵义皱眉说道,多少有些不甘心。这无论怎么说都是拱手将樊毅送到陈叔陵那边,对于初出茅庐的沈遵义,当然不想接受这样的事实。 而李荩忱沉声说道“樊毅久在高位,心思复杂,不易揣摩。而且他多年征战沙场,也是我大陈的良将之一,既然决定了什么事,应当很难改变心思,因此与其打樊毅的主意,反倒不如把我们其余肯定可以掌握住的人掌握的更紧一些,只要大军控制在骠骑大将军的手中,一个樊毅翻不起来什么风浪!” 只要鲁广达、任忠以及淳于量等将领站在东宫这一边,甚至保持中立立场,东宫就能稳操胜券。一个手中没有多少兵力的樊毅,却是不足为惧,甚至就算是加上樊猛,也没有办法抵挡萧摩诃麾下的千军万马。 沈遵义点了点头“世忠兄言之有理。” 李荩忱如此解释,让沈遵义放心的同时,更是升起一股自豪感。那原本看上去高不可攀的荆州刺史,在他们的眼前,实际上也不过就是一条翻不起什么风浪的小鱼小虾罢了! 而李荩忱眯了眯眼“现在更让某松一口气的是,陛下这一次的封赏明显更偏向于年轻将领,显然陛下也清楚的意识到了现在大陈青黄不接的情况,因此现在更重要的是,谁的麾下能够有更多可堪塑就的年轻将领!” 陈禹和萧世廉等人心头都是一震,同时微微颔首。此次封赏可以明显的看出,李荩忱、萧世廉等年轻将领受到的封赏明显要多余那些老将,陛下的心思自然不难揣测。 “殿下应该已经从建康府启程了吧,算起来中间也没有几天功夫,咱们可得抓紧了。”李荩忱转而笑着说道,“还是按照刚才的安排,伯清、遵义,咱们走!” 萧世廉和沈遵义齐齐应了一声,快步跟上李荩忱。 而陈禹缓缓转过身,看着三道身影,一抹初升的阳光洒在三人的身上,拖出长长的身影。 “年轻就是好啊。”陈禹喃喃感慨一声。 不知道这滚滚的大潮之中,可否还有自己的位置? 。 第二百八十四章 江上 浩浩江风吹动着桅杆上的白帆,一艘艘大船逆着江水、迎着东风溯流而上。不仅仅是鼓荡起来的白帆,从船身两侧伸出去的一排船桨,也重重的敲打在水面上,激荡起无数的波澜,将翻滚的浪头砸碎为飞舞的白沫。 庞大的船队在江面上前进,气势雄浑。 而在短短二十年前,当南北两朝还沿着大江对峙的时候,这样的场景自然不可能出现。可是现在随着淮南和江陵都落入南陈手中,动到大江口,西到三峡外西陵的整个大江航道上,悬挂南陈旗帜的船只可以畅行无阻! 按照陈顼颁布的旨意,太子陈叔宝以宣旨封赏慰问大臣的身份前往江陵,随行的还有右卫将军毛喜、太子中庶子周确、光禄卿顾野王以及散骑常侍骆牙等人,再加上其余大小吏员,只是官员就有浩浩荡荡上百人,至于护卫他们的太子卫率、陛下亲自调拨的皇宫禁卫以及水师,更是足足有数千人。 如果不是这些年南陈为了阻敌于大江之上,而制造了不少大型战船,恐怕还真的没有办法乘载这么多人呢。 巨大的黄龙战舰劈开波浪向前行进,这种黄龙战舰高达三层,每层外面都披挂有重甲,船上装备有重弩和投石机,无论是远距离上的打击还是近距离的冲撞,这都是不二选择。 在后世,这种船有一个统一的名称——楼船,而在这个时代,人们更喜欢敬畏的称之为“艨艟”。 而浩荡的大江又给了这种巨舰横行的空间,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只有南陈跨过大江向北进攻的份儿,北周虽然已经饮马长江,却只能望之兴叹。 在历史上,这种赋予了“龙”这个名字的巨舰,也确实是南陈在隋朝大兵压境面前最后的底牌,国力强盛、带甲百万的隋朝,面对偏居东南的南陈,也着实好好准备了多年,最后还不得不采取三路同时进兵的方式,发挥兵力优势,方才成功渡江。 而当时奉命镇守巴蜀的杨素,面对黄龙巨舰的威胁,更是绞尽脑汁建造出来更为庞大的五牙大舰,通过强行贴近、拍杆击敌的方式方才克制住黄龙巨舰。 不过相比于五牙大舰那种为了充分发挥拍杆作用而不得不大力降低干舷的、专门为内河内湖作战建造的战船,黄龙巨舰显然更多可取之处。至于双方的胜负,黄龙巨舰遇上专门为克制自己而制造出来的战船,输了也在情理之中。 至少在现在这个五牙大舰还没有诞生出来的时代,黄龙战船就是整个大江上当之无愧的主宰。而这一次陈顼甚至不惜将黄龙战船也调拨给使团,一来是为了确保陈叔宝的安全,二来也是为了加强南陈在荆州的实力。 毕竟江陵是付出九牛二虎之力和巨大的牺牲方才拿下的,自然不能再轻易的拱手让人。 有黄龙大船镇守江陵,就算是北周人想要发动进攻,恐怕也得掂量掂量了。 而其余护卫在黄龙大船周围战船,虽然整体性能比不上黄龙大船,但是船身更为细长,而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船上的投石机、重弩、连弩等等装备一应俱全,可以轻松的沿着大江溯流直上川蜀,更不要说沔水等大江上比较大的支流了。 因此荆州有这些战船坐镇,更能够弥补荆州水师不甚强大的缺点,使得萧摩诃手中拥有可以向西震慑川蜀、向北包夹襄阳的实力。 风吹动着旗帜,而看着浩浩荡荡的船队,李怜儿不禁感慨一声“这些大船就跟江边上的小山一样,之前想都不敢想,这世上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家伙。” “是啊,难怪咱们大陈能够每战每胜。”另外一名衣着和李怜儿颇为相似的女孩笑着说道,她年纪更小,也就是十岁出头的样子,甚至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有消失,正是萧摩诃的女儿萧晴。 这一次萧摩诃进荆州都督,家眷自然就不能再留在建康府,不过按照朝廷多年来的规矩,整个家族自然是不可能随之一起走的——否则到时候就真的没有牵制了,甚至将领的主要亲属也不能全都走,从而有所羁绊。 比如当年东晋名臣王导年轻时候,其兄长王敦执掌荆州,包括弟弟王导在内的主要亲属,都留在了建康府作为人质,最后王敦作乱,王导率全家跪于宫门外和王敦断绝关系,方才逃过一劫,否则琅琊王氏很有可能就此灰飞烟灭,再也没有什么“王谢”的称呼了。 因此萧夫人带着萧摩诃的小儿子留在了建康府,而由几个侧室带着二儿子萧世略和女儿萧晴等跟随东宫庞大的使团一起西进,这样路上也有个照应。 当然李荩忱到底只是个杂号将军,就没有这么多的限制了,所以李怜儿也自然而然的跟着一路过来。 萧摩诃是东宫势力中武将之首,他的家眷当然是受到最好的待遇,在这上面陈叔宝也没有含糊,直接在自己乘坐的黄龙大舰上腾出来上好的房间让萧摩诃的家眷居住——要知道甚至很多随行的吏员都没有住在黄龙大舰上的资格。 而偌大的黄龙大舰上,李怜儿熟悉的人也就只有萧晴一个,萧晴又何尝不是如此,因此两个小姑娘倒是很自然的聊到了一起,今日结伴站到这望台上看浩荡的船队。 “这一次怜儿姊姊你阿兄可真是立下了泼天的功劳,别说我了,就是二哥他们几个提起来,那也是佩服得很!”萧晴紧接着说道。 女孩家对于这战船什么的自然兴趣并不大,只是图个新鲜感罢了,自然说着说着就转移到了她们此行的原因和目的上。 李怜儿叹息一声说道“功劳大是不假,可是你阿兄来的信上不是也说,我哥他受了好几处伤,只不过一直在信里面瞒着我罢了。如果真的让我选择,我并不想让我哥这样拼死拼活······” 顿了一下,李怜儿攥紧衣袖“沙场上刀枪无眼,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不测,我宁愿阿兄高坐堂上,和沈公他们煮茶论道;更或者找一片荒芜的土地,我们一起耕作、一起流汗、一起看日出日落,也不想让他如此拼命······” 。 第二百八十五章 倩影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李怜儿默然看着江面。 她知道李荩忱的拼搏是为了让兄妹两人都能够过上好日子,是为了给那两百多枉死的父老乡亲们报仇,是为了在这乱世之中闯出一份名声,但是人总是有私心的,尤其是当关乎到性命的时候。 李怜儿宁肯自家兄长和自己落魄,也不愿意看他这样拼命。 萧晴微微张嘴,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只能勉强说道“姊姊,你别担心那么多,你兄长可是咱们都知道的沉着稳重,以后肯定会青云平步。” “嗯。”李怜儿微微颔首。 自己固然担忧,但是绝对不会去阻止。之前在建康府的桨声灯影中,李荩忱曾经承诺过,他们此后再也不会狼狈逃窜、颠沛流离,李怜儿当时只是当做自家兄长受到刺激之后的一个许诺,但是现在她相信,给李荩忱足够的时间和机会,他真的可以在这乱世之中披荆斩棘、开拓出来一条道路! 而萧晴此时察觉到什么,微微侧头,旋即惊慌的躬身行礼“参见殿下。” 李怜儿也打了一个激灵,急忙回过头去。只见一抹身影静静站立在不远处,已经不知道多久,江风吹卷她的衣袖,白色的衣衫拂动起来,就像是朵朵祥云簇拥在身边,平添几分仙气,更让李怜儿和萧晴有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错觉。 正是乐昌公主。只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也走到这望台上,却并没有打扰她们两个,而是静静听着,若有所思。 这黄龙大舰虽然不小,但是终究只是水师战船,上面可供住宿的房间自然不多,而整个使团之中的女子本来也屈指可数,因此刚刚上船,两人就结识了乐昌殿下。 只不过乐昌本来就是清冷性子,再加上身为公主之尊,让李怜儿两人心中多有敬畏,尤其是李怜儿,在区区几个月之前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山村女子,骤然见到公主,就算是她的性子一向大大咧咧,也不禁手足无措,因此两人基本上都是躲着乐昌走。 好在乐昌也不往人多的地方凑,所以两边也没有再打过照面,算起来这还是第二次。 乐昌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无碍,你们尽管看你们的便是。” 她的声音温柔,再映衬上出尘的容貌,让李怜儿和萧晴都有些恍惚,觉得和自己说话的人仿佛漂浮在云间,因为只有天籁之声才能震撼人心如此。 尤其是萧晴,平日里对自己的容貌也有几分自信,至少在周围和萧家关系亲密的吴家、裴家等世家女眷之中都是数得上的,再加上年纪小,最是争强好胜的时候,没有向谁低过头,但是此时看到微笑着站在那里的乐昌,心中也不由得咯噔一声,进而只有喃喃叹息。 这样的女子,让人甚至都生不起嫉妒之心。 而乐昌似乎已经习惯了别人这样的目光,依旧带着笑容“刚才听闻两位妹妹在讨论战事?” 萧晴顿时来了兴致,她终归是长在世家,对于乐昌更多的是羡慕,倒是没有多少害怕之心“是啊,殿下也听说了不少吧,这一战咱们能够如此轻松的打赢,怜儿姊姊的兄长可是出了大力气,听说前线的将士们都称呼他‘飞将军’,将其比之于当年大汉的李广呢!” 乐昌怔了一下,下意识的将李怜儿上下打量一番,之前虽然曾经见过,但是只道是萧摩诃的家眷,没有想到竟然是李荩忱的妹妹。这小姑娘身材高挑,虽然衣着简朴,但是依旧遮掩不住眉目清秀,而后面拖着的一条又粗又黑的麻花辫子几乎快垂到腰了,俏脸上更是一颗美人痣点缀在眼角,宛如泪滴,颇有画龙点睛之感。 倒是个清清秀秀的人儿,只不过乐昌之前也没有少和李荩忱有过交道,这兄妹两人长得可不怎么像啊。 “殿下?”萧晴诧异的扬声询问。 乐昌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装作自己也是略有耳闻的样子,笑着说道“这本宫也听说了,怜儿姑娘有个好兄长啊。” 李怜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正想要开口,却是听见一个男声响起“哎呦,这里还挺热闹的啊。” 萧晴和李怜儿都诧异地看过去,急忙慌张行礼“参见太子。” 来人略微有些发福,笑眯眯的看着站在望台上的三道倩影,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几乎成了一条缝,而虽然他脸上看上去没有多少肉,甚至还勉强能算得上眉目清朗,但是肚子却是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油水,或许也正因此,整个人看上去有些不协调。 “皇兄。”乐昌秀眉微蹙,不过旋即不着痕迹的平复下来,但是俏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 不过显然陈叔宝的关注点根本不在自家妹妹身上,目光不断的在李怜儿和萧晴身上转来转去,时上时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的两女心中一阵发毛。而乐昌见状,无奈的重复一声“皇兄?” “啊?”陈叔宝这才回过神来,急忙点头,“打扰皇妹和几位姑娘雅兴了。” “江上风大,而望台又狭小,我等先行告退,还望殿下恕罪。”李怜儿终于坚持不住,率先说道,伸手一把拽住不知所措的萧晴,而萧晴也反应过来,急忙跟上李怜儿,两个人落荒而逃。 陈叔宝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两女的身影,一直到她们消失在望台回廊的拐角处,方才恋恋不舍的转过来,随意看了一眼江上的风物,拍了拍栏杆,颇有些不耐烦 “已经在江上几天了吧,眼见得就要到江陵了,这样的景色看一遍还好,看几遍真是无趣。皇妹,听说那江陵城外山水甚佳,其中名‘华容道’者更是荆山余脉之中不得不去的地方,等到了江陵,皇妹可有兴趣和皇兄一同前往?” 乐昌怔了一下,心中暗暗叹息一声。这个时候她反倒是有些羡慕李怜儿了,至少她有一个可以顶天立地的兄长,而自己的兄长一肚子的油水,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或许他是一个非常合格的诗词歌赋大家,但是绝对不是胸怀天下的君主。大陈托付到他的手中,不知道又会摇摇晃晃的走向何方? 。 第二百八十六章 环环相扣 察觉到乐昌似乎在犹豫,陈叔宝急忙说道“皇妹出门的机会可不多,这天下山水各有各的特点,所以咱们走到一地,自然应该去领略山水之美,从中寻找诗意,否则岂不是枉活一世、枉来一地?” 一边说着,陈叔宝一边期待的看着乐昌,就等着她答应。 乐昌诧异的看向陈叔宝,顿时明白自己这位皇兄打的是什么主意。身为南陈的太子,他每到一地就开始游山玩水,到时候父皇听说了,少不了要怪罪下来,而如果牵扯上乐昌的话,自然就有人和他一起分担怒火了。 更何况众所周知,乐昌是陈顼最喜爱的女儿,到时候有乐昌求情,说不定陈顼就饶过他一手。 沉默片刻,乐昌讷讷说道“具体如何,皇兄应当和骠骑大将军商量一下才是,如此果断决定,似乎有些不妥。更何况我们在江陵盘桓的时间很长,没有必要现在就······” “好啦好啦,”陈叔宝颇为不满的哼了一声,不管是自家妹妹心中有所顾忌也好,还是担心安全也罢,到时候乐昌不去,他自己去便是,顿时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再说便再说。”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父皇想要追查下来,岂是那么容易,就算是萧摩诃也不同意,到时候大不了偷偷的去! 难道萧摩诃还真的有熊心豹子胆,想要弹劾自己不成? 乐昌颇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陈叔宝,终究只能无奈的叹息一声“皇兄好好欣赏景致,妹妹身子弱,不想再吹风,先行告退了。” 陈叔宝倒是没有挽留的意思,乐昌虽然长得漂亮,但是终归是自己的妹妹,他还没有禽兽到那种程度。并没有在意乐昌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目光依旧落在大江上,带着些许期待。 但愿这巴山楚水,能够有比建康府不同的景致。 乐昌伸手掩上望台的门,靠在墙壁上沉默了片刻,等自己的心神稳定下来,方才缓缓向自己的舱房走去。而还没有走到拐角的地方,就有一道人影当面而来。 “殿下安好。”周确恭敬的行礼。 乐昌公主连忙还礼“周大人好,周大人要找皇兄的话,皇兄就在望台上。” 虽然对于自己那个无能的兄长并没有太多的好感,但是对于东宫这些臣子乐昌还是很尊重的,无论是周确还是沈君高、傅縡等人,都可以感受到他们是真心实意为了东宫。 再加上在荆州的萧摩诃、李荩忱等人,整个东宫似乎除了陈叔宝之外就没有什么闲人。 “不是,老臣想找的是殿下。”周确苦笑一声说道,“殿下,借一步说话。” 乐昌怔了一下,不过看周确的脸色颇为凝重,急忙微微颔首。周确急忙转身走到回廊拐角处,伸手将一份急报递给乐昌“殿下,这是沈老弟从建康府送来的,扬州刺史那边恐怕要趁着这一次机会对太子殿下下手了。” “什么?”乐昌秀眉微蹙,迟疑片刻,还是伸手接过来这急报,只感觉手上沉甸甸的。她虽然不知道周确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将这一份足以致命的文书给她,但是潜意识中乐昌也不希望陈叔宝真的有什么意外。 周确低声说道“太子殿下一向行事缺少谨慎,又好游山玩水,这一次前往江陵,是殿下被立为太子之后的第一次外出,所以殿下肯定会心想着荆州的山山水水,那扬州刺史肯定也是看准了这一次机会。” 乐昌沉吟片刻,微微颔首“所以周大人可是要本宫帮着做什么?” 陈叔宝虽然平日里一向是一切都随着沈君高等人的态度——这至少没有帮助沈君高他们的同时也没有给他们添麻烦——但是他一向都是倔强的性子。 他自己坚持的事情不多,但是既然决定了就一定要去做。 “这消息虽然也已经送到了荆州,想来荆州那边萧将军也已经有了布置安排,但是此事毕竟重要······所以一旦太子殿下准备前去何处,还请公主殿下多加考虑,照顾左右,公主殿下是宗室众所周知的冰雪聪明女子,老臣相信殿下既然知道此事之重要,就应该不会让老臣等失望。”周确斟酌说道,他的意思虽然有些隐晦,但是也表达的差不多了。 这是在请乐昌紧紧保护陈叔宝左右,甚至在必要的情况下务必要以身护住陈叔宝。 乐昌脸色微沉,她当然明白周确的意思。但是现在已经开始牵扯到她自己的性命了,容不得她不考虑。 乐昌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就莫名其妙的被打上了东宫的标签,要知道从个人态度上,她素来都是不偏不倚的。可是无论她怎么不偏不倚,现在很明显东宫把她当成了自己人,而且是颇值得信赖的自己人,至于扬州刺史那边自然也不用说。 想到这里乐昌就有些头痛,因为她隐隐觉得自己落入了谁的圈套之中,环环相扣,让自己在这东宫和扬州刺史之间的斗争之中越陷越深,直至今日。 或许自己的父皇早就已经看出了其中的蹊跷,所以根本没有打算向自己隐瞒东宫和扬州刺史之间只能存在一个的目的,只可惜自己身在局中,终究什么都没有看穿,还傻乎乎的去质问父皇······ 见乐昌面露迟疑神色,周确倒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毕竟站在自己面前的也是公主之尊,还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自己自然也得把握好尺度,有些事情没有办法强人所难。 “殿下心思缜密,此间的关节,自然不用老臣再多说,东宫艰难走到今日,老臣和沈大人等的心血尽在其间,就算是殿下有所犹豫,也请殿下能够在江陵的时候多为太子的安危考虑一二,多一人,我们也算多一份力量。”周确微笑着说道。 乐昌沉默片刻,微微颔首。 周确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开,而乐昌伸手抓住走廊上的窗棂,缓缓打开窗户,一阵江风呼啸而来,吹动她的衣襟。 窗外江流浩荡,一艘艘黄龙巨舰正破浪前行。 可是现在乐昌的心绪已经完全不在这上面,周确的话一字一句,都犹如雷霆在她的耳畔炸响。 扬州刺史终于忍不住对太子下手,难道已经注定了兄弟两人之间必须要喋血么? 那血光点缀的皇位,坐上去又可否坐的安稳? 更何况现在大陈真的是适合内斗的时候么? 。 第二百八十七章 步履维艰 “船队已经过了巴陵,估计明天就会到江陵了。”萧世廉快步走进李荩忱府邸的大堂。 不过李荩忱正对着墙上悬挂的舆图——这还是从萧摩诃的府邸上借过来的呢——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甚至都没有听见萧世廉的话。而萧世廉伸手在李荩忱面前晃了晃,方才让李荩忱回过神来。 “怎么?”李荩忱皱了皱眉。 萧世廉颇为不满的将手中的快报拍在桌子上“你是不是癔症了?太子的船队都已经到巴陵了!”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何必那么大的火气,来不是必然的么,来就来嘛,咱们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了,要是不来还让人作难呢。” 萧世廉哼了一声“你倒是看得开。” 而李荩忱淡淡说道“不然如何?” 虽然这样说着,李荩忱还是拿起来那快报随意的看了一眼。这年头还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于这个使团李荩忱可没有多少期待之情,唯一让他有所期望的,就是终于能看到自家妹妹了。 无论如何说,李怜儿都是李荩忱在这个时代唯一的亲人。 随手将那快报放下,李荩忱的目光紧接着落在了舆图上。轻轻摩挲着下巴,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 “怎么了?”萧世廉诧异的问道,“你现在看这舆图就跟看自己娘子样子,一天到晚有什么好看的。” 李荩忱声音微微低沉“怎么能不看,咱们这拿下了江陵城,只是走出了第一步,接下来应该怎么走,可是一点儿定数都没有。” “嗯?”萧世廉一挑眉,满不在乎的说道,“还能怎么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作甚!” 李荩忱瞥了萧世廉一眼,这家伙大大咧咧,日子过得倒也是舒坦。不过这样的日子,不是李荩忱想要的。他不是出身世家,就算是什么事情都不会,照样有家族的威严罩着,所以他想要在这乱世之中走得更高,只能竭尽全力撕开一条裂缝。 而这一次使团的到来自然也给了他这个机会,陈叔宝实际上在李荩忱看来只是一个言听计从的傀儡,重要的是跟随陈叔宝的周确和骆牙等人,自己最好能够在使团到达之后给这些真正主事的大臣拿出来一个靠谱的策略。 关于南陈在这江陵一带继续发展的下一步策略。 那光禄卿顾野王和散骑常侍骆牙,李荩忱虽然没有打过交道,但是听闻都是正直的人——否则也不会落在这两个闲散的位置上,而太子中庶子周确更不要说,因此李荩忱倒是不用担心这几人有什么打压他的意思,倒是可以放开手脚规划。 可是这规划哪里是那么容易的,现在南陈虽然拿下了江陵,但是只是向前迈出一步而已,并不是真的彻底走出了困局。此时北周已经开始在淮北和襄阳云集重兵,死死地压住了南陈从淮南或者江陵北上的道路,而守卫这两处的王轨和尉迟迥显然不太可能再给南陈机会。 那么接下来南陈到底是拼一把强行进攻襄阳,还是另择出路,就又成了一个问题,在江陵战后,南陈实际上又站在了另一个同样很有可能决定未来命运的十字路口上。 如果说上一次在吕梁之战后的那个十字路口,李荩忱还能够依据自己的历史经验作出判断,那么现在他面对的是一个已经被自己更改得面目全非的时代,又如何判断? 毕竟在前世,他也只是一个废柴小白领罢了,空有抱负却从来没有真正的有施展的余地。现在骤然将一支大军甚至一个王朝存亡的重担压下来,就算是李荩忱也不得不迟疑和犹豫。 不过他也清楚,如果自己想要在以后有更多这样的机会,那么这一次的压力就必须要承受下来,而且没有走错路的余地。 以南陈现在的国力,看上去繁荣昌盛、气势汹汹,但是明眼人都清楚,这不过只是虚张声势罢了,还没有完全消化的淮南和还在逐步开发中的南越只是南陈的累赘,被侯景军队蹂躏过的江南也不过刚刚恢复元气罢了,而刚刚吞下的江陵到底是新的累赘还是难得的助力,尚且不好说。 此时的南陈,经受不起任何的失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泡沫,无论怎么扩张,一旦被人戳破,就只有消散的余地。 历史上的南陈,就是因为吕梁一战的失败,整个国家甚至险些崩溃,最后还是萧摩诃和樊毅率领援军节节断后,方才将战线稳定在了大江边,不过再也没有了和北方王朝逐鹿的能力。 不过也有让李荩忱欣慰的地方。现在的南陈还有足够的军队,还有足够的国力,也还有机会,虽然这机会很难捕捉,但是至少比历史上吕梁之战后的南陈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然而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李荩忱赢得了太多次的赌博,他不知道自己下次还能不能有这么好的命运,所以就算是有一定的把握,他也得再三斟酌。 真的是步履维艰! 李荩忱的目光逐渐从北方退回来,他知道久经沙场的老将尉迟迥肯定不会再给南陈多少可乘之机,接下来南陈的选择实际上只剩下了最后一个。 李荩忱深深呼了一口气,目光逐渐西走。 “世忠,你到底在琢磨什么?”萧世廉显然对于李荩忱这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方式很是不满,径直上前一步挡住李荩忱的视线,直视着他的眼睛。 在还没有一个完整的计划勾勒出来之前,李荩忱也不想多说自己心中那些并不成熟的想法,当下里微笑着搪塞过去“某只是在想襄阳的尉迟迥在想什么。” 萧世廉撇了撇嘴,以现在尉迟迥的兵力,固守襄阳固然没有问题,但是想要找茬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在他看来李荩忱完全就是多虑了。不过心里面也清楚尉迟迥绝对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所以萧世廉并没有把自己心中的鄙夷说出来。 ————————————- 武宁郡。 自从樊毅和淳于量各自率军退守漳川和章山两处城池之后,发动反击的北周军队也见好就收,依旧回归原本的营寨,准备迎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的恶战。 而作为整个襄阳战场主心骨的尉迟迥,却并没有坐镇襄阳,而是带着一队亲卫在西线樊毅退兵之后,就风驰电掣的赶到了武宁郡,着实让戍守武宁郡的尉迟顺吃了一惊。 。 第二百八十八章 插一手 看着脸上带着疲惫之色的父亲,尉迟顺急忙见礼,而尉迟迥径直摆了摆手,向议事堂走去。 “阿顺,你送来的消息可属实?”尉迟迥随手将佩刀放在桌子上,目光旋即落在舆图上,炯炯有神。 原本尉迟顺只道是自家爹爹不放心章山郡的淳于量,毕竟淳于量是南陈成名已久的老将,当初和他齐名的可是吴明彻,想想吴明彻给北朝带来的麻烦,就知道这个淳于量不能小觑。 而之前的大战也能证明这一点,淳于量率军突然强渡涢水、横截武宁郡,差点儿就让尉迟迥大军身陷绝地,证明了他足够的战场局势判断力和决断力。 更何况相比于樊毅久经大战、疲惫不堪的军队,淳于量这一支只是在随州城下有过一战的军队显然更有威胁。所以在尉迟顺看来,尉迟迥放心不下自己,亲自前来这里坐镇,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听到自家爹爹这句话,尉迟顺就清楚,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当下里也不敢怠慢“是的,为此我们可是死了四五个斥候,方才将这消息送回来。” 一边说着,尉迟顺一边向前一步,伸手在舆图上一指“两支陈国偏师,人数已经超过五千人,分别驻扎在乌林和华容,虽然他们是悄无声息进入的,但是人太多,还是被我们的斥候抓住了身影。” “五千人?”尉迟迥眉头一皱,他知道南陈一向是以精兵策略为主,注重士卒的训练,这也是为什么以少胜多的事迹在南陈军中屡见不鲜。 五千人的规模,放在北周军中都已经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偏师了,而南陈这一次竟然如此大动干戈,说明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更或者说是有要员要出现。 “他们都做了什么?”尉迟迥沉声说道,虽然不知道这些南陈人到底有什么打算,但是他也清楚,南陈搞出来这么大的动静,甚是让自己都从襄阳跑过来,当然得把事情搞清楚。 尉迟顺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他们一边训练,一边不断地分兵出去,将从乌林到华容这一路上的山林峡谷全都探查了一边,而且后来回到军营的人并没有出去的时候多······” “也就是说这些该死的岛夷在路上布置了伏兵?”尉迟迥不由得轻轻捋着自己的胡须,“难道说他们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人物要从华容到乌林去?乌林有什么好看的,不是都已经荒废了么?” “赤壁,爹爹,乌林的对面可就是赤壁,站在乌林,就站在了当年曹孟德的位置上,向前看自然就是赤壁!”尉迟顺想起来什么,突然间惊呼道。 “这一次陈国派来给他们军队颁旨的······是陈叔宝吧。”尉迟迥也揣摩到此间的关窍,不过显然他相比于自家儿子更加镇定,“这位陈国的太子可是出了名的喜欢游山玩水、吟诗作赋······” “如此说来是那萧摩诃想要拍马屁了?”尉迟顺哼了一声说道,“就陈叔宝那个样子,难道还想体验一把横槊赋诗的感觉,真是笑话。” 尉迟迥径直看向舆图“乌林······华容,除了陈叔宝要到这里,老夫想不到还有谁能够让萧摩诃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大动干戈。” 尉迟顺也是应了一声“那爹爹咱们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看着那些岛夷人这样悠闲地游山玩水,而且还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虽然从乌林到华容这一线距离武宁郡尚且有一段距离,说是在眼皮子底下也并不合适,但是那一带的山林终究是归属于整个荆山体系之内的,从武宁郡外进入荆山,沿着山区就可以一路南下直到华容。 尉迟迥淡淡的说道“现在我们想要进攻章山郡尚且不可,自然威慑不到华容那里。” “那咱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岛夷从那里悠游自在?那个岛夷太子不过就是个好吃懒做的废物罢了,这样的废物就这样在本来应该属于我们大周的土地上大摇大摆的游玩?”尉迟顺咬着牙说道,双拳不由得攥紧,青筋一道道鼓起,显然已经懂了怒气。 而不仅仅是他,议事堂中其余一直没有开口的将领们,此时也都纷纷向前几步,一道道目光紧紧落在尉迟迥的身上,这目光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和不甘。 尉迟迥眉毛一挑,却并没有开口叱责儿子。他知道有这样心理的北周将领肯定也远远不止眼前这几个人,甚至有可能知道这个消息的所有北周将士都是一样的心情。 归根结底,这根本不在于那陈叔宝游山玩水有什么不对、南陈这样大张旗鼓又有什么不妥——人家的太子出去玩一圈,难道还碍到你们北周人什么事了? 而还是在于江陵之战的失败,这些骄兵悍将原来的时候打北齐、打南陈,哪一次不是压着人家打?现在这一场江陵之战,可以说让北周所有将领都觉得颜面尽失。 尤其是在这一战的后期,明明尉迟迥手中有完全可以影响局势的两万大军,却顿兵章山郡城下,硬生生的看着江陵落入南陈手中,看着那些敌人在欢呼。 更何况北周的江陵总管都在这一战中自杀身亡,这对于紧握手中兵刃的北周将士来说,更是奇耻大辱。 而现在南陈人甚至已经开始在原本属于西梁、也间接属于北周的土地上游山玩水,这分明就是对北周的挑衅! 更或者说是在赤果果的打脸! 别说是年轻气盛的尉迟顺等人,就连尉迟迥,心里面也只有浓浓的压抑感。北周将士不是看着敌人耀武扬威的,不是看着敌人羞辱和挑衅的。 尉迟迥冷哼一声,伸手一拍桌子“大敌当前,你们的稳重,你们的冷静,都去哪里了?!” 老将军双眼圆瞪,顿时周围的将领们都没了气焰,而尉迟迥看也不看张口结舌的自家儿子,伸手在舆图上一指“那陈叔宝不是想要游山玩水么,那咱们就好好的帮他助助威、添添兴致。” 尉迟顺等人激动的对视一眼,这种憋屈和忍让他们已经受够了,是时候给南陈一个教训了! 。 第二百八十九章 忧虑 在周围将领们身上环视一周,尉迟迥冷声说道“老夫已经下令抽掉了斥候之中的精兵悍将百余人,即日便将走荆山山中小路南下,那华容虽然距离我们远,但是终究是在荆山余脉之中,趁着那陈叔宝还没有赶到,我们有机会。” 尉迟顺也一颔首“孩儿这就下令咱们前面的斥候全力配合接应。” 归根结底章山、漳川等地在之前是北周的土地,相比于南陈人,甚至西梁人,北周对这些地方都更为熟悉,平时也有不少眼线在这一带活动,现在南陈想要一举将这些眼线拔除当然是不可能的,正好给了北周机会。 尉迟顺敢打保票,这些眼线对当地山川地形的熟悉,更在仓促探查的南陈人之上。上一次章山郡之战,北周的轻兵能够及时穿插到章山郡以南,就是依靠了这些眼线。 而尉迟迥微微颔首,紧接着伸手在舆图上敲了几下“单单凭借这一队斥候,老夫并不抱多少希望,但是我们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轻易发动进攻,一来我们兵力不足,若是襄阳有失,局面更为被动,甚至无法挽回······” 尉迟顺等人都微微点头,虽然他们对于南陈这样嚣张的行为颇为不忿,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对于自己有几斤几两不清楚。 现在他们还不指望着能够正面进攻直接拿下章山郡,但是能够让这些该死的陈国家伙们吃瘪,还是不错的。 “二来那萧摩诃也肯定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我们只能见缝插针。”尉迟迥沉吟说道,“不过也不能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样,把我们的斥候全都撒出去,做出准备向章山郡和漳川郡两处发动进攻的架势。” “遵命!”将领们轰然答应。陈叔宝这个未来南陈帝王的到来,肯定会让江陵这边的南陈军队如临大敌,而此时北周开始试探章山郡和漳川郡这两个江陵的屏障,肯定会吸引南陈不少注意力,自然而然就给那一支南下的斥候小队提供了机会。 看着尉迟顺等人斗志满满的离开,尉迟迥的眉头却是紧皱起来。北周的铁骑曾经纵横天下、所向披靡,曾几何时,甚至连一个江陵城都守不住,现在甚至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一支人数不多的斥候小队上。 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不过尉迟迥还是在心中道了一声侥幸,幸好那杨坚也算得上是一个知兵的人,所以在他担任襄阳总管的时候培养出来的军队还是颇有可倚重之处。 但是想到这里,更让尉迟迥感到担心的是,现在他手中的终究只是杨坚留下来的留守部队,更或者说是杨坚淘汰了之后的大部分兵力,那么剩下那几千被杨坚带着北上的军队,又会是怎样的精锐和难对付? 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人,尉迟迥可是很清楚,在大多数情况下数千敢于一往无前的精兵,可是要比数万乌合之众有用的多。 而那杨坚,在现在宇文邕还活着的时候,或许还能够老老实实听从宇文邕的命令,可是宇文邕死后呢,到时候更加年轻的太子宇文赟,真的是杨坚的对手么,而已经年老的自己,又真的可以继续和杨坚抗衡下去么? 刹那间尉迟迥反而有些羡慕陈顼,陈顼虽然在面临国内文武青黄不接的问题,但是至少不用面对这样的威胁,无论是老一辈的徐陵和吴明彻等人,还是现在挑起来大梁的萧摩诃等,显然对于南陈都是忠心耿耿,甚至对于那个傻乎乎却傻人有傻福的陈叔宝,已经到了一种愚忠的地步。 这个时候尉迟迥也不得不佩服陈顼。 这个从沙场上一步步走向龙椅的南陈皇帝,或许不是绝对的圣贤之君,但是他对于自己手下的文武官员有着绝对的威慑力和统率力,而这种影响显然还在持续到下一代。 而年轻的宇文邕,虽然可以称之为一代雄主,但是毕竟还是缺少了一些更深沉的帝王心术和手腕啊。 当庭院中此起彼伏回荡着北周将领的呼喊声时候,这个北周老将却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不远处的大树。 鼓荡的风中,树枝都在疯狂的摇动。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尉迟迥喃喃说道,灰白的头发在风中像那树枝一样舞动。 这滚滚的浪潮迎面而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一般无二的身不由己! ————————————————- 远在武宁郡的尉迟迥并不知道,此时千里外的洛阳行宫之中,已经是一片慌乱。 “弓弩手,控住角楼!” “快,宫门外站岗!” 将领们大声吼叫着,一队队甲士在宫殿外面展开,将整个洛阳行宫的里里外外护卫的水泄不通,甚至已经到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地步,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尽数抬出来,雪亮的兵刃直指着前方,任何想要进入宫殿的人,都得先越过这一道兵线。 而殿门匆匆打开,在御医着急上火、近乎嘶哑的呼喊声中,一辆巨大的马车飞驰过来,径直奔到偏殿。几名宦官和将领着急的上前,直接将一个软榻抬了下来。 紧跟在马车后面的,还有几名骑马的将领和文官,相比于着急的士卒和太医,他们更是衣冠不整,怎么看都有些狼狈,一个个胡子拉碴,也不知道是跟随着这马车飞驰了多久才来的。 甚至一些身子骨弱的文官,都不得不让人搀扶着才能下马。 “太医,太医上哪里去了?!”一名将领大声吼道。 几名太医飞快的推开慌乱的人群,冲入不需要台阶就可以进入的侧殿——若是进入那高高台阶上的正殿,还不知道得费多大功夫呢,这个要命关头,一切都可以将就了。 “正义,你一直跟在陛下身边,快说,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中年汉子径直快步走到最前面的文官面前,那人正是北周内史下大夫郑译,表字正义,与名音同。作为陛下内史,郑译一直跟随在宇文邕身边,因此按理说他应该是最清楚情况的人。 “齐王殿下切莫要着急!”郑译身后一名同样满身风尘的中年大将顾不得喘息几口,上前一步沉声说道。 这前出询问郑译的中年汉子,正是北周齐王宇文宪。宇文宪文武双全,是宇文邕最依赖的弟弟。 。 第二百九十章 星暗淡 之前在进攻北齐的时候,宇文宪作为前军统帅,率领大军接连突破北齐几道防线,一举攻破邺城,立下了赫赫功劳,功劳簿上第一位。 按照《北史》中的说法,此时的宇文宪“以周公之地,居上将之重,敌国系以存亡,鼎命由其轻重”。 而偏偏宇文宪虽然不过三十岁出头,却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此战过后就径直向宇文邕请求解甲归田。宇文邕对于如此一个大将离开很是无奈,甚至都说出了“卿犹怕远征,那朕无将可用!”这样的话。 不管宇文邕心中是否真的担心自家这个弟弟以后功高震主,至少这一句话中可以看出他对于宇文宪还是有很大的挽留之心的,奈何宇文宪不为所动,执意离去。 无奈之下,宇文邕也只能放任他离开朝廷。当然无论是宇文邕还是宇文宪都没有料到,在另外一个时空当中,性格多疑的宇文赟登基之后对于自己这个已经专心当懒散王爷的叔父还是不放心,竟然找了一个不着调的理由将宇文宪骗到宫中硬生生勒死。 当然此时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对于北周来说,这一次北上可以说举国之力,甚至就连荆襄前线的精锐都抽调出来,事关重大,尤其是中原和关中等后方的稳定更为重要。宇文邕知道如果让宇文宪留守长安,他为了避免被小人说三道四,肯定也不愿意,所以索性把留守洛阳的重任交给了宇文宪。 洛阳是从长安向河北、山西等地转运军粮的重镇,交给别人负责宇文邕也不放心。而宇文宪也清楚此事事关重大,皇兄正是为用人之事愁的焦头烂额的时候,所以就没有推辞,帮着坐镇洛阳。 现在可好,曾经意气风发从洛阳出发的宇文邕,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已经气息奄奄,就算是一向很有修养、为人稳重的宇文宪,也不由得大发雷霆。 这些家伙都在搞什么! “普六茹,既然你也跟着来了,那你解释解释!”宇文宪剑眉倒竖,沉声说道。 被称为“普六茹”的中年将领皱了皱眉,显然对于宇文宪这劈头盖脸的呵斥微微有些抵触,不过他还是很快低下头,沉声说道 “陛下自从过了大河,身体就抱恙,无奈之下只能暂缓进军,可是陛下的病情却是日益沉重,直到前几天终于有所好转,因此太医建议趁此机会将陛下护送会洛阳。 因为大军撤退慢,因此我等留下副将带队,率领一队骑兵先行护送陛下的马车,以求最快赶到洛阳,谁曾想到刚刚渡过大河,陛下的病情就再一次严重,忽冷忽热、神志不清,末将等惶恐之下,也只能昼夜兼程,直到今日,而陛下现在已经近乎昏迷,随军太医皆手足无措,唯有寄希望于行宫中留守和从长安赶来的太医。” 宇文宪皱了皱眉,目光转而在其余文武官员身上掠过,这些风尘仆仆一路追随着宇文邕车驾赶来的官员们纷纷低下头,不管怎么说,陛下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一步步病情恶化的,现在就算是齐王大发雷霆、想要问罪,他们也只能乖乖受着。 不过宇文宪却并没有多说,且不说站在眼前的这普六茹是实打实的陛下亲家、又是北周位高权重的统兵大将,单单就是眼前这些狼狈的官员,也都是北周的中流砥柱,没有他们也就没有办法支撑起现在北周阴暗的天空。 虽然宇文邕的突然病倒让宇文宪很是愤怒,更或者说是担忧和不安,但是他更明白,这样毫无意义的批评和责骂什么都带不来,现在且不管宇文邕还能够支撑多久,整个北周得准备面对最坏的情况了。而没有眼前这些官员,北周会在动荡中崩溃的。 “现在大军到什么位置了?”宇文宪沉声说道,军队是北周立国之本,更何况北上的大军是北周的主力,不容有失。现在宇文邕生死未卜,身为宇文邕之前最为倚重的弟弟和大臣,宇文宪必须要把这个责任挑起来。 “大军已经到了蒲州,会有一部分留下来预防突厥人发难,另外主力则会在这两天之内渡过大河,分别在孟津、白马几个渡口渡河,各自回归原本所属。”普六茹急忙说道,“另外追随陛下北上的其余禁卫也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洛阳,护卫陛下安全。” 宇文宪微微颔首,这个普六茹虽然总是给人一种心机深沉的感觉,但是不得不说他在统筹军队方面还是有本事的,宇文邕能够看中他,并且和他结为亲家,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至少把这么一员良将变成了北周的皇亲国戚,牢牢捆绑在了北周皇室的战车上。 “陛下,陛下醒了!”就在这时,一名宦官惊喜的抛出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陛下召见齐王殿下!” 周围大臣们都是一怔,旋即下意识的想要上前。而宇文宪却一摆手,挡住他们,几名禁卫随即上前,拦住这些文武官员的去路。宇文宪回过头沉声说道 “诸位臣工,陛下既然只是召见本王,那烦请诸位在外面稍后,诸位对陛下的担忧,本王能理解,但是如此轰轰闹闹的一拥而入也不成体统,本王先去询问陛下意见。” “这······”几名胡子发白的老臣顿时手都在发抖,显然对于宇文宪如此做法有些气愤,不过陛下的旨意确确实实是这么说的,他们也没法反驳。 “我等自会等候齐王佳音,还请齐王速速前去。”一直站在最前面,隐隐为诸位臣子之首的普六茹却是一拱手,沉声说道。 宇文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可是普六茹却并没有和他对视,只是更恭敬的又低了低头。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宇文宪径直向偏殿中走去。 而等到宇文宪离开之后,普六茹方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那一道背影的目光之中,之前一切的谦恭都已经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锐利,甚至还带着丝丝缕缕的杀意。 “杨公······”一直站在普六茹身后,大气不敢出一口的内史下大夫郑译,此时也抬起头来,颇有些担忧的低声说道,“这齐王殿下虽然已经隐退,但是气势不减当年啊。” 普六茹看着重新关闭了殿门的偏殿,目光深沉,一言不发。 。 第二百九十一章 陈叔宝 江风鼓动着码头上的旌旗,一排排士卒早早的伫立在码头泊船位置的两侧。所有停靠江陵城外码头的船只,都被阻挡在了上下游,空旷的江面上只有水师的战船来往如飞。 “来了。”裴子烈微微眯眼,低声说道。或许是因为江陵这边的太阳要比建康府的烈一些,所以裴子烈看上去也黑了不少,而他身边的李荩忱和萧世廉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就在天边,一个小小的影子出现,旋即变得越来越大,而在这影子后面,更多的船只出现在视野之中,越来越大,尤其是中间的那几艘黄龙巨舰,更是足足占据了半边江面,再加上周围护卫的船只,真的可以说是遮天蔽日。 码头后方看热闹的百姓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顿时爆发出一声声惊叹。他们生长在江边,不是没有见过战船,但是这么庞大的战船还是第一次见。对于这些不知道还有多少实力和底牌的下江人,江陵百姓们有了更新的认识。 几艘黄龙巨舰越众而出,缓缓的靠向码头,而站在码头上以萧摩诃为首的将领和官员们都下意识的整了整被风吹得有些乱的衣襟。 南陈水师的操船技术在这天下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所以虽然楼船巨大,但是依旧平稳顺利的靠上码头,而跳板放下,随着几名水师将领先行下船,紧接其后的几道身影,便让码头上的人有一种熟悉感。 迎面而来的第一人便是东宫太子中庶子周确,紧接着右卫将军毛喜护卫着一个胖乎乎、一脸憨厚的中年人走了下来。 虽然这实际上是第一次见到他,李荩忱也已经很确定此人是谁。 南陈太子,陈叔宝。 看着这个历史上更因为他的一曲《玉树后庭花》和那个美艳妃子张丽华而闻名的未来君王,李荩忱微微一挑眉,不过什么都没有说,和裴子烈、萧世廉两人一起走上前。 “大陈荆州都督、骠骑大将军萧摩诃,参见太子殿下!”萧摩诃朗声拱手行礼。跟在他后面的鲁广达等将领也纷纷行礼。 陈叔宝哈哈笑道“萧将军,咱们可真是好久没见了,孤都快想死你了!” 一边说着,陈叔宝一边上前拍了拍萧摩诃的肩膀,如果不是还知道一点儿礼节,而且对男人也没有什么兴趣,李荩忱怀疑这个家伙会不会上来就是一个熊抱。 顿时整个码头上一片寂静,鲁广达等之前没有和陈叔宝打过交道的将领和官员们一时间鸦雀无声。而萧摩诃强忍着一脸黑线,沉声说道“臣不胜惶恐。此地简陋,加之江上风大,不宜过久停留,还请殿下移驾城中。” “好,听你吩咐!”陈叔宝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上面,径直将目光投向周围,反倒是对远处连绵的青山比较感兴趣。而站在陈叔宝身边的周确和毛喜两人相顾无言,但是都看出来对方脸色不太好。 而李荩忱此时也是和萧世廉、裴子烈等人面面相觑。 这胖子······确定是太子,而不是陈顼派来的逗比么? 当然李荩忱等人并不知道,陈叔宝从小养尊处优,再加上生性喜动、好诗词玩乐,然而这么多年来他甚至都没有踏出建康府周围的机会,平日里虽然游手好闲,但是终究是处于陈顼的威严笼罩之中,处处还得顾及皇家颜面礼法,自然早就已经憋得不耐烦的。 现在终于得到机会能够来到这江陵,船上身后跟着的几乎都是东宫臣子,而码头上站着的也都是忠诚于东宫的武将,天高皇帝远,周围自己人,陈叔宝当然就彻底将什么礼仪跑到了九霄云外,就差和萧摩诃勾肩搭背了。 此时的陈叔宝,就像是一个被关在笼子里久了的金丝雀,现在终于能够在广阔的天空下翱翔。 而此时也开始下船的光禄卿顾野王和散骑常侍骆牙两人看着陈叔宝的背影,目光之中都带着几分担忧神色。 李荩忱和萧世廉等年轻将领也陆续和陈叔宝等人见礼,不过显然陈叔宝对于这几个在此次大战之中崭露头角的年轻人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只是冲着他们懒洋洋的寒暄几句,就忙不迭的催促萧摩诃赶快找个地方让他好吃好喝、休息休息。 无奈之下萧摩诃也只能遵令而行,看着陈叔宝离去的身影,李荩忱皱了皱眉,不由得感慨一声“太子殿下······还真是出乎某的意料啊。” 裴子烈微微侧头“世忠,慎言!” “弟兄们在这江陵城下、纪南城中、章山城头拼死拼活,到头来就是为了获得这样的人的奖赏。”萧世廉哼了一声,“为这样的人拼命,真是值得!” 萧世廉把后两个字咬得很重,谁都明白他这是在说反话。而裴子烈沉声说道“伯清你······” “伯清说的有道理,也没道理。”李荩忱此时淡淡说道,“我们拼死拼活是不假,但是我们不是为了他拼死拼活······” 萧世廉和裴子烈霍然看向李荩忱,萧世廉明显有些激动,而裴子烈更多的是无奈和担忧,显然他也找不出来什么证据能够反驳李荩忱,因为那陈叔宝的言行和所求,都在证明李荩忱和萧世廉说的没错。 陈霸先和陈顼的子孙,现在就是这个样子。 萧世廉郑重点头“说得对,我们浴血奋战,为的是我们的亲人还有这一方水土、一方百姓不受战火······” “伯清!”裴子烈急忙打断萧世廉,萧世廉说出来的是大家的心里话,但是这大庭广众之下终究不好。 不过显然码头上的文武官员,注意力都在陈叔宝身上,所以根本没有人注意到站在一边的这三个年轻人到底在说什么。 就当萧世廉还准备说什么的时候,一道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 “阿兄!”李怜儿惊喜的跑到李荩忱身边,如果不是周围还有人看着,恐怕这丫头会忍不住直接扑到李荩忱怀里。 而她后面跟着的小丫头萧晴更是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激动,不过依旧勉强对着萧世廉挤出笑容 “大哥,我们来了!” 。 第二百九十二章 江流涌 李荩忱看着已经分别一个多月的李怜儿,或许是萧家的伙食不错,李怜儿不仅长高了,而且出落得愈发清丽,站在那里不再像是当初和李荩忱在山林之中仓皇逃命的野丫头,而像一个娇俏可人的小家碧玉。 更何况现在李荩忱年纪轻轻便封荡寇将军,谁能保证几年而或者十几年后,这个年轻人会不会一飞冲天,这李家会不会就此平地崛起?到时候称呼李怜儿为“大家闺秀”恐怕都不为错。 而萧世廉的注意力显然也被李怜儿吸引住了,害的萧晴颇为不满意的又喊了他一嗓子,这才让萧世廉回过神来,讷讷应了两声。此时船上其余家眷也走了下来,之前怠慢了妹妹,现在萧世廉当然不敢怠慢自己的几个姨娘,急忙上前帮忙招呼。 李荩忱笑着摸了摸李怜儿的小脑袋“在建康府过得快乐么?” 李怜儿哼了一声,当即给了李荩忱一个白眼“天天记挂着阿兄,如何能过的快乐?不过现在看到阿兄了,当然就快乐了!” “你这丫头,想某也没见你飞来见某啊。”李荩忱一边径直让李平去把李怜儿的行囊拿过来,一边忍不住打趣。 “我能飞么?!”李怜儿顿时气苦道,“阿兄倒是给我两个翅膀啊!” 李荩忱哈哈大笑“走吧走吧,你们这些家眷已经是最后了,没有别人要等了,咱们这就回家!” “阿兄不和萧公子他们住在一起么?”李怜儿微微错愕,李荩忱丝毫没有招呼旁边萧世廉的意思。 李荩忱郑重说道“某现在可也是大陈的荡寇将军了,在江陵城当然有自己的府邸,那就是咱们的家······真正的家!” 李怜儿顿时怔住了,片刻之后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激动神情。 家,这一个字念起来是那么的清脆好听,又是那么的温暖柔和,可是这个字代表着太多,太多······ 他们兄妹二人自从吕梁山中那惨案之后,就已经没有了家,就像是大风之中的飘萍,居住在萧摩诃府邸上,就算是萧夫人以降都把他们兄妹当做自家人,但是无论是李荩忱还是李怜儿都清楚,那不过是寄人篱下而已。 他们想要的,是一个真正的家。 现在梦想成真了。 李怜儿一把抓住李荩忱的袖子,微笑说道“阿兄,我们回家!” 李荩忱郑重点头,当先向前走去。 而李荩忱不知道的是,就当他转身向码头外走去的时候,有一道目光正紧紧的注视着他。 乐昌手中端着茶杯,却一口都没有喝,任由茶水在江风中逐渐冰冷,她的目光一直透过舷窗看着码头上的一道道身影,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殿下,码头上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我们也该下船了。”一名婢女低声说道。 乐昌低低“嗯”了一声,随手放下茶杯,而就在码头上,落在后面的李荩忱、萧世廉等人也已经离开。 “万溪入江,潜流暗涌······”乐昌喃喃说道,刹那间她也有些明白为什么父皇直接就同意了让自己来江陵,也体会到周确当时在走廊上碰到自己时候那种焦急的心情,“父皇,你终究还是牵挂着长兄啊······” 这江陵城风云聚会,在陈顼和周确的眼中,一个陈叔宝显然根本不足以应付的过来,所以乐昌这个不为人注意的女儿家,或许就能够在关键时候起到作用。 “殿下,您说什么?”站在乐昌身边的婢女诧异的问道。 乐昌微笑着摇了摇头“走吧,我们下船。” 而那婢女眼神一闪,应了一声。 ————————————————-- 大陈太建十年六月十九日,太子陈叔宝率规模庞大的使团抵达江陵码头,以慰问将士。 而同日,北周武宁郡、义阳郡(今信阳)守军分别向南陈军队戍守的章山、漳川和随州等地发动进攻,被南陈守军迎头痛击,北周军队损兵折将,不得不再次收缩防线。 而南陈军队趁机占领武宁郡东南方向、沔水对岸的空城石城郡(今钟祥),双方战线从而拉平,不复当初北周向南方和南陈形成犬牙交错之势。 自此南到大江,北到章山、东到随州、西到漳川的传统意义上荆州中部土地,尽数落入南陈掌握之中,南陈在荆州的兵力、占有的土地都超过北周,占据彻底的优势。 ——————————————————- 洛阳城,宫城。 “臣弟参见陛下。”宇文宪快步走到床榻边,一边躬身行礼,一边恭敬说道。 “来了······”旁边的宦官帮忙掀开帷幕,露出宇文邕的身影,他的声音之虚弱,让宇文宪随之脸色一变,急忙抬起头来。 躺在床上的宇文邕紧紧拥着被子,脸色苍白憔悴的出乎宇文宪预料,而相比于当初离开洛阳时候那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帝王,此时宇文宪面前的北周皇帝,瘦削得不成样子,甚至原本乌黑的头发,在鬓角处也变得微微发白。 这还是一个甚至没有到不惑之年的年轻帝王么?这还是那个不久之前还意气风发挥师北上的一代雄主么? 宇文宪本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他没有想到病魔竟然来的这么快、这么猛烈,甚至就连一步步带着北周走向辉煌的宇文邕,也终究不是病魔的对手。 刹那间,悲伤、痛苦、悔恨······宇文宪的心中五味杂陈,或许当初他答应宇文邕的请求,率军北上,陛下就没有必要因为放心不下杨坚等将领而不得不御驾亲征,又或许······ 可惜人生在世,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就没有后悔和重来的余地。看着床榻上微微眯着眼睛、似乎在挤出最后一丝力气和自己说话的兄长,宇文宪恨不得以身代之。 自己的兄长十七岁登基,整顿内政、压服文武、南征北战,为了大周呕心沥血,终于完成了祖辈一统北方的夙愿,现在大周向北震慑突厥,向南对峙南陈,可以说是建国以来国力最昌盛的时候,然而难道就在这时候,自己的兄长终于还是支撑不住了么。 “南面的消息,知道了?”宇文邕的声音很低,不过整个大殿之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周围的宦官甚至都已经屏住了呼吸,所以宇文宪依旧听的很清楚。 。 第二百九十三章 北天崩 迟疑片刻,宇文宪还是点了点头,江陵这一场大败的消息,显然杨坚和韦孝宽等人也没有向宇文邕隐瞒,战局糜烂已经到了无以挽回的地步,隐瞒也没有了意义。 “陆腾就这么走了啊······”宇文邕喃喃说道,“是朕当初执意登门邀请老将军南下的,结果没有想到却是把老将军······咳咳!” 宇文邕说着,便剧烈咳嗽起来,吓得宇文宪和不远处等候的太医们下意识的便要上前,不过宇文邕却伸手制止了他们,又咳嗽两声,自顾自的说道 “老七,朕,咳咳,朕尊重你的选择,但是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那岛夷······岛夷还有和我们一战之力,甚至,咳咳,甚至还能威胁到襄阳、威胁到我大周的中原腹地,朕,朕就这么走了,不放心,也不甘心啊!” 整个天下还没有一统,大周的旗帜还没有插在九州的每一个角落,如何能甘心? “陛下,您在说什么!”宇文宪顿时皱紧眉头,“什么走了的,这不可能!只要陛下·······” 宇文邕伸出手,猛地攥住宇文宪的手腕,让宇文宪不得不停下来。用尽力气睁大眼睛,宇文邕看着自己的弟弟 “老七,朕的身体朕自己心中有数,不用你再多宽慰朕。这大病,咳咳,朕是撑不下来了。朕只希望,咳咳,只希望你不要推脱,帮朕·······帮朕看好门外那些人,看好这天下!” “陛下!”宇文宪眼眶已经红了,他知道这已经是宇文邕在给自己托付后事,眼睛中泪水忍不住在打转。 宇文邕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老七,你也是咱们宇文氏顶天立地的好汉,别流马尿,咳咳,丢人!朕······这是在以你兄长的身份,向你请求,答应朕,咳咳,好不好?” 宇文宪攥紧宇文邕的手,郑重的点了点头“兄长放心!臣弟纵粉身碎骨,也要庇护乾伯(作者按北周太子宇文赟表字)的安全,庇护这属于我宇文氏的大周和天下!” 微微颔首,宇文邕缓缓闭上眼睛“让普六茹他们几个进来吧。” 宇文宪迟疑片刻,冲着身后的宦官使了个眼色,宦官急忙出去将外面已经等候的急不可耐的文武官员们引进来。 而当以普六茹为首的官员们走进来的时候,宇文邕脸微微发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坐起来,吓得宇文宪急忙上前搀扶。宇文邕一边喘息着,一边苦笑一声“朕······不想躺着像一个老人一样死啊。” “参见陛下。”普六茹当先躬身行礼,而身后的官员们也都跟着行礼,汉族的官员都行汉家大礼,而鲜卑族的官员更是直接单膝跪地。他们已经意识到眼前的宇文邕是什么情况。 宇文邕收起来脸上自嘲的笑容,看着恭恭敬敬的官员们,他们一路忠心耿耿跟着自己而来,风尘满面、疲惫不堪,只是不知道这么多人中,又有多少在自己撒手人寰之后,终究会掩饰不住丑恶的嘴脸? “你们和齐王一起······辅佐太子,一统天下!”宇文邕的声音在颤抖,手和身体也在颤抖,仿佛这是他能说出的最后的话。 而这几个字重重的落在地上,掷地有声。 整个侧殿内,一片死寂。 “臣,遵旨!”普六茹第一个朗声说道。 “臣,遵旨!”后面郑译等文武官员齐声说道。 而在这此起彼伏的声音之中,宇文邕勉强重新露出来一丝笑容,缓缓靠在宇文宪的肩头上,再也不动。 普六茹察觉到什么,下意识的抬起头来,而他正前方的那一双眼睛,已经闭上了,再也没有让他心惊胆战、浑身不自在的目光射出来。 心中轻轻松了一口气,普六茹不知道此时自己应当是哭还是笑。应该感叹又少了一个难对付的对手,还是开心自己莫名其妙有了更好的机会。 宇文邕走了,只要能够把控好自己的那个好女婿宇文赟,一个对自己兄长愚忠的宇文宪,又算得了什么?北面有趁火打劫的突厥人,南方有虎视眈眈的岛夷,这北周的天下,没有了宇文邕这样的擎天之柱,有又谁能够来支撑? 除了自己,还有谁有这样的手腕和胸怀? 那个只知道花天酒地、吃喝玩乐的女婿? 普六茹啊普六茹,这真是拗口又难听的名字,总有一天,自己要让这里所有卑劣的鲜卑人只知道自己的汉人名字,让自己的汉人名字,永远的闪耀在青史上。 杨坚,柔若杨柳,坚若磐石。 “陛下?”宇文宪已经无暇顾及其余,试着轻轻晃了一下宇文邕,紧接着颤抖着伸出手探了探宇文邕的鼻息,旋即脸色大变,泪水情不自禁顺着脸颊流淌下来,“陛下!” “陛下——”一时间,整个侧殿中,哀嚎声震天。 而很快这哀嚎声就传到宫殿外面,森然伫立的北周士卒茫然的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排排缓缓的低下头,向着宫殿的方向。 “陛下——”一声声哭喊伴随着呼啸的风,直冲霄汉! 北周宣政元年,南陈太建十年,六月廿一日,北周皇帝宇文邕在撤兵返回长安途中病重,不得已驻跸洛阳,同日因病驾崩。 其时,北周齐王宇文宪、柱国普六茹氏杨坚,联袂署名奏章飞报长安,留守长安的太子宇文赟向东方哭拜三下之后,以新君的身份下令全国大丧。 —————————————————— 远在建康府的陈顼,一天之内就接到了从北方八百里加急传回来的消息。皇帝驾崩,显然北周也没有打算隐瞒什么,所以南陈的探马在得知这一晴天霹雳一般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将其送回了建康府。 “宇文邕······死了。”陈顼缓缓的放下奏章,恍若梦呓一般喃喃说道。 窗外的阳光甚是明媚,庭院中的树木无力耷着枝条,阵阵蝉鸣之声宣示着夏天的活力和生机。 而就是在这温暖的风和阳光中,陈顼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无力感。 这个曾经给自己带来无数麻烦、让自己一次又一次焦头烂额的对手,就这么走了,在这一刻,陈顼竟然有一种莫名的空虚感。 不知道自己的下一个对手又是谁,又在哪里? 而自己可还有那么多的精力,来对付他们? 要知道自己也老了啊。 陈顼静静想着,看着自己伸出的手,上面已经有了褶皱。 。 第二百九十四章 改变 “宇文邕死了······”李荩忱是在吃饭的时候得到这个消息的,看着这从北方送来的急报,他手中的筷子都险些掉了出去,吓得坐在一旁的李怜儿和萧湘一齐抬起头来看他。 “宇文邕,周国的皇帝宇文邕?”萧湘也回过神来,顾不得和李怜儿说笑,惊讶的问道。而李怜儿脸色也是变了变。 值得李荩忱如此惊讶的,也就只有这一个宇文邕了。而她们虽然是女儿家,却也明白“宇文邕”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这代表着南北朝三百年割据以来最年轻有为的雄主,这代表北周的擎天之柱和精神所在,这代表胜利和辉煌。 而现在,这个人死了。 宇文邕会在这一年死去,这李荩忱是知道了的,但是他的历史知识还没有丰富到知道宇文邕什么时候死的地步。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李荩忱向萧摩诃甚至间接向陈顼夸下进攻江陵的海口,却没有规划下一步进攻方略的原因。 一来是因为当时江陵都不在南陈手中,拿不下江陵,向哪个方向进攻都没有用;二来也是李荩忱不敢确保自己的记忆是不是有问题,甚至这个已经被自己改变了的时空和原来有没有区别,所以他不能保证江陵之战后,还活着的宇文邕会不会掉过头来向南陈大举进攻,到时候南陈更需要考虑的是防御而不是进攻。 而现在,宇文邕正如他所记忆那样驾崩,整个天下大局也必将随之而受到深刻的影响和改变。 当然李荩忱并不知道,实际上围绕宇文邕的生与死,整个时空已经有了错位。 在另一个时空中,宇文邕是六月初一回归长安,最终病逝。而在这个因为李荩忱的存在而已经被改变了太多细枝末节的时空中。 因为南陈的主力大军在吕梁之战后得以保存,所以北周不得不耽误更多的时间来抽调关中等地的驻军南下来和南陈抗衡,这中间就持续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所以相比于历史上的出征北上,宇文邕也耽误了半个多月的时间。 因此整个时间线都被向后推迟了半个多月,而宇文邕也因为受到江陵失守、陆腾身死消息和疾病的双重打击,所以还没有坚持到长安就已经撒手人寰。 更重要的是,已经处于半隐退状态的齐王宇文宪,得以在宇文邕临死之前见到自己的兄长,这也使得这个在军中威望很高的齐王殿下再一次被卷入到北周朝廷的漩涡之中。 这旋涡既然已经踏进去,再想要脱身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毕竟北周的未来君主宇文赟,可不是宇文邕。 当然了,此时此刻的李荩忱根本不知道这些细节,自然也就想不到太多,如果知道了,恐怕他少不了要乐开花。 “是啊,周国的皇帝,宇文邕。”李荩忱喃喃重复了一遍,也算是回答了萧湘的疑问,不过他旋即伸手重新拿起筷子,笑着说道,“他死了倒也是个好事,来,咱们吃饭,这江鱼做的可是着实不错,妹妹,湘儿,你们都尝尝!” 李怜儿和萧湘错愕的对视一眼,死的可是宇文邕啊,为什么李荩忱竟然如此就恢复了平静? 不过萧湘并没有再多想,虽然和李荩忱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对于这个年轻却坚毅的男人,她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信任,既然连他都不在乎,那自己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而李怜儿看了一眼自家兄长,一个月没见,阿兄似乎变得更加成熟和稳重了。 ——————————- 李荩忱不着急,不代表别人也可以优哉游哉。 “世忠,李世忠!”即使是萧世廉在前门,他的大嗓门都能够在后院听见。李家的家门对于萧世廉和裴子烈这样的挚友当然是敞开的,门口的亲卫并不会横加阻拦。 “萧将军!”一名亲卫一脸无奈的跟着萧世廉走进来,他虽然不好直接阻拦萧世廉,但是当然也不能让萧世廉就这样在院子中漫无目的的乱走,毕竟现在院子里是有女眷的,“萧将军,我家将军应该在书房中!” 而萧世廉刚刚越过前院和后院之间的月洞,便讪讪的顿住脚步。 就在前面不远处的水榭,李怜儿柳眉倒竖,看着这个冒冒失失闯进来的家伙,而萧湘原本应该是在喂鱼,此时也停下手中的动作,诧异的打量着萧世廉。 “萧大哥,要是让萧夫人知道你这样一头就往我家后院冲,恐怕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呢!”李怜儿笑嘻嘻的对着萧世廉大声喊道。 而萧世廉哼了一声,却还真的不敢向前了。李怜儿可是甚得自家娘亲的喜爱,要是让她写信告自己一状,那以后回家恐怕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好男不跟女斗,李怜儿你等着,以后咱们再算账。 看着萧世廉竟然真的气馁了,几名婢女和亲卫着实松了一口气,而萧湘也随之无奈的一笑,不过却也隐约明白什么,笑着看了萧世廉一眼,又转而看向李怜儿,目光之中询问和调侃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李怜儿之前还没觉得有什么,但是现在被萧湘似笑非笑的眼神一看,顿时俏脸通红,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萧湘不由得摇了摇头,这几天她和李怜儿相当谈得来——都是年纪轻轻就经历过世间磨难的人,自然有很多可以诉说和分享的,而对于自己这位小姑子的性子,萧湘也算是有所了解,李怜儿表面上大大咧咧的,颇招人喜欢,但是内心里还是个害羞的小姑娘。 而此时李荩忱已经从书房之中走出来,看萧世廉就站在门外、神色尴尬,自家妹妹更是背过身看也看这边,顿时觉得奇怪,好奇的向着萧湘递了一个眼色,而萧湘却是微微咬着唇免得自己笑出来,冲着门外一指。 李荩忱顿时明白过来,心中顿时觉得好笑,不过李怜儿和萧世廉之间怎么样,是他们两个你情我愿的事情,李荩忱倒是并不打算插手,一切听其自然便是。毕竟无论是萧摩诃的公子,还是他这个荡寇将军的妹妹,可都不愁嫁。 “伯清,远远的就听见你的大嗓门了,什么事火急火燎的,难道北面的蛮夷杀到江陵城下了?某怎么不知道?”李荩忱一边将手中还拿着的一本《孙子兵法》递给身边的李平,一边打趣着说道。 。 第二百九十五章 镇定 萧世廉看到李荩忱出来,顿时也松了一口气,毕竟无论怎么说,之前的气氛都有些尴尬,这也让萧世廉暗暗下决心,自己和李怜儿之间的事,也得趁早有个了结了。 自己也到了年纪,是应该找个时候把这丫头娶过来,然后好好的教育教育她,一振夫纲! 当然这些现在还得放在一边,萧世廉一把抓住李荩忱的手腕“李世忠,宇文邕死了你不会没有收到消息吧?竟然还有心情在这里读书,爹爹可正让某找你呢!” 李荩忱眉毛一挑“宇文邕死了某怎么可能不知道,可是他不是都已经病重很长时间了么,死了也是理所当然的啊,为什么你小子一副天崩地裂的神情?” 看着李荩忱一副想当然的神情,萧世廉怔了一下,原本有些着急甚至可以说对李荩忱的无所事事而感到愤怒的神情逐渐消散。 在裴子烈、萧世廉和李荩忱这现在大家公认的南陈新一代将领之中的三个佼佼者之中,李荩忱足智多谋,萧世廉骁勇好战,而裴子烈为人稳重沉着、经验丰富,可以弥补两人的弊端,所以在三人之中,最有心计和谋略的实际上还是李荩忱。 此时看到李荩忱淡定模样,萧世廉也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只要没有让李荩忱放在心上的危险,那他萧世廉更不怕。 对于萧世廉等人的反应,李荩忱当然也能理解,他作为一个穿越客,自然明白命运的造化弄人,但是萧世廉等人毕竟没有李荩忱这样的上帝视角,当然不会相信一场病就会真的要了甚至还没有到不惑之年的宇文邕的性命,所以有这样的惊讶神情也在情理之中。 “话虽如此,不过既然是萧将军寻某,某自当过去。”李荩忱斟酌说道,他当然也不会天真的和萧世廉一样以为萧摩诃真的只是因为宇文邕的死而着急想要找自己,肯定还有更重要的事。 比如南陈下一步的战略计划。 现在宇文邕死了,北周国内就算是能平稳的交接政权,也必定会消耗一定的时间,这自然而然就给了南陈机会,显然除了李荩忱,萧摩诃也敏锐的嗅到了这一点儿机会。 更何况众所周知,北周朝野可不是铁板一块,甚至比南陈朝廷上的局面还要纷繁复杂,之前宇文邕以弱冠之龄就展现出来强大的帝王心术和手腕,压服朝野、无人不从。 可是宇文邕之后的太子宇文赟,到现在只能说表现的中规中矩,甚至还有好几次因为贪恋酒色的而被宇文邕训斥,并且此时北周朝野上,杨坚等新一辈文武正在崛起,而尉迟迥等对北周忠心耿耿的数朝老臣却已经开始凋零,因此此时宇文赟面临的形势可要比宇文邕严峻更多倍, 而宇文赟面对的形势越艰难,就意味着南陈的机会越多。 这些天李荩忱在考虑的问题也是这个,南陈终究没有继承当初南朝完全的版图,立国之初,荆州北部、川蜀甚至淮南都在北朝的掌握之中,相比于当初东晋时候的版图可是足足少了一多半,这也意味着南陈的国力更弱。 再加上侯景之乱的破坏,虽然这些年南陈的君主,从陈武帝陈霸先到陈文帝陈蒨再到现在的陈顼,都算得上明主,但是毕竟立国不过二十余年,中间又是大战不断,所以能够拿出来的力量只会越来越少,这也就意味着现在出现的每一个机会都将是弥足珍贵的。 在历史上,南陈于吕梁之战中损兵折将,主力大军已经灰飞烟灭,所以即使是宇文邕身死,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甚至后来尉迟迥起兵,北周陷入内乱,南陈都已经无力做出更多反应。 可是现在不同,南陈拿下了淮南,又收复了江陵,军中老将们还没有陨落在吕梁那一片山水之间,而年轻的将领们也正在逐渐得到磨砺而成长,相比于历史上的南陈,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现在的南陈,有抓住这个机会的能力! “世忠,那我们走么?”萧世廉试探着问道,不知道李荩忱为什么会突然走神。 “走!”李荩忱郑重说道。 不管宇文邕去世这机会如何转瞬即逝,自己都要将其抓住! —————————————— 李荩忱没有想到,不只是萧摩诃、鲁广达等将领在,甚至太子中庶子周确、右卫将军毛喜以及那两位看似是来打酱油的光禄卿顾野王和散骑常侍骆牙也都赫然在座。 更重要的是,在议事堂上原本应该属于萧摩诃的位置,竟然坐着那位在东宫之中都不怎么喜欢露面讨论这种问题的陈叔宝。只不过此时的陈叔宝看上去精神萎靡,连连打着哈欠,也不知道是因为没有休息好,还是这讨论实在是让他提不起来兴趣。 “世忠你来了。”萧摩诃看到李荩忱的身影,脸上明显露出轻松神情,不等李荩忱见礼,便先微笑着说道。 而李荩忱怔了一下,旋即看到周确和毛喜等人的脸微微涨红,顿时隐约猜测到什么,估计在自己之前,周确他们曾经和萧摩诃大吵了一通,而估计萧摩诃是处于下风,否则看到自己肯定不会有这样神色,毕竟在平时萧摩诃还是一个很注意上下级礼节的人,不会如此主动的和李荩忱打招呼。 “李荩忱参见太子殿下、诸位大人。”李荩忱正色一拱手。 “免礼免礼!”陈叔宝看到又有新人过来,顿时来了兴致,瞪大眼睛打量着李荩忱,显然李荩忱的名字他早就听说过,而且之前在码头上也曾经见过一面,现在细细看来,这李荩忱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似乎和其余人没有什么不同,有什么好让沈公他们念念不忘的? 而周确朗声说道“世忠,北面的消息你听说了?” 李荩忱郑重点头“宇文邕死了,对于我们来说,确实少了一个强劲的对手,而这就意味着我们有一个可以趁着周国内部权力交接、应接不暇的机会,继续扩大江陵之战的战果。” 周确顿时一颔首“话虽如此,可是在世忠你看来,咱们又应该向什么方向进攻?” 李荩忱顿时明白过来,之前周确和萧摩诃等人肯定是因为此事而有所争吵。 。 第二百九十六章 争执 也难怪萧摩诃和周确等人都是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他们说到底都是东宫的官员,肯定不会因为别的事而争吵,恐怕也就只有接下来的战略方向能够让他们有争执。 到底现在南陈的大军主力都掌握在东宫的手中,所以与其说这是南陈的战略方向,倒不如说是东宫接下来的战略方向。 对于东宫来说,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当初被扬州刺史那边百般算计却又无计可施的东宫了,随着萧摩诃、沈君高等人的陆续掌权,东宫的势力正在飞快地膨胀,而这也意味着东宫的接下来计划将会更加的重要,也更需要慎重。 站得越高,摔得越惨,这个道理大家都清楚。 而萧摩诃径直向前一步,沉声说道“某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襄阳虽然城高池深,但是从江陵直通中原的大道被襄阳扼住,所以我们想要从荆襄北上,就必须要拿下襄阳!” “襄阳有尉迟迥,有两万多蛮夷士卒,还有沔水北面各州郡的支持,如果一味强攻肯定在短期内拿不下来,甚至有可能把我们的军队拖入这旋涡之中,再也难以脱身!”右卫将军毛喜当即毫不示弱的说道,“到时候非但襄阳拿不下来,还有可能导致我们损兵折将,甚至连江陵都守不住!” 而周确也点了点头“现在以我大陈的国力,根本没有办法打一场长期而注定艰难的攻坚战,所以与其强攻襄阳,倒不如直接从随州、光州一线直接向北包抄王轨的后路,然后兵压中原。” “周大人此言差矣!”鲁广达当即站出来说道,“那尉迟迥难道就这么可怕?名将也是人,之前的陆腾不也是号称‘四朝老臣’,最后不还是战死在这江陵!” 毛喜登时皱眉说道,刚想要开口,却被一直沉默的李荩忱打断。 萧摩诃这边和周确那边为什么吵起来,李荩忱已经看得清楚。归根结底还是纠结在襄阳上。 襄阳是从中原南下荆州的必由之路,扼守要冲,古往今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因此很显然以萧摩诃为首的军方想要拿下襄阳,一举占领这荆州最后的要冲,从而进可以北伐、退可以坚守,有更多回旋的余地。 而周确等人的想法显然就更加理想化,从随州、光州一线进攻,虽然明显兜了一个圈子,但是却可以绕开襄阳,而且这个时代涢水、沔水水流充沛,完全可以发挥南陈舟师的优势,到时候无论是和淮南守军一起夹攻王轨的淮北周军,还是直接进取中原,都是不错的选择。 虽然在这个时代之前,还没有人曾经这样做过,但是李荩忱清楚,华夏历史上下五千年,名将辈出,在七百年后忽必烈就曾经率领大军走这一条路南下,绕过襄阳要冲,直扑鄂州,险些将成“常山之蛇”态势防守的南宋拦腰斩断。 所以李荩忱也没有办法说这条路没有办法走。不过如果这样进兵的话,道路漫长、孤军前进等等问题都将出现,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这也是为什么萧摩诃等人坚决不同意。 这等于是拿着南陈主力大军的存亡做赌注,没有掌过兵的周确可以提出这样的建议,但是萧摩诃等人却不得不为大军行进过程中面临的种种问题而考虑。 对于萧摩诃和周确之间不同的决断,李荩忱没有办法评说孰对孰错,毕竟双方都有各自立得住脚跟的道理,更重要的是战场事态瞬息万变,往往谁能取得成功也不仅仅取决于己方的谋略,孩子啊与对方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李荩忱的目光落在舆图上,沉声说道“属下有一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周确和萧摩诃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李荩忱身上,如果说在江陵之战前,或许李荩忱的话只能当做一个建议,甚至对于他们来说完全可以当做耳旁风,毕竟李荩忱终归只是一个山中走出来的毛头小子,他爹爹是李成并不能给他带来这些文武大臣们的信任。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江陵一战中,无论是生擒萧岿还是死守章山,李荩忱都展现出来超高的战场情势判断水平,甚至可以说江陵之战能够如此顺畅的落下帷幕,和李荩忱有很大的关系。 现在他的话不但得束起耳朵听,而且还得细细斟酌推敲。 “世忠但说无妨。”萧摩诃微笑着说道,而周确也同样期待着看向李荩忱。 虽然和李荩忱接触的时间、次数都不长,但是周确也从沈君高那里了解到不少关于李荩忱的事,知道这个年轻人绝对不会因为和萧摩诃更为熟稔就偏向于萧摩诃。 沈君高虽然之前从来没有参与过朝堂政事,但是为人一向心高气傲,能够得到他的赞赏,说明此人确实有非同寻常之处。 李荩忱当即环顾一周,朗声说道“属下窃以为周公和萧将军既然在向北进攻何处上争执不下,那我们何不换一个进攻方向?” “什么?”周确顿时诧异的看过来,而萧摩诃更是皱了皱眉。 这句话······似曾相识啊。 当初在淮南决断南陈下一步进兵方向的时候,李荩忱可就说过这句话,最后使得萧摩诃下定决心进攻江陵,方才有了现在的江陵大捷。而此时东南方向和荆楚方向都在南陈掌握之中,无非就是从淮南进攻和从江陵进攻,哪里还有其余的进攻方向? 李荩忱也感受到萧摩诃等人诧异的目光,在心中不由得暗暗叹息一声,他还记得后人评价萧摩诃,说其为统兵之将,而难为统兵之帅。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是中间的差距可就大了,一个的目光尚且停留在战术和局部战略层面上,而另一个的目光则已经跃升到了全战线战略上。 或许萧摩诃可以指挥打一场大战,但是他很难在战前和战后做出关于这一场大战以及下一场大战的战略性判断。 当然李荩忱倒也不觉得这是萧摩诃无能的缘故,毕竟萧摩诃从十三岁就追随着陈霸先南征北战,但是这么多年来实际上一直都是作为将领的身份存在,最多率领一支偏师。 这江陵之战还是他第一次作为大军统帅指挥战斗,在战略目光上和之前的南陈名将侯安都、吴明彻等人有差距倒也在情理之中。 。 第二百九十七章 常山之蛇 毕竟人不是万能的,也不可能什么东西都无师自通。 李荩忱能够敏锐的察觉到整个天下大势,归根结底还是在于他多出来千年的经验以及对于这一段历史的了解。而萧摩诃没有经验,又不能未卜先知,所以视野有局限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周确等人,没有身临战场,只是在后方理所当然的思考,自然更容易将问题变的理想化。 在李荩忱看来,南陈现在除了垂垂老矣的吴明彻,真正能够算得上有战略层次目光的,也就只有陈顼这个南陈帝王了,不过显然让陈顼来这里指挥战斗是不现实的。 感受着一道道询问、疑惑甚至怀疑的目光,李荩忱并没有退缩,反而微笑着上前几步,径直走到舆图旁边,伸手在中原方向上画了一个圆圈 “之前我们能够拿下江陵,是因为蛮夷将国内的大军尽数北调准备进攻突厥,现在随着宇文邕身死,这些大军必然会各回各处,其中有很大部分会回到襄阳,而且随着我们攻破江陵,蛮夷肯定也会加强从襄阳到中原一线的防备。” 顿了一下,李荩忱的手指从舆图上的中原位置一直滑到了襄阳,沉声说道“这就意味着我们无论是进攻襄阳,还是绕过襄阳进攻中原,都意味着我们将会面对蛮夷最猛烈的抵抗和反击,而属下窃以为我们现在根本没有这个实力,很有可能会和吕梁之战一样,顿兵城下,进退不得······” 萧摩诃和周确对视一眼,微微颔首,他们不得不承认李荩忱说的是事实,此时向襄阳发动进攻的话,真的和当初吕梁之战的战场变化如出一辙了。而就算是绕过襄阳,且不说襄阳这一颗钉子镶嵌在身后会带来多少麻烦,更重要的是谁能保证前方道路上没有另外一个难以跨越的“襄阳城”? “可是······”右卫将军毛喜此时不由的皱眉说道,“如果我们不主动进攻的话,恐怕蛮夷就会发起反击,到时候我们肯定会更加被动。” 现在毕竟北周军队还在北面,一时半刻不会出现在南方,所以南陈还有短暂的时间,而如果一直静静等到北周军队抵达,那南陈无疑在兵力上将会处于绝对的劣势,战局将会变得更加艰难。 李荩忱微微一笑“我们不向北进攻,可不代表着不进攻。” 一边说着,他一边伸手向另外一个方向敲了一下“比如这里。” “信州(今西陵峡峡口东)?”毛喜脱口而出。 李荩忱郑重颔首“蛮夷北上,大军兵分五路,其中西面几路军队的兵力都是从川蜀调遣过来的,这就意味着相比于江陵,蛮夷在川蜀的守军数量更少、实力更单薄!” “川蜀?”萧摩诃微微眯眼,他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雄关漫道、天府之国,更意味着大江的上游! 古往今来,水师决战,占据上游者优势更大,有的时候顺流而下甚至能够有决定性的优势,对于大江沿岸的王朝来说,上游更是至关重要。 之前华皎叛乱,南陈不惜举国之力进攻,就是因为华皎占据的巴陵到湘州一带一旦和西梁的江陵连接到一起,南陈无疑就被拦腰斩断,而且丢掉了大江中游,悬挂北周旗帜的船只随时都可以顺流而下直接冲到建康府。 不过大江之上,江流湍急,对于船只有很高的要求,并不是所有船只都能够轻松自如的来往于上下江,尤其是以现在北周的造船技术,就算是控制了川蜀,照样没有办法造出来堪用的船只顺流而下,所以在大多数南陈官员的思维之中,川蜀就像是一个牢笼,北周的拳头再强硬,也终究打不破这个牢笼,所以不足道哉。 而历史上北周确实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并没有重视川蜀这个对南陈可以成“高屋建瓴”态势之地,主要方向还是放在江陵甚至淮南上,毕竟无论是路途的远近还是水师造船技术的差距,都足以让北周放弃从川蜀进攻的想法。 一直到之后隋朝建立,杨素奉命进入川蜀,局势才有所改变。杨素征召兵勇、调集工匠,建造能够克制黄龙巨舰的五牙大舰,方才将川蜀的优势彻底发挥出来,只不过当时南陈在中游的战线都已经全线崩溃,所以杨素在上游的准备就显得多余。 而在此时,川渝对于南陈,远没有那么多威胁,甚至川蜀多年来由于地处偏远,游离于南北朝主要战场和商贸渠道之外,所以并没有那么富裕,甚至很多地方重新变成半开化地带,对于北周来说,虽然算不得累赘,但是也并没有从川蜀获得太多的好处。 这一块地方,就像是被整个时代遗弃了一样。 李荩忱迎着萧摩诃等人的目光,郑重说道“我们抽调一支精锐和水师,镇守信州,并且择机溯江而上,突破蛮夷在巴东一带设下的封锁,直接冲入巴蜀腹地!至少现在有黄龙大舰可以作为依仗,只要能够过了三峡险要之处,整个大江、内江沿线,都将在我水师凭护和震慑之下!” “可是这巴蜀就算是拿下来了,又有何用?”周确皱眉打断了李荩忱,“现在我们兵力不足,若是再分兵的话就意味着江陵这边将会承受更大的威胁,到时候江陵守不住怎么办?就算是拿下了巴蜀,也抵不过一个江陵。” 李荩忱瞥了周确一眼,淡淡说道 “周公此言差矣,巴蜀绝非一无是处,周公且看,现在我大陈占据江南、淮南和荆州,但是这些地方多地处平原,易攻难守,而一旦我们又占据巴蜀,那么战线就会从现在这个位置整体向西北延伸,变成秦岭到淮水一线,而届时我大陈之版图将如‘常山之蛇’,进可攻退可守,盘则有退之余地、互为犄角,伸则可寻敌薄弱、一击致命。只要能够守住巴蜀北侧、襄阳南侧和淮口等少数南下的通路,蛮夷就对我们束手无策!” 在李荩忱比划之下,原本犬牙交错、看不清楚的局势变得清晰,而整个大陈就像是长蛇,时而盘旋、时而伸长,仿佛在这舆图上活了一般。 。 第二百九十八章 步步 萧摩诃和周确等人脸色都是变了变,甚至就连坐在上面位置上已经昏昏欲睡的陈叔宝,此时也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着李荩忱手指的位置。 每一个人的眼睛之中都冒出火热的光芒。 他们很清楚李荩忱的计划怎么看都有些胆大包天、甚至可以说异想天开,相比于这个计划,之前绕开襄阳还是进攻襄阳的争论变得是那么的稳妥甚至不知进取。 一想想到时候南陈可以从巴蜀进攻关中、江陵进攻襄阳、淮南进攻淮北,三路进发,横扫千军,周确、毛喜甚至就连只是来打酱油的顾野王和骆牙等人,都觉得热血沸腾。 南陈这些年一直被北朝压制,如果这个计划成功,那么巴蜀广袤的土地、丰厚的资源以及这些年没有经过战火侵扰财富,都将成为南陈重要的助力,几百年前,秦朝可就是依靠获得巴蜀而一举崛起的! 一旦拥有巴蜀,南陈将会转过来占据优势。 顾野王和骆牙等第一次和李荩忱打交道的官员,都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南陈最年轻的杂号将军,而周确甚至鲁广达等将领更是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就引兵进攻巴蜀,将南陈的旗帜插上这天府之国的每一寸土地。 而萧摩诃也隐隐感觉到什么,李荩忱敏锐的察觉到了北周在川蜀方面上的薄弱,这是自己之前从来没有注意到的,甚至自己还和周确等文臣因为襄阳一城的得失而争得面红而出。 一旦南陈拿下巴蜀,不单单将会控住大江的上游,甚至沔水的上游也将位于掌控之中,南陈的水师顺流而下,整个襄阳都将处于南陈水师的震慑之中! 同时向北南陈可以兵出汉中,威胁关中侧翼,要知道关中可是北周真正的立国根本所在,关中有失,北周可还有心情关心襄阳?到时候襄阳不过是南陈的囊中之物罢了。 而这一切李荩忱并没有过多的解释,因为他已经说的很清楚,南陈将会占据彻彻底底的战略优势,而这就意味着无论是进攻什么方向,南陈都将占据主动。 “隆中对!”三个字在萧摩诃的脑海之中浮现出来,不过他旋即又换了新的想法。 准确的说,是隆中对的加强版! 当然萧摩诃并不知道,这实际上只是李荩忱照搬了七百年后南宋的防御体系罢了,南宋以常山之蛇态势扼守东到淮南、西到大散关的各处要害所在,进可攻、退可守,让北面的女真人和蒙古人着实费了不少功夫,甚至期间岳飞北伐还曾经一举收复中原,如果不是秦桧当权、高宗自私,恐怕南宋收复天下也不是不可能。 而实际上在南朝的前半段实际上也是这个道理,囊括南方的南朝甚至几次都占据主动,就算是吃了败仗照样能够从容的撤退和积蓄力量,就是得赖于这种体系,只是可惜南梁后期东西分裂,而西魏趁此机会一举拿下巴蜀,使得南朝只剩下了大江的中游和下游,蛇尾被断,只能被动防御。 而现在李荩忱要做的,就是重新帮着南陈构建起来这个常山之蛇态势! 静静打量着李荩忱,第一次萧摩诃觉得自己和这个故人之后似乎还有一些难以捉摸的差距,而且是自己落在他的后面。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子如此,恐怕李成这位萧家的恩人在黄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吧。 李荩忱并没有更多分析其中的利弊,在场的都不是傻子,话都说到这里,不用再多解释了。而周围一片鸦雀无声,更是在告诉李荩忱,不会有人反驳和反对了。 当下里他向前一步,昂首看着陈叔宝。陈叔宝显然也已经完全被李荩忱的计划所吸引,目光之中带着期待。 这一次陈顼让陈叔宝率使团西来,当然不仅仅是让陈叔宝来颁发奖励的——如果单纯是这个,吴明彻而或者徐陵,都要比陈叔宝更为合适——而是期待陈叔宝能够和东宫这些未来注定要成为南陈中流砥柱的文武将领们打好关系,而如果陈叔宝能够有什么作为,那自然就更好不过。 现在若是能够拿出打破现在僵局的策略,那对于陈叔宝来说,不可以不说是大功一件。 到时候说不定父皇对自己的监督和责罚都要少不少呢! 陈叔宝看着李荩忱,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大救星。 难怪沈公说要多和这个李荩忱接触,沈公诚不我欺。 当下里陈叔宝微笑着打量着李荩忱“世忠啊,那你觉得应该兵出信州了?” 陈叔宝上来就直接称呼李荩忱的表字,让李荩忱微微错愕,而周围的官员们更是惊讶的看向李荩忱,他们能够想象得到李荩忱提出这样的计划,对于陈叔宝的帮助和好处有多大,但是他们没有想到,陈叔宝竟然直接用这种最简单的方式表达了自己对李荩忱的信任。 在上下级之间,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称呼表字的,这说明陈叔宝心中已经把李荩忱当成半个亲信了。 李荩忱回过神来,上前一步说道“周国在巴蜀内屯驻的兵力并不多,主要都集中在成都府、剑阁等等巴蜀境内的重镇以及关隘处,众所周知,巴蜀地势险要,只要控制了这些重镇和关隘,实际上也就控制了巴蜀大半。” 顿了一下,李荩忱的手紧接着从信州向西指去,显然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功课 “从信州向西,现在正是夏天丰雨季节,大江之上水流丰厚,足够黄龙大船通行,所以我们完全可以过西陵直扑巴东。蛮夷在巴东一带虽然屯驻有重兵,但是这所谓的‘重兵’多数都是募集的当地山民、贫苦子弟,对于蛮夷并没有多少归属感,而且放眼整个巴蜀,蛮夷成名已久的将领皆不在,因此巴东这些守军根本不足为惧。” 紧接着李荩忱又伸手从巴东指向成都“蛮夷拿下巴蜀时间虽然不短,但是其注意一直在东面和南面,对于巴蜀实际上还是依靠地方豪强,一旦我们大军压境,这些地方豪强之中且不说所有人都会站在我们这一边,但是肯定会有前来投靠的,而只要我们许以好处,这整个成都将会尽在我们掌控之中!” 萧摩诃等人的目光炯炯,看着舆图上李荩忱所指的方向和位置,那是他们之前从来没有想到,也不敢想象的地方。 恐怕北周人也不会想到。 。 第二百九十九章 请缨 北周人当然想不到,对此李荩忱确信无疑。因为在历史上北周就因为没有强大的水师而将巴蜀这有着占据南陈上游优势的地方忽略。 一直到后来隋朝南下,方才派遣杨素进入巴蜀,整合巴蜀军队、打造专门克制黄龙大船的五牙大舰,这才算是正式将从巴蜀顺流而下当做一个重点经营的选择。 所以现在的巴蜀,对于南陈来说就是一块放在嘴边的肥肉,至于吃不吃、怎么吃,就要看此时此刻站在这议事堂上的人怎么决定了。 周确和萧摩诃同时将目光投向陈叔宝,无论怎么说,陈叔宝都是南陈的太子,这件事到头来还得他下决断。当然陈叔宝下决断,也意味着以后无论是胜利还是失败,都得由他首先来承担。 这是身为南陈太子的责任,周确也好、萧摩诃也罢,都没有办法帮他分担。 不过似乎陈叔宝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舆图上被李荩忱手指的区域,满意的点了点头“还真是好大一块地方。不知道李将军觉得,由谁来负责比较合适?” 顿时一道道目光转而落在李荩忱身上,不用说也知道,如果西进,主将肯定是李荩忱,毕竟这计划是李荩忱提出来的,而李荩忱本身又是一个武将,当然不会将这建功立业的机会丢给别人。 重要的是,此次西进肯定不可能只有李荩忱一个人,毕竟巴蜀可是大了去了,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席卷巴蜀,李荩忱自己可办不到,所以怎么才能将自家子弟插入到这一支一旦成功就注定是功勋卓著的军队中,才是在场每一个人都要琢磨的事情。 跟着李荩忱就有功劳,这已经在裴子烈、萧世廉等人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证实。 “末将愿意为大陈担当此次重任!”李荩忱郑重说道。 陈叔宝显然对于李荩忱的主动请缨很是满意,而或者说他对于不用自己操心就有别人跳出来分担的事情都很满意“若是李将军胸有成竹,那便放手去做,咱们可不能在这江陵城憋屈着,这样,只要你能够拿下巴东,那孤就向父皇保奏你为巴东太守!” 巴东太守?周围的官员们羡慕的看向李荩忱,以李荩忱的年纪,身加杂号将军就已经是南陈独一份了,若是再加上一个太守,甚至还是有实土的太守,那真的是南陈开国以来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要知道在场的很多人混迹官场半辈子,方才能够爬到这个位置上。 也不知道陈叔宝是真的没有意识到自己都给了李荩忱什么样的许诺,还是他也想要趁此机会将李荩忱彻底的捆绑在东宫的战车上,所以面对顾野王、骆牙等实际上并不属于东宫体系中的官员质疑的目光,陈叔宝无动于衷。 而周确等人更是什么都没有说,李荩忱本来就是东宫的人,并且为东宫做出的贡献实所瞩目,所以能够用一个巴东太守捆住李荩忱,对于东宫来说,可是一笔划算的买卖,更何况李荩忱现在怎么说都是萧摩诃的麾下,不看憎面看佛面,周确等人也没有必要这个时候和萧摩诃有什么冲突。 现在东宫虽然势大,但是还没有强大到内部可以玩分裂的地步! 而李荩忱深深呼了一口气,他知道当陈叔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这么多天的努力和思索就没有白费。当即上前一步郑重拱手“末将必当不辱使命!另外此次出征其余将领人选、军队士卒挑选,末将会和骠骑大将军细细商讨,争取在半月之内出兵!” 陈叔宝伸手一拍椅子扶手,原本一向眯着的眼睛,此时已经瞪大“好!那孤就期待着李将军的佳音!” 陈叔宝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然就没有其余反驳和更改的余地。文武官员们都看着李荩忱,收起来自己的羡慕和嫉妒,因为接下来他们还得和这位年轻的李将军好好谈一谈。 相比于神情各异的文武官员,此时李荩忱看上去颇为镇定。 或许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以为,这是陈叔宝在将李荩忱绑在东宫的战车上,但是在李荩忱心中,这是在把陈叔宝绑在自己的战车上。此次兵发巴蜀,李荩忱也没有多少把握,而一旦真的有什么意外,相比于萧摩诃,显然陈叔宝这个靠山更为坚固和高大。 更何况今天可还有意外的收获。 李荩忱的目光瞥向坐在一边的顾野王和骆牙,这两个原本只是来打酱油的文官,已经开始坐立不安。 光禄卿和散骑常侍都不是什么有实权的职务,换句话说就是“清贵”,清贵虽然意味着没有多少权力,但是也可以避免卷入到朝廷斗争的漩涡之中,至少不用担心昼夜之间身败名裂的危险,倒也未必不是好事。 可是现在顾野王和骆牙就坐在这议事堂上,听到了李荩忱的计策,也等于听到了东宫最重要的计划,西进巴蜀的成功与否,将会关乎到东宫是继续壮大还是受到打击,如果这个计划泄露出去而被人想方设法阻挠的话,那东宫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毕竟一旦按照李荩忱的计划进行向西入巴蜀,那么被牵扯到的可不仅仅只是李荩忱,包括此时就在场的萧摩诃、周确以及还身在建康府的沈君高,甚至包括旗帜鲜明站在东宫这一边的司空吴明彻都会因为他们的大力配合而被牵扯入其中,因此这个消息的保密性不言而喻。 顾野王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他此时真的后悔自己在刚才怎么没有找个借口离开这是非之地,此时萧摩诃、周确等人看过来的目光已经让他感受到了其中的威胁甚至是杀意。 他虽然并没有处于权力的核心,但是也清楚这些人的手中掌握着怎样的力量,更何况现在是在江陵城,出门三步全都是东宫的人,如果自己说错一句话,有可能都没有办法活着回到建康府。 而相比于顾野王,骆牙的神情明显要更激动和期待一些。他比顾野王的年纪小,而且骆家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家族,如果不是当年在战乱中机缘巧合曾经救过陈文帝陈蒨的性命,恐怕甚至都没有在陈朝立足的机会,因此骆牙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多半是处于他自己的艰辛拼搏。 但是一个小小的散骑常侍,可没有办法带给骆牙和骆家足以令人尊重的地位,因此如果能够和东宫建立联系,那么无论是对于骆牙还是骆家,都是求之不得的。 。 第三百章 助手 若是在平时,已经日益庞大的东宫或许对于这么一个冒冒失失上门来的散骑常侍并不感冒,甚至还会怀疑此人前来是不是有什么其余的意图,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东宫的势力虽然已经完全将江陵笼罩在其中,但是这种控制主要是通过军事上来进行的,尚且缺乏能够帮助整顿民政的文官。 而身在江陵的骆牙,显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荡寇将军之计策令人耳目一新,骆某听之已觉热血沸腾,若是能够略尽几分绵薄之力,更堪慰怀,”骆牙心中已经下了决断,就没有再犹豫,径直站起来冲着陈叔宝的方向一拱手,“还请太子殿下成全骆某心愿!” 萧摩诃和周确这两个陈叔宝身边的文武之首,此时脸上都流露出微笑,而陈叔宝虽然不知道这个都没有见过几面、就知道跟在自己身后的家伙为什么会突然跳出来,不过还是应了一声 “卿家的心思孤能体会,待孤和周卿家、萧卿家商量之后,自会给卿家一个满意的答复,还请卿家莫要着急。” “谢殿下!”骆牙朗声回答,自己的忠心和效力之心已经表达,再说别的也是多余。 而顾野王的手轻轻抖了一下,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当即站出来“臣不才,但是身在此处,当此局面,太子殿下但有吩咐之处,微臣亦愿意效犬马之劳。” 陈叔宝顿时诧异的打量了一眼顾野王,今天这是怎么了,这群家伙都跳出来表忠心?闹得陈叔宝还以为自己在这江陵登基称帝了呢。当下里他点头说道“顾卿家之心可为嘉奖,若有用到顾卿家之处,孤会吩咐。” 顾野王轻轻松了一口气,旋即看向两侧的萧摩诃和周确,他很清楚,陈叔宝实际上只是东宫的一个象征,真正掌握大权的还是这一文一武两个人,只有他们点头同意了,自己刚才这些话才算是没有白说。 不料周确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而萧摩诃显然也在想些什么,神情多少有些怪异。 一时间整个议事堂中的气氛未免有些怪异。 顾野王顿时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手心中都是汗水。然而很快这气氛就被陈叔宝所打破,只见这位太子殿下、未来的南陈君王好奇的看向舆图,迫不及待的问道 “萧将军可否告诉孤,那华容道在哪里?孤可是慕名已久,不知道萧将军是否能带孤去看看?” 整个议事堂中顿时气氛大变,官员们的脸色也变得如出一辙的怪异起来,不过显然这怪异是因为憋笑憋的太难受。更有一些第一次和陈叔宝打交道的官员和将领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位满脸期待神情的太子殿下。 如此一个搓着手、主要还是想着游山玩水的家伙,真的是未来的天子? ———————————————— “世忠,你还真是给某出了一个难题啊。”萧摩诃随手将披风交给身后的陈禹,端起来桌子上的一杯水一饮而尽。 此时已经是那一场讨论过去半个多时辰之后了,在萧摩诃敷衍答应陈叔宝之后,陈叔宝兴高采烈地离开了,而其余官员也纷纷告辞,等候接下来的命令通知。之后萧摩诃和周确两人又凑在一起商量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匆匆赶来。 这间萧摩诃的书房中,悬挂着一副和议事堂上的相差无几的舆图,而萧世廉和裴子烈正一边看着舆图,一边说着什么。 至于李荩忱,手里捧着一杯茶,整好以暇的看着舆图,也不知道心思飘到哪里去了。 听到萧摩诃的声音,李荩忱急忙放下茶杯站起来,沉声说道“世忠不才,但是向西进攻巴蜀,应该是我们现在能够解决眼前僵局的唯一办法。” 萧摩诃苦笑一声“你说的不假,而且在议事堂上夸夸其谈,把这件事说得简单,可是真的实行起来,又有多少风险需要承担?” “风险再大,难道要比吕梁之战的撤退和之前的章山之战更大么?”李荩忱径直反问。 萧摩诃顿时怔了一下,错愕的放下水杯,正迎上李荩忱充满斗志的目光,而萧世廉和裴子烈也同时看过来,目光炯炯。 之前的吕梁之战,是为了从数倍于己的敌人包围之中将大军撤退回来,而章山之战更不用说,用两千人阻挡两万人,可以说这两次大战每一次都是对将士意志的考验,更是对将领的心态和指挥的考验,而无论是主持吕梁之战的萧摩诃还是指挥章山之战的李荩忱,五一都取得了胜利。 连如此凶险的两战都胜了,又何必因为进攻巴东而畏手畏脚? 毕竟相比于之前那两战,南陈现在至少在兵力上占据优势,而且强大的水师更是在这夏天丰雨季节支撑大军西进的重要筹码。 萧摩诃自失的一笑,想起来倒是自己多虑了,不久之前自己还是有胆量带着十多名骑兵就冲击数千敌军的猛将,结果走到这大陈军方第一人的位置上之后,反倒是变得畏手畏脚了。 虽然责任重了,但是这绝对不是退缩不前的理由。 “世忠,这计划是你提出来的,依你看来应该如何详细布置?”萧摩诃沉声说道。 李荩忱沉声说道“兵贵精,不贵多,因此和上一次一样,某只需要五千精锐,最好让伯清和某一起,另外还需要水师的黄龙大舰作为配合,至于具体如何进攻、如何安排,恐怕要到了信州看清楚那边的情况之后才能定夺。” 萧摩诃点了点头“也好,伯清便和你一起领军。另外刚才某已经和周公商量过了,之前的信州刺史陆子才实际上只是遥领,并且此时已经转为青州刺史,因此我等便可以太子殿下的名义联名保举散骑常侍骆牙为信州刺史,此人你之前也见过,而且在地方上为官的时候也颇有些才能和建树,应该能够很好地配合你。” 李荩忱微微颔首,让骆牙去信州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现在东宫还缺少能够独当一面的文官,这骆牙虽然今天才算是旗帜鲜明的站在东宫这一边,却至少也是一个有着丰厚地方管理经验的文官,让他来配合李荩忱实际上是唯一的人选。 。 第三百零一章 无须担心 “五千人马,会不会太少?”裴子烈迟疑片刻,看向李荩忱。 毕竟李荩忱要进攻的可不仅仅是巴东,如果南陈打到巴东就停下脚步,那么肯定会受到北周的反扑,所以至少得控制大江沿线的各处要塞所在,才能够确保在巴蜀站稳脚跟。 如此算来,五千人确实有些不够,毕竟北周在巴蜀的守军虽然不多,但是地方州府怎么也得有一两千维持秩序的,各地加起来也得上万了。 李荩忱微微摇头“此事重点在于突然,如果我们两三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开过去,肯定会引起蛮夷的警觉,更何况加上配合的水师,我们的兵力也不少了,足矣。” 见李荩忱坚持,裴子烈便不好再多说,旋即转移话题“那某应当做什么?” 显然刚才李荩忱只是提到了萧世廉,让他多少有些诧异,难道李荩忱此次西进不算上自己了? 李荩忱笑着说道“大士兄,总共只有区区五千人,若是由你我两人来统率,未免有些小题大做。更何况相比于某,骠骑大将军这边更需要你的帮助。” 裴子烈怔了一下,旋即明白李荩忱的意思。李荩忱率兵西进,可不代表萧摩诃这边就可以坐着喝茶,分兵之后的南陈大军显然实力又要打折扣,而尉迟迥肯定也不可能在北伐大军陆续撤回之后,依旧守着襄阳城不动弹,之前丢掉了江陵可以归罪于手上兵力不足,现在兵力充足了,他肯定要向南进攻找回场子。 到时候萧摩诃身边自然得有信得过的将领,而在现在江陵周围,淳于量和任忠都是老将,到底会不会听从萧摩诃的调遣尚且还不知道,而鲁广达更是新投靠在萧摩诃麾下,又有着什么心思同样不得而知,所以萧摩诃的手下最好更或者说必须得有一个靠得住的将领,能够帮助萧摩诃在有突发情况的时候力挽狂澜。 显然在李荩忱心中,裴子烈就是不二人选。 裴子烈郑重点头“那某就不推辞了。” 而萧摩诃对此显然也没有异议。他当然还没有自大到以为尉迟迥只是缩头乌龟,按照李荩忱之前“常山之蛇”的谋划,蛇头向巴蜀进攻自不用说,而蛇尾所在的淮南是南陈经营日久的要害所在,只要北周不是举国之力进攻,那么自然也没有什么危险。 因此最致命的,实际上还是江陵这个脆弱的蛇七寸。一旦江陵这个蛇身被尉迟迥一刀切断,那么南陈首尾不能相顾,就只有死路一条。当然萧摩诃并不知道,在历史上隋朝进攻南陈,便是中路先行发力,切断南陈东西部的联系,方才逐个击破。 所以对于萧摩诃来说,多一个裴子烈帮忙,他对于守住江陵更有信心。 大事算是敲定了,萧摩诃紧接着看向李荩忱“世忠,还有一事,今天在议事堂上,除了骆牙之外······” “大将军是说顾野王?”李荩忱眉毛一挑。 萧摩诃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几分担忧神色“那顾野王虽然最终也有所表态的,但是他这个光禄卿可不比骆牙的散骑常侍,虽然算不得实权官员,但是其管理宫廷礼仪事务,在关键时候说不得也会起到作用,更重要的是,如果消息······” 萧世廉和裴子烈同时看过来,那顾野王在议事堂上的态度分明就是不情不愿的,可万万不能让这个家伙坏了事! 李荩忱微笑着摆了摆手“对于这顾野王,将军未免过虑了。现在应该感到担忧的可不是我们,而是他。毕竟这江陵城是我们的地盘,他一个身边无兵无将的光禄卿,不过是我们手上的一个蝼蚁罢了,如果不想平白无故的在这江陵城出什么事,他肯定要来表态的,大将军且等着便是。” 看李荩忱说的胸有成竹,萧摩诃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毕竟当务之急可不是这顾野王“明天太子殿下将会出行,你们都做好准备了么?” 这件事主要是李荩忱和裴子烈等人负责的,裴子烈当即站出来沉声说道 “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殿下的车驾会先行前往章华寺,再转而前往华容道,我们已经在华容和乌林屯驻兵马,另外斥候都撒了出去,确保华容道两侧的安全,水师船只也会在乌林外江面上游荡,一旦有什么意外,随时可以接应。” “这某就放心了,”萧摩诃淡淡说道,“明日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保证殿下,更或者准确说是两位殿下的安全!” “乐昌殿下也会跟着去么?”萧世廉顿时诧异的皱了皱眉。在朝廷的旨意上当然不会说乐昌公主也会跟着太子一起前来江陵,但是一个公主殿下的存在当然不可能隐瞒,而且显然乐昌也没有打算隐瞒。 李荩忱苦笑一声“以乐昌殿下的性子,不跟着去反倒是不可能了。更何况陛下之所以准许乐昌殿下前来,估计也想让殿下能够照顾到太子殿下一些考虑不到的方面。” 乐昌是个聪明稳重的人,当然在各件事宜上要比轻浮的陈叔宝考虑的更为周到。 “不管怎么说,明日一定小心为上,两位殿下之中无论谁出了意外,咱们都承担不起陛下的怒火,”萧摩诃脸色凝重下来,“尤其是扬州刺史那边现在还没有动静吧,谁知道那个家伙的人手都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诺!”李荩忱三人同时郑重拱手。 ——————————————- 风吹动屋檐上的灯笼,光晕晃动。 陈叔宝在回廊上来回踱步,也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皇兄?”乐昌的声音从一侧响起,“夜都深了,明天还要出去,皇兄怎么还在这里?” 迎着乐昌诧异的目光,陈叔宝嘿嘿笑道“是乐昌啊,你先去休息吧,孤还有些事要思考。” 乐昌顿时错愕的看向陈叔宝,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位从来都没有将天下大事放在心头的皇兄,还有什么要思考的事,难不成这个时候他还要吟诗作赋? “皇妹,你说若是能够拿下巴蜀这么大的地盘,父皇会不会很高兴?”陈叔宝敲着自己的手,按捺不住激动的神情。 “嗯?”乐昌秀眉微蹙,“巴蜀?” 。 第三百零二章 来客 乐昌也听说今天议事堂上吵翻了天,但是怎么都没有想到,最后竟然吵出来这么一个宏大的计划。 吞掉巴蜀,意味着南陈将会回复到当年东晋的版图,也意味着南朝将会在刘宋前期的刘裕北伐之后,再一次达到全盛。 这样的功绩,北说对于陈叔宝,恐怕就是对于陈顼,都有着不可阻挡的诱惑力。陈叔宝虽然对于天下之事不感兴趣,但是有人把功劳送到他面前,焉有不要的道理? “这计划是谁提出来的,竟然如此大的胃口。”乐昌不由得诧异问道,她和江陵城的这些文武接触的次数并不多,但是其中大多数人的主要性格也清楚,萧摩诃虽然胆子大、但是眼界应该还不至于这么宽广,至于周确和毛喜等人,就算是不至于“当局者迷”,也很难察觉到现在破局的关键根本就不在襄阳上。 “就是那个李荩忱,李世忠!”陈叔宝笑着说道,显然李荩忱不但在他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而且李荩忱的计划让他很有兴趣,于是急忙将今天在议事堂上的事情向乐昌完完整整的讲述了一遍。 当然对于前面萧摩诃和周确等人的争执多少有些省略,毕竟当时陈叔宝根本就是在打瞌睡,有些地方早就记不清了。 不过饶是如此,乐昌还是听明白了,心中暗暗叹息一声难怪。 刹那间,她发现自己有些低估这位李将军了,之前在她的脑海中,能够对陈叔宝的思路起到主导作用的恐怕也就只有萧摩诃和周确等寥寥几人——陈叔宝虽然一向不喜欢管事,但是不代表所有人说的话他都会乖乖的去听。 现在看来,还得再加上一个李荩忱。 而且李荩忱不仅仅是建立了对陈叔宝的影响,甚至他的建议可以直接影响到萧摩诃和周确的判断。 巴蜀······乐昌沉默不言。 巴蜀可是大得很啊,让李荩忱率军进入巴蜀,是猛虎下山,还是龙归大海? “皇妹,可是有什么不妥?”陈叔宝诧异的问道。 乐昌回过神来,急忙摆手“没有没有。” 旋即她在自己心中暗暗骂了自己一声,这巴蜀之战八字还没有一撇呢,自己就开始揣摩猜忌李荩忱,还真是小人心肠。 陈叔宝看乐昌神情似乎有些不对劲,顿时挠了挠头,自家这位皇妹可是出了名的冰雪聪明、心思缜密,否则也不可能如此得父皇宠爱,她如此神情,还是第一次见啊。 “若是皇兄没有别的吩咐,皇妹先去休息了。”乐昌低声说道,转身就走,根本就没有给陈叔宝拒绝的机会。 而陈叔宝看着乐昌匆匆的脚步,嘟囔了一句“乐昌该不会是病了吧······本来她来了,孤还想和她讨论讨论孤之前在船上写的几首诗呢,这几天被拉着走这儿、走那儿,一点儿意思都没有,还累得半死,真是无聊!” 当然陈叔宝这些话乐昌并没有听到,否则说不得就是脚下一个踉跄。这位表面上一副忧国忧民样子的太子殿下,在骨子里终究想的还是他的诗词歌赋。 ————————————- 李荩忱刚刚走进家门,先一步进府的李平就匆匆走过来“将军,家中有客前来,怜儿姑娘之前吩咐将他安排在前厅等您了。” “有客人?”李荩忱怔了一下,他虽然已经升了将军,但是这江陵城中的官员现在都忙得团团转,可是鲜有人前来过府拜访。 平日里李荩忱府邸上接待得最多的客人就是萧世廉和裴子烈,而现在主持家务的李怜儿也知道这两个家伙和李荩忱是什么关系,一般会直接让人将其请入书房。 “是光禄卿顾大人。”李平回答了李荩忱的疑惑。 而李荩忱不由的苦笑一声,自己刚才还和萧摩诃说,顾野王用不了多久就会自己找上门来,没有想到还真的如此,并且顾野王找上的不是萧摩诃的门,而是自家的门。 这位顾大人也算是拿捏准了自己在萧摩诃心中的地位,他的身份不比骆牙等,自然不可能放下身架这么眼巴巴的直接去求萧摩诃,所以无论是从李荩忱这里旁敲侧击、得知萧摩诃和周确等人的想法,还是通过李荩忱传达自己的意思,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追根溯源,这件事也主要是自己的责任,所以也没有推脱的道理。李荩忱微微颔首,旋即大步走入前厅“顾大人!” “李将军!”顾野王急忙站起来,他虽然是光禄卿,但是在这江陵城一亩三分地上,可是大不过李荩忱这个东宫红人,所以不敢托大。 李荩忱笑了笑,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同时出于对顾野王这等老臣的尊重,他并没有坐在主座上,而是坐在了顾野王的对面,这也让顾野王脸色轻松不少。 这说明对方还是尊重他的,双方至少还有一个平等对话的基础。 顾野王看着笑眯眯的李荩忱,沉声说道“李将军,老夫的来意恐怕也不用多解释了,李将军也清楚,老夫这个光禄卿不可能······” 李荩忱微微颔首,顾野王的意思他明白,身为南陈的光禄卿,顾野王掌管的是宫廷内外的事务,虽然并不是什么重要官职,但是却也能够控制整个宫廷内外消息沟通,更换句话说,一旦有什么突发情况,顾野王有短暂切断宫廷内外的能力和手腕! 因此顾野王不可能旗帜鲜明的站在东宫这边,毕竟一个皇帝不可能真的将自己皇宫的安危都交给东宫,更何况这皇帝还是陈顼这等生性多疑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顾野王一直含含糊糊、不敢把话说死。 “所以李将军觉得,老夫应当如何是好?”顾野王声音诚恳,看着李荩忱,显然在他心中已经下了决断,要坚决站在东宫这一边,而现在就是在向东宫问求能够保住自己官职的计策! 李荩忱脸上的笑容也收敛起来,淡淡说道“顾大人的心思某已经明白,并且会原封不动的转告骠骑大将军,而在某看来,顾大人实际上没有必要着急的表明态度,或许一声不吭的顾大人对我们更好。” “嗯?”顾野王怔了一下,旋即明白李荩忱什么意思。 。 第三百零三章 看在后辈面子上 如果光禄卿公开的站在东宫这一边,对于顾野王和东宫来说,可都不一定是什么好事,顾野王丢掉光禄卿的身份还是小事,若是东宫因此而引起陈顼更多的猜忌,可就是大事了。 对于东宫来说,一个没有表明身份的顾野王,可要比站在阳光下的顾野王好。 “顾大人,”李荩忱低声说道,“陛下让顾大人前来这江陵城,也是对顾大人的信任,所以顾大人可不要辜负了陛下的心意呢。” 顾野王顿时打了一个寒颤,陈顼之所以挑选自己西来,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朝中官员基本上都有不少事务,而自己算是一个闲人,还有一部分自然就是因为陈顼认为自己心志坚定,不会直接站到东宫那一边,甚至有可能把东宫的动向告知陈顼。 “那李将军的意思是?”顾野王凝神说道。 李荩忱斟酌说道“今天议事堂上的争论,顾大人尽可以告知陛下,恐怕因此陛下对顾大人的信任会不减反增呢。而顾大人对此放心便是,某会将一切都告知骠骑大将军,绝对不会有人知道此事。” 顾野王的神情变得更为怪异,他迎着李荩忱的目光“李将军,老夫有一句话不知道该问不该问,东宫难道真的打算在陛下尚且在位的时候用到老夫?” 李荩忱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顾野王这个家伙还真是问出来了一个回答稍有偏差就会致命的问题,看着这个神情怪异的老人,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一个李荩忱看不穿的老狐狸。 见李荩忱沉默,顾野王脸上露出担忧神色“李将军,该不会你们真的······” 东宫势大,这是现在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尤其是在这乱世之中最有震慑力的军队,从淮南到荆州,绝大多数都掌握在东宫手里,要说东宫真的想要做什么,也不是没有这个资本。 当然这在顾野王看来,大逆不道且不说,其风险更是数一数二的,自己光禄卿的身份,不用说也会是东宫利用的重点,到时候自己可就不是安安心心的隔岸观火,而是站到了风口浪尖上! 这角色转变之快,让顾野王有些不知所措。 “顾大人多虑了,”李荩忱笑着打断了顾野王的遐想,“东宫上下,皆为我大陈忠心耿耿之臣子,如何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 一边说着,李荩忱的脸色已经沉下来几分“要说真的大逆不道,恐怕在扬州的那位要比我们更合适吧。” 顾野王错愕的看了李荩忱一眼,神情自然了许多“李将军如此说,老夫就放心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今日向顾大人所说的一切,想必顾大人也清楚这里面牵扯到的了多少人、多少事,所以······” “除非李将军而或者骠骑大将军允许,老夫今日所听到的一切,一个字都不会吐露出去,”顾野王郑重说道,“等到老夫给朝廷的奏章写好了,会送来请两位过目。” “顾大人是聪明人。”李荩忱微笑着说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时候不早了,顾大人也该早些回去休息了。”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亲自向外走去。而顾野王不敢怠慢,急忙跟上,李荩忱现在可是陈叔宝和萧摩诃眼前的红人,在这江陵城也算得上说一句话地面抖三抖的人物,之前在前厅李荩忱便出于尊重没有坐上主位,现在更是送到门口,让顾野王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迈过门槛,顾野王回头郑重一拱手“多有叨扰,还请李将军恕罪。” 李荩忱笑着点了点头,目送顾野王走上马车,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之前李荩忱还以为顾野王是什么难对付的角色,但是从他后来紧张的神情变化中就已经看清楚。 这位顾大人与其说是一个朝臣,倒不如说是一个文学家,对于这黑暗的时代尚且存在着自己的天真和妄想。只是不知道这大陈朝野上下,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官员。 不过看在这位顾大人有一个相当有骨气的后辈身上,李荩忱倒是不介意在这滚滚大潮之中提携指点他一下,哪怕是这顾野王算起来都快到花甲之龄了。 “顾炎武,相比于你的‘书生意气’,你这位先祖可是有些胆小啊。”李荩忱喃喃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在这千年之前,某又应当如何让这里的所有人明白这个道理,然后源源不断的汇聚到某的旗帜下呢?” “将军?”李平诧异的看向李荩忱,“您说什么?” 李荩忱抬头看向满是星辰的天空“天色已晚,明天还要出门,都早点儿休息吧。” ——————————- “阿兄,路上小心。”李怜儿亲手捧着李荩忱的佩剑,之前李荩忱那一把短刃毕竟不是什么上好材料打造,在之前的章山郡之战中就折断了,而事后听闻此事的萧摩诃着人从西梁萧岿的库房中取出来一把上好的佩剑赠与李荩忱。 只不过李荩忱这几天都在为了西进的计划而忙碌,倒是少有佩戴这把剑的时候。 “放心,又不是第一次出门了。”李荩忱笑着说道,“不过就是护卫几个皇家子弟出去游玩一圈,不又有什么事的。” 李怜儿哼了一声,显然对于李荩忱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很是不满意,当即向旁边退了一步,让开道路。 萧湘一身湖水绿的衣裙拖地,青丝用金钗挽起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俏生生的站在那里看着李荩忱,旋即察觉到李荩忱的目光也正落在自己身上,急忙下意识的微微低头,慌乱的行了一礼 “妾身心心念念者,唯夫君一路平安。” 李怜儿在旁边对着李荩忱做了一个咋舌的动作,这话说得,真是酸倒了牙。 而李荩忱瞪了她一眼,上前张开手臂轻轻抱了抱萧湘,笑着说道“某两天就回来,别担心。” 萧湘郑重的“嗯”了一声,而李荩忱伸手接过李平手中的子云枪,径直向外走去,一众亲卫快步跟上,只留下萧湘和李怜儿静静站在那里看着,两道目光想要从纷乱的人影之中寻找自己想要找的那个。 良久之后,门外已经空无一人,而李怜儿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嫂嫂,别看了,人都没影了!” 她故意把“嫂嫂”两个字咬得很重,害的萧湘俏脸更红了。 。 第三百零四章 章华寺 章华寺就位于江陵城外台寺渊(今沙市太师渊)旁边,之所以名为“章华”,是因为这里是曾经楚国章华宫的位置,楚国灭亡之后,此处日渐废弃,当年的雕梁画栋自然全都了无踪影,只剩下一个又一个荒草丛中连绵的土台子,因此当地人又把这里称为“章华台”。 因为这里是那个曾经庞大王国的象征,又是“楚王爱细腰”等等传说流传出来的地方,因此虽然荒废,倒是经常有一些文人雅士前来吊古伤今。 南梁笃信佛教,因此在这章华台外建造了一个规模不算很大的寺庙,这便是章华寺,能够让远道而来的人在此歇歇脚、为佛祖上几炷香。当然此时的章华寺在旁边那些高大土台子的映衬下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庙,和后世就构筑在章华宫遗址上的章华寺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饶是这庙不大,也因为毗邻章华台的缘故,所以香火比较旺盛,再加上西梁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江陵这边实行坚壁清野的政策,所以山中的大寺庙很难前往,不少达官贵人索性就来这章华寺上香还愿,是不是还能传出此处香火很灵验的说法。 然而今天一个上香的人都没有,大早晨起来,打着赤色旗帜的军队就将整个章华寺围的水泄不通,而就连不远处的章华台上下,也有南陈的步骑来往巡逻。 “这便是章华寺?”从马车上下来的陈叔宝神情郁郁,显然眼前这么一个略微有些破败的小寺庙并没有让他感到有趣,毕竟南朝四百八十寺,作为南朝都城的建康府周围,规模庞大的寺庙可是一点儿都不少,相比起来这章华寺可就逊色不少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章华寺虽然小,却是这江陵城周边香火最旺盛的寺庙,而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从山门到藏经楼,这寺中倒是一个都不少。” 只是陈叔宝对此似乎并不感冒,正想要摆摆手要回去,却被旁边的声音打断。 “皇兄,既然来都来了,便进去烧柱香吧。”乐昌公主虽然带着面纱,遮挡住了容颜,但是却遮挡不住她清脆的声音。 陈叔宝怔了一下,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当先向前走去。 而李荩忱冲着前面的萧世廉使了一个眼色,萧世廉急忙跟上甩开步子向前走的陈叔宝。轻轻呼了口气,李荩忱压低声音“多谢殿下为臣下解围。” 乐昌淡淡说道“举手之劳,更何况本宫这也是为了太子好,若是让这么多将士跟着白跑这一趟,对于太子的声望可不怎么好。” 李荩忱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殿下既然要上香,请吧。” “李将军何不一起?”乐昌并没有着急向前走。 李荩忱迟疑片刻,还是低声说道“实不相瞒,末将并不信佛,所以这寺庙还是不进的为好,免得做出什么,在两位殿下面前出了洋相。” 乐昌轻笑一声“佛祖带给人们的,是苦难之中的美好,又不是什么厄运。李将军一向是看得开的人,也是胆子大的人,怎么这一个小小的寺庙都不敢进去了?” 虽然不知道乐昌为什么今天这么健谈,李荩忱也知道自己没有再拒绝的余地,当即重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此次乐昌没有停步,径直向前走去,而李荩忱犹豫片刻,将佩剑解下来递给李平,自己快步跟了上去。 “两位施主请。”见到又是两人在亲卫的簇拥下走进来,迎接的主持急忙将手中准备好的香递给两人,他在之前就已经得到了消息,知道今天来的都是什么样的贵人,所以不敢怠慢。 乐昌接过来香,看也不看身边的李荩忱,径直走入大雄宝殿之中。而此时陈叔宝已经敬过香,不知道被萧世廉引着去哪里了。 跪在垫子上,乐昌恭恭敬敬的念了几声法号,然后将手中香插在香炉上。她身后的李荩忱也手持香向着佛祖鞠了一躬。 他不奢求佛祖能够普渡众生,只希望佛祖能够看在自己此时心还算是虔诚的份上,庇佑自己的梦想得以实现,也庇佑李怜儿、萧湘这些家人平平安安。 缓步走出大雄宝殿,周围已经没有亲卫跟随——一群甲士浩浩荡荡的冲入寺庙之中也不成体统。因此只有少数几个亲卫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毕竟这寺庙之中早就已经被搜查过不知道多少遍,自然不会有什么危险。 也正因此,没有人会知道乐昌和李荩忱正说什么。 “李将军,”乐昌的声音很低,只有李荩忱能够听得见,“其实本宫也不信佛。” 李荩忱怔了一下“可是殿下······” “只要心诚,信与不信又有何区别?”乐昌轻笑一声,“本宫相信,本宫刚才跪下祈祷的时候,其心是诚的,那么佛祖也会保佑。” 李荩忱不由得苦笑,陈顼还真是生了一个钟灵毓秀的好女儿,只是可惜······李荩忱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愈发感慨。 只是可惜陈顼没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好儿子啊。 陈叔宝无聊的打着哈欠走了过来“这地方就是一个半大庙宇,没有什么好看的,我们还是抓紧去下一个地方吧,之前李将军你也说过,就去那个华容道!” 李荩忱急忙应了一声,旋即下意识的看向萧世廉,萧世廉落在陈叔宝身上的目光满是不屑。而乐昌似乎也察觉到什么,不过还不等她回过神来,李荩忱已经不动声色的向前迈出一步,挡住她的视线。 乐昌若有所思的看着李荩忱的背影,却什么都没有说。 而这一切微小的动作显然都没有引起陈叔宝的注意,这位太子殿下心心念念着的还是那一片山水,至于自己身边的人都有什么动作,与他何干? 从本质上来讲,陈叔宝还是一个标准的喜欢寄情山水的魏晋名士——如果从他的诗作水平来看算得上一个诗词大家的话——所以显然对那些山林的兴趣远远高过这些庙宇。 李荩忱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这个陈叔宝又是一个被皇位耽误了的文学家和艺术家啊。 。 第三百零五章 华容 华容(今监利北),入夜时分。 因为华容道距离章华寺有一段距离,所以车队紧赶慢赶,还是到了傍晚时分方才抵达华容,只能第二天白天再启程前往乌林。 华容沟通乌林和江陵,是从赤壁到江陵最近的道路。而这个时代的华容一带,群山耸立于大泽之间,山上树木茂盛、山下暗藏沼泽,道路崎岖,如果没有本地人引路,很容易就陷入沼泽之中。 而且因为山高水多的原因,经常有雾气笼罩于山间,这就让周围环境变得更加恶劣和难以琢磨。 史书记载,曹操从赤壁撤退的时候,一时间仓皇退入华容道,想要从这里前往江陵,结果谁曾想到华容道穿行于群山和沼泽之间,不但有孙刘联军的偏师沿路骚扰阻拦,而且这周围的湖泊沼泽在浓雾之中也变得难以察觉,虽然曹操当机立断下令用蒲草、芦苇铺路,但是撤退兵马依旧损失了十之六七。 这个时代的华容道,要比李荩忱想象中的环境还要恶劣,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陷入沼泽或者跌入峡谷之中,之前李荩忱听闻斥候所说,并没有将这当做什么严重的问题,但是此时此刻就站在华容城头,方才知道这个让西梁的临海王萧璟也记忆犹深的华容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如果说这华容道凶险,倒也是不假,但是弥漫的雾气,无风自动的水面,还有那些远处直插云端的群山,也确实是天下少有的胜景,给人一种如梦如幻,不知道是身在忘川河畔还是天上仙境的错觉。 “安排的怎么样了?”李荩忱回头低声问道。 陈智深微微颔首“水师的船只已经抵达乌林,到时候从乌林溯流而上返回江陵。而在华容道这边,咱们的斥候已经散开,之前就已经把这华容道包括沼泽和群山所有可能威胁到道路上车队的地方都已经搜索了一遍,不过······” 迟疑片刻,陈智深接着说道“将军也看到了,这华容道地形地势之复杂,超乎我们的想象,而且华容道穿过这大泽,又穿过荆山余脉,我们很难摸排清楚这一片山区沼泽的每一个角落。” 李荩忱点了点头“辛苦了,这些难处某也能理解,不怪你们。” “将军客气,”陈智深急忙说道,“可是有一句话属下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李荩忱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都是章山城头换命的交情,你还害怕什么?” 陈智深脸上露出轻松的神情,压低声音“依属下来看,走这华容道可不是什么上佳之举。” 怔了一下,李荩忱旋即笑着说道“难道你以为某不知道么?” 陈智深错愕的看向李荩忱“可是将军······” 转过身看向点点灯火汇聚的城中,李荩忱沉声说道“以太子殿下的性子,就算是我们不带着他来,他肯定也要嚷嚷着自己来,若是让他自己跑了出来,那岂不是更危险?别以为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干不出来这样的事。” 顿了一下,李荩忱迎着陈智深复杂的目光,沉声说道“这世道,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更何况或许对于一些人来说,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也未尝不是让他们轻松的事情。” “这······”陈智深一皱眉,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还是下意识的顿住。他也明白李荩忱的意思,之前在建康府的时候,东宫的臣子们为了避免让陈叔宝一时心血来潮胡乱指手画脚,就对于陈叔宝游山玩水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一次在江陵城显然照样如此,没有了向陈叔宝汇报和等候陈叔宝回复这些过程,萧摩诃和周确显然办事都会更加流畅,所以他们巴不得陈叔宝能在外面多待几天呢。 迟疑良久之后,陈智深方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将军,难道咱们就没有别的选择了么?” 似乎并不意外陈智深会有这样的疑问,李荩忱微笑着瞥了陈智深一眼“天地南北,我们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陈智深死死咬着牙,终究什么都没有再多说。 反倒是李荩忱转过身,伸手拍了拍陈智深的肩膀,淡淡说道“跟着某,咱们一起走,一起看。” “是,将军!”此次陈智深的回答虽然低沉,但是出乎意料的坚定。 而李荩忱重新转过头看向城外雾气朦胧的沼泽和冲破雾气的隐隐群山,刹那间他觉得自己还真的谢谢这华容道和陈叔宝。 ———————————————————————— “届时道路崎岖,很难让四轮马车同行,所以只能委屈殿下乘坐两轮马车,而殿下的侍女和随员恐怕只能步行跟随或者乘坐后面的马车。”萧世廉一边伸手掀开车帘,一边沉声说道。 对此陈叔宝倒是没有多少意见,更或者说昨天在华容城外第一次看到华容道的时候,他就已经被那一片隐藏在雾气中的山水所吸引,所以对于萧世廉他们有什么安排,一并都是听从。 就当陈叔宝准备上马车的时候,一直站在他后面没有开口的乐昌突然向前一步“皇兄且慢!” 陈叔宝怔了一下“怎么了?” 而萧世廉也诧异的回过头“乐昌殿下有何指教?” 乐昌沉声说道“依本宫看来,这辆车还是空着比较好。” “嗯?”陈叔宝和萧世廉都面露错愕神色,陈叔宝下意识的问道“怎么,可是这车有什么问题?” 而乐昌不慌不忙的伸手一指车头的旌旗“这旗帜和车身上的花纹都说明车上的主人不是等闲人物,一旦有什么心怀不轨的人,肯定会先对这辆车下手。” 陈叔宝顿时哈哈笑道“这里可是咱们大陈的地盘,乐昌你可就不要疑神疑鬼的了!” 萧世廉也微微颔首“还请殿下放心,我们沿途各处都已经安排有甲士,肯定不会出差错······” “听乐昌殿下的,换车。”萧世廉的话很快被李荩忱打断,“李平,让后面再空出一辆普通的车子!” 李平快步前去,而萧世廉不由的诧异说道“世忠,这是不是有些······” 李荩忱摆了摆手“慎重一些好。” 。 第三百零六章 雾中峡谷 等到萧世廉陪着陈叔宝去了后面的马车,李荩忱旋即转过身就要上马,不过乐昌公主却沉声说道 “本宫想问李将军,这路上真的毫无凶险么?” 李荩忱脚步一顿,回头说道“殿下觉得呢?” 乐昌并没有因为李荩忱这怎么听着都有些不尊敬的话而生气,反倒是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前方的道路,迟疑片刻之后淡淡说道“本宫相信李将军可以化险为夷。” 李荩忱微笑着冲着乐昌点了点头,径直翻身上马,看着乐昌转身也上了马车,当即一挥手“出发!” “出发!”前方开路的陈智深大声吼道,手中旌旗猛地一扬。 长长的车队缓缓驶入浓密的雾气当中。 ——————————————-- 曹忠站在一棵大树下紧张的来回踱步,根据他收到的消息,太子的车驾还有一刻钟就会通过此处,就在这棵大树的不远处,就是整个华容道最美丽也是最险要的地方。 对面山壁就像是被人硬生生的劈开一般,而曹忠所站的山坡向下延伸一直到山道处,至于那一条山路就围绕着这山坡盘旋着上升,一直通向山顶,而就在这山路的一旁,便是一条湍急的河流,奔流激荡,也不知道通向何处。 这一条道路从雾气之中延伸出来,又消失在山顶的雾气之中,只有这一段路能够看清周围山峦的险要之处,也只有这一段道路能够一窥这华容道的“庐山真面目”。 “回禀将军,东面都搜过了,没有问题。”一名幢将快步走过来,经过章山郡一战,论功行赏,曹忠也已经升为仗主了,手下也指挥几百号人马。 “西面呢?”曹忠皱了皱眉,虽然知道这周围的花草树木几乎都被自家手下翻了个遍,但是他还是有一种心中忐忑的感觉,或许是因为此次事关重大,又或许是因为这还是曹忠第一次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如果真的出了差错,尤其是太子殿下受了伤,那他就算是丢了脑袋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西面也没有问题!”另外一名幢将急忙上前禀报。 而曹忠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两个人都是自己一路带上来的老卒,由他们负责,应当无碍。当下里他快步向道路上走去,而在那远方的雾气当中,马车车队也显露出轮廓,几名开路的骑兵已经上前来。 “停车!”陈叔宝迫不及待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李荩忱微微皱眉,却并没有直接下命令,而是策马上前两步,迎上走过来的曹忠“这周围都已经搜过了?” 曹忠急忙点头“将军放心,山坡上下,任何能够藏人的地方,我们都没有放过,至于对面都是些悬崖峭壁,而且我们也都派人沿路盯着,如果有人想要攀爬上去可没有那么容易!” 李荩忱又谨慎的环视一周,的确如曹忠所说,这周围的地势本来就是易守难攻的地形,只要控制了这边山坡,自然也就掌控了全局,而对面高处的山崖毕竟和道路隔着宽阔的河谷,很难直接威胁到道路上的人。 确定了这样布置虽然不至于万无一失,但是也能够确保陈叔宝的安全,李荩忱这才点了点头“停车!” 一辆辆马车缓缓停下来,甚至还不等自己乘坐的马车停下来,陈叔宝便跳下车,他臃肿的体态和熟练的动作,让周围的南陈将士都不由得侧目。 陈叔宝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显然眼前的崇山峻岭让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和建康城不一样的风景,而河水时而在峡谷中奔流咆哮,时而平缓如镜,更是令人领略到江南水乡泽国难以领略到的景色。 更重要的是,相比于之前浓雾弥漫的沼泽和芦苇荡,显然这一片山才更有可看之处。 看着陈叔宝张开手臂的身影,李荩忱微微摇头,陈叔宝就像是一个被关在笼子里久了的金丝雀,此时骤然看到此生从未见识过的山水景色,当然会感到惊讶和叹息。 只是可惜金丝雀就算是真的离开牢笼、振翅翱翔于天地之间,也终究只是金丝雀,他能够看遍天下风景,却没有办法真的将这些风景装入自己的胸怀之中。 “久闻卿家之诗作别有风味,不知道卿家可否有心思······”陈叔宝回过头来笑着说道,此情此景,若是不能吟诗作赋,可真是白白浪费了这大好的景致。 而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乐昌也带着期待的神情看过来。 不过陈叔宝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一声锐啸突然间在山谷之间响起。 原本正打算搜肠刮肚找出来几首唐诗应付一下的李荩忱怔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拽住陈叔宝的手臂,猛地将他向后一甩,陈叔宝踉踉跄跄的向后跑去,好在他这些年游山玩水,山路倒是走了不少,因此虽然猝不及防,却还不至于摔倒。 几支箭矢就擦着李荩忱和陈叔宝过去,如果不是刚才李荩忱眼疾手快这么一拽,恐怕陈叔宝此时已经被射成刺猬了。 而曹忠、萧世廉等人也回过神来,大声吼道“敌袭——” 一支支箭矢呼啸着从对岸山顶上射下来,箭矢密集如雨,倾泻向车队,当即不少东宫随从应声而倒。 “盾牌!弓弩手散开!”太子卫率毛喜着急下令,盾牌三三两两的树立起来,弓弩手们慌乱跑动就位。这些太子卫率终究还是第一次身临如此险境,一时间都有些手忙脚乱。 “快,掩护两位殿下撤离,对方应该还有后手!”李荩忱一把抽出佩剑,拨开迎面而来的几支箭矢,好在山谷之中风大,这些箭矢射过来的时候多数都没有了准头,否则饶是李荩忱手中佩剑不断的挽出剑花,也得吃上那么几支箭矢。 而与此同时,李荩忱大步后退,护住陈叔宝的后背,猛地将他继续向后一推,将陈叔宝送入手持盾牌的李平和陈智深之间,两人登时会意,盾牌向中间合拢,将陈叔宝护住。 “将军!”李平再将陈叔宝向后一拽,然后飞快的向前几步,帮着李荩忱挡住侧面飞过来的箭矢,“将军,快走!” 而山坡上的南陈弓弩手也回过神来,箭矢呼啸着扑向对岸山顶,那些放箭的敌人弓弩手很快惨叫着跌落山崖。曹忠的脸色铁青,猛地一扬手,一名士卒当即敲响隐藏在山坡上一块大石后面的牛皮大鼓,片刻之后就听见对岸杀声不断。 。 第三百零七章 敌暗我明 李荩忱趁着对方的箭矢骤然减弱的功夫,急忙纵身而出,一把抓住旁边乐昌的手腕,顺势将她一带,乐昌显然也还没有从这骤然发起的袭击之中回过神来,直接被李荩忱拽到了怀里。 几支箭矢就擦着乐昌尚且在风中无力舞动的秀发过去,劈断了几根发丝,也感受到身后呼啸的风,乐昌公主下意识的一把抱住李荩忱,心蹦蹦直跳。而李荩忱一回身,遮挡住所有箭矢有可能飞过来的方向,方才低声说道 “权且从急,冒犯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乐昌公主也回过神来,飞快的松开手,一把掀开面纱,俏脸带着红晕,而眼眸之中射出的目光分外复杂,她也清楚,如果刚才不是李荩忱眼疾手快的话,恐怕自己早就已经血染此处了。这个人的身影此时依旧遮挡住自己所有的视线,也遮挡住了所有的敌人。 就像山岳一样。 “怎么回事?!”一把丢了盾牌,萧世廉红着眼睛冲着曹忠吼道,“这些敌人是从哪里来的?” 曹忠登时也苦着脸摇头“通往对面山顶的道路只有一两条,都被咱们的军队封锁住了,按理说不应该啊。” 之前的牛皮大鼓鼓声显然是通知对岸山下的军队进攻山顶,很快对面山顶上就看到来来往往的身影,显然南陈军队正在和这些突如其来的敌人交手。 “说明敌人比我们更熟悉这里的地形地势。”李荩忱沉声说道,他刚刚把乐昌带到安全的地方,让她和陈叔宝留在一起,就抓紧跑了过来,“他们知道其余的道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这不可能,如果是扬州刺史的人······”曹忠面露诧异的神色,有些着急的说道,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布下了天罗地网,敌人竟然还能有机可乘。 “谁说来的就一定是扬州刺史的人!”李荩忱神情严肃,敌人这个时候杀出来,不但是曹忠的失职,也是他李荩忱的失职,“你就敢保证尉迟迥不会横插一手?” 曹忠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确实正如李荩忱所说,扬州刺史派出的杀手确实是人生地不熟,可是尉迟迥手下的精锐斥候们却是肯定对这一带山水了如指掌,若是他们出手,找到破绽之处也在情理之中。 “不管别的,打起精神,咱们的敌人一定不止这些!”李荩忱凝神说道,而他话音未落,山坡上就传来呼喊声。 “敌袭!” 一名南陈士卒的尸体从山坡上滚落下来,一直滚落到盾牌旁边。而更多的南陈将士正呐喊着向山坡上冲去。几名身穿北周军队衣甲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之中,和南陈将士厮杀在一起。 “蛮夷?”萧世廉不由得脱口而出,“难不成真的是尉迟迥的人?” “看这些人的架势,不像是之前我们在扬州城外遇到的那些黑衣杀手,更像是沙场上磨砺出来的斥候老卒。”李荩忱皱了皱眉说道。 陈智深也探出头去看了一眼,他训练新兵日久,对于各式各样的队伍都有一定的了解,顿时点了点头“这些家伙更讲究阵法,进退有据,像是我们之前在章山城头遇到过的敌人。” “这下可热闹了。”李荩忱冷笑一声,旋即心中更多了几分担忧,这些比较像北周斥候的敌人证明了他之前来者很有可能是尉迟迥派出兵马的猜想,可是如此说来,扬州刺史派出的那些人到现在可还没有踪迹。 他们又会选择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发难呢? 敌暗我明,被动挨打,还真不是好局面。 “将军,敌人太多,估计得有一两百人,而且来得太快!”一名幢将大声吼道,声音已经有些嘶哑,“敢情将军掩护太子殿下先走,我等方可放开手脚!” 李荩忱郑重一点头“伯清,你带着两位殿下先走,咱们的人数占优势,只是现在不敢散开太多兵马,害怕伤及两位殿下。” 对于李荩忱他们来说,这些斥候完全可以依靠大军来剿灭,他们更重要的任务是掩护陈叔宝和乐昌平安撤退。 萧世廉当即上前一步“世忠,我去,你护送·······” “曹忠!”李荩忱根本不给萧世廉机会,更换句话说,现在扬州刺史的人还没有出现,他也不敢保证局势会不会继续恶化下去,所以如此重要的断后任务,他也不敢轻易交给别人。 “末将在!”曹忠急忙应了一声,他眼睛通红,紧紧盯着那些不断从另外一面冲上山坡的敌人,恨不得将这些该死的家伙生吞活剥了。 “我们的军队现在都在对面山顶,估计迂回过来得需要一段功夫,所以现在只能靠我们了。”李荩忱沉声说道,“老子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一炷香的功夫,把你丢下的山坡给老子拿下来!” 曹忠这一次没有回答,而是径直跃身而出,一把抓起南陈的赤色旗帜,大吼道“弟兄们,跟我上!” “杀!”几名同样知道自己的性命已经完全和这一片山坡捆绑在一起的幢将们,纷纷振臂大呼跟上曹忠。原本被突如其来的敌人从山坡顶端一直压到半山腰的南陈将士,也同时呼喊着重新向上冲锋。 看着曹忠等人的身影,李荩忱眉头紧皱。 对方的指挥很高明,先是利用对岸山顶上的弓弩手吸引的南陈军队的注意,而真正的杀招还在这山坡后面,当所有南陈士卒和弓弩手的注意都集中在对岸山顶上时候,才是这杀招释放的时候。 如此高明又简单的声东击西,就足够让曹忠麾下的士卒在猝不及防之下被人直接从山坡上赶下来。 当然李荩忱并没有打算怎么怪罪曹忠,毕竟敌人会有多少人、会从哪里进攻,一概不知道,曹忠之前的布置已经可以说是严密,但是偌大的华容道,又如何做得到滴水不漏? 南陈怎么也不可能把大军全都调集到这个地方来,把每一寸土地都翻个遍。 “伯清,你快去保护殿下。”李荩忱转而沉声说道,不过旋即他就看到队伍的末端,几面南陈的赤色旗帜无端的倒下! “不好!”同样发现异常的萧世廉脸色大变。 。 第三百零八章 叛徒 “叛徒!” 呼啸的风将右卫将军毛喜的声音撕扯的支离破碎,同时伴随着毛喜声音的,还有太子卫率的惨叫声。 “曹忠,拿下山坡!”李荩忱毫不犹豫的对着前方大吼一声,此时此刻他已经知道真正的敌人在哪里。 李荩忱已经不知道该用鹬蚌相争还是螳螂捕蝉来形容自己此时此刻面对的局势,但是他很清楚,自己必须要带着所有人挣扎着不成为猎物。 听到李荩忱的吼声,正在拼命向前奔跑的曹忠登时热血冲头,他知道这是李荩忱给他的命令,也是给他的机会。如果他没有办法戴罪立功的话,最好的归宿就是用鲜血洗刷这一片土地! “大陈,进攻!”曹忠高声吼道,径直越过那自己曾经站立过的大树。他在这里指挥布置所有的防御,也将会越过这里去终结自己的耻辱。而南陈将士山呼海啸,向着山坡上涌去。 “我们回去!”李荩忱毫不犹豫的一把接过李平手中的子云枪,真正的敌人不在山坡上,而在队伍的后方!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之前的山坡上出现的敌人应该是北周的斥候,显然他们得到的是截杀陈叔宝的命令,而也是采用这种声东击西之后强攻的方法,想要将南陈军队压迫到狭窄的道路上,然后彻底让南陈军队陷入混乱,这是战场上一贯的打法,也符合这些人战场老卒出身的身份。 而出现在队伍后面、李荩忱等到现在还没有看到的敌人,显然才是他们之前一直提防的扬州刺史陈叔陵的人马。 “放箭!”一名太子卫率的仗主大声吼道,不过片刻之后一支箭矢便准确的洞穿了他的胸膛,这个显然没有上过战场的仗主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流血的胸膛,张了张嘴,无力倒地。 “该死,快放箭!”毛喜顿时瞪大眼睛,连连挥手,可是太子卫率的阵脚已经完全被扰乱,更重要的是,在他们的不远处,那些正在向他们发动进攻的敌人,有着和他们一样的兵刃和衣甲! “弓弩手压制,架盾!”李荩忱的声音骤然响起,而密集的箭矢从毛喜头顶上越过,落入那些飞快向前奔跑的人群当中。 而李荩忱的目光也落在毛喜身上,显然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毛喜颇为狼狈,不但头盔丢了,而且身上也中了一箭,脸上满是迸溅的血点,只是不知道是他的还是那个倒霉士卒的。 “李将军,你们终于来了。”毛喜轻轻松了一口气,旋即说道,“邓青这个该死的叛徒,不但带着他的部下直接袭击了我们的背后,而且还把一群颇难对付的敌人给引了过来。” “邓青叛变了?!”李荩忱眉毛一挑,终于明白为什么毛喜这个也算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为什么会被弄得如此狼狈。 虽然李荩忱和这邓青没有打过交道,但是也认识,知道他是太子卫率中的第二人,是毛喜最信任的手下,很有可能就是以后接替毛喜位置的人,没有想到他竟然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反戈一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扬州刺史收买了,更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是扬州刺史的人,奉命打入东宫的。 按照李荩忱等人的安排,车队核心的保护任务还是交给太子卫率的,他和萧世廉的麾下主要负责沿途的防守和护送,而邓青作为太子卫率中的二号人物,当然就承担起来了后卫的任务,因此此时他猝然在后方发难,确实打了毛喜一个措手不及。 更重要的是,那些被李荩忱等人谨慎提防的陈叔陵手下刺客,因为护卫后路的都是邓青的麾下,所以完全可以轻松自如的一直跟在队伍后面,根本不用费尽心思的突破南陈布下的斥候网络,也完全用不着和南陈在山外围徘徊的大军交手。 他们只要沿着这一条没有人会阻拦的大路一直往前走就可以! 在李荩忱不多的印象中,这个邓青是一个看上去颇为稳重的中年汉子,没有想到竟然有这么多的盘算和心计。 不过回想起来,在历史上陈顼死后,陈叔陵竟然能够手持兵刃冲入陈叔宝披麻戴孝的地方直接追杀陈叔宝,一直到萧摩诃紧急率兵赶到方才化险为夷,肯定和这个邓青脱不开关系,否则太子卫率就算是再是一群酒囊饭桶,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而萧世廉也恨恨的一挥拳头“之前咱们就怀疑东宫里面有奸细,但是沈公他们怎么查都查不到,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个家伙!” 毛喜苦笑一声“此人掩藏之深,就算是某和他共事这么久都没有察觉到,更重要的是他能够将手下几个幢将和仗主全都控制住,并且让消息滴水不漏,心机和手腕也着实让某吃惊。” 李荩忱并没有接话,而是默默的看向旁边的陈叔宝。 这位太子殿下此时正瑟瑟发抖的躲在几名亲卫后面,还自己伸手摸索到一面盾牌,直接拉过来挡住半边身子,哪怕是双方已经停止了对射,他依然头都不敢抬一下。 恍惚间李荩忱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历史上很多年之后那个被隋军将士从胭脂井当中拽出来的陈叔宝。 如此只知道游山玩水却又贪生怕死的君主,如何能让下面的人真的忠心,尤其是那些护卫在陈叔宝左右,见识过他很多一举一动的将领们。 有的时候真的不是敌人有高达,而是自家太不给力啊。 “李将军,现在应当如何是好?”邓青这个最亲信的手下叛变,让毛喜此时也乱了方寸,而他麾下的人更是不知所措,所以毛喜只能依赖李荩忱。 李荩忱却并没有着急说话,而是回头看去,不远处的山坡上,曹忠一马当先冲上山坡顶端,在人数占据优势的南陈军队面前,北周人已经失去了突然袭击这一最大的优势,所以正在节节败退。 “李将军,李将军,你可一定要救救孤啊!”陈叔宝此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猛地站起来,又旋即意识到自己这样很容易成为对方弓弩手的靶子,所以竟然直接四肢着地,不顾体面地爬到了李荩忱面前。 “皇兄!”乐昌俏脸煞白,显然自己这位皇兄的可怜和可笑之处已经超乎她的想象。 而不等李荩忱回答,陈叔宝狼狈的抹了抹鼻子。 。 第三百零九章 致命 这个时候一众将领们方才发现,这位太子殿下的眼睛竟然都是通红的,刚才很明显是直接吓哭了起来,而陈叔宝并没有意识到周围人为什么会下意识的低头——那是想挡住脸上的惊诧和实在忍不住的笑意——伸手想要拽住李荩忱的衣袖 “李将军、毛将军、萧将军,只要你们能够救走孤,孤······孤一定给你们加官晋爵!” 萧世廉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而毛喜更是不堪的别过头。无奈的苦笑一声,李荩忱上前一步,一把架住陈叔宝,真的让这位给自己磕头,那自己以后也就不用混了 “殿下还请放心,我等必当拼死护送殿下脱离险境!”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冲着李平使了一个眼色,李平急忙上前架住陈叔宝,而李荩忱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对一旁死死咬着下唇才不让自己发出惊呼声的乐昌一拱手“太子殿下身体微恙,还请乐昌殿下照顾。” 乐昌顿时明白这是李荩忱给陈叔宝一个台阶和理由,不至于让这位太子殿下在所有人面前过于狼狈,急忙感激的点了点头“麻烦将军手下,把皇兄送到马车上。” 李荩忱点了点头,径直冲着李平等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将已经软瘫在地上的陈叔宝架起来,看着自家皇兄,乐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而正当她也准备跟着陈叔宝一起回去的时候,却发现李荩忱并未直接抽出佩剑,而是先将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抹了抹。 似乎手上有什么脏东西,只有将其抹干净了李荩忱才有心情继续杀敌。 乐昌顿时秀眉微蹙,李荩忱之前可是用手架住了陈叔宝啊,他此时抹手,对于陈叔宝的厌恶之情无须再言,一时间乐昌怔在那里,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把眼前看到的一切藏在心里,还是将这也原封不动的告知父皇。 若是父皇知道了,肯定不会允许在陈叔宝的身边有这样的人存在,因为这分明会威胁到陈叔宝未来皇位的安全。 “弓弩手,占据山坡,压制敌人!” 李荩忱的吼声一下子让乐昌惊醒过来,不由得苦笑一声。现在能不能活着从这绝地之中出去,还得依仗于李荩忱呢,而自己就已经开始想怎么算计他,实在是太卑鄙,更何况至少在现在,大家还有着相同的敌人。 李荩忱当然没有心情在意身后那复杂的目光,一把抓起刚才被自己插在地上的子云枪,而萧世廉也快步走了过来“世忠,对方人手众多,我们恐怕抵挡不住啊。” 皱了皱眉,李荩忱向前看去,那些邓青手下的将士已经冲上山坡,开始向曹忠等人率领的军队进攻,而一队队黑衣人则在散乱开的车队之间来回跑动,不断迂回向前,一面面圆盾时而高举、时而平护,不断地遮挡从各个角度射过来的箭矢,虽然一两个黑衣人倒下,但是更多的人已经距离这里越来越近。 “咱们向后走已经不可能了,”李荩忱沉声说道,“无论是这些黑衣人还是邓青的手下,都知道如果一击不成,那么肯定是死路一条,所以不会对我们手下留情,只有将这里所有的人都杀了,才能够保证他们的安全。” “那······”萧世廉眉头紧锁,沙场征战多时,这还是他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对手,之前无论是北齐人还是北周人,虽然强悍,却还是能够杀死的,而眼前这些脚步看似混乱、却井然有序交替向前的黑衣杀手,却给了萧世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显然这些杀手已经超过了斥候老卒的水平,他们更精通的显然不是侦查,而是杀人。 “伯清,你带人掩护两位殿下还有毛将军他们先走,给某留下一百人,某带着他们阻挡片刻,为你们争取时间。”李荩忱毫不犹豫的说道,而那些黑衣人已经越来越近,他们同时猛地一扔盾牌,一支支短弩抽了出来,同时扣动扳机! “趴下!”李荩忱瞳孔骤然收缩,猛地卧倒在地,而萧世廉和毛喜等人也急忙趴下,一支支箭矢刺在盾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而很多没有盾牌遮挡的南陈士卒直接惨叫着倒下。 “箭上有毒!”一名南陈幢将惊呼道,很多只是手脚中箭的士卒,此时也抽搐着口吐白沫,眼见是不活了。 李荩忱眯了眯眼“见血封喉······” “那是什么?!”萧世廉和毛喜惊诧的问道,箭上抹毒也不是没有见过,但是这转瞬就能置人于死地的毒药,还是第一次见到。 见血封喉可是只生长于岭南啊,而且如此致命的毒药,也不是普通人就能轻易弄到手的,李荩忱顿时神情一变再变,难道说岭南那边······ 不过此时他也顾不上那么多,猛地一扯萧世廉“那是一种岭南的毒药,我们不能再躲在这里了,伯清,快走!” 萧世廉神情同样狰狞“要走你走,老子断后!” 李荩忱扬起子云枪,看也不看萧世廉,径直踢开眼前一面盾牌,直接扑向已经冲到一丈之外的黑衣人。而李平和其余几名亲卫也没有丝毫的犹豫,紧跟和李荩忱扑上去。 “世忠!”萧世廉一声大吼,便要跟着上前,不过却被毛喜一把拽住了。 这个征战沙场多年,后来又担当右卫将军、太子卫率,训练了现在半数南陈新军的老将,之前脸上的凝重和担忧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只有洒脱“伯清将军,你先走,护卫太子是我们太子卫率的责任,这时候出了偏差,这罪责我们更是不可推卸!” 一边说着,毛喜已经抽出佩剑“太子卫率的弟兄们,这些该死的叛徒勾结杀手,意图将殿下置于死地,是条汉子的,都跟老子杀敌,清理门户,为遇难的弟兄们报仇!” “杀!”几名太子卫率的幢将和仗主早就已经等不及了,身边中箭倒下的将士将他们怒火上涌,而让李荩忱他们帮着清理门户,更是太子卫率的耻辱,当即他们紧跟上毛喜的步伐,向前冲去。 主将都已经冲上前,下面的士卒也没有苟且的道理,一道道身影跃出马车和盾牌构成的凌乱防线,一时间狭窄的山道上、整个山谷中,杀声震天! 。 第三百一十章 解脱 李荩忱不得不承认,这些黑衣人的确不好对付。之前李荩忱他们在瓜洲渡也曾经和这些陈叔陵手下的杀手有交手,只不过当时给李荩忱感触更深的还是对方的令行禁止和果断决绝。 而现在看来,当时自己对付的很有可能只是这些黑衣杀手之中实力比较弱的,而这之中的王牌此时此刻就在自己的前方。 如果单单说实力,李荩忱并不觉得这些黑衣人动手时候的凶狠和技巧的高超更胜过他所见过的所有人,至少陈智深以及李荩忱麾下的一些老卒和他们对上之后,一对一甚至一对二都不在话下,不过像陈智深这样的毕竟只是少数,而对方却有上百人。 更重要的是,对方明显经过专门的配合训练,看似人比李荩忱他们人少,但是这区区一百人不断的分开、穿插、迂回、切割,精确的像是一把把手术刀,不断的从猎物身上切下来血肉,而猎物却只能徒劳的咆哮和怒吼。 这种战术看的李荩忱头皮有些发麻,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当初在章山郡遇到的是这么一群敌人,那么那一战会变得多么艰难。 当然这并不代表这些黑衣杀手就没有弱点,显然他们并没有太多实战的机会,因此对上李荩忱所部的老卒时候,手中的兵刃挥舞起来就显得分外生硬,而且他们并没有披甲,只要刀刃加身就少不了是一个死字,当然能让他们受伤的人也不多。 “当!”火花四溅,两名黑衣杀手手中的短刀同时劈砍在了李荩忱子云枪的枪头上,旋即两人同时抽身后退,不等李荩忱向前一步继续挺枪刺击,又是另外两名黑衣杀手从两侧包抄而上,手中短刀同时招呼向李荩忱的胸腹。 这四个人两进两退,配合之严密,令人咋舌。 “将军!”李平顿时着急的大喊一声,奈何一名黑衣杀手斜插进来,硬生生的拦住他的道路,让他没有办法抵进支援李荩忱。 “来得好!”李荩忱低喝道,探出的子云枪猛地一缩,有若长龙回旋,枪杆直接撞在左边短刀刀背上,毕竟子云枪更为沉重,如此直接砸过来,甚至直接让那黑衣杀手将手中的刀甩出去。而李荩忱没有丝毫的停留,猛地向左前方踏出一步,让开一道缝隙。 右边的黑衣杀手全力一击扑空,踉跄几步,险些将刀直接捅入左边同伴的胸膛。而李荩忱冷冷一笑,不等那两个被他打乱节奏的黑衣杀手回过神来,径直一枪抽打在右边那人的背上。 显然这两个黑衣杀手怎么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用枪的小将,并没有刻意用枪尖来和他们交手,在如此近的距离上,相比于枪尖,枪杆更有威力,更重要是,这来势凶猛的枪杆在李荩忱手中,就像是两根线,不断地腾挪敲打,而那两个黑衣杀手更像是两个不由自主的傀儡,只能被李荩忱操控和逼迫着挪动步伐。 “砰!”两名黑衣杀手猝不及防之下,又一次险些撞在一起,而这一次李荩忱显然没有再给他们机会,挽出无数枪花的子云枪此时骤然顿住,然后猛地向前,径直贯穿第一名黑衣杀手的胸膛,而不等他的同伴从那血淋淋的枪尖上回过神来,枪尖就去势不减,再一次贯穿了他的胸膛。 李荩忱径直将子云枪拔出来,此时李平等人也解决了阻拦他们的黑衣杀手,着急的冲上来。 不过在他们前面,更多的黑衣杀手正不要命的向前扑。 “顶上去!”李荩忱身后传来一声大喝,一众和李荩忱等人衣甲略有些不同的士卒从他们的空隙之间冲出去,和黑衣杀手交缠在一起。而毛喜提着一把沾满鲜血的佩剑大步走上前 “李将军,你们护送太子和公主殿下离开此处,这一片山路你们比我们熟悉,这里就交给我们太子卫率了!” “毛将军?”李荩忱怔了一下,“可是······” 毛喜冷声说道“这些太子卫率的叛徒,应该由我们自己来清理门户,另外山坡上你们的人估计也快支撑不住了,咱们的兵马从对面山上再迂回过来还不知道需要多久,所以咱们现在没有犹豫和争执的时间,带着你的人,走!” 死死咬着牙,李荩忱看了毛喜一眼。 这个稳重的右卫将军,此时一如既往的冷眼看着前方的战局,手中的佩剑闪动着寒芒。 谁都知道此时在这小小的山路上,这些黑衣杀手和叛变的太子卫率占据了上风,而就算是南陈军队及时赶到支援,肯定也是先去接应陈叔宝的车队,所以留下来就是死。 毛喜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依旧站在这里,毫无退缩的意思。 李荩忱沉默片刻,还是点了点头,相比于毛喜,他的麾下基本都在山坡上,身边这十多名亲卫和陈智深带着的一两百人,更没有办法抵挡太长时间。 而山坡上曹忠等人显然也寡不敌众,正在节节败退。 “我们走!”李荩忱冲着毛喜郑重一拱手,而李平等人看着不断从自己身边冲过去的太子卫率将士,眼睛之中隐约有些模糊。 之前他们对于这些没有上过战场的少爷兵可并没有什么好感,而现在这些太子卫率们向前奔跑的身影,已经足够让他们敬佩。 “某的罪责,用鲜血洗刷是最好的办法。”毛喜在李荩忱尚未离开的时候淡淡说道,而不等李荩忱回答,他就带着几名亲卫冲入到那乱军之中,转瞬之间就被汹涌的人潮淹没,也不知道冲向了哪里。 李荩忱来不及多想,飞身上马“告诉曹忠,掩护太子卫率的后路,节节撤退!” 一名传令兵大声应道,冲上山坡。而李荩忱狠狠一抽战马,当先追向前方的车队。 毛喜和太子卫率的牺牲,不能被他浪费! 在历史上,身为太子卫率统领的毛喜,因为在陈叔宝继位的时候发生了陈叔陵意图砍杀陈叔宝之事而被贬谪为郡内史,之后便因自己的失职而郁郁寡欢,虽然陈叔宝后来因为朝中无将而重新征召毛喜,可是毛喜因为忧郁心病,尚未到建康府便病死。 或许对于这个时空中的毛喜来说,用自己的性命掩护陈叔宝离开,也是一种解脱,至少他不至于在未来的某日,再承受内心的煎熬。 。 第三百一十一章 黄雀在后 当然此时在山路上策马狂奔的李荩忱根本无暇考虑毛喜的事情,他带着李平和陈智深等人飞快的追上陈叔宝的车队。 萧世廉的身边只有区区二三十名骑兵,李荩忱可不能再让什么意外发生。 看到李荩忱飞马赶上来,而毛喜和曹忠等人都不见踪影,萧世廉就已经明白了,什么都没有多问,只是对着李荩忱点了点头,神情依旧分外凝重。 前方的山路逐渐开阔起来,而远处的山上甚至已经可以隐约看见南陈的赤色旗帜,显然发现异常的军队正在拼命的赶过来接应。 “前面有岔路。”萧世廉低声说道,“一条直通乌林的小路,一条比较宽敞的大路,咱们走哪一边?” 李荩忱顿时皱了皱眉,看着眼前的岔路,一边继续沿着山向上盘旋,不过道路宽阔;而另外一条道路却是向下走,很快就消失在高山密林之间。 走大路还是小路,还真是熟悉的台词啊······ “小路崎岖难行。接应的兵马肯定会从大路过来,抽调一队骑兵在前面开路,所有人打起精神,咱们走大路。”李荩忱沉声说道,这实际上根本不用他选择,这个情况下谁知道小路上还有没有什么埋伏,至少走大路,宽阔的路面还能有更多回旋的空间。 不过走大路也不是没有危险,毕竟谁都不知道这山坡的后面到底还有多少敌人,而甚至可以肯定,敌人应该也能猜测到车队肯定会走大路,所以甚至还有可能留有后手。 萧世廉微微颔首,率先策动战马,而还不等他骑马走上大路,一声呼啸就在旁边山坡上传来,紧接着几个黑黢黢的东西就顺着山坡滚落。几乎是下意识的,手持劲弩的士卒就冲着那几个东西扣动扳机,箭矢呼啸,直接将其射成刺猬。 “不好!”李荩忱眯了眯眼,随着那几个东西越来越近,他已经能看清楚,这些黑黢黢的东西不但是人,而且身上还穿着北周或者南陈的衣甲,以如此姿势滚落,显然已经是尸体了。 这些尸体不用想也知道是被杀的南陈和北周的斥候,只是不知道他们是被人暗算,还是在这山坡上交手之后被人利用。 “快退!”萧世廉也反应过来,猛地一招手,弓弩手们为了射箭,冲的太往前了。 而他话音还未落下,一支支箭矢便从山坡上腾空而起,旋即大树后、草丛中,一道道身穿深绿色、几乎和周围树丛融为一体的身影窜出来,一把掀开身上胡乱缠着的树枝和树叶,露出黑色的衣衫,然后在几名头目的呼喝之下,直扑向慌乱的马车队伍! 李荩忱瞳孔猛地收缩,前排的弓弩手已经惨叫着倒下,而后面的盾牌手着急冲上前,不过他们已经乱了阵脚,再加上敌人从山坡上直扑下来,还能够支撑多久,真的不得而知。 “伯清,小心!”李荩忱瞪红眼睛,狠狠一抽战马,战马长嘶一声,径直向前跃起,而子云枪在下一刻脱手而出,卷动呼啸的山风,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接洞穿一名正在对着萧世廉放箭的杀手。 那杀手被子云枪硬生生的掀起,直接钉在了山坡上,身体悬空,像是一面舞动的旗帜。不过他的同伴们并没有因此恐惧,反而争先恐后的向前冲。 “杀!”李荩忱抽出佩剑,径直撞开两名黑衣杀手,战马来势汹汹,径直将两人掀翻在地,而李荩忱身后的李平和陈智深等人一拥而上,直接将这两个人剁成血肉。 “世忠,弓弩手!”萧世廉也大吼一声,提醒李荩忱。 同时他一拽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当即顿住,而萧世廉飞身跃上陈叔宝的马车,之前驾车的陈叔宝随从已经中箭身死,显然敌人也很清楚,杀死再多的士卒都没有用,重点还是马车当中的人。 更致命的是,之前虽然刻意空出来了两辆马车,但是在上一次袭击中,其中一辆就已经被箭矢射成了刺猬,之后为了着急撤退,更是没有携带那辆马车,更换句话说,现在队伍中总共就只有两辆马车,对于敌人来说,这是再明显不过的目标。 李荩忱也听到了萧世廉的呼喊,猛地一低头,几支箭矢从他头顶飞掠过去,不过李荩忱躲过去了,他身后驾车的士卒却没有躲过去,闷哼一声摔倒在地,而拉车的马也受了惊,当即嘶鸣几声,向前狂奔。 “公主殿下!”几名随从和婢女登时惊呼出声。 而李荩忱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策马上前,一把抽出自己的子云枪,理也不理几名向他扑过来的黑衣杀手,径直一抽战马“李平、智深,掩护太子殿下,某去追公主!” “将军!”李平和陈智深等人顿时惊呼一声,不过很快扑上来的杀手就将他们拦住。 “他娘的,老子宰了你们!”陈智深已经红了眼睛,径直向前一步,在那两名黑衣杀手惊诧的目光之中一把拽住他们的衣领,直接将两个人提起来,然后向中间硬生生的一撞! 两名黑衣杀手晕头转向的被陈智深扔在地上,而还不等他们回过神来,李平手中的双刀同时插入两人的胸膛。 “萧将军!”陈智深又将一名黑衣杀手杀死,转身上马,狠狠一抽马臀,赶上萧世廉,“萧将军,咱们现在怎么办?” “冲出去!”萧世廉狠狠一抽马,“你们分几个人去追世忠,其余人把前面这些碍事的家伙扫清!” 陈智深一咬牙,冲着李平一扬手,李平带着几名士卒直接向着李荩忱的背影追去。而陈智深一提马槊,一马当先,长槊荡开迎面的短刀,又扫清侧面而来的箭矢,一时间几名黑衣杀手都不敢上前。 “走!”萧世廉怒吼一声,马车飞快向前奔驰,而后面的南陈骑兵也跟了上来,不断地扣动劲弩扳机,箭矢呼啸着没入黑衣杀手的胸膛。 “快追!”一名黑衣杀手头目瞠目欲裂,看着马车的背影。 从鹬蚌相争,到螳螂捕蝉,再到黄雀这一后手,没有想到竟然还是让猎物逃跑了,真是该死! 头目很清楚失败了会有什么下场,所以他不能容许失败“你们几个,去追那一辆马车,其余人跟我来!” 。 第三百一十二章 惊马 受惊的马直接牵动着马车沿着崎岖的小路向前狂奔,山间的雾气很快就将整个马车笼罩进去。 颠簸的车厢之中,乐昌死死抓住车厢窗框,俏脸之上没有一点儿血色。如此要命的情况,她也是第一次遇到,更或者这有可能是这辈子的最后一次了。 “殿······殿下!”旁边的婢女同样脸色苍白,整个人都在颤抖,“咱·····咱们······” “松儿别怕,”乐昌缓缓闭上眼,“等马停下来就没事了。” 被称为“松儿”的婢女急忙点了点头,这马车之中不大,只能装下乐昌和她的两名婢女,而另外一名婢女蔓儿此时也闭着眼睛,紧紧攥住衣袖,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殿下,我们会死么?”蔓儿的声音出奇的镇定,倒是让乐昌诧异的睁开眼睛。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乐昌一拽车窗,径直越过自己的两名婢女,掀开车帘就要出去,伸手想要抓住四处乱飘的缰绳。 而一匹马悲鸣一声,四肢一软,竟然直接跪倒在地,之前这匹战马就中了毒箭,如果不是马的体型终究要比人大,再加上这一路狂奔、马的体内也是激素飙升,恐怕早就撑不住了。 而整个马车旋即剧烈的晃动,另外一匹马还在拼命的向前冲,硬生生的将倒下的马卷入到车轮之下,一时间血肉迸溅,喷洒在乐昌手上、衣衫上和脸上,而整个马车剧烈晃动之中,直接把乐昌甩回到了车厢之中。 “殿下!”就在此时,李荩忱的声音骤然在一侧响起,紧接着便是一声锐啸,子云枪破风而来,径直刺穿受惊马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随着呼啸的风斑斑点点洒在车身上、车帘上。 “当!”一阵金铁交鸣声,子云枪正在和一侧的山壁剧烈摩擦,而那发疯了的马也终于缓缓停下来。 李荩忱轻轻松了一口气,自己胯下的战马也是四肢一软,口吐白沫,显然刚才这一路狂奔再加上之前的奋战,也已经耗费了它很多力气,更何况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家伙也身上带了好几处伤,已经流了不少血,能够坚持到现在也算是拼尽全力了。 伸手拍了拍悲鸣一声倒下的战马,李荩忱大口喘息着。 狭窄的山路上,斑斑点点鲜血点缀的马车、车轮下模糊的血肉和乱石,还有被洞穿脖颈的马。 一切,都像是人间炼狱。 车帘掀开,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乐昌缓缓走下来,只是看了一眼眼前的景象,便忍不住干呕,而她的婢女松儿也是如此。不过另外一名婢女蔓儿却是抿着唇看着眼前的一切。 “臣救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李荩忱急忙一拱手,再抬头的时候正对上蔓儿的目光。 杀机,浓烈的难以掩饰的杀机! 李荩忱心里咯噔一下,旋即纵身向前“殿下躲开!” 而那蔓儿也在同一刻抽出袖子中的短刀,直接刺向乐昌! “殿下!”距离乐昌更近的松儿下意识的推开已经晕头转向的乐昌,蔓儿的短刃直接刺入她的胸膛。 大步向前的李荩忱一把揽住乐昌,手中佩剑径直刺入蔓儿的胸膛。 一击致命! “为什么?!”松儿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同伴,不过淬了毒的刀刃已经将致命的毒素送入她的血液,她虽然愤怒、不甘,但是也没有剩余的时间能够等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为什么?”蔓儿却看着刺入自己胸膛的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失败,也不明白为什么李荩忱的反应会这么快。 李荩忱现在可没有心思回答这个问题,蔓儿显然也是陈叔陵埋在乐昌身边的眼线,对于这个最得父皇宠信的妹妹,陈叔陵显然也没有放过的道理,甚至有可能她也经受过严苛的杀手训练。 只是可惜她的眼睛终究还是暴露她自己。 冷笑一声,李荩忱猛地一拧动剑柄,直接将蔓儿的心脏搅碎。 感受到李荩忱这毫无犹豫的动作,被李荩忱半揽住腰肢的乐昌轻轻颤抖一下,默默的抬起头,看着刚才还和自己同舟共济的两名婢女,转瞬之间就已经成为两具尸体。 至于那个蔓儿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一击杀过来,乐昌想都不用想。这肯定是陈叔陵之前就布置好的暗子,而其作用不言而喻,除了在平时汇报乐昌乃至陈叔宝的一举一动之外,当然还负责在关键时候给予乐昌致命一击。 只是可惜有松儿帮着乐昌挡下了最关键的一下,而这个女杀手显然也不是李荩忱的对手。 再回想起来之前松儿就曾经私下里告诉自己,蔓儿多次和太子谈笑,似乎陈叔宝对这个娇俏可人的婢女还颇有心思,更是让乐昌不寒而栗。 自己在扬州的那位兄长,到底有多么想将陈叔宝置于死地? 李荩忱松开环住乐昌腰肢的手臂,旋即抽出佩剑,在蔓儿衣衫上抹了一下,沉声说道“殿下,此地凶险,不宜久留······” 还不等李荩忱话音落下,匆匆的脚步声骤然响起,十多名黑衣人从不远处一块岩石后面转出,旋即几支箭矢就已经扑面。 李荩忱倒吸一口凉气,没有想到敌人为了以防万一,竟然在这小山路上也安排了人手,若是放在之前,队伍中有萧世廉、李平等人,还有众多士卒,李荩忱根本不害怕区区十几个杀手,但是现在就他一个人,还拽着乐昌这么大的一个累赘,基本没有杀出去的可能。 不过不管之后如何,现在李荩忱必须要做出判断,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猛地抱着乐昌,两个人狼狈不堪的滚到已经散架的马车后面。 而不等乐昌回过神来,李荩忱径直跃起,佩剑挽出雪亮的剑花,将两支迎面而来的箭矢拨开,旋即迎上当先一名黑衣杀手,“当当”两声,架住这杀手的短刃,紧接着纵身直接撞在杀手的胸膛上。 李荩忱是山中长大,又沙场磨砺数月,身强体壮,而他眼前这杀手身材瘦削,应当是速度见长的,否则也不会冲的这么快,被李荩忱这么一下“贴山靠”撞上,顿时踉跄后退,而李荩忱的佩剑转瞬便追上他的身影,直接切断喉咙。 鲜血喷洒在李荩忱的脸上,显得那容貌愈加狰狞。 。 第三百一十三章 山 长剑收回,秋水般的剑身上还留着点点鲜血,腥红醒目。那杀手一声不吭的倒下,李荩忱脚步也没有丝毫迟钝,继续向前两步,一把抽出还插在那马尸体上的子云枪。 而周围的雾气已经越来越浓,天色也渐渐暗淡下来。 李荩忱看着手中的子云枪,上面在章山之战后才换过的白色长缨已经尽数染红,而刻着“子云”两个字的枪头却是一如既往的锋利,任何想要伤害李荩忱的人,都要问问这枪下亡魂无数的子云枪答不答应! 乐昌抓着马车的残骸缓缓站起来,如此要命关头,她也已经顾不上衣衫已经满是鲜血和灰尘,静静的看着雾气之中的那一道身影。无数的黑衣杀手正向他冲来,而那个男人就这样一手持枪,一手握剑,在山道之中傲然站立。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一夫当关吧。 当雾气逐渐遮挡了周围的树木、遮挡了雄伟的山峦之后,在这狭窄而没有尽头的山路上,这个男人横刀立马,就像是一座刺破雾气、近在咫尺的山。 任何的黑暗和恐怖,任何的血腥和杀戮,都被这一座山硬生生的阻挡在了前面。 谁都不能触碰到山后的人分毫,除非这座山倒下! “杀!”雾气之中,传来一声怒吼,显然李荩忱干净利落的杀掉了他们一马当先的同伴,也让他们为之愤怒。 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李荩忱整好以暇的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一个“杀”字同样迸发出来,似乎周围的雾气和群山,都随之一震! “当!”金铁交鸣之声紧接着在忽浓忽淡、忽明忽暗的雾气之中接连传出,而乐昌死死攥紧自己的衣袖,咬紧牙关,让自己不至于因为担心而发出声音,反而影响到他。 惨叫之声片刻之后就不断响起,雾气中的身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乐昌不由得缓缓闭上眼,李荩忱一个人就算是真的有一夫当关的勇气,却也没有办法真的阻挡十多个人的围攻,更何况这些人也都是身手不弱的杀手。 在看到他们出现的那一刻,乐昌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 这一片雾气浓郁的山林,也有着人间不曾见过的景致,或许也算是难得的葬身之地了。 “人呢?”突然之间,前方雾气之中传来一声呼喊,紧接着刀枪铮鸣之声骤然停止,呼喊之声不断响起。 “自己人,停手!” “前面的人退回来,左右包抄,注意找到那个该死的家伙!” “弓弩手跟上!” 乐昌顿时怔了一下,显然不知道怎么地,这些黑衣杀手自己先乱了阵脚,而之前尚且能够模糊看到身影的李荩忱,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而不等乐昌回过神来,一只手猛地从浓郁的雾气之中探出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殿下,你怎么还在这里!”李荩忱惊讶的看着乐昌,他之前毫不犹豫的顶在前面,就是希望乐昌能够趁着这个机会抓紧往回走,毕竟李平等人肯定会跟在后面,只要能够碰上了就算得救了。 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李荩忱也很干脆利落的虚晃一枪,先是和一名杀手狠狠的来了几下,引得其余杀手听到声音都向那个方向杀过来,再趁机逼退眼前的杀手,撞入另外几个杀手之中,在他们猝不及防之下直接冲出重围。 很明显,在这越来越浓,甚至现在已经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之中,这些杀手人多势众反而很容易被李荩忱牵着鼻子走。 不过李荩忱也没有天真的以为这些受过很严苛训练的家伙们会给他留出来多少时间,所以他需要做的就是扭头拼命跑路。 可是现在好了,乐昌还没有走,带着这么一个大的累赘,跑死李荩忱也不可能跑得过那些杀手,尤其是刚才李荩忱和他们交手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对方有不少瘦削而注重速度和敏捷的家伙,一旦真的跑起来,自己都不一定是人家的对手,更何况还带着乐昌? 这种长在深宫之中的金枝玉叶,十指不沾阳春水,李荩忱难道还能指望她跑多快? 乐昌也明白过来李荩忱想干什么,登时露出愧疚的神色“对不起,我,我······” 看着乐昌陡然之间从一个沉稳冷静的皇家公主变成手足无措的小姑娘,李荩忱也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自己刚才就吩咐她一声了。不过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卖,更何况就算是真的一切按照自己设想的,无论是自己也好,乐昌也罢,也不一定可以从这些黑衣杀手刀下逃得性命。 现在只是少了一个等待结果的时间罢了。 李荩忱现在根本来不及细想死亡距离自己还有多远,更或者说从吕梁那山中再到章山城头,不知不觉得他已经习惯了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感觉,当即攥紧乐昌的手腕,迎着她愧疚的目光,李荩忱沉声说道 “咱们走。” 乐昌急忙颔首,任由李荩忱牵着,两个人狼狈的在山路上狂奔。而身后雾气之中,一道道黑影时隐时现,并且越来越近! “嗖!”一支箭矢呼啸着从乐昌身边擦过。 显然这些杀手也丧失了对于猎物的耐心,这些呼啸的箭矢逼迫着李荩忱不得不将乐昌拽到自己身边,而不知道什么时候,乐昌秀发上的簪子和金钗都已经掉了,乌黑的秀发滑落下来,在奔跑掀起的风中迎风拂动。 李荩忱苦笑一声,看着乐昌的样子,就知道自己也有多狼狈。 之前在吕梁也好,在章山也罢,虽然不是一次两次身临死地,但是如此狼狈还是第一次啊。 “李将军,你自己走吧。”乐昌似乎也察觉到了李荩忱脸上没有掩饰的无奈,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李荩忱的手,停住脚步,扶着膝低低喘息着,“不拖着本宫,你能跑出去的。” 李荩忱登时眉毛一挑,在乐昌错愕的眼神注视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就像之前一样的坚定“保护殿下是某的职责,殿下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那某孤身回去又有何用?!” “可是现在······”乐昌着急的争辩一句,“你快走!” 李荩忱哼了一声,并没有理会乐昌这句话,反而淡淡说道“殿下胆子大么?” 。 第三百一十四章 水 乐昌疑惑的看向李荩忱,而李荩忱拽着她躲到路边的一块大石后面,丝毫没有在意前方雾气中时不时传来的呼喊声、箭矢声和脚步声,而是转头看向身后同样雾气浓郁的山路 “其实我们并不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旋即意识到什么,乐昌诧异的看向李荩忱“你不会是说······” “此处山路不断下行,已经远远没有之前那一段山路高,而河谷之中的水流也已经开始变得平缓,之前没有起雾的时候也看到了,水的颜色深,说明至少有七八尺到一丈的深度······”李荩忱压低声音沉声说道,“现在我们大摇大摆的沿着山路走已经不可能了,所以从这里跳下去是唯一的选择。” 乐昌沉默的看着李荩忱,一时间神情有些恍惚。 “所以末将询问殿下,殿下敢不敢。”李荩忱沉声说道。 “我不会水。”乐昌无奈的说道。 “那殿下就是答应了。”李荩忱当即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把拽住乐昌,“抱紧我!” 话音未落,李荩忱猛地向旁边一冲,乐昌来不及惊呼,只能下意识的紧紧抱住李荩忱。 两人就像是从山崖上扑下的猎鹰,笔直的下坠! 呼啸的风与雾转瞬之间就把两道渺小的身影吞没。 而片刻之后,他们容身的那一块石头正面和后面,无数的箭矢呼啸而来,如果李荩忱晚了一步,那么就只可能被射成刺猬。 “该死!”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石头后面,带队的黑衣杀手头目狠狠跺了跺脚,“算他们有种。” 这都让那两个人给逃了。 只是从这么高的山崖上跳下去,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 李荩忱只觉得风切如刀,仿佛要把自己的每一寸肌肤全都划开,而近在咫尺的乐昌已经紧紧闭上眼睛,秀发在风中狂舞。 从山崖坠落,实际上用不了几个呼吸,但是李荩忱却觉得比世界上最遥远的道路还要漫长,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在山崖下面等待自己的到底是什么,拨开层层迷雾,自己看到的到底是幽深的潭水还是嶙峋的乱石? 在前世当一个无所事事的小白领时候,李荩忱可是没有少趁着上班的时候偷看各种小说,当看到主角动不动就跳悬崖,而且还基本上都摔不死,不是挂在树枝上、就是落在枯草堆上的时候,往往嗤之以鼻。 作为一个理科生,李荩忱很清楚从那么高的地方上跳下来,整个过程中由于重力的作用,速度会增大到什么地步,甚至如果给李荩忱足够的参数,他还能用动能定理和机械能守恒算一算速度具体是多少。 一般以那么大的速度跳下来,别说生长在悬崖上、往往都会比较纤细的树枝能不能承担得起这么大的冲击力,甚至人还有可能因为风的作用而产生侧向速度,能不能在接触到树枝之后不顺势滑开或者弹开还是一个亟待讨论的问题。 如果说下面真的只是乱石堆或者有几棵大树可以作为阻拦的话,那李荩忱打死也不会跳下去,因为不死也少不了一个粉碎性骨折,那样还不如直接死了痛快呢。 好在现在下面应该是水潭和河流,水能够给下坠的人一个很大的缓冲力,尤其是现在李荩忱尽量调整让自己和乐昌正面迎向水面,这样既可以保证脆弱的脖颈或者脚踝等先行入水而因为瞬间产生的巨大力道而有所损伤,也可以增大和水面的整体受力面积,从而尽最大可能快速降低坠落的速度。 在这等生死关头,自己竟然还有心情分析这些,李荩忱不由得苦笑一声。 看来自己真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理工生了。 不管算起来,来到这个时代不过三四个月,自己竟然已经两次遭遇这种场景了,上一次从吕梁山中幽深的洞窟之中冲出来,差不多也是这样的遭遇。 而乐昌勉强睁开眼,正好看到脸上浮现出笑容的李荩忱,惊讶之下,只是更紧紧的抱住了他,在这朦胧的雾气之中、呼啸的冷风里,只有李荩忱的胸膛还能带给她一丝温暖。 这或许是此生中最后一次感受到温暖了。 湍急的水声骤然在下面出现,而李荩忱脸上的笑容也随之僵硬。 不过还不等他尽量看清楚下面是什么,两个人就重重的砸在水面上,一时间水声四溅,旋即湍急的水流便从四面八方冲上来,将两人彻底的包裹在其中。 山谷之中冰凉的水刺激着李荩忱的四肢百骸,让他浑身肌肉和神经都随之绷紧。 而不知道从什么方向来的水流猛烈冲击着自己的手,片刻之后李荩忱就感觉手上一松,心里顿时暗叫一声不好,猛地瞪大眼睛,一把拽住被水流冲的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乐昌,全身力气此时都在手臂上炸开,可是那水流显然更为湍急,而乐昌根本不会水,骤然落入水中,显然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这水流湍急不假,但是水也不浅,李荩忱也顾不上自己有没有受伤,至少现在还有意识,就说明自己还活着,而更重要的便是把乐昌给拽过来。 要是把这位公主殿下给丢了,那自己可就白拼命了。 水流速度太快,单单凭借一只手显然不可能了,再这样下去李荩忱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的另一只手下意识的乱抓,一把抓住一杆长细的物体,旋即明白是自己的子云枪。 刚刚在跳崖的时候子云枪尚且还在手中,不过入水之后强大的冲力直接就把子云枪冲走。这一把多年来饮遍仇寇血的长枪就像是有灵性一般,就这样在李荩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或许这是这把枪的前两任主人的保佑吧。 那个率领七千骑兵纵横河洛的陈庆之,还有慈祥稳重却又有着光辉过去的李成······ 冰冷的河水一冲,李荩忱猛地清醒过来,将子云枪向前一探“抓住枪!” 乐昌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把握住枪杆,而李荩忱趁此机会双手同时施力,将乐昌拽倒自己身边。 “小心!”乐昌公主也不知道已经喝了几口水,俏脸苍白,刚刚浮出水面便大喊一声,声音甚至都变调了,分外尖细。 李荩忱顿时被这声音刺了一下,不过片刻之后他的头就重重的撞在了一块石头上,眼前登时一黑。 。 第三百一十五章 火 清冷的山风让李荩忱一下子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黑漆漆的石头顶部,更换句话说应该是一个山洞的顶端。而之所以有凉意,是因为自己的身上只穿着中衣,原来外面的衣甲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过转念一想,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如果披着衣甲的话,恐怕说不定身上更冷。 李荩忱下意识的手向外一探,旋即探到了自己的佩剑,当即一把抓起剑柄,整个人霍然坐起来,而一抹阳光映入眼帘,让已经习惯了山洞中黑暗的李荩忱眼前一阵恍惚。 而同时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刚才撞到的地方还隐隐作痛,不过应该只是一时间的冲击力过大,所以才短暂的晕厥过去,不至于留下什么后遗症。 “你醒了?”听到这边的响声,乐昌急忙跑过来,低声问道。 李荩忱呼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剑柄,旋即发现乐昌也同样只穿着中衣,而且也一样湿透了。因为这中衣是白色的,李荩忱甚至已经可以看见衣衫里面的玲珑剔透的肌肤,还有那两处引人注目的突起,只是可惜中衣上绣着的凤凰立于枝梢的图案巧妙地遮挡住了关键的部位,只留下一道沟壑。 艰难的咽了一口吐沫,李荩忱不得不承认,已经到了二八年华的乐昌殿下,可要比自家不过豆蔻枝头的萧湘身材好多了。 而乐昌显然也注意到了李荩忱异样的目光,声音顿时一沉“李将军感觉好些么?” 李荩忱这才慌忙转移目光,旋即发现乐昌清丽的脸颊上一道黑一道灰的,看上去很是狼狈,急忙站起来说道“末将没事,劳烦殿下了,殿下这是······” 乐昌“啊”了一声,也知道李荩忱说的是什么,急忙抬起衣袖抹了抹脸,不过只是越抹越黑,索性放弃了,指着另外一边说道“本宫想把火点起来烘烤衣服来着,谁曾想到······” 顿时明白过来,李荩忱强忍住笑意,看乐昌手中拿着的正是自己衣兜中的火石,便伸出手“末将来吧。” 乐昌迟疑片刻,还是将火石递给李荩忱。而李荩忱径直走过去,才发现自己的衣甲和乐昌的外裳、裙子都已经用树枝架了起来,这山洞入口处一侧正好有两块相对的大石头,乐昌也便直接把树枝架在了那里。 而李荩忱很快就看到那一堆木头,不由得叹息一声,难怪这个傻丫头会被烟熏成这了样子。他一边将木头之中一些湿漉漉的捡出来扔掉,一边正色说道“殿下,这些木头比较潮湿,如果直接点火的话不但点不着,而且还会冒出黑烟,得不偿失。” 一边说着,李荩忱径直将剩余少数的木头搬到另外一侧“另外刚才那是下风口,所以最好在上风、风小的地方点火,这样才能够快速点燃,而且不至于因为风大而把火吹向自己。” 火石一碰,火星四溅,片刻之后一缕火苗就缓缓燃烧起来,不断跃动,而李荩忱伸手护住火苗,看着火逐渐变大,方才松了一口气。 双手绞在一起,已经微微发白,乐昌看着李荩忱很快将火点起来,心里有些委屈。要知道她刚才可是着实费了一番力气,否则身上的衣服怎么会到现在还是湿漉漉的。 李荩忱随手揣起来火石,放眼看去,湍急的河流在这里已经变得平静,河面也逐渐宽广,甚至可以说变成一个狭长的水潭也不为过,但是李荩忱所站的这一片乱石滩孤零零的处在河道拐弯处,两岸高山密林连绵延伸向远方,哪里还有山路的痕迹? 显然这一条河流继续向前,就和山路分开,更加深入荆山,而顺着河水而来的李荩忱和乐昌,更是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 雾气已经消散殆尽,一抹夕阳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周围密林之中,只有清脆的鸟鸣声。 寂静的让李荩忱有一种浓烈的无助感。 突然意识到身后似乎也没有了声音,李荩忱急忙回过头,乐昌正在整理两人衣兜之中的东西,将它们转移到距离火堆更近的石头上。李荩忱急忙走过去“殿下,这些末将来做吧。” 乐昌摇了摇头“现在这山崖之下,绝路之中,李将军不用这么客气,我一介弱女子,总得做些什么才是。” 怔了一下,乐昌有些倔强的身影恍惚之中似乎和谁有些重合,让李荩忱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而乐昌也听见身后这分外明显的声响,霍然回头,已经抹干净的俏脸之上带着几分怒意,不过眼眸之中却是湿润,显然又气又怒“有······有什么好笑的,不就是没有把火点起来么,我之前没有点过,怎么知道火应该是这么点的!” 李荩忱没有想到竟然引起乐昌这么大的反应,登时笑意更浓“殿下误会了,某只是看到殿下,想起来自家妹妹罢了,怜儿那丫头一向是随遇而安的性子,但是倔强起来可是连某都对她没有办法呢。” 一听解释,乐昌就已经明白李荩忱实际上没有嘲笑自己的意思,俏脸顿时染上红色,默默的转身将衣服也拿过来。 不过在她伸出手的时候,李荩忱也下意识的伸出手,两人的手在树枝上碰了一下,旋即乐昌触电一般收了回来。 而李荩忱的手至始至终都坚定的握住树枝,径直将衣服也拿过来“这些某来做就可以了,将某拖上岸,又搜集柴火,殿下也累了,先休息一会儿吧。” 看着李荩忱忙碌的身影,乐昌神情愈发迷离,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抱住膝盖微微蜷缩,喃喃说道 “怜儿······你有一个好兄长啊,若是我也能有这样的兄长,父皇能有这样的孩子,恐怕也不至于有今日,大陈的未来也不至于这样扑朔迷离了吧······”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骤然间想起这句话,乐昌的目光更紧紧盯上李荩忱,看着这个曾经站在自己面前如同一座山岳的男人。 原本澄澈的目光逐渐变得复杂。 甚至还增加了几分乐昌自己也不清楚是真是假、如梦如幻的成分。 片刻之后,一股疲惫感弥漫上来,让乐昌的意识愈发模糊。 。 第三百一十六章 鱼 “砰!”一声脆响,上好的越窑青瓷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乌林简易的议事堂上,众将领鸦雀无声。 听到陈叔宝遇袭的消息,连夜坐船直接从江陵来到乌林的萧摩诃,此时脸上阴沉的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陈叔宝固然是被乌林守军接应了出来,而那些该死的杀手和叛军也基本上都被萧世廉带着人转身绞杀干净,但是问题在于,最后还是把李荩忱和乐昌公主丢了。 且不说李荩忱对于东宫和萧世廉的重要性,单单是这位乐昌公主,是丢得起的么?若是让陛下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不见了踪影,怕不是在这议事堂上的一半人都得直接脑袋搬家? “找,为什么找不到!”萧摩诃怒气冲冲的说道,伸手一抓,才发现桌子上仅有的几件瓷器都已经被他丢了出去,这才狠狠一拍桌子,“活要见人,死······你们也就不用回来了,都给老子出去找!” 将领们噤若寒蝉,急忙纷纷应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现在没有别的办法,除了祈祷那位李将军和公主殿下能够平安无事、最好是可以有如天仙一般从天而降之外,就只能拼尽全力把整个华容道给掘地三尺了。 “爹爹······”萧世廉担忧的看向萧摩诃,“该不会······” 之前他们只在那狭窄的山路上找到了损毁的马车和地上几具尸体,但是这里面根本没有李荩忱和乐昌,谁都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去了哪里,而那些黑衣杀手似乎也没有杀干净,十有和萧摩诃他们一样,也在搜寻这最后两个猎物的身影。 如果能够杀死乐昌公主,那么至少也能对东宫造成一定的打击,总比什么都没法交代来得好。 “如果再过两天依旧找不到人,恐怕这消息就真的压不住了。”萧摩诃怒气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着急和担忧,“既然现在还没有看到尸体,就说明人还有可能活着,只要活着就好啊······” 萧世廉苦笑一声,虽然他知道李荩忱一向福大命大,但是他也没有天真地以为老天爷每一次都会庇护李荩忱。现在只能期望自己这位好兄弟此次依旧能够化险为夷了。 现在还没有办法找到指认扬州刺史陈叔陵的证据,但是至少尉迟迥也参与此事是肯定的了,所以此事过后的第二天,南陈各部就向襄阳尉迟迥部发动迅猛的进攻作为报复。 淳于量率军猛攻武宁郡,如果不是尉迟迥亲自坐镇,恐怕武宁郡就真的要易主了,而荆山另外一侧的漳川郡守将任忠,更是一反往常稳重的性格,一路突破北周军队三处营寨,不断进行迂回、分割、包围,甚至一度兵临襄阳城下。 一时间南陈和北周在整个襄阳前线大有再一次全面开战、大打出手的架势! 不过这报复显然早就在尉迟迥的预料之中,所以很多营寨之中甚至都没有守军,早就已经退入到城中坚壁清野,所以南陈的实际收获并不大,更重要的是随着北方的北周军队陆续南调,以后南陈进行这种报复的机会也将越来越少。 现在必须得抓紧找到李荩忱,施行那一项西进计划,显然李荩忱才是最好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人选。 “爹爹,某相信世忠没有这么容易死。”萧世廉沉声说道,这一次事变,让他看上去又成熟了不少,变得不是那么急躁和慌乱。 而陈禹也郑重颔首,对于李荩忱,他的了解不是很多,但是绝对可以说印象深刻。这个年轻人不但心思沉稳,而且眼眸之中似乎永远有火焰在跳动,随时准备将敌人烧为灰烬。 如此一个年轻人,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走了。 “某对此深信不疑。”萧摩诃淡淡说道,径直向外走去,“他自己不出来,那某就去把他找出来。” 萧世廉和陈禹对视一眼,急忙快步跟上。 ——————————————- “这边,这边,有好多!”乐昌站在岸边激动的指着水面。 而李荩忱伸手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然后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基本没有一丝声响。前方不远处水中游荡的鱼正悠闲自在的在清澈的水中寻找着食物,有一两棵水草就让它们蜂拥而上,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来临。 河水到了这里已经很是平缓,甚至没有风的时候都没有波浪。而潭水中聚集的鱼也显然没有见过人这种生物,所以已经逐渐将它们笼罩进去的阴影丝毫没有感觉到畏惧。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恐怕柳河东笔下描绘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了。 乐昌紧张的看着李荩忱的一举一动,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而李荩忱也已经距离那鱼群越来越近。终于察觉到什么,几条鱼开始向两侧游动,这一两条鱼很快牵带着所有的鱼都变得骚动。 李荩忱知道再不出手就没有时机了,当即低吼一声,手中子云枪呼啸着没入水面,旋即清澈的水骤然变得浑浊。而李荩忱猛地扬起手中枪,比刚才沉重了很多的枪无疑在告诉李荩忱,自己肯定有收获。 “还看什么,快接着!”李荩忱大声喊道,这个时候关乎到两个人是不是还要饿肚子,已经顾不上什么礼仪和尊称了。 而乐昌这才从迸溅的水花之中回过神来,也并没有怪罪李荩忱,手忙脚乱的接过来鱼,滑溜溜的鱼差点儿从乐昌手中滑落,不过乐昌很快用自己的衣裙将鱼兜住。 而李荩忱飞速的将鱼摘下来,自己费尽力气终于抓到这么一条,自然不能再给它任何接触到水的机会,虽然被子云枪这么一钉,这鱼肯定是活不成了。 李荩忱毫不犹豫的转身,手中长枪重新飞快的插入水中,长枪再扬起的时候,枪头之上又插着一条鱼。 乐昌也顾不上衣裙全都被水浸湿了,慌忙接过来第二条鱼。早就饥肠辘辘了一个晚上再加一个上午了,眼前的这几条鱼自然也让她看到了希望。 李荩忱飞快的鱼扔到筐子里,紧接着去追四散奔逃的鱼群,不过他跑得太快了,在水底一块光滑的石头上一踩,顿时整个人滑落在水中,不过在最后一刻,李荩忱手中的子云枪还是重重的将一条慌不择路的鱼钉死在了水底的石头上。 。 第三百一十七章 有情无情 “没事吧?”乐昌一边小心的将鱼放下,一边摸索着向李荩忱走过来,冰凉的溪水让女孩踩进去的第一刻就不由得轻轻吸了一口凉气,不过看着前方艰难爬起来的李荩忱,她开始坚持着继续向前走。 李荩忱之前抓鱼就是在这么冷的水中,而且一待就是半个时辰,现在他摔倒了,自己哪里有在岸边看着的道理? 李荩忱揉了揉自己被磕到的手臂和胸腹等处,还好自己皮糙肉厚,再加上是摔在水里,并没有什么大碍。而更令人开心的是,子云枪上的那个大家伙挣扎两下之后就已经一动不动。 终于不用担心饿肚子了,三条鱼已经足够两个人吃。 “殿下小心!”李荩忱这个时候才发现乐昌正艰难的向这边走,急忙说道。 而乐昌听到李荩忱的声音,急忙抬头看去,却没有在意脚下,结果一下子踩空了,直接扑倒在水中。 “殿下!”李荩忱哭笑不得的迎上去,搀扶起来乐昌。 乐昌脸上沾满了水珠,眼眸之中微微朦胧,显然她刚才那一下一点儿都不比李荩忱来的轻。而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旋即注意到双方头发散开,衣服也都湿透,分外的狼狈,顿时忍不住都笑出声。 “衣服是白晒了。”乐昌委屈的说道,在李荩忱的搀扶下小心走到水中的一块大石头上,旋即恶狠狠的看了一眼子云枪上插着的那一条鱼,“这家伙可真是害人不浅。” 李荩忱不由得笑道“那咱们等会儿就把它吃干净,也算是报复了。” 此刻在李荩忱的眼中,这个曾经高远的自己即使是近在咫尺也有一种难以触及感觉的公主殿下,此时此刻就靠在自己肩头上,俏脸上带着一丝委屈和一丝愤怒,更像是撒娇的邻家小妹妹。 这变化还真是让李荩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或许在这之前,自己对乐昌有可望而不可即的感觉,更多是因为在建康府、在皇家的威严下,自然而然就有的一种畏惧感。 而现在在这空无一人的山谷之中,清澈的河水清洗干净滚滚红尘中一切的荣华,乐昌就是乐昌,李荩忱就是李荩忱,是两个无意间闯入这山谷的不速之客,也是在这山谷之下、自然之中完全平等的两个人,这一刻乐昌在李荩忱的眼中自然不再是之前那种高冷和难以触及。 只是李荩忱不知道,乐昌看向自己的神情之中,更是带着其余更为纯净的含意。 就在这时,足下水中传来细微的触碰感,乐昌急忙低头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之前那些被搅散的鱼群又重新回来,一条条鱼儿就在她的足边来回游动,时不时的触碰一下这水中原本没有的东西。 李荩忱好奇的看过来,轻轻荡漾的水波之中,一对莲足和白皙的小腿几乎在一刹那就吸引了李荩忱所有的目光,而这时隐时现的景象更是带着朦胧感,一下一下叩击着李荩忱的心田。 无论怎么说,此时此刻自己身边的可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李荩忱要是没有一点儿心动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他又不是柳下惠,天下男人不好(和谐)色如柳下惠那样的又有几人? 说不好(和谐)色的那都是口是心非。 察觉到李荩忱的目光似乎有些不对劲,乐昌俏脸顿时微微泛红,两个人的目光逐渐对在一起,任由那些之前他们恨不得全都抓在手中的游鱼围绕着石头悠闲的转来转去。 淡淡的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山谷之中升起,转瞬之间就将远处的山林笼罩在雾气当中,也让这一切的背景都变的朦胧、无所探求,而近在咫尺的人却依旧是那么清晰。 就像在一场美好的邂逅之梦中。 “砰!”远处传来一声轻响,让李荩忱和乐昌一下子清醒过来,乐昌慌忙拿下还插在枪头上的鱼,回过身不敢多看李荩忱,也趁机整理一下衣服“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李荩忱此时也回过神来,舔了舔嘴唇,笑着说道“是某早上布下的陷阱的声音,看来咱们中午有的吃了。” 而乐昌也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李荩忱已经提着子云枪深一脚浅一脚的过去了,水打湿了他的裤腿,而他没有丝毫的停顿,只留给乐昌一个背影,就像是出门为生计拼搏的男主人。 至于站在石头上翘首以待的乐昌,更像是侯君归来的妻子。 男耕女织的生活啊······乐昌一时间有些痴了,不自主的将自己带入到一首首烂熟于心的诗词歌赋之中 “断竹、续竹,飞土、逐肉。” 真是简单到单调,却让人沉醉的生活。 “殿下,咱们有好吃的了!”李荩忱此时正举着一只兔子站在对岸,大笑着说道。 而乐昌这才回过神来,回想起来刚才所思所想,俏脸顿时通红。 自己都在想些什么! ————————————————- 裹在野兔表面上的泥巴壳子和兔肉上的毛发一起脱落,旋即一股清香不可遏抑的扑面而来,让乐昌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而李荩忱一边重新将还在燃烧的柴火推回去,再将另外两串烤鱼架在火上,一边小心的将剩余的泥巴也都剥掉。 要说什么琴棋书画,李荩忱的水平不敢恭维,最多也就是依靠抄袭李杜文章来让自己显得不至于那么没有文化,但是要说在这大山之中生存,那么完整继承了之前那个人记忆的李荩忱当然是一等一的好手,所以无论是烤兔子,还是把剥鱼鳞、去鱼鳔以及烤鱼,李荩忱都是轻车熟路,而乐昌只负责在旁边等着吃就好。 直接扯下来一条兔腿递给乐昌,李荩忱自己也撕下来一块肉狠狠地咬了一口,温热的肉滑落到腹中,刹那间给李荩忱一种泪流满面的感觉。从昨天进入华容道开始,这一路的提心吊胆、跋山涉水、生死拼搏,到现在终于能够安安心心的坐下来吃一口饭,真的是感人。 至于对面一直微微低头的乐昌,李荩忱倒是并没有注意太多,这丫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累了,自从自己抓到兔子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过几句话,似乎有些不太舒服,不过看她并不像是生病的样子,所以李荩忱倒也没有多在意。 他现在更关心的,还是手上的肉。 。 第三百一十八章 没有真的桃源 说到坐在自己对面的乐昌,李荩忱自己都佩服自己的,还是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之前在建康府的时候必须得恭恭敬敬的。 但是现在这深山老林之中,李荩忱就算是把她吃抹干净都不会有人知道,可是他到现在都老老实实的没有做过什么真的出格的事情,除了今天中午搀扶了乐昌一下,甚至都没有什么肢体接触。 之前还嘲笑过柳下惠,现在想想自己似乎也可以称之为另外一个柳下惠了。 而就在火光的对面,乐昌小口小口咬着兔肉,也在有意无意的看着火光对面的李荩忱。她身为金枝玉叶,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因为吃穿担心过,曾几何时,竟然一只没有加任何佐料的烤兔子就能够让自己有满足感。 若是换在原来,或许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看这个男人熟练的手法,或许这就是他之前曾经习惯了的生活。 “若是能够在这青山之中结庐隐居,与山溪游鱼为伴,过的是与世无争的生活,也未尝不是一种享受。”乐昌低声说道,终于打破了两个人之间有些尴尬的沉默。 只不过这沉默更多是因为李荩忱正在专心对付手中的兔子腿。 将之前的兔子肉咽下去,李荩忱脸上的神情变的凝重,沉默片刻之后方才淡淡说道“可是这样的生活并不会长久。” 乐昌诧异的看过来,而李荩忱的声音已经微微颤抖“因为某的爹爹就曾经和殿下有过一样的想法,只可惜······” 看李荩忱的神情,乐昌就已经明白了大概,更何况对于李荩忱、对于始兴枪王,她还是有所了解的,急忙说道“对不起,我不是刻意要提到这个问题······” “不怪殿下,”李荩忱淡淡说道,转头看向已经彻底被雾气笼罩的山间,一切都朦胧模糊的让人看不清楚方向,“因为现在整个天下都不太平,想要置身事外,岂是那么简单的?当年爹爹觉得他藏的已经很深了,甚至将藏身隐居的地方命名为桃花源,可是这乱世之中的桃花源不过也就存在了五十年罢了,终究在奔涌的潮流之中烟消云散·····” 乐昌并没有回答,更或者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正如李荩忱所说,这天下混乱大局在此,滚滚大潮不断激荡着向前,任何人都没有办法真的置身事外,哪怕是在大山的最深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被身不由己的卷入到翻涌的浪潮之中,或是艰难挣扎,或是粉身碎骨。 远离喧嚣、寻找一片真的世外桃源,除非这个时代真的平静下来,否则就是痴心妄想。 可是这时代风云激荡三百年,整个天下已经乱作一团,是那么容易平静的么?之前北周灭掉北齐,大有向南鲸吞南朝的架势。 更何况现在宇文邕死了,谁都不知道北周之后会走向何方,而这天下的局势也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现在南陈又抓住时机攻破江陵,甚至还在打巴蜀的主意,一旦计划成行,那么这天下只会陷入到更深的战乱和混乱之中。届时大打出手的北周和南陈,肯定都是不死不休! 在滚滚的潮流之中,那无数人前行的身影之中、在那翻滚的红尘之中,有多少人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存在而奋斗,又有多少人不得不被更多的人裹挟着前行? 无论是李荩忱还是乐昌,都渺小的如同蝼蚁。 而李荩忱自顾自的翻动着火上的鱼,油脂滚落到火焰中,让原本逐渐熄灭的火苗再一次升腾起来,而更多的油脂则在鱼肉表面滋啦作响,一股股诱人的香气不断涌上来。 随手又扯下来兔子的前腿递给乐昌,李荩忱的声音虽然平淡,但是带着一种让乐昌心神不宁的沉稳和坚定“这已经搅动起来的漫天风潮,想要停下来已经不可能,三百年的金戈铁马让这风潮越来越大、越来越猛烈,而到头来只可能有一个结果,就是九州归一,否则只要九州之上两个王朝是不可能允许对方的存在。” 这已经南北争斗了三百年的乱世,在向前的道路上已经形成了强大的、难以改变和妥协的惯性,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南北的矛盾和仇恨糅合在一起,重新组成一个崭新的王朝。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李荩忱微微一笑,“既然没有办法躲起来,那么最简单的办法当然就是推一把,让这天下重新合二为一。” 乐昌虽然握着上好的兔腿,却并没有吃,而是看着就坐在自己不远处的这个男人。虽然李荩忱依旧平平稳稳的坐在那里,但是刚才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足够在乐昌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天下大势······他的胸怀,在这天下。而作为他的主上,陈叔宝的胸怀恐怕连那建康府都没有出!甚至放眼整个南朝数百年,真正胸怀天下的人又有多少? 偏安一方,已经消磨了这些衣冠贵族的锐气和气势,北伐早就已经沦为树立威望的空头旗号,更多的还是为了能够从中攫取更多的利益,而不是真的为了将这天下纳入股掌之中。 乐昌熟读史书,可是很清楚有一个胸怀天下的下属,最后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而此时此刻李荩忱就脸上带着笑容,毫不掩饰自己的报复,哪怕他现在在这山谷之下狼狈的饥一顿饱一顿。 想想吕梁之战,再想想之前江陵之战,乐昌并不觉得李荩忱是痴心妄想,甚至如果不是陈叔宝的缘故、如果不是为了救自己的缘故,李荩忱现在说不定又在这征途上走出了一步,距离终点更近。 根本没有在意乐昌一变再变的神情,更或者换句话说,李荩忱并不觉得自己多说了什么让乐昌知道,乐昌就能够真的影响到陈叔宝,历史上陈叔宝有多荒唐,李荩忱可是心知肚明。 而根据和这个时代的陈叔宝接触,李荩忱甚至觉得史家说不定还有一些于心不忍的隐瞒。 至于陈顼······这个曾经戎马沙场,但是最终却在权谋的斗争中逐渐沉沦的帝王,现在已经没有办法真的再影响到步履坎坷却在日益壮大的东宫。 。 第三百一十九章 子云枪 陈顼性格多疑,李荩忱相信就算是乐昌什么多不说,自己在陈顼心中恐怕也已经挂上号了,所以他并不介意乐昌会向陈顼多说自己的坏话。更重要的是就算陈顼真的想要对自己下手,又如何过得了东宫这一关? 掌握军队的萧摩诃和吴明彻肯定不会答应,因为他们很清楚李荩忱带给了整个南陈军队什么,如果李荩忱被陈顼拿下了,那引起震动的将会不单单是南陈官场,还有南陈赖以立国的军队! 而李荩忱也相信陈顼不会不懂这个道理,他多疑不假,但是绝对不是玩火的主儿,李荩忱通过之前的章山之战名列功劳簿第一位,已经奠定了他在南陈军中不可撼动的声望和地位。 更何况在李荩忱的心中,自己从来不应该是陈顼的对手,陈顼的对手应该是宇文邕,而陈叔宝则根本不配当自己的对手。 自己的对手······或许应该是尉迟迥、是杨坚吧。 直直的对上乐昌愈发复杂的目光,李荩忱神情并没有多少起伏说道“这世间既然没有什么桃花源,那自然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打出来一个安宁的桃花源,一个将天下多少流离百姓都包括进来的桃花源。” 顿了一下,李荩忱看向自己旁边的子云枪,这一支不知道凝聚了多少鲜血的长枪就这样静静躺着,但是李荩忱知道,一旦自己扬起手抓住枪杆,这一支长枪就能够蓄势待发,随时让敌人饮血枪下。 每一次李荩忱握住枪的时候,都感觉陈庆之和李成两代人的魂魄,就在这枪杆上,追随着、护卫着自己。 他们未曾现身,他们未曾多加阻拦。 或许对于自己的想法,这两代英豪也是赞同的吧······ 李荩忱在穿越之前只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小白领,每天做着当英雄的白日梦,而来到这个时代,他才明白做英雄有多么难,但是命运无情,推动着他一步步向前,别无选择。 与其说是努力做英雄,倒不如说李荩忱在努力从这昏暗、混沌、看不清楚的时代中艰难的劈砍出来一条道路! 面对这艰难的世道,他或许会停下来休息,但是绝对不会退缩。 乐昌怔怔的看着李荩忱,这个男人就像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河渊,让她的目光不自主的盯着他,然后被他吞没。 三百年来,无休无止的战乱、兜兜转转的命运,最终让多少人安于现状、让多少人的胸膛变冷、让多少人沸腾的鲜血逐渐平息,开始逆来顺受? 有梦想去终结这一切的,还剩下几人? 此时此刻,李荩忱依旧坐在乐昌的对面,他的身形并不高大,但是在他身后山洞的墙壁上,火光映衬下,李荩忱的影子很长、很大,仿佛要把整个火堆、整个山洞、甚至整个山川天下都笼罩在其中。 “殿下吃饱了么?”李荩忱将烤好的鱼拿下来,“这鱼殿下拿着,不过兔子肉不多了······” 乐昌这才猛地回过神来,之前一只肥大的兔子,此时已经只剩下了骨架,也不知道李荩忱什么时候就把肉都吃了个干净,难怪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讷讷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第一次看到李荩忱这样的神情,乐昌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边接过来烤鱼,一边将自己手中只咬了一口的兔子腿递给李荩忱“本宫······我吃鱼就好了,这个给你吧,肉太多了。” 李荩忱倒也没有客气,伸手接过来兔子腿,直接在乐昌曾经咬过的地方一口咬了下去。 乐昌怔了一下,本来还想说什么,不过看李荩忱似乎根本没有在意的意思,只能默默吃着自己的烤鱼。 这个家伙也不知道是真的不避讳,还是在装模作样。 ————————————————- 山中的清晨带着一如既往的冷意,从昨天中午时分就将整个山林全都笼罩在其中的雾气终于在破晓晨光之中缓缓消散,远山近水再一次露出原本的相貌。 篝火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下丝丝缕缕的烟还在风中轻轻摇荡,转瞬就彻底消散干净、 乐昌缓缓睁开眼,整个山洞之中只有轻轻的风声,而昨天晚上吃剩下的鱼肉和兔肉都已经被收拾起来,之前中午晾起来的衣服还在轻轻的随风飘动。不过没有外衣,在这清冷的晨风之中竟然没有一点儿寒意,让她下意识的低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身上又披上了一件衣服,正是李荩忱的中衣。 伸手拿起来衣服,上面还带着些许温热。而乐昌小心坐起来,环顾四周,哪里有李荩忱的影子? 整个人陡然清醒,乐昌的俏脸苍白,紧张的环顾左右。之前有李荩忱在身边,她就像是依靠在一棵大树之下,不需要担心风雨。可是现在李荩忱却不见了踪影,让乐昌不可能不紧张。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声低喝,站在剩下的灰烬旁边,乐昌便能够看见精赤着上身李荩忱。 此时李荩忱正站在水潭中央,不但没有穿上衣——实际上他的外衣还在晾,而中衣则披在了乐昌身上,李荩忱实际上也没有别的衣服可以穿,甚至裤子都挽到了膝盖上。 子云枪在李荩忱手中舞动,幻化出来无数枪影,时而若蛟龙入水直探向潭底,而是若鹰击长空,骤然伸出,即使是在远处的敌人也没有办法在子云枪的枪影之中逃脱。 而旋即李荩忱一收枪,快步回撤,长枪掀动一层层水浪,原本平静的水潭彻底被李荩忱搅动起来,无数的水雾翻滚,反射着粼粼光芒。 一套枪用完,李荩忱方才长舒一口气,径直将子云枪在石头上一靠,自己捧起水洗了洗脸。 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李荩忱当然没有奢望自己能够短短几个月之中就能够掌握枪法真正的精妙所在,甚至在战场杀敌的时候,长枪多数都只是他阻拦敌人的手段,真正缠斗在一起的时候还得用贴身的刀剑。 但是李荩忱也不会让子云枪就此沦为一个花架子,自己每天都坚持练,时间久之,当然就会熟稔。 刹那间,李成手持长枪站在山路上一夫当关的场景,再一次浮上李荩忱的心头。老人白发飘扬、但是手中的长枪却翩若蛟龙,任何靠近他的敌人都只有饮恨枪下这一种选择。 。 第三百二十章 前路 李荩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走到李成那样的境界,不过他也并不着急,毕竟就算没有如此精妙的枪法,他照样相信自己可以卷动这天下风云。 毕竟这浩荡的天下风潮,不能仅仅依靠手中的长枪。 在这山谷之中度过了两天,对于李荩忱来说,如何看都算不上磨难,毕竟李荩忱本来就是大山的儿子,来到另外一片大山之中,照样可以如鱼得水,甚至如果没有乐昌的话,李荩忱可能更无拘束、过得更为畅快。 而往更深层次说,这也算是给李荩忱一个冷静和放松的机会。从吕梁到章山,这几个月他可以说是马不停蹄,几乎每一刻都在为自己的未来和整个南陈的未来而排忧解难。 现在总算是有了一个能够停下来喘息的机会,对于李荩忱来说也未尝不是好事。而且可以说也正是在这山谷之下,李荩忱第一次袒露了自己的心声。 和平年代,可以讲究“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但是现在是乱世,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可能将人卷入其中并且将人粉身碎骨的风潮汹涌时代,李荩忱没有办法独善其身,所以无论穷达,他能做的只有拼尽全力去兼济天下。 可以说从此时此刻,李荩忱也才正式确立了自己的目标。他不再是那个从吕梁山中懵懵懂懂走出来、只为了能够如昂自己和妹妹在这世道有立锥之地的年轻人,他想要的不再是两个人简单的生存,而是整个天下尽在手中。 李荩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的走到那一步,也不知道唯一的听众有没有理解自己,但是他很确定。 老子一路摸爬滚打走到现在,可不能白来这一趟! 提着子云枪浑身湿漉漉的回到岸上,乐昌已经将他的中衣和外衣一并拿过来,什么都没说,直接一股脑塞到李荩忱的怀里。 虽然感觉公主殿下今天早晨起来哪里不对劲,不过李荩忱还是微笑着点头示意。 而乐昌已经将火堆重新点燃,她也是个聪明的女子,李荩忱演示过一遍自然也就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而李荩忱一边将昨天吃剩下的兔子肉重新架在火上烤一烤,一边变戏法一般从旁边石头上拿起一个包裹,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山中野果。 “尝尝吧,都是能吃的。”冲着乐昌做了个请的手势,李荩忱微笑着说道,“今天早上某到对面山上看了看,正好发现了这些果子。” 看着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神情自然的李荩忱,乐昌鼻子一酸,几乎是下意识的一个巴掌就想打过去,不过最终她还是忍住了,声音却有些哽咽“你一声不吭的就走,我有多害怕么?!” 说不清楚是责备、是呵斥还是委屈,但是这些情绪似乎都能够从乐昌的话中感受到,狠狠的刺了李荩忱的心一下。 拿起果子的手顿住了,李荩忱诧异的看着乐昌,乐昌昂着头看向他,俏脸上分明带着委屈的神色,而双眸之中也是朦朦胧胧的,似乎就要哭出来了。 此时此刻在李荩忱面前的乐昌,愈发不像是之前那个他认识的金枝玉叶,而像是一个有自己性格、有自己脾气的小姑娘。 “对,对不起啊。”作为一个吃软不吃硬的典型,李荩忱当即无奈的挠了挠头。 实际上他即使是出去,目光也时时刻刻在盯着山洞这边,只要真的有什么危险,他肯定可以在第一时间赶到,但是李荩忱更清楚,这样的解释根本没有什么意义,而生气中的女人也不想听解释。 更何况不管怎么说,自己把乐昌丢在山洞中,确实是有些托大,毕竟这终归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一把夺过来洗好的果子咬了一口,乐昌气鼓鼓的坐回到篝火旁边。而李荩忱依旧在她对面坐下,沉声说道 “此处河谷显然已经偏离了原来的道路,某即使是爬上山也没有看到道路的踪影,而且沿着河谷向西走的话,河水更为湍急,山也变得陡峭,没有了可以通行的岸边,所以某觉得咱们还是得向下游走。” “什么时候出发?”乐昌直接问了一句。 迟疑片刻,李荩忱沉声说道“某刚才已经看过,对面山上有不少小树,某会争取半天之内做出来一个竹筏······” 李荩忱的声音戛然而止,旋即也对乐昌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乐昌霍然站起来,而李荩忱拿起身边的子云枪,外面已经隐隐可以听见人说话的声音。 李荩忱小心翼翼的探出去一点头,神情顿时一变,低声说道“是扬州刺史的人。” 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抓住李荩忱的衣袖,乐昌紧张的看着他,不敢多说话。而李荩忱尽量压低声音“这些混蛋竟然还能找到这个地方,某还真是低估他们了。不过他们的人不多,某应该能解决掉。” 李荩忱一探出去一共看到了三四名黑衣杀手,想必对方的主力在之前和萧世廉他们交手之中损失惨重,剩下的人再分开来搜索李荩忱和乐昌,肯定不可能分出太多的人手。 不过自己终究还是大意了,毕竟这山洞就在河水的下游,这些杀手肯定可以顺着河水一路下来,找到他们也在情理之中。自己应该早早的就带着乐昌往下游走,这一天的修整反倒是将两个人再一次送入绝地之中。 李荩忱冲着乐昌使了一个眼色,让她将火扑灭,而他自己则微微侧身,缩到山洞口的大石头后面,随时可以给冲入山洞的敌人致命一击,同时他指了指自己放在地上的佩剑,至少乐昌在紧急情况下,还有可以防身的东西。 还好之前已经把在外面晾晒的衣服给收起来了,而之前点的火又不大,并没有多少烟,应该不会引起敌人的注意,否则恐怕就真的被人家给瓮中捉鳖了。 说话声已经越来越近,紧接着便听见有人说“这里还真是得天独厚的好地方,咱们这一路又是追又是逃的,可得好好休息休息。” “是啊,谁不说呢,东宫那群疯狗就一直跟在我们后面咬,咱们明明一个要紧的人都没有杀死。” 。 第三百二十一章 搏命 “原本还以为能够抓住那李荩忱还有那个不知死活的娘们,现在可好,啥都没捞到!” “把竹筏停下,咱们休息一会儿!”最先开口的人再一次说话。 而山洞中李荩忱微微躬身,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乐昌也伸手抓起地上的剑,瞪大眼睛看着李荩忱。而脚步声此时已经越来越近,不断在整个山洞之中回响,就像是咚咚的鼓声,更像是此时乐昌的心跳声。 当第一个身影出现在视野中的一刹那,李荩忱骤然纵身扑上去,直接将猝不及防的那人扑倒在地,充满肌肉的手臂仿佛有无数的力量炸裂出来,让他径直勾住那人的脖颈,然后狠狠的一拽。 之前作为一个看仓库的小白领,李荩忱看到电影上这样一击致命的动作,只有叹为观止的份儿,可是现在他也拥有了这样的力道,更重要的是这个时代的人根本想象不到还会有这样精准、果断、决绝的杀人方式! 那人一声不吭的倒下,而李荩忱不等后面几个黑衣杀手反应过来,径直就地一滚,猛地再地上一撑,虽然没有站起来,但是扫堂腿已经从出去,直接把后一个人扫倒。 “他们在这里!”后几名黑衣杀手此时也反应过来,同时抽出身上的兵刃。 “当!”同样直接抄起就放在石头后面的子云枪,李荩忱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直接向前大步冲。 这些家伙说不得身上就有劲弩或者其余暗器,所以与其自己被动防御、和这些人拉开距离,反而不如大家直接贴身搏斗,这样至少也可以避免被淬毒的箭矢射成刺猬。 “杀!”显然也因为找不到李荩忱和乐昌的踪影而心神疲惫的黑衣杀手们,此时骤然看到猎物送上门来,也是惊喜万分,脸上的神情也变得狰狞。 杀死眼前这个该死的家伙,至于后面那个女人,在他们眼中并没有什么威胁。 几声脆响,李荩忱的子云枪直接荡开几把夹攻上来的短刀,旋即挽出来一个枪花封住自己的侧翼。 “他要后退!”一名黑衣杀手着急的喊道,就要向前追。 “不对,快回来!”刚刚赶到的头目察觉到不对劲,不过等他这句话说出来,已经为时晚矣。 李荩忱并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一步,一个漂亮的回马枪直接贯穿黑衣杀手的胸膛。而他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看了不看已经被他刺穿了心脏的对手,直接顶在了那人的胸膛上。 几把同时招呼上来的短刃猝不及防之下,急忙收回来,不过还是有一把硬生生的插入了自己同伴的尸体上。而不等那黑衣杀手着急的拔出兵刃,李荩忱径直推着怀里的尸体继续向前,子云枪洞穿那尸体,卷携着斑斑点点的血花,将后面那个黑衣杀手也钉死在石壁上! 李荩忱低喝一声,猛地抽出子云枪,而两个黑衣杀手软绵绵的倒下。鲜血顺着子云枪的枪杆流淌到李荩忱的手上,尚且带着一丝温热。 仅剩下的两名黑衣杀手顿时下意识的后退两步,警惕的看着在黑暗的山洞之中只能隐约看到轮廓的李荩忱。骤然之间损失了三个同伴,让他们对李荩忱已经打起十二分精神。 在这并不宽敞的山洞中,按理说手持长枪的李荩忱并不占优势,可是他偏偏就这么以决绝狠辣的方式上来就直接斩杀了三名黑衣杀手,依旧站在那里。 而李荩忱也微微眯眼打量光影中的两个对手,之前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子杀死三个黑衣杀手,关键在还在于李荩忱袭击的突然性以及对他们轻敌心态的拿捏。 可是现在经过短暂而激烈的交手,对方肯定也愈发慎重,虽然还剩下两个人,但是肯定不会比刚才击杀三个人更加轻松。 毕竟这些怎么说都是陈叔陵精心培养出来的杀手,放在军中也都是精悍劲卒,最懂的就是如何杀人! 他们收起轻敌之心,而李荩忱至始至终都没有轻敌。 不等靠后一点儿的头目开口下令,李荩忱已经率先欺身而上。之前他就害怕这些家伙在后面放箭或者放暗器,现在仅剩下两个人,更是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所以径直贴身而上。 “杀!”那小头目也知道自己现在别无选择,如果在近身搏斗上尚且没有办法战胜李荩忱,那一旦双方拉开距离,自己也得担心李荩忱手中的长枪。 “当!”一声脆响,前面那黑衣杀手已经和李荩忱交手。 李荩忱一抖子云枪,直接荡开那人的刀刃,猛地一侧身,将那黑衣杀手让开,长枪若蛟龙探海,直接刺向那小头目的下盘。 小头目也吃了一惊,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会直接干脆利落的让开自己的同伴,直冲自己,当下快步后退,手忙脚乱的抵挡李荩忱的子云枪。 而李荩忱低哼一声,长枪去势一顿,枪杆上还没有凝结的鲜血让枪杆变得相当光滑,轻而易举的就从李荩忱手中向后滑去,枪杆硬生生的直接捣在之前那名黑衣杀手的后背上。 子云枪这一下来的很重,那杀手闷哼一声,脚步顿时就是一个踉跄,不过他也知道单单凭借自家头目根本不是李荩忱的对手,急忙转过身扑上来。 至于后面站在山洞深处的乐昌,根本就没有被这两个杀手放在眼中。只要能够解决了李荩忱,那不过是个任人宰割的鱼肉罢了。 “当!”又是一声脆响,李荩忱手中的子云枪点在小头目的短刀上,枪身纹丝不动,而那短刀晃动一下,紧跟着又扑上来。另外一边的黑衣杀手也配合着进攻李荩忱的腰腹要害之地。 “来得好!”李荩忱哈哈一笑,子云枪不退反进,直直的刺向小头目的胸膛,气势如虹,大有两人同归于尽的意思。而小头目顿时瞪大眼睛,没有想到李荩忱这个时候突然间要以命搏命,不过他相信最后死的只可能是李荩忱! 猛地双手举刀架住子云枪,小头目趁势微微蹲身,死死咬着牙支撑住李荩忱这一枪的势头,此时只要身后的同伴能够来得及将李荩忱杀死更或者只是让他受伤,都已经足够了。 。 第三百二十二章 逃命 小头目看得很清楚,只要自己能够支撑住,那么就算是李荩忱这打法猛烈异常,也终究只有失败这一种可能, 知道自己再向前也不会取得成功,李荩忱低喝一声,子云枪并没有再向那小头目施加压力,转而一缩,李荩忱也大步后撤,枪杆一横,堪堪挡住从后面呼啸而来的短刃,如果李荩忱的动作再慢一步、再迟疑片刻,恐怕软肋就要被人给刺穿了。 不过李荩忱这仓促回枪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将全部的力量都是施加上来,那黑衣杀手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短刀一转,直接划向李荩忱的手臂。紧接着便是布帛割裂的声音,李荩忱虽然收手很快,不过手臂上还是被硬生生划出一道血口子,甚至就连手中的子云枪也差点儿没有拿住。 大吼一声,李荩忱顾不上疼痛,长枪径直一扬,硬生生荡开那名黑衣杀手,紧接着一个转身,长枪绕着他的腰转了一圈,重新对上正面。而那小头目此时也猛地站起来,直接杀向李荩忱的侧身,不过好在子云枪恰在此时斜地里杀上来,和小头目手中的兵刃正巧撞在一起。 两人显然已经倾尽全力,长枪和短刀紧紧顶在一起,都是寸步不让。而此时李荩忱身后的那名黑衣杀手已经再一次纵身而上,丝毫不留给李荩忱任何一点儿机会。 哼了一声,李荩忱看也不看身后,只是紧紧盯着正前方的小头目。他很清楚,自己的战术终究还是出现了偏差,原本以为这个小头目就算是不好对付,但是也应该两次猛攻之下就能够终结他,结果谁曾想到此人竟然如此难缠,现在反倒是自己陷入了先后夹攻的境地。 山洞之中地势狭窄,前后都是敌人意味着甚至都没有腾挪躲闪的空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李荩忱干脆咬着牙硬受身后一刀,只要不砍在要害上,他还是有把握能够抓紧把眼前这个小头目格杀的。 不过就当那黑衣杀手的刀要落在李荩忱肩头上,打算直接将他的手臂卸掉的时候,胸口上突然传来丝丝缕缕的凉意,让黑衣杀手几乎是下意识的低头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把雪亮的宝剑已经洞穿了他的胸膛,鲜血顺着剑身流淌出来。 这一剑扎偏了,没有正中心脏,否则他早就已经死了。 黑衣杀手艰难的回过头去,乐昌死死咬着牙,眼睛却是闭着的。似乎感受到什么,女孩一睁开眼,正好对上黑衣杀手狰狞和愤怒的眼神,顿时尖叫一声,双手一松。 而黑衣杀手想要回头一刀杀死这个该死的女人,不过他已经没有了力气,重重倒地。 自己同伴身死,当然被正对着李荩忱的小头目尽数看在眼中,而此时他也突然间意识到,只剩下一个人,自己根本不是李荩忱的对手。当下猛地一顶手中佩刀,小头目转身就走。 顾不得去看身后发生了什么,李荩忱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子云枪卷动着风声脱手而出,就像是一支锋锐的标枪,直接洞穿那转身逃走的身影。 随手捡起来地上散落的一把短刀,李荩忱快步冲上去。子云枪实际上并没有真的刺中那人的胸膛,只是刺穿了他的大腿,将他钉在地上。而那小头目正想伸手抽出子云枪的时候,一丝凉意在脖颈上泛起。 看着这个不久之前还险些将自己置于死地的敌人,李荩忱冷冷一笑,还不等小头目开口说话,径直划开了他的喉咙。 鲜血喷涌而出,小头目瞪大眼睛,带着不甘和愤懑。 不过李荩忱直接忽略了他的神情,径直一脚将那首级踢开。对于李荩忱来说,这样的神情在战场上见到的太多了,已经不差他一个。 抽出来自己的子云枪,将血迹在小头目的衣衫上擦拭干净,李荩忱这才随手将短刃一扔,靠在山洞壁上,长长舒了一口气,正对上乐昌焦急的目光。 一把抓住李荩忱的手臂,乐昌也看到了李荩忱的伤口“你流血了!” “没事,一点儿皮肉小伤,算不得什么。”李荩忱轻笑一声,刚才接连斩杀这么多敌人,也确实让他疲惫不堪,而伤口的疼痛此时才隐隐约约的感受到,不过他在战场上负伤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伤口还算不得什么。 乐昌径直掏出自己的手帕,帮李荩忱扎紧伤口,她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不知道是刚才那个黑衣杀手的还是李荩忱的。 而李荩忱看着乐昌还在微微颤抖的手,不由得笑着说道“殿下刚才那一剑可真是救了某一命,否则说不得某现在已经被丢到河里去喂鱼了。” 顿了一下,李荩忱煞有其事的说道“若是殿下下一次能够对准了心脏所在的位置一剑刺下去,肯定杀人杀的更快。” 乐昌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杀人了,再回头看这山洞中满地的尸体,整个人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虽然现在李荩忱说的轻松,但是她现在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距离死亡有多近。 只要李荩忱下手稍微慢一点儿,只要自己那一剑没有刺死那个黑衣杀手,恐怕他们两个人此时也是地上的尸体了。这些黑衣杀手就是为了杀人而存在,对于他们来说绝对没有手下留情的道理。 就在此时,李荩忱轻轻伸出手,将乐昌揽在怀里,声音很低,但是带着让乐昌难以抗拒的坚定“别怕。” 乐昌几乎是下意识的攥住李荩忱的手。之前李荩忱拽她的时候,都是很注意礼节的抓住手腕或者手臂,从来没有真的牵过手。而此时反倒是乐昌主动握住了李荩忱的手。 感受着李荩忱手的沉稳和温热,乐昌微微颤抖的手方才平静下来。在这荒山野岭之中,根本没有什么地位的高低、身份的差别,李荩忱就是李荩忱,乐昌就是乐昌,只是两个简单的人,而在这雾气和黑暗之中,还有不知道多少想要致他们于死地的危险。 要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而也只有眼前这个男人能够用自己宽厚的胸膛和温热的手带给乐昌一丝安全感。 而李荩忱看着近在咫尺的眼眸,低声说道“这一次是五个,谁知道后面还有多少敌人,所以咱们得抓紧走。” 顿了一下,李荩忱无奈一笑“他们带着竹筏过来,倒是省了咱们不少功夫。” 。 第三百二十三章 破庙 “小心点儿,那边有块石头。”乐昌指着前方说道,将绳子递给李荩忱。而李荩忱一手拄着撑船用的竹篙,径直将绳子甩出去,绳子正套在那石头上。 本来顺着河水继续向下游而去的竹排顿时被拽住,而李荩忱索性放下竹篙,双手拽紧绳子,逐渐将竹排拽到石头旁边。之前已经逐渐狭窄起来的河道,在这里再一次变得宽敞,更或者说周围逐渐增多的河滩,说明距离这一片山谷的出口应该已经不远了。 两侧的山已经开始逐渐后退,反倒是山上的树木越来越茂盛。 李荩忱停船的地方正在一片滩头,今天除了上午的激战之外,几乎一天都在河上漂泊,且不说两个人疲惫不堪,而且没有吃午饭,早就饥肠辘辘。 李荩忱跳入水中,将绳子在石头上捆绑的更牢靠一些,方才伸手扶住乐昌,等乐昌下船之后,李荩忱又将竹排拖到岸边,一直拖到旁边的树林之中。 自从有了之前那一次遭遇,李荩忱已经打起十二分精神,他不敢保证这茫茫大山之中到底还有多少人正在追杀他们两个,所以一切都应该小心为上。 “这边。”李荩忱放眼一看,便找到一片树林稀疏的地方,而乐昌微微颔首,拿起来竹筏上的包裹,里面装着为数不多的兔肉,还有从那几个黑衣杀手身上搜出来的少量干粮。 而李荩忱却在前面顿住了脚步,让乐昌诧异看过来。 “前面有一条台阶。”李荩忱面露怪异神色。就在前方树林掩映之间,可以看到一条石阶铺成的道路正弯弯曲曲的上升。或许是常年没有人走过的原因,台阶上已经长满了青苔,而甚至有的地方已经被斜斜生长的树木和藤蔓挡住。 显然这是一条已经被人遗弃很久的道路,但是至少会通向什么地方。而李荩忱低声说道“既然来了,那便上去看看?” 经过之前一系列的跌宕,乐昌对于李荩忱已经言听计从。她很清楚,在这茫茫大山中自己根本和李荩忱不在一个水平层次上,所以他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路上滑,小心点。”李荩忱低声说道,转而伸出手。 迟疑片刻,乐昌径直伸出手和李荩忱的手握在一起。女孩突如其来的主动反倒是让李荩忱一下子怔住了。而乐昌俏脸登时飞上两朵红晕,不过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坚定。 当李荩忱诧异的看过来的时候,女孩嫣然一笑。 山风轻轻拂动着她的秀发和衣衫,她轻轻伸手捋了捋发梢。 一刹那的风情万种,足够让青山失色。 李荩忱已经看得出神,更或者说这是他和乐昌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个女孩这样的笑容。这不再是之前出于礼貌的笑容,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真情流露。 目光交错,此间的情意根本无需多加解释。 “怎么了?”乐昌开口问道,只是这声音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狡黠之意,显然李荩忱的出神,让乐昌心中有些骄傲。 李荩忱也笑了一声“难得见你这么开心呢。” 一边说着,他一边向前看去,蜿蜒的山路在眼前一点一点的展开。 命运似乎就像这山路,虽然不知道在之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李荩忱绝不会退缩。 ——————————————————- 沿着山路向上,刚刚走到半山腰的位置,就能看见树林之间一座红墙黄瓦的建筑。而李荩忱和乐昌对视一眼,没有想到这山路的尽头竟然会是一座寺庙,不过看这寺庙的山门都已经坍塌了一半,墙上更是爬满了藤蔓,不用说也知道已经被废弃多时了。 然而即使是这样,也没有办法掩盖这寺庙的恢弘气质。参天大树的掩映之间,这寺庙从半山腰的山门一直向山顶延伸,哪怕是大多数的庙宇和宫殿都已经坍塌,但是也依旧能够从这断壁残垣上看出原本寺庙的恢弘气派。 乐昌低声说道“当年这江陵城也算是梁朝在荆州一带的中心,梁国朝野上下笃信佛教,不但江陵城中寺庙颇多,而且这周围的山里也有很多寺庙,只不过后来江陵周围战乱频发,这些寺庙自然也就逐渐荒废了。” 李荩忱沉默不语,看着这在深山之中隐藏着的庙宇,谁能知道当初为了修建这一座庙宇到底消耗了多少的人力物力,又有谁能知道这山中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庙宇。 富贵人家不惜财力物力,在这深山之中修建无数的庙宇,只为了能够祈求佛祖的保佑,可是到头来真正能够保佑他们的,不是佛祖,而是那些他们或许平时连正眼都不会给一下的将士。 南朝四百八十寺,之前李荩忱还以为这只是后世诗家的夸张,但是此时此刻看到如此场景,他方才知道这绝对不是一句夸张地感慨。一座寺庙往往意味着数十名甚至上百名需要香众供养的和尚,意味着周围划归寺庙的山林和田地将不会对国家做出任何一点儿贡献。 李荩忱相信佛教发展的初衷是好的,但是在南朝这已经越来越畸形的政治制度面前,甚至就连人心都会随之变得畸形,更何况是一个终究还得依靠香火钱存活的教派? 在前世,李荩忱参观各地佛窟的时候,在为这些规模宏大的佛像感到惊叹的同时,也对之后的三次灭佛运动颇为愤怒,毕竟破坏掉的都是整个民族的瑰宝。 而此时此刻,看着眼前的场景,李荩忱反倒是觉得北朝的灭佛运动对于整个国家反倒是一种解脱,采取强行方式将佛教从自己的地盘上铲除,从而可以保证社会秩序和国家收入的稳定,对于一个处于战争中的国家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咱们进去看看,至少能找到一两间好房子,可以作为落脚之地。”李荩忱沉声说道,若是这寺庙之中还能找到几处尚且没有完全坍塌的地方,至少要比露宿在山林之中或者山洞里来得好。 乐昌微微颔首,眼前的景象已经让她为之震撼。 之前乐昌曾经见过不少建康府周围的恢弘庙宇,但是如此一座破败的大庙还是第一次见到。 。 第三百二十四章 腐朽 一想到如果陈朝在有一天烟消云散的话,建康府城外的那些寺庙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就让乐昌心中有些不舒服。之前在她心中,这些寺庙更多的是南朝繁华的象征,更是这些南朝世家权贵朝圣的地方。 可是此时此刻看到这寺庙的残破景象,乐昌方才觉得,或许在南朝贵族心中,这些虚无缥缈的轮回之说未免看得太重。 在熊熊战火面前,佛祖甚至都没有办法保佑他的庙宇,更不要说保佑这芸芸众生。更何况乐昌心中也清楚,佛教的根本在于轮回救赎,是给那些苦难之人的福祉,可是现在更加信任佛祖的,偏偏是那些家财万贯的人。 在他们心中,对于佛教众生平等的说法,又有几个人是真的认同? 更重要的是,谁知道在修建这些寺庙的过程中,到底浪费了多少钱财和物力?如果将这些全都转化为安顿难民、整顿吏治、扩展军队的力量,那么南陈会不会和现在有所不同?至少乐昌很清楚,南陈会变得更加强大。 原来她也只是一个喜欢沉醉在诗书之中、沉浸在自己世界之中的小姑娘,但是当无意之间被卷入到这漫天风潮之中,并且不由自主越陷越深的时候,乐昌方才惊奇的发现,这个她多少年来以为屏障的王朝,实际上那么的不堪一击。 而那个应该将天下牢牢掌握在股掌之中的父皇,身影也从乐昌年幼时候的高大魁梧变成现在的垂垂老矣,可是在这身影之后,无论是懦弱的陈叔宝也好、乖戾的陈叔陵也罢,又如何有这个资格和这个心胸坐上一方霸主的位置? 南朝四百八十寺,这些寺庙就像是一个个跗骨之蛆,不断吸食着这个庞大王朝的精髓和力量;而这还只是无数蛆虫和毒瘤之中的一小部分。乐昌现在可没有天真地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一切。 只是短短二十年,整个大陈就已经腐朽的不成样子,完全没有一个刚刚建立、还在奋发图强的国家应该有的样子。上层的尔虞我诈只会让这个国家在短短几代人之中快速崩塌。 当下面的将士和百姓单纯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而战斗的时候,他们还会再效忠于这个大陈么? 看着李荩忱甚至还有众多南陈将士对于陈叔宝的不屑,看着为了将陈叔宝县于死地而不惜使用任何手段的陈叔陵,乐昌只觉得心乱如麻,此时她更想躲在自己的书房之中,宁肯蜷缩在一个角落闻着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书香发呆,也不想在这红尘风雨之中瑟瑟发抖。 “想什么呢?”李荩忱一边伸手推开已经不知道尘封多久的大门,一边好奇的看着站在长满荒草的台阶上怔怔出神的乐昌。 虽然有一侧墙壁已经坍塌了一小半,虽然写着“大雄宝殿”四个字的牌匾已经掉落在旁边的荒草中,上面曾经金光灿灿的四个字早就已经没有了原本的恢弘气派,但是至少这作为整个寺庙最核心的地方,也是修建的最坚固的地方,还能够给这两个山林之中穿行的求生者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这地方虽然灰大了点儿,但是要比之前那个山洞好多了。”李荩忱伸手挥了挥漫天飞舞的尘埃,一棵大树的树枝已经顺着屋顶的洞垂下来,将大佛的半边身子遮挡住,而藤蔓也顺着树枝垂下来,一直落到供桌上,形成奇怪的景象。 而正当李荩忱准备继续向前走,突然意识到身后乐昌似乎神情有些低落,不由得皱了皱眉“怎么了?” 乐昌怔了一下,急忙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李荩忱沉默片刻,只是微微颔首。这丫头是南陈皇室当中少有的聪明女子,否则也不可能如此得陈顼器重和喜爱。只不过按理说乐昌是不应该卷入到这朝堂纷争之中的。 毕竟现在还不是唐朝那样自由开放的思想已经给了女性很多争取自由的权利和,出现了像武则天、太平公主等等后世耳熟能详的或是成功、或是失败,但是都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女性政治家。 因此身为金枝玉叶,乐昌更应该做的就是每日读些诗书、和姊妹谈笑玩耍,等着嫁人的那一天,一生都过得平平安安,享受皇家的荣华富贵。 而实际上正是李荩忱利用陈叔俭和陈叔澄兄弟稍微做了点儿手脚,让他们形成错觉,再加上东宫傅縡等人的配合,最后硬生生的将乐昌拽入到这滚滚大潮之中。 乐昌能够亲身感受到这朝廷斗争你死我活的残酷,也能够亲眼看到朝廷的腐朽和下面将士的不甘,却没有办法真的想出什么对策去改变,甚至就连陈顼都不听从她的劝说,这种痛苦和无助,说到罪魁祸首,可不就是李荩忱。 不过李荩忱并没有想要向她详细解释此间来龙去脉的意思,自己的抱负此时没有隐瞒乐昌的意思,在不久之后也没有隐瞒萧世廉、萧摩诃和裴子烈等人的意思,而且李荩忱相信,这肯定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抱负。 三百年的乱世,漫长的令人窒息。 有太多人想要结束这一切,而李荩忱所要做的,就是引领着滚滚大潮走向应该走的方向。 李荩忱从来都不认为南陈是一个新兴的、充满斗志和上进心的王朝。这个国家上层统治者的斗志和热血实际上在九年之前的荆州乱战之中就已经消磨殆尽,无论是吴明彻也好、徐陵也罢,他们更在意的终究还是自己的利益。 至于萧摩诃,或许也是吴明彻意识到了南陈军队的斗志正在越来越少,因此需要萧摩诃来带领这一支军队取得更多的胜利。 可是李荩忱从来不天真的认为一次两次的胜利就能够扭转这一切,而正如他心中所想,陈叔陵和东宫之间关于权力的斗争依然如火如荼,这一次甚至连作为东宫护卫主力的太子卫率内部都拔剑相向。 而陈叔宝遇袭,自然意味着南陈朝野之上会掀起更多的波澜,到时候南陈军队的敌人到底是谁,是北周,还是曾经的自己人? 从根本上来说,南陈终究只是南朝历代的一个延续,或许在很多人眼中,这不过是一个刚刚成立二十多年的王朝,但是这个王朝的一切思维和制度依旧在沿袭南朝三百年来没有改变的制度。 。 第三百二十五章 温泉 如果说南陈和之前的南齐、南梁有什么根本的区别,恐怕只是在于坐在皇位上的家族不同罢了。 李荩忱从来没有想过要从南陈身上再去改变什么,无论是世家制度的臃肿、侨迁制度的繁杂、还是对于士族名流声色犬马的放纵、更或者九品中正制对于寒门子弟的压制······ 整个南陈已经有太多的弊端,甚至就连最早以武立国、征战天下的根本都已经无声无息的糜烂和转变。 一个苍老的皇帝、一群互相算计的大臣、一个昏庸的继承人。在李荩忱这个后世人的眼中,这个王朝早就已经四处透风。 只不过在历史上,北面的北周在宇文赟登基之后一点儿都不比南陈好到哪里去,所以这两个虚弱的巨人反倒是谁都奈何不了谁。 一直等到杨坚登基,把这一切都推翻重来,北周而或者说是取而代之的隋朝才一下子强盛起来,而到了那个时候,南陈在隋朝眼中不过只是一个随时都可以捏死的蝼蚁。 李荩忱在最初所想的只是让自己不成为这乱世滚滚大潮之中的一个蝼蚁,而他现在更想做的,就是把这混乱不堪的秩序推到重来,还天下一个清朗的天空! “走,咱们先去后面看看,若是有什么能够用的上的东西就更好了。”李荩忱沉声说道,“另外也看看能不能找点儿吃的。” 乐昌回过神来,急忙颔首。 如果说之前经历的一切对于她来说只是震撼的话,那么现在呈现在眼前的这个破败的寺庙就像是滴穿石头的最后一颗水滴,不过虽然想清楚了事情种种之间的关联和致命,但是乐昌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将这样的想法告诉别人,重要的是应该如何将这一切告诉陈顼。 告诉自己的父皇,现在的南陈远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危险。但是乐昌不知道陈顼会不会和之前一样一笑了之,而或者直接大发雷霆。自己的爹爹也不再是年轻时候那个纵横沙场、杀伐果断的大将军了,当上皇帝的他愈发的盲目和骄傲,也愈发的猜忌和阴狠。 权力总是会让人愚昧,乐昌熟读史书,很清楚这个道理。 当然她更清楚,当前摆在自己面前的远远不是这些问题,而是如何活下去。 虽然经过早上的狭路相逢、经过一天河水上的漂泊,又艰难爬上这半山的寺庙,整个人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仿佛都已经被抽干净,不过乐昌还是咬着牙跟上李荩忱。 李荩忱坚毅和沉稳的就像是一座山,无论当时在山道上还是今天上午在山洞,他都未曾畏惧和退缩。只有紧紧跟着这个男人,乐昌才会有难以名状的安全感。 整个寺庙的后半部分或许是因为更深入山林的原因,此时已经完全被树木所吞噬,足有一人高的荒草和七横八竖的树木已经阻挡了李荩忱的道路,让他只能一脚踹开一侧的偏门,而还没有走出偏门几步,李荩忱就怔了一下。 而踉踉跄跄走到他身边的乐昌好奇的顺着李荩忱的目光看去。 虽然树木层层叠叠,但是依然没有办法遮掩丝丝缕缕的热气从树枝之中弥漫出来,而没有被树枝遮挡住的水塘一角分明在告诉乐昌眼前的是什么。 “温泉?”乐昌不敢置信的一把抓住李荩忱衣袖,疲惫的俏脸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激动神色。 女孩对于温泉和沐浴的抵抗力一向不高,尤其是乐昌这样出身高贵、喜好干净的女孩。之前虽然在冰凉的溪水中泡过几次,但那都是被迫的,现在终于看到了热气腾腾的泉水,怎能不让乐昌激动? 就像是沙漠中久行的干渴旅人,看到了不远处的甘甜泉水。 疲惫和恐惧、担忧和牵挂,在这一刻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乐昌直直的看着前方的温泉,不过旋即微微侧头看向李荩忱。 如果不是李荩忱在这里,她肯定早就直接跑过去了。可是现在在李荩忱面前,乐昌当然不可能脱衣解带。 李荩忱径直走到温泉旁边,这温泉池子并不算大,估计也是寺庙之中僧人之前偶然有所发现这里有温泉泉眼,所以趁势将池子挖开作为沐浴更衣的地方。 即使是透过浓郁的雾气,照样可以看见澄澈的水面,当然还有水底下明显是经过人为堆砌、打磨光滑的石头。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殿下尽可以沐浴,某再去寺庙中找找有没有什么咱们能用得上的东西。”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解下来自己的佩剑放在池边“此处毕竟不在寺庙之中,殿下务必要小心。” 不过还不等李荩忱离开,乐昌就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要······要不还是算了吧。” 李荩忱怔了一下,旋即也明白乐昌也有些害怕,毕竟这是在荒山野岭之中,却不说那些该死的黑衣杀手什么时候会出现,这茂密的山林之中会不会有其余的虫豸野兽也不得而知。 “那某就在这树后面等着吧,殿下有什么事尽可以说,”李荩忱无奈的说道。 被李荩忱看穿了心思,乐昌也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温泉的诱惑也确实让乐昌难以遏制。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李荩忱已经晕晕沉沉的快睡着了,方才听见身后的声音“李将军,你也在温泉里面泡一会儿吧。” 李荩忱这才骤然睁开眼睛,回头看去,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乐昌已经沐浴完了,但是因为身上水迹未干的原因,她只穿了内裳,宽松单薄的衣服用腰带松垮垮的系住,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直接散开。而她现在正将系起来的秀发解开,垂落入水中,用手轻轻梳洗。 或许是因为水热的缘故,乐昌俏脸上看起来红扑扑的,至于裸露在外些许肌肤却是洁白无瑕,若不是李荩忱的定力尚且还不错,恐怕连眼睛都挪不开。 “某就不用了。”李荩忱急忙说道,“今天早上才刚刚从水里面冲过一遍。” 开什么玩笑,乐昌沐浴的时候,他可以从旁边看着,但是自己沐浴的时候,李荩忱可不敢让乐昌在一边放哨,恐怕真的有什么危险,这丫头怎么被人家偷袭和抹杀的都不知道。 。 第三百二十六章 明月 似乎也明白李荩忱的意思,乐昌并没有因为李荩忱明摆流露出来的不信任而生气,毕竟李荩忱说的也是事实。当下里她微笑着说道“李将军不如泡泡脚吧,这一天也甚是疲惫,放松一下也好。” 李荩忱当然知道乐昌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无论怎么说,这个丫头和李荩忱印象之中的皇家贵族倒是有很大的不同,要是陈叔俭、陈叔澄等其余皇家子弟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不会说出这么客气的话。 从小就出生在权贵之家、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他们,当然会认为这样的享受是理所应当的,哪怕他们注定只是一个闲散皇族,但是依旧没有办法改变他们比别人高出一等的事实。 至于李荩忱这样的护卫将领,即使是在他们享受完温泉之后,也没有资格同样去享受,否则岂不是就真的和他们处于同样的地位和待遇上了么? 陈叔俭和陈叔澄是这样的性格,而根据和陈叔宝短暂的接触之中,李荩忱也能够判断陈叔宝也少不了这样。 贵族的生活已经让他们养成了与生俱来的狂傲不屑,而眼前的乐昌却与此截然相反。当然如果乐昌也是这样的性格,李荩忱肯定不会这一路护卫着她,还不如直接找个时候做掉,自己逃命来得轻松呢。 乐昌当然不知道李荩忱都在想什么,而且就算是知道,在这等时候除了报以苦笑之外还能怎么办? 一边披上自己的外衣,乐昌一边拿起李荩忱的佩剑,将两个人携带的屈指可数的东西在一旁的空地上打开,从中拿出来李荩忱早上采摘的两个山果,走到李荩忱身边。 接过来乐昌递上的山果,李荩忱将脚放入温泉之中,温热的泉水带着丝丝暖意透过每一寸肌肤涌上来,浸入李荩忱的四肢百骸。 正如乐昌所说,这两天的马不停蹄,确实已经让两个人疲惫不堪,而这其中主要承担体力活的李荩忱,别看身强力壮,实际上不比乐昌轻松多少。 现在总算是找到这么一处像是世外桃源的地方,趁机放松一下也未尝不是好事。 “来,坐这儿。”李荩忱微笑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地方,“从这里正好可以看见天上的月亮。” 这几天整个山谷中有大半时间是弥漫在雾气当中的,只有在上午才会有少数能够看得清方向的时候。今天这一天倒是少有雾气,而能够在晚上看到月亮更是少之又少。 乐昌拉紧外衣,虽然这两天和李荩忱的肌肤接触已经不在少数,但是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因为事情紧迫,若是李荩忱不拽着她,两个人非得跑散了不可。 而在正常情况下,两个人还是很注意保持距离,而李荩忱也并没有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即使是自己沐浴的时候,也真的一丝不苟的在大树后面等着。 算起来这还应该是第一次两个人坐的这么近,甚至已经可以清楚的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而顺着李荩忱手指的方向,乐昌清楚的看到那一轮明月。 明月从相对立的群山之中升起,越来越高,无限的清辉洒在山林之间,时而可见飞鸟的影子。 整个山谷都在这难得可见的月色之中变得静谧和安宁。 看着这久违的明月,乐昌沉默不语,但是眼眸之中已经微微湿润。她本来就是多情善感的女子,之前一直在逃命,从来没有考虑过别的事情,现在骤然看到这山间升起的明月,自然而然的想起已经不知道离开多久的建康府、离开多久的父皇和母妃。 “想家了?”李荩忱淡淡问道。 乐昌迟疑片刻,还是郑重的点了点头,此时此刻自己的身边只有李荩忱一个人,或许这个经历过更多磨难和风雨的男人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但是乐昌也没有别的选择。 李荩忱微微一笑“某也想家了啊。” 想家,想自己的妹妹怜儿,那个丫头不知道会不会哭得死去活来?也想萧湘,这个不明不白就成了自家妾室的姑娘会不会为未来更难以捉摸的未来而悲伤担忧? 当然更想的,还是自己已经离开了数月的另外一个世界,除了上大学的时候,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中双亲这么长时间啊。 乐昌缓缓抱膝蜷缩,不知道自己失踪的事情传到父皇耳朵中,他会不会感到悲伤? 家,平时是一个挂在嘴边、从不放在心上的字,可是当身在异乡、漂泊无定的时候,才知道这个字更应该深深藏在心底、刻在骨头上。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李荩忱看着树梢上的那一轮明月,喃喃说道,“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 乐昌诧异的看向李荩忱,这还是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听见李荩忱作诗,而这诗词怎么听都更像是一首等不得大雅之堂的民歌和打油诗。但是偏偏就是这四句诗,就像是一把利剑,直接刺穿了心灵的最深处。 没有任何的繁杂文字雕饰,明月之下游子愁意尽在字里行间。 明月越升越高,一抹清辉洒在温泉上,也洒在两人所在空地上。 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李荩忱,乐昌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至少自己应该不能算是独自飘零吧。 李荩忱感觉自己的肩膀微微一沉,乐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了过来,枕在他的肩膀上,两行晶莹的泪水顺着女孩光洁的脸颊流淌下来。而李荩忱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一次他也没有再怎么躲躲闪闪,伸出手揽住乐昌的肩头 “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家的。” 乐昌没有反抗,反而更向李荩忱的怀里缩了缩,躲避胡晓的阴冷山风。听到李荩忱的声音,她昂起头,正好对上男人的目光,那目光炽热而坚定。乐昌不由得嫣然一笑“我对此深信不疑。” ——————————————- “都给老子小声点儿。”萧世廉压低声音,“要是让前面那几个该死的混蛋知道了我们的行踪,老子非剁了你们不可。” 李平和陈智深等人都谨慎的点头,目光须臾不离前方在山林之中穿行的十多道黑衣身影。 他们已经在这茫茫山林之中漫无目的的寻找了足足两天,本来都快要放弃的时候,正好碰上在山林之中潜行的这些黑衣杀手,而萧世廉等人也清楚地听到他们的交谈,这些家伙似乎丢掉了几个同伴,现在他们已经发现了蛛丝马迹,正在向前搜寻。 。 第三百二十七章 杨树枝纹饰 萧世廉虽然不知道那些被杀的黑衣杀手到底是谁下的手,但是反正他现在已经没有别的选择,索性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跟着,说不定这些家伙真的能够带着他们找到想要找的人。 “咱们走。”看着前面黑衣杀手们在短暂的停留之后,继续向前走去,萧世廉也快步跟上。 还没有走出几步,前方就已经可以看见河流,明月正倒映在河水之中,而几个黑衣杀手正将一个竹筏从林子之中拖拽出来,旋即周围的黑衣杀手都打起精神。 看到这些黑衣杀手的神情,萧世廉等人也都露出惊喜的神色。而李平终于忍不住低声说道“难不成将军真的······” “老天爷保佑。”陈智深也喃喃说道。他征战沙场这么久,可从来没有这样紧张。 就像是经历了太长时间的黑暗之后,骤然又看到了一丝光明。 前方的黑衣杀手显然发现了什么,转而消失在密林之中。 这一次萧世廉紧张和激动的已经说不出话,一挥手,身后的将士们纷纷跟上他的身影。 “李世忠,你肯定死不了。”萧世廉死死咬着牙,在心中喃喃说道。 而萧摩诃曾经说的话也在这一刻浮上他的心头。 “某对此深信不疑!” 那个初见时候为了一村子人的性命而在旷野上飞奔的李荩忱、那个看着亲人被杀戮而只能无助挣扎的李荩忱、那个在吕梁水边意志坚定劝说吴明彻的李荩忱、那个在章山城头宛如一面旗帜伫立的李荩忱······ 刹那间,无数的形象在萧世廉的心中浮起。他们曾经一同经历太多的风雨,而他也对李荩忱还活着深信不疑。 ———————————— “这是火石,这是手帕······”乐昌正在整理包裹之中的东西,当初就是这两个火石算是救了他们一命,否则不敢想象在潮湿阴暗的山洞之中怎样才能取暖。 至于那个手帕,上面绣着一朵荷花,含苞待放,而蜻蜓正立在荷花上,旁边还绣着一句诗,“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虽然不知道是谁绣上去的,但是乐昌很确定,这手帕的主人之前肯定是个女孩,顿时下意识的看向李荩忱,心中竟然有些难言的滋味。 听闻他家中还有一个妾室,虽然未曾谋面,但是在乐昌的潜意识中,这肯定是个娇媚的女孩,毕竟在她的心中,能让李荩忱倾心的,又岂是等闲之人? “手帕是怜儿那丫头绣的,”李荩忱在旁边解释一句,“那丫头一向是粗心大意的性子,绣的像是小姑娘用的,绣好之后才想起来是给某用的,恐怕也就某不嫌弃她。” 李荩忱此时正在小心的将一只山鸡用泥巴裹起来,之前做了不怎么正宗的“叫花兔”,现在说什么也得来一个正宗的“叫花鸡”才是, 这随口的解释却让乐昌长长松了一口气,旋即她不由得暗暗责怪自己一声,谁给李荩忱绣手帕为什么都让自己这么担心? 忽然乐昌想起来自己刚才曾经靠在李荩忱肩膀上的场景,俏脸微微发红。从温泉旁边离开之后,两个人默契的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谁心里都清楚,这种刻骨铭心一般的触碰,如何会转身就抛到九霄云外? 乐昌还清楚地记得,父皇曾经明确而正式的说过,以后完全可以给她自己选择夫婿的机会,只要对方品行端正,陈顼就会答应。如果现在父皇还没有改变主意,那么自己······ 想着想着,乐昌便下意识的看向李荩忱,而李荩忱正认真的将鸡放入火中,明暗的火光让他的侧脸看上去棱角分明,出奇的坚毅。似乎感受到了目光的注视,李荩忱偏过头来,微微一笑。 虽然李荩忱这笑容应该只是出于礼貌,但是乐昌还是慌张的低下头,心中若小鹿乱撞。不知道怎么地,在她的心中,此时李荩忱的一举一动都看上去有别样的意味,无限的心思交缠在一起,杂乱如麻。 乐昌急忙看向桌子上其余的东西,转瞬目光便就落在旁边一个小小的香囊上,不由得微微错愕。 之前她也不是没有整理过李荩忱的东西,倒也没有注意这香囊,但是现在陡然看到此物,顿时觉得不太对劲。 李荩忱的随身之物可以说少之又少,甚至连钱财都没有多少,为什么这香囊却一直随身携带? 要知道这种样式的香囊,一般都是给家中女性用的,作为一个大男人,李荩忱将这香囊贴身带着,只能说明这对他很重要。而这香囊应该已经有些岁月了,上面一些地方都掉了颜色。 而这香囊之上的纹饰绣的颇为精致,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的东西。按理说出身山野的李荩忱,肯定不会有这种东西。 看乐昌正拿着那香囊,李荩忱不由的苦笑一声,之前乐昌已经帮他整理过一次包裹,不过这一次明显整理的更为细致,怎么看都给李荩忱一种小女生在翻看男朋友手机的错觉。 “那是先父留给某的,说是能够证明某的身份。”李荩忱不等乐昌开口,就先解释了一句。 对于他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实际上并没有太多的求知欲,毕竟他李荩忱现在还没有到混不下去的地步,更何况有的时候找到了自己的身世也未尝是好事,万一现在当朝的都是自家的仇人,那不是自找苦吃么? 更何况这香囊能够证明自己的身份,也是因为李成认为这香囊特意放在襁褓之中,肯定有别的意义的原因,或许当初只是随意罢了。 而且之前李荩忱也曾经咨询过裴子烈,算得上见识过不少事物的裴子烈对此也是一无所知,因此李荩忱也不指望乐昌能知道。 听到“先父”两个字,乐昌急忙说了声“抱歉”,毕竟自己提及这香囊怎么说都是勾起了李荩忱不好的回忆。紧接着她的目光就被香囊上的纹饰所吸引。 “杨树枝······”乐昌喃喃说道,在香囊上,一条树枝盘旋摆动,横穿整个香囊的底部,从而巧妙的遮掩住缝线的地方,但是这并不是常见的大江江堤上的杨柳,而是纯粹的杨树树枝,若不是曾经在御花园中看到过一棵这种常见于北方的树,恐怕乐昌根本认不出来。 。 第三百二十八章 信与不信 毕竟在南方温柔的烟雨中,很少能看到这种坚韧挺拔、骄傲的迎向风雪的大树。 哪怕是御花园中的那一棵不知道哪一代帝王为了猎奇而种植的杨树很是瘦小,哪怕和其余的树相比,它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但是乐昌却对那一棵树记忆犹深。 因为那棵树的树干虽然细小,却始终笔直的挺向天空,张开的树冠虽然和周围上百年的参天大树相比微不足道,但是也依旧艰难不断向高处生长,去抢夺最后一抹阳光,昂扬之势,在整个御花园的群芳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杨树,不是随风摇摆的杨柳,不是娇艳绽放的花朵,是单单纯纯的一种挣扎着向上、脊梁至始至终挺直的树。它的枝条或许并不美丽,光滑之中还时而带着皴裂,但是却至始至终都是向上、向高处、向着有阳光和雨水的天空! 而整个香囊表面虽然多处褪色,但是也依旧可以看出如雪花一般的图案,三三两两散布在整个香囊的表面。 “新年鸟声千钟啭,二月杨花满路飞。”乐昌将香囊捧在手心,此时此刻她已经明白,香囊表面上绣的根本不是雪花,而是杨花, 一样的洁白,一样的飘零。 但是杨花相比于雪花,更加的顽强,哪怕是历经风雨磨难,落地之处照样可以生根发芽。 乐昌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李荩忱,身世飘零如杨花,腰杆挺直如杨树,眼前这个男人仿佛就是这香囊上纹饰的化身。 更或者说那个家族颠沛飘零而又顽强的命运,也正和这个男人、和香囊上的这杨树杨花别无二致。 “怎么了?”李荩忱也注意到乐昌的神情有些不对劲,不由得好奇问道,莫非乐昌真的知道这个香囊到底是来自于何方? 乐昌沉默片刻,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让她坚定的摇了摇头。李荩忱想要问什么,甚至不用去听他说的话,单单是从他的期待的目光之中就能够看出来,不过乐昌又重复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看李荩忱露出失望的神情,转而低下头继续向火堆之中放柴火,乐昌突然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负罪感。 或许是因为没有说出真相,所以让她对李荩忱感到愧疚,不过乐昌并没有觉得自己做的哪里不对。毕竟有些事情说出来可不一定是好事,尤其是对于李荩忱。 现在已经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上的李荩忱,即使是不需要这个身份照样可以青云平步,而有这一个身份说不定反而会成为别人攻讦他的地方。不一定真的会成为推动力。 毕竟现在李荩忱是在南陈,不是在······ 乐昌轻轻的将香囊放下,她心中很清楚,不管自己如何向自己解释,她终究还是欺骗了李荩忱,将一些秘密深深地藏在心底。或许有一天李荩忱会自己解开这个秘密,但是至少不是在现在。 只是乐昌并不知道,李荩忱看起来是在小心翼翼的添加柴火,但是眼角余光一直都落在她的身上,而乐昌犹豫的神情也被李荩忱尽收眼底,让李荩忱更是在心中浮现出丝丝疑惑。 他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活了四十多岁,乐昌那点儿小心思都写在脸上,根本没有掩藏,而这才是李荩忱真正感到诧异的地方。 乐昌虽然也不是什么经历过多少人情世故的人,之前还被李荩忱轻而易举的牵引到了东宫的这个漩涡之中,但是至少她还是能够拿捏住一些小方寸的,而此时根本没有掩饰自己的神情,说明这香囊肯定牵扯到了一些人。 而或者说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和尘封的历史······ 不过对此李荩忱终究只是一笑了之,继续低下头专注自己的烤着的东西。既然乐昌不想说,那他也不想去问。毕竟他从来没有想过依靠这香囊就能够帮助自己一步登天。 在这乱世之中,一切的道德和秩序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黯然失色,就算自己真的有什么尊贵的身份,现在手中的实力也不足以让李荩忱真的发出什么振聋发聩的声音。 而就算是没有什么身份来历,他相信依靠自己的双手,照样可以在这乱世和黑暗之中挣扎出来一条道路。 乐昌的心思早就已经乱了套,草草的将东西都收拾好,正想要说什么,外面骤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而李荩忱一把抓起靠在墙壁上的子云枪,面沉如水。 “走,躲起来。”李荩忱一把拽住乐昌,转身就往后面藏经阁的方向走。一听这脚步声就知道,少说得有十多个人,单单凭借他们两个,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 大雄宝殿之后的藏经阁实际上已经是一片断壁残垣,而李荩忱直接拽着乐昌在一片断墙之后蹲下来,看着一道道阴影斑驳,出现在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 “火还没有熄灭,这两个家伙跑不了,你们上那边去,其余人跟我来!”一名黑衣杀手冷声说道,“把所有的入口都给某堵住了,看到人影就射箭,让这两个人插翅难逃。” 李荩忱和乐昌不由得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苦涩神情,没有想到他们就是休息了这几个时辰,竟然就直接被追上门来。 不过这些黑衣杀手之间肯定也有留下记号的方式,所以这些人跟着自己同伴留下来的记号很容易就可以找到那个山洞,紧接着顺流而下,这里算是第一处浅滩,所以在这里停下搜索也在情理之中。 “之前信口雌黄不信佛,没有想到竟然真的遭了报应了。”乐昌低声说道,心中忍不住感慨造化弄人。老天爷之前在悬崖上、在山洞中,一次又一次的让她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可是到头来却一次又一次的化险为夷。 可是这一次怎么看都跑不掉了,难不成之前的几次并不是因为命运的眷顾和保佑,而是因为命运想要和他们开个玩笑,捉弄一下这两个无知的人。 李荩忱笑了一声“还是之前某曾经问过的问题,怕死么?” 虽然不知道李荩忱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不过看着他真诚的眼神,乐昌也知道李荩忱并不是在开玩笑。 。 第三百二十九章 造化弄人 沉默片刻之后,乐昌微笑着说道“这两日领略了此生未曾领略到的风景,也算是心满意足,应当是不怕了。” 这几天看过的风景、走过的路,要比之前十多年看过的都多,对于乐昌来说,至少要比两天之前在那浓雾之中的山崖上死去要好得多。 李荩忱郑重点了点头“不怕就好。看到那边的侧门了么,等会儿某会冲出去,把人向西面引,然后你向着侧门跑,只要能够出其不意逃过侧门那两个人的堵截,他们想要在外面那么大的山林之中······” 李荩忱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乐昌已经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夜风拂动发梢,女孩微笑着看着李荩忱,那些越来越近的呼喊声和脚步声在这一刻都变得朦胧模糊。 当生死都已经看淡的时候,风雨雷电、呼喊之声,又算得上什么?有的时候人的力量不会因为亡命而变得强大,但是他的意志却会因此而进入另外一个层次。 一个俯瞰整个世界所有人如蝼蚁的层次。 乐昌微笑着说道“谢谢你,而这件事应该是我来做。” 不等李荩忱反应过来,乐昌霍然一甩开李荩忱的手,猛地站起来就向西侧跑去。而片刻之后严阵以待的黑衣杀手就发现了这一道身影,旋即一支支箭矢呼啸着追上去。 之前在山洞中死去的兄弟们尸体已经告诉他们,对付着两个人不能有任何的松懈! 看着反射着月光,越来越近的箭矢,乐昌反倒是解脱的松了一口气。李荩忱保护了自己的那么多次,这一次也算是自己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 不过刹那之后,一声长啸骤然响起,子云枪卷动狂风,径直将扑向乐昌的两支箭矢荡开,紧接着李荩忱直接将乐昌扑倒在地,随后而来的另外两支箭矢呼啸着擦着两人过去。 “你疯了?!”李荩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显然他也被乐昌吓到了,这个女人真的不要命了。 而刹那间两个人的目光在朦胧的月色下交错。 目光分外的纯粹,有一些话不用说,实际上都已经心知肚明。 “杀!”黑衣杀手们都瞪红眼睛,向这两个这时候还有闲情扮演苦命鸳鸯的男女杀过来。 “杀!”不过他们的杀声很快被更响亮的声音打断。一道道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身前身后,手中的弓弩已经先一步施放。 箭矢呼啸,准确的钻入了黑衣杀手的身体之中,而仅剩的几名黑衣杀手还没有来得及回过神来,就被刀光剑影所淹没。 并没有感受到箭矢刺入骨肉的疼痛,让李荩忱和乐昌都有些错愕和不可置信,两个人低低喘息着,诧异的对视一眼,旋即李荩忱便听见萧世廉的声音 “李世忠,老子就知道你死不了!” 李荩忱恍恍惚惚的抬起头,看着那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已经不知道是不是在梦中。 而陈智深和李平等人的脸庞也依次在跳跃的火光之中显现出来,他们看上去风尘满面,但是眼睛之中都是一般无二的晶莹湿润。 李荩忱搀扶着乐昌站起来,乐昌的手指指甲不知道什么时候深深掐着他的手掌,更或者说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太紧了,紧的都快难以分开,不过这其中传来的迟钝痛感还是告诉李荩忱,眼前的一切并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在黄泉路上看到的幻象。 命运曲折,造化弄人,老天爷给他们两个开了一次又一次生死玩笑,现在终于又把他们从死的边缘送到了生的土地上。 而乐昌骤然想起来自己刚才还质疑是不是因为对佛祖的不尊敬,顿时觉得好笑。 或许自己还是太天真了,而她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的重新转向李荩忱。当那些黑衣杀手出现的时候,自己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再也没有希望,而李荩忱想到的是怎么才能杀出去,哪怕只把一个人送出去,也是对生的挣扎和追求。 这个男人就算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依然在咬着牙不退缩。 或许他的挣扎看上去是那么的自不量力,但是他还在坚持。 乐昌相信,就算是这天已经摇摇欲坠,他依然是坚持到最后的那一根柱子。 不过萧世廉等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冲上来,让李荩忱微微错愕,旋即意识到问题所在,急忙松开和乐昌紧握在一起的手。乐昌也“呀”了一声,刚才还怔怔的没有从突然的死里逃生之中回过神来,此时急忙捂着脸侧过身。 虽然自己的衣服都穿的整整齐齐的,但是刚才靠在李荩忱的怀里,两个人还手牵手,让乐昌觉得自己的形象全都崩塌了。 而周围的将士们都饶有兴致的看着李荩忱,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天大的八卦。萧世廉脸上的神情同样也是精彩万分,至于李平和陈智深等人,更是佩服万分的看着李荩忱,到底是咱们家头儿,这架势分明是连公主殿下也拿下了。 李荩忱当即轻轻咳嗽一声,打破这有些尴尬的沉默“李平,陈智深,你们两个家伙,老子还没死呢,你们就开始流马尿,要是哪天老子真的死了,你们岂不是要哭死过去?” “你小子还好意思说他们两个,这次真的快吓死老子了知道么!”萧世廉上去一拳捶在李荩忱的肩膀上,而周围的士卒们都爆发出大笑。 和萧世廉狠狠地拥抱了一下,李荩忱还没有来得及呼一口气,感受之中被自己人紧紧护在其中的感觉,周围的将士们就已经在李平和陈智深的带领下一拥而上,将李荩忱高高扔起,爆发出一声一声欢呼和大叫。 看着这些将士们在发泄这几天来的压抑和疲劳,萧世廉不由得微笑着拍了拍手。李荩忱这家伙害的自己担心了那么久,整个南陈荆州高层全都被震动了,结果他倒好,自己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和公主殿下快速发展感情。 这家伙就是欠收拾! 而片刻之后萧世廉便注意到了实际上真正应该寻找的对象,不过此时的乐昌殿下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已经得救了,目光紧紧的盯着人群中的李荩忱,须臾不离。 萧世廉不由得啧啧赞叹一声,转而也看向李荩忱。 自家这兄弟也是福大命大啊。 。 第三百三十章 眼中卿 李荩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刚刚走上马车,他甚至都没有心情再和萧世廉他们吩咐几句,靠在马车垫子上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这几天要说不累那当然也不可能,更重要的是晚上李荩忱也不敢真的睡着,毕竟谁都不知道深夜里会有什么危险,李荩忱还没有指望把乐昌喊起来放哨,自己找个地方睡觉。 现在终于安全了,他也当然再也阻挡不住从四面八方包裹上来的疲惫和黑暗。 就像真的从死亡边缘挣扎了一回,虽然李荩忱并不觉得这两天所遇到的一切凶险和在死亡边缘跳舞有什么区别。 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李荩忱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是谁将他从马车上背到房间里的。 反正当他睁开眼的第一刻,看到的已经是自家熟悉的雕花大床床顶和随风轻轻摇动的帘幕。而一道娇小的身影就坐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书,不过眼神倒有一半是落在李荩忱身上。 萧湘瞥过来的目光看到李荩忱支撑住床沿坐起来——毕竟他只是太累了,又不是大病一场,所以力气还是有的——顿时轻呼一声,腾地一声就站了起来,随手将书一扔“夫君醒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声音有些沙哑“水。” 萧湘急忙将水端过来,坐在床沿上直接递到李荩忱嘴边。感受着这种无微不至的服务,李荩忱心中也是感慨了一声,还是在自己家里好啊。 将一杯水一饮而尽,还不等李荩忱下意识的用袖子抹抹嘴,萧湘已经拿起手帕轻轻擦去他嘴角边的水渍,脸上带着轻松神色“夫君都快睡了一整天了,总算是醒了。” “一整天了?”李荩忱下意识的向窗外看去,外面已经天色昏暗,不用说肯定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 一整天就一整天吧,某这一次怎么也算是立下了大功一件,就算是睡上两天恐怕谁也不敢提出什么意见。 至少现在也没有人来催着某起床不是? 李荩忱长长呼了一口气浊气,正想要下床,怀中却是一软,萧湘直接扑入李荩忱的怀里,声音也有些哽咽“夫君,我······我以为真的见不到你了呢。这一次都快吓死妾身了!” 伸手将萧湘搂住,李荩忱在心中不由得感慨一声,说到底还是自家老婆抱着安稳“傻丫头,你都在胡思乱想什么,某这不是好好的么,告诉你,某可是有九条命的人,老天爷想要收了某,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萧湘也不说话,只是在李荩忱怀里哭。而此时门口传来脚步声,李怜儿看了一眼屋子里的情况,顿时撇了撇嘴,哼了一声说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两个知不知羞?” 李荩忱拍了拍萧湘的背,萧湘缓缓起来,娇颜之上梨花带雨,分外可爱,看的李荩忱呼吸都不由的急促了几下。 到底是名传史册的红颜祸水。 而李怜儿跺了跺脚,一挥手,身后的婢女端着汤煲走上来。叉着腰狠狠瞪了自家兄长一眼,看这家伙还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神色,李怜儿不由得心中也是一痛,她不敢想象,如果不是被萧湘抢了一个先,自己会不会也忍不住扑到李荩忱的怀里痛哭一番。 不过李怜儿觉得应该不会,她是李荩忱的妹妹,是这个顶天立地大英雄的妹妹,就算是在兄长面前,也不能表现的那么软弱。李家从李成到李荩忱,都是硬骨头,哪怕是女儿家,她李怜儿也不能动不动就哭鼻子。 李荩忱缓缓站起来,轻轻拍了拍萧湘的肩膀,旋即看向李怜儿“丫头,不高兴阿兄回来?” 李怜儿微微错愕,正正对上李荩忱的目光,那目光纯净,只有一个兄长对于自家妹妹的关心和歉意。而李怜儿的心理防线在李荩忱的目光注视下轰然倒塌。 这是自己生死相依的兄长,是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他刚刚从十几倍于自己的敌人手下挣扎出一条性命,自己怎么可能会不高兴?登时李怜儿鼻子一酸,眼眶已经不知不觉的湿润了。 李荩忱心中暗暗叹息一声,自己只是说了两句话,就让家里两个女孩全都哭了起来,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了。而萧湘从李荩忱身后抱住他“夫君,以后不要这样冒险了,好么?” 李荩忱怔了一下,伸出手按住萧湘的手,女孩的手微微颤抖,还有些发凉,让李荩忱心中不由得一痛。 你的眼里有万里江山,而她的眼中只有你。 对面的李怜儿哼了哼说道“湘儿妹妹,你拴是拴不住他的,但是以后拼命的事情,还是不要做得好!” 沉默片刻,李荩忱点了点头“这个肯定。” 不管这句话是发自内心还是善意的谎言,李荩忱很自然的说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遵守这个实际上没有多少约束力,甚至萧湘和李怜儿心中都不会相信的诺言,但是此时此刻李荩忱想不出来自己还能说什么别的答案。 李怜儿微微一笑“好啦,正好已经是傍晚时分,咱们吃饭吧,若是阿兄还不起来,我可就会强行把你从床上拽起来吃东西!听伯清说,这几天你都没有吃什么,可得好好补补。” 李荩忱眉毛一挑,这可是他第一次听见李怜儿直接用萧世廉的表字称呼他,揶揄的看了一眼自己妹妹。而李怜儿哼了一声,径直坐下来,伸手打开汤煲,滚滚的香气翻涌上来,让李荩忱的肚子很自然的叫了几声。 “夫君快些吃吧。”萧湘帮李荩忱舀了一碗汤。 而李荩忱微微一笑,伸手接过来汤勺重新舀了一碗放到萧湘面前,又舀了一碗递给李怜儿“这一次让你们担心了。” “夫君,这······”萧湘刚刚想说自己当不起,而李怜儿也不好意思的想站起来。 “有些事情在有些时候,总得有人去做,某别无选择。”李荩忱若无其事的说道,伸手按在萧湘的肩膀上,让她坐下,又冲着自家妹妹使了一个眼色,“当然这些都是借口,某虽然说出来,但是并不想以此作为逃避责任的理由,所以要向你们说一声对不起。” 萧湘和李怜儿对视一眼,都露出惊讶神色。 。 第三百三十一章 身后名 李荩忱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的确让萧湘和李怜儿都有些吃惊。 实际上作为女眷,她们很清楚在这乱世之中能够有短暂的安稳日子实际上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而李荩忱无疑用双手和鲜血为她们支撑起一片虽然不算大,但是足以遮风挡雨的天空。 可是现在李荩忱却真诚的为自己对这个家的失职向她们道歉,这根本不是这个时代一家之主应该做的事,而也让李怜儿和萧湘在惊讶之余,看向李荩忱的目光之中也更加特殊。 如果说李怜儿的目光之中是信任和依赖的话,那萧湘神情之中的眷恋和爱慕已经无需掩饰。 眼前的这个男人并没有因为在外的劳累而将怒火带到家中,他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一边坚持走着自己的道路,一边照顾着所有人的心绪和想法。跟着这样一个男人,虽然不知道最后是走向荣华富贵还是走向万劫不复,都不枉此生了。 刹那间,李怜儿都有些羡慕萧湘,毕竟她终有一天是要嫁人离开这个家的,而萧湘是能够跟着李荩忱厮守的人。 李荩忱轻轻敲了敲勺子“你们两个别看了,再看某也不可能再变的更帅,所以咱们吃饭!” 萧湘俏脸顿时微红,少女心思被看穿,多少让她有些羞涩。而李怜儿冷哼一声 “自作多情!” 她现在已经看得清楚,自家兄长坚决不能给好脸色看! ——————————————--- 李荩忱大步走上议事堂,旋即就吸引了议事堂上所有的目光。 萧摩诃和周确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陈叔宝则在上座上打着瞌睡。而萧世廉、裴子烈等年轻将领一如既往的在一侧肃然伫立,目光都落在舆图上。 萧世廉把李荩忱打量了一番,这个家伙的衣襟肩膀上有淡淡的水痕,不用说刚才就有人靠在上面哭过。 而李荩忱顺着萧世廉的目光也发现了问题所在,也不多解释。我老婆靠在我肩膀上哭,用得着跟你解释? 萧世廉登时哼了一声。而李荩忱对这个家伙的态度感到莫名其妙,不过旋即明白过来,这家伙十有以为是李怜儿趴在自己怀里哭了一通,所以心里吃醋呢。 李荩忱懒得管萧世廉,先冲着最上座的陈叔宝一拱手“末将李荩忱,参见太子殿下!” 陈叔宝打了一个激灵,一下子睁开眼睛,他很清楚,之前萧摩诃和周确的争论一向是无聊透顶,只有李荩忱的出现才会让事情变得有意思一些,即使李荩忱上一次带着他去的地方很有意思,却差点儿把命丢掉了。 不过陈叔宝虽然糊涂,却不是什么都分辨不清楚的事情,自己之所以那么狼狈,主要还是因为邓青这个该死的叛徒,而李荩忱等人忠心救驾的表现,他还是看在眼中的。 能保护自己的忠臣就要好好奖赏、而捣乱的都该死。这粗浅的道理陈叔宝就算是再没有心计也明白。 尤其是李荩忱最后救下了乐昌,这就让陈叔宝不至于回到建康府没有办法给陈顼交代,在陈叔宝心中,甚至比自己活命还要重要。毕竟面对父皇的怒火却无处躲藏,总是让他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因此给李荩忱请功是肯定的,至于请什么功劳,这就不是陈叔宝去想的问题了,他只负责在周确拟好的奏章上面签字。 萧摩诃也轻轻松了一口气,他和周确主要讨论的实际上还是接下来信州方向上采取的策略,现在正主终于来了,他自然就可以袖手旁观,只要李荩忱说出来建议,自己来评判可行性就行。 而李荩忱的目光在在场所有人身上扫过,相比于上一次同样的傍晚时分在这同样的议事堂上,在场已经少了一个人。 曾经经常脸带肃然神色站在周确身后的毛喜已经没有了踪影,不过他原本应该站着的位置依旧被空了出来,显然对于这个用自己的鲜血洗刷了部下背叛耻辱的将领和同僚,在场的所有人依旧保持了自己的尊敬。 李荩忱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听李平将当日的事情说清楚。在萧世廉和他护送陈叔宝、乐昌离开之后,毛喜便率领太子卫率边战边退,最后正好退到山路狭窄之处,从而同时挡住了从山坡上和山路上进攻的敌人,而曹忠和剩下不足十几人的李荩忱麾下方才得以成功撤退。 之后等到萧世廉他们率领大军杀到的时候,毛喜等人已经尽数殉国。不过背叛的邓青之辈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将整个大山所有道路都封锁的滴水不漏的南陈大军,最终在华容的沼泽地之中将他们堵住。 大多数的叛军走投无路之后都放下了兵刃,毕竟他们之中的很多人也都是被上面的将领裹挟着叛变的,事已至此自然是斗志全无。而邓青和黑衣杀手们想要穿过芦苇荡逃生,结果绝大多数人都因为不了解情况而没于沼泽之中。 最后仅剩下的几名邓青亲卫带着邓青的尸体出来投降。这个直接导致毛喜战死、间接导致李荩忱和乐昌遇险的罪将当然知道自己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在走投无路之中投水自尽。 当然萧摩诃也不是什么大善人,对于这些害得自己提心吊胆好几天的家伙自然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古往今来,自家的叛徒从来都要比战场上堂堂正正对阵的敌人还要可恶,而这些叛军俘虏在简单的问询之后,也全都在毛喜等人的坟冢前被集体枭首。 想到那个话并不怎么多的中年将领,李荩忱心中只能暗暗感慨一声。毛喜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最后还获得朝廷的抚恤、家中儿女得到封赏,总比历史上因为护卫不周而被落魄贬官来得好,或许自己应该为他感到高兴。 当然这些毛喜的身后名,自然会有人去负责,也会留给后人去评说,不是李荩忱能够决定的。更何况对于现在的李荩忱来说,他需要解决的问题还多着呢。 不过李荩忱还是有些好奇的在心中暗暗问了自己一句。 不知道自己的身后名又是什么样的? 一边想着,李荩忱一边抬头看向舆图,他能清楚的看到,舆图上巴东到信州一带被重重的圈了出来,甚至在这一幅大舆图的旁边,还有一份专门将这一带放大的小舆图,只不过舆图画的很是粗糙。 。 第三百三十二章 天下事 显然南陈对于这一条入蜀的道路也知之甚少,所以只能勉强将中间的官道和河流勾勒出来,但是周围的山川地貌一概不知。 当然李荩忱也没有怪罪军中斥候无能或者哪位官员失职的意思。毕竟南陈是从已经被侯景打烂了的南梁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当时巴蜀一带已经落入了西魏,也就是后来的北周手上,所以南陈军方对于巴蜀的地形地势不了解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这个时代一切舆图的测绘全都依靠的是人,更准确说是当地百姓的描述以及斥候的实地考察,就算是真的考察过的地方也可能因为人的感觉以及记忆等等出现偏差,更何况巴蜀这等南陈从来没有认真打过主意的地方。 要说对于淮南、淮北甚至襄阳等地,南陈这边都有完全的准备,早在十多年前就曾经向北面派遣斥候和探子,摸排城池布置和道路位置,可是那毕竟仅仅局限在两淮和荆襄,不包括巴蜀。 这个时候萧摩诃和周确等人方才为未能未雨绸缪而感到无奈和羞愧,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谁能想到南陈能够接连抓住如此好的机会,不但一战拿下荆州,甚至还能向西眺望巴蜀? 这是在几年甚至几个月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更不要说未雨绸缪了。 这也是为什么萧摩诃和周确等人在本来已经拿定了主意支持李荩忱这个计划之后,此时又在这里反复讨论,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们对将东宫的未来发展方向落在巴蜀上有些不放心。 一旦李荩忱陷在巴蜀打不开局面,那么很有可能意味着东宫不得不以添油加醋的方式不断的将力量投入到巴蜀当中去,而现在整个南陈能够拿得出手的力量又有多少,其中能为东宫所用的又有多少? 所以李荩忱这一去,必须要成功,否则有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现在正在讨论什么,想必世忠你也心知肚明。军中粮草已经开始向信州转运,而水师战船也在秘密调遣,”萧摩诃沉声说道,“某已经调集了五千兵马在漳川郡,随时可以前往信州,另外某再给世忠你调拨一千人马,加上配合的水师,人数已经近万,可还有其余需要?” 一道道目光都看着李荩忱,带着紧张和期待。他们无论再怎么讨论,终究不是李荩忱本人,因此事情应该如何施为,还得依靠李荩忱自己来下决断。 李荩忱微微颔首,不得不说萧摩诃还是很够意思的,李荩忱也清楚现在萧摩诃面对的敌人有多么强大、前线的压力有多沉重,可是饶是如此,他依旧给自己多挤出来了一千人,这自然就意味着萧摩诃将会在荆州前线面临更大的压力。 尤其是当李荩忱真的拿下来巴东郡,此时被南陈兵锋死死压在襄阳的尉迟迥就会知道,眼前的这些南陈大军不过是一个花架子,到时候肯定会全力反攻,之前丢掉的场子说什么也得找回来。 到时候萧摩诃的日子肯定更不好过,一兵一卒都将会显得弥足珍贵。而萧摩诃当然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他还是尽最大可能将更多的力量交给李荩忱。 因为李荩忱是现在南陈和东宫能够打破僵局的最好选择,也因为他对李荩忱的信任。 “现在趁着夏秋时节水面开阔,必须抓紧进兵,”李荩忱沉声说道,“而这一战讲究的就是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一边说着,他一边上前一步,在舆图上一指“在下一个月的今天之前,某想巴东郡的城头上已经飘扬着我大陈的旗帜!” 整个议事堂上的文武官员都是神情凛然,不过也知道李荩忱说的都是事实,毕竟等到天气寒冷、大江水浅,南陈水师的优势更会变得难以发挥出来。 而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一旦北朝从宇文邕的死之中回过神权利对付南陈,那么南陈这点儿兵力恐怕就真的会被按在江陵城动弹不得。 所以接下来真的是时间紧迫。 “事不宜迟,末将想这两天就动身前往漳川郡,而为了能够不引起襄阳那边的警觉,末将觉得我们还得和尉迟迥斗上一斗,让他没有胆量和精力在乎漳川郡。”李荩忱胸有成竹的说道,这些实际上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有了腹稿。 “这个自然,”萧摩诃点了点头,“本将军会亲自坐镇章山郡掩护你那边,就算是尉迟老贼真的有警觉,也会让他动弹不得。” 五千人的兵力调动,虽然不能直接影响哪一处战场的平衡,但是也肯定会引起尉迟迥的警觉,所以这就需要萧摩诃在章山郡率先发动进攻,做出这从后方调上来的五千人马是为了增强漳川郡的兵力、随时准备夹攻襄阳的假象。 只要尉迟迥死守城池、按兵不动,那么无论是李荩忱接下来率兵前往何方,尉迟迥都拦不住了。 “至于具体怎么进攻巴东,这个恐怕还需要末将到了信州之后,根据实际而作出判断,不过归根结底就是四个字,‘兵贵神速’。”李荩忱紧接着说道。 他之所以将巴蜀选为进攻的方向,实际上除了考虑到之前提到的种种方面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巴蜀的地形复杂,所以北朝擅长的骑兵根本没有办法在巴蜀山路上发挥作用,因此双方在行军速度上是平等的。 到时候掌握了战场主动权和突然性的李荩忱,完全可以制造出来充足的速度优势,打敌人个措手不及。 萧摩诃微微颔首“可以,此次依靠的还是随机应变,因此自然也不可能把事情都在这议事堂上足不出户就说清楚。” 顿了一下,萧摩诃紧接着说道“接下来于在场诸位,当务之急是统筹兵力,进迫襄阳!” “诺!”一众将领齐声应道,转身离开。 而周确也正想拱手告辞,李荩忱却先开口“周公请留步,大将军也请稍后片刻。” 微微错愕的看了李荩忱一眼,周确旋即明白李荩忱肯定还有什么更为机密的事情要说,急忙止住步子。而萧摩诃对着陈禹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先护送陈叔宝离开。 。 第三百三十三章 勾结 陈叔宝实际上早就已经昏昏欲睡了,尤其是当他发现李荩忱来了之后说的事情和之前萧摩诃等人说的一样,并没有什么意思的时候。因此此时对于接着留下来听李荩忱说什么并没有太大的兴趣,还不等陈禹上前,就伸着懒腰当先站起来就往后院走。 为了方便来往,陈叔宝居住的西梁太子府和萧摩诃居住的江陵总管府邸之前的墙上直接被打了一个洞,所以陈叔宝完全可以直接穿过萧摩诃的府邸回自己住的地方。 而在陈叔宝离开的同时,李荩忱也走过去将议事堂的门关上,转过身的时候,尚且还留在议事堂上的就只剩下萧摩诃和周确,当然还有萧世廉和裴子烈。 更或者换句话说,在场的这几个人才是整个江陵城中东宫势力的核心,甚至可以说是东宫手中一多半力量的掌控者。若是此时天上掉下来一颗流星将这个议事堂直接砸塌了,恐怕扬州刺史陈叔陵睡觉都能笑醒。 李荩忱神情更加凝重,沉声说道“此次陈叔陵虽然没有最终将太子置于死地,但是他派来的黑衣杀手却暴露了一些问题。比如他们使用的箭矢,上面涂抹的毒足够一击致命,确实不简单。” 萧摩诃皱了皱眉,这件事他之前也听萧世廉说过,只不过当时李荩忱和乐昌下落不明,所以他根本没有心思管这些,遇到该死的黑衣杀手,当然是先杀再说。 现在李荩忱提起来,让萧摩诃也不由得心生警觉。 作为一个标准的理科生,李荩忱当然知道致命的东西并不少,即使是在这科技并不发达的古代,不是照样有水银、鹤顶红之类的么,不过这些东西不但对剂量有足够的要求,而且在人体接触之后还会有一段和人体反应的时间,不是转瞬之间就会死亡的。 在李荩忱的印象中,能够如此快速造成人体器官病变、生理死亡的,恐怕也就只有见血封喉木的树汁了。这种毒液其中含有众多致命成分,可以在接触血液的极短时间内造成人死亡,这也和那些黑衣杀手所用的箭矢上所涂抹的毒液很相像。 “这种见血封喉的毒,余之前也曾经在一本猎奇的书上看到过。”周确此时也打起精神,同样意识到事情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这种树只在岭南和朱崖有,因此知道的人并不多,而且传闻因为这种树的汁液有剧毒,所以岭南山林之中的部落一般不会允许外人靠近这些树······” “岭南······”萧摩诃喃喃说道,轻轻摩挲着下巴。 这个时代的岭南可不是秦汉早年那样的半开化之地,更或者说是被遗忘之地。随着三百年前晋室南渡,一时间南来世家百姓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 这也就导致原本人烟稀少的东南土地自然而然就变得弥足珍贵,从而进一步促进了岭南地带的开发,至少现在南陈在岭南就有完整的统治管理体系,同时和那些山中的部落也都保持着一定的藩属关系,在名义上那些部落是归属于南陈朝廷羁縻管理的。 而要真的说起来,当年陈霸先就是从岭南交州起兵的,当时他的官衔就是南梁的交州司马。而岭南的部落当时为陈霸先提供了很多帮助,从而让陈霸先很快稳定交州,进而可以北上和侯景交战。 因此岭南这些部落绝对不是一直住在山中与世隔绝的货色,他们之前能够帮助陈霸先一举平定交州甚至整个江南,从而获取陈朝和他们的和平共处,现在自然也能够更深的卷入到南陈的政治大潮之中,从而获得更多的利益和发展空间! 李荩忱并不知道在历史上这些岭南部落到底有没有被陈叔陵所利用,但是此时他可以肯定,陈叔陵和这些能够接触到见血封喉木的岭南部落肯定有勾结,甚至双方已经建立了基本的合作关系。 否则这些岭南部落也不可能轻易的将见血封喉木的毒汁交给陈叔陵,毕竟要真的追查起来,真的很容易追查到他们的头上。 现在陈顼还活着,东宫或许没有办法将陈叔陵怎么样,但是不代表没有办法给这些岭南部落穿小鞋。因此在交出见血封喉木毒汁的同时,也代表着这些岭南部落已经卷入到了这漩涡之中,再也没有办法脱身。 萧世廉和裴子烈都有些惊讶,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原来只是南陈高层几个人之间的勾心斗角,现在竟然已经牵扯这么大。 “扬州刺史感到威胁,必然也不会坐以待毙,所以和岭南那边勾勾搭搭也在情理之中。”周确冷冷说道。 顿了一下,周确更是担忧的说道“而这一次尉迟迥也派出了不少手下斥候来打头阵,不会也······” 萧摩诃眉头微皱,轻轻摩挲着下巴。 这一次华容道遇险,甚至还折损了毛喜,一来是因为太子卫率的背叛突如其来,确实是当时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二来也是因为这些先行出现的北周斥候打乱了南陈的布置。 否则如果单纯这是那些黑衣人,虽然事情惊险,但是在场的无论李荩忱还是萧世廉,还是有信心将他们一网打尽的。 所以别说是周确,在场的其余几个人显然也怀疑尉迟迥而或者说整个北周会不会和陈叔陵有所勾结。之前他们能够通过对南梁宗室的支持扶植起来的一个傀儡西梁,现在自然也可以故技重施。 一道道目光注视着李荩忱,想要咨询他的意见。现在整个议事堂上显然存在着一种诡异的平衡,代表东宫武将体系的萧摩诃和代表文官体系的周确因为出发点的不同、代表阶级的不同,肯定会在各个方面存在冲突和矛盾。 而现在东宫正是需要一致对外的时候,这种冲突和矛盾是谁都不想看到的,因此这就需要有一方妥协和让步。可是不管谁先退一步,都有可能引起自己手下人对自己的不满,所以往往萧摩诃和周确讨论着讨论着就会陷入僵局。 这个时候自然就需要有一个能够服众的人站出来,阐述清楚他的道理,不管是站在哪一边,至少另外一边也可以因此而顺水推舟听从意见。而显然在整个东宫体系之中,李荩忱自然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 第三百三十四章 巧合 这个实际上加入东宫不过几个月的年轻人,出身清白、为人机智,更重要的是他立下的功业足够得到大多数年轻文武将领和官员的拥戴,从而也自然形成一股不容忽视的舆论。 尤其是萧世廉和裴子烈等年轻一辈之中的佼佼者一向都站在李荩忱这边,当然会让李荩忱的话更加不能被忽视。 也明白自己在整个东宫体系之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所以当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的时候,李荩忱也没有推辞,当下里低声说道“虽然有这种可能,但是直觉告诉某,这种可能并不大。” “哦?”周确和萧摩诃都好奇的看过来。 尉迟迥虽然是北朝老将,但是这些年主要都是负责在对北齐的攻略上,上一次和南朝交手都可以算到进攻巴蜀的时候了,因此实际上无论是身为文官的周确还是身为武官的萧摩诃,和尉迟迥都没有多少打交道的机会,对于他的了解更多都是来自道听途说和这一次短暂并且没有多少悬念的江陵之战。 相比于周确等人,李荩忱对尉迟迥的了解甚至更少,但是至少他知道更多周确等人不可能知道的尉迟迥在历史上的表现。李荩忱并不认为这个一向刚正稳重的老将会和陈叔陵勾勾搭搭,更重要的是,和北朝勾结对于陈叔陵真的有好处么? 斟酌词句,李荩忱缓缓说道“对于北朝,或许我们和扬州刺史之间有矛盾和斗争是乐意看到的,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还愿意支持扬州刺史,再有如扶持伪梁那样扶持一个傀儡一般的陈国。” 李荩忱这话说得似乎有些对陈朝不敬,但是在场的人都在细细思索他的意思,哪里还管得上这么多?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更何况对于扬州刺史来说,若是在北朝蛮夷的扶持下登上皇位,那么和手中没有多少实权的萧岿还有什么区别?到头来当这个皇帝还不如当一个闲散王爷来的舒坦。” 整个议事堂中随着李荩忱的话音落下而陷入沉寂,不过片刻之后萧摩诃就开口打破了这有些尴尬和令人紧张的沉默 “周国蛮夷现在已经一统北方,确实没有必要再费劲的扶持一个傀儡。” 萧摩诃这句话怎么看都有些废话,但是却让在场几个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都露出一抹轻松的神色。 之前西梁的建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北周一时间根本没有力量彻底击败南陈,甚至当时因为北齐的牵制,南陈在荆州一线甚至对北周还能保持一定的优势,所以北周不得不扶持一个傀儡政权作为缓冲,并且在必要时候可以以此为借口出兵江陵救援。 比如九年之前,北周就是以保护西梁为出师目的进兵江陵,从而有效地避免了“师出无名”的尴尬。 而在历史上,当隋朝对南陈形成压倒性优势的时候,作为一个傀儡政权,西梁自然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随着杨坚的一句话就灰飞烟灭。 所以在李荩忱看来,随着南陈拿下江陵、北周的大军陆续南下,之后双方的战争即将从原本的局部冲突上升到全面开战,而这也就意味着之后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而更重要的是,对于陈叔陵,至始至终他想要的都是权力,无论这权力是以皇帝、摄政王还是其余什么形式表现的。如果真的让他在北周人的扶持下去当一个傀儡,那么他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当他的扬州刺史呢。 毕竟只要陈叔陵认输,东宫自然也不可能真的对一个有不小影响力和声望的闲散王爷下手,只要派人看好他别惹出什么乱子来就可以。 “那么说这一次是巧合了?”周确喃喃说道,多少有些失望和迷茫。实际上没有必要用疑问句,周确自己已经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显然这复杂错乱的关系也让他头晕眼花,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如何确定这其中的种种联系,只能干脆利落的将这个问题、更或者说是结论抛出来。 李荩忱微微点头,从心理上他并不排斥陈叔陵去和北朝勾勾搭搭,甚至对此抱着很大的期望,可是无论陈叔陵身边的密探和棋子,还是埋伏在北周那边的探子,都没有发现这双方有可能合作的蛛丝马迹,否则只要能够抓住一线证据,东宫就可以发力直接将陈叔陵打倒在地。 想必不只是李荩忱,在场的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想法,否则周确刚才也不可能面露失望神色。 但是李荩忱从来不敢把陈叔陵想得那么简单,这是一个难缠而致命的对手。实际上除了这些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李荩忱并没有说出来,但是他相信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那就是陈顼。 因为当内部矛盾变成外部斗争的时候,一直坐在皇位上坐山观虎斗的陈顼,肯定就不会纹丝不动了。毕竟之前再怎么打都是自己人,若是陈叔陵勾结北周,那就是叛国,陈顼绝对不会允许把自己的王朝交到陈叔陵手中。 陈叔陵再傻也会明白这个道理,自然不可能走如此下策。无论是丛对邓青等太子卫率将领的策反,还是和岭南的勾结、对黑衣杀手的培训上,李荩忱都能看出这个家伙的冷酷和缜密,自然也不相信他会傻乎乎的触犯陈顼的底线。 不过虽然已经能够确定这一次只是一个巧合,还是让李荩忱更加提高警惕。他不知道尉迟迥是如何作出的判断,但是他不得不对这个北周老将更加慎重。 毕竟能够当机立断出手,说明尉迟迥还没有老到思维钝化,他依旧还是多年之前那个双管齐下、杀入川蜀势如破竹的名将! 微微眯了眯眼睛,李荩忱看着正在沉思的萧摩诃。他知道萧摩诃通过这一战,同样也能清楚的认识到尉迟迥难以对付的地方,而李荩忱离开之后,就是萧摩诃和尉迟迥单独的正面对决。 李荩忱一时间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庆幸不用再如此心累的和尉迟迥斗智斗勇,还是应该担心萧摩诃是不是尉迟迥的对手。 不过李荩忱也相信,如果历史依旧按照原本的轨道艰难向前,那么接下来或许还会有转机。 宇文赟登基,恐怕再也没有人能够遏制杨坚、尉迟迥等人之间的矛盾了吧。 齐王宇文宪,终究不是宇文邕啊······ 。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下马威 “杀!” “杀!” 一名名手持木棍的南陈士卒怒吼着扑向对方,棍棒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虽然对方也是自己人,但是这些家伙下起手来一点儿都没有在乎轻重,好像真的是敌人一般。 有的士卒一个人挡住三四个人的进攻,一众同伴趁机绕过他直接包抄敌人,而有的士卒打红了眼睛,索性直接丢掉手中折断的木棒,赤手一下子抱住冲过身边的敌人。 只见两个人有些狼狈的扑倒在地,不过很快双方就回过神来,一顿拳脚对打,难解难分。 整个校场上一时间烟尘滚滚,而站在校场外面围观的南陈将士更是时不时发出喝彩声。 不过站在点将台上的几个将领,却是神情各异。 陈智深噙着笑负手而立,饶有兴致的看着校场上的打斗,显然对于校场上的打斗胸有成竹,他身边的曹忠则挽起袖子大声吼着,大有亲自下场、带着人马横扫千军的架势。 不过相比于他们两个人,站在另外一侧的一个壮汉脸色却有些不对。他正是萧摩诃刚刚调拨到李荩忱麾下、统带萧摩诃最后凑出来的一千精锐的偏将军陆之武。 要说这位陆之武,还是有一些来路。他是现在南陈在淮南的三位大将之一陆子才的侄子,被认为是吴地陆家新一代的希望。也因为陆子才的关系,所以陆家现在等于被牢牢的捆绑在东宫的战车上,所以至少陆之武的忠诚不用担心。 而萧摩诃放心让他前来,显然对他的勇武之处也颇有信心。 知道自己手下虽然只有一千人,但是都是从各部之中精挑细选的劲卒,所以陆之武刚刚和陈智深、曹忠等人见面的时候还趾高气昂,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主力,甚至当陈智深向他提出挑战的时候,还以为陈智深是自不量力在开玩笑。 然而此时看着校场上的情况,陆之武方才明白未来这些将会和自己并肩作战的袍泽们到底有着怎么样的底气。 陈智深等人麾下的将士看上去远远没有陆之武的麾下来的精干,有胖有瘦,虽然还不至于老弱病残一应俱全,却也总给人一种军容不整的感觉,像是一支只能勉强做到令行禁止的杂牌军。 但是当在校场上双方拉开阵势的时候,陆之武方才感受到压力。因为对方士卒冰冷的目光、不慌不忙的动作,让久经沙场的他也不由得脊背发凉。 眼前这些家伙,一看就是经过恶战和胜仗磨练出来的。血战锻炼出他们熟稔的杀人技术,而胜利则赋予他们挺直脊梁和心中的骄傲。当拉开阵势的时候,每一个人都站在自己应该站的位置上,目光紧紧追随着前方的旗帜,随时变化阵型。 之前他们在陆之武面前展现出来的玩世不恭,此时在陆之武看来,更像是对这样对手的不屑。 而现在这些家伙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在一面面旗帜的带领下横冲直撞,而陆之武的麾下士卒则从一开始的气势如虹逐渐到勉强坚持,再到现在如雪崩一样后退。 这个下马威真是可以啊! 陆之武微微侧头,他身边之前同样对陈智深他们有所不屑的几名副将和参军,脸上都一阵青一阵白,屏住呼吸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尚且如此,更不要说下面那些正在承受崩溃和失败的仗主、幢将乃至每一个士卒了。 这不是给陆之武的下马威,而是给他们整支军队的下马威。 之前他们就曾经听闻李荩忱麾下有个陈疯子,因此只是对这个陈疯子还算有点儿敬意,但是这种敬意仅仅局限于对陈智深的冲锋陷阵、作战勇猛上,对他的麾下士卒可就没有这种敬意了。 可是现在这个陈疯子就这样负手站在点将台上,甚至他的副将曹忠也只是在一旁呐喊助威,真正下场的就是一群幢将和仗主。可是就是这些小将领在没有主帅的统领下,照样密切配合,将陆之武的麾下打的落花流水。 陆之武甚至不敢想象,如果陈智深亲自带人冲上去,这校场上又会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甚至有可能自己麾下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抵挡不了。 陈智深此人的性格与萧摩诃相似,都是敢打敢冲的猛将,一旦他在军中带队,那么军队的士气肯定更高涨。更不要说陈智深实际上根本不算这一支军队的统帅,只能算个副将。 这支军队的脊梁和灵魂,不是陈智深能够担当的。 “参见将军!”就在这时,旁边的陈智深等人纷纷恭敬地拱手行礼,而陆之武等人也回过神来。 正快步走上点将台的,是一个身披银甲、手握佩剑的年轻人,风吹动着他红色的披风,上下起伏。而周围无论是陈智深等将领,还是点将台上的其余护卫士卒,见到这个年轻人,都是面带尊重神色。 不用说陆之武等人也知道来的是谁了,除了李荩忱,没有谁能够担待的起这支军队将士的尊重。 因为这是他们的统帅,是带着他们一步步走到现在的最大功臣和恩人,也是这支军队真正的灵魂所在。 李荩忱冲着陈智深和曹忠等人微笑还礼,目光落在曹忠身上“听说你小子负伤多处,现在又活蹦乱跳的,莫不是老子听到的是假消息?” 曹忠嘿嘿一笑,之前在华容道遭遇袭击,虽然更多的是因为他们对当地不熟悉,而且敌人来的太多,但是曹忠还是对自己没有做好保卫工作而感到羞愧,更重要的是之后李荩忱为了救乐昌公主而坠崖,算起来他曹忠也脱不开关系。 虽然萧世廉、陈智深等人知道这实际上不能怪曹忠,但是曹忠心中又如何没有愧疚?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李荩忱,毕竟因为自己的疏忽和失职,险些害的李荩忱葬身华容道。 现在李荩忱并没有无视他,反而先上来和他开玩笑,顿时让曹忠心中松了一口气,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末将身上的都是小伤,而且末将有罪······” 李荩忱眉头一皱,佯做不满“谁说你有罪?” 曹忠顿时诧异的看向李荩忱。而李荩忱哼了一声淡淡说道“虽然把你在之前江陵之战中的功劳抹掉了一些,但是在某看来,你小子并没有罪,就算是有罪,你身上的这些伤痕也足够将罪过抵消!” 顿了一下,李荩忱伸手指向北方“我们的敌人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强大和顽固,所以我们可以有一时间的疏忽和不察,但是只要我们注意到这一点,吸取教训,那么之后等待他们的,只有失败!” 。 第三百三十六章 陆之武 李荩忱的话音缓缓落下,整个点将台上所有将领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陈智深和曹忠等人神色凛然,他们很清楚李荩忱的意思。 一时间的疏忽不代表整个局势已经无法挽回,他们还有时间、他们还能够拼搏。更何况此间事已经落下帷幕,接下来他们又将要面对一个全新的战局。 他们和北周,又将站在一个公平的战场上。这一次华容道受挫,那么下一次就用敌人的鲜血前来洗雪这个耻辱。 看着陈智深等人愈发严肃的神情,李荩忱也清楚他们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实际上他大早上的亲来军营,就是为了稳定军心。 虽然现在李荩忱麾下可用的主要军队已经开拔前往漳川郡,但是谁都知道李荩忱真正倚重的主力还是留在江陵城的这千余人,因为这些才是李荩忱一手带出来的部下。 所以李荩忱必须要确保陈智深、曹忠等人斗志昂扬,依旧坚定不移的追随在他的旗帜下向前冲杀,而不需要带有什么心理负担。 当然除了安抚好陈智深等人,李荩忱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来见一见萧摩诃刚刚调拨给自己的部下,陆之武。 实际上刚刚走上点将台,李荩忱就知道站在陈智深他们对面那个身材魁梧的年轻汉子便是陆之武,这个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和裴子烈差不多年纪,正是争强好胜的时候。 因为袭承了去世父亲、上一任陆家家主陆子隆的恩荫,所以陆之武的起点比较高,只是跟着吴明彻在吕梁走了一遭便轻松胜任偏将军。 但是话虽如此,不过这陆之武若是没有其余拿得出手的功劳,想要继续平稳向上升迁,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毕竟东南世家那么多,不能因为陆子隆有不小的功绩,朝廷就一直提拔他的子嗣。 这也是为什么陆之武对于能够跟着李荩忱这个后起之秀、寒门子弟毫不排斥,因为他也想着能够真正建功立业。 对于这个年轻人,李荩忱还是抱有很大期望的,因为据说在吕梁之战中他曾经几次策马追随萧摩诃突入敌人军阵之中,对于奇兵突进之战术也算是颇有了解。 李荩忱不求他能够把萧摩诃赖以成名的轻骑突进、斩将夺旗的看家本事全都学会——毕竟萧摩诃在这方面就是个妖孽,只要能够学的七七八八就足够用了。 从用将方面来说,李荩忱需要的根本不是什么大将之才,如果说大将的话,他自己甚至萧世廉、裴子烈等人显然更为合适,他需要的就是一个能够有如萧摩诃那样的前锋和猛将。 显然陆之武就是这样的角色,单单从他的体魄和名字之中就可见一斑。尤其是现在李荩忱还不放心让执掌中军的陈智深离开情况下,陆之武显然是前锋的不二人选。 至于曹忠,其人性格稳重,一旦事发突然多少有可能会乱了分寸,实际上并不是前锋的合适人选,令其指挥侧翼更合适一些,之前李荩忱让他在前面开路,未免有些瘸子里拔将军。 不过李荩忱还是知道亲疏的,所以他上来并没有着急和陆之武等新来的将领打招呼,而是先安抚陈智深和曹忠等人。只有自家人齐心协力,才能更好地和这些新加入的将士团结在一起不是? 至于校场上发生了什么,李荩忱一看就知道, 显然陈智深这些家伙给了陆之武他们一个很好的下马威,而且这个下马威显然要比任何言语上的挑衅和辱骂,更或者其余一对一的搏杀更令人震撼和靠谱。 毕竟战场上的厮杀不是几个人相对的辱骂、也不是一对一的搏斗,而是一支又一支军队的拼命,靠的不只是匹夫之勇、言语之厉。因此两支军队之间的演练,显然要比其余的办法都来得好。 而陆之武等人脸色不对劲,李荩忱也能猜测到是怎么回事。 看上去双方势均力敌,甚至陆之武的麾下都是萧摩诃从各部之中精挑细选的精锐士卒,按理说不应该打得这么惨,但是实际上陆之武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他麾下的这些士卒多数都是骄兵悍将,又凑集到一起,自然不只对于自己的对手,甚至相互之间都有不服气。 这也就使得陆之武的麾下看上去强大,实际上却是不折不扣的一盘散沙。 更何况陈智深等人手下的兵马尤其是等闲之辈,这些追随着李荩忱从大江南岸一路杀到章山郡的士卒,立下的可是整个江陵之战最大的功勋,就算是之后补充了不少新兵,但是这种军队的精神和归属感是没有办法消磨掉的。 别说是和友军切磋,就算是面对几倍于自己的敌人,他们也会哇哇叫着向前冲。而且陈智深之前就是负责训练士卒的,在阵法的排列、士气的调控等等上面都有自己独到之处,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可以放心的将自己新兵训练全都交给陈智深。 因此一支能够紧密配合、士气高涨的军队,要对付一支互相之间甚至还有矛盾的军队,肯定轻而易举。 “陆之武参见荡寇将军!”陆之武上前一步拱手说道,他当然不会傻乎乎的等着李荩忱上前跟自己说话。不管怎么说自己以后都是在李荩忱麾下听命的,更何况刚才李荩忱麾下将士的表现已经足够让陆之武为之折服。 李荩忱微笑着点了点头“久仰任将军大名,本将也对任将军能骁勇奋战满怀期待呢。” 陆之武心中轻轻松了一口气,之前他也曾经多次听说过这位大陈最年轻的荡寇将军,但是这只是道听途说罢了,不能真的当作判断的理论依据,更何况这些道听途说之中还有很多是明显的夸大其词,陆之武听了也只是一笑了之。 而此时亲眼看到李荩忱,陆之武才算是安心。显然这位荡寇将军并不是传说中的神光万丈、冷酷无情,只是一个看上去很好相处的年轻人罢了。 不过陆之武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李荩忱的麾下那些骄兵悍将能够把陆之武他们打的落花流水,却又对李荩忱毕恭毕敬,说明这位年轻的将军肯定有过人之处。 李荩忱又一一和陆之武身后的几名将领打过招呼,转眼看向校场上的兵马,总共两千余人,已经开始日常的操练。 毕竟现在才早上,双方之间的切磋不可能成为一天之中唯一做的事情。尤其是那些陆之武麾下的将领更是认识到不足,加紧训练麾下士卒,否则到时候在战场上丢了人和拖后腿,那才是要命呢! 。 第三百三十七章 岁岁不得清平久 整个校场上已经再一次杀声满满、尘土飞扬。而李荩忱只是静静看着,并没有插手。 陆之武麾下兵马有什么问题,李荩忱看的清清楚楚,主要还得加强将士之间的配合和凝聚力,否则就是一盘难以利用的散沙。不过他并没有想要插手指指点点的意思,这些问题应该由陆之武自己来解决,这些是李荩忱的兵马不假,但是李荩忱不可能事事都要亲自操劳。 那样他就不是主帅,而是保姆了。 李荩忱终归只是一个多看过几本书的穿越客,不是全能人士,对于练兵,尤其是怎么训练古代的兵卒,他实际上并没有多少经验,所以与其自己瞎忙活,反而不如交给陈智深。 而李荩忱需要做的就是将将,只要能够掌握好陈智深等人,那么这一支军队就是属于他李荩忱的。当然说几句诛心的话,李荩忱还需要再带着这一支军队取得更多的胜利,方才能够让其彻彻底底变成李荩忱一个人的军队,才能帮助李荩忱换了这天下! 陆之武和陈智深正在李荩忱身后低声交谈,讨论练兵的事情。说到底大家都是萧摩诃麾下,都是一个体系之中的人,有着息息相关的利益联系和情谊联系,所以很容易就变成朋友。 看到李荩忱回过身来,两人急忙同时迎上李荩忱的目光。李荩忱声音不高“准备的怎么样了?” 他此次前来军营当然不是简单的看陈智深他们训练新兵的,至于陆之武等人,要是真的想要认识他们,让他们前去李荩忱府上报到更简单。 关键还在于大军的辎重等等问题,这才是李荩忱一直放心不下的。 就算是有再多的骄兵悍将,手中没有家伙,李荩忱也没法去打仗。 陈智深急忙点了点头“有大将军关照,倒是没有什么差错。弓弩箭矢大部分已经先行运往漳川郡,并且会在那里以运送粮草的名义再转运到信州,而我们真正的粮草,届时会由水师直接用船运往信州。” 李荩忱微微颔首,毕竟他现在还不缺粮草,只要能够携带维持三四天作战的口粮,一举攻破巴东郡,那么他完全可以从巴东郡码头上等着水师源源不断的将粮草送过来。 现在只能期望尉迟迥不会从这日常的粮草辎重转运中发现什么。 “还有几日才能启程?”李荩忱并没有再看陈智深,而是看向陆之武。如果这个问题直接丢给陈智深,李荩忱相信这个家伙肯定会拍着胸膛说今天就可以,因此李荩忱主要还是得问陆之武,毕竟现在没有准备好的是陆之武的部下。 “末将觉得明日就可以。”陆之武沉声说道。 而陈智深也微微颔首。 得到肯定的答复,李荩忱并没有多犹豫,沉声说道“好,那我们明天早上就出发!” “诺!”一众将领齐声应道。 而李荩忱下意识的回头向西面看去,过了今天,就将踏上一条全新的征途。 只是不知道在前方等待自己还有这两千将士的,到底是辉煌的胜利、还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微微抿嘴,李荩忱一言不发,而周围的将领们也都下意识的保持沉默,他们并不想打断这位年轻将军的思考、阻止下一个奇迹的发生。 而李荩忱良久之后,只是自失的一笑。 或许自己只是多虑了,人走的越高反而容易畏手畏脚。 既然这决定都已经做出、一切布置都已经安排下去,自己还有什么好担忧和害怕的? 至少自己已经带着整个南陈、整个时代走上了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为了他自己,也为了整个天下。 ————————————————————- 午饭之后躺在胡床上,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李荩忱已经昏昏欲睡。相比于之前议事堂上的指点江山、校场上的意气飞扬,或许现在这个懒洋洋的李荩忱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更像这个时代一个纨绔公子应该有的样子。 岁岁不得清平久,他几乎一直奔波在家、府衙和军营之间,一大早饭都没有吃几口,等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了,别说偷懒的时间,甚至就连坐在一个角落里吹吹凉风的空闲都没有。 而要知道李荩忱前天这个时候可还在山谷里面逃命,算起来他这几天除了昨天好好睡了一觉之外,可以说是马不停蹄。 “夫君吃点儿水果吧。”萧湘端着一盘水果过来,微微笑着说道。 李荩忱点了点头,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中还像模像样的捧着一本书,只是一页都没有看完,索性直接放下 “行李都收拾的怎么样了?” 萧湘应了一声“夫君放心,行李都已经收拾妥当,家里面留守的人也都安排好了。” 顿了一下,萧湘有些担忧的看着李荩忱“夫君,这一次动身的这么着急,真的只是去信州镇守么?” 进攻巴蜀的计划是李荩忱在几天之前才提出来的,而且为了保密,实际上知道的人并不多,当时在场的所有文武之中,真正算的上外人的也就只有骆牙和顾野王,而这两个人也很识相的表了忠心。 而同样是为了保密,也为了不让萧湘她们担心,李荩忱并没有说。一直到昨天李荩忱回来让抓紧收拾行李,萧湘和李怜儿方才知道又要动身了。 作为西梁的公主,萧湘虽然从小就一直被寄养在宫外,但是对于西梁这巴掌大的版图还是很了解的,而信州就位于西梁的西面,和宜都连接在一起对西梁成半包围态势,只是因为这么多年来南陈的中心都在淮南,所以对群山之中的信州经营并不多。 现在突然要前往信州,在萧湘看来,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李荩忱可是东宫麾下年轻将领之中的第一人,以萧摩诃等人对他的信任,让他前往信州,岂不是等于将他发配了?就算是李荩忱乐得清闲,萧摩诃等肯定也不会同意。 对于自家夫君此时的身份地位,萧湘还是很清楚的。 李荩忱整好以暇的捏起一片水果吃了,看着萧湘。被李荩忱这带着玩味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萧湘微微低头,知道李荩忱应当不想直接告诉她,所以索性也不问,不过她的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委屈。 毕竟自己已经以李家妻妾的身份自居,而这也是李荩忱兄妹以及整个府邸上所有下人都承认的,而现在李荩忱甚至就连前路向何方都不想告诉她,分明还是心中有不信任。 再一想李荩忱这么长时间来甚至连手都没有碰过自己几次,萧湘更是在心中升起一股担忧之情,不过还不等她默默的走开,李荩忱猛地伸手拽住她的手。 萧湘怔了一下,下意识的抬头看去。李荩忱神情很郑重“其实应该算某食言了。此去信州,某要去干一件事,干一件大事,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夫君······”萧湘秀眉微蹙,不过李荩忱突然凝重的神情还是让她心中一阵忐忑。 李荩忱轻轻一拽萧湘“这边还有很大的地方呢,来坐下。” 任由李荩忱拉着坐在卧榻的一边,萧湘直直看着李荩忱的眼睛,。实际上无论是她还是李怜儿,都不相信李荩忱真的会遵守之前的承诺,毕竟他的心根本不可能局限在一亩三分地上、逍遥安乐窝上。 这个男人属于血火纷飞的战场,属于波澜壮阔的天下。 只是李荩忱露出的凝重神色也让萧湘担心,自家夫君虽然几次涉险,但是从来都是不慌不忙甚至玩世不恭的样子,而此时他的神情很凝重,说明这一次肯定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凶险。 而李荩忱沉声说道“因此无论是你也好,怜儿也罢,想要留在这江陵城都可以,甚至某可以派人护送你们回建康府。” 这才是李荩忱犹豫这么久一直想说的,他奔波劳累、拼命挣扎,但是不想看着萧湘和李怜儿跟着他一起受苦。毕竟过了信州再往巴东,就真的是再无回头路了。 若是成功必然一步登天,若是失败则是万劫不复! “夫君走后,这江陵城就安全么,建康府就安全么?”萧湘反倒是嫣然一笑,另一只手反过来覆盖在李荩忱的手掌上,“妾身蒲柳之姿,承蒙夫君不弃,与乱军之中收留,自然此生此世都跟着夫君,无论是天涯海角······” “傻丫头。”李荩忱轻笑一声,“既然你不怕,那咱们就一起走。” 萧湘郑重的点了点头,心中暖洋洋的难以名状。这一刻她已经很清楚,李荩忱并不是怀疑和不信任,而是真心为了她的安全。 可是在萧湘眼中,只有跟在李荩忱身边,才是身在最安全的地方,哪怕是刀山火海,更或者九幽黄泉。 人生在世,能够真心保护你的人,并不多。 觉得气氛有些沉重,李荩忱急忙转移话题“某都回来两个时辰了,怎么一直没有看到怜儿?” 之前李荩忱中午回来已经过了饭点,所以只道是李怜儿已经吃完饭了,可是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见到自家妹妹的身影,不由得心中不奇怪。 。 第三百三十八章 池上鸳鸯啄翠羽(上) 提到李怜儿,萧湘有些好笑的说道“萧少将军今天早上说江陵城中新开了一家酒楼,邀请怜儿姊姊前去,所以怜儿姊姊在夫君回来之前就出门赴约去了。” 李荩忱顿时瞪大眼睛,片刻之后只能苦笑着说道“某都还没有向萧家提亲呢,这丫头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去跟萧世廉吃饭?而姓萧的这个混蛋,有好吃的都不喊着某?” 这种事情要是换在其余任何人身上,李荩忱都不相信他们能够干得出来,可是偏偏萧世廉和李怜儿都不是那种喜欢遵守祖宗礼法的人,当然更准确的说一个是叛逆,一个是根本不知道,所以他们两个单独去吃饭也不是不可能。 “夫君不是去军营了么。”萧湘解释一句,自家夫君的反应也让她有些吃惊,因为李荩忱在乎的竟然不是妹妹直接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跟别的男人吃饭去了,而是有好吃的竟然不喊着他。 真是有其妹必有其兄。 而李荩忱轻轻摇头“看来这件事不能再拖了,等会儿某得去大将军府走一遭,这件事是应该得和大将军好好谈谈。” 若是说当初在建康府的时候,李荩忱的妹妹或许还配不上萧摩诃的公子,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李荩忱已经是南陈的荡寇将军,是萧摩诃麾下的第一亲信,也是东宫沈君高、周确等人看重的年轻人,是当仁不让的南陈年轻一辈第一人,他的声望和可以预见的未来已经足够让李怜儿的身份配得上萧摩诃。 更何况萧世廉和李怜儿眉来眼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甚至还在建康府的萧夫人直接就把李怜儿当做自家女儿了,萧夫人的心意自是不用说,而萧摩诃反对的可能性也很小。 再加上萧世廉和李怜儿都到了年纪,这件事再拖下去也没有多大的意义,所以在李荩忱看来,反倒不如趁着自己还在江陵府,先把这件事解决了。 毕竟之后再去巴东生死不知,而且萧摩诃在这江陵府也肯定少不了要焦头烂额,到时候有可能都没有人可以为这件事做主了。所以还不如趁着大家还没有出发,先把这件事定下来。 越是想到这里,李荩忱越觉得有道理,旋即便要起身,而萧湘诧异的说道“夫君你去做什么?” “这件事事不宜迟,某这就去找大将军······” 萧湘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夫君嫁妹妹是自己去当媒人的么?” 不过话才说完,萧湘方才意识到李荩忱和李怜儿父母都已经不在世,更或者说所有的其余亲人都不在了,不知道这个道理也在情理之中,急忙解释一句“妾身不是说夫君······” 李荩忱显然并没有在意萧湘想解释什么,更或者说他本来就不是那种知道自己的缺漏还要奋力掩饰的人,轻轻摩挲着下巴,李荩忱点头说道“道理是这么道理,可是要找媒人又该找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于古人来说,婚姻当然得有媒人在其中牵线搭桥,而媒人也又分男女两种,其中男的称为“月老”,女的称为“红娘”,当然人们更喜欢称之为“媒婆”。 一般月老的身份都很高贵,只要目的当然是为双方家主引荐和传递消息,而媒婆则主要就是负责各项细节事务,媒婆都有专门的人从事于这样的职业,因此重要的是找一个合适的月老。 以李荩忱和萧摩诃双方的身份,这个月老当然也不可能是平民百姓,应当是一个德高望重、又和双方关系都很不错的人。 看李荩忱犯愁的样子,萧湘登时笑了一声“夫君何必为此犯愁,就在这江陵城中就有几位不错的月老呢。” 李荩忱一怔“想要声望和身份足够,又能够入得了大将军的法眼,这人哪里是那么容易选······” “夫君还真是当局者迷,这城中可不就有那么一位最喜欢管闲事的,夫君之前可还救过他的性命。”萧湘又解释了一句。 李荩忱此时也明白过来,哈哈笑道“是啊,某怎么把太子殿下给忘了呢!” 要说这城中最是清闲、最喜欢凑热闹的,可不就是陈叔宝么!其余人中周确事务繁忙,又和萧摩诃多次有争执,李荩忱不确定他是不是乐意帮忙;而裴子烈的辈分未免低了,鲁广达和李荩忱也没有那么熟稔,所以算起来就只有陈叔宝最合适。 “湘儿,你刚才说的可是对殿下大不敬啊。”李荩忱似笑非笑的说道,“要是这话透露出去,某可救不了你。” 萧湘柔柔一笑“此处只有夫君和妾身,只要夫君不说出去,妾身当然就安然无恙。” 看着一颦一笑间风情万种的女孩,李荩忱热血直冲上头,在萧湘的惊呼声中一下子将她扑倒在胡床上“娘子,想要某什么都不说,你可得给点儿奖励。” “夫······夫君······”萧湘被李荩忱按住手腕,也不敢挣扎,她和李荩忱近在咫尺,已经能够感受到男人强壮阳刚的气息,仿佛整个人都被融化在其中,而两朵红晕也不知不觉渲染上她的脸颊。 说到底萧湘就是个二月豆蔻梢头的女孩,真的被李荩忱压住,早就已经六神无主。而李荩忱轻轻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对于一个尚未到及笄年华的女孩,李荩忱还不至于兽性大发。 萧湘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整个人都软在李荩忱怀里,而李荩忱正想拥着她说几句话,匆匆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吓得萧湘急忙要坐起来。 而李荩忱伸手箍住她的纤腰,不悦的回头“什么事?” 快步走过来的一名婢女看到李荩忱和萧湘紧紧贴在一起的背影,顿时明白自己肯定打扰到主人了,诚惶诚恐的说道“将军,这是乐昌公主殿下着人送来的邀请函,请将军今晚赴宴,为将军践行。” “乐昌?”李荩忱眉毛一挑。 自从自己回到江陵城后,倒还真是一直没有再见过乐昌,而当日在山谷之下两人一起挣扎求生的点点滴滴,再一次涌上李荩忱的心头。 而萧湘抬头看着自家夫君,眼神之中带着几分笑意,又多几分更加复杂的神色。 。 第三百三十九章 池上鸳鸯啄翠羽(下) 李荩忱刚才还在笑话李怜儿和萧世廉,结果转瞬之间乐昌的邀请函就送到他面前来了,看李荩忱犹疑无奈的神色,萧湘也只能在一旁看笑话。 要说自家夫君和这位乐昌殿下在那山谷之下孤男寡女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别说萧湘不信,恐怕所有人无论有没有在那破庙之中见到李荩忱和乐昌,都不会相信。 而一旦乐昌和自家夫君有什么交集,对于萧湘也是一个挑战,毕竟她只是一个妾室,而且她的身份也注定她不可能成为正妻,所以这李家的正妻最后应该是谁,站在萧湘的角度考虑当然很重要。 她对乐昌并没有太多的了解,有些担忧也在情理之中。 李荩忱此时当然无暇顾及萧湘的神情和想法,乐昌这一封邀请函在意料之外,萧世廉邀请李怜儿过府就已经是够非同凡响的了,乐昌这直接设宴致谢李荩忱更是足够惊世骇俗,不过转念一想这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这位公主殿下的为人处事可不是常理能够度之的。 想想历史上无论是自己挑选夫婿还是连哭三日大闹杨素府、最后迫使杨素不得不放人,造就了“破镜重圆”的美话,哪一件事不是惊世骇俗,反倒是她在另一个时空中未来的两个男人徐德言和杨素成了不折不扣的配角。 “正好趁此机会可以请乐昌殿下向太子殿下言明我家和大将军府缔结婚姻之事,反倒是省了不少麻烦。”李荩忱微笑着说道,只不过他这笑容很是勉强,甚至脸上还有些发热,显然李荩忱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给自己找的一个理由罢了。 萧湘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靠在李荩忱的肩头上“不管夫君今天要去什么地方、要去见谁,至少现在夫君是陪在妾身身边的,而过了今天再往信州,夫君也是妾身的。” 李荩忱错愕的微微低头,正对上萧湘纯净的目光,不由得也笑了笑,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一抹阳光洒在凉亭一角,就在凉亭下的水塘上,一对鸳鸯正互相啄着对方的羽毛,亲昵无间。 —————————————————— 含翠楼是江陵城中数一数二的酒楼,而今天酒楼四层最高处可以俯瞰整个江陵城夜景的三处上好雅间全都被包了下来,酒楼的掌柜早就被打好了招呼,知道今天有贵客前来。 这整个江陵城中早就不是当年西梁时候贵族满街走的时候,能够称之为贵客的又有几人?所以掌柜的自然是不敢怠慢,最好的厨子,最好的酒菜早就准备妥当。 “殿下?”婢女低声唤道,而靠在桌边的乐昌并没有回答。怔了一下,婢女急忙又说了一句“殿下?” “嗯?”乐昌这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李将军到了。” 乐昌顿时有些慌张的站起来,下意识的便要去找铜镜,可是这里是酒楼不是女儿闺房,上哪里去找这东西。而其余的几个婢女也都奇怪的看着自家殿下如此手足无措的团团转,不知道该怎么帮忙。 自从非得要在这里宴请那位李将军之后,殿下就变得不正常,无论什么事都得重复好几遍不说,而且整个人基本到一处地方就怔怔的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些婢女都是还没有嫁人的黄花女子,当然也没有办法参悟乐昌的心思,只能无奈的看着。 实在没有找到铜镜,乐昌苦恼的叹了一口气,转念一想,在那山崖之下,自己素颜朝天的样子李荩忱都见过了,难道还有什么好担忧的?自我安慰之后,乐昌方才微微整理一下衣襟,正色说道“请李将军进来。” 房门打开,一道身影在婢女的引领下快步走进来。李荩忱白袍青巾,腰左悬佩剑、右悬玉佩,虽然算不得玉树临风,但是自带几分英武潇洒之气概,比之建康府大街上那些手持折扇、一步三摇的富家纨绔子弟不知道胜出多少。 即使是见过不少英俊的世家子弟,这些婢女此时也忍不住眼前一亮,显然李荩忱和那些富家子弟在气质上有截然不同的感觉,哪怕是没有披甲,但是一举一动之间流露出来的刚劲之气和杀伐气息都在告诉所有人,这是一个百战而归的年轻将领而不是横行霸道的纨绔。 “末将参见殿下!”李荩忱一拱手正色说道。 他这很正式的行礼方式,顿时让乐昌错愕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周围的婢女也都忍不住捂嘴偷笑。 自家殿下也不知道下了多大的决心方才单独宴请这位荡寇将军,此间的心意自然不用多说,可是这位李将军似乎并不领情,上来这一句话可就等于在两人之间划清明显的界限。 乐昌不由得苦笑一声,李荩忱的性格和为人处事的方式还真是难以捉摸。先摆了摆手让所有婢女全都退下,乐昌方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将军真的要这么客气么?” 李荩忱目送婢女们离开,方才微笑着说道“这不是荒山野岭,而是江陵城中,殿下为主,末将为臣,自当应该遵守礼数。” 乐昌顿时陷入沉默,回想起当时山谷之下两人的亲密无间,心中又是轻轻叹息。正如李荩忱所说,主仆有别,现在在江陵城中,即使是屏退了所有的婢女,也难免隔墙有耳。 而李荩忱正要站起来给乐昌斟酒,却被乐昌坚决的伸手拦住了。转身提起酒壶,乐昌郑重说道“不管在这江陵城中谁是主谁是臣,在这含翠楼此处,君为客,自当由本宫来为君斟酒。” 李荩忱怔了一下,而乐昌已经举起酒杯“邀请李君前来,多有冒昧之处。但是乐昌着实感谢将军于山崖之下的救命之恩,而听闻将军即将出征,恐此感恩之情再报之时不知何年何月,故今日备以薄酒,还请······” 乐昌说话的间隙,李荩忱已经一步步走到她的近前。而乐昌之前一直微微低头盯着酒杯之中荡漾着的酒,感受到阴影笼罩住自己,方才惊讶的抬起头,正好看到近在咫尺的李荩忱,顿时惊呼一声“你?” 李荩忱没有说话,但是目光直勾勾的看着乐昌,炯炯有神。 。 第三百四十章 岁岁因何折绿柳 两个酒杯轻轻碰了一下,杯中酒液晃荡,李荩忱微笑着说道“殿下心意,臣已知晓。”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李荩忱啧了啧舌,不得不说这含翠楼的酒还真是不错。而他的目光至始至终都看着乐昌。乐昌也回过神来,有些迟疑。 自己的心意重重,不知道李荩忱说知晓,又知晓到了第几重? 一边想着,乐昌一边下意识的抬头看去,李荩忱冲着她眨了眨眼,此间的调笑之意已经不用多解释。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乐昌径直将杯中酒同样饮下,不过旋即轻轻咳嗽两声。 或许是因为地处湖湘的缘故,这酒是好不假,但是酒性颇烈,和江南甘醇为主的米酒有很大不同,乐昌本来就不是什么喜欢豪饮的人,因此这一杯酒下肚,自然受不了,红晕登时如藤蔓爬上脸颊。 更何况李荩忱刚才那神情分明在告诉乐昌,她的心意自己已经了解的透彻,更是让乐昌如痴如醉。伸手扶住桌子,酒劲上头让乐昌晕晕沉沉的。而李荩忱上前一步伸手轻轻环住乐昌纤细的腰肢 “没事吧?” 而乐昌微微摇摇头,脸上却是更红了,轻轻的靠在李荩忱的肩膀上,并没有回答李荩忱的问题,而是低声问道“这一去信州······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李荩忱沉默片刻,轻声说道“某不知道,或许一个月两个月,或许一年两年,又或许就此相隔参商······” 李荩忱话音尚未落下,乐昌已经伸手捂住他的嘴“你怎么总是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以后不许你在我面前说······” 说着说着,乐昌眼眶就微微泛红,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这说话的语气更像是一个有情人而不是堂堂金枝玉叶,仿佛那个山谷下、篝火旁的柔弱而又坚强的女孩回来了。 李荩忱握住乐昌的手腕,坚定的将她的手腕挪开,轻笑一声“丫头,你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某就是开个玩笑,怎么还哭上了?放心,某会回来的,舍得了别人,某也舍不下你啊。” 紧紧抱住李荩忱,乐昌已经哭出声。而李荩忱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抚摸乐昌的秀发。 刹那间他想起来当初在石头山上初见时候的乐昌,遗世独立恍若神仙,而现在正在他怀里的俏人儿,则分明在告诉李荩忱,曾经的仙女愿意为他下凡。 此去信州、再往巴东,一路艰难险阻、生死未卜,李荩忱也没有办法预见自己最后有可能走到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重新回到出发的地方。 毕竟这已经是被李荩忱更改得面目全非的时代,剩下的道路李荩忱已经没有办法依赖于自己已经知道的历史,只能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哪怕是这条路越来越狭窄、荆棘满途。 所以李荩忱并不忍心让乐昌这样守候着自己,哪怕李荩忱清楚,这个痴情的女子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离开而转变心意。因此他想要让乐昌不要再和自己有什么纠缠,今天晚上这杯酒饮尽之后,两人之前的一切纠葛就算是画上句号。 哪怕这个句号怎么看都不完美。 可是当李荩忱看到神情楚楚可怜的乐昌时候,就知道这情缘是真的斩不断了。更何况如此千娇百媚的人儿在面前,李荩忱也根本不可能做到如此冷酷决绝。 他终究只是一个年轻人,是有私心的。 静静环着乐昌的腰,李荩忱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透过半掩的窗户看着外面繁华的街市。过了今天自己就要告别这红尘与繁华,重新踏上血火征途。 “某明天就要走了。”李荩忱淡淡说道。 “嗯。”乐昌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愿意等某回来么?” “嗯。” 李荩忱沉默了良久,郑重说道“那某说什么也得回来了。” 乐昌已经泪眼摩挲“嗯。” “别只知道‘嗯’了,说得好像某真的不回来了似的,”李荩忱笑着说道,伸手轻轻擦掉乐昌脸颊上的泪水,“还有别哭了,把眼睛哭肿了,把妆也哭花了可就不好了。” “明明是你把妆弄花的!”乐昌委屈的说道。 而李荩忱轻笑一声,索性直接拿出自己的手帕,从旁边的盥洗用的水盆之中沾了点儿水,抹去乐昌俏脸上已经被自己刮花的妆,微笑着说道“殿下素颜就足够俊俏了,不需要化妆。” “就知道找借口。”乐昌不由得嘟囔了一句,分明就是一个和情郎撒娇的小姑娘。 女孩颦笑之间的风情,看的李荩忱心中一阵错愕,下意识的升起一丝邪念。毕竟家中的萧湘年纪还小,但是眼前的乐昌殿下年纪可已经到了该出嫁的时候。 不过李荩忱很快就收起来心思,对于乐昌,他心中还是有尊重的。当然这尊重并不是因为乐昌高贵的身份,在李荩忱心中,甚至陈叔宝这个未来的皇帝都不算什么,更何况一个公主? 他尊重的是这个女孩的自强和自尊,她的聪明和顽强。 就像是一颗坚忍不拔的小草,风吹雨打,依旧坚强的活在这纷乱的世间。 只可惜她终究只是一个女儿家。 “天色尚早,且同饮几杯,尝尝这含翠楼的菜色。”李荩忱微笑着说道,在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即将离别的悲伤和对未来未卜的无奈,只有切切实实的洒脱。 只有他衣衫上的点点泪痕还在证明,刚才乐昌曾经靠在他的肩膀上哭过,两个人曾经紧密无间。 “愿随君所言。”乐昌微笑着说道。 她的一切仿佛在这一刻开始都寄托在了这个男人身上。 李荩忱微微颔首,冲着乐昌举杯示意。 乐昌同样举起酒杯,两个人同时将杯中酒饮尽。 岁岁不得清平久,岁岁因何折绿柳。虽然不在长亭,虽然没有灞上柳,但是一切的情谊和期望,都已经融于这酒水之中。 片刻之后乐昌俏脸就再一次变得红扑扑的,就像是那天山谷之下熊熊燃烧的红色篝火,炽热的所有看到的人都少不了心神荡漾。 而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 过了今夜,就是新的征途,而他肩膀上的担子,更重了几分。 因为有了更多人的期望和等待。 ————第四卷·定风波完——-—— 。 第三百四十一章 截断沔水 “荡寇将军,奋威将军!”任忠微笑着冲着快步走上城头的两位年轻将领一拱手。 李荩忱和萧世廉不敢怠慢,急忙拱手还礼。任忠虽然和他们一样都是杂号将军,但是任忠这个杂号将军都已经做了半辈子了,哪里是李荩忱和萧世廉两个毛头小子能够相比的? 任忠先行向他们行礼,是说明任忠很尊重他们两个,也表示对两个远道而来的将领的欢迎,但是如果李荩忱和萧世廉就此拿着架子,那就真是没有眼色更或者说不知好歹了。 有许久日子不见,任忠看上去非但没有老,似乎还更意气风发了。当然这种现象并不局限在任忠身上,很多南陈的老将现在都变得斗志昂扬,仿佛重新回到了年轻时候纵横沙场的岁月。 这主要还是因为现在南陈终于同时在淮南和荆州打开了局面,多年来的困局一朝而解,这些老将们也终于看到了自己等候多时的建功立业的机会,怎么会不激动? 将军征战一声,所为的不过就是一个生而封侯,若是一直打败仗或者打不开局面,那么即使是熬到死也很少有封侯的机会,而现在这机会自然送到了所有老将军们的眼前,他们不激动也不可能。 至于这机会是谁带来的,大家都清楚,这也是为什么任忠看到李荩忱和萧世廉这两个年轻人的时候并没有端资历的架子。毕竟眼前的这两位就是活生生的财神爷。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老将军经久不见,真是老当益壮啊!” 任忠也是哈哈一笑“世忠贤侄客气,今日你们是客,老夫添为主人,可是因为这城防紧要,所以不得不让两位前来这城楼上和老夫相见,真是罪过!” 萧世廉也应声说道“城防为重,老将军职责所在,我等晚辈应当佩服才是。更何况这点将之处谈兵,方才能彰显我辈风骨。” 任忠看着这两个脸上完全没有紧张神色的年轻人,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两个年轻人恐怕才真的应该称之为意气风发啊。 相比于他们两个将要去做的事,自己在这漳川郡牵制尉迟迥真的算不上什么危险的任务。 快步走到城楼之中,这里也早就悬挂好一副荆州的舆图,而任忠伸手一指“现在章山郡那边应该已经打起来了,有淳于老将军坐镇,想要牵制住敌人在武宁郡的兵力应该还是轻而易举的。” 顿了一下,他紧接着在漳川郡北侧画了一圈“另外老夫已经派出斥候沿着漳川郡北侧五十里和六十里的界限内游走,两支前锋各三千兵马也抵达城北三十里处先行安营扎寨,如此一来襄阳那边尉迟迥老贼怕是要坐不安稳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任忠派出六千兵马,虽然算不上多,但是再加上南陈在章山郡那边采取的攻势,已经足够让尉迟迥心里好好盘算盘算,毕竟南陈在这么多天双方你来我往的挑衅和摩擦之中,可还从来没有派出过如此规模的军队。 而更重要的是,李荩忱也并不需要南陈军队真的和尉迟迥在襄阳城周围死战。 北周的援兵不日即到,尉迟迥肯定不会和南陈在城外过多纠缠,只要能够坚守襄阳几日,等到援兵赶到了,南陈自然而然就会退兵,所以李荩忱只需要任忠和淳于量一东一西帮忙拖住尉迟迥,让尉迟迥根本无暇顾及李荩忱的动向就可以。 等到李荩忱带着这足足七千兵马赶到信州的时候,就真的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到时候别说尉迟迥还能不能阻拦李荩忱,甚至李荩忱和南陈朝廷之间也就只剩下了一个简单的君臣关系,等李荩忱真的在川蜀站稳了脚跟,臣与不臣也不过就是一个念头的问题。 当然至少从现阶段来讲,李荩忱肯定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这样的念头可以有,不过只能深深地压在心底。毕竟他现在甚至短期的未来,无论从什么方面上都需要南陈的支持。 更换句话说是需要南陈东宫实力的支持。 李荩忱甚至不敢想象,如果自己面对的不是萧摩诃和周确等东宫文武,而是性格多疑的陈顼,那么自己的这个计划会不会得到陈顼的同意。 金鳞原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化作龙。 陈顼估计根本不会给他接触风云的机会。 无论是从吕梁山中逃得性命也好,从章山城头血战而归也好,从华容道山谷下艰难求生也罢,李荩忱总能感觉到有幸运的力量在庇护着自己。 或许是因为那难以捉摸的命运,又或许是因为自己咬着牙的拼搏。 无论因为什么,李荩忱都会一如既往的继续向前走,按照他自己原本就有的设想,坚定不移。 伸手在舆图上画了一个圈,李荩忱沉声说道“尉迟迥和我们在襄阳城外交手的可能并不大,所以老将军不妨派出更多的兵马向北方迂回,做出封锁沔水上游、截断蛮夷从汉中而来援兵的架势,恐怕到了那个时候尉迟迥就真的无暇顾及其他了。” 任忠怔了一下,进入襄阳的道路无非只有几条,沔水的上下游是两条,还有一条自然就是从南阳向南到樊城,襄樊一体,到了樊城自然也就融入到了整个襄阳防御体系之中。 而一旦南陈出兵截断沔水上游,就意味着北周军队想要支援襄阳,就只剩下了从南阳前来这一条道路,可偏偏这条路还处于南陈淮西守军的威胁之下,因此先行抵达的援军根本不可能直接赶到襄阳,而只能先驻守道路沿线的重要城镇,以防止大军过后南陈的淮西军队出击扰动粮道。 南陈若是如此施为,进攻襄阳的架势就更加明显,而且分明是要全力进攻、争取在北周援军赶到之前一鼓作气拿下襄阳的势头! 战局若是发展到这个地步,尉迟迥就真的得给自己考虑考虑了。 不过相对应的,若是任忠真的如此出兵,那么就意味着他手中能有的兵力基本上都派出去了,如果尉迟迥真的不管不顾要和南陈军队在城外大战一场,那么任忠能不能挡得住,他麾下的兵马又要折损多少? 这些问题任忠必须要考虑。 他是来建功立业的,不是来损兵折将的。 。 第三百四十二章 聊发少年狂 李荩忱甚至不用看任忠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截断沔水对于整个襄阳战局有多大的作用,根本不用李荩忱来指出,征战沙场半辈子的任忠肯定不可能连这都看不穿,而任忠之前只派出了六千兵马,留下将近一半的麾下还在城中,更是告诉李荩忱,这位老将军还是心有担忧。 其实这也怪不得任忠,毕竟随意让一个将领平白无故的抽调自己麾下的兵力、甚至是全部兵力来支援和掩护另外一场和自己没有多大关系的战斗,所有人都肯定都会有所犹豫。 任忠能够抽调出来六千兵马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李荩忱微笑着看着舆图,一言不发。而任忠皱着眉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更或者说他也在等着李荩忱和萧世廉开口。 话说到这个份上实际上已经很清楚了,任忠想要建功立业是肯定的,但是这也不代表着他真的会拿出自己全部的麾下去冒险。所以他现在在等一个承诺,或者说在等一个条件。 显然任忠有这个态度也在李荩忱和萧世廉的预料之中,萧世廉良久之后方才不慌不忙的说道 “老将军大可放心,大将军今日应该就已经率兵启程,将会亲自坐镇漳川郡,而老将军率军征战在一线,到时候大将军也好、东宫诸位大臣也好,肯定都不会忽视不管的。兵马补充、金银赏赐,肯定是老将军优先。当然更重要的是······” 任忠下意识的一挑眉毛,显然萧世廉的话已经足够勾起他的好奇心,更何况这话是从骠骑大将军萧摩诃的长子口中亲自说出来的,可信度自然不言而喻。 当然还有一点,若是按照萧世廉所说,萧摩诃今天就率军从江陵北上,那么算起来说不定明天就会先行赶到漳川郡,到时候萧摩诃的将令下来,他再继续在城中一动也不动就未免说不过去了。 所以与其让萧摩诃把他赶到前线去,还不如自己积极一点儿先跑过去,这样自然也能够给萧摩诃在这一战中留下一个好印象,更何况萧摩诃之后还有周确、顾野王等朝臣在瞪大眼睛看着,要知道这些家伙说的话、写的奏章都是可以直达天听的。 任忠可以不在乎萧摩诃的态度,也不得不在乎这些朝臣的态度。 而且萧世廉的话,似乎言之未尽啊······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老将军难道心中甘愿如今日这般么?”李荩忱似笑非笑的转过头来,看着任忠。 任忠的心里顿时有如晴天霹雳,整个人都怔在那里了。 如果说之前他还有所犹豫和琢磨的话,那李荩忱这一句话已经击破了他最后的心防。这个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军手微微颤抖,虽然一言不发,但是脸上的神情已经一变再变。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征战一生而未封侯,可以说是任忠多年来的心病。等自己年纪再大一些,到时候连马都上不去了,还指望能够再封侯么? 按照现在的趋势,不用看也知道,这南陈的未来天下是年轻人的,到时候朝廷册封李荩忱、萧世廉这些年轻人恐怕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自己一个没用的老骨头? “两位贤侄一语惊醒老夫啊!”任忠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激动,此时的他更像是没有长大的孩子,想象着李荩忱和萧世廉为他描绘的未来,就像是孩子看到了梦寐以求的玩具。 李荩忱微微一笑“小子无礼,老将军不要怪罪便是。” 任忠哈哈笑道“老夫这一次也算是豁出去了,就陪着你们这几个小娃子疯一回,不就是一个尉迟迥么,老夫征战南北,难道还会怕了他不成!两位贤侄放心,只要老夫还在这漳川郡前线一步,那尉迟迥一兵一卒也别想进入信州!” 李荩忱和萧世廉对视一眼,同时冲着任忠一拱手。 而任忠也不含糊,径直转身“来人,击鼓聚将!” 看着站在议事堂上座真正才算意气风发的任忠,李荩忱和萧世廉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他们很清楚,剩下的事情已经不需要他们再插手了,任忠既然话都说出来,就肯定会做到。 而萧世廉一边沿着城头走,一边低声感慨一句“这么多年了,还真是少见任老将军如此激动,你刚才那一句话可真是说到他的心坎里去了,可是当初离开的时候爹爹并没有······” 李荩忱脚步一顿,淡淡说道“朝廷就算是再昏庸,也不可能亏待有战功的将领,否则这天下早就已经换主人了。陛下可也算得上明君,难道真的会亏待任老将军么?” 萧世廉怔了一下看向李荩忱,这家伙说话可是从来都不在乎什么,不过这话说的也让人挑不出来毛病。 压低声音,李荩忱缓缓说道“连我们这些年轻一辈都已经获得超擢,陛下也不可能真的忘了任老将军。只是任老将军这些年多少有些消沉,这些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所以陛下显然也在等着他能够有真正出色的表现,到时候必然不会吝啬······” 看了一眼萧世廉,李荩忱轻笑一声,接着说道“更或者换句话说,任老将军的名字实际上早就在功劳簿上了。某不过是趁着这战事还没有终结,借此再刺激一下任老将军罢了。” “你这可是揣摩君心,罪过不小。”萧世廉忍不住打趣道。 而李荩忱摇了摇头“该揣摩的时候还是要揣摩的,毕竟咱们都得混口饭吃啊。” 一边说着,李荩忱脸上的笑容却悄无声息的消散了。 任忠必然是在陈顼的犒赏名单上不假,只是不知道自己又在哪一个名单上? “世忠,想什么呢,还担心任老将军?”萧世廉看李荩忱神色愈发凝重,不由得好奇问道。 李荩忱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城楼,算是掩饰自己的失态,旋即露出笑容“任老将军这是要‘老夫聊发少年狂’,那咱们这些少年可得更加努力了,说什么不能真的让老将军抢了风头。” 萧世廉捶了一下李荩忱的肩头,哈哈笑道“说得好,咱们就去打出咱们自己的风头来!” 。 第三百四十三章 后路 “升帐!”李平大声吼道,憋得脸红脖子粗,整个营帐似乎都在他的声音之中微微颤抖。 李荩忱大步从屏风后面转过来。而萧世廉已经先行站在李荩忱的一侧,微微侧身,表示自己为副手的意思。他的身份比较特殊,虽然按照萧摩诃和李荩忱最初的意思,应该是李荩忱和萧世廉一起领兵,两人不分主次。 但是萧世廉自己也认识的清楚,他更喜欢的可不是运筹帷幄而是率军冲杀,所以这主将的位置是万万不坐的,还不如让李荩忱来干这费脑子的事情,他只负责在前面冲杀就是了。 所以他此时这么站,也算是表达自己的态度。 而在萧世廉的后面,偏将军陆之武、陈智深以及折冲校尉曹忠一字排开。实际上李荩忱麾下总共也就只有这几员将军。不过饶是如此,两个杂号将军、两个比杂号将军只低一级的偏将军再加上一个校尉,统带七千人马已经绰绰有余,甚至还有些小题大做。 不过谁都知道这七千人马的作用是什么,因此别说是两个杂号将军,甚至让一个“四征”将军前来统带都没有任何问题。 毕竟一支军队由谁来统帅不应该只看这支军队有多少人,而应该看这支军队的目标是什么。 现在李荩忱眼前的这一支军队,就是现在南陈目标最宏大、也是野心最大的军队。 “参见荡寇将军!”随着李荩忱在中军大帐的中央正前方站定,一众将领同时拱手行礼。 而李荩忱微微颔首,虽然眼前总共也就只有这四个人——真正有资格知道这一次出征具体安排的也就只有这四个人——但是刹那间李荩忱觉得自己看见了在旗帜下奔驰的千军万马。 这是自己几个月以来努力的所有成果,而现在自己就要带着他们投入到下一场更加危险的战斗当中去。 “我们要去哪里,想必你们都清楚,”李荩忱声音不高,但是足够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跟着某,你们是没有闲工夫享福了,就等着受罪吧!” 李荩忱这句话一说,萧世廉等人都不由得露出笑容。 跟着李荩忱是一直在冒险不假,但是这其中的胜利和荣耀也是其余军队比不上的。而他们相信就算是历经艰难险阻,李荩忱也会带着他们走向胜利。 还是第一次正式参与这一支军队议事的陆之武也轻轻松了一口气,显然这位李将军要比他想象中的还信心十足。 看气氛轻松下来,李荩忱径直转过身,在舆图上重重一拍“曹忠听令!” 曹忠打了一个激灵,他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第一个叫到的是自己,当即向前一步,激动地说道“末将在!” 而曹忠的激动和自效之心都被萧世廉和陈智深等人看在眼里,陈智深对于率先出征的不是自己而有些郁闷,萧世廉却只是微笑看着这一切,显然李荩忱对于曹忠的心理把握很准确,更或者说对于曹忠和陈智深的心态把我的都很准! 李荩忱沉声说道“某把骑兵托付给你,沿着信州到西陵这一线布置哨探,注意不暴露行踪为上!” “诺!”曹忠大声应道,转身退下。 而李荩忱紧接着看向陈智深,这家伙估计快等不及了“陈智深!” 陈智深挺胸抬头向前迈出一步“末将在!” 李荩忱伸手在舆图上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点上指了一下“你带领麾下兵马先行赶往信州,看到舆图上这里了么,此处名为岐亭,是从信州溯江西进的咽喉要道,必须给老子守住这个地方!” “岐亭?”陈智深眉毛一挑,他这几天也没有少研究从信州到巴东一带的舆图,但是这个地方却只是在脑海之中有些印象,根本没有留意。 而李荩忱点了点头“岐亭此处进可取巴东,退可守信州,无论是我们进攻还是进攻失败之后的回防,都需要扼守此处。” 在历史上杨素率领水师楼船一路东进,就是因为控制了岐亭,使得西陵峡的入口落入北周手中,进而迫使南陈在荆州一带的守军不得不全力以赴驻守宜都到信州一线,封锁杨素直接顺江而下的道路,整个荆州战局几乎在转瞬之间就陷入了南陈的全面被动。 而由此而引发的连锁反应就是南陈在荆州一带屯驻的大军根本没有办法支援江南,从而导致江南的萧摩诃等人麾下兵力严重不足,甚至连大江都守不住。 虽然这岐亭只是西陵峡外江北的一处小滩头,但是往往有时候就是这样一个小滩头就足够决定天下大势的走向。 所以李荩忱就算是冒着暴露自己战略意图的风险,也必须先控制岐亭。 陈智深也不是傻子,当然也明白了李荩忱的意思,不过还是有些迟疑“将军,咱们如此先一步拿下岐亭,更利于防守,是不是······” 毕竟在陈智深等人看来,这是去进攻的而不是去防守的,如此辛苦的先行抢占防守要点,是不是舍本逐末? 沉默片刻,李荩忱淡淡说道“某总要给这数千弟兄还有水师留下一条后路。” 陈智深和陆之武等人霍然看向李荩忱,都有些惊讶。在他们的心目之中,李荩忱所向之处,都应该是胜利,却都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李荩忱每一次还是要给自己留后路的。 上一次章山之战,李荩忱并没有一直等着援军,而是主动派出骑兵求援,实际上也是为了探出一条能够撤退的道路。而这一次显然也是如此。 这说明李荩忱的胜利并不是在很多人心中那样简简单单用幸运换来的,他做好了胜利的准备,也做好了失败的准备。但是无论是陈智深还是陆之武等人,在这一刻都相信,就算是李荩忱失败,也不可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大败。 因为他已经把一切都算计在其中。 至于萧世廉,嘴角边露出一抹笑容。显然自己在成长,而李荩忱也同样没有止步不前。至于李荩忱会不会取得胜利,萧世廉还是想起来当时萧摩诃说过的那一句话。 “某对此深信不疑。” “遵命!”陈智深此时大声应道,接下来李荩忱的命令。 。 第三百四十四章 兵发 李荩忱并没有因为陈智深的犹豫而露出不悦神色。实际上他还是很乐意看到自己的部下能够对自己的安排提出异议和疑问的。 毕竟李荩忱不想让在场的这些自己的亲信或者准亲信成为只知道听从自己命令的傀儡,现在他们麾下的兵马还少,可是等到以后李荩忱麾下逐渐壮大起来,他们早晚是要独领一军的。 所以现在李荩忱尚且可以不需要他们有自己独立的思维、只知道听从命令,但是到了以后呢? 未雨绸缪,李荩忱不得不从现在开始就要为以后做准备,因为他不知道在之后崎岖坎坷的道路上自己还有多少次这样的机会,这个时代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军校和真正能够把这些军事理论、思维像模像样讲出来的人,所以只能靠李荩忱自己。 “伯清。”李荩忱没有再管转身退下的陈智深,转而看向萧世廉,“某会率领陆之武麾下的一千兵马先行赶往信州,然后趁夜搭成水师战船溯江而上,剩余的将士恐怕就要拜托你了。” 萧世廉怔了一下,没有想到李荩忱只是给他一个殿后的任务,顿时脸上露出不悦神色“世忠······” “陆之武,某的命令你听到了?”李荩忱径直看向陆之武。 对于能够得到李荩忱的亲自指挥,陆之武也有些受宠若惊,因为到时候他的麾下立下功绩,肯定也少不了他的功劳,所以急忙拱手应是。而李荩忱直接说道“将令如此,事不宜迟,你们速速下去准备!” 知道李荩忱肯定还要有话和萧世廉单独说,所以众将同时拱手应是,先行退下。而不等最后陈智深的背影消失在营帐帘幕后面,萧世廉就不满的说道 “世忠,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荩忱苦笑一声“伯清你来看,这巴东之地,重中之重就是永安。而永安之后的临江郡(今忠县)和万川郡(今万县)一个在江南上游、一个在江北下游,互成掎角之势,屏障永安后方左右,可以说能够拿下这三处,巴东才算是彻底掌握在我们手中。” 萧世廉怔了一下,旋即明白李荩忱的意思。他之所以有所不满,主要还是因为李荩忱只给他一个断后的任务,这怎么可能会让喜欢冲杀在前的萧世廉高兴? 而现在李荩忱直接把自己的战略目标和盘托出,自然是在告诉萧世廉,现在我们要进攻的只是永安,之后还有仗让你打呢,你着急什么? “可是······”萧世廉还是有些不甘的想要争辩什么,毕竟对于他来说,没有担任这第一战的主攻多少有些遗憾。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某此次用兵还是在一个‘奇’上,因此并不需要太多的兵马,两千人再加上水师配合的战船实际上就已经足够。而剩下的这五千将士实际上并不需要参战,他们的主要任务还在于之后的防守和进一步进攻上。” 萧世廉微微颔首,这个他是明白的,因为这五千兵马毕竟不是李荩忱而或者他萧世廉的嫡系人马,更重要的是这些名义上可以称之为精锐的士卒,实际上也只是招募训练没有多久的将士,真正参与过的大战也就只有江陵之战。 萧摩诃也是没有办法,他也不可能将所有的力量都拿出来支持李荩忱,一来这些力量也不全都掌握在他的手上,无论是任忠还是淳于量,都不可能如此大方,二来萧摩诃想要在江陵站稳脚跟,手上也不可能没有靠得住的军队。 能够给李荩忱这五千兵马,已经算不错的了。总比那些整编的西梁士卒和后来又临时招募、连训练都没有几天的新兵蛋子好。 李荩忱缓缓说道“这五千人马一时半会儿靠不上,但是终究是我们以后必须要用的力量,所以伯清你觉得谁来指挥他们才能让某放心?” 萧世廉怔了一下,不由得苦笑。现在李荩忱的麾下陈智深等人,要么是威望不够,要么是官职不够,再加上缺少指挥大部队作战和转移的经验,当然都不是什么上佳的选择,显然只有萧世廉能够胜任这个任务。 让他统带这五千人,非但不是李荩忱对于他的不满,反而是李荩忱最大的信任和倚重。想明白这一点,萧世廉脸上有些惭愧,亏得自己刚才还默默念叨要坚定不移的支持李荩忱,结果转头就险些让李荩忱在众将面前难堪。 李荩忱走到萧世廉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伯清,某在永安等你。” 萧世廉哈哈一笑“永安算是送给你了,之后可不能少了某的份儿,否则就算你小子在这大帐中威风凛凛,老子也得把你揍一顿!” 李荩忱哼了一声“你要是惹出什么麻烦,也别怪军法无情!” 两个人的目光交错,萧世廉收敛笑容,正色一拱手 “世忠,保重。” 李荩忱微微颔首,同样一拱手“保重。” 此去,就是搏命了。 目送萧世廉离开,李荩忱转而看向一直站在大帐门口的李平,朗声说道“走,咱们也准备动身!” ——————————————————- “李世忠和萧伯清动身了?”沔水的粼粼波光让任忠不由得微微眯眼,他的声音之中带着多年征战沙场积淀的稳重。 “刚刚得到的消息,现在应该已经全军南下。”旁边的副将急忙回答,他不敢抬头直接看向任忠,话里带着对这位老将军的恭敬。 任忠并没有说话,而是微微侧头看向东方,河面上几个隐隐约约的影子已经出现,显然北周在襄阳的水师并不打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上游被任忠封锁。 而大地的尽头也有烟尘扬起,作为一个老将,任忠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对方的骑兵,而且人数肯定不少,两千是跑不了的。只是不知道这后面还跟着多少步卒。 “报,发现敌人骑兵!” “报,发现敌人蒙冲快船!” 流星探马在下一刻飞驰入大阵的中央。 任忠霍然抽出佩剑,怒声吼道“击鼓,全军列阵,备战!” “备战——”亲卫大声吼着将命令传向下一个人。 而看着片刻之后整个都活过来的大阵,任忠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种仗剑沙场、肆意纵横的感觉,已经多少年没有过了?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数十年前征讨侯景的时候。 那时候自己还是个少年人,就像李荩忱一样啊······ 。 第三百四十五章 千里共婵娟 当北方漳川郡到章山郡一线全都被战火笼罩在其中的时候,江陵城中还是一如既往的安宁。 孤城立于江北二十多年,已经让这座城中这一辈的百姓看淡了战争,他们从小就生活在时刻会发生战争的阴影之下,所以早就已经不在乎城头飘扬的到底是哪家大王旗、驻守的军队身穿的是谁家衣甲,只要不打扰他们安宁的生活就可以。 这似乎已经成了这座城的精神。 当然这种精神仅仅局限在这些市井百姓身上,当战火重启的时候,江陵北城各个官府之中就已经忙成了一锅粥,时不时可以看到飞驰的马车和急匆匆冲入衙门的身影,显然为了这一场大战,整个南陈已经竭尽全力。 这是整个东宫体系自己策划、自己主持的第一场大战,所以东宫上下每一个官员都知道自己肩膀上的重担,自然也不敢放松。 毕竟这已经关乎到了他们的前程甚至项上脑袋。 甚至就连一向清闲无所事事的陈叔宝——实际上在大多数情况下东宫文武是乐得见陈叔宝游手好闲的,毕竟这样的主上总比乱安排、帮倒忙的好,大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罢了,不过这几日陈叔宝也被周确等人拽到议事堂上,方便及时盖章签字。 哪怕是已经入夜,各处府邸还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毕竟战争不会因为夜色降临就终止,反而只会因为夜幕的掩护而变得更加残酷和激烈。 如果说这一片府衙之中还有清净的地方,恐怕也就只有陈叔宝府邸的一侧了,这里本来就是西梁太子的东宫所在,陈叔宝住进来之后更是成为名副其实的东宫,在江陵城中、甚至官场上都以“小东宫”来称呼这个东宫在荆州实力的象征。 而东宫的一侧几处屋舍则被陈叔宝慷慨的交给了乐昌,反正这地方足够大,他也不吝惜这几间殿宇,若是能够趁机在皇妹那里留下好印象,当然相当值得。 陈叔宝虽然碌碌无为,但是真正和他接触多了的人也能感受到,他根本不是纯粹的无能和愚蠢,单单论才能的话或许还能算得上中人之姿,只是对于一个君王应该做的事情没有丝毫兴趣罢了,所以他还是很清楚谁能够在父皇那里说得上话。 窗户半掩,不过在一双明眸正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向窗外,风吹进来,轻轻拂动着她的秀发。窗外树影婆娑,而不远处的池塘上有一轮明月的倒影。 “殿下,时候不早了。”一名婢女低声说道。 乐昌低低嗯了一声,下意识的低头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桌案上上好的纸已经被自己手中的笔染透数层,怔了一下,乐昌方才低声说道“你先下去吧。” 婢女急忙点了点头。而乐昌唇角露出一抹苦笑,提笔写下“父皇钧鉴”四个字。不过旋即想到什么,她紧接着一把抓起纸,将纸张揉成一团扔到一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地上已经满是揉成一团的纸张,也不知道乐昌犹豫了多久。 沉默良久,乐昌终于下定了决心,重新饱沾了墨水的毛笔并没有再一次落下,反而提了起来放在一边。 她缓缓侧头看向一侧的墙壁上,那里挂着精心装裱起来的一幅字,是李荩忱抵达漳川郡之后着人送来的。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总共只有十个字,说不上是诗词还是歌谣,甚至可以说是一句话。十个字铁钩银划、墨汁淋漓,带着李荩忱一向的大开大合气概,虽然算不上漂亮,但是足够潇洒,至少在这个时代特立独行。 将所有的纸都收起来,乐昌只是静静盯着那一幅字。 自己终究是有私心的,只是不知道向父皇隐瞒李荩忱真正的身世,对于大陈到底是好是坏? 不过这或许是自己现在能给在前面拼命的李荩忱所做的少有的贡献了,至少不会让他更多担心身后的麻烦。 更何况无论怎么说,现在的李荩忱都是在为大陈拼杀。乐昌轻轻摇了摇头,真是一个安慰自己的好借口,不过对于今天的放弃,她并不后悔,若是以后真的有机会,自己会向父皇和李荩忱分别坦白这其中的原委。 不过她秀眉微蹙,看着那一幅字。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个时时刻刻牵动自己心的男人,有的时候梦想宏大的涵盖整个天下,而有的时候却又只希望一切能够平平安安、长长久久,还真是看不透他。 又或许是因为这种看不透,才让自己觉得之前曾经遇到过的那些所谓的“年轻俊彦”们不值一提。 回想起李荩忱之前在那含翠楼上拜托自己的事情,乐昌轻轻攥紧袖子。李怜儿嫁给萧世廉,自然就意味着李家和萧家紧紧捆绑在了一起,不但有了上下属关系,而且还将会变成名副其实的亲家关系。 对于李荩忱来说,现在就算是没有这一层关系,萧摩诃照样不会丧失对李荩忱的信任,毕竟现在的李荩忱可以没有萧摩诃而立足于世,但是无论是东宫还是萧摩诃无疑都不能离开李荩忱。 不过就算如此,李荩忱并没有将自己的妹妹送出去另结亲事的意思,在这个家族中女性的存在往往只是为了加强两个家族之间联系、帮助家族获得更多盟友的时代,无疑这对于李荩忱来说是一种浪费。 然而他依旧毫不犹豫的浪费掉了。 想到这里,乐昌觉得自己愈发看不透李荩忱,或者说不明白李荩忱,然而就是因此,这个男人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魅力在牢牢吸引着她,让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请公主当媒婆,太子当月老,你还真是心疼这个妹妹啊,”乐昌喃喃说道。 婢女再一次小心翼翼的推门进来,正好看到乐昌静静站在那一幅字下面发呆,顿时屏住呼吸。 殿下瘦削的身影,还有那痴痴的神情,让这刚刚到乐昌身边时间不长的婢女第一次感受到这位公主殿下并不是想象中的享尽富贵、无忧无虑。 而就在屋外,树影婆娑,月挂中天。 。 第三百四十六章 落子何处 千里之外的建康府,同样是在一轮明月下。 徐府之中,半边屋舍已经陷入黑暗之中,不过徐陵的书房依旧亮着灯,成为这黑暗之中为数不多尚且闪动着光芒的地方。 自从东宫派系崛起,扬州刺史那边反应也一直很激烈,双方在官场上甚至战场上你追我赶、明争暗斗,很快就把整个南陈朝野牵扯进去,这以陈叔陵和陈叔宝为核心的旋涡已经越来越大,并且发展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 不过似乎所有人都忘了,整个朝野上下,真正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置上的那个人,却似乎一直没有表态。朝堂上、战场上的争斗越来越激烈,东宫沉寂多年之后崛起的势头也势不可挡,可是这位孝穆公徐陵,却似乎一直是风轻云淡、事不关己的样子。 无论是东宫还是扬州刺史那边,在最初对徐陵态度的试探受阻之后,就都纷纷退缩。对于这个老狐狸他们只能保持很高的警惕,无论是代表东宫的沈君高还是代表扬州刺史的陈伯固,显然都不想轻易去招惹这个老狐狸。 徐陵什么道行他们心中有数,到时候有可能非但拿不下这个老狐狸,还有可能惹上一身骚。 不过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这老狐狸如果真的说属于谁,那应该说是陈顼的人。这是陈顼给正在斗争的两边划分的底线,谁敢轻易越过这个底线,少不了要被看上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陈顼教训。 而此时就在徐陵的书房中,一名年轻人微微低头站着“大父,您唤孙儿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一直背对着他站在前面不远处的徐陵并没有转身,依旧看着那一张并不怎么详细的天下舆图“修远(作者按徐德言表字)你来看,这偌大的棋盘,应该如何落子?” 徐德言怔了一下,没有想到这么晚了徐陵把自己叫过来,上来就是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不过他也知道大父肯定不是那种闲来无事发疯的人,这句话必然有他的意义。 当即顺着徐陵的目光看去,这舆图上山川纵横,一座座城池点缀其间,就像是棋盘上的一颗颗黑白棋子。这应该算是徐德言这辈子见过的最怪异也是最磅礴大气的棋盘了。 下意识的看向徐陵,徐德言心中暗暗感慨一声。他之前也曾经听到过街头巷尾的不少流言蜚语,说徐陵已经失势,只是一个傀儡宰相,但是当徐德言看到今日此时站在舆图前的徐陵时候,就知道之前的一切都不过是无妄之言。 自家大父依旧是那个一言九鼎的宰相,他的眼睛里也依旧是整个天下。 沉思片刻,徐德言沉声说道“现在这棋局上厮杀最猛烈的地方当时在荆州,若是大父想要落子,当然是在荆州。只是孙儿有一事不明。” 徐陵眉毛微微一动,却依旧没有转身“问吧。” 咬了咬牙,徐德言低声说道“不知道大父落下这一子,是为了大陈,还是为了徐家?” 整个书房之中登时安静下来,只有徐德言和徐陵的呼吸声可闻。 良久之后,当徐德言的额头上因为紧张都冒出汗珠的时候,徐陵方才轻轻笑了一声“修远,让你来算是大父没有看错人。” 徐德言也随之松了一口气。他父亲徐俭是家中长子,但是他不是家中长孙,当徐陵的荣光落到他的头上时候已经所剩无几,所以就算是徐德言想要出人头地,也少不了要有一番拼搏,而现在很显然自己应该就是徐陵选中的人。 “老夫落下这一子,为的是大陈,也为的是徐家,”徐陵淡淡说道,“大陈的国祚要延续,我徐家的香火也不能断,所以这一步棋必须要走,有的时候等待是不错的选择,但有的时候却很容易致命。” 徐德言怔了一下,他甚至没有心思去细细品味徐陵这句话之中的意思,徐陵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已经足够让他震惊。 因为不管这句话的深层意思是什么,至少浅层意思很明确,徐陵不打算等下去了。这旋涡已经越来越大,原来站在山上静看风起云涌的徐陵,若是再等下去恐怕就连进入旋涡的机会都没有了。 “荆州确实是现在最需要落子的地方啊。”徐陵淡淡说道,也不知道是说给徐德言听得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天下很大,徐家想要在徐陵百年之后依旧是这南陈第一世家,更或者在上层之中占据一定位置,当然不可能一直守着建康府这一亩三分地过日子。 或许很多人对于世家、尤其是那些心高气傲、走路甚至都恨不得抬着头的世家纨绔嗤之以鼻,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些世家纨绔之所以能够如此,是因为他们的祖先冒着生死风险、付出几倍于平头百姓的血汗方才换来的。 现在徐家尚且刚刚走向辉煌,徐陵不想,徐德言也不想看着徐家就此开始走下坡路。 随着萧摩诃等人以江陵为中心展开对北周的新一轮攻势、随着东宫体系内的官员开始大量抽调向江陵,谁都知道一个以江陵为中心的新的政治军事体系即将形成。 不管这个新的政治军事体系会不会在未来取代建康现有的体系执掌整个南陈的大权,更或者很快就在陈顼采取的一些措施之下消散,只是昙花一现,至少现在徐家不可能在江陵城中一个人都没有。 徐德言的目光之中带着火热,他很清楚徐陵的意思。 南陈在荆州落子,徐家也需要在荆州落子,而很显然已经看出了徐陵意图并且能够领会徐陵意思的他就是最好的人选。 徐陵缓缓回头看向徐德言,老人的目光充满锋锐斗志“修远,你可愿意去江陵?” 徐德言郑重一拱手“孙儿不才,愿意为徐家走一遭。” 徐陵点了点头“现在江陵战事紧张,正是需要官员的时候,老夫想无论是周确还是萧摩诃,都还是愿意卖老夫这个面子的。带着老夫的亲笔信去,老夫相信你不会让整个徐家失望。” “大父放心!”徐德言急忙回答,“孙儿明日一早就动身。” “走的时候还是小声点儿好。”徐陵又不慌不忙的叮嘱了一声,“现在不是张扬的时候。” 。 第三百四十七章 初生牛犊 徐德言怔了一下,旋即明白徐陵的意思,又点了点头。 现在徐家的基本战略还是左右不相帮,更何况徐陵的一举一动随时都有可能引起整个南陈官场上的大地震,所以低调一些至少对于现在的徐家还是很重要的。 徐德言冲着徐陵的背影一拱手,转身走到门口,看着并不算高的门槛,深深吸了一口气。 当自己从这里跨过去的时候,也代表徐陵和徐家一脚跨入了那漩涡之中。 可是现在的徐家还有别的选择么? 徐德言径直迈过门槛,月色如水,洒在他的身上。 而等到徐德言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徐陵方才再一次缓缓回过头,沉默着轻轻抚摸自己手上的皱褶。 曾经是自己为了徐家提着头颅赌博,现在自己老了,又换下一代人了。只是可惜自己那个儿子徐俭,不让人省心啊······ 想着想着,徐陵再一次回头看向舆图。 荆州,荆州,难道东宫真的打算一股脑的投入到荆州之中么? 在这月色之中,多少人蠢蠢欲动,多少人已经开始向前?自己这一次落子,只是为了追赶其他人的第一步啊,至于之后又要走向何方,甚至已经不是远在建康府的自己能够判断得了。 ———————————————————— 李荩忱是八月初五抵达信州城的。 信州名曰“州”,但是实际上境内就只有一个安蜀城(今宜昌西北)勉强能够算得上城池,是南陈最偏远的州府之一。这安蜀城就坐落在西陵峡的出口南侧,是扼守西陵峡出口的重镇。 这城中基本都是驻军,除了偶尔来往的客商,几乎没有多少百姓,不过为了避免过于声张,李荩忱还是没有进城,只是让水师战船趁着夜色停泊在安蜀城对岸的岐亭外江面上。 一来李荩忱可以趁此机会见一见信州刺史骆牙,二来水师将士也可以修整一下,准备应对接下来更加凶险的三峡航道。 “荡寇将军。”骆牙大步走入船舱,冲着李荩忱一拱手。 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骆牙早就不是李荩忱初见他时候的模样,不但脸上晒黑了不少,而且衣着打扮也不再是一个风雅名士,袖子高高挽起,露出健壮结实的手臂,显然这一个月没有少受累。 不过骆牙变成这样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信州安蜀城不比江陵城,城池需要维修、军营需要翻新、粮草需要转运,还有器械之类的都需要重新打造,这些活计没有一个是轻松的。 李荩忱微微一笑“骆兄辛苦了。” 骆牙怔了一下,脸上旋即露出笑容。李荩忱这一声“骆兄”无疑拉近了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刚才自己那一声“荡寇将军”反倒是显得有些生分了 “李兄客气。” 李荩忱点了点头“水师在信州的停留时间不可能太长,最多过了今夜,明天天亮之前我们就得动身,争取在明天夜里或者后天上午抵达白帝城,所以还得劳烦骆兄抓紧介绍一下情况。” “这是自然,”骆牙当然也明白李荩忱根本没有时间能够拿来寒暄,急忙上前一步,径直走到李荩忱船舱中挂着的舆图上,沉声说道,“世忠兄你来看,这三峡曲折回旋,从安蜀城一直到白帝城,是整个大江上最惊险的航段之一。” 顿了一下,骆牙伸手在舆图上接连指出三峡之中几处危险的激流险滩“现在正是水满的时候,倒是应该不用担心会搁浅,而且余已经准备好了上百名纤夫和熟悉水文的船老大,到时候会由他们配合世忠兄。” 三峡水浅的时候行船必须需要纤夫,这个李荩忱也知道,正是因为对三峡在这个时代的具体情况不了解,所以李荩忱还是保守将时间算到了两天之后。 毕竟现在北周和南陈处于战争状态,三峡怎么说也是两国之间的分界线,当然不会有什么人有胆量这样横穿两国,所以倒也不用担心暴露行踪的问题。 这些都是骆牙能够帮助李荩忱解决的问题,紧接着骆牙伸手向西一推,剩下的问题就只能依靠李荩忱了 “相对应我们的安蜀城,敌人在三峡西端的要塞就是这白帝城。之前我们的斥候也搜集了不少白帝城的资料,余已经一并带过来。不过简要几点余可以先说。” 李荩忱微微颔首,永安城的主城就是赫赫有名的白帝城,想要占领永安,最重要的自然就是拿下白帝城。这座城就像是一座难以翻越的大山,这么多年来一直阻挡在所有想要溯江而上的王朝前面。 而现在无论这座山有多高,李荩忱都得翻越过去。 骆牙看了一眼李荩忱,发现这个年轻人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异样,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他在这安蜀城一个月,可很清楚三峡和白帝城那边都具体是什么情况,而他也相信李荩忱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不过他似乎并没有感到恐惧。 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的李荩忱、萧世廉等崛起的年青一代无疑就是南陈的初生牛犊,只是不知道他们最后真的会带着南陈闯出一条康庄大道么? “这白帝城城外有水师营寨,不过只有数百水师士卒驻扎,船只也很少,只有十多条蒙冲快船,并无楼船,”骆牙伸手在白帝城南侧一指,“而城池也是年久失修,城中守军大约有两千人,不过多数都是老弱之辈,缺少训练,不难对付。” 李荩忱脸上并无轻松神色,只是微微点头。这些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因为历史上一直到杨素入蜀,方才开始整顿巴蜀的防备、打造更新的水师战船以备战,现在的巴蜀就算是有军队驻扎,也不足以和李荩忱手下的这些兵马匹敌。 更何况现在南陈在襄阳方向上又发起新一轮攻势,敌人的注意力肯定都被吸引到了襄阳,因此巴蜀那边骤然提高警惕和戒备的可能性并不大。 想想安蜀城这边残破的景象,就知道白帝城那边又是样子,在针对巴蜀的进攻和防守上,北周和南陈可以大哥不笑二哥。 骆牙紧接着沉声说道“但是白帝城毕竟是扼守三峡入口的要塞,而这白帝城背靠高山、三面环水,想要进攻白帝城就只能从水路进攻。不过世忠兄你来看。” 一边说着,骆牙一边从怀中掏出来一张图纸“这是余根据斥候带回来的消息绘制的一张草图,大体能够看出来白帝城的布防。” 。 第三百四十八章 过三峡 看着骆牙打开的那一张草图,李荩忱眉毛一挑,这图纸上清楚的标注出来城门的位置、台阶的数量等等详细的情报。惊喜的看了一眼骆牙,李荩忱没有想到这其貌不扬的文人竟然还会擅长这个,看来自己是真的挖到宝贝了。 等拿下了川蜀,可不能让他再屈居在这小小的安蜀城。 现在李荩忱麾下武将已经足够,而且也不乏在历史上小有名气的,但是他麾下的文臣却是一个都欠奉,若是能够把这个还算是多才多艺的骆牙拉过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骆牙当然没有在意到李荩忱的目光,认真的指着草图“进城就要从西侧支流上的码头,爬上百级台阶才能抵达城下,因此单纯强攻肯定不可能,就算是敌人都是老弱病残,若是紧闭城门,照样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李荩忱点了点头,川蜀最重要的就是地势,基本所有地方都是一般无二的易守难攻,这白帝城所以他也根本没有打算强攻,一切只能靠智取。 不过好在李荩忱自问自己的脑子还是够用的。 李荩忱现在还没有看到关于三峡和白帝城的具体资料,所以对于这一战应该怎么打还不敢轻易下决断,不过他心中也已经隐约勾勒出来轮廓。 看李荩忱至始至终都没有露出沮丧的神情,骆牙心中也松了一口气。此时此刻已经是箭在弦上,所有身在局中的人都没有退缩的余地,而无疑李荩忱就是这一场大战中所有人的主心骨,若是李荩忱泄气,那这一战也不用打了,大家收拾铺盖回家吧。 “骆兄,某启程之后,粮草器械转运以及后续兵马安顿,恐怕还得劳烦你,”李荩忱一边琢磨着舆图,一边沉声说道,“某就算是拿下白帝城,也必须要抓紧能够站稳脚跟,所以对于这些的需求很大,骆兄肩膀上的担子重的很呢。” 话音落下,李荩忱抬起头,看向骆牙“可否?” 看着李荩忱满是信任的神情,骆牙怔了一下,一股热血几乎刹那间涌上头,当即郑重拱手,朗声说道“必不辱命!” 李荩忱点了点头,而骆牙也没有多迟疑,径直转身向外面走去。 “再启程,继续往前就再无阻拦了。”李荩忱看着骆牙的背影,喃喃说道。 再往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 一轮明月悬挂在天上,月色清辉洒满江面,波光粼粼。 一艘艘快船溯流前进,劈波斩浪,可见绰约人影在船上来往走动,警惕的看向四周。 三峡之中,各个峡各有特色,瞿塘峡雄伟、巫峡秀丽、西陵峡险峻。而现在船队趁着白天天亮,平安的通过了最为艰难的西陵峡,正行船在巫峡水面上。 李荩忱之前在过西陵峡的时候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下令降低航行速度,一切以安全为上,免得自己人还没有出三峡,船就先损了一半,因此等到船过巫峡的时候又已经是傍晚时分,索性就慢慢悠悠的前行,只要能够在明天夜里抵达白帝城便好。 毕竟船队这是溯江而上,不是顺江而下,否则李荩忱说不定还真的可以一日达白帝。 月光如水,夜色正浓。而层层青山屏列于大江两岸,水面时而宽敞、时而狭窄,曲折回旋,不过并不如西陵峡江水那么湍急。不远处已经可以看见闻名遐迩的神女峰,月光之下,神女峰愈发袅娜,仿佛真的有神女俏丽于群山之上。 不过李荩忱现在根本没有心情欣赏这些景色,他一直紧紧盯着舆图,一动也不动。片刻之后,脚步声在舱门外匆匆响起,李荩忱微微抬头,旋即看到陈智深等人的身影。 “参见将军。”陈智深、曹忠和陆之武一并都到了,而和他们一起过来的还有水师的横海校尉王昌,这一次配合行动的水师船只便由他来指挥。 李荩忱微微颔首,先看向王昌“什么时候可以抵达白帝城下?” 王昌没有想到李荩忱开门见山就直接先问自己,急忙回答“启禀将军,明天正午我们在前面开路的几条伪装成渔船的船只就可以开出三峡,白帝城那边是什么情况恐怕还得等这几条船回来才能得知,不过按照现在的船速,明天傍晚时分抵达白帝城下必然无碍。” 也许是第一次在李荩忱面前如此正式汇报的原因,王昌有些紧张。而李荩忱淡淡说道“不管白帝城情况怎么样,我们带的粮草不多,也不能一直在这三峡之中等着。” 顿了一下,李荩忱径直指了指桌子“你们都过来看看。” 见李荩忱并没有什么不满的神色,似乎也并没有多在意自己,王昌也轻轻松了一口气,不过旋即又打起精神。他可不希望李荩忱真的不在乎他,虽然只是负责配合的水师将领,但是若能够趁此机会立下功勋,可自然再好不过。 王昌本来就不是胆小鬼,否则也不可能被挑选出来配合李荩忱。 如果李荩忱给他机会,他绝对不会放弃。 一边想着,王昌一边上前,和陈智深等人一起将目光落在那舆图上。 作为一个标准的理科生,李荩忱当然有着足够扎实的工程制图经验,因此他在骆牙那一张草图的基础上重新绘制了白帝城的平面图,此时呈现在陈智深等人面前的这一张舆图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不等陈智深等人从这精细的舆图之中回过神来,李荩忱已经伸手在被他重重圈出来的码头上敲了一下 “你们看,这里是白帝城码头,如果想要进攻白帝城,就必须要从这里上岸,登上上百级的台阶进攻城门,同时在码头的南北两侧还分别有两个小营寨,水陆并联,易守难攻,是白帝城的屏障。” 陈智深顿时呲了呲牙,仿佛眼前这舆图上画的根本不是一座易守难攻的要塞,而是随时都可以一口吃下去的猎物,哪怕这猎物的骨头比较硬,他也能够嚼碎了 “将军,您就下命令吧,末将肯定把这白帝城拿下来!” 李荩忱微微一笑,摆了摆手“你以为这白帝城就是这么容易打下来的么?” 陈智深怔了一下,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突然说出来如此泄气的话,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 第三百四十九章 推演 而李荩忱径直伸手在舆图上敲了敲“白帝城依山傍水,是一等一险要所在,但是绝对不是以后我们要面对的唯一一座坚城,反正现在时候还早,某给你们出一个问题。” 陈智深等人都诧异的看向李荩忱,而李荩忱径直指向陈智深“陈智深,王昌!” “末将在!”两人急忙挺胸抬头。 “你们两个负责进攻,”李荩忱沉声说道,“曹忠、陆之武,你们两个负责防御。某来裁判谁胜谁负。” “啊?”陈智深几人顿时大眼瞪小眼,没有理解李荩忱的意思。 而李荩忱不慌不忙的说道“以后再遇到这样的坚城,难道还要某亲自来指导你们怎么打么?更何况以后我们有的是守城的时候,难道也要询问某的命令?” 陈智深迟疑片刻,郑重一点头,径直拿起李荩忱早就在舆图旁边放好的一枚白色棋子,在夔门外落子“明天夜里,我军水师的船只应该已经到达这个位置。” 而王昌也反应过来,旋即配合着拿出两枚棋子,在码头左右两侧各放了一个。 “某会下令以火船为首,冲击南侧敌人水师营寨,然后趁此机会以蒙冲护送大战船进攻码头。”王昌沉声说道,“另外还会抽调十条蒙冲监视北侧营寨,敌人水师不多,事发突然,想要阻挡我们登上码头基本不可能。” 而李荩忱斜瞥了还没有回过神来的陆之武和曹忠两人“你们两个要是再不动的话,这城可就要被人破了。” 陆之武和曹忠反应过来,同样拿出棋子不断落子。一时间整个舆图似乎带着无数的杀声,血火的景象也不断地在所有人的面前浮现。 李荩忱深深呼了一口气,看着挽起袖子大声争论的四个人。 这实际上只是最简单的兵棋推演,在后世应该算是打仗之前最常见的分析战局方法,只有分别站在敌我的角度上分析,才能够更透彻的看清楚整个战局。 可是在这个时代,这无疑还是一种非常新颖的思维方式。 只要看陈智深等人对于李荩忱命令的依赖就知道,他们显然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上官下令、自己冲锋的模式。 但是李荩忱现在必须要打破这种模式,因为随着战局的拉开,他很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得不到更多的支援,能够依靠的也就只有这几个部将,而这意味着李荩忱必须要在恰当的时候让他们出去独当一面,因此李荩忱必须从现在开始培养他们指挥作战的思维。 毕竟正如他自己所说,以后战局愈发宏大而混乱的时候,依托这个时代恶劣的信息传递方式和效率,李荩忱根本不可能面面俱到、指挥每一场战斗,大多数情况下都得依靠这些统兵在外的将领们临场发挥。 这种兵棋推演无疑可以让他们更清楚的认识到敌我差别,从而不仅仅站在己方的角度来考虑这一场大战应该怎么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绝对不是一句空话。 而陈智深等人也都多少领悟到李荩忱的意思,毕竟他们能够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也不单单依靠是纯粹蛮力,李荩忱虽然现阶段还不需要什么帅才,但是也不至于直接找几个只知道埋头向前冲锋的傻子只会自己的军队。 那样的军队只能打硬仗,但是却很难取得胜利。 随着陆之武和曹忠反应过来加入战局,很快两边你来我往打的热火朝天。白帝城到底是白帝城,城池之易守难攻显然在陈智深和王昌等人的预料之外。 哪怕是陆之武和曹忠两人慢了好几步,照样可以利用有限的兵力依托盘旋的道路和各处高低不平的建筑抵抗,更何况这还是城门在一开始就被突破的情况系。 陈智深不知道什么时候挽起了袖子,而王昌更是满头大汗,看着一个个代表他水师船队的棋子被从舆图上抹去,仿佛看到的是一条条正在飞快逝去的生命。 而陆之武和曹忠时不时低声交谈两句,两人一个守住城南、一个守住城北,相互配合、相互支援,不断地将杀入城的敌人分割包围,战场的节奏很快就掌握在了守军的手中。 “你们败了。”李荩忱伸手指着舆图上只剩下几枚白色棋子,对着陈智深和王昌两人淡淡说道。 虽然陈智深还没有全军覆没,但是他的兵力已经损失过半,而王昌的水师更是被居高临下的守军摧毁了大半,单单凭借一半的兵力,就算是想要继续进攻恐怕也不可能,只有趁此机会抓紧乘坐剩余战船撤退这一种选择。 陈智深大口大口喘着气,而王昌也面色微微发白,他们两个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会败得如此惨烈。陆之武和曹忠的神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后来的轻松击退敌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他们已经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白帝城城池布置给守军带来的优势。 而他们现在可是进攻方,不是防守方。 难怪当年公孙述会选择在这个地方构城,也难怪三百年前刘备会退兵白帝城,以此为基础构建抵抗孙权的防线,最后迫使孙权难以西进一步,无法控制大江上游,最后更是间接“王濬楼船下益州”,轻而易举的攻破东吴。 陈智深脸色愈发沉重,对于这个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这可是少有的景象,而他下意识的微微侧头看向李荩忱“将军,那咱们?” “这白帝城,不可强攻,只能智取啊。”李荩忱声音有些低沉,但是分外的坚定。 陈智深下意识的一挑眉毛,而李荩忱伸手在白帝城舆图上点了点“咱们现在都已经快到城下了,因此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这样,明天让船队中熟悉白帝城情况的船老大带着一队人马伪装成渔夫和纤夫,先行前往白帝城。” “这会不会太冒险了?”陆之武当即忍不住问道,“若是处置不得当,甚至有可能打草惊蛇,那白帝城就更不用······”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么?真的用血肉去强攻?”李荩忱哼了一声打断他,“想要拿下白帝城,我们必须里应外合。” 顿了一下,李荩忱声音微微提高“某会亲自带队!” 。 第三百五十章 码头 “将军三思!”曹忠和王昌等人都不由得惊呼出来。 李荩忱是整支军队的核心和灵魂,之前为了避免动静太大,李荩忱只带了一千人作为前锋,就已经很冒险了,而现在如果他再亲自前往白帝城,就真的是在刀尖上行走。 这意味李荩忱乃至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要承受巨大的风险。 而陈智深更是毫不犹豫的一拱手“将军,还是让末将去吧,末将一定不会辜负将军的信任。” 有陈智深率先表态,其余的将领们也都不犹豫,纷纷向前踏出几步“将军,末将愿代将军走一遭!” 李荩忱随意的瞥了他们一眼,他当然知道这些家伙一个个都不是胆小之辈,这话肯定是出自肺腑,不过李荩忱还是不放心让他们去,毕竟这其中需要随机应变的太多了。 “吾意已决,无须再言,”李荩忱直接回答一句,旋即看向陈智深,“军中有没有熟悉白帝城一带口音的将士?” 陈智深挠了挠头,他的麾下多数都是江南和荆湖子弟,这个还真的不好找。而王昌却先站出一步“启禀将军,三峡一带沿线口音差不多,而末将麾下有不少都是西陵和巫峡这边的渔夫出身,或许可以帮助将军。” 李荩忱点了点头“挑选十多个精明强壮的,随某前去。” 虽然李荩忱不得不说句实话,水师将士在作战配合和勇猛上应该没有办法和他的嫡系相比,但是也总比一群异乡人在大街上直接被认出来的好,毕竟李荩忱那一口混杂着江南和江淮的口音,照样足够在白帝城的大街上惹人注目。 顿了一下,李荩忱看向陆之武“伯玉(陆之武表字),可否有兴趣随同某走一遭?” 没有想到李荩忱会突然叫上自己,陆之武心头一热,作为一个刚刚加入李荩忱体系之中的新人,之前陆之武一直在陈智深和曹忠等人面前有些拘谨,哪怕是陈智深和曹忠对于他这个后来者并没有恶意,这种情况一直到王昌到来方才算有所好转。 现在李荩忱叫上自己,此间的信任和对自己的历练不言而喻,当即上前一步“敢不从命!” 在李荩忱的部将之中,陈智深勇猛、曹忠慎重,两人可以相辅相成,再加上一个通晓水师的王昌,足够照顾整个正面战场,若是再加上陆之武,反倒是有些多余,所以李荩忱索性将他带在身边。此去白帝城,身边也总得有一个关键时候能够独当一面的将领。 “陈智深,曹忠,王昌!”李荩忱转而看向剩下的三个人。 “末将在!”三人急忙应了一声。 “明天夜里,白帝城头,举火为号,到时候某只能给你们一刻钟的功夫,若是冲不进城门,你们就可以提着脑袋去九泉之下找老子了。”李荩忱冷声说道,“至于怎么打,刚才你们自己也推演过了,应该不用老子再教了。” “遵命!”陈智深三人不敢迟疑。 而李荩忱紧接着说道“此战在于快、准、狠,打开城门是一方面,若是打开城门之后你们还不能赶到,那我们照样是死路一条!所以两千弟兄生死之间,你们心里有数!” 陈智深当即昂起头“请将军放心!” “请将军放心!”其余将领也纷纷吼道。 此时站在舱门外的李平以及其余亲卫听着传出来的吼声,下意识的对视一眼。 这是慷慨激昂的回答声,更是咚咚作响的战鼓声! —————————————— 青山在朦胧雾气之间时隐时现,而就在这雾气之中,隐约可以听见浩荡的江流声。大江已经没有了在下游时候的宽阔而平静,越来越狭窄的江面上,乱石嶙峋,自江心突兀而出,江水层层拍打着乱石和山崖,化作无数飞溅的水沫,转瞬融入到弥漫的雾气中。 而就在这浓密的雾气当中,一座背靠青山、前临江流的雄城伫立在青山延伸向大江、截断江流的半岛上。 任何想要出瞿塘峡继续前进向巴蜀的船只,都要在这一座雄城下通过,周围百里江山,都在这座城的雄视之中。 只有到了白帝城,看着这云雾缭绕之中雄踞大江中流的城池,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么的雄壮。 在后世,李荩忱虽然没有去过白帝城,但是也曾经看过白帝城的图片,只可惜三峡大坝的修建淹没了大多数险要的江滩,让雄壮的瞿塘峡“高峡出平湖”,而白帝城也彻底成了湖上的一座孤岛,不复今日的壮观。 当然李荩忱并不觉得三峡大坝的修建有什么不对,长江水患对于主要产粮区的江南有着很大的威胁,而当时又恰恰是吃不饱饭的年代,所以修建这么一个大坝,毁掉的只是一些景致,但是养活的却是一代又一代的人。 人都活不成,再美的景致也不过是空谈。 “将军,前面就是白帝城码头了。”一名水师幢将低声说道。 李荩忱下意识的抬头看去,雾气之中,可以隐约看见几条船只的轮廓,而空荡荡的码头上只有懒懒散散或站或坐的几名纤夫和短工。 径直伸手抓起来旁边的鱼篓,李荩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赤着脚、一身蓑笠,袖子和裤腿都高高挽起,活脱脱的就是一个年轻渔夫,当下里不由笑着说 “走,咱们上岸,让弟兄们把歌都唱起来!” “诺!”那名幢将急忙应道,而李荩忱伸手拦住他 “等等,到了白帝城内,你可不能这么称呼,就喊某老大就是。” 幢将点头答应,转身离开,而李荩忱也回头看向李平和陆之武等人“你们等会儿可不能露馅了,能不说话就不要说话。” 见李荩忱脸上带着轻松神色,甚至还笑得出来,李平和陆之武等人心中也轻轻松了一口气,李荩忱就是他们的主心骨,这一次行动冒险是在所难免的,甚至还少不了要拼命,现在李荩忱如此轻松、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们当然也随之轻松。 陆之武心中更是暗暗赞叹一声。 料敌于百里之外、安然于敌巢之前。 这个李荩忱,当真是条值得敬佩的汉子和值得追随的上官。 片刻之后,几条渔船缓缓靠上码头,而船上嘹亮的歌声传到码头上的每一个角落,甚至穿过云雾,传到高处的白帝城中。 。 第三百五十一章 戴才 永安都尉戴才这几天心情不太好,就像这白帝城外朦朦胧胧的云雾一样,总觉得心中沉沉的。 实际上这也不能怪他,这白帝城固然雄壮,但是久在此处也难免心生厌倦,更何况戴才这个名为统兵镇守一方,实际上就是被发配的中年将领? 永安白帝城是天下一等一的雄关要塞,但是这雄关再坚固,也得经历战火磨洗淬炼才能体现出来,而现在的白帝城,无论是北周还是南陈,都没有在这里大打出手的意思。 听说荆州那边又有一场大战,打的如火如荼,更是让戴才郁闷。他岁数已经不小了,人过不惑,却只是一个小小的都尉。名义上是镇守一方,可是看看自己麾下那群老弱兵马、还有白帝城年久失修的城池,戴才从不相信在铺天盖地而来的敌人面前自己能够坚持的住。 这白帝城就像是被遗忘在天下棋盘角落上的弃子,谁都不记得这里,而北周军方自然也不会想起来还有一个四十多岁、镇守白帝城十多年没有得到提拔的都尉。 十多年没有离开这白帝城是一回事,可是这十多年戴才一直都是永安都尉。都尉,对于名将遍地的北周军方来说,不过只是一个芝麻大小的官儿,单单就是襄阳城中一抓就能抓出来一大把。 更重要的是在戴才走马上任之前,这永安城最大的官不叫永安都尉,而叫永安都督。 一字之差,这其中的差距却是云泥之别。 数百年来,这里都是争霸的中心之一,三百年来,永安白帝城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荒芜。 十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抱着打开一片天地雄心的年轻将领已经鬓生白发,而他头上的都尉却依旧是都尉。 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也没有调走的机会。离开官署的戴才走在空荡荡的白帝城大街上,就像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上,而浓郁的雾气更是让他看不清方向、分不清时间。 “快来看看啊,新鲜的三峡江鱼,便宜卖啦!”一声吆喝穿透时浓时淡的雾气,传到戴才的耳朵当中,让戴才下意识一怔,旋即抬头看去。 就在前面道路的拐角处,几个年轻汉子一身白帝城中常见的渔夫打扮,手里提着几尾鲜鱼,而他们的脚下还有竹篓,正在大声吆喝着。只是这白帝城中百姓本来就不多,所以他们这吆喝声只是吸引过来一两个路人。 戴才不由得摇了摇头,这些年轻汉子能够从三峡的湍流之中捕捉起来这么多鲜鱼,肯定费了不少功夫,可是他们还是来错了地方。随着白帝城这么多年来日渐荒废,车马行人早就不见踪影,甚至就连本地的百姓也都投亲访友,走的七七八八,恐怕他们这努力是要白费了。 不过旋即戴才心中又升起一丝警惕,这白帝城中是有渔夫不假,但是多数都是中年或者老人了,这些年轻小子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他身在白帝城十多年,对于这城中的一草一木一人都很熟悉,敢打保票肯定没有这几个人。 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从上江来的,还是下江来的? 虽然十多年都没有经历过战事,但是戴才好歹是一个武将,这些年轻人总给他一种危险的味道,就像战场上遇到的敌人,他一边缓缓按住自己的佩刀,一边示意身后懒洋洋跟着自己的亲卫抓紧跟上来。 看到走过来的戴才,李荩忱眉毛微微一挑,这个人虽然没有穿官服,但是腰间挎刀,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是等闲之辈。而李荩忱身边的陆之武也注意到这个人,下意识的伸手到竹篓当中,这里面在活鱼之下放着短刃,是他们唯一能够依赖的兵刃。 李荩忱伸手拦住陆之武,冲着另外一边那名水师幢将使了一个眼色,幢将急忙上前几步“这位客官一看就是贵人之相,可要买几条鱼?这可是今天刚刚从江里捕上来的鱼,新鲜着呢。” 戴才的目光在那水师幢将身上扫过,旋即从幢将手中接过来一尾鲜鱼,那鱼还努力甩动着尾巴,不断将水珠泼洒到戴才脸上。而戴才只是用衣袖抹了抹,微笑着说道 “你们这鱼是从三峡里捕捞上来的?那你们是哪里来的?” “我等皆是秭归渔夫,趁着昨日天好,溯江而上,一路捕鱼,想着拿到这白帝城来叫卖。”水师幢将急忙说道,他是信州本地人,和秭归那边的口音差不多,因此干脆直接自称是秭归人。 秭归在地理上属于信州,但是南陈在信州的势力只局限在安蜀城一带,实际上秭归到白帝城这一线是南陈和北周的缓冲区,更或者换句话说是两不管地带。 戴才打量一眼幢将,紧接着转而看向幢将身后的几个人,那几名年轻人似乎有些紧张、也有些害怕,完全像是戴才之前曾经见到过的不少本地渔民的样子。而秭归那边来的渔夫他之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所以有这么一群渔夫来倒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骤然看到这几个人,总给戴才一种不安的感觉,不过这种怀疑的神情只是在戴才的脸上一闪即逝,他旋即换上一副笑容,好奇地问道“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一边说着,戴才一边伸手拿出来铜钱递过来,显然这条鱼他打算买下来了。 水师幢将低声说道“多谢这位贵人,咱们村里人一共十多号,还有几个兄弟直接前往上江的临江等地,而我们来这白帝城,不过就是为了能够卖几个钱补贴家用。” 戴才微微点头,眼前这汉子回答颇为妥当,而他身后几个汉子或是整理竹篓、或是大声叫卖,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戴才心中总是感觉哪里不对劲,一边把鱼递给身后的亲卫,一边走到旁边那几个正在整理竹篓的年轻人身边。 李荩忱虽然低着头,不过还是看到进入视野之中的一双脚,急忙抬起头,尽量挤出一丝笑容,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而戴才轻轻摩挲下巴,好奇的问道“某记忆中秭归距离西陵更近一些吧,你们为什么溯江而上来这白帝城,而不直接顺流而下?” 。 第三百五十二章 敌袭 戴才这个问题丢出来,下意识将目光看过来的水师幢将顿时脸色微变,他之前说自己是从秭归来的,只是因为自己的口音和秭归那边比较像而已,却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当下里只能向前一步,解释道 “贵人有所不知,西陵那边已经荒无人烟,据说东面的陈国人正在打仗,连西陵那边的人马都抽调走了,我们就算是想去,也没人能买我们的鱼啊。” 这个解释还算是完美,戴才微微点头,然而他紧接着看了水师幢将一眼,旋即看向李荩忱“怎么什么话都是你来说,难道这几个小兄弟就不会说话······” 他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这些人不但一个个年轻力壮,看上去根本不像是穷苦人家出身,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些人之中似乎只有两三个人开口,其余的人都不说话。 “这是我本家兄弟,胆子比较小,认生。他平时在村子里没有出来过,这还是第一次······”水师幢将的瞳孔缩了缩,在旁边着急解释道。 而戴才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依旧带着笑容,转过来还看着李荩忱“这位小兄弟,别怕,某不是什么坏人,可以和某说一句话么?” 李荩忱心里暗暗骂了一声,早知道如此,自己就跟着学几句川蜀话了,现在他一开口,眼前这家伙肯定就能察觉到不对。 不过他的目光微微向下,正好看见戴才腰带另外一侧系着的官印,心中下意识的感慨一声。 整个白帝城的情况他很清楚,总共就只有一个文官再加上一个都尉管理,据说那文官平日里根本就不在白帝城,文武政事总共就一个都尉负责,而眼前显然就是这白帝城的都尉,这白帝城中别人也没有资格佩戴官印。 这么巧? 而戴才的手已经攥紧了刀柄,他周围的几名亲卫也察觉到事情似乎不对劲,同样快步走上来。 “动手!”李荩忱伸手直接探入竹篓之中,一把抓起竹篓底下的短刃,而与此同时他重重挥出去的一拳直接捣在戴才的肚子上。 戴才猝然受到一击,猛地后退两步,佩刀铿锵出鞘,而眼前寒光一闪,李荩忱的短刃已经刺向他的面门。 “啊!”戴才低喝一声,手中佩刀下意识的向前一拨,挡住李荩忱的短刃,只是能有如此敏捷身手的也就只有他,他身后几个根本没有上过战场的亲卫被骤然发难的陆之武等人轻而易举的拿下。 李平和另外几名士卒左右包抄上来,而戴才转身就要跑,他可不傻,对方不用说肯定是敌人,而自己现在再不跑的话,这白帝城就真的要完蛋。 “哪里走!”李荩忱冷笑一声,快步赶上去,一把抓住戴才的衣领。而戴才下意识的回手就是一刀,吓得李荩忱急忙松手,手中短刀横在胸前,不过好在戴才那一刀慌乱之下并没有真的砍到李荩忱。 而还不等戴才继续向前,两把短刃同时架在了戴才的脖子上,几名亲卫熟练的将戴才按倒在地,李平一脸不快的直接将一块破布塞进了戴才的嘴里。 “夺城!”李荩忱还顾不上处置这个俘虏,刚才那几声已经足够将整个白帝城惊动,所以他转身向着白帝城唯一的城门发足狂奔。 陆之武等人也回过神来,抓紧跟上李荩忱。而剩下两个身强力壮的士卒干脆利落的将戴才打晕过去,然后架起来人也跟着往城门方向走。 其余街道上三三两两的士卒也都看到了狂奔的李荩忱,顿时明白要行动,什么竹篓和鱼都顾不上了,随手解开身上的斗笠和蓑衣,抽出短刀就跟上李荩忱。 一时间雾气中宁静的白帝城都被这奔跑的脚步声所震动。少数几个 “什么人?!” 站在城门口懒洋洋的几名北周士卒此时也看到从雾气之中冲出来的身影,手中的兵刃几乎是下意识抽出来。 他们虽然不用担心发生什么战事,但是这些年在戴才的统带下,日常的训练还是有的,而此时更是出于潜意识下的反应。 “杀!”提着刀奔跑在前的李荩忱大吼一声,径直撞开迎面两名还没有回过神来的士卒,向着城门上跑去,“三个人跟我来,其余人守住城门!” 李平等亲卫快步跟上李荩忱,而陆之武也没有闲着,带着后面的人挡住怒吼着杀上来的北周士卒。 上城步道上几名值守的士卒也察觉到了异样,不过转瞬之间雾气之中冲出来的身影就直接挥刀砍过来。 鲜血迸溅,和浓郁的雾气融合在一起,而李荩忱一手拽住那士卒的尸体,后面几名北周士卒手中的长枪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并刺过来,全都刺在这尸体上。 而李荩忱一声不吭的猛地推动尸体,长枪刺穿那尸体的胸膛。看到明明应该被自己刺死的身影竟然还在往前,这些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士卒,第一反应根本不是抽出来长枪再刺,而是惊慌的转身就走。 李荩忱将那尸体随手一撇,径直快步追上落在后面的一名士卒,手中短刃干脆利落的穿透胸膛。 其余的守军听着身后同伴的惨叫声,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头,正好看见一个浑身鲜血的身影穿过层层雾气,向他们杀来。而在那雾气之中脚步声、怒吼声此起彼伏,也不知道有多少人。 这些家伙就像是从地狱之中冒出来的夜叉修罗,谁都抵挡不住。 一时间上城步道上的七八名守军仓皇逃窜,而李荩忱也懒得去抓他们,当务之急是抓紧通知城外等候的军队。一旦等城中守军回过神来,他们这十多人根本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而刚刚踏上城墙,李荩忱一眼便看到了城门上熊熊燃烧的火把,毫不犹豫的向那边冲去。 城墙上并没有多少守军,毕竟现在不是战时,就算是永安都尉戴才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不可能把所有守军都拉到城头上日夜不停的看着,甚至城上巡逻的兵马也不过就是一个幢将带着百十号人罢了。 “敌袭!”站在城门上的北周幢将声音都变了,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的敌人,他早就忘了击鼓,而李荩忱的身影在下一刻已经冲到他的身边,雪亮的刀光充斥着幢将的瞳孔。 “砰!”一声低响,幢将手中的兵刃掉落在地,他很聪明的并没有开口。如果他再叫的话,恐怕李荩忱手中的兵刃会毫不犹豫的再向前一寸,划破他的喉咙。 。 第三百五十三章 城门 “将军,咱们不能再向前了,前面已经可以隐约看到白帝城的码头,若是再往前······”王昌脸上带着担忧神色,目光紧紧盯着前方雾气之中已经出现的轮廓。 相比于高处的山上白帝城,江上或许是因为有江风的原因,所以雾气并不算浓重,隔着百丈远的距离就能看见码头轮廓。而南陈水师的战船也小心翼翼的兵分三路,两路盯住白帝城下的两处营寨,而最后一路在王昌和陈智深的亲自带领下,随时准备扑城。 这是最普通的进攻方式,也是面对白帝城这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城唯一能够采取的办法。 不过好在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冲进城而已,之前打开城门等等活计都是李荩忱和先期潜入城中的人负责的,否则无论王昌还是陈智深都不知道,为了进攻这白帝城,他们到底要付出多少代价。 “再往前一点儿,否则城上就算有信号传来,我们也看不见。”陈智深死死咬着牙,他相信李荩忱能够创造奇迹,但是这奇迹也需要他陈智深的后续配合,若是看不到李荩忱的信号,那也是白搭。 “可是······”王昌欲言又止,若是再往前的话,一旦城中真的有什么意外,那他们这些人很容易反而陷入敌人的包围之中。 陈智深刚想要解释,王昌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伸手指着前方雾气之中时隐时现、左右晃动的光点,声音哆嗦的已经没有了原来的样子“看,快看!” 左右晃动的光点正是李荩忱之前和他们约定好的信号,这火光刺透浓浓的雾气,倒映在所有人的眼睛中。 而陈智深也反应过来,手中佩刀一指,用尽平生的力气大声吼道“擂鼓,进攻!” 咚咚的鼓声刹那之后有如惊雷在整个江面上炸响,静谧的雾气中,这鼓声突兀而响亮。片刻之后不远处的南侧和北侧江面上也响起同样的鼓点,是这出奇安宁的江面上唯一的声音! 原本划桨都屏住呼吸的水手们几乎是同时加快速度,船桨高高抬起又重重拍打在水面上,催动着战船快速向前、劈开没有波澜的江面。而船上所有步卒也攥紧手中的兵刃,一道道目光直直盯着那雾气中晃动的光点。 那里是胜利,而他们现在正向着胜利前进! 当船靠在码头上的第一刻,陈智深飞身跳下战船,一马当先向着高处的白帝城狂奔,而他身后紧跟着的旗手也挥动手中的旗帜,原本焉头耷脑的旗帜在风中舒展开来,猎猎舞动。 “什么人?!”码头上几个正在打盹的北周士卒此时已经被完全惊醒,诧异的看着在雾气中出现的庞大船影,他们在白帝城这么多年,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船只。平日里那些江上来往的渔船与之相比就像是趴在猛犬脚下的老鼠。 而江面上可以清楚听见的咚咚鼓声无疑在告诉这些守军,来的是敌人! 而不等他们向前,陈智深的身影骤然从雾气之中冲出,手起刀落将两名守军砍翻在地,紧接着大步冲上台阶。 这总共一百多级的台阶,高低不平,此时在陈智深的眼中,就像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高山。后面的南陈士卒也都快步跟上陈智深,他们甚至已经能够从雾气之中看到前方白帝城城门的轮廓,而这台阶无疑就是他们和胜利之间相隔的距离。 ——————————————- “弓弩手!”一声呼喊从街道上传来,也不知道多少北周士卒慌乱的沿着各处街道向着城门汇聚,而几名北周将领的呼喊声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够听的清楚。 “小心!”李荩忱低喝一声,伸手抄起一块从城上守军手中缴获来的盾牌就要向城门下冲。若是被敌人关上城门,那他们就成了一支被困在城上的孤军,到时候可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零零散散的几支箭矢从雾气之中射出,不过因为雾气太大,根本看不清楚目标,再加上这些守军根本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缺乏经验,以及现在场面的混乱,所以这些箭矢大多数都射偏了,仅剩下的几支奔着城门而来的箭矢,还没有碰到人,就软绵绵的掉在地上。 “带着两个人沿着台阶去接应陈智深。”李荩忱转身吩咐李平一句。 李平不敢怠慢,敌人的箭矢已经越来越密集,整个上城步道上下已经被封死,城门下留守的几名士卒或死或伤,现在他们已经等不起了。至于江上的鼓声,虽然同样越来越密集,但是至少到现在还没有看到陈智深等人的身影,李荩忱当然分外着急。 李平一挥手,两名亲卫转身跟上,他们根本没有走上城步道,直接取出城楼之中守城用的绳索器具坠到城下,从城墙上滑下去。 吩咐完李平,李荩忱径直便要向城下冲去。已经反应过来的敌人正沿着街道拼命向这边冲。箭矢封锁上城步道,步卒举着盾牌冲锋,虽然一切步骤看上去都颇为生硬,各部之间也缺少配合,不过饶是如此,李荩忱对于那个永安都尉有些钦佩。 能把一群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老弱病残训练成这个井然有序的样子,也算是有点儿本事。 “将军,让末将去吧!”陆之武伸手一把拽住李荩忱,“末将一定为将军守住城门!” 李荩忱眉毛一挑,刚想要说话,陆之武已经毫不犹豫的一把夺过李荩忱手中的盾牌,举盾护住脸,挡住迎面而来的两支箭矢,旋即干脆就地一滚。而他身后几名士卒一咬牙,也都如此有样学样,一起沿着上城步道滚下去。 “快,关城门!”城下已经可以听见北周将领的呼喊声,而从上城步道滚下去的陆之武等人猛地一跃而起,直接撞进北周士卒当中! 刀光闪动,杀声不绝,虽然只有区区五六个人,但是显然这些久经沙场的南陈士卒根本不是那些北周守军能够抵挡的。在陆之武的率领下,这些人时而收缩,时而张开,手中虽然拿着的是短刃,但是每一刀出去必然伴随着一声惨叫。 李荩忱不由得轻轻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这一次带着陆之武前来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 而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台阶上黑压压的身影已经出现,冲在最前面的陈智深爆发出一声怒吼,一步迈过最后一级台阶,冲入城中。而在他的身后,南陈的战旗迎风舞动。 。 第三百五十四章 得手 陈智深带着大部队冲进来,白帝城战局已定。李荩忱没有再管城下,毕竟这么多南陈军队冲进来,这些北周士卒恐怕终于要支撑不住了,他转而看向旁边躺在城墙上的戴才 “把这家伙弄醒!” 戴才晕晕乎乎的睁开眼睛,正好看见那个出手袭击自己的年轻人,而那年轻人脸上带着一丝笑容,露出半边白牙,只是在戴才的眼中,这笑容怎么都没有好意。 “你······你是谁?”戴才听着不远处的杀声,脸色微微发白。发生了什么他当然心知肚明,只是没有想到自己当了十几年的永安都尉,第一战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惨败。 李荩忱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大陈荡寇将军李荩忱。” “嘶!”戴才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虽然在川蜀,但是对于这个现在天下传得甚是响亮的年轻人的名头很是熟悉。南陈能够横扫荆州,据说就是这个年轻人在幕后一手策划的,更重要的是章山一战,这个年轻人不但让尉迟迥吃瘪,而且趁这个机会一战拜将,可以说让很弱人羡慕嫉妒。 而没有想到现在这个带着无数光环和传说的年轻人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要说戴才没有一点儿恐惧那是不可能的。不过他毕竟也四十好几的人了,心态很快就稳定下来,冷笑一声说道“败军之将,得以见到赫赫大名的李将军,也算是荣幸,只求李将军给个痛快。” 李荩忱轻笑一声“某可还没有胜呢。” 戴才怔了一下,旋即下意识的向城垛下看去,南陈士卒还在他的军队之中左冲右突,虽然人数少,但是谁都难以阻拦。 更重要的是另外一边的台阶上杀声四起,大队的南陈军队正如潮水涌入城中,当先的一名壮汉手中大刀挥舞,卷动风声呼呼作响,一时间他的前面所有北周守军都仓皇逃窜。 这一战虽然还没有落下帷幕,但是谁都知道李荩忱已经胜利了。 “戴都尉,某需要的可不仅仅是这白帝城,”李荩忱微微笑道,“某需要的还有人。只有人和城都拿下了,这一战某才算胜利了。” 戴才诧异的看向李荩忱,而李荩忱报以真诚的微笑。 这句话是出自李荩忱真心,因为他现在需要的确实是白帝城中的人,更或者换句话说是对川蜀情况熟悉的人。这一次突袭白帝城,甚至连会说真正川蜀本地话的人都找不出来,就已经让李荩忱清楚的认识到这个问题。 更何况眼前这个戴才看上去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至少现在他的兵马还在城下奋战。 “某是不可能投降你的!”戴才一梗脖子,冷声说道。 而李荩忱不慌不忙的伸手拿起刀子在戴才面前晃了晃,戴才心中一紧,不过还是死死咬着牙。自己当这永安都尉十多年,第一战就败成这个样子,死了也算是解脱。 不过李荩忱却直接一刀划开了戴才手上的绳索,吓得李荩忱身边的亲卫都向前一步。 而戴才惊讶的看着李荩忱的动作,下意识的活动了活动手腕“你······这是为何?” 李荩忱根本没有多看他,而是看向城下“十多年的永安都尉,当腻歪了吧,想不想和某去看一看更广阔的天地?” “是······不,不是······”戴才脱口而出,毕竟这事已经困扰他太多年的心理问题,在听到李荩忱的询问之后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回答,不过他旋即意识到自己这样回答正中李荩忱下怀,急忙想要解释,可是第一字都已经说出来了,再解释还有什么用? 更何况李荩忱那一句话直直的刺激到了他的心坎。 当了十多年的永安都尉,他已经被朝廷遗忘,而若是能够更上一层,那人生还有什么遗憾? 十多年在这永安城兢兢业业,他已经为北周尽职尽责了。鲜卑人负他在先,他也不后悔负鲜卑人。 深深叹了一口气,戴才冲着李荩忱一拱手“末将永安都尉戴才,愿听从荡寇将军之命。” 李荩忱微微颔首,戴才的资料之前骆牙搜集了不少,这是一个对于钱财酒色不感兴趣的汉子,为人稳重谨慎,看上去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对手。但是李荩忱依旧敏锐的察觉到了他最大的问题。 在一个地方不升不降十多年,任谁都会厌烦,这戴才也肯定免不了。所以李荩忱索性抓住这个点试探一下戴才,没有想到戴才心中早就对此颇为不满,李荩忱这一句话让他心中最后的防线被突破。 “都尉客气,以后某想要在这巴蜀立足,还要多多仰仗都尉呢!”李荩忱微微一笑。 而戴才心中升起一阵暖意,说什么“仰仗”他,这分明是李荩忱向他许下了光明的前程。 “敢不为将军效死!”戴才朗声说道。 李荩忱一颔首,冲着身边的亲卫一挥手,亲卫急忙敲响了城门上的金锣。 清脆的锣声在白帝城中回荡着,而城下无论奋勇向前的南陈将士还是节节败退的北周军队都下意识的看向城门,暂时停住步伐。 一面李字将旗在城门上升起,而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站在城门上,其中一人是南陈将士熟悉的李荩忱,而另外一个则是北周守军都认识的戴才。 “弟兄们,某已经打算归降大陈荡寇将军,某都降了,你们也都降了吧!”戴才朗声喊道。 而本来就因为主将不在而没有多少斗志的守军,听到这句话顿时如蒙大赦,纷纷将兵刃丢在地上。披坚执锐率军冲杀在前的陈智深和陆之武等人也轻轻松了一口气。 这白帝城城内街道盘旋、道路崎岖,若是守军节节抵抗的话,他们说不定还要遇到不少麻烦。 对于现在的南陈军队来说,当然牺牲的人越少越好。 看着麾下的兵马都放下兵刃,而拿着自己印信的南陈士卒也飞快的向城外两处军寨而去,戴才提在嗓子眼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这些手下虽然不堪用,但是也是他这么多年辛勤训练带出来的,看着这些人战死,他又何尝忍心? 冲着李荩忱一拱手,戴才正色说道“白帝城尽归将军矣。” 李荩忱点了点头,看着逐渐被火把点亮的白帝城。 这座雄城终于落在了自己手中。 而这只是第一步罢了。 。 第三百五十五章 三郡 白帝城中原本属于戴才的府衙中,一支支火把取代了随风飘忽不定的灯笼,驱散了淡淡的雾气,将整个府邸照的分外明亮。 而来来往往的将领都是一般无二的全身披挂,甚至有的人衣甲上还有鲜血,更是让这官衙看上去更像是军营之中的中军大帐。 “白帝城中总共五百七十二户、屋舍六百二十八间、存粮两千石有余、府库钱财五千贯、大小船只三十七艘,尽数交割,”戴才沉声说道,将手中的册子递给李荩忱,“兵马折损未知,因此不敢上报,还请将军恕罪。” 李荩忱伸手接过来册子,翻看几眼,转而重新递给戴才“某率领的只是前锋,大军主力明日才能赶到,随同官员更是可能要到后日,所以这两天的城中政务还得劳烦都尉代为处理。” 戴才怔了一下“那将军?” 就在此时,脚步声响起,陈智深、陆之武、曹忠和王昌等将领并肩走进来,每一个人衣甲上都还有点点血迹,脸上也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是一双眼睛散发出火热的目光,甫一进门就紧紧盯着李荩忱,反倒看的李荩忱浑身发凉。 “末将参见将军!”一众将领激动的说道。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仅仅付出了二十多个人的伤亡,他们就这么轻松的拿下了白帝城。 一切如梦如幻。 当然大家心里也都清楚,这和白帝城中守军没有多少防备有很大的关联,但是李荩忱的奇兵才是真正能够占领城池的一步。这些北周士卒陈智深他们也有与之交手,虽然和尉迟迥率领的北周精锐和很大的差距,但是也勉强能够比拟西梁军队。 若是这样的军队在戴才的指挥下依托地形节节抵抗,那么他们想要拿下白帝城,岂是那么容易? “这位便是永安都尉戴才,以后大家都是袍泽了。”李荩忱介绍戴才,又转而介绍了自己麾下的将领们。 戴才当即恭敬地冲着所有人一一行礼,而陈智深等人不敢怠慢,急忙还礼。谁都看得出来,自家将军对于这个降将很是看重,而人家又一副谦恭受教的样子,谁都不好开口刁难。 李荩忱麾下这些人虽然各有的特点、也各有缺点,但是并没有真正油嘴滑舌、小肚鸡肠之人。 “这白帝城中的钱粮太少了。”李荩忱皱着眉说道,直接回答了戴才刚才的疑惑。 这城中还有两千石存粮,或许对于守军已经足够了,但是李荩忱麾下可不仅仅有一千多号人,还有五千多即将赶过来的援军。 现在军队的粮食尚且可以通过三峡从荆州运输,不过李荩忱必须要随时提防荆州战事紧张,粮道受到威胁的可能。如果能够从巴蜀获得足够的粮食,减少对荆州的依赖,也减少萧摩诃那边的压力,自然再好不过。 戴才怔了一下,苦笑着说道“将军有所不知,这白帝城早就不是当年重中之重的边防重镇了,城中守军和百姓都不多,对粮食的需求也不大,因此一般都是从后方的临江和万川等地定时调拨运送。另外我们在后面山上坡地也有种植一些粮食,收成不多。” 李荩忱挑了挑眉,他现在需要的无外乎就是两种,兵和粮,可是现在听戴才所说,这白帝城中对这两样似乎一概欠奉。 “不过要说粮草,”戴才一边思忖着,一边走到舆图边,伸手一指,“几位将军请看此处。” 陈智深等人也下意识的向前凑了凑,而戴才手指的地方正是万川郡和临江郡之间的南部郡,三郡位于永安的上游,地处白帝城西南侧,沿着大江一字排开,而最重要的自然还是万川郡和临江郡,共同构成了通往巴郡的门户道路。 “这南部郡不是三郡之中最小的一个么?”李荩忱诧异的问道,他在入蜀的时候,对于巴蜀周围的情况还是了解不少的,尤其是这扼守巴郡东侧门户的三郡,更是看了不少资料。 “确实如此,”戴才点了点头,“只是将军不知,因为这南部郡地处临江郡和万川郡之间,方便粮草的补给和转运,所以周围城池的粮草都是先行运到南部郡,再由此处向各地转运,因此这城建在江滩上少有的开阔之地,易攻难守,实际上也是有方便储存粮草的原因。” 李荩忱轻轻摩挲着下巴,这南部郡位于两处要塞之间,却地处江滩,城池地势开阔,不比其余巴蜀城池依山傍水、易守难攻,这样的城池甚至还有可能给进攻临江郡的敌人提供不错的立足点,从规划上来看怎么都有点儿画蛇添足的意味,在后来历史上也逐渐融入另外两郡的管辖范围,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目的。 白帝城是一处要塞,但是任何的要塞往往意味着都缺少相应的经济文化体系,依赖于更大城镇的粮草补给。因此白帝城对于李荩忱来说,只能算是一个桥头堡,绝对不能算立足之地。 他的目光沿着大江缓缓向上游移动,真正合适的立足之地现在来看当然是巴郡(今重庆),然后再往北就是地处天府之国的蜀郡(今成都),这一南一北两座城构成了整个巴蜀的框架。 李荩忱需要先行拿下巴郡,才能有资格在巴蜀立足,而想要拿下巴郡,就必须要把临江三郡收入囊中。 因此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说,这临江三郡都必须要打。 “陈智深,王昌!”李荩忱目光一转,落在陈智深身上。 “末将在!”陈智深急忙应了一声,他想起来之前李荩忱在入蜀的时候曾经说过,以后有的是仗打,现在看来这机会落在他头上了。而王昌虽然诧异李荩忱只有一千兵马还想进攻的想法,不过还是条件反射的也跟着应了一声。 “你们二人带领八百士卒以及相应水师战船进攻临江郡,如果拿下临江郡最好,如果对方有所警觉而据城坚守,那你们也不要恋战,直接进攻南部郡,务必要拿下粮场!”李荩忱沉声说道。 一听李荩忱的目标真的是临江三郡,陈智深和王昌顿时都打起精神。他们麾下加上水师士卒不过也就是千余人,想要沿着大江辗转三郡之地,岂是那么容易,所以这是命令,也是李荩忱对他们的考验。 而李荩忱径直转过头看向戴才“戴都尉,可能还需要你的人配合指点道路。” 。 第三百五十六章 兵源 戴才急忙说道“这个没问题。” 想起来什么,戴才紧接着建议道“将军何不以末将麾下一部分将士为前锋,诈开临江城门呢?” 怔了一下,李荩忱有些迟疑,他相信戴才,但是不代表他也相信戴才的那些麾下,如果那些人到时候临阵倒戈,那恐怕陈智深他们就真的凶险了。 而陈智深等人也将信将疑的看着戴才,相比于李荩忱,他们对于投降的戴才都没有多少信任,只不过碍于李荩忱的面子,不好当众说出来,而且根据这戴才之前所讲述,此人应该还有利用价值,可是现在还让他们去相信戴才的部下,那就未免过分了。 戴才脸上顿时露出尴尬的神色,陈智深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他的身上,给戴才一种火辣辣灼烧的感觉。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自然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而想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就得尽力融入这个团体。 不管融入哪个团体,都必然是一个艰难的过程,更何况李荩忱这个团体当中最不少的就是骄兵悍将。 “启禀将军,末将在永安十余年,麾下忠心于末将的人还是有的,末将会挑选出来十人,由一幢将带领,并不携带兵刃,听从陈、王两位将军的调遣。”戴才一拱手沉声说道,“还请将军相信末将。” 陈智深和王昌等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脸上的敌意消散了不少。 “子栋(戴才表字),某并不是不相信你,”李荩忱脸色也缓和下来,微微一笑,“你不要多想,这巴蜀群山之间,城池星散,某想要攻城略地,对子栋可多仰仗之处。” 李荩忱没有再有如之前一样称呼他“都尉”,而是以他的表字称呼,自然表示对戴才的亲近和信任。戴才心中顿时轻松一口气,恭敬地一拱手“末将必不辜负将军厚托。” 而李荩忱紧接着转过头看向陈智深和王昌“你们两个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陈智深和王昌也不傻,急忙同时拱手“末将必不辱命。” 李荩忱微微颔首“此战重在速战速决,趁着敌人不防备的时候进攻方才能够拿下此几处。” 而戴才也紧跟着说道“据末将所知,临江城比邻巴郡,驻军尚且多一些,应该有一千上下,而南部郡和万川郡比之永安城尚且不如,总共只有几百老弱士卒和数十名衙役。” 陈智深和王昌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这倒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当然他们并不会因此而对敌人掉以轻心,只是估计这一战应该要比想象中的轻松不少。 李荩忱静静站着目送陈智深和王昌转身离开,无论怎么说这也是第一次让这两员大将单独行动,没有李荩忱的指挥、没有再多军队的配合,李荩忱不知道自己得到的会是一场胜利还是失败,但是他必须要锻炼这些将领,让他们更快的在血火之中成长。 让其余将领先行退下,李荩忱转而看向唯一留下来的戴才“子栋,某还有一件事。” 戴才怔了一下“将军但说无妨。” 李荩忱摩挲着下巴,沉声说道“想必子栋你也知道,我大陈正在荆州和蛮夷打的难解难分,因此除了某带来的这七八千兵马之外,朝廷应该已经很难给予某更多帮助。” 戴才只听到这里,已经明白李荩忱的意思“将军是想要兵马?” 李荩忱沉默片刻,郑重的点了点头。 他现在着急想要解决粮草的问题固然不假,但是真正困扰李荩忱的实际上并不是粮草,而是兵源。 打仗就要死人,可是现在对于整个南陈来说,最要命的就是兵马不足,他又得上哪里去找那么多兵员来补充自己的损失、更进一步控制整个巴蜀地区? 戴才苦笑一声“这恐怕要让将军失望了,自从蜀汉灭亡之后,巴蜀多年来缺乏管理,再加上多有征战,所以民生凋敝,只是看这白帝城的情况将军恐怕也就知道一二。至于巴蜀守军,甚至还有不少是当年尉迟迥进攻巴蜀的时候留下来的,否则也不会如此不堪一击。” 李荩忱在桌案前来回踱步,这情况他是预料到的,实际上不只是在蜀汉灭亡之后,当年先是诸葛亮北伐,再是姜维北伐,在蜀汉时期实际上整个天府之国就被掏的差不多了,在之后南北相争,重点都在淮南到荆州一线,对于巴蜀自然更是缺少关注和管理,因此曾经富饶的天府变成这个样子也在情理之中。 南陈军中缺少足够的丁壮、整个领导阶层都在偏向老年化,而实际上北周又何尝不存在这个问题? 这些年北周和北齐征战不休,又和南陈时有摩擦,这中间都是有大量士卒伤亡的,而北周相比于南陈,还有一个属于半后方的巴蜀,所以尚且可以通过不断抽调年轻的巴蜀守军来弥补军队的损失,继续占据优势。 只不过这种补充方法怎么看也有饮鸩止渴的味道,因此现在呈现在李荩忱面前的巴蜀守军几乎没有一战之力。 戴才的那些部下李荩忱也都看过了,能够挑选出来补充进军队的不过只有区区两三百人,剩下的最多拿来充当衙役或者劳力,李荩忱可不敢带着这样的军队上战场。 而戴才话锋一转“将军,实际上巴蜀人丁稀少,只是汉人少罢了,不知道将军可曾听说过白眊兵?” 白眊兵李荩忱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三国时期刘备的亲卫部队,统带这一支部队的赵云、陈到等人哪一个不是赫赫有名?而实际上白眊兵真的有完整的结构框架,还是在刘备入蜀稳定下来之后。 而当时白眊兵的兵源和蜀汉另外一支传奇部队——无当飞军的兵源差不多,都不是来自汉人。更或者说在三国那个汉人人口骤减的时代,魏蜀吴三国,尤其是地处偏僻的蜀国和吴国,其兵员主要来源实际上都已经不是汉人,吴国的来自山越,而蜀国的······ “你是说巴人?”李荩忱皱了皱眉。 说句好听点叫“巴人”,而按照这个时代更普遍的说法,应该叫“蛮”。 。 第三百五十七章 巴人八部 戴才郑重点了点头“正是巴人。” “巴人八部,自成一体,盘踞川江、呼啸山林,岂是那么好以之为己用的?”李荩忱迟疑说道。 按照东晋的《华阳国志》记载,巴蜀山中的巴人部落可以分为“濮、賨、苴、、獽、夷、蜒”八部,这八部的来源各不相同,有的是曾经巴国的主要构成群体,有的是外来群体,但是在数百年的演化之中,这些相对于后来汉人都属于巴人的族群自然就被称为巴人。 巴人八大部众广泛分布在传统意义上巴州的各个角落,而在三国时期,这些分布在南到南中、北到汉中的广大山区范围内的巴人族群曾经大量补充进蜀汉军队当中。 相比于汉人,巴人作战勇猛、尤其擅长山地作战,其中的賨人,因为作战时候喜欢手持盾牌向前迅猛冲锋,因此被称为“板楯蛮”。 若是能够将巴人收为己用,那么李荩忱不但将会拥有充足的兵力,而且对于整个巴蜀的占领也将更加轻松。 “巴人······不比汉人,对付巴人当真容易?”李荩忱脸上神色愈发沉重。 不是李荩忱不敢尝试或者对巴人有什么偏见——毕竟对于一个典型的后世人,五十六个民族的观念都已经深入心中,巴人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半少数民族、半汉人的群体,李荩忱当然不可能歧视——而是李荩忱心中也清楚这些蛮人的生活习惯和习俗和汉人有很大区别,不可能用对付汉人的方式来对付巴人。 戴才微微一笑,在对巴蜀的了解上,他要比李荩忱军中任何人都要合适,这也是为什么他对于李荩忱能够给自己一个美好的前程很是信任。毕竟和之前可有可无的永安都尉相比,现在他的位置可是别人无法替代的 “将军有所不知,巴人虽然和汉人在各方面都有差别,但是说句不好听的,巴人实际上更为淳朴,他们崇尚的不过是单纯的武力和胜利,或者换句话说,他们崇信的是‘强者为尊’。” “哦?”李荩忱怔了一下,顿时意识到自己似乎把事情想的有些复杂。古来蛮人传说起来茹毛饮血、生性好杀,但是这实际上是很多信仰单纯儒家学说的人,为了“华夷之辨”而强行抹黑罢了。 至少在李荩忱的印象中,重情重义的五溪蛮蛮王沙摩柯就是一个典型的代表。 这些蛮族信仰的实际上就是单纯的力量和勇士,他们需要的也不是杀戮,而是生存。 “而将军对于这巴蜀,就是‘强者’。”戴才紧跟着说了一句,微笑着看着李荩忱。 “那某应该如何是好?”李荩忱的手轻轻敲着桌子。 戴才胸有成竹的说道“末将和巴人接触不多,但是也知道就在这白帝城北侧还有大江南岸的山中,就有不少巴人部落,所以现在将军只需要等就是。” “等?”李荩忱下意识的看向舆图,实际上在巴蜀一带,汉人泽水而居,控制的也就是大江以及其余几条江水沿岸,而在其余地方的茫茫大山之中,主要都是巴人部落。 “等将军控制了三郡之地、兵临巴郡,这些巴人自然就会找上门来,”戴才微笑着说道,“要知道这些巴人和周国之间的仇恨,可一点儿都不少呢。” 李荩忱怔了一下,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自秦汉以来,巴人虽然曾经多次作乱,但是其主要原因都是中央王朝和地方政府的压迫和税收,在大多数情况下巴人对政府还是很忠诚的,这在蜀汉时期以巴人为兵就可见一斑。 而到了南北朝时期,情况随之大变,曾经在三国时期吃茶风云的五溪蛮因为吴国的多年镇压、剥削已经逐渐消散,南中蛮也由于诸葛亮的打压而退居山中,反倒是巴人趁着战乱占领川南各处,一时间大有川蜀不复华夏之地的架势。 之后南朝各代多有对巴人的打击,不过大多数情况下双方还是相安无事,巴人也保持表面上对南朝的尊重,然而给巴人打击最沉重的实际上占领巴蜀之后的北周。 为了平定这个未来的大后方,西魏以及取而代之的北周曾经浩浩荡荡出动大军扫荡沔汉和巴蜀蛮族,扫荡沔汉的是大将军杨忠,而扫荡永安一带的就是已经战死在江陵的陆腾。 据记载,当时陆腾沿着大江一路杀过来,巴人尸积如山、血染大江,惨烈无比。而这还不算完,为了能够让巴人在退军之后依旧老老实实,陆腾取巴人首级堆积京观以夸功,剩余巴人纷纷遁入深山。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北周在巴蜀基本没有什么强有力的驻军,照样可以维持地方的基本统治。 不过这可不代表这些巴人就真的老老实实,这种杀人灭族的仇恨肯定都是铭刻在骨子里,更何况无论在哪个时代,被对手堆京观都是莫大的耻辱,因此这些巴人一旦得到机会肯定还会动手。 之前的江陵之战,李荩忱作为头功,对陆腾的死也有着必然的责任和功劳,因此巴人肯定也会把李荩忱当做为他们报仇的恩人之一。 这也是为什么戴才很有信心,只要李荩忱能够在周围打下来足够大的地盘、控制诸如三郡这样的重点,展现出来自己足够的实力,那么根本不用李荩忱主动去联络,这些巴人肯定也会前来投靠。 “子栋之言,于某帮助大焉。”李荩忱脸上的笑容收敛,肃然说道。 如果没有戴才的话,他想要获取这些信息恐怕不是那么简单,毕竟巴蜀和南朝分隔那么多年,山中的蛮夷都被北周镇压过很多次,更不要说依托城镇的世家豪族, 这些世家豪族或是已经和北周有密不可分的利益联系,或是为了谨慎起见而不会这么快就找上门来,至少在李荩忱走出下一步的过程中很难主动前来给李荩忱提供足够的帮助,而如果李荩忱找上门去,这些人到底是坦诚相待还是虚与委蛇更是不好说。 毕竟经过数百年的积淀,每个世家豪族多少都得有自己的顾忌,不可能因为一场胜利就直接毫不犹豫的将整个家族都压在这里。 。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万川 由于只是初来乍到,李荩忱想要从世家和蛮人那里直接获取消息肯定比登天还难,所以戴才的存在就显得很重要。 更何况戴才的本事李荩忱也见识到了,所以这个人他显然并不打算放手。虽然现在李荩忱体系之中已经有足够多的武将,但是部下的数量历来是嫌少不嫌多,更何况像戴才这样年长稳重又熟悉川蜀情况的部下,李荩忱这里可是很缺少。 而戴才当然也不是傻子,李荩忱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再清楚不过,他需要的不是一个效忠于南陈的部下,而是一个效忠于他的部下。 戴才是投降给李荩忱的降将,当然也没有奢望着自己能够获得南陈朝廷的重视,所以他想要继续向前走,唯一能做的自然就是紧紧抱住李荩忱这一条大腿。 只要李荩忱不倒,那他戴才就有一条光明大道可以走。 见李荩忱似乎想要自己思考什么,戴才很识相的直接告退。而李荩忱也只是微微颔首,随意伸手翻着戴才递上来的账簿,实际上目光一直盯着墙上的舆图。 偌大的巴蜀舆图上,被象征南陈的红色圈起来的只有永安这一个地方。而在永安之外,整个巴蜀无比广阔。 “地盘太少啊。”李荩忱沉沉叹息一声。 不管是为了获得当地士族和蛮族的支持,还是为了有足够的粮草,他都必须继续打仗。 ————————————-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自打早晨起床之后,万川郡太守唐亦舜总感觉今天万事不顺,而当唐亦舜走上城门的时候抬头看向天空,万川郡的天空上也同样是阴沉沉的,沉重如铅压在心头上。 不过他并不觉得真的会有什么难事让他犯愁,万川唐氏本来就是当地的豪门望族,唐亦舜能够当上这个太守当然也是朝廷对家族的妥协。而有胆量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挑战唐氏的人可不多。 更何况在整个巴郡周围,唐氏也是一等一的大家族,而且和其余传统意义上的世家不同,唐氏以武立家,整个家族的触角涵盖整个巴郡的方方面面,因为唐氏具体说哪一家比较强大,还真的说不上来,所以当地人喜欢笼统的称之为“峡江唐氏”。 万川唐氏只是整个峡江唐氏的一条分支。因此就算是有实力在临江向唐氏挑衅,也得想想万川唐氏后面站着的可是峡江唐氏。 “太守,您怎么来了?”万川郡守军只有两三百人,总共也就是一个仗主带领,而这仗主姓黄,也是当地的小世家出身,不过对上地头蛇一样的唐氏,他并不敢拿架子。 “心里感觉堵得慌,上城走走,吹吹风。”唐亦舜微笑着说道,他也并不是喜欢摆架子的人,更何况这万川郡终究不是万川唐氏一家的万川郡,为了能够保持唐氏在这里的地位,唐亦舜当然也不可能动不动就不给城里其余家族好脸色看。 “太守请。”黄仗主急忙应了一声。 唐亦舜微微颔首,正想扶着城垛看一看城下景物的时候,一名眼尖的士卒惊呼道“那边有人!” 黄仗主怔了一下,下意识的顺着那士卒手指的方向看去,天边升起一道烟柱,显然有人正在快速向这边来。而唐亦舜皱了皱眉“来的是什么人?” 还不等他这句话落下,烟尘之中已经可以看见飘扬的旗帜,而黄仗主条件反射一般大吼道“是军队,备战!” 本来唐亦舜这个太守难得上城来吹吹风,顺便视察一下城防,就让黄仗主有些紧张,现在竟然陡然有如此变化,更是让他打起十二分精神,谁知道这一支突然出现的军队到底是敌是友,在远远地甚至看不清楚旗帜上颜色的情况下,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难道那些山里面的巴人又不老实,还是永安城的戴才有事没事派出斥候到其余城下转一圈? 前者不用说,山里的巴人对北周有深仇大恨,但是和唐氏、黄氏这种根深蒂固的当地家族还是有很多联系的,甚至为了保证巴人不对周围城池过多骚扰,这些家族还私下里向巴人输送粮草和生活用品,否则这些巴人也不可能在山里老老实实的待这么久。 而后者更是不可能。黄仗主也知道戴才是周围郡府守军将领之中最不老实的一个,但是也是守规矩的人,拉练军队也不会一路拉练到万川郡境内。 “备战!”幢将们惊慌失措的大声呼喊,这实际上还是他们第一次身临实战,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而城上原本懒洋洋的郡兵也都狼狈的跑到战位上,之前预备好的檑木滚石从城楼中搬出来,而一台台守城床子弩也都掀掉了上面的雨布,露出狰狞的体型。 不过这些守城弩虽然一直遮盖着雨布,也依旧布满了灰尘,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很多年没有用过了,黄仗主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而唐亦舜也皱了皱眉,他甚至有理由怀疑这些东西还能不能用。 而就在城上乱作一团的时候,那一队人马已经到了城下,唯一让守军轻松的恐怕还是这军队之中的旗帜还是北周的青色旗帜。 “城上的快开门,我们是白帝城的守军!”城下一声呼喊传来,顿时让城上的将领们松了一口气。 就当黄仗主一边喃喃念叨着这个戴才都在搞什么鬼,一边准备下令开门的时候,唐亦舜伸手一把拦住了他 “先等等!” “太守?” “问问他们为什么来,如果没有调令的话,哪一支军队都不可能如此嚣张的过境,而且看他们衣甲旗帜凌乱,分明就是打了败仗。”唐亦舜倒不是第一次身临战场,上一次陆腾在巴蜀大杀四方的时候,他虽然还年轻,但是也曾经作为家族的代表在战场上观摩过。 只不过上一次他是以旁观者的身份,而现在则是主帅。 黄仗主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于大意了,汗珠不知不觉得顺着额头滑下来,大声喊道“你们为什么来万川郡,戴都尉可在军中?” 一名幢将越众而出,声音之中已经带着哭腔“白帝城被陈人打破了!戴都尉还有其余弟兄们都陷在城中,陷在白帝城已经是陈国的地盘了!” 另一名幢将也在一旁喊道“我等奉命在城外巡逻,见事态不对,不敢进攻白帝城,只能一路退到万川,麻烦开开城门!” “白帝城被攻破了?!”黄仗主和唐亦舜脸色都是大变,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惊恐。 。 第三百五十九章 战如风 在整个大江沿线,白帝城是公认的数一数二的重镇,而镇守白帝城的兵马要比三郡的守军加起来还要多,更重要的是守卫白帝城的戴才也是周围几个郡府都知道的能力出众之人。 而现在白帝城被攻破,只剩下这么点儿人因为不在城中而侥幸逃出一劫,那也就是说戴才和其余的守军肯定凶多吉少了。 而能够在戴才甚至都来不及发出求援信之前就把白帝城拿下来,甚至还把戴才和城中军队来了一个囫囵,那敌人该有多少? 南陈,南陈难道真的要对巴蜀动手?可是唐亦舜他们之前收到的邸报中分明写着南陈在和朝廷在荆州大战啊,怎么会抽出这么多兵力进攻白帝城? 知道事情怠慢不得,唐亦舜着急说道“你们之中最大的官是谁,让他上来见我!” “唐太守,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别耽搁了,敌人随时都有可能杀到万川!”一名幢将大声喊道。 “是白帝城的老方,某认得他,他原本就是万川人!”城上一名绷紧神经的幢将忍不住开口说道,“老方!” “你小子也在!”城下那幢将顿时惊喜的喊道,“快,快劝说太守开城门。” 而唐亦舜眯了眯眼,对于城下这个幢将他也有印象,毕竟在万川这么多年,城里的一草一木他都熟悉,更何况是人,当即转头问道“可是城西方家那小子?” “是啊,我们都认得他,错不了!”其余几名士卒和将领也纷纷点头,“太守,开城吧!” 其中一人更是笑着说道“这姓方的从小就胆子小、跑得快,现在还真是少数几个跑回来的。” 唐亦舜微微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过他的注意力现在全都被白帝城被攻破的消息震惊,再加上这姓方的幢将肯定不会有问题,所以他来不及多想,现在当务之急还是了解清楚情况,当即一挥手 “开城!” 城上将士们也都轻轻松了一口气,显然他们也不想看着自家兄弟这样被困在城下。 城门缓缓打开,而一直靠在姓方的幢将身后的陈智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一直顶在方幢将背后的匕首收起来,微笑着说道“兄弟,辛苦了。” 方幢将已经满头大汗,声音微微发抖“没,没事。” 而陈智深看着前方已经完全打开的城门,眯了眯眼,腰间佩刀霍然出鞘,大声吼道“扑城!” “扑城!”其余的士卒也大声吼道,区区一百多人顿时发动起来,有如浪潮翻涌着扑向城门! 而看着城下陡然加速冲锋的军队,唐亦舜和黄仗主脸色大变! “不好,是陈人!”当看到这一支突然躁动的军队以及军队当中竖起来的赤色旗帜时候,唐亦舜已经回过神来,脸涨得通红,声嘶力竭的吼道,“快,关城门!” “杀!”陈智深一脚踹翻前面的一名士卒,手中长刀直接将另一名士卒切完两段,鲜血洒满他的衣甲,让他看上去分外狰狞。 手中的长刀向前一指,站在城门口的陈智深宛如十八重地狱之中走出来的浴血魔鬼。而无数的南陈士卒怒吼着从他身边冲入城中,区区一百人愣生生跑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带着几名亲卫慌张冲下城门的黄仗主一挥刀“快给老子······” 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因为陈智深转瞬之间就将护卫在黄仗主身边的两名亲卫斩杀,手中刀正正好好落在黄仗主的脖颈一寸处。刀上的鲜血顺着雪亮的刀刃滚下来,落在黄仗主的脖颈上,尚且还有些许温热。 黄仗主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他不敢想象如果刚才往前冲的不是他的亲卫,而是他自己,那么自己现在脑袋还在不在脖颈上。就在他的对面,陈智深冷声说道 “死,还是降?” 没有别的选择,而且似乎只要黄仗主犹豫片刻,这刀就会直接落下来,不再给他选择的机会。 若不是得知这城中只有一个仗主统带军队,陈智深甚至连这个选择的机会都不提供。 黄仗主只感觉嘴里面泛苦,他不知道这些杀神是怎么来的,但是既然姓方的那小子已经加入了他们,那说明白帝城的守军不少都已经投降了,自己死了不要紧,万川黄家几代人艰难经营出来的基业很有可能就此毁于一旦啊。 “哐当”一声,手中的刀掉落在地上,黄仗主无力的低下头。 而黄仗主的余光瞥向上城步道的方向,太守唐亦舜正被几个士卒押下城头,虽然有些狼狈,但是头依旧高高昂起。 都已经到这个时候,黄仗主也管不了这位顶头上司、或者说是前顶头上司的生死了,只能在心中祝他好运。 陈智深对于这个仗主的选择并不意外,他一边用袖子抹了抹刀上的鲜血,一边环顾四周。万川城头已经飘扬起来南陈的旗帜,而其余守军也都放下兵刃被聚集在一起,甚至一两名南陈士卒看守上百名守军,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可是新败之兵,根本就不可能有反抗的意志和胆量。 “唐太守?”陈智深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越来越近的太守唐亦舜身上,能这一身打扮的,也就只有万川郡太守了。 微微眯了眯眼,唐亦舜冷声说道“你们是谁?” 陈智深之前也得到过李荩忱的吩咐,知道以后想要在巴蜀立足,还少不了获得这些当地世家的支持,否则他才不会在乎眼前这几个俘虏呢,干脆利落的一刀杀掉岂不快哉? 因此陈智深在唐亦舜面前并没有过于失礼,朗声说道“某归属大陈荡寇将军麾下,前锋偏将军陈智深是也!” 唐亦舜和黄仗主脸色都是微微一变,他们心中已经确定南陈肯定是出兵了,而且是大军出动,否则也不可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白帝城,可是没有想到南陈的主将,而或者有可能是前锋主将竟然是荡寇将军李荩忱。 要说是李荩忱的名声,虽然很响亮,但是还不至于天下皆知,也就仅仅局限在南陈国内以及和南陈接壤的周围郡府。而巴蜀比邻荆州,唐亦舜他们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也知道这个快成为传奇的年轻人。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感到惊讶。 让李荩忱统军,南陈是真的打算在巴蜀大打出手了么? 。 第三百六十章 马不停蹄 可以说“荡寇将军”这四个字的分量,足以让唐亦舜和黄仗主为之失色。大家多少也都清楚,李荩忱是萧摩诃的心腹,在现在荆州打的如火如荼的时候,萧摩诃派遣李荩忱入蜀,难道他的真正目标根本就不是襄阳? 可若是如此,萧摩诃手中又哪里来的足够兵力同时两线作战?要知道镇守襄阳的尉迟迥也不是什么易于之辈,萧摩诃若是只留下疑兵,很容易就会被尉迟迥识破,到时候江陵都会受到威胁,又拿什么来继续支持在蜀地征战的军队? 一朵朵疑云升上两人的心头,不过面对凶神恶煞一般的陈智深,他们也不好多问。显然陈智深也并没有给两人详细解释一番的意思,只是淡淡说道 “我家将军有令,优待俘虏,除非是奸佞之辈,只要投降就可以原职留任,只需要去白帝城面见将军就可以。” “白帝城果然落在他们手中了。”唐亦舜和黄仗主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事已至此,他们根本没有回天之力,能做的也就只有乖乖听陈智深的吩咐,至少还可以保全自己的家族。 陈智深收起来刀,声音依旧冰冷“从现在开始,万川郡由我军接管,还请唐太守即刻出榜安民,至于唐太守和这位将军的具体安排布置,还得由我家将军亲自吩咐,所以两位若是想要归顺,也可以准备前往白帝城,某已经备好船只。” 顿了一下,陈智深紧接着说道“当然若是两位无意为我家将军效劳,那某也不强求。” 黄仗主和唐亦舜轻轻松了一口气,如此说来还是给了他们选择的余地和退路的。只不过陈智深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打破了他们所有明哲保身的幻想 “就是某手中的这一口刀可能不答应。” 两人脸色变了变,唐亦舜不知不觉得已经满头大汗,急忙说道“还请陈将军放心,待余出榜安民之后便启程前往白帝城。” 黄仗主也是一拱手,事到如今,他哪里还有别的选择,更何况万川几个世家一向唯万川唐氏马首是瞻,他现在所能做的也就只有紧跟唐氏的步伐了。 大家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这白帝城不去也得去。 而陈智深没有再多管唐亦舜和这个仗主,一边吩咐人去誊抄张贴唐亦舜写好的安民榜,一边在城墙下来回兜圈,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至于那些满身灰尘的南陈士卒,纷纷靠在城墙根上大口大口吃着干粮,不过哪怕是在吃饭,他们的目光依旧如狼一般在周围扫来扫去。 像是一群随时都有可能吞人骨肉的恶狼。 这种沉寂很快就被一名斥候的脚步声打破,他快步跑到陈智深的身边“将军,水师战船已经到达江边码头,随时可以启程。” “王昌这小子晚出发了半天,来的倒是怪快,还是从水上走省时省力啊,”陈智深忍不住感慨一声,入蜀的南陈水师实际上并不算主力,甚至就连南陈赖以横行大江的黄龙巨舰都没有,但是凭借这些小型楼船和蒙冲,也已经足够这一支水师在巴蜀所有可以通行的地方称王称霸。 知道现在最紧要的就是时间,陈智深也没有怠慢,径直转身吩咐道“集结队伍!” “诺!”几名幢将急忙大声应道。 原本在城墙下或坐或站的士卒在听到命令声之后,飞快的起身列队,甲片碰撞之声整齐划一,有如细密而连续的鼓点,回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城中街道上原本紧闭的窗户不知不觉推开几扇,有人探头探脑看着这些不速之客;蹲在墙下的俘虏们好奇的微微抬头,一道道复杂的目光落在那整齐的队形上;就连和俘虏分开看守的几名北周幢将也想要向这边看,不过看到不远处看守士卒凌厉的目光,又不由自主的低下头······ 这一支军队,更准确说是这座城最新的主人和征服者,竟然并没有烧杀抢掠,甚至只是在城墙下停留,都没有解散或者进入城池的中心,他们就像是一阵风,吹卷入城中,又转瞬要离开。 只有城头上变幻了的旗帜表明,今天早晨那一场激烈而短促的战斗曾经发生过。 “将军你们这是······”唐亦舜终于忍不住诧异问道。 陈智深一边看着正在集结的部下,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这只是我们要拿下来的第一座城池。” 唐亦舜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而陈智深冲着那个处自万川郡的方姓幢将招了招手,那幢将不敢怠慢,急忙跑过来。陈智深也没有丝毫想要掩饰的意思,径直开口问道 “小子,南部郡那边的人你熟不熟?” 他迟疑片刻,点了点头,知道陈智深肯定又想故技重施。 之前他还为自己这种引狼入室的行为感到羞耻和无奈,可是当看到守军在陈智深麾下根本不堪一击、自己吼一嗓子就能立功的时候,哪里还管那么多。 如此大好的功劳摆在面前,不要的那是傻子。 “出发!”陈智深大声喝道,同时冲着留下来的两名幢将打了一个手势,让他们务必看稳了这座城。 不过想来唐亦舜和黄仗主都将前往白帝城,这万川郡中就算是有北周的死忠,没有火星也没有办法死灰复燃。 “南部郡······”唐亦舜细细琢磨着这个名字。他不是不知道南部郡在哪里,就是因为知道,他才觉得眼前的这些家伙都是疯子。 南部郡的地形地势注定那里只是一个跳板,再往前可就是临江郡。临江郡的情况和万川郡差不多,就算是陈智深强攻恐怕也只需要进攻一次,唐亦舜不觉得守城的郡兵会有多少斗志和勇气。 想要拦住这些人,恐怕得动用巴郡的守军了吧。 而这就意味着在短短三四天中,作为巴郡门户的临江到万川三郡,都会毫无疑问的落入南陈的手中。 届时北周真的能够凭借巴郡甚至蜀郡的守军抵挡南陈的兵锋么?尤其是领军的还是众所周知的疯子李荩忱。 想到这里,唐亦舜唯有苦笑。 巴蜀的半壁江山恐怕要不复北周所有,而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情为北周担心,得好好为自家盘算盘算了。毕竟在唐亦舜或者说其余大多数世家家主眼中,家族终究要比王朝重要。 。 第三百六十一章 援兵抵达 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这或许是南北朝最生动形象的概括,因此唐亦舜为了家族的利益而改变身份和立场也在情理之中。 “太守,咱们······”黄仗主苦涩的说道,唐亦舜想到的道理,他当然也想到了。 “走吧,咱们现在就去见见这个李荩忱。”唐亦舜镇定下来,淡淡说道,在南陈士卒的目光注视下向城外走去。而黄仗主跺了跺脚,一边只能快步跟上,一边忍不住喃喃说道 “某也要见识见识,这李荩忱是不是三头六臂!” ———————————— “阿嚏!”李荩忱打了一个喷嚏,吸了吸鼻子。 江风浩浩荡荡,鼓动他的衣袖。 “将军,再披一件衣服吧,江风太冷,可千万别冻着了。”李平在一边有些担心的说道。 李荩忱摆了摆手“无妨。” 他还没有体弱到刚刚走到码头上就冻得受不了的地步,一定是有什么人在背后说他坏话。不过李荩忱旋即自嘲的一笑,他还没有走到王侯将相的层次上,在背后诅咒他的人肯定也已经不少了吧。 一边想着,李荩忱一边向前看去,水天之间,出现一个个惹人注目的船影。 刹那间李荩忱的心也忍不住加速跳起来。 而当萧字将旗映入眼帘的时候,李荩忱不由得感慨一声“萧世廉这小子总算是来了!” 当先的一条蒙冲刚刚靠岸,踏板就着急的搭上码头,一道李荩忱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出现在眼帘中。 “世忠!”萧世廉哈哈大笑着冲上来就给了李荩忱一个熊抱,“大舅哥,老子想死你了!” 听着萧世廉语无伦次的称呼,李荩忱只能直翻白眼。 实际上两个人也就是四五天没有见面罢了,这家伙一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样子,不至于吧。 当然李荩忱也知道萧世廉这么激动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和李怜儿的婚事算是有了着落,因此李荩忱现在不但是萧世廉出生入死的袍泽兄弟,还是名副其实的亲戚,算是他的准大舅子。 “你还真是某的好兄弟,”萧世廉伸手捶了李荩忱一拳,“让太子和乐昌殿下联袂作媒,你知不知道整个江陵城都被这阵容吓住了,连老爹那一天都笑眯眯的,倍儿有面子!” 李荩忱在白帝城和江陵那边一直有快船来往通信。大江主航道是已经完全被开发利用成熟了的航道,江上行船当然快速,就算是做不到“千里江陵一日还”,消息两天之内传到还是毫无压力的,因此江陵城那边的消息李荩忱也已经得知。 就在李荩忱他们出发之后的第二天,陈叔宝和乐昌公主联袂拜访萧摩诃,紧接着萧家便高调宣布请两位殿下作媒求娶李家李怜儿姑娘,烫金的订婚婚约书估计过两天就会送到李荩忱这个兄长的案头上。 如此尊贵的媒人在南陈这一朝中还是少见,更何况是在江陵不是在建康府,想当然的引起轰动。而东宫派系下诸多文武更是以最快的速度发来祝贺。 对此李荩忱只能说乐昌的办事效率很高,顺便感慨一声陈叔宝这位太子爷是真的闲的没事干。 有陈叔宝出面,这婚事是肯定没有问题了,再不门当户对的双方身份,加入陈叔宝这个媒人之后也都无足轻重了。毕竟不管谁的权力大小,陈叔宝身为皇太子的尊贵至少在南陈是无可撼动的。 更何况荡寇将军的妹妹又如何配不上骠骑将军的儿子?萧摩诃和李荩忱差了一辈,因此这官职的大小无从谈起,要说以这一辈人的官职来论,萧世廉和李荩忱一样,谁都不占便宜。 而如果从家世谈起,两家也算得上半个世交,又都不是豪门望族,当然门当户对。 所以这门亲事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当然有陈叔宝亲自出面,当然让萧摩诃更有面子,不开心才怪呢。 “这样一来咱们可就真的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某蹦跶不动了,你小子也别想跑。”李荩忱打趣道。 萧世廉嘿嘿一笑“省省吧你,别拿这来吓唬我,你李世忠才是深藏不露,悄无声息的就偷走了乐昌殿下的心,说不得哪天就是当朝驸马,谁敢动你试试?” “咳咳,此处风大,我们先进城吧。”李荩忱知道这小子是乐疯了,什么话都管不住了,直接一扯他的袖子。 萧世廉此时也回过神来,这话虽然是打趣李荩忱,但是却连皇家都给带上了,若是让有心人听到了,他非得吃不了兜着走,甚至连李荩忱和萧家都会受到牵连。 看萧世廉识趣的闭上嘴,李荩忱不着痕迹的轻轻松了一口气。他和乐昌的关系现在还是不要过于声张的好,毕竟李荩忱现在已经有自己的道路,可以稳步向前,所以暂时还并不需要借助乐昌的声名——实际上只要不是在南陈国内而且对皇室的情况了解的比较清楚,这个声名也没有多大的涌出。 李荩忱可不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到头来节外生枝。 “世忠,听说万川郡已经拿下来了?”萧世廉搓了搓手,满怀期待的问道。既然不聊女人,那话题自然而然的转到了战事上去。 李荩忱一边拾阶而上,一边不慌不忙的说道“更准确的说不仅仅是万川郡,还有南部郡。某一个多时辰之前接到的消息,陈智深已经拿下了南部郡,正在抓紧转运南部郡囤积的粮草,估计明天这个时候你就能从码头上看到水师的粮船了。” “陈智深这家伙跑的倒是很快!”萧世廉不满的说道,他原本也没有指望李荩忱能够等着他率领大部队慢慢悠悠赶到之后才发起下一阶段的进攻,但是也没有想到自己到的时候战事就要结束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给老子剩下一点儿。” 脚步微微一顿,李荩忱微笑着说道“着什么急,南部郡和万川郡都归某所有之后,临江郡独木难支,肯定转眼就可以拿下。但是这只是刚刚开始。” “你的意思是······”萧世廉想到什么,眼前一亮。 伸手拍了拍萧世廉的肩膀,李荩忱笑容却是收敛“兵贵神速,咱们必须抓紧拿下来巴郡,方能在这巴蜀真的立住脚跟。” 。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一个模子 巴蜀的情况李荩忱自己也了解,而之后在白帝城戴才又给他做了更为透彻的分析,更是让李荩忱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局面。 别看从白帝城到巴郡,道路漫漫,但是实际上在这一条路上真正可以住人的地方并不多,而汉人的城池实际上都聚集在大江沿线,并且是零零散散分布,所以这一片土地虽大,真正想要将其全部掌握在手中却没有那么容易。 更重要的是从白帝城到临江三郡一线,山地远多于平地,能够屯田的地方太少,因此只能作为军事防线,不可能作为根据地。因此李荩忱想要在巴蜀站稳脚跟,而不只是拿下来一个桥头堡,就必须要拿下巴郡。 “那什么时候打巴郡?”萧世廉一边跟着李荩忱穿过白帝城高低不平的街道,一边着急的搓手。 李荩忱当然知道这个家伙不可能安安稳稳的在后面负责粮草转运,而确实让他来负责这个也有些屈才。李荩忱之前主要也是因为担心沿途的守军将领会对自己这个刚刚升上杂号将军的年轻人心怀不满,所以需要借助萧世廉的背景来压住所有可能的不满和嫉妒。 毕竟由于战事的原因,这荆州的文武官员之中还有不少是一直留任的,实际上并不属于东宫的整体体系,所以李荩忱并不能确保他们所有人都会在大战来临的时候全力配合自己这一支偏师的工作。 甚至李荩忱都不敢保证东宫体系内部的人就没有会对自己阳奉阴违的,因此萧世廉的存在很有必要,在李荩忱没有站稳脚跟之前,当然不能断了后方粮草和辎重补给。 而现在主要的物资都已经转运到了安蜀城,有骆牙在,这些物资什么时候转运到白帝城、再转运到前线,只是时间和水师船只办事效率的问题。 因此萧世廉自然就不用再坐镇后方,李荩忱也不会放着自己这个铁杆死党以及现在不折不扣的亲戚不管,而且看萧世廉斗志昂扬的状态就知道自己也不需要再卖关子调动士气 “累不累?” 萧世廉怔了一下,急忙说道“不累,某都快闲出毛病来了!” 李荩忱微微一笑“好,那咱们下午就出发,让将士们也趁此机会休息半天。留下来一千人守城,其余人都出征。” “去哪儿?”萧世廉显然也被李荩忱这直截了当的命令吓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的问道。 眯了眯眼,李荩忱淡淡说道“你刚才不是说了么,巴郡!” 萧世廉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拿下白帝城到现在总共过去了几天?恐怕屈指都可以数的过来吧,李荩忱不但一口吞下了临江三郡,竟然还不满足,马不停蹄的就要进攻巴郡。 这分明是没有把北周的守军放在眼里,与其说是在盘算着进攻,倒不如说是在盘算着行军。 仗还能打成这样? 萧世廉之前和萧摩诃转战吕梁,之后又和李荩忱抵挡尉迟迥,每一次都是实打实的恶战和硬战,尤其是和尉迟迥的那一战,虽然不是江陵之战中规模最宏大的一战,但是绝对是最惨烈和最激烈的一战。 因此萧世廉怎么都没有想到,李荩忱兵锋指向巴郡,一路上竟然势如破竹,如此轻松。 而之前南陈国内竟然一直没有人看到北周这个致命的软肋。想到这一点,萧世廉只能感慨李荩忱的战略目光已经超乎众人,站到了另一个层次上。 至于李荩忱的战术指挥能力,在之前的章山之战和现在的临江三郡之战中,也得到了再充分不过的证明。 这家伙简直就是一个妖孽! “怕了?”李荩忱一边走入议事堂,一边笑着说道。 萧世廉哈哈一笑“老子怕过啥,这巴郡咱们打下来就是。世忠你怎么安排咱就怎么打!” 李荩忱看着和萧摩诃像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萧世廉,心中暗暗感慨一声,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萧摩诃之前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斗将,而萧世廉无疑也是。 当然李荩忱肯定不会让萧世廉像萧摩诃那样率领十多名骑兵就直接冲击敌人的大阵,他可不敢拿萧摩诃的愤怒和自己妹妹的未来当赌注,因此看来在之后的日子里还真得好好培养一下这家伙,至少让他变得更肯动脑子一些。 而不等李荩忱和萧世廉商量具体的细节,李平就脸色有些怪异的走进来“启禀将军,万川太守唐亦舜的名剌,人已经在府外面了。” 李荩忱显然早就已经料到这个来客“速速有请。” 萧世廉则不屑的说道“这唐亦舜不是周国的太守么,现在充其量算是咱们的俘虏,你对他这么客气干什么?” “某对他客气可不是因为他是太守,”李荩忱好笑的解释道,“而是因为他的背后是万川唐家,若是能够得到唐家的帮助,咱们在这巴蜀立足可就要轻松的多。” “唐氏?”萧世廉的脸色顿时凝重几分,他或许可以对一个北周的太守不屑一顾,但是不得不对这巴郡数一数二的大世家保持一定的尊重和警惕,“得到唐家的支持,确实要好办事。” 李荩忱摇了摇头,更正萧世廉的错误“不是支持,而是效力。” 怔了一下,萧世廉不由得苦笑一声“你还真是胃口够大,那某到要陪你一起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值得堂堂荡寇将军如此重视。” 李荩忱笑了笑,没有多解释。 而脚步声匆匆响起,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人出现在李荩忱和萧世廉的面前,当看到眼前站着两个年轻人的时候,顿时愣住了,一时间也不知道哪个才是李荩忱。 “来者可是万川唐伯贤(唐亦舜表字)唐兄?”李荩忱脸上带着一丝笑容。 “正是!”唐亦舜也不敢怠慢,急忙一拱手。不管眼前哪个是李荩忱,看两人站立的位置也知道,另外一个也不是等闲之辈。 这年轻人开口称呼他的表字而不是职务,也让一路提心吊胆的唐亦舜轻轻松了一口气,看来对方并不想拿着这个来取笑和折辱自己。 “这位便是我家将军,而这位是大陈奋威将军。”李平忙不迭的向唐亦舜介绍。 萧世廉也一拱手“鄙人奋威将军萧世廉,唐兄若是不嫌弃,称呼某表字伯清便是。” 唐亦舜赶忙拱手又是一礼,要说奋威将军或许他得想一想,但是说萧世廉,他哪里还能不知道? 。 第三百六十三章 难以拒绝 萧世廉,南陈同样无比年轻的杂号将军,更重要的是,这是萧摩诃的嫡长子。 这也让唐亦舜更是震惊,李荩忱这个大陈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出现在这里也就算了,萧摩诃的儿子也来了,南陈这一次还真是动了血本,看来不是小打小闹,是真的要把北周的巴蜀搅动起来啊。 而让两个如此年轻的将领在前面打前锋,萧摩诃也真是心大。 当然若是唐亦舜知道南陈实际上总共派出来的也就只有这两个杂号将军,又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峡江唐氏,文武并重,忠厚传家,福泽一方,今日得见,唐兄果然名不虚传。”李荩忱半真半假的说道。 峡江唐氏是对整个巴郡周围各个郡府的唐氏家族的总称,其本源是开县唐氏,而万川唐氏只是其中的分支之一。李荩忱以“峡江唐氏”称呼,而不是“万川唐氏”,一字之差,却是把唐亦舜当做了整个峡江唐氏的家主,而不是万川唐氏的家主,此间的含义和尊重可就不一样了。 至于唐氏的家传学问,因为唐氏并重文武,所以在后来的小说家笔下,峡江唐氏逐渐演变成精通暗器的唐门。 当然显然此时站在李荩忱面前的唐亦舜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小说家言中的暗器高手,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中年文士。毕竟唐氏以文武立家,是允许家中子弟可以从文或者从武,并无强制要求,而不是真的要文武兼修,而很显然这位唐亦舜修习的还是文。 被李荩忱不着痕迹的吹捧一下,唐亦舜脸上的担忧和紧张顿时消散了几分,同样微笑着说道“李将军和萧将军年纪轻轻便指挥大军纵横捭阖、所向披靡,唐某佩服。” 三个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脸上都带着笑意。这一波“礼尚往来”的“商业互吹”,无疑在一定程度上都表示了自己对对方的尊重和了解,当然进一步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李荩忱紧接着说道“请唐兄前来,着实是因为某这里事务繁忙,实在是分不开身,还望唐兄不要见怪。” “唐某败军之将、被俘之人,将军不杀已经是谢天谢地,有什么事但请将军吩咐吧。”唐亦舜微微苦笑着说道,“只要唐某可以帮得上忙的,自当愿为将军效劳。” 萧世廉脸上顿时露出喜色,而李荩忱却不慌不忙的打量唐亦舜。这家伙说话倒是圆滑,他愿意为自己效劳,可不代表他身后的万川唐氏甚至整个峡江唐氏也愿意为自己效劳。 这一个人的力量有什么用? “不知道唐兄可否帮忙提供巴蜀其余州府的情报?”李荩忱现在时间紧张,也没有功夫再和唐亦舜打哈哈,干脆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李荩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倒是让唐亦舜心中咯噔一声。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毫不掩饰自己的目标和野心,一时间甚至都怀疑这位荡寇将军到底有没有听懂自己话里的意思。 现在自己若是以一人之力、无能为力的借口推脱,会不会反而要吃不了兜着走? 李荩忱饶有兴致的看着唐亦舜,至少在这白帝城的一亩三分地上,他是主人,唐亦舜说好听点儿是客人,说难听点儿就是阶下囚,所以李荩忱很容易就可以掌握整个场面的主动。 “这······”唐亦舜苦笑一声,现在再和李荩忱绕弯子反倒是显得没有意义了,“将军或许不知,余不过添为万川唐氏的家主,而实际上峡江唐氏不仅仅是万川唐氏,还有其余各处分支,而万川唐氏最多也就是和周围几处州府有生意往来,因此再往万川远处的郡府,余可就真的是无能为力了。” 李荩忱眉毛一挑,淡淡说道“峡江唐氏的家主又是谁?” 唐亦舜怔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自从上一任能够服众的老家主去世之后,家主之位已经空悬两三年,这几年族中本来就没有什么大事,再加上没有能够让其余家族服从的人,所以族中事务都是各家家主协商讨论之后决定的。” “哦?”这倒是李荩忱没有想到的,不过在峡江唐氏各家之间互相都不服从,又没有多少可以担心的外敌情况下,会出现这种情况倒也在情理之中。 李荩忱沉吟片刻,淡淡说道“某觉得唐兄这万川唐氏的家主名衔不妨改一改,应当将万川改为峡江,不知道唐兄以为如何?” 唐亦舜顿时怔在当场,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峡江唐氏的家主,他期盼这个位置已经太久的,身为万川郡太守,他无疑是峡江唐氏各分支当中官职最高的,只是可惜他还没有过不惑之年,比之其余几支唐氏家主,在年龄和辈分上有差距,所以每一次向家主的位置发起冲击,都有人会提出反对,最后为了整个唐氏的安宁,只能不了了之。 而现在只要李荩忱给他这个机会,有大军作为后盾,就算是其他唐氏心怀不满,难道还真的敢和李荩忱麾下的兵马叫板? 至于李荩忱提出的条件,实际上根本算不得什么。一旦李荩忱占据巴郡,峡江唐氏为了能够生存,怎么着都得寻求他的支持和帮助,与其到时候和其余大大小小的世家一起挤破脑袋只为见李荩忱一面,倒不如现在就先在李荩忱心中占据一定位置,到时候峡江唐氏在各个方面肯定都会占据优势。 虽然在万川郡,万川唐氏是一等一的豪门望族,但是不代表在其余郡府、其余分支的唐氏也都是这样的地位,眼红峡江唐氏力量的家族可从来都不少。 因此一旦能够获得李荩忱的支持,那峡江唐氏的地位无疑会更上一层楼,而在整个峡江唐氏中,万川唐氏无疑会占据真正的主导地位。 萧世廉还有些好奇的看着神情不断变化的唐亦舜,他对于巴郡这边的情况了解远远比不上李荩忱,他自己又不是出身世家,因此不明白李荩忱这句话对于唐亦舜有多大的诱惑力。 而李荩忱似乎早就已经料到唐亦舜的答案,所以不慌不忙的坐下来轻轻抿了一口茶,将目光转回到舆图上。 。 第三百六十四章 更进一步 唐亦舜浑浑噩噩的离开了李荩忱的府邸,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出来的,他只是知道自己最终还是把这一条命,甚至整个万川唐氏的未来,在所有家族作出表态之前抵押上了。 至于这一场赌博是胜利还是失败,那已经不是他能够决定的,他需要做的就是静静的等待最后的结果,而或者说是最后的宣判。 当然唐亦舜心中还是相信,那个魔鬼是不可能输的。 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间,象征万川郡第一人身份的万川太守印绶还在那里悬挂着。刚才唐亦舜已经把印绶交给李荩忱,不过李荩忱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又重新还给了他,意思自然再明白不过。 万川郡的太守依旧还是他,只不过这一个万川郡太守相比于李荩忱给他的许诺,可就差得太远了,和李荩忱想要的更是没法相比,所以李荩忱根本不稀罕这万川郡太守到底是谁。 不过唐亦舜也不知道,现在李荩忱的手下根本没有那么多人留在每一个郡,所以继续让他担任这万川郡太守也是因为李荩忱那里根本没有额外的人选。 看着唐亦舜孤零零离开的背影,李荩忱微微摇头,他虽然不指望唐氏真的能够在他接下来的一系列征伐中提供多少至关重要的帮助,但是积少成多、集腋成裘,这种来自本地世家的帮助,对李荩忱来说当然是多多益善。 用唐氏家主的位置换来唐氏对自己的大力支持,无论对于李荩忱还是对于唐亦舜,都是一个公平合理的买卖。 “将军真是拿捏住了唐伯贤的软肋。”戴才快步走入议事堂,只是看到唐亦舜刚才离开时候的表情,他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显然李荩忱开出了让唐亦舜无法拒绝的条件,成功收买了他的灵魂和未来。 李荩忱自失的一笑,实际上对于峡江唐氏的具体情况,他的了解更多的也是道听途说,否则也不会等唐亦舜把情况说清楚之后方才作出判断。 不过现在看来,自己那一句话正是打破他心理防线的最重要的一根稻草。 将萧世廉和戴才相互引见之后,李荩忱并没有多给他们两个寒暄的时间——实际上以萧世廉和戴才截然不同的性格,能寒暄出来什么才怪了呢——径直伸手在舆图上敲了敲 “巴郡的情况,子栋你介绍一下吧。” 戴才也没有推辞,上前一步沉声说道“两位将军请看,巴郡是滁州州治所在,顺江而下是涪陵郡,溯江而上可以抵达泸州,而沿着汉水北上则可抵达合州垫江郡,继续向北直通剑阁。” (作者按在南北朝时期,今天的汉水称之为沔水,这也是为什么襄阳一带称之为汉沔。而嘉陵江称之为汉水。) 见李荩忱和萧世廉都凝神打量着舆图,戴才不敢怠慢,急忙接着说道“涪陵郡(今涪陵南,乌江上游)位于巴郡的东南,因此只能阻挡从东南侧来的敌人,且涪陵郡的守军不多,难以对我们形成威胁,所以拿下临江郡实际上就可以直达巴郡城下。” “巴郡的守军有多少?”萧世廉直接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大约在两千,如果算上城池中有可能被发动起来的丁壮以及城外几处营寨之中的守军,人数还得翻上一番甚至两番。”戴才不无担忧的说道,“更重要的是临川三郡和白帝城都为我所有,想要瞒过巴郡的守军,并没有那么容易。” 萧世廉不由得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守城不比进攻,城中的一些民夫和丁壮都是可以发动起来顶在城墙上的,毕竟守城并不要求士卒能够做到令行禁止,只要能够竭尽全力挡住敌人就可以。 因此别看城中守军不多,但是一旦加上这些丁壮,人数不比进攻的李荩忱这边兵力少。 如果按照兵法,这进攻是绝对不现实的。不过萧世廉也清楚,巴郡不可能不打下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微微侧头看向李荩忱,而戴才的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投过来,显然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真正能够做出决断的也就只有李荩忱。 “时候不早了,吃了午饭就准备出发吧,咱们不能和后面的大军一样慢慢吞吞的向前走,必须先一步赶到南部郡。”李荩忱沉声说道,“陈智深恐怕早就快等不及了。” 萧世廉和戴才对视一眼,都是微微点头。 ——————————————- 和李荩忱一起先行赶往南部郡的不仅仅只有萧世廉和戴才两员大将,还有留守白帝城的两百多将士以及几艘水师战船。现在有了后续赶来的军队,李荩忱倒也不用担心白帝城的防卫,甚至他还能够再抽调四五百士卒驻守万川郡,确保从白帝城到南部郡的这一路安全。 “临江郡拿下来了?”李荩忱站在楼船的飞庐上,浩荡江风吹卷着他的衣袖,让他下意识的微微眯眼。 “过万川郡的时候收到的消息,也算是便宜陈智深这小子了。”萧世廉感慨一声。陈智深拿下临江三郡实际上根本没有用什么令人称道的战术,就是简简单单的以俘虏在前面叫门,大军紧跟着突进的办法,就这么轻轻松松一连打破了三座城池。 实际上这也主要是因为临江三郡都靠在一起,依靠南陈水师先进的船只,陈智深完全可以在半天之内来往两地之间,所以还不等守军收到消息,陈智深就已经率领伪装成败军的军队出现在城下。 这些郡府的太守和守将多数都是没有经历过真正战争的人,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军队当然就像当初唐亦舜和黄仗主那样毫无防备,自然而然很容易就被陈智深得手。 除了临江郡的太守死在乱军之中外,其余的郡守和北周将领们都很干脆利落的选择了投降。 他们手下总共就只有一两百士卒,而且他们大多数都是本地世家出身,等陈智深率军把府邸一包围,除了投降也没得选了。 毕竟北周并没有给他们多少实际的优惠,比如对于万川太守唐亦舜来说,他这个太守的身份并不能帮助他当上峡江唐氏的家主,就算他不是太守,也没有人敢在万川境内挑战万川唐氏的尊严。 。 第三百六十五章 工匠 虽然北周现在还能保证这些官员的俸禄,不过并没有办法保证这些官员依旧有着与其官职相匹配的统治范围。 固然之前陆腾和杨忠等名将曾经三番五次奉命入蜀,但是这只能确保巴人远离沿江的汉人城镇,占据巴蜀大多数面积的群山依旧掌握在巴人的手中,而这就意味着这些地方太守能够管辖的范围实际上不过是一座城以及周围的些许村庄罢了。 所以无论是守城的将领还是太守本身,对于北周基本上没有什么忠诚可言。 否则陈智深想要攻破城池容易,想要真正控制这些城池可没有这么简单。 不过饶是如此,陈智深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留下了五百人配合王昌的数百名水师把守临江郡,自己带着一百士卒和伤员回到南部郡,迎接后续抵达的李荩忱和萧世廉等人。 陈智深还不相信或许还没有收到消息的巴郡守军会有胆量直接杀过来,而临江郡城内原本也只有两百多守军,现在有上千将士把守,足够压制住一切不满和反对的声音。 这些安排陈智深都在送来的战报上详细说清楚,李荩忱看过一遍,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陈智深是一员不折不扣的勇将,但是从他平日里练兵的举措等等就可以看出来,这绝对不是一个莽撞蛮勇的人,他有他的勇猛,也有他的细腻,至少在临江三郡的兵力布置和安排上,陈智深做到了滴水不漏,将自己麾下每一名士卒的作用都发挥了出来,否则也不可能让李荩忱对他满意。 在陈智深的身上,李荩忱看出了萧摩诃的影子,不过话说回来,若是不对萧摩诃的脾气,也不可能帮助萧摩诃训练亲卫。 不过李荩忱相信,只要自己好好栽培,陈智深最终可以走到的位置更应该超过今日的萧摩诃。 甲板上传来交谈的声音,李荩忱微笑着放下战报,抬头看去,十多名身穿普通灰布衣短打的人正围着船上一支床子弩低声讨论着。 萧世廉顺着李荩忱的目光看去“世忠,你把整个江陵城中数得上名字的工匠都搜罗过来了,到底想要干什么?” 李荩忱只是带着笑容,看着不远处那些人,就像是看着一箱箱金银财宝。这才是萧世廉带给他的所有人当中他最看重的。 作为一个理科生,看到这些身穿短打、皮肤普遍偏黑,和那些宽袍大袖的文人墨客有截然不同区别的工匠们,李荩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熟悉感和亲切感。 在这个时代,工匠是社会的底层之一,不过李荩忱决定改变这种最基本的社会看法。 他大步走出飞庐,走到甲板上。而萧世廉不知道李荩忱为什么对这些工匠如此看重,不过他也知道军中的弓弩和投石机等等多数都是这些人指挥建造出来,所以对于这些工匠他还是有基本的尊重,迟疑片刻之后好奇地跟上李荩忱。 将作监左校欧阳莫正细心的跟身边几个弟子讲述整个床子弩的制作过程,他的手轻轻抚摸着保养不错的弩身,就像是抚摸着自己的孩子,而周围的几名弟子以及其余工匠也都目光炯炯的看着这床子弩,也只有欧阳莫这个层次的人才有资格指挥生产床子弩,他们这些人还不够格,因此看着这床子弩,要说不眼馋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这是这个时代最强武器的代表之一,也是一代又一代人智慧和汗水的凝聚。 欧阳莫出身彭泽欧阳氏,欧阳氏诗书传家,是有名的文人世家,只是到了欧阳莫这里,对于祖上一辈辈流传下来的诗书文章并不感兴趣,反而沉迷于机械制造,也因此被视作家中的另类。 以至于欧阳莫虽然有着欧阳氏的出身,却只是一个小小的将作监左校,在整个南陈官职体系之中是不折不扣的芝麻官,也就是比那些更下一层的吏员大一些。 在历代出仕的欧阳氏子弟来说,四十多岁的人还担任着如此低的官职,实在是少见。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萧摩诃征召工匠的时候,已经上了年纪的欧阳莫没有任何的犹豫,加入到了这一支精挑细选出来的队伍当中。毕竟对于他来说,到了这个年纪如果在这样熬下去,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出头之日,还不如到这巴蜀来碰碰运气。 至少这是一片崭新的天地,而李荩忱又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上官。 总比自己在江陵城等到老都无所成来得好。 欧阳莫不求自己能够有一天衣锦还乡,只求能够在家里人面前还可以抬得起头来。 “欧阳先生。”李荩忱微笑着冲着欧阳莫打了一声招呼。 李荩忱没有按照惯例称呼欧阳莫为“欧阳君”,也没有称呼他的官衔,而是以“先生”称呼之,一来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二来也避免了年龄上李荩忱年轻、但是在官职上却是欧阳莫上官的尴尬,显然是给足了欧阳莫面子。 欧阳莫怔了一下,没有想到竟然引来了李荩忱的注意,而且李荩忱给面子,身为下属他可不能失了礼仪,急忙一拱手“属下参见两位将军,” 他身边的几名学徒和其余的工匠也都惊慌的行礼。以他们这样的身份,想要见到李荩忱和萧世廉这样等级的将军,在平时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而现在李荩忱竟然主动找上来,更是让他们受宠若惊。 李荩忱也没有和欧阳莫多寒暄的意思,伸手指着床子弩说道“这床子弩欧阳先生可否指导造出来?” 欧阳莫还没有开口,旁边一名年轻弟子先说道“将军放心,我家老师不但会床子弩,还能打造投石机。” 李荩忱轻轻松了一口气,在之后的巴蜀之战中,攻坚肯定是必不可少的,绵竹关、涪水关、剑阁,每一个都是名震天下的雄关。而李荩忱必须一路走过去一点一点征服。 所以对于床子弩和投石机等攻坚器械,他有着很大的需求。 “欧阳先生真是某需要的人。”李荩忱微微一笑。 有李荩忱这一句话,欧阳莫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地。他冒险来到这巴蜀,所为的可不就是这一句话和自己的前程么?而现在显然李荩忱给了他一个明确的许诺。 “才疏学浅不敢当,但求能为将军鞍前马后,略尽绵薄之力。”欧阳莫恭敬的回答。 。 第三百六十六章 南部郡 久在这么一个芝麻官的位置上,欧阳莫的谦恭似乎也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看着这个已经四十多岁的汉子弓下的腰,李荩忱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升起悲哀之意。在这个时代工匠的地位这么低,又如何能够要求科技的真正进步? 更何况这个战乱频发的时代,封建思想和对奇巧淫技的贬斥还没有那么明显,欧阳莫等人的社会地位就已经变成这样,更何况是数百年后? 伸手虚扶一下欧阳莫,李荩忱沉声说道“床子弩也好、投石机也罢,只要欧阳先生能够生产制造出来什么,尽管开口提条件,某一定会全力满足你,” 迟疑片刻,李荩忱还是开口说道“另外某这里还有一些想法,等到我们安顿下来,当与欧阳先生交流。” 欧阳莫对于李荩忱的什么想法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李荩忱打仗厉害,可不代表他机械制造之术也厉害,对此欧阳莫还是有些许信心的,不过李荩忱别的都已经随他提条件了,就算是让欧阳莫听李荩忱讲什么“之乎者也”讲上一天,他也愿意。 郑重的一拱手,欧阳莫沉声说道“必不辱命!” 而他身边的弟子和工匠们也都齐齐说道“必不辱命!” 李荩忱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让他们继续的手势。而欧阳莫想起来什么,抬头问道“将军,我们是要建立工坊么?” 回过头正对上欧阳莫的目光,李荩忱郑重的点了点头,没有犹豫。 按理说建立工坊或者船厂都应该得到朝廷的允许,而实际上李荩忱出兵只是东宫做出来的决定罢了,甚至都没有通报建康,当然不会拿到可以建立工坊的圣旨,但是这巴蜀可是真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谁又能真的管得到李荩忱? 只要江陵的萧摩诃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这消息就根本传不到建康府去。 这个道理李荩忱明白,欧阳莫他们又如何不明白,因此只要李荩忱点头,他们就放手大干。 “那我们的工坊应该建在哪里?”欧阳莫的眼睛之中燃烧起来斗志,恨不得现在就跳下船去在大江岸边选一块地方。 要知道工坊不比别的,一座有能力生产床子弩和投石机级别器械的工坊,至少需要上百名壮劳力以及四分之一小城池的面积,而就算是这样也只能保证可以生产出来罢了,根本没有办法确保产量。 毕竟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可想而知。 因此欧阳莫在得到李荩忱的许诺之后,最担心的还是工坊的选址。 而李荩忱下意识的微微侧头,前方已经传来喧嚣之声,一座规模不小的码头呈现在眼前,来来往往的船只悬挂着南陈的赤色旗帜,分外热闹。 就在这码头的后面,是这夹岸绵延群山之中少见的一大片开阔空地,除了一座规模不大的城池伫立在江边之外,其余大多数的地方都还空着。 李荩忱伸手一指这一片空地“这里。” 欧阳莫怔了一下,下意识的抬头看去。 有山有水有树木,而浩荡的大江则会将缺少的原材料从其余地方源源不断送过来。 仿佛是上苍为他们准备的好地方。 不知不觉得,欧阳莫的手已经微微颤抖,而其余的工匠也都露出激动神色,看着越来越近的这一片土地。 这里将是他们崭新的梦开始的地方。 而李荩忱负手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南部郡码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里又何尝不是他崭新道路开始的地方? ——————————- “参见将军!”陈智深和曹忠等人齐齐站在南部郡简陋的府衙议事堂中。 这些昨天还在一线的将领们显然并没有充足的时间休息,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疲倦神色,甚至衣甲残破的地方都没有来得及修补,不过一个个人笔直的站在这里,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足够让没有上过战场的人刚刚走进这议事堂就打一个寒颤。 李荩忱的目光在所有人的身上扫过,从萧世廉到曹忠,每一个人都下意识的挺起胸膛。除了王昌率领一千多人驻扎在临江郡之外,李荩忱麾下的将领都已经到齐了。 自从下了船,欧阳莫就带着工匠和弟子直奔城外,陈智深已经提前得到消息,安排了人带着他们实地勘察。这些事情显然欧阳莫更有经验,李荩忱想要帮忙也帮不上。 更何况相比于建立工坊,现在还有李荩忱更需要担心和负责的事情。比如如何拿下巴郡。 “我们的斥候已经摸到了巴郡城外,巴郡那边应该收到了消息,城门紧闭,坚壁清野,同时一队兵马开出城,在城外二十多里处的老鸦山和铜锣山一线安营扎寨,不过具体有多少人还不清楚。”陈智深率先开口说道,脸上带着惭愧神色。 在拿下最后临江郡的过程中,因为他们人太少,最终还是让一队敌人逃出生天,显然也正是这一队人马通知了巴郡的守军,否则巴郡那边就算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也不可能反应这么快的。 李荩忱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若是巴郡也被自己轻而易举的拿下来了,那就该轮到他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诈了。 伸手在舆图上一敲,陈智深紧接着说道“我们现在相比于敌人最大的优势就在于我们有水师,显然敌人也充分意识到了这一点,这老鸦山扼守大江,想要乘船溯江而上,就必须要拿下老鸦山,否则计算式敌人没有胆量出营列阵,也能够通过居高临下的优势让我们无法通行。” 萧世廉不由得撇了撇嘴“巴郡的守军一共也就只有那一点儿,就算是能够分兵出来,又能够分出来多少,所以我们拿下老鸦山便是!” 陈智深顿时苦笑一声,没有说话,而曹忠在一侧无奈的开口“奋威将军或许有所不知,这老鸦山和铜锣山一线山高陡峭、多悬崖峭壁,而山路蜿蜒,想要直接进攻很难······” 神情变的凝重,萧世廉皱眉说道“如此说来那巴郡的守将应当还颇有分寸。” 能够让陈智深和曹忠这两员大将都面露迟疑神色,萧世廉当然也能够意识到这营寨有多么难进攻,当下里也收起自己的轻视之心。 他虽然喜欢冲杀,但是不喜欢送死。 。 第三百六十七章 乱分寸 战则应当有方寸,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 一味地猛冲不一定就会胜利,而现在摆在眼前的老鸦山营寨显然就很能证明这个道理,在场的人无论是谁都不想成为入蜀以来第一个被撞得头破血流的牺牲品。 看着顿时神色都变得凝重的麾下将领,李荩忱不由得摇了摇头。这些家伙认识到前路的艰难固然是好事,但是李荩忱也不想就这样让军心受挫,当下里他淡淡说道 “老鸦山固然险峻,就真的不能攻克么?” 陈智深和曹忠等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而李荩忱伸手在舆图上一指“你们看,巴郡外群山林立,若是敌人在每一座山上都设立一处营寨,那我们就真的却步不前?” 萧世廉眉毛一挑,看向李荩忱,而陆之武也忍不住开口说道 “将军,这个道理我们都明白,不过正如陈将军所说,水师是我们的最大优势,若是放弃水师,确实不用拿下老鸦山,完全可以从北侧或者江南岸绕过去,不过这样的话我们进攻巴郡可能就更困难,届时战事僵持不下,日久生变。因此末将觉得,这老鸦山还得打。” “陆将军这话说得未免草率,”曹忠忍不住反驳,“若是老鸦山打不下来又待如何?若是我军在老鸦山损失惨重又待如何?” 陆之武不满的说道“那曹将军的意思是,咱们不打了?” “打当然得打,但是不能乱打,”曹忠沉声说道,“我们不如兵分两路,一路佯攻老鸦山,一路直逼巴郡。” 而陈智深此时也忍不住开口“这固然是不错的办法,但是如果我们进攻老鸦山的兵力太少,不但拿不下老鸦山,反而容易把主力的侧身暴露给老鸦山的敌军,而如果我们兵力太多,这巴郡又不一定能够拿得下来······” 顿了一下,陈智深更皱紧眉头“而且我们攻城的器械主要还得通过水师船只运送,若是不能尽快拿下老鸦山,这攻城器械运送不到,反而会增加变数······” 话说到这里,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李荩忱。显然他们现在已经有了很大的分歧,所以最后还得等李荩忱给一个准确的结论。 伸手在舆图上一点,李荩忱微笑着说道“归根结底就是老鸦山和巴郡是两座难以拔掉的钉子,我们无论集中打哪里都有可能伤亡过多,而无论分兵打哪里也有可能一无所成,那么我们就干脆不用这两种办法,换个打法。” “世忠你这是何意?”萧世廉皱了皱眉,他能想到的办法实际上不外乎陈智深他们提出的这两种,但是正如李荩忱所说,每一个办法都有弱点,而现在的他们需要的是绝对的胜利,因此没有办法保证这弱点不会被敌人利用。 尤其是先行出兵老鸦山掌控这大江上的咽喉之一,说明城中的将领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李荩忱神色变得郑重“这两处地方都要打、又都不好打固然是真的,但是你们不要忘了,地是死的,而人是活的。我们要做的不是让自己乱了方寸,而是让敌人乱了方寸。” 目光在萧世廉等人身上扫过,李荩忱感慨一声“从巴郡到临江郡一线,险要众多,相比于老鸦山,更靠近临江一线的山地显然更为险要,而敌人没有前出试探,只是驻守老鸦山,说明敌人主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甚至有些保守。”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保守,我们打的就是保守,众将听令!” “末将在!”萧世廉等人齐齐打了一个激灵。 这一战,即将拉开帷幕! ——————————- 涪陵郡太守兼屯田都尉程峰瞪大眼睛看着前方的丘陵包围之中的盆地,这一小片盆地之中的粮食正是他好几年来辛勤努力后的结果,可是现在他或许不得不放弃。 涪陵名为涪陵,郡治却在汉平县而不是涪陵县,因为地处巴郡东南方向,远离大江,所以根本起不到遮蔽巴郡的作用,从这里设置郡治,一来是为了应对当时汉人大举南下的情况,将郡治设置到更南的山中,以鼓励百姓南下开拓土地;二来自然也是为了提防南面群山之中出没的巴人。 可是现在程峰所要面对的敌人不是从南面来的,而是北面。 临江三郡三天之内易主,整个巴郡为之震动,而巴郡的求援探马分头冲向巴蜀的各个郡府,只可惜程峰除了坚壁清野、固守待援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他的手下只有四五百屯田卒,所谓屯田卒,就是老弱病残和俘虏的代名词,巴蜀已经有多年未曾打仗,因此可以把俘虏这一种可能去掉。 所以程峰除了发动城中丁壮之外,只能寄希望于敌人不会来打扰他。毕竟无论怎么说,直接沿着大江进攻巴郡,都不会波及到涪陵郡,所以程峰完全可以坐在城头看涛生云灭。 “太守,咱们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这一片地,真的就一把火烧了?”一名老卒心疼的看着近在眼前的盆地,忍不住低声问道。 他们这些屯田卒在程峰的带领下于涪陵郡周围山中盆地开垦,好不容易种出来点儿粮食,还没有到成熟的时候,现在一把火烧掉,任谁都心疼。 “就是啊太守,咱们这涪陵郡在大山里,敌人就算是想要进攻巴郡,肯定也不会先来打我们,所以这粮食为什么不留着?”另外一名老卒也忍不住说道,他们都是屯田方面的老手了,平素和这位平易近人的太守颇为熟络,因此说话也就更为直接。 程峰眉头紧锁,烧粮他当然也不愿意,可是敌人来不来这涪陵郡真的不是他说了算的,对方统军的可是李荩忱,这个彗星般崛起的年轻将领一向用兵诡谲,从这一次闪电般突袭临江三郡就可以看得出来,因此想要揣摩出来他的心思,岂是那么容易? 至少半辈子都在这大山坳里屯田的程峰觉得自己没有这个本事。 而这些老卒们的心思他又如何不知道,都是一群朝廷的弃子,对于粮食最后给谁他们实际上并不关心。 。 第三百六十八章 涪陵已定 这些屯田老卒只在乎自己最后能不能拿到一些,而剩下的粮食给的是南陈还是北周,和他们又有多大的关系? 因此他们明面上说的是舍不得粮食,实际上是在劝说程峰量力而行,现在留着这些粮食,一旦巴郡被李荩忱拿下来了,大家也有一个可以向李荩忱投降的筹码不是? 一辈子都没有上过战场的程峰也明白这些朝夕相处的老卒们的心意,可是他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 初生牛犊不怕虎,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屯田都尉和一个没有什么人在意的太守,程峰可以说对战争有太多的期盼,可是现在呈现在他面前的战争显然是残酷的,残酷的让他基本没有与敌人抗衡的力量,所以说他不纠结和犹豫是不可能的。 “那是什么?”突然一名亲卫在旁边惊讶的呼喊。 而程峰和一众老卒都诧异的抬头看去。并不宽敞的官道上,数十名骑兵正风驰电掣向这边赶来,而在他们的后面,烟尘滚滚,不知道有多少步卒紧紧跟在后面。 一面赤色大旗在风中招展,而旗帜上面绣着的一个斗大的“萧”字,即使站在这山坡上都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 南陈奋威将军萧世廉。 周围的屯田卒们轻轻呼了一口气,更准确地说是发出一声声叹息,至于有多少情绪蕴含在这叹息中,恐怕也就只有他们自己能够明了了。而程峰紧皱的眉头在这一刻也不由得松开。 不管萧世廉为什么会带着大军出现在这里,程峰都知道自己手下这些毫无斗志的屯田卒根本不是人家一回合的对手。 刹那间他反倒是有一种解脱的感觉,至少自己不用为之后怎么选择而犹豫不决了,因为当那面旗帜出现的时候,自己已经别无选择。 伸手摸了摸腰间悬挂的印绶,程峰现在应该关心的是这个印绶还是不是属于自己。 ——————————————————-- “恭喜将军,大军席卷,涪陵不战而降。”手拿这战报,李平笑嘻嘻的对李荩忱说道。 李荩忱眉毛一挑,一边伸手接过来战报,一边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如此溜须拍马了?” 李平急忙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候在一旁,而李荩忱也懒得管这个明显是在跟自己开玩笑的小子,径直伸手推开船舱的舱门。 青山夹岸,而浩荡的江流已经被青山约束,湍急回旋。如果不是南陈水师船只体型庞大、这些水师将领又各个都是老手,李荩忱还真的担心能不能成功溯江而上。 相比于后世,大江上游的水文条件有很大的不同,甚至几条主要支流的河道方向都不一样,名字更是没有相同的。而且人们探索大江的时日尚短,而且对于南陈水师来说这无疑是一条陌生的道路,因此能够一步步安稳的前行已经是很不错了。 “将军。”戴才和曹忠联袂而来,看到李荩忱急忙行礼。 “看将军高兴,涪陵拿下了?”戴才率先开口问道。 李荩忱微微颔首,将战报递给他们两个“那程峰手下只有几百屯田卒,而且现在涪陵的各个方向道路都已经被我们切断,他只要不傻当然知道应该如何施为。” “涪陵是巴郡屯田之地,南部郡的粮食不少都是从涪陵来的,将军能够拿下涪陵,也算是将巴郡以东彻底收入囊中。”戴才对于涪陵之战有这个结果也不出意料。 他在永安十多年,对于巴郡官场上的这些人当然都熟悉,程峰本来就是一个性格稳重、更或者说老实厚重的人,否则也不会让他来涪陵屯田。因此戴才并不相信程峰会有勇气在萧世廉大军出现之后还能够作出抵抗。 “涪陵再往南的山中就是濮人的地盘了吧?”李荩忱轻轻摩挲着下巴,“这也算是咱们第一次和巴人的地盘距离这么近。” 濮人是巴人八部之中比较大的一部,而且相比于勇武好杀的板楯蛮,濮人更为温顺一些,否则也不可能在如此靠近巴郡的地方得以立足。当然再温顺的巴人终究还是蛮夷部落,尤其是对于北周来说,更不是朋友。 因此北周专门将涪陵的郡治从涪陵县转移到更南面靠近大山的汉平县,为的就是防止濮人和汉人争夺为数不多的耕地和平原。 不过对于李荩忱来说,敌人的敌人就是不折不扣的朋友,因此现在拿下了涪陵郡,也等于打开了面向巴人的窗口。 当然如果涪陵的作用只是如此,那李荩忱根本不可能如此大动干戈,他只要派出一支两三百人的偏师就可以攻下涪陵——对于程峰会不会抵抗,之前戴才就给出过准确的答案——而不需要萧世廉带领两千多人赶过去。 “从涪陵往巴郡,这一路上畅通无阻啊。”李荩忱忍不住低声说道,话音之中带着笑意。 而曹忠和戴才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脸上的轻松神色。 拿下涪陵,也算是完成了第一步,开门红可是个好兆头。 “启禀将军,前面就是野猪岩!”王昌快步走过来,拱手说道。 李荩忱下意识抬头看去,就在前方右侧江岸上,山骤然拔高,而一块大石探入江中,陡峭嶙峋,真的有如阻拦道路的野猪。就在这大石后面,青山隐隐,藏于云雾之中,只能看到模糊轮廓。 这里是野猪岩,过了这野猪岩,大江陡然向北转,进入铜锣峡,而在大江右侧就是老鸦山。 “巴郡守军的营寨应该就是建在这老鸦山上的东面。”戴才伸手指着远处那一座已经可以看见的山,“现在想必陈将军也已经抵达山下了吧。” “陈智深和陆之武那边还不用咱们担心,他们两个会掌握好方寸的,”李荩忱沉声说道,转而看向王昌,“可曾发现敌人的踪迹?” 王昌脸上也露出凝重神色,摇了摇头“现在还没有,不过咱们的探子既然可以肯定敌人的水师已经出动,那么肯定不会在巴郡城外散步,扼守铜锣峡、和敌人在老鸦山的营寨相呼应,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戴才和曹忠也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前方的野猪岩。 如果按照王昌所说,绕过野猪岩就该看到敌人了。 。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中流激战 戴才等人可没有奢望巴郡水师会无视他们这一支庞大船队的存在。他们的探子尚且可以深入巴郡腹地,在这原本就是敌人的地盘上,对方的斥候显然应该更是得心应手。 因此李荩忱这一支船队可以说是大张旗鼓、声势浩大的一路从南部郡启程赶来的。 既然没有办法隐藏身形,那就不如拉开阵势和敌人堂堂正正的较量一下。 只是现在看来巴郡水师并没有依托上游、直接进攻敌人的意思,而是摆明了架势要据险而守。 实际上这也怪不得巴郡水师胆小,相比于楼船开道的南陈水师,巴郡水师充其量也就是有十几条蒙冲,根本不是王昌麾下这些战船的对手,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冲上来送死。 只是因为陆上的军队只是推进到了老鸦山,为了能够掩护陆上队伍的侧翼,他们只能放弃大江上众多要害之地,甚至包括大江涪陵段上的激流险滩,从而让南陈水师得以轻松通过。 现在想起来那些自己在大江下游和中游都没有见到过的险要地势,王昌还有些背后发冷,他甚至不敢想象,如果敌人的水师埋伏在那些浅滩之后,以小船向自己进退两难的大船进攻,会引发怎样的灾难。 相比于那些地方,至少根据斥候的描述,眼前的这铜锣峡反倒是没有那么险要了。 江水拍打着两岸的石壁,一艘艘船上的每一个人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目光直直盯着前方的大江拐弯处。这个时候无论出现任何东西,都有可能引起所有战船疯狂的攻击。 不管巴郡的水师怎样残破,终究是占据着上游的优势,再加上大江水流湍急,他们这个优势自然而然被扩大的很多。 出于谨慎,王昌放下了一条小船,运载几个身手敏捷的斥候靠岸,企图爬上野猪岩,不过还不等他们抵达岸边,一声凄厉的吼叫就从前面船上传来 “火船!” 王昌登时脸色一变,而李荩忱和戴才等人脸色也变的凝重。 他们都很清楚,古往今来有多少水战是以自家的火船冲进敌人的船阵而胜利的,最著名的自然就是一把火烧透天的赤壁之战。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现在所有的战船在出战之前都要用水浸湿,不过饶是如此,木头终究是木头,而除了木头之外,船上的绳索、船帆等等也都是不折不扣的易燃品,因此只要火船的数量足够多,就算是楼船也少不了变成一把火的下场。 而不得不说敌人投放火船的时机把握的也很周到,火船顺江而下,正好可以冲撞刚刚转过野猪岩,视野狭窄、船速很慢的南陈水师先头船只,否则前面那一艘楼船上不可能发出如此惊呼。 王昌没有丝毫的犹豫,猛地一挥手,咚咚鼓声骤然响起。 而一艘艘蒙冲有如离弦之箭,从楼船两侧越过,直接冲到最前面。而第一艘楼船上的投石机和床子弩也拼命的施放,以求能够击沉这些突然出现在视野之中的火船。 “快!”当先一艘蒙冲上,一名水师幢将大声吼道。自家楼船上放出的箭矢和抛射出的石弹就在他的头顶上划过,而这站在船头的幢将一动也不动,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前方的火船。 火船上操控船只的士卒或是中箭倒下,或是先行跳入水中,这些迎面冲过来的十多条火船都已经无人掌控。 “铁索!”旁边蒙冲上幢将也大吼了一声,一条铁索在两条蒙冲即将靠在一起的时候抛了过来,这边船上的士卒急忙伸手拽住,将其固定在船上。 而后面的蒙冲也一样,一艘艘原本逐渐靠近的蒙冲分别向两侧分开,而火船就直直的撞上蒙冲之间粗大的铁索。 “砰!”一声闷响传来,火船顺着江流向下的势头太快,就算是这铁索也只是让其来势微微一顿,旋即两侧的蒙冲甚至都被牵扯着向下。 “快,加把劲!”站在船头的幢将毫不犹豫的抄起旁边的船桨,和士卒们一起拼命的划船。 两艘蒙冲被拽着向后的势头这才微微缩减,而那火船也因为被铁索死死拦住,所以船头打横,早就没有刚才如离弦之箭的速度。不过还不等幢将松一口气,很快后面的三四条火船一齐撞了上来。 瞳孔骤然收缩,幢将径直冲着身后的士卒打了一手势。在蒙冲即将被这火船带动着向下游而去之前,铁索被解开。一艘艘被阻拦的火船再一次顺流而下,不过密集的石弹劈头盖脸的砸在这些火船上。很快一马当先的两艘火船就直接被砸沉,而另外几艘火船依旧不依不饶的撞在了第二条铁索上。 第二条铁索的阻拦效果也一样有限,不过至少给了后面楼船足够的装填石弹机会,又是一轮石弹下来,这些集中阻拦在第二道铁索外的火船被准确的命中。而还不等这些火船四分五裂之后下沉,蒙冲之间的铁索就全部被解开,一艘楼船越过火船还在江面上起起伏伏的残骸,当先冲向铜锣峡。 “击鼓!”王昌站在第二艘楼船的飞庐上,大声下令。刚才这一波顺流而下的火船虽然有惊,但终究无险,南陈水师到底是纵横大江多年的雄师劲旅,哪怕是人生地不熟,对付这种大江上常用的攻击手段还是绰绰有余的。 咚咚的鼓声在江面上回响,原本逐渐减慢速度的船队再一次发动起来,而蒙冲快船穿梭在楼船之间,逐步靠前,随时准备突击敌人的船阵。 就当最前面的蒙冲刚刚冲入铜锣峡,又是四五艘火船顺流而下,直接向当先的蒙冲冲过来。这一次的火船显然有敌人在船上操控,而敌人水师显然也知道这些蒙冲才是破解火船的关键,因此这一次干脆直接将目标设定为蒙冲。 “掩护!”当先一艘楼船上,负责指挥的楼船校尉大声下令,箭矢呼啸,直接横扫火船,火船上的北周士卒惨叫着摔落水中。不过因为这一批火船来得太快,最前面的两艘蒙冲还是被撞上,两艘火船冲撞一艘蒙冲,算是给足了面子,很快这两艘猝不及防的蒙冲就陷入火海之中,转而失去控制,向着自家阵型冲过来。 相比于顶多就是和水师来往联络的赤马小舟相同体型的火船,这些蒙冲的体型显然更大一些,因此随着王昌的果断下令,从楼船上抛射出的石弹准确的将这些蒙冲送入水底。 。 第三百七十章 江南岸 只是摧毁了敌人十多条火船,自己就先损失了两艘蒙冲,王昌脸上多少有些惭愧,不由自主的看向李荩忱。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指挥如此大规模的水师船队作战,这是李荩忱对他的信任,因此觉得愧对李荩忱的王昌脸上火热。 李荩忱倒是没有多少想要怪罪王昌的意思,大江上游的水文和地势同下游相比本来就有很大的区别,尤其是这狭窄的水道,很容易防守和出其不意,因此李荩忱也没有指望着能够轻轻松松一路杀到巴郡城下。 算起来敌人在巴蜀也就只有这么一支成建制的水师船队了,能有一些抵抗能力从而让李荩忱锻炼一下水师,以方便下一步进攻泸州和蜀郡,也未尝不是好事。 “退兵修整吧。”李荩忱沉声说道,“咱们不用慌。” 王昌急忙点了点头,下令鸣金收兵。 原本就已经停下来的船队开始缓缓后退,几艘蒙冲不退反进,监视铜锣峡入口,提防敌人的火船——不过这只是出于谨慎罢了,两批次火船只取得这一点儿战果,敌人傻乎乎故技重施的可能性并不大。 毕竟在南陈水师初来乍到的时候就以火船进攻,尚且取得不了什么大的战果,现在南陈水师全神贯注,自然不会再给巴郡水师机会。 王昌率领楼船队伍先走,而蒙冲在后节节掩护后退,一直撤退到野猪岩下,而为了以防万一,王昌还是在铜锣峡口留下了几艘蒙冲预警。以敌人水师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击破几艘蒙冲的封锁,因此王昌这么做多少也有杀鸡用牛刀的意思。 但是对于现在人生地不熟的南陈水师,这样的安防措施还是很有必要的。 而李荩忱并没有在意王昌是怎么安排船队的——在这方面王昌比所有其余将领都有经验——他只是下意识的微微侧头看向还在云雾之中的老鸦山,在陈智深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之前,他也没有必要挺进的这么快,否则反倒容易被敌人包围。 现在李荩忱手中可以用的力量一共就只有这些,而且在短期内应该不会得到充足的补充,所以他也得谨慎一些。 “伯清,重点不在老鸦山,也不在铜锣峡,而是在你那里啊。”李荩忱忍不住喃喃说道,“可不要让某失望。” ——————————————————-- 程峰觉得不是自己疯了,就是眼前这个萧世廉疯了。 兵不血刃拿下涪陵之后,萧世廉并没有停留,留下来三百士卒守城——实际上这三百人比之前程峰麾下的四五百屯田卒的战力要强悍得多——自己亲自率领大军和程峰这个本地的“带路党”急行军一天一夜,抵达大江南岸的黄山。 此黄山非彼黄山,这是和巴郡隔江相望的南山群山之中的一座山峰,而此山隐藏于群山之中,算不得高峻,却别有风味。而且从黄山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对岸的巴郡城池。 由于连年的征战和坚壁清野,这南岸的村镇基本上都已经荒芜,因此这一路上萧世廉虽然不断的将斥候撒出去,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安安稳稳的一路到了此处。 原本程峰觉得跑着远赶到南山就已经够惊世骇俗了,可是当看到这些家伙竟然开始砍伐竹子制造竹筏的时候,程峰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些家伙。 他们不会真的发疯要直接进攻巴郡吧? 想想这位奋威将军和那位荡寇将军的战绩,程峰觉得这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叔远兄(程峰表字),且过来看看。”不远处的萧世廉似乎心情不错,对着程峰招了招手。 而程峰不敢怠慢,不管这个疯子想要干什么,至少他现在得抓紧配合,否则先倒霉的不是巴郡城中的守军,而是他。 “将军。”萧世廉对程峰客气,程峰可不敢拿架子,他现在就是一个降将,萧世廉给脸没有拿掉他太守的印绶就已经算不错的了——程峰并不知道,萧世廉根本没有合适的人选来担当这个太守——因此他对萧世廉还是恭恭敬敬的。 萧世廉的心情当然相当不错,因为这一战无疑他将是主角。李荩忱这一次丝毫没有吝啬给他立功的机会。而根据最新的战报,李荩忱和陈智深已经按照计划挺进到老鸦山到铜锣山再到铜锣峡一线,正稳打稳扎,接下来的奇兵就要看他的了。 “叔远兄,对这巴郡可曾有所了解?”萧世廉根本没有看舆图,直接伸手指着前方山下、大江另外一边的城池。 程峰不敢怠慢“属下曾经在巴郡担当都尉五年,之后被调往涪陵郡担任太守,并身兼屯田都尉。” 萧世廉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程峰,这句话分明是在告诉他,眼前这个涪陵郡太守对于巴郡显然很了解,甚至可以说周围的山川地形了然于胸。 萧世廉正在忧愁唯一一个熟悉巴蜀情况的戴才跟在李荩忱身边,自己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却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上不少的屯田都尉竟然也有这样的来历。 刹那间萧世廉甚至有些明白李荩忱为什么让他绕道涪陵,绝对不仅仅是占据这个位于侧后方的城池,恐怕还有一定的原因是因为这个程峰。 李荩忱对于巴蜀的攻略方式已经逐渐在萧世廉的心头浮现。他手下的兵力很充足不假,但是当面对巴蜀的雄关漫道时候,再充足的兵力都有可能在一战之后化为乌有,因此李荩忱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用大军强攻。 与其说他在攻伐,不如说是在攻心。 白帝城的戴才也好,万川郡的唐亦舜和这涪陵郡的程峰也罢,实际上都有自己的弱点,尤其是对于自己即将老死在这巴蜀却不得重用的现状有着满腹牢骚和不满。 这程峰提到自己之前在巴郡的经历,话里面带着的怨念可是明摆着,根本没有掩饰。 想来也是,从一个大郡的都尉调到一个大山之中不过千百户人家的小县城担当太守,这根本就不是升官,而是发配。也亏得这程峰十个老实人,否则别人可能就直接挂印封金、一走了之。 可是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之前敢怒不敢言,现在城池易主,程峰当然就掩饰不住自己的怨念。 。 第三百七十一章 剑指何处 萧世廉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李荩忱虽然对巴蜀的情况了解也仅仅局限在那些资料上,但是对于巴蜀这些官员心思的拿捏却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人心向背,此时已经可以看出来,而这巴蜀最后的主人是谁,还用说么? 这或许就是自己甚至是整个东宫体系之中所有人和李荩忱最大的差别所在,这个时候萧世廉更能从东宫的角度,而不是个人的角度理解,为什么李荩忱会如此不可或缺。 当然这些他明白也不能说出来,毕竟有一些道理所有人都明白,但是说出来就坏了事,这是所有人共同遵守的默契。 当下里指了指远方的巴郡,萧世廉沉声说道“那叔远兄觉得,某想要从巴郡城东渡江的话,哪处最为合适?” “将军是想要包抄老鸦山的后路?”程峰诧异的问道。 如果萧世廉想要进攻巴郡的话,肯定不会专门强调在城东方向渡江,本着不让敌人探查清楚真正意图的目的,萧世廉不可能只选择一处渡江方向。只有目标不是巴郡的时候,他才会谋求在东侧渡江。 而从城东渡江,一来可以震慑城中守军,二来可以包抄老鸦山后路,让老鸦山到铜锣峡一线的北周水师腹背受敌,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是在程峰看来,这么浩浩荡荡的军队开出来,兜了这么大的圈子,还是为了包抄老鸦山的后路? 若是有这个功夫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强攻老鸦山,恐怕那样老鸦山早就已经落入李荩忱手中了,毕竟老鸦山的守军并不算多,在大军的猛攻之下不可能支撑太长时间的。 在程峰看来,固然兵力损失多少对李荩忱很重要,但是也不可能比尽快拿下巴郡更重要。 笑了笑,萧世廉干脆的否决了程峰的推测“我们不打老鸦山,也不打巴郡。” 程峰怔了一下,看萧世廉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顿时皱了皱眉,看着前方大江岸边的巴郡,若有所思。 萧世廉尚且少年老成如此,那更在他之上的李荩忱又会是什么样子?刹那间程峰觉得这一战根本不是李荩忱在绞尽脑汁的进攻巴郡坚固的防线,而是在将巴郡的北周军队玩弄于股掌之中。 不过程峰转念一想,楚州领军刺史张和这些年仗着自己出身犍为张氏,也算是名门望族,着实做了不少亏心事,包括他还有永安戴才等人的升迁,都因为没有按时给这位张刺史进贡而被扼住,甚至程峰还被从巴郡踢出去到涪陵这等山坳里面种地。 巴郡战败失守,这张和非得吃不了兜着走不可。 “听说这张和为人恶劣,官声极差?”萧世廉此时好奇地问道。 这是他之前就知道的,但是看程峰咬牙切齿的样子,自己倒不如直接再加一把火。 程峰登时郑重点了点头。 巴蜀的楚州又称西楚州,是为了和淮北彭城一带的东楚州相区分,这楚州不大,实际上就只包括巴郡、涪陵到白帝城这一带,也就相当于后世重庆的范围,算不得一个大州,但是却将巴地的精华州郡尽数涵盖其中,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肥缺。 而北朝制度,掌握兵权的刺史称为“领军刺史”,只有权力管理地方民政和监察的则称为“单车刺史”。 两者虽然都是刺史,但是谁都清楚,在这乱世当中,手中有兵方才有真正的话语权。 显然张和就是这么一个有话语权的太守,更何况他还有领楚州都督军事的头衔在身,让其掌军更为顺利,又是巴郡这楚州第一郡的太守,因此在这楚州一亩三分地上就是一言九鼎。 这种刺史掌兵又掌民的事情在两汉时期绝对是惊世骇俗。 但是随着东汉末年设立“州牧”,率先打破这个限制,坐镇一方的都督军民一把抓的大有人在,比如当初吴明彻就是淮南五州的都督,对整个淮南的军民事务都有管辖权,而现在萧摩诃身为骠骑大将军、荆州都督,同样对整个大荆州范畴内的所有州府的事务都有管辖权力。 因此张和对楚州有绝对控制权的情况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也正是因为有这么大的权力,张和才会对戴才和程峰等人的升迁有决定性的影响。 提到这个曾经的上司,程峰就牙根痒痒,恨不得直接把这个间接发配自己的家伙连皮带血一起吞下去。 这张和的事迹萧世廉之前也了解了不少,知道程峰的这个点头绝对不是出于私人恩怨。 张和出身犍为张氏,张氏在三百多年前的东汉也算是这巴郡一等一的豪门望族了,只是在后来刘备入蜀的时候,犍为张氏的掌门人张松因为引刘备入蜀的原因而被杀。 等刘备入蜀之后,张松虽然是功臣,但是因为他死在刘备入蜀之前,再加上张松被杀就是因为其兄长的举报,甚至还险些毁掉了刘备的大计,因此犍为张氏在刘备入蜀建立蜀汉这件事上无功无过, 随着蜀汉的建立,荆襄系世家占据主导,犍为张氏更是因之而逐渐没落,等到了张和这一代的时候,只能算是一个尚且维持着家业的小世家,而作为家主的张和在之后陆腾绞杀巴人的时候,旗帜鲜明的站在了陆腾这一边,算是巴蜀众多势力之中最先表态的。 因此陆腾对张和多有嘉奖,之后有多加拔擢,以之为配合北周朝廷的榜样。至于张和的具体为人怎么样,对于陆腾实际上并不在意,因为当时他更需要的是稳定人心而不是在意张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只是陆腾没有想到,当初在自己面前果敢的张和,在自己走后却彻底撕掉了伪装,大量安插张家子弟,而且还横征暴敛,以此来充实张家已经空出来太久的仓库。 更重要的是张和并没有对巴郡的其余世家和文武官员手下留情,无论是戴才还是程峰,显然都深受其害,甚至就连峡江唐氏也多次受到张和的挑衅,只是因为在巴郡,张和依旧占据主导,所以敢怒不敢言罢了。 可以说整个巴郡上下,对于张和颇有怨言,尤其是前几个月张和私自增加赋税,更是让自己的官声一片狼藉。 这些年若不是巴郡人少,靠近巴郡的各处要害又都在张和及其心腹的掌控之中,恐怕这事情早就被捅出去。 。 第三百七十二章 忽东忽西 当然无论是程峰还是萧世廉,都不会天真地以为北周朝廷对此会一无所知,毕竟世上没有透风的墙,而张和如此变本加厉的剥削和打压,无疑正在将整个巴郡退入水深火热之中。 可就正因为是这样,张和才不具备能够割据巴郡的实力,因为只凭一个人和他那些心腹,没有世家和百姓的支持,他这样做的无异于自寻死路。 更何况张和从各世家以及百姓那里盘剥的越多,能够给北周朝廷的自然就越多。在这个对于北周来说,钱财远远要比一个偏远州郡重要的时代,张和这样的做法自然是正中他们下怀,因此北周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在情理之中。 萧世廉从来都不妄想这些征服者们有什么怜悯之心,尤其是这些年北周为了防止原本的鲜卑传统被彻底汉化,甚至掀起了一股“鲜卑化”的逆潮,对于朝中的汉人官员多有压迫和打击,这些更底层和更偏远的汉人家族和百姓会如何,当然更不在他们的关心范围之内。 伸手拍了拍程峰的肩膀,萧世廉狞笑着说道“咱们肯定会让张和吃不了兜着走的。” 程峰怔了一下,旋即郑重的点了点头。当萧世廉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心头难得泛起一丝暖意,一种受了很多年委屈和不白之后突然被人理解的暖意,而在这一刹那,程峰也明白了为什么当时戴才这个自己熟悉的老同僚会很干脆利落的投降。 那家伙受的委屈可一点儿都不比自己少。 虽然到现在萧世廉都没有告诉自己这巴郡应该怎么打,但是在程峰看来那些都不重要了。作为一个上官,萧世廉有理由也有义务维护军事秘密,而之前程峰想要知道到底干什么,更多的是出于对萧世廉的不信任。 现在他很清楚大家都有着一样的目标,那就没有什么好问的了,只要尽全力做好自己的一份事就是,当即他走上旁边更高的一块石头,伸手指向前方的山川。 听着程峰指着巴郡城外的山川地势如数家珍,萧世廉并没有多说,只是微微一笑,也不知道在心中盘算着什么。 ——————————————————- 巴郡城楼上。 张和接连打了两个喷嚏,不得不无奈的合上眼前的公文,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睡好,因此眼眶微微发黑,看上去很是憔悴。而城楼外来往走动的士卒也在告诉张和,战云正在向巴郡的城头压过来。 自从李荩忱一举拿下临江三郡之后,张和就做好了自己能做的所有准备,不但将兵马推进到老鸦山到铜锣峡,还不断的向后方泸州和蜀郡等地请求援兵。 李荩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直杀到临江郡,因此临江三郡和涪陵郡等地的兵马是指望不上了——实际上张和也没有打算指望,在他看来,那些不知道变通的家伙就只有在前面当炮灰的份儿,根本不可能成为他张和真正赖以称雄巴郡的左臂右膀。 可是现在张和才发现事情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严重,老鸦山到铜锣峡一线水师和陆师的求援信件基本上半天就有一封,不过至少能给张和安慰的是,这些地方还能发出来求援信件,说明还没有落入李荩忱手中。 真正让张和担心的,是此时此刻正在城东渡江的南陈军队。 那耀武扬威的旗帜、再简陋不过的竹筏,无疑都是给张和最大的挑衅,可是张和不敢出城,因为他城中的军队不过只有一千多人,而看敌人的架势应该是他部下的三四倍。 而那一面萧字将旗更是在告诉张和,统兵的是谁。 萧世廉可不是个好惹的家伙,张和还没有胆大妄为到用一千人去挑战萧摩诃的长子和南陈最年轻的杂号将军之一。 当然张和看萧世廉的麾下似乎并没有携带什么大型器械,心中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现在已经顾不上别的了,只要萧世廉不攻城就谢天谢地了。 而张和的表现都被旁边恭敬站立着的几名将领收入眼中,他们下意识的对视一眼,不由得暗暗叹了一口气。 张和对李荩忱和萧世廉的恐惧明摆着写在脸上的,这几天他的寝食难安所有人也都是看在眼里的,面对两个年少成名的南陈悍将,张和感到恐惧和担忧是正常的反应,但是这些将领们怎么都没有想到,张和的恐惧竟然已经到了这个程度。 这还是之前那个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张和么? 之前在张和让军队在老鸦山到铜锣峡一线安营扎寨、直接将再往前的几处要害全都放弃,就曾经因此不小的非议,不过那时候将领们还可以用张和的谨慎小心来解释,不过今天显然张和的表现打破了他们所有的幻想。 张和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当看到一名斥候快步冲进来的时候,几乎是下意识的站起来“有什么情况,那萧世廉是不是不打算攻城?” 斥候怔了一下,急忙回答“启禀刺史,敌人兵分两路,一路直接向东,一路还在大江南岸,似乎有向西的迹象,不过敌人行色匆匆,并没有想要进攻巴郡的意思。” “不攻城就好,不攻城就好······”张和轻轻拍了拍胸口,不过旋即神色一变,“你说都向哪儿?” 不仅仅是张和意识到什么,周围的将领们脸色也是微微一变。从巴郡向东,可是可以直接沿着大路包抄老鸦山守军后路的、 “刺史,这萧世廉分明就是想要配合李荩忱打通老鸦山防线!”一名校尉快步走出来,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之色,“咱们不能坐视老鸦山的上千名弟兄后路被切断!” “不光是老鸦山,恐怕萧世廉这一动,铜锣峡的水师也难以幸免,到时候这巴郡就真的没有屏障了!”另外一名仗主神色同样有些惊慌。 对于现在的巴郡来说,水师哪怕是只有几条蒙冲,也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好。有水师存在至少对敌人还有些许震慑力,若是连水师都丢的干净,那敌人的战船完全可以停在大江上用床子弩和投石机直接攻击巴郡城头! 至于老鸦山的那些步卒更不用说了,那是张和麾下少数的能够拉出去野战的军队,若是这样被包围在老鸦山,那张和能不能在援军抵达之前守住巴郡都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 第三百七十三章 到底打谁 张和的脸色也是一变再变,这些将领意识到危险,他又如何意识不到,这些天他夜不能寐,一直盯着巴郡周围的形势图,对于的山川地势也算了然于胸。 这老鸦山本来就是东侧险要、西侧平缓,若是真的让萧世廉杀到老鸦山下,恐怕老鸦山的守军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一天都支撑不了。张和也没有指望这些军队真的能够忠心耿耿的战斗到最后一个人。 而一旦拿下老鸦山,萧世廉居高临下,完全可以切断铜锣峡的出口,反过来将巴郡水师堵死在铜锣峡中。 而且他更敏锐的察觉到一点,看向那斥候“你刚才还说什么,萧世廉并没有率领所有人渡江?” 斥候急忙点了点头“是,敌人还有一多半留在大江南岸,并且正谋求向西挺进,似乎想要在巴郡西面渡江。” “这······”之前开口的两名将领诧异的对视一眼。 而张和轻轻敲着桌子“萧世廉这是想向东吞掉我们在老鸦山的兵马,还要向西阻拦我们的援军啊。” 将领们脸色都是变了变,他们很清楚凭借现在巴郡的兵力,只能据城坚守,因此当务之急是怎么才能把老鸦山的守军接应出来,哪怕是一千人只剩下五百人,对于巴郡守城也有很大的助力。 而想要把这一支军队接应出来,首要的就是战胜萧世廉。 几名将领大眼瞪小眼,显然谁都不愿意出城。萧世廉的兵力有多少不知道,老鸦山那边还有多少南陈军队也是未知,甚至他们都不知道老鸦山是不是已经失守。 更重要的是西行的那一支南陈军队会不会突然杀回来,这谁心中也没有底。 可以说一旦决定出兵,就是在赌博,而走上赌桌作为筹码的那个人,很有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明白。 “你们两个,率军五百前往老鸦山。”张和伸手指了指刚才站出来的那两名将领。 两人脸色登时惨白,他们都不算什么正经出身,都是靠走邪门歪道讨好张和方才担任这个职务的,敛财和欺男霸女的本事不错,但是真的要打仗,那就是两个白丁,如何有胆量在野外和萧世廉较量? 不过看张和已经下定决心,两人也清楚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他们这一次完成任务,或许还有可能升官加爵,但是如果根本不接下来这个任务,有可能现在张和就要了他们的项上首级。 这位张刺史在对付犹豫手下时候的狠辣和他敛财时候的本事有的一拼。 看着两名将领战战兢兢的拱手应是,张和心中暗暗叹息一声,自己在巴郡这么多年经营,到头来心腹不少,但是没有几个能靠得住。无奈之下他只能又吩咐一句 “记住,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准主动进攻,只要择机掩护老鸦山守军撤退就可以。” 两名将领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顿时轻轻松了一口气。张和这分明是在告诉他们,情况要是不对劲的话,就抓紧麻溜的滚回来。 看着两个人匆匆去了,张和摇了摇头,他现在只能希望自己之前表现出来的胆怯让萧世廉预料不到自己会骤然出兵他的后方。 ———————————————— 萧世廉叼着一根草茎,静静的看着前方的大路。 他也不是傻子,张和派出五百多人跟着他,他当然不可能什么察觉都没有,更或者说当这五百多人出城的那一刻,萧世廉麾下的哨骑就已经将他们的行踪通报给萧世廉。 现在萧世廉就在这大路旁的山坡上等着,等着敌人主动跳入他的包围圈之中。 “将军,来了!”一名哨骑快步冲过来。 而萧世廉吐掉草茎,冷声说道“准备!” 周围的士卒们同时将手按在刀柄上,斜斜的夕阳下,一双双目光紧紧注视着前方的道路,等待他们的猎物出现。 从涪陵郡到巴郡再到这里,他们一路奔波、跑的路不少,但是一点儿像样的敌人都没有遇到,现在终于到了他们吃肉的时候。 这些北周士卒也是走走停停,带队的那个校尉当然没有按照张和的吩咐,一直盯着萧世廉的动向,恰恰相反,他一直等到萧世廉的兵马消失了踪影,方才不慌不忙的跟上去。 这也是为什么萧世廉一直紧赶慢赶大半天之后,方才下定决心埋伏敌人,显然对方这种做法一开始让他也颇为费解。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校尉大声喊道,警惕的向四周看去。可是周围荒草凄凄,哪里有什么可疑目标? 更何况真的有可疑目标,他的第一反应绝对不是杀上去,而是掉头跑路。和萧世廉的兵马对阵,他还没有这个胆量。 至于周围这些士卒,虽然一个个看上去精神抖擞,但是校尉心中清楚,都是一群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卒,真的打起来不吓哭了就算不错的,自己可不能真的将希望都寄托在他们的奋战上。 “校尉!”和他一起出来的那名仗主策马赶上来,担心的说道,“校尉,咱们的斥候已经有小半个时辰没有回来了,是不是应该放慢脚步,免得中了萧世廉的埋伏。” 校尉皱了皱眉,此时他也意识到事情哪里不太对劲,之前他一直让斥候远远的吊着萧世廉的兵马,和萧世廉保持妥善的距离,甚至还有几次斥候甚至跟丢了萧世廉的队伍,对此他还颇为高兴。 只是现在丢掉的不是萧世廉的兵马,而是他的斥候。 “这周围······”校尉下意识的抬起头,周围除了低矮的山丘之外,实在看不出哪里能够埋伏人手,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个适合布下埋伏圈的地方。 在心中,他更是尝试着说服自己,就算是萧世廉发现了他们的存在而且想要设下埋伏,肯定也不会在这周围的开阔地,而会在之后的山路上,那里山高林密,显然更适合设伏。 然而下一刻,鼓声骤然从远处的两座山丘后面响起,而校尉和仗主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脸色大变! 荒草之中、山丘之后,大队的兵马蜂拥而出,他们很多人身上还缠着枯草,甚至头上都带着草环,若是趴在地上,真的看不出来和周围的荒草有什么区别。 校尉瞳孔骤然收缩,因为他很清楚,这意味着敌人肯定是有备而来,甚至可以说是蓄谋已久。 。 第三百七十四章 猎物 也就是说萧世廉的猎物根本不是老鸦山的守军,而是他们这一支援军。而不等他回过神来,最前面的南陈士卒已经撞入惊慌失措的北周阵列之中! 原本就以零零散散的队伍在路上行军的北周士卒无疑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更重要的是他们怎么都没有料到敌人会隐藏在这放眼可以看到天边的荒野上,因此根本就没有多少警惕之心。 更或者说萧世廉根本就没有打算埋伏他们,他只是找一个地方能够为双方遭遇创造机会。 可以说萧世廉的兵马出现在这一支北周军队面前的时候,悬殊的兵力和斗志就已经可以让这一场战斗变得毫无悬念。 “杀!”萧世廉一刀劈翻一名北周士卒,根本没有在意洒出来的鲜血,径直扑向下一个对手。而他身边的亲卫们也毫不迟疑,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自己前方的敌人,紧紧跟上萧世廉的步伐! 其余方向上的南陈士卒也看到了萧世廉奋勇向前的身影,还有那一面一直在队伍的最前方高高飘扬的将旗,顿时爆发出一声声呐喊,不断的突破敌人薄弱的防线。 很快这些三五成群撞入敌人阵中的南陈士卒就汇聚成一条条溪流,而这些溪流转瞬之间就汇聚成洪流,以萧世廉为首,在整个北周队列之中奔腾咆哮、无人能挡! 咚咚的鼓声还在远处的山丘下回响,也不知道多少南陈士卒正在从各处藏身的地方涌出,扑向惊慌失措的敌人。因为藏身的地方不同、有远有近,因此这些将士们在冲出的时候已经顾不上寻找自己的上司,直接呐喊着向就在那里、正在被屠戮的敌人冲去。 再晚的话这一战就结束了! 因为老鸦山就在巴郡城东,就算是慢慢行军,两天的功夫也足够了,再加上是去支援而不是攻坚,因此这一队北周兵马出城的时候根本没有携带辎重,此时他们所能够依靠的也就只有几面大盾。 盾牌组成环形围绕在校尉前面,而校尉此时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他之前就已经做好了随时丢下军队跑路的准备,可是显然萧世廉并没有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不但萧世廉的将旗已经挺进到了近在咫尺的地方,从四面八方冲出来的南陈军队肯定也不可能放掉他这么一条大鱼。 而校尉旁边的仗主也是欲哭无泪,这阵仗,分明是杀鸡用牛刀啊。 萧世廉一脚踹开眼前的盾牌——手持盾牌的那北周士卒自己的手脚都在哆嗦,能够拿稳盾牌就不错了。而随着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盾牌防线露出一条口子,早就等候多时的南陈士卒一拥而上,砍瓜切菜一般将那些北周士卒砍翻在地。 萧世廉用衣袖抹了抹自己的刀刃,嫌弃的看了一眼遍地的尸体,这些是题里面根本找不出来一具属于南陈将士的。而显然负责指挥这一支队伍的北周校尉正浑身哆嗦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看向自己。 蹲下来,萧世廉饶有兴致的问道“你们是去支援老鸦山?” 校尉只是看了萧世廉一眼,眼睛一翻,竟然直接晕过去了,反倒是吓了周围绷紧神经的萧世廉亲卫们一跳。而萧世廉怔了一下,不有的笑了笑,紧接着扭过头看向旁边的那仗主,那家伙看起来要比这校尉胆子大上不少 “那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仗主咽了一口吐沫,周围明晃晃的刀刃反射着阳光,让他甚至都不敢直视“张刺史让我们支援老鸦山,顺便监视将军。” “扑哧。”萧世廉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而周围的南陈士卒们听到这句话更是哄堂大笑,不过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的北周俘虏却什么都不敢分辨,毕竟他们自己也知道,这样确实有些自不量力。 “张刺史昏庸无能,我等身为将领,劝谏不成,只能奉命而行。”仗主急忙解释道,连连叩头,“还请将军开恩,小的上有······” “上有老母,下有妻儿,行了!”萧世廉不耐烦的打断了他,“说说吧,巴郡和老鸦山都是什么情况?若是你说得好,某还可以考虑把你放回去让你再看看亲人,若是说的有偏差,就小心自己的脑袋吧。” 仗主不敢怠慢,急忙将自己知道的尽数托出。 “如此说巴郡城中总共就只有五百多人了?”萧世廉忍不住喃喃说道,眉毛一挑,不由得轻笑一声,真是不枉自己杀鸡用牛刀。 而旁边一名幢将忍不住好奇的说道“将军,那咱们接下来是要打巴郡么?” “我们没有云梯和冲车,打什么巴郡,”萧世廉笑了笑,“巴郡只有五百人,说明他们已经真的没有实力威胁我们的侧翼和后方,接下来最重要的是把老鸦山拿下来,否则我们永远都只是一支孤军。” 幢将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而萧世廉摩拳擦掌“让弟兄们好好休息,咱们准备再打一场大的!” ————————————————- 箭矢呼啸着从头顶上掠过,李平一边大声呼喊着麾下将士,一边挡在李荩忱身前,紧张的举起盾牌,生怕哪一支箭矢不长眼,直接冲到李荩忱的胸口。 战场上流矢伤到的名将可从来不占少数。 “不用这么紧张,你也不看看头顶上这些箭矢都是往哪里飞的。”李荩忱好笑的拍了拍李平的肩膀。 敌人的箭矢主要都集中在了前面一艘楼船上,因此虽然现在李荩忱所在的楼船,也就是整支船队的旗舰,已经在敌人的箭矢射程范围之内,但是并没有受到青睐。 对于敌人来说,那一艘楼船已经冲到眼前了,就算是背后是再大的猎物也没有什么用。更何况现在谁是猎物、谁是猎人还说不定呢。 “将军,战报。”曹忠快步跑上飞庐,伸手将战报递给李荩忱。 李荩忱怔了一下,老鸦山那边的消息,双方一直以斥候来往,因此根本不需要战报,这战报当然只可能是萧世廉的。 火漆撬开,只是看了一眼信件上的内容,李荩忱就露出一抹笑容“萧伯清的动作还真是快啊,火急火燎的怕不是想要在咱们赶到之前就把整个老鸦山的敌人一口吞下?” 。 第三百七十五章 突破 李荩忱一边将战报递给曹忠,让他也看看,一边抬头看向站在更高处的王昌 “半个时辰之内,拿下铜锣峡!” 王昌登时打了一个激灵,之前李荩忱从来没有给他下过死命令,这两天南陈水师也没有发动迅猛的进攻,只是自行在野猪岩下操练,显然李荩忱并不慌张。算起来这一次已经是三四天来最猛烈的一次进攻了。 而现在李荩忱脸上的轻松神色已经全都消散,取而代之的只有坚毅和杀意。 王昌当即不敢怠慢,冲着李荩忱一拱手,旋即大声吼道“传令,加紧进攻!” “进攻!”咚咚的鼓声骤然急促,一艘艘南陈战船开始加速,指挥战船的幢将和校尉们纷纷走上飞庐,一个个手按佩剑,目光紧紧盯着前方。 而最前面的那一艘楼船更是在几条蒙冲的护卫下,顶着敌人的箭矢拼命向前。 至于对面巴郡水师的几条蒙冲,或是已经开始进水下沉,或是因为船上能动的人都已经中箭倒下而只能在水面上漂浮,只有殿后的两条蒙冲眼见是坚持不住了,开始掉头逃走。 而这两条蒙冲逐渐向两侧分开,几点火光出现在它们之间的江面上,顺流而下,越来越快。 “火船!”曹忠一眼就看见出现在尽头的火船,敌人的蒙冲正在后退,在这种情况下释放火船,说明这应该已经是对方最后的撒手锏了。 “击鼓,直接冲过去!”王昌手按佩剑,眉目生威。 之前面对顺流而下、来势凶猛的火船,南陈水师还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来阻挡,不过这两天王昌在注意到这个问题之后,对楼船都进行了改装,在容易被火船冲击的正面和侧面,全都增加了延伸出去的竹竿和竹篓,有些类似于后世挂在战舰外面的防雷网,也有些像抗倭名将戚继光发明的狼筅。 这样就可以在火船直接和楼船接触之前阻拦一下火船,甚至还有可能直接将火船引导向别的方向,从而给楼船上的士卒更多将其击沉的机会。 原本楼船的作用除了远距离攻击之外,还有近距离冲撞敌船,因此船体外面一般是不会悬挂额外的东西的,不过因为敌人根本没有楼船,只有几条蒙冲,因此这作用的发挥余地并不多,所以王昌干脆就放弃了这一项功能。 毕竟当对方蒙冲进入己方楼船的投石机和床子弩射程范围之内的时候,就只有死路一条。 若是没有挂在船体外围的这些东西作为保障,王昌可没有胆量直接下令冲过去,要是对付这样的敌人还要损失一艘楼船,那他这人可就丢大了。更重要的是江面狭窄,楼船只能排成纵队前进,若是损坏一艘楼船,后面的楼船想要前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砰!”当先的两条南陈蒙冲在火船的缝隙之中从容不迫的穿梭,经过这几天的行军和战斗,这些将士显然也已经熟悉了大江上游更为湍急的水流,操控起来船只也更得心应手。再加上蒙冲船体狭长,想要穿梭在这些火船之中还是很容易的。 后面的蒙冲也不甘示弱,纷纷跟上同伴。这些蒙冲根本没有像之前那样阻拦火船,而是直接向着敌人最后的两艘蒙冲发动冲锋。作为一种冲击敌船阵用的战船,这或许是他们在巴蜀最后能够发挥作用的时候。 不只是蒙冲,甚至束缚在楼船后面、由楼船托带着的走舸和赤马也都纷纷超过速度慢的楼船,率先向敌人扑过去。 这已经是最后的敌人,大家当然都想痛打落水狗。 李荩忱皱了皱眉,前面已经和楼船脱离的蒙冲、走舸无疑在提醒他,楼船是南陈水师赖以横行大江的根本,可是现在的楼船无疑在告诉李荩忱,这种大船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 当面对敌人并不强大情况的时候,在后面坠着的楼船甚至都没有直接和敌人交战的机会,而这从另一种程度上又意味着前面冲锋的蒙冲和走舸等小船想要追上敌人并且将其消灭,就要付出更大的努力和牺牲。 “砰!”前方传来一声轻响,一艘火船撞在了外层的竹子上,登时将竹子点燃,大火熊熊燃烧,包裹着楼船的船头,不过随着楼船速度不减,不断翻涌起来的江水很快就把这火焰扑灭。而顶在楼船前面的火船剧烈晃动几下,最终被后面的竹竿直接顶翻过去,转而被楼船主体轻松碾压。 如此情况不断在江面上上演,而最前面开路的楼船已经被熊熊大火包围。 不过这些楼船的速度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反而因为成功抵挡火船的冲击而让船上的将士神情振奋,楼船的行进速度更快几分。一艘艘楼船轻而易举的从火船上碾压过去,紧接着向敌人冲击。 “突破!”王昌嘴角终于露出一抹笑意,意气风发的下令。李荩忱给了他半个时辰,而现在只用了两刻钟的功夫,而且基本上什么损失都没有,当然算圆满完成任务。 鼓声更加急促,有如暴雨声,而在前方的铜锣峡狭窄江面上,看着敌人的楼船包裹在熊熊燃烧的火中,但是前进的速度却丝毫不减,原本还有一些期待的北周水师士卒,终于不可避免的崩溃,已经被南陈水师战船团团包围的两条蒙冲上,只剩下跪倒的北周士卒。 “妈的,老子船还没跳上来呢,就投降了。”一名南陈幢将刚刚跃上一条巴郡水师的蒙冲,忍不住骂了一声。 旁边的一名同伴一边收起刀,一边有些失望的说道“这铜锣峡拿下来了,以后可就没得水战打了。” “放心,总有一天将军会带着咱们再从巴蜀打出去。”幢将咬着牙说道。 同伴眉毛一挑,下意识的向正在赶来的楼船看去。 但愿如此。 “传令陈智深,铜锣峡都已经拿下来了,老鸦山也可以发动总攻。”站在楼船的飞庐上,李荩忱并没有在意眼前的战局,这本来就是一场必然会胜利的战斗,只是损失多少有区别罢了,他更关心的还是整个巴郡的战局变化,“王昌!” “末将在!”王昌打了一个激灵,急忙应道。 “快速通过铜锣峡!” 。 第三百七十六章 四面八方 唐正良眉头紧锁,看着眼前已经残破不堪的营寨。他是楚州都尉,也是楚州领军刺史张和麾下的唯一一个都尉。都尉再往上就是将军了,因为楚州根本不是战区,因此不可能有将军。 当然那只是在北周朝廷的美好设想之中,现在出现在临江三郡、出现在老鸦山和铜锣峡外的敌人,显然说明战火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这巴蜀腹地。 而现在唐正良面前的营寨,就是在陈智深的猛攻之下摇摇欲坠的老鸦山营寨。整个老鸦山营寨总共就只有一条道路可以抵达寨门,而这条道路也是翻过老鸦山前往巴郡的必由之路。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在三天的鏖战之中,依旧让唐正良付出了超过五百人的伤亡,要知道唐正良麾下总共也就只有一千余人,这可以说是伤亡过半了。 若是换作另外的人,恐怕早就支撑不住了,可是唐正良没得选择,他不仅仅是楚州都尉,还是峡江唐氏的分支之一巴郡唐氏的家主,整个巴郡唐氏上下三十多口,现在都被张和牢牢控制住,只要唐正良不拼命,没命的就是他们一家人。 身为家主,唐正良必须要担负起来自己的责任,因为峡江唐氏和张和关系并不和睦的关系,巴郡唐氏这些年一直在夹缝之中生存,好不容易才保存下来香火,当然不能断在唐正良的手中。 “爹,趁着那陈疯子没有杀上来,咱们抓紧撤吧,否则等会儿可就来不及了。”唐正良的长子唐齐气喘吁吁的说道。 陈疯子是所有人都认可的对陈智深的称呼,因为这三天这个家伙就真的像疯子一样猛攻营寨,逼得唐正良根本喘不过气来,上一次进攻迫使唐正良将跟着自己多年的五十名唐氏门徒都投进去,方才勉强堵住敌人。 峡江唐氏,以武立家,这些颇得唐正良真传的子弟固然撑住了防线,损失也很惨重,现在能站起来的也就只有十多人,而且看他们的脸色就知道,他们也不想打下去了。 这本来就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陈智深每一次都没有发动全部的兵力进攻,而是将自己的部下分作两队,车轮战上场,根本不给唐正良休整的机会,这也是为什么陈智深的麾下每一次冲杀都那么凶猛。 至于率军杀出营寨,对于唐正良来说更是痴心妄想,否则也不会给作为防守方的唐正良造成这么大的损失。 “师父,撤吧,再不撤的话,咱们都得交代在这里。”另外一名弟子也忍不住低声说道,“咱们已经尽力了,刺史不会怪我们的。” 而不等他话音落下,老鸦山南侧传来震天动地的欢呼声,整个营寨之中的士卒顿时诧异的互相对视,旋即都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用毫不掩饰的担忧神色看向唐正良。 老鸦山的南面就是铜锣峡,这两处险要之地连在一起共同构成了巴郡唯一的防线,而显然铜锣峡已经失守了,这意味着敌人的水师随时都有可能绕到老鸦山的后面,到时候想要撤退都来不及了。 “走!”唐正良当机立断,铜锣峡失守,陈智深肯定会加紧进攻,甚至有可能全军压上——以陈疯子的性格,这不是不可能。 现在不走的话,肯定再也走不了了。 ————————————-- 张和焦急的在城楼上来回踱步,他不知道老鸦山和铜锣峡那边的战况如何,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援军到底有没有抵达老鸦山,是不是和自己设想的那样将该死的萧世廉反过来包围。 他只知道,现在自己的手下固然有一座巴郡,可是除去临时发动起来的千余名守城丁壮之外,可战之兵只有五百多人,想要凭借这一千五百人守住巴郡,张和自问没有这个本事。 更重要的是还有一支人数在两千人左右的南陈军队此时已经占领了巴郡西侧的望江台到沙帽山一线,等于彻底切断了从泸州来的援军道路,张和并不觉得援军面对望江台上的南陈营寨,比南陈军队面对老鸦山上的北周营寨更轻松。 而萧世廉那一路兵马到底是不是增援老鸦山的张和心中也没有底。 想自己几天之前还是大权在握、说一不二的楚州刺史,现在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困兽,张和就有些无力。 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水师还有那个至少表面上对自己还是恭恭敬敬的唐正良。 “哨探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么?”张和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部将。 “没有,而且派出去的哨探已经有两个时辰没有回来了······”那将领急忙回答,话中带着担忧,“想来他们应该是有所发现,属下已经又派出去一批人,希望能够找到······” “够了!”张和径直打断这个无能部下的话,“为什么不早说?!” 他才不相信自己那些看到敌人就会转身逃跑的斥候会一路跟上去甚至忘了回来,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些斥候已经被敌人的斥候甚至大军直接绞杀,甚至没有回来传消息的机会。 那部下唯唯诺诺不敢多说。而张和紧张的转身看向城外,恰在此时,天边江面上,一道阴影背着阳光跃入张和的眼帘。 紧接着是一道又一道的船影,铺满整个江面。 张和心中咯噔一声,浑身直冒冷汗。 这一刻他已经分外清楚,自己没有必要等下去了,因为敌人已经出现在眼前。 而似乎是为了与这船队相呼应,在城北和城东,一队又一队的人马出现,兵马前方的旗帜分外鲜明。 “李”、“萧”、“陈”等战旗在不同兵马的前方猎猎舞动,象征着南陈军队的主帅、大将以及老鸦山方向偏师的主将都到了。 那老鸦山、铜锣峡甚至还包括自己那一队援军都是什么下场,张和甚至不需要去想象。 “报!”一名惊慌失措的斥候冲到张和面前,“启禀刺史,城西出现敌军,旗号为‘程’。” 张和死死咬着牙,狠狠一拳捣在了城垛上。 转眼之间,他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困兽,四面八方而来的南陈军队正在将他包围,并且准备一口吞下他。 而他甚至都不知道敌人是怎么消灭他的军队的。 。 第三百七十七章 灭敌中途 被五花大绑站在楼船上,唐正良很愤怒,也很委屈。 他知道张和肯定不会坐视老鸦山血战,一定会派遣援军,但是怎么都没有想到援军竟然轻而易举的被萧世廉埋伏消灭。轻松到这些无能的家伙竟然连一个能杀出包围报信的人都没有。 而他更没有想到,萧世廉并没有趁机攻城或者转而进攻老鸦山,而是继续在路上守株待兔,于是就成功的守到了他这一只肥兔子。 不得不说唐正良在从老鸦山撤退的时候还是很谨慎的,各部节节掩护,而他带领着唐家子弟和亲卫顶在最后面,随时阻挡敌人的突击。也因为这个原因,下面将领们也很配合他的指挥——主将都顶上去了,他们要是再乱作一团、不管不顾的逃命就未免太不地道了。 然而唐正良发现陈智深拿下老鸦山营寨之后并没有想要追踪的意思,只是派出哨探远远地吊着,便很自然的放松了警惕,毕竟陈智深打了这么久,也得休整。 因此唐正良直接下令全速撤退——对于处于老鸦山和巴郡城之间荒野上的一支残兵来说,慢慢悠悠的往前走实在很危险。只是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真正的敌人不在后面,而在前面。 所以当萧世廉带着等候多时的大军杀出来的时候,这五百残兵败将哪里还有斗志?他们能够配合唐正良撤退而没有乱成一盘散沙就已经不错了,再想让他们跟着唐正良拼命,那不啻于天方夜谭。 当然唐正良不想束手就擒,不过很快就被他儿子唐齐和弟子们连拉带拽拦住了——唐正良要是死了,整个巴郡唐氏可就真的遭了灭顶之灾。 更何况周围那些归属于张和的将领们看向唐正良的目光也不怎么善良,显然他们也在盘算是不是要把唐正良抓了之后作为能够活命的筹码。 随着唐正良放下兵刃,这五百多人自然而然投降了,为此萧世廉还很不满的骂了一阵。显然敌人的虚弱超乎他的想象。不过他也不敢耽误,先着人把最重要的俘虏唐正良和唐齐父子送到李荩忱的楼船上,然后整顿队伍,向巴郡前进。 先是被张和逼着前往老鸦山,接着在撤退的道路上因为队友的无能而陷入包围,最后甚至是被儿子和部下连拉带拽投降的,落到这么个田地,要说唐正良不委屈和愤怒是不可能的。 如果不是唐齐和自己分开关押,唐正良恨不得先把自家儿子骂一顿,虽然他从心中也清楚唐齐这么做也是为了他、为了整个巴郡唐氏。毕竟巴郡唐氏不能没有顶梁柱,而他唐正良也没有老到无力再战、谋求马革裹尸成全名声的时候。 不过作为一个实诚人,唐正良还是觉得自己愧对张和以及还在巴郡城中的亲人。 “公长(唐正良表字),真是许久未见。”舱门打开,几名全身披挂的将领大步走进来,而跟在前面那年轻人后面的中年汉子率先开口冲着唐正良打招呼。 听到这声音,唐正良也怔了一下,旋即睁开眼,不由得眉毛一挑“戴子栋,没有想到你的膝盖竟然这么软,已经从巴郡屏障变成敌人的马前卒,可喜可贺。” 听着唐正良话中冰冷的嘲讽,戴才笑了笑“公长兄啊,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刚正脾气。只是你刚才那句话可说错了。” “哦?”唐正良冷哼一声,“别说你还没有投降。” “某现在是大陈荡寇将军麾下,你这句话说的没错。不过另一句却是错了,某可不是巴郡的屏障。”戴才不慌不忙的说道,显然唐正良的反应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公长,你扪心自问,什么时候张和将某当成他的屏障?偌大的一个白帝城、扼守夔门咽喉,而某的麾下只有一千老弱病残,这就是屏障巴郡的重镇该有的样子么?!” 戴才的话一开始还颇为平稳,但是到了后来语调骤然提高,手微微颤抖,显然想到张和对他的压制,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 “张刺史愧对你良多不假,但那你也不该······”唐正良想要争辩,却知道自己的话实在是无力,而他也没有义务和愿望给张和辩论,只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 戴才比他年长,而且他的才能,周围郡府的文武官员们心知肚明,可是戴才在永安十多年、艰难维持着永安的防务。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按照规章流程也应该升迁了,然而就是因为张和这么多年对戴才的诋毁和压制,使得戴才只能老老实实的待在白帝城中,和白帝城、和那一千多士卒一起变老。 这其中的委屈和无奈,唐正良体会不到,但是他清楚,肯定要比现在的自己还要难受。也难怪戴才会干脆利落的归顺南陈。 唐正良对戴才的心态也能够猜测到几分,随便换作一个人,只要能够许给他一个明确的前程,戴才都会为之拼命。而显然李荩忱并不是如此吝啬的人。 “张和这些年确实做得过分,你投降情有可原,只能怪朝廷放任张和,”唐正良声音有些低沉,“但是你不要想劝降某······” “这么说公长兄是不想再见到家人了?”旁边自从进来就一直没有开口的年轻人此时不慌不忙的说道,同时冲着戴才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先平复一下心境。 唐正良眼皮微微抬起“你就是李荩忱?” “大陈荡寇将军李荩忱,见过唐家主。”李荩忱微微一笑。 “比某想象中的还要年轻啊。”唐正良的声音平缓了不少,乱世本来就是一个尊重强者的时代,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稳重老实人,唐正良对于击败自己的对手保持着最基本的尊重,而且他也趁此机会回避掉了李荩忱刚才那个尖锐的问题。 李荩忱不可置否,侧头看了一眼舷窗外的大江,船队已经到了巴郡城外,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巴郡城墙“唐家主可以舍生取义,可是总得为自己的家人考虑考虑吧,唐家主觉得如果某放出消息,说唐家主在老鸦山主动向我军投降,张和会如何做?” 唐正良怔了一下,旋即挣扎着吼道“李荩忱,你卑鄙!” 。 第三百七十八章 道义良知 挑了挑眉,对于这个指责李荩忱并不想反驳。因为唐正良说的并没有错,可是这个手段无疑是击破唐正良心理防线的最好武器。 李荩忱先是以“家主”称呼之,让唐正良想起来自己是巴郡唐氏家主的身份,紧接着以老小性命为要挟,由不得唐正良不动容。毕竟萧世廉干活漂亮,唐正良的手下一个都没有跑掉,因此甚至连一个能够回去证明唐正良清白的人都没有。 显然唐正良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除了徒劳的怒吼之外,他没有别的选择。 当下里李荩忱紧紧盯着唐正良的眼睛,淡淡说道“巴郡唐氏在峡江唐氏之中本来就是末枝,不过峡江唐氏立足巴郡多年,想必巴郡唐氏也算得上一只肥羊。这些年虽然唐家主和张和虚与委蛇,但是张和对你们家也不怎么好吧,现在某送给他一个借口,唐家主觉得他会不会对唐家下手?” “你,你!”唐正良瞠目欲裂,恨不得扑上去将李荩忱活活咬死。他的双脚虽然没有被绑住,不过他终究也没有向前,不知道是因为心中有所担忧,还是被李荩忱勾勒出来的惨状吓到了。 李荩忱这一段话无疑说到了唐正良的心坎中,他从来都不怀疑张和对唐氏基业的图谋,只是因为自己是张和手下少有的尚且能够拿得出手的将领,所以张和也不敢太过分。 不过现在唐正良投降的消息故意走漏出去,就算是意识到这只是挑拨离间之计,张和也保不齐会趁此机会真的对唐氏下手。 对于这个上司的贪婪和狠辣,唐正良可算是颇为了解。 “公长,识时务者为俊杰。鲜卑人把巴郡丢给了张和,现在你看看这巴郡是什么样子,乌烟瘴气,焉有要塞通衢之样貌?”戴才冷声说道,“公长,某奉劝一句,不要因为自己的愚忠断送了唐家一族性命、断送了道义良知!” “道义良知”四个字落下来,唐正良的脸色陡然苍白。如果说家人是他的担忧的话,那道义良知就是他自诩应该承担的责任,可是正如戴才所说,如果自己宁古不化、要给张和效死的话,在巴郡百姓心中,自己的名声可就真的要臭大街了。 张和这些年做了多少祸害百姓的事情,唐正良心知肚明。 唐正良可以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可以不在乎家族的存亡,但是他也得顾及自己的身后名,否则这一辈子就真的是白活了一遭。 原本昂起的头缓缓低下来,唐正良低声说道“末将不才,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某来为将军松绑!”李荩忱也轻轻呼了一口气,赞赏的看了一眼戴才。人生在世,追求的不过是几样东西,功名利禄、光宗耀祖、名垂青史,而唐正良在这方面漏洞百出,最终还是被击溃了心理防线。而无疑戴才的那一句话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看着李荩忱亲自为唐正良解开绳索,曹忠和戴才对视一眼,都露出一抹笑意。自家将军这收买人心的手段可真是全面。 而唐正良感激的单膝跪地,冲着李荩忱一拱手“参见将军!” “公长,起来!”李荩忱伸手虚扶一下,并没有用力,收买属下是要把握分寸的,而现在李荩忱必须要学会把握此间的界限。有的时候太宠信属下,反而会造成不好的后果。 李荩忱脸上和善的笑意,让唐正良轻轻松了一口气。这个能够在色厉内荏和笑容满面之间随意切换的年轻人,并没有让他觉得厌恶,反而对于一个已经经历了太多风雨的中年人来说,这说明他的这位新上司要比他想象中的更加稳重和成熟。 相比于更看重上司信任的年轻人,中年人看的一般会更远一些,上司在考察和命令他们,他们又何尝不是在观察和揣摩上司。而无疑对唐正良来说,李荩忱至少从现在的表现来看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想起来什么,李荩忱不经意的回过头看向唐正良“唐家主或许不知道,你的一位远房兄弟之前就已经做出选择了呢。” 唐正良错愕的看过来,而戴才微笑着回答“万川唐伯贤可是要比公长早了一步。” “唐伯贤啊······”唐正良忍不住喃喃说道,脸上旋即露出释然的神色,“唐伯贤想当峡江唐氏的家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 “万川唐氏即将飞黄腾达,巴郡唐氏某相信也会更加辉煌。”李荩忱微笑着拍了拍唐正良的肩膀,“走吧,挡在某面前的就只剩下最后一道屏障了,倒要看看这张和到底想如何负隅顽抗。” 唐正良正色说道“将军雄才大略、麾下人才济济,那竖子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李荩忱点了点头“承你吉言了!” 对于李荩忱来说,拿下巴郡就意味着自己终于在巴蜀有了一块可以立足的根基之地,而从巴郡向北可以过合州直逼蜀郡,而向西也可以进攻泸州,再转而向北威胁蜀郡的侧翼,将会有更多选择的余地。 而从巴郡向东,临江三郡和涪陵郡、永安郡等地也会成为给李荩忱源源不断提供粮草和器械的后方,而不是现在的前线,因此对于巴郡李荩忱不但是势在必得,而且必须要在最快的时间呢拿下来。 无论是喘息也好、休整也罢,都要放在这一战之后。 “传令,攻城!” “诺!” ————————————————- 虽然已经是入秋时节,巴蜀群山之间已经有些湿冷,但是欧阳莫的额头上却汗珠滚滚,他甩开步子穿梭在一台台巨大的床子弩和投石机之间,声音都有些喑哑。而跟在他身后的弟子和其余工匠也都一边快步跟着,一边低声交谈。 “快,推上去!”欧阳莫伸手指了指一个巨大的部件。 这些攻城器械都是刚刚从荆州运过来的。因为短期内荆州不可能再有攻坚战——萧摩诃是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萧摩诃索性将城头上摆不下的大型器械全都拆开送到巴蜀来,只不过这些大家伙拆卸起来也不容易,因此一直到现在方才抵达,正好赶上进攻巴郡。 这应该也算赶早不如赶巧了。 。 第三百八十章 共同的目标 世家的危害早在东汉末年就已经显露无疑,东汉末年的战乱因为黄巾起义而起,但是之后却更多是因为世家门阀之间的相互攻伐。而世家政治到了东晋和南北朝前期更是发展到了顶峰。 或是皇权强大,则可集结世家之力为己用、成一世英名,若是世家权力更大,就可以反噬皇室、取而代之,南北朝历代之更迭,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历代对于世家的打压,世家在南北朝末期的作用和影响显然已经没有办法和当年相比,否则一些寒门子弟,诸如骠骑大将军萧摩诃也不会有崛起的机会。 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世家数百年积淀,当然不可能因为朝廷断断续续的打压和削弱就真的变得不堪一击,真正庞大而且善于掌控风向的世家,依旧有着强大的财力和政治影响力,比如活跃在南北两朝的闻喜裴家、世代将门的秦郡吴家等等依旧是强大的世家。 李荩忱也知道世家的危害有多大,对于皇权的挑衅和威胁尚且在其次,遏制了寒门子弟的出头才是最重要的,毕竟皇权想要持续的传承,并不主要在于皇帝有多么的强大,而在于有多少人才可以为皇室而不是世家所用。 可是至少现阶段,李荩忱还不得不收拢世家,至少世家可以在短时间内让李荩忱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可以让李荩忱尽快在巴郡站稳脚跟,甚至彻底脱离对南陈的依赖,实现在治理上的半独立。 如果世家是一杯毒药的话,那李荩忱也只能“饮鸩止渴”。 毕竟当初宇文泰以及在历史上后来的唐高祖李渊能够建立自己的王朝,依靠的实际上也还是世家和门阀,唐初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基本上就是关陇门阀集团和山东门阀集团的象征。 而至少现在巴蜀世家所求的只是能够在李荩忱手下有容身之地,李荩忱当然不会拒绝这送上门来的钱财还有人才。 总有人说世家制度阻碍了寒门子弟的拔擢,但是实际上在上百个寒门子弟之中,或许最终能够成才的只有一个两个,而在上百个世家子弟之中,能够成才的却有二三十。毕竟相比于寒门子弟的天赋和自学成才,世家系统化的教育显然更能够产生中上之才,至少可以在短时间内为李荩忱提供更多的人才以保持自己对巴郡的实际控制。 李荩忱大步走上飞庐,远处的巴郡城上杀声震天,南陈和北周的旗帜沿着城墙来回推移,显然攻城的南陈军队已经由于攻城器械开路的原因,轻松的占领了只有尸体的城墙,不过看上去张和不想束手就擒,他的将旗依旧飘扬在城楼上,寸步不动。 “这张和倒也算是条汉子。”李荩忱冷笑一声。 而旁边的唐齐笑着说道“这位张刺史辛苦奋斗了这么久,当然不舍的自己一辈子的心血。” 他这话一说,周围的年轻人们都心会神领的笑了笑。 唐齐这话里分明带着嘲讽,在场的无一不是被张和打压的世家——实际上为了能让犍为张氏在巴郡称霸,张和同其余的世家多少都有过节,否则这些人是不可能如此团结地聚集在李荩忱旁边的。 因为他们至少在现阶段有着和李荩忱一样的目标。 最容易成为朋友的就是敌人的敌人。 而随着鼓点声愈发的密集,巴郡城头上的张和旗帜骤然倒下,旋即一面赤色战旗在城楼上飘扬。 周围的世家子弟们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虽然他们知道双方之间有着绝对的兵力差距,而在士气上和器械上也很难相比拟,但是这么快时间就把巴郡拿下来,也的确在意料之外。 无论怎么说巴郡在整个巴蜀都是数一数二的大城,如此轻而易举的拿下巴郡,那岂不意味着其余的城池在李荩忱的面前脆弱的如同一张窗户纸? 突然间董明志等人觉得自己来一趟巴郡相当值得。 “走,我们入城!”李荩忱笑了一声。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包括这些世家子弟的反应。 这种自己把握前程和未来的感觉真的不错,至少在李荩忱踏入巴郡城的那一刻,他终于有了自己的根基,哪怕这根基还薄弱的不成样子,哪怕这根基随时都有可能崩塌,但是李荩忱再也不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年轻人,而是在这天下版图中有一席之地、可以号令一方的将领。 当然李荩忱还没有自大到以为自己就是巴郡的王,接下来更重要的恐怕还是和朝廷之间的官司。 拿下巴郡固然是大功一件,但是朝廷认不认还得两说。 他的目光在周围环顾一周,或许这些世家也能给自己帮助。 ———————————— 张和是在自己府衙的房梁上自缢而死的。 当李荩忱大步走入这府衙大堂的时候,张和的尸体已经被取了下来,尸体失去了温热,而张和的脸上还带着死前的悔恨和无助。 显然她也很清楚,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哪怕是安抚和拉拢当地世家和百姓的原因,李荩忱都不可能让他活着。 “参见将军!”陆之武脸上还带着斑斑点点的鲜血——刚才就是他率领亲卫直冲张和固守的城楼,逼迫张和最终不得不退下城。 城墙破了,这府衙就算是深墙大院,显然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所以张和一退入府衙,就直接选择了上吊自杀。 李荩忱微微一笑“先登之功,当属伯玉矣!” 得到李荩忱的肯定,陆之武面露喜色,郑重的点了点头,旋即一侧身,身后的亲卫捧着一本册子走上来“启禀将军,张和夫人呈递张家府库账本,自称是张和生前托付以此谋求全家生路。” “哦?”李荩忱眉毛一挑,下意识的微微侧头。 紧跟在他后面的戴才以及那几个世家年轻人都露出诧异神色,显然没有想到张和竟然还来了这么一手。张和这些年收敛了多少钱财,大家心中都有数,而现在张和的夫人就如此轻松简单的将最重要的账本和府库交了出来。 虽然李荩忱要是真的想逼问和搜查,也未必找不到这账本和府库的位置,但是张家这投降认输、配合调查的积极态度,李荩忱却是不能忽略的,他甚至还得鼓励自己的敌人如此做。 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张和,李荩忱不由得感慨一声“这张和,还真是个聪明人。” 。 第三百七十九章 竟全功 在南部郡粗略的勘探完工坊需要的土地之后,欧阳莫转身就带着自己麾下这些斗志昂扬的小伙子们来到巴郡城下助阵,虽然一路舟车劳顿,但是这些家伙怎么都看不出有疲惫的神色,挽起袖子甚至比即将率队攻城的将领们还要兴奋。 这种比战船上装备的床子弩和投石机更大的攻坚器械显然不是普通人平时就能够看到的,甚至至少对于在南部郡规划中的工坊,可能两三年内都没有办法生产这种大家伙,因此有机会参与这种器械的组装,对于这些工匠们来说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在欧阳莫有条不紊的命令中,一台台床子弩和投石机架设起来,再加上大江上列阵的水师战船,这一次李荩忱给张和准备了一份大礼。 “张弓!”欧阳莫顾不得擦汗,大声吼道。 五头犍牛和五名壮汉同时用力,或拉或拽,绞盘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一点一点的将弓弦拉开。 这种床子弩是这个时代所能用到的最大床子弩,因为单单依靠人已经没有办法拉开,需要借助犍牛和绞车的帮助,因此又称为“绞车弩”或“五牛弩”,而手臂粗细的箭矢射程可以达到千步,相比于战船上的五百步床子弩,射程更远、威力也更大。 而一侧的投石机也开始装弹,巨大的石块放上去,整个投石机都微微晃动一下。 欧阳莫不知道这么大威力的器械对付一座只有五百人把守的城池,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他只知道这是李荩忱给他的表现机会,而他要用这些器械爆发出来的威力证明自己对得起李荩忱的信任和托付。 “先生,都准备妥当了。”一名工匠快步走过来,看着眼前由他们搭建和指挥的阵地,脸上满是激动神色。 欧阳莫深深吸了一口气“请示将军,准备释放!” 看着不远处轰然应诺的工匠们,陆之武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这些甚至从来都没有上过战场的工匠们,率先开始了他们的战斗,而接下来······陆之武的目光转而在周围静静等候命令的校尉、仗主们身上扫过,接下来就看自己的了。 李荩忱麾下包括水师在内能出动的五千兵马将整个城池团团包围,除了巴郡南侧因为靠近大江而交给水师之外,其余三个方向、甚至包括城西都有军队准备进攻。 倍则分之、五则攻之、十则围之。李荩忱用五千人包围一座只有五百人把守的城池,四面包围的效果显然要比传统攻城所用的“围三缺一”来的更好。当然就算是团团包围,在城西和城北的南陈军队主要也是为了戒备,毕竟从泸州和合州而来的北周援军随时都有可能加入战场。 因此真正负责进攻的实际上还是东侧的军队,而这支军队是萧世廉和陆之武指挥的,萧世廉身为奋威将军,就算是他心中一百个愿意,李荩忱也不会让他站到前线去,因此率众先登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在了陆之武的肩膀上。 入蜀一战是南陈在开疆拓土,或者说收复南朝传统意义上的失地,当然这只是从道义高度上,再往窄处说,就是东宫而或者李荩忱为了建立一个远离建康府中枢的根据地。 而无疑入蜀过程中的表现将会影响到参与这件事的所有将领的前途,在之前陈智深已经有过很突出的表现,甚至身为降将的戴才都利用自己对巴蜀的了解而立下了不少功劳,现在终于轮到陆之武了。 李荩忱没有将攻城的任务交给曹忠,只是让他率军向北警戒,而是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自己,对于陆之武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考验,而现在他就要把这巴郡拿下来作为自己实力的证明! “咚咚”的鼓声骤然响起,一道道弧线出现在天空上,旋即石弹和箭矢有如雨点落入巴郡城中。看着天空中留下的些许残影,陆之武神情一凛,他不知道如果这样暴风骤雨般的进攻落在自己头上会怎么样,此时他只能庆幸自己的敌人不是李荩忱。 这样至少不会在双方最后一战之前就被莫名其妙的绞杀掉超过一半的兵力。 “攻城!”来不及思考其他的,陆之武一把抽出到刀大吼一声。 “冲!”一名名南陈将领带着自己的麾下拼命向前奔跑,汇聚成向城头涌动的黑色潮流。 ————————————- 李荩忱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巴郡的攻坚上,既然已经明确答应了将巴郡作为萧世廉的功劳,那李荩忱就干脆不插手指挥。用五千人进攻五百人把守的城池,只要不是无能之辈,那么肯定很快就能拿下来,毕竟无论怎么说巴郡都不算非常坚固的雄关。 外面的杀声阵阵,而李荩忱端坐在船舱之中,微微眯眼打量着挂在墙壁上的舆图。 “将军。”舱门打开,戴才带着几个年轻人快步走进来。其中一人李荩忱见过,正是唐正良的儿子唐齐。而剩下的几个都是生面孔。 不等李荩忱开口,那几人率先行礼 “容山(今垫江)董明志参见将军。” “临江秦戏参见将军。” “巴郡唐齐参见将军。” ············ 等这些人报完姓名,李荩忱不慌不忙的站起来笑着说道“诸位有礼,此处狭窄,咱们不如出去到飞庐上,一边看着战局,一边谈,诸位以为如何?” “敢不从命!”对于李荩忱的提议,他们当然没有、也不敢有意见。 李荩忱点了点头,在场的这些人都不是没有身份的人。临江秦家据传是战国时期就有的家族,和绵竹秦氏也有亲密的血缘联系,而容山董氏是三国时期蜀汉名臣董和之后,这些年虽然名声不显,但是在临江一郡之中也是地头蛇的存在。 至于其余的几个年轻人,也都出身这周围几个郡县的世家,而他们前来的目的显然也很简单。现在上面的主人换了,但是世家也得继续生存下去,所以有的是来示好的,有的是来试探的。 李荩忱的目光在这些年轻人身上扫过,这几个人都昂首挺胸,并没有江南士族文弱的样子,相比于李荩忱印象之中的世家纨绔,倒是让人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巴蜀民风剽悍,这些世家地处巴蜀,想要一步步走到今日,显然单单依靠经文诗词是不可能的。 。 第三百八十一章 妻管严 戴才和董明志等人都苦笑一声,按照他们的愿望,张和的亲族肯定也难逃一死,毕竟这些年犍为张氏就是在吸着整个楚州的血在膨胀和成长,因此他们必须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才能偿还这些年欠下来的债务。 而张和这么做,显然是在向李荩忱请求“祸不及家人”。 “死罪能免,活罪难逃。”李荩忱冷笑一声,就算是他不能真的下令将张和全家灭口甚至把整个犍为张氏连根拔起,也不得不考虑自己麾下将士还有这些正在犹豫的世家们的态度。 在这其中他必须要把握好尺度。 “子栋、伯玉,怎么处理就交给你们了,某相信你能妥当处置。”李荩忱吩咐一声,转身径直向外面走去,“还有出榜安民的事情,你们也一并做了。” 这句话一说,董明志等世家子弟都松了一口气,而陆之武脸上喜色更重几分,李荩忱这句话对于他来说就意味着信任和器重。 说明至少在李荩忱的心中,他已经融入了这个团体。 “末将必不辱命!” 听着身后陆之武响亮的回答声,李荩忱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 “参见将军!” 城墙上正在带着人收拾尸体的幢将看到李荩忱大步走上来,急忙拱手行礼,而他身边的士卒们也都放下手中的活计,恭敬的看着这个年轻人。 李荩忱冲着幢将点头示意,环顾四周“弟兄们的死伤多不多?” 这还是第一次和李荩忱直接对话,幢将脸上满是激动的神情,急忙回答“启禀将军,不多,末将麾下战死一个、受伤四五个。” 不过意识到自己这样说似乎会显然自己的麾下儿郎没有拼命战斗,幢将有些着急的又解释了一句“这些敌人实在是不堪一击,有的咱们还没有冲上来,他们就先吓跑了······” 李荩忱哈哈笑着点了点头“他们被吓跑了才能说明你们厉害嘛!” 得到李荩忱的夸奖,幢将以及周围的将士们都不好意思的嘿嘿笑。而李荩忱紧接着伸手指了指城下正在冒烟的地方“某已经下令犒赏弟兄们,你们把这里收拾好了就抓紧下去吃肉。” “得嘞,将军放心!”幢将挺起胸膛。 而李荩忱紧接着瞪了他一眼“话虽这么说,但是战死的弟兄们都要好生安置,军中的抚恤若是有不到位的,你们可不要藏着掖着不敢说,尽管来找某;还有受伤的弟兄,以后生活若是有不便之处,你们可都要多多帮衬,若是有需要也尽管提!” 顿了一下,李荩忱的目光在周围所有士卒们身上扫过“某李荩忱的袍泽弟兄,活着的时候纵横沙场、喝酒吃肉、畅快淋漓,死了也得无牵无挂、潇洒痛快,某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还得你们多多担待!” 这话掷地有声,而不少士卒的眼眶都有些微微发红。 幢将郑重的点了点头“将军放心!” “将军放心!”将士们同时高声说道。 看着李荩忱离开的背影,一名士卒微微张嘴,良久之后方才感慨一句“某当兵吃粮三四年,这样的上官还真是第一次看到。” “这普天之下的上官想的就是吃肉喝酒温柔乡,能和荡寇将军这样破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上城来看望我们的能有几个?”另外一名士卒也不由得咋舌说道。 “咱家将军如此仗义,以后少不了青云平步!” “是啊,跟着这样的将军,咱们也算是荣幸。” 听着身后士卒们的议论声,幢将默默地转过头,目光紧紧追着那一道身影。 李荩忱的嘱托他牢记在心,而现在他担心的却是李荩忱本身。 这整个朝野上下,能如此爱兵的将领又有几人,李荩忱这样做就等于把自己摆在了很多人的对立面。 这可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啊。 “不过那又怎么样,谁敢和李将军作对,那咱们就和他作对!”幢将忍不住喃喃说道,牙关紧咬。 李荩忱一路和城墙上忙碌的士卒闲谈,走到城楼上的时候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听着外面的动静就知道你来了。”萧世廉负手站在城楼中,正在皱眉端详挂在那里的舆图,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不由得感慨一声。 李荩忱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而是径直走到舆图旁“据说这些天张和倒是有一半时间待在这城楼上?” “所以这一份舆图可要比你能从巴郡城中找出来的所有舆图都要详细,”萧世廉笑着说道,伸手指着舆图说道,“世忠你看,合州和泸州等地可都被张和给重重圈出来了,可是至始至终这两个地方的援军都没有赶到。” “看来这位张和张刺史的人缘也不怎么样啊,”李荩忱笑着说道,“而且据某推测,张和在城楼上这么多时日,恐怕更多的不是因为关心战局,而是因为内心的恐惧让他一直希冀能够第一时间看到援军赶到吧。” “只可惜他看到的只有我们的大军罢了。”萧世廉摇了摇头。 李荩忱一边端起来旁边李平倒好的茶水喝了一口,一边整好以暇的坐下来“说起来伯清你不去吃肉喝酒,怎么自己跑到这城楼上来?” 想起来什么,李荩忱紧接着打趣道“对了,张和的几个女儿听说长得不错,你要不要弄一个,想来陆伯玉也没有胆量自己独吞。” 萧世廉没好气的回头瞪了他一眼“还有几天怜儿救过来了,你是不是觉得某活的不耐烦了?” 李荩忱一脸鄙夷的看了一眼萧世廉“妻管严。” 对于李荩忱的嘲讽充耳不闻,萧世廉径直看着舆图,解释李荩忱的另外一个问题“世忠,你真的觉得我们拿下巴郡就平安无事了?” 李荩忱顿时诧异的说道“什么时候你萧伯清都开始思考这些问题了?还真是奇也怪哉!” 萧世廉哼了一声“怎么,瞧不起啊?” 李荩忱笑了一声,站起来,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肃然“如果不是有着相同的想法,某也不会跑到城楼上来找你。” 眉毛一挑,萧世廉伸手在舆图上一点“巴郡北面有合州、西面有泸州,孤城悬于敌人钳形之中,不是最好的立足之地啊。” 。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一山放过一山拦 对于李荩忱来说,陈智深、曹忠和陆之武等原本就跟着他入蜀的部下也好,戴才、唐正良等后来投靠的巴蜀人也罢,他们的身份都是部将,真正能算得上同伴的也就只有萧世廉。 部将的主要任务还是负责战术上的计划和指挥,真正上升到战略层次的思考和策划时候,李荩忱在第一时间需要找的还是萧世廉。因为要真的说起来,也就只有他和萧世廉之间知根知底,甚至那些刚刚投靠过来的世家都不知道李荩忱的麾下到底有多少力量。 而现在萧世廉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就知道喊打喊杀,反而开始研究巴郡周围的战略环境,自然让李荩忱有一种欣慰的感觉。 人都是在成长的,而显然萧世廉经过这一场场大战的磨洗,也正在从一名斗将向主将成长。 而正如萧世廉所说,别看李荩忱拿下了巴郡,他们现在的处境还没有完全到安全的时候。 从巴郡到永安城这一线,李荩忱所能控制的范围也就只是沿江一线,而巴郡北侧的合州垫江郡、容江郡,以及西侧的泸州东江阳郡等地依然有不少北周军队,并且对巴郡成半包围态势。 巴郡地势的险要不在于这座城本身,而在于外围防线。在巴郡的外围,合州、泸州、临江三郡、涪陵等地连在一起,构成一个完整的、易守难攻的防御圈,有些类似于洛阳城外八关,将巴郡保护在最中间。再加上更远处的永安、遂州等地,整个巴郡周围可攻可守,能够做到进退有度。 而现在李荩忱真正掌控的实际上就只有巴郡的东侧和南侧,还有西侧和北侧依旧在北周手中,巴郡实际上还算是两面临敌,尤其是西面的泸州和北面的合州都是崇山回绕之地,同样易守难攻,绝对不是那么容易拿下来的。 因此也不怪萧世廉担心。 现在他们真的可以说“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而且既然已经站在巴郡城头,就更没有退路。 “程峰在西侧望江台,曹忠在城北歌乐山。”李荩忱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萧世廉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原来你早就已经有所布置。” 李荩忱微微颔首“就算是不想进攻,歌乐山和望江台这几处地方也得派兵防守。” “行了,准备打哪里?”萧世廉沉声说道,心情好的时候他或许还可以说话客客气气的,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和李荩忱可没有什么好客气的,尤其是现在李荩忱在明摆着卖关子。 “你觉得呢?”李荩忱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萧世廉这一次倒也没有犹豫,显然他也清楚李荩忱心中还没有定数“某现在心中已经有所盘算,但是还是有些犹豫,按理说泸州地势险要,扼守上游,应当先拿下,但是相比于泸州,显然合州更近。” “合州。”李荩忱果断的说道,“伯清你看,合州同样扼守汉水和涪水的上游,更重要的是只有拿下合州,我们才可以打通威胁蜀郡的道路。” “现在就想着打蜀郡?”萧世廉怔了一下。 李荩忱轻笑道“不是为了打蜀郡,而是为了让蜀郡甚至泸州的敌人不敢轻易来进攻我们。” 一旦李荩忱摆出要进攻蜀郡的态势,那北周本来就不多的军队肯定会尽可能的收缩防线、准备守城,而不是再谋求攻下巴郡。 “那泸州怎么办,这终究是一把顶在我们前面的盾牌,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一把剑从盾牌后面伸出来,刺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萧世廉担忧的说道,这也是为什么他之前一直想要拿下泸州,因为这个地方相比于合州显然更为险要,而且同样正顶在巴郡不远处。 深深叹了一口气,萧世廉有些无奈“只可惜咱们现在手中的兵力太少了,否则就算是同时进攻也不是没有把握!” 李荩忱微微颔首,现在北周守军缺兵少将,他们又何尝不在面对这个问题?若是现在李荩忱手中有三四万兵马,他真的敢沿着汉水一路杀到蜀郡去。 “至少我们的水师在大江上占据优势,”李荩忱缓缓道,“除了抽调一部分战船进入汉水配合进攻合州之外,其余的主力就让王昌率领挺进到合江(今合江县),警戒泸州动向吧。” “也只能这样了,”萧世廉很能理解李荩忱之中有将无兵的无奈,“所以打合州你准备派谁去?” 李荩忱瞥了他一眼“你想去?” “某才不去呢,以后打蜀郡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萧世廉哼了一声,颇有经验的说道,“要是某打了合州,以后你说不定就以此为理由让某留守巴郡,自己到前线爽快去了!” 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李荩忱对于这个活宝妹夫无可奈何“某就知道!所以你觉得某没有让曹忠负责攻城又是为什么。” 萧世廉撇了撇嘴,在进攻巴郡的战斗中,担任前锋的是陆之武而不是先投入李荩忱麾下的曹忠,虽然曹忠不是那种急功近利的人,并没有表现出来不满,但是萧世廉也知道,曹忠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伤心和失落的。 而现在看来,李荩忱显然早就有所布置。 更或者换句话说,李荩忱对于合州是早有图谋。 相比于作为前锋,作为主将拿下一座城的功劳显然更大,只要李荩忱下达这个命令,曹忠不但必然会一扫心中的不快,而且会用尽全力打好这一战。 想起来什么,李荩忱紧接着说道“对了,望江台那边要不还是派陆之武过去吧,程峰到底没有参加过大战,是不是放在后方更好一些?” “言之有理。”萧世廉点了点头,“某和他相处几日,程峰此人稳重有余而机变不足,确实坐镇后方更好一些。至少在涪陵那大山坳里屯田都能屯成那个样子,说明此人还是有些能力的。” 李荩忱他们的粮草也不可能一直仰仗荆州的供给,毕竟现在荆州战事尚且不明朗,而即将进入冬季,意味着三峡航道将会更加凶险,到时候粮食的转运也会变得艰难,如果他们不提前开始屯田和收集粮食的话,肯定未来会面对粮草不济的危险。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支军队战力最坚固和稳重的支撑。 。 第三百八十三章 投靠 “合州暂且不管,粮草也没有少到让咱们火烧眉毛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兵马啊。”萧世廉皱了皱眉,“你打算怎么办?” 拿下巴郡之后到底是进攻泸州还是合州的问题,直接暴露出了李荩忱手中兵力不足的问题,这也是李荩忱现在最需要解决的问题。 伸手拍了拍萧世廉的肩膀,李荩忱沉声说道“走吧,咱们今天晚上得和那几个世家的年轻小子谈谈,或许他们可以给我们一些帮助。” “可是······”萧世廉有些迟疑,他虽然是萧摩诃的儿子、将门后代,但是归根结底萧家也就是从萧摩诃这一代才开始崛起的,因此萧世廉还可以称之为出身寒门,所以对于这些世家并没有太多的好感。 “各取所需罢了,”李荩忱淡淡一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看看这些世家可还真的有当初的雄心壮志?不过就是为了求一个生存之道,张和和鲜卑蛮子不给他们,某可以给。” 萧世廉沉默片刻,郑重点了点头,现在无论是李荩忱还是这些世家,都没有别的选择。而萧世廉相信以后李荩忱肯定也可以找出其余的办法来彻底压制住世家。 “怜儿到了巴郡,你们两个是不是也可以考虑婚礼的事情了?这媒都已经说好了,难道你还想等着你爹爹来上门提亲?”李荩忱突然间想起来一件事,“怜儿要是再不嫁的话,可就成了老姑娘了。” 萧世廉脸上的沉闷也一扫而空,笑着说道“这是自然,某要是在不成家立业,恐怕阿爹和阿母也要着急了!” 等到萧世廉再回到江陵见到萧摩诃的时候都不知道是什么年头了,这婚约都已经定了,自然也就没有再拖延的必要。 想到萧世廉和李怜儿的婚事,李荩忱又转而想到自己。以萧湘的出身,当然不可能明媒正娶嫁入李家,而显然萧湘对于这个也没有太多的要求,她想要的不过是个安稳日子罢了。 因此最后成为自己正妻的又会是谁? 一道倩影在李荩忱心头闪过。 血火奔波,似乎好久没有写过信了呢。 ————————————————- 五千年来,辣似乎一直都是巴蜀地区恒久不变的标志。 当中原地区的口味随着气候的变化和文化的传播而不断发生变迁的时候,辣却恒久主导着巴蜀人的味蕾。 辣椒是在明代的时候方才传入巴蜀地区的,但是早在辣椒之前,同样含有辣椒素、能够给人带来麻辣感的花椒和茱萸等就已经将辣定为巴蜀的主色调。 根据贾思勰的《齐民要术》记载,茱萸这种在后世还是因为“遍插茱萸少一人”而为人熟知的植物,在川蜀地带已经被用来制作辣油,而花椒、藤椒等植物则广泛应用于蜀人的菜谱甚至酿酒之中,而这些椒类植物则被统称为“蜀椒”,来表明其产地。 在李荩忱设下的庆功宴上,无疑这些巴蜀特产的植物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只看陈智深和陆之武等将领吃的满头大汗就知道,显然这种麻辣对他们这些下江人是个不小的挑战。 比如就摆在李荩忱面前的这一道菜,一个其貌不扬的羊肚蒸的熟透,用刀子将羊肚切开,在羊肚里面放置的是精选的肥嫩羊肉,另外再加上姜片、茱萸、藤椒、蒜、葱、盐等调味品一起蒸。 蒸出来的羊肉滑嫩,而且带着川蜀特有的麻辣,令人不忍停箸。 李荩忱很清楚,巴蜀地处山区,人们居住和屯田的地方更多数是在盆地,很多地方终年云雾缭绕、湿气浓重,因此想要除湿,这些蜀椒是必不可少的。 因此李荩忱甚至都不知道,到底应该算巴蜀人将蜀椒和这种麻辣的口感发扬光大,还是这种蜀椒拯救了在这里居住的人。 之后李荩忱是要立足巴蜀的,所以他非但不反对将士们去尝试这种麻辣的口感,反而对此很是鼓励。 一来这样才能让将士们更好的适应巴蜀的气候条件,二来也能避免和以后必然会加入军中的巴蜀士卒产生更多的矛盾。 一支军队的凝聚力往往有多种因素影响,无疑想要让军队快速形成凝聚力,那么乡军是最好的选择,出身于一个地方的士卒往往更能够并肩作战、相互配合,对于同乡的将领们也更服从。 但是想要满足这个条件显然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因此李荩忱只能从其余几个方面下手。除了他自己注重时常到下面去走走、甚至亲自操练之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自然是要想办法减轻来自不同地方的士卒之间由于地域而产生的矛盾。 想要让这一支外来的军队彻底融入巴蜀,先从口味上改变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看李荩忱端着酒杯脸带微笑,不知道在想什么,唐正良嘴角也露出一丝笑容,显然这个年轻将军的心情不错,这说明他至少还没有被眼前面对的困难而烦扰。 “恭喜将军底定巴郡。”唐正良端起酒杯冲着李荩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鄙人敬将军一杯!” 李荩忱回过神,笑着举杯示意,和唐正良一样一饮而尽。坐在唐正良下首的那几个世家年轻人们眼前都是微微一亮,顿时蠢蠢欲动。 唐正良是巴郡唐氏的家主,要说这巴郡唐氏,充其量就是峡江唐氏的一条支脉罢了,就算是峡江唐氏也不过是这些年在乱世之中崛起的世家罢了,根本就不在董家、秦家这样的传承四五百年的世家眼中,可是现在因为唐正良在巴郡之战中的出彩表现以及向李荩忱效忠的快速,无疑他现在已经是李荩忱心中未来巴郡的掌门人。 要说剩下的几个世家不眼红是不可能的。 他们也没有指望李荩忱能够将唐正良踢下去,再把他们拽上来,他们只求能够跟在李荩忱和唐正良身后分一杯羹。 现在唐正良都已经开口,显然是打算和李荩忱谈一谈以后世家们联手合作的事情了,这些本来就是代表家族来试探口风的年轻人们当然都坐不住了。 若是能够从李荩忱这里得到什么明确的承诺,那他们可就算给家族立了大功。 只是看到这些眼神,李荩忱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这些世家这些年被张和和犍为张氏压得太狠了,现在犍为张氏倒下,他们当然也不甘心蛰伏。 。 第三百八十四章 人、钱、粮 当然李荩忱也不得不感谢张和,正是因为张和的压制,才让这些世家更倾向于选择和自己合作而不是转而继续支持北周。毕竟至少从控制范围上来讲,现在北周在巴蜀还是占据优势的。 甚至也可以猜测,北周是不可能这么轻松放弃巴蜀,之后必然会集中兵力发动反攻,到时候李荩忱将要面临的局面肯定要比现在更为危险。然而即使是明白这个道理,这些世家显然也更希望能够和李荩忱这边接触。 不仅仅是因为李荩忱的背后也同样站着南陈这个同样庞大的王朝,而且还是不折不扣的汉人正统,更因为至少相比于张和而或者其余巴蜀的北周官员,李荩忱应该是一个更值得支持的对象。 而相对应的,这些世家对于李荩忱来说,同样意味着人才和钱财,所以他才不会轻易再将这些世家推开的。 冲着坐在另外一边的陈智深使了一个眼色,陈智深虽然正啃一条羊腿啃得兴高采烈,不过还是注意到了李荩忱的神色,急忙会意点了点头。 李荩忱径直站起来,笑着说道“某酒力不济,而且事务繁忙,就不多陪了。子聪(陈智深表字)、伯玉,你们也别光顾着自己吃,等会儿代表某到营里去给弟兄们敬酒。” 陈智深和陆之武都哈哈笑着连连点头。而李荩忱冲着旁边的萧世廉微微颔首,萧世廉会意,也紧跟着站起来。唐正良也和那几个世家子弟一起起身。 后堂中已经摆放好了桌椅,巴蜀的姜茶端了上来,冒着腾腾的热气,正好可以醒酒。 当然李荩忱他们显然并没有喝醉,唐正良屁股刚刚碰到椅子,就开口说道“将军,需要巴郡唐氏做什么?” 唐正良很清楚,相比于自己那个远方亲戚唐亦舜,自己投靠李荩忱的时间还是晚了,而且巴郡唐氏终究没有办法和万川唐氏相比,因此峡江唐氏未来的家主肯定是落在唐亦舜身上了,他需要做的就是全力配合罢了。 不过峡江唐氏的家主做不了也只是唐正良的一个小小遗憾罢了,毕竟他也没有真的想过自己能走到那个位置上,现在他更关心的还是巴郡唐氏接下来应该怎么支持李荩忱。 现在他先开口,自然也有让巴郡唐氏先于其余世家的意思。而那些世家的年轻人们也并没有感到愤怒,本来他们前来观望和试探的意思就更多一些,并没有唐正良那么鲜明的自效之心,更何况唐正良也是长辈,让他代表所有世家说话,显然要比这些年轻人好一些。 而且从另一个方向来说,这些世家年轻人也互相不服,让唐正良来代表所有人也是无奈之举。 “唐家主开门见山,也是爽快人,”李荩忱笑着说道,巴蜀人性格直爽,说话也不用拐弯抹角,“那某就说的干脆一些,某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三样,人、钱、粮。” 唐正良微微颔首,想要立足一处,这三样当然是必不可缺的,当下里他的目光在其余年轻人身上扫过,那几个年轻人都微微颔首,显然在之前他们也已经通过气,此时也由唐正良代表各个世家开口 “将军,我等已经商议过,这三个都没有问题。大军三个月之内的钱粮,各世家以及巴郡各处府库之中存储的加起来应该已经足够将军使用。再加上从荆州来的粮草,应该足够将军支撑五个月。五个月之后已经是春耕时节,到时候恐怕就真的······” 顿了一下,唐正良急忙接着解释了一句“恐怕从春耕到夏收的这几个月粮草还得将军自己筹备。” 萧世廉瞪大眼睛,并不是因为不满,而是因为惊讶。要知道入蜀的军队再加上民夫、工匠、家属等等都有上万人了,而各地府库之中都是什么样子,萧世廉心知肚明,这些世家开口就是三个月,还真是家底不薄。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正常,经过上一次巴人之乱,巴郡一带的汉人已经减少了很多,还能留下来的大多数都是各处世家的旁支,因此甚至可以说整个巴郡以及周围郡府的耕地都掌握在他们手中,所以说出来这样打包票的话也在情理之中。 尤其是现在秋收刚刚结束,而之前张和的征收还没有开始,因此这些世家手中的粮食很多,也有底气说这样的话。 “三个月足够了。”李荩忱当即点了点头,三个月就意味着能够支撑到冬天,只要过去这个冬天,战局重启,那么他就有更多斩获的机会,“而且荆州那边的粮食至少在短期内还会源源不断的供过来,就算是因为战事紧急,周国蛮夷也没有办法截断大江,所以我们精打细算,支撑五六个月不成问题。” 紧接着李荩忱看向萧世廉“伯清,现在快要入冬,正是农闲的时候,务必要抓紧操练士卒,明年如果我们的人手不足,恐怕还得调动兵马帮助开垦。” 萧世廉肃然颔首“这个自然。” 而几个世家的年轻人趁此机会交换了一个眼神,不惜动用兵马开垦,无疑是李荩忱间接给了他们一个明确的许诺,他是打算在这巴郡站稳脚跟不走了,这自然也是让世家们安心。 唐正良也微笑着说道“将军,我峡江唐氏以武立家,因此家中不少字第都愿意投身军旅、建功立业,还望将军不要拒绝。” “当然是求之不得!”李荩忱急忙笑着说道,他现在正需要征集巴蜀本地子弟来充当斥候,甚至打造一支专门刺探情报的队伍,以加强自己的情报网络,而唐正良主动开口,李荩忱当然不会拒绝。 不过他也知道,这只是唐正良的一个许诺罢了,现在真正效忠于他李荩忱实际上只有巴郡唐氏和万川唐氏,能不能将整个峡江唐氏都拉入麾下,还得看唐亦舜能不能安稳的坐到唐氏家主的位置上。 据说峡江唐氏的各家家主将会在近期召开大会商议此事,在那之前李荩忱也只能先等着。 “将军,董家以诗书礼仪传家,或许能够助将军一臂之力。”董明志当即站起来朗声说道。 李荩忱脸上的笑容更盛,他现在不仅仅需要打江山,还需要稳固自己在巴蜀的统治,要施恩于民,因此不仅仅需要能够打仗的人,还需要大量的官吏。 。 第三百八十五章 多多益善 南陈现在刚刚占领荆州,已经派遣了大量的官员前往,甚至可以说周确等东宫官员一直留在江陵城,就是为了应对江陵官员不足的窘况。因此李荩忱伸手要钱、要粮,萧摩诃还可以全力支持,但是如果要官吏的话,是真的没有,这个只能由李荩忱自己来想办法。 不过好在永安的戴才、涪陵的程峰还有巴郡的唐正良等人的投靠倒是让李荩忱至少不用为几个郡府的主官而担心,现在需要的就是将下面的官吏补齐。 而董家世代宦游之家,对于如何治民肯定颇有心得,因此以董家的人为官吏,自然可以帮助李荩忱在短时间内重新构建起来一个层次分明的管理框架。 在安排官吏的同时,李荩忱还有心设立官学,以为自己培养更多的年轻人补充到整个体系之中。而官学的先生当然也可以从这些世家子弟之中简拔。 “董兄都自告奋勇,秦家自当不能落后,敢问将军麾下可还有秦家一席之地?”临江秦氏的代表秦戏也霍然站起来。 “某麾下的人才,当然是多多益善!”李荩忱不由得哈哈笑道,张开手臂,“只要诸位不嫌弃,那某一定会给诸位用武之地。” 其余的世家子弟两眼放光,现在董明志和秦戏这两个领头人都站出来了,他们本来就没有多少可以选择的余地,否则必然会反过来遭到李荩忱和唐家、董家等联手打压,因此他们已经下定决心跟着李荩忱,而李荩忱这个承诺显然是在向世家们明确地表示自己的态度。 “愿为将军效劳!”这些世家年轻人们纷纷站起来,他们虽然年纪尚轻,但是多数都是家中的嫡长子,换句话说就是未来家业的继承人,当然有足够的能力为整个家族做出选择。 ———————————— 又和那些热血沸腾的年轻人们细细讨论了钱粮的事情之后,李荩忱目送这些人快步离开,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端起来已经有些凉的茶喝了一口,一口水顿时喷了出去,旋即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这是什么味?” “巴蜀的姜茶,茶里面放了姜还有其他的东西。”萧世廉显然早就已经尝过,所以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情。 姜茶李荩忱不是没有喝过,也知道这是在西部地区很流行的一种茶的浸泡方式,甚至在后世的一些少数民族那里依然保持这个传统。不过显然这茶里面不仅仅有姜的味道,应该还有葱、茱萸和橘子的味道。 顿时李荩忱想起来,中国饮茶的发展经历了“唐煎、宋点、明泡”三个重要阶段,而唐代的煎茶是关中和巴蜀的饮茶习惯,在前期处理茶叶的时候不仅仅用姜,还会加入葱、桔子等在后人看来或许会稀奇古怪的东西。 而南朝则是用煮茶的方式,简而言之就是今天的煮水冲泡或者和汤羹一起煮作为调味品。所以李荩忱在南陈喝茶的时候并没有觉得这茶和自己在后世喝的有什么区别,但是喝到这姜茶的时候,终于还是适应不了这种古怪的处理方式。 在李荩忱看来,这无疑遮掩了茶的清香,加入的姜和橘子等东西固然有除湿等等理疗效果,但是加入到茶叶中怎么都感觉暴殄天物。 当然身在一地,自当尊重本地的风俗,李荩忱倒也没有想着去改变巴蜀人的饮食习惯,但是他并不想适应这种习惯。 吃辣可以,喝茶就算了吧。 笑完了,萧世廉转而正色说道“你真的打算对这些世家委以重任?” 李荩忱放下茶杯,微微颔首“某知道你担心什么,因此某也很肯定得采取一些制衡的手段。” “这怎么制衡,”萧世廉顿时不满的说道,显然这些话他已经在心中憋得时间不短了,“咱们现在人太少了,若是再让这些世家掺和进来,世忠你可要小心这些世家会趁机坐大,谁能保证他们当中又不会再出来几个张和之辈?” 萧世廉有这样的担忧也在情理之中,甚至李荩忱怀疑陈智深和曹忠他们多少也都会有类似的考虑。所以他必须要先跟萧世廉通好气、解释清楚。 “所以某找骠骑大将军要了两个人。”李荩忱笑着说道,“估计过不了半个月你就能见到他们了。到时候这些世家抽调的人手估计还没有正式走马上任呢。” “嗯?”萧世廉眉毛一挑,等着李荩忱接着解释。 李荩忱不慌不忙的竖起来两个手指“一个是现在的信州刺史骆牙,信州总共也就一个安蜀城还有些样子,让骆牙待在那里只负责粮草器械的转运,未免大材小用,所以某打算保举他为楚州刺史,掌管现在各处郡府的事务。” “那还有一个呢?”萧世廉一边斟酌,一边问道。 骆牙为人稳重,之前在散骑常侍待了那么多年,正是前途无望的时候,李荩忱保举他为信州刺史,现在又保举为楚州刺史,骆牙肯定会感恩戴德,所以不用担心。 “另一个当然是大士兄,咱们在巴蜀打的爽快,想必大士兄也快按捺不住了吧。”李荩忱理所当然的说道。 “可是······”萧世廉脸上顿时露出担忧神色。 当初入蜀的时候,裴子烈留在荆州就是出于萧摩诃的身边没有足够的亲信,现在李荩忱在荆州战云密布的时候将裴子烈要过来,岂不是在为难萧摩诃。 “尉迟迥之前尚且还有进攻的机会,现在他必然不敢进攻了。”李荩忱不由得笑着说道,回答了萧世廉的疑问,“所以骠骑大将军那边就不需要面对这么大的压力了,剩下的淳于老将军和任老将军都是持成稳重的人,只要守住城池,荆州必然无碍。” “此话怎讲?”萧世廉皱了皱眉。 李荩忱笑着伸手在舆图上敲了敲“现在我们的北面就是沔水的上游,只要我们拿下了巴蜀,襄阳的上游就危险了。你觉得尉迟迥还会在这个时候放任我们在巴蜀闹腾,而他自己去和骠骑大将军在荆州较量么?” “世忠你的意思是······尉迟迥接下来有可能入蜀?”萧世廉顿时紧皱眉头。 如果那样的话,李荩忱即将面临的阻力将会更大。 这仗可有的打了。 。 第三百八十六章 未来的对手 李荩忱轻笑一声“这也在预料之中啊,伯清你且想想,整个周国对巴蜀最为了解的是谁?” 萧世廉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整个北周的众多名将之中,曾经有入蜀作战经验的实际上寥寥可数,之前在巴郡大开杀戒的两个北周大将杨忠和陆腾,杨忠已经在十年前病死,而陆腾不久之前战死在江陵,因此整个北周硕果仅存的曾经入蜀作战的将领就剩下当年平定巴蜀的尉迟迥了。 而从地理上来讲,尉迟迥就位于襄阳,是现在北周距离巴蜀最近的一支军队,而且不像驻扎在关中的禁军进入巴蜀需要翻过秦岭,这一支大军完全可以从容的溯沔水而上,直达巴蜀府邸。 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上来说,尉迟迥都是率军入蜀稳定局势的不二人选,也必然是李荩忱他们接下来的最难对付的敌人。 随着尉迟迥率军前往巴蜀,虽然北周还会继续在襄阳囤积兵力,甚至有可能派遣更多将领过来,但是以现在北周的国力,根本没有办法同时支撑两处开战。 毕竟之前吞并北齐再到五路大军北伐,北周在宇文邕的带领下一路上马不停蹄的进军,固然所向披靡,但是新兵太多、粮草不济的问题却也开始越来越突出,所以只要北周朝廷把持朝政的齐王宇文宪还有点儿脑子,就不会贸然做出两线开战的决定。 更何况南陈在淮南也开始集结兵力,这两线开战随时都有可能演变为全面战争,这是北周、至少是现在的北周不想看到的。 对于北周来说,淮南是南陈经营多年的根据地,而荆州有南陈主力大军坐镇,因此三处战线最容易突破和取得胜利的自然就是巴蜀方向。尤其是现在南陈对于北周的战争一直占据上风,刚刚登基的宇文赟和把持朝政的宇文宪以及杨坚、韦孝宽等人必须用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否则雪花一般的弹劾奏章就足够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尉迟迥······”萧世廉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打着自己的手掌。这三个字足够给他带来压力。 “不过是我们当初的手下败将罢了。”李荩忱冷笑一声,看向萧世廉,“伯清,你不会害怕尉迟迥吧?” 萧世廉顿时回过神来,狠狠一挥拳头,哈哈笑道“是啊,这尉迟迥再如何闻名,也都是咱们的手下败将,怕他作甚!等到大士来了,咱们兄弟三个人就准备好好地和这个尉迟迥较量较量!” 李荩忱看着斗志昂扬的萧世廉,心中最后一块大石落地。陈智深和陆之武那些杀胚的态度自然不需要他去确定,现在既然萧世廉已经奋起斗志,那李荩忱就有更多的把握。 “对了世忠,”萧世廉想起来一件事,“下一场大战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但是咱们上一战的功劳怎么办,终归还是要请示朝廷的。” 将士们打仗也是为了有军饷和建功立业,不可能无缘无故跟着李荩忱一条路走到黑。 李荩忱微微颔首,他当然还没有自大到以为自己就是巴蜀草头王的地步,现在他需要南陈的地方可多了去了。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份奏章递给萧世廉,李荩忱淡淡说道“某已经写好了,你先看看。” 萧世廉点了点头,写奏章和战报这种事他并不感兴趣,李荩忱写好了之后他只要签个字作为联名就是了。 打开奏章只是看了一眼,萧世廉顿时皱紧眉头“世忠,你这是什么意思,功劳簿上某排第一?你呢,某怎么没有看到你的名字?” 古往今来,军中主将的功劳在一场大战中往往都是最大的,因此一般都是位列第一位,而下面的将领们争夺的是第二位的位置,在之前的荆州之战中,萧摩诃将李荩忱列为第一位,就算打破了长久以来约定俗从的惯例,这也是李荩忱在短时间内蜚声南陈内外的原因。 而现在萧世廉打开功劳簿一看,上面哪里有李荩忱的名字? 他萧世廉的名字位列第一位,而紧接着便是陈智深还有降将戴才,之后便是陆之武等人的姓名。强忍着直接将奏章摔在地上的冲动,萧世廉瞪大眼睛看着李荩忱,今天这家伙必须要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你别慌,接着往下看,某可是要向朝廷请罪的,当然不能身在功劳簿上。” 萧世廉怔了一下,匆忙扫了一眼接下来的文字,顿时忍不住说道“未经请示、擅自进兵,这是你的罪过么?!还有这个,丧兵并钱粮,换做别人,凭借这么点儿兵马,恐怕连一个白帝城都拿不下来!” 一边说着,萧世廉一把将奏章重重拍在桌子上,伸手指着李荩忱的鼻子“李世忠,你这是什么意思,要是某信了你,直接将名字签上去,那不是把自己陷于不义之地?!” “行了行了!”李荩忱心中暖暖的,伸手拨开萧世廉的手,“某问你,这一次进兵是不是没有请示朝廷?” 萧世廉嘴唇微微颤抖一下,李荩忱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整个进攻巴蜀的计划都要求做到绝密,甚至为此还让李荩忱启程前往漳川郡虚晃一枪,而且当时时间紧迫,在东宫上下拿定主意之后就直接动手,根本没有请示建康府。 毕竟这奏章从建康府一来一往,就耗费了不知道多少时日,中间也不知道要经手多少人,谁能保证这东宫最大的秘密不被外人知道? “这是事实,可是这也是当初太子殿下、阿爹还有周公他们同意了的,要真的论罪过恐怕他们都跑不了!”萧世廉愤懑的说道,“别说了,你要是想要请罪的话,就把某的名字也从功劳簿上去掉,某也是知情人,也应该和你一起承担罪责!” 李荩忱不由得苦笑一声“伯清,你别这么激动。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更何况你还真以为某请罪是真的以为自己有罪?” 萧世廉怔了一下,脸上的怒容缓缓消散,皱眉说道“话是这个道理,就算是你真的想要请罪的话,阿爹他们肯定也不会答应。” 进兵巴蜀是东宫文武诸多臣子一起做出来的决定,动用的是东宫全部的力量,如果李荩忱请罪的话,那是不是自太子以降所有东宫文武都有罪,是不是意味着南陈官场的半壁都要坍塌? 。 第三百八十七章 以退为进 就算是李荩忱是真心实意的觉得自己有罪过,那萧摩诃和周确等人也不会答应,否则他们岂不是也要跟着李荩忱一起请罪? 至于太子陈叔宝的态度,那就更不用说了。 因此李荩忱这奏章一旦送到江陵,肯定就不再只是单纯的一个奏章,对战报有先期审阅和中转责任的萧摩诃肯定会有所反应,无论是跟着一起请罪,还是为李荩忱辩解,他都无疑会站在李荩忱这一边。 而李荩忱甚至可以想象,当这奏章千里迢迢送到建康府陈顼的案头上时候,旁边肯定已经跟着很多奏章。 而李荩忱这么做的原因,也不外乎几个。 一来是这一战正如他所说,真的没有请示建康府方面,一旦追查下来所有人都是有责任的,所以与其将这作为把柄送到蛰伏的陈叔陵手中,反倒不如自己先提出来请罪,从而以退为进,使得整个东宫文武不得不为了东宫的利益而表态。 到时候就算是陈顼在谁的撺掇下想要惩罚李荩忱,也得考虑考虑东宫的立场和想法,因此这罪大肯定大不了,甚至还有可能直接将罪免了。 二来李荩忱也知道陈顼是一个性格多疑的人,他可不希望自己在陈顼那里留下风头太盛的不好印象,毕竟两次大战都位列功劳簿第一位,有时候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荩忱现在可还年轻,他还不想着被陈顼给“惦记”上,只要能够平稳的在巴蜀经营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好,陈顼将他这个千万里之外的人忘掉是最好的。 萧世廉轻轻摩挲着下巴,李荩忱的用意他已经能够揣摩个七七八八。只是看这战报他就知道,这一次和朝廷还有的官司要打,双方这一来一往都不知道几十天过去了,至少在这一两个月之中,李荩忱在这巴蜀说一不二。 就算是朝廷真的想要问罪李荩忱,还有东宫文武先在前面挡着,所以李荩忱被调离巴蜀的可能性也不大。甚至朝廷还为了安抚东宫、李荩忱和这些出征在外的将士,会反过来给他加官晋爵。 这一招以退为进,萧世廉都不知道李荩忱倒是想要请罪还是请功了,不过他还是坚定的说道 “世忠,别的某不反对,但是请罪这件事某和你一起。” 眉毛一挑,李荩忱轻轻叹了一口气。显然萧世廉也不想自己坐在首功的位置上而让李荩忱去请罪,这样反而会显得他萧世廉太不够义气,这对于萧世廉是不能接受的。 “连累你了。”李荩忱有些无奈,这家伙的执拗性子,他知道根本拽不回来,所以干脆就算同意。 萧世廉大大咧咧的一笑,他现在已经是杂号将军了,在年轻人之中也算是佼佼者,就算是真的再往下降又能降到哪里去,所以他才不在乎呢。 而李荩忱微微侧头看向门外,整个院子已经被笼罩在淡淡的雾气之中,至于远处的山峦,更是连轮廓都看不清楚。就像这扑朔迷离的天下大势一样。 希望陈顼这一次不要和自己为难啊。 ————————————--- “这个李世忠,倒是给某出了一个难题。”萧摩诃手中拿着李荩忱从巴蜀送过来的奏章,在大堂上来回踱步,脸上满是无奈的神情。 而已经得到消息的周确和裴子烈一前一后走进来。现在任忠在漳川郡、淳于量在章山郡,鲁广达返回郢州掩护荆州侧翼,因此城中能和萧摩诃讨论此事的也就只剩下周确和裴子烈两人。 周确同样微微皱眉,显然李荩忱的奏章也让他颇为吃惊。而裴子烈还是一如既往地淡定,不过在他微微变化的神情之中也能看出来些许期待神色。 巴郡已经拿下来,在经过短暂的休整之后李荩忱肯定会继续出兵蜀郡,而这一次自己不会再缺席蜀郡之战。 荆州这边的战事已经算暂时告一段落,随着巴郡落入南陈手中,尉迟迥干脆利落的下达了退兵的命令,原本在章山到漳川一线和南陈打的有声有色的北周军队逐步撤退,重新固守襄樊防线,显然尉迟迥已经清楚地意识到,相比于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拿下来的江陵,巴蜀更为重要。 当然这几个月的鏖战,萧摩诃为了确保战火不烧到江陵城下,不断的采用添油战术向漳川和章山两处补充兵力,饶是如此这两座城还有几次险些就失守,好在任忠和淳于量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在关键时候稳住阵脚、发动反攻,方才成功将杀入城的敌人硬生生逼退。 而现在荆州战事停下来,萧摩诃手中已经没有充足的兵力支持李荩忱,甚至就连他自己面对尉迟迥已经占据优势的兵马很是头疼。章山等处终究不是襄阳这种雄关要塞,经过这一场大战之后城池残破、将士疲惫,这防线已经脆弱的如同一层窗户纸,所以萧摩诃根本没有继续进兵襄阳的本钱。 随着荆州战事陷入僵持,接下来最重要的战事自然就是巴蜀的战事了。 而不偏不倚,李荩忱的奏章这个时候送到了萧摩诃的手中。 “世忠给这么多将士请功,然后自己和伯清一起请罪,还真是有意思。”裴子烈当先忍不住开口。 周确轻轻捋着自己的胡子,之前江陵随时都有可能陷入战火之中,所以陈叔宝和乐昌公主早早的就转移到了公安。现在战事平定,陈叔宝会在不日之内返回建康府。没有陈叔宝在旁边,周确做事也不用一直考虑这位爷的感受,而且他现在身上已经加江陵太守,可以光明正大的帮助萧摩诃打点荆州诸项事宜。 看萧摩诃脸上满是担忧和无奈的神色,周确终于忍不住“世忠和伯清这么做也有他们的苦衷,而且如此做多少也有以退为进的意思。想必陛下也能领会这其中的要义,不会真的为难世忠和伯清。” “按周公所说,某直接同意便是?”萧摩诃眉毛一挑,毕竟请罪的这两个都是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人,他可不想就这么草率的做决定。 周确笑了一声“李世忠那小子一向鬼点子多,元胤你就不用替他担心了,照老夫看来,你我各写奏章,阐述进兵巴蜀的来龙去脉,为他们两个辩解一番便是。” 。 第三百八十八章 休养生息 萧摩诃叹息一声“某还有别的选择么?” 周确和裴子烈登时相视一笑。要说别人做出的决定,或许萧摩诃还想反驳一番,但是这决定是李荩忱和萧世廉一起做出来的,他也没有别的能做的,若是直截了当的将这奏章打回去,恐怕还会平白多一个偏袒子侄的罪名,飞来横祸。 更何况正如周确所说,李荩忱的心思一向灵活,往往能够想到他们想不到的事情,对于人情世故的揣摩更是可以和很多上了年纪的人相媲美,对于在官场上没有什么经验的萧摩诃来说,说不定还不是李荩忱的对手。 所以既然想不明白李荩忱这里面还有多少深层意思,那就不妨答应他,看看他能够弄出来什么幺蛾子。 “这奏章就干脆让太子和乐昌殿下一并带入京城吧。”周确沉吟道,“这样陛下真的问起来,太子殿下也更了解实情。” 而萧摩诃和裴子烈都微微颔首,两个人的目光交错在一起,露出男人都懂的神情。 这奏章交给陈叔宝去向陈顼解释,还不知道会怎样节外生枝呢,以这位太子殿下的本事,越描越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因此这奏章主要还是要交到乐昌手中。这位公主殿下和李荩忱之间的暧昧是裴子烈和萧摩诃他们都心知肚明的,到时候乐昌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给李荩忱开脱和解释。 这样总比沈君高他们这些不了解实情的人去解释来得好。 转而两个人又不约而同的看向周确。显然在把握人心上,周确还是更高人一筹。 周确轻轻咳嗽一声“大士,既然李世忠那边点名要你去,你也抓紧动身吧,巴郡那边未来肯定还有恶战要打,千万要小心谨慎。还有老夫已经把江陵的库房刮地三尺了,能搜集起来的钱粮你都一并带走,免得李世忠那小子三天两头的给老夫写信要东西!” “诺!”裴子烈强忍着笑意,郑重一拱手。 ————————————————- 巴蜀现在的局势倒还没有周确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紧张。 毕竟北周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现在还正在抓紧调动兵力,而李荩忱一路狂飙,同样是强弩之末,也需要舔舐伤口,准备下一轮进攻。如果不是秋收已经过了,有可能双方连粮草都凑不齐,这仗想打也是有心无力。 “这天可是越来越冷了。”李荩忱在一份公文上签上字,不由得搓了搓手。 毕竟已经快到十一月了,天气越来越冷,甚至院子中的池塘都有想要结冰的迹象。就算李荩忱身边摆着火炉,也架不住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的寒意。 他面前的公文已经摞了十多份。城池的修补、工坊的建设等等都需要李荩忱来签字批示。前几天李荩忱一直泡在城外军营之中,甚至还往望江台和歌乐山等处军营视察了一圈,这些公文只能暂时积欠,现在自然就是还债的时候。 战报和奏章现在估计也就是刚刚到江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建康府,所以现在李荩忱麾下各处郡府的太守都只是假太守职务,因此大多数的政务还需要李荩忱来最终批示。更何况诸如欧阳莫主持的南部郡工坊修建等事务,也不在当地郡府的管理范围之内,同样也只能让李荩忱来亲自批示。 聚沙成塔、积少成多,这公文不多才怪呢。 尤其是另外一个有义务承担这件事的萧世廉此时扎根巴郡城外训练兵马,对这些公文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架势。因此李荩忱想要彻底从这些公文之中解脱出来,恐怕得等骆牙和裴子烈赶到了。 “夫君,已经快黄昏时分了,”萧湘放慢脚步走过来,“可要用膳?” 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冲着李平招了招手“这些公文都可以发下去了,某批示的务必尽快落实。” “诺!”李平一点头,抱起来公文飞快离开。 自家将军已经好几天没有和夫人亲近了,李平当然不会傻乎乎的杵在这里。 看着李平离开,李荩忱轻轻攥住萧湘的手。萧湘本来想甩脱他,不过一看周围没有人,就任由李荩忱握着“夫君,光天化日······” “天都快黑了。”李荩忱毫不犹豫的反驳一句,“后厨已经开始做饭了?” “还没有,这不是等你吩咐么,万一今天还有应酬呢?总不能白做一个人的饭菜,咱家虽然不缺钱,但是勤俭一些终归没错。”萧湘笑着说道,而李荩忱伸手一拽,她猝不及防之下,直接坐到了李荩忱腿上。 “夫君!”萧湘惊呼道,俏脸微微发红,几乎是下意识的揽住李荩忱,否则恐怕会直接仰倒过去。 李荩忱紧紧搂住萧湘纤细的腰肢,凑到她耳畔轻声说道“能得贤妻如此,是某的荣幸。” 萧湘轻轻靠在李荩忱的肩头“夫君言重了。” 伸手刮了一下萧湘的瑶鼻,李荩忱微笑着说道“难得今天某把公文都处理完了,咱们就不在家里吃了,到街上走走去?” 萧湘俏脸上露出一抹喜色,急忙点头。而李荩忱想起来什么“对了,今天怎么又没有见到怜儿?” 自家妹妹和萧湘是同一天到的巴郡,可是在李荩忱印象之中这个丫头除了在到的第一天还和自己颇为热情之外,之后就没有在自己面前出现过几次。 “怜儿姊姊去军营里了。”萧湘皱了皱鼻子,抓住李荩忱的手,“听说是奋威将军偶感风寒,所以怜儿姊姊早早地就去看望他了。” 李荩忱眉毛一挑,重重的一拍桌子“偶感风寒?某昨天看萧伯清这家伙还活蹦乱跳的,偶感风寒骗谁呢?!他要是偶感风寒的话那就直接把这个家伙从军营里给某拽回来,某这里的公文他一份都没有看过,还好意思用这种拙劣的借口勾搭怜儿!” “好啦,人家都是订了婚约的人,再说了在江陵的时候卿卿我我也没有见夫君真的管过。”萧湘忍不住轻笑道,“在妾身看来,怜儿姊姊和萧将军儿女情深,又不是什么坏事,夫君应该高兴才是。” “胳膊肘怎么向外拐?”李荩忱顿时不满的说道。 萧湘眨了眨眼,径直环上李荩忱的脖颈,在他脸颊上柔柔一吻,笑嘻嘻的说道“妾身错了······” 女孩娇柔的声音和清脆的笑声分明在说一点儿错意都没有,不过李荩忱自己的半边身子已经酥在这温柔乡里了,哪里还管错不错。 。 第三百八十九章 卖儿鬻女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夜色笼罩着整个巴郡城,不过这座城并没有因此安静下来,反而变得更加热闹。 随着南陈对巴郡以东郡府的实际控制,原本已经封闭多年的三峡航道算是再一次被打通,来来往往的军队战船、商贾船只、渔船不计其数。而白帝城、临江三郡以及巴郡等大江航道上的重要城镇都再一次随之热闹起来。 对此李荩忱倒也没有禁止的意思,至少在现阶段巴郡等地还是军队实际控制的地方,没有朝廷的正式任命,这些地方就还不算是南陈的正式版图,所以至少现在的税收之类的都是李荩忱一个人掌握的,和南陈朝廷没有多少关系,李荩忱当然也不会好心的将钱交出来。 而原本巴郡城中已经有些衰败的酒楼商铺再一次有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商人逐利,这世间最擅长闻风而动的恐怕就是商人了。至于另外一条街上的青楼楚馆也一样越来越多。 不过现在的巴郡刺史是唐正良,有巴郡唐氏这个地头蛇坐镇,有胆量在巴郡搞事情的人也不多,所以呈现在李荩忱面前的是发展的热火朝天的巴郡。 这个巴蜀的核心城市老树抽新芽,正在焕发出勃勃生机。 “好一座不夜城。”萧湘看着窗外的景色,沿江而建的酒楼并不在城中,而是在城外,透过窗子可以看见灯火通明的街道,更可以看见浩浩流淌的大江,大江之上渔火点点,点缀在黑色的远山下,就像夜幕中的星辰。 萧湘身穿湖水绿色百褶裥裙,如云秀发用一根碧玉簪挽起来,俏脸上画了淡妆,看上去清丽脱俗,当然更重要的还是人长得俊俏。看着自己娘子,李荩忱都有些出神。 “夫君,你在看什么?”萧湘注意到李荩忱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的整了整自己的衣领,还以为是哪里打扮的不妥。 李荩忱笑着说道“某当然是在看神女,神女下凡,就坐在某的对面,能不抓紧看么?” 萧湘羞涩的微微低头,看的李荩忱更是瞪大眼睛。 这颦笑之间,当真是风情万种。 这个时候李荩忱也隐隐能够理解,什么叫做“媚骨天成”。 恰在此时,李平亲自将菜送上来,哪怕是在李荩忱的地界上,他也一样不敢掉以轻心“将军、夫人,这是藤椒鸡,还有温好的酒。” 李荩忱微微颔首,让他放下。而萧湘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忙抄起筷子给李荩忱夹了一块,以图能够转移开李荩忱灼热的目光“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而李荩忱并没有着急吃,转过来也给萧湘夹了一块“咱们一起吃,要是不好吃的话,那某岂不是吃亏了?” 萧湘抿唇甜甜一笑,知道拗不过自家夫君“好啊。” —————————————— 宵禁在唐代盛世之中都屡见不鲜,在南北朝这种战乱时代更是常规。李荩忱也并没有废除宵禁的意思,毕竟只有到了夜晚才是双方的哨探和斥候集中活跃的时候,因此宵禁至少在现在这个双方剑拔弩张的阶段还是很重要的。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距离宵禁只有小半个时辰。整个大街上的商铺和酒楼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打烊,而客人也三三两两的离开。虽然这些酒楼都是在外城,更准确说是外郭,但是整个巴郡城并不大,半个时辰足够他们回家。 李荩忱缓缓走在街道上,原本车水马龙的街道已经空空荡荡的,偶尔有两三个人影也都是行色匆匆。而街道两侧的灯笼仍然在风中摇曳,散发出来的光芒忽明忽暗,拖出长长的人影。 “繁华散后,倒也有别致的宁静。”萧湘忍不住感慨。 而李荩忱轻轻握住萧湘的手“正好咱们沿着这江边走一走,吹吹江风,某之前还愁人太多毁了意境呢。” 萧湘低低的嗯了一声,毕竟已经十月,算是秋冬边缘上了,江风之中也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风吹过来,让萧湘微微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的靠向李荩忱。 伸手解开自己的大氅直接将萧湘裹在里面,李荩忱笑着说道“是不是觉得出来穿得少了?” 心中升起一阵暖意,萧湘低低的嗯了一声。 而李荩忱刚想趁此机会直接将自家娘子揽在怀里,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呼喊“这位老爷、夫人,发发慈悲!” 李荩忱和萧湘怔了一下,而李平等亲卫几乎是下意识的手按刀柄,警惕的看着前面房屋之间阴暗的角落。李荩忱一边伸手护住萧湘,一边冲着李平一招手,李平举着灯笼上前,将这角落照亮。 在角落里,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正跪在地上,微微颤抖着伸出手,而她的旁边同样匍匐着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这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女的大一些,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男的更小,也就是四五岁的样子。见李荩忱注意到自己,那女人急忙连连磕头 “老爷发发慈悲,给点儿吃的吧!要不老爷将我这一双儿女都买走吧,给他们一条活路!老爷,求求你了!” 这是······在卖儿鬻女?! 李荩忱不由得眉毛一挑,而萧湘在一旁轻轻叹了一口气,显然这场景她不是第一次见到,不过即使是如此心中依旧难受,几乎是下意识的扯了扯李荩忱的衣袖。 “老爷,求求你了!”那女人又是重重的一个头磕下去,声音之中已经带着哭腔。而她的两个孩子也跟着跪着哭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激动,三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李荩忱径直向前伸手搀扶起来那女人。而看到李荩忱行动,萧湘也急忙解下来披在身上的大氅,将那两个孩子罩住。 “马车!”李荩忱扭过头,大喊一声。 李平不敢怠慢,一边吩咐后面马车跟上,一边快步走过来“将军、夫人,让我们来搀扶吧。” 李荩忱微微颔首,将那女人交给李平。李平一直提着的心这才送下来,他可不敢保证敌人的刺客或者斥候就不会装扮成乞丐在路边以这种方式埋伏李荩忱,只有将这几个人都控制住他才能心安。 看着被亲卫们抱上马车的孩子,萧湘俏脸上满是心痛的神情,轻轻握住李荩忱的手“夫君······” 。 第三百九十章 流民 “某会好好安置她们的,若是愿意在府中谋一生路也可以,到时候让她们听从你的吩咐便是。”李荩忱不由得攥紧萧湘的手,女孩的手有些凉,“走吧,再过一会儿就要起风了。” 这句话是说给萧湘听得,也是说给那不惜将自己的儿女卖出去以希望他们能够活下来的可怜女人听得,听到李荩忱这句话,那女人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转眼就晕了过去。 抬头正好迎上李荩忱的目光,萧湘柔柔一笑“好,全听夫君吩咐。” 李荩忱率先跳上马车,紧接着伸手将萧湘拽上来,不过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李平!” “在!”李平打了一个激灵,自家将军的语气可是有些冰冷。 “通知萧世廉、唐正良、戴才,某在府衙等他们!” “诺!”李平先应了一声,旋即诧异的问道,“将军,现在?” “现在!”李荩忱冷声说道。 萧湘惊讶的看了一眼李荩忱,不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更加紧的握住了李荩忱的手。 显然这三人的遭遇也让她想起了不久之前在纪南城的乱兵之中瑟瑟发抖的自己,如果不是遇到了李荩忱,是不是自己的下场还比不上有可能冻死街头的这三人? ——————————————————- 虽然萧世廉是在城外驻扎,但却是第一个赶到的。 手中提着马鞭,萧世廉兴冲冲的大步跑进议事堂,兴奋的吼道“世忠,是不是要打仗了?某都快等······” 不过当看到坐在堂上的李荩忱脸色阴沉的时候,萧世廉还是心中咯噔一下,急忙收口。李荩忱脸色不对劲,又是这大半夜的将他叫过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莫非是打败仗了? 还是朝廷那边有了回复,只是不尽人意? 不光是萧世廉,此时快步走入议事堂的戴才和唐正良也有相同的疑惑,他们两个几乎是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 李荩忱哼了一声,先看向萧世廉“怜儿呢?” 萧世廉登时尴尬的挠了挠头“先······先睡下了。” 李荩忱脸色更是沉了几分,自家这小舅子看来是想没结婚就先抱上孩子啊。不过再想想李怜儿和萧世廉都不是生性保守的人,在军营里一对眼、天雷勾动地火也在情理之中。先不管这件事,李荩忱的目光旋即落在后面唐正良的身上 “今天某在江边救下了母子三人,他们因为饥寒交迫,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唐正良和戴才都是一怔,而萧世廉同样脸色微微一沉。 重重一拍桌了,李荩忱声音愈发冰冷“是不是如果某不管的话,明天大街上就要出现饿殍三具?!唐公长、戴子栋,某将这巴郡的公务委托给你们两个,你们就是这么做的么?!” “属下知罪!”唐正良和戴才打了一个哆嗦,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李荩忱如此生气,当即同时躬身。 李荩忱冷冷的看着唐正良和戴才,等着这两个家伙给自己一个解释。街上存在乞丐是李荩忱能够理解的,毕竟即使是在繁华盛世,街道上存在乞丐都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自己这一出门就能遇到插标卖首、卖儿鬻女的,那谁能知道在这个城市的大大小小角落之中还有多少这样乞求一条活路的人? 唐正良向前一步,沉声说道“将军或许有所不知,今年巴地不少地方歉收,再加上周国五路北伐、需要消耗大量的粮食,所以当地官府并没有减少对粮食的收取,因此多有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最近几天城外已经发现了不少流民,将军遇到的应该也是从蜀地前来。” 李荩忱微微颔首,之前他已经问过这一对母子,他们正是蜀郡的人。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跟着自己一起,现在听唐正良一说,李荩忱更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古往今来,流民都是一个让朝廷棘手的问题,妥善处理的话就意味着朝廷需要付出大量的钱粮,而如果处理不好的话甚至还有可能引起大规模的流民起义,直接威胁到朝廷的统治。 华夏的百姓素来以淳朴厚重而闻名,但是当温饱都没有办法满足的时候,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表达自己的愤怒。 “流民向我们这里来,这是给我们添加负担啊。”萧世廉同样眉头紧锁。 这些流民当中应该有很多都是妇孺老弱,他们身子骨本来就弱于正常男子,遇到这种歉收的年岁更是只能靠吃老本来过活,现在北周着急搜集粮食来弥补之前的消耗以及映带接下来的大战,会出现流民也在情理之中。 更重要的是这些流民之中的年轻壮劳力少,这对于李荩忱来说自然是负担更多于帮助。 缓缓坐下来,李荩忱沉声说道“这件事为什么不早说?” “下官也是今天才确定的消息,只是一直没有对策,本来还望明天可以和将军、戴兄商量一下,不料将军先行察觉到端倪。”唐正良急忙说道,“将军,流民疏胜过留,此事务必要斟酌商量。” 李荩忱轻轻摩挲着下巴“那按照你的意思,这些流民应该再输送回周国?” “这是不可能的,”戴才沉声说道,“周国既然没有阻拦这些流民进入巴郡,肯定也有想要趁机拖累我们的意思,此时怎么还会再让他们回去?”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沉声说道“既然这流民疏导不了,那我们就只能留下。” “可是······”唐正良和戴才脸上都露出迟疑神色,他们也知道没有别的处理方法,可是流民想要留下来又岂是那么简单的? “当务之急不在于想怎么把流民安置,而是考虑怎么先保住这些人的性命。”李荩忱紧皱眉头,“伯清,子栋!” “在!”萧世廉和戴才急忙站出来。 “你们即刻带着兵马上街,尤其是沿着外郭各处街道排查,若是发现有流民,先行集中。”李荩忱来回踱步,“唐正良!” “在!”唐正良也打了一个激灵。 “现在就发动衙役准备饭食,另外将城中庙宇全部征收,先行用以安置流民!”李荩忱紧接着吩咐。 唐正良诧异的看过来“庙宇?” 巴郡的庙宇倒是不少,甚至还有几个富丽堂皇的,不过并没有遗弃的,李荩忱这样吩咐未免让唐正良惊讶。 “你还能找到别的地方么?”李荩忱哼了一声。 。 第三百九十一章 可有意见 唐正良不由得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而李荩忱沉声说道“寺庙本来就是为普渡众生所建,现在正是需要它们的时候,某相信这寺庙的方丈也不会拒绝。” 唐正良皱了皱眉,下意识的和戴才对视一眼。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谁都知道现在的佛教早就不在是当初那个以普渡众生为宗旨的佛教了,相反寺庙对佃户的搜刮和压迫还时常导致有家破人亡的惨案发生。 就在此时,萧世廉在一旁冷声说道,“某会帮助公长兄的,还请公长兄放心。” 唐正良轻吸一口凉气,只能苦笑着点了点头。 “走吧,某也去看看。”李荩忱霍然站起来,“诸位,这是敌人甩给咱们的一个棘手难题,但是若是我们能够解决这个问题,不仅仅会赢了我们的对手,还会赢得更多······比如民心,因此还望诸位不要偷奸耍滑,否则某李荩忱手中剑也不认人!” “诺!”唐正良三人都是神情凛然。 ———————————— 巴郡最大的寺庙——报恩寺前灯火通明,两队士卒分列在门两侧,长矛反射着雪亮的光芒。而在几名幢将的带领下,一队队衣衫褴褛的游民正集结在寺庙外。 这些从各个角落之中被驱赶出来的流民正惶恐的看着前方这富丽堂皇的山门。而手提马鞭的李荩忱站在寺庙门口,目光阴沉“怎么回事,为什么将人聚集在这里,不进去?” 陈智深急忙解释道“属下已经派人叫过门了,暂时没有人答应。” 李荩忱眉毛一挑,他大半夜的跑到这报恩寺门前不是来吹冷风的,当下里冷声说道“那你手下的家伙都是吃干饭的?” 陈智深怔了一下,旋即正色说道“末将明白!” 如果换做曹忠甚至陆之武在这里,都是犹豫犹豫,可是站在这里的是陈智深,这本来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杀胚,对于李荩忱的命令更是从不违背。 一挥手,陈智深怒吼一声“撞门!” 旁边寒风中早就已经等不及的十多名士卒快步抬起来撞木,径直向山门冲去。而似乎也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知道这些人是要来真的了,原本紧闭的山门发出一声轻响,旋即打开一条缝隙。 一名睡眼朦胧的小沙弥快步走出来,而陈智深挥了挥手让手下人先停下来。 “阿弥陀佛,诸位施主,天色已晚,本寺概不接客,请施主们先回去吧。”小沙弥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让你们方丈出来答话,”李荩忱的心情显然并不好,眉头微皱,冷声说道,“你还不够格,滚回去!” 小沙弥诧异的瞪大眼睛,在报恩寺这么长时间,显然他还是第一次遇见有如此对僧人不尊重的人。不过再看灯火下明晃晃的刀刃,他也知道眼前这个全身披挂的将军肯定不是在说空话,当即打了一个寒颤,转身进门,脚步轻快了不少。 而显然这寺庙的方丈也被惊动了,山门打开,他在几名手持棍棒的沙弥簇拥下走出来,不卑不亢的合十行礼“阿弥陀佛,这位将军,深更半夜、聚众包围寺庙,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李荩忱淡淡说道“鄙人李荩忱,添为大陈荡寇将军,近日城中流民增加,未防止流民冬夜仍然露宿街头,故向方丈借取寺庙殿宇一用,待明日白天必将逐步安置流民,不再打扰。” 方丈皱了皱眉“报恩寺为佛家清静之地,李施主慈悲为怀,老僧能够理解,但是寺庙香火不能受到污秽沾染,因此还望李施主另外挑选······” 李荩忱声音转冷“佛家以慈悲为怀、当普渡众生之重任。见到方丈将这么多流民百姓拒之门外,恐怕佛祖也会心生不愿吧。届时方丈入轮回可就入不好了啊。” 登时周围的僧人都瞪大眼睛,这么不尊敬的话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要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如果不是李荩忱周围兵甲簇拥,他们说不定会直接冲上去一通乱打。 “施主此言未免难听了。”方丈脸色同样阴沉,“佛门清修之地,还请李施主不要造次。” 李荩忱眉毛一挑,这个老和尚虽然说话平静,但是倨傲之气俨然呈现出来,而他明摆着是要将李荩忱他们拒之门外了。 “关门!”方丈转身就要走入寺内,而周围的火光中,所有的甲士都静静注视着李荩忱,不过他们的手却攥紧。 “方丈不再考虑考虑了?”李荩忱微微咬牙。 那方丈头也不回。 而不等他走入山门,李荩忱已经“哐当”一声抽出佩剑,身形如闪电,直接冲到山门外,手起剑落,干脆利落! 一颗头颅飞上半空,鲜血喷涌,洒满地面。 这一切动作都在几个呼吸之间。 李平等人也反应过来,登时一拥而上,直接将那些已经完全吓傻了的沙弥打倒在地。 随手在老和尚的袈裟上抹去了血迹,李荩忱看向那些站在山门内外瑟瑟发抖的僧人“某想要暂借贵寺,不知道诸位高僧可有意见?” 这一次一片鸦雀无声。 而李荩忱一摆手“把人都带进来。” ——————————————————————- “来,拿好。”一名李荩忱的亲卫站在门口,手中抱着一件件厚衣服,依次递给来的流民。而寺庙山门后的院子中,热气升腾,一锅锅骤也快熬好了,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施主放心,这些流民都可以暂时居住在鄙寺的殿宇中。”报恩寺的主持智通方丈一边下意识的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一边恭敬的跟在李荩忱身后。 李荩忱瞥了一眼这个亦步亦趋的方丈,此人法号“智通”,倒是一个能通达的人“有劳方丈了。” 智通方丈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连连点头。 他这个方丈走马上任不过半个时辰,而他的师兄、上一个方丈的头颅此时正在报恩寺外的旗杆上悬挂着,鲜血还在一滴一滴的往下掉。不需要再有更多的尸体,其余城中的寺庙在收到消息的第一刻就干脆利落的打开了山门,任由全副武装的甲士接管。 而李荩忱如此干净利落的将之前报恩寺方丈的头颅斩下来,是在清清楚楚的告诉智通、告诉整个巴郡城中所有的寺庙,他李荩忱的作风和之前那些对佛教和寺庙恭恭敬敬甚至奉若神明的官吏们截然不同,所以他们最好小心点儿自己的项上人头。 。 第三百九十二章 安置方法 对于智通方丈脸上谦和的笑容,李荩忱只是微微一笑,转过来看向山门,智通显然是个聪明人,别的话也用不着他来多说,因为相比于这些寺庙,他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来解决。 此时他已经意识到,流民的数量已经超乎他的想象,在这报恩寺聚集的就有两三百人,如果不是报恩寺着实够大,恐怕怎么着都装不下这么多人。 报恩寺的情况如此,其他寺庙的情况肯定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看着这些脸上神情僵硬、亦步亦趋就像是傀儡的流民们,李荩忱只能叹息摇头。他们衣衫褴褛、满脸风尘,然而这就是这个时代大多数百姓的真实写照。 而接下来更需要李荩忱头疼的则是怎么才能安置这些流民。 毕竟现在已知聚集在城外的流民加起来足足有上千人,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逃荒的路上。这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尤其是对于汉人人丁本来就少的巴蜀。 北周的苛政送给李荩忱一个难题,也同样送给他一个机会。 萧世廉和戴才快步走进报恩寺,而智通方丈也是个识趣的人,急忙告退。看着智通方丈离开的身影,萧世廉不由得撇了撇嘴“如果不是世忠你在关键时候出现杀一儆百,恐怕这些流民还不知道应该安置到哪里好呢。” 而戴才却有些担忧“将军如此做事不是终究有些冒失了,这些寺庙里的僧人养尊处优这么长时间,跋扈一些也算······毕竟这城中不少富户人家都给这些寺庙提供香火,将军这样做难免要得罪人······” 李荩忱轻轻哼了一声“某也没有期望不得罪他们,只是现在谁敢站出来说‘反对’?” 戴才怔了一下,旋即无声的笑了笑。是啊,正如李荩忱所说,现在整个巴郡城中的世家唯巴郡唐氏马首是瞻,而唐正良是什么态度大家可都看得清楚。至于李荩忱到底表现出来什么样的态度,这些世家实际上并不关心,他们要做的只是紧紧跟上去罢了。 更何况就算是没有唐正良,李荩忱将整个巴郡牢牢控制住的兵马数量也足够他应对所有有可能的威胁。 可以想象之后巴郡地区的寺庙会混得不怎么样。 “子栋,现在该考虑的不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李荩忱微笑着说道,“而是这些流民应该怎么安置。” 登时戴才和萧世廉等人都打起精神,而李荩忱斟酌道“某已经想好的方法有两三种,你们看这些流民,虽然以妇孺老弱为主,但是也是有不少年轻人的,这些人要先遴选出来。” 萧世廉微微颔首,这个是肯定的,李荩忱最需要的归根结底还是充足的兵员,就算是这些流民之中年轻人的数量不多,对于李荩忱来说,不要白不要。 “其次,这些人之中上了年纪的流民在周围郡府寻找田地安顿开垦,这件事就交给子栋了。”李荩忱紧接着看向戴才。 戴才急忙应了一声,巴郡周围经过上一次战乱,汉人数量不多,不少田地都荒废了,这一次倒是正好利用这些流民重新开垦。而李荩忱轻轻拍了拍手心 “另外一些妇孺,明天某会让欧阳先生过来看看,工坊之中的体力活她们干不了,但是一些洒扫的活还是可以的,而且现在天气越来越冷,将士们也需要更多的衣甲,正好可以让她们帮着制作,也算是两全其美。” 戴才和萧世廉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心中都忍不住叹息一声。当他们还在为这些流民好不容易才聚拢起来而感到轻松的时候,李荩忱已经开始思考接下来应该如何安置,甚至心中已经形成了定论,或许这就是他们和李荩忱之间的差距所在。 “陈智深!”李荩忱转身喊了一嗓子。 正在不远处指挥发放衣服的陈智深不敢怠慢,快步跑过来“将军有何吩咐?” “把咱们的哨骑全都撒出去,沿着各处主要道路搜寻流民,尽量先行将他们聚拢在城中,另外注意散布消息,将我们要安置流民的事情宣传的越大越好。”李荩忱沉声说道,“这件事你务必要亲自负责,同时通知望江台和歌乐山,沿途流民尽量聚拢,不要使其生事。” 陈智深脸上登时露出苦色,要说找人这他擅长,但是要说宣传这等口舌的功夫,他可就捉难了“将军,恕末将无能,末将见到难民之后又应该如何······” 李荩忱笑着打断他“你平时都是怎么和乡里乡亲说话的?” 陈智深有些错愕,而李荩忱微笑着说道“你就尽管告诉他们,在这巴郡城虽然没有好酒好肉,但是管吃饱、有活干,以后饿不到肚子。就当他们是你的乡里乡亲,劝说他们来这里便是。” 陈智深这个时候也明白过来,急忙连连点头“这个属下明白!” “好,速速去安排!”李荩忱一挥手,“要是明天白天还让某看到你在城中乱晃,你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吧!” 萧世廉和戴才脸上都露出笑意,而陈智深更是郑重一拱手,转身快步离开。 “子栋,还有件事得麻烦你,你这就去请唐家主着人写一封告示,贴在城中,阐述清楚某的意思。这些流民只是在城中暂时停留,不会对城里百姓的生活造成太多的影响,而如果有想趁此机会招工的,某也不拦着。”李荩忱来回踱步,“说的条理清楚即可。” “诺!”戴才应了一声。 对那些基本上目不识丁的流民,当然是用最朴素的语言去劝导就可以,若是说的文绉绉的,他们反倒是不明白。而要是安抚这城中百姓和各处世家,话还是说的正式些比较好。 “暂时就这样,抓紧去安排。”李荩忱拍了拍手。 等萧世廉和戴才快步离开,一直站在不远处的李平上前“将军,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去哪儿,当然是回家了。”李荩忱正色说道。 李平张了张嘴,有些诧异。而李荩忱理所当然的说道“动脑子的事某都已经干完了,剩下的就是让他们忙去的问题了,某当然是回家补觉,否则明天还要顶着一双黑眼圈不成?” “额······”李平突然间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反驳。 。 第三百九十三章 杏叶满庭莺乱啼 ps:就一更,四千字大章 等到李荩忱回到自己府邸的时候,天边已经亮起鱼肚白,甚至街道两侧开始升起袅袅炊烟。 不过李荩忱倒是不用担心谁会在大白天来打扰自己,因为整个城中的官员基本上都被他支使得团团转,现在根本不可能有闲情逸致反过来打扰李荩忱。 而李荩忱也没有在前厅停留,直接向后院走去。奔波劳累了一晚上,甚至还让他亲自动手杀了人,正是精神绷紧的时候,而现在精神松弛下来,整个人就开始哈欠连天。 剩下的事已经没有多少需要李荩忱关心和时时刻刻问询的了,若是连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戴才和萧世廉等人也可以收拾铺盖滚蛋了。李荩忱是主将,不是跑腿的,不可能所有事情都让他亲力亲为。 深秋季节,一阵寒风吹过,庭院一侧的银杏叶纷纷扬扬飘落,庭前地上已经铺满一片金黄。 李荩忱伸手推开卧房的门,旋即怔了一下。 临窗的桌子上,蜡烛已经燃尽,而一道娇俏的身影趴在桌子上,应当是睡着了。 李荩忱几乎是下意识的先看了一眼房内的布置,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地方,方才回过头看向着急赶过来的两名婢女。这是刺史府的后院,虽然算不上大,但是卧房也有四五间,萧湘和李荩忱的房间相邻,可是现在这丫头分明是趴在自己屋子的桌上睡着了。 “启禀郎君,娘子昨天晚上回来之后执意要等郎君回来,并且让奴婢等下去休息。”其中一名婢女低头恭敬的说道。 按照这个时代的称呼,家中年长的男主人应该称呼为“阿郎”,而年轻的男主人则称呼为“郎君”,因此虽然李荩忱觉得这个称呼怪怪的,却并没有纠正。 毕竟是他要努力适应这个时代,而不是将一切都篡改的面目全非。 这两名婢女都是李荩忱到了巴郡之后新买的贫苦家孩子,本来就他和萧湘两个人住在这里,也用不到多少仆人,加上李平等亲卫,人手已经足够了。 不过显然这两名婢女并不怎么会伺候人。 李荩忱哼了一声“你们准备热汤,某要沐浴。” “是!”意识到自己犯了错的两名婢女急忙答应。 而李荩忱径直走进屋,伸手先将半掩的窗户关上,紧接着把外衣解下来披在萧湘的肩膀上。 感受到身边的动静,萧湘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清楚身边的人是谁“夫君?” “傻丫头,”李荩忱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趴在这里睡着了,你也不怕受凉!” “妾,妾身本来是等夫君回来的,结果自己先睡着了。”萧湘有些愧疚的说道,微微抬头,清澈的眼眸迎上李荩忱的目光。 李荩忱不等萧湘完全惊醒过来,一蹲身勾住萧湘的腿弯,径直将她打横抱起来“行了,沐浴过了?” 李荩忱陡然一抱,让萧湘俏脸发红,一边搂住李荩忱,一边用细若蚊蚋的声音低低嗯了一声。 而李荩忱已经将她放在床上,伸手扯过来被褥“那行吧,某自己去沐浴,你先睡吧,现在天还早着呢,多睡会儿。” 萧湘点了点头,不过不等李荩忱转过身离开,她伸出手一把拽住李荩忱的衣袖,声音低微不可闻“夫君,你会回来的吧?” 李荩忱怔了一下,郑重的说道“当然。” 听到李荩忱准确的回答,萧湘方才放心的闭上眼睛,仿佛只有李荩忱的承诺才能让她真的安心睡下。 ——————————————-- 一抹阳光透过窗纱洒进来,李荩忱霍然睁开眼睛。毕竟心中还有惦记,所以他睡得并不沉,再加上这么长时间的战场奔波,已经让他养成了睁眼就起床的习惯。 不过当李荩忱想要抬起手臂的时候,方才意识到身边还有人。 萧湘枕着他的手臂,显然已经被李荩忱的动作弄醒了,睁开眼睛看着他,一双剪水秋眸之中蕴含着的情思直直戳中李荩忱的内心。 李荩忱摸了摸鼻子,显然他还不习惯多了一个枕边人。而萧湘坐起身“夫君可要起床?” “睡够了么?”李荩忱微笑着说道,李平这小子没有来找自己,说明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也让李荩忱顿时有了闲心。 从入蜀开始,不是在军营里和一帮杀胚们打交道,就是在议事堂上和那些世家子弟勾心斗角,现在骤然落入温柔乡之中,李荩忱当然也不愿意就这么起来。 看萧湘不好意思说,李荩忱伸出手将她重新拽回自己的怀里“咱们再躺一会儿。” “时······时候不早了。”萧湘羞涩的说道。 “怎么,你还怕人笑话?”李荩忱在女孩的鼻子上刮了一下,手感真是柔滑,“这巴郡城一亩三分地上,谁笑话你就是在笑话某,某肯定给他颜色看。” 萧湘心中暖暖的,一边收拢自己披散在李荩忱胸膛上的秀发,一边缩了缩腿,旋即她觉得自己顶在了什么突出的东西上,不由得皱了皱眉,下意识的伸手摸过去“这是什么······” “嘶!”李荩忱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丫头你干什么呢,那是能用力抓的地方么?!” 而萧湘也意识到自己抓的是什么,俏脸一阵发烫,闪电般缩回来手,慌乱的转移话题“昨天晚上怜儿姊姊没有回来啊。” 提到这个现在心里恐怕已经完全没有自己的妹妹,李荩忱只能不满的重重哼了一声“人在萧伯清那里呢,丢不了。而且看萧伯清昨天那神情,分明是想要在结婚之前就让某看到外甥的节奏。” 李荩忱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萧湘也知道李怜儿和萧世廉之间发生了什么,再加上自己刚才无意间抓到的那个火热的东西正时不时蹭到自己的腿,更是心思飘忽“那妾身已经是夫君的人了······” 眉毛一挑,李荩忱怎么还能不明白萧湘的意思,不由得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你才多大啊,小脑瓜里都在想什么。” 萧湘被李荩忱说破了心事,更是不敢直接和李荩忱对视,伸手车过来被子将自己裹得严实,嗡里嗡气的说道“妾身已经十五了,明明不小了!” 李荩忱怔了一下,旋即明白。古人计算年龄和后世计算年龄的方法根本不一样,古人计算的是虚岁,用比较俗气的方法来解释,就是按照从父亲体内出来的时间计算,而不是从母亲肚子里怀胎十月出来的时间计算。因此虚岁要比后世所谓的周岁大上一岁。 再加上萧湘的生日已经过了,所以按理说还得再加一岁,所以她说自己十五岁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因为古人的寿命很短,尤其是在这乱世之中,很多人的寿命一般都停止在三四十岁,否则也不会有“年过七十古来稀”这样的感慨,因此相应的古人婚嫁的时间也会比较早,女孩在十五岁的时候就会开始谈婚论嫁。 比如历史上长孙皇后嫁给李世民的年纪就是十三岁,按照虚岁算十五岁正好。 李荩忱下意识的低头看去,萧湘趴在他的胸膛上,只穿着贴身的亵衣,李荩忱已经可以看到雪白温润的肌肤,当然还有那一道吸引目光的沟壑,哪怕并不大。 萧湘也注意到李荩忱的目光,飞快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丫头你想冻死我啊?”李荩忱看着恨不得将被子全都裹在自己身上的萧湘,忍不住苦笑一声。 萧湘委屈的看着李荩忱。而李荩忱直接伸手扯开被子“好啦,等你到二八的时候咱们就可以考虑这个问题,在这之前你想也别想,否则若是有了孩子,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显然也是被李荩忱吓到了,萧湘缩了缩身子,不过还是反驳一句“夫君总是乱说。” 李荩忱正色说道“某这怎么是乱说。” 不过他终究没有解释,毕竟他也不可能真的给萧湘上一节生理卫生课。这种历史上都能留下芳名的佳人在自己怀里婉转求欢,要说李荩忱不心动是不可能的,至少现在他的小兄弟就已经昂首随时准备一枪见血。 但是李荩忱可不敢真的上,萧湘这个年龄放在后世撑死天就是个小萝莉,李荩忱还没有连小姑娘都不放过的觉悟。更重要的是李荩忱也知道,现在萧湘还是长身体的时候,男欢女爱的事情很有可能影响到她的发育。 这是他老婆,又不是奴婢,所以李荩忱不忍心伤害她。 “过来。”李荩忱笑着伸手拽住萧湘的手臂,别的先不做,不代表不可以温存和调笑一下。 萧湘乖乖的重新缩到李荩忱的臂弯中,而李荩忱好笑道“丫头你这么主动,是不是担心自己的地位不保?” “夫君什么意思?”萧湘错愕看着李荩忱,旋即明白过来,连连摇头,“你别误会,妾身没有······” 李荩忱看着萧湘委屈的神情,心中不忍,揉了揉她的头“好啦,逗你玩呢。再说了某现在整个后宅就你一个人,你想争宠都没有人和你竞争。” 萧湘柔柔嗯了一声。这句话倒是实话。至少李荩忱并不是一个花心的人,从江陵之战到现在拿下巴蜀,李荩忱可以说在以所有人都羡慕的速度崛起,可是至始至终他的妻妾就只有一个。 要是换做别人,恐怕早就少不了要倚翠偎红了。 “好啦,时候是真的不早了,咱们起床。”李荩忱坐起来。 “妾身伺候夫君更衣。”萧湘抿唇一笑,一边伸手拿过来自己的外衣披上,一边下床。 看着躬身给自己系上腰带的萧湘,李荩忱脸上露出怪异的神情。 这个在历史上以萧皇后的身份辗转于烟尘乱世的女子,此时正乖巧的伺候自己。刹那间李荩忱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感慨命运的造化弄人,还是应该发自内心的为自己现在取得的成就而自豪。 “夫君笑什么?”萧湘伸手将飘散下来的一缕乱发拨到耳后,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李荩忱嘴角的笑意。 “有卿如此,夫复何求?”李荩忱笑了笑。 萧湘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不由得白了他一眼“夫君就知道恭维妾身。” 李荩忱推着萧湘坐到椅子上,伸手拉过来铜镜“你伺候某更衣,那某伺候湘儿梳妆。” “夫君会么?”萧湘惊讶的问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李荩忱一本正经。 ————————————————- 建康府,南陈皇宫。 陈叔宝站在皇宫东侧一座殿宇前的回廊下,脸上满满都是担忧神色。秋风吹动他的衣袖,几片树叶在风中打转。 “皇兄?”乐昌公主缓步走过来,“怎么站在这里?” 这里正是皇家尚未成年的皇子和尚未出嫁的公主居住的地方,位于后宫和东宫之间,因为住的也都是龙子龙孙,所以也被称为“小东宫”。不过东宫的人对于这个称呼并不怎么喜欢,而这里又没有太子陈叔宝喜欢的东西,所以陈叔宝一般是不可能来这里的。 “皇妹,你来得正好!”陈叔宝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救命稻草,急忙迎上去,“我刚刚从父皇的御书房回来,把李世忠的那一份战报和奏章送了上去······” 因为荆州战事短期内应该不会再起,所以陈叔宝和乐昌也可以平平安安的重返建康府。当然除了向陈顼汇报荆州的情况之外,陈叔宝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转交李荩忱的奏章和战报。 当然跟着这奏章一起的还有东宫众多臣子的奏章。 只是看陈叔宝的神情,乐昌便知道发生了什么,转过身对跟着自己的小姑娘说道“宁远,你先自己回去,阿姊有几句话要和皇兄说。” 跟在她身后的正是宁远公主,宁远虽然好奇,但是看乐昌严肃的神情,也不敢造次,急忙点头离开。而陈叔宝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乐昌身后还跟着宁远,勉强冲自家妹妹挤出一丝笑容。 目送宁远公主在几名婢女的跟随下走远,乐昌方才问道“父皇发火了?” 陈叔宝摇了摇头“父皇虽然没有发火,但是看上去很生气。” “这也在情理之中。”乐昌微微颔首。 。 第三百九十四章 功还是过 李荩忱进兵巴蜀,不声不响的就把整个巴郡给拿下来了,这分明就是没有把朝廷和陈顼放在眼中,陈顼生气是肯定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李荩忱的认错态度很好,而且他这一次出战是得到了东宫的准许和萧摩诃的同意,并不算真的什么将令都不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果萧摩诃向李荩忱下达了出兵的命令,李荩忱在理论上是完全可以不征求陈顼的意见的。 更何况李荩忱这一次也算是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成功拿下了巴郡,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大捷,算是有战果可以交代。 因此李荩忱不能完全算无功劳。 恐怕这也是陈顼生气却又没法发火的原因所在,毕竟他不得不顾及自己发火之后对朝堂上诸多臣子态度的影响。 “皇妹,这御书房我是不敢去了,所以······”陈叔宝微微低头,手指交缠在一起,有些沮丧。 显然陈顼没有给他好脸看,让他很无奈,对这个爹爹也更添几分恐惧。 看着陈叔宝纠结的神情,乐昌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这就是未来大陈的君主,而他的臣子是李荩忱这样年轻有为甚至可以说胆大包天的年轻人。 双方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李荩忱啊李荩忱。”乐昌在心中喃喃重复一遍。 那个在石头山顶挥毫泼墨的男子,那个在华容道中挡在自己前面的男子。他的身影时而模糊,时而清楚。 真是让人爱恨交织的家伙。 “皇妹?”看乐昌神情变化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陈叔宝顿时有些着急。他很清楚自己这位皇妹和李荩忱之间有些情丝羁绊,因此现在能解决、敢于去解决这个问题的也就只有她了。 乐昌回过神来,郑重说道“皇兄放心便是,我会劝说父皇的。” 陈叔宝心中一块石头落下,眉开眼笑“那就有劳皇妹了。皇兄那里新搜集了一幅王献之的墨宝,改天着人送给皇妹来品鉴。” “皇兄客气了。”乐昌急忙摆了摆手,“王献之的墨宝有多贵重,我心中还是有数的,当不得皇兄如此。父皇生气,劝慰父皇也是我身为女儿分内之事。” 陈叔宝更是高兴,冲着乐昌拱了拱手。 而乐昌一边回礼,一边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她很清楚自己的心声,帮助陈叔宝而或者劝慰陈顼,只是一小部分理由罢了,更重要的还是想要帮助李荩忱啊。 ——————————————————- 陈顼的手指轻轻敲着桌子,就在他的前面桌子上,李荩忱的奏章平摊开来,在这上面陈顼一个字都没有批示,但是他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这奏章。 而在这旁边,自陈叔宝以降,东宫包括萧摩诃、周确、沈君高等人以及他派往荆州的光禄卿顾野王等人的奏章足足摞的小半人高,不过陈顼只是看了最上面的两份,就知道这些奏章写的都是什么。 刹那间对于自己面前这一份奏章的主人,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李荩忱请罪请的很诚恳,一副陈顼不降罪于他就不罢休的态度,而对于这个不请示自己就直接对巴蜀动手,开拓另外一条战线的家伙,陈顼也并没有想要放过他的意思。 可是在另外一边的奏章却分明在告诉陈顼,如果自己惩罚李荩忱的话,就等于在反驳这么多人的观点。 南陈现在还处于战争状态,陈顼身为最高统治者,不可能一下子将半个朝廷的官员都得罪了,因为这将意味着东宫体系和朝廷的正式分道扬镳,也意味着整个荆州战线和新拿下来的巴蜀地盘将和陈顼没有太大的关系。 这个时候陈顼突然间觉得自己对东宫这些臣子了解的太少了,甚至对于他那个傻乎乎的儿子陈叔宝了解的都太少了。 “陛下请用茶。”一名婢女战战兢兢的端着茶杯走过来,小心翼翼的将茶杯放在桌子上。 而陈顼斜斜瞥了这婢女一眼,婢女陡然迎上陈顼的目光,心中打了一个哆嗦,手也跟着抖了一下,茶杯顿时失手,“砰”的一声摔落在地上。 热水洒在那婢女的手上,碎裂的瓷片也散落一地,不过那婢女不敢擦拭,而是直接跪倒在那碎片上“奴婢该死!” 陈顼的目光骤然阴冷“来人,拉下去砍了!” “陛下饶命啊!”婢女没有想到陈顼竟然会直接要了自己的性命,登时连连磕头,“陛下饶命!” 两名甲士已经大步走过来,眼见着就要将这婢女架起来,一道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父皇手下留情。” 婢女诧异的抬头看去,正好看见乐昌公主从屏风后面转出来,不由得轻轻松了一口气。 陈顼显然也没有想到乐昌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这个最称心孝顺的女儿了,微微挑眉“乐昌你怎么来了?” 乐昌微笑着行礼“女儿回到宫中一直没有来参见父皇。听闻父皇心情不好,特意去御膳房做的汤煲,父皇尝尝?” “一路舟车劳顿,看你都瘦了。”陈顼根本不等乐昌将婢女手中端着的汤煲接过来,自己径直伸手将汤煲端到桌子上,打开盖子闻了闻,“乐儿你的手艺可是又有长进啊。” 乐昌抿唇一笑,垂下来的手轻轻摆了摆,那两名甲士已经会意,将那婢女松开。趁着陈顼品尝汤煲的时候,那婢女对着乐昌郑重行了一礼,轻手轻脚的离开。 对于乐昌的这些小动作,陈顼的余光都看到了,不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一向是顺着自家几个女儿意思的,现在乐昌都把汤煲送到他的桌子上了,陈顼自然不好再驳了女儿的面子。 看着自家爹爹鬓角明显的白色,乐昌鼻子有些发酸,急忙转移目光,正好看到桌子上那一份奏章,上面的字迹自己再熟悉不过。 果然爹爹真正愁心的还是这件事。 注意到乐昌目光所在的地方,陈顼轻轻一笑,伸手敲了敲这奏章“乐儿你在荆州时间也不短,对荆州那边的了解甚至在父皇之上,你也看看这奏章。” 虽然这奏章乐昌早就已经看过,不过此时还是乖巧的伸手拿起来,一边匆匆扫过上面自己很熟悉的文字,一边沉声说道“父皇是真的打算降罪荡寇将军?” 。 第三百九十五章 答案 万川郡,万川唐氏府邸。 “三堂兄,好久不见啊!”唐亦舜站在门口,冲着不远处走来的一名中年汉子大笑着拱手。 那中年汉子和他的关系似乎不错,也是笑着拱手还礼“伯贤兄弟还是玉树临风不减当年啊!” 这中年汉子正是开县唐氏的嫡长子唐中,未来开县唐氏的继承人。开县是峡江唐氏的起源地,大多数的峡江唐氏都是从开县走出去的。而开县是万川郡北侧的一个县,已经因为之前的巴人之乱而衰落,随之衰落的还有原本作为唐氏根源的开县唐氏。 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开县唐氏依然是所有唐氏分支之中数得上的大户。而因为开县和万川郡城比较近的缘故,所以开县唐氏和万川唐氏之间走得很近,而这唐中和唐亦舜更是堂兄弟关系。 “堂叔身体怎么样?”唐亦舜看了看周围没有人,压低声音问道,“可是有好些年没有见到堂叔了。” 唐中无奈的摇了摇头“要是身体好的话恐怕你就能见到他了,这一次这么大的事,若是换作之前肯定会来,来,伯贤,借一步说话。” 唐亦舜从唐中的神情中就已经猜测到什么,点了点头,吩咐身边的另一名族人帮着自己招呼来宾,自己带着唐中走到回廊下。唐中低声说道“阿爹恐怕支撑不了几天了,他走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够让各家坐在一起说话,所以······” 唐亦舜瞳孔微微收缩,而唐中声音更为苦涩“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这一次不成的话,恐怕整个峡江唐氏就会真的变成一盘散沙。阿爹还是一如既往地看好你,更何况这一次还有唐正良的支持,你可不能有疏忽,咱们必须寸步不让!” 神情凛然,唐亦舜郑重点了点头。而唐中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问道“还有一件事某还是想要问你。” “尽管说。” “你是不是真的打算跟定了李世忠?”唐中轻轻敲着自己的手掌,“你我交心多年,你不要说谎话。我不是聪明人,所以想不清楚为什么,也不想问你为什么,只想要一个准确的答案罢了。” 诧异的看了一眼唐中,唐亦舜斟酌说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 唐中正色说道“伯贤,不管你认准了谁,这一次只要你坐上了咱们唐氏家主的位置,你的态度以后可就不仅仅是万川唐氏的态度,而是整个峡江唐氏的态度,所以你要想好,也要谨慎。这背后可是数千唐氏子弟的未来。” 唐亦舜沉默片刻,露出一抹笑容,伸手拍了拍唐中的肩膀“你放心好了,余心中有数。荡寇将军是什么样的人,余而或者唐正良都看得清楚,这你不用担心。” 没有听明白唐亦舜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唐中不由得皱了皱眉“你还要和我卖关子么?” 轻笑一声,唐亦舜径直向门口走去“余从来都不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 想起来什么,唐亦舜回过头“对了,荡寇将军应该也快到了,有没有兴趣和余一起去迎接一下?” 唐中微微错愕,旋即点了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紧紧盯着唐亦舜大步前行的身影,唐中有些恍惚。 或许过了今天,已经逐渐要变成一盘散沙的峡江唐氏,将会在一次凝聚起来,汇聚在那一面旗帜下,跟着那个已经快成为传奇的年轻人一起奋战。 不管这个选择对还是不对,唐中都相信自己这个果敢的堂弟。或许也只有他能够带着整个峡江唐氏重新走向辉煌。 ————————————————- 建康府。 在汤煲的香气中,陈顼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听到乐昌的疑问,他不慌不忙的说道“你觉得李荩忱有罪么?” 乐昌缓缓放下奏章“其有过。” 乐昌这个回答倒是让陈顼有些惊讶。自家这个女儿刚刚回到宫里不到一天,就风尘仆仆的跑过来,陈顼当然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更或者说,当陈叔宝出现在乐昌宫殿外的时候,陈顼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自家这个聪明伶俐的女儿分明是来当说客的。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乐昌竟然开口就明确的说李荩忱有过。 而乐昌此时露出狡黠的笑容“然孔夫子曾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因此女儿觉得荡寇将军之过非罪也。” 陈顼这个时候也回过神来,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敢情这个丫头和自己玩了一个绕口令“那按照你的意思,父皇是不能论罪了?” 乐昌瞥了一眼旁边有如小山高的奏章,她很清楚这些奏章对父皇的挑衅有多大,但是她也清楚,李荩忱也好,萧摩诃也罢,不得不这么做,哪怕是他们这种做法是在变相的挑衅陈顼。 李荩忱为了防止陈顼找借口降罪自己,先老老实实的不请功而请罪。而萧摩诃和周确等人为了防止李荩忱甚至萧世廉和东宫离心,也不得不跟着辩解,最后的结果就是陈顼根本没有办法降罪李荩忱,只能活生生的在这里生闷气。 “父皇,古往今来皆有功过相抵的说法,”乐昌斟酌说道,她现在是能够解决陈顼的最后一个人,如果她再说错什么话,说不定陈顼一气之下还真的有可能和李荩忱好好算账,“荡寇将军有不请命就用兵之过,也有拿下巴郡之功,过在先,功在后,不妨先算过,再算功。” 顿了一下,乐昌竖起一根手指“这过在动兵,然父皇也明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之前吕梁之战吴老将军退兵便是自己所决断,虽然我们丢掉了吕梁,但是保存了足够的兵力,方才能够在后来的荆州之战中轻而易举的打开局面,父皇且说这是功还是过?” 陈顼手中的勺子顿住,抬眼看向自己的女儿。 这丫头还真是伶牙俐齿。 当初吕梁之战虽然败了,但是并不是惨败,甚至最后的河口一战还让王轨吃了瘪,实际上虽败犹荣,因此后来在论功的时候也是直接按照胜利来论的,主将吴明彻没有受到惩罚,而立下功勋的萧摩诃、任忠等人都得到了升迁。 而当时下达了撤退命令的吴明彻没有受到惩罚,现在下达了进兵命令甚至还打赢了的李荩忱,就该受到惩罚么? 。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不贪心 乐昌这个问题一下子将陈顼难住了。 深深叹息一声,陈顼低声说道“按照你的说法,父皇是不是不但不能责罚李世忠,还得给他加官晋爵?” 顿了一下,陈顼的神情之中充满担忧“现在的李荩忱已经是荡寇将军了,若是再打下整个巴蜀,那可还能制得住?” 乐昌秀眉微蹙,已经明白陈顼真正担心的是什么。作为一个从战场上走出来的铁血君主,陈顼从来不吝啬于给将士加官晋爵和封赏,之前将萧摩诃封为骠骑大将军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在这一次巴蜀之战的封赏上陈顼犹豫不决,重点就在于李荩忱现在立下的功劳太多了,按照他这一次的功劳,怎么也得再升一级,这样就只能上升到杂号将军之中位次比较高的武毅将军,而一旦以后李荩忱拿下蜀郡,岂不是再要上升到四镇将军? 而那时候李荩忱的年纪可还不到二十五岁,二十五岁的四镇将军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而谁还能知道李荩忱在这之后是不是还会立下泼天的功劳,届时他还会在意封赏么? 陈顼不敢封赏李荩忱,因为李荩忱出乎意料的年轻。 而君王年老、大将年轻,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这么多年南北朝一代代王朝的颠覆是怎么发生了,陈顼心里很清楚。算起来南陈已经是南朝历朝之中君王传承代数足够多的了,陈顼可不想一切的传承在自己这里断掉。 乐昌很想替李荩忱解释,但是想到李荩忱当时在华容道山谷之中流露出来的情绪,乐昌又不敢说。 这个让自己又爱又恨的男人,心中到底在想着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父皇的担心女儿也能擅自揣测到一二,不过女儿曾经和荡寇将军多次交谈,荡寇将军不是轻浮之人,”乐昌缓缓说道,“而且现在荡寇将军年纪尚轻,父皇不妨只赏不封,也算是将功折过。想必这样处置也能服众。” “只赏不封?”陈顼皱了皱眉,“也只能这样了。” 而他在心中则深深叹息一声,没有想到自己驰骋疆场、纵横朝堂大半辈子,到老了反倒对一个年轻小子束手无策。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泛上陈顼的心头。想起来什么,陈顼紧接着看向乐昌“说起来除了拿下巴郡的功劳,这小子还在华容道救过你吧?” 乐昌怔了一下,没有想到陈顼竟然会突然提起来这件事,当时华容道事了之后,东宫对有功将士都有奖赏,而李荩忱和萧世廉作为主将当然拿了不少钱财。 此事毕竟涉及南陈皇室的争权夺利,所以动工方面一直在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乐昌以为大家都会很默契的闭口不提这件事,没有想到现在竟然再一次被陈顼提了起来。 骤然想起激流之中的挣扎、山洞中的旖旎,乐昌俏脸就不争气的红起来。而自家女儿手足无措的神情被陈顼尽收眼底,不由得笑了一声“朕的小丫头也长大了。” ———————————— 李荩忱冲着唐亦舜和唐中等人拱了拱手,却并没有走入堂上。 唐亦舜有些惊讶,连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军这边请。” 摆了摆手,李荩忱微笑着说道“这是你们峡江唐氏的宗亲大会,本将军只是一个外人,当然不能站于堂上。伯贤,你这里不会没有可以坐下来品品茶的地方吧?” 李荩忱的态度让唐亦舜等都有些惊讶,这位荡寇将军从巴郡赶到万川,就只是为了找个地方品茶等候消息的? “你们先去商讨你们家族的事情便可,你们商讨出来一个定论,某再和你们商量接下来的事宜也不妨。”李荩忱微微一笑。 回过神来,唐亦舜郑重的对李荩忱拱了拱手。李荩忱这是分明不插手唐氏内部事情的态度,自然给足了他面子和尊重,当下里他亲自在前面引路“那就委屈将军在书房之中稍作顷刻,等到商讨结束之后,属下来请将军。” 李荩忱微微颔首,而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唐正良上前几步“伯贤,将军去书房品茶,某可不能也去书房啊。” 唐亦舜和唐中都怔了一下,急忙冲着唐正良一拱手“公长兄,好久不见啊!” 唐正良笑着摆了摆手“咱们年岁相仿,两位就不用这么客气了,伯贤兄去安置将军就是,某自己进去。” “公长兄,我与你一起。”唐中微微一笑,拉着唐正良的手臂,很是亲热,“公长,咱们上一次见面就没有好好说过话,今天事了之后,你我兄弟说什么也得好好喝两杯啊!” “这是自然!”唐正良也是展露笑容。 而唐中微微侧身,看了向反方向而行的李荩忱和唐亦舜一眼。 这位荡寇将军一副根本不贪心唐氏宗亲内部事宜的架势,可是这唐正良的出现,分明在告诉唐中,他并不是不感兴趣,而只是用一种更为巧妙的方式将自己的手伸了进来罢了。 当唐正良在堂上一站,谁能不知道他代表的是谁? 这位年轻的荡寇将军,心思却是超乎寻常的细腻和沉稳啊。 唐正良微微侧目,将唐中有些变化的神情尽收眼底,不由得微微一笑,却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径直快步走入大堂。 堂上或老或少已经站着十多个人,有本事站在这堂上的可都不是简单人物,这些都是峡江唐氏在各地分支家主,而整个峡江唐氏的家主归属,最后还是要由这些人来决定。 当唐正良出现的时候,顿时吸引了堂上众多的目光。 原本巴郡唐氏只是峡江唐氏之中一支不足道哉的小分支,在之前的唐氏宗亲大会上,唐正良和巴郡唐氏几乎没有多少发言权,否则唐正良也不会在张和麾下另谋出路。 而现在不同了,当唐正良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得掂量掂量他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所代表的意思。因为唐正良此时站在这里可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站着一个李荩忱。 他们都已经得知李荩忱来了,可是到现在都没有看到李荩忱进来,反而只是唐正良自己进来了,说明李荩忱只是让唐正良作为自己的代表,并没有以异姓人的身份硬生生参与到这大会中来的意思。 这让不少人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对这个荡寇将军有了些好感。 当然对李荩忱有好感不代表他们就对唐正良有好感。 。 第三百九十七章 不可止步 虽然很多人都很鄙夷唐正良这抱大腿的行为,但是他们都知道,至少在现在不是嘲讽的时候。 毕竟这里是万川,也是李荩忱的地盘。 对于这些复杂的目光,唐正良只是笑了笑。 在张和麾下这么多年,又转而投入李荩忱麾下,可以说唐正良见识过更为勾心斗角、波谲云诡的官场,所以对他来说,眼前这些人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在他们的目光和脸上都分明清楚的写着。 而唐正良根本不稀罕和他们为敌。 甚至他现在都已经不稀罕唐氏家主这个位置,因为他很清楚,跟着李荩忱继续走下去,他的未来远远不是一个唐氏家主能够比拟的。峡江唐氏再怎么强大,终究只是巴郡一地的地头蛇家族,也就只能压制一下临江秦氏、容山董氏这样已经没落的小世家。 对弘农杨氏、闻喜裴氏这样传承数百年、历经风雨沧桑,犹然屹立于风口浪尖的大世家,峡江唐氏连提鞋都不配。 他唐正良的未来,不是眼前这些只知道守着祖宗流传来下来的家业、守着这一亩三分地的家伙所能想象的。 “这下人到齐了!”唐亦舜此时快步走进来,“诸位请坐!” “唐伯贤,这一次如此着急的把我们所有人都叫过来,有什么事就抓紧说吧!”还不等坐下,一道粗犷的声音就响起。 而唐亦舜等人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开口的正是涪陵唐氏的家主唐武,人如其名,这家伙只对习武感兴趣,也算是将唐氏以武开家的根基传承了下来。或许是因为习武的原因,所以这唐武的脾气颇有些暴躁,一副等的不耐烦的样子。 唐亦舜微微一笑“武老弟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火爆脾气。” 顿了一下,唐亦舜紧接着开口,根本不给唐武开口反驳的机会“在座的都是我唐氏一门,并无外人,那咱们也就不寒暄了,伯贤就开门见山!” 唐中微微笑着说道“伯贤兄但说无妨。” 唐亦舜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唐中代表开县唐氏重申对于他的支持“几个月来巴郡发生的变化想必诸位都清楚,而我峡江唐氏十多支脉散落巴郡各处,在各地或许不是最大的世家,但是一旦我们联手,就将是谁都不能忽略的力量。 在之前的几次巴郡易主的过程中,每一次我们想要投入到这风云变化之中,将门楣发扬光大,却总因为形如散沙而无法凝聚所有的财力物力和人力,因此余以为,这一次我峡江唐氏不能再放过机会了,否则谁都不知道下一次让峡江唐氏走出去的机会什么时候才能到来,或者一百年、或者两百年,我们峡江唐氏到时候又是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 唐中和唐武等年轻一辈的唐氏子弟脸上都露出昂扬的神情。而其余几名老人则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正在思考。 唐亦舜重重一拍桌子,朗声说道“所以某将诸位召集在此处,是以为峡江唐氏是时候凝聚在一起,投入到这滚滚大潮之中了!” 唐中点了点头,站起来说道“伯贤兄所言有理,咱们这争吵来争吵去,已经错过了太多的机会。上一次巴人作乱,我们可以用不与蛮人谋皮为理由,不支持巴人、也不支持鲜卑人,后来张和入巴郡,犍为张氏崛起,我们同为世家,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也在情理之中,但是这一次,咱们不能再找借口搪塞了!” “对,峡江唐氏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就是,难道等过了十几年、几十年之后,我们的子孙都要看着临江秦氏、容山董氏的脸色过日子了么?!” “咱们唐氏的子弟也不比他们差到哪里去!” 而唐武此时也大声喊道“我是粗人一个,但是我也知道,再等下去就什么都等不到了,咱们也得走一步了!” 一时间整个议事堂上群情激愤。 “咳咳!”一名老人咳嗽两声,压了压手,“大家安静,听老夫说几句话。” 登时一道道目光汇聚在这老人身上。这是临江唐氏的家主唐章,他此时站出来,显然是代表那几个唐氏的老人开口说话。 “五叔尽管说!”唐亦舜冲着唐中、唐武等人使了一个眼色,恭敬的说道,“晚辈洗耳恭听。” 唐章家中排行老五,却是最有作为的一个,当初临江唐氏曾经一度成为峡江唐氏各分支之中最强势的,只可惜后来巴人作乱,陆腾以此为借口勒索世家筹集钱粮,带头表示不满的临江唐氏首当其冲,从此一蹶不振。 不过就算如此,唐章依然在族中有很高的地位。 又清了清嗓子,唐章径直看向唐亦舜“伯贤,你的心思老夫明白。可是老夫想知道,你的手上有多少本钱,那荡寇将军的手上又有多少本钱?你们年轻人雄心壮志,这老夫能够理解,但是也得替整个唐家考虑考虑,成功固然好,但是如果失败呢?你们搭上的是性命,而唐家搭上的却是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的心血。” 唐亦舜怔了一下,眉毛微微一挑。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些老人们发出这样的论调,只是之前的唐亦舜同样有所犹豫和迟疑,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今天召开这宗亲大会,他的对手就是这几个族中耆老。 ————————————————- “父皇,你都在胡说些什么!”乐昌微微侧身,想要躲开陈顼带着几分玩笑意思的目光。 解决了至少困扰自己半天的问题,陈顼的心情也好了不少,斟酌说道“当初父皇可是亲口说过,你自己挑驸马,这个父皇不管,只要对方人品端正,父皇都答应。可是现在看来乐儿心中似乎并无所属,那父皇就只好勉为其难······” “父皇!”乐昌果断的打断了陈顼的话,“你就别开玩笑了!” “丫头,你脸都红了,还好意思跟朕撒谎。”陈顼无可奈何的说道,“李世忠此人如何,朕觉得也能有个大致的看法,勇猛无畏也好,聪明机智也罢,至少不是品质恶劣之人······” 瞥了乐昌一眼,陈顼笑了一声“当然朕也不相信以朕女儿的眼光会看上那样的人。” 。 第三百九十八章 李荩忱和陆腾 乐昌惊喜的看着陈顼,她从来没有想过陈顼会答应她和李荩忱之间的事,只是打算至少在现在将这件事深深地隐藏在心底。 毕竟在陈顼的心中,显然李荩忱并不是什么好人。在巴郡之战前,陈顼对李荩忱还有些好感,对于这个彗星般崛起的年轻人颇有兴趣,甚至还几次提到想要见见他。 而在巴郡之战后,李荩忱的崛起已经让陈顼感受到了压力和威胁,尤其是紧跟着李荩忱站在一起的这些文武官员,甚至还让陈顼有一种孤家寡人的感觉。 因此乐昌怎么都没有想到,陈顼竟然会突然开口说到自己的婚事,而且明确有让她和李荩忱结为连理的意思。 就在此时,脚步声匆匆响起,一名内侍快步走过来“启禀陛下,左仆射在宫门外求见。” 乐昌有些诧异,在她的印象中,陈顼在吕梁之战后就开始疏远徐陵,只要不是大朝会,陈顼是不会召见徐陵的,这一对君臣合作那么多年,早就形成了默契,所以一些事情就算是不面谈照样可以解决。 “又一个说客上门来了,”陈顼伸手敲了敲桌子,声音有些发冷,抬头看了一眼乐昌,“不过孝穆的身子骨还是差了,没有你这丫头跑得快啊,为了小情郎,丫头你也够拼的。” 听着自家爹爹话语里的嘲讽意思,乐昌跺了跺脚“父皇!” 陈顼并没有笑,而是深深的叹息一声,摆了摆手“乐儿你先退下吧,今天父皇也算是给你一个承诺了,你放心便是。” 目送女儿离开,陈顼脸上更露出几分忧愁神色。 听说徐陵连自己的孙子徐德言都直接送到荆州去了,这是铁了心要和东宫站在一起。可是这一次太子回来了,徐德言却没有回来,徐陵让他前往荆州,真正想要结交的是谁,而他的步伐真的就会在荆州停下来么? 陈顼不想编造连自己都不信的借口来骗自己。 他很清楚已经有很久没有私下里和自己谋面的徐陵到底是来干什么,更深深地觉得自己对李荩忱了解还是太浅薄了。 这个年轻人在短短几个月内到底积攒出了怎样的人脉,竟然在刹那间让自己都觉得无能为力。 陈顼看着乐昌的背影消失,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自己将乐昌推出去,到底是为南陈保住了一个未来的架海紫金梁,还是埋下了更大的祸患? 脚步声再一次响起,徐陵大步走入殿中。 陈顼微微眯眼,下意识的看过去。 徐陵虽然一如既往地白发苍髯,但是他锐利的目光和迈开的步子在告诉陈顼,这个老人充满斗志。 “真是一个难缠的对手。”陈顼想要一手扶额。 这个对手可要比处处能顾及自己的乐昌难对付多了。他的厉害陈顼在很多年前就曾经深切的领教过。 ————————————————————- “我们的手上有多少本钱某并不清楚,因为在某看来这根本不取决于我们有多少本钱,而在于在座的诸位能够拿出来多少本钱。”唐亦舜微笑着说道,“至于荡寇将军有多少本钱和底气,想必大家都清楚,根本用不到某赘述。” 唐章怔了怔,他没有想到唐亦舜竟然会给出一个如此模棱两可的答案,而从唐亦舜的话里他已经能够清楚地听出对李荩忱的信任。 唐章并不是怀疑李荩忱的实力——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短短几周之内拿下巴郡,并且坐镇巴郡两个月使得北周无机可乘,这位荡寇将军李荩忱当然是有些本事的,而且他的本钱肯定也很雄厚,否则不可能如此轻易的做到这一步。 只是上一次和陆腾合作反而被陆腾搜刮的经历还在唐章等人的心头刻着,他而或者族中的老人们对此事保持反对或者中立,就是因为这一段经历。 唐正良撇了撇嘴,沉声说道“几位族老是担心荡寇将军言而无信,反过来危害我峡江唐氏么?” 听到唐正良的问题,唐章等人脸色微微一变,不过他们也没有不敢承认的意思,当即唐章微微颔首,斟酌说道 “确有此理。毕竟上一次和陆腾那个老匹夫合作,使得我峡江唐氏元气大伤,上一任家主也因为此事而被气得一病不起,导致唐氏萎靡不振以致今日,如果这一次我们再受到同样的打击,恐怕用不了百年我峡江唐氏就要灰飞烟灭了!” 其余的年轻人们,甚至包括唐武等人在内,都不由得皱紧眉头。他们虽然想要振兴家业、光耀门楣,但是也都是坐在家主位置上的人,家中老人提出来的这个问题不得不细细考虑。 “恐怕族老多虑了。”唐正良微微一笑,对于唐章等人的目光毫不畏惧,“一个陆腾,正如诸位所说,不过就是一个老匹夫罢了,他胸中所有的不是峡江唐氏、也不是这巴蜀,而只是一个鲜卑蛮子的朝廷罢了,为了效忠于这个朝廷,他可以不择手段,但是这就意味着他终究难成大器!” 顿了一下,唐正良收敛起来笑容,沉声说道“而荡寇将军年轻有为不假,讲信义、重人才也是有口皆传的。更何况诸位不要忘了,陆腾也好,还有那还活着的尉迟迥也罢,都不过是荡寇将军的手下败将!陆腾许诺却做不到的,不代表荡寇将军就做不到!” 周围的唐氏家主们下意识的对视一眼,纷纷颔首。 这句话说的有道理,投靠陆腾终究是陈麻烂谷子的事情了,更重要的是那陆腾不过只是李荩忱的手下败将罢了——不管李荩忱有没有参与到江陵攻坚战,整个荆州之战中他是首功,因此陆腾的死和李荩忱有脱不开的关系。 如此算起来李荩忱不但强于陆腾,而且他还是给峡江唐氏报仇的恩人,对于这样的恩人,峡江唐氏本来就应该给予足够的支持,而不是在这里争吵来争吵去! 想到这一点,唐武等性格粗犷的人心中难免都有些惭愧。 更何况唐正良还点出来李荩忱的一个重要优点,那就是他年轻而且没有根基,所以对于李荩忱,巴郡和峡江唐氏很重要,绝对不可能当做随时都可以丢弃的棋子。 因此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说,李荩忱对于现在想要着急打开局面的峡江唐氏来说,都是一个不容错过的选择。 。 第三百九十九章 效忠 将自家族人脸上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唐亦舜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们的眼界被局限在这峡江谷地之中太久了,是时候应该拓展开来。峡江唐氏这么长时间所做的一切努力不就是想要打破峡江的禁锢,走到外面更广阔的天地中么? 现在就轮到他唐亦舜带着峡江唐氏走向这片新的天地。 唐亦舜冲着唐正良微微颔首。有些话他不能说,因为他今天不是来得罪人的。但是唐正良不怕,今天站在这里的唐正良就是李荩忱最直接的发言人。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那老夫也没有什么好多问的。”唐章斟酌说道,“但是老夫还是想问,伯贤你以后准备如何安排?” 一道道目光登时落在唐亦舜的身上。唐亦舜想要当峡江唐氏的家主,这是人尽皆知的,为此他已经努力了很多次,只是可惜家中族老也好、年轻一代也罢,对这家主之位有所觊觎的也不在少数。 而对于唐章这种已经上了年纪、不可能再主导整个峡江唐氏的诸多事宜的老人,对于唐亦舜坐上家主的位置也并不是完全赞同。毕竟唐亦舜想要干什么、有着怎样的心境,他也算清楚。 因此在唐亦舜有一个明确的效忠对象和发展方向之前,唐章是不可能同意将峡江唐氏交在他手中的,毕竟对于这些老人来说,与其让峡江唐氏从此灰飞烟灭,还不如乱如散沙,至少这样也将唐氏的血脉流传下来。 但是这一次不同了,唐亦舜带着李荩忱的承诺回来,站在他这一边的不仅仅有唐中,还有专程跑来给唐亦舜站台的唐正良,当然还有唐武这些原本态度模棱两可、但是现在已经完全被激起雄心壮志的唐氏年轻一代的家主。 这些年轻人们害怕他们的激情无处释放、担心他们的热血在胸腔之中变得冰冷,而唐亦舜正好给他们带来了这样的机会。 他们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唐章看着斗志昂扬的这些年轻家主们,深深呼了一口气。自己终究老了,张开的手臂再也没有办法将整个峡江唐氏笼罩在其中。既然这些小子们想要出去打开一片天地,那就只能让他们去了。 总比峡江唐氏一直在这巴郡一亩三分地上苟延残喘来得好。正如之前唐亦舜和唐武他们所说,若是让原本一直被峡江唐氏压制的容山董氏、临江秦氏等发达之后骑在峡江唐氏头上,唐章心中也咽不下这口气。 看着唐章的目光,唐亦舜微微一笑“五叔尽管放心,我会全力整合峡江唐氏的人力、财力和物力,对各家各户,无论主次、一视同仁,使武人有用武之地,文人有经略之处。” 前几句话他还只是对唐章说,而说到后面,目光已经逐一在其余家主们身上转过。唐中、唐武还有唐正良等人都是微笑着颔首,而其余之前尚且有所犹豫的家主们也都昂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有你这句话,老夫也算是放下半边心。”唐章轻轻捋着胡须,“伯贤,这峡江唐氏的家主,是要非你莫属了。” “五叔言重!”唐亦舜急忙一拱手,“五叔先贤在此,晚辈焉敢造次?这峡江唐氏的位置还请五叔······” “伯贤!”唐章直接打断了他,“峡江唐氏是要走出去的,自然不能再让我这个老头子来负责。都是半入土的人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你也别嫌弃老夫,老夫还有这些家中的老人从此就可以放下肩膀上的担子,看着你们这些年轻人出去闯出一片天地!” 唐亦舜神情肃然,郑重躬身行礼“必将不负所托!” 唐章微微颔首,而唐正良等人对视一眼,都轻轻松了一口气。 从现在开始,原本已经逐渐离心的唐氏将会重新凝聚,走出这一片禁锢了他们太久的山川峡谷。 ——————————————————— “陛下是打算将李荩忱和萧世廉的名字重新加上去了?”徐陵轻轻捋着胡子,声音很是平淡。 陈顼并没有想要开口听他说什么的意思,而是在徐陵走入御书房的第一刻就将李荩忱的奏章递给徐陵,趁着徐陵看的功夫,再把自己的观点说出来。 对于陈顼这样的反应,徐陵只是不着痕迹的一笑。显然陈顼是在认认真真的将他当做对手,因为知道徐陵能言善辩,所以陈顼干脆直接将自己能说的先一股脑说出来了。 只是徐陵今天并不是打算来和他做敌人的,在多年之前朝堂上那一次将陈顼贬斥的体无完肤之后,徐陵就再也没有将陈顼当做自己值得注意的对手。 而现在他已经老了,面对斗志昂扬的陈顼,根本提不起来斗志。更何况在他看来,陈顼的精力不应该放在自己的身上。 “不过念在李荩忱和萧世廉请罪坦诚的份上,朕觉得不应该把他们两个放在首功,因此只赏不封,不过这巴郡和临江等地的太守位置可以如李荩忱所奏。”陈顼斟酌说道,他看得出来徐陵并没有想要和自己争论的意思,因此说话很是谨慎小心,尽量开出来一个不被徐陵抓住破绽之后直接喷个吐沫横飞的条件。 看着谨慎小心的陈顼,徐陵心中叹了一口气,表面上却依旧不动神色“臣以为善。” 没有想到徐陵并没有据理力争,而是直接点头答应, 一直等着徐陵反驳的陈顼,此时顿时被噎住了,这种如鲠在喉的感觉让他很难受。 徐陵就这么答应了? 而徐陵不慌不忙的说道“荡寇将军和奋威将军年少,此次立下的功勋虽然大,但是终究有擅自出兵的过错,因此陛下这一次以此作为对他们的惩罚和教育也符合情理,李世忠和萧伯清若是可塑造之才,必然会感恩陛下的。” 陈顼不由得轻轻吸了一口凉气,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否则徐陵为什么会如此淡然? 徐陵将陈顼脸上的变化尽收眼底,在心中不由得升起怜悯之情。当他听到陈顼的条件时候,就知道陛下输了,只不过并不是输给了徐陵,而是输给了李荩忱,更是输给了自己。 以李荩忱和萧世廉现在的年纪,杂号将军已经是相当高的官衔,对于他们来说就算是不升也照样可以。 因此李荩忱这一次根本就没有想着要升官。 。 第四百章 任重而道远 和李荩忱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徐陵觉得还算是看得清楚这个年轻人的心境,所以他也自问能够揣摩到李荩忱的几分意思。 李荩忱绝对不是那种着急平步青云,然后招来官场上的嫉妒的人,他每一步都脚踏实地的走出去,从一开始的一介白丁,到现在的荡寇将军,他用自己的脑子和双手打下来的地盘、拉起来的队伍、借来的东宫大势。 因此在徐陵看来,李荩忱这一次想要根本就不是加官晋爵,而是自己整个体系内官员获得提拔。 换句话说,他已经不满足于自己的升迁,而要构建起来一个能够控制住整个巴郡的合法合理的管理体系,而这个体系之中的文武官员名义上是南陈的人,实际上却应该效忠于他李荩忱、 而事实证明,这一次李荩忱又成功了。陈顼虽然没有为他加官,但是却准许了李荩忱的保奏,这样就意味着巴郡周围郡府都落入了李荩忱的实际掌控之中。 原本徐陵进宫就不是为了劝说陈顼免除对李荩忱的惩罚的——如果李荩忱连这个都解决不了,那他徐陵就不会帮李荩忱的忙了——而是要帮助李荩忱达成第二步。 只是现在看来,在他之前有人做得更好。 瞥一眼陈顼的桌子上还没有收走的汤煲,徐陵不由得一笑。不用想他也能猜测到是谁。 也难怪李世忠这个小子如此有把握。 当然徐陵并不知道,陈顼做出这样的决定,和乐昌有关系,和面对他也有一定关系。正是徐陵的突然到来才让陈顼在意识到李荩忱的影响力之后,方才做出的决定。 不等陈顼再开口,徐陵伸手从袖子之中拿出来一份奏章“陛下,这是臣刚刚收到的岭南奏章,还请陛下过目。” “岭南?”陈顼微微皱眉,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现在淮南、荆州还有巴蜀都足够让他头痛的,怎么又出来一个岭南? 当打开奏章看了一眼,陈顼脸色猛地一变,霍然一拍桌子“陈叔陵是要造反么?!” ——————————————- 李荩忱慢悠悠的品着茶,这是萧湘从荆州带来的清茶,在李荩忱的接受范围之内。 “将军。”唐亦舜和唐正良快步走入书房。 李荩忱微微抬眼看到唐亦舜脸上难以掩饰的笑容就已经很清楚,就知道这个家伙已经如愿以偿。 转念想想也在情理之中,这一次唐亦舜是夹带着明确的奋斗目标来的,背后又站着李荩忱,就算是那些峡江唐氏的族老们有意见,也得考虑考虑自己项上脑袋是否还安稳的问题。 李荩忱可不觉得这些人都不怕死,之前他们或是愿意、或是不愿意的和陆腾甚至张和合作也是这个道理。如果他们不答应的话,李荩忱也不介意在唐亦舜带着一个崭新的峡江唐氏启程之前,将这些反对的人直接抹去。 现在他李荩忱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从江淮走出来的一介白丁,而是坐断巴郡的南陈荡寇将军,手中是掌着生杀大权的。 “恭喜伯贤了。”李荩忱放下茶杯,笑着说道。 “承将军一臂之力!”唐亦舜急忙拱手。他很清楚,如果不是自己当时当机立断站在李荩忱这一边,今天能够走上这个位置的可真的不一定是他,开县唐中甚至巴郡唐正良,只要有李荩忱的支持,也不是没有这个实力。 这是李荩忱给他的机会,而现在自然就到了唐亦舜回报李荩忱的时候“将军,峡江唐氏会在两个月之内为将军再提供半年的军饷,并且会派出大量的人手前往蜀郡,沿途联络各地世家帮会,争取在以后将军进攻的道路上攘助将军。” 顿了一下,唐亦舜紧接着说道“另外唐氏会遴选精通武艺的子弟和门生千人,愿意听从将军号令。当然还有唐氏子弟之中通晓诗书的也不在少数,若是将军需要人手,尽可以吩咐。” 李荩忱微微颔首“这个不着急谈,你们先行准备就可以,如果准备好了,可以直接去找奋威将军和马上就要到的骆刺史商量。” 唐亦舜急忙点了点头,旋即更升起几分谨慎。李荩忱直接提到了萧世廉和即将上任的楚州刺史骆牙,显然在表达自己对这两个人的信任,也在告诉唐亦舜,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得罪不了。 “某主要是有几件事需要和伯贤商量,”李荩忱并没有给唐亦舜胡思乱想的时间,“第一呢,是在南部郡正在建设的工坊,这伯贤你也知道,我们的劳力因为俘虏和流民的缘故已经足够,但是还缺少不少工匠学徒······” 唐亦舜怔了一下,李荩忱重视工匠和机械是他知道的,但是没有想到他竟然直接将此事放在首要,迟疑片刻,唐亦舜沉声说道 “唐氏原本并不精通机械之法,不过因为唐氏以武传家,所以族中倒是有不少善于打造兵刃的老师傅,可以调来帮助将军。至于学徒,可以就近从这些老师傅的手下抽调。峡江唐氏既然效忠于将军,这些小工坊自然也都归属于将军,与其令其散乱在各地而浪费了,倒不如统一集中到南部郡。” 李荩忱微微颔首,峡江唐氏虽然不如小说中的唐门那样将打造暗器的技术发展的神乎其神,但是其以武为根基,是世家之中少有的,倒是有些将门的感觉,因此族中必然会有通晓兵器打造的人,而对于现阶段这已经足够了。 “其次呢,伯贤需要加派人手探查合州和泸州的情况,”李荩忱沉声说道,“可以和当地世家联络,但是一定要注意,必须要找到可信之人,千万不能轻易走漏风声。” 唐亦舜和唐正良神情都是一凛,他们很清楚,李荩忱在修整了几个月之后,是打算继续对蜀郡动手了。 “我们的时间不多,伯贤,公长,任重而道远啊。”李荩忱笑了笑。 “遵命!”唐亦舜和唐正良肃然拱手。 已经平静了太久的巴蜀从今天开始,可就要再一次热闹起来了。当李荩忱再一次亮出他的獠牙的时候,又将有多少北周的州府成为他的猎物? “将军,还有一事,”唐亦舜突然间想起来,“我们是不是还要联络巴人?” 。 第四百零一章 再等等 “巴人一直没有动静么?”李荩忱皱了皱眉,这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这些巴人在之前的陆腾平定巴郡之战中已经被汉人杀了太多,大多数的巴人都遁入了深山,对汉人的恐惧和警惕以及消息流通的缓慢足够让他们至今依然没有什么动作。 唐亦舜微微摇头“山中贫瘠,这些年巴人在山中也都是通过不断迁移的方式,所以想要找到他们并不容易,不过属下已经派出人手入山,希望能够有所发现。” 李荩忱摆了摆手“这个不着急,如果是巴人想要躲着我们,那么怎么找他们都找不到,但是如果他们想要重新走出这一片大山,不用找他们,他们也能自己送上门来。某现在反倒是不着急了,咱们再等等也无妨。” “可是······”唐亦舜有些担心,李荩忱想要占据整个巴蜀,最重要的还是兵员,现在李荩忱手中的兵马数量太少了,唐亦舜可不相信荆州那边还能给李荩忱派过来多少兵力。 不过李荩忱都已经说了“再等等”,一时间让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反驳。 “韩淮阴将兵是多多益善,”李荩忱苦笑一声,“某比不过韩淮阴,所以这将兵还是少了好。” 唐亦舜和唐正良都有些无奈,峡江唐氏已经倾尽全力了,李荩忱显然也知道,对他们并没有太多过分的要求。 “不过兵多兵少,某照样都可以把整个巴蜀拿下来。”李荩忱淡淡说道,径直向门外走去,“伯贤,刚才某吩咐的事情你可不要当了耳旁风,某对你可多为仰仗呢!” 李荩忱说的客气,唐亦舜当然不敢真的直接就接受下来,急忙一拱手“必不负所托。” 而李荩忱冲着唐正良打了一个手势“公长,你是想留来和他们叙叙旧,还是跟某回去?” 唐正良迟疑片刻,快步跟上李荩忱“巴郡还有很多事宜需要属下去处理,属下就算是想要叙旧也没有这个时间了,还请将军在船上接着为属下留一个位置。” “这个自然,某可不能忘了你。”李荩忱哈哈大笑。 而唐亦舜看着两人的背影,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唐公长走的倒是痛快,有时候自己还真的有些羡慕他,可以将之前的一切烂摊子全都丢在脑后,从头开始新的征程。 只是人各有志罢了,唐正良不会强求唐亦舜跟着自己一起走,而唐亦舜也不会强留唐正良帮助自己处理族中的事务。 这是他唐亦舜的责任,他不会让别人来帮自己承担。 ————————————- 徐陵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拍案而起的陈顼。 他很清楚这一份刚刚送到的奏章有多么的重要,因为这已经触动了陈顼的底线。 陈顼手拿着奏章来回踱步,脸已经涨得通红“和岭南部落勾结、大肆购买见血封喉之毒,好一个陈叔陵,他的眼睛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 徐陵不由得苦笑一声,如果不是沈君高动用沈家在岭南的关系详细调查此事,恐怕谁都拿不到如此确切详实的证据。而据说东宫能够做出这个判断,还是因为在华容道的那一场至今依然只能草草归结在尉迟迥头上的刺杀。 如果这份奏章上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就意味着在华容道发动那一场埋伏,意图将陈叔宝和乐昌公主置于死地的真正元凶,正是陈叔陵,否则谁都没有办法解释陈叔陵为什么会买了这么多毒药,而在偷袭陈叔宝的敌人之中,确实有人射出了见血封喉的毒箭。 之前所有人都怀疑陈叔陵是不假,但是谁都拿不到切实地证据,而现在证据已经分明摆在了陈顼的案头上,而很显然岭南那些蛮人的嘴巴远远没有陈叔陵手下的死士硬。 可以说这一次陈叔陵彻底让东宫拿到了把柄。 陈顼将奏章重重的拍在桌子上“逆子,这个逆子,今天有胆量杀害他的兄长,明天是不是就敢直接向朕放冷箭了?!来人!” “陛下切莫急躁!”徐陵急忙上前一步,“陛下,现在正是南北两国交战之时,咱们不管内部有多少矛盾,都不能自乱阵脚。哪怕扬州刺史确实罪不可赦,也不能如此大动干戈,届时不但会让鲜卑蛮夷耻笑,而且还会引起朝中文武的争执和恐慌!” 陈顼眼睛通红,死死咬着牙,腮帮子一股一股的,他的皇位来的就不正,因此陈顼这么多年一直担心有人会效仿他当年从自己侄子手中夺取皇位的方式故技重施,而现在无疑陈叔陵正在这么做。 这甚至都不是自己的侄子,而是自己的亲儿子。 骨肉相残这种事竟然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不过陈顼在皇位这么多年,当然已经不是热血上头、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年轻人,此时听到徐陵的话,也意识到此间的关窍,长长呼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沉声说道 “孝穆公,此事事关重大,一旦稍有不慎,确实如孝穆公所说会祸起萧墙、徒贝齿小,但是朕也必须要给太子还有那些忠心护卫死难的臣子将士们一个说法,不可能就这样不了了之,还请孝穆公教朕。” 一边说着,陈顼一边冲着徐陵郑重一行礼。 “陛下,当不得,当不得!”徐陵急忙上前几步,深深地躬身下去,就差跪倒在地,“陛下如果这样,老臣真的无话可说!” 陈顼直起身子,沉沉一点头。徐陵依旧是那个谦恭的徐陵,这表现让他很满意。 而徐陵沉声说道“正如陛下所言,此事确实事关重大,所以老臣以为应当派遣重臣前往岭南提审人犯,确定口供,再行评判。” 陈顼皱了皱眉,一时间他甚至都不知道徐陵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了,这话怎么听着反倒是在帮着陈叔陵? 当下陈顼缓缓说道“这个道理朕明白,但是往返岭南就是好几个月的时间,难道还要让这逆子在外逍遥?再给他作乱的机会?” 徐陵摇了摇头“扬州刺史贵为皇子,当然不能轻易冤枉。但是这奏章在先,陛下也不能坐视不管,因此老臣建议先责令扬州刺史回建康府闭门读书,如果陛下想要监督的话,或许大司空是个不错的人选。” 。 第四百零二章 重逢 大司空吴明彻现在基本上处于半隐退状态,不过相比于朝堂上的众多臣子,显然吴明彻是不可能有任何偏袒于陈叔陵意思的人,而且作为三朝元老、开国功臣,吴明彻来监督陈叔陵也合情合理。 陈顼轻轻敲着桌子“这样也可以,至少对于吴通昭,朕还是放心的。不过既然都已经麻烦他了,按就不妨让朕的其余几个皇子也跟着一起读书,也都让这些家伙心里长长记性。” 徐陵微微颔首“陛下所言甚是。” “拟旨,给吴通昭加少师,让他不要辜负朕的托付。”陈顼重新坐下来,显然他已经平静了不少,“这件事就算先如此决断。不过还有派人前往岭南的事······” “老臣认为沈君高最为合适,”徐陵沉声说道,“沈公为人稳重,而且这么多年因为和皇室结亲的缘故不求功名,朝廷对沈君高确实有亏欠,陛下不如就以此为机会,让沈君高走岭南一趟。现在正是朝廷用人的时候,这样一来也算是考察他,二来也算是增加资历。” 陈顼怔了一下,霍然扭过头看向徐陵,心中不由的苦笑一声。 这个老狐狸啊,终于还是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了。 之前的什么闭门读书都不过只是安抚陈叔陵的小动作罢了,真正的一下还在这里。 沈君高是什么人,陈顼能不知道。 这可是东宫的中流砥柱之一,在周确陪同太子前往荆州的时候,正是沈君高和傅縡两个人支撑起了东宫在建康府的大局,导致陈叔陵根本无从下手。 现在让沈君高前往岭南,沈君高哪里会手下留情,就算是捏造证据,他肯定也会借助这一次机会彻底将陈叔陵给弄死。 陈顼虽然很想给陈叔陵一个教训,但是这样的教训不应该是建立在东宫再一次膨胀和坐大的基础上。现在的东宫已经强势的让陈顼感受到了压力,若是再这样下去,陈顼需要担心的就不是陈叔陵,而是陈叔宝了。 陈叔宝没有想要直接踢掉老爹一步登天的想法,可不代表他手下那些实际上根本不听从他调遣的文武官员们没有, 从东宫体系到整个朝廷体系,意味着所有人的升迁,真到了条件成熟的时候,不是没有人有这样的想法。至少当年陈顼自己就有过,当时他麾下的那些文武,比如徐陵、吴明彻,也都有过。 “沈君高朕已经打算重用,最近正准备将召他入宫问策,便不用再往岭南跑一趟了。”陈顼沉声说道,很干脆的否决了徐陵的提议。 不过对于陈顼这个反应,徐陵却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甚至换句话说,从他的神情上看,徐陵根本就没有指望陈顼会真的允许沈君高前往。 “这件事朕会再考虑考虑,也会尽快决断出人选,和孝穆公商量。”陈顼显然并不打算再给徐陵举荐人才的机会,他已经意识到徐陵举荐的肯定都是和东宫有关系的人,所以还不如自己来挑选呢。 徐陵微微一笑,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不管陈顼最终选的是谁,和他实际上没有太大的关系。毕竟他所能给予的帮助已经足够大,这个顺水人情做不做都一样。 看着徐陵悠悠然告退的身影,陈顼的眉头却是不知不觉得皱紧。 当他以为自己解决了李荩忱的问题已经是解决一个不小难题的时候,徐陵又很干脆利落的给他送来一个更大的难题。 刹那间陈顼有一种全天下人都在为难他的错觉。 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皇位,陈顼深深叹了一口气。 果然这个位置并不是自己当初想象中那么好坐的。 ———————————— “伯清,世忠!”裴子烈跳下码头,和前来迎接的李荩忱、萧世廉狠狠拥抱了一下,“看到你们两个活蹦乱跳的,某客就放心了!” 李荩忱哈哈笑道“某和伯清又没有真的上阵冲杀几次,怎么可能会少胳膊少腿的?” 裴子烈也露出笑容,狠狠捶了李荩忱一拳,看着两个袍泽弟兄“某这一次入蜀可是来找仗打的,要是没有仗打,只是干坐着,那某可不放过你们两个。” 李荩忱瞥了一眼萧世廉,这场景和这样的话还真是似曾相识。而萧世廉扯着裴子烈的衣袖就往城里走“好说好说,既然想尽办法把你请过来,自然不是让你来浪费口粮的。” 而李荩忱并没有着急动身,转过来迎向跟在裴子烈身后的那名中年人“骆兄,好久不见,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站在后面的正是骆牙,只不过他是一介文人,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船,有些晕头转向,甚至下船的时候都需要随从搀扶,此时看清楚站在眼前的是李荩忱,也不敢怠慢“稍有不适,让将军见笑了。” 李荩忱笑着说道“旗门(骆牙表字),你现在不适,某相信以后你会让更多敌人不适。” 顿了一下,李荩忱没有再打趣骆牙“你先休息两天,具体的事情等你回过气来咱们再商量。” 骆牙连连摆手“将军,我虽然有些疲惫,但是远远用不到两天,缓口气,咱们等会儿······” 李荩忱干脆利落的打断了他“你就珍惜这难得的两天假期吧,两天之后可就没有空闲好时光了,这楚州可是有一堆烂摊子等着你呢,到时候就算是你叫苦叫累,也没有人心疼你了!” 怔了一下,骆牙抬头正好对上李荩忱关怀和信任的目光,心头一热,郑重的一拱手“既然将军都如此说了,那骆某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指着周围说道“这巴郡不比荆州或者江南,你多上街走走,领略一下风土人情也好。毕竟咱们为官一方,也不可能两耳不闻窗外事啊!” 骆牙知道这是李荩忱给他休息的时间,也是给他熟悉巴郡基本情况的时间,连连点头。 前面的裴子烈听到身后的声音,回过头来说道“世忠,你给旗门兄两天休息,某可就不用了,某的身子骨比旗门兄好得很呢!” “你想休息也不可能!”李荩忱不由得笑道,“走走走,某带你去看看接下来这一战的布置!” “那某也恭敬不如从命了。”裴子烈也打趣了一句。 萧世廉和骆牙等人对视一眼,都不由得会心一笑。 。 第四百零三章 沙盘 裴子烈一向是沉稳、不拘言笑的性格,而现在竟然都知道调侃了,说明他的心情是真的不错, 而裴子烈的心情又何尝不是在场李荩忱等人的心情? 现在他们站在这个距离建康府数千里之外,真正天高皇帝远的城池中,无论放眼何处,都将是他们可以随意进攻和征服的方向。这种没有禁锢、没有束缚的痛快,岂是当初在建康府、在江陵能够相比的? 裴子烈快步走入议事堂,实际上这几个月他等待着入蜀的命令早就已经等的不耐烦了。毕竟李荩忱和萧世廉在巴郡所向披靡,而他只能在江陵城干瞪眼。 更重要的问题在于因为李荩忱在巴蜀的进展太快,所以原本集结重兵准备进攻江陵的尉迟迥,干脆利落的收兵撤退,显然不打算再和萧摩诃他们过多纠缠。 毕竟南陈在荆州将任忠、萧摩诃和淳于量三员大将互成犄角排开,尤其是前出的任忠和淳于量都是成名多年的老将,就算是挡不住尉迟迥,想要就缠住他也是绰绰有余的。 一旦尉迟迥陷入江陵战场,那么就将面对敌人随时都有可能全身而退,而他必须拿下江陵才能算有所收获的怪圈之中。而等到尉迟迥一步步走到江陵城下,说不定李荩忱早就已经把整个巴蜀收入囊中,到时候不但是江陵,甚至襄阳都处在李荩忱的下游,他随时都有可能发动新的进攻,彻底切断尉迟迥和北方的联系。 所以尉迟迥肯定不会傻乎乎的进攻江陵,而会谋求转而反攻巴蜀。因此如果说局面发展成如今模样、裴子烈在江陵坐了那么长时间冷板凳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李荩忱的动作太快了。 当然李荩忱只是拿下了巴郡,他想要将巴郡彻底的消化吸收,还得需要一段时间。不过在这一段时间中,并不妨碍李荩忱对下一个目标动手。 李荩忱拉着裴子烈快步走入议事堂“来,某昨天才完成的好东西,连伯清都还没有见识过,今天大士你来了,正好让你们两个一起来参详参详。” 在议事堂的正中间还摆放着一个大盘子,而盘子中用沙子堆出来高高低低的形状,在这些高低的沙丘之间标注着巴蜀城镇的名称,细细研究就会发现这些沙丘的形状和巴蜀群山的形状相差无几。 一个有些不伦不类的沙盘就这样呈现在萧世廉和裴子烈的眼前。他们两个都是经历过战阵的人,只是看了几眼就已经明白这其中的关窍所在,目光交流之间都能看出对方的惊喜。 萧世廉不由得啧啧赞叹两声“没有想到世忠你和欧阳大匠捣鼓了好几天,竟然捣鼓出来这么一个好东西。” 他们很清楚,在巴蜀作战远远不比在荆湖或者江南作战,江南和荆湖更多的还是水乡平原,因此只是普通的舆图就已经足够应对。但是巴蜀却不同,高低不同的山峦和山间回旋激荡的河流,往往意味着在舆图上标注出来的很短的距离,却要花上很长的时间才能走完。 现在有了这么一个立体的沙盘,他们自然就可以更轻松地分析现在的巴蜀战局。 李荩忱也不多说,伸手在沙盘上直接点了点“咱们现在主要面对的问题就在这里,一边是合州,一边是泸州,某已经命令曹忠屯兵歌乐山,而陈智深更是带着兵马顶在了合江。” “合江已经进入泸州境内了,世忠你是想打泸州?”裴子烈斟酌说道,李荩忱的这个布置,一边进攻、一边防御,态势自然很明显。 不过李荩忱却摇了摇头“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两边都要打,你们看,无论进攻泸州还是合州,都意味着我军的战线会被拉长,紧接着就是侧翼随时都有可能暴露在敌人兵锋之下的危险,所以某想一鼓作气直接将两处地方全都拿下来。” “这样会不会有难度?”裴子烈不由得皱了皱眉,李荩忱现在的兵马不多,再加上合州和泸州都是巴蜀的坚城——更或者说巴蜀的每一座城都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因此想要拿下来一座城池很容易,但是想要同时分兵却很难。 李荩忱沉声说道“有难度是肯定的,否则某不可能把大士叫过来。” 裴子烈微微颔首,而萧世廉也正色说道“此言不假,但是正如世忠所说,咱们不打是不可能的,两面开弓是最简单的办法。从进攻巴郡开始,打白帝城、打临江三郡,再到打巴郡,咱们刚开始的时候谁能想到真的能够走到现在这一步,所以照某看来,这巴蜀一战,打的就是一个出乎意料!” 对萧世廉的话,裴子烈不置可否,只是伸手托着下巴细细打量着沙盘上的情况,良久之后方才缓缓说道“世忠,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明年开春?” 李荩忱摇了摇头“七天,或者十天,反正就在近期。只要不下雪,某就敢进攻。” 眉毛一挑,裴子烈有些诧异“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李荩忱苦笑一声“等到明年开春又是两三个月过去了,我们现在可还有那么多的时间?大士你来看,合州和泸州一个扼守汉水上游,一个扼守大江上游,这都是控制巴郡命门所在,所以某肯定不能让这两个地方继续掌控在北周的手中,否则到时候恐怕就不是某进攻这两座城池,而是敌人从这两处开出来对付某了。” 裴子烈微微颔首,他知道李荩忱在担忧什么。毕竟北面关中还有东北襄阳的敌军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整个巴蜀轻而易举落入李荩忱手中,等到明年开春,恐怕北周就要先行发动进攻了。 轻轻呼了一口气,裴子烈径直扭头看向李荩忱“世忠你说,这仗咱们怎么打?” 李荩忱应了一声,他知道裴子烈已经同意自己的方案了“伯清自不用说,现在陈智深已经在合江,你也准备动身,某可以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在年前某要看到泸州已经被攻克。” “这个没问题。”萧世廉急忙点头。他手中有陈智深的兵马,又有水师协助,还是很有信心的。 。 第四百零四章 喜事 对萧世廉,李荩忱还是很放心的,他紧接着看向裴子烈“大士,你初来乍到,对巴蜀的情况不甚了解。咱们便一起走合州吧,合州距离巴郡更近,不把合州这一枚钉子拔出来,某卧榻之上也难安寝啊。” 裴子烈也没有拒绝,他原本就没有想着李荩忱会让自己出击,毕竟他来到巴郡的时间总共没有几个时辰,因此他还以为李荩忱此次让他来的主要目的就是坐镇后方的,现在能够随军出征当然是好事。 “此战重点在攻坚,咱们得稳扎稳打,一步一步的将这两块硬骨头啃下来。”李荩忱沉声说道,当然这句话主要还是给萧世廉说的,“伯清,泸州更远,你要时刻提防从蜀郡来的敌人。” 萧世廉郑重说道“这个某心中有分寸。” 而李荩忱脸上也露出笑容“咱们初步就这么定下来,具体的安排还要某细细盘算一下。伯清,接下来咱们就该谈谈私事了。大士这一次来可是等着喝喜酒呢!” 裴子烈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是啊伯清,你若是不抓紧,岂不要累的怜儿姑娘还要在苦苦等你到年后?” 萧世廉顿时露出嘿嘿笑着挠了挠头。而李荩忱瞥了裴子烈一眼“说起来大士,你家中只有侍妾,还没有正妻,是不是得抓紧了?” 裴子烈比李荩忱和萧世廉都要年长,但是因为这些年一直跟着吴明彻南征北战的缘故,根本没有时间结婚,因此家中只有一个侍妾,算是先可以传宗接代,不过就算是这个侍妾,裴子烈与之共处的时间也长不到哪里去。 因此要说萧世廉得抓紧,那裴子烈就更得抓紧了。 裴子烈哼了哼,但是在两个好兄弟揶揄的目光下怎么都有些窘迫。 而李荩忱径直走过来揽住裴子烈的肩头“好啦,大士,暂时就先不为难你了,不过你也要先做好准备,到时候某是女方亲属,所以一些不好出面的事情还得你帮忙代劳。” 裴子烈郑重点了点头“这个你放心。” “那咱们现在先去军营中看看。”李荩忱笑着说道,“某知道你最想去的还是那里。” 裴子烈的脸上露出一抹喜色,连连颔首。 —————————————— “快点,这边挂上红绸。”萧湘站在大堂上,几名婢女和李荩忱的亲卫在她的指挥下忙得团团转。 荡寇将军要嫁妹妹,而且还是嫁给奋威将军,这对于巴郡这一亩三分地上的所有人来说都绝对是一件大事。 毕竟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李荩忱和萧世廉才真正是这巴郡的土皇帝,所以荡寇将军家的亲事怎么可能是小事。不单单是陆之武、戴才等李荩忱体系中的文武官员,各地的世家也纷纷派出代表、甚至是家主自己前来参加婚宴。 尤其是新近改组的峡江唐氏家主唐亦舜以及董氏、秦氏等几个大世家家主的联袂而来,更是让这婚礼变得不可小觑。 因此作为迎亲地方的李荩忱府邸,当然不可能冷冷清清。大批礼物堆满了院落,而李荩忱的亲卫在李平的带领下过来帮忙。当然中间统筹指挥的重任自然而然落在了萧湘的肩膀上,毕竟她是这个家现在的女主人,负责布置这些自然义不容辞。 “这边到时候全都摆上茶点,另外要准备好可以盛装瓜果壳的盘子,这个先跟厨房吩咐下去,如果不够的话就去街上买。”萧湘紧接着冲着一名婢女吩咐。 看着大堂上原本的舆图、兵器架什么的都消失不见,各处梁上挂着红绸,没有了肃杀的气氛,更添几分喜庆,萧湘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双手从后面环上了她的腰肢。 李荩忱环着萧湘的腰,低声说道“辛苦娘子了。” 伸手按住那一双手,萧湘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夫君,人都看着呢,别这样······” “谁敢说闲话?”李荩忱顿时眉毛一挑,哼了一声。 而李平和其余的亲卫、婢女都很默契的别过头,显然是在配合李荩忱这句话。 萧湘索性不再管这件事,径直向后靠在李荩忱的胸膛上,轻声说道“夫君你真是个无赖。” 女孩的娇嗔听到心中,李荩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融化掉了,下意识的抬头打量着周围的装饰,不由得叹息道“湘儿,某欠你一个婚礼,真的对不住。” 萧湘怔了一下,不由的笑了一声“夫君都在说什么啊。妾身能够在乱兵之中得救于夫君,就已经是此生的万幸了。至于婚礼什么的,都是想都没有想过的,夫君又何必自责。” 李荩忱这一次没有回答,而是将萧湘搂的更紧了。 “好啦好啦,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你们两个能不能注意一点儿?!”李怜儿一身红裙大步走进来,正好看见李荩忱和萧湘重合在一起的身影,忍不住娇叱一声。 萧湘急忙挣开李荩忱的手臂,俏生生的白了他一眼,紧接着转身迎上李怜儿。而李荩忱对于自己和老婆温存的时光被妹妹打断很不满意,冷哼道“得了吧你,等到你嫁人之后,恐怕和伯清更腻歪呢!” 李怜儿俏脸发红,懒得回答自家兄长的嘲笑,对萧湘说道“嫂嫂你看看,我这一身可以么?” “天冷,别冻着了。”萧湘从旁边的婢女手中拿过来生夹袄递给李怜儿,这才将李怜儿上下打量一番,“这衣裙合身,颜色火红,活泼而喜悦,最是适合这冬日里的婚礼。到时候在洞房之中你除去嫁衣之后,肯定能把你夫君惊艳到。” “我不怕冷的!”李怜儿有些不情愿地穿上夹袄,解释了一句,还不忘吐槽萧世廉,“他?他和我阿兄一样,哪里欣赏得来这些,到时候肯定就会说好看。” 李荩忱不满意的咳嗽两声。而李怜儿只是笑嘻嘻的看他一眼。 “怜儿,以后你就是萧家的大妇了,也要拿出来点儿大妇的样子,不能再这么活泼不着调了。”李荩忱语重心长的说道,他并不担心萧世廉对妹妹不好,如果那样的话,他李荩忱第一个不同意,只是担心李怜儿依旧如此的话,以后难免会在操持家业上吃亏。 更何况以萧世廉的身份,未来纳妾也是十有的事情,如何能在这些妾室的夹攻之下屹立不倒,也是李怜儿需要考虑的。 至少现在看来,这个丫头还没有这么多的危机感。 。 第四百零五章 出嫁 李怜儿笑着挽住萧湘的手臂,并没有一个即将出嫁的女子该有的样子“我只要向嫂嫂学习就可以了,嫂嫂御夫有术,你看阿兄在家里都听嫂嫂的安排。只希望嫂嫂能够传我几下绝招,我肯定能够把伯清制的稳稳妥妥的。” “这我可当不起。”萧湘不由得笑着说道,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李荩忱。与其说她御夫有术,倒不如说李荩忱在家中一直让着她,对后宅中的事情根本不管不问,全都听她安排布置罢了。 能够有这么一个夫君,也算是自己的幸运。 “嫂嫂可就别谦虚了,我阿兄那么狡猾的人,都能被嫂嫂拿捏得服服帖帖的,只要小妹能够学到嫂嫂一点儿皮毛,也就知足了。”李怜儿根本不给萧湘推辞的机会。 看着窃窃私语的萧湘和李怜儿,李荩忱摇了摇头,他当然没有听女儿家私话的意思,径直大步走出大堂“李平!” “在!”已经自觉站在门外的李平打了一个激灵,快步走过来,“将军,有何吩咐?” 李荩忱沉声说道“奋威将军那边的迎亲队伍还有多长时间出发?” “小半个时辰吧,将军放心,弟兄们现在已经在街上来往巡逻,到时候肯定不会出问题的。”李平急忙回答,“现在城里百姓已经开始上街了,保证到时候热热闹闹的。” 这婚礼关乎李荩忱和萧世廉,当然不能坠了威仪,所以李荩忱干脆早早的关上城门,却解开今天巴郡的宵禁,让阖城百姓也趁此机会热闹热闹。当然这样的布置却不会给北周的探子多少可乘之机。 更何况李荩忱如此布置,本来就想要让北周的探子将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透露出去。 比如李荩忱和萧世廉这样的南陈主将都在城中饮宴,不可能动身参与到战事当中。 “裴大士呢?”李荩忱紧接着问道。 “已经在书房等着将军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紧接着向书房走去。 当李荩忱走入书房的时候,裴子烈正对着墙上的巴蜀舆图发怔,沙盘虽然好,但是在这里也放不下,而且作战的计划已经制定下来,所以裴子烈现在只是在心中简单的重复推演罢了。 “世忠。”裴子烈看到李荩忱进来,点了点头。 而李荩忱沉声说道“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曹忠已经带兵先走,合江那边也开始动了。”裴子烈低声说道,“知道此事的不超过五指之数。” “你心里有数就可以,只是对不住,今天这喜酒你喝两杯就得走了。”李荩忱露出一丝笑容。 裴子烈淡淡说道“若是能够拿下合州,也可以当做某送给伯清的新婚礼物。” “你先走一步,等到明天早上某和伯清走个过场之后就去追赶。”李荩忱正色说道,“一切重中之重都在隐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所以某不求快,只求一击致命!” “这个道理某明白。”裴子烈脸色一如继往的平静,一点儿都不像一个转身就要投入到血火之中的大将。 按照李荩忱等人商量的结果,自然最好的选择就是对合州和泸州两处重镇同时发动进攻。想要攻克这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要塞,最重要的就是趁着敌人还没有完全集结起来兵马的时候就发动进攻,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尤其是合州和泸州是什么地方,李荩忱心里很清楚。在七百年后的南宋,就是依靠合州钓鱼城和泸州城,南宋面对蒙古暴风骤雨般的进攻,硬生生坚持了五十年,甚至就连蒙古大汗蒙哥都死在合州钓鱼城下。 因此对于这样的坚城,一旦对手吸取之前巴郡丢失的教训,准备集中兵力死守,那李荩忱一年之内都没有可能攻克,尤其是他现在的兵力根本做不到长期的围困和攻打。 到时候先被拖垮的肯定是他而不是北周。 因此这种出乎意料的进攻更是李荩忱所能选择的唯一办法。他必须在尉迟迥和北周朝廷开始出兵入蜀之前建立起来一条更为稳定的防线,以应对对方刚开始必然猛烈的进攻。 而想要达到出其不意,自然就要先让敌人放松。 现在萧世廉的婚礼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北周的守军怎么都不会想到,前一天李荩忱和萧世廉还在巴郡为了婚礼而准备,第二天就会出现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李荩忱知道这样做对萧世廉、对自己的妹妹都有些残忍,但是他别无选择,这是他唯一能够抓住的机会。 “你跟怜儿姑娘说过了么?”裴子烈想起来什么,看向李荩忱。 迟疑片刻,李荩忱还是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这件事某说不合适,让萧伯清自己去给自己夫人解释。某这妹子嫁出去就是萧家的人了,这是萧伯清的私事。” 裴子烈不禁莞尔“你还真是把得罪人的事全都丢给伯清了。” 李荩忱一摊手“某可是说过不让伯清去了,这可是他坚持要去,大士你可以为某作证啊。所以这得罪人的事某肯定不会去做。” 裴子烈叹了一口气,伸手在舆图上淡淡说道“世忠,这一战你只打算拿下泸州和合州么?” 泸州和合州终究只是巴郡的外围重镇,拿下这两处地方只能保证巴郡现在防线的稳定,但是如果李荩忱再想进攻蜀郡的话,就必须要把手继续向前伸长。 李荩忱这一次并没有说话,而是直直的看着舆图。 与其说裴子烈再问他是不是满足于泸州和合州,倒不如说是在问他野心有多大。 在朝廷对上一次大战的封赏和惩罚还没有下来之前就再一次发动对蜀郡的进攻,这意味着李荩忱将要承担更大的风险,但是也会有更多的机遇。 一旦蜀郡也落入李荩忱手中,可就意味着李荩忱将会真正变成整个巴蜀的主人。到时候他能够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做主的原因,可就不是单纯的“天高皇帝远”了,而是成长成为一个南陈也不能忽略的小势力。 届时陈顼就算是想要对付李荩忱,也得考虑考虑有可能的后果。 “听说伯父外放了?”李荩忱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裴子烈怔了一下,旋即郑重点了点头。 。 第四百零六章 野心 就在十多天之前从建康府传来的消息,裴子烈的父亲、当了半辈子员外散骑常侍的裴猗外放寻阳郡太守。(作者按或写作‘浔阳’) 这寻阳郡是江州第一大郡,也就是后世的九江,扼守大江咽喉,联络荆州和江南,尤其是随着淮南落入南陈手中,寻阳郡不再是战区前线,因此经济也开始复苏和发展,可以说寻阳郡太守是一等一的肥缺了。 裴猗从一个可有可无的员外散骑常侍到寻阳郡太守,哪怕是京官外放也是实打实的升官了。而这其中到底是裴猗自己的功劳,还是沾了自己争气的儿子裴子烈的光,那就不得而知了。 至少裴猗自己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在京城蹉跎半辈子,经历了风风雨雨不少,可是到头来甚至还比不上自己儿子官职大,要说他没有点儿郁闷之气是不可能的,这一次前往寻阳郡当然让老爷子斗志昂扬。 裴猗不清楚,但是李荩忱和裴子烈等人都心知肚明,裴猗外放正是东宫臣子在沈君高的带领下举荐的。裴猗虽然不算东宫的人,但是他儿子裴子烈是,而东宫现在正需要有一个身份不那么敏感、却可以通过东宫自己人影响的到的官员来掌控信息传达的渠道。 显然裴猗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而寻阳郡扼守大江中段,从荆州到江南的消息来往必然会通过寻阳郡,因此寻阳郡太守这个职位自然也就显得很重要。 以裴猗为寻阳郡太守,说明就算是朝廷对东宫没有防备,执掌东宫的周确、沈君高等人也开始防备朝廷了,若是寻阳郡太守这个位置落在朝廷的手中,无疑就是打开了通往荆州的大门,而反过来同样是这个道理,裴猗在寻阳郡,就等于东宫在自家东大门上上了一把锁。 不管这把锁在突发情况下能够坚持多长时间,总比没有来得好。 因此裴猗的外放,说明朝廷和东宫之间已经出现了间隙,无论是因为陈顼的怀疑也好,是因为萧摩诃、周确等人担心自己功高盖主也罢,双方已经很难再像之前那样齐力同心了。 实际上这样的情况在南朝屡见不鲜,无论在南朝的哪个时代,都可以明显的看出来,整个王朝的实力是一分为二的,一半在江南,实际掌控在君主的手中,而另一半往往在荆州,掌控在朝中权臣的手中,东晋时候的桓玄父子就是从荆州顺流而下,一度执掌东晋大权。 之后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产生,后来的南齐和南梁也曾经采取多种措施,比如分割出来长沙郡建立湘州,以威胁荆州侧翼,又比如前朝南梁的时候直接以太子镇荆州。 显然当初陈顼让陈叔宝前往荆州,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只是陈叔宝对于自己麾下的萧摩诃和周确等人根本就没有束缚能力,反而让这些东宫文武借助陈叔宝的名义做了很多实际上应该请示朝廷的事情,让陈顼根本找不到理由反驳和叱责。 比如李荩忱进兵巴蜀,就是其中的典型。 萧摩诃也好、周确也罢,都是对南陈忠心耿耿的臣子,在历史上萧摩诃哪怕是自己头上被陈叔宝戴了一顶绿帽子,照样率军在前方拼杀。但是他们忠心无二,不代表陈顼就真的会信任他们,所以未雨绸缪的防范总是要有的。 毕竟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他们两个人的忠心并不是对陈顼,而是对陈叔宝。荆州是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为陈叔宝打下来的江山,当然不愿意轻而易举的拱手让出。 而对于李荩忱,他不需要知道萧摩诃和周确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只要东宫和陈顼之间存在裂缝,对他就足够了。 李荩忱所想要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当自己在巴蜀奋战的时候,不会给自己造成麻烦的后方。 只要荆州还实际掌控在东宫实力手中,那李荩忱所在的巴蜀就是不折不扣的“天高皇帝远”。 他问裴子烈这个问题,就等于间接回答了裴子烈之前的问题。 裴猗外放寻阳郡,说明李荩忱暂时不用担心自己后路断了的问题,那么他还有什么不向前再走一步的道理? 伸手拍了拍裴子烈的肩膀,李荩忱沉声说道“最终走到那里我们还可以再商量,现在最紧要的还是要把泸州和合州拿下来。” 裴子烈微微颔首“那某先去了?” “小心为上。”李荩忱又嘱托一句。 裴子烈也不再和李荩忱多废话,径直向门外走去,不过当他走到门槛处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脚步猛的一顿,下意识的回头看了李荩忱一眼。 实际上他刚才想问的不是李荩忱到底想要打到哪里,而是在问李荩忱的野心到底有多大。如果李荩忱只是想要泸州和合州的话,那么说明他撑死天就是想要割据一方,听调不听宣。 但是如果李荩忱还想要整个蜀郡的话,那裴子烈毫不怀疑李荩忱以后也不会止步在蜀郡。 裴子烈从李荩忱的反问中就已经清楚,李荩忱听懂了他想问什么,只是至少至少现在李荩忱并没有给裴子烈一个明确的回答,或许是因为他自己的心中也没有定数,又或许是因为有些事情他只想深深的藏在心底。 裴子烈也并不着急,毕竟无论是他也好、李荩忱也罢,都还年轻得很,而眼前的战局也没有明朗到让他们可以安心的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 和李荩忱相处这么长时间,裴子烈知道李荩忱的大局观不大也不小,刚刚正好。他喜欢一步一个脚印的做好自己眼前的事情。 当大局观小的时候不是什么好事,这往往没有办法防患于未然,但是当大局观太大的时候,又何尝真的有利,这不过就是一种变相的yy罢了,不能立足于当下的领袖,又怎么能算得上是一个好领袖? 不考虑实际就设想出来的胜利,说句不好听的,和精神胜利法有什么区别?李荩忱每一次的计划和每一次取得的胜利,都是建立在对敌人已经有了明确的分析上。 李荩忱托着下巴看向舆图,若有所思。而裴子烈只是微微一笑,头也不回的向门外走去。 。 第四百零七章 爆竹声中 “砰砰砰!”爆竹的声音在庭院中此起彼伏,隐约可以听见放爆竹的仆人们的笑声。 在火药还没有出现的时候,人们是没有烟花这种东西的,所以在过年以及喜庆节日的时候,一般都会燃放爆竹来庆祝。爆竹的原理很简单,就是直接将竹子扔到火中灼烧,竹子爆裂自然就会发出“砰砰”的响声,而这爆竹在后世自然而然就演化成了鞭炮。 巴蜀地区盛产竹子,因此燃放爆竹更是常见。 今天是李怜儿出嫁的日子,这爆竹当然得可了劲的燃放。 “将军,小心点儿,前面有台阶。”李平举着灯笼快步走在李荩忱前面,两名亲卫小心翼翼的搀扶着他。 周围的仆人们见到李荩忱回来,急忙恭敬地站在两侧。而萧湘也早得到了消息,带着几名婢女过来。 “行了,某又没喝醉,戏演到这里就可以了。”李荩忱甫一踏进区分内外院的月洞门,便直起腰,脸上半醉半醒的神情已经消散殆尽。 “这是怎么回事?”萧湘也有些云里雾里,李荩忱送李怜儿前往萧府,不是说在萧府被萧伯清他们给灌醉了么,怎么现在回来又没有事了? 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先低声吩咐李平“去给咱们的新郎官留个后门,明天大早晨的走前门可不行。” 等李平忙不迭带着亲卫去了,李荩忱方才伸手拉着萧湘“走,咱们书房里说话。” 萧湘迟疑的嗯了一声,闻到李荩忱的身上还是有浓烈的酒味,不由分说先把已经准备好的醒酒汤递给他“先把汤喝下去醒醒酒。” “某没有喝几杯,大多都是装的。”李荩忱虽然解释了一句,不过看着萧湘坚定的目光,还是将醒酒汤一饮而尽。 “你慢点儿喝!”萧湘哭笑不得的看着些许汤水顺着李荩忱的衣襟滑下来,急忙掏出手帕帮他擦拭。 李荩忱摇了摇头,握住萧湘的手腕“咱们不用这么讲究,也就是洒了点儿汤水,这衣服又不是不能穿了。” “在家里再不讲究讲究,难道等你上战场了再讲究,到时候想要讲究都没地儿去。”萧湘俏生生的白了他一眼,摆了摆手,“罢了罢了,直接拿去洗吧。” 李荩忱摸了摸鼻子“湘儿你现在可是变了······” 萧湘一边熟练地给李荩忱解下来外袍,一边随意的问道“哪里变了?” “你现在可像是,不,就是一个标准的执掌家务的居家妇女。”李荩忱不由得哈哈笑道。 将外袍递给婢女,萧湘不满的娇嗔道“这样不好么,那夫君还想让妾身变成什么样子?” 李荩忱这一次却并没有回答,而是轻轻的攥住萧湘的手。 似乎预感到什么,萧湘微微抬头“是不是要打仗了?” 李荩忱不得不感慨,女人的第六感永远都是那么的强,无论是谁。点了点头,他并没有想要欺骗自己女人的意思“过了今晚就要出征,实际上裴大士他们都已经先走一步了,明天早上某和伯清再走,这已经算是最后一批人了。” “这么着急?”萧湘已经习惯了这种分离,不过她的手已经紧紧和李荩忱的手握在一起,仿佛转瞬就会永远的分开,所以她倍加珍惜正在飞速流逝的顷刻。 “借着伯清的婚礼,正好可以作为掩护,”李荩忱沉声说道,不过旋即解释一句,“当然萧伯清那家伙是自己死活要去的,某也拦不住他,只能由着他了。” “这句解释你给怜儿说去,跟妾身说有什么用。”萧湘笑了一声,“萧伯清这么着急上战场,也是因为放心不下你们吧。” 李荩忱当然也知道萧世廉并不想错过这一场大战,也是很清楚这将关乎到他们的未来。如果泸州和合州拿不下来,那么李荩忱将会陷入全面的被动,这样至关重要的大战,萧世廉当然不想缺席。 不过话虽如此,对于自己这个妹夫抛下新婚的妹妹跑去上战场,李荩忱还是要表达几分不满的,否则到时候萧湘和李怜儿说起来闺房话,自己的态度到了李怜儿那里就会很成问题,所以他当下里郑重的哼了一声 “某自问打仗的本事还是要比他高几分的。” 萧湘也是聪慧女子,怎么能琢磨不出来李荩忱的意思,微摇螓首,伸手戳了戳李荩忱的胸膛“你们男人在前面拼命,我们在家中担心,这本来就是常理。征战沙场是你们的责任,本来就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夫君心虚什么?” “怎么,还敢反过来质问夫君了?”李荩忱很干脆的径直搂住萧湘,一副无赖模样,“说说吧,想要什么惩罚?” 萧湘迎着李荩忱的目光,两个人的脸颊距离越来越近。 女孩俏脸微微发红,一咬牙还是闭上了眼睛。 而李荩忱也没有客气,下一刻重重的吻在了萧湘的唇上。 这丫头还小,吃抹干净还不太好,但是吻一下还是可以的。 唇分。 萧湘毕竟还是第一次——实际上李荩忱在这一世也是第一次——之前李荩忱最多只是吻吻她的额头。因此一时间云里雾里,已经不知道人在何方,迷迷糊糊的问道 “夫君,何时归来?” 而李荩忱轻轻揉了揉萧湘的小脑袋“这个某不知道,但是某一定会回来和你过新年,好不好?” “那我们?” “我们睡觉!”李荩忱径直拦腰将萧湘抱起来,大步向卧房走去。 萧湘听着李荩忱近在咫尺的心跳声,喃喃问道“一起?” “当然一起!”李荩忱一口咬定。 虽然庭院之中的爆竹声已经消停,但是远处的大街上还是能够听见时断时续的声音。甚至还有百姓上街游玩的欢笑声。 毕竟怎么算现在也还没有到宵禁的点儿,而今天又是难得的根本没有宵禁,所以对于这巴郡城中的百姓们来说,时间还早着呢! ——————————————- 一抹晨光照在李荩忱的身上,一身银亮的甲胄已经擦拭的一尘不染。与甲胄放在一起的还有李荩忱的佩剑和子云枪,同样的寒光闪闪,等待着一场新的战斗。 萧湘自己都没有来得及梳洗,只是草草的披了一件外衣,俯身给李荩忱系上腰带。看着女孩裸露在外面的雪白肌肤和单薄的衣衫勾勒出的身材,李荩忱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温柔乡虽然好,但是也需要他那刀剑来守护。 。 第四百零八章 清晨 萧湘看着李荩忱披挂完,方才又披上一件外衣。如果不是屋子的保暖做的很好,放在角上的几个炉子又烧的火热,恐怕她早就受凉了。 微微踮脚,萧湘伸手着李荩忱棱角分明的脸颊“夫君,此去平平安安。” “必如夫人所托。”李荩忱正色的说道。 而萧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让开身子“去吧,妾身等你回来!” 李荩忱脸上顿时露出遗憾的神情“不鼓励某一下了么?” 萧湘怔了一下,方才明白李荩忱想要的是什么。唇角露出一丝笑容,萧湘轻轻吻了一下李荩忱的嘴唇。毕竟昨天已经来过一次了,她也并不再是什么都不懂,不过饶是如此,还是羞涩的旋即退后两步“满意了么?” 李荩忱哈哈一笑“等某回来!” 说着他抓起佩剑和子云枪,大步走出房门。而萧湘霍然回头,看着自家夫君的背影,视线不由自主的已经模糊。 还没有走到后门,李荩忱就看到了在后院里兜圈子的萧世廉,这家伙同样是一身披挂,正冻得直搓手,看到李荩忱走过来,急忙上前“世忠,我们走吧!” “你这个新郎官当得可真称职啊。”李荩忱瞥了他一眼。 萧世廉挠了挠头“种都已经留下了,战事紧迫,某不能置身事外。” 李荩忱笑了笑,正如萧湘所说,抛家弃子不是因为他们残酷和冷血,而是因为身为男人,他们的肩膀上有更艰巨的责任。如果打不赢这一场大战,那么又何谈妻和子? “怎么了?”萧世廉有些诧异,李荩忱的笑容和沉默让他以为这家伙还想兴师问罪呢。 “我们走。”李荩忱拍了拍萧世廉的肩膀,“再去打下来一片更为广阔的天地!” 萧世廉郑重点了点头,快步跟上李荩忱。而李平和其余的亲卫们都已经在后门处等候,见到两人过来,同时拱手行礼。 “出发!”李荩忱一摆手,头也不回。 他很清楚,在自己的身后,有一道目光紧紧地注视着自己,但是现在的自己不能回头、不能止步。 “娘子,现在天冷,还是抓紧回去吧。”一名婢女站在萧湘身边轻声说道。 萧湘只是怔怔的看着李荩忱的背影,对这句话充耳不闻,良久之后方才喃喃说道“我们也走。” “娘子?”婢女诧异的问道,“去哪儿?” “萧府。”萧湘径直转过身,她知道那里还有一个人需要她来安慰。 相比于自己只是送别了夫君,而李怜儿却是在这个早晨同时送别了自己的夫君和兄长。 而除了她们两个,今天又有多少闺中人的郎君上了战场? 萧湘下意识的微微抬头,看向寒风中有些阴沉沉的天空。 这已经笼罩在这个时代三百多年的乱世,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而这连天燃烧的血火,又要再吞噬多少性命? ———————————————— 缙云山,北周营寨。 从巴郡到合州的距离很近,而在这一条短暂的道路上,双方在几个月之前就已经形成了明确的对峙阵线。南陈的兵马驻扎在巴郡城北侧的歌乐山,而北周军队则驻扎在合州城南的缙云山。 双方都扼守这条道路上的咽喉,但是又在中间适时地保证了一定的缓冲距离,除了偶尔的斥候来往,很少有人的身影出现。 而随着双方对对面的布置都摸排的差不多了,甚至连斥候都不派遣,就这样隔着上百里谁都不招惹谁。 毕竟巴郡这边在上一次巴人作乱的时候就被战火破坏过,所以现在逐渐重新发展起来的城镇都是依托主城,在这种远离郡治的地方很少会有人烟,称之为荒地都不足为奇。 缙云山上的北周营寨实际上总共就只有一千多驻军,只不过依托缙云山险要的地势,一千人也足够抵挡敌人足够长的时间,就算是真的被偷袭,也能够起到预警的作用。 “还有几天过年啊?”矮胖的北周士卒百无聊赖的靠在营寨的望楼上,实际上他的目光根本没有看向敌人有可能出现的南方,而是在认真的掰着自己的手指头算日子。 “还早着呢,一个月是有的!”他的同伴,另外一个瘦高些的士卒哼了一声,打断了同伴的幻想,伸了一个懒腰,“这山里的早晨可是越来越冷了,偏偏咱们还得从这里守着。” “谁不说呢,咱家将军天天喊着小心敌人、小心敌人,可是敌人怎么可能会来?”矮胖士卒说到这里更为不满,“你听说了么,那陈国的荡寇将军的妹子嫁给了奋威将军,那巴郡城现在正喜庆着呢,怎么可能来进攻?” 瘦高个点了点头“是啊,结果咱们大早晨起来的还得从这里吹风,而咱家幢将呢,你看看哪里有他的影子,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烤火呢!” 矮胖士卒哼了一声“不然你还指望着他能够上来吹风?照我看啊,一旦咱们和陈国的那些家伙们打起来,咱们这幢将肯定是第一个投降的,只要那些陈国人给他一个火堆,他说不得会屁颠屁颠把自己老娘都送出来。” 瘦高个急忙伸手堵住同伴的嘴巴“说什么呢,你是不是疯了?” 矮胖士卒不满意的一把伸手拨开同伴“这么高的地方,他怎么可能听得见。对了,你听说了没有,南面现在正在招揽流民呢。” “流民?”瘦高个怔了一下,“咱们有军饷吃,又不算流民,和我们有什么干系?” “你是不知道,南面开出来的条件可是丰厚的很。”矮胖士卒一脸鄙夷的看了一眼同伴,“有田有房,你还想怎么样?总比咱们这样天天喝凉风,到头来就只能吃点儿清汤水来的好吧!你该不会不知道巴郡那边有多少空地吧,现在南边的荡寇将军正是用人的时候,这些空地肯定都会被拿出来安抚流民,这可是飞来横财啊······” 瘦高个皱了皱眉“那你的意思是?” “干脆咱们······”矮胖士卒正想接着说,望楼突然间轻轻晃动了一下,他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而他们的幢将正不慌不忙的爬上来。 瘦高个也神情一凛,只能希望自己刚才说的话都被风吹散了 。 第四百零九章 敲山震虎 幢将手脚并用爬上望楼,目光在两个战战兢兢的士卒身上扫过,脸色一如既往的阴沉,并没有在意他们两个,而是径直抬头向前方看去。呼啸的寒风从背后扑打而来,让幢将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 这地方还真是冷,自己就不应该爬上来,就应该让这两个卑贱的家伙从这里盯着就好。 一边这样想着,幢将一边向楼下走去,不过就在扭头的刹那,他意识到了什么。 在不远处山路上的嶙峋乱石之中,似乎有几道影子忽隐忽现。 “那是什么?!”幢将飞快的跑到望楼的另一边,而此时她已经可以很清楚的看见,不只是一两个影子,而是成千上百的影子! 他们骤然从乱石后面出现,无声无息的向着营寨接近! 幢将正想要呼喊,箭矢破空的声音骤然响起,一支箭矢凌空而来,直接刺穿了他的喉咙。幢将甚至连喊叫声都没有来得及发出来,径直仰天栽倒下去。 而瘦高个和矮胖士卒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双膝发软。 敌人,南陈的军队,此时就出现在营寨外面! “快,我们下去!”瘦高个着急说道,“营寨中的人大多数还在睡觉,必须得通知······” “你是不是疯了!”矮胖士卒急忙拽住同伴,“看看他们射出来的箭矢,咱们打得过这些家伙么?” “那你的意思是?”瘦高个已经乱了方寸。在这样的情况下,不乱方寸是不可能的。 咬了咬牙,矮胖士卒低声说道“咱们直接去把门打开,把这些陈队放进来。” “你是不是疯了?” “是你是不是疯了,他们已经杀到营寨寨墙下了,就算是我们想要支撑,还能支撑得住么,这些妖孽和魔鬼来得太快了!”矮胖士卒一把抓起同伴的衣领,“想不想活命?走,快去!” 目光之中的惊诧逐渐消失,瘦高个此时也逐渐回过神来,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点了点头。而矮胖士卒回头看了一眼插在望楼上的北周旗帜,径直将其拔出来。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缙云山营寨就换上了新的旗帜。 “快,你们几个带队清算粮草和器械,”裴子烈大步走进缙云山营寨的寨门,挥了挥手,“那边派两百人过去,把这些家伙们都从被窝里面给某拽出来!” 几名仗主和幢将大声应诺,带着人手快步冲过去。 而裴子烈看着老老实实跪在两侧的俘虏,轻轻呼了一口气。缙云山营寨比他想象中的要容易攻克,但是他知道,这里中就只有一千多名敌人,而且是被突然袭击,就算是想要反抗也支撑不了多久。 缙云山营寨对于整个合州防御体系终究只是外围,想要拿下合州,这条路还长着呢! “将军,后面营寨还有两三百人想要负隅顽抗,咱们弟兄们死扇了十多个,但是就是冲不上去!”一名幢将快步跑过来。 裴子烈微微眯了眯眼,冷声说道“没有想到这营寨之中还是有那么几个有骨气的人,不过某就成全他们的骨气。现在这山风正烈,可是放火的好时候。你们手里的火折子难道都是吃干饭的?” 幢将急忙应诺一声,大步跑过去。而裴子烈一挥手“走,我们也去看看,可不能有漏网之鱼!” ————————————————————- “裴大士,你下手可真是狠啊。”李荩忱大步走进缙云山营寨,只不过这个营寨现在已经属于南陈了,“一把火将整个后寨烧的干净,一个活口都没给老子留下来。” 裴子烈此时正站在墙边,手指在舆图上轻轻移动着,听到李荩忱的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某当然不可能留下几个报信的,而且我们现在每一个士卒都很重要,某也劝降过了,但是那个家伙打仗不怎么样,还是有几分骨气的,所以一把火烧掉是最简单的办法。” 李荩忱轻轻笑了笑,没有多说。裴子烈这样做也是为了减少己方的伤亡,不能算无情还是残酷,只能说是在战场特定情况下的正常选择罢了,毕竟有时候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人残忍。 他不着急和裴子烈讨论,径直走到舆图旁边“合州不好打?” “世忠你来看,”裴子烈伸手在合州州治垫江郡的位置上点了点,“这垫江郡在涪水、汉水和潜水汇聚的地方,三江汇流,为通衢要道。我们无论是前往东川还是前往蜀郡,都要通过垫江郡,而实际上敌人在合州的布置远远不止垫江郡,更重要的是散落在垫江郡各处的营寨,更或者换句话说是砦。” 垫江郡地处三江分流之处,沿着西侧的涪水可以抵达绵竹,进而南下蜀郡;沿着中间的汉水可以直入阆中,威胁剑阁;而沿着东侧的潜水则抵达巴中,进而抵达大巴山南麓,向北可以威慑上庸郡,到了上庸郡,无论是向西到汉中还是向东到襄阳,都很近了。 李荩忱眉毛一挑,在舆图上,垫江郡周围的钓鱼山、高望山、虎头寨、点灯山等处都被标注出来,相比于缙云山营寨而或者垫江郡主城,显然这些砦或者山城才是整个垫江郡真正的防线所在。 换句话说,垫江郡起到的主要作用就是防止从北面南下的敌人,或者防止敌人溯江而上进攻蜀郡,所以这些城周围控制河水和道路的营寨显然要比城池本身更为重要。 这里是巴郡的外围屏障,又何尝不是蜀郡的外围屏障? 这也是李荩忱一直对合州比较头疼的原因。泸州的东江阳郡也是一座雄城坐落在三面环水的半岛上,但是相比于合州,这终究只是一座城,合州这些散落在各处、扼守道路的砦才是最难拔掉的钉子。 “强攻是不现实的。”李荩忱轻轻摩挲着下巴。对于他们来说,进攻垫江郡的目的,一来是稳固防线,二来是以此为跳板进攻接下来的州府,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李荩忱必须要在这垫江郡付出太大的伤亡。 毕竟在李荩忱内心深处,自己不应该只是止步于垫江郡。 就在此时,站在裴子烈身边的一名年轻人朗声说道“将军,我们不如敲山震虎,从今日缙云山敌人的表现来看,敌人的抵抗意志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烈。” 。 第四百一十章 攻心 李荩忱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那年轻人,不由得笑着说道“修远,你来了巴郡没几天就让你上了战场,某心中可是有些羞愧啊。” 徐德言急忙敬重的一拱手行礼“参见将军,刚才开口突兀,请将军不要怪罪!” 看着在自己身前恭恭敬敬的徐德言,李荩忱心中升起了怪诞的感觉。在另外一个时空中,这位徐陵的孙子因为多才而被乐昌看中,成为南陈独一无二不是被陈顼选中的驸马,而这一对才子佳人也一时间广为佳话,之后更是在乱世之中书写了“破镜重圆”的美好爱情故事。 无论是乐昌的坚持还是徐德言的苦苦追寻,都感动了很多人。 只是在这个时空中,李荩忱并不打算给徐德言机会,而乐昌的心思显然也不会再落在徐德言的身上。不过当看到徐德言的时候,李荩忱还是有一种给人家戴了绿帽的错觉。 摆了摆手,李荩忱沉声说道“战场之上没有这么多讲究。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徐德言点了点头“这一次缙云山营寨如此轻松的拿下来,一半是因为我们小心隐藏行踪、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但是还有一半原因······属下说的不好听一些,是因为敌人自己打开了寨门。” 李荩忱怔了一下,旋即明白徐德言的意思。裴子烈也没有想要隐瞒他这缙云山是怎么拿下来的意思,如果不是因为北周士卒主动投诚,裴子烈就算是冲到了营寨寨墙下面,想要攻破这个营寨也没有那么容易,毕竟他们一路急行军,根本就没有携带什么重型的攻城器械,如果强攻的话少不了要死伤惨重。 收到裴子烈战报的时候,李荩忱只是对于山寨的寨门是被从内部打开的感觉有些滑稽,但是现在听到徐德言所说,顿时隐约猜测到徐德言想要说什么。 “这说明将军这些天来安抚流民的政策已经在不少周国士卒心中赢得了好感,属下也从几名主动投诚的俘虏那里了解了一下,他们也对将军给予田地的政策很是期待。相比于将军开出来的优厚条件,他们的军饷也变得不足道哉。”徐德言沉声说道,“若是以此为条件,确实能够让敌人的军心动摇。” 李荩忱顿时看向徐德言的目光有些变化。这个文弱的书生能够在经过长途跋涉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坐下来休息,而是前去询问俘虏,倒是让李荩忱对他更高看一眼。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徐德言毕竟是出身徐家,在徐陵这种站在整个时代顶峰的人教导下,徐德言虽然身子骨弱一些,但是绝对不是那种不学无术的世家纨绔。至少他知道什么重要,也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 对李荩忱来说,这样的属下已经足够了,毕竟李荩忱不可能要求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自己的经验和预判也是因为有两世的经验。 “当然,我们现在的军饷也要普遍比周国、尤其是这些地方郡兵高,因此他们有这样的心思也在情理之中,无论是耕作还是战斗,显然我们这边的条件都要优越。”裴子烈也跟着补充了一句。 轻轻点了点头,李荩忱缓缓说道“按照你们的意思,攻心?” 裴子烈和徐德言对视一眼,同时颔首。 “想要攻心,又要分几步,修远,你先说说。”李荩忱不慌不忙的靠在桌子上,饶有兴致的看着徐德言,同时还不忘冲着裴子烈使了一个眼色。 裴子烈也知道李荩忱是趁此机会考验一下徐德言,当下里负手而站,只是微微笑着等着徐德言先说出他的想法。 ——————————————- “砰!”投石机抛出的石弹重重砸在东江阳郡的城墙上。 一艘艘水师战船在大江上摆开阵势,船上的投石机和床子弩不知疲倦的向城上射击。而江滩上,一面面象征南陈的赤色旗帜迎风飘扬,整齐的号子声中,新的一批攻城队伍正在整顿。 相比于合州,泸州的战斗并没有什么花巧可言。泸州最重要的实际上就只是一个东江阳郡城,这座城也就是后世的泸州位置,扼守大江和洛水(今沱江)的交汇处,想要从大江进攻蜀郡,东江阳郡是必由之路。 因此从萧世廉的角度看,想要拿下泸州,除了强攻之外并没有什么好的选择。 李荩忱、裴子烈和萧世廉三人的用兵喜好有着很明显的特点,李荩忱思维跳跃,喜欢兵出奇招,无论是之前的突袭纪南还是后来一战下巴郡,都是他这种思想明确的体现。 而裴子烈性格稳重,实际上更擅长防守,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要和裴子烈走一路的原因,他可以放心让裴子烈留下来守城,但是不放心裴子烈带军进攻。 至于萧世廉,自然不须赘述,这家伙最喜欢的就是猛冲猛打,让他和陈智深这一员“臭味相投”的猛将搭配进攻泸州城,说明李荩忱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智取。同时为了以防万一,李荩忱还让王昌将水师大部都带到了泸州,这样至少也能给予萧世廉他们充足的支援,并且可以在关键时候掩护后路。 之前陈智深兵进合江,泸州刺史就很主动的将各地的守兵就撤了回来,明摆是要坚守着一座城的意思。这就意味着泸州城防坚固不说,而且守军要比之前预想之中的还要多。 因此想要智取可没有那么容易,甚至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所以对泸州,李荩忱就直接稳扎稳打,没有想要掩盖自己进攻企图的意思。而这在无形之中自然也给了泸州守军更大的压力,甚至逼迫泸州守军在陈智深再进一步之前就主动将城外的两个营寨中兵马全都撤退了回来,以避免这三四百人被陈智深一口吞掉。 这也是为什么萧世廉赶到军中的时候,陈智深都已经在城外摆开了阵势。不过萧世廉对于指挥这样正式的攻城并没有太多的兴趣,所以干脆带着亲卫直接顶在了前面。 泸州城固然险要,但是也不是没有弱点,那就是这座城和白帝城一样是三面环水的城,因此对于水师颇为强大的李荩忱来说,实际上是占了优势的。 所以现在水师正在泸州城的东西两侧向泸州的北面城墙抛射石弹,同时箭矢不断压制城头的敌人。因此从身后抛射过来的石弹给北墙上的守军造成了不小的骚扰。 。 第四百一十二章 如风 不过即使是有水师的协助,之前进行的两次试探性进攻还是击退了。然而至少在第二次进攻的时候,先登队伍已经登上了城墙,只可惜没有想到敌人将弓弩手布置在较后的地方,第一批上城的十多名士卒被乱箭射死。 骤然失去了落脚点,后面的将士自然只能无奈撤退,不过好在守军也有保存实力的意思,所以两次进攻的损失并不大。 饶是如此,陈智深和萧世廉还是有些肉痛。 现在如果说他们面临的最严重的问题,恐怕就是兵马少,当然这个问题也同样在困扰着北周守军。损失上百人对于一支十余万的大军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但是对于一支几千人的军队来说,可就是一个不小的数了。 李荩忱能够给他们的兵马恐怕就只有这三千多人了,就算是之后将由安置下来的流民和唐氏子弟整编好的军队送到战场,也多不了几百人,更重要的是在那之前可能萧世廉麾下这一支兵马已经快损失一半,而军队的士气肯定也不是能和现在比拟的。 站在点将台上看着发动第三次进攻的军队,陈智深眉头紧锁。 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这个道理陈智深很清楚。 他并不是出身将门,只是一个平民家的孩子,如果不是萧摩诃同样出身寒门而不嫌弃他的身份,并因为看中他的体格和搏杀经验而让他负责练兵,如果不是李荩忱对他重用有加,恐怕现在的陈智深正在和其余士卒一起正举着刀向前冲锋。 陈智深感激萧摩诃,更感激李荩忱,但是他也承认自己读书少,在统率方面并没有太多的经验,不过陈智深很清楚他自己的长处在哪里。作为一个多年来一直负责练兵的将领,他对视士卒的士气很清楚,什么时候高涨,什么时候低落,恐怕就连李荩忱和萧世廉都没有他拿捏得准确。 所以陈智深只是看那些准备出战的将士们脸上的神情就很清楚,如果这一次再没有什么突破的话,今天的进攻应该就可以停止了,否则就只是无谓的牺牲罢了。 陈智深虽然没有期望着两天三次攻城就可以轻松的将城池拿下来,毕竟他眼前的这泸州城也算得上是雄城。不过他依然在期待着奇迹的发生。否则的话拿下这座泸州城恐怕就得消耗些功夫了。 “砰!”泸州城头的投石机还在拼命的还击,只是在南陈的众多攻城器械面前,这小型投石机抛射出来的石弹就跟挠痒痒一样。不过即使是这样,负责指挥器械的谢常还是觉得自己脸上很没面子。 他是大匠欧阳莫最重要的帮手,在欧阳莫奔走于南部郡和巴郡,为了工坊的建设而努力的时候,谢常自然义不容辞承担起指挥这些大型器械的任务。 相传他的祖上就是赫赫有名的谢氏,只不过曾经的“王谢”早就已经没落,这样的出身并不能给谢常带来什么好处,因此他需要用自己的双手挣扎出一条路来。 现在这一场入蜀之战对他来说无疑就是一个不能错过的好机会,他当然不想因为表现不佳而在欧阳莫甚至李荩忱那里留下不好打野印象。 “对准那个投石机的石弹抛出来的方向,左侧投石机前移四步,右侧投石机后退六步,听某号令!”谢常脸上肌肉绷得紧紧的,他眼睁睁的看着那石弹重重的砸在自家的攻城云梯上,云梯剧烈的晃动一下,拦腰折断。 一队队壮汉推动投石机一步步向前。而谢常轻轻的呼了一口气,一道道目光都汇聚在他的身上。谢常原本微微眯起来的眼睛霍然睁开,猛地一挥手“放!” 三发石弹同时破空而出,跨过城墙,片刻之后,城墙后面就再没有石弹发出。 操控投石机的壮汉们对视一眼,纷纷爆发出欢呼声。 “杀!”带队冲在最前面的一名幢将顿时挥动手中的刀大吼一声。无数的南陈士卒呐喊着向着城墙涌去。 萧世廉提着一把刀在几名士卒的簇拥下快步走到谢常旁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干得漂亮。” 话音未落,萧世廉径直招呼身边的亲卫“儿郎们,这泸州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他们连投石机和床子弩都没有了,咱们还有什么好怕的么?!” “没有!”亲卫们紧紧簇拥着萧世廉,高声呐喊。 而这呼喊声很快就传遍这个攻击阵地,随着不远处点将台上陈智深手中的令旗恰如其分的落下,大队等候攻击命令的将士同时开始奔跑,一面面象征南陈的赤色旗帜在寒风中狂舞。 萧世廉手中的刀直直指向城头。而点将台上陈智深紧攥着令旗的手也满是汗水,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的城墙。 这已经是他们所能够拿出来的最强的力量,能不能进攻成功就要看这次了。 如果这样还不能打开泸州城,那么陈智深和萧世廉就得考虑是不是要改强攻为长期围困。 现在可是冬天,如果长期围困下去,就意味着萧世廉他们必须要考虑粮草以及取暖的问题,甚至还得考虑大江会不会被封冻。一旦大江封冻,就意味着水师战船不得不停靠和撤退,而水路这一主要转运粮食的通道就会被打断,依靠陆路转运粮食所消耗的功夫肯定不是水路转运能够相比的。 不过好在江水结冰在江南和荆州一带还算常见,但是在巴蜀由于高山阻挡了不少北方来的寒冷气流,因此发生频率还没有那么高。然而行军打仗,任何一点儿差池都有可能引来灭顶之灾,所以这些问题就算是发生的可能性不大也不得不考虑。 就当陈智深还在为以后担忧的时候,前方的风中隐隐传来萧世廉的声音“弟兄们,我们绝不后退!” 当看到那一面“萧”字将旗出现在新的冲锋队伍前端的时候,无论是正发足狂奔的士卒还是挥刀大吼的将领,都有些出神,不过旋即他们就用自己最洪亮的声音,声嘶力竭的响应萧世廉 “我们绝不后退!” 片刻之后,赤着膀子操控投石机的工匠和壮汉、水面上的水师船队中纷纷爆发出同样的呼喊声。 这是他们对萧世廉的回答,也是对敌人的咆哮! 一时间,泸州城的各个方向,这声音山呼海啸! 。 第四百一十三章 泸州城上 呼啸的风中,投石机在拼命的投掷石弹。 飞舞的旗帜下,萧世廉越过自己的亲卫,狂呼向前。 点将台上,陈智深咬紧牙关,恨不得此身就在那冲锋浪潮中。 泸州城城墙之前,南陈士卒组成的兵线由远及近,转瞬就冲到城下,这人潮有如惊涛骇浪重重拍打在城墙上! 热血涌上每一名南陈士卒的头颅,他们红着眼睛上前。 还有什么比自家将军带队冲锋来的更为激励人心?还有什么比那一面飘扬在所有人前面的旗帜更让人欢呼鼓舞? 对于这些心思淳朴的将士们,萧世廉身为将领都已经冲到了最前面,他们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有这样的将军,他们也只有效死而已。 “杀!”阳光下,刀枪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一道道云梯比以前更快的搭在了城头上,而更多的云梯车正在后面拼命上前。冲车也在疯狂的撞击城门,后来扶着冲车的士卒干脆连盾牌都丢了,直接推着冲车就往城门冲,每当有一个人倒下,后面的人就很干脆的顶上来。 整齐的口号、飞舞的旗帜,所有人都涨红了脸,拼命的进攻。 “将军,让属下先来!”一名亲卫冲在萧世廉前面,飞快地爬上云梯,而萧世廉这一次没有再给自己的亲卫们争夺的机会,径直跟在这亲卫后面向上爬。 “都给老子顶上去!”不光是亲卫队长,周围看到萧世廉犯险的将领们都是都红了眼睛,主帅尚且如此,他们这些将士自然更没有不用命的道理。 从城墙上投下来的石块顺着云梯滚落,不断有士卒惨叫着摔落,然而每有一个人倒下,就会再有一个人顶上去。而石块投下来的那个城垛也会在片刻之后被无数的箭矢覆盖,可以想象在那城墙之后,将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活下来。 “啊!”爬在前面的亲卫惨叫一声,他被一块石头砸中了肩膀,顿时右手就没有了力量,整个人直接从云梯上摔下去。不过好在他是从云梯的一侧滚落的,并没有牵连到萧世廉。 狠狠一咬牙,萧世廉猛地用力,原本就只剩下四五步的云梯轻而易举的就冲到顶端。一名高举着石块的北周士卒骤然看到从城垛下露出来的脸,整个人都打了一个哆嗦,而不等他将手上的石块丢出去,萧世廉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城头,一脚将这士卒踹翻在地,旋即手中佩刀挡住夹攻过来的枪矛。 “杀!”趁着萧世廉将周围士卒注意力吸引过来的刹那,几名南陈将士已经跃上城头。而更多的士卒正源源不断的向上冲。 “稳住阵脚!”萧世廉拼命的抵挡从四面八方逼上来的刀枪。这个时候最关键的不是能够杀死多少敌人,而在于能不能将阵线稳住,坚持到后面的士卒支援上来。 “盾牌!”萧世廉大吼一声。 敌人在城墙上布置显然也考虑到了兵力多寡的问题,因此其防御重点并不在城墙的第一线,而在于后方。上一次南陈军队冲上城头,却硬生生的因为对方将弓弩手布置在二线,而登城的将士都没有携带盾牌而根本没有坚持到后续的队伍赶到。 现在看到敌人开始向两侧散开,萧世廉就已经猜测到他们想要干什么。作为先登,为了登城方便、在敌人的防线上打开缺口,一般都不会携带盾牌,否则光是攀登就要比别人慢。在对方的檑木滚石随时都有可能砸下来的情况下,慢一瞬间都有可能是死路一条。 因此萧世廉他自己登城的时候并没有携带盾牌,这一嗓子主要是给后面上城的士卒们提醒。几名手臂上绑着盾牌的士卒也注意到了萧世廉正面临的危险,急忙想要靠近支援。 不过显然城上的守军也看出来这个年轻人十有八九是个将军,因此并没有打算放过他。几名守军嚎叫着挡住南陈士卒和萧世廉会合的道路。而五六名弓弩手正快步向这边移动! 萧世廉冷哼一声,一脚踹翻眼前的一名敌人,手中的刀已经打卷,他索性直接将刀扔了,一把抽出腰间的短剑,径直撞在另一名士卒的胸膛上,短剑随着萧世廉的动作刺穿他的心脏。而萧世廉看也不看那近在咫尺的惊慌面孔,手猛地一转,短剑彻底将心脏搅碎。 几名弓弩手在这个时候都扣动了弩箭的扳机,此时的萧世廉正将自己的正面对准他们,如果萧世廉不闪避的话,这些箭矢自然会毫无疑问的刺进他的胸膛。而双方距离不过一两丈,萧世廉就算是想要躲闪,又如何躲闪的过去? 萧世廉瞪大眼睛,索性一把顶住身前这尸体,箭矢“噗噗噗”全都钻进尸体之中。萧世廉大吼一声,猛地将尸体向前一推,尸体径直撞入那几名弓弩手之间。 “杀!”一名北周幢将眼见得第二道保险也被破除了,挥动佩刀径直扑上来,此时的萧世廉手中只有一把短剑,身上衣甲残破,大口喘着粗气,一看就知道体力耗费了不少,如果不是她刚才这一连串的动作实在是勇猛,将周围的北周士卒吓得目瞪口呆,恐怕他早就被乱刀砍死了。 感受到凛冽的刀风,也知道自己侧面有敌人在扑上来,但是萧世廉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不管这个冲上来的敌人,迎向前方更多的北周士卒。事已至此,他心中已经不抱活下去的念头,用自己这一条性命,若是能够支撑更久的时间也好。 刹那间萧世廉微微眯眼,用自己的牺牲换来两天拿下泸州城,打通通往蜀郡的道路,在他看来还是一件非常划算的事情。 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对于一名真正的军人来说,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只是如果说萧世廉心中有所羞愧的话,那恐怕就是对李怜儿了····· 眼见得那名北周幢将要冲到萧世廉身前,雪亮的佩刀即将落下来的时候,一支箭矢从萧世廉身后发出,贯穿了这幢将的胸膛。幢将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去,而另外一支长枪也在下一刻再一次刺穿他,告诉他这一切都再真实不过。 一名南陈弓弩手飞快的重新上弦,呼啸的箭矢将萧世廉前方的一名敌人掀翻在地。而更多的南陈将士正怒吼着冲上城墙。 第四百一十四章 气运 萧世廉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赤色的旗帜在他的头顶上飘舞,上面的箭孔密密麻麻,不过并没有让人感到恐惧,反而督促着无数的南陈将士以更快的速度冲上城墙、沿着城墙追杀敌人。 城墙上凌乱的檑木滚石已经被搬开,不远处北周军队正犹如潮水一般溃败,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放下兵刃。而剩下的军队正在向城门楼的方向龟缩。至少相比于普通的城墙,城门楼一段的城墙还要高上几阶,这样尚且可以占据居高临下的优势。 不过敌人都已经涌上城头,这种优势在已经崩溃的大局面前还有什么用,恐怕就不得而知了,或许只是给这泸州城的守军最后一点儿负隅顽抗的勇气。 “伯清,没事吧?”陈智深大步走到萧世廉身边。 他实际上在萧世廉的将旗出现在城头上的时候,就已经带着全部的兵马压了上来。甚至就连负责操控器械的谢常都带着一群工匠和尚且打着赤膊的民夫、军中专门干苦力活得壮汉顶了上来。 反正敌人最坚硬的外壳都已经崩塌了,他们在后面也无所事事,热血冲头之下抄起来趁手的家伙就跟着涌动的人潮向前冲。 当时所有人都打疯了,现在已经冷静下来的陈智深先派人将手里只是拿着一根木棍的谢常给保护起来——李荩忱对这些工匠有多看重,陈智深可是心里有数,更何况以后再向巴蜀深入的时候,有的是坚城雄关需要这些工匠的器械,因此陈智深可舍不得将这些家伙投入到攻城中。 之后陈智深方才攀爬云梯到了城墙上,一边指挥士卒沿着上城步道去打开城门,一边飞快地赶到萧世廉这里。看到萧世廉只是靠在城墙上,并无大碍的时候,陈智深总算是将一直提在心头的石头放下来。 当时萧世廉冲在第一个,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妥的,反而因为南陈将士们的呼喊而热血沸腾,毕竟当时陈智深最担忧的就是士气问题,而萧世廉的先登无疑将南陈将士原本因为两次进攻受挫而低迷的士气提高到了极致,因此这是陈智深乐得看到的。 可是现在想想,若是萧世廉出了什么意外,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他陈智深完全可以提着脑袋去见李荩忱了。 “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萧世廉并没有用亲卫搀扶,而是自己扶着城墙站起来,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感觉还不错。” “你都这样了还知道开玩笑。”陈智深苦笑一声,“这一战咱们可是下了血本了,总算是没有再败下来。” 萧世廉微微眯眼看着一侧,城楼上的北周旗帜已经飘落,南陈士卒组成的浪潮已经越过城楼,向着另外一半城墙席卷。而泸州城门下用来堵门的沙袋、塞门刀车等都被挪开,随着大门的打开,更多的南陈军队正在涌入。 甚至就连城外,水师士卒也在陆续上岸。 泸州城毫无疑问,已经落在了南陈的手中。 “这是我们用血肉换来的。”萧世廉良久之后方才沉声说道。 他身边的亲卫只剩下两个人,而南陈在这泸州城下至少战死了七八百名将士。 这无疑是李荩忱入蜀以来损失最大的一场战斗,而这损失的人数已经超过了萧世廉麾下的四分之一。 要知道泸州城虽然坚固,但是在城墙上阻挡他们的北周军队连千人都不到,剩下的多数都是城中壮丁,就算是这样,守军的人数加起来也不过只有萧世廉和陈智深麾下兵马的一半而已。 更何况这还没有计算随军的工匠、民夫和江上的水师。 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陈智深和萧世廉指挥的这一战都不算彻头彻尾的大胜,毕竟相比于李荩忱之前所取得的那些战果,这个胜利确实有些惨烈。 但是进攻泸州这样地势险要的雄城,只是这样的损失实际上已经是另类了,如果不是李荩忱之前的战绩太耀眼,这样的战损比足够陈智深和萧世廉满足的了。 当然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李荩忱进攻白帝城等处实际上都是依靠敌人消息往来不便而“兵不厌诈”,真正攻克的也就只有巴郡一座城,而当时巴郡城中的守军远远没有泸州城多。 一抹残阳落在城头上,冬日里的阳光总是文文弱弱的,而在烟尘中,这最后一抹阳光甚至都变得没有一丝温度。而仿佛已经被血肉气味和无数的呐喊声所扭曲的空气中,那太阳也变得模模糊糊,甚至看不清楚轮廓。 萧世廉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不管伤亡有多少,也不管他们付出了怎样的牺牲和努力,至少现在这泸州城就被他踩在脚下。 而前方,南陈的旗帜和自己的将旗正并排在城楼上舞动,宣告这座城池真正的主人是谁。 陈智深就站在萧世廉身边,看着无数脸上洋溢着喜悦和兴奋的士卒来往忙碌、看着那些曾经一次又一次打退他们进攻的守军俘虏垂头耷脑,也看着那一面飘扬的旗帜。 刹那间陈智深觉得,自从入蜀以来都有什么在冥冥之中保护着他们前进,无论是白帝城之战还是巴郡之战,还是现在的泸州之战,虽然伤亡有,但是都出奇的顺利。 而带来这一切的并不是那远在天边的皇帝陈顼,甚至也不是身在荆州的骠骑大将军萧摩诃,而是此时应该正在前往合州路上的那个彗星般崛起于这乱世的年轻人。 “气运天定,冥冥之中,自有气数。”陈智深下意识的喃喃说道。 如果有什么来解释这种出奇的顺利,恐怕也就只有“气运”这两个字了。只是这气运似乎不是南陈的气运、不是陈顼的气运,而是李荩忱的气运。 萧世廉也听见了陈智深的声音,深深的瞥了他一眼。 气运和气数,这是一个臣子应该考虑的么?说句不好听的,这就是“大逆不道”。不过萧世廉看着眼前这自己一手缔造的奇迹,真的不知道还应该如何形容。 或许真的是气运在庇佑着他们,更重要的是庇佑着李荩忱。 至于这气数到底是什么样的气数,萧世廉现在还不想去深思。 就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心中终究也是有害怕的地方。 第四百一十五章 大阵仗 北周合州刺史宋平看着眼前的阵仗,有些恍惚。 一排排的南陈甲士正在城下森然列阵,而巨大的投石车、床子弩等攻城器械也在甲士后面汇聚,丝毫没有打算遮掩自己狰狞的爪牙。然而李荩忱为了攻打合州而布下的阵势远远不只有这些,不远处的水面上,一艘艘楼船同样摆开,甚至用肉眼都能看到楼船上来来往往忙碌的南陈士卒。 作为合州刺史,宋平在巴郡落入李荩忱手中之后就一直夜不能寐。毕竟在谁的身边趴着这么一头嗾使都有可能亮出爪牙的老虎,那人都不可能安心睡觉,更何况李荩忱这个老虎更是凶猛。 张和是什么样的人,宋平可是心知肚明,铁腕镇住巴郡,几乎将整个巴郡变成了自己的独立王国,如果不是他手中的兵力还不足以挑衅整个北周朝廷,恐怕张和就真的要听调不听宣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枭雄人物,在李荩忱的面前甚至连一回合交手的资格都没有,李荩忱率军溯流而上,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到头来张和被李荩忱玩得团团转,自缢而死。 宋平是同张和有过不少接触的,很清楚张和是什么样的人物,而就算是这样的人在李荩忱面前尚且输的那么惨,更何况是自己。可是宋平别无选择,他只是一个外放的京官,他的妻儿老小还在长安城。 如果让宋平选择的话,宋平真的想直接开城门将李荩忱迎进来,然而他别无选择。 之前看李荩忱又是招抚流民、又是建设工坊,宋平还曾经天真地以为李荩忱不会在今年动兵,毕竟随着天气的转冷,大军征战将会面对更多的困难和问题,因此宋平曾经心存侥幸的以为自己能够支撑到过年。 说不定等到年后,援军就会赶到,毕竟现在朝廷正因为新旧皇帝的更迭而有些自顾不暇,等到朝廷回过神来,随便将当初北上的大军调遣一支回来,就足够李荩忱受的。 然而李荩忱还是这么直截了当的重新将战火点燃了起来,干脆利落的打断了宋平这个美好的期望。 在之前宋平就曾经研究过李荩忱。这个依靠章山一战成名的年轻小将,虽然崛起的很快,但是他的用兵特点归根结底就是用奇、用险,毕竟当初无论是前挺章山还是后来的攻入巴郡,李荩忱都是通过出其不意达到了自己的战术目的,进而完成整个战略。 因此宋平干脆坚壁清野,城外你李荩忱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只要守住这合州城中一亩三分地就可以。毕竟又不是要支撑几年,只是要支撑到年后,这还是能够支撑住的。 至于城北和城西几处依托险要建设的山城和鹿砦,宋平更是不担心。他知道李荩忱兵马不多,只要那几处山城也一般无二的坚守,很难给李荩忱可乘之机。 但是当李荩忱闪电一般突破宋平作为前哨和第一道防线的缙云山营寨,陈兵合州州治垫江郡城下的时候,宋平还是被吓了一跳。 一来是因为李荩忱实在是来的太快、太突然了。宋平虽然没有指望缙云山营寨能够坚持多长时间,但是也希望在那里的上千名士卒中,总归得有两三个能够活着回来给自己报信。可是一直到李荩忱的兵马出现在城下,宋平才能够想象得到缙云山已经凶多吉少了。 二来就是李荩忱来得快,却并没有什么别的奇怪的动作,反而开始按部就班的攻城,似乎他是打算用强攻的方式拿下这座城了。这倒是让宋平有些措手不及,这些天他一直盘算李荩忱会不会再用当初攻打巴郡的方式,以围点打援、包抄夹攻的方式不断消耗他的有生力量,并且下定决心打死也不会出城。 结果谁曾想到李荩忱根本就没有打算玩这些套路。 看着那些森然伫立的士卒,在看看那些旁若无人的操控攻城器械的身影,宋平喉咙就一阵发干。 他千算万算,终究没有料到,李荩忱竟然会用最堂堂正正的方式来攻打垫江郡。 合州地势险要不假,但是这地势险要可不是对垫江郡这座城说的。在合州周围,钓鱼山、缙云山等地都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但是垫江郡主城却是坐落在三江汇流的河滩上,四四方方的城池,何谈险要? 因此宋平不怕李荩忱用奇兵算计他,却害怕李荩忱真的开始强攻。 凭借城中那七八百临时凑出来的青壮,宋平不敢保证自己能够支撑到明天。 那些青壮此时已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他们身上的衣衫单薄,还是因为城下的这些家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烈的杀意。 从章山一路杀到巴郡的这些南陈将士,也算得上百战之士了,如何是这些青壮所能够对付的? 咚咚的鼓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宋平的胡思乱想。 “刺史,此处危险,咱们避让一下吧!”垫江郡太守的脸色已经惨白,目光不断在宋平身上扫来扫去,也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宋平呼了一口气:“不能退,你我站在这里,就是给阖城的将士们做一个表率,告诉他们,上官还在坚持。只要我们能够守住城池一周,应该就会有援军赶到。” 垫江郡太守眼睛翻了翻,眼前这位刺史大人看来是做好了殉城的准备,要不就是太天真了。 援兵?骗谁呢! 这周围的山城中虽然每一个都有四五百驻军,但是这些家伙有胆量下山救援么?至于更远处的州府,守军的数量同样捉襟见肘,也就是蜀郡的兵马多一些,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蜀郡那边可曾向这里调过一兵一卒? 更何况这城下的是谁? 南陈荡寇将军李荩忱、武毅将军裴子烈。 南陈李荩忱的名声,可不是街坊四邻吹捧出来的,而是从章山到巴郡一刀一枪杀出来的,从张和到尉迟迥,单单是这些李荩忱的手下败将,都不是宋平能够应付的,更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郡守敢于挑战的。 至于那裴子烈,吴明彻和萧摩诃新老两个南陈大将一手提拔上来的人才,又会是无能之辈? 只是看着城下李荩忱摆开的大阵仗,这垫江郡郡守就已经两股战战,甚至不知道自己走路该先迈哪条腿。 第四百一十六章 杀鸡用牛刀 “没有想到这宋平还是有几分胆气的。”李荩忱看着站在城头的那一道身影,虽然有些模糊,但是从对方在一众士卒拱卫之下的站位以及城楼上飘扬的“宋”字旗帜来看,就能够知道应当便是这合州的刺史宋平。 徐德言显然没有李荩忱这样淡定,归根结底他只是一个年轻人,这也是他第一次真的身临战场,看到如此壮观的场面。徐德言甚至不敢想象,换位思考,如果此时是自己站在城头上,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大的勇气去面对这样的敌人。 无论是从声势上还是声望上,显然李荩忱都占据绝对的优势。 这也是为什么徐德言给李荩忱呈上了“攻心”的策略。兵法有言,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对于李荩忱来说,合州就是一个不错的攻心选择。合州城的城池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大坚固,真正值得李荩忱头疼的实际上还是合州周围的那些山城,诸如后世赫赫有名的钓鱼城——当然在这个时空中,钓鱼城远远没有未来的规模,但是扼守险要之处的城池,就算只是一道薄薄的寨墙,也足够让进攻方死伤狼藉。 所以李荩忱摆出堂堂之阵,以光明正大的攻城方式拿下合州,既可以占领合州,打破别人口中李荩忱只知道轻兵突进的印象。 而他真正的用心当然不在合州,杀鸡用牛刀,这就是杀给那些山城之中的守军看的。 “世忠,差不多了,”裴子烈大步走过来,“咱们什么时候开始攻城?” 李荩忱微微眯眼,抬头看向太阳,现在太阳已经越来越高,冬日里的阳光并不灼热,但是直直照着合州城头,对于守城将士来说依然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而对于攻城的南陈将士们来说,则是一个不错的优势。 “现在开始吧。”李荩忱大步登上已经搭好的点将台,“击鼓!” 咚咚的鼓声拔地而起,一名名在阵前指挥安排的南陈将领飞马而来。除了镇守巴郡的陆之武之外,曹忠、戴才、程峰等将领都飞快的赶到点将台下。 “末将参见荡寇将军!”一众将领同时拱手。 而裴子烈只是站在李荩忱的身后,嘴角带着一丝笑容看着眼前这一切,并没有为自己反而被忽略不满和遗憾。他和萧世廉一样,都不是将这些虚名看的无比重要的人,更重要的是显然裴子烈心中也清楚,真正能够让这些骄兵悍将信服的,不可能是自己。 只有眼前的李荩忱,才能够承担起他们的信任,才能带着这一支军队在这乱世之中拼搏,为了他们自己的未来,而不是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大义、为了那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朝廷和皇帝。 从一个人挣扎到带着成千上万的人挣扎,裴子烈是眼睁睁看着李荩忱如何从这乱世之中挣扎出来一条道路的。 这个年轻人的隐忍和坚持,都被他看在眼里,而他自问自己是没有这个本事的。 “曹忠听令!”李荩忱并没有在意身后裴子烈的目光,别人的心思和脾气他拿捏不清楚,但是自问对萧世廉和裴子烈两个人的心思还是拿捏的比较准的,他知道此时的裴子烈不会站出来和自己争风。 曹忠打了一个激灵,脸上浮现出激动神色。 作为最早跟着李荩忱的大将之一,曹忠同样也是章山百战余生的,同样也是跟着李荩忱华容道、白帝城等处一战不剩打下来的。只是后来进攻巴郡的时候,曹忠率军压后,结果并没有捞到多少建功立业的机会,从而使得原本并肩的陈智深和曹忠之间出现了差距。 为此曹忠一直在争取独当一面以建功立业的机会——要知道陈智深在巴郡之战中的功勋主要就来自他对老鸦山的进攻。只是可惜李荩忱这一次是要在合州和泸州两处大动干戈的,因此除了裴子烈,他自己都赶到了战场。 对此曹忠更是心灰意冷,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只能跟在后面喝汤的时候,李荩忱却要给他机会。 “命你率部先登!”李荩忱很干脆的把将令扔给曹忠。 “诺!”曹忠想都不想,激动的伸手接过来,大声吼道。 李荩忱军中的规矩和别人不同,先登的不是炮灰而是精锐和心腹,李荩忱现在根本没有充足的时间和兵力,所以与其用炮灰慢慢的磨时间,还不如直接组织精锐,借助士气高涨的机会,一战而下。 当然李荩忱并不知道,这样的办法正在泸州这另外一个战场上上演。现在他将第一个将令,也是先登的将令交给了曹忠,足够可见曹忠在李荩忱心中的地位依旧稳固。 看着曹忠大步就要离开,李荩忱招了招手:“你小子慌什么?” 曹忠顿时诧异的回头,而戴才等人则爆发出笑声。李荩忱指了指远处的城头说道:“看到那城头了么,某只给你两次机会,想要什么可以尽管提,但是两次扑城之后,这城还在敌人的手中,就别怪老子对你不客气了!” 曹忠怔了一下,李荩忱想要以攻打合州为契机杀鸡给猴看的战略思路他是能够想明白的,而很显然李荩忱现在就是让他充当这一把最锋利的刀! 热血一下子冲上头,曹忠郑重的一拱手:“末将争取第一次就把这合州城拿下来,让将军的将旗飘扬在合州城上!” 李荩忱郑重颔首:“去吧。” 看着曹忠大步离开,其余的几个将领也都按捺不住了。尤其是戴才和程峰两人,他们的身份是降将,而且不比唐正良、唐亦舜等人拥有峡江唐氏这样坚实的后盾,因此他们想要在李荩忱的体系之中更进一步,最简单的办法自然就是建功立业。 而这一次李荩忱让陆之武留守巴郡,而将他们两个带出来,自然也有这样的意思。戴才和程峰都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应该抓住机会。 “戴才!”李荩忱紧接着将目光转在戴才身上,“你率军绕到城东准备佯攻,另外派出哨骑向北,随时准备切断敌人突围的道路。” 戴才不敢怠慢,急忙拱手:“诺!” 而李荩忱微微颔首,如果说曹忠是刀锋的话,那现在戴才就是这把刀的刀背,以他的稳重足够保证阵线的稳定。 第四百一十七章 朝廷的意思 李荩忱转而看向程峰:“程峰!” “末将在!”程峰打了一个激灵。他在所有人之中实际上是身份最尴尬的。曹忠是跟着李荩忱入蜀的,本来就是李荩忱的亲信;而戴才更不用说,之前李荩忱能够下定决心从白帝城一路狂飙到蜀郡,就少不了他的指挥。 可以说曹忠是李荩忱的左臂右膀,而戴才就是李荩忱能够彻底占有整个巴郡的跳板,这两个人都是功臣,也是李荩忱手下必不可少的人。而他程峰就不一样了,他当时投靠的是萧世廉,而不是直接投靠的李荩忱。 之后虽然他也参与到了巴郡之战中,但是毕竟只是带着一支偏师封锁了望江台,堵住张和撤退的道路——实际上张和根本就没有打算开门逃跑,对于当时的张和来说,巴郡丢了,他这一辈的心血也就丢了,完全没有跑路的想法。 所以在巴郡之战中,程峰可以说没有任何建树。之后李荩忱为了保险起见,又让陈智深替换他指挥望江台的军队,所以现在程峰的身份在李荩忱的军事体系之中很尴尬。 不过他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李荩忱对他器重有加,他反而会觉得哪里不对劲。毕竟程峰是一个降将,本来就不属于这个团体,因此他也没有想着自己能够轻而易举的的融入这个团体。 和他同样身份的唐正良他们已经各有建树。戴才自不用说,唐正良和唐亦舜两人确保了整个峡江唐氏站在李荩忱这一边,从而在经济、人手等等上面给了李荩忱太多的支持。 而相比于他们,程峰显然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他需要足够的功勋来证明自己。 因此在听到李荩忱喊到他名字的时候,他的眼里同样充满了激动。 李荩忱径直伸手指了指远处:“这合州城外的各处山城某全都交给你了,某会调拨给你两千兵马,另外投石机和床子弩可能给不了多少,不过某也不要求你能够强攻城池,只要可以把山城之间互相沟通消息的道路截断就可以。” 程峰怔了一下,旋即明白李荩忱的意思。 李荩忱这个任务看起来很轻松,实际上不是那么容易操控的。他已经做好杀鸡给猴看的打算,因此这些山城中的猴子,李荩忱显然不打算用人命堆出来。 所以李荩忱需要确保合州城北迅速攻破的消息传到这些山城之中,但是又不能让他们互相通气,从而重新维持本来就和合州本城没有太大关系的防御网络。 甚至这些山城之中真的有负隅顽抗的人,那到时候肯定也是程峰打头阵去收拾他们。 从整个合州攻略的角度出发,合州主城实际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合州周围的这些山城,因此别看曹忠和戴才他们担负攻城的重任,程峰现在手中拿着的将令所代表的这个任务才是最重要的。 这是李荩忱给他的考验,也是对他的信任。而程峰很清楚,如果自己这一次完成不了这个任务,肯定以后李荩忱再也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这是唯一的机会,如果自己抓不住,会有别人抓住,并且彻底将自己取而代之。 “末将必不辱使命。”程峰急忙拱手。 看着程峰也大步离开,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而一直没有开口的裴子烈此时轻声说道:“世忠,你这一次带着这三个人出来,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显然裴子烈已经看出来了自己的布置,李荩忱笑着摇了摇头:“现在不比当初,孑然一身想要干什么就干什么,某现在得为这么多弟兄们负责,也要为这些跟着某的将领们负责。总不能一直把功勋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吧,多给他们一些历练的机会也是好事。” 裴子烈正想要说话,李平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快步走过来:“将军,建康府急报,骠骑大将军府转送过来的。是关于巴郡之战的封赏。” 李荩忱和裴子烈脸上的笑容顿时都凝固了,两个人对视一眼,李荩忱微微颔首,接过来那一份算是圣旨的东西,实际上这只是朝廷对于李荩忱递交上去的战报的批示罢了,真的圣旨应该还得等一段时间才会到。 “打开看看吧,既然是大将军转送过来的,而之前又没有另行通知我们,说明应该都在预料之中。”裴子烈沉声说道。 不过他脸上的凝重神色并没有因此而消散,因为还有一种可能他没有说出来,那就是朝廷真的怪罪下来,罪名之重已经到了无可辩驳和挽回的地步,所以萧摩诃就干脆不费这个功夫了。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自己写过的战报从翘掉了火漆的信封之重滑落出来。在战报的最后,有陈顼短短的批示。 “战功一切如请,另李、萧二人,攻破巴郡,有功有过,将功折过,不予升迁,不予贬谪,另加金银赏赐。” 裴子烈觉得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在这一刹那都骤然停止了,良久之后方才恢复如初。 李荩忱缓缓的将战报合上。 陈顼给他的结果甚至比他预想之中的还要好。 难道那个多疑的皇帝真的打算就这样放过自己了?他这封赏下来,可就明确地意味着李荩忱对巴郡有了实际控制权。至于李荩忱现在是什么身份已经并不重要。 陈顼显然并没有继续向巴郡委派官员的意思,对李荩忱举荐的这些官员一并封赏任命。 这样一来,对于李荩忱本身,荡寇将军也好,四镇将军甚至大司空也罢,随着这批示下来,李荩忱就已经是巴郡实际上的主人。 更何况现在李荩忱太年轻了,对于荡寇将军这个官衔,他已经很满足。高处不胜寒,李荩忱可不想早早的走上更高的层次,却面对更加棘手的敌人, “去把这个消息誊抄之后,迅速通知到各部。”李荩忱一挥手,将战报递给李平,“让大家都开心开心。” 一边说着,李荩忱的目光已经转到裴子烈这边。 裴子烈嘴角勾勒出一抹笑容。他能够体会到李荩忱目光之中的轻松和得意,心中暗暗叹息一声。李荩忱所需要面对的战场从来都不是一个,而是国内国外两个。 索性至少此时,在和自己人的战场上,他取得了胜利。 接下来就要看这合州之战了。 在李荩忱和裴子烈的背后,鼓声骤然停止。 下一刹那,万箭齐发! 第四百一十八章 还算有良心 “朝廷这一次还算是有良心。”萧摩诃看着快步走上大堂的周确和顾野王,不由得感慨一声。 周确和顾野王会心一笑,没有多少什么。 当他们把自己定位为东宫体系中一员的时候,整个朝廷相对于他们东宫,自然就已经不再算是自己人。 陈顼的旨意完全是按照他给李荩忱战报批示上的说法拟写的,而这一次的宣旨使者也让很多人大跌眼镜,因为正是此时站在堂上的光禄卿顾野王。 以顾野王的身份,担当宣旨使者未免有些大材小用,实际上他更重要的任务是来顶替周确担当荆州刺史的。周确无论怎么说都是东宫最核心的大臣,之前陈叔宝在荆州的时候,他在荆州帮助处理庶政也于情于理,现在陈叔宝已经回到了建康府,周确再留在荆州自然有些不太合适,因此用顾野王来代替周确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顾野王已经站在东宫这边这件事,陈顼肯定早就已经揣摩和怀疑到,这一次将顾野王调出京城,自然也是不想再让东宫的人担当光禄卿这样看似闲散,但是在关键时候却可以控制整个皇城的重要职务。以荆州刺史这样一个重要的封疆大吏官位换光禄卿,对于已经在各种清贵闲散职务上消磨了半辈子的顾野王来说,无异于听到了天下大赦的旨意,那叫一个“漫卷诗书喜欲狂”。 更何况之前李荩忱在给顾野王的建议上就曾经明确的说过,顾野王作为光禄卿,对于东宫最重要的存在意义就在于关键时候控制皇城。只是顾野王毕竟当了大半辈子的忠臣,现在临到老了,他当然也不想再过深的卷入到这斗争的旋涡之中,尤其是建康府那种毫无疑问的漩涡中心,老爷子是坚决不想一脚踩进去。 所以对于顾野王,这种出使巴蜀、就任荆州的好事,那当然是坚决不能耽误的。 这也是为什么当合州城下的李荩忱收到消息的时候,顾野王已经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了江陵城中骠骑大将军府的大堂上。 “听闻世忠他们在巴蜀又有动作?”顾野王虽然一路疲惫,但是脸上满是喜悦神色。现在南陈和北周在各处战线都保持了出人意料的寂静——实际上这也不怪谁,南陈在其余战线都兵力不足,而北周还在国丧期,当然不可轻易动兵戈。 另外北周显然也不可能看着南陈如此嚣张,据说各地的大将都亲自或者派出可靠属下前往长安,听从朝廷新的安排。不过至少在北周开始磨刀之前,双方战线上还是要保持这样诡异的宁静。 所以现在这遥远的巴蜀反倒是双方唯一还在交兵的地方,荆州相比于建康府,距离巴蜀又近了一半,所得到消息当然也就更快。 人还没有走到议事堂,顾野王就听到了巴蜀又开战了的消息,所以赶忙想要打听。 萧摩诃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某正在研究巴蜀的局势,正好两位也一起参详参详。” ———————————— 合州城上,总领合州攻防事务的刺史宋平脸色苍白,觉得自己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他不知道李荩忱到底准备了多少攻城器械来对付他,他只知道整个合州城都在投石机丢出的石弹下剧烈的颤抖。 李荩忱拿出来的这种投石机绝对不是那种平时守城用的小型投石机,那种投石机盛装的是碎石头,依靠的数量大,丢射出去可以形成整个面上的杀伤,从而对密集的攻城人潮造成不小的损失。 那种投石机适用于守城,但是并不适用于攻城。面对高大的城墙和城墙的城垛、城楼等等遮蔽物,小石头就算是速度和动能再大,也很难起到多少作用。 因此李荩忱使用的投石机显然是从三国时期开始扬名的霹雳车。这种大型投石机抛射的是体格巨大的石弹,这种石弹呼啸着从天而降,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床子弩、小型投石机等对攻城部队威胁较大的器械直接砸成零件,更不要说人了。 之前宋平怎么都不会想到李荩忱竟然会将这样的器械搬出来。要知道霹雳车虽然是一种有效的攻城武器,但是其庞大的体型和惊人的消耗,意味着不是任何将领都能够说使用就能够使用的。 当然还有更重要得一点,就是霹雳车和守城用的巨弩这些武备,在这个时代的地位都是战略层次上的。属于不折不扣的战略武器。这就意味着这些器械的使用必须要经过朝廷的允许,哪怕是默许,否则可就是大逆不道。 宋平虽然不知道南陈朝廷上现在的波谲云诡,但是也能够揣摩到南陈那边肯定也是勾心斗角,否则不可能李荩忱入蜀这么久,已经将整个局面打开,却还是孤军奋战。 因此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在这个时候将霹雳车亮了出来。看着那天空中划过的弧线,宋平心中只有绝望。 他当然不会知道,李荩忱麾下的大匠欧阳莫可是不折不扣的将作监出身,这霹雳车虽然不容易打造,但是至少图纸什么的都在欧阳莫心中,给他两个月的时间,打造和组装十多台霹雳车的本事还是有的。巴蜀山多、树多,最不用发愁的就是材料,而随着李荩忱不断地将流民安置下来,并调派峡江唐氏支援的人手,这打造和组装的效率自然高上不少。 至于什么朝廷会不会允许使用霹雳车,李荩忱对于这样的问题根本不屑于回答。 那个数千里之外的朝廷怎么样,和他李荩忱有什么关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就是这样的飞扬跋扈,可是从建康府送过来的奏章可是分明表现出来,陈顼对他这个把巴蜀闹得天翻地覆的家伙根本束手无策。 李荩忱甚至都觉得陈顼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出兵北伐,北伐固然是拿下了淮南,但是还是在淮北撞得头破血流,更重要的是借助这一次北伐的机会,萧摩诃成功上位,东宫实力瞬间膨胀,并且一步步发展成今天的样子,甚至都已经足够和朝廷分庭抗礼。 当然这还不是最让陈顼后悔的,真正的变数就在于李荩忱。李荩忱以一介白衣入建康,竟然就这样搅动了南陈大局,而随着宇文邕的突然驾崩,这天下的大局也都随之骤然风起云涌! 第四百一十九章 张开的手 听到萧摩诃所说,周确和顾野王方才发现,萧摩诃眼前挂着的这一幅舆图正是巴蜀附近的舆图,看落款,还是李荩忱着人从巴郡誊抄之后送过来的,在此周确和顾野王只能叹息一声。 李世忠此人当真是胆大心细! 而顾野王只是看了一眼就发现了问题,惊呼一声:“李世忠这是要同时进攻泸州和合州,他手下的兵马不是不多么?如此分兵进攻,岂不是兵行险招?” 萧摩诃却摆了摆手:“合州和泸州一在北,一在西,正好锁住了巴郡向外扩展的道路,李世忠如此做未免有些贪心,但是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这两个地方的守军都不多,就算是强攻也是有拿下来的可能。” “如此说元胤是很看好他们了?”周确眉毛一挑。 萧摩诃沉默片刻,微微颔首:“某相信世忠和伯清他们,而他们也却是没有让某失望过。” 周确和顾野王却紧紧盯着舆图,神情有些恍惚。 在舆图上,巴郡到白帝城这一线众多城池实际上只是沿着大江的长长一条线,就像是从荆州伸出去的手臂,而巴郡撑死天只是手臂上的一个拳头。 但是一旦泸州、合州等地都落入李荩忱的掌控之中,那这拳头就变成了张开的五指,深深的插入到蜀郡的腹地中。前方标着蜀郡的那一片平原似乎就变成了敌人脆弱的心脏,在这手掌之中随时都有可能被直接捏碎! 如果拿下了蜀郡······周确和顾野王突然间发现自己不敢再多想。 那个时候的李荩忱还能不能制得住? “陛下现在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啊······”顾野王沉默良久后方才忍不住喃喃说道。 而周确和萧摩诃的目光都变得凌厉起来,同时汇聚在顾野王的身上。顾野王一言不发,只是同样直勾勾的看着两个人。 “陛下也想不到李世忠的胆子会这么大啊,至于他的野心又有多大,那就不是我们能够去揣测的了。”周确声音越来越低,“更何况······陛下做错了,不代表对这大陈和这天下就不是好事······” 之前陈顼也不是没有做出过错误的决定,尤其是当时北周出兵北齐的时候,因为陈顼的犹犹豫豫,最终吴明彻并没有充足的时间打下淮北,结果北周吞下北齐之后骤然转向回兵,直接将吴明彻逼着撤退,方才有了吕梁之战,如果不是李荩忱和萧摩诃等人的坚持,恐怕南陈军队早就已经全军覆灭了。 但是这样的话没错,却不是一个臣子应该说的。 “周公!”顾野王猛地出言打断周确,“慎言,慎言!” 周确深深呼了一口气,喃喃说道:“有些话,还是要说的。” 顾野王和萧摩诃都怔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那舆图。 舆图上李荩忱的势力正在扩张,就像是星星之火,正成燎原之势! 萧摩诃不知道这燎原之火最后会燃烧到何方,但是他会擦亮眼睛看着,看着这火焰是否真的会有如周确所说,终有一天,将已经笼罩在这九州华夏大地上三百年的阴云燃烧殆尽! ——————————————————————- 这天下大局都已经被搅动成了什么样子,而远在天边的朝廷又是怎么看自己的,这是李荩忱需要考虑甚至为自己骄傲的事情,但不是宋平有资格想象的。 “刺史,咱们突围吧,弟兄们死伤惨重啊!”一名将领快步走过来,脸上满是惊慌神色。 南陈士卒已经冲上城墙,双方军队在并不开阔的城墙上杀作一团,不过谁都能看的出来,虽然南陈军队登上城头的人数很少,但是他们远远要比守军斗志昂扬,而且这些家伙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一看就知道是历经战火的老卒。 和这样的对手对阵,宋平麾下这些新兵蛋子甚至还有壮丁能够支撑得住才怪了呢。 宋平是文官出身,根本不懂得排兵布阵,完全就是咬着牙在这里死撑。但是他麾下的这些将领却将这战局看的清清楚楚。 垫江郡城本来就不是易于防守的地方,更何况巴蜀自南北割据以来,一直处于战线的最末端,双方一直都没有在这里投入太多的兵力和精力,从而形成长时间尴尬的静坐战。 而前些年巴蜀动荡,巴人作乱,虽然北周以大军铁腕镇压,但是这些城池多少都被破坏的差不多了,而且这些年谁都不会想到巴蜀会再起战火,所以大多数都没有得到很好的修缮。 因此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垫江郡郡城都不是很好的防守之地。 相比于郡城,周围的钓鱼山、点灯山等处的山城实际上才是更好的防守位置,尤其是现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那种山城道路崎岖、依山而建,李荩忱就算是有霹雳车也没有办法将其运到城下,只要宋平想要坚守,李荩忱就只能用人命来填。 可是宋平并没有那么做,哪怕是手下人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建议他。毕竟对于宋平个人来说,垫江郡才是合州的主城,身为合州刺史,一箭不发、一战不打,就把垫江郡丢了,那他宋平可真的没有办法向朝廷交代啊。 但当战事真的打起来的时候,宋平方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显然李荩忱并没有打算给他逃脱的机会,李荩忱就是要一战拿下垫江郡,从而震慑整个合州甚至是蜀地! 现在李荩忱的手已经张开,而整个垫江郡不过是他手心中的食物,什么时候攥紧并且吞下,已经不是宋平所能够决定的了! “此城,还能撑否?”宋平的脸色苍白,喃喃说道。 那名将领打了一个激灵,沉默良久之后缓缓说道:“启禀刺史,弟兄们死伤惨重,末将同僚已经战死三人,如果刺史再不走的话,恐怕······恐怕我们都得殉在这里!” 将领的声音之中已经有了哭腔,而宋平深深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下,摆了摆手:“你带着人撤退吧,去钓鱼城、点灯山、老虎寨,哪里都可以,现在就突围吧!” “那太守?”将领怔了一下。 宋平苦笑一声:“总得有人殉了这个城,对得起死在这里的人。” 将领沉默片刻,郑重点了点头。 不管宋平之前做出的决定有多么的荒唐和令人难以理解,至少此时的他还是值得尊敬的。 第四百二十章 你就是那个鸡 只可惜宋平到头来还是没有杀身成仁,殉了这合州城。 此时垫江郡的郡守正微微低头,恭敬的站在李荩忱身边,而宋平被绑的结结实实,甚至嘴里都塞了一块破布。 刚才在城头上,宋平正下令让麾下兵马撤退,谁曾想到城上的军队还没有完全撤下去,垫江郡的郡守就和几名幢将、仗主扑上来,将宋平按倒在地。 显然宋平准备殉了这个城,但是并不代表其余将领还有这郡守愿意,相比于宋平,他们的胆子显然更小。然而将麾下亲信将领全部调遣开、身边只剩下两三个亲卫拱卫的宋平,显然是给李荩忱最好的投名状。 宋平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些家伙竟然还会有如此心思,这一下可以说被暗算的猝不及防。 之后的事态自然而然就明朗了,城门被直接打开,原本还在指挥部下上城的曹忠虽然很诧异,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直接带着军队从城门直接杀进去,现在已经带着他的麾下出城追击那一队撤退比较早、也是唯一突围的兵马了。 实际上那数百残兵也不能算突围,因为李荩忱根本就没有将整个合州包围起来,而是依照传统的围三缺一方式。不过在城北,李荩忱可不是真的没有一兵一卒。 李荩忱在一众将领和亲卫的簇拥下登上城楼,看见了这个被绑的结结实实的刺史。虽然李荩忱对宋平以弱兵困守合州的战略不屑一顾,但是对宋平本人的骨气还是高看一眼的。 这些文人本来就没有受过系统化的军事教育,也没有上阵杀敌的经验,所以做出这样荒谬和错误的决断也在情理之中。真正应该承担责任的并不应该是宋平本人,毕竟他自己的能力有限,而应该是将宋平推到这个位置上的人,是宋平身后的那个北周朝廷。 不过北周朝廷恐怕也想不到,宋平竟然会有不得不率兵打仗的一天,而真的算起来这逻辑,还是因为李荩忱来得太快了,临阵换帅都已经不可能,所以只能让宋平顶上去。 自己盘算了一番,发现最后竟然赖到了自己头上,李荩忱只能苦笑。无论是宋平的无知也好、北周朝廷的无奈也罢,这一切或许只能归罪于造化弄人。 “曹忠呢?”李荩忱突然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看见这个有着先登之功的家伙到哪里去了。 快步走过来的李平脸上不由得一阵好笑:“回禀将军,刚才属下听回来禀报消息的斥候说,曹将军自打进了城,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一路追着敌人的溃兵就出城去了。” 李荩忱一怔,旋即苦笑着摇了摇头。也难怪,曹忠这一次是憋了一口气要斩将夺旗、立下头功的。现在头功虽然跑不了他,但是无疑这个头功可不够分量,城门不是他曹忠打开的、宋平也不是他曹忠拿下的,现在甚至就连数百名残兵都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乱窜,真的是反了天了。 不过曹忠追出去,李荩忱也更放心了,毕竟他也不知道程峰能不能在封锁住各处道路的情况下,挡住这一支骤然出现的兵马。如果真的让这些残兵退入某一座山城,那么这座山城必然会得到实力上的加强,到时候李荩忱再想图谋什么,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他现在就是要借助宋平送给他的这么一个形势,彻底切断包围北周在合州附近的所有实力,然后借助一战而下垫江郡的势头,一举底定整个合州大局! 当他李荩忱踏入合州城的这一步,整个局势就已经完全掌握在他的手中,至于接下来那些山城是顺风而降,还是想要泛起什么波浪来,实际上都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了。 “对宋大人客气一点儿。”李荩忱皱了皱眉,沉声说道。 李平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拿下了堵住宋平嘴巴的破布。 “我呸!”宋平一口吐沫就吐了出来,不过李荩忱站得远,根本就没有粘在他的身上,不过饶是如此,李平还是愤怒的想要上前给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来一拳。 李荩忱摆了摆手:“行了,都已经是败军之将,让他发泄一下怨气也好。” 李平哼了一声,不再多说。而宋平则冷冷的看着李荩忱,他惊讶于李荩忱的年轻,但是并不会天真地以为李荩忱并没有着急杀他,显然并不是因为可怜他——这个年轻将领的心计和权谋以及对战略和战术的把控,远远不是他宋平能够企及的。 归根结底他也就只是一个地方官罢了,能够维持一方的秩序已经是能力的极限了。 不过不等李荩忱接着开口,裴子烈已经快步走过来:“世忠,从泸州传来的消息!” 看着裴子烈脸上的笑容,李荩忱微微错愕,顿时明白肯定是有好消息传来了,当即伸手接过来,只是粗略的看了两眼,便将信封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哈哈笑道: “伯清和子聪打得好啊!” 裴子烈之前已经看过战报,也微微笑着表示赞同。 萧世廉和陈智深强攻泸州,竟然能够在区区三天之内底定泸州局面,也确实在他们的意料之外。毕竟泸州不是巴郡,也不是合州,其局势要简单得多,就是一座坚城,拿的下来就算胜利,拿不下来就只能僵持着。 而萧世廉和陈智深竟然真的这么快速的拿下了泸州,毫无疑问已经不仅仅是震动了泸州一方的局势,而是将整个蜀郡的大局都随之震动。随着合州也落入李荩忱手中,李荩忱精心布置的对蜀郡的包抄布置已经形成,接下来又会如何发展,就要看李荩忱,而不是北周哪一个官员的了! 宋平显然也明白发生了什么,脸色一白,挣扎着说道:“李荩忱,你不要以为拿下了合州和泸州就能怎么样,在合州以北和西面还有那么多的山城,只要能够支撑到我大周主力入蜀,你就只有夹起尾巴抱头鼠窜的道理!” 李荩忱瞥了他一眼,而裴子烈一边大步走到舆图旁边,看着合州周围的地形地势图,一边不慌不忙的咳嗽一声: “世忠,你不觉得这一只杀给猴子们看的鸡实在是太聒噪了么?” “今天杀的人不少了,咱们干脆就一举底定这大局吧。”李荩忱轻笑一声,走过宋平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说就抓紧说吧,你能说话的机会可不多了呢。” 宋平一怔,双眼之中的愤懑和不满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有浓浓的恐惧。 第四百二十一章 唇亡齿寒 李荩忱并没有打算再怎么劝降宋平,宋平的情况他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不过就是一个家人亲戚都掌握在朝廷手中的书生罢了,李荩忱没有指望着宋平能够轻而易举的投降自己,就算是投降了,因为有把柄留在北周朝廷手中,所以李荩忱也不能确保这家伙不是跟自己虚与委蛇。 留着这么一个变数在身边,还不如不要呢。 李荩忱现在虽然还是颇为缺少人才的,但是还没有到什么人才都不管不顾的收进来的地步。他需要的是能够帮助自己支撑起来一片天地的人才,而或者能够在狂澜面前砥柱中流的人才,宋平这样的人并不适合这乱世。 李荩忱相信,无论是戴才、唐正良,而或者曹忠和程峰,易地而处,表现的都应该在宋平之上。 所以他需要宋平,只是需要宋平来做这个杀鸡儆猴的“鸡”。 既然是杀鸡儆猴,那这宋平当然是用来杀的。 至于什么时候杀,那当然李荩忱决定的。 “世忠,城北那边已经结束了,一个都没有跑掉。”之前转身出门的裴子烈,此时重新走回来,微微一笑,“曹忠和程峰这两个人干的倒是不错,现在估计那几处山城都已经乱作一团了。” 李荩忱眯了眯眼,沉声说道:“以数千之兵围追堵截区区百余名残兵,一战得手也在情理之中,没有什么好夸耀的。剩下的才是这合州之战的重中之重。” “要等一等么?”裴子烈皱眉问道。 裴子烈突然这么问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从萧世廉成亲那一天开始战斗一直到现在,这么多将士就没有喘息过,进攻缙云山、强攻合州城,每一次都是全军压上的大阵仗,虽然都是一战而下,但是实际上真正令人疲惫的是这期间的长途跋涉,数百里道路的长途奔袭,已经足够将一个并不强壮的人累垮,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士卒,这么多天也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此时站在城楼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城中街道上七横八竖躺着的南陈将士,显然这些将士也筋疲力尽。 所以在裴子烈看来,停下来修整两天还是有必要的。毕竟这些将士并不是真正的铁人,可以不吃不喝一路奔波和战斗。 更何况按照李荩忱和徐德言之前商议的计划,接下来最重要的并不是战斗,而是通过封锁和震慑,逼迫山城中的守军投降。尤其是现在宋平做出了最错误的决定,并没有将主力分散到各处山城,而是集中在了垫江郡城中,结果现在成功被李荩忱一网打尽。 这就导致各处山城中的守军数量肯定会不多,因此给李荩忱攻心的机会自然也就更多。所以现在停下来歇息歇息也在情理之中。 听到裴子烈所说,李荩忱沉默良久,只是摇了摇头:“大士,某也想喘一口气······” 裴子烈怔了一下,而李荩忱沿着城墙缓步向前走去:“大士,咱们或许可以休息,但是有的时候恰恰就是这休息,会耽误很多······某现在不知道蜀郡那边的敌人又会怎么反应,毕竟泸州和合州对于他们来说,也是第一道屏障,若是得知各处山城还在掌控之中,真的会见死不救么······” 顿了一下,李荩忱微微侧头:“唇亡齿寒的道理,很简单啊。” 裴子烈瞳孔微微收缩,脸色变得肃杀起来。 ————————————— “唇亡齿寒,唇亡齿寒啊!”北周合州都尉郑凯源站在钓鱼城的城头上来回踱步。 钓鱼城位于垫江郡的西边,扼守从合州通往容山、开州等地的咽喉要道。而想要从合州南下巴郡,钓鱼山也是一条不错的道路。 当然这个时代的钓鱼城还远远没有后世那么有名,也没有那么雄伟,说是钓鱼城,实际上就是在山腰上修建的土围子,若是蒙古大汗蒙哥看到如此破败的钓鱼城,恐怕脸都会笑开花。 只不过相比于合州其余的山城,钓鱼城也依旧是最为坚固的一个了,是整个合州山城体系的核心,只是这个山城防卫体系虽然成弧形拱卫着合州的北侧防线,实际上并不稳固。 实际上钓鱼城终究只是一座孤城,真的要让郑凯源去联络还在潜水对岸的其余山城,他自问也没有这个本事,因为从今天早上开始,南陈的哨骑就已经将所有下山的道路都封死。 现在郑凯源站在城头,只能看到不远处几处山坡上赤色的旗帜飘扬,表明南陈军队正在聚集。而他根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敌人,而这些敌人到底只是打算将这座城困死,还是准备强攻。 郑凯源也不是不想弄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可惜他的麾下总共也就只有七八百人,守卫钓鱼城倒是绰绰有余,但是想要杀出去可就没有那么容易。 而郑凯源从大早晨起来就向外派遣斥候,到现在已经派遣了二三十个人,可是最后回来的只有一个,而且背上还插着箭矢,显然是从南陈哨骑的包围之中九死一生回来的。 结果这哨骑也没有弄清楚到底有多少敌军在钓鱼城附近,不过他倒是弄清楚了,现在南陈军队的主力应该正在攻打合州城。 听到这个消息,郑凯源就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而随后不治身亡的这斥候显然导致恐惧很快传遍整个钓鱼城。 钓鱼城虽然是山城之中最为坚固的一个,但是其位于垫江郡的西南方向,一旦垫江郡被拿下,那么除了从开州方向前来支援,其余方向上的道路都被切断了。 而谁都知道,垫江郡的城池并不好守。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郑凯源就只能无奈而焦灼的在城头来回踱步。垫江郡中坐镇的就只有宋平这个书生,剩下的一些将领多数都没有战场杀敌的经验,郑凯源真的不敢指望他们能够守住垫江郡多久。 而垫江郡终归是合州的首府,如果垫江郡陷落、宋平率领的北周军队主力烟消云散,那么钓鱼城中守军的士气会毫无疑问跌落到谷底! 到时候就算是钓鱼城坚固,郑凯源也无计可施,毕竟他手下的兵马太少了。 想到这里,郑凯源只能深深的叹息。 唇亡齿寒,这滋味可不好受啊,可是他也不可能带着这些弟兄去支援垫江郡,那和送死还有什么区别? 第四百二十二章 孤身 “都尉,城下有人来了!”一名士卒大步走过来,冲着郑凯源一拱手,脸上满是惊讶神色。 “城下?”郑凯源怔了一下。钓鱼城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山城,环山而建,上山的道路总共就只有那一条,而根据出去的斥候所禀报的情况,显然这条道路已经被牢牢封锁住了,南陈的军队虽然不打算进攻,但是也没有打算让郑凯源平平安安的离开。 因此此时有人从山下过来,那么只有可能是南陈的使者,至于其目的自然再明确不过,当然是为了劝降。 郑凯源想明白这个道理,其余的将领们当然也都心知肚明,顿时一道道不同的目光都落在郑凯源的身上。或是想要战,或是想要降,终归得有个定数。 这钓鱼城不算大,城里的兵马也不算多,但是因为之前宋平要死守垫江郡城,所以储备的大多数粮草和器械都被抽调走了,因此郑凯源他们总共也就是能够坚持一个多月,如果一个多月之后还没有援兵带着足够的粮草赶到,那么他们就只有开城投降或者死路一条。 无论是打还是投降,郑凯源也总得给他们这么多将士一个交代。 深深吸了一口气,郑凯源点了点头。 他虽然很想直接将这个使者阻拦在门外,也很想鼓起勇气和李荩忱狠狠打上一仗,证明他身为合州都尉,还是尽到自己责任的。 但是他不可能这么做,因为他必须要为城中这数百将士们考虑,要为城中更多的随军家属考虑。如果这一战打起来,那么恐怕整个钓鱼城少不了要玉石俱焚。 这一战他郑凯源想打,但是打不起啊! 徒劳的抵抗有什么意义,郑凯源想不明白,所以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让这个使者上来,至少听听他想要说什么再做决定。 不久之后,一名身着长衫的士子就在几名甲士的护卫,更或者说是押送下走了上来,只有他一个人,所有亲卫都留在了城外,而这士子显然并没有惊慌,反而脸上带着一抹笑容,在城头上走的很从容。 当他的目光在周围将领们脸上扫过的时候,这些将领却并没有胆量和他对视,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视线来看向他,更不明白自家主将到底有着怎样的心态。 所以干脆此时他们的目光全都下意识的转到了郑凯源的身上。大家都是郑凯源多年带出来的老卒,是战是降,也就听老上司一句话了!若是降的话,大家痛痛快快的放下兵刃;若是战的话,那也不怕这些南陈人,大不了一起死在这里! 郑凯源考虑的当然不可能像这些手下那么简单,毕竟他们在乎的不过是一个人的性命,而他郑凯源必须要考虑所有人的性命。 看着这个从容走上来,仿佛根本不是走入敌营的年轻士子,郑凯源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先不说和这个年轻士子说什么,单单是看到人家的淡定从容,郑凯源就知道双方的差距已经不仅仅是实力上,还有心理上,甚至还有人才上。 都听闻李荩忱年轻的过分,没有想到李荩忱的手下也有如此年轻而能够身临如此境地丝毫不动摇的。 这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妖孽啊! “来者何人?”郑凯源轻轻咳嗽一声,毕竟这是在钓鱼城头,威风还是要有的。 那年轻士子一拱手,也不和郑凯源计较这些,淡然说道:“荡寇将军麾下主簿徐德言,想必当面的就是郑都尉了。” 虽然这句话说的平淡,但是“都尉”这两个字咬得很重,顿时郑凯源眉毛就是微微一挑,而周围的将领们也注意到这个词,脸色也是随之变了变。 校尉以上方才有资格在前面加名字,写作什么什么校尉,一般表示这个校尉负责的是这一方的攻防,在校尉以上的都尉自然也是如此,比如郑凯源正是合州都尉。 不过都尉虽然已经有能力执掌一方兵马,却终究不是将军。 而要知道在之前在巴郡这一方土地上,和郑凯源一样都是都尉的戴才、程峰等人,现在都已经是偏将军了。虽然偏将军还在杂号将军之下,却是实打实的将军,见面当然是要称呼“戴将军”、“程将军”的。一直没有提升为将军,是戴才、程峰等人多年来的心病,又何尝不是郑凯源的心病? 现在徐德言开口就把这都尉给强调出来,分明就是在告诉郑凯源,你这个都尉不当也罢,跟着我们将军有的是升迁的机会,没有必要带着区区几百人在这钓鱼城困守! 其余仗主和幢将们都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这小子别看是个士子,上来就这么一口说中了咱们都尉最大的心事,这之后恐怕都尉要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郑凯源看着眼前的徐德言,岔开话题:“原本没有听说过荡寇将军麾下有如此年轻俊才啊。” 徐德言微微一笑:“不才受家祖孝穆公所托入蜀,攘助荡寇将军平定巴蜀之地。” “孝穆公”这三个字说出来,掷地有声,对郑凯源等人的震撼甚至还在刚才那个“都尉”之上。 这天下能够称为孝穆公的也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南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仆射徐陵徐孝穆。而徐陵这个名字或许在后世已经被很多人遗忘,但是至少在这个时代,开口提出来,就足够让所有人震撼。 难怪李荩忱会放心的让这徐德言自己上城来,想想也是,徐孝穆的孙子,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 而这话里蕴含的深层意思,更足以让郑凯源等人警醒。 徐陵甚至都把自己的孙子派过来支持李荩忱,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在很多人眼中的疯子、二百五,这个南陈最年轻的杂号将军,并不是真正的孤军奋斗。 他的身后不管还有没有站着别人,单单是一个徐陵就已经足够了。再加上为李荩忱屏蔽后路的萧摩诃,刹那间郑凯源发现,自己眼前的敌人远远没有想象中的虚弱和虚张声势。 自己这分明是在和整个南陈朝廷作对! 徐德言微笑着看着郑凯源脸上的神情一变再变,而他紧攥着袖子的手此时也轻轻的松开,手心中已经满满都是汗水。 无论如何,这也是他徐德言第一次身临如此险境,面对敌人刀枪环逼,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第四百二十三章 定合州 不过此时站在城头上,徐德言也能够深切的感受到为什么徐陵会坚持让他前来这巴蜀,代表徐家站在李荩忱的身边。 从巴郡城开始,合州、泸州,每一步都是徐德言眼睁睁看着李荩忱怎么走出来的,如果说之前他对于李荩忱能够走到巴郡还有些将信将疑,甚至怀疑是不是萧摩诃派遣了哪个得力老将在幕后攘助,那么现在他对李荩忱的能力已经深信不疑。 甚至徐德言觉得,没有自己献上这样的策略,李荩忱照样可以轻而易举的拿下这合州。 而现在有徐德言这样一个身份背景足够强大的人出现,李荩忱自然就没有弃之不用的道理。看着郑凯源等人的神情,徐德言已经心知肚明,自己来对了地方。 更或者换句话说,李荩忱用对了人,而自己家中那位已经上了年纪,却依然对整个天下都洞若观火的老祖父选对了人! 徐德言深深吸了一口气,朗声说道:“郑都尉,就在四个时辰之前,合州城已经被荡寇将军一战而下,合州刺史宋平被生擒,贵军在合州的主力已经全军覆没。现在就只剩下郑都尉带着的这些弟兄龟缩在钓鱼城中,郑都尉是不是也该做出决断了?” 郑凯源一怔,旋即脸色大变,而周围的将领们也都神色阴晴不定。合州城被打下了?而且还是一战而下?在这个时候他们甚至已经懒得去思考徐德言是不是欺瞒他们了,毕竟事实与否甚至已经不需要徐德言来证明。 李荩忱能够抽调出来这么多兵马将整个山城包围的水泄不通,说明在垫江郡那边他已经胸有成竹,就算是第一次拿不下城池,那也可以想象垫江郡根本坚持不了太久,否则李荩忱不可能把这么多兵马空空的摆在这里。 “怎么,郑都尉有所不信?”徐德言微微一笑,只不过他这笑声怎么都不能让周围的人放松,反而在场的这些仗主和幢将们都屏住呼吸看向郑凯源,“现在宋平正在被押解着赶过来的路上,郑都尉恐怕小半个时辰之后就能看到他了。” 郑凯源眉毛微微皱起,作为一名将军,他很想将这个无能的宋平狠狠骂一顿,然后毅然决然的着人将徐德言赶出去,和李荩忱好好的较量较量,可是转念一想,他根本没有这个资格。 李荩忱显然至始至终都没有将他当做真正的敌人,而相比于李荩忱之前攻克的白帝城,这钓鱼城又如何能够真的算得上是李荩忱前进道路上难以逾越的阻碍? 现在李荩忱愿意停下来等等他郑凯源,已经算是给他面子了。 徐德言的笑容逐渐收敛,脸上转而露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左手轻轻敲打着右手手心:“郑都尉,有句话不好听,但是余还是得提醒你。这宋平可不是自己投降的,而是被垫江郡的郡守和一并将领拿下来的,而我家荡寇将军也没有打算饶过他。这天下且不说,至少这巴蜀一方之地有胆量抵抗荡寇将军的人恐怕也不多,因此抵抗的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顿时郑凯源的额头上就冒出了汗珠,这句话可是分外诛心! 他郑凯源可以一门心思的效忠北周朝廷,可是他麾下的那些将领们难道也会么,毕竟大家都是有妻儿老小的,谁想在垫江郡都已经失守、几百名孤军因为宋平的无能而被围困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山城中的时候,还为了那个千万里之外的北周朝廷效忠? 正如徐德言所说,等到郑凯源被手下人拿下的时候,他可就没有办法再给郑凯源一个更好的交代了。毕竟李荩忱需要的不是郑凯源这个人,而是合州这一方土地的完整性,至于这钓鱼城到底是谁送到他手上的实际上并不重要。 而徐德言微微侧头,目光在周围那些将领们身上扫过一遍,之前神色各异的这些将领此时都着急的低下头,无论他们心中在想着什么,至少现在不想让徐德言知道。 郑凯源死死咬着牙,拳头时而攥紧,时而松开。 徐德言瞥了郑凯源一眼,淡淡说道:“而且有句话鄙人还是要提醒郑都尉一声,郑都尉可不要忘了,我家荡寇将军虽然耐性比较好,但是也不会一直等着都尉。等宋平到了这钓鱼城,我家将军还有没有心情和将军谈谈,可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宋平还没有来,郑凯源还有一点儿筹码,但是当宋平来了,可就切切实实的证明了徐德言所说的都是真话,到时候被动摇阵脚的可就不只是郑凯源,还有郑凯源手下这些将领了。 郑凯源闭上眼睛,苦笑一声:“徐先生这是把某逼上绝路啊。” 徐德言微微一笑,他从郑凯源的神情上就已经知道了他的选择。 伸手接下来自己的佩剑放在桌子上,郑凯源低头说道:“无能之辈,愿意率领钓鱼城七百余将士投降大陈荡寇将军,只望荡寇将军可以善待某这些子弟。” 周围的将领们此时方才抬起头来,无论他们自己心中是如何以为的,至少现在随着郑凯源做出决断,这一切已经结束。 钓鱼城兵不血刃,将归李荩忱所有。 而徐德言心中也轻松一口气,钓鱼城是李荩忱的了,那么剩下的那些规模更小的山城,还会远么? 这合州大局,即将底定! ————————————- “世忠,如愿以偿啊!”裴子烈手中拿着徐德言从钓鱼城发来的捷报,笑着说道,“看看,这徐修远还真是三寸不烂之舌,不枉你对他的信任。” 李荩忱不用看着捷报就知道是什么,轻轻一笑,这一切也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看着身边垂头丧气的宋平,裴子烈迟疑说道:“如此说来······这宋平倒是已经用不上了。你是打算直接杀了?” 李荩忱显然对于宋平并没有多少好感,只是点了点头:“行军是至阳之举,而某也不害怕什么阴魂不散,但是杀这么一个家伙太晦气,倒不如让他回去,说不定还能帮我们点儿忙。” 裴子烈眉毛一挑,旋即明白李荩忱的意思。 与其杀了宋平,倒不如让宋平回到蜀郡,将李荩忱厉害的消息散布一下,这样也算是起到最后一点儿作用。 而李荩忱的目光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向宋平,而是一直盯着道路两侧的隐隐青山,沉声说道:“大士,合州和泸州都已经入手,那这巴郡就真的是固若金汤。不过接下来咱们又应该向何方去?” 裴子烈皱了皱眉,下意识的顺着李荩忱的目光看去。 那是向西北的方向,从垫江郡向西北,那里是蜀郡。 “大士,蜀道难,难以上青天啊。”李荩忱突然没来由的感慨一句。 虽然没有听过这句诗,不过裴子烈却领会李荩忱的意思,淡淡说道:“再难的道路,咱们一起打下去就是了。怎么,你对自己都没有信心了?” 李荩忱笑了一声:“某从来都对自己的决断深信不疑。” 李平和一众亲卫静静的看着李荩忱和裴子烈,也看着悠悠白云在他们两个的头顶上缓缓移动。 ————————第五卷·蜀道难完——--—— 第四百二十四章 看得起我 南陈太建十年十二月,荡寇将军李荩忱、武毅将军裴子烈率军攻破垫江郡,北周合州刺史宋平被俘,合州都尉郑凯源举合州众山城以降。同月,奋威将军萧世廉下泸州。 自此传统意义上的大江上游、巴郡之地全部落入南陈,更或者说准确一点儿是李荩忱的手中。 与此同时,北周一边在蜀郡集中兵力,一边紧紧调遣襄阳总管尉迟迥率军入汉中,调上柱国、延州总管韦孝宽入京,至于接下来会不会让这个成名已久的不败老将入蜀,还不确定。 而南陈也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当尉迟迥开始整兵入汉中的消息传过来,南陈骠骑大将军萧摩诃立刻大聚众将,而章山、漳川等地的南陈军队也加紧操练,大有在年关也要和北周较量较量的架势。 至于南陈朝廷的反应,也同样不慢。随着陈顼的圣旨下来,司空吴明彻临危受命,前往淮北坐镇,节制北徐州、钟离等处的南陈军队,这几乎可以看作是南陈对北周调遣一直镇守北疆的韦孝宽入京的针对性措施。 比拼年轻将领,我们有;比拼老将,我们也有! 哪怕是到了年关底下,要是想要打一仗的话,南陈也不害怕! 一时间天下风起云涌,这两个已经因为连年的战事而快到强弩之末的庞大王朝,哪怕是流干最后一滴鲜血,也不想向对方退后一步! ————————- 不过无论是身在江陵的萧摩诃,还是远在建康府的陈顼,都不会想到,此时凭借一己之力搅动天下风云的李荩忱,却悠闲的躺在自家的院子里,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晒太阳。 巴蜀的冬天虽然算不上彻骨寒冷,但是这种朦胧雾气之中时刻都带着的湿气才是最让人难受的,因此难得有太阳天,李荩忱当然不会浪费,本来还想要看会儿书,谁曾想到看了没有两页,一股疲惫感涌上头来,片刻功夫就睡着了。 在阳光下,又是年关将近,人懒洋洋的也属于正常。 “世忠,世忠!”萧世廉快步走入院子里,看到李荩忱正悠闲地晒太阳,不由得笑骂一声,“外面都已经乱做一锅粥了,你在这里还真是悠闲啊!” 这个时候萧世廉方才看见坐在李荩忱身边安安静静看书的萧湘,急忙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嫂子,对不住啊······” 萧湘含笑向萧世廉打了一个招呼,然后伸手轻轻推了推李荩忱:“夫君,伯清过来了,你且醒醒。” 李荩忱睡得迷迷糊糊的,伸手握住萧湘的手,便要将萧湘拽到怀里,而萧湘在萧世廉的注视下,哪里会让他得逞,连忙狠狠推了李荩忱两下,李荩忱这才清醒过来,目光不善的看了一眼萧世廉。 不过显然自家妹夫并不领情,反而一脸鄙夷的看过来。无奈之下李荩忱只能在萧湘的手上捏了捏:“湘儿,你先去帮忙泡两杯茶。” 萧湘点点头离去。而李荩忱愤怒的拍了拍床沿:“李平,这里是后院,你怎么把人给放进来了?!” 站在门口的李平一脸尴尬,而萧世廉哼了一声说道:“起来吧你,某是你妹夫,可不能算外人,怎么就进不得这道门?” 李荩忱一时语塞,一肚子起床气没地发,只能瞪了萧世廉一眼:“天塌下来了还是地陷进去了,让你这么着急?” 萧世廉和裴子烈同李荩忱的关系当然不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因此说起话来也更随便。现在裴子烈还留在合州善后,而另一个主管民政的楚州刺史骆牙正在南部郡主持安顿流民的事情。 所以这一段时间巴郡的事务一般都是李荩忱和萧世廉主持的,不过今天太阳好,李荩忱躺在这里晒太阳,分明是要把所有担子全都丢给萧世廉——实际上临近年关了,想要搞事情的人也不多,基本上萧世廉和巴郡太守唐正良合计一下就能够解决了。 不过越是这样,越说明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否则萧世廉也不会马不停蹄的赶过来找李荩忱商量。 萧世廉没好气的将手中的急报递给李荩忱:“这是从合州那边送来的消息,因为您老人家不在官署,所以只能先送到某这里,某看了之后也不敢怠慢,抓紧过来了。” 李荩忱怔了一下,伸手接过来,只是看了两眼,便感慨一声:“尉迟迥和韦孝宽,这齐王宇文宪和杨坚还真是看得起某。” 萧世廉的脸色也有些沉重,这两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大家可是心知肚明。之前在襄阳的时候和尉迟迥交过手,这尉迟迥有多么难对付,萧世廉可清楚得很! 而尉迟迥之外再来一个更厉害的韦孝宽,这北周朝廷是铁了心想要一举底定巴蜀? 如果说尉迟迥可以称之为这个时代的名将的话,那韦孝宽的称呼前面还要再加上“不败”两个字。做名将容易,但是想要当不败名将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而韦孝宽这一生最值得称道的功绩,恐怕还是他力劝宇文邕全力进攻北齐,并且率军一路狂飙,最终赶在陈顼反应过来之前击破北齐主力,使得现在南陈和北周南北对峙,而不是原本陈顼想象中的东西对峙,并且让北周至少在疆域上占据了上风。 单单是凭借这灭国之功,就知道韦孝宽有多么难对付了。 一个尉迟迥入蜀还不够,甚至还想要让韦孝宽也率军入蜀,也难怪萧世廉如此惊慌和无奈。 归根结底萧世廉也好、裴子烈也罢,上阵对战过的都不是什么真正可以称之为“一国之柱”的将领,就算是当时在淮北遭遇的王轨,也当不起这样的称呼,只能算是北周的一员大将,距离尉迟迥以及韦孝宽还有一定的距离。 之后在章山郡,直面尉迟迥的也是李荩忱,而不是裴子烈或者萧世廉,因此当真的得知未来要面对这样强大的对手时候,萧世廉有这样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李荩忱看着手中的这一张裴子烈在距离北方最近的合州收到消息之后就里面送来的急报,只能深深的呼一口气,让自己放松下来。 萧世廉和裴子烈不敢怠慢,他又如何能轻视? 这单薄的一张纸,压在心上,重若千钧啊! 第四百二十五章 背后的利益纠葛 李荩忱眉头紧皱,看着急报,裴子烈的字迹有些潦草,说明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阵脚也乱了。不过李荩忱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只是紧紧盯着这每一个字,仿佛要把这单薄的纸一口吃进去。 尉迟迥、韦孝宽······ 李荩忱在心中反复颠倒着念着这两个名字,两个在这个时代说出来足够振聋发聩的名字。 萧世廉静静的看着李荩忱,他已经与料到李荩忱会有这样的神情,不过紧接着李荩忱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反倒是让萧世廉看不明白:“这都什么时候了,估计过了这个年,尉迟迥和韦孝宽就要上门来祝咱们新年快乐了,你还有心情笑得出来。” 现在已经是年底下了,北周朝廷当然不会轻易动兵,毕竟就算是他们想要发动进攻,下面的将士们也不一定有这个心思,因此这进攻十有八九会拖到明年开春。 可是无论什么时候进攻,对于北周来说还有什么区别么? 尉迟迥和韦孝宽这样的阵容已经是不折不扣的“杀鸡用牛刀”了,甚至在大多数人的心中,根本就不要用什么奇谋,只要以堂堂之阵一路推过来就可以完全碾压李荩忱。 李荩忱不慌不忙的将这急报重新递给萧世廉,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你不觉得这两个人选很有意思么?” 萧世廉怔了一下:“什么意思?” 知道自己的脑子本来就不好用,到了这等急迫关头更是已经空荡荡的了,所以萧世廉干脆就不去瞎想,跺了跺脚说道:“好了,你都什么时候了还卖关子!” 李荩忱指了指那急报:“尉迟迥在前,韦孝宽在后,尉迟迥的调令已经下来了,而韦孝宽的还没有,不过十有八九也会下来······伯清,你不觉得哪里不对劲么?” “你是说韦孝宽有可能根本不来巴蜀?”萧世廉同样露出喜色,不过他旋即摇了摇头,“就算是没有韦孝宽,尉迟迥就是那么好对付的?!世忠,你可不要以为你打败了尉迟迥一次,下一次也能够轻而易举的胜过他。” 李荩忱轻笑一声:“韦孝宽是肯定要来的,这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萧世廉一怔,旋即皱眉说道:“那你几个意思?” “伯清你别忘了,”李荩忱整好以暇的说道,“韦孝宽是谁的人,而尉迟迥又是谁的人。” “嘶!”萧世廉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韦孝宽和尉迟迥虽然都是北周的柱国人物,但是两个人的关系却并不怎么样,归根结底实际上还是鲜卑和汉人之间愈发紧张的关系。韦孝宽本来就不是喜欢玩弄阴谋诡计的人,所以在之前就曾经旗帜鲜明的站在杨坚这一边,在几次重大决策上都毫不犹豫的发声支持杨坚。 而尉迟迥自然就不用说了,对于杨坚可是一点儿好感都没有,而和韦孝宽之间也没有听说有什么交集。之前两个人分别镇守南方和北方,至少不会有什么打交道的机会,可是现在让他们两人带兵入蜀,这背后可已经不仅仅是剿灭李荩忱的问题了,还牵扯到了北周朝堂上两大已经形成气候、并且正在对峙的利益体系! 说到这一点,李荩忱也颇有些无奈。现在主持北周朝政的显然不可能是宇文赟这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君主,而是宇文皇室之中公认最有才能的齐王宇文宪和宇文赟的岳父杨坚。 正是因为李荩忱一手炮制了江陵之战,导致南陈骤然在荆州打开局面,进而使得宇文宪根本不可能再如历史上那样坚决退居二线以避嫌,现在天下局势已经愈发扑朔,远远不是另外一个时空中北周占据绝对优势的模样,因此宇文宪也绝对不可能拒绝宇文邕的托付。 这也就导致北周朝堂从另一个时空中的杨坚一家独大、尉迟迥偏居外线难成气候演变成现在的两强对峙。 杨坚再想要如历史上那般整合一国之力,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因此北周朝廷变成这样子,也有李荩忱的一份“功劳”在里面。 更重要的是,在宇文赟这个北周新任皇帝还没有表达出来自己的态度和意见之前,宇文宪现在占据优势,杨坚只能算他的副手。 这当然是李荩忱乐得见到的,虽然他从来没有幻想着宇文邕最信任和倚重的弟弟会是等闲之辈,但是至少要比杨坚这个一手开创了隋唐盛世的伟大帝王好对付一些吧······ 而现在在尉迟迥实际上已经有能力和实力平定巴蜀的情况下,北周朝廷还要派出韦孝宽,自然而然是对尉迟迥的质疑和牵制,至于这背后有没有杨坚想要牵制宇文宪的意思,李荩忱和萧世廉都不是当事人,自然不好评说。 但是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入蜀的这两个老将,就算是表面上不会表现出来矛盾,在私下里肯定也会相互不对付! 萧世廉斟酌说道:“世忠,按你这么说,那这一战也不是打不得,你有没有想好要从哪里打,怎么打?” 李荩忱摇了摇头:“当然没有,合州和泸州才刚刚打下来,咱们现在最是兵员不足的时候,如果要打,岂是那么好打的······” 紧接着他的声音低下来,自言自语:“如果能把战线推出去,不对已经开始建设的南部郡、巴郡造成破坏最好······” 萧世廉一时间语塞,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家伙还真是敢想啊! 就在这个时候,李平快步走过来:“启禀将军,唐太守门外求见,说是濮人已经派人联络峡江唐氏了!” “濮人?”萧世廉错愕的重复了一遍,显然这个名字有些陌生,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狠狠一拍手,笑着说道,“咱们还真是缺什么,就有什么找上门来啊!” 李荩忱脸上也露出轻松神色,微微点头:“这些巴人坐不住了也在情理之中。现在某需要担心的已经不是尉迟迥而或韦孝宽了。” “嗯?”萧世廉诧异的看向李荩忱。 “某现在担心的,是千里之外的朝廷不要借助这个机会插一手进来啊,”李荩忱下意识的看向东方,“有了巴人来投,这局面某已经有信心可以自己支撑住,但是如果再有人在背后捅刀子,那就算是某有通天本事,也只能据守巴郡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 远方的来信 萧世廉并没有说话,脸上的神情也没有因为知道韦孝宽和尉迟迥之间的矛盾而有所轻松,甚至现在他都有一种深深地无力感。 正如李荩忱所说,正面的敌人来的再多,李荩忱都有胆量去对付,无论是尉迟迥也好,韦孝宽也罢,又或者这两个老将齐心协力,他李荩忱也绝对不会轻易退缩,大不了大家拼一个鱼死网破! 但是当背后有人捅刀子的时候,就算是李荩忱能耐再大,恐怕也抵挡不住。 上一次李荩忱拿下巴郡,最担心的就不是前方蜀郡的敌人,而是身后的朝廷会不会因为他的出兵而怪罪下来。 这按理说是一种基本不可能存在的现象,战场时机稍纵即逝,如果将领想要把握住时机,自然就不可能瞻前顾后。可以说李荩忱之前几次能够轻松的战胜敌人,和他能够把握住时机有很大的关联。 不过在陈顼这一朝,因为陈顼得位不正、而且他本人也有疑心,因此对这些领兵在外的将领并不信任,这也是为什么当时在吕梁之地,已经快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吴明彻依然想要派人询问陈顼的意见,毕竟到时候没有圣旨就主动撤军,这责任也不是吴明彻可以轻易承担起的。 好在无论是吕梁之战,还是后来的巴郡之战,陈顼都没有真的迁怒于吴明彻或者李荩忱,但是李荩忱也好、萧世廉也罢,都没有指望着这位南陈帝王能够消除对他们心中的芥蒂。 毕竟江南之命门在荆州,而荆州之命门在襄阳和巴蜀,巴蜀对荆州、荆州对江南都是高屋建瓴之态势,因此李荩忱拿下了巴蜀之地,对于陈顼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陈顼可以控制得了吴明彻、控制得了东宫,但是他很难控制这个似乎从一开始就完全游离于南陈整个官僚体系之外,却又和南陈这一年来取得的所有胜利息息相关的年轻人。 李荩忱永远不知道陈顼什么时候会不会突发奇想,派人来摘掉自己的顶子。至少他现在还不存在摆脱陈顼独立的实力,而他麾下的将士们多数都是出身荆州或者江南,到时候会不会为李荩忱摇旗呐喊和拼杀还是另外很难说的一码事。 萧世廉沉声说道:“建康府那边,世忠你去信了么?” “拿下合州就给沈公写了一封信,而且算算日子,这个时候周公也应该已经回到建康府了。”李荩忱轻笑着说道,“不是已经收到消息了么,朝廷关于上一次拿下巴郡的宣旨使者就要到了,算一算也知道,周公应该也差不多。” 萧世廉感慨一声:“上一次的使者这个时候才来,也不知道咱们拿下合州和泸州这一次的功劳,朝廷又会什么时候派人来奖赏。” “能来就不错了,”李荩忱摇了摇头,一副“你能不能知足”的神情,“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吧。话先说在前面,这一次来的使者是光禄卿顾大人,怎么说都是咱们自家人,所以你到时候可要客气一些。” 萧世廉点了点头,这点儿轻重他还是拿捏得住的。他还没有不满到冲着自家人宣泄的地步,那样只是懦夫的无能之为罢了:“朝廷让顾大人过来,分明是不想再多掺和咱们的事。” “这样也好。”李荩忱轻声说道,“不管不顾总比给我们添麻烦来得好,某也没有打算指望朝廷。” 萧世廉脸色变了变,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郑重的点了点头,算是认同李荩忱的话。 自从入蜀以来,他们是怎么舍生忘死的厮杀,而朝廷又是怎么不管不问的,萧世廉可是全都看在眼里。现在正如李荩忱所说,朝廷不管不顾也就不管不顾吧,这巴郡是他们打下来的巴郡,不是朝廷自己的巴郡! 而萧世廉并不知道,李荩忱此时微微眯眼,喃喃说道:“沈公、周公、傅公······还有乐儿,某的未来可就系在你们的手上了。” ————————--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常咨嗟!” 这一封从千万里之外的蜀地传来的信件从乐昌公主的手心之中无声无息的滑落。乐昌静静的看着墙上那一幅字出神,正是李荩忱的《爱莲说》。 挥毫泼墨、铁钩银划,潇洒之中自带着刚强,就像那个男人一样。 李荩忱并没有向乐昌隐瞒蜀地的情况,只要东宫知道的,乐昌都知道。而在信件的末尾,李荩忱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寄托几句相思之意,而是写了这么一首长诗! 当看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时候,乐昌的眼眶就已经湿润。她无法想象这短短的一句话之中,蕴含着多少深意,只是觉得自己在朦胧的视线中仿佛看到了那些血火之中向前的身影,看到了那个风霜刀剑环逼却依旧嚎呼酣战的男人。 这是个坚强的男人,他从来都不会说自己眼前的局势有多难,肩膀上的压力有多沉重,而一般只是在来往信件中附上几首描写景致的诗词,或者关心一下乐昌的一日三餐,让乐昌见信之后只觉得心中暖洋洋的。 而现在却截然不同,这个男人说了,他现在正在走的道路,难! 他没有说再多,但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乐昌弯腰捡起来这信件,她很清楚李荩忱需要自己帮忙做什么,她需要帮着李荩忱继续阻止陈顼的一些想法,防止李荩忱在巴蜀最终一败涂地。 想到这里,乐昌就有一种荒谬的感觉,李荩忱最担心的竟然不是正面的强敌,而是随时有可能从身后来的威胁。 乐昌从来都不觉得自家父皇怀疑的有错,李荩忱的野心早就已经显露出来,以父皇的敏锐,察觉到端倪之后肯定能够想象得到李荩忱想要的是什么。 可是南北朝对峙三百年,权臣从来都不少,当年的王谢家族,哪一个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臣世家?因此朝廷为了能够打败敌人,对权臣当然不可能一味地不信任和提防,这样就算是没有野心的权臣都会不得不铤而走险。 一般相比于提防和压制,对于权臣更好的办法还是疏导和潜移默化的腐蚀他的实力,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架空。 一个已经架空了的臣子,又如何还能称得上权臣? 这不过只是帝王心术之中必须要掌握的本事罢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重见顾野王 怎么去架空一个有权有势的臣子,乐昌并不知道,但是至少现阶段李荩忱还不应该是南陈真正的敌人。北方周国还在,边境线上和南陈军队对峙的也不是李荩忱,而是北周的虎狼之旅。 因此乐昌从来都不觉得,自家父皇在没有战胜这最大的敌人之前就轻而易举的决定打压李荩忱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而这样的想法还是她以自身是南陈皇室的角度出发,如果是从心心念念李荩忱的人角度出发,那这样的决定就更是荒谬! 南朝三百年,雨打风吹、乾坤变幻,其中曾经有过很多次北上统一中原的机会,但是每一次都是因为内耗而失败。一代人杰刘裕的北伐是这样一路败退回来的;闻鸡起舞的祖逖,北伐也是因为太多人的牵制而草草结束······ 现在轮到李荩忱站在祖逖、桓玄曾经站着的位置上,不管李荩忱到底是像祖逖那样忠心耿耿,还是像桓玄那样心怀野心。在乐昌看来都不应该先给李荩忱使绊子。 至少先给李荩忱一个搅动风云、打破这天下僵局的机会。 乐昌看着李荩忱这一封书信,她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李荩忱只给自己写了这么一封信,毕竟李荩忱就算是再信任自己,也不可能将自己的未来和希望都寄托在乐昌一个人的身上。 相比于李荩忱、上万百姓将士和整个巴蜀甚至天下的局势,自己的肩膀实在是太过纤细了。 乐昌可以想象得到,沈君高等人肯定也同样收到了李荩忱的信件。 乐昌很清楚,李荩忱接下来要面临怎样险峻的形势。尉迟迥也好,韦孝宽也罢,哪一个是好惹的? 这巴蜀的局势已经日益严峻,而在这书信中可以清楚地看出,李荩忱显然并没有想要从中脱身而出的意思。这蜀道难不假,但是他李荩忱的目光可是还落在那长安城身上! 所以李荩忱现在必须要在巴蜀站稳脚跟,要顶住尉迟迥和韦孝宽可以预知的狂风暴雨般的进攻,然后彻底将这巴蜀纳入自己的股掌之中。而他想要站在巴蜀,最需要做的就是稳住陈顼。只要陈顼不出昏招,显然李荩忱就有信心。 乐昌并不知道李荩忱这个信心是从哪里来的,更或者换句话说,李荩忱无论对什么事,从来都是信心满满,从来都不怀疑自己能够将其变为现实。 现在李荩忱无疑已经开始动用东宫的力量,甚至已经求到了自己的头上,那还有什么好推脱的? 乐昌撑着桌子站起来。这个男人曾经毅然决然的将自己保护在臂弯之中,而现在自己也应该为他遮挡风雨。 “父皇,再这样下去,你能够斗得过李郎,可是等到你撒手之后呢,大皇兄可不是李郎的对手······”乐昌喃喃自语,“到时候就算是李郎真的没有那等心思,恐怕也由不得他了。” 手指紧紧绞在一起,已经有些发白,乐昌只能在心中深深叹息一声。她不知道这些话说出来到底是在安慰自己还是欺骗自己。 但是看着李荩忱的那一封信,再看看墙上的《爱莲说》,乐昌贝齿轻咬,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错。 李荩忱就是那卓然出淤泥的莲,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一切的风霜刀剑、血火连天全都阻挡在南陈这一片乐土之外! 放眼天下,有胆量站在尉迟迥和韦孝宽、有胆量带着区区万余将士站在一个庞大王朝面前的人,又有谁? 吴明彻没有做到、萧摩诃没有做到,而现在李荩忱正在做。 “至少现在,他也在为了这个大陈啊······”乐昌深深叹了一口气。自己尚且如此想,不知道这南陈朝野的人,又是如何想? 父皇,你若是继续将自己人往外推,那不知道要寒了多少人的心? “来人!”乐昌下定决心,开口道,“准备车驾,去东宫!” ——————————————- 李荩忱现在还没有心思去考虑远在建康府的乐昌以及沈君高他们都有着怎样的想法,他此时正恭敬的从顾野王手中接过来圣旨。 看着李荩忱将圣旨放在桌子上,颇为恭敬,顾野王也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已经是东宫体系之中的人,当初甚至还是被眼前这个年轻人坑蒙拐骗拉下水的,但是他毕竟是一个南陈老臣,现在颁发圣旨是他的责任,若是李荩忱闹出来什么幺蛾子,那他多少会问心有愧。 “顾公,此处风大,里面说话。”李荩忱挺直腰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脸上带着一抹笑容。 而看着李荩忱似乎并没有为眼前愈发严峻的形势而捉难,顾野王心中也轻轻松了一口气。 他现在已经是东宫的人了,心中的看法当然也是以东宫为立足点。身在巴郡的李荩忱,就是东宫镶嵌在这北周后方的一枚钉子,退缩的话可以守住荆州的西大门,前进的话更是能够将整个巴蜀收入囊中! “多谢世忠了。”顾野王一边往里面走,一边低声说道。 李荩忱没有当众发作,已经很给面子了,李荩忱可以当做什么都不在乎,但是顾野王必须要领情。 李荩忱只是轻轻一笑,而萧世廉已经忍不住了,还没有走进议事堂,就冷冷说道:“朝廷还真是够大方的,某和世忠每个人赏赐银千两,是连金子都拿不出来了么?某并不是贪财,但是这样是不是太不把某和世忠放在心上了吧?” “伯清!”李荩忱冷声打断萧世廉,径直走到沙盘旁边。 萧世廉哼了一声。而李荩忱伸手敲了敲沙盘的边缘:“朝廷赏赐给我们多少钱财并不重要,某不在乎。这一次某举荐的人都获得了提拔和任命,对于某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顿了一下,李荩忱看向萧世廉,目光炯炯:“伯清你不要忘了,我们至始至终都没有打算依靠朝廷!” 萧世廉神情凛然,事已至此,陈顼的意思已经在这圣旨中呈现清楚。就算是他们想要依靠朝廷,朝廷也不给他们这个机会了。 而顾野王只是看萧世廉和李荩忱的目光,就知道这两个年轻人的心中到底都在盘算什么,只能深深叹息一声。 他都已经是半入土的老人了,就当这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只要不把自己牵涉进去,就算万幸。 虽然顾野王不得不承认,此时的自己已经一只脚踩进这漩涡之中了,而且正越陷越深! 第四百二十八章 弄潮儿 李荩忱敲了敲桌子,让萧世廉和顾野王都为之一震。看他们两个回过神来,李荩忱方才不慌不忙的说道: “我们现在关心的应该不是朝廷那边,建康府有周公和沈公他们,甚至朝中孝穆公也会为我们说话······” 当然李荩忱还隐瞒了一个人,他从来没有天真的以为周确和沈君高等人能够真的改变陈顼的态度,甚至就连徐陵都不可能。恐怕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全天下都没有,也就只有乐昌可以算半个。 只是李荩忱不能保证,这个已经阔别数月的女子,在家国面前,时不时还会站在自己这一边。毕竟当初在那山崖之下,李荩忱就曾经将他的野心展露无遗,而乐昌也是聪慧的女子,李荩忱不相信她听不明白。 不过李荩忱并不后悔自己说出来,对于自己心中所爱的人,他并不想隐瞒和欺骗,至于如何抉择,那是乐昌的事,李荩忱帮不了她。甚至在李荩忱看来,乐昌将自己当时在山崖下的所说和所做和盘托出,都是能够理解的。 毕竟她是南陈的公主,是陈家的女儿。 这是一个变数,李荩忱没有办法判断,也不想去判断。他已经做到了竭尽全力和问心无愧,这些都不是他能够决定得了。他现在能做的不是再去和身后的自家人勾心斗角,而是大步向前,去和尉迟迥、韦孝宽较量较量! 顾野王不明就里,而萧世廉颇有深意的看了李荩忱一眼。作为李荩忱的死党和妹夫,顾野王不知道的,萧世廉可是清楚,但是他也不是那种口无遮拦的人,所以知道应该如何适时地保持缄默。 李荩忱指了指沙盘:“尉迟迥留下了长子尉迟惇守襄阳,自己已经带着两万余主力溯沔水而上,估计在年初就能够抵达汉中。而尉迟迥抵达汉中之后,应该不会等候韦孝宽,而是先一步率军南下。” 顿了一下,李荩忱看向神情肃然的萧世廉和顾野王:“也就是说这一战在年后应该就要开始了。” 萧世廉和顾野王对视一眼,都郑重的点了点头。萧世廉挥了挥拳头:“世忠你放心就是,咱们这么多弟兄好好过个年,然后就和那尉迟迥轰轰烈烈打上一仗!从淮南到荆州再到这巴郡,咱们杀的人也不少,难道还真怕了他不成?” 顾野王更为稳重,当然不可能像萧世廉说的那么意气风发,但是他也清楚,自己现在既然已经站在李荩忱的议事堂上,那么这一步就不得不再向前迈动了。否则当他顾野王从这议事堂走出去的那一刻,他这大半辈子的仕途也就算到终点了,而这些天的心血和担忧,也都算是白费了。 虽然已经上了年岁,但是他顾野王还不想就在这天下风潮卷动的时候籍籍无名的离开! 男儿在世,拼搏为功名,现在没有功名,顾野王心中也憋着一口气。而恰在此时,李荩忱的目光已经缓缓转过来,直勾勾盯着他。 这是李荩忱在询问他,也是在等待他。正如当时在江陵一样,李荩忱知道顾野王毕竟不是萧世廉这样热血冲头、一旦下定决心就顾管不顾的年轻人,宦海浮沉这么多年,顾野王有所犹豫和顾虑也在情理之中,所以李荩忱愿意等等他。 不过这样的等待也是有限度的,如果顾野王一味地瞻前顾后,那李荩忱可就管不了他了。 这样的道理顾野王又如何不明白,感激地和李荩忱对视一眼,顾野王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骠骑大将军那边已经跟老夫打过招呼了,大将军麾下的兵马并不多,应该只能配合骚扰一下襄阳,因此压力并不大,也暂时用不到老夫帮忙,所以这一战老夫就留在这巴蜀了,若是荡寇将军有什么吩咐之处,老夫虽然身子骨不利索,但是也愿意奔走效劳!” 这是顾野王表态了,萧世廉此时也明白李荩忱和顾野王之前频繁的眼神交流都是什么意思,脸上不由的露出笑容。 现在正是李荩忱手下缺少人才的时候,顾野王这样宦海浮沉多年的老臣站在李荩忱这一边,可不是什么坏事。 李荩忱也微笑着颔首:“那就有劳顾公了。” 顾野王这样的老臣或许没有萧世廉他们这样的年轻人有干劲,但是他们为官这么多年,时间就意味着经验和更稳重的心态。现在李荩忱在地方上的官员,只有骆牙应该算得上是他半个嫡系,其余的唐正良、戴才等人或是出身世家,或是降将,尚且还需要磨合,尤其是和萧世廉、骆牙这样的南陈本朝官员肯定会有矛盾和摩擦。 现在有顾野王这样稳重的老臣来坐镇,至少比骆牙和唐正良分庭抗礼、互不相让的局面好一些。 李荩忱现在向前需要面对尉迟迥和韦孝宽这样的敌人,向后需要提防朝廷不会暗算他,实在是没有心力处理自己手下人的矛盾,显然在官场大半辈子的顾野王,要比李荩忱更有经验。 李荩忱在前方搏杀,可不希望身后自家地盘上再出什么乱子。 更何况除此之外,顾野王这样的老臣,有着太高的朝野声望和人脉,而这些正是李荩忱现在最缺少的。他知道自己的声望已经足够了,但是毕竟无论是他还是骆牙、萧世廉等人,人脉都太狭窄了。 人们常说江湖险恶,殊不知朝廷斗争之险恶,更甚于江湖。 之前李荩忱能够认识沈君高等人就已经足够了,毕竟他当时做的事情撑死天就只是影响一方战局,不至于搅动天下局势。可是现在李荩忱不同了,他已经站在了整个时代的风口浪尖上。 而李荩忱绝对不是那种随波逐流的人,他想做的是持旗弄潮! 不过想要做一个弄潮儿,李荩忱必须要有自己的底气。在巴郡他已经开始建立自己的根据地,但是至少现在他还是南陈的臣子,在南陈朝堂上必须有为他说话的人。 现在沈君高和周确等人显然也在陈顼的黑名单上,他们说的话已经不管作用,所以李荩忱需要借助顾野王来发展自己新的人脉。 李荩忱有需求,顾野王也有需求,所以别看两个人从性格、年龄等等上分析都不是一路人,但是很容易就可以走在一起。尽管李荩忱想要的和顾野王想要的不同,但是这一条路却是没错的。 第四百二十九章 巴人来客 李平快步走上来,低声说道:“将军,濮人的使者来了。” 李荩忱怔了一下,微微颔首,这些濮人来的倒是快。而萧世廉显然也知道这件事,顿时来了兴致。倒是顾野王是今天初来乍到,还有些诧异。 他虽然没有到过巴蜀,但是在来之前却把巴蜀的情况向几个船老大询问的清楚,知道这濮人是什么来路。巴人八部,这濮人是最温和的一部,现在濮人来联络李荩忱,是不是说明巴人决定追随李荩忱了? 顾野王可是知道这些巴人有多大能耐的,也知道几年前他们在巴蜀之地掀起的腥风血雨。因为和北周有深仇大恨,这些巴人当然不可能去找北周,所以来联络李荩忱是必然的,当下里也释然。 李荩忱微微一笑,看向顾野王和萧世廉:“走吧,咱们也去见见这些濮人,说不定以后还有很多要仰仗他们的地方。” 眉毛微微皱起,顾野王低声说道:“巴人之前会祸乱巴蜀,现在更是不好说,将军如果用巴人,会不会有些冒险······” 李荩忱和萧世廉的脚步都是一顿,李荩忱沉默片刻,淡淡说道:“顾公,话虽如此,但是现在某手上的人马太少了,所以必须得冒险试一试了,否则某也没有把握真的能够在北周的大军潮流之中全身而退。巴人想要依靠某来报仇,而某也需要他们。” 顾野王顿时沉默了,李荩忱手上的兵马多少,实际上他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数量,而且身为一个文官,他思考事情的方式肯定不是以李荩忱的兵马多少,因此现在李荩忱骤然提到这件事,让顾野王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毕竟在顾野王的潜意识当中,李荩忱应该有足够的实力来对付北周的威胁。从他知道这个名字开始,这个名字就一直代表着胜利甚至是奇迹。 李荩忱的忧虑,这还是顾野王第一次见到。 继续走到门槛处,李荩忱沉默片刻,低声说道:“顾公,你的担心,某明白。但是无论巴人想要什么,某都得抓住这一股力量,哪怕是饮鸩止渴,某也得先让自己强大起来。” 顾野王沉默良久,只能微微颔首。李荩忱将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说什么?此时顾野王心中只有深深的叹息。 只有此时此刻站在这巴郡,他才能够体会李荩忱到底都克服了怎样的困难。以孤军入巴郡,这个年轻人就这样披荆斩棘,打下了这么一方天地。而他现在为了守住这一方天地,更是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迟疑什么! 似乎觉得顾野王还有顾虑,李荩忱紧接着又解释了一句:“顾公,某如此努力,不过是想要在这乱世当中挣扎出来一条道路罢了,而这些巴人,某觉得他们有着一样的想法······” “世忠!”顾野王这一次出乎意料的直接打断了李荩忱。 而一直对这一切置若罔闻的萧世廉,此时扭过头,冷冷的看着顾野王。他知道顾野王的顾虑在哪里,但是他更清楚,现在的李荩忱需要巴人,正如巴人需要李荩忱一样。 因此如果这个老顽固要阻挡李荩忱的话,那他萧世廉也就不会再袖手旁观了。 李荩忱扭过头看着顾野王,等着他开口。而顾野王下定决心一般:“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你也且等等老夫,老夫手脚慢啊!” 李荩忱和萧世廉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李荩忱上前搀扶住顾野王:“某倒是忘了这一点儿!顾公可要恕罪啊!” 顾野王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老夫这手脚是跟不上你们年轻人了,不过你可不能小看了老夫,留下来帮着你们守着这家业的本事还是有的。外面风浪虽大,但是年轻人就该出去闯荡,放手去!” 李荩忱和萧世廉随之哈哈大笑。 他们很清楚,顾野王虽然还是放不下自己的架子,但是至少已经承认自己在判断谋划上比不得李荩忱,所以干脆坐镇后方,一副听从李荩忱安排调遣的样子。 这对于一般在年轻人面前都是心高气傲的老臣来说,已经是一个非常了不得的突破了。 至少对李荩忱来说,顾野王能够做到这些,足够。 ——————————————-- 杜齐双手交织在一起,恭敬的站在堂下。 虽然巴蜀的冬天不算很冷,但是这巴郡怎么说都是都在群山环抱之中,阵阵山风之中还是带着寒意。不过身材看上去并不怎么壮实的杜齐对此毫不在意,只是这样站着。而他身后的几名随从同样一声不吭,只有目光不断地在周围扫来扫去,显然对这陌生的地方充满警惕。 “将军,这位就是濮人的少族长杜齐!”李平快步走下台阶。 李荩忱大步走下来,而杜齐不等李荩忱走到他身前,就先拱手:“濮人杜齐参见大陈荡寇将军!” 李荩忱微笑着还礼,并且向杜齐介绍了身后的萧世廉和顾野王。 巴人应该算是蛮夷部落之中最靠近汉人文化的了,他们的姓氏多数都和汉人没有太大的区别,比如曾经成汉的建立者李特就是巴人八部之中的賨人,也就是俗称的“板楯蛮”,其姓氏就是“李”。 而濮人之中姓杜者不少,其中最出名的自然就是蜀王杜宇,杜鹃啼血,便是杜宇的典故。这么多年来,执掌濮人各部落的也是杜氏。杜齐正是这一代老族长的嫡长子,未来濮人部落的统领者。 濮人的居住地集中在巴郡,尤其是巴郡西北和合州一带,这一带的山川已经大多数在李荩忱的掌控之中,再加上濮人是巴人八部之中性格最为温和,和汉人之间的关系也是相对最好的,所以这一次濮人率先按捺不住前来找李荩忱,也在情理之中。 更重要的是濮人上来就直接派出了未来的家族执掌者,其中的诚意已经不言而喻。 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杜齐,李荩忱不由得感慨一声。此人对自己态度谦恭,并没有丝毫未来族长的架子,但是也并没有见面就点头哈腰,对礼数的尺度拿捏得很到位,显然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显然顾野王也发现了这期间的关窍,不由得打起精神。 果然巴人能够在这巴蜀之地繁衍生息这么多年,甚至还能一度占据巴郡,并没有像蜀人那样被汉人完全同化,还是有些本事的。 第四百三十章 濮人之困 当李荩忱三人打量杜齐的时候,杜齐又何尝没有在打量他们。 他在来之前就已经听说,李荩忱和萧世廉这两个南陈主帅,再加上此时身在合州的另外一个裴子烈,都是年轻的过分的人物。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杜齐甚至都不敢相信,这两个年轻人是以怎样的胆量率领一支孤军一路狂飙,最后打下来这样偌大的天地,更不敢相信,那些曾经让他们巴人落荒而逃的北周军队竟然在李荩忱的面前败得如此彻底。 尤其是那个一度压迫着巴人不得不继续向深山之中逃遁的张和,以及曾经将这一片河山都杀成红色的陆腾,他们的身败名裂,都和这个李荩忱有着直接或者间接地关系。 换句话说,李荩忱对他们巴人是有恩情的。 这也让杜齐更多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李荩忱的身上,他很清楚,在场的其余两个人当然不可能真的确定之后南陈和巴人的合作关系,真正能够下结论的还是李荩忱。 所以李荩忱才是他今天的对手以及未来有可能的同伴。 巴人绝对不是知恩不报的族群,否则早就已经被整个时代所孤立,不可能一代又一代繁衍生息一直到今日,毕竟任何的民族想要扩大和繁衍,都不可能真的做到与世隔绝,只要和外面有交流,就会有恩有仇,而巴人素来是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的性子。 但是杜齐也得站在整个濮人族群的角度出发,毕竟他不仅仅是一个人,身上还带着所有濮人的期望,所以报恩是一回事,为濮人在之后争取到更多的利益是另一回事。 杜齐自诩能够区分的清楚。 李荩忱和杜齐一前一后走上议事堂,李荩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着说道:“少族长远来辛苦,还让少族长等候,真的是罪过!” 杜齐点了点头:“李将军客气。现在李将军雄踞巴郡,合州、泸州皆在将军之手中。巴人各部想要存活,可是需要仰仗将军鼻息,所以稍稍等候自是微末之人应该做的。” 李荩忱含笑不语,而萧世廉颇有些赞赏的看了杜齐一眼。至于顾野王,只能在心中深深叹息一声。对李荩忱,自己竟然还没有一个巴人看的清楚。 现在李荩忱占据巴郡,并且将合州、泸州等重地收入囊中,至少从气势上,已经算得上雄霸一方了。至于李荩忱对南陈朝廷是什么心态,大家可都是心知肚明。 听调不听宣,已经可以很好地形容现在的李荩忱。如果说之前进攻巴郡,李荩忱还会事先征求东宫的同意,甚至在拿下巴郡之后还向陈顼请罪,以求能够骗得给自己手下这些人升官。 但是这也就是第一次,之后打合州、打泸州,以及现在李荩忱正在打算的和尉迟迥和韦孝宽之间的战斗,李荩忱都没有想要再通知朝廷的意思,甚至已经开始提防朝廷。 杜齐和其余濮人显然已经将李荩忱的心态看得清楚。在李荩忱之前,占据巴蜀的人之中有这样心态的也不在少数,比如曾经那个自封白帝的公孙述,又比如不久之前的张和。无论他们都走到了哪一步,至少或多或少有这样的想法,只不过公孙述最后做到了,不过终究止步在巴蜀,而张和根本就没有这个胆量。 毕竟蜀郡、合州和泸州等地的北周守军是肯定不会允许张和真的做出来什么反叛谋逆的事情,甚至就连张和自己体系之中的戴才、程峰等人也不会同意。 但是现在李荩忱已经截然不同,他不是北周体系之中的臣子,有着自己的兵马和自己的文武幕僚,而远在天边的南陈朝廷因为中间隔着一个荆州,对李荩忱更是鞭长莫及,所以李荩忱完全有能力真的割据这巴蜀之地,成为一个新的白帝公孙述。 这是巴人对李荩忱的期望,他们不指望李荩忱能够一统天下,他们只指望李荩忱能够在这乱世之中庇护巴蜀,庇护巴人。 这就已经足够了。 当杜齐和李荩忱的目光交流时候,李荩忱微微颔首。杜齐的来意他本来就已经揣摩出七七八八,现在看杜齐的恭敬和眼神,李荩忱就已经能够确定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而杜齐郑重的一拱手:“李将军,鄙人代表濮人全族男女老少万余人,恳求将军帮助救济。” 李荩忱一怔:“少族长何出此言?” 而萧世廉和顾野王神情凛然,他们都已经意识到,寒暄阶段已经过去,接下来要谈的就是正事了。 李平此时正好将茶端上来。李荩忱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不慌不忙的端起来茶杯,用盖子轻轻扫去漂浮的茶叶。 杜齐并不拖泥带水,沉声说道:“将军有所不知,我濮人被周人逼入山中已经数年,这些年来部落星散,艰难求生,不过好在山中飞禽走兽和瓜果树木尚且多,再加上各部落之间相互扶持,不至于饿死,但是今年我等部落在山间坡地上开垦的田地收获不多,再加上山林中的走兽都已经被猎杀的差不多了,所以如果将军不施以援手的话,恐怕过不了这个冬天,世上将再无濮人矣!” 说着说着,杜齐已经站起身来,冲着李荩忱深深躬身。 而萧世廉和顾野王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难怪濮人第一个等不及跑过来想要投靠李荩忱,显然他们的情况要远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之前他们就曾经想象过濮人会因为什么理由来找李荩忱,想要在这乱世之中求安稳是必然的,甚至就连李荩忱都是这么想的。只是他们没有想到,濮人现在竟然已经开始饿肚子,甚至已经到了这样难以维持的地步。 不过细细想来,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今年巴郡和蜀郡南部各处确实有很多地方歉收,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有流民可以安置。而山下的田地歉收,山上本来就贫瘠的田地自然更好不到哪里去,因此濮人饿肚子也在情理之中。 更重要的是,巴人被赶入大山的时间不短了,山中的飞禽走兽能够捕杀的早就捕杀干净了,现在陡然遇到这样的困境,显然剩下的飞禽走兽已经没有办法让巴人支撑下去了。 所以现在的巴人,除了前来求李荩忱,已经别无选择! 第四百三十一章 条件 李荩忱缓缓放下茶杯,濮人会有这样的困境,倒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但是至少巴人遇到困境,对于李荩忱显然更是有利。 而萧世廉和顾野王用怪异的神情对视一眼,悄无声息的点了点头,两个人的意见难得如此一致。 巴人的困境无疑是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现在巴人饿肚子,自然而然就给了李荩忱更多的筹码,甚至可以想象,一旦在李荩忱的帮忙下走出困境的巴人,将会对李荩忱更加忠诚,甚至有可能甚至是一定会变成只听从李荩忱命令的势力。 这真的是上天在帮助李荩忱,刹那间萧世廉想起来了陈智深曾经在泸州城头上说过的那个词。 气运。 气运加身。 气运无疑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概念,当时有的时候却又是让人不得不为之敬畏的东西。创立东汉的刘秀就是很多人眼中的“气运加身”、“天命之子”,尤其是昆阳之战,当刘秀面对强大的敌人,很难全身而退的时候,竟然会天降陨石落入敌人营寨中,从而使得刘秀轻松反败为胜。 而现在李荩忱的气运似乎并没有刘秀那么令人难以捉摸,但是也足够让萧世廉和顾野王暗暗咋舌。 这巴蜀仿佛就是李荩忱的洞天福地! 而李荩忱放下茶杯,他并没有打算再拖下去,毕竟现在他并不是和自己的敌人在谈判。濮人正在困难时候,否则杜齐也不可能在这一场谈判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将现在濮人的困境和盘托出。 如果李荩忱再不慌不忙、慢慢悠悠的话,恐怕到时候至少濮人对李荩忱不会有太多的好感! 伸手一拍桌子站起来,李荩忱沉声说道:“原来少族长是为这件事前来,为何不早说?!” 杜齐没有想到李荩忱的态度竟然陡然转变,顿时讷讷不知道说什么,李荩忱的心思,他可琢磨不透。而这一次毕竟是巴人先有求于李荩忱,所以杜齐现在心中也有些忐忑。 他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至于李荩忱如何决断,那就不是他杜齐能够考虑的事情了。巴人这边底气太少,所以这种有些无赖的行为无疑是唯一的选择。 李荩忱紧接着看向萧世廉:“伯清,我们现在在巴郡城外还有多少土地?粮仓之中的军粮是否还足够?” 萧世廉不敢怠慢,同样是“刷”的一声站起来,朗声说道:“土地容纳几千人应该还不成问题,毕竟现在巴郡周围的土地多数都空着,而除了巴郡,合州、泸州以及临江三郡的土地加起来应该差不多。” 顿了一下,萧世廉紧接着说道:“粮食略有不足,但是支撑两三万人过这个冬天还是可以的,前两日荆州那边来消息,随着尉迟迥提兵入蜀,大将军会继续向巴蜀派遣军队和粮草,等到这一批粮草到了,我们还能支撑更长的时间!” 李荩忱点了点头,在正牌的楚州刺史骆牙还在南部郡安排布置的情况下,这些事宜一体掌握在萧世廉的手中,而现在萧世廉并没有让李荩忱失望。 而杜齐也隐约明白李荩忱想要做什么,眼眶之中已经有晶莹在闪动。巴人在山中挣扎求生存,所为的就是不会被北周人抓出去,最终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现在他们这挣扎求生的苦日子,终于要到头了。 李荩忱的目光此时也落在杜齐的身上,微笑着说道:“少族长,某现在能够为濮人提供足够的土地,但是真的很抱歉,这粮食可能有些不够,只能支撑过今年冬天······不过或许等到来年开春,这战事打起来,某就能够有更多的缴获······” “将军!”杜齐终于忍不住了,此刻他已经清楚,李荩忱正如他所想的,要活整个濮人一族,只听得“噗通”一声,杜齐直接跪倒在地。而随着他一起跪下的还有那几名随从。 杜齐不等李荩忱再开口,径直说道:“不用等到来年开春,我濮人子弟下山之日,就是攘助将军之时。将军慷慨,活我一族,此中恩情,没齿难忘,濮人必当会以将军马首是瞻!” 李荩忱轻轻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刚才毅然决然做出的决断是对的。而萧世廉和顾野王此时也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脸上的轻松神色。 事情要远比他们想象中的戏剧化,也更容易。 “也好,”李荩忱微笑着说道,杜齐都已经将濮人的底细告知,那他也不想再多隐瞒,“某现在的兵马确实有所不足,能得濮人帮助,可也!”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上前两步,伸手将杜齐搀扶起来:“且速速起来,某为荡寇将军,此处便是军中,军中皆为至阳男儿,如何能行这等事?今日可容你,但是来日入我军中在如此行事,那就别怪某手下不留情!” 杜齐径直伸手抹去泪水,站起身来:“男儿跪地流马尿,让将军见笑了。” 李荩忱没有再多说什么,伸手重重拍了拍杜齐的肩膀。 杜齐的心态他能够理解,毕竟杜齐来这巴郡,是肩负着整个族群的命运的,这等压力有多沉重,李荩忱很清楚,就在不久之前,他同样也在为自己、为了这些手下而担忧和拼搏。 因此他能够理解杜齐的这种走投无路。 而现在李荩忱直截了当的给了杜齐一条活路,杜齐若是不感动那反而怪了。 “某在这巴郡等着你。”李荩忱微微一笑。 杜齐也不多犹豫,冲着在场的几人一拱手,大步向外走去。他必须抓紧把这个消息告诉还在饥肠辘辘等待着的族人。 目送着杜齐的背影,萧世廉沉声说道:“濮人如此,巴人其余各部的情况也可想而知,世忠,我们手上的粮食可也不多了啊······” “这一次就要看大将军的了。”李荩忱淡淡说道,“只要大将军那边能够顶住朝廷的压力,将粮草送入巴郡,那巴人有多少前来相投,某都能收纳得了!” “顶住朝廷的压力······”顾野王喃喃重复一遍,不由的露出苦笑,此时他已经明白,李荩忱为什么如此提防朝廷! 若是让陈顼知道李荩忱的心思,恐怕连杀了他的心都有! 第四百三十二章 诗书教化 刹那间顾野王有些恍惚,他甚至都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陈顼先开始提防李荩忱,还是李荩忱先开始没有将这个朝廷放在心上。不过他很清楚,现在自己已经真真切切的踩在这一条贼船上,想要下船都没有那么容易了。 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顾野王只能感慨自己年轻时候在改朝换代的乱世之中挣扎,临到老了以为能够过两天清平日子,结果谁曾想到有被卷入到更强劲的旋涡之中。 他年轻的时候尚且只是身在旋涡边缘,而现在却是在整个旋涡的中心位置。至于挑动这旋涡、卷起这天下风潮的家伙,此时就在自己身前不远处。想到这一点,顾野王就只能感慨造化弄人,这老天爷似乎总是喜欢和自己开玩笑。 “顾公,”李荩忱目送杜齐离开,回过头低声说道,“晚辈有一件事需要拜托顾公。” 顾野王打了一个激灵,赶忙掩饰脸上怪异的神情,微笑着说道:“世忠你尽管说。” 李荩忱就当没有看到顾野王的神情,不慌不忙的说道:“现在濮人来投,只要某能够将其安顿好,那么可以想象以后将会有更多的巴人从大山之中走出来,而这就意味着某需要更多的粮食······” 顾野王也不是傻子,李荩忱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哪里还能不明白,急忙颔首:“世忠放心便是,老夫这就准备启程返回荆州,骠骑大将军那边老夫会以详情告知,想必大将军也会全力帮助世忠的。老夫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带来足够的粮食。” 李荩忱赞赏的看了顾野王一眼。在他的麾下,有声望、有人脉的也就只有顾野王这一个人,萧世廉和裴子烈也好,戴才和唐亦舜等人也罢,显然都不具备这个资格。更何况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顾野王的性格温和稳重,显然要比萧世廉等人来的合适。 就算是萧摩诃真的有自己的考量而想要拖延粮草供给的话,顾野王出面也更容易说服他。如果让萧世廉去的话,肯定不敢真的和自己的爹爹争执。 萧世廉有些担忧的看着李荩忱和顾野王,这个时候他当然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事情发展到这个层次上,就算是自己的爹爹,也不可能完全信任了。 萧世廉心中可是清楚,自家爹爹是忠诚于东宫,忠诚于朝廷的,如果朝廷真的想要对付李荩忱,那么自家爹爹也不是没有可能不听从命令。现在李荩忱让顾野王去,无论是从顾野王这个荆州刺史——当然只要萧摩诃在荆州一天,这就是一个无用的虚衔——身份上还是从顾野王的能力上,都是最合适的。 “这只是其一,”李荩忱微笑着说道,“还有一件事,也是非顾公前去不可。” 顾野王有些诧异,而李荩忱紧接着说道:“这些巴人在山中日久,多数缺少教化,否则也不可能在几年之前祸乱巴蜀。因此等到巴人陆续下山之后,自然应当以诗书礼仪教化其百姓,令其与我汉人无异,方才能成普通平民。” 这一次不光是顾野王,甚至就连萧世廉都吓了一跳。 教化巴人? 李荩忱这也太能想了吧,而且这分明是要赖在巴郡不走的架势啊! 顾野王顿时讷讷说道:“世忠,诗书礼仪是我华夏一族······” 在魏晋名士眼中,诗书礼仪这些当然都是上层社会才能够学习的东西,甚至就连那些寒门都没有资格学习,更不要说蛮夷了。等到后来北朝的汉化潮流开始以及大量寒门士子凭借自己的能力崛起,这种观念才开始有所转变,但是至少在南朝,也就只能接受华夏汉人学习诗书礼仪的事情,而这也是南朝士子觉得自己和北朝人之间在道义上最大的优势所在。 很多人甚至以此自豪。 而现在李荩忱竟然想用诗书礼仪这一套来教化巴人,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蛮人?别说顾野王,就连一向自诩为“天不怕地不怕”的萧世廉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怀疑李荩忱是不是为了收拢巴人而已经变得疯疯癫癫。 但是李荩忱郑重的点了点头,表示他们两个没有听错:“我华夏古往今来都是‘礼仪之邦’,而既然在我华夏之土上的人,自当都是华夏族群,可是诗书礼仪现在只有汉人才有,其余的蛮人却无法学习掌握,这如何能将华夏称之为‘礼仪之邦’?” 顾野王顿时微微皱眉,却并没有开口。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李荩忱说的有道理。 “更何况顾公可曾想过,教化一方百姓是怎样的恩德?”李荩忱微微一笑,对于这些读书人想要什么,他还是很清楚的,“青史留芳且不用说,而且本地人为了感激顾公以及其余随顾公一同前来教化他们的人,说不定还会在顾公百年之后立祠祭祀,这之后可就是香火不断、子孙血食啊!” 顾野王一时间怔在那里,脸色不断变化,显然心中已经动摇。 如果说第一个理由还不足以说服他的话,那李荩忱第二个理由已经让他没有办法拒绝了。青史留名、立祠祭祀、教化一方······这些对于已经半入土的顾野王依旧有着难以抵抗的诱惑,更不要说其余人了。 这是一个读书人除了登殿拜相之外最大的追求! 而现在李荩忱不可能满足顾野王登殿拜相的梦想,但是可以满足他这个教化一方的梦想! 萧世廉此时也也隐约明白李荩忱的用意,不由得微微一笑,但是也有些担心,毕竟李荩忱想要做这些,终究是得先让顾野王答应的。而李荩忱冲着萧世廉做了一个放心的手势,依旧不慌不忙的看着顾野王,他明白顾野王会做出什么样的决断。 顾野王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老爷子一挥衣袖,慨然说道:“这件事世忠你放心,老夫宦海混迹多年,些许不得志的知交和门生故吏还是有的,只要你将巴人安顿下来,那老夫就能够将他们教化好。” 这话掷地有声,萧世廉轻松一口气。顾野王既然已经说出来,说明他是要坚决的站在李荩忱的船上了。 李荩忱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郑重一拱手。 第四百三十三章 一起扛着 看着顾野王这个老爷子摆足了国士无双的气势离开,李荩忱露出一抹笑容。 而萧世廉不由得诧异的问道:“世忠,你为什么找出来这样虚无缥缈的理由来告诉老爷子?” 在萧世廉看来,李荩忱的目的无非就是让巴人永远为自己效劳,甚至彻底融入整个体系之中,和那些已经完全变为汉人的蜀人没有太大的区别。如此目的又不是说不出口,直接向顾野王阐述清楚就是了,为什么要这么弯弯绕。 李荩忱微微一笑,他实际上并不想回答萧世廉这个问题。对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对顾野王,如果说的直截了当一些的话,说不定非但不会让顾野王全心全意去做这件事,还有可能导致顾野王心中更加犹豫和猜忌。 所以还不如直接换种说法,而事实证明,李荩忱如此说确实直接引起了顾野王的共鸣,击中了他心田最深处,否则老爷子在一挥衣袖离开的时候也不会摆足了国士无双的POSE。 当下里李荩忱扭过头看向沙盘:“伯清,现在北面的周人有什么动向?” 萧世廉本来对顾野王就没有多少好感,现在听到李荩忱问这个问题,顿时将顾野王那些事丢在脑后,这个老爷子怎么样,实际上和他萧世廉没有多少关系,他也不想关心。 伸手在沙盘上指了指,萧世廉沉声说道:“世忠你看,现在周人正在收缩防线,显然吸取教训,并不打算在沿途和我们消耗,而是开始向蜀郡集中兵力、囤积粮草,另外还有阆中等险要之处,守军也越来越多。” 李荩忱微微颔首,蜀郡是巴蜀除了巴郡之外的另一个核心城镇所在,而阆中南联绵竹,北通剑阁,沟通巴东,正是蜀郡侧后方的险要之地,也是尉迟迥引兵南下的必由之路。 显然在面对李荩忱这样习惯以奇兵制胜的对手时候,北周人可谓是打起了十分精神,就算是在侧后方的道路,都不打算给李荩忱一丝可乘之机。 李荩忱对此也只能苦笑,之前他还只是一介白丁、无名小卒,当然不会引人注意,也很容易出奇制胜,但是现在他就站在这天下风雷的中心,自然而然会吸引来太多的注意。甚至李荩忱怀疑,对面那些北周将领对自己几次战例的熟悉甚至已经超过了南陈朝堂上的君臣。 而如今北周在巴蜀的战略也很清楚,扼守蜀郡和阆中等战略要地,等待尉迟迥挥兵南下。现阶段只要北周能够守住蜀郡就是胜利。 蜀郡虽然在天府平原之上,是巴蜀之地少有的平坦开阔土地,但是作为整个巴蜀的统治中枢所在,蜀郡城高池深,显然不是巴郡、合州等地能够相比的,李荩忱想要在短时间内拿下蜀郡,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因此北周人甚至可以相信,李荩忱根本不敢进攻。 狠狠捶了一下沙盘,萧世廉声音抬高:“世忠,若是一直这样僵持下去,对咱们可不是好事,恐怕等到年后,尉迟迥的大军就会过蜀郡直接杀过来了,所以咱们说什么都得······” “这一战打不得。”李荩忱知道萧世廉想要干什么,这就是一个典型的杀胚和好战分子,所以他也很干脆的直接否定了他的建议,“现在不可轻举妄动。” “可是······”萧世廉皱了皱眉,还想再说。此时尉迟迥没有率军南下,在之前几次大战之后,双方实力此消彼长,李荩忱手中的兵力甚至还是占优势的,所以按理说李荩忱应该趁此机会再多消耗北周的有生力量才对。 不过当看到李荩忱举起来的一只手,萧世廉就知道自己再多说什么也没有太多的作用,显然李荩忱已经做出了决断。 “这些蛮夷开始收缩兵力,说明他们已经清楚的认识到我们没有他们原来预料中的那么好对付,这背后应该是尉迟迥吩咐的,”李荩忱斟酌说道,“伯清,你觉得我们应该顺着尉迟迥的意思来么?” 萧世廉一时间张口结舌,只能跺了跺脚:“但是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的话,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尉迟迥到了年后直接杀到巴郡城下么?那样和坐以待毙有什么区别?” 李荩忱淡淡说道:“这个你放心便是。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就是训练出来更多的士卒,等到年后好好的和尉迟迥较量较量。” 萧世廉看李荩忱胸有成竹的样子,只能点了点头。反正他是想不出来办法的,既然李荩忱能够拿出来主意,那他就干脆选择乖乖听着,至少从淮南一路到现在,李荩忱拿出来的主意还没有错的: “现在咱们招募的新兵,再加上唐家的人,总共可以在年后训练出来四五千兵马。”萧世廉沉声说道,“但是世忠你也清楚,这些新兵的战力也不比当时咱们入巴郡时候的那些新兵好上多少,所以咱们真正靠得住的还是之前的老卒。” “这个某心里有数,”李荩忱伸手在沙盘上点了点,“至少有这些士卒在,可以帮着其余老卒把守城池,另外可以从训练中表现好的里面挑选出来一部分打散了补充进老卒当中,让他们也多打磨打磨。” 萧世廉微微颔首:“这个自然。” “原本练兵的事情都交给陈智深,现在陈智深身在泸州,练兵的事情都落在陆之武的手中。陆之武虽然也不是一个吃干饭的,但是没有陈智深有经验,所以你我平日里也轮流去看看。”李荩忱紧跟着吩咐了一句,“这些是咱们还能够站在这里的根基啊。” 萧世廉神情肃然,郑重应了一声。 而李荩忱上前两步,拍了拍他的肩膀:“差不多也就这些事,马上就要过年了,如果手头上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也记得多回家看看。” “世忠,你是真的不担心?”萧世廉不由得眉头紧皱,李荩忱的镇定让他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是好。 如此危局,李荩忱竟然还敢如此淡定? 李荩忱沉默片刻,抬头看向外面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再一次阴沉下来,甚至就连庭院中都变得雾蒙蒙的。 似乎感受到身边萧世廉好奇的目光,李荩忱冷声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是这天要塌下来,某再扛起来就是!” 萧世廉一怔,顿时哈哈大笑,连连拍手:“说得好,你可不能忘了某,咱们得一起扛着!” 第四百三十四章 晚来天欲雪 阴云从北方而来,笼罩在汉中城的上方。 汉中沟通巴蜀和关中,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出川或者入蜀的咽喉要地,所以尽管汉中这边已经多年未曾经历战事,但是汉中的城防修筑和粮食囤积都没有荒废,甚至城外都保留有大量可以供军队驻扎的营地。 否则在尉迟迥抵达汉中之后,想要安顿下来恐怕也得费一番功夫。 此时尉迟迥就站在中军大帐的门口,下意识的抬头看向阴沉沉的天空。行军打仗一辈子,这代表着什么,他心知肚明。一场大雪即将席卷汉中,甚至向南席卷巴蜀。 “阿爹,外面风大,而且快要下雪了,阿爹还是抓紧回去吧。”尉迟顺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担忧神色。他们这些年轻一辈身子骨尚且健朗,但是自家爹爹终究是上了岁数,若是受了风寒,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痊愈的。 尉迟迥瞪了自己儿子一眼:“老子还没有弱不禁风到这个样子。” 尉迟顺知道自家爹爹的脾气,当下里只能无奈的笑了笑,伸手解下来自己的披风,不由分说给尉迟迥披上:“阿爹是担心未来巴蜀的战事?” 跟在自家爹爹身边南征北战这么多年,尉迟顺对于尉迟迥的脾气可是拿捏得清楚。尉迟迥当然不可能是那种因为一场即将到来的风雪就忧心忡忡的人,老爷子在风雪中率军嚎呼酣战的经历又不是没有,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担心未来的战事。 现在尉迟迥已经率军抵达汉中,那么可以预见,这一场大战在年后就会触发,否则尉迟迥岂不是白来一趟。 尉迟迥这一次没有隐瞒儿子的意思,沉声说道:“是啊,这李荩忱可不是朝堂上那些人想象中那么容易对付的,老夫之前在襄阳就吃了他的亏,现在对上这个年轻人,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可是朝廷不是派遣韦孝宽······”尉迟顺有些诧异,他并不是不知道自家爹爹和韦孝宽之间的不对付,但是无论如何,韦孝宽和尉迟迥联手这样强大的阵容都能够说明朝廷对李荩忱有多重视。 再怎么说这都是北周的两个元勋重将,如果不是因为李荩忱在巴蜀的势如破竹,尉迟顺甚至都不敢相信朝廷会拿出这样的阵容。 “韦孝宽,韦孝宽······”尉迟迥轻轻拍着自己的手掌,“想要打赢这一战,老夫就得躲着这个韦孝宽啊!” 尉迟顺顿时神情凛然。突然间他意识到,自家爹爹担心的未来,不仅仅是如何面对李荩忱,还要担心如何面对韦孝宽。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朝廷上齐王和杨坚之间的争权夺利。 让这两员大将前来统兵,与其说是对李荩忱的重视,倒不如说是齐王宇文宪和杨坚之间达成妥协。毕竟至少从目前的局势来看,未来的巴蜀一战应该是北周和南陈之间最大的决战,而到时候北周胜利,齐王或者杨坚都不想看着其中的所有好处都被另外一边独自占有,所以他们只能达成这样的妥协和让步。 归根结底,朝廷还是没有将李荩忱放在眼里,他们在乎的只是怎么瓜分战胜李荩忱之后的胜利果实! 可是只有和李荩忱交过手、了解巴蜀真正情况的人才清楚,这李荩忱到底有多么难对付! “阿爹······”尉迟顺欲言又止。 尉迟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这些事情等过了年再说,现在你先布置好犒劳将士们的酒水,另外快要下雪了,一定要确保各处营房不会出现问题,这些都是关乎到军心的细节,万万不可大意!” 尉迟顺只能无奈的一拱手:“孩儿明白。” 而尉迟迥缓缓转过身,阴云此时已经笼罩了天空,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向南而去。 “李荩忱,韦孝宽······”尉迟迥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名字,他的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天空上的阴云,看着那阴云逐渐遮挡住天际线。 自己上一次来巴蜀的时候,晴空万里。这一次来巴蜀却是阴云满天,还真不是好兆头啊! 只能期望这一次和上一次一样顺利······ 尉迟顺走出没有几步,下意识的回头,正好看到自家爹爹站在营帐门口痴痴看着天空的身影,不由得鼻子发酸。 因为那身影,出奇的萧索。 该死的李荩忱,该死的韦孝宽,还有这该死的乱世! ——————————————————- “阿嚏!”李荩忱打了一个喷嚏,伸手揉了揉鼻子,嘟囔一句:“也不知道哪个家伙在背后骂我呢!” 坐在他对面的萧湘微微一笑:“虽然是在屋子里,但毕竟这天气越来越冷了,所以夫君还是多穿一件的好。” 一边说着,萧湘一边将手炉递给李荩忱:“夫君先捧着,妾身去为夫君拿两件合适的衣服。” 李荩忱摆了摆手:“某一个大老爷们,捧着手炉算什么?没事的。某身子骨健壮着呢,不用怕。来,这一步某走这里,你要是再不走的话,可就算认输了!” 对于自家夫君,萧湘也只能无奈笑一笑,一边按照自己早就已经盘算好的路数走一步,一边冲着旁边伺候的婢女使了一个眼色,让她下去为李荩忱拿件衣服。 “不知不觉都要过年了。”李荩忱轻声说道。 这是自己在这个时代过的第一个年,当真别有滋味。前几天因为巴人投靠以及安顿流民的事情,李荩忱和萧世廉等人都是忙得团团转,转眼间就已经到了腊月三十,总算是能够喘一口气。 大年三十除夕夜,讲究的是团圆和守岁,到了大年初一才是拜年的时候。唯一能够和李荩忱称之为亲戚的萧世廉和李怜儿新婚燕尔,还没有温存几个时辰,萧世廉就上了战场,所以现在逮着机会,当然不愿意来找李荩忱, 这倒是让李荩忱有机会可以和萧湘坐在这里对酌下棋,乐得悠闲。至少对李荩忱来说,看着温婉可人的萧湘,可要比看着跳脱的妹妹和妹夫来得好。 萧湘的酒量不好,巴蜀又是出了名的产烈酒,所以她只是浅浅饮了几口,俏脸上就已经酡红一片,如果不是因为李荩忱还兴致勃勃,而除夕守岁又是必须要遵守的风俗习惯,恐怕萧湘早就睡过去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 灯下人如玉 灯火下佳人如玉、半醉半醒,一时间看的李荩忱有些出神。 萧湘伸手在李荩忱面前晃了晃:“夫君想什么呢,是不是又惦记哪个良家女子了?” 和李荩忱相处日久,萧湘当然也不再是当初那个见到李荩忱就胆战心惊的萧湘,和李荩忱玩笑还是开的出来的,这些恩爱的小动作更是信手拈来,完全是发自内心。 李荩忱一把抓住萧湘的手腕,微笑着说道:“当然是看你看的出神了。西施沉鱼,洛神凌波,都比不过我家湘儿半醉之姿。” 萧湘心中一暖,不过还是俏生生的翻了个白眼:“找借口!照我看啊,是不是想远在天边的公主殿下了?” 自己和乐昌那点儿事,李荩忱并没有瞒着萧湘的意思。萧湘是自己的女人,而且在他和乐昌之间还没有什么实质性关系之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所以李荩忱并不打算隐瞒或者欺骗。 喜欢就是喜欢,惦记就是惦记。 或许也是因为李荩忱如此光明正大的承认,所以萧湘对此至始至终都没有评论过什么,当听到李荩忱讲述他和乐昌在山谷下几次生死挣扎的事情时,还曾经几次湿润了眼睛。 所以现在萧湘直接拿这个来调侃李荩忱。 李荩忱哼了一声,不过萧湘说到乐昌,也触及到他心中柔软的地方,一时间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己和南陈朝廷之间的矛盾已经日益尖锐,只是苦了夹在中间的乐昌。当然对此李荩忱也无奈,毕竟他和陈顼的关系并不是他主动去破坏的,陈顼心中不容他,他就算是想要对南陈肝脑涂地,恐怕陈顼都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因此与其到最后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还是和南陈朝廷保持一定的距离来的比较好。 “夫君,别想那些烦心事了。”萧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李荩忱身边,轻轻捏着他的肩膀,“今天可是除夕夜!” 李荩忱微微错愕,旋即笑着点了点头,回手揽住萧湘,而萧湘也顺从的倒入李荩忱怀中,伸手勾了勾萧湘的鼻子,李荩忱郑重说道:“是某在胡思乱想,对不住了。” 萧湘嫣然一笑,还不等她说话,外面突然传来婢女的呼喊声:“下雪了,下雪了!” 李荩忱和萧湘一怔,片刻之后呼呼的风声就伴着雪花拍打窗纸的声音传来。李荩忱伸手推开窗户,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黑漆漆的天穹下,白色的雪花漫天飞舞。 树梢上、屋檐上、庭院中,很快就铺上了一层白色。 这一场雪是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大! 萧湘激动的伸手抓住李荩忱的衣袖,南方到了冬天也不是不结冰,但是如此飞雪的场景却是少见,所以萧湘不激动是不可能的。 而李荩忱只是深深舒了一口气,这一场雪来的真是时候。 正所谓“瑞雪兆丰年”,现在这一场大雪下来,浸润了土地,等到来年自己应该就不用为粮食的事犯愁了。毕竟随着巴人的陆续下山,现在李荩忱太需要粮食了,哪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至少也能够让李荩忱不用为还需要预留出来粮食应对明年有可能的饥荒的担心。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本来现在就是除夕,而这一场大雪下来,更是让尉迟迥率军南下变得不现实。 巴蜀不是中原,李愬雪夜下蔡州这样军事史上的经典战例当然很难在巴蜀这样的地方上演。如此大雪只要下几个时辰,就意味着剑阁外的蜀道会湿滑难以通行,更不要说当初尉迟迥曾经依仗平定巴蜀的阴平小道。 因此这一场雪在短时间内封锁了巴蜀和汉中之间的兵力调遣,或许尉迟迥可以派遣一支精锐部队冒险进入巴蜀,但是绝对不会带领大军直接开拔,那样不过是在自找苦吃。 李荩忱还巴不得尉迟迥这么做呢。 所以就算是尉迟迥南下,也要等到雪化得差不多,蜀道可以通行的时候再说。现在对于李荩忱来说,最紧要的就是时间,他需要时间来安顿巴人、需要时间来等候新的粮食从荆州运送过来,也需要时间来训练士卒······ 这一场李荩忱期待已久的大雪自然给了他这样难得的机会。 将手伸出窗户,感受着雪花落在手上的凉意,李荩忱强忍着不放声大笑。 因为前几天天一直阴沉沉的,所以李荩忱直接让骆牙、唐正良等人做好了应对下雪甚至是雪灾的准备,城中迎风面的房屋全都做了加固,而城中的大多数寺庙和道观全都报备准备接收受灾百姓——有了上一次收纳流民的教训,这一次城中的寺庙和道观都格外配合工作。 至于城中需要的粮食,李荩忱早早地着人从南部郡调拨过来。毕竟这一场大雪下来,降温是肯定的,保不齐大江也会结冰,所以到时候来往运输必然会受到阻碍。 而相反的,尉迟迥率军抵达汉中没有多久,在城外没有固定营房的地方安营扎寨,想必感觉并不怎么样。而蜀郡等处北周守军因为去年收成欠佳的缘故,必然也会缺少粮食,偏偏主要赖以运送粮食的蜀道被大雪切断,所以估计他们也不好受。 此消彼长之下,对李荩忱,甚合心意。 而萧湘也注意到李荩忱脸上的喜色,伸手端起来酒杯,盈盈躬身:“妾身恭喜夫君。” 伸手端过来酒杯一饮而尽,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 今年可以过一个好年啊! 片刻之后,窗外传来爆竹声以及下人们的欢呼声。 李荩忱端起来酒杯:“满上,满上,今日不醉不休!” 这些天李荩忱的忙碌和担心,萧湘也是看在眼里的,她知道自家夫君干的都是顶天立地的事情,而且李荩忱从来都不将自己的担忧表现在外面,他总是用笑容和信心来鼓励着手下人,但是只有萧湘知道,自家夫君经常眉头紧皱、盯着那舆图一直到天亮! 现在李荩忱开心,她当然也乐得见此,笑盈盈着又倒了一杯酒。 窗外爆竹声更加密集。 李荩忱就在这爆竹声中迎来了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个新年。 第四百三十六章 新年前的宁静 “世忠还需要多少粮草?”萧摩诃在大堂上踱步,虽然已经是除夕夜,他并不是没有事情要做。 顾野王此时就站在堂上,一脸郑重的看着萧摩诃,一副今天萧摩诃不给他粮草,他就赖在这里根本不让萧摩诃回家过年的节奏。 对此萧摩诃也很无奈,毕竟顾野王就是这种执拗性格,又不知道李荩忱这小子给了他多少承诺,让这个老爷子现在对李荩忱死心塌地的。萧摩诃之前和顾野王的交情并不多,但是也不是不知道顾野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能够让一向淡泊名利的顾野王如此卖命,李荩忱还真是有点儿本事。不过转念一想,萧摩诃也能够释然。能够一手打开这巴蜀局面,李荩忱又如何是一个等闲之辈? 只能说自己之前对他的了解还不够罢了。 “至少五个月的,支撑到明年夏收才好。”顾野王径直伸出一只手。实际上李荩忱也没有让顾野王讨要这么多的粮食,不过顾野王也有自己的考量。 李荩忱许给他如此美好的前程和教化一方、青史留名的机会,老爷子感激都感激不过来呢,面对李荩忱吩咐的这点儿事情,肯定是全力帮忙,因此李荩忱原本说的“三个月”到老爷子这里自然而然就变成了“五个月”。 反正顾野王对于粮食这些东西也没有准确的概念,干脆就直接凑了一个“五指之数”。 而且顾野王毕竟是在宦海浮沉久了的人,“漫天要价、着地还钱”的道理还是清楚的。先要上五个月的粮食,如果萧摩诃不给的话,再转为三个月,这一次萧摩诃恐怕就很难拒绝了。 萧摩诃眉头紧锁,上下打量着顾野王,奈何他本来就不是厚黑的人,此时也看不出来顾野王脸上的神情到底是真是假:“五个月的粮草?之前某已经给了世忠三个月的,应该足够支撑到过冬了,从明年开春到夏收,需要这么多的粮食?” 顾野王不慌不忙的说道:“大将军有所不知,老夫离开之日,巴人正在陆续下山。现在大将军所计算之‘三月’、‘五月’,是以巴郡驻军的数量来计算的,而巴人下山之后同样需要粮食救济,甚至需要新的种子来开荒,这些粮食难道就不应该计算在总量之中么?” 顿了一下,顾野王根本不给萧摩诃开口的机会:“另外现在北周对巴郡虎视眈眈,可以想象来年开春之后必有大战。战事一旦开启,那大将军能够确保什么时候可以结束么?在外行军打仗不比守城,需要消耗的粮食更多,这个道理想必大将军也明白······” 顾野王不再多说,缓缓抬起头看向萧摩诃。 他能说的都已经说了,而这两个理由无疑都是萧摩诃没有办法反驳的。 萧摩诃不由得苦笑一声,他本来就不是巧言善辩的人,对上顾野王这样打了一辈子嘴炮的老臣,当然说不过,就算是他想要强行争辩,也知道自己会被吐沫星子喷成什么样子,所以干脆就不多说了,只是点了点头: “世忠在巴蜀的艰难,某也能够领会。世忠是某恩人之后,而某家犬子也在巴蜀,所以某不可能对巴郡那边的困境坐视不管······但是老爷子,某现在手中能够拿出来的粮食也就只有三个月的······” 顾野王顿时眉毛一挑:“三个月的?也够,也够!不过大将军都督天下兵马,怎么可能连这点儿粮食都调集不出来?三个月之后又该如何是好,难道是这个朝廷不打算要无数袍泽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巴蜀么?” 老爷子连珠炮似的发问,让萧摩诃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朝廷对李荩忱的猜忌,不用说大家都心知肚明,连带着萧摩诃这里都没有办法调集到充足的粮食, 这么多年的战乱,早就已经把荆湖打烂了,萧摩诃虽然已经开始屯田,但是想要有效果,至少得等到明年夏收和秋收才行。而淮南一带虽然收复的时间不短,但是由于军事活动频繁、百姓太少的原因,只在靠近大江的南部地区有开垦,自给自足尚且可以,补充其余地方就是痴人说梦了。 因此现在萧摩诃的粮草主要也是仰仗江南和湘州等南陈多年来经营的产粮区来供给。现在陈顼虽然还不至于和东宫直接翻脸——说到底东宫也没有什么谋逆的行为,也没有谋逆的必要——但是却也开始通过控制输入到荆州的粮食数量来间接控制输入到巴蜀的粮食量。 所以真的不是萧摩诃不想不给李荩忱他们粮食,而是因为他手中的也不多。 看萧摩诃哑口无言,顾野王气呼呼的一甩衣袖,转身就走,还不忘丢下一句话: “大将军还请抓紧调集粮食,老夫也要上本问问陛下,这仗还要不要打,这巴蜀还要不要守!” 萧摩诃是骠骑大将军不假,但是顾野王也是堂堂荆州刺史,一个管理军事、一个管理庶政,当然是互不统辖,所以顾野王完全没有给萧摩诃好脸色看的必要。 一言不发的目送顾野王离开,一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萧摩诃方才闭上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 看上去顾野王是铁了心要站在李荩忱那一边的,这个老爷子在乱世之中浮沉多年,又在南陈朝廷为官半辈子,到头来就混得一个勉强算得上清贵的职务,心中不忿也在情理之中。 顾野王能够坐在荆州刺史这个位置上,归根结底也不是陈顼对他的赏识,而是李荩忱和东宫发力之后陈顼妥协的结果,所以可以明显看出来,顾野王对陈顼并没有什么好感。 这种名士、老臣虽然手中没有多少实权,但是大半辈子活下来,有的是声望,有的是清名。这样的臣子一般是不会主动参与到纷争之中的,不过一旦他们参与到其中,那就足够对方头疼的。 身为皇帝,陈顼需要维持自己的贤圣之名,这就意味着面对大臣的劝谏,他就算是不接受也得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而显然现在顾野王就打算去劝谏。 以这老爷子的文采,萧摩诃可以想象陈顼会多么头痛。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爆竹声,一下子将萧摩诃从沉思之中炸醒。 马上就要到来年第一天的子时了。 “走,咱们回家,”萧摩诃一挥手,对站在门外的亲卫们说道,“回去过年!” 至于李荩忱和陈顼之间的弯弯绕,他萧摩诃看不明白、也帮不上,就不如安心的当一个看客! 第四百三十七章 新年第一天 “嫂子,新年快乐!”李怜儿哈哈大笑着拉住萧湘的手臂。 而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看着堆满了院子的礼物,不由的露出一丝笑容。 下了一晚上的雪已经停了,庭院中银光素裹,原本光秃秃的树枝枝桠上仿佛绽开了新的花朵。仆人和婢女们正来往忙碌,打扫庭院,当然还有搬运整理从各处送过来的礼物。 大年初一最重要的自然就是互相派送礼物,还有登门拜访,尤其是晚辈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前去拜访长辈,聊表孝心。只可惜李荩忱的长辈已经全都不在了,就是萧世廉、裴子烈等人的长辈也都不在蜀郡,所以这一个环节自然而然就省略了。 至于下官前来拜访上司,李荩忱也很干脆利落的下令今天下午所有文武聚齐巴郡开会,所以这件事也算简化,至于手下官员们会不会趁着这个机会互相走动,那李荩忱也不在乎,他又不是将手下人当机器人的上官,官员之间相互的走动是很正常的,李荩忱不管。 因此实际上李荩忱在大年初一上午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看着堆满庭院的礼物。这些礼物不仅仅是他手下将领和官员们送来的,还有从荆州甚至建康府送来的,有的早在一两天前就到了——毕竟谁都没有办法保证这么长距离运输不会有问题,所以一般都会提前走。 只不过在今天又把这些东西搬出来,堆满庭院方才能够说明主人身份的显赫。 当然别人送过来,李荩忱也不可能没有还礼,这些自然都是萧湘安排下去的——李荩忱可没有这个耐心和闲心,而萧湘出身帝王家,对这种礼尚往来的事情当然是轻车熟路。 因此至少和李荩忱关系密切的萧摩诃、东宫众多官员将领以及朝中诸如徐陵、吴明彻、裴忌等大佬们都有礼物,而萧世廉、裴子烈以及陈智深、戴才等同僚和属下也都有回礼。 毕竟大家不在意礼物轻重多少,只在乎这个过程,因此就算是仇家之间一般都不会在这礼物上互相刁难,大过年的,讲究的就是一个和和睦睦,谁都不为难谁当然是最好的。 “世忠!”萧世廉看上去精神也不错,上来就和李荩忱来了一个熊抱,“新年快乐!” 李荩忱笑着点了点头,而此时萧湘也端过来一个盘子:“夫君,给手下人的压胜钱,你来发吧。” 李平等亲卫此时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眼巴巴的看着这边。而李荩忱也不犹豫,拿起来一个锦囊递给当先的李平,捶了捶他的肩膀:“小子,收好你的!” 李平一挺腰杆:“遵命!” 而李荩忱笑着将这些锦囊依次发给手下的亲卫。这压胜钱实际上一般就是一个大铜钱,甚至都没有办法在市面上流通,但是讲究的就是一个福气。 “这压胜钱可真是好看!”前面拿了的李平此时已经迫不及待的拆开了锦囊,铜钱上面用红绳精巧的打了结,更不要说锦囊上面绣的花鸟鱼虫也各不相同,可见准备之人有多精心。 李荩忱微微侧头,萧湘对着他抿唇一笑。李荩忱在昨天之前都忙的昏天黑地的,当然不会有心思思考这些,甚至他都忘了还要发压胜钱这种事,显然萧湘都替他上下打点好了。 “嫂嫂就是贤惠啊。”李怜儿此时也注意到李荩忱和萧湘的神情,笑着说道。 “听说怜儿把家里打点的井井有条,恩威并施,无人敢于挑衅,也不差。”萧湘揶揄道,“尤其是萧将军,对你可是百依百顺,真的算御夫有术。” 看着正在互相吹捧的娘子和妹妹,李荩忱只能无奈的耸耸肩,看向萧世廉:“大士还没有从合州回来么?可是有小半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世忠,伯清!”李荩忱的话音还没有落下,门口就响起他熟悉的声音,紧接着一道身影映入眼帘。 裴子烈大步走进来:“某昨天晚上就到了巴郡,不过天色已晚,自然不好再叨扰你们两个。” “得了吧,家里放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妾,平日里没有办法亲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肯定忍不住了,哪里还记得我们两个大老爷?”萧世廉哼了一声。 裴子烈狠狠瞪了萧世廉一眼:“大庭广众下,能不能注意些形象?” 萧世廉不置可否,对于裴子烈的教导他一向是认认真真的听了,然后转头当耳旁风。 李荩忱轻轻咳嗽一声:“大士,你回来就好,现在这下大家聚集的差不多了,下午准备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安排布置吧。” 裴子烈和萧世廉脸上的笑容都收敛起来,同时颔首。他们这么大早上来可不仅仅是为了和李荩忱说一声“新年快乐”的。今年是大年初一不假,但是并不代表着他们就可以安心放假了。 新的一年已经开始,而在这新一年中,这么多袍泽弟兄又将剑指何方,还需要他们来决定。就算是李荩忱他们想要放假,恐怕此时已经身在汉中的尉迟迥也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李荩忱本来就不具备和尉迟迥正对面较量的资格,如果此时他再懒懒散散,到了传统意义上元宵节之后再开始安排布置的话,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对于尉迟迥这样的敌人,李荩忱只是在战略上藐视他,但是绝对不敢在战术上藐视他,至少时至今日,尉迟迥第一次入蜀时候的战术依旧被众多将领赞叹不已。 “中午都留下来吃顿饭,咱们哥儿三个可是有好些时候没有好好聚一聚了,今天是个不错的机会。”李荩忱伸手揽住裴子烈和萧世廉,打破这因为未来的危机而变得有些凝滞的气氛,“不过咱们可是说好了,今天下午还要谈正事,所以酒是不能喝的。” “这个自然,早就听闻嫂子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今日世忠是不是得让某和大士见识见识?”萧世廉笑着说道,旋即压低声音,“说句实话啊,你家妹子每次都要逞强做饭,但是······啧啧啧!” 李荩忱郑重的点了点头,转过头吼了一嗓子:“怜儿,你夫君说你做的饭难以下咽!” 李怜儿顿时瞪大眼睛,伸手掐腰:“萧伯清!” 萧世廉惨叫一声,撒丫子就跑。 李荩忱和裴子烈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第四百三十八章 着急的沈君高 大年初一,整个建康府的街道上都笼罩着新年的气氛。 尽管大年初一街道上的大多数店铺都不开门,来往行人也都是行色匆匆,但是满地的爆竹碎片还有人们脸上难以掩饰的喜色,都无疑在给这座江南第一大城渲染上难以抹去的热闹。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去年南陈在战场上一直高歌猛进。在之前的二十多年中,南陈和北朝在淮南、在荆州僵持的时间太长了,并且无论是哪个战线上都不占据优势,所以敌人随时都有可能兵临城下的阴霾一直笼罩在建康府百姓的头顶上。 现在不一样了,南陈守住了淮南,又在荆州和巴蜀打开局面,整个南北朝局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应该有这样担心的不再是南陈百姓,而是北周百姓, 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因为骠骑大将军萧摩诃,因为荡寇将军李荩忱,是他们打下了荆州和巴蜀,将战火烧进北周国土中,保护了这一方百姓。 在大多数人心中,最喜欢将一大群人的功绩归结在一个人身上,而这个人自然就是所谓的“英雄”,越是在乱世,越需要这样无所不能的英雄来安稳人心。 无疑不管陈顼和朝廷愿不愿意承认,萧摩诃和李荩忱就是这样的“英雄”,京城的爷们儿,提到这两个名字,谁不是叫一声好? 这可是以后咱大陈的架海紫金梁! 好在这是过年,城中的茶楼和酒楼都不开张,否则可以想象,那些京城百姓得吐沫横飞说成什么样子。 沈君高站在东宫大门外,伸手弹了弹衣服,并不是他的衣服脏——这是今天刚刚换上的新衣服——而只是沈君高的个人习惯罢了。 做完这一动作,他方才快步走上东宫的台阶,前几天建康府下了一场雪,只不过雪并不大,现在只剩下台阶角落中还能看到些许残留。因为大年初一大多数东宫属官都已经放假的原因,所以原本并不起眼的些许残雪,此时点缀着空无一人的东宫大门,平添几分萧索。 不过如果只是看大门就觉得东宫已经消停了,那就大错特错了,走入东宫的大门,就可以看见来往忙碌的东宫下人,还有那些从各地送过来堆积如山的礼物。 现在谁不知道朝堂上势力最大的就是东宫派系,整个南陈绝大多数的兵马都掌握在忠诚于东宫的将领手中,甚至就连文官之首、一向两不相帮的徐陵也一直在为东宫说话,而原本东宫最大的敌人——陈叔陵更是已经彻底失势,所以现在的东宫派系可以预见,必然是陈顼去后的整个朝廷体系。 因此只要有点儿心思的人,都想在这个体系之中占一个位置。 对于这些堆满庭院的礼物,沈君高视而不见,直接穿过庭院向东宫的书房走去。来往的下人当然也都认识这位支撑起东宫半边天的沈大人,忙不迭的让路行礼。 沈君高对此都只是微微颔首示意,脚步根本不停留。他这样的动作更是让这些东宫下人们面面相觑,旋即心中咯噔一声。 沈公可是东宫众多大臣之中出了名的生性淡薄,平时见了大家一直都是笑眯眯的,心情好的时候甚至还能随便和谁开几句玩笑,让下人们受宠若惊。 但是今天大年初一就是这表情,可是在告诉所有人,不知道哪里的局势又开始变得严峻了! 沈君高快步走入书房,而周确和傅縡都已经早早的等在那里,甚至就连一向不见踪影的陈叔宝也端端正正的坐着,只不过从陈叔宝的表情来看,他应该不怎么情愿。 “从北地刚刚传来的消息,上柱国韦孝宽拜镇西大将军,率军三万南下入蜀;同时尉迟迥加拜镇南大将军,和韦孝宽共同节制大军。”周确见到沈君高过来,急忙说道。 沈君高一惊,诧异的说道:“这样周人在巴蜀就汇聚了五万大军,还不包括蜀郡等地原本就有的驻军······” 之前大家都已经得到消息,韦孝宽会率军南下,谁曾想到北周竟然赶在年前就做出了这个决定,显然这意味着巴蜀的战事应该比所有人想象中来得还要快。 更意味着北周朝廷上的纷争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尖锐,至少宇文宪和杨坚还没有相互争斗到不知道真正棘手的敌人是谁的地步,他们还能够清楚的认识到占据巴郡、虎视蜀郡李荩忱对他们的威胁有多大! “杀鸡用牛刀,这一次世忠那小子有的受了。”傅縡缓缓点头,“韦孝宽和尉迟迥,可没有一个等闲之辈啊······” “当初行险进攻巴蜀,现在看来,那不过只是一个开始罢了。”周确的声音之中也带着一丝苦涩,他在荆州呆的时间长了,对了北周的军事体系了解更为深入,当然明白北周出动的这个阵容意味着什么。 两大名将、五万战军,就算是尉迟迥和韦孝宽之间存在矛盾、互相节制,那也不是好对付的,毕竟李荩忱手上的兵马不过万余,经过数月的战斗已经是刀残剑钝! “世忠那边有没有说什么?”沈君高皱眉问道,他们毕竟不是身在巴蜀,对巴蜀的实际情况也不了解,现在东宫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全力支持李荩忱,就算打不赢这一仗,能够将尉迟迥和韦孝宽两员名将拖在巴蜀也是好事。 周确摇了摇头:“还没有消息,不过根据之前的来看,重要的还是要钱要粮,反正他也清楚,咱们是给不了他多少兵马······” “如果将咱们大陈,至少是荆州的兵马全都调入巴蜀,这一战说不定还有胜算!”傅縡伸手一拍桌子。傅縡是信仰佛教的,平日里脾气最为温和,现在连他都气的拍桌子,足可见东宫众人此时的心态。 他们就像是被束缚了手脚的巨人,看着敌人打上门来,却只能在这里跺脚干着急! 周确和沈君高对视一眼,唯有苦笑。 这无疑是能够解开现在巴蜀困局的唯一方式,毕竟在之前的战斗中大家都已经看明白,只要李荩忱手中有足够的兵马,这小子是真的可以创造奇迹的。 可是偏偏东宫给钱给粮都可以,但是直接调兵马入蜀却是绝对不可以的。 这是陈顼的底线。 沈君高下意识的抬起头,目光穿过半掩的窗户,看向不远处的高墙。在高墙之后就是南陈的皇宫。而南陈的九五之尊就在那里,手中掐着巴蜀的咽喉。 第四百三十九章 这是国战 “陛下,你在想什么啊······”沈君高喃喃说道,“你这样只会让李世忠和咱们大陈越走越远······” “粮食的话,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去年湘州的粮食并没有外调吧?”周确也听见了沈君高的低语,很干脆的转移开话题。 不管沈君高说什么,陈顼能听进去的可能性都不大,反而话说多了有可能惹祸上身。东宫虽然现在不是没有直接和陈顼叫板的能力,只不过此时正是北周和南陈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如果这个时候南陈朝野之中起了矛盾,那恐怕最高兴的就是北周。 沈君高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点了点头:“当时为了预备荆州之战,所以当时湘州等地的粮食都集中在了巴陵,并没有按照往常运往淮南等处。” 荆州南部多数都是山地,也就只有湘州,即现在的长沙附近有足够的平原可以用来耕地和屯粮。这也是为什么南朝为了防范荆州的文武将领坐大,而专门将湘州从整个荆州体系之中划出来的原因。 之前在荆州方向上,南陈和西梁以及北周只是简单的对峙,双方都没有充足的兵马大打出手,所以对粮食的需要并不多。因此一般湘州的粮食只有小部分供给荆州,其余的都会北调淮南。 结果因为上一次荆州大战缘故,粮草都汇聚到了巴陵准备支援萧摩诃,谁曾想到萧摩诃竟然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平定了荆州。所以还有大量的粮食囤积在巴陵。 而这些粮食名义上还是归属鲁广达管辖的,也在东宫掌控范围之内。现在北周开始调兵入蜀,荆州这边是打不起来了,这些粮食自然可以调动。 “这些粮食的调动还是需要陛下同意的,毕竟数量太大。”沈君高眉头紧锁,“周公,你的文采最好,你来写奏章,咱们去面见陛下请求此事!” 周确无奈应了一声:“写奏章好办,但是······” 沈君高和傅縡都陷入沉默。 是啊,奏章对于周确这样学富五车的人来说,不过就是挥毫泼墨、转瞬之间的事情,关键在于陛下会不会同意。 “不管别的,咱们总得试一试!”沈君高咬着牙说道,“先不要直接去见陛下,我们去找孝穆公,去找裴大人。兵调不了,甚至连粮草都调不了,那我们三个家伙还在这建康府干什么,还不如直接抄起家伙到巴蜀和那蛮夷拼个你死我活呢!” 沈君高这是动了心火,周确和傅縡也是同样郑重点头。 他们为官半辈子,但都不是那种喜欢在背后捡便宜的人。李荩忱和萧世廉等大好男儿在前线吃冰卧雪、浴血奋战,而他们这些老家伙在背后一点儿忙都帮不上,这老脸还挂不得挂得住? 等到百年之后,大家又有何颜面去见那些在他们前面拼杀的将士? “这打的是国战,陛下就算是不同意,我们也得劝动陛下!”周确的声音切冰断雪,“就算是李世忠有再多的不是,这一战也不能输,否则毁的就是我大陈的基业!之后大陈想要再往前进一步,不亚于登天。走,老夫去找孝穆公,你们去找都官尚书裴大人,甚至还可以找吏部尚书袁大人,就算是他们平日里不偏不倚,这个关头也得明白轻重缓急。” 都官尚书裴忌一向站在东宫这边且不用说,吏部尚书袁宪则是以性格刚正出名的,曾经多次得到过陈顼的赏识,如果他能够帮助开口的话,陈顼不可能当耳旁风。 毕竟无论怎么说,袁宪现在还没有明确表态站在东宫这一边,因此对于这些中间派的大臣,陈顼必须得更牢牢抓住。 沈君高和傅縡对视一眼,都应了一声。 正如周确所言,现在他们打得是国战,不管以后如何,这一战输不得。 甚至就连原本昏昏欲睡的陈叔宝,此时也霍然起身:“诸位卿家所言甚是,孤这就进宫,联络四弟和乐昌妹妹,这件事的轻重想必他们也清楚,必然会施以援手!” 沈君高等人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喜色,第一次他们感觉这么长时间来付出的心血没有白费,陈叔宝终于也能站起来承担责任了,这才是他们心中想要侍奉的君王。 乐昌公主自不用说,这个丫头和李荩忱之间的弯弯绕,明眼人都看的清楚。而陈顼的四儿子长沙王陈叔坚,一向和陈叔宝这边关系不错,同样是对陈叔陵不满意的人,算是半个战友。 陈叔坚和陈叔陵早早地在外经营自己的实力不同,为了表示自己无意于皇位之争,并没有前往封地湘州长沙,而是一直留在建康府,但是至少在名义上他还是相州刺史,节制湘州兵马,因此实际上巴陵的粮草应该是在陈叔坚的管辖之下。 在历史上,陈叔陵意图在陈顼的葬礼上刺杀陈叔宝,正是陈叔坚及时赶到,挡住了陈叔陵最后的致命一击,并且和萧摩诃配合最终击败陈叔陵。 虽然现在还没有陈叔坚表示自己对陈叔宝忠心的机会,但是他倾向于东宫的态度,就已经足够让陈叔宝给他这么一个机会。 “都还看着孤做什么,快去快去!”陈叔宝突然间意识到沈君高他们的目光还集中在自己身上,顿时不满的挥了挥手,自己当先向外走去,“你们可不要出了岔子!” 沈君高等人有些错愕,不过旋即兴奋的一拱手:“遵命!” 而陈叔宝对于沈君高等人的恭敬很是自得,喃喃说道:“有乐昌,有四弟,父皇应该不会拒绝的吧······” ——————————————————- “尉迟迥,韦孝宽······”陈顼手上拿着和东宫众人看到的一模一样的军报,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冷笑一声,“杨坚和宇文宪还真是看得起那个竖子!” 一边说着,陈顼的目光一边转移到旁边的舆图上。 这舆图他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遍,甚至可以说烂熟于心,但是当看到舆图边缘的巴蜀时候,他的心中还是有一种茫然和无力感。 那里是他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是他根本掌握不了的地方。而可以预见的未来,一场大战就要在那个地方爆发,只是这一场甚至有可能会关乎到南北朝最终胜利者的大战,和他陈顼并没有太多的关系。 或许对李荩忱和巴郡的了解,他都比不上北周朝廷。 第四百四十章 孤家寡人 这一场大战关乎到什么,沈君高他们清楚,陈顼又何尝不是心知肚明。只是陈顼知道,自己不能轻易的做出决定。 如果自己调集整个南陈的兵马和粮草支援巴蜀的话,李荩忱固然可以放开手脚在巴蜀和北周大打出手,可是这一战结束之后呢? 如果打败了,那巴蜀无疑又再一次落入北周手中,甚至南陈都已经没有足够的兵力来把守荆州,荆州都很有可能得而复失,到时候南陈江防洞开,局势甚至要比当初吴明彻率军从淮北撤退的时候还要糟糕。毕竟当时南陈主力还在,而如果巴蜀一战败了,那么南陈的可战之兵就消耗的七七八八了。 陈顼苦心经营南陈这么长时间,可不想看到一切都回到谷底,所以如果真的让他选择的话,他宁愿用李荩忱拖住北周,然后集中兵力在荆州、在淮南发动进攻,到时候北周必然会自顾不暇,这才是能够取得胜利的最大可能,总比将整个国家的命运交到一个毛头小子手中来得好。 而如果李荩忱打赢了——这小子有多擅长创造奇迹,陈顼心中还是有数的,所以并不排除不会存在这种可能——那么陈顼就要面对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 他手中的主力大军掌握在一个千里之外、对自己可不是那么恭顺的年轻人手中,陈顼根本没有办法保证这个年轻人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毕竟李荩忱的胆大包天可是出了名的,更重要的是他还很年轻,就算是现在没有想法,当在那个高位上停留的时间长了,谁能保证他真的没有别的心思? 实际上解决这个问题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有如北周那样调遣一个能够服众的老将入蜀,双方拉开阵仗好好较量较量。 可是陈顼放眼整个南陈,根本没有人能够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司空吴明彻此时还在淮南,估计等到吴明彻赶到巴蜀的时候,这一战都已经分出胜负了。 至于萧摩诃更不用说,李荩忱能够一步步的走到现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萧摩诃给了他充足的机会,且不说现在萧摩诃在荆州还要统领任忠、淳于量和鲁广达等骄兵悍将,就算是真的让萧摩诃入蜀,恐怕也只是会给李荩忱更多表现的机会。 而且话说回来,现在南陈在巴蜀的兵马都是李荩忱一手拉起来的嫡系,甚至就连委任的官员也多数和李荩忱有关系,至少没有矛盾,所以可以说现在李荩忱在巴郡已经自成体系,只不过这个体系在名义上还是归属于南陈朝廷罢了。 如果贸然派遣别人入巴郡接替李荩忱的话,恐怕只会让整个战局更为糜烂。陈顼是军旅出身,可是很清楚临阵换帅对一支军队的战力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只要南陈朝廷下定决心打这一仗,那么自然就输不得,而这主帅也非李荩忱莫属。这个年轻人当初曾经在荆州战场上力挽狂澜,击退尉迟迥,现在自然也有本事再和尉迟迥较量较量。 只是陈顼还是心有不甘啊······ 那一份战报在手中不知不觉得已经揉捏成团,陈顼在御书房中缓缓踱步。 上一次李荩忱送来巴蜀战报时候的情况他还记忆犹深,那战报附带着的厚厚一摞奏章,分明在告诉陈顼,现在的李荩忱到底有着怎样的人脉和影响力,整个东宫体系无疑正在把李荩忱作为下一代顶梁柱在培养。 所以可以想象,这一次东宫群臣肯定少不了会发力,就算是不要兵马,肯定也会请求调集粮食以支援巴蜀。 东宫没有谋逆之心,如果自己贸然拒绝,那么就是让东宫和自己越走越远······ 陈顼的目光重新落在舆图上。 巴蜀、荆州、淮南,这些战略要地连成一条线,分割南北,这一条线上的各处战略要点相互之间看上去没有多少关系,但是实际上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拖住尉迟迥和韦孝宽,正是兵发淮南和荆州的好时候啊。”陈顼轻轻拍着自己的手掌。 与其时刻提防李荩忱,反倒不如让李荩忱自己在巴蜀折腾,而自己趁着这个机会进攻襄阳和淮北,等到荆州和两淮尽数落入手中,就算是北周想要继续在巴蜀闹腾,也闹腾不起来了吧! 陈顼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想要召集官员入宫,一名侍从小步快跑过来,急声说道: “启禀陛下,左仆射徐陵大人、都官尚书裴忌大人、吏部尚书袁宪大人、东宫周确大人、沈君高大人在宫门外求见!” 陈顼的瞳孔微微收缩,没有想到这些人来的还真是快,不过转念一想也就释然。自己得需要好好盘算盘算这件事,而这些人的目的就单纯的很了。 无论是要兵还是要粮,他们显然都希望南陈能够在巴蜀将北周打回去! 不过不管这些人是怎么想的,陈顼已经下定决心,就没有打算更改。在战略上,他不觉得这些人有自己的水平高。因此在陈顼的眼中,这些家伙无疑都是来找麻烦的。 深深吸了一口气,陈顼冷声说道:“宣!” 侍从也听出来陈顼的话音冰冷,急忙低声应了一声。 看着是从转身离去,陈顼脸色愈发的冰冷,独自一人站在御书房门口,身影萧然却挺拔。 身为大陈的皇帝,他也已经不是第一次品尝到这做孤家寡人的滋味,不过他并不畏惧。这是他的大陈,之后大陈要走向何方,不应该由别人来决定。 ——————————————- 东宫,书房。 “唉,没有想到这一次父皇如此倔强,”陈叔宝在屋子中来回徘徊,或许是因为地龙烧的太热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他也着实着急,所以他的额头上已经爬满汗珠。 刚刚收到的消息,以徐陵为首的官员求见陈顼,请求向巴蜀调集粮草,被陈顼干脆利落的否决了,最后沈君高差点儿跳起来和陈顼吵架,好在周确和徐陵等人还算有理智,眼疾手快拽住了沈君高,否则现在沈君高的脑袋都有可能挂在宫门外了。 按照陈顼的意思,李荩忱和巴郡无疑已经成了弃子,陈顼要趁此机会在荆州和淮南同时发动进攻! 这两处大战一开,别说兵卒,就连粮草都没有办法支持李荩忱! 所以也不怪连老好人一般的陈叔宝都皱眉。 这局面,怎地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第四百四十一章 杯水车薪也算给 长沙王陈叔坚此时正站在一边,扬起头欣赏挂在墙上的一幅画。陈氏子弟对书画都有莫名的爱好,陈叔宝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所以瓜挂在墙上的这幅画更是难得的东晋精品,所以陈叔坚刚刚走进来,目光就被这幅画吸引了。 他身材高大,一张国字脸上写满了稳重,举手投足间将大家气度展露无遗,比陈叔宝更像是皇家贵胄,有如挺直的劲松,当真可以称之为“人如其名”。 听到身后陈叔宝慌乱的脚步声,陈叔坚不慌不忙的说道:“皇兄着急也在情理之中,可是父皇本来就是生性执拗的人,就算是皇兄着急也没有办法让他改变主意。现在父皇既然已经如此干脆利落的将徐大人等人喝斥退,那肯定更不会给我们面子。” “四皇兄所言极是。”乐昌公主手中捧着茶杯,端坐在墙角的椅子上,淡淡说道,算是应和陈叔坚。 虽然话说的平淡,但是乐昌的脸色有些发白,捧着茶杯的手更是紧紧交织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茶杯掉了,还是心中另有所思。 “你们?”陈叔宝顿时皱了皱眉。 他虽然不喜欢处理政务,但是也不是没有智商的傻子。现在东宫已经上下一心,所以陈叔宝就算是不想做什么也得做,更何况对于李荩忱这个家伙,他也不是没有好感,至少荆州护驾之功陈叔宝可是记在心上的,否则当时也不会干脆利落的答应帮忙给李家和萧家作媒。 可是让陈叔宝奇怪的是,难得自己热心一次,怎么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陈叔坚和乐昌反倒是先打退堂鼓了? 乐昌公主自不用说,自家这个妹妹和李荩忱之间有的是情谊;而陈叔坚之前也是一口答应的,现在两个人突然转变口风,让陈叔宝很是诧异。 陈叔坚叹息一声:“皇兄,父皇已经做出的决定,你见他几时更改过?不说远的,就是前年,明知道时间已经不够了,但是已经决断,那淮北不还是打了?平日里父皇最听的不过也就是孝穆公等区区几个人的话,现在孝穆公都劝他不住,我们去了又有何用?不过是白白落的一通叱责罢了。” 这话说出来,乐昌的手微微颤抖一下。 之前陈顼和徐陵在御书房中高谈阔论的场景,她还记忆犹新,可是短短一年之中,陈顼就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再也不是乐昌熟悉的那个父皇,也不是徐陵熟悉的那个亦师亦友的君王。 他多疑、愤怒、动辄杖责侍从,不知道因何而生气。而明明大陈的天下正逐渐稳定,在战场上大陈的军队也是高歌猛进。 因为李荩忱? 乐昌不敢继续向下想象,她只是知道,现在自己面对父皇,甚至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陈叔宝霍然回头:“那你说应该如何是好,就这样看着巴郡那边一败涂地?” 陈叔坚低声说道:“皇兄,父皇有这样的想法也在情理之中,牺牲的只是一个李荩忱和巴郡,但是如果能够在荆州和淮北取得突破,那这牺牲或许对于他来说就是值得的······” 乐昌的脸色更苍白几分。 牺牲都是值得的······李荩忱如此拼搏挣扎,到头来在自家父皇的眼中不过只是一个随便可以拿出来牺牲的炮灰罢了。乐昌不知道在李荩忱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无奈、伤感,还是一如既往地从容和淡然,就像他当时说出对陈顼和陈叔宝的不屑那样? “父皇不帮忙,东宫可以帮忙!”陈叔宝哼了一声,这一刻他仿佛变得和自己的父皇一样执拗。 陈叔坚和乐昌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微微颔首。 陈叔坚说这么多,不过就是旁敲侧击的告诉陈叔宝这个道理罢了,至于之后怎么做,只能看陈叔宝的。东宫虽然从崛起到自成体系的时间不长,但是终归还是有点儿积攒的,哪怕这只是杯水车薪,也总比什么都不给来得好。 李荩忱在前线为了南陈而拼杀,朝廷不给支援,东宫可以给。 陈叔宝显然也没有再指望陈叔坚能够帮上自己,一挥衣袖径直出门,不用想也知道是去找沈君高他们了。 目送陈叔宝的身影消失,陈叔坚方才松了一口气。夹在陈顼和陈叔宝之间,有些话他只能说的含蓄一些。 而乐昌此时缓缓站起来:“四皇兄多劳了。” 陈叔坚微微摇头:“只可惜本王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有,总比没有好,”乐昌沉声说道,“杯水车薪也是给啊。” 陈叔坚怔了一下:“皇妹,父皇那里你还是不要去······” “这个我知道。”乐昌轻轻咬牙,苦笑一声,“现在去恐怕也没有什么好结果,所以也就不找骂了······” 顿了一下,乐昌公主攥紧手,声音细不可闻:“但是我会用我的方式来支持他。” 陈叔坚也不知道听到没有,只是微微摇头,径直向外走去:“如果有需要帮助的,皇妹尽管招呼一声,本王闲着也是闲着!” 乐昌应了一声,目光却并没有看向陈叔坚,而是看向西方。 那里是巴郡的方向,李荩忱就在那里准备迎战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强大敌人。 “父皇,你把他当成弃子,可是他从来都在为如何活了天下这一盘棋而努力啊······”乐昌喃喃说道,“如果他闯过了这一关,那就是真的一飞冲天,到时候你会更后悔的······” ——————————————- 巴郡。 李荩忱又连连打了两个喷嚏,伸手揉了揉鼻子。 今天在背后议论老子的人还真多! 不过他脚步并没有停顿,直接走进了府邸的议事堂。见到李荩忱的身影,议事堂上正低声讨论着的文武官员纷纷停下动作,按照位次站好。 一道道复杂的目光都落在李荩忱的身上,其中有期待、有担忧、有无奈······ 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是在年前就赶到了巴郡,一路风尘仆仆,甚至连这个年都没有过好。不过大家都清楚,今日这个会议无疑已经关乎到了整个团体的存亡。 大战来临,没有谁能够置身事外! 相比于项上脑袋,过年什么的并不重要。 第四百四十二章 济济一堂 无论是作为李荩忱左臂右膀的萧世廉和裴子烈,还是之前一直在南部郡等处奔走处理庶政的骆牙和戴才等人,此时都站在这议事堂上,目光炯炯的看向李荩忱。 甚至就连刚刚归附李荩忱的濮人少族长杜齐都来了,只不过在一群李荩忱的嫡系将领和官员之中,他看上去有些拘束,毕竟濮人只是初来乍到,还没有完全融入这个体系之中,至少杜齐的出现表明濮人还是很愿意融入体系的。 至少在现阶段濮人有这样的态度,李荩忱就已经很满意了。毕竟他也不可能要求这些刚刚从大山中走出来的人因为自己的几个举措就彻底死心塌地。 “参见将军!”所有人整齐划一的拱手行礼,声音洪亮。是李荩忱带着他们一步步走到现在,而他们也相信李荩忱肯定能够拿出更好的主意,带着大家打破现在这困境,所以当他们看到李荩忱的时候,还是会有发自内心的敬重。 “诸位,大过年的还得来,大家辛苦了。”李荩忱微微一笑,首先开口打破这有些凝滞的寂静。 顿时堂上的将领和官员们都露出笑容,齐齐拱手:“属下恭祝将军新年快乐。” “同乐同乐!”李荩忱点了点头,径直走到那沙盘旁边,“虽然某也知道这过年下的还得在这里讨论公事,大家心中都不快,但是咱们也别无选择,从前面送回来的战报你们也都看到了吧?” 李荩忱显然也没有再多寒暄的意思,开口就直接谈正事。 萧世廉和裴子烈等人都微微颔首,韦孝宽率军南下的消息是两个时辰之前刚刚送到的,这个时候大家才深切的感受到李荩忱在大年初一就直接召开如此重要会议的重要性。 如果等到这消息传到之后再开会,恐怕等到所有人到齐了,都不知道猴年马月,到时候有可能北周军队已经开始入蜀。 李荩忱抬眼看向裴子烈:“大士,对北面的消息一直是你在合州负责的,你来介绍一下现在的情况吧,毕竟在场还有很多人都不知道呢。” 裴子烈也不推辞,径直向前一步:“现在周人的大军兵分两路,其中两万人由尉迟迥率领,已经先期抵达汉中,似乎想要走剑阁直接南下,但是因为下雪的缘故,所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启程。而韦孝宽率领的三万大军估计在半个月之内会启程,所以韦孝宽和尉迟迥有可能先在汉中汇合。” “韦孝宽和尉迟迥两人向来不和,就算是合兵一处,恐怕等到南下的时候也会再分开吧?”戴才在一旁沉声问道,这几天他一直配合着骆牙在巴郡各地奔波,毕竟李荩忱麾下巴郡降将之中资历最老、对巴郡最熟悉的就是他,这个职务他义不容辞。 这也是为什么戴才看上去满面风尘,不过毕竟他是军队将领出身,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入蜀的道路虽然不多,但是都胜在险要,可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一直微微皱眉的陆之武此时也不由开口说道,作为李荩忱麾下嫡系将领,他可不愿意只让戴才一个人出风头,“之前尉迟迥就曾经率军平定蜀地,对入蜀的道路恐怕了如指掌,所以他们两个人分兵前行的可能非常大。” 李荩忱只是一言不发,而其余的官员和将领们都忍不住低声讨论。这实际上正是李荩忱想要的效果,毕竟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由他一个人来决断,这些手下将领们也应该多自己想想,李荩忱以后还指望让他们出去独当一面呢。 “据末将所知,尉迟迥和韦孝宽两人都被称为‘名将’,虽然两人性格不合,在朝堂上更是站在对立的两边,但是都绝非等闲之辈。”曹忠此时也忍不住开口,他跟着裴子烈在合州镇守,之前显然就已经和裴子烈以及其余合州官员讨论过这个问题,所以当他开口的时候,合州都尉郑凯源、主簿徐德言等人都点头表示赞同。 “曹将军的意思是······尉迟迥和韦孝宽固然理念不同,但是也会为了顾全大局而齐心协力打赢这一战?”陆之武沉声问道。 曹忠应了一声:“正是,所以属下觉得两人为了手下的将领不起冲突,必然会分兵。” “分兵······”李荩忱轻轻摩挲着下巴。 从北方南下巴蜀的道路虽然也有不少,但是大多数都是渔樵小路,真正能够让大军通行的也就只有三条。一条是赫赫有名的剑阁,这是最常走的道路,当然还有米仓道,因为这条路需要翻越米仓山而得名,走米仓道可以从汉中直接到阆中。 而还有一条路就是更为传奇的阴平小道,这条道路位于最西面,艰险异常,本来只能让山中樵夫通过,但是因为后来诸葛亮北伐,需要依靠这条道路以及道路旁的白龙江运送粮草往陇山,所以这条道路也逐渐被重视。 后来邓艾入蜀和尉迟迥入蜀,走的都是这条道路,以轻兵疾进,可以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蜀郡防线的侧翼,从而达到一击得手的目的。 但是阴平小路是从蜀郡的西面翻越岷山,尉迟迥是来支援蜀郡的,不是来进攻蜀郡的,自然就没有故技重施的道理。更何况走阴平小路是他的成名之战,无论对手是谁,第一时间肯定都会考虑到防范阴平,肯定不会给尉迟迥可乘之机。 那么剩下的也就只有米仓山和剑阁这两条大道了。 “从剑阁出发可以最快支援巴蜀,而从米仓走,则可以直接抵达阆中,进而封锁我军从合州溯流而上的道路,所以分兵是必然的。”一直没有开口的陈智深此时缓缓说道。 作为李荩忱手下除了萧世廉和裴子烈之外的第一大将,经过这几个月的风霜打磨,显然陈智深更成熟稳重了些,甚至脸庞的棱角都看上去更分明了,颇有几分李荩忱麾下铁血将军的样子。 陈智深这么一说,算是代表军方将领在对对方战略的推测上达成了一致。 李荩忱只是微笑不语,并且对萧世廉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开口先说自己的观点。 第四百四十三章 攻与守 无论怎么说,李荩忱都是在场所有人之中最有权威的,如果李荩忱贸然开口,那么恐怕等他说完,下面的人就只有一片附和,就算是真的有反对意见,肯定也没有人敢来全盘否定,所以他并不着急说自己的观点。 他只有知道每一个人都在想什么,才能整合所有人的观点,和自己的想法融合在一起,最终作出判断。 萧世廉微微颔首,沉声说道: “现在我军完全有能力直接进攻遂州,威胁阆中,因此尉迟迥也好,韦孝宽也罢,肯定会先走米仓道截断阆中,威胁我军侧翼,这样才能够最终确保蜀郡万无一失。而且阆中守住之后,就能够和巴中等地的兵马汇合,到时候无论是从蜀郡还是从阆中,更或者巴中南下,都可以取高屋建瓴之势,而且还可以让我军防不胜防。” 周围的将领们对视一眼,纷纷附和。 蜀郡、阆中和巴中都有河水可以直通合州,而过了合州就是巴郡,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坚决要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合州的原因,否则到时候敌人无论是一路狂奔还是三管齐下,李荩忱都招架不了。现在占据了合州,至少堵住了巴郡北面的门户,就算是李荩忱出不去,敌人也别想那么轻松就进来。 如今尉迟迥先到汉中,如果他和韦孝宽真的决定兵分两路的话,那就应该是尉迟迥走米仓道了。 “除了合州,还有泸州那边。”陈智深开口说道,“如果敌人直接取合州不成,有可能先分兵取泸州,泸州一丢,巴郡侧翼洞开,那守合州也变得没有多少意义。” “泸州和合州固然险要,但是我们的兵马不多,想要守住城池可没有那么简单。”戴才微微皱眉,“一旦尉迟迥或者韦孝宽想要围而不攻,就算是拖也能拖住我们直到弹尽粮绝。” 戴才一句话就点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顿时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同时抬头看向李荩忱。 他们期待而热切的目光无疑在告诉李荩忱,只要给他们充足的兵马和钱粮,无论是尉迟迥还是韦孝宽,更或者两个人一起来,他们也不怕,轰轰烈烈的打上一场就是了。 而李荩忱只是静静迎着所有的目光。 兵马和钱粮,他都没有。 而且李荩忱也没有指望陈顼能够给自己。陈顼这个人,李荩忱自问还是了解一些的,这是一个典型的枭雄,而所谓枭雄,自然就是能行别人不能行之心狠手辣事。 现在李荩忱一个人在巴蜀拖住了尉迟迥和韦孝宽,陈顼肯定不会傻乎乎的将手中的兵马钱粮全都给李荩忱,这样只会让李荩忱平白坐大。如今南陈朝廷上已经有了自成体系的东宫,不能再有一个自成体系的李荩忱。 因此李荩忱很清楚,陈顼肯定会在淮南和荆州方向发动进攻。不管荆州的萧摩诃会不会听从陈顼的命令,至少淮南的吴明彻应该不会忤逆陈顼。 只是在李荩忱看来,陈顼似乎忽略了什么······ 北周固然是向巴蜀派遣了两员大将,但是这两人统带的兵马只有五万。在很多人眼中,五万兵马来对付李荩忱已经是杀鸡用牛刀了,但是李荩忱清楚,当这五万兵马投入到巴蜀这崎岖山川之中的时候,实际上只是将将好罢了。 那么北周剩下的军队都去哪儿了? 李荩忱从来没有天真的以为北周只有尉迟迥和韦孝宽这两个能战之将,别说现在还在淮北的王轨,北周还有贺若弼,还有韩擒虎,还有高熲,还有很多名将,只是因为他们没有得到展现的机会罢了。 更何况现在北周朝堂上争锋的宇文宪和杨坚,又何尝不是两个举足轻重的大将? 无论是这些人之中的谁率军抵挡南陈,李金琛都不敢打保票南陈会取得胜利,甚至李荩忱都怀疑,这本来就是北周精心给南陈设置的一个陷阱。 不过如果那样的话······杨坚和宇文宪这两个人可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了。 “陛下······这个问题就得让你来证明了。”李荩忱忍不住在心中喃喃说道,“某会打好这一战,只希望你不要玩火自焚。” 在心中默默念完,李荩忱豁然昂起头:“缺粮某知道,缺兵也不怕!既然朝廷不想给我们兵马、不想给我们钱粮,那我们就去找周人要。” 顿时整个议事堂中鸦雀无声,一道道目光之中透着惊诧。 找周人要,自家将军该不是想要投降周人吧? 萧世廉和裴子烈同时看向李荩忱,不过李荩忱想要干什么,他们需要一个合适的解释。 李荩忱伸手在沙盘上一点:“无论尉迟迥要不要走米仓道,我们都不能等在合州,趁着现在尉迟迥还没有到,我们直接将遂州(今遂宁)拿下来,同时从泸州向北,进攻资州(今资阳),从而成掎角之势威胁蜀郡,甚至可以直接进攻蜀郡!” “进攻蜀郡?”萧世廉讷讷的重复一遍,觉得自己听错了。哪怕是他一向自诩胆大包天,听到李荩忱这个计划,都觉得不可思议 而裴子烈等人更是目瞪口呆。 此时北周云集大军,正是准备将李荩忱一网打尽,李荩忱不好好地守着巴郡,甚至还要进攻蜀郡,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李荩忱郑重的点了点头,告诉所有人他们的耳朵没有出问题:“我们现在没有援兵,甚至没有充足的钱粮,如果死守巴郡的话,无异于自寻死路,所以最冒险也是最简单的破局之法就是将战线推出去。敌人不是想要将某堵死在巴郡么,那我们就不妨将他们拦截在蜀郡!” 顿了一下,李荩忱的脸上神情已经有些狰狞:“我们的兵马不够,可以沿途招揽其余各部的巴人,我们的钱粮不够,可以直接去敌人的府库之中拿、去敌人的田地中收,某相信被称为‘天府之国’的蜀郡,就算是去年收成欠佳,也不会穷的一干二净吧。” 萧世廉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裴子烈。 而裴子烈的拳头紧紧攥着,有些恍惚。刹那间他都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防守还是在进攻。 不过换句话说,有的时候进攻可不就是最好的防守么? 反正现在正如李荩忱所言,他们除了这一种办法之外,就只有坐以待毙这个选择了。 坐以待毙······裴子烈是真的不甘心。 在场的任何人恐怕都不甘心吧。 第四百四十四章 臭味相投的疯子 在场的人当中,萧世廉和裴子烈等人都是久和北周打仗的了,而戴才等降将更不用说,他们都已经投降过一次,现在自然不可能再投降回去,大丈夫立于世,自然不可能做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情。 至于最后剩下的那个濮人少族长杜齐,濮人和北周之间可是血仇累累,在杜齐的选择中自然也不存在向北周投诚这种可能,他还没有傻乎乎的以为北周会真的不计前嫌。 所以站在这议事堂上的人来路不通、背景不同,可是能够让他们做出的选择却并不多。正如李荩忱所说,现在他们除了坐以待毙之外,确实只有直接打出去这一种可能。 “世忠你尽管说你的意思。”裴子烈沉声说道。 李荩忱微微颔首,之前裴子烈和萧世廉他们虽然讨论了半天,但是实际上讨论的都是敌人会从哪里进攻,而在李荩忱看来,尉迟迥而或者韦孝宽从哪里进攻并不重要,因为那都将是他来决定的。 伸手在沙盘上一指,李荩忱朗声说道:“现在周人正在收缩防线,外线的遂州、资州等处已经是空城,既然空城,估计里面的府库也都已经被搜刮干净,所以我们可以去,却没有在那里屯兵的必要,某真正想要的是这里。” 顺着李荩忱手指的方向,萧世廉不由得惊呼一声:“阆中?” 李荩忱郑重颔首:“没错,阆中。你们刚才也说了,想要进攻合州的话,最好的选择就是从米仓道直接抵达阆中,因此尉迟迥来阆中的可能很大。趁着现在大雪封住了山路,我们可以抢在尉迟迥之前突入阆中,堵住米仓道!” “这······”裴子烈眉头紧锁,李荩忱的想法固然是好的,但是想要实施起来岂是那么容易的,现在尉迟迥没有做好准备,李荩忱这边就真的准备妥当么? 似乎意识到裴子烈在担心什么,李荩忱微微笑着点了点沙盘:“我们现在能够出动的兵马不多,但是只要能够堵住阆中,就等于间接封锁了剑阁道。你们觉得当阆中落入我们手中的时候,韦孝宽还会有心思前去蜀郡么?” 周围的将领们顿时瞠目结舌,下意识的对视。 米仓道和剑阁道固然是两条互不相连的道路,沟通的也是汉中和巴蜀中不同的地方,但是两条道路曲曲折折,中间有几次距离较近的地段,而阆中就是其中距离最近的一段,从阆中完全可以直接向西切断剑阁道,甚至威胁剑阁的侧翼。 一地掐两道,这也是为什么阆中的地理位置如此重要。 “阆中落入我们手中的话······”裴子烈斟酌说道,“确实,就算是韦孝宽走剑阁南下,也会转而前往阆中,和尉迟迥合兵一处,直接在阆中和我们决战。” 尉迟迥也好,韦孝宽也罢,他们入蜀的主要目的都不是攻城略地,而是解决李荩忱,而且他们拥有绝对的兵力优势,因此直接前来和李荩忱的主力决战的可能性很大。 “合兵?”戴才明锐的察觉到了这个词,眼前登时一亮,李荩忱之前就曾经分析过,尉迟迥和韦孝宽这两个人领兵,既是北周朝堂对巴蜀的重视,又是宇文宪和杨坚相互妥协的结果。 因此想要让敌人更好对付,逼迫其合兵可要比各个击破来得简单。 李荩忱如果能够拿下阆中,自然而然就会让本来很有可能不会走一路的尉迟迥和韦孝宽不得不合力。 这样看来,这阆中是菲打不可了。 “可是打下阆中的话,实际上也只是将我们的战线拉出去,而且阆中此地虽然易守难攻,却有将侧翼和后方暴露给蜀郡的危险······”曹忠不由得皱了皱眉,“将军,这样是不是反而会弄巧成拙?” 胆敢直接向李荩忱提出意见的可不多,顿时一道道目光都汇聚在曹忠的身上,尤其是郑凯源等和李荩忱接触较少的降将,不由得暗暗咋舌,心想这家伙胆子还真是大。 李荩忱却并没有所有人意料中那样发火,反而赞赏的看了曹忠一眼。曹忠这个问题实际上直接点出了李荩忱阆中攻略的最大弊端。阆中固然扼守米仓道、威慑剑阁道,但是也存在侧翼暴露给蜀郡的风险,因此谁又能够保证韦孝宽不会派出偏师绕行蜀郡? “某也没有说拿下阆中就是某想要做的全部了。”李荩忱笑了一声,径直转过来,在身边的舆图上敲了敲,“这里,才是某想要的关键,阆中不过只是一个附带品罢了。” 所有人顺着李荩忱的目光看过去,倒吸一口凉气。 李荩忱手指的地方,正是蜀郡。 这才是李荩忱整个计划真正的目标。 至于这蜀郡怎么打,李荩忱虽然没有说,大家心中也都能够猜测到一二,不过这毕竟是李荩忱整个计划的核心和关键,李荩忱不想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他能够将自己的想法和大致计划说出来,已经是对所有人的信任了。 “将军,这······”曹忠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而萧世廉的眼睛之中燃烧起熊熊火焰:“世忠,你真的打算这么干?如果这样的话,是不是有些冒险?” “你怕了?”李荩忱眯了眯眼,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只不过这笑容看在众人的心里,多少都打了一个寒颤。 “哈哈哈,有什么好怕的!”萧世廉大笑道,“这一战怎么打,你尽管吩咐就是,咱们是提着脑袋入巴郡的,现在又何妨提着脑袋再入一次蜀郡?!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怕它作甚!” 周围的将领们慨然应和。反正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陪着李荩忱疯狂一次也未尝不是不错的选择。甚至就连骆牙等文官,此时也都是昂首挺胸,热血沸腾。 骆牙是不得志的散骑常侍,徐德言是初出茅庐的世家子弟,都是一腔抱负没处泼洒的人物,现在李荩忱制定了如此胆大包天的计划,就算是他们之前还有所顾虑,经过萧世廉一嗓子,这顾虑和担心也都烟消云散了。 这时候他们已经不分岁数和职务,而是一群臭味相投的疯子。 大家提着脑袋入蜀,不是为了缩在巴郡被人打的,那尉迟迥和韦孝宽来势汹汹又如何,咱们打过去就是! 第四百四十五章 家底 看着热血沸腾的手下,李荩忱在心中暗暗感慨一声。 自从自己入巴郡以来,打白帝城、打临江三郡、打巴郡、打合州和泸州,还真是一路马不停蹄,而现在新年还没有过去,大气还没有喘上一口,又要和尉迟迥、韦孝宽两个难缠的对手决战。 而自己想要做的,不过就只是想要在这乱世中挣扎出一条道路罢了。老天爷还真是照顾自己······ 并没有着急向那些跃跃欲试的将领们下达命令,李荩忱先做了一个让众人安静的手势,旋即看向骆牙: “旗门,你先说说,咱们现在的家底还有多少,你不给某一个准确的答复,这仗某也没有胆量打下去,” 骆牙现在是楚州刺史,但是实际上他管辖的地方不仅仅是楚州,也就传统意义上的巴郡之地,还包括合州和泸州等地。 李荩忱现在手中武将已经足够,但是文官还太少,所以骆牙也就只能“能者多劳”了。不过骆牙清闲了小半辈子,心中最希望的就是能够找点儿事情做,因此他一肩挑三地,虽然责任重大,却从来没有叫苦叫累。 当然骆牙的兢兢业业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就算是陈智深这等一向眼中除了李荩忱、萧世廉等少数几个之外没有别人的悍将,见到骆牙也都是恭恭敬敬的。 没有这位大管家在后面奔波操劳,大家打起仗来也束手束脚,所以这个道理大家还是明白的。 骆牙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沉声说道:“现在正如将军所言,是大雪封山的季节,所以不但敌人的来往不便,我们的粮食转运也会更麻烦,消耗自然也会变得更大。原本估计一天消耗的粮食,可能现在只能够半天······” 粮食的转运也不是一件小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从古到今,粮草都是军队征战的依托。在场的多数都是久在军旅,当然都明白骆牙所说的意思。 顿了一下,骆牙紧接着说道:“我们的粮食按照这样的算法,总共只能支撑两个月,也就是说两个月之后,除非有奇迹,或者从荆州那边有粮草转运,那属下也无能为力了······毕竟属下不可能平地里给将军变出来粮食。” 听着骆牙话中多少带着的怨念,李荩忱只能苦笑着摇摇头。他不得不承认,骆牙虽然说的不中听,但是却是现在李荩忱必须要面对的残酷现实。 两个月的时间、严重不足的兵马······如此艰难的战局,老天爷还真是在考验他啊。 周围的萧世廉和裴子烈等人脸上昂扬的斗志也都消散了不少,此时他们已经深切的认识到自己面前有着怎样的困境,纷纷打起精神。他们可没有痴心妄想到用自己的热血去赢得这一场战斗。 在之前和尉迟迥的较量中,他们已经能够感受到,尉迟迥麾下将士的热血和斗志丝毫都不比他们差,而韦孝宽虽然不知道,不过既然能够被称为名将,在调动士气上有怎么会是等闲之辈? 这一战,还真是比想象中的还要艰难。 李荩忱轻轻咳嗽一声:“既然大家都已经了解了我们手上有什么,也知道了我们要面对的是什么,想要打退堂鼓还来得及,某李荩忱虽然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但是这一场仗还是想要打下去的,哪怕是胜利的可能越来越小······你们谁想离开,某绝对不拦着,因为这本来就是提着脑袋的事情,某不想逼迫着任何人去做。” 顿时整个议事堂上鸦雀无声,而李荩忱话音一转:“当然,如果有谁今天此时此刻不离开,之后真打起来,无论是什么命令,哪怕是让你们去送死,你们也不能有丝毫的犹豫。所以这是你们唯一思考的机会,否则以后就别怪某李荩忱手下无情。” 将领和官员们肃然无语,他们从来都不怀疑李荩忱这样说之后就会这样做的决心。不过依旧没有一个人出来说话,每一道目光都是炯炯有神看向李荩忱。 如果说之前的目光之中更多的是火热和激动,那么现在这些眼神里更平添了几分稳重和信任。这些家伙是真的把性命托付在李荩忱的手中了。 李荩忱郑重的点了点头,目光直接落在了最后方的一个人身上:“杜齐!” 议事堂上的人诧异的对视一眼,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会第一个喊到杜齐的名字,毕竟杜齐还是第一次参与到这李荩忱体系的会议中,而他代表的又是刚刚融入到这个团体中的濮人。因此站在议事堂上的杜齐怎么看都和在场的这些人格格不入。 而杜齐显然也有这个自知之明,所以自从会议开始,他除了点头附和之外,也没有多说什么。现在李荩忱骤然点到他的名字,让杜齐顿时打起精神,急忙站出来一步:“将军?” 李荩忱如此用心的安顿濮人,杜齐当然感激不尽,但是他也没有天真到以为李荩忱真的是活菩萨降世。所以杜齐一直在等着,等着李荩忱需要他们的那一天。 否则的话,无功受禄,杜齐心中也有些忐忑。 现在虽然不知道李荩忱到底在打算什么,但是至少是要用到他们濮人了,当然让杜齐心中轻轻松一口气,不管李荩忱需要他们做什么,至少可以表明濮人在李荩忱的心中还是有存在地位的。 有时候比炮灰更卑贱的,是想当炮灰都没有这个机会的人。 李荩忱沉声说道:“少族长,阆中多山地,巴人对阆中的熟稔更在其余任何人之上,更不要说巴西和泸州那边,因此某想要让少族长率领手下精锐的士卒儿郎前出探路,为大军耳目,同时可以趁机联络沿途各处同族,只要他们愿意攘助某李荩忱一臂之力,那么某也愿意帮助他们脱离困境。” 杜齐怔了一下,张了张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荩忱就这么简单的要求?难不成是自己听错了? “少族长,此去蜀地,敌众我寡,可不是一件简单的活计,为大军之耳目,也不仅仅是要刺探清楚对方动向那么简单,你可明白?”李荩忱紧跟着强调了一句。 第四百四十六章 主将之选 听到李荩忱所言,杜齐打了一个寒颤,郑重一拱手:“末将明白,必将不辜负将军托付。” 他已经清楚,李荩忱并不仅仅是让他和濮人作为斥候,还有向蜀地打入钉子的意图。 濮人只是巴人八部之中的一部,因为其居住之地距离汉人居住的城池和盆地尚且算近,所以他们能够较早的得到李荩忱这边的消息,所以前来投效的时间很早,其余的诸如板楯蛮,在之前反抗北周的战斗中抵抗最为坚决,所以一直是北周的重点打击对象。 失败之后就遁入深山,想要联络上他们都不容易,更不要说将外界的消息送进去了,恐怕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外面巴郡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杜齐也知道李荩忱想要安抚巴人,所以在濮人安顿下来之后就一直在派人联络其余各部,现在至少已经和其中的两三个部落建立了联系,但是想要再一次将巴人八部汇聚到一面大旗下,恐怕还得耗费些功夫。 显然现在大战在即,李荩忱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他必须要让巴人各部做出选择,投靠自己也好,转身继续躲入大山也罢,李荩忱不能再等下去了。 而如果愿意为他李荩忱效劳,那么这一场大战中敌人的动向就是最好的投名状,李荩忱给他们这个机会。 大山是巴人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因此在山中往来刺探情报,对于他们来说,轻车熟路的事。相比于在攻城的时候作为先登的炮灰,显然李荩忱已经很照顾巴人了。 这样的投名状对于巴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杜齐感激的看向李荩忱,郑重一拱手:“末将领命,还请将军放心,末将即日北上,遂州、巴中等地山中的巴人部落末将都会派人去联络,而末将会亲自前往阆中,联络那里的板楯蛮,将所能察觉的敌人一举一动尽数汇报给将军!” 李荩忱点了点头,目光一转,紧接着落在陈智深身上:“陈智深!” “末将在!”陈智深急忙站出来一步。 “泸州之兵可战否?”李荩忱当即沉声问道。 陈智深一挺胸:“可!” “很好,你率军进攻资州,某会给你七日的时间,七日之内,必须肃清资州境内的敌人!”李荩忱声音抬高,“子聪,这一次西线暂时以你为主帅,不要让某失望!” 陈智深急忙拱手:“末将领命!” 他之前虽然也不是没有作为过主将,但是现在如此至关重要的战局,李荩忱信任的让他前来担当主将,这当然是对他的信任,也是对他的考验。 李荩忱从来不说什么军令状的事情,只要他的命令下达了,就是以军令状的标准来施行,这一点儿陈智深很清楚,但是这个命令他接受的毫不犹豫。 李荩忱没有再跟陈智深多废话,陈智深跟在自己身边时间也足够长了,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需要他再强调。紧接着看向裴子烈,李荩忱声音也柔和了些许:“大士!” 裴子烈显然早就在等着李荩忱喊到他,站出来一步:“在!” 他和李荩忱都是杂号将军,这“末将”两个字自然是不用说的,说出来反而显得裴子烈矫情。别看裴子烈不喜欢结交人,但是在人际关系上拿捏还是到位的,一个“在”字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也给足了李荩忱面子。 李荩忱沉声说道:“同样是七日,拿下遂州。” “诺!”裴子烈也不含糊,他在合州停留的时间不短,当然不仅仅是在琢磨怎么才能守住合州,对于合州北面的遂州也多次规划,虽然没有到了如指掌的程度,但是也清楚如何布阵和行军。 现在李荩忱俨然是打算让裴子烈负责东线了。裴子烈打仗更为稳重,李荩忱选择了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作为东西线主将,倒是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其余众将,随某出征,旗门、公良,某率军北上,巴郡和临江等地就拜托你们了。”李荩忱并没有再详细布置,这一战接下来怎么打,李荩忱还得弄清楚北周那两路大军的走向才能确定。 “诺!”骆牙和唐正良站出来一拱手,他们一个是楚州刺史,一个是巴郡太守,留守的重任自然不用多说。 而萧世廉瞪大眼睛,他没有想到李荩忱到头来竟然没有提到他的名字,两路主帅没有他的份儿,甚至到头来连独领偏师的机会都没有,怎能不郁闷? 这家伙怕不是把自己这个亲妹夫给忘了? 不过萧世廉毕竟出来历经的风雨多了,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能说话,现在正是他需要维护李荩忱权威的时候,所以只是翻翻白眼和自己生闷气。 就在这个时候,李荩忱沉声说道:“现在的安排布置大致如此,都下去准备吧!大士、伯清,你们两个留一下。” “诺!”众人轰然应诺。 而看着殿后的几个人也离开,萧世廉方才向前一步,有些不满的说道:“世忠,你让某干什么?” 萧世廉一脸怨气的样子让李荩忱不由得一笑,而裴子烈也诧异于李荩忱竟然不让萧世廉去西线,同样看向李荩忱,等着李荩忱给他们一个说得过去的答复。 “这一战之关键,不在西线,而在东线。”李荩忱凝神说道,“陈智深拿下资州之后,若是能够威胁到蜀郡固然好,就算是放弃资州,某也不会怪他,毕竟某李荩忱在合州,只要某还在,敌人的进攻主要目标肯定都是合州。”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而现在无论是打资州还是打遂州,都不是我们的主要目的,某真正想要的是阆中,而阆中战火一起,必然要分兵,到时候我们的敌人可就不是现在北周在巴蜀的守将,而是尉迟迥和韦孝宽了,到时候能率军独自作战的,在某心中只有你们两个,所以你们必须要来东线。” 萧世廉有些错愕,旋即明白李荩忱的意思。而李荩忱打趣道:“现在某让大士兄上,是因为大士兄性格稳重,一旦战事焦灼了,某可以再留他守城,要不你和大士兄换换?” “扑哧!”裴子烈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四百四十七章 他非常人 萧世廉和裴子烈对于李荩忱来说,是同僚也是兄弟,所以一些考虑他并没有瞒着这两个人的意思,现在李荩忱将自己的考量和盘托出,萧世廉自然明白自己误会李荩忱了。 看着摇头摇的就像拨浪鼓的萧世廉,李荩忱轻笑一声:“行了,说正事。伯清,现在我们还能调动的兵马还有多少,巴郡这边的练兵一直是你负责的,你应该比某清楚。” 萧世廉微微颔首:“现在城外还有一千多将士正在训练,这些新兵虽然比不上老卒,但是至少也堪用,这样加起来的话我们总共有五千兵马,而这还不算合州那边的三四千人。” 这个数倒是比李荩忱预估的多一些,毕竟李荩忱计算人数的时候并没有将那些北周降兵计算进来,进攻合州的时候,那些山城的守军大多一箭未发就投降了,让李荩忱麾下兵马陡然增长了不少,不过这些人李荩忱主要也是打算用于守城,他真正信任的还是跟着自己入蜀的这些兵马。 等到这些人彻底融入到这个体系之中,他才放心将他们调遣上战场,而这自然是需要时间的。 “是不是太少了?”敏锐地察觉到李荩忱的神情不对,萧世廉忍不住试探性的问道。 而李荩忱摇了摇头,只是在沙盘前踱步,良久之后方才轻声说道:“罢了,我们先拿下来资州和遂州再说······” 看着李荩忱脸上的愁色,萧世廉和裴子烈下意识对视一眼,显然李荩忱有更多的考虑,只是并不想跟他们说。萧世廉着急的向前一步:“世忠,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是不是还有什么难题?” 李荩忱轻轻叹息一声:“某现在担心的并不是巴蜀,这边的战局某虽然不能十足的把握,但是至少已经有了战术和战法。只是担心淮南和荆州那边······” 萧世廉一怔,而裴子烈先回过神来:“世忠你是担心周人真正的目的在于荆州或者淮南?” “某虽然占据了巴郡,不过还没有攻下蜀郡和汉中,不过是藓芥之疾罢了,周人这样大动干戈,真的单单只是想要巴郡么?”李荩忱喃喃说道,“两员大将却只有五万兵马······” “荆州有爹爹,淮南更是有司空,你担心什么!”萧世廉不由得笑了一声,“照某看啊,还是抓紧打好眼前这一局,巴蜀活了,这天下的大局不也就活了么。以爹爹和司空的本事,你也用不着担心,就算是打不赢,守城总是能守得住的吧,江陵也好、钟离和梁郡也罢,都是坚城,不会有问题的。” 李荩忱微微颔首,但是在心中叹息一声。 萧摩诃和吴明彻虽然不是所向披靡的不败之将,但是单单只是守城的话,倒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可是李荩忱更清楚,有的时候这一仗怎么打不是萧摩诃或者吴明彻本人能够决定的。 关键还在于陈顼,在于朝廷啊。李荩忱可以不怀疑萧摩诃而或者吴明彻,却没有办法不担心陈顼。 这位皇帝陛下的是非功过可是一点儿都不少,不能算得上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圣明君主,有时候他的贪婪和多疑,并不会真的为他带来一个强大的帝国,而只会带来无数的隐患。 不过也正如萧世廉所说,眼前事尚且顾及不到,其余战场上的也只能让萧、吴两人自求多福了,自己顶多写封信劝说和提醒一下。 李荩忱微微眯眼看着沙盘,这沙盘所囊括的终究只是包括巴蜀。 自己所能掌控的格局,还是太小了。 ———————————— 大雪后的汉中城,沉睡在寂静之中。 不过城外的军营已经热闹起来,这些远离家乡的大头兵们当然没有什么亲戚需要拜访,所以最多几个关系好的在除夕夜勾肩搭背吃肉喝酒。而到了大年初二早上,军中就已经开始集结早操。 这士卒们跑步的脚步声,和不远处寂静的汉中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守城的乡兵早晨起来看到这一幅场景的时候,也只能暗暗咋舌。这尉迟迥麾下号称“精锐劲旅”,果然不是白说的。 “襄阳那边的岛夷没有动静?”听着外面响亮的号子声,尉迟迥的脸上也带着几分笑意。 这些小子们大年初二就能有这么高的精气神儿,说明士气可用。 尉迟顺刚刚从外面回来,一边走到火炉旁边烤火,一边恭声说道:“现在还没有,只是知道也在加紧操练,这个新年他们也没有安生歇着,估计也弊足了力气。” “对付他们的不是咱们,告诉你大哥,只要把襄阳城守住了,我们尉迟家就是大功一件。”尉迟迥随手将一份从前面加急送过来的战报递给尉迟顺,“看看这个。” 尉迟顺怔了一下,急忙接过来,有些诧异:“李荩忱要在昨天召集所有的将领官员商议?” 这还是年前得到的消息,不过因为大雪封山的原因,现在才送到,所以这就意味着李荩忱的会议应该已经结束了,而巴郡的南陈军队,估计也要开始行动。 “阿爹,这李荩忱就算是商议,估计也是安排布置怎么守城吧?”尉迟顺撇了撇嘴,之前他不是没有和李荩忱打过交道,他们父子当初可就是在章山郡城下撞了个头破血流。 所以按照尉迟迥的第一反应,李荩忱肯定是要严防死守。 尉迟迥微微皱眉:“你真的觉得这个李荩忱就只会守城?” “孩儿认为应当如此。”尉迟顺虽然因为自家爹爹的反问而收起语言之中的轻蔑,不过还是准确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啊······”尉迟迥捋着自己白色的胡须,说的很慢,似乎在思考什么,“老夫有的时候都弄不清楚,这李荩忱到底是一记奇招,还是一枚弃子。如果说他是奇招的话,那按理说岛夷应该会在之后源源不断的输送兵马和粮草才对;而如果是弃子的话······这个弃子能够走到现在,当真非常人也!” 尉迟顺的神情顿时也变得严肃起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自家爹爹的这个问题。 这个李荩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第四百四十八章 巴蜀南与北 “阿爹打算什么时候出兵?”尉迟顺的目光转而落在舆图上。不管如何推测李荩忱,真正想要弄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对手,最简单的办法自然就是直接和他交手。 尉迟迥轻轻摩挲着下巴:“李荩忱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当初在荆州的时候,他手中只有两千多兵马,都有胆量直接堵在章山郡,老夫可不觉得他会老老实实的守住合州。更何况现在根据我们斥候的情报,陈人也没有向巴郡调集粮草和兵马的动向,如果单纯是守城的话,这李荩忱又能够守多久?” “可是如果他想要进攻的话······”尉迟顺迟疑道,“难不成他敢直接来打阆中?” “阆中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尉迟迥喃喃说道,“只是老父担心这个家伙的野心不仅仅于此啊。” “那就要看他有没有这个实力了。”尉迟顺声音也转冷,“想要拿下阆中,就和虎口夺食有什么区别,难道真的不把爹爹还有韦孝宽当一回事么。而如果阆中都不能满足他,那这家伙不是野心大,而是不知好······” “永平(尉迟顺表字),不可轻敌。”尉迟迥直接打断自家儿子,“现在蜀道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尉迟顺也察觉出来自家爹爹对这李荩忱很是重视,当下里也收起来之前的轻蔑。自家爹爹戎马多年,还真是少见他对哪个敌人、尤其是还处于劣势的敌人如此慎重。 而如果让尉迟迥解释为什么他会对李荩忱如此谨慎和重视,恐怕也只能说是“直觉”。 尉迟顺相信自家爹爹的这种直觉,他很清楚,这种直觉是不知道多少次浴血奋战之后方才磨砺出来的,当下里也不敢怠慢: “孩儿昨天就已经派出斥候前去探查,蜀道上的积雪并不是很多,因此三四天之内就应该可以清扫出来一条道路开拔,另外孩儿已经着人去寻找向导,毕竟对蜀道的情况不了解,所以孩儿觉得应该小心一些。” “嗯,你做的没错。”尉迟迥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尉迟顺,而还不等他开口,一名亲卫快步走进来: “启禀将军、少将军,从长安快马送来的信,是韦孝宽将军所书。” 尉迟顺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伸手拿过来递给尉迟迥。拆开火漆之后,一封信滑出来,上面只有短短的几行字。 “弟舍大军单骑而来,不日将抵汉中,请兄稍后,当与一晤。” “这······”尉迟顺皱了皱眉,韦孝宽和他们尉迟家一向不对付,韦孝宽和尉迟迥共同领兵,这是朝廷的决定,尉迟迥也没有办法反对,但是很显然尉迟迥并没有打算等韦孝宽前来。 一来现在蜀郡那边仍然在李荩忱的兵锋威胁之下,尉迟迥尽快前去支援是最好的选择,就算是韦孝宽在这里也说不出来什么反对意见;二来韦孝宽和尉迟迥一旦碰面,就算是他们两个可以商量着安排布置,下面人也少不了会有冲突,因此这两支大军虽然有着相同的作战目的,但是最好不要靠近。 显然韦孝宽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只不过在他看来,未来的巴蜀战局更需要他和尉迟迥当面讨论,所以宁肯将大军丢在后面,也要先一步赶来汉中。 “这李荩忱,如此不好对付么?”尉迟顺不由得喃喃说道。 而尉迟迥抬起头看着舆图。 现在大雪阻挡了前路,所以只能让李荩忱来走这第一步了,他相信李荩忱肯定不会放过这难得的先机。 只是他会如何做呢? ————————————-- 当尉迟迥正在巴蜀北面的汉中城外对着舆图发呆的时候,李荩忱站在南部郡的码头上,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脸上带着一抹笑容。 巴郡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山城,而合州、泸州等地与之类似,并且都地处群山之中,所以李荩忱手下的州府虽然也不少,但是真正有平整地方可以建设工坊、囤积粮食的却不多,因此李荩忱只能将自己的这个后勤基地选在南部郡。 随着从北面来的难民逐渐安置下来以及峡江唐氏的全力投入,这南部郡工坊的建设也开始陆续展开。 虽然是冬天,但是一帮棒壮小伙子干脆就赤着上身,肩扛着木头和铁器运步如飞,仿佛那刺骨的寒风都不存在。而整齐的口号声从码头上传来,自上游和下游而来的船只正在紧张的转运货物。 从上游临江郡来的木头,从下游白帝城等处来的粮食,都汇聚在这南部郡,一时间南部郡这个原本只是作为巴郡粮仓的小城,成为整个临江三郡当中最热闹的一个。 这里最不缺少的,就是生机和活力。 大军已经在巴郡城外整备,准备出征。李荩忱却并没有在军中,而是来到了南部郡。大战在即,李荩忱真正担心的不是敌人有多强大,而是自己的粮草和攻守城用的器械是不是充足。 欧阳莫到底是大匠出身,至少李荩忱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出来欧阳莫的工坊搭建的颇有些水准。几台已经造好的霹雳车已经被小心翼翼的拆开,准备用船送往巴郡。 这一场雪只是下到了江北,因为地温依然高的缘故,所以大江上并没有结冰,只是在江北岸一些地方可以看到些许浮冰,也算是最让李荩忱欣慰的一件事情了。 毕竟这些大家伙想要从南部郡走陆路转运到巴郡,所需要耗费的功夫实在太多,现在李荩忱可耽误不起这个时间。 “今天还会有两台床子弩和两台霹雳车生产出来,应该足够将军几周内的攻伐使用。”欧阳莫站在李荩忱身边低声说道,“将军之前提出的生产方法当真管用,让整个工坊的生产快了不少。” 所谓的李荩忱提出的生产方法,实际上就是在后世再常见不过的“流水线”,只不过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还是一种前所未闻的生产思路。 毕竟中国古代这么多年来,主体的生产思路就在于老师傅带徒弟,讲究的是手艺的传承,因此往往强调一个人生产整个器物的能力,这也就使得很多时候分工并没有那么明显。 现在欧阳莫调集自己手下的工匠,一改以往一个人负责指挥一台投石机或者床子弩的生产方式,变成一个人只负责其中的一小部分,从而自然而然的提高了生产效率。 第四百四十九章 李荩忱的战争 现在李荩忱能够为工坊提供的主要劳力就是之前的难民以及后来峡江唐氏补充进来的一些子弟,这些人只有少部分曾经接触过机械的生产和制造,因此想要让他们从头学起过于耗费时间,所以这种流水线的生产方式对于李荩忱来说,确实可以解燃眉之急。 毕竟学会一小部分和学会整个生产过程之间所需要的时间可是截然不同的。而欧阳莫显然也很好的理解了李荩忱意思,否则这草草搭建起来的工坊也不可能保持这么高的生产效率。 “将军,现在工坊这边已经建设的差不多了,前方战事吃紧,是不是需要把工坊里的小子们全都调到前线去?”欧阳莫见李荩忱在打量那些忙碌的年轻人,不由得试探性问道。 这是欧阳莫以及工坊之中其余工匠们这几天一直在思考和担忧的问题。现在李荩忱面临的困境,他们就算是不了解详细,也能够揣摩到一些,钱粮之类的还可以吃家底,但是兵马是真的没有地方补充。所以这些工匠们都以为李荩忱专程前来南部郡,是看中了这些年轻人。 这些年轻小伙子都是大家平日里辛苦教导培育出来的,让他们前去上战场和敌人短兵相接,心里当真是舍不得。不过欧阳莫等人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他们也很清楚,如果这一战打不赢,其余的什么都不过是空话,所以就算是舍不得,只要李荩忱需要,他们也得把这些小伙子们集中起来。 这等紧迫关头,大家说什么都不能拖后腿。 因此看李荩忱一直没有开口,欧阳莫终于忍不住问道。 而他这一说话,周围陪同的几名工匠,甚至那些码头上来往的年轻人们也都下意识的看过来。 片刻之后,整个码头上已经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李荩忱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关于这一片工坊,关于他们未来的答案。 李荩忱显然有些诧异欧阳莫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旋即笑了一声:“欧阳老先生,你都在想什么,来,你看看!”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伸手拽着欧阳莫走上了码头一侧的大石上,这里地势更高,可以看见浩浩大江上穿梭的船只,可以看见不远处已经初具规模的工坊: “这是我们的船队,这是我们的工坊,这里是我们的南部郡。是这里的所有人一起努力建起来的这一切,也是你、他还有在场的所有人一起搭建的这些工坊和码头,这里——” 李荩忱用力跺了跺脚下的土地,让欧阳莫恍恍惚惚间都觉得这石头都要被李荩忱硬生生的踏碎!而李荩忱接着说道:“这里就是我们的根基之地,这里就是我们的后盾!是在场的每一个人,支援着在前线浴血拼杀的袍泽弟兄。而他们拼搏,就是为了守护你们,就是为了守护这一方土地上的一切,守护我们的根基!” 整个码头上,无数的目光交织汇聚,但是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不过他们的心都在怦怦直跳。 他们很清楚李荩忱的意思,更激动于李荩忱对他们的定位。 “所有人都留在这里,某需要更多的投石机,需要更多的床子弩,需要更多的弓弩箭矢,某需要你们留在这里!”李荩忱的声音愈发洪亮,而他能够感受到身边的欧阳莫激动的微微发抖。 老爷子估计这大半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吧。 “不要怀疑你们是不是做无用功,也不要后悔你们没有参与到这一场大战之中,因为此时此刻,你们的战斗已经开始了!”李荩忱骤然扬起手臂,“诸位,助某一臂之力,也不要辜负了无数将士的付出!” “李将军万岁!”欧阳莫率先举起了手臂。 “万岁!”下一刻,整个码头上,欢呼声如浪潮奔涌。 “万岁!”不知道多少人在呐喊,他们只知道,自己的辛苦不是在白费,而自己此时就身在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争之中! “万岁”在宋代以前,并不是皇帝专用的称呼,当王侯将相建立了卓越功勋之后,士卒百姓同样会称呼其“万岁”来表示尊重和抒发心中的喜悦,现在这“万岁”之声就在码头上回荡。 因为李荩忱给了他们一个允诺,也告诉了他们活下去的意义。 他们不仅仅是在挣扎求生,更身在大潮之中,创造一个奇迹。 李荩忱从石头上跳下来,伸手推动距离自己最近的一辆大车,高呼道:“大家还愣着干什么,都来啊!” 整个码头上再一次沸腾,人们重新各自归位,不过他们的脸上不再有担忧,而只有亢奋。 “将军,您别······”欧阳莫忙不迭的赶到李荩忱身边,伸手就要拦住李荩忱。堂堂荡寇将军,在码头上推车,这算什么事? “欧阳先生,一起来啊!”李荩忱笑着说道,挽起自己的袖子,“要是连一辆车子都推不动,那某又何谈带着你们在这乱世之中挣扎向前,最后战胜那些该死的敌人?” 欧阳莫登时怔在那里,眼睛已经笼上了一层雾气。身为一个工匠,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一直处于整个社会底层的匠人能够被李荩忱如此重视。李荩忱需要他们,李荩忱赞赏他们,李荩忱在前方拼杀,就是相信他们能够为他建设出来一个能够立足的根基之地! 当时萧然入蜀的自己,怎么都不会想到此时的场景。 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欧阳莫快步上前,一边扶着车轮,一边拿起鞭子重重抽着前面的驮马。 这辈子就算是交代在这里,也算值当的了! 而李荩忱只是目光炯炯的看着前方的工坊,这里是自己的根基之地,是自己细心呵护的萌芽,终有一天,他要让这小小的工坊中生产出来的器械走遍天下。 这些工匠和学徒都是未来能够燃起熊熊燎原之火的火苗,李荩忱必须要竭尽全力保护他们。这也是李荩忱坚决要把战线推出去的原因之一。 接下来的这一场大战注定是李荩忱的战争。 但是李荩忱看着那些来往忙碌的人已经清楚,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奋战。他要在这乱世之中挣扎出一条道路,而更多的人正追随者他,和他并肩前行,共同面对前方的风雪交加。 第四百五十章 胡闹 李荩忱大步走入自家院子中。 大军已经启程,而李荩忱因为前去南部郡的缘故,所以并没有和大军一同前行,反正他带着亲卫快马追赶也来得及。 因此当李荩忱从南部郡回来的时候,还来得及回家看一眼,不过当他刚刚走入家门,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家中的婢女和仆人正忙碌收拾东西,而一些生活必需品已经被整理出来,堆放在一边。 李荩忱留下来的几个亲卫此时正帮忙将东西往门外马车上搬。 “这是怎么回事,搬家?”李荩忱诧异的看向站在门口的萧湘,自己不过是去了一趟南部郡,这个丫头就在搞什么幺蛾子? 萧湘走上前两步,看着风尘仆仆的自家夫君,忍不住拿出手帕帮着李荩忱擦了擦脸,微笑着说道:“是不是要打仗了?而且还是一场非打不可的大战?” 李荩忱怔了一下,之前为了不让萧湘太担心,他一直含含糊糊没有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而现在看来,萧湘应该已经知道了。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想要把这消息瞒住实在是不可能。 “嗯。”李荩忱郑重点了点头,“某回家看看,就要北上了。” 萧湘一把抓住李荩忱的手腕,神情也变得严肃:“夫君连这都要欺瞒妾身么?” “某不想让你担心。”李荩忱苦笑着说道,“这一战不好打······就算是告诉了你,你也只能白白担心······” 他下意识的想要触碰萧湘白皙的脸颊,不过旋即注意到自己的手上还有汗水和泥泞,堪堪停住。而萧湘也注意到了李荩忱的动作,径直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妾身这一次跟着夫君一起去。” 李荩忱登时瞪大眼睛,觉得自己听错了。而萧湘用力的点了点头:“在后方等着前线的消息实在是难熬,所以妾身这一次一定要跟着夫君一起去!” “胡闹!”李荩忱直接否定道,“风霜环逼、刀剑无眼,连某都不知道这一仗会打成什么样子,你就好好在······” “阿兄,嫂嫂的安危用不着你操心!”就在这个时候,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李荩忱,一身披挂、颇有些威风的李怜儿大步走过来,在她身后还跟着萧世廉的几个亲卫,“小妹会保护好嫂嫂的!” 李怜儿本来就是山里长大的女孩,虽然手上也就只是几招花架子,但是至少在表面上看去还是有模有样的,而且她的个子高,还真的硬生生将这衣甲撑了起来。 “萧伯清给你找的?”李荩忱不由得一挑眉,不用想也知道,这两个女孩肯定是早就串通一气了的,甚至李荩忱怀疑这里面还有萧世廉这个典型“妻管严”存在的身影。 李怜儿得意的点了点头,旋即上前一步:“怎么,不行么?” 李荩忱心中叹息一声,他知道自己可以将这个道理讲的很清楚,可是迎着萧湘楚楚可怜的眼神,他就算是有再多的道理,突然间觉得自己也什么都说不出来,毕竟自己确确实实亏欠萧湘和李怜儿太多。 “罢了,东西都收拾了,再搬下来还得耗费力气。”李荩忱哼了一声,“不过你们两个最远也就只能到合州,谁都不能出合州北门一步。否则到时候别怪某直接派人把你们送走!” 见到李荩忱松口答应,李怜儿急忙点了点头,而萧湘的神情中更平添几分担忧。到合州······说明自家夫君并不打算在合州和敌人决战,还要在更北方,那这还真的是一场大战。 一场典型的李荩忱式的进攻之战。 李荩忱转而看向李怜儿,李怜儿会意,撇了撇嘴,让开几步,装作对这边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你们几个,这些就不要带了,又不是真的搬家,走在路上不嫌麻烦么?!” 而李荩忱不管自家妹妹,低声说道:“这一战对上几倍于己的敌人,某不知道凶吉,或许是绝地逢生,或许是一败涂地,所以你们这又是何苦呢?为何不能好好留在巴郡?” “一旦夫君败了,巴郡难道就比合州安全么?”萧湘似乎早就已经想过李荩忱会有这个问题,直截了当的问道。 李荩忱一时间语塞,而萧湘攥紧他的手:“所以对于妾身来说,夫君在哪里,哪里就是最安全的,妾身要看着夫君是如何在沙场上纵横,要看着夫君是怎样一飞冲天的。” “一飞冲天······”李荩忱喃喃说道。 他最初的梦想只是想要在这乱世中挣扎出来一条生路,没有想到现在已经到了可以“一飞冲天”的地步。不过转念一想,萧湘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只要李荩忱这一战打赢了,那么整个巴蜀还有谁是他的敌人?甚至就连南陈朝廷,也不可能对李荩忱再熟视无睹了。巴蜀无论怎么说都是四分之一的天下。 可是这一战不是那么容易打的······如果李荩忱败了,那恐怕也就是在史书上留下匆匆一笔。 谁也不会想到,这匆匆一笔提到的人,曾经有过怎样的想法,有曾经怎样轰轰烈烈的战斗过。 “夫君,那么多风雨都过来了,妾身相信你。”萧湘柔柔的说道。 而李荩忱下意识的低头迎上萧湘的目光,女孩的声音虽然轻柔,但是目光却出乎意料的坚定。 她信任他。 李荩忱不由得轻笑一声,旋即郑重颔首:“某对此深信不疑。” 伸手轻轻环住李荩忱的腰,萧湘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感受着这熟悉的怀抱,还有那砰砰的心跳。 “某再给你们多留些亲卫,路上千万要小心,某现在必须得抓紧去追赶大军了。”李荩忱沉声说道,“军情如火,耽误不得。” “妾身明白。”萧湘急忙松开手臂,而李荩忱半蹲下来,伸手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别哭了,咱们合州见。” 萧湘郑重应了一声,而李荩忱径直转身:“怜儿!” 李怜儿打了一个激灵:“阿兄!” “照顾好你嫂嫂。”李荩忱吩咐一句,大步向门外走去。 而李平等亲卫也快步跟上,有如风卷过。 李怜儿肃然看着自家兄长离开,消失在门后。 第四百五十一章 对不住 大年初七,萧摩诃就收到了从建康府传来的消息。 陈顼下令淮南和荆州同时开始备战,而毫无疑问,此时身在这两处的萧摩诃和吴明彻就是主将人选。 而这样的命令下来,陈顼的意图就已经很明显,这是要以巴蜀为弃子,趁此机会直接拿下襄阳和陈顼梦寐以求的淮北。以巴蜀为弃子,可就意味着李荩忱那一支孤军在巴郡将不会再有任何的援兵和钱粮的补给,李荩忱真的只能孤军奋战。 萧摩诃看到这个命令,也只能长叹。 他自诩为大陈的忠臣,现在事态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他也不可能真的做出忤逆陈顼的事情,而根据从东宫那边送来的消息,沈君高等人似乎也已经认命了,现在正在思考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支援到巴蜀。 萧摩诃很清楚,这样偷偷摸摸的支援对于李荩忱,不过是杯水车薪,对巴蜀现在的劣势没有任何的帮助。或许真正能够让萧摩诃庆幸的,也就只有自己在昨天及时将一批粮食交给顾野王这件事了。 至少这一个多月的粮食可以帮助到李荩忱。 之后就算是萧摩诃再有能力,也不可能调动到如此多的粮食,毕竟荆州这边也是要打仗的,萧摩诃不可能让自己麾下的将士们饿着肚子上战场,而且他也必须得给同样需要粮食的任忠和淳于量两人一个答复和交代。 想到这里,萧摩诃心中下意识的想要问陈顼,这么多人辛辛苦苦拿下来的巴蜀,为什么不能守?一旦巴郡失守,那荆州的侧翼就会暴露在北周兵锋之下,就算是襄阳拿下来又有什么用? 可是这样的问题,萧摩诃相信陈顼肯定不会给答复的。陈顼之前曾经不止一次前来荆州前线,甚至还曾经亲自指挥过九年之前的吴明彻入将领之战,因此陈顼不可能不知道巴蜀对荆州高屋建瓴的天然优势,但是俨然现在的陈顼为了提防李荩忱,甚至连好不容易打开局面的巴蜀都不打算要了。 显然在陈顼的心中,自己屁股下位置的稳定可要远远比战胜北方这个强大敌人来得重要。 萧摩诃的拳头缓缓攥紧,南朝偏安三百年,曾经不止一次有统一中原的机会,可是一次又一次因为这样和那样的原因放弃了。从桓温到刘裕,再到祖逖和陈庆之······ 多少人杰,就此消散在历史长河中,带着他们胸腔中奔腾的热血。 可是真的单单只是因为他们前方的敌人太强大才让他们不得不撤退的么? “风景不殊”的悲痛,曾几何时,三百年后,终于变成了麻木和习惯。 “末将参见大将军!”鲁广达大步走进议事堂,这个驻守荆州多年的将领脸上满是担忧神色,显然陈顼的命令他也已经知道了。而他这一声正好打断了萧摩诃的“胡思乱想”。 萧摩诃冲着鲁广达点头示意:“遍览,你都知道了?” “嗯!”鲁广达重重点头,旋即有些愤懑,“朝廷这是几个意思,难道真的不打算管巴蜀了?” 作为荆州守将,鲁广达很清楚巴郡有多重要,因此此时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情感表达出来:“现在让我们进攻襄阳,就算是真的将襄阳拿下来,我们能守得住么,更何况襄阳岂是那么好打的?!” “遍览,慎言!”萧摩诃也知道鲁广达是火爆脾气,因此对他开口就直接发火很能理解,不过此处毕竟是议事堂上,萧摩诃还是要提醒鲁广达注意一些。 气呼呼的坐下,鲁广达沉声说道:“大将军,咱们真的要打么?” “你我为大陈之将,还有别的选择么?”萧摩诃声音很低,“遍览,这一战必须要打啊。” “章山和漳川那边都怎么说的?”鲁广达还有些不死心,“咱们将这边的情况陈述清楚,给陛下上折子,这一战太草率了!” 萧摩诃苦笑一声:“连朝中诸公的话陛下都不听,还会听你我的,而如果你我这些前线将领抗言,陛下又会如何想?” 鲁广达脸上的怒意顿时消散了不少,神情也变得沉重。俨然现在陈顼正在气头上,如果他们因为这件事而抗旨的话,甚至陈顼都有可能直接将他们几个头上的官帽给摘了。 “这一战得打啊,而且还得大打出手,否则整个荆州的所有人,脑袋和官位都要不保了。”萧摩诃淡淡说道,“某从来不怕这个,但是也不得不为麾下考虑,这件事牵扯太大,甚至整个大陈都被卷入其中,你我若是行逆流之事,怕是要粉身碎骨······” 鲁广达轻轻吸了一口气,正如萧摩诃所说,他们不是光棍一条、天不怕地不怕,他们也有自己的顾虑,而现在站出来和朝廷争辩,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若是世忠在这里,不知道会说什么。”萧摩诃忍不住在心中喃喃说道。李荩忱每一次都能给他新奇的思路和想法,有的时候萧摩诃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子确实是个有胆色的主儿。 这世上从来都不少胆大包天的主儿,但是胆大包天却又粗中有细的人却不多,或许李荩忱可以算一个,不过萧摩诃自问自己不算。 在一些事情上,他还是太犹豫了。 “某下午就赶往章山,和任将军、淳于将军商量此事。”萧摩诃斟酌道,“遍览,这一次恐怕得麻烦你去一趟郢州了,毕竟进攻襄阳就得阻拦援兵······” “这个没问题。”鲁广达当即站起来,郑重一拱手。他本来就是郢州刺史,郢州以及北侧的随州等地可以说是轻车熟路,因此让鲁广达前去是最好的选择,“大将军,别的也不多说了,末将就在郢州等候大将军的命令!” 看着鲁广达转身大步离开,萧摩诃轻轻地叹息一声,而陈禹此时快步走过来: “启禀大将军,门外顾刺史求见。” “又来了么?”萧摩诃眉毛一挑,径直伸手接下来腰间的玉佩,递给陈禹,“某没有脸见他,你去把这个交给老爷子,就说某萧摩诃对不住他,也对不住李世忠和在巴郡的那么多弟兄。” 顿了一下,萧摩诃微微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这已经是某最后的一点儿钱财了,让他拿去吧······” 第四百五十二章 这阴沉沉的天 鲁广达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顾野王,不过两人基本上没有什么往来,称不上熟稔,撑死天也就是“点头之交”。然而当今天鲁广达大步走出来,正好看见面带担忧和愤懑神情站在那里的顾野王时候,心中却有一种无奈和愧疚。 他很清楚顾野王是来做什么的,可是无论是他还是萧摩诃,都帮不了顾野王。朝廷的旨意很清楚,巴郡的李荩忱无疑已经变成了一支孤军和弃子,所谓的弃子,就是这些粮草兵马的增援都可以和李荩忱没有任何关系了。 南陈不想再为了巴蜀投入更多,剩下的只能由李荩忱自力更生。 顾野王也看到了走出来的鲁广达,径直上前一步:“遍览兄!” 鲁广达犹豫片刻,还是冲着顾野王行了一礼:“顾公。” 顾野王不再跟鲁广达客气,伸手拽住鲁广达的衣袖:“遍览兄,你告诉老夫,是不是大将军不打算再给任何一点儿粮食了?还有遍览兄你那里可还有一点儿余粮?几石也总比没有的好。” 看着顾野王急切的样子,鲁广达有些诧异,这个老夫子为什么一副打了鸡血的模样。毕竟顾野王可是众所周知的名士,按理说是不会这样失态的。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巴蜀的局势肯定不容乐观,这老夫子既然投靠了李荩忱,着急也在情理之中。 沉默片刻,鲁广达低声说道:“顾公,你的心思某明白,但是朝廷的旨意在这里,大将军已经准备开始进攻襄阳,现在我们在荆州的粮食也不够,兵马更是捉襟见肘,怎么可能······” 顾野王脸色微微发白,良久之后方才轻轻叹息一声:“怎么会这样,陛下这是真的打算不管巴蜀了······” 就在此时,陈禹大步走出来,见到顾野王先郑重的一拱手,紧接着将手中的玉佩递上来:“顾公,我家将军说实在是没有颜面再见顾公,所以这玉佩交给顾公,顾公拿去换成钱财犒赏将士吧。这已经是大将军所能够拿出来的最后一点儿心意。” 顾野王死死咬着牙,并没有伸手接过来那玉佩。 一个小小的玉佩,在千军万马的征战之中又算得上什么? 见顾野王没有收下来的意思,陈禹有些无奈的说道:“顾公,大将军并不是天,在他的头上还有陛下,身为大陈的将领,他也得遵从陛下的意思。荡寇将军是萧家恩人之后,而我家少将军更同样身在巴郡,大将军如果不是因为无奈,绝对不会见死不救!” 顿了一下,陈禹声音低了下来,深深的弯腰:“顾公,大将军站在他的位置上也有他的难处,这点儿心意顾公收下吧。” 顾野王深深叹了一口气,伸手接过来这玉佩。这或许是他能够带回去给李荩忱唯一的答复了。 当那些小伙子在前方浴血奋战的时候,他这个老头子却只能带去这样的消息。而鲁广达也解下来腰间的佩饰,抓过来顾野王的手,不由分说将东西塞入他的手中: “顾公,麻烦告诉李世忠,某有愧于他。” 顾野王将两手的东西攥紧,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喃喃说道:“老夫无能,无能啊!” 一边说着,顾野王一边转过身,步履蹒跚的向外走去。 鲁广达和陈禹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深深的无奈。现在他们身上有太多的束缚,只能顺着这乱世的潮流向前,最后去往何方都不知道。 只有眼前这步履蹒跚的老人,还有那些站在巴郡城头上的袍泽弟兄,依旧艰难的逆着这潮流、在这乱世之中挣扎! 至于他们能不能挣扎出一条道路,鲁广达也好,陈禹也罢,都不知道。但是在他们心中,这些严阵以待迎接北周怒火的家伙,是真的勇士和英雄。 鲁广达抬头看了看天,用只有陈禹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道: “这阴沉沉的天空啊······” —————————————— “尉迟将军!”韦孝宽身上还带着些许残雪,眼睛中也带着血丝,不过当他大步走进来的时候,哪怕是对韦孝宽一向不怎么感冒的尉迟迥麾下部将,此时也下意识的微微低头。 单单是韦孝宽脸上的疲惫和身上的残雪,就已经足够应得大家的尊重。这个北周柱国身材高大,脸颊瘦削,将稳重的性格直接体现在脸庞上。 尉迟迥微笑着拱手相迎:“孝宽兄!” 韦孝宽名宽,字孝宽,只不过他一直以字行世,所以尉迟迥直接称呼“孝宽兄”并没有什么不合礼数的地方。韦孝宽怔了一下,笑着点了点头。 他以“将军”称呼尉迟迥,而尉迟迥直接称呼自己的表字,这种情况一般出现在上级对下级的情况下,在无形之中就等于自己矮了尉迟迥一头,再看看周围将领们脸上的神情,韦孝宽也能明白这是尉迟迥故意为之。 就算是尉迟迥想要和自己好好说话,也得顾虑自己麾下这些将领们的感受。 而尉迟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在大帐的前方放了两张并排的席子,显然并没有想要区分出来尊卑的意思。或许尉迟迥也不想留下来什么实际的把柄吧。 “尉迟将军,老夫远道而来,一路上音讯不通,不知道现在巴蜀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韦孝宽沉声说道,并不着急入席。 尉迟迥一怔,伸手在舆图上一指:“韦将军且看,现在李荩忱已经调兵北上合州,至于他想要进攻哪里,还是只想防守合州,那就不得而知了。” 韦孝宽皱了皱眉,李荩忱出兵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李荩忱屯兵合州,到底是攻还是守,依然没有给他可以参考的依据。 相比于尉迟迥,韦孝宽对李荩忱的了解更少,自然更不敢轻易地做出判断:“尉迟将军,你怎么看?” “李荩忱此人一向胆大心细,所以老夫觉得他不会坐以待毙。”尉迟迥斟酌说道,“所以他的进攻目标很有可能是这里。” 顺着尉迟迥手指的方向,韦孝宽瞳孔微微收缩:“阆中?” “说不定现在李荩忱已经在出兵进攻阆中的······”尉迟迥缓缓说道。 而恰在此时,营帐帷幕被掀开,一名哨探卷携着风雪冲进来。 “报——石山郡失守!” 第四百五十三章 风起 石山郡是遂州的州治所在,也是遂州少有的几个大郡。 蜀地的情况尉迟迥和韦孝宽之前都有了解,遂州和资州等外围州府的兵马都进行了收缩,也就是说遂州最后的一支守军就驻扎在遂州的石山郡。 现在石山郡失守,不仅仅说明李荩忱已经开始动了,而且还是全军出动,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守军连一两天都支撑不住。 “石山郡······”韦孝宽径直走到舆图旁,伸手一点,“从石山郡向北就是阆中了。” 微微侧头,韦孝宽苦笑着说道:“看来你的推测没有错。” 尉迟迥眉头紧皱,李荩忱会出兵,这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李荩忱会动的这么快,而现在虽然他们已经做好入蜀的准备,终究还没有动身,等到他们抵达剑阁的时候,恐怕阆中已经完全落入李荩忱手中。 “事不宜迟,尉迟将军,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现在阆中守不住,以后恐怕蜀郡也守不住。”韦孝宽沉声说道,“必须得抓紧出兵,直接翻越米仓山直达阆中!” “米仓山险峻,山路陡峭,而且现在刚刚下完雪,最是湿滑的时候,大军前进,必定艰难,韦将军是不是在说笑?”尉迟顺顿时不满的站出来说道,而其余将领也都纷纷点头。 米仓道本来就不比剑阁蜀道好走,又是雨雪天气,意味着大军只能轻兵前进,就算是如此,恐怕也少不了会有非战斗减员。韦孝宽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建议,岂不是想要让尉迟迥带兵去送死? 韦孝宽却并没有着急回答尉迟顺等人的责问,而是转过来看向尉迟迥。他很清楚,尉迟顺这些人说的并不算,关键还得看尉迟迥的。 尉迟迥缓缓回过头看向韦孝宽,韦孝宽的目光没有躲闪,炯炯有神,丝毫无法想象这已经是一个已经年近古稀的老人。 从韦孝宽的眼神之中,尉迟迥除了坚定之外看不到其余任何的东西。轻轻点头,尉迟迥下定决心:“好,某也不耽误,明天早上就率军走米仓道前往阆中。到时候就有劳孝宽兄率军走剑阁了。” “尉迟兄,有劳!”韦孝宽肃然一拱手,“某会走剑阁,然后支援阆中和蜀郡的。” 现在后续的军队没有赶到,所以尉迟迥这么做无异于孤军奋战,稍有不慎说不定还会落入李荩忱的算计之中,不过尉迟迥并没有拒绝韦孝宽的建议。 两个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都看出对方眼中的信任。 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在这战局已经愈发糜烂的情况下,公私必须分开,否则尉迟迥和韦孝宽根本不配被称之为北周的“名将”。 韦孝宽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当下里一拱手:“既然如此,某这就赶回军中,督促大军前行!” “也好,”尉迟迥点了点头,“保重!” “保重!”韦孝宽洒然一笑,径直转身出门。 而尉迟迥并没有送他,目光转而落在还在自己生闷气的尉迟顺身上:“阿顺!” “在!”尉迟顺打了一个激灵。 “清点兵马,准备出征。”尉迟迥沉声说道,“米仓道山高路滑,不要带太多的辎重,只要阆中还能保留在我们手中,这些粮食和辎重都可以后续送过来!” “诺!”尉迟顺急忙答应一声,旋即低声问道,“将军,我们这样贸然出兵米仓道,是不是太凶险······” “是啊,将军,这韦孝宽该不会是······”尉迟迥的部将费也利进也站出来。 有尉迟迥的儿子和爱将率先开口,其余的将领们顿时也都面露不满的神色,毕竟韦孝宽这么做实在是让大家难以安心。这家伙一副朝廷监军的口气,而且谁能保证韦孝宽真的会及时赶来支援,而不是停在汉中坐山观虎斗? 尉迟迥重重哼了一声:“凶险与否,老夫心里有数。此战关乎到我大周在巴蜀的成败,韦孝宽之为人,老夫也清楚,既然老夫相信他,你们就不要多说别的。若是这一战谁敢懈怠,别怪老夫手下不留情面!” 尉迟顺和费也利进等人对视一眼,只能无奈的拱手:“遵命!” 而一股风呼啸着吹来,硬生生的将营帐的帷幕吹开,让毫无防备的众人都打了一个寒颤,甚至忍不住搓搓手。 只有尉迟迥依旧站在那里,微微眯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 大风吹卷着李荩忱的衣袖,不过他脚下的动作并没有因之而缓慢,反而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顶着这山间呼啸的北风向前。 旌旗在山间道路上猎猎舞动,一名名南陈士卒手牵着手小心翼翼的走在湿滑的道路上。虽然也有人想要喊苦喊累,但是当他们看到那一面将旗下同样和他们一样大步前行的身影时候,所有的怨言都藏在了心中。 因为他们的将军和他们一样在向前走,将军尚且如此,他们这些大头兵还有什么好怨恨的。 “将军,这路太难走了,让兄弟们搭一个滑竿抬着您吧,这巴蜀山路崎岖,经常有人做滑竿上下的,属下也见过,会搭!”李平艰难的张嘴说道,每一次开口都感觉无数的寒风直接顺着喉咙灌入心肺。 李荩忱摆了摆手,微微侧头躲过正面的大风:“老子又不是走不动路,要什么滑竿!”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冲着身后的队伍招了招手:“弟兄们,都加把劲儿,前面的斥候已经传回来消息,再往前几百丈就有一个可以避风的山坳!” “跟上,跟上!”其余的将领们也大声呼喊着,鼓舞手下将士向前。 而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走上路边的一块大石,手臂扬起,直直的指向前方:“前进!” “前进!”李平等亲卫大声呼喊。 “前进!”无数的将士在盘旋的山路上呼喊着,他们的脸庞被风吹的通红,而他们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李荩忱,看着他们的前方。 李荩忱就这样顶着风笔直的站在石头上,苍天低矮的仿佛他触手可及声。 元月初七,李荩忱率军攻破石山郡之后,并没有继续沿着涪水进攻绵竹,而是转兵渡过涪水,翻过大雪覆盖的群山抵达阆中南侧的西充,兵锋直指阆中。 第四百五十四章 賨人李迅 西充实际上就是从石山郡到阆中的漫长山路上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因为这一带大山连绵,一到雨雪天气,道路难行,所以往来的樵夫和客商都得有一个落脚歇息的地方,自然而然的山坳避风处的西充就成为不错的选择。 只不过后来巴蜀破败,这条道路也逐渐被荒废,曾经热闹的西充也变成一片荒芜之地。 然而此时西充再一次热闹起来,从大山之中走出来的南陈军队正在埋锅造饭,腾腾热气在断壁残垣之间升起,而其余的士卒也在忙碌着安营扎寨。 现在毕竟是在行军打仗,营寨肯定是要扎下来的。尤其是李荩忱统带的这三千人,已经是他麾下绝大多数可以动的主力,若是还没有抵达阆中就出了什么意外,这一战李荩忱就不用打了。 李荩忱在村子中间已经荒废了的祠堂中见到的杜齐,而跟在杜齐身边的还有一个汉子,身材高大不说,脸上也满是狰狞之色,看上去就知道是个勇武之辈。 “参见将军!这位就是賨人的族长李迅。”杜齐一拱手行礼,紧接着为李荩忱做引荐。 李迅也跟着一拱手:“参见荡寇将军!” 賨人也是巴人八部之中的一个,而他们有着另外一个名字——“板楯蛮”,就是在后世被称之为蜀汉砥柱的白眊兵的士兵来源。 而賨人之中姓李者为望族,还曾经出现过一个李特,建立了十六国之中的成汉,割据巴蜀,一时称雄。 只不过经过上一次巴蜀之乱,作为巴人之中作战最勇猛的賨人,自然也得到了北周的“重点照顾”,所以就算是賨人一向胆子大,现在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盘踞在这一片深山中。 好在北周在巴蜀兵力不足,只追求可以保住沿着河道和官道的重要城池,并没有继续绞杀盘踞山中的巴人,才让賨人能够回过气来。 李荩忱赞赏的冲着杜齐微微点头示意,这家伙的办事能力还真是不错,毕竟巴人各部之间也几乎断了联系,他能够以这么快的速度联系上賨人,也算是不错了。 紧接着,李荩忱转过来看向这一次的正主儿,微笑着说道:“没有想到是本家啊,李族长无须客气!” 原本李迅还有些紧张,毕竟他对李荩忱的了解全都是从杜齐那里听到的,而他原本虽然和杜齐也有交情,但是这些年大家各自逃命,早就已经断了联络,所以也不知道杜齐到底是不是在为了整个巴人部落着想,这也是为什么他一个人来的原因。 毕竟现在的賨人已经虚弱到经受不起另外的打击,他们必须需要修整。 而显然站在眼前这个年轻的将军,至少在表面上看去并没有什么恶意,让李迅在心中下意识的松一口气。 有些腼腆的笑了笑,李迅沉声说道:“李将军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石山郡,紧接着出现在这西充,谋划之详细、治军之严整,实在是出乎意料。” 李荩忱微微颔首,对于李迅这样的拍马屁他还是很乐意接受的,毕竟他现在就是要告诉巴人,跟着自己是正确的。当下里一挥手,李荩忱径直抬头看着前方,李平等人早就已经把随军携带的舆图挂在了墙上,只不过这舆图可远远比不上李荩忱在巴郡的那幅大图。 “现在阆中那边什么情况?”李荩忱并没有再和杜齐等人寒暄的意思,径直开口问道。而萧世廉和曹忠两人已经将军队安置妥当,此时也一前一后走进来。 裴子烈一马当先拿下石山郡之后,李荩忱就让裴子烈留下来坐镇东线,再留下陆之武负责转运粮食,而自己和萧世廉、曹忠率军转向阆中。 听到李荩忱的问题,杜齐直接转头看向李迅。賨人在此处山区盘桓已久,显然这些消息賨人要远远比初来乍到的杜齐和李荩忱等人熟悉。而李迅也知道这是杜齐给他的表现机会,当下里也不含糊: “阆中守军显然已经嗅到了风声,正在向盘龙郡方向收缩兵力,另外在归化、普安等地也有大量的哨探活动,就在前天,我们还抓到了一个一路摸到寨子下面的哨探,显然这些家伙不仅仅是想要得知大路上有没有敌人前来。” 阆中只是指群山环绕中一片东西北部高而南部低的阶梯状台地,实际上在官方行政区划中称之为隆州,而隆州的郡治在盘龙郡(今阆中市),这也是隆州各城之中最为高大坚固的一个。 而在阆中东面的归化郡,就是俗称的巴中,而普安郡则是剑阁道的出口,剑阁就在普安郡的管辖范围呢。因此这三个郡连成一条线,就构成了围绕米仓山的防线,可以接应援军抵达蜀郡,也可以防止敌人切断入蜀的道路。 李荩忱和萧世廉等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脸色都是沉了几分。 之前李荩忱能够在巴蜀攻城略地,一半的原因是因为敌人兵力不足而且没有防备。然而现在阆中的敌人显然比想象中的要难对付。显然他们已经预料到了李荩忱有可能的进攻目标,并且开始提前构筑防线,甚至已经开始向深山之中派遣斥候,俨然是不打算给李荩忱任何一点儿兵行险招的机会。 如此一来李荩忱想要进攻阆中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看来某还是小瞧了尉迟迥啊。”李荩忱斟酌道。 而萧世廉和曹忠对于李荩忱的计划也明白个大概,同样有些担忧。 “将军,有一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就在此时,李迅迟疑开口。 李荩忱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微微颔首:“你说便是。” “这米仓山要比将军率军前来翻越的这些山都要险峻陡峭,因此尉迟迥想要走米仓道南下,耗费的时日绝对在将军之上。”李迅沉声说道,“而别看阆中守军来往巡查哨探的规模浩大,但是他们总共也就只有一两千兵马,而且这里面大多数都是老弱病残,真正的精锐早就被抽调走把守蜀郡去了,因此属下窃以为,将军完全可以赶在尉迟迥抵达之前攻破阆中。” 顿了一下,李迅紧接着说道:“米仓道山路险峻,将军只要在山道出口处安营扎寨,那么尉迟迥轻兵而来,想要出山都没有那么容易!” 第四百五十五章 雪落 李荩忱紧紧盯着舆图,一言不发。 李迅说的这些李荩忱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想要让李荩忱下定决心也没有那么容易。说到底还是因为李荩忱手中的兵马太少,如果给他一万多兵马,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带兵推过去,根本不会在这里考虑是不是需要前出阆中。 如李迅所说,阆中南部虽然也是群山连绵的,但是相比于西北和东北的米仓山以及大巴山等,这点儿山路还算不得什么,否则李荩忱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抵达西充,完成了从遂州到阆中的一半道路。 而这意味着就算李荩忱现在和尉迟迥同时出发,当李荩忱抵达阆中的时候,尉迟迥还在米仓山中艰难推进的可能性很大。而米仓山的山路陡峭,尉迟迥想要抵达阆中,肯定会轻兵前进,所以只要李荩忱能够在尉迟迥到达之前拿下盘龙郡城,堵住米仓山的山路,那么这一战就还有转机! 在巴蜀群山之中作战,在大多数情况下比拼的都不是兵力,而是谁能抢先一步掌握战略要点。崎岖的山路上一夫当关的咽喉关卡,有的时候可以顶的上雄师百万。 显然尉迟迥已经预料到了李荩忱的战略意图,所以他正在加强阆中地区的侦查和防守,只要阆中守军能够坚持到尉迟迥率军赶到,那么李荩忱除了灰溜溜的返回石山郡之外,就只有死路一条! “世忠,打不打?”萧世廉微微皱眉问道。 不管打还是不打,至少他们不能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山坳里面安营扎寨、一动不动。 李荩忱一咬牙:“打!”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就算是阆中是一个天大的陷阱,是一条死路,他也得一头撞进去。 萧世廉和曹忠等同时微微颔首,而杜齐和李迅脸上也露出肃然神情。他们这两个巴人族长也很清楚,阆中对于整个巴蜀战局有怎样决定性的影响。 而李荩忱如果可以打赢这一战,那他们巴人也就有了翻身的机会。现在的巴人追求不多,只想能够离开大山,可以不再为温饱犯愁。 “某需要清楚敌人的斥候都在重点排查哪些地方。”李荩忱转过头看向杜齐和李迅。 “这个没问题,賨人最擅长在山间来往,将军可以尽管将此任务交给賨人!”李迅一拱手,慨然说道,“现在根据我们收到的消息,西充以北的也发现了不少哨探,显然阆中守军也意识到了石山郡这边很有可能是主攻方向,属下会继续派人打探的。” 李荩忱微微颔首,西充、南充这一带是阆中最薄弱的地方,敌人重点排查这里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这一带大山层层叠叠,想要找到一支军队的踪影也不是那么轻松的,尤其是在军队的前方还有更熟悉这一代地形地势的賨人开路。 “某会调遣军中精锐斥候,和你们賨人、濮人一起探查道路,遇到敌人的斥候格杀勿论!”李荩忱冷声说道,“另外某还需要知道敌人在城中的守军具体有多少,这个越快越好。” “遵命!”杜齐和李迅也不含糊,直接答应。 斥候这种任务,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很擅长的。而李迅脸上也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巴人最担心的还是被李荩忱当成炮灰顶在最前面,而现在看来,李荩忱更看重的显然并不是他们的性命,而是他们对这一带的了解。 只要巴人的牺牲有所值得,那就已经足够了,杜齐也好,李迅也罢,从来没有天真的想着能够什么都不付出就完全取得李荩忱的信任。 “伯清!”李荩忱直接看向萧世廉,“你带着一千兵马,紧跟在賨人斥候后面向前推进,来,看这里,必须在两天之后抵达定水村,这里有一条小河,就算是有敌人阻拦,也必须强渡,占据北岸的周家坪,然后派出斥候,直接前出到阆中城下!” “诺!”萧世廉大声应道。 “曹忠!”李荩忱没有停顿,俨然这些作战计划之前就已经在他心中想好,“你率军一千,给你四天,抵达西河码头,务必抢下此码头,某会率军跟紧,照应后方,所以你尽管向前。” “诺!”曹忠也一拱手。 李荩忱微微颔首:“再休整一个时辰,然后出发!” “诺!”四人同时大声应诺,脸颊都憋得通红。 李荩忱的战略部署他们已经看得清楚,曹忠和萧世廉两军就像是张开的大螯,直接将阆中夹在中间。 在这等敌强我弱的境地下,李荩忱尚且有胆量分兵合击,当真是胆大包天的主儿! 不管李荩忱这到底是胸有成竹还是胆大妄为,李迅脸上都露出兴奋和激动的神色。 板楯蛮历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他们敬重和愿意追随的就是胆大包天的英雄人物,而显然眼前的这个李荩忱就很对他们的脾气。那些瞻前顾后的家伙,根本没有资格让板楯蛮折服! 看着除了萧世廉之外其余几人都快步离开,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伯清,某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冒险?” 萧世廉轻笑一声:“世忠,你可不要忘了,只要出其不意,能够打乱敌人的部署,那么不管你怎样布置,都不算冒险。” 李荩忱微微一怔,旋即哈哈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某当局者迷了!” 萧世廉却出乎意料的摇了摇头:“只是你需要担负的太多罢了,当然不可能只从一个方面来考虑。” 沉默顷刻,李荩忱自失的一笑,大步走出祠堂。 脸上传来一丝凉意,李荩忱下意识的抬头看去。 无数的雪花将天地笼罩,远山在这飘雪中都变得朦朦胧胧。 李荩忱不由得屏住呼吸,看着眼前这苍山负雪的景象。这一场雪必然笼罩了整个阆中南北,想必正在米仓山上艰难攀爬的尉迟迥,情况也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 果然有的时候老天爷是最不公平的,却又是最公平的······ “世忠,”萧世廉缓步走过来,有些好奇,“难道你还有所担心?” 李荩忱伸出手,看着雪花片片落在手心,带着丝丝凉意,他微微一笑:“某信心满满。” 第四百五十六章 米仓道中 大风呼啸,打在人脸上有如刀割。片片雪花落满衣甲,走在队伍前面的人甚至连眉毛和胡须上都挂满了冰霜。 “小心!”前面一名士卒脚步一个踉跄,而后面的人僵硬的回过神呼喊同伴的时候,这人已经顺着湿滑的山路滑向悬崖。 “不要拽了!”正站在路边看着自己麾下人马一步步走过去的幢将着急的大声喊道。这个时候如果再拽的话,恐怕掉下去的就不是一个人了。而且这一救人,少不得就会耽误事,幢将虽然知道这是自己的手下,但是比起来如山的军令,他依然只能下达这样的命令。 空谷之中隐约可以听见那士卒的惨叫声,不过片刻之后这惨叫就被呼啸的风声打乱,那一道黑色的身影也消失在风雪之中。 “走,快走!”幢将大声呼喊。 而就在队伍后方不到百丈的距离,尉迟迥拄着拐杖,在尉迟顺的搀扶下小心翼翼的向前,前方的景象他也尽数看入眼中,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出手轻轻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满是冰霜。 这条路,这个时候,太难走了! 尉迟迥所能做的,也只有将所有的辎重和马匹全都丢在脑后,带着遴选出来的万余精锐轻兵先行,其余的队伍只能等到大雪平息之后再行启程,或者走路况更好一些的蜀道赶来。 狭窄的山路根本不允许尉迟迥有别的选择,他唯一的特权就是兵刃背在亲卫身上,而自己被尉迟顺搀扶而已。 “爹爹,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尉迟顺低声问道。 尉迟迥不比年轻人,终究还是上了年纪,这样湿滑的山路,对于他来说还是太有挑战性了。尉迟迥这一次并没有拒绝,而是微微颔首,他不是自不量力的人,这山路走不得还要再硬撑的话,恐怕下一个掉下去的就有可能是自己了。 看着自家爹爹终于答应,尉迟顺顿时露出喜色,急忙搀扶尉迟迥找了一个算是背风的地方坐下,而亲卫们着急的拉成人墙,想要尽量挡住从四面八方窜进来的风。 “都让开!”尉迟迥一挥手,声音中带着怒气。 亲卫们不敢多说,急忙让开一个人的空隙,可以让尉迟迥看到从自己眼前大步走过的军队。 老将军长长出了一口气,心中叹息一声。 这年头不服老真的不行啊! 如果是李荩忱站在这里,应该就不是有如自己这样的无力了,或许他会站在道路上大声鼓舞麾下,或许他会手持着大旗走在前面——别的将领就算是有力气也不会这样做,但是尉迟迥相信李荩忱肯定会这样,在鼓舞士气上这个年轻人远比自己有经验,又远比自己有资本。 “这一场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尉迟顺不由得喃喃说道,现在他们走在米仓道上,前后都没有消息传来,甚至都不知道外界正在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即将抵达的阆中会是什么样的情形,这种无奈和无助才是在这风雪中比寒冷更致命的。 尉迟迥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静静的看着外面呼啸的风雪。 不知道现在作为自己的对手,李荩忱是不是也走在同样崎岖的山路上,而这阆中,他又打算怎么打? 没来由的心中紧了一下,尉迟迥径直撑着拐杖站起来:“走,咱们不能停了,必须抓紧翻过米仓山!” “这······”尉迟顺诧异的看了一眼自家父亲,旋即郑重点头。 ——————————————- 一名北周士卒小心翼翼的走在山路上,而在他的身后还有几名同伴,所有人都是一般无二的紧张,目光不断地在周围山间扫来扫去。他们是被派遣过来哨探南陈军队动向的。 现在阆中的北周军队已经变成了惊弓之鸟,只要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就会戒备,可是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发现,逐渐很多人都认为尉迟迥传来的下令加强戒备的命令只是胆小罢了。 那些该死的岛夷拿下了石山郡之后,按理说应该顺着涪水直接进攻蜀郡或者依托山区防守才对,怎么还会有胆子来进攻阆中? 虽然阆中的守军不算多,但是阆中背靠米仓山和剑阁,一山之外就是汉中,就算是李荩忱有天大的胆子,按理说也不应该来进攻这里。 现在这些巡逻的斥候们最担心的并不是那些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南陈军队,而是山中的賨人。这些賨人的存在,大家是知道的。就算是几年之前那一场巴蜀动乱中,陆腾和宇文述杀的巴人再多,也不可能真的将所有巴人赶尽杀绝。 只不过这些巴人退入深山之后,北周也不可能再投入更多的兵马进一步围剿,再加上北周在巴蜀的人口也不多,城池周围的田地已经足够耕作,所以只要巴人不来打扰汉人的生活,那么北周朝廷对于这些巴人在深山中的苟延残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反正现阶段巴蜀各地维持着各自为政的局面,这些城池的兵马少,人口也少,根本不足以作为造反的依凭,所以各地之间的往来联络都不多,就算是巴人的存在干扰了一些穿越山区的道路的通行,对于北周朝廷也不过是皮毛之患。 毕竟北周最大的敌人之前是北齐,现在是南陈。 这也是为什么峡江唐氏想要在各城之间转运货物,反而需要寻求和巴人的合作。 然而现在这些斥候想要摸排清楚南陈有可能的进兵方向,就不得不深入到阆中以南的山区之中,这就意味着不得不和那些賨人们打交道。虽然賨人经过之前的那一场大战,可战之兵并不多,但是这些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大山而生的賨人,在大山之中想要击败一支区区七八人的斥候队伍,还是轻而易举的。 “安全,”走在前面的斥候一摆手,转身继续向前走,可是当他的脚踩在雪上的时候,整个人顿时掉入路中挖好的陷阱中,“啊!” “怎么回事?!”后面的同伴们都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冲上来,当他们看到只是一个不深的陷阱时候,都松了一口气。 看来只是一个山间最常见的陷阱而已,这几天他们也不是没有遇到过。 第四百五十七章 陌上雪 PS:上午设置自动更新时设置错时间,最近事务繁忙,有些晕,还请见谅! 还不等这几个北周斥候手忙脚乱的上前拉同伴,一声锐响骤然打断了他们的动作,当先一名斥候惨叫一声,摔倒在雪地中,鲜血顺着他的胸口流淌下来,染红了周围的白雪。 而更多的箭矢呼啸着从山路两侧飞来,很快前面的三四名斥候全都倒地。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雪堆骤然被掀开,几名山中猎户打扮的人冲出来,手起刀落,干净利落。 后面几个猝不及防的北周斥候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直接变成了刀下亡魂。 “打扫干净。”更多的人影从雪地中窜出来,拖拽着尸体丢下悬崖,同时将沾染着鲜血的雪翻过来,而那陷阱也是被重新覆盖上。 “这些家伙,还真是有两下子。”一名正在小心整理陷阱的賨人看着在前面低声商讨着什么两道身影说道。 “人家有胆量和这些该死的周人正面打,你觉得能是好对付的人么?”他的同伴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抹了抹,“你也不想想,这些家伙从白帝城一路杀到这里,一路上可都是人头滚滚,你说那白帝城的戴才、巴郡的张和还有合州的宋平,哪一个是等闲之辈,现在戴才还不是老老实实的给那李将军卖命,而张和的脑袋挂在巴郡城头都已经多久了?” 那賨人汉子苦笑一声。 这几个汉人是不久之前开始跟着他们一起清扫这山路上北周斥候的,一开始还是賨人作为主攻,后来等到他们弄清楚大致的步骤之后,直接取代了賨人成为主力,而賨人的主要任务直接变成了堵截逃散的敌人和打扫战场。 不得不说这些家伙的杀人手段很普通,但是出奇的狠辣,让这些没有经历过上一次巴蜀之乱、对于杀人实际上没有多少了解和经验的年轻賨人们刮目相看。 之前他们还以为这些习惯生活在平原和谷地的汉人,到了山中肯定会有如无头苍蝇不知道东西南北,可是这些老卒却用血淋淋的人头告诉他们,杀人不分在哪儿。 而这也在无形之中刺激了这些年轻的賨人,賨人本来就是喜欢征战的民族,勇猛好斗的基因流传在他们的血脉之中,而现在当他们发现自己已经比不上一群一向看不上眼的南陈汉人时候,这些賨人小伙子们顿时都来了倔劲,说什么也得多杀几个周人告诉他们,至少在这一片大山之中,还是賨人最厉害。 —————————————— 李荩忱站在賨人山寨的校场前,看着摆放整整齐齐的首级,这些首级都是北周斥候的,足足有一两百个,也就是说所有派遣出来的北周斥候,基本上都交代在了这一片大山之中。 数百名賨人小伙子正在校场上大声呼喊着训练,他们大多赤着上身,身上的肌肉反射着雪光,看上去结实无比。这或许是让李荩忱最欣慰的一点儿,即使是躲入大山之中,甚至都没有办法满足温饱,賨人依旧没有忘记自己民族的特性。 这是一个天生就是战士的民族,也是李荩忱现在兵源的最好选择。而除了賨人之外,巴人其余各部也有不少年轻人,这些人凑在一起就已经足够李荩忱和尉迟迥较量较量。 这些山中的蛮人最是性格豪爽,当知道眼前的不是敌人时候,他们都展露出了热情好客的一面,先是吆喝着要南陈士卒下场和他们较量较量,双方在场上打成一团,然后又起来勾肩搭背、一副好兄弟的模样。 对于賨人来说,交个朋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切磋切磋。而李荩忱相信,如果不是自己和李迅再三强调,这些家伙今天就能喝个酩酊大醉。有的时候男人在一起喝的大醉或许是让两群人快速融入到一起的最好办法,不过现在李荩忱没有这个时间。 剩下的磨合,只能放在战场上了。 “又是一队回来了,”李迅微微眯眼,长松了一口气,算起来这已经是最后一队出去的人马,他们回来也就意味着北周斥候已经被清扫的差不多了,“将军,咱们是不是可以准备动身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李平,曹忠和萧伯清那边有没有消息传来?” “应该还在行军,毕竟现在正是雪后湿滑的时候,道路难走也在情理之中。”李平急忙回答。 看着眼前这些首级,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再派人督促,现在最要命的就是时间,还有集结各部,今天下午准备出发!” 按照李荩忱的安排,曹忠率军抢占西河渡口,萧世廉率军抢占周家坪,归根结底是为了对盘龙郡城形成左右夹攻的态势,萧世廉军正好可以切断从巴中抵达阆中的道路,而曹忠军则可以强渡西河、攻占对岸的天宫院,那里可以俯瞰整个盘龙郡城,形成居高临下的优势。 而李荩忱的主要任务自然就是收拢沿途的巴人各部,形成一支新的战斗力量。一支军队的战斗力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李荩忱从来没有想着能够让巴人和自家麾下将士一见如故,所以他就采用了绞杀敌人斥候这种最简单的办法。 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大多数的賨人已经习惯和汉人并肩作战。 如此一来,李荩忱就可以将这一头猛虎放出柙了。 “整个阆中关键的还是天宫院。”李迅沉声说道,他和杜齐显然早就已经开始研究怎么攻打阆中,李荩忱在努力让賨人和汉人融合在一起,他们又何尝不是在努力融入这个团体之中。 李荩忱这里不是一言堂,所以他们需要做的就是要有自己独立的想法和计划。 听到李迅开口,李荩忱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不过也旋即能够揣测到李迅的心思,微微一笑:“的确如此。” 阆中北高南低,所以南部贴近城池的天宫院就成了从南部进攻必须要克服的一道障碍。 天宫院不是山的名字,而是山上一座建筑的名字。阆中是巴蜀少有的少雾之地,而这意味着此处最适合观星,也就是所谓“夜观天象”。古人对天象还是很信奉的,甚至还有专门的“钦天监”来观星。 久而久之,当天宫院所在的山因这一座早期的“天文台”而出名的时候,人们也就逐渐忘记了山的名字,直接以天宫院来称呼之。 第四百五十八章 西河渡 但是无论那一座山叫什么名字,都无法改变其对整个阆中战局决定性的地位,因此李荩忱也没有丝毫的松懈。进攻西河渡口的曹忠可以说其目的就在于天宫院山,而甚至就连进攻周家坪的萧世廉,挥师西进也可以直接顶到天宫院山下,先形成对天宫院的包抄架势。 更不要说李荩忱本人还率领三分之一的兵马以及收拢的賨人、濮人等巴人部落跟在后面,随时可以支援西河渡口的战事。 整个阆中的关键点在天宫院,而李荩忱没有选择其余任何的变通方法,直接将自己的进攻目标定在了天宫院。拿下这座山,就算是尉迟迥能够及时赶到阆中,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将李荩忱再一次撵出去的。 现在李荩忱需要做的,就是抓紧拿下这座山。 “你们来看,这天宫院虽然不算险峻,但是周围山头连绵,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李荩忱伸手指着李平拿过来的舆图,这几天负责绘制舆图的南陈工匠可是着实将賨人脑子中装着的东西榨的干净,这才绘制出来这么一幅大差不差的天宫院周围地形地势图,“而西河正环绕天宫院,想要进攻这座山,唯一的大路就是西河渡。” 顿了一下,李荩忱话锋一转:“但是除了西河渡口之外,想要渡过西河前往天宫院,还有不少滩头,这些滩头很难让辎重通行,但是现在正是冬天水浅,而且西河水面基本上都已经结冰,轻兵渡河不是没有可能。” 李迅和杜齐都是微微颔首,西河水浅,因此西河渡口只是为了方便运载过往的辎重车辆,久而久之,就会给人西河渡口是想要渡过西河的唯一渠道这一错觉。 伸手在舆图上一点,李荩忱沉声说道:“某会率军从松林拐渡过西河,直接进攻天宫院,另外某要求賨人各部沿着河东拐、河上拐一线展开,虚张声势,绞杀敌人斥候,务必做出大规模进攻的态势!” 看了一眼李荩忱提及的几个位置,李迅已经大致明白李荩忱的意图,不由得轻轻提了一口气,这一下可是兵行险招啊。不过转念一想,李荩忱想要以尽快的速度拿下天宫院,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一咬牙,李迅郑重颔首:“末将遵命!” 杜齐见李迅都已经答应了,当下里也不含糊,一拱手,径直转身去招呼手下。 —————————————————— 西河渡口,风雪正急。 透过河面上朦朦胧胧的雪与雾气,已经可以看见对岸那一座并不算高大,但是正好可以扼守道路的山,那里就是阆中南部的要塞——天宫院。 曹忠整个人都快融入雪与雾当中,一动也不动。 西河渡口地理位置重要,也是北周守军重点防守的地方,在西河东西两岸,各有一个小营寨,而曾经热闹的码头上,此时只剩下来往巡逻的北周士卒,隐约可以看见营寨中飘扬的旗帜。 现在最让曹忠担忧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这营寨中到底有多少敌人。北周军队在三四天前就已经封锁了西河渡口,为了不打草惊蛇,賨人的斥候也不敢前去,所以最后导致曹忠对西河渡口的情况什么都不知道。此时趴在雪堆中看过去,曹忠才意识到,自己需要面对的问题可是远远不止这一个。 敌人在这里的布置还是很有讲究的,东西两岸的两个营寨虽然规模都不大,但是足够确保当一方营寨遇袭的时候,另外一边的营寨可以得到警醒,曹忠想要出其不意看来是不可能的了,剩下的唯一选择就是强攻。 现在风雪正急,西河估计冻得结实,否则曹忠就算是拿下了一边营寨,没有足够的船只,也只能看着另外一边营寨无可奈何。 “将军,估计这营寨里的两三百敌人。”一名斥候小步快跑,脸上带着冰霜,远远看过去,整个人已经和茫茫天地融为一体。 曹忠微微皱眉,两三百人若是放在平时他是绝对不怕的,可是现在这两三百人一旦呼喊起来,足够惊动对岸的敌人,而对岸的敌人就会惊动天宫院的守军,到时候南陈的进攻策略自然暴露无遗。 这仗,打还是不打? “将军,咱们不能再等着了,这雪可是越来越大,再等的话,弟兄们恐怕就要冻僵过去了。”一名仗主艰难的从后面爬上来,他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的敌人,已经跃跃欲试。 曹忠抓起来一把雪塞进自己嘴里,轻轻呼了一口气。现在如果自己向前的话,或许这战局还有一线转机,而如果退缩的话,恐怕就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动手!”曹忠低声喝道,一马当先跃出藏身的雪堆! 他身边早就等候多时的将士同时从雪地中跃出,手中的刀剑发射着刺眼的雪光。 最前面的一名北周士卒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不过还不等他开口,曹忠手中的刀已经划过了他的咽喉。鲜血如箭,喷涌而出,斑斑点点洒在洁白的雪上。而曹忠一脚踹开这敌人,径直扑向下一个人。 “杀!”后面的将士们爆发出呼喊,他们在这西河渡口的营寨外面已经埋伏了太长时间,现在终于找到了释放的机会。 一千多人疯狂的向前冲锋、奔跑,很快就冲破了码头上十多名北周士卒的阻拦,而营寨那边的北周人也在惊慌的呼喊,不过转瞬就席卷过来的人潮让他们不知所措。 “冲进去,冲进去!”曹忠大声吼道,敌人乱了阵脚的时候是他唯一能够把握的机会。 营寨中的北周仗主似乎也意识到哪里不对,一挥手招呼麾下顶上去。这些北周士卒一来也不知道自己不抵抗的话是死是活,二来在被曹忠冲撞的人仰马翻时候也想不出来别的办法,几乎是下意识的听从仗主的命令。 疯狂向前奔跑的人潮狠狠的撞在了几面盾牌仓促组成的防线上,而这防线转瞬就崩溃。这一阵奔跑,曹忠麾下各仗主和幢将也全都乱了套,只能抓起来身边能够抓的单位,组织各部抓紧向营寨纵深推移。 “快,渡河!”曹忠一脚踹翻那个还有胆量抵抗的仗主,径直抬头看向对岸。 对面营寨显然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变故,呼喊声即使是隔着一条西河照样可以听见。 第四百五十九章 喋血渡口 “渡河!”曹忠脑子中已经没有了别的念头。用一千人直接冲击两三百人把守的营寨,这是一场必然的胜利,所以他根本不想在乎周围那些已经没有多少抵抗斗志的北周士卒,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抓紧将对面的营寨拿下来! 显然敌人也没有打算利用一个营寨就挡住南陈军队,而现在已经意识到不对的对面营寨,有了充足的集结和反应时间,当营寨的寨门关上之后,辎重器械都在后面的曹忠根本没有底气能够直接拿下来这区区两三百人把守的营寨。 但是他也别无选择,至少此时的敌人因为事发突然,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总比对付全神戒备的敌人来的简单。 和他的上司李荩忱一样,曹忠既是一个胆大包天的人,又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 手中刀直接往冰面上一插,看到刀深深的插入冰面,分毫不动,曹忠轻轻松了一口气,直接登上冰面。 看来这几天的风雪将这条小河沟冻得很结实,而河面上的积雪又可以起到不错的防滑作用。不过饶是如此,曹忠还是小心翼翼的向前。他后面的士卒也都跟上。 剩下的那几十名北周士卒俨然已经没有抵抗的斗志——这些身披风雪南陈将士冲出来的时候,已经让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吓破了胆。毕竟这些北周士卒都是没有经过阵仗的新兵,面对上曹忠麾下这些转战千里的老兵,当然不是对手。 几支箭矢在慌乱中放出来,不过呼啸的风直接将箭矢吹开,远远的都不知道去向何方了。曹忠轻轻呼了一口气,这个时候他反而有些感谢老天爷了,否则这么多人在冰面上,就是对面弓弩手的活靶子。 而对面似乎也意识到这样放箭根本没有什么用,干脆放弃了这个打算。 “上!”当一脚踩在河岸上的时候,曹忠心中大石落地,径直就要像不远处的寨墙冲去,不过他的亲卫伸手拦住他。 “让开!”曹忠瞪大眼睛,都到这个时候了,他不允许自己停下脚步或者后退。 “将军,不能再往前了,太危险了!”亲卫们死死拦住,之前曹忠带头冲锋,猝不及防下他们根本没有拽住,但是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允许曹忠顶上去了。 曹忠怎么说都是他们的将军,若是曹忠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他们也没有办法交代。 “将军,卖命送死的事我们当先,您在后面看着,兄弟们都顶不住了您再上!”一名仗主直接越过曹忠,大声喊道,“弟兄们,前进!” “前进!”南陈将士们骤然想起来不久之前山路上那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喊,骤然想起了那一道屹立在路边大石上,顶着风雪注视这他们的身影,骤然想起了那齐声呐喊、空谷回响的热血。 呐喊在每一个人的口中爆发出来,他们前赴后继向前冲。 箭矢摇摇晃晃从墙头上扑下来,虽然已经被风吹的偏移了原本的方向,不过因为冲锋的将士太密集,所以这箭矢还是刺入一名士卒的胸膛。 那士卒一声不吭的倒下,他身后的同伴很快就迈动步伐顶上去。 冲锋的队伍中不断有缺口,但是这缺口总是很快就被弥补。 “床子弩!”就在此时,前方传来一声惊呼,只见并不高大的寨墙上开了几个窗口,寒光闪闪的箭头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这声音还没有消散,床子弩箭矢的发射声和破空声就震动所有人的耳朵,粗大的箭矢呼啸着刺破空气,贯穿一名幢将,紧接着将他身后想要伸手搀扶他的同伴洞穿。 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 曹忠死死咬着牙,瞠目欲裂,这些都是他的兵马,倒下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袍泽弟兄! 曾几何时,他们还一起笑骂,还一起并肩赶路,而现在这些弟兄就这样倒下,鲜血斑斑点点,洒满白雪。 风打着脸,就算是有泪水仿佛也凝结在了眼眶中。 曹忠早就已经预料过会是这样的情况,可是他别无选择。这一战是非打不可的。 甚至现在他都没有办法下达撤退的命令。当登上这边河岸的时候,曹忠就等于切断了自己的退路。而显然敌人也在等着他登上河岸,这些床子弩就是为了这个时候准备的。 “为了荡寇将军,为了曹将军,前进!”有些慌乱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大吼。 “我们来阆中是打胜仗的!”又是一名幢将扬起手臂,“前进!” “前进!”无数的士卒爆发出怒吼,手中的长枪和刀剑笔直的指向前方。 在这一刻,那床子弩和寨墙似乎都变得单薄而低矮。 “放箭,放箭!”幢将们大声呼喊,箭矢呼啸着跃上近在咫尺的墙头,不断有北周士卒惨叫着倒下。 “绳索!” 冲锋的人潮中传来一声大喊,几个手持梅花爪的士卒直接冲在最前面,梅花爪呼啸着飞上墙头,而身材更为瘦削灵活的賨人斥候这一次一马当先冲在前面,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攀爬不过是小菜一碟。 随着賨人率先跃入营寨,后面军中的老斥候也跟上,紧接着是遴选出来的身手矫健的精锐。 怎么都没有想到南陈军队竟然会选择这种方式冲入营寨,营寨中的北周士卒顿时乱了阵脚。说到底他们也就是一群没有见过血的新兵蛋子,远远的放放箭矢还是可以的,真的面对面厮杀尚且需要磨练。当然那些賨人斥候和他们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久在大山之中,习惯了这种攀爬,肯定轮不到他们冲在最前面。这种攀登最需要的还是动作快,必须要赶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冲入营寨之中,才能更好的接应后面的人,如果不是出其不意,那么甚至还比不上云梯。 “还愣着干什么,杀!”后面翻身冲进来的南陈斥候猛地推了一把还有些出神的賨人小伙子,径直撞入两名神情狰狞的北周士卒中,手起刀落,鲜血迸溅! 鲜血洒在那賨人汉子的脸颊上,他骤然清醒过来,同样大吼一声,迎上远远比自己这边人要多的敌人。 一时间墙里墙外,杀声震天! 第四百六十章 陷阵 “挡住他们,抽调十几个人堵住门!”营寨中的北周仗主已经急的嘴上冒泡,整个西河渡口也就只有他们这些兵马,现在对岸的营寨是指望不上了,他麾下能够调动的就只有这两三百人。 实在是捉襟见肘啊。 而且出乎他意料的是,敌人并没有在拿下对岸营寨之后就止步不前,而是直接向自己这边营寨发起了进攻,至于进攻的方式更是差点让这北周仗主跌掉了下巴。 现在他能做的也就只有一边派人通知天宫院的守军,一边堵截那些想要靠近大门的人。 若是营寨的大门都被打开了,这营寨也就不用守了。 这仗主也是多年之前曾经参与过平定巴蜀之乱的老兵,第一眼就看出来那些冲在前面的瘦削汉子是什么来历。这些曾经和他们杀得天昏地暗的賨人,可以说是仗主对那一场大战最深刻的印象。 虽然賨人败了,但是他们的勇猛和无畏还是在太多的老卒们心中留下难以抹去的阴影。这样的敌人,这一辈子面对过一次也就可以了。 而现在这些賨人再一次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他们手中的刀起起落落,他们脸上的面容狰狞如魔鬼。仗主只感觉自己胸膛在这一刻都变得冰冷,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麾下将士在賨人还有那些南陈老卒的合力围攻之下崩溃。 一时间竟然没有一点儿斗志。 当初北周有陆腾,有宇文述,那一战面对賨人尚且打的那么凶险。而现在主持这一战的却是自己······尉迟迥和韦孝宽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够决定自家军队的动作。 “杀!”一名南陈幢将一脚踹翻一名慌不择路的北周弓弩手,振臂大呼。无数的人从他身边掠过,在敌人混乱的阵列之中厮杀、怒吼。 仗主呆呆的站在那里,手脚冰凉,看着南陈军队轻而易举的在脆弱的防线上撕开口子,看着他们涌向不远处的门口,也看着大门被轻松的打开······ 这些人就像一群疯子,他们不害怕牺牲,不担心死亡,自己倒下了,后面就会有人补上来。为了防守这个营寨,仗主自问做的很好,高大的寨墙,还有突如其来的床子弩,对于任何一支军队来说都是很难逾越的屏障。 可是这一支军队却轻而易举的战胜了,他们倒下了很多人,但是他们向前的步伐却从来未曾停止。所有的将领全都带队顶在第一线,所有的士卒都在追随着他们的将领向前奔跑。 这北周仗主甚至相信,就算是没有梅花爪,这些士卒也会追随着那些身影和飘扬在最前方的旗帜一头撞上这寨墙,直到他们当中的所有人全都倒下,或者这寨墙被连根拔起。 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而这支军队的主帅李荩忱又给他们灌输了怎样奋不顾身的理想,许下了怎样的报酬。仗主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拼命,只是知道自己这一次失败的很彻底。 一面“曹”字将旗跃入眼帘,更多的南陈士卒从洞开的营寨大门中鱼贯而入,而北周军队只能慌乱的向后退却。 “賨人······”仗主此时回过神来,轻轻叹息一声。 李荩忱这是将一头猛虎放出了柙啊! “包抄,堵住退路!”曹忠呼喊着麾下。 “跟我来!”两名仗主已经会意,纷纷催动自己的兵马从左右两侧包抄过去。 这营寨之中残留的北周兵马并不多,但是如果让他们退上了天宫院山,那无疑也是在增加天宫院守军的实力。 “快撤,退守辎重营!”那北周仗主也反应过来,从点将台上跳下来,一刀劈开一名想要阻拦他的南陈士卒,大步后退。 虽然隔着一层层的人马,曹忠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家伙,也顾不上其余人,冲着自己的亲卫们打了一个手势,当先冲向前方的敌人。而亲卫们早就全神贯注,此时急忙跟上。 乱军之中,想要阻拦曹忠也没有那么容易,所以他们只能抓紧跟着,保护好他。 曹忠并不是鲁莽争先的人,但是在营寨外面付出的惨重伤亡,已经深深地刺激了他。泥人还有三分火气,现在曹忠就恨不得将那个正在后退的仗主拽住,一刀砍下他的脑袋。 “跟上,跟上!”周围的幢将们也发现了曹忠的动作,急忙带着手下紧紧追着曹忠,往北周营寨的纵深冲击。 “当!”刀剑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曹忠直接撞在那北周士卒的胸膛上,硬生生的将他顶开。曹忠的身子骨不算粗壮,但是川蜀人身材普遍更为矮小,所以这一下曹忠还是占优势的。 那士卒踉跄两步,只能后退,不过还不等他站稳,就被后面冲上来的南陈军队淹没。至于曹忠,早就已经冲破他后面另外两个同伴的阻拦,紧紧追着前方那一道身影而去! 那北周仗主已经退到了辎重营的寨墙下,此时他也看到那飞快向着自己靠近的身影,不由得轻轻吸了一口气,手中的刀缓缓抬起。 曹忠来得很快,面对这些没有多少战斗技巧和经验的北周士卒,他对付起来还是很轻松的,更何况他身边还有很多亲卫和前突的南陈将士,足够帮他屏障左右。 “杀!”曹忠爆发出一声吼叫,刀高高地举起,对着那北周仗主直直的落下! 毫无花俏,来势汹汹。 刀风撕裂空气,形成乱流,呼啸的风“噗噗”打在那仗主的脸颊上,有如刀割。仗主的动作还算快,堪堪躲过了这雷霆万钧的一击。不过还不等他回过神来,曹忠已经欺身到眼前! 仗主的瞳孔骤然收缩,而曹忠的拳头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胸膛上。洞开的胸膛在这蓄力的拳头面前仿佛直接凹了下去。曹忠丝毫不在意自己因为打在甲胄上而流血的拳头,径直将刀横向一挥! 刀划破仗主脆弱的小腹,那仗主瞪大了眼睛。 曹忠并不给她最后挣扎的机会,一脚踹在他的膝弯上,让这仗主捂着肚子跪下,而曹忠手起刀落,干脆利落的砍掉了他的脑袋。 首级滚落在雪地中,眼睛瞪大,不知道是因为怨恨还是恐惧。 而周围死一样的寂静。 第四百六十一章 几路敌人 片刻之后,传来兵器掉落的声音,一名北周士卒丢掉了兵刃,跪倒在满是鲜血的雪地上,很快整个营寨中再无抵抗之人。 曹忠靠在辎重营的寨墙,看着不远处的无头尸体,低低喘着气。自己终于赶在这个家伙退入辎重营之前将他拿下。而剩下的事情不外乎集中俘虏等,不用曹忠吩咐,他的那些麾下也会处理好的。 “将军,根据俘虏招供的,”一名仗主快步走过来,“敌人在之前已经派出了两批传令兵前去通知天宫院那边······” 曹忠顿时瞪大眼睛,这虽然也在他的预料之中,不过当确认了之后也只能叹一口气,冲着地上那一具尸体呸了一口。 这家伙还真是能给自己惹麻烦,早知道就不让他死的那么痛快了。 “荡寇将军那边有没有消息传过来?”曹忠缓缓问道。 “暂时还没有,不过估计也应该启程了,那咱们······”仗主试探性的问道。 曹忠摆了摆手:“让弟兄们收拾战场,好好休整一下,再打下去恐怕就真的打不动了。去拿笔和纸,某把这个的情况汇报给荡寇将军。” “诺!” —————————————— 站在天宫院的山顶上,北周偏将军郭凉内心的温度和外面寒风的温度差不多,都是冰凉冰凉的。 他是刚刚收到的西河渡口失守的消息,不过好在郭凉早就有所准备,不至于手中一点儿能调动的兵马都没有,然而西河渡口失守速度之快还是出乎他的预料。 在西河渡口防守的怎么着也都是他麾下的一支精锐队伍,坐镇的那两名仗主都是他简拔的得力亲信,而现在他们竟然连半天的时间都没有坚持住,这才是郭凉心中一阵冰凉的原因。 敌人来得太快了,而好歹小心布置经营的西河防线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这让郭凉对于自己脚下的天宫院山都有些不自信。自己到底能不能挡住敌人的进攻? 当然西河渡口失守尚且还在郭凉的理解范畴之内,而现在斥候送过来的消息确实实打实的在告诉郭凉,敌人应该不是从一个方向过来的,似乎自己的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站在山顶上,天宫院周围的地形地势全都落入眼中。此时在天宫院的南面有曹忠,西面有萧世廉,而甚至在西河上游还出现了賨人的踪影,李荩忱麾下的几员大将和唯一借助的巴人力量都已经登场。 可是这么多人当中,哪一边才是真正的主攻方向? 毕竟郭凉手中的兵马根本不多,而为了确保阆中城能够在尉迟迥到来之前不丢失,他必须要在这里坚守至少三天。这三天之前在郭凉眼中并不是那么难度过的,然而现在却不一样了,敌人来的速度之快、进攻之猛烈,超乎郭凉的想象。 这三天······是那么容易坚守的? “报,将军,在河东拐发现賨人的踪影,甚至还有一队賨人斥候渡过了西河!”就在此时,一名哨探匆匆而来,打断了郭凉的沉思。 “河东拐?”郭凉不由得轻吸一口凉气。 之前賨人只是在天宫院东侧活动,而现在看来他们这些斥候活动并不单单只是想要骚扰,而是真的想要从那里渡河进攻天宫院了。 上山的大路不多,主要也就是从西河渡口通过来的这一条,但是并不代表山间就没有其余的小路,甚至还有不少山路是直接盘旋绕到营寨下面的,如果敌人从那里而来,确实会让守军猝不及防。 “快,抽调两百人去支援西侧营寨。”郭凉当机立断。 且不管位于东侧的萧世廉会不会前来进攻,至少他必须要先确保西侧的上山道路安全。 河东拐名为河东,实际上却是在天宫院的西侧,是依托西河深入山中的浅滩,距离天宫院主峰以及几处险要之地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若不是本地人,一般是不会知道这个地方以及延伸过来的道路,也难怪李荩忱会干脆的求助于賨人。 现在看来这些賨人已经完全效劳于李荩忱了。而根据斥候回报,整个西河渡口争夺战中,李荩忱都没有现身,指挥的一直都是李荩忱麾下的曹忠。 那李荩就应该不在西河渡口,而是应该在河东拐那边指挥賨人,也就是说河东拐才是李荩忱的主攻方向! 想到这里郭凉心中就轻轻松一口气,这李荩忱号称擅长奇兵,选择的这个地方果然是刁钻,如果不是郭凉在这天宫院呆的时间不短,将这天宫院山区里里外外都摸得清楚,又派遣了大量的斥候沿着山脚一路探查,恐怕根本就不会发现李荩忱的这些小动作! “又要和賨人较量较量了。”郭凉喃喃说道,“上一次能够将你们打得落花流水,这一次也会如此······” 下定决心一般,他大声吼道:“来人,除了守军之外,所有人都准备出发!” 这一次居高临下,占据天时地利,他就不信了还真的能奈何不了这些已经暴露了行踪賨人。 —————————————————— 寒风中,李荩忱缓缓折起来手上的战报。 曹忠虽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是并没有让自己失望。现在西河渡口被拿下来之后,敌人就将面对根本没有办法摸排清楚自己真正主攻方向的问题。甚至现在李荩忱都不需要让萧世廉再分兵从东侧再威胁天宫院的侧翼了。 萧世廉那一千兵马完全可以腾出手来直接去进攻阆中城。 “将军,前面就是松林拐了。”一名斥候快步跑过来。 李荩忱微微颔首,透过风雪,他已经可以看见那一片松林,而就在松林的后面,就是天宫院山的西麓。这松林拐就位于西河渡口和河东拐之间,李荩忱给了天宫院守军两个选择,一个是全力固守主峰,一个是前往河东拐阻挡賨人,但是无论做什么,都等于将其侧翼或者后方暴露在了李荩忱的手下。 曹忠也好、賨人也罢,都不是李荩忱真正的杀招。 “过河!”李荩忱低声下令,当先向着河岸走去。而风雪中一名名士卒毫不犹豫的跟上李荩忱的身影,走上冰封的西河河面。刺骨的风无遮无拦,而每一道身影都坚定异常。 因为他们都知道,在这风雪中,他们没有后退的可能,只能前进。 第四百六十二章 假象 郭凉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崎岖的山路上。 厚厚的积雪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而跟在他身边的将士们冻得直搓手。这条道路沿着天宫院外的绝壁而行,若是换在平时,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巴蜀多山地,这样的道路对于习惯了在山中行走的人来说也过不是稀松平常。 然而现在正是风大的时候,走在上面只觉得有一双手在将人向深渊中拖拽。 更重要的是这种风雪天气,不好好地守在营寨中烤火,偏偏要去什么鸟不拉屎的河东拐,要说这些士卒心中没有一点儿怨言那是不可能的。只不过身为统帅的郭凉也跟着大家在前面走,所以就算是他们有什么不满也不好直接说出来。 军中能够以身作则的将领少之又少,能够遇到郭凉这样的本来就已经是他们的万幸了,所以郭凉不知道脑袋里想什么,非得要出来走一遭,那弟兄们也就只能从命。 自己身边这些士卒的神情变化,郭凉也都看在眼里,不过他却并没有多说什么。此时任何的解释都没有用,郭凉并不觉得自己将当前的局势说清楚了就能怎样鼓舞斗志。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是新兵蛋子,对于这天宫院山的重要性根本就没有概念,自己解释也是徒劳。 现在需要做的,只是将这些人顶在河东拐,坚决不能让任何一个賨人渡过西河进入天宫院山。这些賨人常年生活在大山之中,身手有多么敏捷,曾经和他们“打过交道”的郭凉心中有数,一旦让賨人进入山区,那才是轮到他头疼的时候了。 “将军,快看!”走在前面的一名幢将发现了什么,伸手指着前方说道。 就在山路的尽头,已经可以看见河东拐,蜿蜒的西河在这里拐了一个圈子,转而向北,在天宫院山这一边形成了一大片开阔的浅滩。而现在可以看见几道绰绰约约的身影正在浅滩上前进。 这尚且只是近处的景象,远处河对岸是什么样的则根本看不清楚。郭凉有理由怀疑对岸有很多賨人正在尝试过河! “还好来得及时。”郭凉轻轻呼了一口气,“都给老子小心一点儿,不要打草惊蛇!” 他身边的士卒们此时也都打起精神,紧张的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的敌人。不过賨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在山脚下停住步伐,隐约可以看到带头的人在比划着什么,很快一名賨人士卒就转身跑回去。 郭凉更是不敢露头,伏在草丛后面看着那些賨人,賨人应该是去搬救兵了。 而一名老斥候快步走过来:“将军,属下总觉得哪里不对。” 郭凉一怔,别的手下有什么建议,他尚且可以当做耳旁风,但是这老斥候可是他手下少有的百战之士,所以他的建议还是得听一听的。郭凉也知道,这些沙场余生之人一般都有很强的意识,有时候甚至可以察觉到有可能到来的危险。 “且说说看。” “将军,这河东拐是一片没有遮拦的乱石滩头,如果賨人想要过河的话,应该速战速决,否则在这河东拐上停留,很容易被我们的斥候看到,这样不就得不偿失了么······”老斥候低声说道。 郭凉眉毛一挑,不由得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如这老斥候所说,敌人不可能在这无遮无拦的滩头来回纠结,这根本不是进攻,而是将自己的进攻意图全都暴露出来,让敌人来打个措手不及。 对面主持这一战的可是李荩忱,这个自从扬名以后从来没有失败过的年轻将军,最是果敢,绝对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因此这河东拐不是陷阱就是诱敌之兵。而郭凉是守将,如果他按兵不动、坚守道路的话,那这陷阱起到作用的可能性不大。郭凉自以为在李荩忱心中,自己也应该没有那么傻。 这样说,这河东拐的賨人只是诱敌之兵了。 那敌人的主攻方向到底在哪里? 郭凉死死攥着刀柄:“李荩忱到底在哪儿?” “将军,西河渡口的大路易守难攻,而这河东拐的又不是,那么方便渡河的地方就只剩下松林拐了!”老斥候此时也揣测到什么,“松林拐树林茂密,最是容易藏兵!” 郭凉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一阵天旋地转。 这李荩忱还真是选了一个好地方! 松林拐进可以攻打主峰的自家营寨,退可以封锁从河东拐上山的道路,这样一来自己和山上留守的各部就真的被切断联系,成为两支明明在一座山上却没有办法互通消息的孤军! “中计了,走!”郭凉径直起身,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山下的賨人还要来来回回折腾几次,他必须要抓紧赶到松林拐。 看着山上纷纷乱乱晃动的人影,山下的李迅不由得轻笑一声。那郭凉虽然也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但是在李荩忱的面前,终究还是棋差一招。 这些山下来来往往的賨人,不过是李荩忱为了迷惑郭凉而设下的假象。 “族长,咱们要走么?”一名賨人低声问道。 “走什么走,既然都过来了,咱们也就不回去了,让弟兄们全都渡河,咱们这些人说什么也得帮帮场子!”李迅笑着吩咐一句,径直向前方走去。 而那些賨人士卒虽然不太明白到底是几个意思,但是也隐约能够感受到,这些该死的敌人正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而安排布置这一切的,就是那个名唤李荩忱的年轻人。 至于走在前面的李迅,想得却更多。 李荩忱不但考虑到了郭凉会率领主力赶到这河东拐,还特意给他留下来了大多数的賨人部众,这就意味着李迅手下这一支兵马不单单是诱敌之兵,还随时都有可能变成插入郭凉侧翼的一把利刃。 数百名賨人若是真的打起来,可是谁都不能小觑的一股力量。 甚至可以说李荩忱还做好了从松林拐渡河被发现之后,三路兵马同时强攻的准备,到时候就算是郭凉明知道敌人只有一个真正的主攻方向,也会被这虚虚实实弄的自乱阵脚。 不过显然郭凉并不配让李荩忱发动那样的计划。 看来也只有尉迟迥和韦孝宽这样的人,才配和李荩忱对阵。李迅曾经吐槽过北周朝廷的兴师动众,但是现在却隐约明白,李荩忱要比自己想象中的还可怕。 賨人追随他,或许真的是不错的决定。 第四百六十三章 呼应 “快,冲上去!”李荩忱手中佩剑前指,大声吼道。 无数的身影越过他,冲向前方的鹿砦。 这天宫院营寨实际上并不能算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营寨,只是依托天宫院原本的建筑群修建了一圈鹿砦罢了。毕竟天宫院本来就有高墙环绕,再修建寨墙就多此一举。 李荩忱率军骤然出现在天宫院外,着实让守军大吃一惊。他们几乎从潜意识中确认,前去河东拐堵截李荩忱的郭凉已经全军覆没,而他们这些天宫院中的守军也不过是李荩忱嘴下随时都可以吃的一点儿都不剩的猎物。 如果说李荩忱只是在天宫院外耀武扬威的话,那把守天宫院的将领还可以找出诸如“这只是敌人的斥候”等等理由来安抚手下,可是李荩忱见面也丝毫不含糊,连喊话的事都省了,直接开始率军强攻。 而似乎是早就得到了消息,原本只是在西河渡口修整的李荩忱麾下曹忠所部,这个时候也沿着山路进攻各处防线,因为兵力不足而援军也一概欠奉的缘故,上山道路上的几道小关隘轻而易举的就丢掉了,现在李荩忱和曹忠率军在两个方向上猛攻天宫院主寨,大有在一天之内攻克这山寨的架势。 因此除了郭凉已经全军覆没之外,山寨中的守将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原因会让李荩忱骤然出现在这里,还有如此充足的兵力猛攻。 箭矢都被风吹乱,根本伤不到抬着云梯向上冲的南陈士卒。不比之前曹忠进攻西河渡口时候那么艰难,李荩忱现在还没有到很缺时间的地步,因此他也没有含糊,直接将简易的云梯抬上了山。 当时曹忠打西河渡口的营寨,采用梅花爪直接攀登的方式,这样一来是为了争取时间,二来是为了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毕竟当时曹忠没有携带别的辎重,也不可能站在河对岸等着。 现在面对墙体高大的天宫院主寨,李荩忱当然不能再用那种办法行险,他需要的不是一击得手,而是让自己的将旗飘扬在天宫院山的山顶上。 一架架云梯搭在城墙上,南陈将士手脚并用开始往上爬。头顶上檑木滚石伴着寒风纷纷如雨下,但是没有人退缩,没有人哭喊。当一个人从云梯上摔落的时候,另一个人自然而然的顶上。 这一次李荩忱的态度很明显,不管牺牲,不管时间,他只要这个山寨! “上!”李荩忱拄着自己的子云枪,站在整个攻击阵线的后面。自从抵达这个山寨下,他已经不间断的发起三次进攻,但是显然敌人早就有所准备,虽然箭矢不怎么管用,但是檑木滚石却是从来没有断过。 李荩忱手中能用的云梯等器械不多,能用的人马也不多。 而且能够进攻营寨的也就只有李荩忱眼前的这几处缓坡,一次不可能摆开太多的人马,所以李荩忱也只能采用添油战术一点一点的消磨敌人的兵力和斗志。 如果按照这样打下去,再进攻个四五次,李荩忱就必须要放弃这个想法了。曹忠那边的情况也不乐观,如果拿不下这个山寨,就意味着李荩忱和曹忠两支军队奋战了好几天,没有半点儿对得起如此大牺牲的收获! 虽然心中在滴血,但是李荩忱必须继续进攻。 现在他除了期望郭凉能够比想象中的更好对付之外,也只能祝愿这一场风雪可以把尉迟迥拦截在米仓山中,否则真正死无葬身之地的,就不是郭凉,而是他李荩忱和这么多将士了。 这一战现在才到艰苦的时候啊。 前方的将士下意识的回头,正好看到李荩忱笔直站立在那里的身影,当即一咬牙,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冲。 李荩忱就站在他们进攻发起的位置上,那里就是死线。 向前进攻说不定还能突破敌人的防线,但是如果后退的话,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李荩忱虽然平时和将士们打成一片,但是真的到这等紧要关头,他也不敢保证自己军队的斗志和士气是不是还能坚持下去,所以他必须用这种残忍却有效的方法。 因为这一战,他输不起。 “将军,这里太危险了!”李平带着几名亲卫赶过来,想要将李荩忱拖下去。李荩忱站的位置是进攻发起的位置,实际上已经在敌人的箭矢射程范围之内,只不过现在的大风不给敌人射中李荩忱的机会。 话虽如此,李平等人也不敢真的让李荩忱这样站着,谁都不能保证什么时候不会过来流矢,这么多年来,因为流矢而倒下的名将也不在少数。 更何况从上面扔下来的檑木滚石,时不时的就有那么几个从李荩忱的身边擦过去,这些檑木滚石可都没有眼睛。 “都给老子滚开!”李荩忱冷哼一声,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前方的营寨,这一批冲上去的将士已经伤亡过半,不过他们依旧咬着牙在向墙头攀爬。 甚至李荩忱还能看到,一个从云梯上摔下来的年轻将士,哪怕是满手已经都是鲜血,但是丝毫没有停步。然而谁都知道,仅剩下的这些将士想要打开缺口已经不是那么容易,而新的一批还在艰难的躲避顺着山坡滑下来的滚石,想要抵达墙角下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做到的。 进攻队伍死伤之快,甚至已经超出了李荩忱的预料。 “李平!”李荩忱声音骤然提高。 李平打了一个激灵:“在!” “亲卫队还有多少人?!” 李平虽然不知道李荩忱想要干什么,不过还是下意识的回答:“二十五个弟兄,折损了三个,其余都在。” “跟老子上!”李荩忱神情狰狞,抄起子云枪就往山坡上跑,“把第四批人给老子顶上去!” “将军!”李平着急的想要拽住他,但是李荩忱步子迈开的大,早就冲了过去。无奈之下,李平只能一招手,亲卫们也知道这个时候没有退缩的余地,纷纷咬着牙向前冲。 李荩忱的将旗一动,原本准备进攻的第五批上百余人也同时开始向前。而另外一个方向上的曹忠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那边同样是呐喊声震天。 无数的赤旗舞动,大队的南陈士卒不顾生死的向前,一时间甚至都无从得知,到底有多少人在进攻这山寨,但是无论站在山寨的何处,都能够感受到迎面的人潮推倒一切的威力。 第四百六十四章 奋短兵 郭凉伸手扶着山壁,他已经连着在山路上摔了两三次,如果不是身边的亲卫眼疾手快拽住他,恐怕现在他已经变成山崖下的一具尸体了。但是郭凉没有选择,他必须抓紧回到主寨。 当从河东拐艰难赶到松林拐的时候,郭凉能够看到的就只有山路上都快被雪覆盖了的脚印,而从主营寨那边传来的杀声更是告诉他,敌人显然并没有包抄后路的意思,而是铁了心要在郭凉赶回去之前将这主营寨拿下来。 对此郭凉也只能苦笑一声。他久在巴蜀作战,很清楚时间永远都要比兵力重要,而现在李荩忱根本不贪图他这一支军队,一心只想要主峰的营寨。 主峰的营寨中总共就只剩下了四五百兵马,所以郭凉不可能不着急往回赶,他不知道那边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从前面传来,郭凉只是一抬头,瞳孔骤然收缩。几块大石正顺着山路滚下来,转眼之间就到身前! “将军小心!”身边的亲卫将郭凉扑倒在路边,而那石头丝毫没有停留,直接撞在了郭凉身后一名士卒身上,那士卒只来得及惨叫一声,就被石头撞翻在地。而这大石去势未减,硬生生的将更后面一名幢将撞下了山崖! 还不等路上惊慌的北周士卒松一口气,又是一块大石当面而来! “快闪开!”仗主和幢将们大声呼喊,但是这狭窄的山路根本不可能让人有躲闪的空间,很快这石头就带着各自的“收获”滚落。 而郭凉此时也一把推开亲卫,声音凄厉:“敌袭!” 虽然还没有看到敌人的踪影,但是郭凉才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些石头都是老天爷带来“慰问”他的,俨然李荩忱已经做好了打击他这一支回师主力的准备。 前方正好是一个上坡,而此时郭凉已经可以看到,坡上的道路被杂乱无章的石头堵住! 如果郭凉想要从这条山路前往主峰,那么就必须用添油战法向这个山坡上填人命,而如果绕路的话,等到他赶到主峰的时候,估计李荩忱早就在盘龙郡城下了。 这些家伙还真是挑选了一个合适的埋伏地点,山坡上本来就适合防守不说,两侧的山崖虽然算不上陡峭,但是也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如果不是今天风太大,弓弩手很难发挥,恐怕敌人只要站在山崖上一通乱箭,就足够郭凉喝一壶的。 “没有想到这郭凉还真的敢进攻。”此时就趴在山崖上的杜齐不由得微微皱眉。山崖下的郭凉显然铁了心的想要拿下这山坡,已经开始整顿队伍,盾牌手前顶,明显不是想要后退的样子。 “这个郭凉和荡寇将军的胆量还有一股狠辣之劲颇有些相似啊。”杜齐身边的一名幢将低声说道。 这幢将是他的本家兄弟,所以说起话来也没有什么尊卑恭敬。 賨人和濮人在归于李荩忱麾下之后,为了方便管理,之前的“渠帅”、“精夫”等称呼当然也就弃之不用,全部重新采取南陈的兵制,这也是为了表示这一支军队同样是南陈之兵马。 对此杜齐和李迅倒也没有什么意见,既然想要融入这个团体,而不是以盟友的身份存在,那么这些自然都是必须的。而且南陈军队的官衔制度虽然同样不怎么清晰简练,但也要比巴人的强上不少。 之前巴蜀之乱中,巴人就曾经因为各部之间的从属关系混乱,导致多次因为命令的矛盾和重复而出现破绽,被陆腾和宇文述抓住战机一举击溃。 这样的血泪教训,巴人当然也不会忘记。 只是对于一个部落或者世家,庞大的体量往往意味着想要想要做出一些改变都要承受巨大的阻力。杜齐也好,李迅也罢,他们身为一族的族长,必须要为整个族群的生存负责,这不只是一个数字或者一句话,而是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所以在整个族群可以安稳生活、自成体系的情况下,他们不能也不敢做出改变,自己的心中会因为未知的结果而忐忑,而家中的族老更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对这种有违祖制的行为表示反对。 之前唐亦舜在峡江唐氏的遭遇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因此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归顺李荩忱,必须要拿出实实在在的诚意,恐怕巴人的兵马编制还不会出现任何变动。单单从这一点上来讲,杜齐和李迅还是很愿意为李荩忱效劳的。 毕竟无论怎么说杜齐和李迅都是年轻人,在思想上他们更倾向于改革和创新。尤其是对于已经在山中饥一顿饱一顿太久了的巴人,改革更是必须的。 瞥了一眼这个本家弟弟,杜齐冷冷说道:“荡寇将军岂是此人能够相比。让你的人给某看好山坡,要是有一个敌人上来,某第一个不放过你!” 轻轻吸了一口气,那幢将拍着胸膛说道:“阿兄你放心便是,咱们濮人说什么也不能比賨人差!” 杜齐身边带着的濮人总共也就只有两百,这还有不少是后来才赶到战场的。而李荩忱也并没有让他们参与到正面的强攻当中,但是也交给杜齐一个很艰巨的任务——阻拦郭凉。 郭凉虽然不是什么人物,从他被李荩忱耍弄的团团转来看,此人谨慎不知道变通,可是杜齐手中的兵马实在是太少,所以这一战对于杜齐和他麾下的濮人来说并不好打。 可是此时李荩忱已经承担了最重要的任务,只是一个掩护后路的任务都完成不了,那他杜齐也没有脸去见李荩忱。更何况在前面清扫斥候和诱敌的可是賨人,賨人已经圆满完成了任务,濮人当然也不敢心落后。 “冲!”郭凉已经抽出佩刀,一马当先向山坡上冲击。现在留给他的时间不多,必须一次进攻就将这山坡拿下,否则他麾下这些连续走了多半天山路、又冷又饿的将士根本没有办法再打下去! “跟上,都跟上!”郭凉手下的幢将和仗主们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所以先行大步跟上郭凉,顿时后面的士卒也都鼓起勇气冲锋,狭窄的山路上转瞬之间都是绰绰约约的人影! “短兵······”杜齐眯了眯眼,郭凉的战术很简单,比拼的就是短兵相接,就是人数和勇气。 第四百六十五章 攻和守 “当我们濮人好欺负的么······”杜齐冷笑着说道,眼睛紧紧盯着看着一马当先的郭凉。 巴人八部之中,賨人最善战,而濮人是公认的温和一派,这也是为什么濮人居住的地方距离汉人居住的平原比较近。或许濮人应该是在巴蜀之乱后少数能够和汉人还有所往来的巴人部落了。 但是濮人民风善良温和,也不代表濮人就是好欺负、不会打仗的! “弟兄们,抽刀子!”两名幢将不等杜齐吩咐已经站起来,脸上满满都是狰狞神色。 风雪之中,除了短兵相接之外也没有别的好办法。 “杀!”郭凉转瞬之间已经冲上山坡,而两名濮人士卒同时迎上,手中的开山刀重重劈下! 这些开山刀都是李荩忱专门让南部郡的工坊为巴人打造的,完全按照的是南陈最严格的标准来的,远远不是巴人原本那些已经卷刃了的刀剑能够相比。 这两把刀同时劈在郭凉手中的刀上,让郭凉手腕大震。 南部郡工坊草创,欧阳莫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转眼之间变出来武装整个巴人的兵刃,所以这些沉重的开山刀主要还是装备巴人之中遴选出来的精锐,比如这一次杜齐带着前来的两百人。 手持开山刀的这两个汉子都是杜齐专门挑出的身强力壮、适合短兵相接的人,再配上精心打制的沉重开山刀,的确让郭凉甫一交手就完全落于下风。 “当!”一声脆响,郭凉下意识的后退两步,而那两个濮人士卒并没有不管不顾向前的意思,而是转身投入到旁边的战斗中,帮着同伴把守这薄弱的防线。 山路狭窄,这山坡上一次也就只能站上二十余人,所以郭凉进攻不容易,濮人想要守住也只能一点一点的往上面添人。 这比拼的是武力,更是意志。 郭凉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的向前冲。 一名濮人幢将从斜地里跳出来,手中开山刀一横:“且来战!” 郭凉冷笑一声,当即挥刀迎上,两个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兵刃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整个狭窄的战线上,濮人和北周士卒你来我往,刀剑刺破风雪。 激战! “这是濮人期待了太久的战斗。”杜齐缓缓站起来,“把这些石头都给老子丢下去!” 山崖上等候已久的士卒同时应了一声,同时动手,举起早就准备好的石头向下扔。此时郭凉手下的士卒拥挤在狭小的山路上,面对这些从天而降的石头只有挨打的份儿。 杜齐可没有天真地以为派人堵住山坡就胜券在握,这才是他给郭凉准备的大礼。 李荩忱为了避免和前去河东拐的郭凉在半路上遭遇,所以等到确认郭凉已经通过松林拐抵达河东拐之后方才进攻,这也就意味着等李荩忱抵达主寨下面发动进攻的时候,郭凉已经在返回的路上。 因此李荩忱根本没有充足的战略回转空间,现在杜齐把守的这个山坡已经是前往主营寨道路上最后的险要之处了。杜齐明白这里的重要性,郭凉更明白自己杀过去之后就是胜利。 此时甚至已经可以听见远处主峰上传来的杀声,战斗还在继续,北周的旗帜依旧在风中飘扬。 “都给老子顶上去!”郭凉大呼道,他可以想象,长途奔袭来的李荩忱麾下肯定也很疲惫,所以只要他能够冲过这一道防线,李荩忱肯定不敢再打。 突破濮人的封锁,这战局就活了。 “这里就是死线,你上来就是找死。”杜齐攥紧刀,看着山坡上的战况,第一批濮人将士已经倒下,但是还有更多的濮人站在那里,“走,跟老子上!” 已经将最后一点儿石头扔下去的濮人士卒轰然应诺。 ——————————————- “这是耻辱!”唐孝满脸鲜血,看着身后那一面舞动的将旗。 他是第三批进攻队伍的仗主,也是峡江唐氏年轻一代中出了名的好斗之徒,虽然从军时间不长,但是这家伙初来乍到的第一天就和三个幢将过招,将这几个同僚和属下打的心服口服。 峡江唐氏以武传家,如果说之前李荩忱接触到的唐亦舜和唐正良等人都是文人和儒将的话,那这唐孝就是实打实的武人。 李荩忱知道这个家伙的本事,所以才将第三批进攻的任务交给他。 而此时现在跟在唐孝身边的唐氏子弟就只剩下了两三个,而李荩忱已经带着亲卫压了上来! 对于一向自视甚高的唐孝来说,这就是耻辱。 “上!”唐孝大吼一声,直接向云梯上冲。 “阿兄,大家都战死在这里了,你不能再上了!”一名唐家子弟伸手抱住唐孝,“你也死了,没有办法给家里交代!” “他娘的要死一起死!”唐孝瞠目欲裂,“放开某,某就没有想着能活着回去!” 奋力挣开自家兄弟,唐孝一扬手臂:“我们不冲,难道真的等着将军来爬云梯么?!胆小鬼可不是喊我们的!” 他这一喊,原本还有些不敢上前的士卒顿时就来了火气,死了这么多弟兄,最后难不成真的让李荩忱来爬云梯?那不仅仅是失败,而且还是他们的耻辱。 “死就死了,咱们死一起!”之前抱住唐孝的那唐家子弟也咬牙向云梯上爬。李荩忱带人顶上来,反正退到那将旗下不用想也知道是死路一条,所以还不如面向敌人,战死! “当!”唐孝挥刀劈开眼前的一名北周士卒,纵身跳入寨墙后。 他的衣甲和脸庞上已经沾满了鲜血,头发披散,就像是从十八层地狱中走出来的修罗夜叉,周围已经激战多半天的北周士卒无不疲惫,此时骤然看到这么一个人跳出来,险些乱了阵脚。 “杀了他!”负责指挥的北周仗主声音嘶哑依然尽力大声呼喊,显然他也意识到来者不善。顾不得已经打乱编制的手下将士是不是会响应他,这仗主径直提着刀迎上唐孝。 说什么也不能让唐孝一个人打开局面,那样就太丢人了。 “杀!”更多的南陈将士趁着这个缺口跳入墙内,撞入顿时有些混乱的北周人群当中。 第四百六十六章 将旗升起 鲜血顺着唐孝手中的刀一点一点的滴落,而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目光之中只有浓烈的无法化解的杀意。在他的脚下,已经有太多北周士卒的尸体,导致一时间其余北周将士根本没有上前的欲望。 而唐孝身上到底有多少处伤口,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就这样笔直的站着,像是一面旗帜。 “怕什么,杀上去!”那负责指挥的北周仗主声音嘶哑,当先迎向唐孝。对方翻过墙之后一路杀了七八个人,杀退的更是不知其数,所以仗主很清楚这个家伙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现在只要能够杀了他,对南陈军队的士气肯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虽然不知道郭凉到底在哪里,情况怎么样,不过仗主倒是清楚,这一战打的这么惨烈,一旦营寨被攻破之后自己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当然反过来,如果自己守住了营寨,那么就算是成为下一个郭凉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尉迟迥的主力马上就要抵达,到时候肯定会少不了奖赏他们这些拼命阻拦李荩忱的人。 “来啊!”唐孝似乎听见了仗主的这句话,大笑着说道,露出一口白牙,“老子倒要看看,谁敢上来!” 一边说着,他手中的刀一边抬起来,径直迎上那仗主! “当!”两把刀在风中相撞,两个人都死死咬着牙、瞪大眼睛看着对方,如果眼神如箭矢的话,这两个人恐怕身上早就已经千疮百孔了。而更多的南陈将士此时也回过神来,沿着墙清扫敌人,接应后面冲进来的自家弟兄。 这营寨的大门已经被粮食袋和檑木滚石等堵的死死地,一时半会儿根本打不开,所以还不如直接将向纵深进攻。 “这么多袍泽弟兄战死,不是让你们在这里看热闹的!”李荩忱从墙上翻下来,手中子云枪向前一指,“杀!” “杀!”无数的南陈将士呐喊着向前冲去。原本翻过墙的人太少,所以他们只能艰难的守卫好不容易开拓出来的一点儿空间,现在李荩忱一马当先冲在前面,他们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唐孝的脸上又多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他毕竟冲杀了这么长时间,手上的刀也有些卷刃,面对这一心想要将他置于死地的仗主,只有后退招架的份儿。 那仗主也杀得起兴,周围的战局他已经看得清楚,南陈军队有如潮水从墙头上倾泻下来,这天宫院主峰营寨最坚固的一道防线已经被攻破,剩下的些许院落和房间根本没有坚守的可能,所以这一战已经彻彻底底的失败了,除非真的有神兵天降,将这些敌人全都杀退。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仗主心中反而清楚,自己已经做不了更多,除了将眼前这个该死的家伙杀掉! 刀卷着风迎面而来,唐孝微微眯眼,长出一口气。他之前那一刀还没有收回来,所以这无论是如何都躲不过去了。更何况就算是收回来,现在的自己也没有更多的力气抵挡。 至少自己杀过了寨墙,完成了李荩忱的任务,也算是没有对得起李荩忱、对得起自己了。 而就当唐孝等死的时候,一支长枪从斜地里刺过来,直接伸到那仗主的刀下面,猛地向上一挑,仗主猝不及防之下,手中刀险些脱手而出。不等他回过神,那长枪猛地一抖,直直的向着他的胸膛而来! “哪个不怕死的?”仗主又惊又怒,眼见得自己连唐孝都杀不死,着实是有些窝囊。 那长枪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而枪的主人也没有开口说话,又是毫无花哨的一枪,硬生生的荡开仗主的刀,直接刺进他的胸膛!其力道之大,来势之快,让仗主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在战场上,越是这样直接干脆的枪法,越是容易致人于死地。 仗主不敢置信的低头看着还在轻轻晃动的枪杆,转而再看向这个骤然出现还能在两招之内致自己于死地的敌人,对方还真是年轻得有些过分啊····· “李荩忱。”那年轻人淡淡说道,算是回答了刚才的问题,紧接着抽出手中的子云枪,伸手搀扶住摇摇欲坠的唐孝,声音之中只剩下了关怀,“怎么样?” 唐孝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刚才这死里逃生让他一时间都有些发懵,接过李荩忱递上来的水囊喝一口水,方才惭愧的说道:“末将无能,竟然还需要将军施以援手······” “哈哈,”李荩忱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打得不错,是个敢打敢冲的汉子。以后这路还长着呢,某还指望着你们这些袍泽弟兄在前面冲杀,怎么能不救?” “将军······”唐孝的手微微颤抖,感激的想要说什么,不过却被李荩忱伸手打断, “别的就别说了,先好好休息,剩下的某来就可以了。”李荩忱的声音虽然平淡,但是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道。 唐孝郑重的点了点头,而李荩忱径直提起子云枪:“各部抓紧肃清残敌,没有参战的两百人出营去接应濮人!” “诺!”跟在李荩忱身后方才进来的两名幢将急忙应道。他们是李荩忱最后的预备队,现在既然这边胜负已分,那也用不到他们了。 而李荩忱沉声说道:“李平!” “在!”李平这小子刚才护卫着李荩忱冲杀,一个人接连砍翻了三名北周士卒,正是兴头上,听到李荩忱的声音,急忙一挺胸膛。 “把将旗挂上去!”李荩忱指着不远处的旗杆说道。 李平带着两名亲卫忙不迭的前去,而李荩忱环顾四周,南陈和北周将士的尸体交叠在一起,集中争夺的几处地方,土地已经被鲜血染红,只是李荩忱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敌人的血,有多少是自家儿郎的血。 这一战的牺牲不小,但是至少将这天宫院山拿了下来,李荩忱也终于在这阆中有了立足之地。 “将军,末将无能,未能攻破营寨,还请将军恕罪!”曹忠大步走过来,面有愧色。他率众从另一个方向进攻,因为李荩忱的将旗在这边,所以他面对的抵抗要小,只是可惜到头来还是李荩忱率先突破了营寨。 这让一直想要证明自己的曹忠很是无奈和惭愧。 第四百六十七章 晚了一步 李荩忱看了一眼已经在头顶上迎风飘扬的将旗,方才回过头。曹忠不知道李荩忱这是几个意思,难免有些紧张。 他拼搏了这么久,实际上真正赏识和提拔他的也就只有李荩忱这一个人,因此如果李荩忱都对他失望的话,那这仕途也就算走到头了。 “西河渡口那一仗打得不错,而且刚才如果不是你牵制得当的话,恐怕某也没有办法这么快将敌人击败。”李荩忱微笑着说道,这也算是让曹忠放心。 曹忠轻轻松了一口气,紧接着问道:“将军,现在天宫院已经到手,我们接下来应该如何布置?” “手下弟兄们也死伤不少吧,让弟兄们都抓紧休息休息,另外你那里还能不能抽调出来兵马?”李荩忱斟酌问道。 曹忠怔了一下:“将军是要直接进攻盘龙郡么?” 李荩忱现在虽然拿下了天宫院,但是久战之兵,疲惫是肯定的。曹忠麾下兵马也是奔袭西河渡口,紧接着进攻天宫院,一刻未曾停歇的,因此李荩忱问起这个问题,他真的不好回答。 曹忠生性稳重,对于用疲惫之军直接进攻敌人潜心经营之要塞,还是有一定的抵触的。这天宫院山就已经如此难以攻克,盘龙郡城更是可想而知。 李荩忱眯了眯眼:“咱们这一战可还没有打完呢。” “将军是说?”曹忠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郭凉还在山上,某必须将他拿下,才算是将这天宫院山彻底掌握在手中。”李荩忱沉声回答,“你手下还能动的人必须集结起来,现在还不是歇息的时候。” “末将遵命!”曹忠心中凛然,急忙一拱手。 李荩忱径直转身:“快点儿打扫战场!” —————————————————— 杜齐的心头在滴血,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坚持多久,但是他清楚,如果郭凉再这样不惜代价的猛攻,那么这两百自己精心挑选出来的濮人将士都得交代在这里。 濮人想要在李荩忱的体系中站住脚,付出牺牲是肯定的,但是这样的牺牲看在杜齐的眼中,不心疼是不可能的。 巴人好战,这些出身濮人部落的士卒也没有玷污先祖的威名,狭小的山路上,濮人士卒前赴后继,不断有人倒下,而后面也不断有将士顶上来。这单薄的防线虽然摇摇欲坠,却并没有真的被突破过。甚至有几次北周士卒已经冲上山坡,结果被濮人将士硬生生的抱住从山坡上滚落下去! 而一开始就带队冲在最前面的郭凉,如果不是亲卫护卫,早就将这条性命留在了山坡上。 可以说这小小的山坡,一脚踩下去,渗出来的都是濮人的鲜血。 “少族长,咱们再支撑半个时辰的话,恐怕大家就都得死在这里!”一名浑身是血的幢将声音之中已经带着哭,“少族长,撤吧!属下亲自率兵断后,掩护少族长!” 杜齐麾下两百人,总共是两个幢将,另一个他的同宗兄弟,此时已经倒下,这一个身上同样是伤痕累累。 摇了摇头,杜齐沉声说道:“没有接到命令或者看到······” 话说到这里,杜齐的眼睛骤然一亮。 前方的山坡上战事固然紧张,但是能守到什么时候,杜齐心中还是有数的,所以他实际上一直在看着不远处的主峰方向,等着李荩忱的将旗从那里升起。 而现在,他已经看到了那一面缓缓升起的旗帜! 主峰营寨被李荩忱攻克了! 刹那间杜齐的手都在颤抖。 “少族长?”幢将低声问道,他也注意到了那升起的旗帜,这对于濮人来说,就是撤退的命令。 脚步声匆匆响起,两名李荩忱麾下幢将带着人马赶过来。目光一扫,两人就知道濮人打的有多么惨烈和顽强,不由得收起心中轻视的意思。这些他们原本以为只能作为斥候刺探情报的濮人,用自己的鲜血证明,打仗他们同样无所畏惧。 “少族长!”当先的幢将恭敬行礼,“主营寨已经拿下,将军命令你们可以撤退,我们会接手防务,阻挡郭凉!” 杜齐点头还礼:“有劳两位了。” 那幢将郑重颔首,旋即扭头大吼道:“都跟某上!” 他提着刀一马当先冲上山坡,而后面的将士大吼着跟上。 他们在之前的攻坚中一直都是预备队,现在终于等到了上阵杀敌的机会。 “杀!”幢将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山坡,一刀劈翻一名北周士卒,紧接着撞入人群,逼迫两名想要夹攻一个濮人将士的北周人连连后退。而他身边不断有身影越过,向前冲击。 那濮人士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感激的看了一眼幢将。而幢将冲着他做了一个赞赏的手势,旋即挥刀再一次冲入人群。这个时候,曾经隐约建立在巴人和汉人士卒之间的隔阂,已经荡然无存。 “杀了咱们那么多人,现在咱们濮人说什么也不能在旁边看热闹!”杜齐冷声说道,大步走上山坡,“濮人弟兄们,跟某上!” 濮人也都杀出了血性,此时听到杜齐的喊声,同时振臂大呼,紧紧跟上杜齐。濮人已经只剩下五六十人,但是现在己方占着战略上的优势,再加上这么多弟兄都倒在这里了,若是不多杀几个北周人似乎也说不过去,所以这些濮人怒吼着就跟着杜齐冲下山坡。 足足两三百人骤然从山坡上倾泻下来,原本正准备发动进攻的北周士卒猝不及防下直接被冲散。 而郭凉正拄着刀准备安排下一轮进攻,看到从山坡上杀下来的敌人,瞳孔骤然收缩,目光下意识的向更高处看去。风虽然依旧很大,不过雪已经停了,视野很快开阔,所以郭凉很快就发现了主峰营寨上飘扬的那旗帜。 虽然看不清楚字,但是赤色的旗面在清楚地告诉他,现在这主峰营寨已经不是他的了。 郭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自己如此努力拼杀,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杀!”杀声转瞬便到,虽然南陈兵马总共只有两百多,但是他们依旧这么沿着山路杀了过来。 这到底是一群怎样的疯子啊。郭凉心中只有无力感。 “杀!”震天动地的杀声从身后响起,漫山遍野,也不知道有多少敌人。賨人的族长李迅提着刀出现在山路上,看到了前方的敌人,他狠狠一挥刀,“还算及时,杀上去!” 第四百六十八章 消失的隔阂 刀划过咽喉,鲜血迸溅。那北周幢将伸手捂着脖子,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他一直和前面的南陈士卒搏斗,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敢会有一个賨人从斜地里杀出来,一刀取了他的性命。 “多谢!”那南陈士卒微微一笑。 “应该的。”賨人战士的汉语有些拗口,不过他尽力挤出一抹笑容。这个时候实际上已经无论他刚才说的是什么了。 两名北周士卒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径直挺刀迎上来。而南陈士卒沉声说道:“咱们一人一个?” “好!”那賨人战士点了点头,大步向前。 南陈士卒大笑一声,也迎上自己的敌人。 狭窄的山路上,以杜齐和李迅为首的两支队伍相向冲杀,一路冲过去劈波斩浪。 “杀!”杜齐一脚将一名士卒踹倒在地,他已经能够看到前面的郭凉,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还是懂得,“杀郭凉!” “杀郭凉!”无数的南陈将士高声呼喊。 这声音在山谷之中回响,郭凉在两名亲卫的搀扶下缓缓站起来,他的腿上有伤口,此时甚至已经没有办法自己站直。 听着这风都吹不散的吼声,周围的北周士卒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他们已经可以看见越来越近的敌人,狭窄的山路上满满都是自家袍泽弟兄的尸体。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敌人竟然会从这么多的方向来,刹那间甚至都有一种山坡上下甚至山谷中都是敌人的错觉。 周围将士的神情全都看在眼里,郭凉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自家兵马数量不少,但是显然如此困境已经让这些将士失去了斗志。而随时有可能出现在身后的敌人更是让他们根本不敢上前。 现在大部队已经被冲散,剩下的三四百人龟缩在一处小小山坳之中,从两个方向进攻的敌人已经合兵一处,正紧紧盯着山坳中郭凉的身影。 “将军,咱们还能杀出去么?”一名年轻的亲卫声音都有些颤抖,他不知道为什么骤然之间,原本应该在天时地利上都占据上风的自家会败得如此彻底,而前方的袍泽弟兄俨然已经变成敌人随意宰割的鱼肉,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郭凉摆了摆手:“你们不要再打了,打不过的,都放下兵刃吧。传某的命令给前面,投降。” 周围的将士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时回过头看向郭凉。在他们的心中,郭凉一向是强硬的代表,可是现在竟然从郭凉的口中听到了“投降”这两个字。 “这一仗再打的话······只能死更多的人。”郭凉的声音有些悲怆,他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已经被包围的自己没有翻盘的机会。李荩忱用一个“调虎离山”和“声东击西”的战术轻而易举的将自己调走,彻底将整个战场的主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按理说这里是天宫院山,李荩忱兵力不足、初来乍到,又是进攻的一方,按理说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手中,可是到头来却是李荩忱反客为主,真正失败的是自己。 郭凉无论怎么说都是从当初平定“巴蜀之乱”的战斗之中脱颖而出的,是曾经追随过陆腾作战的,而现在他心中只有无奈。 李荩忱的能力显然在他的想象之外,即使是当初的陆腾老将军,恐怕也很难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对局势甚至对方主将的性格拿捏得如此准确。 传闻这个李荩忱一手策划了荆州之战,并且直接击退了尉迟迥、间接击败了陆腾,之前郭凉对此只是嗤之以鼻,一个刚刚崭露头角的年轻人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能力,可是现在他隐约觉得这不是不可能的,或许这传闻的真相就是如此。 如此说来,这李荩忱还真是可怕的对手啊······ 郭凉静静的看着自己前面的将士放下兵刃,看着那些南陈军队会师、欢呼,看着自己的将旗无声无息的飘落在雪地之中,很快就沾染上泥泞。 “李荩忱,你是大周以后肯定最为棘手的对手啊。”郭凉微微眯眼,轻叹一口气,猛地一横刀,在脖子上一抹! “将军!”这个时候惶恐的亲卫们也发现了郭凉的动作,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郭凉缓缓倒在地上,眼睛瞪大,仿佛还想看清楚那些自己永远都不可能看到的未来。 ————————————-- 人群中,李迅和杜齐紧紧拥抱在一起。 说句实话,在之前他们也不过只是因为巴人的身份都同气连枝罢了,并不是很熟悉,但是经过这一战,两个人都有劫后余生的感觉,而看到对方的时候实在难以掩饰心中的激动。 同样如此的还有众多的巴人和南陈将士,之前他们心中的那些隔阂都在这血火征战之中崩塌,剩下的只有并肩作战的袍泽之情。 “郭凉呢?!”李荩忱在亲卫的簇拥下大步走过来。他也没有想到郭凉这一支军队竟然会崩溃的这么快,等到他带着兵马赶到的时候,从两边杀入的杜齐和李迅已经在北周士卒的尸体旁边会师。 “参见将军!”杜齐、李迅以及其余的仗主、幢将急忙行礼。 杜齐沉声说道:“将军,郭凉的尸体就在那里。” 李荩忱下意识的顺着杜齐的目光看去,微微一挑眉。郭凉的尸体静静躺在那里,身上满是鲜血,死不瞑目。 这个家伙倒是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有骨气,而且他最后让麾下将士举手投降的命令也多少博得了李荩忱的好感。既然没有抵抗的可能,也就没有必要让这些袍泽弟兄白白送了性命。 从周围那些北周俘虏看向郭凉尸体的目光之中,李荩忱已经明白郭凉在他们的心中有着怎样的地位,不由得轻轻摆手:“好生安葬在这天宫院,让他看着生前战斗过的地方吧。” “诺!”李平应了一声。 而李荩忱看向风雪停息之后的道路。不少尸体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雪,而远处散落的辎重,翻起来的泥泞,无一不在告诉李荩忱,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惨烈的战斗。 濮人用自己的牺牲和顽强,证明了可以融入这个团体的资格。 现在横亘在李荩忱麾下各部之间的隔阂,显然已经消散在这一场风雪之中。 第四百六十九章 要命的时间 强大的敌人和并肩作战的经历让李荩忱麾下原本还因为相处时间短而需要磨合的各部逐渐融合,这当然是李荩忱乐意看到的。 他从来没有天真的以为跟随自己入蜀的老卒,后来加入的戴才、程峰以及他们麾下的降兵,还有巴人各部能够一见如故。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 而且紧迫的时间根本不允许李荩忱能够将这些兵马打散进行重新训练和重新编组,这样固然可以确保这些将士能够更好地了解对方,但是也意味着在短时间内这一支军队将会很难形成战斗力。 因此李荩忱现在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让他们分开行动以保证战斗力。 然而这一战各部之间的相互配合分明在告诉李荩忱,这样一场关乎到整个团体生死存亡的战斗,显然已经战胜了他们心中其余的猜忌和不喜,让他们团结在一面旗帜下舍生忘死的冲杀。 这或许是李荩忱没有指望着能够看到,但是正呈现在他眼前的。 “将军。”杜齐大步走过来,“我们接下来应该如何布置?” 这一句话一下子将李荩忱从感慨拉回到了现实。现在需要他解决的问题更多。 “走,我们回去。”李荩忱沉声说道。 这不过只是整个阆中之战的开始罢了,郭凉只是倒在这条路上的第一个人,而挡在李荩忱前面的阻碍还有很多,至于最后倒下的是李荩忱还是尉迟迥,实际上到现在李荩忱心中还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能做的,也只有带着这一支不断蜕变的军队在这道路上继续咬着牙走下去。 “诺!”杜齐、李迅等人齐齐应道。 而周围的将士看着大步转身的李荩忱,目光出奇的火热。 他们身边这些倒下敌人尸体分明在告诉他们,这个年轻的将领有多么擅长创造奇迹,而很荣幸,他们就是在李荩忱旗帜下战斗的一员。 —————————————— 萧世廉轻轻拍了拍衣甲上的雪,静静看着不=远处的城墙。 “将军,从天宫院送来的消息,荡寇将军已经旗开得胜。”程峰快步走过来,一拱手说道。 萧世廉微微颔首,李荩忱拿下天宫院山也在情理之中。天宫院虽然易守难攻,但是李荩忱也不是等闲之辈,而且他直接让自己率军从东侧绕过天宫院山直接挺进到盘龙郡城下,说明对拿下天宫院还是有信心的。 而剩下来的就得看自己的了。 天宫院山北拿下,意味着阆中南面门户洞开,这一次盘龙郡的守军更不可能谋求城外野战了,甚至萧世廉都有理由怀疑这些家伙有没有胆量死守城池。 “斥候有没有消息传来?”萧世廉声音微微压低。 程峰是当初的涪陵屯田都尉,现在则是萧世廉手下的得力干将。李荩忱从来没有不允许自己手下人培养亲信的意思,将领出征在外,当然要有几个能够托付的手下。 当然这也仅仅局限在萧世廉和裴子烈等绝对不会背叛甚至反对李荩忱的人身上。裴子烈坐镇石城郡,他麾下有郑凯源、徐德言等,也算是有文有武,而萧世廉手下自然就是这从涪陵就一直跟着他的程峰。 程峰之前没有怎么上过战场,不过还是颇有才能的,萧世廉能够看出来他从生疏到成熟的蜕变,现在萧世廉更是将刺探消息的重任交在他的身上。 “暂时还没有,”程峰迟疑着说道,“这一场雪才刚刚停下,而北面米仓山那边还在下,想来尉迟迥走出米仓山还至少得两三天。” 萧世廉微微转头看向程峰,却没有说什么。 程峰跟在萧世廉身边的时间不短,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不像李荩忱那样甚至有些妖孽,但是也绝对不是易于之辈,当下里不敢怠慢,急忙解释道: “末将麾下的斥候已经沿着米仓山各处道路深入山中十余里,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应该是尉迟迥担心道路湿滑,所以放慢了行军速度,这也在情理之中······” 萧世廉轻轻摩挲着下巴:“尉迟迥······可不是什么常人啊。” “报——”就在这时,一名斥候飞快跑过来。 程峰诧异的看了一眼这身影,而萧世廉则微微挑眉。自己在盘龙郡城外等了这么久,终于来了么? “启禀将军,在冷水沟发现辎重车队,大约有两三千人。” “冷水沟?!”萧世廉神情微微一变。他对于这米仓山周围的地形地势,经过这几天的研究也算是烂熟于心了,不过当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怔了一下。 冷水沟是米仓山中一条比较大的山坳沟壑,道路还算宽敞,所以敌人的辎重选择了这里,而辎重队伍都已经深入米仓山,岂不是意味着敌人的军队应该已经快走出米仓山了? 可是到现在都没有发现敌人的主力,那么敌人的主力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程峰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紧紧皱着眉看向萧世廉。 “把所有的斥候都撒出去,再探!”萧世廉声音骤然变得严厉,“无论是顺藤摸瓜也好,大海捞针也罢,这米仓山就这么大,把每一寸山都给某翻起来,某就不信找不到尉迟迥!” 顿了一下,萧世廉一挥手:“立刻将这个消息报告给荡寇将军,还有击鼓聚将,告诉弟兄们,咱们等的足够久了,应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将军,现在敌情不明,是不是应该再探清楚方才动兵?”程峰着急的上前一步,伸手拽住萧世廉的袖子。 在他看来,还没有弄清楚尉迟迥到底在何方就先动兵,未免会暴露自己的行踪,还会打草惊蛇,说不定只会给尉迟迥更多的破绽。 萧世廉沉声说道:“我们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世忠刚刚拿下天宫院山,肯定要修整,所以整个战局中能动的也就只有我们这一支军队。” “这······”程峰有些迟疑。他在涪陵呆的时间久了,在张和的打压上战战兢兢的,性格难免变得有些犹豫和谨慎。 萧世廉轻笑一声:“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你看这城中的守军,自从天宫院被攻破之后就没有任何继续出城挑衅的胆量,所以某可以安心的提兵北上,将这城池交给世忠。” 想到了什么,萧世廉吐槽一句:“攻城这种事,某之前打泸州就已经受够了,现在应该留给世忠头疼了。” 第四百七十章 猫鼠游戏 天宫院山,议事堂。 “这小子!”李荩忱看着萧世廉派人加急快马送来的消息,不由得笑骂一声。 什么“受够了攻城”这种不过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借口,显然萧世廉只是不想让李荩忱继续承担最大的风险。 当初泸州城的攻坚固然是一个不小的挑战,但是当时萧世廉手中兵马整齐,辎重充足,而对手的士气不高,所以实际上并没有遇到多少阻碍,最后萧世廉和陈智深也轻而易举的将城池拿下。 在泸州之后,李荩忱也没有让萧世廉再进攻过哪一座城池,所以这“受够了”根本无从谈起。 “将军,石山郡裴将军来报,蜀郡守军出兵一千北向绵竹,沿途守护道路关隘。”一名传令兵快步冲上议事堂,大声说道,“裴将军询问接下来的布置安排。” 李荩忱微微挑眉,下意识的看向舆图。显然蜀郡的守军已经收到了风声,但是他们并没有前来支援阆中的意思,而只是分兵把守绵竹关等剑阁道上的咽喉要道······ “将军,蜀郡那边的敌军肯定收到了消息。”曹忠在一旁忍不住担忧的说道,“否则阆中一旦落入我们手中,就像一把利刃顶在了剑阁道的咽喉上,敌人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虽然如此说,但是曹忠却并没有开口说出来到底为什么。议事堂上另外两个人——杜齐和李迅下意识的对视一眼,神情凛然。他们清楚,曹忠并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说出来这个残酷的现实。 “说明韦孝宽和尉迟迥就要到了。”李荩忱微微眯眼,他并没有想要自欺欺人的意思,“否则敌人不可能如此布置安排。只是某现在需要考虑,某的计划有没有被这两个人看穿。” 李荩忱对整个巴蜀战局的布置实际上很简单,陈智深、裴子烈和李荩忱这三路兵马,虽然人数都不多,但是只要能够把握住时间,赶在尉迟迥或者韦孝宽抵达之前占据关隘要塞,比如阆中,那么就能够利用地利的优势一举弥补人数上的不足。 李荩忱从来没有天真的以为自己的计划尉迟迥他们会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所以他安排了太多的变化和后手。 阆中只是李荩忱赞时的主攻方向,如果尉迟迥和韦孝宽大兵压境的话,李荩忱肯定不会再傻乎乎的进攻阆中,而是依托已经拿下的天宫院山防线节节后退,阆中南部山区虽然山峰普遍要低矮,但是还不至于无险可守。 这个时候在另外两边观望风声的裴子烈和陈智深肯定会闻风而动,直接将矛头对准蜀郡,而陷入阆中山里的韦孝宽和尉迟迥,必然又丢掉了时间上的优势。 毕竟从阆中到蜀郡虽然道路近,却都是山路。而从资州或者遂州进攻,则有河流可以作为依靠,尤其是等到过两天天气回暖,南陈的水师甚至可以直接冲到蜀郡城下。 所以在拿捏清楚尉迟迥或者韦孝宽在打什么主意之前,李荩忱是不敢轻易决定真正的主攻方向的。而现在显然尉迟迥就要从米仓山中走出来,而韦孝宽的目标应该是剑阁。 这样的布置也没有什么问题,这两支北周大军进可以互为犄角,退可以相互掩护,尉迟迥和韦孝宽就算是不和,还是知道什么是大局的,李荩忱还没有奢望这两个征战沙场大半辈子的老将军会因为政见不和而故意打败仗。 “将军,那我们现在······”李迅的声音之中带着浓浓的担忧。 无论怎么说,尉迟迥的大军即将到达是肯定的,可是现在李荩忱只是拿下了天宫院,距离将整个阆中控制在手中还遥遥无期。因此李迅等人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他们对于李荩忱的计划只是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并不清楚李荩忱心中到底有多少把握,毕竟在大多数人的眼中,李荩忱这样布置安排既是最无奈的安排,又是最大胆的安排。 西路的陈智深只是偏师,还不至于影响大局,而注定会直面尉迟迥或者韦孝宽的李荩忱和裴子烈两路兵马,才是最危险的。只要这两路兵马之中哪一路出现问题,整个战局也就会随之崩盘。 当然了反过来,如果一路兵马能够拖住对方主力,那么另外一路自然而然就可以创造奇迹。 大约摸清楚此间关窍的众人齐齐看向李荩忱,此时他们只能在心中暗暗感慨一声,李荩忱当初让裴子烈作为前锋进攻石山郡的时候,很多人还有所诧异,而现在看来,让裴子烈负责对蜀郡的威胁甚至进攻才是李荩忱真正的目的。 阆中、蜀郡······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自家将军的胃口有多大。他不求能够一口吞下整个巴蜀,只求能够狠狠地咬下一块肉来! 不过转念一想也能释然,从荆州到巴郡,这家伙无论是出谋划策还是孤军奋战,胃口可是从来都没有小过。 “看到这里了么,”李荩忱伸手在舆图上一点,“把斥候都撒出去,给某看好剑阁到朝天一线,还有这边,巴人善于山中来往,某相信这个任务应该是可以完成的吧?” 杜齐和李迅下意识的对视一眼,李荩忱手点的都是蜀郡和阆中周围的重要关隘,将这些点连起来,无形之中已经形成了一张大网,把整个蜀郡和阆中罩起来! “诺!”两人急忙答应。 此时他们已经不想去揣摩李荩忱的心思,因为他们发现至少现在自己应该是揣摩不清楚了,所以还不如按照李荩忱吩咐安排的去做。 “曹忠!”李荩忱紧接着喊道。 曹忠急忙一拱手:“末将在。” “萧伯清在盘龙郡城外留了三百人监视,现在某把剩下的兵马全都交给你,加起来也有将近两千人,这盘龙郡你敢不敢打?”李荩忱沉声问道,不管打还是不打,这个架势他必须摆出来。 曹忠怔了一下,当即郑重应道:“敢不从命!” 点了点头,李荩忱轻轻摩挲着下巴。尉迟迥到现在还没有消息,甚至韦孝宽有没有出发他也不清楚,这两个老将军还真是比想象中的还要难对付。 这就是一场猫鼠游戏,只不过和普通的猫鼠游戏有所不同的在于,这一场大战,谁先找到对方,谁就是猫,谁先暴露意图,谁就是鼠! 第四百七十一章 他在想什么 “都快点儿,跟上!”一名将领站在路边扬手呼喊,一队队士卒从他身边大步走过,旗帜在风中猎猎舞动。 “阿爹,再往前就是剑阁道了!”一名浓眉大眼的中年汉子策马走到那一面“韦”字大旗下面,郑重一拱手。 “好,世龄,让前面加快行军。”大旗下的正是北周名将韦孝宽,只不过此时韦孝宽看上去多少有些着急,一反往常宠辱不惊的特点,显然现在巴蜀战局的焦灼也已经让他心生担忧。 这中年汉子正是韦孝宽的三子韦寿,也是此次唯一追随韦孝宽出征的孩子。韦家将门世家,韦孝宽更是走到了为将的巅峰,而他的几个儿子也都很争气,除了长子韦谌留在家中打理家业之外,其余的几个儿子都先后追随韦孝宽征战在外。 其中最争气的次子韦总,二十余岁便功至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年少有为,只可惜二十九岁战死于并州。而现在追随在韦孝宽身边的三子韦寿虽然功业不及兄长,但也已经担任过两州之刺史,此次出征因为韦孝宽身边无人照料追随,所以韦寿自请入军中。 哪怕是担任过刺史,也算是朝廷举足轻重命官,韦寿在韦孝宽面前依旧恭恭敬敬。 “阿爹,这一场雪刚刚停没有多久,剑阁道也不过只是打扫出来些许通路,如果贸然加快行军······”韦寿忍不住低声说道,他也是军旅出身,这些道理怎能不清楚。 此时天气恶劣,谁也不知道下一场风雪什么时候到来,所以缓慢行军方为上策。 韦孝宽微微眯眼,将手中的战报递给韦寿:“看看吧,两天之前,天宫院山被李荩忱攻克了、” “这······”韦寿一惊,天宫院山对于阆中意味着什么,他可是心知肚明,“这李荩忱来得好快!” “天宫院那边的守将郭凉据说稳重机警,竟然还能如此轻易地将这等战略要地拱手让人,除了说明郭凉名不副实之外,怕是这李荩忱也要比老夫想象中的要难对付啊。”韦孝宽皱眉说道,现在巴蜀占据发展成这样,并不是不在他和尉迟迥的预料之中。 两个人征战沙场那么多年,这样的可能还是可以料到的,只是韦孝宽还是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会如此决然的一头杀进阆中,难道他就不害怕这阆中是一个陷阱和死地么? “那爹爹打算如何对付这个李荩忱?”韦寿下意识的问道,他虽然征战沙场的时间也不短了,不过当跟在韦孝宽身边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的想要先咨询韦孝宽的看法。 韦孝宽沉默了片刻,淡淡说道:“老夫现在在想的,不是如何对付李荩忱,而是这李荩忱在想什么······世龄,老夫此时倒是有些捉摸不透这个李荩忱了······” 李荩忱并不是一个超脱于物外,作战出人意料的人,对经历过太多战阵的韦孝宽和尉迟迥来说,什么样的敌人和什么样的险境他们都可以说经历过,李荩忱再怎么打也不可能跳出两人的预料。 这就是经验,也是一个老将最珍贵的地方。 可是李荩忱的战略固然是在韦孝宽的预料之中,但是韦孝宽并不清楚李荩忱的兵马有多少,他不知道李荩忱还有没有后招。 这家伙用兵如闪电,一击得手,狠辣无比。但是在大局安排上又步步谨慎,至少到现在韦孝宽都不知道李荩忱留在石城郡的那一路兵马到底还有多少人,目的又在何处。 因此相比于弄清楚应该如何对付李荩忱,现在他更想知道李荩忱到底在想什么。 “在孩儿看来,这李荩忱难对付是难对付,不过他兵微将寡,阿爹也不用如此担心,只要我军布下堂堂之阵,那李荩忱也就没有多少可乘之机,而正面决战他肯定不是我们的对手。”韦寿的声音之中带着杀意,对于这个此时跳出来搅动天下风云的李荩忱,他着实是没有什么好感。 而且看到自家爹爹难得露出犹豫的神情,所以韦寿觉得自己更是应该给老爹鼓舞一下斗志。自家爹爹征战沙场这么多年,骤然冒出来一个不怕虎的初生牛犊,难免有些措手不及,只要回过神来,肯定能够轻而易举的将李荩忱拿下。 韦孝宽微微颔首,却没有说话。 只是在他心中很清楚,堂堂之阵,想要在巴蜀这群山之中布下毫无破绽、只能逼迫敌人和自己正面对决的堂堂之阵有多么难。古往今来,进出巴蜀向多奇谋,最初的暗度陈仓也好,后来的子午谷奇谋和邓艾飞兵阴平也罢,走的都是一个“奇”字。 更何况从现在看来,只要自己一脚踏入剑阁道,就已经被卷入这一场战局之中,想要脱身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现在韦孝宽不担心的是自己,而是在阆中的尉迟迥。尉迟迥已经有三四天没有消息了,韦孝宽并不知道他又在何方。面对阆中的战局,韦孝宽鞭长莫及,只能期望尉迟迥可以打破这僵局,至少不能让李荩忱继续逆着这潮流向前。 当然还有此时自己的身后。 想到离京的时候,杨坚给自己的嘱托,韦孝宽心中就只能叹息一声。此时京城之中的波谲云诡,哪怕是经历了太多风浪的他都有些害怕。杨坚也好,宇文宪也罢,都不是等闲之辈,而神仙打架,谁知道这北周又会被祸乱成什么样子! 按照现在这个趋势,恐怕以后少不了又是东西魏的结局! 或许韦孝宽能做的也就只有帮着北周平定巴蜀,至少不让这个国家内忧外患。至于趁此机会压制住尉迟迥······韦孝宽只能尽力而为,对手李荩忱的强大已经让他没有办法完全掌握整个战局的走向,更何况那尉迟迥又何尝没有提防自己。 都是打了一辈子仗的老狐狸,心里多少都是有点儿数的,想要算计的他岂是那么容易。 “走吧。”良久之后,韦孝宽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声。 声音很轻,也不知道说给谁听的。 而韦寿诧异地看过来,不过韦孝宽似乎并没有重复的意思,只是目光炯炯的看着前路,微微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许自己刚才那里想错了?”韦寿喃喃自问,最终只能深深的叹一口气。 第四百七十二章 孙家门 萧世廉小心翼翼的走在山间小路上,这道路都被雪覆盖,如果不是依据道路两侧的在风中摇曳的荒草,甚至很难看出来这里存在一条道路。 前面探路的士卒用手中的杆子探了探雪,回过头轻声说道:“将军,这边没有什么事。” “走。”萧世廉一挥手。他现在实际上已经在米仓山中,只不过没有深入而已,不远处的山峦连绵,覆盖了整个天边。苍山负雪,别有一番壮观滋味。 而此时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山路上,萧世廉方才明白这下了雪的米仓山山路到底有多么难走。且不说大雪本来就遮掩了很多原本的坑坑洼洼,只是结冰这件事,就足够一支军队喝一壶的。 毕竟当前面的人走过的时候,地上还是雪,可是后面太多的人经过,这雪就变了冰,非得两三个人手挽手走上去方才能避免滑倒,哪怕是这样,摔个七晕八素的也不在少数。 而现在萧世廉走的只是米仓山外围的道路,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以怎样的毅力翻越的这座大山。 这个时候萧世廉不得不感慨,这尉迟迥到底不是等闲之辈,一支拥有如此高士气和毅力的军队绝对要比想象之中的还要难对付,因为这样的军队更擅长于创造奇迹。 之前萧世廉的对手虽然不能说都很好对付,但是像尉迟迥这样的实际上也就只有在章山郡那一战中算是遭遇过,而且那一次的对手也是尉迟迥。 如果真的算起来,那一战也是李荩忱、萧世廉等遇到过情况最艰险的一战。 之前在淮北对付的北齐军队、在江陵对付的西梁军队,还有之后在巴蜀遇到的那些战斗意志并不怎么坚定的北周地方乡兵,俨然都不是能够拿来和尉迟迥麾下的兵马相提并论的。 一个老将军戎马一生,肯定是有些资本的。 “将······”前面小心翼翼探路的斥候正想回头说话,似乎突然看见了什么,后一个字硬生生的收住。 而原本就全神贯注的萧世廉也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变化,心中登时咯噔一声,猛地一挥手。周围的亲卫们都会意,纷纷举起盾牌护住萧世廉的左右,而这动作也被后面的人看见,这些早就已经得到反复强调的将士不约而同的躬身,紧张的看向前方。 萧世廉推开身边的亲卫,压低声音:“怎么了?” 那斥候放轻手脚走过来:“将军,前面山坳里,敌人!” 萧世廉怔了一下,急忙向前两步,就地趴下。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就在前面的山坳中,足足两三千北周士卒正在埋锅造饭。 轻轻吸了一口气,萧世廉手都在颤抖,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紧张。他小心的打开舆图,在舆图上,这个山坳标记着“孙家门”这三个字。 而在“孙家门”这个位置上,萧世廉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号。相同的叉号还在舆图上有很多,只不过其余的都被萧世廉标注上了日期,这是他这一天多来带着这么多将士在山中绕了一大圈的成果。 巴蜀多山,不同的地形地势一般区分的比较清楚。开阔的地势一般会被称之为“坪”,比如萧世廉之前曾经进驻的周家坪,山中河道拐弯处一般被称之为“拐”,比如李荩忱进攻天宫院山的时候利用过的松林拐和河东拐。 而这“门”的称呼则一般被用来称呼两山之间的通道。巴蜀山高陡峭,一般山间通道都是在对立的两山之中,所以用“门”这个字来称呼这种地形地势,比如在剑阁之后还有同样险峻不属剑阁的朝天门,说的就是这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兵家必争之地。 也就是说这里根本就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山坳,而是一个喇叭口样子的通道,这样的通道隐藏层层山中,平常人一般很难找到,萧世廉虽然不知道尉迟迥是怎么知道的,但是他很清楚,此时敌人已经杀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当然这样的山中道路有的宽敞,有的崎岖难走,不过是容一人通行的羊肠小路,因此并不是所有的山中道路都有军事价值,诸如孙家门这样的小路,只能让轻兵挺进,除了能够给敌人造成一定的突然性之外,实际上起不到太大的威胁性。 不过现在阆中各处城池还掌控在北周手中的情况下,这样的轻兵突进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这确实可以打城外的李荩忱一个措手不及,只要能够将李荩忱击退,那么阆中自然也就没有多少威胁。 想到这里,萧世廉在心中轻轻松一口气,如果不是自己警觉,在找不到尉迟迥踪影之后直接将全军压上,恐怕一直到这些敌人兵马从米仓山中冲出来自己都不知道呢。 现在在山中转了一天,在把大多数靠近盘龙郡城的山中隘口都搜索一遍之后,终于在这个地方遇到了自己等候已久的敌人。 不过看山下的这支军队队形散乱,士卒也是或躺或坐,可以想象应该也是一路急行军,从山中出来没有多久,否则不可能如此疲惫。 自己来的还算及时啊。 “将军,怎么办?”几名幢将和仗主此时都赶了过来,他们都分外的精神,一个个搓着手看着前方敌人的军阵。 对方再是疲惫之师,那也是两三千人的规模,是萧世廉手下兵马的两三倍,而且谁都不知道这后面还有多少人。如果萧世廉直接发动进攻,那么很有可能被打的落花流水。 “且不慌,找到就好。”萧世廉沉声说道,“而且这只是两三千人,谁能保证这不是敌人的偏师?” 顿了一下,萧世廉不等手下人回答,紧接着安排:“之前放出去的斥候不要收回来,把剩下的斥候全都撒出去,另外派人将这里的情况快马告诉荡寇将军。” “诺!”一名仗主急忙答应。 而萧世廉轻轻摩挲下巴,看着山下的敌人。 该来的终归是来了,只是这一战如果自己打了,会不会打草惊蛇。看山下的旗号,主将是“尉迟”不假,可是萧世廉不敢保证这个“尉迟”就是尉迟迥,毕竟尉迟迥的儿子尉迟顺也在军中。 更何况尉迟迥怎么说都是主将,真的会带领区区两三千兵马走在前面么? 如果这只是敌人的前锋,那敌人的主力又在哪里? 第四百七十三章 狭路 如果必须的话,实际上尉迟顺可以回答萧世廉这个问题。 现在两个人的距离只有百丈,一个在山坡上,一个在山坡下。险峻陡峭的两山在这孙家门分别向两侧分开,中间的道路骤然宽敞,而从这里继续向前越过一处小山坡就是盆地,而盘龙郡城就在这一片盆地中。 因为有这山坡的存在,所以平日很难注意到孙家门这等险要通道的存在,好在萧世廉之前就已经派人将这米仓山出口周围各处的地形地势摸排的差不多,再加上有賨人的帮助,所以他从舆图上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一处通道。 这里从米仓山的西南部出来,可以一路长驱到盘龙郡城下。而李荩忱的主攻方向是东和南,因此尉迟迥想要隐藏行踪并不是做不到。 不过百密一疏,尉迟迥也好,尉迟顺也罢,终于还是低估了李荩忱和萧世廉对这一片山区的了解,更或者说他们忽略了賨人还有濮人这些巴人部落的存在。 其实有这样的思想也在情理之中,之前的巴蜀之乱后,巴人已经退入大山,即使是北周几乎没有驻兵的城池,平时也从来没有受到巴人干扰的报告,更何况现在李荩忱明显处于劣势,在正常人看来,巴人站在李荩忱这一边并不划算,还不如观望风向。 甚至当时李荩忱提出想要联合巴人的时候,很多李荩忱的部下都有这样的想法。巴人就算是再傻也不可能投入逆风局中。李荩忱就算是异想天开,也只是对此有所期望,能有巴人的帮助固然最好,就算是没有,这一战他也不是打不下去! 只是包括李荩忱在内,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巴人的粮食竟然会短缺,所以主动找上李荩忱来! 因此尉迟迥在考虑李荩忱战力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将巴人考虑在其中,也就没有料到,即使是自己选择了这么偏僻的出口,也正好巧不巧的撞上了萧世廉。 尉迟顺站在谷口,踮起脚尖想要向前看,可是那一座山丘正挡住他的视线,让他根本看不见前面的阆中盆地。 “大将军现在到哪儿了?”有些着急的扭过头,尉迟顺问身边负责联络的传令兵。 “应该还有一天的路程,我们的辎重队伍昨天在冷水沟和敌人的斥候遭遇了,所以大将军害怕敌人进攻冷水沟,下令暂缓进兵,掩护辎重侧翼。”传令兵急忙回答。 “一天。”尉迟顺微微皱眉,一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尉迟迥率领大军不到,他这一支前锋就不能贸然暴露行踪。此时尉迟顺反倒应该得感谢眼前的这一道山坡,至少它遮挡住了敌人斥候对身后这一条山路的发现。 天边的软弱无力的冬日已经半壁沉入山间,只剩下斜阳的微弱光芒照在人的身上,拖出来长长的影子。好在风雪已经停了,所以尉迟顺可以带兵在这山坡下先休息一晚上。 只是尉迟顺并不知道,这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就在对面不高的山坡上,一道目光已经紧紧盯住他。 “一个时辰了,”萧世廉吐掉嘴中叼着的草茎,“告诉弟兄们,准备动手!” 之前在山坡上,萧世廉固然是发现了敌人,但是他不知道这些军队到底有多少,自己毕竟兵力不占优势,最多可以先发制人和突袭罢了,一旦稍微有些差错,少不了是全军覆没的结果。 而现在天色已经逐渐暗淡下来,夜色对于突袭显然是最有利的。且不管眼前这两三千人到底是什么来路,萧世廉已经做好了一口吃掉他们的准备。 单单是从山坡上观察,萧世廉已经可以确定这一支军队的领兵者应该就是刚才带着一众亲卫向这边走了几步眺望的那个将领,远远地看上去身姿挺拔,不像老人,应该是尉迟迥的儿子尉迟顺。 尉迟顺显然是打定主意要在这里安营扎寨了。 此处距离盘龙郡城也就是多半天的距离,按理说加紧行军的话,在前半夜就能够达到盘龙郡城下,而这些将士竟然休整了这么久之后,丝毫没有再启程的意思。 萧世廉虽然不确定,但是也能隐约猜测到,这些应该只是前锋,在等待后面的主力跟进。 那么也就是说敌人的主力也是走的这一条道路,只要能够吃掉这一支军队之后将这孙家门堵住,也就将敌人的主力堵在米仓山中,只能转向! 想到这里,萧世廉的眼前骤然一亮,这战局似乎在转瞬之间变得明朗起来。 尉迟迥想要孤注一掷、轻兵突进,那他萧世廉就把这个门堵上,看他怎么出的来! 山坡下,北周士卒已经完成安营扎寨的任务,一座不大的营寨拦住谷口。对于以后肯定也要通过这里的北周军队来说,建立一个简易的营寨作为辎重之类的中转之地,还是有必要的。 天色昏暗,一个个火把打起来,周围的山壁反射着火光,而尉迟顺的脸颊也因为这摇曳的火光而忽明忽暗。 看着忙完之后分头前去歇息的士卒,尉迟顺心中总有些忐忑,时不时的回头看一眼那座山丘,最终下定决心:“来人!” 两名还跟在他身边的仗主急忙一拱手:“在!” “派遣几个机灵的斥候到那边山上看看。”尉迟顺沉声说道,“务必要提高警惕,遇到敌人的斥候不要打草惊蛇,能不惊动最好。” 两名仗主急忙答应,而其中一人不由得问道:“将军是觉得敌人有可能在那边山上埋伏?这是不是有些太自不量力了?” 那座小山丘总共也就是百丈高的样子,比之周围的山实在是小巫见大巫。根据斥候情报,李荩忱手中的兵马应该也就是三四千人,而且还有大部分都在天宫院,所以就算是真的出现在这里,哪里有胆量埋伏远比自己多的敌人? 现在将士们劳累了一天,都想着休息,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谁都不愿意跑这么一趟。 尉迟顺干脆利落的一挥手:“此事不可怠慢,速速前······” 只不过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听到了呼啸的风声。 而这此时根本没有风······ 下一刻,一支箭矢刺入不远处一名北周士卒的胸膛。 紧接着箭如雨下。 第四百七十四章 夜袭 “敌袭!”凄厉的声音骤然响起,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营寨也随之沸腾,一名名士卒惊慌失措的从营帐之中跑出来,而他们视线中看到的是漫天飞舞的箭矢。 有的甚至还是火矢,落在帐篷,很快就点燃。这些帐篷在风中足足吹了多半天,就算是原本有点儿积雪也已经干的彻底,最是容易燃烧的时候,哪怕是火矢在营帐旁边蹭过去,只是迸溅了些许火星,都会把整个营帐彻底点燃。 “敌袭!”一名仗主一挥手,大声吼道,“盾牌在哪儿?!” 这些将士都是从尉迟迥麾下遴选出来的精锐,但是再怎么样的精锐终究架不住一天行军疲惫。而且萧世廉挑选的这个时间很是刁钻,正是军中已经用完膳,很多士卒都沉沉入睡的时候。 那些倒在箭矢下的北周士卒,多数是因为被惊醒之后迷迷糊糊走出营帐,不知道怎么就中箭的。而后面的同伴显然已经知道吸取教训,一个个举着盾牌弓着腰出来。 就在此时,一声号箭冲天而起。 尉迟顺伸手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亲卫,这亲卫已经身中数箭,不过在倒下之前,他还是竭尽全力护住尉迟顺,将他压在自己身下,这样才能尽最大可能保护尉迟顺。 看着这个跟着自己时间不短了的年轻小子瞪大的眼睛,尉迟顺心中一痛,猛地抬起头来,看向那号箭升起的方向,正是之前自己一直有所担忧的那座小山丘。 敌人就真的在那山丘上,而自己竟然就真的疏忽了。 如果能够提前几个时辰派遣斥候过去,或许就好了。只是自己看着这些脸上写满疲惫的将士,有些于心不忍,所以才让他们休息了一阵,谁能想到就是这一段时间的休息,竟然就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其实尉迟顺有这样的疏忽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萧世廉哪怕只有一千人,也有胆量直接对营寨发动进攻。如果萧世廉选择这小山丘作为埋伏地点的话,只要尉迟顺不动身,什么时候派遣斥候过去查探都可以。 他低估了萧世廉的胆量,而这直接导致猝不及防的北周士卒在这密集的箭矢中直接就倒下了两三百人。更不要说那些正在熊熊燃烧的营帐了,尉迟顺不知道营帐中还有多少人,更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根本没有机会逃出来。 一个浑身是火的北周士卒惨叫着奔跑,最终终于撑不住了,倒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几名同伴着急的上前想要帮他扑打,可是那士卒已经一动不动。 同伴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能叹息一声,转身散开。 “弓弩手!”尉迟顺声嘶力竭。 这些都是他的袍泽,此时他们因为他的疏忽而倒下。 不过萧世廉似乎并不打算给尉迟顺整理队伍的时间,就在尉迟顺等人的头顶上,传来一声巨响。 尉迟顺几乎是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并不明亮的月光下,可以看见山崖上绰绰约约的身影。而在这些身影的旁边,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那些轮廓分明的石头。 在巴蜀,落石永远都是一种最有效的杀伤方式,尤其是当居高临下的时候。 尉迟顺屏住了呼吸,而几块大石头已经翻滚着顺着陡峭的山崖扑面而来! “砰!”一声巨响,石头撞开单薄的营寨栅栏,直接滚入到营寨当中,几名手持盾牌正在慌张抵挡箭矢的士卒直接被这石头撞上,惨叫着倒下。而这石头去势不减,继续向着不远处的阵列滚去! 尉迟顺的心在滴血,他知道敌人的主要目的不是利用这些石头来杀敌,而是想要以此打乱自家的阵列。只要自家弓弩手为了躲避这些石头而疲于奔命,那么敌人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可是他别无选择,尉迟顺还没有天真到以为这些将士可以听从他的命令,在这些扑面而来的大石头面前保持不动。这种人与生俱来的恐惧很难克服。 此时尉迟顺不得不感慨,对方主将对于时机把握的实在是太准确了。刚刚入夜正是人下意识放松警惕的时候,而这些火矢与其说是射杀敌人,倒不如说是为了将北周军队全都赶出来,逼迫北周军队列阵迎敌,这样才能为之后的落石提供足够的机会。 如果北周军队是一盘散沙的话,那这石头可就很难起到作用了,北周士卒站的越是密集、阵型若是整齐,这石头的威力越大。 显然对方已经考虑到了方方面面,甚至连自己的大致反应时间都已经计算在内。尉迟迥麾下兵马是精锐战兵,遇到这种夜袭的情况一般都会最快集结,各自成阵,依托营寨构筑防线,这些都是不需要尉迟顺下令,各个仗主和幢将都能明白的。 然而正恰恰是这个原因,给了南陈军队使用落石的最佳机会。 “难道是李荩忱来了?”尉迟顺眉头紧锁,看着已经乱作一团的己方营寨。能够将这些细节把握的如此到位,在他的心中对面应该也就只有李荩忱有这样的本事。 只是尉迟顺并不知道,相比于李荩忱,萧世廉这个将门出身的家伙对于这样的阵仗更为熟悉和擅长,毕竟从小萧摩诃传授他的都是正正宗宗的兵法,而一般兵法上对付的就是这样受过标准训练、久经战场的精锐之兵。 换句话说,对付这样的敌人,萧世廉是标准的“科班出身”。 就算是李荩忱在这里,表现的也不一定有萧世廉好。 而不远处山丘上,萧世廉霍然站起身,月光倾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半边脸庞照亮。而一双双目光同时落在他的身上,目光之中带着信任和激昂。 “杀!”一个字从萧世廉的嘴中蹦出。 “杀!”无数的南陈将士怒吼着从藏身的地方跳出来,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敌人倒下,看着敌人好不容易布置起来的阵脚大乱,对于这一场本来实力悬殊的战斗,他们突然间有了信心。 萧世廉的将旗在最前方昂扬舞动,而南陈将士一个接一个追上那旗帜,月色下,他们手中的兵刃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左翼,右翼,杀进去!”萧世廉扬起刀,大声下令。 第四百七十五章 杀上去真的对吗 尉迟顺瞪大眼睛,看着那一面出现在视线之中的将旗。 对面的主将是萧世廉而不是李荩忱,而且没有丝毫想要隐藏的意思。对于这个萧摩诃的长子、李荩忱麾下和裴子烈并肩的左臂右膀,尉迟顺也不是没有过了解。 不过在尉迟顺的心中,萧世廉应该和他的父亲萧摩诃一样,是一个只知道率军冲杀的莽夫,没有想到竟然会如此有章法。 尉迟顺不知道的是,萧摩诃从小就是用兵书来教育培养萧世廉的,而萧世廉作为家中长子,虽然继承了自家父亲勇猛好斗的性格,但是还没有到遇到什么都不管不顾往上冲的地步,从小就作为家族继承人培养长大的他,在关键时候还是有一份稳重和理智的。 当初在那洞窟之中逃出生天之后,也正是萧世廉先将李荩忱骂醒。 归根结底,这一次尉迟顺太轻敌了,他没有想到萧世廉竟然也不是好对付的货色,更没有想到这个家伙在冷静安排布置之余,还没有忘记将他骨子里那属于萧摩诃的强硬冲杀劲头给发挥出来。 而且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萧世廉竟然会不顾人手不足,不顾今天的月色正好,就选择在这个时候选择突袭,这是尉迟顺怎么想都没有想到的。 现在萧世廉就带着自己的亲卫冲在最前面,而他麾下的兵马分作三路,除了三百人紧跟在萧世廉身后冲锋之外,另外六百人都散了开来,从左右两翼向已经支离破碎的营寨中突进。 甚至就连山崖上那百余名南陈将士,在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之后也毫不犹豫的转身下山,准备投入战场。 萧世廉一马当先,手中的刀将一名想要阻拦他的北周幢将直接劈翻,鲜血迸溅了他一脸,不过他连眼睛都没有眨,径直冲向下一个对手,同时一声不知道积蓄了多久的吼声脱口而出。 “杀!” “杀!”无数的南陈将士随之咆哮,他们从山坡上倾泻下来,虽然只有区区一千人,但是当他们奔跑的时候,整个大地都在颤抖;当他们向前冲锋的时候,混乱的北周阵型彻底乱做一盘散沙;当他们举起手中刀的时候,月光洒在他们的身上,那刀似乎可以将一切黑暗全都拦腰劈断! 萧世廉身上满是鲜血,大呼酣战。而每一名南陈士卒都像是下山的虎狼,他们手中的兵刃就是他们的獠牙,任何的敌人都在他们面前都没有抵抗的余地。 尉迟顺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组织起来的防线在转瞬之间就再一次崩塌,只能死死咬着嘴唇,一直到将嘴唇咬出鲜血:“来人!” “在!”一名仗主大步走过来。 “告诉两翼,收缩防线!”尉迟顺沉声说道,“准备撤退!” “将军!”另外几名将领也都反应过来,顿时忍不住震惊的喊出声。他们能够看得出来现在己方正处于劣势,但是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会在尉迟顺的口中听到“撤退”这两个字。 “将军,等各部收拢起来,我们还有一战之力!” “将军,敌人人数不多,依靠的不过就是事发突然,如果我们贸然撤退,反倒容易······” 尉迟顺作为尉迟家少将军,从小追随尉迟迥征战沙场,什么艰苦恶战都打过,但是能让他这样下令撤退的情况可还是大家第一次见。毕竟少将军如此心高气傲的人······ 下令撤退可就意味着他们失败了,这是尉迟顺按理说不能接受的,更是这些尉迟迥麾下的骄兵悍将们无法接受的。 在他们看来,萧世廉也就是占着一个突然性,如果反击的话不是没有击退萧世廉的可能。 尉迟顺声音有些沙哑:“你们要抗命?!” 几名将领下意识的对视一眼,急忙拱手应命。 尉迟顺想起什么,紧接着叮嘱一句:“记住,切不可行走过快,一旦看到某的将旗左右晃动,便率领军队反击,若只是向后退却,那便等待接应!” 将领们也都是久跟着尉迟迥和尉迟顺征战了的,此时已经反应过来尉迟顺想要干什么,纷纷颔首,之前的犹豫也随之释然。 将领们已经四下里散开统筹队伍,但是尉迟顺并没有着急离开,火光在他的瞳孔之中跳跃,他紧紧盯着前方那一道身影,屏住呼吸。 两翼收缩,而尉迟迥率领中军走在后面,对于很多将领来说都是一个可趁之机,只要能够包抄上去将中军切断,那么这一支敌军就算是左右两翼再怎么严整,也少不了崩溃, 因此这是尉迟顺留给萧世廉的陷阱,他要赌一赌萧世廉有没有胆量过来,而如果萧世廉追上来,那么等待他的就是北周军队左右两翼的反击。 这一个战术只是为了诱敌深入而已,之前尉迟顺并不是没有用过,现在尉迟顺就想看看,萧世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对手。 “左翼敌人退了!” “右翼敌人退了!” 忽明忽暗的火光之中,斥候飞快的来往,将各处战场的消息报到萧世廉这里。 而萧世廉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的战局。敌人已经快要退出被大火燃烧了一半的营寨,而尉迟顺的中军尚且还在中军大帐附近结阵,似乎是左右两翼的北周将领不顾尉迟顺的命令主动撤退。 此时正是直接包抄尉迟顺中军的最好时机,几名仗主和幢将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同时将目光看过来。 萧世廉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下令,不过转瞬他便忍住了。战机稍纵即逝固然不假,但是尉迟顺这样从小就在沙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人,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更何况尉迟迥麾下兵马皆为精锐,所谓精锐,当然不会因为这样的突袭就会彻底乱了阵脚,他们应该想着的是反攻而不是丢下主将撤退,否则这绝对不是一支有毅力在大雪中翻越米仓山的军队! “尉迟顺想要干什么?”萧世廉死死咬着牙,脸色阴沉的可怕。 “将军,我们要不要压上去?”一名仗主终于忍不住开口。如此机会,大家都看到了,如果从手中放走,那今天晚上这一战怎么都让人觉得亏本——哪怕是现在北周军队丢下的尸体远远要比战死的南陈将士多。 萧世廉并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指轻轻敲着刀柄。 如果是爹爹和大司空在这里会如何判断,如果是李荩忱或者裴子烈又会如何判断? 杀上去真的对吗? 第四百七十六章 死局与弃子 “将军,咱们不能再等了!”一名仗主着急的喊道,“敌人已经正在向后退,如果我们再这样耗下去,恐怕敌人全部都撤退到山里了。” 萧世廉微微皱眉,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正在撤退的北周左右两翼上,敌人在左右两翼的撤退总让他看去来有些怪异。 突然间想明白什么,萧世廉轻吸一口凉气。 敌人撤退的实在是太严整了! 别的不说,《曹刿论战》这一篇文章他还是读过的,现在北周军队给他的感觉就是撤退而车辙不乱,说明敌人并不是真心想要撤退。而且似乎发现萧世廉的推进速度正在放慢,敌人中军的撤退速度也在随之放慢,竟然好像在等萧世廉一样。 “停步!”萧世廉霍然举起右手,“各部约束兵马,我们撤退!” “将军?!”几名将领都诧异的看过来,现在如此大好的局面,怎么说撤退就撤退,这仗是怎么打的? “撤退到山丘一线,务必严加防守!”萧世廉的脸色也严肃起来,打量着前方的对手。尉迟顺给他来了这么一下子,让萧世廉原本火热的大脑一下子冷静下来。 敌人虽然损失不小,但是还远远没有到崩溃的地步,而这尉迟顺显然是想要给自己设一个陷阱。 能够在这样的危机关头做出这样的应变反应,尉迟顺果然比想象中的还要不好对付。 不过再怎么难对付的敌人,做出这样仓促的决定,就难免会露出破绽,现在的尉迟顺无疑就露出了兵阵严整的破绽。只要萧世廉还算清醒,自然就不会上这个当。 尤其是萧世廉从小熟读兵书,兵书有的时候或许会限制将领天马行空的想象,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可以让后来者不必再犯前人曾经犯下的错误。 萧世廉麾下的这些兵马多数都是久跟在萧摩诃身边征战的,他的亲卫都是从萧摩诃的亲卫队中遴选出来的。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少将军的命令那是肯定要听从的。 现在萧世廉下令,这些人也没有含糊,且不管为什么,少将军既然说了,那大家照办就是。 随着军中一声声号令传下来,一支支南陈军队开始整齐的后退,而弓弩手则全都沿着山坡一线布防,只要敌人有胆量追击,立刻用箭矢招呼。 随着南陈军队后撤,原本稳步后退的北周左右两翼,此时都停住脚步,重新返回主战场,保护住中军。 尉迟顺拄着刀,脸色铁青。而几名大步赶过来请示的将领也清楚自家将军为什么气愤,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这一战北周军队损失惨重,只是尸体就丢下了七八百具,更不要说受伤的将士。而南陈军队看上去也就是损伤了一两百人,还成功摧毁了北周的营寨,可以说大获全胜。 最后尉迟顺唯一翻盘的机会就是让萧世廉冲上来,自己稳住中军,然后左右两翼包抄,这样北周军队可以借助人数优势,直接将萧世廉包围进来,萧世廉就算是有本事突围,也少不了丢盔弃甲。 可是萧世廉根本就没有这么做,他察觉到了陷阱,并且在北周左右两翼没有冲上来之前将阵线重新稳定在了那一座小山上。 这真是一场惨败,如果说这是赌局的话,尉迟顺差点儿就输了个倾家荡产。 “将军······”几名将领你看我,我看你,最终还是将一名尉迟顺的亲信推上来,那偏将军低声拱手,“将军,接下来应该如何安排?” 尉迟顺死死咬着牙,他现在很想下令直接向萧世廉发动进攻,可是萧世廉有条不紊的撤退以及远处山坡上那些在月色中可以看得很清楚的弓弩手分明告诉他,继续向前只会让北周的损失更大。 “留下斥候在这里监视,各部打扫战场,准备后退和大将军会合。”尉迟顺沉声说道,“这一战我们不能再打了。” “这······”当即几名脾气暴躁的将领就想要开口争辩。 而尉迟顺显然已经知道他们的心思,环顾四周:“你们自己看看,兵马疲惫,遍地狼藉,我们凭什么和敌人打?萧世廉见好就收,现在携胜利之威防守高处,居高临下,我们又凭什么进攻?” 将领们顿时都没了脾气,他们也都清楚,尉迟顺说的都是不争的事实。 “或许爹爹和某之前都低估了自己的对手,”尉迟顺喃喃说道,“这个萧世廉没有那么好对付。” 之前他们还以为整个巴蜀需要对付的就只有李荩忱,而现在看来,这个萧世廉也不是等闲之辈,更何况还有一个裴子烈。此时尉迟顺方才想起来,这三个家伙可是南陈最年轻的杂号将军。 主持南陈军事的司空吴明彻,虽然此生胜负皆有,算不得一个常胜将军,但是在看人上,他可从来都没有看走眼,之前选拔出来的一个萧摩诃就让北齐以及北周吃尽了苦头,现在又选中这李荩忱、裴子烈、萧世廉等,能入吴明彻这个老狐狸眼睛的,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尉迟顺突然间想起来之前尉迟迥说过的话。 现在的巴蜀就是一盘死棋,北周占据绝对的优势,而南陈已经放弃了这盘棋,将所有驻守在巴郡的人都当做弃子。 可是弃子······难免有的时候就会反而成为最后的生机! “李荩忱,萧世廉······”尉迟顺轻轻念着自己对手的名字,自从自己追随爹爹纵横沙场以来,吃瘪的次数一共就两次,一次是在章山城下,一次就是在这孙家门口! 而他们的对手,一直都是李荩忱和萧世廉。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尉迟顺沉声说道。 现在两侧山崖和正面的山丘都落在萧世廉的掌控之中,在这山谷里无论尉迟顺做什么都会被萧世廉看的一清二楚,所以尉迟顺还不如直接退回到米仓山中。 无论是接下来强攻也好,还是寻找别的道路也好,至少尉迟顺相比于之前有更多的选择。 至于那萧世廉,尉迟顺谅他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前来追击。 弃子想要翻盘,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第四百七十七章 李荩忱的野望 将领们看着萧世廉的目光都有所变化,他们已经注意到了北周军队的变化,也明白萧世廉刚才做出的决定有多么重要。 如果不是因为萧世廉果断的带领军队撤退到山坡上,现在恐怕大家都已经变成这孙家门山路上的尸骨了。 他们对面的这尉迟顺,竟然能有如此快速而狠辣的反应,让这些长久以来一直都是对付北周地方乡兵的将领们一时间都暗暗咋舌。到底自家少将军如此年轻就能够当上杂号将军,这本事肯定是有的。 萧世廉并没有多吩咐什么,山坡上的防线已经开始构筑,军中仅有的辎重车辆全部横在山腰上,作为第一道防线,而防线前面又开始挖沟壕,俨然是要将这小小的山丘经营成一条死线的架势。 “天宫院那边有没有消息?”萧世廉沉声问道。 程峰急忙将手中的信件递上来:“这是从荡寇将军那里刚刚送来的批示,属下正想转交给将军。” 萧世廉点了点头,三下五除二将信封拆掉,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便露出笑容。在战略上李荩忱和自己的厢房不谋而合。李荩忱会想尽办法拿下盘龙郡城,而他萧世廉所需要做的就是堵住这孙家门出口。 敌人的辎重和粮草已经出现在冷水沟,而冷水沟到孙家门只有一条道路,所以可以确定敌人的主力也在这一条山路上,因此只要堵住孙家门,如果尉迟迥想要绕路,恐怕少不了是两三天的功夫,而如果想要强攻的话,萧世廉也有信心至少支撑一天。 毕竟先要从孙家门出去,就必须要攻克这座小山,一座山丘萧世廉还不信自己守不住。 “将军,敌人的斥候。”一名眼尖的幢将诧异的喊道。 此时天已经蒙蒙发亮,而已经收敛了尸体的战场上空空荡荡,只有血染过的土地和火烧过后的灰烬还在告诉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就在昨夜这里曾经爆发了一场惨烈的战斗。 而空旷的谷地上,几道身影正飞快的向这边靠近,他们并没有想要隐藏自己行踪的意思,不过也没有想要挑衅萧世廉,只是走到昨天扎营的地方,小心翼翼的向这边眺望。 “让他们看吧,”萧世廉轻笑一声,“老子就在这里站着,倒要看看那尉迟顺能把老子怎么样!” 一边说着,萧世廉一边打了一个哈欠招了招手:“弟兄们也都忙了一晚上了,该休息的都让他们抓紧休息······” 话说到这里,萧世廉下意识的顿了一下,轻声说道:“······说不定睡醒之后就是一场恶战。” “将军?”没有听清萧世廉说什么的程峰下意识的问道。 “没什么,都去休息,除了放哨的!”萧世廉哈哈大笑。 而众多将士看到萧世廉如此轻松自在的样子,心中也放松了不少,自家将军显然对这一战胸有成竹,那大家还有什么好惧怕和担心的。 只有程峰注意到了萧世廉的脸上稍纵即逝的担忧,心中不由得也提起一口气,下意识的向盘龙郡城的方向看去。希望荡寇将军能够按照计划做好他该做的,否则萧世廉在这里会付出太多的牺牲。 ——————————————————- 李荩忱站在盘龙郡城下,看着这座近在咫尺的雄城。 这盘龙郡城对于当初刚刚入巴郡的他来说,无疑是一个远在天边的目标,曾几何时,这座城和自己的距离已经如此之近。 自从接到萧世廉的第一份战报之后,李荩忱就将自己的中军大帐直接挪到了萧世廉原本的营寨之中,同时派出大量斥候,彻底封锁了盘龙郡城和外面往来联络的道路。 这样布置,李荩忱进可以攻城,退可以接应萧世廉。 “蜀郡的敌人倒是比某想象中的要老实。”李荩忱转身伸手掀开营帐,就在今天早上,他收到了从萧世廉和裴子烈两处传来的军情。对于这两个战报,李荩忱也有些无奈。 萧世廉直接撞上了尉迟顺,也不知道是必然还是幸运,至少现在萧世廉已经率军堵住了孙家门,尉迟顺一时半会儿应该是很难突破防线冲到盘龙郡城下的。而且萧世廉对于战局后期撤退的把握,也让李荩忱轻轻松一口气。 萧世廉的莽撞是他最担心的,而现在看来至少萧世廉还是能够把握住分寸的。 现在看来至少这一步棋是走对了。 至于裴子烈那边,他早就已经坐不住了,向蜀郡方向派出了大量的斥候,甚至有的斥候都已经顶在绵竹关下面,可是蜀郡的守军只是闭门不出,所以裴子烈一时间也无计可施。只能将详细情报告诉李荩忱。绵竹、涪水等关口都是巴蜀数一数二的险要之地,想要强攻的话不是那么容易的。 显然蜀郡守军已经得到严令,就等着韦孝宽的大军前来救援。 而算起来韦孝宽应该也快到剑阁了。 “蜀郡的守军应该支撑不了多久的,”听到李荩忱的话,正在舆图前和李迅轻声讨论的杜齐回过头沉声说道,“他们的粮草到不了开春。” 李荩忱怔了一下,旋即明白。 北周军队固然在蜀郡外围收缩防线,但是去年蜀郡歉收,甚至都产生了流民,所以可以想象军中的粮草储备也肯定不多了。现在敌人与其说是在据守,倒不如说是在困守。 只要李荩忱能够堵住尉迟迥和韦孝宽,那么没有粮草的北周军队必然很难守住蜀郡各处,到时候就是李荩忱率军接收的事情。 所以现在韦孝宽是在赌,尉迟迥是在赌,他们在赌李荩忱没有办法击败他们,更或者换句话说,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击败他们。 “这两个老家伙还真是好大的胆气。”李荩忱的声音微微发冷,紧接着看向杜齐,“让斥候再探!务必探查清楚韦孝宽现在在何处!尉迟迥既然已经露出行踪,韦孝宽估计也快了!” “诺!”杜齐急忙应了一声。 李荩忱转而看向舆图,偌大的巴蜀就像是一个偌大的棋盘。而现在自己带着这些弃子又能够走到哪一步,是功成名就还是就此化为枯骨,消散在史书的只言片语之中? 将巴蜀纳入手中,到底是自己的异想天开,还是勃勃野心? 第四百七十八章 洛水上 资州城外,洛水(今沱江)。 一艘艘战船已经在城外森然排列,而旗帜在船头迎风舞动。 王昌就站在码头上,见到陈智深走过来,微笑着一拱手。 陈智深对于这个之前曾经搭档过的伙伴还是很有好感的,当下里含笑还礼:“现在洛水冰雪消融,水师可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前几日蜀郡大雪,资州这边也有波及,不过毕竟巴蜀不是古来苦寒之地,这雪来的快,化的也快,不久之后原本结了一层薄冰的洛水就再一次解冻, 尤其是一直率领水师停留在泸州城下的王昌,现在终于可以在这一场大战中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陆师各部在阆中打得火热,要说王昌看着不眼馋那是不可能的,这些都是功勋啊,陆师每多一个,可就意味着他们水师就少一个,王昌身为水师将领,也得给麾下的弟兄们一个合适的交代。 而现在李荩忱的命令下来了,水师全力配合陈智深包围蜀郡,务必封锁洛水上游道路。当然如果可以的话,需要向北配合裴子烈进攻绵竹、向南直接配合陈智深进攻蜀郡。 洛水从蜀郡也就是成都城北绕过去,而想要抵达蜀郡城下,自然少不得渡过洛水,所以李荩忱这俨然是将水师当做抵挡韦孝宽直接南下蜀郡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唯一一道防线。 想想韦孝宽是什么样的人物,而自己又是什么样的人物,王昌非但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有些激动。这或许已经是李荩忱麾下这些将领的一个通病了,他们有着一个踩着各种名将肩膀往上爬的统帅,自然自己也就不再害怕什么劳子名将。 至少对于现阶段的李荩忱麾下兵马来说,这是一件好事,毕竟悬殊的敌我实力差距确实需要这样的士气和斗志。想想现在自家将军就在阆中和那尉迟迥打得有声有色,怎能不让人热血沸腾! “是啊,某都有些迫不及待了,”王昌一把抓住陈智深的手,哈哈笑道,“每天尽是知道你们在前面怎样高歌猛进,下面的将士们有多么憋屈某可都是看在眼里,现在好了,终于轮到我们上去大干一场了。” 陈智深也是狠狠拍了拍王昌的肩膀,这是两个并肩作战多时的战友在表达他们之间的信任,而王昌当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并肩走上船舱。 跟在王昌身后的水师将领也和陈智深身后的将领们相视一笑。对于水师来说,终于能够参战,心情当然好的很;而对数这些陈智深麾下的将领们,对于水师的床子弩和投石机等还有印象,现在有了他们的帮助,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都不是什么坏事。 说到底大家总共也就是两千多兵马,进攻蜀郡也好,阻拦韦孝宽也罢,怎么看都有些自不量力,现在有援军前来也未尝不是好事。 一副舆图正挂在船舱的墙壁上,而王昌开门见山,直接伸手点了点:“敌人在洛水内并没有水师,只是在蜀郡城外码头上有一个营寨把守,某已经派出斥候船只前往侦查,估计守军想要坚守的可能性不大,甚至有可能早就已经是一个空营寨。” 这种空荡荡的营寨在之前进攻资州的过程中就见到过,敌人为了收缩防线,加强蜀郡以及从北面南下沿途道路上关隘的把守,将南面的零散兵力一抽而空,根本没有打算防守资州、遂州等本来就低矮又年久失修的城池,所以陈智深只是微微颔首表示明白王昌的意思。 “所以水师船只可以顺着洛水,走郫江或者流江直接到蜀郡城下。”王昌沉声说道,“只要能够压制住敌人的守城器械,那么我们战船上的器械就能够帮助你们,甚至可以直接进攻水门。” 陈智深眉毛一挑,狠狠地一拍桌子:“这最好不过!” “可是子聪兄,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能够进攻蜀郡固然好,可是更大的可能是迎战韦孝宽。”王昌的声音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蜀郡若是能够打下来,自然再好不过,可是更大的可能是韦孝宽抵达绵竹,到时候他们只能包围蜀郡,然后抽调部分兵力配合裴子烈抵挡韦孝宽,尽最大可能帮李荩忱分担压力。 陈智深脸色同样微微一变,虽然他也是一向胆大包天的主儿,可是听到韦孝宽这个名字,还是难免有些担忧。无论怎么说韦孝宽都是成名已久的北周老将,直接对上这样的老狐狸,陈智深自问不是李荩忱,根本没有这个本事。 更何况就算是李荩忱,也不见得能够多么轻松。 陈智深轻轻叹息一声:“仲繁(王昌表字),实不相瞒,这某心中也没有一个定数。谁能知道这韦孝宽到底打着怎样的主意,恐怕就算是将军也得揣摩揣摩,所以现在我们至少要摆出进攻蜀郡的架势,这一步我们先走出来,等着那韦孝宽还手,你以为如何?” 王昌负手看向船舱外:“现在也只能这样走一步看一步了。” 陈智深下意识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洛水上雾气蒙蒙,看不清楚前路。 ————————————————————- “弓弩手!”萧世廉的声音有些嘶哑,大声吼道。 无数的北周士卒有如蝗虫,向着这单薄的防线冲来,而从防线上射出的箭矢钻入他们的身体中,发出“噗噗”的声音。 尉迟顺丝毫没有和萧世廉“相敬如宾”的意思,在第一天晚上吃了这么一个哑巴亏之后,第二天很干脆利落的就率领已经整顿好的兵马重新攻了上来,好在萧世廉早就有所防备,着急将正在修整的将士们喊起来,顶住了防线。 尉迟顺突袭失败,并没有因此而退缩,反而将自己的将旗举起来,率领麾下兵马直接发动强攻。而这些兵马到底是尉迟迥麾下的嫡系,或许是因为他们早就养成了听从命令的习惯,又或许昨天晚上的失败也刺激到了他们,所以这些人冲杀起来当真可以称得上是“亡命”。 一支支箭矢呼啸着没入前面北周士卒的胸膛,这些北周士卒一声不吭的倒地,而后面还有更多的人顶上来,接替了他们的位置。并不算长的鹿砦防线上,南陈士卒手中的长枪不知道伸出去又抽回来多少次,每一次都是一朵血花绽放。 第四百七十九章 霜满天 太多的人倒在那一条单薄的防线上,可就算是这样,北周人没有丝毫想要撤退的意思,他们仿佛得到了死命令,只是一个又一个的向这沟壕和鹿砦扑过来,一直到用生命将这条防线填满,可以让后面的同伴踩着如山的尸体越过防线。 此时萧世廉甚至有些庆幸,如果不是自己昨天不顾将士们一路奔波厮杀的辛苦,强行命令各部挖掘好了壕沟、安置了鹿砦方才休息,恐怕今天这一战将会更加艰难。 落了一层清晨薄霜的壕沟,已经被千百只脚翻乱,泥泞四溅。南陈弓弩手的箭矢甚至根本用不着瞄准,只要对准了那壕沟射下去就是。交战刚刚半个时辰,壕沟之中就已经填满了北周士卒的尸体。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太冷的原因,他们滚烫的鲜血流出来没有多久,就全部结上了冰,不过这薄冰很快就被后面顶上来的人用靴子踏碎,重新和那满地的泥泞搅拌在一起,这些士卒的血肉和生命就真的这样融入到了这一片土地之中,再难分离。 呜呜的号角声从后方传来,紧接着清脆的锣声。原本红着眼睛拼杀的北周士卒,此时也回过神来,缓缓后撤。他们即使是撤退,也依旧保持着章法,盾牌手在最后面掩护,而弓弩手分列两翼,随时准备对追击的敌人进行反击——哪怕是他们明知道自己的敌人现在同样已经没有了追击的资本。 萧世廉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拄着手中的刀,他刚才被一个已经倒下的北周士卒一刀划伤了小腿,如果不是那北周士卒已经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恐怕萧世廉这条腿也就没有了,气的萧世廉的亲卫一拥而上向着那具尸体又多捅了好几下。 不过相比于其余的将士,萧世廉这点儿算不得上伤,比他严重的比比皆是。 显然萧世廉的注意力也不在自己的伤口上,他正看着那些缓缓退却的北周士卒。原本的壕沟已经被尸体填满,而整齐的鹿砦也都被拆的七七八八,实际上如果北周军队不撤退的话,萧世廉就不得不下令撤退了,他不可能让南陈将士用血肉再搭起来一条防线。 “准备收兵,咱们撤到山腰。”萧世廉对身边的几名将领吩咐道,他们身上也多少都带着伤,一个个红着眼睛。敌人的血勇超乎了他们的想象,虽然心中很是不忿,但是他们也别无选择。如果再沿着这一条已经快被击破的防线防守,那死伤恐怕就大了。 双方没有人收敛尸体,一个撤退到了山谷的入口,一个撤退到了半山坡,活着的人尚且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支撑到下一次拉锯,谁还有心情去管那些死人。 清晨的寒风呼啸着从山坡上吹过,那些尸体上再一次覆盖了一层薄霜。 萧世廉在亲卫的搀扶下靠在一辆辎重大车上,看着前方的敌情。 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尉迟顺这一场进攻来的很突然,打的很迅猛,但是毕竟被萧世廉硬生生的堵住了,他能够突破壕沟,能够突破鹿砦,但是很难再突破萧世廉用盾牌和血肉组织起来的新的防线,所以实际上尉迟顺也快到了难以为继的时候。 毕竟尉迟顺这一支兵马一路长途跋涉,又经历连场恶战,现在已经很难支撑住了,尉迟顺能够带领他们发动这样的进攻,实际上就已经是把最后一点儿士气都调动了起来。 之前率军进攻的是尉迟顺,而尉迟顺的将旗一直飘扬在最前面,此时军中鸣金收兵,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能命令尉迟顺的人来了。而仿佛是为了证明萧世廉这个猜测,远方的山谷口,另外一面将旗迎着风猎猎舞动。 旗面招展,上面同样是“尉迟”两个字,只不过这旗帜比尉迟顺的将旗更大,那两个字龙飞凤舞,充满豪气。 不只是萧世廉,其余的南陈将士也都注意到了这一面旗帜,而山谷中的北周士卒爆发出一声声欢呼,不得不撤退的失望和叹息在这一刻仿佛都化为须有。 尉迟迥到了。 这个北周老将在军中有着超乎萧世廉想象的声望。而且他也一眼看出了尉迟顺的难以为继,所以很干脆利落的下令撤军。而萧世廉也不得不做出撤退的决定,这样尉迟迥虽然没有发动进攻,却也轻而易举的突破了萧世廉的第三道防线。 简单,轻松,但是萧世廉只能苦笑着认了。 “还真是看得起某啊。”萧世廉靠在辎重车上,伸手抠了抠指甲缝里的血泥,忍不住笑着说道。 尉迟迥直接将自己的将旗亮出来,是对萧世廉的尊重,同时也表明他要和萧世廉好好地打一仗。 回头看了一眼自家顿时显得有些小气,而且有了不少窟窿的将旗,萧世廉不由得叹息一声:“看来回去得换一面大的了。” 周围的将领们听到这句话顿时面面相觑,自家将军也不知道是真的没有将尉迟迥放在眼里,还是根本不知道尉迟迥的厉害。尉迟迥带着上万兵马进攻这只有一千人把守的小山坡,甚至已经足够将整个山坡来来回回踏平的了。 “某倒要看看,这尉迟迥有多大的本事。”萧世廉哈哈笑了一声,直接用袖子抹去刀刃上的鲜血,“走,去把防线看一遍。” 几名将领此时眼睛之中的无奈和担忧也都消散干净,他们已经明白萧世廉的心思。既然这一战非打不可,那也就没有什么好逃避的了,大家轰轰烈烈的和这尉迟迥较量较量就是。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太多的袍泽弟兄已经在昨天晚上、在刚才的战斗之中战死了,他们就没有想着活着离开这里。这样一来,尉迟顺也好,尉迟迥也罢,还有什么区别,都不过是应该杀死的北周蛮子罢了。 萧世廉率先一瘸一拐的向着不远处的防线走去,而几名仗主、幢将全都肃然闪开道路,等到萧世廉走过去之后,他们紧接着甩开步子跟上,动作整齐划一,铿锵有力。 见到萧世廉的身影,一名名士卒缓缓站起身来,他们没有像北周士卒那样欢呼,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家将军。 每一道目光都斗志昂扬。 地上的晨霜似乎都融化在这目光中。 第四百八十章 援军 “砰!”石块撞在城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数不胜数的南陈将士怒吼着向城墙冲去,石块和箭矢在他们的头上呼啸着飞过,“噼里啪啦”砸在城墙上,不断可以听见城头上传来的惨叫,也不知道有多少北周士卒倒下,但是很快这些露出的空缺就被后来的人顶上。 李荩忱紧紧绷着脸,看着纷乱的战场。 这已经是这一天的下午,经过一个上午的进攻,盘龙郡城坚不可摧,倒是萧世廉的求援信一封接一封。李荩忱知道萧世廉绝对不是那种稍微打一打就会叫苦叫累的人,他如此着急的求援,说明孙家门那边的战事真的已经到了危急的时候。 李荩忱甚至可以想象,在尉迟迥的疯狂进攻下那摇摇欲坠的防线。但是他别无选择,只能让萧世廉付出的牺牲没有被浪费。 “将军,时候差不多了。”唐孝大步走过来,他在之前进攻天宫院的战斗中表现出色,现在俨然已经成为李荩忱最信任的部下,而唐孝对李荩忱的赏识当然也不敢辜负,之前攻城一直带队顶在最前面,直到自己手下死伤的差不多才被后面的队伍换下来。 李荩忱轻轻颔首:“鸣金!” 军中的金铎发出清脆的响声,前方的南陈弓弩手飞快的射住阵脚,逼迫城上的守军不得不拿起盾牌抵挡,而云梯上下的士卒飞也似的向后撤退,早就等候多时的盾牌手则顺着人潮的空隙向前,在队伍的最前方拉起一道防线,阻挡敌人有可能的箭矢。 不过城上的守军似乎也已经筋疲力尽,根本没有想要和这些撤退的敌人纠缠的意思。这样只可能是白白浪费箭矢,显然城中的箭矢和檑木滚石的数量也不多了。 此时远方的原野上升起阵阵烟柱,而厮杀吼声不绝于耳。 城上的守军似乎察觉了什么,纷纷趴在城垛上尽力向远处眺望。几面北周旗帜出现在视野之中,再加上正在飞快撤退的南陈军队,大家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援军到了! 南陈将士似乎为了配合证明这一点,原本还算是严整的队形越来越混乱,而军中李荩忱的将旗不断移动,整肃队伍。 那一支援军来得很快,全部都是北周军队的衣甲,而青色的旗帜迎风舞动,上面绣着的“尉迟”两个字分外夺目。 城头上顿时爆发出一声声欢呼,眼见得那援军兵分两路,一路直接向城门而来,一路则冲向李荩忱那边。 大概是明白自己根本不是对手,李荩忱很干脆利落的收缩防线,依托营寨摆出死守的准备。而那一路援军人数并不是很多,也没有直接强攻,只是停在营寨外面监视。 “平南将军在此,速速开门!”一名北周偏将军策马上前,扬起手中的令牌。 他看上去风尘仆仆的样子,衣甲上甚至还有鲜血。而守城的北周都尉再下意识的往旁边一看,那偏将军身边正端坐着一位中年汉子,“尉迟”的将旗就在他的头顶上飘扬。 这应当就是尉迟迥的儿子,平南将军、胙国公尉迟顺了。 之前守军就曾经接到消息,尉迟迥派遣尉迟顺带领一支精锐作为前锋先行,现在看来这就是前锋了。这些兵马显然也是突破李荩忱的层层阻拦而来,所以守城的都尉不疑有他,急忙下令开门。 若是怠慢了平南将军、胙国公,那他非得吃不了兜着走。至于会不会有诈······都尉环顾四周,他不觉得李荩忱还有这么多的兵力,更不觉得李荩忱有这样的办法不用,还要硬生生的强攻半天城池。 城门大开,尉迟顺一挥手,兵马严整,快速进入。这也让城上的都尉和其余仗主、幢将们不由得咋舌,精锐到底是精锐,哪怕是这一路长途跋涉、浴血拼杀,都已经到了路途终点,依旧能够保持纪律。 都尉看了一眼李荩忱营寨的方向,李荩忱似乎并不知道这一路北周军队的虚实,所以并没有着急出战,不过也不怠慢,南陈军队已经收缩阵型,摆明了是想要防御。 “动手!”就在此时,城下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而都尉几乎是下意识的低头看去,那些刚刚进城的北周士卒,同时怒吼着扑向身边的敌人,刀光闪动,正在欢迎友军的北周将士,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些友军竟然会直接翻脸动手! “不好,有诈!”那阆中都尉此时也回过神来,脸色惨白。 “夺城!”那些援军,或者说是南陈将士同时爆发出吼声,一队队散开,沿着上城步道向上冲。而因为之前的攻城已经结束,所以正在城墙脚下、上城步道等处休息的北周士卒怎么都没有想到,这刀竟然会转瞬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阆中都尉只觉得天旋地转,在他的身后城外,同样也是杀声震天,原本正在对峙的两军,此时一路直接向北而去,另外一路则顺着城墙直接来增援这边! “杀!”也不知道有多少南陈将士在怒吼,也不知道有多少刀剑劈砍在北周士卒的身上,绽放出血花。 李荩忱大步走入城门,看了一眼城门两侧七横八竖的尸体,微微摇头。而负责赚开城门的李迅大步走过来,双手捧着那当初从宋平那里搜到的令牌递还给李荩忱。 片刻之后,李荩忱就看了阆中都尉的尸体。这个家伙虽然是个擅长防守的家伙,而且骨头也算是硬,不过脑子实在是不怎么灵光。 当然了,李荩忱也不得不承认,在这种救命稻草突然出现的时候,不顾一切的一把抓上去的人肯定不止这一个。都到了这关头,自然不会有人去考虑这稻草是不是有毒。 李荩忱相信这都尉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样失败的。 不管怎么说,现在阆中城已经落入他的手中。李荩忱终于掌握了整个阆中之战的先机。只是不知道北面孙家门那里,又会是怎样的一番血火连天······ “甄别俘虏,打扫战场,要快!”李荩忱径直吩咐身边的杜齐和李迅,他已经让唐孝带着能够拿得出来的最后一点儿兵马前去支援萧世廉,但是他并不知道,萧世廉还能支撑多久。 毕竟萧世廉的手中,总共就只有一千兵马,据险而守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第四百八十一章 发火 襄阳城下。 南陈大军的营寨从城下一直延伸到沔水岸边,而南陈水师也在营寨旁边停泊,船头齐齐的对准前方横跨沔水的水寨。这水寨伫立在沔水上,水寨面向下游的一部分则在水中扎下了桩子,用铁索连接,以期能够阻拦南陈水师。 这水寨是连接襄阳和樊城的唯一屏障,襄樊自古一体,沔水就是往来的生命线,显然北周也知道在水师方面根本不是南陈的对手,所以干脆就直接采用这种防守的方式,南陈水师想要突破防线,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水寨尚且如此,更不要说经过杨坚和尉迟迥经营的襄阳城了,称一句“固若金汤”也并非不可以。 萧摩诃大步走入中军大帐,而淳于量和任忠等人都已经等候在此,见到萧摩诃走进来,齐齐拱手:“参见大将军!” 只不过这声音说的可就有高有低了,明显可以听出来淳于量声音之中的不满。对于一个为南陈征战大半辈子的老将军来说,到现在竟然还被一个晚辈压着,更不要说当初甚至还要看他脸色的吴明彻了,心里要说没有一点儿不痛快是不可能的。 当然对于淳于量这样的老臣来说,不满归不满,对于南陈还是保持着基本的忠诚的,否则这一次陈顼下令出兵襄阳,他也不会如此准时的率军抵达,甚至率先开始对襄阳城外围据点的进攻。 不过显然守城的尉迟迥长子尉迟惇根本没有心思和老将军在城外拉锯,很快虎头山、岘山等襄阳周围要点都落在淳于量军手中,使得淳于量成为第一个抵达襄阳城下的军队。 当然抵达之后,老将军可就没有心思直接攻城了。城高池深的襄阳从三百年前的三国时期开始就是不折不扣的兵家必争之地,经过一代又一代的经营,这城池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拿下来的。 淳于量还不想直接将自己的声名全都折损在这襄阳城下。 至于另外一路进兵的任忠,看上去更是悠闲,只是按时抵达而已。 对于任忠动作上的消极以及淳于量言辞上的不满,萧摩诃全都当没有看到。既然站在这个位置上,统领这一支大军,这些全都在他之前的预料中。 萧摩诃缓缓走上中军主帅的位置,目光在淳于量和任忠身上扫过,紧接着将其余将领们看了一遍,虽然不明白萧摩诃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各个将领还是微微低头以示对萧摩诃最基本的尊重。 “奉陛下旨意,本将军挂帅进攻襄阳!”萧摩诃声音甚是洪亮,“想在大军止步城下已经两日,淳于将军,你可解释一下,为什么抵达城下却不攻城?” 没有想到萧摩诃竟然一开口就直接喊淳于量的名字,周围的将领们神情都有些呆滞。这是杀猴敬鸡的节奏?这个萧摩诃怕不是因为挂帅出征而高兴,刺激到脑子了吧? 除了在官衔上比萧摩诃低一级之外,淳于量的岁数、资历等等都在萧摩诃之上,按理说萧摩诃应该对淳于量恭恭敬敬的才对,这开口就是要问罪的架势,是几个意思? 显然淳于量自己也没有想到萧摩诃竟然以此作为开场,不过对于这个问题他早就想到了回答:“回禀大将军,老夫率军连克虎头山、岘山,将士用命之余不免疲惫,所以抵达城下之后修整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城中布防情况未明,贸然进攻,老夫窃以为不妥。” 淳于量的回答很标准,底气十足,直接将自己的战功拿了出来。并且他的自称“老夫”,也是在告诉萧摩诃,你也要注意一点儿,大家都得互相留个面子。 萧摩诃冷哼一声:“我军谋划进攻襄阳时间不短,对襄阳的城防早就摸排清楚,而现在敌人守军兵力只少不多。老将军接连与敌交战固然不假,然根据本将军所知晓,这几战敌人并没有想要抵抗的意思,皆是一战即走,老将军的部众也没有多少损失,修整一天即可,可是老将军停滞城下三天,一动不动,又是几个意思?” 淳于量顿时眉毛一挑,眼见得就要发火,他身边的几名将领眼疾手快,急忙伸手拽住他,淳于量似乎也冷静下来,强行压住声音:“那按照大将军所说,老夫是延误军机了?” “本将军只是想要告诉你们,此事再一再二不再三!”萧摩诃声音依旧冰冷,目光在淳于量的身上扫过,紧接着看向任忠,任忠急忙挺直腰杆、微微低头,显然这“再一”说的是淳于量,而“再二”说的就是任忠了。 登时营帐中将领们都轻轻松了一口气,萧摩诃这样做大概也是想要树立一下威信,这个也在大家的理解之中。淳于量威望最高,拿淳于量来开刀也正常。 “将令之前某就已经发下去,现在不多赘述!”萧摩诃一挥手,“从今天下午开始攻城,率先突破襄阳者,万户侯!” 所谓打一棒槌给个萝卜,这应该就是萝卜了。将领们神色各异,不过还都是轰然应诺。而淳于量的脾气显然终于忍不住了,一挥衣袖径直走出营寨,而他的麾下将领们也都憋着一口气,急忙快步跟上。 剩下任忠似乎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的看了萧摩诃一眼,同样招呼自己的手下跟上。 片刻之后营帐之中就只剩下萧摩诃一个人。 而一直站在营帐外面的陈禹快步走进来:“将军,这样是不是有些过了······” 陈禹跟在萧摩诃身边时间不短,和萧摩诃的关系亦是部属,亦是兄弟,所以这样的话恐怕也就只有他敢说出来。 萧摩诃轻轻叹息一声:“这襄阳城还是不要打的好啊······” “这?!”陈禹一惊,似乎明白了萧摩诃这样做的意思。 “襄阳城很有可能是周人拿来消耗我们兵力的陷阱······”萧摩诃斟酌说道,“某虽然不确定,但是总觉得有这种可能。毕竟这天下棋局虽然复杂,却也简单,这么明显的布局,周人那边不可能看不出来端倪······” 陈禹诧异的说道:“将军是说周人早就料到我们会进攻襄阳?” “这只是某的猜测。”萧摩诃斟酌说道,“某不敢确定周人到底想要干什么,但是某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四百八十二章 生与死 “这······”陈禹诧异的看过来。他没有想到负责进攻襄阳的萧摩诃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主帅心中惴惴,这一战想要打起来,可就要比想象中的还有麻烦了。 甚至换句话说,甚至就连一向以敢打敢冲闻名的萧摩诃,面对这战局都感到棘手,这襄阳到底有多少阴谋? 萧摩诃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襄阳这一战他是不想打的,南陈在荆州的兵力实际上并不算充足,哪怕是留下了本来应该支援李荩忱的兵马和粮草,实际上也就足够支撑防守,现在强行进攻襄阳,未免有些贪心。 不过好在襄阳城中的守军也没有原来多,守卫襄阳的也不是那个难对付的尉迟迥——虽然尉迟惇也不是等闲之辈,但是至少不会有如乃父那样给南陈将领们太多的心理压力。 然而话虽如此,萧摩诃却并不觉得这襄阳城是北周因为巴蜀的变乱而无意之间露出来的破绽。 主持一线的尉迟迥也好,坐镇朝堂上的杨坚和宇文宪也罢,难道真的会对这个偌大战略空隙坐视不理? 毕竟巴蜀就只有李荩忱一支孤军,敌人真的只打算在巴蜀大动干戈?尉迟迥和韦孝宽两人确实是名头响亮,可是萧摩诃也注意到了这两个人麾下的兵马并不多。 那么北周剩下的主力大军都去哪里了? 他今天当着这么多人不给淳于量面子,实际上也是出于这样的考量。将帅不和,萧摩诃就有足够的理由在这襄阳城下顿兵不前。现在城中的尉迟惇等着他出招,那他干脆也一动不动。 襄阳城池高大坚固,城防准备完善、粮草囤积众多,足够坚守,更不要说还有水寨联络襄樊两城,沟通南北两岸。萧摩诃是参与过之前吴明彻进攻徐州的战斗的,徐州的城池比之襄阳尚且有所不及,而当时尚且让吴明彻在城下停留了那么久,最后不得不转兵吕梁。 按照萧摩诃的粗略估算,进攻襄阳就意味着一场至少持续半年的围城大战,这期间需要保证士卒的源源不断的补充以及粮草的运输不受阻挠,这些都是南陈做不到的、 尤其是现在陈顼还意图能够同时在襄阳和淮北两个方向上打开局面,这就意味着对粮草兵马更多的要求。 南陈的国力怎样,萧摩诃心知肚明,如果单单是攻城的话,萧摩诃尚且可以尝试着打一打,至少给陈顼一个合情合理的交代。但是如果还要再面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北周主力大军的情况下,萧摩诃是万万不敢做出攻城的决断的。 他必须要对这南陈剩下不多的主力负责,这一支大军从吕梁转战荆州,支撑着整个南陈江山,如果损失惨重的话,在短时间甚至七八年内,南陈都将没有任何发动反击的力量。 算起来,萧摩诃微微侧头看向舆图,舆图上巴蜀、荆州和淮北三个方向上,无数标明敌我的箭头正在对峙。而这里面箭头大小差距最明显的就是巴蜀,这一场燃烧整个大地的战火,实际上也是从那里爆发出来的。 巴蜀,巴蜀那边的死或生,实在是太重要了······ “走,去见见淳于将军,另外派人去邀请任将军。”萧摩诃沉声说道,“记得说话一定要客气。” 陈禹一时间被萧摩诃弄得有些迷糊,不过还是急忙应了一声:“诺!” 只要萧摩诃心中有数就好,现在陈禹最担心的还是萧摩诃,无论怎么说萧摩诃都是这一支大军的核心······ 萧摩诃看着转身离去的陈禹,缓缓攥紧拳头。 伯清,你在巴蜀可一定要保重。还有李世忠,不管巴蜀能不能守住,你们一定要活着回来······ —————————————— 杀声此起彼伏,小小的山坡上几乎铺满了尸体,后面冲上来的士卒只能不断的踩着倒下的袍泽弟兄的尸骨向前,鲜血不知不觉已经汇聚成溪流,在尸体之间肆意的纵横流淌。 “将军!”两名幢将快步跑过来,齐齐冲着萧世廉拱手。 现在守在山顶上的只剩下了一两百人,他们靠在几辆辎重大车上,几乎没有一丝力气。就在刚才的进攻之中,双方都拼尽了全力,甚至从来都纹丝不动有如定海神针的尉迟迥将旗也在最后关头开始向前移动,使得原本已经没有太多斗志的北周士卒再一次爆发出怒吼,直接突破山腰上的防线,逼迫着萧世廉不得不退守山顶。 这里是最后的防线,而萧世廉身边也是最后的兵力。他手下的仗主和幢将们几乎都填入到了这一个巨大的绞肉磨坊之中,现在剩下的也就只有这两个幢将。 程峰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冲着两个人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搀扶萧世廉。原本萧世廉的腿上就有伤口,在后来的拼杀中更是不知道身上披伤几处,最初的那伤口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 萧世廉一摆手,根本不用程峰来搀扶,径直对那两名幢将说道:“盘龙郡城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么?” 负责打探消息的那幢将苦着脸摇了摇头:“半个时辰之前还没有,现在就不知道了······” 顿了一下,他下意识的向前一步:“将军,让我们这些斥候也填进来吧,我们好歹有十几个人,大家只是这样在盘龙郡和这孙家门之间来往传递消息,实在是心中憋屈!” “再憋屈也不准违反将令!”萧世廉干脆利落的否决,旋即苦笑一声,“你们不把撤退的消息送过来,这一战可就得接着打下去啊。” 那幢将眼眶之中已经有些湿润,他只能郑重的应了一声。而山坡下已经传来了整齐的鼓声。 萧世廉下意识的和程峰对视一眼,不由得笑着说道:“这尉迟迥还真是不想让老子喘一口气啊。” 尉迟迥手中的兵力充足,而反正眼前这小山坡也摆不下多少兵马,所以他很干脆利落的采用了车轮战的方式,一点一点的消磨萧世廉的兵力,萧世廉硬顶着,他就换一批人再上,萧世廉哪里露出破绽,他就下令继续猛攻,就是这样,萧世廉很快就将山腰上的防线丢掉了。 而且疲惫的南陈士卒现在完全就是靠心中的一口气支撑着,没有崩溃。萧世廉看着周围将士们有些空洞的眼神,不知道这样的状态还能坚持多久。 或许这山坡上的所有人都要死在下一次的进攻中了吧。 第四百八十三章 断后 而放眼看向山坡下,敌人的下一次进攻转瞬即至。 萧世廉轻轻呼了一口气,伸手扶住旁边的辎重大车站起来,他拍了拍这车的车辕,车辕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甚至萧世廉感觉自己一拍就能拍出鲜血来。 刚才的战斗中,直接越过山腰防线的北周军队顺势冲到了山顶,双方围绕着这几辆辎重大车组成的圆阵一番激战,如果不是北周军队猛攻多半个时辰,实在是没有精力向前,而尉迟迥也适时地下令鸣金收兵,恐怕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战死在这里。 “这应该就是咱们的最后一战了。”萧世廉忍不住哈哈笑道,“能够与诸位并肩作战,某深感荣幸,多谢诸位不离不弃!黄泉路上咱们也能结伴同行!” 周围的将士们在寒风中伫立,听着萧世廉这有些喑哑的声音。萧世廉和他们一起浴血奋战,从未退缩,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能够在这样的将军的麾下奋战,又何尝不是他们的荣幸。 没有人呐喊,没有人哭泣,只是一个个或靠或坐的身影缓缓站起来,在呼啸的寒风之中站得笔直。 当下里一名幢将笑着说道:“将军,马革裹尸方显男儿本色,今日咱们死也要死在一起!” 紧接着其余的将士都露出笑意。 萧世廉点了点头:“敌人要上来了,弓弩手准备!” 无数的箭矢已经先一步而来,刺在盾牌上,发出“噗噗”的声音,甚至有的盾牌都已经被射成了刺猬。盾牌后面的士卒时不时有人中箭倒下,但是中箭的人一声不吭,其余的士卒快步上前,将同伴拖下去,很快就有人顶替了他们的位置。 仅剩的十余名弓弩手同时扣动弩机,黑压压向山坡上攀爬的北周士卒应声而倒,不过和南陈军队一样,他们的空缺也很快有人补上,拉开的兵线永远都是那么整齐,带着将一切都踏碎的气势。 虽然这样的兵线在这小小的山丘前面已经撞碎了很多次。 “将军!”就当萧世廉准备下令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萧世廉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头。 一队人马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山坡下,而当先的一人萧世廉当然认识,正是李荩忱的亲卫队长李平。刚才奉命去打探消息的幢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萧世廉身边: “将军,援兵!” 萧世廉只觉得身体一阵无力。而那一队南陈兵马来得很快,转瞬就冲上山坡。而在他们不远处,北周军队也快到了长枪触及到盾牌的距离! “李平,你怎么在这里?!”萧世廉诧异的看向这个按理说应该跟在李荩忱身边的年轻小子。 李平一路狂奔过来,上气不接下气:“萧将军,盘龙郡已攻下,你们,撤退!” 萧世廉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李荩忱果然将盘龙郡拿下来了! 他旁边的程峰也露出了笑容,大家等着这个消息太久了。 而李平缓过气来:“将军,敌人已经上来了,将军先带着麾下撤退吧,我家将军已经派出了更多的援兵,会在路上接应掩护将军的。” 萧世廉这个时候方才发现李平带着来的也就只有两三百人的样子,应该是李荩忱在拿下盘龙郡城之后随即派出的兵力,凭借这些人想要抵挡住这一次进攻,岂是那么容易? 而且这一次进攻之后还有下一次,尉迟迥是不会给他们喘息机会的,一旦萧世廉离开,就意味着这跟着李平来的一队兵马就很难再脱身了。李平这是在用自己的性命换他们的性命。 “不行!”萧世廉冷声说道,“咱们先把敌人打退再说!” “将军!”李平顿时有些着急。他是依据李荩忱的将令前来把一个活着的萧世廉带回去的,现在萧世廉活着,李平当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再去送死。 一名北周士卒跳上大车,手中的刀直直劈下来。而手持长矛的南陈将士径直顶上去,那士卒显然早就料到敌人会有这样的反应,从容的躲开长矛,趁此机会跳下大车。 “来得好!”萧世廉不由得大笑一声,径直快步上前,手中的刀荡开那北周士卒仓促间架起来的刀。李平眼疾手快,径直挺刀迎上,一刀砍翻了那名北周士卒。 滚烫的鲜血迸溅在李平和萧世廉的脸上,萧世廉伸手一抹脸,哈哈大笑:“就是这样!某可也是将军,他李世忠没本事让某撤退!” 李平登时苦笑一声,他知道萧世廉的倔脾气,这个时候除非自己将萧世廉绑了,恐怕怎么都没有办法把他拉回去。而敌人已经冲到眼前······ 李平轻轻呼了一口气,冲着身边的李荩忱亲卫们一挥手,这些亲卫会意,同时上前挡住那些冲上来的北周士卒。而李平低声说道:“将军,对不住了。” 一边说着,李平一边倒转刀柄,直接砸在了萧世廉的后脑勺上。 萧世廉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李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眼前就是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李平无奈一笑,对程峰说道:“程将军,麻烦你了。” 程峰也不含糊,直接招呼萧世廉的亲卫将萧世廉抬下去。但是他自己却并没有从战场上抽身而出的意思,只是随意的用衣袖擦了擦手中的刀,笑着说道:“将军走了,某也能放开手脚和这些该死的家伙们较量较量。” 李平一时间哭笑不得,只能点头。他没有想到这程峰和萧世廉一样的倔强,李荩忱点名要的是萧世廉和麾下所有将士,现在看来除了萧世廉,其余人都不打算撤退了。 自己这个任务,看来是完成不了喽! “还想什么呢,杀啊!”程峰拍了拍李平的肩膀,大笑着纵身而上,“都放马过来吧,老子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 李平当即应了一声,大步跟上他。萧世廉被架着送下山坡,山坡上的南陈将士们都看在眼里,但是他们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就像放下心事一样,面容愈发的狰狞。 而所有人并没有看见,在他们的身后,一支军队正在飞快赶来。 曹忠的将旗在风中猎猎舞动。 比之于李平,曹忠来的也一点儿都不慢。 第四百八十四章 还不晚 尉迟迥紧紧绷着脸,看向前方山坡上来回移动的兵线。每一次北周军队冲上去,都会被山顶上那些南陈士卒给赶下来。尉迟迥不知道对方还有多少人,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能够支撑这么久。 这小小的山坡本来在尉迟迥的眼中应该是自己从孙家门出来的屏障,结果谁曾想到这山坡上驻守的一千多南陈将士硬生生的将这小山坡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绞肉磨坊,冲上去的北周士卒只有倒在这山坡上一种可能。 面对这山坡,尉迟迥却有深深的无力感。 巴蜀最不缺少的就是雄关,剑阁、绵竹等等关隘天下闻名,而眼前这个小山坡放在任何地方都不会起眼,可是现在偏偏就是这个小山坡,扼住了尉迟迥的咽喉。 阆中就在这山坡后面,然而尉迟迥根本无法翻越。 这些南陈士卒,怕不是疯了······尉迟迥甚至能够看见山坡上那面将旗,虽然已经残破不堪,但是总是在猎猎舞动,无论北周士卒如何向前冲,那旗帜就伫立在山顶上,岿然不动。 “鸣金!”尉迟迥一挥手。 现在这一队兵马已经连续进攻半个多时辰,双方沿着那山顶上最后的防线来回拉锯的时间太久了,任谁都能够看得出来,北周将士没有了进攻的欲望,他们甚至一度被守军推到了山腰上,如果不是尉迟顺越众而出,带着亲卫向前冲,硬生生的稳住了战线,恐怕这一次就要狼狈的被赶到山脚下了。 尉迟迥不可能让一队兵马上去时间太久,毕竟这些兵马都是刚刚冒着风雪翻越米仓山过来的,士卒都颇为疲惫,如果一直催动兵马上前的话,只会事倍功半。 所以看上去尉迟迥是在用车轮战消耗萧世廉等人的体力和耐力,实际上也是因为他有难言之苦。 “爹爹,敌人的援兵上来了,只是不知道有多少。”尉迟顺满脸血污的大步走过来,他几乎参与到了每一次的冲杀之中,也一次又一次的将南陈军队的防线冲撞的摇摇欲坠,可是那防线却从来没有被突破过。那个站在尸体上指挥的年轻人,让尉迟顺一辈子都难以忘却。 萧世廉,李荩忱还真是找了一个好打手。 尉迟顺并不知道萧世廉这个人的战略能力怎么样,但是在眼前这个小小山丘的争夺上,根本不需要什么战略,比拼的就是双方的战斗意志。 而在这一点上,尉迟顺不得不承认,这个之前甚至都没有几个人听说过名字,头上“萧摩诃之子”的光环要比他本身官职还要耀眼的年轻人,甚至比自己还要强上一些。 “援军?”尉迟迥眯了眯眼,脸色愈发凝重。 李荩忱这个时候能够抽调出来援军,那么就是在告诉尉迟迥,盘龙郡城已经落入李荩忱的掌控之中了。这援军是来接应这山坡上守军撤退的。 “爹爹,盘龙郡城那边恐怕已经······”尉迟顺的声音微微颤抖,忍不住低声说道。 这个现实虽然残酷,但是他们不得不接受。这上万大军轻兵越过米仓山,历经艰难险阻,最后甚至连粮食辎重都所剩不多,可是到头来却换来这么一个结果。 盘龙郡城失守,意味着在这阆中他们甚至都没有一个能够立足的地方,没有粮草,也没有足够的攻城器械,除了等待韦孝宽之外,就只有引诱李荩忱出城野战这一种选择。 可是李荩忱这精明成狐狸的人,会自不量力的出城么? 尉迟迥可没有这样的奢望。 “将军,敌人已经开始撤退了。”一名斥候飞快而来。 实际上不用他禀报,众人也能够看到。山坡上的旗帜已经从原来的“萧”变成了“曹”,说明来接应萧世廉的是李荩忱麾下最为稳重的曹忠。线报对此人的评价是谨慎有余而变通不足,李荩忱派遣他来断后,显然就是让曹忠扬长避短。 “萧世廉,曹忠······”尉迟迥喃喃重复这两个名字,轻轻叹息一声,“李荩忱此人,善于将将啊!” “爹爹,现在还要进攻么?”尉迟顺沉声问道。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兵马也总得有下一步动作,不可能在这孙家门峡谷之中待着。 “进攻,将这山丘拿下来,然后收敛尸体,打扫战场。”尉迟迥吩咐一声,旋即想起来什么,“小六,你留下。” 尉迟顺正打算将眼前这山丘彻底踏入脚下,此时听到尉迟迥的声音,急忙回过头:“爹爹?” “你就不用去了。”尉迟迥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自家这个孩子太不稳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长为李荩忱那样真正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那样自己也算欣慰了,“曹忠不会再据守下去了,你看他的将旗在山坡上,估计人早就没有影子了。” 尉迟顺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而尉迟迥看向身边亲卫展开的舆图:“盘龙郡城既然已经落入李荩忱的手中,我们也不着急从这米仓山出去,这山中道路少,可以据险而守,如果在盘龙郡城下,无依无靠,李荩忱只要想办法堵截我们的辎重,我们就进退无据了。” “那爹爹的意思是?”尉迟顺大致猜测到了。 伸手点了点阆中西侧的朝天门,尉迟迥沉声说道:“此处可以进出阆中,同时又是从剑阁到蜀郡的必由之路,所以韦孝宽引兵南下,肯定会走这里,而李荩忱争夺阆中的根本也在这里,某需要有人引兵先一步占据朝天门。” 尉迟顺顿时眉毛一挑,知道这是自家爹爹给自己的任务,当即一拱手:“孩儿明白了!” “某给你五千兵马,今天没有参战的你全部带走。”尉迟迥沉声说道,“务必要抢占朝天!” 看着尉迟顺转身离开,尉迟迥轻轻叹息一声。 这已经是自己能够想出来的对付眼前这僵局的最后办法,如果尉迟顺能够将朝天拿下来,那么这一战对于北周来说,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余地! 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背后的茫茫米仓山,尉迟迥喃喃说道:“只希望这一把老骨头不是白走这一遭!也不知道韦孝宽那里又如何了······现在也只能依靠他才能将这局面翻过来。” 第四百八十五章 所见略同 “老将军,之前多有得罪,还请老将军见谅。”萧摩诃郑重的冲着淳于量一拱手,“某心中有所担忧,所以不得不如此为之,还望老将军能够明白某的一番心思。” 淳于量同样露出一抹笑容,只是这笑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那就不得而知了。萧摩诃说得好听,可是淳于量也多少清楚,萧摩诃固然是想要以此作为借口拖延进攻,但是怎么说也会有点儿想要以此来震慑其余将领的意思。 这种一举两得的事情,萧摩诃当然不会拒绝,他现在解释不过是可以的掩盖了第二层意图罢了。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老油条,淳于量当然心知肚明,不过他并没有戳穿,不管怎么说,现在萧摩诃是放低姿态,亲自上门赔罪来了,他不可能再冷着脸。 毕竟萧摩诃还是这一支军队的主帅,他是要听命于萧摩诃的,萧摩诃能摆出这样的姿态已经足够让淳于量满意了。说到底现在这襄阳战局还是需要萧摩诃和他以及任忠三个人共同支撑的。 淳于量征战一辈子,当然明白将帅不和会有什么样的影响,他当然不会主动去犯这样的错误。 “老将军,现在襄阳的战局您是怎么看的?”萧摩诃也没有多和淳于量寒暄的意思,直接开门见山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淳于量也不含糊,径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在来到这襄阳之前,老夫就有这样的担忧,这襄阳战局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萧摩诃顺着淳于量的手看过去,淳于量伸手指着的正是襄阳城北的唐州、邓州乃至北侧许昌等要点。萧摩诃斟酌说道:“老将军的意思是,周人有可能调动大军沿着这条道路南下?” 淳于量微微颔首:“不排除这种可能,宇文邕死后,周人在北方的大军主要屯驻在洛阳南北,北路需要防范突厥,恐怕难以脱身,但是其南路大军足足七八万人完全可以调动南下,老夫可不会觉得杨坚或者宇文宪能将这么多兵马白白的放在洛阳城外,眼睁睁看着襄阳承受我们的围攻。” “可是为什么不是淮北呢,要知道淮北我军也在发动猛攻。”萧摩诃紧接着问道。 北周虽然兵力众多,但是由于北方突厥的牵制,所以可以调动的兵马实际上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七八万人只能够有效的支援一处战场的战斗,如果将这七八万人拆开了投入到两处战场之中,那么反倒得不偿失,只会给南陈更多各个击破的机会。 萧摩诃还没有天真到以为杨坚和宇文宪会如此好对付的程度。 但是话说回来,吴明彻已经赶往淮南,南陈同样将会在淮南发动进攻,那么淳于量如何判断洛阳的敌军会前来支援襄阳而不是支援会淮北。 “淮北固然重要,但是敌人在淮北经营多年,当初王轨凭借着齐军降兵就能够将我军从吕梁防线逼退,现在王轨麾下的这些兵马经过整编和训练,肯定斗志更为高昂,”淳于量的声音愈发沉重,“所以吴通昭想要在淮北打开局面,岂是那么容易。” 顿了一下,淳于量敲了敲舆图上襄阳的位置:“恰恰相反,现在襄阳的守军半数已经抽调入蜀,而襄阳此地可以作为屏障的武泉等地都已经落入我军手中。而随着春暖,沔水已经不可能结冰,一旦我军切断沔水上的水寨,那么敌人就只能在樊城坐看襄阳失守。” 襄樊,襄樊,襄阳和樊城古来一体,互为犄角,共同扼守从中原直下荆州的咽喉要道。如果一处失守,另外一处必然难以支撑。现在北周在襄阳的守军就不多,还要分兵把守樊城、对付水师方面有很大优势的南陈军队,面对的压力确实远远在淮北之上。 萧摩诃微微颔首,算是认同淳于量的说法:“如此说来这襄阳少不了一场恶战啊。” “恶战是必然的,襄阳不但沟通南北,而且连接东西,襄阳一动,则天下必动,甚至两淮和巴蜀也会被牵扯进来。”淳于量沉声说道,“所以老夫更担心的是这一战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敌人又会怎么来打这么一战。” 萧摩诃心中并没有轻松的意思,淳于量说到这里,实际上一切都回归到了开始。襄阳之所以重要,是因为襄阳关乎着巴蜀战局,因此实际上这一场大局最重要的还是巴蜀。 战火是从巴蜀燃烧起来的,最终变成什么样子,还得看巴蜀。 淳于量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自觉不自觉地将目光瞄向舆图,他看的方向也是巴蜀的方向。巴蜀那边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消息传来了,如果李荩忱全军覆没的话,在淳于量看来,当下里最好的选择就是抓紧从襄阳撤军,等到尉迟迥再率兵杀回到襄阳,那这战局就真的到了糜烂难以挽回的地步。 “报!”就在此时,一名传令兵快步冲入营帐之中,“报,阆中战报,荡寇将军攻克盘龙郡城,尉迟迥率兵退守米仓山!” “什么?”萧摩诃和淳于量眼前都是一亮。 这样传递战报,只能说明这一次是一场彻底的大捷! 想想也能明白其中的关窍,尉迟迥辛辛苦苦翻越米仓山,却要面对已经在城池中严加防守的李荩忱,这一战当然不好打。李荩忱拿下了阆中,就像是一把利刃顶在了尉迟迥的咽喉上。 当然是分外的难受。 整个巴蜀战局竟然在这个时候如此怪异甚至可以说是奇迹般的向着南陈的方向倾斜。 淳于量轻轻呼了一口气:“打得好,打得好啊!” 而萧摩诃也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神情,在营帐之中来回踱步,可以说李荩忱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他原本以为李荩忱只能在巴郡节节败退,甚至还得需要南陈在其余战线上打开局面,才能有反击的机会,可是现在李荩忱倒好就这么逆着北周的兵锋,一直顶到了阆中! 现在轮到尉迟迥和韦孝宽难受了。 “报,在北岸发现敌人骑兵,大约有七八千人!”又是一名斥候飞快的冲入营帐。 萧摩诃和淳于量的神情都是凛然。 骑兵到了,说明后面肯定还会有不明数量,但是少不了的步卒。 第四百八十六章 还打得起 这应该是敌人派出的援军了,而且十有八九只是援军的前锋,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又从什么地方出现。 “李世忠在阆中打得好,现在轮到我们了。”萧摩诃登时慨然说道。 淳于量微微皱眉:“敌人来的倒是快,这一战谨慎为上,我们输不起啊。” “但至少还打得起。”萧摩诃硬邦邦的说道,转身就往外面走去,“陈禹,击鼓聚将!” 淳于量看着萧摩诃的背影,一时间有些茫然。 或许是因为自己真的老了,这些年轻人身上展现出来的斗志,竟然给自己一种不熟悉的感觉。 不知道正在淮北主持战事的吴明彻会不会也有类似的想法,至少淳于量知道,李荩忱等年轻将领在巴蜀之战中的大放异彩,无疑在证明,南陈的年轻一代已经开始成长,甚至有出去独当一面的能力。 只是······淳于量轻轻皱眉,只是李荩忱的拼搏和成长,似乎和南陈并没有什么关系,甚至整个巴蜀发生得战斗,南陈都只是在名义上被卷进去了而已,实际上这是李荩忱和北周的战斗。 现在李荩忱可已经越来越强大了,淳于量不知道如果李荩忱如果继续保持这样的强大下去,以后还会不会听命于南陈。 “咚咚”的聚将鼓声已经从外面传来,淳于量骤然惊醒,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自嘲一声:“都是半入土的人了,管那么多作甚,还不如先打好眼前这一仗。至于李荩忱······那就不是老夫应该去操心的官司了。” ————————————————-- 萧世廉躺在床上,手中捧着一本兵书,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进去。而李荩忱大步走进来,看着他这快要睡着的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 斜斜瞥了李荩忱一眼,萧世廉不由得哼了一声:“有什么好笑的,这几天疼得我想睡都睡不着,现在终于有点儿睡意了,结果还被你给吵醒了。” 孙家门一战,萧世廉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七八处,有的甚至深可见骨,如果不是当时跟在萧世廉身边的亲卫及时为他止血,恐怕只是流血就足够萧世廉喝一壶的。 即使如此,萧世廉回到城中也因为伤口感染高烧了两天,李荩忱将城中能够找到的大夫都找来,折腾了许久方才将萧世廉的烧退了。在这个医疗手段缺乏的时代,有的时候发烧是会出人命的。 萧世廉毕竟是久在沙场上摸爬滚打,平日里的训练也没有漏下过,所以身体素质在这个时代应该算好的了。 “尉迟迥就真的躲在米仓山不出来了?”萧世廉不等李荩忱先开口,径直问道,这几天为了防止萧世廉因为看到战报而激动,李荩忱一直不告诉他外界的消息,所以萧世廉只能期望着李荩忱给他带来一点儿风声。 “孙家门某也没有再守。”李荩忱淡淡说道,“现在盘龙郡城和天宫院山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所以尉迟迥想要退入米仓山或者进攻盘龙郡城,某都由着他。不过现在某最担心的还是朝天门那边。” “朝天门?”这个名字不算很熟悉,让萧世廉怔了一下。 “从剑阁道进入阆中就要经过朝天门,”李荩忱斟酌说道,显然这件事让他也有些犹豫,“所以韦孝宽想要支援阆中,必然会转兵经过朝天门。而尉迟迥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萧世廉一惊,显然也想起来了李荩忱说的是什么地方,一下子坐起身:“朝天门,这是必争之地啊,如果让韦孝宽进入阆中,那尉迟迥可就有底气攻城了!” 现在尉迟迥退入米仓山,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尉迟迥冒着风雪轻兵翻越米仓山,根本没有携带多少攻城用的辎重,单单凭借着简易的云梯想要攻打盘龙郡城,不啻于异想天开。 李荩忱当初死守章山郡城的事,尉迟迥不可能不记得,现在李荩忱的麾下兵马更多,而盘龙郡城也比年久失修的章山郡城更为坚固,想要进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李荩忱之所以在天宫院停留了一天,就是为了等候后面送上来的大型攻城器械。 毕竟投石机、床子弩等器械运来的时候都是零件,必须进行组装之后才能用于实战。 “某已经让曹忠和李迅带着一千多人赶过去了。”李荩忱沉声说道,“不过某不相信尉迟迥会忽视这里,所以他很有可能会派出更多的兵力前往朝天门。” 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兵力不足的问题,如果李荩忱有六七千兵马,他敢一面堵住孙家门,一面抢夺朝天门,可是他现在没有,继续在孙家门那小小的山丘上死守的话,只可能将李荩忱剩下不多的兵力也都搭进去。 毕竟现在李荩忱手下能用的兵马,包括后来投靠的賨人也就只有三千,他必须精打细算。 萧世廉紧紧皱眉:“如此说来,朝天门那边很难占据上风了······” “只能另谋计策,”李荩忱应了一声,“某也吩咐曹忠他们,若是事不可为无须强攻。毕竟敌众我寡,这些战略要点争夺起来岂是那么容易的。” “另谋计策······”萧世廉斟酌着这四个字,“你想用蜀郡来赌韦孝宽不会进攻阆中?” 萧世廉也知道,李荩忱的底气在于裴子烈和陈智深那两路兵马尚且还可战,并且从两个方向威胁着蜀郡的安全,这可以说是李荩忱最后的底牌了。 但是蜀郡城高池深,数百年来都是整个巴蜀最核心的城池,裴子烈和陈智深想要进攻的话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攻下来的。因此韦孝宽完全可以撇弃蜀郡前来接应尉迟迥,这样李荩忱到头来还是要面对两路夹击。 “不,某是要以自己赌韦孝宽不会支援蜀郡。”李荩忱淡淡说道,“朝天门洞开,韦孝宽可以轻易地提兵入阆中,某倒要看看这韦孝宽有没有胆量来。” “可是······”萧世廉大致明白了李荩忱的意思,不由得眉头紧锁,“这样是不是风险太大了。” 以孤军临绝地,李荩忱这根本就是在送死。或许还不等裴子烈冲到蜀郡城下,韦孝宽和尉迟迥就将李荩忱碾碎了。 第四百八十七章 置之死地 李荩忱并没有着急解释,反而整好以暇的将萧世廉手中的兵书夺过来,这正是一本《孙子兵法》。 华夏传世的兵法很多,但是众多兵法之中最受推崇的实际上还是《孙子兵法》,很多兵法都在传承的过程中消失了踪影,只有《孙子兵法》不但没有失传,反而被越来越多的人学习和接受。 懂《孙子》的人或许只是“纸上谈兵”,但是不懂《孙子》的人,对于排兵布阵和战法战略的制定都不知道,连“纸上谈兵”恐怕都不能算。 李荩忱径直翻到了《孙子兵法》中的一页,指着上面的一句话看向萧世廉:“某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萧世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标题,正是《九地》这一篇,而李荩忱手指的位置,赫然写着“置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萧世廉喃喃念出来,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床缘,“好,好!” 李荩忱苦笑一声,就知道这样的战略肯定符合萧世廉的脾气性格。当下里他沾了沾茶杯中的水,在桌子上轻轻画了三道线,沉声说道: “这是盘龙郡城,这是天宫院山,这是西充,此三地构成了三条防线,尤其是天宫院山和西充,一个扼守南下道路,一个勾连两侧大山,都可以凭险而守,所以某还是有余地的。” “这······退出阆中?”萧世廉不由得皱了皱眉。 李荩忱笑了笑:“退出阆中又如何,伯清你可不要忘了,我们前来这阆中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萧世廉怔了一下,旋即缓缓点头。 李荩忱率军前出阆中,是为了将尉迟迥和韦孝宽全都吸引到阆中来,这样就可以为蜀郡方向创造机会。 而阆中地区诸如盘龙郡城等到底在谁手中实际上并没有大碍,李荩忱就算是丢掉了盘龙郡城,照样可以依托天宫院山甚至更南侧的西充、南充一带群山防守,只要尉迟迥和韦孝宽杀不到石山郡城下,那么就永远不会威胁到进攻蜀郡的裴子烈的后路。 李荩忱兵进阆中,实际上就已经将自己置之死地。 萧世廉轻声说道:“世忠,你说我们挡得住么?” 萧世廉有这样的心思也在李荩忱的预料之中,毕竟他们只有三千人,而他们面对的敌人是自己的十倍。就算是有天险可以作为防守,心中还是没有底气的。 当然萧世廉关心的挡不挡得住,并不是怕死,而是想要知道他们这么多人步步后退付出的牺牲是否值当。 “不试试怎么知道,”李荩忱淡淡说道,“某相信大士也明白我们的处境,蜀郡那边他会竭尽全力的。” ————————————————- “砰!”大石从天而降,重重的撞在了寨墙上,寨墙狠狠的晃动了一下,眼见得就要垮塌。 江面上寒风吹面,有如刀割,一艘艘战船正森然列阵。随着旗舰上的号令不断传来,巨大的楼船缓缓调整自己的进攻方向,将携带的石弹尽数抛射出去。 “架弩!”王昌手按佩剑,大声吼道,即使是呼啸的风也吹不散他声音之中昂扬的斗志。水师终于得到了表现的机会,王昌当然不会如此轻易放过。 船上的床子弩缓缓拉满弦,一支支铁箭搭在弩上。推动绞盘的士卒都憋足了力气,等着王昌的命令。 “放箭!”王昌猛地一挥手,他身后咚咚的鼓声拔地而起! 各艘楼船上,一台台床子弩射出巨大的铁矢,这铁矢刺破呼啸的江风,扑向前方单薄如纸的营寨。 任谁都知道,小小的郫江水寨在这样的攻击下根本支撑不了多长时间。这是南陈开始进攻蜀郡的号角。 箭矢呼啸着从望楼上飞过,径直刺穿了望楼单薄的木板,木板随着箭矢飞起,而铁矢去势未减,直接将望楼上的两名北周士卒洞穿。而更多飞的低的铁矢则从之前石弹砸出来的缝隙之中掠过,只能听见这寨墙后面惨叫声此起彼伏。 营寨中也零零散散有箭矢飞出来,不过其中大多数都射程不够,还没有靠近到战船就软弱无力的落下来,漂浮在水面上,转瞬就被翻涌的江水卷走。 “架盾!”看着敌人无力的反击,王昌也算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下令,“前顶!” 战船劈波斩浪向前,而船上的弓弩手也都做好了准备,很快就可以进入到普通弓弩的射程范围内。 “放船!”王昌的声音已经逐渐平稳。 一艘艘小船从楼船上放下来,而船队中的蒙冲和赤马也从楼船的缝隙中驶出,摆成三角阵型缓缓向前推进。郫江水寨中的不断有箭矢呼啸而来,不过水师这边早就做好了准备,这些箭矢多数落在水面上,就算是落在船上的也都被盾牌抵挡住。 本来这种隔着寨墙、互相看不到的对射,讲究的也就只是用数量来达到杀伤效果,显然水寨之中的守军并不算多,这些零零散散的箭矢自然也难以对南陈水师形成威胁。 第一艘蒙冲硬生生的贴在了码头的栈桥上,营寨中飞出来的箭矢骤然密集,几乎将这艘蒙冲射成了刺猬,而蒙冲上的士卒也不断有人倒下。 不过趁着这个机会,后面的几艘蒙冲飞快的靠上栈桥,蒙冲上的士卒熟练地放下跳板,手持盾牌的盾牌手一马当先向着栈桥末端冲去。 前面的那艘蒙冲不过只是一个诱饵,后面的这些才运载了兵员。 箭矢“噗噗”的打在盾牌上,向前奔跑的士卒中,时而有人中箭,身子一歪,直接摔入水中。而就算是倒在栈桥上的,也会被身后的同伴毫不犹豫的拉到船舱中或者干脆直接推下水。 这个时候如果不能抓紧通过栈桥的话,这么多人都会成为敌人弓弩手的活靶子,所以必须得有取舍和牺牲。 “快,上岸!”一名南陈仗主大吼着一脚踏上栈桥末端的地面,直接向着距离最近的寨门冲去。寨门已经被投石机抛射的石弹砸开——这里当然是投石机重点照顾的地方。 不过敌人也有所准备,看到敌人冲过栈桥,很干脆的推动着两台塞门刀车顶上来,一排长矛手已经在塞门刀车后面严阵以待。 “弓弩手!”仗主大吼道。 几名弓弩手正忙不迭的上岸,此时听到声音,同时张弓搭箭。 第四百八十八章 战郫江 箭矢跨过塞门刀车,直接将两名北周长矛手掀翻在地。而后面的南陈士卒已经抬着早就准备好的圆木顶上来,几面盾牌跟在旁边阻挡敌人有可能射过来的箭矢,而这圆木就有如一个简易的冲车,在整齐的口号声中直接撞向塞门刀车。 塞门刀车木板上的刀刃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最终大多数都因为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力而折断。毕竟这些刀刃应该面对的是血肉之躯,而不是这结实的木头。 “继续!”仗主一挥手,箭矢不断地在他身边掠过,一名名南陈士卒倒下,而更多的人正从后面源源不断的顶上来,甚至南陈弓弩手已经足够压制塞门刀车后面的守军,逼迫他们只能躲在盾牌后面,眼睁睁看着塞门刀车被圆木撞开。 随着两台塞门刀车同时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后退,仗主一马当先沿着这中间出现的道路向前冲去。无数的南陈将士沿着这缺口蜂拥而上。早就等候多时的北周长矛手也不含糊,挺着枪矛就迎上来。 “杀!”那南陈仗主伸手握住一支长枪的枪杆,狠狠的将对方向自己的方向一拽,同时手中的刀准确的划破对方的喉咙。一脚将这个家伙踹翻在地,仗主转身杀向旁边正在和自己手下士卒纠缠的一名北周长矛手,干净利落的将那人砍翻。 其余的北周长矛手眼睁睁看着这个纵横冲杀如入无人之境的家伙,都下意识的轻轻吸了一口凉气。浑身浴血的仗主只有眼睛还是黑白分明的,其余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已经变成了红色。 而那黑色的眼珠之中只有浓烈的杀意。 “这也是人,他也快支撑不住了,都杀上去!”一名北周将领厉声督促手下,“杀上去,谁杀了这个家伙,算头功!” 北周士卒们顿时爆发出斗志,嗷嗷叫的重新顶上来。而那北周将领只是冷冷的看着眼前的战局。敌人看上去来势汹汹,但是进攻的点实际上也就只有寨门这一处,因此只要能够堵住寨门,敌人也没有办法将自己怎么样。 这些家伙最大的依仗就是水师战船,可是水师的那些大楼船只能威胁到寨墙,根本没有办法太靠前,所以这北周将领还是有信心坚守到援军前来的。 敌人的人数看上去并不多,只要能够前来七八百援军,说不定这郫江水寨就能够守得住! 几名北周幢将和仗主都咬着牙带队冲在最前面,他们也很清楚,一旦让敌人将这个缺口扩大,那营寨中的这么多人都只有死路一条,所以还不如拼一把,说不定击退了敌人的进攻,敌人就会选择另外的方向甚至放弃。 “来得好!”南陈将士也都杀出了火气,纷纷迎上敌人。 那南陈仗主手中的刀挥动,卷起呼啸的风声,直接将迎面的两名北周幢将罩在里面,而另外几名南陈将领也身先士卒,率先撞入对方冲锋的人潮之中。 那两台塞门刀车已经被推开,此时更多的南陈将士从寨门处涌进来,双方的人潮就这么硬生生撞在了一起,一时间杀声震天、血花迸溅。而片刻之后,一面“陈”字将旗在寨门处升起,迎风招展。 “儿郎们,杀透这营寨!”陈智深挥动着手中的大刀,哈哈大笑。 自从泸州战事之后,他已经有太久没有这样临阵嗜血冲杀了,此事也被点燃了血性和豪情,可不要忘了陈智深是不折不扣的萧摩诃嫡系出身,在带头冲锋陷阵上,和萧摩诃当然是一脉相承。 “杀透这营寨!”无数的南陈将士大吼,同时加快脚步。 他们手中的刀剑挥舞劈砍,而如林的长枪有如波浪一般放平,在幢将们整齐的口号声中,长矛兵稳步向前。 “分!”陈智深顿住脚步,一挥手。 已经和敌人长矛手撞在一起的南陈刀盾手听到命令,干脆利落的向两侧分开,直接撕开敌人在两翼单薄的防线,向着为数不多的弓弩手冲去。 之前是为了站稳脚跟,所以只能用刀盾手向上填,毕竟刀盾手奔跑起来更为方便,而从栈桥到突破寨门,要的就是一个“快”。但是实际上刀盾手面对长矛手的时候并不占优势。一寸长,一寸强,往往两三个刀盾手才能对付一个长矛手。 现在已经打开了缺口,陈智深当然不会再傻乎乎的用刀盾手来填。 北周长矛手没有想到眼前这些家伙突然就散开,一时间都回不过神来,而回答他们疑惑的是飞舞的箭矢。 之前南陈弓弩手已经沿着寨墙布阵,但是因为自家人和对方长矛手交缠在一起,所以不好射箭,只能零零散散的射出去,压制敌人的弓弩手,阻拦盾牌手等,实际上效果并不大。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这些排成整齐队列的北周长矛手,正是弓箭最好的目标,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箭矢呼啸而来,刺入自己的胸膛。旁边的同伴还有手中的枪矛限制了他们转身的可能性。 随着一个又一个的长矛手倒下,原本严整的阵线顿时出现了缺口。 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北周士卒率先惊叫一声,丢掉了手中的兵刃,转身向后跑,很快整个长矛阵列都乱做一团。 “上!”陈智深这才再一次向前,而他身后不再是之前零散的南陈刀盾手,而是整齐的长枪森林。 南陈长矛手只有一百多人,但是当他们依凭着口号迈出整齐步伐的时候,前方的北周士卒只能选择更加狼狈的逃窜。 片刻之后,这象征着死亡的长枪之林就从无数尸体上越过,向着营寨的纵深移动。而已经撕开北周军队左右两翼的刀盾手,也配合着四处进攻。 一时间北周阵列彻底陷入混乱。 “全军压上!”陈智深下达了自己最后的命令。 他的将旗再一次向前,南陈将士怒吼着席卷整个营寨,而那青色的北周旗帜被扯下来,飘落在泥泞中,很快就被不知道多少双脚踩过去,甚至都没有了原来的颜色。 舔了舔嘴唇,陈智深看着脚下那名北周将领的尸体。 开门红,还算吉利。 第四百八十九章 切断 王昌看着寨门内外堆积的尸体,不由得暗暗咋舌。 他从军的时间不短,但是并没有真正参与到多少惨烈的战事之中。毕竟在南北朝的对峙中,南朝的水师一直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所以水师起到的主要作用就是沿岸支援和输送兵力。 上一次陈智深和萧世廉进攻泸州的时候,就是用水师战船上携带的投石机摧毁了不少敌人的守城器械。 因此亲眼看到如此惨烈的战场情景,对于王昌来说实际上还是第一次。不过毕竟是经历过很多次大战的人,并没有因此而止步。他径直穿过这些尸体,很快就看到了在营寨中军大帐外安然坐着的陈智深。 陈智深拄着他的大刀,脚下还有一具无头尸体,王昌只是下意识的往营寨的另外一个寨门方向看了一眼,就发现了那尸体的首级跑到哪里去了。 显然这是营寨守军主将的尸体,而陈智深也没有丝毫客气,直接将首级挂在面向蜀郡城的寨门上,算是对城中守军的一个威慑。 “这些家伙肯定是已经收到了援军快要抵达的消息,”陈智深见到王昌,也并没有含糊,直接开口,“同样都是巴蜀的地方乡兵,但是比之之前我们在巴郡、在泸州遇到的那些敌人,抵抗的要更为顽强。” “不管韦孝宽来不来,至少给了他们希望。”王昌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因为拿下了这郫江水寨,彻底控制了进出蜀郡的通道而感到喜悦,甚至还有些担忧。 韦孝宽率领的援军还在蜀道上,可是显然他已经把援军将要到达的消息一次又一次的通知了蜀郡的守军,而蜀郡的守军对于这个成名已久的老将带着数倍于敌人的兵马能够取得最终的胜利深信不疑,所以他们在潜意识中想要坚守。 而不是有如之前白帝城的戴才、涪陵郡的程峰那样最终选择投降。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李荩忱的力量实在是太薄弱了,如果现在手中掌握着数万兵马的是李荩忱,王昌相信这些家伙就算是知道前来支援的有韦孝宽、有尉迟迥这样的名将,恐怕也得掂量掂量,至少抵抗的时候不会如此用心用力。 陈智深捡起来一根树枝子在地上划了一下,沉声说道:“仲繁你看,这里是郫江,向北过洛水就是绵竹,而向南便是蜀郡。而两水之间便是广汉,现在武毅将军已经率兵抵达绵竹一带,如此从绵竹向南到蜀郡,是三条防线。” 蜀中道路曲折,往往 紧接着陈智深又在郫江南边点了点:“而这里是蜀郡,蜀郡就像是一枚钉子镶嵌在了这三道防线的背后。” 王昌眯了眯眼,而陈智深重重的点了点蜀郡的位置:“所以我们必须要把这钉子拔掉,甚至是在没有武毅将军的直接配合之下。” 王昌轻轻吸了一口凉气,陈智深麾下的兵马再加上他的水师,总共也就是三四千人的样子,虽然蜀郡城中的守军也就只有两千不到,就算是征发民夫帮助守城,也难以到达五千这个数字,但是说到底这也是一座雄城,凭借这么点儿人进攻,未免有些异想天开。 “绵竹现在并不在我们的手中,武毅将军只能依托洛水防守,”陈智深低声说道,“一旦韦孝宽杀过来,你觉得武毅将军能够坚持多长时间?” 沉默片刻,王昌郑重点头:“攻打蜀郡······我们别无选择。” “是啊,别无选择。”陈智深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实际上我们跟着李将军杀入巴郡的时候,就已经没有退路了,现在除了向前,还能如何?” 王昌并没有回答,只是攥紧拳头看向南方。 蜀郡······ ——————————————- “世忠······”裴子烈缓缓的合上李荩忱从阆中送过来的信。 他刚刚抵达绵竹关下,就收到了李荩忱从阆中寄来的书信。李荩忱简明扼要的阐述了自己的观点,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可是正是因为如此,才让裴子烈心中难受。 这家伙······是打算把自己置之死地,而能够破开这死地救他出来的,也就只有裴子烈了。 看上去巴蜀战局很大,但是裴子烈清楚,这战局已经小到蜀郡和阆中两处战场完全可以互相影响,甚至一方战场的胜负成败直接影响了另外一方战场。 一处战场的胜利也将会直接决定整个巴蜀战局的胜利。 李荩忱明显看穿了这一点,所以他要将压力都引入阆中,然后由裴子烈来取得蜀郡战场的胜利,进而影响全局。 蜀郡是巴蜀的核心,又是“天府之国”,得蜀郡则巴蜀大半入手中。占领蜀郡和蜀郡周围绵竹、广汉等要害,那么到时候就算是韦孝宽和尉迟迥拥有兵力优势,困顿于阆中或者蜀道之中,也必须得撤军。 “将军,绵竹的敌人大概有五六百,”徐德言大步走过来,“大多驻守在关隘上。” 或许是因为久在军旅之中,徐德言之前白面书生的模样早就消失不见,脸晒黑了不少,一身甲胄披在身上,自有一股儒将的风范。甚至就连他说话,都简洁硬朗了不少。 “大多?”裴子烈眉毛一挑,敏锐的察觉到了徐德言这句话之中最大的问题。 “嗯,”徐德言伸手在绵竹关旁边的山上一指,“绵竹扼守入蜀郡的咽喉,但是在周围的山间还是存在小路的,通过这些小路可以轻松的翻越到山前。之前绵竹关就曾经因此被攻破过,而敌人显然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我们的斥候摸排这些道路的时候就发现了敌人的斥候,甚至还看到几处小营寨,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已经足够防止我们轻兵攻破。” “翻越小路、两面夹击,讲究的是一个出其不意,既然道路上都有斥候,那么我们想要走小路也就不现实了,暴露了行踪就很难起到作用,”裴子烈斟酌说道,“而敌人明知道我们不会再走小路,却还要设立营寨、分散兵力,说明绵竹关的守将谨慎有余但进取不足。” 徐德言笑着说道:“将军直接说对方‘胆小’就好了。” 裴子烈自失的一笑:“还是不能轻敌的,毕竟有的时候谨慎一些也不是坏事。” 第四百九十章 动向 徐德言微微颔首,收起来笑容:“那这绵竹关我们打还是不打?” 裴子烈攥紧手中的信。 打还是不打······如果打了的话,韦孝宽更有可能转兵进入阆中,这样无疑会给李荩忱增加更多的压力和危险。可是按照李荩忱的意思,绵竹关是肯定要打的,而且必须要速战速决······ 这雄关漫道,岂是那么好打。 看着裴子烈脸上的神情,徐德言已经大致猜测到了答案,自家将军显然已经不再纠结“打还是不打”,而是在思考怎么打。 绵竹关名为“绵竹”,实际上是由两个部分组成的,一个是位于绵阳江(今绵远河)西岸的绵竹城,一个是位于东岸的鹿头关,城关互为犄角,是梓潼一带抵达蜀郡的必由之路,也是剑阁道的起点,自古就有“巴蜀小咽喉”的称呼。 而实际上绵竹城已经在历年的战乱中荒废,真正留存下来还可以作为防守关塞的就只剩下了鹿头关,因此久而久之,鹿头关也就被“绵竹关”这个曾经代表两个地方的名字所取代。 此时裴子烈眼前的就是绵竹关,这里是落凤坡所在的地方,也是诸葛亮之子诸葛瞻孤军血战邓艾的地方。数百年过去,这些曾经闪耀时代的人物都已经化为一抔黄土,而只有这绵竹关依旧屹立在这里,阻挡着裴子烈向北眺望的视线。 “三百年前邓艾于此攻城,前有诸葛瞻一夫当关,后有姜维大军回援,正是死地。然邓艾披坚执锐、身先士卒,诱使年轻的诸葛瞻意气用事、贸然率兵出战,最终诸葛瞻战死、绵竹关失守,邓艾兵临广汉,逼迫刘禅投降。”徐德言此时忍不住喃喃说道,对于博览群书的他,这一段历史不过是信手拈来。 “三百年前,邓艾绝处逢生······”裴子烈忍不住轻声说道,“不知道三百年后,我们这些人又会不会在这绵竹关下绝处逢生?” 顿了一下,裴子烈眼睛之中的迷茫和叹息已经消失不见:“传令,郑凯源率兵沿山路向前搜索,务必绞杀敌人斥候,如果遇到敌人营寨,可以尝试进攻。” “这······”徐德言顿时怔了一下,自家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刚才不是裴子烈亲口说过,这些山中道路因为没有办法再起到出人预料的作用而不打算再使用了么,怎么现在又转变主意了? “虚虚实实,既然这城上守将打算提防某走小路包抄关隘背后,那某就不妨遂了他的心意。”裴子烈轻笑一声,“现在到要让他来猜一猜,某是怎么想的。” 徐德言沉默片刻,大致想明白了裴子烈的意思。 “另外让后面的辎重快一些,尤其是投石机和床子弩,抓紧由水师转运,绵竹这里必须速战速决。”裴子烈神情严肃几分,紧接着喃喃说道,“某不知道世忠那里能够坚持多久······更不知道韦孝宽到底会怎么动······” ——————————————- “阆中,绵竹······有意思。”韦孝宽就坐在剑阁关城上,看着斥候送来的消息,不由得伸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 “爹爹,没有想到尉迟迥被李荩忱给堵在了米仓山中,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等着咱们一起进军呢,这样反倒给了李荩忱各个击破的机会。”韦寿脸上满是懊悔的神情。 韦孝宽哼了一声:“一起进军?你倒是想的轻松,可是你觉得一起进军的话,老夫和尉迟那个老家伙谁来统领谁,而一旦两人同时领兵,如果传达命令,你们这帮人会听从尉迟迥的话么?到时候非得乱了套不可。” 韦寿想要反驳,不过皱了皱眉,想不到理由。 尉迟迥和韦孝宽之间的矛盾,再往上就是宇文宪和杨坚之间的矛盾,往深处讲那就是汉人和鲜卑人之间的矛盾,有些矛盾是只能缓解,但是没有办法彻底调和的。汉人和鲜卑人之间可以相互合作,但是永远都不可能交心。 这一点韦寿已经心知肚明,他不指望哪个鲜卑人能够把他当做真正的朋友。 所以韦孝宽和尉迟迥在这里,为了避免两支军队出现出现矛盾,进而影响整个战局,两人就必然会分头前进。 而显然李荩忱早就算好了这一点,抢在尉迟迥前面进入阆中,堵住了尉迟迥,李荩忱很清楚,当自己拿下阆中的时候,韦孝宽还没有运动到自己的侧翼,所以根本不需要担心。 “没有尉迟薄居罗(尉迟迥表字)顶在前面,李荩忱说不定现在已经占领了朝天门和梓潼,或者退而堵住葭萌关,我们根本没有可能进入剑阁,”韦孝宽冷笑道,“你看看这些地方乡兵,基本上没有多少斗志,士气低落、兵刃甚至都已经生锈,想要依靠他们抵挡李荩忱,未免痴心妄想。” 韦寿轻轻叹息一声,这是不争的事实,因为尉迟迥强行翻越大雪之中的米仓山,出现在阆中,所以李荩忱只能放慢脚步,在阆中努力和尉迟迥周旋,否则恐怕李荩忱的将旗早就已经飘扬在剑阁上。 这些北周地方乡兵的战斗力确实不值一提,就算是剑阁到葭萌关再到朝天这一条路上有多少关隘险阻,李荩忱都有可能攻破。之前白帝城和泸州城这两处险要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虽然巴蜀的地利抵消了一部分人和的影响,但是谁都不能否认,“天时、地利、人和”之中,依旧是“人和”扮演着最重要的角色。 好在现在尉迟迥反应很快,直接派兵进入苍溪,挡住了李荩忱兵马北上封锁朝天的可能性,才让韦孝宽可以轻易地过朝天门和葭萌关这两处险要之地,抵达剑阁城。 不过现在尉迟迥粮草不多、又兵分两路,实际上主力已经完全被困在米仓山中进退不得,所以韦孝宽必须得有所表示。 尉迟迥保护韦孝宽的前路安全,韦孝宽当然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尉迟迥这一路兵马因为缺少辎重和粮草而全军覆没。也就是说当李荩忱堵住尉迟迥、拿下阆中的时候,韦孝宽就必须得兵进阆中了。 这是战略上的判断,也是政治上的判断。 甚至政治的原因要大于战略,韦孝宽不能因为巴蜀之战而给朝中等着批判他的人把柄。 第四百九十一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韦孝宽和尉迟迥率军前来巴蜀,与其说是为了战略上的考虑,不如说是为了政治上的考虑,所以韦孝宽无论做什么,走哪一步,都得掂量掂量自己这样做会不会给朝堂上的杨坚带来负面的影响。 毕竟韦孝宽和杨坚之间的联系,朝野上下都是看在眼里的,韦孝宽也不可能划清界限。 所以这阆中他不得不走,尉迟迥他不得不救。至少在这杨坚和宇文宪角力还没有分出胜负的时候,这种道德上的把柄当然不能轻易的落入宇文宪的手中。 更何况尉迟迥那里怎么说都是上万兵马,韦孝宽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尉迟迥在米仓山中进退不得。说到底尉迟迥轻兵挺进米仓山,还是当时他快马赶到汉中,向尉迟迥出的主意,所以韦孝宽更不能坐视不管 “把这大周的朝野上下看的通透的,没有想到竟然是李荩忱。”韦孝宽轻轻叹息一声,站起身来。寒风吹动着老将军的白须,这为北周征战了大半生的老将,脸上带着几分苍凉。 这一战······明明占尽优势,看上去胜券在握,可是真正打起来的时候,束手束脚反而不如李荩忱那边来往调动的痛快! 李荩忱这么年轻人,看上去心浮气躁,做事都是一味地冒进,但是当韦孝宽一步步走到这剑阁的时候,方才回过神来,这李荩忱不知道多久之前就已经为未来之事做好了铺垫。 似乎整个北周都在李荩忱的掌握之中,李荩忱已经在战略层次上算准了韦孝宽的选择。 “阿寿,老夫决定留下你来镇守剑阁,老夫率领大军前往苍溪和尉迟顺汇合。”韦孝宽沉声说道,“你明白需要做什么吗?” 韦寿一怔,旋即明白自家爹爹这是要让自己来领这一支偏师,当下里难免有些激动,独领一军是每一名将领的心愿,只不过之前韦孝宽在军中,无论如何也轮不到韦寿来领兵: “孩儿明白,孩儿会护卫好爹爹的后路,同时派出斥候前出到绵竹关探查情况,现在绵竹那边估计也已经打起来了。不过裴子烈兵马不多,所以佯攻吸引我们注意、给李荩忱分担压力的可能更大一些,因此孩儿等爹爹进入苍溪,便提兵南下······” “绵竹那里不一定坚持得住。”韦孝宽直截了当的打断了韦寿,“又是谁告诉你裴子烈进攻绵竹只是佯攻的?” 韦寿诧异的看过来:“可是敌人的主将······” 敌人的主将是李荩忱,而李荩忱此时在阆中,所以在绵竹方向上的裴子烈负责佯攻也在情理之中。不管是韦寿或者其余人,此时多多少少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韦孝宽皱了皱眉,李荩忱是后起之秀,参与的战事并不多,所以他用兵的风格只能根据打探来的只言片语和他指挥过的为数不多的战斗来判断。 之前李荩忱进攻巴郡的时候,很多人都认为此人善于守城、善于用奇,然而很快李荩忱就证明了自己在正兵和攻城上同样有本事。也正是因为摸不清李荩忱的用兵路数,蜀郡的守军只能不断地后退和收缩防线,将资州、遂州等难以防守的城池弃之不顾,因为他们不能保证什么时候李荩忱就会率军包抄合围,到时候连一半的人都跑不回去。 当初坚决要死守合州的宋平就是最好的例子。 “有实力,有野心,又没有约束的敌人,最难对付······”韦孝宽骤然想到什么,喃喃感慨一声,旋即声音一沉,“巴蜀战局虚虚实实,李荩忱排兵布阵一向出奇,你如何保证裴子烈这一路偏师只是佯攻绵竹?一旦绵竹失守,就彻底切断了我们和蜀郡之间的联络,为了一个李荩忱而丢掉大半巴蜀?” “可是······”韦寿还想要坚持多说什么,不过看自家爹爹坚定的神情,只能无奈的点了点头,这种明明知道敌人就在前方却不能放开手脚和敌人较量的感觉,着实让人难受。 伸手拍了拍韦寿的肩膀,韦孝宽低声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李荩忱的麻烦不比我们少多少,更何况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占据着绝对的兵力优势,记住,蜀郡万万不能丢。等老夫解决了李荩忱,便会沿回师,或者直接进攻石城郡,南下合州,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巴蜀继续控制在岛夷的手中。” “孩儿明白!”韦寿有些激动的说道。 韦孝宽直接前往石城郡,那就说明从蜀郡到泸州这一线的战局就全权交给自己了,韦寿怎能不激动。 而韦孝宽只是微微眯眼,看着险峻的大剑山。 李荩忱,老夫这一次倒想看看你如何应对。 —————————————— “苍溪。”李荩忱伸手在舆图上点了点,脸色凝重。 而站在他身前的曹忠、李迅几人面有愧色。李荩忱交给他们的任务是进攻朝天,或者退而求其次封锁从梓潼到阆中的道路,可是随着尉迟顺先一步抵达苍溪,堵住了这条路的入口,曹忠等人根本没有前进的机会,只能怏怏返回。 现在他们也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苍溪落入尉迟顺的手中,韦孝宽就可以顺着梓潼到苍溪,一路无阻。 也就是说三四天之后,李荩忱就可以面对韦孝宽和尉迟迥两员北周大将的“招待”了。 因为他们的失误,整个阆中战局势必要变得更为艰难。 “一个个垂头丧气的,都干什么呢?!”李荩忱发觉到气氛不对,不由得轻喝一声。 将领们急忙抬起头,而李荩忱伸手在舆图上敲了敲:“苍溪现在落入尉迟顺的手中,尉迟顺铁了心要接应韦孝宽,这不正和某心意么?之前某还担心韦孝宽和尉迟迥要兵分两路呢。” 李迅和杜齐等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尉迟迥和韦孝宽之间存在矛盾,因此可以多加利用固然不假,可是现在敌众我寡,李荩忱不是以全军迎战,而是只有三千兵马。 就算是韦孝宽和尉迟迥两人之间有再多的龌龊,想要碾轧李荩忱还是不在话下的,这一点大家心里可都清楚。 靠在一旁坐垫上的萧世廉轻声咳嗽一下:“反正这已经是既成事实了,谁都没法改变,现在应该想的是接下来怎么打。” 第四百九十二章 落凤坡 萧世廉也已经开口,曹忠等人心中也轻轻松了一口气。他们之前还担心李荩忱会不会怪罪,而现在看来李荩忱显然早就已经料到了尉迟迥的安排布置。 李荩忱转而看向李迅:“务必将韦孝宽的动向摸排清楚。” “诺!”李迅急忙答应。 伸手在舆图上点了点,李荩忱沉声说道:“某说的动向不仅仅是苍溪这边,还有剑阁、葭萌关一线,韦孝宽手中有三万余还未曾参战的精锐兵马,就算是前来支援尉迟迥,也不可能全军压上。再加上现在大士在绵竹那边也有动作,所以韦孝宽分兵的可能不小。” “分兵?”曹忠等人都有些诧异。 李荩忱微微颔首:“绵竹到蜀郡这一线重在防守,所以韦孝宽只需要留下万余兵马就足够支撑起来战局。当然能不能突破大士和陈智深的防守,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毕竟现在绵竹和蜀郡这几个要害之地还掌握在周人手中,只要打通此间联系,蜀郡之围自然解开。” “绵竹和蜀郡那边我们鞭长莫及,不过大士肯定会拿捏好分寸的。”萧世廉沉声说道。 “联络更多的巴人部落,”李荩忱伸出手在剑阁方向和西充方向都点了点,“尽量阻截敌人之间的联络。” 李迅和杜齐急忙应了一声,这肯定是他们的任务。而李荩忱如此做的目的也很明确,俨然是想要让韦孝宽难以掌握绵竹方向的实际情况,这样切断敌人各军之间的联络,在平原上作战基本上不可能,双方的斥候一向咬得激烈,但是很难真的完全占据压倒性优势。 但是在巴蜀这山地之中,却并不是不可能实现的。 巴蜀各地之间消息的沟通主要还是通过穿行于山间的大大小小的道路,而久在山中的巴人,对于这些道路自然是了如指掌。如果李荩忱真的想要封锁消息的话并不是做不到。 “把斥候撒出去,沿着苍溪还有孙家门这两个方向来回探查,”李荩忱沉声说道,“遇到敌人的斥候不要纠缠,某要知道尉迟迥现在到底是怎么盘算的。” 尉迟迥兵分两路,一路抢占苍溪,而另外一路则一直龟缩在米仓山中,不用想也知道他现在的粮草已经不足,只能仰仗米仓山小路一点一点的前送,这样送来的粮草当然不够这么一支大军的日夜消耗,所以尉迟迥必然要有所运动,否则就是坐以待毙。 而最大的可能就是沿着米仓山和韦孝宽汇合。 看着李荩忱脸上的神情,萧世廉不由得轻轻咋舌:“世忠,这个时候你不会还打算着主动出击吧?” 李荩忱似乎预料到了萧世廉会有这个问题,微笑着说道:“有的时候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某不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盘龙郡城和天宫院山上,毕竟这城和山都是固定的,墓没有办法改变,就算是加强城防,也会在尉迟迥和韦孝宽的盘算和预料之中。” 目光之中带着几分冷意,李荩忱的笑容看上去也并不那么友好:“既然这两个老家伙来进攻,那就说明他们十有八九已经盘算好了这了的情况,盘龙郡城也好,天宫院山也罢,都已经没有办法真正阻挡他们前进,所以某必须要做出应变。” 曹忠、杜齐等人同时一拱手,对于李荩忱一向的天马行空和胆大妄为,他们现在心中也多少了解,所以也并不反驳。 大家本来就都在绝地之中,如果李荩忱如此折腾,能够打破这天罗地网,也未尝不是好事。 而萧世廉只是轻轻摩挲着下巴,目光炯炯看着李荩忱。 这家伙有时候谨慎小心,有时候胆大包天,这辈子能够遇到这么一个同伴,也算是幸运了。 ————————————-- 落凤坡,凤雏陨落之地。 落凤坡就位于绵竹关的侧前方,山坡扼守通过绵竹关南北往来的道路,是鹿头山的余脉,但是山坡陡峭,山上树木繁茂,是个天然的伏击之地。 三百年前和诸葛孔明并称“龙凤”的凤雏庞统,就是在这山坡下遇袭身死。 三百年后,郑凯源正深一脚浅一脚的带领士卒走在山间小路上。因为之前下雪的缘故,这山上阴凉之处还有很多地方积雪刚刚消融,所以地上甚是泥泞。再加上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年的枯枝败叶,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一脚踩入泥泞之中。 对于裴子烈的命令,郑凯源也不是很明白,但是和裴子烈相处这么长时间,他已经很清楚,这位年轻的南陈将军素来讲究稳中求胜、心中有数,他既然如此安排布置,就有他的考量,自己只需要好好的将应该做的做好就是。 “小心!”一名幢将突然低吼了一声,“什么人?!” 旋即刀光闪动,郑凯源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挥手:“有敌人!” 几名北周斥候发现自己的行踪暴露,并没有直接迎敌的意思,而是有些狼狈的转身逃跑。 “不要追了!”郑凯源摆了摆手,“派两个斥候跟上就是,看看他们去往哪里,还有没有别的道路。” 这些斥候不用想也是守军派出来的,一个个身材瘦小,一看就知道是巴蜀山中的本地人,在这山里来往行动,依靠的就是对地形的了如指掌,如果自己贸然带着兵马追上去,不但有可能找不到人,说不定还会迷路。 郑凯源在这巴蜀呆的时间也不短,尤其是常年把守钓鱼山城,对这巴蜀的山心知肚明。 几名斥候快步去了,而郑凯源径直重新向前走去。周围的将士们并不全是他原本的麾下——郑凯源说什么都是降将,他的麾下部众也大多数都被打乱重编,毕竟其中有很多老弱根本不适合再上战场。 更何况就算是当时钓鱼城中所有的兵马都正值壮年,李荩忱也好,裴子烈也罢,不可能让一个降将来统带所有的。郑凯源对此也没有异议,身为一个降将,能够得到重用就已经不错,该有的觉悟还是要有。 他是一个知足的人。 此时那些来自不同地方,和郑凯源接触并不多的将士看到自家主将如此镇定,心中也都轻轻松了一口气。 “将军,前面有一个敌人的小营寨。”一名幢将快步走过来。 郑凯源眉毛一挑:“走,咱们过去看看!” 第四百九十三章 心有惴惴 北周广汉都尉邹强在绵竹关上来回踱步。 此时他的心情怎一个“烦”字了得! 名为“广汉都尉”,但是实际上作为蜀郡北侧屏障的广汉已经兵不血刃丢掉了——南陈水师直接顶在水门外面,邹强就算是想守都守不住,所以很干脆的退守绵竹关。 然而南陈军队并没有想要掉头去进攻蜀郡的意思,竟然又转过来将矛头对准了绵竹关,这就让一向谨慎或者说是胆小的邹强很郁闷。这些家伙不是应该对蜀郡更感兴趣么,为什么非得来啃绵竹关这一块硬骨头。 所以邹强只能一边据守,一边等着北方的援军南下。可是半天之前他还接到了消息,原本说好了南下蜀郡的韦孝宽转兵进入阆中,真正南下前来接应的就只有韦寿和万余兵马,人数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二。 不过邹强也看得清楚,在绵竹关前的裴子烈,手中也没有充足的兵马,因此万余兵马解开眼前这绵竹之围还是很轻松的。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邹强能够在韦寿抵达之前守住绵竹关。 身为一个巴蜀本地人,邹强自问对绵竹关这一带还是很了解的,他知道绵竹关的弱点在哪里。 关隘一般起到的都是扼守主要道路的作用,基本上大多数的关隘都做不到彻底阻挡敌人翻越关口,两侧的山林之中多多少少都会有道路可以行走。但是相比于其余的关隘,绵竹关两侧的山间道路未免多了些,而且落凤坡等道路更是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 因此邹强有所担忧也在情理之中。 “报,将军,在落凤坡发现大量敌人斥候!”一名幢将快步走上来,“人数有数百!” 邹强骤然一惊,狠狠一拍城垛:“数百斥候,那还叫斥候么?!” 没有想到一向脾气不错的自家将军竟然如此突然发火,那幢将喏喏解释一句:“敌人并没有想要进攻的意思,看到了我们在落凤坡上的斥候也并没有追击,似乎只是在寻找道路,因为属下私以为这时敌人的斥候,一时口误还请将军见谅。” 有些不安的来回踱步,邹强轻轻说道:“落凤坡,敌人为什么如此明目张胆的前往落凤坡,难不成他们还真的打算强攻?” 邹强不指望自己能够算计到裴子烈,裴子烈现在的排兵布阵已经不在邹强的预料范围之内,所以他能肯定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家伙。这也是为什么邹强干脆利落的选择了死守,他知道只要自己能够将这绵竹关东西南北所有的道路全部堵住,那裴子烈就除了强攻之外别无选择。 除非这个家伙还能上天入地! 而现在斥候带来的消息却让邹强难以判断。裴子烈向落凤坡方向派遣了这么多兵马,又是几个意思? 难不成这个家伙还真的打算强攻落凤坡,硬生生的打通一条绕到绵竹关后面的道路? 可是落凤坡的道路崎岖难行,这邹强心中是有数的。就算是对方能够越过落凤坡抵达绵竹关后,没有大型的攻城器械帮助,又没有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如何能够有效的牵制进攻? 如果让邹强选择的话,他宁肯选择强攻。 “到底有多少敌人,继续······”邹强有些不耐烦的一挥手,不过还不等他把话说完,一名斥候快步冲上关楼: “启禀都尉,敌人强攻落凤坡!” 邹强怔了一下,而其余的几个幢将和仗主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脸上的诧异。 这······是几个意思? ————————————---- 汉水(嘉陵江)浩浩荡荡从青山之间咆哮而过。而和略显浑浊的汉水不同,在群山之间,有一条苍青色的溪流缓缓流淌,曲折回旋。两侧山谷幽深、层林掩映。 想要从剑阁抵达阆中,就需要沿着汉水向东南而行,而苍溪谷就是横亘在这条道路上的险要之地,阆中守军占领苍溪谷,那么就可以在西北方向建立屏障,而相应的,剑阁守军占领苍溪谷,就随时可以引兵入阆中。 只可惜现在苍溪谷已经在尉迟顺的掌握之中。 “少将军,阆中那边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一名中年将领大步走过来,身材瘦削,看上去一阵风就可以吹倒,但是他锋锐如鹰隼的目光告诉任何一个曾经上过战场的老卒,这绝对是战场上百战磨砺出来的人。 此人正是北周建威将军曹孝达,也是尉迟迥的老部下了。尉迟迥派遣他作为副手跟随尉迟顺前来苍溪谷,看重的就是曹孝达的稳重和总是能够提前察觉到风险的目光。 毕竟尉迟顺孤军前出苍溪谷,除了兵力优势之外,其余方面都不占优势,因此谨慎一些并无坏处。 “是啊。”尉迟顺正在擦拭自己的佩剑,自从上一次孙家门之战后,这剑还没有见过血光。 前几天前来这苍溪谷的时候,他们倒是曾经遇到过南陈的斥候,不过那些斥候似乎知道眼前这些敌人是什么来路,因此并没有尾随或者继续探查的意思,而是知难而退。 之后这苍溪谷就安静的再无一点儿动作,似乎李荩忱已经对阻拦尉迟顺和堵截韦孝宽不抱任何希望了。 “李荩忱这么老实,反倒是让某有些不习惯了。”尉迟顺缓缓举起手中的剑,看着雪亮的剑身上映衬出来的脸颊,之前来往奔波疲劳,这几天好不容易抓住机会修整,现在自己的脸上总算是多了几分血色。 “末将心中也总有些惴惴。”曹孝达径直说道,“这李荩忱用兵一向讲究出人意料,因此一点儿风声都没有,似乎哪里不对······” 尉迟顺斟酌说道:“这苍溪谷是从剑阁或者朝天门向阆中前进的必由之路,李荩忱也没有别的选择,除非强攻苍溪谷,否则他拦不住韦孝宽进入阆中的······难不成李荩忱真的打算依托城池和天宫院山死守?” 顿了一下,尉迟顺轻轻敲了敲剑柄:“李荩忱手中的兵马不足,如果只是一味的死守,又能够守多久?某不信蜀郡和绵竹关那边连我们攻破盘龙郡城都坚持不到。” 对于李荩忱,兵力不足是最大的劣势,他想要挽回这个劣势,就不可能不珍惜时间。 第四百九十四章 来不及 可是尉迟顺抵达这苍溪谷两三天,甚至已经和韦孝宽的前锋斥候建立了联络,却并没有看到任何李荩忱手下斥候或者兵马的动向。说明李荩忱应该并没有前来进攻苍溪谷的意思。 那李荩忱到底想要干什么,坐以待毙? “不对!”曹孝达突然意识到什么。 而尉迟顺也反应过来,霍然站起身:“不好,李荩忱不来进攻这苍溪谷,必然是去找爹爹的麻烦了!和爹爹那边联系的斥候有多久没有来过消息了?” 曹孝达死死咬着牙,他发现他们都忽略了这个问题。大家在潜意识中都认为,李荩忱所要做的是守住阆中、拖延时间,而守住阆中的当务之急当然就是阻挡韦孝宽。 可是他们忽略了一件事,韦孝宽进入阆中的一个目的是剿灭李荩忱,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救援尉迟迥。无论是从战略上还是从政治上,韦孝宽都不可能见死不救。 而李荩忱只要攻韦孝宽所必救就可以! “斥候,斥候在哪里?!”尉迟顺朗声喝道,声音之中已经带着几分焦灼,他不知道自家爹爹那边是什么情况。 曹孝达急忙招了招手,让一名偏将过来,低声吩咐两句,不久之后,这偏将就和主管同尉迟迥联络的斥候的一名仗主快步过来。 “少将军!”那仗主有些着急的跑过来,“上一队前去和大将军联系的斥候已经有多半个时辰没有回来了,属下原本打算等到一个时辰再来禀报······” 尉迟顺皱了皱眉,正想说话,却被曹孝达伸手打断。曹孝达压低声音问道:“你不要着急,每一次斥候都会准时回来么?” “曹叔!”尉迟顺跺了跺脚,而曹孝达沉声说道: “苍溪谷扼守从剑阁而来的道路,我们孤军在此,不宜轻动。在没有弄清楚具体情况之前,不可自乱阵脚!” 曹孝达的声音已经有些严厉,他是尉迟迥的老部下了,又比尉迟顺年长不少,几乎可以说是看着尉迟顺长大的,所以此时说起话来自带着长辈对晚辈的语气。 尉迟顺皱了皱眉,他也清楚自己此时已经有些焦躁,在曹孝达刻意压低了声音也是为了给他这个主将面子,当下里只能一拱手,静静听着曹孝达吩咐。 “一般都会,不过晚上几刻甚至一个时辰也不是没有,这也是为什么属下没有直接前来禀报,毕竟大将军是在米仓山余脉之中行军,群山遮掩,想要及时找到大将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那仗主也隐约意识到事情不太妙,急忙说道。 曹孝达微微颔首:“去,多派斥候,务必联络上大将军,告知大将军务必要小心,李荩忱很有可能对他下手。” “这······”仗主怔了一下,急忙一拱手,“诺!” 看着几名将领也很识趣的转身离开,曹孝达方才转过身:“少将军,这毕竟只是我们的推测,少将军如此只会让下面人更为恐慌。更何况少将军不要忘了,大将军那边可还有数千兵马,再加上大将军并不是轻敌之人,所以李荩忱就算是真的想要算计他,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得手的。” 尉迟顺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曹叔言之有理,是某行事一时间欠妥当。” “少将军能有如此心思,大将军知道了心中也会为少将军的孝顺所感动。”曹孝达急忙说道,“少将军只要下一次注意便好,无须如此自责。刚才情不得已,末将也多有言语冲撞少将军的地方,也请少将军不要见外。” 看着曹孝达一边说着就是一躬身,尉迟顺急忙上前一步搀扶曹孝达:“曹叔如此是想要折煞某啊!” 曹孝达顺着尉迟顺的力道起身,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笑。 ————————————————--- 落凤坡上的关卡名为关卡,实际上就是用鹿砦将道路一封。毕竟这道路不宽,只要在后面用弓弩手射住阵脚,敌人很难攻上来。 而且这关卡设置的主要目的也是为了给不远处山下的绵竹关报警而已,二十多个人把守已经足够。 可是邹强怎么都没有想到,裴子烈竟然真的打算发动强攻。 箭矢呼啸着掠过鹿砦,郑凯源手举着盾牌一马当先向上冲。 这种进攻讲究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和一鼓作气,一旦让守军回过神来,那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小心!”一名北周士卒中箭倒下,而其余正在休息的北周士卒也回过神来,慌乱的抄起自己的兵刃上前,而前方郑凯源已经冲到了鹿砦旁边,看到一名北周士卒挺着长枪就冲上来,他毫不犹豫的一挥手。 后面跟着的弓弩手干脆利落的扣动了弩的扳机,箭矢准确的没入那士卒的胸膛,而郑凯源也不含糊,随手丢下自己的盾牌,双手握刀,狠狠的劈下去! 那鹿砦实际上就是用树枝和藤条编成的,一刀下去便剧烈的晃动了一下,不少枝条都直接断裂。而后面的士卒也纷纷上前帮忙,很快将鹿砦劈砍干净或者挪开。 已经回过神来的一名北周弓弩手率先放箭,箭矢“噗”的一声刺入郑凯源的胸膛。 郑凯源轻吸一口凉气,径直伸手将箭杆折断,举起来大吼道:“弟兄们,杀!” 自家将军披矢而上,其余士卒也都杀红了眼睛,大步向前冲。 “挡住!”负责指挥这个关卡的北周幢将着急的说道,不过很快他的身影就被无数冲上来的南陈士卒给淹没。 而郑凯源大步走上落凤坡的山顶,看着郁郁苍苍的群山,还有在山下不远处的绵竹关,一言不发。 落凤坡固然是拿下了,但是这绵竹关岂是那么容易打的? “去,告知武毅将军,落凤坡上的敌人已经清扫干净,请将军决断接下来应该如何。”郑凯源低声说道。 “将军,您的伤口······”一名亲卫有些担忧的说道。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膛上还残留着的一点儿箭杆,郑凯源无所谓的说道:“来,用刀子取出来,有甲胄在,应该没有进去多少。” 说完,郑凯源也不管上前给自己卸甲的亲卫,依旧紧紧盯着不远处的绵竹关。 他相信裴子烈肯定是有谋划的。 但是现在真的来得及么? 毕竟牵扯到的不仅仅是这一处战场。 第四百九十五章 小心为上 尉迟迥微微喘着气,伸手扶住陡峭的山壁。 他并没有率军出孙家门,既然行踪已经暴露了,那就丧失了突然性。之前尉迟迥选择走孙家门,只是因为这里偏远,可以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现在从孙家门到盘龙郡城下这么广阔的空地上,尉迟迥不能保证李荩忱给缺少辎重和粮草的自己准备了什么。 所以尉迟迥在尉迟顺率军离开之后,就带着剩下的五千余兵马退到了冷水沟和辎重队伍汇合,然后沿着大山向北前进,只不过有辎重的拖累,再加上大军多日行军征战的疲惫,所以这推进实际上就是每天几里地的样子。 毕竟尉迟迥在得到韦孝宽的援助之后,还是要转过来继续攻打盘龙郡城的,所以尉迟迥现在向北走,与其说是为了早日得到从剑阁道上前来的补给,倒不如说是先暂且避免和李荩忱的直接冲突。 李荩忱麾下有三千兵马,而尉迟迥麾下只剩下了五千人,并且都是轻兵前进、缺少粮草,最是士气低落的时候,如果不是尉迟迥本人一直在军中和麾下将士同甘共苦,恐怕这军队早就维持不住了。 只是不知道苍溪谷那边情况怎么样了,尉迟迥虽然知道尉迟顺抢先一步抵达了苍溪谷,但是苍溪谷如此重要的地方,李荩忱按理说不会轻易放弃,所以估计那里少不了有一场大战。 如果苍溪谷出了什么意外——和李荩忱交手这么多次,尉迟迥对出现什么意外都不会感到诧异——那这阆中之战可就更加艰难了。 想着想着,尉迟迥并没有看见脚下的石头,直接被绊了一跤。好在他眼疾手快,将手中的拐杖向前一撑,而周围的亲卫也急忙上前搀扶。这一下虽然没有什么,但是也吓了尉迟迥一跳,让他的喘息不由得又加重了几分。 “将军,我们在前面歇一歇吧。”一直跟在尉迟迥身后的费也利进急忙上前搀扶住尉迟迥的肩膀。 尉迟迥下意识的抬头,两侧山谷就像是被刀劈开一样,只有一条道路在山谷之中蜿蜒向前,若是放在平原上,这绝对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不过在巴蜀,这样的地形地势倒是并不少见。之前的孙家门实际上也算是如此类似的地势。 “将军,哪里有问题?”费也进利有些诧异的问道。 尉迟迥摇了摇头:“可能是老夫过于谨慎了,不过此地道路蜿蜒曲折,若是敌人派兵堵住了谷口,这一支大军非得被困在这里不可,所以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咱们出了这个山谷再说。” 费也进利不由得皱眉说道:“将军,咱们在这米仓山中兜兜转转已经好几天了,一直没有看到那李荩忱斥候的动静,所以李荩忱应该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将军不用过于担心······” “越是没有动静,老夫越是担心啊。”尉迟迥轻轻叹息一声,“这几天也不是没有和苍溪谷那边消息往来,甚至每隔半天都有斥候来往通报消息,然而今天都已经快到傍晚了,我们都没有看见苍溪谷的斥候,你觉得是他们找不到我们吗?” 费也进利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这一支大军实际上就是在冷水沟周围的山中绕圈子,所以苍溪谷那边的斥候就算是慢了一些,也不可能拖延大半天。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斥候在半路上出事了。而敌人截杀斥候,十有八九是要对苍溪谷或者冷水沟这边动手了。 尉迟迥低声说道:“若是我们的对手换作平常人,而或者吴明彻、萧摩诃之流,老夫根本不用多加担心。然而李荩忱此人,用兵诡谲,其似乎熟知兵法,但是又不受兵法之约束,拿捏战场形势最是到位,所以老夫不能轻敌······” “老将军是担心李荩忱不进攻苍溪谷,反而来打我们?”费也进利将信将疑,这李荩忱就算是再傻,也不可能放着即将南下的韦孝宽不管,跑到这大山之中来找尉迟迥的麻烦吧? “别人不会,但是李荩忱,老夫琢磨不透,如何知晓?”尉迟迥轻声说道,“不要忘了,老夫在他手底下吃亏的次数可是一点儿都不少,因此老夫还是谨慎一些,小心为上······” “砰!”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一下子打断了尉迟迥的话。 一块大石从天而降,正正落在谷口。谷口本来就狭窄,而且堆满了乱石,现在这一块大石头落下来,可就正正好好将最后的道路堵住了。而前方的士卒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便听见箭矢的呼啸声! “敌袭!”一名在前探路的仗主惊恐的吼道,不过很快他便惨叫一声,身上已经中了数箭。 “将军小心!”费也进利也顾不得别的,急忙挡在尉迟迥前面。 “让开!”尉迟迥微微眯眼,声音之中带着几丝冷意,“敌人不过是把谷口堵住了,箭矢还远远没有到老夫的身前!” “退下来,退下来!”前方将领着急带着兵马收缩,一面面盾牌竖起来阻挡箭矢,狭长的山谷之中,北周将士们脸上都带着惊慌。 “两侧多是绝壁,敌人就算是山猴子也不可能全都爬上去,撑死天有十几个人在上面把石头推下来罢了。”尉迟迥冷声说道,自己一语成谶,但是他并没有彻底失去理智,“他们想要堵住我们,只能把山谷口封住。” 费也进利此时也回过神来,无论如何他也都是跟着尉迟迥久在沙场冲锋陷阵的了,刚才之所以乱了方寸,也主要是因为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当下里一拱手: “末将明白,末将这就带兵前去打开道路!” “且不慌,先派斥候从后面出去,绕行探查敌人的虚实!”尉迟迥沉声说道,“另外调遣兵马,缓缓推进,老夫就不信李荩忱真的能拉出来两三千人对付老夫!” “诺!”几名将领急忙答应,心中镇定了不少。 老将军到底是老将军,这临阵反应就有的学习之处! 而尉迟迥脸上并没有轻松多少,看着身边的费也进利:“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还真的来了这么一手。” 第四百九十六章 进退不得 “李荩忱的盘算······”尉迟迥轻声说道,“还真是巧妙。” “将军?”费也进利没有想到尉迟迥突然间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有些诧异的看过来。 尉迟迥环顾四周,苦笑一声:“这里是一个天然的堵截之地,不用向后摸排了,李荩忱肯定会想办法将后路也堵上。就算是他只派了五百人,将前后封锁,我们一时半会儿就很难出去。” “可是就算是我们出不去······也不妨碍少将军和韦孝宽联手进攻盘龙郡城,李荩忱如此打算又是为何?”费也进利轻声说道,这样的判断他他不能让周围的人这么早就听见。 “为何······”尉迟迥喃喃重复一遍,“我们没有粮草,根本支撑不了三天,这个情况小六是知道的,你觉得他会眼睁睁的看着我们饿死在这里么?” 费也进利怔了一下,此话不假,尉迟顺也好,曹孝达也罢,既然知道了尉迟迥被困于山中,肯定不会不来救援。而甚至韦孝宽都得调拨兵力以相助,这样李荩忱用五百甚至更少的兵力,就成功牵制住了上万北周兵马,正面压力当然减少了不少。 “可是这对于李荩忱来说,也不过就是缓解一时······”费也进利不由得争辩道。 “对于李荩忱,最要命的就是时间,缓解一时······已经足够了。”尉迟迥苦笑一声,拍了拍手,“传令,让各部将领过来。” “将军是打算进攻了?”费也进利急忙问道。 用手中的拐杖轻轻敲打了一下地面,尉迟迥沉声说道:“不管李荩忱是如何算计的,老夫也得和他较量较量,就不信这李荩忱真的总能将全局都算计在其中。” 几名将领快步走过来,而尉迟迥已经用拐杖在脚下的沙地上画了一幅地图,费也进利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尉迟迥画的并不是这小小山谷的地图,而是整个阆中地区的。 感受到了一道道疑惑的目光,尉迟迥微微抬起头,叹息一声:“对眼前这一战,老夫还是心中有数的。真正让人捉摸不透的,还是整个阆中,甚至整个巴蜀的大形势啊!” ——————————-- “这里就是落凤坡?”裴子烈和徐德言快步走上山坡,而郑凯源已经恭候在此。 “正是,旁边还有凤雏先生的坟墓和祠堂。”郑凯源急忙回答,“此处居高临下、扼守道路,当真是险要之地。” “险要之地,那邹强不还是丢掉了么。”裴子烈轻声说道,目光很快就落在山下的绵竹关上,“有时候,守卫险要之地,关键还是守卫的人啊······” 徐德言和郑凯源对视一眼,徐德言率先开口:“将军,现在我们对绵竹关已经成居高临下之态势固然不假,可是想要进攻绵竹关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属下敢问将军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邹强没有派兵把守落凤坡,从而给了裴子烈机会固然不假,但是就算是裴子烈拿下了落凤坡、控制了绕到关后的道路,对整个绵竹关的攻守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顶多就是裴子烈能够将邹强的兵力布置看的更清楚罢了。 “这几日风可不算大啊,”裴子烈轻声说道,“《荀子》有记载一种动物,鼯鼠,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到过。” “鼯鼠?”郑凯源顿时有些懵,他毕竟是个武人,就算是看过《荀子》,对这样细节的记载也没有多少印象了。 而徐德言倒是想了起来:“这鼯鼠可以飞,因此荀子嘲讽其可飞但是不能向上飞,有技能却并不精。对此属下还曾经查阅过不少书籍,鼯鼠手臂上有翅膀,张开之后可以飞翔,倒也算是一种奇特的动物了。” 说到这里,徐德言大致猜测到了裴子烈的意思, 裴子烈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山下的绵竹关:“现在某让人从落凤坡上学鼯鼠手带双翼而滑落,直入关城,你们觉得如何?” “这······”郑凯源和徐德言瞪大眼睛对视一眼。 这想法着实有些独特。 而徐德言有些诧异的将裴子烈上下打量一遍,他跟在裴子烈身边的时间也不短了,裴子烈一向谨慎稳重,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想出来这样大胆冒险办法的人。 而裴子烈似乎感受到了徐德言带着询问的目光,也并没有含糊其自,直截了当的说道:“当时在石城郡分兵的时候,某就和世忠讨论过绵竹关的地形地势,也曾经预料到了这邹强会退入城中死守,所以世忠便想出来这么一个办法。” 顿了一下,裴子烈有些无奈:“某知道这办法有些冒险,但是现在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不是么?” 郑凯源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鼯鼠”,所以此时只能讷讷不说话,反正到时候裴子烈怎么吩咐安排,他就怎么做便是。而徐德言此时方才从震惊之中回味过来,心中不由得感慨一声。 他不知道这个办法到底有多少可行之处,但是他知道,如此作为至少可以把邹强这个胆小的家伙吓得不轻。 能够想出来这样办法的李荩忱,真的不知道他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行军打仗,往往考虑的是东西南北的事情,而这个家伙总是在考虑上上下下的事情······ 想到这里,徐德言更是不知道应该是感慨还是佩服。这《荀子》自己可也没有少看过,甚至对于鼯鼠还有过一些研究,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办法呢。 “此计你们两个觉得有几分可行?”裴子烈沉声问道。 徐德言一拱手:“正如将军所说,如果我们现在不尽快拿下绵竹关的话,恐怕韦寿赶到之后就更无机会,届时单单凭借广汉一带根本无从抵挡,我军只能向泸州和石城郡撤退,半月征战,毫无所获。所以与其在城下磨磨蹭蹭,不如一试。” 裴子烈微微颔首,徐德言这是告诉他,虽然他自己心中并不完全认同这个方案,但是现在也别无选择。 而郑凯源更是丝毫不含糊,他本来就是一个武将,打仗哪有不冒险的时候,当下里一拱手:“将军下令吧!” 裴子烈一点头:“郑凯源,此重任你可敢担当?” 郑凯源朗声应诺:“请将军放心!” 第四百九十七章 涌上心头的四个字 落凤坡树荫下。 “某抽调的都是身材瘦小、武艺高强的士卒,一共三十人,其中有一小半是某的亲卫,久跟在某身边的了,所以对他们的身手某还是心中有数的,”裴子烈低声吩咐,“你们只能携带短刃,因此一定要注意把握好风向和位置,落地之后务必速战速决,抓紧打开城门,接应大军入城。” 郑凯源微微颔首,一个个用就近劈砍的竹子搭成的纸鸢静静躺在空地上。纸鸢实际上就是后世的风筝,这种可以飞上空中的东西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出现,传闻正是精于机关术的墨子发明。而在南北朝时期,纸鸢也时常被用来传递消息。 现在这些纸鸢明显要比普通纸鸢大不少,而且在纸鸢的下方都有突出来的握柄,到时候郑凯源等人就可以借助这纸鸢从落凤坡山顶上滑向绵竹关。 “刚才某已经着人试过,从半山腰上完全可以滑落到平地。”徐德言在一旁用袖子抹了抹汗水,他忙乎了小半天,即使是冬天也已经忙出汗来了,“不过这边山坡不比从落凤坡到绵竹关,那一段距离的风必然会更大一些,所以到时候必须要掌控好······” 郑凯源的神情也凝重几分,显然情况并不比他预想之中的要好。 “你们先去准备吧。”裴子烈低声说道,伸手拍了拍郑凯源的肩膀。 郑凯源急忙应诺一声:“还请将军和主簿放心!” 目送郑凯源转身离开。裴子烈紧接着看向徐德言:“修远,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做还是有些不妥?” 徐德言沉默片刻,缓缓点头:“说句心里话,多少应该有些的。毕竟属下是文官门第出身,没有想过有一天可以纵横沙场······所以属下从小虽然读过几本兵书,却没有想到有一天可以将这么兵书上的知识应用于实战。” 顿了一下,徐德言环顾周围的茫茫大山:“自从入蜀追随荡寇将军和武毅将军之后,属下觉得这些东西也算有用处,不用烂在肚子里了。可是后来却有些诧异的发觉,似乎依旧用不到太多······将军您行事尚且用兵书可以解释,然而荡寇将军的行事,却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裴子烈不由得轻笑一声,而徐德言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下意识的伸手挠了挠头:“属下一己之见,还请将军不要当真。” “哈哈!”裴子烈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这又不是从背后诽谤世忠,有什么话不能当真的?更何况说句实话,某并不觉得你这些话说的有什么问题。” 徐德言一怔,有些惊讶。而裴子烈笑着说道:“某刚刚和世忠认识、接触的时候也有和你一样的想法。世忠此人确实没有读过多少书,这个是事实,就算是某当着他的面肯定也会这么说,不过上天倒是真的待他不薄,他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却有一双可以看透这世间的眼睛。对于天下大势、对于人心,他把握的反倒是比我们清楚。” “这······”徐德言不知道应该应和裴子烈还是保持沉默。 他出身世家,从小讲究的是尊卑观念,这样在背后议论李荩忱,让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开口多说。 而裴子烈似乎注意到了徐德言的尴尬,笑道:“世忠的为人某还是清楚的,如果他连这些背后的些许评价都介意的话,那就不是李世忠了。更何况某也没有想要嘲讽他的意思,” 紧接着裴子烈感慨道:“虽然他没有看过这些,但是某总在冥冥之中觉得他见到过的更多、看到过得更多。对于这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拿捏得要比我们准确。” 顿了一下,裴子烈无奈的摊开手:“或许是因为我们太局限于书本了吧,有的时候会觉得世忠可行的办法不符合常理,有的时候会觉得他的想法不切实际······可是他总是用自己的所作所为告诉我们,世上不切实际的事情有很多,并不是都不能实现。” 徐德言轻轻摩挲着下巴,裴子烈所说很多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现在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或许正是因为李荩忱这种不拘束于兵法书本的思维,才能事事做到出其不意。而上天似乎也在眷顾他,每一次都给李荩忱证明自己正确的机会。 刹那间,“天命之子”四个字涌上了徐德言的脑海,让他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 历史上能够获得这样评价的人,只有汉光武帝刘秀,那是一个苍天似乎都在一直眷顾的人,这是每一个读到史书的人都达成的共识。而现在徐德言觉得自己正在一个同样的“天命之子”麾下效力。 李荩忱的一步步崛起,看上去是机缘巧合,可是世上真的有这么多机缘巧合么?而且谁能保证这机缘巧合不是苍天为他提供的机会?李荩忱现在可以在这巴蜀开拓一片天地,谁知道五年、十年之后,不会有如汉光武一样将这天下收入手中? 想到这里,徐德言不由得攥紧了拳头,不知不觉得他的背后已经被汗水浸透。 微微抬头看着天空,徐德言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掌控着这一切,而且自己那位宦海浮沉大半生的祖父似乎也感受和察觉到了什么,否则不可能那么早就将自己派遣到这巴蜀。 这天,是要变了么? 而如何变,就掌握在我们这些人的手中? 注意到了徐德言的神情变化,裴子烈却并没有动声色。今天他想说的实际上也是自己的心里话,只不过这些话在之前说出来自然不妥,现在身在巴蜀、距离朝堂千万里之外,而巴蜀的战局又如此混乱,有些话也到了该说的时候。 单单凭借是一个“大陈臣子”的概念,俨然已经没有办法支撑这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甚至得不到朝廷帮助和供给的团体继续走下去。徐德言他们的犹豫和迟疑、怀疑和无奈,裴子烈自己都可以察觉到,他并不相信李荩忱没有察觉。 只是有些话李荩忱自己不可能说、也不可能去点醒这些手下人。所以裴子烈很乐意给帮这个忙。 无论是从这个团体的团结角度,还是为日后有些事情做准备,这些话都到了该说的时候。 第四百九十八章 难测 裴子烈不相信这样的想法只有自己有,萧世廉性格鲁莽,但是绝对不会什么都看不出来,更不要说李荩忱麾下的陈智深、戴才和唐亦舜等人。 陈智深向来是粗中有细,否则萧摩诃也不会将训练萧氏兵马的任务交给他。单纯的以为陈智深只是一次粗人的自然只有吃亏的份儿。裴子烈不相信以陈智深这李荩忱麾下第一亲信的身份,心中会没有一点儿想法。 尤其是陈智深相比于曹忠的谨慎,一向是敢想敢做。 而戴才、唐亦舜等人更不用说,他们是降将,早就和李荩忱脱不开关系。李荩忱向前走,他们当然也能够跟着获益,所以这样的想法他们肯定不仅仅是有,而且要比其余人更为强烈。 倒是徐德言这样的世家出身的,反倒是有些关节绕不过去,裴子烈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给徐德言点透,至少让徐德言又一个心理准备,否则一旦事起突然,少不得尴尬。 至于徐德言会不会说出去,裴子烈并不担心。 经过和徐德言这么多天的共处,裴子烈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口无遮拦的人,徐陵将徐德言放到这巴蜀来,多少都有试探的意思,裴子烈不相信徐德言不明白徐陵的用意,因此这样的话徐德言烂在肚子里或者只告诉徐陵的可能性很大。 而徐陵这个老狐狸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是不会乱说话的,而刚才裴子烈说话实际上都是模棱两可,已经很含蓄了,在没有旁人听到的情况下,徐德言什么都证明不了。 如果单纯只是为了让朝廷对李荩忱心生不满和产生怀疑的话,那甚至根本不用徐德言来开口,朝廷对于李荩忱的怀疑可是从来都没有少过。 更何况徐德言的存在已经确保了徐家在这个新的团体之中的位置,徐陵一旦有所动作,最后还是掐断徐家一条新的道路罢了,只要徐陵还有点儿脑子,还是从徐家之主的角度思考,那么就肯定不会如此做。 想到这里,裴子烈微微侧头看向身边的徐德言。该说的该做的他都已经说了、做了,之后徐德言如何判断,实际上裴子烈也无法完全拿捏。 徐德言轻轻摩挲着下巴,之前他只是单纯的认为李荩忱是东宫和萧摩诃的爪牙,至少现在还远远没有到羽翼丰满的时候,按理说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 可是现在他已经明白,不管李荩忱有没有这样的想法,至少裴子烈已经有了,而裴子烈这样一向谨慎和稳重的人都开始往这方面考虑,更何况别人? 徐家不是南陈的忠臣孝子,徐家是一个世家,世家就需要延续和生存,所以徐德言必须要帮助徐陵、帮助整个徐家作出判断。 跟着李荩忱,现阶段来看未尝不是好事,所以徐德言打算把今天听到话暂时烂在肚子里。 这是这个团体的秘密和想法,而他虽然是徐家的人,但是至少现在是这个团体的一份子。 “快到晚上了,走吧。”裴子烈淡淡说道。 徐德言此时回过神来,迟疑片刻,并没有着急挪动自己的脚步,而是低声说道:“将军,属下有一事不明。” 裴子烈顿住脚步:“且说。” “属下敢问将军,到底有多少信心?”徐德言沉声说道。他没有说为了什么,但是他相信裴子烈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裴子烈不由得笑了一声,伸手指了指上方的天空:“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某,而应该问上苍。” “啊?”徐德言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天空。 而裴子烈悠悠说道:“三百年乱世,是时候结束了,就要看上天决定把这个任务交给谁。” 顿了一下,裴子烈轻声说道:“不管交给谁,眼前这一战,我们还是要打下去,打赢,为了尽早结束这乱世,也为了我们自己可以活下去······” 徐德言郑重的点了点头。 裴子烈虽然没有明说出来那三个字,但是和不说有什么区别?至少说明裴子烈心中对于刚才徐德言的那个问题,已经有了一个相当明确的答案,而且他本人也在以此为目标向前努力着。 “这巴蜀没有白走一遭啊。”徐德言喃喃说道。 “怎么,修远,可是有什么不妥?”裴子烈回过头。 “啊,没有,属下只是有些担心。”徐德言急忙笑着说道,“相信郑将军他们可以完成任务。” ————————————————-- “天都快黑了,这老家伙打了两次,发现我们并没有让开道路的意思,反倒就这么安安稳稳的从山谷之中停住了。”曹忠有些诧异的迎向大步走过来的李荩忱。 李荩忱眉毛一挑,尉迟迥的这个反应倒是在他的预料之外。而曹忠急忙向李荩忱详细描述一遍。原来尉迟迥被困在这山谷中之后,曾经组织兵力两次向外突围,可是都被曹忠带着兵马坚决打回去了。 毕竟这山谷只有一条道路可以进出,而现在李荩忱将道路一堵住,用弓弩手射住阵脚,尉迟迥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去就出去的。这里的地形地势比之前孙家门那里的可要险峻的多,尉迟迥如果强攻的话,至少要付出数百人甚至上千人的代价才行。 只是李荩忱没有想到,一向有些倔强的尉迟迥,竟然如此轻易的就放弃了。 “这老家伙倒是看出来了。”李荩忱不由得低声说道。 曹忠以及杜齐都诧异的看过来,他们对于尉迟迥反常的动作正琢磨不透的时候,不知道李荩忱这是几个意思。 而李荩忱淡淡说道:“某既然将这山谷堵住,自然就没有打算让他出来,而且在之后更是做好了层层阻拦的准备。尉迟迥知道如果这样打下去的话只会平白折损兵力,还不如不打。” “可是尉迟迥携带的粮草按理说支撑不了几天了······”曹忠忍不住问道,“如果突围的话,或许还能够和韦孝宽汇合······并且兵马消耗多了,粮草自然也就能支撑更长的时间,毕竟张嘴吃饭的人少了······这样的办法虽然残忍,但是尉迟迥征战沙场大半生,此时按理说不会想不到这个办法,更不会有妇人之仁。” 第四百九十九章 斗的是耐心 李荩忱微微颔首:“可是尉迟迥也能想象到,某给他准备好的陷阱远远不止这一个,从这一个圈套到另一个圈套,他又需要多长时间?而且到时候他更难以联络上韦孝宽,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呆在这里。” “可是······”曹忠还想说什么,不过李荩忱伸手制止了他。 笑了笑,李荩忱直接解释道:“对于尉迟迥来说,与其损兵折将、狼狈不堪的前去和韦孝宽汇合,为什么不能直接在这里等着?说不定第一种办法需要的时间比第二种还长,他尉迟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浪费如此心力和精力。” 伸手点了点山谷之中那稀稀落落的篝火,李荩忱紧接着说道:“更何况对于尉迟迥和这些兵马来说,哪里还走得动路?不要忘了,他们这些天的劳累可是一点儿都不比我们少的。这大雪之中的米仓山,岂是那么好走的,尤其是饿肚子的时候。” 曹忠和杜齐对视一眼,都微微颔首。 这倒是不假,如果没有賨人斥候在前面探路,他们也决计不可能赶在尉迟迥的前面抵达这里。 所以尉迟迥并不想突破李荩忱的这一个陷阱,紧接着跳入另外一个陷阱当中。 “尉迟迥倒是坐的安稳,可是我们就必须要动了。”李荩忱看了一眼山谷之中的篝火,他不确定尉迟迥到底在哪里,不过他倒是很有兴趣,此时的尉迟迥到底在盘算什么。 按照李荩忱之前的计划,他率领主力和尉迟迥在这米仓山之中缠斗,尽最大可能削弱尉迟迥的有生力量,而李荩忱旗号的出现也必将会引起北周军队的注意,这样就能引诱韦孝宽也面向米仓山方向展开兵力。 如此一来李荩忱就可以尽量将战场向远离蜀郡的方向拖,他不希望韦孝宽主力的存在会干扰到绵竹关还有蜀郡那边的攻势,毕竟李荩忱也知道,裴子烈和陈智深面对的局势也很紧迫,而自己想要在这整个大局之中取得胜利,就要拼尽一切减缓他们的压力。 “那我们是要回兵么?”杜齐低声问道。 曹忠则斟酌说道:“将军并不打算防守盘龙郡城,直接在天宫院一线构筑防线,这样如果我们从米仓山撤退的话,可以防守的地方也就只有天宫院山一线了,继续向南的西充等地虽然也是群山林立,但是山间道路众多,我们很难分兵把守,绝对不能再被突破天宫院山的防线······如此是不是有些冒险?” 李荩忱并没有打算死守盘龙郡城,不得不说在守城上李荩忱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但是这样的本事是建立在李荩忱麾下兵马和粮草都足够的时候。现在经过这么多天的激战,李荩忱麾下的粮草也难以及时转运到盘龙郡城中,能够经过山路抵达天宫院山一线就已经不错了。 更何况盘龙郡城也不算坚固,其军事上的重要就在于镇守阆中的核心地区,而李荩忱拿下盘龙郡城更多看重的是城中囤积的器械和粮草,这些东西本来都是留给尉迟迥的。 现在这些东西到手之后,李荩忱就没有继续在盘龙郡城停留的必要。显然开阔之地上的一座孤城真的防守起来,远远比不上天宫院山这样屏障一方的险要之地。 尤其是这孤城如果被包围起来,李荩忱就算是想要突围也没有地方跑。并且他必须要考虑另外一个问题,就是以韦孝宽和尉迟迥的兵力,到时候会不会包围住盘龙郡城却并不进攻,直接南下石山郡切断裴子烈部的后路? 如果这样的话,整个巴蜀战局就彻底崩盘,李荩忱一支孤军就真的是上天无门、入地无路。 更何况当初北周守卫阆中的时候,也是以偏将军郭凉率领主力屯驻在天宫院山直面李荩忱,当然郭凉兵败,盘龙郡城中无兵无将,尉迟迥又被堵在米仓山中,所以这盘龙郡城自然而然落在李荩忱的手中。 因此当李荩忱径直将盘龙郡城放弃,开始逐步向天宫院山转移粮草和辎重的时候,包括萧世廉在内,所有人都没有异议。 他们现在本来兵力就不多,当然不能打这种消耗战。 已经失去了战略意义的盘龙郡城,顶多能够给北周军队提供一个休息和转运粮草的地方。 而为了配合这个战略,李荩忱方才做出前出的准备,他想要尽力拖住尉迟迥甚至韦孝宽,从而给坐镇后方转运物资的萧世廉争取更多的时间。 不过现在看来,尉迟迥似乎并不配合工作。大家斗得就是一个耐心,而显然这位老将军的耐心不错。 李荩忱不知道尉迟迥到底看穿了多少,但是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按照原计划来。 “尉迟迥不给面子,某也只能兵行险招了,否则我们在这米仓山中犹犹豫豫,恐怕韦孝宽就要冲到盘龙郡城下了,若是让尉迟迥和韦孝宽联起手来再把我们合围,这一战就没得打了,”李荩忱果断的说道,“留下斥候作为疑兵,我们准备撤退。” “诺!”曹忠和杜齐急忙应道。 既然尉迟迥不打算进攻,那留下来十多个斥候保持警戒就可以了。只是不知道尉迟迥发现包围他们的人比自己预想之中的还要少得多,又会是怎样的神情? “这一次失算了。”李荩忱哼了一声,很是不满意。似乎对整个战局没有按照自己的想法前进而有些生气。 而曹忠和杜齐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自家将军用六七百人就把尉迟迥堵在了这山谷之中进退不得,甚至把尉迟顺和韦孝宽以及数万北周大军都盘算进来,现在只是因为一点儿计划变动,还是因为尉迟迥的消极应战就自称“失算”,那不知道这仗打成什么样子才会让李荩忱开心? “尉迟迥······”李荩忱微微眯眼,“不关你事早就有所预料还是歪打正着,这一次算你走运。” “将军,从盘龙郡城送来的消息,韦孝宽部已经抵达苍溪谷,估计两三日内就能抵达城下,而尉迟顺部已经离开苍溪谷,向米仓山而来,萧将军请将军早日判断战局。”一名斥候快步过来,将萧世廉的战报拱手送上。 李荩忱点了点头:“尉迟顺也意识到事情不对了,来的还真是快,那这一次某还真是不走不行了。” 第五百章 天降 夜色已深,整个绵竹关完全笼罩在黑暗之中,只有关城上随着呼啸的风摇曳的火光还能将这黑暗之中的一隅照亮。 裴子烈的营寨扎在落凤坡下,从绵竹关上是看不见的,能够看到的就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这种对敌人完完全全的无知让邹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无力。明明他麾下的兵力并不比裴子烈少多少,明明他身在绵竹关的关城之上,有这天下闻名的坚固城池作为依托,可是邹强心中却并没有一点儿安全感。 周围黑漆漆的连绵大山让他觉得整个天空都低矮了不少,山和天空压在心头,而在这夜色之中,这种压抑感更是沉重了几分。 裴子烈来到这绵竹关下也已经两天,可是除了第一天试探性的发动了一次进攻之后,再也没有动静,似乎并不打算强攻关城。不过裴子烈倒是出乎意料的将落凤坡拿了下来。 对此邹强也有些诧异,落凤坡位于绵竹关的一侧,居高临下固然不假,但是邹强并不觉得控制了落凤坡就能够控制整个绵竹关战场的形势,毕竟就算是看到了绵竹关城内的布防,也不妨碍邹强依托城池死守,实打实的实力放在这里,裴子烈本事再大也不可能直接破城而入。 至于裴子烈想要守卫落凤坡,用落凤坡来取代绵竹关,妄图在落凤坡建立防线,邹强觉得更不可能。 落凤坡固然险要,但是并不是扼守主要道路,军队出绵竹关并没有必要一定经过落凤坡,所以裴子烈这样做最多对北周军队的侧翼产生威胁。 落凤坡算不上陡峭,到时候就算是韦寿想要强攻也不是拿不下来。在邹强看来,与其守卫落凤坡,还不如沿着洛水和广汉建立防线呢。 不过自从裴子烈占领落凤坡之后还没有采取什么动作,倒是让邹强越来越相信这个看法了,否则他没有办法解释裴子烈为什么不进攻也不撤退,就是这样和自己僵持着。 总不能说李荩忱有一天会出现在绵竹关后,和裴子烈两相夹击吧。 相信这样的事情,邹强宁愿会相信裴子烈会法术,可以从天而降直接落到自己的面前。 风越来越大,天空中盘踞不散的几朵云缓缓散开,一轮明月显露出身影,皎洁的月光洒在关城上,照亮邹强眼前的路。而邹强下意识的向周围看去,苍山披上月光,拖拽出长长的影子,而这影子依旧将半边关城笼罩在其中。 轻轻叹息一声,邹强只能感慨自己是不是将裴子烈想的太厉害了。如此险要的地势、如此高大的关城,裴子烈或许根本就没有打算打。 “都尉,风挺大的,还是回去休息吧。”一名负责巡逻的仗主快步走过来,正好看到邹强的身影,急忙拱手说道。 邹强怔了一下,微微颔首,伸手感受了一下。 这风似乎越来越小了,不过至少将天空中的乌云吹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而就当邹强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听到了身后骤然响起的风声,呼呼的风似乎鼓动着什么东西。而关城上其余巡逻的士卒也也意识到了似乎哪里不对,同时下意识的抬头看去。 就在那皎洁的月色下,邹强一眼就看到了那些巨大的影子。 邹强的第一反应以为这是蝙蝠,毕竟这巴蜀山中不少洞窟之中都有这种东西,不过邹强觉得自己长这么大,如此大的蝙蝠还真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刚才那名仗主就指着月光下逐渐显露出来轮廓的这巨大物体说道:“是人,有人挂在上面!” 邹强也注意到了那明显勾勒出的人的轮廓,他几乎下意识的看向这些庞然大物飞过来的方向。 正是落凤坡。 “弓弩手,敌袭!”邹强瞳孔骤然收缩,他已经隐约猜测到这些家伙都是什么来头。他没有心思去管敌人是如何出现在空中,如何真的打算从天而降的,现在他需要思考的就是不能让他们落地! 不过显然邹强的呼喊并没有引来士卒们的响应,看着这些逐渐遮蔽了月亮,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身影,每一个士卒都下意识的张大了嘴,甚至就连刚才那个仗主也面露惊恐之色。 “天狗,是能吃掉月亮的天狗!”不知道是谁先呼喊了一声,整个关城上已经乱作一团。 “是天狗下凡!” “我们快跑吧,否则天狗会把我们吃的骨头都不剩!” “月亮都能吃掉,更何况这绵竹关!” “将军,快走吧!”那仗主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伸手来拽邹强。 “这是陈国蛮子!”邹强瞪大眼睛,他没有想到裴子烈竟然会真的从天而降,但是他知道,对方不管用了什么法术,来的人并不多,只要能够将这些家伙击杀,那么这绵竹关不是守不住,“都不能走!” 仗主着急的说道:“将军,这些陈国蛮子既然能飞,肯定是有什么妖术,我们打不过的,而且军心已乱,此时只能撤退了!” “撤退,向哪里撤退,难道要狼狈不堪的跑到剑阁么?!”邹强伸手抓住他的衣襟,“都给某顶上去,某就不信了,这些家伙能飞还能刀枪不入!” 听到邹强坚定的声音,周围的士卒们方才镇定了些许,不过脚下的步伐并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注意到这些“天狗”的落点在自己身边,不少士卒都惊慌失措的后退。 而弓弩手更没有想要张弓搭箭的意思。他们此时甚至连拉开弓弦的勇气都没有,这些从天而降的敌人已经彻彻底底摄住了他们的胆魄。 “杀!”郑凯源第一个起跳,也是第一次抵达关城,他松开手柄,在距离城头还有半丈的距离上直接跳下来,就地一个翻滚抵消掉落地的冲击——这些之前郑凯源就已经练习过几次,因此轻车熟路——紧接着抽出短刀,一刀刺入旁边一名北周士卒的腰腹。 鲜血喷溅,那北周士卒瞪大眼睛,甚至声音都来不及发出。而郑凯源抽出刀子,径直扑向下一个人。 敌人在城头上的兵力并不多,俨然只是有巡逻的士卒而已,这些在天上郑凯源就看的清楚,因此可以说是老天相助。 而郑凯源身后也不断有士卒落下,隐约可以听见呼喊声。 第五百零一章 铁门 并不是所有的南陈将士都和郑凯源这么好运,正正好好落在城墙上。他们几乎控制不了手中这比自己要大上两圈的纸鸢,实际上都是在跟着风在走,因此只有两三个人成功落在城墙上——这在一定程度上还要得益于绵竹关的城墙比较宽阔。 剩下的大多数人不是摔落在城中,就是落在城外。一个个巨大的纸鸢从天而降,引起城中惊呼声此起彼伏。 也不是每一个人落地都有如郑凯源这样顺利,甚至还有不少摔落在地,直接就活不成了。但是大多数还是成功着陆,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城门冲过来。 而此时守军大多张大嘴看着这些从天而降的敌人,根本没有回过神来。 他们没有想到敌人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更不知道这样的敌人杀死自己会不会有如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郑凯源也不管身边敌人有多少,径直向着城门闸的方向冲去。而他身后几名落地的士卒也抓紧跟上。 “快,拦住他们!”邹强此时几乎是下意识的抽出自己的佩刀迎上越来越近的郑凯源,而他身边的几名亲卫也反应过来。 “杀!”郑凯源一眼就看到这个就在自己不远处的北周将领,一刀格挡开邹强的致命一击,紧接着身子一矮,刀柄回转,重重的顶在邹强的软肋上,邹强闷哼一声,下意识的后退两步。而两名亲卫一左一右夹攻上来。 “来得好!”郑凯源大笑一声,径直大步上前,硬生生的将两名亲卫撞开,他也不管这些家伙,脚步毫不停顿,继续向不远处的闸门冲去,“你们拦住这个家伙!” 后面跟上来的两名南陈将士急忙挡在邹强前面,紧紧盯着邹强。而邹强暗叫一声不好,此时城头上的北周士卒已经乱作一团,更不要说城中。这些从天而降的家伙直截了当的抄起来篝火之中还在燃烧的木头直接甩进营帐之中,不少营帐已经被点燃。 与此同时,咚咚的鼓声拔地而起,在关城上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原本一望无际的黑暗已经被点点火光照亮,一根根火把竖起,将关前的道路和山坡照的透亮。而在火光之中,人影幢幢,脚步匆匆,也不知道有多少南陈军队正快速向着这绵竹关而来。 不过单纯只是看影子,邹强就觉得来的兵马绝对要比自己想象中的多,这裴子烈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多人?更不要说两侧的山坡上、树荫下,都有火光照耀,这火光取代了月光,勾勒出一道道影子,敌人的弓弩手显然已经占据了高处。 一台台云梯在火光中显露出来身形,而在整齐的号子中不断的向城头接近。 “先把这几个该死的家伙杀了!”邹强死死咬着牙。 整个局面骤然失控,归根结底还是这些从天而降的人。之前和郑凯源交手,邹强已经清楚,对方并不是刀枪不入,真的要是打起来,一时半会儿还真不一定能够奈何的了自己。 可是对方似乎并不想恋战,他们的最终目的还是在城门。 只要能够将绵竹关的城门打开,这一战也就没有什么好打的了。 绵竹关好歹是巴蜀锁钥,城门当然不仅仅是一道可以推开的木门,在关城上还有一道铁门可以用锁链控制上下,从而可以在敌人撞破第一道城门的时候及时将第二道城门放下,堵住敌人前进的道路。 邹强为了以防万一,这铁门平时也都是放下的。因此单纯只是将大门打开并没有办法直接将城外的军队放进来。现在郑凯源想要升起来的就是这一道铁门。 “拦住他!”邹强瞠目欲裂,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绵竹关在自己的手下门户洞开。而敌人已经越来越近,甚至那云梯已经接近城头,这分明都在告诉邹强,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郑凯源被一名斜地里冲过来的北周士卒砍伤了背,不过他并没有在乎这点儿伤口,一刀将那士卒砍翻之后,径直冲到闸门处,伸手推动巨大的绞盘。而另外两个跟着郑凯源落在城门上的士卒也飞快上前帮忙,已经可以听见脚下“嘎吱嘎吱”的声音,显然铁门正在升起。 城门下,火光刺眼。 “杀!”一名南陈仗主手持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长枪,抖了一个枪花,将几名北周士卒逼退。而另外几个人手忙脚乱的将城门打开,巨大的城门向两侧分开,城门前面的那一道铁门也在缓缓向上升。 一寸、一尺,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细微的缝隙。 甚至他们已经能够感受到从铁门的另外一边——绵竹关城外照射过来的火光,那是自家兵马的火把。 “再高一点儿!”仗主死死咬着牙,他们平安落地的人算起来也就是二十多个,一路冲杀到这城门下不知道折损了多少,现在站在仗主身边的只有五六个人。 北周军队显然已经回过神来,他们正在慌乱的聚集,然后向着城门这边冲过来。城门一开,这绵竹关就真的是无险可守。如此道理每一个北周士卒都很清楚。 “够了!”一声呼喊从城门的另外一边传来,紧接着一道黑影在刚刚升起的城门下滚过来,“足够人过来!” 而巨大沉重的城门此时微微颤抖一声,发出令所有人牙酸的“嘎吱”声,不再上升。 这城门总共就升起来一条可以让人滚过来的缝隙,不过所有人都知道,那些落在城门上的弟兄已经尽力了。 “将军!”透过忽明忽暗的火光,仗主一眼看出来从铁门下面滚过来的人之中正有裴子烈,当即激动的喊了一声。而其余的士卒也都惊讶的回过头,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裴子烈身为这一支军队的统帅,竟然会如此犯险。 要知道那铁门若是再落下来,正在翻滚通过铁门的人直接就会被压成肉酱,谁都跑不掉。 裴子烈冲在这么前面,根本就是在拼命。 “还看什么看,抓紧上城,把这绵竹关彻底掌握在我们手中!”裴子烈大喝一声,提着刀率先冲出去。而几名跟着他一起翻越过来的亲卫也不多说,只是大步跟上。 “弟兄们,杀!”那仗主也吼一声,原本以寡敌众、精疲力竭的士卒飞快追着裴子烈的身影。 第五百零二章 破胆 看着也不知道多少南陈士卒怒吼着扑上来,原本还在幢将和仗主的呼喝声中向城门这边冲过来的北周士卒都怔住了。 他们之所以有胆量发动进攻,是因为他们知道落在城中的敌人并不多,可是现在火光之中出现的敌人少说也有四五十人,谁知道这后面还会不会有更多的敌人涌过来。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城门已经被攻破了。 火把散开,城门洞中的光芒不再,没有人知道城门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既然南陈军队已经入城,那么可想而知,城门这最坚固的屏障已经不存在了。 当裴子烈怒吼着冲入几名北周士卒之间,挥动手中佩刀的时候,这些北周士卒已经没有了斗志,只是仓皇后撤,甚至有的连手中的刀剑盾牌都丢下。 对于这些地方乡兵来说,绵竹关存在,那么他们还有一战之力,现在坚固的关城已经不足以帮助他们抵挡这些凶神恶煞般的敌人,那么他们自然也就没有了斗志。 “当!”关城上,邹强瞪着眼睛,手中刀一下又一下的向着郑凯源迎头劈过去,每一刀下去都是火光迸溅,可以说邹强心中恨不得将眼前这家伙碎尸万段。 不过这绵竹关的战局随着城下不断传来南陈军队的怒吼声,已经变得很明了。所以邹强身边除了几个亲卫之外,已经没有别人,否则郑凯源和另外三个南陈士卒根本不可能支撑那么久。 显然这些北周士卒已经被这骤然之间发生的变故吓破了胆子,他们并不知道这些敌人是如何从天而降的,更不知道敌人是如何出现在关城之下,又为何会有如此多的人,他们只知道,现在这绵竹关已经变成一座孤城,在敌人的手中随意蹂躏。 “呼······”郑凯源一脚抵住城墙,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不得不表示,邹强带着愤怒的攻击的确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而邹强似乎并没有放过郑凯源的意思,紧接着扑上来,刀光卷动这寒风,眼见得就要落在郑凯源的眼前! “当!”刀劈在城墙砖上,而郑凯源刚才眼疾手快,堪堪向旁边迈出一步,方才躲过这致命的一刀。不过邹强并没有放弃,刀贴着城墙划过来,直接砍向郑凯源的手臂。 郑凯源瞪大眼睛,此时跟着他一起落在城上的几名士卒都被邹强的亲卫纠缠住,双方打得正是难解难分的时候,郑凯源除了自己之外俨然谁都靠不住。 而此时他的手臂和背上都有伤口,实在是来不及回身挡住这同样致命的一刀。 这邹强虽然胆小谨慎,但是郑凯源不得不承认,在短兵搏斗上他还真的有几分本事,如果真的是一对一打斗,郑凯源也没有把握自己能够将他拿下。 “砰!”一声脆响,骤然在郑凯源的耳边炸响。 只见一名南陈将军站在城垛上,手中的长枪堪堪插在邹强的刀前面,方才为郑凯源挡住这要命的一刀。 “唐将军!”郑凯源低低呼了一口气。 开县唐氏的家主,南陈偏将军唐中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还好来的不算晚。” 郑凯源平素和唐中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交情,大家不过因为都是裴子烈的麾下而曾经交谈过几句。此时唐中及时赶到援助,让郑凯源觉得自己和唐中之间的些许降将和世家之间的隔阂已经消失不见。 “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唐中笑了一声,跳下城垛,“这里就交给某吧,郑兄立下的功业已经足够多了!” 一边说着,唐中一边挺枪迎上邹强。而邹强没有想到竟然又杀出来这么一个难对付的角色,几乎是下意识的环顾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城头上的北周士卒都已经没有了踪影,而一名名南陈将士正飞快的通过云梯爬上城墙。 而城墙后方也是火光冲天,一面面象征南陈的赤色旗帜正席卷整个绵竹关城,后方的营寨已经完全陷入火海之中。 大火将半边天空点亮,火焰燃烧跳跃,舔舐着黑暗的夜幕。 邹强轻轻打了一个寒颤,在自己追杀郑凯源的这片刻功夫,整个绵竹关战局已经演变成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显然裴子烈并没有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郑凯源这些从天而降的士卒身上,他准备好了大量的云梯,而需要的就是这么一个混乱的契机。 郑凯源等能够将城门打开固然好,就算是打不开,趁此机会将守军的节奏全部打乱,裴子烈照样有把握能够一击而下! 可以说一切的战局都在裴子烈的算计之中,就算是邹强不来追杀郑凯源,这绵竹关照样会落在裴子烈的手中。 想到这里,邹强就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不久之前他曾经自大的以为裴子烈面对这绵竹关根本没有进攻的勇气,而现在方才意识到,这坚不可摧的绵竹关,在裴子烈面前单薄如白纸。 “都尉,我们快走吧!”一名亲卫着急的说道,周围的亲卫正在拼命的阻挡唐中以及越来越多的南陈士卒,而不断倒下的身影无疑在告诉邹强,如果自己再不走的话,所有的亲卫包括他自己在内都得交代在这里。 “这一战败得彻底啊。”邹强喃喃说道。 “邹都尉善于守城,但是恐怕也没有料到我军会从天而降吧。”一道声音从身后响起,让邹强下意识的回头看。 上城步道上的北周士卒已经丢掉兵刃跪倒在地,而在几名南陈将领的簇拥下,裴子烈大步走上来,他还提着自己的佩刀,刀上不断有鲜血滴落在地上,顺着城墙砖流淌。 “裴子烈?”邹强眯了眯眼,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缓缓举起手中的刀,如临大敌。 周围的南陈将领们也纷纷打起精神,只要裴子烈一声令下,他们肯定会扑上去将这家伙碎尸万段。 不过裴子烈并没有下令,只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邹强。 “从天而降······”邹强脸上满是无奈,“确实出人意料,出人意料!能够想到这个办法,将军堪称天人······” 裴子烈摇了摇头:“这个办法不是某想出来的,是荡寇将军的主意。” “荡寇将军?”邹强一怔,旋即瞪大眼睛,“李荩忱?李荩忱远在阆中······” 第五百零三章 承蒙不弃 听到邹强直呼李荩忱的名字,唐中和郑凯源等人都下意识的向前一步,不过被裴子烈伸手拦住了。 裴子烈并没有否认邹强的话。 而邹强似乎明白过来,喃喃说道:“也就是说今天的这一切就已经在李荩忱的预料之中······他前去阆中又是预料到了什么······” 如果按照裴子烈所说,李荩忱身在阆中,却又将如何进攻绵竹关都盘算好,说明阆中和绵竹关早就已经是李荩忱眼中之物,更甚至换句话说,现在的整个巴蜀战局都在李荩忱的掌握之中。 那李荩忱到底布下了多大的局,挖开了多大的陷阱,又想要将多少人装入这局中? 这位南陈年轻的荡寇将军,到底有着怎样的计划? 之前邹强还天真地以为裴子烈根本不会进攻绵竹关,以为李荩忱会被尉迟迥和韦孝宽轻而易举的按死在阆中,就像按死一只蝼蚁那么简单。可是现在看来他应该是想错了,似乎更像是李荩忱在一步步的将尉迟迥和韦孝宽引诱到陷阱之中,然后将这两支北周大军置之死地。 裴子烈静静的看着邹强。此人谨慎有余而进取不足,不过缺点也正是优点。李荩忱麾下依旧缺少足够的人才,如果邹强能够为李荩忱所用,那么以后行军打仗自然就可以让邹强坐镇后方,从而可以让更多擅长冲锋陷阵的将领解脱出来。 现在裴子烈就很不客气的将事实告诉邹强,这一切都是李荩忱早就谋划好的,而他邹强也在李荩忱的算计之中。邹强忍不住喃喃说道:“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荡寇将军名不虚传······” 裴子烈沉声说道:“荡寇将军以奇兵破守军之胆,也是想要速战速决,毕竟荡寇将军对邹都尉也是心念已久,不知道邹都尉有没有兴趣和某一起看看,荡寇将军会带着这巴蜀的战局走向何方?” 邹强怔了一下,方才明白裴子烈这是什么意思,沉默的看着裴子烈,并没有着急回答这个问题,不过他手中的兵刃已经丢在地上。而周围的南陈将领也都缓缓放下手中的兵刃,他们已经能从邹强的神情之中看出来他的选择。 与其战死在这绵竹关,这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反正自己已经是死人了,邹强没有指望着能够青史留名。 显然裴子烈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很难放下。他邹强还年轻,而这巴蜀战局俨然已经在向着他以及尉迟迥、韦孝宽等人从来没有料到过的局面发展,如果说对于未来这李荩忱会走到哪一步没有一点儿好奇,那是不可能的。 而如果自己真的可以跟着这样一个疯子征战,或许也算是幸事。 苦笑一声,邹强轻声说道:“裴将军,这绵竹关是你的了。” 紧接着邹强单膝跪地,郑重一拱手:“承蒙将军不弃,邹强愿在将军麾下效犬马之劳。” 裴子烈急忙上前一步,伸手搀扶起来邹强:“无须如此,以后的路,还需要和邹将军提携前行啊。” 邹强感激的连连点头。而裴子烈做了一个引荐的手势:“这位就是某麾下前锋郑凯源,此次他率领精锐从落凤坡上一跃而下,方才让某能够将这绵竹关掌握在手中,所以此战头功当属他!” 郑凯源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此时听到裴子烈的声音,抬起头正迎上邹强的目光,想到不久之前这个家伙还曾经提着刀想要致自己于死地,郑凯源就有一种荒谬的感觉。 不过他也承认,这邹强在守城和临阵应变上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只可惜他麾下的那些兵马实在是靠不住,就算是一代名将,依靠一群没有上过战场的老弱病残,也很难将这一战打成什么样子。 邹强在关键时候没有自乱阵脚,甚至还险些将郑凯源拦住杀死,这一份本事郑凯源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对于裴子烈看中邹强并且将其劝降并不感到奇怪。 爱才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对于现在的李荩忱团体来说,人才实在是太重要了。 “刚才各为其主,多有得罪之处,还望郑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邹强当即恭敬的一拱手。 唐中和徐德言等人都下意识的看向郑凯源。归根结底真正和邹强有过节的也就只有郑凯源,只要郑凯源都开口同意,那么大家自然也都无法再多说什么。 郑凯源沉默片刻,站起来郑重拱手还礼:“邹将军作战之勇猛,某也都能感受到,以后能够和邹将军并肩作战,实属荣幸!” “败军之将,何足言勇!”邹强急忙上前搀扶郑凯源,而郑凯源露出一抹笑容,显然已经接纳了这个敌人新的身份。 说到底郑凯源也是降将出身,所以他实际上也并不多想为难和自己有着相同身份的邹强。大家相逢一笑,以后还能做袍泽弟兄。 旁边的徐德言和唐中等将领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都会心一笑。而徐德言快步走到裴子烈身边,低声说道:“恭喜将军了。” 裴子烈淡淡说道:“何喜之有?” “攻克雄关,收得良将,如何称不上喜?”徐德言沉声说道。 而裴子烈轻轻叹息一声:“修远,这条路前面艰难的地方还多着呢,某如何高兴的起来?” 徐德言怔了一下,旋即说道:“将军对未来没有信心么?” 裴子烈眉毛一挑,而徐德言紧接着说道:“原来我们都在这深沉的夜幕之下,而此时终于能够看到一抹光芒,所以属下觉得,可喜。” “可喜,说得好,可喜!”裴子烈不由得哈哈笑道。 徐德言这么解释,倒是让裴子烈释然,想到之前自己还和徐德言交谈过这些事情,现在反过来倒是徐德言看得比自己开,当下里低声笑道:“修远,倒是某思虑多了。” 徐德言微笑颔首,并没有多说。 而唐中、郑凯源等人听到裴子烈的笑声,也好奇的看过来,不过裴子烈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收敛,他转过头冷声说道:“把斥候撒出去,务必摸排清楚韦寿到底在什么位置,同时将绵竹关已经攻克的消息派人前去告知荡寇将军和蜀郡陈将军处!” “诺!” 第五百零四章 滑稽而残酷 “快,冲上去!”尉迟顺提着刀,冲在队伍的最前面。 将旗就在他的头顶上舞动,北周将士紧紧追随着尉迟顺沿着陡峭崎岖的山间小路向前。 自从斥候一直没有传递回来消息,尉迟顺心中就惴惴不安,而之后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哨骑更是在米仓山中发现了南陈军队的身影,这个消息送来,尉迟顺就彻底坐不住了。他很确信,李荩忱肯定是对尉迟迥下手了。 虽然尉迟迥手下兵马不少,但是尉迟顺清楚,自家爹爹手中没有多少粮草,也没有攻坚的器械,所以一旦被困在山谷之中,那就真的是进退不得。 所以在和韦孝宽的前锋交接苍溪谷防务之后,尉迟顺马不停蹄的赶往米仓山,不断的派出斥候打探。不过似乎李荩忱早就已经预料到尉迟顺会来,所以同样派出了不少斥候封锁消息。 这些斥候多数都是賨人,对这大山的熟悉远胜于北周斥候,所以每一次只有少数几个斥候能够带伤回来,却没有任何值得尉迟顺拿来用的消息。最后无奈之下尉迟顺只能直接前往冷水沟,这两日双方斥候遭遇的次数日益增多,让尉迟顺相信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李荩忱的主力肯定还在冷水沟,而自家爹爹肯定也被困在冷水沟。不知道这些天都发生了什么,哪怕是心中多少也清楚李荩忱很难真的直接将尉迟迥麾下这么多兵马一网打尽,尉迟顺心中还是有些惴惴,毕竟这战场形势已经变得越来越诡谲,现在说什么他都没有胆量相信。 尤其是李荩忱这个对手,已经给了他们太多的难以预料。 “将军,前面就是冷水沟了,我们在冷水沟的西北侧发现了敌人安营扎寨之后留下来的痕迹,只不过现在已经空无一人。”一名仗主快步走过来。 “斥候没有什么发现?”尉迟顺沉声说道。 那仗主摇了摇头,正想要说话,一名斥候快步跑过来:“启禀将军,发现敌人的斥候,不过这些敌人斥候就站在不远处山顶上,似乎并没有想要向我们靠近的意思。” “嗯?”尉迟顺和曹孝达都下意识的抬起头。曹孝达率先问道:“你们能够确定是敌人的斥候?” “这······”那斥候顿时怔住了,他没有想到将军竟然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这着实让他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而尉迟迥一拍手掌:“对方斥候不过来,很有可能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是斥候,快,把舆图拿过来!” 曹孝达早就已经将舆图摊开,手指在冷水沟附近划过,重重敲了敲:“根据地势应该是对的上的,此处山谷正好适合埋伏,应该就是这里了!” “左翼,右翼左右包抄,迅速控制谷口!”尉迟顺看都不再看,径直扭头大吼一声。 之前斥候肯定已经将他们的行踪暴露了,所以尉迟顺根本就没有偷偷摸上去的意思,反正尉迟迥就在那山谷中,是肯定动不了的,所以他们只要利用兵力优势杀过去便是。 “这尉迟顺可要比咱们想象中来得快。”与此同时,那葫芦形山谷的谷口,杜齐也收到了斥候送来的消息,不由得感慨一声。这几天斥候消息几乎没有断过,尉迟顺这一路可以说是风驰电掣而来,一刻都没有耽误。 “毕竟是他老子嘛,怎么可能不救!”一名仗主笑着说道。 “就你话多!”杜齐回头呵斥一声,旋即招了招手,“告诉弟兄们,准备撤退!” 几名幢将和仗主早就知道了李荩忱的命令,此时忙不迭的答应。 看着四下里散开的手下,杜齐下意识的撇头看了一眼山谷之中,这几天他制造出来各种大军围困的假象,着实是费尽了功夫,现在这日子终于到头了。 不过杜齐也能预料到山谷之中的尉迟迥面临着怎样的困境,想必这位北周成名已久的老将军饿着肚子并不好受吧······若是可能的话,自己这辈子还是不要和他为敌的好。 ————————————————- 尉迟顺很快就平平安安的见到了自己的爹爹。 尉迟迥此时正拄着佩剑端坐在山谷中的一块石头上,而一名名士卒以尉迟迥为中心或躺或坐,虽然大多数人饿的已经站都站不起来,但是他们依旧保持着最基本的战斗队形,护卫在尉迟迥身边的费也进利以及几名亲卫依旧目光炯炯,打量着冲进来的人。 当看到尉迟顺旗帜的时候,所有人方才松了一口气。 说明冲进来的不是敌人,否则他们就算是剩下最后一口气也得和这些该死的家伙好好较量较量。 “少将军,你们总算是来了。”费也进利急忙站起来。 当注意到尉迟顺和曹孝达两人的脸色都不对劲的时候,费也进利下意识的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外面发生了什么?” 而尉迟顺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自家爹爹,小心翼翼的说道:“外面······只有不到一百个陈国蛮子,见到我们出现,跑的比猴子还快,某已经派人去追了,不过估计是追不上······” 费也进利顿时瞪大眼睛,下意识的环顾四周。 高大的山谷只留下了一线天空,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曾经人数众多的南陈军队竟然已经一声不吭的转移了。李荩忱只是用百人就将尉迟迥的五千人堵在这山谷之中进退不得足足两天! “李荩忱!”费也进利咬牙瞪大眼睛。 而尉迟顺和曹孝达担忧的看向尉迟迥。 尉迟迥显然也听见了这句话, 如果是别的将领领兵,恐怕这样足够尉迟顺笑掉大牙的同时将对方狠狠的呵斥一通,可是领兵的是尉迟迥,就算是给尉迟顺一百个胆子,他也只能将这滑稽而残酷的事实小心翼翼的说出来。 轻轻叹息一声,尉迟迥闭上眼睛,原本端坐如磐石的身体晃动了一下,向后倒去! “爹爹!”早就盯着尉迟迥的尉迟顺几乎是下意识的大喊一声,扑了上来。 而费也进利苦笑着说道:“老将军这两日一直坚持一日一餐,将自己的粮食和水都留给受伤的弟兄,又担心李荩忱会趁此机会进攻,所以坚持不休息,能够支撑到现在,末将心中唯有佩服。” 曹孝达听闻,也只能缓缓侧过头,叹息一声。 第五百零五章 天宫院里的重逢 老将军这几日少进水米,又担心战局,能够坚持这么久已经是身子骨强劲,现在骤然知道自己只是被李荩忱给诓骗了,当然怒火攻心,一下子支撑不住。 尉迟顺背起来自家爹爹向山谷外走去:“快,找一个风小的地方,把军中的医匠全都叫过来,爹爹······大将军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就等着吧!” 费也进利晃了晃头,让自己清醒清醒——这两天他跟着尉迟迥可是一直熬着的,只不过他毕竟年轻,比之尉迟迥要好上不少,至少对于眼前这个残酷的现实还能接受得了。 就当费也进利准备跟上尉迟顺的时候,曹孝达一把拽住了他:“费兄,有少将军和医匠过去就可以了,你我就不要凑在前面添麻烦了。接下来这大军如何安排布置,老将军一时半刻怕是回复不过来,还需要你我和少将军商量决定呢。” 费也进利微微一怔,郑重点了点头。 而曹孝达一边吩咐将士将携带来的粮食和水分下去,一边从怀里掏出来干粮递给费也进利,自己也拿了一块咬了一口,方才伸手在舆图上敲了敲: “李荩忱恐怕并不打算守盘龙郡城啊!” ——————————————-- 虽然寒风瑟瑟,但是天宫院山上却一片热火朝天,从盘龙郡城搜集来的粮草和辎重在这里汇集,而后方转运过来的粮草和器械也在此处重新整理,尤其是那些拆开来运输的守城弩和投石机等等,都需要在欧阳莫等工匠的指点下重新组装。 而之前被战火破坏了的天宫院山部分屋舍、墙体也都进行了修补,并且按照李荩忱的规划,在面向盘龙郡城的北面修筑了更多的防御措施,尤其是几个比较平缓的山坡上,鹿砦林立,同时一条条壕沟沿着山坡蜿蜒盘旋。 虽然不知道李荩忱布置这么多的壕沟到底是为了什么,先一步抵达天宫院山负责主持防务的萧世廉还是很开心的按葫芦画瓢,仿照李荩忱之前跟他陈述过的大致思路将这壕沟挖了出来。 当有谁对此有意见的时候,萧世廉都是干脆利落的将李荩忱搬出来,对此将领们也就只能无奈的点头。毕竟李荩忱一向有各种大家理解不了的奇思妙想,而事实证明这种思维方式并没有什么错误,既然李荩忱都一口咬定如此可行,那大家就照本宣科好了。 因此当李荩忱率领最后的主力退到山上的时候,看到山坡上的壕沟工事,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没有办法真的将自己的意图解释清楚,毕竟这根本不是一个时代的军事思维,李荩忱不可能奢望着这些甚至有可能连兵书都没有读过几本的将领们来领悟自己已经不是这个时代的思维方式,他只需要让所有人确立对自己的信心就好。 至于这壕沟到底能发挥多少作用,实际上李荩忱自己心中也没有多少数,冷兵器时代毕竟和热武器时代不同,但是李荩忱也清楚,凭借自己这么点儿兵力,想要真的在这天宫院山挡住北周军队的进攻,未免有些痴心妄想,所以倒不如将这些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军事思维全都拿出来,“死马当活马医”有的时候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不过还不等李荩忱走到山顶之中的议事堂,他的脸色就阴沉下来。 “阿兄!”一身戎装,看上去颇有几分女将潇洒之气的李怜儿激动的冲着李荩忱招了招手,“总算是见到你了!” 李荩忱顿时诧异的将自家妹妹上下打量一番:“某不是让你护着你嫂嫂留在石山郡么,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此时萧世廉也听到李荩忱的声音,从议事堂中走出来,和他一起的还有从石山郡押送着最后一批粮草和器械赶过来的戴才。 戴才因为是巴郡降将出身,所以李荩忱这一次并没有让戴才参与到正面的战事中,而是让他在后方统筹协调,毕竟很多巴蜀当地的将领官员还是需要一个熟悉的人来指导的,口碑不错又有人脉的戴才显然就是不错的选择。 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步入正轨,而戴才自己也按捺不住,毕竟在后方统筹这些粮食器械如何比得上冲锋在第一线? 所以戴才自请押送粮草器械前来这天宫院山,李荩忱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一次也并没有拒绝。虽然萧世廉和曹忠都在,但是天宫院之战注定是李荩忱即将面临的最残酷的战斗,所以多一个人前来也未尝不是好事。 本来麾下的将领就捉襟见肘,李荩忱可没有想要浪费资源的意思。 不过显然李荩忱此时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萧世廉和戴才身上。突然出现的李怜儿让他很愤怒。 之前李怜儿和萧湘坚持要随着李荩忱出征,对此李荩忱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拿下石山郡之后让她们留在石山郡,这里向前可以前往各处战区,向后也方便撤退,算得上安全。 然而李荩忱没有想到李怜儿竟然跑到这天宫院山来了,李怜儿既然到了,不用说萧湘肯定也来了。这个丫头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但是心底的那一股韧劲李荩忱可是看得清楚,绝对不可能只让李怜儿一个人前来这最危险的前线。 注意到自家兄长脸色不对,李怜儿急忙说道:“阿兄,我这不是想你了么,而且嫂嫂也来了呢,就在后院等着阿兄。” “胡闹!”李荩忱眉毛一挑,本来想要呵斥,不过看到李怜儿可怜兮兮的眼睛,只能强行忍住了。 而萧世廉心中轻轻叹息一声,李怜儿出现的时候他又何尝没有和李荩忱一样的想法,当下里对着戴才做了一个稍后的手势,走上前拽住李荩忱的袖子:“好了世忠,人既然已经来了,你难道还能赶走不成?怜儿这一次确实是冒失了,但是······” 李怜儿连连点头,很是赞同萧世廉的观点。 而李荩忱瞥了一眼萧世廉······你个妻管严,某能和你一样? 不过他也知道萧世廉的意思,既然人都已经来了,想要在撵走肯定是不现实的,到时候眼前这个丫头有胆量抽出剑来架在脖子上。 “子栋,让你见笑了,正好某带回来的兵马,你先去看着安置一下,某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李荩忱回头看向戴才。 第五百零六章 傻丫头 戴才知道李荩忱的意思,急忙一拱手:“末将领命!” 反正现在天宫院山上下已经严阵以待,一切防务按部就班,而韦孝宽尚且还在盘龙郡城以北的位置,所以戴才倒是没有什么着急的事情需要向李荩忱禀报。 更何况他也看得清楚,李荩忱这肯定是要去后院将这件事问个清楚,此时将军明显心思不在战事上,所以戴才多说什么都没用。 李荩忱紧接着撇过头看向萧世廉,萧世廉登时打了一个哈哈:“某可是好久没有见到老曹他们了,正好去和他们打个招呼。” 而李怜儿狠狠的瞪了自家夫君一眼,这不是临阵脱逃么! 不过萧世廉装作没有看见,李荩忱正在气头上,自己还是不要招惹的好,相比于李怜儿,萧世廉更怕的还是李荩忱,毕竟李怜儿再厉害,还有李荩忱压着,自己如果得罪了李荩忱,那这家伙还不知道怎么给自己穿小鞋呢。 毕竟这家伙算计人的本事确实厉害。 李荩忱也不管萧世廉,伸手拽住李怜儿的袖子就往后院走。说实在的这个时候李荩忱心中多少都有些火气,现在这天宫院山是什么情况,接下来阆中将会爆发怎样的恶战,李荩忱心中有数。 韦孝宽和尉迟迥携带怒气而来,双方必然会在这小小的天宫院山爆发一场血战,而现在李怜儿和萧湘这两个丫头竟然不听自己的话,冒冒失失的跑到这前线来。 前线意味着什么,箭矢无情、刀剑可从来都不长眼! 一旦大战推进到山顶,李荩忱根本没有办法保证李怜儿和萧湘两个女人的安全。 所以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李怜儿委委屈屈的被李荩忱拽着走入后院。这里实际上就是将天宫院之**观主休息的小院子打扫收拾出来罢了。 此时的天宫院还没有唐代时候李淳风和袁天罡这两个赫赫有名的国师级人物主持,所以如果不是郭凉之前有所整修,就是一个破败的山上道观。 因此这连墙都没有用漆抹过,很多地方都有缺口的院子,比之李荩忱在巴郡的住宅不可同日而语,更不要说李荩忱当时在江陵城的王侯府邸了。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一道李荩忱已经有些许日子只能从午夜梦回之中见到的倩影缓步走出来,看到李荩忱,顿时露出惊喜的神色,不过萧湘绝对不是不会察言观色的人,一看到李荩忱怒气冲冲的样子,再看到旁边噘着嘴的李怜儿,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本来想要迎上李荩忱的步伐登时顿住。 “湘儿,谁让你们来的?!”李荩忱一甩手,松开李怜儿,“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这是天宫院,是前线,随时都有可能死人的!你这样不知轻重,带着怜儿前来,如果你们两个出了什么意外······” 李怜儿不满的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这个家伙还真的下力气抓。 而萧湘毕恭毕敬的躬身行了一礼:“妾身牵挂夫君,因此冒昧前来天宫院,只为与夫君相见。” 李荩忱跺了跺脚,想要说什么,但是被李怜儿干脆的打断:“阿兄,你怎么这么不领情!从石山郡到天宫院这一路上山路坎坷,嫂嫂可是一步没有落下的走过来的,本来戴将军是不同意我二人前来的,后来拗不过我,方才点头,在路上多次想要为嫂嫂准备滑竿,都被嫂嫂拒绝了,因为这样无疑会拖慢行军速度,嫂嫂连这个都考虑进来了。” 李荩忱眉毛一挑,这个丫头倒是护着萧湘,一口将所有责任全都揽过来了。而萧湘想要说什么,不过李怜儿干脆利落的向前迈出一步,挡在李荩忱和萧湘之间: “你要是想要生气的话,就冲着我来,都是我拿的主意,嫂嫂只是担心我,方才一路追随着来的!” 李荩忱一时间哭笑不得,这姑嫂的感情倒是深了,反倒是自己成了罪人。他当然不至于天真的相信李怜儿所说,以萧湘的性格,如果真的不同意的话,肯定不会来,而且十有八九会想办法拦住李怜儿。 李荩忱淡淡说道:“按照你这么所说,湘儿是不担心某了?” “是,啊,不是!”李怜儿登时瞪大眼睛,她没想到自己怎么就轻易被李荩忱绕了进来,当下里不满的说道,“怎么可能不担心!” “行了,怜儿你要是无聊的话就去找萧伯清,自己的女人他都看不好,某可没这个义务,”李荩忱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某和你嫂嫂说几句话。” 李怜儿虽然不情愿,不过还是乖乖的离开了。而萧湘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李怜儿的背影,想要说什么却忍住了,显然她自己也不是很有胆量独自面对现在看上去心情捉摸不定的李荩忱。 “湘儿,按照年岁算,你还不如怜儿大,有些事情某知道你不好做主。”李荩忱伸过手轻轻揽住萧湘的肩头,“看看这小脸儿都冻得通红了,走,咱们先进屋子里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萧湘低低应了一声。而李荩忱伸手推开门,看着萧湘乖乖的走进来,方才轻轻叹息道:“这天宫院山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已经是死地了,你这又是何苦?” 萧湘娇躯微微颤抖一下,猛地扑入李荩忱的怀中:“夫君!” 伸手轻轻抚摸着萧湘的背,李荩忱低声说道:“你还年轻着呢,某不想眼睁睁的看着······” “那妾身为夫君守活寡有什么意义?”萧湘昂起头,眼角已经有泪水缓缓流淌下来,“与其在这乱世之中再挣扎辗转,还不如就这样和夫君死在一起!” 顿了一下,萧湘紧紧搂住李荩忱:“夫君从未以俘虏玩物对待妾身,妾身自当不能辜负夫君。” “你呀!”心中的百般呵斥,在这轻轻言语之间已经化为乌有。李荩忱心疼的叹息道,“傻丫头!” 美人恩重,只是现在不是享受的时候,而李荩忱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有福气消受。 萧湘并没有说话,而是将袖子中一把短刃拿出来:“夫君放心,妾身就站在夫君的身后,看着夫君厮杀,但有不测,妾身必以此短刃自刎谢夫君。” “收起来!”李荩忱眉毛一挑,神色转冷。 第五百零七章 惊人的消息 萧湘有些诧异,而李荩忱本来下意识的想要将短刃夺过来,不过转念想到这里毕竟是前线,当下里只是按在萧湘的手上轻轻拍了拍,让她将这短刃放入袖子中: “此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沦入战火,所以你留着防身也好,记住,不管发生了什么,一定要活下去,好吗?” 萧湘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而李荩忱并没有搂住她,只是掏出手帕伸手扶住萧湘的脸颊,轻轻擦拭她眼角和脸上的泪水:“湘儿听话,而且你也对夫君有些信心,这一战夫君还没有说肯定就会输呢,你现在就哭成这样,岂不是让夫君不开心?” 萧湘轻轻的应了一声。而李荩忱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微笑着说道:“等某出去安排些事情,回来和你一起用晚膳,好好待着,外面太乱了,没有某的允许,就不要轻易出去了。怜儿那个丫头某也会找人看好。” “嗯。”萧湘原本攥着李荩忱衣袖的手缓缓松开。 而李荩忱沉默片刻,转身向房门外走去。 一抹阳光正洒在他的身上,却没有多少温暖。此时李荩忱在心中暗暗叹一口气。 身后的萧湘,荆州的萧摩诃、淮南的吴明彻、京城的沈君高等人······自己若是兵败,不知会辜负多少人? 当然还有那一道藏在心底的倩影······ 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写信了······ ——————————————————-- 盘龙郡城,城北十里长亭。 李荩忱很干脆利落的将盘龙郡城中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带走,甚至就连百姓也全部半强制的迁往巴中等地,所以等到韦孝宽赶到城中的时候,固然是兵不血刃拿下这一座阆中的核心城池,但是看到城中空空如也的粮仓和仅剩下的三三两两老人,也很是无奈。 这李荩忱刮地皮的本事还真是可以。 等韦孝宽收复盘龙郡城的第二天,尉迟迥便率领麾下军队抵达城外,而这一次韦孝宽并没有在意麾下将领的不满,执意出城门郊迎于十里长亭。 说到底韦孝宽和尉迟迥的官职相同,双方也没有明确的统领关系,再加上政见不和,所以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不过看着韦孝宽坚持,将领们也别无他法,只能一同跟着。 远远的看见那一道自己曾经见过的身影,韦孝宽便迎着风上前。而尉迟迥显然对于韦孝宽亲自出迎很是诧异,不过还是翻身下马。 “薄居罗兄!”韦孝宽冲着大步走过来的尉迟迥一拱手,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只是这笑意落在尉迟迥身后的尉迟顺等人眼中,却并不只是单纯见到尉迟迥之后的喜悦。 要说韦孝宽和尉迟迥这一对政敌相互见面能够有什么喜悦之情,恐怕才会出人意外吧。 韦孝宽的笑容在尉迟顺等人看来,明显就是带着嘲讽。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尉迟迥被李荩忱用几十个人困在山谷中好几天,这件事肯定早就已经被韦孝宽知道,所以显然现在韦孝宽就是在嘲笑尉迟迥的无能。 尉迟迥淡淡的一拱手:“累韦将军城外久等了。” 他当然没有天真的以为韦孝宽如此等候只是为了见面嘲讽自己两句,韦孝宽好歹也是沙场征战大半辈子的老将,当然不可能干出这种意气用事的事来,因此韦孝宽等候于此也必然有他想要和尉迟迥说的。 韦孝宽也不含糊,径直牵过自己的马,沉声说道:“刚刚收到的消息,绵竹关失守,裴子烈入绵竹。” “什么?!”尉迟迥顿时眉毛一挑,绵竹关那边的战事是巴蜀本地守军和韦孝宽的儿子韦寿负责的,因此韦孝宽收到消息显然比自己要快一步,不过尉迟迥怎么都没有想到,这绵竹关怎么说失守就失守了,好歹这是一座巴蜀数一数二的雄关啊! 而韦孝宽苦笑道:“犬子率军刚刚从剑阁出发,就收到了这个消息,也就是说裴子烈用大致两天的时间就把绵竹关拿下来了。老夫看到这个消息也颇为惊讶,不过既然犬子送来消息,自然不当是为了吓唬某这一把老骨头的。” 此时尉迟迥已经明白为什么韦孝宽如此着急地想要见到自己,甚至不惜郊迎十里。绵竹关失守,就意味着李荩忱沿着阆中到绵竹的这一线防御已经形成,只要尉迟迥和韦孝宽无法在这防线上打开一个缺口,那么就永远不可能前去支援蜀郡。 如果尉迟迥和韦孝宽不加紧进攻的话,李荩忱单纯依靠包围就足够让蜀郡的守军陷入死地。毕竟去年蜀郡收成不好,城中的粮草可想而知没有剩下多少,李荩忱一旦围城,城中士气也必然一蹶不振,这城池已经没有什么好守的了。 “这······”尉迟迥不由得眉头紧锁,下意识的感慨道,“这裴子烈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难不成是飞入城中的?” 韦孝宽怔了一下,旋即出乎尉迟迥意料的点了点头,将韦寿送过来的军报直接递给尉迟迥:“根据侥幸逃得性命的士卒描述,薄居罗兄所言不假,他们确实是飞入城中的。” 尉迟迥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接过来军报粗略的扫了一眼,轻轻合上,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却什么都没说,也不知道是被这残酷的现实打击到了,还是为军报中所描述的方法震惊。 韦孝宽喃喃说道:“做纸鸢乘风载人以入,这个裴子烈当真不简单啊······就算是换做你我,身临如此情况,也不一定能够控制住局面吧,更何况那邹强的身边只是一些没有上过战场的地方乡兵······” “裴子烈此人师承吴明彻,用兵一向谨慎稳重,这样天马行空的主意不一定是他想出来的,”尉迟迥沉声说道,“倒是有点儿像李荩忱的用兵风格,出人意料,难以防范。” 韦孝宽实际上还没有和李荩忱正面交锋过,此时听到尉迟迥所说,轻轻颔首。他清楚,尉迟迥对李荩忱的了解肯定又在自己之上,尉迟迥能够做出这样的判断必然有他的道理。 “看来这一战要比咱们想象中的更加艰难了······”尉迟迥低声说道。 “从李荩忱主动放弃盘龙郡城上,某就已经有所察觉。”韦孝宽轻轻叹息一声。 第五百零八章 孤城绝地 呜呜的号角声从山下响起。 裴子烈坐在山腰上的一块石头上,擦拭着自己的佩剑。 从这里已经可以清楚的看见山脚下那连绵的北周营寨。不得不说韦寿从剑阁出发的晚,但是来得很快,想必最初是想要起到一个出其不意的效果。只是恐怕韦寿也没有想到,自己还走在半路上,绵竹关这等要塞便已经落入裴子烈的手中了。 绵竹关失守,意味着韦寿已经不可能再通过这条道路前往蜀郡,此时转兵阆中或者阴平小道也变得毫无意义,因此韦寿干脆屯兵绵竹关下,直接拉开阵势想要强攻。 和面向蜀郡方向的防御主体在关城不同,绵竹关面向剑阁方向的防御主体在于一侧的鹿头山。 三百年前诸葛瞻守绵竹关,不注重于鹿头山的防卫,而一意孤行下山决战,最后没有坚持到姜维的回援便战死沙场。显然现在的裴子烈可不傻,他就端坐在鹿头山上,看着韦寿在山下折腾。 韦寿显然也清楚鹿头山的重要性,此处俯瞰绵竹关城,扼守从落凤坡前来的道路,是必争之地,所以韦寿也很干脆的将大营设置在了山下,直直的迎着裴子烈,强攻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毕竟在大多数情况下,面对这样严加防守的雄关,除了强攻之外也确实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更何况本来韦寿在兵力上就有优势,不比当时裴子烈兵力不比邹强多多少,因此强攻也未尝不可。 “将军倒是淡定。”徐德言看着山下已经开始列阵的北周军队,不由得笑着说道。 裴子烈端起自己的佩剑,看着雪亮的剑脊上映衬出来的自己的脸颊,笑着说道:“既然心中已经有所决定,那就没有什么好和韦寿寒暄的了,他如果想要进攻,那放马过来便是。” 裴子烈在山腰和山顶以及关城上层层布防,这绵竹关中本来就不缺守城的器械用具,裴子烈自然也都毫不客气的拿来布置在各处防线上,因此虽然算上邹强麾下的那些投降士卒,裴子烈麾下的兵马也不算多,但是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既然都已经准备周全,裴子烈自然没有什么好紧张的。 “启禀将军,蜀郡那边的战报。”一名斥候快步而来。 裴子烈和徐德言同时眉毛一挑,这才是他们感兴趣并且担心的。 “已经围城五天了,”裴子烈扫了一眼,将这战报递给徐德言,“不得不说蜀郡守军比某想象中的要坚强。” “等绵竹关被我们拿下的消息确定之后,恐怕他们就没有这么坚强了,”徐德言沉声说道,“孤城绝地的滋味可不好受啊,更何况陈智深还有王昌可都不是吃素的,水师战船就停在郫江内河直接进攻城头,想要守住这蜀郡可不是那么容易。” 有的时候城池大了未必是好事,城池越大就意味着需要更多的兵力前去守卫,当然还有更多的守城器械和弓弩箭矢才行,显然蜀郡中的守军并不足以守卫这规模庞大的城池,一旦被陈智深和王昌寻找到了弱点,很容易就可以在城池防务上打开缺口,攻入城中。 毕竟守军不可能面面俱到,关键就是陈智深等人有没有本事找到这必然会存在的兵力薄弱之处。 当然这些都是裴子烈和徐德言没有办法关心的,他们远在绵竹关也不可能判断蜀郡的战局,只能将希望都寄托在陈智深等人身上。 “孤城绝地······”裴子烈轻轻重复一遍这个词,眉头微微皱起。 而徐德言知道裴子烈在担心什么,下意识的向东方看去。 阆中,天宫院山,李荩忱一支孤军面临的境况恐怕不比蜀郡守军好到哪里去。 这一战无疑李荩忱才是承担起来最艰巨任务的那个人。 号角声再一次响起,山下北周大军排成整齐的阵列缓缓向前推进,同时可以看见两翼的弓弩手已经排好队形,随时准备向山上射箭。 裴子烈缓缓站起身,沉声说道:“蜀郡和天宫院我们担心也没有用,只能先把自己眼前的这一战打的漂亮。” 一边说着,裴子烈一边快步走向山腰营寨的大帐:“传令,各部备战,升起某的将旗!” 徐德言快步跟上裴子烈,目光下意识的瞥向山下。 久闻韦寿将门虎子,用兵稳重,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这一次倒要看看,是否名不虚传! ————————————————-- “伯清,子栋。”李荩忱大步走入议事堂,冲着正在低声讨论什么的萧世廉和戴才打了一声招呼。 两人见到李荩忱走进来,急忙躬身行礼,而在抬头的时候,萧世廉敏锐的看到了李荩忱衣衫肩头的湿漉漉的痕迹,心中轻轻叹息一声。而戴才愧疚的说道: “属下实在没能阻挡两位夫人的执念,无奈之下只能护送两位夫人前来,还请两位将军恕罪。” 李荩忱轻笑一声:“来就来了,你的难处某也清楚,无须愧疚。舍妹顽劣,内人执拗,倒是让子栋见笑了。” 戴才是降将出身,本来在李荩忱团体当中就没有多少能够引为知己的人,换句话说就是大多数人都不是他能够轻易得罪的,所以面对李怜儿和萧湘,恐怕就连萧世廉之流都得考虑斟酌一下,更不要说戴才了。 更何况趁此机会能够在两位夫人那里落下个好处,也未尝不是好事,这一点儿戴才也算得清楚。李荩忱和萧世廉都是心疼妻子的人,在两人内室那里落下好名声对戴才以后的仕途十分有利。 萧世廉瞥了一眼戴才,这也是个聪明人。 不过转念一想,能够敏锐的察觉到李荩忱的能耐,从而作为巴郡守将之中第一个投靠的,之后又对李荩忱忠心耿耿,此人当真是有几分眼光和脑子的。 李荩忱无暇和萧世廉、戴才多寒暄,径直看向议事堂上那刚刚做好的沙盘。相比于巴郡那个将大多数巴蜀山川地势都涵盖在其中的沙盘,这个沙盘只包括天宫院山,自然就简单很多。 在山下北方,李荩忱可以看见很多青色的小旗子,不由得轻轻皱眉:“韦孝宽和尉迟迥来的倒是挺快。” “现在还只是斥候,不过数量很多,大有将咱们的防线看个清楚的架势。”萧世廉解释了一句。 第五百零九章 死守 “刚才属下和萧将军正在讨论此事,”戴才沉声说道,“这天宫院山的防务最早是周国的郭凉安排布置的,属下觉得周人那边不可能没有资料,而韦孝宽如此大规模的派遣斥候,并不怕打草惊蛇,因此显然是想要将我们摸透,然后强攻。” 萧世廉附和一句:“相比于山南有西河等可以绕行,山北直面阆中,上山的道路并不多,真正算得上缺口的也就只有之前某曾经率军通行的周家坪一带,然而那一片地方开阔,如果行军的话必然会暴露行踪,因此敌人从周家坪迂回进攻的可能也不大。” 当时李荩忱进攻天宫院的时候,主要是拿准了郭凉的心思,声东击西,引诱郭凉转兵,从而找到了可乘之机。而天宫院山北面山势更为陡峭,并且上山道路也没有那么多,当然不可能再给韦孝宽一个声东击西的机会。 “强攻······”李荩忱微微颔首。 韦孝宽占着兵力优势,强攻无疑是最好也是最快的选择。李荩忱善于用奇,因此他不担心韦孝宽各种迂回和声东击西,他真正担心的恰恰就是韦孝宽不计一切代价的强攻,以命换命。 毕竟李荩忱手中的人命可没有韦孝宽多,他做不起这个交换。 想到这里,李荩忱只能在心中暗暗感慨一声。 兵马众多、为所欲为的感觉,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 萧世廉并没有注意到李荩忱的神情变化,郑重点了点头:“强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看向沙盘,整个天宫院的防线实际上很简单,西北和东南方向两座向外突出的山挡住了敌人直接进攻主峰营寨的道路,因此韦孝宽肯定会优先攻击左右两翼,而考虑到主峰这边的上山道路颇为宽敞,想要阻拦并不容易,所以李荩忱的防线也主要布置在这左右两侧山上。 包括各种各样的陷阱、壕沟和鹿砦,萧世廉和戴才按照李荩忱的要求,几乎将这两个小山修建成了两座要塞,扼守上山道路。 伸手在两侧山上点了点,李荩忱沉声说道:“守卫天宫院,重点在这两处,外线失守,那么就只能依托主峰死守,主峰营寨到底如何,某相信你们心中都有数。现在曹忠已经在左侧,所以还剩下右翼这边一座山头······” 李荩忱没有多说,而是转头看向萧世廉和戴才。现在李迅还在剑阁那边统筹斥候,而杜齐则在米仓山逐步后退,当然了这两个人都是巴人出身,就算是他们在这里,李荩忱也不可能让他们担任一边主将,毕竟这些汉人将士们估计很难乐意于听从一个巴人将领的命令。 因此李荩忱身边能够用上的也就只剩下戴才和萧世廉两人了。 萧世廉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开口,不过戴才却抢在了他前面:“让属下前去吧。” 紧接着他冲着萧世廉一拱手:“萧将军,死守山头这种卖命的事情还是交给属下,以后还有主峰这边的战事以及反击的时候需要萧将军主持,所以萧将军就不要和末将抢了。” 萧世廉本来还想说什么,此时只能微微一笑,拱手还礼。 而李荩忱点了点头:“切记不可一味死守一条防线,这韦孝宽和尉迟迥都不是易于之辈,难保其不会迂回或者车轮进攻,所以单纯守卫一条防线很容易给敌人可乘之机。” 戴才急忙颔首,此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李荩忱即使是兵力不足也要修建层层叠叠的防线,因为这样才能在一道防线突破之后快速退到第二道防线之中,同时第二道防线都在前一道防线的更高处,从而可以轻易地对前面的防线形成居高临下的优势。 李荩忱果然依旧是那个精于防守的李荩忱。 而萧世廉此时也明白过来,狠狠的一挥拳:“只要我们能够利用这两座山拖住韦孝宽,那么坚持到韦孝宽兵马疲惫、士气低落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趁势出击,一举击破!” 李荩忱和戴才对视一眼,戴才露出一抹苦笑,而李荩忱只是脸色更沉重了几分。 只能说萧世廉说的是最好的可能,也是李荩忱的设想。但是万事不可能皆如意,尤其是当他们面对如此棘手敌人的时候,因此至少立足于现在的情况看,这不啻于“痴心妄想”。 “如果蜀郡能够落入我们的手中,也不是没有可能。”李荩忱紧接着喃喃说了一句。 “怎么?”萧世廉没有听清。 “某是说,此战必胜!”李荩忱提高声音,“事不宜迟,各自准备。” 而戴才和萧世廉同时郑重一拱手:“遵命!” 戴才转身先行离开,而李荩忱伸手拦住萧世廉:“伯清,除此之外,多陪陪怜儿吧。” 重新将李荩忱脸上的神情端详一遍,萧世廉笑容逐渐消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难道真的觉得这一战······” “敌情未明,某心有惴惴啊。”李荩忱淡淡说道。 萧世廉微微颔首:“某明白了。” ——————————————————- “这李荩忱还真是打算死守天宫院了,把这山经营的刺猬也似。”韦孝宽看着斥候送来的草图,不由得感慨说道。从草图上面可以看到山上一层一层的鹿砦,尚且不清楚鹿砦的后面还有什么,但是肯定也能想象,少不了陷阱。 为了获得这一张草图,韦孝宽麾下的斥候可以称得上死伤惨重,毕竟李荩忱手底下那些賨人可不是吃素的,也不知道李荩忱是怎么拉拢了这么一批人。 尉迟迥此时正眯眼向远方的山眺望,从他们扎下营寨的地方已经可以隐约看见天宫院山的轮廓。韦孝宽和尉迟迥不知道李荩忱都有什么准备,所以并没有将营寨直接顶到山下,从这里能够看见那山已经足够了。 听到身后韦孝宽的感慨,尉迟迥沉声说道:“死守此山,可以为蜀郡那边拖延时间,李荩忱如此布置也在情理之中。” 韦孝宽沉默片刻,轻轻叹息一声:“只可惜这样的年轻俊才没有出现在我大周,否则大周席卷天下,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助力?” 第五百一十章 试探 尉迟迥不由得一笑:“老兄你也未免贪心了些,这天下人才千千万万,就算是我大周占有人杰地灵之地,也不可能尽数囊括。更何况这李荩忱如此有能耐,倒是正好可以作为我大周的一块磨刀石。否则这些年轻人心高气傲,总不是什么好事。” 韦孝宽怔了一下,扬了扬手中的草图,笑着说道:“还是你想得开啊,不过看来这磨刀石就要毁在你我手中了。” “李荩忱为祸巴蜀,已经卷动天下烽火,”尉迟迥淡淡说道,“我们尚在喘息之时,这南朝就不知好歹的杀上门来,自当应该给他们一个印象深刻的教训。” 本来北周和南陈的对峙局面中,北周就占据上风,大江上游和中游都在北周掌握之中,几乎可以说呈现压倒性的优势,南陈能够苟延残喘已经不错,结果谁曾料到这几年,南陈战淮南、攻西梁,竟然逐渐将各处战略要地收入手中,现在甚至连这巴蜀都不打算放过。 之前可以说北周无暇顾及,这一次自然就不能再让李荩忱和南陈得逞了。 “据说这李荩忱和南朝皇帝的关系并不好啊。”韦孝宽突然想到什么,“否则巴蜀开战这么久,怎么会一点儿援兵都没有?全是李荩忱一人在支撑?” 尉迟迥沉默片刻,缓缓说道:“韦兄,难道你不觉得这才是李荩忱此人最可怕之处么?” 韦孝宽微微错愕,旋即脸色也阴沉几分。 “一己之力,一隅之地,便可撬动天下,”尉迟迥喃喃说道,“如果此人能够走到萧摩诃而或者吴明彻那样的位置上,这天下还是我大周的么?甚至就连南朝那半壁江山也要做不稳当了吧。” 韦孝宽缓缓攥紧拳头:“如此说来······那陈顼肯定也是有所察觉。身在高位,这看人的本事还是在你我之上的,这样将巴蜀不管不顾丢给李荩忱,分明是想要‘借刀杀人’啊。” “借刀杀人也好,调虎离山也罢······”尉迟迥脸上的神情愈发凝重,“眼前这一战我们输不得。否则李荩忱不死,终有一天会成为我大周的心腹之患。” 韦孝宽瞥了他一眼,苦笑一声:“现在又何尝不是?” 尉迟迥皱了皱眉,没有多说什么。 李荩忱能够以一己之力搅动整个巴蜀的局势,同时迫使北周不得不调遣尉迟迥和韦孝宽两员大将入蜀,甚至牵连整个天下大局都随之变动,这一份把握时局和人心的本事,可以足够让李荩忱称得上北周的心腹大患了。 毕竟这是一个信息交流还不算发达的时代,尤其是处于敌对状态的双方,对于对手的了解往往局限于对方之前的战绩和自家斥候、间谍打探来的只言片语,这样实际上是很难准确把握一个人的内心和真实想法的。 尤其是对于尉迟迥还有韦孝宽这样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他们的行军打仗思维方式当然不可能一成不变,因此想要琢磨到他们如何打算、会怎么做可不是那么简单。 然而李荩忱就像是尉迟迥肚子里的蛔虫,从当初荆州之战开始,他就将尉迟迥拿捏在自己手上,使得尉迟迥在李荩忱面前还真的没有占过上风。 更或者换句话说,李荩忱真正拿捏住的,是北周的朝堂,他算计的也不是尉迟迥,而是朝堂上衮衮诸公的心思。尉迟迥是一个忠臣,因此拿捏住了朝堂上的变动,那么尉迟迥的目的自然也尽在李荩忱的掌握之中。 李荩忱知道尉迟迥必须要做什么,那么尉迟迥怎么做、如何虚晃一招实际上都已经不重要,李荩忱只需要布好陷阱在前面等着尉迟迥就可以了。 想到这里,韦孝宽和尉迟迥下意识的对视一眼,他们此时俨然已经明白了前方对手的可怕之处,更令他们感到畏惧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李荩忱为什么会对北周朝堂上的一举一动如此清楚。 北周朝堂臣子众多,但是真正能够影响到宇文宪和杨坚决策的却并不多,难不成说李荩忱在这些人之中有眼线? 想到北周,尉迟迥自然而然的又想到了南陈,李荩忱对于北周的把握尚且如此细腻准确,又如何会不知道南陈朝堂的变化?也就是说陈顼执意将李荩忱这一支孤军留在巴蜀是李荩忱十有八九已经预料到了的,可是明知是险境甚至是死地,李荩忱却依旧呆在这里。 甚至可以说李荩忱还很过分的转过来迎着尉迟迥的兵锋拿下了绵竹关到阆中一线,甚至主动将蜀郡团团包围。 这说明李荩忱对掌控整个巴蜀战局有着绝对的信心。 “还真是自信啊。”韦孝宽冷笑一声,抬头看向营帐外面隐约可以看到轮廓的天宫院山,“老夫想看看,这李荩忱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多自信。” 尉迟迥跟着微微颔首。现在他们一切的猜测都只是猜测罢了,李荩忱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对手,还得等这一战真正开打了才能知道。 “传令,斥候继续向前推进,”韦孝宽毫不犹豫的大声说道,似乎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什么,他回头看向尉迟迥,“我们今日下午就准备发起进攻吧。” 这话看上去是在和尉迟迥商量,但是听在人耳朵中却怪怪的,似乎根本不给尉迟迥反驳的余地。 就在帐外的尉迟顺听到韦孝宽所说,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站起来走进营帐。这分明是没有将尉迟迥放在眼里,甚至之前那下令斥候向前推进的命令根本就没有和尉迟迥商量。 “这是什么意思?”尉迟顺冷声说道,便要伸手掀开营帐帷幕。 这韦孝宽眼里还有自家爹爹么,要知道两个人可不是主帅和副将的身份,而是平起平坐的两个主帅! “少将军,三思!”曹孝达眼疾手快拽住尉迟顺,而费也进利也站了起来,挡在尉迟顺身边。 尉迟顺死死咬着牙,一言不发。而曹孝达静静看着他,只是寸步不相让。 似乎也意识到尉迟顺的反应不对,旁边韦孝宽的部将们也纷纷起身,手握刀柄,目光之中都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败军之将,咋呼什么。有本事冲着李荩忱咋呼去。”其中一名偏将军笑着说道,话中带着的嘲讽之意无需言表。 第五百一十一章 阴阳差错 这话一落地,曹孝达和费也进利脸上的神情也都是一变。不过那几个韦孝宽的部将并没有想要悔改的意思,反而纷纷挺直腰杆,一个个目光冰冷紧盯着这边,只要曹孝达等人一动,他们肯定会紧跟着有所动作。 在他们看来,这些需要他们转战阆中接济救援的家伙,根本没有资格坐在这里等候韦孝宽的命令,应该是尉迟迥在才行。现在尉迟迥能走入营帐之中已经是韦孝宽的仁慈了。 然而这些家伙竟然还不领情,看来是需要好好教育教育了。 曹孝达先伸手按住尉迟顺的肩膀:“少将军,切不可意气用事,老将军尚且没有说什么,我等听命便是。现在两军最重要的是齐心协力,如果我们再有什么内讧,岂不是惹得那李荩忱笑话?” 尉迟顺愤愤不平的一甩衣袖:“笑话?自从这一战开始,那李荩忱看的笑话还少么?这些家伙如果想要让李荩忱看笑话,那看便是!曹叔,这都已经欺到我们脸上来了,怎能坐视不管?” “少将军,曹兄所言在理,一切等老将军出来再说也不迟。”费也进利也明白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急忙也上前一步挡住尉迟顺。 且不管韦孝宽那边的人到底是出于韦孝宽的授意也好,对于尉迟迥这边有成见也罢,现在大战在即,绝对不是双方闹矛盾的时候。 而韦孝宽麾下的几名老将也意识到事态不对劲,急忙站出来挡住这几个出言挑衅的愣头青。无论大家再怎么争执,终归都是北周兵马,真正起了内讧,岂不是徒让李荩忱看笑话么。 尉迟顺冷静了些许,抬眼看向营帐,似乎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情况,隐约可以听见营帐之中韦孝宽和尉迟迥的交谈声,但是并没有因此而吵架的意思。 “······甚好,那进攻天宫院左侧山头的任务就由老夫来负责。”尉迟迥微笑着一拱手,只不过他这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僵硬。 要说外面的争执尉迟迥一点儿都没有听到,那是不可能的。不过他也好,韦孝宽也好,都很轻粗,现在绝对不是起争执的时候,所以身为主将他们需要做的就是保持沉默,一旦他们参与进来,无论是偏袒还是公正,都有可能导致这争执扩大,等到两军上阵的时候再闹出什么乱子,那可就有的头疼了。 韦孝宽微微颔首,拱手还礼,压低声音说道:“小辈们无礼,还请尉迟兄不要见怪。” 尉迟迥怔了一下,旋即应了一声,却并没有多说。要说心中不见怪那是不可能的,他刚才是听得清清楚楚,韦孝宽手下率先挑衅,自家儿子气愤在所难免,毕竟这也是辱及父母的事情,如果尉迟顺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才是尉迟迥应该感到心痛的。 看着尉迟迥脸上多少显露出的不满之色,韦孝宽心中轻轻叹息一声。他知道今天这件事可以就这样平息下去,而尉迟迥也绝对不会是在大战来临之前不顾大局的人。 但是这双方矛盾的种子可就这样埋下了,韦孝宽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矛盾会全面爆发。 只能寄希望于不是未来的几天。 尉迟迥并没有再多停留的意思,径直转身离开。而韦孝宽静静站着,身影有些落寞。 “将军!”曹孝达和费也进利看到尉迟迥走出来,也轻轻松了一口气,急忙一拱手。 尉迟迥瞥了一眼愤愤不平的尉迟顺,淡淡说道:“我们回去。” 说完,尉迟迥看向另外一边的韦孝宽部将,冷冷哼了一声,径直向前走。而尉迟顺虽然还想说什么,不过也注意到自家爹爹的脸色不对,急忙收住声音,闷着头跟上。 听到外面的声音,韦孝宽伸手轻轻掀开帘幕,看向远山:“到底是阴阳差错,还是你早就已经将这一切都算计在其中?” 李荩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 “将军!”几名韦孝宽部将看到韦孝宽走出来,纷纷上前。 “你们都给老夫进来!”韦孝宽冷声说道,“无法无天了!” 部将们面面相觑,不过他们还没有胆量顶撞韦孝宽,只是其中的几人回头看向离去的尉迟迥的背影。 目光之中多有不忿。 ————————————————- 箭矢呼啸着从裴子烈的身边掠过,而他拄着刀看向前方交错的人群,不为所动,几名亲卫着急的上前用盾牌挡住裴子烈,而裴子烈一挥手:“不要停了,跟某来!” 话音未落,他已经当先向山腰上混战的人群冲去。几名北周士卒也看到了这个杀下来的南陈将领,纷纷挺起手中的长枪。 裴子烈大吼一声,用手臂夹住迎面刺过来的两支长枪,猛地一用力,硬生生的将枪杆折断。而他手中的动作丝毫没有停滞,刀直接划过一名北周士卒的小腹,鲜血喷溅,甚至可以看到肠子也顺着伤口流淌了出来。 不过那北周士卒死死瞪着眼,就是不让开。 而裴子烈径直撞了上去,将敌人撞开,然后扑向下一个对手。 “将军小心!”一名亲卫从斜地里冲出来,挡住了呼啸而来的箭矢。这些北周弓弩手也已经疯癫,抱着弩就向前冲,甚至扣动扳机的时候已经不考虑前方是不是还存在自己人。 绵竹关鹿头山大战的第三天,双方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沿着山腰上那裴子烈临时构筑起来的薄弱防线,双方将士来回拉锯,壕沟和鹿砦还有作为掩体的辎重车辆上面已经满是尸体,鲜血顺着斜坡流入壕沟之中,人一脚踩上去,那泥土就像海绵一样不断地流出深红色的液体。 而环绕在山腰上、并不算高大的寨墙也出现了多个缺口,北周士卒就对准了这些缺口向前发动进攻,双方沿着缺口来往交战争夺,越往缺口的位置走,尸体越多。 当然这些尸体主要都是北周军队的。南陈军队居高临下,又有壕沟和寨墙作为防护,自然伤亡就要少得多。更何况这鹿头山陡峭,想要攀登就只能依托几条蜿蜒曲折的上山道路,所以北周人马虽然不少,却只能添油加醋一般堆积人马,在局部地方甚至很难形成真正的兵力优势,有这么惨重的伤亡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第五百一十二章 更为艰难 鹿头山和绵竹关既然能够称之为天险,自然有其险要之处,虽然裴子烈手下的兵马并不多,但是他清楚只要自己控制住几处要害,自然而然就能坚持的住。 别看韦寿这两天进攻迅猛,但是实际上北周军队堆人命一样的进攻方式并没有真正撼动裴子烈的整体防御体系。至少现在山腰上的防线还没有被突破,而山腰之后还有山顶,山顶之后还有绵竹关关城主体,就算是裴子烈为了保存实力而节节后撤,韦寿想要彻底拿下这些地方少说也得七八天的功夫。 “将军陷阵冲杀,过于危险,你们都过去,务必保护将军!”徐德言快步走上一块岩石,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不远处正在来往厮杀的双方兵马,而他一眼就看到了裴子烈的身影,急忙一挥手。 他自知还没有本事在这种情况下将裴子烈拉回来,更何况现在战线上有多处缺口遭到敌人的集中进攻,因此裴子烈的存在还是很有必要的。归根结底他们还是吃亏在了一个兵力不足上,所以只能依靠主将拼杀在前来提升士气。 “报,主簿,阆中军报!”一名传令兵飞快而来。 “阆中?”徐德言怔了一下,方才回过神来。这两日浴血厮杀,甚至昨天晚上敌人挑灯强攻的时候,为了稳住阵脚,连徐德言都率队顶在了最前面,早就杀得晕头转向,骤然听到阆中这个词,一时间都有些恍惚。 着急的接过来军报拆开看了一眼,徐德言眉头微皱。 阆中那边韦孝宽和尉迟迥已经展开了阵势,这就意味着留给蜀郡那边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徐德言虽然相信李荩忱,但是也知道天宫院根本比不得绵竹关这边险要,所以这仗要是真的打起来,李荩忱坚持的时间甚至不一定比得上裴子烈。 “杀!”不远处杀声更盛,北周军中响起鸣金收兵的声音,而南陈将士纷纷从寨墙上跃下,追杀撤退的敌人。 随着裴子烈的将旗舞动,冲出去十几步的南陈将士同时停住脚步。而下一刻北周弓弩手已经回身放箭,箭矢呼啸着扑入人群之中,不过好在对此早就已经有所预料,南陈刀盾手都顶在最前面,箭矢扑面,他们紧跟着举起盾牌掩护步卒缓缓后退。 “修缮寨墙,收敛尸体!”裴子烈并没有跟着冲出去,他还是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当即果断下令,同时回头正好看见拿着战报低头琢磨的徐德言,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快步走过来。 将战报递给裴子烈,徐德言沉声说道:“将军,天宫院那边一旦打起来,双方兵力差距摆在这里,荡寇将军虽然一向神机妙算,但是真正到了这种刀刀见血的防御战之中恐怕也无计可施,现在整个战场的节奏势必已经落在韦孝宽和尉迟迥手中,所以我们必须早做准备了。” 裴子烈微微颔首,缓缓的合上战报,看着满是尸体的山坡。 这一战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艰难,韦寿显然也得到了韦孝宽的死命令,这进攻可以称得上不遗余力,甚至可以说就是要用人命填出来一条道路。 可以想象,天宫院那边的战局可不比这边轻松多少,更何况韦孝宽和尉迟迥相对于李荩忱可是有实打实的兵力优势的,李荩忱实际上很难从他们的手中讨到什么好处。 因此现在裴子烈除了考虑眼前,还要考虑蜀郡和天宫院那边了,如果天宫院在蜀郡攻克之前失守,那么裴子烈就不得不准备撤退了,否则到时候韦孝宽进攻石山郡,就彻底将裴子烈的后路切断了,甚至就连包围蜀郡的陈智深都不好脱身而出。 撤退可不是这么容易的,至少眼前的韦寿肯定不会让他轻轻松松的从这绵竹关拍拍屁股走人的。 “将军!”又一名传令兵快步而来,“蜀郡战报!” 裴子烈的手微微颤抖一下,而徐德言着急的伸手抢过来,突然间意识到这样似乎有些不妥,急忙拆开转交给裴子烈。 “蜀郡水门已破,水师多次攻入城中皆被击退,现在战事胶着。”裴子烈扫了一眼,已然大致了解情形,沉声说道,“看来这蜀郡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拿下来的。” 蜀郡城池是当初三国时期蜀汉的都城成都府,城高池深而且还有内外城,就算是拿下了外城,守军依然可以依托内城继续坚守一天两天的,更何况现在水师破城都被击退,说明守军的意志还是很顽强。 “将军无须担心,既然可以破门,就必然会有机会,敌人不可能一次又一次永无休止的击退我们的进攻。”徐德言咬着牙说道,“现在不过是大家比拼意志罢了。” 实际上这句话徐德言如此想,李荩忱也好、陈智深也罢,甚至还有山下的这韦寿又如何不会如此想? 归根结底这巴蜀之战比的就是谁能抢占先机、谁能坚持到底! 裴子烈微微颔首,而山下鼓声再一次响起,徐德言几乎是下意识的看过去。不用想也知道,韦寿肯定又开始发动下一次进攻。徐德言当即一拱手:“属下去前面督战,将军且想想如何向荡寇将军和陈将军答复······” 举起手阻止了徐德言,裴子烈沉声说道:“督战这种事某来就可以了,你去回信,告诉世忠,绵竹关某能再守七日,七日之后一切难言。再告诉陈智深,绵竹和天宫院支撑时日无多,让他务必抓紧。” “将军——”徐德言有些担心,毕竟裴子烈已经在前面鏖战一天,他心中也害怕会出什么意外。 “某没事,还是能撑住的。”裴子烈笑了笑,“另外告诉关城郑凯源那边,务必加强戒备!” 本来还想说什么,徐德言还是收住了话,郑重一拱手:“诺!” 做了一个让徐德言放心的手势,裴子烈提起来佩剑一招手:“走啊弟兄们,杀蛮夷!” 看着裴子烈的背影,徐德言攥紧手中的两封战报。 天宫院、绵竹关、蜀郡,环环相扣,是这巴蜀战局大棋盘上最致命的三个地方。 得之者生,失之者死。 而此时身在此棋局之中,又如何不是男儿之志哉? 第五百一十三章 埋下的种子 站在天宫院东侧观星台上,李荩忱可以清楚地看见山下的战局。 此时的观星台早就没有了平日观星祭天的样子,张开的舆图,搬出来的天宫院山的沙盘,还有来来往往的传令兵和斥候,还有支撑开来遮风挡雨的棚子,让这观星台变成了另外一个行军大帐。 “尉迟迥在西北进攻我左翼,韦孝宽在东南进攻我右翼,这两个人倒是分工明确,”萧世廉微微眯眼看着不远处两座山头下正在集结的北周军队,忍不住开口说道。 虽然北周军队统一都是使用的青色旗帜——北周国运尚木,青色为其国色,而且萧世廉站在这山上视力也没有好到看清山下每一面旗帜的地步,但是他能够清楚的看清楚双方士卒的头巾不同。 尉迟迥麾下兵马都是襄阳屯兵,都是用的橘黄色头巾,而韦孝宽则是从北境和京畿调集的兵马,多数都是同旗帜的青色,因此站在山上看下去,当真可以称得上“泾渭分明”。 按照李荩忱之前的设想,尉迟迥和韦孝宽同时引兵前来,必然会会出现矛盾甚至口角,进而甚至有可能引起军中混乱,可是俨然现在双方并没有按照李荩忱的剧本来,尉迟迥和韦孝宽分别从两个方向发动进攻,已经将两支军队分开。 李荩忱冷笑一声:“你如何知道他们之间就真的没有什么冲突?” 萧世廉顿时一怔,而李荩忱伸手指着山下:“你自己看看,这两队人马,很显然尉迟迥那边并没有什么大型器械,说明什么?而且斥候传回来的消息你也知道,之前尉迟迥和韦孝宽一直都是互为犄角下寨,可是从昨天开始却分开两侧,两个大寨之间拉开了距离,你觉得又是为什么?” 被李荩忱这么一说,萧世廉讷讷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之前他还只是单纯的以为这样是为了方便进攻,使得营寨距离各自进攻的山头更近一些,可是根据李荩忱这么一说,似乎原因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尉迟迥是轻兵前来,军中辎重携带的不多,因此这攻城器械也都是临时打造,肯定多不到哪里去,而韦孝宽大军行进,自然携带的不少,双方的器械数量这么一对比自然就有明显的差距。 说明韦孝宽甚至连给尉迟迥提供一些器械、让对方进攻的更顺利,换句话说让整个天宫院战事进行的更顺利都不愿意,那双方肯定已经存在什么矛盾冲突,只不过尉迟迥和韦孝宽这两个沙场老将已经意识到了,并且主动开始回避。 想到这里,萧世廉的脸上登时露出一抹轻松神色,如果按照李荩忱如此说,那眼前这一战也没有想象中的难打。 “韦孝宽也好,尉迟迥也罢,治军严格,将士信服,”李荩忱斟酌说道,“所以最有可能起口角也是因为尉迟迥和韦孝宽之间的指挥权争夺上,这也是最容易引起矛盾冲突的,不过从这两个人还能一起发动进攻来看,至少他们两个还算是冷静,出现口角肯定也是在年轻将领之间,毕竟尉迟迥的儿子尉迟顺还有韦孝宽手下的贺娄子干等都不是稳重内敛的,真的对上了之后不发生矛盾才怪呢。” 萧世廉沮丧了些许,哼了一声:“你这大起大落的,等于没说。” 李荩忱轻笑一声,看着山下的战局:“有的时候埋下种子之后,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这种子再生根发芽。尉迟迥不行、韦孝宽也不行。” 怔了一下,萧世廉瞥了一眼李荩忱,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 “且看着吧,这巴蜀到底是谁成王,是谁败寇。”李荩忱缓缓转身,“传令李迅和杜齐,务必阻隔骚扰米仓山、苍溪谷两处的粮草补给。” 说完,李荩忱又看了一眼萧世廉:“伯清,你说当这两支军队有一支没有粮食的时候,会不会有求于另外一支?” 萧世廉眉毛一挑,试图跟上李荩忱的思路,而李荩忱冷声说道:“尉迟迥和韦孝宽相互之间的躲避实在是太刻意了,刻意到某都不能不‘帮’他们一把。” ————————————————- “冲上去,快!”一名北周仗主大吼着快步向前,他不知道为什么敌人要在壕沟的前面再多布置一道鹿砦,但是他清楚,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只要自己能够脚踏实地的冲到那鹿砦面前就是胜利。身在壕沟后面那一道鹿砦前后的敌人很难威胁他们翻越这一道鹿砦。 至于对方弓弩手的伤害,仗主不觉得几百名弓弩手能够对一支数千人的进攻队伍产生什么样的影响,箭矢呼啸着从身边掠过,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是更多的北周将士正举着盾牌逆着这箭雨向前冲锋。 不过当他们距离鹿砦一丈远的时候,仗主突然感觉脚下一空,似乎失去了什么着力点,旋即他惊呼一声,直接摔落到另外一条用稻草遮盖起来的壕沟之中。 烟尘四起,惨叫声连连,一时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摔进来。只能说之前南陈军队做的伪装确实不错。 这壕沟实际上只有半人的高度,但是壕沟的底部已经插满了倒刺,人摔进去直接就被钉死在地上。而倒刺刺破肌体、贯穿血肉而出,又迎接向下一个猝不及防摔进来的人。 冲锋在前的上百名北周将士几乎同时摔入这一条不深但是足够长的壕沟中,而后面的人陆陆续续停下脚步,可是在他们身后还在向前的士卒根本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直接推攘着前面的同伴,使得这些同伴就算是不愿意也必须扑入壕沟中。 竹刺刺穿身体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此时后面率队跟进的北周仗主和幢将们方才意识到事情不妙,可是等到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壕沟之中已经满是尸体。 “咚咚咚!”就在此时,前方严阵以待的南陈军队中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鼓声,一队队长矛手从展开的盾牌当中通过,而一块块木板也被放了下来搭在壕沟上。 这些长矛手显然早就已经排练好,此时飞快的跑过木板,直接冲到第一排鹿砦后面,手中长枪如林,骤然放平。 犹如波浪起伏。 第五百一十四章 难以为继 不少只是受了轻伤的北周士卒正艰难的从壕沟之中爬起来,而迎面来的却是雪亮的枪锋。长枪顺着鹿砦的缝隙刺入壕沟之中,起落抽插之间,血色迸溅。 原本就已经被完全打乱节奏的北周军队此时更是已经顾不上那些还在壕沟之中挣扎的同伴,纷纷开始后退。而负责主攻的费也进利声嘶力竭的下达命令,不过军心已乱,想要保持整肃的阵型撤退已经不错,何谈继续进攻? 而尉迟顺及时带着弓弩手顶了上来,箭矢呼啸着扑向鹿砦后面的那些南陈长矛手,可是谁知这些长矛手早在北周军队开始撤退的时候就开始往后撤,一点儿都不贪心。等到箭矢落到刚才他们站着的位置时候,甚至就连那深深壕沟上的木板都被抽走了。 干净利落,行云流水一般的······屠杀。 费也进利看着乱糟糟退下来的兵马,一时间有些出神。而尉迟顺看着那些有不少甚至落在自己人身上的箭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荩忱只是用一条壕沟就直接屠杀了尉迟迥将近四五百人,其中有跌落壕沟而死的,有慌乱之中被长枪刺死的,甚至还有侥幸捡得一条性命却死于自己人乱箭之下的······尸体堆积满了壕沟,数也数不过来。 而继续向山上,谁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陷阱,又需要多少的人命去填? 风带着血腥的气味,传到了站在点将台上的尉迟迥这里。 站在他身边的将领们脸色或是惨白或是铁青,什么都不敢说。最后还是曹孝达率先开口:“将军······” 尉迟迥轻轻捋着胡须,却并没有说什么。 李荩忱的布置可以说即使是尉迟迥都没有料到,不过在这一刻他已经很清楚,眼前的这个并不算很起眼的山头已经被李荩忱经营成了一个巨大的陷阱,而每向上一步就意味着无数的鲜血和人命。 “这就是你的本钱么?”尉迟迥冷冷喃喃自语,“凭借这些就像阻挡某的脚步,你的本事也就未免不过如此······” “将军?”隐约听见尉迟迥在说什么,曹孝达下意识的问道。 眼前的这座山被李荩忱经营的刺猬也似,旁边那座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至于后面的那一座主峰自然只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现在看自家将军的神情,似乎并没有感到害怕和担忧? 正在此时,负责进攻的费也进利和尉迟顺快步走过来,同时单膝跪地一拱手:“末将指挥无方,还请大将军恕罪!” “都起来!”尉迟迥一挥手,“甲胄在身、阳刚之地,无跪礼谢罪之说!” 尉迟顺和费也进利面面相觑,而曹孝达急忙使了一个眼色,两名部将上前搀扶二人,而尉迟顺两人这才反应过来,站直身子,不过依旧面带愧色的低头。 初次交手,南陈的损失微乎其微,而他们却是折损了不少兵马,不过眼下看来尉迟迥似乎并没有想要怪罪的意思。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尉迟迥沉声说道:“知道你们哪里错了吗?” “爹······大将军,这李荩忱阴险狡诈,竟然······”尉迟顺当即有些愤懑的抬起头。 “少将军!”费也进利急忙伸手扯住尉迟顺。 “住口!”尉迟迥眉毛倒竖,怒喝道。 尉迟顺和费也进利齐齐打了一个寒颤,急忙再一次拱手低头。而曹孝达担忧的看向尉迟迥,老将军可是很久没有这样怒气冲天了。 “未派斥候、未派前锋,直接大军压上,你们难道以为那李荩忱是白痴,空空在前面布置一道鹿砦让你们去搬开?!”尉迟迥冷声说道,“还有李荩忱既然敢派遣长矛手前出,难道就没有考虑到我们会用弓弩射击压制?对于李荩忱来说,兵员是最重要的,他肯定会考虑尽最大可能保全最多的人马,因此这样得不偿失的事情你认为他会傻乎乎的去做?!” 第一句话是说给费也进利的,第二句话是说给尉迟顺的,一样的重,可以称之为“狗血喷头”。 费也进利和尉迟顺都不敢反驳,而尉迟迥轻轻叹息一声,语气缓和下来:“当然老夫承认老夫也多有不对,终究是老夫疏忽了······” “罪不在大将军!”费也进利和尉迟顺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头。 之前冷水沟一战,尉迟迥被困山谷数天进退不得,之后老将军便一直将责任全都承担在自己的身上,如果现在这也怪尉迟迥的话,尉迟顺他们这些部下将如何自处? 尉迟迥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淡淡说道:“罪在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拿下眼前这个山头,一旦拿下来,这罪已经不足为虑。” “还请大将军允许,末将愿意指挥进攻,一雪前耻!”费也进利当即慨然说道,“李荩忱的陷阱既然已经暴露,自然不能再使用一次。末将必当加倍小心,还请大将军放心!” “嗯。”尉迟迥轻轻颔首,不过他看到张嘴想要说话的尉迟顺,冷声说道,“你留下。” “这······”尉迟顺想要说什么,看到自家爹爹凌厉的眼神,只能止住话语。 而尉迟迥转而看向曹孝达:“曹老弟,拜托了。” “大将军放心!”曹孝达也不含糊,当即应道。 看着曹孝达和费也进利转身而去,尉迟迥忍不住低声说道:“李荩忱的陷阱总是让人难以琢磨,谁能知道接下来又会是什么?” “阿爹,你为什么······”尉迟顺快步走过来,“孩儿到底是哪一点做的不好,爹爹尽管指正。” 尉迟迥沉默片刻,淡淡说道:“你先把你这急躁的性子收敛一下。和李荩忱对阵,最重要的是要有方寸、知进退。刚才费也进利的撤退尚在控制之中,而你一通乱箭射过去,多少将士枉死?甚至军中阵势都被彻底打乱,将士们因为害怕被自己的箭矢射到而难以保持队形,最终使得撤退变成溃败,这其中的缘由,你自己可清楚?” 尉迟顺讷讷不敢言。 而尉迟迥紧接着说道:“因此在不知道李荩忱还有什么手段之前,某必须让更为稳重的曹孝达顶上去,摸清楚李荩忱的安排布置,才是你这一把尖刀出鞘的时候,为父的用心你又可明白?” 第五百一十五章 这才是弱点 看着再一次面露激动神色的尉迟顺,尉迟迥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自家这个儿子注定也只能是一个鲁莽武将,终究没有办法从将才蜕变成执掌全局的帅才。 只是······尉迟迥看向远处隐入云端的天宫院,像李荩忱这样的,普天之下恐怕也没有多少吧······南陈倒也是幸运,又或者也是南陈的不幸,不过对于北周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幸运的事。 “爹爹还是担心李荩忱的后手?”尉迟顺尝试着问道。 尉迟迥微微颔首,伸手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的山头:“老夫不知道那边的战况怎么样了,但是老夫清楚,山头下才是我们最大的弱点。” 没有听明白尉迟迥到底是什么意思,尉迟顺皱了皱眉。 而尉迟迥苦笑一声:“我们和韦孝宽部之间的关系如此诡异,甚至随时都有可能剑拔弩张,这才是这支大军最令人担心之处。而为父不相信李荩忱真的什么都察觉不了。” 顿了一下,尉迟迥再伸手指了指眼前的山:“如果说李荩忱只是单纯的固守,那么无论他想出来多少陷阱,终究只能抵挡我们一时半刻,没有办法彻底改变整个巴蜀战局的势态······就算是用人命填,老夫也好,韦孝宽也罢,也能填出来一条通往天宫院主峰的道路。” 隐约明白尉迟迥在担心什么,尉迟顺沉默片刻,低声说道:“爹爹是说李荩忱会从我们和韦孝宽之间的矛盾下手?” “老夫无从判断李荩忱会怎么决断,但是可以肯定,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直接派使者来挑拨离间是肯定不可能,无论怎么说老夫和韦孝宽还都是大周的将领,至少在言语上还不足以撼动我们两个之间维持的关系,而李荩忱肯定也不会想出来这么无聊的做法,如果老夫是李荩忱的话······”尉迟迥喃喃自语,下意识的回头。 尉迟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好看到自家队伍中数量不多的投石机和云梯,下意识的问道:“爹爹,这些有什么问题么?那韦孝宽终究还是给我们一些辎重和器械,不算是不够意思······” “这些······太少了,”尉迟迥喃喃说道,“我们现在能看到的只是我们军中的这些,可是李荩忱站在高处却可以看到全局,韦孝宽之前只是给过我们一批辎重器械,之后说好的其余的东西就迟迟未曾送过来,如此进攻阵列一旦展开,李荩忱必然可以发现两军阵前的辎重器械数量差距太大······” “可是这只会让他意识到我们两军之间或许存在矛盾,并不能让他······”尉迟顺不由得皱眉说道,突然间意识到什么,“辎重,爹爹是担心辎重?!” “粮草,辎重,这才是我们的命门所在啊。”尉迟迥深深叹息一声,“两军辎重一路走米仓山,一路走苍溪谷,本来是互相不干扰的,尤其是现在两军既然已经有了矛盾,这粮草的供给自然更是以各成体系来得好。” 顿了一下,尉迟迥苦笑一声:“可是老夫最担心的问题偏偏就在这里······越是各成体系,越是危险啊。” 尉迟顺诧异的看过来,隐约明白了什么:“爹爹是担心李荩忱有可能是对苍溪谷或者米仓山的粮道下手?” 尉迟迥还没有说话,一名负责辎重的将领就飞快的跑过来:“启禀将军,米仓山来报,我们的粮草被堵截在冷水沟,敌人夜间突然杀出,封锁道路、突入营寨中······” 尉迟迥和尉迟顺的脸色都是骤然一变,尉迟顺几乎是下意识的上前一步,伸手抓住那名将领的领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李荩忱还会有人留在冷水沟?我们的粮草到底还剩下多少可用?” 那将领哭丧着脸说道:“这都是几个侥幸逃得性命的士卒回来告知的,我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李荩忱竟然还会对我们的粮道下手,来的那些应该是李荩忱的人,否则这个时候也想不到还会有什么人会出来帮助他们······” “李荩忱收服的那些賨人。”尉迟迥已经反应过来,微微眯眼。 “某问你粮食还剩下多少!”尉迟顺瞪大眼睛,李荩忱会这么做就已经在预料之外,不过真正值得注意的还是还有多少粮食。 “一把火放过去······”说到这里,那将领已经讷讷不敢多言。 而看到他这个神情,尉迟顺就已经明白了,缓缓松开手,那将领跪倒在地上,微微颤抖。而尉迟顺一时间也有些茫然。显然这些賨人丝毫不会和他们客气,这些粮食本来就是一把火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现在米仓山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为了以后能不向韦孝宽开口,尉迟迥一直在下令加紧转运粮草,因此很多粮草都在路上,而之前就曾经作为转运粮草之地的冷水沟自然而然囤积了更多的粮草,更何况此时正是山风大的时候,李荩忱这一把火烧过去,风助火势,只要没有人刻意去扑面,小半个时辰就可以什么都不给尉迟迥留下了。 尉迟迥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呼吸也骤然变得急促,他几乎是下意思的伸手扶住旁边的栏杆,定了定神。 而发现尉迟迥异样的尉迟顺急忙上前搀扶:“爹爹,保重身体!” “将军!”旁边注意到不对的部将们也纷纷凑上前。 尉迟迥呼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老夫没事。” 粮草,粮草,李荩忱火烧冷水沟,当真是切断了自己的命脉。 这才是自己的弱点啊,李荩忱真是抓的又准又狠, 就在此时,前方山坡上传来鸣金收兵的声音,只见费也进利和曹孝达的将旗倒卷,北周军队正在缓缓撤退。只能说相比于上一次,这一次没有那么狼狈罢了,但是至始至终都没有突破李荩忱在山脚下的那一道看上去很单薄的防线。 尉迟迥眼前的景物变得越来越模糊,终于他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斑斑点点洒在身前尉迟顺的胸口上,而老将军头一歪转身晕厥过去。 “将军!” 一时间整个点将台上乱作一团。 第五百一十六章 有些事情必须做 “米仓山粮道被劫,尉迟迥吐血?”韦孝宽霍然从胡床上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前来传递消息的传令兵。 确定那传令兵没有开玩笑——也不可能开玩笑——之后,韦孝宽伸手扶着扶手缓缓坐下,脸上有些茫然。 尉迟迥是他的搭档也是他在朝堂上的对手,两人互为敌体的同时又多少惺惺相惜。当初知道是自己的人率先站出来挑衅的时候,韦孝宽还将手下将领斥责了一番。 不过出于保险,两人还是很有默契的同时移动营寨,而韦孝宽也没有食言,将之前答应尉迟迥的辎重调拨给他,只不过后续的辎重调拨遭到了手下将领们的集体反对,为了确保军心,韦孝宽方才没有再多给。 而双方同样是出于同样的考量,各自之间的粮草补给也都是各走各的,以免出现分配上的不均和争执。 现在米仓山粮道被断,就意味着尉迟迥断了粮食供给,原本他和韦孝宽艰难维持的平衡也势必将要遭受挑战。而且尉迟迥吐血晕厥,说明尉迟迥那一路军短时间内很难再发起有效而且有力的进攻。 整个进攻计划无疑都已经被打乱了,而韦孝宽除了需要头疼李荩忱在山上布置的一道又一道的防线之外,还需要担心两军接下来的粮草分配问题。 现在从苍溪谷运过来的粮草可不算多,双方但凡有什么差错,必然会引起冲突。 “之前我们在苍溪谷的运粮队也说发现了敌人的斥候,还以为敌人只是想要刺探一下我们的粮草数量,现在看来他们是另有所图啊。”韦孝宽的部将贺娄子干忍不住开口说道。 其余将领也都意识到这一点,纷纷颔首,还好他们用来护卫运输队的兵马不少,而之前韦孝宽在通过苍溪谷的时候又在苍溪谷留下了不少兵马守护,否则现在遭殃的恐怕就不只是尉迟迥了。 韦孝宽却并没有开口,只是手轻轻敲打着扶手。 他很确信李荩忱绝对不是单纯只为了截断粮道,甚至他怀疑李荩忱并不是没有能力在苍溪谷制造混乱,而只是故意为了截断两条粮道之中的一条。 至于这会造成什么样的麻烦······韦孝宽不由得轻轻打了一个寒颤。李荩忱这是在逼着尉迟迥和自己接触啊。不过尉迟迥部上万人生死,韦孝宽不可能坐视不管,无论怎么说这都是北周军队。 更重要的是现在尉迟迥很干脆利落的吐血晕倒了,粮草的事情自然而然就落在了韦孝宽的肩膀上。刹那间韦孝宽甚至都怀疑尉迟迥是不是故意的。 “我们的粮草还能够支撑多久?”韦孝宽沉声问道,“如果是按照三万人来计算的话。” 听到韦孝宽这个人数,将领们就知道自家主帅肯定是不会见死不救了,虽然脸上多少都有些不悦之色,不过还是很理智的保持了沉默。另外一员韦孝宽部将李询急忙站出来说道:“启禀将军,三万人的话可以支撑到月底。” “月底就开春了······”韦孝宽斟酌说道,“不过算起来也就是十多天。为什么我们的粮草只有这么多?” 李询苦笑一声:“将军也不是不知道,剑阁道上的积雪也都是刚刚开始融化,现在道路虽然没有冰雪,却也泥泞难行,再加上汉中去年收成也不是很好,这些粮草都是从关中转运来的,甚至还有从中原转运来的,中间经过洛阳、长安、汉中、剑阁等地辗转停留,这时日自然就耗费出来了。” 韦孝宽霍然站起来:“传某将令,加快粮食的转运。路上不可停留怠慢,另外沿着苍溪谷一线布置斥候,严防李荩忱偷袭!” “诺!”将领们不敢含糊,急忙答应。 “贺娄子干,你同本帅前往尉迟迥大营。”韦孝宽紧接着说道,“尉迟迥倒下,本帅也不能什么都不管。” “遵命!”贺娄子干一拱手。 而等着身后的将领都已经离开,贺娄子干方才重新抬起头:“将军,我们这样主动上门,是不是有些不妥?” “哦?”韦孝宽微微眯眼。 贺娄子干和李询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亲信,上一次双方将领起了争执也是这两人出面阻拦。至少在韦孝宽看来,他们两个还是明白自己的心思,以大局为重的。现在贺娄子干却突然觉得不妥,让韦孝宽也有些诧异。 贺娄子干迟疑片刻,还是低声说道:“将军,如此做,其余的将士们恐怕心中有所不满啊。上一次您把他们训了一顿,不少人心中就已经有所怨言,今日进攻不利,前锋多有吃亏,大家愤懑郁结在胸,此时将军又主动向尉迟迥让步······” 韦孝宽的脚步登时一顿,双手下意识的交织在一起,攥紧。 贺娄子干见状上前一步:“将军,属下知道这些话不该说,但是还是忍不住表达些许个人看法。而且将军可不能忽视,这些将领当中不是将军亲信的也不少,其中还有好几个都是随国公这么多年征战沙场带出来的,恐怕他们回去了之后会·····” “行了!”韦孝宽有些不满的打断贺娄子干,自己却轻叹一口气。 他又何尝不知道贺娄子干说的是什么意思,这个跟着自己时间最久的心腹当然不可能从害自己的角度出发。贺娄子干的话或许只是他自己的臆测,但是韦孝宽不可能当不存在。 如果自己如此主动的话,这些事情传到杨坚的耳朵当中,睡又能知道最后演变成什么样子。人言可畏,对此韦孝宽还是清楚的;立场问题,韦孝宽更是心知肚明。 什么事情都可以做不对,但是立场必须要坚定,否则一旦有什么误会和曲解,祸及的可不只是自己,还有家人,还有身后名。 “这人都活了大半辈子了,步步谨慎,却还是难免有出错的地方啊。”韦孝宽不由得轻笑一声。 贺娄子干脸上刚刚浮现出轻松的神色,却不料韦孝宽紧接着说道:“不过有的时候有些事······就算明知道以后可能会错,也需要去做啊。” 登时贺娄子干神情一变:“将军······” 第五百一十七章 越来越看不懂了 瞥了贺娄子干一眼,韦孝宽淡淡说道:“老夫的眼界自问也不算狭窄,所以接下来要做的可能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又惹来什么样的麻烦,老夫心中还是清楚的。如此一个大好机会却拱手让人,当然会让很多人觉得不妥······” 话语微微一顿,韦孝宽的步伐却是加快:“但是现在这大局必须让老夫这么去做,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不是自家人互相算计的时候,尉迟迥一倒,这大局终究是得撑起来的······罪人也好,叛徒也罢,老夫一力承担便是。” 贺娄子干下意识的侧身让开道路,不过还是低声说道:“将军还是三思······” 而韦孝宽摆了摆手:“吾意已决,无须再言。” 毕恭毕敬的转过身,贺娄子干对着韦孝宽的背影躬身行礼。 在这血火连天的乱世之中,终究还是有不同的人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孤军突入巴蜀的李荩忱如是,而此时伸手掀开营帐帘幕的韦孝宽也是如是。 想到什么,韦孝宽回头看向贺娄子干:“一起去么?” 一跺脚,贺娄子干大步跟上,笑着说道:“敢不从命!” 既然老将军都不怕这些,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 至少要先把眼前这一战打赢再说。 ————————————————- 李荩忱放下手中的战报,看着沙盘上的形势,沉默良久之后,缓缓的伸出手将一面赤色的小旗帜插在了代表尉迟迥的青色旗帜后面,同时转过身在米仓山方向上打了一个叉。 “难得今天韦孝宽和尉迟迥老老实实的不进攻啊。”萧世廉看着李荩忱的动作,不由得笑着说道。 昨天尉迟迥和韦孝宽可真的是拉开阵势发动进攻,然而到了今天却只是向前派出一些斥候探查,都已经快到正午的还没有进攻的架势,着实让萧世廉有些诧异。 “米仓山粮道一断,他们两个头疼的可就不是我们了。”李荩忱看着沙盘上双方的对阵形势,淡淡说道,“某倒是很好奇尉迟迥和韦孝宽到底是尉迟迥先低头,还是韦孝宽先出手。” “那肯定是尉迟迥,”萧世廉笑着说道,“军队里都没有粮食了,尉迟迥就算是再心高气傲,肯定也得主动低头了。更何况之前韦孝宽又不是没有接济过他,这一次尉迟迥找上门肯定也不会真的拒绝,说到底人家也都是周人的军队啊。” 李荩忱轻轻摩挲着下巴:“某总觉得这样未免小看了韦孝宽······只能看韦孝宽会面对多少阻力,又有没有勇气来突破这一切了。” 萧世廉怔了一下,根本不知道李荩忱在说什么。而李荩忱只是微微皱眉,也并没有再多解释、 实际上李荩忱真正担心的并不是韦孝宽和尉迟迥之间会怎么样,正如萧世廉所言,韦孝宽肯定不会见死不救,尉迟迥也不可能死活不吃饭。问题就在于这背后又会牵扯多少。 李荩忱有胆量在巴蜀、在阆中和尉迟迥、韦孝宽周旋,实际上依靠的不是眼前这一座不高的天宫院山,也不是在米仓山还有苍溪谷搞得那些小动作,而是对于整个北周朝堂的把握。 杨坚和宇文宪是什么样的人,史书记载的再详细不过了。无论细节上有什么差别,杨坚的野心和宇文宪的忠诚是不言而喻的。而随着宇文邕先走一步,原本应该在杨坚面前失去所有翻盘机会的宇文宪奇迹般的成为北周朝堂上和杨坚分庭抗礼的存在。 对于杨坚和宇文宪,至少从现阶段,对方的威胁都要多于南陈,有的时候政治就是这么残酷,“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很多人反对,却是在很多情况下无奈却必须做出的选择。当然安内不代表一点儿都不去攘外,至少现在李荩忱还面临着尉迟迥和韦孝宽的压迫。 李荩忱想要做的,就是借助北周朝堂上的分立来挑拨尉迟迥和韦孝宽之间的矛盾,而或者只需要让韦孝宽和尉迟迥刻意保持距离就可以了。毕竟他们两个分别代表朝堂上的不同派系,一旦走得太近很难不引起怀疑,因此李荩忱在做的,就是逼迫他们两个有交流和相互帮助。尤其是让尉迟迥去欠下韦孝宽的人情。 从目前看来,韦孝宽主动去找尉迟迥就是最好的选择。 “宇文宪,杨坚,你们对于这些手握重兵在外的将领又能够有多少信任······”李荩忱的手轻轻敲打着沙盘,微微眯眼。 以一己之力挑动天下大局,李荩忱没有太多的把握,他所能依靠的就是对这些曾经在历史上绽放出璀璨光芒的人的理解,依靠的也只有从这个时代能够得到的为数不错的情报。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他清楚,既然自己当初做出入蜀的选择,那么这就是自己给自己选择的道路,无论是做枭雄也好,做英雄也罢,都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自己能做的已经做了,区区万人的军队在李荩忱的手中已经发挥出了最大的威力,现在李荩忱能够寄希望的,也就只有老天保佑了。 “报,韦孝宽部开始进攻!”一名传令兵快步冲进来。 而李荩忱和萧世廉下意识的对视一眼,神情凛然。李荩忱沉声说道:“只是韦孝宽?前面的将旗是谁的旗号?” “对,尉迟迥部守营不出,统军的是韦孝宽麾下李询旗号。”传令兵急忙回答。 “尉迟迥是想要向韦孝宽表示不满?”萧世廉眉毛一挑。 “恐怕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顺利,”李荩忱冷声说道,“再探!务必探查清楚尉迟迥到底在干什么!”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回头看向李平:“另外传令前面两处,无论进攻与否,全部加强戒备,务必守住防线,不能给敌人任何可乘之机!” “诺!” 而李荩忱大步走到栏杆处,看着山下的战局。一边已经是旗帜飘动、杀声震天,而另外一边却出奇的安静。 “看来他们两个之间已经有结果了。”李荩忱反倒是没有了之前的紧张,微微一笑,“伯清你说到底是谁先让步?” 萧世廉哼了一声,有些无奈的吐槽:“不管是谁先让步,这战局都变得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第五百一十八章 静与动 看着大步走入营寨的韦孝宽,尉迟顺身体微微前倾,如临大敌。 而曹孝达和费也进利这尉迟迥的左臂右膀也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可以说韦孝宽的到来让他们着实有些惊讶。 毕竟刚才韦孝宽部还前出发动进攻,在这些尉迟迥麾下的将领们看来,这是韦孝宽想要向尉迟迥部炫耀,也催促他们继续向前进攻。说到底大家之前心里也都憋着一口气,想要抢在韦孝宽有所斩获之前拿下这一座山头。 可是随着尉迟迥病倒,这些将领们也顾不上这些了。韦孝宽明知道尉迟迥如此,还这样大张旗鼓的进攻,在尉迟顺等人看来就是故意寻衅。 并不是尉迟顺等小心眼,而是双方之间的矛盾虽然还没有摆在明面上,但是已经足够让所有人感受到,至少那个营寨之中的人并不是自己真正的袍泽同伴。倒有些像合作却又互相算计的盟友。 因此当韦孝宽到来的时候,这些将领们不可能不惊讶。韦孝宽不坐镇指挥却出现在这里,到底想要干什么? 难不成还要鳄鱼的眼泪,前来走走过场,顺便再把他们气一气? 韦孝宽拽住马缰,翻身下马,大步走入营中,而尉迟顺轻轻吸了一口气,快步迎上去:“见过韦将军。” 而曹孝达等人也跟着一拱手。 韦孝宽急忙还礼,他身后的贺娄子干本来只想随意的点点头,但是看到自家主将尚且如此,自然也只能勉强跟着还礼。而韦孝宽伸手托了尉迟顺的手臂一把,沉声说道:“听闻尉迟将军吐血,特来探望,不知可否面见老将军?” “这······”尉迟顺没有想到韦孝宽竟然开门见山,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毕竟尉迟迥一两个时辰之前刚刚从昏迷之中醒过来,现在军中医匠尚且还在商议诊断,而尉迟迥也没有开口说话,让尉迟顺都不知道自家爹爹还有没有能力见韦孝宽。 更何况发自内心的他也并不想让韦孝宽见到他。 似乎明白尉迟顺的心思,韦孝宽刚刚想要开口,一名尉迟迥的亲卫就大步走过来:“韦将军,我家将军请您入帐中叙事。” 尉迟顺和曹孝达等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既然尉迟迥已经能够吩咐事情,那肯定也已经做好了面对韦孝宽的准备,那他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在身份上和说话资格上,他们都和韦孝宽不是平级的,当下里也只能让开道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万寿(贺娄子干表字),你先在外等候。”韦孝宽回首吩咐一声方才向前走去。 而贺娄子干想要说什么,看着韦孝宽已经举步走远,只能轻轻叹息一声,有些不安的停住脚步。 “万寿兄这边歇息吧。”曹孝达此时微笑着说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某让属下准备茶水糕点,还请万寿兄不吝赏光。” 贺娄子干本来想矢口否决,骤然想到自己跟着韦孝宽前来是为了什么,只能苦笑着点了点头。既然自家将军拼的前程也要打赢这一仗,自己说什么也不能给他拖后腿。 ————————- 当尉迟迥大营那边还是一片肃静的时候,韦孝宽大营外的山坡上,已然是杀声震天。 大队的北周步卒在弓弩手的掩护下迈动步伐向前,甚至就连后方的投石机也开始向前移动。 相比于尉迟迥,韦孝宽这边主持进攻的李询显然更谨慎一些,因此也成功的发现了那一条壕沟,只是折损了冲在前面的数十名士卒,比尉迟迥那边的伤亡要少,不过这也意味着他们必须要将这壕沟填上才能继续向前。 从山上射来的箭矢“噗噗”打在盾牌上,时不时有箭矢越过盾牌刺入北周士卒的胸膛。 “开盾!”一名北周仗主大声吼道。一面面已经快推进到壕沟边缘的盾牌同时向两侧展开,像是张开的鳞片,而背负着沙袋的北周士卒直接向前冲,箭矢呼啸着扑面而来,不断有士卒倒地,但是更多的人依旧前赴后继的向前。 一个个沙袋被丢入壕沟之中,而这冲出来填埋壕沟的士卒已经有一多半已经倒下,他们其中很多人直接顺势倒入壕沟之中,和他们曾经背负的沙袋一样,变成这壕沟之中的一部分,血肉也和这土地混合在一起。 “杀!”军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一名名将领越众而出,手持旗帜冲在最前面,而大队的北周将士飞快地跟上。一块块木板铺在壕沟上,脚步踏在上面砰砰作响。 “床子弩!”站在山坡上,曹忠微微眯着的眼睛豁然睁开,手中长剑出鞘直指前方! 士卒们同时掀开枯草和树枝编织而成的伪装,一台台床子弩露出象征着死亡的身影,而在幢将们整齐划一的口号声中,弓弦被缓缓拉开,箭矢上弦。 “再快一点儿!”曹忠朗声喝道。 前方北周士卒已经将不少鹿砦挪开,在他们的前面又是一条更深的壕沟,而壕沟后面就是严阵以待的南陈步卒。双方士卒已经仅仅隔着一条不足一丈宽的壕沟,目光从盾牌的缝隙之中射出,交织在一起,碰撞出火花。 “上!”一名北周仗主大吼道,“木板都抬出来!” 显然是专门为跨过这些壕沟制作的木板被北周士卒抬着,随着整齐的口号声距离这壕沟越来越近。 “放!”山坡上曹忠的手骤然伸出向前一指。 一台台床子弩同时剧烈的颤抖一下,铁矢呼啸而出,直扑向山下黑压压的人群。 一队正抬着木板的向前的北周士卒听见了铁矢破空的声音,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看去,顿时瞪大了眼睛。铁矢刺穿第一个人的胸膛,旋即是第二个、第三个。一排士卒基本上没有人来得及逃命,就像串糖葫芦一样被串在一起。 来得太快,来的太突然! 沉重的木板因为一边人的倒下而抬不起来,重重的砸在地上,激起无数泥泞和飞尘。 “杀上去!”仗主们声嘶力竭的大吼,敌人的床子弩显然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而现在他们既然已经身在如此境地,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上冲。 反正不管怎么都是一死,向着敌人而死总比背对着好。 第五百一十九章 鏖战急 “韦孝宽治军有方啊。”看着山下虽然阵型已经被床子弩的铁矢扰乱,却已经在怒吼着冲锋的士卒,曹忠不由得啧啧赞叹。 而他的话音尚未落下,呼啸破空的声音也在他的头顶响起,投石机抛射的石弹重重的砸在山坡上,一时间尘土飞扬,好几台床子弩直接被投石机砸中,虽然木头结实,但是很多地方不可避免的出现了裂痕,甚至还有一台直接四分五裂。 更不要说那些好巧不巧被命中的将士了。 同时北周人的弓弩手也开始报复性的射箭,箭矢向着南陈阵列的后方蔓延,虽然刀盾手们都在尽力举起盾牌遮挡从天而降的箭矢,但是毕竟这箭矢密集,人站的也同样密集,不断有士卒中箭倒下。 不过随着北周士卒抬着木板冲到第一线,北周的弓弩手也就不敢再造次,只是在两翼列阵,保持和山上南陈床子弩一定的距离,毕竟谁都不知道南陈还有没有别的守城器械,至少到现在他们还没有见过投石机在哪里,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同样掩藏起来的床子弩。 对于这个被李荩忱上上下下已经完全修建成一个死亡陷阱的山丘,负责指挥的李询讲究的是“小心为上”,然后自然步步紧逼。 木板“砰”的架在壕沟上,北周将领们纷纷率队冲锋在前。 而似乎是为了回答这些已经有些狂热的对手,南陈的幢将和仗主们只是冷冷的同时将手向下一挥! 盾牌分开,早就等候多时的长矛手怒吼而出。一支支长枪端平,骤然向前突刺! 一根根长矛集中向着密集的人群突刺过去,只听得惨叫声不绝,一时间也不知道有多少北周士卒被这突然伸出的长矛刺穿。而长矛穿过一个人之后,又紧接着刺穿下一个人,中间没有丝毫的停歇。 “为了大周!”向前冲峰的北周士卒当中不断传来高声怒吼,一名名士卒推动着前面自己人的尸体继续向前,鲜血顺着长矛的矛杆不断流淌,双方士卒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每一个人都是瞪大眼睛,恨不得用目光将对方杀死。 “盾牌前顶!”南陈军中同样传来命令,一名名盾牌手同时推动着大盾向前,顶在北周人的血肉之躯上。而长枪同时抽出,收起,然后又在整齐的口号声中再一次探出,刺入新的肉体,迸溅鲜红的血花。 随着盾牌不断向前,原本冲过壕沟的北周士卒逐渐被顶回去,甚至有的猝不及防之下还被顶到壕沟之中。而后方的北周弓弩手和投石机也开始发威,不断地将箭矢和石弹倾泻在南陈军阵之中。 “顶上去,顶上去!”一名北周将领踹开眼前的尸体,径直用肩膀顶在盾牌上。盾牌上的倒刺勾入他的衣甲和皮肤,鲜血直流,但是这北周将领只是死死咬着牙一步也不退。 而更多的北周刀盾手也回过神来,举着盾牌向前冲,顶住南陈向前推动的盾牌阵列。一支支长矛不断从盾牌的缝隙之中探出来,刺入他们的身体,不过这一次所有人都只是向前。 面对面,相对着,向前! 刀剑交鸣的声音不绝于耳,双方将士沿着并不开阔的阵线厮杀,每一个人倒下,后面自然而然就有人向前一步。长枪无情的向前穿刺,刀剑卷动着劲风重重落下,血色渲染了盾牌和壕沟。 “杀!”一名北周将领硬生生的撞开眼前一面盾牌,径直向着不远处的两名南陈士卒扑去。 “挡住他!”南陈将士未免有些慌乱,不过一排长矛转瞬顶上来,将这北周将领逼退。然而之前倒地的盾牌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再抬起来,更多的北周士卒以刀盾手为前锋快步向前。 随着一个缺口被打开,阵线上更多的缺口开始出现。 “鸣金,收兵。”山坡上曹忠果断的下达了命令,“弓弩手射住阵脚,准备接应!” 鸣金的声音清脆,南陈军中号令声不断,盾牌阵开始逐步收缩,而长矛手同时向前一步,尽可能的将长矛探出,逼退敌人。同时零零散散的箭矢从盾牌后面升起,转瞬就变得密集。 这些骤然出现的箭矢的确让冲锋向前的北周士卒吃了一惊,不过既然已经到这个关头,他们也没有再后退的道理,直接向着退却的南陈军队进逼。 “砰!”一声巨响突然传来,而北周士卒惊慌的抬头看去,石弹卷携着风声而来,重重的落入人群之中,时不时有砸在人头上的,整个人抽搐一下,眼见是不活了。 一时间队列中阵脚大乱,北周弓弩手率先开始缓步后退,而原本冲锋的北周刀盾手也下意识的放慢脚步。 紧接着是一阵轰鸣声,只见井然有序后退的南陈士卒逐渐向两侧分开,而无数的檑木滚石就直接顺着山坡滑落,直接向人扑过来! 这石头撞在盾牌上,借着势头硬生生的将人撞开,甚至还有脚步不稳的直接被撞入壕沟之中。 “退,快退!”将领们同时大吼,而与此同时后方也响起鸣金收兵的声音,显然李询也知道继续这样顶着檑木滚石冲锋也没有什么意义了,知道敌人下一步是怎么应对的,只能先想出来办法再继续进攻。 虽然知道此战有多着急,李询也只能步步向前。 尉迟迥进攻的前车之鉴可就摆在那里呢。 “这个李询,倒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曹忠不由得眉毛一挑。北周军队虽然撤退的狼狈,但是毕竟已经把南陈作为屏障的鹿砦全都搬开、壕沟也填的差不多了,所以曹忠根本没有胆量派兵下山追击。而敌人的弓弩手也是一直在两翼,随时准备交叉压制,因此曹忠只能在这里干瞪眼。 这一战自家麾下损失的兵马也不少,撤退的还是太晚了······ 曹忠暗暗思忖着,看着山下同样在缓缓后退的李询将旗。这个对手比昨天负责进攻的贺娄子干更为稳重,但是稳重不代表就好欺负,越是稳重的人,越是习惯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咬下一口肉来。 韦孝宽用李询,看来是吸取了尉迟迥的教训,想要稳中求胜啊。 “进入第二道防线,严加防守!”曹忠转身吩咐副将,紧接着对亲卫一招手,“跟某上山!” 第五百二十章 不懂事 躺在病榻上的尉迟迥看上去格外虚弱,只能勉强支撑着,怎么看都不想前日还和韦孝宽商谈战事的稳重老将。 “尉迟兄,且躺下!”见尉迟迥想要坐起来,韦孝宽着急的压了压手,上前几步。 尉迟迥的脸色有些苍白,轻轻咳嗽一声,勉强笑着说道:“不碍事的,小子们总是喜欢夸张,老夫这身体还能支撑多久,老夫心里可是清楚的,说什么也要活到韦兄这般年纪才是。” 韦孝宽微微颔首,沉声说道:“听闻尉迟兄病重,某放心不下,所以赶过来看望。见尉迟兄尚且精神,老夫也就放心了。” 尉迟迥自失一笑,他看上去精神,但也不过是强打精神罢了,之不过韦孝宽并不想拆穿他。 “战局不利,尉迟兄想必也知道。这李荩忱的算计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多,显然他是想在这天宫院山和我们两个老家伙好好地较量较量了。”韦孝宽沉声说道。 尉迟迥并没有着急回答,只是微微抿嘴。 战局不利,他和韦孝宽都心知肚明,根本原因并不只是因为李荩忱布下了重重陷阱,还因为两军之间的不合。 想到这里,尉迟迥感激的看向韦孝宽,韦孝宽能够前来,实际上已经在他的预料之外,毕竟这是韦孝宽主动伸出援助之手向尉迟迥示好,可能会在背后牵扯多少政治风暴,大家可都心知肚明。 可是韦孝宽还是来了。 “咳咳!”想到这里,尉迟迥又轻轻咳嗽两声。 而韦孝宽伸手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不让尉迟迥多开口,淡淡说道:“各种原因纷繁复杂,这李荩忱又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主儿,所以现在老夫以为只能缓缓图之,以防生变。” 尉迟迥微微颔首,他很清楚,这个“以防生变”针对的可不是李荩忱,而是他们两军之间。这种两人艰难维持的微妙平衡关系最好还是不要被打破。 “米仓道的事情老夫已经听说了,老夫会让麾下辎重营调拨粮草,尉迟兄尽管放心养病。”韦孝宽迟疑片刻,还是说出了最让尉迟迥担心的事情,“诸多事宜老夫会妥善解决,只要我二人皆能约束麾下,一致对敌,这天宫院守不了七日。” 韦孝宽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尉迟迥知道他的意思。 他最担心的还是两军之间的矛盾,毕竟有些矛盾和猜忌只会随着时间的增加而越来越深。 尉迟迥沉默良久,方才缓缓说道:“绵竹关那边是不是也没有任何进展?” “裴子烈虽然没有李荩忱这么多阴谋诡计,但是也是一个善守的的人,再加上绵竹关天然雄关,扼守通道,因此一时半刻很难直接打开道路。”韦孝宽斟酌说道,不管怎么说进攻绵竹关的是自己的儿子,韦寿这几天只是和裴子烈在鹿头山来回拉锯,也确实没有多少进展,所以韦孝宽只能说得更圆滑一些。 顿了一下,韦孝宽缓缓说道:“老夫已经向蜀郡方向派遣大量的斥候,李荩忱肯定在各处山路之中有所防备,但是老夫不觉得这么多斥候他都能够拦下来,总得有那么一两个人能够抵达蜀郡,探查清楚蜀郡的情况。现在无论是绵竹关还是天宫院,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蜀郡。” “蜀郡已经有很多天没有消息了,”尉迟迥缓缓靠在床榻上,声音之中带着担忧,“老夫也担心啊。” 韦孝宽转过身看向对面墙上,那里正挂着一张舆图,很显然尉迟迥就算是坐在床上也可以看到舆图上的形势,端详片刻,韦孝宽沉声说道:“尉迟兄放心,必然会无事的。” 尉迟迥缓缓点头,旋即说道:“老夫这就传令各部准备进攻,这战事一刻也不能停歇!” “尉迟兄的身体······”韦孝宽多少有些担忧。 尉迟迥笑了笑:“支撑得住,想到怎么都得和那李荩忱较量较量,老夫说什么都得支撑住。而且孩子们不懂事,可能有冲突冒犯的地方,还要向韦兄赔个不是。” 韦孝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身肃然拱手。 ——————————————-- 李荩忱手举着烛台,站在沙盘前面,火光在旁边燃烧,映衬着他的脸忽明忽暗。 已经是入夜时分,而山下的战事还没有停歇的意思,尤其是白天本来没有进攻迹象的尉迟迥部,竟然突然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活了起来,黄昏时分展开阵势,直接打着火把挑灯夜战。 虽然被尉迟迥的阵势吓了一跳,不过戴才还是没有让李荩忱失望的稳住了阵脚,并且和另外一座山上的曹忠一样缓缓后退,并不给尉迟迥任何将主力全灭于山下的机会。 而尉迟迥似乎也满足于占领山脚,旋即鸣金收兵。这样两支军队的进度便再一次保持一致,之后便是一如既往地斥候开始向前摸排。不过随着防线逐渐向山上转移,这些斥候的行动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敌人变得见好就收?”李荩忱看着沙盘良久,方才抬头。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曹忠和戴才,这两员大将经过一番厮杀,衣甲上都可以看见迸溅的斑斑血迹,虽然脸上带着难掩的疲惫神色,不过眼睛之中都是精光闪闪。 带着千人抵挡数万人的进攻,对于他们来说,这都是之前从来不敢想象的,而现在李荩忱却做到了。 能够身在这样的战斗之中,已经是荣幸了。 听到李荩忱发问,两人同时颔首,曹忠斟酌说道:“似乎敌人已经不着急开始进攻,只是步步紧逼,这样使得他们的阵列行进完整,弓弩手和投石机总是时刻保持和阵列同行,我们很多投石机和床子弩就是一暴露就立刻被敌人的投石机集中对付,毕竟我们手上的家伙还是少了些,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就全都消耗干净了。” 李荩忱点了点头,这也在预料之中,韦孝宽和尉迟迥都不是傻子,第一次吃亏之后也能猜到自己之后给他们准备了多少“惊喜”。 而就当此事,萧世廉快步走进来,有些激动的说道:“世忠,刚刚收到的消息,尉迟迥好像病了,我们的斥候看见韦孝宽前去探望,只带了几个亲卫。” 第五百二十一章 寒夜中的暖意 “哦?”李荩忱随手将烛台放下,他倒是没有想到尉迟迥竟然会支撑不住,“消息确定?” “千真万确!”萧世廉点了点头,“为了防止这个消息传不回来,我们的斥候可是兜了一个圈子回来的,否则也不可能这个时候方才送到。据说辎重营中的医匠已经全都过去了,整个大营当时一片寂静,谁都不允许多打听此事,但是我们的斥候已经能从探听到的只言片语中也能推测出来正是如此。” 李荩忱狠狠地挥了一下拳头,而曹忠和戴才也露出惊喜的神色。 尉迟迥病倒,说明李荩忱之前截断米仓山粮道的战术已经彻底将他刺激到了,甚至有可能中间还牵扯着更多尉迟迥和韦孝宽两军之间的矛盾,换句话说李荩忱之前的猜测和计划都起到了作用。 而萧世廉脸上的笑容收起来,将另外一份战报递给李荩忱:“不过还有一个不好的消息,大士那边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韦寿的进攻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猛烈。” 李荩忱瞳孔骤然收缩,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绵竹关和天宫院,无论哪一个失守都势必影响到整个巴蜀大局。裴子烈不是李荩忱,他一路从广汉到绵竹关,也是攻城略地,所战胜的困难一点儿都不比李荩忱少。 更何况裴子烈面对的是韦寿这一支兵马,不存在挑拨关系、依靠两军矛盾制造制衡这种事情。 “为什么不早说?”李荩忱沉声说道。 绵竹关一旦失守,那么裴子烈就只能退守广汉,而广汉的后面就是蜀郡,广汉可不是什么坚城,就算是有水师的掩护,也不一定能够守多久。 韦寿如果率军冲到蜀郡城下,那李荩忱这几个月做的一切都自然会前功尽弃,从蜀郡顺流而下,巴郡各处很难支撑太长时间的,更重要的是李荩忱将会彻底落入被动挨打的地步,而不可能有如现在这样至少还能掌握部分主动。 萧世廉有些诧异:“世忠你不要着急,大士暂时只是守不住鹿头山了,至少关城还在我们的手中,韦寿一时半刻不可能越过绵竹关直接冲入蜀郡的。因此在某看来,还是尉迟迥这边的更重要一些,毕竟这也关乎到整个巴蜀大局。” 李荩忱沉默片刻,自责的点了点头。或许是因为自己还是对裴子烈还是有所担忧。当下里他的目光转回到沙盘上,裴子烈固然危险,但是自己眼前的困局才是真正需要自己去操心的。 “时候不早了,妾身特意煲了些汤。”就在此时,脚步声匆匆响起,萧湘和李怜儿从屏风后面转过来,而跟着她们的亲卫提着几个汤煲。 见到李荩忱的夫人,戴才和曹忠也不敢怠慢,急忙拱手行礼。 汤煲还没有打开,就已经能闻到淡淡的香气,顿时包括李荩忱在内,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起头,自从今天大战开始,大家还没有好好吃过东西呢,此时早就是饥肠辘辘。 不过李荩忱还没有开口,大家多少都有些不好意思。 萧世廉最是不客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飞快跑上前伸手接过来汤煲,直接打开盖,一股香气扑鼻。 而萧湘微笑着说道:“诸位前方鏖战,所以特意准备的乌鸡汤,里面还有枸杞、红枣和青菜,略起滋补的作用,诸位将军慢慢品尝。” 一边说着,萧湘一边拦住萧世廉:“伯清,汤还热着呢,你小心点儿,别烫着!” 萧世廉感动的连连点头,笑着说道:“还是嫂嫂贤惠······嘶!” 李怜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萧世廉身后,手拧着萧世廉的腰间软肉,缓缓的转圈。 看着萧世廉脸上的表情骤然变化,大家都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顿时相视一笑。而李荩忱一边接过来汤煲,一边轻轻攥住萧湘的手捏了捏:“辛苦了。” 萧湘俏脸微红,旋即低下头不想被别人看到异样,只是柔柔一笑:“夫君应该多保重才是。” 不等李荩忱回答,萧湘紧接着行礼,声音也随之提高:“战事紧张,那就不叨扰诸位了。” “多谢夫人!”曹忠和戴才以及李平等人都急忙拱手。他们的目光早就被汤煲中的食物吸引走了。 而萧湘拽了拽李怜儿的袖子,李怜儿气鼓鼓的在萧世廉耳边说了一句:“明明有一半是我帮嫂嫂煮的,你等着!” 说完,李怜儿也施施然行礼,和萧湘一起离开。 萧世廉这才有胆量回过身挥挥拳头,以示不满,顿时惹得众将笑容更深,刚才对战局的担忧也消散了不少。 李荩忱伸手敲了敲桌子:“好了,既然内子已经把汤羹送来了,都尝尝吧,吃完有力气了咱们再商量战事!” “诺!”曹忠他们肚子里早就已经咕咕叫了,此时自然就不再客气,一拥而上。 而萧湘也确实心细,包括议事堂上的亲卫人皆有份。同时李荩忱打开自己的汤煲发现里面竟然比萧世廉还多了几个鹌鹑蛋,显然是萧湘单独放进去的。 “这丫头······”李荩忱摇了摇头,轻笑一声。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萧湘对自己的关心已经不言而喻。一边想着,李荩忱一边端起来碗喝了一口,汤滚入胃中,带着暖意。 ——————————————————- 夜风吹动着城头上的旌旗,脚步声匆匆。 “这些都放好,”郑凯源大声说道,快步走过城头,正好看见迎面走过来的徐德言,急忙一拱手,“主簿,檑木滚石都按照将军的要求放好了,投石机和床子弩也全部就位。” 徐德言一边还礼一边问道:“看到将军了么?” “在城楼里。”郑凯源急忙回答。 而徐德言微微颔首,大步走入城楼,正看到裴子烈的背影。 裴子烈静静看着眼前的沙盘,沉声说道:“鹿头山那边都已经退下来了?” 徐德言微微颔首:“退下来了一百多名弟兄,毕竟敌人杀上山头的时候也已经筋疲力尽,所以并没有追击的意思。末将直接将他们调往落凤坡修整,这样也能防止敌人想要抄袭我们的后路。” 裴子烈呼了一口气:“修远,这绵竹关估计失守就是在两天左右的事情,我们在鹿头山折损了小半兵力,很难支撑太久,再加上鹿头山失守,敌人占据高处,可以将城中的情况尽收眼底,这绵竹关可就更难守了······” 第五百二十二章 韦孝宽的盘算 顿了一下,裴子烈敲了敲舆图:“绵竹关一旦失守,我们应当如何?” 徐德言沉默片刻,微笑着说道:“我们只有广汉这一条退路,将军既然已经清楚,又何必再问末将。” “一个广汉城,一条汉水,不足为凭啊。”裴子烈淡淡说道,“韦寿看来是铁了心想要做第一个抵达蜀郡的人,这鹿头山一战几乎是在不计伤亡的向前进攻,而到了广汉一带,敌人的投石机和床子弩等大型器械又有更多的发挥余地,意味着我们将会更加处于劣势。” 听到这里,徐德言有些无奈:“是啊,这韦寿如此拼命,看来也是得了韦孝宽的死命令。反倒是韦孝宽和尉迟迥在天宫院那边的进攻,根据荡寇将军送来的战报看,并没有那么着急。似乎韦孝宽和尉迟迥相处得还挺不错,也不知道韦孝宽在想什么。” “韦孝宽的盘算······”裴子烈似乎明白了什么,悚然一惊。 而徐德言也瞪大眼睛:“将军是说······” 裴子烈斟酌说道:“韦孝宽之所以愿意和尉迟迥改善关系,恐怕不仅仅是因为这一场大战需要他们共同来完成,还因为韦孝宽有韦寿这一支偏师在,更或者说这才是韦孝宽真正的主力。” “只需要韦寿能够突破绵竹关抵达蜀郡城下,那这功劳也是韦孝宽的,因此韦孝宽需要做的只是和尉迟迥一点一点的向天宫院山进攻?”徐德言的声音都已经有所变化,“也就是说敌人的精兵强将实际上都在韦寿这里?” “不光是精兵强将,某甚至怀疑下一批辎重和器械也有可能集中送到韦寿军中,到时候我们需要面的床子弩和投石机肯定远远不止之前那些。”裴子烈沉声说道,眉头不知不觉已经紧锁。 不管韦孝宽是之前就已经做出判断,还是在后来无意间如此,很显然拼命向前推进的韦寿这支军队才是现在北周扭转巴蜀战局的关键所在。 虽然韦寿只有万人,比之韦孝宽的兵力当然少了一半,但是如果这万人都是挑选出来的精兵强将,那么就能够发挥到比两万人还要多的作用,一路冲过绵竹关直抵蜀郡城下不是没有可能。 “将军,韦寿已经在城下列阵,看来是想要攻城!”郑凯源快步走进来,着急地说道。 “又是夜战?”裴子烈一挑眉。 而徐德言喃喃说道:“这韦寿看来是真的要拼命了。” “他要拼命,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传令各部备战,还有修远,你即刻将此处情报消息写成战报分别送往蜀郡和天宫院,一定要快!”裴子烈转身吩咐一句,抓起桌子上的佩剑,“走,咱们出去看看!” “诺!”徐德言和郑凯源同时大声应道。 ————————————————-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韦寿······”李荩忱看着舆图,目光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神色。 而萧世廉有些诧异,之前李荩忱喝完那一碗汤看上去心情不错,怎么又担心起来了? “韦寿!”李荩忱声音之中带着几分寒意,让曹忠和戴才也是面面相觑。 “韦寿怎么了?”萧世廉急忙问道。 伸手在舆图上敲了敲,李荩忱笃定的说道:“韦孝宽之所以在天宫院磨磨蹭蹭、步步向前,是因为他知道,就算是自己被我们拖在这里,韦寿照样可以突破绵竹关冲入蜀郡!” “可是绵竹关的韦寿部不是偏师,人数并不多么?”萧世廉不由得诧异说道,这是之前所有人都达成的共识。敌人的主力应该还是韦孝宽和尉迟迥,韦寿应该只是为了牵制和向绵竹关施加压力才对。 毕竟裴子烈拿下绵竹关之后,就直接堵上了蜀郡的北大门,韦寿按理说不会强攻。 拿下天宫院然后两路合围应该才是萧世廉等人眼中韦孝宽真正的意图所在,可是现在怎么李荩忱又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韦寿身上了? 李荩忱伸手在舆图上重重敲了一下:“原来或许是,但是随着韦寿突破绵竹关,就不再是了。” 顿时明白过来李荩忱的意思,萧世廉神情一变:“那岂不是说大士那边很危险?” “这只是某的猜测,”李荩忱摇了摇头,“但是单纯从眼前的战局来看,这或许是韦孝宽最好的选择。只不过这无疑就是对他和尉迟迥之间维系的平衡的背叛和破坏······” 想到这里,李荩忱抬起头看向门外。 朝堂,战局,韦孝宽你又会选择哪个? 朝堂上的角逐、战场上的彻头彻尾的胜利,有的时候有些选择身不由己啊······就算你是名将,就算你纵横沙场这么多年,在现实面前也只能低头吧。 毕竟你不是神仙啊。 ——————————————————- “这里应该有敌人的床子弩,而山后斜坡上则是投石机,”李询伸手在舆图上点了点,“床子弩全部都是用树枝遮盖伪装成草垛,甚或者挖坑埋在地下,而投石机更是只有在使用的时候才会组装起来,甚至末将有理由怀疑敌人的投石机随时都在变换位置。” “李荩忱的军中必然有工匠跟随,而且能够操控这床子弩和投石机,少说也是国中将作监左右监一级的,可见李荩忱对这一战并不是毫无准备,”韦孝宽淡淡说道,“换句话说李荩忱在京中朝中并不是没有任何的助力,也不是我们想象中完全的弃子。” 贺娄子干和李询这两员大将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同时微微颔首。而贺娄子干沉声说道: “现在少将军已经拿下了鹿头山,绵竹关半数入手中,凭借一座关城裴子烈很难守住的,所以一旦绵竹关被攻破,这巴蜀困局自然就解开了,李荩忱就算是背后有助力,恐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将军还在担心什么?” 韦孝宽微微皱眉:“绵竹关进攻快,而天宫院进攻慢,这才是老夫最担心的啊······” 相比于对付李荩忱和南陈,保持和尉迟迥之间的制衡才是真的让韦孝宽无奈和不知所措的。 他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一变再变发展成这个样子,如果尉迟迥真的怀疑韦孝宽是另有布置和打算,那韦孝宽无法辩解。 第五百二十三章 祸起萧墙为大患 虽然韦孝宽从来没有想过用韦寿在绵竹关打开局面、而自己在这天宫院拖住尉迟迥,但是现在战局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不管有没有这个想法,韦孝宽都没有办法阻挡别人不去这么想。 贺娄子干也明白过来韦孝宽的意思,冷声说道:“将军,如此担忧作甚,这一战就算是没有他尉迟迥,咱们照样可以打下来,现在拖后腿的反倒是他们,我们何必真的为了这所谓的友军之情谊······” “够了!”韦孝宽打断贺娄子干。 贺娄子干这一次却并没有一如既往地谦恭低下头,而是昂首说道:“将军虽然不满,但是属下还是要说下去,现在朝堂之上随国公和齐王的争端已经日渐尖锐,将军不可能不知道,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才想要不把这矛盾引入军中,可以保持各部一致对外。可是将军有没有考虑过将士们的感受?” 韦孝宽本来想要拂袖把贺娄子干撵出去,但是听到最后一句,顿时诧异的撇过头。 而不只是贺娄子干,李询也同时向前一步,很明显他想要表明贺娄子干的意思也同样是他们的意思。 “将军,双方之间的矛盾早就已经不可调和,将军如果非得为了制衡关系而制衡,那为什么不干脆由我们来放手一战?”贺娄子干一拱手,直接单膝跪在地上,“两军齐上,朝堂之上怕是因战功褒奖又有争端,可是如果我们能力克强敌,那这一战的功勋就都是我们的,随国公也就有了更多的底气和齐王对峙。” “将军,为了将士们,也为了您自己的未来,务必三思啊!”李询也是出列跪倒在地,“将士们也有建功立业之心,军中将领也不想引起随国公的猜忌和怀疑,更何况将军您更不能真的为平衡出太多的力气,因为说一句诛心的话,随国公和齐王想要看到的,可不是将军这样的平衡!” 在场就只有李询和贺娄子干这两个韦孝宽的心腹手下,所以有些话他根本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 随国公杨坚也好,齐王宇文宪也罢,他们真正想要通过这巴蜀之战得到的绝对不只是击败了李荩忱,在他们的眼中,整个南陈的威胁甚至都没有对方大,更何况是一个李荩忱。 他们真正想要的,是尉迟迥或者韦孝宽之中的一个人最后底定全局,而这无疑意味着之后军中第一人位置的归属。谁能掌握北周更多的兵权,才是宇文宪和杨坚殷切等候的结果。 而现在韦孝宽如果再这样制衡下去,只能依旧让这种各自掌握一部分兵马的局面延续,那么在朝堂之上的众人看来,这一战自然而然就失去了其原本的意思,甚至为了功劳的分配还有可能少不了要爆发一场冲突,完全是得不偿失的。 到时候追究起来责任,当然就跑不了韦孝宽。恐怕之后韦孝宽想要从杨坚那里获得信任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所以韦孝宽此时最好的选择,显然不是平衡。 “你们······”韦孝宽微微皱眉,最终却只能长叹一声。 他知道自己的两个属下完全是为了自己着想,也知道自己真正应该做的是什么,只是这就意味着自己终究还是带着这一队兵马站在了尉迟迥的对立面。 祸起萧墙,永远都是一个王朝动荡甚至灭亡的先兆啊! 可是现在的韦孝宽别无选择,之前他已经违反所有人的意思向尉迟迥示好过了,如果继续再这样一意孤行的话,恐怕这一支大军就不再是自己统率了。 为了自己的家族、为了这些跟着自己挣扎拼杀的将士,韦孝宽都不可能再顺从自己的心意。 众叛亲离、家破人亡······这些韦孝宽打了一辈子仗,见得实在是太多了,此间滋味还是不要自己品尝的好。 “罢了,传令韦寿,加紧进攻。”韦孝宽摆了摆手,“明天天亮我军也向山上进攻,无论付出多少代价,务必在一日之内拿下这座山!” 李询和贺娄子干脸上都流露出喜色,急忙一拱手:“遵命!” ————————————————-- “小心一点儿,”陈智深压低声音,旋即回过头,“谁要是敢发出声音,老子先把他丢到水里去!” 黑暗之中伏在船上的将士们发出压抑的笑声,不过转瞬这笑声就被他们收敛住。而陈智深轻轻哼了哼,抬头看向前方已经越来越明显的城池轮廓。 蜀郡城,他们已经在这城下顿足了七八天,对于眼前这座城当真是再熟悉不过,甚至在梦里都想着如何才能拿下。 可是这座巴蜀第一大城池无论是规模还是坚固程度都超乎陈智深的预料,虽然蜀郡远离王朝更迭争霸已经多年,但是时光依旧无法磨洗这座城池的高大雄伟。 如果不是蜀郡城中粮草不够、兵马不多,所以抵抗的并不算激烈,恐怕陈智深连攻入城中的想法都没有。 而现在不管他想不想、敢不敢,这城都必须要打了。 从绵竹关送过来的战报已经让陈智深意识到自己肩上的责任有多重,更意识到眼前的这座城有多重要。裴子烈在绵竹关、李荩忱在天宫院,几乎就是用人命和鲜血在阻挡北周军队的进攻步伐,而他们为的就是给陈智深争取足够的时间和机会。 现在裴子烈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单单凭借洛水和郫江这两条河想要抵挡韦寿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陈智深必须要抓紧。 近乎平底的小船贴着平静的水面一点一点的向前,蜀郡城的水门已经出现在眼前。 因为南陈的水师占据绝对的优势,所以水门这边一直是陈智深最初进攻的重点所在,而敌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一直在加强水门的防御,甚至还顶着水师的箭矢重新修补了原本被破坏的栅栏。 陈智深虽然依旧选择水门作为这一战的突破口,但是为了给水师继续破坏新的栅栏争取时间,他这几天只是在水门这边佯攻而已,主力并没有摆在这里,做出一副自己已经放弃从水门进攻的假象。 而现在陈智深又回到了水门下,趁着夜色。 这是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也是唯一的机会。 第五百二十四章 排山倒海 按照王昌的安排布置,这几天水师的水鬼一直偷偷潜入水门下,已经将其中的三四根栅栏锯松,所以这些栅栏现在实际上只是在水面上的一个摆设,只是平常人看过去和其余栅栏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按理说只要用船头对准撞过去直接就可以撞开。 此时陈智深就在第一艘船上,同样的平底船还有四五艘跟在后面,每一艘船上有十多个人,这已经是陈智深有胆量拿出来的最大兵力了,而水师的大船队就跟在后面,随时等着他们的消息。 一旦陈智深得手,船队自然就会紧接着向城中冲击。 前方已经可以听见城门上来往巡逻士卒的脚步声,火光时而将黑暗照亮,不过转瞬就又消失,无尽的夜色再一次缓缓将整个水门笼罩在其中。 虽然水门依旧是蜀郡最薄弱的地方,但是因为陈智深将营寨转移到城南,蜀郡守军也就没有在水门这边不知太多的病例。毕竟陈智深有兵力不足的无奈,蜀郡守军又何尝没有。 小船缓缓的顺着水流向前,这个时候甚至连船桨都不敢动,沉寂的夜色之中任何一点儿不自然的声响都有可能引起城上的注意,而一旦被发现,那么陈智深除了强攻之外可就真的别无选择了。 强攻,陈智深自问还没有这个本事和本钱。 “砰”一声轻响,船头已经碰上了还剩下半截的栅栏。 陈智深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向前一步,伸手推了推栅栏。因为木头之间的连接已经被锯断,所以陈智深只是稍稍一用力,这木柱子就已经松动。 而陈智深死死抱着柱子,将它放平。后面的士卒也微微起身伸手拖住,三四个人就这么轻手轻脚的抬着这圆木缓缓的放入水中。 除了一点儿波澜荡漾,没有其余的声响。 前方已经可以看见入城的水路,而陈智深如法炮制将左右两根木桩子也搬下来,水门下已经出现足够船只通过的空隙,只不过被锯开的木桩并不长,所以陈智深他们必须趴在船上才能通过。 一挥手,陈智深已经将佩刀握在手中。 早就等候多时的士卒同时将船桨探入水中,骤然向前一滑动。 “哗哗”的水声响起,小船加速,猛地冲过水门!而原本和这船还有些距离的其余船也飞快向前跟上! 此时城头上来往巡逻的一名北周士卒也意识到事情不妙,趴在城垛上向下看,当看到这转瞬消失在城门下的身影时候,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大喊:“敌袭!” 整个城头上的寂静已经被彻底打破,而下一刻不远处的郫江河面,一点灯火出现,转眼之间灯火越来越多,最终成燎原之势! 半边郫江已经被火把照的通明,已经好几天没有踪影的水师战船子啊火光中露出狰狞的轮廓,而船上的投石机和床子弩此时同时咆哮!无数的箭矢落在城头上,任何想要上城的士卒都被拦住去路,而石块呼啸,将城头上的油锅、滚石等全部掀翻。 “杀!”王昌就站在第一艘战船的船头。 一艘艘战船劈波斩浪向前,而此时城门里也已经传来震天动地的呼喊声。 “擂鼓!”眼前的景象已经让王昌热血冲头,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夺过身边士卒的鼓槌,重重的砸在牛皮大鼓上。 “咚!”鼓声拔地而起。 “咚咚咚!”所有的战船还有原野上,鼓声大作,此起彼伏! 一队队严阵以待的将士迈动整齐的步伐出现在水门左右两侧的城门外,而大队的弓弩手已经开始放箭。同时郫江上,向前冲锋的水师战船如离弦之箭。 “当!”一声轻响,平底船靠上水门后不远处的码头,而陈智深纵身跳起,“杀!” “杀!”虽然人数不多,但是这些挑选出来的军中精锐没有丝毫胆怯的意思,飞快的追上陈智深的步伐。 陈智深向前两步,一刀劈开当面的一名北周仗主,紧接着刀柄倒转,重重的砸在另外一名北周士卒身上,刀刃一回旋,直接在这士卒的脖颈上划过。 鲜血喷溅在陈智深的脸上,而他只是舔了舔嘴唇,毫不停歇的转身迎向下一个敌人。 这些北周士卒都是赶过来支援水门的,他们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因此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敌人从自己的侧翼冲过来。而浑身鲜血,接连劈翻三四个人的陈智深,在明暗晃动的火光之中宛如从十八层地狱浴火而来的夜叉,让北周士卒几乎是下意识的顿住了步伐。 这些敌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是水鬼,一定是水鬼!” “夜叉!” 士卒们惊恐的呼喊,而陈智深并没有在意他们的意思,径直一招手,带着已经全部上岸的将士向着最近的城门扑过去! 城门外的鼓声已经越来越响亮,而城门内,陈智深飞快的向前跑动,脚步踏在地上咚咚作响,仿佛是在应和门外的鼓点。前方虽然不断有北周士卒出现,可是当他们看到这些骤然冲到眼前的南陈兵马,根本没有一点儿抵抗和还手的余地。 陈智深手起刀落,又砍翻一名北周幢将,猛地将手中的刀举起,鲜血顺着刀刃点点滴滴,汇聚在他脚下青石板上的坑洼里。而陈智深的目光环顾四周,越聚越多的北周士卒一时间竟然没有人敢向前,更没有人敢阻挡陈智深。 甚至就连那些按理说应该是督促将士们向前的仗主和幢将,都顿住脚步,他们可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家伙接连将三四个领兵的将领砍翻在地,大家谁都不想上前送死。 “荡寇将军麾下陈智深,有胆量者向前,无胆量者,退散!”陈智深将刚才那幢将还跪在地上的无头尸体一脚踹倒,高声吼道。 他的声音在混乱的街道上回响,在明暗的火光中激荡。 “杀!”见对面比自己多的北周士卒一时间都没有反应,陈智深也不再打算给他们机会,径直向前冲。他魁梧的身影骤然加速,像是一座山出现在所有北周士卒的眼帘之中。 而其余的南陈士卒也丝毫不犹豫,飞快跟上陈智深,虽然只有几十人,但是当他们的怒吼声汇集在一起,当他们的脚步踏在地上整齐划一的时候,自然有千军万马、排山倒海之势。 第五百二十五章 天意如此 “哐当”一声,兵器落地,也不知道是哪个士卒先支撑不住,丢掉自己手中的家伙转身就跑。而不少北周士卒甚至将领最后的斗志也都在这些向前冲锋的身影面前彻底消散。 陈智深也不去追这些溃散的北周士卒,径直冲到城门下,伸手拉开门闩。而几名士卒急忙上前帮忙,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火红色的原野和被火把照亮半边的天空,无数的南陈将士已经飞快而来,一面面赤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舞动。 “抢占各处城门,封锁府衙和仓库,快!”陈智深一挥手,几名将领轰然应诺。 而看着有如潮水的南陈将士冲过城门,陈智深缓缓的靠在背后的城墙上,长长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实际上已经不用他吩咐了,沿着街道冲杀、缴械,这些自己麾下的将领们已经熟悉。 这一战总算是有了这么一个结果。 这蜀郡,自己拿下了。 李荩忱和裴子烈,近万将士的生死存亡,整个巴蜀战局的胜败与否全都压在自己的肩膀上,陈智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承受住的。他更不知道这坚固的蜀郡城怎么就这样落在了自己的手中。 冲杀之后的陈智深,甚至有些恍惚。 “干得漂亮啊,一击得手!”王昌大步走过来,伸手重重拍了拍陈智深的肩膀。 他知道拿下蜀郡有多重要,也更知道陈智深今天晚上这一次进攻有多么拼命。 陈智深看着火光冲天的城中,一言不发。 “启禀将军,蜀郡太守常黎还在府衙之中死守,将士们一时半会儿恐怕攻不进去。”一名将领快步走过来,有些担忧的说道,“咱们是不是要调动弓弩手?” 下意识的和王昌对视一眼,陈智深淡淡说道:“走吧,我们去看看。” 而王昌微微颔首:“没有想到这仗已经打到这一步了,竟然还有想要守节之人。” —————————————————— “宋兄,没有想到最后陪着老夫的是你啊,”北周蜀郡太守常黎端起来杯中酒,对着对面的人一拱手。 坐在他对面的人一身布衣,正是曾经的合州刺史宋平,之不过李荩忱攻破合州,宋平被放回来之后也就自然而然成了一介白丁,如果不是战火仍然在燃烧,恐怕朝廷早就已经和他算这丧师辱国之罪名。 不过至少在常黎看来,宋平能够老老实实的回到蜀郡,而不是和戴才等人那样投靠李荩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虽然说明这个人的心中还是有些骨气在的。 当然战事日渐焦灼,常黎也就将这个败军之将丢在了脑后。可是谁曾想到,今日蜀郡城破,幕僚离散,甚至就连那些将领们也都已经不知去向,偏偏只有宋平一袭白衣登门拜访常黎。 外面街道上已经可以听见厮杀的声音,北周军队显然没有了多少抵抗的意志,不是所有的军队都能打好一场巷战,尤其是在古代这种军阵号令远远要比单兵能力更重要的时代。所以当城墙被攻破的时候也往往意味着这座城已经无险可守。 更何况守城的北周军队多数都没有经历过战火的磨洗,想要依靠他们来继续抵抗无异于痴人说梦。 “内无精锐、外无援军,太守知无胜算而战之,当为城中最有勇气之人也,”宋平沉声说道,“如今城破,太守不降,宋某败军之将,敬佩之下也无以为报,只有以此酒敬太守。” 顿了一下,宋平微笑着说道:“黄泉路上,宋某愿意和太守同行,不知太守可嫌弃?” 常黎哈哈笑道:“好!皆为败军之将、同病相怜,如何敢嫌弃!” 而脚步声骤然在门外响起,紧接着房门被一脚踹开,魁梧的身影旋即映入眼帘。几名亲卫着急的想要上前阻拦,但是都被他一挥手挡了下来。 常黎和宋平看着杯中颜色略有些诡异的酒,同时举杯,一饮而尽,喝下之后,常黎方才看着走进门的这名南陈将领,微微一笑:“蜀郡城破,巴蜀战局已然有了定数,天意如此,只希望荡寇将军可以善待百姓。” “我家将军肯定会做的你们好。”陈智深看到只是两个书生,常黎的身形他更是曾经在城下远远的见过,所以心中有定数,不由得冷冷说道,“蜀郡战乱、百姓流离,常太守扪心自问不觉得有愧?” 常黎的手微微颤抖一下,手中酒杯掉落,摔在地上。 而他对此并未在意,只是伸手扼住自己的喉咙,面露痛苦神色,喃喃说道:“是有愧啊······所以······罪人,我来当······” 话音未落,常黎已经倒在地上,瞪大眼睛,眼见是不活了。而他对面的宋平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趴在桌子上没有了声息。 陈智深并没有上前,只是轻轻叹息一声。 “没有想到将领星散,最后殉城的竟然是两个书生。”王昌此时也大步走过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已经明白了什么,不禁摇头。 “蜀郡入手,只有些许迂腐书生殉国,这气数如何,大家心中已经有定论了。”陈智深沉声说道,下意识的回头看着门外那些跪在地上的北周士卒,“风云变幻之际,不缺寻死的,但是更不缺聪明人啊。” 王昌听到“气数”两个字,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他清楚陈智深是什么意思,更清楚这种话说出去代表着什么,但是此时此刻的他无法反驳陈智深。 大家都已经是局中之人,已经没有了改换道路的可能。既然这条路已经选择了,或者被迫选择了,那么无论是胆大妄为还是战战兢兢,他们只能这样走下去。 毕竟这天下大势变幻莫测,哪里有那么多犹豫和选择的机会? “报,将军,绵竹关急报!”一名哨骑飞快而来。 陈智深怔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接过来,只是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大变。而王昌急忙问道:“绵竹关失守了?” 陈智深呼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韦寿强攻一天一夜,城池破败、兵力不足,武毅将军为了防止全军覆没,趁着进攻间歇撤退,现在已经沿着洛水重新布置防线。” 王昌的手颤抖一下,抬头看着茫茫夜色。 天意如此,护佑荡寇将军啊! 第五百二十六章 总有一天 火焰照亮了半边战场,山坡上尸骨累累。 韦孝宽部和尉迟迥部拼命的进攻了一天,接连突破李荩忱精心布置的两道防线,最终差点儿直接将曹忠和戴才从山上推下去。如果不是李荩忱和萧世廉及时带领援兵赶到,恐怕现在战火已经燃烧到主峰这边了。 壕沟中疲惫的士卒抱着兵刃熟睡,而往来巡逻的将领几乎都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害怕自己的一个动作就将这些弟兄们惊醒。 “将军!”戴才摇了摇头驱散困意,快步走过去迎上李荩忱,有些诧异,“将军怎么过来了,这里是第一线,实在太危险了!” 一边说着,戴才一边看向旁边的李平,这个家伙好歹身为李荩忱的亲卫队长,怎么能一点儿安危意识都没有? 李平也很委屈的一摊手,李荩忱这倔强脾气,哪是他想拽就拽的住的。要说萧世廉天不怕地不怕,但是还怕夫人,李荩忱可是真的胆大包天,从天地鬼神到眼前这山下的尉迟迥和韦孝宽,还真的没有见李荩忱怕过什么。 而且他决定了的事情,很难去改变。 李荩忱并没有直接回答戴才的问题,而是直接跳到壕沟之中。这些壕沟实际上就是李荩忱照搬后世阵地战理论概念而弄出来的东西。在今天的实战之中表现还是不错的。 北周的箭矢很难直接有效杀伤壕沟之中的士卒,而壕沟中的弓弩手却可以从容不迫的游走狙杀率队冲锋的北周将领。更重要的是四通八达、纵横交错的壕沟让骤然冲上来的北周士卒根本不知道应不应该进入。 而随时都有可能冲出来的南陈将士更是让很多侥幸突破箭矢和鹿砦的阻拦而冲到壕沟前的北周士卒在仓促之下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当然现在战事暂时告一段落,这壕沟也给了将士们一个天然的休息机会。 如果没有这壕沟的话,这一场以寡敌众的大战必然会更加艰难,对此戴才和曹忠等前线将领心中都清楚,所以他们对李荩忱在防守方面上的造化更是刮目相看。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李荩忱实际上不过是剽窃了接下来一千多年无数军事家的智慧罢了。不过话转过来,这也是李荩忱面对尉迟迥、韦孝宽这些对手时候唯一能够倚仗的了。 李荩忱看着靠在壕沟壁上熟睡的一名士卒,这士卒看上去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脸上还带着血痕,显然白天曾经经历过一场凶狠而惨烈的厮杀。他的刀抱在怀里,紧紧攥住刀柄,哪怕是在睡梦之中整个人也都绷紧了神经,只要有任何一点儿声音都会被惊醒。 李荩忱在心中叹息一声,这一场大战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但是只要天下还是这样的南北分裂,那么这战争就永远不可能平息。无论是为了英雄的崇高理想,还是为了政治家的无边野心,这战争最终只能以天下一统为结束。 伸手解下来自己的披风盖在这名士卒的身上,士卒受到了惊吓,一下子睁开眼睛,当迷迷糊糊看清楚是李荩忱和戴才的时候,登时吓了一跳:“将军,敌人又上来了?” 而李荩忱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天还早着呢,敌人也得睡觉。某就是不放心过来看看你们,来,盖上,夜风大,别感冒了。” 那士卒感激的点头,不过旋即坚定地将披风重新给李荩忱:“将军这不行,将军夜半时分还在巡视阵地,属下说什么也不能拿着将军的披风,还请将军穿上。” 李荩忱轻笑一声,并没有拒绝,只是抬头看向前方。 黑暗之中不远处的天边一片灯火明亮。 而周围的几名士卒也都听到了动静,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李荩忱笑着说道:“看这么多敌人,你们怕不怕?” “将军,怕个犊子,他们再多再厉害,今天还不是被咱们杀得屁滚尿流,甚至就连那什么费也进利也被戴将军射中了一箭,要不是他亲卫抢的快,恐怕人都交代在这里了。”一名士卒不由得鼓起胆子说道,“明天他要是敢再来,弟兄们就把他给将军留下。” “又不是娘们,要他干什么。”李荩忱笑骂一声,“能吃能喝啊?!” 将士们面面相觑,旋即压抑的笑了出来。他们没有想到荡寇将军竟然开口就是粗话,而且对这费也进利也没有任何的在意,这字里行间的鄙夷直击将士们的心坎。 戴才和李平等人也是相视一笑。 李荩忱的声音沉了几分,但是带着不比刚才的稳重和自信:“某相信总有一天某会带着你们冲过去,击败他们,斩将夺旗!” 攥紧拳头,李荩忱的目光格外坚定:“总有一天!” “我们相信将军!”将士们纷纷站起身。 黑暗之中,点点火光里,一道又一道的身影,或是粗壮,或是瘦削,但是他们满是疲惫神色的脸上,目光格外的单纯和明亮。 ——————————-- 李荩忱大步走入戴才在山坡上的营帐,实际上称之为一个草窝棚更合适一些。 如果站在山下的话,实际上很难发现这个几乎一多半都掩藏在山体之中的窝棚,而且窝棚的顶端都进行了专门的加固处理,就算是石弹直接砸上来也就是震落灰尘罢了。 这实际上也是李荩忱照搬的壕沟体系之中的指挥部系统,从专门留出来的观察孔中可以清楚的看到外面阵线上的情况,而戴才也好,另外一个山头上的曹忠也罢,都不用冒着风险顶着敌人的箭矢和石弹指挥战斗,毕竟那样目标实在是过于明显。 刚才李荩忱没有直接过来,而是先去壕沟那边视察了一遍,实际上还是吴起推食解衣那一套,可是下面的将士们最吃的实际上还真就是这一套。 更何况刚才壕沟之中那一道道站起来的身影,看过来的目光,无疑都让李荩忱感觉到了这些将士们的信任。 他们在这山头上浴血厮杀,他们未曾辜负李荩忱。 而李荩忱也不会辜负他们。 环视一圈,李荩忱沉声说道:“今天费也进利之后曹孝达紧接着率军猛攻,一直打到这里的不远处吧?” 戴才微微颔首:“显然尉迟迥是下了死命令,当时属下已经带着亲卫顶上去了,如果不是将军率兵赶到及时,恐怕这一线早就失守了。山顶上没有多少立足之地,所以敌人直接向前进攻就可以把我们完全推下去。” 第五百二十七章 天亮了 戴才没有多说,但是李荩忱知道他想说什么结果。 结果自然就是韦孝宽和尉迟迥会师主峰下,李荩忱最终就只剩下一条防线。而到时候可想而知,李荩忱支撑不了多久的。 可以说白天的时候,如果李荩忱和萧世廉晚了一步,这两座山头就已经不是李荩忱手中的了。现在的战况局面肯定要比李荩忱想象中的还要棘手和绝望。 “尉迟迥突然开始猛攻,显然也已经收到了绵竹关那边的消息,”李荩忱淡淡说道,“不管韦孝宽是怎么想的,尉迟迥都必须有所建树来确保这一战的功劳不会全部落入韦孝宽的手中。” 戴才微微颔首:“看来绵竹关那边快要支撑不住了吧。” “不管绵竹关守不守得住,我们要守住天宫院,就算是绵竹关被攻破,大士向后退还有广汉,甚至可以直接撤退到石山郡,可是如果我们向后退的话,大士就真的没有后路了。”李荩忱果断的说道。 而戴才脸上的笑容收敛,郑重点头。 就在此时,李平快步走进来,脸上满是着急神色:“将军,绵竹关送过来的急报,绵竹关失守!” “什么?!”李荩忱眉毛一挑,而戴才的脸色更是为之大变。 李平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李荩忱劈手夺过来战报,粗略的扫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 “将军,估计尉迟迥和韦孝宽也要收到消息了,他们肯定不会再多等······”戴才着急地说道。 随着绵竹关失守,整个巴蜀战局已经发生根本性的变化,李荩忱原本由于死守绵竹关和天宫院山而占据的主动,现在已经因为绵竹关的失守而被打破。 “蜀郡还没有消息传来么?”李荩忱眉头紧锁。绵竹关被攻破而蜀郡还没有落入手中,说明留给陈智深的时间真的实在是不多,李荩忱现在必须要考虑撤退的事情了。 而可以预料尉迟迥和韦孝宽肯定会加快进攻以求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突破天宫院山防线,彻底将李荩忱压制在泸州和合州一带,到时候李荩忱可就是真的除了死守之外没有一点儿反击的余地。 “世忠!”就在这个时候,萧世廉的大嗓门又一次从外面响起,而他的脸上带着喜色,一扬手中的战报,“蜀郡,蜀郡!” 看着萧世廉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李荩忱有些诧异:“蜀郡怎么了?你慢点儿。” “蜀郡是咱们的了!”萧世廉哈哈笑道,将手中的战报重重的拍在李荩忱的胸口,“大士退守广汉,但是现在蜀郡已在手中,所以韦寿不会继续进军了。” 李荩忱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抓住这一份战报,喃喃说道:“蜀郡······拿下来了?” “你自己看!”萧世廉抓起来旁边的缸子先喝了一口,让自己喘一口气,“某刚刚收到从绵竹关送来的战报,抓紧赶过来和你商议,没有想到这半路上竟然还有意外之喜。” 李荩忱扫了一眼,将战报递给旁边同样激动的戴才,他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笑着说道:“天无绝人之路,这巴蜀战局终究落入某的掌握之中啊。” 戴才点了点头:“蜀郡入手,敌人在这巴蜀将再难寻觅到立足之地,当下除了扼守剑阁而退入汉中之外恐怕已经别无选择。” 李荩忱呼了一口气,大步走出这地窝棚,突然感觉眼前一亮。 不知道什么时候,远方的天边已经出现一抹鱼肚白。丝丝缕缕的朝霞正在天空上缓缓蔓延。而李荩忱一动不动的看着这即将到来的日出。一抹阳光穿过群山之间的缝隙洒在李荩忱的身上。 随后走出的戴才和萧世廉惊讶的看着眼前的景象,萧世廉刚想要上前,却被戴才伸手拽住了。萧世廉登时明白了戴才的意思,只是微微一笑,顿住脚步。 而无数的将士此时已经从睡梦之中醒来,晨曦洒在山上、壕沟上、洒在注定要经历更多的血火洗礼的战场上。而一双双眼睛都注意到了那站在山坡上的身影。 只有一个人,但是就这样负手站在那里,迎面向着喷薄而出的朝阳,仿佛整个战场和整个天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似乎翻覆手之间,他已经能操控风雨。 壕沟之中的将士们屏住了呼吸,看着李荩忱。 就像是看着他们的王者。 “天亮了。”萧世廉突然没头没尾的说道。 戴才微微一笑:“是啊,天亮了。” 这整个天宫院战场的天亮了,而实际上被光明笼罩的,又岂止是一个天宫院? ——————————————- 韦孝宽缓缓放下从绵竹关加急送来的战报,脸色沉重。 绵竹关攻克和蜀郡失守这两个消息一前一后,让韦孝宽有些恍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是高兴还是叹息。 显然拿下蜀郡之后,陈智深和裴子烈根本没有想要阻挡消息放出去的意思,甚至换句话说他们还巴不得韦孝宽和尉迟迥早早地知道这件事。 随着蜀郡落入李荩忱的手中,从广汉到蜀郡再到泸州这一线的防御也已经完善和坚固,陈智深可以和裴子烈合兵一处,而一直被拖在蜀郡城下的南陈水师也可以腾出手来支援裴子烈,这就意味着绵竹关那边的韦寿将要面对更大的压力。 韦寿显然也不是傻子,在给韦孝宽的军报之中他明确地表示自己现在还只能在绵竹关按兵不动,毕竟可以想象最晚明天,洛水之上就会出现南陈的水师,而这些战船在江面上一横,那么北周军队想要直接强渡洛水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绵竹关看似是一道雄关,丢掉了绵竹就是丢掉了蜀郡的门户,可是实际上南朝真正擅长的是水师,而李荩忱对北周大军,唯一存在优势的就是水师,因此别人以为绵竹关失守而蜀郡就很难守住的时候,李荩忱尚且还有水师这个最大的依凭。 看上去北周军队突破了绵竹关,但是实际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巴蜀战局已经在向着对北周更加不利的方向倾斜。 一夜之间,糜烂如此! 韦孝宽缓缓坐起来,伸手掀开帷幕,外面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 又是一天天亮了,可是对于这个白天,韦孝宽没有一点儿期盼之情。 第五百二十八章 进还是退 “绵竹关,后面就是剑阁。”李荩忱伸手在舆图上敲了敲,“韦寿眼见救援蜀郡没有希望,肯定不会在绵竹关过多停留。毕竟既然大士有本事拿下一次绵竹关,自然也有本事拿下第二次,没有了进攻蜀郡这个战略目标,绵竹关就已经变得毫无固守的意义。” 萧世廉微微颔首,绵竹关看上去距离剑阁并不远,但是中间的道路回旋曲折耗费功夫不少,而蜀郡距离绵竹关不近,不过皆是大路,只要无人抵抗可以轻松前进。 因此当韦寿打消了进攻蜀郡的念头之后,所能做的就不再是考虑绵竹关还有没有把守的必要,而是自己什么时候从绵竹关战场抽身而出。毕竟之前邹强守绵竹关的情况已经明摆着在那里。 绵竹关面向剑阁方向进攻的敌人尚且有抵挡的余地,面对蜀郡方向来的敌人,其作为一个雄关的优点很难被发挥出来。更何况存在落凤坡、鹿头山等弱点的绵竹关,相比于剑阁自然算不得一个真正适合防守的地方。 “前面军营之中还没有传来动静么?”李荩忱转头问道。 按理说这个时候韦孝宽和尉迟迥应该已经下令开始进攻了才对,为什么到现在山下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是啊,就算是现在巴蜀战局已经开始发生变化,毕竟尉迟迥他们还有兵力优势,如果真的想要强攻这天宫院山的话,我们根本支撑不了太久的。”萧世廉也是有些诧异,“若是拿下了天宫院山,就能够确保整个阆中的防御,按理说就算是蜀郡丢了,他们也不会······” 李荩忱沉默片刻,一把抓起自己的佩剑,大步走了出去:“伯清,你速速去曹忠军中,看某旗号行事。” 萧世廉也似乎意识到什么,郑重点头。 而李荩忱回身吩咐一句:“把某的将旗竖起来!” 戴才有些诧异,之前李荩忱来的时候可是从来都没有大张旗鼓,这骤然竖起旗号固然可以鼓舞士气,但是也很有可能会成为敌人的目标,毕竟李荩忱才是整个巴蜀战局发展到今日的“罪魁祸首”。 要说尉迟迥和韦孝宽能够看着李荩忱如此嚣张的站在眼前而没有动作的话,戴才其实是不信的。 “赌一把,某倒要看看尉迟迥和韦孝宽到底有没有这个自觉。”李荩忱轻笑一声,攥紧拳头,“就当送他们一程吧。” 戴才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送一程,可是有不同含义的。 只是不知道自家将军到底想要送他们去哪儿? —————————————————— “蜀郡失守,罪过在谁也不在爹爹身上啊,”尉迟顺着急的伸手搀扶尉迟迥。 尉迟迥此时正伸手撑着椅子,低声咳嗽着。 而曹孝达和费也进利等将领也都担心的看着尉迟迥,他们没有想到尉迟迥原本健壮的身体,怎么在短短一夜之间就又垮下来了。明明之前尉迟迥已经有所好转,可是看到蜀郡来的战报,登时差点儿晕厥过去。 此时尉迟迥虽然已经有所恢复,但是脸上依旧没有一点儿气血,显然这个消息已经沉重的打击了他。 尉迟顺有些无奈的看向曹孝达等人,虽然明知道自家爹爹的身体现在还处于恢复阶段,还承受不了太多的刺激,但是尉迟顺没有办法真正瞒着尉迟迥,毕竟这么大的事已经关乎到整个巴蜀战局,单单凭借他或者曹孝达等人根本没有办法做出决定。 而很显然尉迟顺等人也不可能去听从韦孝宽的建议,所以最终能够决断这一支大军动向的还是尉迟迥。 尉迟迥摆了摆手,缓缓坐到软垫上:“情况老夫已经清楚了,蜀郡失守,就算是绵竹关打的再好也没有用,韦寿单凭一支兵马很难突破南陈水师,而且就算是能击败裴子烈,还有一座蜀郡坚城,孤军深入之下韦寿无力强攻。” “可是如果我们现在能够拿下天宫院山,进军石山郡,是不是还有转机?”曹孝达不由得问道,“否则总不能就这样掉头北上撤退吧。” “这几日交手,李荩忱有几斤几两你们还摸不清楚?”尉迟迥的声音带着几分冷意,“这天宫院山想要拿下来哪里是那么容易的,蜀郡入手,绵竹关以南大局已定,接下来裴子烈甚至有可能进攻绵竹关甚至进攻剑阁,我们的后路随时都有可能被切断,李荩忱必然清楚,咳咳咳咳!” 尉迟迥的脸上流露出痛苦神色,骤然弯腰咳嗽起来。 “阿爹!”尉迟顺担心的伸手搀扶住尉迟迥。而费也进利等人着急的向前踏出一步。 尉迟迥抬起手示意他们不用慌张,紧接着说道:“或许在你们看来,很多都是不可能的,但是李荩忱已经在这巴蜀为我们创造了太多的不可能,老夫不可能继续忽视。” 周围将领们对视一眼,虽然他们脸上还是不想服软,但是心里面实际上都知道此话不假。 从逆着尉迟迥的兵锋直冲阆中开始,整个巴蜀战局似乎都在李荩忱的手中,尉迟迥也好,韦孝宽也罢,实际上至始至终都没有掌握到整个战场的主动,哪怕是他们有兵力优势,哪怕他们是进攻的一方。 李荩忱总是在用所有人眼中最不可能的方式调动兵力,而事实证明李荩忱却占尽了上风,他一切应该做的行为都在尉迟迥等人的考虑之中,一旦李荩忱如此为之,那么等待他的都只有失败,所以到头来李荩忱一直在逆着所有人思路进行规划,而他却总是取得成功。 似乎天意都在顺从着李荩忱,护佑着他完成这些忤逆一切正常思维思路和兵法的行为。 而尉迟顺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家爹爹,自家爹爹戎马一生,败仗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挫折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今天自家爹爹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话语之中带着气馁和无奈,说明尉迟迥已经提前判定整个巴蜀大战是一场败仗,并且已经没有了将整个局势重新扭转的信心。这已经不是尉迟顺心目中那个曾经在邙山之上横刀立马独自面对数万北齐大军的爹爹了。 此时的尉迟迥更像是一个虚弱的老人,只想听从命运的安排。 本来曹孝达和费也进利还想说什么,听到这个也只能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第五百二十九章 佝偻老人 显然尉迟迥自己也已经有了决断,他们再说什么也是徒劳。 “启禀将军,韦孝宽部今天也只是守营不出,并没有主动进攻,”一名哨探飞快冲进来,“反倒是敌人的两处山坡上,将旗已经换成了李荩忱和萧世廉的旗帜。” “李荩忱?”尉迟顺顿时眉毛一挑。 李荩忱和萧世廉直接亮出身份坐镇这两座山丘,说明他们也已经知道了从蜀郡来的消息,更重要的是他们清楚韦孝宽和尉迟迥肯定不会再继续进攻。 这是在向尉迟迥和韦孝宽挑衅,也是在鼓舞士气,仿佛是在告诉所有的北周将领,这一战他们输的很彻底。 “将军,这分明就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一名年轻的偏将站出来忍不住说道,“如果将军允许,末将愿意率领本部兵马进攻!” 听到这年轻将领所说,尉迟迥顿时微微皱眉,急忙伸手支撑住。 “放肆!”尉迟顺觉得自家爹爹的身躯一沉,急忙回头怒喝一声,吓得那名年轻将领急忙缩了缩脖子。而尉迟顺紧接着一拱手,话语之中多少有些不忿:“爹爹,我们真的就这么忍着?” 尉迟迥攥紧的手缓缓松开,轻轻搭在尉迟顺的手腕上,沉声说道:“李荩忱是在挑衅,但是越是这样的挑衅越说明他胸有成竹。而李荩忱显然心中还是有数的,否则恐怕此时已经冲下山搦战了。” 顿了一下,尉迟迥沉声说道:“《左传·庄公十年》你们可还记得,曹刿当时怎么解释的?” 尉迟顺迟疑片刻,低声说道:“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 说到这里,尉迟顺等人心中已然明白。蜀郡之战胜负已定,但是不代表天宫院这边也同样有了定数,李荩忱并没有贸然率军出击,而只是在两处山坡上竖起将旗表明自己坚决抵抗的信心,说明李荩忱还知道眼前的战局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李荩忱越是拿捏清楚,尉迟迥和韦孝宽越是没有最后的可乘之机。 尉迟迥微微颔首,目光在周围的将领们身上扫过:“这说明李荩忱心中还有分寸,这一战······是他胜了。” 尉迟顺等人同时低下头。他们虽然心中愤懑,但是也知道这是他们不得不承认的事实。随着蜀郡的陷落,整个巴蜀之战最大的目标已经没有了,接下来尉迟迥应该盘算的当然不再是进攻天宫院山,而是如何守住阆中。 “走,去找韦孝宽,这撤军诸多事宜必须要商量妥当,不能说走就走。”尉迟迥勉强支撑着自己站起来,沉声说道。 费也进利和曹孝达都有些担心的看着尉迟迥。上一次是韦孝宽前来找尉迟迥,所以这一次尉迟迥应该去找韦孝宽固然不假,可是谁都不知道绵竹关之战后,韦孝宽又是什么样的态度。 毕竟上一次韦寿攻破绵竹关之后,韦孝宽似乎改变了主意,一度一声不吭的率先发动进攻,所以现在韦孝宽到底是想要继续进攻还是想要撤退,就连尉迟迥自己都拿捏不住。 不过话虽这样说,尉迟迥现在的身体状况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想要去找韦孝宽,双方肯定少不了会有争执,所以谁都不能保证到时候尉迟迥还能支撑得住。 尉迟顺沉声说道:“爹爹的意思孩儿已经明白,要不让孩儿去吧,定能将此事和韦孝宽商量妥当。” 尉迟迥淡淡说道:“这一战是老夫主持的,胜负成败也罢,都是老夫的责任,让你去,成何体统!” 话音未落,尉迟迥缓缓的向前走去:“都给老夫抬起头来,天宫院之败,是因为蜀郡之陷落而让我们不得不撤军,但是老夫从来没有说过这巴蜀之战就是我们败了。李荩忱再怎么嚣张和占据上风,不还是只能站在那山坡上目送我们离开么?!这巴蜀之战还没有结束呢,你们就这样垂头丧气的,到底还打不打了?!” 尉迟迥的话语分外严厉,字字句句落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让包括尉迟顺在内的将领们都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是啊,现在他们只是因为陡然改变的局势而不得不撤退,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无能为力,只能接受失败。只要回去整顿兵马,那么他们依旧有着对李荩忱的优势,阆中、剑阁还有葭萌关等等都在他们的手中,这巴蜀战局还远远没有到全部都糜烂无可挽回的地步。 尉迟迥一甩衣袖,大步向前。他不相信韦孝宽会连这点儿道理都看不明白。 而尉迟顺等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同时快步跟上去。 ————————————- “将军,尉迟迥正在来的路上。”李询伸手掀开中军营帐的帷幕。 韦孝宽静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李询的声音,只是微微颔首,并没有对此感到惊讶。 而贺娄子干跟在李询的身后走进来,诧异的问道:“将军,蜀郡一丢,难道我们就真的只能退兵了么?” 今天早上这消息传过来的时候,确实是让贺娄子干还有李询等人吃了一惊,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对眼前的战局失去了信心,毕竟昨天他们还曾经杀到过山顶。如果不是李荩忱和萧世廉赶到的及时,恐怕现在已经将进攻起始位置顶到天宫院主峰下面了。 蜀郡毕竟还远,蜀郡战局的崩盘并不代表着天宫院这边就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甚至在贺娄子干和李询等将领眼中,如果能够拿下天宫院山,那么以后这战局还是会变得对他们更为有利。 可是很明显韦孝宽并不是这么打算的,这位老将军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自己的主帐之中看着那一幅巴蜀的舆图一言不发,根本没有任何想要下命令进攻的意思。 所以借着尉迟迥前来的消息要告诉老将军的机会,李询和贺娄子干实际上是想问老将军对这战局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无论是打还是不打,至少得给一个准话,否则大家心里忐忑,别提有多难受了。 而韦孝宽此时似乎才反应过来,站起身:“走,迎接尉迟将军。” 李询和贺娄子干惊讶的看着韦孝宽的动作,老将军一向干练,而现在给他们的感觉却是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佝偻老人。 第五百三十章 撤 当然不管韦孝宽是怎么样的,李询和贺娄子干都不敢怠慢,当即郑重一拱手:“诺!” 而韦孝宽缓缓走到他们两个身边,脚步微微一顿,淡淡说道:“你们的心中有所不甘,这个老夫能够理解,但是现在的大局已经容不得我们继续被耽搁在这小小的天宫院山下了,因为没有人能够对最终拿不下来天宫院山负责。” 李询和贺娄子干都打了一个寒颤。而韦孝宽的声音依旧平淡:“当然了,这并不代表着我们现在拍拍屁股走人就很安全。李荩忱固然没有足够的力量在正面追击,但是不代表他沿途不会给我们下绊子,所以这件事必须斟酌而行。” 一边说着,韦孝宽一边向外走,声音低沉:“毕竟是三万多兵马······” 此时李询和贺娄子干已经明白韦孝宽的意思。 三万兵马,无论是进攻还是撤退都将面临风险,而整个巴蜀战局本来就向着北周不利的方向倾斜,所以现在韦孝宽也好、尉迟迥也罢,他们的决定就变得十分重要。 这个责任,韦孝宽独自一人承担不了,也没有资格承担。 “爹······将军小心。”尉迟顺伸手搀扶尉迟迥从马背上翻身下来,转身打量周围。 韦孝宽已经在两名尉迟顺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将领的簇拥下大步走过来,而尉迟迥也一挥手挣脱尉迟顺的搀扶迎上去:“韦兄!” “尉迟兄!”韦孝宽微笑着一拱手。 尉迟迥也不含糊,开门见山的说道:“战事紧张,别的也就不多说了,蜀郡陷落,老夫想知道韦兄到底是怎么盘算的。” 韦孝宽并不着急说话,而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尉迟兄,此处风大,我们里面说话。” 尉迟迥本来想要点头,不过旋即想到什么,脚步一顿,看向跟着自己而来的尉迟顺和曹孝达。韦孝宽也明白了尉迟迥的意思:“现在情况棘手,人多说不定还能想到什么新的主意呢,所以还请少将军和曹将军一起进来吧。” 一边说着,韦孝宽也一边对李询和贺娄子干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会意,也同样跟了上去。 而尉迟迥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韦孝宽与其说是为了避免上一次营帐外面发生争执的覆辙,倒不如说是为了能够和尉迟迥旗鼓相当的好好辩论一番。 尉迟迥不知道韦孝宽的心思为什么突然转变,但是他清楚,眼前这战局绝对要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波谲云诡。韦孝宽相比于李荩忱这个在明处的敌人,更不好对付。 ————————————————- 苍溪谷。 蜿蜒的山道上,一队北周运粮辎重车队正在艰难的前行着。虽然积雪已经全部融化,但是苍溪谷终归是进出阆中的险要之处,所以这车队走在上面依旧很是吃力。 “头儿,这苍溪谷的山路可真是够难走的,咱们上一次都已经走过一遍了,这一次还是累的够呛。”一名北周幢将一边伸手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水,一边扶着辎重车的车辕抱怨道。 走在前面的北周仗主回头瞥了他一眼,冷声说道:“每次就你小子话多,把眼睛都放亮一点儿,别让陈国的蛮子钻了空子。米仓山那边的教训可不能不当一回事。” 那幢将急忙点头,伸手催动大车继续向前。 而仗主有些紧张的环顾四周,前方就是苍溪谷最狭窄的地方,如果过了这里,敌人就是去了最好的偷袭机会,所以换句话说这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尤其是这几天苍溪谷这边的斥候经常有失去踪影的,说明就算是敌人没有直接向苍溪谷派遣兵马,也已经加大了斥候战的力度,而且没有一个斥候能够将具体发生了什么说清楚,更说明对方至少在山地作战上已经完全碾压北周军中斥候。 当辎重缓缓的通过这狭窄的山谷时候,仗主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不知不觉得他背后已经被汗水浸透。 显然敌人并没有打算在这个时候动手。 只是仗主并不知道,就在他的头顶上不远处,茂密的树丛中,一道身影已经和周围的枝叶完美地融为一体。他的目光紧紧盯着下方缓缓移动的车队,抿着嘴一言不发。 “索索”的声音传来,看着小心翼翼爬过来的杜齐,李迅不由得皱眉说道:“刚才为什么下令停止一切进攻?咱们盯着这苍溪谷可是已经好几天了,之前因为米仓山那边你干得漂亮,这边就先不动,可是现在······” 杜齐压低声音说道:“荡寇将军刚刚派人传来的命令,不准动手,某还暗道一声侥幸呢。” “怎么了?”李迅顿时有些诧异,毕竟切断苍溪谷这边的粮道也是之前他们计划好的,现在骤然打断,确实在他的意料之外。 毕竟随着绵竹关落入韦寿的手中,李荩忱在天宫院防线那边必然会面临更大的压力,而杜齐和李迅切断苍溪谷的粮道自然就能够从一定程度上支援战事,这是之前已经经过李荩忱同意的。 “蜀郡攻破,韦寿虽然拿下了绵竹关,但是肯定会撤退,”杜齐一把抓着李迅先将他拖到后面的洼地当中,方才解释,“到时候敌人必然会通过苍溪谷前往剑阁,所以这少不了是一场大战······” 李迅眼前登时一亮,要说賨人和巴人自从开战以来觉得最郁闷的事情,肯定就是一直都是在战场后面干的见不得人的事情,无论是袭扰粮道还是截杀斥候,在他们看来当然都比不上和敌人主力大军正面较量较量。 “此话当真?”李迅有些激动的挥了挥拳头。 賨人和巴人体型终究是瘦小了一些,面对北方而来的北周军队天然就不占优势,但是一旦到这山区之中,无疑就是他们的主场! 杜齐郑重一颔首:“荡寇将军的脾气难道你不知道么,要干肯定就干一场大的,别说你,这偷偷摸摸的日子某也过够了,现在荡寇将军显然要痛打落水狗,咱们说什么都不能落后才是!” 李迅强忍着笑说道:“普天之下能够把尉迟迥和韦孝宽这两个人物当做落水狗的,恐怕也就只有咱家将军了。” 拍了拍李迅的肩膀,杜齐一挥手:“撤!” 第五百三十一章 凭险而守 “尉迟少将军此言差矣,现在如果继续进攻的话,将士疲惫、士气低落,凭什么进攻?”李询毫不客气的说道,同时话里还带着几分嘲讽意思,“更何况我们的粮草也不是很充足呢。” 这分明就是讽刺尉迟迥部没有看好米仓山的粮道,到头来只能从韦孝宽这里借粮食。 尉迟顺顿时攥紧拳头:“你!” 李询微笑不再回答,只是恭敬的看着韦孝宽和尉迟迥。 自从走入营帐开始,李询和尉迟顺之间就开始争执起来,而曹孝达和贺娄子干也是不是的插一句话帮帮场子。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根本不是这两个人之间的口角,而是尉迟迥和韦孝宽在互相试探。 现在明显是李询占据了上风,不过尉迟顺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以至于一向主战的贺娄子干都找不到话来帮着反驳。 “尉迟兄,少将军年少而有见识,未来也是一员帅才啊。”韦孝宽微笑着说道。 尉迟顺已经三十多岁了,当然在韦孝宽这样的老将眼前也只能算年轻,不过此时这话听在耳朵里怎么都有些嘲讽的意思。尉迟迥也同样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李将军得到韦兄调教,将来也会出人头地。” 韦孝宽自失的摇了摇头,不再和尉迟迥在这些事上扯皮,直接说道:“闲话不多说,以老夫看来,当今最好的办法就是退守盘龙郡城,沿着苍溪谷到剑阁一线布防。” “如此一来,就等于直接放弃蜀郡大部,更不要说巴郡了。”尉迟迥干脆了当的说道,“虽然是上策,可是韦兄承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这句话可以说非常尖锐了,饶是韦孝宽的修养一向不错,此时也不由得脸色微微一变。这实际上才是他和尉迟迥今天最想要商量的。毕竟撤退这件事,单单是凭借他们两个人之中的谁,都没有资格承担起来这个责任。 一旦决定后退,就等于将蜀郡拱手让给李荩忱,甚至阆中这边也要守不住,如果之后战局还不见好转的话,这巴蜀之战可就真的要以北周的失败落下帷幕了。 尉迟迥根本没有继续和韦孝宽相互试探的意思,他直接就是在告诉韦孝宽,这一战撤退可以,但是这责任绝对不能一个人承担。两支军队之间虽然有百般矛盾,但是毕竟是一个整体,要走一起走。 韦孝宽径直转过身:“撤退无非就是两点,第一,我们应该向后撤退到哪里,第二,我们又如何能防备李荩忱不会追击和在前面埋伏?” 虽然没有直接回答尉迟迥的问题,但是韦孝宽无疑已经是在告诉尉迟迥他的想法。这一战已经没有继续在天宫院山进行下去的必要了,现在应该讨论的不是撤不撤的问题,而是应该撤退向何方的问题。 毕竟他们身后的盘龙郡城破败而且易攻难守,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而剑阁也好,汉中也罢,都意味着这撤退很难一步到位。 尤其是韦孝宽还没有忘记李荩忱在他们身后的苍溪谷还有米仓山之中尚且有一队兵马,所以韦孝宽不能保证在行军后退的过程中这一支兵马不会给自己使绊子。 毕竟他们能够切断米仓山的粮道,说明还是有一定战力的,对于行军途中的军队很容易形成威胁。 尉迟迥伸手在舆图上敲了敲:“米仓山也好,苍溪谷也罢,想要从这阆中之地出去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李荩忱绝对不会轻轻松松的放我们离开。” 如果换做其余的将领,面对敌人的撤退,恐怕更多的是在心中长长松一口气,可是尉迟迥和韦孝宽却很清楚,李荩忱绝对不会如此,思考这个家伙的行事风格,肯定要从大多数人的反方向去思考。 此时摆在尉迟迥和韦孝宽面前的难题,自然就是如何平稳的从这阆中之地离开。阆中四面环山,但是中间的盘龙郡城却并不是防守的好地方。 阆中的南面是天宫院山,北侧是米仓山,西侧是苍溪,唯有向东前往巴中是较为宽敞的道路,可是巴中的情况也不比阆中好到哪里去,一样的三面环山,所以这两个地方连起来就像是一个葫芦。 现在尉迟迥和韦孝宽已经在葫芦之中,想要脱身自然不可能向葫芦的另外一个腔体走,这样恐怕最后这一路大军就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因此他们只能从米仓山或者苍溪谷撤退。 米仓山崎岖难行,撤退必然要丢弃大多数的辎重粮草,因此换而言之,苍溪谷是惟一的选择。 尉迟迥和韦孝宽能够预料到这一点,那么李荩忱肯定也能认识到,一旦他那一支巴人兵马埋伏在苍溪谷,那可就真的够韦孝宽他们喝一壶的。 “兵者,诡道也,”韦孝宽眯了眯眼,“李荩忱用兵一向将就兵出奇招,但是这诡道一旦被识破,那么自然就变得没有意义。这才是某觉得最需要和尉迟兄商量的。如果我们撤退的话,就堂堂正正的走苍溪谷,只要将斥候派出去,大张旗鼓,李荩忱就算是想要埋伏我们,也必然会露出马脚,之前尉迟兄和李荩忱多有交手······想必对李荩忱的战术很是熟悉吧?” 韦孝宽的话已经说的很含蓄,但是在尉迟顺他们看来,这分明就是在嘲讽尉迟迥之前曾经多次在李荩忱的手底下吃亏,当下里尉迟顺和曹孝达同时伸手攥住佩剑的剑柄,李询和贺娄子干早就已经盯着对面这两个人,此时也同时向前一步,怒目而视。 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大营,这两个家伙还真是一点儿都不收敛。更何况自家主帅说的本来就是事实! 尉迟迥微微侧头瞪了尉迟顺两人一眼,声音微微发冷:“李荩忱出手想来讲究出其不意,占据高处、封锁要道,一系列调动行云流水,用最少的兵马发挥出最大的作用,所以老夫认为我们首要就是派兵扼守各处山峰的高处、山谷的两端更是需要先行派兵驻守,这样才能防患于未然。” 韦孝宽思忖片刻,点了点头:“尉迟兄一针见血。事不宜迟,老夫当即传令前锋先行。另外绵竹关那边老夫觉得也可以下令撤退了。” 尉迟顺和李询等人此时下意识的对视一眼,一言不发。 他们知道,这个命令下来,就代表这一战正式承认他们真的输了。 第五百三十二章 柔情似水 “人去营空,这两个老家伙还真是够果断的。”李荩忱伸手拽住马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营寨。 尉迟迥和韦孝宽拍拍屁股走人,甚至连营帐都没有拆卸,不过辎重营中倒是已经全都搬空了,没有丝毫给李荩忱留下来点儿东西的意思,所以与其说这是在仓皇撤退,倒不如说是在向李荩忱挑衅。 “他们撤退到哪里去,盘龙郡城?”萧世廉打马向前两步,不由得诧异的说道,“盘龙郡城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现在蜀郡已经落入我们手中,所以进攻阆中包围侧翼的战略已经失败,这两个老家伙自然不会傻傻的继续呆在这里。蜀郡都丢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阆中不值得他们留恋。”李荩忱很干脆的说道,“所以某判断肯定会直接从苍溪谷撤退向剑阁,那里距离汉中近,又是雄关,可退可进,当为上策。” “你在打苍溪谷的主意?”萧世廉突然间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李荩忱反倒是有些诧异,微微侧头:“伯清你怎么突然变聪明了?” 萧世廉没好气的说道:“和你并肩作战时间长了,这点儿鬼点子还是能想到的。不过讲道理,某想得到,尉迟迥和韦孝宽肯定也能想到吧,那样你的盘算可就落空喽!” 李荩忱扬起手中的马鞭冲着他不满的挥了挥,旋即点了点头:“这说的倒是没错,尉迟迥如果和韦孝宽想不到这一点,某倒是有些奇怪了。苍溪谷这么险要的地方,换做别人肯定会布置伏兵,所以这看上去是奇兵,但是实际上已经失去了奇兵的效果。” 萧世廉和曹忠等人对视一眼,不由得翻了翻白眼。手下只有三四千兵马,却打着人家数万大军的主意,这恐怕也就只有李荩忱这家伙能够干得出来了吧,可是现在他甚至都已经觉得这样的主意还不够激进,也不知道这个家伙的心里每天都在想什么。 李荩忱看着周围已经空荡荡的营寨,低声说道:“把斥候都派出去,沿途探查敌人的动向,另外派人通知杜齐和李迅,抓紧收拢兵马,没有某的命令不能轻举妄动。” 想到什么,李荩忱紧接着回头:“伯清,此间战事已经告一段落,有没有兴趣和某一起走一趟苍溪谷?” 萧世廉一怔,旋即眉毛一挑:“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 因为天宫院战事已经落下帷幕,所以整个天宫院上下已经忙作一团,一队队士卒开出固守的营寨,各处的鹿砦打开,士卒开始有条不紊的收拾打扫战场。 而李荩忱大步穿过满是士卒来往忙碌的庭院,一名亲卫已经在议事堂门口等着他,看到李荩忱走过来,急忙快步迎上去:“将军,夫人命属下在此等候,请将军回去一趟。” 李荩忱怔了一下,这几日战事紧张,自己实际上也没有见到萧湘几面,之前萧湘倒是和李怜儿主动来送过一次汤煲,这次直接派亲卫过来等候倒是让李荩忱有些吃惊。 横竖自己已经将天宫院山的防务全都托付给了戴才和曹忠,自己接下来就要和萧世廉启程前往苍溪谷,无非就是再商量商量苍溪谷那边的战事,既然萧湘让自己过去,那倒不如趁机也让萧世廉去和李怜儿道别,不过是将这两件事换个顺序罢了。 毕竟李荩忱也不可能一声不吭的就直接前往苍溪谷。 “去,和萧伯清说一声,让他去和怜儿道个别。”李荩忱吩咐李平一声,紧接着径直向后院走去。 阳光透过窗户缝,洒在窗前的桌子上,而萧湘正在小心翼翼的帮着李荩忱缝着衣服,一针一线,虽然李荩忱身为南陈的荡寇将军,还不至于一件衣服都需要一直缝缝补补,但是毕竟现在是在战场前线,李荩忱当然也不可能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因此他为数不多的衣服有开裂的地方,自然要修补。 而萧湘显然根本信不过那些五大三粗的亲卫,所以直接都是自己来做这件事。甚至包括李荩忱亲卫们的衣衫她也都帮着修补,丝毫没有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的样子。 当然了李荩忱也知道,萧湘这丫头小时候吃得苦可是一点儿都不少,这些缝缝补补或许对她来说已经许久不做,但并不是不会。 此时借着阳光,萧湘正在认真的缝补衣服,而在李荩忱的眼中,端庄、贤惠,此时的萧湘俨然是自己心中最美的存在。 李荩忱尽量放慢脚步轻轻地走过去,伸手按住萧湘的手腕,让她放下衣服和针线,微笑着说道:“湘儿,辛苦你了。” 萧湘轻轻颤抖一下,下意识地抬起头:“夫君?” 李荩忱并没有接着多说,只是伸手轻轻将萧湘垂下来的一丝秀发拨到耳后,微笑着说道:“我听说你想我了?” 李荩忱的手已经重新落在萧湘的手上,扣住她的手指。萧湘俏脸微微发红,本来下意识的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不过转念一想,反而将李荩忱的手握得更紧了。 这本来就是她的夫君,就算是白日,就算外面还有亲卫往来,也没有人能够阻挡此时此刻萧湘和李荩忱十指相扣。 静静享受这战火纷飞之中少有的安宁良久,萧湘方才低声说道:“夫君是不是又要离开天宫院山前往别的地方了?” 李荩忱迟疑片刻,微微颔首,大军整顿,就算是没人告诉萧湘,萧湘也能够猜出来。当下里他微笑着说道:“尉迟迥和韦孝宽率军撤退,某总不能让他们舒舒服服的离开,终归是要送一程的,让这两位老爷子死心塌地的打道回府。” 李荩忱说的轻松幽默,可是萧湘却明白这其中肯定还少不了波折和血火,自家夫君总是这样一副不把敌人放在心上的样子,但是萧湘却心知肚明,他自己的心中担子沉甸甸的。 “夫君放心的去,妾身修补好的衣衫,夫君拿上。”萧湘轻声说道。而李荩忱注意到这丫头的眼角已经有晶莹的泪水滚动,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擦拭,不过又停住。 毕竟是自己要出去打仗,甚至事先都没有告诉萧湘,有千般过错都在他的身上,然而现在这离别的痛苦却要让萧湘来承担。 第五百三十三章 山外苍天 李荩忱从来没有指望着自己能够多么对得起萧湘,毕竟从他踏入军营的那一天开始,注定了心中更多的只能是整个天下,是那万里青山,因此能够留给萧湘的一隅很小,小到李荩忱浴血拼杀的时候甚至不敢去想、不敢去看。 可是他知道,对于萧湘这个自己从乱兵之中抢下来的小丫头,现在的自己就是她的全部,是她生命之中最大的依靠,或许萧湘没有办法在李荩忱向前走的道路上攘助他一臂之力,但是完全可以给李荩忱一个安定的家庭,而事实证明萧湘也正在一丝不苟的这么做着。单单是凭借这一点,萧湘就已经没有什么对不起李荩忱的地方了。 想到这里,李荩忱的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但是他别无选择,因为他的肩膀上担负的永远不可能只有自己、只有萧湘两个人,还有门外这山上的数千将士,还有整个巴蜀战局和天下大局。 他负重前行,只能一步一步的向前,无法停下来等候谁,也无法停下来陪伴谁。 而注意到了李荩忱手上的动作,萧湘微笑着拉过他的手轻轻覆盖在自己的脸上,手掌的温暖让她根本不想松开。 李荩忱轻轻拍了拍萧湘的肩膀,低声说道:“某这一次十天之内肯定就回来了,你先留在这天宫院山,好好地等某回来,可以么?千万别哭,我的湘儿这么漂亮的人,哭就不好看了。” 萧湘勉强挤出来意思系哦啊哦荣,郑重的应了一声,而李荩忱重新伸出手抱了抱她,转过身径直向外走去。这一刻李荩忱突然觉得自己甚至连回头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骤然觉得自己心中一痛,顿时停住脚步下意识的回头看去。 萧湘依旧俏生生的立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他。 李荩忱一咬牙,这一次出门,就再也没有回头。 ————————————-- 当李荩忱转出自己的院子时候,迎面看到快步走过来的萧世廉。 看到李荩忱,萧世廉嘴角抽搐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笑出来,显然对于他来说,离别也不是什么好的经历。而李荩忱沉声说道:“把怜儿安抚好了?” 萧世廉微微颔首,直接转移话题:“我们这一次带多少人前往苍溪谷,还有苍溪谷那边地形地势复杂,这一战你到底是怎么盘算的?” “实际上并不需要带太多的人,”李荩忱斟酌说道,“毕竟按照李迅和杜齐传回来的消息,巴人各部应该已经有七八百人,再加上零零散散的斥候和正在赶来的,凑个一千一二百没有问题,另外再加上我们的人,已经将近一千五,凭借这些某已经有些把握和那两个老家伙较量较量了。” 萧世廉眉毛一挑,担心的说道:“世忠,无论怎么说敌人也还有三万兵马,讲道理这天宫院之战对于敌人的兵力消耗实际上并不多,你真的如此有把握么?你要是不给某交个底的话,某恐怕是要提心吊胆一路啊。” 李荩忱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这实际上不仅仅是萧世廉的意见,还有曹忠、戴才他们对此肯定也有担心。实际上李荩忱自己心中对即将到来的苍溪谷一战也没有太多的把握,但是既然现在已经汇聚了这么多力量,他不可能丝毫不用。 沉默良久,李荩忱微笑着说道:“苍溪谷地势狭长复杂,山林茂密,就算是伏击打不成,某也有信心好好地和尉迟迥、韦孝宽周旋。至于具体怎么打,到时候某也得看看这苍溪谷的具体情况。” 显然对于李荩忱这个回答并不怎么满意,萧世廉径直向前走出几步拦住李荩忱的去路,佯做愤怒的说道:“你就省省吧,你小子是什么性子,难道某不清楚,这苍溪谷之战你肯定早就已经有了安排,你要是不告诉某的话,这路说什么都不让你走。” 李荩忱不由得轻笑一声:“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那行吧,某就告诉你一句话,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怎么样,能不能理解?” 萧世廉被李荩忱说的一怔一怔的,下意识的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最后泄气的说道:“某还真不知道你这脑子里一天到晚的都在想什么,就刚才你到底说了多少个字某都数不清楚,什么敌我的,这一次某就看着,否则某害怕自己连你的将令都听不明白。” 李荩忱沉默片刻,沉声说道:“不需要你听明白多少,到时候某自然会告诉你们应该如何行事。” 萧世廉轻轻摩挲着下巴,似乎还在尝试回忆刚才李荩忱说的到底是什么,不过很快他就无奈的叹息一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早知道是这样之前某连问都懒得问。那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李荩忱果断的说道:“越快越好,尉迟迥和韦孝宽肯定会马不停蹄的向剑阁撤退,我们必须要赶在这前面抵达苍溪谷。” 一边说着,李荩忱的目光一边转向前方的茫茫山峦。 一座座山向着更远的地方蔓延,或是孤峰插云,或是山山连接组成一条起伏的天际线······ 李荩忱刚才和萧世廉说的,实际上不过是后世的游击战术的“十六字指导方针”罢了,不过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游击战术显然是一种听都没有听说过的战法,但是这似乎是李荩忱现在面临苍溪谷困局唯一能够采取的办法。 对于那些本来就习惯在山间往来的巴人来说,显然这些游击战术就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李荩忱不知道这样到底会有正面的还是反面的效果,但是他清楚自己总是要试一试的。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李荩忱不知道自己贸然将这些跨时代的战术思想带入这个时代会怎么样,但是他知道,至少自己现在想要站住脚跟,不被历史的潮流淹没,那么这些都是自己唯一能做的。 萧世廉好奇的问道:“你这到底在看什么?” 李荩忱淡淡说道:“某想看到这山外的苍天,又是怎样的高远。” 萧世廉攥紧马鞭,仰着头看向那片山和那片天空,突然笑了笑:“那就一起去看看。” 翻身上马,李荩忱拽住马缰,动作干净利落:“走!” 第五百三十四章 沔水风浪急 一艘艘战船劈波斩浪向前,战船上象征南陈的赤色旗帜迎风卷动。 前方那一道水中栅栏已经分外明显,船上的将士也屏住了呼吸。 这里是襄阳战场,而水师奉命进攻的就是连接襄阳和樊城的水上营寨,或者用水上栈道来形容更贴切一些。倒插在水中的桩子还有一条条连江铁索,无疑都在告诉进攻者,对方在这里准备得很妥当,想要进攻这栈道不是那么容易的。 襄阳这边的战事实际上是和巴蜀那边同时展开的,可是萧摩诃提兵北上之后却并没有着急强攻,只是不慌不忙的扫清城外的各处敌人营寨,然后顿兵城下,每天只是试探性的发起进攻。反倒是作为偏师的鲁广达渡过沔水,一边包围樊城,一边向北方进攻,打的热闹。 萧摩诃的这个排兵布阵方式说实在的很多麾下将领都没有看明白,但是老将军淳于量和萧摩诃现在最信任的手下鲁广达都没有说什么,大家自然也不好再开口。 要么就是萧摩诃还有另外的担心和布置,而淳于老将军知道,却并不想要告诉所有人,要么就是淳于量老将军和萧摩诃都疯了 随着大量的攻城器械被水师转运到沔水北岸,由鲁广达拿去进攻樊城,襄阳这边的军队反倒是无所事事了,每天就是轮流攻城,根本没有什么压力。 反倒是水师那边,萧摩诃下了死命令,务必在两天之内将这栈桥切断,说什么也不能给襄阳和樊城之中的守军有互相来往的机会。 可是这说的容易,坐起来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襄阳和樊城是北朝数百年来从来都没有放弃经营的要塞,为了防止南朝的水师切断襄阳和樊城之间的联系,这一道栈道经过一次又一次的重建和加固,甚至就连守军都不清楚,这栈桥前的水里面到底还有多少不是他们布置的障碍物。 再加上南陈水师是从下游向上游进攻,逆流而上,岂是那么容易。 所以水师已经进攻了一天,损失了四五艘小型战船,也只是大致摸清楚了敌人最前面几层障碍物的布置情况。 谁也不知道在这些障碍物后面到底还有什么,更何况栈桥上北周弓弩手和长矛手早就严阵以待,显然想要直接切断栈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些家伙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 但是萧摩诃的死命令水师将领心中也清楚,这位大帅的经历大家谁不清楚,率领十二名骑兵突击人家中军的主儿,自然是说一不二,要是完成不了命令,说不定真的有可能人头落地。 想到这里,水师将领们都不敢怠慢,一面面将旗早就已经挂在船上,战船飞快的向前,生怕自己落在后面成为替罪羊。 就算是用人命去填,今天说什么也得填出来一条道路,对此水师将领们心中早就做好了准备。 “放箭!”眼看着射程已经到了,一艘艘战船上响起整齐的命令声。 刹那间船上的五百步弩、床子弩同时呼啸,而弓弩手们也开始张弓搭箭,随着将领们手中刀剑整齐的向前挥动而松动弓弦,箭矢如雨,沿着江面席卷。栈桥上的北周盾牌手慌乱的举起盾牌,不过还有不断有人坠落水面。 而北周弓弩手也不客气,箭矢同样向着水师战船冲过来,不过相比于狭窄的栈桥,战船上显然回旋空间更大,将士们也多数躲在船舱之中,所以这箭矢落下来并没有多少威胁。 “投石机,放!”又是一声令下,石弹卷动着风声而出。 第一颗石弹重重的砸在栈桥上,整个栈桥都轻轻晃动了一下。而更多的石弹在下一刻迎面而来,虽然其中不少都落在水中,除了掀起丈高的水柱,溅周围北周士卒一身水之外并没有什么作用,但是还是有不少将栈桥上的盾牌、刀车等器械损坏。 “前进!”战船上旗帜迎风,一艘艘战船再一次加速,而随着敌人的箭矢逐渐稀疏,一艘艘蒙冲和赤马也从楼船的庇护之中脱身而出,向着前方的栈桥冲去。 前方的暗桩和铁索已经分明可见,但是这些战船没有丝毫的停顿。几艘蒙冲率先向前,船身硬生生的撞在了铁索上,铁索被船身牵扯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而一艘艘蒙冲也难以再继续前进,不过这铁索却一点一点儿被船只压在下面。 铁索划破了木板,水呼呼的涌入船舱之中,而蒙冲上的将士没有丝毫的犹豫,同时从船上放下铁钩,勾住这横江铁索。原来这蒙冲船中早就多放了几块压舱铁,沉重的船只紧紧勾着铁索,原本横在江面上的铁索正在缓缓向下游方向弯曲。 两岸上固定铁索的铁环同时发出同样的“嘎吱”声。谁都清楚,就算是这铁索不被拽断,也会随着逐渐沉入水中而难以阻挡南陈水师的小船继续向前。 通过牺牲四五艘蒙冲来压住这横江铁索,自然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尤其是在萧摩诃不惜一切代价进攻的命令前提下。 更多的赤马小船下一刻就出现在视线之中,争先恐后的向前。而楼船也逐渐横过来船身下碇,船舷一侧的床子弩和投石机不间断的向栈桥倾泻箭矢和石弹,说什么也不给守军任何回过劲来的机会。 而那些赤马小船有的撞在水中的暗桩或者铁锥上,船上士卒不得不跳水逃生。但是更多的船只却掠过这些障碍物,继续向着栈桥推进! 水师将士们紧紧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栈桥,攥紧手中的兵刃。船艏劈开浪花,点点水珠在阳光下晶莹闪动,时不时有水珠扑面,可是没有一个人动容,他们的眼中只有前方的敌人。 陆上的袍泽已经连续进攻了多日还没有多少进展,现在就让水师来证明他们才是大陈最强的战力! 栈桥上的北周士卒也从慌乱之中稳定下来,一排排长矛整齐放平,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那些已经近在咫尺的敌人。敌人来的太快,但是并不代表这些北周将士就胆怯,他们也要趁着这个机会告诉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襄阳和樊城,不是那么好打的! “砰!”一声低响,一艘赤马撞在了栈桥上,一名南陈仗主提着刀径直跳上栈桥,下一刻他的声音响彻江面。 “杀!” 第五百三十五章 蜀郡捷报 岘山上,萧摩诃面无表情的看着水上的战斗。 自从襄阳战事开始,萧摩诃就把自己的大帐设立在了岘山,此处易守难攻,而且向前是襄阳城,一侧是沔水,同时能够远眺樊城,正是掌握整个战场的最好地方。 如果不是兵力不足、又害怕萧摩诃切断守军和城池的联系,守卫襄阳的尉迟惇肯定不会这么轻易的将这样的战略要地拱手相让。 “西面都已经打的这么热闹了,北面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么?”淳于量拾阶而上,带着担忧神色。 萧摩诃摇了摇头:“周人未曾再向巴蜀派遣任何援军,而淮北一线也是一味防守,我们的哨探也没有打探到周人想要向北方继续增兵的动向,也就是说敌人的主力大军现在就算是还没有现身,也十有八九是落在我们头上了。” “突厥人被宇文邕吓得向北迁徙,一时半会儿重新南下的可能不大,敌人之忧患自然不在北方,”淳于量斟酌说道,“巴蜀有尉迟迥和韦孝宽,已经很看得起李世忠了,更何况巴蜀的地形地势你我也都清楚,一味地增加兵力也不是什么好事,周人最擅长的终归是骑兵,而巴蜀却是骑兵最难展开的地方,必然不会再增兵巴蜀。” “两淮是南北拉锯数百年的地方,防线坚固、城高池深,上一次举国之兵尚且兵败吕梁,这一次想要打开一个缺口谈何容易。”萧摩诃紧接着说道,他知道淳于量和吴明彻之间的隔阂,所以就帮淳于量把想说却不能说的话说了出来。 说吴明彻没有实力这种话,当然不能从淳于量的嘴里出来,反倒是萧摩诃这个吴明彻一手提拔上来的阐述事实更好一些。 淳于量不动声色的微微颔首:“如此算来就只剩下这襄阳了。所以你才如此着急想要切断襄阳和樊城的联络。” 萧摩诃笑着说道:“什么都瞒不过老将军。” 淳于量也笑了笑:“这人才一代又一代,都这把老骨头了,也就是这一双眼睛还能看的清楚一点儿。” 顿了一下,淳于量有些感慨:“如果不是李世忠在巴蜀那边拖住了尉迟迥和韦孝宽那两个老家伙,这一战可就真的没有那么轻松了。” 对此萧摩诃只能报以苦笑,现在整个战线上,双方兵力对比最悬殊的就是巴蜀战线,可是打的风生水起的也是巴蜀战线。所以想到这里萧摩诃也多少有些脸上无光。 不过脸上无光归脸上无光,萧摩诃并不会因此而乱了阵脚,他很清楚自己肩负着怎样的责任,对眼前的这一支大军他必须要负责,毕竟这才是南陈唯一的主力。 但是稳重归稳重,在骨子里萧摩诃自然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所以这一战实际上从一开始他还是在兵行险招。 萧摩诃并不着急进攻襄阳,而是将主力推到沔水北岸,就是想要抢在敌人主力赶到支援之前尽最大可能的进攻樊城,如果能够将樊城拿下了那固然最好,就算是没有办法拿下,那依靠水师的支援也依旧有抽身而出的机会。 至于现在切断襄阳和樊城之间的联络,也是萧摩诃盘算着时日应该不多了,所以他必须要为下一步做准备,所以他现在最需要做的自然就是切断襄阳和樊城之间的水上联系,将襄阳城彻底变成一座沔水南岸的孤城。 这样在明年冬天天冷封江之前,萧摩诃有将近一年的时间能够用来进攻襄阳,孤立无援的守军能不能支撑到那个时候尚且难说。 “启禀将军,蜀郡大捷!”一名传令兵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山顶,手中拿着一封战报,声音之中已经有些颤抖。 而萧摩诃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蜀郡大捷!”传令兵激动地将手中的战报递上来。 淳于量此时脸上也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对于他们来说,以李荩忱那完全处于劣势的兵力,能够守住几处重要关隘拖住尉迟迥和韦孝宽实际上就已经很厉害了,至少从整个大战线的角度上来说,韦孝宽和尉迟迥两个北周大将陷在巴蜀,就已经很有力的支援了其余方向上的战斗。 换句话说,淳于量和萧摩诃根本没有奢望李荩忱真的能够攻城略地,甚至已经做好了巴郡战败、李荩忱退入西陵的心理准备——为此还有一支水师特意前往西陵准备接应。 可是现在送到他们面前的却是巴蜀的捷报,却是出乎了两人的意料。萧摩诃率先伸手接过来,这战报根本就没有用火漆封好装在信封里,而直接就是这么一张抄送的纸,一般这种情况只用于根本没有办法遮遮掩掩的大胜或者大败,也就是说“蜀郡大捷”是肯定的了,毕竟这传令兵还不至于连胜利和失败都分不清楚。 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萧摩诃眉毛一挑,一边将战报递给淳于量,一边大笑道:“拿下蜀郡,韦孝宽和尉迟迥顿兵阆中,进退不得。打得好,打得好啊!” “真的把蜀郡拿下了······”淳于量此时也有些如梦如幻的感觉。 萧摩诃狠狠的一挥拳头,没有想到最后三处战线上最先打开局面的竟然还是巴蜀。李荩忱拿下蜀郡,这巴蜀的战局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且对于现在的襄阳战局来说,李荩忱拿下了蜀郡,已然对汉中形成了压力,就算是李荩忱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具备进攻汉中的能力,敌人也不可能通过汉中再前往襄阳战场,就等于萧摩诃现在需要面临的威胁已经只剩下北方了。 淳于量缓缓放下这战报,相比于明显带着喜悦神色的萧摩诃,他有更多的忧虑。萧摩诃的儿子萧世廉就在李荩忱军中,这一战少不了萧世廉的好处,自然就少不了萧家的好处,所以萧摩诃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但是淳于量就得掂量掂量这一场大战的分量。李荩忱上天庇护一般接连拿下来巴郡和蜀郡,甚至还能够凭借劣势的兵力和尉迟迥、韦孝宽斗得旗鼓相当,他身上所展现出来的天分已经不言而喻。 可以想象接下来的南陈朝堂必然不可能继续有如之前打压李荩忱那么整齐划一,开始掂量这大陈未来的人会越来越多。 一个冉冉升起的将星,一个垂垂老矣的帝王······ 第五百三十六章 铁骑卷尘来 年轻有为的李荩忱,已经越来越苍老的陈顼,还有那个谁都知道不怎么争气的陈叔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很多已经经历过上一次改朝换代的老臣心里说什么都得掂量掂量了。 淳于量虽然已经老了,但是对这局势还是看得清楚。之前陈顼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的遏制李荩忱,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李荩忱太年轻了,而李荩忱所取得的成就实在是让陈顼坐立不安。 如果李荩忱再年老个三四十岁,陈顼肯定不会有这样的恐惧,毕竟这意味着李荩忱已经不会再有太多的上升空间,可是现在不一样,一个年轻的常胜将军对于一个刚刚从分裂和动荡之中走出来的朝代,可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管李荩忱自己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陈顼都不可能没有防备,毕竟这乱世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大胆的人和想要从龙的人。 拒绝向巴蜀提供更多的支援,多少也是因为陈顼想要打磨和压制李荩忱,李荩忱败得惨,陈顼才能够确保李荩忱对南陈的忠心,哪怕这忠心是建立在李荩忱手中的力量尚且不够的基础上。 可是很明显,整个局势并没有向着陈顼想象之中的那样发展,随着李荩忱拿下蜀郡,这个年轻人注定将会难以遏制。前朝萧宝卷割据巴蜀、自成一体的事情,作为过来人淳于量可不是不记得。 更可怕的是显然李荩忱不是萧宝卷,或者说李荩忱根本不是萧宝卷那个只有野心没有实力的人能够相比的。 荆州之战、巴郡之战、蜀郡之战,李荩忱已经用太多的胜利证明自己的实力和野心。 这个骤然名扬天下的年轻人,正在用绝对的战绩和胜利证明自己又立足于这天下的实力。 如果这李荩忱真的有什么想法的话,淳于量并不觉得他做不到,而这就得让淳于量心中好好思考思考,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提前表示对李荩忱的支持,毕竟一旦局势变化,身为淳于家的家主,淳于量必须尽量保证淳于家的利益。 “老将军在想什么?”萧摩诃在一旁微笑着问道,巴蜀之战的战果显然让萧摩诃心中也舒坦了不少。毕竟之前他最担心的实际上还是巴蜀那边,萧世廉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儿子,因此萧摩诃就算是不想着巴蜀战事能够以最终的胜利落下帷幕,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平平安安的归来。 将军难免阵上亡,可是天下父母哪有真的希望自己的孩子年纪轻轻就战死的? 有些时候只是别无选择罢了。 不知道萧摩诃是不是看穿了自己的心事,淳于量慌忙转移话题:“老夫还是担心眼前的战事啊,这襄阳······” 并没有揭穿淳于量,萧摩诃只是收敛起来笑容正色说道:“那我们就看着,这战局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淳于量微微颔首,还不等他接着说话,又是一名传令兵飞快的冲上来:“启禀两位将军,沔北鲁将军急报!” 萧摩诃和淳于量脸上的神情都是一变,萧摩诃飞快地接过来战报,打开看了一眼,深深吸了一口凉气:“两万骑兵。” 淳于量的拳头不知不觉得攥紧了。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就是敌人的援军,他们等候多时,想要等待的就是眼前这个机会。 沔水之上,水师的船只还在一点一点的向前推进,虽然拿下栈桥肯定只是时间的问题,但是一时半会儿想要水师抽身而出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淳于量低声说道:“樊城下的军队不知道能不能撤回来半数。” “没有可能,”萧摩诃淡淡说道,“如果只剩下五千兵马阻拦敌人的话,恐怕连抵挡一个照面的能力都没有,鲁广达根本就没有这么多的时间,现在他能做的,就只有寄希望于能够阻拦敌人的骑兵,只要打退了这一次进攻,还是能够尽量撤退回来一些人马的。” 淳于量轻轻吸了一口凉气,他知道在萧摩诃这里,鲁广达这一支军俨然已经成了弃子,能不能活命全要看老天爷的造化了。不过萧摩诃以此为代价诱使敌人援军现身,并且彻底切断襄阳和樊城之间的联系,似乎也不完全是赔本的买卖。 只是这其中······又有多少血火燃烧,又有多少生命就此消散? ——————————————-- “报将军,敌人骑兵距离我军大阵还有五里地!”流星探马飞快的冲入阵中,三步并作两步冲上点将台。 鲁广达深深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的回头看去,水师战船已经开始靠上简易的码头,而大队的南陈步卒正在上船。但是鲁广达心中很清楚,距离大军只有五里的骑兵几乎可以说转瞬就会出现在眼前,自己麾下这上万将士想要全部上船撤退到沔水南岸,岂是那么容易。 几名偏将也都快步走过来,眼前的凶险他们已经很清楚,更或者说在渡过沔水的第一天开始,他们就已经做好了随时面对敌人前来支援的大军的准备。 当哨骑发现敌人骑兵的时候,实际上这些早就有心理准备的将领们并没有多少惶恐,而是很快就收拢军队,依托营寨结阵准备防守。各种辎重车辆已经全部推出来,沿着营寨外面的壕沟重新布置了一道防线。 大家不奢望能够凭借一万步卒抵挡两万骑兵,但是只要能够把大多数的主力撤退回去就算胜利了。 “两万骑兵。”鲁广达斟酌道,这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敌人的前锋,而且军中没有旗号,根本不知道领军的是谁。鲁广达更清楚,在这骑兵的后面,肯定还有更多的步骑,能够让两万骑兵作为前锋,这后面至少应该还有三四万兵马。 敌人为了救援襄阳,当真是摆出了不小的排场。 “我们的人马全部上船预计需要多久?”鲁广达的手指在剑柄上轻轻敲着,他必须心中有数。 “三个时辰是肯定的,”一名副将急忙回答,“水师现在还在进攻两座城之间的栈桥,因此根本没有办法抽调出来太多的船帮忙运送。而将军也知道,这栈桥不得不切断。” 鲁广达微微颔首,敌人想要拿捏住的显然也是这南陈水师正在前方鏖战的时间,毕竟南陈控制整个沔水的水师才是真正威胁到襄阳和樊城安全的存在,因此敌人在这个时候出现也在情理之中。 第五百三十七章 背水 不过饶是如此,鲁广达还是得感慨一声,敌人的援军肯定不是刚刚抵达战场——鲁广达还没有天真地以为事情会如此巧合——敌人的主帅肯定是一个不好对付的角色,这一战不是那么好打的。 “报,敌人骑兵距离营寨两里地!”流星探马飞快而来。 “列阵!”鲁广达沉声说道,“两翼不准动,同时告诉水师战船,请他们靠上码头,用床子弩和投石机支援我们。而运兵的船只可以先走一步。” “这······”副将有些不解,现在上船的士卒只有少数,鲁广达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冒险了。 鲁广达紧紧抿着嘴,一挥手。副将不敢怠慢,急忙拱手离开。 而鲁广达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样做的风险有多大,但是他更清楚如果此时运走半数兵力,单单凭借剩下的五千人,想要抵挡住两万骑兵的冲杀,根本是痴人说梦。 “将军,敌人转瞬即至。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您也抓紧离开吧。”亲卫队长上前一步担心的说道,“这打起来可就是死战了······” 就算是有营寨的依托,骑兵浩浩荡荡席卷而来,鲁广达这万余步卒能够支撑的可能性也不大。更重要的是高移动力的骑兵还有身后滔滔沔水显然已经限制了鲁广达最后的移动力,他能做的也是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死死守住营寨。 因此将士们都心知肚明,这一战只要开始,就只剩下了你死我活。北周赖以纵横天下的骑兵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亲卫队长如此说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既然已经是死地,鲁广达至少不能继续停留在这点将台上了,就算是转移到码头上也更安全一些,大不了到时候脚底抹油,敌人的骑兵就算是再嚣张,肯定也没有胆量直接冲击南陈水师武装到牙齿的战船。 鲁广达瞥了自己的亲卫队长一眼,他清楚这肯定不是他一个人想要说的,其余的将领们多少也都有这样的想法。说到底鲁广达是他们这一支军队的灵魂所在,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如果说之前就感受到了危险而强行撤退的话还来得及,可是现在无疑已经晚了,鲁广达不能丢下半数的将士让他们在这里送死。他要尽力带着更多的人平平安安的回去。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最简单的办法自然就是击退敌人的进攻。鲁广达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是他必须要尝试一下。 轻笑一声,鲁广达径直一摆手:“让开。” 亲卫队长怔了一下,不过还是下意识的侧身让开半步。而鲁广达径直走到点将台的边缘,“铿锵”一声抽出自己的佩剑,朗声说道:“诸位将士,敌人骑兵已经接近我们的营寨,现在我们面朝樊城,背临沔水,身处绝地。敌人肯定不会好心放我们离开,所以剩下的唯一选择就是死战!” 鲁广达的声音洪亮,营寨之中一名名士卒同时抬起头来看着他。 一片寂静,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我,鲁广达,就站在这里,指挥你们战斗,和你们并肩作战,只要我的前面还有一名袍泽弟兄,我以自己的名誉发誓,绝对不退后一步!”鲁广达大声说道,“我不会丢弃任何一个弟兄,随我杀敌!” “杀敌!”无数的将士激动的举起手中的兵刃。 浴血厮杀在最前线的将士,从来都不害怕什么死亡和杀戮,他们真正害怕的是已经习惯了的秩序和集体在转瞬之间土崩瓦解,他们畏惧的是自家的将领们在关键时候临阵脱逃。 当将帅冲杀在最前线的时候,就算是身边只有区区两三个人,这些将士依旧有胆量追随着主将向前冲。 “杀敌!”一只只手臂举起,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满是激昂,似乎他们的敌人根本不是两倍于自己的铁骑。 声浪咆哮,整个天空和大地都在这吼声之中颤抖。 而就在不远的天边,烟尘滚滚,一面青色的旗帜跃出地平线。 转瞬之间,北周骑兵呼啸而来,黑色的潮流从天边翻滚向前,仿佛任何阻拦在前面的敌人,都会被这骑兵潮流无情的撕成碎片。 相比于南陈军队的昂扬呼喊声,这些北周骑兵只是狠狠催动着战马,黑色的潮流一分为三,两路从侧翼进行包抄,而中间人数最多的一路直接向着营寨的正门冲过来! 干脆、果断,没有任何的花里胡哨,就是要用无可阻挡的气势直接碾压过来。 “弓弩手!”营寨中,一名名南陈将领屏住呼吸。 “上弦!”冲锋的骑兵队伍中,北周将领们大声高呼。 一面面赤色的旗帜下,南陈弓弩手张弓搭箭。 而在远方青色的旗帜下,北周骑兵也在飞驰的骏马张开弓弦。 随着一声声整齐的命令,无数的箭矢划破呼啸的风,扑向越来越近的敌人。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箭雨中倒下,只要还活着的依旧神情凛然迎接前方的敌人。 骑兵席卷,转瞬即到。 “杀!”站在最前面的南陈将领怒吼道。 下一刻,骑兵冲撞在南陈的军阵上,有如浪潮冲撞磐石。 而这一刻,站在点将台上的鲁广达只是眯着眼睛,脸色如铁。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身后的码头还有那尚且可以看到轮廓的襄阳城。 ——————————————————————-- 大陈太建十年二月廿六日,陈镇北将军鲁广达率军与敌骑激战于沔水北岸,死伤七千余人,被俘不计,鲁广达身受重伤,被亲卫抢回,水师接应撤退而回者不过千余。 是役,南陈于樊城下军队近乎全军覆没,不过南陈水师借此机会成功切断樊城和襄阳之间栈桥,北周樊城之围解开,但襄阳彻底落入南陈的包围之中。 南陈与北周在襄阳战场上的第一次大规模激战,单纯从死伤人数上论,最终以北周的惨胜而落下帷幕,至于从整个战略目标上说到底谁胜谁负,尚且难以判断。 而一日之后,北周援军陆续抵达,人数足有六万,依托沔水北岸各处城池要塞布防,严阵以待。 至此,襄阳战局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占据绝对上风的南陈军队除了在襄阳围城中继续占据优势之外,其余各方向上全部采取守势,尤其是在沔水北岸直面樊城的随州等地,更是坚壁清野。 第五百三十八章 唯一的希望 清晨的雾气萦绕着苍山,山间道路上长满了青苔。 道路两侧的树叶上带着清晨的露水,鸟鸣之声不绝于耳,正是一番初春的美丽景象。 三月初的苍溪谷,展现出令人惊艳的美丽。 如果不是在这掩映的树林之中可以看到来往忙碌的身影,恐怕谁都不敢相信这里正笼罩在战火的阴影之下。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山谷之中略微带着些潮湿的清新空气,不得不说这一千多年前的空气确实是给人不同的感觉。前面引路的杜齐有些诧异的看着李荩忱脸上的陶醉神情,有些莫名其妙,只道是这位年轻将军沉醉于这周围美丽的景色。 “将军,再往前就是寨子了。”杜齐笑着说道。 就在他说话的功夫,狭窄的山路拐角处,一个被高大树木遮挡、很难直接注意到的小山寨呈现在眼前。 苍溪谷并不单单只是指的苍溪流淌过的那一条大山谷,还有周围这连绵群山都在广义上的苍溪谷范畴之内。无数的溪流在这些大大小小的山间谷地之中奔走流淌,崎岖的道路使得很多地方根本没有办法单单凭借人力抵达。 北周兵马就算是再多也不可能将整个苍溪谷的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他们所能够做的也就是确保苍溪谷主干道周围的安全。而在大山深处,还是巴人的天下。 “人都来了多少了?”李荩忱打量着这个小寨子,如果不是杜齐在前面带路,他怎么都不可能想到在这层林掩映之间竟然还有这个一个营寨,营寨之中的屋舍都铺上了树叶作为遮掩,甚至还有不少房子干脆都直接建在了那些高大的树木上。 杜齐郑重的说道:“巴人八部,现在都已经明确表示支持将军,除了路途较远的奴部和夷部只是使者刚刚赶到之外,其余各部已经开始向这苍溪谷集结兵力,就等着将军发号施令。” 李荩忱微微颔首,这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局面,显然之前巴人八部对于李荩忱到底能不能带着他们复仇和走向胜利依旧存在疑惑。李荩忱虽然占领了巴郡,但是毕竟手中的兵力不多,谁都不知道李荩忱会不会在转瞬之间一败涂地。所以就算是他们心中有想法,也得掂量掂量李荩忱和北周之间的实力差距。 可是现在不同了,李荩忱拿下蜀郡,证明了自己有溯流而上、彻底打开这局面的本事,这些巴人自然就坐不住了。賨人和濮人走在前面,已经向李荩忱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剩下的几个部落自然是自效之心拦也拦不住。 李荩忱并没有奢望这些家伙一开始就能对自己忠心耿耿,毕竟他们的身后也有族人,他们的肩膀上也承担着整个部落的未来,所以他们必然会犹犹豫豫。 但是李荩忱相信自己,他会用事实告诉这些巴人,跟着李荩忱这面旗帜,才是巴人现在最好的选择。 “世忠,你真的有信心么?”萧世廉上前一步,低声问道。 归根结底这些巴人不是汉人,甚或者说他们还和汉人厮杀过,所以萧世廉多少有些担心。 李荩忱想要凭借一己之力调动整个巴人八部,岂是那么容易?这中间又有多少利益纠葛需要处理······ 李荩忱的脚步微微一顿,侧头说道:“如果某没有信心的话,你是不是想现在就打道回府?” 萧世廉怔了一下:“既然来了······” “这不就得了,既然来了,就没有退路,”李荩忱淡淡说道,继续向前,“无论有多少人反对,某只要说服他们就是了。” 萧世廉略有些错愕,旋即大笑一声,快步跟上李荩忱。 杜齐此时已经站在议事堂最高处,看到李荩忱和萧世廉走上来,急忙一招手,几道身影从议事堂中走出来,正是巴人各部的族长而或者提前一步赶来的使者。 这些衣衫打扮都各不相同的人或老或少,有些好奇的顺着杜齐的目光看过去,当他们看到两个拾阶而上的年轻人时候,脸上多少都有些惊讶。 早就听说荡寇将军李荩忱和奋威将军萧世廉是两个年轻人,可是当亲眼看到这两个人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对方有多么的年轻。 一缕阳光透过枝桠缝隙落在李荩忱的身上,让他看上去笼罩了淡淡光芒,而李荩忱微微抬起头,正好对上这几道目光,当即露出一抹笑容,和煦如三月春风扑面。 这些已经在山中躲躲藏藏太久的巴人头领下意识的对视一眼,显然眼前这个仿佛浑身都带着阳光的年轻人,在这一刻已经打开他们的心扉,赢得了他们绝对的信任。 那温和的笑容以及矫健的身姿,无疑都在告诉他们,这个人就是巴人部落未来的希望。 “真是年轻的耀眼啊······”一名巴人头领下意识的喃喃说道。 相比于当初的杜齐和李迅,他们现在见到的李荩忱是经历了蜀郡大捷之后的李荩忱,当击败了尉迟迥和韦孝宽之后,李荩忱的身上已经带着之前杜齐和李迅没有见到过得自信,所以当他面对这些巴人头领时候表现出来的自信更胜于以往。 “这位便是大陈荡寇将军,这位是奋威将军。”杜齐微笑着做了一个引荐的手势,“这几位分别是苴、共、獽、蜒四部落的族长,另外这两位是奴部和夷部的使者,同时也是族中的长老,完全可以代表本族说话。” 李荩忱和萧世廉急忙一拱手,而那几个巴人头领也忙不迭的还礼。 李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军请里面说话。” 这里是賨人在苍溪谷一个不小的据点,再加上后来杜齐和李迅赶到之后多加经营,这议事堂之中的舆图上已经详细勾勒出了苍溪谷的山川地势。 李荩忱在舆图下面顿住,打量一番:“如此说来韦孝宽已经开始加强道路各处的防卫了?” 舆图上有一些新加上去的标注,说明韦孝宽正在对苍溪谷的主干道两侧增兵,俨然是想要将主干道周围完全监控起来。 在没有办法解决深山之中巴人的情况下,这是韦孝宽和尉迟迥最好的选择。毕竟也只有这样,韦孝宽才能将兵力优势发挥出来。 第五百三十九章 做个示范 每一个能够被称之为“名将”的,绝对都不是等闲之辈,因为这往往意味着堆积如山的尸骨。 巴人虽然不是汉人,并不生活在普通城镇之中,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对外面世界发生的一无所知,之前的巴蜀之乱已经让巴人深刻的认识到了这名将到底有多么的可怕,他们那些曾经一时风头无二的渠帅头领,面对陆腾和宇文述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而这韦孝宽和尉迟迥自然更不用说,大家心里都有数。 当这样的名将坚决要进攻的时候,或许大家还能够利用对地形地势的熟悉寻找其破绽以求击破——哪怕这破绽暴露出来的可能性也不大——但是总归还是有应对之法的。 可是现在韦孝宽已经下定决心要防守,这可就不好打了,本来韦孝宽就有兵力优势,一旦防守就意味着韦孝宽根本不可能露出任何的破绽,李荩忱根本没有机会从苍溪谷这里再有所动作。 巴人的这些头领来到这里也不是第一天了,可是对此他们商讨了许久也没有定论,只能指望着李荩忱。 之前的巴蜀之乱,巴人的作战思路实际上非常简单,利用局部的兵力优势不断攻城略地,建立属于巴人的统治政权。可是这种在中原看上去似乎很是有效的进攻方式,在随后率军入蜀平叛的陆腾和宇文述眼中似乎不堪一击。 通过最简单的分割包围和最干脆的屠杀,这两人很快就将巴人卷起来的漫天风潮平定下去。从此之后巴人已经没有胆量继续和北周军队正面作战,而且现在也确实没有兵力优势,所以无论是正面强攻还是偷袭,都不是好选择。 李荩忱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他也没有继续和这些巴人头领们寒暄的意思,现在战况紧急,李荩忱根本没有多说废话的时间,他径直伸手在舆图上轻轻敲了敲,沉声说道:“你们看这里。” 几名巴人头领下意识的顺着李荩忱手指的地方看过去,那是偏离苍溪谷主干道的一处敌人关卡。 韦孝宽将中间的这一条山谷拱卫的滴水不漏,对周围能够抵达主谷的各处小道路也进行了封锁,并且每个关卡都有数十人甚至上百人把守,能够确保在遭受到袭击的时候及时将消息传递出去。 在这茂密树林掩映的山谷之中想要有如长城那样明火示警当然不太可能,但是只要人多,终归是能够跑出去一两个的。 “将军,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杜齐有些诧异的问道。 显然韦孝宽设置这些关卡根本就不是为了提防李荩忱的,李荩忱单纯是进攻这么一个小关卡根本没有什么必要,消灭了韦孝宽数十名兵卒根本没有办法影响整个苍溪谷战局。 换句话说这些关卡更像是韦孝宽拿来让主干道上的守军安心的。不只是杜齐,其余的巴人头领甚至包括萧世廉都看过来,显然他们有着相同的疑惑。 李荩忱淡淡说道:“不只是要打草惊蛇,还要让敌人惶惶不可终日。” 根本没有等杜齐等人的回答,李荩忱紧接着说道:“现在韦孝宽和尉迟迥的主力尚且还在盘龙郡城修整,所以我们应该还有三天左右的时间,在这三天之中,某要求这舆图上的这些东西都应该被抹去了。”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伸手在舆图上画了几个圈,而萧世廉等人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因为这已经将苍溪谷周围所有敌人的关卡都包括在内,要知道这些关卡中多的甚至有两三百人,扼守道路要害,是大家想都不敢想的。 而紧接着李荩忱的手沿着苍溪谷一直向北,在北侧入口处的几个险要地方敲了敲:“同时一旦敌人的粮草辎重经过这个地方,我们就要发动进攻,迫使敌人根本不敢继续向南运送粮草。而南侧也一样,只要来的不是敌人的主力,我们就要骚扰!” 巴人头领们将信将疑的对视一眼,这样的打法着实出乎他们的意料,绞杀这些外围的关卡怎么看都只是给韦孝宽挠痒痒罢了,就算是骚扰两侧辎重,在他们看来也没有太多的作用。一旦韦孝宽大军席卷过来,大家不还是要乖乖的撤退。 只是在这些人的脸上扫过一圈,李荩忱就已经清楚他们在想什么,冷声说道:“这样的骚扰和围攻将会持续三天,而某要让苍溪谷的敌人感受到真正的恐惧和绝望。” 刹那间萧世廉似乎先明白过来,下意识的看向身边的杜齐和李迅。李荩忱话里的杀气他们都听的出来,而杜齐和李迅也不是第一次跟着李荩忱征战了,联想之前的战斗,他们心中更是升起寒意。 不管能不能真正理解李荩忱这样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都从李荩忱的话语里听出来,这一战势必要比之前的更加残酷、更加血腥。 “还请将军吩咐!”杜齐和李迅率先向前一步,郑重说道。 李荩忱看只有杜齐和李迅上前,顿时明白其余几个部落的头领肯定仍然有顾虑,不由得淡淡说道:“既然大家还不明白,那我们就不妨以这个关卡为例,某告诉你们应该怎么打。” 后面的巴人头领们急忙恭敬拱手,而杜齐朗声说道:“末将愿为将军前锋。” 李荩忱摆了摆手:“不用,李平!” “在!”站在门口的李平打了一个激灵,急忙应道。 李荩忱笑着指了指李平说道:“不用那么多人动手,只要跟着某的十几名亲卫就可以了。” “这······”杜齐一怔,而其余的巴人头领们也都诧异的看过来。 十几个人对二三十个人,就算是偷袭他们也不觉得有多少胜算。这位年轻的李将军是不是有些托大? “李平,怕不怕?”李荩忱根本不管他们,径直问道。 李平当即梗着脖子回答:“怕个球子,只要将军说怎么打,咱们就怎么打过去,不管有多少人,属下都给将军砍翻!” 李荩忱一笑,大步向外走去:“诸位可有胆量跟来?” 而萧世廉一声不吭的快步跟上李荩忱。 巴人本来就是勇猛好斗的存在,李荩忱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算他们心中还有疑惑,也不能落于人后,当下里一帮人纷纷快步去追李荩忱的背影。 第五百四十章 巴人的担心 没有谁能质疑巴人的勇猛,但是现在趴在草丛中的巴人头领们却是心有惴惴,看着前方不远处那小路上的北周关卡。 并不是因为他们害怕这区区二三十个敌人,就算是只有一个人、手上只有一把刀,这些天生就在大山之中挣扎求生的家伙们也敢毫不犹豫的冲上去。 他们真正担心的是李荩忱能不能有如所说那样轻松解决掉这个关卡,更或者说是担心李荩忱是不是真的有能力统率这巴人八部,带着他们得到想要的稳定生活。 可以说每一个身在此处的巴人头领,他们所代表的都远远不是自己一个人,因此他们必须要清楚李荩忱到底是不是那个有如杜齐和李迅所说真正能够为巴人带来未来的人。 当数千甚至上万人的生死以及种族的存续压在肩膀上的时候,一些决定当然不是那么轻松就可以做出来的。 李荩忱并不着急逼迫他们作出决定,反而这些正在思考和观察的巴人头领们更让李荩忱放心。他们今天可以斟酌再三决定是否要追随李荩忱,日后也不可能一拍脑袋就背叛李荩忱。 双方之间信任的建立无论如何都需要一个过程,而李荩忱愿意用自己的实力去证明,自己值得这些巴人头领们的信任。 “你们看这关卡,显然不是那么好打的。”一名巴人头领伸手指着关卡两侧说道,“敌人看上去只是用鹿砦和栅栏将道路封死,但是分别向两边高处派遣人手登高远眺以作为预警,同时将弓弩手安排在最中间,只要有人出现,肯定会被这些弓弩手重点照顾。” 杜齐也点头:“此言不假,另外敌人的刀盾手随时准备掩护弓弩手,又是居高临下,如果没有两倍的兵力,真的很难进攻。” “这天都快黑了,荡寇将军想来也要准备动手了吧。”李迅微微眯眼,“具体怎么打,我们看着就好了。” 巴人头领们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天色越来越暗淡,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月光,透过树林之间的缝隙照在山间小路上,那几名来往巡逻的北周士卒在这月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 朱三打了一个喷嚏,不由得伸手揉了揉鼻子。他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北周幢将,否则也不可能被派来把守这等偏僻的关卡。 这山中无岁月,朱三就算是掰着手指头过日子,都快不知道自己呆在这里到底有多久了,只知道每天就是一般无二的巡逻和放哨,这偏僻山路上甚至连一个过客都没有,甚至根本没有盘查这一说。 虽然已经入了三月,但是山中多少还是有些冷,让朱三下意识的伸手搓了搓,转过身走到火堆旁边伸手烤火,几名士卒急忙围过来,其中一个机灵一点儿的笑着说道: “头儿,咱们在这里少说也有五六天了,弟兄们早就呆的乏味了,咱们将军到底想要干什么?没事非得把这小路看好,您看看这路两侧都已经长满荒草,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走过了。” 朱三哼了一声:“咱家将军的心思那是你能揣摩到的。不过某可以告诉你们······” 朱三卖了一个关子,手下士卒们很有眼色的向两侧让了让,将最好的烤火位置让出来,而朱三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不慌不忙的说道:“咱们将军这是害怕山里的巴人还有李荩忱。” “那巴人和李荩忱有什么好怕的!”一名年轻士卒诧异的说道,“咱们可是数万兵马,就算是三个对一个也能够压得住他们。” 朱三一摆手:“你小子懂什么,你之前就在这苍溪谷,没有参加过天宫院山那一战,是不知道李荩忱这人有多么难对付,那山被他经营的刺猬也似,只要上去的几乎没有能活着下来的,尸骨成山、血流成河,就是这么个事实。就算是咱家将军还有尉迟将军都是成名已久的老将,现在不还是得乖乖的撤兵么?” 那年轻士卒不由得咋舌,而其余的将士也是低声附和。 朱三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南国人是什么福气,这等年少有为的小将,恐怕已经有数十年没有见到过了吧,上一次能以一当千的恐怕就是那个陈庆之了。” 顿了一下,朱三紧接着说道:“而那些巴人多数都是生在此地、长在此地,对这周围的大山了如指掌,如果我们不将这周围道路看的滴水不漏,说不定就被他们抓住空子了。” 年轻士卒突然明白了什么,笑着说道:“敢情咱们将军派遣我们看好这些道路,是害怕那些巴人和李荩忱。” “说什么呢!”朱三顿时不满的伸手拍了一下这年轻士卒的后脑勺,“咱家将军考虑周全,是你能这样诽谤的。” 那年轻士卒不敢多说,而朱三却并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而是抬头看向那一轮明月。他知道这个口无遮拦的年轻人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他追随韦孝宽征战沙场也不是第一次,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老将军这样谨慎,甚至谨慎的有些过分。 “行了,都散了吧,你们也该换哨了。”朱三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他知道眼前这苍溪谷的战局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畅,可是身为一个小小的幢将,他说不了什么,也做不了什么。 几名士卒应了一声,其中一人晃晃悠悠的向不远处的哨位走去,这几天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没有,让这些士卒根本打不起来精神,如果不是朱三平日里治军还算严格,恐怕这哨都懒得放了——据说其余几个同样偏僻的关卡每天都是一众士卒闷头大睡,也不管黑天白夜了。 这难得的休闲功夫,谁都不想错过。 不过这士卒缓缓走到石头后面,却并没有看到按理说应该站在那里等待接替的同伴,他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攥紧手中的刀,不过还不等他向前,一道黑影骤然从侧后方窜出来,一手捂住这士卒的嘴,另一只手上的刀子一晃,直接划开了他的喉咙。 滚烫的鲜血顺着刀刃流淌,而黑影一声不吭的将这士卒放倒在地,小心翼翼的拖入旁边的灌木丛中。 正在烤火的朱三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不过他还是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当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哨位时候,瞳孔骤然放大。 第五百四十一章 狠辣 两道黑影一左一后扑出来,直接将走过去的哨兵扑倒在地,然后干净利落的在那哨兵的脖子上一抹。 这一切都落在朱三的眼中,他的呼吸都在这一刹那停滞,几乎是下意识的喊道:“敌袭!” 这是距离整个关卡最近的哨位,而敌人已经如此光明正大的在关卡守军的眼皮子底下击杀哨兵,说明其余的哨位早就凶多吉少。朱三也顾不上那么多,一把抽出自己的佩刀:“弓弩手!” 本来靠在一起打盹的士卒们飞快的起身,毕竟其中不少都是上过沙场的老卒,所以这点儿条件反射还是有的。不过迎接他们的是扑面而来的箭矢。 几名刀盾手还没有来得及护住朱三,箭矢就已经迎面扑过来,朱三挥刀护住周围,劈开一支箭矢,但是另外一支箭矢已经没入了他的甲胄之中,朱三低哼一声,被这箭矢一带,单膝跪倒在地。而他身边几名没有回过神来的长矛手更是还来不及躲避,直接中箭倒下。 “快!”朱三不知道外围的哨位都是怎么被抹掉的,但是他很清楚,现在敌人就在这关卡的外面,这黑暗和夜色之中充满了致命的威胁,他本来下意识的想要指挥弓弩手射击,可是很快就察觉到问题似乎有些不对。 敌人的箭矢并不是从一个方向射出来的,而是从四面八方飞过来,有的或许只有一支两支,但是正是对准的北周士卒照顾不到的侧身和后背,所以箭矢不多,但是中箭者却不少。 “火!”一名北周士卒惊慌的伸手指着前方,树林中几个火把骤然点亮然后甩了出来,正砸在人群当中,火星迸溅,北周士卒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落下来,只能惨叫着四下里散开。 四周都响起箭矢的呼啸声以及士卒的怒吼声,也不知道有多少敌人正在冲过来,火光幢幢之中只能隐约看到树木之间斑驳的人影。 朱三深深吸了一口气,周围慌乱的将士无疑都在告诉他,不管敌人来的有多少,自己麾下这些将士的阵脚已经乱了。他有些茫然的拄着刀看向四方,火堆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踢翻,火焰熊熊燃烧,甚至有的已经将角落里堆放的粮食点燃。 而插在栅栏旁边的旌旗也被火舌舔到,旗帜一角已经被火焰点燃,也不知道是哪个冒失的家伙撞在旗杆上,旗帜晃了晃,拦腰折断。 “杀!”李荩忱手中的子云枪一抖,刺穿一名北周士卒的胸膛,脚步一错,他径直撞在后面的敌人肩膀上,那北周士卒脚步一个趔趄,而随后跟上来的李平手起刀落,将他劈翻。 “杀!”四面八方火光之中只听得杀声四起,那些身影明暗不定,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但是自朱三以降,所有北周士卒心中都已经凉透了,因为他们清楚,敌人的数量肯定远远多于自己。 刀光闪动,一名年轻的南陈将领冲着自己杀过来,朱三深深吸了一口气,追随韦孝宽那么长时间,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幢将,但是朱三心中还是有几分血气的,这个时候他肯定不会退缩。 “当!”两把刀相碰撞,对面的萧世廉显然也知道这个应该就是这关卡官衔最高的北周将领了,当下里也不敢怠慢,向后退了一步稳住身子,低笑道:“来得好!” 朱三虽然不知道对面是什么来头,但是从对方这手劲中他已经清楚,肯定也不是等闲之辈,轻轻呼了一口气,猛地在地上一蹬,像是离弦之箭直扑向萧世廉。 萧世廉眉毛一挑,他随他爹爹萧摩诃的性子,本来就是敢打敢冲的人,现在这朱三竟然先自己一步冲了上来,让萧世廉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手中刀一转,硬生生的架住朱三的刀,向上骤然一拖,同时脚步错开,欺身向前,刀背重新抡回来重重的砸在朱三的刀上。 朱三只觉得一股力道沿着刀传过来,手腕重重的颤抖了一下,不过他已经侧身向后,躲过了萧世廉紧接着的一刀,此时朱三的额头和背上已经满是汗珠,他很清楚眼前的这个敌人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自己稍微有些松懈就有可能完全落于下风。 而此时被萧世廉缠着,朱三更是已经没有心情去管周围的将士,一名名北周士卒瑟瑟发抖的放下手中的兵刃,显然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已经摄去了他们最后的胆量。 朱三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一战他已经是彻底的输了。不过······抬头看向眼前这个年轻的南陈将领,如果自己能够战胜他,那么总算还是没有丢人丢到家。 瞪大眼睛看着萧世廉微微挪动的脚步,朱三缓缓弓身,动作顿了一下,身子骤然弹起,再一次扑向萧世廉! 萧世廉这一次并没有迎头上去,而是简单的向后退了一步,朱三脚步一个踉跄,直接从萧世廉身边冲过去。 而不等萧世廉想要回身打朱三一个措手不及,一杆长枪从斜地里刺过来,直接点在朱三手中刀上。 这一股力道虽然和刚才萧世廉的全力一击无法相比,但是朱三正是着急想要回身的时候,根本没有集中力量的手上,这一下让朱三低叫一声,手中刀脱手,而长枪一挑,直接刺穿了他的胸膛。 朱三瞪大眼睛看着这长枪,不知道敌人为什么会从这个时候冲出来。而萧世廉有些愤怒的看着李荩忱:“世忠,某明明可以赢他的。” “这一战的输赢难道就在于这两个人之间的输赢么?”李荩忱淡淡说道,“孰轻孰重难道你分不清楚。如果不是某及时赶过来,你手下的几个弟兄就要被敌人包围了,而你还在这里和这个家伙打的热火朝天。” 萧世廉一怔,旋即惭愧的偏过头。 而李荩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死不瞑目的朱三,淡淡说道:“这家伙也是条汉子了,李平,拖下去葬了吧。” 环顾四周,李荩忱看着那些正被亲卫们搬下来的稻草人,自失的摇了摇头。眼前这个北周幢将虽然作战勇猛、指挥也不算有失当之处,可是就是眼神不太好,手下人也不怎么争气啊······ 第五百四十二章 星火 一支支火把逐渐点亮,山间的道路都被照亮。 李荩忱负手站在已经被搬开的鹿砦旁边,看着蹲在一边瑟瑟发抖的北周士卒,还有遍地狼藉。而身后脚步声匆匆响起,巴人首领们惊讶的看着这规模并不大但是不能说不惨烈的战场。 李荩忱可以说给他们上演了一场教科书一般的攻坚战,从抹掉哨位到弓弩射击再到冲杀,李荩忱的手下虽然只有十余名亲卫,其余的都是稻草人,但是这十几个人在李荩忱的手中似乎发挥出了千军万马的作用。 这些巴人头领们已经大致能够猜测到李荩忱想要干什么,此时他们甚至没有胆量去想象,如果这苍溪谷的周围关卡都被李荩忱通过这种手段拔掉,会对苍溪谷的守军产生什么样的压迫,又会带来怎样的恐惧。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应该怎么做想必已经不用某多说什么了吧,诸位如果想要和某在以后并肩作战,想要巴人不用继续在深山之中苟延残喘,那么某想两天之后,这苍溪谷周围所有关卡应该都已经不存在了吧。” 巴人头领们这一次没有丝毫的犹豫,同时向前一步,整齐的一拱手:“还请荡寇将军放心。” 目送这些巴人头领们转身离开,李荩忱缓缓攥紧了拳头。他就是要通过这种不间断的袭扰来告诉韦孝宽和尉迟迥,这苍溪谷就是李荩忱选定好的主战场,不管韦孝宽和尉迟迥愿不愿意,只要他们想要从阆中抽身而出,那么就必须做好在苍溪谷和李荩忱大打出手的准备。 至于说这两个老将军率兵进攻天宫院山力图能够威胁到李荩忱的侧翼和后路,那对不起,李荩忱绝对会不吝惜于切断米仓山和苍溪谷,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粮道被断。 萧世廉一边擦拭着佩刀,一边沉声说道:“世忠,如果单纯只是除掉这些关卡的话,还不至于真正影响到敌人在这苍溪谷的守卫,只要苍溪谷的主干道尚且还在掌控之中,恐怕韦孝宽和尉迟迥还是会竭尽全力避免和我们交手的吧。” 李荩忱微微眯眼,他承认萧世廉说的没错,尉迟迥和韦孝宽这两个人都是征战大半辈子的,绝对不可能因为李荩忱的这一点儿小小的挑衅就大动肝火,手指轻轻敲着佩剑的剑柄,李荩忱淡淡说道: “这只是第一步罢了,下一步某等着韦孝宽来走。” 萧世廉怔了一下,大致明白李荩忱的意思,不由得轻轻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远方的夜空。那里依然被明月和星辰的光芒统治着,但是恐怕不久之后就会被火光照亮。 火光明暗中,李荩忱的嘴角微微扬起。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星火燎原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 “你说什么?!”贺娄子干看着单膝跪在身前、满身都是鲜血的北周幢将,再看看地上那些尸体,他知道这死里逃生的北周幢将说的都是真的,只是贺娄子干有些不敢相信。 几乎一夜之间,十多个外围关卡遇袭,二十多个来往巡逻和运输粮草的队伍不见踪影,可以说上千名北周士卒就这样消失在了这茫茫夜色之中。 突如其来的袭击、不知道多少的敌人、凶狠的攻击······这些从惊恐的士卒嘴中说出来的情况让贺娄子干有些头疼。 明明自己这边占据兵力优势,甚至很多地方都是占据地形优势的,怎么就说遇袭就遇袭,说被消灭就被消灭? 可是这浑身鲜血的幢将以及地上这些被割掉脑袋的尸体无疑都在告诉贺娄子干,这都是事实。地上这十多具尸体都是北周幢将和仗主以上的将领,甚至还有一个贺娄子干的亲信偏将,说明敌人的袭击很有目的性,而且他们也清楚到底谁才是这里面领队的,他们需要这些北周将领的首级去领赏。 贺娄子干当然不相信那些已经在大山之中龟缩太久的巴人有能力和胆量组织起来如此规模的袭击,这只能说明李荩忱到了,更或者说这苍溪谷之战已经拉开了帷幕。 不管韦孝宽和尉迟迥是不是有心思、想不想迎战,这一战他们都必须要打,别无选择。 “快,将此处的情况告知南侧的曹将军,另外抄送战报给剑阁以及盘龙郡城。”贺娄子干一摆手,“距离这里最近的一处关卡是什么地方,亲卫队和某一起去看看。” 这苍溪谷狭长,沿着主干道也分为南北两个区域,而北面一直到剑阁这一部分都是韦孝宽部负责的,主将是贺娄子干,而南面这一部分则是尉迟迥的部将曹孝达负责的。 曹孝达为人稳重谦恭,应该说是尉迟迥军中最得韦孝宽这边人敬佩和尊重的一个将领,尉迟迥派遣他来显然也是想在这个时候尽可能的避免争端。 贺娄子干之前也和曹孝达打过交道,也知道现在正是联手迎敌的时候,所以倒也没有想要向曹孝达隐瞒这边的情况。 不过贺娄子干话中的愤怒,大家还是听得清楚的。上来吃了这么大的亏,真的丢人啊。 一众将领们担心的想要开口,而贺娄子干一瞪眼:“李荩忱还没有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找老子麻烦的本事,都把你们应该负责的地方给老子看严实了,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李荩忱不要你们的脑袋,老子也不会和你们客气的!” 将领们面面相觑,显然这一夜之间的变化已经彻底激怒了贺娄子干,最终还是一名贺娄子干的亲信低声说道:“将军是打算先和李荩忱较量较量了?” 贺娄子干脚步微微一顿,旋即冷声说道:“某倒要看看,这李荩忱到底有几斤几两。” 几名将领都下意识的想要开口,而贺娄子干一摆手不让他们再多说,话中已经带着不耐烦: “李荩忱初来乍到,就算是和巴人之前就有所勾结,指挥起来肯定也不会得心应手,因此现在如果能够找到李荩忱的主力或者诱使李荩忱进入圈套,显然要比之后再对付来得轻松。我们这里可是有七千多兵马,只是对付一支巴人军队,难道你们这点儿信心都没有?” 对于自家主将的暴躁脾气大家还是清楚的,当下里只有唯唯诺诺。 第五百四十三章 昏招 “将军,这已经是第十三个关卡了。”杜齐快步走过来,将手中的战报递给李荩忱,“击杀周国士卒三十余人,俘虏二十余人,敌幢将战死,首级明日之间必当送到将军身前。” 李荩忱微微颔首,转身看向舆图,伸手在舆图上的最后一个点用笔打了一个叉号。当这个关卡拿到手中,也就意味着整个苍溪谷北侧的所有关卡都已经被摧毁。 相比于北侧被扫荡干净,南侧的不少关卡已然标注在舆图上,李荩忱并没有怎么对南侧的关卡下手。萧世廉也好、杜齐和李迅等人也罢,对于李荩忱这明显的“偏颇”有些不解,但是既然李荩忱下令,那他们也并没有违背。 “世忠,你这‘打草’的动作可不小,只是不知道这蛇愿不愿意出洞?”萧世廉端详着眼前的舆图,微微皱眉,一副努力思考的样子。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你觉得呢?” “曹孝达为人稳重,应该不会轻易动手,毕竟你除掉的这些关卡都处于外围,并不会真正影响到整个苍溪谷的防卫······”萧世廉斟酌说道,他自问没有李荩忱聪明,也想不到这么多鬼点子,但是只要能够尽量去追上李荩忱的思路,他还是不会放弃的。 李荩忱点了点头,并没有打断。而萧世廉接着说道:“但是贺娄子干不同,虽然某之前没有怎么和他交过手,但是单单凭借之前天宫院山一战贺娄子干率军冲锋在前、死战不退就可以判断,此人脾气更为暴躁,因此世忠你是想要以他作为突破口。” 伸手拍了拍萧世廉的肩膀,李荩忱笑着说道:“伯清,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萧世廉哼了一声,有些不满:“某本来又不是没有读过书,怎么就是吴下阿蒙了!” 李荩忱瞥了萧世廉一眼,淡淡说道:“说你是‘吴下阿蒙’你还不知足?至少吕蒙最后走的位置可要比你高不少呢。” “某也会走到这个位置的。”萧世廉顿时攥紧拳头。 而李荩忱不可置否,只是伸手在舆图上敲了敲:“你刚才说的没错,敌强我弱,但是敌明我暗,所以某想做的就是引诱贺娄子干主动出击,然后先行将这条出洞的蛇拦腰斩断!”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在南方一点:“贺娄子干遇袭,曹孝达即使是一向稳重,也不可能见死不救,所以某可以以贺娄子干为诱饵,再引诱曹孝达出手。” 一边说着,李荩忱的手一边在苍溪谷的南侧做了一个斩断的手势:“曹孝达既然来了,那某肯定会好好招待。切断苍溪谷,便是如此。” 萧世廉轻轻吸了一口凉气,易地而处,他清楚凭借自己的本事着实是很难打破李荩忱这一步接一步的陷阱。 当然萧世廉不是贺娄子干也不是曹孝达,李荩忱这一个陷阱想要将两个人套进去,可就等于同时将两个人都算计在其中,萧世廉当然并没有天真的以为这有多么简单。 这其中必然还有更多的人情和思虑,只是那是曹孝达和贺娄子干需要去犹豫和思考得了,至少在李荩忱这边,陷阱已经很完美。 轻轻摩挲着下巴,李荩忱紧盯着舆图,良久之后方才低声说道:“伯清,调兵,去这里!” 萧世廉微微一怔,顺着李荩忱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眉毛一挑:“柳树沟?” 李荩忱微微颔首:“贺娄子干应当会在此处伺机寻找我们的破绽。” “你为何如此决定?”萧世廉诧异的问道。 李荩忱缓缓回头,喃喃说道:“或许是因为此地正处于曾经三处周人的关卡之间,最容易搜集消息,又或许是因为······直觉。” 萧世廉虽然不明就里,不过还是先答应一声。而李荩忱低语道:“陷阱已经布好了,诱饵也已经安排好,现在就看这贺娄子干会不会出什么昏招了。” ——————————————————- “启禀将军,前方一百丈远处发现敌人留下的踪迹。”一名北周哨探身手敏捷的从岩石后面翻过来,低声说道。 这里是柳树沟,茫茫苍溪谷群山之中一处毫不起眼的小山沟,涓涓溪水从青石上流淌,垂柳依依,白云悠悠。如果不是这石头后面或坐或站休息的人身上都披着甲胄,恐怕还会以为这是一群前来消闲的旅人。 贺娄子干点了点头,打量着周围的群山。在舆图上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柳树沟这个位置,此处向外突出,比邻周围三个已经被抹去的关卡,只要敌人曾经打算对这三个关卡动手,那么势必会在这柳树沟留下痕迹,甚至出于谨慎贺娄子干都没有直接进入柳树沟,就是害怕可能会遭遇敌人的斥候。 而事实证明,敌人显然并没有这么谨慎,贺娄子干的猜测也丝毫不错,从各个方向回来的斥候都发现了大批人行走的脚印甚至还有曾经埋锅造饭的痕迹,说明敌人的大批军队很有可能就是在这附近集结然后分别对周围的关卡下手的。 “将军,您对这李荩忱的阴谋诡计还真是拿捏的清楚。”一名仗主不由得称赞道。 而贺娄子干皱起来的眉头却并没有松开,只是轻轻敲着自己的手腕:“顺着这脚印给我往前找,另外让弟兄们都起来,我们跟上!” 将领们不敢迟疑,反倒是贺娄子干并不着急接着往前走,只是快步走上旁边一块石头,抬头向前看去。 茫茫大山向两侧分开,茂密的树林之中也不知道遮掩了多少敌人。但是贺娄子干相信凭借着自己的本事,肯定能够抓住这个狡猾的李荩忱。之前的蜀郡之战和天宫院山之战固然是韦孝宽败了,但是在贺娄子干以及大多数韦孝宽麾下将领心中,这都不是单纯的败给了李荩忱。 现在李荩忱竟然敢不知死活的找上门来,那贺娄子干也不介意和他较量较量,让李荩忱真正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 如果自己的推测没错的话,从这柳树沟继续向前,应该就可以找到更多的踪迹,而顺着这踪迹肯定能够找到李荩忱的老巢,毕竟这些巴人不可能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 第五百四十四章 曹孝达的信 “将军!”一名传令兵飞快的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举起手,“将军,这是曹将军命令属下务必要送到您手上的信件,还请将军先过目。” “曹孝达?”贺娄子干有些诧异,他只是派人前去通报一声这边的战况,转身就带着人直扑柳树沟,没有想到这曹孝达的效率倒是挺快,自己到这柳树沟还没有多久,回信竟然就直接来了。 虽然对曹孝达并不感冒,但是毕竟现在贺娄子干和曹孝达是这苍溪谷一南一北的两员主将,所以曹孝达的信贺娄子干还是需要看的。当下里随手拆开只是扫了一眼,贺娄子干的脸色就微微一沉。 察觉到不对,几名副将也都凑了过来,贺娄子干将信件递给他们,面沉如水看向前方。 曹孝达的信实际上很简单,就是让贺娄子干不要轻举妄动,李荩忱这么做无非就是“引蛇出洞”,所以现在贺娄子干应该稳住阵脚,严加防守,等待韦孝宽和尉迟迥率领大军前来。 换句话说,现在贺娄子干带着数千人浩浩荡荡开到这柳树沟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当然曹孝达还不知道贺娄子干已经出兵了,不过显然根据他对于贺娄子干的了解,已经可以作出这样的判断。 “将军,这信分明就是没有把您放在眼里嘛,说的好听,可是这左一句‘韦将军’,右一句‘尉迟将军’的,还不是狐假虎威想要以此恐吓您乖乖就范!”一名脾气暴躁的将领率先不满的说道。 “是啊将军,这姓曹的之前一声不吭的,现在反而跳出来给咱们指手画脚了,不知道是不是嫉妒咱们有找到李荩忱的机会。” “怕不是想要嘲讽我们被李荩忱接连拿下那么多关卡吧!” “将军,不能听他的!” 尉迟迥所代表的宇文宪势力和韦孝宽所代表的杨坚势力在朝堂上的勾心斗角由来已久,因此这些贺娄子干麾下将领对曹孝达根本没有多少好感。 更何况他们心里也清楚贺娄子干想要干什么,现在大家怎么都不好违背着将军的意志。 贺娄子干缓缓的将这信攥紧,揉捏成团,片刻之后似乎觉得还不尽兴,干脆直接狠狠的将这信件撕成碎片。一阵风吹过,纸片缓缓的随风飘散: “不管曹孝达之居心在什么,某心意已定,曹孝达说什么都阻挡不了某。从现在看是,无论是谁都不准轻言后退,否则就别怪某手中的剑不认人!” “将军,我们接下来应该向哪里进攻?”周围的将领们此时纷纷斗志昂扬的站直。 贺娄子干一挥手,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实际他也把自己推上了唯一的一条路,他也已经没有其余的选择:“我们沿着柳树沟向前,分兵占领两侧高处,同时集中兵力沿着山谷向前清扫,某就不相信李荩忱真的能够隐藏行踪。” “诺!”将领们登时轰然应诺。 只是贺娄子干微微皱眉看着远方无边无际的山谷,说句实话,曹孝达在信件之中说的话还在贺娄子干的心中回荡,他不得不承认曹晓达的担心有道理,但是当这些部下都已经讲话咬死之后,贺娄子干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向前。 他也清楚,之前李荩忱秋风扫落叶一般将周围的关卡和巡逻队消灭,这些将领们脸上多少也有些挂不住,因此他们也想要能抓住李荩忱来证明自己。 现在贺娄子干正在走的这条路,又何尝不是他手下的这些部将将他推上来的呢,只是既然已经走到了路上,那贺娄子干就别无选择。 只是不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 “世忠你还真是料事如神,这贺娄子干竟然就这么出现在柳树沟了,而且他麾下足足带着两三千兵马,显然是想要一举将我们消灭。”萧世廉有些激动的说道,他不知道李荩忱到底是怎么一口断定柳树沟这个地方的,但是现在贺娄子干确实是送上门来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贺娄子干会忍不住动手在他的预料之中,只要贺娄子干走出了这一步,自然接下来就很容易被李荩忱牵着鼻子走,这陷阱一脚踩进去了在想要抬出来可就没有那么容易。 柳树沟地处曾经三个关卡之间,贺娄子干挑中这么一个地方作为突破口也没有出乎李荩忱的意料,只是贺娄子干一次性带着两三千兵马出来,也让李荩忱有些压力。 毕竟他想要的是在运动之中消耗和消灭敌人,这苍溪谷显然也不适合死守某一处地方,因此骤然面对这么多的敌人,李荩忱也有些担心会力不从心。 引蛇出洞,谁曾想到这引出来的蛇有些大。 当然在萧世廉以及杜齐等巴人首领眼中,能够清楚的猜测到贺娄子干的下一步动作甚至提前果断作出安排的,李荩忱已经和“战神”没有什么区别,当真配得上“飞将军”这个称号。 李荩忱点了点不远处的那个山头:“此处居高临下,贺娄子干肯定会先行派兵拿下那个山头,以求能够对周围的局势有个了解,所以伯清,你和杜族长率领半数兵马立刻赶过去,务必要在贺娄子干抵达之前将那山峰拿下来!” 萧世廉和杜齐不敢怠慢,同时应了一声。 而李荩忱紧接着沉声说道:“另外这一道山谷的入口和出口也派遣弓弩手,出口务必截杀敌人的斥候,入口务必截杀敌人回去求援的传令兵,但是遇到敌人的主力,不可轻举妄动。” “将军放心!”几名巴人头领同时答应。跟着李荩忱在山中转战,他们已经逐渐领悟和明白李荩忱的命令都代表什么意思,这种在拥有局部兵力优势情况下的截杀显然就是给巴人量身定做的。 李荩忱也不跟他们多客气,径直一摆手让这些巴人头领们下去布置,而自己微微眯眼,看着前方已经隐约可以看到轮廓的贺娄子干兵马。贺娄子干既然有胆量前来找自己的麻烦,想必也已经做好了兵败的心理准备。 螳螂捕蝉,现在就是放蝉出去的时候了,否则如何才能引诱着螳螂彻底落入黄雀的陷阱之中? 第五百四十五章 蝉 贺娄子干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周围的山林,高大的山相对而立,茂密的丛林之中时常有飞鸟起起落落,如果不是自己的身后跟着这么多同样屏住呼吸向前走的士卒,贺娄子干甚至觉得自己这一趟是出来度假的。 这苍溪谷深处的美丽和寂静似乎从来没有被别人打扰过,现在贺娄子干就像是一个贸然的闯入者,不过似乎这深谷之中的一切都没有受到打扰,飞鸟游鱼依旧遵循着原本的生活轨迹,风吹树叶,这些新春之后方才抽枝发芽的小树在风中轻轻摇晃。 这大自然又以绝对的包容性将这些冒冒失失的闯入者包容在其中。 “将军,这安静的有些奇怪,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一名偏将尽量压低声音说道,似乎就连他也不想打扰到这已经完全不属于红尘之中的安宁。 贺娄子干正想要下令暂时休息,不远处的树林突然发出一阵轻响,足足有十数只飞鸟腾空而起,先是散乱的扑腾,等飞上空中之后方才集结成队列向另外一个方向飞去。 意识到事情不妙,军中在前面探路的斥候同时停住脚步,而贺娄子干也轻轻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那些部将们此时也都收起来脸上的轻松神色,攥紧刀柄。 惊鸟起于林,说明那树林之中必然有敌人的伏兵。 “快,抢占那边的山峰,你们几个,跟某来!”贺娄子干手一挥,“记住,不能打草惊蛇,都给某放慢脚步。” “诺!”一众将领们齐声应诺。 “都给老子小点儿声!”贺娄子干顿时瞪大了眼睛。 目送这些将领们转身各自带着兵马离开,贺娄子干也一挥手,径直向着刚才飞鸟升空的那一片树林走过去。 此时李迅就带着几十名賨人士卒藏身在距离贺娄子干仅仅百丈远的距离上,眼睁睁的看着贺娄子干一步步向这边走过来。 这些賨人士卒多数都不是第一次参加战斗,而且他们之前参与的战斗都是清扫敌人的关卡以及埋伏,讲究的就是屏住呼吸、定住心神,这种场面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就算是敌人数倍于己也不会乱了阵脚。 打量着越来越近的敌人,李迅微微眯眼,计算着时间,缓缓攥紧拳头。 一名走在前面的北周幢将惨叫一声,一脚踩空,直接摔落在陷坑之中,他的手下意识的想要抓住旁边的树,可是最终只是徒劳的在空中挥了挥手。 与此同时,和这幢将并排走的几名士卒也同时摔落陷坑,而且这陷坑显然不是那种一个人走在上面就会引起塌陷的浅坑,陷坑上铺的草和土足够结实,可以承载至少两三个人的重量,完全是这些賨人按照捕捉山中的大型猎物而设计挖掘的。 因此当最前面的士卒走在上面的时候,实际上后面的几个人也都踩在了陷坑的范围内,所以这一下子十多个人同时落入陷坑。 “地陷了!”不知道哪个士卒率先惊慌的喊出来,周围的人顿时乱作一团。 “乱什么,只是敌人的陷阱!”贺娄子干冷声说道,“弓弩手和刀盾手顶上去,诸将稳住阵脚!” 将领们齐声应诺,督促身边的将士们重新回到队伍之中,而每一双眼睛都有些惊恐的打量着四周的山林,他们不知道等待他们的还有什么,有时候就算是自己这边人多,当危险仍然未知的时候依旧没有办法阻挡人们心中的畏惧。 贺娄子干快步走到陷阱旁边,这些陷阱的底部都埋设了倒刺,掉下去的士卒都被直接钉死,根本就没有救的必要了。 “敌人只是布设了陷阱,而且是用这种方式,说明他们并没有打算留下来埋伏我们,”贺娄子干沉声说道,“让斥候前出探路,务必小心,毕竟这山林之中应该还有更多的机关。” 几名斥候出列缓步向前,还没有等他们走出两步,一声呼啸骤然传来,几根巨大的圆木从天而降,直接砸在这些斥候的头顶上,而圆木在将斥候砸趴下之后,并没有停止滚动,而是继续翻滚着落入之前的陷坑之中。 可以清晰的听见沉重的木头砸在人肉体上的声音。 而此时所有的北周将士都下意识的倒吸凉气,可以想象如果他们刚才还有同伴侥幸在陷坑之中活下来的话,此时挣扎出来正好被这圆木压住,而如果有人跳下去收敛尸体或者救人,也少不了一样的命运。 敌人连这都盘算到了,已经不知道该说是歹毒还是精明。 几名将领们此时也已经没有了继续向前的勇气,对视一眼,同时将目光落在贺娄子干的身上。 贺娄子干微微眯眼:“怎么,你们都怕了?那某走在最前面!” 一边说着,贺娄子干一边伸手推开身边亲卫们的阻拦,大步就向前走去。而将领们此时也都回过神来,忙不迭的抢到贺娄子干的前面。随着将领们有所动作,一众仗主和幢将也纷纷下令,斥候们再一次越众而出。 这一次他们也吸取了教训,并没有并排向前走,而是前后交错。 只是出乎意料,似乎在这之后并没有其余的陷阱。最前面开路的斥候挥刀劈开前面的荆棘,大步走到一块石头上,冲着身后的队伍挥了挥手表示安全。 然而还没有等后面的军队陆续跟上,风声骤然尖锐,一支箭矢呼啸着窜出来,没入这名斥候的胸膛。斥候晃了晃,直接从石头上摔下去。后面的几名斥候反应还算及时,然而面对同时射出来的箭矢,他们也没有多少还手之力,箭矢已经在下一刻抵达。 这种短箭一看就是用专门改进过的弩射出的,威力大但是射程短,不用想也知道敌人就在这附近! 一声唿哨响起,几名賨人弓弩手从树上一跃而下,还不等后面的北周弓弩手回过神来,他们的身影已经没入树丛之中。而北周弓弩手不甘心的对着树丛一轮齐射。 箭矢没入树丛,发出“噗噗”的响声,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些箭矢多半是打了水漂。 “追!”贺娄子干脸色铁青,敌人实际上也就是对前面开路的斥候下手,但是当着贺娄子干的面杀人,已经不是在消灭斥候,而是在赤果果的打贺娄子干的脸,贺娄子干当然无法忍受。 “将军!”几名部将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第五百四十六章 无奈的周琛 之前他们只道是李荩忱麾下兵马不多,大家可以趁此机会建功立业,所以也就一直鼓动着贺娄子干向前,甚至直接将曹孝达的信撕扯了以表示决心。 可是现在敌人刻意的羞辱已经让这些部将觉得有些不对,显然敌人不可能精心布置这样的陷阱,只为了对付北周的前锋。他们的弓弩手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潜伏在这里,应该也不只是为了消灭走在前面的几个探路斥候! 现在怎么看来这似乎都是李荩忱精心布置下来的陷阱,所以这些部将们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贺娄子干向前走。 “将军,要不我们先派遣斥候探查,各部还是撤退到柳树沟,观察清楚情况之后再行前进吧。”一名亲信将领咬着牙站出来,伸手拦住想要向前的贺娄子干,“李荩忱显然早就已经预料到我们会过来,这分明就是为将军布置下的陷阱,如果将军继续向前的话······” 贺娄子干哼了一声:“你们这个时候倒是知道进退了,是不是害怕李荩忱?几个小小的陷阱就能让你们如此畏缩不前,那如果见到了李荩忱本人岂不是要吓得屁滚尿流?都给老子滚开,老子就不信了,这李荩忱手中兵力不多,有什么资本和某交手过招!” 顿了一下,贺娄子干伸手指了指一侧的山丘:“更何况只要能够把这山丘拿下,敌人的情况就能够尽收眼底,就算是有伏兵又能如何,某只要见招拆招便是!” 贺娄子干是韦孝宽麾下出了名的脾气火爆,平时也就只有韦孝宽一个人才能真正压制住贺娄子干,现在韦孝宽不在,这些部将们哪里有胆量真的和贺娄子干争辩,既然贺娄子干已经说的这么果断,大家自然就不好再多说。 而贺娄子干一挥手:“走!” ————————————- 贺娄子干的部将周琛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山间小路上,山顶已经遥遥在望,可是周琛却打不起来精神。 身为贺娄子干不怎么重视的部将,周琛也没有指望贺娄子干能够怎样重用他,可是现在这个进攻山顶以求俯瞰整个山谷的任务,却是实实在在的吃力不讨好的任务。 如果拿下来山顶,周琛可以将周围的情况尽收眼底,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情报告知贺娄子干,然后由贺娄子干率军前去进攻,到头来周琛部下恐怕连一个战果都没有,最多是收集情报的微末功劳,别人吃肉,他连喝汤的资格都不够。 而如果出了什么岔子,甚至提供了假情报,那么自然就更不用说了,他周琛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吧。 因此对于这个任务,周琛很是无奈,不过他还没有表示不满的勇气,如果能够通过这次任务证明自己,或许还能够在下一次大战之中得到些许喝汤的机会,否则自己这一辈子可能就是一个小小的偏将了。 “将军,前面就是山顶······”一名士卒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松了一口气,然而他的话音还没有落下,一支箭矢突然从旁边的一块石头后面窜出来,直接刺入这士卒的胸膛。 这北周士卒有些不可置信的低下头看了一眼还露在外面的箭杆,张了张嘴,仰面栽倒。 下一刻,无数的箭矢呼啸而来,山顶上看似杂乱无章的石头也开始顺着山路滚下来! “敌袭!”周琛身上的汗毛已经完全竖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大声吼道。而石头已经迎着面砸过来,一名挡在周琛前面的北周士卒被直接砸中脸颊,鲜血直流。 虽然不知道敌人为什么出现在这山顶上,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敌人,但是周琛的心中已经泛起凉意。敌人现在堵住了山顶,也就堵住了这唯一的一条上山道路,所以周琛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现在摆在周琛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不顾一切代价向山顶进攻,而敌人只需要有一两百人守在山顶上,周琛麾下这足足六七百人就没有办法倾宋冲上去,只能完全依靠人命一点一点的向前填。 周琛之前是参加过天宫院山之战的,很清楚这意味着将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而最后甚至很有可能这么多人都要交代在这里。 而如果不这样的话,周琛就只能率军撤退,但是这也意味着他根本没有完成贺娄子干交给他的任务,这一战周琛完全败了。 “将军,不能再犹豫了,咱们抓紧撤退吧!”一名仗主举着盾牌跑过来,“敌人在山顶上埋伏,说明他们早就料到我们会攻山了,谁都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敌人,当务之急是抓紧告诉贺娄将军这里的凶险,咱们必须撤退!” 周琛此时也回过神来,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敌人甚至连这山顶上都派驻了兵力,说明下面的山谷中真的存在伏兵,而且伏兵的数量肯定不少。 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等着贺娄子干率领军队一头钻进来! 可是如果自己此时撤退,贺娄子干会不会听从自己的意见?万一山顶上只是敌人的斥候队伍虚张声势呢? 周琛死死咬着牙,他知道这是在用自己的未来和整一支军队的性命做赌注,这个赌博可是真的充满了恶意。 “将军,撤吧!”另外几名幢将也都赶过来,现在的情况大家都看得清楚,敌人占据山顶,除非拉开阵势大举进攻,否则很难真的将控制权抢夺回来。 “撤!”周琛一挥手,脸上满是颓唐之色。 此时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上一次这样的撤退是在天宫山,还是面对李荩忱,丢下了漫山遍野的尸体和被踩踏的看不出来颜色的旗帜。周琛不知道自己这辈子面对这样窝囊的撤退还要多少次,但是他有隐隐的预感,只要李荩忱还在,那么就是无休无止的。 这李荩忱似乎总是能走到他们的前面,这一次更是准备了一个天大的惊喜给他们。 “立刻派人将此处的情况告知贺娄将军,其余在山腰处修整,”周琛一路退到一棵大树后面,着急下令,箭矢就顺着大树的树干呼啸而过,显然在看着他们消失之前敌人是不会停止放箭的,“派出斥候向前探路,务必弄清楚情况!” 第五百四十七章 蝉要叫得响 周琛的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大树微微颤抖了一下,原来一块滚落的石头正正撞在了大树上,而惨叫声此起彼伏,周琛下意识的侧头看去,刚才还站在自己身边的几名亲卫以及那个仗主哪里还有踪影? 周琛刚才说的什么,恐怕并没有人听见。 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周琛一动也不敢动。 就在这时,原本密集的箭矢逐渐稀稀落落,而还不等周琛鼓起勇气探出头,杀声四起,一道身影骤然从旁边的大树上蹿下来,手起刀落,当着周琛的面将一名挣扎着想要起身的北周士卒砍翻。 而这个时候周琛方才看清楚,眼前的竟然是一个身上披着树叶和树枝的敌人,这人身材不高,但是身体很是灵活,刚才从树上一跃而下的动作就足以证明他们到底是什么来路。 巴人,那些归顺了李荩忱的巴人! 对于从小就在山中长大的巴人来说,爬树是他们的看家本事,而当他们的身上再裹上这些树枝树叶作为伪装的时候,只要不刻意去看,谁都不会注意自己的头顶上就有敌人存在! 那个巴人似乎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他骤然回头,手上的动作没有任何的停顿,直接向着周琛当头就是一刀。 周琛脸色大变,向后退了一步堪堪躲过这致命的一刀,手中刀也着急向上一挑。不料那巴人却并没有恋战,虚晃一刀径直跳下旁边的石头。周琛诧异的顺着这巴人的身影看过去,脸色顿时一变。 刚才跟在周琛身边的那名北周仗主,因为中箭的缘故摔倒在乱石之中,此时方才艰难的想要爬起来,而这巴人士卒正正落在他的身边,看也不看那北周仗主绝望的眼神,手起刀落,干净利索。 首级飞上空中,鲜血喷溅。 周琛脸色铁青,大步冲过去就要将这个把自己亲信杀死的家伙碎尸万段,不过他身后脚步声越来越密集,也不知道有多少敌人正在飞快的赶过来。 一名名巴人士卒在树林之间从容的穿梭,而已经完全乱了阵脚的北周将士只有溃散的份儿。 周琛正想要冲上前,两名南陈幢将同时冲过来,手中的长枪一挑,直接刺向周琛的肋下。周琛暗叫一声不好,急忙回身躲开这致命的一击。不过显然那两名南陈幢将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两个人身形一错,再一次迎面扑过来! “当!”周琛手中的刀勉强格挡开一侧的长矛,但是另一侧的长矛已经毫不客气的在他甲胄旁边划过去,一击刺空,那南陈幢将毫不犹豫的狠狠向后一拽,长矛枪头末端的倒刺直接勾在周琛的衣甲上,将周琛拽了个趔趄。 而周琛死死咬着牙借助这个势头向前冲出两步,刀挥动过去,眼看着就要落在前面一名南陈幢将的肩头,又是一名巴人从斜地里冲过来,这巴人手里拿着的开山刀造型有些奇特,正正勾住周琛的刀,将他手中的兵刃硬生生的拖拽到一侧。 这一次那两个南陈幢将当然不会再给周琛机会,两人同时向前踏出一步,踹在周琛的膝弯上,周琛低哼一声,跪倒在地,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一把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那两名南陈幢将同时松了一口气,回头和出手帮忙的巴人士卒笑了笑。那巴人士卒冲着他们做了一个赞赏的手势,紧接着扑向下一个敌人。 这一切都落在周琛的眼中,让他更是平添几分无奈。 很明显自家将军之前曾经断言是错误的,李荩忱和这些巴人之间的默契显然已经形成,这恐怕也是为什么李荩忱有信心布下这么一个陷阱。 当然周琛并不知道,李荩忱主要是将巴人各部的士卒打散混编——因为只是在巴人八部之间进行混编,所以各部并没有太多的意见——然后以曾经和李荩忱麾下并肩作战的賨人、濮人将士为骨干,从而使得这些巴人对李荩忱很自然的形成了认同感,又避免了直接和汉人混编产生的矛盾。 “将军,这便是领军的敌人偏将。” 萧世廉大步走过来,看着低着头的周琛,哼了一声:“惊慌之下,进退失据,不过是个庸才罢了。” “你说谁呢!”周琛登时不满的抬起头,瞪大眼睛。 萧世廉厌恶的摆了摆手:“带走。” 周琛见对方根本没有和自己说话的意思,再加上刀抵在脖子上,自己不过是人家的阶下囚,只能轻轻叹息一声。 这一战还不知道自家将军会败成什么样子呢。 ————————————————-- “追!”北周将领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一道道身影在树林之中飞快地移动,而箭矢就擦着他们的身体轮廓呼啸飞过。 “族长,咱们都已经跑了好几百丈了,这帮孙子是真的不打算放过我们啊。”一名賨人斥候一边敏捷的从两棵大树之间的缝隙钻过去,一边无奈的说道。 他们并不是累了——对于从小就在山中长大的这些賨人来说,这么一点儿山路算不得什么,但是这被追着的感觉可不怎么好受。 “将军有令,咱们就是诱饵,是引诱螳螂上钩的蝉,”李迅回头看了一眼敌人,眼见得拉开距离,急忙微微放慢脚步,如果真的把这些家伙甩开可就没法交代了,“这蝉,就是要叫的越响亮声越好!” 賨人斥候们似懂非懂,不过听着身后吼声越来越近,他们也不敢犹豫,重新加快脚步。 “那边去人!”贺娄子干瞪大眼睛,着急地挥手。 对方不过是十多个人,可是前锋数百人却追的筋疲力尽,让贺娄子干不得不将原本长蛇形的队伍展开,左翼和右翼成扇形向前推进,寻找道路以求能够将这些猴子一般乱窜的敌人合围住。 “快追!”自家将军火急火燎,下面的将领们自然也感受到了压力。这一路追过来已经没有发现陷阱,说明应该正如贺娄子干所预料那样,敌人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埋伏,这不过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整个山谷只有一个出口,敌人的斥候慌不择路的向那边跑,说明敌人的主力也应该就在那里! 贺娄子干快步向前,几名亲卫气喘吁吁的跟在他身边,就当贺娄子干准备下令继续展开的时候,一名传令兵浑身血污、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过来:“将军,将军,大事不好了!” 骤然看到这传令兵,贺娄子干步伐顿住,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第五百四十八章 天罗地网 “怎么回事,不要慌!”贺娄子干心中暗叫一声不好,不过至少脸上还能保持镇定。 这周围还没有什么异动,所以这浑身是血的传令兵十有八九是从周琛那边过来的,说明山顶上不但爆发了战斗,而且形势相当不利。此时贺娄子干已经没有心思去掂量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见那传令兵脸上满是惊慌神色,径直向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子: “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将军,山顶有敌人,好多的敌人!”那传令兵显然是第一次上战场,脸上的五官已经因为惊恐而扭曲,声音里也带着哭腔,“我们全军覆没了!” 贺娄子干的手颤抖一下,缓缓松开。 周琛抢夺的山顶是这一带的制高点,而这山顶上出现敌人,说明李荩忱早就已经预料到贺娄子干会出现在这一片山谷,而且也已经料到贺娄子干会派兵抢占制高点。 周琛此人的性格贺娄子干还是清楚的,是个谨慎稳重的人,能够将周琛打一个措手不及,甚至到全军覆没的地步,说明敌人的准备很周全,就等着周琛送上门去。 “砰!”一声巨响骤然从前面传来,正在飞快奔跑的几名北周士卒几乎是同时落入巨大的陷坑之中,他们正追着起兴,哪里想到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有陷坑。 而且这陷坑不断的向两侧扩散,刹那间整个大地仿佛都塌陷下去,足足上百人直接落在陷坑之中。毕竟在追逐之中,这些北周士卒早就已经将队形跑散,慌乱之中谁都来不及停住脚步。 “怎么回事?!”贺娄子干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凉,而不远处的山坡上有鼓声咚咚响起,几块巨大的石头顺着山坡滑落,发出“轰隆轰隆”的声响。 挣扎着从陷坑之中爬出来的士卒惊恐的瞪大眼睛,看着这石头转瞬就扑到眼前。 “挡住!”一名北周幢将声音都已经变得尖锐,惊慌的吼道。 下一刻,这石头重重的撞在他的身上,直接在幢将身上碾压而过,继续撞向下一个人,北周士卒忙不迭的向两侧闪开,而最终这些石头全部落在陷坑之中,陷坑中还没有来得及爬出来的人自然全部遭了殃,一时间惨叫声和骨折的声音不绝于耳。 贺娄子干屏住呼吸,环顾四周。 茂密的树林依旧向远处延伸,他除了知道这鼓声是从不远处的山坡上传来的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发现不了。 只有一种浓浓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而呼呼的风声刹那间响起。 “将军小心!”一名亲卫察觉到不对,直接将贺娄子干扑倒在地,巨大的竹排从天而降,这些竹排都是用竹子凑在一起编织而成的,竹子的末端全部削尖,之前隐藏在高大的树冠之中,根本发现不了。 现在竹排重重的落在密集的人群之中,登时七八个士卒就被硬生生的插在地上,鲜血直流。 贺娄子干艰难的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亲卫,这家伙的动作慢了一步,竹排正正插入他的胸膛,瞪大眼睛,眼见是活不成了。而这样的竹排并不是只有这么一个,惨叫声此起彼伏,说明敌人准备了很多这样或者类似的机关。 贺娄子干不知道对方还有什么手段,但是他突然间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带着这数千名将士平平安安的回去了,这茂密的树林之中,似乎每一寸土地、每一棵大树都对他们充满了敌意。 “嗖——”一声唿哨骤然响起。 箭矢呼啸着从头顶上的树冠之中飞出来,不少士卒惨叫着中箭,而片刻之后这唿哨之声就变成整齐划一的吼声。 “杀!”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呐喊,只见得一道道身影从树上滑下来,从茂密的树丛之中钻出来,更有甚者伸手攥着藤条从一棵大树晃悠到另外一棵大树,然后对准北周士卒最密集的地方,直接纵身一跃! 刀光闪动,四面八方、每一个角落之中似乎都充满了敌人。北周士卒本来在这茂密的树林之中就已经晕头转向,更何况还有这么多转身就有可能遇到的敌人。 “杀!”更多的杀声从各个方向响起,不远处的那个山坡上,可以看到一个个站起来的身影,而他们似乎并不着急进攻,仍然有超过半数的人留在山坡上,但是从山坡上冲下来的人就已经有数百。 更不要说后面的那座山上也是杀声阵阵,一面象征南陈的赤色旗帜迎风舞动。 “快,整队,撤退!”贺娄子干此时已经完全反应过来,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而现在自己已经深陷其中。 那些从天而降的巴人喊着整齐划一的口号,追随着一面面飘动的赤色旗帜在山林间冲杀,已经让贺娄子干之前关于“李荩忱和巴人”之间关系的断言不攻自破。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巴人正死心塌地的追随着李荩忱,追随着李荩忱的旗帜。 现在在李荩忱的指挥下,这些巴人擅长山地作战的特性已经被发挥到极致,周围的树林、山坡、乱石,都成为了李荩忱手中的武器,他用这些陷阱、用这些地势构筑了一个天罗地网,将贺娄子干彻彻底底的罩在其中! 而且因为制高点没有拿下来,贺娄子干甚至不知道这周围到底有多少敌人,也不知道自己的部将到底都去哪里了。 现在中军和前锋都已经被冲散变成这个样子,就更不要说之前就散开的左右两翼,听着不远处树林之中的厮杀声和惨叫声,实际上贺娄子干也清楚,兵力更少、更分散的左右两翼恐怕凶多吉少。 但是此时贺娄子干也已经没有余力顾及左右两翼,他甚至连自己的中军都没有办法保证。 一面面南陈的赤色旗帜在树林之中来回舞动,而这些巴人士卒显然之前就收到了命令,追随着旗帜不断跑动,甚至有时候转换位置已经成为他们的主要任务,贺娄子干眼睁睁的看着几名巴人士卒放着眼前慌乱的北周人不去杀,反而在唿哨声中着急的变换位置。 很快贺娄子干就看清楚,这些巴人士卒正在不断地穿插、切割,他们是要将原本密集的北周队列彻底打散,逼迫着北周军队按照他们的设想移动! 第五百四十九章 无处可逃 片刻之后,贺娄子干就看不见之前就在不远处的两名幢将的身影。 粗壮的树干之下,两名巴人转身而出,手中刀剑并举,直接向着贺娄子干冲过来。亲卫们着急顶上去,而亲卫队长忙不迭的护在贺娄子干身前:“将军,事不宜迟,咱们突围!” 贺娄子干缓缓闭上眼睛,他不是没有胆量的人,当初天宫院山之战,他曾经提着刀冲在最前面,披伤多处尚且不下前线,现在当然不至于已经连战斗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只是他很清楚,数千追随自己而来的子弟,真正能够溃围而出的恐怕不足十分之一。 树林之间、山丘之侧,地人来往分割包围,北周军队原本就有些散乱的阵型已经被彻底切开,而且因为有大树和灌木阻挡视线,负责指挥的将领甚至没有办法找到自己麾下的兵马,更不要说指挥他们成建制的突围了。 “把将旗竖起来,尽可能的集结兵马!”贺娄子干抽出自己的佩刀,“我们向柳树沟方向撤退!” “将军,这个时候撑起来将旗未免······”亲卫队长不由得焦急说道。 “老子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贺娄子干跺了跺脚。他又何尝不知道这很有可能会导致所有的敌人都向着自己这边扑过来,可是他必须要集结更多的兵力,这是突围的保障,也是他唯一还能做的。 虽然知道这意味着怎样的风险,不过亲卫队长一咬牙,还是对着手下人打了一个手势。 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大不了死在一起。 就在此时,呼喊声从不远处响起,又是不知道多少巴人直接从地里面冒出来,直接向着北周军队已经完全混乱和不设防的侧翼冲过来。 这些巴人之前藏身在已经挖好的陷坑之中,只露出可供呼吸的空隙,对于第一次进入这一片山林的北周军队,很难发现出什么异常,而现在贺娄子干的将旗在混乱之中竖起来,他们也终于找到了自己应该出手的时机。 “杀!”杜齐将一名迎面冲过来的北周士卒砍翻在地。这一片灌木丛中的伏兵是他率领的,如果换做是别的巴人头领,面对眼前这么多敌人,肯定早就按捺不住了,也只有杜齐一直憋着一口气,等着贺娄子干展开自己的将旗。 确定了目标之后,杜齐方才出手,他想要的不是能够击杀多少敌人——这些功劳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多了,他想要的是斩将夺旗! “向中军靠拢!”一名北周仗主声嘶力竭的喊道,慌乱和混乱已经彻底击垮了北周军队的最后一点儿秩序,当这些巴人从灌木丛中、之前挖好的陷坑之中杀出来的时候,北周士卒自然而然失去了最后一点儿抵抗的斗志和勇气。 此时这些北周将领们的呼声在南陈军队的杀声中显得是那么的无力。而后方同样战鼓声咚咚作响,也不知道有多少巴人出现在北周军队的侧后方,有如尖刀直接捅了过去! “好一个萧伯清!”李荩忱站在山坡上看着再一次出现变化的战局,忍不住哈哈大笑。 萧世廉在拿下山顶之后,不但将贺娄子干军队的具体动向全部告知李荩忱,还很果断的率领麾下直插入贺娄子干部的侧后,这一支军队虽然只有两三百人,但是这彻头彻尾的混乱之中,这两三百人已经足够让北周军队彻底崩溃。 “撤退,退到那边的小山坡上去!”贺娄子干声音之中带着焦灼,他已经管不了左右两翼——实际上左右两翼早就已经崩溃,只能尽最大可能带着中军将士们突围。 萧世廉这一彪兵马的出现已经将后路都堵住,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少军队,贺娄子干一时间都不敢直接向后方撤退,只能一边收拢残部,一边撤向不远处的一处小山丘。那与其说是山丘,倒不如说是一个小土堆,但是至少有些许居高临下的优势。 现在看上去似乎已经无路可逃,不过贺娄子干还是想要尽最大可能掌握更多一些的消息,至少尽量看出敌人的薄弱之处在哪里。 站在山坡上的李荩忱已经注意到了贺娄子干的动向,冷喝道:“李平,准备随某出击!” 李平打了一个激灵,环顾四周,实际上李荩忱身边只剩下十几名亲卫,其余绰绰约约站着的影子实际上都只准备好的稻草人,不过是为了吓唬吓唬敌人罢了。 现在出击,这十几个人能顶到哪里去,在李平看来,下面的敌人已经是瓮中之鳖,用不到李荩忱出手。 上一次自家将军率军突袭关卡,一时间热血上头也就跟着杀过去了,现在想想还有些心有余悸,毕竟他们的对手可是数万敌人,李荩忱最好是毫发无损,否则这一战也就不用打了。 见李平有些犹豫,李荩忱眉毛一挑:“怎么?” 李平当即挺直腰杆:“还请将军下令,属下率领弟兄们杀上去,将军在此处指挥就可以!” 李荩忱轻笑一声:“笑话,这一战已经用不到某来指挥了,倒是有些小漏洞需要某亲自填补啊。” 话音未落,李荩忱已经提着子云枪径直向山坡下而去。 虽然对李荩忱这句话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不过李平还是不敢犹豫,急忙一挥手,带着最后的十余名亲卫跟上。 不管将军向哪里去,又有什么打算,大家跟着杀过去便是了。 ——————————————————- 崔弘度觉得自己很委屈,身为北周韦孝宽部行军总管之一,按理说崔弘度是应该独领一军的,但是韦孝宽考虑到贺娄子干一向脾气暴躁,真的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可能兵行险招,所以将较为稳重的崔弘度调过来作为贺娄子干的副手。 可是毕竟贺娄子干的官位比崔弘度这个“老好人”高上一阶,而贺娄子干麾下的部将又是对贺娄子干惟命是从,所以崔弘度根本没有多少决断和干涉的权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贺娄子干率兵前往柳树沟。 当然嘴上没有说出来,崔弘度还是留了一个心眼,等贺娄子干率军离开之后,崔弘度立刻着人前去告知在苍溪谷南侧防守的曹孝达,而曹孝达在写了一封信直接送往柳树沟之后,还是放心不下,安排防务,自己带着亲卫飞快赶过来。 第五百五十章 杳无音讯 不过这山路崎岖,紧赶慢赶,抵达的时候也已经是日暮时分。 看到曹孝达在门外勒住战马,崔弘度脸上露出一抹轻松的神色。曹孝达无论怎么说都是以稳重谨慎著称,所以见到曹孝达,崔弘度的心中也算松了一口气。 “贺娄将军人呢?”曹孝达快步走过来,只看到崔弘度一个人出来迎接,顿时明白,“难道他一直没有率军撤退回来?” 崔弘度苦笑着摇了摇头,这等关头他也不和曹孝达寒暄客气:“之前贺娄将军着人通报已经抵达柳树沟,之后就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了,到现在已经三四个时辰,怎能不让人着急!” 曹孝达倒吸一口凉气,情况的棘手显然已经超乎了他的想象。来之前他也看过舆图,对柳树沟这个地方依稀有印象,不得不说贺娄子干选择了一个很正确的切入点,但是越是这样的切入点越容易给李荩忱设下圈套提供机会。 看上去是贺娄子干在进攻,李荩忱在防守,但是贺娄子干的进攻位置是确定的,而李荩忱有可能出现的防守位置是不确定的,所以这一战绝对不是单纯的进攻那么简单。 更何况从柳树沟到这边,顶多就是两个时辰的路程,贺娄子干这么久都没有传回来消息,说明十有八九是出事了。 曹孝达快步走入议事堂:“这里还有多少兵马?” 崔弘度急忙回答:“留下来把守各处关卡的尚且有三千,但是这些兵马都把守紧要之地,而且······” 崔弘度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曹孝达已经大致明白,很显然把守各处关卡的将领也都是贺娄子干的亲信,崔弘度根本指挥不动,更不要说让他们听从曹孝达这个外来人,而且是大家不怎么喜欢的外来人的命令了。 曹孝达眉头微皱,显然现在的情况已经出乎他的意料,而很明显这些兵马也没有办法调动,如果曹孝达想要支援贺娄子干的话,就只能从自己的麾下抽调兵马。 要知道相比于贺娄子干,曹孝达麾下的兵马更少,并且一旦出动就是从南部到北部调动的问题,这期间还不知道有多少官司要打,现在曹孝达根本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当然如果曹孝达坚决要求调兵,这些贺娄子干的部将也不会真的阻拦他。 “柳树沟······”曹孝达喃喃重复一遍。 隐隐的他觉得自己已经明白李荩忱为什么先集中对贺娄子干的防区下手。 有柳树沟以北这么一个天然的设伏之地,又是贺娄子干这样脾气暴躁的人坐镇,对李荩忱来说正是打草惊蛇之后引蛇出洞的最好选择之处。 而相比于贺娄子干,曹孝达自诩稳重,也知道如果是自己遇到这样的情况,更有可能的选择是派出大量的斥候前出探路,同时收缩防御,加强剩余各个关卡之间的联系,而不是主动出击以求能够在这茫茫大山之中抓住李荩忱。 甚至曹孝达还怀疑,李荩忱不仅仅是把贺娄子干算计进去了,连自己也在他的圈套之中,比如现在曹孝达就得思考斟酌一个问题,就是自己到底应不应该救援贺娄子干。 如果救得话,十有八九是落入李荩忱的连环圈套之中,如果不救的话,岂不是放任贺娄子干所部自生自灭,到时候真的全军覆没,曹孝达没有办法向尉迟迥和韦孝宽交代。 “事不宜迟,现在先把能召集的将领都召集一下,这个情况必须要告诉他们。”曹孝达沉声说道。 崔弘度急忙应了一声,而曹孝达紧接着回头吩咐自己的亲卫:“此间情况速速告知盘龙郡城两位大将军处,另外告知各部,整兵准备出战!” 听到曹孝达的吩咐,崔弘度的脚步微微一顿,不过旋即只能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他清楚,不管尉迟迥是怎么想的,至少韦孝宽在这里的话是绝对不会允许贺娄子干出兵的。 所以贺娄子干之前的想法就是先斩后奏,自己拿着战利品和缴获回来,就算是韦孝宽心有不满也不会怎么叱责自己的爱将。但是如果贺娄子干兵败,那韦孝宽就算是舍不得,也得有所表示,以给朝廷还有下面的将领们一个交代。 因此这件事按理说应该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尤其是韦孝宽最好是最后知道。不过崔弘度也清楚,事已至此,想要拦着曹孝达不过是痴人说梦,当务之急还是要把贺娄子干救出来。 命都没有,说这些自然也就变得毫无意义 ——————————————————- 李荩忱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一块石头,就在这路边的大石下面,贺娄子干正带着亲卫且战且退。 不得不说这树林就是为巴人量身打造的战场,巴人士卒从容不迫的在树林之间来回游走,任何一个有落单的敌人很快就会被注意到,然后立刻有两名巴人从左右两侧包围上来,轻而易举的阻断后面北周同伴的支持,而另有巴人飞快的杀上来,手中刀枪同时刺入猎物的胸膛,不等猎物完全咽气,这些巴人又再一次向各个方向散开。 此时冲上来支援的北周士卒,除了一具尚且温热的尸体之外什么都得不到。 显然北周将领自贺娄子干以降都意识到了这队形散乱带来的隐患,不过眼前的这些大树还有崎岖的地形无疑都将这种企图打破。巴人不断地穿插、骚扰、驱赶,北周军队只能想着更为崎岖和凌乱的地形地势撤退。 “顶上去!”眼看着前方的巴人已经越来越多,贺娄子干大喊道,督促着身边的亲卫和逐渐聚拢过来的士卒。 李荩忱微微眯眼,贺娄子干正在尝试重新掌控整个战场的局势,显然他也已经意识到问题的根本在哪里。 整个战场的节奏,现在都掌控在李荩忱的手中。 “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李荩忱冷笑一声,手中子云枪一抖,径直从这一块路边大石上一跃而下,一个枪花挽起,直接洞穿不远处一名北周士卒的胸膛。 而李平等亲卫也没有犹豫,纷纷纵身追上李荩忱,他们虽然只有十几个人,但是全部都是从章山开始就追随李荩忱一路厮杀过来的老卒,真正可以说经历过千锤百炼。 因此北周兵马虽然人多,骤然面对这些杀神,很快就犹如浪潮一般向两侧散开。 第五百五十一章 已经熟悉厮杀 贺娄子干脚步一顿,他已经感受到这个骤然出现的对手带着浓烈的杀意,也感受到了危机感,但是此时的他必须要登上眼前的山坡,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尽可能的将战场局势收入眼底,只有这样他才能尽量的掌握节奏。 “拦住他们!”贺娄子干伸手一拍身边的一名幢将,同时对着自己的亲卫队长使了一个眼色。 那北周幢将条件反射一般挥动手中的佩剑,带着尚且剩下二三十人的部下分开乱军,迎向转瞬就杀到眼前的李荩忱。 而贺娄子干来不及看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拼命的向前冲。 他很清楚敌人是什么来路,必然是用来斩首和阻断自己的精锐,很显然李荩忱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意图——当意识到这个对手布下了怎样的大局之后,贺娄子干对于他能够做出什么样的应变都不觉得奇怪——因此贺娄子干必须要拦住他们。 刚才那名幢将已经是贺娄子干身边能够找到的唯一一个将领了,而他麾下这二三十人也是这乌泱泱数百人溃兵之中唯一的成建制单位,其余的不过是在认准了贺娄子干的旗帜跟着逃命罢了! 贺娄子干并没有天真到指望这些溃兵前去阻挡的地步。 “不要恋战!”李荩忱眉毛一挑,显然这个时候贺娄子干已经变得聪明了,至少这个应变足够阻挡住李荩忱向前冲击的步伐。 当下里李荩忱虚晃一枪,让开身前的对手,这名北周士卒显然也得到了吩咐,并没有想要和李荩忱交手的意思。只是紧紧地跟上李荩忱。而李平也从斜地里冲出来,直接挡住这名北周士卒,手中的刀准确的划开了他的喉咙。 鲜血喷溅在李平的脸上,这个换在后世不过是个刚刚从象牙塔中走出来的愣头青年纪的小子只是从容的舔了舔嘴唇,看向李荩忱:“将军,咱们去哪儿?” 李荩忱瞪了他一眼:“走!” 虽然只有十多人,但是李荩忱最大的仰仗就是其余的北周士卒根本无心恋战,所以他向前冲锋的时候,几乎没有人停下来阻拦他。这些已经经历过刚才溃败的北周士卒只有忙不迭的躲闪。 李荩忱不想给贺娄子干停下来喘息以及整顿兵马的机会。 否则一旦这些溃兵重新拥有了编制,很自然的就会再一次成为敌人而不是现在的旁观者。 “挡住他!”一名北周幢将涨红了脸,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能够亲自从贺娄子干那里接受命令,也从来没有想到第一个命令就充满了信任,他必须要完成好这个任务,不辜负贺娄子干的嘱托。 “杀!”李荩忱手中的子云枪一扬,径直撞开两名北周士卒,直接扑向那幢将。而他身后的亲卫紧跟着突进,砍瓜切菜一般将周围聚拢过来的北周士卒砍翻在地。 “当!”子云枪的枪尖正好点在那幢将手中的刀刃上,幢将的身体颤抖一下,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声音也变得尖锐: “你是何人?!” 李荩忱眉毛一挑,枪顺着他的刀刃滑下去,骤然用力,径直刺穿那幢将的胸膛,而李荩忱这个时候方才迎上幢将不可置信的目光,淡淡的说道:“荡寇将军,李荩忱。” “哐当!”幢将手中的刀刃无力滑落。 而李荩忱没有丝毫的犹豫,脚步一错,已经抽出子云枪,扑向下一个敌人,李平等人紧紧追随着他,刀光闪动,人影时而向两侧展开,时而收拢,每一次他们出击的时候就像是挥动的死神之镰,收割生命,而当他们撤退回来的时候,任何压上来的北周士卒都会在这磐石上撞得头破血流,当然后一种情况并不多见。 又是一名北周士卒倒在子云枪下,李荩忱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鲜血浸湿了枪头下方的白缨,然后逐渐顺着枪杆流淌到手上。 此时心中回想起当初在吕梁、在江陵自己还不熟练杀人的时候,是多么的笨拙,李荩忱就想要发笑。现在的自己已经熟悉了厮杀,熟悉了这种刀光剑影、熟悉了空气中挥舞不去的血腥气味。 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可曾想过,有一天自己将会这样在万军丛中冲锋、将会这样无畏的奋战? “那边,上!”李荩忱一脚蹬上路边的一块石头,然后纵身落在贺娄子干的侧后方,长枪直接拨开兵刃,刺向贺娄子干! 贺娄子干脸色一变,急忙向旁边闪开,就在这电光交错的一刹那,贺娄子干看到了眼前这个敌人年轻的脸庞,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喊道:“你是谁?!” 李荩忱一击落空,哼了一声,退后两步躲开一名贺娄子干亲卫挥过来的刀,手中子云枪一抖。 “李荩忱?!”显然贺娄子干也知道李荩忱是个用枪的,当下里几乎下意识的喊了出来,“挡住他!” 亲卫们此时怒吼着扑上来,而李荩忱也不犹豫,挺枪就要上,不过李平等人都下意识的加快动作,护住李荩忱前面。很显然这些贺娄子干的亲卫也都是百战老兵出身,根本不是之前那些北周溃兵能够相比的,李平他们自然不放心让李荩忱顶在最前面。 贺娄子干一时间也顾不上身后的亲卫,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旁边的山丘,一把将自己手中的将旗插在山顶上,而越来越多的北周士卒正在向山坡上聚集。 “将军,敌人人多,我们不能再停在这里了,必须抓紧撤退!”李平退后两步,面对三四名北周士卒,他也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 李荩忱瞠目欲裂,虽然心有不甘,但是李荩忱知道李平说的没错。 现在他们已经在乱军之中,一旦贺娄子干回过神来,最有可能就是回过身将李荩忱包围起来,贺娄子干再傻也知道活捉眼前这李荩忱到底有多么重要。 如果现在李荩忱不走的话,就是将自己打包送给贺娄子干了。毕竟诸多事宜不可能真的按照李荩忱规划好的轨道运行,贺娄子干也不是傀儡,在察觉到李荩忱的计划之后他必然会想方设法脱离这陷阱。 轻轻叹息一声,李荩忱一摆手:“撤退!” 第五百五十二章 新的陷阱 贺娄子干浑身鲜血,大口喘着气,如果不是伸手拄着自己的将旗,恐怕此时他已经支撑不住了。 亲卫们的尸体散布在他的周围,这些亲卫多数都死在刚才和李荩忱亲卫的拼杀之中,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卒下手当然是毫不留情,如果不是李荩忱下令撤退,双方的亲卫队真的有可能在这山坡上拼掉最后一丝气血。 仅剩的几名亲卫缓步后退,已经撤退到距离贺娄子干不足一丈的距离上。山坡上下同样是尸骨累累,北周士卒身陷绝地,拼杀起来都带着一股狠辣,使得在局部已经形成兵力优势的南陈军队一时半会儿还真难以奈何他们。 “守住!”贺娄子干的声音有些喑哑,他这一面将旗树立在这里,勉强聚拢了数百名残部,而其余的兵马都已经消散在茫茫林海之中。不用想也知道,面对那些天生长在山林之间的巴人,他们几乎没有多少能够逃生的可能。 现在贺娄子干唯一能够期望的,就是援军可以赶到——哪怕这种希望非常的渺茫,因为他清楚自己恐怕连一个时辰都支撑不住了。 “这个贺娄子干到底是猛将啊。”李荩忱站在山坡下,微微眯眼。 李平等人屏住呼吸打量着四周,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刚才的厮杀已经让他们知道对手的厉害,此时更是生怕有什么敌人骤然冲出来危害到李荩忱。 这么多巴人之所以没有拿下来这小小的山丘,主要还是因为时不时有北周军队溃围而出,向山坡这边靠拢,使得李荩忱无奈之下只能将更多的兵力投入到外线和这些逐渐集结的北周军队缠斗,否则一旦一让他们冲上山坡和贺娄子干汇合,后果不堪设想。 归根结底还是人少······李荩忱心中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如果自己手上再有一千,不,五百兵马,必然不会是现在这样有些胶着的局势。李荩忱终究还是低估了贺娄子干麾下的战力,这茫茫的树林虽然打乱了他们的阵型,但是依旧没有削弱他们的斗志。 当然相比于站在树荫下无奈叹息的李荩忱,此时贺娄子干的心情同样一点儿都不好。 这不知道丢下了多少性命方才争夺下来的小山坡显然没有贺娄子干想象中的那么优良——真正能够看清楚整个局势的两处制高点早就被李荩忱占据了,当然不会给贺娄子干一点儿机会。 这小山坡四面八方都是茂密的丛林,不用想也知道,李荩忱一时半会儿没有能力冲上来,但是也不会让贺娄子干平平安安的从这里离开,甚至可以说这小山坡已经变成汪洋大海之中的一座孤岛,贺娄子干能够停留在上面,但是却无法离开。 而现在更让贺娄子干吃惊的是,李荩忱的旗号正在缓缓后退,一直撤退到外侧的树林之中,而原本正在集结准备进攻的巴人也开始后退,不过他们阵型森然,说明并不是受到了袭击,而只是单纯的放弃了对这山坡的进攻。 刹那间贺娄子干打了一个寒颤,他隐约猜测到了李荩忱的目的,现在的贺娄子干和这数百名残兵败将就是一支孤军,也是一个诱饵,李荩忱将这诱饵放在了陷阱的最中心,围而不攻,等待着下一个猎物自己找上门来。 不管是崔弘度也好,曹孝达也罢,肯定不会放任贺娄子干被困在这里,如果得不到贺娄子干的消息,肯定会率军前来救援,而那个时候这陷阱自然就又可以发挥用处。 而只要外围山林之中还有巴人士卒,那么贺娄子干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新的陷阱已经形成,只不过他不再是猎物,而是诱饵。 刹那间,贺娄子干很不希望自己获救。 ——————————————- “世忠!”萧世廉随手将一个北周偏将的首级丢在地上,那首级滚了两圈,正落在李荩忱的脚下,首级依旧瞪大着眼睛,显然死的很不甘心,“我来的还算及时吧!” 李荩忱微微颔首,萧世廉率领麾下及时从山顶上杀下来,正好阻断了贺娄子干撤退向柳树沟的道路,迫使贺娄子干在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敌人的情况下不得不撤退到这小山丘上,从而陷入被包围的境地。 这都是事先李荩忱没有料到的,萧世廉能够有这样的应变能力,说明在这一场战争之中,萧世廉同样也在成长。 似乎意识到李荩忱有些不开心,萧世廉笑着说道:“世忠,不可能万事万物都在掌握之中,贺娄子干到底是走南闯北打出来的,能够有一些出乎你意料的应变也在情理之中,否则韦孝宽也不会如此器重他,让他先行一步前来作为你的对手。” 李荩忱怔了一下,要说在这个时代,自己接触最多的人恐怕就是萧世廉了,两人并肩作战的时间甚至要比李荩忱和自家妹妹以及萧湘在一起的时间长,更何况李怜儿和萧湘一般也不会尝试去揣摩李荩忱在战略和战术上的心思。 所以单纯就战术层次上而言,最懂李荩忱的也就是萧世廉了。李荩忱对萧世廉能够一语中的说出自己的心事和担忧倒是没有特别诧异,只是淡淡说道: “我们病历本来就不占优势,不过是仗着对地形的熟悉,打了贺娄子干一个措手不及罢了,有如在刀尖上行走,任何一点儿差错都有可能导致全军覆没。” 萧世廉不由得笑了一声:“你总是把问题想得那么复杂,就算这一战败了,咱们向深山中一躲,难道这贺娄子干还有心思搜山不成?等到风平浪静了再出来,咱们照样能够重新卷动风潮!” 李荩忱瞥了他一眼,不得不说这家伙乐呵呵的心态还真是相当的好。脚步声匆匆响起,杜齐和李迅联袂而来。 “启禀两位将军,敌人各处兵马大多已溃散,”杜齐朗声说道,声音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之情,“现在就剩下眼前这山丘上的敌人了,其余的都是些惊弓之鸟,给属下半天功夫清理各处角落,肯定能够全部活捉。” 杜齐怎么都没有想到,今天又会是如此一场大胜。 第五百五十三章 钩直饵咸 巴人八部之中,杜齐是第一个投靠李荩忱的,跟着李荩忱这一路打拼下来,经历过风险,也经历过挫折,而今天的这一场大胜无疑让杜齐彻底的认识到了李荩忱的厉害之处,也明白为什么李荩忱之前强调,这苍溪谷战场就是为巴人量身打造的。 在这里,巴人如鱼得水;在这里,所有其余不熟悉地形的敌人都会焦头烂额。 如果说之前杜齐只是别无选择的话,现在他对李荩忱已经死心塌地,而且他相信有着同样想法的肯定不只是自己,至少身边的李迅也是这么打算的,而那些指挥着自己麾下拼命作战的巴人首领们也有这样的想法。 李荩忱并没有装神弄鬼,也没有口出狂言,他直接用自己的实力和一场又一场的胜利证明,巴人只有跟着他才能够有一个光明的出路。试问还有谁能够将巴人的力量发挥到如此地步,又有谁能够将贺娄子干这样北周成名已久的将领如此玩弄于股掌之中? 对于杜齐的汇报,李荩忱只是微微颔首,这些都在意料之中。这个时代的军队,要求的是整体的纪律和阵型的完整,本来贺娄子干率军贸然进入这丛林之中就是错误的,而随着巴人出现并且不断地扰乱和分割北周军队,最后一点儿队伍的严整也都被打乱。 之后随着将领和士卒分散,士卒找不到将领,自然也就没有了斗志,只能犹如没头苍蝇一般在树林之中乱撞,再指望他们和骤然出现的巴人拼命自然是不可能的。 显然贺娄子干还是意识到这个问题了的,只是可惜他对于这周围的地形地势实在不了解。再加上乱军之中根本不给他这么多思考的余地,所以最终贺娄子干慌不择路冲上了那山坡,虽然收拾余烬一时间也可以支撑,但是终究只是困兽之斗,也就比这些树林之中乱窜的北周士卒好一些。 “俘虏暂时押往后方山谷,集中看守,”李荩忱斟酌说道,“另外向柳树沟方向派出斥候,探查敌人动向,如果遇到敌人的溃兵,无须一味追杀,某还指望他们跑回去报信呢。” 杜齐和李迅急忙应了一声。 而萧世廉微微眯眼,冲着前方贺娄子干盘踞的小山坡努了努嘴:“怎么,你真的不打算收拾他们了?” 李荩忱轻笑道:“本来还想将贺娄子干拿下,既然这家伙的求生欲望这么强,那某就放他一马,先让他在这山坡上饿两天再说吧。估计一时半会儿的曹孝达也不敢贸然进兵。” 顿了一下,李荩忱冲着李平打了一个手势,让他将舆图展开,紧接着伸手在舆图上点了点:“伯清,看到没有,这几个关卡必须要拿下来,不过这些关卡都已经靠近苍溪谷北侧的主道路······” “没事,包在某身上了。”萧世廉毫不犹豫的说道,“不过这几个关卡都已经靠近主道路,之前不是说暂时不招惹那边么,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李荩忱沉声说道:“曹孝达征战大半辈子,比贺娄子干更为稳重,再加上韦孝宽部和尉迟迥部之间本来就矛盾重重,所以某担心曹孝达真的有可能见死不救,所以现在干脆就不给他别的选择,将贺娄子干部最后的兵力都牵制住,让崔弘度去求曹孝达好了。” 萧世廉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李荩忱选择的这几个关卡都更为重要,一旦巴人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证明巴人对苍溪谷主道路存在威胁,就算是贺娄子干部的那些将领知道自家将军此时正身陷险境,也不敢贸然出动救援。 这样一来整个苍溪谷范围内有能力救援的就只剩下曹孝达了。 “如果某是曹孝达,此时肯定早就已经在心里把你骂得狗血喷头了。”萧世廉没好气的说道,这家伙想出来的法子总是阴损而且难以提防,“和你做敌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李荩忱眉毛一挑:“怎么,要不你去问问贺娄子干愿不愿意和你易地而处?你这么喜欢当某的敌人?” 萧世廉吐了吐舌头不敢多说。 瞪了萧世廉一眼,李荩忱缓缓攥紧拳头:“某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钩直饵咸,但是不怕曹孝达不上钩! 萧世廉脸上露出一丝鄙夷神色,哼了一声:“知道了。” 伸手拍了拍萧世廉的肩膀,李荩忱低声说道:“伯清,某没有办法给你太多的兵力,所以一定要小心。” 知道李荩忱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萧世廉也收敛起来脸上的表情,郑重的应了一声。 ——————————————————- “山南峪,北谷,杨花沟······”看着舆图,崔弘度的神色凝重。 刚刚收到的消息,这几个已经很靠近苍溪谷的关卡都遭到了巴人的袭击,让本来就因为贺娄子干杳无音讯而坐立不安的崔弘度几乎从自己的椅子上跳了起来。 虽然并没有领兵的实权,但是崔弘度很清楚这几个关卡的重要作用,这都是掩护苍溪谷侧翼要道的,如果李荩忱真的将这些关卡拿下来,那么就真的可以威胁到苍溪谷通道。 要知道现在还有很多辎重和粮草正在通过苍溪谷来往运输,数万大军的粮草全部都在仰仗这条小小的山谷,而之后大军撤退也要走苍溪谷,所以这里任何一点儿差错都不能出现。 本来几名贺娄子干的部将都奉命赶了过来,不过这各处关卡遇袭的消息传来,他们也顾不上讨论是否要听从崔弘度的调遣,先行赶回去稳定局势了,这些将领还是知道孰轻孰重的。 贺娄子干固然是他们的上司,但是他们只是听从贺娄子干的命令罢了,并不会为了救援贺娄子干而丢掉自己的本职任务,这样韦孝宽肯定会第一个不愿意。 不过他们倒是调集了五六百兵马让崔弘度驱使,不过崔弘度心中也有数,带着这些兵马贸然进入大山之中,不过是给李荩忱送猎物罢了,杯水车薪,起不到什么作用。 所以现在崔弘度真正能够依靠的反而只剩下曹孝达一个人了。 “情况如何,还没有消息么?”脚步声匆匆响起,曹孝达风尘仆仆的走过来。 第五百五十四章 愿者上钩 曹孝达是从苍溪谷南面赶过来的,调动了麾下的两千兵马。 这已经是他能够拿出来的极限了,毕竟尉迟迥部麾下的兵马比之韦孝宽部更少,曹孝达也不可能将整个南部地区的防御弃之不顾,为了挤出来这些兵马,他已经将外围关卡的兵力全部撤空了。 “曹将军,”崔弘度快步迎上来,脸上带着焦急神色,“现在李荩忱已经向苍溪谷东北侧的几个重要关卡发动进攻,其中有一个被攻克,不过旋即被放弃,另外几个如果不是支援及时,恐怕也会落入敌人的手中。” 崔弘度话说到这个份上,曹孝达已经清楚,这些关卡虽然没有真的被拿下,但是已经足以证明李荩忱开始对这些关卡感兴趣,因此至少现在崔弘度已经没有胆量将这些关卡的兵力抽走。 “领兵的是谁?”曹孝达眉毛一挑,他没有想到李荩忱这么快就采取下一步动作了,一时间无从判断贺娄子干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崔弘度斟酌说道:“说来也奇怪,之前进攻关卡都是巴人夜间袭击,这一次却是白天强攻,本来我们已经开始调动兵马,正在这个节骨眼上敌人杀过来,所以才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看将旗,应该是萧世廉。” “萧世廉······”曹孝达喃喃说道,“那李荩忱又在哪里?” 无论怎么说,苍溪谷中间的通道才是双方重点争夺的地方,按理说李荩忱肯定会现身指挥的。可是现在李荩忱只是让萧世廉前来率军进攻,能说明什么······ 崔弘度和曹孝达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只能说明李荩忱肯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比如对付贺娄子干。 他派遣萧世廉前来进攻这些关卡,说不定就是想要让崔弘度无法派出援兵! “曹将军!”崔弘度激动的手都有些颤抖,“说明现在应该还来得及,那李荩忱一时半会儿应该击败不了贺娄将军,才会想出来这样的办法来组织我们。” 曹孝达脸上的神情却愈发的凝重,如果换做别人,这样不过是最常规的做法罢了,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可是现在对手是李荩忱,就不得不让曹孝达提高警惕了。 李荩忱真的只是单纯这么想的么? 更或者李荩忱这么做还有别的目的,比如······曹孝达微微皱眉,李荩忱不想要崔弘度出兵,难不成是在引诱自己出兵? 曹孝达还没有天真地以为李荩忱会选择忽略南部尉迟迥部的存在的,李荩忱一向喜欢将整个大局都操控在掌中,讲究的是环环相扣,不可能只着眼于北部的。 那么就说明李荩忱如此做,更多是想要引诱自己的援兵了,曹孝达不知道李荩忱对于韦孝宽和尉迟迥两人以及部下之间的矛盾了解多少,但是他隐约觉得这件事肯定没有这么简单,李荩忱的每一步必然有他的算计在其中。 “曹将军?”崔弘度脸上神情有些凝滞,因为他注意到曹孝达并没有想要果断下达命令的意思,对于韦孝宽和尉迟迥之间的矛盾,崔弘度心中还是有数的,可是现在能够对贺娄子干施以援手的也就只有曹孝达了。 崔弘度虽然对贺娄子干没有多少好感,但是很清楚现在不可能不去救他,否则一旦贺娄子干全军覆没,那么自己没有办法向韦孝宽交代,到头来自己也少不了吃亏。 曹孝达这才回过神来,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崔将军放心,某会斟酌分寸的,另外柳树沟那边情况复杂,也不好贸然前进······” “如此说曹将军是不打算出兵了?!”崔弘度眉毛一挑,语气之中带着怒意,现在正是兵情十万火急的时候,如果曹孝达瞻前顾后,那这一战也就没得打了。 沉默片刻,曹孝达轻轻叹息一声:“某可以断定,李荩忱虽然还没有拿下贺娄将军,但是肯定也已经将贺娄将军包围在什么地方······” “报!”就在此时,一名亲卫快步走过来,他还伸手搀扶着一名受伤的北周幢将,那幢将脸上带着灰尘和血污,瞪大眼睛看着崔弘度,几乎是下意识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将军,救人啊!” 崔弘度和曹孝达面面相觑,急忙问那亲卫:“怎么回事?!” “启禀将军,是咱们的斥候在距离营寨东北声两里地的地方发现的!”亲卫急忙说道,“这是追随贺娄将军出征的将领,属下知道事情紧急,所以没有通报就带着他进来了。” 崔弘度和曹孝达心中都是咯噔一声,营寨的东北方向正是柳树沟的方向,说明这真的应该是溃兵跑回来的人。 而那北周幢将脸上满是惊恐神色:“将军,快救人,贺娄将军被困,还有数百名弟兄!” “你说清楚些!”崔弘度急忙上前将这幢将搀扶起来。 亲卫此时也开口:“将军,还有很多溃兵正陆续的回来,还请将军抓紧想办法安置!” 崔弘度的手上一僵,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曹孝达。 曹孝达的脸色已经分外凝重,从这幢将的只言片语之中,他已经大致清楚眼前的情况。 贺娄子干带着四五千人出去,最后打的只剩下数百人,这一战有多么惨烈或者说这败得有多么彻底已经可想而知,但是很显然李荩忱并不想直接将贺娄子干拿下,又或者贺娄子干自己的求生欲还是很强,总之导致现在曹孝达已经别无选择。 而崔弘度只能在心中暗暗叹一口气,这么多溃兵放回来肯定不单纯是李荩忱好心或者兵力不足,这些刚刚经历了一场屠杀也似惨败的士卒,肯定没有足够的心力再前去打下一场大战,李荩忱这是在通过他们告诉这一战的情况同时,也在用这些溃兵影响北周军队的士气。 可是偏偏崔弘度不可能对此置之不理。 曹孝达此时淡淡说道:“传令,集结兵力,前往柳树沟,另外派出斥候,沿着柳树沟各个方向撒开,务必探查清楚贺娄将军的去向!” “诺!”亲卫不敢怠慢。而曹孝达砖头看向崔弘度,只是郑重的颔首,紧接着大步转出营帐。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现在他只能去做这条鱼了,就要看李荩忱有没有这么大的力气。 第五百五十五章 月华如水 些许月光透过枝叶落在空地上,一个个篝火将山林照亮。 饭食的香气随着晚风飘忽,传向不远处的小小山坡。 山坡上没有一点儿的火光和声音,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那里有数百条生命,也有数百个敌人,现在他们正在承受着饥饿和寒冷。 李荩忱已经审讯过俘虏,贺娄子干携带的粮草只有两三天的,在经过大战的波折,就算是士卒自己随身携带的肯定也不多了,而且冰冷的干粮在没有水源的情况下有多么干涩难以下咽,大家都体会过。 尤其是当热气腾腾饭食的香气飘到鼻子前的时候,看着手中干冷的干粮,谁心中都不会好受。 李荩忱就站在大树下,轻轻擦拭着自己的佩剑,不远处山坡上的风吹草动都在他的余光之中。萧世廉百无聊赖的轻轻敲着手心,这已经是包围贺娄子干的第二天了,贺娄子干死活不下来,李荩忱也没有继续进攻的意思,大家就这么僵持着。 原本萧世廉还天真地以为自己率军出去溜一圈,回来说不定就可以看到贺娄子干袖手就擒,而山坡上都换成曹孝达了呢,结果一番大失所望。 将嘴中叼着的草根吐掉,萧世廉抬眼打量着前方黑暗中的山坡,这周围各处树林之中全都是森严戒备的巴人,李荩忱将整个包围圈划分区域安排,讲究的是内紧外松,而贺娄子干显然也能看出来这其中的关窍,所以这两天就是死活不下山。 瞥了一眼火光之中李荩忱的侧影,萧世廉叹了一口气。 这家伙还真的是下手狠辣,之前李荩忱就下令将所有的锅灶全部向前移动,现在这饭菜的香气完全可以飘到对面山坡上,真的足够山上的北周军队喝一壶的了。 如果萧世廉和贺娄子干易地而处,与其受这样的煎熬,他宁肯选择率军下山决一死战,战死总比饿死来得好。 “你真的觉得贺娄子干就会这样坐以待毙?”萧世廉斟酌问道。 李荩忱的手顿了一下,淡淡说道:“下山对于贺娄子干来说才是送死,如果老老实实的在山坡上待着的话,说不定还有可能被援军救援出来。这点儿关系贺娄子干还是算的清楚的,只是······” “只是什么?”萧世廉顿时打起精神。 李荩忱举起佩剑,剑刃反射着火光,也映衬出他的容颜。相比于初来乍到的时候,这一张脸上更平添了几分稳重和成熟。 经历了这么多血火,萧世廉在成长,李荩忱又何尝不是? “只是不排除贺娄子干会剑走偏锋啊。”李荩忱骤然一抖手腕,剑刃回转,月光和火光同时洒在剑刃上,月华如水,火光如练,“毕竟贺娄子干也是一个一向坐不住的人,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有没有让他长点儿记性。” 李荩忱没有多说,但是他的意思已经很明了,贺娄子干就算是对眼前的局势再清楚不过,也说不定会有什么新奇大胆的想法,至少坐以待毙不是他的性格。 萧世廉霍然站起身,而山坡另外一个方向上响起一声锐响。厮杀声和吼叫声在寂静的黑夜之中分外响亮。 李荩忱微微眯眼,依旧一动不动。而萧世廉诧异地回过头:“世忠,那边肯定已经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就打起来了吧,”李荩忱不慌不忙的打量着自己手中的佩剑,对此并没有多么紧张,“哪里有问题么?” 萧世廉眉毛一挑,跺了跺脚:“你······你没毛病吧?” 李荩忱抬眼看了一下,笑着反问:“某的布防你都看过的,你觉得有没有毛病?” 这一句话一下子将萧世廉问住了,他讪讪一笑,挠了挠头:“这倒是······” 李荩忱虽然没有进攻这山坡,但是也没有闲着,周围山林之中可以说已经布起来一张天罗地网,凭借贺娄子干那数百名残兵败将,想要从这天罗地网中走出去根本不可能。 如果说还有什么地方是薄弱的环节,那恐怕就是李荩忱此时正站着的位置了,这里靠近柳树沟方向,又是树木稀疏所在,如果选择突围的话,这里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李荩忱攥紧剑柄。 贺娄子干选择了自己防御体系最为完善、通往深山的方向作为主攻方向,到底在打算什么? 听到李荩忱所说,萧世廉也打起精神。 而还不等萧世廉开口说话,前方黑暗中突然一道闪光,显然是兵刃反射了月光,紧接着一道身影迎面冲来! “保护将军!”李平下意识的踏出两步,手中刀向上一抬,直接挡住这迎面扑过来的敌人。 “杀!”黑暗的草丛中,数十名北周士卒纵身跃起,同时向着这距离他们最近火堆杀过来! “还是有几分能耐的。”李荩忱低声赞叹道。 果然如自己所料,这边才是贺娄子干的真正目标,只不过贺娄子干的这个“声东击西”终究还是没有达到实际效果。 不过李荩忱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北周士卒能够悄无声息的抹掉更前方放哨的巴人,直接冲到自己面前,也还是有些本事的。 当然了,对于贺娄子干而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一战既然开始,就已经不在贺娄子干的掌握之中,他只能引导,无法停止。 李荩忱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至于怎么才能提高这些巴人的警觉性和让他们能够真正理解一个哨兵应该做什么,这些都是李荩忱现在来不及做的,只能等到战后了。现在李荩忱需要把这一战打好。 “放!”萧世廉干脆利落的一挥手。 早就等候多时的弓弩手同时站起来,或是从草丛中、或是从岩石后面,更或者在树上。 李荩忱在这树林最稀疏的地方反而安排了最多的弓弩手,就是等着贺娄子干的进攻。 箭矢呼啸,在月色下直接没入敌人的胸膛。 一排北周士卒惨叫着倒下,但是后面的人紧跟着冲了上来。他们身后的将领依旧还是下达了前进的命令。 李荩忱提起身边的子云枪,而萧世廉则抬起了刀。 “拦住他们?”李荩忱一笑。 “不然呢。”萧世廉翻了个白眼。 月华落在两人的兵刃和衣甲上,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第五百五十六章 早知今日 “当!”萧世廉一刀封住一名北周士卒的兵刃。 而风声乍起,李荩忱手中的子云枪准确无误的刺穿那名北周士卒的胸膛。此时他洞开的中门就是子云枪最好的目标。 “杀!”巴人和李荩忱的亲卫站在一起,冲向敌人。经过这么多天的并肩战斗,他们早就已经是一个团体,身边的都是袍泽弟兄,并没有什么区别。 “杀!”一名名衣甲残破的北周士卒拼命向前冲,也不知道吸引他们的到底是这逃生的道路,还是不远处热气腾腾的大锅,更或者是······滚烫的鲜血和袍泽的倒下? 刀刃碰撞,火星四溅。 “杀出去!”一名北周幢将声嘶力竭的大喊道,不过转眼四五名巴人已经杀到,两个人拖住这幢将,而剩下的人轻而易举的将幢将斩杀。 现在北周军队已经丧失了唯一的兵力优势,面对这些杀人越来越娴熟的巴人,他们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将军,之后的交给我们吧!”李平伸手拦住李荩忱和萧世廉,很显然敌人的攻击很乏力,根本用不到李荩忱和萧世廉费心甚或者亲自参战,李平有信心可以解决他们。 李荩忱只是微微颔首,同时伸手拽住萧世廉:“伯清,这边的战事已经差不多了,第一次进攻就撞得头破血流,贺娄子干会继续发动进攻的可能性不大,不过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某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柳树沟那边你去一趟。” 萧世廉本来杀得起兴,被李荩忱这么一拽,还有些郁闷,听到李荩忱的吩咐,当即点了点头:“你是担心曹孝达?” “我们的斥候不是在白天的时候就发现曹孝达的斥候了么,”李荩忱皱了皱眉,“可是曹孝达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军情十万火急,贺娄子干显然已经支撑不了多久,曹孝达若是再不出现的话可就只能给他们收尸了。” 萧世廉有些怪异的看了李荩忱一眼:“你这家伙还真是奇怪,哪有盼着人家打上门来的。” 不过也知道继续讨论的话自己肯定说不过李荩忱,萧世廉当下一拱手,转身离开。 而李荩忱懒得搭理这个家伙,他相信萧世廉清楚,到了柳树沟应该怎么做,所以李荩忱不慌不忙的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山坡。 如他所料,黑暗之中再也没有敌人冲出来,另外一边的厮杀声也已经缓缓平息,整个黑夜再一次陷入沉寂之中,显然贺娄子干还是有点儿数的,在试探性进攻失利之后,干脆的放弃了突围的打算。 这个脾气暴躁的北周猛将显然也清清楚楚的认识到了眼前的现实,就在这火堆前,北周军队丢下了三四十具尸体,而巴人只是死伤十余人罢了。 显然经过一场大败,又饿了几天肚子的北周军队根本不是这些养精蓄锐的巴人的对手。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李荩忱随手将子云枪插在地上,忍不住喃喃说道。 “启禀将军,柳树沟发现敌人主力!”一名斥候飞快跑过来。 李荩忱一怔,旋即嘴角浮起一丝笑容。 终于来了么······ 不知道这阳谋一般的圈套,曹孝达又会不会一脚踩进来? “传令,各处依照原定计划竖起火把,擂鼓,我们准备进攻!”李荩忱拍了拍手,抬头看向黑暗之中的山坡。 贺娄子干虽然给自己带来了些许小插曲,但是整个战场的节奏至少现在还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这一次就要看看曹孝达准备怎么应付了。 ————————————————-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曹孝达快步登上柳树沟一侧的山丘,从这个地方隐约可以看见远方黑暗之中的光点,曹孝达知道,那是火堆,代表李荩忱所在的位置。 而这些光点在黑暗之中排成一个整齐的圆形,在这圆形的中间确是一片漆黑,不用想也知道,贺娄子干应该就被包围在那里。 越是知道兵情十万火急,曹孝达越是不敢贸然前进。现在正是黑夜,本来对于人生地不熟的北周军队来说就不占据优势,再加上曹孝达来的时候详细询问过贺娄子干战败的具体原因,心里也清楚李荩忱都在前方的道路上为他准备了什么。 所以说句实话,曹孝达并不想贸然向前,他害怕自己会败得比贺娄子干更加狼狈。 相比于当时贺娄子干所面临的情况,显然曹孝达面临的更为凶险。 此时是黑夜且不用说,谁都不知道这茂密的树林之中到底都有什么样的圈套和陷阱,更重要的是李荩忱显然已经开始准备进攻包围圈中的贺娄子干。 这周围点亮的火把分明就是在给曹孝达指示李荩忱的确定位置,越是这样,曹孝达越是不敢动手。 这个李荩忱如此明火执仗,到底是在唱空城计,还是真的胸有成竹?更何况李荩忱打起火把就等于告诉了曹孝达这里有陷阱和圈套,这已经不知道算不算赤果果的阳谋了。 这个家伙如此嚣张······ “将军,咱们还等什么?”一名仗主不由得舔了舔嘴唇,这么多敌人可不正是他们建功立业的时候。 “什么等什么,照我看啊咱们等到天亮都可以,”另外一名仗主却是不以为然,“这些家伙不知道好歹,陷入敌人重围之中,却需要我们千里迢迢赶过来救援,就应该继续让他们吃点儿苦头。” “是啊!”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你看当时在天宫院,这帮家伙的嘴脸!” 一时间众多将领们纷纷附和。 “住口!”曹孝达脸色一沉,好在崔弘度支援给他的兵马都被曹孝达安排在了侧翼,否则刚才这话说出来,双方非得吵起来不可。 曹孝达在军中还是有威望的,登时将领们都小心翼翼的看过来,不敢再多说。而曹孝达沉声说道: “无论怎么说,这都是友军,适合我们并肩奋战的,如果我们今天不救,如何指望之后我们遇到危险之后他们来救我们?更何况之前支援粮草,我们就欠一个人情,双方有矛盾和立场不同那是一码事,既然对外那就是一家人,谁都不许从这里诽谤!” 没有想到曹孝达竟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将领们顿时唯唯诺诺不敢言。而曹孝达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五百五十七章 杀意浓 曹孝达心中很清楚这些将领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意见,对于贺娄子干贸然出兵,最后导致这么一个结果,甚至自己也得不得不一脚踩入李荩忱的陷阱之中,曹孝达本人又何尝没有意见? 只是现在身在高位,统率全军,有些话他不能说,而且也不能允许自己的部下说出口罢了。 现在既然已经阻止了他们,那曹孝达也已经是骑虎难下,这一战不得不打了。 “收拢左翼和右翼,斥候前往这两座山上搜索,另外左翼和右翼各自派遣二百人,在斥候后面跟进,但凡遭遇敌人,先行撤退,无须强行进攻。”曹孝达沉声说道。 既然打,就要有一个章法,虽然知道李荩忱诡计多端,但是曹孝达也相信,自己堂堂正正之阵慢慢压上去,自然露出的可乘之机自然就更少,他根本不求能够将李荩忱击败或者捉住,只要可以把贺娄子干救出来便达成目标了。 因为实在没有必要和李荩忱在这深山之中纠缠,这里是李荩忱和巴人的主场,北周军队是占不到便宜的,贺娄子干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曹孝达想要走进这个陷阱,然后再从陷阱之中安安全全的出来。 北周军队沿着山路展开,刀盾手、弓弩手和长矛手排成整齐的阵列大步向前。曹孝达吸取之前贺娄子干的教训,打定主意就算是敌人再怎么挑衅自己也绝对不主动追击。 “将军,这样是不是太憋屈了?!”一名亲信有些不满的说道。 曹孝达虽然一向稳重,可是这些跟着他时间不短的亲信们却从来没有见到过曹孝达如此稳重。 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曹孝达只是微微眯眼,一阵山风扑面而来,带着凉意。 “这风中的杀意,未免浓了些。”曹孝达突然开口说道,接着不管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的亲信,快步向山下走去。 ——————-——————-- “这曹孝达怕不是属乌龟的!”萧世廉咬牙切齿,却对眼前正缓缓向前推进的北周军队无可奈何。 他自问比不上李荩忱,一眼就能找到敌人的关键和要害所在,可是在这山林之中待得日子也不短了,萧世廉自问对于这“山地作战”也算是清楚了不少,可是看着眼前的北周军阵却让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原因无他,曹孝达这阵势摆的也太端正了,左翼、右翼都快收缩到中军旁边了,整个儿一个大阵向前移动,根本没有破绽。这样虽然推进速度不快,但是至少现在萧世廉只能干瞪眼、下不了手。 “将军,距离咱们越来越近了,我们是不是也该走了?”一名巴人小头目低声说道,当然用南陈的官衔来换算的话,这是个幢将。只不过后来投靠李荩忱的巴人各部还没有来得及整编,所以他们的职务依旧沿用巴人之前的。 按照李荩忱的吩咐,他们在这柳树沟的主要任务是负责探查敌人的动向,李荩忱的陷阱还没有布置到柳树沟这边,毕竟相比于继续向北的山谷和密林,柳树沟这边地势还是开阔了一些,李荩忱人手不够,当然也就不做这些徒劳的工作,想必这么开阔的地方就算是布置陷阱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当然萧世廉还是想找机会和曹孝达切磋一下的,至少试探试探这个家伙的本事,只是显然曹孝达根本不给他可乘之机。 “将军,再不走的话,咱们再动的话恐怕就要被发现了。”巴人小头目声音之中已经有些紧张,毕竟他们总共也就是三四十人,如何能够真的和数千敌人周旋? 萧世廉咬着牙,哼了一声:“撤!” 还真是便宜曹孝达了。 他们多数都掩藏在周围的大树和灌木丛中,月色透过枝杈洒在地上,斑驳陆离,而萧世廉等人就小心翼翼的穿行在大树之间,尽量不发出一点儿声响。 毕竟敌人就在身后不远处,他们可不能寄希望于那些开路的北周斥候没有一个好耳朵。被数千人追着的感受可不怎么样,萧世廉还不想轻易的尝试。 “什么人?”即使是如此,一名走在前面的北周斥候警觉地看过来,不过月色之中只有树枝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哪里有什么异常? “应该是你看走眼了。”另一名同伴不以为然的说道,“那巴人虽然狡猾如山猴子,但是还不至于有胆量摸到我们眼前吧。” 那北周老斥候皱了皱眉:“但愿如此吧,或许只是这山中的生灵······不过自从来了这里,某总觉得有点儿心慌。” 几名年轻的同伴都诧异的看过来,这老斥候沙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多得是丰富的经验和准确的嗅觉,能让他觉得不对,那这情况恐怕还真的不太对。 曹孝达当然不知道就在自己的前锋不足二十丈的距离上就有敌人的斥候,而且这些斥候的头领还准备跟自己较量较量,此时的他正在为眼前迷雾一般的战局而焦头烂额。 整个柳树沟很容易就落入了曹孝达的掌握之中——主要还是因为李荩忱根本没有安排任何其余兵力,显然根本没有打算防守柳树沟,哪怕柳树沟也算得上易守难攻之地。 但是从柳树沟继续向前,之前派出去的斥候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一开始曹孝达只道是道路艰难或者这些斥候还没有发现什么,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经明了,恐怕这些斥候已经凶多吉少。 柳树沟以内尽在掌握,出了柳树沟就杳无音讯,这局势即使是久经战阵的曹孝达也心中直打鼓。 更或者换一句话说,这一战打得太窝囊了! 之前曹孝达跟着尉迟迥冲锋陷阵,要么是奇兵制胜,要么是堂堂之阵,可是眼前这密林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沼泽地,让曹孝达两眼一抹黑,并且双手有力气却使不出来,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继续向前走。 前方树林已经越来越茂密,而地上已经很难看到洒下来的月色。曹孝达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迈过这一道分界线。 前面队伍自然而然的向两侧分开,而几名领队的幢将快步走过来。曹孝达惊讶的问:“什么东西?” “将军,是尸体。”一名幢将声音之中带着震惊。 曹孝达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借着些许月光,他屏住了呼吸。 第五百五十八章 猛攻 大树之下,尸体七横八竖,鲜血已经深深地浸入土地,如果不是这山风尚且凛冽,恐怕这血腥气息已经浓烈的散不开了。 这些尸体都是北周军队的尸体,而且应该是不久之前刚刚战死的,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贺娄子干部的溃兵。大多数尸体的脸上都带着惊恐的神情,瞪大眼睛、五官扭曲,显然在他们死前曾经惊慌的逃窜过,不过最后还是没有逃出死亡的领域。 而继续向密林深处,谁都不知道还有多少尸体,但是已经可以想象之前的那一战有多么惨烈。 在将领们的呵斥下,北周军队快速向前推进,不过当走过这些尸体的时候,每一个士卒都下意识的瞥一眼尸体。 不知道不久之后的自己会不会下场还比不上这些友军? 而曹孝达快步走到这尸体旁边,打量一番,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将功成万骨枯,不知道这战场上还要堆积多少尸体,而最后有成就的是谁的英名? “让后军好生收敛,”曹孝达神情愈发凝重,这些尸体他不知道是因为李荩忱来不及收敛还是很干脆的作为一个威慑,“传令前锋务必加倍小心,遇到敌人陷阱切不可惊慌,遇到敌人斥候切不可追击!” 之前还跃跃欲试的将领们此时看到眼前的情况已经凛然,急忙齐声应诺。 就在这时,前方火光骤然明亮,而咚咚的鼓声再一次响起。 曹孝达微微眯眼,下意识的攥紧刀柄:“李荩忱开始进攻了······” ————————————————————- “杀!”杜齐挺着刀大步上前,南陈将士快步跟在他的身后,无数的箭矢从黑暗之中窜出来,从杜齐等人的头顶上划过,转瞬之后黑暗里一声声惨叫响起。 “杀!”一名北周幢将从藏身的草丛之中跳出来,直接拦在杜齐面前,杜齐低吼一声,向前迈出一步,直接和那幢将撞在一起。 在他们两个的身前身后,无数巴人和北周士卒怒吼着厮杀。 “冲上去!”南陈将领们在振臂高呼。 北周刀盾手同样冲过来,一面面盾牌虽然零散,但是总归保持了稳定的阵线。南陈军队怒吼着扑上来,有如潮水重重拍打着礁石,一次又一次。 不断有人倒下,但是后面的将士飞快的顶上来。 巴人可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脾气的民族,更何况和这些北周军队之间的仇恨可是一点儿都不少,这一代巴人的父兄辈可是少不了有倒在北周军队刀下的,现在有复仇的机会他们当然不会退让。 “砰!”一声巨响,一块石头顺着山坡滚落,很快就撞在当面的一名巴人士卒身上,此时向旁边走不过是自寻死路,那巴人士卒死死咬着牙想要支撑住,不过这迎面而来的冲力让他只能放弃这个想法。 眼看着石头又滚了一圈,就要将自己压在身下,那巴人士卒咬紧牙关,只可惜自己不能再杀一个该死的周狗为家人报仇。不过很快他就觉得手上千斤的重压缓和了一些,下意识的侧头看去。 一道身影就站在他的身边,双手向上支撑住石头,大吼道:“走!” 而巴人士卒怔了一下,眼前的年轻人他只曾经远远的见到过一次,但是他知道他是谁,这是带着巴人走出深山的英雄,是给带着巴人报仇的恩人。 在跳动的火光之中,李荩忱的脸颊棱角分明。 一名又一名的亲卫和巴人士卒扑上来和李荩忱一起支撑住这石头,而汗水已经顺着李荩忱的脸颊流淌下来,他微微侧头看向刚才的那名巴人士卒:“你小子还不快走!” 那巴人士卒几乎是下意识的飞快向旁边一闪身,而李荩忱大吼一声:“松手了,小心!” 所有人同时向旁边一退,石头继续“咕隆咕隆”向山坡下滚去,这一次再没有人会被石头碰撞到。 而李荩忱伸手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笑骂道:“小兄弟,下一次反应快一点儿,可不是每一次身边都有这么多人。” 那巴人士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军恩德······” “起来!”李荩忱眉毛一挑,伸手拖住他的手臂,“老子军中没有双膝下跪的规矩!” 周围的将士都下意识的看过来。 李荩忱将那巴人士卒拽起来,伸手指了指头顶:“跪天跪地跪父母,某用不着你来跪,如果想要报答,就去把这山丘拿下来!你活着,某给你记功;你战死了,家人我来照顾!” “诺!”巴人士卒重重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胸口,转身大步向前冲。 每一个路过的巴人将士看到眼前这一幕,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他们的牙紧紧咬住,他们的步伐更加快速! 能够为这样的统帅而战,唯死而已。 李荩忱重新拔起子云枪,抬头看向山坡上,冷声说道:“我们也上!” 亲卫们齐声应诺,哪怕这几天他们连番奋战,但是刚才的那一幕又让他们的心跳动的更快,而热血管都管不住涌上头来! 能够护卫这样的将军死战,是光耀门楣的事。 而就在距离李荩忱不足二十丈的距离处,贺娄子干的脸色阴沉如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今天晚上战局的变化已经让贺娄子干彻底心灰意冷。 贺娄子干的本意实际上很简单,就是试探一下李荩忱的兵力布置,如果能够找到薄弱的地方固然最好,就算找不到,至少也能够夺回些粮食——正如李荩忱所料,如果再没有粮食补给,贺娄子干恐怕已经没有办法维持军队的秩序了。 结果谁曾想到,自己的偷袭在李荩忱早就布置好的防线上被彻底粉碎,“声东击西”的策略在李荩忱铁一般的防线上起不到任何作用,李荩忱至始至终都没有调动任何一处的兵力,而没有士气、饥肠辘辘的北周士卒根本没有将李荩忱逼迫到四处救火的地步。 偷袭失败也就算了,贺娄子干实际上也没有指望真的能够起到什么作用,但是贺娄子干怎么都没有想到,在这之后李荩忱竟然发起了反击,这些在黑暗中举步如飞的巴人很快就咬上了贺娄子干退兵,一路追着他们冲上山坡,如果不是贺娄子干当机立断,带着亲卫顶上来,恐怕这阵线已经彻底崩塌了。 李荩忱之前一直在包围和封锁,难道现在认识到自己的虚弱之后准备一鼓作气将这山丘拿下来? 第五百五十九章 见面 贺娄子干轻轻叹了一口气,原本自己期待还能有援兵赶过来,没有想到到头来还是这么一个下场。 李荩忱这家伙,给了人希望,又当着自己的面硬生生的掐灭,这种感觉对于贺娄子干来说才是最难受和最残忍的。早知道如此,两天之前自己就应该战死在这里。 箭矢呼啸着从贺娄子干的身边掠过,可是他无动于衷。 此时的贺娄子干已经心如死灰,他知道自己在李荩忱的手上失败的有多么彻底,更知道这一战自己至始至终不过是李荩忱手中的玩物,李荩忱已经算计到了他的每一个动作。 “杀!”一名巴人士卒怒吼着冲过来,和一名贺娄子干的亲卫战在一起,而其余的亲卫不敢怠慢,紧张的看向四周。 看着那些不断从黑暗中冲出来的巴人,这才是最让贺娄子干不理解的地方,这些骄傲而对汉人没有什么好感的巴人,为什么会死心塌地的听从李荩忱的命令? 难道他们真的以为李荩忱可以带着他们报仇,带着他们走出大山么?在贺娄子干看来,李荩忱不过是想要利用他们罢了。 这些巴人不可能什么都察觉不到吧······可是他们现在却如此拼命,甚至有时候冲杀起来比当初在天宫院上对阵的那些李荩忱的嫡系部队还要凌厉和狠辣。 “将军,还是抓紧走吧。”一名亲卫着急的说道。 贺娄子干微微抬头,自己的身后还有两三丈的地方就是山丘的顶端,自己那一面残破的将旗还在月色下舞动。 “走······上哪儿走,不过是换个地方死而已。”贺娄子干低低叹息一声。 黑夜之中只有南陈军队的火把还能够指明方向,而现在整个山坡都在这点点火光的包围之下,贺娄子干无论是向那边突围都意味着遇到层层敌人的阻拦,凭借他们这越来越少的残兵败将,根本没有可能冲出去。 如果说之前贺娄子干还想尝试一下的话,那么现在他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了。亲卫队长着急的上前一步:“将军,属下收拢敌人的尸体,将军改换衣甲,让属下挑选精明能干的护送您在乱军之中突围,事不宜迟,还请将军······” 贺娄子干手撑着刀缓缓站起来,轻笑一声:“改换衣甲、狼狈逃窜,某征战一生,怎么能做这么窝囊的事情,回去之后又有何颜面向韦将军交代?” 一边说着,贺娄子干一边看向前方分开的人潮。 北周士卒已经没有多少斗志,正缓缓退开,而一名年轻人在亲卫的拱卫下出现在距离贺娄子干不远的地方。 虽然那天只有一面之缘,但是贺娄子干依旧借助微弱的火光认了出来,喃喃说道:“李荩忱?” 周围的亲卫们都是神情凛然,看着这个年轻得有些出奇的对手。 李荩忱手中的子云枪还在滴血,他看了一眼只有模糊轮廓的贺娄子干,微笑着说道:“贺娄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贺娄子干哼了一声,他当然非常不乐意和李荩忱见面,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北周将士缓缓的向后退却,聚拢在贺娄子干的身边,贺娄子干环顾四周,之前他记得这山丘上还有六七百人,可是现在身边恐怕只剩下百人都不到,而且将士们衣甲残破,显然已经无力再战。 而李荩忱不慌不忙的说道:“说句实话,某没有想到你能够虚张声势这么多天,如果早知道你这么好对付的话,肯定不是现在才冲上这山坡。” 贺娄子干不置可否。 这两天贺娄子干在山坡上也没有闲着,鼓舞士气、整顿阵列,倒是像模像样,但是实际上近距离观察就会发现,贺娄子干麾下的这些兵马早就已经没有了斗志,之前的密林消磨了他们最后的信心。即使是李荩忱,也没有发现其中的端倪,只道是贺娄子干重新鼓舞起来的士气。 现在想想也对,残兵败将不是在这困顿包围之中就能够轻易的恢复气势的,尤其还在粮食都不够的前提下。 李荩忱抬起头看了一眼贺娄子干:“其实你已经不止一次让某失算,只是可惜,这老天爷似乎都并不怎么愿意保佑你啊。” 之前贺娄子干率军冲上山坡也好,这几天整顿队伍虚张声势也罢,实际上都不在李荩忱的预料之中。对此李荩忱承认自己的判断失误,但是即使是晚了两天,李荩忱依旧站在了山坡的顶端,因为在大局上,他胜过贺娄子干太多了。 “你赢了。”贺娄子干喃喃说道,不管自己再怎么让李荩忱失算,现在这结果就明明确确摆在这里,“都放下兵刃。” 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贺娄子干已经说了,这些疲惫不堪又饥肠辘辘的北周士卒都听话的将手中兵刃丢掉。 “李荩忱,但愿来生还能和你较量较量。”一边说着,贺娄子干手一抬起,刀径直抹向自己的脖子,不过他的亲卫眼疾手快,急忙上前拽住贺娄子干: “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将军三思啊!” 李荩忱微微一笑,他并没有让身边的亲卫冲上去,而是朗声说道:“贺娄将军,这一战可还没有结束呢,不想看看结果么?” 贺娄子干的手微微颤抖一下,而一名亲卫直接将他手中的刀夺了下来。贺娄子干有些疲惫的抬眼看向李荩忱,终究只是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说句实话,他真的想看这个家伙被碎尸万段啊······ 李荩忱缓缓松开握着剑柄的手,就要上前,而李平急忙伸手拦住他:“将军······” 李荩忱笑着伸手将他的手臂推开,快步走向贺娄子干,而贺娄子干自失的一笑,同样摆了摆手让自己的亲卫退下。他的亲卫们虽然有些不情愿,不过也知道现在大家都是阶下囚,讲究这个也没有意思了。 伸手指了指山丘的北方,李荩忱淡淡说道: “曹孝达的援军就在那里,不过他没有继续向前。” 贺娄子干脸色一变:“你,你说什么?” 李荩忱轻笑一声:“曹孝达可是比你聪明,知道这是个陷阱,所以他没有走进来,而且在听到这边的杀声之后,他果断的下令停止前进了,某刚刚收到的消息,曹孝达正在撤退。” 第五百六十章 不占便宜就是吃亏 贺娄子干长长吸了一口气,脸色阴沉。 而李荩忱整好以暇的背着手看着远方无边无尽的黑暗。说句实话这也是李荩忱没有预料到的地方,他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向贺娄子干盘踞的山坡发动进攻,原因也很多。 一来李荩忱察觉到贺娄子干的虚弱之后,想要趁此机会一鼓作气解决这个心腹之患,二来他也想要用这么大的动静来引诱曹孝达继续进军,毕竟李荩忱在周围的树林之中可是给曹孝达准备了不少惊喜,不过至少从现在看来,以曹孝达的谨慎性格,就算是闯了进来,这些陷阱也很难全部起到作用。 只是可惜曹孝达并没有按照李荩忱所做真的闯进来,双方的交手最终局限在了斥候的交手上,在丢了十多个斥候之后,曹孝达果断的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在柳树沟重新布置防御,显然是不打算救援已经越来越近的贺娄子干部了。 “撤退未尝不是好事。”良久之后,贺娄子干方才低低的叹息一声,微微侧头,“李世忠,我们之间的过节可不少,但愿你能够让某活到看着你战败的那一天。” 李荩忱轻轻一笑,转身离开:“那走着瞧吧。” “将军,我们接下来怎么布置?”看到李荩忱走过来,杜齐和李迅急忙迎上来,这一战打的痛快淋漓,活捉贺娄子干这可是天大的胜利,换作之前他们想都不敢想。 李荩忱摆了摆手:“收拾东西,咱们撤退,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不过斥候留下,如果曹孝达还想要刺探这边的情报,不能便宜他,毕竟这么辛苦布置起来的陷阱。” “诺!”杜齐和李迅急忙应道,这一战过后,李荩忱在巴人的眼中已经宛如神明。 而李荩忱有些担忧的看着曹孝达屯兵的地方。 曹孝达······你最终还是选择退缩了,只是你以为这样就能够永远保证苍溪谷的安全了么······ 不过话说回来,放弃救援贺娄子干,你倒是给了某一个非常好的借口和理由啊。不知道韦孝宽部和尉迟迥部还能稳稳妥妥的承担住多少次这样的挑拨? ————————————--- “这个胆小鬼,缩头乌龟!”萧世廉重重的一拍桌子,很是气愤。 在场这么多人,要说最郁闷的肯定是萧世廉。本来萧世廉接受的任务是最艰巨的,无论是盯着曹孝达,还是之后主持和曹孝达前锋的交战,都是萧世廉的任务。 可是曹孝达一开始布下了一个滴水不漏的阵型,让萧世廉想要找茬都找不到,只能怏怏不乐的从柳树沟撤退,之后李荩忱布置了大量的陷阱和伏兵,萧世廉正打算好好教训教训曹孝达的时候,曹孝达却率军撤退,让萧世廉大跌眼镜。 所以当李荩忱见到萧世廉的时候,这家伙正气急败坏,恨不得将眼前的桌子直接劈断。 “曹孝达这样做从他的角度来考虑也不是不对,”李荩忱笑着说道,“不能总是我们在占便宜不是?” 萧世廉哼了一声,而旁边的杜齐和李迅对视一眼,有些无奈。 跟着李荩忱打仗,他们已经逐渐明白了这位年轻将军的心态。 只要不占便宜就是吃亏。 这一战李荩忱几乎全歼贺娄子干所部,甚至生擒贺娄子干,同时逼退曹孝达,使得北周在苍溪谷的兵力一时间锐减,绝对不能说没占便宜,甚至可以说是一场大胜。可是现在听起来,似乎李荩忱和萧世廉只是觉得“没有吃亏”? 一时间杜齐和李迅都觉得自己跟不上李荩忱的思路了。 李荩忱并没有继续和萧世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而是伸手在舆图上一点,沉声说道:“看到这个地方了么,这几处关卡全部给某拿下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杜齐和李迅急忙上前一步,神情都是错愕,李荩忱手指的地方在苍溪谷的南端,是一处北周有上百人驻守的小营寨,而在这小营寨的周围还有几个关卡,这个营寨的主要目的就是在这几个关卡之间来往调动巡逻人员,同时囤积一些粮食以应对随时有可能爆发的战斗。 现在曹孝达率领大军北上,而巴人的主力同样也在北面,在南侧实际上只有一些斥候和零散打游击的袭扰的队伍罢了,所以如果想要进攻这里的话,肯定需要调兵南下。 李迅和杜齐不知道李荩忱为什么会突然将注意力落在这个南部的关卡上。 萧世廉轻轻摩挲着下巴,倒是察觉到什么,斟酌说道:“世忠,你这样可是真够阴险的,恐怕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李荩忱微微一笑,没有否认,而是抬头看向杜齐和李迅,显然在询问他们到底可不可行。 杜齐思忖片刻,沉声说道:“将军,从我们现在的位置到这里总共二十里,给属下一天的时间,属下应该可以赶到,两天之内必当将这营寨拿下!” “嗯,”李荩忱郑重一颔首,“就交给你了,务必拿下!” “诺!”杜齐不敢怠慢,转身离开。 而李荩忱紧接着看向李迅:“你来看,这里,还有这里,这几条道路全部封锁,任何人就算是想飞过去也要给某拦下来!” 李迅怔了一下,李荩忱手指的方向是苍溪谷北面的几处重要道路,这些道路原来的时候都有北周士卒巡逻,不过因为比较靠北,已经快要接触到剑阁守军的巡查范围内,所以并没有营寨和关卡等等。 现在随着贺娄子干全军覆没,这几处甚至已经没有北周军队了,毕竟北侧防御吃紧,所有的兵力都收缩回来守护苍溪谷主干道上的几处重要关卡。 “某已经传令裴子烈,广撒斥候封锁剑阁外侧道路,现在我们将这几条道路再封锁上,”李荩忱淡淡说道,“整个苍溪谷看似是最后的通道,实际上也是一个新的绝地。” 李迅打了一个寒颤,急忙拱手应是。 看着李迅转身离开,李荩忱不由得轻轻呼了一口气。而萧世廉注意到什么,看过来:“怎么,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李荩忱的手指敲着桌子,皱眉说道:“这一次横生如此多变数,下一次······又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变化。” 第五百六十一章 都在改变 萧世廉转过身,将李荩忱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突然笑着说道:“世忠,你怎么变得如此瞻前顾后了?要知道之前的你可是说什么就干什么,从来没有这么多犹豫和担心的。” 李荩忱怔了一下,而萧世廉微微抬头,回忆道:“当初进兵巴郡的时候你可是没有这么多担忧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世事本来就不可能一成不变,和咱们较量了这么久,曹孝达他们也不可能依旧遵循原来的想法······” 顿了一下,萧世廉微微偏头:“所有人都在改变,所以这应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只要有所变化之后我们也跟着变化就是。” “你······”李荩忱眉毛一挑,一时间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反驳萧世廉,毕竟萧世廉说的无可挑剔。 世间万事万物本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所有人都在适应了原本的模式之后再一次尝试着做出不同的努力和改变。李荩忱在不断调整自己的安排部署,而他不能指望曹孝达他们一成不变,依旧按照自己设想中那样被牵着鼻子走。 说句实话,李荩忱只所有担心之后的战局,一来到现在李荩忱也只是在局部占据了优势,他不知道这种优势会不会在哪一天因为什么原因而被逆转,二来李荩忱更不知道这天下大局在被自己干扰的面目全非的时候会继续向什么方向演变。 巴蜀一战已经焦灼如此,无论是李荩忱胜利还是失败,整个天下局势注定会和历史上相比出现很大的不同,李荩忱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够在之后依旧把握住这种不同,更不知道这世事的变化是不是还在自己的算计范围内。 现在他有种种盘算,主要还是基于李荩忱对天下大势的掌握以及对贺娄子干、对尉迟迥等人性格的把握,可是曹孝达这一战之中的选择却让李荩忱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 人的性格是会有变化的,尤其是当关乎到整个战局的胜负上的时候,曹孝达之前虽为稳重,但是缺少大局观念,一向因为友军陷入重围而见死不救,可是这一次曹孝达却在眼见的没有希望之后很干脆的收缩兵力。 李荩忱最害怕的就是这样的改变,曹孝达可以如此,尉迟迥和韦孝宽也可以如此,更甚至这两个征战大半辈子的老将军早就已经开始钻研和思考这个问题,相比于曹孝达,他们在这战场变化上应该更加敏锐。 随着和李荩忱的交手越来越多,他们肯定会吸取教训,并且着重于寻找李荩忱的弱点。 更或者这一次贺娄子干提出的“李荩忱和巴人的关系并没有那么融洽而应该主动进攻”的观点,就已经是这种改变的证明,只不过贺娄子干依旧不了解李荩忱和巴人罢了,但是他已经展现出来很多北周将领的心声。 他们不再是盲目的作战,不再是以为自己和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作战,他们开始思考和研究李荩忱的战法和想法。 这种注定被针对的感觉可是不怎么样。 不过正如萧世廉所说,便宜不可能一直让你占,李荩忱也不可能就此一成不变,敌人既然做出了改变,那么李荩忱也跟着做出改变,自然就可以从一定程度上解决这个问题。 战争本来就是一个斗智斗勇的过程,李荩忱不可能指望着自己布置好一切之后就能够一劳永逸。 李荩忱并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握一切的感觉,但是至少他心中清楚,自己既然当初如此选择,那么现在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反正已经在这条不归路上了,那么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继续走下去。 萧世廉伸手在舆图上敲了敲:“世忠,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打?” 李荩忱这才回过神来,苦笑一声,没有想到在这件事上自己看的竟然还没有萧世廉透彻。不过话说回来这世间万事万物,当然不可能一切尽在李荩忱的掌握之中,也不可能李荩忱在任何事情上都能做到比萧世廉更胜一筹。 尤其是现在李荩忱多少有些当局者迷。 “曹孝达不会在柳树沟停留太长时间的,”李荩忱沉声说道,“你来看,这里,还有这里,这几个地方地势开阔,使得柳树沟看上去因为地势突出而举足轻重,但是实际上并不是易守难攻的地方,只要曹孝达不想继续和我们在深山之中纠缠,必然会后退。” 李荩忱伸手指着的位置都是柳树沟左右两侧可以进出的山路,而萧世廉微微颔首,这是柳树沟最大的弱点所在,两侧都有道路可以通往其余的地方,使得这里看上去是一个谷地,实际上却是四通八达之所在。 之前贺娄子干选择柳树沟作为突破口,也是因为这里四面都可以连通,尤其是南、北、西三个方向分别通往三个曾经存在过的北周关卡,而不是因为这里本身的地形地貌可进可退。 “可是曹孝达这一走,会去哪里,继续回到南边,还是就干脆留在北面,以求能够牵制住我们?”萧世廉眉毛一挑,接着问道。 李荩忱笑了一声,又在舆图上敲了敲:“某不是已经让杜齐去把曹孝达喊回去了么。” 萧世廉错愕的看过来,而李荩忱的目光灼灼,紧紧盯着桌子上的舆图,整个苍溪谷北侧都被他的目光笼罩在其中。 苍溪谷的南部有杜齐负责牵制,北面李荩忱相信李迅和裴子烈会配合好的,只希望尉迟迥和韦孝宽的动作也不要太慢,这瓮中捉鳖,鳖不来可就没得捉了。 “伯清,我们走。”李荩忱呼了一口气,伸手抓起佩剑。 “去哪儿?”萧世廉急忙追上。 “徐家沟。” 萧世廉一怔,他对于这个地名还是有印象的,不由得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他大概是明白李荩忱的规划了。 这家伙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胆大包天。 当所有人都在改变的时候,李荩忱也在调整他的战术和战略布置,但是一些已经铭刻在骨子里面的东西确实难以改变的。 萧世廉的目光紧追着李荩忱的身影。 这才是自己熟悉的并且钦佩的李世忠。 第五百六十二章 龟缩 “无能,废物!” 战报被重重的拍在桌子上,韦寿怒气冲天。 这是剑阁城楼,韦寿自从绵竹关撤退之后,就一直将自己的议事堂安排在了这里,亲自顶在第一线以为表率,随时准备和敌人大战一场,可是让他失望的是,裴子烈显然并不打算进攻,而苍溪谷那边传过来的却一直都是噩耗。 贺娄子干全军覆没、丧师辱国也就罢了,现在韦寿甚至已经联系不上比苍溪谷的守军,敌人虽然没有进攻,但是敌人的斥候分外活跃,不断地截杀任何从剑阁试图前往苍溪谷的斥候,而且根据几个侥幸逃得性命回来的斥候说,这样的截杀不仅仅是一次,在道路上有太多的埋伏,尤其是进入了山区,敌人的斥候似乎无处不在。 偏偏这一条道路上最不缺的就是大山。 在最后一批辎重队伍带着贺娄子干全军覆没的消息回来之后,现在韦寿一点儿其余和苍溪谷战事有关的消息都没有收到过,整个苍溪谷甚至说整个阆中战局似乎都已经被李荩忱所笼罩,除非韦寿派出大军前去救援,否则根本没有办法和苍溪谷守军取得任何联系。 周围的将领们都不敢开口,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不是在这一片大山之中,而是换做关中、中原而或者其余任何一个地方,李荩忱单单凭借这点儿兵力早就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可是这里是巴蜀,层层叠叠的大山和活跃在其中的巴人无疑是李荩忱最大的助力。 而北周军队虽然兵力众多,但是这些军队集中在一起,一旦被包围了或者被困在哪一片谷地之中,无疑就是死路一条,就算是有再多的兵马也起不到多少作用,之前的贺娄子干就是最好的例子。 韦寿在关城上来回踱步,整个巴蜀战局怎么就从一开始的大军浩浩荡荡前进演变成了现在这糜烂的样子,阆中守不住,蜀郡早早的丢了,现在巴蜀关键之处都落入李荩忱的手中。 剑阁等地固然易守难攻,但是这也是在有充足的粮草和辎重补给情况下,而要知道这些东西原本可以仰仗巴蜀,可是现在只能通过栈道从汉中历经千辛万苦的转运,毕竟剑阁附近根本没有多少可以用于开垦的地方,而这就意味着守军的数量也不可能太多。 因此韦寿现在既是担心苍溪谷的战局,也是担心接下来整个巴蜀战局的走向。 这一战韦孝宽和尉迟迥两员大将并肩作战,到头来却落得这么一个结果,怎能不让人唏嘘? 另外一封从中原送过来的战报就在韦寿的桌子上摆着,淮北方向的王轨打的可圈可点,而襄阳方向的高熲、韩擒虎和贺若弼等人也打得有声有色,让萧摩诃不得不退守沔水南岸,转而采取固守的姿态。 可是相比于这两处战场,巴蜀只能用“失败”来形容了。 这背后又会怎样影响朝堂上的博弈,韦寿并不想在意和关心,他担心的是韦家的未来,不管朝堂如何、战场如何,韦家不能倒下,苍溪谷必须要打通。 “将军,我们出兵绵竹关吧,至少可以让裴子烈收敛一些!”一名副将忍不住开口说道,“明明裴子烈的兵力比不上我们,而且其中还有很多整训的战俘,可是现在却是他在外面耀武扬威,说什么也得给他点儿教训看看!” “是啊,将军,咱们不能就这么憋屈忍着!” 几名将领随声附和。 而韦寿瞥了他们一眼,冷声说道:“我们为什么从绵竹关撤退难道你们都忘了么?!” 将领们都是一怔,下意识的对视一眼,神情肃然。 绵竹关距离剑阁尚且还有一段崎岖道路,在没有足够的支援和补给情况下,进攻绵竹关无异于自寻死路,因为很容易被蜀郡的敌人反扑回来,这也是为什么当时韦寿果断的放弃绵竹关北撤,毕竟一旦被熟悉绵竹关地形的裴子烈堵住,那么到时候可就真的是插翅难逃。 至少现在韦寿屯兵剑阁,尚且能守护苍溪谷的侧翼和入口,也避免了李荩忱对剑阁有什么不轨之心——换做别人肯定没有直接打剑阁的胆量,不过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别人不敢做的,李荩忱十有八九就会做。 “我们现在应该去的是苍溪谷,而不是绵竹关。”韦寿果断的说道,“苍溪谷才是真正的战场。曹孝达可以龟缩,但是我们不能,传令下去,前锋先行整顿,两个时辰之后出发,这几处道路关卡周围山林全部肃清!” 将领们下意识的对视一眼,显然苍溪谷是李荩忱选择的决战所在,按理说是不应该主动前去苍溪谷和李荩忱交手的,不过现在他们也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至少韦寿部在北侧,尉迟迥和韦孝宽部在南侧,李荩忱被夹在中间,岂是那么容易取胜的。 “怎么?”韦寿眉毛一挑。 “诺!”将领们急忙拱手应是。 ——————————————- “啪”一声轻响,打破了营帐之中出奇的宁静。 裴子烈将手中的毛笔放下,伸手揉了揉眉心,就在他的面前,一面剑阁附近的舆图悬挂着,这几天裴子烈看着这舆图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然而眼前的僵持局面依旧让他有些无奈。 “将军!”徐德言伸手掀开营帐帘幕大步走过来,脸上带着激动的神色,“韦寿动了。” 裴子烈霍然站起来,轻笑一声:“这个王八终于探头了。” 要说裴子烈这几天最担心什么,肯定就是剑阁这边的战事,因为只有牵制住了韦寿他才能够有效的支援李荩忱。可是韦寿虽然没有想要出兵苍溪谷的意思,却也没有出城和裴子烈较量较量的想法。 韦寿就这么龟缩在城中,而裴子烈只能在城外干瞪眼,毕竟自己手下的兵力怎么样裴子烈心中还是有点儿数的,他现在不过是依靠蜀郡的降兵拉起来的一个花架子而已,真正能够作战的实际上也就是陈智深所部和裴子烈自己的麾下。 再加上粮草和辎重都不充足,但是裴子烈实际上除了虚张声势之后根本没有进攻剑阁这等雄关的资本。 当然了,如果韦寿坚决要出城迎战的话,裴子烈也不是没有这个胆量。 第五百六十三章 越来越不明朗 一来这周围地势狭窄崎岖,就算是打不过,裴子烈也可以节节后退,单单是攻坚战就足够韦寿喝一壶的,更重要的是裴子烈派出去的斥候已经和深山之中的几个巴人部落取得了联系。 这些巴人部落来不及前往苍溪谷,索性就近支援裴子烈。 苍溪谷的战事已经足以证明这些巴人在山地作战之中的作用和能力,所以裴子烈相信,如果自己真的想要向李荩忱那样和韦寿缠斗的话,并不是没有机会让韦寿吃亏。 然而韦寿似乎并不领情,一直没有想要出城和裴子烈交手的意思。 所以得知韦寿出城的消息,裴子烈怎能不激动? 至少这一战自己不是单纯的在剑阁城下看热闹。 “将军!”陈智深快步走进来,这些时日的征战让这个铁塔一般的汉子身姿看上去更加挺拔,而他的目光灼灼,紧紧盯着裴子烈,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坐不住了来求战的。 如果说李荩忱麾下最好战的,恐怕还是萧世廉和陈智深这两个完全出自萧摩诃麾下的将领,不过现在萧世廉已经稳重了不少,而似乎陈智深走上了和萧世廉相反的极端,每一战都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尤其是之前对付很多北周地方军队的时候,陈智深这么一冲锋,对面基本上就没有了继续战斗下去的勇气。 因此反倒是陈智深越来越像萧摩诃了。 裴子烈做了一个手势让她稍安勿躁,旋即看向徐德言:“说说吧。” 军中历练这么久,徐德言蓄了胡子,脸上也因为山风的吹动而变得棱角分明,之前世家子弟的气息已经消散殆尽,如果不是知道,恐怕谁都不会以为站在身前的这个年轻将领是当今大陈文官之首徐陵的孙子。 “韦寿以两千兵马为前锋,沿着剑阁外大道直接向南挺进。”徐德言急忙快步走到舆图旁边,伸手点了点,“同时派出大量斥候四处巡查,显然是想要抓住并且消灭我们的斥候。” 裴子烈眉毛一挑,韦寿将重点放在苍溪谷上也是情理之中,他可没有奢望着韦寿能够傻乎乎的前来和自己决战,甚或者直接进攻绵竹关。这样根本不会对当前的战局有任何一点儿助力,想必韦寿自己也清楚认识到了这一点。 “两千兵马,韦寿想要用这么点儿人开路,未免有些太看不起我们了。”陈智深哼了一声说道。 蜀郡和绵竹关一战之后,双方的兵力对比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通过补充降兵和招募新兵,裴子烈和陈智深麾下兵马已经有七八千,现在在剑阁外各处的就有五千人,再加上足足一千多巴人的配合,两千人真的不够陈智深塞牙缝的。 而相反,绵竹关一战,韦寿损失惨重,最后却无功而返,士气低落,兵马数量也减少到了和裴子烈差不多的程度,只不过韦寿肯定不能将所有的兵马都拉出来和裴子烈决战或者支援苍溪谷,所以真正能够参战的也就是四五千人。 无论是对付对方的前锋,或者双方全军拉出来较量较量,对于裴子烈和陈智深来说,都没有什么好怕的。 “来,这里,还有这里,各处山头全部控制住,把我们的斥候都派出去,和巴人一起封锁道路,”裴子烈伸手在舆图上重重点了一下,“韦寿不是想要抓住我们的斥候么,某这个机会都不给他!” 徐德言和陈智深同时神情一凛。而裴子烈沉声说道:“苍溪谷战事敌众我寡,荡寇将军独力支撑本来就艰难,某说什么也不能将韦寿这一路兵马再给他放过去!” “诺!”陈智深和徐德言同时一拱手。 而裴子烈一把抓起自己的佩剑:“走!” 现在的战局越来越不明朗,虽然不知道李荩忱心中到底在盘算什么,但是裴子烈知道,至少此刻的情况要比当初李荩忱面对尉迟迥和韦孝宽两路大军的时候好上很多。 当时的困境都咬牙坚持下来了,又何必担心现在呢。 李荩忱来的信上明确的说了他要将整个苍溪谷作为决战的战场,那裴子烈就将韦寿这一支敌人最后也是最有力的援军帮着李荩忱阻拦在苍溪谷以北! 裴子烈知道这一战关乎到什么,就算是拼了性命,他也要帮着李荩忱打赢这一战。 ——————————————————- 李荩忱缓缓放下手中的信,轻轻叹息一声,伸手将其递给早就在旁边期待已久的萧世廉。 这是从襄阳萧摩诃处送过来的萧摩诃亲笔信,萧摩诃依旧是那个干脆利落的萧摩诃,在信中没有说任何一句废话,简明扼要的介绍了现在各个战场的战况——对于已经在巴蜀大山之中转战好几个月的李荩忱来说,这些消息多数都是支离破碎的,萧摩诃如此系统的分析和介绍才让李荩忱知道现在整个天下大局都演变成了什么样子。 襄阳战局自不用说,萧摩诃现在顿兵城下,好在他及时斩断了沔水上的栈桥,又有水师作为屏障,否则现在襄樊战局肯定已经出现了一边倒的局势。 不过李荩忱也知道,只要敌人的兵力不调动的话,萧摩诃就算是支撑也没有办法支撑过今年冬天,天气一旦冷下来,沔水结冰,就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北周铁骑南下,到时候萧摩诃只能选择撤退。 李荩忱可没有天真地以为有如襄阳这样敌人苦心经营多年的重镇要塞能够在短短的一年之内就能拿下来,尤其是敌人还在对随州等地不断地施加压力,使得萧摩诃根本没有办法全神贯注对付襄阳的守军。 当然了,襄阳战局多少还是有所进展的,至少萧摩诃已经包围了襄阳,取得了战略上的优势。在淮北,吴明彻根本没有前进半步,双方沿着淮水北岸几个城池来往拉锯已经数月。 吴明彻显然已经放弃了从这伤心之地继续取得突破的欲望——更或者说淮北能够打成什么样子,吴明彻在挂帅出征之前心中就已经有了定数,对于淮南和淮北的了解,南陈方面恐怕没有胜过吴明彻的。 因此这些时日来和王轨的这些你来我往,怎么看都像是吴明彻在应付陈顼的要求,至少现在他可以给陈顼交差了。 换句话说,短时间内襄阳和两淮战局都不出预料的陷入了僵持。 当李荩忱在巴蜀有条不紊的安排布置战斗的时候,这天下的局势却变得越来越不明朗了。 第五百六十四章 想的简单 当初南陈拉开阵势,想要在襄阳和两淮取得突破,而李荩忱这个最先卷动天下风云的家伙反倒是变成了弃子。 现在却好,襄阳和两淮战局僵持,最后还活着的竟然只剩下了李荩忱,弃子骤然间变成了南陈最后的希望。而偏偏也正是这个弃子,无论是之前的巴郡之战,还是刚刚过去的蜀郡之战和阆中之战,都令人大跌眼镜的取得了胜利。 李荩忱逆着北周兵马潮流而上,最终稳稳地站住了脚跟。 无从得知陈顼到底是应该高兴还是更加的失落和气愤,李荩忱重新将目光转回到舆图上。 萧摩诃对他的赞赏在这信件之中已经可以看出来,同时也在询问李荩忱对于现在这天下大势的看法和意见,但是李荩忱知道,现在他不仅仅没有心思思考这天下局势都演变成了什么面目全非的样子,甚至就连眼前的这烂摊子都有可能出现问题。 苍溪谷这一战李荩忱同样依旧没有失败的余地,他不能让韦孝宽和尉迟迥平平安安的回到剑阁,至少需要有效的减缓其兵力,才能减缓李荩忱在未来要面对的压力。 换而言之,兵力处于弱势这种情况李荩忱尽管已经熟悉,但是他不想总是这样。 手上兵多无论怎么说都是好事,在现阶段李荩忱不指望自己能过怎加多少兵员,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可能的削弱敌人。 萧世廉缓缓放下手中的战报,攥紧拳头。各处战局糜烂如此,现在他们这一支曾经看上去没有任何希望的孤军反倒是成了最后的希望,这种压力和重担落在肩膀上,让萧世廉既是紧张又是激动。 沙场、天下、力挽狂澜,这是每个从军男儿的梦想,也是光荣。萧世廉怎么都没有想过,现在这个任务落在了李荩忱,也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将军,韦孝宽已经离开盘龙郡城,不日将抵达苍溪谷南部入口。”李平拿着斥候刚刚送过来的军报递给李荩忱。 李荩忱和萧世廉下意识的对视一眼。 正主终于来了么? 伸手看了一眼手中的战报,李荩忱沉声说道:“尉迟迥断后,韦孝宽全军而来,看来······” “怎么?”萧世廉神情也出奇的凝重。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和韦孝宽对阵,但是他依旧没有办法放平心态,不管怎么说那也是韦孝宽,上一次天宫院之战如果不是李荩忱巧妙地利用了韦孝宽和尉迟迥之间的矛盾,再加上蜀郡那边打的干净利落,恐怕到最后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一个死法。 “对于某选择的这个战场,韦孝宽并没有拒绝,反而非常期待啊。”李荩忱冷冷的说道。 苍溪谷这个地方绝对不是大军布阵、堂堂正正打一仗的好地方,不过这样的好地方放眼整个巴蜀也没有多少,而显然李荩忱也不会傻乎乎的和韦孝宽列阵决战的。 既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个事实,那么韦孝宽无论是想要击败李荩忱,还是想要穿过苍溪谷撤退到剑阁,这里都是必由之路,也是他能做出的唯一的选择。 如果说之前李荩忱和贺娄子干以及曹孝达之间都是小打小闹的话,那么现在即将迎来的才是真正的决战。 萧世廉攥紧拳头:“有信心么?” 面对这样的敌人,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尤其是萧世廉还知道,李荩忱的准备并不能算得上很充分,毕竟从对付贺娄子干再到对付曹孝达,将士疲于奔命,虽然取得了胜利,但是李荩忱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布置新的陷阱和圈套。 李荩忱轻笑一声:“某从未对自己失去过信心。” 萧世廉怔了一下,下意识的看过来,李荩忱静静的站在桌子边,身姿分外的挺拔。 ———————————————— “砰!”一声巨响,桌子被陈顼硬生生的掀翻。 “哗啦哗啦”声音一片,桌子上的奏章纷纷落在地上。 周围的宫女和内侍慌乱的跪倒在地,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虽然陈顼这些年来确实脾气见长,甚至有的时候会没有理由的责罚,但是至少从大战开始,陈顼的脾气已经平息了不少,很少再有责罚谁的情况。 但是现在这桌子都直接掀翻了,怒意自不用说。 “启禀陛下,左仆射和都官尚书在殿外求见。”一名宦官迈着小碎步走过来,声音微微颤抖,还没有看到陈顼的身影,就“扑通”一声拜倒在地。 陈顼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宣!” 左仆射徐陵和都官尚书裴忌都是久跟在陈顼身边的人,只是一看这殿上的光景,就已经猜测到发生了什么,而他们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前来的。 “参见陛下!”徐陵和裴忌大步走过来,相比于那些宦官,他们对于陈顼的怒火仿佛视而不见。 陈顼哼了一声,随手捡起来地上一本奏章,重重的摔在徐陵的前面:“看看,看看,这仗都打成什么样子了!” 徐陵弯腰伸手捡起来那几乎已经散架的奏章,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不卑不亢的说道:“回禀陛下,前线战报微臣已经收到,襄阳和淮南两处进攻受挫之事微臣和裴大人也了解,萧将军在奏章中所陈,和前日司空送来无异。” 陈顼重重一拍旁边的柱子——或许是因为桌子已经被他掀翻了,根本拍不到——冷声说道:“朕让你们前来,不是让你们找这其中有多少相似之处的,而是想让你们说说,这仗到底还怎么打,还要不要打了,打成这样,萧摩诃和吴明彻都是干什么吃的?!” 徐陵和裴忌对视一眼,都微微屏住呼吸。 陈顼生气在意料之中,只是他们没有想到陈顼竟然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归根结底或许还是因为陈顼对于这天下大势看的太简单了,襄阳、淮北,哪怕是北周正是国丧期间,哪怕北周朝堂上的争端已经越来越激烈,依旧是注定易守难攻的地方。 北周不可能傻乎乎的看着南陈打过来,至少襄阳和淮北等地的屯驻军队都不是吃干饭的,这些地方是北周苦心经营多年的要塞,是北周的底线和立国之本。 杨坚也好,宇文宪也罢,都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蠢材,至少在这些防线的防务上他们会保持最基本的合作和默契的。 因此南陈军队进攻受阻,根本就没有出乎意料。只可以陈顼自己将一切都想的太顺利了。 第五百六十五章 君臣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如李荩忱那样一次又一次准确无误的抓住敌人的要害和弱点所在,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轻松的将这种先机转化为最后的胜利。 李荩忱在荆州和在巴郡的两次战略上的决定最终撼动了北周整个西线的根基,而很显然这种成功想要在北朝数百年经营的东线上重现不亚于痴人说梦。 徐陵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和心思蒙蔽了陈顼的双眼,他只知道,陛下对于这个李荩忱没有什么好感,甚至一度乃至现在都在将李荩忱当做弃子,可是偏偏这一枚弃子,却取得了萧摩诃和吴明彻都没有做到的胜利。 拿下蜀郡的战报已经送上了徐陵的案头,徐陵相信陈顼这里肯定也有一份一样甚至更加详细的。 这恐怕才是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挫折和失败的陈顼真正气愤的地方,之前的吕梁之战结果甚至不如这个,也没有看到陈顼如此大动肝火,或许陈顼真正气愤的地方,还在于李荩忱吧。 陈顼的目光冰冷,让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陈顼发怒的徐陵和裴忌,心中也是轻轻一抖。 陈顼知道自己因为什么而生气,他气愤萧摩诃和吴明彻根本没有卖命征战,辜负了他的信任,更气愤自己想要趁此机会彻底打压下去的李荩忱,竟然会出乎预料的脱颖而出,成为南陈在三个战线上唯一取得突破甚至可以说是大胜的人。 如果说三个方向上同时都有胜利,或许陈顼还可以趁此机会减少一些给李荩忱的封赏,毕竟萧摩诃和吴明彻都是李荩忱的长辈,李荩忱就算是心中有所不满,也不可能和这两个一手栽培提拔他的长辈较真,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 可是现在不一样,李荩忱是唯一的胜利者,所以陈顼想要鼓舞士气、想要维持整个朝堂的基本秩序、想要还确保自己的生前身后名,就不得不嘉奖李荩忱。 否则恐怕站在陈顼面前的徐陵和裴忌,还有那些征战在前线的将士们都不会答应。 徐陵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前一步:“陛下,襄阳和淮北之战事不顺利也在情理之中,敌人大军回援,骠骑大将军果断率军回撤,也是考虑到我军兵力不足,而且在旷野上和周人的骑兵硬撼基本上没有胜算。至于淮北自然更不用说,司空做出这样的判断必然有他的道理······” “住口!”陈顼冷喝一声。 徐陵一怔,他自问自己说的话并没有问题,无非就是语气略微重了些,不过现在徐陵心中也带着几分怒意,搜易并没有刻意去克制。在他和陈顼为君臣这么多年里,这样的语气和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之前的陈顼一向都是客客气气的听从和改正,然而今天陈顼的表现却让徐陵有些错愕。 徐陵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他无法自问在这件事上完全是出于对大陈的考虑。李荩忱如果受到重赏,那么也少不了徐德言的份儿,徐家至少是从中获利的,所以徐陵自问没有办法完全公正,既然如此他也没有办法完全反驳陈顼的做法。 陈顼正在逐渐改变,向着徐陵难以掌握的方向改变;而徐陵自己又何尝没有改变? 这一对君臣,终究没有了当年的亦师亦友。 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君臣。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话重了几分,陈顼微微低头,不过旋即抬起头依旧面带铁青迎着徐陵的目光,这个老家伙的目光也不再是自己曾经熟悉的那一份倔强了······ “陛下,臣以为此战现在东线和中线已经有了定数,”都官尚书裴忌此时硬着头皮向前走上一步,他虽然很不想在这个时候插足徐陵和陈顼之间,但是现在这么尴尬的气氛,裴忌只是干站在那里都觉得不舒坦,所以只能站出来打圆场。 陈顼当然也没有指望着裴忌说出来什么让自己称心如意的话,不过还是看过来,朝廷论功行赏的诸多事宜,司空吴明彻不在的情况下,还是要交给徐陵和裴忌的。 裴忌沉声说道:“所以不妨先对东线和中线两处讨论军功,至于具体情况可以等司空和骠骑大将军撤退之后再行商量。至于西线······” 徐陵和陈顼神情愈发凝重,同时看向裴忌。 这才是他们真正关注的地方。 “西线现在还在打着,不妨且拖一拖,陛下先让骠骑大将军准备粮草和犒赏,蜀郡和阆中之战的具体军功封赏,等到巴蜀战事最终结束了再说。”裴忌斟酌说道。 徐陵皱了皱眉,裴忌这实际上也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的做法,这功劳最后还是跑不了李荩忱的,只不过现在裴忌打算向后拖一拖罢了。 陈顼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他也知道实在想不出来别的办法能够继续不动声色的压制李荩忱。他坐回到龙椅上,伸手摆了摆:“也罢,就这样吧。” 对于陈顼这突如其来的泄劲,徐陵和裴忌诧异的对视一眼。陛下的反应倒是有些奇怪啊,不过转念一想,陈顼应该也已经意识到了现在的局势,不妥协也是不可能的。 “臣遵旨!”徐陵和裴忌同时一拱手,这地方可不是久留之地,他们还是抓紧离开的好。 这些烦心的事情,只能先拖着了。 看着徐陵和裴忌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之后,陈顼轻轻伸出手揉着自己的眉心。 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引狼入室的梁武帝? 但愿在自己百年之前,李荩忱还不至于嚣张跋扈到无法无天的地步,至于百年之后······现在陈顼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这么多的心力去考虑这些了,哪怕他知道这或许只是几年之后的事情。 “裴兄,多谢。”走出御书房,徐陵冲着裴忌一拱手。 而裴忌脚步微微一顿,苦笑着说道:“徐相客气。想必陛下和徐相心中也清楚,下官这不过是缓兵之计,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徐陵眯了眯眼,并没有说话。 是啊,虽然现在韦孝宽和尉迟迥的主力还没有被消灭,但是实际上已经完全处于劣势,就算是李荩忱不和他们决战,只是固守现在已经得到的土地和城池,也是少不了的大功。 第五百六十六章 以静制动 如果说真的想要期待这一切有所改变,那就只能期待李荩忱一败涂地,不过这种可能有多大,即使是远在建康府的徐陵他们,心中都很清楚。 李荩忱这个年轻人已经用绝对的战绩告诉全天下,他的敏锐和对全局的统率能力,已经能够战胜现在天下绝大多数的将领。 所以现在这也只是遮掩一时的办法,没有想到陈顼竟然并没有拒绝。或许这位皇帝陛下,也终于还是失去了彻底将李荩忱压制下去的兴趣了吧······ 徐陵和裴忌无从说陈顼的担忧不是对的,李荩忱的快速崛起确实足够让这位年迈的皇帝陛下感受到压力,尤其是在他的下一代都不怎么争气的情况下。 但是现在的南陈需要李荩忱,现在的巴蜀战局实际上完全在依靠李荩忱支撑。 这是南陈对天下可以拿出的唯一的交代,否则这一次北伐又将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败。 陈顼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朝野和天下又如何能接受? 所以实际上陈顼不仅仅应该犒赏李荩忱,甚至还应该以李荩忱为榜样,从而才能鼓舞更多的将士为了南陈拼杀卖命。 当然徐陵知道这是一厢情愿,现在他和裴忌能够做的,也就只有让李荩忱一切的功劳都能够落在实处罢了。 徐陵的手缓缓攥紧,沉声说道:“裴兄,前方军报还得劳烦你整理一下,老夫之后会和诸位官员详细评议,给陛下一个合适的交代。” 裴忌微微颔首,转过身一拱手:“还请徐相放心。” 徐陵正迎上裴忌的目光,郑重的一颔首。 当下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以静制动,看着这大局风云变化了。 —————————————————— 韦孝宽站在路边的一块大石上,苍溪谷的入口就在他的眼前。 群山环绕,乱石嶙峋,树木遮掩,险要之地当然不是名不虚传。 韦孝宽这是第二次经过苍溪谷,不过这两次的心情可是千差万别。上一次经过苍溪谷,大军浩浩荡荡,旗帜鲜明、车马如流水,目的在于救援尉迟迥,然后彻底将李荩忱打趴下,从此平定巴蜀战局。 然而这一次却是之前韦孝宽从来都没有想象过的局面,大军受阻天宫院山,由于蜀郡的失守而不得不从阆中这个狭小的盆地狼狈撤退,现在甚至连返回的道路都受到了阻碍。 韦孝宽征战一生,失败不是没有遇到过,但是这么窝囊的撤退还是第一次。不过毕竟韦孝宽戎马倥偬多年,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儿挫折就无奈和对自己失去信心的地步, 现在韦孝宽想做的并不是和李荩忱决战,经过这几次较量他已经很清楚,相比于自己,李荩忱对巴蜀的掌握更加全面和彻底,在这大山之中无论李荩忱是想要进攻还是防御,韦孝宽都吃不到好果子,所以他首要的任务是确保苍溪谷整条道路在掌握之中,然后带领大军撤退到汉中。 现在这一支疲于奔命、士气低落的军队根本不足以拿来和李荩忱较量,之前的贺娄子干就是一个很好的教训。韦孝宽对于自己的手下折损很是痛心,但是他首先要确保自己不会走上贺娄子干的覆辙。 “末将参见韦将军!”曹孝达带着几名亲卫快步走过来。 按照萧世廉的话来说,曹孝达真的是“脚底抹油”,退守柳树沟之后,他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等到第二天天亮就带着兵马飞快的撤退到苍溪谷主干道上,然后返回南部地区。 当然曹孝达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在那之前,南部的几个重要关卡全部都被李荩忱拿下,破坏殆尽。 曹孝达似乎也并没有想要强攻的意思,只是守住其余的关隘,完全摆出一副死活不出面的架势,一直支撑到韦孝宽前来。 韦孝宽冲着他微微颔首,两个人的官职、地位等相差很多,倒也不用韦孝宽依样还礼,更重要的是现在韦孝宽忧心忡忡,也都顾不上这些小细节了: “听说李荩忱已经出现在南部了?” 曹孝达迟疑片刻,沉声说道:“实不相瞒,到底是不是李荩忱我们尚且不清楚,只能知道敌人似乎并不想继续进攻,只是和北部山区一样先行铲除我们外围的关卡和小营寨罢了。” 韦孝宽皱了皱眉:“如此说李荩忱依旧是在按照他原本的布置进行?实际上先行清扫南部还是北部并没有想要吸引我们到哪里去的意思,只是一个他自己决定的先后顺序?” 曹孝达怔了一下。原本他们以为李荩忱先行选定北部作为目标,主要是因为李荩忱想要对贺娄子干下手,可是现在看来,这似乎只是李荩忱在按照自己的完整计划进行罢了,而贺娄子干更像是自己送上门去的。 不过这些话曹孝达还没有胆量当着韦孝宽的面说出来,更何况他也得掂量掂量这话说出来会不会影响到两部之间的关系。 现在两部之间的矛盾并没有因为眼前的困境而有所化解,反而因为曹孝达之前在北部的不战而退而愈发尖锐,曹孝达能够感受到站在韦孝宽身后的那几个将领都神情不善。 不管自己当时主动撤军的选择对不对,至少自己确实是见死不救,在道德上就已经输了一筹,更何况众所周知,贺娄子干是韦孝宽的嫡系亲信,这一次因为自己的原因折了贺娄子干,所以曹孝达自问理亏,不敢主动挑衅。 见曹孝达只是微微低头,并没有说话,韦孝宽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苍溪谷的战报他也看了,崔弘度和曹孝达写的实际上差不多,对于之前的战局他们各有自己的判断,但是归根结底都是“不宜主动出击”。显然曹孝达至始至终也是在恪守这个原则。 出兵救援他做到了,只不过当时的敌我情况根本不适合曹孝达率军直接顶上去,可以说为了保全曹孝达麾下的数千兵马而放弃救援贺娄子干仅剩下的百余名士卒,虽然残忍却是很正确的选择。 说句实话,韦孝宽并不想责怪曹孝达。 但是韦孝宽也没有办法阻拦自己的麾下将领们有别样的心思。 这才是这一战最艰难的地方,李荩忱只需要安静坐着,随手挑拨两下,尉迟迥部和韦孝宽部就恨不得打起来。 第五百六十七章 战溪谷 这些部将也不全是韦孝宽的亲信,很多人都是从杨坚体系中调过来的,虽然韦孝宽和他们都一样是站在杨坚这边的,但是并不代表他们会完全听从韦孝宽的命令。 尤其是在他们认为韦孝宽的将令已经损害到整个团体的利益时候,南面会有阳奉阴违的情况出现,而且肯定少不了向杨坚告状。 之前韦孝宽和尉迟迥在天宫院山之下几次险些达成合作,最后还是因为双方部将之中反对的人太多,韦孝宽和尉迟迥都所担忧而不得不作罢。 现在的情况自然更不用说,一来大家都想安安稳稳的离开这是非之地,二来实际上谁不想能够在这苍溪谷之中再有些斩获,毕竟李荩忱这个罪魁祸首还有萧世廉这个敌人的三号人物——裴子烈独领一军,坐镇一方,地位当然要比萧世廉高——都在这里,说不定就能够立下泼天的功劳。 韦孝宽沉声说道:“走,我们先进苍溪谷,同时苍溪谷各处务必加强防守,等候某的命令!” “诺!”曹孝达轻轻松了一口气,显然至少现在韦孝宽没有问罪的意思,而明天尉迟迥到了,韦孝宽更不会继续纠结之前曹孝达见死不救的问题。 而几名韦孝宽部将紧跟上韦孝宽走过去,道路狭窄,他们并没有避让的意思,直直的撞在了曹孝达的肩膀上,让曹孝达猝不及防下一个趔趄,幸好一名亲卫伸手搀扶住他。 “懦夫!”一名韦孝宽部将轻哼一声,快步走过去。 “你!”几名亲卫登时眉毛倒竖,他们本来就是和曹孝达荣辱一体的,现在如此嘲讽曹孝达,就是在嘲讽他们。 “罢了。”曹孝达摆了摆手,只是目光愈发的冰冷,紧紧盯着那几个人的背影。 征战沙场这么久,就算是老好人也会有几分脾气。 他曹孝达也不是谁都能随手拿捏辱骂的。 如果不是现在还不是恰当的时候,这件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 涓涓溪流在山间回转,刚刚下过一场春雨,泥沙未干,踩在上面会发出“沙沙”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晨露还是雨水,顺着草叶滑落下来,正好落在裴子烈的手上,一丝凉意顺着皮肤传来,不过裴子烈一动也没有动,他只是紧紧盯着前方。 狭窄的山路上已经可以看见敌人蜿蜒前进的队伍。显然这支军队很着急,几乎都是轻装前进,根据斥候的消息,敌人的辎重都坠在后面,这支三四千人的队伍,拉出来的行军长度可着实不短。 老实说这样的行军是很危险的,很容易受到埋伏,不过当敌人只不过是一些在山林之间来往骚扰的游兵散勇时候,有这样的自信也在情理之中。 当然了,除此之外,李荩忱现在已经几次率军和北部的崔弘度交手,直接威胁到了苍溪谷北侧的几个主要关卡,崔弘度的告急文书可以说是一天三四封,也由不得韦寿不着急了。 现在韦孝宽和尉迟迥已经抵达苍溪谷的南部,如果这个时候韦寿将苍溪谷北面怎么重要的地方丢掉,恐怕崔弘度和他都脱不了干系。 从这里继续往前还有两三里地就是北周在苍溪谷北面的关卡,足有七八百人,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方,裴子烈发起伏击的可能性已经几乎为零,所以韦寿也就不那么戒备。 不过往往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韦寿或许怎么都没有想到,这里实际上才是裴子烈选择进攻之处。 为了能够在这里设下埋伏,裴子烈也可以说是煞费苦心,包括自己的大营那边,虽然留守的兵马不过数百,但是裴子烈依旧让他们保持大军在营的状态,就是为了给韦寿一个裴子烈还是想要进攻剑阁的假象。 而这一路上巴人和北周斥候之间的缠斗也没有丝毫的停歇,不管是让韦寿觉得裴子烈想要阻拦他还是对他根本不感兴趣,都能够帮助裴子烈遮掩住真实的意图。 “将军,”一名幢将压低声音,“到时候了。” 裴子烈微微眯眼,果断的狠狠一挥手。 道路两侧骤然响起唿哨声,一名名弓弩手霍然站起来,无数的箭矢呼啸着从密林之中钻出来,前排的北周士卒猝不及防下惨叫着中箭,后面的刀盾手几乎是下意识的收缩阵型。 一具尸体“扑通”一声摔落在溪水中,鲜血逐渐在水面上荡漾开来,而很快更多的尸体摔进来,清澈的溪水瞬间变得浑浊,而上层的水面已经变成了诡异的粉红色。 “杀!”裴子烈大吼一声,率先冲出来,径直跳入溪水之中,飞快的向前冲几步,已经撞入两名北周长矛手之间。一时间无数的南陈将士怒吼着从密林之中冲出来,和惊慌的敌人战在一起。 这道路本来就不算宽阔,所以北周军队现在就像是一条长蛇,而裴子烈从蛇头部一跃而出,直接打在了这蛇的七寸上! 北周的弓弩手甚至来不及反应,很多就倒在了转眼冲到身前的南陈将士刀剑下。 狠狠拽住马缰,韦寿脸色铁青,说实话裴子烈这么一下确实出乎他的意料,毕竟这里距离最近的北周军队营寨实在是太近了,裴子烈发动突袭的话很容易被北周军队包饺子。 “速速突围前去求援,收缩防线!”韦寿朗声说道。这山路崎岖狭窄,一时半会儿想要进攻是不太现实,但是韦寿有信心能够守住。 “杀!”北周将领们此时也都回过神来,同时怒吼着向前。 他们这些天来受的憋屈气可是一点儿都不少,尤其是对眼前的裴子烈可着实没有多少好感,之前大家还在为没有办法和裴子烈较量而感到无奈,现在裴子烈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儿郎们,把这些家伙都打回家去!”一声暴喝在北周军队的中段响起,只见一名壮汉手中拿着大斧,狠狠的一抡,一名北周将领的胯下战马长嘶一声,直接扑倒在地。而那北周将领艰难的想要站起来,那壮汉,也就是陈智深,已经一脚将他踢翻。 数不胜数的南陈将士从灌木丛中、大树上、陷坑之中涌出来,将慌乱不堪的北周军队拦腰截断! “左翼和右翼包抄过去,先把这蛇头斩断!”裴子烈随手抹了抹刀上的血迹,朗声吩咐。 第五百六十八章 冲中军 “裴子烈,陈智深,”韦寿看着出现的两面南陈旗号,不由得咬紧牙关,“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将军,咱们前锋的数百人已经被裴子烈切断了和中军的联系,而左右两侧也展不开,敌人的弓弩手死死压制住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冲过这溪流登上两侧山坡!”一名北周偏将惊慌的说道。 韦寿一瞪眼:“自乱阵脚!” 一边说着,他一边环顾四周,扬了扬手中的马鞭:“前锋已经是裴子烈的囊中之物,某也不和他争夺,但是裴子烈想要一口吃下去,就要付出代价,传令中军,顶上去,进攻裴子烈的侧翼!” “杀!”就在此时,一声怒吼从身后不远处传来,护卫中军的刀盾手们都惊慌失措的转过去,原来陈智深并没有着重于切割北周中军和后军以及辎重之间的联系,而是干脆了当的直接向着韦寿所在的位置扑了过来! “擒贼先擒王,还真不愧是萧摩诃的部下出身。”韦寿冷笑一声。 自从绵竹关之战后,他着实下了一番工夫,好好研究研究了这些自己的对手,也知道陈智深的大致脾气和行军打仗风格——哪怕这些战例支离破碎,甚至有的还相互矛盾,但是至少还是有迹可循的,所以陈智深直接冲着中军而来,也在韦寿的预料之中。 不过韦寿并不想和陈智深正面冲突,陈智深的勇猛他心知肚明,和这种喜欢冲锋陷阵的猛将正面对决本来就不是最好的选择。 尤其是现在韦寿根本没有能力直接转过来和陈智深交战,错乱的战场情况必须让他时时刻刻保持警惕。 “后军顶上来,包抄陈智深的侧翼,”韦寿果断下令,“亲卫队,跟某来!” 现在北周军队所面临的主要问题就是首尾难以相顾,所以韦寿现在要做的是收缩兵力,尽量将完全被陈智深和裴子烈冲散的队形收拢起来。 而想要掌握这周围的情况,最重要的还是至少占领一处可以俯瞰全局的制高点。韦寿看中的就是左侧的一个小山头。 虽然知道陈智深这样追着自己的中军很憋屈,但是韦寿更清楚现在的自己是带着军队稳住阵脚,甚至寻找战机和赶来的援军将裴子烈这个李荩忱的臂膀彻底斩断。 “追上去!”陈智深瞠目欲裂,韦寿之前作战一向是敢打敢冲,陈智深还以为韦寿肯定会回身和自己决战,没有想到这个家伙竟然麻溜儿的跑掉了。 “挡住他们!”一名北周偏将带着数百名将士顶上来,拦住陈智深的去路,后面北周刀盾手、长枪手一队一队的涌上来。 这毕竟是韦寿的中军,是追随韦孝宽南征北战的嫡系兵马,当然不会轻易让陈智深得逞。 “射住阵脚!”北周弓弩手已经在就位,一面面盾牌重重的放下,遮挡韦寿的侧翼。 “走!”陈智深冷笑一声,他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在这些弓弩手面前当靶子, 冲击敌人中军,本来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一击不中,自然就当转身撤退。而陈智深早就选择好了次要目标。北周长矛手和刀盾手已经从左右两翼包抄过来,眼见得就要挡住陈智深的去路。 这一次根本不用陈智深的命令,南陈将士直接撞了上去。 之前陈智深率军冲杀,主要是挑选北周兵马之间的空隙,如水回转,目的不在于杀伤多少敌人,而在于尽最快速度接近敌人的中军。而现在既然韦寿已经越走越远,那么陈智深自然也就没有在敌人空隙之间来往冲突的必要——随着北周军队的聚拢,这样的空隙自然也在变得越来越少。 北周军队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一队灵活如泥鳅的敌人竟然突然开始拼命冲杀,顶在前面的刀盾手顿时溃散,毕竟和南陈军队相比,现在已经完全因为这混乱而乱了编制的北周军队终究还是在士气和组织上差了一截。 “杀!”陈智深一手拽住一名北周士卒,另一只手紧握的刀狠狠刺进他的胸膛,攥紧刀柄一转,恐怕胸腔之中的器官都已经被绞碎,而陈智深不为所动,抽出刀,抓起自己的斧头,紧接着扑向下一个人。 “哪里走!”一名北周仗主拨开人群冲过来。 陈智深看也不看他,脚步丝毫不停顿,当那仗主恼怒之下挥刀劈砍过来,陈智深方才骤然顿住身形,堪堪躲过这一刀,手中的斧子向上扬起,直接劈在刀刃上,仗主的手剧烈颤抖一下,刀脱手而出,而此时那仗主看着铁塔般的陈智深转过身,目光之中只剩下了恐惧。 鲜血喷溅在陈智深的脸上,他看也不看这倒下的尸体,径直转身扑向下一个敌人。陈智深面前的四五个北周刀盾手同时迎面冲上来。显然是想要给自家仗主报仇。 “来得好!”陈智深哈哈大笑。 他一手提着刀,一手握着大斧,就这样硬生生的撞在了两面盾牌上,盾牌的棱角摩擦着衣甲,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而陈智深根本不为所动,就是直直的向前走! 那两名支撑着盾牌的北周刀盾手死死咬着牙不想后退。陈智深冷哼一声,一只手直接按在了盾牌上。 “竖子,滚开!”一声大吼从陈智深的口中发出,震耳欲聋。 那两名北周刀盾手两股战战,几乎是下意识的同时向后摔倒,而陈智深丝毫不在意,双手再一次扬起,刀和斧劈砍在左右两侧的盾牌上,那两名北周刀盾手闷哼一声,一齐后退。 “杀!”眼见得道路打开,后面的南陈将士纷纷怒吼着涌上来,很快就将这防线上的缺口扩大。 “弓弩手撤退!”几名北周仗主和幢将惊慌的挥手,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敌人竟然这么轻松就突破了防线,而在这些刀盾手后面,可就是刚刚集结的弓弩手,凭借他们配备的短刀,根本不是陈智深等人的对手,一旦被陈智深这样的杀胚冲进来,后果可想而知。 “将军,这可是一块肥肉!”一名南陈幢将不由得瞪大眼睛。 敌人的刀盾手已经溃散,而弓弩手正在撤退,在弓弩手和他们之间,真的没有任何阻拦。 “不管他们,这边走!”陈智深果断的否决了。 第五百六十九章 刀尖上跳舞 这些弓弩手固然是一块肥肉,但是人数并不多,而且他们正在向后撤退,道路上突出的山坡遮挡了他们的视线,对于裴子烈那边根本没有多少影响。 而敌人的刀盾手和长矛手已经重新在这些弓弩手的后面集结,更多的敌人也从侧翼包围过来,显然韦寿果断的放弃了前锋,而准备将陈智深这一支将自己的腹心地区搅动的天翻地覆的军队先解决掉。 陈智深呼了一口气,如果继续向前的话,陈智深在吃了肥肉之后肯定会撞在铁板上,这买卖终归是个赔本买卖,陈智深自问还是能掂量清楚的。 更何况在不远处的另外一个方向,还有另外一块肥肉。 “突破敌人后军,把敌人的辎重给老子拿下!”陈智深一挥手,众将轰然应诺。 “这个陈智深竟然没有上当。”快步走上半山腰的一块石头,韦寿回头正好看到战场上的这一幕,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指挥中军的副将他很熟悉,也是一个作战风格大胆的家伙,所以做出这样以弓弩手为诱饵诱敌深入的战术并不在意料之外。 可是显然陈智深识破了这个圈套,转而将目标放在了北周后军。此时后军已经完全展开,所以正面的防线实际上有些单薄,如果陈智深能够赶在左右两翼合围过来之前突破正面的防守,那么不但跳出了北周军队的包围圈,反而可以冲入辎重队伍中。 相比于敌人的弓弩手,这些辎重又何尝不是一块肥肉? “让后军不要恋战,护卫辎重!”韦寿一挥手,扭头看向山坡,微微皱眉。 “杀!”韦寿的头顶上突然传来一声暴喝,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却是一个藏身在树上的巴人士卒,他趁着韦寿眼前的一名亲卫猝不及防,手起刀落将他砍翻在地,转身直扑向韦寿。 亲卫队长眼疾手快,将韦寿扑倒在地,两个人有些狼狈的滚开。而另外几个亲卫飞快的赶过来,然而那巴人士卒也不恋战,直接往旁边的灌木丛中一窜。 几名亲卫刚想要冲上去,箭矢呼啸着从天而降,让他们狼狈撤退。 韦寿伸手推开亲卫队长,抬头看向参天的树木。刹那间他觉得自己已经能够理解贺娄子干和曹孝达的难处。这些在大树之间来往移动跳跃的巴人着实让人无计可施。 “有埋伏!”一名北周幢将惊慌的说道。 一张张大渔网从天而降,直接将冲在前面的十多名北周士卒罩在其中,旋即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从树上跳下来,手中都按着叉子或者长矛,一通胡乱突刺,那些北周士卒一开始还在挣扎,想要将渔网掀开,可是很快他们的呼喊声就被惨叫声取代,再之后就没有了声响。 “撤退!”韦寿当机立断,自己把局势想得太简单了,既然裴子烈选定这个地方作为埋伏地点,肯定早就已经安排了外围的伏兵,尤其是这几个主要的制高点,肯定早就安排了巴人来阻拦。 这些巴人直接冲锋陷阵或许不行,但是让他们在这密林之中埋伏作战,却不是韦寿能够应付得了的。 韦寿通过这一交手就能够判断出来这些巴人不是好惹的,他身边的亲卫也不过百人,若是继续向前的话,恐怕还不够人家一口吃的。 “速速派人向崔弘度告急,现在就去!”韦寿伸手一推旁边的亲卫。 现在的战况已经越来越糜烂,韦寿一时间都没有信心自己能够击败陈智深和裴子烈,当务之急还是催促援军,这一支军队说什么不能全军覆没。 “左翼和右翼收缩!”韦寿朗声说道。 在援军没有到来的时候,还是只能靠自己。 “杀!”眼见得韦寿不再继续向前,无数的巴人从黑暗之中一跃而出,纷纷扑向距离最近的敌人。这些北周士卒收到了命令,也不再继续向前,有些狼狈的撤退到山坡下。 —————————————————— 崔弘度恨不得将自己一个人分成两份用,本来苍溪谷北面的战事就已经足够焦头烂额了,现在韦寿竟然还被包围在了苍溪谷以北根本不足两里地的位置,也意味着崔弘度根本没有理由见死不救。 崔弘度不知道李荩忱什么时候就会发起进攻,更不知道韦寿到底能够支撑多长时间,所以崔弘度非常想让一个自己前去救援韦寿,一个自己留在这里防备李荩忱。 当然这是不现实的,所以最终还是一名偏将带着一千兵马前去救援,而剩下的兵马依旧固守。 因此现在崔弘度只能焦急的在议事堂上来回踱步,所有的将领都已经派出去了,所有的斥候都已经派出去了,可是到现在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传回来。 “报!”一名斥候飞快的冲进来,“徐家沟的关卡受到敌人的突袭,发现李荩忱的将旗!” “什么?!”崔弘度一惊,飞快的走到舆图前,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李荩忱将自己的将旗亮出来,说明他就是在明目张胆的进攻,而徐家沟这个地方和柳树沟的地势差不多。 只不过柳树沟是向外突出,而徐家沟是向内凹进来的罢了。 但是这样一来,就意味着李荩忱的触手已经延伸到了苍溪谷主干道的边缘,随时都可以切断苍溪谷道路。 正因为这徐家沟地形地势的险要之地,所以北周在这里有重兵把守,当然这重兵只是相对的其余地方的防卫罢了,崔弘度知道在李荩忱的面前,这些设立在大山之中的关卡就是一层薄纸,随时都可以伸手捅破。 “报,将军,李荩忱正率军进攻徐家沟北侧的关卡!”又是一名传令兵飞快冲进来。 “什么?!”崔弘度惊讶的转过头,看向舆图,脸色阴沉。 如果说徐家沟是靠近苍溪谷的要道,那么在徐家沟北侧的关卡就是直接设立在了苍溪谷主干道旁边的山上,如果李荩忱将这拿下来,就可以直接控制整个苍溪谷主干道。 “跟某来!”崔弘度脸色铁青,李荩忱这是要在刀尖上跳舞啊,自己说什么也不能让李荩忱如此嚣张。 现在韦孝宽和尉迟迥已经来到了苍溪谷南侧,如果李荩忱此时将北侧道路切断,那么就是在赤果果的打崔弘度的脸。 第五百七十章 苍溪谷大道 箭矢呼啸着迎面而来,那名北周幢将来不及躲避,眼睁睁的看着这箭矢直接没入自己的面门。北周幢将惨惨叫一声,仰面栽倒,然后顺着山坡滚下去。 李迅侧身躲开这尸体,怒吼着冲上前两步,和几名迎上来的北周士卒战在一起。 “杀!”李迅手起刀落,将一名北周士卒砍翻。 “杀!”巴人紧紧追随着他,快步向前冲。 北周刀盾手已经飞快的溃败,而后面的长矛手则大步顶上来。 “迎上去!”李迅冷笑道,这已经是敌人在山坡上的最后一点儿兵力,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把敌人彻底赶下去。 而在不断向前推进的兵线后面,李荩忱大步跟上,这样的战斗他根本没有上阵的必要,他相信李迅肯定会很轻松的完成任务的。敌人在这里的兵力并不多,或者换句话说,随着贺娄子干率领的主力被李荩忱一网打尽,北周在苍溪谷北侧的兵力本来就捉襟见肘。 尤其是崔弘度又咬着牙关抽调了一千兵马去支援裴子烈,现在各处关卡和营寨的守军更是少到了有些危险地步。 几名北周士卒从侧面山坡冲了过来,这些北周士卒不过十多人,应该是来往巡逻的队伍,此时看到关卡遭到袭击,急忙赶过来支援。李荩忱正好看到这一支已经冲到不远处的北周队伍,轻轻叹了一口气。 北周军队之中还是不缺勇武之辈的,哪怕是这周围的山林已经在不断的消磨他们的士气,至少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他们依旧在咬着牙冲上前去战斗。 这种纪律和责任是李荩忱一直想要灌输在自己的队伍中的,只不过现在这依旧只是局限在了李荩忱的本部兵马之中,这些巴人将士虽然也经过了整训,但是在令行禁止上终究还是差了些。 沙场征战往往是最残酷也是最有效的磨刀石,现在李荩忱能做和在做的也只能是把这块磨刀石用起来,好好打磨打磨巴人这一把刀,他要让巴人成为自己手中最锋利的兵刃,而不是一盘散沙,只能在树林之中发挥到优势作用。 “拦住他们。”李荩忱霍然抽出佩剑,大步冲上前。 李平等亲卫不敢怠慢,急忙跟上,周围留下来护卫李荩忱的巴人则向两侧散开,包抄过去。 这些李荩忱的亲卫都是经过大浪淘沙历练出来的,进攻比自己多的敌人根本没有丝毫的畏惧。而很显然在李荩忱不断教导和训练下,这些巴人也不再是原来那些只知道喊打喊杀的榆木疙瘩。 “李荩忱!”带队的北周幢将看到了那一面向前的旗帜,更看到了旗帜下年轻的有些过分的南陈将领,他的瞳孔下意识的收缩了一下,李荩忱从白帝城一路杀到这里,把整个巴蜀搅动的天翻地覆,要说这些北周将领在心中对他没有一点儿畏惧是不可能的。 不过事已至此,就算是来的天王老子,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杀!”李荩忱脚步骤然加快,越众而出,子云枪直直的迎向那名幢将的胸膛,那幢将手中拿的也是长枪,当下里下意识格挡。 “当”的一声,两个人脚步都是一顿,不过旋即李荩忱又是一枪刺过去,动作之快,让幢将根本来不及还手,只能一边后退,一边提起来枪争取将李荩忱的子云枪打到一边。 李荩忱冷哼一声,子云枪被幢将这么一打,险些脱手而出,不过他另一只手已经攥紧了自己的佩剑。 子云枪这么轻松的被荡开,让幢将大跌眼镜,因为这说明李荩忱实际上根本没有在这上面用力。而李荩忱毫不犹豫的向前一步,幢将只觉得眼前一道光闪过,剑刃已经刺穿了他的衣甲,没入胸膛。 在幢将惊讶的目光之中抽出佩剑,李荩忱看也不看这个失败的对手,紧接着扑向更多的敌人。 这一支北周巡逻队人数并不算多,很快就被后面紧跟上来的巴人淹没。而李荩忱的脚步并没有停歇,继续向着山顶上冲去。 李迅当然不会将敌人全都留给李荩忱来解决,这会让他实在没有颜面,当看到李荩忱旗号正在赶来的时候,李迅就已经振臂大呼:“把这些周狗赶下山!” 无数的北周将士紧跟着向前,人潮翻涌,这一次山顶上最后苟延残喘的百余名北周士卒都消失在黑压压的人潮之中。 守卫这等关隘的到底是韦孝宽的嫡系主力,大多数士卒都坚持支撑在第一线,一直到战死。巴人和北周士卒的尸体层层叠叠从山脚一直铺到山顶,这应该可以说是巴人在苍溪谷参战以来最惨烈的一战。 之前这样的攻坚也不是没有,比如柳树沟以北全歼贺娄子干部的那一次,不过那时候他们面对的敌人终究是饥肠辘辘、士气低落的败军,和现在这还没有怎么奔波的精锐之师自然不可相提并论。 北周守山的四五百名士卒几乎全军覆没不说,巴人即使是仗着人多,也付出了五六百人的死伤,比北周的伤亡多,不过毕竟巴人是进攻一方,吃亏也是自然的,至少现在这扼守道路的重要关卡已经落在李荩忱的手中了。 李迅身上也都是鲜血,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肃然侧身,让开一条道路。而李荩忱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旋即转向山下。从这里下山便是苍溪谷的主干道,甚至可以看到道路上敌人废弃的辎重车辆。 李荩忱在这苍溪谷之中拼杀了这么久,实际上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目标,山路在群山之中蜿蜒盘旋,山高林密,路远坑深,当真可以称得上是险要之地。 不过他知道,现在不是他欣赏这周围美丽景致的时候。 “将军,裴将军那边我们怎么救援?”李迅皱眉说道。就在他们发动进攻的时候收到了裴子烈的消息,裴子烈已经发动,只不过一旦有崔弘度的支援,裴子烈对于自己能不能拿下韦寿还是不放心的,所以向李荩忱问计。 更或者说裴子烈很干脆的当了甩手掌柜。 这一战反正打成这样,你李世忠不管怎么说也得出手吧,至于怎么打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第五百七十一章 正在眼前 当然裴子烈把后期支援的事情都交给李荩忱头疼,也在李荩忱的预料之中。这家伙想着能够怎么将韦寿算计进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毕竟韦寿这等将门虎子,想要击败乃或者困住他,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而李荩忱在拿下这个山坡之前,心中就已经有了定数。 李迅以及其他几个巴人头领都好奇的看着李荩忱。 这些天在李荩忱的指挥下打仗,他们也不是死脑筋什么都不学,只知道一味的向前冲,他们也在反思自己的战术和李荩忱想到的战术之间的差距,并且争取将李荩忱的方法化为己用,同时尽量让其效果发挥出来。 毕竟李荩忱不是生活在巴人部落之中,制定的很多计划可能有疏漏或者考虑不周全的地方,而现在李迅等人已经可以发现和指出这些弊端,从而使得现在巴人作战能力更上一层楼。 裴子烈的求援信送过来,李迅等人就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旦救援不及时,裴子烈出现什么差池,那么李荩忱可就得直接面临韦寿的压力了。 现在裴子烈是唯一能够阻挡住韦寿的人。 “崔弘度派出援兵肯定在我们之前,而且大士选择的埋伏地点靠近敌人的关卡,已经算是兵行险招,”李荩忱沉声说道,“因此他应该已经做好了一开始遭受敌人包夹的准备。不过就算是韦寿和崔弘度合兵一处,只要裴大士还在,他们就不会放心的前来苍溪谷。” 李迅眉毛一挑,有些疑惑,对于那边战场的局势他们也能揣摩的和李荩忱差不多,因此这样说的意义又在何处? 和李荩忱已经算得上熟稔,他知道李荩忱从来不会介意谁在作战计划上指摘什么,当下里开口说道:“将军,裴将军能够支撑一段时间固然不假,可是我们也不能放任裴将军独立支撑······然而现在从这里再前往苍溪谷北侧入口处,道路崎岖难行,也难以隐藏行踪,属下担心······” 李荩忱轻笑一声:“某当然不会丢下裴大士,而且谁说某还要原路返回,走徐家沟绕远路去支援他?” “这······”几名巴人头领都诧异的对视,李荩忱这话在他们看来怎么都有些自相矛盾啊。 李荩忱伸出手指了指前面:“为何要如此费时费力。你们看眼前,这不就有一条可以带着我们直接到达目的地的阳关大道么?” 李迅等人下意识的顺着李荩忱的手指看去,他指向的不是别的,正是苍溪谷的主干道。 “但是敌人······”李迅喃喃说道,不过旋即明白过来。 是啊,没有什么比苍溪谷的大道更为直接和方便的道路了,而且现在李荩忱拿下了徐家沟这边的关卡,沿着这大道继续向前的话,前面就只有北部出口还有一个小营寨,而如果敌人抽调兵力前去救援裴子烈的话,必然是从最近的营寨,也就是这个北部小营寨抽调兵力。 也就是说那个小营寨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把守,李荩忱从此处一路向北,沿着苍溪谷主干道,真的是畅通无阻! 李迅等人惊喜的对视一眼,他们在主观上将自己站在北周军队的对立面,自然没有想着在还没有击败北周军队之前就能沿着这苍溪谷主干道光明正大的向前走。 相比于那些蜿蜒崎岖的山间小路,这主干道虽然也是山路,但是绝对不是那些小路能比的。走这条道路完全可以让李荩忱在足够短的时间内抵达苍溪谷北口。 此时李迅方才明白,李荩忱选择从徐家沟直接挥师北上,强攻这个关卡的意义何在,现在看来他们之前付出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 裴子烈快步登上旁边的山坡,一名哨探冲过来:“启禀将军,崔弘度的援军出现在南面,距离这里还有半里路!” 山坡下的战局已经越来越不明朗,韦寿虽然丢掉了自己的前锋和殿后的辎重队伍,但是中军和左右两翼及时聚拢过来,让裴子烈和陈智深只能形成钳形攻势,将韦寿包围在一片洼地中,但是韦寿显然也吃一堑长一智,根本不主动向周围的山坡发起进攻,只是固守待援。 只要旁边的道路依旧在他的掌握之中,韦寿就有信心在援军到来之后突出重围,甚至可以将裴子烈和陈智深这两路兵马彻底打散。 “来的倒是快。”裴子烈冷笑一声,看着眼前的战局。 虽然韦寿固守的地方是一个洼地,却显然抱定了死守的决心,毕竟这一片洼地已经是周围除了几处山坡之外唯一能够让军队集结的地方了。韦寿麾下的兵马聚集在一起,自然而然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拿下的。 南陈军队从两侧山坡上从上向下进攻,依旧难以撼动韦寿丝毫,之后裴子烈只能下令先行收兵整顿队列。 韦寿的反应不得不称得上快,这是裴子烈之前没有料到的,使得裴子烈现在不得不过早的面临腹背受敌的情况,至于李荩忱此时能够赶过来救援,实际上裴子烈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所以剩下的只能靠自己了。 “将军,”陈智深大步走过来,这个家伙已经打了赤膊,半边身上都是鲜血,也不知道这个家伙到底杀了多少人,“韦寿这边一时半会儿应该打不开缺口。” “这个家伙在防守和进攻上倒是都有一套。”裴子烈微微皱眉。 之前绵竹关之战他也见识到了韦寿发动进攻时候的勇猛,绵竹关怎么也算得上巴蜀雄关,结果到头来也没有支撑几天。而眼前这个看上去无懈可击的阵型,虽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但是裴子烈和陈智深一时间也无法攻破。 换句话说,韦寿行军打仗就是不折不扣的“堂堂之阵”。 击败这堂堂之阵最好的办法就是充足的兵力和足够的时间,尤其是在敌人根本不给任何破绽以能够用奇兵突入的时候。然而很不幸,现在裴子烈手上兵马和时间都欠奉。 “将军,让末将前去拦住敌人的援兵吧,”陈智深沉声说道,“末将只要二百人手即可。” 裴子烈眉毛一挑,声音低沉几分:“你有把握?” “有!”陈智深一口咬定。 第五百七十二章 血水 “扑通”一声,一具尸体摔入水中,鲜血一点一点的汇进溪水,不过荡漾起来的涟漪还没有平复,更多的箭矢、尸体、石块紧跟着将这血水搅浑。 陈智深怒吼着冲入人群之中,他的身上已经有好几处伤口,不过陈智深根本不为所动,继续带着自己麾下的兵马向前冲。一名名北周士卒咬着牙迎上这个浑身鲜血、铁塔一般的敌人。 他们显然也已经看出来,这个敌人才是整一条脆弱防线上的核心,只有将这个家伙杀掉了,才能取得突破。 陈智深已经数不清楚这是敌人的第几次进攻,这些北周援军显然也是得到死命令,坚决要将眼前的敌人彻底击垮。 从苍溪谷北侧入口到韦寿受到裴子烈伏击的地方之间能够据守的险要之处并不算多,陈智深此时带着这些将士在的就算一个。陈智深不知道自己要坚守到什么时候,但是他清楚,如果让这些敌人冲过去,那么裴子烈的后背和侧翼都会受到威胁,到时候别说继续包围韦寿了,恐怕连裴子烈想要抽身而出也没有那么容易。 “冲上去!”几名北周士卒从陈智深的一侧冲过来。 此时陈智深也发现自己陷入敌阵太多了,转身大吼一声,撞开眼前的一名北周士卒,斧子直接重重砸在旁边一名北周幢将的盾牌上,那幢将闷哼一声,后退几步,有些惊慌的看着陈智深。而陈智深根本不和他纠缠,径直向另外几名北周刀盾手冲过去。 看到自家幢将都不是对手,这些刀盾手也都不敢轻易上前,竟然硬生生的被陈智深冲出一条道路。几名南陈士卒急忙冲过来护住陈智深的左右。 “我们走。”陈智深也不废话,他虽然是冲杀起来混不要命的人,但是也知道现在不是发狠的时候。 南陈将士已经逐渐聚拢,陈智深环顾四周,只觉得自己的心头在滴血。二百名追随他而来的将士,现在只剩下了三四十人,而且基本人人身上都带着伤,但是在他们的对面,敌人还有七八百,陈智深知道对面下一次冲过来,自己旁边可能就一个人都不剩了。 “将军,”一名站在陈智深身边的幢将轻轻舔了舔嘴唇,“咱们是不是要战死在这里了?” 陈智深侧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你害怕了?” 那幢将梗着脖子说道:“将军说什么呢,属下追随将军从白帝城一路冲到这里,还不知道‘怕死’这两个字怎么写。战死沙场本来就是身为将士的荣幸。” 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陈智深笑着说道:“是条汉子。” 话音落下,陈智深向前几步,回身环顾四周,每一名南陈将士都下意识的挺直腰杆,目光炯炯,盯着前方。 陈智深举起手中的斧子,朗声说道:“弟兄们,既然我们没有办法衣锦还乡,那就在这里杀他个轰轰烈烈!” 所有的南陈士卒同时应诺一声。 而北周士卒也森然列队,随着军中传来一声令下,已经重新集结的北周军队有如浪潮向着这一个小小的山坡冲过来。 陈智深微微眯眼,没有想到今天要战死在这里了,不过这周围青山绿水,倒是一个不错的埋骨地。 而就在此时,一声呐喊骤然从后方的道路上传来,北周军队的脚步随之一顿。 只见一队身披各式各样衣甲,甚至有的不过是布衣的士卒怒吼着沿着道路冲过来,还有不少从周围的山林之中钻出,箭矢呼啸着越过他们没入北周军队的阵列之中,因为从来没有想过敌人竟然会在自己的身后出现,登时北周军队阵脚大乱。 “杀!”李迅一马当先,直接撞入慌乱的北周军队人群中。 “杀!”巴人士卒纷纷加快脚步,紧紧跟上李迅。 陈智深瞪大眼睛看着这突然出现的援军,手激动地微微颤抖。如果说什么叫做绝处逢生,恐怕就是如此了。此时陈智深也只能在心中轻轻地叹息一声。 李荩忱的援兵是赶到了,自己刚才的豪言壮语可就白说了······ “将军,这······”几名南陈将士下意识的对视一眼。 陈智深哈哈大笑:“天不亡我,杀过去!” “诺!”将士们轰然应诺。 这三十多名将士怒吼着从山坡上倾泻而下。而李迅此时已经将眼前的几名北周士卒逼退,正好看见带队冲在最前面的陈智深。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李荩忱麾下第一猛将,但是也算久仰其名,此时不由得一笑。 陈智深同样将眼前挡路的一名北周士卒砍翻在地,见到李迅,点头示意,旋即大笑道:“你们来的倒是快啊!” “幸赖将军血战阻敌。”李迅不敢怠慢。 “那么客气干什么,都是袍泽弟兄!”陈智深一摆手,“走,咱们把这些周狗杀干净,再去和裴将军一起解决韦寿那个小子!” “敢不从命!”李迅登时也是一笑。 ——————————————————-- “快点儿,再快点儿!”崔弘度挥动着马鞭,督促着手下士卒抓紧向前。这已经是他能够从其余关卡抽调来的最后的兵力了。 本来贺娄子干就只留下了三千人给崔弘度,再加上守卫剩下的关卡也至少需要数百人,所以现在崔弘度能集结起来的这七八百人真的可以说是从牙缝之中挤出来了。 明知道现在兵力捉襟见肘到底有多么危险,崔弘度还是没有别的选择,毕竟这苍溪谷北面各处要道需要把守,而韦寿被包围,崔弘度又不可能见死不救。 “将军,过了前面这个弯就是徐家沟了。”一名幢将快步走过来。 而崔弘度点了点头,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队伍最前面,山回转,崔弘度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扼守道路的山坡,但是眼前的景象让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凉气。 山坡上尸体层层叠叠,从山脚一直铺到山顶,而山坡的顶端一面南陈的赤色战旗已经残破,几支火把还在燃烧,将山坡上的树木点燃,滚滚黑烟升腾。 “混蛋!”崔弘度重重的一挥拳头。 自己终究是来晚了。 一名斥候快步跑过来,焦急的说道:“启禀将军,敌人正在进攻是长谷,是萧世廉的旗号!” 崔弘度的手抖了一下,刀险些脱手而出。 第五百七十三章 疲于奔命 火矢呼啸着飞过来,落在屋舍上,旋即屋舍上的茅草就被点燃,熊熊大火顿时燃烧起来。 “上箭楼,快点儿!”几名北周幢将和仗主神色铁青,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敌人竟然在崔弘度都离开的情况下进攻长谷这等地方。 长谷是整个苍溪谷北侧防御体系之中的核心,也是之前贺娄子干,现在崔弘度的帅帐所在的位置。在这里苍溪谷道路骤然收缩,形成狭长的山谷,而北周军队的大营以及议事堂等都设立在长谷北侧的一块开阔平地上。 这长谷最险要的地方是南侧的山谷地带,所以北侧的这平地可以说易攻难守。 萧世廉来得很快,他的手下不过三四百人,但是都是从巴人各部之中遴选出来的精锐。经过几次抽调兵力,长谷的兵力已经空虚到一定程度,所以就算是萧世廉的兵力也不是很充足,对付留守长谷的这两三百老弱病残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以说这长谷才是李荩忱真正的目标,萧世廉的这一击才是李荩忱整个调度之中最重要的。 崔弘度以及其余的北周将领怎么都没有想到,李荩忱在进攻徐家沟北侧那座山的时候,竟然还有功夫分兵来打这长谷。 并不是说崔弘度手下的兵马都不争气,也不是说这些关卡都太容易拿下了,而只是李荩忱利用一个时间差巧妙的将崔弘度的兵力分散和调开了。 之前李荩忱进攻徐家沟的时候,崔弘度还在长谷集结兵力,而等到李荩忱已经拿下徐家沟率军沿着苍溪谷大道北上的时候,崔弘度方才抵达徐家沟,可是此时为时已晚。 因为李荩忱本部已经突破了苍溪谷北侧形同虚设的关卡,而萧世廉则在长谷外动手,所以现在崔弘度身在空无一人的徐家沟,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南北两端同时失守。 并不是崔弘度没有守住这些地方的能力,而是李荩忱进攻的时候,崔弘度的主力都已经不在,利用这个时间差,李荩忱可以打留守的北周军队一个措手不及。 “杀!”萧世廉怒吼着扬起手中的刀。 箭矢呼啸着飞上塔楼,不断有北周士卒中箭倒地,而萧世廉一挥手,身后的巴人将绳子一甩,梅花爪勾住墙边,一道道矫健的身影轻而易举的跃上墙头,旋即杀了进去。 片刻之后,营寨的大门打开,映入萧世廉眼帘的,只有熊熊燃烧的房屋和仓皇逃命的敌人。 萧世廉拍了拍手,李荩忱果然还是那个自己熟悉的李荩忱,并没有因为之前贺娄子干那一战之中的些许插曲而让李荩忱失去信心,他依旧制定出来近乎完美的计划,最终将整个战局拿下。 “清缴府库,查封议事堂中文书,扑灭大火,收拢俘虏!”萧世廉大步走入营寨之中的议事堂,朗声下令。 站在这韦孝宽、贺娄子干等人都曾经驻足的台阶上,萧世廉下意识的回身,那一面北周的旗帜正在缓缓飘落,几名南陈士卒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直接在旗帜上踩过去,青色的旗面上沾染了泥泞足迹,而这几个士卒转身将赤色的旗帜缓缓升上去。 一抹阳光洒在这营寨之中,萧世廉微微眯了眯眼,长谷这边已经拿下了,剩下的就要看李荩忱和崔弘度如何斗智斗勇了,不过萧世廉并不相信崔弘度能够凭借数百兵马翻起来什么风浪。 ——————————————- “啊!”一名亲卫惨叫一声中箭倒地。 其余的亲卫聚拢的更为密集,将韦寿团团护卫在中间。 韦寿深深吸了一口气,周围的情况他已经看得清楚,裴子烈将这周围包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显然不打算给韦寿任何一点儿突围的机会,而且现在裴子烈也并没有打算只围不攻,而是仍然步步紧逼。 这洼地虽然没有山林之中那么危险,但是也不是什么好去除,敌人的弓弩手进埋伏在周围的林子中,可以轻松的居高临下射杀任何一个露出破绽的目标,甚至还有的弓弩手已经开始尝试能不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射中韦寿,刚才的那名亲卫就是一个很明显的牺牲者。 环顾四周,韦寿心中有些惶惶然,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无力感。这里或许就是自己的埋骨地了。 四周是突围不出去的群山与敌人,自己被困在洼地之中,这样的战况韦寿自然而然的想到了一个再经典不过的战例——长平之战。 当时的赵括也是被白起围困在长平的谷地之中,进退不得,最后只能以四十万大军投降,使得赵国元气大伤,而赵括也成为千百年来的笑柄。 韦寿一直以“纸上谈兵”为耻辱,只是没有想到今天自己竟然落到了和赵括一样的地步。 或许自己连赵括都比不上啊······韦寿轻轻叹息一声。 “将军,快看!”一名眼尖的亲卫着急说道,而韦寿怔了一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在对面的山坡,那一面飘扬的“裴”字将旗竟然缓缓的降了下去。 而还不等韦寿猜测一下发生了什么,一面“李”字将旗紧跟着升了起来。 能有资格将裴子烈取而代之的,只有南陈在巴蜀的最高统帅、荡寇将军李荩忱了。 “李将军!” “李将军——” 仿佛是为了证实韦寿这个猜测,周围山上,也不知道有多少南陈将士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这声音如浪潮,卷动所有的枝叶,在山谷之间回荡。 山呼海啸,不过如此。 南陈将士和巴人用这种方式来迎接他们百战百胜的统帅,来表示他们对李荩忱的敬意。 韦寿知道这三个字的含义是什么,更知道这里面带着怎样的敬畏和服从。 “使高皇帝遇李将军”。 这看似还带着姓氏的称呼,却带着将士们对一个将领发自内心的赞誉。 南陈当真是国运未曾断,竟然在这个时候有如此人物横空出世。 韦寿如此想着,心中只剩下了绝望。他知道当李荩忱出现的时候,已经意味着崔弘度的援军已经是凶多吉少了,甚至韦寿都不敢确定李荩忱是不是已经将半个甚至整个苍溪谷都已经拿下了。 当然苍溪谷那边如何,和韦寿已经没有多少关系,毕竟现在韦寿已经自身难保。 “各部收拢,死战!”韦寿声音有些嘶哑。 第五百七十四章 废物 “大士!” “世忠!” 李荩忱和裴子烈哈哈大笑着相对一拱手。 自从石城郡一别,两人可是有许久未曾见面了,李荩忱在天宫院山步步艰难,裴子烈在蜀郡和绵竹关又何尝不是刀尖上跳舞,一路血火,两个人只能透过战报来交流自己的看法和感受对方正在遭遇以及挑战的一切。 现在终于见面,也意味着李荩忱在巴蜀的两支军队终于会师。 “世忠,你看上去又成熟了啊。”裴子烈伸手拍了拍李荩忱的肩膀,“天宫院山和苍溪谷这边可是打的漂亮。” “你这话说的,”李荩忱笑着说道,“绵竹关和蜀郡那边可是你的大功劳,当然子聪的功劳也不小。” 陈智深在李荩忱的身后嘿嘿一笑,他身上裹伤数处,现在正在包扎,不过这家伙就真的像铁打的一样,丝毫没有疼痛的意思。 裴子烈在这边对付韦寿,对苍溪谷的情况并不了解,李荩忱简要的介绍两句。 “······如此说来,崔弘度现在在徐家沟,而伯清在长谷了。”裴子烈看着舆图,轻轻摩挲着下巴,“这样排兵布阵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不过世忠你有没有考虑过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李荩忱知道裴子烈在担心什么,崔弘度虽然被李荩忱这样调虎离山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是毕竟他手下这些兵马还是实际存在的,李荩忱不可能置之不理。 更重要的是现在苍溪谷北段的长谷和北侧出口都掌握在李荩忱的手中,可是徐家沟却在崔弘度的手里,崔弘度虽然丧失了这些重要的关卡,却依旧占据着主动性。 一旦韦孝宽及时率兵进攻长谷,而崔弘度在背后配合夹击的话,萧世廉肯定支撑不了太久。 “某必须要想办法将崔弘度先击垮。”李荩忱沉声说道,这些虽然在他之前的考虑之内,但是李荩忱也不可能将如此之后的战略计划都考虑的面面俱全。 毕竟李荩忱现在并没有一个类似于后世那样完整的战略参谋体系,很多计划必须都是他制定到方方面面,所以很难考虑到未来有可能发生的所有事情。 “韦孝宽肯定不会见死不救。”裴子烈沉声说道,“长谷我们应该是守不住的。” “守不住便不用守,”李荩忱声音却平淡下来,抬头看向裴子烈,“某本来也没有打算依靠自己麾下这些兵马来死守,归根结底我们的目的是周旋。” “嗯?”裴子烈怔了一下。 在他的认识中,李荩忱选定的战场就是苍溪谷,可是苍溪谷虽然长,真正易守难攻、又适合守军转进撤退的地方并不多,而现在怎么听李荩忱的意思,并不打算守卫这些地方? 李荩忱笑着指着周围的大山说道:“某给韦孝宽和尉迟迥选定的战场固然是苍溪谷不假,但是苍溪谷可不仅仅是这一条主干道,这周围的群山才是真正的战场。” 顿了一下,李荩忱喃喃说道:“这周围的山就像是当初华容道的沼泽,某要让他们走进来,陷入其中······” 裴子烈轻轻吸了一口凉气,这种身在群山之中,看着自己麾下的兵马不断被山林和敌人吞噬,却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的感觉,他想象不到,也不想体验。 当下里裴子烈果断的转过目光,看向山下的北周军队,沉声说道:“世忠,现在你准备怎么打,韦寿这家伙肯定不会轻易认输投降。” 李荩忱微微颔首:“不管怎么说,现在对我们来说时间依旧是最宝贵的,某不能确定伯清能不能独力面对韦孝宽。” 想到萧世廉有可能面对的韦孝宽和崔弘度的两面夹击,裴子烈神色也愈发凝重:“事不宜迟,我们继续进攻。” 李荩忱目不转睛的看着山下的军阵:“不得不说,这韦寿到底是将门出身,虽然地处劣势,但是这阵势却是布置的滴水不漏,他出不来,我们想要冲散也不是这么容易的。” 裴子烈皱眉说道:“怎么,你也没有信心?可是······” 李荩忱瞥了他一眼,笑着说道:“什么时候大士兄都这么沉不住气了?世上没有什么单纯的防御阵型是没有破绽的,韦寿既然退入这洼地之中想要死守,实际上就已经露出了他最大的破绽。” 没有想到李荩忱会有如此感慨,裴子烈怔了一下,旋即苦笑一声:“世忠,当局者迷,看不清楚的时候怎能不着急?那你来指挥,某倒要看看这韦寿还能折腾什么风浪!” ——————————————-- “废物!”韦孝宽将手中的战报撕碎。 周围的将领们都惊讶于主帅的反应,更是猜测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个个神情凛然,不敢多言。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北面又吃败仗了。而且肯定败得很彻底,毕竟韦孝宽平时的性格大家也都知道,老将军一向是温和稳重示人,现在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可想而知。 韦孝宽快步走到舆图前,伸手轻轻抚摸着舆图,手最后落在长谷这个位置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李荩忱的战术实际上也在他的意料之外,所以崔弘度会将仗打成这个样子韦孝宽知道不能全怪他。 毕竟崔弘度本人也没有参加过几次实战,一直都是以行军总管的身份坐镇中军,贺娄子干兵败,崔弘度等于是被赶鸭子上架,奔力本来就分散,而且这些下面将领真的完全听从崔弘度的调度也不可能。谁心里面都有点儿小算计。 因此崔弘度能够勉强支撑起来这大局就已经不错,韦孝宽当然不指望他真的能够对付得了李荩忱。 不过是韦孝宽怎么都没有想到现在苍溪谷北侧的战局已经糜烂成这个样子,之前他曾经怀疑贺娄子干只是撞上门的猎物,被李荩忱一口吞下了而已,而现在看来李荩忱早就有将整个苍溪谷北段控制在手中的计划,而贺娄子干只不过让李荩忱的这个计划变得更加轻松罢了。 因此韦孝宽的这一句“废物”,更多的是在骂贺娄子干。 不过事已至此,韦孝宽也只能尽最大可能挽回这局面。 “传令,前锋进攻长谷,”韦孝宽声音冰冷,“李询,你亲自带队。” “诺!”李询不敢怠慢,急忙应道。 第五百七十五章 垂死挣扎 “左翼前顶,右翼收缩!”李荩忱拄着佩剑站在山坡上,沉声下令。 韦寿布下的是一个近乎完美的防御阵型,或者换句话说就是一个圆形大阵,将中军护卫在正中间。可以说这样确实是在重重包围下最合适的阵容,因为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中军永远处于敌人各方向弓弩手最远的距离上,尽最大可能保证中军的安全。 当然这样看上去滴水不漏的圆形阵,也有最大的弊端,就是不可能将防卫力量集中在一个方向上,任何一点儿兵力调动都有可能引起战线上连锁的崩塌甚至是最后的全线崩溃。 显然韦寿也知道裴子烈也好、李荩忱也罢,都不是好对付的角色,所以他很干脆的采取这种办法,根本不给李荩忱找到其阵型上破绽的机会。然而韦寿却并没有考虑到,这样的阵型看上去就是一个王八壳,但是实际上处处都有隐患。 “杀!”陈智深一马当先,直接向着敌人的阵列冲去。李荩忱让位于右翼的李迅收缩兵力,同时将右翼的大队兵马都抽调到左翼的陈智深手中,以陈智深为矛头直接向着敌人阵列的一点攻过去。 李荩忱倒要看看是韦寿这分摊开来,各处都很均匀的盾厉害,还是自己这个集中所有力量只进攻一处的矛厉害。 “杀!”陈智深手中的盾牌重重的撞在眼前的两面大盾上,盾牌后面的北周士卒同时咬着牙伸手顶住盾牌。陈智深大吼一声,继续用力,盾牌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附近,一名名北周士卒和南陈将士重重的撞在一起,盾牌碰撞,刀枪相接。无数的箭矢呼啸着从这些交错的人群头顶上飞过,切断后面士卒向前的道路。 “亲卫队,跟某来!”韦寿也看穿了李荩忱的意图,急忙抽出佩刀,举起盾牌带头第一个向前冲。而他身后的亲卫们也轰然应诺,紧紧跟上韦寿。 李荩忱这一次并没有用什么奇兵,而眼前的局势也容不得他有什么别的奇兵战术可以用的出来。在这狭小的战场上,想要将这一支敌军尽快击破,那么以硬碰硬就是最好的选择。 有的时候战争就是这么的残酷和直接,比拼的就是双方将士的士气和斗志,谁先支撑不住自然就会倒霉。 “杀!”陈智深硬生生的将眼前的一名北周士卒撞翻,战靴重重的踩在了那北周士卒的胸膛上,看也不看那发出一声惨叫的敌人,径直向着不远处的几名北周长矛手迎面冲上。 “杀!”那几名北周长矛手也不害怕,同时挺起长枪迎战。 “跟上!”几名南陈幢将和仗主紧跟在陈智深后面冲进来,原本只是一个人通过的窗口被不断地放大,北周士卒顿时纷纷向两侧退开。更多的南陈将士趁此机会涌上来,整个防线顿时摇摇欲坠。 单独从一个方面上说,北周军队的兵马数量可远远比不上集中在一起的南陈将士数量。 “陈智深!”韦寿提着刀冲过来,正好看到陈智深冲在前面的身影。陈智深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韦寿,只是从容的将一名北周幢将劈成两半,随手割下来首级,这才姗姗抬头,正好看到韦寿几乎要喷火的目光,不由得咧嘴一笑。 韦寿一把拨开身前的亲卫:“陈智深,某已经带着亲卫队顶上来了,难道你还以为自己有能力彻底击垮我们么?” 脸上已经喷溅了不少鲜血,陈智深舔了舔嘴唇,冷笑一声:“能不能击垮你,那不是某能够决定的,你去问我家将军好了。” 顿了一下,陈智深紧接着一扬手中的斧子:“但是现在某有信心能击败你!” 话音未落,陈智深原本已经顿住的脚步骤然加速,大吼一声,直接向着韦寿冲过来! 韦寿暗叫一声不好,飞快的后退两步,而陈智深三步并作两步已经冲到了韦寿的一侧,几名韦寿的亲卫着急顶上来。 “拦住他!”韦寿着急的喊道。陈智深这个家伙的勇猛他可是看在眼中的,所以韦寿对自己能不能拿下陈智深并没有太大的信心,而更重要的是,陈智深只是敌人冲锋陷阵的将领,真正在后面指挥作战的是李荩忱。 如果韦寿击败陈智深,也不过是挫一下敌人的士气,但是如果韦寿败在陈智深的手中,恐怕就不只是这么简单的问题了,这一支北周军队非得就此崩溃不可。 “竖子,哪里走!”陈智深哼了一声,说句实在,他一向以萧摩诃的嫡系出身自居,而萧摩诃的成名之战就是十二骑直冲中军,擒贼先擒王, 然而这一战中,陈智深已经两次眼睁睁的看着韦寿从自己的眼前离开,怎能心中不气愤? “杀!”韦寿的亲卫们也都咬紧牙关顶上来,如果让陈智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追上了韦寿,那大家这亲卫也不用当了。 “荡寇将军令,左翼向纵深突进!”一名传令兵大吼道。 陈智深怔了一下,看了一眼眼前混乱的战局,双方的旗帜纷乱舞动,不过陈智深还是看出来了些许猫腻。现在韦寿正在带着亲卫向这大阵的边缘撤退。 显然韦寿这是想要引诱着陈智深向着大阵的边缘前进,从而想要趁此机会将这冲入大阵之中的“洪水猛兽”再疏导出去。而李荩忱显然看穿了韦寿的计谋,很干脆的下令陈智深继续向前。 恨恨的一挥手,陈智深很干脆的说道:“杀!” 他虽然很想将韦寿碎尸万段,但是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当下的主要还是将眼前这乌龟壳彻底打碎。 李荩忱一挥手,旗帜转动,原本收缩的右翼再一次张开,直接顺着敌人的大阵向着和陈智深相对的位置冲过去。 “走!”李荩忱看向裴子烈,裴子烈冲着他微微颔首。 中军和亲卫已经准备完毕,紧跟上李荩忱的脚步。 韦寿诧异的看着陈智深的将旗突然向旁边一转,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而另外一边的北周军阵之中也传来厮杀声。 “不好,中计了!”韦寿脸色铁青,下意识的将拳头攥紧。 第五百七十六章 透重阵 李荩忱的进攻重点是在韦寿军阵的南侧,因此韦寿也率军顶在了南侧,他很清楚自己的阵型最大的缺点在哪里,因此在陈智深冲进来之后一直想要引导着陈智深向边缘突进。 有如引领洪水,陈智深从这边冲进来,从不远处再冲出去,那么就算他进进出出几次,韦寿都能够保证整个大阵不受到影响,最多第一层防线可能会有些混乱。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韦寿的将旗已经转移到了西南边缘,而陈智深却直接冲入韦寿的中军,整个大阵已经被彻底搅乱。而韦寿此时也无法直接赶回去支援自己的中军,因为李荩忱的将旗也发生了移动,原本在山坡上等候出击的敌人中军并没有按照韦寿所想像的那样增强到左翼,从而以求将整个大阵彻底击垮。 随着李荩忱坐镇右翼,南陈原本退缩防御的右翼再一次开始向前进攻,而李荩忱的目标很清楚,就是现在韦寿将旗所在的地方! 韦寿的亲卫队已经背靠大阵的最外层防线,如果李荩忱此时对准他的将旗冲过来,那么很容易就可以破开防御,擒贼先擒王! 此时韦寿方才想起来,不仅仅陈智深是萧摩诃的麾下出身,李荩忱也是。这种有着明显萧摩诃行军打仗思路的战术,李荩忱必然曾经研究过,只不过现在他化用了一下而已。 陈智深是李荩忱手中锋锐的矛,李荩忱以他为前锋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将韦寿吸引出来,因为一旦防线松动,韦寿肯定会亲自赶过来坐镇,毕竟防线有所动摇的地方,肯定是敌人的主攻方向,如果出了问题少不了全线崩溃。 但是李荩忱真正的目的却并不是趁此机会冲击韦寿,而是想要让韦寿在避免和陈智深正面交锋的情况下逼迫他露出侧翼的破绽! 原本退缩回去的南陈右翼重新冲上来,气势如虹,重重的撞在单薄的防线上,虽然没有陈智深那样的猛将在前面开路,但是北周士卒慌乱之下也阻挡不了这些家伙太久。很快防线上就出现大大小小的缺口,而因为韦寿的亲卫队挡住了后面刀盾手替补上来的道路,所以这些缺口只能不断扩大。 一名南陈将士倒下,后面立刻就有人顶上来,双方沿着缺口来往厮杀,而不久之后这些缺口就连成了一条线,敌人单薄的防线彻底崩塌。此时后面的北周刀盾手虽然也已经赶过来支援,不过为时晚矣。 “杀!”李荩忱和裴子烈并肩冲在最前面,直接带着自己的亲卫沿着这打开的缺口向里面冲。 韦寿紧紧盯着这转眼就冲到自己前面的两个敌人,李荩忱和裴子烈,真是两个年轻得有些过分的对手。 而就是这两个人主持整个巴蜀大局,硬生生的将这一潭死水彻底搅得沸腾! 这一刻李荩忱也看到了前面的韦寿,他冷笑一声:“李迅,挡住敌人的援兵;李平,封住韦寿的亲卫!” 跟在李荩忱一侧的李迅毫不犹豫的一招手,他麾下的巴人将士同时跟上,向两侧散开。敌人的刀盾手和长矛手已经冲上来支援,而这些久跟在李荩忱身边,早就见识过大场面的巴人将士也丝毫不畏惧,纷纷迎上去。 而听到李荩忱的命令,李平已经知道李荩忱想要干什么,当即怒吼道:“跟我来!” 李荩忱和裴子烈的亲卫们都轰然应诺,他们早就紧盯着韦寿的亲卫了,大家今天倒是要较量较量。 李荩忱手上的长枪一指前方的韦寿,也不多废话,直接挺枪迎上去。而韦寿手中的刀一横,堪堪挡住李荩忱的这一枪,刀顺着李荩忱的枪杆向着他的手直接劈砍过来。 “来得好!”李荩忱低喝一声,脚步向后一撤,而他身边的裴子烈已经趁此机会一刀劈向韦寿的腰间。 韦寿显然早就已经料到这一招,很干脆的向旁边一侧身,而裴子烈和李荩忱此时同时挺起刀枪,一左一右夹攻过来。韦寿轻轻吸了一口凉气,说句实话他没有想到李荩忱和裴子烈竟然有这样的默契,这几下李荩忱和裴子烈的配合如行云流水,让韦寿有些手忙脚乱。 他微微向后瞥了一眼,当即下定决心,大步转身冲入两名李荩忱的亲卫中间,那两名亲卫也没有想到韦寿竟然会从斜地里冲出来,急忙阻截拆当。而韦寿却是虚晃一招,脚步一顿,骤然后退。 此时李荩忱和裴子烈已经分开,裴子烈从左侧进攻,李荩忱从右侧进攻,韦寿骤然迎着他们两个冲过来,让他们都有些错愕,不过此时手中的招式已经收不住,只能和韦寿擦肩而过。 李荩忱冷哼一声,转过来再一次扑向韦寿。韦寿听到身后呼呼的风声,当即举刀向头顶上一封,不料火光四溅,冲过来的并不是李荩忱的长矛,而是裴子烈的刀。 裴子烈身形固然是一顿,韦寿也是微微颤抖一下,还不等他喘一口气,子云枪已经从侧面刺过来,直接划破衣甲,蹭到了腰间的血肉。韦寿低哼一声,有些狼狈的一用力,格挡开裴子烈紧跟着而来的一刀,大步后退。 几名亲卫看到韦寿情况不妙,急忙逼退身前的对手想要赶过来的救援,不过李平早就盯着这边,看到他们想要转移,一声不吭的同时转动身形,挡住他们的去路。 因为那几名韦寿亲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将军被李荩忱和裴子烈夹攻,咬着牙用力厮杀,可是就是没有办法赶过去救援。 眼前这些李荩忱的亲卫似乎都意识到这些家伙的目的在哪里,所以手上的动作一直都不快,只是缠斗,似乎并不想要着急和他们较量出个高下,而是想要让他们忍受这种自家将军在旁边左支右绌而自己无能为力的痛苦。 “不要中计!”韦寿也注意到了自家亲卫那边的情况,忍不住提声喊道。 “少将军还是别管他人了。”李荩忱身形一闪,已经冲到了韦寿的旁边,长枪的枪杆重重的抽在了韦寿的腰间,韦寿闷哼一声,脚步踉跄,向后连退。 而裴子烈轻轻叹息一声,收起来手中的刀。韦寿的心思已经乱了,用不到他帮着李荩忱。至少在裴子烈看来,两个人夹攻一个人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只不过刚才拿下韦寿比自己的声名可要重要,所以他也没有犹豫。 第五百七十七章 胜利 不过现在韦寿显然已经没有了多少斗志,所以裴子烈帮着李荩忱在外围掠阵就可以,他相信李荩忱有自己的盘算。 裴子烈顿住了,李荩忱却并没有,反而加快了步伐,三步并作两步急促攻上去,韦寿只能连连后退,险些摔倒在地。 眼见得李荩忱的攻势减弱下来,韦寿的轻轻喘了几口气,稳住自己的脚步。而李荩忱似乎并不着急进攻,在韦寿身前停住,手中的子云枪微微放平,直直盯着韦寿。 韦寿按住腰间的伤口,环顾四周。 他的亲卫因为之前的慌乱而被李平抓到了破绽,接连砍死砍伤两三个人,这一下原本差不多的人数平衡就被打破,现在这些亲卫支撑不住已经溃败。 李荩忱和裴子烈的亲卫已经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 同样支离破碎的还有韦寿精心布置的这个大阵,陈智深的将旗已经出现在了大阵的另外一边,说明他已经快要把这大阵彻底杀透。整个圆形大阵被硬生生的一分为二,两翼的北周军队在乱军混战之中根本找不到韦寿的将旗,也收不到韦寿的命令,所以已经完全陷入混乱之中。 而右翼在李迅的带领下也沿着另外一个方向切割这混乱的大阵,北周军队一时间首尾不能相顾,敌人随时都有可能从自己的背后或者侧翼冲出来,使得北周士卒总是顾此失彼。 看上去完整的北周军阵此时完全变成了一张饼,陈智深和李迅不断地将他们切割、分离、包围,一块一块的蚕食。 可是现在的韦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荩忱和裴子烈就在身前,让他根本没有办法去指挥作战。 无论是从整个战术上的规划还是从个人的格斗上,韦寿都输的很彻底。 “你们两个夹攻,还真是够‘光明’的。”韦寿伸手拄着刀站直,声音有些冰冷。这实际上也是让他气愤和不满的地方,李荩忱这样做在他看来怎么都有些卑鄙。 李荩忱似乎对此置若罔闻,大步走到韦寿面前。李平等人都着急的跟着上前一步,虽然韦寿并没有出手的意思,而李荩忱手中的子云枪也没有丢掉,但是毕竟两人相距这么近,对李荩忱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裴子烈只是伸出手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李平等人对视一眼,只能攥紧兵刃不再向前。而裴子烈缓缓的将目光落在李荩忱的身上,转而又落在韦寿握刀的手上,如果韦寿想要动手,裴子烈肯定会第一时间冲过去。 但是裴子烈感觉韦寿不会。 或许是因为此时李荩忱很平静的和韦寿对视,又或许是因为韦寿的身体微微佝偻,似乎已经丧失了斗志。 周围的厮杀声仿佛都变得远了,北周兵马正在收缩,一排排北周士卒惨叫着倒下,这混乱仿佛是当初贺娄子干被包围时候的重演,只不过相比于那一次,这一次更为直接,更为惨烈。 那一次的崩溃和死亡都是隐藏在黑暗的树荫下的,而这一次却是赤果果呈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韦寿的指挥失当使得自己的中军和亲卫暴露在了李荩忱的主力之下,或许可以说是这一战之中最大纰漏。但是换做其余人,恐怕甚至很难达到韦寿的水平。 李荩忱微微一笑:“成王败寇,公平与否,光明与否,何不留给后人评说?” 韦寿怔了一下,没有想到李荩忱会如此明确的顶了自己。当即微微苦笑一声,他知道自己再怎么说,李荩忱这一句话都足够反驳一切。 成王败寇,事实永远都是如此残酷,现在李荩忱就是这一战的胜利者,就算是他有些瑕疵,也会被胜利的光辉取代。在那些一向喜欢言简意赅、爱惜笔墨的史官笔下,这一战或许也只是被一笔带过,而此间的细节恐怕也再也没有人知道。 “某转战南北,没有想到今天败在你的手上。”韦寿喃喃说道,脸色却骤然狰狞起来。 “不好!”全神贯注看过来的李平等同时向前一步。 而裴子烈微微躬身,向一头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豹子。 李荩忱却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仿佛真的并不害怕此时韦寿有什么对自己不利的动作。 轻轻叹息一声,韦寿声音更低几分:“爹爹,孩儿对不住了······” 话音未落,韦寿霍然横刀,瞪大眼睛一挥。 “哐当”一声,刀落地,鲜血从脖颈之中喷溅而出,斑斑点点洒在李荩忱的脚下,而韦寿仰面栽倒。 李平等人下意识的涌上来,而李荩忱手臂伸直,挡住他们。 静静看着这个实际上还是第一次对阵的对手,李荩忱一言不发。而裴子烈上前几步打量着眼睛怒瞪的尸体:“倒是一条汉子。” “命人给韦孝宽送过去吧,首级留着吧,某也用不到,”李荩忱淡淡说道,将手中的子云枪在地上一插,“这一战结束了。” 李平等人已经四下里散开,片刻之后“韦寿已死,降者无罪”的呼喊声已经响彻整个战场。 一面面青色旗帜逐渐倒下,一名名北周士卒放下了手中的兵刃。 剩下打扫战场的事情已经不用李荩忱再多吩咐,陈智深和李迅都已经是个中老手。 而裴子烈沉声说道:“可是这一场大战却并没有结束。” 李荩忱打趣道:“谁不说呢,这一下可是把韦孝宽给得罪狠了。” 裴子烈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这罪名你我可得一起担待。” 而不等李荩忱回答,身后的军阵中响起阵阵欢呼声。无数的南陈将士和巴人士卒有些疯狂的涌过来,将李荩忱和裴子烈包围。还不等两个人回过神来,就已经被抛上了半空中。 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裴子烈一侧头看着欢呼声中和自己基本处于同样高度的李荩忱。 李荩忱只是很放松的任由下面一双双手将他托起,抛升。 他在享受属于他的一切。 感受到了身边的目光,李荩忱也侧过头。 两个人在空中相视一笑。 这是属于他们的胜利,只是不知道好运会不会永远伴随着李荩忱。 ——————————————————————- 南陈太建十年三月十五日,荡寇将军李荩忱击杀北周永安县侯、恒州刺史韦寿。 第五百七十八章 质疑 “李荩忱!”韦孝宽的拳头重重的砸在桌子上,他的牙关已经咬得紧紧的,神情有些狰狞。 如果说之前贺娄子干下落不明还能让韦孝宽接受的话,那么韦寿的战死已经让韦孝宽愤怒到了极点。 不管这一战到底韦寿犯了什么样的错误,终究是韦孝宽的儿子。韦孝宽的儿子有很多,但是几乎所有人都分散在全国各地,或是征战沙场,或是在地方为官。 真正有空陪伴在韦孝宽身边的也就只有韦寿这一个人,所以韦寿才是韦孝宽精心培养的继承自己兵法衣钵的人。 而这一次韦寿自请以刺史的身份追随韦孝宽入蜀,更是让韦孝宽觉得有了很好的历练韦寿的机会,所以才会在当时剑阁分兵的时候让韦寿独领一军,毕竟救援蜀郡是并不算繁重但是却很光荣的事情,这样的好事韦孝宽当然想要交给自己的儿子 只是谁曾想到,这入蜀之战到头来竟然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惨败。韦寿果断的从绵竹关撤退也没有什么大的问题,毕竟当初进攻绵竹关的果断已经足够证明他的能力,可以算是这一次巴蜀之战中少有的出彩的地方。 因此就算朝廷想要怪罪下来,韦寿被怪罪的可能性也不大。他已经尽量保证了救援的速度,一切都是在超出计划进行,甚至还一度让裴子烈很狼狈。蜀郡失守的主要责任或者说全部责任应该还在蜀郡的守军身上。 谁知李荩忱并不想让韦孝宽或者尉迟迥平平安安的从这里离开,韦孝宽当初说什么也不可能猜测到,不久之后的现在,自己的亲信贺娄子干下落不明,而本应该因为当初绵竹关之战而受到褒奖的韦寿,则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韦寿死了,而更重要的是,现在摆在韦孝宽眼前的局势已经变得更加复杂,复杂的韦孝宽都已经很难去揣测和琢磨。 李荩忱已经完全斩断了苍溪谷的道路,长谷、北口等地都落在了李荩忱的掌握之中,甚至韦孝宽不知道在没有了足够的守军之后,剑阁会不会也被李荩忱所觊觎。 而这周围的大山之中,连韦孝宽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巴人斥候正在来往游荡,可以说现在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李荩忱的掌握之中,这才是韦孝宽最为难受的地方。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可是现在知己知彼的是李荩忱,而韦孝宽在这个李荩忱为他选定好的战场之中根本无法施展。此时韦孝宽才彻底明白,自己到底来到了一个怎样的战场,又面对了一个怎样的对手。 “现在依旧联系不上崔弘度么?”韦孝宽回头低声问道。 崔弘度是现在韦孝宽在苍溪谷北段唯一还能利用的兵力,可是崔弘度的处境应该也不妙,毕竟徐家沟这里地处北口和长谷之间,崔弘度无论是向北还是向南都注定会遇到李荩忱或者萧世廉的顽强阻击。更重要的是崔弘度手上的兵马也不多,而且长谷这样的粮仓重地失守,更是让崔弘度很难支撑。 这也是为什么韦孝宽根本就没有将崔弘度这一支兵马考虑进去,因为他需要操心的是怎么去救援崔弘度,而不是再让他多做什么。 “现在还找不到,”曹孝达沉声说道,“随着长谷被萧世廉占领,我们的斥候已经没有办法依靠苍溪谷主干道来往,而周围山上的各处小路自不用说,都在敌人斥候的掌控之中。我们的斥候很难突破巴人的封锁。” 韦孝宽微微颔首,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粮草还剩下多少?” 曹孝达迟疑片刻,有些无奈的回答:“之前大半部分的粮草都在长谷的营寨,只可惜现在应该都已经落入李荩忱的手中。剩下的粮草恐怕只能支撑大军转战十日,不过等到尉迟将军将粮草送过来,恐怕应该能支撑的时间长一些。” “那曹将军觉得我们接下来应该如何?”韦孝宽的声音依旧很低沉,目光有些飘忽。 周围的将领们都将目光落在曹孝达的身上,多少有些不忿。 无论怎么说,曹孝达都是尉迟迥的人,不过好像韦孝宽对曹孝达的信任甚至已经在对他们之上,这让这些韦孝宽麾下的部将们多少心中都有些不满,难道韦孝宽是真的打算要和尉迟迥同心合作了么? 曹孝达显然也没有想到韦孝宽会有如此一问,不过他也能够大致揣摩到韦孝宽的意思。现在苍溪谷的战事已经糜烂到了一定程度,这三万久战疲惫的大军经过连番苦战已经连两万人都不剩,可是即使是如此,这依旧是北周的精锐主力,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尉迟迥部和韦孝宽部之间如何争斗,而是怎样才能将这一支军队平平安安的带着离开苍溪谷抵达剑阁。 事情都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击败李荩忱这个目标已经变得遥不可及,但是韦孝宽也好,尉迟迥也罢,自然不能容忍这么多兵马就这样被困死在苍溪谷。 所以现在两部在历经惨败之后联起手来也是应该的,毕竟相比于尉迟迥部,现在韦孝宽麾下的兵马损失的也差不多了,双方已经在实力上达成了之前没有的平衡,更让韦孝宽倾向于和尉迟迥可以平等的对话。 而相比于韦孝宽麾下的那些部将,显然曹孝达除了已经率领前锋挺进的李询之外官衔最高、资历最老的。 韦孝宽让曹孝达先表达看法,显然已经在传达自己的善意。 曹孝达迟疑良久,方才沉声说道:“将军,某窃以为应该先把长谷拿下,和崔总管联系上,同时请后面的尉迟将军加快行程,在这大山之中作战,我们需要保持足够的兵力。” 顿了一下,曹孝达紧接着说道:“之前我们在苍溪谷的排兵布阵显然有一定的问题······” 说到这里曹孝达顿住了,抬头看向韦孝宽,而周围的将领们神情也都变得不善,一道道目光汇聚过来如刀割。 曹孝达对这件事的质疑已经让他们都有些不满,毕竟质疑韦孝宽,也是在质疑在场的大家。主将的决断有问题,其余的部将肯定脱不了干系。 第五百七十九章 困兽 当时韦孝宽麾下兵马人数多、尉迟迥少,再加上剑阁那边的守军是在韦孝宽体系之中的,所以之前的苍溪谷战事防务实际上都是韦孝宽在主持,尉迟迥最多只是提了几个建议,毕竟他需要负责善后,并且防备敌人有可能从天宫院发起的袭击。 因此现在曹孝达说苍溪谷战事中北周的排兵布阵存在问题,就是在明确的说韦孝宽的安排有问题。 韦孝宽眉毛一挑,不知道曹孝达想要表达什么意思,不过还是沉声说道:“尽管说便是。” 曹孝达微微颔首,提了一口气:“将军,属下窃以为一开始封锁各处道路和关卡以求能够将李荩忱困在山中是错误的,而事实也证明,这不过是将我们的兵力更加分散,李荩忱很轻松的可以切断各处关卡之间的联系,从而一点一点的蚕食我们。” 韦孝宽皱了皱眉,却并没有打断曹孝达,他的布置一开始是得到了包括尉迟迥在内很多人的赞同的,毕竟在面临兵力不多且分散的敌人时候,这种锁住关键地方,通过巡逻队来往巡逻以连成一张大网,使得任何闯入其中的敌人都插翅难逃的战术,一直都是非常有效的。 韦孝宽当时也没有奢望着李荩忱能够落入这天罗地网中,这样的安排布置实际上更多的是威慑李荩忱,毕竟韦孝宽的真正目的是先安全的从已经失去了战略意义的阆中地区抽身而出。 然而实际上李荩忱不但一头撞进了这天罗地网之中,并且还将这天罗地网撕得粉碎。 顿了一下,曹孝达沉声说道:“现在我们的兵力已经消耗的差不多,所以这样的战术肯定不行,所以某将以为,我们应该转为重点防御,同时甚至可以尝试着去诱使李荩忱前来进攻我们,从而判断清楚李荩忱的目的所在。” 韦孝宽并没有着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伸手轻轻敲着桌子。 而曹孝达微微抬起头,正好迎上韦孝宽的眼神。 具体怎么指挥,怎么操作,实际上曹孝达还是没有说, “善。”韦孝宽只是说了一个字,旋即转过头看向其余的北周将领,“众将听令!” 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韦孝宽的部将们同时向前一步:“诺!” ————————————————- 李荩忱静静的站在山上,茫茫群山看不到尽头。 距离李荩忱所在山头不远处就是崔弘度此时据守的山。 这家伙倒也不傻,知道徐家沟这种地方根本没有办法应对李荩忱和萧世廉的南北夹击,所以很干脆的撤退到了徐家沟东侧的一座山上,这里虽然偏离了主道路,但是毕竟是险要所在,至少可以让崔弘度安心立足。 现在整个战局已经变得越来越混乱,无论是南面的韦孝宽还是李荩忱眼皮子底下的崔弘度,恐怕都在想方设法猜测揣摩李荩忱的心思,可是如果让他们知道现在李荩忱就只是站在这里看风景,恐怕非得气到连连跳脚。 “世忠,”萧世廉快步走过来,看着李荩忱的背影,低声说道,“长谷那边的斥候已经发现了韦孝宽的前锋,主将是李询。” “意料之中,”李荩忱淡淡说道,旋即转过身看向萧世廉,“韦寿的尸体已经派人给韦孝宽送回去了?” 萧世廉微微颔首:“某挑选了两个胆子大的送到了敌人主寨前,韦孝宽派人接收之后并没有刁难我们的人。将尸体完整的送还给他,世忠你本来就已经尽仁尽义了,要知道你没有了这首级,想要以此请功可就比较费劲了。” 古代论战功都是以首级论之,因此李荩忱拿不出来韦寿的首级,这功劳奖赏自然就要大打折扣。不过李荩忱只是轻轻笑了一声:“这一战下来,某的功劳还不够么?” 萧世廉怔了一下,旋即微微颔首:“是啊,蜀郡,阆中,再加上这苍溪谷,你可是咱们大陈的大功臣,换做任何人恐怕都很难做的比你更加优秀了。不过说来也怪······” “怎么?” 萧世廉迟疑片刻,还是无奈的说道:“朝廷已经开始讨论议定襄阳和淮南那边的功劳,可是就是对我们闭口不提,你看大将军府抄送的战报和奏章,根本就没有我们的份儿,会不会是爹爹在故意瞒着我们,想让我们好好打这一仗再说?” “这不是大将军的性格,”李荩忱摇了摇头,“如果真的有什么好消息,大将军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可是襄阳之战也没有结束,也已经开始论功,为什么就是没有我们的事,难道之前弟兄们在天宫院、在蜀郡打生打死,朝廷都打算看不见么?”萧世廉顿时有些生气。 而此时身后脚步声骤然响起,萧世廉下意识的收住声音。 “伯清,你这脾气还是一样的暴啊,”裴子烈笑着说道。“口无遮拦的可不行,现在这里没有别的外人,若是以后换在朝廷的时候,你说这话可是诛心啊。” 萧世廉哼了一声:“这点儿分寸某还是有的,更何况世忠、大士,你们说某有说错什么嘛?不只是某这么想的,咱们军中万人,从上到下谁不是这么想的,你们两个就没有一点儿意见?” “伯清!”裴子烈打断了萧世廉,有些不满。 萧世廉虽然没有再说,却瞪着眼睛看向裴子烈,此间意思自然不用多说。裴子烈本来还想多说什么,不过他也清楚萧世廉说的都是事实,只能轻轻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朝廷不仁,自然就不能怪他们背后议论。要说心中不满,可不只是萧世廉,裴子烈自己又何尝没有。而最委屈的,恐怕还要数站在他们两个面前的李荩忱了。 这些战斗都是李荩忱一手策划的,整个大战都是李荩忱主持的,结果朝廷对李荩忱一点儿表示都没有,最应该打抱不平的恐怕应该是李荩忱才对。 不过李荩忱显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大士,北口那边都安排妥当了?” 裴子烈知道李荩忱在岔开话题,当下里连忙点头:“嗯,俘虏都已经运往绵竹关,包括之前的那些。另外陈智深已经带着兵马顶在剑阁外面了,想必剑阁守军也不敢轻举妄动。” 李荩忱没有回答,而是转过来看向眼前的茫茫大山。 大山之中的韦孝宽,犹如一个困兽,只是不知道这困兽又会如何挣扎? 第五百八十章 春雨 阳春三月,最是气候温暖宜人的时候。 可是在苍溪谷这群山环绕的地方,云雾缭绕,整个空气都是湿漉漉的,可想而知,一场春雨即将到来。 山间的道路因为空气中弥漫的潮湿而变得松软。走在上面可以感受到泥土的厚度。几名南陈士卒小心翼翼的穿行在茂密的树木之间,晨露沾湿了他们的裤管。 “头儿,快看前面。”一名前面开路的斥候脚步一顿,直接趴倒在地,而后面的同伴们则或蹲或趴,尽量遮掩住自己的行踪。 带队的南陈幢将微微皱眉,打量着前方来往的人群,不由得有些好奇:“这些家伙怎么突然间开始收拾东西了?” 前方不远处是北周军队在长谷以南的一处重要外围关卡,因为有三四百名士卒驻扎,所以坐镇长谷以南负责扰敌的杜齐一直不敢对这里下手,害怕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是今天让这些斥候震惊的是,这关卡竟然会主动撤离。 虽然不知道北周人想要干什么,但是周围的几名斥候都下意识的对视一眼,一股凉意沿着脊柱向上爬。 敌人肯定要有大动作了。 “走,我们速速离开,此间消息必须要抓紧送回去。”幢将几乎毫不犹豫的一挥手。 几道身影转身消失在树林之中。 而幢将并不知道,就在自己的身后不远处,曹孝达正跟身边的几名副将吩咐着,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曹孝达霍然回首,可是身后的树林之中分外的寂静。 几名亲信副将诧异的看过来。 “或许是某听错了。”曹孝达微微摇头,旋即低声说道,“长谷那边打起来以后,你们立刻沿着这条道路迂回过去,包抄敌人侧翼,记住,尽量掩藏行踪。” 几名亲信副将同时应了一声。 而曹孝达微微眯眼,不知道杜齐有没有那么好骗,又不知道李荩忱是不是还会让萧世廉来守这长谷? —————————————————— 当苍溪谷还笼罩在一片雾蒙蒙之中的时候,盘龙郡城西面的官道上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原本就年久失修的道路变得泥泞不堪,一辆辆辎重车辆在这泥泞的道路上艰难的前行着。 这些辎重多数都是从汉中经过剑阁转运过来的,而现在为了防止其中的粮草等落入李荩忱的手中,所以只能再重新艰难的转运回去。至于那些韦孝宽辛苦带来的投石机和床子弩之类的,只保留了一小部分,大多数都已经在盘龙郡城外付之一炬。 “让前面加快速度。”尉迟迥拽着缰绳,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雨幕。苍茫天地,此时似乎只剩下了细细密密下着的雨。但是尉迟迥总觉得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或许是因为他们现在离开盘龙郡城之后,至少在这阆中一亩三分地上就已经没有了根基,又或许是因为这雨幕让尉迟迥在本来就不知道路在何方的情况下更看不清楚扑朔迷离的战况。 “将军,”一名北周将领从风雨中冲出来,“咱们在前面探路的斥候不见了!已经有多半个时辰没有回来。” “什么?!”尉迟迥眉毛一挑,声音也下意识的拔高了几分。 本来他派出斥候,并不是想要知道敌人在哪里,而是想要尽快和苍溪谷那边建立联系,可是现在斥候都不见了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苍溪谷都已经全部落入李荩忱的手中? “派出新的斥候了没有?”尉迟迥斟酌说道。 军中斥候虽然一般都是久经战场的老卒。而且一般都会将这周围的地形地势摸排的差不多,方才知道自己应该向什么方向探索,应该主要侦察敌人的什么情报,但是战场情况复杂,谁都不知道斥候到底会遇到什么,所以斥候和军中失联本来就是常有的事情。 可是这一次尉迟迥并不是让斥候们出去探查李荩忱到底在什么位置,或者天宫院那边的敌人有没有异动,而是单纯的让他们前去联系韦孝宽,即使是这样斥候已经在半个多时辰之后都没有回来,说明出事的可能性很大。 那将领应了一声,刚想要说话,前方雨幕之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就在尉迟迥前方不远处的一名北周士卒中箭倒下,紧接着其余正在着急推动大车、催赶马匹的士卒也都被箭矢淹没。那战马嘶鸣一声,徒劳的想要挣脱车辕的束缚,可是不过是徒劳。 而尉迟迥瞪大眼睛,大吼道:“敌袭!” 雨幕之中,周围的荒草中、树林里,一道道身影霍然站出来,向着官道上长长的队伍冲过来。 雨水顺着头盔滑落下来,风一吹落在脸颊上,而曹忠提着刀飞快的向前奔跑,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无数的南陈将士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撞入敌人长长的军阵之中。 “杀!”曹忠重重一刀劈在一名北周士卒手中的盾牌上,那北周士卒惨叫一声,连连后退,而曹忠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撞开另外的两名北周士卒,直接扑向不远处的尉迟迥。 巴蜀山路崎岖,所以骑兵基本上没有用武之地,绝大多数作战都是以步战的形式进行。因此像尉迟迥这种有资格骑马的肯定非富即贵,曹忠自然不会放过这已经近在眼前的猎物。 当然了尉迟迥的亲卫也都不是吃素的,他们在第一时间就把盾牌举起来护在尉迟迥身边,同时长矛手和刀盾手已经森然列阵。看到敌人直接向着这边冲过来, 尉迟迥虽然已经在第一时间翻身下马,但是他的目标那么明显,肯定会受到优先照顾。 而此时尉迟迥却有些恍惚,只是看着曹忠带着兵马和自己的亲卫重重的撞在一起。此时他已经清楚自己的那些斥候都到什么地方去了,更清楚这些敌人都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他和韦孝宽考虑到的只有李荩忱,却忘了李荩忱的麾下可不仅仅只有苍溪谷的巴人。 那支被李荩忱拉出来顶在天宫院山防线,顶在整个战线上最危险地方的军队,才是李荩忱真正的嫡系。 尤其是这一支嫡系还在这来往交手电光火石一般的战场上,获得了少有的小半个月的喘息和整顿的机会。 春雨之中,尉迟迥看着无数从雨幕之中冲出来的南陈军队,一时间心如寒冰。 第五百八十一章 伤心地 雨已经越来越大,哗哗啦啦的水滴敲打在甲胄上,敲打在辎重车辆上,原本迎风飘舞的旌旗都已经被雨水沾湿,软趴趴的贴在旗杆上。 一队队北周士卒在风雨中仓皇的收缩,不过周围泥泞的原野让他们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路,原本的长蛇阵在乱战之中已经彻底乱了套,上面的将领找不到属下,下面的将士也不知道应该听从谁的命令。 甚至此时已经没有人找得到尉迟迥的将旗,只知道四面八方都是从雨幕之中冲出来的敌人。 在这风雨中,除了厮杀声之外,还有“咚咚”的鼓声回荡。 这鼓点落在南陈将士的心头,每一个人都神情凛然向着敌人发动冲锋,虽然有的时候是一个对两个人,却从未畏惧;这鼓点同样敲打在北周将士的耳边,他们听着陌生的鼓点,看着四面八方聚拢起来的敌人,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逃出生天。 “爹爹!”尉迟顺带着数十名亲卫努力搬开一辆挡在官道上的辎重大车,大车翻滚着落入道路旁边的泥潭之中,车上的粮袋滚落,发出“噗噗”的声音。 这些是大军的命根子,可是现在性命难保,谁还会在乎这些粮食? 曹忠已经带着南陈将士将前路堵住,不过周围的北周将领显然也意识到自家主将的危险,正拼命的阻拦曹忠,因此双方围绕着尉迟迥的中军竟然人数越聚越多。 尉迟顺伸手拨开几名尉迟迥的亲卫,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老将军显然还没有参与到惨烈的短兵相接之中,此时正拄着刀看着前方来往拉锯的战线,一言不发。 “爹爹,孩儿是从侧翼过来的,敌人对我们的前锋和中路进行了突击,现在侧翼已经完全崩溃,不过后军还算安全,孩儿还请爹爹抓紧撤退到后军,直接退守盘龙郡城!”尉迟顺伸手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拱手着急说道。 尉迟迥沉声说道:“撤退?如果退入盘龙郡城,那就是死路一条。” “可是······”尉迟顺皱了皱眉,尉迟迥的意思他能够理解,然而现在直接向前的话,在不了解到底有多少敌人的情况下,又何尝不是死路一条? 尉迟迥淡淡说道:“你不觉得我们一直被李荩忱牵着鼻子走,主要还是因为有的时候我们未免太谨慎一些了么?” 尉迟顺怔了一下:“爹爹是什么意思?” 尉迟迥很干脆的一把抽出自己的佩刀:“李荩忱在天宫院死守那么长时间,他麾下的兵马固然骁勇善战,但是真正能够剩下多少?想要一口吞掉某,未免有些痴心妄想。如果因此就撤退,那老夫岂不是让人笑掉了大牙?传令下去,集结兵马,冲过去!” 尉迟顺眉毛一挑,只觉得这冰冷的风雨之中一股热血在顺着四肢百骸涌上来,那个曾经横刀立马站在北邙山上的爹爹似乎又回来了,当下里他郑重的一拱手: “诺!” 尉迟迥和尉迟顺的亲卫汇聚在一起,周围的北周兵马也越聚越多,尉迟迥提着刀拨开挡在前面的亲卫,大吼道:“儿郎们,杀!” 无数的北周士卒跟着这个白发老将向前冲,从米仓山到阆中再到天宫院山,困顿了这么久,也轮到他们发泄一下了。 “尉迟迥要拼命啊。”曹忠皱着眉看着自己冲上来的白发老将,忍不住感慨一声。在曹忠的身后,南陈将士们正在紧张忙碌着。 一辆辆辎重大车被推到道路两侧的泥泞之中,粮袋都被直接戳穿,粮食哗啦啦的流淌出来,在这风雨之中,这别样的颜色格外的醒目。 实际上这才是曹忠带队冲到这里来的目的,他可不像陈智深那样一直将擒贼先擒王当成己任,这一战的最重要目的在粮草,这是戴才和曹忠交给李荩忱的计划。 要说北周军队在阆中作战,最重要的实际上就是粮草,一旦没有粮草,不管有几万兵马实际上都没有用。而李荩忱在之前已经切断了苍溪谷向阆中的粮道,现在只要曹忠他们能够毁掉尉迟迥带着的这些粮食,那么北周军队就真的没有粮食了。 到时候迎接这一支军队的就只有溃散。 “保护辎重!”尉迟迥瞠目欲裂,前方的敌人在且战且退,但是他们并不是因为真的害怕尉迟迥,而是因为那个位置上的辎重车辆已经被他们破坏,遮挡风雨的茅草和竹席被掀开,一袋袋粮食都被打开,敌人的目的很明确,破坏的也很彻底。 “快,收拾粮食!”尉迟顺同样着急,这些家伙也未免太卑鄙了。 到底尉迟迥这边的兵力要比曹忠多不少,所以在这猝不及防的袭击之后,左右两翼的北周军队已经开始聚拢。 原本远处“咚咚”连续的鼓声已经停息,取而代之的是鸣金声音。 “撤退!”曹忠一挥手,一众南陈将士飞快的转身消失在周围的黑暗之中。 雨在哗啦啦的下着,雨水不断冲洗着北周士卒的兵刃和衣甲,尉迟迥已经下令停止追击。在这茫茫风雨中,谁都不知道敌人在前面还准备了什么,当务之急是抢救粮食,而不是追杀这些敌人。 尉迟顺快步走过来,面色凝重。 尉迟迥靠在一辆辎重大车上,低低喘着气,他上一次晕倒的后遗症还在,带队冲锋这么长时间,早就已经头晕目眩,如果不是几个亲卫及时伸手扶住他,恐怕尉迟迥非得再一次晕倒不可。 尉迟顺看着自家爹爹,轻轻说道:“爹爹······” “说,”尉迟迥沉声说道,“损失如何?” 迟疑片刻,尉迟顺低声说道:“我们的粮食还剩下一小半,应该只能让大军支撑十多天······但是我们的兵马损失不多,敌人似乎并没有着重击杀我们的将士,因此他们丢下的尸体甚至比我们还多······” 尉迟迥咬着牙,重重捶了一下车辕, 李荩忱,你还真是卑鄙,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能耐把某和韦孝宽留在这阆中? “爹爹,接下来······”尉迟顺斟酌问道。 尉迟迥轻轻呼了一口气:“走,去苍溪谷。” 一边说着,尉迟迥一边环顾四周。茫茫风雨中又能看得到什么? 这阆中······真的是伤心地啊。 第五百八十二章 谈判 “将军,你说咱们还能不能活着回去?”一名士卒低声问道。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崔弘度坐在一棵大树下,微微闭眼。已经有两天没有吃饭,崔弘度的肚子里面早就空空如也,这山上的草根都已经被吃干净,接下来恐怕就是扒树皮了。 李荩忱并没有忘记他们,现在山下各处依旧有大量敌人的斥候在游荡。不过李荩忱似乎也并没有进攻的意思,就这样将这座无名山半包围着,或者说监视着。 不过现在崔弘度也没有足够的勇气突围,他不知道东西南北等待自己的都是什么,更或者换句话说,他不知道李荩忱准备怎么好好的招待他。 因此到头来崔弘度还是胆怯了,不过这本来也不怪他, 崔弘度手下的兵马不过八九百人,而和裴子烈汇合之后的李荩忱,可以说已经是大军在握,而且就算没有裴子烈的兵马,单单凭借那些巴人,李荩忱照样可以在这深山密林之中将贺娄子干的三千兵马吞掉,更何况崔弘度这些残兵败将? 而且崔弘度也不知道这苍溪谷北侧的战况到底都发展成什么样子了,而且既然李荩忱的斥候至始至终都存在,那就说明这苍溪谷北侧应该已经完全落入了李荩忱的掌握之中,不用说也知道韦寿他们肯定早就是凶多吉少了。 若是换做别的情况下,听到这个问题,崔弘度肯定会给予一个肯定的回答,或者直接表达自己的愤怒,将这士卒狠狠的责骂一番,可是今天他却没有力量和心思这么做。 只能静静的靠在这大树下。 答案很残酷,他说不出口。 而就在这个时候,前面放哨的士卒突然快步跑了过来,似乎很是慌张,竟然还摔了一跤,弄了一身泥泞,不过他并不在意,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崔弘度身前:“将军!” “怎么?!”崔弘度伸手按住刀霍然站起身。 难道李荩忱打算在这个时候发动进攻了? 那士卒急忙摆了摆手,有些无奈的说道:“将军,李荩忱派人前来要求和我们谈判?” “什么,谈判?”崔弘度眉毛一挑,可以说他已经做好了战死在这里的准备——当然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饿死的可能性更大——但是这句话无疑让崔弘度一下子看到了生机。 无论李荩忱想要干什么,至少现在不用打仗了。 不只是崔弘度,其余的北周将领也都聚拢过来,他们的神情很明确,无疑都是想要崔弘度答应这个要求。 至少要先知道一下李荩忱的目的和意图,总好过大家很憋屈的饿死在这里来得好。 崔弘度出身传统世家,从小讲究的就是“死节之气”,所以之前即使是兵力出现了明显的差距,他依旧咬着牙顶在前面,非得和李荩忱较量较量,可是现实往往是残酷的,现在崔弘度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李荩忱的对手,而身为这么多将士的统帅,他更应该做的不是想办法击败李荩忱,而是带着他们活着离开。 “罢了,他们想要在哪里谈判?”崔弘度沉声问道。 “就在山下那块石头旁边。”士卒急忙伸手一指,“请将军您一个人过去。” 崔弘度深深吸了一口凉气,不得不说李荩忱挑选的这个位置还是很大胆的,毕竟北周军队还在这山头上,稍微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北周军队都有可能从山上冲下去。 “可以。”崔弘度果断的答应了。 李荩忱既然都已经将地点挑选在这里,那么诚意自然不用说,没有什么好拒绝的。 一名北周仗主着急的说道:“将军,您一个人去······” 其余的将领们也担忧的看过来,地点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崔弘度一个人过去未免有些······不管平时他们对崔弘度怎么不服气或者阳奉阴违,至少现在崔弘度是他们的主帅,主帅若是再出了什么意外,那就真的成了一盘散沙了。 崔弘度沉默片刻,淡淡说道:“既然现在也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而且我们本来和李荩忱就没有多少可以谈判的资本,某一个人去和带着一群人去又有什么区别?” 将领们面面相觑,不管怎么说,这是事实。 而崔弘度轻轻呼了一口气:“你们从山上等着,如果某回来了,你们可以继续听从某的调遣,某肯定可以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如果某回不来,便放下兵刃吧,这一战已经如此,没有继续打下去的必要了······” “将军······”一名幢将还想要说什么,而崔弘度此时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无奈的一拱手,“将军保重。” “将军保重!”几名北周将领同时说道。 之前他们曾经对崔弘度很是不满,对于眼前的困境又束手无措,可是事已至此,之前旧账已经没有什么好算计的了,至少崔弘度在这一刻表现出来的担当已经足够让他们为之折服。 这一次崔弘度头也没回,径直向山下走去。 ——————————————————- 当看到那一道孤零零从山上走下来的身影时候,李荩忱微微一笑。 崔弘度是一个人,他也就比崔弘度还好一些,身边站着一个裴子烈。当然了这也是因为李荩忱实在是没有办法,毕竟他可以拒绝李平他们,但是架不住裴子烈这家伙的坚决。 实际上对于李荩忱来说,这本来就是把握十足的事情,他知道崔弘度也没有更多的选择,肯定会老老实实的下山谈判,而且崔弘度出身世家,讲究的就是“光明正大”,这个时候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不过李荩忱也能理解裴子烈他们的心情,毕竟现在也只有自己能够带领这一支军队,而现在的巴蜀战局也只有在自己的手中才能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他们可以让这李荩忱来冒险,李荩忱也必然得有所退步允许裴子烈陪着自己,而且在后方的树林之中布满弓弩手全神戒备。 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如此,双方同时进一步、同时退一步,只为了能够找到一个让大家都舒服的微妙平衡。李荩忱想做的是向自己的属下展现自己的果敢胆大,而不是刚愎自用,这个度他必须要把握好。 第五百八十三章 崔弘度的挣扎 什么时候应该退步,什么时候应该进步,身为一个主帅,有的时候就得考虑的这么复杂。 崔弘度快步走到那路边的石头旁边,看着站在自己前面的两个年轻人,一时间有些恍惚。 尉迟迥部和韦孝宽部加起来三四万人,最后就是败在了这两个年轻人的手中,而自己现在甚至要为了数百将士的性命过来和这两个年轻人谈判。 不过崔弘度不得不感慨,这两个年轻人是真的年轻,他们两个就这样站在路上,烟雨之中,两个人的腰杆挺得笔直,而腰带将腰杀得细细的,只是这么分开腿站着,就有无限的英气和活力。 而此时心中想起已经有所老态的尉迟迥和韦孝宽。崔弘度未免有些感慨。之前还有人说北周相比于南陈,在老将的数量上不遑多让,而且在中坚力量上更是胜过了南陈,韦寿、尉迟顺等中年将领正在逐步支撑起北周的天空。 相比于北周,南陈却没有这样的中年将领足以继承老一代的重任,也就只有一个萧摩诃还是火线提拔上来的,具体能力如何尚且不知道,只知道此人之前没有指挥过大规模的战斗罢了。 可是现在崔弘度却知道,在将领人才储备上,北周已经彻头彻尾的输了,李荩忱、裴子烈等年轻将领的崛起,即使是北周的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将都已经不是对手,更不要说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的中年将领,贺娄子干的失败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眼前的这两个年轻人,就像初升的朝日,必当会引领整个时代的大潮,可是北周的年青一代,至今没有出现。 崔弘度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李荩忱和裴子烈在等待他,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上前一步,郑重一拱手:“大周行军总管崔弘度,敢问两位?” “大陈武毅将军裴子烈。” “大陈荡寇将军李荩忱。” 李荩忱和裴子烈也很给面子,当下里拱手还礼,旋即李荩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风雨之中,不宜久留,大树之下,聊备薄酒,崔将军请了。” 崔弘度这一次也没有迟疑,郑重一颔首:“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崔将军倒是痛快人!”李荩忱不由得哈哈大笑。 “痛快人遇不上痛快事,奈何,奈何!”崔弘度叹息一声,同时目光斜斜瞥过来,悄悄打量着李荩忱。这个年轻人除了比想象之中的英武一些,到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将整个巴蜀战局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又不知道李荩忱到底想要和自己谈什么? 现在的崔弘度,手上可是真的一点儿筹码都没有。而且崔弘度的身边有什么,山上有多少兵力,又有多少粮食,崔弘度相信李荩忱都心知肚明,可以说崔弘度连编造都变造不出来。 就在不远处的大树下,地上已经摆好了酒菜,三个蒲团摆开,李荩忱也不和崔弘度客气,率先坐了下来。而崔弘度迟疑片刻,同样坐下,不过他这一次显然并不打算继续被李荩忱牵引着走,率先开口: “李将军年少英姿,运筹帷幄,令人称赞,只是你我是敌人,不知道李将军执意要谈判,想要谈什么?” 李荩忱倒了一杯酒递给崔弘度,微笑着说道:“崔将军,现在苍溪谷的战况想必你也清楚了吧。还有一条消息你可能不知道。” “哦?”崔弘度看着李荩忱脸上的笑容,已经知道肯定没有什么好事,伸手接过来酒杯的时候,手不由得轻轻抖了一下,酒水顺着杯沿滚出来。 而这个时候崔弘度方才意识到,李荩忱的酒倒得很满,其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崔弘度微微颤抖的手当然被李荩忱尽收眼底,他不慌不忙的说道:“尉迟迥部押送的粮队遭到了突袭,你们的粮食恐怕剩下不足支撑大军征战十天的了。” “什么?”崔弘度的手剧烈晃动了一下,酒水洒出来的更多了,不过他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呼吸,只是脸色阴晴不定,打量着李荩忱,看李荩忱只是含笑看着他,崔弘度不由得轻轻吸了一口凉气,“所以你想让某干什么······” 粮草都已经被突袭,不用想也知道现在的尉迟迥和韦孝宽部除了绝地挣扎之外已经只剩下死路一条。可是这茫茫大山,想要突围出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李荩忱只要堵住一处山口,坚持二十天,恐怕这数万大军就非得崩溃不可。 可以说粮草就是北周军队的命门,而现在这命门被李荩忱给捏在了手中。 李荩忱不慌不忙的说道:“巴蜀之战打到现在已经数月,死伤无数,百姓流离,想必也到了应该有个结局的时候。某贸然去找韦孝宽或者尉迟迥,恐怕他们也不愿意见到某,所以有些话恐怕就得拜托崔将军来传达了。” 崔弘度眉毛一挑,将手中的酒杯放下,紧紧盯着李荩忱。 李荩忱想要和谈······为什么?现在的局势谁都看得清楚,韦孝宽和尉迟迥部已经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困兽,而这个时候李荩忱不想着将他们一网打尽,取得一场彻头彻尾的胜利,而是想着和谈,莫非李荩忱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毕竟这一场大战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而且李荩忱一直都是处于兵微将寡的状态,整个大战能够苦苦支撑下来想来也不容易,想要见好就收也在情理之中。 从战前的分析来看,南陈朝廷对于李荩忱似乎并不怎么支持,现在李荩忱又取得了如此大胜,功高震主,南陈朝廷肯定少不了打压,所以李荩忱选择在此时停下来,尚且可理解。 想通这些关节,崔弘度也露出一抹笑容。他现在知道李荩忱为什么了,至少让自己有了一些底气。想必战况发展到这个程度,尉迟迥和韦孝宽也是硬着头皮在打,如果能有和谈的余地,他们肯定也会牢牢把握住的。 总比数万将士就这么交代在这荒山野岭中来得好。 裴子烈不知道李荩忱和崔弘度之间眼神为什么变得越来越暧昧,只能轻轻咳嗽一声,沉声说道:“崔将军,这些话固然是你带回去,但是我们也有一个前提。” 第五百八十四章 在朝廷心中 崔弘度显然早就已经料到了这一点,微微颔首:“请讲。” 李荩忱和裴子烈下意识对视一眼,不由得的在心中感慨一声。这些世家出来的子弟,面对这样的情况倒也真的是稳得住。这崔弘度前来军中真的是屈才了,或许去当文官更好一些。 李荩忱紧接着说道:“崔将军当然只能一个人回去,我们不可能允许这么多士卒跟随崔将军,不过崔将军放心,山上的这些弟兄,只要能够主动放下兵刃,某保证肯定不会为难他们。” “这······”崔弘度眉毛一挑。 这分明就是让他们投降嘛,能够把话说的这么委婉客气,倒也是“难为”李荩忱了。 看崔弘度似乎有些犹豫,李荩忱的手缓缓落在佩剑剑柄上:“怎么,崔将军是觉得我们没有办法将这座山头拿下来么?此时允许贵部放下兵刃,也是我们向韦孝宽传达的善意,如果崔将军不领情的话,那恐怕今天我们说的别的话也没有多少意义了。” 崔弘度苦笑一声,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显然已经不给他另外的选择了。反正崔弘度也不指望能够凭借这么点儿兵力再翻起什么波澜,李荩忱既然允诺了,那他也只能相信他。 至少崔弘度自我觉得李荩忱的话里话外还是带着诚意的。 他盯着酒杯之中平静的液体,重新缓缓将酒杯端起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下肚,个中多少苦楚,恐怕只有崔弘度自己心中清楚。 重新放下酒杯,崔弘度缓缓说道:“既然回去复命,自然不能空手,不知道荡寇将军有什么条件,想要某告诉两位老将军的。” 李荩忱似笑非笑的看着崔弘度,看的崔弘度浑身不舒服。而裴子烈轻轻咳嗽一声,微笑着说道:“崔将军,这些恐怕不应该是现在说的吧,至少这些条件应该是我家荡寇将军和贵军韦孝宽将军或者尉迟迥将军谈。” 崔弘度张了张嘴,李荩忱说的也有道理。虽然在官衔上李荩忱根本无法和韦孝宽等人相提并论,但是双方的实际身份都是南陈和北周在巴蜀的最高统帅,所以确实这些事情应该是李荩忱和韦孝宽等公平对话才是,崔弘度作为一支偏师的统帅,是不够资格。 让韦孝宽这样的大将军来和李荩忱这个年轻的杂号将军谈判,崔弘度怎么都觉得有些怪怪的,但是事已至此,若是能够拿出来一个令双方都还算满意的结果,那么想必韦孝宽也不会再多计较这些了吧。 崔弘度当即站起来郑重一拱手:“两位的意思某已经明白,某会上山安排一下,然后立刻前往长谷外面见韦将军。” 李荩忱和裴子烈对视一眼,崔弘度答应的这么痛快倒是让他们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崔弘度也没有别的选择,显然有生的希望,他还是不想求死的。 崔弘度也不和李荩忱多废话,一甩手就直接向山上走去。 而裴子烈目送着崔弘度的背影,缓缓的说道:“世忠,无论怎么说现在我们和韦孝宽谈判,都是没有经过朝廷的。” 似乎早就料到裴子烈会有这么一说,李荩忱轻笑一声:“朝廷远在千里之外,消息往来,把这事情确定下来已经好几个月了,这局势早就不知道演变成什么样子。” 裴子烈皱了皱眉:“世忠,可是我们这样跨过朝廷,不知道朝廷知道了又会······” “进攻巴郡、进攻蜀郡,我们又什么时候听从过朝廷的命令?”李荩忱淡淡的说道,“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你还打算再等候朝廷的命令在决定我们应该怎么办么?” 轻轻吸了一口凉气,裴子烈想要反驳,一时间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巴蜀之战当初虽然没有得到朝廷的允许,却是东宫同意了的,之后的阆中之战等等更是敌人主动打上门来,就算朝廷不同意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可是现在却主动和韦孝宽等和谈,在裴子烈看来多少有些李荩忱自作主张, 环顾四周,李荩忱的声音压低一些:“大士,说句诛心的话,你觉得我们在朝廷的心中还算是忠臣么?朝廷对我们是什么态度,难道你看不清楚?” 裴子烈一时语塞,李荩忱说的什么意思他很清楚,朝廷是怎么看到他们的他也心知肚明,之前裴子烈也曾经不止一次向自己麾下的徐德言等人表达自己的不满,可是真正到了撕破脸皮的时候,裴子烈多少还有些犹豫不决。 毕竟他从小被灌输的就是“忠君报国”的思想,朝廷做的固然有些过分,但是想要裴子烈彻底和朝廷斩断联系肯定是不可能的。 李荩忱也并不着急,只是淡淡说道:“至于某为什么想要在这个时候和韦孝宽和谈,想必大士你心中也很清楚。这一战如果还能打下去,某肯定不想放弃,可是某不能再打了。” 裴子烈微微颔首,他知道李荩忱的考量。 这一战从过年持续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大军调度、来往征战,对于李荩忱那薄弱的体系来说都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如果不是江陵那边时不时有粮草偷偷接济,再加上裴子烈攻破蜀郡有所斩获,恐怕最先断粮的不是韦孝宽而是李荩忱。 这一场征战已经耽误到了今年的春耕,李荩忱显然不想继续拖到夏天再耽误夏收,更何况后方南部郡工坊的运转也已经到了极限,恐怕很难在短时间内补充更多前线需要的兵刃箭矢,尤其是在战线越推越远的情况下,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李荩忱还有很多俘虏需要安置,还有很多从山中走出来的巴人需要安顿,这些都容不得李荩忱继续在这苍溪谷停留太长的时间,毕竟这些事情他不可能全部都交给后方的唐亦舜、唐正良等人负责,这样李荩忱的命门可就彻底掌握在峡江唐氏的手中了。 还好顾野王从江陵为李荩忱带来了不少人才,至少现在在李荩忱的后方还没有形成明显的一家独大情况,但是群龙无首,李荩忱身为现在整个体系之中的统领者,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后方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所以他也想要抓紧结束眼前的战事。 第五百八十五章 立足 PS:因为朋友肺结核而在医院检查折腾了一天,没有来得及及时更新非常抱歉,希望大家谅解,也衷心祝愿大家身体健康 实际上李荩忱心中还有其余的想法,他和韦孝宽谈判远远不仅仅因为这些,毕竟这些理由固然有的时候对于一支刚刚崛起的势力来说很是致命,但是还没有到让李荩忱一个月都等不及的地步。 李荩忱真正盘算的还是能够趁此机会和北周维持一定休养生息的时间,换句话说就是将矛盾转移出去,让北周在知道自己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之后转而将目标落在南陈身上。 虽然这样的做法有些残忍,但是李荩忱也别无选择,他对于南陈本来就没有多少牵绊和依恋,而现在为了维持自己手下这好不容易拿下来的地盘和费尽心思拉拢起来的兵马势力,李荩忱也只能这么做。 他需要时间来整合发展,需要时间来舔舐伤口,而不是终年和北周在这巴蜀茫茫群山之中打得你死我活,更不是时时刻刻都得提防有可能从自己的背后捅过来的利刃。 李荩忱需要和韦孝宽,或者说和韦孝宽背后的北周朝廷达成默契,他用蜀郡和阆中的胜利告诉他们自己是刺猬,不是那么好招惹的,接下来自然不能让双方彻底撕破脸皮,你死我活的战斗不是李荩忱现在想看到的。 将更多的兵力投入到巴蜀这个无底洞想必也不是北周想要看到的。 这是不能和裴子烈说出来的,因为裴子烈从骨子里还是站在南陈这一边的,李荩忱这么做当然有些祸水东引的感觉,当然不能明说。不过李荩忱也相信,裴子烈肯定不可能领悟不到自己的意思。 李荩忱如此做终究也是为了这个团体,裴子烈就算是想要表达不满肯定也不会明说,毕竟李荩忱也知道,眼前的这个裴大士可不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愚忠之人。 或者换句话说,南北朝本来就不是一个大统一王朝,五百年乱世,人心思变,这样的王朝更迭和战乱杀戮显然已经让大多数的人厌倦,现在黎民苍生想要的不再是一个可以让英雄有出头之日的乱世,而是一个和平年代。 而这个时代的英雄想做的也不再是割据一方,而是能够最后将这天下一统,一举结束这茫茫乱世。 至于现在的南陈,自然不用说,老一代的君主陈顼已经上了年纪,真正还能掌控这个国家多少年,大家心知肚明,而且陈顼对于这天下大势的反应已经越来越迟钝,这也是很多人看在眼中的,之前陈顼坚决在北齐灭亡之后还要向淮北进兵和这一次在襄阳和淮北掀起的战事都是最好的证明。 而陈顼之后,陈叔宝这个未来的太子又是什么德行,不用李荩忱说,裴子烈心中也多少有数,所以偏居一隅的南陈已经注定不可能成为未来天下的主人,尤其是南陈臃肿的官僚体系和至今没有甩掉的世家体制,更是让南陈举步维艰。 面对这样的情况,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最粗暴的手段将这一切都推倒重来,而如此做必须要有一个年轻有为的人来领导、来支撑。 显然裴子烈眼前的李荩忱就是不二人选。 是做南陈的忠臣,还是做未来天下之主的从龙之人,裴子烈心中肯定也多少有过想法,而且他现在坚定不移的站在李荩忱这边,显然也已经告诉了李荩忱他的答案。 想要气吞天下,最先得有的自然是一个立足之地。巴蜀显然就是李荩忱看中的立足之地,巴蜀地处群山怀抱之中,在兵家上是出了名的“容易进,不容易出”,千百年来无数枭雄一头钻入巴蜀,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比如自称“白帝”的公孙述,又比如蜀汉的开国皇帝刘备,即使是有民间传得神乎其神的诸葛亮作为臂助,最终也只能止步岐山。 真正有能力入了这巴蜀又出去的,恐怕也就只有汉高祖一个了。 但是巴蜀有种种不是,至少也是这乱世之中少有的几处没有经过战火反复蹂躏——就连江南锦绣繁华地也曾经被侯景战乱波及,到南陈建国二十多年方才有所起色——可以让李荩忱安心的发展民生和农业以作为自己后盾的地方。 有总比没有来得好。 这是李荩忱的立足之地,但是李荩忱想要在这里站稳脚跟也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他需要得到本地人的支持,这一点李荩忱已经做到了,本地的峡江唐氏以及地方将领都坚决的站在了李荩忱这一边,更重要的是为患巴蜀多年的巴人现在也在李荩忱的麾下,而且李荩忱已经用一连串的胜利证明了他有统率巴人的本事。 可以说李荩忱至少在本地已经没有多少阻力,他的阻力主要还是来自北面和东面,也就是北周和南陈这两个庞然大物。 南陈的朝廷这么打算,李荩忱心中也没有数,毕竟陈顼很明显看他不爽已经很久了,但是李荩忱也知道,想要回头解决南陈的问题,至少应该在解决了北周的问题之后。 可是战事如此,至今朝廷又没有任何表态,即使是萧摩诃的书信之中也最多只是对李荩忱有多鼓励,话说的模棱两可,让李荩忱根本不敢确定朝廷的态度。 有的时候有些话越是不说,有些态度越是暧昧,越是容易让人感受到危险。 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着急想要和北周有个了断,至少现在这一战没有必要继续打下去了,打下去李荩忱支撑不住,北周也支撑不住,最后说不定南陈还会对李荩忱的背后下手。 后顾之忧现在对于李荩忱来说已经胜过了面前的敌人。 “世忠,你有没有想好给周人开出的条件?”裴子烈斟酌说道。 李荩忱一下子惊醒过来,嘴角一扬:“肯定不会亏待韦孝宽。” 裴子烈怔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不过你把韦寿给杀了,真的以为韦孝宽就会这样善罢甘休,老老实实的和你谈判?” “如果换做别人或许不会,某甚至想都不想。但是韦孝宽······某还是抱着一丝期望的。”李荩忱淡淡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裴子烈笑了一声:“试一试······你这试一试,试出来的可就是整个巴蜀啊。” 而李荩忱却并没有在意裴子烈的调笑,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之后方才说道:“他会同意的。” 第五百八十六章 能忍 李荩忱之所以说的这么有信心,是因为历史上韦孝宽也不是曾经一次站在选择的分界线上,尤其是在历史上尉迟迥之乱时候,韦孝宽面对自己亲属的召唤和尉迟迥的拉拢,最终不为所动,一举击败尉迟迥、攻破邺城,避免北朝再一次一分为二。 可见韦孝宽还是能够拿捏得住大体的,而李荩忱相信韦孝宽应该知道现在北周需要的是什么,更知道如果自己不同意的话李荩忱会怎么“好好招待”他。 而相比于韦孝宽,尉迟迥在历史上曾经依托邺城几次击退隋军,最后却因为观战的百姓太多,为了避免伤及百姓而不得不收缩防线,最终全线崩溃。 可以说韦孝宽和尉迟迥至少在历史上的表现都是知道轻重、遵从于大局的,所以李荩忱相信他们会知道应该如何做。 “李荩忱······”韦孝宽负手站在舆图前。 崔弘度微微低头就站在韦孝宽的身后,李荩忱的意思他都已经转达给韦孝宽了,剩下的已经不是他这个败军之将能够再做决定的。 李询站出来说道:“将军,敌人死守长谷,我们这两天进攻基本都无功而返,再加上后方粮草遭到损失,军心浮动,李荩忱这分明就是不打算给我们别的选择了,否则真的只能······” 营帐之中只有李询和崔弘度两人,所以有些话李询也毫不遮掩。现在这边是什么个情况,韦孝宽心知肚明,久战疲惫之师,再加上缺少粮食,他们想要拿下长谷固然只是时间问题,但是想要打通从苍溪谷南侧一直到剑阁下面的道路,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李荩忱的战略意图已经在这一刻展露无遗,他想要的并不是单纯凭借这大山和韦孝宽周旋,也不是真的想要节节防守。 他是想要在有效的消灭了韦孝宽麾下的有生兵力之后,将北侧道路直接堵上,最后逼迫韦孝宽和尉迟迥来同自己谈判。 之前双方的地位终究是不对等的,李荩忱兵力上的弱势让他根本没有和韦孝宽他们对等谈话的资格,可是现在却不一样了,虽然韦孝宽和尉迟迥麾下的兵马数量依旧很多,但是这么多兵马的生死已经完全掌握在了李荩忱的手中。 李荩忱已经有足够的资格,甚至他要比韦孝宽等人高出一头,现在李荩忱主动来找他们谈判,而不是等着韦孝宽承受不住了向李荩忱低头服软,已经很给面子了。 至少说明李荩忱是有诚心的。 韦孝宽轻轻叹息一声:“此子算计的倒是通透······” 李询和崔弘度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肃然,李荩忱可以说已经将整个未来的战局都已经考虑在其中,因此他们能做的似乎也就只有和李荩忱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一谈了。 回首看了一眼舆图,韦孝宽的心中有些感慨,想当初入蜀的时候自己的身边站着韦寿、贺娄子干、李询等,名将云集,可是现在半数的人都已经追随韦寿或者贺娄子干战死,剩下的真正能够让韦孝宽信任的也就只有李询和崔弘度了。 韦孝宽一时间甚至想不明白这一战的目的到底在哪里,但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用,韦孝宽必须要解决眼前的情况,带着将士们从这绝地走出来。 “派人去告诉李荩忱,谈判地点就在长谷的军营吧。”韦孝宽低声说道,“还有派人立刻联系尉迟迥。” 李询和崔弘度下意识的对视一眼,他们知道韦孝宽显然已经心中有了定数,此时他们也不得不佩服韦孝宽,毕竟韦孝宽能够忍住如此巨大的伤痛和失败去和李荩忱谈判,这种心境他们自问做不到。 当韦寿的尸体被李荩忱送过来的时候,李询曾经一度以为韦孝宽会气急败坏的想要去和李荩忱拼命,可是韦孝宽依然在有条不紊的安排诸多事宜,主持进攻,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受到分心打扰,尤其是现在李荩忱站出来和韦孝宽谈判,等于让韦孝宽放弃了最后能够报仇雪恨的机会。 然而韦孝宽依旧接受了。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也或许这是他们和韦孝宽最大的差距所在。 而韦孝宽只是轻轻敲着桌子,他隐约能够猜测清楚李荩忱这样做的根本目的在哪里,只希望到时候自己还能够和李荩忱争一争,至少可以让北周不至于在巴蜀事务上输得太惨。 ———————————————————— 李荩忱站在长谷的谷口,看着烟尘滚滚的山谷入口。 不得不说韦孝宽的强攻还是让李荩忱捏了一把冷汗,不过李荩忱既然把萧世廉这样的亲信放在这长谷,显然也是明确自己的立场,长谷这等扼守南北交通要冲的咽喉要道,他李荩忱是坚决不会退让的。 萧世廉并没有辜负李荩忱对他的信任,韦孝宽白白的在长谷谷口丢下了数百具尸体。 “世忠,你真的打算和韦孝宽和谈?”萧世廉快步走到李荩忱的身边,声音之中多少带着些不忿。 李荩忱瞥了他一眼,以萧世廉的性格,会有所不满也在李荩忱的意料之中,但是他更相信萧世廉能够遵从自己的意见:“怎么,觉得不可能······” “咱们打了这么久,最后和韦孝宽和谈,总觉得有些憋屈啊。”萧世廉一摊手有些无奈,“这么多弟兄倒下,最后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结果。” 李荩忱并没有着急开口,他知道这样的想法肯定不仅仅是萧世廉有,杜齐、李迅等巴人统领们显然也有,他们也不愿意看到李荩忱此时向北周妥协,毕竟巴人和北周朝廷之间仇恨可不小。 不过李荩忱相信,巴人那边肯定不会直接向他提出意见,说到底他和巴人还是统率关系,这些巴人已经从李荩忱这里得到了太多的好处,而李荩忱的行动也告诉他们,他和北周之间没有任何的苟且。 所以李荩忱可以用自己的行动向巴人解释,但是现在他必须要先向萧世廉说清楚自己的考虑。 如果连萧世廉都不理解自己,那李荩忱对于能不能和谈真的没有多少信心。 从本质上来讲,李荩忱的左臂右膀——萧世廉和裴子烈——本来就是两个不同性格的人。 第五百八十七章 谈判代表 不同的成长环境会直接和间接的造成人的性格不同,而不同的性格自然就会使得人考虑问题的方式和方法有所差距。 单单对于和谈这件事,裴子烈想到的是李荩忱如此做到底是为什么,很容易就联想到了李荩忱和南陈朝廷之间的矛盾纠葛,并且他可以从这个方面理解李荩忱做出的判断。 而相应的,萧世廉考虑更多的还是眼下,还是这一场大战持续这么久、牺牲这么多,终归是要有一个满意的结果,终归是要在良心上对得起那些曾经舍生忘死拼杀的将士们的。 李荩忱无从说谁的眼界宽、谁的眼界窄,因为无论是李荩忱和朝廷的官司还是和麾下将士们的关系,都是李荩忱迫切需要的,无论是哪一个考虑不到,他都没有办法彻底站稳脚跟。 回过头看向萧世廉,李荩忱沉声说道:“伯清,你难道觉得这一战再这样打下去,将士们就会愿意么?” 萧世廉怔了一下,而李荩忱伸手一指前方的战场:“在这一片土地上已经倒下了太多的人,某想已经没有必要再付出那么多的牺牲。这么多好儿郎不应该在这里和敌人厮杀,而应该成为我们以后将巴蜀重新建设起来、发展起来的动力和支撑。” “可是······多少有些心有不甘啊。”萧世廉不由得低声感慨。 而李荩忱瞥了他一眼:“心有不甘······难道你对某能够拿下这谈判没有信心?” 萧世廉诧异地看过来,而李荩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属于我们浴血厮杀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我们还想要的,某会伸手从谈判桌上拿来,相信我······” 顿了一下,李荩忱抬头看看有些阴沉沉的天空:“我不会让将士们白白牺牲,也不会让我们的拼杀付之东流。” 萧世廉这一次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郑重的应了一声。 ——————————————- 尉迟迥坐在韦孝宽的对面,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看着桌子上的舆图,舆图上勾勒的山川地势是那么的熟悉,可是尉迟迥很清楚,这些地方必然会在不久之后不再属于北周。 更或者说现在就已经不在北周的掌控之中了,但是想要让尉迟迥实际承认,他的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舒坦。 韦孝宽低声说道:“尉迟兄,事已至此,我们应该商量一下都和李荩忱谈些什么,怎么谈。” 尉迟迥苦笑一声,他知道他们手中的筹码真的可以说是寥寥无几,整个局面已经完全处于劣势,尤其是李荩忱在长谷的死守更是告诉韦孝宽和尉迟迥,这一战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乖乖的坐下来接受李荩忱有可能开出的苛刻条件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英雄气短啊。”尉迟迥叹息一声,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韦兄,李荩忱想要的肯定是阆中和剑阁,只有这样他才能保证整个蜀郡防御的完整,才能够和我们在汉中的军队分庭抗礼。” 韦孝宽微微颔首:“这在情理之中,阆中本来就已经是李荩忱的了,而剑阁和梓潼一带······” 剑阁峥嵘而崔嵬,扼守蜀道咽喉,古往今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而剑阁和附近的梓潼、葭萌关、朝天门等地共同组成了巴蜀北侧的屏障。可是问题在于雄关固然易守难攻,却并不是单纯有兵马就能够守住的。 蜀道艰难,粮草转运最不容易,因此剑阁等地守军的粮草供给,一般都是由蜀郡转运,换句话说,剑阁的主要目的是向北防御从北方而来的敌人,却很难单单凭借这一道雄关抵挡从南面而来的敌人。 这和绵竹关的情况有些类似。 梓潼一带群山林立而缺少耕地,如果李荩忱执意要切断蜀道——就像现在切断苍溪谷道路一样——那么剑阁和梓潼等地的守军很有可能落入和现在韦孝宽等人一样的地步,到时候这剑阁雄关怕不是也要拱手让人。 对此韦孝宽和尉迟迥也束手无措,只能说北周和巴人当时结下来的梁子实在是致命,而李荩忱又完全把握住了这个矛盾。 大山是属于巴人的,因此韦孝宽等人只能处处受制。只是现在方才意识到这个李荩忱掌握的最关键的战略优势,为时晚矣。 “李荩忱精明着呢,剑阁等地想要强攻的话肯定没有那么容易,但是他也知道巴蜀的北大门不能掌握在我们的手中,”尉迟迥淡淡说道,“否则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想要和我们谈判。” 韦孝宽轻轻敲着桌子说道:“如果这是李荩忱的想法,那我们就等于知道了他的底线,到时候试探一下就可以。” “可是他能给我们什么,只是让这数万大军平安撤退?”尉迟迥皱眉说道,“用剑阁等地换来这些将士······真的是明知道吃亏却没法不同意······” 韦孝宽脸上更多几分苦涩,他明白尉迟迥的意思。现在军中已经有传言和谈的事情,如果他和尉迟迥坚决保持反对的话,恐怕这军中少不了要出什么乱子。 本来就已经士气低落、粮草短缺,若是再出什么叛乱,韦孝宽和尉迟迥就算是有通天的手腕恐怕也镇不住了。 这也是为什么韦孝宽和尉迟迥对和谈并不那么抵触,因为与其被这些将士逼着去和谈,还不如早和李荩忱谈妥。 “某明天就前去长谷,军中事务就拜托尉迟将军了。”韦孝宽沉声说道,“李询和曹孝达都是稳重之人,某想要携带他们两个作为左右副手,不知尉迟兄以为如何?” 尉迟迥皱了皱眉,这谈判的消息毕竟是李荩忱通过崔弘度向韦孝宽传达的,主持谈判的肯定是韦孝宽,但是尉迟迥要说心中没有一点儿不满肯定是不可能的,毕竟谁主持谈判就等于默认了在两军之中更高的统帅地位。 当然了,现在这个统帅地位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毕竟这一场败仗注定了肯定是统帅首当其冲背锅。 而韦孝宽也并不只是自己,李询是韦孝宽的亲信,而曹孝达则是尉迟迥的人,所以韦孝宽选择这两个人也算是考虑到了尉迟迥。 “也好,那就有劳韦兄了。”尉迟迥站起来郑重一拱手。 韦孝宽微微颔首,脸上的凝重神色却丝毫没有消退。 第五百八十八章 不只是不满 襄阳城外,岘山。 “世忠这是想要干什么?”萧摩诃看着李荩忱从巴蜀送过来的战报,眉头紧锁。 李荩忱在巴蜀的所作所为,萧摩诃都是保持支持和默许的态度的,毕竟李荩忱至少还是打着南陈的旗号在拼杀,至少李荩忱的矛头还是对着北周这个南陈的敌人, 而且萧摩诃心中也清楚,南陈朝廷和陈顼对李荩忱不利在先,李荩忱没有直接倒打一耙已经对南陈很忠诚了,自然不能有太多的要求。萧摩诃能够做的也就只有尽量帮着李荩忱阻挡从建康府而来的鄙夷和不满,同时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帮助李荩忱在巴蜀站稳脚跟,至少是把眼前的这一战挨过去。 可以说李荩忱做的已经很完美了,至少出乎萧摩诃的意料。可是现在的事实是李荩忱似乎并不打算按照所有人想象的那样一条路走到底,他要和韦孝宽谈判,他要用这种办法来拿到本来通过战争就可以解决的。 在萧摩诃的手中,战争虽然残酷,却至始至终都是最简单了当的解决问题的办法。李荩忱此时向北周提出谈判,虽然在现在没有损害南陈的利益,但是也是在向北周示好。 明明一战就可以解决的事情,萧摩诃不知道李荩忱在担心和怀疑什么······当然或许可以换一句话说,他知道李荩忱的担心,也知道李荩忱这样的担心绝对不是空穴来风,但是这毕竟是萧摩诃不想接受的现实。 至少在他看来现在朝廷和李荩忱之间的关系还远远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李荩忱如此做等于在把这本来还有挽回余地的关系向着深渊中推。 萧摩诃当了一辈子的臣子,也不是没有经受过委屈和挫折,在它看来朝廷的误解是很正常的,毕竟谁都没有办法保证陛下没有偏听偏信的时候,谁都没有办法确定朝廷中就没有小人进谗言,更没有办法保证陛下在得知了一些片面的情况之后会不会做出一些错误的判断。 但是在萧摩诃看来,这些本来就是身为臣子应该预料到并且忍受的,天下是百姓的天下,更是陛下的天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有的时候难免陛下会为了国家的稳定和江山的传承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只要能够理解陛下的苦心就好。 可是现在李荩忱表现出来的却是对朝廷的不满、叛逆甚至还有对北周的妥协和示好。对于南陈来说,如果继续这样的话,最终不会再有一个独当一面的大将,而会多出来一个甚至比北周还要强势和难以抵挡的敌人出来。 相比于北周,李荩忱更年轻,也更了解南陈的弊端和缺漏,他知道南陈的军队到底都是什么样子的,更清楚的知道,南陈整个朝堂体制实际上已经积重难返。 甚至李荩忱还知道,南陈的下一代君主陈叔宝,注定了不可能是什么圣明的君主。 李荩忱知道得太多了,而如果他站在了南陈的对立面、甚至借助这一次谈判和北周达成了妥协,那么未来必然是南陈最难对付的敌人。 这是萧摩诃不想看到的,他无法想象自己为了南陈拼杀一辈子,到头来竟然给南陈树立起来这么一个强大的敌人。萧摩诃当然知道这不能完全怪他,但是他却做不到问心无愧。 淳于量快步走到萧摩诃的身边,显然刚刚收到的消息让这个似乎对眼前的战局都已经看的通透的老将军都有些不淡定了。看到萧摩诃独自站在岘山山顶上的身影,淳于量就清楚萧摩诃肯定在和自己担心同一件事情。 这些天的共处已经让萧摩诃和淳于量之间的矛盾和隔阂消失的差不多,至少萧摩诃和淳于量这一新一老两代南陈将领在对付北周的战略和战术上达成了一致。 南陈想要更进一步,襄阳和淮北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沔水北岸有敌人的铁骑来往徘徊。而淮北更不用说,现在更是经营的铜墙铁壁一般,即使是吴明彻这对淮北战局了如指掌的人,率军冲上去也只有撞得头破血流这一种可能。 因此巴蜀是南陈最难以力及的地方,却也是最好的突破点,而李荩忱无疑是最正确的选择,并且巴蜀一战时至今日,李荩忱已经用实力证明了自己有这个资格和本事。 按照这样发展下去的话,南陈军队最终可以同时出襄阳和巴蜀,夺取汉中、进取关中。归根结底这还是三国时期诸葛亮最初给刘备制定的计划,只不过相比于那时候的刘备,江南和淮南等要地也掌握在南陈的手中,所以根本不用担心敌人会不会包抄侧翼。 只是可惜现在的局势却让萧摩诃和淳于量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有些太天真和单纯了。显然李荩忱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忠诚,而朝廷到现在都没有认可巴蜀之战的意思,有所不满可以说是可想而知的。 萧摩诃沉声说道:“朝廷现在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世忠这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啊。” “如果单纯是这样就好了,”淳于量不由得低声说道,“老夫现在担心的是李世忠甚至已经不仅仅是表达不满了······” 萧摩诃瞥了淳于量一眼,这个老狐狸虽然话只说了一半,但也是点到为止,萧摩诃听懂了他的意思。 李荩忱主动和北周谈判,并且还这样以公开战报的形式将消息传递出来,说明李荩忱已经不再将朝廷放在眼里,毕竟一方主将在朝廷没有同意的情况下是没有直接和敌人谈判的资格的,就算是真的是事发突然,也应该先和敌人初步接触,等候朝廷使者,而不应该是现在这样一副全部都由李荩忱来负责的样子。 本来这就是两个朝廷之间应该打的官司,而不是现在这样李荩忱和韦孝宽直接来决断。 李荩忱这样做很张扬,如果单纯只是表示不满的话,根本不需要这种极端的方式。这说明李荩忱很着急想要解决其他的事情,而能让李荩忱如此的,恐怕也就只有他和南陈朝廷,或者准确说是他和南陈的皇帝陈顼之间的矛盾了。 李荩忱不介意将这矛盾公开出来。 他表示了自己的不满,更是在夸耀自己的功绩、在反击陈顼长久以来对他的不信任和打压! 第五百八十九章 风口浪尖 李荩忱依旧是那个当初毅然决然提出来巴蜀之战计划的李荩忱,他从来不屑于等候谁回心转意,从来不对陈顼能够最后信任他抱有任何希望,他直接用这种办法来宣布自己和陈顼之间的关系破裂。 同时李荩忱也用自己在巴蜀取得的战绩证明,自己有本事脱离陈顼立足于这乱世,自己已经是这天下最年轻也最有雄心和野心的枭雄! 萧摩诃神情愈发凝重,而淳于量斟酌说道:“你有没有考虑过应该怎么回复李世忠,又怎么回答朝廷?” 萧摩诃苦笑一声,这才是他最担心和发愁的问题。 李荩忱现在已经不需要他明确的支持,但是显然也不想要萧摩诃在这个时候和他唱反调,萧摩诃如果对李荩忱的行为表示不满的话,就等于将李荩忱甚至自己的嫡长子萧世廉一起推到了火坑边。 除此之外,萧摩诃还需要给朝廷一个答复,陈顼肯定需要咨询萧摩诃这个骠骑大将军的意见,萧摩诃不能对此无动于衷。 甚至除了萧摩诃,淳于量以及鲁广达等荆州地区的将领都没有办法置身事外。毕竟随着各处战事逐渐落下帷幕,吴明彻已经从前线返回,淮南大军也陆续撤退防守,所以仅剩下的引兵在外的除了李荩忱之外就只剩下萧摩诃几个了。 他们必须向朝廷表态,否则到时候免不了被划到和李荩忱同一类人之中。 李荩忱在南陈无牵无挂,没有任何亲人家属,但是他们可不能蒙受这样不败的冤屈,否则连累到的可就是整个家族。 萧摩诃沉默良久之后方才低声说道:“世忠的考虑,某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一战打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巴蜀那边耽误了春耕,必然还会面对粮草供给不足的危险,世忠此时见好就收,说不定还能趁机从周人手里多获得些什么······” 淳于量并没有着急说话,他和李荩忱没有那么多的牵扯,甚至从本质上他都不能算是东宫的人,所以他需要在知道其他人的判断之后,再决断自己应该怎么做。 毕竟淳于量这个外人此时在整个荆州军中,也就是东宫团体之中,想要不被排挤和边缘化,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适时地保持沉默和在关键时候给予支持。 对于淳于量这样的老狐狸来说,这些算计甚至已经成了他们的本能,所以现在他更倾向于知道萧摩诃的想法:“大将军是说李世忠这样做也有他的苦衷?”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世忠已经将他的考虑写在战报中,”萧摩诃低声说道,“老将军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自然也知道他现在面临的难处。” 淳于量微微颔首。天高皇帝远,换做他在巴蜀,遇到这样的情况,恐怕也来不及请示建康府就会做出判断,李荩忱找的这个理由倒是没有什么问题——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萧摩诃没有多说,但是淳于量已经知道他的回答。 萧摩诃现在实际上就是在搪塞淳于量,也是在准备用这个理由搪塞陈顼,因为这本来就是模棱两可的理由,“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古往今来多少名将曾经因为这句话死于非命?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好理由,不过相比于什么都不说、最后把自己也牵连进去,这也已经是萧摩诃能够带着东宫众多将领所能做出的唯一的选择。 萧摩诃暗中帮助李荩忱,已经是顶着陈顼的压力了,此时李荩忱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上,萧摩诃也不可能不管不顾的直接表示对李荩忱的支持,这样恐怕在陈顼那里,他也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二臣贼子,更不要说在给李荩忱辩解了。 李荩忱站在风口浪尖当他的弄潮儿,但是萧摩诃却没有资格和胆量和他一起出入波峰浪谷。 ———————————————————— “来者可是韦孝宽韦将军?”李荩忱看着拾阶而上的几道身影,郑重的一拱手。 韦孝宽站在台阶下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这个年轻的对手,此时可以看得更仔细,李荩忱比韦孝宽想象之中的还要年轻一些,不过这个年轻人虽然没有身披甲胄,站在这里却依旧腰杆挺直,杀伐之气洋溢于眉宇之间,根本没有丝毫的遮掩。 锋芒毕露。 这是韦孝宽给李荩忱的评语,对于这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年轻人,他愈发的警惕。李荩忱是一个很危险的人,更重要的是甫一见面,李荩忱就让韦孝宽有些紧张,甚至心都跳得快了一些。 韦孝宽征战沙场这么多年,这样的感受可不是随时都有的,对付一些战场上的后进之辈他甚至都没有了指点了兴趣,可是眼前的这个李荩忱却让他打起了十足的精神。 就像是豪猪在野外遇到了危险的敌人,浑身的刺都随之竖了起来。更可怕的是,之前的阆中之战,让韦孝宽甚至对李荩忱有一种无力的感觉,这样的对手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战胜? “李将军年少俊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韦孝宽微笑着说道,似乎有些犹豫,不过他最后还是郑重的拱手还礼。 李荩忱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不过这笑容在韦孝宽的眼中可就没有那么和善了,这个北周老将军眯了眯眼,警惕的将李荩忱上下打量一番,方才举步入内。 而李询和曹孝达也紧跟上韦孝宽。 这谈判的地方实际上就是当初贺娄子干在长谷的中军大帐,一份巴蜀的舆图摆放在桌子上,而李荩忱命工匠精心打造的沙盘就摆放在桌子旁边,整个苍溪谷的地形地势在沙盘上一览无余。 韦孝宽看了一眼那沙盘,沙盘上大多数的要地都插上了红色的旗帜,不用想也知道这些都代表落入李荩忱手中的关卡要地。 曹孝达和李询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身为统兵将领,他们也知道这沙盘代表着什么,军中征战也不是没有使用过类似的东西,但是让他们惊讶的是这沙盘制作的精妙,更惊讶于李荩忱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整个苍溪谷的地形地势都拿捏得这么清楚。 这说明什么? 说明李荩忱早就已经将苍溪谷吃透,而他们北周军队对苍溪谷的了解甚至只是局限在舆图上。 第五百九十章 不要太过分 这说明北周军队根本不知道哪一座山有多高,也不知道哪一条河能不能轻松的渡过。 差距已经在主将对战场的认知层次上显现出来,更何况依据这制定出来的战略和战术? 此时曹孝达他们甚至已经能够理解,为什么贺娄子干和韦寿会输的那么惨,为什么这一战他们会被李荩忱压着打以致于今日。因为至始至终李荩忱都站在比他们高的位置上俯瞰着这战场,因此北周军队的一举一动实际上都在李荩忱的算计之中。 李荩忱也注意到了曹孝达等人的神情,不由得一笑:“这两位就是李将军和曹将军吧,久仰。” 之前韦孝宽就在给李荩忱的回复之中明确的写上了陪同自己前来的是曹孝达和李询,所以此时李荩忱脱口而出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而相应的,萧世廉和裴子烈此时也快步走上前。 他们两个是李荩忱的左臂右膀,此时当然不会缺席。 双方互相引见之后,李荩忱也不和韦孝宽客气,直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坐在已经摆好的位置上。 双方在大堂上相对而坐,显然李荩忱并没有想要压韦孝宽一头的意思。而曹孝达和李询也在韦孝宽的两侧坐下,两人的目光错开,明显各自有心事。 李询自然是有些郁闷,他有信心再进攻四五次就可以将长谷拿下来,当然这是在粮草和兵马都很充足的情况下,不过李询终究心中还是不忿,如果是有相同的兵力、相同的粮草,他有信心能够击败此时昂首挺胸坐在李荩忱旁边的萧世廉。 而曹孝达的心思显然更复杂一些,他知道韦孝宽也是出于平衡的考虑而携带他前来的,但是曹孝达也不可能乖乖的跟在韦孝宽的身边一言不发,毕竟他回去也是要给尉迟迥一个交代的。 这一场谈判看上去是北周和南陈之间的谈判,但是谁都清楚,实际上是北周和李荩忱这个新兴势力之间的谈判,而更重要的是北周并不只是一个整体。 北周的内部同样不是铁板一块,现在正是杨坚和宇文宪争权夺利最尖锐的时候,如果谁能够在这个时候从这一场谈判中得到更多的好处,或者说谁承担更少的责任,那么肯定会占据更多的优势。 所以曹孝达需要做的自然就是让韦孝宽承担更多的责任,这样罪责自然就更少的落在尉迟迥的身上,宇文宪在朝堂上自然也就更好开口说话。 虽然曹孝达自己本身很欣赏韦孝宽——何止是曹孝达,包括尉迟迥在内,没有谁对韦孝宽本人的为人产生过不满——但是此时是党派之争,说的不严肃一点儿就是屁股端不端正的问题,曹孝达当然清楚自己应该坐在哪一边。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现在的李荩忱对于北周来说是敌人,谁能保证不久之后就不是朋友了?毕竟李荩忱和南陈朝廷之间的矛盾已经逐渐显现出来,谁都不能保证未来李荩忱还能保持自己南陈忠臣的地位,到时候一旦李荩忱割据巴蜀,那么自然而然也就会变成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无论是北周想要对付南陈,还是北周内部两个党派想要加强自身的力量,都少不了要拉拢李荩忱。 李荩忱的能力和野心都是摆在这里的,和这样的人成为盟友远远要比成为敌人来的好。 曹孝达和李询各怀心思,而韦孝宽则轻轻咳嗽一声,眼前的李荩忱一言不发,看上去是对韦孝宽的尊重,但是实际上韦孝宽心里清楚,先开口自然就是有求于人,李荩忱对这一点儿可是把握的很好,俨然是不打算先开口了。 虽然有些无奈,但是韦孝宽也清楚,自己此时能够坐在这里已经是李荩忱主动让步了,自然不能再有太多的要求,当下里他微笑着说道:“都是军中出身,开门见山,老夫也不客气。老夫想要李将军让开苍溪谷的道路,老夫和尉迟将军率部通过苍溪谷抵达剑阁,不知道李将军以为妥当否?” 李荩忱微微颔首,这是整个谈判中北周人的底线,他们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保全这一支军队,韦孝宽这样说也是在声明自己的底线。如果连这点儿底线都无法保证的话,那这谈判也就不用谈了。 韦孝宽既然已经开口,李荩忱也不慌不忙的说道:“这个可以,甚至我们还可以为你们提供足够支撑到剑阁的粮食,毕竟这一条路可没有那么好走。但是作为交换······” 李荩忱这么爽快的答应了,倒是让韦孝宽有些惊讶,不过一个“但是”冒出来,让韦孝宽反而有一种放松的感觉,不过他旋即更加打起精神,李荩忱“但是”之后的才是韦孝宽真正想要听到的。 而此时坐在李荩忱侧后方的萧世廉和裴子烈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韦孝宽的一点儿情绪变化都被他们看在眼里,更或者换句话说,韦孝宽心事重重,甚至已经顾不上遮掩。 易地而处,身边的手下无法信任,数万将士的生命系于一身,而自己的对面又是李荩忱这样近乎妖孽的存在,恐怕谁都没有办法顾全到所有的情绪吧。 而这也说明现在的韦孝宽,已经完全在李荩忱的影响和掌控之中,萧世廉和裴子烈都是久和李荩忱共事的人,自然知道如果被李荩忱的思维逻辑以及气场牵扯着走的话会是怎么样的情况。 无疑现在韦孝宽就像是李荩忱的猎物,跌跌撞撞的顺着李荩忱的牵引在走。 李荩忱不慌不忙的说道:“作为交换,朝天门以南,当划入我军的掌控。” “什么?!”曹孝达和李询都是一惊,脸色骤然铁青。 李荩忱郑重的点了点头,他知道他们并不是没有听清楚自己的要求,而是震惊于自己开出的条件。 说句实话,李荩忱知道自己也是狮子大开口,但是坐在他对面的韦孝宽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情况,竟然不动声色的盯着李荩忱,良久之后方才淡淡说道:“李将军不觉得自己开出来的条件太过分了么?” 显然韦孝宽之前也已经料到自己会有这样的条件,李荩忱伸手撑着桌子长身而起: “韦将军真的觉得过分?” 第五百九十一章 屏退左右 韦孝宽一时语塞,而李荩忱紧接着说道:“葭萌关以南,梓潼、剑阁,各地都是什么情况,想必韦将军比李某还要清楚。这些地方剩下的贵军已经不多了,就算是某想要在困死贵部之后转而北向进攻这些关隘也不是不可能,在攻坚上,某自问还是有点儿本事的。” 李荩忱说到这里,萧世廉激动的紧跟了一句:“世忠此言不假,白帝城、合州、泸州等地,哪一个不是号称‘雄关漫道’,不还是被我们轻松的拿了下来?” 面对李荩忱和萧世廉骤然抬高的声音,韦孝宽反倒并没有着急,只是整好以暇的说道:“如果李将军有这个信心的话,那就不妨去试一试,老夫愚钝,愿意在天上看着李将军能不能给老夫一个如李将军所言的结局。” 李荩忱笑了一声,这个老家伙不吃硬的,不过这也在李荩忱的预料之中。这些征战沙场这么多年的老将谁没有几分倔脾气,所以越是威胁,他的抵触和不满就会越大。 当然李荩忱可不仅仅是给韦孝宽准备了这些,他微笑着说道:“老将军此言差矣,蜀道艰难,现在苍溪谷到绵竹关一线全都在我军的掌握之中,单单凭借葭萌关和剑阁几处关隘,老将军难道真的觉得能挡得住我军北上?” 韦孝宽有些诧异的看向李荩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李荩忱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而李荩忱声音变得郑重:“维持剑阁等地的驻军不过是平添关中和汉中的负担,老将军退一步,我军不出葭萌关,贵军不入蜀道,免去粮草转运的艰难,而贵部也可以继续把守蜀道出口,照样有险要关隘在手中,不是很合适么?” 韦孝宽冷笑一声:“李将军未免太天真了,剑阁和葭萌关何等要地,怎么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 一边说着,韦孝宽一边同样撑着桌子站起来,老将军目光炯炯,直直看着李荩忱:“老夫可以明确的回答你,老夫宁肯让这数万将士慷慨战死沙场,也不会将这等关隘拱手让人!” 坐在韦孝宽身边的李询和曹孝达也都跟着霍然起身,听着韦孝宽的话,他们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心头,此时甚至恨不得追随着韦孝宽驰骋疆场。 或许这就是名将的胆气和豪气所在。 韦孝宽的左右站了起来,萧世廉和裴子烈也毫不示弱,同时起身目光冰冷的看着对方,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架势,萧世廉哼了一声说道: “姓韦的,你不要嚣张,有本事咱们战场上较量较量,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有能耐突破这长谷?!” 这一次裴子烈也没有拦着萧世廉,对方在李荩忱的地盘上还敢如此出言不逊,裴子烈也不是和事老,也是有脾气的。 而李荩忱此时压了压手:“老将军何必动气,有不满和相左的意见是肯定的,但是如果老将军一味如此,那我们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不如战场上见分晓。” 韦孝宽皱了皱眉看向李荩忱,心情平复了些许。 他不知道李荩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但是他在隐约之中感觉自己不能这样跟随着李荩忱的节奏走,而现在李荩忱这突如其来的服软,却让韦孝宽并没有多少成就感,因为他并不觉得李荩忱会因此而让步,从刚才李荩忱坚决的语气中他已经听了出来,对于剑阁这一带李荩忱是势在必得。 可是如此的话,按理说李荩忱应该会坚持不服软才对,现在怎么又突然间如此,这只能说明李荩忱肯定还有其余想说的。 实际上在来之前,韦孝宽和尉迟迥就已经达成了一致,剑阁等地想要在大军北撤之后防守,不啻于痴人说梦,所以至始至终韦孝宽都没有打算守住剑阁,此时反倒不如以此作为筹码从李荩忱那里换来一些北周现在更需要的。 不过至少单单是几万兵马,根本不划算,所以韦孝宽还需要李荩忱再多出一点儿。 韦孝宽冲着身边的李询和曹孝达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冷声说道:“李将军的话本来就没有诚意,既然如此,那这谈判也就变得没有意义,所以老夫说战场上见分晓并没有什么错。既然我们都不想要各退一步,那自然就没得的谈了。” 李荩忱紧紧盯着韦孝宽,韦孝宽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知道韦孝宽的意思。 剑阁等地是可以给的,但是现在双方的条件不对等,韦孝宽不可能答应。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现在的天下大势是什么样子的,相比老将军也清楚······”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对站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的李平使了一个眼色,李平会意,径直走过去屏退左右。 韦孝宽和曹孝达等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都打起精神,知道接下来李荩忱想要说的实际上才是整个谈判的关键。韦孝宽也摆了摆手,他的亲卫队长有些担忧,刚想要争辩什么,韦孝宽的声音骤然变得凌厉: “带着你的人,出去等候。” 亲卫队长不敢多说,也走过去带着其余几名亲卫出去。 而李荩忱满意的对韦孝宽点了点头,声音低下来少许:“实不相瞒,朝廷那边对我等出征在外的将领多有猜忌,巴蜀之战赏罚不明已经是天下皆知。” 韦孝宽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这么大胆,这种话都能直接从嘴里说出来。 这说明什么,说明李荩忱的心中已经彻底没有了那个朝廷。当然了韦孝宽还没有天真地以为李荩忱现在就会揭竿而起,更不会以为李荩忱直接投入北周的麾下。 显然李荩忱在表明自己的立场,也在试探北周的态度。 “我需要外面的盟友。”李荩忱明确的说道,“来支撑我在大陈朝堂上的地位,韦将军可明白?” 韦孝宽的呼吸都顿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 狡兔死,走狗烹。李荩忱需要北周的“支持”来证明他现在依旧有存在的价值。 而相应的,表明了这个态度的李荩忱注定在短时间内不会成为北周的敌人,北周可以放开手脚去对付南陈。 要知道现在襄阳可还在南陈大军包围之下。 第五百九十二章 背负罪名 李荩忱想要的是北周的存在,或者说北周在关中和汉中等地依旧保持战略上的进攻态势,这样李荩忱才能够在南陈朝廷上证明自己还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也只有这样陈顼才没有办法将李荩忱换掉。 临阵换将古来大忌,陈顼就算是真的想要换下李荩忱,也得考虑一下朝野之间的议论,毕竟李荩忱是拿下巴蜀的大功臣,如果贸然将李荩忱撤换掉,朝野之间必然议论汹汹。 而且陈顼更得考虑一下萧摩诃等将领的感受,说到底在这分裂动荡的乱世之中支撑起来南陈的还是军队。一旦萧摩诃等人心中对朝廷也有所不满,那就真的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 南朝三百年间多少朝代更迭,一些皇帝登基退位不过是走马观花。陈顼显然还没有胆量直接将整个朝野的军队将领都得罪的勇气。 无论是支持或者反对李荩忱的人,都不想看到有一天自己也有如李荩忱这样被直接从主帅的位置上换下来。 一旦遇到这样的情况,将领起兵造反的可能性比乖乖接受命令的可能性更大。 当然相对应的,李荩忱也等于做出了不会主动进攻汉中甚至关中的承诺,这样北周只需要在这些地方保持薄弱的兵力虚张声势,其余的主力都可以调遣到襄阳和淮北方向。 之前南陈趁着北周国丧期间大举进攻,要说北周一点儿仇都不记那是不可能的,因此如果能够腾出手来,北周当然愿意进攻南陈找回场子,尤其是现在襄阳重镇还在萧摩诃和淳于量的包围之下,若是能够引汉中军队南下将襄阳之围解开,那么北周在中线面对的压力就会小上很多。 可以说这才是李荩忱想要和韦孝宽的东西,这是凌驾于一城一地的得失、关乎到战略甚至国运的条件。 李荩忱需要的是彻底站稳脚跟,韦孝宽以及其后的北周需要的是战略上的喘息之机。尤其是宇文赟新君继位,更是需要一场大胜来证明自己的能力,而解襄阳之围显然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韦孝宽紧紧盯着李荩忱,说句实话,李荩忱开出的这样的条件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古往今来。很多谈判注重的都是一城一地的得失,甚至可能在赔偿粮草什么上斤斤计较,可是李荩忱对于北周根本没有这些要求,他除了想要葭萌关以南的这几个北周注定不可能孤军困守的雄关之外,注重的一直都是战略层次上的东西。 李荩忱这是想要借助这一次谈判变相的和北周结盟,或者至少是达成战略上的默契。 现在双方也有着南陈朝廷这个共同的敌人。 韦孝宽紧紧盯着李荩忱,而李荩忱似乎知道韦孝宽心中依旧存在疑惑和不信任,但是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李荩忱不可能再多说什么,他不能把自己的计划和猜测和盘托出。 能不能接受自己开出的条件,那是韦孝宽自己的判断,李荩忱本来就没有办法干涉。 如果韦孝宽不同意,那大不了兵戎相见。在谈判之前,李荩忱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之前我军俘虏的贺娄子干以及数千名俘虏,都可以交给贵军。”李荩忱慢条斯理的说道,这是他手上最后的筹码,虽然分量不重,但是有总比没有好。 往往越是这样的筹码,越容易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贺娄子干还活着?”韦孝宽眼睛一亮,旋即知道自己失态了,轻轻咳嗽一声。 实际上不怪韦孝宽控制不住自己,因为韦孝宽的麾下亲信将领实际上并不多,崔弘度缺少战场经验,韦寿又已经战死苍溪谷,剩下的就只有贺娄子干和李询了。 韦孝宽终究是上了年纪,以后自然很难冲锋在前,因此更需要这些亲信,因此如果贺娄子干还活着,韦孝宽转战南北就不会显得形单影只。 李荩忱微微颔首:“苍溪谷一战,贵军之俘虏都有好生安置,因此韦将军尽可以放心。” 韦孝宽轻轻呼了一口气,而他旁边的李询瞥了曹孝达一眼。在韦孝宽部的内部,对于贺娄子干那一战依旧没有达成共识,贺娄子干冒进是肯定的,自然应该承担主要责任,但是之后曹孝达也有见死不救的责任。 更是因为曹孝达对李荩忱的战略进攻方向判断出现失误,方才导致最终崔弘度独木难支,李荩忱拿下了苍溪谷的北段,并且趁此机会击败韦寿,这一切自然都是一连串的因果纠葛,而曹孝达和贺娄子干的被俘、韦寿的战死都是脱不开关系的。 曹孝达脸上的神情同样凝重,这贺娄子干是韦孝宽的人,李荩忱将韦孝宽的部将和兵马放了回来,对于尉迟迥和尉迟迥身后的宇文宪可没有什么好处,不过归根结底贺娄子干是北周将领,此时曹孝达当然不能站出来唱反调。 他斟酌片刻,沉声说道:“双方既然有心和谈,那么建环俘虏本来就是诚意的体现,李将军以此来作为谈判的条件,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在某看来李将军应该另有所表示才对,我军此去返回汉中,一应钱粮,李将军是不是不能袖手旁观?要知道这些粮食都让贵部在盘龙郡城外一战中破坏殆尽,而从剑阁转运的话又徒增时间。” 李荩忱眉毛一挑,他并没有直接看向曹孝达,而是将目光落在另外一边的李询身上,李询似乎有些不悦,不过并没有开口。 显然韦孝宽部和尉迟迥部之间的矛盾依旧很尖锐啊······ 韦孝宽并没有着急开口,而李荩忱不慌不忙的说道:“这个自然。” 从苍溪谷到剑阁本来就没有多远的路程,李荩忱当然不会介意这些,毕竟之前围困韦寿部,李荩忱可是着实缴获了不少随军前行的辎重粮草,更不用说长谷之战,苍溪谷北部驻军的粮草尽数被李荩忱收入囊中。 要知道这些粮草本来就是接济韦孝宽和尉迟迥的大军的,此时李荩忱调拨给他们也不过是“物归原主”。 “如果没有别的意见,我们可以讨论一下日期还有其他细节了。”李荩忱微笑着眯了眯眼,看向韦孝宽。 韦孝宽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虽然他不知道李荩忱真正看中的到底是什么,但是从李荩忱的神情来看,这个谈判结果让他很满意。李荩忱满意就说明北周必然有吃亏的地方。 而这个罪人,自然是此时坐在这里谈判的韦孝宽来当。 第五百九十三章 各有打算 一抹斜阳洒在台阶前,台阶两侧的南陈将士森然伫立。 马背上,韦孝宽狠狠一拽马缰,回头看向不远处台阶上的李荩忱。 李荩忱只是静静看着他,身姿一如既往地笔直,就像今天韦孝宽和他初见的时候的那样。 这让韦孝宽一时间有些恍惚,甚至觉得今天自己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觉得自己只是和一个充满智慧的后起之辈轻松的谈天说地。 不过他已经被汗水浸湿的衣衫无时无刻不提醒着韦孝宽,今天他经历了怎样艰辛的一场谈判,而他的对手,也就是这个站在台阶上的年轻人是多么的难以对付。 如果说让韦孝宽评定未来对北周威胁最大的人,那么李荩忱肯定少不了会榜上有名,甚至有可能会成为第一人。 “将军,我们走吧。”李询低声说道。而在韦孝宽另外一边的曹孝达已经轻轻催动战马,他似乎有些心事,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韦孝宽微微颔首,下意识的回头又看了一眼李荩忱。 今天的屈辱和失败,以后一定要讨回来。 “走。”韦孝宽只是说了一个字,紧接着手中鞭子一抽战马,战马嘶鸣一声,发足狂奔。 李询轻轻叹息一声,紧紧地跟上韦孝宽。 谈判结束,李荩忱至少在城池土地上大获全胜。同时李荩忱对北周的承诺更是让他能够在巴蜀站住脚跟。 当然了有利就有弊,巴蜀可不是想进来就进来,想出去就出去的。在没有掌控汉中的情况下,李荩忱很难施展,只能安安心心的在巴蜀蛰伏。 韦孝宽已经让了一次,当然不可能继续在汉中再让一次。 李荩忱想要出葭萌关进攻汉中,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至于什么在汉中不布置重兵,那不过就是李荩忱的一厢情愿罢了,现在在韦孝宽的心中,李荩忱的危险程度更要超过襄阳的萧摩诃。 李询很清楚,自己以后和李荩忱“打交道”的机会可还不少。 当然至少不是现在,显然李荩忱也好、韦孝宽也罢,都不想继续在这群山峻岭之中较量了。 这巴蜀之战是时候落下帷幕了,虽然这结果对于北周很残酷,但是也只有咬着牙先接受的份儿。 “李荩忱······早晚我们会杀回来的。”李询声音低沉,看着这周围已经正式不属于北周的山川,沉沉呼了一口气,催动战马追上韦孝宽的背影。 李荩忱依旧静静的站在台阶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韦孝宽的背影,一直到目送韦孝宽消失在山谷的拐角处。 萧世廉和裴子烈并肩走出来,萧世廉低声说道:“世忠,你真的打算有如和韦孝宽所说的那样做?” 李荩忱可是明确的表示自己在短时间内不会向北进攻,这无疑等于将压力全都传递到了襄阳那边。北周朝廷自然不可能让韦孝宽和尉迟迥两员大将继续停留在汉中,接下来应该会调遣一人南下支援襄阳,到时候萧摩诃的处境可就更加不妙了。 因此也不怪萧世廉有所疑问,毕竟这关乎到他的爹爹。 李荩忱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另外一边的裴子烈,裴子烈轻声说道:“襄阳之战僵持日久,也是时候有个了断了。所以世忠这样不是想要加害于骠骑大将军,甚至还是在帮助大将军。” 萧世廉怔了一下,而李荩忱解释道:“襄阳之战本来就是陛下的旨意,大将军迫于无奈不得不出兵北上,甚至为了能够完成这个命令甚至还派遣鲁广达渡过沔水进攻樊城,结果险些全军覆没······” 若是别人这样变相的指责萧摩诃,萧世廉肯定早就已经拍桌子了,可是这毕竟是从李荩忱口中说出来的,萧世廉也像知道李荩忱是怎么看待襄阳战事的。 而李荩忱紧接着说道:“大将军可以说已经尽力,如果换做某在那个时候也想不到别的办法,鲁广达全军覆没已经证明了进攻襄阳至少在现在不可能的。只不过陛下的旨意在那里,大将军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以至于现在僵持在襄阳城下。” “此言不假,”萧世廉微微颔首,“襄阳城高池深,爹爹没有万全的准备,如此仓促出兵,想要攻破襄阳可没有那么容易,尤其是襄阳城中全都是尉迟迥本部兵马驻守,甚至还没有我们面对的局势好一些,此时屯兵城下不过是徒劳耗费钱粮罢了。” “可是现在除了陛下根本不想管的巴蜀之外,襄阳已经是唯一我军还在主动出击的战场,”裴子烈笑道,“大将军明知道不可为也只能为之,否则到时候陛下肯定少不了要怪罪下来。世忠借此机会让周人抽身南下,大将军自然也可以趁机收兵,本来就是一举两得而不是对大将军有害的事情。” 萧世廉张了张嘴,这一点确实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所以无论怎么说都是他错怪李荩忱了。 李荩忱转过身看向萧世廉:“伯清,有的时候天下大局没有你想象之中的那么简单,一些成败胜负也不是单单凭借奋勇杀敌就能够决定的。大将军现在显然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襄阳一战中他并没有和以前那样轻兵冒进,而是只用鲁广达一支军队前出试探,受挫之后就不再前进,因为大将军也已经开始从战略的层面上考虑,有些事情不可为而为之本来就是那将士们的性命甚至整个国家的命运开玩笑······” 说到这里,李荩忱有些感慨。 赌国运······东面的那个岛国每次都喜欢赌国运,到头来落得什么地步大家可都看在眼里。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大将军知道进攻襄阳是不现实的,所以他最终还是放弃了,不过他的作战风格早就已经让很多人印象深刻,所以大将军现在没有办法向朝廷解释,也没有办法给下面交代,某这样做······或许也算是帮他一把吧。” 萧世廉紧紧盯着李荩忱,良久之后方才郑重的一点头。 李荩忱这是在承担本来应该萧摩诃承担的骂名,而自己却还在想着怎么表示不满,这让萧世廉心中愈发愧疚。 第五百九十四章 有志挽山河 萧世廉向着李荩忱郑重的一拜。 而李荩忱并没有伸手搀扶萧世廉,而是甘心受了这一拜,方才沉声说道:“伯清,今日之言,限于你我和大士之间,某希望你和大士都能够理解某的苦心,当然了某要走的道路是什么,想必通过这一战你们也已经看得清楚。” 萧世廉下意识的和裴子烈对视一眼,他们知道李荩忱终于要给他们一个准确的答复,虽然在这之前萧世廉和裴子烈就在李荩忱的话里话外察觉到了这个意思,但是李荩忱从来没有亲口承认过。 李荩忱低声说道:“有的时候某甚至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本心就是如此,还是朝廷和陛下在一步步的推着某向这一步走,又或许两者皆有可能,无论如何,某现在已经带着你们在这样的一条路上了。” 说到这里,李荩忱打趣的说道:“如果你们两个现在将某绑起来送给陛下,恐怕少不了大功一件啊。” “世忠,何出此言!”裴子烈皱了皱眉。 而萧世廉更是不满的说道:“世忠,如果你要这样说话,那某可就不愿意了。这进攻巴蜀的计划是你提出来的不假,可是却是我们一起将其实现的,朝廷在对付你,又何尝不是在对付我们,执意要这么说的话,朝廷想要解决的可不只是你一个,咱们现在都是眼中钉,肉中刺,如果某将你绑起来送给陛下,那还算什么兄弟?” 裴子烈声音之中也平添几分冷意:“世忠,你可以去问问,当初追随你入蜀的弟兄,可有后悔的?这偌大的巴蜀都是我们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也是我们应该一起守护的。” 李荩忱郑重的点了点头,他知道裴子烈和萧世廉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和他打哈哈,他需要的就是两个人这样明确的肯定。 萧世廉紧接着说道:“世忠,我知道你的担心,朝廷不仁,就不能怪我们不义,现在总算是把韦孝宽给打发走了,你不妨说说咱们接下来怎么对付朝廷。” “伯清此言不假,”裴子烈出奇的没有阻止萧世廉,沉声说道,“世忠,这天塌下来咱们一起扛着,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且说吧,你心中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李荩忱的声音不高,但是很严肃:“此处无人,有些话某也没有必要瞒着你们。自汉末到现在,乱世已经三百年,人命如草芥、生灵涂炭,这样的乱世应该是时候结束了。” 萧世廉和裴子烈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力碗山河是乱世之中每一个男儿的梦想,而对于军中将士来说更是志向,只是从汉末以来三百年,从西晋以来也已经二百余年来,多少英雄和枭雄来往如天上流星,到头来也终究没有一个将天下一统、最终归于长久平静的人。 显然现在李荩忱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想要干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他想要做这个一统天下的人,并且不是辅佐谁,而是自己来当这个盖世英雄。 “大陈上下是什么样子,”李荩忱淡淡说道,“你们两个想必心中也很清楚,当今陛下已经闭塞圣听,而太子昏庸无能、志在山水,想要依靠这两代君主北伐一统天下,显然是痴心妄想。” 李荩忱最后四个字咬得很重,落在萧世廉和裴子烈的心头更是犹如雷霆,让两个人一时间都有些恍惚。 “造反”这两个字看上去轻飘飘的,但是可不是那么容易说出来的,李荩忱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他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南陈的两代军中显然已经不足以让李荩忱实现自己的抱负,所以现在他已经开始尝试走另外一条不同的道路。 裴子烈斟酌说道:“世忠,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如果现在就把话说的这么死,我们这样走下去······恐怕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不如我们先等等朝廷的反应······” “某从来没有想过需要回旋的余地,如果这条路走错了,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李荩忱径直打断了裴子烈,“既然某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那么朝廷有什么反应都和某没有多少关系,世人赞我骂我,我都会先把自己的志向变成现实。” 裴子烈一时语塞,他归根结底还是南陈世家出身,骤然要和“生我养我”的势力对着干,让裴子烈多少有些不舒服。而萧世廉此时缓缓说道: “世忠,大士,某不知道你们的决心是为何而来,也不知道你们的犹豫是为何而来,某只知道自己在做的是一份光明正大的事情,想要成为的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裴子烈眉头紧蹙,看着萧世廉。而萧世廉的语速也开始加快:“从进攻白帝城开始,某觉得我们走的每一步都没有问题,我们取得了峡江唐氏的认可,安抚了山中作乱的巴人,开垦了巴蜀大片荒废的土地,让更多的人可以安居乐业······” 顿了一下,萧世廉发现李荩忱和裴子烈都看着自己,不由得诧异:“某说错什么了么?” “接着说。”裴子烈摇了摇头。 另外一边的李荩忱饶有兴致的看向萧世廉,他大致猜测到萧世廉想要说什么,这是他想要说却并没有找到合适的语言来表达的。或许也是自己考虑的太多了,以至于一些话反倒不如像萧世廉这样爽快的直接说出来, 萧世廉微微颔首:“既然我们没有做什么愧对于天地和百姓的事情,那么有什么好怕的呢,又有什么觉得自己做的不对的呢?所以某觉得我们选择的这条道路并没有什么错。朝廷所作所为不一定都是对的,陛下也不可能总是圣明贤德,若是真的胸怀天下,那么就不应该总是听从于昏君的命令。” 裴子烈脸色阴晴不定,萧世廉和李荩忱今天的所说可以说将他从小到大建立起来的伦理道德观念全部推翻了,但是此时裴子烈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别的话来反驳。 正如萧世廉所说,他们所做的一切没有任何的错误,他们曾经流血牺牲,他们正在让百姓过上安宁的生活······ 这一切虽然是和朝堂上的决定相悖的,却并没有错。 第五百九十五章 是否也在思念 更何况世间本来就没有那么多对对错错,有的时候更需要的是自己问心无愧。裴子烈自问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麾下将士以及百姓的事情,也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朝廷的事情。 朝廷逼迫他们走上这条道路,也不能只怪李荩忱。毕竟裴子烈不得不承认,李荩忱之前所说的也没有什么问题。 他们在沙场上浴血厮杀,不是为了让朝廷来随意拿捏得! 良久之后,裴子烈微笑着说道:“世忠,我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虽然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那个问题上,但是谁都能感受到,此时再问出来这个问题的裴子烈,已经和刚才的心态有了很大的不同。 李荩忱微微眯眼:“此间事了,我们就可以返回蜀郡了,要知道这蜀郡拿下来,某可还没有进过一次城呢!” 萧世廉和裴子烈闻言相视一笑。 李荩忱一直在阆中和苍溪谷这边,蜀郡的战事完全是裴子烈和陈智深负责的,所以至始至终李荩忱连蜀郡的城门楼都没有见到过,更别说进城了。 而李荩忱在心中轻轻松了一口气,这些憋了太久的话都说出来,让他心中也舒服不少,更重要的是李荩忱最后还是得到了萧世廉和裴子烈这左臂右膀的认可。 这条路注定不是他一个人孤单的走下去,现在有萧世廉、有裴子烈还有无数李荩忱团结在自己身边的人。 吾道不孤,或许就是这个感觉。 至于接下来陈顼又给李荩忱准备了什么,李荩忱并不害怕,只不过李荩忱有些无奈。 因为他猜测陈顼的旨意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抵达,自己能够歇一口气的时间可不多,自己势必又要迎来一场恶战,对付陈顼并不比对付韦孝宽和尉迟迥轻松多少。 英雄和枭雄都不是那么好当的啊。 李荩忱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青山上。 此山之后还有山,群山之后,有自己牵挂和思念的人。 萧湘、乐昌,还有自家那个天天唱反调的妹子······ 不知道你们有过的如何,此时是否也在思念? ——————————————- 青山隐隐,绿水悠悠。 苍溪谷永远都是这样一副安宁祥和的模样,似乎从来都没有真的被血火打扰过。一场迟来的春雨洗刷着苍山、滋润着万物,最后一点儿硝烟也消散在这春雨中。 山谷间的道路上,北周军队正在蜿蜒前行,隐隐只能听见前面开路的幢将或者仗主的呼喊声,大多数的士卒都无精打采的向前走着,他们手中的兵刃和身上的衣甲仿佛有千钧重,让他们根本不想向前迈动脚步。 只有可以稍稍果腹的粮食,以及最后不得不接受的失败,显然已经让这支军队的士气下降到了非常可怕的地步。 不过显然统军的将领们也没有多加约束的意思,反正现在和约已经达成,这一场大战已经有了结果,短时间内不再需要他们怎么卖命厮杀了。 尉迟迥也坐在马背上,轻轻策动战马向前,老将军的脸上并没有多少颓唐之色,只是微微眯眼打量着周围的山山水水。 对于韦孝宽拿回来的谈判结果,尉迟迥并没有感到惊讶,更或者换句话说,韦孝宽向李荩忱做出的妥协和让步之前就已经在两个人的预料之中。 李荩忱会让开道路,北周军队可以保留兵刃,以长蛇阵通过苍溪谷抵达葭萌关,而葭萌关南侧的剑阁和梓潼应该在这之前就挪交给李荩忱,对此韦孝宽也很痛快,崔弘度和李询已经带着他的将令动身,那里的守军都是韦孝宽的部下,自然会听令而行。 如果韦孝宽想要继续在苍溪谷玩什么猫腻的话,李荩忱肯定不会和他客气的。 而在撤退到葭萌关之后,韦孝宽和尉迟迥应该率军出蜀道撤退到汉中,之后李荩忱会派遣兵马接管葭萌关。 同时李荩忱俘虏的贺娄子干以及其部下都由李荩忱负责直接押送到葭萌关,双方在葭萌关交接。可以说这是李荩忱手中的最后筹码,用来保证韦孝宽不会赖在葭萌关不走。 当然这只是浅层次的,深层次上,韦孝宽作为汉中地区北周最高统帅,确保在一年内不会进攻李荩忱,双方保持现状。当然这是以韦孝宽依旧是北周主帅为前提达成的口头约定,韦孝宽虽然位高权重,却还没有胆量在不请示朝廷的情况下就和李荩忱达成任何关于互不侵犯的书面上的约定。 从现在来看,李荩忱还是占了便宜的,但是至少韦孝宽和尉迟迥麾下这些兵马算是有了活路,毕竟对于现在的南北两朝来说,兵力都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之前的巴蜀之战已经明确的证明,在没有足够的兵马情况下,想要防守或者进攻,都不过是痴人说梦,蜀郡城高池深,最后还不是因为兵力不足,被陈智深轻松地拿下。 这是巴蜀之战给北周的教训,韦孝宽和尉迟迥当然要吸取。 北周多年来在行军打仗上都更注重军队的数量而不是质量,这也主要是因为北方的兵源终究比江南多一些,尤其是江南之前还经历了侯景之乱,更是凋敝。 因此在之前的巴蜀之战中,缺乏训练、人数又不多的北周地方军队面对李荩忱部的时候,很多情况下几乎没有一战之力,这也是最让韦孝宽为之警惕的。 如果让韦孝宽来评价自己的对手,那就是精兵强将的组合。李荩忱将他麾下那些久经战阵的南陈精锐和后来投靠的巴人安排使用的恰到好处,可以说将不同麾下的优点和长处全都发扬了出来,韦孝宽自问在很多情况下都做不到这一点。 这也让韦孝宽对李荩忱更是一点儿都不敢松懈,而自己麾下这些兵马更是必须要保全,韦孝宽现在已经清楚,想要对付李荩忱,只是凭借兵马众多是不容易的,但是如果连兵马数目都没有办法保证,那就更没有什么好打的了。 “前面就是长谷了。”尉迟顺的声音让尉迟迥一下子惊醒过来。 过了长谷就是李荩忱的地盘,尉迟迥低声说道:“传令下去,约束各部,快速通过,不得生事。” “诺!”尉迟顺答应一声。 而尉迟迥看着前方洞开的山谷,一言不发,只是老人的眼睛有些湿润。 这里,曾经是北周的土地啊。 只可惜······自己无能! 第五百九十六章 议论汹汹 南陈太建十年三月卅一日,阳春三月的最后一天。 北周镇西大将军韦孝宽和镇南大将军尉迟迥率败兵通过葭萌关进入汉中,暂时屯兵汉中蜀道入口。而李荩忱旋即率军接收剑阁和葭萌关等蜀地要塞,引兵还蜀郡。 自此从太建九年九月开始的巴蜀之战,在经过七个月的激烈战斗之后终于落下帷幕。 当初轻兵入蜀的李荩忱得到峡江唐氏和巴人八部的鼎力支持,最终击败韦孝宽和尉迟迥两个北周名将,全据巴蜀,相比于毫无进展的襄阳和淮北战场,李荩忱这看上去最羸弱和没有希望的一支兵马创在了南北朝军事史上的又一个奇迹。 战事结束,而战争的结果也因为李荩忱的奏捷文书而传遍天下,对于这个结果,南北两朝既是震惊又不得不提高警惕,而朝野之间一时间也议论汹汹。 朝堂上的关注点自然在怎么论定李荩忱的功劳以及怎么和这个新崛起的、甚至已经表露出来不听从南陈朝廷命令之苗头的年轻将领相处;而朝堂外百姓万民的关注点自然更在那些因为口口相传而越来越神的传说。 什么雾中破白帝城、飞兵天宫院、血战苍溪谷······李荩忱因为这些传奇一般的战事和年轻却雄才大略的形象而受到不少百姓的追捧夸赞,“李将军”、“飞将军”的称呼也越来越被世人了解和接受。 甚至有人说李荩忱就是冠军侯霍去病和五十年前白袍名将陈庆之的转世。当然百姓议论纷纷,不代表着南陈的皇帝陈顼也会因为自己的麾下出现了一个年轻有为的将领而感到兴奋。 相反,陈顼很头疼。 ————————————————————- 如果说有什么比生气更为难受,那么恐怕就是已经气到没有脾气,连怒火都发不出来。 面对从巴蜀发回来的战报,陈顼就只有深深的无奈。 可以说陈顼精明算计了一辈子,没有想到到头来遇到个李荩忱,陈顼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李荩忱竟然能够如此轻松的拿下巴蜀,更没有算到李荩忱竟然会最后冒天下之大不韪和韦孝宽谈判。 这是在赤果果的向陈顼表达自己的不满,可是陈顼对于如此嚣张的李荩忱却束手无策,他甚至没有办法叱责李荩忱,还得考虑一下李荩忱的功绩。 毕竟上次李荩忱的战功还没有算,现在巴蜀之战已经彻底落下帷幕,朝廷不可能再一言不发了。 可是以李荩忱现在二十多岁的年纪就已经是杂号将军,如果继续向上的话可就是四镇将军,甚至这开疆拓土、拿下整个巴蜀的功劳,直接封个侯也不是不可能的了。 当然这一切都取决于陈顼,但是如果陈顼没有办法给朝野群臣一个合适的答案,那么陈顼的身后名恐怕也不怎么样。 人活了大半辈子,都已经快入土的年纪了——尤其是自己的身体状况陈顼多少心中也有数——所以陈顼现在更在乎的已经不是自己能够在有生之年取得什么功绩,而是能不能保证自己的身后名。 遗臭万年可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这里,陈顼的眼睛微微抬起,看向站在大殿上的徐陵、裴忌以及刚刚还朝的司空吴明彻等人:“情况你们也都了解了,都说说吧,这战功应该如何评定?” 徐陵和裴忌并不着急说话,而是同时将目光落在了吴明彻的身上。 之前吴明彻不在的时候,这些棘手的问题虽然牵扯到军事,但是徐陵和裴忌也只能咬牙承担下来,现在吴明彻终于回来了,他们两个自然坚决不想承担这些。 李荩忱和陈顼之间的关系他们可是心知肚明,现在不过也就只剩下最后一层薄纸一般的所谓的君臣关系,谁都知道在李荩忱的心中恐怕早就没有了陈顼这个陛下,而在陈顼的心中,李荩忱恐怕也早就被打上了乱臣贼子的标签。 所以这一趟浑水,大家背地里或多或少的都牵扯了进去,但是在明面上还是想要尽最大可能的撇清关系。 吴明彻哪里能不明白徐陵他们两个的意思,只能在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当下里上前一步,硬着头皮说道:“启禀陛下,李荩忱攻破蜀郡、击败韦孝宽和尉迟迥,可以说是一场扬眉吐气的大胜,自此我大陈已经尽数恢复晋室南渡之版图,向北形成夹击关中和中原之态势,因此老臣以为,对于李荩忱之奖赏只能丰厚不能轻薄,并且应该尽快落实,以彰显朝廷清明、陛下圣德。” 说到这里,吴明彻心中也有些无奈。之前的巴郡之战,李荩忱非但没有将自己列在功劳簿上,反而和萧世廉请罪于朝廷,最后使得朝廷没有过分拔擢。 但是这一次却不一样了,李荩忱一点儿都不谦虚,直接将自己列在了功劳簿的第一位,而在李荩忱的名字下面,萧世廉、裴子烈、杜齐、陈智深等李荩忱麾下将领排的整整齐齐,一个不差。 甚至在功劳簿的后半部分,李荩忱还将自己麾下的文官列了上去,一一列举原因,包括文官在后方统筹粮食、人员等等的功劳都写的详细,甚至有的地方还明确的备注此人擅长本地事务处理云云。 这意思自然不言而喻,李荩忱并不想要朝廷向巴蜀派遣新的官员,只需要按照他的功劳簿来委任官员就可以了。 更或者说的难听一些,李荩忱提交给陈顼的这一份功劳簿,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功劳簿,而是一份官员委任名单,李荩忱毫不吝惜地向朝廷表明哪些是自己的亲信,并且明确的要求朝廷将巴蜀的民生和军事大权全都交给李荩忱。 看着这一份功劳簿,陈顼觉得自己在看着一份合约,而不是一份臣子递给陛下的功劳簿。 更重要的是,在功劳簿上,寻阳郡太守裴猗的长子、吴明彻的爱徒裴子烈和骠骑大将军萧摩诃的长子萧世廉都位列其上,甚至就连徐陵的长孙徐德言都在功劳簿上有一个不低的位置。 徐德言追随裴子烈转战绵竹、广汉,确实是立下了赫赫功劳,但是谁都不能不把他和徐陵的态度联系在一起。 这也是最让陈顼无奈甚至感到绝望的地方,他甚至都没有办法确定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这几个臣子是否依旧可靠,他们的心是不是已经开始偏向李荩忱。 第五百九十七章 可怜 不过也不是一切都是坏消息。 唯一能够让陈顼感到安慰的,就是从襄阳传回来的奏章。 至少在奏章上萧摩诃和淳于量等明确的表示了对李荩忱这种不经请示就和北周谈判的行为的不满——只是这种不满仅仅是局限在这一次谈判上,对于李荩忱的整个巴蜀之战他们还是保持认可的态度。 虽然如此,这也多少让陈顼感觉自己仍然将萧摩诃麾下的军队掌握在手中,不是一个无兵无权的孤家寡人。 轻轻敲了敲桌子,陈顼看向吴明彻:“其余的功劳和战功按照功劳簿制定,这个交给吴卿家和徐卿家,但是李荩忱的功劳必须要好好商量商量,不知道几位爱卿是什么意见?” 早就已经料到陈顼的关注点在哪里,吴明彻当即说道:“启禀陛下,李荩忱主持巴蜀大局,拿下蜀郡和阆中,并间接控制巴中,将蜀地尽数收入囊中,此为大功之一也;接连击败合州、蜀郡、绵竹之敌人,击退尉迟迥和韦孝宽,此为大功之二也。此皆开疆拓土、追亡逐北之功劳,可比肩当年冠军侯。但是······” 冠军侯都出来了,分明是想要给李荩忱封侯的意思,这不是陈顼想要接受、或者不经过妥协就接受的结果,因此他本来想要开口打断后,但是听到了吴明彻的转折,又硬生生的把话憋了回去。 而陈顼的神情被一直看过来的徐陵和裴忌收入眼中,两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对方眼中的叹息和无奈都尽收眼底。 能够因为一个臣子而头疼和难以取舍成这个样子,陈顼的样子多少让他们有些感慨甚至可怜。 陈顼的身子微微前倾,此时已经能够看见陈顼斑白的双鬓以及眼角的鱼尾纹。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帝王,现在已经垂垂老矣,而显然他也已经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难掌握这天下的未来,甚至就连他辛辛苦苦守卫的江山半壁,现在也已经有些动摇。 崛起的李荩忱,手握重兵的萧摩诃、各怀心思的朝臣······这样的末代情形在南朝三百年来已经重复了一次又一次,整个时代仿佛都陷入了一个死循环,让陈顼觉得自己已经难以把握。 吴明彻抬眼看了一下陈顼,沉声说道:“但是李荩忱不请示旨意便私自与韦孝宽谈判,虽然最终成功拿下了剑阁等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念在其最终有所成的份上,此应该算小过。” 陈顼皱了皱眉,却并没有贸然开口。而吴明彻低声说道:“综上所述,老臣以为对李荩忱应该褒奖多于责罚。按照功劳计算,应当晋大将军,封侯,但是罪折一等,因此臣提议晋镇西将军,封名誉之侯,供给加于俸禄。” 徐陵和裴忌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吴明彻提出的建议实际上已经将李荩忱的功劳大打折扣,但是依旧不是一个小的封赏,以陈顼对李荩忱如此有意见,不见得可以同意这个提议。 以弱冠之龄封侯,古来少之,最著名的肯定就是汉武帝时期的冠军侯霍去病了,只可惜霍去病英年早逝,令人叹惋。李荩忱的年纪在霍去病之上,所以封侯也不算什么不可能的事。 而封侯又有讲究,关内侯、亭侯、乡侯是有级别差距的,对应不同的特权和封邑,比如当初关羽关云长的封号是汉寿亭侯,是汉寿一地的亭侯,而诸葛孔明的封号是武乡侯,封地在武乡。 但是这样的册封依旧有遥领、虚领等等区别,遥领是官员人在京城,但是封地有人管理,而虚领就是一个名誉头衔,帮助你达成封侯的梦想而已。 一般虚领就和南朝的乔迁州郡守一样,会选取不在国内的地名作为头衔,这样实际上也无法领到那个地方的供给。比如当初关羽的汉寿亭侯,汉寿实际上在东吴的地盘,又比如裴子烈身上的谯郡太守职务,作为乔迁州府,谯郡已经名存实亡,所以裴子烈根本就是在身上挂了一个名誉头衔。 显然以李荩忱的功绩,足够加封一个有封邑的侯,不过现在吴明彻很果断的给李荩忱砍了一刀,变成一个只有名义的侯爵。 而实际上大家心里面都清楚,对于李荩忱来说,一个亭侯或者乡侯的封邑供奉并不算什么,毕竟现在巴郡和蜀郡的赋税都还掌握在李荩忱的手中,而李荩忱似乎并没有将其交给朝廷的意思。 之前李荩忱的奏章说的是前线急用,巴蜀自给尚且不足,甚至几次要求朝廷调拨支援——对于这样的要求陈顼一向是无视的,甚至他巴不得李荩忱那里粮草短缺,最后知难而退——现在也不知道李荩忱还能找出什么新的理由来。 不管怎么说,李荩忱将赋税和收获的粮食完完整整的交给朝廷肯定是不可能的,被他截留的那些肯定会远远多于封邑的供给。毕竟巴蜀天府之国,会有多少粮食和赋税可想而知。 因此李荩忱肯定不会在意这个爵位到底是什么样的,而又能够满足陈顼打击李荩忱的愿望,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徐陵和裴忌看着吴明彻,眼神中都带着赞赏神色。吴明彻这个老狐狸还真是把各方心思都拿捏得到位。 陈顼微微颔首,他也清楚这已经是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至少是他心中勉强能够接受的结果:“徐卿家,你觉得什么封爵比较合适?” 徐陵轻轻咳嗽一声,沉声说道:“巴蜀以北是汉中,汉中古来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周人未来注定要严加防守的地方,以汉中之头衔冠在李荩忱的头上,激励其和周人交锋,或许可行。” 裴忌眉毛一挑,本来想说什么,却憋住了。 汉中侯虽然是虚衔,但是这个封号对于南陈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封号,历史上封在汉中的有汉朝的开国皇帝汉高祖刘邦,“汉”这个传承了两千年甚至已经作为一个民族名字的字,就是从“汉中”的“汉”转变来的。 而除了刘邦,当初刘备也是自封“汉中王”。 现在将李荩忱封为“汉中侯”,徐陵的意思真的就像他说的那么简单么? 裴忌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久,可不信徐陵会平白无故、仅仅因为那么拙劣的理由就将“汉中侯”这个封号说出来。 这个老狐狸的城府,深着呢! 第五百九十八章 光与暗 陈顼听到这个封号的时候也明显怔了一下,不过他旋即缓过神来,抬眼看向徐陵。 徐陵似乎感受到了陈顼眼神之中的询问和试探,毫不犹豫的迎了上去。这一对已经相处十余年的君臣就这样静静的对视着,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是似乎千言万语都从这眼神的对视之中表达出来。 吴明彻清了清嗓子,向前迈出一步,打破这有些尴尬和令人很不舒服的沉默:“徐相公所言在理,臣附议!” “臣附议!”裴忌也丝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这个时候他才不想得罪徐陵和吴明彻呢,至于陛下······自从被卷入这个事务的处理之后,裴忌就没有指望自己能够给陈顼留下什么好印象。 更何况李荩忱的崛起已经打破了这天下的平衡,以后鹿死谁手还不得而知,裴忌也得掂量掂量了,甚至得考虑考虑是不是应该和北方的家族取得一些联系。 至少裴忌想要知道现在北朝对李荩忱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样的。 因为到这个时候,南陈朝堂上的诸多臣子方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李荩忱和韦孝宽之间签订的和约到底是什么,因为李荩忱只是将和约达成的条件在奏章上告知朝堂,但是谁都不知道在这之外李荩忱和韦孝宽还有没有什么其余没有说出来的和约。 毕竟一些重要的事情都是停留在口头上的,李荩忱和韦孝宽如果达成什么口头上约定,那么李荩忱完全可以不告诉南陈朝廷,因为这样的口头约定十有八九是对南陈朝廷不利的,李荩忱当然不可能全部都告诉朝廷。 尤其是他现在和陈顼之间的关系已经势同水火,所以李荩忱很有可能和北周形成什么约定,这才是裴忌比较感兴趣的。 一旦北周对李荩忱的态度有所转变,李荩忱就可以腾出手来全心全意对付南陈朝廷,李荩忱此人有多么可怕,裴忌从他的赫赫战功之中就已经看了出来。 此人对人心的把握已经炉火纯青,更不要说南陈朝廷之中很多臣子本来就已经摇摆不定,甚至徐陵和吴明彻同李荩忱之间本来就已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旦李荩忱想要全力对付朝廷,真正站出来迎战的十有八九只有陛下一个人,撑死天再加上一个糊里糊涂的太子殿下。可是谁能知道现在这个已经呈现出苍老之态的陛下还能支撑多久,又有谁能知道那个只知道游山玩水的太子殿下能不能在陛下百年之后支撑起来这天下大局,尤其是太子能够信赖的东宫群臣和李荩忱的关系可都不错。 到时候沈君高以及萧摩诃等人如何抉择恐怕还是一个问题。 裴忌可没有天真地以为李荩忱一旦占据优势之后,南陈的这些文武将领官员都依旧能够保证对朝廷的忠诚。毕竟三百年南朝几次改朝换代,最不缺的就是从龙之臣。 陈顼缓缓坐回到位置上,轻轻叹了一口气:“也罢,那就这样。至于具体的赏赐金银丝帛,徐爱卿有劳了。” 这已经是徐陵和陈顼出现明显的君臣不和之后陈顼第一次以“爱卿”称呼徐陵,此间对于徐陵的托付自然不言而喻,或许这也算是陈顼对徐陵的最后一次考验,如果徐陵能够完成这一次任务,应该还能在朝堂上立足,但是如果徐陵对李荩忱步步退让,之后陈顼肯定就要考虑对朝堂进行洗牌了,至少徐陵这个左仆射是要被边缘化了。 只是陈顼的意思表达清楚了,但是吴明彻和裴忌脸上都露出一抹忧色。话虽然说的是这样的,但是谁都知道现在南陈的朝野内外都面对这什么样的情况,这样的内忧外患是南陈开国以来少有面对的,上一次应该是九年之前的华皎之乱。 但是华皎之乱时候陈顼还正值壮年,亲自坐镇前线,徐度、吴明彻、黄法氍等将领人才济济,可是时到今日,已经只剩下吴明彻独木难支,而陈顼也已经垂垂老矣,此时的南陈已经无法再找出一个年轻有为的君主和一群风华正茂的将领来应对这样的危局。 因此现在站在徐陵这个位置上未必就是好事,一旦徐陵走之后,至少裴忌自问在看清楚这天下局势之前,自己是不会贸然向前的,至于其余对情况更加不了解的朝臣,裴忌也相信他们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也绝对不会轻易接过来这个重担。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固然是光荣的职位,也是陛下的信任,但是谁都得考虑考虑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甚至裴忌和吴明彻都觉得,徐陵这个老狐狸现在都巴不得能够将这个棘手的重担交给别人。 毕竟在这之前徐陵就已经几次明确的表达了对陈顼的不满和抵触,而这是已经辅佐陈顼多年的徐陵很少表现出来的态度。裴忌和吴明彻当然没有天真地以为徐陵这是如坊间传闻那样劝谏不成功而和陈顼产生了矛盾。 以徐陵的脾气,这种事情倒不是不可能,但是绝对不会持续这么长时间,徐陵如此刻意而为之,说明他对于自己身上的这个职务也已经有所担忧,至于派遣自己的长孙徐德言进入巴蜀投入李荩忱的麾下,更是说明这个老狐狸早就有所准备。 徐陵深深呼了一口气,向着陈顼一拱手:“臣,遵旨!” 目送徐陵三人拱手退下,陈顼缓缓的靠在身后的龙椅上,这位南陈大权的执掌者看上去苍老了很多,整个人都蜷缩在龙椅的一角。 大殿上的内侍和宫女之前就已经被屏退,因此只有陈顼一个人的身影,孤单而寂寞。 夕阳的光芒透过大殿大门的一层薄纸照射进来,阳光洒在陈顼的脸上,让陈顼不由得眯了眯眼,而阳光旋即消散,整个空荡荡的大殿都陷入到黑暗和沉寂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顼的脸再一次被微弱的光芒照亮。 乐昌公主手中举着烛台,诧异的看着缩在龙椅一角的自家父皇,俏脸上的表情已经凝滞。 她下意识的伸手推了推陈顼,旋即回头对身后的婢女喊道:“快,快传御医!” 第五百九十九章 仅凭这些还不够 陈顼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景物都有些模糊,只能看清楚轮廓。而乐昌清脆动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父皇?父皇你醒了?” 陈顼霍然睁大眼睛,只觉得浑身乏力,根本没有办法坐起来。察觉到陈顼的意图,乐昌伸手搀扶着自家父皇,靠在已经准备好的床垫上,看着陈顼憔悴的容貌和深深的黑眼圈,乐昌心中一痛,微微侧过身,不想让陈顼看到自己眼眶中的泪水。 陈顼轻轻叹息一声:“乐儿,这是怎么回事?” 乐昌用手帕轻轻擦了擦泪水,让自己镇定下来,低声说道:“儿臣煲了些汤想要送来给父皇,却左右找不到,最后得知父皇在大殿,寻过去才发现父皇已经没有了知觉,急忙传了太医。” 陈顼怔了一下,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寝殿,而闭上眼睛之前最后的印象确实是议政殿那边逐渐消散的夕阳。 “或许是这些天太累了······”陈顼喃喃说道,想要起身。 而乐昌急忙伸手拦住他:“父皇不可,太医说了父皇这是神思劳顿,应该静养,这些天不适合见太多的人,更不适合处理政务。父皇昏厥的情况,女儿已经下令暂时封锁消息,只有母后和宫中几位妃嫔知道,现在也在外面等候,不敢进来,害怕打扰到父皇。” 陈顼欣慰的微微颔首:“乐儿,你做的很好。” 旋即他低低的叹息一声:“父皇无能,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不好,还连累你们担心了。” 乐昌心疼的看着明显苍老了的陈顼:“父皇何出此言,这些天政务繁多,父皇操劳也在情理之中,就算是没有今日之事,女儿也想要劝说父皇歇息几日。” 顿了一下,乐昌起身说道:“母后她们在外面久等了,女儿这就去让她们进来。” 不过乐昌还没有转身,陈顼就勉强伸出手拽住乐昌的袖子,乐昌有些惊讶的回过头,陈顼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暂时不要让她们进来,乐儿,父皇有几句话想要和你说。” 不过突然想起来什么,陈顼又摆了摆手:“罢了,既然太医都说了,那父皇还是不要说了,免得你又批评父皇。” 乐昌怔了一下,看到陈顼迟疑的目光,已经能大致猜测到了陈顼想要谈什么事情,一时间神情也有些恍惚。 陈顼这几天在担心什么事情,乐昌当然心知肚明,今天她一路找陈顼找到了议政殿,一来是担心陈顼真的出什么意外,二来也是想要试探一下陈顼的口风。 只是谁知事发突然,乐昌本来已经没有了第二层打算,有什么问题和矛盾都可以在陈顼病好之后解释和解决。然而陈顼显然并不是这么想的。 乐昌很快就镇定下来,重新坐到床榻边:“父皇之心结,儿臣心中明了,虽然太医说此时父皇不能再操心政务,但是儿臣也知道父皇如果不说出来的话,堵在心中更难受,所以父皇尽管开口便是。” 陈顼叹息一声,淡淡说道:“父皇这些天最愁心的就是李荩忱,此人能够从巴蜀绝境之中杀出一片天地,未来必然不会安心听从于朝廷的调遣,必定是我大陈之后患。” 乐昌犹豫了一下,却并没有多说。 李荩忱的野心她是知道的,而自家父皇的私心她也清楚,一时间乐昌甚至无从判断到底是李荩忱的野心使得他注定不可能成为南陈的顺臣,还是陈顼的怀疑和刻意打压使得李荩忱已经对南陈不再抱有最后一点儿希望。 无论如何,此时的她夹在两个人之间,分外的难受。 想到自己父皇孤单寥落的身影,乐昌很是痛心;而想到那个心心念念的男人正在千里之外浴血厮杀,乐昌又甚是牵挂。 这两个人乐昌都不想失去,但是她知道此时的李荩忱和陈顼之间,回旋的余地已经越来越少。 而显然陈顼打算将自己这最心爱的女儿作为最后的回旋余地,来弥补这已经支离破碎的关系。 “爹爹曾经许诺让你挑选自己的如意郎君,只要爹爹一天还在,就能够保证你一天平安喜乐。”陈顼的声音逐渐低沉,带着无奈,他甚至已经不想抬头直视自己的女儿,他对自己的称呼也从“朕”和“父皇”变成了“爹爹”。 此时的陈顼,更像是一个在强敌面前束手无措的老人。 顿了一下,陈顼喃喃说道:“可是现在······父皇许给李荩忱的加官晋爵恐怕已经很难遏制他了,父皇还想再多一个人能够牵绊住他,而这必须要有一个人做出牺牲······牺牲的是自己的幸福,甚至是一辈子的自由,只为了能够在李荩忱和朝廷之间有个阻拦,至少让李荩忱还能顾及一些颜面,从而给太子一点儿稳定局面的时间······” “父皇!”乐昌一下子按住了陈顼的手。 陈顼的话让乐昌脸色大变,听陈顼的话,显然陈顼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不久了。 其实甚至不需要乐昌来说,陈顼五十岁的年纪就能动辄昏厥过去,说明他的身体状况已经江河日下,还能支撑多久,陈顼不需要太医说,心中有数。 “乐儿,父皇斟酌千遍,这个人······”陈顼的声音很是虚弱,他的手在轻轻颤抖。 虽然不过五十多岁,但是两鬓斑白的陈顼看上去已经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无奈和无助。 “扑通”一声,乐昌直接跪倒在陈顼的榻前,郑重的说道:“父皇之命,儿臣遵旨!” “乐儿!”陈顼的声音也提高了一些。 而乐昌霍然抬起头,泪水再也忍不住,从眼眸之中翻滚而出,顺着洁白的脸颊流淌,“啪嗒”一声坠落在地上,如水晶撞石,四下散开:“父皇放心,儿臣愿意嫁给李荩忱,儿臣必当竭尽所能阻拦他······” “我的孩儿······”陈顼闭上眼睛,已然是老泪纵横,“你喜欢李荩忱不假,但是父皇却逼着你做他的敌人,此间苦楚,父皇恨不得以身代之!” 乐昌公主对李荩忱的好感,或者说他们两个之间的好感,对于陈顼来说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但是此时陈顼只觉得自己如此利用乐昌的这一份情感来遏制李荩忱,实在是残忍。 第六百章 画中人 对于陈顼来说,女儿的幸福不应该是这样的,就算是她嫁给李荩忱,也完全可以不考虑这些。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乐昌嫁给李荩忱之后就是李家的人,这大陈如何,这朝廷如何,按理说和她已经没有了太多的联系。可是偏偏她是大陈的公主,是陈顼的几个女儿之中最聪明的、最善解人意却也是最倔强的一个,而偏偏那个男人是未来大陈最大的威胁之一,所以他们之间的爱情注定不可能平淡和充满喜乐。 可是如果想要选择一个合适的人去完成陈顼安抚李荩忱的任务,无论从哪里考虑乐昌都是最合适的选择。 陈顼虽然很不情愿,但是他别无他法。 良久之后,乐昌低下头,声音也变得平缓,没有任何的起伏:“身为大陈公主,女儿早就已经有所准备,还请父皇放心,尽管颁布旨意,只要儿臣一息尚存,会竭尽全力保全我大陈血脉。” 陈顼低低的叹息一声,摆了摆手:“乐儿,你先退下吧。” 乐昌站起来,毕恭毕敬的一拱手,缓缓退步。 陈顼看看乐昌逐步后退的身影,双手紧紧抓住被褥,尽力让自己不至于哭出声音来。 从当初文帝时期开始,陈顼戎马倥偬大半辈子,到头来面对李荩忱这么一个年轻人却无计可施,只能渴望高官厚禄能够束缚住李荩忱,甚至这还不够,连自己最心爱的女儿都要交给李荩忱,陈顼心中可以说有一块石头堵在那里,难受万分。 别的陈顼都可以不在乎,但是乐昌这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掌上明珠,对他最是孝顺,也是陈顼最喜爱的孩儿,否则当初陈顼也不会许下让乐昌自己挑选一个如意郎君的承诺。现在陈顼为了这江山社稷甚至连这个承诺都没有办法遵守,只能将这陈氏天下的未来寄托在女儿的身上,用乐昌的幸福换来陈氏江山有可能的安稳。 想到这里陈顼就觉得自己无能。 努力了大半辈子,什么阴狠残忍的手段都使出来过,什么狡诈难缠的对手都见识过,可是到头来人坐在了最高的位置上,却甚至连自己的掌上明珠都没有办法守护。 自己是一个失败的皇帝,更是一个失败的父亲。 陈顼重重捶了一下床沿,喟然长叹。 别的陈顼都觉得自己尚且能够承受,但是如果乐昌因此而怨恨他,陈顼只觉得自己羞愧万分。这一辈子征战沙场,注定了是要抛家弃子的,可是到头来天下没有全入手中,甚至就连这些年没有怎么疼爱过的女儿都要拱手让人。 这种惭愧和挫败对陈顼的打击太大了。 他只能期望乐昌可以理解自己的苦心,陈顼正如自己所言,对于一切的怒火和怨恨他都不介意来承担,恨不得以身代之。 陈顼自问自己俯仰无愧于天地之间,真正有亏的恐怕就是乐昌这个女儿了。 乐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的走回到寝殿的,几名婢女追着她问了几声,可是乐昌至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至于皇后和那些听闻消息之后等候在门外的妃嫔,对于乐昌的异样并没有在意,毕竟她们的关注点都在陈顼的身上。 乐昌公主无论如何都不过是一个女儿家,无论陈顼和乐昌说了什么,这些妃嫔们都相信,乐昌是翻不起来什么风浪的。 说到底这还是一个男权至上的时代,就算是金枝玉叶,在大多数的事务上都没有什么发言权。 而显然乐昌也没有和这些妃嫔们打招呼的意思,从陈顼的病榻边离开之后,这位冰雪聪明的南陈公主殿下就像失魂落魄一般,甚至不知道已经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 险些踢在了门槛上,乐昌方才回过神来,低声说道:“你们都留在这里吧。” 几名婢女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虽然很是担忧,不过她们也已经习惯了乐昌的这种命令,当下里行礼停住脚步。 而乐昌伸手推开门,缓缓的走了进去。就在屏风后面,墙壁上挂着李荩忱亲笔题写的《爱莲说》,遒劲有力的笔迹让乐昌有些恍惚,刹那间她似乎看到了那个独自站在千军万马之前的男人,那个冲破大雾的阻拦,手中长枪挑起,将一切奸佞都逼退的男人,那个毅然决然声将自己挡在身后的男人。 如山的背影帮助自己挡住了一切的风雨。 乐昌甚至不知道,如果自己把这一座山当成敌人的话,那么未来的生活将会多么艰难和沉重。 李荩忱永远都不是一个适合当做敌人的人。扪心自问,乐昌感觉自己甚至没有资格和李荩忱站在同样的水平线上。永远都是他的臂弯箍住自己,他的胸怀向着自己张开,而他的后背迎向风浪。 乐昌缓缓的转过身,紧接着看到自己床头的那一幅画。 一个公主的寝室床头挂着一名将军的画像,恐怕谁见到了都会感到诧异,可是乐昌的床头确确实实如此。 这身披衣甲的年轻小将就在乐昌的面前勒住战马,战马嘶鸣、人立而起,雪白色的战马沾染了鲜血,他的衣甲也有些残破,而他手中的枪上反射着阳光,依旧无所畏惧的向着敌人。 整个人仿佛都活过来一般。 这是乐昌亲手画的李荩忱,一改她作画一向的江南烟雨、小桥流水的风情,这浴血厮杀、衣甲残破的年轻将领,却处处都透露着果敢杀伐之气,似乎千军万马都没有办法阻拦他的前进。 这么一幅画挂在墙上,和旁边的泼墨山水画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平添几分肃杀之气。可是就是这样的画卷,却挂在了距离主人床头最近的地方,让主人在第一时间就可以看到这幅画和画上的人。 在画的旁边赫然题写着: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这首诗是李荩忱夹在信里送给乐昌的,乐昌原原本本的誊写在了这幅画的旁边,女孩的字迹当然不可能有如李荩忱那样龙飞凤舞、铁钩银划,但是自带着一种温柔转折之中的倔强。 至于这幅画,自不用说,画的自然也是李荩忱。 乐昌缓缓的走到了李荩忱的画像旁边,轻轻伸出手想要抚摸这自己已经不知道抚摸了千百次的画像。 第六百零一章 天下为之动 不过当手指触碰到画卷的时候,乐昌的手却轻轻颤抖一下,反而闪电般缩了回来。 原本的李荩忱,相见总是在画中,相逢总是在梦中。可是现在陈顼却将自己许配给李荩忱,自己很快就要成为他的女人了。可是越是如此,越是让乐昌有些茫然。 自己的幸福、自己的快乐,都注定不可能追随着自己一起出现在未来的生活之中,而自己也不可能像是一只小猫蜷缩在李荩忱的怀抱中,而是要成为这个如山一般的男人的敌人。 想到这里,乐昌就只有浓浓的绝望。 她不清楚自己当时是怎样鬼使神差的答应了陈顼,更不清楚当初自己是怎么和李荩忱互生情愫。 还不如就在那华容道上一死了之呢! 至少这样也不用要自己为了大陈、为了家族血脉,和自己心爱的男人勾心斗角。 想到这里,乐昌愤恨的就要伸出手将这一幅画撕扯下来,不过当她的手落在画上的时候,却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或许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已经习惯轻柔的抚摸它。乐昌熟悉这幅画的每一个细节,清楚每一个纹路。 她期望自己有一天可以有如抚摸这幅画一样抚摸李荩忱的脸颊,那注定饱经风霜、却时时映衬在自己心中的脸颊。 轻轻地叹息一声,乐昌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她似乎想到什么,霍然回首,看向身后依旧挂在不远处墙上的《爱莲说》。 “同予者何人”五个字落入乐昌的眼帘之中。 李荩忱是无所畏惧的,却又是孤单的。 无论自己想要对他做什么,至少应该先了解他。乐昌心中暗暗想着,这么长时间来,思念是思念,可是自己真的了解他么,了解他到底都在想什么嘛? 连自己都不了解,那父皇就了解、徐相就了解么? 想到这里,乐昌重新转过身,静静看着眼前的那幅画,一动也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之后,乐昌方才有所动作,她快步上前将墙上其余的山水画全都摘了下来。 雪白的墙壁上,只剩下白色背景的李荩忱画像。 空无一物,但是又似乎有太多的东西。 看着画像上的那个男人,乐昌的唇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笑容。 ————————————————- 巴蜀,蜀郡。 天府之国,当真如其名,刚刚进入四月,天气就已经完全回暖,甚至有一种快要入夏的感觉。 李荩忱快步穿过大堂,萧湘带着几名婢女追在后面:“夫君,且等等,外面还有些风,把衣服披上。” 李荩忱似乎恶作剧一般骤然一顿脚步,整个人回过身子,干脆利落的张开了手臂。 萧湘跑得有些急,猝不及防之下直接撞在了李荩忱怀里,被李荩忱一下子搂住。 额头上都冒出了一层细汗,萧湘微微喘息着,感受着李荩忱环过来的手臂,娇嗔一声:“夫君,走得那么着急干什么!” 李荩忱眨了眨眼睛:“这时候可不早了,某可不能让他们久等。到时候被这帮手下笑话不准时,可是有损某的威望的。湘儿刚才怎么没有想到,现在又要追上某呢?” 萧湘顿时不满意的戳了戳李荩忱:“明明是自己爬不起来床,火急火燎的就往外面走,现在反倒是怨起来我了。” 李荩忱微微一笑,拥了一下萧湘,转身向着议事堂走去。而萧湘踮着脚尖看着李荩忱的身影,突然想起来什么,双手放在嘴边,大喊道:“夫君,等你回来吃午饭哦!” “没问题!”李荩忱回头冲着她笑了笑。 听到了想要的回答,萧湘方才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看着萧湘的身影逐渐变小、模糊,李荩忱也露出一抹笑容。她不知道之前的萧湘和另一个时空中的萧湘都经历过多少磨难挫折,但是他知道只要萧湘跟着自己不经受苦难,那就足够了。 对于这个阴阳差错就追在自己身边的女孩,李荩忱知道他无法多做太多,成为枭雄的道路注定是孤独的道路,所以他也就只能给萧湘一个平安的生活。 相比于之前的飘零和另外一个时空中的起起落落,或许这样的生活才是适合萧湘的。 李荩忱一边想着,一边走入议事堂。 这不是李荩忱来到蜀郡之后第一次议事,之前包括犒赏将士、安顿巴人等已经开了几次会,在这些之前就已经有所定论的事情上,李荩忱麾下的文武官员自然是很容易达成一致,而尤其是巴人各部对于李荩忱的分配很是满意,做起事情来自然也更积极。 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证明,李荩忱在苍溪谷一战中最后对北周军队网开一面,并没有真正影响到李荩忱和巴人之间的关系。 毕竟李荩忱和巴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单纯的情谊或者所谓的恩情,在这乱世之中,单纯的感情往往都是最不值钱的,真正联系着他们的更多的恐怕还是利益。 李荩忱需要巴人兵力的补充和巴人劳动力对荒废土地的开垦,而巴人也需要李荩忱的支持和统领,同时他们更需要李荩忱给他们的土地,这是从其余势力、尤其是北周那里得不到的。 或许这也是让很多巴人头领觉得荒谬的地方,他们的父辈当时起兵造反、挣扎厮杀到最后,一点儿土地都没有得到,反而被硬生生的赶入了大山之中,可是到了他们这一代,帮着李荩忱击败了北周人,不但报了仇,而且还获得了一切恩怨之源的土地,可谓“一举两得”。 因此有的时候人生和命运就是这么的戏剧,永远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李荩忱走入议事堂的时候,已经来了几个人,让李荩忱惊讶的是,在平时一向不会早到的萧世廉,今天竟然来的这么早,正和裴子烈以及戴才、杜齐等李荩忱的麾下重将们低声讨论着什么。 而文官之中的唐亦舜和徐德言也不知道怎么凑到了一起,同样是脸上带着笑容。 除此之外,一向是端着架子——当然学富五车本来就受人尊重——的顾野王,竟然也站在不远处轻轻捋着胡子,一向一丝不苟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笑容。 李荩忱有些诧异,昨天他在城外视察了一圈,甚至疲惫,所以回到家就睡着了,即使如此早晨还是睡过了,因此早上起来李荩忱都没有来得及看新送过来的几份消息,现在反而是他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看到李荩忱过来,萧世廉笑着一拱手:“驸马,恭喜了!” 顿时堂上哄然大笑。 ————————————————- 大陈太建十年四月十二日,南陈朝廷颁布圣旨,李荩忱加封镇西将军,汉中侯,尚乐昌公主。 余下部将皆大封赏。 圣旨颁布,天下为之动。 ————————--第七卷·星汉转完——————— 第六百零二章 惊喜 缓缓放下手上这从江陵八百里加急转送过来的快报,李荩忱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以二十二岁的年纪封侯,古往今来者也不多。 李荩忱不得不承认,南陈朝廷,或者说那位陈顼陛下确确实实给了自己一个天大的惊喜。 然而除了这个惊喜之外,后面的“尚乐昌公主”更是让李荩忱直接打了一个激灵。 加官晋爵尚公主,一气呵成,陈顼这是要把自己捧到天上去啊。 要知道南朝的驸马一向是没有实权的,一旦当了驸马,最多就是游山玩水、纵情声色,很难继续在宦海上有所突破。 然而现在陈顼打破了陈规。李荩忱按照旨意、成为驸马不假,但是他依旧是镇西将军,依旧是南陈最年轻的侯爷。这巴蜀依旧在李荩忱的掌控之中。 这绝对不是一个驸马应该有的权力,也绝对不是驸马爷应该坐的位置。所以陈顼这“天子赐婚”怎么看都像是和亲,让李荩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感觉。 李荩忱来到这个时空之中时间也不短了,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经历过太多的权谋争斗,他自问无愧于谁,每一个亲近他的人,他都好好地对待,每一个挑战他的人,他都认认真真的对付。 而这么多人之中,李荩忱最对不起的恐怕是那些惨死在山洞之中的村民,宋飞、郑庆这些曾经的朋友和兄弟,他们的尸骨到现在依旧在那幽深的水潭之中,而李荩忱甚至连回去上一炷香的能力都没有。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漂泊不定,即使是李荩忱,现在也没有办法完全扼住命运的咽喉,所以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尽最大可能保全身边的人,让这些人在乱世中尚且有立足之地,之后李荩忱才能竭尽全力去平定这乱世。 巴蜀就是李荩忱挑选的立足之地,至少现在李荩忱有了一个根基,之后可以放心的对付外来的敌人。 但是在这些人里,李荩忱最不想见到的,或者说最愧对的恐怕就是乐昌公主。石头山上初见时候的惊艳、华容道一起坠落悬崖的生死患难,让李荩忱对乐昌有着特殊的情愫,他自己也说不上是喜欢还是爱慕,总是他想要伸出臂弯给这个柔弱而又倔强的女子遮风挡雨,让她此生不再多波折。 不过后来李荩忱入蜀再到和南陈朝廷已经势同水火,李荩忱就已经尽量让自己将那深深藏在心底的剪影忘掉。自己已经不再是南陈的臣子,而变成了南陈的敌人,自己想要实现一统天下的梦想,南陈是必须要击败的对手。 乐昌却是南陈的公主,她的世界恐怕没有那么大、她想要守护的东西恐怕也没有李荩忱那么多,但是守护南陈的皇室和血脉却是她想要做的。 当李荩忱不顾一切的向北进攻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和南陈无法维持原来的君臣关系,那一刻他和乐昌也已经站在了对立面。 李荩忱很清楚乐昌的心思,这个敢爱敢恨的女子从来不介意在往来的信件之中表达自己的态度,而且李荩忱也知道陈顼曾经许诺乐昌,要她自己来挑选如意郎君,所以李荩忱总是担心乐昌公主不管不顾的做出什么傻事,最后把她自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所以李荩忱干脆一直在想办法疏远她。 甚至到最后乐昌公主递来的信件李荩忱也不回,一直到四五封积攒在一起,他方才以战事紧张为理由回复——当然这也是事实,但是战火之余李荩忱还没有至于连信件都没法回——之后乐昌也没有信件继续送过来,但是李荩忱相信,这个倔强而沉默的姑娘肯定依旧在默默地向着西方眺望。 辜负了乐昌的痴心,让李荩忱很是惭愧。自己不想负了天下,自然就只能负了她。 只是李荩忱怎么都没有想到陈顼竟然会赐婚,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乐昌自己的心愿,还是陈顼的命令,甚至李荩忱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面对这一份夹杂着太多家国情仇的爱情。 “世忠,你这面子可是大得很啊,陛下登基这么多年,可是从来没有给谁赐婚,这一出手就是将最疼爱的乐昌殿下许配给你,我等羡慕有加啊。”萧世廉微笑着说道。 李荩忱却只能苦涩一笑,他并没有想要拒绝陈顼的赐婚。 与公,陈顼赐婚可以让李荩忱和南陈之间的关系稍稍缓和一下,至少现在李荩忱麾下的巴蜀百废待兴,他还不想直接就大张旗鼓的和南陈作对,若是能够在北周和南陈之间维持一个平衡,安心稳定局势和发展几年,固然是最好的。 与私,又有谁愿意拒绝自己心爱的女孩,让她继续没有期限的等候下去? 看着李荩忱的神情,裴子烈意识到什么,不由得皱了皱眉,拽了拽萧世廉的袖子,萧世廉急忙收敛起来笑容。 李荩忱的心思他很清楚,现在陈顼主动向李荩忱示好,正好给李荩忱最想要的缓冲和喘息机会,不知道李荩忱为什么并不高兴? 而李荩忱转瞬便挤出一丝笑容:“某等着接旨就是,能够得到朝廷如此嘉奖,还是依赖于诸位拼命啊,荩忱不才,在此先行谢过。”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对着堂上的文武官员一拱手。 在场的这些都是李荩忱起家的班底,说好听一些都是李荩忱的心腹,说难听一些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李荩忱的功劳簿递上去,他们身上“李荩忱一党”的标签自然就洗不掉了。 所以在场的官员们也纷纷笑着还礼。无论怎么说,朝廷这一次一反常态的大肆封赏,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终归不是什么坏事,加官晋爵的事情,大家还是期望的。 李荩忱紧接着正色说道:“顾先生,朝廷的使者估计很快就会到,顾先生出身光禄卿,相比于某更懂礼数,接待使者的事情交给顾先生来操办可以么?” 顾野王环顾四周,一帮年轻人对此都没有什么经验,确实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所以他也不含糊,一拱手郑重说道:“属下遵命。现在属下添为益州刺史、镇西将军主簿,将军以官职称呼之即可,‘先生’之名是万万当不起的。” 李荩忱一笑,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第六百零三章 各项事务 现在的李荩忱不仅仅需要和手下的这些官员打好关系,而且还要保持自己的威望,毕竟李荩忱以后是要越走越高的,他不可能永远都和自己麾下的官员们没大没小。 而顾野王这个宦海浮沉大半生的老爷子,虽然没有多少心术权谋,但是这点儿还是能注意到的,他的经验在这里,自然相比于其余的文武官员就更能够揣摩到李荩忱的心思,刚才这主动地向李荩忱表示谦恭自然也就正中李荩忱下怀。 李荩忱需要一个榜样和模板,顾野王就送了上来。顾野王尚且将自己的架子放了下来,其余的将领和官员们自然也清楚该怎么做。 “启禀将军,朝廷派来的宣旨使者是许善心,此人与将军同岁,性格坚毅,一向认准了目标软硬不吃,”顾野王紧接着沉声说道,“属下虽未曾与他共事,但是也了解到知道此人虽然不善于口舌,但是总是凭借自己的一股韧劲将事情做到尽善尽美,所以朝廷派遣许善心作为使者,也算是挑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李荩忱皱了皱眉,对于这个名字他并没有太多的印象,但是人肯定不仅仅是徐陵等人选的,必然也是经过陈顼认可的,弱冠之龄就担当宣旨之重任,尤其是还是来巴蜀这已经和南陈非敌非友的地方,朝廷对许善心放心的背后自然也是许善心能力的体现。 李荩忱不知道的是,许善心十五岁就曾经写文章上呈徐陵,被徐陵称赞为“才调极高,此神童也”。 而在历史上,南陈灭亡之后,作为使者留在隋朝都城的许善心嚎啕大哭,不接受隋朝给予的官职,隋文帝对此甚是赞赏,几次下旨赐官,令其遵从陈后主投降入隋之命,许善心方才哭拜更衣,受命入隋为官,隋文帝因此称赞:“我平陈国,唯获此人。既能怀其旧君,即是我诚臣也。” 许善心也确实没有辜负隋文帝的器重赞赏,之后宇文化及之乱,他怒斥宇文化及,为隋炀帝死节,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刚毅正直的臣子。能够得到徐陵和杨坚这两个人的交口称赞,许善心的能力也可见一斑。 虽然李荩忱不知道许善心在另外一个时空之中的英雄事迹,但是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届时随机应变,”李荩忱斟酌说道,“恐怕还要顾刺史多多操劳。” 顾野王急忙一拱手应是。 而李荩忱转过来看向唐亦舜:“伯贤,巴郡那边的粮草开始准备转运了么,还有南部郡的工坊是否已经抽调出来足够的人手?” “一切皆如将军安排。”唐亦舜站出来应道,“之前从荆州运过来的粮食消耗的七七八八,不过还有不少,应该可以在十天之内运到蜀郡,另外工坊那边已经集结了二十名骨干,具体事宜欧阳大匠会在近日赶到蜀郡和将军商量。” 李荩忱微微颔首,巴蜀两地之中肯定还是蜀郡更适合成为李荩忱的根基所在,因此之前囤积在巴郡的粮草肯定要开始逐步向北转移。 实际上这些粮草也没有多少,多数都是东宫和萧摩诃通过私下里的渠道转运过来支持李荩忱的,李荩忱在前线消耗的已经差不多了,不过有聊胜于无,李荩忱还是想要将这最后的粮食调到蜀郡来填充已经空荡荡的府库。 否则再这样下去蜀郡这边更难支撑。 说到这些粮食,李荩忱自然想起来东宫的沈君高他们,毕竟这些粮食当中也有他们的功劳。但是李荩忱并没有真的对东宫众多曾经的同僚有所愧疚,想要和南陈分道扬镳本来就不是李荩忱主动的,朝廷如此施加压力,容不得李荩忱再多犹豫,而东宫作为朝廷的一部分,既然没有力量阻挡朝廷的旨意下达,那自然就要和朝廷一起承受这样的恶果。 李荩忱相信沈君高等人在之前肯定就有心理准备,但是李荩忱自问自己为东宫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包括粉碎陈叔陵的阴谋以及拿下江陵,这些东宫一步步崛起的重要环节背后都有李荩忱的身影,甚至很多时候都是李荩忱在主持。至于李荩忱进攻巴蜀,也是得到了东宫和陈叔宝的认可,李荩忱不觉得自己对东宫还有所亏欠。 造化弄人,无从谈论孰对孰错。 当然对于东宫一点点援助的这些粮食,李荩忱自然毫不客气的收下来了,毕竟大部分都已经落入肚子里了,李荩忱也不可能再还给萧摩诃。 而且或许这一点儿粮食已经是李荩忱和东宫势力之间最后一点儿联系,之后东宫入主南陈之后,双方是敌是友还难说。 至于工坊,之前李荩忱挑选南部郡,是因为那已经是李荩忱在巴郡群山之中能够找到的唯一的比较平坦的地方。可是现在蜀郡拿下来之后,可以让李荩忱选择的地方太多了,所以李荩忱自然也不想继续将工坊主要安置在南部郡,毕竟南部郡距离白帝城这巴蜀入口距离太近,谁都不能保证不会出现什么风险。 当然工坊的选址、规模以及人手数目等等,唐亦舜自问不懂,自然也就不多插手,具体事情肯定要等到欧阳莫赶过来之后和李荩忱商谈确定。 李荩忱微微颔首:“流民和巴人安置的怎么样了?” 唐正良和杜齐同时站出来,唐正良沉声说道:“启禀将军,流民已经逐步开始安置,之前战乱,不少州府的百姓都被周人迁移到了蜀郡左近州府以坚壁清野,现在正在安排他们回家,趁着今年天回暖的晚,加紧一些还能赶得上春耕的尾巴。” 而杜齐紧接着说道:“巴人八部正在下山,很多小部落都在深山之中,现在才刚刚通知到,等到聚集起来依次安排估计得二十天左右的时间,第一批下山的已经开始春耕,请将军放心。” 李荩忱的目光旋即落在萧世廉和裴子烈的身上,裴子烈当即站出来一步:“启禀将军,韦孝宽和尉迟迥退入汉中之后并无反复之异动,倒是开始逐步向房陵调集粮草。某已经下令斥候严密监视。” 房陵是从汉中前往襄阳的必由之路,调动粮草到房陵,说明韦孝宽和尉迟迥应该是打算支援襄阳了。 第六百零四章 礼仪教化 之前李荩忱和韦孝宽达成的口头协议,接下来韦孝宽应该转移矛头进攻襄阳,韦孝宽应该是在执行当时的承诺。 毕竟对于北周来说,襄阳城中的存粮和兵力都不多,如果任由萧摩诃继续包围下去的话,难免会有什么意外,所以这个时候先将巴蜀战事放下,先行解襄阳之围,对于北周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李荩忱给了韦孝宽一个台阶,韦孝宽当然不会放过。 “让斥候注意敌人的动向,尤其是蜀道方向的,同时把敌人调集粮草的消息报给骠骑大将军。”李荩忱淡淡说道,“另外葭萌关、剑阁等地的破损城防尽快修复,米仓山中的几处重要关隘多派兵马巡逻,不给敌人可趁之机。” “诺!”裴子烈当即拱手。 而李荩忱看向戴才:“子栋,你是白帝城守将出身,白帝城到巴郡的防务还是交给你,一切照旧。” 李荩忱将“一切照旧”咬得很重,戴才会意,同样应了一声。 之前李荩忱对于南陈也不是没有一点儿防备,南部郡、巴郡等地的守军都抽调北上,但是白帝城的守军却从来没有动过,对于三峡和夔门这入蜀的屏障,李荩忱可是很重视。 现在明面上说着“一切照旧”,但是事实上大家都清楚,李荩忱不但不会减少防备,反而会不断地增加兵力,毕竟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就算李荩忱不对南陈下手,南陈也很难成为李荩忱的盟友。 “朋友······”李荩忱喃喃重复一遍。 他不知道怎么评价现在自己和南陈之间的关系,不过显然陈顼想要将这关系变得更为复杂。这样的羁绊多了,李荩忱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还算不算南陈的臣子。 不管陈顼怎么想,自己的想法是不会因为外物而转变的,既然陈顼还想要主动向自己示好,那自己不妨先趁此机会稳住巴蜀内部的局势,至于之后和南陈朝廷还有多少官司,那是之后的问题。 李荩忱虽然不是不喜欢放眼未来的人,但是现在有更多比放眼未来更为重要的事情。 “伯清,子栋,新兵的招募和训练交给你们了。”李荩忱沉声说道,“另外泸州、阆中以及合州等地的新兵招募工作在春耕之后也得抓紧准备落实。” 萧世廉和戴才同时应了一声,现在李荩忱倒是也不缺兵员,从北上合州开始,各地的北周降兵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而逐渐从深山之中走出来的巴人各部同样给李荩忱提供了足够的兵源。李荩忱现在并不着急需要太多的兵马,但是一支五万人以上规模、能够征战南北的军队还是必须的。 旋即李荩忱扭头,目光落在骆牙的身上:“骆刺史!” 骆牙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在这个时候喊到了自己的名字,打了一个激灵急忙站出来:“在!” “随着百姓逐渐安置下来,各地的学堂务必要逐步开设,”李荩忱沉声说道,“之前顾刺史已经招募了不少寒门士子入蜀,现在对付朝廷使者的任务交给顾刺史,因此这件任务你们交接一下,毕竟现在主要也是在巴郡等地开设学堂,在你的辖区内。” 骆牙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对开设学堂的事情如此重视,当下里也不敢怠慢,一拱手答应。 而李荩忱点了点头。开设学堂、普及教育实际上并不是他的主要目的,李荩忱很清楚基础教育对于全民素质的提高有多么重要的作用,但是现在毕竟还是在战乱之中,李荩忱自问还没有这个本事,因此他想要做的实际上是通过学堂来加强对本地百姓以及巴人的教化。 也就是圣人所说的“礼仪教化”。 说的难听一些,只有这样李荩忱才能从思想上控制自己麾下的百姓,尤其是那些刚刚从深山之中走出来的巴人,因为李荩忱也不知道这些巴人部落的思想和信仰在这深山老林之中会不会发生改变——毕竟巴人部落实在是太分散了,李荩忱亲自见到和感受到的终究还是在少数。 因此李荩忱要通过读圣人书的方法来加强巴人对于自己这个统帅的认同感,进而使得巴人彻底融入自己的统辖范围内,和其余的汉人没有明显的区别。 也只有这样,李荩忱才能尽量确保自己的麾下是一个整体,而不是巴人、汉人之间明显的对峙。 手下互相竞争对于一个上位者来说未尝不是好事,但是现在的李荩忱还不需要这些,巴蜀尺寸之地,现在依旧被夹在北周和南陈两个庞然大物之间,李荩忱真的可以说是虎口拔牙,占据了这么一块地方,因此现在还不是李荩忱团体内部出现矛盾和内讧的时候。 “其余按照之前的安排一一落实,”李荩忱沉声说道,“伯贤,大士,你们两个和某到城里巡视一下。” 众人齐声应诺,而唐亦舜和裴子烈并没有举步,等着其余人都离开了,方才快步迎向李荩忱。 李荩忱沉声说道:“几处城防修缮某想要亲自看看,另外府库也得转一圈,还有城中新开的商铺若是有空也可以去看看。” 唐亦舜诧异的说道:“将军,这些细枝末节交给手下人去负责就可以了,将军何必亲自前往?” 而裴子烈并没有说话,李荩忱的心思他大致能够明白,所以根本没有指望能够拦住李荩忱。 李荩忱淡淡说道:“某入主蜀郡以来,这座城不过是草草的逛过一圈,了解的可不多,如果连麾下的百姓到底在谈论什么、在思考什么都不知道,那某的命令就算是颁布出来恐怕也很难让他们如意。” 顿了一下,李荩忱一摊手:“更何况如此新气象,不去看一看,岂不是太可惜了。” 李荩忱知道自己很难做到将自己麾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巡视一遍,但是如果连眼皮子底下的蜀郡都不在乎的话,那他和深宫之中的孤家寡人已经没有多少区别了。 世间冷暖,更在市井之间,李荩忱不想闭着眼睛颁布政令。 唐亦舜抬头看了一眼李荩忱:“将军胸怀万民,属下佩服。” “伯贤,你就不要夸赞了,且换上便装一起走吧。”李荩忱笑着摆了摆手。 而唐亦舜却躬身下去,郑重说道:“属下此言,发自内心。” 第六百零五章 许善心的烦心事 站在裴忌府邸的门外台阶上,许善心很烦躁。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徐陵和裴忌分配了去巴蜀宣旨的任务,如果让许善心自己选择的话,他并不想去。 谁都知道现在巴蜀那位镇西将军和朝廷是怎样的情况,可是谁都不知道双方的态度到底是怎么样的,稍有不慎、甚至一句话说错了,就有可能酿成大错。 许善心对自己不是没有信心,而是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李荩忱。因为对于李荩忱这个未来有可能面对的对手,许善心了解的太少了。 从坊间传言中,他知道了李荩忱太多的侧面。 曾经义气干云追随陈庆之北伐的“始兴枪王”李成的后代、挑动荆州之战的奇才、孤军死守章山郡阻拦尉迟迥的骁将、轻兵入蜀硬生生拿下整个巴蜀的枭雄······甚至还有李荩忱和宫中那位公主殿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传闻。 李荩忱带给建康府百姓茶余饭后太多的谈资,而这样的谈资显然不足以让许善心来判断自己的对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骁勇善战的将军、阴险狡诈的枭雄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爱江山更爱美人的痴情种? 许善心并不害怕和任何人为敌,他相信自己的坚持和倔强可以击败任何难缠的对手,可是在不了解对手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下,许善心自问怎么都不可能战胜对手。 更重要的是许善心甚至都不知道朝廷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是想要继续维持和李荩忱这样有些怪异的君臣关系,还想趁着这一次机会彻底将李荩忱当成新崛起的势力而进行拉拢? 因此许善心非常想要征求徐陵的意见,可是徐陵这个把他选为使者的老狐狸显然并不打算直接面对许善心的问题,所以很干脆利落的闭门谢客,躲得就是许善心。 许善心虽然在官场混迹时间不长,但是也知道徐陵的这一点儿心思,恐怕他前脚离开建康府,徐陵后脚就恢复健康了。所以在徐陵府邸门口吃了一个闭门斋之后,许善心毫不犹豫的直接向着裴忌的府邸过来。 他至少要知道朝廷到底是怎么盘算的,否则这一趟过去,许善心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 如果裴忌也不见自己的话,那许善心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一名仆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家主人请许君入内一叙。” 许善心感激的一拱手,拾阶而上。 而此时裴忌正站在议事堂外,脸上带着几分忧色,他的儿子裴蕴恭敬的垂手侍立在一旁,相比于自己的父亲,此时的裴蕴看上去却更平添几分冷静和稳重,也不知道是他对于大势毫不了解还是已经胸有成竹,所以毫不慌乱。 裴忌当然清楚许善心是为什么而来,因为许善心作为使者的命令是他和徐陵一起决定的,现在徐陵这个老狐狸竟然闭门谢客,把责任全都推了过来,裴忌虽然很无奈,但是也做不到对站在门外着急的团团转的许善心熟视无睹。 真的把这个年轻人逼急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想到这里,裴忌也只能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或许自己还不如徐陵那么狠心和决绝,又或许这才是能成为左仆射和成为都官尚书的人之间的区别。 看着许善心走进来,裴忌当即快步迎上去:“许君!” “裴尚书!”许善心有些激动,此时他太想要从裴忌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而裴忌看着许善心微微颤抖的手,一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许君里面叙话。” ——————————————- “将军能够如此,当真是令人佩服。”唐亦舜手中端着茶杯,坐在街边的茶摊上,不由得感慨说道。 这是蜀郡的闹市,周围车水马龙,不少行旅客人在这里歇脚,周围满满都是嘈杂喧闹的声音,这让成长在世家之中的唐亦舜多少有些觉得不自在。 而坐在他身边的裴子烈微微笑着顺着唐亦舜的目光看过去,就在不远处,李荩忱正和几个脚夫还有邻桌的商人、士子高谈阔论——说的难听一些或许“吐沫横飞”更加合适——几个人说到畅快的地方,端起手中的茶碗,以水代酒一口喝掉。 他们讨论的事情无非就是蜀郡的新主人以及这座城池的未来,几名脚夫向李荩忱吐槽几处街道没有青石板铺路,着实是泥泞;几位商贾提议或许可以降低北面几处关卡的税收,否则没有商队愿意向北方剑阁等地走;而士子们显然对于现在已经开始在巴郡等地建设的学堂很是感兴趣,在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下,教书育人来传播圣人学说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李荩忱同样一身士人打扮,一边笑着应和几个人的提议,一边招呼旁边的店小二继续添水。 如果说别的上官做出这样的事情,裴子烈肯定会对他另眼相加,但是李荩忱这样做并不在裴子烈的意料之外。 这也是裴子烈至始至终都追随着李荩忱的原因,这个年轻人并没有那种上位者“不食人间烟火”的距离感,如果让他选择的话,他可能更愿意和麾下的将士、百姓打作一团。 似乎感受到了这边的目光注视,李荩忱冲着裴子烈和唐亦舜悄悄眨了眨眼睛。 而唐亦舜摇了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不过他也知道李荩忱这样做的意义何在,只是悄悄地将李荩忱刚才和那些商人、士子讨论的问题记在心中。 唐亦舜不得不承认,这些问题相比于整体的政策,不过是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但是往往决定成败的偏偏就是这些细节。比如刚才有商人说北方关隘的过路税收高,那么时间一长,通往剑阁、葭萌关等地的商旅就会减少,久而久之,这些地方和蜀郡这核心城镇的联系自然就会减弱,这对于李荩忱建立对这些关隘的统治没有多少好处。 而类似的问题还有很多,都是之前唐亦舜根本没有想到的,毕竟唐亦舜也好,李荩忱也罢,都不是全能的天神,这样的问题他们没有亲身经历过,怎么可能考虑的周全。 第六百零六章 吏员 对此唐亦舜不得不承认,李荩忱这样在市井嘈杂之中走一遭,还是有用处的。 虽然不知道李荩忱是怎么想到这种办法的,但是唐亦舜对李荩忱的评价更升高了几分。 这位年轻的巴蜀新主人,显然并不仅仅擅长于打仗,对于处理庶政,李荩忱并没有多少经验,这从之前李荩忱安排任务只是粗略的布置就可以看出来,毕竟人无完人,唐亦舜等民政官员也不可能寄希望于李荩忱对军事和庶政都很清楚,那要他们也没有多少作用了。 不过很显然李荩忱还是很愿意学习和发现问题的,至少现在唐亦舜自问自己做的就没有李荩忱好。这位年轻人似乎永远都有很多自己需要学习的地方 更或者说唐亦舜发现,李荩忱思考问题的方式和自己有很大的不同,所以李荩忱总是会寻找到唐亦舜从来没有发现和注意到的点,唤作平时,生长于世家的唐亦舜怎么都不可能想到会坐在这街边的茶摊上,从这些商贩和士子的手中获得自己想要的信息。 或许这和李荩忱的生长环境有很大的关系,毕竟李荩忱不是从小锦衣玉食、生长于豪门望族,但是唐亦舜才不会天真的将一切都归于李荩忱的出身。 在这乱世之中本来就是英雄辈出,不过尽管如此,寒门士子想要崭露头角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南朝和北朝的朝政大多数终究掌握在世家的手中,因此李荩忱能够在南陈众多年轻小辈之中脱颖而出,一步步走到今天,唐亦舜当然不会认为这是巧合。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比自己想象之中还要成熟,更让唐亦舜觉得他是一个活了四五十年甚至六七十年、已经习惯了宦海浮沉、看遍了人生百态的老狐狸。 可偏偏李荩忱就是只有二十多岁,他的容貌也在证明这一点。 因此让唐亦舜来形容的话,只能说“天意如此”。 或许正是老天爷想要降下来这么一个妖孽,来彻底结束这纷繁的乱世。想到这里,唐亦舜只能庆幸,至少现在看来,峡江唐氏的选择并没有什么错误。 虽然不知道唐亦舜在想什么,但是看他的眼神也能够猜测到几分,裴子烈不由得低声说道:“世忠的心思和打算,总是出人预料。” “但是他总能证明自己做的是对的。”唐亦舜紧跟着说了一句。 说到这里,裴子烈和唐亦舜相视一笑。 跟着这样的主帅,不知道是他们的幸运还是挑战,不过至少裴子烈和唐亦舜相信,时间会来证明对错,而他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紧紧跟着李荩忱,寸步不退。 此时身在局中,他们也已经没有更多的选择。 而此时那边李荩忱意犹未尽的和几名着急想要启程的士子拱手告别,方才微微皱眉走过来坐下:“大士、伯贤,刚才的话想必你们也都听见了?” 裴子烈和唐亦舜同时点头。 李荩忱沉声说道:“看来还得召集大家好好商量一下,刚才那几个士子说的不错,我们现在着急建设学堂不假,但是如果没有足够的先生,那么只可能事倍功半,给地方财政平白增加压力。” 裴子烈是军方将领,这本来就不是他分内的事情,此时唐亦舜又在身边,所以他谨慎的保持了沉默。而唐亦舜斟酌说道:“将·····李兄,归根结底这还是人才的问题,我们巴蜀经过几次战乱,这些年一直没有振兴的迹象,所以短时间内缺少人才也在情理之中。” 实际上不仅仅是李荩忱说的学堂的问题,包括其余的工坊组建、百姓安置之类的,甚至小到解决蜀郡城中道路的问题,都需要人才,需要人来指挥和统筹,可偏偏现在李荩忱缺少这样的人才。 峡江唐氏的年青一代之前都已经被李荩忱抽调一空,现在唐亦舜就算是想要从家族之中抽调人手也无能为力了。 整个峡江唐氏早就已经融入到了李荩忱的体系之中,而李荩忱依旧需要更加新鲜的血液。 李荩忱轻轻敲着桌子,压低声音:“这样,之前商讨过的招贤的事情不能放松,某相信巴蜀就算是经过战乱,这些年也应该恢复了一些元气,不可能一个人才都找不到,现在是有一个就是一个,有总比没有来得好。” 顿了一下,李荩忱又加了一句:“当然那种蛀虫是坚决不能要的。” 唐亦舜脸色同样凝重起来,他知道李荩忱的担心,如果只是这样不分好坏的吸收人才的话,肯定会留下后患,现在他们还有时间,自然应该尽量保证人才的质量。 所以这本来就是一件矛盾的事情。 正在喝水的裴子烈突然想到什么,忍不住说道:“世忠,实际上有的时候没有必要需要那么多的人,或者说有一些人或许可以用起来。” 李荩忱眉毛一挑:“大士你直说。” 裴子烈将茶碗放下,沉声说道:“之前在石山郡的时候,某发现就算是没有官员,本地的一些吏员依旧将府库打点的井井有条,至少能够在我们入城的时候向我们移交完整的账簿和户口,因此某觉得这些有经验的老吏,甚至要比找一个没有经验的新官来的靠谱,世忠,何不尝试着将任务直接分配给他们,这样就少了一层的人,或许还可以办事快一些。” 李荩忱和唐亦舜都怔了一下,所谓“流水的官,铁打的吏”,官员管着吏员,而吏员才是真正逐项操办各项事务的人,相比于那些可能没有多少经验的官员,这些吏员对于府库之中的粮饷存储、城池中的户口人数恐怕更为熟悉。 因此在李荩忱现在缺少人才的情况下,直接将任务分配到这些吏员身上,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属下以为可行。”唐亦舜沉声说道。 而李荩忱也点了点头:“安排一下,明天先让蜀郡的吏员过来见某,某好好问问他们。” 唐亦舜应了一声,而李荩忱端起茶碗:“来,以茶代酒,庆祝我们又想到了新的办法!” 唐亦舜和裴子烈一边端起碗,一边哈哈大笑。 李荩忱喝了一口茶水,微皱的眉头松开了不少。 虽然还有很多问题,但是他会一个一个解决的,否则以后又如何将整个天下掌握在手中? 第六百零七章 两条计策 “向陛下举荐许君担任宣旨使者确实是徐相和我的意见。”裴忌端起茶杯,沉声说道,对此他没有任何想要掩饰和回避的意思,“许君年少有才、为人正直,自然是使者的不二人选,陛下对于这个选择也非常满意,这从陛下的圣旨之中就可以看出来。” 许善心没有想到裴忌这么爽快的承认了,更没有想到裴忌竟然果断的将陛下给抬了出来。陈顼的圣旨之中确实将许善心夸了两句,不过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依照惯例走个过场罢了,谁都没有当真。 然而不管当不当真,这都是事实,陛下确确实实颁布了这样的旨意,所以许善心想要表达自己的不满也无处发泄,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总不能去责备陛下吧。 裴忌紧接着说道:“许君的担心,我能够理解,但是整个朝中的年轻翘楚本来就不多,而有如许君这样稳重的更在少数,因此这宣旨的任务许君是最适合不过的。” 顿了一下,裴忌抬头紧紧盯着许善心:“此去巴蜀,注定多磨难,但是这也是陛下给予许君的新任,也是对许君的历练,许君能够明白这份重担的意义么?” 许善心在心中不由得冷笑一声,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回不来了,还真是一份有意义的“重担”,不过他也知道,对于徐陵和裴忌来说,也确实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毕竟宣旨使者这个职务也不是什么高位,自然不可能派遣朝中重臣前往,而那些老一辈的臣子想要和李荩忱周旋几乎是不可能的,以李荩忱的狡诈诡变,他们的下场可能不比苍溪谷之中的韦孝宽和尉迟迥好到哪里去。 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选择一个年轻人,去和李荩忱一点一点的磨,并且随时能够应对李荩忱必然会有的刁难。 这看上去兵行险招,却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也难怪陈顼对此并没有反对。 许善心沉默良久,方才低声说道:“裴君,此去巴蜀,陛下肯定不仅仅是想要让我宣旨吧?单纯将这旨意送到李荩忱的手中,应该不是陛下想要的。” 裴忌微微一笑:“许君聪明,陛下想要的是李荩忱的态度。” 许善心微微颔首,这倒也在预料之中。而裴忌不慌不忙的说道:“现在李荩忱到底是怎么看待朝廷的,对于朝廷的示好还能不能接受,这些都是陛下想要知道的,而想必也是李荩忱不想明确表现出来的,所以这个任务才是最艰巨的,许君明白?” 许善心皱眉说道:“想要试探李荩忱倒是容易,毕竟陛下将乐昌殿下许配给李荩忱,李荩忱必然要前来建康府完婚,所以仅仅是看李荩忱对这件事的态度,恐怕就知道他心中所想。” 裴忌不由得轻笑一声:“许君把李荩忱想得太简单了。” “此话怎讲?”许善心诧异地问道。 裴忌淡淡说道:“据我所知,吴明彻从吕梁撤退、萧摩诃进攻荆州,以及东宫对扬州刺史的反击,这背后都有李荩忱的身影,或者换句话说,李荩忱都在其中扮演了不可替代的角色······也就是说这个人对于时局朝政的把握,更在你我之上。” 许善心倒吸一口凉气,这些传闻他是听说过的,没有想到竟然都是事实,如此说来这李荩忱当真要比想象中的还要难对付的多。 这乱世之中,怎么就出来了这样的妖孽? 而此时一直恭敬站在裴忌身后的裴蕴低声说道:“许君实际上也不用太过担忧,李荩忱身在巴蜀,恐怕也没有大家想象中过的那么逍遥自在。” “哦?”许善心一直没有注意到裴蕴,此时裴蕴一说,让他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裴忌回头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显然在许善心到来之前他就和裴蕴在争执这个问题,而且两个人应该没有达成一致,不过此时裴蕴再一次说出来,裴忌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有阻拦他。 而裴蕴肃然说道:“巴蜀天府之国,李荩忱又有巴人相助,肯定不会缺少人手,这样在未来粮草赋税也会越来越多,但是有一个是李荩忱肯定会缺少的,那就是人才。毕竟培养人才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李荩忱自己的手下也不过是一群从之前的边角位置上提拔上来的新人,真正有丰富经验的恐怕也就只有顾野王等寥寥可数几个人。” “人才?”许善心皱眉说道。 “而人才的缺少势必会使得李荩忱在短时间内一些政令很难完整的实施下去,进而使得李荩忱对巴蜀的掌控很难在短时间内到位,”裴蕴斟酌说道,“因此这样我们就有了两个选择。” 裴忌此时想要开口说什么,不过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忍住了。 而许善心霍然站起身,郑重的向着裴蕴一拱手:“还请裴少君不吝赐教。” 裴蕴恭敬地拱手还礼,沉声说道:“一个就是拿捏住李荩忱的这个弱点和李荩忱进行谈判,朝廷可以让李荩忱自行挑选官员入蜀,当然作为相应的条件,这些人才之中应该有少量人是朝廷中指定和挑选的,这样自然就可以保证向巴蜀这个完整的李荩忱体系之中插入钉子,至少可以让李荩忱很难受。” 顿了一下,裴忌有些无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不过是给李荩忱一顿美食然后在其中掺了些沙子罢了,李荩忱只要小心提防这些人就可以,实际上是饮鸩止渴的办法。” 许善心眉毛一挑:“饮鸩止渴可不是什么好事。” “此话不假,”裴蕴微笑着说道,“但是有的时候饮鸩止渴还能够支撑一小段时间,如果不喝的话可就一点儿都支撑不住了,万一在这个时候能够找到解药呢?” 许善心顿时沉默了,而裴忌轻轻敲了敲桌子:“伯敛(裴蕴表字),不得无礼。” 裴蕴急忙微微后退,向着许善心做出一个无奈的神情。 许善心急忙伸出手摆了摆:“公子所言颇在理,裴尚书何不令公子将话说完?” 裴忌冷哼一声:“阴谋诡谲之计策罢了,有什么好说的。李荩忱岂是这么容易被算计的?” 而许善心苦笑一声:“裴公,现在横竖无策,少公子虽然有言辞过激之处,但是也不是话皆不可取啊。” 第六百零八章 小心为上 不料裴忌站起来有些愤怒的瞪了裴蕴一眼,旋即一摆手:“一些小儿杂言,许君还是不要多听了。此去巴蜀,若是能够试探到李荩忱的态度固然最好,若是得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许君也无需自责,问遍朝中,有这样本事的人也没有几个。” 虽然不知道裴忌为什么坚决不允许裴蕴说下去,许善心也只能一拱手表示感谢。至少裴忌把他请进来回答了他的几个问题,总比徐陵直接闭门谢客来得好。 而裴蕴还想要多说什么,正好看到自家爹爹凌厉的目光,急忙乖乖的把嘴闭上。 他可很清楚爹爹发火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裴忌径直走到门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许善心也知道这是人家要送客了,自己当然不能继续赖在这里,当下里他也不多犹豫,一甩衣袖走过。 当许善心在裴忌身边走过的时候,裴忌低声说道:“许君,此去巴蜀一定要小心为上,凡事多斟酌而行。” 许善心顿时怔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郑重的一颔首。 看着许善心离开,裴忌轻轻叹息一声,他知道自己到头来也没有帮助许善心多少,该说的话不过是点到为止,接下来许善心自己能够领悟到多少,那就要看他自己了。 在这乱世之中,裴忌可没有那么多好心去救每一个人。 裴蕴快步走过来,有些诧异的说道:“爹爹,现在李荩忱在巴蜀依旧立足未稳,甚至一些偏远州府只能依靠周人原本的官吏进行管理,对他不满或者怀疑的肯定大有人在,许善心虽然不是什么聪明厉害的人物,但是如果稍微流露出来那么一点儿拉拢的意思,自然会有人眼巴巴的找上门去,到时候这巴蜀说不定就先乱成一锅粥了,这才是孩儿觉得比较靠谱的·····” “可以了。”裴忌此时淡淡的说道,打断了裴蕴。 裴蕴怔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爹爹到底在担心什么,之前许君在的时候不让孩儿说出来,现在甚至只有我们两个人,还不允许孩儿阐述一下么?” 此时裴蕴显然已经有点儿生气,他对于自己的计策还是有些信心的,自家爹爹虽然是长辈,但是总该听自己说完吧,原来的爹爹可不是这样蛮不讲理的人。 “这些话你最好是烂在自己的肚子里,”裴忌声音更是变得冰冷了几分,“最好不要和其余人说。” “这······”裴蕴更是迷惑。他才不相信自家爹爹所谓的什么“有损阴德”,这不过是官场上很常见的挑拨离间罢了,李荩忱行军打仗的时候,这样的计策使用的最多,现在以其治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按理说并没有什么问题。 宦海浮沉这么久,这样的手段对于初入官场又性格耿直的许善心来说,或许还想不到,但是对于已经身处高位的裴忌来说,就算是想不到也不可能不会接受。 尤其是还找出来道义上的理由,实在是让人想不明白,裴蕴才不相信这个时候自家爹爹竟然在考虑什么道义伦理的问题。 裴忌轻轻叹息一声,侧头看过来:“孩子,你想的没有什么错,真的用起来应该也足够李荩忱消受的,可是这样的阴谋不应该拿来用在李荩忱的身上,明白么?” 裴蕴顿时怔住了,直直的看着自家爹爹的目光,良久之后方才不由得苦笑一声:“爹爹,你们现在都已经开始盘算到那么久之后,若是让陛下知道了,死罪可免怕也是活罪难逃啊。” 这一次裴忌没有接话,只是抬头看向天空。 四五月份,正是江南多雨的时节,这眼看着又有一场雨要来了。 有的时候,未雨绸缪可不是什么坏事。现在的李荩忱就已经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打开这样的局面,枭雄之姿态暴露无遗,谁能保证以后李荩忱就不会飞黄腾达、真的问鼎天下,而到时候算起账来,给许善心出过坏主意的裴蕴甚至裴忌恐怕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裴忌显然不愿意冒这样的风险。 乱世之中,裴忌优先考虑的当然不是如何保全这个王朝,而是如何保全自己的家族,只要家族的势力和地位不受到影响,那么效忠于哪一位君王实际上没有什么区别。 整个南朝四五个朝代更迭,这些掌权的世家也是轮流换,曾经的王谢豪族,现在已经消散在历史的烟云之中。所以裴忌自问自己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也没有那么多的耿耿忠心,他想要的也不过就是“不为玉碎,而为瓦全”罢了。 新的势力正在崛起,江南的这一支裴氏困顿数代,到了裴忌这一代总算是有所起色,说什么也不能辉煌不了几年就烟消云散,这样裴忌自问愧对于列祖列宗。 看来是时候和李荩忱谈一谈了,至少现在李荩忱应该对建康府的情况比较感兴趣。想到这里,裴忌径直转身向书房走去,并没有注意到身后自己的儿子脸色有些不对。 裴蕴的手握紧又松开,多少有些不甘心,自家爹爹这是在为后路考虑,他觉得并没有什么错,但是这样放任李荩忱,让裴蕴有一种被鄙夷和压制的感觉。 大家都是同岁的年轻人,如果换做他站在李荩忱的位置上,有李荩忱的机遇,谁知道会不会做的比李荩忱更好? 可惜命运造化,自己终究没有这样的机会。 想到那个当时在石头山上白衣动公卿的年轻男子,裴蕴的牙就咬得“咯吱咯吱”作响。 难道李荩忱真的比自己优秀? ————————————--- 风从半掩的窗户中吹进来,烛火微微摇晃。 而李荩忱正一笔一划的写着委任命令,实际上李荩忱的这些命令怎么看都有些僭越了,身为镇西将军,李荩忱本来就没有资格插手地方民政,更何况是地方官员的委任。 不过现在大家都知道,巴蜀已经是李荩忱一个人的天下了,此时就算是他折腾出来什么祥瑞,然后“顺应天命”登上皇位,恐怕也不是不可能的——南陈和北周会不会联手来进攻那是另外一回事,至少在巴蜀内部提出反对意见的人应该不多。 当然了,李荩忱很清楚现在还不是他去想这些的时候,巴蜀终究只是一个根基之地,不是李荩忱这辈子走不出去的地方。 第六百零九章 来信 巴蜀地形崎岖,面向外面的几个方向都有雄关漫道,北方有葭萌关到剑阁、又有蜀道,而东方则有三峡和夔门,有白帝城这样扼守大江咽喉的重镇,因此常人想要进入巴蜀不容易,想要从巴蜀出去也不容易,巴蜀自成一体,独立于世外。 但是李荩忱并不想被困在这里,等到巴蜀内部局势稳定了,他肯定是要对外出手的。 如果给李荩忱充足的时间,李荩忱保证自己可以做到,毕竟他有着领先于这个时代的行政管理思路,有着不少历史经验,一点一点的发展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他现在却没有这么多时间,李荩忱必须用最简单而有效地办法将巴蜀的局势稳定下来,然后腾出足够的力量去对付北周或者南陈,更或者同时和这两个势力为敌。 李荩忱的眼前骤然暗了下来,他只道是蜡烛被吹灭了,下意识的抬头看过去,一道绰约身影站在烛火前。李荩忱笑了笑:“湘儿,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萧湘一边将手中的一封信递给李荩忱,一边走过去轻轻的给李荩忱捏肩膀:“夫君,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夫君今天在城里城外各处地方跑了一整天了,不要累着。” 李荩忱点了点头,反正这些委任令也要等明天自己见到了那些地方的吏员才能决定是不是要颁发下去,这个时候倒是不用慌张。他反倒是对萧湘手中的信比较好奇,接过来只是看到信封上的笔迹,就已经知道是谁写的了。 娟秀的笔迹曾经是李荩忱很乐意见到的,可是现在李荩忱却觉得自己没有脸去面见这信的主人。 萧湘淡淡说道:“夫君,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五封了,还不知道有多少正在路上,你难道真的不打算回信么?” 李荩忱将信放在桌子上:“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信某也都没有拆开,因为某真的不想去面对这些······如果有谁是某愧对的,乐昌必然是其中之一,所以能够逃避未尝也不是一件对我和她都好的事情,总比继续伤她的心来得好。” 萧湘轻笑一声:“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镇西将军,也有害怕和不想见的人啊。” 如果是换作原来,李荩忱肯定会打趣两句,但是现在他却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只能缓缓说道:“不得不说陈顼对人的心思把握的还是很准确的。” 李荩忱和乐昌之间的情感恐怕他们两个都很难说的清楚,那应该是一种在绝境之中油然而生的依赖和依存之爱,这种骤然形成的羁绊深藏在心底,当上面更平添“家国”这两个字的时候,就显得沉重万分。这也是李荩忱现在甚至不想去面对的原因。 李荩忱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胆怯——说起来自己似乎还没有乐昌这个女儿家更加主动——但是李荩忱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错。 因为现在李荩忱也不过是刚刚有了一片稳定的立足之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到底是什么样的,更不知道跟随着自己的这些人能不能好好地,李荩忱的肩膀上承担的东西太多,他并不想要逃避责任,而是觉得自己继续承担更多的话,只会辜负更多的人。 萧湘直接拿过来那一封信,却并没有拆开,声音凝重了几分:“陛下赐婚,以后乐昌姊姊就是家中大妇,现在妾身僭越礼数,就替乐昌姊姊问夫君一个问题。” 李荩忱对于萧湘突如其来的严肃有些诧异,他沉声说道:“你且说吧,可能某得考虑考虑。” 萧湘秀眉微蹙:“夫君可喜欢乐昌姊姊?” 李荩忱已经料到萧湘有可能会问这个问题,轻轻伸出手抓住萧湘的手。其实他也知道,萧湘问其余的问题也没有多少意义,因为归根结底还是这一个问题,如果李荩忱喜欢乐昌、想要守护这一份独特的情感,那么他就算是犹豫和担心,最终还是会上前的。 有的时候李荩忱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他觉得自己可以做到的,就会努力去将其变成现实,甚至觉得做不到的也要努力去挑战一下。 或许大多数情况下,理想主义者都跪倒在了残酷的现实面前,但是至少现在李荩忱正踉踉跄跄走在一条坎坷崎岖的道路上。 虽然历经艰辛,但是他依旧在向前。 现在萧湘问他是否还心甘情愿的在身上披上一根荆条,李荩忱一时间也只能沉默。 这荆条加身,疼痛是必然的。 可是李荩忱依旧愿意,因为作为交换,他可以得到自己爱的人。 相比于那些飞蛾扑火的爱情,这样的爱情虽然依旧沉重,但是对于李荩忱来说,并不是不可以。 “喜欢。”李荩忱淡淡的说道,“这个没有什么好撒谎的。” 萧湘微微颔首,显然并不诧异于李荩忱这个答案,而且她更清楚,李荩忱打算承担这个责任,那么必然会承担到底,自家夫君总是有这么一股倔强劲头。 而李荩忱一本正经的说道:“湘儿你可要考虑好了,某的时间本来就是有限的,若是乐昌来了,留给你的可就更少了。” 萧湘只是静静攥着李荩忱的手,俯下身凑到李荩忱的耳边,吹气如兰:“只要夫君觉得开心,那妾身就开心,至于其余的,只要我们的心牵绊在一起,时间多少,重要么?” 李荩忱摇了摇头:“同样重要,因为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寸光阴,对于某来说都很重要。”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轻轻的一拽萧湘,萧湘顺势坐入李荩忱的怀中,女孩的几丝秀发顺着额头滑下来,落在李荩忱的肩头。而李荩忱静静的揽着萧湘,萧湘的声音很低,俏脸也因为李荩忱不老实的手而微微发红: “如果说妾身一点儿私心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妾身也想要将夫君在家中的时间占为己有。但是妾身相信夫君,一定不会因为有了乐昌姊姊就会冷落妾身,对么?” 李荩忱愈发紧的搂住萧湘,攥住萧湘的小手指晃了晃,郑重的说道:“好!” 而他的目光盯着萧湘的侧颜。 红颜祸水,此话不假啊! 第六百一十章 润物细无声 “这几项事宜先落实下去,”李荩忱对几名跟着他快步走过回廊的吏员吩咐道,“从城中粮草的统计再到那边几个街道的修缮,都不可忽视。” “诺!”几名吏员急忙答应,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激动的神情,对于他们来说,能够得到李荩忱的召见真的是少有的荣幸,毕竟现在李荩忱是什么身份地位,大家都心知肚明,已经俨然是巴蜀的土皇帝了,而能够得到这样的人的召见,这可不是之前一个小吏能够想象的。 因此李荩忱安排吩咐下来的任务,他们更是要竭尽全力去完成。 实际上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主要还是李荩忱势力接收蜀郡之后的善后,但是李荩忱能够在诸多事务之中敏锐的察觉到这些细节,就已经足够让这些吏员惊讶,似乎李荩忱每时每刻都在和他们一起工作,否则他们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疏漏是怎么被李荩忱发现的。 这更让这些吏员们打起精神,说什么下一次不能让李荩忱找到瑕疵和纰漏。 几名吏员快步离开,而跟在后面一直没有说话的唐亦舜微笑着说道:“现在看来这些家伙都充满斗志啊,将军这一次直截了当的指出了他们工作上的欠缺,定然让他们之后不敢松懈。” 李荩忱摇了摇头:“这也是从市井之中听到的一些言论罢了,毕竟有时候高处不胜寒,想要温暖自己,还是得主动跳入到凡尘中去啊。” “高处不胜寒······”唐亦舜咀嚼着李荩忱这句话的含义,若有所思。 此言不假,为君者、为上官者,往往会因为身在高位而被奸佞和昏庸之辈闭塞视听,因此只有主动融入到红尘之中,才会知道自己颁布的政策错误在哪里,又有多少不符合社会规律的。 养在深宫中的皇帝,总是很难取得有如开国帝皇那样的丰功伟绩,有的时候变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他们久在高处,已经不知道什么是人间百态。 李荩忱沉声说道:“能够发现这几点问题也是因为凑巧罢了,不过也说明这些问题在民间也不是一次两次讨论到了,能够尽快解决终究是好事。” 唐亦舜微微颔首,而李荩忱紧接着说道:“某看这几个官吏都是老成稳重之人,倒是可以托付给他们一些更重的任务,而类似的人选在各处州府也要开始挑选。” “遵命!”唐亦舜急忙应了一声。 李荩忱微微眯了眯眼,抬头看着天上的云。说句实话,如果让他选择的话,他更倾向于先在蜀郡这一处展开这样实验性的委任和提拔,在一年甚至两三年之后可以确定效果还不错,再推行下去。可是现在李荩忱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他必须要尽快通过这种办法来稳固自己尚且脆弱的统治根基。 说得不好听一些,就是要让巴蜀的百姓知有李荩忱,而不知有南陈,让他们从心理上认可李荩忱是他们的统治者,甚至李荩忱还想要通过自己正确的政策在这些百姓的心中建立对自己的拥戴乃至于信仰,只有这样才能够保证真正有外侮的时候,整个巴蜀,无论是汉人还是巴人,无论是文官商贾还是士子将士,都能够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李荩忱清楚这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但是他想要一步步的去实现这些。巴蜀是他的根基之地,他要将巴蜀彻底团结成一个整体,一个以他为中心的整体。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李荩忱在没有足够的人才和资金支持下,很难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只能先通过尽量完善这些现有政策上的缺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只是不知道这种悄然的改变是否真的能够让民心随之而变,不过不尝试一下又如何知道? 李荩忱在这个时代做的最多的,恐怕就是尝试了。所以李荩忱并不害怕去尝试,他很清楚,如果不去尝试的话,自己更没有资格去挑战原本的秩序,去问鼎之轻重。 唐亦舜领了命令,也不多犹豫,向李荩忱告辞之后快步离开。他本来就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现在李荩忱已经将任务安排给他了,唐亦舜当然不会再多于此处盘桓。 说到底唐亦舜也是一个正值壮年的人,对于李荩忱逐渐勾勒出来的蓝图,他可是非常的感兴趣,并且很乐意能够在其中增添上自己的名字。 目送唐亦舜离开,李荩忱正想转身返回书房,昨天写好的委任命令,今天看来是可以发下去了,而此时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去,自己的亲卫队长李平正有些犹豫的站在那里,见到李荩忱走过来,却并没有着急迎上。 “怎么了?”李荩忱不由得好奇问道,李平这小子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这样为难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将军,外面有人求见,”李平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这是他的名剌。” 名剌是古人拜会上官和长者时候递上去的帖子,可以理解为后世的“名片”,因此名剌一向讲究庄重大方,甚至有的富贵人家还喜欢用烫金名剌来表示对对方的尊重和重视。 可是李荩忱眼前的这名剌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竹片,上面用毛笔写着几个字,龙飞凤舞,可见来者的潇洒。 李荩忱只是看了一眼,不由得皱了皱眉:“人在哪里?” “门外相候。”李平急忙说道。 ————————————————--- 春雨细细密密的下着,整个建康府都笼罩在这雨中。 而沈君高端坐在桌案前,桌案上摆着一杯清茶,清茶显然是刚刚沏好的,依旧冒着淡淡的雾气。 脚步声匆匆响起,紧接着传来下人伺候更衣的声音,不久之后傅縡有些狼狈的走过来,他的衣服袖口沾染了些许水渍,不用想也知道,刚才肯定是直接披着蓑衣斗笠走过来的。 沈君高见到傅縡走过来,笑着说道:“一向无争的傅縡傅公,怎地如此狼狈着急?” 傅縡信仰佛教,平时总喜欢手中攥着佛珠子,也是东宫群臣之中性格最为平淡温和的,此时狼狈和无奈的样子倒是少见,也难怪沈君高会开口笑话他。 “现在这天下风云激荡,都已经乱成什么样子,倒是沈公你在这里能够悠闲的品茶、稳坐钓鱼台。” 第六百一十一章 时也,命也! 傅縡也不和沈君高客气,当即毫不犹豫的反口相讥。 沈君高自失的一笑,做了一个请做的手势,同时将旁边的茶壶端起来,给傅縡倒了一杯茶:“天下纷乱不假,可是如果我们这些人的心都已经乱了,那天下只可能会更乱,所以还不如坐下来喝一杯茶,至少先把心平静下来。” 傅縡瞪了沈君高一眼,不过终究只能无奈的叹息一声,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他不得不承认沈君高说得非常有道理,现在有些事情都已经发展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就算是着急也没有什么用,只可能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沈君高并不着急端起茶杯,而是微笑着看向傅縡。傅縡低低叹息一声:“你说咱们到头来是不是给大陈培养出来一个棘手的敌人?” 沈君高知道傅縡说的是谁,这已经是现在的东宫文武们一直在尝试躲避,但是谁都清楚根本没有办法完全躲避开的话题。 李荩忱的崛起可不仅仅是因为李荩忱一个人的努力,和东宫这么长时间来明里暗中的支持都分不开,甚至当初李荩忱进攻巴蜀的时候,计划是得到了陈叔宝以降包括周确和萧摩诃这两个东宫文武之首同意了的。 甚至到现在李荩忱在名义上也是东宫体系之中的人,但是大家都清楚,以陈叔宝的名义或者东宫的名义发出去的命令显然已经不足以让李荩忱听从,之前李荩忱在和萧摩诃的通信之中,也是以一方主帅的身份平等的和萧摩诃对话。 如果说真的有什么谦恭之处,恐怕只是因为李荩忱的官职要比萧摩诃低,所以李荩忱依旧保持着下官面见上官的礼数罢了。 现在的李荩忱甚至已经不再受南陈朝廷完全的控制,更不要说东宫这个南陈朝廷的一部分了。 可是东宫也没有办法否认李荩忱的功绩,当时对付挑衅的陈叔陵,李荩忱确实扮演了不可替代的角色,沈君高他们不敢相信,如果没有李荩忱的出谋划策,现在东宫是不是可以如此茁壮成长,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成为了南陈朝堂上最大的势力。 而之后东宫想要对外扩张,也是李荩忱在背后策划了荆州之战,使得萧摩诃通过这一战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彻底将兵权掌握在手中,之前意图和萧摩诃、和东宫唱反调的樊毅兄弟自然而然的被边缘化,现在只能在京城中担当闲职。 更不要说李荩忱后来在乱兵之中救援陈叔宝,更是不折不扣的大功一件。 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没有李荩忱,东宫至少没有办法走到现在的位置,有如此的规模。 甚至包括沈君高和傅縡等人也没有办法此时坐下来相对喝茶。这也是东宫群臣最为难的地方,如果他们公开反对李荩忱、和李荩忱为敌的话,那多少有些“卸磨杀驴”的感觉,这让东宫群臣心中都有些别扭。 可是现在李荩忱俨然已经是南陈的一个潜在威胁,动工不可能对此熟视无睹。随着陈顼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陈叔宝登基的日子甚至已经可以看到,而这就意味着东宫体系最终成为整个南陈朝廷体系的日子也越来越近,因此现在南陈的敌人也是不久之后东宫势力的敌人,东宫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姑息养奸。 李荩忱和南陈之间的关系演变成今日,说句实话这至少是东宫群臣不愿意看到的,可是局势变动、造化弄人,这样的变化对于已经见识过太多世态的傅縡和沈君高来说,并不是不能接受的。 有的时候时代的浪潮翻滚过来,人除了顺着潮流向前几乎别无选择,命运就是这样造化弄人,只能顺其自然。 因此主掌各项事务落实的傅縡很无奈,这样落井下石让他多少觉得心中过意不去,可是不做又不行。 道义还是生存,从来都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和很难做出的选择。 这也是为什么傅縡着急找到沈君高。现在陈顼对李荩忱的态度很暧昧,而东宫不可能继续不管不问下去。 沈君高终于端起来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淡淡说道:“李荩忱一日不除、早晚是太子登基之后的祸患。” 这一句话轻飘飘的说出来,而傅縡攥着茶杯的手忍不住颤抖一下。 他知道沈君高已经下定决心,更清楚沈君高说出来这样的话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可是现在他们身为东宫臣子,效忠于南陈未来的君主,面对这已经明显露出来不臣之心的李荩忱,根本没有其余更多的选择。 “我也知道必须这样做,狠下心来这样做······”傅縡喃喃说道,“可是······唉,当时的李荩忱李世忠,当真是不可多得的年轻才俊,若是他能够为东宫所用,以后之地位必然在你我之上······然而对此我却是心服口服的,只可惜,只可惜!” 沈君高径直说道:“傅兄此言差矣!” 傅縡放下茶杯看向沈君高,显然想要知道沈君高的答案,或者说他今天专程前来,就是为了知道沈君高的看法。 东宫群臣之中,萧摩诃征战在外且不用说,周确务实稳重却少远见,其余的孔范、江总等人更不用说,不过是跳梁之辈罢了,傅縡实际上从来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因此真正能够看穿眼前这变动之天下大局的,恐怕也就只有沈君高一个人了。 沈君高沉吟良久,方才缓缓说道:“现在的我们已经不是当时的我们了,现在的李荩忱也已经不是当时的李荩忱的。当时的李荩忱是我东宫不可缺少的臂助,但是现在的李荩忱只会威胁到我们的存在!” 傅縡倒吸一口凉气,他不知道沈君高这样说对不对,但是他很清楚,现在只能这样去想,去安慰自己内心的遗憾和愧疚。 沈君高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站起来看着窗外的雨:“傅兄,时也,命也!李荩忱既然选择走上这样一条道路,肯定就已经和我们一刀两断,那实际上我们和他就已经不再是同僚,而是敌人了,接下来我们应该思考的是如何对付这样的敌人。” 顿了一下,沈君高苦笑一声:“这可是个难题。” 第六百一十二章 北方来客 雨依旧哗哗的下着,甚至风中只剩下了雨声。 傅縡轻轻敲着桌子,却并没有有如沈君高那样站起来,他只是微微侧头,看向窗外的景象,一言不发。 沈君高一挥衣袖:“傅兄,你可还有什么犹豫的?” 傅縡却并没有着急回答这个问题,依旧直直盯着窗外,看着窗外的芭蕉叶在风雨中摇曳。 他不知道这样的话为什么会从沈君高这样的人嘴中说出来,这让傅縡一时间有些惊讶,因为这不应该是他认识的沈君高。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前来这里找沈君高,可不是为了和他一起喝茶听雨声的,就是想要沈君高刚才的答案。 沈君高给了傅縡想要的答案,可是傅縡却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或许是因为自己一直想要守护的一丝情义和道义在这一刻已经烟消云散了吧······虽然李荩忱对东宫的贡献有目共睹,但是东宫对于李荩忱的支持也不少,双方勉强也能够算两清。 除此之外,傅縡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縡低声说道:“沈兄言之有理。” 沈君高微微侧头看向傅縡,傅縡的腰微微佝偻,似乎苍老了些许。再也不像是那个斗志昂扬的傅縡了。 “这世事冷暖,最是消磨啊。”沈君高不由得低低叹息一声。 傅縡人没有老,但是心已经有些老了。 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 “请进来吧,”李荩忱低声说道,“某在议事堂,不,书房等着。” 李平急忙应了一声,而李荩忱重新看向手上的名剌 “北方来客”四个字写在名剌上,带着几分潇洒写意,可以想想对方应该也是一个洒脱豪爽的人。李荩忱很清楚这人是什么来路,之前他和韦孝宽达成的协议,之后韦孝宽会禀报朝廷派遣得力人手前来李荩忱这边,作为联络使者。 北周人才济济,而能够从其中脱颖而出,并且被杨坚和宇文宪这两个当朝枭雄同时看中的,必然更不是等闲之辈。尤其是现在李荩忱更不知道北周朝廷的态度,自然必须要打足精神来应对。 李荩忱刚刚走入书房,一名普通士子长衫打扮的中年人就在李平的带领下走了进来,这中年人看上去风尘仆仆,但是一张国字脸上五官端正,尤其是一双眼睛之中带着几分凛冽寒意,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久经沙场之人。 而他见到李荩忱,率先一拱手:“弘农杨素,见过李将军。” 李荩忱骤然听到“杨素”这个名字,直接怔了一下,因为他很清楚这个名字和这个名字的主人。不过转念一想,李荩忱也能够释然。 放眼整个北周朝中,能够同时被杨坚和宇文宪认可的,恐怕就只有杨素了。 杨素一向站在杨坚这一边,没有少帮助杨坚出谋划策,在名义上一直都是杨坚的人,杨坚对他自然也是信任有加,曾经多次向朝廷举荐杨素。而后来杨素追随宇文宪进攻北齐,几次身先士卒、立下赫赫功劳不说,还曾经在战役的关键时候帮助宇文宪找到敌人的弱点,使得宇文宪能够长驱直入,最后一举击破北齐主力,让北周可以击败这个宿敌。 因此宇文宪对于这个来自于政敌阵营之中的家伙出奇的并没有多少反感,反而多次征求杨素的意见,使得宇文宪这边的诸多将领官员也对杨素客客气气的。 这也是为什么杨素能够代表北周前来,这个人虽然被夹在中间,但是却能够准确的表达两边的意思,自然是最公平合适的人选。 而对于杨素此人,李荩忱并不想和他成为对手,在历史上杨素真的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虽然杨素经历了太多的起伏,也因为自己的武断而几次受到责罚,但是最终在政坛上屹立不倒,当真可以说声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是一个合格的文官之首。 和这样把天下局势看的透彻的人作为对手,可不是那么轻松的。在历史上就是杨素第一个认识到了从巴蜀顺流而下的重要性,所以主动请求入巴蜀,主持操练兵马、打造战船,最终顺流而下击破南陈的荆州防线,将南陈的主力封锁在建康府。 可以说杨广率领的大军打下了建康府,而建康府以外的地方基本上都是在杨素兵锋之下。 这个人对局势的洞察力和对天下地形地势的了解程度,让李荩忱只能百般小心。甚至可以说李荩忱在之前走的道路就是逆着杨素进攻并且灭亡南陈的道路在走,逐步的填充那些南陈在另外一个时空中曾经暴露出来的错误。 而显然杨素也在打量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在来之前他专门赶到了房陵面见韦孝宽,询问韦孝宽的看法,但是杨素依旧没有想到站在眼前的李荩忱竟然是这样的。 这个年轻人并没有想象中的虎背熊腰,也没有那么英武不凡,但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杨素背后就微微发凉,他和太多的人打过交道,包括现在北周朝堂上的两根支柱——杨坚和宇文宪,但是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少有的给他一种危机感的人。 而李荩忱不慌不忙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久仰弘农杨氏之名,杨将军又是个中翘楚,今日得见,当真是李某的荣幸。” “杨某不才,当不起李将军如此称呼,将军称呼‘处道’(杨素表字)即可。”杨素急忙不卑不亢的说道。 李荩忱笑了一声:“远来是客,处道兄既然这么说了,那某恭敬不如从命,来,处道兄请坐,这里有上好的江南新茶,正好请处道兄品尝一下。” 顿了一下,李荩忱想到什么:“对,某更年轻处道兄,处道兄直接称呼某的表字就可以。” 杨素这一次也不客气,径直坐了下来:“世忠兄客气,之前世忠兄和韦将军所谈,韦将军已经一一禀报朝廷,朝廷经过商议,决定派遣某前来作为使者和世忠兄商谈接下来的安排。” 一边说着,杨素一边从衣袖中拿出来一个令牌:“这是我家陛下的令牌,如果世忠兄不相信的话可以看此令牌。” 第六百一十三章 另有目的 李荩忱微笑着摆了摆手,他当然知道杨素不可能是假的,因为就算是别的能假,但是杨素的眼神还有那超出俗人的气质就是普通人模仿不来的。 而且现在的杨素还没有经过灭陈之战,在北周朝廷也不是什么真的举足轻重的人,所以就算是冒充的话也不会冒充他。 李荩忱的目光落在杨素的身上,微笑着说道:“这个某也知道,没有想到贵国竟然会派遣处道兄前来。” 李荩忱除了表示自己的惊讶和诧异之外,自然还在对杨素的才能有所嘲讽。这一语双关的意思,杨素当然不可能听不明白,当即微微颔首:“余一向无才无德,朝廷派余前来,解决和李将军之间的些许细枝末节的任务应该也差不多了。” 此时李荩忱正端着茶杯,手登时停在了空中,没有想到杨素竟然如此直接的怼了回来,这家伙当真和历史上一样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直性子。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他一次又一次的因为管不住嘴巴而起起落落,也或许是为什么被踢到李荩忱这里来负责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任务的原因之一。 毕竟前来李荩忱这里联络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做的这些只有北周皇帝的密旨,甚至连官服都不能穿,而且一旦传递消息以及传达意思的时候出现偏差,导致李荩忱和北周之间脆弱的平衡被彻底打破,那么这责任肯定要承担。 因此李荩忱觉得北周朝廷让杨素这个毒舌的家伙前来自己这里,多少也有些排挤的意思。 杨素说完就微笑着打量着李荩忱,实际上他刚才那话说出来也有几分故意的成分,他也想试探一下李荩忱的深浅,如果李荩忱因此就生气的话,那杨素会觉得轻松很多,因为自己的这个新朋友和新对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肚量,有弱点就是好对付的。 而李荩忱显然并没有让杨素如愿,他只是微微颔首,沉声说道:“处道兄此言不假,处道兄当是心细之人,一些小事的监督和落实让处道兄来做倒也无妨。” 杨素此时正在慢悠悠的品茶,听到这一句话险些将嘴里的茶水都喷出来。不知道李荩忱这到底是不是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但是杨素很清楚,李荩忱这分明是在嘲讽他,而且变本加厉。 而李荩忱这一次似乎并没有再给杨素喘息和反击的机会,紧接着说道:“按照之前的约定,我军戍守葭萌关和剑阁等地,但是不加强葭萌关的防备,这在处道兄前来的道路上都应该已经看到了。而贵军按理说应该集中撤退到汉中,转而前往房陵,可是为什么现在李询部依旧在蜀道入口?” 这些韦孝宽和李荩忱的口头约定名为“口头”,实际上都在另外一份密约上,这是双方之间最大的秘密,在李荩忱这边也就只有萧世廉和裴子烈知道,而在北周那边应该也只是局限在韦孝宽和尉迟迥以上的北周高层,当然还包括杨素这个使者。 按照这些“口头”约定,李荩忱只能修缮加强剑阁的防务,而葭萌关和梓潼等阆中的入口要塞只能派兵把守,但是不能继续修缮和加固,从而减弱其作为雄关的作用。 而作为交换,北周军队应该撤退到汉中和新郑等地,并且逐步转移前往襄阳。可是现在尉迟迥部已经抵达樊城以北,而韦孝宽也将自己的中军转移到了沔水上游的房陵,可是韦孝宽的部将李询依旧率领七八千兵马驻守在蜀道的入口处。 这当然不是如约而行。 杨素显然早就已经料到李荩忱会有这个问题,对李荩忱的称呼也变的严肃起来:“李将军无须担心,既然约定如此,那么我们大周是不会违背约定的,只是李询所部在撤退的时候一路殿后,有很多粮草和辎重需要转运,所以撤退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李荩忱冷笑一声,如此拙劣的借口他当然不相信。而且李荩忱也知道,就算是李询慢慢悠悠的率领所部撤退到汉中,肯定也会留下来一定的兵力在蜀道入口处,否则李荩忱直接率军冲出蜀道,汉中一带当真是没有多少屏障。 沔水和定军山这些地方的弱点,实在是太明显了。 当然相对应的,李荩忱也不会遵守约定,他之所以现在提起来这件事,是因为李荩忱还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调集起来前去修缮有些残破的梓潼和葭萌关等地,所以现在趁此机会先逼迫一下北周,如果能够让李询抓紧撤退固然好,就算是李询真的赖着不走李荩忱也不在意。 毕竟接下来一旦他开始修缮这些北侧要塞和屏障,北周的兵马也会闻风而动,和现在的局势并没有太多的区别。 所谓的合约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给大家一个喘息的机会,然后拿出来撕毁的,这个道理李荩忱很清楚。 而杨素显然也知道李荩忱想要表达的意思,这些都在韦孝宽等人的意料之中,所以杨素也不觉得奇怪,这个话题说道:“之前约定的互通商贾之事,朝廷已经答应,但是局限在汉中,商队不过阳平关和房陵。” 李荩忱紧接着应道:“我们也选定梓潼和阆中,商队不过剑阁和天宫院。” 杨素点了点头,李荩忱划定的范围也在预料之中。 大家都心知肚明,双方互通商贾的主要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方便两地的交流沟通,而是为了能够更容易的派遣间谍和密探,因此互通商贾是有必要的,但是也不可能将全境都放开,能够划定一个范围就已经可以了。 有总比没有好,不能得寸进尺。 退兵和互通商贾是密约上两个重要内容,现在不管双方是否想要履行,至少面子工程已经做完了,这也让杨素轻轻松了一口气。他不得不承认,李荩忱的确是一个不好对付的角色,这个年轻人展现出非常强的进攻欲,让杨素更加警惕。 当然对于杨素而言,此次前来的并不仅仅是为了北周和李荩忱之前密约的落实。 他还有另外的事情需要和李荩忱商量,不是作为北周臣子的身份,而是作为弘农杨氏的家主。 这是杨素对于朝廷的安排没有丝毫异议的原因之一。 第六百一十四章 秘密 看着杨素似乎并没有告辞的意思,李荩忱有些诧异。 而杨素看了一下周围,低声说道:“敢问将军这书房之外,可还有耳朵?” 李荩忱怔了一下,虽然不明白杨素这是什么意思,不过看杨素的神情,他也知道杨素肯定有更私密的事情想要说。这家伙来的时候的是被李平小心搜过身的,并没有携带什么兵刃,更不要说李荩忱的身后就是刀剑架,李荩忱对于自己的功夫很有信心。 如果杨素想要暴起发难,李荩忱丝毫不怕。 当即李荩忱朗声喊道:“李平,让亲卫到廊下戒备!” “诺!”李平响亮的声音传来。 而李荩忱转而看向杨素:“杨兄放心,隔墙无耳,有什么事情尽可以说出来。” 杨素郑重一点头,旋即撩起来自己的袖子,露出内衬的纹饰:“其实某只是想要问一个问题,不知道李将军可曾见过这个纹饰?” 在杨素的袖子上可以清楚的看到一条盘旋缠绕的树枝花纹,而这些枝叶都生长在一棵大树上,这大树树干笔直,一直延伸到袖子深处。 李荩忱一开始不以为意,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在围绕袖子一圈的花纹上时候,眼睛顿时瞪大了。 这花纹他何尝是见过,而且还曾经一次又一次的摩挲、一次又一次的对着发呆、一次又一次的想着这花纹到底是什么来路。 这花纹,和李荩忱一直藏在怀中的那个锦囊上的花纹一模一样,只不过李荩忱的那个锦囊已经掉了不少颜色,而杨素身上的这件衣服,花纹的颜色依旧在,青葱的树叶、白色的枝干,这分明就是一株杨树,一向挺直腰杆伫立在天地之间的白杨。 这也是弘农杨氏的象征,杨家历代多刚正直言之士,这挺直的白杨正是他们脊梁的象征、正是他们在天之灵的化身。 李荩忱不知道杨素为什么会知道,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问他这个问题,这个时候李荩忱已经乱了方寸。 当初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李荩忱曾经窃想着能够平平安安的在山中过一辈子,不要参与到这天下的纷争之中,而他对于自己的这身体也没有多少的兴趣,当然并不想知道自己的来路。 可是后来随着在这乱世之中越走越远,有的时候李荩忱也会想,自己到底是谁的后代,那已经褪色却可以作为信物的锦囊到底来自哪一个家族? 尤其是李荩忱逐渐融入自己这个角色,已经很难判断自己到底是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还是一个只是有着两世记忆的人,至少他对于“李荩忱”这个身份已经没有那么排斥,至少他对于自己的身世来源越来越感兴趣。 之前李荩忱期望自己可以在建康府找到答案,而显然建康府或者说整个南陈的各个世家之中并没有李荩忱想要找的人。那么剩下的几种可能。 一来最大的可能就是李荩忱也不过来自于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家族,而这个小家族已经在之前的战乱中烟消云散,二十多年过去早就换了一代人,自然就不会再有人记得。 二来自然就是李荩忱的家族在北方,所以李荩忱没有办法在南陈找到。毕竟当时李成他们救下的是从北方而来的逃难队伍,所以这种可能性不但有,而且还不小。 当然世事无常,对于能够找到自己的身世来源,李荩忱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以至于到现在已经逐渐将这件事淡忘,只是一直将这锦囊收在自己的怀里,希望有一天的机缘巧合。 而很显然,现在李荩忱想要的答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杨素不等李荩忱回答,有些急切的说道:“我弘农杨氏的上一任家主杨愔当时受到迫害被灭亲属满门,只有一个妾室被当时家族几个旁支努力救出送往南方,当时这妾室已经有了老家主的孩子!” 顿了一下,杨素更是忍不住上前两步:“这些年杨氏上下费尽心思寻找老家主的苗裔都没有结果,都觉得这孩子应该已经没于兵荒马乱之中,一直到有人写信来,说陈国的年轻将军李荩忱很有可能就是老家主的孩子,李将军,这是真的么?!” 说到这里,杨素的脸已经憋红,显然很是激动。 弘农杨氏的上一任家主杨愔一生为人刚正,最后死于政变,直系亲属也被杀得干净,使得弘农杨氏在很长时间中一蹶不振,但是随着现在弘农杨氏再一次崛起,寻找上一任家主的后代显然就变成了家族中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 弘农杨氏诗书传家,讲究的就是坚守正义,虽然杨愔险些让整个杨氏灭门,但是无论怎么说都是弘农杨氏的英雄,他用自己的身体力行证明了杨氏的家风和骨气,一向被家族尊重和称赞。 所以弘农杨氏残存的上一辈人并不埋怨杨愔,因为他们知道,如果是换做自己坐在杨愔的位置上,不可能比杨愔做得更好,因此他们反而想要寻找到杨愔的血脉,让老家主的刚正之血得以传承。 现在李荩忱是杨愔后代的消息传来,弘农杨氏上下当然坐不住了。杨素这一次是带着北周朝廷的命令,更是带着弘农杨氏上下全族的期望而来的。 看着激动的杨素,李荩忱叹息一声。 他不用猜也知道写信的人是谁,知道这件事的人本来就寥寥无几,怜儿和萧湘肯定不会,就算是写了李荩忱也肯定知道,裴子烈和萧世廉也不可能瞒着李荩忱,因为这样贸然联系弘农杨氏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更何况之前他们如果知道的话肯定也不会瞒着李荩忱,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 李荩忱怎么都没有想到,乐昌这个丫头竟然用这种方式帮了自己一把。虽然李荩忱不知道当初乐昌看到了为什么不说,但是他也清楚,让弘农杨氏主动和自己联络,乐昌这确实是帮了大忙。 乐昌在巴蜀之战开始前给李荩忱写的信上曾经明确的说,自己会竭尽全力帮助李荩忱,李荩忱没有想到乐昌的帮助竟然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到来。 不过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李荩忱等待这个答案也已经很久了。他微笑着从怀中将自己珍藏的锦囊掏出来展开,锦囊上的杨树花纹甚是醒目。 第六百一十五章 弘农杨氏 汉末南北朝以来,世家众多,而弘农杨氏应该是其中比较奇怪的一个,弘农杨氏起源于西汉丞相杨敞,到其玄孙杨震的时候,达成了“四世三公”的成就,家族越来越兴盛,之后陆续出现了“西晋三杨”、北魏杨播以及杨愔等位极人臣之辈。 弘农杨氏历来以诗书礼仪传家,文武并重,讲究的是刚正浩然之气,所以长久以来家族之中位居高位者少,而在其余各行各业有出彩的人多,家族中还出现过不少将领和文学家。 比如现在站在李荩忱面前的杨素,在历史上就还有“军事家”这一层定义,按理说这样的人不应该出身于一个经文传家的大家族。 因此对于弘农杨氏的兼容并包,李荩忱还是久有耳闻的。 当然钦佩归钦佩,李荩忱当然不会仅仅因为一个锦囊和锦囊上的花纹就彻底将自己当做弘农杨氏的人。他伸手将锦囊递给快步走上来的杨素,而杨素的双手有些颤抖,锦囊上的花纹让杨素很激动。 他如何能不认识这花纹,弘农杨氏家族庞大,一些远房和支脉自然很难认全,所以一旦出门在外,都会用这种带有家族花纹的信物来证明自己的身份,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消除对方的敌意,当然在这之后也会互相询问一些家族的事情,否则也不能保证带有家族花纹的信物会落在别人的手中。 因此实际上现在杨素也没有办法真的确定李荩忱就是弘农杨氏的人,毕竟这锦囊也没有谁能够保证不是李荩忱捡到的,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李荩忱知道这锦囊上花纹的含义,那么在之前不可能没有一点儿表示,一直到弘农杨氏的人找上门来才懵懵懂懂的将锦囊拿出来。 而如果是李荩忱无意中捡到的话,肯定不会一直私藏在怀中,毕竟这只是一个已经因为年代久远而褪色了的锦囊,除了上面的花纹样式奇特一些之外几乎没有其余的特点。 这只能说明这是李荩忱非常珍视的东西,就算是他不知道这锦囊的含义,却也知道这应该是自己的生命中应该守护的东西。 因此杨素可以确定,就算是李荩忱不是所谓的杨愔的子嗣,也是当时杨家那一支逃难队伍当中的重要人物,毕竟这种代表家族血亲身份的锦囊可不是谁都能有资格使用的,就算是家中的妻妾实际上都没有这个资格,可是李荩忱的年龄摆在这里,除了那个谁都没有见到过的遗腹子之外,整个队伍中没有谁的年龄还能够合适。 尤其是李荩忱出生的时候正是当初杨愔被杀的年份,又是出现在那南北交界的地方,一条条一项项几乎都可以证明李荩忱的身份。杨素才不相信会有这么多没有因果的巧合。 杨素不相信,李荩忱同样不相信,他静静的看着杨素。如果说之前的李荩忱还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真相而惊讶的话,那么他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 弘农杨氏子嗣的身份固然让李荩忱感到惊讶,但是他现在并不是一个人在前行,所以之后无论做出怎样的决定,都不可能单纯的从这个角度出发。 现在李荩忱更想要知道是弘农杨氏此时找上自己,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李荩忱才不会天真的以为杨素在来到这里之前没有一点儿谋划和准备。 无论李荩忱是不是弘农杨氏的后裔,弘农杨氏都会想办法和李荩忱联络的,或者说现在的几个大世家都在尝试着联络上李荩忱,南陈的徐氏连徐德言这样的嫡系子嗣都派来了,意思不言而喻。 毕竟李荩忱异军突起于巴蜀,而北周朝堂上争斗的你死我活、南陈则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谁能保证不久之后这天下的主人就不会是这个年轻人的,所以各个世家闻风而动、至少先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这是必然的。 当然现阶段派遣人前来联络和探路的主要都是南陈的世家,弘农杨氏这样的北方大族还是第一个。 一旦弘农杨氏和李荩忱达成一些默契,那么其余的北方世家嗅到风声之后肯定不会再傻傻的等着,整个关陇集团内部本来就是一体同进退的,弘农杨氏做了领头羊,后面肯定还有很多人跟上来。李荩忱当然不相信这些家伙能够真的对北周朝廷忠心耿耿,哪怕宇文氏也是关陇集团的一部分。 历史上这些关陇集团的世家不也是抛弃了宇文氏,站在了杨坚这个山东寒门这一边么? 更何况如果李荩忱的弘农杨氏子嗣身份得到证实,那么李荩忱就是货真价实的世家子弟,其余的世家自然会对李荩忱更加信服,并且觉得他会代表关陇集团的利益。 杨素激动的将手中的锦囊放在李荩忱的桌子上,他长长呼了一口气,然后对着李荩忱、更或者说对着桌子上的锦囊、对着那锦囊象征着的顽强的生命郑重一躬身。 片刻之后,杨素直起腰,微笑着说道:“世忠贤弟,能够在这里找到开封王之血脉子嗣,当真是老天待我弘农杨氏不薄!” 开封王是当时杨愔的封爵,此时杨素以“开封王”称呼之,就是在明确的向李荩忱表示,弘农杨氏依旧承认杨愔是弘农杨氏的骄傲,依旧承认杨愔是曾经带领弘农杨氏走上顶峰的人。 显然只有确定了这一步,才能让确定弘农杨氏和李荩忱谈话的基调,这是一个家族和家族的一个成员谈话。 李荩忱皱了皱眉,不过并没有多说,他的沉默也算是接受了杨素这“贤弟”的称呼,当然李荩忱少不了腹诽一句,这个家伙还真是跟自己不客气,刚才“将军”还叫的恭敬,现在就这样了。 旋即李荩忱指了指座位:“处道兄请坐,按年龄处道兄为长,若是处道兄站着,小弟坐着,那实在是有违礼数,小弟心中过意不去啊。” 杨素点头坐下,而李荩忱不慌不忙的说道:“某自小被收养长大,二十年飘零,只剩下这个锦囊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今日终于知道血脉归宿,也算是如愿以偿。” 顿了一下,李荩忱感慨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弘农看看,看看那父辈曾经流血牺牲的土地。” 第六百一十六章 世家兴亡 李荩忱的话落在地上,杨素顿时眉毛一挑。 李荩忱的意思自然再明白过不过。李荩忱回到弘农,也就回到了关中,甚至可以说已经横扫关中,当然不可能“衣锦夜行”,必然是带着无数的兵马抵达。那就意味着北周的中枢彻底被李荩忱灭亡。 这一句话中,李荩忱已经将他的雄心和野心暴露无遗,而李荩忱似乎并没有想要遮遮掩掩的意思,他直勾勾的盯着杨素,似乎在说就算是没有弘农杨氏的帮助,早晚有一天李荩忱也会实现这个目标。 杨素轻轻打了一个寒颤,他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了这个妖孽,他只能期望弘农杨氏和李荩忱一直站在一边,李荩忱一直以弘农杨氏的子嗣身份自居,否则和这样的人做对手,实在是太艰难和太累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样的虎视狼顾,这样的枭雄姿态,正是当初杨愔在老一辈人口中的姿态,蔑视任何的对手,所到之处万人信服! 而显然现在的李荩忱比当初的杨愔飞扬跋扈之中更平添几分成熟稳重,而这时势、这天下大局也给了他更多奋起的机会! 李荩忱赶上了一个好时代,一个专门为他量身定做的时代。 现在整个天下,虽然李荩忱并不是最强势的一个,但是无疑却是最有潜力的一个,因为李荩忱年轻,因为李荩忱此时身在巴蜀,远离直接的纷争,不需要和杨坚而或者宇文宪那样随时提防身边的对手。 这巴蜀就像是为李荩忱量身打造的空间,李荩忱在巴蜀的这一亩三分地上至少在短时间内可以安安心心的发展、坐山观虎斗。 一个庞大的世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兴盛发展起来的,但是如果一味的和朝廷作对,那么想要衰败却非常快,比如当初的王谢世家,因此世家在未来的发展上往往喜欢多方面的“投资”,不能把鸡蛋和家族的未来寄托在一个人或者一个势力身上,对于一些规模庞大的世家尤其是如此。 最著名的自然就是三百年前琅琊诸葛家的“龙虎狗”三兄弟,诸葛亮、诸葛瑾、诸葛诞三兄弟分列三国,这样最后无论是在哪一个国家,诸葛世家都有立足之地,也不会因为一个国家的灭亡而导致整个家族一蹶不振。 显然李荩忱就是弘农杨氏选中的另外一个篮子,并且有李荩忱和弘农杨氏的这一层关系在,弘农杨氏肯定会悉心经营这个篮子。 杨素端起来茶杯喝了一口茶,虽然依旧还是春天、杨素身上穿的衣服也不算厚,但是背后依旧被汗水浸透了。谁都无法想象,刚才的杨素到底都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让自己平静下来之后,杨素沉声说道:“世忠贤弟还请放心,弘农杨氏不会忘记任何一个血脉宗亲,现在天下时局动荡,不过相信不久之后的一天,世忠贤弟肯定可以荣归故里。世忠贤弟乃是天下公认的年轻翘楚,能够取得如此功绩,也足以告慰老族长的在天之灵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他知道这是杨素在代表弘农杨氏向他表态。能够得到弘农杨氏的支持,李荩忱当然是很高兴的。这些关陇世家到底有多大的能量,李荩忱可是心知肚明。 历史上杨坚出身山东寒族,就是硬生生的给自己安上了弘农杨氏子嗣的身份,从而使得自己成为关陇集团的一份子,最终依托关陇集团扶摇直上,一统天下。 而杨坚恐怕怎么都不会想到,短短两代之后,李渊同样是借助关陇集团的力量收拾余烬、荡平动乱的天下,将隋朝取而代之。 可以这么说,隋唐这两个在中国历史上影响深远的朝代,其建立和发展的背后,都有以弘农杨氏为代表的关陇集团世家的身影。这些世家内部相互扶持,当他们支持朝廷的时候,整个王朝上下齐心,自然会蓬勃发展,当他们对朝廷有所不满的时候,恐怕也就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 没有谁会天真的以为世家到了南北朝末期就已经消散踪影,实际上世家这种中国传统的上层阶级依旧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整个时代,甚至说得不好听一些,李唐的皇族实际上也是一个规模更为庞大的世家罢了。 一直到后来,随着科举制度的稳定,世家才逐渐退出历史舞台,然而谁都不得不承认,世家至少在隋唐的前期发展之中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而即使是在之后,大家族培养出来的人才依旧是朝廷所必需的,即使是到近代和现代,依旧存在着一些人们知道或者不知道的家族,在利用自己雄厚的财力和物力影响和改变着时代。 所以弘农杨氏有着怎样的人脉和资源,又能够发挥多大的作用,李荩忱很清楚,这一股力量他必须要借助。毕竟单单凭借一个人的力量就想支撑起一个足以灭他人之国的势力实在是有些痴心妄想,尤其是现在李荩忱还缺少太多,比如充足的人才储备以及财力支持。 之前李荩忱可以依靠东宫,现在南陈东宫势力显然已经开始和李荩忱划清界限,那么李荩忱剩下的也就只有自力更生以及北周的各个世家这两个选择了。 如果真的让李荩忱选择的话,他宁愿自己培养人才,但是时不我待,匆匆变化的天下大势根本不会留给李荩忱这么多时间,李荩忱必须要抓紧找到足够的可以支撑起来整个体系的人才,必须准备好能够帮助他荡平天下的资源。 而无疑弘农杨氏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杨素紧接着不慌不忙的说道:“世忠贤弟,现在巴蜀初定,是不是尚且有些风浪未平?” 杨素看上去只是随口一问,李荩忱却是微微皱眉,他很清楚,杨素这是要和李荩忱谈双方合作的条件了。 之前实际上还是李荩忱和杨素在互相试探,杨素想要知道李荩忱到底想不想和弘农杨氏合作,而李荩忱也想知道弘农杨氏的诚心,现在才到了关键的地方。 李荩忱当然没有天真地以为弘农杨氏仅仅因为自己有可能是杨愔的后代就主动找上门来,在实打实的利益面前,这些亲缘关系有的时候没有那么深厚。 第六百一十七章 同盟 对于弘农杨氏来说,寻找到了杨愔的后代是其一,能够以此为媒介和李荩忱联手是其二,而显然其二要比其一重要一些,也是杨素此次前来的真正目的。 此时李荩忱已经怀疑杨素作为使者前来,会不会这个人刻意为之,这也让李荩忱对杨素更加提防和小心。这个家伙能够在历史上留下种种传奇,必然也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物。 李荩忱来到这个时代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但是还是第一次遇到杨素这样的对手,毕竟相比于吴明彻、韦孝宽、萧摩诃他们,杨素这个允文允武的隋朝开国丞相,仅仅是从史书上的只言片语之中就能够察觉出来,这个人很复杂、也很聪明。 当然话说回来,和这样的对手打交道才更有意思,更何况李荩忱想做的是把这个对手变成自己的朋友和盟友。 这就更有挑战性了。 李荩忱也没有想要隐瞒杨素的意思,当即微笑着说道:“实不相瞒,现在某缺少足够的人才,因此只能将本地的小官吏临阵提拔起来,可是这样的后果想必处道兄也心知肚明。” 杨素微微颔首,李荩忱想要在巴蜀站住脚跟,自然就需要百姓和军队以及本地世家的支持,这一点李荩忱已经做到了,可是如果李荩忱想要展现出来自己管理的能力,以吸引更多的人才前来巴蜀,参与到巴蜀的建设和发展之中,也顺带吸引更多世家和大势力的注意力,那么自然就需要推行配套的新政以及进行相应的改革。 如果李荩忱只是恪守南陈现有的已经明显呈现出来弊端的行政制度,自然只能作茧自缚,彻底将自己困死在巴蜀的群山之中,之前的萧宝卷就是一个不错的前车之鉴,李荩忱当然不想成为第二个萧宝卷。 而想要推行新政,虽然不需要很多的人才储备和支持,但是也至少需要一个完整的体系,哪怕是只有框架,只要能够支撑和维持政策的实施和落实就可以。只是可惜现在李荩忱甚至连基本的人才框架都没有办法搭建起来,也就是根本没有办法确保每一个不应该空着的官位上有人。 实际上这也不能完全怪李荩忱这里没有多少吸引力,之前的北周官员基本上都已经在战乱之中逃散,再加上巴蜀之地已经远离中原和统治核心久矣,所以实际上很多官位本来就是空着的。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巴郡、合州等地都能够自成一体,却也只能各自为战,因为这些城池之间缺少基本的地方行政管理体系,自然也就缺少联络和相互之间的支持,否则也不会给李荩忱各个击破的机会。 当然李荩忱对于北周楚州领军刺史张和以及合州刺史宋平等人还是很敬佩的,因为想想这样的情况就让人头疼,这两个家伙能够支撑下来实在是难为他们了。 但是李荩忱相信,自己不会步张和和宋平的后尘,他必须要改变巴蜀的现状,而第一步自然就是有足够的人才支撑。 现在李荩忱手底下的几个团体,萧世廉、裴子烈等人自然不用说,只不过这些李荩忱的亲信人数不多,而且都在重要的岗位上,李荩忱当然不会轻易的将他们调到地方官职上。 而峡江唐氏真的有如唐亦舜所说,已经被李荩忱掏空了,否则对于派遣人才的事情,唐亦舜肯定不会拒绝的。至于剩下的巴人,李荩忱依旧打算先考察考察他们再委以重任。 巴人之中当然也不乏有如杜齐、李迅这等追随着李荩忱征战南北,并且证明了自己有足够能力和实力的人,但是这样的人此时都已经在巴人团体的高位上,同样不可轻易变动,而剩下的巴人李荩忱还没有打过交道,自然不知道他们到底如何。 毕竟大部分的巴人都没有接受过合格的教育,所以称之为“蛮夷”实际上也没有什么错。李荩忱当然不会直接将地方行政事务放手给巴人去做。 杨素知道李荩忱想要什么,微微颔首:“这个没有问题,弘农杨氏未曾出仕的年轻一辈之中还有二三十人,再加上和弘农杨氏比较近的华阴几个家族,总共可以凑出来五十人,虽然人数不多的,但是都是经过诗书礼仪培训的,或许可以解燃眉之急。” 李荩忱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杨素这样的给予不是单方面的,这些人才被李荩忱安排到各个岗位上之后,随着李荩忱的崛起,这些人才当然也就会受到重用,弘农杨氏的枝叶自然而然的也就蔓延到了李荩忱体系之中的各个角落,成为李荩忱体系之中不可或缺的力量。 所以现在的弘农杨氏并不需要李荩忱回报什么,他们这就是在做一个长期的投资,用人才这种世家最丰厚的资源来完成。 而杨素当然知道李荩忱需要的不仅仅是这些:“另外汉中军中将领会掩护转运四千石粮食,应该可以帮得上忙,还有黄金三百两,作为对世忠贤弟的支持,世忠贤弟可不要推脱。” 这一次李荩忱终于忍不住动容了,说句实话,四千石粮食和三百两黄金并不算什么大数额,但是对于一个世家、一个家族来说,一次性能够拿出这么多依旧出乎李荩忱的意料。 更重要的是至少现在李荩忱和北周之间还处于敌对状态,能够将这么多东西运过来,已经足够证明弘农杨氏的能力。这不单纯是有钱的问题,其中还要牵扯到军方、地方州府等等,而杨素既然敢说出来,就说明他有这个信心,或者对弘农杨氏来说,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李荩忱不知道这一个庞大的世家到底还有多少实力、到底还有多少底蕴,但是至少现在杨素呈现出来的就已经足够让他清楚,弘农杨氏确实是自己现阶段应该依赖的盟友。 有人说世家是一杯毒药,但是李荩忱现在反倒是想试试饮鸩止渴的滋味。 他站起来冲着杨素郑重一拱手:“不瞒处道兄,现在家中能够给的这些东西都是巴蜀急缺的,有处道兄这个保证,某也终于有胆量向前迈出一步了。” 杨素知道李荩忱这是给了他准确的答复,当即笑着一拱手:“世忠贤弟客气,举手之劳。” 第六百一十八章 杨素献策 而李荩忱毫不犹豫的说道:“处道兄在北面也是人尽皆知的才子,既然今天来了,那就不妨听一听某对未来巴蜀发展建设的安排如何?” 杨素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征求他的意见,但是既然来都来了,杨素当然也不想拒绝,毕竟对于李荩忱的思想、对于李荩忱想要用来治理巴蜀的政策,杨素还是很感兴趣的。 更何况杨素也想知道李荩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之前的一切实际上都建立在他对李荩忱的试探和猜测上,而李荩忱还没有真正展现出来自己的思维方式,这实际上才是杨素感兴趣的。 至少杨素想要知道,弘农杨氏这一次下了血本,不会将赌注全部放在一个无能之辈身上。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荩忱伸手指着眼前的舆图说道:“想必在入蜀之前处道兄也了解过巴蜀的情况,巴蜀群山环绕,北方接汉中,东南接荆州,除此之外其余地方都是荒芜大山,几乎无法翻越,所以想要立足巴蜀,就不能过于仰仗山外。” 顿了一下,李荩忱径直走到舆图旁边,伸手敲了敲:“巴蜀大致可以分为几块区域,自北向南,阆中、巴中、梓潼、蜀郡、泸州、巴郡等等,而之前的巴蜀区域规划极其不合理,很多州府划分的太小,从而使得原本实际上根本没有人的地方也划分出来作为一个州府,自然而然也就导致这个州府和其余的州府无法沟通,越是贫瘠和闭塞,越是没有发展的机会。” 杨素并没有贸然开口,他很清楚李荩忱说得对,但是至少现在他还没有胆量来确定李荩忱如此做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归根结底李荩忱想要解决的问题就是自从东汉末年以来行政区划混乱的问题,西晋八王之乱之后又是外族大举入侵,整个华夏严整的行政体系已经完全被打乱,在北方各处州府的划分变得极其不规律,而在南方更是过分,安置州府的出现使得原本的州府有了新的名字,比如曾经的京口被称为“南徐”,而很多州府却实际上只是一个名义上的,根本没有实际的存在,进而导致当命令下达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应该传达到哪一个层次、交到哪一个官员的手中。 而且在南北两朝都存在州府划分过小的情况,一个小小的巴蜀之中,州一级的就有七八个,而实际上北周朝廷却根本没有给每一个州委派足够的人手来管理,对于缺少人才的南北朝末年,这种大官职小任务的制度无疑正在沉沉的拖着朝廷的后腿。 最近的例子就是李荩忱进攻蜀郡的时候,沿途的石山郡等地因为没有足够的兵力、甚至都没有足够的官员进行调度,所以无奈之下只能封存府库,向蜀郡转移百姓,而事实证明这些百姓根本没有走出去多少就全都跑回家了,这种所谓的“坚壁清野”不过是给蜀郡的官员们做做样子。 因为本地城中也是在找不出来那么多能够组织全城百姓转移的官吏,更找不出来可以抵挡李荩忱哪怕是半天的军队。 虽然这和北周朝廷并不怎么重视巴蜀有一定的关系,但是谁都没有办法否认,如果巴郡的张和、垫江郡的宋平等人能够相互沟通联系,或者至少有一个共同的统帅,而各地的将领和官员又能够齐心协力,那么李荩忱想要在这群山之中取得突破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然而事实却是李荩忱所到之处,城门大开、少数的几个官员或是已经跑得不见踪影,或是毕恭毕敬的等在城门外向李荩忱移交府库的账本、等待这新的主人来接收。 李荩忱在这个过程中已经清楚的认识到如此混乱的行政规划在战争开始之后会有多么危险,一旦让敌人突破白帝城或者剑阁等第一条防线,其余各地只有望风而降的份儿。 别说是巴蜀,李荩忱不相信如此混乱的行政规划体系对北周和南陈没有任何影响,南陈的防御重点现在集中在淮南、荆州一线,而如果这防线被突破,后面的州府很难继续起到阻挡敌人的作用。 实际上根本不用李荩忱猜测,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在历史上北周内乱的时候,尉迟迥的第一道防线被突破之后,竟然只能一路龟缩到邺城,邺城失守之后尉迟迥的势力就宣告灭亡。 而南陈也是如此,杨素突破荆州防线、杨广突破大江防线之后,南陈的其余州府城池根本没有组织起来像样的抵抗,而要知道几百年后的南宋,即使是朝廷已经投降,江西、巴蜀和广南等地依旧在反抗。 李荩忱虽然不求能够在短时间内改变整个已经固定了数百年的行政制度和体系——现在的李荩忱也没有这个精力和时间——他更需要做的是至少在下一次战争有可能来临的时候尽量避免这种情况。 杨素已经明白了李荩忱的意思,实际上这行政体系的弊端已经不是一个人发现了,这种累赘的体系在和平年代或许还能够让人忍受,但是在战乱之中、在最需要一个国家上下齐心协力的时候,这种体系当然就显得更加过时。 只是杨素更清楚,想要有所改变的话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当即他良久之后,方才斟酌开口,而对李荩忱的称呼随之改变:“将军现在尚且在名义上依旧是陈国的臣子,所以想要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自然是不现实的,这样只可能让将军和陈国之间再没有一丝回旋余地,但是不改变现在的行政区划并不代表着什么都不变。” 李荩忱微微皱眉,却并没有着急说话。 杨素紧接着说道:“将军的当务之急肯定不是从根本上进行改变,而是想要建立一种能够将自己的命令完整而准确的传达下去的制度,那么将军何不尝试着在原本的上面增加一些呢?” “此话怎讲?”李荩忱顿时来了兴趣,他实际上也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不知道这想法是不是和杨素一样。 杨素微笑着说道:“将军应该知道两汉时期的州是怎么管理的吧?” 李荩忱眯了眯眼睛,旋即反应过来。 他知道杨素说的就是他想要的答案。 第六百一十九章 独木桥 而杨素不慌不忙的说道:“两汉的州主要起到监察作用,但是没有地方民政和军事上的管理权力,而将军现在既然担心下面的小州府划分过于细密、而自己的手头上又没有足够的人才,那么为何不尝试着在这些小州府的上面设置大的州呢?” 顿了一下,杨素显然也来了兴致:“这些大一级的州甚至实际上根本不需要用州的名字来出现,只要派驻足够级别和能力的主官,配合地方官员就能够起到统筹规划的作用。而且相比于汉代的州府,这些官员更应该可以插手民政和军事,甚至可以让军事将领一并管理,也比较符合将军此时的情况。” 李荩忱微微颔首,他也清楚自己的麾下明显武将多于文官,而未来注定了李荩忱还要对外进攻,所以地方的主官让将领来担任显然可以统筹军事和民政。 这和李荩忱之前的想法差不多,李荩忱想到的是后世的战区,实际上也是将巴蜀划分成几个防区,并且适当的和地方民政结合起来,毕竟现在李荩忱最重要的任务还是征战。 而杨素伸手在舆图上点了点:“整个巴蜀实际上是可以分为四个部分的,分别以阆中、蜀郡、巴郡和泸州为中心,而四个部分两个直面陈国和大周,另外两个则居后,居后的区域支持前方的区域,如此一来将军无论是想要向哪个方向用兵,都可以至少发挥出来一半的力量,甚至只要能够保证兵力的调遣和粮草的转运,可以很轻松的做到在一条战线上全力以赴。” 说到这里,杨素就不再多说,和聪明人说话,讲究的是“点到为止”,他相信李荩忱已经很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不需要自己再多说什么。至于接下来应该怎么安排、应该安排谁,那就不是杨素想要插手或者能够插手的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实际上在这个时候他心中已经有了定数,萧世廉、裴子烈、骆牙和唐亦舜这四个人显然已经可以担当这四个区域之中的主官,两个文官、两个武官,不偏不倚。 当然考虑到巴人这个在李荩忱的体系中不可或缺的力量,李荩忱肯定也不会无视或者亏待,至少杜齐和李迅会有一个人留在蜀郡,而另外一个人自然会出去和其余的巴人首领一起担当这些主官的副手。 每一个主官当然不只是光杆司令,除此之外还要有配套的其余官员,这些对于李荩忱来说并不是无法解决的问题,至少要比想办法给每一个州府派遣官员来得好。 如果连这点儿人都拿不出来的话,那李荩忱可就是真的不用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杨素看着陷入沉思的李荩忱,一时间有些感慨。李荩忱的成熟有的时候都让他忘记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杨素不记得自己二十岁的时候到底都在干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做的肯定远远没有李荩忱多,甚至自己的野心和胸怀都远远没有办法和李荩忱相比。 这么一个妖孽的人物最终变成自己的盟友,可不是什么坏事。 而李荩忱同样有一种荒谬的感觉,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站在这里和杨素讨论自己的计划,不过李荩忱不得不承认,至少现在自己的麾下还找不到有如杨素这样的人才。 不过至少短时间内自己有什么问题还是可以询问杨素的意见的,而如果能够趁着这一次的机会彻底将杨素这等天下数一数二的人才拉拢到麾下,那对李荩忱来说更是一本万利。 杨素当然不知道李荩忱此时正在打自己的主意,相比于和宇文宪、杨坚等人对话,和李荩忱的交谈让杨素感觉到压力,这个年轻人思考问题似乎永远都在自己的前面,让杨素有一种处处被李荩忱牵着走的感觉,而在这之前一直都是他牵着别人的鼻子走,哪怕是杨坚和宇文宪这样的枭雄也不例外。 这也是杨素觉得自豪和骄傲的资本所在,而现在建到了李荩忱,让他有一种思路豁然开朗的感觉,而显然杨素更喜欢这样的感觉。不过他也知道,这是第一次会面,一些话还是先留着以后说最好。当即对李荩忱一拱手,杨素沉声说道: “将军,时候也不早了,若是有其余的问题,不妨明日再谈,治理民政本来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将军切莫要着急。” 李荩忱微微颔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而杨素微微挪动脚步,一时间有些恍惚,他不知道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晾干、再湿透了几次,更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了,他只觉得这一切仿佛都过了一个时间那么漫长。 不过杨素不得不承认,这一切的紧张和全神贯注都是值得的。 现在呈现在杨素面前的李荩忱,更加完整和复杂了,至少不再是杨素知道的那只言片语和从韦孝宽口中听到的些许描述。 李荩忱目送杨素的背影,轻轻叹息一声,将手中的锦囊捏紧。 今天杨素解开了李荩忱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而这之后带来的一切,让李荩忱必须重新掂量和规划。不过可以说相比于之前,李荩忱的压力可是小了很多。 “希望杨素不要让某失望啊。”李荩忱喃喃说道。 此时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世被解开而很高兴,反而愈发的担心接下来自己要带着整个团体走的路。 乱世之中的独木桥,不是那么好走的,但是现在的李荩忱已经在独木桥的中间,只能走下去。 ————————————————-- 李荩忱觉得自己站在独木桥上,而许善心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走上一条不归路了。 徐陵和裴忌消极的态度让许善心在建康府启程的时候就内心战战兢兢,而现在船到江陵,许善心马不停蹄的就进了城,在入蜀之前他还是想要了解一下江陵这几位的态度的。 此时襄阳战事已经逐渐落下帷幕,尉迟迥率军抵达樊城,汉中水师也随之南下,韦孝宽更是带着主力屯驻在房陵以支持尉迟迥,再加上从许昌、洛阳等地源源不断开过来的北周援军,整个襄阳战场的军队势力对比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六百二十章 为敌 北周的军队已经压了上来,萧摩诃和淳于量当然不想和北周举国之力相抗衡,因此见好就收,果断的退兵到章山郡一线,同时开始向随州等沔水北岸城池转运兵力,以防止敌人趁此机会将随州等地拿下,使得南陈失去进攻襄樊的桥头堡。 实际上着急从汉中南下的尉迟迥部以及从北方调过来的北周援军也都是奔走疲惫之部,更多的是虚张声势,因此在萧摩诃主动退却之后,他们也并没有紧接着出兵进攻,双方再一次恢复到襄樊之战之前的战线,和两淮的情况差不多。 自此南陈在两淮和襄阳发动的攻势全部无果而终,巴蜀自然而然成了这一场声势浩大的进攻之中唯一的战果。 这就让许善心的压力更大,因为他清楚,到时候认清楚现在大局的李荩忱,说不定会不满意于朝廷的赏赐,再一次狮子大开口,可是许善心手中的圣旨已经是朝廷的底线了,许善心知道自己没有后退的余地,而陈顼也不会给他继续让步的可能。 所以许善心更迫切的想要知道萧摩诃的态度,当得知萧摩诃已经回到江陵城中的时候,许善心可以说喜出望外。 现在的萧摩诃似乎成了许善心最后的救命稻草。 至于萧摩诃能够帮助自己多少,许善心自己心中也没有数。 “许君!”一道声音传来,许善心抬头看去,顿时认出来前来的是荆州刺史周确,自然不敢怠慢,急忙向前两步: “周公!” 周确微笑着将许善心上下打量一番,旋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在这里站着做什么,走,咱们一起进去,正好老夫前来大将军府衙也是想要和大将军商量使者的问题,之后还打算去找你呢,没有想到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实际上在建康府的时候,周确和许善心并没有什么交集,但是现在站在萧摩诃的府邸门口,他们有着共同的难题,面对着共同的敌人,所以自然而然有一种同道相惜的感觉。 萧摩诃此时正站在一幅巨大的舆图面前,上面标注的南陈和北周的兵力对比以及军队安排,各种颜色的箭头和标注密密麻麻。只不过萧摩诃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襄阳这一个自己到头来也不得不放弃的猎物上,毕竟襄阳一带的地形地势以及敌人的兵力部署,不是萧摩诃说大话,他是真的已经烂熟于心,根本不需要看舆图。 现在萧摩诃的目光一直落在巴蜀以及北侧的汉中上,对于李荩忱在巴蜀的兵力布置等等,萧摩诃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舆图上只是勾勒出了巴蜀的地形地势,而萧摩诃并不知道哪一座城池里面有多少守军、哪一座城池甚至已经废弃。 李荩忱严格控制着进出巴蜀的人,很多进去的一时半会儿根本出不来,自然也没有办法送出萧摩诃想要的消息,而萧摩诃现在已经不指望李荩忱能够将巴蜀的兵力布置等等详细的告诉自己了。 代表着傅縡和沈君高等人意见的信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到了萧摩诃的手中,东宫的态度很明确,从现在开始,李荩忱已经是东宫的敌人,甚至优先级别更在陈叔陵之上。 而除此之外,从皇室宗亲一级别的陈叔坚到朝中大臣之中的徐陵、吴明彻等,在给萧摩诃的信中都表达了自己对巴蜀局势的担忧,而他们主要想做的也是提醒萧摩诃一定要坚守立场。 毕竟现在谁都不想看着李荩忱轻而易举的坐大,打破现有的脆弱的平衡,而萧摩诃就是阻挡李荩忱从巴蜀出来的第一条防线,一旦萧摩诃有所松动,那么整个荆州很有可能就落入李荩忱的手中。 荆州和巴蜀一旦被李荩忱控制,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已经三百年前的诸葛亮在隆中对之中已经给出了准确的答案。看上去李荩忱掌控的是边远地区,但是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就可以将这些地方经营成进可攻、退可守的根基之地,到时就就算是南陈和北周不主动招惹李荩忱,李荩忱肯定也会对外扩张。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传来,萧摩诃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他知道许善心之前就等候在外面,只是他也没有想好应该怎么面对许善心的问题,毕竟真的让萧摩诃去和李荩忱作对,萧摩诃是不情愿的。 说到底自己的恩公之子还有自己的亲生儿子可都在那里,就算是这几个孩子有千百般不是,终究是萧摩诃想要保护而不是想要伤害的人,对他们动手,萧摩诃于心不忍。 可是世事变化,有些事情已经根本不是萧摩诃能够掌控得了的了。萧摩诃很清楚,能够不经禀报就大步闯进来的肯定也就只有周确这个东宫的元老了。 老爷子平时看上去和蔼可亲,但是真的遇到事情的时候,脾气可暴着呢。 “大将军!”周确的声音骤然响起。 萧摩诃急忙转过身,快步迎上来:“周公,您怎么过来了?” 周确本来想要质问萧摩诃,为什么自己站在这里看着舆图发呆,却并不接见朝廷的使者,不过当他看到萧摩诃有些憔悴的脸色和勉强挤出来的笑容时候,又硬生生的把话收住了。 显然萧摩诃经历的内心挣扎一点儿都不比东宫的其余人少。 “大将军,这是朝廷的使者许善心许君,老夫前来拜会大将军,正好见到许君,便和许君一起进来了,冒昧之处,还请大将军恕罪。”周确的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朝廷传旨使者许善心参见骠骑大将军。”周确可以和萧摩诃不客气,许善心可不敢。 萧摩诃微微颔首,旋即看向许善心,不得不说这个年轻人站在这里倒是颇有几分气度,徐陵和裴忌几个也不是胡乱选出来的人:“许君远来辛苦了,请坐吧,来人,给两位相公看茶!” 许善心急忙一拱手:“晚辈从命。” 而萧摩诃不慌不忙的说道:“许君远来辛苦,且歇一口气、” 许善心并不敢一屁股坐下,微微躬身:“大将军,下官在江陵只会停留两天,就溯江而上前往蜀郡,因此时间紧迫,冒昧前来拜访,还请大将军不要见怪。” 第六百二十一章 守好底线 萧摩诃轻轻摩挲着下巴,审视着许善心。而许善心也清楚萧摩诃肯定明白他为什么而来,微笑着说道:“实不相瞒,下官奉旨前往蜀郡,可是在蜀郡等着接旨的那一位没有那么好对付,所以下官前来大将军这里,想要向大将军讨教。” 萧摩诃沉声说道:“镇西将军确实曾经在某的麾下效力,但是那已经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的镇西将军还只是一员偏将,所以某对他的了解不算很深,只是知道此人足智多谋又骁勇善战,所以只能说此去巴蜀,许君应当小心。” 许善心此时强忍着想要拍桌子的冲动,因为萧摩诃这话里面想要搪塞他的意思实在是太明显了。 萧摩诃都不熟悉李荩忱的话,那现在整个南陈朝堂上下,恐怕就找不出来熟悉李荩忱的人了。至于什么“了解不深”,许善心可是很清楚,如果没有李荩忱出谋划策的话,萧摩诃根本不可能在当初的吕梁之战中崭露头角,又不可能轻而易举的拿下来江陵。 甚至现在李荩忱在江陵还有府邸,甚至这府邸和萧摩诃的府邸就只有一墙之隔! 而接下来的什么“应当小心”,简直和裴忌当时所说的如出一辙。许善心当然知道自己应该小心为上,可是对敌人一点儿都不了解,他应该如何小心。许善心自问比不上李荩忱,想要在双方了解不对等的情况下对付这么一个对手,许善心只觉得自己是送上门的猎物。 而周确皱眉说道:“大将军,李世忠自从和周人媾和之后,就没有多少动静,他到底在琢磨什么?莫非想要对我大陈不利?” 周确这句话说出来,确实有些诛心了,登时萧摩诃和许善心的脸色都是微微一变,而萧摩诃在心中叹息一声,他知道周确这个老爷子是在用这种方法逼迫自己开口啊。 斟酌片刻,萧摩诃淡淡说道:“陛下的旨意本来就是公之于众的,世忠既然没有表示反对,那么就应该算是接受了这个结果,所以许君无须担心,只要你恪守本分,世忠肯定不会节外生枝,这个时候为难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一边说着,萧摩诃一边打量着许善心的神情,他相信徐陵和裴忌的看人能力,也知道在出发之前徐陵也好、裴忌也罢,多少也得点拨一下许善心,怎么到了这江陵,许善心依旧是这么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莫非这个年轻人真的害怕了? 许善心点了点头,这个道理他自然明白,巴蜀刚刚平定,李荩忱想要主动惹是生非的可能性确实是不大,但是······许善心无奈的说道:“大将军,下官也不想欺瞒,陛下的旨意明摆着是这个意思不假,但是还有一条就是想要让下官督促镇西将军尽快和乐昌公主殿下完婚,这······” 听到这一点,周确和萧摩诃下意识的对视一眼,恍然大悟。对于陛下的这个决定,他们两个也只有无奈。 公主大婚,肯定不可能是在蜀郡或者江陵,只可能在建康府,更何况是乐昌殿下这公认的陛下的掌上明珠。 因此陈顼督促李荩忱尽快和公主完婚的潜台词,就是督促李荩忱返回建康府。 这条件李荩忱会答应的可能性有多大,萧摩诃和周确想想就知道,或者换句话说,这根本就是陈顼在试探李荩忱的底线。 如果李荩忱对于这个问题一点儿回旋的余地都没有,直接拒绝,那么说明李荩忱对于南陈已经没有一点儿牵绊;如果李荩忱还在犹豫或者开出其余的条件,陈顼还可以掂量掂量李荩忱的态度;而如果李荩忱最后答应了,陈顼恐怕非得乐开花不可。 至于这个沉重的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在了许善心的肩膀上,这个时候周确和萧摩诃对于许善心甚至有些怜悯。他们不敢想象真的和李荩忱谈这个问题的话,李荩忱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萧摩诃和周确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陈顼实在是太着急了,又或者陈顼也意识到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如果现在甚至不能妥善的拿捏清楚李荩忱的态度,那就真的来不及了。 如此一个棘手的问题,显然陈顼也不相信陈叔宝可以解决。 萧摩诃迟疑良久,缓缓说道:“现在巴蜀刚刚平定,世忠会抽身而出的可能性并不大,再加上之前朝廷和世忠之间有很多误会······所以世忠有可能会对此表示反对。” 许善心顿时腹诽一句,李荩忱如果一口答应,那他才觉得奇怪呢。 而周确也紧跟着沉声说道:“这个问题一定要小心和李世忠小心商量,他反对的话也不要说话过激,不要忘了,李荩忱的麾下还是有很多我大陈的将领的,只要不一味的逼迫李荩忱,李荩忱不会贸然翻脸。” “这个晚辈明白。”许善心急忙说道。而周确看向萧摩诃,似乎在问这样应该就差不多了。 萧摩诃的声音有些低沉,他很清楚当自己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已经将自己摆在了李荩忱的对立面,至少是在算计李荩忱,这多少让他心中有些难受,不过事已至此,萧摩诃也没有别的选择,他终究是忠诚于南陈的臣子,忠诚有的时候就是要比亲情更重要: “许君一定要记住,陛下的旨意一定要传达清楚,至于陛下其余的意思,你尽力便好,李世忠不是那么好相处的,更何况他现在已经在巴蜀站稳脚跟,回到建康府不亚于自投罗网,陛下肯定不会让他安安生生的再回去,这道理他不可能不清楚。” 许善心微微颔首,霍然站起来,冲着萧摩诃和周确郑重一拱手:“晚辈受教!” 而萧摩诃似乎有些累了,并没有着急站起来,只是点了点头:“陈禹,送客。” 目送许善心离开,周确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就在多半年前,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有一天会坐在这里商量如何对付李荩忱。 可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周确不知道李荩忱在想什么,但是他很清楚,李荩忱所想的肯定不仅仅是一个巴蜀,一个小小的巴蜀王肯定没有办法满足李荩忱的胃口。 所以提前给李荩忱带来一些麻烦也未尝不是好事。 第六百二十二章 工坊 欧阳莫快步穿行在热闹的工地之中,周围不断传来整齐的号子声,一名名欧阳莫带出来的弟子现在已经逐步成长为各个部分的负责人,他们脸上的青涩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和稳重。 “师傅!”一名工匠看到欧阳莫走过来,急忙拱手行礼。 欧阳莫笑着和他打招呼,低声吩咐两句,转而向着工地的入口处走去。不少丁壮赤着上身、挥汗如雨,尘土飞扬、叮叮咚咚之中,一个庞大的工坊即将展露出来自己的身姿。 整个工地上各处都洋溢着活力,而欧阳莫真的不知道这种大家埋头苦干的景象他到底期待了多久,但是他清楚,这已经变成现实,并且呈现在了自己的眼前。此时自己就身处在这劳动的人潮之中,就身处这梦想中的工坊之中。 欧阳莫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拥有自己统率下的工坊,能够在这里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变成现实。建康府的天空太小了,限制了他的想象,而现在李荩忱将整个巴蜀的天空都向他展开,一时间欧阳莫甚至有些无所适从。 不过他知道,这是李荩忱对他的信任和器重,而他需要努力去做的,就是在未来的几年之中建设起来一个足够支撑整个巴蜀农业生产以及支持数万甚至数十万大军征战的工坊,更或者说是一大片的工坊群,欧阳莫知道自己的想法可能和那些更注重于耕地的普通人不一样,但是他清楚,李荩忱理解他并且支持他。 毅然决然的前来巴蜀追随这个年轻却又有着大胆想法的上司,或许是欧阳莫这辈子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而现在欧阳莫需要做的就是走出工坊去迎接自己的上司、这一片工地的真正的主人。 李荩忱在工坊前勒住战马,静静看着烟尘滚滚之中来往忙碌的身影。他知道这个时代的工业基础有多么的薄弱,更知道如果能够拥有科技和工业——如果这个时代的工坊勉强可以称之为工业的话——的优势,那么在未来的征战中自然而然就占据了上风。 巴蜀终究没有办法和中原或者江南相比,这里天生就不是耕种的地方,“天府之国”的称呼不过仅仅是局限在蜀郡这一个地方罢了,除了蜀郡,其他地方都是一些山间坡地,想要在耕种上和北周或者南陈相比,不亚于异想天开。 李荩忱虽然胆子很大,但是也是知道自己长短的人,他当然不可能去将精力白白浪费在耕种上。 耕战是国家之根本,作战的时候确实是在比拼谁的兵力多、谁的粮草多,但是李荩忱更清楚,当器械和技术更为发达的时候,确实可以弥补人数和粮食上的不足,这也是李荩忱现在想要和北周或者南陈分庭抗礼的唯一的选择。 毕竟南陈和北周立国已经这么多年,要说没有一点儿积攒,李荩忱当然不信,但是李荩忱又必须要在短时间内弥补这差距。 看着快步迎出来的欧阳莫,李荩忱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想到第一次见到欧阳莫的时候,这个将作监出身的大匠对于未来很是担忧,对于自己的选择更是犹豫和疑惑。 可是现在欧阳莫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笑容,原本习惯披散下来的头发整齐的收拢,整个人腰杆挺得笔直,仿佛年轻了很多,从上到下充满了斗志,整个人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李荩忱随手将马缰递给身后的李平:“欧阳先生,现在工程的建设进行的怎么样了?” 欧阳莫微笑着说道:“启禀将军,在十天之内,第一座工坊就可以建造起来了,而在两个月之内,我敢保证十座工坊可以拔地而起,再加上南部郡那边的工坊,供给大军戍守和征战已经差不多了,只是属下有一个疑惑,这工坊建造起来不假,可是人手······” 说着说着,欧阳莫的脸色已经变得严肃,这才是他一直最担心的问题,实际上之前在南部郡的时候,欧阳莫就已经发现过这个问题,只不过当时南部郡的工坊规模很小,随着李荩忱送来不少战俘可以作为几乎免费的劳动力,工坊才能正常的运转下去。 可是现在李荩忱建造起来的这一大片工坊,无论是规模还是数量都不是当时南部郡的那一点儿工坊能够相比的,所以欧阳墨肯定会担心劳动力的问题。 如果到时候没有办法保证这么多工坊都正常运营的话,那此时修建起来岂不是很浪费。 李荩忱沉声说道:“工坊的修建还要继续,资金这边你不用担心,至于人手,现在还在春耕的抢救之中,多少有些捉襟见肘,这个也不用担心,可以先放缓修建的速度,而春耕结束之后,到夏收还有一段时间,某会安排地方官员配合招募小工,而等过了夏收,整个冬季都可以招募人手,这个尽可以放心。” 欧阳莫微微颔首,这确实也是现在能够想到的唯一办法。反正在秋收之后,大多数的百姓也都无事可做,如果能够给予他们一定的报酬,他们肯定愿意过来做工。 李荩忱紧接着吩咐一句:“农耕固然非常重要,但是这些工坊的建设同样不容忽视,某将这工坊交给你,不要让某失望,也无须在任何需要的方面上向别人让步,如果和地方上有什么矛盾,可以直接告诉某,这里距离蜀郡可不算远呢。” 欧阳莫急忙点头,旋即苦笑着说道:“将军说到这个,属下实际上正好有一件事不知道讲不当讲。” “说!”李荩忱瞥了他一眼。 而欧阳莫沉声说道:“这些工坊建造在山边,虽然大多数的地方、包括住宿的楼舍都在山上,但是终究占据了不少土地,因此属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听到传闻······” 李荩忱怔了一下,旋即明白欧阳莫的意思,在古人的心中,“士农工商”依次排列,工匠的身份地位在“农”之下,也就比社会底层的商人好一些。 华夏民族一向安土重迁,而耕战又是国家的根基,所以看重农业而不看重需要四处走动的工匠和商人也在情理之中,对此李荩忱并没有什么好批判的,毕竟这本来就是一个大陆文明应该呈现出来的状态,尤其是很多情况下还会出现灾荒,更是让粮食的存在显得非常重要,使得华夏民族对于农业的倚重一直持续数千年。 第六百二十三章 科技兴国 但是在李荩忱这里,这种现状当然应该有所变化,李荩忱当然很清楚农业的重要性,但是他更清楚此时着重发展工业会给自己带来多少好处,哪怕是这种工业根本无法和后世的工业相提并论。 科技兴国是,说得简单,但是做起来没有那么简单。 李荩忱这一次建立起来的工坊选择在了蜀郡南方的群山边缘,整个工坊区域依山而建,一直延伸到山中,这样一来可以方便的就地取材,二来也不至于占用太多的农业用地。可是即使是如此,延伸到山下的工坊还是占据了将近百亩的土地,毕竟一些大型器械是很难在山上组装的,安置在山下也在情理之中。 当即李荩忱看向身后快步赶上来的唐正良,这个曾经的巴郡太守现在已经调任蜀郡太守,也算是右迁,毕竟蜀郡才是整个巴蜀的核心,蜀郡太守和巴郡太守虽然都是太守,但是在地位上就是有差距。唐正良当然也没有奢望能够一步登天,这样的变动就已经足以让他满意。 当然唐正良跟着李荩忱东奔西跑的劳碌命却是从来没有变过。 不过对此唐正良并没有怨言,只有这样将每一寸土地都踩过的上司才是他心目中理想的上司。 “临邛郡(今邛崃)本地的官员都打过招呼了么?”李荩忱低声问道。 唐正良急忙颔首:“早上就已经吩咐过了,欧阳先生说的之前确实是出现过,本地官员也曾经向属下反映过这个问题,属下让他们坚定立场,疏导舆论,现在将军亲自赶过来视察,想必他们更能清楚此间的利害,以后自然会更注意。” 唐正良说的情况李荩忱很清楚,因为他知道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想要一时半会儿的就有所改变是很难的,尤其是现在工坊草创,甚至都没有办法带来什么好处,周围的百姓甚至官员们心中存在疑惑和不满都在情理之中。 甚至李荩忱都没有办法保证唐正良等自己身边的官员没有这样的疑惑。真正想要将这一切改变,还得需要一段时间。 李荩忱微微颔首,旋即快步走入工坊之中,欧阳莫和唐正良不知道李荩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快步跟上。 一名名正在劳作的丁壮和工匠都看到了快步走进来的李荩忱,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没有见过李荩忱,但是一看这个年轻人的衣着打扮,再看自家大匠欧阳莫跟在后面恭恭敬敬的态度,自然而然就知道前来的是谁。 镇西将军李荩忱,这个一手打下了巴蜀,创造了奇迹的年轻人,就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就在这个时候,工坊的中间突然传来敲锣的声音,工匠和丁壮们放下了手中的家伙,不过这一次他们并没有着急聚拢过去。这锣声是开饭的意思,现在已经到了正午饭点,只不过李荩忱还有欧阳莫等人此时也站在工坊的中央空地上。 一个个棚子搭了起来,热气腾腾的大锅饭端出来,几名火头军正紧张地忙碌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走过来。 “开饭了!”一名胖厨子大声吆喝着,不过下一刻他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李荩忱和欧阳莫等人,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而李荩忱快步走上来,笑着说道:“某这从蜀郡一路赶过来,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了,在这里蹭一顿饭可好?” 胖厨子的手哆嗦了一下,急忙连连点头,而李荩忱很自然的拿起来一个盘子排队,同时回头说道:“开饭了,都不来吃饭么?” 那些还有些迟疑的工匠和丁壮们顿时呼啦啦的涌上来,而李平等亲卫着急的想要保护住李荩忱,李荩忱却伸手让他们退下,看着走到自己身后略微有些局促的一名年轻工匠:“这里吃的还好,住的还算习惯么?” 那年轻工匠脸已经涨得通红,他是欧阳莫的学徒,当初入蜀的时候曾经在楼船上远远的见过一眼李荩忱,可以说这个以一己之力平定巴蜀的年轻将军是所有这一辈年轻人的偶像和榜样,而此时李荩忱就站在他的身前,带着亲切的语气,让这年轻工匠觉得自己真的是祖坟上冒青烟了,一时间说话都已经结结巴巴: “吃得好,住,住的舒服,将军放心!” 李荩忱哈哈大笑:“这就好,某还指望着未来依靠你们支撑起一片天空,如果你们受了什么委屈,某心中可是过意不去啊!”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走上前,热气腾腾的猪肉炖菜浇在碗里,而几名火头军同样激动的看着自家将军,李荩忱闻了闻香味,冲着他们比了一个很棒的手势。 一名名工匠和丁壮打了饭散开来,而唐正良和欧阳莫也一人端了一碗,坐在李荩忱身边,欧阳莫显然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吃的唏哩呼噜,而唐正良尚且保持着世家子弟的最后一点儿架子,不过显然这热腾腾、香喷喷的猪肉炖菜对他也很有诱惑力。 李荩忱很快就把饭吃完了,这猪肉炖菜终究是菜多肉少,不过在这个战乱的时代,能够见到肉片就已经很不错了。随手将碗放下,李荩忱站起来环顾四周,不少工匠和丁壮们都已经吃完了,李荩忱当即朗声说道:“弟兄们,某今天来到这里,看你们干的热火朝天、看你们吃的很好,某很开心!” 李荩忱洪亮的声音拔地而起,一道道目光顿时汇聚在了他的身上。而李荩忱一挥手:“你们脚下现在踩着的土地,将在一年之内建造成为巴蜀最大的工坊,从这个工坊之中生产的农业器械将可以满足整个巴蜀的农耕需要;从这个工坊中生产的箭矢刀枪,将可以让十万大军横扫天下;从这个工坊中制造出来的攻城器具,可以让天下任何一座坚城都无法阻挡我们的兵锋!” 一名名工匠激动的看着李荩忱,他们知道李荩忱所言非虚,他们知道李荩忱给他们描绘了最理想却又正在逐步实现的未来。 李荩忱跺了跺脚,朗声说道:“你们没有什么好自卑的,你们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你们今天抛洒出的汗水,下的力气,都是为了一起支撑起来我们头顶上的这片天穹!所以——” 第六百二十四章 重点 李荩忱的声音更高:“诸位,把这工坊搭建起来,让它好好的运转起来,支撑起我们的未来,在之后,某会给你们更广阔的天地,某会带着你们,让你们的足迹遍布整个天下!” 无数的工匠霍然起身,无数的壮丁挺直了腰杆。 他们不管李荩忱的承诺到底是真是假,至少现在李荩忱给了他们承诺,给他们勾画出来一个美好的蓝图,这对于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而唐正良和欧阳莫等人则目光炯炯的看着李荩忱,李荩忱虽然至始至终都没有明确说出来自己要“得到”这个天下的话,但是他的野心和雄心已经没有丝毫的遮掩。 欧阳莫攥紧拳头,很是激动,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这位上官比他之前见到的任何一个官员都要重视工业的发展和建设。 唐正良则若有所思,李荩忱不仅仅表示了自己的万丈雄心,而且也在明显的告诉所有人,他很重视工业,甚至在未来这些器械制造行业很有可能发展到和农业同样重要的位置。 唐正良暂时还不清楚李荩忱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但是现在李荩忱已经表态了,他必须得慎重考虑这个问题,至少对于李荩忱展现出来的态度,唐正良需要表示赞同或者反对,而且峡江唐氏之后是不是需要选派更多的人前来工坊学习? 一时间唐正良和欧阳莫各怀心思,而李荩忱低声和几名工匠聊了几句,便转身走过来:“欧阳先生,已经建好的地方在哪一边,我们先过去看看吧。” 欧阳莫急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现在工坊已经建成了半座,按理说可以开始生产弓弩刀剑等,但是现在工坊的人手不够,属下觉得应该将其余的工坊先搭建起来。” “欧阳先生,此事无须着急,某想要的是一个能够长久而平稳运行的工坊,如果单纯为了这一时半会儿的东西而使得这工坊粗制滥造,那么以后肯定要出大问题的。”李荩忱果断的说道,“另外一些大型器械的搭建还算顺利么?” 欧阳莫微微颔首:“属下从建康府过来的时候曾经携带不少图纸,之前在南部郡的时候就曾经按照图纸搭建了床子弩和投石机的工坊,只不过还有一些生产打造水车等的工坊,一来构筑物比较大,二来一时半会儿还不是急需的,所以就没有尝试,现在总算可以将这些工坊变成现实了。” 李荩忱点了点头,而欧阳莫激动的说道:“将军或许不知,这些图纸积攒在府库之中,很多都已经落满了灰尘,纸张也发黄变得脆弱不堪,属下当时只是抱着些许期望甚至是奢望将它们拿了出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些东西可以变为现实。” 李荩忱伸手拍了拍欧阳莫的肩膀:“欧阳先生的心意某能够理解,你看,这一片天地、这一片大山,都可以让你放手施为,但是某需要看到成果,欧阳先生明白么?” 欧阳莫郑重的拍了拍胸口:“将军放心,我就算是把这一条命搭上,也要把这图纸变成现实,让咱们工坊生产出来的兵刃和器械帮助将军征战天下,也帮助百姓们安居乐业。” 李荩忱脸上的笑容收敛,正色说道:“欧阳先生此话之诚意某清楚,但是欧阳先生也要保重身体,没有了工坊我们可以继续造,但是如果没有了欧阳先生,让某看这那些图纸也只有头疼的份啊。” 实际上李荩忱这话说得多少也有些夸张,虽然李荩忱是文科生出身,但是毕竟还是有理工的底子的,看一看这个时代简易的图纸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尤其是他在前世做的就是仓库管理员,对于这种器械和图纸最是熟悉不过。 所谓没有吃过猪肉,但是见过猪跑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李荩忱这话被欧阳莫听在耳朵中,自然就很受用。李荩忱的尊重和信任当然让他斗志昂扬。而李荩忱沉声说道:“欧阳先生,任重而道远,现在工坊就能够生产一些大型的弓弩和投石机,而在以后,更应该增加一些创新和研发新的器械的地方,能明白某的意思么?” 欧阳莫迟疑片刻,微微颔首,他很清楚创新和生产根本不是一个概念,而创新意味着更多的失败和更多的投入,到头来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但是一旦成功了,那收益当然也是令人惊叹的。 这个才是李荩忱这一次想要强调的重点所在。 欧阳莫没有想到现在工坊还没有建造起来李荩忱就能够看得这么远,但是他很清楚李荩忱这样做并不是好高骛远。这工坊真的想要有如李荩忱所说的那样支撑起来整个势力,甚至以后追随着李荩忱走向天下,那研究和创新是必然的。 “属下明白!”欧阳莫郑重的一拱手。 而李荩忱微微一笑,旋即扭过头看向身边的唐正良:“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也尽快早些回去吧。” 唐正良急忙应了一声。而李荩忱微微眯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李荩忱可以说是挤出来一点儿时间将工坊这边的诸多事宜安排妥当,而现在估计萧世廉、裴子烈、骆牙和唐亦舜四个选定的未来的主官都已经抵达蜀郡了,李荩忱需要尽快回去和他们商量分工安排的事情,除此之外,算起来······ 朝廷的使者似乎也快到了吧。 李荩忱这个时候方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已经连轴转了三四天,甚至睡觉都是直接在书房,只是为了早上起来第一眼就能够看到送过来的公文以及已经等候在外面的唐亦舜和唐正良等官员。 到现在李荩忱方才明白勤政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不过现在如此多事情需要他来处理,主要还是因为巴蜀刚刚平定,各级别的管理尚且混乱,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更加迫切的想要确定一个稳妥的行政管理体系。 这些事情不可能全部压在他一个人的肩膀上,现在是巴蜀一个地方,李荩忱尚且可以处理,如果换做了整个天下,那么李荩忱恐怕非得累死不可,他还没有高尚的有如秦始皇和雍正爷那样勤于政务,如果能够有人分担一下,未尝不是好事。 第六百二十五章 制衡的难处 一个被两个大势力夹在中间的小国想要生存下去,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制衡,在两个大国之间寻找平衡,既让两个大国感受到这个小势力的存在感,又不会贸然出兵将这个小势力灭掉。 这当然就需要一定的技术,并且这个小国也应该有一定的实力,从而使得这两个大国更倾向于借助它的力量,而不是冒着腹背受敌的危险强行将这个小国一口吞下。 对于这个小国来说,制衡一来可以确保自己的安全,二来可以趁此机会不断地从两边获得好处,从而趁此机会壮大自己的实力,直到有一天不吭不响的成为足够和两个大国并肩存在。 想要制衡,肯定就需要相当高的智慧和手段,一旦出现什么差池或者过早的展现出来野心,那么肯定少不了身死国灭。比如二战前期的“平独镇露大波波”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自己什么都没有获得,反而整个国家都被硬生生的切开。 而三百年前的刘皇叔或许应该算是一个正面的例子,能够从新野一城之地辗转于曹操和孙权两个枭雄的手中,最终不但全有荆州和益州,而且还一度成为可以同时挑战孙权和曹操的存在,可惜之后刘皇叔专断独行,再加上巴蜀根基维稳,最终蜀汉盛极而衰,转而变成了三国之中最弱小的一个,只剩下了北伐的夙愿却永远都不可能完成。 李荩忱现在同样处于这样的位置上,南陈和北周都向他表示了善意,因为这两个国家的朝廷都不傻,都知道李荩忱是一个不好找热的刺猬,除非举国之力而来,否则一时半会儿很难将李荩忱解决掉,反而有可能导致自己在其他防线上的失利。 而如果能够拉拢到李荩忱,自然而然的就给对方的侧翼形成了非常大的压力,李荩忱向北可以进攻汉中、向南可以进攻荆州的侧翼,无论是向哪一边,对准的都是两个王朝不可能拱手让人的地方。 因此李荩忱虽然立足未稳,但是南陈和北周的善意已经抵达了,甚至北周的使者杨素要比南陈的使者许善心更快一步,当然杨素是悄然一人前来,和许善心的大张旗鼓截然相反。 不过许善心显然也知道自己现在在谁的地盘上,所以船过了夔门之后,他就让人先将仪仗收了起来,而李荩忱麾下的水师将领王昌也倒是很给朝廷“面子”,几艘楼船在夔门外排开架势,顿时让许善心乘坐的船只显得分外狭小。 许善心当然也知道王昌这根本不是什么护送,而是在向自己耀武扬威,但是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毕竟入蜀之前许善心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而许善心这样的态度,显然已经不是一个宣旨使者应该有的态度,南陈朝廷对李荩忱拉拢的态度已经可想而知。 不过李荩忱对此并不领情,至少李荩忱还没有派出除了王昌之外的其余麾下将领或者官员前来迎接,最近的迎接人手由顾野王带领,才刚刚到合州,因此李荩忱对南陈朝廷使团的冷淡也无需多言。 甚至许善心在巴郡都没有见到实际上掌管巴郡的主官骆牙,因为现在骆牙已经风尘仆仆的赶到蜀郡参见李荩忱。 李荩忱一边斟酌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再见一见杨素,一边快步走入议事堂。 议事堂上总共就只站着五个人,萧世廉和裴子烈站在一侧,而骆牙和唐亦舜相对他二人站立,巴人八部公认的领袖杜齐则站在萧世廉的一边只是竖起耳朵听着却并不开口说话。除了杜齐之外的四个人靠的很近,正在低声谈论着什么,五个人见到李荩忱走过来,急忙上前。 虽然只有五个人,却是李荩忱整个统治体系之中的核心了,这四个人是文武官员的顶端,更代表着曾经追随李荩忱入蜀的南陈派系、以峡江唐氏为首的巴蜀本地派系以及同样不可忽视的巴人八部。 可以说这三部分构成了李荩忱现在的整个体系,李荩忱任何的决定只要他们同意了,也就等于三大派系达成一致,这样这个政策和命令当然才有成功落实下去的可能。 这种自然而然形成的派系李荩忱当然并不想着重去管,至少现在在这蒸蒸日上的体系之中形成一点儿竞争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巴蜀已经开始平稳的建设和发展,不再是当初一切应该以团结一致对外为主题,李荩忱当然也要开始逐步的放开舆论并且将自己全部攥在手中的力量下放。 在南陈和北周这两个庞然大物之间,李荩忱要学会如何制衡,而在自己的这些手下面前,李荩忱更要学会如何信任和放手。 “都到了。”李荩忱微笑着说道,“某之前的规划都已经写成信件或者当面和你们说过,都谈谈吧。” 萧世廉和裴子烈对视一眼,并没有着急开口说话,他们身为军方将领,一旦按照李荩忱的设想担当一方主官,那么就必然还要多抓起来民政,这当然是占了便宜的,所以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而骆牙和唐亦舜未来一个是泸州一带的主官,一个是蜀郡一带的主官,虽然都是经营后方,但是这后方也包括地方军权,他们等于变相的掌握民政和军政,这让他们多少心中有些惶惶然。 想要率军征战是每一个热血男儿的梦想,可是他们更清楚自己的定位,身为文官,他们几乎没有接触过军事,很难在这上面有所建树,甚至一旦处理不当,还有可能成为自己被政敌——哪怕现在还没有——攻击的地方,所以作为很有自知之明的两个人,骆牙和唐亦舜实际上是想要拒绝的。 沉吟片刻,骆牙上前率先说道:“将军,下官之前一直都是处理民政,现在骤然要训练兵马,一时半刻属下恐难胜任啊。” 李荩忱怔了一下,旋即笑着说道:“你和伯贤的任务主要是招募兵马和提供足够的粮草,蜀郡这边的兵马操练会由某和戴才亲自负责,而泸州那边则会交给陈智深,这个你们放心便是。” 顿了一下,李荩忱声音紧接着一沉:“而且蜀郡这边和泸州那边虽然位于后方,但是不代表就不会有兵戈之事。” 第六百二十六章 未来 “将军此话何意?”骆牙顿时诧异的皱眉问道。 而原本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样子的萧世廉和裴子烈,此时也有些好奇的看了过来。 李荩忱伸手一指舆图:“你们看这边,从泸州继续向南可就是南中,虽然南中多是蛮荒未开化之地,但是数百年前蜀汉就曾经设立建宁、云南等郡府,并且南中曾经在蜀汉末年成为支撑蜀汉的动力,只可惜现在周人对巴蜀尚且无暇顾及,就更不用说南中了。” 骆牙脸色微微一变,他已经清楚李荩忱想要干什么。 开发南中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当初蜀汉只是庲降都督就换了好几任,最终的目的自然就是彻底同化南中。现在李荩忱这里尚且缺少人力物力,却主动再去开发南中,在骆牙看来多少有些巴蛇吞象的感觉,至于会不会被撑死,那骆牙可就心中没有数了,因为他之前从来没有想到李荩忱最终会把目光落在南中上。 李荩忱缓缓说道:“南中之开拓只是某的一个设想,可否成行尚且需要派人前往南中探查清楚,毕竟南中这些年和巴蜀这边也已经没有多少联系,这个任务可以交给杜将军,巴人有不少部落在巴郡南部山中,更靠近南中,应该对南中更为熟悉吧?” 杜齐当即一点头:“这个自然,不少部落都和南中的部落有联系,甚至有的时候我们还会相互贸易,属下回去就安排。” 李荩忱点了点头,杜齐的这个态度让他很满意,说明巴人不但在主动融入李荩忱这个体系,并且想要在其中扮演更多的角色,这种向上的劲头是李荩忱乐于看到的。 实际上李荩忱也并不是着急想要开发南中,而是想要给自己留一个后路。 李荩忱不知道自己能够将这种制衡持续多长时间,更不知道一旦决定和一边撕破脸皮之后,还能不能维持和另外一边的关系,所以李荩忱必须尽快扩充自己的实力并且给自己留下更多的选择。 至少在短时间内南陈和北周都不是李荩忱想要主动招惹的,因为李荩忱一旦贸然出手,很有可能引来一边的举国之兵,甚至还有另外一边的趁火打劫——李荩忱从来不怀疑陈顼在对付内部叛徒上的决心,毕竟九年之前的华皎之乱就是一个不错的例子,也不怀疑北周朝廷对自己有没有恨得咬牙切齿。 只不过因为现在南陈和北周在太多的地方僵持,所以一时半会儿谁都不会松动先进攻李荩忱。 这一块带着刺的肥肉,要么自己一口吞下,要么大家谁都别想吃到嘴里。 而整个巴蜀的周围,荆州李荩忱是打不得的,一来萧摩诃在,李荩忱下不去手,二来一旦进攻荆州,那么就等于和南陈全面开战。 汉中李荩忱一时半刻也招惹不了,这里沟通关中和襄阳,是北周的命门所在,北周绝对不会允许敌人的兵锋抵达长安城外。 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南中都是李荩忱接下来扩张唯一的选择,虽然南中一向是出了名的穷山恶水,但是李荩忱也只能咬着牙上去,此时他就等于把这个重任交给了骆牙。 至于骆牙能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思完成任务,那李荩忱就不得而知了,毕竟李荩忱的当务之急还不是南中。 萧世廉沉声说道:“世忠,汉中那边一直没有动静,我们是不是要派出更多的探子?” 萧世廉主要负责剑阁的防务,这也是考虑到南陈在荆州的主将是萧摩诃,让萧世廉担当自然也不合适,对此萧世廉并没有意见,他当然清楚李荩忱想要干什么,更不希望那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自己会站在萧摩诃的对立面。 萧世廉这个时候主动问这个问题,自然也想要提醒李荩忱,现在李荩忱最重要的敌人依旧是北方的北周,若是能够先将精力放在汉中上,或许可以趁着现在韦孝宽和尉迟迥都在襄阳的时候趁机将整个汉中拿下来。 巴蜀自成一体,想要从这群山之中挣扎出一条道路,自然就要占有巴蜀的两侧,也就是北侧的汉中和东侧的荆州,这样才能继续向北进攻关中、继续向东进攻江南。当初的诸葛亮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在刘备拿下来巴蜀之后,几乎立刻指挥着刘备顶着曹操的兵锋进攻汉中。 因此身为北侧的主将,萧世廉当然想要夺取汉中,并且以此为机会建立进攻襄阳或者关中的跳板。 李荩忱当然清楚萧世廉的意思,但是他更知道现在还不是进攻汉中的时候。因为现在的李荩忱依旧需要一个和北周核心地区、也就是关中地区之间的缓冲地带,显然汉中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如果李荩忱直接将汉中拿下来的话,北周肯定不允许这么一个强大的敌人出现在侧翼后方,到时候李荩忱必然会成为北周优先对付的目标。 沉吟片刻,李荩忱低声说道:“暂时先不用,只要守住剑阁、葭萌关和米仓山一线,就算是敌人有什么小动作也逃不出我们的眼睛,还有就是梓潼一带的山寨和关隘都要开始修缮了,但是一定不要大张旗鼓,如果需要人手的话尽快报给某。” 而李荩忱紧接着看向裴子烈:“朝廷那边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动作,但是大士你也不能松懈,尤其是训练新军的事情必须尽快落实,南部郡的工坊尚且还在,新军的兵刃和衣甲由那个工坊就近提供。巴郡的人口现在是最多的,尤其是又有了巴人下山,应该会有不少兵员,此事不可掉以轻心。” “诺!”萧世廉和裴子烈同时应了一声。 李荩忱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说明大家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面对战争了。虽然这些事务同样很繁忙,但是总胜过生离死别。这一年来他们见过了太多的战火,也是时候喘一口气停停脚步了。 李荩忱正想要舒一口气,一名传令兵快步走进来:“启禀将军,合州来信,朝廷使臣已经抵达合州,溯流而上,不日将抵达蜀郡!” 整个议事堂上原本轻松的气氛顿时再一次变的凝重。 没有硝烟的战场,已经布置好了,而现在对手也即将抵达。 第六百二十七章 庭前花落 夜风习习,已经是春深时节,最后的些许花瓣也随风逐渐飘落,洒满庭院的小径。 李荩忱缓缓的穿过庭院,脚下踩着常青树的落叶伴着花瓣,而自己的卧房之中尚且亮着灯,指引着穿过黑暗的行人。 听到身后的推门声,萧湘放下手中的刺绣,微笑着说道:“夫君今天怎么回来了,可是外面的事情都打点的差不多了?” 李荩忱这几天为了节约时间,都是直接睡在书房,算起来已经有三四天没有进过后院的门了,而萧湘显然也知道李荩忱这几天忙的几乎晕头转向,所以除了每天按时命人准备好饭食之外,几乎没有怎么打扰过李荩忱。 端起来桌子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李荩忱点了点头。而萧湘俏脸微微发红,因为刚才李荩忱端起来的那个杯子她不久之前才刚刚用过,上面甚至萧湘留下来的胭脂印记。 “今天在外面跑了一整天,某去沐浴更衣,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准备熄灯休息吧。”李荩忱微笑着说道。 萧湘应了一声,急忙起来去吩咐手下人准备沐浴的热水,而李荩忱摆了摆手:“天都已经这么热了,还用什么热水,去打两桶清水放到院子里。” 萧湘本来想要否决,不过看李荩忱坚持,也只能不满意的哼了一声,由着他去了。 风吹动庭院之中的树枝沙沙作响,花叶纷纷,倾落如雨。李荩忱三下五除二将外衣除去,露出来精壮的上身,他提起水桶,直接从头向下浇灌了下去,水桶中漂浮的叶子和花瓣落在李荩忱的头发和肩膀上,而李荩忱浑然不觉,紧接着提起来另外一桶水,和刚才一样来了一个透心凉。 “爽!”李荩忱张开手站在庭院中哈哈大笑。这些时日锻炼出来的健壮肌肉一块一块的鼓了起来,李荩忱闭上眼睛感受着风吹动每一寸肌肤的舒爽。这么多天的风尘仆仆,还真是少有这样的舒服。 “也不怕着凉。”萧湘嗔怪道,伸手拿着毛巾帮着李荩忱擦拭身体。 而李荩忱看着近在咫尺忙碌的女孩,张开的手臂一下子合拢,将萧湘拥在怀中。骤然感受到男人扑面而来的气息,萧湘轻轻颤抖一下,顺从的靠在李荩忱的肩膀上,伸出手环住李荩忱的腰:“夫君,妾身数日未见夫君,真的好想你。” 李荩忱伸手刮了刮萧湘的瑶鼻:“之前某在外征战,不也是很长时间见不到面么?” 萧湘娇哼一声:“那不一样!之前是知道夫君在外拼杀,可是现在明明是一墙之隔,却没有办法见到夫君,妾身能不想念么?” 李荩忱顿时哈哈一笑:“墓知道了,湘儿这是向某表示抗议了。行,那以后只要某能够忙里偷闲,肯定陪着你好不好?” 萧湘本来想要否认,可是正好对上李荩忱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而李荩忱笑了一声,将她拥的更紧了。花落时节,多少离人愁事,最难消受的就是美人恩重啊。 “走,丫头,我们歇息了。” “嗯······呀,夫君,你要做什么?!” 李荩忱勾住萧湘的腿弯,将她拦腰抱起,大步向着卧房走去:“当然是安慰安慰某的娇妻了。” 萧湘不满的哼了一声,旋即楼上李荩忱的脖子。 而李荩忱放开脚步,什么北周南陈、什么尔虞我诈,都在这风花雪月的时候抛在脑后吧! ————————————————-- 蜀郡城边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院子里,晚风吹动大树,树叶纷纷落下。而可以隐约看见黑暗之中烛火下勾勒出的人影。 杨素看着从北方送来的信件,坐在灯下一言不发。 这是弘农杨氏的商队小心送来的信件,详细描述了北方朝堂上愈演愈烈的斗争,这些消息至少现在还是不能让李荩忱知道的,毕竟现在杨素自己还没有理清楚头绪。 北周朝堂上的争端实际上归根结底还是宇文赟的态度一直模棱两可,使得杨坚和宇文宪两个人看上去都有未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样子,尤其是之前还在国丧期间,再加上内忧外患,所以宇文宪和杨坚表面看上去还算是团结,现在宇文赟已经成功登基就位,而巴蜀和襄阳等地的战乱也平息,接下来北周内部当然到了一决雌雄的时候。 要说宇文宪和杨坚这两个人,杨素自问都有一定的了解。宇文宪一直表示自己对政务没有多大的兴趣,但是自从宇文邕托孤以来,宇文宪也没有想要轻易放手的意思,更重要的是宇文宪皇亲国戚的身份以及曾经担任北周东部战线主帅的经历,使得他在朝野之中拥有一大批支持者。 而杨坚自然就更不用说了,这些年征战沙场和坐镇地方已经让杨坚逐步成长壮大,杨坚麾下的官员同样不少,尤其是已经崭露头角的高熲等人,未来都可以支撑起一片天空。并且杨坚的女儿杨丽华是宇文赟的正妻,现在的皇后,所以杨坚也是堂堂国丈,虽然比不上宇文宪这个齐王,也是不折不扣的皇亲国戚。 而相比于杨坚,宇文宪在征服北齐之后就挂帅而去,并且这么长时间来他也没有可以结交多少官员,再加上宇文宪自己的年纪也不算大,自然在年轻官员上不占有优势。 因此在杨素看来,宇文宪最大的失误就是没有在宇文邕驾崩的时候就直接对杨坚下手,这直接导致杨坚因为宇文赟对他的信任而一步登天,走到了能够和宇文宪正面叫板的位置上。 现在宇文宪和杨坚势均力敌,达成了平衡,对于一个王朝来说这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但是相比于两个势力打一个你死我活,最终将整个王朝撕裂,变成之前东魏和西魏的样子,那这或许也未尝不是件坏事。 可是现在在弘农杨氏的来信中,杨素分明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氛。 宇文赟频繁的召见杨坚,但是对于同样位列群臣之首的宇文宪却并没有任何的亲近意思,而皇后杨丽华也是多次得到宇文赟的赏赐,宇文赟对杨坚的器重和信赖已经不言而喻。 这个登基不过半年的年轻皇帝,终于表达了他对于现在朝堂上诡异平衡的不满,并且做出了他的选择。 杨素伸手将信放在火上,看着信件燃烧。 不知道这个选择,对于北周,是兴旺,还是灭亡? 第六百二十八章 变了 江风阵阵,拂面而来。 许善心站在船上,看着两岸群山相对后退。虽然是逆水行舟,却是好运的顺风,所以船张开满帆,行进的飞快,让人丝毫感觉不到这是在逆流而上。 目光向两侧偏移,许善心只觉得心情舒畅。这莽莽青山入眼,是许善心在江南寻觅不到的风景。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因为之前曾经“护卫”仪仗船队的水师楼船过了合州垫江郡就没有继续追随,因为前来迎接的顾野王终究是想要给朝廷留下最后一点儿颜面,让王昌率队撤退了。 王昌也知道自己做的不能太过分,对此并没有反对。 “许君还真是好兴致啊,”顾野王微笑着说道,快步走上船楼,“这巴蜀风景绝佳,只不过可惜之处是不能在一个地方将所有的景色尽收眼底,一切的美丽都在这路上啊。” 许善心低声说道:“沿途有美丽的风景可以观赏,也不至于让旅途过于无聊,也算是好事。” 顾野王笑了笑:“还有半天多就要到达蜀郡了,许君应该是第一次前来巴蜀吧?” 许善心当然知道顾野王是在没话找话说,否则不可能问这么无聊的问题,他许善心生下来还没有出过江南呢,怎么可能来过巴蜀?当下只能点头说道:“是啊,巴蜀风光独步天下,之前尚且不信,今日一见,只能说所言非虚啊。” 顾野王微微颔首:“是啊,巴蜀可是天下少有的易守难攻、可退可进之地,若是许君愿意,此间事了之后,老夫陪同许君在这巴蜀风景优美之地转一转如何?” “此间事了······”许善心低低叹了一口气。 此间事,是那么容易了结的? 而顾野王敏锐的察觉到了许善心的心事,语气逐渐低沉:“许君,镇西将军坐镇巴蜀,自然可保巴蜀无忧,许君是在感慨和担心什么?” 许善心在心中冷哼一声,李荩忱坐镇巴蜀,这巴蜀可就不是南陈的土地了,不过这样的感慨他当然不会流露出来,只能搪塞道:“此间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晚辈需要着急返回京城向陛下复命,恐怕没有那么多机会能够和老先生游山玩水了。” 顾野王笑道:“说句实话,陛下让许君出来宣旨,自然也有让许君联络陛下和镇西将军的意思,若是许君能够留在巴蜀为镇西将军传递消息,想必陛下也很愿意,到时候许君想要游览这巴蜀山水,岂不是易如反掌?” 许善心顿时怔了一下,他只道是顾野王想要趁此机会试探他对于巴蜀、对于李荩忱的态度,没有想到顾野王既然想要他留下来作为南陈的使者。 想到这里许善心就有些无奈,派遣使者,怎么看都不像是朝廷派遣到边疆大将处的人,而应该是派遣到敌国,派遣到自家大将那里的应该叫做监军。 当然现在李荩忱也就只是在表面上承认自己是南陈的臣子了,实际上巴蜀的种种调遣、政策已经完全和南陈断开 所以许善心以“南陈使者”的身份出现在蜀郡,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许善心不知道这到底只是顾野王的一厢情愿或者突发奇想,还是李荩忱的意思,更不明白李荩忱和陈顼之间到底有多少想要沟通,但是许善心还是清楚,这么一个居中传话的人还是有必要存在的。 至少不会出现现在陈顼和李荩忱之间相互试探的情况。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建议,”许善心露出一丝笑容,“看来某需要慎重考虑一下了。” 顾野王知道许善心肯定不可能在今天就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不过他也没有指望着许善心能够直接就下决定,这实际上也是顾野王的一次试探,他想要借此机会知道南陈对李荩忱真正的态度。 如果许善心根本不想考虑这个问题的话,说明南陈那边已经准备撕破脸皮了,所以根本没有安排使者的必要,不过现在许善心好歹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至少对于李荩忱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顾野王虽然没有担任过什么位高权重的职务,但是李荩忱想要做什么顾野王心中却很清楚,现在既然已经在李荩忱的这一条贼船上,那顾野王也只能拼尽全力帮助李荩忱维持好这脆弱的平衡。 而许善心微微侧头看着顾野王,他此时突然对李荩忱升起更好的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年轻人,不但让南陈年轻一代之中的几个佼佼者对他死心塌地,甚至就连顾野王这样的南陈老臣都愿意主动出来帮着李荩忱站台。 此时许善心再想到当初在裴忌的府上裴蕴提出来的建议,顿时有些无奈。当时他还觉得裴蕴的计策或许有一定的可行性,可是现在看来有些痴心妄想。 至少到现在许善心除了这专门前来迎接他的顾野王之外,还没有见到过其余李荩忱体系之中的核心官员,说明李荩忱多少都对他有些提防。而甚至就连这个顾野王,也不是许善心印象之中那个和蔼可亲的老人,顾野王似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第一次让一直以晚辈的礼仪恭恭敬敬对待他的许善心感受到了危险。 一种来自于不好对付的敌人的危险感觉。 这一趟,真的是走入了天罗地网之中啊。 —————————————— 风吹动罗帐,轻纱上下起伏。 一抹晨光透过轻纱落在俏脸上,李荩忱睁开眼睛,正想要坐起来准备洗漱,却发现一只手臂压在自己的胸口上,除了手臂,还有压在肩膀上的小脑袋,一头乌黑的秀发就披散在李荩忱的胸膛和肩膀上。 这个时候李荩忱方才在恍惚中回过神来,昨天晚上可是没有少折腾萧湘这个丫头,现在一向喜欢早起的萧湘也起不来了。 似乎感受到李荩忱的动静,萧湘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正好对上李荩忱的目光。而李荩忱轻轻笑了一声。而萧湘顿时羞涩的往李荩忱的怀里缩了缩,同时伸手戳了戳李荩忱:“笑,你还笑,还嫌人家昨天······” “昨天怎么?”李荩忱的声音变得更加暧昧。 萧湘顿时说不下去,轻轻哼了一声,缩在李荩忱的怀里:“夫君就知道欺负妾身。” 第六百二十九章 佳人心思 萧湘生长在大户人家,身上又是西梁皇室的血脉,就算是没有亲自经历过深宅大院的争斗,也曾经亲眼见到过,耳濡目染之下多少有的时候她也喜欢刻意去把握李荩忱的心思、迎合李荩忱的爱好。 尤其是李荩忱和乐昌公主之间已经越来越明显、到现在已经告知天下的关系,更是让萧湘心中升起危机感。萧湘并不奢望自己一个俘虏能够依靠色相在李荩忱的后院之中成为女主人。 因为她清楚李荩忱虽然不是不好色的人——天下英雄多,折在美人手中的也不少——但是李荩忱却绝不是那种因为萧湘的容貌姿色就会被迷的神魂颠倒的人。 自家夫君到现在依旧让萧湘觉得琢磨不透,不过她并没有争宠上位的心思,再加上李荩忱也从来没有刻意刁难她,反而处处都在让着她,所以萧湘也就不想去琢磨了。 曾经刚刚进入李荩忱府邸的时候,萧湘很清楚自己最大的优势在哪里,更清楚在乐昌没有到来之前,李荩忱暂时是自己所独有的,所以她一定要在这一段时间内抓住李荩忱的心,所以在很多夫妻亲密事情上都是半推半就,甚至一度还曾经非常主动。 只是李荩忱爱惜她年纪还小,每一次都忍住,这自然让萧湘更是感动,久而久之,自然也就不再强行伪装出来渴望,这种每日的陪伴才是萧湘更想要的,因为她已经看得清楚,李荩忱绝对不会由于自己的刻意魅惑而乱了方寸,也不会因为自己的静静等候而将自己忘记。 这个男人有千般好、万般不是,却是萧湘的心上人。如果说之前萧湘是为了能够在这乱世之中生存下来,方才有如爬山虎一样依附在李荩忱这一棵大树上,那么现在她已经将自己完全和这一棵大树融为一体。 萧湘不清楚这种感觉是不是所谓的“爱”,但是她依恋李荩忱,发自内心的想要和他携手走下去,而不是每天思考着怎么样才能让李荩忱再多看自己一眼。 李荩忱当然不知道这个丫头心思早就已经百转千回,只是注意到女孩委屈的神情,只能将她搂得更紧。而萧湘低声说道:“夫君,时候不早了,快些起来吧,你看天都亮了。” 李荩忱当即果断的摇了摇头,这几天在外面跑的风尘仆仆,李荩忱也累的够呛,现在各项任务都已经安排下去了,萧世廉和裴子烈等主管也都已经前往自己的辖区,所以李荩忱在许善心抵达之前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需要安排。 好不容易挤出来一天空闲时间,李荩忱当然不想继续去处理那些公文,毕竟李荩忱也承认,自己陪着萧湘的时间实在是不多。 这个丫头现在已经能够越来越自然的和自己相处,而不再是一开始那么刻意逢迎的样子,李荩忱更喜欢这样的状态,他在外面奔波,见识了太多的人情冷暖和世事变化,不想在家中还遇到这样的算计,萧湘能够端正自己的心态,彻底从之前的战火阴影之中走出来,接受自己现在的身份,让李荩忱很是欣慰。 毕竟如果现在萧湘还是一如之前那样对李荩忱的畏惧和逢迎更上过自然而然的依恋和喜欢的话,那么李荩忱真的不敢保证以后乐昌一旦来了,会不会和萧湘闹出什么矛盾。 家宅安稳,总是说的好听,但是多少英雄豪杰都对此束手无策。 萧湘伸手推了李荩忱一下:“夫君,真的不早了,起床吧。若是再不起来的话,恐怕就算是下人都要笑话我们了。” “某是一家之主,某想要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某倒要看看谁人敢笑。”李荩忱不满意的说道,不过话虽然是这么说,他依然慢悠悠的起身,旋即回头,目光正好落在了萧湘的身上。 萧湘的亵衣被李荩忱弄开了一根吊带,正斜斜的挂在香肩上,而秀发顺着亵衣的缝隙滑进去,恰恰挡住了半边露出来的美好。不过越是这样的半遮半掩越是诱人。 佳人曼妙的甚至恰巧全部落入李荩忱的眼中。而萧湘正想要起来穿衣服,再一次注意到了李荩忱的眼神,也注意到李荩忱在看什么,顿时俏脸通红:“夫君,别看了,白天呢。” 李荩忱眉毛一挑,笑着说道:“那湘儿的意思是晚上就可以看了?” 萧湘怔了一下,顿时伸手拿着枕头砸了一下李荩忱,委屈的说道:“你总是钻空子,而且晚上你看的还少么?夫君你总是欺负妾身······” 李荩忱顿时哈哈大笑:“来,我们起来了。” 见李荩忱果断的岔开话题,萧湘撅起嘴轻轻哼了一声。而李荩忱微微躬身,正好对上萧湘的目光。 “夫君,你,你看什么?”萧湘诧异的微微侧头。 “看你可爱。”李荩忱轻笑一声,伸手一扯被褥,重新将两个人包裹进来,而萧湘尖叫一声,旋即就只剩下“咿咿呀呀”的声音。 就在此时,敲门声骤然响起,李荩忱不满的重新钻出来:“什么事?!” “将军,北方急报!”李平在门外说道。 李荩忱顿时怔了一下,本来李荩忱对于自己使坏的时候被强行打断非常不满意,但是听到李平的声音,却不能轻视。李平这个小子虽然年轻,但是也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如果不是有特殊紧急的事情,肯定不会贸然前来李荩忱的卧房外面。 “夫君,快去吧,妾身伺候夫君更衣,等夫君回来用膳。”萧湘趁此机会整理凌乱的秀发,松了一口气。这个家伙刚才直接就要在光天化日下行周公之礼,确实把萧湘吓了一跳。 要知道现在萧湘还没有从昨天晚上的风浪中回过劲来。 李荩忱叹了一口气,伸手捏了捏萧湘的脸颊,无奈的下床。 还真是便宜这个小丫头了。 阳光洒在李荩忱的身上,勾勒出他的身影。萧湘突然抿唇微笑,一边伸手拿起来外衣给自己披上,一边匆匆下床,小心的微微躬身帮着李荩忱系上腰带、整了整衣领: “夫君今天早上想要吃什么,妾身给夫君下厨。” 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微笑着说道:“湘儿做什么都好吃,弄的简单一些就可以。” “嗯!”萧湘脆生生的应了一声。 第六百三十章 异动 戴才和李迅站在舆图前,同时看着李荩忱。 他们两个也是收到消息之后从军营之中赶过来的,虽然是早上,却也跑了个满头大汗,不过他们此时的神情同样凝重,任由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根本没有心思去擦拭。 现在萧世廉和裴子烈都已经离开,蜀郡之中戴才和李迅已经是李荩忱麾下最高官衔的将领了。不过戴才和李迅一个代表汉人、一个代表巴人,而且都是足智多谋之辈,他们已经可以代表李荩忱麾下将领们的态度。 李荩忱低声说道:“从汉中传过来的消息,敌人的兵马已经逐步开始向北移动。” “向北移动,返回关中?”戴才低声问道。 李荩忱皱了皱眉,这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毕竟按照他和韦孝宽之前的约定,北周军队是应该向北调动,但是李荩忱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些前几天还在汉中和蜀道入口处的北周军队,怎么会这么快就完成了撤退? 更重要的是真的按照情报,这些兵马已经过了汉中,现在算起来应该已经抵达阳平关了。 现在突然撤退返回关中,北周想要做什么? “难道关中出现什么乱子了?”李荩忱轻轻摩挲着下巴。 李迅低声说道:“关中可是周人的都城所在······” 戴才霍然抬起头:“难道周人的朝廷出了乱子?” 轻轻敲着手心,李荩忱低声说道:“如果是关中出了乱子,那么周人紧急调动兵马也在情理之中,因为无论怎么说汉中的这些守军也是距离关中最近的。而且敌人在蒲坂的兵马已经北上,而洛阳的兵马则已经南下襄阳······汉中甚至可以说是惟一的选择。” 戴才不由得沉声说道:“可是汉中直面我们,敌人如此贸然的调动兵力,难道就不怕我们会趁机进攻?” “这只能说明乱子出的不小,周人朝堂内的斗争应该已经变得愈发白热了。”李荩忱淡淡说道,“汉中的这些兵马主要都是韦孝宽的属下,说明杨坚······” 戴才和李迅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这说明杨坚和宇文宪就算不是打算大打出手了,肯定矛盾也已经到了不可化解的地步,否则绝对不会贸然调动汉中的兵马。 而汉中的兵马调动,那么襄阳的尉迟迥以及邺城那边的宇文宪麾下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儿动静,只是李荩忱暂时还没有办法收到消息罢了。更何况北周都城之中的禁卫军本来就在宇文宪的掌控之中,宇文宪实际上是占据先手优势的。 “将军,事不宜迟,我们应该尽快派出哨探探查清楚汉中和房陵的敌人动向。”戴才果断的说道,“另外将军,我们是不是应该让葭萌关和剑阁的军队准备一下。” 李荩忱霍然站起来:“不错,传令,让萧世廉备战!还有你们训练的新兵也要准备整编准备北上。” “这······”戴才有些诧异,这些新兵大多数都是在战后方才开始征集和训练的,现在算起来都不到一个月,李荩忱这样是不是有些太着急了。 “战机稍纵即逝,仅仅凭借萧世廉的麾下兵马,想要取得战果很难,”李荩忱沉声说道,“虽然不知道周人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们不能在旁边看戏,说什么也得加一把火热闹热闹!” 戴才和李迅同时一拱手:“诺!” 李荩忱当然清楚现在的巴蜀根本不适合大打出手,刚刚平息的战火和荒废的经济,让李荩忱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本钱,如果不是李荩忱用军队强制搭建起来整个巴蜀的管理框架,那么恐怕李荩忱这个体系早就已经崩溃了。 但是李荩忱也不想轻易的放过这个机会,李荩忱太清楚杨坚和宇文宪都拥有多大的力量,也清楚这两个人一旦针锋相对会引起多大的波澜,整个北周被硬生生的重新撕裂也不是不可能,当初的东魏和西魏就是一个前车之鉴。 历史上尉迟迥举兵反抗杨坚,也差点儿将整个北方撕裂,只可惜尉迟迥相比于宇文宪,在影响力、号召力和正统上终究差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相比于杨坚的实力更是无法相提并论,所以最终没有成为新的对峙局面。 而整个王朝分裂过程,也是双方最虚弱的时候,李荩忱当然想要趁此机会牟利。 想要对付一个虚弱的对手,有很多办法,直接出兵攻打显然并不是最佳的选择,经济的掠夺和文化的入侵才是真正令人害怕的手段,只不过李荩忱自问现在还没有这样的资本,所以虽然直接出兵并不安全,却是李荩忱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世上本来就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想要占便宜,总得冒一定的风险。 “将军,那位北方客人又来了。”李平此时快步走进来,打断了李荩忱的思考。 李荩忱怔了一下,抬起头,这一次杨素并没有恭候在大门外,而是直接站在了门口,显然他也有点儿着急,正来回踱步。 这家伙显然也是收到了消息,李荩忱轻笑一声,自己正担心直接出兵会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呢,现在就有更好的选择送上门来了。不得不说杨素也是一个聪明人啊。 看到李荩忱亲自迎出来,杨素也露出一抹笑容,快步迎上:“将军!” “处道兄请!”李荩忱急忙一侧身,“李平,让警戒哨散开!” 杨素微微颔首,看着摊开在桌子上的舆图,就知道李荩忱肯定也在思考汉中那边的事情,当即开门见山: “汉中的李询将军受命率军返回阳平关,出了阳平关就是通往三辅的大道,但是阳平关依旧是在汉中的范畴之内,所以李询撤退到阳平关并不算是进入关中,属于正常的防务调动。” 李荩忱眉毛一挑,这消息倒是他不知道的,杨坚并没有直接让李询率兵进入关中,说明现在长安那边还没有发展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双方尚且保持着最后一丝忍让。 这情况显然并没有李荩忱预料之中的那么好,想到这里,李荩忱也轻吸一口凉气,如果不是杨素及时的将这个消息送过来,李荩忱很有可能会做出错误的判断然后贸然出兵。 第六百三十一章 不要出兵 这样到头来非但李荩忱占不到什么便宜,反而有可能被还在阳平关的李询杀一个措手不及。并且李荩忱如此冒冒失失的行动还会提醒杨坚和宇文宪,现在北周的卧榻之畔还有棘手的敌人需要解决,不是内斗的时候。 如此一来可就得不偿失了。 甚至李荩忱怀疑韦孝宽这个老狐狸也有想要用这种办法来算计自己的意思,毕竟在之前的巴蜀之战中李荩忱也能看出来,韦孝宽在心底是想要尽量维护北周内部的统一的,至少是在名义上的统一。而一旦李荩忱出兵汉中,那么北周内部意识到了威胁所在,自然就会暂时放下矛盾和争执。 难怪李询会在这个时候有如此大的动作,如果没有韦孝宽的默许或者直接命令,李荩忱不相信杨坚能够如此轻易的调动李询这个韦孝宽的部将和亲信。 李荩忱可没有天真地以为韦孝宽这个老狐狸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之前在巴蜀李荩忱之所以能够压制住韦孝宽,主要还是因为李荩忱充分的利用了地形地势上的优势以及巴人对周围山川的熟悉,同时挑拨韦孝宽和尉迟迥部之间的矛盾,使得双方多次不得不各自为战,从而给李荩忱可乘之机。 但是虽然李荩忱胜了,却不代表韦孝宽就是一个处处不如李荩忱的对手,在巴蜀之战中,韦孝宽展现出来的极其敏锐的反应能力和果断的判断力,让李荩忱很多次都没有办法将敌人的小失败变成大的崩溃,也让明明占据地利、人和的李荩忱打起来分外的棘手,最后不得不通过和谈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想通此间关节,李荩忱更是打起精神,自己的对手原本是韦孝宽和尉迟迥,这本来就是两个不好对付的角色了,现在又多出来了杨坚和宇文宪,这两个人显然又在韦孝宽二人之上。 天下如棋,想要和这些敌人博弈,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杨坚想要调动兵马,主要还是因为宇文宪这些天正在京城外操练兵马,”杨素不知道李荩忱在想什么,只能自己先斟酌说道,“显然是在警告杨坚不要耍花招。毕竟陛下最近频繁召见杨坚,已经引起宇文宪的警觉。” “如此说来,杨坚有所反应也在情理之中,”李荩忱也回过神来,局势发展到这个地步李荩忱并不觉得奇怪。 历史上宇文赟就是更信任杨坚,并且最终听从杨坚的命令逼死了已经解甲归田的宇文宪。现在宇文宪虽然因为种种阴阳差错成功赶在洛阳见到宇文邕,接受遗命成为北周的摄政王,但是依旧没有改变宇文赟对他的担忧和怀疑。 甚至这种担忧更重几分。 毕竟宇文宪文武双全,又是曾经的北周兵马大元帅,真的要是想要篡位并不是没有这个实力。相似的剧情曾经九年前在南陈上演过一次,陈顼就是以皇叔和摄政王的身份废掉陈伯宗上位的,现在宇文宪重新走一遍这条道路也未尝不可。 要说宇文赟对于宇文宪没有一点儿提防和担忧是不可能的,而想要彻底压制住宇文宪,自然就需要一个更容易掌控、更忠诚的人站出来和宇文宪分庭抗礼。而宇文赟挑选出来的这个人自然就是杨坚。 杨坚出身寒门,祖辈都是忠心不二的武将,而他素来有文采,娶得是独孤家的女儿,自己的大女儿杨丽华又嫁给了宇文赟,在宇文赟看来,这位岳父老丈人显然是一个根正苗红的大忠臣,而且战功赫赫、足智多谋,显然足够拿来对付宇文宪。 只是宇文赟怎么也不知道,相比于宇文宪,这位老丈人才是整个北周最大的威胁,也是历史上北周的终结者。 只不过任何的枭雄最擅长的就是隐瞒自己真正的野心,此时能够真正看出来杨坚野心的恐怕也没有几个人,在杨坚还没有击败宇文宪、彻底从宇文赟手中拿过来朝政大权之前,恐怕就连他的那些亲信们也不敢设想以后自己会成为从龙功臣。 有的时候世事难料、人心叵测,便是如此。 在历史上宇文宪已经解甲归田,宇文赟依然和杨坚商讨之后准备对宇文宪下死手,更何况现在宇文宪无疑已经占据了北周朝堂的半边天,所以宇文赟对杨坚更是信任,这也在理解之中。 杨素压低声音说道:“现在双方之间还有最后一层窗户纸,所以将军切不可轻举妄动,甚至不只是将军,陈国那边也最好不要有动静,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成为双方暂时转移矛盾的理由。” 李荩忱微微皱眉,这个道理他当然清楚。对外的战争一向是转移内部矛盾的最好办法,一旦对外战争打赢了,那么既可以曾江团结力、又可以转移百姓的注意力,无疑是一石二鸟的方式。 甚至就算是对于杨坚和宇文宪这种情况,如果战争再一次爆发,双方肯定也会把注意力转移到战场上,而到时候双方麾下的军队都参与到战争之中,此消彼长,很容易就会有一方崛起,而另外一方因为在战争之中的失利而颓废。 当然无论怎么说这是一种赌博,一旦失败了,那么后果自然就会更加严重,但是这种赌博却是很多人都愿意去做的,毕竟赢了之后的利益实在是诱人。 突厥现在因为之前宇文邕浩浩荡荡的五路北伐而有所收敛,因此北周有可能的目标就只剩下李荩忱和南陈,然而李荩忱这边不用说,整个巴蜀的防御就像是一个刺猬,再加上李荩忱这个难缠的对手,北周显然并不想继续来找不自在。 可是南陈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两淮防线和大军云集的荆州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这也就使得杨坚和宇文宪都没有资本主动挑起战争。 但是如果李荩忱或者南陈主动打上门来,那就是另外一种说法了。若是能够在双方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暂时将矛盾转移出去,对于杨坚和宇文宪来说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所以杨素最担心的就是李荩忱或者陈顼会贸然出兵。 那么就像积蓄已久的火山,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喷发之处,无论是李荩忱还是南陈,肯定是首当其冲。 第六百三十二章 不想隔岸观火 李荩忱现在完全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去自找苦吃,但是他没有办法保证南陈的那位君主和自己有着相同的想法,毕竟李荩忱尚且有杨素告诉他到底都发生了什么,而并没有人告诉陈顼,陈顼想要做出判断主要还是得依靠猜测。 这位陛下一向是不喜欢放过“机会”的人,就连李荩忱在一开始都有错误的判断,更何况陈顼,李荩忱相信陈顼在知道北周内部出现动乱之后肯定会想着出兵。 尤其是上一次大战,南陈在淮北和襄阳都没有斩获,所以要说陈顼对此一点儿都不郁闷,李荩忱可不相信。 这实际上才是杨素想要来找李荩忱的根本目的,无论是李荩忱还是弘农杨氏,想要获利自然就需要杨坚和宇文宪撕扯下来最后一层遮羞布,对立彻底公开化,而这个时候南陈和李荩忱说什么不能有太多的动作。 显然杨素只能阻止李荩忱,却对建康府那边鞭长莫及,所以他需要李荩忱来传递消息。 当然杨素心中清楚,除了弘农杨氏之外,其余的几个世家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儿动静,比如闻喜裴氏这些天似乎就在频繁的派人到南边去,要知道在南陈,闻喜裴氏可是有不少余脉的。 当先至少现在杨素不会将这件事告诉李荩忱,一来杨素必须要让李荩忱意识到,弘农杨氏是李荩忱唯一的选择和合作伙伴,二来杨素也清楚,闻喜裴氏等等世家的动作和李荩忱有可能采取的措施并没有什么冲突和矛盾的地方,双方甚至还能够相互补充,所以并没有要告诉李荩忱的必要。 李荩忱固然是弘农杨氏的血脉,但是更是南陈的镇西将军、是巴蜀的实际拥有者,杨素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当然要更侧重于李荩忱后面这个身份。 而李荩忱也在斟酌,他想要提醒陈顼,最简单的办法自然就是直接上奏,毕竟到现在李荩忱依旧是南陈的臣子,还是有能够上奏的能力的,只不过李荩忱当然不敢保证陈顼会不会对自己的奏章看都不看就直接丢在火堆里,或者自己强调不要做什么,就坚决要做什么。 对于别人李荩忱不敢打保票,但是对于陈顼,李荩忱真的觉得自己可以这么怀疑。 而除此之外,最简单的办法自然就是写信告诉萧摩诃,再让萧摩诃上奏转述,只是现在李荩忱和萧摩诃之间已经断了音讯,李荩忱甚至不清楚萧摩诃的态度到底怎么样,看来这信还是让萧世廉来写比较好,至少陈顼不可能对萧摩诃的话置之不理。 另外最简单和最直接的办法自然就是即将到来的南陈使者许善心了,李荩忱当然不会明确的向许善心提起这件事,只是不知道这个被徐陵称赞为“少年天才”的家伙,会不会明白自己的暗示? “某会安排的,这个处道兄尽管放心,”李荩忱斟酌说道,“但是只是这样隔岸观火,会不会······” 不出兵是肯定的,但是李荩忱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只是看着,这样固然不会将自己卷进去,但是也没有办法掌控整个事态发展到最后的结果,李荩忱可不敢保证宇文宪在这个时空中就是杨坚的对手。 一个王朝的缔造者,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李荩忱相比于杨坚,其实也就是多出来了几千年的经验,并且对于杨坚这个人通过一些传记记载了解的比较清楚罢了。可是现在天下大势已经因为李荩忱或多或少的影响而变得面目全非,所以李荩忱并不能保证杨坚在遇到类似的情况时候还会做出相同的判断和决定,同样也不能保证自己了解的那个杨坚就是现在的杨坚。 和这样一个赫赫大名的帝王作对手,要说李荩忱没有一点儿压力是不可能的。而想必此时身在长安的宇文宪也能够感受到压力,只不过这种压力和李荩忱的不太一样罢了,否则这一次宇文宪也不会用操练兵马来表示自己对现在杨坚的不满以及威慑。 至于杨坚显然并没有因为宇文宪的这一次动作而有所屈服,陛下的支持本来就让他有和宇文宪正面叫板的资本,而现在就在阳平关的李询部兵马更是随时都可以进入关中,而其余尚且可以被宇文宪控制的兵马还在襄阳或者邺城,一旦真的起什么乱子,只要杨坚能够保全自身,那么鹿死谁手尚且不得而知。 恐怕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到现在杨坚和宇文宪依旧还在保持着最基本的克制吧,玉石俱焚可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结果。 但是宇文宪和杨坚就这么僵持下去对于李荩忱来说并不会获得太多的好处,原本李荩忱需要的就是一个比较混乱的外部情况,从而使得自己可以一门心思的建设巴蜀,使得巴蜀成为以后自己角逐天下的根基之地,可是如果现在宇文宪和杨坚保持这个状态,那么李荩忱依旧能够感受到北周这个庞然大物带给自己的压力。 李荩忱也不是能够洞察一切的圣人,现在整个天下大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李荩忱也没有了继续依靠自己的历史知识推测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本事,因此接下来的每一步,他都不可能单纯凭借这胆子大就可以往前走。 杨素看着李荩忱,这个年轻人展现出来的野心确实让杨素有些惊讶,不过换过来说,也只有这样有野心的人,才能够成为弘农杨氏的盟友,才能得到整个关陇集团的支持。 不管弘农杨氏也好、闻喜裴氏也罢,这么多家族每个家族都有不同的追求和不同的愿望,但是归根结底他们想要追求的就是家族的壮大和繁荣,如果没有野心的话,那么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哪里有资格说决定别人的命运? “将军,现在也到了我们应该做出选择的时候,”杨素不慌不忙的微笑着说道,“杨坚于京城势弱,但是有陛下的支持;宇文宪于京城势大,但是在文官的支持以及陛下的宠信上和杨坚有很大的差距,不知道将军觉得他们两个人最后谁能胜出?” 第六百三十三章 选择哪一边 杨素一语中的,直接说出了杨坚和宇文宪的优势和劣势,李荩忱不由的瞥了他一眼,这个家伙能够在历史上挣扎出那样的名声,果然还是有几分过人本事的。 如果不是李荩忱拥有足够丰富的历史知识,恐怕真的很难直接做出这样的判断。 现在李荩忱也只能庆幸,至少杨素这样的人是自己的盟友而不是对手。而杨素显然已经明白了李荩忱的心思,他也并没有继续和李荩忱打哈哈的意思,直接开门见山的陈述现在北周京城之中的情况,并且明确在问李荩忱,这两边李荩忱到底想要支持哪一边。 当下里李荩忱低声说道:“不如我们来效仿诸葛孔明与周公瑾,且猜一猜对方的心思?” 杨素怔了一下,旋即一笑,一点儿都不犹豫,径直提起笔在自己的手心上写了一个名字。杨素的爽快让李荩忱有些诧异,不过也更来了兴趣,同样在手心上刷刷写下一个名字。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张开手,手心中都是两个字。 杨坚! “哈哈哈!”杨素和李荩忱顿时一齐大笑。 而杨素笑了两声,神情再一次变得严肃:“将军,根据鄙人在京城之中和杨坚以及宇文宪的接触,可以发现,说句不好听的,杨坚的野心根本不在将军之下,而宇文宪实际上更多的是临危受命,想要守护先皇亲手交给他的江山天下,这两个人一个想要进去,一个只是想要守护,所以最终孰胜孰败,不过也就是看小皇帝的信任与否罢了,现在小皇帝可已经给了我们答案。” 杨素语气之中的称呼变化李荩忱都敏锐的察觉到了,他对于北周的先帝宇文邕保持着尊重,但是对于宇文赟似乎并不怎么感冒,不过这也难怪,因为至少从现在宇文赟的表现来看,也没有什么能够让心高气傲的杨素可以为之折服的。 这家伙一向口无遮拦,在李荩忱这里直接以“小皇帝”蔑称之,也在情理之中。 而现在既然已经看出来杨坚应该会在这对峙和斗争之中占据上风,那么李荩忱肯定就要想办法支持宇文宪了,毕竟对于李荩忱来说,北周的这种分裂和对抗越是激烈,越是好事,这样李荩忱方才能够从其中找到机会。 上下打量着李荩忱,杨素适时地保持了沉默。如果说对于之前的杨素来说,他实际上根本没有太多的选择,宇文宪并没有想要进取的心思,所以杨素想要追随就只剩下了杨坚,否则到头来杨素非但什么利益都获取不到,反而会把整个弘农杨氏牵扯进来。 这也是为什么杨素在杨坚牵强附会的将自己定义为弘农杨氏的远房后人的时候,作为弘农杨氏的领袖并没有表示反对。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李荩忱的出现无疑让杨素和弘农杨氏有了更好的选择,无论怎么说杨坚都是在北周的朝局中,现在他任何的优势实际上都是在宇文赟对他的无条件信任上,一旦这种信任消失了,俺么杨坚很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一败涂地。 归根结底,杨坚对于宇文赟来说并不是不可缺少的,他只是现在宇文赟拿来对付宇文宪的棋子和手段罢了。 更何况现在的杨坚向上有皇帝的支持、向下有北周年青一代文武官员的攘助,弘农杨氏以及其余的关陇集团世家站出来支持杨坚,更多的是锦上添花。 至于宇文宪更不用说,这位心高气傲的齐王殿下甚至根本不想从世家这里获得什么,因为这种帮助往往意味着未来要给世家更多的利益,宇文宪作为一个单纯军方出身的将领,对此一向是敬而远之。 而李荩忱不一样,现在的李荩忱事实上割据一方,而且还身在局外,这就使得支持李荩忱的成本很低、甚至不至于将整个家族牵扯到其中,但是一旦李荩忱一步登天,那么弘农杨氏作为雪中送炭的存在,当然获取的利益很多。 更重要的是一旦李荩忱弘农杨氏后裔的身份公开,那么弘农杨氏自然而然的就是不折不扣的皇亲国戚,杨愔后代可要比杨坚这个十有八九是假冒伪劣的亲戚血统上纯正多了。 商人逐利,殊不知世家在逐利上相比于商人更加自私和猖狂。 如果不是清楚的认识到了这几处,杨素也不可能如此积极的前来找李荩忱。 李荩忱斟酌说道:“某想要长安城中更多的情报方能做出判断,这个想必对于家族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而除此之外,家族也应该向宇文宪表示支持了。” 杨素皱了皱眉,他知道李荩忱的意思,一旦弘农杨氏转而向宇文宪靠拢,那么连带着大大小小的很多关陇集团世家都会闻风而动,再加上原本就站在宇文宪那边的山东世家,宇文宪的力量将会迅速膨胀,并且彻底压倒杨坚。 毕竟杨坚现在的根基并不稳定,单单依靠独孤世家的支持和一群年轻一辈的帮助,根本没有办法和已经根深蒂固的关陇集团相抗衡。 李荩忱看到杨素的神情,当然也明白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弘农杨氏这个时候贸然去表态,很有可能引起宇文宪的猜忌和杨坚的全力进攻。 “不需要家族大张旗鼓的支持宇文宪,”李荩忱紧接着说道,“可以让家族之中的老人出面责问杨坚为什么要调遣汉中兵马,借此机会向宇文宪示好,同时最好先行联络其余几个世家,至少在这件事的进退上应该保持一致。” “这个自然没有问题。”杨素连忙点头,杨坚贸然调动兵马,实际上本来就是可大可小的问题,如果真的揪着这个不放,确实可以恶心到杨坚,但是也不会给杨坚带来太大的麻烦,使得杨坚彻底将弘农杨氏当做对手。 而李荩忱微笑着说道:“除此之外还应该做什么,某不了解长安的局势,恐怕得需要处道兄判断了。” 李荩忱这么干脆的将问题重新推过来,让杨素有些诧异,他不知道李荩忱这句话之中到底是几个意思,一时间犹豫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第六百三十四章 憔悴 而李荩忱似笑非笑的看着杨素:“处道兄还在犹豫什么,难道觉得现在你和家族还有什么别的退路么?” 李荩忱的话骤然打破了议事堂上的寂静,落地有声。 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杨素悚然一惊,顿时明白李荩忱已经看出来自己的瞻前顾后,当下里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应该如何施为······” 一边说着,杨素一边肃然向着李荩忱一拱手:“将军还请放心,弘农杨氏以忠义传家,行事正大光明,绝对不会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 李荩忱微微颔首,他知道杨素并不傻,所以斟酌一下事情如此施为的优缺点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杨素也不是一个人,他的一言一行、任何一个决定和承诺也要对整个弘农杨氏负责。 更何况现在杨素做出的决定很有可能会影响到整个弘农杨氏的兴衰存亡,影响到弘农杨氏会不会在未来依旧是天下举足轻重的世家。毕竟真的按照李荩忱所说的,杨素必须要放弃之前已经在杨坚那里打好的所有的基础和准备好的所有的铺垫,一切都要重新来过。 这种决定不是轻易可以下的。 但是李荩忱更清楚,到头来杨素会明白李荩忱所说的就是现在他能够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处道兄若是一时半刻拿捏不定,不如某陪着处道兄到街上去走走,也领略一下这蜀郡风貌?”李荩忱突然间微笑着说道,“想必处道兄来到蜀郡没有几天,蜀郡的一些风景绝佳之地都没有领略过吧?” 杨素怔了一下,虽然他不知道李荩忱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是啊,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建康府,正是花落世界,微雨纷纷。 “这天下······还真是一刻也不安生啊。”徐陵放下从北地快马送过来的消息,杨坚派系的各路兵马都有所调动,甚至就连淮北的北周军队也分出来一部分兵马北上,大有前去阻拦邺城宇文宪所部兵马的架势。 当然杨坚为了保持最后一点儿底线,还是美名其曰操练,至于这操练到底是针对谁的,大家心知肚明。 之前有李荩忱将整个巴蜀搅得一片血火,现在北周更是要有内乱的迹象,徐陵对此只能无奈的叹息。 这天下还没有安稳几年,怕是又要陷入一场混乱了,只是不知道在这混乱中,又会有多少兴亡、多少苦难。更可惜的是徐陵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大的精力来应对这即将到来的纷乱局势。 而他心知肚明,宫中的陛下同样没有。 可是和自己不同,自己想要安安静静的坐在这书房之中看着花开花落、看着天下大势风起云涌,可是陛下却总想继续投入这局势中。 然而陛下怎么就没有想过,自己的年纪和精力、还有身体,都已经不是年轻一辈人的对手了,这样只会输得更多、输得更惨,让整个南陈愈发支离破碎。 在徐陵看来,北周是两个巨人正在角力,最终不是一个巨人倒下,就是两个巨人一起将整个江山撕成两半。可是南陈却是正在被李荩忱一点一点的腐蚀,这种腐蚀甚至是肉眼看不见、察觉不到的。 李荩忱用他连续颁布的新政策吸引着南陈新一代的人才、用他百战百胜的战绩和雄心壮志吸引着年青一代的军事将领,最终整个南陈的年轻一代都会成为李荩忱征伐天下的基础。而已经中空的南陈,只可能在李荩忱掀起来的浪潮之下分崩离析。 恐怕死的凄惨还不如北周。 可是现在陛下却还在用那自以为是的手段帮助李荩忱完成这种侵蚀,这让徐陵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向陈顼开口,因为他清楚,以陈顼的性格,如果自己贸然说出来什么过激的话,陈顼很有可能会怀疑自己已经完全站到李荩忱那一边去了。 现在的徐陵已经不是年轻时候的徐陵,他的一言一行都必须要考虑到整个家族的生死存活,而让徐陵无奈和可悲的是,现在的陈顼也已经不是九年之前的那个陈顼了。 曾经壮志在怀、善于纳谏的那个锐意进取的年轻帝王已经一去不复返,短短的九年,战争的失败、朝堂的纷争已经消磨掉了陈顼最后一点儿锐气,徐陵不知道现在的陈顼到底在想什么,但是他不再想见到陈顼,不再想一切都向陈顼直言不讳。 或许因为自己也老了吧······现在的徐陵也只能明哲保身,至少现在徐家在李荩忱的体系中也不是没有人。 到时候真的有什么大事发生,李荩忱肯定不会为难徐家。这应该是徐陵唯一放心的地方。 “家主,沈公来访。”一名仆人低声说道。 整个建康府中能够被尊称一句“沈公”的也就只有沈君高了。徐陵微微错愕,不过旋即起身迎了出去。他不知道沈君高为什么在前一段时间朝廷和李荩忱相互猜忌的时候前来,反而在这个时候出现,难道沈君高对怎么对付李荩忱并不感兴趣,却对现在北周有可能出现的动乱很是好奇,想要征询徐陵的意见? 徐陵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沈君高就是孑然一身,现在周确在荆州,沈君高俨然已经是东宫在建康府的最高负责人——至于东宫之主陈叔宝,自然而然的被大家忽略了,因为谁都知道这位太子殿下也不会拿出来什么靠谱的主意,而且至少现在陈叔宝对于沈君高的建议还是言听计从的。 “徐相!”沈君高不等徐陵迎出门,便微笑着走进来,冲着徐陵一拱手,“许久不见,徐相精神矍铄更胜往昔啊!” 徐陵将沈君高上下打量一番,轻轻的摇了摇头:“看来贤弟是有些烦心事情啊,这憔悴之色直写在脸上。” 沈君高怔了一下,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并不算长的胡子有些乱,而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脸上肯定带着黑眼圈。正如徐陵所说,这几天沈君高真的是疲惫。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现在东宫的问题。 身为现在东宫实际意义上的掌门人,沈君高不可能不烦心。 在外人看来,东宫是一个团结一心的整体,否则也不可能在短短的一年之中彻底打压下陈叔陵,依靠荆州之战拥有天下半数兵马,成为南陈最大的团体。 第六百三十五章 家大业大问题也大 尤其是东宫是太子的势力,现在陛下龙体时常欠安,说句不好听的,可能也支撑不住几年了,或者会提前将皇位让出来给太子,否则以陛下一向猜忌的性格,不可能一直放任东宫势力如此膨胀。 因此在外人眼中,东宫很强大,并且还是陛下允许的强大,能够掌控这样一个团体,沈君高当然应该是骄傲和自豪才对。 可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沈君高也有太多的无奈和不得不做出的妥协,归根结底实际上还是因为东宫日益强大,自然也有东宫内部的人开始坐不住了。 东宫的整个体系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实际上就是以萧摩诃为首的武将体系和以沈君高为首的文官体系,再加上周确等外放的文官,构成分庭抗礼却又相辅相成的团体。 可以说萧摩诃对沈君高和沈君高对萧摩诃,更多的都是配合和赏识,双方还没有什么明显的矛盾和冲突,如果真的要说的话,恐怕也就是萧摩诃坚持在对付李荩忱上采用更加柔和的手段,但是沈君高和傅縡等人已经达成一致,萧摩诃也就没有再多抗辩,只是保留自己的意见。 而实际上这对整个东宫的战略影响并不大,因为东宫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可能的掌握建康府朝堂,而不是对付李荩忱这种已经明显分离出去的外人。 更何况就算是对付李荩忱,现在也不是大动干戈的时候,因此沈君高并不需要萧摩诃的鼎力支持,而且沈君高现在并没有想好应该怎么对付这个对东宫了如指掌的年轻人。 真正让沈君高担心的,实际上还是现在一直围绕在太子陈叔宝身边的几个人,而这些因为诗文被陈叔宝赏识的年轻人,以孔范和江总为代表。 说句实话,之前沈君高一直避于山林,对于这些甚至比自己还要早进入东宫的人实际上并不怎么了解,而且他们每天的任务就是陪同陈叔宝游山玩水,就犹如陈叔宝的贴身侍卫也似,所以沈君高一向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一些幸进小人,只要他们不出什么馊主意、不干扰陈叔宝接受沈君高等人提出来的建议,那么沈君高还是愿意和他们维持同僚关系的。 可是最近沈君高已经察觉到了一些端倪,随着东宫势力的不断扩张,一些小人和投机取巧之辈也想要从东宫获得的庞大利益之中牟利,要知道东宫体系的扩展意味着需要大量的人手,这对于之前一直忍气吞声的东宫肯定是很难在短时间内满足的。 沈君高并没有想要把一些刚正忠诚之人拒绝在门外的意思,现在的东宫也需要充实和发展,自然不可能只保持一个空架子,这样一旦和其余的敌人矛盾激化,将会变得不堪一击。 而选拔人才的事情则自然而然落在了傅縡的肩膀上,对于傅縡,沈君高还是很放心的,这个直肠子的同僚不但看人很准确,并且会用最刺耳的语言断绝那些妄图投机取巧之人的心思。 只不过这种人才的选拔和填充需要一定的时间,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想要知道一个人合不合适不是那么容易的。 每想到这个问题沈君高就想要叹息,因为在他心中,最适合支撑起来东宫下一代的自然是李荩忱、萧世廉和裴子烈这三个年轻人,可惜现在他们已经走上了另外的道路,和东宫已经不再是朋友而是敌人。 而在外面的官员中挑选合适的人尚且还是小问题,现在的大问题是,原本在陈叔宝身边只是每天游山玩水的江总和孔范等人,竟然也开始向陈叔宝请求交给他们一些任务。 这自然而然的引起了沈君高的警觉,他当然不会傻乎乎的以为这几个人真的是想要给陈叔宝分忧。最简单和直接的解释就是他们也想要趁着这个机会跻身东宫体系之中,并且逐步占据更加重要的位置。 一旦陈叔宝登基,那么自然就是他们飞黄腾达的时候。 沈君高虽然对于这种逢迎小人一向嗤之以鼻,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这种办法有很大的风险,却也不失为一个平步青云的好办法。 尤其是现在陈叔宝似乎也觉得这些亲信跟在自己身边的时间不短了,所以想要给他们历练和证明自己的机会,并且已经明确的向沈君高和傅縡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沈君高虽然非常想要拒绝,不过还是暂时先答应下来了,因为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得罪这些小人,否则如果一旦他们怀恨在心而在陈叔宝耳边碎碎念,那么可就足够沈君高吃不了兜着走的。 毕竟沈君高不敢保证以陈叔宝软弱的性格,不会信以为真。 而除此之外,实际上沈君高更担心的还是东宫的未来,东宫发展到现在也算是家大业大,但是同样面临着无处施展的问题,朝堂上东宫俨然已经是第一大势力,原本亲近陈叔陵的官员现在都已经保持沉默,不会主动挑衅,而其余中立派的官员也一向小心,所以东宫想要掌控朝堂,应该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但是如果只是这样下去,东宫终究没有办法向年轻一辈的人才证明这个团体的能力,因为东宫实际上还是缺少诸如李荩忱孤军拿下巴蜀那样的功绩,缺少可以改变整个南陈臃肿而落后行政体系的勇气和能力,所以想要保持整个体系的能力,吸引更多有能力和见解的年轻人,而不只是吸引一群阿谀奉承的小人,那么就需要拿出来更多的功绩来证明。 同时趁着这样的机会,沈君高也可以向陈叔宝证明,东宫需要的是能够做实事的实打实的人才,有如孔范和江总那种写得一手华丽文章、却只会溜须拍马的人,不是东宫需要的。 因此沈君高敏锐的抓住了这一次北周动乱的机会。 李荩忱现在还没有办法招惹,若是能够让东宫势力在这一次北周动乱中有所表现,那么也是一次不错的证明自己的机会。这也是为什么沈君高如此着急的找上门来,他也想要听取徐陵的意见。 徐陵上下打量一番沈君高,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家大业大、问题也大,沈君高能够支撑起来东宫,着实不容易。 第六百三十六章 他的意见 沈君高也不和徐陵多寒暄,刚刚走入徐陵的书房,便轻声说道:“北方的动静想必徐相都知道了,这一次长安恐怕真的要有动乱啊,否则不至于连兵马都调动了。” 顿了一下,沈君高言之凿凿:“这只能说明杨坚真的打算和宇文宪撕破脸皮,所以什么都已经顾不上了。” 徐陵皱了皱眉,他能够察觉到沈君高话语之中的焦灼和急切,但是徐陵更知道越是着急的时候,判断越是有可能出现偏差。沈君高说到的问题确实很明显,可是真的就有如沈君高所说的那样么? 杨坚也好,宇文宪也罢,都不是省油的灯,难道就会如此轻易地露出这么明显的破绽,明确的告诉天下人,北周即将有动乱爆发? 要知道当初宇文邕进攻北齐的时候,当真可以用“紧锣密鼓”来形容,一直到北周大军倾巢而出,南陈方才得到消息,可是那个时候为时晚矣,等吴明彻率军北上的时候,北周大军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猝不及防的北齐灭亡,而吴明彻到头来也什么都没有得到,反而险些被困在吕梁。 而那一次战争,宇文宪是北周大军的前锋,杨坚是中军大将,两个人都是切身参与到这一场大战之中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北周是因为什么取胜的,现在自然也不应该如此大张旗鼓。 这也是为什么徐陵收到这个消息之后一直保持怀疑的态度。 如果这是一个陷阱,那么相信了陷阱最外层假象的,无疑是输得最惨的那个。 见徐陵一言不发,沈君高顿时冷静了几分,诧异的问道:“难道徐相觉得哪里不对么?” 徐陵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来回踱步良久,方才淡淡说道:“兵不厌诈,宇文宪和杨坚都是兵家出身,甚至可以说是周人那里数一数二的大将,如果真的是想要击败对方,肯定不会如此声势嚣张。” “这······”沈君高眉毛一挑,说句实话这是他之前没有考虑过的。实际上这也不能全怪沈君高,归根结底沈君高只是一个文官,并没有参与到战争中过,自然没有办法完全理解。 更重要的是沈君高现在身边能够商量的也就只有傅縡,而傅縡肯定不比沈君高好到哪里去。否则沈君高也不可能果断的前来询问徐陵的意见。 “只能说明杨坚和宇文宪想要以此向对方表示自己的不满······”徐陵轻轻敲着桌子。 相比于沈君高,他是亲身经历过南陈开国的诸多血战、是经历过九年之前的华皎之乱的,对于军事上的见解自然更深一些。至少这种明目张胆的兵马调动和操练肯定不是为了直接进攻对手,若是反过来说想要以此为诱饵引诱另外准备隔岸观火的敌人上钩、从而将双方怒气宣泄出去,恐怕才真的说得过去······ 想到这里,徐陵的神情愈发凝重。 能够作为北周敌人的,也就只剩下南陈和巴蜀的李荩忱了。 不管是谁上钩,对于北周来说都是送上门的猎物。 根据徐陵得到的消息,李荩忱现在正在一门心思的建设巴蜀,贸然出兵的可能性不大,那么最后剩下的也就只有南陈了。而南陈的这位陛下,可是一个一向不会放过“机会”的人! 这一次甚至连沈君高都已经动心,更何况陈顼! 可是自己的劝说,现在陈顼又能够听得进去多少? “徐相?”沈君高疑惑的问道。 徐陵轻轻叹了一口气:“沈老弟,听老夫一言,此时切不可轻举妄动,此间肯定还有不少文章,只不过现在老夫也看不透罢了。你最好问一下萧摩诃的意见,当然······” “嗯?” “当然还有他的意见。”徐陵沉声说道。 沈君高倒吸一口凉气:“他,李荩忱?!” 徐陵郑重的一点头:“在这天下的局势上,李荩忱看的一定要比我们清楚。” “可是······”沈君高皱了皱眉,李荩忱凭什么会主动给东宫这样未来注定的对手合情合理的建议,这让沈君高想不明白,万一李荩忱设计好陷阱想要坑害东宫呢? “他会告诉你应该怎么做的,”徐陵直截了当的说道,“这个你可以放心。” 说到这里,徐陵已经转过身拿起来桌案上的公文细细看着,显然已经不打算回答沈君高更多的问题。 徐陵很清楚,李荩忱并不会欺骗徐陵,甚至还会告诉沈君高应该做什么,因为现在北周需要一个宣泄之处,所以李荩忱和南陈说什么都不能在这个时候出手,最好的办法就是严守防线,坐山观虎斗。只有北周乱的彻底,李荩忱也好,东宫也罢,才能够真正从中牟利。 而这或许是东宫最后一次和李荩忱合作的机会。 但是徐陵更知道能够让沈君高和李荩忱达成共识只是第一步,真正难以对付的恐怕还是陈顼这位南陈的皇帝,毕竟至少现在东宫势力就算是再庞大,也依旧是要听从于皇帝的命令的。一旦陈顼下定决心想要在这个时候动手,那么就算是沈君高他们也拦不住。 而沈君高缓缓闭上眼睛,他虽然不明白徐陵到底是几个意思,但是他听得出来徐陵话音之中的诚意。 这个老狐狸显然并没有骗他的意思。他和徐陵平时的私交也不少,当然知道这个老狐狸对于这种问题一般是不会开口的,既然开口了自然就不会说假话。 反正现在也已经没有其余的选择,反倒不如就试一试。 当下里沈君高冲着徐陵郑重的一拱手:“多谢徐相。” 徐陵并没有和沈君高客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目送沈君高的身影离开,徐陵方才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窗外,喃喃说道: “李荩忱,想必你也不想看着祸水东流吧,周人那边闹得越是热闹,对你越是有好处,只是老夫能够帮你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不知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让陛下也听从你的建议?杨坚和宇文宪这一次有意或者无意布置下来的这个局,可不是好解啊······” 而沈君高快步走出徐陵的书房,骤然想到什么,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不过终究还是忍住了,转而继续向前走去。 第六百三十七章 皇族 花落时节,也是蜀郡城外浣花溪最美的时节。 纷纷落花洒落在溪水中,顺着溪水飘飘荡荡,这些花瓣或是被水中的乱石阻拦,只能一个劲儿的打转,或是汇聚在不远处的池塘上,在池塘上平铺开一层绯红色的地毯。 “没有想到这蜀郡城外竟然有如此风景绝佳之地。”杨素端起来手中的酒杯,轻轻的嗅了嗅香气,“这酒也是好酒,好酒!” 这里是李荩忱命人在蜀郡城外浣花溪搭建的一处别院,名为别院,实际上就是几间草堂罢了,至于其目的,不过是因为李荩忱对于另外一个时空中那个忧国忧民的诗圣的仰慕,毕竟现在李荩忱也没有那么大的精力打点这些家业,所以这些草堂也就是一切从简。 不过从简归从简,无论怎么说也都是镇西将军的家业。坐席和桌子以及上好的陈酿还是不能缺的。 巴蜀的酒是出了名的烈,浓郁的香气在打开酒坛的一刹那就已经足够让人醉醺醺的。杨素虽然久在北方,也习惯了烈酒,但是这种香醇的烈酒还是第一次遇到,顿时被钩起了馋虫。 而李荩忱微笑着说道:“某也是无意之间发现的,倒是适合邀请几个知交友人来此观赏,只是草堂简陋,只不过能遮风挡雨,还请处道兄不要见怪。” “将军客气。”杨素急忙说道。 而李荩忱也不和杨素多少扯,紧接着说道:“现在北方局势尚未明朗,某想要弘农杨氏能够主导着北方局势向着分裂的方向走,不知道处道兄能否明白某的意思?” 杨素怔了一下,登时手微微一抖,酒水都险些洒了出来。他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会如此如此直截了当的说到这个,但是他很清楚李荩忱这样做的目的。 李荩忱这是丝毫不想掩饰自己对北周的图谋,甚至他现在已经开始选定弘农杨氏作为自己计划的实施者。 杨素不知道李荩忱到底想要多少,但是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认为李荩忱的目标是整个北周,一想到北周分裂之后需要面对这么一个伺机而动的对手,杨素就觉得背后一阵发寒。 而李荩忱伸手沾了点儿杯中酒,在桌子上轻轻点了点:“这里是长安,这里是邺城,想要让杨坚和宇文宪互相猜忌,就不能将他们放在一个地方上,必须要把其中一个人驱赶到邺城,这样才能让他们形成东西割据、分庭抗礼之姿势,到时候就算是我们不在中间煽风点火,恐怕双方也得有人想要黄袍加身。” “什么?”杨素显然没有听清楚李荩忱最后几个字的意思。 而李荩忱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当即重新强调一遍:“皇袍!” 杨素皱了皱眉,顿时明白了李荩忱的意思,他知道就算是宇文宪和杨坚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到时候他们手下那些想要当从龙功臣的人肯定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十有八九会真的如李荩忱所说直接将皇袍披在两个人的身上。 可是想要让宇文宪或者杨坚离开京城,岂是那么容易的,除非两个人的矛盾已经彻底激化,而两个人之中有一个人不得不离开京城以避免杀身之祸。 “邺城是宇文宪打下来的,现在驻守邺城的也是宇文宪的部将,”杨素干脆的说道,“将军如此说,看来是想要逼迫宇文宪出走邺城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所以对于弘农杨氏来说,需要做的并不只是简简单单的向宇文宪靠拢,而且还应该在暗中帮助杨坚,这样才能使得宇文宪和杨坚此消彼长,最终使得杨坚在京城之中占据主动,接下来家族便应该劝说宇文宪出走邺城,一旦宇文宪到达邺城,甚至是到了洛阳,他和杨坚之间就不存在任何面对面将矛盾阐释清楚的机会,这一份猜忌和敌意只可能永远伴随他们。” 杨素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紧紧盯着李荩忱。 李荩忱的狠辣在这一刻让杨素很是震惊,他很清楚,这对于弘农杨氏终归也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但是如果成功的话,李荩忱和弘农杨氏肯定会从中获益太多。 而杨素手撑着桌子,微微眯眼:“如此兵行险招,弘农杨氏必然要承担很大的风险······” “未来皇族的身份,”李荩忱径直打断杨素,“对于弘农杨氏来说,值得如此冒险。” 杨素整个人仿佛都被定住了,而李荩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最终杨素是浑浑噩噩的走的,那杯中令他称赞的酒一点儿都没有碰,他也没有给李荩忱任何一个准确的答案,但是李荩忱很清楚,自己开出了最苛刻的条件,也给予了杨素不可能拒绝的好处。 他确信杨素最终会给自己满意的答案的。 而接下来李荩忱更需要用心去对付的,恐怕就是即将到达的许善心了。缓缓站起来,李荩忱看向等候在门外的李平:“使者船只还有多长时间到达?” “两个时辰。”李平急忙回答。 “走吧。”李荩忱微笑着说道,不过当他看到门外那缓缓离去的身影时候,还是脚步一顿。 杨素不能在一时半会儿就决定整个家族的命运,而自己如此果断的决定了整个李荩忱团体的命运,不知道这算不算自私呢? 也不知道萧世廉、裴子烈他们,又是不是真的会支持自己? 李荩忱站在屋檐下,看着流淌的浣花溪水,一时间有些茫然。 ——————————————————- 蜀郡码头,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老天爷还是很给李荩忱面子的,至少今天是一个不错的好天气。 码头上已经人山人海,蜀郡的不少百姓都闻风而来。而李荩忱的亲卫也不敢怠慢,早早的在码头上展开队列,将警戒线拉了出来,以防有人趁此机会作乱。 毕竟现在的巴蜀还不能算很太平,而睡都不能保证其中就没有想要反对李荩忱的人。平时李荩忱在巴蜀是手眼遮天,可是现在朝廷的使臣抵达,这恐怕是最后一次南陈这个千里之外的朝廷能够让李荩忱有些警惕和忌惮的时候了。 若是真的有人在这个时候闹乱子,至少对于现在在表面上还想维持和南陈关系的李荩忱来说,确实有些不好收场。 一艘艘朝廷的船只出现在天边,旋即整个码头上响起整齐的锣鼓声音。 第六百三十八章 宣旨 李荩忱在不少亲卫的簇拥下快步走过来,而跟着他的还有蜀郡的太守唐正良以及即将获得册封的折冲将军戴才。 李荩忱静静看着越来越近的船只,有些恍惚。 他不知道自己从吕梁那个山中踉跄求生到现在站在这码头上等待着朝廷的册封到底经过了多少艰难险阻,更不知道自己为未来选择的道路是不是真的是对的,是不是真的对得起现在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么多人的信任。 自己到底是带领他们走向那个自己规划的美好时代,还是最终因为自己的痴心妄想而使得这么多人最终只能化作孤魂野鬼? 乱世之中固然需要的是不惜一切代价的拼搏,但是当这些代价变成眼前这些活生生的生命时候,任何人都不可能无比残酷而冷漠,李荩忱自问自己做不到,就像是当初在吕梁山中的时候,虽然明知道自己逃走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李荩忱依旧难以接受自己将宋飞和郑庆他们直接抛弃。 有的时候人性、道义以及良心总是会和想要实现的目标有所冲突,可是注定了不可能有一次又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李荩忱获得了一次重生的机会,已经使得他可以不再是那个曾经油腻的连自己都厌恶的小白领,但是也让他更清楚,自己继续从头再来的机会可就再也没有了。现在的一步迈下去,任何的后果都由李荩忱承担。 如果现在李荩忱还想要反悔的话,他来得及,因为许善心还没有到岸上,李荩忱完全可以在之后向许善心表示自己的诚意和忠诚,愿意继续成为南陈的臣子,这样就算是陈顼最后依旧不会放过他,可是至少跟在李荩忱身边的这些人不至于被牵连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一个人决定一个团体的命运,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的残酷,无论是对于那一个人还是对于这一个团体之中的所有人。 似乎察觉到了李荩忱的犹豫和担心,戴才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将军,事已至此,我们所有人都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李荩忱怔了一下,下意识的侧头看向戴才,而戴才斩钉截铁的说道:“将军现在应该担心的是应该怎么带着我们克服困难继续走下去,而不是应该走向何方,因为这一条路,我们并不后悔追随。” 轻笑一声,李荩忱并没有否认戴才猜测出了自己的心思,郑重的点了点头:“好。” 而戴才和唐正良此时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站在李荩忱左右两边,显然对于刚才李荩忱的这个犹豫,他们两个更或者几乎所有的李荩忱团体之中的人已经在私下里达成了共识。 就算是朝廷有百般刁难,他们也要一起支持李荩忱走下去。 船在这个时候靠岸,而顾野王带着一个年轻人快步走下船,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显然相谈甚欢。不用想也知道,这个年轻人肯定就是朝廷的使者许善心了。 当许善心的脚踩在实打实的码头地面上时候,顾野王微微退后几步,而许善心一挥手,几名护卫快步跟上,他们的手上都举着托盘,托盘之中自然放着圣旨。 “圣旨到!”许善心朗声说道,“荡寇将军李荩忱上前接旨!” 李荩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臣,李荩忱领旨!” 就在这一刹那,李荩忱和许善心的目光有意无意的交错。李荩忱面色冷静,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而许善心微微一笑,李荩忱如此配合工作,至少说明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 许善心携带的圣旨和之前朝廷已经公示天下的几乎没有多少差别,李荩忱当着整个蜀郡百姓的面接过圣旨,正式成为南陈的镇西将军、汉中侯,并且也是未来的驸马。 而李荩忱并没有着急和许善心谈论天下大势和现在他同南陈之间关系的事情,而是妥善的将许善心安排在了驿馆,紧接着让顾野王和唐正良、戴才等文武官员一齐前来议事堂。 顾野王此时正静静等候着李荩忱开口说话,刚才他已经将自己在路上的规划和打算尽数告诉了李荩忱,是的,顾野王在船上给许善心提出的建议实际上并没有得到李荩忱的允许,更或者换句话说,在当时那个情况下根本不允许顾野王先向李荩忱申请之后再反过来给许善心一个答复。 顾野王也只能在李荩忱允许的范畴之内,挑选出来一个最容易让许善心动心的条件,而事实证明,许善心确实对顾野王的提议非常感兴趣,并且已经打算就这么做。 可是实际上李荩忱并不知道,哪怕是李荩忱之前已经给了顾野王足够的自主行事权,顾野王还是有些惴惴不安,万一如此做并不符合李荩忱的意思,那他恐怕就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李荩忱斟酌良久,沉声说道:“顾公辛苦了,能够将许善心留下来对于我们来说不是一件坏事,现在我们和朝廷之间虽然已经没有多少可能和解的余地,但是一旦有一些冲突和矛盾,能够有一个人居中传递消息或许也是好事。” 登时议事堂中的气氛缓和了不少,而顾野王微微颔首:“属下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属下和许善心没有打过多少交道,但是从这几天的相处中可以感觉到,此人虽然性情温和,但是骨子里很倔强,算得上是一个知道变通的忠诚之士,选择他前来巴蜀,朝廷那边应该也有这样的考虑,我们现在和朝廷之间也确实需要这么一个人。” “顾公做的不错,”李荩忱微笑着肯定了顾野王。 李荩忱的当务之急,是阻止南陈向北周挑衅——有陈顼在,李荩忱不得不承认这种可能性有,并且非常大——而许善心显然就是除了萧摩诃之外其余最好的选择。 更何况李荩忱可以预见,未来和南陈的官司也少不了,许善心当然还是有存在的必要的。 而李荩忱紧接着说道:“许善心此次前来除了宣旨,还有没有其余的任务,顾公可曾探听到一点儿口风?” 顾野王迟疑片刻,点了点头,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许善心此次前来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 一时间议事堂上唐正良等人都打起了精神。 第六百三十九章 倒是一个好机会 李荩忱直直的看过来,而顾野王沉声说道:“按照朝廷的意思,将军应该在近日择机返回建康府和乐昌公主完婚。” 这实际上根本不是顾野王探听到的口风,而是许善心提前准备好了泄露给顾野王的,自然也是想要顾野王还有李荩忱事先做好一个心理准备。 “什么?!”李荩忱还没有开口,戴才和唐正良等人就已经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朝廷这个意思,确定不是吃错药了? 以现在李荩忱和朝廷之间几乎都快水火不容的关系,李荩忱怎么可能会同意返回建康府去当驸马?谁能知道李荩忱这么一走,会不会就被困在建康府永远都回不来了,又有谁能知道,朝廷真的是想要拉拢李荩忱? 提出这样的要求,戴才等人只觉得不是自己听错了就是朝廷的脑袋真的有问题了。 “看来陛下对于某还抱有最后一线希望啊。”李荩忱此时却忍不住笑了一声,“没有想到某的信用在陛下的心中还算不错。” 只不过李荩忱笑的出来,顾野王等人却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他们很清楚朝廷的要求对于李荩忱来说有多么滑稽,更明白李荩忱先在身为整个巴蜀团体的主心骨,根本不允许出现任何一点儿意外,更不要说前往建康府了。 虽然现在李荩忱和南陈之间的矛盾还没有摆在明面上,但是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够看出来其中的端倪,对于李荩忱来说,建康府已经不啻于一个龙潭虎穴,进去了顾野王他们害怕李荩忱有可能被这龙潭虎穴绞成肉馅。 虽然朝廷提出了这样的条件,但是顾野王等人是坚决不会允许李荩忱前去的,哪怕是现在李荩忱并不能直接和朝廷撕破脸,甚至还需要在对付北周上形成一定的默契。 顾野王斟酌说道:“等会儿将军和许善心见面的时候,许善心应该不会贸然提出这个问题,所以将军······” “朝廷这么看得起某,或许到京城中走一趟也无妨。”李荩忱突然开口说道。 整个议事堂骤然安静下来,而顾野王和戴才等人都瞪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李荩忱,显然以为自己刚才是听错了。李荩忱感受到了他们目光之中的疑惑甚至是质问,微笑着重复了一遍: “某前去建康府似乎也可以。” “将军?”顾野王顿时直皱眉头,他不知道李荩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说什么也要阻止李荩忱,“将军万万不可,现在朝廷正准备对付将军,如果将军在这个时候贸然前去京城的话,肯定会闹出乱子来,和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顾野王一向都是稳重性子的人,但是现在关乎到了整个团体的安稳,也容不得他和李荩忱细细的讲道理了。 “将军,顾公所言极是!”戴才也紧跟着说道,李荩忱这个时候前往京城未免风险太大,谁都不能保证东宫还有陛下会眼睁睁的看着李荩忱大摇大摆的来了,再大摇大摆的走。 不只是戴才,唐正良等人也都郑重点头。 而李荩忱沉声说道:“现在巴蜀之中的各项事务某已经具体安排下去,只要你们能够维持自己的手头工作,整个巴蜀自然就可以变得安稳。但是我们现在和朝廷之间的关系却必须要有所缓和,尤其是对付周人上,我们必须要和朝廷达成一致。” 顾野王当即不满的说道:“将军此言不假,但是将军如何能确保朝廷真的只是想要让将军和乐昌公主完婚?如果朝廷趁此机会扣下将军,然后派其余人前来巴蜀又当如何是好?” “若是朝廷以将军的人身安全为要挟,逼迫将军将巴蜀的兵权和民政全都交出去又当如何?”戴才也紧跟着问道。 李荩忱声音也旋即变得凝重:“某当然不可能冒冒失失的就答应许善心,此去建康府,少不了要好好的谋划布置,某李荩忱可是对朝廷有功的人,当然不可能一个人回去!” 李荩忱的声音斩钉截铁,而顾野王等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李荩忱这是几个意思? 李荩忱神手撑着桌子冷声说道:“某带着一支孤军辗转巴蜀各地,最终给朝廷打下了这偌大的江山,说什么朝廷也不可能让某孑然一身回去,跨马入城邀功才是朝廷应该给某的待遇,除此之外,至少还应该有水师战船护卫,方才能显示我巴蜀男儿的丰功伟绩!” 整个议事堂之中一时间寂静了下来,一道道目光汇聚在李荩忱的身上,旋即顾野王等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皆是苦笑。 当他们以为李荩忱是想要自投罗网的时候,方才意识到李荩忱这分明是想要去耀武扬威,带着一群百战老卒入京城邀功,甚至还要带着随时可以用来跑路的水师战船,李荩忱这是真的飞扬跋扈,也是真的没有将南陈放在眼里。 不得不说李荩忱这个要求确实没有什么问题,因为这本来就是朝廷应该给有功将士的嘉奖,历朝历代也不是没有过,而李荩忱凭借一支孤军最终拿下来整个巴蜀,这功劳也对得起这样的嘉奖。 当然大家心中也都清楚,陈顼允许这样的可能性不大,让李荩忱带着兵马进入京城,谁能保证李荩忱不会造反直接进攻宫城呢? 顾野王等人很是无奈,果然自家将军是不可能吃亏的······ 而李荩忱沉声说道:“如果朝廷可以满足这个条件,某倒是不介意到建康府中走一遭,有兵马和水师船只在手,某没有什么好怕的。而趁此机会若是能够接触到徐陵、沈君高等人,自然能够和他们达成共识,至少在对付周人上更方便一些,同时我们和朝廷明面上如此和睦,也会让周人一时间不敢南顾,这自然是一举两得,倒是一个好机会。” 顾野王迟疑说道:“将军准备直接和许善心商谈此事么?” 李荩忱郑重点了点头:“既然朝廷向我们示好了,那我们就不妨也主动一些,至少现在这明面上的关系应该是维持住的。” “属下无异议。”顾野王当即一拱手。 “我等遵命。”戴才和唐正良虽然还有所犹豫,不过此时也只能先答应下来。 第六百四十章 预料之中 杨素静静看着窗外的树枝,花已经落尽,扫起来堆积于院子的角落,而点燃的蜡烛在风中摇曳着,有些飘忽。 “兄长,镇西将军怎么还没有派人传来消息?”一名年轻人有些不耐烦的走进来,“这天都已经黑了,难道镇西将军还在摇摆不定么?” “李荩忱不可能摇摆不定的。”杨素微笑着说道,“惠伯,你不要把这个人看的太简单了。李荩忱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复杂,而他盘算的事情更往往在我们预料之外,我能够庆幸的,恐怕也只有这是我们的盟友而不是我们的敌人。” 被称为惠伯的是杨素的弟弟杨约,也是除了几个仆人之外唯一追随杨素前来巴蜀的弘农杨氏的人,虽然杨约是杨素父亲的妾室所出,但是杨约比杨素小,可以说小时候就是杨素带着他长大的,所以兄弟两人感情颇为深厚,否则这一次杨约也不会如此果断的追随着兄长前来巴蜀冒险。 至少在现在看来,他们的冒险并不是一无所获。 杨素斟酌说道:“李荩忱实际上已经给了我们答案,他没有直接召见许善心,说明在他的心中并没有完全倒向陈国,而是在恪守着和我们之间的约定,他也需要先和他的手下通气,才能和许善心谈条件,而不是直接向许善心示好,彻底站在陈国那一边。” “这许善心虽然年轻,但是能够得到徐陵那等老奸巨猾之人的赏识,说明还是有几分本事的,”杨素轻声说道,“只是不知道这陈国能够找到的最后的年轻一代官员到底能不能从李荩忱这里占到一点儿便宜,更或者说只要不吃亏,实际上就是占便宜了。” 听到这句话,杨约不由得哈哈大笑,李荩忱这个家伙自从崭露头角开始,可就真的从来没有吃过亏,确实只要不在他手里吃亏就算是占便宜了。 而杨素却并没有开口笑,他虽然知道李荩忱已经给了自己答案,但是他现在更担心的是李荩忱分配给自己、或者说弘农杨氏的任务,反间计之中夹杂着反间计,杨素很确定这样的计策自己根本想不出来,所以现在他也没有办法断定这样的计策确实有可行性,一旦出现什么差错,整个弘农杨氏可就真的是一下子跌入深渊。 刀尖上跳舞,固然收益很大,但是相对应的风险也小不了。 杨约注意到杨素凝重的神情,不由得好奇问道:“兄长是不是还在担心李荩忱接下来到底会怎么走?” “也确有吧。”杨素淡淡说道。 说到这里,杨约感慨一声:“想要在咱们大周和陈国之间维持一个平衡,可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哪怕是硬生生的将大周算作两个派别的话,李荩忱想要左右逢源也不是轻轻松松就可以做到的。” 听到这里,杨素的手轻轻颤抖一下。 李荩忱想要在这么多庞然大物之中寻觅一个平衡,肯定不是说说就可以做到的,没有人愿意相信口头上和千里之外的承诺,因此杨素怀疑李荩忱肯定不会老老实实的继续在蜀郡停留了。 只是不知道他的目标在哪里,长安、建康府? “兄长,你在想什么?”见自己说的话没有得到回复,杨约不由得好奇问道。 在他的印象中杨素一向是豁达潇洒的性格,不拘小格,是出了名的潇洒士子,可是自从来到了巴蜀之后,似乎杨素就有所变化,至少没有之前那样遇到任何问题甩甩袖子就走人,杨素也终于遇到了让他也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和担忧的困难。 “啊”了一声回过神来,杨素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喃喃说道:“惠伯,天下大势,风起云涌啊!” 杨约诧异的看过来,而杨素长身而起:“这风云激荡之世,正是我们应该建功立业的时候,不能继续在这里等候,走,拿外衣,我去见李荩忱,这未来的事情一定要谈清楚!” ———————————— 杨素会着急前来拜访,既在李荩忱的预料之中,倒也让李荩忱多少有些意外,因为他没有料到杨素竟然这么快就下定决心,原本李荩忱还打算先和许善心谈谈,至少知道朝廷这一次的主要用意,同时试探一下顾野王之前作出的判断是不是正确的。 可是现在杨素火急火燎的找上门来,就让李荩忱不得不先来对付这个更重要的盟友。 “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将军不吝赐教,”杨素也不和李荩忱多寒暄,拱手行礼之后直截了当的说道,“将军之心,志在天下乎?” 整个议事堂中骤然安静下来,杨素这么一问,可是诛心之言。李荩忱微微皱眉,对着李平使了一个眼色,李平一挥手让门口的亲卫退下,而自己也拱手行礼之后走出房门,顺手将房门关上。 杨素看到李荩忱的动作,紧接着说道:“将军当真有心于天下么?” 李荩忱不知道杨素为什么会如此直接的问自己这样大逆不道的问题,但是他也能够理解杨素现在的心情。整个天下大势已经变得愈发波谲云诡,弘农杨氏一个偌大的家族,想要在这乱世之中立足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现在还想要挣扎出来一条道路,彻底从冠龙集团之中脱颖而出。 因此杨素愈发迫切的想要知道李荩忱到底想要干什么,想要知道李荩忱是不是弘农杨氏真正值得支持的人。 李荩忱微微一笑:“任何人都是有野心的,鼎之轻重虽然不是那么容易问到的,但是某还是想要试一试。” 李荩忱这几乎可以说是明确而肯定的回答了,杨素反倒是轻轻松了一口气,旋即沉声说道:“既然将军有心如此,那么弘农杨氏愿意为将军效劳,如将军之前所言,弘农杨氏会尽快派出人和宇文宪接触,尽量赢得宇文宪的信任,至于之后的变化,恐怕还是得依据局势的变化而判断。” 李荩忱微微颔首:“某是怎么想的,之前都已经告诉处道兄了,到时候某不在长安,恐怕还需要处道兄自行判断。” 杨素郑重的应了一声,冲着李荩忱郑重的一拱手。 而李荩忱很清楚,从现在开始,弘农杨氏正式成为自己靠得住的盟友。 第六百四十一章 如履薄冰的许善心 自从宣旨之后,许善心实际上就已经不再肩负其余的责任,也就不再代表着皇帝陛下的意愿——当然在大多数情况下,大家对待钦差使臣还是好酒好肉伺候、好话尽量说着,以避免回到京城之后他们给皇帝说什么坏话。 不过这样的情况显然不存在于李荩忱的身上,李荩忱将许善心好生安置在驿馆之中就已经很客气了。许善心当然也不会傻乎乎的真的摆出来钦差使臣的架子,这样的话他都有可能没有办法活着回到建康府——说句不好听的,别人不敢做的事情可不代表着李荩忱同样不敢做,至少在许善心看来,自己这个使者显然并没有那么高的地位。 现在单纯从官职上,许善心完全低于李荩忱。又是在李荩忱的地盘上,因此当李荩忱派人去请许善心的时候,许善心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就过来了。 他可没有指望着李荩忱会去找他,李荩忱能够抽出时间来见一见这朝廷使臣,许善心就已经很受宠若惊了。 此时在李平的引领下,许善心快步穿过回廊,一抹月色洒在庭前,而李荩忱的书房就在前方,李平在台阶下止住脚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站在李荩忱书房外两侧的两名卫兵对于许善心的出现视而不见,似乎丝毫没有将这个朝廷使者放在眼里。 一直到许善心走上最后一级台阶,他们才姗姗将房门推开。 李荩忱此时正站在那张巨大的巴蜀舆图前怔怔的出神,他知道杨素为什么会如此着急地前来找自己,显然现在自己在对南陈态度上的不明确也让杨素对李荩忱会不会最终倒向南陈而有所猜忌。 如果李荩忱最终还是站在南陈那边的话,那对于弘农杨氏来说,来找李荩忱还不如直接去和陈顼谈一谈,所以杨素需要李荩忱的承诺,确定李荩忱的心思在于天下,而不仅仅只是南陈的大将军和驸马爷。 对此李荩忱倒也没有想要瞒着杨素的意思,毕竟他现在应该也算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为了获得弘农杨氏彻底的支持,这样的表态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在接下来对待许善心的时候,李荩忱当然就不能这么嚣张了。 想到这里,李荩忱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或许是自己上一辈子最讨厌的事情,当时的自己年轻气盛,见到任何说一套、做一套的油腻中年人就很是反感,只是现在的自己,似乎正在逐渐变成这个样子。 真的是人总是渐渐地变成自己曾经讨厌的样子。 不过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这样的改变李荩忱还是能接受的。 就在这个时候,脚步声响起,许善心的身影映入李荩忱的眼帘,相比于今天上午,这个时候的许善心看上去更加的瘦削,尤其是他也不知道是刻意还是无意穿了一身白衣,站在那里倒是颇有几分风骨,似乎想要向李荩忱表示自己对南陈的赤胆忠心。 “参见镇西将军。”许善心谨慎的拱手行礼。 而李荩忱笑着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许君无须客气,坐!” 许善心迟疑片刻,还是老老实实的坐下了,不过他实际上只是半边身子坐在了椅子上,整个人随手都可以起身。似乎意识到什么,李荩忱只是一笑,而许善心却在心中长长叹息一声。 身为朝廷的使者,却如此憋屈和怯懦,自己还真的是给朝廷丢人啊。不过李荩忱显然并不打算给许善心多少自责和惭愧的机会,径直开口说道:“此间事务繁忙,一直没有来得及见许君,还请许君不要见怪,久仰许君年少英才、风骨傲然,今日得见果不其然。”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问道:“许君自建康府而来,陛下龙体可尚且安康?朝中徐相诸位可还康健?” 没有想到李荩忱直接问这个问题,许善心沉默片刻,方才颔首说道:“陛下龙体尚安,处理朝政、统筹江山自是没有大碍。朝中诸公同样精神矍铄,当可为我大陈支撑起这天下江山。” 李荩忱一笑:“这便好,某如此就可以安心的为我大陈戍守巴蜀、征战沙场了。” 听到这里,许善心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见过厚颜无耻的,没有见过有如李荩忱这样厚颜无耻的。为朝廷征战?现在他不和朝廷征战就已经算是朝廷运气好了。 还安心······你李荩忱是安心了,但是朝廷恐怕就安不了心了。卧榻之侧,趴着这么一头年幼力盛的卧虎,恐怕谁都没有办法睡得踏实。 至于陛下的龙体,许善心当然知道不怎么好,甚至有可能支撑不了多久了,否则陛下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如此放任东宫诸多臣子逐渐进入南陈朝廷的中枢,这根本就是在为东宫体系顺利接管整个南陈体系做铺垫,以免到时候出现什么差错,给外人可乘之机。 甚至许善心觉得,陛下这些时日身体每况愈下,很有可能就是过于忧心李荩忱的事情。 对于陈顼的身体状况,在南陈朝堂之上已经算是半公开的秘密了,许善心不相信李荩忱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察觉到,毕竟许善心也知道,李荩忱在朝堂之中也是有不少人可以联络的——只是许善心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这些人到底是谁——但是他也不会天真的告诉李荩忱真相,在这个问题上当然要一口咬死。 而李荩忱对于许善心的回答似乎也并没有不满意的地方,微笑着说道:“之前顾公说许君想要留在巴蜀,某觉得也是一个不错的建议,某和朝廷之间有不少流言蜚语,能够有许君这样的人居中调和,应该能够少一些误解。” 许善心惊讶的上下打量李荩忱,他不知道李荩忱这些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毕竟李荩忱之前的种种表现都说明他和朝廷之间的关系已经很紧张,可是现在李荩忱的意思似乎是想要和朝廷重归于好? 只是许善心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李荩忱现在遇到什么困难了?不过他今天在蜀郡的街道上看蜀郡百姓安居乐业,几处工地上也是一帮人干的热火朝天,完全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这天府之国在李荩忱的庇护下显然正在恢复元气,自然没有什么困难。 第六百四十二章 要求 许善心将信将疑的打量着李荩忱,虽然不知道李荩忱这话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但是许善心还是知道这里是李荩忱难得露出来的破绽,他必须要抓住这一次机会,否则以后恐怕就很难找到李荩忱这样向朝廷主动示好的时候了。 沉吟片刻,许善心沉声说道:“将军,陛下和徐相他们对将军也是甚是挂念呢,这一次陛下将自己最心爱的乐昌殿下都许配给将军,对于将军的信任不言而喻,还请将军放心,那些流言蜚语自然是没有办法损害到朝廷和将军之间的互利互信的。” 李荩忱怔了一下,旋即在心中笑了一声,他现在和朝廷之间可是没有什么所谓的“互利互信”,许善心能够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也真的是为难他了,不过说句不好听的,许善心这等会说话的人,倒是适合去做外交使臣,只是这个家伙在历史上的表现已经足以证明,他的骨头还是很硬的,想要让他在这个时候就站在李荩忱这一边自然比登天还难。 不过如果以后侥幸可以征服南陈,倒是可以重用一下。 许善心当然不知道李荩忱在打挖墙脚的主意,说实在刚才那话说出来他自己多少都有些不相信,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什么顾及面子的时候了,双方的利益需求已经赤果果的表现出来,再说什么礼义廉耻已经没有必要了。 不知道李荩忱到底是对此同意还是反对,许善心紧接着试探道:“将军离开建康府也有些时候了,这一次陛下的意思是尽快让将军和乐昌殿下完婚,不知道将军······” 李荩忱早就已经料到这个问题最后肯定会落在这上面,陈顼想要李荩忱前往建康府,而在许善心看来,李荩忱肯定是不会答应的,所以这话他说的小心翼翼,生怕彻底打破现在这诡异而暧昧的气氛。 李荩忱似乎对此有些惊讶,不过他旋即出乎许善心意料的点了点头:“陛下的苦心,我等身为臣子自然很是体谅,这个自然应该,毕竟某的年纪也不小了,父母没于战乱,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是没有了,本来尚且很是遗憾,能够有陛下圣旨赐婚,也算是此生的荣幸,是时候成家立业了。” 许善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的看着李荩忱,自己刚才确定没有听错? 李荩忱就这么答应了? 难道李荩忱真的要洗心革面做朝廷的忠臣了?还是李荩忱本来发自内心的就是想要效忠于南陈,只是之前因为朝廷的一些误解而让他不得不先自保? 许善心一时间也不敢贸然判断,只能看着李荩忱,想要知道李荩忱接下来还说什么。 而李荩忱的话锋一转:“某最近还有一些巴蜀的事务需要处理,之后自当准备启程前往京城。还有此次巴蜀之战,某麾下陆师和水师将士浴血厮杀、战功赫赫者无数,只是嘉奖和封赏让某觉得对不起他们以少胜多、英勇奋战的气概和精神,不知道朝廷可不可以开恩,给这些将士一个入京城夸功的机会?” 李荩忱的话落下,许善心只觉得自己如坠冰窟。 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最终还是把那一层薄冰踩破了。 李荩忱提出的这个条件,让许善心根本不敢直接就答应,更或者说他都不知道李荩忱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入城夸功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从古到今还没有听说地方将领主动要求入城夸功的,更何况现在李荩忱和朝廷的关系还处于众所皆知的敏感期,李荩忱这个时候带兵进入京城,明摆着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 可是话说回来,李荩忱的这个要求似乎并没有什么错,毕竟李荩忱在这一次巴蜀之战中取得的功劳值得这样的奖励,只不过之前朝廷出于种种考量,并没有给予——因为谁都不知道李荩忱带兵进入京城,会不会直接把皇宫给包围了。 别人不敢,李荩忱这个胆大包天更胜过当年侯景的可不一定。 许善心就算是清楚李荩忱对南陈是忠心耿耿的,这样的决定也不敢贸然做出来,因为一旦出了什么差错,那他许善心无疑就是南陈的罪人,更何况现在许善心根本就不敢打这个保票,他不知道李荩忱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或许李荩忱只是想要以此为借口来搪塞朝廷呢? 而李荩忱似乎并没有在意到许善心的犹豫和猜测,径直开口说道:“巴蜀之战,此间惨烈想必许君也有所耳闻,这么多将士追随着某浴血厮杀,某不可能亏待了他们。” 顿了一下,李荩忱旋即有些无奈的说道:“人生在世,追求的不过是功名利禄罢了,现在朝廷已经将利禄给予了他们,但是谁都想要有一个光宗耀祖的机会不是?不过某也知道贸然提出来这样的要求确实有些过分了,许君也有为难之处,朝廷对我巴蜀将士的不信任某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有想到竟然如此······罢了,要不就······” “将军且慢!”许善心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霍然站起来打断了李荩忱,“朝廷对于将军一向是信任有加,这个将军可以放心,那些流言蜚语当然不可能干扰到将军对于朝廷的忠诚,自然也不敢干扰到朝廷对将军的信任!” 李荩忱顿时有些惊讶的看向许善心,许善心一挥衣袖:“将军的意思下官已经明白,下官现在就回去给陛下上奏章,把将军的请求原原本本的告诉陛下!” 话音未落,许善心当即向着李荩忱一拱手。而李荩忱似乎这个时候方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郑重的拱手还礼。 而许善心也不多停留,快步离开。 一直到走下李荩忱书房的台阶,许善心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晚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被汗水浸湿。而几名李荩忱的亲卫向着许善心行礼,不过许善心这一次并没有注意到。 许善心当然没有说这么就相信李荩忱了,但是他更清楚的意识到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一切只会变得更糟糕,李荩忱所说的这个显然已经是李荩忱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 第六百四十三章 三七开 许善心自问没有胆量继续挑战和试探李荩忱的底线,在刀尖上跳舞的勇气他不是没有,但是至少不是现在。 归根结底许善心只是朝廷的一个使者,他没有直接帮着朝廷作出决断的资格,现在李荩忱将这个问题丢了过来,许善心当然也不可能直接就答应,他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件事情告诉朝廷,最后让陛下来下决定。 说句实话,许善心并不觉得让李荩忱带着兵马前往建康府是正确的选择,可是现在李荩忱已经表现出来善意,如果南陈朝廷不趁此机会抓住、而是对此避而远之的话,恐怕以后这样的机会可就更少、甚至不可能再有了。 这个道理许善心还是知道的。 所以这么至关重要的事情,许善心自己根本无法判断。 多说无益,不如抓紧给陛下上奏。 而李荩忱伸手推开窗户,看着许善心的背影匆匆,不由得一笑:“好了,都可以出来了。” 顾野王和戴才等人从屏风后面转出来,李荩忱冲着他们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某刚才的演技还是可以的吧?” 戴才笑着说道:“如果是属下在许善心的位置上,恐怕刚才要比许善心还要惊讶,说不定一时间就直接乱了方寸,这许善心显然也知道将军不好对付,而且是铁了心想要如此,所以干脆就没有打算留下来和将军继续讨论,直接回去给朝廷写奏折去了。” “许善心是个聪明人,知道如果这里面出了问题的话他根本担待不起,”李荩忱微微颔首说道,“所以干脆直接将这个问题甩出去,至少到最后他只是一个传话的,真正会发展到什么情况,那就不是他许善心决定的了。” 顾野王同样应了一声:“这也怪不得他,此事事关重大,若是办成了固然是大功一件,但是如果失败了,那么就是万劫不复的情况,许善心不是大胆的人,肯定不会如此鲁莽。” 而李荩忱缓缓坐下,轻轻摩挲着下巴:“你们说陛下和朝廷最终答应的可能有多大?” “怕是三七开,”顾野王显然之前早就已经在思考这个问题,此时果断的说道,“按理说陛下和朝廷是不可能允许如此隐患的,但是现在朝中徐陵、吴明彻等人对将军的态度暧昧,而陛下更是想要趁着这最后一次机会拉拢将军,或者想要趁此把将军彻底禁锢住,所以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三比七这样的比例虽然很小,但是已经在李荩忱的意料之中了,他也没有指望着陈顼会兴高采烈的欢迎他到建康府去。 李荩忱沉声说道:“若是朝廷答应了的话,那我们可就有了直接和朝廷接触的机会,可是如果朝廷不答应,那之后在一起对付周人上恐怕就很难达成一致了,所以这件事不但得让朝廷知道我们同样想要示好的意思,还得让他们明白,我们依旧保持一定的底线,而且这一次巴蜀之战无论如何将士们撑起来的还是大陈的旗帜,立下了这样的赫赫功劳,朝廷按理说也应该有所表示,这是我们的底线。” 顿了一下,李荩忱有些无奈的说道:“更何况正如顾公所说,一旦陛下对某动了杀机,这些兵马尚且有护卫某一战的机会,只要有水师在,打不过总归是跑的掉的。” 戴才和顾野王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实际上他们觉得李荩忱这样做未免有些冒险,但是他们也清楚,李荩忱一旦下定决心,肯定很难阻止他,更重要的是,正如李荩忱所说,似乎也没有什么比李荩忱返回京城更能够将南陈和巴蜀重新变成盟友了。 “今天便先商量到这里,许善心的态度很恭敬,说明至少他得到了朝廷的指示不想贸然激怒我们,”李荩忱斟酌说道,“这对于我们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了,希望他能够给我们带来更好的答复。” 戴才等人当然知道不能这么轻易的下决定,至少现在李荩忱团体之中的另外两个至关重要的人物——萧世廉和裴子烈还没有表态,一切都是一个未知数。 看着戴才几人告退,李荩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并不是因为他莽撞,建康府不啻于龙潭虎穴,这一点儿李荩忱自己也心知肚明,可是现在摆在李荩忱面前的还有北周即将到来的内战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在之前李荩忱从来没有想过应该如何在南陈和北周之间寻找到平衡,并且最终渔翁得利。巴蜀的优点是易守难攻,缺点也很明显,地广人稀、粮草供应不足等等,都使得巴蜀很难成为征战天下的根基之地,当初汉高祖征战天下,依靠的也不是汉中,而是之后很快就拿下来的关中。 只可惜至少现在李荩忱还没有直接打下来关中的实力,甚至北面和东面同时的压力让李荩忱根本没有办法顶着南陈的威胁进攻汉中或者顶着北周的威胁进攻荆州。 韦孝宽和萧摩诃都不是易于之辈,李荩忱自问没有这个信心。而且没有经过好几代人的积攒,李荩忱更是没有双线开战的把握,可是时间一旦拖得久了,巴蜀毕竟没有办法和中原、江南相比,各方之间的实力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比如东汉末年的公孙述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一心经营巴蜀,想要以此为跳板再征战天下,可是到头来怎么也出不去巴蜀的门。 李荩忱从来没有奢望着老天爷能够一次又一次的眷顾自己,所以他没有办法保证下一次继续和韦孝宽或者哪一个当世名将作战的时候,即使是处于劣势照样可以轻易取胜。 因为李荩忱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当自己在变强大的时候,对手同样在吸取经验和教训,在防止同样的错误继续发生。他们之前不熟悉李荩忱,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的吃亏,而接下来李荩忱想要从他们那里讨到便宜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以李荩忱现在的资本,甚至是五年后、十年后的资本,都没有办法承受这么一场失败之后的后果。可以说之前的李荩忱在进攻巴蜀的时候完全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是如果现在再一切都兵行险招、不管不顾的话,那么就是那这所有的努力在赌博,一旦输了,那么所有都将付之东流。 第六百四十四章 难得的破绽 好运气是有限的,机会也不是等着就会从天而降的。 因此李荩忱不能静静的等待,在这乱世之中,潮起潮落,李荩忱根本等不起。正如他回答杨素的答案,李荩忱想要的不是巴蜀一地,而是整个天下。 现在摆在他眼前的北周内乱或许就是李荩忱能够抓住的唯一的一个破绽和机会。 历史上的北周内乱远远没有现在的这么激烈,解甲归田的宇文宪可以说是在猝不及防之下就直接遭受了杨坚的毒手,而尉迟迥的影响力终究没有办法和杨坚相比,最终被杨坚轻易的剿灭。 当尉迟迥失败的时候,他派出去联络南陈请求援军的使者甚至连条件都没有和南陈谈妥,更不要说什么南陈出兵两面夹击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宇文宪鬼使神差的成为了北周朝堂上可以和杨坚分庭抗礼的顾命大臣,只要宇文宪不出什么昏招,那么杨坚一时半会儿根本奈何不了他,更何况李荩忱还毫不客气的将弘农杨氏的力量引导向宇文宪那一边,到时候整个关陇集团的态度肯定也会随之动摇,这样自然而然就平衡了因为宇文赟的支持而导致杨坚现在出现的优势。 如此一来,北周朝堂的均势自然而然就恢复了。只是恐怕除了知道内情的杨素等寥寥几个人,谁都想不到李荩忱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只有北周朝堂上的对立越来越尖锐,才有可能最终引起北周的内乱,这样李荩忱能有趁此机会吃肉的可能,否则想要从巴蜀出去,李荩忱无论向哪个方向,都会撞一个头破血流。 而想要引起分裂,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其外部环境保持稳定,因此李荩忱这一次必须要亲自到建康府走一遭,因为恐怕也只有他出现在陈顼的面前,才能让这位君王安心的和李荩忱站在一起坐山观虎斗,否则一旦南陈出了什么岔子,李荩忱这辈子恐怕就只能蹲在巴蜀了。 当然这个道理李荩忱也知道顾野王他们不可能不明白,更或者说巴蜀这边天然的劣势他们在之前也都心知肚明,但是毕竟这一次是让李荩忱亲自出面冒险,任谁都不可能直截了当的同意。 而且李荩忱也不会傻乎乎的直接前往建康府,在这之前她肯定会做好铺垫,徐陵的孙子徐德言,可不是白白在李荩忱手底下建功立业的,现在也到了徐陵帮一把的时候。 也只有和徐陵等人互通消息、确定建康府的朝局情况之后,李荩忱才有胆量回去。 这一次北周露出来的难得的破绽,李荩忱固然是想要抓住,但是前提是不能将自己彻底陷入其中。 一边想着,李荩忱一边已经穿过了回廊,晚风之中,一道俏丽的身影正立于已经只剩下些许残花的树下,轻轻嗅着几乎了无踪迹的花香,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方才回过身来。 李荩忱伸手接下来外衣,披在萧湘的肩膀上:“虽然都快入夏了,但是这夜风还是冷,怎么站在这里?” 萧湘顺势靠在李荩忱的怀里,却并没有笑容:“妾身等候夫君回来,听闻前面传来消息,夫君想要前往建康府?” 李荩忱怔了一下,当真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不知道被哪个家伙听了去,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过两天恐怕整个天下都知道了。 注意到李荩忱的神情变化,萧湘先开口说道:“夫君放心,乱嚼舌根的几个下人都已经被妾身斥责过了,下一次夫君让李平带着亲卫们注意就是了。” 李荩忱摆了摆手:“这个自然,不过某想说的不是这个······” 萧湘轻轻伸出手捂住李荩忱的嘴,郑重的说道:“妾身刚才询问夫君的问题,夫君可否先回答?” 李荩忱并没有打算欺骗萧湘,径直点了点头:“没错,某要去一趟建康府。” 萧湘轻轻颤抖一下,低声说道:“建康府龙潭虎穴,夫君这个时候去,妾身······” 李荩忱紧紧地揽住萧湘:“湘儿,这一趟某必须得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朝廷和某在一些策略上保持一致,否则将来某恐怕就会一直被困在这巴蜀一隅之地,任人宰割,到时候某有可能甚至连保护自己喜欢的人的能力都没有。” 怔了一下,萧湘抬头看向李荩忱,喃喃说道:“乱世之中,竟然连一个安卧之榻、一张读书之桌都没有······” 李荩忱笑了一声:“放心,再多的风雨,某会帮你遮挡的,就算是天塌下来了,某可比你······” 不等李荩忱说完,萧湘已经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女孩郑重的摇了摇头,正色说道:“如果天塌下来的话,妾身会踮着脚尖和夫君一起支撑的,夫君的志向妾身很明白,所以不会阻拦夫君去做什么,只要夫君想要做,那就尽管放手去做,妾身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帮着夫君打点好这后方些许家务,夫君在的话尽量照顾好夫君的身体。” 顿了一下,萧湘低声说道:“夫君对于妾身来说,就是天。” 李荩忱还没有反应过来,萧湘的唇已经落在了他的唇上,微微颤抖,有些凉意。李荩忱看着萧湘的眼睛,女孩显然对于自己的主动有些羞涩,干脆将一双闪动着灵光的双眸闭上,静静等待着李荩忱必然会到来的狂风暴雨般的索取。 不过这一次李荩忱并没有继续吻下去,轻轻地推开了萧湘,让萧湘有些茫然和疑惑的看着自家男人,担心的问道:“怎么······” 还不等萧湘话音落下,李荩忱已经勾住萧湘的腿弯,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笑着说道:“春宵苦短,我们就不浪费在这院子里了。” 原本以为李荩忱是有什么烦心事而不想在这个时候和自己缠绵的萧湘,顿时俏脸绯红,紧紧搂住李荩忱,声音都变得不连续了:“夫君,好······好多下人呢。” “怕什么,”李荩忱微笑着说道,“有我在,没有人敢笑你。” 萧湘不满的哼了一声,伸手搂住李荩忱的脖子,不管到底有没有人笑话,现在自己只能当沙漠中的鸵鸟了。 第六百四十五章 帝王家 入夏时节,建康府的街道上甚至已经可以听见蝉鸣的声音。 微风带着暖意吹动帘幕,沈君高静静的坐在池塘边的水榭上,他的脚边放着一个钓鱼竿。池塘之中的水不算浑浊,但是也看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游鱼。 不过沈君高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钓鱼竿上,他脚底下的钓鱼竿已经晃动了好几次,然而沈君高却并没有着急去抬起来,等着他慢慢悠悠的伸手去抓钓鱼竿的时候,钓鱼竿已经不晃动了,显然那咬上了鱼钩的鱼已经挣脱。 沈君高对此并不在意,只是依旧优哉游哉的将钓鱼竿抬起来,重新挂上耳食丢入水中。 “沈公这是在钓鱼还是在喂鱼?”脚步声伴着悦耳的声音响起,乐昌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沈君高的身后,她应该在这里也看了一段时间,否则也不会知道沈君高如此悠闲。 沈君高头也不抬,听声音也知道是谁来了,南陈皇室公主众多,但是乐昌的声音应该是最好听的一个,所以沈君高印象很深刻:“殿下也是好兴致,竟然到这东宫的花园中来。” 对于沈君高这样有些无礼的行为,乐昌并没有感到诧异,沈君高闲云野鹤惯了,又是不折不扣的皇室外戚长辈,所以不行礼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当初沈君高可是皇室这些小辈的启蒙老师,如果真的论起来,乐昌公主还得给他行礼才对。 “皇兄一向不喜欢来这花园,导致这里不少地方都荒废了,着实可惜,”乐昌不由得感慨说道,“也就只剩下这一圈水榭楼台尚且有观赏消闲之用,闲来走走也好。” 沈君高有些诧异的侧头看了乐昌一眼,说起来自从陛下的圣旨颁布以来,沈君高似乎一直都没有见到乐昌殿下,今天算起来还是第一次。陛下的旨意下的很突兀,说句实话就连沈君高都没有想到这一次陛下竟然舍得将乐昌殿下这个掌上明珠拿出来作为最大的筹码,不过至少现在来看,李荩忱对于这个条件还是很满意的。 不过换做任何人,都不想让自己成为条约上的条件吧,更何况是乐昌这等从小就心高气傲的女子,哪怕是沈君高知道她和李荩忱之间一直暗有情愫,这一次事关家国恩怨,乐昌会开心和坦然接受的可能性也不大。 似乎并不想让沈君高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说下去,乐昌好奇的打量着沈君高的鱼竿:“这池塘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人清理过了,池子中的鱼怕是不少,只是沈公这样恐怕一条鱼也钓不上来啊。” “我钓鱼,不过是享受一个过程的乐趣罢了,”沈君高笑着说道,“这鱼钓上来了怕也是要放生掉,还不如直接让它自己挣脱。能够从这鱼钩上逃掉的,说明也是一条顽强的生命。” 乐昌微微错愕,而沈君高轻轻叹息一声:“在这乱世之中,所有挣扎出来一条道路的,尤其是等闲之辈······” 不等乐昌开口,沈君高的手指向平静的水面:“这池塘看上去平静无浪,但是谁能知道这底下又有多少暗流汹涌,能够在这池塘之中称雄称霸的,肯定也不会孱弱无能,大鱼吃小鱼,小鱼无路走,多么残酷而真实。真的是不能想象,如果给这池塘一阵风云,又将会发生怎么样的变化······” 乐昌手中拿着的一本书差点儿直接掉在地上,她秀眉微蹙,紧紧盯着沈君高。乐昌是冰雪聪明的女子,当然明白沈君高这一段话是什么意思。 硝烟如麻,乱世之中正是风起云涌、英雄辈出的时候,一旦有什么良好的契机,自然就会有已经崭露头角的英雄人物一步走上风口浪尖,引领整个天下的滚滚潮流。 而现在南陈国内青黄不接、北周朝野内斗日渐鲜明,这两个庞然大物都已经因为长期的对峙和战乱展现出来颓势,或许普通的百姓并不关心发生了什么,但是只要略有胆识的都能看出来,这天是要变了,而且这一次的潮流将不会再是由南陈或者北周来主导。 新一代正在崛起,而现在最引人注目的,恐怕也就是那位身在巴蜀的年轻人了。 想到那个自己仰慕和思念的人、那个自己未来的夫君,乐昌就有些恍惚。而沈君高轻轻地笑了一声,乐昌这个时候跑到东宫来,他当然不相信是单纯的想要散心,要知道皇宫之中的后花园可要比这东宫之中半数颓败的强。 显然对于已经出现的漩涡,乐昌也敏锐的察觉到了此间的种种怪异,只不过现在的她已经身在旋涡之中,就算是意识到了不对,想要脱身而出也已经不可能了。 沈君高怜悯的看向乐昌,风中女孩的身影有些单薄。 沈君高不知道爱上一个不应该爱的人是不是很残忍,但是他知道至少现在乐昌被夹在李荩忱和陈顼之间,对于这个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的女孩来说很不公平,然而这种不公平没有人能够改变。 皇室子弟生下来或许没有办法享受皇家头衔带来的荣誉,但是他们必须随时都做好为整个王朝牺牲的准备。 他们并不是牺牲品,但是随时可能会成为。皇室子弟在享受众人尊敬的目光同时,也要承担太多艰难和委屈。 “愿来世莫生帝王家。”沈君高喃喃念道。 乐昌并没有听清沈君高说的什么,更或者说她还没有从沈君高刚才说的话中回过神来,此时诧异地问道:“沈公你说······” “沈公!”就在这个时候,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响起,傅縡气喘吁吁地走过来——现在相比于傅縡,好像沈君高更像是一个与世无争、看破红尘的佛教徒——当然现在傅縡根本没有闲情逸致在意这些细节,此时他才看到站在沈君高身后的乐昌,“呀,殿下也在,微臣有礼了。” 不过还不等乐昌还礼,傅縡就将手中的一张纸硬塞在沈君高的手中,当沈君高正想抓住的时候,他脚下的鱼竿再一次晃动起来。 这一次沈君高甚至都没有低下身去抓起来钓鱼竿,因为纸上的文字已经让他没有心思再去管那些东西。 第六百四十六章 情理之外 “此事当真?!”沈君高匆匆扫了一眼,脸上的风轻云淡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紧皱眉头,盯着傅縡,似乎还是有些不敢确认。 “还能有假!”傅縡毫不犹豫的说道,“这是许善心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奏章誊抄下来的,不光是咱们,司空还有几个重要的朝廷大臣那边都抄送了,据说徐相公已经先行入宫面圣去了。” 沈君高倒吸一口凉气,看旁边乐昌欲言又止的神情,思忖片刻,还是将那信纸递给了乐昌,沉声说道:“李荩忱给许善心开出来的条件,兵马入京城夸功,这样他会回来面圣。” 乐昌公主的手剧烈的颤抖了一下,不敢置信,急忙看向信纸,上面白底黑字,和沈君高说的差不多。而傅縡跺了跺脚说道:“李荩忱这个小子还真的有胆量和朝廷提条件,并且还是这样的条件!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沈君高不由的苦笑一声:“李荩忱现在全有巴蜀,扼住大江上游,一旦让他倒向周人那边,对于我们的威胁已经无法形容,恐怕只能说灭顶之灾。毕竟现在的巴蜀在李荩忱的掌控之下远远不是当初周人手下的巴蜀能够相比的,李荩忱以水师和步骑出三峡,整个荆州都将腹背受敌!” 顿了一下,沈君高无奈的说道:“所以李荩忱现在有和我们谈判的资本和能力,至于胆量······他似乎从来都不缺。” 傅縡叹息一声,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躲不开的劫难,现在显然李荩忱就是南陈怎么都躲不开的劫难,沉吟片刻,他低声说道:“更重要的是李荩忱除此之外并没有多说什么。” 沈君高和乐昌下意识的对视一眼,李荩忱其余的任何一个条件都没有提出来,说明这是李荩忱唯一的条件,也是他不容朝廷继续向前逼迫的底线。 这个底线很简单,但是让任何人想起来都觉得如鲠在喉,毕竟谁都不想让李荩忱带着他的兵马前来京城,要知道整个南陈现在可战之兵也不多,而且主要都集中在荆州和淮南前线,京城之中的这些羽林军和禁卫军能够起到多少作用,大家心中都没有数,毕竟平时也就是一个花架子。 就算是训练得当,恐怕也不是李荩忱手下那些百战精兵的对手,能够在万军丛中厮杀出来整个巴蜀的,这些士卒的战斗力可想而知,而李荩忱前来建康府,肯定也会携带最精锐的兵马,到时候能不能抵挡或者阻拦李荩忱做一些出格的事情还是两说。 南陈是以精兵政策训练军队的,很清楚这些精锐的士卒能够起到多少作用,尤其是在李荩忱这么一个鬼才将领的带领下。 因此之前陈顼千方百计的想要李荩忱回到建康府,自然也是忌惮李荩忱手下不弱的战力。刺猬虽然小,但是一口咬上去可是要流血的,到最后还有可能什么都吃不到。 李荩忱现在答应了陈顼奢望着李荩忱能够答应、却并没有想过真的有可能变成现实的条件,而李荩忱也相对的开出了陈顼根本无法接受的条件。 看上去李荩忱是退步了,但是谁能保证这个一向行事思路不同于别人的家伙是不是有什么大胆的想法,正如刚才沈君高所说,李荩忱这个人就算是什么都缺,都不会缺胆子。 傅縡斟酌说道:“不管徐相和司空他们是怎么考虑的,我们东宫也必须尽快表态,现在骠骑大将军那边还没有消息送过来,应该大将军和周公对此也很是纠结吧。” 沈君高的笑容有些苦涩,东宫现在着急的是想要证明这个体系有接管整个朝堂的能力,从而可以吸引更多的人投入东宫门下,因此面对一些大问题坚决没有后退的道理,可是眼前的这个问题却是沈君高怎么都不想解决的。 他宁肯哪里有旱涝灾害、哪里有官逼民反,也比对付李荩忱来的轻松简单。 李荩忱会提出来一些苛刻的条件,这在沈君高等人的预料之中,甚至他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大出血,无论是钱粮还是什么名誉,只要李荩忱开口,朝廷并不是不可以给,能够将整个巴蜀、尤其是完整的而且还在快速恢复元气的巴蜀掌握在手中,对于朝廷来说绝对是十足十的好事。 因此如果能够稳住李荩忱、甚至将李荩忱骗到建康府来,那么朝廷可以满足李荩忱比较过分的物质上的条件,甚至可以对李荩忱接下来对巴蜀的实际掌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现在朝廷更需要的不是来自于西线的压力,而是一个能够继续阻挡周人的屏障。 但是现在李荩忱开出的这个典型的李荩忱形式的条件,却让沈君高和傅縡无话可说。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或许就是如此。 就在此时,剧烈晃动的钓鱼竿再一次平静下来,又有鱼儿吃了鱼饵挣脱掉鱼钩而去, 整个水榭出奇的宁静,没有人说话。 这鱼儿固然是脱钩了,但是沈君高和傅縡却是上钩的鱼儿,吊在李荩忱和南陈关系的这条鱼线上进退不得。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乐昌突然轻声说道:“两位既然不想直接被卷入此间,那倒不如躲得远远的,这个决定无论你们谁来帮父皇决定都不是好事,父皇也不会听取你们的意见,尤其是在对李······他的事情上。” 虽然乐昌没有明说,但是傅縡他们都清楚,陈顼在很早之前对于李荩忱就有戒心——现在发展到这个地步也不知道应该是陈顼戒心太重使得李荩忱不得不如此为之,还是李荩忱本来就不是忠诚之人所以让陈顼早早的察觉到了不对,当然讨论这个问题此时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 这也使得陈顼对于李荩忱有一种偏执的怀疑和警惕。尽管徐陵他们在和李荩忱有关系的事情上曾经多次劝说陈顼,但是陈顼一直不为所动,除非是迫不得已,否则肯定不会让徐陵等人来下决定。 显然这种偏执并不会因为这一次而有所变化。 隐约明白乐昌的意思,沈君高迟疑良久,郑重的一拱手:“还请殿下不吝赐教。” 第六百四十七章 臣以为 乐昌公主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自己给沈君高他们出谋划策去对付自己的父皇,怎么看都有些怪异,可是现在情况已经发展成如此,乐昌并不觉得沈君高他们再卷入到这件事情中有多少好处,只有可能让原本就已经足够混乱的局面变得更加复杂。 没一个团体都有自己的利益和诉求,乐昌不知道沈君高和傅縡带着整个东宫团体卷入其中会引起什么后果,所以还不如让他们老老实实的不说话。 当下里她斟酌说道:“李世忠无论怎么说都是从东宫出去的,所以东宫想要不参与这件事,那么不能和李世忠撇清关系,反而得向父皇强调李世忠原本是东宫旧臣,东宫部众之中出现如此之人是东宫不察,而父皇也知道这件事不是东宫的责任,不会横加怪罪,但是东宫却可以趁此机会向父皇说清楚,为了避嫌,所以东宫还是不发表意见的好,如此一来两位自然就不用担心东宫会不会因为不合父皇的心意而飞来横祸了。” 沈君高和傅縡下意识的对视一眼,现在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选择,能够将自己置身事外对于东宫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沈君高他们不和李荩忱一样那么高的要求,只要没有占便宜就是吃亏。 虽然这样看,东宫体系多少有些临阵脱逃的意思,但是至少也比在这个时候触怒陈顼来得好——原来沈君高并不害怕陈顼,但是随着陈顼逐渐上了年纪,多疑的性格占据上风,甚至就连陈顼原来最信任的徐陵说话都已经没有办法影响到陈顼,更何况沈君高自己。 现在的东宫体系已经在南陈朝堂上占据上风,并且一时半会并没有谁能够威胁到东宫的存在,所以沈君高虽然想要证明东宫的能力,不过并不打算通过这一种手段,相比于直接和陈顼纠缠李荩忱的问题,沈君高宁愿平平稳稳的完成权力的过渡和交接。 东宫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冒险。 傅縡冲着沈君高微微颔首,沈君高沉声说道:“多谢殿下指教。” 乐昌微微一笑:“沈公客气。” 而沈君高和傅縡转身快步离开,这件事显然不能只是他们两个做决定,至少东宫内部其余人之间也必须要达成一致,并且沈君高得抓紧和荆州那边取得联系,问问萧摩诃和周确这东宫另外两个支柱的意见,说到底整个东宫体系不是沈君高或者傅縡就能够支撑起来的,体系一旦庞大而且又没有一个完全让所有人信服的统帅,那么就只能多商量。 否则一旦有什么矛盾,可就真的不好解决了,甚至有可能导致整个体系的分崩离析。 沈君高自问没有统领整个东宫体系的本领,所以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确保整个东宫体系至少都遵循自己的思路前进。 风轻轻吹动着帘幕,也吹动着乐昌的衣袖,这位公主殿下站在回廊下静静看着沈君高和傅縡的身影。 她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但是既然已经做了就没有反悔的余地。看着不远处的鱼竿,乐昌又想到了沈君高之前说的话,若有所思。 这池塘中的鱼,一旦遇到了风云,最终会不会化作飞腾于九霄之上的龙? 而沈君高说的那最年轻而强壮的鱼是谁,乐昌心知肚明。 对他,真的是爱恨交织啊。 想到这里,乐昌秀眉微蹙。造化弄人,老天将自己爱的人送到了眼前,却又在自己和他之间划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斑驳的阳光残影外,女孩的身影显得瘦削而孤单。 ——————————————--- 徐陵静静的看着坐在龙椅上一动也不动的陈顼。 这御书房他已经不知道来了多少次,甚至可以说走入宫门之后闭着眼睛都可以走到这里来,可是这一次徐陵却觉得分外的压抑和难受,想要尽快的从这里离开。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陈顼手中拿着那一份许善心的奏章已经陷入沉默很久很久了。 徐陵敢肯定,如果换做平时,有谁如此胆大包天和陈顼提出什么条件,陈顼早就已经将这奏章甩出去了,可是这一次不一样,更或者说和李荩忱有关系的奏章一直都让陈顼百般警惕和谨慎,恨不得翻来复去的看。 “李荩忱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要求,还真是觉得朕是好欺负的啊,”陈顼冷声说道,“真不知道只爱他的心中,自己到底还是不是我大陈的臣子,身为地方边戎将领,竟然主动请求率兵入京,他到底是觉得朕的身边出了奸臣,还是觉得朕现在坐着的这个位置应该直接换成他来坐?” 陈顼的声音冰冷而低沉,可以感受到其中压抑的怒气。而对此徐陵只能苦笑,显然在李荩忱的心中,他早就已经不是南陈的臣子,这更像是一个和南陈关系不错的盟友应该提出来的条件。 “李荩忱到底是想要以此来示威还是想要向我们示好?”陈顼的声音微微提高,“许善心在奏章上只是原原本本的转述李荩忱的条件,那他身为朝廷的使者,到底在想什么?整个朝廷恐怕没有谁有和他一样能够近距离接触李荩忱的机会,可是现在许善心什么都没说?” 听到这话,徐陵也只能报之苦笑。许善心什么都没有表示,显然他也没有看明白李荩忱的意思,所以很干脆的选则保持沉默来明哲保身,只是现在来看许善心这样做也依旧没有让陈顼放过他,毕竟无论怎么说许善心现在都是风口浪尖上的人,他至少应该敷衍的在后面说几句自己现在对巴蜀的看法。 只能说许善心依旧还是年轻了些。 而陈顼转头看向徐陵:“徐爱卿怎么看?” 轻轻咳嗽一声,徐陵显然在之前就已经料到陈顼接下来就会询问自己的意见,不慌不忙的说道:“启禀陛下,臣以为李荩忱这一次并不是想要向朝廷挑衅,而是一来表达朝廷想要让他独自回京的不满,二来也是想要表示自己想要回到京城的愿望,不过这样做的底线是李荩忱率军前来。” 陈顼怔了一下,他觉得徐陵的话自相矛盾。 第六百四十八章 同意又何妨 徐陵沉声说道:“现在周人那边有内乱的迹象,李荩忱不可能没有一丝察觉,更或者说李荩忱已经准备插手其中了。但是周人的内乱到现在不过只是一个苗头,已经有几天没有动静了,说明他们也在想办法解决矛盾或者转移矛盾,李荩忱想要独自卷入这庞然大物的内斗之中不啻于巴蛇吞象,所以他需要我们的帮助。” 陈顼缓缓靠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 李荩忱能够在年余之间从一介白丁变成现在坐镇一方的大将,平步青云的速度甚至还在萧摩诃之上,陈顼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是怎么提拔起来的李荩忱。 但是事已至此,竖子成名,陈顼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而他也更清楚,李荩忱要远比自己想象中的难对付。 而徐陵紧接着说道:“李荩忱想要和我们达成一致,就必须要表示出他的诚意,他同意前来京城就是他的诚意,但是必须要携带兵马则说明他也想要向朝廷说明自己不是好欺负的,至少不是任意宰割的,李荩忱至少是想要维护现在他已经有了的。” “巴蜀已经落入他的掌控之中,朕想要将巴蜀重新收入手中又岂是那么容易。”陈顼哼了一声说道,“如此说来,李荩忱提出这样的条件更多的是想要表示对朝廷的警告,而不是想要彻底拒绝?” 徐陵斟酌说道:“李荩忱也不是一个人,他的手下也有众多的官员,而显然这些人已经和李荩忱荣辱与共,老臣说一句不好听的话,还请陛下不要见怪,一旦李荩忱出现什么不测,恐怕陛下对于这些李荩忱的属下也不会客气。” 对此陈顼也并没有反驳,他知道徐陵说的是事实。一旦将李荩忱解决了,陈顼并不打算便宜萧世廉、裴子烈等人,哪怕他们和朝中朝外臣子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反过来,这些人肯定也心知肚明,尤其是那些巴蜀的降将甚至还有李荩忱拉拢的巴人,所以他们肯定也会竭力反对李荩忱前来建康府冒险,因此李荩忱携带兵马前来,很有可能也是他们内部之间的一个妥协的结果。 如此说来,李荩忱会直接提出这样的条件,也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到这里陈顼也有些恍惚,似乎有好久徐陵都没有这样直截了当的和自己说话了。 想到这里,陈顼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他不知道错在谁——至少现在李荩忱崛起并且表现出来强烈的不臣之心和陈顼已开始担心的并没有什么两样,说明陈顼基本的提防和打压并没有什么错,虽然这种手段最后也没有阻止李荩忱的崛起。 “陛下以为臣所言可有道理?”徐陵此时试探的问道。 陈顼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撑着桌子,低声说道:“如此按照爱卿的意思,应该同意李荩忱的这个要求了。” 徐陵当即郑重的一拱手:“陛下,臣以为是。” 顿了一下,徐陵紧接着说道:“朝廷只要对李世忠以诚心,李世忠在这建康府一支孤军显然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更何况陛下只是关心李世忠要求率领兵马入京的事情,却还忽略了一点。” “哦?”陈顼脸上的愁色消散几分,好奇地问道,丝毫没有在意徐陵对李荩忱的称呼已经缓和了不少。 徐陵微微一笑:“李世忠只是说了想要入京城夸功,但是却并没有说要携带多少兵马,可以说在这个上面和朝廷还是有可商量余地的,李世忠想要的或许只是自保的兵力,既然如此,双方都没有恶意的话,陛下何尝不可以给李世忠这个机会?” 陈顼怔了一下,直直的看向徐陵,而这一次徐陵没有犹豫和退缩,直接迎上陈顼的目光,郑重的点了点头。 陈顼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重新坐了回去,并没有说什么,但是一切都已经在不言中。陈顼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打压李荩忱,现在让他同意这个条件,不啻于承认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错误的,对于陈顼来说这也是很难接受的。 想要让如此一个心高气傲的人承认自己错了,岂是那么容易。 可是他也清楚这是不得不做的,至少之前陈顼的几次努力都证明,现在陈顼想要在南陈和北周的对峙上打开局面几乎不可能,所以陈顼需要有人来指点迷津,而显然已经取得了荆州和巴蜀这两次胜利的李荩忱就是陈顼最好的选择。 南陈需要继续打开局面,陈顼也不想放过眼前这难得的好机会。但是从现在徐陵的表态上他已经能够很清楚的看出来,继续在荆州和淮南两个方向发动进攻显然已经不足以得到朝臣的支持,之前的几次失败证明北周在这些战略要地上的防御是很完善的,南陈贸然直接进攻只可能撞得头破血流。 而相应的,如果真的犹如徐陵所说,现在的李荩忱也需要一个盟友,毕竟北周内乱这么大的一口肥肉,李荩忱自己也不可能一口吞下。只要李荩忱和南陈能够保持一致,那么从这一场内讧之中占到便宜自然是不言而喻。 只要自己服软······一切似乎都要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陈顼只觉得有些无力,对于李荩忱,打压已经不是最好的办法,事实证明现在的李荩忱已经完全有另立山门的本事,而这样反过来的拉拢,不知道是让南陈有一个强大的盟友,还是又有了比北周还要难对付的威胁? 下定决心,陈顼闭上眼睛,沉声说道:“如爱卿所言,李荩忱入京别有二心的可能非常小,那朕同意又何妨。朕······准奏。” 至少这样做应该不会让事情继续像现在这般继续向着更加不利的方向发展吧······ 而徐陵又何尝不是轻轻松了一口气,实际上他自己的心中也没有多少底,听到陈顼这两个字落在地上,心中的这一块大石头房才算跟着落地。 郑重的一拱手,徐陵声音洪亮:“臣遵旨!” 他的心中则默默地念一声:李荩忱,虽然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但是老头子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关注limaoxs666获取最新内容 第六百四十九章 练兵 汗水顺着李荩忱的脸颊一滴一滴的滑落下来,落在他的衣甲上,又转瞬顺着衣甲砸落在李荩忱脚下的木板上,留下一块水渍。 太阳直直的照着,虽然巴蜀多雾,却也不是每一天都阴沉沉的,当太阳出来的时候,这阳光也分外的晒,当沉重的衣甲披在身上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身在巨大的蒸笼之中,汗水自然是频频地冒出。 而李荩忱并不为所动,依旧拄着佩剑站在点将台上,看着不远处校场上无数来来往往的身影。在这里看着新兵训练已经成为李荩忱最近最经常做的事情。 巴蜀的民政已经一层层的安排下去,实际上需要李荩忱亲自来负责的已经不多,尤其是顾野王回到蜀郡之后,这些具体的政务安排实际上都已经交给他了,这个宦海浮沉多年的老人,显然比李荩忱对于这些政务更得心应手。 有人帮着分忧自然是最好的,李荩忱也不是那种完全什么都要一个人包揽的领袖,相比于已经进入正轨的民政事务,李荩忱最担心的当然还是军事训练。 无论民政有多么重要,至少现在来说已经逐步步入正轨,但是军事训练还因为兵员的不足而刚刚起步,而李荩忱之所以能够在这巴蜀立足,归根结底还是先打下来的,没有强大的兵力,李荩忱早就已经是北周和南陈的嘴上肥肉了。 一个小势力想要在夹缝之中生存,甚至还想要抓住时机趁机崛起,那么仅仅是有地盘或者有钱自然是不可能的,最根本的还是强大的军队,足够让别人不敢来轻易招惹你,而你去招惹别人的时候会轻松地击败对手而不是被打得头破血流。 李荩忱也并没有插手士卒的基本训练,这些是戴才亲自负责的,对于这个稳重的中年汉子,李荩忱还是很放心的,至少现在汉人和巴人将士正在一起训练,进度还不错,至少没有出现什么差错,这已经很让李荩忱满意了。 而李荩忱每天做的就是在这点将台上看着,中午和训练的满头大汗的将士们一起吃过饭之后方才回去。几乎每一个将士都可以看到这个站在点将台上的年轻身影、几乎每一个将士都曾经和李荩忱交谈或者说笑。 或许社会阶层不同所产生的差距感本来就很难弥补,但是至少这些淳朴的将士们很喜欢和这个训练的时候严肃认真而休息的时候又平易近人的年轻将军接触,更重要的是李荩忱那几乎已经被神化的战例更是让这种接触建立在对李荩忱的尊重甚至是崇拜之上。 短促的号声在点将台下响起,校场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号令声,一队队士卒在仗主和幢将的指挥下开始列队,一桶桶甘甜的井水已经打好了在校场旁边摆好,而随着幢将们一声令下,整齐的队伍一下子散开,一个个棒壮小伙子们冲向水桶。 “排队,排队,都慢点儿喝!”负责打水的火头军们笑着喊道。 而幢将们并没有去和这些新兵争抢,纷纷聚集在自家仗主身边听从仗主对下一步的安排,之后几名仗主再转过身向戴才汇报什么,不久戴才快步跑上点将台,一拱手,微笑着说道: “将军以为如此训练还可行么?” 李荩忱微微颔首,现在只是基础训练,实际上就是列队、跑步之类的,以增强体能为主,并没有什么需要李荩忱指点的。而戴才显然也不会闲得无聊跑过来只是询问李荩忱跑步跑的怎么样,他径直说道:“将军,那我们接下来是不是应该增加一些项目了?” 李荩忱眉毛一挑,而戴才也没有打算卖关子:“这些新兵东欧没有参加过战斗,现在贸然将他们编入地方兵马队伍之中,很有可能反过来影响到这些老兵的战力,而相反,如果将他们直接留在蜀郡或者其余地方自成一队的话,以后更有可能因为经验不足而吃败仗。” 还没有听完戴才所说,李荩忱已经明白戴才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在训练兵马的时候,一般会把一部分老兵抽调出来作为骨干,配合上新兵组成一支新的队伍。 可是李荩忱的这一支新兵在训练的时候可没有这么优厚的条件,毕竟李荩忱之前手下的兵马真的可以说是捉襟见肘,甚至其中还有不少都是新兵蛋子直接拉到战场上磨练出来的,这也就使得李荩忱在同时应对北周和南陈的威胁时候,根本没有能力抽调出来一队数量足够的老兵混编入新兵队伍中,而只是抽调几十人或者几百人,显然有没有多大的作用。 所以到头来实际上在校场上训练的这些都是新兵蛋子,换句话说这些人除了极少一部分经过筛选的北周俘虏之外几乎都没有参加过实战,因此想要直接把他们拉到战场上,和炮灰没有什么两样。 李荩忱现在最缺的可就是兵马,若是能够不经过战火的洗礼就能够锻炼出来一支可以上战场的部队自然是最好的,否则战火层层筛选所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李荩忱并不想承担,也承担不起。 戴才沉声说道:“属下和手底下人商量之后觉得,虽然现在没有办法直接把他们拉到战场上磨练一番,但是如果能够让他们和一些老兵操练应该也是不错的选择,比如属下现在麾下的兵马,还有杜齐将军麾下的巴人部队,都是不错的选择。” 戴才想做的实际上就是军演,所谓的操练和军演并不是近现代方才有的概念,古人同样意识到这种能够让中央和地方军队相互交流、比拼的方式对于军队、尤其是和平年代军队的建设和发展非常有帮助,毕竟所谓的和平年代也不代表着没有一点儿战火,尤其是在华夏古代,边乱和叛乱可以说此起彼伏,从未消停过。 但是古人的操练一般都是流于形式,以列队和校阅为主,更多的是想要向藩国和外国的使者展现朝廷军队的强大,以耀武扬威为主要目的,甚至到了宋代,禁军的操练和校阅更像是给皇帝和百官看的杂耍,以各种花里胡哨的表演为主,早就不是一支军队应该做的事情,如此行为不禁让人啼笑皆非。 第六百五十章 统帅 不过李荩忱从戴才的话中察觉到,显然戴才想要的并不仅仅是这样的操练。 戴才也好,李荩忱也罢,可没有那么多闲工夫来看表演花架子。 李荩忱和戴才需要的都是一支能够拉出去就能够直接打仗的队伍,是一支能够有如李荩忱原来的麾下那样哪怕是以少敌多、哪怕是完全处于劣势照样可以挽着袖子向上冲的军队。 这样的军队不仅仅需要有强大的精神信仰——李荩忱过去的战绩已经足够让他们对于自己面临任何的险境和困难都能战胜有信心,但是军队还应该有足够的实力,这样才会让他们在面对远比他们兵力雄厚的敌人或者战况不利的条件时候,不仅仅是有冲上去的勇气,还有将对方直接击溃的能力。 狭路相逢勇者胜,李荩忱要带着他的军队做那一个先亮剑并且最终将对方击败的人,毕竟至少从现在来看,李荩忱手上的军队才是他赖以仰仗征战天下的根本,才是他手中能拿出来的最锋利的剑。 想到这里,李荩忱斟酌说道:“你是说想要实兵演练?” 戴才郑重的点了点头,他不确定自己的这个想法会不会被李荩忱接受,毕竟在这之前还没有听说谁直接把两支部队拉到一起开打,这样固然有效,但是很有可能造成一些伤亡,这自然是将领们都不愿意见到的。 不仅仅是戴才,跟着戴才而来的几名偏将也都下意识的微微上前,目光之中带着不少期待,显然这个想法是他们和戴才一起讨论得出的,现在当然都期待这李荩忱可以同意。 李荩忱拍了拍戴才的肩膀:“每一个将士都是某的宝贝,但是你们要记住,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现在训练的时候流血流汗那都是小伤疤、些许疲惫,总比上了战场送了性命来的好!” 戴才怔了一下,旋即郑重的一颔首。 而李荩忱快步走到点将台边缘,点将台下就是结束了短暂的休息,再一次重新开始训练的将士。 注意到李荩忱的动作,他们也纷纷抬起头来看向这个年轻的统帅。 李荩忱将手中的佩剑在地上一顿,朗声说道:“弟兄们,某听戴将军说你们训练的还不错,不知道戴将军有没有说假话?” 下面的将士们对视一眼,纷纷露出笑容,不少人纷纷大声喊道: “戴将军说的没错!” “镇西将军不信的话我们演练一下!” “就是啊!” “肃静!”几名幢将和仗主急忙站出来,当然不能让这些新兵蛋子如此乱哄哄的说话。而戴才也汗颜道: “军中纪律不整,让将军见笑了。” 李荩忱笑了一声,摆了摆手,紧接着说道:“你们这样对着空气给某演练,在某看来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在某的心中,每一个有资格在某麾下作战的将士都应该和远比空气要强的真实存在的对手较量过,无论他们是成功还是失败,某都认为这样的将士才有资格追随某冲锋陷阵!” 顿时整个校场上都沉默下来,而李荩忱紧接着说道:“你们或许很多人都不服气,所以某可以给你们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明天某会将守城的将士带过来,你们有没有信心和她们面对面较量一场?” “为什么没有信心?” “对啊,将军尽管吩咐!” “咱们说什么也得让那些家伙见识见识!” 一时间校场再一次沸腾,而李荩忱手微微下压,声音愈发洪亮:“很好,某就欣赏这样嗷嗷叫的兵,但是你们明天要是被打的嗷嗷叫,那某不怪你们,但是谁要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那就趁早给老子滚蛋!” 校场上又是一片哄然大笑,而李荩忱一挥手:“话只是说出来可没有用,明天若是不想丢人的话,就给老子好好训练,继续!” “诺!”无数的将士齐声应诺。 而戴才站在李荩忱身边,看着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将领,心中只有感慨。之前自己尚且怀疑这些新兵士卒会不会没有信心去和老兵们较量,而现在来看完全是自己多虑了,李荩忱只用了几句话就把他们的斗志调动了起来。 大家在这校场上洒汗水,为的便是功名利禄,为的便是能够在李荩忱这个已经名扬天下的将领麾下征战厮杀,现在李荩忱直接的鼓励他们之后再质疑他们,自然就是最简单有效的激将法,而这些热血汉子的血也都跟着沸腾起来了。 而自己之前的担心根本就不存在。 静静看着李荩忱的背影,戴才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生机”和“活力”吧,恐怕也只有李荩忱方才能够带给这一支军队勃勃向上的生机和活力,带给这支军队铁一般的脊梁和锐意进取的斗志。 而自己终归已经到了中年,稳重和冷静换来的代价往往是缺少这种昂扬向上的斗志,甚至戴才都觉得李荩忱之前能够在巴蜀取得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也是因为这种他由内而发的蓬勃朝气。 这种斗志和朝气感染着峡江唐氏和巴人,让这些巴蜀的地头蛇紧紧地团结在李荩忱的身边,而也是这样的斗志和朝气,摧枯拉朽一般将北周在巴蜀脆弱的统治全部摧毁,什么张和还有宋平,他们不知变通的思路和应敌方法,根本就不是李荩忱的对手。 甚至在后来对付韦孝宽,李荩忱也展现出来这种气势,灵活快捷的机动使得李荩忱在大山之中占据更多的优势,而总是想要以堂堂之阵击败李荩忱的韦孝宽和尉迟迥,自然而然就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每一支军队都有不同风格的统帅,而这个统帅的行事方式终将深深地影响这一支军队。 无论李荩忱有没有参与到这支军队的训练之中,他都是这支军队无可替代的统帅和灵魂,这一点戴才自问是赶不上的,所以这也让他更加忠诚于李荩忱。 从龙之臣,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呢。 李荩忱当然不知道身边的戴才已经开始幻想美好的未来,他正想吩咐戴才明天演练的事情,脚步声匆匆响起,顾野王满头大汗的登上了点将台:“将军!” 第六百五十一章 爽快 李荩忱和戴才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顾野王的身上,顾野王他们接触的也不少,但是还是第一次见到顾野王如此慌张,似乎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大事发生了。 戴才意识到什么,一挥手让身边的下属们先行退下,同时请示一般看向李荩忱,而李荩忱低声说道:“你且留在这里,听听也无妨。” 得到李荩忱的允许,戴才方才微微颔首,同时向前一步,向着顾野王拱手行礼。顾野王却并没有心情还礼,一边伸手按住胸口,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将军,朝廷同意了!” “顾公你且喘口气,朝廷同意什么?”李荩忱还没有回过神来,而戴才也有些诧异。 顾野王急忙解释道:“朝廷,朝廷同意将军入京,同时也愿意给予将军率兵入京城夸功。” “此话当真?”李荩忱一下子怔在那里,而戴才同样露出惊讶的神色。他们两个怎么都没有想到朝廷竟然会这么爽快的答应了,以至于李荩忱甚至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顾野王郑重的点了点头:“虽然陛下还没有下旨,但是已经给许善心的奏章如此批复,这奏章是朝廷派人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刚刚抵达蜀郡,许善心和属下一起看到的,绝对不会有错。” 李荩忱皱了皱眉,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实际上他并没有像这朝廷会这么轻易的答应,毕竟以陈顼多疑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允许李荩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舞枪弄棍。因此在最开始提出这个提议的时候,李荩忱也是抱着有机会就不如试一试的态度。 他这么做的根本原因是为了能够和陈顼达成一致,但是又不至于让陈顼直接在建康府就对自己下手,同时还能表示自己对南陈朝廷的不臣服,而主要目的实际上还是在对付北周上,李荩忱不想让陈顼贸然出击。 可是就算是陈顼不答应的话,李荩忱也不是没有别的选择,比如他之前就已经开始联络萧摩诃甚至是朝廷中的徐陵和吴明彻等人,以求至少和他们达成一致,至于他们的话能对陈顼又有多少影响,那可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李荩忱不能连尝试都不尝试。 而顾野王长长的呼了好几口气方才彻底缓过气来,显然刚才从城中到校场的这一段狂奔消耗了顾野王不少体力。他沉声说道:“将军,朝廷答应的这么干脆,此间会不会有什么猫腻?还是陛下真的不打算对付我们了?” 李荩忱当然不相信天底下竟然会有这样的好事,陈顼可是一直把他看做眼中钉肉中刺,怎么可能说放过就放过。只能说这应该是陈顼向自己达成的妥协罢了,至于这妥协的背后到底还有多少要求那就不得而知了。 李荩忱才不会天真地以为陈顼就这样答应了,这件事少不了还要有好几次扯皮,不过至少现在整个事情的基调已经确定下来了。 “咱们先不用慌,再等等,”李荩忱斟酌说道,“陛下肯定还有其余的旨意,否则早就已经颁布圣旨了。” 顿了一下,李荩忱扭过头看向戴才:“不过也不是这样空等着,现在就得开始着手选拔士卒了。” 戴才不由得好奇问道:“将军,咱们应该抽调多少将士比较合适?” 戴才问到这个最为尖锐的问题,顾野王也跟着竖起耳朵。毕竟李荩忱携带多少兵马关乎到这一次入京的性质。如果李荩忱只是带几百人的话,恐怕整个巴蜀体系之中没有任何人会允许他前去,而如果李荩忱带着两三千人的话,恐怕陈顼就真的要寝食难安了。 李荩忱苦笑一声:“朝廷答应的那么爽快,恐怕就是想要在兵马人数上再和我们继续纠缠,只要能够将兵马数量压到一个范畴内,自然就翻不起来什么大的风浪。” “那样不就等于羊入虎口么!”顾野王当即反对道,“我们在这上面坚决不能向朝廷让步。” 戴才虽然没有说话,不过也郑重的点了点头,显然表达一样的意见。李荩忱沉声说道:“先看看朝廷的态度吧,我们这边不要慌,现在应该慌的可不是我们······” 顾野王和戴才诧异的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朝廷这一次根本就没有在李荩忱这个要求上过多纠结,而是直截了当的同意了,说明朝廷至少现在也需要李荩忱,也想要知道李荩忱在当前时局上的态度,因此需要李荩忱进京,既然如此,那么整个基调就已经定了下来,应该慌张的是着急想要和北周作战中取得更多胜利、而不是现在这样屡屡失手的朝廷,而不是完全可以不插手这些事情、在巴蜀安心发展军事和经济并且坐观风起云涌的李荩忱。 谈判的时候,如果一边慌张,那么另外一边就应该表现得淡然一些,这样说不定就能够得到更多的好处。 “这件事暂时先这样,传令萧世廉和裴子烈速速前来蜀郡,某有要事和他们商量。”李荩忱吩咐一句,旋即抬头看了看天,“罢了,看来今天是没有办法在这里蹭饭吃了,某先回城,子栋,明天的演练一定要安排妥当,还有明天演练完之后来找某汇报一下!” 朝廷骤然表态,李荩忱就算是不着急表达自己的意见,也必须先和手下的人达成一致,同时商量出来一个比较合适的范围,自然也没有功夫继续在这校场看着操练了。 李平和顾野王等人急忙应了一声,而戴才也拱手让开。 李荩忱微微皱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径直走下点将台。 而等到李荩忱离开,几名偏将顿时好奇的凑上来: “将军,顾老爷子满头大汗的跑过来是为什么?” “就是啊,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难不成朝廷还是周人那边刁难我们了,咱们这是准备打仗了?” “真是的,咱们可是憋着一口气好久了,要是谁敢欺负上门来,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毫发无损的离开!” 眼见得几名偏将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就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大有剑拔弩张、准备打仗的架势,戴才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不过现在这些事情都没有定下来,他只能将这几个好战分子骂了一顿。 几名偏将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看着戴才快步离开,都不知道到底是哪里说错了。 第六百五十二章 家书 裴子烈和萧世廉现在都已经是地方主官,当然不是说放下手头上的工作就可以放下的,等他们把一切安排妥当了再赶过来,恐怕也得两三天。 因此李荩忱也并没有指望着能够很快就见到这两个家伙,不过李荩忱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很快就见到了另外一个人。 当穿着护甲、头戴兜鍪的武毅将军行军主簿徐德言站在李荩忱的面前,李荩忱都不敢相信这个瘦削而腰杆挺直的年轻人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才子徐德言。 这个时候的徐德言,相比于当初在建康府,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如果不是他还有些瘦削的体型尚且还有当年白衣士子的感觉,恐怕李荩忱真的以为是有人冒名顶替。 对此李荩忱只能表示,人都是会变得,战火将徐德言洗礼成这个样子,李荩忱虽然不知道是对是错,但是至少可以让他不需要和历史上一样承受丧家辱国的痛苦。 徐德言当然不知道李荩忱为什么用如此怪异而复杂的目光打量自己,只道是李荩忱对于自己这个裴子烈的手下骤然出现在蜀郡有些惊讶,当下里拱手行礼之后朗声说道: “启禀将军,家祖着亲信送来家书一封,信中种种,提及朝廷之上的变化,属下自知兹体事大,不敢怠慢,禀报武毅将军之后先行前来蜀郡,还想请将军过目此书信。” 徐德言的爷爷是徐陵,徐陵没有直接给李荩忱写信,而是以家书作为借口经过徐德言的手转交给李荩忱,显然也是不想给自己留下太多的把柄,这个老狐狸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也依旧不忘了将自己的尾巴收起来。 李荩忱伸手接过来徐德言手中的信,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脸色微微一沉,也难怪徐陵会如此谨慎,因为现在给许善心的批复实际上只是陈顼向朝廷中大臣们妥协,实际上在很大程度上并不代表陈顼的主观意见。 徐陵将这句话摆着这里,就已经足够告诉李荩忱,事情到底有么的复杂和危险。陈顼现在做出了妥协,不代表他之后依旧会一切遵循徐陵等人的思路,更不代表陈顼就会老老实实的让李荩忱前来京城,然后再乖乖的让李荩忱回去。 到时候一言不合,双方大打出手的可能性很大。 除此之外,徐陵还慎重的询问李荩忱对于现在的局势到底是什么态度,或者说李荩忱这一次执意想要率兵前往建康府,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是对于朝廷之前要求的反驳、是单纯的想要率兵自保、还是正如很多人猜测的那样,李荩忱真的打算趁此机会将整个建康府搅动的天翻地覆。 也难怪徐陵会如此谨慎,这些话显然都不是应该直截了当前来询问李荩忱的。 不过徐陵在这个时候写信,显然他也想知道李荩忱的态度,并且通过这种方式更是在明确的告诉李荩忱,现在他是站在一个世家族长的身份上和李荩忱交谈这些事情,如果李荩忱所做出的选择和判断有道理的话,那么徐陵不吝惜于给予一臂之力。 并且徐陵在之前劝说陈顼先行答应下来李荩忱的条件,实际上就已经算是帮了很大的忙了。 李荩忱的手缓缓攥紧,建康府中的这几个老爷子显然在看不清楚事情发展状况的情况下也已经坐不住了。毕竟现在李荩忱到底想要干什么他们并不清楚,甚至陈顼到底对李荩忱是什么态度、对于现在已经呈现出来内讧局势的北周又是什么态度他们也琢磨不清。 这自然而然就导致他们必须要自己主动跳出来询问了,李荩忱甚至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徐陵的这一封信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意见,甚至有可能是和吴明彻等人达成一致之后方才写下来的。 毕竟至少现在徐陵、吴明彻等人都在朝堂之上,要进退肯定一起。 这一封家书无疑告诉李荩忱,当前的局势远没有他想象之中的那么轻松,不过相对应的,至少李荩忱在朝中并不是一无是处,徐陵和吴明彻等人在关键时候显然还是很乐意给予他一臂之力的。 李荩忱斟酌说道:“既然是给修远你的家书,所以还是你来回比较好,你可以明确的告诉孝穆公,某现在并没有想要对朝廷不利的意思,这一次前往建康府执意要携带兵马主要还是出于自保的考虑,毕竟某一介无能之辈贸然进入建康府那一潭深水之中,恐怕就出不来了,携带一些兵马也在情理之中,还请孝穆公能够理解并且帮着劝说陛下,只要陛下依旧信任某,那么某也依旧是大陈的臣子。” 徐德言急忙颔首,他知道这至少是现在徐陵想要的最好的答案了,双方不撕破脸皮自然是最好的,而李荩忱此时的注意力不在南陈身上,就说明依旧还在北周上,这样李荩忱和南陈就有着共同的利益诉求,虽然双方曾经有过不少芥蒂,但是只要有相同的利益,还是很容易可以达成一致的。 而还有一点自然便是现在徐家并没有完全的投入到李荩忱这边,所以从一个世家的角度来看,如果李荩忱贸然和南陈开战,对于徐家并不是什么有利的事情,徐陵显然并不想成为首当其冲的目标,更不想因为李荩忱和南陈之间的矛盾激化而被李荩忱彻底仇视。 现在李荩忱这一个回答显然只是代表此时李荩忱的态度,但是对于徐陵来说已经足够了。 而李荩忱紧接着说道:“另外还有一事麻烦转告孝穆公,一旦事成,某前去建康府,可还需要孝穆公多多照拂。” 徐德言怔了一下,旋即露出一抹喜色,急忙拱手:“遵命!” 李荩忱这是在明摆着向徐陵示好,而这种示好显然是徐陵很乐意见到的,说明徐陵之前的出手相助并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对于李荩忱来说,若是想要让徐陵接着帮助自己,那么这种示好自然也是必须的。 这本来就是一个相互的过程。 徐德言拱手离去,而李荩忱则手撑着桌子若有所思。 徐陵几乎已经是在直白的问自己到底有没有想要谋反的意思了,自己这一次不管会不会前去建康府,看来都需要和他多多接触一下。 第六百五十三章 徐陵需要的答案 李荩忱很清楚,这个能够混迹三朝而不倒的老狐狸,肯定有自己的看法和建议,毕竟李荩忱在权谋上并不怎么擅长,若是能够得到徐陵的指点,自然再好不过。 李荩忱虽然有着远比这个时代其余人多的经验,但是这样的经验实际上更多的是体现在科学技术和军事指挥上,话句话说是他的理科知识和军事思想要在这个时代之上,但是并不代表着李荩忱对于所谓的“帝王术”和“臣子术”很了解。 货与帝王家,这是很多古代士子的想法,这也就导致权谋之术的飞快发展,出现了很多不传之秘,进而使得中国古代朝堂上的斗争总是分外的残酷。而这种算计显然是李荩忱缺乏的,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宁肯走出来打下一片天地,也不愿意直接留在京城中一步步向上奋斗——哪怕是在有徐陵和吴明彻等人的庇护下这种奋斗将会更为简单。 因为李荩忱不确定自己走的下一步是不是符合所有人的利益,从而能够顺利走下去,也不确定自己每一步走过,又有多少人会在暗中记恨自己,所以与其走的这么憋屈,还不如在外面轰轰烈烈的打开局面,至少刀枪晃动,都是自己能够看到的。 这也是为什么古代往往会出现重文轻武的现象,因为在那些掌控中枢的文官眼中,地方上那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大老粗显然和自己跟本不是一个档次上的,而真的要是斗争起来,只要这些大老粗还有些忌惮不敢直接动武,那么他们永远都不可能是文臣的对手。 所以李荩忱并不敢贸然直接返回京城,他需要徐陵在暗中的帮助,需要以吴明彻为首的武将在京势力的庇护——至少从根源上,李荩忱是从吴明彻的麾下走出去的,而且李荩忱的部将之中也有裴子烈这等吴明彻的弟子,和吴明彻以及整个南陈武将体系也算是渊源颇深,到时候只要不是造反杀头的事情,吴明彻等人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好在现在徐陵的帮助主动送上门来了,也让李荩忱松了一口气。 而徐德言快步走下台阶,却在庭院中微微一顿,他下意识的回头看向书房,迟疑片刻,方才继续向门口走去。 实际上徐陵不只是给徐德言写了一封家书,这一封家书分明就是要转交给李荩忱的,而还有一封是徐陵嘱托徐德言的。徐德言看过之后就直接烧掉了,但是上面的内容他记得清清楚楚。 徐陵让徐德言确定李荩忱到底有没有逐鹿天下的决心,显然徐陵并不相信李荩忱会老老实实的做南陈的忠臣,他想知道李荩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到底只是这巴蜀一隅安居之地,还是最终成为整个天下的帝皇? 显然如果这个答案是李荩忱志在天下的话,徐陵肯定就要有所准备了,徐家的兴亡当然不能仅仅寄托在一个徐德言身上,还有更多的财力物力必将送到李荩忱的手中。 这些徐陵都毫不避讳的直接在书信中提到了,这也是为什么徐德言不打算留下这封信。 如果说徐陵给李荩忱的那一封信已经足够骇人听闻,那么这一封可就是句句诛心了。徐德言虽然觉得祖父身为南陈的臣子,却已经开始筹谋帮助一个反贼怎么都有些不道义,但是他也知道现在的南陈已经不可避免的展现出来颓势。 徐陵身为一家之主,为了家族的未来,有如此选择和防备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显然李荩忱突如其来的对朝廷的示好让徐陵一时间也有些疑惑,不确定李荩忱到底想要干什么。毕竟徐陵的一言一行牵扯到的可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态度,整个徐家,甚至还有那些朝堂上和徐陵走得近的官员,都会和徐陵所说的话、所做的事牵扯上关系,所以徐陵需要李荩忱一个准确的答案。 虽然李荩忱没有明确的说,但是显然也已经给了徐德言一个准确的答案,至少现在李荩忱并不打算跟南陈动手,但是也说明只要联手解决掉北周这个敌人,在未来李荩忱一定会和南陈站在对立面。 至于接下来应该怎么走,徐德言并不清楚,这些应该是徐陵去头疼的事情,而他需要做的,就是帮助裴子烈继续打点好整个巴郡战区的诸多事务,现在徐德言已经很清楚,当初祖父将自己派遣到李荩忱的麾下有多么重要,更清楚现在自己只要能够将本职工作做好,就是对家族最大的帮助。 ————————————- 阳光明媚,晒得一切都懒洋洋的。 不过议事堂外一名名李荩忱的亲卫却是站得笔直,一点儿都不敢松懈,而在他们对面的裴子烈和萧世廉的亲卫也一样,大家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敢说话。 虽然这些亲卫曾经一次又一次的并肩作战,但是现在只听得议事堂之中的动静,大家谁都不敢多动一下,更不要说出声音了。 而李平和另外两个同僚站在台阶下,相互看了一眼,满满的都是无奈。 李荩忱原本以为萧世廉和裴子烈应该会干脆了当的支持自己的想法,可是让他无语的是,这两个家伙几乎是一前一后冲进门的,而第一件事就是拍着桌子和李荩忱发火。 “不行,这样太危险了,某不同意!”裴子烈如是说。 “你要是答应带某前去,这个倒是可以考虑!”萧世廉虽然没有明确地表示反对,但是也给出了李荩忱根本不可能接受的条件。 整个巴蜀坐镇的总共就只有三个人,当然不可能一下子去两个,只剩下裴子烈一个人如何支撑的起来整个巴蜀大局?所以可以说李荩忱肯定不会同意萧世廉的意见,而萧世廉也等于在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反对。 看李荩忱只是苦笑,却并没有打算回答的意思,裴子烈有些无奈的将佩剑放下,沉声说道:“世忠,不是某和伯清不明白的你的苦心,也不是不知道你这样做的目的,但是你这样多少未免有些冒险,毕竟现在只有你才能支撑起来整个巴蜀,所以这个任务要不还是交给某或者伯清来······” 第六百五十四章 多多益善 萧世廉此时着急的点了点头,显然和裴子烈是相同的意见。 而李荩忱微笑着说道:“大士,伯清,陛下想要召见的是某,所以肯定是某回去,你们两个去了于事无补,反而有可能会让陛下对我们有更多的猜忌,这样又如何能够同时放下手来一起对付周人?” 裴子烈和萧世廉还想要多说什么,他们并不是气愤于李荩忱直接表示他们两个不行——以三人之间的默契和信任,这些话完全可以直说,没有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归根结底他们还是担心李荩忱的安全,龙潭虎穴可不是说去就去的。 他们两个人的反应也在李荩忱的预料之中,三人同生共死多次,如果说李荩忱是整个团体的脊梁的话,裴子烈和萧世廉就是现在李荩忱能够在巴蜀支撑起来一片天空的左臂右膀,大家都知道对方存在的重要性,所以坚决不允许出现任何没有必要的意外。 李荩忱伸出手摆了摆,阻止了还想说什么的两人:“事情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复杂,当然也不简单。不过至少现在某已经开始和朝中的徐公、司空等人联系,必须得确保朝中安全,才能够动身启程。” 萧世廉登时眉毛一挑,而裴子烈果断的说道:“陛下性情乖戾,绝对不会因为孝穆公或者司空的劝说就会改变他已经打定的主意,世忠,你这样做终究还是要承担太多风险的,到时候在那龙潭虎穴之中,就算是真的有兵马护卫,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大士所言极是!”萧世廉急忙应道。 而李荩忱瞪了他一眼,哭笑不得:“你好歹是某的妹夫,怎么现在成了大士的应声虫。” 萧世廉哼了一声说道:“你恐怕还不知道吧,我家小妹萧晴就在前天许配给了大士兄为正妻,大士兄现在也算是某的妹夫了,我们两个站在一起保持一致怎么了?” 李荩忱怔了一下,这个他还真的不知道,裴子烈拽了萧世廉一下,笑着说道:“当时着急启程,都没有来得及将这件事告诉世忠,世忠可不要见怪。” 李荩忱伸手拍了拍裴子烈的肩膀:“恭喜大士兄了。” 实际上裴子烈迎娶萧摩诃的女儿也在李荩忱的预料之中,本来李家、萧家就已经通过李怜儿和萧世廉的婚事建立了联系,现在这铁三角之中反倒是裴子烈和两人的亲缘关系最生疏,所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再建立裴家和萧家之间的姻缘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裴氏也没有女儿能许配给李荩忱——李荩忱的正妻已经是乐昌公主的了,自然更不会有人傻乎乎的在这个时候往李荩忱的身边塞妾室,这分明就是要和朝廷对着干——而李荩忱这边更是没有姐妹可以和裴子烈结亲。 所以裴子烈通过这样的方式将自己和萧世廉绑在一起,倒也不失为一个上佳的选择。 而萧世廉挤眉弄眼的说道:“世忠你可不知道呢,这家伙自从原来见过我家小妹几次就惦记上了,现在总算出人头地,干脆利索的向爹爹求亲,阿爹也没有拒绝。” 李荩忱微微一笑,而裴子烈的脸已经发红,他虽然已经娶了两房小妾,但是一直没有正妻,不用想也知道心中是有心上人的,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凑巧竟然应在萧世廉妹妹的身上。裴子烈本来就是那种稳重老成的人,此时被萧世廉这么一说,一时讷讷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至于李荩忱的关注点,实际上更多的是萧摩诃竟然会这么爽快的答应了。现在天下局势最是波谲云诡的时候,这些世家之间的亲事可不是说结就能结的,李荩忱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萧摩诃直接答应这一门亲事是因为裴子烈和萧晴两情相悦。 这两个人总共都没有见过几面,何谈“两情相悦”。 萧摩诃虽然是直爽的人,但是肯定不会什么都不考虑,毕竟现在萧摩诃也是南陈的骠骑大将军,当然不能什么都意气用事。 那么就说明萧摩诃至少现在对于李荩忱还是看好的,现在天下大势变化莫测,萧摩诃显然想要和李荩忱搞好关系,然后静观其变,否则他不会和李荩忱麾下最重要的大将建立姻亲关系。 如此一来李荩忱的底气自然就更足了,想到这里,李荩忱甚至都有些为陈顼悲哀,现在陈顼手下的徐陵和萧摩诃,都已经开始和李荩忱勾勾搭搭,吴明彻虽然态度还不明朗,但是这一次也站在徐陵这一边开口帮腔,自然也不是单纯为了所谓的正义。 在这乱世之中,道理、正义,本来就一文不值。这几个老狐狸现在如此积极的向李荩忱靠拢,当然不可能是在做慈善,不过李荩忱也知道,他们的胃口并不会太大,至少当李荩忱坐拥天下的时候还是能够满足他们的,所以现在倒也不妨多接受他们的帮助,至少比李荩忱一个人莽撞的冲冲打打来得好。 轻轻咳嗽一声,裴子烈直接打破让他有些尴尬地局面:“世忠,某和伯清想要阻你想必也是阻挡不住的,你想要携带多少兵马前往京城,还有我们留在巴蜀又应该注意什么,今天前来主要还是和你商量这些事情,我们两个可不能看着你潇潇洒洒的走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他也能看出来裴子烈和萧世廉之前的那些更多的实际上是气话,好在原本火药味十足的气氛被萧世廉误打误撞的搅黄掉了,现在裴子烈也没有底气继续和李荩忱抬杠。而李荩忱沉声说道:“兵马数量当然是多多益善,之前某没有和朝廷说具体的数量,对于朝廷来说自然可以压低,我们也可以抬高。” “某觉得朝廷的底线应该在一千。”裴子烈显然之前就考虑过这个问题,直截了当的说道,“但是只有一千兵马,实在是太危险······” “一千足矣。”李荩忱直接打断裴子烈,“建康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兵马太多也很难展开,更何况实际上建康府周围的禁军数量也不是很多,再加上一旦有什么变故,肯定以保护皇宫为首要目的,所以只要能够掌控城门,那么一千兵马已经足够护卫某自由进出,更何况尚且还有水师······” 第六百五十五章 忽悠 顿了一下,李荩忱眨了眨眼睛:“水师可是一个不错的漏洞,某当然不能放过。” “水师?”萧世廉皱了皱眉,“可是水师战船也不可能尽数追随你前往建康府,再加上战船上还要预留出来能够运载这些兵马的地方,剩下的空间可就更少······” 李荩忱只是一笑:“船上水师士卒多少,某没有打算告诉朝廷,只是告诉他们船只数量就足矣。” 萧世廉和裴子烈都怔了一下,裴子烈无奈的说道:“可是正如伯清所言,这战船上剩余的地方本来就不多,你就算再算上水师将士又能够有多少?要知道建康府外的大江上可以是有朝廷水师的。” 李荩忱斟酌说道:“朝廷在大江上的水师有多少能耐你们心中也有点儿数吧,现在大江上的那点儿战船根本不足看,而现在我们巴蜀的战船都已经装备了五百步弩和投石机,对付这些战船自然不在话下,而战船随时可以进退,甚至可以在关键的时候直接进攻建康府,所以这绝对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 裴子烈皱了皱眉,这个说的倒是没错,大江毕竟不是南陈的重点防御目标,现在南陈的水师主要集中要在荆州和淮水上,在大江上的只剩下一些老旧战船,根本不足以和李荩忱麾下的水师对抗。 否则之前许善心前来巴蜀的时候,几艘使者船只也不会那么寒酸,因为总共就只有几艘楼船,当然不能直接送入敌人口中。 要知道当初李荩忱入蜀的时候,萧摩诃可是在麾下水师之中抽调的最新型的战船,而王昌也是水师之中骁勇善战的悍将,虽然李荩忱手下可用的水师战船并不算很多的,但是这样精锐的组合已经足够让李荩忱的水师在没有荆州水师的阻拦下横行大江。 在历史上实际上也是如此,杨素的水师出三峡击败南陈在荆州和湘州的水师之后,南陈的下游就变得无险可守,萧摩诃等南陈将领直接放弃了大江防线,在建康府周围布防,并没有打算发挥南朝一贯的水师优势。 这说明杨素制造的五牙大舰确实对南陈的黄龙巨舰有着相当强的压制之外,还说明南陈在下游本来就没有多少水师,所以在面对杨广铺天盖地而来的大军时候,根本就没有动用水师抵抗。 更何况现在李荩忱已经开始着手在蜀郡城外建设新的船厂,虽然还没有自己造船的本事,但是至少修补船只的能力还是有的,再加上新研制出来的劲弩和投石机逐步安装,这些楼船的战斗力已经足以和楼船之上的黄龙大舰相比肩。 所以李荩忱说有能力保证在大江上的优势,并不是说假话。 而萧世廉沉声说道:“所以你打算直接开口一千兵马么?” 李荩忱摆了摆手,微微一笑:“当然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谁能知道朝廷会不会出什么昏招。” 听到这句话,萧世廉和裴子烈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李荩忱在战略和战术上的水平不错,而他忽悠人的能力可是更出色,之前东宫的诸多大臣都被李荩忱忽悠的晕头转向的,直接相信李荩忱一切的建议,而之后李荩忱又成功的获取了峡江唐氏和巴人的认可,现在看来要轮到许善心和南陈朝廷倒霉了。 不想继续纠结这个问题,李荩忱转移话题:“某离开的时间应该不会短,现在各项事务已经安排下去,但是事有风云变化,所以你们必须要做好会有突发情况的准备。记住不要主动挑衅,在没有某的命令之前,你们两个更应该做的是守住现在的防线。” 如果说之前李荩忱还是以同僚的身份,以商量的语气和他们两个说话的话,那么现在自然就已经是命令的口吻,这是不容商榷和拒绝。 裴子烈和萧世廉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他们把守的剑阁和白帝城是巴蜀的两个门户,分别面对北周和南陈,北周自然不用说,南陈这边会不会出现战事自然谁也说不准,所以一切都以小心为上。 而李荩忱看向裴子烈:“大士,南中那边交给骆牙某也不是很放心,你如果有余力的话一定要照拂一下,还有南部郡的工坊和粮仓,在蜀郡这边各项事务逐渐落实之前依旧有很重要的作用,一定要多加保护,敌人的探子肯定对这些工坊很感兴趣。” “诺!”裴子烈急忙应了一声。 李荩忱的目光紧接着转向萧世廉:“伯清,剑阁那边依旧是我们防御的重中之重,你和骠骑大将军之间一定要多保持联系,襄阳那边的战局情况不明,骠骑大将军对于襄阳战况的了解肯定在我们之上,如果敌人的主力依旧还在襄阳,那么我们要面临的压力或许要小一些,否则的话你可要随时做好会有小冲突甚至是一场大战的准备。” 顿了一下,李荩忱又吩咐一句:“一旦战起,一定要记住,剑阁和葭萌关确实是天下少有的雄关,但是地利的优势固然重要,却不能只看重于地利,到时候一定要根据不同的局势进行判断。” 萧世廉虽然对于李荩忱如此细致入微的吩咐有些不耐烦——凭什么对裴子烈就吩咐几句,对他却说了这么多,不过萧世廉也知道李荩忱说的有道理,所以并没有多说。 而李荩忱也注意到萧世廉的表情变化,微笑着说道:“怎么,伯清你是不是有意见?现在我们的主要对手还是周人,所以你那边的压力有多大你心里要清楚。” 萧世廉的神情顿时肃然,郑重点了点头:“明白。” “至于某不在的时候应该怎么安排配合,这个到时候某会把你们都召集齐了商量,现在对付周人上,恐怕还有一些事情你们最好知道一下,”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看向门外,“李平,客人来了么?” 李平急忙在门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名白衣男子快步走了进来,见到有些错愕的萧世廉和裴子烈,郑重的一拱手:“弘农杨氏杨素,见过镇西将军。” “这?”萧世廉的手已经落在剑柄上,而裴子烈也皱眉向前一步,上下打量着来者。 第六百五十六章 任重 不管杨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他北周人的身份就说明是敌人,所以萧世廉和裴子烈都绷紧了神经。对于这个名字他们并不算陌生,无论怎么说都是弘农杨氏这种天下数一数二大世家的家主,当然不可能没有听说过。 杨素显然对裴子烈和萧世廉的反应并不感到奇怪:“想必两位就是裴将军和萧将军吧,镇西将军之左臂右膀,当真是如雷贯耳。” 见杨素说话客气,裴子烈的敌意消散几分,沉声说道:“远来是客,杨先生远道而来,可是受人邀请?” “未曾受人邀请,乃是不请自来,”杨素微笑着说道,“不过好在镇西将军并没有打算将我的首级拿去领赏啊。” 而李荩忱此时摆了摆手:“伯清,大士,你们不用对处道兄如此有敌意,处道兄是想要和我们结盟的。” “此话当真?”裴子烈皱了皱眉,而萧世廉直勾勾的盯着杨素,依旧带着几分怀疑。 李荩忱郑重的点了点头:“没有处道兄的帮助,某当然不会轻易的决定插手周人的内乱,这一次周人内乱情况复杂,远远没有我们看到的那样简单,处道兄和弘农杨氏也需要借助外力,所以我们的一些想法便不谋而合。” 顿了一下,李荩忱的声音微微压低:“此间还有一些私人之间的缘由,等会儿再和你们解释,你们知道此人不是什么坏人就可以。” 裴子烈和萧世廉微微颔首,而杨素沉声说道:“现在周人朝廷那边的斗争已经愈发白热化,宇文宪再一次在京城郊外操练禁军,而杨坚不甘示弱,尉迟迥一部已经从樊城北上抵达武关,同时宇文赟传来旨意,杨坚奉命组建新的羽林军。” “武关?”裴子烈脸色一沉,过了武关就是蓝田,可以说武关就是关中的南大门,尉迟迥直接把兵马越过宛城摆在武关,这分明就是随时要进兵蓝田的意思,而要知道北周在京畿的禁军大营就在蓝田,而蓝田此时就在宇文宪的掌控之中。 双方这甚至已经不能用剑拔弩张来形容,裴子烈甚至怀疑只要稍微有些挑拨,双方就可以大打出手。 至于宇文赟的旨意自然更不用说,这分明就是在偏向杨坚,对杨坚的支持自然就是对宇文宪的打压,这等于是在明确的表态了。而宇文赟这么做自然而然的就让杨坚从绝对的被动甚至变成了主动,也让北周朝堂之上原本就错综复杂的局势更是变得难以判断。 越是这样,越是给外人有插手其中的机会,尤其是内部还有人帮助的情况下,自然就更容易获利。 虽然萧世廉他们还不清楚李荩忱为什么会信任杨素,但是至少现在杨素和李荩忱以及他们所代表的弘农杨氏和李荩忱团体,显然就打成了这样的默契合作。 “如此说来,接下来杨坚应该会狐假虎威持续压迫宇文宪,”裴子烈之前显然也没有少关注过北周的局势,此时斟酌说道,“而宇文宪现在频繁的操练禁军,与其说是在向杨坚示威,倒不如说是在告诉杨坚不要轻举妄动。” 李荩忱点了点头说道:“你们觉得杨坚又会如何作为?” “对于杨坚来说,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在长安城中将宇文宪解决,如果让宇文宪离开,那就是放虎归山。”萧世廉不慌不忙的说道,这些时日他跟在李荩忱身边也一直在学习如何判断局势和战局,“所以想要让周人的内斗更为激烈,自然应该帮助宇文宪离开长安,以宇文宪皇族的身份以及打下齐国的战功,割据一方甚至和杨坚分庭抗礼都不是问题,而这样我们就可以从中左右逢源或者趁机攻城略地,占到不少便宜。” 听到这里,李荩忱和杨素下意识的对视一眼,不得不说萧世廉和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而杨素更是对李荩忱这左臂右膀高看一眼。 能够被李荩忱这等人物看中并且委以重任的,当然也不可能是什么等闲之辈,而之前杨素早就听闻裴子烈是吴明彻的得意门生,为人稳重,在行军打仗的时候更是因为沉稳冷静的指挥作风而令人头疼,倒在他手底下的北周将领也不少,其中甚至还包括韦孝宽最器重的第六子韦寿。 不过萧世廉的名声显然就没有这么好了,这个萧摩诃的长子更多的是以莽夫的身份出现在很多人的印象之中的,和李荩忱麾下另外一个亲信将领陈智深并无两样,这或许主要还是因为李荩忱偏向于让萧世廉或者陈智深率军冲锋陷阵。 再加上萧世廉的父亲萧摩诃就是以单纯的作战勇猛而出名的,却也因为几乎从来没有展现过能够与之能力相对应的谋略而一直为人所诟病。所以大家会将对萧摩诃的印象转移到萧世廉的身上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然而今天来看,萧世廉显然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这个年轻人虽然明显在性格上比李荩忱和裴子烈更为急躁,但是也能看出来,在思考问题的能力上,他至少并不亚于裴子烈。 这种抽丝剥茧、最终抓住问题本质的能力,可不是任何人都能有的,而李荩忱那种几乎听到风声就能猜测到个大概的妖孽终究还是少数。 看着眼前这三个年轻人,杨素只能感慨。 都说南陈一直缺少优秀的年轻人,导致现在青黄不接的现象非常严重,可是谁知道这优秀的年轻人一出现就是三个,而且都集中在巴蜀,也算是南陈的幸运,不过显然这三个年轻人并不怎么听从南陈朝廷的调遣啊······ 峰回路转,却又再一次掉入深渊,或许这才是南陈的悲哀吧。 李荩忱缓缓的说道:“伯清,所以你清楚你的任务有多重了么?” 萧世廉的神情分外凝重,他当然明白李荩忱的意思,现在北周的局势瞬息万变,即使是李荩忱有弘农杨氏这个内应,也没有办法做到时时刻刻都能够收到消息,所以一旦北周局势有变,出兵还是按兵不动、应该先进攻哪里等等,都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准确判断的,出现任何的差池都有可能前功尽弃,甚至还有可能引来北周的敌视。 第六百五十七章 谨受教 所以萧世廉的责任更多地体现在能不能抓住这随时都有可能到来的时机上,一旦错过,那么可能就再也没有了。 萧世廉很有可能根本没有和李荩忱、裴子烈商量的余地。 缓缓点了点头,萧世廉这一次并没有一如既往地拍着胸脯直接答应,他很清楚这个任务有多么重,更清楚自己很有可能做不好。 而杨素也对着萧世廉一拱手,能不能抓住机会还是要依靠萧世廉和他的配合,所以这个时候杨素在表达对萧世廉的敬意,也有信任。而萧世廉沉声说道:“只要弘农杨氏能够及时将消息送过来,某肯定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李荩忱斟酌说道:“至少在短时间内,周人依然是我们最强劲的对手,所以现在城外正在训练的新兵某会优先补充北线。不过这些新兵刚刚训练不久,尚且很难直接参与实战,所以到时候具体训练事宜伯清你和子栋交接一下。” 萧世廉应了一声,而李荩忱再一次看向裴子烈:“大士,三峡那边就交给你了,到时候某能不能从建康府全身而退,恐怕也要看你能不能在三峡给予朝廷足够的压力了。” 三峡看上去距离建康府很远,但是熟悉战略的人都很清楚,从三峡顺流而下,千里江陵一日还,整个荆州防线、湘州防线都在三峡上游敌军的锋芒之下,想要突破这些防线对于顺流而下的水师战船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巴蜀对于大江下游的割据势力有很大的威胁性。虽然地势地利不一定会完全的主导整个局势,但是谁都不得不承认,占据地势上的优势,确实可以让敌人感受到很强的压制力和威胁。 现在李荩忱并不奢望裴子烈能够在自己遭到危险的时候直接率军冲出三峡进攻荆州——虽然现在南陈在荆州方面的兵力主要都布置在北线,也就是襄阳方向,但是萧摩诃也不是吃干饭的,至少在现在看来裴子烈并没有击败萧摩诃的胜算。 而一旦李荩忱真的和南陈朝廷撕破脸皮,裴子烈能够守住三峡和萧摩诃相安无事就已经谢天谢地,当然不能让他去冲出三峡,裴子烈并没有这个资本。毕竟荆州水师的强大现在还不是李荩忱能够挑战的。 但是裴子烈的存在至少可以让南陈在荆州的守军感受到压力,这种压力更多的还是因为现在北周的主力依然在襄阳,所以萧摩诃没有办法分兵对付裴子烈,所以只能暂时先将比较脆弱的侧翼对着裴子烈的原因,因此想必萧摩诃并不期望和李荩忱打起来,也自然会表示出对李荩忱的支持。 而知道了萧摩诃的态度,陈顼自然也不会贸然出手。 陈顼虽然也是一个果敢的帝王,但是他的命令下达终究是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有信心能够从建康府全身而退。 陈顼并不是一个昏君,所以他必须要考虑朝中大臣们的态度,他必须要考虑自己的生前身后名。他想要成为一个成功的皇帝,所以就自然会投鼠忌器——有的时候昏君确实在直接动手杀人上不需要考虑那么多,想到这一点还真令人觉得滑稽。 裴子烈当然知道自己的任务实际上也不比萧世廉轻松多少,因为现在李荩忱和南陈之间亦敌亦友,所以如何判断这一个关系并且能够尽最大可能的联合萧摩诃而不是和萧摩诃为敌才是裴子烈最需要操心的,这也是为什么裴子烈并不排斥自己迎娶萧家的女子,反而很是积极主动。 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跟老丈人也好说话不是? 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裴子烈和萧世廉都若有所思,而杨素沉声说道:“将军,鄙人此次前来主要是想向将军告辞,长安那边的局势已经日趋复杂,鄙人应该尽快回去了,不过舍弟会留在这里,负责消息的来往传递,另外家族之中也会尽快选派人手前往剑阁,配合萧将军行事。” 李荩忱微微颔首,又和杨素就此次合作的诸多事宜重复核对一遍,便送杨素出门。 站在台阶上,杨素抬头看了看天,重新看向李荩忱,意味深长的说道:“将军,知人知面不知心,此去建康府,还望将军多加小心。” 没有想到杨素骤然说这个,李荩忱错愕一下,旋即郑重的一拱手:“处道兄,谨受教。” 杨素摆了摆手,声音压低:“鄙人所说不过是个人之见,可否当真还请将军自己判断,在此惟愿将军可以荡平天下。希望下一次和将军相见的时候,将军之英姿更胜今日。” 李荩忱登时哈哈大笑,拍了怕杨素的肩膀:“承你吉言!” 杨素同样也是一笑,一挥衣袖转身离开。 而李荩忱则缓缓的走回到议事堂中,早就已经忍不住的萧世廉和裴子烈同时围上来,萧世廉诧异的问道:“世忠,你为什么会相信他,这弘农杨氏虽然是天下一等一的世家,一向以诚信忠诚著称,但是这样贸然找上门来,你就不怕有诈么?” 裴子烈也是一点头,显然他和萧世廉担心的一样,无论怎么说弘农杨氏都是北周的世家,李荩忱怎么如此贸然就相信了杨素? 在他们的眼中,李荩忱虽然有的时候胆大包天,但是实际上每一次的大胆行为都是建立在他已经将一切都盘算得当的基础上。而这一次直接决定和弘农杨氏合作,却让裴子烈和萧世廉看不出来李荩忱到底哪里有深思熟虑,甚至在今天见到杨素之前他们都不知道这件事。 李荩忱如此反常的举动让他们虽然依旧相信李荩忱的判断,却也想要把因果缘由弄清楚。 伸手将怀中的锦囊拿出来,李荩忱的目光扫过萧世廉和裴子烈,沉声说道:“因为这个锦囊,是弘农杨氏的东西。” “什么?!”两人神情都是一变,这个锦囊他们都知道,甚至萧世廉当初还是眼睁睁看着李成将锦囊交到李荩忱手中的,这个锦囊是李荩忱身份的证明,因此两人也曾经帮忙打听过,不过显然并不是南陈哪个世家的事物。 第六百五十八章 狮子大开口 只不过这锦囊关乎到李荩忱的身世,所以他们在打听的时候也是小心谨慎,最后也不出意料的并没有什么收获,最终只道是这锦囊应该只是一个装饰品,也就不了了之。 没有想到这锦囊终究还是应在了世家身上,只是弘农杨氏······一时间他们两个都不知道应该怎样感慨命运的造化弄人了。 他们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弘农杨氏眼巴巴的和李荩忱合作是因为李荩忱弘农杨氏后代的原因——李荩忱并不是在家族之中长大的,甚至这锦囊也不过是身份证明的信物罢了,都不能保证这信物原本就是属于李荩忱的。 弘农杨氏显然也有他们的利益诉求,而这和李荩忱的想法不谋而合。这种合作依旧是建立在弘农杨氏和李荩忱手中都有很强大的力量基础上的。 不过这实际上也更让萧世廉和裴子烈放心,这种血缘上的和利益上的双重联系显然足够保证这一次合作甚至是以后一直的联合的稳定性。而弘农杨氏的家主杨素亲自前来也足以表明诚意。 至少对于现在的李荩忱团体来说,这样的联合还是有很大好处的。所以萧世廉和裴子烈在明白缘由之后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李荩忱的身世已经愈发复杂,而这些风声至少现在走漏出去对李荩忱并没有多少好处,所以李荩忱如此谨慎也在情理之中。而且现在李荩忱将一切和盘托出,说明他并没有打算欺骗萧世廉或者裴子烈的意思。 “此间事情估计还要纠缠往复几次,”李荩忱沉声说道,“不过可以想象朝廷应该已经给了许善心底线,所以讨价还价应该需要的时间也不长。你们先不用着急回去,等到结果出来之后具体兵力以及随同人员什么的还需要我们尽快敲定。” 萧世廉和裴子烈都是一颔首,他们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这个情况,所以提前已经将各项事务全都布置了下去,倒是不在乎这一天两天的停留,而且如果此时着急回去,过几天再赶回来的话,路上耽误的时间就已经远远比直接停在这里等着要多了。 呼了一口气,李荩忱沉声说道:“接下来就要对付许善心了啊。” ————————————- 相比于上次见到李荩忱,许善心并不觉得自己轻松了多少,甚至更加紧张了,他的手心上全都是汗水。 因为上一次许善心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可是现在却是以朝廷使者的身份和李荩忱商量李荩忱率兵进入建康府的事情,这可绝对不是宣旨那么简单的——哪怕是不久之前许善心觉得宣旨也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一旦有什么操作不慎,许善心可就是引狼入室的罪人,这个罪名许善心可不想背负,毕竟谁知道李荩忱会不会是另外一个将江南搅得鸡飞狗跳的侯景呢。 朝廷的底线许善心已经通过朝廷最近送来的信件知道了,而这个底线倒是在他的预料之中。陈顼和徐陵商议到最后决定最多允许李荩忱携带一千兵马,而这一千兵马不能走陆路,只能进城一次,其余李荩忱在京城的时间,这些兵马必须老老实实的驻扎在城外。 这条件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真的要是一点一点的讨论起来可以拉锯很长时间。更重要的是许善心身为一个年轻文臣,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发现李荩忱提出的条件之中的漏洞。 此时李荩忱正坐在议事堂之上,一张巨大的舆图在他的背后,而在李荩忱的一边实际上只有一个人,就是一直在负责接待朝廷使者的顾野王。 姑爷昂微微眯着眼,上下打量着许善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而许善心却不敢放松警惕,他知道朝廷尤其是陛下不会甘心的人有李荩忱如此猖狂的进出建康府,所以少不了会在一些小细节上动手脚,比如说不给李荩忱安排相应的仪仗。 这些东西看上去无关轻重,但是懂行的人看在眼里自然就会暗暗发笑。李荩忱显然连这些可能发生的细节都考虑在内,所以他并没有让萧世廉或者裴子烈作陪,而是让顾野王前来。 要说这些礼仪安排,恐怕没有谁会比朝廷专门负责礼仪的光禄卿更清楚,而顾野王在这之前就是朝廷的光禄卿。 许善心轻轻咳嗽一声,沉声说道:“陛下已经同意镇西将军的请求,镇西将军打算带领多少兵马前往建康府,陛下心中也有个数,而且朝廷也要准备犒赏的物资还有礼仪等诸项事宜。” 一边说着,许善心一边在心中无奈的苦笑,历朝历代都有在京城之中阅兵的记录,但是一般都是朝廷直接命令多少兵马前来,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先问地方上想要来多少兵马的。 所以这根本就不是朝廷和下属应该有的关系,当然许善心也没有指望着李荩忱能够安安稳稳的把自己当作是南陈的臣子。 李荩忱斟酌片刻,伸出两个手指头。 许善心怔了一下,旋即狂喜:“两百人?” 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如此识相,莫不是他真的还把自己当做南陈的忠臣?许善心一边想着,一边伸手端起来茶杯。 “不,两千人啊。”李荩忱直接打断了许善心,有些狐疑的看着许善心,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似乎在问许善心自己是不是傻。 听到这句话,许善心嘴中的茶水一下子喷了出来。 这个李荩忱分明就是在狮子大张口,两千兵马他也敢说得出来!他这么敢报数,怎么不直接带着两万兵马前去?更干脆直接改朝换代好了。要知道现在南陈在建康府城外的禁军实际上也就五六千而已,这其中大多数都是新兵,李荩忱要是带着两千经过战火淬炼的老兵前往建康府,恐怕就真的难以安生了。 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李荩忱又一脸真诚的看向许善心:“许君喝水且慢些,呛到了就不好了。” 而顾野王的肩膀微微抽搐,显然正在努力的忍住笑声。李荩忱这个时候做出来的神情真的可以说是“人畜无害”。 轻轻咳嗽两声,许善心呼了一口气:“失礼了。” 第六百五十九章 扯皮 显然并不打算再给李荩忱多说的机会,紧接着许善心沉声说道: “将军,两千兵马肯定不可能,建康府现在找不出来这么大的地方作为兵营,而且将军贸然率领两千兵马前往京城,这······似有些不妥。” 李荩忱顿时皱了皱眉:“许君此言差矣,建康府某也不是没有去过,兵营固然不多,但是城外的空地却有很多,大军安营扎寨已经足够,这些将士早就习惯风餐露宿了,没有那么多要求的。还有······率兵前往建康府接受陛下的校阅乃是陛下旨意恩准,许君如何能称之为‘贸然’呢?” 听到李荩忱所说,许善心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此时如果眼前放着一盆水的话,许善心有可能会忍不住直接端起来泼到李荩忱的身上,见过无耻的,没有见过这么无耻的。 更重要的是李荩忱这话说完,脸上还带着真诚和不解的神情,更是让人无话可说。揣着明白装糊涂是人之常情,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种不过是必须要学习掌握的技能罢了。 可是装了糊涂再明摆着告诉别人自己实际上什么都清楚,就是想要和你过不去,那就未免有些过分了。 许善心攥紧拳头看着眼前这个笑眯眯的年轻人,心中很想骂人。都已经是封疆大吏的身份了,怎么可能会不明白这些浅显的道理。朝廷对你李荩忱的忌惮和戒备你不可能一点儿都不知道,更何况朝廷禁军有几斤几两你心中想必也清楚,带着两千兵马前去,你难道真的以为是朝廷没有足够的兵营? 这不过是许善心好心给你找的台阶罢了,你不光不走,还又上去踩了两脚,就未免有些过分了。 而顾野王也担心的看着李荩忱,他不知道李荩忱这样做的目的在哪里,但是他也清楚,自己这个时候还是什么都不说得好。 沉默了良久之后,许善心无奈的说道:“属下有些话说得重一些,将军,朝廷的苦衷和担心您也不是不知道,现在正是大家应该齐心协力对付北面周人的时候,将军这样做未免有些故意为难朝廷······” 李荩忱的手轻轻敲着桌子,不得不说许善心这个家伙还是有两下子的,这一下就站在了道义的制高点上居高临下。而李荩忱不慌不忙的说道:“朝廷的苦心某能够理解,某的担忧朝廷想必也清楚,不过身为朝廷之臣子,李某当然还是以朝廷为重,这样,某愿意主动让步,不知道许君觉得一千兵马可还合适?” 许善心咬着牙,他知道朝廷的底线就是一千,而这一千实际上还包括李荩忱的水师以及亲卫队,不过从李荩忱的语气上来看这些显然都不在其中的,因为李荩忱根本就没有打算和许善心讨论一下携带多少亲卫还有多少战船的意思。 见许善心依旧面露难色,李荩忱急忙说道:“那好吧,八百,这一次可不能再少了。” 顾野王和许善心同时抬头看向李荩忱,此时他们觉得李荩忱的嘴脸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朝廷的封疆大吏,而像是市井上讨价还价的奸佞商人。 顾野王只是一副看戏的样子,而许善心则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从来没有指望着李荩忱会表现的像一个大公无私英雄,而现在看来李荩忱甚至称之为枭雄都是抬举他,应该叫做奸雄。 东汉有奸雄曹操,现在看来大陈要出一个奸雄李荩忱了。 李荩忱当然不知道许善心在腹诽他——就算是知道了也就一笑了之,毕竟每天在背地里骂李荩忱的不知道多少人呢,还轮不到他许善心在前面。当下里他换作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伸手抚住胸口,声音之中带着惭愧: “我巴蜀之中立功将士众多,不能将他们全部带到建康府去,当真是某无能啊!” 看着李荩忱一本正经的在那里发感慨,顾野王只能强忍着笑低下头,只是肩膀在不断地抽搐。老爷子宦海浮沉这么多年,如此颠倒黑白的气人场景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只能庆幸现在他是站在李荩忱这一边,否则就算是气得脸色铁青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 许善心也只能苦笑一声,硬着头皮说道:“将军爱护将士之心,天地实所共鉴,只是现实往往不如人意,将军还请理解。” 李荩忱叹息一声,郑重的点了点头:“忠义不能两全,奈何奈何。” 许善心的嘴角直抽抽,只能配合着点头。 而顾野王此时轻轻咳嗽一声:“将军还请放心,虽然并不是所有将士都能入京接受陛下的校阅,但是想必这份光荣,追随将军前往的将士都能够感受到,而陛下届时肯定也不会吝惜于赏赐,或许可以让将军聊作抒怀。古往今来,这也不是没有先例,考虑到将军之苦衷,陛下肯定会多有赏赐的。” 顾野王也不傻,李荩忱让他过来可不是让他看热闹的,既然正好说到这件事,那他就不妨帮李荩忱再加一把火。 “只能如此了,”李荩忱登时会意,直接摆了摆手,“只能期望陛下到时候可以妥善的解决这个问题,否则某一介莽夫,如何安抚得了如此多的人心?” 此时许善心终于明白李荩忱到底想干什么了,脸色已经一阵青一阵白。这家伙根本就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再空手套白狼、获取朝廷的赏赐。 军队入京接受陛下的校阅本来就是此生的荣幸,一般朝廷只是会赏赐一些酒肉作为犒劳,而此次看来李荩忱并不是些许酒肉就可以打发的掉得了,这个家伙的胃口可大着呢。 而李荩忱并没有在意许善心变化的神情,微笑着说道:“许君在这巴蜀也有些时日了,并非云端之人,想必也知道这在巴蜀筚路蓝缕、开创之不容易,自然也不会吝惜笔墨在奏章上提及此事。那就多多有劳许君了。” 许善心此时已经明白自己身在圈套之中了,可是再想要挣扎出去岂是那么容易,一旦自己表示反对,那一个看不起巴蜀征战将士的罪名可就扣在头上了,别说自己能够离开巴蜀,就是门外那些李荩忱的亲卫恐怕都会在想着什么时候将自己做掉。 第六百六十章 典礼流程 这些李荩忱麾下的兵都是真正的血火磨练出来的,只有他们想不到的,可没有他们做不到的,所以这个罪名许善心是坚决不想背负的,这样一来他就只能乖乖的帮着李荩忱禀报此事了。 想到这里,许善心有些委屈和无奈,自己为了不得罪李荩忱,这么一开口可就是一定会得罪陛下了,不过现在的自己却也没有别的选择,总比被李荩忱团体彻底记恨上来得好。 早知道自己当初说什么都不应该接下来这个任务! “这个属下自当为之,尽量解释将军的意思,不过朝廷具体如何施为,那树下就不得而知,一旦朝廷有类似的回复,属下一定尽快告知将军。”许善心斟酌说道。 李荩忱微笑着一点头,紧接着给了顾野王一个赞赏的眼神,顾野王含笑不语。 许善心在这里坐着真的是如坐针毡,撑着桌子就想要起身告辞,他不知道自己继续待下去,李荩忱和顾野王这一老一少、一唱一和的还能给自己布下多少圈套。 而李荩忱注意到许善心的动作,向下按了按手:“许君且不用着急,我们还有一些礼仪细节想要和许君商议一下,许君想必也从朝廷那边拿到消息了,不知道朝廷准备怎么安排此次典礼?某麾下将士都是小门小户人家出身,若是不知道朝廷的事先安排,恐怕到时候少不了要出什么乱子呢。” 许善心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李荩忱骤然问这个问题让他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实际上他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现在李荩忱既然已经问出来了,也就只能硬着头皮说。 而顾野王也挺直腰杆、竖起耳朵,现在才是他要发挥作用的时候。李荩忱则饶有兴致的端起茶杯,他并不打算继续和朝廷在典礼仪式流程上有过多的争执,见好就收的道理李荩忱可是清楚,得寸进尺可就不好了,毕竟以后还少不了要合作呢。 只要朝廷不下绊子,一切都好说。 ————————————-- 一抹月色洒在庭院中,李荩忱的亲卫在书房门口站得笔直。 萧世廉、裴子烈、戴才、唐正良、李迅等人环绕着李荩忱的桌案。可以说除了不在蜀郡的骆牙、杜齐以及唐亦舜之外,李荩忱团体之中的中坚力量都已经在这里了。 如果这屋子出了什么意外,恐怕陈顼笑都能从梦里面笑醒。 “按照朝廷的计划,到时候军队会从南城门入城,沿着御街直接到大司马门,”李荩忱站在一幅建康府的舆图面前,敲了敲,“八百人排成五个纵队前进已经足矣。” “大司马门是皇城城门,也是平日里陛下校阅禁军的城门,所以一切都合乎礼制,并无问题。”顾野王此时加了一句,“问题就在于之后朝廷安排的军营并不在石头山,而在朱雀航南。” 其余人还不太明白这个意思,而萧世廉是土生土长的建康府人,登时皱紧了眉头:“这朱雀航在城南,是通往南方的官道上重要的节点,同时横跨秦淮河,想要从南方前往建康府,就要过朱雀航。” 顿了一下,萧世廉有些无奈的又补充了一句:“然而相比于就在建康府城北、可以俯瞰整个建康府甚至是皇城和宫城的石头山兵营,朱雀航外的兵营虽然更大一些,但是距离都城尚且有一段距离,而且从朱雀航到大江可以不近。” “朝廷在这上面是咬死了的,我们没有多少和朝廷争夺的余地,”顾野王沉声说道,“显然这也是朝廷的底线所在。” 唐正良等人对视一眼,都能够理解,他们也能够从舆图上看到石头山的位置,如果朝廷让李荩忱直接把兵马驻扎在石头山,那恐怕才是疯了呢。 而李荩忱微笑着说道:“朱雀航虽然距离建康府有一段距离,但是并不是没有一点儿好处。” 萧世廉和裴子烈都看过来,萧世廉皱眉说道:“此处地远而且偏僻,何谈有优势?” 李荩忱的手指顺着舆图一滑动:“因为朱雀航下有码头,而这秦淮河就直接连着大江,水师才是我们这一次前去建康府的底牌,若是驻扎在石头山,水师实际上很难直接靠岸接应我们。” 萧世廉和裴子烈等人顿时诧异的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一点他们之前确实是没有注意到的。 这实际上主要还是因为此时的秦淮河还远远没有后世十里秦淮那么繁荣发达。南北朝时期的建康府实际上在现在明清以及现在南京城的北侧,秦淮河并不是穿城而过,而是在城池的南部,这也就使得这里更多的是荒郊野外。 否则也不可能将兵营安置在这里。 秦淮固然直接连通大江,但是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水师战船直接进入秦淮,平日里往来的也就是一些商船。 如果按照李荩忱所说,那么朱雀航的这个兵营距离建康府固然是远,但是距离大江可就不算远了,毕竟水师战船横行水上,只要南陈没有足够数量的相应水师阻拦,就挡不住李荩忱。 更重要的是秦淮这个优点甚至就连萧世廉这种长在建康府的人都注意不到,说明这在大多数人的意识之中应该都是一个盲点。 李荩忱仔细端详一遍舆图,沉声说道:“这一次去往京城的八百人必须是精锐之中的精锐,直接把队伍拉到巴郡去,某会在那里先行训练他们。我们前去建康府,本意并不是为了和朝廷斗争的,所以更需要展现出来我巴蜀将士的英姿。” 李荩忱现在依旧面临巴蜀没有足够人才的问题,所以趁着这一次机会,他也想要展现出来巴蜀蒸蒸日上的势头,展现出来巴蜀的风貌,告诉那些不得志的江南士子,巴蜀并不是他们想象之中的穷乡僻壤,而是一个很有可能重新光辉的天府之国。 除此之外,李荩忱当然也必须要把握住这一次机会,用最少的兵马向朝廷展现出来最威猛的力量,必须让朝廷投鼠忌器。 “这个自然没有问题。”虽然不知道李荩忱还想要集中训练什么,萧世廉和裴子烈都是一口答应。实际上在他们前来蜀郡之前,就已经开始在军中进行初步的选拔,现在只要再经过一层筛选然后尽快将人送到巴郡就可以。 第六百六十一章 离别 毕竟许善心和朝廷之间消息往来还需要一段时间,对于李荩忱来说尚且来得及。 李荩忱轻轻敲着桌子:“蜀郡这边的兵马挑选也尽快落实下来,某准备动身前往巴郡。” 唐正良和戴才同样沉声应诺,这个之前他们就是知道的。 李荩忱安排杜齐去办理南中的事务,现在南中那边的蛮人已经和杜齐有了联络,杜齐一边和他们拉近关系,一边派人禀报李荩忱,李荩忱当然不想再把这件事拖到自己从建康府回来之后,所以还是早一步前往巴郡,先把这件事处理好了再说。 南中看上去是荒芜毒瘴之地,但是来自于后世的李荩忱很清楚这个地方有多么重要,且不说南中地下有多少资源,单单是尚且还没有形成的茶马古道就已经足够让李荩忱眼馋。 对于现在的巴蜀来说,自给自足依然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如果能够通过茶马古道带动巴蜀的经济发展,对于李荩忱来说自然是有利无害的。 另外南中向东连接岭南,这里是南陈的大后方,对南陈的后方形成压力,自然在战略上也不是什么坏事。 在李荩忱现在还没有办法向北或者向东扩张的时候,自然要紧紧的抓住这南边唯一的机会。更何况三国时期诸葛亮南征的例子就告诉李荩忱,这些蛮人并不是不可对付的,而且不平定南中的话,谁也不知道以后什么时候南中会不会出现岔子,那样的话李荩忱腹心之地的泸州、蜀郡都会受到威胁,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诸葛亮在北伐之前先行解决南中问题。 谁都不想自己的后背顶着一把利刃。 而相应的,只要经营得体,那么南中、庲降都是李荩忱以后赖以征战天下的根基之地。 李荩忱不知道现在自己对外扩张是不是正确的,但是至少地盘大一点儿,对于需要新鲜血液和回旋空间的李荩忱来说是有必要的。 也正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李荩忱麾下的骆牙、唐亦舜等文官并没有对此有所反对,至于那些武将,开疆拓土的事情,他们不抢着去干就已经很不错了。 想到什么,李荩忱的目光在在场的众人身上扫过,沉声说道:“这一次前往建康府,某也不可能孤身一人,诸位都有要务在身,恐怕走动不开,但是你们的下属,某可能要抽掉几个人了。当然了,顾公您虽然年迈,却是某身边对朝廷了解最多的,所以这一次千里之途,恐怕还得连累您跟着某走一遭了。” 顾野王当即肃然拱手:“为将军之下属,自当为将军分忧,老夫虽然比诸在场诸位,年是最高,但是这走一遭建康府还是可以胜任的,还请将军尽管驱驰。” 李荩忱微微一笑,老先生都已经这样表态了,那萧世廉和裴子烈他们自然更没有异议,毕竟李荩忱这一次前往建康府,携带的人当然是多多益善,还能借此机会给自己的下属们一个表现的机会,对于他们来说,何乐而不为呢。 而对李荩忱,这显然也是一个不错的机会让他得以考核一下自己手下这些并不熟悉的官员,毕竟以后李荩忱是要从巴蜀走出去的,到时候当然不可能只是对萧世廉、裴子烈这区区数人有所了解,他必须要对这些早期就跟着自己——往往这意味着更加忠诚——的官员很熟悉,至少知道他们都擅长什么,缺点又在哪里,否则不可能将治理地方的重任委托给他们。 韩信善于将兵,而刘邦善于将将,李荩忱在军事指挥上的造诣已经足够处于这个时代的第一梯队当中,所以他现在更需要努力学习的是如何安排和任用人才,毕竟等到以后他手底下的地盘足够大了,当然没有办法一个人将所有都掌控过来。 这一次前往建康府,是李荩忱给自己的历练,也是给自己手下这些官员们的历练。 萧世廉和裴子烈等人肯定也都明白这个道理,也必然会把自己最得力的属下推荐给李荩忱,毕竟这些属下表现得力,他们身为主将脸上也有光彩。 “此事暂时如此议定,某会尽快启程。”李荩忱斟酌说道,“刚才安排的尽快落实!” “诺!”一众人不敢怠慢,一齐拱手称是。 他们心知肚明,当李荩忱今天的命令开始执行的时候,整个团体就经过了转折点,走上了一条没有人知道结果的道路,或是辉煌、或是毁灭。 身在路上,已经没有折回的余地,只能大家携手并进。 萧世廉、戴才和裴子烈等军方将领攥紧拳头,斗志昂扬,这样的挑战是他们梦寐以求的。 唐正良、顾野王等文官则下意识的对视交流。他们虽然都是稳重的人,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刺激和挑战,还是足够令人热血澎湃,并且愿意作为一份子参与其中! ——————————————- 天空有些阴沉,拂面的风中带着丝丝凉意,可以想象一场春夏之交的大雨即将到来。 常青树落下的叶子还有那些孟春之际方才绽放的花朵随着风飘摇打着旋,此时甚至可以嗅到风中的潮湿。 李荩忱站在铜镜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相比于初来乍到时候,自己的胡子长出来了,脸上的棱角也更加分明,岁月在指尖流淌而过,终究不可能什么痕迹都不留下。 好在自己不是那个郁郁不得志一辈子的飞将军李广,“李广难封”的结果不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弱冠之龄,领镇西将军、汉中侯,李荩忱这官职在南朝开国这么多年来应该也是独一份了。更重要的是这样的荣誉和权力不是李荩忱依靠阿谀奉承换来的,他走到现在的每一步,都是用刀枪实打实的拼杀出来的,是用他脸上的风霜棱角换来的。 所以李荩忱并不后悔。 “夫君,江南正是梅雨时节,一定要注意保暖。”萧湘将李荩忱的斗篷递过来,“此去巴郡,路上十有八九要下雨,可莫受了风寒。” 李荩忱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轻轻握住了萧湘的手,静静盯着女孩近在咫尺的眼眸。 原来的时候李荩忱从不相信眼睛之中能够看出来什么,都是白底黑瞳,撑死天有些血丝点缀,谁能看出来差别? 第六百六十二章 风卷衣袍 可是现在李荩忱却觉得自己当时还是太天真了。 因为站在自己身前的萧湘,静静的看着自己,眼眸之中平日里让李荩忱迷醉的风情万种已经无处寻觅,有的只有深深的挂念和依恋。此时李荩忱恨不得张开双臂将这个柔弱如飘萍的女孩深深的揉进自己的怀里。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温柔乡是英雄冢,至少此时的李荩忱还有太多需要他为之努力和奋斗,至少现在的李荩忱还没有“醒掌杀人权”的能力,所以他无法“醉卧美人膝”。 眼前的女孩将一切都给了自己,可是自己却没有办法把一切都给她,因为自己还有天下,甚至还有另外一个牵挂的人,自己能给她的,只有一个安全的避风港湾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终止的等候。这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无疑是很残忍的,但是李荩忱只能这样做。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有太多的无奈、妥协和让步。 就连李荩忱自己,现在依旧在挣扎着求生存罢了。李荩忱只能安慰自己,现在将萧湘丢下是为了能够在未来留出来更多的时间陪伴和守护她——虽然李荩忱知道这不过是一个自己都不相信的借口,因为无论是李荩忱拿下了天下还是兵败身亡,都不可能有那么多的时间,他的生命已经紧紧地和整个时代捆绑在了一起。 李荩忱伸出手搂住萧湘,而萧湘低声问道:“夫君什么时候回来?” 迟疑一下,李荩忱本来想说很快就会,但是他也知道这样不过是赤果果的欺骗罢了,自己在建康府肯定会耽搁很长时间,不知道还要面对多少挑战和磨难,肯定不是那么轻松的。 而且李荩忱更清楚,萧湘想要的并不是这种虚无缥缈的答案,也不是明摆了的安慰。环顾四周,李荩忱伸手指着角落之中的梅花,微笑着说道:“在这花开之前,某肯定会回来的。”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 真是给自己立了一个好大的FLAG。 萧湘郑重的颔首:“夫君,时候不早了,早些启程吧。” 再一次狠狠的拥抱了一下萧湘,李荩忱豁然回首,而李平等亲卫已经在门口站直,目不斜视。 李荩忱抓起来自己佩剑,快步走过去,沉声说道:“弟兄们,某要前往巴郡,再前往建康府,这一路走过去,恐怕风霜刀剑无数,能够活着重新站在这里的,很有可能没有几个人。所以如果有害怕的、家中有老弱妻小需要需要照顾的,可以尽管站在原地,某不会怪罪你们,你们依旧是某的兄弟、是值得某尊重的袍泽,因为这本来就是一条向死而生的道路,某没有权利和资格强迫你们去陪着某走。”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如果你们执意想要追随某,那就可以向前一步。” 话音尚未落下,以李平为首,一名名亲卫依次向前迈出一步。 战靴踏在地上,铿锵有力。 没有一个人留在原地,整个队伍整齐的向前移动了一步。 李荩忱静静地看着他们,看着这些很多都是从入蜀就一直追随自己的年轻小子们。 他们追随在自己身边转战千里,他们曾经举着自己的将旗浴血厮杀,而现在他们明知道前方有无数的危险,依然决定和自己站在一起。 李荩忱微微一笑,在这个时代拼搏这么长时间,总算是有些可以拿的出手的家底了。无论是那些努力将一切变的更好的文武官员,还是眼前的这些亲卫,他们一起构成了李荩忱麾下这个顽强拼搏的团体。 “弟兄们,跟着某,出发!”李荩忱翻身上马,狠狠一拽马缰,在这一刻他下意识的向门口看去。 大红色的披风裹着那纤细的身影,女孩静静的站在门槛处,目光跟在自己身上。而在自己的身后,一队队亲卫同样翻身上马,他们腰杆挺得笔直,手按佩剑,自己也像是那剑鞘之中的利刃,随时准备铿锵出鞘! 风起,吹卷着李荩忱的战袍,也吹卷着萧湘大红色的披风,更吹卷着屋檐上的旗帜。 赤色的旗帜招展,大旗上的“李”字分外张扬。 ——————————————————- 建康府,东宫。 沈君高快步穿过回廊,淅淅沥沥的雨顺着屋檐流淌下来,织就珠帘雨幕。 什么都有可能早来或者晚到,但是这江南的梅雨时节却从来没有过延误。当烟雨笼罩在建康府上空的时候,一切的白墙黑瓦和小桥流水都平添几分诗意。 而不出其然,作为东宫之主已经在东宫老老实实呆了好几天的陈叔宝,此时开开心心的带着几个亲信出去“寻找诗意”去了。那几个亲信最近都得到了一定的提拔,江总成为了傅縡的副手,而孔范更是开始负责训练东宫禁卫。 显然江总和孔范对于沈君高这样的让步很是满意,不过他们并不打算怎么履行自己的责任,毕竟好好地把自己手上的活计做好,远远没有陪着陈叔宝,让陈叔宝开心来得重要。 沈君高对此只有冷笑,他并不指望着这几个阿谀奉承的小人能够帮助自己什么,本来给他们安排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职位,比如东宫禁卫实际上也就是装点门面的存在,本来就有禁军保护,轮到东宫禁卫上场的时候少之又少,把他们交给孔范也没有什么问题。 现在沈君高之所以做出这样的让步,主要还是因为东宫需要面对接下来李荩忱入京的问题。虽然不知道李荩忱这一次来想干什么,但是沈君高很清楚,只要有李荩忱在的地方肯定会有大的变化和挑战,只可惜这一次东宫是站在李荩忱对立面的,想要和李荩忱保持敌对或者互不招惹的关系,可不简单。 所以沈君高只能先让东宫内部暂时稳定下来,否则这内忧外患,沈君高觉得自己真的要崩溃了。 穿过风雨回廊,前方就是议事堂了,沈君高在台阶下停下脚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风雨声就在身后交织,而现在沈君高的关注点显然不在上面。 傅縡已经在议事堂中等待,见到沈君高走进来,快步迎上:“巴蜀传来的消息你都知道了吧?” 第六百六十三章 夏有凉意 沈君高微微颔首,沉声说道:“李荩忱已经启程前往巴郡,届时他会带领八百人前来建康府,具体的安排事宜都已经敲定。” “八百人,”傅縡凝神说道,“李荩忱还真是胆大包天啊。” 沈君高轻轻的敲着桌子:“以李荩忱的统筹能力以及军事指挥能力,只要自己能够脱离建康府,那么带着这八百人自然就可以安然脱身,所以对于他来说,兵马固然是多多益善,但是兵少的时候也不是什么都不可为。” 顿了一下,沈君高苦笑着说道:“这小子以少胜多创造的奇迹难道还少么?” 傅縡应和着一点头,李荩忱一开始是依靠死守章山郡城而出名的,但是之后的巴蜀之战就让他变成了“奇兵突出”和“以少胜多”的典型,人们认识到了全新的、更加棘手的李荩忱。 哪怕是明知道李荩忱手中只有八百人,也没有哪个将领愿意用两杯甚至三倍的兵马和他对阵。 韦孝宽和尉迟迥已经失败的足够窝囊了,李荩忱的威名下面实在不需要另外的垫脚石。因此恐怕就算是萧摩诃,真的面对上李荩忱的时候也得好好掂量掂量这个对手。 所以并不是李荩忱胆大包天,而是“李荩忱”这三个字出现的时候,就已经足够顶的上千军万马,否则沈君高和傅縡也不至于现在在这里如此紧张。 “陛下还有没有别的旨意?”沈君高低声问道。 “现在还没有,但是可以想象陛下十有八九不会就这么直接全盘接受了,”傅縡声音之中有些无奈,“就算是现在接受了,你看着吧,等李荩忱到建康府来,肯定还有他好受的。” 沈君高微微颔首,如果陛下有什么想法的话,东宫需要做的最好还是尽量阻止他。至少现在李荩忱已经表现出来足够的诚意,因此对于南陈来说,最好的选择当然还是先听听李荩忱是怎么想的然后在做判断。 说不定陛下也有这样的想法,否则根本不会让李荩忱带着兵马前来建康府。 “某已经去见过徐相了,”沈君高解释了一句自己为什么会姗姗来迟,“徐相看来对李荩忱还是很信任的。” “哦?”傅縡眉毛一挑。 沈君高苦笑一声:“说到最后,徐相就说了一句‘静观其变’,木自然就不好再多问下去。” 如果是换做平时,傅縡肯定会直接吐槽一声“这个老狐狸”,但是这一次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他知道这个老狐狸这一次说的没有错,静观其变或许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这种选择和感觉让傅縡很难受,因为这意味着南陈朝廷以及东宫的一切行动都将取决于李荩忱的意志,全面陷入被动之中,可是至少对于现在的东宫来说,没有李荩忱的决断,他们也无从判断自己的下一步应该往哪边走。 “好,那就静观其变。”傅縡缓缓说道。 而沈君高抬起头看向阴沉沉的天空:“静观其变······不知道李荩忱接下来准备怎么走?” 一边说着,沈君高一边背手在后。 当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的背后有丝丝缕缕的凉意顺着脊梁爬上来,令人无从抗拒。 或许是因为风中带着的凉意,又或许是因为刚刚作出的决断带来的凉意。 这种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感觉,真的不怎么样。 李荩忱,你到底是东宫的敌人,还是朋友? ——————————- “阿嚏!”李荩忱打了一个喷嚏,吸了吸鼻子,若是换在原来李荩忱甚至还有心情吐槽一句“又有别人说某坏话”,可是现在他却没有这个心情。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寒意从每一点雨丝之中弥漫出来,沁人肌骨,这山中的雨相比于江南连绵的梅雨,又平添几分潮湿和冷意。尤其是在这山下的校场上,山上弥漫着的云雾已经让人看不清楚山峰,而这云雾似乎还在向山下蔓延,准备将这校场也全部笼罩在云雾之中。 雨水落在头盔上,又顺着头盔流淌在盔甲上,转而重重的砸在地上的坑洼中,点起来层层涟漪。李荩忱微微眯眼,看着校场上森然伫立的一排排身影。 这些都是从李荩忱麾下各个地方选拔出来的精锐士卒,有的是从萧世廉麾下、有的是从裴子烈的麾下,还有的是巴人,全部都是在李荩忱进攻巴蜀的过程中立下了赫赫功劳的士卒,换句话说,此时站在校场上的这八百人,每个人的手上都有人命,而且不是两三条。 如果换在别的地方,这样的一支军队是绝对不会汇聚在一起的,如此多的精英这样的集结在很多将领眼中都是浪费,也只有在真的处于绝境的时候,必须需要选锋和轻兵的时候才会集结这么一支军队冲锋在最前面充当敢死队。 而现在李荩忱把这样的一支军队集结起来,他知道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怪物,知道他们加在一起更像是一个精密的杀人机器,而李荩忱就是要依靠这一支军队冲入建康府,然后再平安回来! 脚步声骤然响起,程峰和徐德言快步走上点将台,一左一右在李荩忱身边站定,程峰一拱手,朗声说道:“启禀将军,八百将士集结完毕,请将军训话。” 程峰是萧世廉的部下,而徐德言是裴子烈的部下,让他们两个前来显然也是因为这两个人脑瓜比较灵活,并且徐德言更是徐陵的孙子,一旦进了建康府更好说话一些。 除此之外,随同李荩忱的还有顾野王和唐正良的长子唐齐,这两个人是以文官的身份前来的,所以也就没有到校场来,毕竟以顾野王的身子骨,在这风雨中站上小半个时辰,恐怕就出不了门了。 李荩忱一颔首,向前一步,看着风雨中一道道身影,朗声说道:“你们一共有八百人,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站出来自己数一数。” 风中传来低低的笑声。 而李荩忱紧接着说道:“只有你们八百人,却要跟着某前往建康府那龙潭虎穴之中走一遭,怕不怕?” “不怕!”这一次所有的将士都挺直腰杆,整齐划一的回答。 校场上,风雨中,刀枪如林伫立,闪动着寒芒,在这本来就不炎热的风雨中更添几分寒意。 第六百六十四章 誓师 不知不觉得,风雨声更加急促,不知道多少雨水顺着李荩忱的脸颊滑落,也洗刷着周围每一个人的脸庞。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李荩忱顿时笑了一声: “某知道你们都是血火杀出来的,早就已经不怕死了,但是这一次不比往昔,我们有可能根本不用动手,有可能会很窝囊,也有可能会九死一生······ 总之,和以前不太一样,我们之前一直在向前拼杀,从来没有想过回头,但是现在我们的背后有人想要伸出刀子,只可惜某不是三头六臂,所以身后不安生的话,可没有心思继续向前走······某可以先把话放在这里,某没有办法保证能够带着你们每一个人活着回来,某也没有办法保证这一次等待我们的依旧是大获全胜。” 李荩忱这一段话说得很长,对于很多之前就曾经追随在李荩忱身边征战的将士们来说,都有些诧异。 自家将军一向和大家比较亲近,一起摸爬滚打的次数也从来不少,但是在誓师的时候或者训练的时候,李荩忱一般很少训话,就算是训话的话也不会说太多,毕竟李荩忱有的时候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调动着无数将士嗷嗷叫的冲上去拼命,更或者李荩忱有的时候根本话都不说,直接带着自己的亲卫冲到整个冲锋阵列的最前面。 这样根本不需要多说什么,每一个将士都拼命的向前,想要超过那在前方舞动的将旗。 这一次还真的是奇怪,不过每一个将士都能够感受到李荩忱话中的无奈。 背后有人想要捅刀子······说的就是朝廷吧。 将军在周人和朝廷之间周旋,当真是不容易啊······ 李荩忱说完很久,下面依旧没有声音,一道道目光紧紧盯着李荩忱,不少将士的嘴唇微微颤抖,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而李荩忱对此并不在意,他紧接着一挥手:“但是!某李荩忱可以保证,今天,此时此刻,站在这风雨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某李荩忱的袍泽弟兄——” “——只要某李荩忱一息尚存,就不会丢下你们任何一人,此去纵然是刀山火海,某会带着你们闯出一条道路!” 风雨之中,只有沉默。 如果说之前每一个将士的目光之中都是信任和等待,那么现在他们看向李荩忱的只有无怨无悔和昂扬的斗志。 此时如果李荩忱下令让昂他们上刀山、下火海,恐怕他们也就一咬牙冲上去了。 “誓死追随将军!”程峰骤然举起手臂,朗声吼道。 “誓死追随将军!”刹那间,整个方阵都像是炸药包一下子被点燃了,无数的将士同时高高地举起手臂,一声声呐喊汇聚在一起,撕破风雨,直传向九霄! 李荩忱抿嘴看着一声声呼喊的将士,身姿挺拔,一动不动。 他当然很清楚,如果只是在这里空荡荡的喊口号并没有什么用,他必须要把这些来自不同地方的骄兵悍将汇聚成一支真正能够汇聚一心追随在自己大旗之下的精锐。 对于古代这种以阵列为主的作战方式,单兵素质终究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整支军队的配合作战方才是最重要的。因此军队的阵列作战和军纪等等往往直接决定一支军队的战斗力。 而李荩忱这一次前往建康府却和单纯的阵列作战不同,李荩忱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情况,甚至要做好打巷战和分散作战、分头突围的准备,因此李荩忱不可能只是训练这一支军队的阵列作战能力。 这一次李荩忱更需要提高他们的小队作战能力和单兵作战能力,而这些实际上更多的都是近代和现代军队作战才会突出强调的,在之前李荩忱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问题。 并不是因为李荩忱的军事知识不够,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而是之前李荩忱从来没有遇到过多少需要单兵作战和小队作战的情况,哪怕是李荩忱麾下兵马不多,每一次也是少说一个幢的兵力分散出去,所以根本不用考虑这些问题。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李荩忱必须要让这些将士明白自己会遇到怎样的困境,要让他们有脑子自己判断在关键时候应该怎么做,而不是像之前那样一味地听从仗主和幢将的命令。 这并不是一个容易的过程,毕竟这个时代的受教育程度和兵员素质摆在这里,不过好在李荩忱挑选出来的这些士卒都是精锐老卒,换句话说就是“老兵油子”,比下不比上,只要能够对付得了京城中的那些禁军,而且每一个人都能够理解李荩忱的命令并将其完全落实下去就可以。 “开始训练!”李荩忱朗声下令。 “诺!”程峰、徐德言和唐齐三人同时应诺。 ————————————————- 风雨中,每一步踏下去都是泥水四溅,不过这并没有妨碍排成森然队列的将士们向前行走,他们的腿整齐的抬起,重重的落下,踏在泥水之中,再一次迸溅出来更多的泥点。 这是两百士卒正在训练正步,正步实际上是李荩忱临时想出来的办法,其主要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增强单兵能力,而是为了让这支由互相不服气的骄兵悍将组成的军队尽快形成整体荣誉感。同时正步走显然是展现出来一支军队杀意和刚强意志的最好的办法。 当然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自然就是李荩忱想要用这样的方式训练出来一支足够有震慑力的军队,毕竟他前去建康府不一定和南陈朝廷大打出手,但是一定要入城门夸功的。 这是李荩忱绝对不会放弃的机会,因为李荩忱需要借助这个机会向建康府那些身在云端之上的人展示自己的武力,告诉他们就在他们看不见的千里以外,已经有一支崭新而强大的力量崛起。 同时这也是一个不错的机会给那些郁郁不得志的人看,告诉他们,巴蜀的强大足够让他们前来效劳。 而这只是训练的一部分,在这个根本没有正步走的时代,李荩忱相信只要稍加训练,就算是走的不算很整齐,也已经足够给人带来震撼,所以接下来更主要的还是小队配合和单兵素质的提升。 第六百六十五章 突击训练 就在训练正步的士卒旁边,泥潭之中,不知道多少身影已经纠缠在一起,这些脱了衣甲的士卒很多干脆直接光着膀子,扑打在一起,一拳一脚都是直接向着对方的肉上招呼,只是看着就觉得疼。 “还有谁?!”一名士卒大吼着将对手摔倒在地,狠狠的敲了敲自己的胸膛。而另外几个同样战胜对手的士卒毫不犹豫的从各个方向顶了上来,那士卒并没有恐慌,向着另外一边的士卒勾了勾手,几个人同时怒吼一声,厮打在一起。 “用力,你们几个在干什么,给对方挠痒痒么?!”一名幢将站在泥潭边大声说道。他同样是浑身泥泞,能够在这泥潭之中脱颖而出,已经足够让他证明自己有能力成为一名幢将——能够带领这些一个比一个凶狠的士卒的幢将。 能够带领这些精锐之中的精锐,对于幢将来说给个仗主都不换。走在高位置上固然好,但是如果自己的手下是一群游兵散勇的话,就算是走的高也没有什么用,因为这意味着这个将领已经很难有更高的成就,而甚至比他官衔更低的将领,只要麾下兵马比这将领强一些,他们照样可以不待见他。 这个浅显易懂的道理大家很清楚,所以宁为凤尾,不做鸡头。 而在泥潭的旁边,三人一组的士卒正匍匐前进,当他们越过一片草丛之后,随着带头的士卒手一挥,三人骤然起身,有如离弦之箭向前冲击,就在草丛前方的不远处放着几个稻草人,而三个人同时抽出手中的兵刃。 刀光闪烁,刀刃劈砍在了稻草人不同的位置上! 整个稻草人剧烈的颤抖一下,旋即被刀刃彻底劈成两半。而那三名士卒没有丝毫的犹豫,紧接着再一次散开,扑向下一个稻草人。 “快!”一名仗主很干脆的将上衣扯掉了,雨水顺着他胸膛上棱角分明的肌肉流淌,而这仗主的声音比那风雨声还要大许多,“你们三个在磨蹭什么?看没看到其他的组都已经冲到你们前面好几十丈远的地方了?还不抓紧!” “上,拼了!”几名士卒同时大吼道,拼命的向前跑,可是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脚下,一个接一个跌倒在满是泥泞的坑中。 “笨蛋,废物!”仗主的责骂几乎如影随形,“你们体力不如别人,甚至眼睛也不好,这么大的一个陷阱难道都看不见么?!要是在战场上的话,你们三个就留在这里吧!” 士卒们红了眼睛,挣扎着从泥泞之中爬出来,也顾不上雨水将每一寸皮肤浸湿,更顾不上脸上、身上满满的泥点,一个接一个的拼命向前奔跑,而几名落队的士卒看到最后面的人赶了上来,也急忙加快脚步。 “扑通!”一声传来,一名士卒一脚踩空,直接跪倒在地。而两名他的同伴本来想要继续向前冲,刚刚走出去几步,意识到什么,转身回来将自己的同伴搀扶起来,三个人步履蹒跚的向前走。 “走,快走!”两个人将同伴的重量分担在自己的身上。 “没有什么大事吧?”又有几名士卒跑过来,关心的问道。 “走!”不等回答,这些士卒同时伸手搀扶住这受伤的同伴。 一个接一个的身影从风雨中冲出来,一个接一个的身影护卫在这缓缓向前的人群左右。而很快最前方的人就停下了脚步。 一个他们熟悉的人出现在眼帘之中,李荩忱依旧是全身披挂、一丝不苟,风雨同样将他的衣甲全部浸湿,看着这些气喘吁吁的士卒们,李荩忱微微颔首:“把人扶下去。” 几名亲卫急忙抢出来将人抬走,而李荩忱一侧身:“受伤的弟兄某会安排人照顾的,你们继续!” “上!”几名带队的士卒大吼道,飞快的从李荩忱的身边冲过去。 一道一道的身影拼命向前,再一次消失在李荩忱的视野之中。 李荩忱默然注视着这些年轻的背影,这些年轻小伙子坚韧而团结,刚才他们就表现出了足够让李荩忱欣赏的不抛弃,这种精神正是李荩忱想要磨练出来的,而这些士卒虽然刚刚认识没有多久,就很令人欣慰的展现出了这种精神。 都是棒壮小子,都是可塑之才啊。 自己带着他们前去建康府那等绝地之中,想想多少有些不忍心,可是好钢用在刀刃上,这是自己手下最强大的力量,自然就应该拿去劈砍最浓重的黑暗! 风雨,未曾停歇,而训练,也还在继续! 泥潭之中、校场之上,八百名士卒竭尽全力将他们体内的潜能发挥出来,他们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怎样的凶险,但是他们从自家主将肃杀的神情上就能够看出来,未来肯定有太多的艰难和挑战,而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自己的实力提升起来,让任何的困难在他们的面前都变得不堪一击! ——————————————-- “李世忠这个时候在巴郡练兵,倒是有些临阵磨枪的意思啊。”周确缓缓的放下手中的军报,忍不住低声说道。现在巴蜀至少在名义上还是南陈的一部分,所以依旧维持着基本的往来,再加上李荩忱练兵的时候也并没有刻意偃旗息鼓,因此风声很快就传到了江陵府。 “临阵磨枪······”萧摩诃轻轻叹息一声,现在襄阳战局尚且不算明了,李荩忱又这样加急练兵,多少让萧摩诃感受到了压力。说句实话,如果让萧摩诃选择的话,他宁肯和尉迟迥对阵,也不愿意去面对李荩忱。 而想必周确以及东宫在建康府的诸位也有着类似的想法吧。 谁都不知道李荩忱这小子到底想要干什么,这个家伙的心思实在是太难猜了,只能看他这一步想要怎么走,才能够想出来应变之策,而这样意味着大家永远都只能处于被动之中。 现在李荩忱突然在巴郡练兵,针对的是谁大家自然都清楚。可是萧摩诃能做的也就只有静观其变。 “这一次练兵人数并不多,应该主要还是想要防范京城有变故,”萧摩诃斟酌说道,“不过我们也不能不提高警惕啊。” 听到这话周确只想翻白眼,别人都有资格说提高警惕,不过似乎你萧摩诃还差一点儿。 第六百六十六章 最后的旨意 谁都知道你萧摩诃刚刚将自己的小女儿许配给了李荩忱的得力干将裴子烈,更不要说你的长子萧世廉就在李荩忱军中,而且李荩忱直接将对北方的战事全都交给了萧世廉,信任自然不言而喻。 再加上你家本来就和李荩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谁都可以说提高警惕,你萧摩诃恐怕不可以吧,陛下若不是考虑到现在也没有人能够代替你的位置,而且你也确实没有什么明显的过错,恐怕早就已经把你换下去了。 虽然这样想着,周确当然不能明说,当即沉声说道:“此言不假,我们的水师是不是也应该回到大江上了,继续在沔水的话恐怕会给李荩忱可乘之机。” 荆州水师厉害是不假,但是之前为了支援襄阳战事,一直都在沔水上,现在是时候返回大江了。 实际上李荩忱手下的水师也是从萧摩诃麾下的荆州水师中抽调出去的,不过显然现在荆州水师甚至在战功上都比不过李荩忱麾下的水师,因为王昌上一次可是带领水师实打实的将蜀郡拿了下来,而荆州水师进攻襄阳的时候却只是攻破了敌人的水寨,最终并没有威胁到城池,更不要说有所突破了。 不过话虽如此,荆州水师依旧是现在南陈实力最强大的水师。 萧摩诃不知道李荩忱到底想要干什么,所以让荆州水师在这里镇着也没有什么错,至少这个家伙别在自己的地盘上闹出来什么幺蛾子就好。 至于京城那边,萧摩诃并不想过多的参与,他自己很清楚,自己对于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并不擅长,甚至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否则也不会在建康府的时候处处被人算计。 现在李荩忱有胆量想要参与其中,萧摩诃并不拦着,但是他也并不插手,就这样坐山观虎斗最好,他自问不是凶猛的老虎,可淌不起这一趟浑水。而一旦李荩忱和朝廷之间出现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萧摩诃才会找准时机插手,这样他虽然没有办法获得最多的利好,但是也能够因为身份之尊而不会吃亏。 至少从现在来说,萧摩诃还是看好李荩忱的。 垂垂老矣的南陈显然不是李荩忱的对手,而萧摩诃并不觉得直接站在李荩忱的对立面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尤其是现在李荩忱还表现出了对于南陈的善意。就算是真的想要开打,也至少等到双方之间共同的敌人被击败再说。 大致也能够猜测到萧摩诃的意思,周确一时间欲言又止。东宫那边本来是想要撸起袖子和李荩忱好好较量较量的,所以作为东宫曾经的顶梁柱,现在也是最重要的外放大臣,周确当然需要肩负拉拢和劝说萧摩诃的职责。 不过很快沈君高和傅縡的态度就因为李荩忱态度的转变而有所转变——说到底大家都知道李荩忱是怎样的棘手角色,再加上之前很愉快的共事经历,让大家并不想和李荩忱轻易撕破脸皮。 这自然就让周确很犹豫,自己到底应不应该继续坚持原本的立场,而萧摩诃越来越令人看不穿的举措,到底是表明自己的模棱两可,还是他的心已经走到了李荩忱那一边? 周确正想要开口说什么,一名侍从快步冲进来:“大人,建康府,陛下旨意!” 周确和萧摩诃一下子怔住了,同时看向那一份八百里加急快报。 现在襄阳这边战火已经平息,所以不用想也知道陛下的旨意如此着急地传达下来,肯定是关于李荩忱的。 轻轻吸了一口气,周确和萧摩诃同时站了起来。 陛下已经纠结了有一段时间,而现在到了公布结果的时候。 “陛下旨意,命李荩忱率领八百士卒入建康府夸功,随同水师船只三十艘。” 周确有些不可置信的将消息念了出来,没有想到陛下最后还是妥协了,不过相对应的,李荩忱麾下的兵马也被削减到了八百人,虽然大家都对禁军的战斗力心知肚明,但是李荩忱仅仅凭借这八百人,想要自保恐怕都有问题,更不要说搅起什么风浪了。 但是实际上在这个旨意上还有一个明显的疏漏,那就是陈顼并没有明确的指出李荩忱携带的水师战船都是什么类型,而相对应的水师士卒又有多少。 这说明陛下终究没有直接将李荩忱逼到角落里,给李荩忱留下了一点儿回旋的余地,也说明陛下对于李荩忱有可能带来的麻烦还是心中有数的。 不过熟悉陈顼的人,对此只能无奈地一摊手,陛下可是出了名的眼高手低,九年之前华皎之乱,陈顼做出了进攻江陵的计划,结果差点儿将吴明彻和南陈军队主力葬送在那里,之后的吕梁之战以及最近的对北周的全面进攻也是一个不错的例子。 陈顼觉得胸有成竹的事情,不一定就能够成功。 归根结底这一次还是要看李荩忱。 “估计李世忠也不会耽搁太久。”周确喃喃说道,“怕是过不了几天就会见到他了。” 萧摩诃谨慎的点了点头,李荩忱毕竟是想要和南陈联合的,肯定会积极一些,这说明不久之后应该就会见到李荩忱了。 不知道李荩忱会怎么面对荆州的这几个人呢? “启禀将军,襄阳城一部分守军连夜调往了樊城。”陈禹快步走过来皱着眉头说道,“人数不少,足有两三千多人。” 萧摩诃的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两三千人并不是一个小数量,尤其是对于襄阳守军,毕竟襄阳是面对南陈的第一线,而襄阳城中的兵力虽然不少,却并不是能够轻易调动的。 更重要的是,襄阳守军是尉迟迥的嫡系,襄阳兵马调动,而且是向北调动,说明杨坚和宇文宪的斗争已经愈发白热化,甚至已经到了不得不调动前线兵力的时候。 明白过来这一点,萧摩诃和周确对视一眼,忍不住轻吸一口凉气。 这一次对于南陈和李荩忱来说都是天赐良机,如果可以抓住的话,恐怕北周少不了要四分五裂,而相应的,如果抓不住的话,之后南陈和李荩忱恐怕都要面对一个更加难缠的对手。 第六百六十七章 南方的来客 李荩忱放下茶杯,看着舆图上勾勒出来的形势。 这是一张关于南中的舆图,而年代已经是数百年之前,当时这一片土地的主人还是蜀汉。在这之后南北朝烽烟滚滚,中原王朝和江南王朝也就一直止步于巴蜀,很少有继续向南伸展的政策和行动。 在名义上南中依旧是北周的土地,不过这种联系已经很薄弱了,有些类似于后世的羁縻,这些部落显然已经不再臣服于北周,对于南陈更是没有多少臣服之意。而北周甚至连巴蜀这一摊都没有收拾好,自然更不用说治理南中了。 久而久之,南中就已经不再属于中原王朝的统辖范围。 当李荩忱拿下巴蜀的时候,这些部落和北周之间最后一点儿薄弱的关系也被斩断,当然因为消息不通,实际上一直到杜齐前往南中,这些南中部落方才知道外面的天地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或许对于整个天下来说还不算,但是对于和外界只有巴蜀这单一联系的南中各部落来说的确如此。 他们实际上更习惯臣服于的并不是中原的主人,而是巴蜀的主人。 李荩忱并不指望着南中这些已经和中原太久没有联系的部落一见面就会想自己低头,毕竟相比于当时的巴人,他们的生活境况虽然也不怎么样,但是自给自足的能力还是有的,而且南中并没有多少汉人活动,所以这些南中部落也不需要刻意的躲避什么。 不过李荩忱也知道自己并不是没有筹码,现在已经成为一个整体而不是一盘散沙的巴蜀,无疑是一个可以追随的新的老大。而李荩忱本身也不是默默无名之辈,他这一路走来,被他踩在脚下的韦孝宽、尉迟迥等等都是李荩忱能力的最好证明者。 南中就算是再怎么闭塞,和中原也不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的,甚至北周时不时还会派遣使者和官员前去,依旧能够保持北周在南中各个部落心中的威望,而李荩忱想要感谢的正是这些官员和使者。 根据杜齐的描述,拜这些官员和使者所赐,南中各部对于北周的那些将领还是很了解的,毕竟想要表明北周的实力,用这些名将的事例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不过现在这一切的努力显然都是给李荩忱做了嫁衣裳,因为击败韦孝宽和尉迟迥等人的战绩已经足够证明李荩忱比北周更厉害,哪怕是现在无论是国力、兵力还是什么方面,李荩忱都没有和北周相提并论的资格。 对于南中各个部落来说,所谓的土地、钱粮什么的实际上都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他们更崇拜和听从的依旧是强者,只要个人的实力足够强,那么自然就有带领更多人的能力,那么自然也可以给南中各个部落他们想要的。 这也是为什么杜齐很快就传来了好消息的原因。 南中各部对于土地、钱粮什么的要求很宽泛,但是并不代表着他们没有任何要求,毕竟一个洞主想要在位置上坐牢固、让手下的人都拥戴他,那么也需要给手下带来好处,证明自己有这个资格和本事。 而追随李荩忱这一个新崛起的巴蜀强者,并能够在未来天下的角逐之中获取一定的利益,对于这些洞主来说,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现在李荩忱就坐在舆图前,静静的端详着南中的地形地势,而脚步声匆匆响起,杜齐的身影出现在李荩忱的眼帘之中。李荩忱不慌不忙的抬眼看过去,相比于一个多月前,杜齐变黑了不少,而且也更加壮实。 李荩忱不得不承认,这些巴人在山地之中往来的能力确实是要远远胜过汉人,他们小巧的身姿、结实的肌肉简直就是为了山地作战而生的,如果自己没有巴人的帮助、甚至和巴人是敌人的话,简直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杜齐看到李荩忱也怔了一下,不由得在心中轻轻感慨一声,现在的李荩忱端坐在桌案前,一袭干干净净的白袍,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满腹经纶的圣贤子弟。 可是明白的人心里面才清楚,这一尊杀神用怎样的手段击败了任何想要挑战他的对手,又用怎样的雷厉风行镇住了整个巴蜀。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兵家行事,自当如此。 杜齐虽然没有读过几本书,但是这个道理还是很清楚的,这样知道进退得失的敌人可以轻松的将整个战局掌控在手中,更能够判断什么时候应该动手,而什么时候则应该冷眼旁观。 如果让杜齐选择的话,他同样不想要和这样的人做对手。他和不少汉人打过交道,唐亦舜之流的已经算是难对付的了,不过难对付并不代表不能对付,而只有李荩忱,让杜齐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参见将军!”杜齐不敢怠慢,一边行礼,一边微微侧身,“将军,属下前往南中,幸未辱命,这位便是南中北部十一部落推选出来的使者董山平。” 跟在杜齐身后的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壮实中年人,相比于杜齐,这董山平似乎更黑了一圈,晒得黝黑的脸棱角分明,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李荩忱。 杜齐轻轻地咳嗽一声,这董山平似乎才意识到坐在眼前的是什么人物,有些僵硬的一拱手:“董山平参见镇西将军。” 李荩忱站起身来做了一个虚扶的手势:“请起。” 董山平的汉语说的尚且流利,让李荩忱有点儿惊讶,不过转念一想,南中和中原也并不是一点儿联系都没有,南中的人会说汉语也在情理之中,而这些南中部落推选董山平前来,肯定也有考虑到这一点。 董山平显然也不和李荩忱客气——更或者换一句话说,对于这些蛮夷部落来说,能够勉强遵守汉人的礼仪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当即笑着说道:“南中各部久仰镇西将军之威名,今日得见镇西将军,那些传言可看来不假!” 李荩忱也是一笑,他虽然还没有完全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但是对诸如顾野王这样的汉家老臣和对杜齐、董山平这样的蛮族当然不能用同样的语气和态度。 虽然李荩忱对于蛮族这种不讲究有的时候多少有些抵触,并不是李荩忱矫情,而是作为上位者,为了保持基本的尊严和地位,当然只能是李荩忱主动去和属下勾肩搭背,当然不能是属下主动上来和李荩忱称兄道弟。 第六百六十八章 南中的现状 不过也好在杜齐、李迅等人都是多少了解汉家礼仪的,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出现在他们的身上,而对于其余的巴人将领和头目来说,李荩忱就是宛如杀神一般的存在,对于李荩忱,他们一向很聪明的选择敬而远之。 毕竟神明,是不可冒犯的。 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真的说起话来还是这种直来直去比较痛快。 杜齐微笑着说道:“将军之威名,已经传播到了南中,属下只是提起将军的名字,不少南中部落都听说过呢。” 李荩忱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这估计还得仰仗于峡江唐氏的商队。这些年峡江唐氏飞快的壮大,而毕竟峡江唐氏是在北周的地盘上,很难直接和南陈有太多的直接商业往来,所以峡江唐氏的目标自然就对准了北方和南方,这也使得很多峡江唐氏的商队深入南中十万大山,和那些南中部落做商贸。 这样一来二往,南中部落自然就没有李荩忱想象中的对外界什么都不知道,尤其是李荩忱在巴蜀的事迹都已经随着商队传播到了南中各部的耳朵中。 杜齐紧接着说道:“现在南中名义上还在周人的管辖之下,周人在南中尚且还有少许官员,但是这些官员在将军攻破蜀郡之后就已经星散,南中汉人和蛮人各自为政,汉人主要聚集在建宁等少数几个城池之中,实际上也没有多少人了,毕竟南中荒芜之地,能走的早就已经走的干净。” 顿了一下,杜齐看向身边的董山平,董山平微微颔首:“而我们南中部落主要分成两大部分,北面的十多个部落主要生活在建宁周围的山中,而南部的一些部落已经逐渐向南部深山之中撤退,和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太多的联系。” 李荩忱眉毛一挑,已经大致明白董山平表达的意思。换做后世的地理来看,现在的南中各部已经形成了明显的分野,董山平等人的部落实际上处于后世的贵州山区一带,这里有着丰富的林产和矿产资源,从而可以和峡江唐氏的商队进行交易。 而还有一部分则退入了十万大山之中,真正难以寻觅。 李荩忱并不指望着能够轻松的将整个南中掌握在手中,毕竟南中偌大,这些部落之间的联系也很薄弱,并且也没有那么强硬的互信,所以这些部落最终归化到李荩忱麾下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不过李荩忱并不介意未雨绸缪。 “现在北部十一部落主要集中在朱提这边,整个朱提实际上都在北部各部的掌控之中。”杜齐沉声说道,“甚至包括朱提东侧牂牁郡和西侧的越巂郡都有北部十一部落的支脉存在。” 对于南中的统治最为彻底的应该还是东汉和蜀汉,老将马援平定南中,使得南中第一次被纳入了中原版图之中,而之后诸葛亮进入南中更是让原本因为战乱而松散甚至分崩离析的统治框架再一次变得牢固,并且趁此机会蜀汉完成了对于南中的行政区划划分。 也是在这个时候,庲降都督第一次出现,并且出现了朱提、牂牁、越巂、建宁等后人有所印象的名字,甚至“云南”这两个字也是以“云南郡”的方式第一次登上历史舞台,只不过这个时候的云南郡主要包括后世的大理、丽江等地,而昆明一带是建宁郡的地盘。 只可惜之后中原战乱、晋室南渡,对于南中这万里之外荒蛮之地的统治自然就松懈了下来,只是设立了几个名存实亡的州,大多数城池村落都已经被废弃,而南中也从曾经蜀汉的粮仓和大后方再一次被抛弃。 世道轮回,南中重新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被那些曾经努力开发它、建设它的人看到了,又会作何感想。 不过虽然南中原本的行政区划都已经被打乱,但是在当地人的口中,自然还是那从蜀汉遗留下来的称呼更加合适和方便,这也就使得“朱提”等地名虽然已经在行政上不存在了,却依旧存活在南中人的口中。 谈不上南中和中原是谁舍弃了谁,只能说时代的变迁使得各有各的无奈,不过时势造英雄,现在正好给李荩忱一个机会收拾南中这一片山河。 董山平紧接着说道:“将军,我们十一个部落之间联系颇为紧密,山中缺少粮食,所以还要仰仗于将军鼻息。这一次杜少族长前来,已经向我们阐述清楚了将军的意图,能够为将军效劳,是我们几个部落的荣幸。” 李荩忱对南中各部提出的要求实际上很简单,他需要南中各部的人手,而相对应的会给予南中各部他们想要的粮食。李荩忱现在有足够的土地,却缺少人手,而南中各部在大山之中,人口众多却没有施展指出,这本来就是一个双方互补的合作,所以南中各部答应的痛快也在情理之中。 “欧阳大匠选派的人手已经集结得差不多了,”李荩忱斟酌说道,“骆牙和裴子烈某都已经打过招呼,会选派相对应的官员和兵马随同队伍进入南中,这一支队伍的人数在五百人上下,这需要你们的支持和保护。” 董山平的神色也肃然起来,南中各部虽然人数众多,但是分散在大大小小的山中,实际上很少有数百上千人集体活动的,李荩忱骤然派遣五百人前来,一旦处理不好就有可能引起很多的争执和矛盾。 要知道各部之中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在这个时候和李荩忱展开如此全面的合作,所以谁都不知道到时候有可能发生什么,毕竟处心积虑想要破坏的话,很容易被他们找到空隙。 也正是因此,李荩忱方才决定派遣一定数量的兵马护卫。而这支队伍的主要目的,除了携带礼物结交南中各部之外,主要还是想要勘探南中的木材和矿产资源,这些都是李荩忱现在组建的工坊急缺的,否则也不会以欧阳莫挑选出来的工匠为主。 贵州一带虽然多山不利于耕作,但是也多矿产资源,李荩忱可不想就这么放弃了。 这也是他想要插手南中的最重要目的。 作为一个后来人,他很清楚金属矿有多么重要。 第六百六十九章 小队伍 董山平是拍着胸膛向李荩忱保证之后离开的,南中各部至少大多数人对于和李荩忱合作还是带有期望的,一来李荩忱现在掌控整个巴蜀,确实有和他们合作的资本,二来李荩忱对于巴人的态度足够让他们相信,李荩忱并不是单纯的汉人至上主义,只要有用的人,在李荩忱这里都可以发挥作用。 南蛮各部也都是经历过当初东汉和蜀汉的辉煌时期的,现在有一个重新回到文明和开化社会的机会,他们当然也不愿意放弃,毕竟刀耕火种、看天吃饭的日子相比于传闻之中的衣食无忧确实没有办法相比。 不过李荩忱还是让杜齐带着董山平在巴郡各处,尤其是巴人的安置地点转了转,让董山平更加放心。 目送董山平的身影离开,李荩忱还不待喝一口水,裴子烈就快步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份快报递给李荩忱: “世忠,建康府急报。” 李荩忱眉毛一挑,下意识地接过来,而在心中则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自己虽然百般不情愿,但是却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现在自己越来越忙了。 “陛下已经同意了我们和许善心所谈判的条件,”裴子烈沉声说道,“八百士卒,水师战船三十艘。” 李荩忱一边接过来看了一眼,一边微微颔首:“果然没有猜错,这也是朝廷的底线了,好在当时某也没有继续向更高处争,否则估计就不好收场了。” 李荩忱现在当然是尽量想要和陈顼消除误会,一起将北周解决掉才是当前的首要任务。尤其是不久之前杨素刚刚给李荩忱送来一个很重要的情报,宇文宪已经从邺城和樊城调集兵马,甚至就连襄阳这等直面南陈的前线城池都有兵马北调,而其想要针对谁自然不言而喻。 杨坚也同样不甘示弱,房陵的韦孝宽引兵北上武关,和北上的尉迟迥部形成对峙,而洛阳的军队也向北和向东南方向开进,意图阻拦邺城和淮北忠诚于宇文宪的军队。 双方的对峙显然在弘农杨氏等等既得利益团体和想要获得利益团体的故意引导之下,已经愈发白热化。如果说之前的那一次宇文宪和杨坚之间还能保持一点儿理智,知道现在还不应该和对方正面对抗,否则只可能两败俱伤。 那么现在宇文宪和杨坚所想的,肯定是怎么才能竭尽全力击败对方,否则双方也不会如此大张旗鼓,甚至可以说是撕破脸皮了。 且不管这到底是杨坚和宇文宪下定决心,还是杨素等世家中人在其中煽风点火的缘故,李荩忱只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这建康府必须抓紧走一遭了。 裴子烈斟酌说道:“陛下现在应该也很着急想要见到你,水师的船只已经抵达巴郡了,应该尽快启程了。” 李荩忱的手轻轻敲打着桌子,巴蜀和南中的诸多事宜已经安排妥当,而这八百将士的训练也有条不紊的进行了几天,虽然不指望这些将士能够完全明白自己的意思,但是至少比之前的一群骄兵悍将、到时候各自为战形不成组织来得好。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李荩忱只需要对付得了那些禁军就可以。更何况李荩忱也不觉得这些追随着自己曾经杀透重重敌阵的将士比那些南陈和北周所谓的精兵差到哪里去,韦孝宽和尉迟迥麾下的精锐他们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也不是没有战胜过。 想到这里,李荩忱的手顿了一下,霍然睁开眼睛:“明日启程。” ——————————————————- 巴郡城外,十里长亭。 长亭古往今来都是送别之地,也不知道多少人在此留下离别的泪水。而现在长亭外的桌子上摆着几个酒杯,李荩忱就站在桌子前看着排成整齐队列站着的人。 在离开巴蜀之前,他需要给另外一批人送行。 这些聚集起来的工匠和士卒总共五百人,将会先行南下。 相比于李荩忱那八百精锐,这五百人的组成成分更加复杂,从官员到工匠再到将士,甚至还有巴人向导和脚夫。不过也不是没有相同点,那就是这些人都足够年轻,他们能够经受跋山涉水带来的考验,他们对于开拓一片崭新的天地有着信心和勇气。 李荩忱端起来酒杯,几名队伍中带头的官员和工匠也都随之端起来。站在李荩忱最前面的,是曾经泸州城的一个小官吏,唤作吕青,传闻是三国时期率兵响应诸葛亮的永昌郡功曹、后来的云南太守吕凯之后,而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关系,吕青对于南中一直都有研究,只可惜之前他屡次上书郡守和牧守,都没有被待见。 后来李荩忱成为巴蜀的主人,吕青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再一次上书李荩忱,没有想到这一次按理说更应该石沉大海的上书被李荩忱重视,而吕青也顺理成章的成为李荩忱所拼凑起来的这一支队伍的统帅,这对于只是一个县尉的吕青来说,自然是不可多得的机遇。 除了吕青,尚且还有十多个精挑细选出来的年轻官员,如果可能的话,他们将会初步重建南中的行政体系。 而站在吕青身边的则是大匠欧阳莫的得意弟子蒋芒,这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壮实后生,一看就是适合翻山越岭、四处勘探的人才,显然欧阳莫挑选他也是有道理的, 除此之外,军中也挑选了两个幢将率领兵马护卫,不过谁都知道这实际上只是心理安慰,两百兵马遇到突发情况真的起不到多少作用。不过话说回来,南中大山连绵,而南蛮部落十数万甚至数十万人,一旦一言不合、猝起发难,就算是李荩忱将所有兵马都拉过来也于事无补,所以这两百人与其说是去作战的,倒不如说是代表了李荩忱团体的形象。 南部郡工坊最新生产出来的轻甲和崭新的刀剑、改良过的弓弩,足够让这一支小部队可攻可守。不管怎么说,吕青和蒋芒这些人也都是李荩忱的宝贝,如果真的遇到什么小冲突,这一支小部队还是可以派上用场的。 “某即将动身前往江南,而诸位即将前往南中,我们并不是踏上战场,但是胜似战场。”李荩忱的声音洪亮,甚至还带着几分悲壮。 第六百七十章 开拓的精神 十里长亭外,一片寂静,李荩忱的话落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今日以此酒敬诸位,等到你们从南中凯旋,某若是有幸,自当在此处为诸位接风洗尘。”李荩忱的声音骤然高扬。 吕青和蒋芒等人神情肃然,他们很清楚李荩忱说的是事实。 别看这林林总总加起来的五百人放在一座城镇里人数不少,但是大家心知肚明,将这五百人丢入南中这茫茫大山之中,就像是一颗石子丢入大海,恐怕就算是海水将其吞没,也不会有人知道,至于什么援兵,现在李荩忱说的好,到时候真的遇到突发情况,谁都知道李荩忱许诺的援兵不可能转瞬就冲到眼前。 一切都需要看这些人的随机应变,甚至是命运······而他们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南中各个部落,还有更加残酷的大自然。 南中的大自然可不像中原和江南那么温和,那茫茫大山吞噬人的时候无声无息却又足够让所有人为之却步。 这或许不是有着连天血火的战场,但是同样艰难。 “必当不负将军所托!”吕青霍然端起来酒杯,这杯酒中带着他的青春和梦想,也带着整个李荩忱团体向前开拓的可能。 酒水倒映着吕青的面容,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再一次见到李荩忱、能不能活着见到这巴郡十里长亭、能不能活着再喝接风酒。 但是吕青并不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南中是整个吕氏家族魂牵梦萦的地方,也是吕青从小到大的梦想,重新站在南中的土地上,才能够重新彰显祖宗的荣光、才能证明南中是一块不可或缺的宝地,值得人们向前开拓和通过流血牺牲去捍卫——就如吕氏家族的先辈吕凯所做的那样。 吕青不知道自己这种意愿可以称之为什么,但是他愿意为之抛洒汗水甚至是流血牺牲。 以后或许就没有机会再喝这巴蜀烈酒了,所以现在想喝,自然就得喝个痛快。 “必当不负将军所托!”蒋芒和另外两个幢将也端起酒杯。 李荩忱哈哈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前的都是热血澎湃的好男儿,一切都在这酒中,毋庸多言。 吕青和蒋芒等人发出整齐的号令声,而李荩忱目送队伍离开,他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给人送行,更清楚这一队人今日别后,他应该没有办法再见到这一个不多、一个不少的五百人了。 但是这样的开拓和付出是值得的,甚至这样的努力和牺牲也是值得的。李荩忱需要南中,而这些年轻人也需要在这样开拓进取的过程之中证明自己。 一个势力想要发展壮大,当然不可能固步自封,闭关锁国不过是给自己构造了一个牢笼,终究有一天这牢笼会被打破,而到时候牢笼中的惊弓之鸟是没有办法面对外面的狂风暴雨的。 因此李荩忱从现在开始就要向四周伸展开触角,他要培养一批勇于开拓进取的年轻人。 想要改变华夏民族“安土重迁”的思想是很难的,在历史上明成祖耗尽人力物力,终究郑和下西洋被带上“劳民伤财”的帽子,而对外的探索和交流也彻底中断。 李荩忱不指望着自己一上来就能够拿出来“下西洋”这样的大手笔,但是他有耐心和时间,慢慢的培养、慢慢的改变。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而另外一个时空之中大唐盛世也不是一天就塑造起来的。李荩忱比登上皇位时候的明成祖朱棣年轻,所以他相信自己应该可以比朱棣做得更好一些。 当然了,李荩忱也并不想改变华夏民族的整体内核,华夏民族是典型的大陆民族,安土重迁是大陆民族一向的传统,而相伴随的还有淳朴和厚重,这些优点和缺点杂糅在一起,共同构成了一个民族复杂的特性。 李荩忱并不想有如后世所谓的“****”那样改变这种民族特性,他只是希望能够尽自己所能在其中增加一些东西。 开拓和进取或许是不错的选择,至少对于现在已经被拘束在九州这个牢笼之中的民族来说,是时候向外拓展一下了。 说简单一些,这实际上是李荩忱在把后世应该在盛唐时候方才有的事情先行进行,他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有利有弊,但是至少先迈出一步总比徘徊不前来得好。 就在李荩忱这样想着的时候,蒋芒、吕青等人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道路尽头,而送走了他们,自己也该启程了。 “走,我们准备出发!”李荩忱翻身上马。 身后李平等亲卫轰然应诺,快马跟上李荩忱。 两队人马背道而驰,分别驶向不同的方向。 再相遇时,不知是何年何岁。 —————————————————— 建康府,黄梅时节最难得的就是晴天。 雨后庭院中蒸腾着雾气,一切都有些朦胧。而斜阳丝丝缕缕、透过水雾洒在桌上。 来自于巴蜀的书信静静躺在那里,早早梳洗完毕的女子缓步走过来,伸手抓起来那书信,着急的想要拆封,不过当她将火漆翘掉之后,却又有些犹豫。 不知道这书信之中所写的,可是自己想要见到的?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女子方才将书信抽出来。 一张白纸,上面依旧是那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字体。 “不久将与卿相见——荩忱” 带上名字总共九个字,足足占了半张纸,分外的飞扬,可见写信人有些匆忙、也有些欣喜。虽然内容只有七个字,但是其中蕴含了太多,甚至已经让人拿捏不定到底有多少情意。 女子长长呼出来憋了太久的浊气,将信封紧紧地按在胸口上。 终于要见面了,你真的如此高兴么? 而我······竟然不知道应该是高兴还是担心。 见到你很开心,可是我们的未来······却并不光明啊。 不知道你是以怎样的勇气前来这建康府,又不知道你会以怎样的胆气来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不过不得不说,想到能够见到你,而且不是在梦中,确实很高兴。 女子缓缓站起身。 有些闷热的庭院中,雾蒙蒙一片,令人看不清楚。 正如他和她还有这个王朝的未来。 第六百七十一章 归来 大陈太建十年六月初五。 荆州江陵府码头外樯橹如林,码头上更是人山人海。 有来凑热闹的百姓、有负责维持秩序的士卒,更有各怀心思的官员。一道道目光交错,落在那一艘靠在码头最中心泊位上的楼船上。 他们等待着那个身影,那个因为太多的胜利而已经成为传说的年轻人的身影。 李荩忱并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很快出现在船头。 他并没有着急下船,而是环顾码头。 去年八月初五,李荩忱离开江陵府抵达信州城,从此巴蜀之战拉开帷幕,而十个月之后,他又回到了开始的地方。 只不过一切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李荩忱已经不是那个甚至还不如萧世廉和裴子烈这两个副手官衔高的无名之辈,巴蜀的胜利已经让李荩忱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没有人会继续质疑当初吴明彻和萧摩诃的目光,而他们现在更需要担心的是,这个有太多传说而让人根本摸不透的年轻人,到底在想什么,又想做什么。 他也是一颗石子,但却是一颗落在任何地方都会掀起滔天巨浪的石子。 江风吹卷着衣袖,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下战船。徐德言和程峰一左一右拱卫着李荩忱,之后还有顾野王和唐齐两个文官,当五个人走下战船之后,从其余船上汇聚而来的士卒在他们左右两侧站定,每一名士卒都是衣甲鲜明,手中刀枪雪亮。 他们和同样排成整齐队列的萧摩诃亲卫相对而站,每一个士卒的目光交织在一起,甚至都能够感受到目光之中的凛冽之意。 他们知道面前的这些是友军,但是并不是单纯的友军。 顾野王跟在李荩忱后面走上码头,当脚踏实地踩在码头上石阶的时候,顾野王忍不住轻轻感慨一声:“每一次回来都有不同的感觉啊。记得上一次来的时候,还刚刚拿下巴郡,敌人大兵压境,我们几乎是狭缝之中求生存,而现在一切都翻天覆地了。” 徐德言等人闻言都露出笑容。 想想那段日子,真的可以说是在绝地中挣扎,谁都不会想到自己还会有一天能够活着来到这江陵府。而这一切都是李荩忱带着他们创造出来的奇迹。 想到这里,一道道目光汇聚在前面那个年轻人的背影上。 他改变了整个巴蜀战局,又不知道将会怎么改变南陈、怎么改变整个天下? “顾公可还有所担心?”徐德言微微眯眼,也不知道是因为阳光有些刺眼还是在思索什么。 顾野王怔了一下,旋即笑着说道:“担心?那是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的事了,现在么······只有信心喽!” 徐德言郑重一点头,快步跟上李荩忱。而顾野王也没有丝毫的犹豫,脚步同样走的飞快,看不出来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或许是因为他的心中也有了新的理想和斗志,所以人自然而然也变得年轻了吧。 “末将参见大将军、刺史!”李荩忱快步走到萧摩诃和周确的身前,深深的一拱手。 萧摩诃急忙上前一步,伸手托住李荩忱的手臂:“世忠无须客气,快快起来。” 李荩忱笑着应了一声,抬头正好对上萧摩诃的目光,虽然阔别十个月,虽然中间有太多的龌龊和敌视,可是此时此刻萧摩诃看过来的目光依旧是李荩忱熟悉的温暖和信任。 这个乱军丛中曾经七进七出的汉子显然依旧欣赏着李荩忱,也依旧信任着李荩忱,哪怕朝廷和李荩忱一度剑拔弩张,哪怕李荩忱曾经三番五次的流露出来反意。 萧摩诃依旧是那个萧摩诃,这个年逾不惑的汉子至始至终都保持着他的质朴和真心。 他对于南陈有着令人惊讶的忠诚甚至可以说是愚忠,在历史上哪怕是陈叔宝给他戴了一顶绿帽子,他依旧坚持为南陈作战一直到陈叔宝率先投降;之后隋朝南陈旧部发生叛乱,萧摩诃位居高位已经开始准备养老,却也毫不犹豫的放下一切支持。 和这份忠诚相对应的,自然就是现在呈现在李荩忱面前的这一份单纯的信任。 他觉得自己了解李荩忱,他一如既往地相信李荩忱。 这让李荩忱心中甚至有些羞愧。 欺骗一个心机深沉的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欺骗一个淳朴老实的人,因为骗是好骗,但是欺骗之后的道德上的鞭笞会让人很久不能忘怀。而现在李荩忱就不得不欺骗萧摩诃。 他需要让萧摩诃相信,自己对于南陈朝廷依旧是忠诚的,这样萧摩诃才会尽最大可能、一如既往地支持自己,有萧摩诃的存在,李荩忱前往建康府才更有底气。 当然李荩忱也知道,萧摩诃并不想看着李荩忱和南陈之间大打出手,李荩忱身在巴蜀,对于荆州有怎样的威胁,萧摩诃很清楚,一旦李荩忱和北周联手,那么江陵就是瓮中之鳖。 除了相信李荩忱、拉拢李荩忱之外,实际上萧摩诃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萧摩诃需要在荆州站住脚跟,而兔死狗烹的道理他是懂的,只有北周依旧对南陈存在威胁,只有李荩忱依旧和南陈保持君臣或者盟友关系,萧摩诃这位置才能够牢固。 李荩忱的目光微微偏转,落在旁边周确的身上,相比于萧摩诃,周确看过来的目光显然就复杂了很多。周确代表着东宫的利益,他需要知道李荩忱这一次前往建康府的意图到底是什么,更需要确定,现在的李荩忱到底还应不应该成为东宫的合作伙伴。 李荩忱微微一笑:“阔别良久,周公精神矍铄,更胜往昔啊。” 周确淡淡的说道:“都这么一把老骨头、半入土的人了,何谈精神矍铄,也就是为了这大陈聊聊发挥余热罢了。” 一边说着,周确的目光一边警惕的将李荩忱以及跟在李荩忱身后的几个人上下打量。 周确不得不承认,十个多月没有见,李荩忱更显成熟几分,更重要的是他身后跟着的这几个人,除了周确认识的顾野王之外,都很年轻,并且除了徐德言之外其余几个人周确都没有见过,这说明李荩忱在巴蜀已经培养出来新的班底。 第六百七十二章 不会太久 相对于东宫而言,李荩忱的这个班底很年轻;不过其中也不缺乏诸如顾野王这种在朝野之间有很高声望的人,因此李荩忱能够站得住脚跟,也能够锐意进取。 这样老少结合的团体是最难对付的。李荩忱能够在短短的十个月内拿下巴蜀并且组成这样的团体,此子当真是不可限量。所以周确很清楚为什么之前沈君高和傅縡将李荩忱看作最难对付和最应该提前对付的对手。 李荩忱确实是值得东宫的重视,若是如此放任其发展的话,假以时日,李荩忱肯定是东宫最大的威胁。 对于周确刚才还说的看似无心的话,李荩忱不可置否,只是皱了皱眉头,似乎对于周确这个态度不甚满意,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什么。 无论怎么说,周确还是一个值得尊重的老人,李荩忱并不想在这人多耳杂的地方和周确出现什么矛盾。 而萧摩诃隐约察觉到了李荩忱和周确之间的火药味,在和李荩忱身后的顾野王打过招呼之后,便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世忠,码头上风大,我们回到城中详谈。” 周确还想要说什么,此时只能先收住话,而李荩忱微微颔首:“大将军请。” 看着李荩忱快步和萧摩诃一起向前走,周确的手颤抖一下,轻轻叹了一口气,李荩忱的态度显然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好,而对于东宫李荩忱似乎也并没有想要拉拢的意思。 显然李荩忱也已经感受到了东宫对他的不信任,因此他索性和东宫保持一定的距离······ 想到这里,周确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李荩忱如此果断的撇开东宫,说明他已经找到了更合适的合作对象,这个人当然不是萧摩诃,萧摩诃本身也是东宫的人且不说,而且萧摩诃身在荆州,李荩忱前往建康府的话,萧摩诃最多只能给李荩忱一定的声援,根本不可能在任何时候都能够来得及施以援手。 因此在沈君高等人看来,东宫显然是李荩忱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在京城之中,也只有东宫才能给予李荩忱需要的庇护。这也是为什么周确并没有主动给李荩忱示好,甚至还在若有若无的表达自己对南陈的忠心。 因为他觉得李荩忱肯定会主动找上门来。 然而现在看来,李荩忱并没有直接向东宫靠拢的意思,反而在刻意的疏远。这说明李荩忱在建康府已经有了另外的合作伙伴。所以他才会这样有恃无恐。 之前最有能力和东宫叫板的肯定是扬州刺史陈叔陵,只可惜陈叔陵是李荩忱亲手打压下去的,所以李荩忱肯定不会借助陈叔陵的力量,那么能够在这个时候选择和李荩忱站在一起的又会是谁呢? 周确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的回头,正好看见和顾野王有说有笑的徐德言。 刹那间,他觉得几分凉意爬上自己的后背。 ————————————- 抿了口茶水,李荩忱沉声说道:“某在路上收到消息,周人正在从襄阳和樊城抽调兵力北上?那现在襄阳这边的防务有没有变得更为薄弱?” 萧摩诃没有想到李荩忱并没有询问建康府的情况,而是开门见山的直接说襄阳的战局。说句实话现在的襄阳战局让萧摩诃很头疼,原因无他,北周兵力的调动对于南陈来说当然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南陈之所以在襄阳战局上一直占不到便宜,归根结底还是兵马数量和粮草都不足,之前几次进攻襄阳失利,一来是因为南陈的兵马不足,毕竟襄阳是北周多年苦心经营的据点,想要拿下襄阳,自然就要有比守军多出来数倍甚至十倍的兵力,可是实际上萧摩诃收兵的兵马和襄阳守军相比也就只有一两倍的优势,这种兵力优势在高大的城墙面前无疑会被抵消的所剩无几。 而另外一个原因自然就是南陈在之前的江陵之战中消耗了不少钱粮,暂时根本没有能力支撑起来一场耗时太久、兵马众多的攻坚战,换句话说南陈的国力现在无法支撑萧摩诃在襄阳城下停留太多时间。 这也是为什么萧摩诃前几次进攻襄阳都无功而返或者说知难而退。 斟酌片刻,萧摩诃沉声说道:“周人抽兵北上固然不假,但是坐镇襄阳的依旧是尉迟迥,而且因为上一次有不少北方兵马南下,所以襄阳的守军并不比十个月之前少多少,甚至比我们上一次襄阳之战还要多少许多,哪怕是我们也补充了不少兵马,却也没有多少胜算。” 李荩忱点了点头,襄阳掌控在周人手中,对于南陈来说自然就是如鲠在喉,所以如果机会充足的话,萧摩诃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挥师北上,可是现在萧摩诃的粮草都在之前的进攻之中消耗的七七八八,而北周也没有因为内乱就放弃对襄阳的控制,至少尉迟迥还在襄阳说明北周对于襄阳的重视还没有减弱。 李荩忱无从说之前萧摩诃听从陈顼的旨意贸然出击最后什么都没有获得,到底是对是错,只能说现在襄阳战局保持稳定应该是最好的。李荩忱这一次前往建康府就是需要和南陈朝廷在对付北周上达成一致,而在这之前他需要稳住萧摩诃。 萧摩诃有些期待的看着李荩忱,李荩忱最擅长的就是在僵局甚至逆风局当中寻找到突破口,最终彻底扭转整个局势,而现在萧摩诃也期望李荩忱能够给自己一个好的建议。 “再等等。”李荩忱的手轻轻敲着桌子,低声说道,“将军需要等着周人主动或者说被迫露出破绽,这个时候才是将军出击的最好时机,至于需要等到什么时候,那某就无从得知,需要看局势的发展以及将军自己的判断。” 萧摩诃的脸色凝重几分,等是肯定的,现在萧摩诃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和钱粮,这点儿自知之明他是有的,想要凭借这些实力进攻襄阳不啻于痴人说梦。 但是要等多久,而对面的周人又会露出怎样的破绽? “想必不会太久。”李荩忱霍然起身,径直走到舆图前,在舆图上重重一点,“从襄阳到汉中,这一条防线只要有一处崩溃,那么其余地方就很难防守,如此我们就可以直接推到阳平关和武关之下!” 第六百七十三章 不满 萧摩诃和周确交换了一个惊诧的眼神,而此时他们方才想起来李荩忱在北侧安排的大将是萧世廉。 之前萧摩诃和周确也不是没有思考过李荩忱为什么这么安排布置,在他们以及很多人看来,这当然主要是因为李荩忱想要避免让萧世廉和萧摩诃存在直接冲突。 但是现在看来李荩忱更多的是想要萧世廉能够和萧摩诃在北方战线的作战上能够相互配合!当别人都以为李荩忱会尽量完善北方防线、以求能够抵挡北周进攻的时候,李荩忱正在考虑的是如何才能杀出去,将汉中也据为己有。 从襄阳到汉中实际上就是一条沔水防线,无论这两个节点之中的哪一个失守都会威胁到另外一个的侧翼,只要稍加发力就能够将两个节点彻底打通。 谁都不敢想象,当萧世廉出剑阁的同时,萧摩诃出襄阳,会给敌人带来怎样的压力。 这个道理周人也不可能不懂,但是因为周人内斗的缘故,现在襄阳的尉迟迥和汉中的韦孝宽实际上只能各自为战,甚至双方还会避免不了的存在摩擦。 这就是李荩忱和萧摩诃能够利用的机会,而他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这摩擦愈演愈烈,最后坐收渔利! 萧摩诃打量着李荩忱,他知道李荩忱从来都不是胆小之人,更或者说李荩忱说自己胆小,那就没有人算得上胆大了,这也是萧摩诃欣赏李荩忱的地方,毕竟这个年轻人有的时候的胆大妄为和自己年轻的时候很像,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恐怕谁都没有想到,李荩忱会用这种方式来破眼前的这个局。 李荩忱回过头看向萧摩诃:“一旦我们突破汉中和襄阳,敌人的沔水防线就名存实亡,而我们的兵锋向北直指长安和洛阳,如此一来敌人的淮北防线侧翼甚至腹背受敌,将军以为敌人还能坚持多长时间?更何况据某所知,淮北的王轨早就已经坐不住了,已经抽调部分兵力北上准备响应邺城的宇文宪兵马,到时候王轨又有多少心思站出来和我们相对峙?” 萧摩诃和周确的脸色都是变了变,荆州和巴蜀同时出兵,而江南和届时的淮西之兵两面夹击,这样的战略安排给他们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隆中对?”萧摩诃到底是兵家将领,最先反应过来,不由得暗暗咋舌。 李荩忱重新将诸葛亮隆中对中提出来的北伐战略摆了上来,只不过相比于那个时候,现在的李荩忱和南陈联合起来更加容易,而北周也远远要比当时上下一心的魏国来的混乱。 因此这隆中对在李荩忱和南陈的手中实施起来,可要比当时诸葛亮面临的局面轻松的多。 可是谁能想象得到,相似的局面竟然会在三国鼎立已经过去三百年之后出现?一时间萧摩诃都不知道应该感慨是时代给了李荩忱这个机遇,还是李荩忱自己实打实的创造了这样的局面。 如果说李荩忱在最初就有这样的想法和打算,那萧摩诃只能表示,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简直就是一个妖孽。 对于南陈来说,淮水和沔水两条北周精心构筑的防线就像是缠绕在脖子上的两条铁链,这么长时间来一直勒的南陈喘不过气来,随时都得面临大军压境的危险。 因此陈顼只要找到机会就想挥师北上并不是没有原因的,身为云端最高之人,这种危机感他感受的最为强烈,所以一旦有机会能够突破这种禁锢,他当然想要试一试,只可惜这么长时间以来所有的尝试都是无功而返。 在李荩忱看来,陈顼的想法没有错,只可惜陈顼遇到重要的机会时候总是错过,而一些看上去合适的时机,他虽然抓住了却也没有什么突破,到头来只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陈顼明白的道理,萧摩诃也一样明白,现在能够找到机会彻底撕开这两条铁链,自然是何乐而不为。 李荩忱郑重一点头:“所以某需要大将军的配合,需要大将军在敌人的破绽刚刚露出来的时候依旧按兵不动,等到敌人以为我们什么都没有察觉或者一切都已经不可控的时候再出手,彻底将沔水和淮水两条防线撕开!” 萧摩诃还没有点头答应,周确的脸色就已经先变了。 如果萧摩诃按照李荩忱所说的这么做了,就分明是在和李荩忱达成协议,而且还是背着朝廷的协议。 周确虽然不是那种宁古不化的人,也明白战机稍纵即逝的道理,然而这一场大战什么时候发动、在哪里发动都没有确定,而战略的目标却是整个沔水和淮水沿线,这是已经关乎到整个国家生死存亡的大战了,如果萧摩诃打赢了,那么南陈就可以直接挺进中原,而如果萧摩诃输了,那么北周军队很有可能要兵临建康府城下了。 但是周确更清楚,李荩忱和萧摩诃现在正在讨论的是国战,数万人甚至数十万人的生死不可能由他们两个如此决定,这样陛下和朝廷还有东宫这个南陈未来的主人都将被放在哪里? 周确皱眉的神情金属罗在李荩忱的眼中,更或者说李荩忱一开始就在看着周确。 他很清楚自己提出来的计划对萧摩诃有多大的诱惑力,攻破襄阳、突破淮水,这是从陈霸先开始,到侯安都、再到吴明彻,最后到萧摩诃,几代南陈将领一直以来的梦想。 李荩忱给了萧摩诃一个梦想成真的机会,萧摩诃很清楚,并且不会放弃。因此李荩忱有把握萧摩诃会听从自己的安排,甚至可以说只要萧摩诃现在保持按兵不动,李荩忱的目的实际上也就已经达到了。 他需要的不是萧摩诃此时主动挑衅,而是在北周最虚弱的时候给予其致命一击。 可是李荩忱可以确保萧摩诃的态度,却没有办法确保周确的态度。这个老人能够在沈君高等人袖手旁观、陈叔宝这个太子也只知道游玩享乐的时候苦苦支撑东宫,使得东宫在陈叔陵的攻击之下一直屹立不倒,肯定还是有本事的。 更重要的是,以周确的资历和能力,如果他对于这件事有所不满的话,肯定足以影响到萧摩诃的判断。 第六百七十四章 达成一致 萧摩诃微微挑眉,不着急说话,而周确伸手撑着桌子想要站起来,不过在那之前,李荩忱先开口了: “这是某初步的规划,至于能不能实施、什么时候实施,最后又会有怎样的结果,某心中尚且没有定数,不过相信大将军应该明白某的意思,到时候大将军和伯清互通消息,肯定可以配合好的。” 顿了一下,李荩忱根本不给周确插话的机会:“当然,某此次前往建康府,肯定也要向陛下面陈此计划,能够一举拿下敌人几处重镇,所需要把握的时机固然重要,但是作战所必须的钱粮、兵马和人员同样都是不可少的,这些都需要朝廷居中统筹配合,以及我们地方之间的相互联系和帮助。” 周确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李荩忱显然已经考虑到了自己可能会攻击的点,所以根本不打算给自己机会。至于他去面见陛下又会不会说这件事,周确就不得而知了。 和萧摩诃共事这么长时间,周确对于萧摩诃的性格和为人处世的方法很清楚。 萧摩诃是南陈的忠臣,也是一个传统而大胆的军人,一旦机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就算是没有朝廷旨意的允许,他也会直接动手。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萧摩诃从来都是这么做的,因为他忠诚于的是整个南陈的未来,而不是陛下或者朝廷可能会很久才能送来的旨意。只要对这个王朝是有利的,哪怕是这个旨意是反着的,他依旧会去做。 因此不管李荩忱是否告诉陈顼、陈顼又是否会答应,萧摩诃到时候只要觉得应该,就肯定会出手。 可是现在李荩忱已经把话一口咬定了,周确就算是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显然这个年轻小子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料定了这一切,他不光考虑到了萧摩诃的态度,也同样没有忘记自己的态度。想到这里,周确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萧摩诃现在已经确定无疑是李荩忱的盟友了,不知道建康府之中的沈君高他们到时候又会如何选择? 不过至少周确心知肚明,沈君高、傅縡单打独斗根本不是李荩忱的对手,至于东宫之主陈叔宝······ 周确就从来没有想过陈叔宝如何和李荩忱斗争,因为他很清楚这根本不是一个层次上的对手。 萧摩诃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李荩忱,一时间有些恍惚,他明白李荩忱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李荩忱的野心有多大。毕竟萧摩诃也不是傻子,李荩忱为了能够站住脚跟实际上已经锋芒毕露了,萧摩诃一步步走到今天可不真的只知道闷着脑袋向前冲。 但是萧摩诃同样清楚,与虎谋皮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现在想要打开眼前的困局,与虎谋皮是惟一的选择。 或许南陈在以后还有反制李荩忱的机会,但是如果现在让李荩忱和北周联手,那么南陈就是待宰的羔羊。 南陈的实力如何,李荩忱加上北周的势力又如何,萧摩诃心知肚明。甚至可以说就算是没有李荩忱,只要北周不发生内乱自己先内耗的干净,那么早晚有一天依靠其钱财、地域、人口和兵马将领上的优势照样可以击败南陈。 甚至萧摩诃可以悲观的说,如果不是之前吕梁之战吴明彻果断撤军,接下来李荩忱又明确的指出了荆州这个主攻方向,恐怕没有了主力、甚至连淮南都丢掉了的南陈,早就已经是北周嘴边的一块肉了,甚至就连北周内乱都只有在旁边看热闹并且静静等待着自己被胜利者之后一口吞下的份儿。 在别人看来荆州之战是南陈在向外征战、占据上风,但是知道双方底细的人都清楚,南陈之所以能够拿下江陵,主要还是打了当时的西梁一个措手不及,而之后如果不是李荩忱在巴蜀打的热闹,而北周主力又都在北面,恐怕江陵早就已经重新回到北周手中了。 所以江陵之战是南陈在挣扎着求生存,而不是开始对外扩张。 现在的南陈,甚至说二三十年后的南陈,只要不是奇迹发生,都很难弄拥有这样的实力。 不过现在李荩忱就把一种可能的奇迹带到了萧摩诃的面前。 所以哪怕是知道李荩忱同样不怀好意,甚至之后依旧少不了要刀兵相见,萧摩诃此时依旧愿意相信李荩忱。 “世忠可以放心,襄阳这边我可以看住。”萧摩诃淡淡说道,“京城就要拜托你了,从这里一来一往需要消耗不少时间,而且这件事很难和陛下说清楚······” “将军尽管放心。”李荩忱微微一笑,冲着萧摩诃郑重一拱手。 周确皱了皱眉,他知道李荩忱和萧摩诃之间的协议已经正式达成,虽然这是口头的、没有任何效力的、甚至仅有的一个见证人也并不靠谱,但是李荩忱和萧摩诃会遵守。 萧摩诃如此公然的站在李荩忱这一边,再加上李荩忱在京中有可能存在的盟友徐陵和吴明彻等人,难怪这一次李荩忱返回京城会如此胸有成竹。 当这些人一起站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南陈文武半壁,就算是陈顼真的恨不得将李荩忱碎尸万段,也得掂量掂量这样做的后果。 似乎想到什么,李荩忱此时微微侧头,看向周确,不过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再多说,周确也只是迎着李荩忱的目光,微微眯眼。 此时他甚至已经有些犹豫,不知道眼前的到底是敌是友,或者换句话说应该成为敌人还是朋友。 ———————————— 李荩忱在江陵的院子依旧那么大,留在这里的仆人虽然不多,却也收拾的干干净净。 现在李荩忱身为镇西将军、堂堂正正的一方重将,按理说不应该再住在这小别院里,不过李荩忱对此并没有多少要求,还是自己曾经待过的地方比较舒服。 萧摩诃也就遂了李荩忱的意思,不过另外将旁边的几个府邸也都腾出来给李荩忱的随员住,毕竟顾野王他们也都是堂堂朝廷命官,当然不可能和李荩忱挤在几间屋子里。 而李荩忱也没有客气,身为堂堂镇西将军,住在原来的屋舍里是念旧,但是不代表李荩忱一点儿都不注意排场。镇西将军就应该有与之相符合的待遇。 第六百七十五章 难得消闲 因此李荩忱直接让人将中间的墙先行打通,这样几个府邸就连成了一体,那些多出来的以后还可以作为客房。 而现在李荩忱沐浴完毕,随便将头发一披,缓步走入水榭,晚风徐徐,吹动着他的衣衫,而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瓜果。伺候的仆人也知道李荩忱不喜欢熏香,所以将熏香撤了下去。 徐德言、顾野王等人已经在水榭之中落座,正看着外面的园景不知道在商量着什么。 这些天在船上晃晃荡荡、舟车劳顿,现在总算是有了能够歇歇脚喘一口气的机会,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觉得轻松。 不过让李荩忱觉得难受的是,一身征尘洗掉,最后坐下来却只能对着一群大老爷们,这个感觉确实不怎么样······ 顾野王等人显然并没有注意到李荩忱臭臭的脸色,纷纷站起来笑着拱手行礼。而李荩忱同样还礼之后落座。 “萧将军答应了将军的请求,我们前去建康府又多了几分底气。”顾野王笑着说道,“自当为将军贺!” 一边说着,顾野王一边端起了酒杯,而其余几个人同样附和。 李荩忱端着酒杯一饮而尽,旋即说道:“不过似乎周确对于我们还是有几分敌意啊······” 顾野王斟酌说道:“这也在情理之中,我们日渐崛起巴蜀,将来必定是东宫之敌,恐怕沈君高和傅縡他们对我们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这种威胁他们是能够感受到的,哪怕是现在和我们主要还是合作关系,以后但凡有什么差池,必然会翻脸。” 李荩忱轻轻叹息一声,陈叔宝绝对不是一个英明的君主,所以李荩忱根本不可能追随他,因此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那么故人刀兵相见也在情理之中。 而徐德言紧接着沉声说道:“如此说来我们这一次前往建康府,也必须得提防东宫,一些事情上如果东宫和我们唱反调的话,那想要落实下去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对此顾野王也是颔首表示赞同,作为朝中人,他很清楚东宫现在已经因为没有外来的敌人以及陈顼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飞快坐大,如果东宫想要对李荩忱的意见表示不满的话,很有可能会对陈顼的判断形成影响。 虽然现在大家在对付北周的利益上是保持一致的,但是都能够看出来未来相互之间的威胁性。李荩忱相信沈君高也好、傅縡也罢,都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但是不代表他们就不会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在其中使绊子。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建康府毕竟不是在李荩忱掌控下的蜀郡,所以会出什么岔子李荩忱都无法预见,甚至一旦事发都有可能不在李荩忱的可掌控范围之内。 另外对于徐德言这些世家子弟来说,当然也不想看着李荩忱和东宫走得太近,这样一来他们这些投靠的世家自然也就没有了原本的地位和重要性,因此帮助李荩忱维持这种和东宫相互利用而不是相互信任才是徐德言应该做的。 李荩忱看着外面平静的池塘水面:“此去建康府,恐怕就再也没有这么风平浪静的日子了。” 徐德言、顾野王等人对视一眼,神情都变得肃然。 这估计是他们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最后的消闲时光了。 ——————————————- 汉中的雨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从山谷之中吹来的风很大,将这细细密密的雨尽数吹入回廊之中。所谓的风雨长廊这个时候已经起不到多少作用。因此身穿斗笠蓑衣的人冲入回廊之后,并没有着急脱下来,而是直接快步走到堂下。 几名侍从已经在那里等候,那人随手将斗笠和蓑衣交给随从,自己三步并作两步拾阶而上。 书房的窗户半掩,这样既可以听见雨声、看到外面烟雨朦胧的景色,又不至于被风吹进来的雨水沾染衣袍。而一袭白衣的中年男子就斜靠在窗户旁边,手中捧着一卷书,身前摆着香炉,看上去懒洋洋的,甚是消闲。 见到这个人的样子,走进来的男子不由得眉毛一挑,有些无奈的说道:“杨兄,外面都已经乱成什么样子了,你倒好,在这里还有心思看书呢!” “天下乱,自当治理,可是这不读书又如何知道应该如何治理天下?”中年男子不慌不忙的说道,随手将书放在桌子上,将进来的人上下打量一番,不满的说道,“里仁,你说你把蓑衣斗笠都脱了,怎么还弄了一地的水?下一次若还是如此,可就不让你进屋了!” “这是我的书房,你霸占在这里一直不走也就算了,竟然还不想让我进来,讲不讲道理!”那男子一边不满的挥了挥衣袖,让衣袖上沾染的水更多的落在地上,同时他还挑衅似的向中年男子挑了挑眉,“杨处道,这稳坐钓鱼台可不是你的风格啊。” 坐在那里捧着书的正是从蜀郡北上准备返回关中的杨素,不过杨素似乎到了汉中就并不着急了,在汉中已经耽搁了有两天。此时听到同伴的话,他并没有生气,只是微微一笑。 站在他面前的这人是安定人牛弘,表字里仁,现在是北周威烈将军、员外散骑常侍,奉命镇守汉中,接济南北——虽然现在汉中南面的地盘已经丢的七七八八了。历史上的牛弘一直官至隋朝礼部尚书,时至今日依然在家乡灵台有祠堂,也算得上是乱世之交的一员大才了。 杨素年轻的时候就和前来长安求学的牛弘相交,两人志同道合,很快就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安定牛氏并不是什么闻名海内外的大世家,但是牛弘展现出来的才能和好学的态度依旧赢得了弘农杨氏上下的尊重,一直以座上宾待之,因此有人戏称牛弘不是弘农杨氏,胜似弘农杨氏。 而之前杨素还在蜀郡的时候,就和镇守汉中的威烈将军牛弘联系上了,这一次回到汉中之后自然就当仁不让的霸占了牛弘的书房,这让牛弘有些无可奈何。 想当初一起求学的时候这家伙起早贪黑的别提有多勤奋,怎么现在已经堕落成这个样子了?当然了这只是牛弘在心中的一声调侃,作为杨素的死党,他当然知道杨素想要干什么,更清楚杨素不可能就在这里静静的看书。 第六百七十六章 风雨愈急 杨素是个什么性格的人,牛弘自问和他相交这么多年,心知肚明。外面都已经乱着这样了,正是杨素大展身手的时候,这个家伙若是能够老老实实的坐着才怪呢。 杨素微笑着将书放下,站起来说道:“你把这书房弄乱了,岂不是还得收拾,我这也是体恤你家下人。” 牛弘哼了一声,这个家伙总是在有意无意的岔开话题,让他很无奈。不过杨素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坐直身子——在牛弘的印象中,这是这个家伙这几天来第一次坐得这么端正。 “韦孝宽从房陵回到汉中,想必杨坚已经忍不住了吧。”杨素的声音变得严肃几分,“这个时候动手可没有多少把握啊。” 牛弘并没有着急回答,他一边走到窗户边将窗户关上,一边端起来桌子上的茶杯一饮而尽,抹了抹嘴方才感慨一声:“你这个家伙窗户都不关就敢这么说,照某看来,你早晚得因为管不住嘴巴而犯事。” 杨素只是一笑,却并没有着急说话。 有些毛病还真是不好改。 “如果现在不动手的话,以后恐怕更没有多少机会了,”牛弘此时方才淡淡的说道,“齐王为先帝征战天下,在军中有多少力量,你我都清楚,之前一直没有能够对随国公形成压制,主要还是因为这些军队四下里分散在各地,而现在齐王已经意识到危险了,并且开始逐步从各地抽调兵力,从淮北抽调两千、襄阳两千、邺城七八千······” “看上去一点儿兵马并不会对整个大局产生影响,”杨素凝神说道,“但是如果这么多兵马聚集在一起,那么足够让随国公没有任何和齐王作对的欲望。” 相比于杨坚,宇文宪终究还是曾经率军征战天下的主帅,这么多年就算是没有刻意经营,班底还是有的。 现在宇文宪下定决心想要对付杨坚,除了在朝堂上和杨坚相比依旧有些劣势之外,在其余方面,尤其是在对地方上的控制上,可要远远地强于杨坚。 因此杨坚着急想要压迫宇文宪也在情理之中,一旦让宇文宪在朝堂上找到了更多的盟友,或者能够摆脱杨坚的控制离开长安城,那么杨坚想要对付宇文宪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牛弘微微皱眉:“处道,你真的那么不看好随国公?或者说你就真的打算把一切都压在李荩忱的身上?” 杨素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抬起头静静的看着牛弘,而牛弘似乎虽然对杨素的态度很好奇,此时却并不着急听到杨素的回答。 良久之后,杨素轻轻抿了一口水:“你觉得不是么?” 牛弘怔了一下,而杨素紧接着淡淡说道:“某既然决定了,那就没有什么好后悔的,至于李荩忱最后是生是死,是辉煌还是消散,你也不知道,某也不知道,不过某会尽量让一切都向着最好的方向。” “你这是赌博。”牛弘忍不住皱了皱眉。 而杨素微微一笑:“没错。” “可是你考虑过输掉的后果么?”牛弘紧跟着说道,显然今天他说什么也得和杨素把这件事说清楚。 杨素眉毛一挑,冷声说道:“我只考虑怎么才能让自己赢得最多。” “你······”牛弘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回答,旋即苦笑一声一挥手,“你们弘农杨氏的人真的是一个个的倔骨头啊,只要自己认准了的非得要一条路走到黑。” 杨素并没有着急说话,而是慢慢悠悠的喝着茶水。而牛弘坐在了杨素的对面,沉声说道:“韦孝宽今天并没有某想象之中的那么着急,不过追随他而来的麾下甚至都没有进城,只有韦孝宽自己带着几个亲卫进来交接了一下兵营以及粮草等等事务,似乎韦孝宽并不打算在汉中停留太长时间。” 顿了一下,牛弘苦笑着说道:“某也能感觉到韦孝宽语气不善,所以根本不敢多问。” 杨素点了点头:“不用问也能猜到,韦孝宽肯定要准备北上了。不管是以什么样的理由,至少说明现在杨坚需要他。” “韦孝宽回关中倒是也在情理之中,”牛弘皱眉说道,上下打量杨素,“可是韦孝宽这一走,关中注定会越来越乱,你难道还在这里安稳坐着么?” 杨素沉声说道:“弘农杨氏虽然算不得天下第一的世家,但是整个家族上下也不是只有某一个人,这一次家中族老都已经动了,有他们坐镇长安城已经足够,无论是联络朝中臣子、还是和其余的世家扯皮,他们都要比我这个‘年轻人’来的合适。” 牛弘怔了一下:“那你就在这里天天看书?” “不,”杨素霍然回头,声音之中平白添了几分肃杀,“某在这里是为了等一个时机,再送给李世忠一个礼物。这个礼物可不是只有某的功劳,到时候还需要威烈将军攘助一臂之力呢。” 察觉到了杨素的语气变化,牛弘心头凛然,喃喃说道:“什么礼物,能让你杨处道如此看重······” 杨素看着牛弘,跺了跺自己的脚下。 牛弘顿时明白过来,倒吸一口凉气,当即上下打量着这个家伙,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自从认识他,这个家伙的胃口可就从来没有小过,不过不得不说他的眼光也从来没有过问题,否则不可能一次又一次的做出看上去惊险却又不得不承认是最合适的判断。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自从杨素开始执掌弘农杨氏以来,弘农杨氏方才从多年的韬光养晦之中再一次崛起,大量的弘农杨氏子弟进入官场和军方,从而向世人宣告,这个在上一次杨愔灭门案中受到重创的弘农杨氏重新站在了天下世家的巅峰。 恐怕也是因为如此,弘农杨氏内部对于杨素基本上没有反对的意见,杨素年纪虽然不大,却是弘农杨氏这些年来最受支持和拥戴的族长,否则这一次杨素的命令不可能如此准确而快速的落实下去。 只希望这一次他的判断不会出现失误吧, 而杨素重新走到窗户边,伸手将窗户推开:“这风雨,可是要越下越大了,算起来李世忠快要到建康府了吧。” 第六百七十七章 石头山下 如果说李荩忱曾经想过自己重新返回江陵的时候是什么情况,那么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再一次见到石头山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的处境和心情。 不过至少现在李荩忱的心情还不错。 阳光洒在身上,江风徐徐吹拂着衣袖,看着越来越近的石头山还有那熟悉又陌生的城池轮廓,李荩忱本来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可是到头来只能化作一声感慨。 “地即帝王宅,山为龙虎盘。金陵空壮观,天堑净波澜。” 而顾野王和徐德言等金陵走出来的官员一开始还看着山和城,此时目光则全部落在了李荩忱的身上。 自家将军此时已经开始关心龙虎和帝王的事情了么?还有这美名其曰的“天堑”,在他的面前也就只剩下了“波澜”和“壮观”,却并没有什么飞跃的难度了。 这天下,怕都已经在将军眼中了吧? 徐德言想到自己上一出建康府的时候李荩忱还是一个在前线浴血厮杀、苦苦挣扎的小将领,而自己也不过带着祖父的嘱托将信将疑的前去,甚至都不知道李荩忱会带着那一支军队最后走向何方。 而现在自己已经是那一支军队之中的一员,不管徐家如何,至少自己的命运已经和李荩忱紧紧绑在了一起。 这一来,有再多的波澜,大家一起闯过去就是了。徐德言如此想着,攥紧拳头,而他能够感受到身边人的目光。 顾野王、程峰和唐齐无论年龄、无论身份,此时腰杆都是挺得笔直,站在李荩忱的身后,他们的目光一般无二的炽热。而石头山逐渐从面前转向侧面,码头已经出现在眼前。 六月廿五日,大陈镇西将军、汉中侯李荩忱抵达石头山下建康府码头。 这一次李荩忱是带着兵马回来入京城夸功的,朝廷也算是给足了面子,站在码头上代表朝廷前来迎接的是左仆射徐陵和司空吴明彻,这两个可以说是朝中文武官员的顶端,而继续往上的规格可就是陛下郊迎了,显然陈顼是不可能同意的。 而除此之外,朝中文武百官可以说来了一大半,再加上慕名而来的朝野士子、吏员还有黑压压不知道多少看热闹的百姓,整个石头山下建康府最大的码头已经被挤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天子脚下的百姓应该是最关心这天下大势的,也是最爱看热闹的,现在这一己之力拿下整个巴蜀、当真可以说名震一方的李荩忱回到京城,甚至还带回来了他那传说都是三头六臂、刀枪不入的兵马,这个热闹当然是必须要看的。 徐陵站在码头上,看着在水师护卫下缓缓靠近的船只,微微眯眼。而旁边的吴明彻负手而立,一言不发。徐陵不慌不忙的说道:“算起来已经一年没有见到李荩忱了,谁能想到这个小子竟然能够在一年之内搅动这天下风云至如此地步。” 吴明彻眉毛一挑,他不知道徐陵这个时候为什么突然会这么说,微微一笑:“能有这样的臣子,当真是大陈之荣幸啊。祖宗保佑,国祚绵长。” 徐陵脸色微微一沉,吴明彻这个老狐狸看来是下定主意坚决不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了。 什么国祚绵长、祖宗保佑,这李荩忱是什么货色,大家心里难道还不清楚么,有他出现,这大陈的国祚恐怕绵长不了了。而吴明彻又都做了什么,徐陵当然也清楚,吴明彻虽然没有像徐陵那样直接将自己的长孙派遣的巴蜀,但是明里暗里可是没有少给李荩忱帮助,尤其是几次萧摩诃为维护李荩忱而上疏,都有吴明彻附和的份儿。 直接的人力物力支援是一方面,而在朝廷之上回护有事另一方面,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在给李荩忱帮助。 徐陵可不相信吴明彻只是单纯的认为应该帮助李荩忱,他想要的和自己想要的显然是一样的。 不过现在吴明彻似乎并没有和自己沟通并且达成一致的意思,这个老家伙难道还想就这么保持默契下去? 一边想着,徐陵的目光一边微微向一侧偏移,站在侧后方的沈君高等东宫臣子神色严肃甚至有些沉重,更或者换句话说应该是如临大敌。在徐德言送来的信中徐陵已经知晓,李荩忱对与东宫若有若无的敌意很是不满,这样的局面显然是徐陵乐意见到的。 东宫在李荩忱那里是敌非友,那么徐家在李荩忱那里自然就是友非敌。 楼船缓缓的靠岸,而徐陵和吴明彻等人正打算上前两步,船上的踏板已经飞快的放下,随着整齐的口号声传来,一队队衣甲森然的士卒快步从踏板上跑下来。 负责警戒的南陈将领们顿时只觉得一阵冷意顺着脊柱向上爬,他们多数人也是上过战场的,当他们看到这些骤然出现在视野之中的士卒时候,能够感受到从每一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杀意。 整齐的队列,如林的刀枪,还有······百战余生的甲士。 而原本脸上很是从容的吴明彻,此时也忍不住皱起眉头,拳头缓缓的攥紧。他能够感受到这些甲士都是大浪淘沙之后留下来的精锐,更能够感受到他们丝毫没有打算掩饰的锋锐。只是至少现在吴明彻还是站在朝廷这一边,他能够从这些甲士沉默而整齐的队列之中感受到李荩忱想要表达的意思。 这个家伙,真不知道应该说他是雷厉风行,还是飞扬跋扈······ 这些甲士先下船列队,直接就让整个码头都安静下来,一道道目光看着这些将士,而一面赤色的旗帜在队伍之中迎风招展。 “李”字大旗表示着这一支军队的主人,而李荩忱的身影在片刻之后出现在踏板上。 “向左向右!”带队的程峰霍然一转身,朗声喝道。 八百人的队伍一下子从中间分开,各自向两侧迈出一步,一排排一列列士卒整齐的迈开腿,他们的战靴重重的砸在地方,发出铿锵有力的响声。 也似乎在向所有人宣告,李荩忱这个一手搅动风云的家伙,终于再一次回到了建康府。 徐陵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李荩忱这一次并没有低调,而是如此的张扬,让徐陵多少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这倒也符合这个家伙的性格。 惊涛拍岸,把一切的敌人全部直接震慑住! 第六百七十八章 邀请同乘 队列随着一声令下骤然向两侧散开,有如分开的波浪,而李荩忱的亲卫队长李平手按佩剑走在前面,几名亲卫在通道中鱼贯而出,在这八百将士前面又排成一道人墙。 李荩忱和顾野王一前一后有说有笑地走下来,这个年轻的将领脸上带着一丝笑容,而他身边侧后方的顾野王也并没有恐惧于这周围的森然队列,和李荩忱哟说有效。 两个人胜似闲庭信步的样子令人群中传来啧啧赞叹之声。 李荩忱呈现出来的儒将之风显然让这些百姓们为之折服。 徐德言和唐齐跟在两人后面,并肩走着,而无疑他们两个代表着朝廷上和巴蜀地方支持李荩忱的力量,这也是李荩忱能够在巴蜀站稳脚跟并且如此张扬的前来建康府的底气所在。 看到徐德言的身影,徐陵不由得一笑,看来自己当初将徐德言送到巴蜀去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决定。没有什么能够比真实的前线战场更能够锻炼一个人的,也没有什么能够比将自己的亲孙子送过去可以表达诚意的。 徐陵对于自己不成器的几个儿子已经不抱有希望,不过幸好李荩忱现在给他培养好了一个足够支撑起一片天地的孙儿。自己百年之后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抬头看到了徐陵和吴明彻,李荩忱快步迎上去:“孝穆公、大司空,两位一齐前来,晚辈荣膺之至啊!” “世忠无须客气,”徐陵笑眯眯的说道,“世忠为大陈征战沙场,立下赫赫功劳,没有你在前面撑起来一片天,我们这些人怎么能在后面享福?” “孝穆公客气,孝穆公身在建康府,运筹帷幄、居中调度,才是一等一的功臣啊,”李荩忱也是一笑,“一年未见,孝穆公和大司空看上去又年轻了不少呢。” 徐陵和吴明彻对视一眼,登时哈哈大笑。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虽然明知道这不过是走个过场般的寒暄,徐陵和吴明彻还是很开心。而三个人的笑声让后面的官员们神色各异。原本就是徐陵和吴明彻麾下的不由得纷纷微笑,而东宫的沈君高和傅縡等人则暗暗皱眉,至于那些墙头草,此时都开始琢磨,自己到底应该站在哪一边。 似乎······李荩忱和吴明彻、徐陵这两个文武官员之首关系不错啊,难怪李荩忱前来建康府有恃无恐。 而李荩忱此时将目光向后看,笑着一拱手:“沈公、傅公!” 沈君高和傅縡也是和他拱手还礼,只不过他们的笑容就有些勉强了。周确已经从荆州传来消息,李荩忱对于东宫的态度很冷淡,而且萧摩诃已经表示了对于李荩忱的支持,如此一来朝中文武之首和朝外武将之首都已经或明或暗的支持李荩忱,东宫面临的局面可要比想象中的危险和复杂。 主动结交李荩忱和请狼入室没有多大的区别,而如果对李荩忱不管不问的话也不可能,这样谁能保证李荩忱在徐陵还有吴明彻等人的帮助下不会形成一个新的团体,和东宫分庭抗礼? 沈君高正想要开口说话,却被徐陵直接打断:“世忠,这里人多风大,而且陛下也已经在皇城上等候,我们就不要多耽误时间了,来,且与老夫共乘一车,让你身后的这些儿郎们都跟上吧。” 李荩忱一笑,这个老狐狸显然不想给自己接触东宫的机会,而现在李荩忱也确实想要和东宫划清界限,自然何乐而不为。 对于东宫,至少现在李荩忱是敬而远之,至于之后到底是刀兵相见还是同舟共济,那就要看造化了。虽然是一个穿越者,李荩忱也没有办法确定一切都能按照自己预料的发展,更或者说越是领略到这种重生的神奇、见识过历史的更迭,他越是想要感慨这种造化弄人。 徐陵的马车已经走到大道旁边,作为南陈的左仆射,徐陵也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平时有资格和他同乘一辆马车的也没有谁,现在徐陵直接邀请李荩忱上马车,在百官眼中可以说是千金难换的荣耀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左仆射把你看作是自己人。 而徐陵这个老狐狸混迹朝野这么多年,到底有多大的力量,恐怕就连身为皇帝的陈顼都没有办法确定,一旦徐陵将她那些门生故吏发动起来,这绝对是一个任何人都诶有办法小觑的团体。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李荩忱并没有直接跟上徐陵,而是微笑着说道:“孝穆公客气,可是某身为大陈之战将,既然奉命入朝,自然还是骑马的好。” 没有想到李荩忱会如此直截了当的拒绝,徐陵登时眉毛微微皱起,身为一个已经把权谋之术掌握的炉火纯青的老狐狸,他当然不会因为李荩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拒绝就生气,只是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 而李荩忱声音压低,淡淡说道:“孝穆公的心意某领了,但是未来有一些路还是需要某自己自己去走比较好。而且孝穆公对某,也是不可多得的师长,当然不能劳烦孝穆公。” 徐陵顿时怔了一下,李荩忱已经看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么······ 徐陵让李荩忱和自己同乘马车,自然也是在告诉所有和徐陵亲近的官员以及那些还在观望的官员,他徐陵不仅仅把自己最心爱的孙儿交给李荩忱,这把老骨头也要送出来给李荩忱站台了,所以该做什么你们心中都清楚。 但是这样做也就等于徐陵彻底站在了东宫甚至是陈顼的对立面,对于李荩忱来说,这实际上并不是划算的买卖,他还需要有人能够影响到东宫和陈顼,一旦真的和东宫或者陛下撕破脸皮,至少得有那么几个能够居中调和的人才行。 显然徐陵和吴明彻在这上面的作用更大一些,至于获得更多朝臣的支持种种,对于李荩忱来说,虽然也很重要,却没有办法和这个相提并论,李荩忱并不担心会没有人来主动结交自己,今天在码头上和吴明彻、徐陵的寒暄已经足够让这些文武官员意识到李荩忱的后台有多么强硬,而李荩忱这个现在有着足够强大的力量能够打破僵局的人,显然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第六百七十九章 人心 东宫势力笼罩整个朝堂,李荩忱无疑就是骤然出现并且撕开一条口子让阳光洒进来的人,对于那些不受东宫待见或者对于东宫之中小人遍地有所不满的官员来说,李荩忱当然值得他们考虑。 更重要的是,李荩忱足够年轻,并且有雄心可以让陈顼步步退让,有实力可以凭借一支孤军拿下整个巴蜀,云从龙、风从虎,比较李荩忱和陈叔宝之后应该如何抉择,想必一些胆子大的人心中多少已经有了些数。 知道李荩忱这样做也是在反过来保护自己,徐陵的笑容顿时变得和煦几分,而旁边的吴明彻哈哈笑道:“世忠言之有理,那就和老夫一起骑马!巴蜀之战的一些细节,老夫可是很有兴趣呢!” 李荩忱当即笑着一拱手:“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徐陵登时抬头看了一眼吴明彻,吴明彻也正在此时看过来,两个把持整个南陈朝堂的老人目光交错,旋即又散开。 不过对方的些许警惕他们都能够感受到。 显然吴明彻和徐陵有着相同的想法,他们都打算和李荩忱合作,但是既然是合作自然就有一个先后顺序,自然就得分出来个主次,现在吴明彻显然并不打算向徐陵退步。 看上去吴明彻似乎实力比不上徐陵,但是不要忘了,李荩忱也好,甚至萧摩诃也罢,都是从吴明彻的麾下走出去的,这一个上下级提携之恩就是不能忘记的,除此之外李荩忱麾下的几员大将,萧世廉同样是吴明彻提拔的,而作为吴明彻弟子的裴子烈就更不用说了。 甚至徐陵的长孙徐德言还是裴子烈的部下。因此单单从人情关系上来论,吴明彻根本不比徐陵差。恐怕也是因为明白这个原因,所以这个老狐狸显然也并不打算在这上面有所退步。 徐陵的手段有多厉害吴明彻心里可是清楚,如果让徐陵抢在了前面,那自己恐怕连喝汤的机会都没有了。 李荩忱一边拽住李平递过来的缰绳,一边打量着徐陵的背影。 这个时候徐陵和吴明彻就已经流露出了些许不对付,不知道真的和这两个老狐狸合作还要有多少麻烦。他刚才直截了当的拒绝徐陵又何尝没有想要和徐陵保持一定距离的意思。 这个老狐狸显然现在已经看清楚了风向并且决定将宝压在自己这里,对此李荩忱当然是很高兴的,徐氏有多大的力量他心知肚明,徐陵本人又有多大的声望和权力他心里也有数,徐陵这样找上来,对于李荩忱来说自然是何乐而不为。 但是高兴归高兴,李荩忱也不得不考虑一个很实际的问题,那就是徐陵如此庞大的力量加进来,李荩忱到底还能不能完全的控制这个团体。现在李荩忱在巴蜀的整个团体虽然并不算大,撑死天也就是一群南陈的年轻人、本地的士族以及亟待恢复元气的巴人构成,李荩忱有足够的威望和手段统治这个团体,让一切都顺着他的意向来发展。 但是一旦徐陵的力量加进来,而且是不受李荩忱控制的、不知道多少的加进来,那么李荩忱的威望恐怕很难再完全的影响到这些有可能成名已久的朝野官员,如此一来整个团体接下来应该何去何从实际上已经不是李荩忱能够掌握得了。 就像现在的北周,杨坚、宇文宪各成一体,而关陇集团的几个世家甚至已经开始谋求引入外力,整个团体已经不可能再有如宇文邕在世的时候那么团结一心,分裂甚至分崩离析是必然的。 李荩忱可没有天真地以为自己能够有宇文邕那样的威望和手腕,所以他不能让自己在已经看到宇文赟现在在经受的无奈之后再走上和他一样的道路。 因此这个时候适当的和徐陵保持距离并且引入吴明彻和其所属的军方将领力量,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种制衡虽然没有在两个庞然大物之间艰难求生存来的困难,但是对于人心的琢磨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古往今来,最让人看不懂的,可不就是人心么。 李荩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纠结这些问题,因为算计人心在之前曾经天真而热血的他看来是最卑劣和无耻的举动,可是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那捏住此时站在身前身后还有那宫城之中每一个人的心理。 不容易,但是必须要做。 “巴蜀之战在老夫看来,关键就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吴明彻策马走到李荩忱身边,轻轻捋着胡子,脸上带着笑意,显然这个老爷子的心情很不错,“世忠你攻巴郡,再出其不意迎着韦孝宽和尉迟迥的兵锋直插阆中,虽然胆大包天,甚至有些冒进,但是在事后看来这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一旦韦孝宽兵马过蜀郡,单单凭借合州和泸州,只有被分割包围、各个击破的份儿。” 顿了一下,吴明彻笑着说道:“能够一眼看出来破局的关键在于逆流而上,世忠你当真是目光灼灼。” “司空过奖。”李荩忱急忙说道,有些惭愧。他知道吴明彻这个时候说这些更有恭维之嫌,不过反过来说,巴蜀之战实际上也是李荩忱吸取了南宋末年泸州和合州钓鱼城等地只能各自固守、相互之间难以支援,最终被各个击破的教训,反正以他的兵马数量留下来横竖是失败,所以还不如主动出击,利用自己为数不多的时间优势,直接插入阆中,扼住韦孝宽和尉迟迥南下的咽喉,最终利用大山的地形优势硬生生的将北周军队拖死在山中。 这是后世多少汉家男儿鲜血换来的教训,李荩忱当然不能忘。 吴明彻微笑着摆了摆手:“你也不用谦虚,如果能够再有一个两个你这样的年轻俊杰,四五年内亦能荡平天下!” 一边说着,吴明彻的目光一边落在了李荩忱手中的子云枪上,忍不住叹息一声:“这把枪最初的主人当初是何等的英雄好汉,现在在九天之上看到自己的长枪能够追随着这样的人战斗,应该也能欣慰了。” 而此时前面传来一声鼓响,吴明彻骤然间抬起头来,不由得感慨:“这老了,说话也慢了,不知不觉都到城门了。” 身后的队伍,再一次停下。 第六百八十章 该信任谁? 风吹动着城门楼上的风铃,一队队禁军士卒已经沿着宫城正门大司马门的城墙一字排开。 且不管这些禁军士卒的训练程度怎么样,至少这个时候气场是拿了出来的。 “参见陛下。”左卫将军樊毅见到大步走上城门的人,急忙恭敬的一拱手。而另外一边都官尚书裴忌同样带着几名随驾大臣迎上来。整个大司马门上除了禁军士卒之外,也就只剩下这寥寥可数五六个官员。 至于其余的人都去了哪儿,大家心知肚明。 按照礼仪流程,百官于石头山下迎接,而陈顼会在宫城大司马门上校阅军队。届时李荩忱会率军在城外略微停留整顿,而百官趁此机会返回大司马门和陛下一起校阅。 现在还不到时候,徐陵和吴明彻等人应该还在赶过来的路上。 “平身。”陈顼一挥衣袖,略微有些烦躁。刚才已经有人将码头上的情况送过来了。 徐陵和吴明彻争先恐后的邀请李荩忱,已经让陈顼感受到了一股沉重的压力。只有趋炎附势的人才会天真地以为东宫在朝堂上已经是只手遮天。 真正掌握了大量人力物力和人脉资源的,终究还是徐陵和吴明彻这两个人,三朝老臣可不是说说而已,他们的门生故吏、这些年提拔任用的部下拉出来完全可以重新组建一个王朝的班底。 更重要的是,徐陵和吴明彻本身就具有相当的领导能力,这就意味着这个团体或许不会有如李荩忱的小团体那样在绝境中挣扎求生存而不断地创造奇迹,但是也不会像东宫那样看上去势力庞大,实际上内里是一盘散沙。 东宫之所以外强中干,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陈叔宝这个精神支柱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而现在主持东宫的沈君高、傅縡等人以及因为幸进而上位的江总、孔范等人,显然都很难站出来一手统筹整个东宫团体——东宫之中的其他人不会轻易的听从他们的调遣,而身为陛下的陈顼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接班人在这个时候彻底沦为傀儡。 这些都是底线,是不能触碰的,而明眼人都清楚,在这等朝堂斗争的关键时刻,一个团体甚至连领袖都没有,那是根本发挥不出来全力的。 这种种的禁锢和限制,自然而然也就导致东宫团体注定了庞大却没有办法为陈顼之助力。 陈顼对此很清楚,所以他从来没有幻想过能够直接将东宫的班底搬过来取代现在朝堂上的这些人。 可是现在李荩忱却让陈顼感到惊慌,徐陵和吴明彻这朝堂上的文武官员都站在了李荩忱那一边,如此一来陈顼能够倚仗的臣子已经寥寥无几了。 不知道徐陵和吴明彻到底是不是就此倒向李荩忱,但是可以肯定这两个人暂时虽然还动不得——将朝中文武之首都拿下去了,陈顼也得考虑一下朝野之间的迎向,但是可以肯定,这两个人之后已经无法为自己所用了,至少是在对付李荩忱的事情上。 或许现在城墙上站着的就是最后自己还能够信任的臣子了。陈顼如此默默想着,看着远方的石头山。 金银钱财、爵位甚至还有自己最爱的女儿,李荩忱那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无底洞,不管自己付出了多少,到头来李荩忱依旧阴魂不散。难道最后自己付出的,肯定是皇位和江山? “陛下,孝穆公和大司空他们过来了。”樊毅恭敬的说道。 陈顼微微侧头,樊毅是因为什么调回来的他很清楚,李荩忱的弹劾和萧摩诃等人的附和让这个镇守荆州多年的荆州刺史到头来甚至连参与到荆州后续战斗之中的机会都没有,只身一人返回建康府担当左卫将军指挥禁军。 可以说这是荆州之战南陈这边最大的受害者。 而害了他的自然就是李荩忱和萧摩诃。 此时陈顼已经来不及去细想樊毅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犯下这样的错误,即将到来的徐陵和吴明彻的身后,似乎就站着李荩忱的影子,让陈顼有一种深深的无力甚至是恐惧。 他就像是落水的旅人,想要抓住救命的稻草。 “辛苦了。”陈顼微笑着说道。 樊毅显然对于陛下突如其来的慰问很是诧异,不过他旋即微微低头遮挡住脸上难以掩饰的微笑,沉声说道:“臣本职所在。” “不错,很好!”陈顼伸手拍了拍樊毅的肩膀,“今日你护卫有功,回去之后朕会安排内府赏赐。” 简直是从天而降的馅饼,樊毅一时间喜上眉梢。 在朝野之间混迹这么久,樊毅也能猜到陈顼为什么会突然向自己示好,李荩忱如今就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而这颗新星未免太过于明亮,甚至遮掩了紫微星的光芒,所以陈顼需要一个人站出来帮助自己打压。 显然樊毅就是陈顼选择的人。 若是换做别人,此时心里恐怕都得掂量掂量,陛下的信任固然很重要,但是自己将要面对的对手却未免过于强大。李荩忱这个小妖孽自然就不用说了,现在李荩忱的身后明摆着站着萧摩诃甚至是徐陵还有吴明彻这等老妖孽和实权人物,想要挑战李荩忱实际上就是在和半个朝野的文武作对。 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闹不要脑袋都保不住。 当初一时间风头无二的扬州刺史陈叔陵现在是什么下场,大家心里可都清楚。皇子尚且如此落魄,若是换作一个没有皇家血脉的人,恐怕就直接身首异处了。 可是对于樊毅来说,这确实一口毒馅饼,他知道很危险,但是他更迫切的获得力量来击败李荩忱。 樊毅被贬返回京城,手中的兵马只剩下了这些禁军,和当初掌握天下兵权的萧摩诃虽然同样是左卫将军,却根本不是一个概念。当初萧摩诃的左卫将军就是作为一个跳板,而现在这个官职显然就是给樊毅养老的。 如果樊毅什么都不做的话,最终的可能就是老死任上或者疲惫了直接解甲归田。 如此一来整个樊家的未来也就一片灰暗,自己的弟弟樊猛此时虽然还在淮西,但是左边是萧摩诃、右边是吴惠觉,都是吴明彻体系之中的人,一个是吴明彻一手提拔的亲信,一个干脆就是吴明彻的儿子。 第六百八十一章 入城 有萧摩诃和吴惠觉在,淮西夹缝之中的樊猛至始至终都只是偏师的统帅——说好听些叫偏师,说难听了就是顶在前面的炮灰,相比于樊毅更没有出头之日。 打好了那是吴惠觉和萧摩诃的功劳,打差了那就是樊猛掉脑袋。这个规则千百年来就是如此,大家都知道,但是没有人会改变,他们只会竭尽全力将对手致于这样的死地。 而此时陈顼正给了樊毅一个机会。 如果能够借助陛下的信任和力量最终拿下李荩忱、架空徐陵和吴明彻,那么自己肯定就是下一个萧摩诃、下一个吴明彻,甚至是下一个······ 而樊家的未来,自然就更不用说了。 想到这里,樊毅的笑容越来越明显。 旁边一直低头不语的裴忌此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头看过来,正好看见樊毅的笑容。 低低地叹息一声,裴忌依旧保持沉默,但是在心中轻轻的说了句:又是一个被眼前的利益诱惑的可怜虫,他不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更不知道自己要面临怎样恐怖的敌人。 只能······祝他好运了。至少现在的自己,还是先看看风向再决定去处,不过无论怎么说,李荩忱也好、东宫也罢,都要比这个迟暮的皇帝来得好。 正当城门上的皇帝和臣子都各怀心思的时候,徐陵和吴明彻联袂走上城楼,文武百官恭敬地跟在他们两个的后面。见到已经等在那里的陈顼,百官一齐躬身行礼。 “诸位卿家平身。”陈顼微微一笑,目光在一个又一个自己熟悉的身影上扫过。 只可惜这些曾经愿意为了自己肝脑涂地、在所不惜的臣子,现在已经变成了另外的样子。甚至陈顼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更不知道其中还有几个人可以信任。 徐陵沉声说道:“陛下,李荩忱的人马已经准备入城,估计两刻钟之后陛下就可以看到。” 陈顼微微颔首,实际上他对于李荩忱还是抱有一丝期望的,至少现在李荩忱对徐陵有所疏远,至少现在李荩忱没有和侯景那样一言不合就直接带兵攻破建康府直接包围台城! 至少现在的陈顼,手中还不是一无所有。 文武百官并没有想要走到陈顼面前献殷勤的意思,都是微微低头恭敬的站在陈顼的身后,显然他们都有所思索,李荩忱如此高调的出现在码头,而徐陵和吴明彻又恭敬的前去迎接,已经足够这些官员开始考虑,接下来自己应该怎么选择。 陈顼对此也并不在意,只是微微眯眼看向前方。 身为前方军事将领出身,他到也想要看看,李荩忱手中这一支能够让韦孝宽和尉迟迥跌跟头的军队到底是怎么样的。 而就在御街前原本拥挤的满满的百姓,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呼,紧接着在目光可及的前方,一面旗帜率先跃入眼帘。 赤色的旗帜仿佛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在天空的点缀下分外醒目,而旗帜上镶嵌的字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那是大陈飞将军李荩忱的将旗,这将旗所到之处,北周军队曾经闻风丧胆。 紧接着一道整齐的兵线出现在街道的尽头。 在那一刻街道两侧黑压压观看的百姓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军队。 一排排士卒在幢将的口号声中迈动整齐的步伐,他们的叫上都穿着一般无二的银色战靴,身上披着看上去轻便却明晃晃足够让人知难而退的衣甲,手中的刀枪剑戟一排排保持一致,而军阵的后部则是长枪如林,有如钢铁的海洋。 士卒们整齐的抬起腿,然后重重的砸在地上,战靴磕碰着不知道多少年的青石板,甚至迸溅出火花,而这些士卒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径直向前。一面面赤色旗帜在他们的头顶飘扬,而带领他们的将领们则同样绷着脸,只有嘴唇张开,吐出整齐的口号声。 原本正低声讨论的百姓们此时都已经陷入了沉默,而街道两侧的青楼楚馆、茶馆酒楼上下围观的看客也都下意识的停住了嘴上和手上的动作,一个个人静静的凭栏看着这一支和建康府平日的醉生梦死格格不入的军队出现。 这些建康府的百姓并不是没有见过禁军游行和操练,而这支军队此时此刻展现出来的英武之气和杀气显然不是禁军那些花架子能够相比的。 更或者说,如果这才能称之为军队的话,那禁军那帮家伙什么都算不上,连提鞋都不配。 强军之名,果不虚传! 更重要的是这些士卒至始至终没有侧目,他们只是紧紧盯着前方,身上散发出一种已经不知道是天然还是后天的杀气,就像是一把把经历过千锤百炼,随时准备出鞘饮血杀人的利刃。 而他们的方向就是前方的大司马门,此时甚至一些人都觉得,只要李荩忱一声令下,这些士卒甚至可以悍不畏死的直接扑向城门。 当初的侯景,不也是这么做的么······ 这一冲,建康府一片焦土、整个江南战火纷飞。对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场变乱尚且还有印象的老人们看到眼前的景象,心有余悸。 不过更多的年轻人们目光炯炯的看着眼前这一支军队,这支军队表现出来的不仅仅有杀意,还有生机和活力。他们的一举一动看上去有些机械化,但是却带着将一切全部撕破的力量,似乎任何人阻挡在他们前面就像是螳臂当车。 目光注视之下,每一名士卒都屏住呼吸,他们的脚步变得愈发铿锵。此时他们都想到了刚才李荩忱在城门外的时候说的一番话。 狂风吹卷,建康府的城门已经对这一支军队敞开。而李荩忱拽住马缰,朗声说道:“弟兄们,追随某,把你们最好的一面拿出来,让这座城里的每一个人看看,在前线,是怎样的一群人在浴血奋战,是怎样的一群人在为他们支撑起现在的安乐,同时也让那些天上的袍泽弟兄们看到,他们的牺牲不是白费的,你们迈出的每一步,都代表着那些在巴郡、在泸州、在合州、在蜀郡、在阆中、在苍溪谷战死的弟兄们,所以追随某,前进!” 第六百八十二章 登城 当时风吹卷着李荩忱头盔上的红缨,也扑打着每一个人的脸庞。他们目光炯炯的看着李荩忱,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神情变得愈发的刚毅。 “前进!”李荩忱的吼声尚且在所有人的耳畔回响。 他们努力的踏下每一步,让每一步都变得铿锵作响。 这只有八百人构成的队伍在街道上向前推进着,他们所到之处,一切的喧嚣都变成一片寂静。 直到他们走过之后,身后方才响起经久不息的喝彩声。 皇城根下的百姓,对于这等浴血厮杀的将士同样有着尊重!因为他们同样有兄弟子孙在前线拼杀,他们很清楚这些好男儿都建立了怎样的功绩,更清楚有他们的存在,建康府才没有整个儿落入战火之中。他们在巴蜀向前推进战线,他们让敌人没有办法向淮南集中兵力······ 有他们的存在,整个天下大局才开始向着南陈倾斜。 真正不懂这一切的,恐怕只有那些云端之上自视甚高的人。 李荩忱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大司马门上所有人的视野之中。那个坐在马背上的年轻人腰杆挺直,手提子云枪,缓缓策马前行。而他身后的亲卫同样骑马拱卫着他,这十余人的队形同样出奇的整齐。 陈顼默默地看着这一支军队越来越近,听着自己的臣民、而且是眼皮子底下的臣民为了这一支军队而欢呼,也看着那一个自己实际上从来没有见过、却是现在最难缠对手的年轻人。 他的手,微微颤抖。 陈顼是久经沙场的将领,当他看到李荩忱麾下这一支军队的时候,就很清楚这是一支怎样的军队,且不管李荩忱的手下东拼西凑总共也就只有这么多人,如果让陈顼选择的话,他不愿意和这样的一支军队做敌人,因为这往往意味着自己的失败。 可是现在不管愿不愿意,李荩忱已经将军队带入了建康府,甚至就开到了这大司马门下,陈顼当然不会好好的安抚一下就结束,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想要和李荩忱较量较量的。 至于那些禁军将士,听着那整齐的口号声和逐渐传过来的脚步声,甚至已经有些人开始惊慌的左顾右盼,朝廷和李荩忱之间的矛盾他们多多少少也都知道一些,难道以后就让他们这些人去对付这样的敌人?恐怕自己上千人都不够人家这八百人冲击的。 就在这个时候,队伍走出了御街,在大司马门前的广场上列队。 “止步!”李荩忱策马到队伍的最前面,骤然一挥手。 士卒整齐的顿住脚步,他们的战靴一齐落下,踏动大地,发出清脆的响声,也让周围再一次陷入沉寂。 李荩忱翻身下马,将子云枪递给李平,向着城门方向:“臣,汉中侯领镇西将军李荩忱,参见陛下!” “参见陛下!”八百士卒此时异口同声的大吼。 声音直穿云霄,整个大司马门上的所有人有意识或者没有意识的轻轻颤抖一下。 陈顼眉毛一挑,不管怎么说,李荩忱在这个时候还是很给他面子,甚至陈顼在恍惚间还有错觉,这八百精锐若是完全听从于他的只会该有多好,当下里他一挥手:“平身,李卿觐见!” “镇西将军觐见!”当即一名内侍尖声喊道。 城门此时缓缓的打开,李荩忱轻轻吸了一口气。他身后的李平按住佩剑上前一步,而李荩忱一摆手,不让李平跟着自己,这个时候带不带人实际上都没有什么区别,李荩忱并不觉得如果陈顼想要发难的话,自己凭借多出来的李平就能够杀出来一条血路。 不过徐德言此时果断的上前一步:“将军一人上城门未免有些风险,让属下陪同将军前去吧。” 李荩忱怔了一下,缓缓点头。 徐德言冲着李平和程峰等人做了一个放心的手势,快步跟上李荩忱。而巨大的皇城城门就像是一只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准备将徐德言和李荩忱一口吞进去。 当李荩忱的脚踩进城门洞中的黑暗时候,突然低声说道:“修远,害不害怕?” 徐德言脚步一顿,此时李荩忱已经半边身子没入黑暗之中,而自己还侥幸站在阳光下。 当即笑了笑,徐德言不慌不忙的说道:“这有什么可怕的,属下在绵竹关下、在剑阁下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现在不过就是上个城门面见陛下罢了。” 李荩忱登时忍不住露出笑意:“那走吧。” 徐德言郑重的一颔首,举步跟上。 在上城步道的地方,李荩忱见到了“熟人”。左卫将军樊毅站在上城步道的中间,带着几名亲卫迎接李荩忱。当看到李荩忱只带着一个人拾阶而上的时候,樊毅嘴角轻轻扯了扯。 这个年轻小子还真是胆子大啊。 而李荩忱似乎此时方才看到樊毅,不慌不忙的一拱手:“左卫将军,荆州一别已经近一载,左卫将军风采不减当日啊!” 看着李荩忱一副和自己只有交情没有过节的样子,樊毅把牙咬得咯咯作响,不由得低声说道:“拜镇西将军所赐,尚能凑活。” “长者赐,不敢辞。”李荩忱似乎早就料到樊毅会这么说,只是微微一笑,“某可不是长者,更不是陛下,左卫将军不用和某这么客气,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跟在后面的徐德言听到这话险些直接笑出声来。 “你!”樊毅登时瞪大眼睛。这等于李荩忱在说他是自己的长者了,樊毅等于吃了一个哑巴亏。 而李荩忱继续向上走,看也不看樊毅,这家伙显然在李荩忱的眼中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对手。 “左卫将军,有礼了。”徐德言不慌不忙的同样一拱手。 樊毅当即想要对着徐德言发难——治不了李荩忱难道还治不了你这个随从?这个时候专门跑过来和自己行礼,这不是分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么? 这样赤果果的嘲讽当然不是樊毅能够忍受的,无论怎么说都是前线浴血厮杀出来的将领, 不过还不等他开口说话,一名副将眼疾手快的拽了拽樊毅的衣袖。 樊毅也算是在官场上混迹良久的,知道这个在建康府禁军中混了十多年的副手最擅长察言观色,此时他站出来拽住自己,说明肯定哪里有问题。 第六百八十三章 面圣 想到这里,樊毅硬生生的将怒火压了下去。 而徐德言只是一笑。 等到徐德言跟着李荩忱上去,那名副将方才苦着脸说道:“将军,李荩忱的这个随从便是徐陵徐相公的长孙。” “徐德言?”樊毅登时眉毛一挑。 他镇守荆州大半辈子,本来就没有见过多少京中人物,撑死天算作有所耳闻。被萧摩诃弹劾返回建康府的之后没有多久,徐德言就前往巴蜀,因此樊毅根本没有见过徐德言。 当然没有见过不代表没有听说过,更何况单单凭借他徐陵长孙、未来徐氏家主的身份,就已经让樊毅得掂量掂量了。 若是现在为难徐德言,可就是撕破了脸皮和徐陵为敌,这个胆量樊毅并不是没有,但是显然并没有必要。 因此更好的办法就是隐忍下来,李荩忱他暂时动不了,而徐德言更是惹不起。不过樊毅缓缓攥紧拳头,今天在李荩忱和徐德言——实际上徐德言什么都没说——这里受到的屈辱,来日一定要加倍奉还。 徐德言走到李荩忱的身后,李荩忱虽然没有回头,但是也听见了身后的动静,知道徐德言做了什么。只是微微摇头,徐德言这个时候冲上去和樊毅行礼,在李荩忱看来多少有些火上浇油的意思,略微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不过话句话说,徐德言本来就应该算是李荩忱的鹰犬,恶心一下樊毅也没有做错什么,更重要的是,能够恶心一下樊毅,对于李荩忱来说何乐而不为呢? 在当初李荩忱主动举报樊毅并且“唆使”萧摩诃弹劾樊毅,在获得樊毅囤积的大量粮草同时,自然也不可避免的等于和樊毅结下了梁子,因此李荩忱就没有认为樊毅还有和自己合作的可能,就算是李荩忱给了樊毅足够的甜头,他也得掂量掂量这甜头到底能不能一口吞下去。 所以对于樊毅直接在城门下展露出来这样的态度,李荩忱并不觉得意外,恶心一下樊毅自然也不是不可以的。 樊毅自然很快就被李荩忱抛到脑后,他大步走上城楼,目光在静静等候的人群之中扫过,很快就看到了吴明彻和徐陵这自己熟悉的人影,而在他们的不远处,一个身穿龙袍的男子就站在那里。 当李荩忱抬头看到他的时候,他的目光也在这个时候低下来和李荩忱交织在一起,不过意识到什么,李荩忱急忙微微低头,上前两步一拱手:“末将参见陛下!” 陈顼挺直腰杆,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没有传闻中的三头六臂,也不是传闻中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小麦色的皮肤说明他经常征战在外,棱角分明的脸庞似乎不属于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而像是三十岁经历不少风霜打磨的中年汉子。 陈顼年轻的时候久在军中,很清楚这是一个军中男儿应该有的样子。传闻看来终究还是有一点没错的,李荩忱每一场战斗都是身先士卒,他只是在那里一站,陈顼就能够分明感受到油然而生的杀意。 显然这个年轻人已经出生入死很多次,显然他的手上已经杀死了很多人。 年纪轻轻,便已如此,只能用“妖孽”来形容了吧。哪怕是数百年前的冠军侯,应该也就是这个成就了。只不过霍去病年纪轻轻便病故,否则不知道等他长大之后,到底是英雄还是又一个能够威胁到江山社稷的、有如李荩忱这样的枭雄? “李卿平身。”陈顼走下台阶,伸手虚扶李荩忱。 不过李荩忱似乎并不领情,只是拱手弯腰,无奈之下陈顼只能真的伸出手拖住李荩忱的双臂,微笑着说道:“爱卿兵马之威,朕都已经看入眼中,现在看爱卿,更不亏是我大陈之西南砥柱,有爱卿在,大江上游,必当稳若泰山!” 李荩忱这才顺着陈顼的力道起来,老皇帝托着自己的手臂不断用力,脸上已经微微发红,说明现在的力道已经让他有些吃力,这也让李荩忱对陈顼的身体状况更多了几分了解。 这位大陈皇帝陛下夏然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戎马倥偬的将领,多年的权谋算计和后宫酒色已经消磨了他的身体和斗志,如果自己的对手是这样的,李荩忱并不觉得可怕,毕竟年轻也是李荩忱的一个优势,甚至可以说是比较大的优势。 陈顼似乎也预料到了李荩忱在考虑什么,不由得微微皱眉,不过终究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径直握住李荩忱的手腕,带着他一起走上台阶,一挥衣袖: “朕生于军中、长于军中,此时能够见到如此精锐之师,着实是高兴!来人,赏赐李卿家黄金百两,另赏赐白银千两给下面这些将士们,希望他们永为国之干城!” “诺!”随驾的内侍不敢怠慢,这些奖励都是提前准备好的,不过这个时候还是要走个过场。 而陈顼似乎意犹未尽,笑着说道:“周人被卿家打的闻风丧胆,一时半会儿必然不会犯我边界,所以卿家这一次既然来了,就不妨多欣赏一些这建康府风光,看看这建康府和巴蜀又有什么区别。” 李荩忱点了点头:“多谢陛下恩典,臣自当向陛下汇报巴蜀的战况,不过臣还有军政事务在身,恐怕很难常伴于陛下身边,为巴蜀百姓和将士计,还请陛下恕罪。” 陈顼这一番话说出来多少也有引诱李荩忱或是袒露不臣之心声,或是主动要求留下来的意思,只不过李荩忱很干脆的将百姓和将士们的意愿抬了出来,这就让陈顼一时间无话可说。 而似乎意识到了这气氛沉默之中带着的尴尬,徐陵率先站出来,微笑着说道:“陛下,城上风大,镇西将军远道而来,自当先好好休息,等明日当让镇西将军上朝为陛下详细陈述巴蜀战事。” 陈顼怔了一下,一时间也弄不清楚徐陵这样做到底是解围还是想要让李荩忱先离开这是非之地,不过既然徐陵已经将台阶送过来了,陈顼不走也得走了,微微颔首: “如此也好,朕已经着人在城中安置宅院,爱卿尽可以先去歇息,另外城外兵营也已经空出来,让这些将士们也好好休息。” “臣遵旨!”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陈顼并没有继续为难自己的意思。 这一关算是过来了。 第六百八十四章 有请 陈顼给李荩忱准备的宅院实际上就在萧摩诃的宅院旁边,这里原来是前朝的一名将领的,侯景之乱后整个朝堂混乱不堪,而建康府中不少遭了兵灾的宅院也就被废弃了,多年来已经荒草凄凄、没有人修缮。这一次陈顼也算是费了功夫,将这宅院修缮一新。 假山池塘、曲院回廊,可以说江南园林和富贵府邸应该有的模样在这里应有尽有,也算是给足了李荩忱面子。除了足足五进的主院之外,两侧还有展开的别院和侧厢,足够招待外来宾客,这一次在这里没有根基的程峰和唐齐自然就住进了别院之中。 另外萧府那边还有李荩忱曾经和李怜儿居住过的别院,现在萧府依旧时时着人打扫。李荩忱的新府邸就和这别院一墙之隔,所以现在干脆在别院的墙上开了一个门,将这别院也划入李荩忱府邸之中。 对于萧府来说,一个别院无关痛痒,不过如果能够这样获得李荩忱的好感,自然是何乐而不为。 李荩忱从大司马门上下来,就直接回到了府邸,以府邸需要整修和安排之名闭门谢客。而实际上也没有什么人前来拜访,毕竟已经下定决定站在李荩忱这边的人没有什么需要此时着急拜访的了,而那些决定再观望一下的显然也不着急在这个时候前来,等明天朝堂上有了结果再做决定是更好的选择。 议事堂前,一片寂静,亲卫们都下意识的放慢动作,害怕发出声音打扰到议事堂中的人。 李荩忱坐在议事堂上,手指轻轻点着桌子。 摆在桌子上的茶水已经凉透了,只不过李荩忱并没有心思喝。 今天陈顼在城门上表现出来的态度多少让李荩忱有些担心。刻意跳出来刁难自己的樊毅、脸上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假的陈顼,让李荩忱不知道这位帝王到底是想要听取自己的意见还是干脆的直接将自己撕成碎片。 会有今日的局面并不是没有在李荩忱的预料之中,甚至他还曾经设想过更坏的情况,但是现在李荩忱需要面临的问题是,笑面虎一般的陈顼,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相比于面对这样阴晴捉摸不定的陈顼,李荩忱还是更愿意面对爽快一些的对手,是同意还是反对,至少不至于模棱两可让人无法猜测。 明天就要上朝了,李荩忱肯定要在朝会之上向陈顼禀报巴蜀战况,并且陈述自己对于现在天下大局的意见的,到时候陈顼又会不会猝起发难?而能够站出来阻拦陈顼的,又有几个人? 在刀尖上跳舞,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一念之差就是万劫不复。 顾野王凝神说道:“无论怎么说,陛下至少没有直接对将军发难,这说明就算是陛下心中有所犹豫,还是想着能够从将军这里听取什么或者获得什么的。” 顿了一下,顾野王苦笑着说道:“属下在校阅之后也尝试前去拜访几位故交,他们或是闭门不见,或是一番客套之后直接送客,看来这朝堂风云变化,要比我们想象中的复杂,陛下的心思,我们猜不透,他们也同样猜不透啊。” 而程峰和唐齐两人同样是神情凛然,他们都是第一次来到建康府,现在这建康府朝堂上的险恶显然也在他们的意料之外。程峰不由得感慨一声:“这密云不雨的时候最是闷热难受,朝堂之上想来亦是如此,还不如直接面对面打起来来的痛快。” 他出身地方,又是武将,有如此的感慨也在情理之中,可是感慨归感慨,眼前的这个局终究得找出来破解的办法,而想要破解,关键的人物依旧是陈顼。 “将军!”就在此时,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一向沉稳的徐德言三步并作两步冲上议事堂,他重重的踩在铺了木头的地板上,甚至就连桌子都在微微晃动。 李荩忱笑着说道:“修远,这天还没塌下来呢,用不到如此慌张。” 徐德言抓起来桌子上的茶杯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将军,祖父让您抓紧过去见他。” “哦?”李荩忱登时眉毛一挑。 徐德言之所以不在,自然是回到家中去见徐陵了,而现在已经是入夜时分,徐陵如此着急地想要见自己,可是他有什么主意? “将军,事不宜迟,徐相公一向回护将军,和将军同进退之意思已经不再遮掩,此时想要和将军会面,肯定是有要事相商。”顾野王霍然起身,“将军自当速速前往。” 而徐德言也是一拱手:“马车已经准备妥当,祖父会在后门迎接。” 李荩忱点了点头:“走!” ————————————- 天空中没有一点儿月光,阴云遮住了璀璨的星辰。 空气有些潮湿,虽然没有夏天暴风雨来临之前那么闷热,但是也能够嗅到山雨欲来的气息。江南的雨虽说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但是也不是没有一点儿前兆。 李荩忱拾阶而上,穿过园林假山,看到了黑暗之中的那一抹光亮。前面带路的徐德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大父就在书房之中等候,将军请。” 李荩忱微微颔首,徐陵的书房他并不是第一次前来,那个庞大的书房之中收录着甚至比皇家还要多的书籍,也是徐陵半生心血的象征。只不过李荩忱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以这样的身份、以这样的方式走入徐陵的书房中。 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声音,房门推开,徐陵缓步走出来,见到李荩忱的身影,笑着说道:“世忠,修远,进来吧。” “孝穆公。” “大父。” 李荩忱和徐德言都不敢怠慢。 而徐陵转身走入书房,听到身后的关门声,便低声说道:“世忠,今天你也面见陛下了,觉得陛下会不会同意你的计划?” 李荩忱没有想到徐陵这个老狐狸竟然会如此开门见山,当下里微笑道:“同意与否,某都要尽力尝试一下。” 徐陵似乎早就料到李荩忱会如此含糊的回答,也知道李荩忱这么说实际上因为他自己心中确实也没有底。 当下里徐陵淡淡说道:“下午的时候陛下就召见了我们几个老臣······” 李荩忱微微皱眉,紧盯着徐陵。 陈顼表态了? 第六百八十五章 前夜 徐陵的声音很平缓:“按照陛下的意思,明天是要听取你对巴蜀战局以及整个战线的判断和理解,显然陛下也很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待现在这天下大势的,而大陈如今就像是一头囚笼之中的困兽,陛下很清楚自己需要做什么······” 李荩忱怔了一下,明白了徐陵的意思。 现在的南陈需要一个进攻的方向,或者说需要找到能够挣脱开荆州、淮水一线的枷锁向外扩张的机会。 否则再这样下去的话,已经完全占有中原的北周哪怕是发生内乱,只要整个国家机构还能够运营,那么在底蕴和国力上依旧要比刚刚从侯景之乱的废墟上站起来的南陈强。 当一只困兽挣扎太多次、费力太多次之后,力量也就用的差不多了,而耐心都斗志自然而然的也会被消磨掉,在这之后想要有所突破可就难上加难。 诸葛亮七出岐山、姜维九伐中原,最终是个什么结果,大家心里面都清楚。 消磨掉的斗志、国力上越来越大的差距等等都让一切变得无可挽回,最终只能坐下来等待灭亡。 困兽犹斗,可是最终能够突破囚笼的困兽又有几只? 所以陈顼很清楚现在不是对李荩忱下手的时候,在这建康府一亩三分地上,终究是身为皇帝的陈顼说话算数,但是如果陈顼此时拿下李荩忱,那么换来的就可能是整个南陈永远被困在囚笼之中,而如果相信李荩忱,至少一切还不至于按照现在已经知道了的发展,至少还有可以尝试突破的机会。 陈顼不傻,他清楚李荩忱存在的价值。 想通这一点,就可以肯定,明天朝堂上,陈顼绝对不会轻易对李荩忱下手,至少在李荩忱给出一个合适的答案之前,他是安全的。 李荩忱呼了一口气,在这闷人的空气中,这或许是自己知道的唯一一点儿好消息。而徐陵和徐德言的目光之中却依旧带着一丝忧虑。 现在固然是安全的,可是在这之后呢,谁又能保证陈顼不会翻脸不认人?为了维护皇位的安稳,什么道义,什么信任和器重,都不过时一层随时都可以捅破的窗户纸罢了。 烛火昏暗,在这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夜,每一个人都屏住呼吸,静待雷霆。 徐陵轻轻咳嗽一声:“明日上朝,将军须谨记,老夫也好、司空也罢,会帮你说话,但是不代表所有的事情都会助你一臂之力,此间的度每个人把握的不一样,但是老夫相信将军可以明白。” 李荩忱神情肃然,他知道徐陵的意思,徐陵也好、吴明彻也罢,他们可以追随着李荩忱飞黄腾达,但是没有办法拉着整个家族给李荩忱陪葬。这李荩忱并不埋怨他们,毕竟锦上添花的事情人人皆可以做,但是雪中送炭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一旦失败,牵扯到的可是数百甚至上千的人命。 徐陵也好,吴明彻也罢,都没有给整个家族和追随他们的人做这个决断的能力,当李荩忱已经无力回天的时候,他们是不可能继续回护李荩忱或者为他辩解的。 当然了,如果只是李荩忱受到了其他朝臣的攻讦,徐陵和吴明彻等人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甚至再上升到劝说陈顼听从李荩忱的建议上, 对此李荩忱本来也没有抱期望,徐陵和吴明彻能够在这个时候支持自己的计划已经足够让李荩忱欣慰了。 知足常乐嘛! 徐陵紧接着微笑着对李荩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军,公事说完了,还有我们徐家的一些私事,需要和将军商量一下。” 李荩忱有些错愕,而徐陵不慌不忙的说道:“我这孙儿一向顽劣,承蒙将军悉心教导,现在也算是出人头地,可以承担起来一方之责任,老夫深感欣慰。现在我徐家尚且还有不少年轻子弟,虽然资质平庸,但是想来在将军的教诲和影响之下,学习探索尚可有精进之余地,还请将军为我徐家做这个先生。” 徐陵说完,还不等李荩忱回答,徐德言已经冲着李荩忱郑重一拱手:“大父所言极是,修远追随将军以来,南征北战年余,知识和胆识皆有所增长,可以说受益良多,此时回想品味起来尤且感激将军的谆谆教导之恩,还请将军不吝教诲。” 李荩忱这个时候方才从惊讶之中回过神来,他知道这是徐陵开始下注了,名义上是让李荩忱教导学生,实际上就是在将徐家的年轻子弟补充到李荩忱的队伍当中。 对于李荩忱来说,当然可以解决现在人才不足的问题,而对于徐家来说,就等于将大量的人才派遣到了李荩忱团体之中,之后随着李荩忱团体的继续发展壮大,这些人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整个团体的一部分。 从李荩忱团体和徐家一起发展的角度来讲,这自然是一件互利互惠的事情,但是从现在的大背景前提下来讲,徐陵这自然等于冒险将整个徐家的未来捆绑在了李荩忱的身上。 在这暴风雨有可能随时降临的前夜,徐陵果断的做出的了决定。 他相信李荩忱,甚至不惜直接将整个徐家的未来都压上。 李荩忱的目光逐渐变得明亮起来,他看着徐陵,徐陵紧接着说道:“徐家这么多年来也算是有点儿底蕴的,所以将军若若是不嫌弃的话,这些顽劣之徒就都拜托将军教导,另外为了感谢将军,徐家自当为将军支付金银,徐家也不是富贵之家,千两黄金,三千两白银,聊作彩头,还请将军笑纳。” 老爷子还给钱? 李荩忱此时甚至恨不得搂着徐陵亲一口。 要知道现在的李荩忱,最缺的不是人才,而是钱,有钱不是万能的,但是至少现在可以让李荩忱做成很多他想要做的事。 招募士卒、安顿百姓、建设工坊、修筑城防,哪一点儿不需要用钱、哪一处不需要用钱?李荩忱现在根本不敢去看自己的府库之中到底有多少财产,可以说峡江唐氏和原本巴蜀各州府的钱财运入蜀郡之后很快就又和泼水一般撒了出去,如果不是新一年巴郡等地的税收尽数落入了李荩忱的手中,而杨素也及时的支援了一批黄金,李荩忱恐怕早就已经入不敷出了。 第六百八十六章 还有私事 现在这一笔钱要是送入蜀郡,对于李荩忱来说自然是雪中送炭。他必须要支撑过这一年,等今年过后,商旅逐渐增多、百姓安居乐业,税收和商业自然就可以带给李荩忱充足的金银钱财。 蜀郡号称天府之国,历史上缺钱的时候可不多。之前蜀郡最出名的就是蜀锦,从汉代以来,蜀锦一直是蜀郡的支柱产业,美丽的蜀锦在上流社会之中就是后世黄金钻石一般的存在。只不过因为连年的战乱,蜀锦的生产也变得断断续续,现在李荩忱虽然已经让欧阳莫抽调人手开始组织恢复蜀锦的制造,并且通过逐渐安定下来的商路销售向各处。 不过尽管向东有萧摩诃的帮助,向北也有弘农杨氏的帮助,真正要让蜀锦带动巴蜀的商业和经济还得需要一段时间,而这一段时间无疑是最艰难的时候,李荩忱最需要钱却也最没钱,从而可以看出徐陵及时给出的这一笔钱有多么重要的作用。 李荩忱在感慨这个老爷子一出手还真是令人惊讶之余,也不得不感慨,这些世家出手就是黄金千两,真的不知道他们的底蕴到底有多么雄厚。 世家数百年来更迭不休,但是始终能够站在风口浪尖上把持整个时代的潮流,其钱财的雄厚和人才的垄断终究是不可小觑的。 或许对于当权者来说,世家就是一杯毒药,一旦什么都信任和倚重世家的话,那么整个王朝就已经不再归自己掌控,世家庞大的实力和丰厚的人脉足够将皇帝彻底架空成为傀儡。南北朝的代代更迭,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世家不甘寂寞,干脆直接上位,因此历朝历代对于世家也是严加提防,但是提防归提防,却依旧不得不用世家,否则恐怕就真的是令不出京城,做一个光杆皇帝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一代代皇帝下来,对于世家的削弱作用终究是有的,至少现在已经没有了诸如当年王谢那样的偌大的家族,徐陵也好、吴明彻也罢,他们的家族虽然同样有权有势,但是还没有到彻底控制整个朝堂甚至是国家的地步,距离当年东晋“知有王谢,而不知有皇帝”的情况差远了。 然而削弱归削弱,世家依然有着其不可小觑的力量,即使是陈顼这等年轻时候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君主,此时也不敢轻易的在徐陵和吴明彻做的太过分、甚至威胁到自己的皇位之前和他们翻脸。 这样引起的矛盾和后果不是陈顼能够承担的,国破人亡并非没有可能。 现在的世家依旧是一杯毒药,他们想要从中获利,他们甚至可能会腐蚀心肠,可是李荩忱想要崛起、想要空手套白狼,就得将这毒药睁着眼睛喝下去。 之前的弘农杨氏是一杯,现在的徐家又是一杯。 至少在短时期内这些世家的帮助能够让李荩忱最快的站起来并且崛起,至少可以让他获得比别人强大的力量。 这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再怎么整顿世家,那是李荩忱有能力将整个天下拿下来之后才应该考虑的问题,反正历史上的隋唐盛世也给了李荩忱足够多的经验和教训,他可以慢慢的回忆和总结。 而现在当然是先答应徐陵再说。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荩忱微笑着一拱手。 徐陵点了点头,他很清楚自己开出来的条件李荩忱根本不会拒绝,或者说现在巴蜀的情况根本容不得李荩忱拒绝甚至是犹豫。 更何况这对李荩忱,终究是好处大于弊端,解不了燃眉之急,其余的不都是免谈么! 而徐德言有些担心的看向徐陵,他知道自家大父的性格,也知道外面人都是怎么说他的,可是今天大父的一举一动似乎有些反常。如此支援李荩忱本来就是两人商讨之后的决定,但是徐德言没有想到徐陵竟然直接就将一切条件全部给了出来,似乎并没有再和李荩忱就这件事讨价还价的意思。 李荩忱需要的人才、金银他全部都满足,而至少现在看来是不求回报的。 徐德言知道徐陵想要的是什么,可是现在正是李荩忱前路未卜的时候,徐陵如此支持李荩忱,固然是给李荩忱打了强心剂,可是相反的对于徐家来说却是过早的捆绑在了李荩忱这辆战车上。 谁都不知道这辆战车到底是按照李荩忱规划的向前走,还是在不久甚至就在明天车毁人亡。 徐陵这是在拿整个徐家做赌注,赌的是李荩忱的成功。 更或者说,在当初派遣徐德言前往巴蜀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这样赌了。 徐陵显然对于李荩忱的答复很满意,笑眯眯的说道:“别的就不多说了,修远会将人都带给你的。而现在还有一件私事······” 李荩忱眉毛一挑,徐陵笑着打量李荩忱:“这私事就不是老夫的私事了,而是世忠你的私事。有一位你的故友想要见你,你当去见一见。老夫已经让她在西侧的厢房等着了,你直接去便是。” 李荩忱虽然有些茫然,不过听徐陵的语气似乎有几分打趣和看热闹的意思,更是平添了些许好奇,反正人都已经来到这里了,显然自己不见是不可能的。 当下里李荩忱告辞离开,而徐德言上前一步,皱眉问道:“是宫中那位来了?” 徐陵沉默片刻,微微颔首,叹息道:“世间多少真英雄,又有多少痴女子啊······” 徐德言摇了摇头,对于李荩忱的私事他并没有兴趣过问,作为李荩忱的下属,他更不会多过问,当即转移话题,问出了自己刚才就一直有些好奇的问题: “大父,此时就把一切都许给将军,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 徐陵抬起头看了一眼徐德言:“这么,你不愿意?” 徐德言当即果断的摇了摇头:“大父时常教导,当忠于事,再忠于家,现在孙儿是镇西将军的下属,渴望在镇西将军麾下建功立业,大父能够倾家荡产以攘助,孙儿当然高兴,只是觉得大父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冒险······” 徐陵顿时一笑:“冒险?老夫今日,便聊发少年狂,也有如你们这些年轻人一般胆大妄为一次又如何?!” 一边说着,徐陵一边一甩衣袖转身离开,朗声吟唱道:“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来吾导夫先路!哈哈哈哈!” 第六百八十七章 相逢犹似在梦中 PS:四千字大章合二为一 西厢房名义上是书房的西侧,实际上是单独分割开的一侧别院,假山正好从西厢房和书房中间伸出来,山体上开了一个洞可以供人出入。李荩忱也没有人引路,只能自己摸着石头穿过黑暗走过来,好在西厢房这边也点着一点灯火,算是为李荩忱指引了方向。 伸手轻轻敲了一下房门,李荩忱才发现房门是半掩的,轻轻呼了一口气,干脆直接推门进去。 一道裹在斗篷之中的身影正背对着门站立,看着挂在墙壁上的诗词。那是李荩忱之前在石头山诗会上写下的那一幅字,没有想到竟然被徐陵挂在了这里。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 一年多过去了,墨迹虽干,但是往事依依如烟云,时刻飘忽在眼前。李荩忱一时间怔怔的竟然有些出神。 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那人缓缓回身,当看到来者的时候,当即一把掀开斗篷。 黑色的斗篷下面是月白色的衣裙,女孩似嗔似笑的容颜出现在李荩忱的视线之中,而李荩忱此时再也挪不动目光。 随手解开斗篷,女孩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李荩忱身边,如果此时换做萧湘的话,可能就直接扑到李荩忱的怀中了,不过她终究还是忍住,在距离李荩忱只有几寸远的地方堪堪停住了脚步。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乐儿,好久不见。” 眼眸之中已经有晶莹的泪水在闪动,乐昌公主尽最大可能瞪大眼睛看着李荩忱,似乎想要把李荩忱揉在自己的目光之中、深深的刻在心田里。 “冤家。”朱唇轻起,乐昌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这两个字“叮当”如雨滴落在李荩忱的心头上,让他没来由的心中一痛。 当自己在前线厮杀、杳无音讯的时候,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孩又承担了多少思念之苦?而当陈顼决定将她许配给自己——以一个公主的身份而不是爱人的身份——她又默默地承担了多少家国恩怨? 李荩忱从来不觉得自己现在追求的有什么错误,从个人角度来说,他想要问鼎中原、一统天下,从万民的角度来说,他想要结束这乱世,从根本上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 所以李荩忱面对太多的阻力和对手,却从来没有迟疑和后悔过。不过显然眼前的这一切担心和牵挂、犹豫和无奈都是他带给乐昌的,如果没有自己的存在,至少乐昌现在不需要体会这种复杂而又难受的情感、不需要承受这种家国两难的重担。 她终究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在后世这个年纪甚至高中都没有毕业。 可是在这个时候,她需要在整个王朝还有所爱的人之间挣扎,这种痛苦李荩忱知道自己无法感受,更清楚自己没有办法以身代之。他不希望有一天自己赢得整个天下的时候,却辜负了爱的人。 就当李荩忱犹豫的时候,一阵香风扑面,紧接着李荩忱觉得软玉满怀。这个时候,乐昌放下了矜持,直接扑在了李荩忱的怀里。 李荩忱下意识的伸出手臂箍住女孩柔软的腰肢,女孩就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沾湿衣襟。 “冤家,你终于回来了。”乐昌的声音很低很轻柔,甚至有些喑哑,不复往日里的清脆,却直直的触动着李荩忱的心,让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多么狠心方才将这样温柔的女孩舍弃。 沉默良久,李荩忱低声说道:“某回来了。” 乐昌捶了一下李荩忱的胸口,男儿肌肤刚硬如铁,不过她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捶着,这些时日来的苦苦等候和思念都糅合在这轻柔却深情的力道当中。 “乐儿,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过来见我?”李荩忱环住乐昌的腰肢,拿出手帕想要擦拭她脸颊上的泪水,而乐昌抓住手帕直接塞到袖子里,然后抓起李荩忱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任由泪水顺着李荩忱的手指流淌。 千万般情话,千万般安慰,在李荩忱的心头划过,可是这一刻他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哪一句,因为这种愧疚和无奈,说再多的话来弥补都不过是自欺欺人。 李荩忱没有办法给乐昌许诺,没有办法保证他们两个的未来。当他把一切都投入到争霸天下的时候,就注定会失去一些其余的,比如或许会稳妥的幸福。 乐昌攥住李荩忱的衣袖,手指似乎都要将衣服硬生生的抓破,她直直的看着李荩忱:“因为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见到你,不知道下一次相见的时候,你我又是什么样的身份······” 李荩忱怔了一下,什么样的身份······不再是那曾经在山谷之中面对追兵的时候相依为命的身份,而是南陈的乐昌公主殿下和镇西将军,偏偏桀骜不驯的镇西将军已经逐渐脱离朝廷的掌控,乐昌注定是被陈顼作为工具来将李荩忱和南陈绑在一起,更或者说底线就是让李荩忱念及着一段关系来保证陈氏血脉的流传。 正如乐昌所说,过了今夜之后,身份或许就有所不同了,再见的时候恐怕已经没有办法像今天这样倾诉衷肠,没有办法像今天这样将对方当成自己的依靠而不是对手。 李荩忱笑了一声,一只手扶住乐昌的肩膀,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擦去她脸颊上尚且惨烈的泪水:“未来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前行,我们注定要历经磨难,所以害怕么?” 乐昌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会有如此一问,沉默良久之后,低声说道:“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害怕······” 说不害怕是假的,家国恩怨多少年来让多少人难以抉择,让多少人为之踌躇不前。当初在山谷下喜欢上这个有如山一般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时候,乐昌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要面对这些问题,没有想过李荩忱历经血火磨练回来会成为大陈最难缠的敌人······ 或许爱上他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可是自己现在已经别无选择。 “可是,”不等李荩忱回答,乐昌轻轻伸出手抚摸着李荩忱的脸,这一张脸上少了几分白衣士子的圆润光滑,多了不少成熟稳重,乐昌的手在那纹路上轻轻滑过,仿佛要把这一切都铭刻在心中,而她的声音虽然依旧很低,但是变得更加坚决,“哪怕是飞蛾扑火,我也要和你好好的在一起,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谁都不能改变!” 女孩的话很坚决,掷地有声。 李荩忱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淡淡的香气在他的鼻端萦绕,一时间甚至已经分不清是梦中还是现实。而乐昌喃喃说道:“李郎,多少个日日夜夜,你知不知道我等待你的消息等的有多么苦,京城中关于巴蜀的消息总是断断续续的,甚至还有谣言说你已经全军覆没,可是我不相信······然而尽管不相信,却总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梦见浑身浴血的你、梦见在尸山血海之中的你······” 顿了一下,乐昌紧紧的靠着李荩忱:“现在我是不是还在梦中?” 李荩忱笑着说道:“不,现在我们脚踏实地,是在现实里,不信你捏我一下,会疼的。” 乐昌不由得扑哧一笑,而李荩忱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是啊,陛下的态度一直模棱两可,某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明天,当然没有资格说给你什么······” “不许这样说!”乐昌径直打断李荩忱,伸手捂住他的嘴,“如果你都没有资格的话,那这天下也没有别人有资格了。我这一次偷偷跑出宫就是想告诉你,父皇至少现在还不会打算对你下手,他对于你能够重新听从他的旨意还抱有期望。” 一边说着,乐昌一边回身看向李荩忱,她的声音也微微有些颤抖:“李郎,可以么?” 李荩忱皱了皱眉:“什么可以不可以?” “你不用装傻,你清楚的。”乐昌咬着下唇,直直的看着李荩忱。 李荩忱不由得苦笑一声,他知道乐昌想问的是什么,她想问自己可以回去么,重新成为一个忠诚于南陈的臣子,为南陈征战天下,可是乐昌从来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并不会回不去,而是从来没有想过要这样做。 他李荩忱穿越一次,不是为了来给南陈打工的,尤其是李荩忱很清楚下一代君主陈叔宝是什么样的货色。 乐昌只道是李荩忱已经在犹豫,当即紧紧攥住他的手,女孩的手微微发凉,上面还有一层薄薄的汗水,显然她有些激动,更是紧张: “李郎,只要你答应我、答应父皇,那么父皇肯定会对你不吝封赏,之后就算是郡王、异姓王也不是不可以,而且你还是大陈的驸马,这大陈江山内外,没有人敢于挑衅你,你要比现在威风,要比现在有权有势······” 李荩忱静静的看着有些着急的乐昌,他很清楚此时的乐昌最想要的就是自己肯定的回答,甚至只是一个点头。 如此一来一切都会变得美好,至少对乐昌来说是这样的。 可是李荩忱清楚自己的答案有多么残忍,但是他不想欺骗乐昌,这个女孩单纯的有如含苞待放的白莲,自己宁肯告诉她水面之上的世界有多么危险和残酷,也不想让她在短暂的美丽绽放之后被大风残酷的摧折。 想到这里,李荩忱摇了摇头,虽然缓慢,但是无比的坚定。 乐昌的手缓缓松开,无力的垂落,这一次李荩忱并没有去握住她的手,但是他果断的向前迈出一步,将乐昌逼到角落里,沉声说道: “乐儿,某想要什么,又是怎么做的,不会因为任何外物和外力所改变,这天下的混沌某要劈开,这天下的百姓,某不惜以现在的战乱来为他们带来以后长久的安宁。郡王也好,驸马也罢,这些都是某走在这一条路上的禁锢和囚笼,某不能让自己再走入牢笼之中。” 乐昌目光之中的期待和欣喜已经渐渐消散,脸色惨白,薄薄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说什么,最终却似乎什么都说不出来。难道对于李荩忱来说,自己也是囚笼和禁锢? 在他的眼里,都是自己在拦着他向前走? 一切的相逢和相遇,难道都只是谎言,只是李荩忱一时兴起? 此时李荩忱一只手撑住墙,一只手却闪开了道路:“但是你和这些所谓的功名利禄不一样,你是某喜欢的、想要保护的人,只是现在这条路某要走下去,就注定要和现在的你背道而驰,因此你是某的羁绊,某愿意停下来等你,愿意和你一起向前······哪怕是天崩地裂,哪怕是海枯石烂,没有什么可以阻拦我们。” 乐昌怔怔的看着李荩忱,而李荩忱紧接着说道:“不过人各有志,某没有办法拿自己决定的事情来要求你,某也没有资格为一个同样有生命的人做决定,所以你现在想要离开,想要和某保持距离,尽管可以从这里走,之后某或许依旧会按照陛下的旨意迎娶你,只不过那个时候······某是镇西将军李荩忱,而你是乐昌公主殿下,之前的一切都已经和之后的我们没有关系。” 话音落下,李荩忱迎着乐昌的目光,郑重的点了点头。 现在他能做的,也只有高速乐昌接下来的路应该怎么走,然后尊重乐昌的选择。他同样身在这建康府的龙潭虎穴之中,他没有办法再做更多,或许成为陌路是最好的选择。 之后就算是成婚,也只是保持最简单的公主与驸马的关系,甚至按照惯例都可以分居,只是在名义上有这么一层联系罢了。 乐昌沉默良久之后,轻轻一笑:“若是这一场相逢如梦,那还真是发人深省的噩梦。” 李荩忱默然不语,而乐昌的笑容更盛:“本宫就不走,本宫倒要看看,这建康府、这天下能被你卷起来怎样的风云!” 一边说着,乐昌一边将手背在后面,眨了眨眼:“可以么?” 李荩忱只觉得血一下子涌上了头,不过他旋即镇定下来,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不由得有些感慨。 这个女孩依旧如同历史上那样倔强,她的笑容之中带着多少挣扎之后的妥协,又带着多少新的期望和坚持? 继续上前一步,李荩忱搂住乐昌,而乐昌也顺从的靠在他的肩膀上。感受着近在咫尺的呼吸,李荩忱微微咬牙。 此生,总有人,不可辜负。 第六百八十八章 巴蜀消息 乐昌殿下的车驾宫门口是没有人有胆量拦截的,谁都知道这是陛下最疼爱的公主,甚至更胜于每一个皇子,而且自从陈顼决定把她许配给李荩忱之后,赏赐更是一直没有断过,显然对于这个女儿,陈顼有的只有愧疚。 李荩忱就站在宫门外一棵大树下,看着乐昌的车驾消失。 天蒙蒙亮,已经到了上朝的时候。古代没有电,睡得早自然也就起得早,因此上朝的时候,大臣都得三更起床、五更到宫门外。甚至到了清代,因为汉家官员不允许住在内城,所以都得刚刚过了子时就起床,也就是凌晨一点爬起来。 这让李荩忱想想就觉得害怕。 “走吧。”李荩忱低声说道,翻身上马,李平带着两名亲卫策马跟上,而徐德言和顾野王已经在通往大司马门的路口等候。 乐昌回宫当然走的是侧门,现在上朝自然要经过大司马门这皇城的正门。 见到李荩忱走过来,两人急忙迎上。 上一次封赏,李荩忱是镇西将军、汉中侯,而裴子烈也加安西将军,萧世廉加武毅将军,等于萧世廉上升到了他的父亲曾经在的位置上,顶替了裴子烈。 而自然而然的徐德言也变成了安西将军主簿,除此之外还领梓潼太守、员外侍郎,至于顾野王更不用说,原本的光禄卿已经拿掉,转而加左光禄大夫、封关内侯、领合州刺史,左光禄大夫显然只是一个名誉头衔,封侯和李荩忱一样也只是一个虚衔,主要是后面的合州刺史,实际上等于已经划归到了李荩忱的体系之中。 而程峰和唐齐虽然也有官职在身,却只是普通的地方官,这一次还没有资格跟着李荩忱一起上朝。所以现在是徐德言和顾野王一左一右分别代表李荩忱麾下的文官和武将陪同李荩忱上朝。 “将军。”徐德言一拱手,而顾野王也随之行礼。 两个人当然清楚李荩忱去做什么了,但是他们并没有打算在这件事上面和李荩忱纠结,一个团体能够一代一代的传承和延续下去,当然要依靠其核心人物的子嗣能够连绵,而现在李荩忱的后院之中只有一个人,在这些下属心中,不督促着李荩忱娶妻纳妾就已经很不错了,当然不会插手李荩忱感情上的事。 更何况乐昌殿下本来就是陈顼的弱点,所以李荩忱这个时候和乐昌殿下先保持良好的关系并没有什么坏处。 李荩忱微微颔首,低声说道:“巴蜀那边有消息传过来么?” 本来徐德言和顾野王就因为等着老大泡妞而有些尴尬,此时听到李荩忱询问,急忙点头,徐德言沉声说道:“汉中的周人似乎有动作,韦孝宽回到了汉中,旋即引兵北上,显然关中的局势已经进一步恶化。而现在萧将军已经领兵北上进驻梓潼,不过害怕打草惊蛇,所以并没有继续北上。” 萧世廉这小子这个时候倒是能够保持镇定,过了梓潼就是朝天门,按照李荩忱之前和韦孝宽的约定,朝天门和北侧的葭萌关是不能驻扎兵马的,现在萧世廉如此调动兵马,显然已经是最大可能不刺激到韦孝宽了,不过估计知道萧世廉没有继续北上的意思,韦孝宽也不会再多犹豫。 关中的局势能够让他着急从房陵马不停蹄的赶往阳平关,说明已经快到糜烂的地步了,当然没有心情再去管李荩忱这边有什么调动。 而徐德言紧接着说道:“南中那边已经和几个部落联系上了,有杜齐在前面开路,他们对于和我们合作非常感兴趣,之后估计南中的局面很快就可以打开,裴将军送来书信要求抽调人才配合。” “这个让裴大士和骆牙、唐亦舜商量去。”李荩忱摆了摆手,他知道骆牙和唐亦舜肯定很肉痛——毕竟每一个人现在都恨不得拆成两个来用,再抽调出去,真的可以说分身乏术了,但是李荩忱相信海绵里的水,挤挤总是有的,所以现在就算是说他这个大老板榨压劳动力,李荩忱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只要先把局面打开就好。 “除此之外倒是没有什么大事。”徐德言斟酌说道,“夏收已经逐步开始了,想必过不了多久新的一批粮食就可以收上来,另外巴人最后几个部落也已经陆续下山,计划是将他们安置在梓潼一带,而泸州一带准备留出来给南中的部落。” 李荩忱此时看向顾野王:“之后教化这些部落,让他们能够了解甚至通晓我华夏礼仪的事,恐怕还要有劳顾公。” 顾野王当即冲着李荩忱郑重一拱手:“这个将军尽管放心,传圣人之学术本来就是我等义不容辞的责任,当时追随老臣前往巴蜀的太学生也都是如此想法,若是能够在礼仪教化上尽一份力,我等也算对得起圣人教化了。” 李荩忱对此倒是很放心,当时顾野王带着前往巴蜀的人他都见过,这些人之所以碌碌无为、一直在社会的底层打转,大多数就是因为他们读书读死了,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一群“书呆子”、“老夫子”,但是让这些目空一切但是肚子里确确实实有不少墨水的人来教导那些蛮族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更重要的是,传达圣人诗书本来就是士子不容推辞的责任,所以他们很多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得知还有这样的途径,当然是相当欣喜。要知道能够教化蛮夷,那都是可以名垂青史的。 李荩忱不指望这些家伙能够教导出来什么实用的知识,但是物尽其用、人尽其力,至少他们可以培养这些蛮夷对华夏文明的认同感,更重要的是培养他们对于圣人、对于李荩忱的忠诚。这不是一种宗教,但是李荩忱依然希望能够建立他们的信仰。 想要让一个民族彻底的服从,除了基本的物质好处之外,当然还要从精神上让他们体会到成为李荩忱麾下子民的好处,让他们意识到李荩忱才是他们的大恩人和救世主。 而那些嘴动的比手脚多太多的太学生们显然就是完成这一项任务的不二人选。 李荩忱正想自己要不要把《三字经》之类的直接写出来,毕竟现在的启蒙读物就只有一个《千字文》,还是薄弱了些。 第六百八十九章 宫门外 李荩忱承认《千字文》确实是令人惊艳的启蒙读物,全篇上下竟然没有一个字是重复的,更重要的是传闻当年编写《千字文》的周兴嗣一夜之间编成,而编成之后也是一夜白头,可以说毕生心血尽在其中。只不过《千字文》讲述了大道,却终究只是一部书。 一个理论体系的形成当然不可能只依靠一部书,尤其是在对儿童的启蒙上甚至对于一些年轻蛮人的思想重塑上,李荩忱尚且需要帮助。而这个时代显然已经没有其他更为合适的启蒙读物,毕竟学习读书在此时依旧是大多数贵族方且有权力享受的,而世家读书一般不同的私塾先生有不同的教导办法,因此根本没有统一的教材。 所以李荩忱想要扩大教学范围,其余启蒙读物的出现是必然的。 就在这个时候,脚步声响起,打断了李荩忱的思路。吴明彻大步走过来,虽然起得很早,老爷子看上起精神头却不错,见到李荩忱微微一笑,而李荩忱不敢怠慢,急忙上前两步:“司空。” “嗯,第一次上朝吧,感觉如何?”吴明彻笑眯眯的说道,给人一种长辈和疼爱的晚辈说话的感觉。 周围已经不知不觉有很多官员在等候,此时看到李荩忱和吴明彻如此,不少人都提起精神。司空这是在时刻不停的和李荩忱拉拢关系,难道司空不知道陛下的态度依旧模棱两可甚至对李荩忱尚且保持敌意么?还是说······ 一些本来就只是听到些许风声的官员心中已经有些惶然,后悔自己昨天怎么没有前去拜访李荩忱。哪怕是李荩忱闭门谢客,至少将自己的名剌递上去,也能表明曾经来过,表明自己是有结交李荩忱的意愿的,总比现在想要上去搭话又害怕吴明彻来得好。 李荩忱知道吴明彻这只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寒暄,但是这对于她已经足够了,因为吴明彻往这里一站,已经在告诉周围的官员,他吴明彻是支持李荩忱的,甚至一些吴明彻麾下的将领已经站在吴明彻身后周围,这些人李荩忱多数都只是见过一面两面,甚至还有的根本就没有见过,不过他们此时都含笑和李荩忱打招呼,似乎一副和李荩忱很熟稔的样子。 “承蒙司空挂念,尚好,在前线打仗的时候早就习惯了,这倒头就睡、说起就起的本事还是有的,”李荩忱笑着说道,“若是换作原来,说不定就直接睡过了。” 李荩忱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吴明彻闲扯,而目光不断地在吴明彻左右挪动,记住那些和自己打招呼的官员,很多人他根本叫不上名字,但是知道等会儿一旦遇到问题,他们十有八九会站出来帮腔。 “司空、世忠都在啊,”徐陵的声音也在这个时候响起,而跟在徐陵身边的还有一个老人和一个中年人,徐陵微笑着对李荩忱一伸手,“给你们介绍一下,这就是咱们大陈的架海紫金梁、镇西将军李荩忱。” “久仰!”两人都是含笑拱手。 而徐陵笑着说道:“世忠,老夫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左侧是吏部尚书、秣陵令宗元饶,右侧这位便是尚书右仆射袁宪。” 李荩忱急忙拱手还礼。吏部尚书宗元饶上了年纪,看上去像个迟暮老人,但是李荩忱从他的官职上就察觉到了不同,秣陵就是李荩忱现在脚踩的地方,是建康府的旧称,指的就是皇城根下这一亩三分地,相当于后世的顺天府尹。 一般这个位置就已经足够让人眼红了,所以少有担当秣陵令再领有别的朝职的,这也在一定程度上提防秣陵令这距离京城最近的地方官和其余的朝臣有过密的交往,否则哪一个朝臣想要做大逆不道的事情,秣陵令配合着将城门一关,大家都是网里的鱼,谁都跑不掉。 因此能够担当秣陵令这个职务,本身就说明朝廷和陛下对其足够信任,而若是能够除此之外还在朝堂之上有职务,那么更能证明此人的能力和忠心。 可是站在眼前的这宗元饶,除了秣陵令之外还有吏部尚书的职务,三省六部制虽然是在唐代才正式确立并且稳定下来,但是尚书的名称实际上在南北朝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只不过这个时候的尚书就真的和其本意是一个意思,主要就是整理一下案牍文章,将分管的事情汇总上报罢了,实际上是一个清闲的官职,主要的政务处理还是落在左右仆射身上。 换句话说,这个时候的各部尚书有些类似于高级参谋。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是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而且位置比较靠前的官职,谁都不能小觑。而宗元饶能够以吏部尚书的身份担任秣陵令,朝廷对他的器重和信任可见一斑。 至于宗元饶旁边的袁宪更不用说,四十余岁便成为右仆射,虽然更多的时候看上去是徐陵的副手,但是谁敢小看?按照官位来排,这右仆射就是右丞相,可也是两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此时徐陵将这两个人引荐给李荩忱,分明就是在把自己的左臂右膀介绍给李荩忱。甚至一直到此时,一些官员都不知道,袁宪和宗元饶竟然同徐陵走得这么近,这个老狐狸对于自己的实力也算是深藏不露了。 再加上站在吴明彻身后的几名将领,李荩忱到底能够动用多少力量为他站台,甚至一时间一些擅长于观望风色的官员们都不敢轻易下结论。 就在这个时候,前方传来钟声,而紧闭的城门在这个时候缓缓打开,徐陵和吴明彻一边低声交谈着什么,一边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而李荩忱身为镇西将军,除了护卫宫廷肘腋的左卫将军樊毅和右卫将军蒋元逊之后按理说就应该是李荩忱,毕竟现在南陈四征将军之上只有一个骠骑大将军萧摩诃在外统领全军,而四征将军里面就只有淳于量一人,且也在外,因此之后自然就轮到了四镇将军,四镇将军中的镇北将军吴惠觉同样不在,所以李荩忱也不用按照年岁排在误会觉得后面。 这一次轮到了左卫将军樊毅带队戍守宫门,所以实际上李荩忱和吴明彻之间只有一个右卫将军蒋元逊。 第六百九十章 朝堂上 蒋元逊也是一名老将了,将近四十年的征战生涯显然已经磨平了他的棱角和斗志,此时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和蔼的老人。见到李荩忱走过来,冲着李荩忱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而李荩忱不敢怠慢,急忙郑重一拱手:“右卫将军,晚辈有礼。” 名动天下的李荩忱如此谦恭的给自己这么一个老头子行礼,蒋元逊心中当然也很受用,急忙摆手:“镇西将军快起来,同为一朝之臣,无须如此客气。” 而前面徐陵和吴明彻也听见了后面的动静,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脸上都露出一丝笑容,不约而同的举步。李荩忱见吴明彻的身子动了,急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蒋元逊含笑点头,快步跟上,这个时候看上去,这个有些苍老的老将军似乎也年轻的不少。 队伍穿过宫门,走入正殿。 此时上朝的时候,走入正殿官员尚且需要脱去鞋子,只保留足衣,而依照官职高低在不同位置准备了垫子,官员需要跪坐在垫子上。 李荩忱的位置正在大殿的柱子一侧,可以比较舒服的向后顶在柱子上,他只是扫了一眼,自己的旁边并不是蒋元逊,而直接是吴明彻,不用说也知道是负责此事的人特意安排的,其目的自然就是让之前从来没有上过朝的镇西将军舒服一些。 而蒋元逊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不过李荩忱在门口就给这个老将军留下了不错的印象,所以老将军并没有觉得唐突,反而先跪坐在垫子上,微微弯身,冲着李荩忱使了一个眼色,显然意思是这样坐或许会舒服一些。 李荩忱含笑点头,而这个时候前方传来内侍的声音: “陛下驾到!” 紧接着以徐陵为首的文官和以吴明彻为首的武将一齐起身,毕恭毕敬的向着陈顼前来的方向一拱手:“参见陛下!” “诸位卿家平身。”陈顼的声音有些低沉,可以想象这位南陈的当家主人昨天晚上休息的也不太好。 众多大臣入座,而内侍的声音有些尖锐:“今日上朝,有本速奏!” 当即徐陵率先起身,朗声说道:“启禀陛下,巴蜀入我大陈之版图已经数月,今日镇西将军奉命前来朝中面圣,自当陈述巴蜀战局,同时镇西将军是我大陈年青一代少有之将星,老臣对镇西将军关于当下战局之见解很是感兴趣,还请镇西将军不吝赐教。” 这一次朝会的主要话题就是这件事,李荩忱前来建康府当然不是吃喝玩乐的,这个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没有想到徐陵竟然会如此开门见山的说到此事,这显然根本就不给其余人一点儿缓冲的机会,直接将整个朝会的气氛推向最紧张和最高潮。 李荩忱当仁不让的起身,冲着陈顼郑重的一拱手:“臣自巴蜀一直到建康府,所经沿途也有不少前线城镇,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内陆和沿江腹地,只是这些地方有一个共同点,靠近城镇之处尚且有人烟,可是一些荒郊几乎都是只有荒草······” 整个朝堂上已经完全寂静下来,只有李荩忱的声音在回荡。一道道目光汇聚在李荩忱的身上,他们不清楚李荩忱为什么不说巴蜀的事情,而是说到这些。 江南富庶之地,经过侯景之乱的破坏之后,也就是到现在方才恢复些元气,而荆湖一带双方的拉锯已经进行了二十多年,中间又有华皎之乱等大战,而小矛盾和小冲突更是从来没有断绝过,所以荒无人烟的景象有多常见,即使是身在云端,大家心里也多少有数。 所以虽然不知道李荩忱为什么会说这个,但是至少没有人会站出来说李荩忱说的有问题。 而李荩忱紧接着说道: “所以现在我大陈的国力实际上已经很难支撑横扫天下,看上去我大陈兵马尚且充足,而粮草也有一定的囤积,但是想必只要去过前线的人就知道,这些兵马现在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危险,而这些粮草也只能够支撑两个月到三个月,大量无人耕种的土地在在告诉微臣,粮食是没有办法持续供给的,一旦粮仓之中的用完了,我们要等待半年甚至一年,如果真的开战,两三个月之后恐怕就要面对粮食不够的问题,而根据之前战线的推进情况来看,两三个月几乎很难突破襄阳和徐州防线,这就意味着在这期间我们也没有办法从其余的地方获得粮食和兵员。” 李荩忱的话说的很凝重,不少了解详情的将领神情都变得凝重,而亲身参与过不久之前淮北之战的吴明彻更是微微颔首。 南陈这些年来在战线上很难取得突破,归根结底实际上就是兵马和粮草不足的问题,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南陈军队往往是高歌猛进,可是一到后来敌人的兵力补充过来,南陈军队就只有主动撤退的份儿。这样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大家心知肚明。 当初诸葛亮七出祁山,往往在战局开始的时候都是占据上风的,可是一旦随着战线拉长和时间拖延,蜀汉粮草和兵马上的不足就暴露出来,最后几次都是诸葛亮见机不对主动撤退的。 现在南陈显然也面临着这样的问题。 陈顼的手轻轻敲打着扶手,面色凝重,他虽然很想反驳李荩忱、很想打乱李荩忱现在的节奏,可是他找不到理由和破绽,曾经去过荆湖前线的陈顼清楚,李荩忱说的是真的。 当初华皎之乱的时候,荆湖不少地方就已经荒芜,华皎之乱后,这种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萧摩诃几次出兵襄阳却不得不撤退,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兵马和粮草不足。 而李荩忱显然也不给其余人插话的机会,紧接着说道:“所以仗我们是需要打的,不过不是现在,我们需要足够的兵员、需要足够的粮食、需要足够的资本,才能够一举扭转原本对峙甚至僵持的局面。” 顿了一下,李荩忱的目光环顾一周,声音一沉:“没错,我们还需要等。” 一名吴明彻下首不远处的将领缓缓站起来,沉声说道:“可是现在北方政局不稳,按理说正是需要我们抓住机会出手的时候,现在继续等下去的话,会不会等不到我们想要的?” 第六百九十一章 就是要等 听到质疑声,李荩忱的目光转移过来,那将领看上去并不像是武将,一张端正的国字脸上面并没有多少武将常见的风霜刀刻的痕迹,反倒是像一个著书立说的文人墨客,所以一身武将的衣袍穿在身上怪怪的。 似乎也意识到了李荩忱的疑惑所在,那人当即一拱手:“在下姚察。” 眉毛一挑,李荩忱打起精神。这姚察是戎昭将军,算不得什么大官,但是实际上这个将军只是一个虚衔,他并不怎么处理军事,其主要任务是编纂《梁书》,历史上的《梁书》便是姚察最终主持编纂好的,可见此人的文化功底,而且从他刚才所说,显然对当下的时局也多少有了解。 更重要的是此人颇有风骨,一向是两不相帮、秉公说话,因此也算是中间派别之中比较奇特的一个,当那些墙头草都闻风转变方向的时候,就只有这一个姚察立在当中两不相帮,所以南陈几代君主都对他赏识有加,否则编纂前朝史书这种事情肯定不会交给他来负责。 “戎昭将军,久仰大名,”李荩忱一边还礼一边说道,“只是不知道戎昭将军对前线的情况又了解多少?我淮南、江陵还有梓潼的兵马都是久战疲惫之师,本来就很难继续征战,更重要的是现在周人朝局动荡,可是这朝局到底动荡到什么程度,戎昭将军可知道?” 姚察一时语塞,他的主要职务终究是著史,对于北周的实际情况知道的并不多,只是从朝廷的邸报上知道个大概,所以现在李荩忱骤然问出这个问题,让姚察不知道该说什么。 轻轻咳嗽一声,吴明彻淡淡说道:“周人内乱,已经多有端倪,现在周人各路兵马已经逐渐抽调北上,按理说正好是我们应该随之出击的时机······” 整个朝堂上更是寂静,人们诧异的看出来这个时候开口的吴明彻,心想吴明彻不是应该帮着李荩忱说话么,怎么似乎现在在和李荩忱唱反调,难道之前的都是假象? 李荩忱微微眯眼看向吴明彻,而吴明彻的话锋一转:“只是如果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更多的只是假象呢?如果周人的内乱并没有我们想象之中的那么严重,这只是周人给我们布下的一个陷阱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我们的兵马和粮草还在、还能更加充足,那么我们以后还能找到更多的机会,可是如果我们现在就冒冒失失的行动,那么以后就算是有机会也无法把握了。” 听到这里,李荩忱轻轻叹息一声,只可惜历史上吴明彻在吕梁之战中突围失败、因为背疾发作最终无力抵抗而被俘,否则如果有他在的话,之后南陈在各个战线上或许会更好受一些,毕竟相比于吴明彻,之后统军的萧摩诃以及任忠等人终究还是缺少这么一些全局观和统率能力。 南陈在历史上最终没有办法抵抗隋朝的大军,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有生力量过早地消耗使得南陈在之后尉迟迥叛乱等等情况下根本没有能力出兵,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吴明彻的话音转回来,倒也在很多人的预料之中,而姚察若有所思,沉吟片刻之后朗声说道:“若如司空和镇西将军所言,现在我们还需要等待,那应该等候多久?” 吴明彻显然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很干脆的看向李荩忱,而这个问题实际上也是这一次朝堂上李荩忱最需要回答的一个问题,大家都想知道该做什么,更想知道该怎么做。 李荩忱当即沉声说道:“我们需要等一个时机,一个周人认为我们暂时没有意识到这个机会,所以并不打算直接北上的时机。从现在来看,襄阳的尉迟迥、汉中的韦孝宽以及淮北的王轨虽然都在集中兵马,但是他们在防线上依旧保留了足够的兵力,凭借这些城池和关隘,他们完全可以在短时间内阻拦我们的前进,如此一来我们就算是动手也没有办法在一两个月内突破防线,之后就只能等着周人安然回师,同时这样做的后果······” 李荩忱的目光在周围扫过,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样北周很有可能正在进行的内乱就会因为这外部力量的干涉而终止,毕竟现在北周朝堂的争端主要集中在杨坚和宇文宪之间,而这两个人在解决外敌和对方之间,选择外敌的可能性最大。 治理洪水,堵不如疏,而想要将这一次冲突平息下去,将怒火转移到南陈身上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则。到时候进攻的南陈军队很有可能首当其冲。 成功就不说了,不损失惨重、能够及时抽身而出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因此我们要等,等他们乱的一塌糊涂。”李荩忱的声音扬起,“届时我们兵分三路同时北上,突破敌人的防线之后直冲长安和洛阳!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是要打的话,就要直接将这两个最重要的重镇拿到手中!” 大殿上有些轻响,一些明白这样做有多么困难、但是对敌人有多么沉重打击的将领们不由得倒吸凉气。他们惊讶于李荩忱的胃口。不过转念一想,如此久的蛰伏,倒是应该换来这样的结果。 而那些对战局尚且不甚了解的文官也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陈顼死死攥着扶手上的龙头,他似乎终于意识到为什么李荩忱和自己会有那么大的差距,因为陈顼并不想放弃每一个机会,而李荩忱更多的是蛰伏培养力量,等待着最大的那个机会到来时候一把抓住直接一击制胜! 想当年自己在战场上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雷厉风行,也是这样的果断胆大,可是现在的自己,竟然已经因为这些事而有所犹豫,竟然害怕失去了一次之后就永远不可能得到······ 是因为华皎之乱那一次的江陵之战失败的太惨了,还是因为······自己终究老了? “陛下,臣以为镇西将军所言极是。”右仆射袁宪此时站出来朗声说道,“当以休养生息为主,静观局势变幻。” 第六百九十二章 历史终究改变 “臣附议!”徐陵和吴明彻当即一齐站出来。 而这两个大佬都已经表态,其余的官员也不含糊,纷纷站出来表态,包括刚才开口质疑李荩忱的姚察,此时也在赞同的人群之中。 陈顼缓缓点头,现在朝堂之上几乎一多半朝臣都已经表示赞同,陈顼当然没有固执己见的必要,更何况他也不得不承认,李荩忱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若是依照李荩忱所言,说不定一切真的会有转机。 现在更让陈旭感兴趣的,已经不是李荩忱准备怎么具体安排布置了,这实际上是李荩忱应该和萧摩诃等人商量确定的,最后陈顼只要能够看到一个准确合理的答案就可以,他更感兴趣的是李荩忱如此和盘托出自己的观点,难道他对于这大陈依旧有牵挂? 还是说李荩忱的心中,尚且有其余的计划? 这个年轻人,一直以来都给陈顼一种危险的气息,陈顼即使是现在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休养生息为主,静观局势变化······可是现在这局势变化都在瞬息之间,当北方的消息传到建康府的时候实际上都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而再等建康府这边拿定主意、开始采取行动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或许是另外的模样,如此说来真的想要静观局势变化,并且在局势有所改变的时候第一时间采取行动,那么只可能由身在前线的将领在第一时间就作出准确的判断并且动手。 陈顼终于知道李荩忱想要的是什么,他不仅仅想要南陈停下现在进攻的脚步,还想要整个前线的自主控制权和指挥权,当然了这指挥权实际上还是落在李荩忱和萧摩诃以及淮南的吴惠觉三个人身上。 但是不管怎么说,陈顼等于是去了对于战场的控制,实际上已经变成了身在建康府,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兵权的皇帝,这让陈顼感觉到了深深的危机感,因为曾几何时,陈伯宗也是被他这样控制的,这个傀儡皇帝就只有在京城之中等待前线结果的命运,当陈顼平定华皎、全胜归来的时候,陈伯宗自然就只能乖乖的挪屁股让位。 而实际上类似的情况在南朝一代一代的君王更迭之中发生了太多。现在李荩忱想要前线的掌控权和判断权,谁能保证不久之后当他取得对北周的胜利之后,不想要陈顼的皇位? 想明白这一点,陈顼的心几乎一下子提了上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固然不假,可是也得看看是什么样的将领。李荩忱可不是那种忠诚和死心塌地于南陈的人,之前他就已经流露出了太多不听从命令的态度甚至也是这样在做,此时突然变得乖巧,陈顼可不会就此彻底相信李荩忱。 只不过现在群臣都已经附议,陈顼也着实没有打断李荩忱的机会,他这个皇帝可也不是凭借一己之力就坐在这个位置上的,皇位的稳定是需要这些大臣,更或者准确说是他们身后的世家的支持的。 这才是皇位能够根深蒂固的根本。 当年侯景虽然闹腾的厉害,可是终究只是依靠着自己的兵马锋锐,一时间无人能挡,可是之后随着各个世家联起手来一起支持陈霸先,侯景也只有节节败退的份儿。 陈顼当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为了未来的事情就撼动整个大陈的根基。当下里微微皱眉,他沉声说道:“战局变幻莫测,不过朕相信李卿家以及荆州的萧卿家、淮南的吴卿家有判断能力,朕当在建康府等候你们的佳音。” 李荩忱抬头看向陈顼,他没有想着陈顼会如此轻松的答应,不过转念一想,陈顼想要打破现在的僵局,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对于陈顼来说,总共也就只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依旧和往常一样大权在握,但是问题就在于这样陈顼可能到最后也没有办法抓住机会打开局面,到头来眼睁睁的看着北方和自己的力量此消彼长,最终在东南一隅苟且偷生,等待着灭亡,这个过程或许尚且需要一定时间,或许陈顼根本就看不见了,却是没有办法挽回的,只能任其这样滑落,一直到深渊的最底处。 在历史上陈顼就只有这样的选择,南陈在吕梁的失败折损了几乎所有的可战之兵,让南陈国力在很长时间内都一蹶不振,当陈后主登基的时候,北方的北周已经开始逐渐蜕变成隋朝这个庞然大物,而南陈就只有坐以待毙的结局。 虽然李荩忱并不是想要给只知道唱《玉树后庭花》的陈后主洗白,但是谁都不能否认,当陈后主登基的时候,整个国运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面对掌控了荆州、淮南的隋朝,南陈除了等待之外的确找不到期与任何有可能打破这个命运的机会。 可是最终南陈能够等到的,也就只有隋朝的铁骑了。 因此就算是陈后主不荒淫无道,就算是陈后主励精图治,可是到头来这命中注定的事情,岂是那么容易挽回的,这想要和整个时代的大潮站在对立面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想到这里,李荩忱更想到了在大军压境之中被推上皇位的宋钦宗、想到了被护卫着一路南下一路辗转的南宋小皇帝、想到了虽然将魏忠贤连根拔起却最终也只能在内忧外患之中吊死在煤山的崇祯爷、也想到了在瀛台面对毒酸奶却只能一口吞下的光绪······ 他们或是壮志未酬、他们或是懵懂年少,他们自从生下来,命运似乎就已经被确定。这无从说是帝王家的悲剧还是命中注定,或许用刘宋的小王爷刘子鸾的一句话来形容最贴切不过。 愿来世莫生帝王家。 有太多的无奈和血泪凝聚在这黄金龙椅之上。 所以此时李荩忱甚至感觉自己在帮助陈顼,因为至少自己给了他另外一个选择,哪怕是这个选择到头来的结果并不一定比前一个号多少,但是至少陈顼可以选择,可以尝试。 而陈顼选择了李荩忱为他重新规划的道路。 生存还是毁灭,一切都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李荩忱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拱手:“臣,遵旨!” 历史,终究是发生了改变,向着从未有过的方向。 第六百九十三章 风景不殊 之后大朝会上还说了几个地方民政的事情,但是这已经不足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李荩忱的回答、陈顼的命令已经足以让所有人感到惊讶,也感到振奋。 已经倔强了太久的陛下终于决定有所改变,这让死气沉沉的南陈朝堂似乎也被注入了一丝动力和生机。 至少李荩忱告诉他们还有其余的选择,至少李荩忱告诉他们,现在这天下大势,尚且有力挽狂澜的机会,而很明显李荩忱就站在了潮头上,很明显如果他们愿意的话,李荩忱愿意在自己的身边为他们同样留下位置! 这让一些还在观望的官员们已经暗暗下定决心,更让大多数年轻的官员热血澎湃! 当大家以为吕梁之战和荆州之战后,这天下战线已经陷入僵持、很难在短时间内甚至是自己这一代人之内打开局面的时候,李荩忱率领孤军挺进巴蜀,最终彻底击溃北周驻军以及后来前来支援的韦孝宽和尉迟迥,将巴蜀控制在手中,而整个战线也随之发生变化。 当大家都以为现在的北周政局动荡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但是却不知道应该怎么下手的时候,李荩忱又告诉了他们新的可能,告诉他们只需要狠狠的一击就可以让敌人彻底崩溃——前提是时机把握的非常正确,但是如果连这个都赌不起的话,那就干脆直接等死吧。 可以说李荩忱一次又一次的给这个已经偏安东南太久的王朝和朝廷带来了生机和希望,这些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幻想着能够北伐、幻想着有一天可以复土中原的官员们,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希望。 山河举目,风景不殊! 这是三百年来南朝所有人的牵挂和无奈! 或许曾经有人说这样偏居一隅也是安全的,或许有人说长江天险无法跨越,只要守住这一亩三分地就好,大家都能平安过日子,又或许有人说那些世家在朝堂上争权夺利,所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获得更多的利益和声望,甚至包括北伐也是。 在这样的思想主导之下,刘裕已经收复了中原却不得不撤退、祖逖杀到了黄河边却只能击水叹息,陈庆之七千孤军深入河洛到头来却一点儿接应援兵都没有······ 李荩忱从来不觉得那些人总结的有问题,世家之间的争权夺利对南朝的北伐是一个非常大的掣肘,这样类似的情况也出现在后来的南宋身上,从而导致从南向北进攻长期以来都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直到有一天淮上布衣朱元璋揭竿而起,打破了这个魔咒。 可是李荩忱也并不觉得,这“风景不殊”的感慨对于任何人都没有一点儿触动。从老到少,当每一个人看着舆图上“雍州”、“徐州”这些熟悉的地名时候,当每一个人看着这和曾经诗词歌赋吟诵的长安与洛阳截然不同的风景时候,恐怕心中最深处终究会有一丝触动吧? 风景不殊,这是怎样痛苦的感慨! 风景不殊,李荩忱从来没有指望着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完成这三百年的梦想,但是他相信他的身边终究会聚集更多的人。 这不应该只是一个空荡荡的感慨。 所以李荩忱来到了这建康府,带着自己的想法。 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至少陈顼还有这一点儿雄心壮志,至少······大多数的朝臣还明白他想要干什么。 大陈太建十年六月廿六日,大朝。 陈顼下旨,李荩忱加都督巴蜀诸州军事,持节,主持巴蜀战事;萧摩诃加开府仪同三司,主持荆州战事;吴惠觉加持节,主持两淮战事。三员主将各自接管本地军政事务,统筹指挥兵马粮草调度,厉兵秣马准备征战。 自此南陈在整个战线上最终形成三大战区格局,而之前吴惠觉和萧摩诃的头上本来就已经有都督各州军事的头衔,现在李荩忱也加上了,说明南陈朝廷正式承认李荩忱主持巴蜀战事的身份,并且将李荩忱上升到地方主将的地位。 以李荩忱原来一直跳脱的表现来看,这绝对是朝廷或者说陈顼做出的很大的让步。 更重要的是李荩忱、萧摩诃和吴惠觉三人已经全面接管地方的粮草调度和政务处理,意味着他们真的是军政大权一把在握,这样的待遇只有之前吴明彻进攻淮南的时候曾经享受过,而现在一下子有三个人有这样的权力,说明陈顼也是拼了。 南陈开始为了接下来有可能到来的大战全力备战。 而随着李荩忱回到府邸,他的府衙外面已经排满了车辆,全部都是前来拜访的文武官员。 这一次李荩忱也没有矫情,按照顺序接见这些官员,显然李荩忱的府邸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就变成了整个建康府最热闹的地方,甚至还有不少慕名而来的百姓和白衣士子在门外观望。 皇城脚下的百姓或许是见过世面最多的,所以昨天发生的事情到了今天基本上也就只是口头偶尔说说罢了,不过显然李荩忱对于这些皇城脚下的百姓们来说,一时半会儿恐怕是忘不掉了。 看热闹也好、探听风声也罢,显然这个年轻的镇西将军不仅仅是站在了时代的风口浪尖上,也站在了所有目光交汇的地方。 ——————————————-- 有人欢喜有人愁,当李荩忱府邸门口车水马龙的时候,下了值的左卫将军樊毅正坐在书房中,桌子上放着一个酒壶一个酒杯,樊毅自饮自酌,只有叹息。 说句实话,他并不觉得李荩忱说的有错,但是他不能就这样忍气吞声,是李荩忱导致自己到现在这个地步,说什么自己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李荩忱自此彻底赢得陈顼的信任、飞黄腾达。 樊毅知道自己能够依靠的就是陛下的信任,如果陛下对他已经没有一点儿兴趣的话,恐怕这辈子他也就没有出头之日了。 什么北伐,什么静观局势! 樊毅举起酒杯,却终究没有随手丢下。 他不相信李荩忱说这些单纯只是心怀收复疆土的梦想,他是有野心的,而且这个野心毫不掩饰,或者换句话说,李荩忱和那些想要依靠北伐来获得名利的人差不多,而且樊毅也不相信之前就已经有些桀骜不驯的李荩忱,这个时候会突然对南陈忠心耿耿。 第六百九十四章 访客 在樊毅看来,李荩忱就是一个骗子,一个无耻之徒,当初这个人就是抓住了自己一点儿把柄就差点儿将自己置于死地,如此卑劣狡诈之人,为什么陛下会相信他呢? 难道陛下就看不出来这个人有多危险? 樊毅想不明白,但是他清楚,现在不是自己站出来说话的时候,甚至包括自己的搭档、右卫将军蒋元逊对于李荩忱都很是赞赏,如果自己此时站出来,恐怕不会有任何人帮着自己说话。 徐陵、吴明彻都站在李荩忱那一边,就算是心中有所不忿,也得掂量掂量这样做的后果,被群起而攻之可不是什么好事,搞不好还会将自己彻底弄臭。 世事无常,想当初自己担当荆州刺史的时候,是如何的威风,又是如何盘算的樊家的未来,可是现在这一切似乎都要化作泡影,而自己只能如此眼睁睁的看着! 恐怕也就只有眼前的酒能够帮助自己了。 就当樊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准备再喝一杯的时候,一名仆人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家主,有人求见。” 樊毅怔了一下,这个时候竟然会有人前来见自己?放眼整个朝堂上,恐怕绝大多数的人都已经到李荩忱的家门口去了,就算是剩下极少数的应该也就是一些朝堂上历经好几代的老臣,已经懒得再动弹了,反正他们也快到了告老还乡的时候,几年甚至十几年之后会发生什么已经和他们没有多大的关系。 “什么人?”樊毅皱眉问道。 那仆人压低声音:“是东宫的。” “东宫?”樊毅有些诧异,不过旋即意识到什么,脸上露出一抹喜色,“快,快请,不,准备外衣,某出门迎接!” ——————————————- 李荩忱笑着对姚察一拱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姚察施施然还礼,走出李荩忱的家门。而在外面等候了的官员都用诧异的眼神看着走出来的这个人。 姚察在朝堂上可是出了名的两不相帮中间派,怎么这一次姚察如此积极主动的前来拜访李荩忱?而之前进进出出不少人大家也都是看在眼里的,除了最开始的几位朝廷大员之外,可是少有让李荩忱亲自送出门的。 毕竟李荩忱身边无论是徐德言还是顾野王,都已经是足够分量的存在,由他们来往迎送宾客已经算是很高的标准了,很多人还因此而沾沾自喜,毕竟能够和徐德言这样的人说得上话,不就等于和徐陵以及李荩忱都建立了联系么。 只是若是让他们知道,姚察竟然享受这样的待遇,恐怕要大跌眼镜吧。 虽然姚察也不是什么默默无名的小官员,但是也绝对算不得可以影响整个朝堂政策走向的人,李荩忱为什么会对姚察这么客气呢?难道这个每天扎在书堆之中的老夫子真的有什么能够让李荩忱为之称道的见解? 姚察并没有注意到那些复杂的目光,只是微微低头若有所思。 他前来找李荩忱,实际上除了觉得李荩忱是一个不错的投靠对象之外,也想要询问李荩忱在朝堂上说的那些话到底有多少把握。身为一个修史的,姚察查阅了太多的文献古籍,可是这南朝这么多年来一代一代人都没有做成的事情,一代一代人引以为憾的事情,在李荩忱的眼中,就真的那么简单甚至是触手可及么? 姚察不相信。 所以他如此着急地想要来找李荩忱,主要就是想要问清楚这个问题,从历史规律来看,李荩忱的想法是好的,可是根本不可能实现。 但是当姚察从李荩忱府邸走出来的时候,却有些恍惚。 而实际上李荩忱并没有和他谈很多高深的东西,只是告诉他,以史为鉴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没有任何一条历史经验是一成不变的,没有任何一个人都只能遵循历史人物曾经走过的轨迹。 李荩忱很清楚在自己之前的那些人都是什么样的后果,桓温、刘裕、祖逖、陈庆之······有太多的人曾经有着和自己一样的雄心壮志,有太多的人曾经做出和自己一样的尝试,并且他们曾经无限的接近成功。 但是李荩忱依旧要走这一条路,不管任何人阻拦,如果不这样尝试一下的话,又有谁能知道在这个时候在这种情况下这种办法又不是可行的呢? 当李荩忱问姚察这个问题的时候,姚察怔住了。 他读了太多的史书,知道太多的古人教诲,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发现自己找不出来语言回答李荩忱这个问题。是啊,哪怕是明知道失败的可能性很大,可是如果不尝试一下的话,谁能确定就一定是失败? 更何况李荩忱现在面临的情况,可不比那些人曾经面临的差多少。 自己读了那么多书、知道了那么多道理,可是到头来还是没有办法说服李荩忱,这多少让姚察有些挫败感,不过也让他有所怀疑,难道自己之前以为的都是错误的么,或许李荩忱真的有可能创造出和其余人不一样的奇迹? 这已经一代又一代人尝试过、证明过,注定是死局的局面,会不会真的在李荩忱的手中解开? 姚察浑浑噩噩的向前走,还没有走到街角处的时候,他便停下脚步,下意识的回头看向李荩忱的府邸,今天天色已晚,李荩忱显然不打算继续招待客人,大门口那些没有见到李荩忱的官员们怏怏不乐的四下里散开,显然明天需要来得更早一些了。 而李荩忱静静的站在门口看着不远处姚察的身影,不得不说姚察的言行让李荩忱多少有些兴趣。历史虽然并不完全都是争取的,历史的教训也不一定完全适用于任何情况任何人,但是这样的教训如果后来者根本不在意的话,那恐怕早晚都有吃亏的时候。 李荩忱虽然知道很多历史,但是对于南朝这几次北伐却并不怎么了解,毕竟他之前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一下子穿越到这个时代,当然不会和一些穿越中描绘的那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整个时代的前后都了如指掌。 或许自己也应该吸取一些教训,来完善自己的计划······ 此时李荩忱想到了那一杆追随自己征战沙场的子云枪,想到了它曾经的主人。 第六百九十五章 各司其职 那个以不败闻名天下的白袍将军,是不是也有他失误的地方,而再往前,刘裕,桓温······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代表着在历史的星河中耀眼的存在,可是难道他们在之前北伐的时候都只有正确而没有错误么? 李荩忱之前倒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毕竟当时的他也没有资格考虑这个问题,而现在朝廷的基调已经确定,李荩忱已然是西线甚至可以说是中西线的总指挥,这个问题他必须要考虑。 “将军。陛下已经着人传来旨意,要挑选良辰吉日准备大婚了。”徐德言此时快步走过来,“显然陛下也有些着急。” “为了能够尽快掌控某么?”李荩忱自失的一笑。 今天他在朝堂上展现出来了对于南陈绝对的重要性,当然也让陈顼的态度愈发有所转变,如何能够控制李荩忱显然就成了当务之急,如此着急地将大婚提上日程。 一来或许是因为现在是李荩忱少有的一点儿空闲时间,二来这也是陈顼在李荩忱重返前线之前所能够做出的最后一点儿努力吧——为了能够将李荩忱固定在南陈的战车上的努力。 徐德言微微皱眉,他知道将军在这个时候不应该说这样的话,但是也知道这确实是事实。 之前徐德言甚至怀疑自家将军会不会已经有些动摇,毕竟陈顼现在流露出来的信任,换做其余人或许就已经顺从了,毕竟高高在上的那个位置不是任何人想要坐就能坐上去的,以李荩忱二十余岁的年纪已经是镇西将军、持节封侯,想要在三四十岁的时候站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甚至之后封异姓王都是可能的,这对于很多人来说已经是求之不得的了。 不过显然自家将军并不满足于此。 他就像浅水之中的困龙,永远都在琢磨着怎么才能打破眼前的一切禁锢。 不过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主将,才是他们这些年轻人想要死心塌地的追随的吧,已经知道了的前程有什么好为之拼搏努力的,只有这种惊险和未知才引人入胜。 风从龙,云从虎,徐德言虽然没有自视甚高,但是他依旧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从龙之风。 李荩忱低声说道:“具体事宜交给顾公前去安排布置,这个方面顾公肯定比你我有经验,而修远你负责将今天前来拜访的这些官员名剌都整理一下,很多人某只是和他们粗略交谈了几句,根本谈不上了解,以后还得细细观察,还有孝穆公身在朝堂这么多年,对这些肯定看得比某明白,所以你帮某问问孝穆公的意见。” 徐德言不敢怠慢,急忙一拱手:“诺!” 而李荩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某这一次前来怎么看都像是来挖孝穆公墙角的,只希望孝穆公不要怪罪某啊。” 徐德言抬头看了李荩忱一眼,两个人都是一笑。 而实际上徐德言还腹诽了一句: 将军你这哪是挖祖父的墙角啊,你这明明是在挖陛下的墙角! 你是恨不得连祖父都直接给挖到巴蜀去。 这一次李荩忱前来建康府,实际上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给缺少人才,尤其是基层管理人员的巴蜀招募人才。虽然巴蜀已经发布了招贤令,但是毕竟在对巴蜀没有多少了解的情况下,没有多少人愿意辛辛苦苦的跑到那荒山野岭之中。 当初上天侥幸赐给了秦孝公一个商鞅,从此让整个秦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李荩忱并不指望自己能有这样的好运气,更或者说商君这样的人物数百年甚至千年来恐怕也就出那么一个,李荩忱也没有指望这能够遇到。 所以李荩忱干脆就在这建康府告诉那些人,巴蜀有着怎样的军队,有着怎样雄才大略的统帅,或许这也是李荩忱能够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再加上徐陵和吴明彻等人多多少少的推波助澜,李荩忱相信这一次自己前来建康府多少会有所斩获。 之前一切都难以判断的时候,这些都是李荩忱的幻想和奢望,可是现在至少陈顼是支持自己的——哪怕这种支持很有可能过不了多久就没有了——因此李荩忱有难得的喘息之机和收拢人才的机会。 这件事当然得交给徐德言。 “兵马都安置妥当了?”李荩忱一边目送徐德言离开,一边微微侧头,这边程峰已经快步走过来。 “是,属下特此赶过来向将军禀报。”程峰急忙回答。 “你麾下的八百将士和水师是我们最大的依靠。”李荩忱沉声说道,“住在城外或许苦了一点儿,但是一定要将士们都打起精神,某明天处理完事务就去看望他们。” 程峰当即拍了拍胸口:“将军这个尽管放心,弟兄们知道自己过来是要做什么的,金陵繁华不假,但是比起来将军许给我们的,这些繁华以后再来体会也成!” “都是好汉子。”李荩忱微微一笑,“来,快到吃饭的时候了,吃了饭再走吧!” “属下遵命!”程峰当即一拱手,掷地有声,同时他压低声音,“将军,按照您的吩咐,属下今天带着所有的仗主和幢将在城里面兜了一圈,各处城门道路差不多摸了个清楚,不过估计还得花几天功夫好好地走一走。” 李荩忱赞许的颔首,这是他前来建康府最后的底牌,说句实话李荩忱并不希望自己有一天会用到,但是他必须要有所防备。他不是带着这些人前来旅游的,事情的基调已经定下来了,大家就得抓紧各司其职,各做各的一份事。 ————————————————- 手微微有些颤抖,樊毅的目光是不是瞥向桌子,上面放着的酒杯空空的,他低声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们和左卫将军有着同样的目的和同样的诉求。”坐在樊毅对面的人直截了当的说道,他伸手掀开用来遮挡身份的斗篷,赫然是东宫记室、陈叔宝身边的宠臣江总。 樊毅和江总实际上也就是几面之缘,双方根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平时当然不会注意,可是现在却坐在了同一张桌子的两侧,说起来倒是有些滑稽。 第六百九十六章 替罪羊 “有什么目的,老夫身为左卫将军自当拱卫陛下,别无二心,又能又怎样的目的和诉求?”樊毅微微皱眉,也不知道是内心之中有些惊慌还是想要试探江总。 而江总不慌不忙的一伸手,微笑着说道:“李荩忱陷害左卫将军,使得左卫将军明升暗降沦落到今日这等地步,只能坐在暗室之中借酒浇愁······” 一边说着,江总一边瞥向酒杯,而樊毅轻轻咳嗽一声,终究没有否认这个事实。江总紧接着说道:“明人不说暗话,左卫将军也是豪爽之人,也就可以直接承认了,对于李荩忱,将军不可能心中没有一点儿芥蒂吧?” 樊毅倒吸一口凉气,江总如此开门见山的说话确实在他的意料之外,这个人到底是为什么而来,而他又是奉了谁的命令,到底想要干什么?难道说······ 缓缓点头,樊毅没有开口,只是紧紧盯着江总。 而江总微微一笑:“如此一来,左卫将军和东宫不就有了共同点了么?既然有共同点,我们就可以站在一起。” “共同点······”樊毅有些放松,他知道东宫为什么会如此着急地想要联合自己,现在李荩忱表现的如此强势,显然已经让东宫感受到了威胁。毕竟东宫才是未来整个朝廷的主人,而现在徐陵和吴明彻等人都站在了李荩忱这一边,自然而然让东宫感受到了威胁。 之前徐陵和吴明彻的态度并不明确,并且这两个老爷子在之前也曾经没少支持东宫,甚至东宫能够掌控兵权还是吴明彻全力确保才达成的,否则有淳于量、樊毅这些老将在,怎么算都轮不到萧摩诃上位。因为他们两个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下面的很多官员都以为未来东宫注定是最强大的力量,也因此开始不断的向东宫靠拢。 然而现在徐陵和吴明彻全部倒向李荩忱,让很多人在大跌眼镜的同时也得抓紧挪动屁股,而这个时候东宫方才惊讶的发现,原本在门前苦苦等候求见的官员们此时都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原本一直开口为东宫说话的一些官员也都跑到了李荩忱的府邸门口,因此可以想象下一次他们会向着谁。 可以说之前东宫气势如此,更多的是因为徐陵和吴明彻麾下的臣子争先投靠,可是现在半路里杀出来一个程咬金,他们显然又有了其余的选择,也就不关东宫什么事了。 换句话说,东宫之所以能够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并不是因为这些官员觉得东宫确实是值得投靠的,而是因为他们没有奇遇的选择,很显然现在李荩忱就是比东宫更好的选择。 在此不得不感慨人世无常,可是东宫也必须采取一定的措施,否则谁能保证李荩忱继续这样膨胀下去会不会威胁到东宫的安全,甚至威胁到之后陈叔宝的皇位。毕竟现在陛下的身体状况大家都心知肚明,若是哪一天陛下不负责任的一蹬腿咽气了,那东宫凭借一己之力可没有办法对付李荩忱。 原本每天也就是陪着陈叔宝游山玩水的江总和孔范等人显然也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而他们终究还是有一点儿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这样的人李荩忱那边必然是敬而远之,所以既然已经在东宫的马车上了,那就没有办法跳下去,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沈君高等人一起向前顶,只期望可以联合更多的力量,至少能够和李荩忱分庭抗礼。 至少不能让世人知有镇西将军李荩忱,而不知有太子陈叔宝。 而在这么多朝臣之中,显然樊毅和其背后的樊家是最合适的人选。毕竟别人都有可能临阵倒戈,但是被李荩忱曾经坑了一把的樊毅绝对不会那么轻易的放下心中的芥蒂,更重要的是樊毅身为左卫将军,掌控皇宫禁卫和京城禁军,这绝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角色。 毕竟建康府这一亩三分地至少还是东宫的主场,东宫想要击败李荩忱也只能在这里了,一旦让李荩忱出了建康府,那可就真的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想明白这一点,也知道东宫这一次是真心实意找上门来的,樊毅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杆,他心中对李荩忱可是有很深的怨念,这一次若是能够和东宫联手收拾李荩忱,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东宫太子说到底还是整个南陈的正统,李荩忱在这一点上就已经输给东宫了。 “那东宫需要末将做什么?”樊毅的声音微微压下来,已经多了几分恭敬。 江总显然也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声音低沉: “现在李荩忱势大不假,实际上这只是陛下对李荩忱的妥协,以陛下多疑的性格,肯定不能容忍李荩忱这样大权在握,可以想象等到战事开启,一旦战局顺利,那么就是李荩忱失败的时候。但是却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按照李荩忱所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打这一仗、到底是成是败尚且不得而知,更何况陛下龙体欠安,因此一切规划的固然好,可是到时候难免有什么出乎意料的变化,所以趁着李荩忱尚且还在建康府······” 樊毅眉毛一挑,东宫只是想要提前动手?这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并李荩忱现在正是声望如日中天的时候,恐怕就连陈顼都没有办法直接硬生生的将他打压下去,而东宫想要这个时候动手,说好听点儿叫“迎难而上”,说难听点儿“自寻死路”,如果东宫只是单纯这么想的,那樊毅可不想淌这一趟浑水。 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樊毅可是很清楚的,一旦有用到自己的时候,肯定就是动用刀兵的时候,说句实话这就是赤果果的政变,虽然对象针对的不是陛下,陛下肯定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边发生这样的事。 东宫这一次有胆量对李荩忱下手,下一次会不会有胆量对自己下手?毕竟早一日让陈叔宝坐在皇位上,东宫的这些臣子就早一日可以彻底掌握天下大权,因此陈顼不可能不会有这样的怀疑。 而到时候东宫肯定要给陛下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如果挑选替罪羊的话,樊毅如何保证这个替罪羊不是自己? 第六百九十七章 合作愉快 江总抬头看向樊毅,而樊毅也若有所思的看过来,这让江总不由得微微一笑:“将军,现在李荩忱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原本我们尚且可以占据有根基的优势,可是如今李荩忱已经羽翼丰满,在给他两天恐怕就可以组建起来一个属于他的团队,之后在朝堂内外李荩忱都有足够的人给他开口说话,留给我们的时间可就越来越少了。” 樊毅的手轻轻敲着桌子,紧皱眉头:“那么到底是要动手还是不动手,而且你们是如何打算的?” 江总笑了一声:“李荩忱在建康府停留的时间取决于之后的大婚,大婚之后李荩忱正式确定了皇亲国戚的身份,恐怕也就不想继续在这建康府多呆,因此我们要动手,就只能在这大婚期间。” “动手······”樊毅重复这两个字,“怎么动手?你们的最终目标又是谁?” 这句话问出来,江总的脸色也变了变,他归根结底只是一个幸进的小人,这一次沈君高让江总前来接触樊毅,一来是因为江总本来就工于言辞,二来沈君高也想趁着这一次机会试探一下江总的真实能力,毕竟现在的东宫已经不是几天之前的东宫了,每一个尚且忠诚于东宫的人都应该发挥出来最大的作用。 沈君高很清楚他们面临的是怎样的威胁。 但是会说话终究不代表能够应对任何大大小小的场面,比如现在江总就有些迟疑,樊毅此时直接问出了这个问题,就等于在问东宫,到底敌人是李荩忱还是陈顼? 如果敌人是李荩忱的话,那岂不是也在说明陈顼的判断是错误的;而目标如果是陈顼的话,那一旦失手可就是谋反的罪名,樊毅会不会主动参与到其中尚且不知道。 手已经紧紧攥在一起,江总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是他能够一直博得陈叔宝好感的绝招,不管什么样的情况都能够保持最基本的镇定,当即他压低声音说道:“东宫对于陛下绝无二心,李荩忱纵横朝堂,未来肯定也是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威胁,东宫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铲除这个隐患。” 樊毅慎重的点了点头,而江总则暗暗松了一口气,实际上他的后背已经完全湿透了。毕竟刚才那一段话实际上只是江总胡诌出来的,他并不知道陈叔宝或者说沈君高等人是怎么想的,毕竟就算是太子也不想背在位置上压制太长时间,随着陈顼在位时间增加,动工也未尝没有想要掌权的意思。 否则只要陈顼在一天、徐陵和吴明彻等老臣在一天,东宫这些臣子就没有出头之日,只是现在显然樊毅只是想要对付李荩忱——说到底樊毅也是一个老臣了,这个时候当然也折腾不起,能够解决掉这个对未来樊家发展最大的敌人就可以了,如果东宫真的流露出来想要对陛下不利的意思,樊毅肯定不会参与其中的。 看着额头上同样冒出汗珠的江总,樊毅缓缓起身,他清楚,如果是换做李荩忱坐在这里,肯定不会如此的紧张。沈君高派这样一个人过来,让樊毅能够清楚的认识到现在东宫的人才到底多么缺乏,想当初东宫有李荩忱等人的时候当真是所向披靡啊······ “具体事宜属下还没有资格和将军多谈,还请将军届时移步东宫,沈公会和将军详谈。”江总一拱手。 樊毅谨慎的微微颔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显然是准备送客。而他的目光飘忽不定,显然关注点已经不在江总的身上。 沈君高,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某带来什么惊喜? 李荩忱和乐昌公主大婚之中想要动手脚甚至彻底解决掉李荩忱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一场大婚对于李荩忱、对于陈顼有多么重要,恐怕你心里面也清楚,若是出现了什么差池,到时候李荩忱没事,而大家却要少不了人头落地! 希望你能够给某一个至少值得用现在这一把老骨头去冒险的选择。 樊毅的神情动作尽数落在江总的眼中,江总嘴角微微上翘,心中冷笑一声。这等前来别人屋檐之下低头卖好的事情自己也就做上那么一次两次,你沈君高想要考验我,那就让你好好的考验,但是完成考验之后我也要得到我想要的。 今天受的这些苦、承担的这些风险,到时候会加倍奉还! 江总的笑容有些狰狞,微微低头,快步走出书房。 而樊毅此时方才把目光转移到江总的背影上,不得不说这个嫁祸给他的感觉并不怎么样,不过毕竟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樊毅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希望到时候沈君高不会因为任用这样的人而后悔。 ——————————————- “为什么?!”伸手撑着桌子,傅縡的瞪大眼睛,另一只手紧紧捏着佛珠串,甚至恨不得将佛珠直接捏碎,“为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像是极度愤怒的猛虎,如果不是手心之中攥紧了的佛珠带来阵阵痛感,恐怕现在傅縡已经将桌子掀翻了。 沈君高垂着眼睛坐在他的面前,端起来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水,因为傅縡刚才晃动桌子,茶杯之中的水已经洒出来不少,所以沈君高到头来实际上喝到的只是一个杯子底。而他依旧慢慢的唆掉最后一点儿茶水,方才低声说道: “何来的为什么?” “你明知道!”傅縡的声音骤然高昂,不过尽量克制着又压下来,“你明知道那江总和孔范都是什么样的货色,你让他们去······这不是胡闹么?!” 沈君高轻笑一声,抬头看向傅縡,声音之中带着无奈甚至有些悲哀:“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还不如给他们一个尝试的机会,至少成功之后我们还有和李荩忱一战之力。” 傅縡怔了一下,缓缓的坐下,无力的将佛珠放在桌子上:“沈公,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这样让他们掌权,对于东宫,不啻于往火坑中跳。” “那又如何,总比现在就直接被火烧死来的好吧,”沈君高不慌不忙的重新拿了一个茶杯,倒满茶水,“就算是这是一杯毒药,我们也得喝下去了,否则先渴死的就是我们。” 傅縡诧异的说道:“李荩忱难道也很渴?” 第六百九十八章 对着喝毒药 沈君高将茶杯递到傅縡面前,茶水升腾的热气让他们两个的面孔都变得有些模糊,而沈君高沉声说道:“对于李荩忱来说,徐陵和吴明彻又何尝不是两杯毒药,可是他依旧毫不犹豫地喝下去了。只要他能够短暂的获得力量、战胜我们,那么之后他还有机会找到解药。” 傅縡顿时沉默,而沈君高的声音很平淡:“明知道是毒药,但是也得喝下去,喝下去至少还有之后自救的机会,否则会死的更快,现在我们和李荩忱,实际上就是在对着喝毒药啊,饮鸩止渴的感觉,可真的不怎么样······” 良久之后,傅縡方才喃喃说道:“你们真的是,一群疯子。” 沈君高对于傅縡的感慨似乎并不惊讶,微微一笑:“千百年来,历朝历代,这云端之上的人,不一般都是一群疯子么,如果不疯的话,又如何能够一路跌跌撞撞的走过来?就算是不疯,过不了多久恐怕也要疯掉的吧。” 傅縡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而一名侍从恰在此时赶过来:“两位相公,江记室回来复命。” 沈君高缓缓起身,沉声说道:“来了。” 傅縡神情凛然,目光炯炯的看向门口。 ————————————- 李荩忱手中握着书卷,轻轻敲打着桌子,姚察坐在李荩忱的对面,看上去多少有些紧张,显然姚察也没有想到李荩忱第二天竟然会专门派人前来邀请自己,更不会想到自己到底是怎样鼓起勇气顶着门口外的那些目光快步走入李荩忱的议事堂,再穿过议事堂前往书房。 书房一向是主人招待比较亲近之人的地方,李荩忱在书房而不是议事堂接见姚察,显然已经将姚察当作比较亲信的人。要知道之前所有官员前来拜访李荩忱,都没有能够获准进入书房的,姚察是除了徐德言等追随李荩忱前来建康府官员之外的第一个人,这也使得李平等人看向姚察的目光都有些诧异和好奇。 姚察多少也有些坐立不安,说到底李荩忱是大陈最年轻的四镇将军。姚察根本不敢想象如果当初这么年轻的自己成为四镇将军会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比李荩忱做得更好,还是就安于现状? 纵观历史,能够比李荩忱年轻就取得不世功业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只可惜诸如汉代的冠军侯霍去病等都是年轻早逝,令人扼腕叹息,而李荩忱显然并没有流露出来体弱多病的模样,显然他之后肯定还要继续向上走,而最终会走到什么位置,姚察觉得自己读了这么多史书,似乎可以有所判断。 至少李荩忱不是一个老老实实听从朝廷命令的人,甚至姚察都能够隐约察觉到李荩忱想要走的道路是和朝廷完全不一样的另外一条道路,这条道路或是飞黄腾达、或是灰飞烟灭,恐怕就连李荩忱自己都不清楚。 因此姚察必须要很谨慎的考虑这个问题。之前他一直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中间派,从来没有参与过朝堂上的争端,而显然争端的双方也意识到姚察不过就是一个编撰史书的,基本上没有办法影响到整个朝廷的政策走向,所以也并没有主动拉拢过他。 而姚察也知道不管是谁掌权,甚至不管是谁在龙椅上坐着,和他都没有多少关系,毕竟自己编纂史书无论如何都是要做的,不管换作谁都不会阻拦自己。 可是李荩忱的出现让姚察不得不考虑另外一个问题,李荩忱的存在显然已经打破了原本朝堂上的一潭死水,而更重要的是在李荩忱的眼中姚察似乎已经不再是别人看上去的那个书呆子,李荩忱显然对姚察无意之间提到的那些问题很是感兴趣。 这让姚察有些受宠若惊的同时,也得斟酌一下,自己到底是不是应该主动向李荩忱靠拢,说到底他也并不想朝堂上的异类,也不想永远被边缘化,怎么说姚察心中也是有梦想的,谁都不想这一辈子就一脑袋扎在书堆之中。 如果李荩忱能够给姚察这个机会,姚察当然不想轻易放过。 这也是姚察现在有些害怕的地方,他不知道李荩忱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 “上一次伯审(姚察表字)兄说某应该吸取祖逖的教训,应该如何作为?”李荩忱微笑着说道。 姚察轻轻吸了一口气,斟酌说道:“下官认为祖逖之所以最终半途而废,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没有处理好和朝堂上的关系,最终因为种种阻拦不得不撤兵。如果将军率军北上,如何能够判断不会面临相同的情况?如果后方的粮草、兵源等断绝,而前线又来不及就地补给的时候,将军觉得又该如何?” 李荩忱缓缓的将书卷放下:“现在某已经在朝堂之中有足够的支持者,更重要的是某已经有巴蜀这样的立足之地,相比于当时祖逖北伐已经好了不少,因此伯审是不是过虑了?” 话虽这样说,实际上李荩忱自己心里面也有些担忧,毕竟他也不敢判断到时候具体会发生什么情况,祖逖也好,后来的岳飞岳爷爷也好,这都是不世出的英雄人物,可是到最后不还是倒在朝堂的手上了么,十二道金牌下来,粮饷一断绝,就算是岳飞有太多的无奈和愤懑,最终也只能返回临安。 李荩忱是前来力挽狂澜改变整个时代的,不是成为新的祖逖和新的岳飞的。 姚察微微眯眼:“将军对于朝廷的威胁一直没有少,甚至现在已经越来越大,难道将军自己就没有察觉到么?” “这个某当然知道,”李荩忱对于姚察的语气有些不悦,不过还是尽量克制住了,“陛下和东宫对某还是很有意见的。” 姚察旋即说道:“如此一来将军可以想一想,一旦徐相公和司空失势,现在在将军门外等候的这些臣子,会不会继续支持将军?毕竟笔下的言行才是他们真正会遵循的,毕竟东宫才是未来这个大陈的主人,将军终究只是一个外来客,凭什么会让他们继续对将军忠心耿耿?” 李荩忱皱了皱眉,这些人的表现他实际上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归根结底就是一些没有原则的墙头草罢了。 第六百九十九章 将军的心意 现在风向着李荩忱这边吹,他们会丢下东宫跑到李荩忱这边,可是一旦李荩忱有什么意外,或者李荩忱的靠山徐陵和吴明彻有什么意外,那么谁能保证他们不会重新做出选择? 毕竟徐陵和吴明彻的年岁都不小了,并且多少都有疾病在身,说不定哪天就去了,一旦没有了他们的支持,李荩忱的力量就会明显削弱,单单凭借徐德言还有吴惠觉等人显然根本没有办法起到和徐陵以及吴明彻一样的作用, 毕竟徐陵和吴明彻的影响力远在他们的子孙之上,李荩忱能够直接在朝堂赢得这样的影响,和他们两个有分不开的作用。如果没有了他们,现在李荩忱初来乍到绝对不会是东宫的对手。 “那以伯审的意思?”李荩忱的眉头已经皱起来。 姚察轻声说道:“下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主要还是下官现在并不知道将军的心思。” 李荩忱紧紧盯着姚察,而姚察这一次毫不示弱,直接看过来,目光炯炯,显然他很确定李荩忱明白自己想要问什么。 而李荩忱一时间也有些犹豫,自己之所以欣赏姚察、愿意将姚察作为第一个自己努力发展的人,就是因为姚察作为中间派可以旁观者清,同时多年的编纂史书经验也可以让李荩忱了解到更多历史上的经验,毕竟南北朝的历史本来就有很多地方记载的很模糊,李荩忱想要依据历史作出判断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至少得找到一个明白人。 可是现在姚察显然并不愿意多说了,他也想要知道李荩忱到底要干什么,显然姚察也担心自己说出的话会导致杀头之祸。只是李荩忱又如何能够确定姚察这只是单纯的想要知道,而不是受到谁的指使前来试探自己的呢? 毕竟有些话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但绝对不是想要说出去就能说出去的。这里是建康府,是天子脚下,李荩忱可不能有什么就说什么,否则陈顼真的打算动手,李荩忱就只有自保逃命的份儿。 而姚察似乎并不打算多解释,只是静静的看着李荩忱。 良久之后,李荩忱一咬牙,低声说道:“某想要向上走,走到不能走为止,走到无路可走为止,不知道这个回答可算让伯审满意。” 这一次姚察并没有过多的犹豫,霍然起身,对着李荩忱郑重的一拱手,李荩忱倒是有些惊讶:“伯审,你这是······” “姚察不才,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姚察沉声说道,“大陈现在国事逐渐衰弱,太子又是玩乐之徒,之后会如何可想而知,姚察对此痛心疾首久矣,而放眼朝野,能够改变这一切的,能够还整个天下以太平的就只有将军了!” 李荩忱登时一笑,上前搀扶姚察:“伯审兄客气,能够的伯审兄助力,也是李某的荣幸。” 而姚察紧接着说道:“将军,不管怎么说,建康府都不是久留之地,陛下也好,东宫也罢,对将军肯定都是很不得除之而后快,只不过现在还有用到将军的地方,所以尚且对将军客客气气的。以属下看来,将军现在就得准备脱身之计。” 姚察的自称已经从“下官”变成了“属下”,显然说明他已经以李荩忱麾下自居。 李荩忱非但没有因为姚察的话紧张,反而轻轻的松了一口气,姚察的态度告诉自己,至少这一次自己压对了。这等于一个得力人才自己送上门来了,当下里李荩忱拽着姚察的手腕让他坐下,沉声说道:“那应该如何准备?” 李荩忱这一次前来建康府的主要保命依靠就是那八百精锐和水师,可是一旦事发突然,真正能够护卫在李荩忱身边的恐怕就只有李平和十几名亲卫,并且可以想象朝廷如果想要对李荩忱动手的话,肯定会对这八百士卒多加警惕戒备,所以李荩忱如何才能和自己的军队会合本来就不是一个好解决的问题,毕竟到现在李荩忱都不知道多少人是阳奉阴违,更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已经开始联合准备一起对付自己。 姚察低声说道:“将军既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击敌人,那倒不如准备借力打力。” “借力打力?”李荩忱不由自主的重复了一遍。 “没错,”姚察重重的一点头,“可以想象东宫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将军平安离开建康府的,一旦将军出了城门,外面将再也没有禁锢能够阻拦将军,而从现在的局势来看,早晚有一天将军可以将东宫取而代之,所以东宫那边不可能感受不到危机,但是他们想要动手的话就只有在将军离开之前。” “某离开建康府说来也快了,只剩下一个大婚,大婚之后北面估计局势也要开始动荡······”李荩忱喃喃说道,“沈君高并不是那种喜欢冒险的人,他应该不会在大婚这等时候动手······” “当将军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东宫的生存时候,将军如何判断沈君高就不会这样做?”姚察当即反问,毫不留情。 李荩忱顿时怔住了。以他的了解和经验,沈君高绝对不是铤而走险的人,但是当李荩忱的存在已经确确实实威胁到东宫的时候,沈君高别无选择,真的有可能选择在这李荩忱必然会抛头露面的时候和李荩忱直接摊牌! 东宫的底子虽然不多,但是也得拼一把了,否则等着李荩忱下一次得胜凯旋的时候,恐怕东宫就已经彻底分崩离析,甚至陈叔宝都只有身穿白衣出门投降的份儿。 沈君高不可能意识不到李荩忱的威胁,如此一来他做出什么都在意料之中。 “大婚······”李荩忱攥紧拳头,牙齿咬紧,“尔敢!” 大婚,绝对是李荩忱最在意的事情,无论是从政治方面考虑还是在感情方面考虑,他都不想留下遗憾,而东宫如果选择在这个时候捣乱,无疑就是在挑战李荩忱的底线。 “将军且不用着急。”姚察只觉得身上一阵冷意,李荩忱此时已经散发出来无形的杀意,让姚察回想起来,眼前站着的这个一般总是带着和煦笑容的年轻人,是在巴蜀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 第七百章 还不冷血 顿了一下,姚察沉声说道:“现在不过是我们的猜测,将军应该先刺探一下情报,只要收到一点儿风声,我们就得提起精神来了。” “刺探情报是肯定的,但是某可以肯定,沈君高必然会这么做。”李荩忱伸手撑着桌子,“我们现在就得准备了,这件事不能拖。” 姚察神情一凛,连忙点头。而李荩忱冷声说道:“李平,现在就让徐德言他们几个都过来。” 而姚察静静的看着李荩忱,他能够感受到李荩忱的愤怒。 坊间传闻李荩忱和乐昌公主早就已经定情,从今天李荩忱的表现来看,此言非虚。不过这反而让姚察觉得有些轻松,至少说明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也有七情六欲,而不是一个完全冷石心肠的枭雄。 这让姚察觉得心里舒服一些。 虽然姚察很清楚想要一统天下的多半都得是冷血的枭雄人物,当年汉高祖被项羽一路追杀,为了活命甚至就连自己的骨肉都曾经推下马车,就更不用说之后的曹操之流了。只是这些枭雄也多少都有流露出来温情的时候,比如非阴丽华不取的汉光武,终究是有弱点的,而也正是因为这样弱点的存在,才让汉光武相比于之前的几个人更为人赞赏和接受。 姚察并不介意自己的主公会存在这样的弱点,也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依旧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而不是一个只知道向前、为了达成目的一切都可以牺牲掉的机器。 姚察实际上也不在乎经过努力之后到底会不会成功,他宁肯要失败了之后的无怨无悔,也不想要成功了之后的追悔莫及。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来,姚察一直都是一个中间派,显然无论是当初的扬州刺史陈叔陵还是现在的东宫太子陈叔宝,都不满足他的要求,一个冷血,一个昏庸,幸好李荩忱的出现给了他近乎完美的选择,因此姚察绝对不会让自己放过这次机会。 —————————————— “樊毅答应了倒也在情理之中,”沈君高斟酌说道,“不过听你的意思,显然樊毅也有所犹豫,如果此事事关重大,甚至已经威胁到了陛下,那么樊毅肯定是不会让自己被卷进去的。” 傅縡微微皱眉,在旁边一言不发,而江总低声说道:“樊毅虽然最后还是答应了,但是他之前的模棱两可让属下觉得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至少樊毅自己是犹豫过的,既然有犹豫就有可能会变卦。” 沈君高谨慎的微微颔首。当关乎到生死、家族的时候,他可不指望着樊毅的诚信会有多高,这一次东宫想要动手不一定会得到陛下的支持,甚至有可能会阴阳差错的站在陛下的对立面,这些都是沈君高以及傅縡等人无从判断的。 既然连他们心中都没有定论,那自然也没有办法要求樊毅死心塌地的站在他们这一边。江总有些担忧:“樊毅掌控着宫中禁卫,所以如果我们想要拿下李荩忱,樊毅肯定是最好的选择,至于蒋元逊,中就已经上了年纪,而且这几日还去拜访了李荩忱,再劝说他已经没有多大的作用,反倒有可能导致我们的计划泄露出去。” 沈君高一摆手:“蒋元逊那边就不用试探了,当务之急是拿出来一套合适的方案可以说服樊毅,甚至说是先说服我们内部的人,以免被李荩忱听到什么风声,走漏了消息,到时候李荩忱如果有所准备的话,我们想要动手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江总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属下以为这件事应该分两步,同时进行,这第一呢,自然就是联络朝臣,无论到时候是通过舆论让陛下妥协从而对李荩忱下手,还是我们直接动手,都需要足够的人支持,单单凭借一个樊毅尚且不够,我们得找到至少四五个有分量的朝臣,当他们得知还有对方参与此事的时候,自然也就对这件事的成功更加有信心,否则易地而处,如果属下是樊毅的话,此时也不会真心实意的答应,坐看风起云涌,最后从中牟利才是最好的选择。” 沈君高伸手轻轻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他之所以选择樊毅,一来是因为樊毅身为左卫将军,确实是京城之中少数掌握兵权的将领,二来也是想要借助樊毅对李荩忱的不满,不过话说回来,樊毅怎么着也是二十多年前就追随武帝陈霸先起兵征战天下的老将了,朝堂混迹这么多年,不可能因为这点儿仇恨就彻底失去理智,毕竟对于他来说,个人的恩怨和起起落落终究只是小事,他要决定的是整个樊家的未来。 一个家族想要如何走,岂是那么轻易就能够下决断的,所以樊毅有所迟疑、还想再等等也在情理之中,如果樊毅直接满口答应,沈君高还得掂量掂量,这其中会不会有诈,又或者樊毅如此不谨慎,会不会并不是一个合适的盟友? 可是如此一来就必须要找到更多足够合适且能够值得信任的朝臣,又应该去哪里找,现在整个朝堂之上,除了一些碌碌无能之辈,其余的多数都站在了李荩忱那一边,东宫如此对李荩忱不利的计划如果落入他们的耳朵之中,恐怕第一反应并不是配合东宫,而是如何以此为筹码前去讨好李荩忱。 紧接着江总的声音更低了几分:“沈公可以想一下,现在朝堂之上什么人是和樊毅有着类似的诉求和担心,所以根本不肯呢过向李荩忱靠拢的?” 沈君高皱了皱眉,李荩忱在健康福德时间并不长,实际上也没有得罪过谁,如果说真的得罪的······恐怕还是李荩忱作为东宫的一员时候,曾经出谋划策彻底将陈叔陵给打压了下去,如此说来······沈君高下意识的看向傅縡,而一直没有说话的傅縡此时显然也明白了什么,神情分外的凝重。 江总的意思,分明是想要和陈叔陵合作,或者说是和那些之前注定已经没有办法进入东宫体系的扬州刺史旧臣们联手。毕竟在这些人之中还有镇右将军、祭酒陈伯固以及给事黄门侍郎陆琼,虽然现在他们都已经被边缘化,自己也很清楚并不参与朝堂之上的争端,但是不可否认这些都是实打实的人才,而且也是拿的出去的朝廷重臣。 第七百零一章 两步走 只是沈君高想到要和这些一年之前的对手合作来对付曾经的自己人,就觉得有些滑稽和无奈。 江总一咬牙说道:“两位相公,李荩忱不仁在先,我们当然可以不义在后,李荩忱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大陈下一代皇位的传承,之前扬州刺史和东宫之间虽然有矛盾,但是无论怎么说这都是萧墙之内的事,现在李荩忱的出现已经让问题从这江山是哪个姓陈的来坐变成了这江山的主人到底姓什么,如此一来扬州刺史的麾下和我们就应该联起手来,先把这外敌打出去。” 听到这里,沈君高眼前一亮,微微颔首,而傅縡则眉毛一挑,这样的理论让他觉得怪怪的,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感觉有些诡异,不过他也知道东宫必须要去掉李荩忱这个最大的威胁,所以到头来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现在陈叔陵被责罚在广陵读书,已经闭门不出,所以想要东山再起当然是不可能的了,如此一来陈伯固和陆琼等曾经支持陈叔陵的人实际上也便成了一盘散沙,此时如果东宫主动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想必他们也不会拒绝。 毕竟归根结底这些人还是忠诚于大陈的,对于李荩忱的所作所为他们肯定也看不下去。 “另外说到这里,属下认为宗室也是必须要联合的,陈伯固是一个,另外还有长沙王,这些都是陛下比较信任的皇室子弟,到时候如果他们一致发声的话,陛下不可能不考虑。”江总低声说道,“如此一来我们至少有了和李荩忱分庭抗礼的能力。” 想到不久之前东宫尚且可以权倾朝野,而现在却只能追寻和李荩忱对峙,沈君高多少有些无奈和感慨,有的时候世事无常,可不就是这样弄人么! 现在自己也得放下架子,考虑怎么才能和曾经的对手们合作了。 一边想着,沈君高一边看向江总:“此为其一,那其二呢?” “其二当然是要稳住李荩忱,”江总显然已经说到兴头上了,急忙回答,“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以李荩忱没有任何察觉作为背景的,而一旦李荩忱什么都知道了并且开始防备,那我们就真的拦不住他了。” 这一点沈君高当然是赞成的,以李荩忱现在的实力和声望,如果他想要脱身而出,那谁都挡不住,甚至是陈顼。 所以想要拿下李荩忱,自然就得先让李荩忱自己麻痹大意,让他自觉或者不自觉地在建康府这个大泥淖之中越陷越深,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办法抽身。 沈君高当即沉声说道:“李荩忱多少也能感受到我们的敌意,或者说从荆州开始他就已经在提防我们,所以可以肯定大婚之后李荩忱必走无疑,可是我们如何才能让李荩忱觉得这一场婚礼尚且没有危险,或者并不致命呢?” “属下以为无须如此,”江总却打断了沈君高,“实际上并不需要让李荩忱完全放松,李荩忱说到底是少有的年少天才,他肯定能够感受到有危险,毕竟我们的动作也不算小,李荩忱如果察觉不到,那反倒得想想他是怎么打赢那么次战斗的。” 顿了一下,江总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冷笑:“我们只需要让李荩忱哪怕觉得危险也必须要留下来就可以了。” 沈君高喃喃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不由得有些诧异:“李荩忱虽然大胆,但是却又是心细的人,如果我们流露出来想要对他不利的意思,这一场大婚······” 顿了一下,沈君高登时神情一亮:“对,乐昌殿下!” 江总点了点头:“没错,李荩忱和乐昌殿下相互爱慕,而以李荩忱的性格,肯定不会想要让这一场他和殿下的大婚出现遗憾,所以就算是明知道会有危险,李荩忱十有八九也会留下来。” “在婚礼正在进行的时候动手,肯定是李荩忱就算是想到了却也没有办法躲避的时候。”沈君高的声音微微颤抖,刹那间他想到了乐昌柔弱而倔强的等待着的身影,突然有一种没来由的负罪感和愧疚,不过这种感觉稍纵即逝。 乐昌是南陈的皇室,是陈家的女儿,既然如此,她就有义务为了大陈江山的巩固做出牺牲,如果能够以她为诱饵使得李荩忱上钩,那么她的牺牲就是值得的! 毕竟这一场大婚从跟上来说不也是陛下想要通过婚姻来绑住李荩忱么,东宫若是利用这一场大婚,实际上也和陛下的所作所为没有什么区别,更何况长痛不如短痛,若是能够通过这一场大婚直接拿下李荩忱,那么乐昌殿下也不用接受婚后的煎熬。 “如此便说定了,你速速准备联络陆琼和陈伯固。”沈君高沉声说道,“我们在和这些人联系的事情也可以透露给樊毅。” “诺!”江总当即惊喜的站起来一拱手,他没有想到这个至关重要的任务最后还是落在了自己的头上,这意味着他之后就能够踩在孔范等人的头上,这是江总长久以来的梦想。 如果非得形容现在这种感觉,恐怕可以说幸福来得太突然。 江总快步离开,而至始至终什么都没有说的傅縡此时声音压低:“沈公······” “小人也有小人的用处,至少现在我们就需要这样的小人。”沈君高淡淡的说道,似乎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傅縡在想什么,“有些事情他们可是要比我们擅长。” 傅縡皱了皱眉,其实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不过既然沈君高都已经把话咬死了,傅縡也就只能微微颔首,只是在心中暗暗的自问一声:“这样做,难道真的对么?” 对于李荩忱,傅縡并没有什么怀柔之意,李荩忱有多强悍他心里面也有数,这种人就属于留不得就必须要除掉的存在,否则对南陈后患无穷,傅縡还知道自己忠诚于什么。 不过用江总这样的人来对付李荩忱、甚至还要和陆琼、陈伯固这等曾经的敌人联手,多少让傅縡有些无法接受,而这一切做的目的都是为了在一场大婚上拿下李荩忱。 可是这一场大婚的女主角是什么人,傅縡相信沈君高很清楚。 那莲花一样纯洁的女孩,难道就真的应该按照沈君高所言承担这些并且她也真的无怨无悔么? 第七百零二章 孔范 议事堂中,徐德言、程峰等李荩忱带着前来建康府的亲信济济一堂,而除此之外还有姚察这一个李荩忱来到建康府之后唯一发展的新属下,不过姚察似乎还有些拘谨,站在侧后方,有些惊奇的看着和几名属下站在一起的李荩忱。 古人议事,一向是端庄正坐,而谋于密室之内也不会靠的太近,可是现在李荩忱和徐德言等人讨论事情的时候却并没有遵守这些礼节,声音高昂,甚至说到气头上的时候几个属下都开始挽袖子,这倒让姚察大吃一惊。 不过姚察不得不承认,这样虽然看上去有失礼节,但是可以让每一个人暂时忘掉尊卑,有想说的想法就说出来,而不至于因为顾及颜面而吞吞吐吐。 这真的是一个神奇的团体,看来自己想要融入其中还需要经过一个过程啊。不过这并不是让自己讨厌的模式,或许自己也可以尝试着这么做。 “此人这两日已经主动来联系我们,”徐德言将一份名剌递给李荩忱,“属下认为可以考察他一下。” 李荩忱接过来名剌,这些天前来拜访的人太多,让李荩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接待了多少人,一切事宜都是徐德言和顾野王在其中统筹,而后来顾野王又以李荩忱副手的身份前去回访一些高官,所以这些事自然就全都落在了徐德言的肩膀上。 前来拜访的人虽然多,但是其中大多数都是说几句客套话,实际上就是为了混个脸熟罢了。 李荩忱当然不可能将自己想要做什么告诉每一个人,毕竟他也不知道这些人前来投靠,其中到底有多少是真心又有多少是假意。不过当他看到名剌的时候,还是怔了一下,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印象,但是李荩忱可以确定至少这个人是没有来过得。 因为名剌上赫然写着“孔范”两个字。 孔范是何许人,李荩忱可是心知肚明。东宫陈叔宝的身边最宠信的两个人就是江总和孔范。 见李荩忱面露惊讶神色,徐德言解释一句:“孔范本人并没有过来,他只是派人送来了名剌,而除了名剌之外还有他的亲笔信,在这里,还请将军过目。” 李荩忱从徐德言手中接过来信件,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就明白这新建是什么意思。孔范先是将李荩忱狠狠的夸奖了一顿,紧接着便表明自己对于东宫陈叔宝以降很多人都已经看不顺眼,希望能够为李荩忱出力。 放下信,李荩忱看向徐德言:“这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就在小半个时辰之前,属下知道这不能耽搁。”徐德言急忙说道,“从孔范的信中来看,他想要投靠我们,不过众所周知就在不久之前孔范才刚刚升为东宫禁卫的统领,也算是有权有势的人物,此时跑过来眼巴巴的想要投靠我们,似乎有些说不通啊。” “不会说不通。”就在此时,徐德言的话被打断,顾野王脸色阴沉的快步走进来,而程峰和唐齐急忙让开道路。 李荩忱意识到肯定出什么事了,低声问道:“顾公,怎么回事?” 顾野王重重的一拍桌子:“简直是过分!东宫派出江总四下奔走联络官员,之前扬州刺史的旧部都在这范围之内!” “什么?!”徐德言等人都是脸色一变。 “江总?”李荩忱眉毛一挑,“扬州刺史的旧部么······也难怪,当初某也算是得罪他们了,此时东宫如果主动示好的话,他们肯定会掂量掂量······” “孔范此时投靠我们,会不会也和这有关系?”徐德言忍不住摩挲着下巴说道,“因为江总得到了沈君高的信任,所以孔范感觉到自己有被边缘化的可能,故而干脆铤而走险。” “但是也有可能是反间计,孔范和江总一正一反算计我们。”唐齐此时忍不住开口。 顿时一双双眼睛看向李荩忱。 归根结底还得李荩忱来拍板。 “不管是真是假,可以先和孔范接触一下。”李荩忱沉声说道,“孔范一向反复无常,最擅长溜须拍马,沈君高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让他来执行反间计的可能性不大。” 徐德言等人相视一眼微微颔首,一般执行反间计的人都必须要有坚韧的心境,能够临危不乱、处变不惊,显然孔范和江总这种依靠文采和口才上位的人并不是执行反间计的好人选,让江总凭借着一张嘴劝说那些官员尚且在情理之中,但是让孔范前来执行反间计,在场的几个人和沈君高易地而处,觉得自己会担心孔范直接假戏真唱,干脆投靠李荩忱。 这种事别人做不出来,但是对孔范和江总这种典型的小人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对不同的人自然就应该有不同的判断和考虑方式,显然孔范前来投靠李荩忱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朝堂斗争当然不可能一直要稳中求胜,如此一来必然会事事落于人后,所以现在李荩忱已经完全可以判断孔范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李荩忱虽然并没有想要在建康府就和东宫拉开架势大打出手的意思,但是也必须要提防东宫想要对自己不利,而这么一个身在东宫核心之中的人显然是不错的选择。 李荩忱低声说道:“孔范只是送来了信和名剌,说明他对我们的态度也有些取舍不定,那我们就需要抓紧给他一个准确的答复,修远,这件事还是交给你,记住,一定要小心谨慎,如果因此而引起了东宫的注意,恐怕只会让双方的矛盾更加尖锐。” 徐德言急忙拱手领命,而李荩忱旋即说道:“程峰,唐齐!” “在!”两人应了一声。 “你们一个负责统带好朱雀桥外的兵马,一个负责联系秦淮口的水师,现在东宫明显不会让我们安生的离开建康府,”李荩忱斟酌说道,“这两支兵马就是我们的救命稻草,一旦事发突然,必须抓紧有所反应。” “诺!”当即唐齐和程峰郑重的回答。 而顾野王和徐德言等人的神情也随之肃然起来。唐齐和程峰都是巴蜀中人,原本就不是南陈的臣子,因此在这建康府真的大打出手也没有什么顾虑。 第七百零三章 必须要做 本来这些兵马就是李荩忱用来保命的,这也是当时巴蜀之中唐亦舜等人实在拦不下李荩忱之后不得不同意的条件。而李荩忱这个时候突然开始强调这个,说明他已经做好了在建康府和东宫较量甚至不惜刀兵相见的准备。 唐齐也好,程峰也罢,他们的身份会让他们动起手来没有那么多顾虑。 同样听明白了李荩忱的意思,程峰和唐齐脸上都露出一抹期待和跃跃欲试的神情。 他们两个巴蜀人前来建康府之后就能够感觉到这种格格不入,显然相比于他们,顾野王和徐德言这两个建康府出身的就能从容游走于各个朝臣之间,帮助李荩忱建立一张庞大的关系网。眼看着李荩忱的任务都分在了顾野王和徐德言两人身上,唐齐和程峰多少也有些干着急,他们也想在将军面前表现表现,可是苦于根本找不到机会。 而现在机会来了,程峰和唐齐更是要打起精神,他们很清楚李荩忱需要他们做什么,而且确实相比于京城之中的这些溜须拍马、阿谀奉承,还是挽起袖子准备大打出手让人觉得痛快。 而一直没有开口的姚察此时忍不住说道:“将军,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伯审但说无妨。”李荩忱微微一笑。 姚察斟酌说道:“将军,人生在世,当知难而上,亦当知难而退,将军曾经在巴蜀作战的时候,占据地利人和,看上去处于劣势,可是毕竟对周围了如指掌,自然可以布下天罗地网让韦孝宽和尉迟迥进退两难,可是现在这建康府和巴蜀终究有所不同······” 李荩忱眉毛一挑,没有着急说话,而顾野王等人若有所思的看过来。姚察紧接着说道:“以属下看来,现在将军对于周围那些前来投靠的臣子有多少可以值得信任,恐怕心中也没有定数吧。如此一来到时候一旦事发,谁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又有谁会临阵倒戈,都是一个未知数。” 李荩忱的手不由自主的轻轻敲打着桌子,他不得不承认姚察说的有道理,京城之中的这些墙头草随风就倒,一旦自己和东宫的较量中出现什么差池或者呈现出来颓势——建康府毕竟是东宫的主场,陈叔宝归根结底是南陈未来的国君,所以李荩忱本来就是以求自保为主,根本没有想着能够和东宫打一个势均力敌, 这样说的话,恐怕到时候这些墙头草少不了又会倒向东宫那边,李荩忱只会面临比想象之中还要艰难的困境。 徐德言轻声说道:“将军,伯审兄所言也有道理,到时候我们很有可能被排挤,甚至如果东宫和左卫将军樊毅达成一致的话,我们甚至很难突破城门,更不要说顺利突围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到时候情况糟糕肯定更在预料之外,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对于吸纳新的成员很是谨慎,到最后也就只是挑选了一个老实人姚察,真正值得信任的实际上也就只有追随他前来建康府的这几个人罢了。 而姚察见李荩忱的态度有所松动,轻轻地呼了一口气,这毕竟是他以李荩忱的下属第一次向李荩忱进言,他可不想让李荩忱对自己有什么意见。 当下里姚察紧接着说道:“因此我们是不是应该提前准备离开建康府,现在前线战事也已经日渐紧张,就算是我们抽身而出,也算合情合理······” 李荩忱怔了一下,顿时明白姚察的意思,现在东宫的这一张大网还没有织起来,如果此时就跳出去的话,东宫根本来不及抓住李荩忱。可是如果这样做,就意味着要逃掉大婚了。 可以想象,大婚以及大婚之后东宫一旦完成准备,肯定会抓紧对李荩忱下手,那时候再走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 而现在李荩忱刚刚上位,有着陛下的支持以及群臣的拥簇,正是声望如日中天的时候,如果这个时候李荩忱想要走,恐怕是很多人都想不到的,而只有这种出乎意料才能够最大程度上取得成功。 李荩忱想要的无非就是陈顼旨意上的支持,这样李荩忱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加强对整个前线的掌控权,除此之外他还想要向朝廷展现自己的力量,以求能够在朝堂之上获得更多的支持,而现在徐陵和吴明彻已经给了李荩忱想要的支持。 所以可以说李荩忱想要的都已经拿到了,按理说这个时候离开却是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 徐德言等人静静看着李荩忱,他们觉得自家将军这个时候并不会如此选择。 “走要在大婚之后。”李荩忱淡淡说道。 “可是?”姚察当即有些诧异,他并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李荩忱为什么非得要等到如此危险的时候? 李荩忱笑了一声,环顾四周,这一次徐德言等人看过来的目光之中更多的是从容和理解。李荩忱转而看向姚察,低声说道:“伯审你说的并没有错,可是有些事情却是明知道危险却也必须要去做的,你说某是任性也好,说某是随心所欲也罢,这一场大婚是某的约定,是某能够给她唯一的报达······” 姚察顿时怔在那里,刹那间他想到了坊间传闻,想到了乐昌公主和李荩忱之间的故事。 如此说来着一切都是真的了。 而李荩忱缓缓攥紧拳头,东宫可以辜负她,陛下也可以抛弃她,但是李荩忱自己不能再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与公,乐昌曾经帮着自己作媒使得萧世廉和李怜儿有情人终成眷属,也让李荩忱彻底将萧家捆绑在自己的战车上,而且还曾经帮着弘农杨氏联系上李荩忱,使得李荩忱最终能够顺利的插手北周朝堂。 而与私自然更不用说了,两个人从认识到相恋实际上并没有多久,而且其中共处的时间也并不多,可是石头山上李荩忱白衣动公卿、华容道中山崖下的相依相存都让这一切多了些戏剧化,也让这情感虽然历经的时间不多,但是已经足够深沉而炽热。 因此别的李荩忱可以不做、可以放过,但是这一场大婚是他必须要做的,哪怕是在结婚的第二天溜走,李荩忱也不想留给乐昌如此大的遗憾。 第七百零四章 原谅我的任性 姚察有些无奈的微微颔首,此时他已经更加清楚地认识了眼前的李荩忱。 这个家伙不能算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枭雄,甚至也不能算是一个胸怀天下、勇于牺牲的英雄,他就是一个复杂的人,不甚完美,有着自己的七情六欲,有着自己的私心,只不过姚察此时反倒是觉得,越是这么一个不甚完美的人,越让自己觉得舒服。 生逢乱世,哪一个人都曾经有热血志在天下;这又是南北朝风流名士云集的时候,大家年幼的时候也曾经有梦想一天能够醉卧竹林之间纵酒放歌,又或者鲜衣怒马驰骋江湖、感受那恩仇快意。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的斗志和热血似乎都在被消磨,到最后都变成了现在这样浑浑噩噩的样子,每天就是上朝、工作,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为了什么而或者,甚至不知道这样的局面哪一天会有所终止,甚至害怕有一天一切都改变了之后自己将会变得无所适从,反倒不由自主的开始维护这一种已经约定俗成的模式。 没有人想着改变,当一个满怀斗志的年轻人加入其中之后,很快就会变得和那些老人一样,不再有改变哪怕一丝一毫的追求。 姚察也害怕会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这个样子,所以他宁肯选择沉默,选择埋在无数的历史书籍之中,他见到过太多的人曾经壮志在怀,最终却只能顺从于整个时代的潮流,无能为力,所以姚察曾几何时甚至连走出书堆的勇气都没有。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姚察看着眼前的李荩忱,这个年轻人并不是自己想象之中的那样冷血甚至冷酷,他冷静但是姚察清楚地感受到,在他的胸腔之中,热血滚烫! 李荩忱冲着姚察微微一笑:“伯审,上一次你说应该吸取北伐的教训,某想了想觉得既然想要北伐,这是必然的,所以这些天恐怕还得劳烦伯审好好地梳理一下,某希望在我们离开建康府之前,伯审能够给某一个很好的建议。” 姚察顿时打起精神,说实在的刚才被李荩忱再一次否决,多少让姚察心中有些难受,自己给李荩忱提了几次建议都没有被认可,这得让姚察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在李荩忱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定位,不过现在看来李荩忱显然对于自己之前的建议还是很感兴趣的,而这种归纳总结可也正是自己的长处。 “遵命!” 看着姚察率先转身离去,李荩忱也一摆手:“你们也都各自忙各自的,修远,一定抓紧和孔范联系。看什么看,还等着某请你们吃饭么,都抓紧散了吧!” “诺!”徐德言等人一拱手,脸上都带着笑容。 虽然明知道前面会有很艰难的战斗和抗争,可是看到李荩忱此时还有好心情开玩笑,大家的心里面也轻松了不少。有的时候心态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而李荩忱虽然年轻,但是心态显然要比很多中年人都来得好······这或许也是为什么李荩忱能够一次又一次的逢凶化吉甚至硬生生的在这黑暗之中撕开一条裂缝的原因吧。 目送徐德言等人离开,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时候留下来是有私心的,天下局势瞬息万变,不知道自己这一次的停留到底是等来更好的机会,还是从此就和一切都擦肩而过,更或者甚至就连此身都无法逃脱。 可是当李荩忱想到那个月色下扑过来的身影时候,却知道无论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自己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如果重来一次,恐怕自己依旧不会退缩。 本来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自己,如果自己在这个时候辜负了她,那么就算是拥有了整个天下又有什么用?这种良心上的愧疚恐怕会永远追随着自己。 缓缓攥紧的拳头轻轻松开,李荩忱看着手掌上的老茧,那是子云枪的枪杆摩擦出来的,那是无数次的生死挣扎打磨出来的,每一处都代表着一场恶战,都映射着无数追随在李荩忱的旗帜下呐喊冲杀的将士的身影······ 自己终究没有办法变成一个什么都可以拿得起、放得下,一切的感情都向政治和军事斗争让步的枭雄啊。 血冷下来,未免太可怕了。 “希望你们能够原谅我这一次任性。”李荩忱喃喃说道。 手掌再一次攥紧成拳头,分外用力。 ——————————————- 汉中, “处道兄,处道兄!”脚步声匆匆忙忙,牛弘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台阶,伸手推开房门,“别看书了,快点儿起来!” 不过当他环顾四周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看到杨素的身影。牛弘顿时有些诧异,着急的想要出去,却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宇文宪终于坐不住了吧。” 牛弘惊喜的扭过头,只见杨素站在两道屏风的缝隙之间,正看着窗外的风景,这家伙一身白衣,颜色仿佛都要和屏风融为一体了,所以刚才牛弘进来之后根本就没有发现,更或者说牛弘已经习惯了杨素横躺在卧榻之上看书一看就是一整天,有的时候甚至连饭都忘了吃,现在杨素骤然挺直腰杆站起来,多少让牛弘有些意外。 而更意外的恐怕是刚才杨素说的话。 “你怎么知道?”牛弘下意识的问道。 “能让你牛里仁这样慌慌张张的,又能有什么事?”杨素忍不住笑着说道。 牛弘哼了一声,这个家伙从当初读书的时候就比自己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他,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很多事情上根本不用自己动脑子,只要听杨素的安排去做就是了。 “现在陈国那边已经保持了最大程度上克制,”杨素淡淡说道,“之前我还对李将军执意要前往建康府有些怀疑,可是现在看来如果不是他稳住了建康府那边,恐怕这双方早就已经大打出手了,我们根本等不到这一天。” 牛弘眉毛一挑,忍不住叹息一声:“这个李荩忱当真是个妖孽啊。” “能够将这天下风云搅动起来的,又有几个不是妖孽?”杨素当即反问一句,笑着一挥手,“你我虽然不算妖孽,但是好在能够生逢此时,也算是一同经历这风云了。” 第七百零五章 大变将起 牛弘瞥了他一眼:“我不是,但是你也算半个。” 对于牛弘的拆台,杨素只是一笑,不可置否。而牛弘显然不想在这上面接着和杨素扯皮,在这方面他就没有赢过,直截了当的转移话题:“刚刚收到的消息,齐王殿下今天在朝堂上和随国公发生了口角,好在双方属下保持了最大的克制,拽住了两位,不过齐王殿下对于陛下最终开口偏袒于随国公很不满意,当场拂袖离开。” 杨素微微颔首,却似乎看上去并不惊讶,牛弘不由得诧异问道:“这么多天来你不是一直在等着京城的消息么,怎么现在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反而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杨素淡淡说道:“憋得久了,自然就到了爆发的时候,不要忘了齐王征战天下,这爵位和官衔都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如果不是他曾经几次拒绝了先帝的封赏,恐怕现在的位置更在随国公之上,真的想要推翻陛下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这也不是没有先例······” 牛弘神情也凝重几分,用不到先例,现在南边的陈顼就是这么将皇位夺到手的,所以宇文赟对于宇文宪很是恐惧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谁能知道众所周知对皇帝忠心耿耿的宇文宪真的不会一直没有二心,说到底还是因为那高高在上的金光闪闪的位置是在太诱惑人了。 可是让牛弘无奈的是,陛下怎么就是没有发现,相比于一直在隐忍的齐王,在先帝时期有的时候就已经展露出来野心的杨坚才是真正需要提防的人,此时陛下如此信任杨坚,又怎么知道杨坚不会是另外一个觊觎皇位的人。 陛下在这个时候应该做的不是单纯的偏袒,而是努力在两个权臣之间追求制衡啊,有的时候有两个权臣相互制衡可要比完全落入一个人的掌控之中来得好多了。 只是可惜陛下明显没有看出来这一点,更或者说杨坚之后表现出来的顺从和服从已经让陛下彻底被蒙蔽了双眼。而偏偏这种人相比于齐王那种全部凭借实力获得自己现在地位的人难对付的多。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永远是那一只最终获利的黄雀。 杨素看着牛弘,一摊手:“以齐王的脾气,能够忍到今天也是不错了。某还以为齐王会早两天就憋不住了。” 牛弘顿时瞪了杨素一眼,齐王和随国公杨坚之间的矛盾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但是身为北周臣子,大多数人还是想要两个人可以携手共进,毕竟无论怎么说这两个北周朝廷的支柱人物如果出现什么矛盾,对于整个北周朝堂的影响都是地震式的,而这意味着很多人都要面临两难的选择甚至是生死的判断。 可是眼前这个家伙却怎么看上却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而杨素的声音旋即低沉下去:“里仁,某在京城之中已经安排妥当了,家里的几个老人会出手帮助齐王的。现在我们需要做的,你明白是什么吗?” 牛弘顿时怔住了,静静看着杨素。 而杨素并没有多说,同样紧盯着他。 良久之后,牛弘缓慢而郑重的一点头:“我已经忍受够了这种密云不雨的压抑,你杨处道有多少本事,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知道了,所以我相信你的选择。” 杨素一挥衣袖,笑着说道:“风云一动,大变将起,我等亦当做风云人物!” 这一次牛弘没有多说,只是微微一笑。 ————————————————- 李荩忱看着眼前的快报,默然不语。 这是从襄阳前线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 宇文宪在朝堂上和杨坚大闹一场,可以想象双方已经不会继续忍耐了,接下来必然就是全力发动。而实际上现在整个北周国内早就已经是剑拔弩张。 韦孝宽麾下的兵马则也已经出阳平关,眼见得就要开到三辅之地,可以说大有一言不合就“进京勤王”的架势。其余在长安以北的杨坚所部也开始陆续南下,将雍州等地先行掌握在手中。 相对应的,宇文宪也开始大规模的调集兵马。他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多年,在京城之外部将众多。其中镇南大将军王轨陈兵淮上,襄阳总管尉迟迥兵进武关,而宇文宪的弟弟、陈王、并州总管宇文纯则率军自晋阳南下抵达邺城,接管留在邺城的宇文宪旧部。 宇文纯也没有丝毫的停顿,整顿兵马之后转而分兵一路向壶关走上党准备前往蒲坂,从蒲坂津渡河就能够抵达长安,之前北周和北齐曾经围绕这里爆发过几次大战,最终北周挫败了北齐的进攻,并且使得双方的强弱颠倒。 北齐丧失了大量兵马以及最后一个可以冲入关中的薄弱之处,再也没有力量在除了洛阳之外的其余方向对北周发动进攻,从而使得宇文邕在进攻北齐的时候可以反过来选择这里作为突破口。 作为曾经参加过灭北齐之战的陈王宇文纯来说,当然清楚蒲坂津有多重要,所以这是他的第一目标。而之外他还分兵南下先行渡过大河,大有和王轨合兵一路进攻洛阳的架势。 从整个战局上来看,宇文宪麾下的兵马已经对关中和河洛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在蒲坂津的宇文纯和武关的尉迟迥实际上已经半只脚踏入了关中的地界上。要知道过了蒲坂津就是渭南,而过了武关就是关中的腹心——蓝田! 如果不是现在宇文宪在京中没有陛下和朝臣的支持而处于劣势,因此尚且保持着最后一点儿克制,想来宇文宪所部也已经冲入关中。 这内战显然已经一触即发,尤其是现在李荩忱所部和南陈在荆州、淮南的兵马一直没有动静,完全是一副隔岸观火的架势,更是让北周的将领和官员们准备放开手脚、大打出手。 而或许他们并不知道,越是这种安静的背后,越是沉默却逐渐靠近的危险。 李荩忱凝视着这一份战报,觉得自己就像是凝视着一场血与火、杀与伐的深渊。 这一场大变,恐怕就要拉开帷幕了吧。 而按照朝廷的安排,还有三天就是大婚的良辰吉日,现在双方已经开始准备一应事务。 大变将起,希望自己可以恰逢其会。 ——————第八卷御街行完————-—— 第七百零六章 怏怏不乐 “快点,东西放到这边,轻拿轻放,”一名内侍的声音有些尖细,“那边的你们两个,听见没有,轻拿轻放!” 下面的侍卫和丫鬟们忙得团团转,一个个巨大的红箱子摆放在庭院的树荫下,箱子依次打开,几名等级比较高的宫女正在按照手中的单子核对物品。 “这边是凤冠霞帔,这边是赏赐的金银珠宝······”几名年幼的公主也悄悄地混在人群之中,打量着一个个打开了的箱子之中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物品,更或者可以称之为“嫁妆”。 皇室出嫁本来就是盛大的典礼,更何况是乐昌殿下这个陛下的掌上明珠,按照陛下的旨意,内廷完全都是以最高的规格来办理,负责此事的几个宦官这件事只许弄得更为隆重,绝对不能有半点儿差错和疏漏,所以他们干脆自作主张在原有的公主出嫁最高规格上又增添了一些赏赐和陪嫁,而当这明显有很多地方超出规格的礼单上交给左仆射徐陵的时候,徐陵愣是“没有看出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通过了,连左仆射都没有说什么,其余有权管理此事的大臣当然抓紧装傻,直接转交给了陛下。 而陛下对此也没有发表任何异议,反而又多加了一套妆盒,这可算是御赐之物,这妆盒是允许镶嵌金边以象征皇帝陛下威严的,并且上面有龙凤花纹,实际上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打破了皇家规格要求,甚至要比其余的一箱嫁妆都要来的金贵。 “姊姊,姊姊!”宁远公主穿过忙碌的人群,冲进书房。因为现在整个大殿都已经堆满了陪嫁品,所以乐昌公主干脆就直接在书房之中等候,听到自己熟悉的声音,乐昌急忙站了起来,还不等她开口招呼,宁远公主已经撞进了她的怀里。 “哎呀!”乐昌猝不及防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好在她眼疾手快伸手撑住了后面的桌子。而几名婢女着急的上前想要搀扶,乐昌摆了摆手,让她们退下,伸手摸了摸宁远公主的小脑瓜,“你这丫头,都多大的人了还这样莽莽撞撞的,以后可怎么嫁人?” 宁远公主哼了一声:“那就不嫁人了呗!” “你说的这是什么糊涂话!”乐昌急忙说道。 宁远公主抬起头,轻轻咬着自己的手指:“可是,可是自从只到了要嫁人之后,哪怕知道嫁给的是一个大英雄,姊姊也是怏怏不乐了好几天,所以嫁人还要自己不开心,我才不要呢!” 乐昌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不过话到嘴边却顿住了。 怏怏不乐······难道自己内心的纠结已经完全展露出来了么,甚至连这个一向活蹦乱跳、粗心大意的小丫头都已经察觉了啊······ 当即乐昌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伸手抚摸着宁远的脸颊,低声说道:“姊姊并不是不开心,此间种种很难和你这个小姑娘解释清楚。” 顿时宁远不满意的说道:“刚才你还说我不是小姑娘了呢!哎呀,姊姊,你看外面好多好多的东西,父皇这一次又赏赐了你这么多,我要是也能这么风风光光的出嫁,而且还是嫁给那么一个力挽狂澜、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那该多好······” 顿了一下,宁远期待的眨了眨眼睛:“姊姊你是不知道,你看外面的那几个姊姊妹妹,嘴上都说着不羡慕什么的,可是心里面睡不香能够和姊姊一样?要知道镇西将军可是文武双全,他写的诗现在这些姊妹之间还经常吟诵呢!” 乐昌按在宁远肩膀上的手下意识的颤抖一下,闭上了眼睛。 文武双全、争相传颂······ 李郎,别人都期望你能够成为一个大英雄,可是我只期望你能够做一个平凡的驸马爷啊,我们每天吟诗作赋、每天游山玩水,什么家国恩怨都丢掉,难道不好么······ “姊姊在想什么?”宁远不由得好奇问道,“这些天见到姊姊总是在发呆。” 乐昌轻轻的抱住宁远,低声说道:“一想到之后就没有办法住在宫里,甚至没有办法时常见到你们,多少有些伤感。” 按照朝廷惯例,公主出嫁当然不可能接着赖在皇宫之中,此时自然就要有配套的府邸,而往往这个府邸的大小也象征着公主地位的高低。甚至哪怕是公主和驸马之后不住在这里,这个象征性的府邸是必须要有的。 而之前陈顼就曾经承诺过让乐昌自己挑选夫君,甚至还曾经几度想要在乐昌成亲之前就赐给她府邸,这绝对是前所未有的,而乐昌也知道这样可能会引起其余公主的不满,徒惹麻烦,所以几次都拒绝了。 这一次当然就没有拒绝的可能,陈顼很干脆了当的在李荩忱汉中侯府对面“买下了”几块地,当李荩忱还没有来到建康府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大兴土木,现在也不过是刚刚出现一个轮廓。为了保证质量,陈顼无奈之下也不能过于督促,只能先将拜堂成亲的地方定在了李荩忱的府邸,这倒也符合礼数,毕竟古往今来除了入赘之外还没有听说在女儿家中举办婚礼的。 为了补偿乐昌在短时间内没有办法直接入住自己的公主府,陈顼派人赏赐了大量的家用器具,已经先行运入李荩忱府邸之中,可以说把之前有些老旧的家具全部换了一遍,而能够填满的地方都塞得满满当当的。 这样的待遇在本朝以来也是不折不扣第一次了。 宁远公主笑着说道:“可是姊姊虽然搬出了皇宫,还是在城里啊,所以只要宁远想姊姊了,就去找姊姊玩可不可以?” 乐昌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她不想让自己的妹妹接触李荩忱,更或者说接触李荩忱身后代表着的朝廷滚滚风云。乐昌现在已经身在其中,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脱身而出,但是她不想看着自己的妹妹再陷入其中。 不过当正好对上宁远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时候,乐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选择没有多说。 宁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拽住乐昌的手:“那姊姊我们出去走走吧,反正这里已经堆满了东西,你在这书房之中待着也是烦闷。” 第七百零七章 大婚流程 乐昌微微颔首,说句实话看着外面的这些嫁妆还有来往忙碌的人,听着这嘈杂的声音,乐昌的心中就有些不舒服。曾几何时,她一直期望着自己能够有一个如意郎君,而之后在石头山上惊鸿一瞥,见到了李荩忱······ 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一切都已经回不去。 这一场大婚她等待了好几个月,不过等到现在,乐昌却有一种抗拒的感觉。她不知道李荩忱到底愿不愿意,她更不知道大婚之后自己应该如何面对父皇、又应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夫君。 而眼前这个可爱的妹妹,又不知道今后又会遇到怎样的人,又会有怎样的命运,她要经历的到底是乱世还是太平? 或许自己现在能做也就只有等着,等待着命运给出的答案。 ———————————————————— “将军,在后天您会前往大殿受到陛下的接见和赏赐,之后前往公主殿下所居住的宫殿迎接公主的车队。”顾野王沉声说道,在桌子上摆着一副建康府的舆图,这是李荩忱来到建康府的第二天就让程峰带人在原有的基础上绘制的,相比于普通的舆图,这张图上可以标注出了街道宽窄以及城门、兵营、衙门等等重要的设施,或许相比于建康府和秣陵令府衙之中的舆图都要来的详细。 因此当看着眼前这一份舆图的时候,就连顾野王都不相信李荩忱所说的什么一切都是为了培养这些将士们的观察和画图能力,这家伙从一开始对于建康府就没有安好心。 而顾野王的手顺着皇宫的宫门一直到李荩忱的府邸:“之后朝廷会以左仆射孝穆公为司仪,在将军府邸的议事堂上主持将军和公主殿下的婚礼。” 李荩忱微微颔首,这些实际上之前顾野王就已经给自己汇报过一遍了,顾野王本来就是原来的光禄卿,掌管的就是朝廷礼仪这一块。 因此婚礼的各项事宜,对于他来说当然是轻车熟路,李荩忱也就干脆直接让他负责这些。至于徐陵亲自担任司仪,李荩忱不知道是徐陵自告奋勇还是陛下要求的,不过以徐陵当世著名文学家的另一重身份,当一下司仪当然是手到擒来。 李荩忱看着顾野王规划出来的路线,沉声说道:“这些地方都是大路,但是我们也不能放松警惕。” 旁边已经低声商量了许久的程峰和徐德言都是微微颔首,这一次他们济济一堂听顾野王讲解婚礼的诸项事宜,主要并不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流程,而是因为他们要知道什么地方需要注意或者说提高戒备,而这一条路线是徐陵和顾野王一起规划的,避开了所有的闹市和狭窄的道路,直接通过御街走乌衣巷,一路上全都是朝廷的中枢府邸和达官贵人的府邸所在,就算是通行的御街上有段道路是通过市井,但是宽阔的御街也绝对不是闹事的地方。 “东宫这两天还没有动静么?”李荩忱紧接着看向徐德言。 徐德言微微颔首:“按照孔范透露出来的消息,沈君高否决了江总要求直接动手的意思,似乎还想要向陛下施压,而对此樊毅和陈伯固很是支持。” “这也在情理之中啊,”李荩忱沉声说道,“有沈君高这等东宫臣子,还有陈伯固这些皇室之中的佼佼者,他们如果真的想要向陛下证明某的存在已经威胁到陈国皇室的延续也不是做不到······更何况陛下的心中本来就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一直苦于没有足够的人支持他,现在东宫和曾经的扬州刺史旧部能够化解矛盾两厢联手,想必陛下在欣喜之余也会支持他们的决定。” “可是······”顾野王此时斟酌说道,“陛下一向疼爱乐昌殿下,怎么会在乐昌殿下出嫁之后直接将驸马爷拿下?之前陛下一直都是以稳住将军为主啊。” 徐德言不客气的打断了顾野王:“顾公未免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陛下既然已经将乐昌殿下许配给将军,显然就已经做好了让乐昌殿下牺牲幸福的准备,否则这一次也不会几次超规格的赏赐,更何况陛下本来就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能够一步步的走到这个皇位上,也算是一代枭雄。因此陛下一旦真的决定对将军动手,那么乐昌殿下的存在绝对不会是他最终什么都不做的原因。” 顾野王怔了一下,不由得暗暗叹了一口气。古往今来,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如果为了达成目的,别说是牺牲一个女儿了,恐怕就算是牺牲太子,陈顼也不会皱眉。 或许是因为陈顼表现出来的稳重甚至是慵懒的时间久了,让顾野王已经在潜意识之中忘了这也曾经是一个吃茶风云的枭雄。 东宫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樊毅、陈伯固等形形色色的人拉拢在自己身边,说明至少在这些老臣和皇室心中,对于李荩忱的崛起还是有所担忧的,有他们的支持,陈顼未必不会什么都不做,坐看李荩忱大婚之后声望如日中天,之后北上以驸马爷和汉中侯的身份彻底将整个战线控制在手中。 驸马的身份本来就是陈顼给李荩忱准备的枷锁,而不是李荩忱快马向前的鞭子! “大婚之后,名分在手,我们就不能久留。”徐德言果断的说道,“将军,抓紧吩咐吧!” 李荩忱霍然一挥手:“程峰、唐齐,你们在城门外随时戒备,到时举火为号,你们直接按照计划冲击城门,如果城门闭合的话,直接扑城,水师这一次携带了那么多的五百步强弩、投石机甚至是可以拆卸的简易云梯,都不是吃干饭的!” “诺!”唐齐和程峰急忙应了一声。 而李荩忱紧接着说道:“徐德言,你负责联系孝穆公,一旦东宫动身入宫,那么恐怕还得有劳孝穆公的人帮着劝说阻拦。” “诺!”徐德言也答应。 李荩忱的目光旋即转移到顾野王的身上:“顾公,无论如何这一场大婚我们都要完美的进行下去,所以拜托了。” “属下必当竭尽全力!”顾野王也是一拱手,慷慨之间不亚于之前的几个年轻人。 “姚察!”李荩忱的声音又是抬起。 第七百零八章 此话当真? 姚察当即打了一个激灵:“在!” 他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会喊到自己的名字,难道还有用的上自己的地方? “你和某前去司空府,司空那边也必须要稳住,另外到时候城中一旦打起来,恐怕还需要司空的帮助。”李荩忱果断的说道,“东宫现在没有打算动手,不代表之后也不打算,我们必须要小心提防!” “诺!”姚察当即答应。 而李荩忱沉声说道:“诸位,这一次能不能从这建康府活着离开,就要看我们每一个人的努力了,且共勉!” “与将军共勉!”几人齐声说道。 李荩忱率先向门外走去,而徐德言等人快步跟上。 刹那间徐德言等人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此时依旧是在巴蜀的群山峻岭,而李荩忱越众而出,带着他的亲卫冲在最前面,那一面赤色的将旗就在李荩忱的头顶上猎猎舞动,而敌人的战线虽然坚固,当子云枪指向前方的时候、当无数的将士呐喊着向前冲锋的时候,却也只有分崩离析的份儿。 轻轻呼了一口气,徐德言在心中暗暗的感慨一声。 他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够有这种恍惚错觉。 或许是因为李荩忱已经动了杀意。 那些曾经的同僚,对于李荩忱来说已经变成了敌人,而建康府这南陈的都城,对于李荩忱来说,自然就是全新的战场! ——————————-- 脚步声匆匆忙忙,打破了回廊上的宁静。 乐昌公主的宫殿是这一次大婚李荩忱前来接驾的主要场所,所以已经提前开始收拾布置,随着嫁妆逐渐安置妥当,宫室内部也开始进行装潢打扮。乐昌并不是喜欢热闹的人,所以干脆就暂时搬了出来,住在宁远公主的寝宫之中,反正两座宫殿也就是一前一后的位置。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乐昌有些无奈的放下手中的书,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宁远那个小丫头火急火燎的来了,毕竟除了她之外也没有谁有胆量和资格在这里奔跑,尤其是在乐昌殿下读书的时候。 而实际上乐昌知道,看书不过是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罢了,这书上写的是什么他一点儿都没有看进去,想要以此来屏退那些前来打扰的人倒是事实。 这些天宫中的妃嫔以及公主可是想着各种方法想要前来拜访乐昌,毕竟陛下对李荩忱的重视和对乐昌的封赏已经告诉她们,在这个时候能够及时的向乐昌传达善意有多么的重要。 虽然乐昌不是那种单纯性格寡淡的人,但是现在她自己都因为尚且不确定的未来而胆战心惊,又如何能够心平气和的和这些平日里不过时打过照面甚至连话都少说的人谈论自己的未来呢。 她们很羡慕自己能偶找到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能够找到这么一个如意郎君,可是又哪里知道自己要承担和面对的是怎样的煎熬。 别人羡慕的,却也是乐昌害怕的。 好在宫中上下也知道,陛下最宠爱的乐昌殿下平时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爱好,而看书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在乐昌殿下看书的时候,自然就不会有人不长眼色的前来打扰。 当然,这除了被陈顼和乐昌宠到天上去的宁远殿下。 “姊姊,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宁远公主估计是一路长途小跑过来的,额头上都是汗水,小脸也红扑扑的,伸手撑着桌子上气不接下气,“我刚才,我刚才······” “怎么了?”乐昌一开始只道是宁远这个小丫头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可是当看到她的神情之后,隐隐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当即站起来,拿出手帕擦了擦宁远额头上的汗水,“没事,别慌张,慢慢说,我在听。” 宁远端起来桌子上的茶杯先喝了一口水,紧接着说道:“刚才我在东苑玩的时候,正好看见有人过来,东苑荒废了那么久,按理说不应该会有人,然后我好奇,藏了起来,就听见了他们的说话声,之后我等了好久好久,一直到他们离开方才敢出来,他们好像是走墙上的那几个大窟窿回东宫去了。我知道这件事不是小事,所以抓紧钻出来找到婢女就往这边来了。” “东苑?”乐昌顿时秀眉微蹙,有些惊讶。 建康府虽然自从东晋以来一直都是南朝的国都,但是这期间也曾经历经多次战乱,皇宫都是在当初吴国皇宫的原址上扩建的,但是历朝历代使用的范围并不相同,这也使得皇宫看上去虽大,却有一些是断壁残垣和荒废的御苑。 而这东苑曾经是南梁皇室的御花园,那位风流倜傥而文武双全的梁武帝曾经几度流连其中,只可惜这御花园后来在侯景之乱中成为了侯景进攻台城的突破口,早就已经是一片狼藉,南陈草创以来,一直到现在经济方才恢复了些元气,再加上历代皇帝的后宫规模都不算非常庞大——尤其是还有陈文帝陈蒨和韩子高这样历史上都出了名的断袖——所以东苑这边因为地处偏僻又破坏的比较严重而一直没有修缮。 不过也正是因此,皇宫之中的几个小皇子和小公主都喜欢到那边去玩耍,毕竟相比于深宫大院,东苑或许是最接近于野外的地方了,哪怕用废墟来形容或许更贴切一些。 而在东苑的隔墙,便是东宫。 因此乐昌对于宁远会听见东宫人的对话并不奇怪,东宫的一侧墙上确实有几个地方可以跨过来进入东苑,这些墙体倾塌的地方都被树木遮掩,而且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这人能够从此进入东苑,并且知道东苑一般不会有什么人,说明肯定是东宫内部的人,甚至应该是东宫内部太子身边的亲信。 他们这个时候来东苑,到底是有什么必须要谈却又见不得人的? “是什么人,听到了么?”乐昌低声问道,一挥手让后面跟着来的婢女都退下去。 而宁远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慌张之中回过神来,怔了好久方才点头:“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听声音是一男一女,那男的喊女的孔妃,而女的则是称呼男的兄长。” 相比于几乎没有去过东宫的宁远,乐昌对于东宫的情况当然很了解,当即脱口而出:“侧妃孔氏和孔范?” 第七百零九章 保护自己爱的人 孔范是陈叔宝身边最亲近的臣子之一,而他没有江总机灵应变,更擅长的还是诗词歌赋,可是偏偏陈叔宝的身边最不缺的就是这些长袖善舞的文人,所以孔范单单凭借着自己的文采实际上是很难在陈叔宝的身边长期立足的,当他江郎才尽的时候自然就是失宠的时候。 所以孔范很干脆的和陈叔宝身边宠爱的妃子孔氏建立了联系,孔氏一直想要争宠,所以自然需要有人在陈叔宝的身边说好话,而孔范当然也是如此,有人给陈叔宝吹枕边风当然求之不得,所以两个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关系的人只是因为有着一样的姓氏和一样的利益追求,很快就熟络起来,并且让陈叔宝来作证结拜了兄妹。 陈叔宝对与自己的宠臣和爱妃能够保持如此好的关系当然表示欢迎,而孔范也趁此机会成为了陈叔宝的大舅哥,在身份上顿时就有所不同了,之前的他尚且在江总面前矮一头,现在却是完全和江总平起平坐,而不少原本巴结江总的人自然也跟着转过来巴结孔范。 陈叔宝的信任和侧妃孔氏的支持,让孔范看上去比江总更有优势。 东宫这些琐碎的事情,乐昌平日里实际上都是不感兴趣的,听到了就听到了,可是现在骤然听到宁远这么说,顿时变得警惕起来,孔范在这等紧要关头有什么需要和侧妃孔氏说的? 而宁远紧张兮兮的环顾四周,旋即压低声音:“我就听见那女的说太子殿下最近好像是打算遵从沈君高他们的意见,一起向父皇上书准备捉拿李荩忱或者趁此机会控制李荩忱然后将他贬谪到岭南!” “什么?!”乐昌的脸色一下子惨白,紧紧攥住手,“你说东宫想要联手对付李荩忱?” “听意思是这样的,不过那男的似乎并不想让他们这样对付姊夫,所以直接告诉那个女的,一定要先稳住太子,静观事态发展,坚决不能让太子插手其中。”宁远努力回忆道,“好像,好像他还说镇西将军才是值得投靠的人,这一次必须要帮助镇西将军什么的······” 乐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确定你听到的都是真的?” 宁远显然也被乐昌的神情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旋即郑重点了点头:“当然,我也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所以抓紧跑过来告诉姊姊。” 东宫的臣子如果想要联手上书陈顼的话,并不是一点儿成功的可能性都没有,尤其是乐昌还能猜到他们会以怎样的话题作为突破点,必然是陈顼之前就一直担心的南陈血脉和皇位延续的问题。 而只要东宫以陈叔宝的名义出面,若是再能联合上长沙王陈叔坚以及陈伯固等朝中比较受器重的宗室,那么真的有可能让陈顼现在被来就摇摆不定的态度彻底动摇! 这件事说什么都要告诉李荩忱,说什么都要帮着他解决! 乐昌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向外走,不过旋即脚步微微一顿。 不管怎么说,东宫这一次这么做的理由是无可挑剔的。 李荩忱虽然对于南陈有大功劳,而现在也确实表现得比较顺从,可是谁能够想到之前就已经表露出来对朝廷不满的他,在之后依旧会不会依旧保持着臣子的身份、保持着现在这一份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伪装出来的忠诚? 所以作为南陈未来的主人以及宗室的首领,东宫这么做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想必也会得到宗室的大力支持。 毕竟这些宗室子弟心中也清楚,自己能够站在这个位置上,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是皇室,否则肯定很难闯出什么名头来,所以当李荩忱威胁到整个南陈的统治基础时候,他们不吝惜与和东宫站在一起,哪怕是现在东宫处于劣势。 而自己······也是宗室啊。 乐昌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向前,她非常想要将这个消息告诉李荩忱,可是如果这样的话自己不就等于和宗室站在了对立面,甚至是和自己的家族、和自己的血脉站在了对立面么? 似乎看出来了乐昌的犹豫,宁远上前几步,站在乐昌面前:“姊姊,你到底还在等什么,这件事可是关乎到姊夫的生死,照我看太子和沈公他们肯定是误会姊夫了,这么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为什么要如此对他?若是这样的话,那以后还有谁会愿意为我大陈拼杀?而且······难道姊姊不想保护他么?” “宁儿······”乐昌微微俯身,看着宁远气鼓鼓的神情,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有的时候这个丫头会把事情想的那么简单,可是也是那么纯粹,让乐昌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 不想保护他么······ 想,太想了。 可是······ 宁远瞪大眼睛看着乐昌,目光如水,虽然一言不发,但是在乐昌看来,这就是在等着自己的答案。 突然乐昌微微一笑。 可是,哪有那么多的可是! 既然想要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那就应该放手去做。皇室将自己作为结交李荩忱的礼物,想要通过自己把李荩忱绑在陈国的战车上,只是现在证明似乎失败了。 可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当陈顼的赐婚旨意下达的时候,乐昌实际上就已经算半个李荩忱的人了,此时当然更应该为李荩忱考虑。身为南陈皇室的女儿,她将自己的一生都给了李荩忱,也算是完成了身为皇室子嗣的任务。 接下来或许应该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保护自己爱的人。 见乐昌举步想要向前走,宁远轻轻松了一口气,不过紧接着意识到什么,再一次伸手拦住乐昌,咬牙说道:“姊姊,现在你不能直接去,你是明天的新嫁娘,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去找他,若是让父皇或者东宫知道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乐昌登时脸色微微一变,手攥着袖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是进是退。说实在的,她并不是没有胆量继续向前,只是想到这样有可能会暴露出来李荩忱已经知道东宫意图的事实,或许对李荩忱有害无利,乐昌顿时再一次犹豫。 第七百一十章 我要见姊夫 “姊姊,你不能去,所以就让我乔装打扮一下去吧!”宁远目光坚定的说道,“姊姊想要说什么都告诉我,我一定会一字不差的转达给姊夫的!” 乐昌顿时诧异的看向宁远,此时她方才发现,这个从小就机灵活泼的妹妹,终于长大了。 宁远似乎害怕乐昌不会答应,径直上前一步:“我肯定可以做到的,姊姊相信我!” 乐昌迟疑片刻,微微颔首。这个时候自己也确实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听宁远的描述,那孔范肯定也会提前将消息传出去,不过孔范这等依靠阿谀奉承上位的小人,乐昌一向是看不过眼,当然也不相信他能够将消息传递成什么样子,所以再将这消息传递一遍也算是保险。 而更重要的当然还是要和李荩忱商量一下,大婚的时候一旦有突发情况应该怎么办。 这些乐昌当然不指望着宁远这个小丫头能够全部明白并且记下来,所以自己最好是直接写一封信。东宫想要动手,肯定不仅仅是群臣进谏,一旦陈顼的态度模棱两可,之后肯定会直接动手,在沈君高等人的果断上面,乐昌从来没有怀疑过。 沈君高本来就是说一不二,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后悔的人,当初他兄长身为东宫重臣,沈君高知道沈家不能表现的太张扬,所以即使是在陛下和陈叔宝几次表露出欣赏和征召之意时候,沈君高依旧毅然决然的拒绝了。 之后东宫和扬州刺史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沈君高知道不是自己接着隔岸观火的时候,所以踏入朝堂,整合东宫,最终一举将扬州刺史的势力压制下去。 所以要说东宫之中最难对付的,恐怕还是此人,如果沈君高放开手脚想要算计李荩忱的话,成功的可能性太大了。 尤其是如果到时候真的双方刀兵相见、大打出手,李荩忱没有一点儿防备的话肯定会吃大亏的。说到底这里是建康府,是东宫的主场! 这个消息必须传递过去,哪怕是让宁远这个小丫头前去,说到底宁远也是南陈的公主,一旦她亮明身份,肯定没有人敢欺负他。乐昌轻轻地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让这个平日里连宫门都没有出去过几次的小丫头一个人跑出去是多大的危险,但是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 “到底怎么回事?”李平觉得自己的脑袋很大,全都是被这些天来的事情给涨的。 李荩忱的安保工作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李平手下这些都是神经百战的老卒,很多时候根本不需要他吩咐,一个眼神、一个手势,这些早就在沙场上磨练出来默契的老卒们就知道应该做什么。甚至有的时候还不等李平下令,这些老卒就已经把该做的都做了。 可是现在毕竟是在建康府,是在成百上千对李荩忱怀有敌意的人中间,周围没有足够的援兵,而针对李荩忱的袭击甚至是战斗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因此李平怎么都不可能轻易的放松警惕。若是在哪个角落里面窜出来个敌人或者哪个站在李荩忱身边的人突然反目,最后导致李荩忱受伤,那李平觉得自己也没有脸面存活于世了。 对于李荩忱以及随同的徐德言他们来说,这一次是挑战,对于自李平以降所有亲卫、所有将士,又何尝不是挑战? 尤其是现在大婚将近,前来送礼的、拜会的各路人士更胜于之前,自然而然就是的整个李荩忱府邸之中都是鱼龙混杂,李平更是得把心提到嗓子眼,恨不得每天都靠着李荩忱睡——当然如果他真的这么做,恐怕李荩忱会毫不犹豫的把他踹飞。 然而越是不想有什么其余的麻烦事发生的时候,越是发生了。 比如现在李平就听到属下汇报,在后门有一个裹着斗篷的小姑娘口口声声要见李荩忱,这让李平真的是吃了一惊,甚至还好好掂量了掂量,前来拜访自家将军的人形形色色,怎么样的都有,但是还没有听说过一个小姑娘家来的。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而很快李平走到了门口,几名亲卫已经等在这里,见到李平过来,急忙迎上来:“将军,这个小丫头口口声声说着要见将军,可是她是干什么的死活都不说,我们撵也撵不走,这······” 李平打量着眼前这个小姑娘,不得不说这小姑娘看上去年纪不大,但是容貌绝对称得上令人过目不忘,即使是披着宽大的斗篷,依旧难以遮掩丽质天成。 相比于这些亲卫,李平跟在李荩忱身边见到过的达官贵人也算不少了,当即也能看出来这个小姑娘肯定不是寻常人家出身,单单是凭借这灵动的神情以及白皙的肌肤就可以断定,肯定少不了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 “小妹妹,你为什么要见我家将军?”李平微微蹲下身。这建康府到底是天子脚下,什么样的人都有可能出现,所以自己最好好事保持尊重。 那小姑娘当即警惕的打量着李平:“你是他们的头儿么?” 李平点了点头。 “那我能相信你么?” 迟疑片刻,李平还是微微颔首。 紧接着小姑娘朗声说道:“我要见镇西将军!” 顿时周围的几名亲卫都忍不住了,翻来覆去还是这么一句话,简直就是在挑战他们的底线。而李平皱了皱眉:“你为什么要见我家将军,我家将军忙得很,可不是······” 小姑娘当即从衣袖之中逃出来一个令牌,一本正经的说道:“你就说乐昌公主殿下派人前来有要事要告诉镇西将军!这是皇室令牌!” 李平还有几名亲卫顿时怔在那里,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而那小姑娘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要见我姊夫!” 李平脑子里一片空白,不过旋即明白过来,一边冲着身边人一挥手让他们将后门关上,一边郑重的一拱手:“末将参见公主殿下!” 宁远公主赞许的看了一眼李平,这个家伙的反应倒是很快。而李平此时已经知道眼前的是谁,在前来建康府之前他们就曾经对建康府之中的种种关系牵扯联系有所了解,到了建康府之后更是多有研究。尽量让这些亲卫也知道哪些人是盟友哪些是敌人。 第七百一十一章 走为上计 这样当然也是为了确保前来拜访的李荩忱的人不会因为种种原因被挡在门外。 乐昌公主本来就对李荩忱有好感,这是众所周知的,同时在诸多皇子皇孙之中,宁远公主无疑是和乐昌殿下最为亲密的。这个时候能够帮着乐昌殿下前来送消息并且还称呼李荩忱为“姊夫”的,肯定就是宁远殿下了。 李平当然也知道宁远公主之前一句话都不说也是为了能够保守秘密,不过现在李平想想也有些后怕,如果宁远殿下真的被自己的手下挡住而不得不离开,那说不定就要坏了将军的大事。 不过转念一想,李平也不得不感慨一声。大家都知道乐昌殿下对李荩忱的心意,可是现在有什么突发情况乐昌殿下还愿意冒着风险让自己的妹妹前来送信,更能够证明乐昌殿下是真心的喜欢李荩忱。 说实在的,这些亲卫们私下里也不是没有八卦过自家主将的后宅主人。真的要论起来,那肯定是跟在李荩忱身边走南闯北、一直不离不弃的萧湘最受拥戴,萧湘当初走山路一路追着李荩忱,本来就让很多知道了这件事的人感动,而且萧湘平日里对这些李荩忱身边亲卫也是没的说,经常帮他们修补衣甲或者做好了一大锅汤犒劳他们,让大家对这个小主母很是拥戴和敬佩,甚至还曾经很多次为萧湘最终碍于身份没有办法成为李荩忱后院的主人而惋惜。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乐昌殿下对于将军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 李荩忱上下打量着站在眼前的小姑娘,哭笑不得。 不得不说,乐昌这个丫头还真的是胆大包天,竟然敢让自己这个小妹妹前来给自己送信,不过换句话说这似乎也是乐昌最好的选择了,恐怕谁都想不到真正的秘密寄托在这个谁都不会放在心上的小姑娘身上。 李荩忱上下端量着宁远,一年没见,宁远看上去又长大了不少,女大十八变,现在正是这小姑娘舒展身姿的时候,一想到之后宁远公主会变成史书上赫赫有名的陈宣华,李荩忱就有些期待,他倒是想看看这个能让杨坚和杨广父子都沉迷甚至不惜撕破脸皮的女子,到底是怎样的倾城姿色。 当然了,乐昌需要宁远送过来的消息李荩忱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孔范既然想要讨好李荩忱,这样烫手的消息当然是越快越好,不过这也反过来证明孔范应该是真心想要投靠李荩忱的,也算是一个不小的收获。 刚才李荩忱刚刚从吴明彻的府邸回来,吴明彻的态度实际上还是很明确,城外几个兵营都在老爷子的掌控之中,到时候肯定会全力配合支持李荩忱,这都没得说,毕竟吴明彻已经明确表态要站在李荩忱这一边了,在朝堂上也是屡屡回护李荩忱,在很多人的眼中已经是不折不扣的李荩忱同党,所以此时就算是他想有什么改变也来不及了。 更何况说到底诸如吴明彻、徐陵这样的老臣,本来就是东宫的肉中刺、眼中钉,只要有一天权力还在他们的手中,东宫自然就没有办法掌握军政大权。而且东宫也不能指望着他们会乖乖的将权力完全移交给东宫。 至少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徐陵麾下的文武之后肯定会继续效忠于李荩忱和徐德言,而萧摩诃和吴惠觉无疑是吴明彻之前就选定的接班人,反正到头来根本没有东宫的事。说起来萧摩诃也算是东宫出身的,只不过现在萧摩诃已经通过两场婚姻将萧家和李荩忱紧紧绑在了一起,而和东宫的关系已经越来越淡。 如果不是东宫还有周确在荆州,甚至都可以怀疑萧摩诃是不是会直接干脆了当的和东宫断绝关系。 因此可以说当北周朝堂上的矛盾日渐激化而使得北周无暇南顾的时候,南陈朝堂也开始貌合神离,这些已经挤压了太久的相互之间的怀疑和猜忌不用想也知道,最后肯定也会演变成一场或许短暂或许长久的冲突。 而此时李荩忱也好,吴明彻也罢,大家都已经在整个旋涡的最中心,并且因为各种各样的利益纠葛使得根本没有办法脱身而出或者投入另外的阵营。 大家能够做的,也就只有竭尽全力让自己在这一场即将到来的天下大变之中活下来,然后走的更高! 因此李荩忱并不质疑吴明彻或者徐陵的决心,现在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除了跟着自己之外别无退路。 不过话说回来,吴明彻能够掌控的也就只有城外的兵马,城内的兵马,也就是禁卫实际上都是掌握在左卫将军樊毅和右卫将军蒋元逊的手中,这些并不在吴明彻这个司空的管辖范围内,而是身为皇帝的陈顼直辖的。 所以在这上面吴明彻只能说帮着李荩忱联系,却没有办法保证到时候这些兵马并不会对李荩忱不利。 现在乐昌送来了消息,更能证明东宫是铁了心想要和李荩忱作对,至少不会让李荩忱安安稳稳的离开建康府,沈君高他们前去劝说陈叔宝,说明这件事到最后以陈叔宝为首出面的可能性比较大,而一旦陈叔宝出面,陛下真的有可能同意。 李荩忱的神情凝重几分,来不及招呼宁远公主,拆开乐昌的信扫了一眼,皱紧眉头。 乐昌的意思实际上很明确。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现在李荩忱想要走肯定没有那么容易,东宫既然想要抓住机会留下李荩忱,这个时候肯定会派人盯紧了李荩忱,如果李荩忱先一步脚底抹油,说不定不但会使得东宫提前动手,还会给自己的头上又多了几个帽子,“阴谋败露”、“抗旨不尊”之类的到时候肯定少不了。 因此乐昌想要李荩忱在成亲的过程中离开,既然李荩忱已经留下来参加大婚,那么当然就会待到第二天,所以成亲当晚以及第二天清晨实际上才是东宫动手的最好时机,说到底沈君高他们也会照顾一下乐昌公主的面子,没有必要破坏乐昌的大婚、得罪这位陛下最宠爱的公主殿下——虽然在第二天一早将李荩忱抓走似乎也不比在前一天好多少。 灯下黑,在婚礼进行中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第七百一十二章 拉钩 李荩忱缓缓的放下了信,他之所以留下来当然是想要不给乐昌留下遗憾,否则能走的话李荩忱早就离开了,至于那些什么批评指责,李荩忱当然不在乎,成王败寇,只要最后的胜利者是自己,那么就让他们现在尽情说去吧,最后反正都流传不出去。 一旦自己取得了天下,自然会有人帮着自己说好话,而这些或许属实、或许捏造的罪名自然也就沉入了历史长河的深渊之中,再也不为人所知。 这点儿春秋笔法、文字游戏,李荩忱自诩还是很清楚的。 “殿下,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末将这就派遣几个得力手下护送殿下回去。”李荩忱当即说道,“殿下帮我告诉一声乐昌殿下,我会按照她所说的做,具体时机我来把握,还请乐昌殿下放心。” 宁远迟疑片刻,微微颔首,却并没有着急举步,而是上下打量李荩忱,看的李荩忱有些诧异,而宁远低声说道:“你是不是就要走了,姊姊那么喜欢你,可是越喜欢你越是想要在这个时候放手吧?” 李荩忱有些错愕,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宁远轻轻咬着手指,低声说道:“那,我以后还能叫你姊夫么?” 李荩忱沉默片刻,俯下身直直看着宁远,而这个小丫头的胆子也不小,同样坚定地迎着李荩忱的目光,显然如果李荩忱今天不给他一个准确的回答的话,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荩忱笑了一声,伸手抓起来宁远的手腕,这小姑娘显然还是被吓了一跳,手腕都不由得轻轻颤抖一下,而李荩忱的小指已经勾住她的小手指,微笑着说道:“可以啊,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这是我家乡的风俗,既然我们约定了,那就拉钩,来——” 宁远公主脸上也露出笑容,郑重的点了点头。李荩忱晃了晃她的小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嗯,不许变!”宁远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李荩忱的耳边。 李荩忱一时间都有些恍惚,轻轻的呼了一口气。 大变将起,战火即将燃烧,这或许是三百年乱世以来最后一场战火,但是也依旧注定会有太多的人倒在这战火之中、有太多的人会因为这变乱而从此人生轨迹颠覆、开始颠沛流离的生活。 历史上的宁远作为亡国之人入隋朝的掖幽庭,最终被隋文帝看中从此承欢君王侧,虽然算不得好,但是比起来其余在乱世之中丢了性命的人,能够生存就已经是不错的了,按理说就算是李荩忱想要同情也轮不到她。 但是此时这么一个小姑娘站在自己的面前,目光坚定。让李荩忱恨不得张开手臂为她遮挡一切的风风雨雨。不为那一份只是在史书上有所记载,可是到现在还没有完全长成的容貌,而是为了娇小却坚定不移的身影。 宁远似乎也察觉到了李荩忱的目光变化,有些奇怪。而李荩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殿下,速速离去!” ——————————————- “到时候整个城中都会张灯结彩,百姓自然都会随之上街围观,城中必然热闹非凡,”顾野王的声音很低,“这对于我们来说到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李荩忱微微颔首,伸手在舆图上敲了敲:“城外的兵马都在司空的掌控之中,所以到时候不会阻拦我们的兵马北上。不过司空肯定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和东宫撕破脸皮,所以我们能要求他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看向程峰。 程峰当即说道:“城中举火为号,属下就会率领兵马过朱雀航直扑城门。南门那边属下已经看过,城池高大不假,但是只要我们进兵突然,必然有可乘之机。” “不。”李荩忱很干脆的一摆手,“我们不能打南城。” “这?”程峰以及徐德言等人都有些诧异。 李荩忱伸手敲了敲舆图:“南城门是距离朱雀航兵营最近的城门,到时候城中乱起,只要樊毅还有脑子的话肯定就会对南城门严加封锁。更何况你们也都知道,建康府连接外面最宽阔的一条道路就是穿南城门而过,因此南城门可以说是建康府最易守难攻的城门,到时候单单凭借我们八百兵马是很难攻城的。” “但是我们······”程峰紧皱眉头。 “我们走这里。”李荩忱沉声说道,“走敌人最不可能想到的地方。” 顺着李荩忱手指的方向,徐德言等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程峰下意识的说道:“可是如此一来的话,我们兵马折转······” “能不能做到?”李荩忱干脆了当的打断了程峰的话。 一道道目光顿时落在程峰的身上,让这个实际上还是第一次跟着李荩忱在外面征战的将领打了一个激灵,当即大吼道:“能!” 李荩忱笑了笑。没有任何的理由,没有任何的解释,他只需要这个答复。 这八百将士辛苦训练那么久,可不是来当摆设和震慑的。李荩忱需要他们做的就是常人所不能为之事。 而程峰也看到了李荩忱目光之中的赞赏,暗暗咬牙。 自己当初不过是一个因为和楚州刺史张和意见不合而被贬谪的屯田都尉,阴阳差错遇到了包抄巴郡侧翼的萧世廉,与其说是自愿倒不如说是被逼无奈加入了李荩忱的团体,之后便眼睁睁的看着李荩忱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奇迹,让程峰庆幸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可是单单是李荩忱向上走当然还不够,程峰自己如果不努力的话就只有原地踏步的份儿。 而现在李荩忱给了他这么一个机会,就算是知道这样很冒风险,就算是知道这样要求自己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有差错,程峰依然要坚持做到。 这是他向李荩忱证明自己的机会,也是李荩忱这一次成败的关键之一。将军将后路托付给自己,对于这一份信任,自己唯有以命相搏罢了。 李荩忱紧接着看向徐德言:“到时候城中的种种照应,修远你一定要保证。” 徐德言郑重一颔首:“主持婚礼的几位官员都出自家祖门下,到时候肯定会全力护持配合,另外各家之中的家丁仆人都已经准备妥当,一旦有乱起,我们会全力配合。” 第七百一十三章 不惜抗旨 顿了一下,徐德言迟疑道:“只是将军真的确定东宫会在我们预计的时候动手么?” 李荩忱眉毛一挑,这等于在问自己推测到底正不正确了,说好听一点儿这可以称之为确定,说难听一点儿就是在质疑李荩忱。 不过李荩忱也不怪徐德言,毕竟徐德言也不是一个人,这个问题显然也不是他在问。跟着李荩忱这么长时间,徐德言早就已经养成了对李荩忱的信任,单纯是自己的话肯定不会问这个问题,他这是代表徐陵以及整个徐陵体系之中的官员们在问。 在这一场即将到来的变乱之中,大家都是赌上了身家性命,当然想要一个准确的答复,哪怕明知道这个只是心理安慰,事态瞬息万变本来就是谁都掌控不了的。 李荩忱收起来笑容,淡淡的说道:“说句实话,某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这无疑是最大的可能。我们现在本来就只有一个选择,为何要放弃最有可能的去考虑别的呢?”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环顾,声音依旧很平淡:“某李荩忱平生未尝一败,这一次,必然亦是如此。” 徐德言等人顿时神情凛然。 ————————————-- 沈君高静静坐在东宫的议事堂上,在他的上首还坐着陈叔宝,只不过此时的陈叔宝并没有沈君高想象之中的斗志昂扬,一只手拖着下巴似乎昏昏欲睡,不过陈叔宝的这个状态也在情理之中,似乎出了在讨论琴棋书画之类的事情之外,陈叔宝还没有什么时候精神抖擞。 显然沈君高他们此时正在讨论的事情并不能让陈叔宝提起兴趣。当然了他也知道当甩手掌柜并不是什么事都不做,至少自己人得在这里,沈君高说什么就是什么,自己需要在这个时候点头表示赞同。 只是陈叔宝总觉得沈君高这一次的决定似乎怪怪的。 对于李荩忱,陈叔宝也并不是一无所知,更甚至说他还有几分好感,毕竟当初在荆州的时候李荩忱可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无论是负责接待、带着他四处游玩,还是在关键时候救了他一命并且借此机会反击最终帮助东宫铲除掉扬州刺史这个劲敌,李荩忱都展露出无可挑剔的忠诚和别人无法匹敌的能力,因此陈叔宝还是很欣赏他的。 陈叔宝并不知道为什么转眼之间李荩忱就从自己得力的手下变成了甚至比当初的扬州刺史还要危险的对手,而当初曾经几度联手进攻自己的陆琼和陈伯固等人却变成了自己忠诚的下属,所以他只能懵懵懂懂的坐在这里听着。似乎沈君高想要自己带领在座的这些人一起向父皇请求捉拿李荩忱。 陈叔宝总觉得这样不对,但是沈君高既然已经说了,那他觉得自己还是乖乖听命的好。陈叔宝可不觉得自己有多少能力可以判断清楚眼前的局势,沈君高显然要比自己判断对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而沈君高此时的关注点显然也不在陈叔宝身上,太子殿下对于自己的主意当然不会踢出来什么意见,归根结底还是剩下的这些人如何配合工作。 在沈君高的一侧,傅縡、江总、孔范等东宫臣子正襟危坐,在这件事上且不管内心是什么样的想法,至少现在需要表现出来的当然是无条件的支持沈君高。而另外一边则是陈叔坚、陈伯固以降,包括樊毅、陆琼等朝臣在内,这些朝臣或是刚刚和东宫建立联系,或是之前还和东宫是敌人,当然就神情各异,相互之间时不时对视一眼,显然对于沈君高的提议尚且有些疑惑。 沈君高沉声说道:“明天就是李荩忱大婚的时候,李荩忱既然已经决定留下来参加婚礼,那么说明他就算是察觉到了风险,却也并没有意识到这有可能会让他万劫不复。我们既然动手,就不能给李荩忱一点儿回旋的余地,还有一旦将李荩忱拿下之后,我们必须要稳住他那八百兵马,并且逐步接收他的巴蜀的势力。” 顿时周围的人眼睛之中都开始泛光,这才是他们愿意帮助沈君高原因。想要给李荩忱报仇其实都是小事,李荩忱现在已经有这么大的势力,要说没有人眼红是不可能的。虽然还不至于让大家都吃饱,但是汤汤水水的分一分都能够让大家尝到味道。 这就已经足够了。 更何况除了李荩忱之外,还有徐陵和吴明彻,虽然他们还不指望能够凭借击败李荩忱来扳倒徐陵和吴明彻,毕竟吴明彻和徐陵这么多年根深蒂固,当然不是说击败就击败的,但是也并不意味着徐陵和吴明彻一点儿影响都不会受到,他们只是说受到一点儿小打击,就足够在场的获得很多好处的了。 沈君高紧接着说道:“明天傍晚在李荩忱大婚的时候,我们会集体求见陛下,如果陛下同意,那么我们就在第二天清晨扣押李荩忱。最好的选择当然是让李荩忱乖乖地听话,在建康府当一个驸马爷,那我们就可以默许他的存在,但是如果李荩忱还有胆量抵抗的话,那么活捉之后论罪或者格杀勿论!” 樊毅、陈伯固等人都微微颔首,李荩忱有多危险他们心里都清楚,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斩草除根最好。就算是李荩忱乖乖听命,沈君高等人也不会让他活多久,之后肯定还要找理由处理掉。 “如果陛下不同意怎么办?”陈伯固此时沉声说道。 这实际上才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现在李荩忱身在建康府城中,只要东宫禁卫和皇城禁卫配合,把城门一关,李荩忱当真可以说插翅难逃。但是如果陛下不同意的话,那这件事可就没有那么容易处理了,毕竟一切都需要违背陛下的意思,对于大家的项上人头和官帽来说都是一个挑战。 而沈君高缓缓说道:“如果陛下不同意的话,诸位难道就打算退出了么?” 陈伯固和樊毅等人对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沈君高会有如此一问,不过陈伯固和陈叔坚这两个皇室宗亲率先沉声说道:“此事已经关乎到了大陈的国脉延续,我们如果不动手的话,恐怕之后李荩忱肯定会成为我大陈最大的威胁!” 第七百一十四章 天将明 顿了一下,陈叔坚撑着桌子,霍然起身:“就算是陛下不同意,我们也要做,哪怕不惜违抗旨意!” “长沙王此言不假,我们绝对不能坐以待毙。”陈伯固也冷声说道,“陛下虽然年迈,想必也会明白这个道理,而正如沈公所说,就算是不明白的话,我们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在座的诸位也都是朝中有权有势的人,说服不了陛下并不代表我们没有能力解决李荩忱,不要忘了,这里是建康府,不是他李荩忱的蜀郡!” “蜀郡也不是他的。”陆琼淡淡说道。 沈君高点了点头:“李荩忱对大陈的危害已经不须过多赘述,大家都是有识之士,这一次我们不能放纵李荩忱。那就如此说定了,到时候不管陛下是不是同意,我们都需要左卫将军率兵封锁城池,而东宫禁卫会带领各府的家将和仆人一起前往李荩忱府邸,捉拿李荩忱!” “这个沈公放心,樊某绝不含糊!”樊毅当即长身而起,一拱手,“到时候沈公尽管吩咐!” 沈君高一点头,转而看向陈伯固和陆琼:“此事事发之后,需要两位帮忙控制舆论,将真相公之于众,不要让百姓被李荩忱蒙蔽了双眼。” “自当如此!”陈伯固是掌管太学的,而陆琼是大著作,类似于后世的翰林学士,当然在控制舆论上很有发言权。 而沈君高的目光转而落在东宫这边人的身上,沉声说道:“届时傅公会作为东宫的代表参加婚礼,一旦婚礼上有什么突发情况,傅公会在第一时间派人通知我们。而江总你负责联系皇宫和各城门,一定要确保陛下的旨意刚刚下达,我们就可以动手!” “领命!”傅縡和江总同时点头。 “孔范,东宫禁卫人数不多,但是多年训练想必也可堪一战,东宫禁卫多数都是建康府出身,在这里轻车熟路,所以你要带着他们封锁李荩忱有可能选择的退路,同时一旦李荩忱要负隅顽抗,那么尽量逼迫李荩忱向南门,南门是距离朱雀航最近的城门不假,但是我们在南门也布置了最多的兵力,李荩忱要是冒冒失失的撞上来,那就是自投罗网。”沈君高紧接着吩咐一句。 孔范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不得不承认沈君高这个欲擒故纵当真是来的精巧,自己如果不告诉李荩忱的话,到时候李荩忱就算是意识到最近的南门有可能也是最危险的地方,也会因为人生地不熟而在慌乱之中被引导着跑错方向。毕竟建康府偌大的一座城,街道纵横,真的慌不择路的情况下,谁都不知道会跑到什么地方去。 现在看来自己那个妹妹显然并没有能够正确引导陈叔宝的思维,不过也怪不得她,毕竟陈叔宝对于沈君高等人可以说是言听计从,因此这枕边风没有起到作用也在情理之中。 “怎么?”沈君高声音微微抬起,上下打量孔范。 不得不说沈君高这几天忙得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存在,不过这孔范手下掌握的东宫禁卫并不是什么雄师劲旅,而且孔范是依靠和陈叔宝的侧妃孔氏搞好关系方才上位的,所以沈君高相信他并不会在这个时候闹出什么幺蛾子,只道是孔范对于这个任务有些害怕。 说到底孔范也不过是一介文人,听到要去和李荩忱抗衡,如果欣然接受,那沈君高才得好好地琢磨琢磨。毕竟沈君高不得不承认,李荩忱在军事指挥上面的造诣,恐怕现在整个东宫里面都找不出来更好的,就算是自己上阵恐怕也不比孔范好多少,所以孔范有所为难也在情理之中。 而孔范此时已经不敢怠慢,急忙站起来拱手:“遵命!” 沈君高不再管孔范,毕竟那百余名东宫禁卫最多也就是依照对街道地形的了解可以骚扰一下李荩忱,正面和李荩忱对抗还是得依靠樊毅的精锐,所以他也就没有将孔范的这一点儿异常放在心上,声音再一次提起:“这一次就仰仗诸位了!” “为殿下效忠!”众人长身而起,齐声说道。 而坐在位子上的陈叔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起了瞌睡,口水流下来沾湿了衣襟。 本来斗志昂扬的众人顿时有些出神,而沈君高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一摆手:“时候不早了,大家快些散了吧。” 一边说着,沈君高一边上前两步,挡住了陈叔宝的身影。对此大家心照不宣,当然飞快的离去,片刻之后大堂上就只剩下三道身影。陈叔宝睡得正香,而沈君高和傅縡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脸上的无奈神情。 不管他们准备的如何周全,陈叔宝终究是东宫最大的弱点所在,毕竟陈叔宝的不作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臣子对东宫的信任,未来坐在皇位上一言九鼎的终究不是沈君高或者复傅縡,而是陈叔宝。 可是这样浑浑噩噩的君主若是在能臣的扶持下尚且还有维持朝政的可能,甚至创造出来几个小奇迹也不是天方夜谭。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昏庸无能的君主会落在小人奸佞的掌控之中,而这直接会导致之前的忠诚臣子为之受到迫害,并且使得整个王朝的秩序最终分崩离析。 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东宫很难招揽到得力的人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是陈叔宝的存在是东宫立足的根本,自然是不能改变的。 沈君高轻轻叹息一声,他不知道继续这样下去对于东宫到底是利还是弊,但是他至少不怀疑自己现在做出的选择。不管怎么说,李荩忱必须要先拿下。 有的时候沈君高甚至都有些羡慕陈叔宝了,虽然没有办法自己做出准确并且得到支持的决定,但是至少不用担心这些事情,不用担心有什么会困扰到自己,只是游山玩水,自然会有沈君高等人帮着自己解决困难······ 这样的生活似乎也不错,当初自己就是这样遁隐于山林之中,又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而走入这漩涡之中最终无法脱身的呢? 沈君高微微眯眼,而门外东方既白。 一抹晨曦落在他的身上。 第七百一十五章 红裳 这一身驸马的装束或许是李荩忱来到这个时代之后穿的最华丽的衣服,即使是上朝的朝服都没有办法与之相比。驸马迎娶皇家公主之后自然就变成了不折不扣的皇亲国戚,所以这驸马的礼服上面理所当然的绣上了盘龙,四爪符合皇族礼仪,而亮右爪表示李荩忱之前的身份是武将。 这些都是顾野王亲自检查校核过的,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李荩忱在李平和其余几个婢女的帮助下穿上礼服,而李平一边将李荩忱的佩剑递给他,一边上下打量一番,赞许道:“将军当真是衣服架子,这一身礼服穿在身上,就是一个英俊啊!” 李荩忱当然知道这个家伙撑死天有七分是说实话,剩下的肯定都是拍马屁,当即瞪了他一眼,旋即沉声说道:“你们身上的衣服也都抓紧给某换了,但是一定要记住,这一次万万不可掉以轻心,手上的家伙都带好了。” 李平神情肃然,郑重颔首:“这个将军放心,我们内里全部穿了内甲,大家的衣袖里都带着短兵,沿着街道两侧也都布置了人手。” 李荩忱伸手拍了拍李平的肩膀,他也清楚李平现在面临着怎样的压力,李荩忱的安全全都寄托在了这十几个亲卫身上,对于李平来说当然也是少有的挑战。 缓缓的呼了一口气,李荩忱沉声说道:“我们准备出发!” “诺!”李平当即郑重一拱手。 李荩忱快步走出房门,而徐德言等人也都已经换上了礼服,正在庭院之中等候,见到李荩忱出现,当即迎上来。徐德言压低声音说道:“启禀将军,刚刚从东宫送出来的消息,昨天晚上沈君高召集樊毅、陈叔坚、陈伯固等人商议,决定在今天将军大婚的时候前去拜见陛下,请求捉拿软禁将军,如果将军抵抗的话则格杀勿论。而如果陛下不同意,那么他们就会直接动手。” “直接动手······”李荩忱眉毛一挑,旋即笑了一声,“沈君高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胆大包天啊,这建康府虽然还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可是违抗圣旨直接动手,他还真是不去考虑后果了。” 徐德言等人却笑不出来,甚至神情凛然。就算是没有圣旨、就算是违抗陈顼的命令也要动手,沈君高如此可以说是“狗急跳墙”了,一旦他们和李荩忱大打出手更甚至让李荩忱借此机会逃出生天,那么沈君高以降,所有参与此事的人都脱不了干系。 无论在哪个朝代,都不会允许没有圣旨就在京城之中大动刀戈,如果沈君高坚持这样做,无疑就是在挑衅南陈的君权,陈顼虽然不介意能够在其中坐收渔利,但是也不会轻易放过沈君高的。 现在的沈君高就敢如此做,那么谁能保证沈君高就不会成为下一个李荩忱呢? 可是越是这样疯狂的对手越是不好对付,对此徐德言等人都打起精神,不知道沈君高还有什么过激的措施。 李荩忱一挥手:“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先做我们应该做的,既然我们注定在明处,那就等待对方先出手。” 徐德言微微颔首,现在也只能如此。 ——————————- 铜镜之中的人影斑驳,不过很快就变得清晰起来。 几名宫女小心翼翼的帮着乐昌挽起来秀发,将各式各样的金钗和花钿装饰在头发,这些闪动着不同光芒的金银珠玉点缀在乌黑色的秀发之间,有如夜幕之中的星辰。 乐昌虽然身为公主,但是平素里的装扮一向并不复杂,往往就是一根玉簪挽住就好,距离自己上一次如此盛装打扮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了,让乐昌恍惚之中都觉得铜镜之中那个女子根本不是自己。 而周围的宫女以及外围指挥帮衬的其余几名公主殿下都羡慕的看着乐昌,高贵的身份、出尘的容颜,本来就已经足够让很多人甘心拜倒在石榴裙下,这些大家自愧不如。可而现在连乐昌秀发上的这些装饰很多都是她们之前见都没有见过的,让人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陛下对于乐昌的宠爱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余地——而只有知道内情的人方才知道,这与其说是宠爱,倒不如说是愧疚的补偿。 至始至终乐昌一言不发,任由这些宫女伺候好之后,被扶持着缓缓起身,她听到骤然响起的脚步声,缓缓回头,火红色顿时映入自己的眼帘。宁远公主带着几个心腹宫女抬着乐昌的嫁衣过来。 这嫁衣上的红色仿佛燃烧的火焰,而乐昌的眼眸之中都已经倒映出了红色,只是她依旧没有开口说话。这火红色的嫁衣披在身上,自己就已经了没有任何退回去的可能了。 宁远公主似乎意识到什么,担心的看过来,而回答她的,是乐昌愈发坚定的目光。 缓缓的伸出手臂,乐昌看着那火红色的嫁衣逐渐穿过自己的手臂,滑动一直到肩头,而宁远公主伸手分开婢女,亲自帮乐昌系上腰带,红色的衣裳这一次出现在宁远的眼眸之中。 “姊姊,时辰快到了。”宁远低声说道,“祝你幸福。” 乐昌怔了一下,下意识的微微低头,这个时候她方才诧异的发现,自己这个妹妹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高了、长大了,变得比自己想象之中的还要成熟了。 微微一笑,乐昌淡淡说道:“会的。” 会么? 乐昌在心中这样问自己,这火红色的嫁衣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桎梏,将她禁锢在其中,又像是一团火焰,燃烧在自己的心头。 自己明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自己明知道今天需要自己做什么,可是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她无法躲避、只能直直的迎接它。 不管今天之后会发生什么,先让今天过得愉快一些吧。 乐昌一边想着,一边轻轻的放下手,双手下意识的按照礼节下垂放在小腹处。 而宁远公主感受到了什么,抬头看去。 自己的姊姊此时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嫣然一笑。 宁远一时间有些恍惚。 自己有多久没有见到姊姊笑的如此开心了? 甚至自己都有些嫉妒那个李荩忱了,竟然能够拥有这样令人忍不住沉醉于其中的笑容。 第七百一十六章 接见 李荩忱当然不可能直接带着队伍冲到皇宫之中将自己的娘子接出来,转身就走。按照礼节,他需要先前去正殿面见陈顼,陈顼会对李荩忱有所奖赏和勉励——哪怕这并不是出自真心的,然后才能按照正常流程接走新娘。 毕竟天大地大,都不如老丈人这个皇帝身份来的大。 李荩忱在几名朝廷内侍的引领下穿过层层列队的人群,快步登上台阶。这些朝廷内侍在台阶尽头停下脚步,同时一伸手:“驸马请!” 李荩忱轻轻的吸了一口气,这里实际上就是上朝的大殿,但是和之前不一样的是,之前都是群臣上朝,李荩忱甚至还因为自己的位置被特殊安排过,都能够靠在后面的柱子上打瞌睡,可是现在李荩忱必须要一个人面对陈顼。 不知道这位老丈人会给自己什么样的惊喜? 在宫殿外面等着终究不是办法,李荩忱一咬牙迈过高高的门槛。他从不后悔自己留下来参加这个婚礼,只是若是这一次真的出现什么意外,那真是要留下遗憾了啊。 而陈顼以及作为婚礼司仪的徐陵已经在大殿之中等候,在他们的身边还有其余的几个官员,想来都是光禄卿和礼部麾下的官员,这一次婚礼的各项事宜当然都是他们负责制定的,这个时候在这里更多的是为了确保每一个步骤都遵循礼法。 看到大步走进来的李荩忱,陈顼也可以说是心情复杂。他知道至少现在的自己没有足够的外力帮助奈何不了李荩忱,世家的态度一直都是坚定的站在李荩忱这一边,让陈顼一直没有直接和李荩忱翻脸的勇气。 世家在这个时代虽然已经不像三百年前那样无孔不入,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已经维持了三百多年的秩序哪里是那么容易就发生改变的,世家的存在方能支撑起一个王朝,而陈顼没有足够世家的支持,直接和李荩忱大打出手的话,结果可能并不是他赢得胜利。 所以现在陈顼只能隐忍,只能安抚,只能等待李荩忱主动露出破绽。陈顼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这一天,毕竟李荩忱现在表现出来的强势已经吸引了太多的人聚集在他的身边,而有这么多人才为李荩忱来往奔走,就意味着他会出现破绽的可能性越来越小。 陈顼很清楚这一点,但是他更清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至少自己现在还活着,那么就还有以后和李荩忱抗衡的资本。只是不知道自己死之后······ 想到这里陈顼就打了一个寒颤,自己的儿子陈叔宝应该是这么多孩子之中性格最为乖巧稳重的了,当初陈顼选择他作为太子,一来是因为这是自己的皇长子,二来是因为陈叔宝的身边还有沈君理这样的名臣守护。 可是现在沈君理已经撒手人寰,而陈叔宝另立东宫之后也表现出来让陈顼始料未及的嘴脸。陈顼不知道那个曾经兢兢业业帮助自己处理政务的皇太子去哪里了,只知道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这些江山最后可能会落在一个碌碌无为,或者用昏庸无能来形容更加贴切的人手中,尽管现在辅佐陈叔宝的沈君高等人尚且能力出众,可是谁能保证之后他们依旧会忠心耿耿,又有谁能保证不会再有李荩忱这样的敌人出现? 有了一个妖孽,说不定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想到这里,陈顼的心中五味杂陈,他甚至怀疑老天就是为了故意惩罚他,让他在享受了剿灭韩子高和华皎、收复淮南和荆州的快感之后,又让他感受到自己的江山最后有可能会拱手让人的痛苦,尤其是这种痛苦很漫长,漫长的让陈顼整夜辗转难眠。 现在李荩忱就站在陈顼的面前,而陈顼并不能将他怎么样,甚至还不得不将自己的掌上明珠拱手让给他,刹那间陈顼感觉自己就像是送走女儿和亲的汉代皇帝。 这种无奈和愧疚是难以言表的,就算是如何劝说都无法忘怀。 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将这个家伙攥在手里,一点一点的捏碎。 缓缓站起身,陈顼的目光先落在徐陵的身上,转而看向李荩忱。 而徐陵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却并没有扭头,只是同样看着这个快步走过来的年轻人。 作为三朝元老,徐陵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徐家以及整个南朝需要的是什么。 三百年未能有所改变的祖宗之法已经变得过于僵硬,是时候应该有所变化了。 南朝和北朝的行政制度还是存在一定程度上区别的,南朝的制度是传承自晋代,上溯到两汉三国。而北朝的行政制度则是当初锐意进取的北魏孝文帝元宏任用汉家臣子将原本的游牧民族制度和汉家制度进行杂糅诞生出来的产物。 因此相比于南朝的数百年没有丝毫大刀阔斧的改变,北朝的制度更新,更简单,也少了很多冗杂的部分,这也是为什么在很多事情上北朝都要比南朝的动作快,一点儿没有拖泥带水,也是为什么之前北周进攻北齐的时候,南陈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来得及集结起来主力,只有吴明彻率领原本进攻淮南的兵马越过淮水苦战。 并不单纯的是因为陈顼没有抓住时机,也不单纯因为北齐猝不及防之下根本就没有坚持太久的时间,这和南陈本身的制度缺陷也有关系,尤其是三百年来演变下来越来越拖累的乔迁州府制度。 乔迁州府的存在使得南陈不得不消耗很多人力物力在这些乔迁地的规划和管理上,这在一开始,目的固然是好的。当时晋室仓皇南渡,无数百姓和世家来的匆忙,都需要集中安置,而乔迁制度无疑暂时解决了这个问题,让北地前来的百姓可以暂时找到组织,也可以让北地官员不至于赋闲在家。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乔迁制度的冗杂和繁琐等等缺点彻底显露出来,平时需要额外多出来很多的官员和吏员进行管理暂且不说,在战争爆发的时候,这些州府的粮草和赋税征集上来也需要经过一层层的计算和统筹,这其中自然就消耗了很多时间。 而最宝贵的战机自然也就在这时间消磨之中悄然溜走。 第七百一十七章 江山如此多娇 所以徐陵看得很清楚,想要改变这一切,就需要有人站出来将一切都推翻了重新开始。乔迁制度也好,现在的九品中正制也罢,实际上都是为了迎合世家甚至就是为世家量身打造的,而现在随着世家的影响力越来越弱,这些制度显然已经不再适合作为基本国策存在。 而与之相匹配的世家制度,实际上早就已经发生了变化,现在单独凭借一两个世家显然已经很难影响到整个王朝的走向,而越来越多的寒门子弟,比如 可是南陈本来就是建立在这些制度上,所以想要从上而下的进行改革显然并不是很容易的,而且这样很难做到从根本上解决所有问题,最多也就使得整个国家制度变成和北朝差不多,可是北朝实行这样的制度已经好几代人,一旦双方大打出手,南朝实际上在行政组织能力上依旧是处于劣势的。 或许有人说战争比拼的是双方的指挥战略战术、兵力等等,但是实际上“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庙算固然重要,可是一个国家的动员能力也是不可忽略的,甚至有的时候是可以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一旦粮草供给不足或者援军赶不上来,对于前线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影响。 所以徐陵想要改变,却无从下手,已经年迈的陈顼和注定不是听从自己的谏言大刀阔斧进行改革的陈叔宝显然都不是徐陵最佳的选择,好在李荩忱及时的出现,让徐陵在为徐家准备好后路之后,也开始考虑一下这自己多年以来的梦想。 或许李荩忱不会完全照搬自己的思路,甚至或者李荩忱根本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至少李荩忱是现在徐陵面前最好的人选,至少徐陵想要试一试。 自己这一生做过很多事,有文章事,有家族事,现在也是时候为这天下再做些事情了。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此时李荩忱的目光也看过来,他冲着徐陵微微颔首,旋即郑重的一拱手躬身行礼:“大陈汉中侯、镇西将军、持节都督巴蜀李荩忱参见陛下!” “卿家平身,”陈顼微笑着说道,只是他脸上的这个笑容看上去让人难以捉摸到底是真是假。而李荩忱也不和自己的老丈人客气,当即起身。 陈顼上前两步,声音之中依旧带着笑意:“今日是卿家大喜的日子,也是朕的喜庆日子,乐昌是朕的诸多公主之中最贤惠孝顺的一个,现在许配给你,希望卿家之后可以善待她。” 李荩忱怔了一下,下意识的抬起头来,正好对上陈顼的目光,这一次陈顼并没有什么复杂的神情,目光出奇的澄澈。 李荩忱旋即回过神来。 显然现在陈顼正在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在和李荩忱说话,将自己心爱的女儿托付到李荩忱的手中,这也让李荩忱有些感慨。 铁汉柔情,即使是陈顼这样的枭雄也有想要守护的人,不过话说回来,为了能够达成拉拢李荩忱,甚至哪怕是让李荩忱放松警惕、舒缓敌意的效果,陈顼就算是再心疼自己的女儿,也依旧拱手让了出来。 显然相比于性命和江山,乐昌对于陈顼而言固然重要,却并不是最重要的,为了前者是可以牺牲后者的。 想到这里,李荩忱有些恍惚。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江山美人,多少年来又让多少人为之倾倒。有人说有了江山之后,美人自然会源源不断,可是再多的美人或许也比不上当初没有江山甚至什么都没有的时候遇到的那一个吧······ 因为那个时候的爱是纯净的,而之后那些口口声声说着爱和喜欢的美人,不知道心里装着的到底是你还是你手上的权力和名誉。 不管怎么说,自己终究还是留了下来,参加这一场大婚,只是为了不想给乐昌留下遗憾,哪怕两个人最终因为太多的家国恩仇而没有办法走到一起,至少在自己心中,她和江山一样重要。 或许自己终究不是当枭雄的料吧······ “臣必当如此。”李荩忱郑重一拱手。 而陈顼似乎有些疲倦,点了点头:“接下来就拜托孝穆公了。” 徐陵当即向着陈顼行礼,这一次婚礼他是主持,接下来的诸多事宜当然是他负责。 李荩忱也和徐陵行礼之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向外走去,而其余几名官员在后面跟上。 看着李荩忱的背影,陈顼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下子坐到了椅子上。 江山······自己把女儿都推到了别人的手中,只是为了能够挽救这江山,只是不知道······ 这样做是对是错? 而徐陵默不作声的走在前面,当跨过门槛的时候,他看到了李荩忱在旁边拖出来的长长的影子。徐陵的脚步微微一顿,几乎是下意识的一回头。 他的目光越过李荩忱,看向大殿。 婚礼婚礼,黄昏时节举行的礼仪,因此此时已经是太阳偏西。阳光照射在大殿的立柱和门楣上,徐陵只能看见自己熟悉的地砖和立柱,可是陈顼的身影以及整个龙椅都已经没入黑暗之中。 太阳依旧在缓缓移动,那些雕梁画栋此时也一点一点的被黑暗吞没。徐陵轻轻地叹息一声。 这太阳,这王朝······ 都在落下。 “孝穆公?”李荩忱诧异的问道。 徐陵笑了一声:“人老了,腿脚不利索了,站的久了有些累,歇一口气,年轻人就不要督促了。” 李荩忱登时也是一笑,当即上前搀扶徐陵:“孝穆公人老可是心不老,只要晚辈帮助孝穆公,孝穆公想去哪里依旧可以去,想做什么依旧可以做,哪里来的老?” 徐陵当即哈哈大笑,显然对于李荩忱的回答很是满意,两个人打破了之前的沉默,你一句我一句有说有笑的走下台阶。 而站在后面的几名年轻官员看着前方的两道背影,若有所思,他们也同样停住脚步,下意识的回头。 后方的大殿已经完全被黑暗吞没,只剩下外面的轮廓,让人看不清楚里面都有什么。 而在前方,年轻人搀扶着老人向前,两个人的脚步一点儿都不慢,李荩忱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年轻人的勃勃朝气,而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他的影响,似乎就连徐陵都年轻了许多。 第七百一十八章 迎亲 “来了,来了!”一名婢女激动的说道,早就已经等候多时的人群顿时纷纷凑上前。 皇宫乃是皇家禁地,象征着天子的权威,素来是寂静所在,当然不可能有如世俗人家嫁娶的时候那样敲锣打鼓、热热闹闹,但是皇家也有皇家的礼仪和讲究。 远处城墙四个角楼之上的牛皮大鼓随着李荩忱走入连接宫室的走廊时候同时敲响,鼓声阵阵,在偌大的宫城之中回荡,这声音重重的敲打在每一个人的耳边,让人为之震撼。 迎亲的车队穿越重重宫室,每一个宫室的门口都有大量的婢女和内侍挤在一起观看。他们久在深宫大院之中,日子千篇一律,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热闹场面了。 别说这些婢女和内侍,就是几个皇子和公主,也都混杂在人群之中,好奇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他们多年生活在深宫大院之中,眼前这种景象还是第一次见到。 南陈的几代君主都比较能生,而陈顼应该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儿子有记载的就有四十一个,而他的女儿数量据说比儿子还要多,让李荩忱都怀疑陈顼是不是记得自己的每个孩子都叫什么名字。 而这么多的孩子并不是每一个人生下来就有权有势,在历史上甚至还有一些因为年纪太小,还没有来得及册封就到了国破家亡的那一天。而其余的儿子和女儿就算是册封了,也多是一个虚衔,他们人还是住在建康府。 只有几个年长的儿子才会受到册封并且在外上任,比如扬州刺史陈叔陵、东扬州刺史陈叔英(作者按:为第三子,东扬州为今天绍兴、东阳一带)、湘州刺史陈叔坚等等少数,这些人有资格出去就任,主要是因为他们身上的刺史或者将军头衔,和他们的王爵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而剩下的就算是有爵位,但是没有实打实的官职,都是在建康府,年长一些的会赐予府邸在外,而年幼一些的以及未曾出嫁的公主都是在皇宫之中。 否则这么多的皇子全都安排出去,恐怕南陈的地方官员会清一色的变成皇室,这样往小处说当然不利于选拔人才,往大处说太多的皇亲国戚散布在各处,很容易会被一些不法之徒找到时机,最后导致整个王朝发生内乱、分崩离析。 因此南陈如此安排无奈却也在情理之中,这从历史上隋朝灭掉南陈之后,对于南陈这些皇室宗亲头疼万分就可以看出。毕竟当时隋朝还需要安抚江南百姓士子,不能对南陈的皇室太过分,所以只能尽量为他们安排官职,可是如此多的人如果单纯只是给他们闲职的话,朝廷又很难支付在如此大的开销,最后只能草草的将这些皇室宗亲分散到各地,而最终也为之后几次南陈复辟的叛乱埋下了伏笔。 由此可见这些皇亲国戚着实是让人头疼的存在。 他们的身份听起来声名响亮,头上的封爵拉出来都能吓唬人,可是实际上他们其中很多因为年幼,甚至连皇宫的大门都没有出去过。就算是年长一些、并且得到陈顼宠爱的子女,比如乐昌公主以及宁远公主等等,也就只是在建康府之中晃悠罢了,很少有走出建康府的资格,所以上一次乐昌对前往荆州分外珍惜。 只要王朝太平,或许他们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走出建康府。 所以或许有些人很羡慕他们的身份,却并不知道他们被禁锢了自由而且没有办法为自己的未来做主的无奈。在太平时代的皇亲国戚尚且算幸运和幸福的,在乱世之中的皇亲国戚,命如草芥,和高墙之外的那些百姓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身不由己之处,更胜于那些百姓。 高墙之内的人总是羡慕高墙之外的人如此自由自在,而高墙之外的人又何尝不在羡慕高墙之内的人衣食无忧。所以现在李荩忱站在高墙之内,看着这些激动的宦官甚至龙子凤孙,李荩忱甚至有些庆幸,至少自己是在高墙之外,虽然自己挣扎着求生存,但是至少自己还有决定自己命运的可能,至少自己不会有如这些南陈的皇子皇孙一样只能在高墙之内等待着风云变幻,等待着自己的未来被决定。 李荩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或许自己这个时候将乐昌迎娶,也算是给了她一个新的选择,一个可以看看外面世界的选择。 李荩忱策马走到乐昌的宫殿门口,偌大的庭院之中已经站满了人,见到李荩忱出现,顿时爆发出一声声欢呼。而李荩忱翻身下马,大步走到殿门外,郑重的一拱手: “臣镇西将军李荩忱,前来迎接乐昌殿下,还请殿下移驾。” 随着两侧内侍同时一声高喊,殿门缓缓打开,在宁远公主和另外几个婢女的扶持下,凤冠霞帔的乐昌出现在李荩忱的眼前。 红色的头盖和珠帘遮挡了乐昌的视线,她所能看到的只有自己脚下不断移动变换的一方地面。感受到了什么,乐昌微微抬头,她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可是入目处是红彤彤一片,她什么都看不见。 “殿下请!”李荩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开道路。 宁远公主冲着李荩忱微微一笑,轻轻扶住乐昌:“姊姊慢些,台阶。” 乐昌轻轻颤抖一下,应了一声。她能够感受到李荩忱就在自己的身边,甚至近的可以听见他的呼吸声,此时自己多么想直接扑到他的怀里去,然后告诉他,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可是自己不能,身为南陈的公主,她必须要先将眼前的这些仪式完成。 李荩忱说让自己相信她,可是原本自己以为他会在前来皇城的路上就找机会走掉,自己以为他会在接受了陈顼的接见之后就抓紧开溜,可是他依旧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不知道继续拖下去的话会更加危险? 李荩忱大步跟上乐昌的身影,而宁远公主感受到了自己的姊姊手臂微微颤抖,当下里意识到什么,一回头冲着后面跟着的几名婢女使了一个眼色,那几名婢女顿时会意,纷纷收住脚步。 第七百一十九章 各凭本事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乐昌知道是宁远这个小丫头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当即她一边抓住花轿的扶手,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为什么不走?!” 声音之中带着几分焦灼,更多的是浓浓的担心。 距离乐昌最近的宁远公主下意识的看向李荩忱,不过旋即装作若无其事的四下里扫了扫,虽然已经成熟了不少,可是宁远终究还是第一次如此靠近权力斗争的旋涡,所以一时间有些紧张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不能要求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能够做得有多好。 李荩忱也怔了一下,没有想到乐昌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说话。他只是微微一笑:“还不是时候。” 乐昌有些错愕,不过还是在宁远的扶持下走入花轿,至少不想让外人看到这里有什么异常。而李荩忱上前一步掀起来帘子,同时低声说道:“他们还没有动,某不用慌张,问心无愧的事,为什么要做贼心虚?” 乐昌公主在坐入花轿之中的一刹那,已经忍不住伸手掀开红盖头,正好对上李荩忱的笑容。 夕阳下,这个男人的笑容温暖而充满自信。 似乎一切的风雨和艰难,都被他挡在了身后。 乐昌俏脸上的担心和紧张逐渐消散,她微微一笑。 李荩忱伸手放下了帘幕。 “起轿!”随着一声呼喊,花轿缓缓的抬起来。 而李荩忱翻身上马,正想要起步,李平策马过来,低声说道:“将军,刚刚得到的消息,东宫那边要动了。” 微微眯眼,李荩忱冷笑一声:“接下来可就各凭本事了。”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催动战马沿着走道向前,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可是心中已经百般变化。 刀尖上跳舞,就算是自己,终究心里面也没底啊。 因为迎亲的队伍太长、人太多,而这些宫殿之间的走道却并不是很宽阔,因此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跟着李荩忱进去,大部分的仪仗都在外面,而这些自然是徐陵在管束,身为臣子,直接进入皇子皇孙、尤其是公主居住的地方,当然还是有些不妥的。 见到李荩忱出来,徐陵上前几步,声音压低:“樊毅去南门了。” 李荩忱眉毛一挑:“东宫这是根本不打算询问陛下的意见,准备先下手为强了?” “这倒不至于······”徐陵斟酌说道,“不过至少从陛下今天的态度来看,并不是很想和我们大闹一场,显然陛下还清楚,现在不是双方撕破脸皮的时候,因此东宫这个时候跳出来想要反对我们,甚至直接捉拿你,恐怕很难得到陛下的直接支持,所以与其和陛下争论太久最后没有一个结果,还不如先准备动手。” 顿了一下,徐陵沉声说道:“不过这里毕竟是京畿重地、天子脚下,没有得到陛下的同意或者默许,就算是沈君高想要动手,樊毅肯定也不会同意的。” 李荩忱皱了皱眉,明白徐陵的意思。一旦没有旨意直接动手,到时候除了沈君高之外,樊毅肯定是第一个背锅的,樊毅虽然恨不得早日将李荩忱捉拿报仇,但是也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如果拼一个两败俱伤,显然不是最好的选择。 对于这种在陈霸先时期就开始征战的老狐狸来说,当然不会做这种不划算的事情。 而徐陵低声说道:“所以你暂时可以放心,不过之后的安排你都准备好了么?” 李荩忱微微颔首:“这个孝穆公放心。” “老夫对你是很放心的,”徐陵当即笑了一声,“真正不放心的,是这个天下啊······” ——————————————————- 沈君高整理着自己官服上的褶皱,一丝不苟。 而傅縡伸手轻轻捻着佛珠,目光时不时的瞥到沈君高身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荩忱这个时候已经迎亲完毕了吧。”沈君高看着铜镜之中衣冠端正的自己,淡淡说道,“到现在还没有一丝半点儿异常的消息传过来,真的不知道是李荩忱什么都没有察觉到,还是比我们想象之中的更能沉得住气。” “我很期望是因为前者,不过以我们对李荩忱的了解,后者的可能更大一些。”傅縡忍不住苦笑一声。 沈君高不由得哼了一声,扭过头来看向傅縡:“怎么,傅公怕了?” 傅縡淡淡的说道:“怕字如何写?” 沈君高登时一笑:“那等会儿也得多多仰仗了。” 一边说着,沈君高一边上下打量傅縡,这些天傅縡的状态有些不对劲,相比于之前那个火爆脾气的傅縡,似乎沉默了很多。沈君高忙着和樊毅他们确定一旦事发之后的具体操作,根本来不及在意傅縡的心态,今天看上去傅縡依旧是心事重重,这就让沈君高有些担心了。 傅縡是东宫的老臣了,他的忠诚沈君高当然是看在眼里,很清楚,傅縡肯定不会背叛东宫的,但是显然傅縡对于今天要做的这件事并不赞同。不过沈君高也知道,傅縡虽然对这件事有意见,但是他应该也知道这完全是对东宫好,所以到时候肯定不会拖后腿。 现在的沈君高可以说全神贯注都已经投入到了东宫的生死存亡和对付李荩忱上了,因此他必须要提点一下傅縡,希望这个东宫老臣在这个时候不至于掉链子。 而傅縡只是一颔首,显然对于沈君高的话并不怎么感兴趣。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到时候肯定也不会故意捣乱。 此时脚步声匆匆,江总快步冲进来:“沈公、傅公,李荩忱已经回到府邸准备成亲。” 而沈君高微微颔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李荩忱的一切行为都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外,按照沈君高的猜想,李荩忱肯定已经察觉到了危险,按理说他应该有所动作才对,怎么现在依旧在老老实实的按照婚礼流程办事? 难道他真的麻痹大意了?还是有着其余的想法甚至阴谋? 如果换做别人,沈君高肯定不会想的这么复杂,可是他的对手是李荩忱,容不得他想得太简单、 显然也是有着类似的疑惑,所以江总也有些着急:“是不是应该再召集人手商量商量?” 第七百二十章 幸臣 李荩忱反常的反应显然让江总也乱了阵脚。说到底江总也就是一个谄媚小人,这样紧张的局面还是第一次遇到,紧张也在情理之中。 沈君高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同意,一摆手说道:“或许他在等我们先动,那我们就不能犹豫。一切都按照原定进行!” 顿了一下,沈君高抓起自己的奏章:“我们走!” 傅縡心中轻轻地叹息一声,跟上沈君高。这一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是自己已经身在其中,想要脱身显然已经不可能。 沈君高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傅縡的神情,不过这一切都不偏不倚的落在了江总的眼中。江总眉毛一挑,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迈动步伐也跟上沈君高。 有些事情知道就好了,以后不愁等不到利用的机会。 一边想着,江总的脚步一边加快。自己现在不过是刚刚得到了沈君高的信任,距离继续向上爬还需要一段时间,而现在自己最主要的敌人也不是傅縡——至少现在的自己还没有和傅縡较量的资本——还是先想办法把孔范解决掉再说吧。 这一次孔范就是一个配合工作的任务,和自己联络各个官员显然有着天壤之别,只希望这种局面可以一直维持下去,这样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孔范自己就会逐渐被忽略。 这个家伙竟然还奢望着能够通过结交孔妃来赢得陈叔宝的信任和在东宫的地位,殊不知东宫真正有话语权的并不是陈叔宝,而是现在走在自己前面的人。 这一点儿基本形势竟然都认不清楚,还妄想能够上位,江总只想对孔范翻一个白眼。他知道别人是怎么定义自己的,不过是奸佞小人罢了。可是江总并不介意,甚至他知道,自己想要成为一个成功的幸进之人,还要做的比现在更过分一些。 名利和权势本来就不是想要就可以得到的,江总自己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想要有如李荩忱那样在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当然是不可能的,他江总这一副小身板根本就没有这个资格,但是这并不代表着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道路。 成为一个幸臣显然也是不错的选择,江总相信成王败寇的道理,更相信只要自己走到一定高的位置上,自然就会有人前来溜须拍马,前来为他歌功颂德,而到时候历史上将会记住的也是他江总接下来要取得的种种功绩,而不是之前他是怎么走到这个位置上的、 所以江总并不介意现在有人说他是幸臣,只要能够成功,现在怎么说又有什么关系? 江总当然也没有指望着现在沈君高可以彻底相信自己和倚重自己,他能够感受到沈君高话里话外对自己的不屑,只不过现在东宫的确是缺少人才,所以就算是自己这样的,沈君高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硬着头皮先使用再说。 所以之后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事情,江总并不觉得不会出现。一旦今天的事情搞砸了,那么出去背锅的肯定不止有樊毅一个人。之前沈君高口口声声说着自己会出去承担主要责任,可是在江总看来这更多的是想要让陈叔坚、樊毅这些人放心的。 江总可没有天真的觉得这些所谓的文人雅士能有多么的高尚,现在的东宫也需要沈君高站出来主持,所以无论是从哪个角度考虑,沈君高主动承担罪责的可能性都不大,而到时候这些事情当然也不会全都落在樊毅一个人的肩膀上,因此江总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甚至江总怀疑沈君高一开始任用自己就是想要让自己背锅的。 不过知道归知道,他不怨恨沈君高。 毕竟大家都是在互相利用嘛。 最后就要看看是谁会走的更远了。 “怎么?”前面的傅縡察觉到什么,顿住脚步回头问道。 而江总这个时候方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得和傅縡拉开了距离,急忙快步跟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还是有些担心,让傅公见笑了。” 傅縡狐疑的上下打量一番,不过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江总心中轻轻松了一口气,但是当他看到傅縡脸上一闪而过的神情时候,眉毛下意识的微微一抖。 沈君高尚且好对付,这个傅縡······虽然有些憨直,但是却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啊。 ————————————- “请新郎新娘入堂!”徐陵站在门口,朗声说道,老爷子已经上了年纪,声音尚且朗如洪钟。 徐陵的声音拔地而起,堂前堂上,诸多的宾客都打起精神。之前徐陵年轻的时候因为对古代的礼仪、文化感兴趣,所以也经常有帮人主持婚礼的事,不过随着他年纪大了、位高权重,自然就越来越少了,毕竟年老了精力不足了,而且有身份有地位,也不是任何人的婚礼都有资格让他来主持。 现在徐陵竟然主动前来给李荩忱主持,他对李荩忱的支持自然已经不用多说,尤其是现在陛下的态度模棱两可,而东宫又明显是想要和李荩忱为敌的情况下,徐陵依旧如此坚定,就得让这些官员们好好掂量掂量。 这个一向喜欢左右逢源的老狐狸,这一次竟然如此的坚决和主动,难道真的是因为他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或者掌握了什么不为人所知的策略,已经胜券在握? 想到这里,那些和徐陵关系不算亲近或者根本就没有关系的官员不由得内心忐忑,而就算是徐陵一派的官员,都多少有些惴惴不安,毕竟他们也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即使是大家都知道孝穆公做出的决定错误的可能性不大,但是难免心中会有所不安。 大堂之上徐德言和顾野王等李荩忱一边的官员神情同样很紧张,他们更害怕的当然是有什么意外发生。 一抹徐德言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李荩忱大步走上台阶,旋即顿住脚步,等候身后乐昌在宁远公主的小心搀扶下跟上。一名婢女拖着盘子走过来,盘子上放着一条红色的锦带,上面有一个大红结,按照规矩,新人应该伸手牵着这一条红色锦带一起拜堂,代表两个人之后心心连接。 看着那婢女走过来,李荩忱眉毛一挑,冲着身后的李平使了一个眼色。 第七百二十一章 牵手 李平当即上前一步伸手拦住婢女。婢女惊讶的看过来,而李荩忱没有开口,径直向旁边走了一步,站在乐昌的身边。 近在咫尺。 宁远公主有些惊讶的看着走过来的李荩忱,而李荩忱毫不犹豫的伸手抓住乐昌的手腕。 乐昌本来就只能看见红盖头遮挡下一尺见方的地方,当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手腕突然被抓住,当然一下子打了一个寒颤,不过这强劲的力道传过来,乐昌已经知道是谁。 普天之下,恐怕也就只有这个男人有这样的胆量握着自己的手腕。她轻轻的呼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大婚紧要关头,乐昌正是心中忐忑不安又有些紧张和担心的时候,李荩忱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腕,让她也不知道李荩忱到底想要做什么。 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人,难道他一点儿礼节都不打算在乎了么? 咬了咬牙,乐昌闭上眼睛。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自家夫君就是这么一个性子,乐昌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更重要的是她也清楚自己能够和李荩忱在一起的日子会越来越少,甚至有可能再也没有,所以现在他想要干什么都由着他去吧。 李荩忱似乎并不满足于此,他这一把抓住乐昌的手腕好像只是为了不让乐昌的反应一下子过于激烈,紧接着他的手向下滑,直接勾住了乐昌半缩在衣袖之中的手,旋即一把攥住乐昌的手。 十指相扣。 紧紧的贴在一起。 乐昌轻轻的颤抖一下,终究是忍住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而李荩忱冲着宁远公主使了一个眼色,宁远当即会意,向后退了一步,松开乐昌。李荩忱对小姨子的表现很是满意,微笑着牵着乐昌的手迈过门槛。 门外发生的事情尽数落入大堂中人的眼里,一时间宾客们神情各异。他们不知道李荩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做,这根本就是在向着现在的礼仪教化赤果果的挑衅,甚至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臣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忍不住现在就想要跳出来和李荩忱理论理论。 徐陵显然也被这突发情况吓了一跳,不过他毕竟是经历过太多风云的,当即神情就恢复正常,心中轻轻感慨一声,李荩忱这个小子,当真是有种! 乐昌只觉得自己天旋地转,已经不知道外面在发生什么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攥住自己的手,如果说之前抓住手腕还算是能够理解的话,那现在李荩忱的所作所为就是在挑战整个道义。 可是李荩忱的手紧紧箍着自己的手,坚定而温暖,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乐昌的呼吸逐渐平稳,她只是任由李荩忱攥着自己的手。 或许别人不理解,或许别人不明白,但是她很清楚,李荩忱这是在向自己道白,在向自己告别。 谁都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前路在哪里。甚至就连李荩忱自己都不清楚。 所以他用这种方式告诉注定成为自己新娘的女人。 自己爱她。 “咳咳!”徐陵重重的咳嗽一声。 原本一片窃窃私语声的大堂上登时安静下来。 而徐陵沉声说道:“新人拜堂!” 李荩忱当即牵着乐昌走上大堂,当李荩忱的目光在周围扫过的时候,所有的官员虽然神色各异,但是都没有说话。不管怎么说,现在都是保持安静的时候,尤其是李荩忱骤然出现展现出来的气场,让这些官员们都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他们不知道李荩忱想要干什么,但是很清楚如果这个时候自己有胆量说话的话,恐怕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一拜天地!”徐陵的声音骤然提高。 李荩忱和乐昌向着大堂之外一齐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在大堂之上实际上是空的,陈顼九五之尊,这个时候当然不会出现,之前李荩忱前去大殿面见陈顼就已经算拜见过“高堂”了。而李荩忱的父亲李成已经过世,因此在高堂的位置上只是摆着一个牌位,上面烫金色的字体写着“追授大陈安北侯、义士李成之位”。 这个爵位是不久之前朝廷方才下旨册封的,其目的自然就是让李荩忱的身世变得显赫一些,这样才能配得上乐昌的身份。 李荩忱看着这个牌位,心中五味杂陈。李成以“始兴枪王”的身份追随陈庆之北伐,虽然声名在外,不过终究是一介布衣,到头来都没有封赏追授。现在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被封侯,不知道李成泉下有知,会不会觉得欣慰。 而更实际上,自己的亲生父亲,或许真的是弘农杨氏的杨愔,而以弘农杨氏家主之子的身份,配乐昌殿下倒是并不委屈乐昌。不过如果真的让李荩忱选择的话,他实际上更愿意让李成当自己的父亲。 且不管李成最后才浮出水面的身世,单单是他平时的和蔼以及抚养李荩忱、待之如己出的恩情,就已经足够李荩忱感恩。 乐昌也算是这个世上少数几个知道李荩忱身份的人,这个时候她只感觉李荩忱的手轻轻颤抖,她似乎也能明白李荩忱的心意,愈发紧的攥住自己的手。 这个时候对于乐昌来说,什么需要注意的礼仪都已经跑到了九霄云外,紧紧攥住这个男人的手,珍惜现在的每一刻。 “夫妻对拜!”徐陵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李荩忱和乐昌的思绪。 李荩忱呼了一口气,轻轻的松开乐昌的手,两个人相对而拜。 “送入洞房!”徐陵径直说道,此时他的额头上微微冒汗,让徐陵在心中暗暗叹息,不知道到底是李荩忱这个小子实在太能给自己闹幺蛾子,还是因为自己真的老了,这一场婚礼让他觉得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来得累。 而宾客也随着向两侧散开,大堂上和庭院里都已经准备好了席位,这个时候自然就要入席,等着李荩忱等会儿出来敬酒。 而徐德言正准备举步,一名李荩忱亲卫快步冲过来,到徐德言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徐德言脸色顿时微变,点了点头。 察觉到不对,顾野王和姚察此时也看过来,他们的心同样提到了嗓子眼上。 “沈君高带领东宫群臣入宫面圣,”徐德言的声音低而短促,“不管他们成功与否,我们要行动了。” 第七百二十二章 离别 顾野王和姚察同时点头:“好!” 而徐德言环顾四周,不由得苦笑一声:“看来这一场喜酒我们是喝不上了。” 顾野王两人微微错愕,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都露出一抹笑容。实际上他们的心中也都很紧张,现在徐德言一笑,让他们也放松了几分。为这一天已经准备了很久,确实没有什么好紧张的。 就算这是在建康府,就算是在天罗地网之后,只要我们追随着将军,只要我们一切都准备妥当,那么自然就有勇气突破层层阻拦,将一切都打破。 李荩忱牵着乐昌缓缓走入洞房之中,而一直跟着过来的宁远公主在门口停住脚步,笑着冲着李荩忱点头示意,然后将盘子递给李荩忱,盘子里面装着一根铜杆,用来挑开乐昌的红盖头。 乐昌顺着李荩忱手牵引的方向缓缓的坐在床沿上,床榻已经收拾好了,火红色的被褥带着喜庆的色彩。 而李荩忱轻轻的伸手拿起来铜杆,将乐昌的红盖头挑开,虽然隔着一层珠帘,但是那自己魂牵梦萦的容颜已经映入眼帘。 四目相对,目光交织。 李荩忱微微一笑,而乐昌也是一笑。 “夫人。”李荩忱低声说道。 “夫君。”乐昌紧紧攥住李荩忱的手,一生一世都不想松开。 李荩忱缓缓坐下,似乎外面那些等他前去喝酒的宾客们都不存在,他只是伸出手轻轻环住乐昌的腰肢。大红色的嫁衣有如熊熊燃烧的火焰,映在李荩忱的瞳孔之中。这嫁衣很宽敞,但是李荩忱的手臂环住,依旧感受到了乐昌腰肢的纤细柔软。 乐昌靠在李荩忱的肩膀上,喃喃说道:“夫君,你知不知道我等待这一天等了有多久,多想能够光明正大的叫你一声‘夫君’,多想可以这样问心无愧的靠在你的肩膀上。” 李荩忱低声说道:“现在这不是愿望实现了么,而且只要你想,某会在你身边的。” 乐昌当即打断了李荩忱,霍然坐起来,抓住李荩忱的手:“不,你还是抓紧走吧,建康府已经变成是非之地,东宫想要对你下手就肯定不会让你从容离开,趁着今天晚上大婚,他们就算是前去面见父皇也来不及转眼就到这里,所以你快快离开!” 李荩忱静静的看着乐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乐儿,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乐昌怔了一下,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会突然如此说,她迎着李荩忱的目光,看着。 李荩忱也并没有催促,也是这样看着乐昌,更或者说他自己在内心深处已经知道乐昌的答案是什么样子的,可是他依旧期望自己能够得到另外的一个答案。 “不。”乐昌缓缓地摇了摇头,她的俏脸上带着挣扎的神情,仿佛这个时候阻止她的力量有千钧重,而乐昌坚强的抬起头,看着李荩忱,说出了这个字。 虽然很轻,但是很坚决。 李荩忱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一丝笑容。 这是他知道乐昌一定会给出的答案,而似乎只有给出这样的答案才是李荩忱喜欢的那个乐昌。 那个记忆之中倔强的乐昌,那个一直将家国恩仇放在最前面的女孩,她的肩膀上承担起了本应该不由她来承担的风雨,可是她对此并不后悔。 乐昌饱读诗书,又长时间跟着陈顼在御书房之中,本来就是一个自强独立的女子,而且身为皇族,她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自己应该守护的是什么——哪怕自己不愿意。 历史上的乐昌只向后人展现出了她的倔强和情深,然而现在整个时代都已经被李荩忱改得面目全非,历史上一些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在这个时候都有机会展现出来自己的能力,而一些声名显赫的人则或许将会没有机会。 毕竟怎样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留给人们扬名立万的机会都是固定的,有人出彩,自然就会有人默默无闻。当然了诸如杨素这样的人物,无论是怎样的时代,他们总能够崭露头角。 而时代的改变自然而然也让不同的人有机会展现出来更多的性格和特点,显然乐昌此时呈现在李荩忱面前的和在历史上呈现出来的不太一样。 现在李荩忱面前的乐昌更多几分主动承担责任的勇气,这才是最吸引李荩忱和让李荩忱愿意守护她的原因。 乐昌想要保护李荩忱,也想要保护她的家人。留在京城之中的乐昌可以帮着李荩忱说话,这或许是李荩忱主动离开之后京城之内、皇族之中最后还能为他发声的人。 而相同的,天下大变将起,就算是在深宫之中,乐昌肯定也能够察觉到,更何况她本来就是敏感的女子,因此显然她也想留在这未来注定会成为是非之地的建康府,哪怕只是为了守护陈顼、母妃和宁远这少数几个人。 不管自己娇弱的身躯到底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乐昌都会留下来,毕竟父皇已经上了年纪,母妃身在后宫之中什么都不知道,而宁远这个小丫头同样也是懵懂无知。 皇宫虽大、皇族虽多,但是乐昌想要守护的这几个人,现在都没有她来的强大,所以她别无选择,如果让她这个时候不管不顾的跟着李荩忱离开,她是肯定不同意的。 看着这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亭亭玉立在风雨之中,李荩忱就有一种由衷的保护欲,想要将她搂在怀中,用自己的脊背帮助她挡住风刀霜剑。 乐昌公主看着李荩忱,声音有些颤抖:“对不起,我并不是不······” 李荩忱伸手按住她的嘴唇,微微一笑:“某明白,所以某不强求。” 而就在这个时候,敲门声骤然响起,紧接着是李平的声音:“将军,他们要动手了,我们必须抓紧离开!” 李荩忱呼了一口气,该来的终究是来了啊。 乐昌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下子起身,伸出手抱住李荩忱:“夫君,你会安全的离开这里对不对?” 李荩忱伸手轻轻的抚摸乐昌柔顺的秀发,点头说道:“没错。” “那你也会再回来对不对?” 沉默片刻,李荩忱低下头,正迎着乐昌的目光。 女孩的眼眶之中似乎有晶莹的泪水在闪动,当离别的时候,就算是在再坚强的人,也会忍不住流泪。 第七百二十三章 惊起 尤其是当她知道此时李荩忱为了活下去,必须要离开,更知道或许在很久很久之后李荩忱才能回来,更或者根本就不可能回来。 这一刻李荩忱多么想要给乐昌一个完全准确的、能够让她安心的答复,可是到头来他只是低声说道:“我会尽力。” 乐昌缓缓松开手:“快走吧,如果再不走的话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李荩忱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的答复不可能让乐昌满意,可是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如果自己拿出来那些善意的谎言,乐昌如此聪慧的女子也不会相信。 当李荩忱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乐昌的声音微微颤抖,急促的说道:“夫君,今日一别,如果三年之内你回不来,就算是地角天涯,我也回去找你!” 李荩忱的脚步骤然顿住,他一下子回过身。 女孩的神情分外的坚定,让李荩忱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扎了一下。 人间最苦是离别,新婚之夜,自己却要转身离开······ 不知道这应该算是身不由己,还是说自己的心肠也已经越来越冰冷了? 敲门声再一次响起,李平有些着急:“将军?” 而李荩忱并没有着急伸手开门,而是快步走到乐昌身前。 乐昌有些诧异李荩忱为什么会突然反身,不过还不等她回过神来,微微颤抖的唇上就是一暖,李荩忱深深的吻住了乐昌,双手环住她的腰肢,让她无处躲藏,在短暂的接触之后,李荩忱的舌头霸道的向前一顶,已经顶在了乐昌的贝齿之外,而乐昌根本没有什么防备,因此很轻易的就被李荩忱再一次突破防线,将乐昌的香舌一下子卷了起来。 而在最初的惊讶和慌张之后,乐昌很快就放松下来,闭上眼睛感受着这自己从来没有感受过、甚至是从来没有想象过的感觉,任由李荩忱控制着一切,只觉得自己在波峰浪谷之间回荡,整个人都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良久之后,唇分。 乐昌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李荩忱,有些茫然。 而李荩忱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后会有期。” 看着李荩忱潇洒转身离去,乐昌一时间怔在那里。 一直等到李荩忱伸手拉开房门出去,乐昌方才回过神来,伸手轻轻擦拭一下自己的嘴唇。 胭脂已经被这个家伙吃掉了大半,而自己的唇尚且有些发麻,也不知道他刚才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好像想要把自己直接吃下去。 不过尽管如此,还是好想每天抱着他,好想每天看着他,哪怕每一次都这样被欺负。 “夫君,后会有期。”乐昌对着洞开的大门、对着门外的星辰月夜,轻轻挥了挥手。 她的声音很轻,很低沉,却很坚定。 她相信此生一定会后会有期,因为这是李荩忱给她的唯一的承诺,不管多久,她都会等下去,不管多远,她都愿意等着他的音讯、愿意在以后一切都安定下来之后去追寻他。 声音在回荡,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人回答她。 只有呼呼的风声穿过回廊,涌入婚房,无数装饰用的珠帘红纱随风轻轻摇摆,让站在那里的乐昌看上去分外的孤独。 ————————————————- “李荩忱,朕要杀了你!” 空荡荡的大殿上,只有一点烛火在飘扬。 陈顼的声音骤然响起,在这幽暗的大殿之中回荡,字字落下,敲打在大殿的青石板上,掷地有声。 几名内侍和宫女膝盖一软,同时跪倒在地。 片刻之后陈顼霍然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他瞪大眼睛,大口大口喘着气,汗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布满了他的额头。现在虽然已经是入夏时分,但是晚上并不算炎热,更重要的是这大殿此时各处门窗早就打开,夜风习习,吹拂大殿上的帘幕,甚是凉爽,陈顼除了做噩梦,当然不可能出这么多的汗。 刚才陈顼喊得什么,宫女和内侍们都听得很清楚,但是此时他们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谁都不敢开口。 “来人,什么时候了?!”陈顼伸手拍了拍床沿,声音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怒气。 几名内侍急忙上前,一个端着水送到陈顼身边,一个低声说道:“陛下,已经是掌灯时分。” “才掌灯时分?”陈顼的呼吸逐渐平稳。 掌灯时分说明才刚刚入夜,而陈顼记得自己是在接见了李荩忱之后就昏昏沉沉睡着的。 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面李荩忱跳出自己给他设置的层层禁锢,最终将整个天下拿在手中,而陈顼为了保全自己和陈氏皇族,只能素衣白麻走出城门向李荩忱投降。 那一刻他多么想杀了李荩忱,可是只能迎着李荩忱轻蔑的笑拱手奉上自己的玉玺。 那一刻的屈辱,让陈顼最终克制不住自己吼了出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陈顼想想自己白天在想什么,就对于晚上会梦到这些并不诧异。 算起来这个时候······乐昌那个丫头应该已经和李荩忱拜堂了吧。 身为一个父亲,陈顼却只能在这里昏昏欲睡、只能在这里被噩梦一次一次的惊醒。 还好梦境不是真的,否则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受那样的屈辱。陈顼当了大半辈子的枭雄,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折辱于这样的竖子之手会是什么样的悲惨,当然他从来没有想到,以李荩忱的为人,有一天会不会这样对待他。 就当陈顼昏昏沉沉喝了一口水准备接着入睡的时候,脚步声骤然响起,一名内侍飞快的冲进来:“启禀陛下,太子和长沙王带领十余名大臣在宫门外求见!” “不见!”陈顼不知道陈叔宝这个时候会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就算是真的有大事,前来的也应该是徐陵和吴明彻才对,再不济也应该是裴忌,而不是这个几乎一切都已经不管了的陈叔宝。 就算这个时候太子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子,陈顼也没有好心情听他说什么。 “陛下,太子携众臣跪于宫门外,”又是一名内侍跑进来,“说是皇室危在旦夕,朝中有害必须要除,还请陛下接见!” 陈顼原本迷迷糊糊的神志一下子清醒,刹那间他似乎明白陈叔宝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前来,刹那间他似乎意识到,和自己有着一样想法的不只是一个人。 太子、长沙王······ 这一切,或许还有另外一种解决方法? “宣!”陈顼坐起来。 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上回荡,却并不孤单。 第七百二十四章 走水 “怎么样?”李荩忱伸手解开腰带,将身上很是醒目的红色衣衫脱下来,露出里面黑色的软甲。在这建康府龙潭虎穴之中,李荩忱可不敢放松丝毫,软甲虽然很沉,但是自己的性命可比受这点儿苦来的重要。 而李平快步走过来将李荩忱的佩剑递给他。早就等候在旁边的徐德言沉声说道:“太子和长沙王带领群臣在宫门外求见陛下,这其中没有左卫将军樊毅。” “也就是说樊毅已经在南门或者其余的兵营,随时准备动手,哪怕是没有得到陛下的同意?”李荩忱眉毛一挑,情况要比自己想象中的糟糕。 显然沈君高等人并没有天真的以为李荩忱会什么都没有察觉到,所以即使是李荩忱一直都没有什么异动,完成了婚礼的每一个步骤,他们依旧做好了李荩忱可能会逃走的准备,樊毅不在宫门外,就说明只要李荩忱出现,东宫就会毫不留情的直接动手,至于那个时候陛下同意与否,更或者东宫有没有说服陛下,都不重要。 之后说服了陛下,他们更多了法理依据,而就算是真的无法说服陛下——以李荩忱对陈顼的了解,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陈顼有多么想对自己下手,李荩忱心里可是清楚——那么只要他们拿下了李荩忱,木已成舟,恐怕陈顼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了如果放跑了李荩忱,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不过显然沈君高和李荩忱一样,也是在孤注一掷,他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李荩忱迎娶公主、获得驸马的身份之后拍拍手走人。要知道李荩忱这当朝驸马的身份甚至要比沈君高来的高贵,可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和沈君高这种拐着弯才能和太子扯上关系的不一样。 所以沈君高也不知道让李荩忱获得更大的施展空间之后会发生什么,他必须要在这时候动手。 从这一丝细节上李荩忱能够感受到沈君高的决心,如此一来他也要倍加小心。 沈君高为人稳重,可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越是这样的人,发起狠来越是可怕。 所以李荩忱才没有好心情直接和沈君高正面冲突,在沈君高的地盘上,自己还是抓紧走人来得好。 除了李荩忱之外,李平等亲卫也已经是全身甲胄,他们或许是李荩忱从这宅邸到城门外唯一可以依仗的武力。虽然跟在旁边的姚察和顾野王等人也都披甲提着兵刃,不过李荩忱对于他们这些文官的武艺并没有多少自信。 这个时代文人墨客也多习剑之风,但是这风气更多的是宾客集会时候相互娱乐所为,还不足以让应付沙场血腥的杀戮。相比于顾野王和姚察,已经经历过战火磨砺的徐德言或许表现会好一些,能够自保就已经很让李荩忱欣慰了。 李荩忱的目光在这几个人身上扫过,不管什么身份,也不管有没有信心,至少此时他们看向李荩忱的目光都很坚定。 这是自己选择的路,李荩忱也给他们后悔的时间,甚至允许他们先行离开,可是到最后他们都站在这里。 要生,大家一起活着出去,要死,就一起死在这建康城里。 李荩忱回头看向黑暗之中的雕梁画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来短时间内自己还是无福消受这繁华生活,真正属于自己和需要自己的,依旧还是那前线的连天血火。 “我们走!”李荩忱径直向前。 而在他的身后,徐德言手里拿着火把,听到李荩忱的命令之后,直接将火把丢在了庭院之中早就堆起来的柴火和稻草上,刹那间大火熊熊燃起! “走水了,走水了!”早就准备好的亲卫们同时高喊,而在姚察的指挥下,一队队从徐陵那里借来的仆人开始逐个房间疏散人员,同时在懵懵懂懂的情况下,宁远公主被几名婢女护送着过来。 “照顾好你姊姊。”李荩忱和跑过来的宁远公主擦肩而过,一句话从他的口中飞出,随风窜入宁远的耳朵中。 宁远公主的脚步一顿,可是等她回头的时候,拐角处哪里还有李荩忱的身影?虽然她已经看到这大火被控制在庭院中心,但是谁能知道风一起会不会波及到周围的屋舍,所以宁远也来不及去追李荩忱,先把姊姊救出来再说。 当宁远三步并作两步冲入作为婚房的庭院时候,正好看见了那一道自己分外熟悉的身影。 火光明暗,舔舐着天空,将每一个着急赶过来的人脸庞都映照的红彤彤的。而乐昌伸手一摆,让想要上来扶持的婢女退下,自己缓步走到燃烧的火堆边。 “姊姊?!”宁远公主急忙冲过来。 这个时候,姊姊可不要做傻事! 而乐昌冲着她微微一笑,伸手捡起来一个火把,转过身径直丢入被红纱装饰的婚房之中! 宁远顿时瞪大了眼睛,而火焰瞬间点燃房间里的帘幕,大火这一次再无阻隔的开始燃烧! “姊姊你······”宁远有些诧异。 而乐昌淡淡说道:“这可是我现在唯一能帮上忙的地方了。” 就在她的身后,大火愈烧愈烈,火焰将一切的帘幕轻纱吞噬、将一切的雕梁画栋点燃! “咔嚓”一声,屋舍的房梁被烧断,硬生生的砸了下来,重重的落在地上,房梁上的火花四下里飞溅,火花迸溅到周围的屋舍上,大火旋即再一次燃烧。 火光明暗中,乐昌独自一人站立,默然不语。 而应该是也看到了后院熊熊燃烧的大火,前院已经陆续入座的宾客们此时发出一声声惊呼。不过恰在此时出现的徐家仆人和家丁引导着他们从几个出口陆续离开。 当然没有谁会天真地以为在这紧要关头,这一场大火是平白无故烧起来的,或者单纯是因为哪个下人失手导致的。这府邸内外上下有多少人看着,就怕出事,大家可是心里清楚,而如果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那么为什么李荩忱或者徐德言等李荩忱的手下人这个时候却并没有站出来,哪怕只是现身一下? 最后主持现场秩序的是徐陵。 老爷子对此似乎并不诧异,有条不紊的下令大家抓紧离开,不过似乎······徐陵并没有想要让救火的意思? 第七百二十五章 请愿 缓步走下台阶,徐陵回头。 身后的夜幕已经被冲天的火光点亮,这大火再烧一会儿的话恐怕整个建康府都能够看到了。而不远处李荩忱府邸和萧摩诃府邸交界的地方,不少徐家仆人正在配合萧家仆人救火。显然这些人之前多多少少都受到了提醒,所以只是扑灭边缘的火以避免燃烧到萧摩诃的府邸,却并不管其余地方的。 李荩忱这是在用如此简单明了的方式,在告诉城中那些还在想着应该如何困住他的人,他李荩忱受够了,要走人了。也是在告诉自己城外的军队,就是现在,动手! 这个年轻人,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狠辣、还要决绝! 没有什么比这一把火烧起来更加炽热,没有什么比这一把火烧起来更能让所有人为之瞩目。 这建康府,他李荩忱要风风光光的来,也要风风光光的走。 “接下来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吴明彻的声音骤然在徐陵身边响起,让徐陵下意识的微微侧头。 徐陵低声说道:“这个李世忠,就是一个泼猴。偌大的建康府,恐怕是困不住他了。” “就是因为困不住他,这才让之后的天下风云,变得更加有趣了。”吴明彻微微眯眼,微笑着说道。 徐陵这一次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大火在燃烧。良久之后,整个大堂内外已经没有了人影,只剩下几个人远远地在维持秩序。远处的大火已经越来越近,可以想象转瞬之间就会将这厅堂吞噬。 徐陵这个时候轻笑一声:“走吧,我们且看着。” ————————————- 脚步声咚咚在大殿之上响起,一名名内侍恭敬的躬身站在大殿门口,看着飞快走进来的几道身影,他们只是默默的将腰弯的更低了。 而走在最前面的陈叔宝抬头看到前方昏暗摇曳的灯火之中那一道身影时候,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 身为南陈的太子,他也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而现在陈叔宝需要面对的,偏偏就是这一个人。站在陈叔宝左侧的长沙王陈叔坚和右侧的沈君高都绷紧了脸,他们很清楚这一次是前来做什么的,而且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参见陛下!”陈叔宝当先向着陈顼拱手行礼。 而陈叔宝等人也跟着行礼。 陈顼显然在得知陈叔宝他们为什么前来的时候就已经来了兴趣,目光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沉声说道:“平身。” 陈叔宝迟疑片刻,向前一步,朗声说道:“儿臣带领宗室之代表以及有识之士前来向父皇请愿!” “所为何事?”陈顼眉毛一挑,陈叔宝的声音多少有些底气不足,而且他的眼睛时不时的左瞥右瞥,显然在确定沈君高以及陈叔坚等人在自己的身边。 这一切被陈顼看在眼中,更是让陈顼深深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自己让原本看上去稳重的陈叔宝前来当太子,到底是对还是错。 陈叔宝一时间讷讷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而陈叔坚当机立断上前一步,朗声说道:“启禀父皇,汉中侯李荩忱多次流露出不轨之心,这一次前来建康府更是大肆结交朝臣,谁都不能保证李荩忱之后不会对我大陈不利,所以儿臣和诸多皇室子弟对此心怀忧患,特此前来向父皇请愿,请父皇下令软禁李荩忱!” 陈叔坚刚刚说完,陆琼便上前一步,紧接着一拱手说道:“启禀陛下,李荩忱身为大陈之臣子,多次对朝廷出言不逊,并且其行为举止也有僭越之处,此人之后必定变成新的侯景之辈,更何况这一次李荩忱尚公主,按照朝廷历代规矩,本来就应该去掉一切实权官职,可是李荩忱现在并没有自请之意,反而结交朝臣,似乎准备和陛下、和朝廷分庭抗礼,臣以为这大大不妥!” “臣附议,请陛下明鉴!”沈君高当即同样踏出一步。 “臣等附议!”傅縡和陈伯固等人也一起向前。 一时间整齐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荡。 陈顼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他记得自己刚才还在梦中梦到自己孤立无援、根本无法对付李荩忱。可是转眼之间,自陈叔宝以降,一帮以东宫为中心的臣子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而他们想做的,和陈顼就算是梦中都在想的事情一样。 这难道是上天的恩赐? 不过转瞬之间陈顼就回过神来。这当然不是什么老天开眼,显然李荩忱的崛起已经刺激到了陈叔宝和东宫的利益,他们绝对不会允许李荩忱崛起,否则整个南陈朝堂恐怕会变得不比北周好多少,到时候大家“大哥不笑二哥”,谁都不用打谁了,先把自己的家务事解决清楚了再说。 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在陈顼别无选择,至少东宫代表的是太子,拥护的是自己未来的接班人,所以陈顼宁肯让东宫崛起,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李荩忱坐大。 只是东宫坐大之后,还会一如既往地拥护陈叔宝么,尤其是沈君高和傅縡这些实际上掌握东宫的人,难道会继续乖乖的听从于陈叔宝的命令么? 眼前的李荩忱很危险,而未来的沈君高这些人也很危险。如果为了解决李荩忱而直接给沈君高他们机会,不就等于饮鸩止渴么? 只是现在这毒酒,似乎不喝都不行了。 沈君高一言不发,静静等待着。 果然如预料之中,陈顼并没有直接答应,至于陈顼在担心什么,沈君高清楚。他自问没有这样的意思,但是不能代表别人无法怀疑他,清者自清,沈君高相信之后自己怎么样,别人会看清楚的,至于这个时候,他愿意给陈顼时间等候。 “陛下,李荩忱在建康府,尚且有腾挪之地,如果让他回到了巴蜀,那就真的是纵虎归山、后患无穷!”陈伯固又开口说道,“还请陛下三思!” 一边说着,陈伯固一边伸手解下来自己的官帽捧在手中:“微臣不才,以此大好头颅相请求,陛下若是不准,就请先拿去臣的官帽,取了臣的性命!” 沈君高等人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脑海,这等关头既然决定这么做,就已经顾不上生死了。他们几乎同时解下自己的官帽,几乎同时看向陈顼。 “臣等亦是如此!” 掷地有声。 第七百二十六章 火速 陈伯固等人的声音尤且在耳边回荡。 而这么多人当中,只有陈叔宝没有开口,没有动作。似乎感受到了不对,陈叔宝下意识的微微侧头,只感觉一道道目光汇聚在自己的身上,火辣辣的疼。 这才明白过来的陈叔宝,当即一咬牙,同样有如陈伯固等人,伸手解下来自己的官帽,捧在手上,微微躬身,只不过至始至终他都没有说什么,显然这样逼迫陈顼,甚至是以自己的性命,让陈叔宝多少有些不情愿。 已经沉默很久的陈顼,手指一直在轻轻敲打着椅子扶手。陈伯固等人已经以死相逼,事已至此,陈顼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他霍然睁开眼睛,这一双已经混沌太多年的眼镜,出乎意料的展露出来精光,陈顼的声音很低沉,有如鼓声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田: “传旨,李荩忱既尚公主,当辞实权,即日免去镇西将军、持节都督巴蜀之职。若是不从,当即锁拿!” “臣遵旨!”沈君高等人当即大喜过望。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内侍慌张的冲进来:“陛下,不好了,汉中侯府走水了!” “慌什么!”陈叔坚和陈伯固等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头呵斥,身为皇室他们当然有在这皇家大殿上呵斥内侍的资格。而沈君高察觉到什么,不等陈顼开口,就着急地问道: “你刚才说什么?!” 如果不是陈顼在这里,恐怕沈君高早就已经大步上前直接将这个内侍给提起来了。 那内侍战战兢兢的看着周围,显然他也没有想到大殿上竟然会有这么多人,微微颤抖着说道:“汉中侯府走水了······” “汉中侯府?”一时间陈伯固等人都有些懵。 而沈君高第一个反应过来,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推开殿门。 不远处的南天,已经被渲染上了红色,显然一场大火正在那里燃烧,那正是李荩忱府邸的方向。 “不好,李荩忱这是要跑!”沈君高脸色顿时一变。 陈叔坚等人看着那火光,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都已经想到了自以为的所有可能的情况,但是怎么都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如此敏锐的察觉到了危险,并且在这个时候,在这最关键的时候,率先动手! 甚至他们都觉得自己有权怀疑,李荩忱早早地就已经察觉到了危险,只不过这么长时间来都一直在等待,他一切的按部就班让东宫随之放松了警惕,可是就是在这个时候,李荩忱的主动行动足够打乱东宫原来的安排布置。 “出兵救火,捉拿李荩忱,”陈顼此时也霍然从龙椅上坐起来,一挥手,“快!” 有东宫力量的全力支持,这是陈顼想要对付李荩忱的最好时机,可是现在李荩忱要转身逃跑,陈顼说什么也不能给他机会。 “遵旨!”沈君高等人一拱手,着急的冲出大殿。 期望看到这火起,南门的樊毅能够察觉到不对,所以也抓紧动手,更期望李荩忱就算是逃跑,也会按照东宫预计的乖乖的走南门。 可就算是如此,是成是败,依旧扑朔迷离! 陈叔宝有些茫然的看着着急离开的沈君高等人,下意识的回头想要抓住一个人询问,可是就连陆琼和陈伯固等人也都意识到此事事关重大,哪里还顾得上搭理陈叔宝。 如果成功了的话,李荩忱倒下,少不了他们的好处;而如果让李荩忱逃出生天,那么之后他们就算是在这建康府高墙之内,恐怕也要睡不踏实了。 毕竟李荩忱在外面有多大的力量,能做怎样的事,大家可是心里清楚,为了不成为下一个有可能的侯景的手下亡魂,这个时候可没有在后面畏缩不前的理由。 只有陈叔宝讷讷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抓紧跟上去,还是留下来陪伴陈顼。 “来得快,去的也快。”陈顼的声音此时突然从大殿上响起,让不知所措的陈叔宝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 他也不是单纯的傻子,能够听的出来此时父皇的声音之中带着一丝无奈以及力不从心的感慨。 陈顼缓缓的坐下,心中暗暗叹息,这些人前来的目的是想要得到自己的允许,方才能够正大光明的对李荩忱下手,而陈顼是什么样的人,又有什么样自己的看法,对于他们来说却并不重要,他们只需要陈顼的命令就足够了。 这个时候的陈顼,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听话的傀儡,即使是百般不情愿,可是依旧在被沈君高等人牵着鼻子走,因为沈君高他们知道,这个请求陈顼肯定会答应,而答应了之后再怎么做就是他们的事了,和陈顼没有多少关系。 “你······怎么还不走?”陈顼的目光落在陈叔宝的身上,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自己的长子、未来南陈的皇帝依旧站在那里。 陈叔宝犹豫片刻,低声说道:“父皇身体不适,这捉拿乱贼已经有这么多臣子前去了,儿臣无能,就不在其中添乱的好,不如在这里陪着父皇。” “你······”陈顼一怔,声音也随之一顿,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也难为你一片孝心,那就在此处,我们父子两个一起等着,倒要看看这建康府,还能被他们翻起来多大的风浪。” 一边说着,陈顼一边无奈的上下打量陈叔宝。 虽然陈叔宝表现的越来越没有主见,但是至少当初让自己欣赏的那一份孝顺和憨直还在,只希望这一份本心能够不被他身边的世俗所腐蚀和淹没,更希望在关键的时候,可以救他一命。 “儿臣遵旨。”陈叔宝如蒙大赦,急忙上前几步,“孩儿近日寻觅得几本古书,颇有意思,当与父皇分享。” 陈顼伸手一撑扶手便想要开口呵斥,身为堂堂太子,脑子中在想的竟然一直是什么古文古书,当真是耻辱! 不过当陈顼正好看见陈叔宝诚恳的目光时候,这一股怒气不知不觉得消散下去。或许自己也不该对陈叔宝要求太多,现在京中大乱,而他们在这大殿之上静候结果,正是最安静和最需要平心静气的时候。 与其讨论难以判断结果的朝中事宜,还不如直接说说这诗词歌赋来的好。 因此当陈叔宝娓娓道来的时候,陈顼并没有开口,只是斜靠在软垫上,闭上眼睛,一时间竟有些昏昏欲睡。 仿佛门外的冲天火光,已经和他没有多大的关系。 第七百二十七章 不走就好 站在南城门上,樊毅的着急并不比沈君高少多少。 当李荩忱的府邸起火的时候樊毅就注意到了,可是注意到了归注意到了,樊毅现在也没有办法提醒沈君高,一切都需要他自己来做决定。当李荩忱府邸起火的时候,说明不管沈君高从陈顼那里得到的是什么样的答案,现在李荩忱都已经先动手了。 这在意料之外,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李荩忱的行军用兵思路,樊毅也曾经三番五次的研究过,归根结底就是出其不意、反其道而行之,显然这一次东宫考虑到了很多方面,却终究还有算漏的地方。 李荩忱一把火将自己的府邸烧了,顿时就将整个乌衣巷陷入混乱之中,即使是站在南门上,依旧可以听见那边传过来的嘈杂人声。甚至樊毅怀疑李荩忱既然都舍得放火把自己的新宅邸烧掉,肯定也会不吝惜派遣一些人手到街道上去制造混乱。 尤其是李荩忱的府邸一侧有很多闲置的房屋,现在大火正在向那边蔓延,一时间很难控制,让局面更是混乱不堪。 只不过从现在来看,李荩忱故意放了一把火,显然也是为了制造混乱,让这建康府的一潭死水彻底沸腾! 沈君高、陈叔坚、徐陵、吴明彻······多少人都被李荩忱卷入这浪潮之中,浪潮翻卷,只要在这建康府之内的,谁都别想安然无恙的逃走。 想到这里,樊毅不得不佩服李荩忱的本事,这个家伙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整个风云的中心,而无论是什么样的人物,最终都跑不掉李荩忱这个大漩涡的吸引,最终身不由己的被卷入其中。 更重要的是无论李荩忱走到哪里,哪里的整个基础都会被彻底打乱,当初李荩忱在建康府,建康府原本占据强势的扬州刺史一蹶不振;而接下来李荩忱前往荆州和巴蜀更是不用说,整个西梁以及北周在巴蜀的行政机构都被李荩忱连根拔起。 现在的李荩忱已经将北周在巴蜀的所有痕迹直接抹去,完全的占据了巴蜀。不说别的,单单从现在这个架势来看,这李荩忱是要把整个天下的权力结构摧枯拉朽的击垮啊。 樊毅不知道自己在这翻滚的浪潮之中是不是一直能够站在潮头,但是至少现在自己不能被李荩忱推动着拍打在礁石上粉身碎骨。 这南门城门在樊毅的眼中同样也是一块礁石,不知道李荩忱会不会直挺挺的向着南门扑过来? “将军,快看!”一名幢将着急的说道,只不过他手指的方向不是城中,而是城外。远处的朱雀航已经被一支支火把点亮,这星星点点的火光和城中的光芒不一样,并没有连成一片,但是却遍布整个朱雀航南北,甚至将并不算大的朱雀航兵营笼罩在其中,而就连秦淮水面上都有火光在跃动。 樊毅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不知道这些光芒下面到底是什么,但是他很清楚,这些光芒肯定是为了配合城中的大火。不知道李荩忱八百人怎么一下子变成了这么多,但是看到秦淮河上的火光就可以判断,肯定是李荩忱麾下的水师赶过来支援。 “吴明彻!”樊毅的拳头重重的砸在了城墙上,只是看着光芒的数量恐怕就有数千,单单凭借李荩忱的八百兵马是很难布下这么大的阵势的,尤其是这些天樊毅对他们的监视一直没有停过,当然知道这些士卒的一举一动。 至少在白天他们还没有什么异动,只是依靠入夜时分这一点儿时间,樊毅当然不觉得他们能够排出什么大的阵仗,所以最简单和直接的解释就是吴明彻麾下的这些京城外驻军全部在配合李荩忱。 “这个吴明彻看来还真的是不知死活了。”樊毅死死咬着牙,这样就是明摆着和朝廷对着干。 “备战!”樊毅面沉如水,沉声说道,现在一切都已经在意料之外——如果说李荩忱会主动动手还能够理解,那么吴明彻此时冒大不韪如此帮助李荩忱,可就让人很难理解了。 不过不能理解归不理解,应该做的还是一点儿不能落下,万一真的攻城,樊毅可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凭借手上的数百兵马抵挡器械精良又有水师帮助的数千兵马。 那火把的光亮逐渐汇聚,并且开始向前移动,然而显然这些人也保持了最大的克制,所以只是在城外列阵,一时间并没有攻城的意思。片刻之后几道身影出现在明暗跃动的火光之中。 樊毅虽然不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不过还是谨慎的紧紧盯着这几个人。对方显然也没有和城上搭话的意思,只是自顾自的打量着城门,低声讨论着什么。 “将军,看来他们是不打算直接扑城了。”几名幢将和仗主此时都忍不住轻轻松了一口气。 在禁军之中这么长时间,他们可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场面,毕竟这么多年来,还没有谁有胆量直接进攻南陈的国都。 樊毅却并没有放松,紧紧盯着城下,叹息一声:“可想而知,他们不攻城也是有条件的,比如让我们放李荩忱一条生路。” “这······”几名将领顿时面面相觑,难道这帮家伙还真的有胆量不管不顾的进攻京城?要知道这可是京城啊,是整个大陈的象征,连建康府都敢打,是真的不把陛下和朝廷放在眼里了? 而对于自己手下这些人的诧异,樊毅不由得苦笑:“都已经撕破脸皮了,剩下的都是你死我活的斗争,谁还顾得上这些?成王败寇的事罢了,今人记住又有什么用······后人终究会忘得。” 顿了一下,樊毅根本不管还没有回过神来的将领们,沉声说道:“都给某打起精神,无论城里城外,不准有疏漏!” 将领们此时都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急忙同时拱手:“诺!” 只是他们不知道,就在城下,唐齐微微眯眼看着城上绰约可见的身影,嘴角上翘,露出一抹笑容。 只要你们不走就好。 在他的身后,几名亲卫正在低声谈笑,根本看不出来有丝毫紧张的意思,然而如果继续向后看就会发现,这些亲卫身后只有十多名手持火把的士卒,而剩下的并不是真人,而是稻草人。 第七百二十八章 不在这边 关峦觉得自己还算是幸运,能够被分配到石头山下的北城门。 身为一名禁军偏将,他在朝里朝外多少也是有一点儿朋友的,自然也能够打听到一点儿风声。别看这些小官小吏并不能决定整个天下风潮的走向,但是消息往来、任务安排落实都少不了他们参与其中,所以打听到风向是什么样的还是很轻松的。 毕竟有的时候一场酒下来大家熟稔了,一些话就从嘴里溜出来了。恰巧关峦也是一个能说会道又比较热情的人,自然也就知道了一些这个等级的别人不知道的消息。 现在李荩忱、或者说是李荩忱身后的徐陵等人已经和东宫剑拔弩张,可以想象大婚前后就是双方撕破脸皮的时候,甚至到最后双方惹急了都有可能直接在建康府大打出手。 关峦可不觉得自己有力挽狂澜的能力,所他想要的并不是参与到这风潮之中,而是能够让自己距离这风潮远远地,所以当得知今天自己的任务是巡查北门的时候,关峦别提心里有多高兴了。 李荩忱的八百兵马驻扎在朱雀航,如果李荩忱想要走的话,南门肯定是最好甚至是唯一的选择——在其他城门走,只要兵马来不及接应,那么就算是李荩忱成功跑出去了也依旧很危险。关峦相信这自己都能看明白的道理,李荩忱这等人物不可能不清楚,所以他坚信李荩忱肯定还是会走南门,哪怕不惜和樊毅大打出手。 就算是不是南门也肯定是东面和西面城门,总之北门是肯定不可能的,哪有和援兵背道而驰的道理? 所以当关峦看到城中火起的时候,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这京城的风雨已经憋了太久,密云不雨的闷热才是最让人难受的,反正现在这一场风雨即将来临,而且最后也落不到自己的头上,那么自己就不妨在这里安安静静的看一出好戏。 关峦不知道京城之中会有多少人有着和自己一样的想法,但是他很确定,有这样想法的肯定不在少数。乱世也好,治世也罢,一个政权想要稳定的掌控整个天下,上层云端之上的人可以来回更迭,但是少不了的是下面的这些小官吏和小将领,他们或许看上去并不重要,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京城的街道上掉下来一块砖就能够砸死一个小官吏,可是聚沙成塔,越是这样的小官吏,有的时候越能够决定一个王朝的稳固与否。 这也是为什么上层的主持者往往走马观花一般的换着,可是下面的这些吏员却很少有变化,因为相比于主官,他们只要有口饭吃,跟着谁都可以;同样相比于主官,他们在这个职位上已经呆了十年、二十年,对于自己份内的事情了解的实在是太清楚了。 即使是李荩忱多么标新立异的人,在巴蜀想要建立起自己的稳固政权,最终不还是得重用那些本地的官吏么,要知道这些官吏其中一些上了年纪的甚至还曾经担当过二十多年前南梁的官员,不论这巴蜀的主人是南梁、巴人、北周还是现在的李荩忱,他们的任务都不会有所改变。 不知道这应该说是乱世之中的悲哀还是幸运。 所以关峦并没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他能够平平安安的活过今天晚上,那么不管之后建康府的主人是陈顼、东宫还是李荩忱,和他关峦都没有多大的关系,因为为了维持建康府的既有秩序,谁都不会轻易让他滚蛋的。 “今晚······”关峦眉头紧锁,看着南方已经被大火烧红了的天空,说实在他心中甚至还有一些幸灾乐祸。这大火燃烧的地方是建康府最著名的乌衣巷,多少达官贵人出入其中,而关峦曾经一次又一次的在乌衣巷口驻足。 虽然知道小官吏有小官吏的好处,但是要说关峦心中一点儿都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 出将入相,谁没有这样的梦想?只不过能不能实现罢了。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着乌衣巷那边燃烧起来的火焰,关峦心中有些幸灾乐祸的快感,只要李荩忱不在这边,那么今天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关峦来倒霉! 不过很快他脸上的一丝笑容就消失不见。 在街角尽头,马蹄声乍起! 城门口原本懒懒散散的禁军士卒都被这马蹄声吓了一跳,一个个飞快的起身,而拐角处,一道道飞驰而来的身影映入关峦的眼帘。 “什么人?!”关峦只觉得自己眼皮在不断地跳,这等紧要关头,这些人是什么来路? “将军,快看!”不等城下的幢将上来汇报情况,另外一名幢将伸手一拽关峦,“看城外!” 关峦的心咯噔一声,下意识的回过头,顿时手都颤抖了一下。 北门外一侧是石头山,另外一侧自然就是码头和大江,当日李荩忱前来建康府就是从这个码头上岸的。 而现在江面上,一点一点的火光逐渐点亮,借助昏暗的月色和这跃动的光芒,关峦可以看到江面上的情况。 一艘艘自己曾经见到过的战船露出轮廓,这些追随着李荩忱前来建康府的水师楼船,此时沉默的将船头对准城头,关峦甚至可以看到船头上投石机和五百步强弩的轮廓。虽然不是水师将领,关峦也能够感受到这些强大器械可以对城头的这些人带来什么样的威胁。 尤其是北门不仅仅有陆上城门,还有一个水门,甚至现在就连水门的栅栏都没有放下。毕竟这个水门只是引水进皇宫内苑并且供皇宫内外运输货物的船只往来,来往商船和客船只能停泊在门外码头上,所以水门常年来一般都不会关闭。 “将军,抓紧把水门关上吧!”一名幢将着急的说道。 这些楼船想要进入狭窄的水道并不容易,但是一旦放下小船进入,大家可都拦不住。 不过关峦并没有说话,只是一摆手。 而就在这个时候,两艘楼船缓缓靠在了码头上,旋即脚步声咚咚,一队队士卒飞快的冲下战船,控制了整个码头。 看到这一幕,城上的士卒和将领们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些士卒他们很熟悉,不久之前他们还曾经耀武扬威的穿过城门,走在御街上,当时的关峦等人可是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列队,看着他们几乎将整个建康府都震动。 第七百二十九章 识时务者 如果说之前关峦还得掂量掂量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没有了任何想要继续抵抗下去的斗志。 眼前这帮家伙是什么来路,他们可都清楚,这都是巴蜀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连韦孝宽和尉迟迥何等人物,都被他们硬生生的踩踏在了脚下。关峦并没有上过战场,但是并不代表他的直觉就有错误,此时他很清楚,这帮杀胚要是真的发起疯来,在场的这两三百名士卒根本就不够他们杀得。 更何况他们的身后还有水师楼船的掩护。 就算是关峦这个时候有心和这些人作对,恐怕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手下们会不会义无反顾的跟上来,因为关峦已经清楚地看到,几名幢将在认清楚对手之后,手都微微颤抖,更不要说那些普通士卒了。 更重要的是,显然几乎没有几条大船的建康府水师也没有在水面上和这一支船队较量一下的意思,甚至他们连露面的勇气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不对,早早地就跑到下游躲避去了。 没有了水师的支持,城头上的守军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关峦可不想这么憋屈。是水师先走的,那就别怪他关峦也不够义气。 “将军,那些人到了。”另一名幢将低声说道,“将军还是下去一趟吧。” 关峦不用想也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真的是乌鸦嘴,活该自己倒霉! 当下里关峦硬着头皮走下去,而那几个骑士就站在街角尽头,看到关峦走下来,其中一人越众而出,策马上前两步,透过朦朦胧胧的月光,关峦已经看清楚来的是谁,顿时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个年轻人他曾经远远的见到过,而他的声名已经传遍了整个建康府,想到这三个字,关峦的心中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这个家伙的马蹄向前,自己恐怕连阻拦的勇气都没有。 徐德言下意识的想要上前一步挡住李荩忱,他们透过洞开的水门已经可以看见外面通明的灯火,显然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水师运送八百将士抵达了这城门下。 李荩忱至始至终都没有打算在南门和朝廷直接硬碰硬,他瞄准的位置一直都是和南门截然相反的北门。当然了李荩忱也不指望这能够无声无息的将军队转移到北门外,所以他借助吴明彻在朱雀航兵营准备了大量的稻草人,在入夜之后这些稻草人被安排布置在了南门朱雀航南北,每一个稻草人都准备了火把,从而可以营造出大军围城的假象,使得樊毅一时间不敢擅自离开南门。 而实际上樊毅并不知道,那些稻草人实际上只有十多名士卒在管理,最多就是李荩忱向吴明彻借了几个士卒在军营之中擂鼓以壮声势,而吴明彻麾下拱卫京畿的兵马李荩忱并没有调动。 一来吴明彻并没有明确表示要将这些兵马借给李荩忱,二来李荩忱也不会主动找吴明彻要这些兵马,这些是吴明彻赖以在京城和朝堂上立足的根本,李荩忱当然不会轻易动,毕竟吴明彻能够继续在朝堂上支持李荩忱可要比直接动用吴明彻的兵马解决眼前的这一点儿困境来得好。 更何况如果樊毅想要死守的话,凭借吴明彻这些兵马就算是进攻城池也不是一时半会的就可以打下来的。 因此李荩忱只是让他们配合自己准备一下稻草人,趁着樊毅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这些火光上的时候,水师除了留下来几艘战船在秦淮水上,也是灯火通明之外,其余的船只趁此机会运载兵马直接前往北门,从建康府南门到北门的距离并不算近,尤其是在水上走还得从秦淮入大江,但是一路上顺风顺水,所以来的很快。 可是现在就是这一道城门阻隔了李荩忱和外界,所以无论是强攻还是谈判,怎么着都得弄出一条道路来。李荩忱绝对不会被这一道城门困住。 不过在不知道对面到底是什么态度的情况下,徐德言当然不会让李荩忱主动上前。不过李荩忱只是一笑,伸手拦住徐德言,自己上前几步。 而关峦当然不敢等李荩忱主动问自己的姓名,谁知道这个活阎罗是问姓名还是要性命,当即一拱手:“敢问可是汉中侯当面?” 李荩忱一扬手:“本侯要出城,速速开城门。” 关峦本来还想鼓起勇气阻拦李荩忱,不过当看到李荩忱冰冷的目光以及身后那些亲卫凶神恶煞一般样子的时候,本来应该脱口而出的话此时都憋了回去,张了张嘴,最终一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汉中侯请!” 不管之后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还能稳坐钓鱼台继续看着云端之上的人不断变换,至少现在自己还不想如此轻易地丢了性命。 因为关峦看的很清楚,李荩忱的手一直按在剑柄上,而他身后的亲卫们,就像一支支搭在弓弦上的利箭,蓄势待发! “开门!”关峦旋即一转身,挥手说道。 几名手下根本不敢多说什么,忙不迭的过去将城门推开。 “入城!”早就在城外摆开阵势的士卒顿时鱼贯而入,程峰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看到门洞的阴影里浮现出的李荩忱的身影,这才长松一口气,一拱手,“末将参见将军!” 李荩忱不慌不忙的一笑,回头冲着关峦点了点头。 这倒是个识时务者。 而关峦的心里叫苦不迭,只能冲着李荩忱郑重一拱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位大爷还是抓紧走得好!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城墙上响起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只见东城门和西城门上都亮起火光,而同样有大队人马沿着御街飞快而来。 “樊毅到底是樊毅,这反应也不慢。”李荩忱不由得啧啧赞叹一声,“只可惜终究是晚了一步,徐德言,程峰!” “在!”现在都已经出了建康府,两人自然是精神抖擞。 “我们走,这里的一摊烂事某可没有心情管了,这偌大的天下,还有更多的事需要我们去做!”李荩忱一抽战马,战马长嘶一声,拔足飞奔。 而徐德言和程峰等人对视一眼,脸上都出笑意,飞马跟上李荩忱的身影。城外的远方,才是他们建功立业的地方。 第七百三十章 后患无穷 “属下参见将军。”关峦恭敬的向着飞马而来的樊毅一拱手。 樊毅一扬手中的马鞭,看着洞开的城门,已经明白,不过他还是下意识的寒声问道:“李荩忱,李荩忱到哪里去了?!” 关峦当即不卑不亢的说道:“汉中侯说朝中有人作乱,所以他要出城调集兵马,属下检验汉中侯印信无误,所以下令开城门放行,至于之后汉中侯去往何方,属下不知。” “废物!”樊毅下意识的扬起马鞭就要抽下去,不过一名随从着急的伸手抬起樊毅的手臂,连连摇头: “将军,李荩忱本来就是镇西将军、更是当今驸马,这守城的不过是一介偏将,想要阻拦李荩忱不啻于以卵击石,更何况将军你看,李荩忱的水师和步卒都在城外,如果不放行的话,恐怕李荩忱真的有胆量攻城,到时候事情更不好收拾!” 樊毅气呼呼的看过来,那名随从连连对着他使眼色。樊毅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平静下来,他当然知道问题实际上根本不在关峦,换做任何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不会阻拦李荩忱,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阻拦是根本起不到作用的。 更何况这京城之中的将领官员本来就都是见风使舵之辈,若是么有明确的命令之类的,他们肯定是不会随意阻拦谁的——追不追的上是你自己的本事够不够,他们才不会傻乎乎的横插一手,这样以后如果被阻拦的人东山再起,他们这些当初帮着下手的人,可就少不了要吃挂落。 对李荩忱下手这件事是东宫的秘密决定,事前为了不走漏风声,当然知道的人寥寥无几,樊毅也不会傻乎乎的提前告诉各城门的守门将领提高警惕——这样和告诉他们要有大事发生还有什么两样。 所以李荩忱身为汉中侯、镇西将军,又是当朝驸马、皇亲国戚,其官印足以让他往来城内外,按照平常时候,作为守门将领的关峦自然是没有阻拦的资格。因此现在关峦所做的无可挑剔。 不过虽然如此,樊毅心头还是怒火熊熊燃烧,一个李荩忱将他戏弄的团团转不说,现在竟然就连一个小小的偏将都能欺负到头上来。眼见得樊毅就要发火,一道声音突然从旁边响起: “左卫将军,何事在此处盘桓?陛下旨意,锁拿李荩忱,左卫将军怎么不出城门?” 樊毅诧异的侧头看过去,正是名义上自己的搭档,右卫将军蒋元逊,只不过此时的蒋元逊只是带着两三个亲卫过来,而在远远地地方数百名蒋元逊的部众严阵以待。 看着整好以暇想要多管闲事的蒋元逊,樊毅皱了皱眉。 真不知道这家伙这个时候冒出来到底想干什么,樊毅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断定他就是来故意找茬的。没有想到李荩忱只是在建康府区区几天,竟然这么多人都或明或暗的站在李荩忱的这一边,更让樊毅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当然樊毅并不知道,无论是李荩忱展现出的雄心壮志,还是吴明彻和徐陵等人或明或暗的支持,足以让朝中这些原本打算作壁上观的老臣们有所动摇。 关峦这等下层的偏将和官吏可以对此不管不顾,但是这些云端之上的人不可能没有一点儿反应,否则到时候等待他们的就只有历史的垃圾堆。 现在蒋元逊这个老将军出面,樊毅当然不好再对关峦做什么,否则到时候这个老将军怕是少不了要“主持公道”,明知道是不可为,樊毅当然不会傻到为之,还是抓紧出门追李荩忱来的重要。 一旦真的让李荩忱跑了,那可是后患无穷,而自己现在追出去的话,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当下里樊毅一催战马,冷声说道:“那城中的诸多事宜就有劳了,某这就去追李荩忱!” 蒋元逊听出了樊毅话中毫不掩饰的怒意,只不过他并没有发货,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看着樊毅带着兵马出城,良久之后,方才慢悠悠的说道:“都起来吧。” 关峦等躬身行礼的将领这个时候才敢起身。 而蒋元逊淡淡说道:“该做什么的去做什么,把这城门看好了,以后若是再有差池,定不轻饶。” 关峦等人急忙应了一声,谁都知道这句话不过是蒋元逊走过场的话,这个老将军显然和樊毅不是一条线上的人,如此一来,以后若是樊毅想要伺机报复的话,老将军肯定是一个不错的庇护选择。 当然李荩忱这么一走,龙入大海,樊毅等人之后恐怕是翻不起来什么风浪了,因此想来也不会有闲情逸致过来对付这几个看守城门的小将领。 “樊毅,老夫倒要看看,你还能够嚣张到什么时候,”蒋元逊站在门洞处,看着樊毅的背影,声音之中只有冰冷。 这天要变了,而你难道真的以为单凭一己之力就可以阻挡狂澜? —————————————— “参见将军!” 王昌郑重一拱手。 身为李荩忱麾下最重要的水师将领,李荩忱这一次前来建康府当然不可能没有王昌的指挥,不过为了遮掩李荩忱想要以水师为主要机动力量的意图,王昌并没有公开露面,甚至没有追随李荩忱下船,这些天李荩忱在建康府中,而王昌就一直率领水师在船上,随时准备听从号令采取行动。 这一次李荩忱确实只携带了八百甲士,但是这么多楼船和护卫船只,实际上加起来水师将士也足有近千人,而船只之中都携带了大量的弓弩箭矢以及投石机所用的石弹,所以就算是李荩忱人不多,只要水师还在掌控之中,那么就有恃无恐。 因此王昌这些天可是一直全神贯注,水师将士们也被限制活动范围,几乎大多数时间都在船上,就算是称之为“枕戈待旦”也不为过。 虽然李荩忱一步步规划的都很好,但是这世道最是世事难料,谁能保证李荩忱规划好了的就一定会如此进行,因此只有当面看到了李荩忱,确定了李荩忱的安全,王昌才松了一口气。若是李荩忱除了什么意外,他王昌真的可以提着脑袋回巴蜀了。 第七百三十一章 告辞 “辛苦了。”李荩忱笑着拍了拍王昌的肩膀,王昌是当初追随自己入川的水师将领,也算得上嫡系心腹了,这一次水师调度才是李荩忱的所有计划中最重要也是最容易出现差错的。 无论是水师进出秦淮河还是及时将兵马转运到城北码头,中间都有很多的变数,甚至有可能和建康府水师狭路相逢。虽然建康府水师的船只不多,从规模和数量上都不是巴蜀水师的对手,可是一旦被他们阻拦,哪怕是半个时辰,都有可能会耽误大事。 不过显然王昌完成的很好。 环顾四周,李荩忱担心的问道,“唐齐他们回来没有?” 听到李荩忱询问唐齐以及那些在南门外诱敌的同伴,王昌等人心中没来由的一暖,急忙说道:“属下留下了几艘战船在朱雀航等候,他们肯定可以安全离开的,等会儿我们到秦淮口的时候将军应该就可以见到他们。” 李荩忱点了点头,水师战船已经开始陆续离开码头,而码头外戒备的战船也开始收缩阵列。码头上最后的百余名士卒在没有收到排队上船的命令之前,依旧伫立在那里,紧紧盯着城门的方向。 “将军你看!”徐德言察觉到什么,伸手指着城门。 几道人影从城门中飞快冲出,火光下,当先一人白发飘飘,正是李荩忱曾经在荆州有过几面之缘的左卫将军樊毅。 登时船上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算起来李荩忱上船也就是一刻的功夫,樊毅就出现在码头上,如果大家的动作再慢一点儿的话,恐怕李荩忱连城门都出不了! 这樊毅,来的可真是快! “能够追随武帝征战沙场,二十多年镇守一方,”李荩忱不由得低声感慨道,“樊毅终究是我们不能小觑的对手。” 而同样意识到刚才有多么危险的徐德言等人相顾无言。 真的可以说是在刀尖上跳舞,不过侥幸的是他们终究比樊毅快了一点儿,更侥幸的,或许还应该是至少这建康府中,并不是人人都站在东宫那一边的。想到这里,徐德言等人都下意识的看向李荩忱。 乱世之中,有的时候运气真的是很重要的成分,人们可以不相信运气可以决定一切,但是不能不相信,有的时候翻天覆地的变化或许就在不同人的运气好坏之间。 李荩忱固然是通过调虎离山之计为自己争取到了有限而宝贵的时间,可是如果不是徐德言和吴明彻等人坚决予以掩护支持,如果不是刚才守卫关卡的那个偏将并没有和李荩忱正面冲突的胆量,如果不是······ 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但是,有的时候事成与否真的不是人力可以决定的。 不过好在似乎李荩忱的运气长久以来都非常好······ 想到这里,姚察第一个扭头看向李荩忱,他编撰了那么多史书,当然明白运气可以在整个时代大潮之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刘邦的运气就比项羽好,所以他虽然屡战屡败,但是最后却赢得了天下;刘秀的运气更不用说,“天命之子”,可以说是老天爷都在帮他。而有的时候这些所谓的好运气、这些所谓的祥瑞,正是一个人有可能最终权倾天下的象征! 姚察从未如此激动的相信这些自己已经烂熟于心的所谓的好运气,而他也从未如此坚定的相信,站在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最终会成为整个天下的主人! 码头上,樊毅适时地勒住了战马,因为他看到前面的甲士正严阵以待,也看到了船头上火光里跃动的光芒——那是船上的弓弩对准他的意思。 樊毅甚至有理由怀疑,如果此时自己向前一步,就有可能被弓弩直接射成刺猬。 樊毅并不觉得李荩忱不敢这么做。当他决定离开建康府的时候,显然就已经彻底和这个朝廷划清界限,之后的海阔天空,朝廷恐怕是真的管不了李荩忱了。 静静的看着那个站在船头上的身影,樊毅有一种由衷的无力感。 如果重来一次,他依旧不知道李荩忱又会想出来什么样的办法,总之建康府并不是为李荩忱量身打造的囚笼,因为在这个囚笼、李荩忱或许并不熟悉的囚笼之中,他依旧能够找到太多的漏洞,然后轻而易举的脱身。 樊毅的目光挪开,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天。 或许只有这一方广阔的天地,才能够容得下、困得住他吧。 而自己······注定是一个失败者。 最后一艘楼船缓缓的靠上码头,而那一队列阵的将士在整齐的口号声中转过身跑步上船。樊毅的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原本他还以为这一队兵马的作用是阻拦自己,可是现在看来这只是因为他们等在后面根本就没有上船。 现在船来了,他们就按照原定的计划陆续上船,根本就没有将近在咫尺的樊毅放在眼里。可是樊毅偏偏不敢动,因为他不知道周围的黑暗中和跃动的火光里,到底有多少弓弩手和船上的巨弩在对准自己。 如果樊毅执意向前,那么从这里到码头的短短距离,足够他被射成刺猬。 当最后一名士卒走上战船,这一艘楼船也缓缓离开码头,而紧接着便听见李荩忱中气十足的声音: “承蒙左卫将军出城相送,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声音在江面上、在码头上回荡,打破了黑暗之中的宁静。紧接着便听见不知道多少人在齐声高喊:“后会有期!” 这声音越来越大,激荡着水面,似乎要卷起无数的风云浪潮。 而声浪一下一下的扑进樊毅的耳朵里,樊毅的脸色一白,微微晃了一下,直接从马上翻身而落! “将军!” 码头上顿时乱作一团,之不过李荩忱却看不到了,而且他也并没有好心情去看这些。 还不等李荩忱转身进入船舱,徐德言便快步而来:“将军,前线急报,尉迟迥部与高熲部对峙于蓝田,双方已经摩擦不断。” “蓝田?”顾野王和程峰等人都是脸色大变。 而李荩忱似乎对此早有所预料,不由得苦笑一声:“看来某是真的一点儿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了。”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快步走入船舱:“高熲也算是杨坚的亲信了······” 第七百三十二章 罪该万死 “砰!”茶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陈顼看也不看那个被自己摔碎的茶碗,紧接着去抓桌子上的几个茶杯,不过片刻之后他似乎觉得摔茶杯也并不过瘾,所以干脆伸手直接把整一张桌子掀翻! 桌子上的笔墨纸砚以及堆积的奏章哗哗啦啦的落了一地,顿时一片狼藉,滚得最远的笔一直落到沈君高的脚底下。 沈君高一言不发,微微低头。 这一次对于东宫来说,真的是奇耻大辱。在建康府内布下了天罗地网,可是谁曾想到三下五除二被李荩忱破掉。 先是整个乌衣巷因为大火而彻底陷入混乱,最终城中的东宫禁卫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其次南门的樊毅被李荩忱用几百个稻草人就成功调虎离山,到头来李荩忱轻而易举的抵达北门,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挠影响。 不得不说樊毅的反应也不算慢,在意识到中计之后立刻兵分三路,包抄过去,可是终究是慢了一步,显然樊毅的手下并不都听从于他的命令,李荩忱展现出来的能力和吴明彻的暗中支持已经足够让这些军方将领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屁股应该在哪边。 可以确定,和关峦有着相同或相似想法的人肯定不在少数。 乱世之中,最是人心思变的时候,当大家都已经熟悉了改朝换代,那么自然就很难要求他们对这个朝代有着太多的忠诚,一旦这个朝代呈现出来颓势,而又有新的年轻强大的力量崛起,那么谁都没有办法阻拦朝堂内外的官员蜂拥到那一边。 对于他们来说,自己的荣华富贵和家族的长久发展显然要比忠诚于这个注定要被取代的王朝来的重要。 易地而处,沈君高并不觉得自己的表现可能会比这些人好到哪里去,可是至少现在他的身上有着抹不掉的东宫痕迹,至少现在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将他钉在了李荩忱的对立面,所以沈君高实际上也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这条路既然走上了,那就只能一路走到底了。 现在面对陈顼的愤怒,沈君高只有沉默,毕竟这一次抓捕李荩忱是他牵头的,毕竟在场的无论是上到陈顼,还是再到傅縡等东宫内外的官员,都知道这一次可以说是彻彻底底的失败。 李荩忱轻而易举的从建康府逃脱不说,而且沈君高等人动手在先,硬生生的被李荩忱抓住了把柄,现在徐陵和吴明彻等朝臣已经联名上奏,弹劾东宫蛊惑君上、自毁栋梁,使得陈顼现在只能把怒火憋在心里,甚至都不敢直接宣布李荩忱是叛贼——如果这样的话,还不知道徐陵这些人又会怎样唱反调。 反倒是乐昌公主那边很平静,似乎这位公主殿下对于自己的新婚夫君在大婚之夜就被逼走并不意外,而参加完婚礼回来的宁远公主以及其余的皇子公主,也都各自返回寝宫,没有一个人多说昨天晚上的事,没有一个人前来找陈顼,似乎他们之间都形成了一种默契、更或者说是无声的愤怒和抵抗。 可是越是乐昌这样淡漠的态度,越是让陈顼心痛,看着眼前低头沉默的沈君高等人,陈顼有一种众叛亲离、自己的手下只剩下了一群废物的错觉。 轻轻吸了一口凉气,沈君高鼓起勇气向前一步,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喑哑,显然昨夜的变故已经消磨掉了他太多的精力:“陛下,李荩忱早就有不臣之心,这一次如惊弓之鸟逃走,实在是在臣下等的意料之外,未能及时抓捕李荩忱,臣等罪该万死!” 原本按照沈君高的计划,如果事情出现偏差,比如没有得到陈顼的允许就贸然动手,又比如直接导致李荩忱身死结果引来徐陵和吴明彻等人的抗议,那么自然就是把江总和樊毅推出去作为挡箭牌。江总是四下里奔走联络的人,而樊毅是直接动手的人,所以无论如何他们两个都脱不了干系,因此沈君高如此安排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这毕竟是建立在李荩忱伏诛或者被抓的前提下,然而现在却是李荩忱成功离开建康府,陈顼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得给愤懑的群臣以及百姓一个解释。 从昨天来看,先是陈叔宝带领群臣入宫,才是李荩忱放火烧掉宅院、以此为掩护逃走。这其中虽然有很多前后的问题,比如李荩忱为什么知道消息这么快、又比如为什么李荩忱会准备的如此充分,但是不管怎么说,在大的前后顺序之下、在徐陵等人的刻意掩饰之中,这些都将变得无足轻重。 人们在意的,都是这么一个不久之前还入京城夸功的年轻名将,为什么会被陛下硬生生的逼走! 因为怎么看都像是李荩忱遵循朝廷的命令和安排,可是朝廷至始至终不打算容下他。相对应的,朝中群臣必须得好好掂量掂量了,今日的李荩忱,又会不会变成未来的自己?陛下和太子的疑心如此之重,那么这个朝廷还是不是应该值得自己为之效劳? 这样的舆论压力会有多大,可想而知。 事已至此,已经不是江总或者樊毅站出来就能够顶用的了,作为整个事变的主持者,沈君高必须要承担责任。 敢作敢当,这一刻沈君高也没有多犹豫。 “臣罪该万死!”出乎意料的,傅縡紧跟着向前一步。 沈君高有些诧异,之前傅縡的态度就一直模棱两可,让沈君高甚至怀疑傅縡是不是暗中做了什么手脚更或者直接给李荩忱通风报信,可是现在傅縡决然站出来,想要和沈君高一起为这个本来就不是他作出的决定承担责任,让沈君高的心中一阵触动。 曾几何时,大家信任有加,并肩向前走,可是后来自己以为是周围的人都在改变,只有自己还在坚持原来的道路,还在遵循着原本的道义,可是现在看来······似乎错的是自己。 沈君高嘴唇和手都轻轻颤抖。 自己沉浸于山林之中那么多年,以为自己的本心足够强大,可是现在看来,在这红尘滚滚之中,终究还是被潜移默化的改变。 反倒是那个李荩忱······给自己的感觉,依旧是那个李荩忱。历经风霜战火,李荩忱比当初在建康府初见的时候沉稳了许多,可是沈君高觉得,一切的为人处世和行事方法,李荩忱依旧没有变。 他至始至终都不是一个枭雄,可是他依旧在这乱世之中越走越远。 第七百三十三章 别后 “建康府传来的消息,当日大乱,盖因沈君高等人卷携皇亲要挟、蛊惑陛下所致,”顾野王面无表情的简略念着从建康府传来的信件,扫了最后一眼,他一边将信件放在桌子上,一边低声说道,“沈君高贬谪岭南,傅縡贬谪荆南,樊毅降为杂号将军,太子、长沙王等识人不明,各自罚俸,其余人等,一律处罚。” 李荩忱伸手接过来信件,粗略的看了一遍,淡淡说道:“孝穆公他们联名上奏,整个建康府民怨沸腾,陛下不表示一下也不可能。不过倒是出乎意料,沈君高和傅縡竟然这么老老实实的认了。岭南、荆南······这可是真的荒蛮之地啊,只是不知道这两位是不是还有命再回来······” 顿了一下,李荩忱闭上眼睛,有些感慨:“更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得以相见。” 顾野王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依他对沈君高和傅縡的了解,他们两个人此时站出来倒也不算出乎意料,毕竟沈君高和傅縡都不是那种会临阵脱逃的人,这件事是他们主持的,如今糜烂成这个样子,本来就跑不了他们,所以还不如痛痛快快的认了。 沈君高和傅縡都是正当壮年,不过岭南和荆南古往今来都是荒芜偏僻之所在,不知道他们这一走,还有没有机会能活着回来,或者说还有没有机会看着李荩忱最终走到天下至尊的位置上。如果是换做自己······顾野王想到这里就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如果以自己这一把老骨头贬谪岭南,恐怕自己是再也没有机会重返这江南锦绣地了。 所以此时顾野王只能庆幸,在这一场明争暗斗之中,虽然李荩忱有些狼狈的离开建康府,不过终究是胜利者。 当然顾野王并不知道,李荩忱真正感慨的并不是这个。历史上的沈君高是奉命出镇岭南,最终病逝在任上,年仅四十七岁。而傅縡则是在陈叔宝在位期间被江总、孔范等人嫉妒攻讦,最终被贬还家,郁郁而终。 相比于历史上,两个人的生命轨迹都出现了改变,只不过大致的走向终究没有变。所以李荩忱真的害怕自己这辈子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这两个人了。 虽然是对手,但是李荩忱对于沈君高和傅縡还是很敬佩的,能够苦苦支撑起来整个东宫,这两个人的本事是有目共睹,如果让李荩忱有所选择的话,他并不想要和他们作对。 不过本来人生有的时候就是没有那么多的选择。 想到这里,李荩忱多少有些感慨。在沈君高和傅縡离开之后,江总和孔范正式成为整个东宫的主导,而远在荆州的周确估计会择日返回京城,不过他想要在这两个颇得陈叔宝宠信的小人那里重新夺得东宫的控制权,怕是难上加难。 至于朝堂的主动权在这一次陈顼主动降旨就可以看出,依旧牢牢地掌握在徐陵和吴明彻的手中,而之后陈顼、吴明彻这些老人阳寿已尽,陆续过世之后,东宫会走向什么方向,可想而知。 在车辙已经被李荩忱一次又一次的改变之后,历史的车轮依旧固执的沿着原本的方向向前走。 不过这对于李荩忱来说也未尝不是好事,东宫在这之后已经很难成为李荩忱的对手了,少了一个对手终究是好的。而剩下的自然就是北周了。 安定了后方,李荩忱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对付这个最棘手的敌人了。 “将军,往前就是九江郡了。”徐德言低声说道,打断李荩忱的思绪。而李荩忱微微颔首。 九江郡是传统意义上荆州和江南分界的地方,过了九江郡就是荆州,而九江郡的郡守就是裴子烈的父亲裴猗,所以可以说到了九江郡就算是到了安全的地方。 而至始至终朝廷都没有提到对于李荩忱如何处置,无论是挽留还是惩戒,也没有提到要剥夺李荩忱的官衔,到现在李荩忱依旧是驸马、汉中侯、镇西将军以及持节都督巴蜀军事。 或许朝廷说与不说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又或许陈顼依旧对李荩忱抱有最后一丝希望。而对于李荩忱来说,这些已经不重要,自己成功的从建康府脱身而出,之后和南陈已经再无关系。 自己需要做的,就是按照自己之前设想的,击败北周、南下江南,最终一统天下! 至于说心中如果还有什么牵挂和不舍······ 李荩忱缓缓的站起身,伸手推开舷窗。 江流滚滚,两岸青山不断后退。 李荩忱并没有向前看,而是回头,目光顺着向下游奔涌的江水。 自己终究还是辜负了一个人。 ——————————————- 犀角梳轻轻的分开秀发,捋顺纠缠在一起的发丝。 铜镜之中倒映出来的容颜虽然年轻貌美,但是却写满了憔悴。 李荩忱的府邸被一把火烧掉了,而乐昌的公主府却还没有建起来,既然已经出嫁,所以乐昌坚决不回到宫里去。 这两天她干脆就住在了李荩忱府邸的那一座小别院之中。这里原本是萧摩诃府邸之中划出来给李荩忱和李怜儿居住了,后来就干脆送给了李荩忱,当李荩忱的府邸在萧摩诃府旁边拔地而起的时候,这一个小别院也划入了李荩忱府的范围之中。 只不过不知道是想要出于怀念还是什么原因,李荩忱并没有将这个小院子拆掉,而是单独保留了下来。因为有围墙阻隔,所以那一天的大火并没有影响到这里。 当外面已经变成一片狼藉的时候,这个小院子之中,大树苍苍,遮挡夏日的阳光,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安详。 看着窗外斑驳的影子,乐昌的手轻轻颤抖一下,梳子险些掉落。 脚步声急促响起,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宁远公主来了。这个小丫头自从那天之后便三天两头的往这边跑,似乎好像生怕乐昌一个想不开就出什么事似的。 乐昌对此也是哭笑不得,不过毕竟是小丫头的一片亲情好心。 “姊姊,快到父皇的寿辰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入宫去?”宁远也不和乐昌客气,开门见山的问道。 “又快到了么······”乐昌下意识的喃喃说道。 这是每年自己都不会忘记的日子,可是今年······自己却不愿意记得。 或许是因为有一种痛苦,叫做“离别”吧。 而这一切和自己的父皇脱不开关系。 第七百三十四章 闷热 七月三伏天气,正是江陵最热的时候。 江南的夏天虽然很可怕,但是至少时不时还会有一场雨下来,甚至有时候梅雨连绵就是一个月。可是这荆州地带雨水却没有那么充沛,一到七月份只有太阳当空照,任何走在路上的人都觉得自己距离被晒化摊在地上没有什么区别了。 而江陵尚且如此,从这里继续向南更不用说,一直得到大山中方才会好一些。 这也是为什么古往今来华夏民族向南拓展的脚步都很慢,天气有的时候占据很大的原因。 李荩忱走过池塘,一点儿风都没有,所以池塘的水面都平静如镜子,让人看着水面上自己热得有些狼狈的倒影,多少有些无奈。 只不过此时李荩忱却没有心情脱光膀子进去游一圈,他只是脚步一顿,旋即快步穿过回廊。 偌大的议事堂中,四周门窗都已经打开,丝丝缕缕的穿堂风似乎成了这个夏天里最后的救命稻草。而李荩忱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大堂之上散发着寒气的东西所吸引,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靠近那一盆冰,风一吹,凉意扑面而来,李荩忱方才觉得自己的三魂六魄都回来了。 真的是好怀念空调啊······ 当然李荩忱也知道自己应该知足了,毕竟现在是小冰河期,天气这么热的时间并不会长,三四天熬一熬很快就过去了。 看到李荩忱的样子,萧摩诃不由得笑着说道:“这是西梁的冰库之中留下来的,也就在这江陵城中你才有机会享受这个。” 李荩忱微微颔首,古人降温的办法也就只有用冰块,这些冰块都储存在皇宫地窖之中,因为数量有限,所以并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可以享受到这样的凉爽。在满足了皇室的使用之后,皇帝才会根据朝中大臣的表现赐予一定的冰块。 至于地方将领和官员,自然就很少有机会享受到这种待遇,毕竟如此庞大的地窖系统并不是每一个州府都能够搭建起来的,并且也不符合礼数。 也就只有萧摩诃能够仗着江陵是西梁多年来的都城,皇宫之中建设有完善的冰窖体系,又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才能够享受到这久违的凉意。 “天热起来,这夏天也就快过去了,”李荩忱微笑着说道,“过不了几天恐怕天凉下来就要入秋了。” 顿了一下,李荩忱微笑着说道:“秋天可是一个好季节啊。” 萧摩诃顿时微微眯眼。 秋天,天凉下来,就是杀伐之季了。 萧摩诃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李荩忱是从建康府跑过来避难的,随着沈君高等人的被贬,建康府的内斗显然已经出来了结果。看上去是李荩忱被狼狈不堪的撵出了建康府,但是实际上李荩忱依旧是官职在身,依旧是堂堂正正的巴蜀都督,可是沈君高等人是被贬谪出建康府的,相比于挥一挥衣袖继续前往前线的李荩忱,沈君高他们输的实在是太彻底了。 萧摩诃的府邸就在李荩忱府邸的一侧,所以那一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萧家的人早就已经写好书信送过来了。 对于李荩忱的操作,萧摩诃一直到现在才算是理清头绪,李荩忱显然是早早得到了消息或者察觉到了危险,只不过并没有贸然动手,而是一边等着大婚进行并且在其中寻找机会,一边这样拖着从而使得沈君高等人得以放松警惕。 然而就是这样的轻敌,最终使得李荩忱在大婚之夜轻而易举的制造了混乱,并且以声东击西之计吸引樊毅的实验,最终成功突破北门,和在北侧接应的船队汇合。 这一系列眼花缭乱的计策或许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地方,但是实际上每一个环节都不容出现差错,否则最后都是以东宫的胜利为结果的。 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萧摩诃不由得有些感慨。这么长时间了,李荩忱依旧是那个李荩忱,胆大妄为可是又心细如发。萧摩诃尝试着易地而处,发现自己是根本不可能想到李荩忱这个方法的,说不定在大婚之前就已经狼狈离开,最终能不能走出建康府尚且是一个问题,毕竟当时的东宫可以说是全神贯注。 或许也正是李荩忱的这一份敢打敢冲的劲头和等候最佳时机的耐心,才能够让他在这个时代越走越远;或许这闷热的天,必须要这样的人才能撕开! 萧摩诃一时间有些恍惚,而李荩忱不慌不忙的说道:“将军,现在襄阳城的守军已经抽调的差不多了,显然周人也知道了建康府正在发生的事情,所以他们觉得是时候先解决自己的问题了。” 萧摩诃这才回过神,微微颔首,笑着说道:“只是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建康府的斗争竟然会以这样的结果、在这个时间收场。” 李荩忱并没有笑,只是应了一声。就算是杨坚和宇文宪都是不世出的枭雄,恐怕也没有办法预料到李荩忱竟然能够大大咧咧的走入建康府,又轻而易举的脱身,或许当他们得知李荩忱竟然在这个时候前去建康府的时候,还曾经在心中嘲笑李荩忱痴傻。 南陈和北周的前线没有了李荩忱,自然就少了很多的压力,而襄阳、淮北多是坚城,就算是南陈解决完自身问题之后想要动手,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够突破的。 恐怕这也是为什么宇文宪和杨坚憋到了现在才准备大打出手,他们也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至少先把外面的威胁解决了才能来对付自己人。 这一点是李荩忱之前也没有想到的,李荩忱前往建康府更多的是打算劝说陈顼暂时不要动手,等着北周打起来再说,可是没有想到自己在建康府这么一闹腾,反倒是让宇文宪和杨坚抓紧动手了。 不过这样也好,李荩忱此时已经回到前线,而北周的内乱去到了白热化的地步,一个蓄势待发,一个却已经收不住手了。 这一战还没有开始,李荩忱就已经占据了优势。 不得不说,这种开局是优势的战争,李荩忱还是第一次打。 想到这里,李荩忱的目光转移到舆图上。而察觉到他的动作,萧摩诃有些激动:“世忠,是不是要动手了?” 第七百三十五章 且看着 在江陵闷热的夏天里蛰伏这么久,萧摩诃也快坐不住了。 萧摩诃当然也知道前几次襄阳之战为什么会无疾而终,但是他本来就是急躁不服输性子的人,哪怕是身在大将军的位置上,性格变得稳重了些,但是这种骨子里的倔强和勇猛是很难改变的。 更何况萧摩诃身为骠骑大将军,上任以来一次又一次的进攻襄阳却毫无建树,这也让他在属下们面前抬不起头来。当然了,襄阳城有多坚固,大家心知肚明,这么多年来被阻挡在襄阳城南的名将又岂在少数,只是萧摩诃的性格使得他很难忍受这种屈辱,他也想要做攻破襄阳城然后浩浩荡荡北伐中原的人。 现在李荩忱从建康府回来,终于让萧摩诃看到了希望。且不管淮南那边怎么样——淮南兵马掌握在吴惠觉的手中,所以和萧摩诃、李荩忱同进退的可能性很大,单单是凭借襄阳和巴蜀的兵马,萧摩诃也有信心搅动风云。 而李荩忱只是看一眼萧摩诃的神情,就知道萧摩诃已经快憋不住了,当下里很干脆的拿起来放在一旁的木杆在舆图上点了点:“这里是关键,拿下此处,满盘皆活。” 萧摩诃怔了一下,顺着李荩忱指的方向看过去:“汉中?” 李荩忱点了点头,郑重的说道:“没错,汉中。” 随手将木杆放下,李荩忱声音低沉却很坚定:“先下汉中,再下襄阳,北上关中、中原,兵锋所向,自是无人能挡。现在大将军恐怕还得等一下,不过······” 声音微微停顿,紧接着提高。 “不过也用不了太久。” 萧摩诃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相信这一刻自己从李荩忱的眼中看出了浓烈的杀伐之气。 这个年轻人看来是下定决心真的要动手了。 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舆图,上面双方的势力犬牙交错。 不知道这一战开始······最后会以怎样的结果落下帷幕? 不过不管怎么样,萧摩诃都庆幸,自己能够生逢此时! ————————————- 长亭,自从设立了这个亭子之后,古往今来,多少离别多少泪。 而建康府的长亭就设在城南长干里边缘。自从春秋时代开始,长干里就是建康府人口密度最大、也是最繁华和热闹所在,往来的商家船队在这里交汇,四方的文化在这里碰撞、融合,汇聚成了独特的风俗。在这乱世之中,很多地方都饱受战火摧残而荒无人烟,可是这长干里依旧保持着千百年来的热闹和喧嚣。 过了长干里就是作为送别处的长亭,而长亭外,一条条官道交错,延伸向不同方向,逐渐消失在天尽头。过了长亭,走向不同方向的人也将分道扬镳,不知道此生还会不会有机会重见。 沈君高站在长亭下,看着远方的道路默然无语。 这一次离开京城,前往岭南,沈君高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回来。只希望自己能够安安稳稳的在岭南为官、老去,最终无人记得吧,毕竟他是一个失败者,还是不要在青史上留下名字,被后人嘲笑来得好。 家人的送行就到城门外,毕竟沈君高是犯官,不好在长亭外大张旗鼓。所以当沈君高一步步走到这长亭的时候,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风瑟瑟,带着几丝凉意,吹散了闷热。而沈君高下意识的回头,身后的长干里依旧分外的热闹。 现在沈君高所站的长亭和长干里,虽然只隔着一条小河,却恍然是两个世界。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马蹄声,沈君高下意识的回头看去,看到了自己最熟悉的身影,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只不过这笑容怎么看都带着几分苦涩。 没有想到当日一别之后,竟然会在这里相见。 傅縡勒住马,冲着沈君高一拱手:“沈兄!” “傅兄!” 当两人同时天涯落魄的时候,也就没有了任何的阻隔和烦恼,互相看到对方的时候也只剩下了同病相怜。 一时间谁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傅縡翻身下马,看着近在眼前无比熟悉的沈君高,这才几日不见,沈君高憔悴了很多,脸上满是风霜刻痕。而傅縡到现在还记得,去年大概也是这个时候,或许是早一些,隐于山林多年的沈君高出山,一时间白衣动公卿,风光无数。 可是才短短的一年过去,天翻地覆,沈君高老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岁月在这个时候展现出了它的狰狞和无情。 看傅縡讷讷说不出来话,沈君高笑了一声,打破沉默:“世事无常,你我都是红尘中人,终究还是要顺从于这红尘变化的规律啊。” 傅縡良久之后方才叹息一声,摆了摆手:“也罢也罢,你我身在其中,都已经尽力了,也算好。” 顿了一下,傅縡想起来什么,从怀中拿出来一个信封:“这是昨天李荩忱着人送过来的信。” 沈君高一怔,旋即笑着说道:“我都已经离开这建康府,跳出这是非旋涡之中了,这信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关系?” 傅縡摇了摇头:“是给你的。” “嗯?”沈君高顿时有些错愕,接过来,上面的火漆印记还在,落款是李荩忱,接收人是沈君高。 火漆在,说明傅縡根本没有拆开。刹那间沈君高有些无奈,李荩忱明明是写给自己的信,却让傅縡转交,难道就连李荩忱也觉得自己已经变了,所以根本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会看这封信么? 拿着刀撬开火漆,一封信滑了出来。 信上的内容很短,没有任何的客套话,直截了当,开门见山。 沈君高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信交给傅縡。傅縡迟疑片刻,方才接过去,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他的脸色就是一变。 而沈君高此时忍不住低声说道:“岭南和扬州刺史勾结的事情,恐怕就连我们都已经快忘了吧,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还记得,竟然还会在这个时候写信来提醒我。” 傅縡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而沈君高轻轻叹息一声:“身在荆州,目光就已经看到了岭南,这个李荩忱······” 顿了一下,沈君高抬头看向前方,笑着说道:“傅兄,前路漫漫,今日就此别过,之后你我可都得且活着,且看着!” 第七百三十六章 每个男儿的梦想 葭萌关。 蜀道艰难,葭萌关就是其中令人望而生畏的一环。想要进入巴蜀,过朝天门,再过葭萌关,才是梓潼,之后方才是剑阁。层层关隘伫立在狭窄的蜀道上,扼守在群山之间,让任何想要入蜀的人谈之色变。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一山放过一山拦吧。 而按照李荩忱当初和韦孝宽的约定,双方兵马分别回撤到剑阁和汉中,不在北蜀道出入口安置兵力,这样双方的腹地——汉中和阆中都是对对方敞开的,从而以这种形式保持所谓的和平。 只不过之后韦孝宽撤兵并不快,一直到北周内乱日益白热,方才姗姗退兵。而当初李荩忱兵力不足,所以倒是乖乖的撤了回去,毕竟后方稳定秩序也需要兵力,李荩忱不能将战线拉得太长。 可是现在随着北周兵马陆续北上,萧世廉这个一向屁股不老实、坐不安稳的家伙,不等李荩忱吩咐就先行出兵梓潼,紧接着开始修缮葭萌关关隘以及更北侧蜀道上朝天门的营寨,重新将这几个入蜀的门户据为己有。 而现在随着北方战火硝烟味道愈发浓郁,在葭萌关训练新军的萧世廉,自然也开始摩拳擦掌。 经过数月的调整和训练,此时萧世廉手中可战之兵已经过万,精锐之士更是在四五千之数,而相对应的,汉中的北周兵力已经锐减到了八九千,其中更是有很多老弱病残,真正的精锐都已经被抽调北上。 或许谁都不会想到短短的几个月就会出现这样颠覆性的变化,但是有的时候世事无常,便是如此。 议事堂上,一名名将领已经笔直站立,看到萧世廉走进来,同时拱手行礼:“参见将军!” 萧世廉微微颔首,巨大的舆图已经挂好,上面明确的标注出了敌我形势,而沙盘上象征李荩忱部和北周军队的旗帜犬牙交错。相比于原来,经过这么久军中磨炼,萧世廉身上的世家公子哥气息已经消散的差不多,更像是一个久经沙场的将领。 一名偏将率先开口:“启禀将军,这一个月来周人的斥候数量都维持在了最低的水平上,甚至有的时候三四天都看不到周人的身影。” 萧世廉淡淡说道:“周人已经自顾不暇,更不要说和我们相互试探。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已经不是和他们的斥候相互纠缠了。” 几名将领顿时神情凛然,甚至手都微微颤抖。他们等待这一刻也已经很久了,如此大好的机会,谁都不想眼睁睁看着放过。 伸手在沙盘上点了点,萧世廉朗声说道:“镇西将军有令,即日起我们择机进攻!” 顿了一下,萧世廉紧接着看向旁边的将领:“我们想要夺取汉中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你们过来介绍一下情况。” 一名负责消息收集和斥候调遣的将领当即说道:“整个汉中南部有几处周人的营寨,但是这些营寨里现在不过是数百名士卒把守,所以我们真正的威胁和最大的敌人还在汉中城中。” “汉中城······”萧世廉喃喃重复一遍,抬起头笑着说道,“汉中城里实际上也就只有韦孝宽的部将李询可能会棘手一些,不过好在韦孝宽只是将李询一个人调了回来,而李询的兵马却还在关中,因此汉中的守军真正听从于李询调遣的可不多。” 自从韦寿战死、贺娄子干被俘——即使是李荩忱之后将他送了回去,韦孝宽一时半会儿也不敢重新启用他——之后,李询应该是韦孝宽身边最得力和唯一的助手了。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韦孝宽从巴蜀撤兵的时候是李询率军殿后,后来奉命支援关中的时候又是李询第一个率军出阳平关北上。 也正因此,当韦孝宽北上之后,李询自然而然的回到了汉中镇守韦孝宽的后方和侧翼。同时李询的出现也意味着韦孝宽从来没有完全忽视身后这一个虎视眈眈的敌人。 追随韦孝宽征战沙场多年的李询性格稳重、擅长防守,因此想要轻易的在他手中夺取汉中,可没有那么容易。 “除了李询之外,周人的威烈将军、汉中太守牛弘也不是一个等闲之辈。”一名将领忍不住开口说道,不过很快他的声音就小了下去,因为几个早就已经按捺不住的家伙正不满的看着他。 这等紧要关头,已经可以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管敌人厉害与否,都应该直接向上冲了,这家伙此时如此说话,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牛弘么?”萧世廉斟酌着这个名字,想到了不久之前书房之中自己和杨素的弟弟杨约的谈话。 如果真的一切都按照杨素所安排布置的那样,那这个牛弘就是萧世廉的助力而不是阻力。 只希望杨素的安排都算妥当······也希望这个家伙言而有信。 不过不管怎么说,战争并不是每一步都稳打稳扎的,有的时候就需要赌博,而如果有很大几率可以拿下汉中,那么萧世廉愿意打这个赌,毕竟他的身上流淌的可是萧摩诃的血。 “牛弘也好,李询也罢,既然能够站在这个位置上,肯定有过人之处,我们不可轻敌,但是也不可畏缩不前,”萧世廉冷声说道,“众将听令!” 下面的将领们齐齐打了一个寒颤,同时应诺:“末将在!” “即日起兵马准备调动,粮草务必准备三个月以上,同时向汉中方向广撒斥候,”萧世廉朗声说道,“这些在明日午时之前必须要准备妥当,明日午时,大军出葭萌关,入蜀道,往汉中!” 顿了一下,萧世廉的目光落在一名将领身上:“唐中,以你为前锋,可敢?!” “末将领命!”唐中当即站出来应诺,他是峡江唐氏中开县唐氏的家主,但也是一个习武之人,是一个有过战场厮杀经验的将领。曾几何时,他需要为了一个小小家族的存亡而挣扎,现在他更需要为了整个团体的前进而承担责任。 相比于前者,唐中更喜欢后者。 或许在这乱世之中,每一个七尺男儿都有匡扶天下的梦想吧。 而今日,他们就要准备从巴蜀出发,去将万里山河踏在脚下,去把这个梦想变为现实。 第七百三十七章 快 李荩忱的战略说到底就是一个字,“快”。萧世廉兵马出葭萌关,萧摩诃兵马出江陵,一前一后,一左一右,有如两个巨大的钳子将整个襄阳和汉中夹在其中! 萧摩诃这边还轮不到李荩忱来操心,李荩忱可以给萧摩诃一个大致的进攻方向和指导意见,但是不能站在萧摩诃的身边指手画脚的,以萧摩诃高傲的脾气,当然无法忍受李荩忱如此做为,而李荩忱自然也没有这么多空闲时间看着萧摩诃。 显然巴蜀那边随时有可能先爆发的战事对于李荩忱来说要比襄阳这边更为重要。至始至终巴蜀都是李荩忱选择的突破点。 李荩忱的战略如此,而他的动作也是如此,船队实际上只是在江陵停了两天,便直接溯江而上返回巴蜀,这也让还在江陵的周确等人松了一口气。萧摩诃站在李荩忱这一边已经是不用说大家心里都清楚的事实,可是说到底大家也都不愿意看着李荩忱彻底和萧摩诃联手。 显然这一次李荩忱也没有留在江陵成为萧摩诃的幕僚或者干脆直接指挥萧摩诃为其效力的意思。 他的关注点依旧在巴蜀,显然他并不想受制于萧摩诃,毕竟这样对于现在的李荩忱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他已经用不到萧摩诃这个踏板,当然李荩忱也不想直接从萧摩诃那里接手过来权力,显然萧摩诃掌控着这一支大军对于李荩忱来说尚且还有用,而南陈朝廷肯定不会允许自己兵马最多的一支军队落入李荩忱的手中。 或许这是李荩忱和南陈之间最后一线联系了,至少在现在双方还是愿意保持这最后的联系的,虽然对李荩忱恨之入骨,但是陈顼应该还清楚,在对付北周上,南陈和李荩忱是保持高度一致的。 李荩忱的到来让荆州的周确以及那些开始观望风色的官员们心里直打鼓,不过好在李荩忱走的很快,似乎只是和萧摩诃匆匆见了一面。对于周确来说,建康府东宫那边沈君高和傅縡刚刚离开,剩下了一堆烂摊子,不知道江总和孔范两个奉承上位的小人到底能不能胜任,所以一时间周确还来不及去和李荩忱作对——实际上让周确选择的话,也会对李荩忱步步退让。 毕竟这荆州已经算是半个李荩忱的地盘了,周确马上就要拍拍屁股走人的人了,当然不会主动招惹李荩忱。 而那些中间派官员实际上已经准备前来拜访李荩忱了,不过显然李荩忱并没有打算接见他们,等到他们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只剩下李荩忱乘坐船只的背影。 不过和江陵这边的反应不同,镇守巴郡的裴子烈似乎早就料到了李荩忱会以最快的速度回来,所以已经提前赶到了白帝城迎接。 当战船靠上白帝城的码头,看着码头上迎接的人群,李荩忱站在船头上,一时间竟然有些感慨。 原本他以为战火和朝堂之上的阴谋斗争已经让他的心肠变得愈发坚硬,可是当看到那一群熟悉又陌生的人时候,李荩忱却有一种油然而生的亲切感。 “世忠!”裴子烈哈哈大笑着迎上来。 而李荩忱三步并作两步走下踏板,两个人紧紧的拥抱了一下。 分开之际,李荩忱拍了拍裴子烈的肩膀,而裴子烈笑着说道:“欢迎回家。” 刹那间,李荩忱竟然怔在那里,手微微颤抖一下。而他身后的徐德言和顾野王等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眼眶竟然有些湿润。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想到这几个月来在建康府的提心吊胆、夙夜难眠,说多了都是苦和泪。而只有现在脚踏实地的踩在白帝城的土地上、踩在这一片自己亲手打下来的土地上,才有一种回家的亲切感。 在这里终于不用担心有人甚至不惜直接在大街上拔刀相向,终于不用担心站在自己身边面带友好笑容的同僚随时准备在背后捅刀子。这里是李荩忱的地盘,在这里,李荩忱就是万众拥戴的王者。 裴子烈打量着眼前的李荩忱,笑着说道:“良久不见,也不见你瘦,看来在建康府的伙食也不错啊。” 徐德言和顾野王等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现在整个巴蜀之中,有胆量这样和李荩忱说话的,恐怕也就只剩下裴子烈和萧世廉了吧。尤其是李荩忱此时官又高升一级,并且已经是巴蜀实际上的王。 “承蒙岳父老泰山款待,好得很。”李荩忱一摊手,似有些无奈。 整个码头上顿时一片沉寂,不过片刻之后就被笑声席卷。 至少以南陈臣子的身份有胆量这样打趣陈顼的,恐怕也就只剩下李荩忱了。而徐德言等人脸上的笑容却多少有些苦涩,回想起来陈旭的“款待”,还真的是让人难忘啊。 裴子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边拾阶而上,一边打量着周围:“去年大约也是在这个时候,某也是走在这台阶上,却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李荩忱怔了一下,去年这个时候自己刚刚进兵巴郡,而作为后续部队的裴子烈也抵达了白帝城,当时巴郡有张和这样的地头蛇,而谁都不知道北方还会有什么样的威胁。 可是现在张和早就是他们的手下败将,甚至尉迟迥和韦孝宽都已经在李荩忱的面前折戟沉沙,现在他们需要做的,就是从这里北上,将整个北地收入手中。 “一年之后的今天,又会是什么样子,我们又会在哪里,倒是很期待啊。”李荩忱微笑着说道,“大士,咱们可得向前看,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裴子烈不由得一笑,旋即说道:“说到这个,伯清肯定是跑的最快的,昨天某就已经收到消息,这个家伙忍不住动手了。” “时候也差不多了,”李荩忱对此并不诧异,“否则某也不会这么着急的赶过来,就是担心等某抵达葭萌关的时候,这个家伙已经在汉中城外等着某了。” 裴子烈一点头,紧接着脚步一顿:“世忠,此战一起,之后就是我们和周人之间的决战,所以某有一个不情之请······” 李荩忱并没有直接开口,而是微微侧头,他当然知道裴子烈的不情之请是什么。 第七百三十八章 恰恰相反 裴子烈镇守巴郡,萧世廉镇守剑阁,守住了巴蜀这向北和向东的两个出口,这也是李荩忱能够在巴蜀立足的左臂右膀,而他们所把守的也是巴蜀的命门所在。 李荩忱从来没有奢望着北周和南陈的注意力会一直都集中在对方身上,而从来不看自己一眼,所以白帝城和剑阁这样的关隘重镇是必不可少的,而一员完全对李荩忱忠心耿耿的重将也是不可或缺。 裴子烈当然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可是现在李荩忱向北进攻,很有可能是未来几年之内和北周最大规模的一次决战,裴子烈当然不想缺席,但是这毕竟只是他个人的愿望,甚至是在动摇整个巴蜀防御体系的情况下的愿望,所以对于裴子烈这种一向稳重负责的人来说,这样的话当然不好开口。 李荩忱沉默片刻,低声说道:“想要北上?” 裴子烈这一次没有犹豫,郑重颔首:“现在荆州在骠骑大将军的掌控之下,骠骑大将军和我们同进退,所以白帝城这边的防务并不需要太多的兵马,所以属下想要将新训练好的三千新兵配合五百老卒留守白帝城,而剩下的三千老卒北上,这样既能够保证白帝城的防务,更能够支援北面的战事······” 李荩忱有些怪异的看着裴子烈,让裴子烈下意识的收住声音,目光时不时的飘到自己的身上,想要看看自己有什么变化。而李荩忱笑着说道:“你裴大士怎么也能说会道了?原来的裴大士可没有这么多弯弯绕。” 裴子烈怔了一下,旋即自失的一笑,而李荩忱沉声说道:“你这一走,可不能单纯将这些将士丢在这里,必须要找一个合适的主将。你看徐修远怎么样?” 裴子烈微微侧头,看向身后台阶上正在和郑凯源等自己麾下将领低声交谈的徐德言,思忖片刻,点了点头说道:“世忠,你还真是好算计,恐怕在某说出来请求之前,你就已经如此打算了吧?结果还让某把请求说出来,好像是某主动要求似的,让你落了个好人!” 李荩忱如此快的给出了答案,说明之前李荩忱就有这样的想法,只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而是让裴子烈先说了出来。不过李荩忱这么轻易的就露出了破绽,显然也并没有欺骗裴子烈的意思,只是和他开个玩笑。 “徐修远也算个合适的人选。”裴子烈沉声说道,“之前的日子里,他身上的蜕变某可是看的清楚。” 李荩忱紧接着说道:“在建康府他也算是首功了,而且让他在白帝城,也方便和东边联系。同时更算是让他独当一面的历练了。” 裴子烈看着李荩忱,有些迟疑:“不过世忠,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就等于将东面的防务重任都交给了徐德言,而徐德言······” 李荩忱并没有着急说话,他知道徐德言的身份,一旦让徐德言镇守白帝城,就等于承认了徐家在李荩忱团体之中的重要作用,对于李荩忱来说,这显然也就等于正式引入了江南世家的力量,在团体之中给江南世家留下了位置,毕竟今日有了徐家,以后肯定还会有吴家,还会有其余的世家。 实际上在李荩忱团体之中,江南世家本来就是存在的,萧世廉和裴子烈这两个人都是江南世家出身,只不过现在裴猗和萧摩诃都已经身在荆州,实际上已经形成了一个独立的团体,和江南世家之间的联系已经没有那么紧密了。并且只有他们两个人,江南世家的力量并不算强大,而当徐德言也独领一方的时候,这个局面自然就会有所改变。 届时已经和南陈朝廷针锋相对的江南世家,自然等于最终确立了靠山,可是这样也势必会引起本地力量的不满,巴人能够得到李荩忱的认可、融入这个团体已经实属不易,自然不会多说,但是说能保证峡江唐氏不会一点儿意见都没有? 李荩忱淡淡说道:“某知道,但是现在巴蜀之中峡江唐氏一家独大,自然不能这样,让江南世家搅进来,某觉得唐亦舜和唐正良或许反而会松一口气。” 裴子烈怔了一下,讷讷不知所言。 这一点还真是他没有想到的。 对于峡江唐氏来说,一家独大可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当他们的统帅是李荩忱这样的人物时候,更得小心谨慎。一家独大的话以后肯定少不了被李荩忱收拾,所以现在如果李荩忱主动引进几个其余势力的话,对于他们来说当然是巴不得的。 至少这样就是和别人分享成功,而不是狡兔死、走狗烹。毕竟对于能够一口吞下北周这么一大块肥肉,并且能够继续从李荩忱那里获得信任,峡江唐氏也没有多少信心。 回头看了一眼刻意和前面的李荩忱两人保持距离的徐德言等,裴子烈轻轻的呼了一口气。自己的想法、思路终究和李荩忱有很大的区别,不过还好自己并不是文官,而是武将。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还是让李荩忱去头疼吧,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带着已经等待这一场战斗太久的将士们追随着李荩忱的旗帜北上,将他们当初在绵竹关、在剑阁取得的胜利继续延续下去! ————————-- 汉中城。 “萧世廉来的倒是快。”看着斥候送过来的消息被转化为图形一一标注在舆图上,李询的眉头紧缩。 身为韦孝宽身边最为信任的将领,他很清楚韦孝宽将自己留在汉中的目的,汉中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关中最重要的侧翼。一旦让李荩忱拿下了汉中,那么李荩忱兵临陈仓和阳平关,几乎可以说将兵锋顶在了关中和陇西的门户上,而这些地方是北周的开国之本,是多年经营出来的最富饶的地方,若是这些地方落入李荩忱手中,北周的国力将会受到直接的摧残。 所以现在李询肩膀上的压力很大。 他从关中回来,实际上身边只有十余名亲卫,而之前留在这里的韦孝宽部千余名老卒也派不上多大用处,最多让他们协助着守城罢了,之所以把他们留下来,也是因为韦孝宽并不指望着他们可以参与野战或者攻城。 第七百三十九章 离开的时候 真正的可战之兵实际上还是威烈将军牛弘手中的兵马。 这五六千兵马多年来驻守汉中,都是从汉中招募的本地人,所以对于汉中的了解更在韦孝宽部之上,而威烈将军牛弘又是出了名的年轻一辈之中的佼佼者,当然和李荩忱这样的妖孽没有办法相比,不过这些年治理地方、整编军队,功绩也是有目共睹的。 这也是为什么李询还不算慌张,李荩忱动手在情理之中,或者说李荩忱这个时候方才动手已经让李询有所惊讶了,这个家伙还真的是能够沉得住气,一直到看着北周的政局斗争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方才开始动手。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李荩忱不这样做,肯定就不是李荩忱了。 凭借威烈将军牛弘麾下的这些兵马,李询虽然不能保证战胜李荩忱,但是确保汉中城以及汉中的几个要塞在自己的手中还是可以的。 汉中位于巴蜀和关中之间,古往今来都是往来南北的要冲,而汉中之地需要把守的要害之地并不是在汉中城,汉中城地处沔水河谷,并不是易守难攻的地方,而真正要害的还是汉中周围的这些群山,比如米仓山,又比如赫赫有名的定军山。而在汉中的北侧,还有陈仓道、褒斜道、子午谷以及阳平关。 至于汉中城本身,除了城池高大一些之外,并没有什么突出之处,在三百年前,为了能够守住汉中,姜维甚至还不得不在汉中河谷以及周围山中修筑汉城和乐城两座独立的城池,从而和汉中城互为犄角,以求能够稳住整个汉中,只是最后在晋国大军摧枯拉朽一般的进攻之中,这些城池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令人扼腕叹息。 围绕着汉中周围这些重要的道路和关隘,历史上有太多的故事。暗度陈仓、七出岐山、子午谷奇谋······可以说作为兵家必争之地的汉中从来都不缺少故事,也从来都不缺少英雄展现自己的机会。 所以李询的关注点也不在汉中城,他早早地将斥候派到了蜀道上,严密监视李荩忱兵马的一举一动,同时将一千多自己的兵马安排在了定军山,将牛弘的一部兵马安排在了阳平关,自己则带着兵马驻守在沔水岸边,想要凭借沔水阻挡李荩忱。 同时三支兵马可以互相接应,从南到北扼守整个沔水和汉中之地。 此时李询就站在巨大的舆图面前,若有所思。 李荩忱的兵马来得太快了,前锋昨天就已经冲出了蜀道,几个在蜀道出口处驻扎的小营寨几乎没有起到一点儿阻挡作用。这也让李询更加不敢轻敌。 “将军。”牛弘快步走进来,拱手行礼。 李询回身还礼之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里仁你来看,李荩忱麾下萧世廉部现在已经突破蜀道,直逼沔水,同时还有一路偏师从阆中出发翻越米仓山,抵达定军山下。” 牛弘怔了一下,脸色顿时微变。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李询如此着急的把他找过来,李荩忱说动手就动手,几乎没有一点儿征兆,如果不是牛弘之前就已经从杨素那里知道,恐怕现在心中也是惴惴不安。 “定军山那边某会负责,这沔水恐怕就得多多仰仗威烈将军了。”李询郑重说道。 牛弘点了点头,他想起了杨素在他离开的时候告诉他的话,不管怎么样,先稳住李询再说:“现在我军已经沿着沔水展开,并且向蜀道方向派遣斥候,敌人除非引万人来攻,否则不可能突破。” 李询一点头,不管牛弘这话到底能不能信,他都只能选择相信了。实际上他交给牛弘的任务并不算沉重。 这个时代的沔水并没有后世那么平顺,很多时候沔水的暴烈不亚于大河,水流湍急之处必须要有经验丰富的老船夫带路才可以,否则少不了会人仰马翻。 因此沔水上的几个渡口就显得很是重要,在水师并没有赶来支援的情况下,萧世廉想要轻易的渡过沔水岂是那么容易?因此牛弘只要能够盯住萧世廉就可以。 至于真正关系到汉中腹地的定军山要塞,显然是李询亲自把守,哪怕迎面而来的只是一支偏师,一旦让这支偏师突破定军山防线,那么李询可能会比当日曹孟德败退的更加窝囊。 汉中一丢,关中门户大开,这个罪责李询担待不起。 因此现在非得要李询选择的话,他肯定还是要选择定军山。萧世廉这个对手本来就不好对付,更何况萧世廉的背后很可能有李荩忱的指挥。 至于李荩忱最擅长什么······李询作为之前阆中之战的参与者,可是心知肚明,坚决不能让这个家伙找到钻空子的机会。 这一支从米仓山而来的偏师看上去并不重要,人数应该也不多,可是谁能保证这一支军队不是最为精锐的士卒组成的,谁能保证他们不会是萧世廉的杀手锏? 李询紧紧盯着舆图,忍不住喃喃说道:“萧世廉,不知道你最后会选择哪里作为突破点?” 而牛弘看着李询的背影,默然无声。 或许李询并不知道,这一次萧世廉并没有什么弯弯绕绕,并没有什么阴谋诡计,走大道直接杀奔沔水和汉中城来的才是萧世廉的主力,而之所以安排一支偏师,单纯只是想要吸引李询的注意力。因为在汉中城中有杨素和牛弘存在,所以萧世廉根本不需要什么声东击西,只需要这样平推过来就好。 不过似乎好像这一支偏师还真的起到了作用······想到了李荩忱之前一向的用兵风格,牛弘不由得叹息一声。 正兵突进,对于别人来说或许只是正常的作战安排,但是对于李荩忱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次突破自己一贯风格的奇兵突出? 所谓“奇兵”,就是打破常规,当自己的作战思路已经在别人那里变成常规的时候,打破这个常规自然就可以称之为“奇兵”。 想到这里,牛弘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李荩忱到底是怎样可怕的对手? 李询沉声说道:“某即日前往定军山,这里就拜托了。” 牛弘一边点头,一边却在心里叹息一声。 当你离开的时候,汉中一战,胜负已定。 第七百四十章 突进 箭矢呼啸着冲上墙头,贯穿一名北周士卒的胸膛。 “杀!”唐中怒吼一声,将那名士卒踹下墙,紧接着自己也从墙上跳下去,刀光闪动,劈开眼前的几名北周士卒。而更多的将士紧跟在他的身后翻过寨墙。 与此同时,一辆冲车在士卒们整齐的口号声中推动着向前,重重的撞击寨门,寨门在这巨大的冲击力之下脆弱得犹如一张薄纸,摇摇晃晃。寨墙上本来还有北周弓弩手勉强向下射箭,不过很快更多的箭矢就扑面而来,将他们彻底淹没。 “砰!”一声巨响,寨门被硬生生的撞开,一队队巴蜀将士怒吼着从冲车的两侧向着寨门内涌去。 “挡住,塞门刀车推上去!”北周幢将和仗主们挥动着手臂,两辆塞门刀车意图挡住这滚滚人潮的道路,不过很快人潮翻滚着硬生生的将塞门刀车顶开。车上的刀刃刺入衣甲血肉,发出沉闷的响声,只不过前面的将士身死,后面的毫不犹豫顶上来,一层层人潮翻涌,任何意图在前面阻拦的人都将被这潮流吞没! 冲入营寨的巴蜀将士快速的追随着一直在最前方的赤色旗帜沿着营寨之中的道路向四下里散开,并且和从营寨寨墙上翻过来的唐中等兵马汇合,几支兵马在营寨之中左冲右突,而北周将士显然已经放弃了抵抗的斗志,节节败退。 “不要恋战,突破!”唐中飞身撞入两名北周士卒中间,手起刀落,将一名士卒逼退,同时肩膀硬生生的向旁边一撞,把另外一名士卒撞得脚步趔趄,而还不等那北周士卒回过神来,一把利刃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 巴蜀将士们越过地上七横八竖的尸体,继续向前。 “守住草料场!”一名北周偏将声嘶力竭的大吼,而似乎是回答他的命令,几支长枪几乎是迎面刺了过来。 “当当当”一阵金铁交鸣,那北周偏将眼见得自己要落入包围之中,急忙后退,几名士卒这个时候抓紧顶了上来,而北周刀盾手已经在偏将的身后陆续排列。 唐中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再一次越众而出,而他的亲卫手中高举着将旗,紧紧跟着他。 “放箭!”周人的阵列之中传来号令声,箭矢呼啸而来,显然在外围寨墙被突破的时候,乱战之中发挥不了多大作用的弓弩手就撤退到了草料场边缘,就是等待着敌人冲上来。 这个草料场是沔水南岸唯一的粮草囤积之地,平时的主要任务是负责给沔水南岸几处小城池和营寨供给粮草。因为之前韦孝宽和尉迟迥进攻巴蜀的时候,出动了大量的兵马,再加上蜀道艰难、转运吃力,所以有大量的粮草囤积在了这个小营寨之中。 之后韦孝宽提兵北上,大量的兵马和民夫被征调,所以这些粮草都来不及转运,只能暂时囤积在这里。虽然相比于已经被韦孝宽带走的,剩下的实际上也不算太多,不过至少对于刚刚轻兵冲出蜀道的萧世廉来说,是必不可少,甚至可以解燃眉之急的。 否则萧世廉这一支大军可能就要面对短时间内粮草不足的问题。这也不能怪萧世廉准备不充分,本来萧世廉为了不引起汉中这边的警觉,从下令到出兵就只有一天的时间,粮草也不过刚刚准备妥当罢了,虽然名义上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但是这粮草几乎可以说是和大军同时出发的。 蜀道艰难,为了能够加快行军速度,前锋和中军几乎可以说是马不停蹄、轻兵疾进,而粮草辎重等只能在后面的悬崖峭壁之间一点一点的向前挪了,萧世廉当然不能傻乎乎的等着粮草跟上来,这么多时间可就足够李询跑过来将蜀道堵上的了。 因此他只能寄希望于眼前的这个草料场,这个营寨是他势在必得的。本来就地取粮和抢夺粮草就是兵家很正常甚至有的时候主要赖以获得粮草的手段,因此萧世廉将之后几天的希望寄托在这个草料场上也说得过去。 就算是换做李荩忱在这里,怕也想不出来更有效的办法。 巴蜀的确是天下少有的易守难攻之处,但是想要从巴蜀出去也不是那么容易,要付出相当的代价、承担相当的风险。李荩忱让萧世廉而不是更为稳重的裴子烈担任北侧的主将,恐怕多少也有这方面的考量,他需要的是一把利刃,可以突破前方的一切阻拦,笔直的向北! 因为这个草料场的重要性,所以把守在这里的是韦孝宽的嫡系部队,也是李询在汉中少数可以直接指挥的兵马。李询将这为数不多的兵马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在定军山,一部分就在这个草料场,可见这个小营寨有多么重要。 箭矢呼啸而来,猝不及防的巴蜀将士纷纷中箭倒下,旗帜倒卷,一时间阵型有些紊乱。刚刚冲进寨门的时候,部队的编制实际上就已经乱了,各级将领都是抓起来手上能有的单位督促着向前进攻。 这也怪不得他们,营寨被攻破实际上就相当于城门被攻破,就算是敌人还有抵抗的斗志,也不过只是困兽犹斗罢了,这个时候需要做的就是风卷残云和打扫战场,谁还顾得上整队? 因此当这箭矢劈头盖脸的砸下来的时候,一时间队伍之中都有些慌乱,不少老卒也都乱了阵脚,毕竟这样的情况他们之前可没有怎么遇到过。 “稳住!”唐中只觉得火都要窜到自己眼睛上来了,他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军队就这样败退下来。 士气一向是最重要的,一旦进攻失败,士气就会受挫,再加上将士们是从蜀道艰难跋涉过来的,本来就已经疲惫不堪,一路上几乎没有有多少休息的机会,就直接开始了进攻,可以说大家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只等着拿下这个营寨之后休息吃饭。 可是如果现在败退,那么这最后一点儿锐气也就挫掉了,之后要是再想鼓起力气向前进攻,恐怕就得等到几个时辰、甚至半天一天之后了。 看着慌乱着后退的兵马以及步步紧逼上来的北周刀盾手,唐中一时间也有些慌乱。 第七百四十一章 旗帜 就在这时,一面旗帜突兀的出现在队伍的后方,江风呼啸,旗面舒展,一个偌大的“萧”字出现在眼帘之中。唐中在这一刹那间,除了松了一口气之外,只觉得很是羞愧。 自己终究没有能在萧世廉赶到之前将这个营寨拿下来。 “将士们,我们还没有输!”洪亮的声音拔地而起,一下子将军中的嘈杂和慌乱镇压下去。 一张张脸抬起来,一双双眼睛看过来。 人潮向两侧分开,萧世廉飞身下马,提着自己的佩刀大步走到队伍的最前列,一把抢过来一名士卒手中的旗帜,那旗帜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战斗,旗面上满是箭矢穿过留下的孔洞和烟熏火燎的痕迹,甚至都快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 但是越是这样一面旗帜,越是奋力的在风中招展着,似乎向每一个看着它的人述说它曾经参加过的一场又一场战斗,向对面的敌人宣告,任何的抵抗最终都将被击败! 周围一切的声音都已经平息下去,甚至就连风都在这个时候下意识的保持了缄默。 “追随某,突破!” 萧世廉猛地一挥旗帜,越众而出。他孤单的身影出现在有些凌乱的散兵线之外。 “突破!”唐中第一个发足狂奔,手中的刀直指向前方。 “突破!”无数的巴蜀将士这一次没有犹豫,他们悄悄扭向后方的脚踵再一次变换方向。 “突破!”怒吼声在这一刹那打破死一般的寂静,在旷野之上骤然炸响。 平地起惊雷! 唐中第一个在萧世廉的身边冲过去。 而在他的身后,一名名幢将、仗主,一名名普通的将士都在疯狂的向前奔跑。 他们最后一丝一毫体能在这一刻似乎都被压榨出来,他们最后一点儿力气都在被充分的利用。长枪端平、刀剑高举,阳光洒下来,一片耀眼的光芒,片刻之后,无数的光点汇聚在一起,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人影重叠在一起,翻涌着向前! 站在草料场所处的低矮山坡上,李谈只觉得有些恍惚。他是李询的堂弟,也是一名偏将军,只不过大家都清楚,这个偏将军升为杂号将军只是时间的问题,毕竟现在李询也只是杂号将军,等李询升上去,本来就有不少功绩在身的李谈自然也没有丝毫问题。 所以李谈分外重视这一战。现在汉中正是敌众我寡的时候,所以李询也好,李谈也罢,不指望着能够战胜就算是兵力弱势照样可以大获全胜的李荩忱,只要他们能够守住汉中甚至只是拖延时间、和李荩忱打的有来有回就足够了。 北周朝廷也好,韦孝宽也罢,本来就没有对他们有太多的期待,只需要他们拖延时间让北周朝廷能够来得及反应就可以。 这也是为什么李谈也好、李询也罢,并没有乱阵脚,打败李荩忱的能力他们没有,但是拖住李荩忱还是可以尝试一下的。 可是当李谈真正和萧世廉交手的时候,方才知道这些家伙到底有多么棘手。李谈自问自己也算是在寨墙上下布置的很严密了,可是谁曾想到在敌人的攻击下甚至连一个时辰都没有坚持住,他们的进攻就像狂风暴雨一样,狠狠的撞上来,摧枯拉朽一般的向前推进,那一道寨墙只是让这向前滚动的潮流稍稍停滞了一下。 不过李谈相信,强弩之末,不可穿鲁缟。他不相信人体的力量不会没有极限,也不相信眼前的这些家伙都是刀枪不入的天兵天将。他们可以轻而易举的突破寨墙,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可以继续向前突破自己布置下的每一道防线。 因巴蜀军队被弓弩压制住,败退下去的时候,李谈只是松了一口气,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而这一次败退,对于敌人的士气打击想必是很严重的,这从他们散乱的队形和倒卷的旗帜就可以看出来,说明短时间内他们很难再一次发起进攻了。 山坡下面的营寨被破坏了不要紧,只要守住身后的这些粮草,一切都好说。说句实话,李谈也不想将这些粮草拱手让人,更舍不得一把火烧掉,毕竟现在不只是萧世廉缺少粮草,汉中守军的粮草也不算充足,大多数的粮草都优先供应关中的军队了。如果这些还没有来得及转运的粮草被毁坏了,对于汉中守军也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很快他就淡定不下去了。 因为本来乱哄哄的敌人,甚至都没有集结整队,就再一次向着山坡发动了进攻,甚至相比于上一次,这一次的进攻来的更快,来的更为迅猛! 甚至李谈都能看到,那些向前冲锋的巴蜀将士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只不过这种疲惫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狰狞和愤怒,似乎只有将眼前的一切都撕碎他们才会善罢甘休。 李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后背不知不觉得爬满了凉意,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不过即使是如此,他依旧尽力一挥手:“放箭,快放箭!” 箭矢呼啸,北周弓弩手们坚持着完成了他们的任务。 一支支箭矢从萧世廉的身边飞过,身后的亲卫们不断的向前超越萧世廉。而一只手握在了萧世廉手中的旗杆上,一用力,直接将旗杆夺了过去。 只见脸上还带着斑斑血迹的唐中大喊道: “将军,拼命的事情就让我们来吧!” 萧世廉这一次没有反驳。 身为主将,在士气低落的时候带头冲锋是必须的,但是不代表在将士们已经完全被调动起来之后还应该冲在最前面,继续向前就是最危险的地方,萧世廉并不怕死,但是他必须要对整支军队负责。 这是李荩忱一直和他强调的,萧世廉虽然并不愿意,但是他必须要让自己学会,因为他之后想要成为的是一员运筹帷幄、所向披靡的统帅,而不只是一个冲锋陷阵的战将。 身为李荩忱最信任的左臂右膀,当李荩忱向前走的时候,他也必须要跟上去。 “为了胜利!”唐中猛地扬起战旗。 旗帜舞动,猎猎有声。 而原本就在拼命向前奔跑的队列,并没有因为箭矢的倾泻而停顿,箭矢有的打在盾牌上,有的刺入人的身躯,不断有人倒下,但是空出来的空隙很快有人顶上。 第七百四十二章 没有动静 当萧世廉的亲卫们心有余悸的将萧世廉连拉带拽的拖下山坡的时候,那一面旗帜已经出现在了北周军队的阵列前,双方的阵线狠狠的碰撞、僵持,不过很快那一条原本看上去无可逾越的阵线被硬生生的撕开口子,紧接着就是崩溃。 亲卫们无声的对视一眼,说到底都是一帮热血青年,刚才冲上去的时候,大家都是气血冲上头,什么都不管不顾,现在想想这么危险的情况让将军带头冲锋,实在是危险。 不过好在上天眷顾。 亲卫们低低喘着气,打量着前方的战场。而萧世廉的目光和他们一样。当战线松动的时候,萧世廉就没有再勉强留在前面。 那一面旗帜一直冲在最前面,并且突破了北周军队再一次匆忙组织起来的防御,怒吼着向前的巴蜀将士将山坡上的北周军队分割包围。而还有一部分人趁此机会直接冲入草料场中。 “唐中这小子,倒是没有忘了什么是最重要的。”萧世廉不由得笑骂一声。 之前的失败他并不怪唐中,说到底唐中也就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将领罢了,只是跟随萧世廉和李荩忱参与过几次战斗,并没有自己独自指挥过作战,这一次萧世廉以他为前锋,一来是看中他敢打敢冲的性格,二来也是想要磨练磨练他。 事实证明唐中已经完成的很好了,萧世廉自己甚至都不敢保证如果是第一次指挥作战的时候遇到这样的情况,可以轻而易举的解决,说不定到最后送了命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此时想起来自己当时带领百余名将士就激动难耐的情景,萧世廉只能自失的一笑。一个将领的成长是需要时间考验和战火磨砺的,甚至说难听和现实点儿,就是用累累白骨堆积起来的。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有如李荩忱那么妖孽,也少有天生的不败名将,唐中的表现已经足够证明他的能力了,假以时日肯定也是一方重将。 “左翼包抄,右边给某挡住!”唐中的声音再一次从山坡上响起,相比于之前的无奈和狰狞,这一次变得从容了很多。一队队巴蜀将士追随着舞动的旗帜四下奔走,北周军队在接二连三被突破防线之后,终于丧失了斗志,不可避免的溃败。 李谈在几个亲卫的护卫下仓皇沿着另外一侧的山坡后退。这山坡下就是奔流的沔水。不过显然巴蜀军队更感兴趣的并不是这些残兵败将,而是山坡上的粮食和草料,因此一时间竟然也没有人直接冲上来。 更或者对于他们来说,沔水在前,这些溃兵在没有船的情况下根本就是瓮中之鳖。 刹那间李谈有些后悔自己之前做出的决定。 之前他害怕在南岸保留船只有可能会给一向擅长奇兵突进的萧世廉可乘之机,所以干脆将所有的船只都调往北岸,沔水虽然水流湍急,但是还算不上非常宽阔,就算是这边打起来之后,北岸的船只再赶过来支援都来得及。 毕竟北岸和这个营寨隔河相望的还有几个汉中守军的营寨,虽然那里的守军也不过只有两千余人,但是支援一下战斗甚至掩护李谈他们撤退还是可以的。 只是一直到现在,北岸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那几个营寨似乎就这样在眼睁睁的看着。 隔岸观火,恐怕就是如此。 李谈长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牛弘到底想干什么,但是在这一刻他隐约感觉到,这一战远没有李询想象中的那么轻松和简单。李荩忱不仅仅是有备而来。 没有动静的北岸,似乎在告诉李谈。 汉中早就已经是李荩忱的了,而他们才是在这里艰难转战的孤军。 “将军,敌人杀过来了!”一名亲卫惊慌的说道,“属下等护送将军浮水过去吧!” “沔水湍急,如何能过?”李谈叹息一声,“迟疑之间,甚至就连草料场都没有来得及烧毁,这一战······输得太彻底了,某又有何颜面去见兄长?” 一边说着,李谈一把抽出佩剑,在脖子上狠狠一撇! 鲜血喷溅! 几名亲卫顿时跪倒在地,哭声一片。 而李谈瞪大眼睛,看着前方从山坡上倾泻而下的巴蜀军队,心有不甘。实际上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或许北岸已经不是北周的地盘了,此时就算是过去又有何用? 打量着李谈的尸体,萧世廉收起自己的佩刀,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给自己的部下带来了不小的伤亡,但是萧世廉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李谈算是一条汉子。 无论是从层层布阵上还是从指挥上,都没有可以诟病的地方。只可惜李谈终究没有看清楚现在的形势,更或者他并不知道这汉中一亩三分地上,到底还有多少人心向着北周、多少人心向着李荩忱。 看上去在局部北周甚至占据兵力优势,但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云端之上的斗争牵扯到你的时候,你根本无法反抗。”萧世廉怜悯的说道,转身离开,吩咐一句,“让他的亲卫收敛尸骨,自行安葬。” 一边说着,萧世廉一边缓步向山坡上走去。 当他一步步走向更高位置的时候,已经能够更清楚的看到这乱世迷雾之中的风云变幻。所谓的乱世,所谓的争斗,实际上更多的是云端之上的勾心斗角演变而来。 当政治上的阴谋算计没有办法解决问题的时候,就只能通过战争的手段一较高下,当云端上的人受到质疑的时候,也只能通过战争来转移各个阶层对他的谴责。 当这一切的利益需求糅合在一起的时候,战争爆发,生灵涂炭,乱世依旧。 三百年,一次又一次就像是一个没有边界和底线的轮回。 萧世廉知道李荩忱想要做什么,他想要结束这乱世,而不是偏安一隅。结束乱世的梦想并不是之前从未有人没有过,甚至可以说每一代人都有这样的梦想。 可是当有一个两个人存在这样梦想的时候,就会有更多的人站出来阻止他们。因为这一个两个人走到了时代的顶端,必然会损害他们的利益,同时他们也有可能会跟着这一个两个人承担不必要的风险。 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得不偿失的。 第七百四十三章 英雄寞 因此他们更多的是选择退避,更多的是选择阻拦,而不是跟着那一个身影向前。最终孤独的英雄在敌人的铜墙铁壁面前撞得头破血流,哪怕他依旧声嘶力竭的嚎呼酣战,却并没有人在之后进跟上他的步伐。 最终他之前取得的突破被敌人源源不断的补上,最终他的一切功绩都化为乌有,留给后人感慨曾经有可能取得的成功。 英雄有的时候总是寂寞的,因为他们的理想过于高尚,因为他们想要为之牺牲和付出的勇气和胆量不是常人所能理解和具备的。当他们独自一人往前走的时候,更多的人选择的并不是追随他们,而是在他们的后面拖拽,想要让他停下来等等他们,想要让他和他们一起享受偏安和苟且。 当初的陈庆之无疑就是这样的英雄,可惜在他的身后,再也没有后来者。等到南朝再一次出兵北上的时候已经改朝换代。而还有震烁古今的岳爷爷,也是这样的人物,在他的背嵬军之后,是寥寥可数的支持者,更多的人甚至明知道秦桧不是什么能臣,却依旧跟着秦桧向前走,因为秦桧能够带给他们想要的安定。 因此最终能够走到天下最顶端的往往是枭雄而不是英雄。相比于英雄,枭雄更懂得应该如何利用这些团结在自己身边的人,带着他们一起向前走,或者从他们的身上获得力量,让自己一直不断地向前走。当然也有的枭雄最终还是受困于庞大的阻力,即使是走到了前面却也不得不退回来,曾经一度北伐成功的刘裕当然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后方的不稳定使得这个一度扫平河洛的枭雄不得不放弃到手的一切撤军返回。 英雄是寂寞的,因为他们注定了要牺牲。 萧世廉当然不希望李荩忱变成一个英雄,这样这一个团体注定将会分崩离析,因为英雄的理想实在是高尚,使得团结在他周围的人注定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利益纠葛一拍而散,而英雄也终究只能在底层挣扎,没有办法决定云端之上的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李荩忱的所作所为也注定让他不可能变成一个英雄,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结束这乱世,就是要将这天下一统,当他离开建康府的时候,当他下令向汉中发动进攻的时候,他的野心就已经无须遮掩。他的手段一向不算仁慈,对于敌人他不吝惜于杀戮,对于云端之上的压迫,他也不吝惜于抵抗。 虽然以李荩忱的性格,最终恐怕也很难变成一个心狠手辣的枭雄,但是他注定了不会成为寂寞的英雄。从云端之上到滚滚尘埃里,李荩忱都经历过、都打拼过,而且他很年轻,他有在这乱世之中挣扎的最大资本! 现在李荩忱向汉中进兵,说明这一场争霸天下的大战已经要拉开帷幕。而萧世廉此时此刻,就站在这一场有可能是三百年来最为宏大的战场的最前沿。 看着前方奔流的沔水,看着远方天边连绵的群山,萧世廉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不管最终成败与否,至少自己在这里轰轰烈烈的战斗过。 ————————————-- “这个萧伯清,跑的倒是快。”李荩忱看着舆图,不由得笑道。 而旁边的裴子烈也面带笑容,声音微微上挑:“突破蜀道之后,这家伙几乎一路马不停蹄,据说后面的辎重部队每天都以看到队伍的尾巴为目标,但是这么长时间来从来都没有实现过。” 顿时船舱中唐齐、程峰等人都忍不住笑出声,前线战况如此明朗,自然让他们也很轻松。现在水师战船正转运兵马从巴郡前往绵竹关,从绵竹关转蜀道直扑汉中。 李荩忱收敛笑容,伸手在舆图上敲了敲:“击破李询之后,整个汉中就已经没有我们的对手,但是我们也不能就此掉以轻心,汉中之北还有阳平关,韦孝宽这个老狐狸终究没有忘了遮住自己的后路。” 裴子烈等人也都一颔首,李询是韦孝宽留在汉中的后卫,而在阳平关这个沟通汉中和关中最直接的关隘中,韦孝宽依旧保留了四五千兵马,再加上李询抽调过去协助防守的,这才是李荩忱最需要突破的一道关隘,也注定了是整个汉中战场上最艰难的战斗。 “现在关中那边还没有消息传过来,不过宇文宪显然已经答应了弘农杨氏的建议,”裴子烈淡淡说道,“所以可以想象关中的斗争在不久就会出现结果,留给我们的时间和机会并不多了。” 韦孝宽也好,杨坚也罢,当然都知道李荩忱是多么难缠的对手,当李荩忱出现在身后的时候,他们肯定会优先回头对付李荩忱,对此李荩忱已经不抱期望。 自己有多么招仇恨,他心中有数。 “除了阳平关之外,拿下汉中之后,襄阳那边也会有所动静,”李荩忱紧接着说道,“为了配合大将军进攻襄阳,我们必须要南下房陵,并且直接威胁武关的侧翼,甚至随时有可能直接挺进中原,迫使关中的敌人不敢轻易的全力对付我们。” 程峰和唐齐等将领对视一眼, 李荩忱这话说的很好听,但是大家都知道,第二个目的才是李荩忱真正想要做的。拿下房陵,进逼关中,李荩忱从此就可以对关中形成包夹的形势,一旦这样的局势形成,那么关中甚至中原都注定是李荩忱的囊中之物——前提是李荩忱能够一口吃得下。 目光微微一转,李荩忱看向裴子烈:“大士,届时房陵方向恐怕就要拜托你了。” 裴子烈当即一拱手:“敢不从命!” 这就相当于将自己委任为一方主将了,裴子烈当然不介意。而更让他关注的是,李荩忱这一次并不是将萧世廉留给房陵方向,却是让自己来担当主将,说明李荩忱自己的想法也有所改变。 之前李荩忱让萧世廉在北,就是计划着可以让萧摩诃和萧世廉相互配合,可是现在李荩忱却将裴子烈横插在其中,说明他已经不是很重视和萧摩诃之间的关系了,更或者说他要改变原来处处甚至需要萧摩诃供给的局面,至少是和他平起平坐,以盟友而不是上下级的关系。 第七百四十四章 会面 李荩忱的这个变化,也不是不难理解。 现在的巴蜀已经完成了夏收,粮草充足,同时巴人安置工作的完成,使得一切都已经走上正轨,无论是农田耕作、工坊建设,还是兵马训练和日常工作处理,让巴蜀已经自成一体,不再需要外界的帮助。 当有足够的人手和足够有经验的官吏情况下,巴蜀正在展现出来身为“天府之国”的潜力。这就让李荩忱的底气越来越硬。 随着这一次李荩忱和南陈朝廷撕破脸皮,他自然不可能继续和萧摩诃保持之前近乎于上下级的关系。李荩忱需要重新定位他和萧摩诃之间的从属关系,这样李荩忱才能给自己的团体一个交代,至少得让他们知道自己想要做的是什么,告诉他们这条路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不管他们想走还是不想走,现在都已经没有其余的选择。 李荩忱一挥手:“传令,水师加快前进,同时让蜀郡官员前来见某。” 几名将领轰然应诺,而等着他们离开之后,裴子烈放在抬头看向窗外。 云雾缭绕青山。 而在这朦胧的雾气之中,裴子烈感觉似有所变化。 这雾气流转,如天下风雷,隐隐欲动。 ——————————————- 说句实话,当牛弘坐上小船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些忐忑的。 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终究不是杨素那个家伙,即使是天下风雷已经在耳边蓄势待发,依旧能够捧着一卷书靠在窗前看的悠然自得,哪怕是下一刻风雨就要透过窗户吹进来,都无动于衷。 此时的牛弘就身在前往沔水南岸的船上,看着身后的营寨越来越远,看着自己距离前方河岸上飘扬的旗帜越来越近,此情此景,牛弘心中又怎么可能不紧张? 毕竟他要做的,说好听一点儿是“弃暗投明”,说难听一点儿是“背主谋反”。刹那间牛弘想到了三百年前,同样是在这一条奔流的沔水上——只不过那个时候还叫做汉水——一叶小舟轻渡,王平将曹操军队的安排布置尽数告诉了刘备,而刘备也以此为契机制定计划,最终击败曹操、全有巴蜀汉中。 不知道当时身在汉水之上的王平,又在想些什么? 实际上杨素交给牛弘的任务主要是稳住李询,可是谁曾想到李询竟然没有待在沔水防线这边,而是前往了定军山。不过这也怪不得李询,有自己的弟弟李谈把守南岸,北岸又有牛弘率领汉中守军的主力接应,李询确实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只不过他算漏了一点,那就是在他面前诚惶诚恐的威烈将军牛弘,嘴上所说的和心中所想的并不一样。 说实在的,牛弘也没有想到萧世廉竟然会来的如此之快,更没有想到被李询作为沔水以南唯一也是最坚固屏障的李谈所部,竟然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就直接崩溃。这也让牛弘对于李荩忱所部的战斗力有了新的认识。 这群疯子明明昨天才刚刚从蜀道之中冲出来,转眼就直接将李谈重兵把守的营寨冲垮。算起来他们一路上得马不停蹄、一点儿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才能赶在这个时候抵达沔水南岸,若是换做自己的部下,早就已经筋疲力尽,可是这把家伙竟然硬生生的将草料场给拿了下来。 想到这里,牛弘不得不感慨杨素的眼光。 李荩忱的潜力单纯让牛弘来看,他自问是看不出来的。 只希望李荩忱可以一直维持这样的能力和实力,一直到······登临大宝。 就在这个时候,船身微微晃动了一下,打断了牛弘的思绪。 “牛将军,幸会!”一名年轻将领站在简易的码头上,冲着牛弘一拱手,“在下萧世廉。” 牛弘急忙拱手还礼。而萧世廉上下的莱昂着这个曾经的对手、现在的合作者,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牛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跳下船,踏上了沔水南岸的土地,这里曾经是北周的土地,不过就在短短半天之前,换了主人。 萧世廉一边沿着山坡向上走,一边沉声说道:“长话短说,现在汉中还有两支军队需要我们一起解决。” 牛弘眉毛一挑:“将军是说定军山和阳平关?” 萧世廉点了点头:“有牛将军相助,汉中已经是汉中侯的囊中之物,不过这定军山和阳平关,一个扼守进出汉中的道路,一个则是封锁关中和汉中之间的通道,之后汉中侯想要进入关中,就必须要把这两个地方拿下来。” 牛弘斟酌说道:“这是必然,不过这两个地方都是李询和韦孝宽的嫡系兵马戍守,阳平关尚在北方且不说,这定军山古往今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而山上有李询的两千多兵马,并且囤积了大量的粮草器械,李询吸取之前作战的教训,在周围的几座山上也都安排布置了营寨,就是想要防备我们从其余几个山头上观察定军山营寨的情况。” 萧世廉脚步顿了一下,这倒也在预料之中。李询善于防守,所以将这定军山经营成一个要塞也在情理之中。 顿了一下,萧世廉淡淡说道:“定军山并不重要,我们更需要关注的是阳平关。” “这······”牛弘皱了皱眉,定军山主要是阻挡从阆中到葭萌关之后翻越米仓山挺进汉中的道路,属于米仓道上的重要一环,而这一次萧世廉是直接穿过蜀道冲进汉中的,定军山已经在萧世廉主力的侧后方,确实是不妨碍萧世廉前进,但是如此一颗钉子钉在身后,不但随时有可能威胁到汉中,还会阻断从汉中南下的道路。 萧世廉怎么会如此着急地想要攻打阳平关,却不在乎定军山。 “实不相瞒,”萧世廉淡淡说道,“某的任务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冲入关中,至于其他的······汉中侯会亲自来解决。” 牛弘微微张嘴,刹那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怜悯李询了。不过他知道,李荩忱亲自出马,意味着定军山这边的确是不值得萧世廉关注了。 而李荩忱的作战方式让牛弘有些诧异,直接挺进关中,那李荩忱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难不成······ 萧世廉停住脚步,此时已经站在了半山腰上,向前就可以看到滚滚奔流的沔水。 第七百四十五章 长安夜色 而萧世廉似乎知道牛弘心中的疑惑是什么,微笑着说道:“汉中侯可不只是想成为汉中侯,这一次难得的好机会,他不会放过的,至于最终能够走到哪里,恐怕不是汉中侯说了算,而是得看宇文宪和杨坚的了。” 牛弘微微点头,李荩忱的野心有多大他并不清楚,但是现在北周朝堂已经乱成什么样子,他却很明白。若是在这样任其发展,最终结果可想而知。 “阳平关那边还有多少可战之兵?”萧世廉适时地转移话题,他不奢望着牛弘能够因为几次战斗和会面就会对李荩忱忠心耿耿,牛弘之所以愿意追随李荩忱,更多是因为他和杨素之间的关系,而不是他对于李荩忱心服口服。 但是这一切的信任都是需要时间的,萧世廉愿意给牛弘机会,不过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这些道理更应该让牛弘自己去体会。当前萧世廉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比如拿下阳平关。 牛弘沉声说道:“阳平关的守将是韩擒虎,此人为大将军、八州刺史韩雄之子,从小精通文武,经常徘徊在宫廷之中,结交权贵皇族,长大之后从军,韦孝宽等人都亲自点拨过他,之前进攻齐国的时候就曾经崭露头角,这一次韦孝宽让他把守阳平关,将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交给此人,对此人的信任和认可可见一斑。” “韩擒虎······”萧世廉皱了皱眉,低声说道,“可惜他这一次要面对的,不是虎。” 旋即萧世廉声音一扬:“倒要看看他有多少本事!” ——————————————- 北周,长安城。 长安大,居不易。 自从汉代以来,数百年来这里都是整个华夏最大的都城,都是整个王朝的象征。哪怕是期间一次又一次的战火洗礼,长安依旧是长安。繁华的市井、连绵的宫室、巍峨的城墙都在象征着这座城池傲立于东方的身份。 即使是入夜时分,长安城中依旧隐隐可以听见喧嚣的声音。从龙首原上的宫城开始,灯火一点一点的点亮,并且逐渐延伸到整个城池,灯火摇曳,遮挡了天空中日月的光辉。 这么多年来这里一直都是华夏权力的象征,一直都是万众瞩目的地方,从长安城中传出来的每一个消息、发出来的每一个命令,都有可能激荡起天下风雷。 今日的长安城一如既往,城中的喧闹恐怕还得多半个时辰才能彻底平息下来,当然只有明眼人才看的清楚,今天这个夜晚,长安城似乎有些不太平常。 一队一队的士卒悄无声息的上了城墙,紧接着城门楼之中放哨的禁军就被下了兵刃,负责警戒的将领还在呼呼大睡就变成了阶下囚。 “快,都跟上!”黑暗之中,一队队士卒快步向前,他们身上的衣甲颇新,而且多半是年轻士卒,或许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行动,所以脸上都带着激动的神色。 “什么人?!”终于还是有城门上的禁军有所警觉,惊呼一声,不过迎接他的是呼啸的箭矢。 “敌袭!”这最后一个城门上的禁军们不得不徒劳的奔走,不过很快人数远远比他们多的敌人冲上城门,这些敌人似乎也并没有直接动手的意思,只是将这些禁军俘虏。 只是看着来者身上穿的衣甲,负责指挥的禁军幢将就知道是什么来路,不由得低低叹了一口气,显然在京城的这一场斗争之中,齐王殿下终究是输给了随国公。 “抓紧封锁齐王府,你们两个,带队从左侧包抄,另外的人从右侧包抄!”一名将领快步走上来,而那幢将一边按照命令跪在一侧,一边微微抬起头打量着来者。 是随国公心腹之一的高熲。 看来这一次随国公是真的不打算放过齐王了。 而就在此时的齐王府邸,大门紧闭,一队队弓弩手已经占据周围楼房的高处,另外还有大量的刀盾手和长矛手严阵以待,随时准备破门而入。 “将军!”当高熲从城墙上走下来的时候,几名将领已经在等候。 “城墙那边都已经解决好了,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高熲低声问道,“这一次可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尽在掌握之中!”将领们急忙回答。 而一名负责弓弩手的仗主快步跑过来:“启禀将军,我们已经占据了旁边府邸的二层小楼,可是从那里向下看,似乎有些异常······” 高熲顿时眉毛一挑,而那仗主迟疑片刻,无奈的说道:“外围墙体后面似乎并没有敌人,只能看到内院还有敌人的兵马在调动,不过人数也并不多,并且人人带着盾牌,显然早就已经提防我们会射箭。” “不对······”高熲皱紧眉头,一挥手,“不能再等了,进攻!” 按照原来的计划,至少得随国公带着更多的援军赶过来并且彻底封锁道路才能正式发起进攻,毕竟齐王府是现在长安城中最大的王府,其富丽堂皇的程度甚至可以称之为行宫,而身为以武立身的王爷,齐王府内是有一个训练亲卫的小演兵场的,而因为齐王府的庞大,整个府邸之中的可战之兵恐怕有足足六七百人。 这些人是宇文宪赖以生存的最后一道防线,都是这么多年来追随他南征北战的老部下,可以说都是身经百战。这也是为什么高熲执意先将城墙那边拿下来,再进攻齐王府,这样齐王就没有办法和城头以及宫中的禁军相联络,更没有办法直接突破城门。 瓮中之鳖,就算是之前曾经翻动再大的风浪,又有何用? 但是现在高熲隐隐察觉到了不对,按理说听到外面的动静,齐王府之中现在应该已经开始行动才是,至少宇文宪不是那样坐以待毙的人,哪怕是知道整个长安城都已经被控制,他也肯定会轰轰烈烈的抵抗,可是这一次为什么如此安静? 撞门用的巨木很快被抬了过来,府邸大门被撞击的砰砰作响,而将士们也都屏住了呼吸。 俨然大门之后并没有什么阻拦,所以很轻松的就被撞开了,大门敞开,整个空荡荡的外院展露在眼前。 第七百四十六章 遁走 “上!”高熲一挥手,却并没有再看前方,径直伸手拽过马缰,“随国公在哪里?!” 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就是宇文宪早就已经离开了长安城,否则不可能如此安静,否则禁军不可能根本没有抵抗的意志。说到底这一支禁军才是随国公杨坚和宇文赟长期以来的眼中钉和肉中刺,杨坚虽然组建了新的御林军,但是这些新兵显然并不是禁军的对手。 所以之前杨坚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等待韦孝宽压上来,一个就是利用陛下的支持和士兵数量和宇文宪决战。当然无论是哪一种办法,都有很大的风险,毕竟宇文宪在军事上的造诣足够对杨坚形成压力。 可是现在眼前的情况却足够让高熲诧异,禁军的不抵抗和慌乱、宇文宪府邸的空荡荡,让高熲几乎可以肯定,宇文宪已经走了。 要说杨坚和宇文宪之间的斗争,杨坚之所以可以和宇文宪旗鼓相当,主要还是因为陛下的支持,如果没有宇文赟不管不顾的扶持,杨坚早就已经是宇文宪的手下败将了。 因此长安城和陛下是杨坚最大的优势,在这样的优势下,杨坚很容易获得了大量朝臣的支持。而相对应的,宇文宪一直处于劣势。所以杨坚想要战胜宇文宪,长安这一亩三分地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显然宇文宪对于劝说宇文赟还抱有一丝希望——或许是因为他并不清楚自己已经变成了陛下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对象,又或许是因为身为托孤重臣,宇文宪也不想临阵脱逃——这也让杨坚逐渐拥有了在长安动手的资本。 但是当杨坚真正动手的时候,似乎已经为时晚矣。 前方马蹄声骤起,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杨坚飞马而来,看到高熲脸上的神情,他顿时一怔,旋即意识到什么,冷声说道:“怎么回事,宇文宪跑了?” 还不等高熲回答,一名偏将就着急的冲过来:“启禀随国公,齐王府里是空的,只有十多个家中老仆身披衣甲、负隅顽抗,还有一些婢女之流,其余一个人都没有找到!” 高熲张开嘴,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而杨坚只觉得眼前一黑,手抓不稳,差点儿从马背上摔下来。 “国公!”亲卫们着急上前搀扶,而杨坚定了定神:“传令,抓紧开始搜捕,有陛下的圣旨在这里,我们抓捕宇文宪乃是名正言顺,没有什么好怕的,就算是将长安城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人给我找到!” “诺!”将领们不敢含糊,纷纷策马飞奔。 片刻之后,杨坚身边就只剩下了几名亲卫和高熲。 “昭玄(高熲表字),你为何不去?”杨坚很快就发现了站在身边的身影。 而高熲苦笑一声:“国公,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是宇文宪早就有所图谋的,宇文宪的家眷虽然多数还在洛阳和邺城,但是府邸之中还有不少谋士幕僚,另外那么多的府中亲卫竟然一个都看不见,这必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所以我们想要抓住他,基本是不能。” 顿了一下,高熲沉声说道:“宇文宪肯定还有别人在帮助他。” 杨坚脸色愈发阴沉,微微点头。宇文宪就在昨天还和杨坚在朝堂上争执并且寸步不让,今天就已经一转眼不见人了,除了嗅到了什么风声,肯定也有人暗中劝说和帮助。 宇文宪不是那种擅长阴谋诡计的人,这一点杨坚很清楚,否则这么长时间来不可能在朝局争斗上宇文宪一直处于下风,甚至就连宇文赟的一点儿信任都获得不了。 这也是为什么杨坚对于在长安城中将宇文宪拿下很有信心。 可是现在宇文宪却能够提前察觉到危险甚至是早就做好了准备,这说明肯定有人在帮助他。 “查,不管是谁,都给我揪出来!”杨坚紧锁眉头,冷声说道。 而高熲忍不住苦笑一声:“国公,这还用查么,这偌大的长安城,都有谁能够有本事将齐王这等人物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带走,您心中应该也清楚。” 杨坚攥紧拳头,死死咬着牙,他又如何不清楚答案? “这些关中世家,还真是给我面子啊。”杨坚冷冷说道。 这长安城中,也就只有触角遍及各个角落的关中世家才能这样悄无声息的将这么多人带出去。而关中世家之中,无论是弘农杨氏还是陇西李氏、蓝田于氏等等,在军中和长安城中都有太多的亲信甚至是族中嫡系子弟,因此这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更让杨坚有些无力感,而身边的高熲神情也愈发凝重。 杨坚本身只是山东寒族,只是他根据家谱推断出来自己是弘农杨氏的后代,而弘农杨氏对于有这个一个出色的后代并不排斥,甚至还主动承认了杨坚的身份,最终使得杨坚可以轻易地进入关陇集团的体系,可是到现在杨坚却隐隐察觉到了不对。 关陇集团似乎已经有所变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对自己鼎力支持,什么都不会隐瞒自己的团体,甚至就连弘农杨氏也对自己一再回避。这让杨坚很是愤怒,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关中世家的弃子,而显然关中世家找到了更好的扶持对象。 从现在看来,这个扶持对象似乎就是宇文宪。 这也更让杨坚有所不解,自己在朝堂之上占据绝对的优势,又有陛下的支持,和宇文宪相比会差在哪里? 要说宇文宪在外面有很多兵马,可是这些兵马没有宇文宪的统率就是不折不扣的一盘散沙,王轨也好,尉迟迥也罢,都是心高气傲的主儿,当宇文宪走了之后,他们肯定不会相互服从命令的。而且杨坚又有大义和陛下的旨意在这里,不怕这些人不听命。 所以只要能够将宇文宪拿下,杨坚有信心在很短的时间内重新整顿北周内政,紧接着无论是巴蜀的李荩忱还是江南的南陈,就算是联起手来,又如何能同控制着整个中原、关中和河北富饶之地的北周相比?哪怕是那个李荩忱已经被传的神乎其神,杨坚照样有信心能够击败他。 毕竟自己的心,至始至终都在最高的那个位置上。 可是那些该死的关陇世家,该死的宇文宪! 第七百四十七章 看到那一天 “暂时先在城中搜捕。”良久之后,杨坚低声说道,“但是昭玄,你带着我的亲卫出城,沿着蓝田大道追下去,若是能够找到最好!” “国公······”高熲有些迟疑,他不觉得这个时候再费力的追宇文宪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说不定还会激起宇文宪更坚决的抗争,要知道尉迟迥的大军可就在蓝田,而韦孝宽部只是前锋赶了过来,后面的主力还没有过槐里,若是尉迟迥转过来攻城的话,恐怕北周内战在今天晚上就要打响了。 不过念头转过来,高熲又不敢直接说出来反驳杨坚。杨坚现在有多么失望和无奈,高熲心中很清楚,高家也是关中世家的一份子,这一次关中世家闹出了这件事,而高家甚至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这也可以算是赤果果的背叛,高熲自己又何尝不生气? 若是自己这个时候跳出来阻止杨坚,说不定不但挡不住,反而可能会让杨坚对高家和自己的忠诚也有所怀疑。当一个人受到背叛的时候,是最容易怀疑身边人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不相信。 所以高熲也只能硬着头皮一拱手:“遵命!” 而杨坚摆了摆手让他抓紧去,自己则勒住战马站在街道中心,有些茫然的看向四周。 长安城的灯火依旧,似乎并没有因为这皇城脚下的变故而受到影响,甚至估计很多人都不知道,就在刚才整个长安城周围城墙上的士卒都已经换了一遍。 至于周围的这些朝臣和富贵人家的府邸,则一直都是大门紧闭,他们或许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或许根本就没有受到打扰。显然对于他们来说,明天朝堂之上到底是谁在把持朝政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只要他们的生活不受到打扰就可以。 “宇文宪,关中世家······”杨坚喃喃说道,他不知道双方是怎么勾搭上的,但是他可以肯定,已经有很久没有公开表示过对自己的支持的关中世家肯定已经和宇文宪勾结。 至于为什么······杨坚想不明白。 他只能庆幸,至少现在高熲所在的高家,还有自己的娘家独孤家还坚决的给予自己支持,不过这两个世家相比于整个关陇集团来说,终究还是实力单薄了一些。 想要让自己在北周站稳脚跟,可没有那么容易。 而不等杨坚准备离开,一名传令兵飞马冲过来:“国公,汉中急报!” “什么?!”杨坚顿时皱眉,下意识的伸手接了过来,只是扫了一眼,脸色大变! 良久之后,杨坚的手轻轻松开,那一封信纸随风飘荡,打了好几个旋之后方才缓缓落在地上。而杨坚怔怔的坐在马背上,默然不语。 牛弘开城投降,李荩忱兵不血刃拿下汉中,定军山告急、阳平关告急! “牛弘······”杨坚喃喃说道,脸色逐渐狰狞起来,“杨素!” 此时不用说他也已经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 牛弘是杨素的至交好友,一向和杨素同气连枝,不用想也知道,没有杨素的劝说,牛弘是不可能轻而易举的打开城门直接向李荩忱投降。而杨素······这个家伙难道前往了一次巴蜀就直接决定追随李荩忱了么? 那么他们为什么又要在这个时候支持宇文宪,是李荩忱和宇文宪之间达成了什么阴谋交易,还是这只是弘农杨氏在利用宇文宪? 那么弘农杨氏如此做的根本目的是什么?相比于李荩忱,宇文宪和自己显然更适合他们,他们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倒戈一击? 杨坚觉得自己的思绪已经越来越混乱,轻轻地催动战马,却有一种信马由缰的感觉。 而杨坚并不知道,就在他刚才站过的街角,一名老人拄着拐杖缓缓的走过来,正好走到杨坚丢到的那一封急报旁边。现在夜色已深,已经是长安城中宵禁的时候,按理说除了这些兵丁之外,谁都不允许上街,周围家家户户也都是大门紧闭。 这个老人此时能够站在这里,说明本来就不是等闲之辈。 同样看到了那张纸,搀扶老人的家仆想要上前捡起来,不过老人伸手拦住了他,自己缓缓弯腰捡了起来。 看了一眼,老人默默的放下拐杖,将这纸上的尘土拍打掉,仔细小心的折叠起来,放入自己的怀里。周围跟着的仆人都有些诧异,而老人微微侧头,顺着杨坚的背影消失的地方看去,喃喃说道: “看来这一次处道做出的决定是对的。” 顿了一下,老人自失的摇了摇头:“只是不知道这一把老骨头了,还有没有机会看到那一天。” 走在前面的杨坚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的回头,可是除了今个谨慎打量周围的亲卫之外,空荡荡的大街上哪里有人影? 看来自己都有些魔怔了。 ——————————————- “九死之中得一生,可谓幸运。”宇文宪勒住战马,站在山坡上。 长安城中发生什么,他不用想也知道,不过再想想杨坚看到自己空空如也的府邸,宇文宪又想哭又想笑,而更多的或许是被迫出走的无奈。 自己虽然在京城之中败得很惨,甚至现在不得不有些狼狈的跑出来,但是至少自己还活着,这就好。 宇文宪本来也没有指望这能够在长安城中战胜杨坚,从世家和群臣对杨坚的支持以及陛下无条件的信任,就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结果,宇文宪虽然不擅长官场斗争,但是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清楚。 在这长安城中他没有胜算,只是抱有最后一线希望罢了,可是当杨坚准备动手的时候,宇文宪终于清楚,长安虽大,但是已经没有了自己容身的地方,洛阳、邺城,那广阔的天地才是自己应该立足之地。 只是想到这里,宇文宪还是有些伤感。 说句实话,他并没有想要登临大宝的意思,因为兄长对于他的信任和不带任何一点儿怀疑的器重,让宇文宪有着深深的感激,只不过现在这感激已经完全被宇文赟一次又一次的不信任所消磨。 宇文宪自问是不会成为下一个陈顼的,这是当初属于兄长的位置,是兄长拜托自己守护的位置,自己当然不能一屁股坐上去,否则九泉之下又该如何面见兄长? 第七百四十八章 就此别过 但是自己也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是时候集结力量清君侧了。 杨坚这个人有多大的野心,最终又想要干什么,宇文宪自问看的很清楚,所以他必须要阻止他。这也是为什么宇文宪执意要留在长安,只可惜陛下和那些忠诚于北周的臣子终究都被蒙蔽了双眼。 那么接下来,自己也只能用最极端的方式了。 “内战虽然疼痛,但是有用就好。”宇文宪在心中默念一声,旋即昂起头看向身边的人。 一身黑衣的杨素此时也在看长安城,默不作声。 “处道兄此次仗义相救,多谢。”宇文宪低声说道。 这一次如果没有以弘农杨氏为首的几个世家及时给自己示警,没有他们及时的打开城门,恐怕自己想要从长安城中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可没有那么容易。 宇文宪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手下的禁军之中到底已经有多少人已经被杨坚收买,又有多少人打算先观望风向,但是至少从刚才长安城中基本没有多少打斗的声音和火光传来就知道,禁军的抵抗必然微乎其微。一旦没有世家的帮助,那么被包围在了府邸之中的宇文宪,就算是手下的亲卫都是百战余生之精锐,也不过是困兽犹斗。 杨坚想要拿下他,只是时间的问题。 杨素一拱手:“齐王殿下客气,杨坚大逆不道,陛下又暂时受到蒙蔽,所以有如此之事也在情理之中,还请齐王殿下抓紧调集兵力清君侧,将杨坚这逆贼拿下。” 宇文宪点了点头:“这个自然。” 一边说着,宇文宪一边打量着杨素。 不管怎么说他对于杨素还是很赞赏的,这一次能够和一向有矛盾的关陇集团联手,并且每一个环节都顺利进行,和杨素有脱不开的关系,这个中年人看上去不温不火甚至其貌不扬,但是绝非等闲之辈,若是能够让他追随自己,那再好不过。 宇文宪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短板在哪里,多年的征战让他的手下有很多能征善战的将领,尉迟迥也好,王轨也罢,拉出来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另外皇室的其余大将,诸如陈王宇文纯等等也都是经过战火洗礼,绝非等闲之辈,更重要的是这些皇室子弟还是倾向于追随宇文宪的,这一次陈王大张旗鼓的南下,就是为了给宇文宪壮声势。 相比之下杨坚在这个方面上自然就差了很多, 但是相对应的,宇文宪的麾下就没有那么多可以拿出手的文臣谋士,这一次长安之行更是让宇文宪清楚的认识到了这一点,论打仗,宇文宪并不害怕杨坚,但是真的玩起来这朝堂上的阴谋诡计和勾心斗角时候,宇文宪只能甘拜下风。 所以他必须要找到合适的谋臣来弥补这个缺漏,显然杨素就是他挑中的人选。杨素此人允文允武自不用说,这一次能够轻松的看穿杨坚的阴谋并且将一切路线都规划好,更能够证明此人的能力,若是这样的人才可以为自己服务,那估计很快就可以拉起来一个文官班子。 只有文武班子齐全了,宇文宪才能够安心发展,做好和杨坚打持久战的准备,否则他就真的只剩下了集中兵力、决一死战这一种可能。现在外面李荩忱和南陈都是虎视眈眈,宇文宪真的不希望自己在这个时候和杨坚大打出手。 尤其是杨素弘农杨氏家主的身份,更是让宇文宪要好好考虑这个问题,弘农杨氏一个世家或许翻不出多大的风浪,但是和弘农杨氏同气连枝的那么多世家联起手来,就已经足够改变整个天下风云的走向。 一旦杨素追随自己,那么可以想象之后弘农杨氏以及其余关陇集团的人才都会源源不断的前来。 似乎感受到了宇文宪的目光,杨素淡淡一笑,拱手说道:“殿下,鄙人就送到这里了,接下来的路,殿下一定要多加小心。” “先生大才,就此别过,倍感可惜,不知道先生······”宇文宪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再不开口,一切就都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而杨素似乎早就已经料到宇文宪有如此一问,当即笑道:“关中世家世世代代根都在这里,一个人走可不代表所有人都会跟着,所以就我一人,独木难支,又有何用?” “这······”宇文宪没有想到杨素竟然会直接说中了自己的心事,一时间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得不承认杨素说的也是事实,关陇集团虽然强大到足够推翻一个王朝,但是其根基还是在关中,若是让他们追随自己前往洛阳或者邺城的话,就等于让他们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这当然是已经根深蒂固的关陇集团无法接受的,最多就是每个家中派出一两个人意思意思,也算是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可是这寥寥可数几个人才根本没有办法起到宇文宪想要的作用。 杨素一边拽住马缰,一边沉声说道:“殿下可以将目光放的更长远一些,这天下除了关中世家之外,并非没有别人。” 宇文宪顿时怔住了,不过旋即明白了杨素的意思。 天下世家虽众,但是团体还是很明显的,支撑南朝的江南士族自然不用说,在北方主要就是关陇集团和山东世家,关陇集团是当年北魏各镇门阀演变而来,而山东世家才是从两汉以来根深蒂固的大家族。在多年的战乱之中,这些世家或者南下,或者灭亡,但是依然还有不少屹立在中原、河北广袤的大地上,比如赫赫有名的清河崔氏、颍川士族、闻喜裴氏等等。 之前北齐能够和北周分庭抗礼,甚至在前期还能力压一头,其后就少不了山东世家的身影,这些老门阀依旧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和足够充足的人才,若是能够得到他们的支持和帮助,肯定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快速建立自己的完整班底。 关陇集团和山东士族一向不对付,这一次杨素愿意向自己推荐山东世家,说明此人是真心想要帮助自己。 宇文宪凝神沉思片刻,冲着杨素郑重一拱手:“多谢先生,你我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话音落下,他拽紧马缰,从山坡上飞驰而下。 第七百四十九章 天下更大 而杨素静静看着宇文宪的身影,不由得一笑。应该说的都说了,那就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停留的意思,这位齐王殿下还真是个有趣的人。 他向宇文宪推荐山东世家,当然也不是单纯的想要帮助宇文宪,有了山东世家的支持,宇文宪才能够有和杨坚对抗的资本,而这样北周国内的混乱在短时间内就不会结束。 北周越是分裂和动荡,对于李荩忱进攻就越是有利。 算起来这个时候李荩忱应该已经拿下汉中了吧,之后就是襄阳、就是关中、就是中原。 至于那些山东世家,这一次就不妨让你们先得意一阵子,等到李荩忱兵马压境的时候,就是你们哭着喊着向关陇集团求饶的时候! 杨素狠狠一拽马缰:“走,我们去汉中!” “诺!”几名亲卫同时应道。 杨素很清楚,杨坚可不是傻子,这一次宇文宪逃出生天到底是谁在后面做手脚,他肯定看的很清楚,所以这长安城是回不去了,对付杨坚的事情还是交给家里那几个老家伙吧,有他们在,有关陇集团其余参与到这件事中的家族在,杨坚一时半会儿也不敢怎么样。 毕竟现在支持宇文宪的各路大军依旧对关中呈半包围状态,杨坚就算是明知道是关陇集团在背后做手脚,这个时候也不会贸然撕破脸皮,否则关中再乱成一锅粥,那就是白白便宜李荩忱和宇文宪。 这个杨坚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 不过不对付关陇集团,可不代表不对付他杨素,这长安虽大,杨素却也不敢回去了,不过好在现在他也用不着回去,天下更大,有更多需要他施展手脚的地方。 ——————————————————- 西控川蜀,北通秦陇。 古往今来,阳平关都是进出巴蜀的咽喉要道,被誉为“汉中门户”。而阳平关南面隔着沔水便是定军山,一山一关扼守沔水南北岸,想要进出汉中,自然就要拿下这两个战略要地。 现在李询只是在定军山固守,并没有想要主动出击的意思——双方巨大的兵力差距,让李询根本没有下山迎战的资本,只能等着韦孝宽从关中回援。 不过萧世廉也没有主动招惹他,直接沿着沔水向北,直扑阳平关。这让李询在觉得有诈的同时,更不敢贸然动手。毕竟阳平关不管怎么说都有五六千兵马,韩擒虎又是稳重之人,一时半会儿应该很难拿下,倒是这定军山,处于汉中腹地、巴蜀兵马包夹之中,更为危险,所以李询有心思担心阳平关,还不如先考虑考虑自己。 阳平关下。 萧世廉看着眼前的雄关漫道,一言不发。一年之前当他刚刚进入巴蜀的时候,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阳平关这巴蜀最北侧的门户已经呈现在自己的眼前,只要能够将阳平关拿下,那么巴蜀汉中这天然的割据之地就将彻底落入李荩忱的手中。 “将军,日出了。”牛弘大步走过来,低声说道。 这几天追随着萧世廉接收汉中几处城池,一路上可以说是马不停蹄,根本就没有给牛弘更多思考的机会,等到他反应过来自己还只是一个被杨素“坑蒙拐骗”到李荩忱阵营之中的降将时候,已经为时晚矣。现在就算是他重新回到北周,恐怕也不会得到信任了,更或者说不被算账就算好的了。 杨素这家伙,还真是把自己的好友都卖了个好价钱。 心中腹诽一句,牛弘脸上的凝重神色未曾改变。这些天的磨合已经能够让他更好的融入这一支军队,不得不说这支军队还是带给牛弘很多惊喜或者说惊艳之处的。 年轻的将领、斗志昂扬的士卒、毫不拖泥带水的行动······可以说这支军队相比于牛弘之前熟悉了的北周军队,更为年轻,更加的充满活力。 这种活力和年轻并不是体现在令行禁止、骁勇善战上——很多北周精锐兵马照样都可以做到——而是体现在将领的果敢和斗志上。相比于这一支军队,将领年龄普遍较高的北周军队和南陈军队,显然有的时候打起仗来就更加稳重和保守。 南陈和北周显然也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萧摩诃的提拔以及杨坚等人的登场都是最典型的代表,不过军中把持大权的还是以老将居多,比如吴明彻,又比如尉迟迥和韦孝宽。 并不是说这些老将的本事差,相反他们丰富的经验可以在打仗的时候或许不需要蒙受不必要的损失,但是也正是因为他们这种稳重和保守,有的时候反倒是更容易抓不到机会。 牛弘还年轻,他还想要建功立业,如果为了能够抓到机会而冒险,那对于牛弘来说是值得的。 年轻人最不怕的,可不就是拼搏。 因此相比于北周军队,牛弘对于这一支崭新而又充满活力的队伍还是充满好感的,尤其是萧世廉行云流水一般的指挥安排,更让牛弘对这支队伍的统帅,那个传说中的常胜将军李荩忱有所期待。 萧世廉尚且如此,不知道这一战换做李荩忱来又会是怎样,要知道这个李荩忱最擅长的可就是创造奇迹。 而且据说这闪电一般长驱直入的战术,正是李荩忱亲自制定的,如此战术可以说一改之前作战稳扎稳打的态度,直接进攻敌人控制的要点,打蛇打七寸,迫使敌人的防线被击穿之后各自为战或者只能狼狈溃退。 这样的战术之前并不是没有人想过,甚至孙武子都曾经点出来,“侵略如火”。不过有的时候兵员的损失和绵长的补给线足够让很多将领对这样的战术畏之如虎。 不过李荩忱却这样的实施了出来,事实证明,出蜀道、战沔水、收汉中,一切都如李荩忱所料,萧世廉的兵锋可以说毫无停顿的直接推到了阳平关下,而沔水南岸草料场和汉中粮仓的粮食,足够让萧世廉就算是不等后面的辎重赶上来也可以向前挺进。 牛弘一时间都不敢确定,到底是之前大家打仗都太保守了,还是李荩忱实在是得到了上天的眷顾?要知道这样的战绩,上一次发生应该可以数到那位白袍将军了,而继续向上溯······ 怕不是光武帝? 第七百五十章 日出 第七百五十章日出 萧世廉当然不知道牛弘现在心思变化,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阳平关上。从天边露出鱼肚白,萧世廉就站在这里,算起来也有小半个时辰了,清晨的风尚且带着丝丝凉意,让萧世廉打了一个激灵,旋即他的目光微微下移。 军中已经完成烧火做饭,一队队将士整齐的开出营寨,而前方传讯的哨骑来往奔驰。 面对这么一道雄关,萧世廉并没有打算投机取巧,他相信周围的山中小路肯定早就已经让韩擒虎封锁住了,所以萧世廉能做的,就只有先试探性的进攻。 至少他得知道韩擒虎到底有几斤几两。 太阳已经从地平线升起,晨曦笼罩大地。 萧世廉沉声说道:“传令,一刻之后开始进攻!” “诺!”以牛弘为首的几名将领轰然应诺。 而萧世廉大步走下山坡,亲卫们急忙跟上。与此同时,山下营寨之中,战鼓声咚咚响起,大队的兵马排成整齐的队列向前推进,从汉中守军那里接收过来的冲车、投石机等或前或后,早就严阵以待。 虽然汉中守军是降兵,但是萧世廉并没有让他们打头阵,在前面开路的依旧是萧世廉麾下兵马,而汉中守军只是负责侧翼。 这也让以牛弘以降的汉中各部将领心中更添几分好感。而对于萧世廉来说,想要试一试韩擒虎的斤两,当然还是用自家兵马冲上去心中更有数一些。 萧世廉心中对阳平关的战力拿捏不定,实际上这个时候站在阳平关上的韩擒虎心中也是忐忑不安。 韩擒虎也算是出身将门了,这些年追随着宇文邕南征北战,也算是屡立战功,之后宇文邕驾崩,整个北周朝廷上下内斗愈发严重,原本身在京城的韩擒虎因为汉人的关系所以一直站在杨坚这一边,但是他并不想被卷入关中的内斗之中,便自请前往边境。 这在很多人眼中自然都是不可思议的,关中朝廷上的斗争如此激烈,正是大家崭露头角的机会,结果这个家伙竟然不识好歹的向外跑?不过杨坚也并没有拒绝韩擒虎的请求,他当然也清楚,随着边境上的守军逐渐向内地调动,边境上的确需要一些年轻有胆识的将领镇守,韩擒虎显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韩擒虎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走到汉中,萧世廉就已经出兵进攻,而还不等自己在阳平关喘口气,萧世廉的兵马就直接顶在了阳平关下! 算起来韩擒虎自己走马上任也不过四五天的功夫,甚至就连下面的将领都还不甚熟悉,这萧世廉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说到底这也是韩擒虎第一次亲自指挥一场战斗——虽然按理说这一场战斗应该是李询来指挥才对,只可惜现在李询是没有办法及时赶到阳平关了,所以这场战斗只能韩擒虎来指挥。 鼓声阵阵,韩擒虎也打起了精神,既来之,则安之,他相信阳平关的高大坚固,既然萧世廉有胆量前来进攻,那就和他较量较量,倒要看看这个李荩忱的左臂右膀到底有怎样的本事。 城下巴蜀军队在鼓点声中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云梯和冲车都已经准备妥当。而随着鼓声骤然一顿,所有的士卒也都停下脚步。 韩擒虎意识到不好,急忙一挥手,不过还不等他身后的幢将传令,无数的石弹和箭矢破空而来。呼啸的大石重重的砸在城墙上,箭矢就像长了眼睛一样不断地掠过城垛之间的空隙,钻入一名名北周士卒的胸膛。 城上的大小盾牌有些仓促的举起来,而关城中为数不多的投石机也开始反击,只不过相比于巴蜀军队的,威力就要弱了不少。 对此韩擒虎也很无奈,阳平关这里算起来已经有数十年没有经历过战事了,军备早就已经破败,之前能用的投石机和床子弩等等或是被调集到了汉中和长安集中保存,或是被李询调往了定军山。 定军山的那些或许还有些用处,可是汉中城里的不出意外全都成了萧世廉的战利品,否则韩擒虎才不相信萧世廉能够这么快就杀到阳平关下,还能够携带这么多的辎重器械,这些只可能是汉中城中囤积的那些。 这让韩擒虎对牛弘恨得牙根痒痒的同时,却也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事实。现在阳平关中的这些器械多数都是韩擒虎赶到之后安排工匠修缮的,如果没有这些投石机,恐怕阳平关守军就真的只有抱头挨打的份儿。 “砰!”一声巨响,城墙后面惨叫声无数。 韩擒虎急忙回头看去,原来是一台破旧的投石机受到了巴蜀投石机的集火,几块大石头接二连三的砸在了投石机的手臂上,最终将手臂打断,而筐中的石头滚出来,反而压死压伤了不少士卒。 不过即使是如此,还是不断有石块呼啸着飞过城头,扑向已经列阵的巴蜀将士。这些北周守军无论怎么说也都是韦孝宽留下来的嫡系,战斗力还是很强悍的。 “咚咚咚!” 巴蜀军中原本停息的鼓声再一次响起,当发现没有办法彻底压制守军的弓弩和投石机时候,为了避免无谓的损失,萧世廉很干脆的下令进攻。 一面面旗帜直接打在了最前面,所有的仗主和幢将也都手持刀盾站在队列领头的位置。随着鼓声一顿,一声声呐喊在骤然间安静下来的战场上炸响。 “杀!” 整齐划一。 阳平关上,韩擒虎的瞳孔下意识的微微收缩。 他知道这必然会是一场恶战。 ————————————————- 长安城外。 “殿下,前面就是蓝田了。”一名亲卫策马过来,朗声说道。 宇文宪呼了一口气,天之将明,自己紧赶慢赶,总算是到了蓝田。在蓝田的西北侧有韦孝宽的一两千兵马,但是这些兵马都被尉迟迥的主力紧紧看着,想必也不会兴风作浪,因此可以说到了蓝田也就到了安全的地方。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不远处马蹄声骤然响起,宇文宪下意识的回头,暗叫一声:“不好。” 而亲卫们也都纷纷抽出兵刃,他们已经注意到来的人衣甲和旗号都和他们不一样,俨然是敌非友。 “是高熲。”宇文宪一眼就看出了领头的人,对于这个家伙他可不能说陌生。 第七百五十一章 抗旨 如果说韦孝宽、韩擒虎之流是杨坚的爪牙,那么高熲就是杨坚的眼睛。宇文宪对于这个杨坚身边能文能武的智囊印象深刻,很多次在朝堂上都是高熲以一己之力主导了舆论,最终让宇文宪彻底处于下风。 再加上高熲出身关陇集团的身份,让宇文宪即使是对他恨得牙根痒痒,却也只能看着他一次又一次的算计自己。 现在没有想到这个家伙又出现在这里,看着他身边的数百名骑兵,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是想要阻拦自己。 看来杨坚的反应也足够快,并且算准了自己肯定会向着蓝田而来! 宇文宪的不少部下和幕僚之前就已经陆续转移到了蓝田军中,所以宇文宪很清楚尉迟迥这个时候肯定已经派出人来接应,所以自己只需要拖住时间就可以。 跑了小半个晚上,大家都是人困马乏的时候,宇文宪身边虽然只有十余名亲卫,却不相信自己连从高熲的手下逃走的本事都没有。 宇文宪的手按在了刀柄上,而周围的亲卫们见状也没有丝毫犹豫,都是追随宇文宪南征北战多年的人,尸山血海里冲杀过一次又一次,不过是十倍于己的敌人并没有什么好怕的。 “殿下,前方四五里地就是大营,让几个弟兄先护卫您走。”亲卫队长低声说道,“您只要入了大营,就是龙入大海,剩下的弟兄说什么也能挡住这帮杂碎。” 宇文宪不由得笑骂一声:“放屁!” 周围的亲卫们都下意识的看过来,齐王殿下是出了名的善战之将,也是一个儒将,只看他一次又一次的婉拒宇文邕的封赏就可以看出来。如此粗鄙之言还是第一次从殿下的嘴边听到。 而宇文宪勒住马缰,朗声说道:“从长安到邺城,一路风霜雨雪,你们都陪着某走过来了,现在某怎么可能弃你们而去?” 亲卫们眼眶之中已经有些湿润,士为知己者死,现在他们就心甘情愿的想要追随宇文宪慷慨杀一场。 高熲显然也看到了山坡上这一支小小的队伍,晨曦洒在他们的身上,让他们的轮廓愈加清晰。而高熲却并没有着急动手,目光在宇文宪周围的人身上扫了一圈,一时间有些沮丧。 高熲之所以最终愿意听从杨坚的命令追出来,实际上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想看一看到底是哪个世家在背后主持这一切,因为宇文宪入了蓝田大营才算是一切大功告成,因此主持的那个世家按理说会派出人追随,甚至还会派人跟着宇文宪充当他的幕僚,以加强双方之间的联系。 可是现在高熲在宇文宪的身边只看到了他的亲卫。 对于高熲来说,宇文宪并不可怕,说到底宇文宪只是一个武将,甚至是没有多少野心的武将,只要没有了世家的支持,就算是有大军在手,没有充足的人手控制地方和出谋划策,那也没有什么用。 一个体系和一个王朝的形成是不可能单单凭借军队的,哪怕是在杀伐征战之中,文官照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而宇文宪在这方面看上去实在是太薄弱了。 因此高熲更感兴趣的是,为什么关陇集团的其余家族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宇文宪,他们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要知道这些世家之中的那些老狐狸都是快要成精了的人物,当然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变卦,这其中肯定有原因。 难道那人也换上了亲卫的衣甲,就隐藏在这些人之中? 宇文宪一把抽出了佩刀,凝视着山坡下的高熲,而高熲微微眯眼,并没有想要着急动手的意思,他很清楚,宇文宪身边都是些什么人,这些百战余生的老卒真的动起手来,高熲这些手下不见得就是对手。 “陛下有旨,齐王犯上作乱,按律当斩,念其多年征战有功,改为羁押,”高熲的声音很洪亮,“齐王殿下,您真的打算抗旨了么?” 宇文宪顿时怔住了,脸上神情阴晴不定。要说什么对他最有压力,那肯定就是陛下的旨意。这么长时间来宇文宪一直期盼着陛下能够回心转意,意识到自己才是匡扶北周社稷的臂助,而杨坚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其目的更是在吞并北周。 可是宇文宪最终失败了,不过哪怕是陛下再怎么昏庸无道,一直以臣子自居的宇文宪,听到陛下的旨意时候,多少有些纠结。 “陛下为苍天之子,齐王为殿上之臣,难道真的要抗旨?!”高熲的声音更提高一些。 宇文宪皱了皱眉。 双方只隔着一个山坡,十数丈的距离,这声音回荡,却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高熲看着宇文宪,微微一笑。 宇文宪的弱点实在是太明显了,既然已经叛逃还想当忠臣,简直可笑。 “陛下为天下之日,然如今乌云蔽日,我等臣子遵从陛下正直所言,但绝不遵从尔等奸佞小人唆使所言!”就在这个时候,一声雷霆炸响,让山坡上下的人都为之一震。 一名老将策马从一侧山坡脚下拐出,数百名手持弓弩的骑兵紧随其后,一面将旗迎风招展,上面的“尉迟”两个字分外显眼。 高熲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而老将,也就是尉迟迥,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山坡,看到宇文宪便是单膝跪地,拱手行礼:“殿下,末将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宇文宪也轻轻松了一口气,急忙下马搀扶:“尉迟将军何罪之有,老将军不愧为国之栋梁,一语中的,若裂石之音,发人深省。” 尉迟迥缓缓点头,旋即一扭头。高熲显然在尉迟迥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妙,此时一催战马,转身就走。而尉迟迥着急想要下令追赶,宇文宪却伸手拦住了他。 “殿下?” “事态多变,不宜久留,走吧。”宇文宪沉声说道。 尉迟迥迟疑片刻,还是跟上宇文宪,压低声音说道:“末将救护来迟,实属有因,刚刚接到急报,威烈将军牛弘献汉中城投降,汉中主将李询退守定军山,李荩忱兵锋已经抵达阳平关下。” “什么?!”宇文宪手微微颤抖一下,马鞭险些脱手。 第七百五十二章 看不穿 尉迟迥神色凝重:“没错,汉中易主,我们必须要加倍小心。” 宇文宪虽然没有在南方战斗过,但是也清楚汉中对于周边的威胁,尤其是汉中失守,沔水上游被截断,南陈或者准确说南陈和巴蜀已经对襄阳形成了两面包夹之态势,这对于襄阳的威胁当然是致命的。 尤其是现在襄阳守军不多,可以想象接下来萧摩诃必然有所行动,可是尉迟迥所部尚且还在关中,也是现在宇文宪唯一可以依仗的一支兵马,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可能前往襄阳救援。 襄阳一丢,那么沔水防线崩溃,敌人的兵锋可就直指向中原和关中!此间利害,宇文宪想到就觉得浑身发抖。 这李荩忱,当真是把一切都拿捏到了丝毫。 而更让他惊诧的是,牛弘这个公认的年轻一辈之中的佼佼者,竟然如此简单的就投降了李荩忱,这背后肯定少不了有人指使。而能够让牛弘如此听命的······恐怕也就只剩下那个人。 而那个人就在不久之前才帮助宇文宪从城中逃了出来。 “杨素······”宇文宪咀嚼着这个名字。他很清楚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不仅仅是一个人,还有这个人身后庞大的实力。 关陇集团横行关中数代,岂是说说而已?他们如果真的想要支持谁并且发动全力的话,宇文宪也好、杨坚也罢,都不见得是对手。 如此说,李荩忱才是杨素最终选择的主公么?因为心中早就已经有人选,所以他才施施然直接拒绝了自己? 尉迟迥知道的早,显然也早想通了此间关窍,脸上笑容怎么看都有些苦涩。 作为最早和李荩忱打过交道的将领之一,尉迟迥不得不感慨,李荩忱果然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为了北周最可怕的敌人。 宇文宪喃喃说道:“某这一次从长安城中逃出来,关中世家可以说是功不可没,可是如果这杨素和牛弘等人之前就已经打算投靠李荩忱,为什么还会出手相救?” 尉迟迥怔了一下,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关陇集团既然已经转向李荩忱,这个时候帮助宇文宪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难道说投靠李荩忱只是杨素和牛弘个人的行为? 宇文宪皱了皱眉,事情必然没有那么简单。而尉迟迥似乎先想到了什么,低声说道:“或许殿下和随国公最终大打出手以至于今日,正是李荩忱在背后指使关中世家做的手脚,” “什么?”宇文宪只觉得手脚冰冷。 而尉迟迥苦笑一声:“殿下和随国公或者说陛下的矛盾与误解自从先帝驾崩时候就有,可是现在却愈演愈烈,最终到了不得不刀兵相见的地步,归根结底还是在于这几个月来朝堂之上的争端骤然激烈的缘故,究其原因,在于随国公得到了陛下的支持,而殿下也得到了关中世家或明或暗的表态,所以各自有各自的底气,自然都是寸步不让。” 宇文宪默然不语,但是神情愈发凝重。 “可是转念一想,陛下也好,殿下也罢,在背后都有关中世家来往操控的影子,关中世家如此做,自然就是想要让殿下和随国公之间的斗争彻底到了无解的地步,最后整个大周只能陷入内斗,”尉迟迥斟酌说道,“祸起萧墙,便宜的可永远是外人,比如李荩忱。” 宇文宪的拳头捏紧,他承认自己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更不得不承认,李荩忱似乎正是通过控制关中世家在操控整个北周朝堂的走向,而李荩忱为什么会前往南陈的都城建康府,这个事后似乎也可以理解。 他是想要转移南陈朝廷的注意力,从而让北周这边在没有外部压力的情况下可以放开手脚,毕竟趁着别人家也在内乱的时候解决自家的争端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想必杨坚也有类似的想法,所以这些时日来一直在加紧步伐。 然而李荩忱果断的从建康府抽身而出,就让一切都偏离了轨道。南陈的内斗以这种怪异的方式戛然而止,而北周的内斗却才刚刚开始,并且从现在的局势来看已经到了难以停止的地步,大家都已经亮了兵刃,不可能再坐下来和声和气的谈判。 这就让宇文宪和杨坚很尴尬,应不应该继续打都是一个问题。 “这个李荩忱,还真是抓住了最致命的时间。”宇文宪沉声说道,“更或者说是他一手促成了这样的机会。” 而尉迟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事实的残酷让他有些恍惚。 李荩忱不仅仅是一个擅长抓住机会的人,更是一个会给自己制造机会的人,这样的对手才是最可怕的。 宇文宪轻轻催动战马,眼前的局势固然让他看不穿,但是也得咬着牙走下去:“我们回去,去洛阳!” “遵命!”尉迟迥急忙应道,这个时候对于他们这些团结在宇文宪身边的人来说,最需要的当然还是一个主心骨,不过好在宇文宪似乎并没有被眼前这样的困难所打倒。 ——————————————————- “砰”一声闷响,檑木重重的砸在了一名巴蜀将士的头上,那名将士惨叫一声,从云梯上摔落,云梯下的几名士卒忙不迭的躲开。 “愣着干什么,抓紧上!” 下面的幢将眼睛瞪大,可以用气急败坏来形容了。 这一场攻坚战打的实在是惨烈,巴蜀军队在挺进关口的过程中流了太多的血。阳平关能够称之为“汉中门户”,的确是名不虚传。高耸的山峰阻挡了进攻的路线,狭窄的道路只能够让将士们顶着关上射下来的箭矢前进。 虽然后方的投石机和床子弩已经在很努力的压制城头,但是一来没有视野,二来也怕误伤自己人,所以只能尽量向后延伸,这样对于城头第一线的压制并不显著,也不知道有多少将士就这样倒在了密集如蝗虫般的箭矢之下。 而随着鼓点声愈发密集,更多的巴蜀将士在怒吼着向前,一架架云梯受到破坏,但是更多的云梯竖了起来,无数的将士沿着云梯攀爬,而冲车踏过满是泥泞和尸体的护城壕——为了在护城壕上铺上可以足够冲车通行的沙袋和木板,足足上百名将士倒了下来,自己也化作了这简易桥梁的一部分。 第七百五十三章 棋逢对手 鲜血顺着地面上的坑洼沟壑恣肆流淌,汇聚在壕沟之中,而一名名将士看也不看倒下的同伴,飞快地越过壕沟,在幢将和仗主们的口号声中冲向属于自己的云梯。 城上准备好的檑木滚石不要钱也似的砸下来,每一个云梯旁边都是七横八竖的尸体,甚至为了能够腾出来空间,不得不派出人手将一些尸体拖开。 “为了飞将军!”一名幢将带头跃上城垛,手起刀落将一名北周刀盾手劈翻,紧接着两名抬着檑木要过来的士卒眼见得不妙,丢了檑木转身就要走,不过那名幢将早就盯上了他们,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砍瓜切菜一般砍翻。 “封住入口!”关城之上,韩擒虎的瞳孔微微收缩。 箭矢呼啸而来,后一个跟着幢将冲上来的士卒惨叫着中箭倒下,而幢将似乎并不在意身后没有同伴,继续在人群之中左冲右突。一名北周偏将推开有些混乱的人群,手中的刀直接砍向那幢将的腰腹。 幢将大吼一声,侧身躲过这致命一击,手起刀落将偏将的手臂齐根斩断,鲜血喷溅,洒满了他一脸,而不等幢将回身,几名北周长矛手同时将长枪刺入了他的后背! 锋利的枪尖刺穿了血肉。 幢将的嘴边都是鲜血,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刚才那些敌人的,看着捂着袖子、面容狰狞的那北周偏将,他无声的笑了笑,方才趴倒在地,而他的眼睛,至始至终都瞪得浑圆! 更多的将士从这个一时间没有人把守的豁口处冲上来,当他们看到已经倒地的幢将时候,眼睛顿时都红了。这幢将带着他们打过巴郡、打过阆中,这么多恶战都没有身死,现在竟然倒在这里,这对于每一个他麾下的将士来说,都是不折不扣的耻辱。 “杀!”一名名士卒愤怒的冲入人群之中。 看着这些拼命冲杀的巴蜀将士,韩擒虎握着刀柄的手指不由得轻轻颤抖一下。 眼前的这些敌人显然比他想象中的更加亡命,更或者说这本来就是一群疯子,他们结成一个又一个的三角阵列,在城墙上不断地突进,每一次刀剑落下,都有鲜血迸溅。 “弓弩手,放箭!”韩擒虎只觉得自己的牙都快咬碎了,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之中挤出来的。 “将军?”周围的幢将和仗主们都吃了一惊,放箭或许是阻挡这些敌人继续向前突进的最好办法,但是这个时候足足有两三倍于敌人的自家士卒和敌人搅在一起,若是贸然放箭的话,恐怕死的自己人要比这些敌人还多。 他们不相信韩擒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他们还是下意识的想要询问以得到确定的答案。 “放箭!”韩擒虎的声音很低沉,但是很决绝。 “放箭!”指挥弓弩手的仗主果断的一挥手。 数百名已经等候多时的弓弩手对着乱战的人群同时松动了弓弦,无数的箭矢呼啸着刺入人群。箭矢打在人体上,发出“噗噗”的沉闷响声,不断有人向后倒下,原本混战的人群在这个时候甚至已经停顿,每一个人都下意识的看向箭矢飞过来的方向。 巴蜀将士们脸上更多的是欣喜,即使是自己战死在这里,也拽着两三个敌人给自己垫背。而那些北周将士们脸上更多的,则是绝望。 一种自己成了牺牲品的绝望。 片刻之后,这城头上的突破口就已经没有了一个还能站着的人,黑压压的尸体和流淌的鲜血无声的证明刚才那一幕的残酷。 韩擒虎的脸色有些发白,不过还是稳住了身形,而周围将领看向他的目光,除了原本的信任之外,又多了几分敬畏甚至是恐惧。 这或许是能够阻挡敌人最简洁有效的办法,但是并不是每一个将领在这个位置上以这个身份就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此时整个战场也安静了许多,关外那急促的鼓点已经平息,大队的巴蜀军队有序撤退,丢下了不少毁坏的云梯。 不过显然他们并不是无功而返,除了在抵达关城的过程中丢下了不少尸体之外,巴蜀军队可以说打的很出色,几次突破城垛,更是给北周士卒造成了很大的杀伤,尤其是刚才甚至逼迫韩擒虎下令放箭将自家人和巴蜀将士一起射杀方才功亏一篑,否则这个时候更多的巴蜀军队涌上墙头,最终是什么结果还不好说呢。 单纯只是看这城头上甚至把整个地面都铺了一遍的尸体还有四处散落的箭矢、石块就知道,守军的损失肯定也不小。 “将军?”一名将领下意识的开口,想要询问是否需要出城追击。 “打扫战场,整顿器械,”韩擒虎直接摆了摆手。他不清楚萧世廉是不是还有精力指挥战斗,但是至少他,只觉得丝丝缕缕的疲惫正在侵蚀着自己,“埋锅造饭,让弟兄们抓紧休息。” “诺!” 而韩擒虎自己静静打量着关隘下的战场。 这个萧世廉······是个难缠的对手。 ——————————————-- “阳平关不出所料,是一块硬骨头啊。”唐中凑着烛火看向舆图,上面粗略的勾勒出了阳平关左近的山川地势,忍不住感慨一声。 今天他也率队参加了进攻,可是亲身感受过这雄关漫道的坚固。 “阳平关是韩擒虎的唯一一道防线,若是一次两次就打下来那倒是奇了怪了。”萧世廉淡淡说道,“这个韩擒虎,看来是想要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古来守城必守野,有的时候城外的激战才是决定最终胜负的关键因素,一旦城中守军在城外的战斗中输了,那么就只有退守城池这一个选择,尤其是对于一些地处平原、毫无遮拦的城池来说,这不啻于等着被人四面包围。 一旦切断粮草运输道路和援兵道路,那么攻破这座城池就只是时间的问题,对于那些没有山川作为屏障的城池更是如此,夯土的城墙再怎么结实,也没有办法抵抗攻城器械长年累月的消磨。 因此城外野战若是能够挡住敌人,才是真正的守城全胜。比如三百年前的合肥之战,张辽并没有退守合肥坚城,而是在逍遥津一举击败孙权,自己扬名东南之外,也让孙权短时间内无力北上,更不要说继续向前包围城池了。 第七百五十四章 真正意 而这一次韩擒虎显然是反其道而为之。 他并没有在阳平关外列阵,而是利用阳平关的坚城作为自己唯一和最后的依托。毕竟韩擒虎麾下以新兵和老弱为主,在关外列阵的话,基本上就是被萧世廉砍瓜切菜杀过去的命,今日城头上的战斗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因此韩擒虎干脆凭借雄关死守,也在情理之中。 这也让萧世廉对这个之前不显山不露水的对手提高警惕,能够有这样的意识,这个人也绝对不是好对付的。 “今日死伤已经在七八百人,而估计韩擒虎那边也有五六百人的损失,”唐中缓缓说道,“将军,我们明天还要不要继续进攻?” 萧世廉的手轻轻敲打着桌子,低声说道:“暂且不慌,关中那边还没有消息传过来,我们若是贸然进攻的话也不一定起到好作用。” 顿了一下,萧世廉回头低声吩咐:“和关中的联络一定要保持,还有迅速派人将此间战况报之汉中侯。” 几名负责的偏将领命去了,而牛弘沉声说道:“将军,从汉中到关中并不只有阳平关这一条路,将军为什么······” 在牛弘的印象之中,萧世廉也好,李荩忱也罢,擅长的都是轻兵突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敌人防线的战术,这一次怎么就非得铁了心要进攻阳平关? 要知道从汉中到关中还有很多条路可以选择,比如陈仓道,又比如斜谷,这些道路分别通往陇右和关中,甚至最近的一直顶到蓝田这长安城的门户上。 以萧世廉的脾性,怎么可能会一直盯着阳平关不放? 萧世廉只是一笑,却并没有说话,他很清楚为什么,但是此时不能给他们解释,人多耳杂,若是走漏了风声,恐怕会直接影响到李荩忱整个计划的实施。 轻轻咳嗽一声,萧世廉沉声说道:“韩擒虎数千兵马驻扎在阳平关,无论是某进攻陈仓还是走斜谷直插关中,到头来还是要面对这一支军队,更重要的问题在于那种情况下更可能处于敌人的南北夹击之中,反倒不如只是攻破阳平关。” 萧世廉这个理由可以说很拙劣,但是牛弘和唐中等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头。大家都清楚萧世廉不过是随口找了一个理由,那就说明个中原因还不能让太多人征调,不过根据萧世廉的申请来看,似乎是胸有成竹。 而萧世廉紧接着下令:“明天各营整顿兵马,总结经验,第一次进攻就可以冲上城头,说明这阳平关并不是不可攻破的,只要我们能够抓住韩擒虎的破绽,那么这阳平关早晚都属于我们。” “诺!”将领们齐声应道。 萧世廉一挥手:“牛弘,唐中,你们留一下,其余人散了吧。” 等到人都离开,萧世廉冲着站在门口的亲卫使了一个眼色,亲卫会意,让门外巡逻的士卒向外走几步。 而萧世廉这个时候方才伸手在舆图上一点:“之所以顿兵阳平关下,是因为汉中侯根本就没有打算从这里入关。” “这······”牛弘顿时怔住了,萧世廉愿意在这个时候就告诉他李荩忱整体的战略布局,让牛弘感受到信任,但是这句话他却怎么也听不明白。 不走阳平关,也不走陈仓道,李荩忱打算怎么办? 要知道关中才是北周的命门,只有进入关中才能够算彻底赢得胜利,否则其余任何一个重镇的夺取都不过只是占了便宜罢了,日后等北周回过气来,依旧要面对北周绝对优势的兵力。 “此时进入关中,只会让已经彻底对立的杨坚和宇文宪重新尝试合作或者保持默契,”萧世廉沉声说道,“对于我们不一定是有利的,更重要的是相比于敌人重兵云集的关中,还有其余更为空虚的地方可以值得我们夺取。” “襄阳?”牛弘久在汉中,当然明白汉中通衢四方的地位,而萧世廉一开口,他就已经猜测到李荩忱的目的在哪里。 汉中主要连接巴蜀、关中和襄阳,那么除了巴蜀和关中,所剩下的也就只剩下襄阳了。而且确实如萧世廉所言,此时的关中有韦孝宽、尉迟迥等的主力大军,更重要的是没有了当初巴蜀山地的阻碍,这两路大军可以轻松的发挥出来原本的战力,李荩忱还想要有如之前那样将两路军队调动的晕头转向自然是不可能了。 一旦李荩忱此时贸然冲入关中,那么很有可能会让原本刀兵相见的尉迟迥和韦孝宽暂时放下争端,一致对付李荩忱。毕竟他们都是当初参与过巴蜀之战的,可是很清楚李荩忱有几斤几两,请神容易送神难,所以还是抓紧把他“送走”最好。 而相比之下,襄阳的守军数量已经到了前所未有的薄弱时候,并且周围的北周兵马并不多,大多数都已经追随尉迟迥北上,此时根本来不及回援。 如果此时李荩忱进攻襄阳,还是沿着沔水顺流而下的话,那对于襄阳守军的威胁当然是致命的。若是能够在这个时候拿下襄阳,打通整个沔水防线,并且可以在阳平关和武关方向同时对关中形成压力的话,当然要比现在就冒冒失失的进攻关中来得好。 想到这里,牛弘的脸上露出笑容,他不得不说,李荩忱这个有些类似于“声东击西”的战略的确出乎意料,或许在很多人眼中,拿下了汉中最重要的就是直接进攻关中,关中定则中原可图,谁都不会想到李荩忱会在这个时候转兵南下,而因为有秦岭的阻拦,一时半刻想要从关中转移兵力支援襄阳,那可就难上加难了。 唐中对这北方战局的认识显然没有牛弘清楚,不过此时也大致意识到什么,若有所思。 似乎一直等着两个人有所领悟。萧世廉方才微微颔首:“没错,正是襄阳,我们的任务主要是牵制住敌人关中军队,吸引他们的注意。” 顿了一下,萧世廉笑着说道:“所以我们就让韩擒虎觉得这阳平关才是我们的主攻方向,韩擒虎不动、韦孝宽不动,那么我们也不动,至于襄阳方向······” 一边说着,萧世廉的目光一边顺着舆图移动:“汉中侯会亲自负责。” 第七百五十五章 定军山 定军山下,巴蜀军队的营寨已经扎了起来,包围住定军山上山的几条重要道路。 中军大帐之中,随着帘幕的掀开,一名名将领快步走进去,而站在门口负责警戒的士卒打量着这些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将领,脸上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而当最后看到在李平等亲卫的簇拥下快步而来的李荩忱时候,这些士卒终于按捺不住激动,同时向李荩忱行礼。李荩忱微微一笑,还礼之后大步走进去。 “真的是汉中侯啊。”看着李荩忱的背影,一名年轻士卒喃喃说道。 “这么多将军都来了,又是汉中侯亲自指挥,这一战可有的打了。”另外一名带队的幢将也忍不住感慨一声。 营帐之中,许久未见的将领们正在低声交谈着,看到李荩忱进来,同时收住声音。 “参见将军!”戴才、陈智深等人一齐拱手。 李荩忱笑着对戴才和陈智深等人点头示意,自从自己前往建康府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和手下这些重将相见。 萧世廉的这一支翻越米仓山而来的偏师人数虽然不过两三千人,但是却是陈智深和戴才这众所周知在李荩忱体系之中地位仅次于萧世廉和裴子烈的两员大将亲自率领的。 李荩忱将陈智深从泸州调过来,一来是对于泸州刺史骆牙的信任,现在泸州已经是巴蜀的大后方,和南中那边的联系、合作也在稳步进行,所以根本不需要陈智深坐镇,二来这一场很有可能会决定整个李荩忱团体命运的战争,怎么可能没有陈智深的身影? 李荩忱和裴子烈是从绵竹关上岸,一路上马不停蹄,总算是赶上了刻意放慢速度的这一支部队,否则当萧世廉已经在阳平关下拉开阵仗的时候,这一支军队不可能才到定军山下。 裴子烈已经带着本部兵马转往定军山南,对那边的几个小营寨形成了压迫,而主攻的任务当然就落在了李荩忱的肩膀上。 李荩忱大步走上帅座,环顾四周,有从入蜀开始就追随自己的陈智深、戴才等人,有在自己前往建康府的过程中崭露头角的程峰和唐齐等人,当然曾经的巴人酋长、现在已经是偏将军、遂州刺史了的李迅也带着巴人所部前来,这一次能够轻松的翻越米仓山,和巴人在前面开路有很大的关系。 随着一次次战斗的磨合,巴人对于这个团体的归属感显然也已经很高,汉人也好,巴人也罢,显然都已经不分彼此。 而除此之外,甚至还有一些李荩忱没有见过的身影,根据他们所站的位置以及年轻略显局促的神情就可以看出,这些都是陈智深等人后来提拔的年轻部下,当然在李迅的身后也有几个巴人小将,不过李荩忱对于他们倒是有印象,当初在苍溪谷,这些小将曾经追随着他嚎呼酣战,现在看来也已经成长为将领。 可以说这些将领是李荩忱入蜀以来所做一切的缩影,是他的大部分班底所在,而这一次李荩忱就要带着这一支军队突破定军山,然后一路南下,直扑襄阳! 当然这个作战计划现在还有很多人并不知道,不过李荩忱并没有打算隐瞒多久,因为他相信,前方的这一座山,终究只是一个插曲,翻过这座山,还有更多和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定军山的情况想必也不用我多说了,李询根本不给我们任何一窥营寨情况的机会,现在摆在我们眼前的选择只有两个,一个是诱使敌人在山下决战,还有一个就是强攻。”李荩忱不慌不忙的说道,“不知道诸位身在定军山多日,对此又有何看法?” 戴才和陈智深等人听到李荩忱开口,心中都是一定,为了等李荩忱,他们来到这定军山也已经有两天了,虽然军队并没有动,但是对整个定军山的侦查却是一刻都没有停过。 不得不说李询这个家伙能够得到韦孝宽的信任还是有原因的,显然他充分吸取了当年夏侯渊和杜袭的前车之鉴,互为犄角的营寨可进可退,整个定军山周围都在李询的掌控之中,这也是唯一可以让李询扭转现在兵力劣势的因素——的确有一点李询是没有算错的,那就是作为偏师的这一支部队,人数也并不少,为了能够一举攻克汉中和定军山防线,李荩忱可以说将整个巴蜀之中能抽调出来的兵马都用上了。 尤其是随后北上的裴子烈所部精锐,显然已经填补了定军山南侧的漏洞,堵住了最后一个可能被李询利用而包抄或者直接撤退的道路。 因此可以说现在的情况是,李荩忱攻不上去,而显然李询也没有本事杀下来彻底击溃李荩忱。 “定军山固然险要,但是李询应该不会傻乎乎的固守不出,他看了我们的兵马数量之后就应该清楚,如果我们强攻定军山不成,那么完全可以留下来一定的兵马看守道路,其余的大部队直接穿过两山之间的山谷继续前进。”戴才斟酌说道,“因此李询肯定会在定军山下靠近山谷的位置布阵,以求能够阻挡我们。” “现在汉中的局势已经愈发明朗,就算是短时间内我们拿不下阳平关,控制汉中还是绰绰有余的,”陈智深也紧跟着说道,“定军山上粮草并不充足,凭借这些兵马,李询如果下山的话或许还可以于绝地之中求生存,但是如果一味的鼓手不出,那么饿死的可能更大。” 这句话话音尚未落下,将领们都发出低笑。 而戴才和陈智深脸上也都挂着轻松神色。说实在的,前两天初来乍到的时候,他们心中也没有谱,但是李荩忱的到来无疑让这些人心中都吃了一颗定心丸,说话也放松了不少。 李荩忱微微颔首,沉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准备和李询较量较量,给他下战书,后日正午,山下约战。” 但是戴才和陈智深都有些诧异,按照李荩忱的风格,奇兵突出、不宣而战那是常态,耍耍阴谋诡计那是家常便饭,这一次怎么偏偏要布下堂堂之阵和李询决战?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李荩忱的风格。 第七百五十六章 疑兵 “将军?”戴才下意识的想要开口,不过李荩忱抬起手阻止了他: “现在我们兵多将广,可对?” 戴才怔了一下,缓缓点头。 “现在我们器械粮草充足,可对?” 还是点头。 “现在我们包围了李询,可对?” 戴才虽然不知道李荩忱想说什么,但是也只能先点头。 李荩忱不由得一笑:“既然如此,瓮中捉鳖,直接下手就是。” “哈哈哈哈!”顿时营帐之中哄然大笑。而李荩忱紧接着说道:“当然了,捉归捉,咱们也得小心一点儿,千万不能让这鳖给咬了手指。” 顿了一下,李荩忱沉声下令:“程峰!” “末将在!” “你带着八百兵马,沿着山脚布设疑兵,把当时建康府外的稻草人都扎起来,”李荩忱淡淡说道,“就算是被李询的斥候看出来破绽也无妨。” “诺!”程峰急忙答应。 而李荩忱紧接着说道:“李迅!” “末将在!” 看着眼前这个经过战火的磨砺而成熟不少的巴人汉子,李荩忱的声音不变:“你来担任前锋,佯攻南侧山寨。” 顿了一下,李荩忱不忘加了一句:“你这个李迅可不能输给李询啊。” 不少将领都露出笑意,而李迅慨然拱手:“末将必不辱命!” 而陈智深和戴才等人隐约明白李荩忱的意思,自家将军虽然要以堂堂之阵和李询正面决战,但是也没有忘记设置疑兵和佯攻,让李询捉摸不定李荩忱的真正意图。 还真是狡诈。 李荩忱一颔首,紧接着说道:“陈智深,戴才,唐齐!” “末将在!”三人一同应诺。 “整顿兵马,准备迎战!” “诺!” ——————————————————- 如果说现在这定军山上下谁的心情最复杂,李询敢说第二,恐怕没有人敢说第一。 从坐镇汉中八九千兵马准备拉开阵势和李荩忱较量,到现在只剩下两千余残兵困守定军山,这中间的落差恐怕就连李询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 实际上李询的排兵布阵并没有什么大问题,自己和嫡系控制要点,而牛弘带领占据大多数的本部兵马控制漫长的沔水防线,如果换做别人甚至是韦孝宽到这里,估计也是相同的安排方式。 可是李询怎么都没有想到,牛弘的叛变让整个安排变得无比可笑,原本坚固的沔水防线现在却变成了将李询和韩擒虎分隔开的致命屏障。萧世廉在北、这一支应该是由李荩忱麾下两员大将陈智深和戴才联袂统带的偏师居中,而裴子烈在南,李荩忱的大军沿着沔水依次展开,彻底阻断了李询和韩擒虎之间任何有可能的通路。 这让双方虽然明知道对方有困难,却只能各自为战。 想到这里,李询就恨不得将牛弘这个该死的叛徒碎尸万段。可是事已至此,对付叛徒还只是以后的事情,现在他更需要做的,还是想办法对付山下已经摆开阵势的敌人。 “将军,山北发现疑兵!”一名哨骑飞快的跑上营寨的议事堂。 李询皱了皱眉,这两天一直没有动静的敌人终于开始动手了? 而跟在李询身边的几名将领也忍不住低声议论,不过不得不说上来先布置疑兵倒是比较像李荩忱麾下一贯的行事思路。 “报!”脚步声骤起,又是一名哨探冲上议事堂,让李询以降所有人都有些诧异,敌人已经有两天一点儿声响都没有,现在怎么一下子动作如此频繁? “敌人的中军营寨换了将旗,”哨探的声音之中带着一丝惶恐,顿了一下方才说道,“是镇西将军李荩忱。” “什么?!”李询的脸色登时大变,而周围的将领们也瞪大眼睛,“李荩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李询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报!”流星探马来的正如流星,“敌人兵马约两千,进攻南侧山寨,另有大量斥候出没于南侧山谷之中!” “李荩忱,这里才是你的主攻方向么?”李询终于忍不住喃喃说道。看来他最初的判断终究是正确的。 按照李询最初的设想,萧世廉派出的这一支偏师实际上才是撒手锏,只不过很快萧世廉接连突破蜀道、沔水,兵锋直指阳平关,让李询的判断看上去分外可笑,也让李询在将领们眼中饱受质疑。 毕竟正是因为李询将这两千兵马拉到了定军山,才使得整个沔水防线任由牛弘掌控,汉中失守和这个决定有很大的关系,可以想象如果李询还在汉中或者沔水北岸的话,守卫草料场的李谈不会没有增援,而偌大的沔水防线不会一点儿作用都没有起到。 可以说因为李询的决策失误,导致整个汉中转眼之间拱手让人,只剩下定军山和阳平关这两个要塞还在手中,但是阻隔消息、陷入重围的这两处地方还能够坚持多久,恐怕大家心里都没数。 现在李荩忱的出现以及巴蜀军队在定军山周围的频繁调动,终于可以证明李询之前的判断并没有问题。 不过现在李询就需要面对一个更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李荩忱到底想要干什么。 “启禀将军,山下送来战书,约定后天和我军在山下决战。”又是一名偏将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凝重神色,“署名是李荩忱。” 整个议事堂上一下子安静下来。一名名将领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如果说之前的疑兵和进攻只是让他们觉得有些紧张的话,那眼前的这战书就足以让他们吃惊了。 李荩忱的作战风格对于这些在苍溪谷和李荩忱有过交手的将领们来说并不陌生,出奇而诡变的指挥是很多人的噩梦,尤其是在苍溪谷那里被李荩忱调动的团团转的日子,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愿意回忆和回到的过去。 这个一个最擅长“声东击西”和“奇兵突出”的对手,竟然会要求堂堂正正的对阵? 他们宁肯相信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过很快李询看了信之后的神情就告诉他们,似乎还真是这样。 缓缓的放下这战书,李询苦笑一声:“莫非是因为我们的兵力太少,李荩忱都已经不打算用计谋了?” 不等他身边的人开口,李询就将战书一拍,冷声说道:“先是疑兵,再是战书,虚虚实实,也有意思,这一次我们就好好和李荩忱较量较量,倒要看看这只有一条路的定军山,他上不上的来!” 第七百五十七章 山南 “这都是什么鬼日子,明明都已经立秋了,太阳还这么晒。”吐掉嘴中叼着的草茎,一名北周幢将忍不住开口骂道。 旁边的士卒显然已经和他很熟稔了,低声说道:“头儿,那些巴蜀猴子真的会来么,这荒山野岭的,咱们能够摸出来这么一条上下山的道路就已经不错了,这帮家伙没事来找我们的麻烦干什么?” 幢将冷哼一声:“上边的命令下来,不执行的话你还见不到那些猴子的影子,自己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早啊晚啊的又有什么区别,”那士卒倒是看得开,“头儿你还没听说么,这一次领军的可是李荩忱,这家伙当初在苍溪谷,咱们多少人都没有拿住他,反而被耍的团团转,现在他来指挥这一战,咱们胜算怕是都看不见喽!” 幢将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作为当初苍溪谷九死一生活下来的人,对于李荩忱这个名字还是有恐惧和畏惧的,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冷声说道: “你小子给我小心一点儿,扰乱军心可是重罪。” 顿了一下,幢将抬头看向前方的道路,并没有多说什么。说句实话,当接到命令的时候他自己心中也是忐忑不安。不过好在这一次他们前来南侧山头,只是为了侦查李荩忱所部偏师的动向,以及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要发起佯攻。 想到留在山上的弟兄还要直接和李荩忱对阵,幢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为自己感到庆幸,至少自己不需要直面李荩忱,不需要在转眼之间就成为这个妖孽一般的将领的战利品。 就当幢将眯了眯眼准备带着人换一个地方的时候,不远处的小路上突然传来了声响,紧接着一道人影一闪而过。 几名年轻的士卒几乎下意识的想要叫出来,不过好在他们身边的老卒眼疾手快伸手捂住他们的嘴。而幢将压低声音:“弓弩手。” 新兵们还有些犹豫,而老兵们都已经抄起来弓弩,对付这些骤然出现的敌人,自然还是不要用兵刃,直接用弓弩远距离解决的好。 不过很快除了草丛晃动了几下之外,一切都再一次归于平静。幢将有些诧异,难不成这家伙是发现了什么?虽然没有看清楚装束,但是幢将很清楚这一片荒山野岭之中奉命行动的只有他们这一支队伍,这当然也是为了避免大家都绷紧神经的时候,骤然相遇,结果一顿刀兵相见。 至于樵夫商人之类的,这些家伙别看愣头愣脑,一旦听到了战火要来的风声,肯定跑得比兔子都快,三百年乱世,早就已经让平民百姓养成了这样的习惯,真的不知道这应该令人感慨生命的坚强,还是应该叱责乱世的可怕。 因此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敌人,敌人的斥候。 恐怕这个不得不穿越道路的斥候意识到了什么,所以准备先停一停静观风向。 本来就是斥候出身的幢将忍不住低笑一声,一挥手,以队伍中少有的几名老卒为排头,一队队人小心翼翼的从隐藏的山坡上下来,高大的林木和连续的灌木足够让匍匐前进的他们不那么明显。 倒要看看,今天的第一个猎物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幢将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也抄起来一支弩跟在队伍中间,而就在这个时候,前面的几名老卒同时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们清楚的看到,就在大约七八丈的距离上,草丛再一次晃动! “放箭!”幢将并没有打算给敌人多少机会,草丛之中很有可能已经布置好了陷阱,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踩进去。敌人在这山南的主要目的就是佯攻,因此幢将的任务并不是抓舌头,而是让所有敌人的斥候在这一片山中消失。 不过还不等他说完,身后骤然响起风声,随之而来的是士卒中箭倒地的声音和惨叫声。 幢将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头,一道道身影从草丛、树冠之中飞速的窜出,谁都不知道他们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多长时间,但是从他们娴熟的动作来看,都是精通潜伏和刺探消息的老手。 幢将只觉得自己瞳孔骤然收缩,刹那间,他隐约意识到什么。当自己以为前面出现了猎物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别人的猎物。这草丛之中并没有陷阱,因为整个山坡都是陷阱。 现在身在其中,为时晚矣。 一道道身影迅捷如电——说难听点儿灵活的犹如猴子一般——飞快的窜入慌乱的北周士卒之中,手起刀落处,鲜血四溅。 “是巴人!”一名老卒下意识的喊了出来。对于这些敌人,他们实在是熟悉不过,当初在苍溪谷的时候,就是这些敌人在山林之中将他们耍弄得团团转。 这样的心理阴影,对于这些老卒们来说实在是太深刻了,如果让他们选择的话,谁都不愿意面对这些天生就是为在山林之中战斗而生的家伙。 “速战速决!”幢将在临死之前就只听到了这么一句话,紧接着箭矢窜出来,正好刺中了他的胸膛,甚至幢将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敌人的箭矢还是自家人慌乱之中胡乱释放的。 一名巴蜀军队的将领从他身边飞快而过,看都没有看他。 而就在不远处,一名名巴人在已经彻底陷入混乱的人群之中左冲右突,逐渐汇合在一起。最终除了几名士卒直接从山坡上滚下去早早地脱离了战场之外,其余的北周士卒或死或降,都在这山坡上了。 李迅提着刀大步走过来,几名巴人将领已经在指挥打扫战场,相比于之前,他们显然已经逐渐熟稔这一项工作。而李迅不慌不忙的坐在那一名幢将的尸体旁边,自己的这个对手算的上谨慎的了,只可惜还是棋差一招。 相比于巴人,他们对于山林还是不太熟悉啊······ 或许这个幢将并不知道,就在自己带领部队进入山林的时候就已经被李迅手下发现了,本来李迅还指望他自己撞上门来,没有想到这个家伙竟然硬着脑袋在山上等了这么长时间,最后还得派出几个身手灵活的诱敌深入才可以。 伸出手将这个幢将的眼睑合上,李迅淡淡说道:“你虽然愤恨,但是至少不用寂寞,有不少你的袍泽会陪着你。” 第七百五十八章 虚实不定 顿了一下,李迅对着身边的亲卫一点:“把这人葬了吧。” 几名亲卫急忙上前,而其中一个忍不住感慨一声:“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个了吧,而且上一个还是仗主。” “是啊,这么多斥候队伍被我们绞杀,不知道山上的敌人会着急成什么样子,”另外一人也点头,不过转而又有些无奈,“也不知道将军这一次到底是怎么想的,咱们就是这佯攻的任务,都没有办法和敌人好好较量较量。” “上一次苍溪谷我们是主攻,你就不要太贪了,否则汉家那些哥儿怕是要和我们打架喽!”又有一人笑道。 “打架又怕个逑子!” “你安生一点儿,都是自家袍泽,别总是打打杀杀的。” 听着几个亲卫的笑声,李迅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李荩忱为什么要交给他这个任务。 巴人本来在爆发力上就没有办法和北人相比,瘦小的身形注定了他们更擅长山地作战,而不是堂堂之阵,李荩忱让巴人担任偏师佯攻南侧山寨显然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更准确说应该是在保护巴人。 正是因为清楚这个,所以李迅并没有表示怨恨,反而对李荩忱愈发的敬佩,因为他清楚,李荩忱这样安排布置,说明在李荩忱的心中,巴人和其余的将士并没有什么两样。 更重要的是,李迅心中清楚,这个佯攻可不只是简单的切断敌人的斥候网络,这南侧的几个营寨,他也得拿下来才行! 对于不擅长攻坚的巴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任务,不过李迅相信自己可以完成。李荩忱对巴人可以说很仁厚了,巴人不能每一战都打的如此轻松,他也必须要向李荩忱证明,苦战、硬战,巴人同样是可以打得了的! ——————————- 定军山下,一支支北周军队正陆续沿着山坡向下开拔,随着号令声骤然响起,这些队伍缓缓的停了下来,茂密的树林正好为他们做了遮挡,使得外人在远处一时间也看不出来这里到底有多少人。而一队队弓弩手和刀盾手也开始聚集。 “南山四支斥候队伍没有了踪影?”李迅霍然回头,声音之中带着几分诧异。 “是,这些斥候队伍人数都在百人之上,显然敌人至少也动用了七八十人的兵力,考虑到李荩忱麾下的巴人最擅长山地作战,所以能够击败我们的斥候也在情理之中。”一名偏将斟酌说道。 其余的将领也轻轻议论,显然他们都带着担心神色。 “将军,还有半个时辰就应该列阵了,”一名将领低声说道,“对面也动了。” 将领们同时屏住了呼吸。 前方那个营寨之中,咚咚的鼓声拔地而起,一队队士卒迈动着整齐的步伐向前推进,飘扬的旗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李荩忱的将旗在中间,戴才和陈智深的将旗分别在左右两翼,再正统不过的阵型。 可越是如此,李询脸上的神情越是变化不定。 如果有什么可以形容现在李询的心情的话,那就是诡异,实在是太诡异了。山北的疑兵、山南的偏师,再加上眼前这堂堂之阵,让李询实在不清楚李荩忱到底想要干什么。 鼓声越来越急促,巴蜀军队的左右两翼逐渐前出,形成一个月牙形,而李荩忱的中军在后面缓缓跟上,并且中军之中的部分兵马先行,自然而然形成了前锋。 “布阵!”李询一挥手,这边山上的鼓声也随之响起。 一队队北周士卒开出树林,沿着树林边缘布阵,而大队的弓弩手还在树林之中,让敌人只能看到绰约的影子。李询手上总共就只有两千多兵马,减去把守营寨的五六百人和其余营寨的兵马,总共就只有一千余人,而相比之下李荩忱的兵马应该在四五千左右。 所以李询只能依托山坡居高临下防守,只要能够击退李荩忱的进攻实际上就算胜利,李询也没有指望着能够彻底击败李荩忱。现在想要解决定军山的困境,必须要等北面阳平关战事了结之后, 这让李询不胜唏嘘,想当初他们进攻天宫院山的时候,双方的兵马可是完全倒过来的,谁曾想到短短的半年之间,横生劫数,风雨飘摇的北周国祚不知道还能够延续到什么时候,会不会就因此而分崩离析,这个时候恐怕已经没有人还会在乎远在汉中的定军山,尚且有这么一支军队在阻挡着外敌的入侵。 “李询这个时候还想和某虚虚实实的又有什么用?”李荩忱只是淡淡一笑,说到底今天这南风吹的大,终究还是便宜了李询,如果自己真的想要来狠的话,一通火箭射过去,就足够让李询体验一下当年赤壁的滋味。 顿了一下,李荩忱很干脆的一挥手:“传令,进攻!” 鼓声骤然停歇,中军大旗开始前移,而左右两翼也同时传来的了进攻的声音。 “杀!”陈智深高举着旗帜,一马当先。左翼兵马紧紧追随着这李荩忱麾下最有名的能打能冲之战将,有如离弦之箭。 这些兵马实际上并不是陈智深的嫡系,陈智深本部兵马大多数还在泸州,李荩忱当然不可能在自己的大后方一点儿兵力都不留下,但是当将军身先士卒的时候,这些将士们哪怕是和陈智深相处没有多长时间,也没有在后面畏缩不前的道理,当即飞快的跟上陈智深的身影,旗帜卷动,杀声震天动地。 “这个陈疯子,还真是不要命。”右翼的戴才也看到了那边的动静,忍不住笑骂一声,旋即下令,“杀!” 相比于陈智深,他的声音中正平和,多年戍守的经历让戴才已经没有那么好斗,但是这稳重的声音落在地上,依旧带着不可阻挡的力量,有的时候,厚重并不比尖锐好对付。 大队的兵马也动了起来,他们的动作虽然没有左翼快,但是稳步前进,几乎看不到任何破绽。 “弓弩手!”李询微微眯眼,看着进攻方式各异的两路兵马。 他不得不承认,李荩忱麾下的这些将领的确有几分本事,尤其是右翼的戴才,看上去缓慢推进,但是李询很清楚,他的这个阵型完整的让自己根本无处下手。 第七百五十九章 激战山脚 李荩忱对李询是有着绝对的兵力优势的,因此只要这些兵马一点一点的压上来,那么李询也找不到可趁之机。显然戴才就是这样出手的。而另外一边的陈智深则是截然相反的作战方式。 李询麾下单薄的防线,对于陈智深来说,就像一层薄纸,而他想要做的,就是一鼓作气直接将这一层薄纸刺穿! 一快一慢,一个锋芒毕露,一个稳重推进,李荩忱看上去是用堂堂之阵和李询决战,但是他并没有限制手下将领作战性格的发挥,这就让这堂堂之阵瞬间就有了变化。 想要在两个作战方式截然不同的对手之中找到他们的破绽并且快速完成部署,还得保证左右两边防线防守方式的调动不会受到影响,这对于一个将领来说绝对不是简单的问题。 就当李询还在思索的时候,陈智深部就已经冲到了北周军队的弓箭射程范围之内。 “放箭!”李询几乎毫不犹豫的下令。 不管怎么说,这些基本的应该自己做的事情他还是会做好的。 箭矢呼啸着扑出去,而陈智深也几乎在同一时间下达了举起盾牌的命令,当第一波箭矢迎面而来的时候,前排的刀盾手已经用盾牌护住身上的要害。 箭矢敲打着盾牌,发出尖锐而刺耳的声音,陈智深脚步不停,举着旗帜继续向前,不断有箭矢在他的身边、头顶上飞过,旗帜上已经布满了窟窿,但是陈智深根本不为所动。 箭矢和甲胄摩擦碰撞、刺入身体,动辄发出一声声令人牙酸的响声,不断有士卒倒地,但是更多的士卒依旧紧紧追随着前面的旗帜。 陈智深身边的亲卫不断的倒下,但是后面的亲卫依旧紧紧的跟上,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护住陈智深的前方,也是为了护住这一面旗帜。 “放箭!”当双方的距离已经拉进了将近五十步的时候,陈智深方才骤然下令。 后方的弓弩手这个时候全都顶上来,早就等候多时的箭矢破空而出,很多低的几乎是擦着自家人的头皮飞了出去。这突如其来的箭雨显然让北周军队猝不及防,不断有士卒中箭倒下。 本来北周军队在右翼的布局就是盾牌在前,弓弩手和长矛手依次在后,这种最普通不过的布阵方式进可攻、退可守,本来确实无可挑剔,但是随着巴蜀军队迫近并且没有想要放箭的意思,北周军队的弓弩手已经开始逐步后退,而正是这长矛手和弓弩手一前一后交换位置的紧要关头,骤然出现了如此变故,怎么可能不混乱? 不过好在这些多数都是追随韦孝宽多年征战的老卒,因此负责指挥的偏将着费了一番力气倒是让队列稳定下来。 可是还不等所有的盾牌重新排好、弓弩手暂时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冲在最前面的一名巴蜀军队仗主已经硬生生的撞在了两面盾牌之间的缝隙上。 他手中的盾牌重重砸在这两面盾牌上,一时间火星四射,而这仗主大吼一声,脚下步伐丝毫没有停顿,只是向前,在盾牌之后支撑的北周士卒本来就没有防备,骤然如此,几乎是一下子就向两侧分开,盾牌也随着倾斜,还不等他们回过神来,一支支长枪就直接从盾牌倾斜后露出的缝隙之中刺过来。 两名士卒哼也没哼就直接被刺穿,而缺口一下子打开。 “突进!”仗主大吼一声,沿着这小小的缺口就向纵深中杀,而大队的士卒摆成三角阵型紧紧追随着他的背影,不断地将这小小的缺口扩大、扩大,一直到彻底崩溃! “射住阵脚!”李询的声音骤然响起,让负责指挥的偏将松了一口气,而命令很快传递下去。 弓弩手们拼命的对着近在咫尺的敌人放箭,更或者说是对着正在混战的敌人和自家人放箭。而一队北周士卒从斜地里冲过来,直接在巴蜀军队的侧翼撕开口子,将这一把向前突进的利刃拦腰斩断。 “来得好,收缩阵型,继续向前!”陈智深的高呼在整个军阵之中回荡,他抓着一面盾牌,越众而出,箭矢呼啸,直接敲打在盾牌上,不过陈智深的脚步愈快,直接冲着那些已经到眼前的弓弩手冲去。 “杀!”一声暴喝在耳边炸响,李询的亲卫队长手持长刀劈砍过来,而李询的亲卫队也分出来一半人加入战团,保护随时都有可能被敌人任意屠戮的弓弩手。 “杀!”陈智深的气势并没有因为敌人的来势汹汹而受到阻拦,反而随手将手中的盾牌向着那人一丢,另一手已经提起了自己的开山斧。 那亲卫队长堪堪躲过盾牌的袭击,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对手竟然会如此干脆了当的将最重要的防守甚至是保命兵器丢掉,而还不等他回过神来,开山斧已经迎面而来。 亲卫队长顿时就明白,肯定是遇到高手了,虽然对面只是穿着普通将领的衣甲,但是他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一个等闲之辈,当下里他一侧身,躲过这带着风雷气势的一击,旋即刀一转,直接砍向陈智深的小腿,他也肯德很清楚,眼前的这个壮汉身披甲胄,几乎没有多少致命的弱点,所以还不如暂时尽力阻止他的行动。 一般这种依靠力量取胜的人,在移动上一般处于劣势。 而这一刀还没到,对方的斧子就已经先到了亲卫队长的脖颈处,亲卫队长脸色顿时大变,刀一转,向上挑向斧子,而自己有些狼狈的向旁边躲开,就差直接打滚了。 不过让他惊讶的是,自己的刀并没有撞上对方的斧子,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有这一招,对方只是虚晃一下,趁着这个空档直接转身杀入了旁边激战的人群之中,斧子起落之间,几个和对手纠缠在一起的北周士卒惨叫着倒下。 而其余的很多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下意识的看过来,有诧异也有质疑,因为在他们的眼中看来,这更像是亲卫队长想要逃命,结果硬生生的将对手放了出去。 亲卫队长看着这些奇怪的神情,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不过还不等他开口,身后令旗又是一变。 “收缩防御。” 亲卫队长怔了一下,下意识的回头,自家将军依旧在哪里,不过脸色阴沉,显然眼前的局势已经只有这一种解决办法。 第七百六十章 同时突破 后面跟上的巴蜀军队并没有给拦腰截断的那一支北周援军多少机会,很快他们就被分割包围,而继续向前的巴蜀军队依旧保持着原来的队形,如果说他们做了什么,恐怕也就只有将出现眼前的局面延缓了一小段时间罢了。 不过好在趁着这一小段时间,大多数的弓弩手都退入了山林中,然而作为代价,北周军队的刀盾手和长矛手有将近一半折损在这里,其余的也都溃不成军,唯一还能保持编制的恐怕也就只有李询带来的亲卫们了,不过依靠他们想要阻拦陈智深显然是不可能的。 更重要的是,战场上的变化让李询不得不丢下已经没有多少挽救可能了的右翼,而现在的左翼,也就是对应着李荩忱麾下戴才部的战线,同样已经摇摇欲坠。 说句实话,相比于陈智深上来就是拼命的打法,戴才实在是稳重很多,不过厚重的阵列以排山倒海之势压上来,实际上给北周军队左翼的机会也不多。 很快戴才就在防线上撕开了很多小口子,而早就等待就绪的幢将们纷纷催动麾下沿着这些地方冲进去,在有缺口的地方不断地和敌人拉锯,最终逼迫敌人向两侧推开。虽然相比于陈智深的重点突破,他们这样的进攻方式更像是侵蚀,但是显然他们的进攻方式也起到了应有的效果。 一支支冲入敌阵的巴蜀军队就像是灵活的游鱼,时而分散,时而聚合,当他们分散开来的时候,敌人不得不四下里围追堵截,当他们聚合的时候,临时构筑起来的单薄防线根本没有办法阻拦他们的刀锋。 只可惜当李询意识到事情不妙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当时陈智深的进攻来的迅猛暴烈,让李询几乎是下意识的带着援兵赶去支援,可是此时他才意识到,戴才这边方才是自己应该重点关注的地方。陈智深的突进或许还可以利用战术纠缠住,而戴才的进攻就只能用足够的兵马去阻挡。 这就是一场比拼斗志和牺牲的战斗,当戴才的进攻人数压制了守军盾牌以及弓弩层层防卫的时候,进攻得手,反之失败。而一切的前提是双方投入的兵力,然而这个时候李询手中唯一可用的中军已经前来支援右翼并且被陈智深缠住,仅剩下的一两百名士卒对于已经即将全线崩溃的左翼来说,无济于事。 可以说当李询忽略了后面进攻的戴才,而决定将所有的援兵都投入到右翼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等待他的只有失败。右翼的兵马且战且退,而左翼的兵马更是已经完全乱了套,幢将和仗主们根本没有办法掌控这些混乱的士卒。 “撤退,撤退!”鸣金声不断响起,李询脸色如铁,看着眼前的战线,亲卫们有些狼狈和茫然的簇拥着他,似乎正在从四面八方涌上来的敌人,甚至让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将手中的刀枪对准哪一个方向。 “将军,我们抓紧撤入林子中吧。”亲卫队长着急地说道,他的脸上还有一道伤口在流血,刚才为了躲开陈智深致命的一击,他还是不可避免的受了伤,满脸的鲜血让他看上去神情分外狰狞。 李询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微微颔首:“吩咐各部,各自突围,后方弓弩手随时掩护。” 当最后一个字从李询的嘴里吐出来的时候,他身子不由自主的晃了晃,只觉得头晕目眩,而亲卫们眼疾手快搀扶住他。李询忍不住苦笑一声,并没有说话。 之前在苍溪谷的时候输给李荩忱,或许还能够说地利人和都在李荩忱的掌握之中,或许还能说李荩忱使用巴人占据了先天优势。 可是今天这堂堂正正的布阵,李荩忱虽然占据人数优势,但是李询也有地形地势以及以逸待劳的优势,双方甚至可以说半斤八两,就算是真的打起来,按理说李询就算失败也会让李荩忱付出惨重的代价。 然而现实确实很残酷的,不管李荩忱付出的代价是不是惨重,至少李询败得很彻底,已经被打乱了编制的北周军队,最终能够从敌人的合围之中跑出来多少,恐怕谁都不知道,所谓的什么弓弩手掩护,大家恐怕都心知肚明,弓弩手本来在树林之中就发挥不出来多少作用,再加上自己人和敌人纠缠在一起,想要让他们准确的杀伤敌人而救援自己人,几乎不可能。 这更多的不过是心理安慰。 不过好在李询刚才当机立断,将右翼的兵马及时的撤退出来,虽然依旧还是有一两百人被陈智深缠住,但是相比于左翼的全线崩溃终究是好一些。 “李荩忱,这一战你赢了。”李询走入树林的那一刻,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忍不住喃喃说道。 前方李荩忱的中军正在向前推进,而左右两翼也开始整顿兵马、清扫战场,北周军队在这战场上丢下了大量的尸体,当然还有很多人跪地投降。 而李荩忱此时正在亲卫们的簇拥下走过鲜血浸染的土地,左右两翼的前锋已经推进到了树林边缘,敌人的兵马正在撤退,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山路上的人影。 不得不说李询在意识到战局不可挽回的时候,撤退得到是很快。 不少投降的北周士卒看到这个年轻的将军走过来,似乎也意识到他是谁,纷纷低下了头。对于这么一个摧枯拉朽一般击败自己的对手,他们也有着尊重,而更多的可能还是恐惧。 李荩忱打量着周围的狼藉,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能够打赢这一战并不是表面上看去的那么容易。无论是陈智深的集中突破还是戴才的多点进攻,其成功的必要条件都是李询一心只想着防守。 一味的防守只可能拖延时间,最好的防守方式永远都是进攻,对此李荩忱深信不疑,而如果李询能够抓住时机同时包抄陈智深的左右两侧或者将预备队顶在戴才前面。在让戴才付出了重大伤亡却没有办法突破的时候,那李荩忱恐怕就不得不改变进攻方式甚至是撤退,毕竟他不可能让一路兵马孤军深入,两路并驾齐驱才能够确保不会被敌人局部的优势兵力包围。 第七百六十一章 善于将将 更甚至李询都可以一鼓作气带着自己的中军向李荩忱的中军杀过来。这样不用李荩忱吩咐,左右两翼肯定都会放慢脚步,随时准备支援中军,如此一来能不能突破尚且两说,就算是突破了,陈智深和戴才也不敢向前突进。 只可惜这么多选择,李询都没有做出,他只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最终导致大量的援兵被浪费在右翼,而左翼被轻易的撕破,整个战线自然而然随之崩溃。 当然了,这和李荩忱之前准备的那些疑兵并不是没有关系,对于李询来说,李荩忱想要击败他,肯定依旧是用他各种出其不意的战术,所以当李荩忱布下堂堂之阵和李询对敌的时候,就已经足够让李询心中忐忑不安,再加上山北和山南的疑兵和佯攻,更让李询对于李荩忱到底想要干什么捉摸不定。 结果自然就是当这一场战斗真正开始的时候,李询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不会再出现一支敌军,所以他能做的自然就只有小心再谨慎。越是这小心谨慎,越是让李询指挥战斗束手束脚、也乱了阵脚,最终造成了这样的局面。 殊不知,李荩忱布置疑兵和佯攻的作用,就是为了让李询有这样的想法,而他的这一出再正常不过的进攻,才是整个战斗中李荩忱最出乎意料的战术。 “出其不意”便是“奇兵”,对于本来就擅长于出奇制胜的李荩忱来说,这堂堂之阵、正兵之列,亦是他的奇兵战术。 “末将追赶不利,让李询那个兔崽子跑掉了,还请将军恕罪。”陈智深大步走过来,有些愤愤不平。李询这个家伙本来好好地在这边督战,怎么转身就跑了? 而李荩忱忍不住笑了一声:“李询若是这么容易就被你抓住,这一战哪里还用费那么多的心思,此人心思最是缜密,一旦发现事情不对,肯定得转身就走,否则真的被我们抓了活的,他还有何颜面回去见韦孝宽?” 陈智深点了点头,而戴才此时也走了过来:“末将进攻不利,若是能够更快一些,说不定能够堵住敌人撤退的后路。” 李荩忱的目光在陈智深和戴才的身上扫过,摆了摆手:“行了,这一仗能够打成这样某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你们两个不用到这里来得了便宜还卖乖,若是让李询知道了你们如此,恐怕是要被气个半死。” 顿了一下,李荩忱笑道:“若是慢一点儿就不是你陈智深的风格,若是快一点也不是你戴才的风格了。” 戴才和陈智深对视一眼,也都一笑。 能够拿捏住每个人的特点,从而让他们发挥出不同的作用,这或许才是李荩忱真正比他们强大的地方。 善于将兵者众,但是善于将将者少,显然眼前的李荩忱既是前者,也是后者。 戴才紧接着说道:“李询被我们这么一打,估计是不会轻易出山寨了,不过好在今天这一战他折损了半数兵力,我们就算是强攻的话也不是没有机会。” 李荩忱淡淡说道:“进攻倒不用着急,先等南面的消息。南侧山高,我们可以居高临下看一下李询到底都在山寨里准备了什么。反正这一战之后,着急的恐怕不是我们了······” 顿时将领们再一次大笑。 这一战打的漂亮,也让他们对李荩忱的指挥有了新的认识,更重要的是,定军山这一刻似乎都变得不再那么高大险峻了,真正着急的恐怕是兵败之后愁云惨淡的李询了。 ————————————-- 罗毅看着云雾缭绕的山峰,神情凝重。 他是李询麾下的一名偏将,很多人都将他和李询的弟弟李谈并称为李询麾下的左臂右膀,甚至还有人在私底下将他们比拟于李荩忱麾下的萧世廉和裴子烈两人。 今年不过二十五六岁的罗毅能够有这样的成就和地位已经足够让人眼红了,毕竟罗毅也算不得出身名门,他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中郎将,甚至连杂号将军都算不上,撑死天算作“将门出身”。 不过想到罗毅十多岁的时候就追随李询转战,身上也算里下了不少功劳,所以能够走到这个位置上也的确是有实力。 而实际上很多人并不知道,罗毅最近和李询的矛盾越来越大,说句实话的,罗毅也觉得定军山是一个必须要防守的地方,但是李询不应该将麾下主力全部集中在这里,更重要的是他不应该将整个沔水北侧防线直接全都丢给牛弘。 而事实证明牛弘的确靠不住,牛弘的背叛直接导致李谈因为孤立无援而战死,也使得整个沔水北侧防线全线崩溃,汉中随之易主。 当然这些既然已经发生了,罗毅也不会当着李询的面再重复,不过很多和他有着相同想法的人却开始和罗毅多有走动。之后来到定军山,罗毅一直主张应该固守不出,而李询却认为单单凭借营寨基本没有什么作用,应该先下山一战以试探虚实。 结果罗毅刚刚提出来这个观点,就有很多人站出来附和,让李询一时间有些下不了台,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的罗毅无奈之下只能自请前来这南侧山峰的营寨把守,至少在这里不用让自己会因为和李询的决策出现矛盾而让大家都很为难。 不久之后,罗毅就收到了李询战败的消息,对此他只能深深的叹一口气。说句实话,他并不觉得李询在和李荩忱的对决之中会一点儿胜算都没有,不管怎么说李询的指挥能力罗毅是很清楚的,这些兵马的素质他也知道,双方打一个旗鼓相当或许不太现实,但是按理说李询也不会失败的这么惨,以至于甚至都不知道李荩忱到底付出了多少代价,不过从接下来李荩忱直接将整个定军山团团包围就知道,李荩忱那一边的死伤肯定并不多。 而现在还有更让罗毅担心的问题,之前在这南山上出没的敌人,在绞杀了三支斥候队伍之后竟然就没有了踪影。 可是罗毅凭借直觉认为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一旦在大山之中,这些巴人就像是猴子一样灵活来往,想要抓住他们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第七百六十二章 南山雾 不过罗毅更清楚,这茫茫大山之中,凭借自己的五六百人,一旦出去了,恐怕下场并不比那些斥候队伍好到哪里去。 靠在营寨的栏杆上,罗毅看着远处的群山,心思沉沉。 身边的营寨很坚固,寨墙都是双层的,中间搭上了女墙和走道,这样就可以让弓弩手和士卒在寨墙上御敌,这是很多营寨都做不到的。与此同时周围的箭楼和哨楼可以居高临下,将山上的情况尽数看在眼中,任何想要来进攻的敌人,都必须要先面对守军弓弩箭矢的洗礼。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坚固的营寨,却没有办法带给罗毅安全感,因为他知道,曾经还有更坚固的城池,比如江陵城,比如巴郡,又比如绵竹关和蜀郡,但是在李荩忱的面前,依旧不堪一击。 雾气在山中滋生,绕着山都是云雾渺茫,这在群山之间本来就是很常见的情况,不过显然对于眼前的战事来说却并不是什么好事,在这个角度上,罗毅甚至都看不清楚定军山上的情况,都不知道李询那边是不是还在坚守。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罗毅一边向前走着,吩咐士卒,一边谨慎的扫视四周。 周围的树林很安静,整个山仿佛都沉睡在雾气之中,可是罗毅却不敢松懈,他只觉得脚下的这座山就是一个沉睡的巨兽,稍有不慎就可能让这巨兽醒来。 “将军。”一名仗主快步走过来,“刚才我们派出去的两个斥候发现了几个脚印。” “哦?”罗毅一怔。 而那仗主着急说道:“这些脚印距离我们的营寨只有不到百丈······” 不等仗主说完,罗毅就已经一把抽出佩剑:“不好,备战——”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不远处的哨楼上,一名放哨的士卒一声不吭的直接摔了下来! 而仗主也反应过来,下一刻,箭矢已经呼啸着扑上墙头! 罗毅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拽仗主,两个人有些狼狈的趴倒在地,而刚才还在寨墙上巡逻的士卒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箭矢直接将他们掀翻,一个个人重重的摔落在寨墙下。 “快!”罗毅大吼道,营寨之中的士卒这个时候方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的向寨墙上跑过来。不过还不等他们冲上寨墙,一个又一个的爪子已经勾在了寨墙上,只见得雾气之中一个个身影骤然窜出,三下五除二爬上了寨墙,手起刀落,那些刚刚上来的士卒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砍翻。 “敌袭!”凄厉的吼声在营寨之中回荡,而不知道多少人从雾气之中涌出来,整个营寨已经彻底乱作一团。 罗毅伸手撑着寨墙站起来,而两名巴蜀士卒已经从他的左右两边夹攻过来,罗毅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狭窄的寨墙让他几乎没有回转的余地,所以罗毅干脆直接从寨墙上跃下,好在这寨墙也不算很高,罗毅只觉得自己双腿剧烈的颤抖一下,不过好歹算是站住了。 紧接着他一回头,只见更多的巴蜀士卒已经越过了墙头,寨墙狭窄的步道上,不断有北周士卒惨叫着摔落。这些敌人来得太快,而且显然他们之前就已经计算好了,每隔七尺就是一个人,一批一批的向上冲,相比之下北周士卒就显得乱无章法。 若是自己是旁观者,那么罗毅有可能觉得负责防守的将领简直就是一个废物,竟然这么一条坚固的防线都没办法好好利用,可是只有当他身临其境的时候,方才清楚的意识到,在这大山之中,这些巴人到底有多么的可怕。 恐怕真的只有高大的城墙才能够阻挡他们的步伐了,这寨墙终究还是太单薄和低矮了,在他们的面前就像是一层随时都可以翻过去的栅栏罢了。 箭矢呼啸而来,营寨一侧的箭楼这个时候终于发挥了作用,向着营寨外射箭,隐约可以听见墙外的惨叫声,而巴蜀士卒冲进来的速度也明显减缓了。 “清扫敌人,抢夺箭楼,打开大门!”卢青翻过寨墙,大声吼道。 身为李迅的得力手下,他是当仁不让的前锋。 巴人八部,賨人,也就是板楯蛮,最是骁勇善战,而賨人分七姓,除了当家的李氏之外,卢氏也是其中实力比较强大的家族,而卢青正是卢氏年轻一辈之中的佼佼者,之前就一直追随着李迅冲杀,后来在苍溪谷也是立过大功的,所以李迅让他带领前锋。 冲进寨墙的巴人本来有些混乱,听到命令之后,幢将和仗主们这才纷纷指挥着手下沿着寨墙扫荡。而卢青则明白,拿下旁边的箭楼来势最重要的。 对于巴人来说,这营寨的寨墙翻越起来可以说如履平地,但是一切的前提是要拿下箭楼,阻止敌人继续向墙外射箭。 “盾牌手,挡住他们!”罗毅在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顾不上拍打身上沾染的尘土,三步并作两步向着箭楼的方向跑过去,而几名幢将也带着部下紧紧跟上罗毅。 一面面盾牌在箭楼的门口放下,而紧急聚集起来的长矛手也在盾牌后面依次列阵。 “杀!”卢青对此丝毫不畏惧,硬生生的撞在了盾牌上。 一支支长矛顺着盾牌的缝隙划出来,而卢青一侧身,堪堪躲过一支长矛,但是他旁边的巴人士卒可就没有这么好运了,长矛正好刺穿了他的胸膛。 卢青一扬手,右手的盾牌正正顶住这一面盾牌,双方的盾牌不断的摩擦,而更多的巴人士卒也趁机顶上来,手中的刀沿着盾牌的缝隙不断地向里面捅刺,抽出来的刀刃上时不时带着鲜血。 “砰!”一声闷响,卢青面前的盾牌轰然倒地,显然对面士卒的力气并没有他大,更或者卢青不断沿着缝隙向里面捅刀最终还是伤到了他。而卢青毫不犹豫的向前,手起刀落,量另外两个躲在盾牌后面的北周长矛手砍翻。 “突破!”巴人将士们爆发出一声声欢呼,沿着缺口涌进去。 “嗖!”一支箭矢呼啸而来,卢青几乎是下意识的举起盾牌,只听得“当”的一声,箭矢插在了卢青的盾牌上,卢青只觉得自己的手臂都发麻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如果不是刚才自己反应快,恐怕这箭矢已经直接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第七百六十三章 硬碰硬 卢青顺着箭矢来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了那个应该是营寨中北周守军的统帅。 此时罗毅也在看着卢青,显然刚才他就已经发现卢青的存在对整个营寨的防守有多么大的威胁。 两个人目光交错,旋即都扬起手中的兵刃,擒贼先擒王,这个时候想要稳住战局,就必须要把对方解决! “杀!”一个字同时从两个人的最终迸发而出。 下一刻,两把刀重重的撞在一起,火花四溅。 而他们身前身后的双方将士,也怒吼的冲撞在一起。之前的一切或许都有运气的成分在,而现在才是整一场战斗之中最考验实力和耐力的时候。 显然都使出了最大的力气,所以两个人在一击之后脚步都有些踉跄后退,罗毅身后就是箭楼的墙壁,所以脚蹬住墙壁,很快就止住身形,同时在墙壁上再一次一顶,借助反弹的力道重新扑向卢青,手中的刀迎着卢青的头顶重重挥下! 而此时卢青方才刚刚站住脚,只觉得刀风飒飒,扑面而来。 罗毅是典型的北方汉子,本来就比卢青高上小半头,所以这一下劈砍来的有些高,卢青微微躬身,果断的向旁边闪开,躲开了罗毅的下一击,而自己手臂上的盾牌向上一顶,直接砸向了罗毅的腰间。 罗毅显然也没有想到卢青的反应竟然会这么快,猝不及防之下腰间被盾牌硬生生一顶,整个人直接向旁边摔倒,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就地一滚,躲过旁边几名巴人士卒的劈砍,方才一跃而起,不过这个时候罗毅的身上已经沾满了泥泞,怎么看都有些狼狈。 卢青也不管罗毅,继续向前冲杀,只有抓紧将箭楼拿下来才是正道。而罗毅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怒吼着重新扑上来,不过几名巴人士卒已经左右包抄上来,同时攻向他的大腿、腰肢等不得不守护的地方。 罗毅大吼着狠狠挥刀,然而这些巴人士卒却并没有想要和他硬碰硬的意思,他们只是不断地在罗毅身边来回游走,就像是一只只灵活的猴子,根本就不给罗毅可乘之机。 显然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缠住罗毅,罗毅没有办法腾出手来指挥,那么混乱的北周军队最终会被卢青击溃。 “清扫敌人!”卢青一脚踹倒一名北周士卒,冲入箭楼。 整个箭楼之中顿时响起来惨叫声,显然北周弓弩手正在被卢青带着人清扫,没有什么长兵刃护身,又是在箭楼这种狭小的环境中,他们几乎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看着箭楼之中射出的箭矢逐渐减少,最终没有了声响,而大队的巴人士卒再一次越过寨墙,罗毅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整个营寨之中最高大、也是最具有威慑作用的箭楼都已经失守,对于己方的士气打击是毁灭性的,而且也丧失了对于这些巴人的压制。 显然在巴人的眼中,寨墙并不是阻挡他们的屏障,而寨门也没有那么重要,只要他们愿意的话,随时可以越过寨墙冲进来,根本就不需要和别人进攻那样必须要把寨门打开才可以。 这对于北周军队来说,当然是之前闻所未闻的一种战斗方式,更或者说巴人的作战方式和风格,在这个时候方才展露的淋漓尽致。 他们身材瘦小,或许并不适合于持久战,但是这种山地作战以及敏捷的推进,显然巴人比之汉人更胜一筹,更不要说北方的游牧民族了。在巴蜀,他们自然是游鱼得水,而就算是在巴蜀以外的地方,他们也并不是没有用武之地,甚至在一些战斗的关键时候投入战场,肯定可以起到出乎意料的作用。 李荩忱显然比之于北周,更晚接触巴人,但是更早发现了他们的这些特点。 在这一场硬碰硬的战斗中,无从说到底是谁的斗志还是意志不对,只能说罗毅带着北周军队在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同巴人打了一场实力差不多的战斗,而这后果自然就是北周军队一败涂地。 “抓住那个家伙!”卢青顺着箭楼外的一根柱子直接滑了下来,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士卒的簇拥下且战且退的罗毅,显然这个时候卢青并不打算放过他了。 “砰!”一声闷响传来,寨门大开,大队的巴蜀军队涌了进来,而显然带队冲进来的李迅也看到了罗毅的身影,乱军之中敌人能够称之为将领的恐怕也就只有着一个人了,顿时也带着亲卫直接向这边扑了过来。 “休走!”卢青手中的刀直接向着罗毅的下三路招呼,显然是铁了心想要抓活的。 罗毅也算是身经百战历练出来的了,一看卢青的动作就已经明白了个七八分,急忙后退,现在敌人明显占据兵力优势,说什么也不能真的被包围了。 巴蜀士卒正源源不断的从寨门和墙头冲进来,而箭楼上的士卒也开始向纵深处的北周军队射箭,或许当初搭建箭楼的时候北周军队也没有想到,这箭楼最后竟然成为收割他们生命的据点。 “将军,我们必须得撤退了,从北侧山坡下山。”一名幢将快步过来,着急的说道,“再不走的话,这么多弟兄都得交代在······” 幢将话音未落,就是一个踉跄,直接趴倒在地,罗毅诧异的看过去,只见得幢将的背上插着一杆长矛,刚才这不知道从哪里投掷过来的长矛直接收走了他的性命。 罗毅顿时紧张的环顾四周,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一个高手,毕竟是乱战之中,如果不是技术娴熟有十足的把握,肯定不会这样直接投掷长矛的,否则误伤自己人的可能性更大。 还不等罗毅找到这个对手,两名巴蜀士卒已经一左一右夹攻上来,他们手中的刀一上一下,同时劈砍罗毅的手臂和腿,配合的天衣无缝。罗毅倒吸一口凉气,急忙一侧身躲过一击,而手中的刀封住另外一击。 这合击不中,两名巴蜀士卒也不犹豫,直接放过罗毅,扑向下一个目标。罗毅诧异的看着这两个对手竟然这么轻松的放过自己,还不等他转身准备离开,破空之声再一次在身后响起。 第七百六十四章 不同意 罗毅急忙回头,只见一名巴蜀将领越众而出,一把抓住刚才插在幢将身上的长矛,低喝一声,直接向着罗毅扑过来,手中的长矛向上一挑,眼见得就刺到了罗毅的脖颈上! 这一下可以说来的又快又狠,几乎是夺命杀招。 罗毅瞳孔骤然一缩,飞快的向后退,而那人一招用到老,没有丝毫的停顿,紧接着罗毅再一次向前两步,手中的长枪再一次向上一挑,如果罗毅的动作再慢一点儿的话,就算是刚才那一招能够堪堪躲过去,也非得直接被这一招刺伤不可。 而罗毅脚步一顿,手中刀横在身前,挡住了长枪的去路,微微喘着气,罗毅看着眼前的对手。 对方也在看着他,微微一笑:“能够挡住某这两下的,倒是少有,当初贺娄子干手底下几个偏将都是死在这两枪下面了,你倒是让某刮目相看。” 罗毅一怔,几乎是下意识的说道:“你是谁?” “李迅。” 罗毅顿时神情大变,这个名字他当然知道,甚至可以说如雷贯耳。苍溪谷一战,李迅和杜齐这两个李荩忱麾下巴人士卒的统帅可以说一战成名,作为当时亲历者的罗毅,当然记得这两个人。 此时再一次看到那一场噩梦的缔造者,罗毅只觉得背后汗毛都竖起来了,紧紧盯着李迅。 而李迅冷喝一声:“不过不管怎么样,留下吧!” 他手中的长矛直接向着罗毅刺过来,没有什么花里胡哨,没有什么招式,就是直直的刺过来,卷动着周围的风,长矛没有丝毫的停顿,当李迅动手的时候,这长矛随之而动,下一刻好像就要顶在罗毅的面门上。 李迅能够称雄賨人部落,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 罗毅屏住呼吸,一刀直接向着李迅的矛头劈过来,没有任何的变化,同样是这么直直的一下。 在战场上,这种最简单的、比拼力量的招式,有的时候或者说在大多数情况下才是最致命的。至于武学和江湖上的那些招式,对于沙场上的人来说,或许还没有耍完,敌人就从各个方向杀上来了。 “当!”一声脆响,李迅和罗毅都向后几步,不过李迅脚一撑地面,很快就稳住了身形,然而罗毅却是连连踉跄后退。显而易见,罗毅在这一回合中落了下风,而还不等他回过神来,一把刀已经斜地里刺过来,罗毅正想要躲闪,李迅的长矛也突兀的出现在眼前,直接点向他的胸口。 罗毅顿时脸色大变,这两下都是杀招,自己不管躲哪个,都肯定会死在另一个手中。 “当!”又是一声,罗毅手中的刀挡住了那把刀。 而李迅的长矛正停在他的甲胄前,只要稍稍向前一点儿,这皮甲根本抵挡不住长矛的突刺。 罗毅苦笑一声,丢掉了手中的刀。 对方明显是手下留情了,自己自然就没有继续抵抗的必要。 卢青,也就是刚才从罗毅身边出刀的人,哼了一声,一脚踹在罗毅的腿弯处,罗毅一声不吭的跪倒在地,而几名李迅的亲卫已经冲上来将罗毅绑了个结实,拽起来带走。 卢青这才对着李迅一拱手:“将军,营寨之中差不多都已经肃清,不过还有十余名敌人从另外一边逃走了,弟兄们已经追了上去。” 李迅淡淡说道:“追不追的上倒是没有多少关系,相比这营寨之中和定军山上肯定也有消息往来,看到消息一直没有传过来,李询肯定也就知道这边已经丢掉了,更何况估计李询现在也没有心思考虑这些事情,有镇西将军顶在门外,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卢青顿时一笑,而李迅扭头看向不远处被亲卫押解着的罗毅:“不过这个家活看上去倒是一个不错的对手,先押解到镇西将军那边去,说不定能够说服他归降。” 显然卢青也有和李迅差不多的想法,笑着一点头。 李荩忱麾下现在虽然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缺少人才,但是随着李荩忱的向外扩张,可想而知这个问题肯定很快又会出现,所以在这个时候提前补充人才,对李荩忱来说,当然是何乐而不为。 李迅沉声说道:“南山战事已平,现在就看镇西将军的了。” ———————————— 孟津渡,从蓝田撤退之后,宇文宪就在洛阳城北的孟津驻扎下来。此地地处洛阳北侧,向西是崤山,向东是虎牢关,算是大河上重要的渡口之一。宇文宪选择这里,自然也是为了方便兵力调度,同时也好让各处将领赶来商议。 “还请殿下三思!” 北周军队大营之中,几名将领一齐拱手。 宇文宪紧紧盯着眼前的舆图,若有所思。汉中的战报晚了很多天才送到宇文宪的手中,这还是因为杨坚军中依旧有心向着宇文宪的人。 定军山告急,阳平关告急,虽然襄阳那边依旧还没有动静,但是可想而知萧摩诃肯定不会作壁上观。可以说北周潜心经营两代人的防线,这个时候已经摇摇欲坠。 虽然很清楚杨坚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反过来和自己联手,但是宇文宪还是想要尝试着联络一下杨坚,毕竟一旦南陈军队四面出击,那么北周很有可能要面对更大的危机,相比之下杨坚和宇文宪之间的争斗终究只是内部的矛盾,内部矛盾是可以坐下来解决的。 然而宇文宪只是刚刚提出了自己这个想法,就遭到了麾下将领一致的反对,此时以陈王宇文纯为首,尉迟迥、王轨等大将分列其后,坚决不同意宇文宪的提议。 宇文宪虽然知道他们担心的在理,但是他更知道现在正是唇亡齿寒的时候,一旦汉中彻底失守,关中也会门户大开,以李荩忱的本事,肯定不会只是拘泥在汉中和巴蜀,进取关中是可想而知的。 单单凭借杨坚现在在关中混乱的兵力安排以及面向中原方向的兵力展开,想要阻拦李荩忱几乎是痴心妄想。真正能够在这个时候施以援手的,也就只有宇文宪了。 身为北周臣子,宇文宪不能原谅自己见死不救啊。 毕竟这是当初兄长带着他们一点一点打下来的江山,宇文宪当然不想就这样拱手让人。可是当他现在想要站出来守护这江山的时候,却发现有人站在他的面前,并且他没有办法和那人联手。 第七百六十五章 牵扯利益 宇文宪在心中暗自叹息,如果这个时候兄长还活着就好了,只要兄长在,那个杨坚还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普六茹,而自己也能够放开手脚和李荩忱好好的较量较量。 只可惜······ 察觉到宇文宪阴晴不定的脸色,宇文纯朗声说道:“兄长,现在绝对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汉中战局糜烂、关中危险,这是我们都看在眼里的,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现在就应该直接去和杨坚寻求合作。杨坚想要的是什么,难道兄长心里不清楚么?!” 宇文纯从年轻的时候就一直跟随着宇文宪南征北战,对宇文宪最是恭敬和佩服不过,这一次诸多地方有实权的皇族之中,也是他第一个起兵响应,直接率领大军南下蒲坂津,包围了这个长安东北最重要的渡口,大有一言不合就直接进攻长安的意思。 这个时候他说话如此严肃,当然并不是真的想要和宇文宪针锋相对的意思。 宇文宪微微颔首,他当然也清楚杨坚是个什么货色,正是因为杨坚的一再蛊惑,陛下才会将一切的矛头都转移到自己的身上,也正是因为杨坚的处处紧逼,才会让宇文宪最终不得不和杨坚撕破脸皮,演变成现在的情况。 所以对于和杨坚联手他并不抱太大的希望,不过相应的,宇文宪相信如果自己主动示好的话,在这等危急情况下杨坚不可能不做考虑。 不过看着宇文纯等人坚持己见的神情,宇文宪只能低低叹了一口气:“也罢,那就暂时先这样,估计杨坚现在也没有心思对付我们。” 宇文纯等人却并没有露出轻松的神色,宇文宪的态度分明在告诉他们,宇文宪这只是向他们做出了妥协,但是在内心中对于这还是抱有一线希望的。不过话已至此,他们作为臣子自然也不可能步步紧逼,宇文纯当即一拱手: “遵命。” 便带着几个人一起离开。 宇文宪看着他们的背影,默然不语。 他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的想法都和自己不一样,不过他不得不承认,每一次自己认为对的,可是事实总是证明自己错的很离谱。 或许是因为对于政治和官场,自己终究是很糊涂吧。 尉迟迥走在最后面,缓缓放下营帐的帷幕,正好看见站在前面的宇文纯,宇文纯见到尉迟迥便迎了上来,似乎是专门等他一样。 尉迟迥怔了一下,急忙拱手:“殿下。” 宇文纯伸手虚托尉迟迥的手臂,微笑着说道:“老将军无须客气。” 顿了一下,宇文纯直接沿着营帐旁边的小路向营寨深处走去,声音压低:“现在的局势老将军怎么看?” 尉迟迥斟酌说道:“从现在看来,李荩忱进攻阳平关甚是猛烈,而定军山那边的战况尚不明朗,但是出阳平关就是关中,所以李荩忱走阳平关长驱直入的可能很大,襄阳这边固然会面对萧摩诃的进攻,甚至李荩忱也可能······不,是极有可能会派遣一支偏师支援,但是可想而知,依托襄阳的城防,我们可以支撑足够的时间。” “按照老将军的意思,我们暂时不应该向杨坚妥协了?”宇文纯斟酌说道,顿了一下,似乎觉得尉迟迥可能诧异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一问,宇文纯又补充了一句,“本王身为将领,年纪尚轻,考虑这些问题也只能从战事的角度以及皇室子弟的角度出发,不知道会不会存在偏颇,还请老将军不吝指正。” 尉迟迥点了点头:“殿下之前所说便在理,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我们也得考虑。那就是如果我们现在和杨坚重新联合,那么会有多少人听从于我们的命令,甚至对于杨坚来说,又还会有多少人依旧追随他?” 宇文纯一挑眉,神情愈发凝重、 他知道尉迟迥是什么意思。宇文宪和杨坚大打出手,这背后当然是很多世家以及文臣武将暗中支持的结果,没有足够的力量在手中,宇文宪和杨坚怎么可能有实力掀起这样的争端? 因此这一场内乱到底能不能停下来,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实际上并不是宇文宪和杨坚说说就可以的,这一次宇文宪有所提议却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就是典型。 这些人大多数都已经位居高位,他们想要的当然不是宇文宪和杨坚大闹一场之后重新作为到谈判桌前,甚至重新联手,这对于他们来说不啻于折腾了一圈最后什么都没有获得,只是消耗了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如此一来其意义又何在? 他们想要的是通过支持宇文宪也好、杨坚也罢,最终能够取得一定的甚至是巨大的利益,这样才让他们消耗的人力物力物有所值,而不是投入了一切之后,最后获得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变化的结果。 对于投靠杨坚一方的人来说,他们想要的是宇文宪以及宇文宪麾下这些人手中的权力和财力,反之亦然,当什么都还没有得到的时候,他们肯定是不会允许和谈出现的,这样就是从根本上断绝他们从中获利的可能。 所以不管宇文宪怎么说,下面人都不会同意,即使是尉迟迥和宇文纯这些战将,也同样有着他们的利益诉求,尉迟迥何尝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彻底击败韦孝宽,成为老一辈将领之中的第一人,而宇文纯又何尝没有想过将宇文宪送上皇位之后自己成为今日宇文宪这样的人。 世上本来就少有彻彻底底大公无私的人,更何况尉迟迥也好,宇文纯也罢,可都不是圣人。 只不过似乎现在宇文宪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暂时的妥协可能会让他短期内不会有这个想法,但是随着战局的变化,他的这个想法很有可能重新出现。 想到这里,尉迟迥只能在心中暗自叹息,作为一名战将,他不得不承认宇文宪这样思考实际上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现在的宇文宪不能单纯的以将领的身份去思考问题,他必须更习惯于怎样成为一个朝臣,一个和杨坚那样冷酷无情、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枭雄。 对于尉迟迥来说,如果他只是孤身一人,那么他肯定会全力支持宇文宪。 第七百六十六章 誓死进攻 可惜他不是。 在众多的官职加身之前,尉迟迥更是尉迟家的家主。 这是一个家族的命运和未来要远远比朝廷的命运更为重要的时代,只要能够保全家族,那么就算是成功,至于保全朝代,那是一个臣子应该做的,但并不是一个家主应该做的,而家主的身份永远都应该在臣子之前。 家主应该考虑的,是怎么才能保全家族。 因此尉迟迥必须得考虑在整个宇文宪和杨坚的争斗过程中,尉迟家到底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而相应的还有自然便是本来应该出现在襄阳的军队,不能出现在关中,那样尉迟家经营日久的襄阳很有可能会出现危险,这对于尉迟家的打击是致命的,尉迟迥身为一家之主,不能用家族的未来去开这个玩笑。 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中军大帐的方向,尉迟迥缓缓摇了摇头。 而宇文纯默默看着尉迟迥的动作,他知道尉迟迥在想什么,但是尉迟迥就算是有多想,都没有办法逆着这潮流。 他······终究不是李荩忱那个没有任何牵挂的年轻人,可以在整个朝代掀起来滚滚潮流而不管不顾。 尉迟迥不是,宇文宪和杨坚也不是······ 这几乎是一个为李荩忱量身打造的、独一无二的时代。 想到这里,宇文纯不由得微微抬头,看向有些阴沉的天空,如果真的这样说的话,他甚至已经不知道到底是李荩忱,还是他们这些人在逆流而上。 ————————————- 蒙蒙细雨笼罩着整个定军山。 山上天气一向捉摸不定,这定军山夹在米仓山、秦岭等群山之间,一场山雨说来就来,洗刷着这些天的征尘和鲜血。 整个上山道路已经被再一次清理出来,不过看着满地散落的箭矢、盾牌以及刀枪,甚至还有烧焦的云梯和冲车,就知道之前这里曾经爆发了怎样激烈的战斗。 这已经是李荩忱率军攻山的第三天,前两天李荩忱的进攻就一直没有停过,暴风骤雨一般的进攻可以说没有任何的花巧,就是在一寸一寸的争夺、一寸一寸的拼杀,整个山坡上和营寨内外,都已经被双方将士的鲜血洗礼过一遍又一遍。 甚至在昨天夜里,李荩忱直接下令挑灯夜战,充分发挥自己的兵力优势,硬生生拖着守军不睡觉,在这里血战,而李荩忱不得不承认,李询也是一把硬骨头,竟然真的硬撑了下来,最终守军在付出了大量伤亡之后,总算是将陈智深率领的前锋赶出了营寨。 不过这一战或许是守军和李荩忱部伤亡数量最接近的时候,疲惫不堪的守军面对轮流进攻的敌人,终究还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当然了,陈智深的前锋也死伤惨重,陈智深自己身上带了三处伤,虽然他眼睛瞪得铜铃也似,不过还是直接被李荩忱下令轮换了。 李荩忱可不想直接在这里折损一员大将,本来陈智深执意要带队进攻就已经是李荩忱特许的了。 因为下雨的缘故,天空一片灰蒙蒙,李荩忱策动战马,穿过人群。这些都是刚刚从之前的战斗之中退下来的将士,正在休息,有的靠在石头或者大树边上,有的三五成群在一起啃着干粮,而不远处火头军正在紧张的埋锅造饭。 在他们的前方,风雨中依稀可以听见口号声,一名名士卒正向山上转运物资,进攻所需要的盾牌、箭矢等等都必须得及时搬运到半山腰的阵地,而之前就已经用过饭的士卒则在仗主和幢将的带领下向山上移动。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战歌在山坡上回荡,一队队士卒冒着风雨大步向前。 “将军,是将军来了!”不知道哪一个眼尖的先看到了李荩忱,顿时山坡上下,所有人都停住了手中的活计,看着这个他们只是远远见到过的年轻统帅。 李荩忱策马在人群之中穿行,此时的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敬佩和信任的目光,而他也更清楚,这目光背后是沉甸甸的压力。这一战自己说什么也得带着他们取得胜利。 “用力!”前面几名士卒正在艰难的将一架床子弩抬着向山上搬运。 在之前的战斗中,苦于山路狭窄,这些巨弩都没有用武之地,也使得进攻的将士一再被敌人密集的箭矢压制,所以李荩忱干脆下令将床子弩拆分成几个重要部件抬上去,至少能够起到些作用,否则还没有碰到营寨就已经损失了大量的兵力,当然是得不偿失。 “小心!”因为下雨的缘故,山路湿滑,一名士卒脚下不稳,一个踉跄直接趴倒在地,而他们抬着的床子弩的基座也随之落在地上,好在地上并不算坚硬,而其余几个士卒又及时加了一把力气,所以才勉强稳住没有让这基座直接滚下山。 李荩忱见状径直从马背上翻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伸手拽起来那名摔倒的士卒,然后直接去抬那基座: “大家一起用力!” 李荩忱都已经如此,李平等人当然不敢怠慢,纷纷下马跟上,有这些亲卫们帮助,基座轻而易举的抬了起来,连拉带拽通过这一小段陡坡。而那名摔倒的士卒追上来,有些羞愧的伸手托住基座,让李荩忱可以腾出手来: “将军,属下······” 李荩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次小心点儿,这东西摔坏了还能再造,某的袍泽弟兄们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某可上哪里去找?” 周围的士卒们都怔了一下,只觉得一股暖流一点一点的爬上心头。 而李荩忱大步走上半山坡,看着前方让自己一次又一次却步的山寨,在风雨中,那山寨伫立在那里。 沉默而冷酷。 这几日的战斗,有太多的将士倒在这山寨的面前,而经过他们的努力,前方的寨墙上也出现了很多破洞,可想而知,寨墙后面的李询也是在苦苦支撑,到了现在,双方比拼的就是斗志。 雨顺着李荩忱的甲胄肆意流淌,他霍然抽出佩剑,直指向那山寨。 “将军,我们誓死进攻!”一道声音拔地而起。 “誓死进攻!”片刻之后,整个山坡上都响起震天动地的呐喊声。 无数的将士看着那一道站在山坡上的身影,振臂高呼。 第七百六十七章 随风云而动 风雨之中,震天动地的呼喊声足够震动每一个人。 李询默默地看着那些模糊的轮廓,他清楚,那里聚集的都是敌人,在他们那个年轻统帅的带领下,他们气势如虹,大有直接将整个山寨淹没的气势。而可以想象,一场同样震天动地的进攻即将到来。 这一刹那,李询甚至已经没有了继续抵抗下去的勇气。回头看向营寨内,即使是风雨之中,依旧有很多人七横八竖靠在辎重车辆——这些空车主要是用来堵住寨门——上休息,根本不在乎雨水将他们浑身都浸湿。 李询清楚这是为什么,多日的鏖战已经抽空了营寨之中这些士卒最后一点儿力气,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力量支撑着自己重新站起来找一个干净的地方躲雨,就这样蜷缩在血和水混合在一起的泥泞之中,宁肯用身体的最后一点儿热量来对抗这秋雨的阴冷。 或许唯一还能人欣慰的,就是营寨之中的粮食还很充足,可是粮食充足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之前准备得足够多,而是因为这些天消耗粮食的人正在急剧减少。 相比于山下震天动地的呼喊声,现在整个营寨之中或许只能用死寂来形容了。李询的手无意识的在寨墙上轻轻敲着,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他也清楚为什么将士们会如此。 不仅仅是因为疲惫和这鬼天气,还因为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名又一名的袍泽倒下,只能看着敌人一轮又一轮不知疲倦地发动进攻,但是他们却看不到一点儿有援兵赶过来的希望,看不到一点儿除了战死在这里之外其余的选择。 “咚咚”的鼓声再一次响起,而细密的雨这个时候也逐渐平息。 山雨一向是来得快,走得也快,此时一抹阳光甚至已经刺破了阴云,洒在群山之间。 雾气随之缓缓退却,而李询已经可以看见那一道散兵线。 这山坡地势陡峭,李荩忱并没有按照以往的惯例列阵前行,而是下令以散兵线的方式向前推进,与此同时,好不容易搬运上来的床子弩已经准备待发。 李询默默看着这一切,身后自家营寨之中的鼓声也响起,不过一名名士卒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怎么看都要比李荩忱那边狼狈得多,也零散的多。 “你赢了,李荩忱。” 李询喃喃说道。 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已经可以让他预见这一战的结果。 自己输得很彻底,定军山是李荩忱的了。只是无论如何对于这个结果,心中都有些不甘啊。 李询看着山坡上向前推进的巴蜀士卒,相比于营寨之中的北周兵马,他们更加年轻,充满朝气,浑身有使不完的干劲,就像是他们的那个年轻统帅一样。 他们是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他们所到之处就象征着涌动的风云。 而自己······ “萧摩诃,你是个聪明人。” 李询低低的叹息一声,下一刻,箭矢呼啸。 ————————————-- 萧摩诃缓缓放下从汉中送过来的战报。 就在一天多前,李荩忱率军突破定军山,韦孝宽麾下重将李询被生擒,至此,汉中境内除了毗邻关中的阳平关之外,其余所有地盘已经尽数落入李荩忱的手中。 李荩忱出现在定军山而不是阳平关,就已经足够让很多人惊讶,而更让人吃惊的是,突破了定军山的李荩忱,并没有直接前去和萧世廉汇合,而是以一直在定军山南休整待命的裴子烈部为前锋,直接向着房陵杀了过来! 战局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李荩忱的目的已经显露,沿着沔水直下房陵的李荩忱部将会和萧摩诃所部形成左右夹击的局势,而没有多少兵马的襄阳城注定会面临很大的危险。 李荩忱直下襄阳而不是进攻关中,恐怕是很多人之前都没有想到的,单单从宇文宪部到现在还驻扎在孟津就可见一斑,等李荩忱攻破守军早就已经被韦孝宽抽调一空的房陵、进攻襄阳的时候,恐怕尉迟迥还没有来得及从中原抽身而出。 身后的脚步声响起,老将军淳于量快步走过来。 这里是襄阳城南的章山郡,是当初李荩忱一战成名的地方,而现在这座城池经过淳于量的经营,已经完全变成一座固若金汤的要塞,高大的城墙经过重重夯土,分外坚实,城下的壕沟内外遍布陷阱,城头百步弩、床子弩以及城墙后的投石车一层一层组成整个城墙的防御纵深。 同时这里也是每一次萧摩诃提兵北上的粮草转运基地,整个城池的大半都已经空了出来,囤积了大量的粮食。荆湖虽然比不上江南,但也是富饶之地,密布的水网让粮食尤其是水稻的种植分外方便,经过九年的休养生息,再加上上一次萧摩诃西征之战波及范围并不广,所以荆湖一带粮食的生产能力很快就展现出来,为萧摩诃大军北上准备的粮食已经将半个章山郡城堆得满满的,说这个城池是一个大粮仓也不足为过。 经过淮南和江陵两次大战的胜利,南陈总算是从侯景之乱留下来的阴影之中走了出来,并且逐步调动国力,否则别说是九年、二十年之前,就算是两三年前刚刚拿下淮南的南陈,都没有能力拿出来这样的阵容。 看着眼前的章山郡,萧摩诃不由得在心中感慨一声,如果当时李荩忱抵挡尉迟迥的时候是拥有这么一座城池,或许死伤还会更小。 不过本来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李荩忱通过一场实打实的血战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从而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上,而现在同样是在这章山郡,萧摩诃也要开始自己的征程。 李荩忱已经帮着萧摩诃卷动起来这风云,而萧摩诃需要做的,就是随风云而动。 “我们的粮草足够八万大军支撑一年的,就看襄阳城里的人能不能坚守一年了。”淳于量看上去也很有斗志,作为一名老将,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能够趁自己年轻的时候建功立业,而现在机会总算是出现在眼前了,不再需要和以前那样束手束脚,北周主力的远离让襄阳城从原来蜷缩成团的刺猬变成了一块再有人不过的肥肉。 萧摩诃微微颔首,李荩忱已经逼近房陵,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第七百六十八章 狂风卷地 身为一名南陈将领,也是南陈军队的统帅,萧摩诃还是想要自己亲手拿下来襄阳。无论怎么说,襄阳都是控制荆州和中原之间最重要的咽喉通道,将襄阳交到李荩忱的手中,在萧摩诃看来,当然比不得放在自己的手里。 就算是萧摩诃和李荩忱之间的关系再好、合作再密切,自己的和别人的还是有区别的。这一点萧摩诃很清楚。 “传令各部,进围襄阳,同时命后方辎重队伍抓紧转运攻城器械,另外派出斥候探查北岸樊城的动静,”萧摩诃沉声下令,“水师迅速北上,封锁沔水!” “诺!”几名负责传令的亲随同时答应。 而萧摩诃微微侧头看向淳于量:“老将军觉得这一次胜算几何?” 淳于量淡淡说道:“胜券在握。” “老将军倒是信心满满啊。”萧摩诃不由得一笑。 淳于量也是报之以笑容:“万事俱备,而西方也有狂风卷地,如何不能胜券在握?” “狂风卷地,落叶飘零,但愿我们的进攻也犹如秋风卷落叶一般。”萧摩诃大笑道,“老将军,我们该上战场了。” “愿追随大将军。”淳于量郑重一拱手。 ————————————————-- “萧摩诃部出章山郡,以淳于量为前锋,直指岘山。任忠部出漳川郡,扫荡襄阳以西。”裴子烈站在营帐之中,伸手在舆图上一指,“骠骑大将军的这一次进攻和以往的进攻差不多,但是这一次携带了充足的粮食和器械,同时荆州水师也是倾巢而出,大有不破襄阳誓不还的气势。” 李荩忱静静看着舆图,在心里吐槽一句,萧摩诃的气势是从来没有小过,只不过进攻襄阳依旧是按照原来的方法,固定的套路或许方便于粮草和器械的转运,但是也无疑会让对方可以采用固定的防守方法,未必是好事。 不过话说回来,襄阳地处群山之间,扼守沔水,又和樊城互为犄角,连通襄阳的道路本来就不多,萧摩诃选择这最为宽敞也是最常走的两条道路作为进军方向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毕竟在李荩忱的心中,萧摩诃的主要作用还是牵制敌人和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这襄阳城最终还是李荩忱的。 对于襄阳,或者说整个沔水防线,李荩忱可以说势在必得,因为只有拿下了襄阳,李荩忱才能够对中原形成钳形攻势,否则无论是兵出斜谷、岐山还是阳平关,说到底都只能面对陇右和关中这很局限的目标,而在这一带怎么打仗,前人留下来的经验太多了,李荩忱能采取办法进攻,敌人也能够依葫芦画瓢想办法防守。 尤其是在关中李荩忱最重要的对手可是杨坚,此人有多么厉害,李荩忱心中多少有数。 有本事作为开国皇帝的,没有一个好惹的。 所以李荩忱依旧还是打算拿下襄阳之后迂回包抄中原和关中,至少两路齐发可以让本来就混乱的北周应接不暇。 裴子烈又粗略的介绍了一下襄阳的城防布置,现在襄阳的守将是尉迟迥的二子尉迟宽和六子尉迟顺,另外还有曾经追随尉迟迥征战于巴蜀的曹孝达。 可以说这个阵容并没有什么问题,尉迟宽本身就是骁勇善战之辈,尉迟顺跟在尉迟迥的身边也算是历练得当,更不用说还有曹孝达这个出了名的稳重之辈,他们三个在襄阳,显然尉迟迥也没有指望这能够凭借着襄阳剩下的守军做出来什么丰功伟绩,只要他们可以守住这座城就行。 只要守住了襄阳,就算是局势恶化,也有挽回的余地。至少尉迟家的根本还在,尉迟迥本人就有了回旋的余地。在这个家族要比王朝重要的时代,尉迟迥首先选择要保全的,肯定还是家族。 “房陵、上庸和新城从南到北共同构成了连接襄阳和武关的通道,现在武关尚且在周人大军掌控之中,我们无须在意,所以上庸和新城这两个几乎已经废弃的城池暂时只派出斥候探查即可,”李荩忱沉声说道,“但是房陵不同,此处尚且有敌人守军一千余人,作为襄阳北侧的重要屏障,显然韦孝宽也没有跟尉迟迥小气。” 将领们都会心一笑。 汉中是韦孝宽的地盘,而襄阳是尉迟迥的地盘,双方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像宇文宪和杨坚之间的矛盾也不是这几个月才显现出来的,甚至早在宇文邕时期双方就已经互相提防,否则宇文邕驾崩之后,杨坚也好,宇文宪也罢,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拉出来这么大的阵容、找到这么多的拥趸。 毕竟这种残酷的政治斗争都是需要合作双方之间的信任和层层利益纠葛牵绊的,甚至有的时候或者说大多数情况下后者都要比前者重要的多,而明知道对方想要对付自己确没有一点儿准备的话,一旦事起,那么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宇文宪就算是之前一直没有想着能够走到今天的位置上——或许对于他来说更多的还是不敢想——也不得不考虑自己解甲归田或者退居二线之后会不会被清算,所以至少在宇文邕时期,他和宇文纯等皇亲国戚以及尉迟迥等将领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而韦孝宽和尉迟迥同样都清楚对方的存在是一种威胁,不过也知道当时并不是内讧的时候,所以双方在汉中和襄阳交界的房陵等地保持了一定的克制和退让,而房陵作为隔着沔水和襄阳相连的要塞,长久以来一直都在尉迟迥的掌控之中,而上一次尉迟迥回兵救援襄阳,韦孝宽不由分说率军殿后。 萧摩诃当时听到风声,转身就撤,所以仗是没打,等尉迟迥缓过气来回头看的时候,却发现身后的房陵已经落入韦孝宽的手中,虽然尉迟迥很气愤,但是人家是打着支援的旗号来的,这个时候当然不好算账。 之后北周朝内,宇文宪和杨坚终于扯破了脸皮,而尉迟迥和韦孝宽在同僚的身份之上又多了一个“政敌”的身份,这房陵就算是尉迟迥想要,韦孝宽也不可能直接拱手相让的。 抓住了房陵,就等于抓住了襄阳的北面门户,在现在襄阳的东、南、西三面都已经被南陈军队包围的情况下,一旦切断了房陵和襄阳之间的联系,那么襄阳最终就会变成一座孤岛。 第七百六十九章 战争的目的 到时候战火一起,有尉迟迥来求韦孝宽转运兵马粮草的时候。 韦孝宽虽然一向公允,也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但是并不代表他会大公无私,帮助尉迟迥就是在危害自己,所以韦孝宽不会做这种傻事,他的公允也只是限制在自己的利益不受到威胁的情况下。 而显然韦孝宽也清楚房陵有多重要,在随后的关中之乱爆发后,韦孝宽从房陵提兵北上,上庸、新城等地的守军都抽调一空,唯有房陵留下了一千兵马,这一千兵马看上去人数不多,但是想想韦孝宽在汉中也就只是留下了李询和两千兵马,就知道韦孝宽对房陵的看重了,更重要的是相比于汉中的两千老弱士卒,这一千兵马可都是韦孝宽的中军嫡系,也是当初巴蜀之战中韦孝宽赖以突进在前的绝对主力。 此时萧摩诃已经在南方开动,就算是萧摩诃不动,有这么一个家伙虎视眈眈,襄阳守军也不敢贸然去招惹房陵的军队,还是这样保持名义上的友军来得好。当然了也因为现在的襄阳城中粮草充足而兵马不足,所以还用不到房陵来转运粮草。 当然了,现在李荩忱率领大军南下,兵锋直指房陵,襄阳的守军也没有北上支援的意思。 所以李荩忱的话里,更有几分是嘲讽之意。 这北周的内乱现在已经到了不管不顾的地步,虽然大规模的战争还没有爆发,但是看现在双方互成体系的指挥就可想而知,这一场内乱不管什么时候爆发,都已经不可避免。 杨坚也好,宇文宪也罢,要么就咬着牙顺应这潮流,不管被潮流卷动向何方,至少性命暂时还能够保住,要么就咬着牙看着历史的车轮在自己的身上碾压而过,血肉成泥。 “抽调一队轻骑,占领上庸和新城,”李荩忱紧接着说道,“武关别人不想要,某可得考虑考虑。” 将领们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进攻襄阳还要进攻武关,自家将军到底在想什么?虽然现在宇文宪的主力在洛阳,而杨坚的主力在三辅,并没有闲情逸致去管关中南面的事情,但是一旦李荩忱打开了武关,那么就意味着他要正式踏足关中了。 “样子还是要做的。”李荩忱叹息一声,“关中和洛阳的那二位,早晚都得打起来,稍稍派些兵马让他们能够感受到危机,自然动手的就会早一些。” 将领们有些茫然,将军到底是想要打关中,还是不打? 只有裴子烈低笑一声,李荩忱这个家伙,还真是阴损。 北周这一场内乱看来是不可避免了,而李荩忱并不打算插手关中的战事,最终使得事情横生变故。但是显然李荩忱现在对于杨坚和宇文宪对峙却一直不动手又很是不耐烦,所以干脆再去武关门口逛一圈,告诉他们,如果他们再不动手的话,那李荩忱可不介意直接去到关中和北周较量较量,到时候三方混战可就有趣了。 估计杨坚和宇文宪也不想让局势变得这么混乱吧。 李荩忱并没有想要过多解释这个的问题。有些问题李荩忱并不想要跟下面的人解释,本来解释清楚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李荩忱也不需要这些将领在这个时候就过多的明白上层的政治斗争,这对于还没有彻底站稳脚跟的李荩忱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现在在外人看来李荩忱团体上下一心向前进,但是李荩忱自己却清楚,这只是因为生存的压力逼迫着他们必须要团结一心,不然的话江南派系、巴蜀派系以及巴人之间的矛盾肯定就会被无限放大并且有一天有可能有如北周那样爆发。 现在李荩忱拿下了汉中,并且在可想而知的以后拿下襄阳之后,就不再是之前在一隅之地挣扎的一个可有可无的年轻人,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可能给整个时代带来影响。 所以李荩忱在现在就得盘算一下之后,至少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他得潜心收拾一下内政。 或许很多人并不知道,李荩忱或多或少的对北周的内乱推波助澜,并不是想要从中获得无数的利益,甚至重点不在于夺下多少土地。李荩忱需要的是时间,能够让他休养生息的时间,能够让他调整内部结构,将混乱的内部体系捋顺的时间,这对于李荩忱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很多人都认为空间和兵力对于李荩忱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但是实际上是时间,只要有无限的时间,李荩忱可以在这个时代复制出来一个崭新的现代文明,当然这需要很久,但是至少给李荩忱两三年,他可以让整个巴蜀和汉中休养生息,让天府之国名副其实,同时也让那些应该超出于时代的器械和思想帮助整个巴蜀腾飞。 这每一点时间都需要李荩忱一点一点的从牙缝之中挤出来、从杨坚等人的手中抢过来的,李荩忱不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还有多少,但是他得尽量的再争取一些。 想到这里,李荩忱心中有些感慨,自己这个堂堂汉中侯,硬生生的将原来的虚封变成了实封,可是到头来甚至连汉中城都没有进去走一遭,就急匆匆的南下了。 看来这辈子就是个劳碌的命了。 感慨完了,该做什么还得做什么,当下李荩忱一摆手:“明天进攻房陵,今天都早回去操练一下士卒,几天都是行军,明天若是让某看到谁麾下作战不用力,那某可就跟你们不客气了!” 将领们顿时哈哈大笑,纷纷拱手退下。 而裴子烈落在最后面,等到前面的人离开了,并没有着急离开,顿住脚步,回身说道:“世忠,这一次进攻襄阳,你真的这么有信心么?” 李荩忱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说句实话,没有。” 裴子烈显然已经料到李荩忱会有这个想法,微微一笑。 而李荩忱无奈的一摊手:“可是有些地盘是咱们说什么都得抢下来的,有些仗必须得要去打啊。” 顿了一下,李荩忱看着那已经不知道被自己打量过多少遍的舆图,喃喃说道:“战争······有的时候并不是朝堂的延伸,而只是单纯的为了生存······” 裴子烈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 第七百七十章 霹雳车 有的时候战争就是这么的简单而残酷。 一群人为了生存而挣扎。 裴子烈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现在是乱世,是人命如草芥的时候,就连士族有的时候都会横遭屠戮,更不要说平民百姓的,有的时候一条人命甚至都比不过畜生重要,至少畜生还能够养活更多的人。 身为一个出身士族,哪怕只是小士族的世家子弟,裴子烈当初也很少考虑到这些,对于他来说,战争更多的是朝堂意志的延伸,是为了保护国家的利益。 而他现在却并没有从这个角度考虑过这个问题。 从这个角度来看,战争的目的更单纯,也更惨烈。 李荩忱拍了拍裴子烈的肩膀,淡淡说道:“大士,破而后立,想要结束这一切,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裴子烈怔了一下,微微颔首。 李荩忱似乎对于裴子烈的回答并不甚是满意,回头说道:“大士,有一件新的东西,想不想一起去看看?” 裴子烈有些诧异,而看到李荩忱有些神秘的神情,郑重一点头。 对于萧世廉,李荩忱是很放心的,那个家伙秉承了萧摩诃的性格,一向是胆大妄为、一往无前,可是裴子烈明显就是和萧世廉相反的人,这或许和吴明彻有一定的关系。 吴明彻本来就是稳重有余而进取不足,让他培养出来的学生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李荩忱也不指望着裴子烈能够变成和萧世廉一样的人,他只期望裴子烈能够对眼前的战事更多几分信心。 不管双方的实力如何,又会发生什么,李荩忱必须要打赢这一战,别无选择。 裴子烈不知道李荩忱到底想要给他看什么,有些迷迷糊糊的跟着李荩忱穿过大营,走到后方的辎重营,这更让裴子烈感到诧异,辎重营之中的器械和粮草对于裴子烈来说再熟悉不过,这里又会有什么新奇的东西? 见到李荩忱走过来,正在带着几名工匠上下检查器械的吴凭冲着李荩忱一拱手,吴凭是欧阳莫到了巴蜀之后方才收的弟子,之前也是巴蜀地方小有名声的工匠,通过欧阳莫的提点,自然很快就成长起来,这一次后方的辎重器械维护都是依靠吴凭带着人维护。 蜀道崎岖艰难,这些器械都只能拆成小零件搬运,而且即使是经过了蜀道上的颠簸,让这些零件多少都有磨损,这样自然更少不得吴凭等人的存在。 这些弓弩和投石机有多么重要,巴蜀军队的这些士卒心中可都清楚,所以对于这些工匠很尊重。 “霹雳车组装起来了么?”李荩忱微笑着问道。 而他身后的裴子烈下意识的张大了嘴。 霹雳车? 作为一名将领,裴子烈可是很清楚霹雳车意味着什么,这一种在汉末争霸之中曾经崭露头角的大型投石车,不但具有便于移动的特点,而且巨大的石块抛射出去,真的是毁天灭地。 发声如霹雳,所以称之为“霹雳车”。 相比之下现在的那些投石机都像是过家家用的。 只可惜后来随着战乱一年又一年,制造霹雳车的图纸和懂得此道的工匠都已经消散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南下的北方胡骑显然也不适合用投石机来对付,所以霹雳车就逐渐退出了世人的视线。 在当初刚刚问世的时候,霹雳车的主要作用还是攻坚,比如其一战成名的官渡之战,而之后霹雳车的出场次数越来越少,也主要是起到威慑的作用,实际上时至今日,和霹雳车的作用效果类似的其余投石机,也就是在进攻营寨和摧毁敌人盾阵的时候效果比较好,毕竟从天空之中抛落下来的石头,虽然来势汹汹,但是都是肉眼可以看到的,一些老兵油子听到风声就知道应该如何躲避,最多也就是对那些没有经验的新兵蛋子有点儿威胁。 裴子烈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并没有想着有一天霹雳车可能会重返战场,失传的技术和越来越少的使用空间无疑让霹雳车很难发挥出来其真正的作用,就算是制造出来也会是白白浪费。 然而裴子烈也不得不承认,面对襄阳这样的坚城,少不了霹雳车这种强大的攻城器械。 想到这里,裴子烈不由得瞥了一眼旁边的李荩忱,真的不知道这个家伙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盘算襄阳城的,要知道霹雳车这种已经失传了的东西,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说能够造出来就会出现在眼前的,至少裴子烈知道,欧阳莫没有这个本事。 而现在呈现在裴子烈眼前的,也确确实实是一台庞大的投石机,而军中其余的投石机在这一台面前,就像是趴在猛虎身边的猎犬。 李荩忱伸手轻轻抚摸着巨大的车身,这一台投石机实际上从他开始进入巴蜀之后就研制,其目的自然不言而喻,之后李荩忱还需要面对中原的一系列坚城,而襄阳只是第一个。 李荩忱不得不承认,蜀中的木头的确是质量不错,“蜀山兀,阿房出”,当初秦始皇一眼看中蜀中的木头,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好在巴蜀群山茫茫,并没有被他祸害干净。 这种结实的百年老木还是很容易找到的。 至于这一台霹雳车是怎么制造出来的,实际上很简单。 当初一代奇才马钧改造过的霹雳车李荩忱是没有见过的,但是通过研究这个时代的投石机大致的特点,李荩忱就已经能够琢磨出来其中的关窍。 投石机的基本原理实际上很简单,就是杠杆原理,只不过杠杆原理说的轻松,但是真的想要把握其中的度却没有那么容易,力矩的计算对于后人来说不是专业的人都有可能睁眼瞎,更不要说根本就没有完整力学体系的古人了。 这也就使得投石机的规模只能被限制在一定范围内,才能够尽量确保投石机的质量,否则偌大的一个霹雳车建造出来之后根本起不到作用、甚至将石头直接丢到自己人头上的可能性更大。 这也是为什么霹雳车在历史上只是惊鸿一瞥,显然并不是所有工匠都有当初霹雳车的设计者刘烨或者改造者马钧那样的本事,所以霹雳车的消失或许也有这一层原因。 第七百七十一章 威风 随着历史车轮的向前碾动,霹雳车也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一直到东汉的一千年之后,在那一场南宋和蒙古围绕襄阳展开的六年血战中,这种巨型投石机方才再一次展露身影,只不过那个时候,经过精通计算和打造的回回人几度改进,这种投石机更加稳定、更加庞大,也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回回炮。 当然了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将发生改变。 有李荩忱这一个有着两千多年经验的人来到这个世上,自然就变得不一样了。 欧阳莫说到底也是南陈国中数一数二的大匠,李荩忱只是大致的讲述了一下杠杆原理以及相应的计算方式,欧阳莫就已经听懂,当然他不会傻乎乎的去问李荩忱为什么会明白这些,将军本来就是一个神奇的人,自然有他不能说的秘密,欧阳莫不傻,他知道将军肯定已经把能告诉的都告诉他了。 蜀郡工坊建造完成之后,欧阳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个巨大的霹雳车建造了起来,这一台霹雳车既是欧阳莫这一辈子监督建造过的最大的投石机,也是蜀郡工坊自主建造的第一台投石机。 所以蜀郡工坊上下对于这一台投石机抱有很大的希望,只要它能够在接下来的襄阳之战中表现优异,那么蜀郡工坊肯定就可以在将军那里获得更高的地位以及更多的资金。 研究这些器械,最需要的还是钱财和原料啊。 随着李荩忱拿下汉中,欧阳莫已经带人进入汉中考察,无论是寻找到矿产还是木材,都是好事。更重要的是,欧阳莫还想要在汉中建立一座工坊,这样建设完成的器械,尤其是大型器械就不需要经过蜀道转运的长途跋涉。 对此李荩忱倒是没有多少异议,工坊和军队驻守的边疆如果保持太远的距离也不一定是好事。李荩忱很清楚工坊的重要性,从很大程度上来讲,这也是现在李荩忱能够利用的少数的优势之一。 军队之组建和训练,古往今来不同的名将都有不同的办法,有的擅长于大军推进,气势大开大合,所以在训练士卒的时候以阵列为主要,有的擅长精兵长驱,所到之处无人能挡,所以在训练的时候更注重于士卒本身素质的打磨。 而对于李荩忱来说,现在的巴蜀并没有充足的兵员,刚刚开垦的土地需要太多的劳动力,其余荒废的城池、工坊等等想要恢复元气,单单凭借妇孺老弱显然也是不可能的。这一次能够凑出来这么多兵马,实际上已经是将巴蜀的战力压榨到了极致。 相比之下,萧摩诃动辄就是七八万兵马北上,让李荩忱羡慕的眼红,更不要说还有宇文宪和杨坚那种拿着十余万军队对峙的家伙了。 甚至同样因为这个原因,李荩忱都没有办法保证麾下将士的身体素质都很标准,而且他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像当初操练那八百精锐的时候那样操练每一名将士。 因此李荩忱仅剩下的办法也就只有加强这一支军队的武备,通过兵器的锋利和器械的强大来弥补人数和人员素质上的严重不足。 在短时间内这或许并不是一个很有效的办法,毕竟兵刃和器械上的差距在这个时代并不是很明显,李荩忱作为一个后世人,虽然多了那么长时间的经验,但是这些经验主要还是集中在文科,理科方面的知识还停留在书本上,显然并不够用,但是这也不妨碍李荩忱开始自己琢磨。 巴蜀之地盛产盐铁,当初秦国在得到巴蜀之后能够彻底超越六国称霸天下,和巴蜀富饶的物产有很大的关系,巴蜀的铁矿逐渐变成老秦人身上的甲胄和利刃,而东方六国的军队最终消散在这滚滚铁流之中。只可惜巴蜀的盐铁最终还是没有支撑住秦王朝的分崩离析。 而现在李荩忱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天然的优势,甚至他已经主动派人南下到南中去,那边还有更多的矿产,尤其是铜矿等金属矿,对于李荩忱接下来发展冶炼都是必需的。 这些铜和铁,最终会经过李荩忱和欧阳莫的调教,变成征伐天下的利器。 当然这些都还只是李荩忱的美好设想,在这之前他需要将襄阳拿下来,这样他才能让自己有一个除了汉中之外的进攻方向,同时也面向南方插下另外一颗钉子。 李荩忱从来没有指望着南陈能够老老实实的和自己并肩作战,甚至没有指望着萧摩诃会在自己彻底和朝廷撕破脸皮之后依旧坚定不移的站在自己这一边。 历史上的萧摩诃可是一个出了名的老顽固,都已经在隋朝安安生生当臣子那么多年,听到南面自己的二儿子起兵,老爷子照样披挂上阵点兵反隋,哪怕他这样做多少有一些堂吉诃德大战风车的感觉,但是也让后人记住了这个人的硬骨头和对于南朝的忠诚。 所以李荩忱根本就不相信萧摩诃,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定要将襄阳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这城池的城头上飘扬李荩忱的将旗才能够让李荩忱真正的安心。 “霹雳车制成之后,辗转蜀道,现在总算是重新拼接了起来,接下来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让这霹雳车展现出来风姿了。”李荩忱微笑着对吴凭说道,“在进攻襄阳之前,你有一个不错的练手机会。” 顿了一下,李荩忱冲着天边的房陵努了努嘴:“敢不敢?” 吴凭当下里重重的一捶胸膛:“有何不敢,但听将军调遣!” 而李荩忱看向裴子烈:“大士,明日这攻城之战就交给你了,若是霹雳车发挥得当,多长时间可以拿下房陵?” 裴子烈斟酌片刻,沉声说道:“十二个时辰之内。” “八个时辰。”李荩忱淡淡的说道。 裴子烈怔了一下,而看李荩忱根本就没有想要和他讨价还价的意思,当即干脆一咬牙,拱手应命:“遵命!” 李荩忱眯了眯眼,走到裴子烈的身边:“大士,这一战就交给你了,一定要把威风打出来,又快又狠。” 裴子烈顿时明白过来,李荩忱将霹雳车给自己,又将进攻襄阳的首战功劳给自己,显然是想要激励自己速战速决,用一场足以让襄阳守军为之震惊的战斗,来宣告李荩忱的到来。 第七百七十二章 苦力 “都给老子快点儿,没吃饭么?!”监工的幢将骑在马上,手上的鞭子在空中挥舞,只要马下步履蹒跚前行的苦力谁的身形慢了,就是一鞭子直接抽上去,登时血点迸溅。 有的苦力被抽打了之后还能够用喑哑的声音叫两下,而剩下的大多数则干脆一声不吭,显然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疼痛,甚至愿意放慢脚步,通过这种刺骨的痛苦来让自己清醒一些,才能够继续向前走,至于不叫出声,那是因为他们清楚,与其费力去喊,还不如尽量把这些力气用在接下来注定会更为艰难的道路上。 这些苦力全部都是北周战俘,巴蜀对于丁壮有很高的要求,战俘之中的棒壮小伙子早就已经转运到蜀中去了,那里有大片等待开垦的农田、需要人手的工坊在等着他们。而只有年岁大一些的才会直接留在军中作为劳役,毕竟大军前进也是需要民夫转运粮草器械的,对于很缺少民夫的巴蜀军队来说,这些战俘自然就是免费的苦力。 对于这些苦力,李荩忱也没有多少怜悯之心,他很清楚这些实际上大多数也都是汉家子弟,但是李荩忱别无选择,这世上总得有一些人来做这些事,如果李荩忱对他们仁慈,就是对自己和麾下那些浴血厮杀的将士们残忍、 这个时代还没有什么《日内瓦公约》,还没有所谓的“保护战俘”,甚至对于这些战俘来说,李荩忱没有杀掉他们,甚至还一日三餐不缺斤少两,已经算对他们很好了。 当然了,如果在这一场大战之后他们还能活着,那么李荩忱也不介意在巴蜀之内将他们安置下来,至于回家?除非他们的家乡已经在李荩忱的掌控之下,否则是根本不可能的。 “弟兄们,且跟上。”走在前面的劳役头儿不断地给后面的人鼓气,发现有人掉队之后还会微微放慢脚步。 他们现在正在拖拽着巨大的霹雳车向房陵移动,而旁边不断有巴蜀军队唱着各式各样的战歌走过,士气高昂,和这些低着头艰难向前的劳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将军,这李荩忱能够制造出来这么大的投石机,现在用在房陵这座小城上,显然是想要杀鸡儆猴啊。”另外一个劳役头儿一边向前,一边压低声音说道。 “不管他想要干什么,又与我们何干?”那人淡淡的说道,顿了一下,方才叹息一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一次不只是房陵,恐怕襄阳城都要便宜李荩忱了。” “将军对于襄阳守军没有信心?” “在李荩忱面前,又有什么城池可以称得上坚固?” 这句话落下,并没有回答,两个人都下意识地保持了沉默,显然想到了他们曾经被击败的过去。 高大的定军山、坚固的营寨,在李荩忱的兵锋面前终究还是显得薄弱,那风雨之中孤傲直指前方的身影,那漫山遍野发狂一般的呼喊声,李询承认自己此生都不会忘记。 而他身边的罗毅或许和他记住的场景不太一样,但是对于李荩忱的恐惧却是一样的。当真正和这个家伙交手的次数多了,就可以清楚的知道,他最可怕的地方并不是那一向天马行空的作战指挥,而是李荩忱对于士气的调动。 一场场大胜已经让李荩忱的威名在军中回荡,这个常胜将军走到哪里都会带来一场胜利,这就让他麾下的将士们认为,眼前的挫折并不是因为李荩忱指挥失当,也不是因为敌人过于强大,而是因为他们自己还不够努力。 这或许只是一个简单的想法转换,但是当千千万万的人都有这样的想法时候,当他们站在李询和罗毅的对立面时候,可就不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想法了。 他们可是曾经亲眼看到那些被李荩忱激励了之后的将士义无反顾的向上冲锋,生死早就被他们置之度外。 千古最难一死,古往今来,从来都不缺不怕死的人,而往往在战场上最容易活下来的,也是这些不怕死的人,那些随时准备脚底抹油的家伙往往在一开始就被干掉了。 毕竟说到底人跑的再快也不可能有箭矢跑得快,而对于弓弩手来说,最容易获得战果并不是那些举着盾牌向前冲峰的敌人,而是这些甚至直接将后背露出来的懦夫。 显然在李荩忱的军中并不存在这样的情况,即使是堂堂之阵,在他的手中照样给人一种轻兵决死的错觉,李询甚至不得不承认,自己上一次在定军山山脚之下输的那么惨,就是因为心中胆怯了。 面对李荩忱很少布下的堂堂之阵,李询胆怯了。 而他当时并不知道,这堂堂之阵才是李荩忱的“奇兵”。 之后在从定军山的战俘营向房陵城艰难跋涉的道路上,李询方才逐渐想明白了这些道理。 只可惜为时晚矣,他已经被李荩忱算计到了,也落得了这么一个下场,而看看身边的罗毅,李询轻轻叹息一声,自己之前只是在劳役营中和罗毅匆匆打了一个招呼就被驱赶开了,算起来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和他交谈。 李询也知道为什么,战俘营之中的苦力虽然多,但是有不少都是上了年纪的,有如李询和罗毅这样的丁壮实在是少数,所以肯定不会让他们集中在一起干活。 古往今来,被俘的将领会受到很多不同的待遇,好吃好喝准备招降的有,斩首示众来耀武扬威的有,而这种直接发配到战俘营中不管死活的也有,显然李询被俘之后就已经料到了自己会有这样的下场,能够保住一条性命就已经不错了,当亲卫们将他手中的刀夺下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放弃了死的想法。 这么多人都不想让自己死,自己如果死了之后,恐怕就再也没有人能够保护身边这些弟兄们了。 “记恨某么?”李询一边吃力的向前走,一边低声问道。 这句话是问罗毅的,哪怕李询此时是低着头,罗毅也清楚。 当初在定军山的时候,罗毅坚持不能下山决战,结果李询否决了他的意见,最终在山脚下一战中折损半数兵马,损失惨重,直接导致之后的定军山防务空虚,被李荩忱以逸待劳,用车轮战一举拿下。 罗毅微微一笑:“将军就算是不下山,这定军山又能够支撑多久?” 第七百七十三章 会好好考虑 李询显然对于这个回答有些诧异,不过旋即笑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罗毅的话多少有些丧气,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在李荩忱的面前,定军山营寨失守与否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而李询的所作所为只是让这个过程变得更快了一些,并没有办法改变最终的结果。 想到这里,李询就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从苍溪谷到定军山,可以说自己和李荩忱交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甚至双方在剑阁和蜀道对峙的时候,斥候之间的摩擦也是从来没有断过。 可是李询发现只要是大战,自己就从来没有赢过,更或者说还没有人真的能够战胜李荩忱。李荩忱所参与过的唯一一场败仗,或许就是当初吴明彻从淮北撤退的那一场大战了,可是那一战李询很清楚,南陈并没有吃亏,得以保全下来的主力之后成为了取得更多胜利的保证,没有那一场撤退,就没有后来的荆州之战。 更何况单纯从双方的战略意图以及兵马损失来说,也不算败仗。 这就让李询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或许自己真的不是李荩忱的对手,想到这里,李询下意识的向不远处正在滚滚前进的人群看去,就在那些巴蜀士卒的一侧,一座山坡上,李荩忱的将旗迎风飘扬,站在这里已经可以看到那个年轻将军的身影。 真的想知道,他每一次指挥作战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只可惜看来这辈子是没有机会了。 前方已经到了出击阵地,劳役们的任务完成了,但是并不代表他们之后就无所事事,李荩忱并没有驱赶劳役攻城的癖好,更何况这些劳役多数都是战俘,本来就靠不住。 但是转运投石机所用的石头以及箭矢、兵刃等等,还少不了这些劳役。李询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伸了一个懒腰,呼了一口气,环顾四周,却发现之前自己身边的那些人都已经换掉了,来了一批自己不认识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战俘。 至于罗毅,李询也没有找到,不过其他人都已经被驱赶着离开了,想必罗毅也是如此,战俘营中本来就是身不由己,能够见一面、说一句话,就已经算不错的了,声音大了,被监工的听到了,说不定还少不了一顿鞭子。 李询麾下也不是没有劳役营,其中的规矩他清楚。 只是李迅并不知道,罗毅这个时候已经不在战俘之中,就在他刚才曾经看到的那座小山坡背面,罗毅已经换下了身上的破旧衣衫,一身轻甲披在身上,脸上的颓废一扫而空,看上去更多几分英气,他大步走到李荩忱面前: “末将参见将军。” 李荩忱微微一笑,俨然也没有打算和罗毅寒暄,更或者他本来就知道罗毅为什么来:“怎么样?” 罗毅急忙回答:“他对于败于将军的手中已经从最初的懊恼变成现在的感慨,属下觉得将军过些时日就可以和他谈谈了。” 而旁边的裴子烈正拿着一份舆图不知道研究着什么,对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似乎并不感兴趣,但是心细的人就会发现,裴子烈的目光会时不时的飘过来。 李荩忱想要通过罗毅拿下李询,这裴子烈是知道的,但是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更或者说是一个可能会成功的主意,毕竟李询跟在韦孝宽身边那么久,韦孝宽每一次都是让李询断后,对于李询的信任可想而知。 贺娄子干被放回去之后,毕竟有丧师辱国之罪名,所以早就已经剥夺了职位,而韦孝宽的儿子韦寿又战死在剑阁下,因此李询就成了韦孝宽手下最信任的将领,这一次无论是首先带兵北上关中还是反身留守汉中,都能够证明韦孝宽的信任和李询的忠诚。 因此在裴子烈看来,这样一个人想要让他投降应该没有那么容易。 但是既然李荩忱都已经安排布置下去,那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萧世廉和裴子烈虽然都是很有主见的人,但是对于李荩忱的意见和命令,他们已经习惯了接受。 李荩忱微微颔首,他知道罗毅说的没有错,因为在那些劳役之中也不是只有罗毅一个人可以为自己所用,李荩忱在通过罗毅监视李询的时候,也在通过其余人监视罗毅,对于这个降将,李荩忱同样不是很放心。 而罗毅这些天的表现一直中规中矩,显然他自己也清楚现在是李荩忱考验他的时候。 “多做一下战俘的工作,你能够拽出来多少幢将以上的将官,某就能够给你几百兵马。”李荩忱微笑着摆了摆手,“快去吧,时间可不多了。” 罗毅一听,顿时眼睛放光,急忙郑重的一拱手。他知道这几乎是李荩忱给他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身为降将,他并没有想过自己能够轻松的再一次出人头地,他自问没有李荩忱这等妖孽的本事,而且这样的身份,没有直接被杀掉就已经算不错的了,何谈别的? 而现在李荩忱竟然直接将这样一个直接统带兵马的机会给他,让罗毅怎么可能不兴奋。 这些劳役之中有很多实际上都是幢将以上的将领,甚至还有两个偏将军,无疑这些人的忠君思想更多,而且多数都有妻儿老小在北方,所以都憋着一口气不想直接投靠李荩忱,若是能够从他们当中招揽到几个人,那至少自己麾下就有了兵马。 乱世之中,有兵马才能够建功立业,否则一点一点的重新开始打拼,不知又要到什么时候,而自己已经这样走过一遍了,老天爷难道还会给自己第二次在尸山血海之中活下来的机会么? 罗毅不想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他很有干劲的换好衣服回去了。看着罗毅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往脸上抹两把灰,裴子烈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世忠,这样做是不是有些风险?” “都是汉家子弟,只要他们能够从某这里获得他们想要的,又有什么区别?”李荩忱似乎早就料到裴子烈会有如此一问,“只要在当时没有死的,现在多数都已经没有了死的勇气。给他们一条或许更好的活路,他们会考虑的。” 第七百七十四章 是个聪明人 裴子烈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李荩忱这话让他听着多少有些不舒服,但是他也知道,事实就是如此,如果换做自己,或许表现并不会比这些人好到哪里去。 李询这么一个追随韦孝宽转战南北、立下赫赫战功的猛将,现在在战俘营之中不也是老老实实的干活么? 求死,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一般第一次求死失败的人,当一切都已经平静下来的时候,就很难鼓起勇气再来一次,李询显然也在这个范畴之内,更不要说那些或许根本就没有打算将自己的性命献给北周的偏将和仗主们。 李荩忱显然已经拿捏准了这些人的心思,所以他不介意通过战俘营的劳役来打磨一下他们的锐气,告诉他们,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只有李荩忱的话才具有最高的权威,而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听从李荩忱的命令、追随李荩忱的旗帜。 裴子烈大致知道李荩忱想要干什么,对于李荩忱的想法他并不反对。随着巴蜀军队的扩充,军中缺少经验丰富的将领,这是不争的事实,再加上之后李荩忱少不了要引兵北上,若是有熟悉北地情况的将领在军中,一切自然都会变得方便很多。 这个时候裴子烈竟然有些兴奋,从原来的从来跟不上李荩忱的思路到现在大致明白李荩忱想要干什么,裴子烈觉得自己和这个妖孽一般的同伴之间的差距已经越来越少了。 不过当看到正在准备的霹雳车时候,他又只能叹一口气。 差距······终究还是有的。 想到这里,裴子烈多少有些气馁,不过话说回来,普天之大,也不是人人都能够成为李荩忱,所以他裴子烈能够从李荩忱那里学到很多有用的知识,然后化为己用就可以了,因此裴子烈很干脆的转移了话题: “世忠,你觉得罗毅此人如何?” 劝降罗毅是李荩忱亲自出马的,显然李荩忱对于这个李迅口中颇有几分战力的北周将领还是很感兴趣的,裴子烈并不知道中间具体的过程,只知道结果是罗毅重新回到战俘营,以李荩忱的谍者的身份。 一个将领变成了谍者,能够让罗毅接受这样的身份,裴子烈觉得李荩忱很厉害。而能够接受这样的命令,这个罗毅肯定也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李荩忱沉默片刻,淡淡说道:“是个聪明人。” 裴子烈怔了一下,若有所思。 而李荩忱举步向着山坡上走去,随着两台霹雳车就位,这一场大战也即将要开始了。李荩忱回头看着裴子烈:“大士,难道你不打算到前面去指挥么?” 裴子烈急忙颔首,招呼自己的亲卫。 看着裴子烈一时间竟然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李荩忱不由得一笑。 自己的左臂右膀,裴子烈和萧世廉,都是典型的将才,如果说有什么不足之处,那恐怕就是这两个家伙,一个对自己太不自信,一个对自己太自信了。 当然李荩忱也知道,不可能对二十余岁的年轻人要求太多,按照古人的传统,他们根本没有继承家业和独当一面的能力,现在已经坐在统带大军的位置上,已经算青云平步了,说好听一点儿,可以称之为少年英才,说难听一点儿,恐怕在那些一直没有得到挪升的老将嘴里,已经变成了“怪物”。 想到这里,李荩忱自失的一笑。 相比于有缺点的裴子烈和萧世廉,或许在大多数世人眼里,自己才像是一个怪物吧。 有的时候,当聪明人很累啊。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山坡上鼓声咚咚响起,投石机抛掷石弹的声音破空,打断了李荩忱的思绪,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山坡,裴子烈的将旗已经出现在了中军,而前锋和左右两翼陆续展开,向着前方低矮的城墙推进。 石块和箭矢呼啸着从他们的头顶上飞过去,密集的砸在城头上,即使是站在这远离城墙的山坡上,李荩忱照样能够感受到万箭齐发、石弹如雨的气势。他不敢想象如果是自己站在城头上,这个时候又会是怎样的绝望。 动用数万主力进攻只有一千士卒和大致相同数目的民夫把守的城墙,对于李荩忱来说无异于杀鸡用牛刀,可是李荩忱就是要这样做。 经过苍溪谷一战之中还没有并肩作战过的陈智深、戴才以及裴子烈各部,还有李迅麾下的巴人等等都需要磨合和配合,同时新打造的床子弩、霹雳车等等也都需要实验。 李荩忱可不想将这都留到进攻襄阳的时候,面对那一座在中国历史上、尤其是战争史上留下了赫赫威名的城池,李荩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作为一个聪明人,李荩忱很清楚藏拙有多么重要,更清楚家里有好东西不能总是拿出来显摆,但是作为一个年轻人,李荩忱不介意显露出来自己的锋芒。这一次李荩忱就要用自己强大的军队和强大的器械来告诉天下,他并不是好惹的。只有他李荩忱打其余人主意的份儿,谁都别招惹到李荩忱的头上来! “飞扬跋扈,并非一无用处。”李荩忱喃喃自语一声,伸手抽动战马,声音也随之提高,“走,我们去前面!” 年轻的将军在山坡上纵马飞驰而下,红色的披迎风舞动,分外夺目,而他的亲卫们紧紧簇拥着他,手中的刀枪马槊银光闪闪。这一队人数并不多的骑兵掠过山野、掠过投石机和床子弩的阵地,穿行在万军丛中。 一道道目光追随着李荩忱,追随着李平手中紧紧攥着的那一面旗帜。李荩忱并没有在中军停下脚步,冲着点将台上的裴子烈一颔首,他依旧向前,一直到大军的最前方。 李荩忱手中的子云枪霍然扬起,狠狠一拽马缰,战马人立,一声嘶鸣!无数的刀枪剑戟在李荩忱的身后举起,有如竖起的钢铁森林。 而恰在这个时候,裴子烈手中的令旗猛地落下! 这种早就已经养成的默契自然不需要李荩忱在之前和裴子烈多说什么,两个人自然而然的配合完美。 “万胜!”无数的将士振臂高呼,从原来的便步变为奔跑,原本有如黑云向前移动的军阵骤然加速! 第七百七十五章 自知之明 而点将台上的裴子烈看着狂呼向前的军队,不由的苦笑一声。 这个李世忠来的还真是时候,最后这一点关键的士气,被李荩忱恰到好处的调动了起来,让这些本来因为之前的一场场胜利而变得有些懈怠的将士们一下子打起精神。 李荩忱并没有指挥,也不需要他指挥,他只是在军前出现,就已经让整个军阵沸腾。陈智深、戴才等将领都毫不犹豫的带着亲卫冲在了最前面。 裴子烈即使是站在点将台上,也觉得自己都没有多少存在感,一切光芒都被李荩忱夺走了。 不过对此裴子烈只是微微一笑,这个家伙一向喜欢出风头,更何况他才是大军的真正灵魂,就让他带队在前面吧。 反正······等这个家伙再往上走走的时候,估计连上战场的机会都没有了,当然不能阻拦他。想到这里,裴子烈就忍不住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甚至忍不住捂住了小腹。 而周围的亲卫们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家将军笑的如此没有风度,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问,而裴子烈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们,挥了挥手:“这里安全得很,留一半人在某身边就好了,其余的估计也都忍不住了吧,你们现在再不去的话,可是连喝汤的机会都没有了。而且台子上的人都撤下去吧,人影幢幢的遮挡视线。” 随着亲卫们离开,裴子烈方才伸手扶住栏杆,看着前方的战场。 显然李荩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这几次战斗李荩忱总是身先士卒,这种在战场上纵横的快感已经不多了,李荩忱也想要好好珍惜这属于少年人的特权。 “世忠,我们最终又会走到什么地方?”裴子烈喃喃说道,“这一战之后,我们还需要打多少仗,这太平天下,又还需要多久?” 万军丛中的李荩忱似乎听到了裴子烈的喃喃自语,他的旗帜微微停顿了一下,不过紧接着继续向前,而前方的士卒已经开始攀爬千疮百孔的城墙。 裴子烈看着那飘扬的旗帜,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不由得笑了一声。 ——————————————- 房陵城很快就被拿下了,这本来就是必然的事情。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 李荩忱出动的兵马数量已经是守军的三四十倍,想要拿下房陵城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且李荩忱如此兴师动众的进攻房陵,目的也就那一个,现在应该也达到了。 一个时辰之内拿下房陵城的神速以及巨大的投石机等等消息,估计很快就会被对岸的斥候送入襄阳城中,李荩忱才不相信襄阳守军不对李荩忱感兴趣。 虽然他们没有派出援兵,但是斥候肯定派出了不少,甚至这个时候李荩忱站在河滩上,都能够看到对面山坡上的绰约身影。俨然对于这个骤然出现在北方的对手,坐镇襄阳城的尉迟宽和曹孝达等人肯定不敢怠慢,尤其是其中曹孝达、尉迟顺等还曾经参与过苍溪谷之战,知道这个敌人有多难对付。 “大将军的兵马到哪儿了?”李荩忱看着麾下将士在河滩和码头上打造船只,问的却是南面的战局。 “这一次曹孝达他们显然也知道大将军是准备来真的了,而且很有可能短时间内没有援兵,所以并没有和上次那样据城坚守,这个时候正沿着虎头山、鹿门山一线和大将军对峙,在这之后还有岘山,显然曹孝达也是准备层层布防了。”裴子烈沉声说道,“同时在西线,任忠老将军正在檀溪一侧安营扎寨,襄阳守军在檀溪上设置了大量障碍,一时间难以突破。” “稳中求胜,以空间换取时间,”李荩忱啧啧赞叹一声,他已经清楚为什么裴子烈会以“曹孝达”而不是名义上的襄阳城主将“尉迟宽”来代表敌人。 这样稳重而又有体系的防御布置,一看就是曹孝达的手笔,这个追随着尉迟迥征战了半辈子的将军,性格着实是稳重,而他的眼力界和经验也不是尉迟顺等等下一辈人能够相比的,虎头山、岘山和檀溪等等襄阳城外的山水要害都在曹孝达的防御体系之中,连点成线,最终构成襄阳的外围防线。 尤其是在知道李荩忱拥有了新型的投石机之后,可想而知曹孝达只会更加坚定的把守这些防线。 “从这里到襄阳已经没有多少路程了。”李荩忱沉声说道,“我们更得抓紧。” 房陵城在这个时代实际上并不叫房陵,而是称之为光迁郡,只不过这是北周的名称,作为南朝是坚决不予承认的,而房陵城外的这一条水是沔水比较大也是最重要的支流——筑水,这条河在这个时代并不比沔水窄多少,更重要的是过了筑水,前方就是襄阳的西北屏障,历史上因为卧龙隐居而赫赫有名的隆中。 而襄阳北侧的隆中和樊城北侧的邓塞,也就是邓州,共同构成了襄樊北侧防线。因为襄樊两城长期控制在北朝手中,所以这些襄阳北侧重镇多数都已经年久失修甚至被废弃,不过可想而知,当李荩忱出现的时候,曹孝达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让这些地方恢复战斗力。 襄阳城南的虎头山、岘山等战略要点曹孝达一个都没有放过,就可以想象等待李荩忱的将是怎样的战斗。 李平很有眼色的摊开了舆图,李荩忱伸手在舆图上敲了敲:“隆中依山,邓塞傍水,我们想要打开襄樊的北大门,就必须要把这两个地方拿下来。” 裴子烈微微颔首,李荩忱的话虽然还没有说完,但是他已经大致揣摩到了他的意思:“你是打算分兵了?” “你要哪个?”李荩忱并没有想要回答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的问题的意思,直截了当。 裴子烈直接伸手一敲:“当然是隆中。” 李荩忱显然早就料到裴子烈会有这个选择,而裴子烈无奈的一摊手:“隆中直接庇护襄阳,攻破隆中就可以直下襄阳,相反进攻邓塞的话背后还有樊城,同时还得和北面武关等地随时有可能南下的敌人打交道,某自问办不来。” 李荩忱顿时鄙夷的看了裴子烈一眼:“大士,你这是想偷懒。” “你让我选的。” 第七百七十六章 是不是绕圈子 裴子烈下意识的顶了一句,不过旋即意识到不太对劲,而李荩忱此时也看向他。 两个人显然都怔了一下,因为这俨然不是李荩忱和裴子烈一贯的说话语气,平时实际上更多的是李荩忱在偷懒,而裴子烈无情的戳穿他,对此李荩忱一般都会找各种理由让裴子烈无话可说。 现在正好反了过来。 李荩忱旋即忍不住大笑。 而裴子烈摇了摇头,自嘲一句:“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李荩忱对于裴子烈的嘲讽只是哼了一声,直接转移话题:“戴才归我,陈智深你来带,李询我会把人放出去,隆中南面和邓塞北面的群山才是他们巴人应该发挥的地方。” “陈智深作战勇猛,你是怕某动作太慢了?”裴子烈一挑眉,他的性格特点自己心里很清楚,但是李荩忱非得要如此明白的说出来,就让裴子烈心中有些不舒服。他清楚李荩忱的性格,有话就得说出来,所以他毫不犹豫的说了出来。 “陈智深是大将军麾下旧臣,让他和你搭档,到时候同大将军会师城下,也好说话,”李荩忱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一番裴子烈,“你这都是什么毛病,怎地疑神疑鬼的?更何况你作战是什么样的,某心中难道就没有点儿数么?物尽其用,人尽其力,如果某觉得你不靠谱的话,就不会让你去领军!” 裴子烈怔了一下,冲着李荩忱郑重一拱手:“世忠,我······” “行了!”李荩忱伸手托住裴子烈,沉声说道,“接下来我们在襄阳恐怕少不了要和大将军有龌龊事,所以你心里一直过不去这道坎,某也能够理解,但是大士,你可要想清楚,以你现在的身份,可还有回去的可能?” 裴子烈霍然抬头,顿时脸色张红,有些愤怒:“世忠,此话何意?!当初入蜀的时候,你我兄弟三人就已经约定了一起走现在这一条道路,纵然人心会变,但是我裴子烈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自己不清楚么?!自从大家一起走开始,我就没打算会回去!” 裴子烈觉得,自己和萧世廉的心思早就已经表达的再清楚不过,李荩忱这个时候问这等问题,分明就是在质疑他,如何能不气愤? 李荩忱顿时一笑:“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得一起走下去,但是大将军肯定和我们的想法不同······” 看着裴子烈脸上的神情变化,李荩忱适时地闭上嘴,点到为止,他知道自己如果再说下去,裴子烈肯定会忍不住收拾自己,哪怕自己现在是堂堂的汉中侯。 “敢情你绕了一个大圈子,还是为了大将军。”裴子烈算是看穿了李荩忱,这个家伙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质疑自己,而是在用激将法,让自己先表明立场之后再把问题直接落在萧摩诃身上。 说到底,对付南陈,裴子烈肯定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建康府的情况他也知道,李荩忱可以说九死一生方才逃出来,而裴子烈的父母家人现在都在江州,和建康府以及建康府代表的南陈朝廷没有多少直接的关系了,真的杀向建康府,裴子烈眉毛都不会皱一下。 但是萧摩诃不同,可以说李荩忱他们有今日,都是因为萧摩诃,更不要说萧世廉是萧摩诃的嫡长子,而裴子烈现在也算是萧摩诃的准女婿,怎么面对萧摩诃,长久以来都是李荩忱团体在努力回避,但是大家都清楚早晚有一天会到来的问题。 到现在,这个问题是怎么回避都回避不掉的了。 “如果直接让你和大将军动手,你会么?”李荩忱看着裴子烈有些愤怒的神情,淡淡说道。 这个问题就像是一盆冷水,直接从头上浇了下来,让裴子烈从头到脚只觉得凉的通透。 他脸上的愤懑已经逐渐消散,讷讷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这个问题,他觉得自己一时半刻根本没有办法给李荩忱答案,只能喃喃说道:“难怪你会让伯清到北面去,现在就连我对于这个问题都没有办法回答,更不要说伯清了。” 顿了一下,裴子烈苦笑一声:“说句实话,之前可能会和大将军产生摩擦,是在意料之中的,某也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要说真的和大将军对阵,某是真的没有想过,不过看现在的形势,大将军肯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们进入襄阳,到时候怕是势必少不了一番争端,” 李荩忱静静看着裴子烈,裴子烈又这样犹豫不决的想法,并不让李荩忱觉得奇怪,否则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和裴子烈说这件事。沉默片刻,李荩忱低声说道: “大士,我们前往襄阳城,恐怕大将军之前也没有想过,现在他心中的矛盾应该并不比我们少到哪里去,只要双方心中还有些犹豫就是好事,这样至少就有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可能,因此此去隆中,你的进攻一定要快,攻破隆中之后直插檀溪,抢占襄阳西北阵地。” 裴子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舆图,郑重点头。萧摩诃的主力是从东南的岘山过来的,和西北的檀溪正好处于对角线上,可以说檀溪北岸已经是李荩忱所能够选择的最后一片阵地,所以李荩忱必须要在作为偏师的任忠抢占檀溪之前进入这里,只有这样,李荩忱才能占据对襄阳的攻击位置,也才有机会可以和萧摩诃对等的谈话。 “明白,”裴子烈咬牙说道,下定决心一般,“世忠你放心,这些将士你交在某的手上,某肯定不会让你失望,如果大将军真的想要挑起矛盾,那么某也不会一味退让!” 李荩忱只是一笑,他相信裴子烈,这个家伙倒是有几分商君、季布的习性,重承诺。而李荩忱也知道,能够让裴子烈做出这么一个决定,也很考验他了。 要知道寻阳郡太守裴猗奉命转运鄱阳一带粮食北上荆州,暂时就任萧摩诃的后军行军司马,这对于当了大半辈子员外散骑常侍的裴猗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的。 谁都知道,大将军这一次对襄阳城是势在必得,只要能够参与到这一场大战之中,自然是少不了功劳。 第七百七十七章 鹅卵石和统筹 只是在李荩忱看来,突然征辟裴猗作为后军行军司马,萧摩诃肯定不单单是看中了裴猗的能力,更多的十有八九还是落在裴子烈身上,想到这里,李荩忱不由得叹息一声,让裴子烈狠下心来对付萧摩诃,李荩忱还是有这个本事的,但是让他去对付自己的父亲,那实在是太为难裴子烈的。 如果对面出现的是李成,李荩忱自问也不敢的。 百善孝为先,哪怕是战争和乱世,这也是一个讲究孝道的时代。如果不是还有孝道维系,整个社会纲常恐怕都已经彻底乱套,那个时候才是真正可怕的乱世。 似乎察觉到李荩忱脸上的神情为什么无动于衷,裴子烈苦笑一声:“世忠,相信我,我会尽力的。” 李荩忱微微一怔,旋即大笑一声:“我若是不信你,就不会让你去了,只可惜······” 李荩忱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更多几分无奈。而裴子烈皱了皱眉:“只可惜什么?” “只可惜你和伯清都是我的好兄弟,这一次我也只能让你们之中的一个人不去面对这样的情况,”李荩忱叹息道,“相比于伯清,你更加成熟一些,我相信你会做得比他好。” “你做的没错,”裴子烈直截了当的说道,回过头看着粼粼流动的水面,“反正人这一辈子总得有一些问题是要面对的,这些问题我们来解决,总比让伯清为难来得好,更何况兵戎相见,恐怕大将军自己也不愿意看到。” 李荩忱默然不语,只是微微颔首。 萧摩诃是不愿意看到,可是萧摩诃真的能够代表所有人的意志么,可是建康府那云端之上的衮衮诸公真的会眼睁睁看着李荩忱和萧摩诃和平相处么? 李荩忱没有那么天真,当双方的利益冲突剧烈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萧摩诃自己也有可能会主动出手。 在这乱世之中,所谓的血缘和亲情终究都是在能够保证利益的情况下、保证自己可以过得更好的情况下。 虽然很残酷,但是却也很现实。 裴子烈看着李荩忱的神情,轻轻叹息一声,他知道李荩忱正在担心什么,身为一个团体的统领、身为未来注定要成为王者的人,他现在就必须考虑一些本来不应该是这个年龄的人去考虑的问题。 从建康府到这房陵城外,裴子烈可以说看着李荩忱一步一步的从一个只有雄心壮志的少年成长为现在别人口中不世出的枭雄。 裴子烈知道,李荩忱并不是一个枭雄,但是他为了带着麾下这些文武、这些将士和百姓艰难的活下去,必须要学会有如枭雄那样的思考和谋划。 这样很累的,可是没有人能够代替李荩忱,因为李荩忱不可能也不会允许自己变成陈叔宝那样的人。 “世忠,霹雳车在攻城的时候效果确实不错,”裴子烈果断的转移了话题,他能够谈到的话题也就只有军事了,“但是只是有霹雳车还是不够的,我们还需要更多规模更小一些的投石机才能够起到更好的作用。同时现在的石弹数量虽然比较多,但是轻重不一,每一次都需要重新调试,否则很容易造成没必要的浪费,甚至有可能将石弹丢到自己人的头上。” 李荩忱微微颔首,这些情况都在预料之中。霹雳车如此一个庞然大物想要运转起来都是需要一个完整体系的,从寻找石块、搬运石块再到投掷,绝对不是一个人或者七八个人就可以胜任的工作。 李荩忱缓缓蹲下身,他的手中正拿捏着一个鹅卵石,经过千百万年的冲刷,这些鹅卵石的表面很光滑。裴子烈有些诧异的也跟着蹲下来,打量着李荩忱手中的鹅卵石,实在是没有看出来什么名堂。 “对石弹进行打磨,”李荩忱随手将鹅卵石一丢,拍了拍手,“让吴凭根据经验制定出来五个可以区分石块大小的标准,记录下来这些标准石弹投掷出去应该需要的角度和力道,将不同大小的石弹分别打磨成各个标准的石弹,按照标准投掷。” 裴子烈一怔,大致明白了李荩忱的意思。这样的思路实际上他并不是没有见过,在蜀中的工坊之中,所打造的兵刃和器械也都有类似的标准,比如弓弩,就会精确的区分出来弓弩射程和使用寿命等等。尤其是李荩忱在蜀中工坊使用的都是流水线形式的生产,使得标准更容易达成。 而显然现在李荩忱打算将这种制定标准的方式也在军中贯彻下去。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看着裴子烈匆匆告辞之后就向着辎重营而去,李荩忱微微一笑。裴子烈这个家伙的心思终究还是在行军打仗上,不过这对于李荩忱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如果萧世廉和裴子烈执意要掌控地方大权,李荩忱实际上很难拒绝,不过显然他们两个并没有这样的兴趣。 更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会傻乎乎的和李荩忱说这种事。 至于投石机的石弹······李荩忱现在已经尽量将后世的生产和管理理念,尤其是这种统筹的思维贯彻下去,想要让自己麾下的这些工坊有着比别人的工坊更高的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也只有这样,李荩忱才能通过装备更加先进的兵刃和器械来达到和敌人相抗衡的目的。 想要从根本上改变人的思维,尤其是根深蒂固的千百年的思维,是很难的,李荩忱一句话两句话的影响自然很难和几百年、几千年、一代代人传下来的思想所比肩,但是他相信当自己的这种思路展现出来优势的时候,这些工匠也好、将领官员也罢,也就会知道其中的重要性。 至少现在李荩忱能够利用自己的强势将一切都推动着实行下去,就已经足够了,其余的就要交给时间来证明了。 “若不是这乱世,真的想要在荒野之间做一个优哉游哉的种田翁,安心过这一生啊。”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自语一声,旋即抽出马鞭,招呼亲卫,“我们回城!” 因为他知道,现在也好,未来也罢,自己都已经没有了这样的选择。当乱世的阴霾压在李荩忱的头顶上,当那些该死的周人将无辜的村民赶尽杀绝······ 李荩忱就已经注定了无处逃避。 第七百七十八章 城里城外 “裴子烈攻隆中,李荩忱攻邓塞,来的倒是快。”萧摩诃缓缓放下手中的战报,忍不住感慨一声。 而站在他左右首的任忠和淳于量都是一言不发。这两个都快人老成精的家伙可都不傻,这一次北上襄阳,襄阳城中的孤军固然使他们的敌人,在襄阳城北突兀出现并且虎视眈眈的李荩忱,又何尝不是另外一支有威胁的力量? 李荩忱这一次陡然转兵南下,一路突破定军山和房陵等薄弱的防线,直接扑向襄阳,可以说在很多人的意料之外,不过如果不出乎意料,也不是李荩忱的一贯作风了。 但是在场的大家心里可都清楚,这一头饿狼不是乖乖过来帮忙的,他既然来了,肯定就是想要吃肉,少不得就是襄阳这一块肥的流油的肉。对于李荩忱这一只饕餮来说,恐怕也就只有将整个襄阳城一口吞下才能够满足他的胃口。 关键在于这个家伙的胃口好,消化也不错,偌大的一个巴蜀,当初在南朝手中就一直是反抗中央的沃土,到最后甚至直接割据,而北周人进来之后,也弄的一片乌烟瘴气,变成了累赘,结果谁曾想到李荩忱到巴蜀之后,竟然统筹了一盘散沙一般的峡江唐氏,从而获得了大量的财力物力,同时又把巴人从山中引出来,自然而然的补充了足够的人力,让整个巴蜀竟然再一次变成了天府之国。 甚至就连缺少人才的问题都被这个家伙通过集中培养胥吏给硬生生的缓和了。 可以说李荩忱擅长打仗,也擅长将土地彻底变为己有。 这是一个很难对付的家伙,被他盯上的猎物还没有跑掉的。 任忠和淳于量等人交换眼神,他们甚至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李荩忱早在当初进攻江陵的时候就有拿下襄阳的企图,只不过当时就算是拿下了襄阳,那也是萧摩诃的功劳,所以李荩忱干脆先取巴蜀,通过这样一个弯弯绕的办法最终让一切变成了现实。 不过转念想想,这个家伙甚至都可以硬生生的将自己虚封的汉中侯变成实封,这些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虎头山的营寨已经破败不堪,曹孝达死守的可能不大,估计过不了两天就会撤退,”淳于量沉声说道,“末将认为应该抓紧派遣斥候入岘山打探敌人下一道防线的虚实。” 说完他还不忘瞥了任忠一眼。 作为前锋,淳于量终于将虎头山这个外围防线攻破,接下来的岘山几乎是贴着襄阳城,因此可以说是冲到了襄阳的内圈防线了,相比之下任忠现在还在檀溪一带停留,没有多少进展,自然让淳于量有炫耀的资本。 对于淳于量的眼神,任忠只是哼了一声,心中多少有些愤愤不平。曹孝达虽然在襄阳城南布置了两条防线,但是这两条防线或许是因为依托山丘的缘故,所以兵马并没有在西北的多。 更多的兵马沿着檀溪摆开,挡住了任何任忠可以强渡的道路。 檀溪虽然不算宽阔,但是水流湍急,很多地方根本没有办法泅渡,只能选择上游水流平缓和下游汇入沔水、水面宽阔的地方,而显然曹孝达对于这些地方更为熟悉,早早地安下了营寨。 这些天任忠几次强攻,却只是让檀溪和沔水上飘了不少尸体,尤其是想到淳于量这些人在沔水岸边看着飘下来的尸体似笑非笑的嘴脸,任忠就心中有气。 这个曹孝达,怎地就是和他过不去! 任忠也好,淳于量也罢,都已经是军中颇有名望的老将,但是这名望终究没有办法当养家糊口的饭来吃,所以他们都想要趁着自己还没有解甲归田,抓紧赚取一些战功,这样才能增加俸禄、福泽子孙。 相比于任忠,淳于量已经走在了前面,长子继承其爵位和食邑不说,其余的几个儿子也都有妥善安排,有的进了太学,之后少不了是一方太守,而更多的则散布在军中,其中最出色的还是第六子淳于岑,据说这个老家伙已经将自己这个儿子派到沔水北岸去了。 相比于带领两三千兵马进攻樊城,任忠更相信这是淳于量在通过这个方式和李荩忱联系。 在徐陵果断的将徐德言送入李荩忱麾下之后这么久,淳于量终于也坐不住了,让自己最有实力的儿子前去接触李荩忱,已经足够表现出来这个老将军的诚意。 想到这里,任忠只能暗暗咬牙,只可惜自家儿子现在还在淮南军中,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调动,任忠也没有胆量直接让他回来,毕竟任家也就只有这一个子嗣,一旦离开了南陈军队,那就只能投奔李荩忱,这对于任家来说不啻于将整个家族的未来都赌上了。 任忠自问自己现在都已经这个年纪了,已经玩不起如此心跳了。淳于量的儿子多,他任忠可舍不得。 看着任忠阴晴不定的神情,淳于量只是一笑,并没有说话。而萧摩诃也同样将自己麾下这两个老将军的神情尽收眼底,不过他并不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任忠为什么进攻受困,实际上萧摩诃和淳于量心里都清楚,作为曾经李荩忱手下败将的曹孝达,自然而然的会将更多的兵力安排布置在李荩忱有可能前来的西北侧,而任忠实际上只是恰逢其会罢了。 当然如果真的一语道破的话未免有点儿伤面子,这个道理任忠自己也不可能一点儿都不明白,只不过这个老将军也多少有几分傲气,自己也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罢了。 “继续进攻,岘山虽然不大,但是山体陡峭,这里已经是襄阳城南的最后一道屏障,曹孝达不会轻易放弃的,”萧摩诃沉声说道,“五天之内,某要看到大陈的旗帜插在岘山山顶上!” “诺!”淳于量当即郑重一拱手。 ——————————- “叔父,”尉迟宽快步走上襄阳城头,冲着曹孝达一拱手,“探马来报,淳于量所部已经在岘山外下寨,而敌人水师在岘山下游拦江扎寨,萧摩诃的大营也已经过了虎头山。” 曹孝达本来就是尉迟迥的老部将,这个时候又是襄阳城防实际上的总指挥,所以尉迟宽用“叔父”来尊称也没有什么不妥。 第七百七十九章 难缠的在后面 “步步紧逼啊,”曹孝达喃喃说道,旋即笑了一声,“这倒不是萧摩诃的一贯作风啊。” 尉迟宽也忍不住皱眉说道:“看来这一次萧摩诃对于襄阳城是势在必得了,否则也不可能这样稳扎稳打,根本不打算留给我们任何一点儿可乘之机。” 曹孝达伸手撑着城墙,默然不语。 眼前襄阳的局势显然已经严峻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上一次萧摩诃进逼襄阳,直接越过岘山直接将整个襄阳城包围,但是至少那一次北周各方援军正在源源不断的开过来,至少北周的朝堂局势远远没有现在这样险峻。 此时襄阳守军虽然依旧掌控着城外阵地、虽然还有高大的城墙作为屏障,但是曹孝达心中却并没有底,因为他知道,襄阳守军现在实际上已经变成了一支孤军。 没有外援的孤军。 只要这种情况持续的时间足够长,那么襄阳就有被攻破的可能,或者说是必然会落入敌人手中。 就连一向喜怒不溢于言表的曹孝达都忍不住连连皱眉,尉迟宽和尉迟顺等人的心态可想而知。 “叔父,我有一事不明,”尉迟宽斟酌说道,他知道自己说的话已经有些质疑曹孝达的安排,“现在萧摩诃的兵马都已经逼迫到岘山了,为什么还要在檀溪沿线保持这么多的兵马,六弟一向作战勇猛,叔父应该将他调往岘山才对。” 曹孝达淡淡说道:“檀溪和岘山,哪一个更好防守?” 曹孝达问得很突兀,尉迟宽下意识的回答:“自然是岘山。” “没错,檀溪那边虽然兵马众多,但是不一定能够阻拦敌人五天。”曹孝达沉声说道,“但是某相信依凭岘山的险要地势,淳于量也好、萧摩诃也罢,五天之内是根本拿不下来的。” “可是······”尉迟宽有些诧异,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曹孝达,见曹孝达没有阻止他的意思,方才斟酌说道,“檀溪外侧的任忠所部虽然斗志高昂,不过兵力并不算多,而且阵线拉开的很长,想要阻挡他们五天,凭借现在我们在檀溪布置的一半兵马、重点守住几处泅渡要害之地就可以了,为什么······” 曹孝达微微一笑:“因为任忠并不是我们真正的对手,我们想对付的还在后面。” 尉迟宽皱了皱眉,已经明白什么:“李荩忱?” “没错。”曹孝达干脆的点了点头,“李荩忱才是我们未来在檀溪方向将会面对的最难对付的敌人,这难缠的可还在后面······” 尉迟宽虽然没有和李荩忱打过交道,但是看到曹孝达和尉迟顺等人提到这个名字时候凝重的神情,尉迟宽就知道这倒是一个什么样的敌人,此时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微微颔首:“既然如此,那还是按照叔父的安排,只是岘山那边······” “支撑不住就撤下来吧,老夫明天就回前往岘山,趁着李荩忱还没有来,抓紧把岘山的局势收拾一下,”曹孝达低声说道,“至于这城里,一定要盯住,萧摩诃图谋襄阳日久,城中肯定少不了有他的密探,所以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落入萧摩诃的眼中,所以一切要以谨慎为上。” 尉迟宽郑重一点头:“还请叔父放心。” 曹孝达默默地回过身看向城外,茫茫的旷野上,岘山拔地而起,阻挡了半边视线,而就在岘山那边,南陈大军已经森然列阵,随时准备将这座虽然险峻但是算不得大的山直接推平。 而在更远的北方,一条饿狼也已经展露出了爪牙。 “晚上派人渡过沔水和樊城联系,一定要让樊城守军守好邓塞。萧摩诃在随州方向只是派遣了一支偏师,而且没有携带多少大型的攻城器械,对樊城的威胁不大,关键还在李荩忱。”曹孝达紧接着补充了一句。 南陈水师前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拔掉了樊城和襄阳之间的栈桥,这个栈桥在上一次萧摩诃进攻的时候就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现在实际上只是一个简易的栈桥,而曹孝达也没有在这栈桥上死守的意思,上一次南陈水师摧枯拉朽一般的进攻,已经告诉曹孝达,在水面上北周显然没有任何的优势。 所以曹孝达干脆直接将防守重点放在了城外的节点上,但是他心中也清楚,檀溪也好、岘山也罢,都不是十足十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所以知道南陈军队形成足够的兵力优势或者能够长时间的围攻,那么注定会有突破的时候。 更何况南陈的水师已经在沔水上游荡,如果不是这边没有陆师的支援使得进攻没有太大的意义,恐怕这个时候水师战船的投石机和弩箭就已经落在城头上了。 最终曹孝达能够依靠的,也就只有脚下这城墙了。 可是襄阳城虽然高达,又能够阻挡多久? 真正能够拯救襄阳的,根本不在襄阳城中,而在北周朝廷,在手握大军的宇文宪和杨坚。 只是这个时候,宇文宪和杨坚又有谁会在这个时候主动将自己手中的兵马派出去?要知道在这等对峙的紧要关头,任何一方抽调兵马都会导致原本的平衡出现失调,而另外一方肯定不会放弃眼前的机会,只会很干脆的将对手直接置于死地。 不管宇文宪会不会犹豫,至少曹孝达相信在这件事上杨坚肯定不会犹豫。 所以这援兵十有八九是不会来了。 接下来的战争,还需要依靠自己支撑下去。 从军将近三十载,这恐怕是最艰难的一战了吧。 这一刻曹孝达想到了贺娄子干和李询,心中低低叹息一声,希望不是自己的最后一战。 ——————————————- “曹孝达还真是看得起我,”李荩忱随手丢下探马送来的情报,北周军队在岘山一带节节后退,但是在檀溪那边却依旧保持了大量的兵力,其目的不言而喻,俨然是要等着李荩忱。 旁边的戴才等人相视苦笑,李荩忱当初在苍溪谷将戴才打的那么惨,也不怪人家记恨。 而李荩忱紧接着说道:“我们按部就班的进攻,邓塞算不得一座大城池,不应该阻挡我们太长的时间,另外派出人和淳于岑取得联系,樊城那面可没有多少敌人,不需要他在那边拖沓。” 第七百八十章 分割 听到李荩忱的话,戴才、程峰等将领顿时都有些无奈。 不管怎么说淳于岑都是萧摩诃的部下,以现在李荩忱和南陈朝廷之间的关系,双方甚至已经很难说是盟友了,而李荩忱似乎并不在意这一点,直接以统帅的口气督促淳于岑进军。 似乎有些过分了······ 李荩忱显然注意到了戴才等人的神情,不慌不忙的说道:“淳于量让他的儿子在这个时候渡过沔水前来进攻樊城,又只有自己麾下的量三千兵马,分明就是在向某示好,想来这两三千兵马应该是淳于量麾下值得信任的部曲和老卒了。” 戴才等人微微颔首,这个倒是可以理解,淳于量显然也坐不住了,让自己最出色的儿子淳于岑过来,未尝没有直接结交配合李荩忱的意思,李荩忱直接将这一路兵马看作自己麾下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 等于用这种办法最干脆了当的承认了淳于量、至少是淳于岑的投靠。而李荩忱话锋一转:“戴才,你带领本部兵马北上,摆出绕行邓塞的架势,程峰,你带领本部兵马南下,同时派出斥候入山中探索,让巴人的斥候也动起来,将整个邓塞的消息全面封锁,尤其是从樊城而来的传令兵,一个都不许进入邓塞!” “诺!”众将轰然应诺。 李荩忱的战术实际上很简单,完全将大军展开,做出左右两翼直接绕行邓塞的态势,以泰山压顶之阵容直接逼迫邓塞守军,至于接下来如何选择,那就是邓塞守军的了,如果他们坚持要抵抗,那么李荩忱也不介意直接碾压过去! 这点儿牺牲,李荩忱还是有所准备的。 当李荩忱手中的兵力和器械都足够充足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必要再有如之前那样兵行险招,更为稳妥的打法显然更能够让一切都按照李荩忱的计划进行。 而李荩忱霍然一拍桌子:“拿下邓塞,樊城面前再无屏障,所以一定要全力进攻,尽早抵达樊城城下!” “诺!”又是一声应诺,整个中军大帐都为之震颤。 而这声音刺穿帷幕,传到外面一队队来往巡逻士卒的耳朵中,传到整个军营的角角落落。 将士们下意识的挺直腰杆,他们清楚,一场大战又将来临,而在汉中侯的带领下,他们将无往不胜。 —————————— 孙群的手心中都是汗水。 身为曹孝达麾下一名并不起眼的偏将军,他很自然的被派遣到了最不起眼的角落戍守,对于整个襄樊防线来说,恐怕没有什么要比邓塞这个地处汉中和襄阳腹心的要塞更为清闲和无聊了。 除了可能要面对房陵和上庸方向韦孝宽部偶尔的摩擦之外,邓塞守军确实没有什么需要做的,这里向北就是武关,向东北就是中原,是真正的北周内地。 可是谁曾想到,短短几个月之内,一切天翻地覆,汉中失守、房陵失守、中原和关中的北周军队拉开阵仗对峙,让这个实际上已经日渐衰落的要塞一下子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前线。 李荩忱的大军轻而易举的撕开房陵一带脆弱的防线,直接向着邓塞扑过来。 临阵换将一向是兵家大忌,所以曹孝达并没有想要将孙群替换下去的意思,只是在原来一千名守军的基础上又补充了两千人,让孙群这个偏将军第一次变得名副其实,再加上城中的千余名民夫,孙群自从从军以来,还没有统带过这么多人。 只不过孙群并没有感觉激动和满足,因为在他的对面,上万敌人森然列阵。 没错,孙群也从来没有面对过这么多的敌人。 这让孙群很煎熬,当看到李荩忱的旗号时候,孙群恨不得现在就从邓塞溜之大吉。 可是李荩忱已经将邓塞团团包围,哪里容的孙群逃走?就算是真的要逃走,孙群都不知道自己又应该去往何方,已经完全陷入混乱之中的北方,让他这个襄阳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望而却步。 邓塞名之为“塞”,实际上就是在两座小山丘之间修建的一座土城。 这座城扼守南北商路以及沔水水路,所以虽然并不起眼,却是商旅行人往来歇脚之处,也是兵家必争之地,只有掌控了这里,才算切断了从北方南下樊城的道路。从邓塞继续向南,博望、新野等地虽然在历史上也算赫赫有名,但是终究不算要塞。 即使是当初诸葛孔明“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也没有能够依托新野阻挡住滚滚而来的曹魏大军。 曹孝达并不觉得自己是诸葛孔明,而孙群也不觉得自己是曹孝达,这一战他要打,但是并不觉得自己能够挡得住李荩忱,尤其是当李荩忱的兵马向两侧展开的时候,孙群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显然李荩忱并不打算在邓塞过多停留,他甚至已经做好了从南北两侧绕过这一座小城的准备,显然城中的三千兵马虽然多,但是根本没有被李荩忱放在眼里。 这种被无视的感觉让孙群很难受,他又何尝不想能够和李荩忱堂堂正正的打上一场?只可惜实力的差距只能让他这样眼睁睁的看着。 “将军,城下有岛夷的使者!”行军司马快步走过来,他脸上的络腮胡子以及黝黑的皮肤证明这是一个刚刚来到中原没有几代人的胡人,虽然他的说话方式已经完全是汉人的模样,但是从他的语气就知道,对于汉人,尤其是这些南蛮岛夷,他根本看不起。 孙群微微颔首,只不过在心中低低叹息一声,现在身处孤岛之中的可不是这些南朝人,而是他们啊。更甚至人家都是从北方杀过来的,真的让一切都看上去有些滑稽。 “将军,城中这几日军心不稳,士卒之间对于襄阳战事多有议论,所以属下认为这个时候应该将这名使者斩杀,以表示我等誓死守城之决心!”那胡人司马果断的说道,而他的目光时不时的在旁边那些汉人仗主、幢将们身上扫过。 一个个将领虽然低下了头,但是拳头都攥的紧紧的。 孙群皱了皱眉,李荩忱大军破城,眼前这家伙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尤其是这些年在邓塞,这家伙可是盘剥了不知道多少汉人百姓和商贾,显然也知道破城之后就算李荩忱放过自己,城中的士卒和百姓也不会放过自己。 第七百八十一章 看清时局 可是他想要死守,不代表在场的所有人都打算死守。现在天下战局已经变得扑朔迷离,曾经强大的北周眼见得就要分崩离析,否则不可能连救援襄阳的兵马都派不出来。 相反,李荩忱率军从巴蜀一路杀过来,可以说一路所向披靡,孙群并不觉得这个时候投降李荩忱是一个有问题的选择。 人生总是要赌一把的,而孙群不想赌那注定不可能来到的援军,或许在这个时候抢着做一个从龙功臣也是不错的选择。 李荩忱想干什么,想必天下人都已经看得清楚,这个时候可就要比拼大家的机遇和速度了。 孙群并不想要做英雄,在这乱世之中已经有太多的英雄了;也不想做枭雄,他自问没有这个天赋和能力。他想做的就是有一亩三分地,手中有一些管理地方的权力······ 反正至少不是这个时候战死在这里! 那名胡人司马显然也意识到什么,皱了皱眉,手已经下意识的落在了刀柄上:“属下说的可有问题?” 孙群冲着那胡人司马身后几个重新抬起头的将领们使了一个眼色,旋即微笑着说道:“现在邓塞处于敌人的重重包围之下,城中守军甚至连自保的可能都没有,如果敌人一味强攻,那么邓塞只有陷落这一种可能,所以还不如听一听······” “孙群,你这是投敌!”那胡人司马顿时眉毛倒竖,手中刀霍然出鞘,直指向孙群,不过还不等他向前,脖子上就是一凉,另外两把刀出的更快,架在了胡人的脖子上! 两名孙群麾下的亲信仗主此时露出狰狞的笑容,看着近在咫尺的胡人司马,只要他有胆量动一下,他们不介意给他一个痛快的。 其余的将领们都有些诧异和慌乱,而孙群的手向下压了压:“大家不要慌张,司马也是好心,但是我们想要活下去,或许还得换一换思路和法子。” 顿了一下,孙群一挥手:“来人,请使者入城!” “诺!”孙群原本的亲信们率先答应,而其余的将领看着孙群身前身后那些已经严阵以待的亲卫,也只能先答应。 而孙群缓步走到那还在挣扎的军司马身边,淡淡说道:“你们胡人可以不管不顾的打下去,但是我们不行,这天下的风云已经激荡变幻,你们能够在汉人土地上为非作歹的时日已经不多了。作为汉人,我们也得有所选择了。” “无耻!” “无耻就无耻吧,保住性命才是重要的。”孙群只是一笑,不再管那胡人,一摆手,“堵住嘴,押下去!” 而孙群的脚步并没有停下来,紧接着走过那些北周将领,他们神情各异,孙群显然早就料到会是如此,笑容不变:“这时局,我希望在场的诸位能够看清楚才好。” 顿了一下,孙群回头看向自己的亲卫:“把本城的城防文牒拿来。” 这么多年来戍守这个小城池已经让孙群看得很清楚,自己在北周的阵列之中已经没有多少上升的空间了,当敌人到来的时候,自己也毫无疑问的成为了第一个牺牲对象。 聊胜于无的兵马补给说明曹孝达根本就没有指望孙群可以坚持太长时间,只是将这邓塞作为一个缓冲之处罢了,牺牲邓塞守军换来的调整守军兵力的时间才是曹孝达想要的,也是李荩忱想要阻止的。 对于孙群来说,反正都已经是一个弃子了,反倒不如反过来,趁着自己手中还有兵马和城池,在李荩忱那里换一个不错的位置。 在邓塞戍守的漫长日子,早就已经消磨掉了孙群的耐心和忠诚,投靠势力蒸蒸日上的李荩忱,显然要比殉城来得好。 —————————————— “这个孙群倒是个有意思的人。”李荩忱放下手中的邓塞城防文牒,忍不住哈哈笑道。 而戴才和程峰等人也相视无奈,大家都做好了拉开阵势好好打一仗的准备,结果谁曾想到这个孙群竟然很干脆的投降了,这让李荩忱白拿了三千兵马不说,还节省了大量的时间。 想到这里,李荩忱看向站在大帐之中——手中还捧着托盘的罗毅,刚才那城防文牒就放在托盘之中——他不由得一笑:“做的不错。” 罗毅急忙惶恐的说道:“属下只是听闻邓塞守将孙群是个郁郁不得志之人,所以贸然建议将军先试探一下,没有想到这孙群早就有了投诚之意,所以会有这样的结果也在情理之中,属下并无功劳。” 李荩忱笑着说道:“你若一直这样谦虚的话,那以后可就没有你的功劳了。” 罗毅怔了一下,有些犹豫,而李荩忱朗声说道:“我麾下将士虽然众多,但是是谁的功劳就是谁的,某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缺少他的功劳,也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冒领功劳,这是军中的规矩,任何一个人都不准违背。” 戴才等人急忙拱手:“末将不敢或忘!” 而李荩忱一挥手让罗毅先退下,目光炯炯,打量着舆图,李荩忱并不想要让军中将领有这种无所谓的虚荣和谦虚,这些僵尸就应该是嗷嗷叫的狼,他们的战果就已经是自己的,谁都不让。 罗毅身为降将,谦虚一下或许还可以,若是换做别人,李荩忱就绝对不是呵斥两声可以了结的了。 礼让功劳的事情,在古代并不是没有发生过,甚至可以说时常有发生,这主要是因为古人论功行赏都是依靠首级来的,这也就使得战场上很容易会发现有士卒腰间别着两三个脑袋在嚎呼酣战,也很容易出现砍下来百姓的脑袋作为战功的情况。 与此同时,立下功劳的将领和士卒,有的时候会将自己的功劳分给那些战死的将士,只有砍下了敌人的脑袋,才能算立功,而只有立了功,朝廷才会给一定的体恤和补助,甚至在安排其余子嗣的就业上有所攘助。 然而对于李荩忱来说,这种计算战功的办法虽然简单好用,但是有太多的影响因素可能导致判定的结果出现偏差,因此李荩忱并不打算按照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计算战功。 根据唐正良和唐亦舜等人正在起草的军功犒赏条例,战功主要集中在几个方面,一个是首级、一个是经历,还有自然就是突出的行为。 第七百八十二章 军功的算法 首级自然不用说,和之前一样,但已经不是绝对的因素。 从军经历成为了首级数量之外另一个重要的考虑因素,实际上古人也不是忽略掉从军的时间长短,一般从军时间比较长并且立下功劳的士卒都是有机会转为将领的,这种起于微末的将领并不在少数,甚至就连李荩忱、萧摩诃都算得。 只不过在计算战功的时候,从军经历一般很难被量化。而按照李荩忱的设想,从军时间长、经历过大战比较多的士卒拥有先犒赏的机会,同时根据他们参与过的战事,在计算功勋的时候会乘上相应的倍数来表彰他们曾经在这一场大战之中浴血奋战。 毕竟很多人没有拿到首级,很多情况下并不是实力不够或者一直在退缩,而是因为前进的队列根本不允许他们有时间切下来敌人的首级,更或者艰难的地形让他们在携带了首级之后移动更加笨重,尤其是在之前苍溪谷之战中,游击作战的形式使得很多将士根本没有获取首级的时间,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李荩忱就有了改革奖赏办法的形式,而那一场大战之后的论功行赏也并不是完全按照首级来的——因为士卒们拿到的首级实在是不多,单纯依靠首级数量,这一战也就等于没打了。 因此李荩忱迫切的需要一种可以量化从军时间的办法,来取代单纯的首级计算功勋方法。 除此之外,突出的作战行为自然也就不用说,带头冲锋、先登等等都在其中,有这种行为的话,在之前也本来就应该值得褒奖和鼓励,现在李荩忱也想要将其融入到整个军功体系之中,让军功的计算更加简单、得以统筹,也让军功的计算更加多样化。 毕竟李荩忱也不想看着自己麾下的将士每一次因为争夺首级而乱了整个队形,或者因为没有来得及砍下首级而战死,最终家中妻儿老小也得不到照顾。 现在巴蜀的库房还算不得充足,没有办法给每一个战死的将士以抚恤,但是只要多多少少有军功——不管是什么形式的,那么李荩忱不介意拨出来足够的款项。 毕竟这样计算功勋的方式已经很宽松了,连这样的条件都没有办法满足,只能说明这个士卒在作战上依旧存在一定问题,逃避和怯懦是很大的可能。 李荩忱也不是做慈善的,这样的部下他不需要。不管怎么说,这个时代既有的规矩就是这样的,李荩忱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尽量去完善,没有办法做到一切都改变,这样只会让李荩忱死的很惨,当初的王莽就是一个不错的例子。 “大军即日过邓塞,攻樊城。程峰!” “末将在!”程峰急忙应了一声。 “你带着本部兵马同某前往鹿门山,”李荩忱沉声下令,“这一次投诚的孙群也带上,鹿门山的情况他肯定比我们了解。至于大军就交给子栋了,先包围樊城,无须着急进攻。” “诺!”程峰和戴才一起应道。 李荩忱微微颔首,樊城是他的囊中之物,所以他并不在乎这一时半刻,让大军停下来修整、喘一口气也是好事,毕竟李荩忱还得等等裴子烈,隆中那边必然没有邓塞好对付。 而真正让李荩忱担心的······ 他的目光久久的停留在自己来的方向。 汉中,阳平关。 ————————————- 相比于李荩忱攻破定军山之后的一路横扫、如入无人之境,阳平关下的萧世廉显然就没有这么意气风发了。 阳平关到底是阳平关,这屹立在巍巍秦岭之间的关隘虽然看上去只有一座小小的关城,可就是这么一座关城,已经让萧世廉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将近三分之一的部下死伤,这是萧世廉从军以来少有的惨烈,更重要的是这惨烈背后却是阳平关依旧伫立在那里。 新一批制造的霹雳车已经运达阳平关下,但是狭小的关隘正好缩在两山之间,关口前可以展开的空地并不算多,所以更多的石弹只能泄愤一般倾泻在两侧的山寨上。 两侧山头上韩擒虎都布置了营寨,因为居高临下的原因,这里也是一开始萧世廉就重点争夺的地方,经过双方一次又一次的拉锯,这些山寨早就已经破败不堪,巴蜀军队曾经三番五次冲上山顶,但是很快就被韩擒虎组织的反击击退,几次拉锯之后,这些山寨已经破败不堪,不过北周军队还在其中坚守。 这也让萧世廉无可奈何,不过至少达到了让这些山寨失去进攻能力的目标,也就让巴蜀军队不需要一直面对三个方向的敌人。 经过这些时日的大战,萧世廉不得不承认,这些韦孝宽麾下的精锐果然不是吹的,他们的实力确实足够强大。 “将军,已经是第十五天了,”唐中缓步走到山坡上,“我们的粮草和器械都有些不足。” 不远处的关墙外,一场惨烈的攻坚刚刚落下帷幕,巴蜀军队丢下了数百具尸体和满满的箭矢,已经快被填平的护城河再一次被搅动成了泥浆的颜色,鲜血的红色点点渲染着水面。 一名名身穿白衣服的巴蜀士卒正在打扫战场,这是萧世廉和韩擒虎之间的默契,甚至韩擒虎都不介意帮着萧世廉将城头上的巴蜀将士尸体丢下来让巴蜀军队收尸。 现在天气还不算完全冷下来,这些尸体直接存留在战场上对于攻守双方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尤其是进攻的一方还可以撤退,守城的守军却无处可去。 古往今来,瘟疫都是一个令人退避三舍的话题,萧世廉和韩擒虎当然不想将全部的军队都交代在这里。 看着一具具尸体运过来,一名名士卒正在小心的整理这些牺牲袍泽的遗容,萧世廉低低叹了一口气。一将功成万骨枯,这阳平关前,巴蜀军队已经流了太多的血。 甚至就连一向作战勇猛、敢打敢冲的唐中,这个时候说话都已经带着几分虚弱,一天的血战显然让他筋疲力尽不说,眼前战局的僵持更是让他不知道这一战到底有没有胜利的可能。 这个问题显然也困扰着每一名军中将士,尤其是当李荩忱在南线狂飙猛进的时候,这些士卒更是心中直打鼓。 莫非他们只是诱饵,莫非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在这里牺牲? 第七百八十三章 破局 萧世廉知道,李荩忱的想法并不是这样的,但是他没有办法阻止将士们有这样的想法,而且随着战事的时间延长,这种想法只会越来越猛烈,困扰着每一个人。 真正不足的,并不是唐中所说的粮草和器械,随着进攻的减缓以及每天的减员,粮草和器械的消耗实际上都在下降。真正不足的是没一名士卒的斗志,对于这一场战斗,他们正在失去信心。 没有李荩忱在这里,显然萧世廉并没有办法给他们带来必胜的信念。萧世廉对此也只能在心中苦笑,无论如何自己都比不上李荩忱那个妖孽的,不过并不代表他会没有一点儿变通。 当初李荩忱给他的任务实际上很简单,牵制韩擒虎甚至关中的敌人,使其不出关中一步。 李荩忱并没有明确的表示需要萧世廉在多少天之内拿下阳平关,因此对于萧世廉来说,完成这个任务,实际上并不只有强攻这一种办法,之前麾下的将领们也不是没有提出,但是那个时候显然时机并不成熟。 且不说韦孝宽如何老奸巨猾的一个人,在经过和韩擒虎短暂而猛烈的较量之后,萧世廉就已经很清楚,眼前的这个也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萧世廉的作战法则和思路传承自萧摩诃,单纯而迅猛、狂风暴雨一般的进攻一般会在开局就压着敌人打,而韩擒虎竟然能够在这等攻势之下支撑这么长时间,其能力可见一斑。 易地而处,萧世廉并不觉得自己可以挡得住韩擒虎的进攻。 因此萧世廉觉得自己一开始的谨慎并没有什么问题,而他这样做的主要目的,就是要让韩擒虎产生错觉——一个他会在这阳平关和韩擒虎血战到底的错觉。 一来这样可以影响关中北周朝廷的判断,让他们以为李荩忱的主攻方向也在阳平关,从而掩护李荩忱南下,二来······萧世廉嘴角微微翘起,祁山那边应该要得手了。 “传令,军中修整一天,后日继续进攻。”萧世廉沉声说道。 唐中怔了一下,刚想说什么,萧世廉一摆手,旋即冷声说道:“我们再咬牙坚持几天就好了,所以领命吧。” 唐中有些诧异,只能咬着牙微微颔首。他知道萧世廉的具体安排,但是总觉得萧世廉这样做未免有些冒险······ 不过正如将军当时所说,为了打破眼前这僵局,也就只能这样试一试了。 如何将一池活水调动起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是如何将一池死水弄活却很需要本事。 ——————————————- 出了祁山就是陇上,这是古往今来种植粮食的地方,陈仓之所以能够被称之为“仓”,和来往转运储藏粮食也有脱不开的关系。陈仓故城早就已经废弃,甚至就连这一条崎岖的陈仓道都已经少有人走,这主要还是因为这些年巴蜀的战乱,让陇西和巴蜀的联系已经越来越少,只是依靠阳平关和褒斜道等传统的大路就已经足够支撑商路和消息的往来。 但是道路永远是道路,即使是荒废了,也很难抹去其曾经在岁月之中留下来的痕迹,赫赫有名的秦直道即使是在千百年后照样依稀可以看出来轮廓。 祁山道,也就是陈仓道被废弃也就是近些年的事情,就在三百年前,这里还曾经是诸葛亮北伐的主要路线,狭窄的山路上来往的辎重车队以及其中著名的木牛流马足够引人注目,也将这里的道路一遍一遍的踩踏,夯实的彻底。 侯秘深一脚浅一脚的穿行在荒草之间,他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汉子,但是岭南的阳光早就已经将他的肤色打磨成小麦色,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打量着前方那座已经废弃已久的城池。 侯秘这个名字或许很多人并不知道,但是说到他的父亲侯安都,那在南陈可以说是赫赫有名了。 这个从陈霸先起兵时候就追随他的老将战功赫赫,击败侯景、平定王僧辩等等南陈开国之战都有参加,可以说是南陈开国必不可少的功臣之一,吴明彻和萧摩诃都是出自于侯安都的麾下。只可惜侯安都后来恃功自傲,引起了陈文帝的猜忌,被赐死宫中。 为了防止侯家之后对朝廷不利,陈文帝并没有直接将侯安都的爵位还给侯家,而只是将他的二儿子侯秘册封为始兴内史——当时其长子已经入朝为官,后来堕马而死——等到侯安都的小儿子长大,才将侯安都的爵位还给侯家,也算是给侯安都平反。 然而如此安排布置自然就导致了一个很尴尬的局面,家中年长的侯秘却并没有爵位,一个始兴内史虽然很重要——始兴是陈霸先龙兴之地,始兴一地的官员派遣往往代表着皇家的恩典和信任——但是相比于实打实的爵位终究还是差了点儿。 更重要的是随着朝廷功臣子嗣的增多以及成年,有太多的人需要封赏,所以始兴内史这个职务逐渐变成了一个名誉头衔,恐怕就连陛下自己都已经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封了始兴内史,还有多少人准备赏给这个头衔,使得其甚至已经比不上另外一个闲职——员外散骑常侍。 说句不好听的,这就是一个给皇家管理府库和辖地的官职,对于侯安都的儿子、侯家的掌门人来说,绝对不是一个配得上的官职。所以当上一次李荩忱在巴蜀立下赫赫功劳之后,侯秘就坐不住了,千里迢迢跑到了巴蜀来,投入萧世廉麾下。 萧摩诃当初就是追随侯安都作战,可以说侯安都是除了陈霸先之外第一个发现萧摩诃能力的人,萧摩诃能够步步高升和当初侯安都一次又一次的提携有很大的关系,也因为这层关系在里面,军中很多老将虽然对萧摩诃的提升有所异议,但是也不敢明确的反驳。 哪怕侯安都已经逝去,其在军中的影响力也不是如今的吴明彻、萧摩诃可以同日而语。 也正因此,面对有些落魄以及更加渴望建立功勋的侯秘,萧世廉也没有拒之门外,一个偏将军的官衔先落在了侯秘的头上,这个权限李荩忱和萧世廉还是有的,继续向上杂号将军,李荩忱可就没有私自任命的本事了。 第七百八十四章 军屯 毕竟现在李荩忱在名义上还是南陈的臣子,哪怕这名义已经很浅薄,但是至少李荩忱现在还需要这个名义,自然就不能把什么事情都做得太出格。 在这个大家的共同敌人还是北周的大背景下,什么应该做、什么不该做,李荩忱心中还是有点儿数的。 更重要的是,虎父无犬子并不是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适合的,李荩忱当然并不知道侯秘到底是不是一个有如侯安都那样的将才,自然也不可能直接将一方主将的任务交给他。 侯秘当然也清楚李荩忱的心思,所以他需要一场战斗来证明自己,而侯家也需要有人能够取得更多的战绩来证明侯家依旧是这个世上一等一的将门世家。 这一次奔袭陈仓就是萧世廉给侯秘的机会,也是给他的考验。 废弃的陈仓城现在已经变成了北周的一个小军屯,但是这个军屯统辖的范围却不小,整个祁山脚下的谷子都在这个军屯的管辖范围内,北周在对西北突厥的战事之中捕获的俘虏都会集中在这里,开垦陇西天水到祁山这一带肥沃的土地。 而侯秘的目标就在陈仓城,或者说陈仓城中囤积的大量粮草。在原本没有巴蜀战事的时候,粮草会从这里汇聚,然后分别转运向关中和汉中,而现在汉中猝然失守,大部分的粮草根本来不及转运走,再加上关中局势混乱也不适合粮草的转运,当然背后还有以安定牛氏为首的关陇地方集团在背后做手脚,所以这些粮草最终就全部堆在了陈仓城。 当然这些粮草还是上一年的谷子以及夏收的麦子,而今年的谷子还没有到收获的季节,这些粮食如果收拢起来,足够支撑萧世廉军队转战两年的,而如果落入阳平关守军的手中,那么韩擒虎恐怕笑都能笑醒了。 侯秘的任务就是攻破陈仓军屯,并且将城中的粮草尽最大可能的转运走,而带不走的也要一把火烧掉,一点儿都不能留给北周军队。这才是萧世廉策划的战术,他要用釜底抽薪之计彻底断绝阳平关的粮草供给,让韩擒虎根本没有死守阳平关的资本。 根据斥候和关陇世家的消息,阳平关中的粮草之前可全部都被韦孝宽调集北上了,留给韩擒虎的恐怕不多。 眼前的这个陈仓军屯就是韩擒虎最大的依仗。 侯秘也好,萧世廉也罢,当然没有指望着韩擒虎在这里会一点儿防备都没有,因此侯秘麾下只有三百骁勇精锐以及前方哨探的二百巴人士卒,而萧世廉这些天则猛攻阳平关,其目的自然是吸引韩擒虎的注意力,让韩擒虎依旧以为萧世廉想通过这种方式拿下阳平关。 荒草丛中,侯秘注视着眼前的陈仓军屯,破败的城墙表明这里已经不复当年雄关模样,而脚下的荒草凄凄也说明曾经鼎鼎大名的陈仓道已经有太久时间没有人走过。 或许就连军屯之中的人都不记得,这里还有一条道路直通汉中。 从刘邦、韩信,到诸葛亮、郝昭,名将、名臣在这条道路上匆匆来过,侯秘此时就站在他们曾经走过的道路上,注视着他们曾经激战过的地方。 不知道在那里等待自己的又会是什么? “将军,敌人的粮草车队来了。”一名斥候三步并作两步穿过狭窄的道路,钻进侯秘藏身的这一片荒草,“都是空车,应该是从阳平关那边过来的,至少方向无误。” 侯秘顿时攥紧拳头,不能再等了,一旦这些粮食运走,阳平关的守军就能够得到足够的支撑,这样一来自己进攻陈仓军屯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按计划,出击!”侯秘低声下令,早就已经按捺不住的传令兵们顿时四下里散开。 而几名侯家老卒眼睛之中也都泛出光彩,他们多数都是当年追随侯安都征战的老兵,这一次追随少主出来,自然就是希望可以借着一次机会重振侯家门楣。如今这一场或许可以决定一切的战斗即将开始,他们又如何不激动? 显然侯秘也注意到了他们的神情,当即低声说道:“此战必胜,还请诸位叔伯助我!” “少主放心,我等自当拼死!” ——————————-- 天色将晚,夕阳西斜。 从阳平关而来的车队缓缓向着陈仓城移动,带队的仗主和幢将们看着眼前这一座有些残破的城池,却都露出轻松的神色。荒野行军这么久,能够看到城池就已经足够让他们心安。 原本绷紧了脸的几名幢将,这个时候也有心思低声谈笑,陈仓军屯虽然破败,但是却是这天水以南、阳平关以北唯一可以利用的粮草转运之地,来往匆匆的车队和开垦的士卒让这里自有一种混乱和破败之中的繁华。 酒肉和女人永远都是男人在休息的时候讨论的话题,几名幢将脸上的神情很快就变得坏坏的,互相交换着男人都懂得眼神。而带队的仗主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并没有说什么,长途跋涉本来就疲惫,再加上这一支部队是刚刚从阳平关城头上换下来的,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和放松,显然韩擒虎也有这个意思,所以仗主根本不会阻拦自己的部下。 看这几个家伙的神情,今天肯定又少不了要做连襟,只是不知道哪个营伎会倒霉。 就当仗主也开始想着今天温暖的被褥时候,一声呼啸一下子打断了他的美好设想。 箭矢呼啸着窜入一名士卒的胸膛,正低声谈笑的幢将们诧异的抬起头,更多的箭矢蝗虫一般从道路两侧的荒草之中射出来,一支又一支,马背上、大车上等高处的士卒猝不及防下纷纷落马。 “杀!”一声吼声如平地惊雷,一下子将所有北周士卒都惊醒。 “敌袭!”仗主翻身下马,他很清楚敌人的首要目标肯定是马背上的,而这个时候仗主甚至不知道敌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几名幢将连滚带爬的从马背上翻下来,急声招揽队伍,只可惜整个车队因为快要抵达目的地早就已经零散开来,再加上敌人的箭矢来的迅猛,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情去听上司的呼喊? 第七百八十五章 驱赶 不少士卒惊慌失措的直接钻入草丛之中,而更多的则六神无主的胡乱奔跑,有如无头的苍蝇。 一面面盾牌虽然及时竖了起来,但是盾牌之间有很大的空隙,只听得一声唿哨,一道道黑影飞快的窜入这些空隙之中,雪亮的刀光在夕阳下闪动,盾牌后面的士卒惨叫着倒下。 “快,入城!”仗主果断的说道,他不知道敌人为什么这个时候找上门来,但是看前方陈仓军屯外并没有战斗的痕迹,城头上也是北周的旗帜,说明应该还没有受到攻击,所以现在最好的选择不是在旷野上和不知道数量的敌人纠缠,而是抓紧进城。 虽然陈仓军屯城墙都有很多坍塌的地方,却还是一座城。 对于这道命令,下面的幢将们听得倒是清楚,急忙聚拢起来手下的三四十兵马,跟着仗主沿着道路向前冲。 “留下来五十人清扫战场,收拢俘虏。”侯秘对于眼前的结果并不诧异,五百人埋伏两三百人,出其不意,这是必然的。也就是在陈仓守军的眼皮子底下挪动到这个地方有些困难,不过好在侯秘手中还有两百巴人士卒,他们瘦小的身材适合这种潜行和埋伏。 刚才能够轻而易举的撕开敌人的盾牌阵列,和巴人的迅捷也有分不开的关系。 对此侯秘不得不说,能够获得巴人的承认和支持,应该是李荩忱在巴蜀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走,我们追上去!”侯秘一指前方仓皇逃窜的敌人,朗声说道, 几名将领轰然应诺,袭击敌人的车队只是开门红,他们需要的是更加直接的胜利。 而一名老卒下意识的低声问道:“少主,我们为什么不直接进攻军屯,这样袭击敌人的车队不是会反而暴露我们的行踪么?” 他问出来之后,其余的将领们也下意识的看过来,显然他们也有相似的疑惑。 侯秘不由得一笑,伸手指了指前方逃窜的敌人:“某就是要利用他们来进攻城池!” 老卒微微一怔,大致明白了侯秘的意思,当即也不再多说话,只是脚下加快。 “放箭!”一声命令从前方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几支箭矢钻入逃跑的人群之中,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是其余人显然已经没有心情在乎倒下的同伴,越来越近的陈仓军屯给了他们活命的希望。 站在陈仓军屯的城门上,马伦只觉得大事不好。身为军屯的屯主,他很清楚自己的任务是收集和转运粮食,并不包括和敌人战斗,那是前方军队的事,身为一个文官,马伦能够在这军屯之中做好这些事情已经算不错的了。地处后方的军屯除了有可能的匪徒之外,不可能会遇到敌人,当然那些匪徒平素也不会招惹军队。 可是现在敌人就在城外,而自家的士卒被敌人追的鸡飞狗跳。 这是马伦这辈子都没有见到过的场景,甚至让他都没有心思去想敌人到底有多少。 他倒是在意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阳平关被攻破了?! “屯主,抓紧开城门吧,塞门刀车都已经准备好了,”一名仗主快步走过来,“只要把我们的人放进来,关上城门,我们肯定可以守住的,敌人来的突然,但是数目并不多。” “我们守得住么?”马伦手脚发软。 “还请屯主放心!”仗主对于这个软弱的书生有些不耐烦。 敌人看上去也就是四五百的样子,而城中守军连带开垦的军卒可有足足八九百人,若是连其余几个车队的民夫也都发动起来,千余人是有的,这么多人就算是在野外也有一战之力,更何况还有城池作为依托。 马伦无力的挥了挥手,自己在行的终究只是粮食的种植和机械,对于这行军打仗的事情实在是不了解。 而那名仗主一拱手,转身走下城门。 “同意了?”另外一名仗主看到同伴过来。 “嗯。” “你这人,跟那什么都不懂的书生废话什么,”同伴显然有些不耐烦,“要是他拖拖拉拉的不做决定,我们就没得打了。” “该有的规矩还是有的,免得被别人看在眼里让你我兄弟吃亏。” “好了,准备开城门!”同伴挥了挥手,挽起袖子,“这建功立业的机会某可是等的太久了。” 两人的声音并不小,显然并没有将马伦放在眼里。 站在城门上的马伦攥紧拳头,不过有无奈的松开,叹息一声。 扶风马氏,古来豪门,可是现在能够拿出来支撑门面的已经没有几人,自己这个被家中寄予厚望的人,这一次恐怕又要辜负老一辈们的期望了。 而此时那一队溃兵已经到了城门外。城门缓缓打开。 “弓弩手!”侯秘大吼一声。 正在奔跑的士卒果断的扣动了扳机,只不过他们的目标并不是城门上下,而是距离城门不远处的一处缺口! 溃兵惊慌的入城,而他们的身后,原本追赶他们的巴蜀军队已经散开! 箭矢几乎是擦着马伦飞过去,他觉得自己和死亡只有一息的距离。盾牌手们惊慌失措的来往奔走,而城下的两名仗主同时意识到事情不妙,飞快的向着城门南侧的缺口奔跑。 敌人驱赶溃兵来制造混乱的意图并没有判断错,但是他们的进攻方向并不是城门,而是那一处缺口! 多半边已经坍塌,只剩下不到一人高的城墙,足够敌人攀登! 更重要的是城中的兵马都集中在了城门上下,这一道缺口附近只有十余名士卒。 “走!”马伦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抽出来平时只是装饰用的佩剑,三步并作两步向那缺口跑过去。 巴人士卒并不吝惜在这个时候展现自己的攀登能力,他们抓住城墙夯土之间的凹凸不平处,三下五除二跃上城墙,而后面跟着的其余将士也不甘落后,他们的伸手并没有这么矫捷,但是一名士卒蹲下,另外一名士卒踩着同伴的背,同样轻而易举的翻入城中! “杀!”侯秘手起刀落,将迎面的一名幢将砍翻。而几名身经百战的侯家老卒紧紧拱卫着他,向前向后配合的紧密无间,这几个人聚集在一起就像是一台所向披靡的战车,而更多的将士簇拥着他们飞快向前,很快就把敌人脆弱的防线撕开。 第七百八十六章 用武之地 几名北周士卒疯一般的向这边冲过来,这些边军多数都是和羌人、突厥百战余生的,也算得上精锐,更何况北周边军的军纪一向苛刻,丢失阵地的罪名这些士卒担负不起。 他们身后那两名仗主也是急红了眼,督促着士卒不断向上冲。 而在他们的前面,马伦已经提着剑冲到了侯秘的面前。马伦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他只知道敌人要冲进来了,作为整个城中的最高统帅,他有义务出现在这里。 一名侯家老卒显然看出来这是一个当官的,所以不慌不忙的躲开马伦身边亲卫的两刀,手中的长枪抖了一个枪花,直接将那两个亲卫和马伦分开。那两个亲卫显然也没有多少临阵经验,轻而易举的被调开。而那名侯家老卒嘴角掠过一丝冷笑,长枪舞动的更加起劲,犹如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 马伦恍惚之间身边已经没有人了,而前方一个年轻汉子对着他咧嘴一笑,一挥刀直接扑上来。 “当!”一声脆响,马伦的手腕一阵发麻,佩剑直接被侯秘硬生生的砸掉,而马伦脚步不稳,一个趔趄后退,直接坐倒在荒草中。而一个东西从他的袖子之中滚了出来。 侯秘手中刀一挑,直接将这个小包裹挑开,马伦的官印和一个小模型滚了出来,周围的士卒都意识到了什么,纷纷向两侧冲杀,给侯秘和马伦腾出来一个空间。 侯秘随手捡起来那个官印,看了一眼,不由得笑道:“没有想到这大鱼竟然自己撞到渔网上来了。” 马伦一咬牙,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显然敌人的强大超乎他的想象,似乎自己真的应该有如那两个仗主所说,在后面老老实实待着不要添乱。 顿了一下,侯秘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模型上,这是一个弓弩的模型,看上去很是精致。 “别动!”马伦顿时勉强支撑着站起来,怒声说道。 这么一说,侯秘反倒是来了兴趣,随手将马伦的官印收到袖子里,拿起来模型细细的端详了一番,方才笑着说道:“某对这些虽然不是很懂,但是可以看得出来你也用心了,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嗯或者说汉中侯有兴趣的话,会和你谈谈的。” 一挥手,侯秘沉声说道:“押下去!” 亲卫们押着挣扎的马伦先出去,而侯秘想了想,让亲卫将那个模型也给马伦。而侯秘紧接着看着眼前的战场,巴蜀军队在几名侯家老卒的带领下向着敌人纵深穿插,看到马伦落入巴蜀军队的手中,北周军队的斗志也受到了打击。 这一战显然已经有了结果,不需要侯秘再多指挥。 “将军,敌人正在向西北角退缩。”一名幢将飞快而来。 “逼他们出城就好,敌众我寡,我们的战线不能拉的太长,”侯秘沉声说道,旋即苦笑一声,“还是得知足。” 对于侯秘来说,这些敌人显然远没有城中和城外的粮食来的重要,只要能够拿到这些粮食就算胜利,至于更多的,侯秘自问不是李荩忱,没有这个本事。 自己能够找到这个用武之地就已经很不错了。 至于那个马伦,侯秘倒是有些兴趣,看上去这个人对于机械还是有些本事的,看这个姓氏就知道十有八九和扶风马氏有关系,扶风马氏多出匠才,其中就有著名的曹魏大匠马鈞。 而这个马伦十有八九也是这么一个人物。 侯秘在巴蜀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他很清楚李荩忱对于器械和工匠的重视程度,半个建康府的光讲之前就已经被他挖走了不说,巴蜀本地能够找到的工匠也在进行集中的培训,相应的,一座座大型工坊在蜀郡甚至是汉中拔地而起。 可以说李荩忱的军队打到哪里,工坊就跟着建设到哪里,而随之培到生产的箭矢、刀剑甚至是大型的投石机和床子弩都会以最快的速度配给前线部队。 如果这个马伦真的有那么几分本事,必然会成为李荩忱器重的人才,至于马伦最后会不会甘心为李荩忱效命,那就不是侯秘思考的问题了,不过话说回来,汉中侯在招贤纳士上可是从来没有输给过任何人,一个马伦应该还不在话下。 显然对于这么一个人来说,军队并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李荩忱麾下那些如火如荼兴建的工坊才是他的用武之地。 ————————————--- “这个马伦,简直就是废物!”偏将把手中的战报重重的拍在了墙上,看着韩擒虎,“将军,陈仓落入敌人的手中,我们的粮食不足,这城可就不好守了。” 韩擒虎瞥了一眼这名偏将,韩风,人如其名,身为韩家旁支,他一向作战勇猛,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走到这个位置上,成为韩擒虎的副手,这一次阳平关之战,韩风几次以一当十,击退了冲上城头的敌人,否则韩擒虎要面对的局面很有可能比现在还要复杂。 “噤声,”韩擒虎一边看着关外再一次开始列阵的敌人,一边淡淡说道,“现在这件事最好不要让太多的人知道。” 韩风无奈的一摊手:“以萧世廉的性格,等会儿肯定就会派人来大肆宣扬,所以根本就不需要我们隐瞒什么······” “他做他的,我们做我们的。”韩擒虎径直打断了韩风,“不能让他的意志影响到我们应该做的。” 韩风看着一板一眼的韩擒虎,虽然有些不服气,还是点了点头。而韩擒虎轻轻叹息一声:“陈仓被毁,关中因为战乱怕也是歉收,能够供给随国公和大将军的兵马就已经谢天谢地,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了。这一次是某的疏忽,竟然没有料到萧世廉竟然真的来了一出‘暗度陈仓’。” 韩风急忙摆了摆手:“将军此言差矣,我们守城的兵马本来就不多,陈仓那边的防务也不在我们的统辖范畴之内,马伦等人玩忽职守,那是他们的责任,与将军何干?现在属下认为我们得抓紧将这个情况告知大将军,请大将军调拨兵马前往天水以堵截陈仓之敌,同时尽量调派粮草前来。” “粮草······”韩擒虎喃喃叹息一声,“多少大战,败于无粮!” 第七百八十七章 既然开始 “不用请示大将军了,现在的朝廷恐怕根本没有余力管我们。”韩擒虎淡淡说道,将桌子上的另外一份战报递给韩风,“就在昨天,齐王引兵西进函谷关,随国公随后督促大军出潼关,双方可想而知会在崤山以东相遇。” 韩风顿时诧异的接过来战报:“主动出击,这怎么可能?” 函谷关也好,潼关也罢,都是天下少有的雄关,原本双方依托这两座雄关形成东西对峙的局面,无论谁先进攻都意味着另外一方占据防守的优势,这也就使得整个战局虽然紧张,但是却还没有过一次交手,这一次怎么突然一起出动了? “为什么不可能。”韩擒虎苦笑道,“显然现在天下局势已经让齐王和随国公感受到了威胁,所以他们不吝惜于用这种方式来一决胜负,至少可以让失败的一方老实一阵子,才能够腾出手来收拾身后的对手。要知道汉中也好,襄阳也罢,李荩忱都是把刀顶在了他们的后背上,让他们不得不抓紧决出胜负。” 顿了一下,韩擒虎伸手在身后的舆图上一指:“若是随国公败了,关中不保,只能退守西北,到时候汉中和关中落入谁的手中和他又有什么关系?而相应的,若是齐王殿下战败,那么能够退守洛阳就已经很不错了,更大的可能是直接败走河北,如此一来襄阳的得失和他也就没有多少关系了。” “可是······”韩风着急的想要说什么,不过韩擒虎一伸手打断了他。 “你想说随国公和齐王为什么不齐心协力拿下李荩忱对吧,”韩擒虎紧紧盯着舆图,有些无奈,“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放心将自己的侧翼交给对方,更不要说后背了。” 韩风张了张嘴,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只能无奈的微微颔首。 虽然这样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却正是事实,有些残酷的事实。对于随国公杨坚和齐王宇文宪来说,他们的时候代表着太多世家豪门的利益,这让他们只能选择先把对方置之死地。 曾经的一殿之臣相互背叛之后,是不可能重新建立起信任的。 巴蜀军中“咚咚咚”的鼓声再一次响起,显然萧世廉又不知疲倦的准备展开今天的进攻,只是面对源源不断汇聚的敌人,这一次韩擒虎却有一种无力感。 这几日激战建立起来的信心已经因为陈仓的失守而崩塌,更何况关中大军的调动更告诉韩擒虎,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有援军,显然韦孝宽和杨坚给予了韩擒虎足够的信任,但是韩擒虎并不确定自己能够对得起这一份信任。 至于可能从天水等地调集的援军和粮草······ 对此韩擒虎实际上已经不抱希望。 关陇世家既然已经在暗地里倾向李荩忱,那么他们肯定会在粮草的调动上百般阻挠,要知道这安定等囤积粮草的地方可都是关陇世家的传统势力范围。 他们能够不在这个时候捣乱,韩擒虎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到最后,还得靠自己啊。 韩擒虎抄起佩剑,大步走出城楼:“备战!” ————————————————————- 崤山,地处函谷关和潼关之间,毗邻大河,古往今来兵家必争之地。崤山属于秦岭余脉,横插在大河和洛水之间,阻断了从洛阳前往长安的道路。 战国时期一般以崤山区分东西,崤山以东为山东六国,而崤山以西自然就是霸主西秦。 无论是杨坚主动进攻函谷关还是宇文宪进攻潼关,都意味着双方必须要在攻坚的时候付出惨重的代价,这对于实力几乎平等的双方来说都是得不偿失的。 可是李荩忱的出现已经让他们没有办法继续这样保持对峙下去,谁都看得出来如果继续这样,那么最后必然是李荩忱渔翁得利。因此不管是出于默契还是他们背后的世家都在暗中唆使,这两支大军都开出了险要之地,在这崤山脚下森然列阵。 “这里便是桃林塞?”坐在马背上,杨坚手中的马鞭轻轻点了点前方崤山脚下的大片树林,这一片树林外面,有几座残破的城镇,显然已经荒废了一段时间,双方派出的斥候沿着城镇边缘奔驰,这几座城镇这个时候俨然已经成了天然的军事分界线。 跟在杨坚身后的高熲点头说道:“没错,相传夸父追日,将自己的手杖丢在这里,后来就长成了眼前的这一片桃林,此地地处潼关和函谷关之间,扼守崤山,古来征战,多将此处作为屯兵和转运粮草的地方,这些城寨应该就是之前的军寨留存。” 潼关曾经爆发过的最近的战斗就是当初东魏和西魏之间的生死战,东魏大军曾经一度叩关,不用想也知道这些军寨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后来西魏也就是北周大军杀出潼关,一路将战线推到洛阳城下,自然也就用不到这些军寨了。 杨坚微微颔首,声音很平淡:“只可惜沧海桑田,谁能想到已经废弃的战场,再一次迎来号角和鼓声。” 高熲顿时沉默,若是让北周的开国皇帝宇文泰以及将北周带往全盛的宇文邕在泉下知道他们身后北周军队竟然要在这里打一场内战,甚至还是在外敌压境的情况下,不知道又作何感想。 不过可以肯定,北齐的几个荒唐皇帝恐怕笑都能笑醒了。 只是有些事不得不做,有些仗不得不打······ 高熲的目光逐渐向前,显然对面山坡上的宇文宪并没有像杨坚这样谈古论今的好心情,随着中军令旗的舞动,一支支军队开始移动,向左右两翼展开。 兵家布阵,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一向是以左翼为主攻,以右翼为佯攻,中军居中随时准备压上。当左翼和敌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就需要右翼发力,而右翼也陷入僵局的时候就需要中军顶上去,最终谁能够在无数士卒的调动之中找到敌人的破绽所在,并且通过自己的调遣把这个破绽不断地撕扯、放大,自然就能够达成击溃敌人的目标。 而宇文宪,便是其中高手,这些年倒在他手下的北齐将领数不胜数,其中也不乏名将,甚至就包括后世赫赫有名的兰陵王,在宇文宪的手下也只有战败的结局。 第七百八十八章 乌云卷地 现在宇文宪显然也没有和杨坚多废话的意思,他就要用一场彻头彻尾、堂堂正正的胜利来告诉杨坚,谁才是北周的主宰。 杨坚笑了一声:“这个宇文宪,永远都是一副急脾气啊。” 顿了一下,他也是一挥手:“左右两翼展开,弓弩手前顶,准备结阵迎敌。” 一面面令旗舞动,传令兵策马向着各部飞驰,一条条命令飞快的传达下去。而原本安静的军阵随着命令的下达开始向两侧移动,一面面大旗迎风飘扬,森然军阵沿着山脚展开,并且在整齐的口号声中逐步向前移动。 相对应的,宇文宪所部左翼在前、右翼侧后,整支军队更像是挥动的弯刀,直直的砍向前方这一面盾牌。 在杨坚之前制定战术的时候,高熲就已经知道他想要做什么,杨坚显然并没有打算和宇文宪硬碰硬,之前所有挽起袖子和宇文宪对阵的都已经战死了,杨坚并不傻,几斤几两他还是掂的清楚的。 也正是因宇文宪本人以及其部下强悍的进攻和突破能力,所以宇文宪会布下什么样的阵型、采取什么样的进攻方式,几乎是可想而知,杨坚眼前的这一座军阵就是针对敌人的进攻而布下的。 单纯的收缩防御,或许让军阵丧失了一定的反击余地,但是却足够让任何的进攻都受到阻拦。 这和杨坚一贯的作战经历和作战风格有很大的关系,相比于在北周大军之中一向安排在左翼突击位置的宇文宪,杨坚一般统带右翼或者后军,其作用更多的是承担敌人左翼的进攻并且稳住阵脚,显然这样的经历让杨坚更擅长于防守。 “一个是单纯的进攻,一个是单纯的防守,只是不知道这大周最锋利的矛和最坚硬的盾,到底孰优孰劣?”高熲忍不住喃喃说道。 而与此同时,前方的宇文宪所部已经越来越近。 数千名晋阳骑兵奔驰在最前面,犹如一朵乌云席卷过大地,所有的风尘都因此而起。这些在和突厥人长年累月的厮杀之中成长起来的骑兵,显然并不将前方的这些步卒放在眼里,他们要做的,就是突破、再突破! 而骑兵之后,宇文纯统带的大队步骑缓缓压上,与此同时尉迟迥统带的右翼也紧跟中军。 “突进!”中军的令旗一转,宇文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越众而出,胯下的战马一声长嘶,带着主人越过中军,直追上左翼。 “突进!”几乎是同时,无数的将领都下达了同样的命令,政治大军一下子加快脚步,这一支离弦的箭呼啸直扑向前方! 这一次就算是杨坚也下意识的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那黑压压的军阵,看着那骑兵组成的整齐而凌厉的三角突击阵型,第一次上战场的人在这样的对手面前恐怕根本就升不起抵抗的欲望。 杨坚麾下的很多将领并不是没有见过宇文宪指挥作战,甚至还有的曾经在宇文宪麾下征战过,因此对宇文宪的习惯都很了解,然而这个时候当他们真正面对这一支军队和这个敌人的时候,才知道对方是多么的强大和恐怖。 那些曾经落在齐人和突厥人身上的杀意,现在就要落在他们的头上,这种无力感是很难说消失就消失的。 “传令,稳住阵脚,没有命令不得放箭、不得反击!”杨坚冷声说道,他很快就恢复了淡定,因为眼前这一场胜利还需要他来领导。 ——————————————————-- “左右两翼散开,从城寨的中间插过去,分别向左向右包抄,中军前出,沿着城寨构筑防线。”狂奔的战马上,宇文宪的声音依旧坚定而有力。 他的命令很快就被传达下去,原本逐渐成一字长蛇阵向前的军阵再一次出现变化,左翼逐渐放慢速度,而右翼则在尉迟迥的催动下向前,中军甚至在抵达那几座废弃的城寨时候就停住了脚步,左右两翼的步卒在这一刻全都向中军汇聚,盾牌手、长矛手和弓弩手沿着这一道天然的战线向两侧分开。 脱离了步卒的束缚,原本减速的骑兵再一次疯狂的催动战马,借助这个难得的喘息之机,狂奔的人和马都已经稍稍恢复了力气,而剩下的一小段下坡已经足够让他们再一次将速度提高。 “收束阵型,准备突击!”宇文宪的将令再一次下达。 北周骑兵开始以宇文纯、宇文宪和尉迟迥所在的位置为核心集结,一个又一个骑兵突击时候的三角锥阵型展露出来,只不过相比于之前宇文纯催动兵马前进时候那个庞大而有些不规整的三角锥,这些人数更少但是更多的阵型看上去分外的严整,上万骑兵能够在飞扬的尘土之中如此短时间内布下这样的阵型,已经足够令人刮目相看了。 “命尉迟老将军坐镇中军,右翼由某来统带!”宇文宪大吼一声,一甩马鞭,战马嘶鸣一声,旁边的亲卫也纷纷掉转战马,这一小队人在已经停下的中军前飞驰而过。 还不等宇文宪的将令传到,右翼的尉迟迥就已经带着亲卫向中军移动,显然在看到宇文宪将旗移动的时候,他就已经揣测到了宇文宪的心思。多年的战场配合已经让他和宇文宪之间有了默契。 “稳住阵脚,有劳老将军了!”宇文宪和尉迟迥在中军阵前擦身而过,宇文宪朗声喊道。 “敢不从命!”尉迟迥的声音同样洪亮。 不管眼前的这一场大战到底因何而起、又到底会是怎样的结局,现在他们都已经身在其中,容不得丝毫的犹豫,只能尽最大可能先将这一场仗打赢了再说。 在中军阵前勒住战马,尉迟迥下意识的回头,宇文宪已经带着亲卫融入右翼突击的骑兵之中,而右翼骑兵也再一次加速,逐渐保持和左翼平行。 而尉迟迥的目光旋即越过骑兵阵列向前看去,沿着桃林塞外的山坡,杨坚所部已经将战线拉开。 绝对的防守阵容,显然杨坚对于宇文宪一贯的作战方式很熟悉,所以很果断的选择了防守,只有咬着牙支撑住宇文宪的进攻,才能够找到一线生机,若是直接和宇文宪以攻对攻,那么就只有死路一条。 第七百八十九章 淳于家的抉择 “是个聪明又糊涂的家伙。”尉迟迥忍不住喃喃说道,“只是不知道在朝堂上野心那么大,在这战场上又会如何?” 杨坚的应对在尉迟迥看来并没有什么问题,换做其余人和一个了解宇文宪的人肯定也会有相同的变化。而宇文宪的应对才是让尉迟迥吃惊的地方。 显然宇文宪打破了自己一贯的作战思路,由原来的全军压上改为了现在的左右两翼进攻、中军接应,随时做好了进攻不成可以退守的准备,而同时他留下了所有步卒,也让突进的骑兵更加轻松,否则很多时候骑兵束手束脚,就是因为后方步卒跟不上导致骑兵为了防止自家步卒受到敌人的拦截而不得不停下来甚至回身。 宇文宪将步卒丢下,直接带着骑兵突进,显然也有破釜沉舟的气势,若是击破敌人的防御,那么宇文宪就可以毫不迟疑的直接向纵深突破,而如果无法突破,那么等待这些骑兵的自然就只有溃败和敌人猛烈的反击,这个时候自然就需要尉迟迥稳住阵脚,接应骑兵退却。 尉迟迥一把勒住战马,前方左右两翼骑兵已经进入了敌人的弓弩射程范围之内,无数的箭矢同时从骑兵和杨坚军阵之中升起,转瞬之间黑压压前进的人群中不断有人倒下,摔落的士卒和嘶鸣的战马很快就被奔涌着向前的骑兵队伍所淹没。 宇文宪和宇文纯的将旗至始至终都在军阵的前方飘扬,骑兵队伍并没有因为箭矢而受到阻挠,径直向前,甚至就连速度都没有减缓,只有当队伍轰隆隆过后,可以看到地上七横八竖的尸体以及在主人尸体旁边徘徊的战马,才知道这一阵箭矢带来了多少杀伤。 然而这并不能阻止宇文宪,已经完成加速的骑兵就像呼啸的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他们无孔不入,他们所向披靡! 下一刻,骑兵前锋已经重重的撞在了北周的盾阵上,人仰马翻!而后面的骑兵还在源源不断的向前。 当牺牲的士卒数量足够多的时候,任何的防线都会被突破。这是一个大家都懂的法则,也是最残酷和最直接的法则。 尉迟迥的手死死攥着剑柄,叹了一口气:“看来老夫还是老了,已经没有这么多血气方刚了。” 顿了一下,他有些忧虑的看向南方。 不知道襄阳那边的战事怎么样了? ——————————————- 樊城以南,鹿门山下。 淳于岑缓缓的放下李荩忱送来的将令。身为镇西将军、汉中侯的李荩忱无论如何都没有资格管辖身为云旗将军、隶属于萧摩诃麾下的淳于岑,可是李荩忱就这样当仁不让的把将令送过来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地飞扬跋扈了,而是在借用这个将令试探淳于家的心,若是淳于家有心投靠李荩忱,那么这就是最好的台阶;而如果淳于家并没有想要改换门庭的意思,那么这个将令也就没有多少意义。 更何况李荩忱的将令本身也很简单,协助李荩忱派出的前锋进攻鹿门山,将这个樊城东南方向的钉子拔掉。实际上鹿门山总共就只有数百守军,而对于从北方来的李荩忱,这数百守军一点儿威胁都没有,可以说这个将令就单纯是为了试探淳于岑和其背后淳于家的意思。 “阿爹看来是打算让我来决定这件事了。”淳于岑苦笑一声,看向自己身边站着的年轻人。 这是他手下的参军徐敞。 “安陆徐氏一向和淳于氏同气连枝,徐氏虽然家财单薄,但是只要淳于氏做了决定,那徐氏亦当追随。”徐敞当即微笑着说道。 安陆徐氏和当朝左仆射徐陵的徐家并不是一个徐家,传闻其祖上是三国时期吴国的建武将军、庐江太守徐盛,而安陆徐氏这些年之所以发达,主要是因为当初陈霸先起兵的时候从龙有功,南陈的前任司空、车骑将军徐度就是安陆徐氏出身,徐敞便是徐度的长孙,也是唯一的孙子。 徐度在三年之前病逝,方才让吴明彻率军从淮北返回之后可以轻松升任,否则以徐度的功勋,只要他还在位置上,自然就轮不到吴明彻担任司空。 徐度之子徐敬城年少多才、闻名乡里,只可惜三十六岁匆匆而亡,使得徐度白发人送黑发人,而随着徐度的离去以及年长一辈的消散,安陆徐氏也因之没落,一切希望都落在了徐敞的身上。 不过徐敞看上去颇有几分其祖父和父亲的风仪,也并没有守着朝廷的犒赏过日子,自己重新走当年祖父的道路从军。淳于量念及旧情,对其一路提携有加,并且让他担任自己最喜爱的儿子淳于岑的副手。 徐敞也没有辜负将门之子的身份,淳于岑几次出击,徐敞或是统筹后军,或是带领偏师,没有出过任何差错,自然让淳于岑对他愈发信任。 “你可省省吧。”淳于岑无奈的敲了敲桌子,这个同样刚刚而立之年的将领放在南陈一众老将之中绝对算年轻的,当然比之李荩忱军中那些妖孽来说另当别论,“如果你们家更或者你自己没有一点儿盘算的话,你就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忠肃公(作者按:徐度谥号)掌控军中这么久,你们家会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徐敞讪讪一笑,而淳于岑伸手撑着桌子站起来,紧紧盯着徐敞:“李荩忱进攻襄阳,几成胜算?” 徐敞顿时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这个家伙还真是一贯的开门见山。 良久之后,看淳于岑根本没有坐下接着说话的意思,徐敞不由得苦笑道:“就算是大将军不在背后做手脚,有我们这些人不老实,襄阳落入李荩忱的手中的可能也不小。” “五成?” 徐敞咬了咬牙,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答案:“七成。” 淳于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虽然淳于量现在还在军中,但是已经被边缘化很长时间,人脉资源和消息往来便捷根本比不上曾经掌控南陈军队十数年的徐度。 因此淳于岑相信徐敞做出的判断。 只是这个概率怎么看都有些高。 第七百九十章 两败俱伤 “剩下的三成,就要看大将军和李荩忱,不,汉中侯之间如何商量了。”徐敞缓缓说道,“大将军对上汉中侯,你觉得又会谁胜谁负?” 淳于岑皱了皱眉,一时间不敢轻易下结论。对于萧摩诃,他本来就称不上了解,最近才从淮西调到萧摩诃的麾下,而且还是受到其父亲淳于量的直接统率,和萧摩诃基本上没有多少接触。 至于李荩忱更不用说了,淳于岑和这个彗星般崛起的年少名将根本就没有交集,两个人一直都在截然不停的两个战场上作战,听到对方的名字恐怕也就是在战报上。 未曾谋面,如何称得上了解? 但是淳于岑却也知道,萧摩诃能够一步步夺取江陵乃至到现在的襄阳城下,背后都是谁的功劳。 李荩忱只是带兵在襄阳城下,但是他身后的影子却将半边天下都笼罩在其中。 这个年轻人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来路,但是即使是未谋面,淳于岑依然能够感受到这背后的凉意。 “传令,埋锅造饭,准备进攻鹿门山,”淳于岑沉声说道,转而看向徐敞,“镇西将军的前锋估计会在两三天之内抵达,还得有劳徐兄走一遭了。” “这个你放心。”徐敞微微颔首。 淳于岑看着传令兵飞快的离开,喃喃说道:“你说我们这一次做出的选择,将会影响和改变多少人、多少事?” 徐敞一笑:“怎么?” 淳于岑紧接着自失的摇了摇头:“反正事都已经做了,就算是天塌下来,某担着就是了。” “这你可就多虑了,”徐敞摆了摆手,“如果真的是天塌,那也轮不到你和我来担待。” “这······”淳于岑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了什么,微微颔首。 ————————————- 李荩忱将手中的战报递给戴才:“桃林塞的战报。” 戴才急忙接过来,只是扫了一眼,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萧墙之内的斗争,永远都是这么残酷啊。” 李荩忱并没有多说,转过身将目光落在舆图上。 桃林塞之战,宇文宪率领骑兵分左右两翼突击杨坚的军阵,受到杨坚军阵中弓弩手的集中压制,死伤惨重,不过最终成功在军阵中撕开口子,并且逼迫杨坚放弃第一道防线步步后退,不过这种后退显然只是将宇文宪的骑兵牵引到山地更深处,而埋伏在那里的长矛手和弓弩手最终给予了这些骑兵致命一击。 宇文宪和宇文纯所部溃退,杨坚率兵追击,被尉迟迥所阻拦,双方沿着桃林塞外废弃城寨一线拉锯、那些不起眼的营寨成了巨大的绞肉机,经过一天的混战,双方最后都因为兵力损失惨重而不得不收缩防御,留下了足足两万尸体在桃林塞的战场上,当然还有大量的战马以及攻守器械,至于伤兵更是数不胜数。 这一战实际上宇文宪和杨坚谁都没有占到便宜,但是宇文宪所部的骑兵损伤尤其惨烈,使得宇文宪已经在短时间内丧失了长途奔袭的能力,不得不留下尉迟迥坐镇函谷关,自己撤退到洛阳。而杨坚暂时留在桃林塞,似乎有继续向函谷关进攻的意思。 戴才放下战报,沉声说道:“现在的函谷关可不是当年的函谷关,杨坚叩关而入是必然的,战线应该会在两个月内推到洛阳城下,这一战看上去杨坚所部因为宇文宪的骑兵突击而损失惨重,但是实际上宇文宪损失掉的才是真正的精锐。” “不过至少宇文宪成功保持住了战线,洛阳毕竟是天下出名的坚城,宇文宪可以凭借函谷关和洛阳、孟津等地守上一段时间。”李荩忱缓缓接了一句,“而杨坚看上去大军云集函谷关,但是宇文宪将战线收缩到洛阳城下之后,襄阳这边的战事实际上就和宇文宪没有太大的关系了,襄阳守军已经注定会变成一支孤军。倒是杨坚得反过来考虑一下我们从襄阳向北对武关和关中的威胁。” 戴才怔了一下,微微颔首。此言不假,从襄阳向北,直接威胁到的就是关中的南部门户武关,而洛阳的南部门户轘辕关距离襄阳还很远,李荩忱如果想要进攻的话必然也不会舍近求远。 再加上正在进攻阳平关的萧世廉,李荩忱正是对杨坚形成了两面夹击的态势,可偏偏在这种情况下,杨坚也很难直接将兵马从函谷关前线抽调回来,一旦这些大军回援,那么宇文宪肯定会在后面紧跟着追上来,战线将会重新推到崤山脚下,甚至向西到潼关,等于之前桃林塞一战杨坚的一切战果都变得没有意义。 这就是一个僵局,接下来如何抉择就要看杨坚的判断了。桃林塞一战,宇文宪主动退却,实际上也等于将这个棘手的问题直接丢给了杨坚。 “能有如今局面,和伯清在那边的小动作也有很大的关系,”李荩忱的目光逐渐向舆图西北移动,萧世廉派出一支轻兵拿下了陈仓,一下子斩断了阳平关的粮草供给,更重要的是从陈仓向北,已经可以和天水梁氏、安定牛氏建立联系,而这些关陇集团之中的边缘世家显然并不介意在这个时候先抓紧和李荩忱建立联系,说不定小家族变大家族就是在这个时候。 更不要说出身安定牛氏的牛弘就在萧世廉军中,可想而知打通了陈仓实际上就等于李荩忱将自己的影响力甚至是控制力延伸到了整个西北,而这个时候关中的杨坚显然根本没有精力向北。 戴才苦笑一声,桃林塞这一场双方不得不打、又注定会两败俱伤的大战,最后能便宜的肯定还是李荩忱。 可是就算明知道如此,杨坚和宇文宪也别无选择,有的时候人被命运和利益推动着向前,就是这样的无奈。 “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进攻襄阳,已经没有了最后一点儿阻碍,”李荩忱淡淡说道,“传令下去,准备进攻樊城,某要在两天之内荡清樊城周围的营寨,同时派人告诉裴子烈,让他抓紧的。再这样磨磨蹭蹭的,某不介意教训他一下。” 戴才顿时打了一个寒颤,从李荩忱的话里他能够察觉到,李荩忱这一次对于襄阳势在必得。 任何想要在饿狼嘴里抢肉的,也会成为饿狼新的猎物。 第七百九十一章 隆中 “嗖嗖!”箭矢从陈智深的身边擦过去,一支没入人群之中,一支插在陈智深身后一名亲卫的盾牌上。更多凌乱的箭矢从竹林的各个方向射出来,也不知道有多少敌人,只知道整个茂密的竹林之中都充满了敌意。 “小心脚下!”李迅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娴熟的从一片草地上越过去,手中的长枪向地上一戳,“扑簌扑簌”的声音响起,一个不小的陷阱顿时呈现在眼前。 后面跟着向上冲的陈智深等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们能够清楚的看见陷阱里面的竹子,这些削尖了的竹子刺入肉体的话会是什么样的结果,陈智深等人很清楚。 若是没有对山林实在是熟悉的巴人在前面带路,他们从山脚下到山顶不知道要经历多少曲折、又要付出多大的牺牲。 卢青此时就挂在一个粗大的竹子上面,目光紧紧盯着前方树林之间移动的一道身影,当那道身影脚步转动,冲到卢青所在的竹子不远处的时候,卢青低喝一声,有如苍鹰扑兔,直接从竹子上纵身跃下,将那个猝不及防的身影扑倒在地。 那人挣扎着想要起身,而卢青手中刀干脆利落的在他的脖子上一划,鲜血迸溅出来,斑斑点点洒在翠竹上。卢青冷哼一声,提着尸体直接甩到旁边的空地上。 而此时李迅和陈智深一前一后冲上来。 “都是些身材瘦小的山民,应该是附近或者北方山里的,”卢青沉声说道,“对于竹林,他们并不太熟悉,但是在暗处放冷箭已经足够了,为了追上这个家伙,咱们一死一伤。” 李迅和陈智深下意识的对视一眼,神情都是微微一变。 显然苍溪谷一战,李荩忱将巴人的战力发挥到了极致,也给韦孝宽、尉迟迥等人好好地上了一堂课,这其中自然就包括此时主持襄阳防务的曹孝达。 曹孝达也意识到了这些山民在山地作战的重要性,只是不知道这些山民是他从哪里征调的。不过转念一想,这南侧的荆山以及沔水北岸的大别山和秦岭之中都有不少山民,能够找到这些人也并不意外。 “将此处的情况告知武毅将军,我们继续前进,务必抓紧推进到敌人的营寨下!”陈智深冷声说道,转而看向山顶,竹林已经快到尽头,一座规模不小的营寨呈现在眼前。 隆中实际上就是襄阳西北侧的一小片山林和一座小城,没有多少险要可以把守,所以曹孝达很干脆的将那座小城放弃,直接调动兵马退守到扼守前往襄阳道路的山林之中,逼迫裴子烈进攻这几座小山,这也是为什么当李荩忱轻松的拿下邓塞前进的时候,裴子烈还被困在隆中。 强攻城池,裴子烈并不怕,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他肯定会全力以赴,可是问题就在于敌人并不想要主动和裴子烈作战,而是在周围的山林之中不断游走,即使是在前面充当斥候的巴人也几次吃亏,以至于李迅一气之下亲自带队在前面开路。 身为巴人八部现在公认的首领之一,李迅必须要确保巴人的地位,尤其是现在杜齐并不在军中,李迅的一言一行、任何一个决定都有可能决定巴人的未来,所以更不能掉以轻心。 之前他就已经听到传闻,有人说巴人也就只能在巴蜀一地借助对地形的熟悉作战,有这样的传言,李迅并不觉得奇怪,李荩忱对巴人的信任是很多人都看在眼里的,要说这样的器重和信任不会引起任何的羡慕和嫉妒,那李迅才得好好掂量掂量。 “弓弩手,压制!”陈智深大吼一声,“弟兄们,我们用了两天,终于找到了这些该死的蛮子的老巢,现在我们就把它连根拔起!” 一边说着,陈智深一边越众而出,一把夺过将旗,第一个向着那营寨冲去,而早就已经憋屈太久的弓弩手纷纷选定好阵位,一支支箭矢呼啸着扑入营寨。 这两天被那些游走在山林之间的山猴子百般戏耍,让这些更习惯于大军列阵的弓弩手们很难受,现在他们终于找到了报复的机会。 “杀!”无数的巴蜀将士向着那座小小的营寨冲过去。 而李迅冲着身边的几名巴人仗主使了一个眼色,让他们约束自己的部下,这些天陈智深麾下可以说一直被压着打,只有巴人打的顺风顺水。 显然这些临时组织起来的山民依旧依靠着原来他们打猎的本事来作战,当然不是已经被几场大战洗礼过的巴人士卒的对手,一旦他们和巴人将士狭路相逢,就只有落荒而逃的下场,更或者变成刚才卢青手中那样的死尸。 现在敌人的老巢终于显露出来,也是时候让陈智深他们发泄一下了,这一点李迅在汉人军中日久,已经很清楚。所有的功劳都落在巴人手中,对于巴人来说可不是好事。李荩忱的信任并不是在任何时候都有用,巴人这么多人,以后也不可能只听从于李荩忱的调遣。 如何能够让战场上的功勋得以平均分配下去,让大家都能吃到肉也是一个重要的学问。 巴人想要脱离原本的弱肉强食的部落法则,彻底的融入更高级也更文明的汉人社会,就必须要从每一点一滴学起。 李迅清楚,这个过程对于每一个巴人来说或许都是艰难的,但是却是必须要做的,巴人想要长久的生存在那一片山水之间,想要让自己的子孙后代不再忍受现在祖先们忍受的艰难,就必须要向汉人学习,甚至将自己当做汉人的一部分,由原来的大部落变成类似于汉人的小家族。 就当李迅开始约束自己麾下的巴人士卒时候,前方巴蜀士卒已经突破了营寨。这个不过是用竹子草草搭建的营寨显然没有办法抵挡翻涌而愤怒的人潮,陈智深手中的开山斧在这个时候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巨大的斧头重重的劈砍在营寨的寨门上,原本就捆绑的并不结实的竹子剧烈的晃动了一下。 有几名北周士卒尝试着想要爬上墙头,不过他们刚刚探出个小半个肩膀,早就准备多时的巴蜀弓弩手准确的将箭矢送了出去。 第七百九十二章 前进 不断有士卒惨叫着从寨墙上摔下去,而陈智深此时屏住呼吸,手中的大斧再一次重重的挥出去! 斧刃的落点正是捆扎竹子的绳子处,锋利的斧刃在陈智深巨大力道的带动下轻而易举的破开绳子,而斧子去势未减,硬生生的将旁边的一根竹子也砍断。 陈智深旁边的一名幢将一脚将已经彻底松散的竹子踹开,紧接着几名端着弩的士卒就对着破开的洞扣动扳机,门后面的惨叫声分外刺耳。而陈智深此时也将自己的斧子收了回来,硬生生的撞在门上,这个已经千疮百孔的大门彻底被撞开,而巴蜀军队怒吼着冲进去。 李迅站在刚才进攻发起的地方,看着陈智深的将旗出现在寨墙一侧的望楼上,不由得一笑:“走,我们跟上,说不定还有汤喝。” 卢青等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们之前吃肉早就已经吃饱了,这个时候打扫一下战场、清理一些身手比较好或者擅长于山地的精锐也算是帮个忙。 “呔,哪里走!”陈智深手中的斧子猛地挥下,前面一名着急想要逃跑的北周幢将终究还是脚步慢了一点儿,陈智深的斧子一下子落在他的肩膀上,硬生生的将这幢将的肩膀卸了下来。 陈智深脚步不停,紧接着上前,抽出腰间的短刃,直接刺穿了那幢将的胸膛。而另外两名北周士卒怒吼着扑了上来,陈智深冷冷一笑,径直撞入那两个士卒之中。 刚刚带着人冲进营寨的卢青,正好看到陈智深轻而易举的将那两个北周士卒砍翻,再看看这个家伙身后一地的尸体,甚至还有很多都是残缺不全的,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等一夫当关,卢青自问是做不到的。 巴人擅长于山地作战、身形矫捷,但是并不长于力道,之前李迅进攻定军山南侧的那座营寨的时候也不得不采取借助天气、发动突袭的战术,根本不可能有如陈智深这样带着人直接冲上去,将一切阻拦他的全部撕碎。 想到这里,卢青已经明白为什么李迅会下令适可而止。 不仅仅是因为功劳的问题,本来就不是巴人擅长的任务,巴人没有必要白白付出更多的牺牲。 物尽其用、人尽其力,这才是一个将领在统筹全局之后应该做到的,显然卢青相比于李迅还差了一点儿。 “愣着干什么,收拾战场。”李迅拍了一下卢青,环顾四周,“看来这帮家伙这两天也是憋得狠了,某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惨烈的战场了,这些杀胚下手的时候是真的没有打算留情。” ——————————-- 看着陈智深的旗帜飘扬在山顶上,裴子烈长长松了一口气,在他的手心中,李荩忱送来的信已经被汗水浸湿。 隆中的战事出乎裴子烈的意料,曹孝达用这种方式硬生生的将裴子烈缠在这里两天,也让李荩忱在没有裴子烈的遥相呼应下根本没有办法进攻樊城。 李荩忱的信中说的很简短,也很明确。 裴子烈必须尽快拿下隆中。 没有商量的余地。 裴子烈本来也没有打算和李荩忱接着商量,这是原本就制定好的计划和命令,他不会违背的。 现在陈智深终于将这个该死的山寨拿下了,隆中的战事也就结束了,裴子烈总算是能够给李荩忱一个交代。 过了隆中再往前就是檀溪了。 根据斥候来报,曹孝达在檀溪一线可以说是严阵以待。 想到这里,裴子烈不由得叹息一声,苍溪谷一战,看来李荩忱给曹孝达的教训实在是太深刻了,到现在曹孝达甚至都已经不将防守的主要方向放在岘山一线,而是摆在了檀溪。 说明在曹孝达的心中,李荩忱才是威胁最大的敌人。 “希望一切都能顺利。”裴子烈在心中默默念了一声。 “报,将军,敌人的溃兵正在向檀溪北侧渡口溃退人数在两百以上,”一名传令兵飞驰而来,“陈将军已经带人追上去了。” 裴子烈顿时微微皱眉,陈智深作战勇猛固然不假,但是现在经过两天的激战,正是士卒疲惫的时候,此时继续深入不见得是什么好主意,如果曹孝达在檀溪岸边准备好了足够的兵马接应,甚至设下了埋伏等着陈智深,那陈智深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遭到暗算。 “追上去。”裴子烈翻身上马,“传令告诉陈智深,一定要小心,另外告诉李迅,集结兵马,掩护后路和侧翼。” “诺!”早就已经等候命令多时的中军将领们纷纷答应。 陈智深和李迅在前面杀的痛快,他们在后面看着也眼红。 而此时陈智深已经在几名亲卫的护卫下杀入敌人的后阵之中——如果这些奔逃的北周军队还能够算作有阵型的话。 “挡住他们!”一名北周仗主转过身大声说道,“弟兄们,前面就是檀溪,檀溪上的船只都已经被烧毁了,我们没有退路,还不如在这个时候和这些岛夷拼了!” “拼了!”几名幢将也都红着眼睛握紧兵刃。 这些将领们已经转身杀上来,其余的士卒也纷纷呐喊着冲向追击的巴蜀军队,他们将领们说的话并没有错,继续向前,檀溪那边也是死路一条,且不说能不能渡过檀溪,本来就是给他们下了死命令的曹孝达会不会派人过来接应还得两说。 就算是将他们接应过去了,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还不如在这里战死算了。 此时带头的那名仗主嘴角翘起,带着一抹冷笑,很快就冲入巴蜀军队之中,几名巴蜀士卒挺枪迎上来,揽住他的去路。那仗主大吼一声,毫不畏怯的向前冲。 看着回身杀过来的北周士卒,陈智深也是大笑一声,手中的开山斧再一次挥动,虎虎生风,一时间没有人敢主动招惹他。这些士卒反身杀过来也是抱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的想法,当然不会主动招惹陈智深,刚才陈智深在营寨中的表现他们可以说是印象深刻,还是距离这一尊杀神远一点的好。 “将军,现在已经到山下了,再往前不远就是檀溪,我们是不是应该收拢阵型准备撤退了?”卢青一边躲开迎面而来的一名北周士卒,一边窜到陈智深的身边。 第七百九十三章 有埋伏 李迅虽然在后面清扫战场,不过也害怕陈智深追着追着迷失了方向或者重新进入山中,所以还是让卢青带着十余个老卒跟了过来。 陈智深皱了皱眉,身为一名将领,显然他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隆中距离檀溪并不远,如果陈智深继续向前的话,很有可能遇到敌人的援军。 “收拢阵型,准备后退,同时引诱这些敌人追上来,将他们消灭在山脚下就可以了。”陈智深虽然作战勇猛,却也知道自己应该对整支军队的安全负责。 今天的胜利已经很彻底了,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因为疏忽而付出更多的牺牲,毕竟巴蜀军队之前对于檀溪一线的情况并不了解,此时数百人冒冒失失的撞上去,几乎是将肉送到了人家的嘴边。 就当几名幢将和仗主领命带着麾下士卒开始收缩阵型的时候,远处的地平线上升腾起一道道烟柱,与此同时侧后方的山间,鼓声骤然响起,一彪人马斜地里杀出,直接切向陈智深所部的侧后方! “伏兵!”陈智深冷笑一声。 有埋伏可以说是他之前就已经料到的了,进攻山寨的过程如此顺畅,说实在的陈智深并不相信,曹孝达不可能会这样便宜他的,隆中何等战略要地,不可能就这么一个简易的山寨以及周围山中游走的山民来支撑,如此轻松的击破敌人的防线,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根本不是敌人的主力,或者根本不是敌人防守的主要办法。 襄阳的东北和西北分别是邓塞和隆中,无疑曹孝达在邓塞采用的是死守的方式,从邓塞到新野一线并没有多少高山大河,小小的山坡根本不是大军征战的好选择,最多也就是做一些埋伏和迂回的事,而显然在这上面李荩忱比曹孝达更擅长,所以曹孝达根本就没有打算算计李荩忱,这样只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因此他在邓塞选择了死守,只要能够阻挡李荩忱一时半刻就可以,这和曹孝达在沔水北岸主要都是防守的战术有很大的相似之处。而在隆中这边显然就是截然相反的情况,曹孝达并没有怎么认真的经营防线,些许疑兵之计显然只能起到骚扰的作用。 他真正的意图必然没有这么简单。 在这山后靠近檀溪的位置安排埋伏显然才是更好的选择。 远方的烟柱不少,说明来的都是骑兵,虽然曹孝达将檀溪上的船只都提前收缴,但是还是预留了一部分可以使用的来运送骑兵,更或者这一队骑兵是从檀溪上游涉水过来的。毕竟任忠的营寨是在檀溪的源头一带,很难将整个檀溪都纳入掌控之中,想要找到一个空缺的时间还是很轻松的,尤其是这些北周士卒本来就对这一带地形地势熟悉。 “结阵,退到山坡上!”陈智深果断的下令,这个时候再和敌人纠缠的话,落入埋伏之中的肯定就是自己了,趁着敌人还没有冲上来,果断的后退以争取一点儿空间和时间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眼前的这百余名北周士卒,在刚才的陈智深眼中,是一块香喷喷的肥肉,而现在弃之如敝履。 侧后方冲过来的那一支伏兵因为距离很近,所以来的非常快,他们的目的也很明确,拦住正在后退的陈智深所部,将他们堵在山下的平原上,而到时候陈智深所需要面对的就是骑兵的突进。 对于平原上结阵的步卒来说,骑兵的突击不啻于一场噩梦。 就在这紧要关头,一面旗帜骤然出现在山脚下,紧接着箭矢呼啸着扑入这一支伏兵之中,李迅的将旗迎风舞动,巴人士卒怒吼着从他的左右两边越过,冲向敌人。 与此同时,山上留守的数百名陈智深所部士卒也在这个时候冲了下来,他们和巴人的乱无章法不同,所有的士卒紧紧团结在带队的仗主身边,犹如一把利剑直接刺穿这一支北周伏兵脆弱的侧翼。 显然巴人的进攻更重要的是为了阻拦和缠住敌人,这一下突击才是致命的,侧翼一下子被撕开,北周伏兵硬生生的被切成两半,而陈智深径直挥动着他的开山大斧撞入被分割出来的敌人之中,斧子挥动,一个又一个的首级飞旋出去,甚至就连鲜血都没有来得及喷溅出来。 “不要恋战!”陈智深只是向前冲,而卢青则带着巴人士卒掩护他的身侧,这一队巴蜀将士能够追随陈智深追出来,本来就都是久跟在陈智深身边的了,最早的甚至是当初陈智深在建康府外亲自训练的那些新兵,现在早就已经打磨成一把把利剑。 他们转过头在敌人阵中穿插,这一支人数并不算多的北周伏兵当然很难招架。 或许他们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敌人转头的如此果断和决绝,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敌人一下子从山上冲下来。 一时间甚至都不知道到底是谁给谁设置的陷阱。 马蹄声有如暴雨,在不远处炸响,一队队北周骑兵四下里散开,向陈智深所部的左右两翼包抄过来。如果按照一切正常的计划,那么这个时候那一支从林子中冲出来的伏兵正好切断了陈智深所部后路,而这些骑兵自然而然的就可以享受一场饕餮盛宴。 然而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局势却有些尴尬,那一支伏兵正在被陈智深和李迅联手包围,不过也正因为这个原因,陈智深所部的侧翼和后背已经完全露了出来,陈智深只是留下了百余人抵挡那一小队充当诱饵的北周败军,自己的全部精力都在收缩防线上。 “杀!”带队的细铠主将手中的马刀霍然向前一指。 细铠主的身份说明他是有资格身披锁子甲的将领,而这种将领虽然麾下统带的兵马并不多,但是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襄阳地处荆湖,虽然在北周的掌控之下,但是城中的骑兵并不算多,并且这一次尉迟迥北上,几乎将大多数的骑兵都带走了,只剩下了五百人,由一个细铠主统带,只能算是装点门面、以备不时之需。 毕竟真的打起守城战来,这些精锐的骑兵也只能和那些民夫一样上城头,任何一支流矢都有可能收走他们的性命。 第七百九十四章 乱战 显然曹孝达并不打算白白浪费掉这些武力强大的骑兵,再加上隆中地形地势,正好给曹孝达一个让这些骑兵发挥作用的机会,现在看来曹晓达的安排布置并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在反应时间上终究还是小看了陈智深和李迅。 这两个家伙跟在李荩忱身边转战的时日也不短了,耳濡目染之下,不可能如此迟钝。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曹孝达没有算到这两个对手的本事。实际上这也不怪他,陈智深出身萧摩诃门下,又是出了名的敢打敢冲,所以曹孝达的这个陷阱几乎可以说是为陈智深量身打造的,只不过曹孝达并没有想到,陈智深虽然擅长冲锋陷阵、斩将夺旗,但是并不是单纯的依靠蛮力。 什么时候该上、什么时候该退,他心里可是很有数,也只有这样才能够保证在万军丛中进退自如。别看萧摩诃只是以勇猛作战和斩将夺旗出名的,但是细细想想,能够做到这些并且每一次都全身而退,又岂是那么容易? 要知道历史上萧摩诃能够带领三十余名骑兵穿梭于北周万军丛中,最终成功在王轨、高熲、杨素等北周名将的眼皮子底下硬生生的逃出来,这一份本事还是在的。 陈智深虽然并不是萧摩诃本人,但还是学到了一些的,这就已经足够了。 “左翼前出,右翼收缩去和陈智深汇合,中军弓弩手,射住阵脚!”裴子烈的声音从山坡转角处响起,一队队弓弩手在他的身后飞快跑过,沿着山坡列阵,而弓弩手的前方,盾牌手已经将整个山脚包围起来。 与此同时,主要是由骑兵构成的左翼向前突进,逼迫这一队北周骑兵转向,右翼则开始向陈智深所部的方向延伸。 可以说裴子烈来的太及时了,这一队骑兵人数虽然不多,但是骤然出现在北周骑兵的侧翼,已经足够让他们为之慌乱。 巴蜀山地崎岖,一向少有骑兵作战的空间,所以骑兵一直都是巴蜀政权的短处,制约着其向北发展的空间,现在显然李荩忱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南中的滇马自然就进入了李荩忱的视线,滇马并不适合于骑乘,这种天生为走山路而生的马显然并不是冲锋陷阵的好帮手,但是滇马进入军中可以解放很大一部分战马,这些战马主要是跟随李荩忱入蜀的马匹,这些马匹主要来自于缴获和整编的北周军队,是不折不扣的北方优良马种,用来转运物资、作为驮马显然太浪费了。 而且甚至在运输货物走山路上,这种高头大马都不如滇马来的合适,所以李荩忱在引进滇马之后自然而然的就有了一小批马可以来重建越来越少的骑兵。 骑兵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培养,想要原本习惯了两条腿走路的人一下子坐到马背上操控战马岂是那么容易,更不要说征战拼命了,往往一名合格骑兵的培养需要两到三年,这还是在有足够的战马得以应对损伤的情况下。 李荩忱显然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因此他麾下的骑兵主要还是以原本的骑兵老卒为主,只能侧重于少而精。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李荩忱麾下的骑兵都得以披甲并且配备短矛、手弩等北方骑兵很难人人都有的器械,以增加单兵作战能力。 这一次李荩忱麾下的五百骑兵,一百留给了萧世廉,而李荩忱和裴子烈军中各有两百。 两百骑兵对上足足五六百北周骑兵,在气势上还是弱了一些。 不过显然裴子烈也没有让他们直接和北周骑兵硬碰硬,只是在侧翼进行一些骚扰就已经足够让北周骑兵没有办法和以前那样直接向陈智深所部发动进攻。 毕竟当骑兵开始冲锋的时候,有两百多敌人骤然出现在侧翼甚至是身后,其威胁无异于是致命的。很快带队的北周细铠主果断的下令,一百多名北周骑兵从大部队之中分出来,直接向着这一队巴蜀骑兵冲过来, 显然在他们的眼中,依靠一百人对付两百骑兵已经足够了,北周以骑兵称雄天下,这已经很看得起巴蜀骑兵了。 而那一队巴蜀骑兵也并没有和不过自己一半的敌人接战的意思,还没有到弓弩的射程就调转马头,兜了一个圈子只是紧紧追着北周骑兵的大队,就像是在狮群外侧窥伺的鬣狗,一旦有空档就肯定会恶狠狠地扑上去。 显然北周骑兵并不打算给这些年轻的对手任何一点儿可乘之机,他们的冲锋队形依旧很完整,而那一队分出去的北周骑兵护卫在队伍的侧翼,刚才主动迎战没有得到回应,他们也就不再寻求和这一队巴蜀骑兵交手,只是掩护队伍不给他们一点儿可乘之机。 不过这些巴蜀骑兵并不是一点儿作用都没有起到,他们的存在成功的使得北周骑兵没有办法直接转一个弯向着陈智深所部冲过去,因为那样只会让他们的侧翼暴露的更彻底,所以他们只能选择微微偏转马头,然后以裴子烈这边为目标。 裴子烈携带了大量的弓弩手,这主要是因为之前在山林之中作战,弓弩手也没有多少用武之地,所以都集中在了裴子烈的中军,现在正好拿来对付北周骑兵。 裴子烈也没有指望着、更不舍得自家骑兵和敌人硬碰硬,能够逼迫他们转过马头来对付自己就已经足够了。 毕竟陈智深那边主要都是轻兵,对付一下敌人的伏兵尚且可以,真的要和骑兵打起来,非得损伤惨重不可。 好在陈智深之前的反应也很快,队伍已经退到了山脚下,就算是真的被骑兵冲击,大不了分散向山上撤退。 冲锋的北周骑兵已经越来越近,转眼就已经过了弓弩的射程,不过裴子烈并没有着急下令放箭,只是紧紧盯着敌人。 当他们距离盾牌手所在的阵线不过百步的时候,裴子烈果断的挥手:“放!” 箭矢呼啸而出,前排的骑兵犹如麦浪一般倒下,但是后面的人纷纷催动战马,继续加速,并且开始在几名幢将的带领下向着左右两侧散开,避免直接和敌人的弓弩手对阵。 第七百九十五章 添油 “放!”这个时候阵左和阵右同样传来一声暴喝,箭矢从军阵之中腾起,有如死亡的镰刀,肆意收割生命。 “分散,三骑成阵,突击敌人侧翼!”北周骑兵之中带队的细铠主也大吼一声,显然敌人对于北周骑兵一贯的战术很熟悉,所以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敌人两部兵马连接的地方并不算紧密,从而先将敌人切割开来,至少得以掩护自家兵马脱离战场。 骑兵们娴熟的操控战马,三名三名的骑兵摆成锥形的突击阵型,向前突进。箭矢呼啸着从他们的前后左右掠过,不断有北周骑兵落马,不过因为距离已经很近了,所以,很快他们就一头冲进了裴子烈所部的右翼。 “结阵!”郑凯源手中的刀扬起,作为统带右翼的校尉,这个时候他肯定不能允许战线被撕开,这样陈智深和李迅就会反过来被北周兵马所包围。 长矛手和刀盾手也没有丝毫的畏惧,看着敌人的骑兵转眼就到面前,同时攥紧了兵刃。 ——————————————————-- “快,跟上!”尉迟顺挥动手臂,一艘艘小船飞快的穿梭在檀溪水面上,将足足上千的士卒转移到另外一边。 檀溪并不算宽阔,但是中下游水深,泅渡会有危险,否则也不会有当初刘皇叔跃马檀溪的传说,若是檀溪水浅,刘备根本就不需要跳过去,策马走过去就好了。 好在曹孝达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船只,此时正派上了用场。 从这个地方已经能够隐约听见不远处的厮杀声,显然围绕隆中的那一场大战已经到了激烈的时候,尉迟顺一刻都耽误不得,他自己不等岸边的士卒上船,就先跳上了一条船: “快走快走!” 檀溪上行船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很快就到了西岸。 在檀溪西岸已经有七八百名士卒聚集,尉迟顺从船上跳下来,几名幢将和仗主看到尉迟顺过来,急忙上前,尉迟顺挥了挥手:“统带好你们麾下的人,我们走!” “可是······”几名将领都诧异的看着后方还没有过来的将士。 “少一百人不等了,时间紧迫!”尉迟顺冷声说道。 “诺!” ————————————-- 而此时一里之外,北周骑兵正艰难的在巴蜀军阵之中推进,当他们一头冲进来之后方才意识到敌人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巴蜀士卒并没有想要和骑兵面对面交手的意思,他们只是向后和向两侧撤退,同时山坡上等候多时的弓弩手不断向敌人倾泻箭矢。 郑凯源和裴子烈的将旗一左一右不断移动,而巴蜀士卒就追随着这些旗帜来往奔走,阵型虽然有如波浪一样起伏收缩,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北周骑兵找不到任何可以突破的地方。 一旦他们催动战马向前,敌人就会大步后退,而弓弩手也会将注意力集中在这里。 而一旦他们后退想要寻找其余的突破口,敌人原本收缩的阵型就会再一次展开,一支支长矛伸出来,逼迫着他们不得不调转马头去和同伴汇合。 骑兵突进的速度已经完全被压制下来,并且这些北周骑兵发现一个非常残酷的事实,那就是他们虽然尽量分散冲杀,但是结果却是北周军队一直没有找到突破口,只能再一次被驱赶着聚集在一起。 “放箭!”裴子烈轻轻呼了一口气。 敌人已经越来越密集,现在需要做的自然就是用箭矢彻底覆盖他们。用步卒对付骑兵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决定,裴子烈不想要牺牲那么多人,可以用箭矢解决的就不用人命。 此时陈智深和李迅已经将那一队北周伏兵分割包围,吞下他们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可以说这一场添油加醋一般的混战即将以裴子烈的胜利而落下帷幕。 不过还不等裴子烈放松下来,一面旗帜就出现在地平线上,也不知道多少北周军队正在向这边移动。 “传令,骑兵前去试探,切记不可接战,”裴子烈急忙下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有想到曹孝达还真是看得起自己。 巴蜀骑兵在完成了分散骚扰敌人的任务,现在只是帮着清扫一下外围的漏网之鱼,接到命令顿时转向,直扑向那一支冲过来的北周军队。与此同时,陈智深所部和郑凯源所部汇集在一起,撤退到山脚一线,山坡上的弓弩手开始射箭掩护。 那些幸存的北周步骑显然也不傻,纷纷退却,虽然还是丢下了上百具尸体,但是至少有四五百人得以幸存,撤退到巴蜀军队的弓弩范围之外结阵。 此时整个混乱的战场总算是安宁下来。 裴子烈麾下沿着山脚列阵,左翼和中军在前,右翼微微侧后掩护已经久战疲惫的陈智深和李迅等兵马。与此同时,北周军队在正对巴蜀军队右翼和中军的连接处集结,等待援军。 双方都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猛烈争夺和厮杀的野兽,趁着这个机会抓紧舔舐伤口。 “报,是周人援兵,将旗‘尉迟’名号,应该是尉迟顺!”一名斥候飞快而来。 裴子烈微微颔首,襄阳城中尉迟家的将领就只有尉迟宽和尉迟顺,这么一场大战不可能再让无名之辈来领军,而尉迟宽作为名义上的襄阳军队统帅,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擅离职守,那么就只剩下巴蜀军队的“老朋友”——尉迟顺了。 对于尉迟顺,裴子烈虽然没有和他怎么交过手,但是也知道此人算得上尉迟迥几个儿子当中比较争气的一个了,而且一直跟在尉迟迥的身边征战,可以说尉迟迥的本事,这么多儿子当中学的最全的就是尉迟顺。 李荩忱能够让尉迟顺焦头烂额,但是并不代表裴子烈也有这个本事,尤其是现在裴子烈麾下的兵马经过两天的作战以及刚才短促而猛烈的交手已经疲惫不堪,说句实话裴子烈并不觉得现在进攻是好选择。 这一场伏击和反伏击的大战最后竟然会如此稀里糊涂的变成一场双方不断投加兵力的激战,可以说在裴子烈的预料之外,当然也在尉迟顺的预料之外。 尉迟顺此时就站在不远处的北周军阵之中,看着已经收缩防线的巴蜀军队,这一刻他已经知道,除非双方放开手脚大战一场,否则这样继续耗下去对北周军队并没有好处。 第七百九十六章 颇有微词 谁都不知道在南侧的任忠会什么时候察觉到这边的动作,更重要的是眼前的裴子烈显然已经聚集了足够多的兵马,只是粗略的看上去应该就有七八千之数,而相对应的,尉迟顺这边只有两千余人。 虽然尉迟顺这边的兵马体力更为充沛,但是人数的差距摆在这里,想要拿下裴子烈岂是那么容易,裴子烈一旦喘过气来重新组织进攻,那么到头来吃亏的肯定还是尉迟顺。 尉迟顺虽然骁勇善战,但是并不想在这个地方和裴子烈纠缠,到头来很有可能将自己带入绝地。 “骑兵押后,我们撤退。”尉迟顺沉声说道,既然意图已经暴露并且没有取得优势,那么接下来就只有这一个选择。 “将军!”几名将领顿时都瞪大眼睛,大家千辛万苦跑到这里,费了不少力气,到头来还得灰溜溜的走? 这一战难道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么? 要知道北周的骑兵还在,只要能够吸引敌人的阵型重新展开,那么就还有很多突击甚至直接将敌人击溃的机会! “裴子烈不想和我们打,我们识趣一些的好。”尉迟顺淡淡说道。 少将军已经一口咬死了,这些将领们自然就不好再多说什么,急忙答应。 “将军,周人撤了。”陈智深和李迅一前一后走到裴子烈的身边,此时裴子烈站在半山坡上的一块大石头上,静静看着前方,显然他也已经注意到了。 “这个尉迟顺,比之苍溪谷时候更成熟了,知道进退,”裴子烈喃喃说道,虽然他没有亲身参与过苍溪谷的战事,但是苍溪谷那边发生了什么他还是清楚的,“之后想要再战胜他可就不容易了。” 陈智深和李迅下意识的对视一眼,神情凛然,陈智深犹豫着说道:“将军,那我们还要不要继续追击?” 裴子烈摆了摆手:“尉迟顺以骑兵为掩护,步卒队列严整,如果我们直接追击的话反倒容易被他察觉到空隙,到时候他麾下的骑兵转过身扑上来,我们很有可能吃亏。” 顿了一下,裴子烈环顾四周,苦笑一声:“这两天大家都已经疲惫,否则也不会在刚才的一战中打的如此艰难。依托山坡安营扎寨,准备休息吧,明天下午拔营前往檀溪。” “诺!”陈智深和李迅对于自己麾下将士的情况也有点儿数,当下里也没有多争执。 —————————————————— 樊城南,鹿门山。 “砰!”投石机抛射的石弹重重的砸在寨门上,已经脆弱不堪的营寨寨门轰然倒塌,大队的南陈将士怒吼着从这洞开的大门涌进去,而在他们的相反方向,另外一队人马也在几乎同时冲入营寨之中。 而显然那些人的动作更快,他们冲入营寨之后直接兵分三路,左右两路沿着寨墙清扫敌人,而中间一路一直冲到中军帐前,在亲卫的护卫下且战且退的几名北周仗主很快就被团团包围,而一面象征李荩忱的将旗升上了旗杆。 一切动作都行云流水,俨然这些都是沙场老卒,根本就不需要带队的将领命令什么,该怎么做他们自己心中都有数。而姗姗来迟的南陈将士看着那一面飘扬的旗帜,多少有些懊恼。 “不愧是当初建康府耀武扬威的精锐,动作之快,令人咋舌。”淳于岑还没有走入山寨寨门就已经看到了那面旗帜,自然也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他旁边的徐敞微微一笑。 李荩忱还真是不吝啬于给下马威啊。 李荩忱派出的兵马人数看上去总共也就是七八百人,而淳于岑这边则有两三千人,可是双方同时发动进攻,最终竟然同时取得突破,并且李荩忱麾下还抢先一步将旗帜插在了营寨的中间。 对方领兵的将领是程峰,对于这个人,淳于岑和徐敞算不得熟悉,但是对于这个名字,却不只是一次听说过了,李荩忱率兵前往建康府,奉命领兵的将领就是程峰。 据说这个程峰只是当初一个小小的屯田校尉,不知道怎么就入了李荩忱的法眼以至于今日。 “淳于将军,徐参军!”一名看上去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快步走过来,“在下镇西将军麾下偏将军程峰,参见两位。” 淳于岑下意识的打量了一番程峰,这个中年汉子如果放在人群之中,的确看不出来什么非同寻常之处,但是淳于岑看看他紧紧攥着的手,还有脸上分外明显的棱角,就知道这必然是一员历经沙场磨砺的人,风霜刀剑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根本无法掩饰的痕迹,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的腰杆分外挺直。 就像他身后悬挂旗帜的旗杆一样。 “程将军。”淳于岑郑重一拱手,虽然对方只是一个偏将军,但是他的身份足够让淳于岑重视,“不知道镇西将军此时身在何处?” 程峰怔了一下,淳于岑的开门见山倒是让他有些惊讶,程峰当然知道淳于岑对于李荩忱来说的意义,淳于家虽然算不得手眼遮天的大世家,但是也有足够让李荩忱结交的实力,所以这一次程峰率军南下进攻地处樊城以南、并不阻碍李荩忱进兵的鹿门山,与其说是帮助淳于岑进攻,反倒不如说是带着李荩忱的条件来和淳于岑先接触一下。 因此程峰看到淳于岑等人的时候多少有些紧张,身为一个武将,这种活计他之前可没有做过,而且自己说什么不能搞砸了。 “我家将军已经引军包围樊城,现在就恭候将军过鹿门山与之在樊城下汇合。”程峰微笑着说道。 淳于岑顿时皱了皱眉,不过还是斟酌说道:“镇西将军为上司,末将为下属,自当应该主动去参见镇西将军。” 程峰神情微微一变,淳于岑话里话外的不满他自然都听出来了,淳于岑在官衔上的确位居李荩忱之下,但是他毕竟是萧摩诃和淳于量的麾下,和李荩忱没有多少关系,李荩忱按理说是没有直接调动他的权力。 现在淳于岑带着兵马前来,就等于主动向李荩忱示好,可是李荩忱只派了一个偏将军前来接应,显然让淳于岑有些不舒服。 说到底淳于岑身后代表的也是称雄一方的淳于家。 如此颇有微词,倒也在情理之中。 第七百九十七章 淳于家的底蕴 不过似乎原本早就和李荩忱有一腿、现在应该在中间调和调度的徐敞,却只是带着一丝笑意在旁边看热闹,并没有想要帮腔的意思。 “云旗将军此言差矣,镇西将军对云旗将军并无管辖之权,但是进攻樊城乃是我等之职责,云旗将军能主动前来配合,末将谨代表镇西将军表示感激。”程峰小心翼翼的说道。 世家子弟一向心高气傲,李荩忱只是让一个稍微有些名声的偏将军过来迎接他,让淳于岑觉得不舒服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反过来,对于李荩忱来说,淳于家的实力的确很重要,但是至少现在呈现在眼前的并不是淳于家的准确支持的态度,而只是两三千援军。 要知道李荩忱麾下兵马过万,这两三千人还没有那么重要。 程峰顿时有些为难,如果是换作原来,直性子的他可能会直截了当的甩袖子走人,可是现在毕竟是带着李荩忱的任务,说什么也不能搞砸了。 淳于岑重新将程峰上下打量一番,沉声说道:“你一个偏将军真的能够代表镇西将军么?不要以为你们今天进攻的迅猛,就能够说明一切。一个偏将军若是换做平时根本没有和某平等对话的机会。” 程峰淡淡一笑:“可能平时云旗将军在骠骑大将军和征北大将军(作者按:淳于量)麾下,对于汉中侯这边并不了解。” 程峰的话说的很委婉,但淳于岑脸色还是微微一变。 程峰这是明摆着在说,他淳于岑虽然是一个杂号将军,但是以他的实力和资格,放在李荩忱军中就只是一个偏将军,因此让程峰来迎接他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以说程峰这句话很隐晦了,但是越是这种弯弯绕越是容易让人察觉到其中的深意之后觉得难受。 实际上对于李荩忱所部来说,很多将领的战功已经足够加封杂号将军的了,比如陈智深和戴才,都曾经有独当一面的功劳,只可惜李荩忱自己就只是一个镇西将军,而他的左臂右膀,萧世廉和裴子烈才只是杂号将军,下面的人自然不好和他们平齐,只能委屈一下。 程峰的功劳虽然不多,但是身为李荩忱曾经带着前往建康府的将领,也算的上李荩忱的半个心腹。让他来迎接淳于岑,怎么看似乎都没有不妥之处。这也让程峰有些郁闷。 而徐敞也下意识的看过来,俨然这个程峰要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难对付,不过转念一想也是,李荩忱能够派他过来,肯定也是有理由和原因的。 淳于岑似乎在细细琢磨刚才程峰说的那句话,片刻之后忍不住笑了一声,对着徐敞一摊手:“还真的被你说对了,汉中侯是看得起某,派来这么一个刀枪不入的!” 徐敞微微一笑。 而程峰一时间有些迷糊,淳于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程将军勇猛之处,某已经看在眼里,尚还以为程将军只是一个知道冲杀的莽夫,如今方得知,程将军言辞之犀利,也不在冲杀之下。” 顿了一下,淳于岑笑道:“刚才说话多有鲁莽之处,还请程兄无须挂怀,天色也不早了,大军征战疲惫,今日你我两军就在这营寨中休息,明日某当随程兄前去拜会镇西将军,如何?” 程峰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刚才淳于岑试探他的成分更多一些,不由得轻轻呼了一口气。此时程峰方才明白,之前就已经和李荩忱多有联络的徐敞为什么一副在旁边看热闹的神情,显然这些他早就知道,否则必然不会看着程峰和淳于岑起冲突。 这对于李荩忱、淳于家以及居中联络的安陆徐氏来说都不是好事。 而此时这营寨之中的中军大帐已经腾了出来,淳于岑当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程峰微微颔首,看着中军大帐中淳于岑的亲卫已经架起来的舆图。 对于淳于岑直接将这个营帐当做自己的中军大帐,程峰并没有多说什么,归根结底淳于岑也是一个杂号将军,程峰身为偏将军,自然应当礼让三分。 不过当程峰将这一份舆图打量一番之后,微笑着在襄阳北侧点了点:“这里似乎有些问题,就在今天上午,武毅将军已经率部突破隆中,直抵檀溪,敌将尉迟顺埋伏不成,现在已经退到檀溪东岸,因此更可以肯定此时在檀溪的主将是尉迟顺。” 淳于岑顿时诧异的看向舆图,下意识的和旁边的徐敞对视一眼。 动作这么快? 而且曹孝达自己和尉迟宽坐镇城中,然后将尉迟顺派遣到了檀溪,对檀溪一线的重视不言而喻,深知这个家伙竟然还能在这种危险境况下找机会想要埋伏裴子烈,说明在曹孝达的心中,裴子烈更或者其所代表的李荩忱势力是真的危险。 危险到曹孝达甚至都能够暂时不管岘山那边,集中注意力对付裴子烈,想要先将这一支兵马赶走。 “武毅将军颇有司空之风,不愧是司空的嫡传弟子。”淳于岑忍不住微笑道,“尉迟顺这一次退守檀溪,对于襄阳守军来说,也就真的被困在檀溪和岘山这一山一水之间了。” “襄阳不过瓮中之鳖罢了,”程峰微笑着说道,“我家将军对于这瓮中之鳖自然是笑纳了。” 而淳于岑和徐敞不由得对视一眼,李荩忱的胃口······他们倒是从来没有怀疑过。 而程峰的目光也转移到了舆图一角,淳于岑显然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更或者说这一份舆图就是为了起到这个作用。他伸出手在舆图上划过,轻轻一敲: “只要樊城这边开始进攻,淮西可以调集六千兵马前来支援,另外还有足够两万大军支撑三个月的粮草。与此同时,襄阳城下,父帅也会催动麾下兵马配合攻城。” 程峰诧异的看向淳于岑,淳于岑则似笑非笑的看过来。 六千兵马和三个月的粮草,对于李荩忱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小数,要知道现在李荩忱所部面临的最大的问题就是粮食的问题。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萧世廉进攻汉中以及后来进攻陈仓等都是以粮草为主要目的。 身为坐镇侧后方的将领,萧世廉肩膀上可是有着担负大军粮草供给的担子的,李荩忱和裴子烈的能够不断催动大军向前,可是少不了萧世廉以及骆牙、唐亦舜等等文官在后面一点一点的节省。 第七百九十八章 与其慢慢凋零 作为李荩忱麾下的亲信将领,程峰对于这个情况多少还是心中有数,因此当淳于岑拿出来这一份兵力和粮草清单的时候,程峰很是意外,更或者说惊喜。 显然作为一个传承数代的将门,淳于氏在军中依旧有着别人无可比拟的力量。 尤其是现在淮西方面的主将樊猛因为受到弟弟樊毅的牵连,对于军中的掌控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原本就在淮西军中占有一席之地的淳于氏自然话语权就重了很多。 更何况这些淮西军中的将领也不是莽汉,如今天下是什么局势,他们又怎么会不清楚,原本樊猛掌军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因为樊家和李荩忱之间的关系而有些无奈,现在樊猛因为樊毅的拖累而去掉了原本的都督官衔,彻底变成了只是在战时对麾下将领有调遣权力的将军,而且还要受到淮东吴惠觉和荆州萧摩诃的双重调遣,可以说曾经那些称霸南陈军中一方的樊家已经日薄西山了。 对于这些淮西将领们来说,也是时候改换门庭,若是再这样追随着樊猛,最后会落的什么下场大家心里都有数。 前往岭南和樊毅作伴? 想都别想! 这也是为什么淳于氏开始向李荩忱倾斜的时候,淮西的军队会如此积极的响应,他们之中本来就有不少是淳于量曾经的部下,现在有机会可以追随老将军,自然是何乐而不为。 现在淳于岑可以确保的就有六千人,甚至可以想象这六千人又能够带动多少人。要知道这乱世之中,最常见的可就是随波逐流,这些将领们在身边的人都已经做出选择的时候当然不会和同伴对着干。 而要知道淮西的兵马总共就只有三万余,若是让李荩忱直接拉走一半,那么剩下的一半兵马,李荩忱什么时候想要吞掉完全可以看心情了。更重要的是驻守淮东的吴惠觉是吴明彻的儿子,对于李荩忱的这些行为,他最有可能的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吴家早就已经绑在李荩忱的战车上了,吴惠觉不派人前来锦上添花就已经算还给南陈朝廷一点儿面子的了。 因此对于李荩忱来说,淳于家的这些兵马绝对是一份厚礼。 程峰想到这里,下意识的看向淳于岑。当李荩忱对淳于家的两三千兵马无动于衷的时候,淳于岑终于忍不住送上了更多的。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李荩忱需要这一份力量,而他们又何尝不需要李荩忱? “如此一来,我家将军进攻樊城就更多几分胜算,”程峰一拱手,“在此先行谢过。” “程将军客气。”淳于岑微笑着说道,这样一份厚礼不求程峰以及他背后的李荩忱不会动容,但是淳于岑的笑容也多少有些勉强。 这是淳于家几代人经营积攒出来的,现在就要全部压在李荩忱身上了,怎么会不肉疼? 更何况最后到底是一飞冲天还是万劫不复,谁都不知道。不过话说回来,有吴明彻在,萧摩诃这军中第一人的位置就稳如泰山,如此淳于量就算是战功赫赫也很难有继续向上走的机会,除非萧摩诃先他一步去世,当然从年龄上来看这是不可能的。 因此摆在淳于量和淳于岑这一老一少面前的选择也不多,至少他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淳于家没落。 “与其慢慢凋零,不如绽放的绚烂。”淳于岑喃喃说道。 趁着一切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时候,淳于家有机会放手一搏。 想到这里,淳于岑看向身边的徐敞等人,想必安陆徐氏等等主动向李荩忱靠拢的世家也有着相同的想法吧······ 随着当以萧摩诃为代表的寒门子弟逐渐崛起,可以想象在未来新的世家和新的势力即将诞生,这个时候老牌的世家想要继续生存下来,自然就需要去抱更粗的大腿,又或者去让一个不怎么粗的大腿变得粗一些。 —————————— “淳于氏······这些世家的力量,更在某的预料之外啊。”李荩忱看着程峰送过来的消息,忍不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归根结底李荩忱出身乡野,当时村子里面贫苦成什么样子,李荩忱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一顿饭三个人能够吃到一个鸡蛋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而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一点儿油水都没有,能够有点儿咸味就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这些世家即使是已经没落,动辄之间还是可以拿出大量的粮食和兵马,甚至支撑起半边战局。 世家的强大,尤其是这种百年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底蕴,足够让李荩忱为之惊叹。 岂是不要说世家,就算是寒门子弟,家中多少也都有些积蓄。 所谓的寒门实际上并不是很多后人所理解那样的平民子弟,而是出身地方乡绅以及小家族的子弟,这些人家境相比于豪门世家可以称得上“寒”,但是相比于平民百姓以及商贾、医匠、赘婿等等更低一级的人,自然就要好很多。 萧摩诃出身寒门,但并不是平民的子弟,他的舅舅蔡路养当年也算是割据一方的枭雄。 只有李荩忱这种才能算是平民百姓的子弟,当然且不说李荩忱本身很有可能是弘农杨氏的后人,淡淡就是李成,凭借他当年的名号,想要在建康府找到一个立足之地、开门立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不过战败的李成无颜见江东父老,并没有回来罢了。 淳于家的态度无疑让李荩忱看到了新的趋势,随着吴明彻和徐陵或明或暗的支持李荩忱,随着李荩忱的势头越来越大,这些已经快要没落、被扫进垃圾堆的家族终于也忍不住了。 这对于李荩忱来说当然是好事,此时缺少大量人才和人手的李荩忱,当然需要有人支持来填充这些空隙。 整个巴蜀想要正常运行起来,离不开人,而这些世家想要将人才送给李荩忱,李荩忱也需要人来支撑起整个框架,何乐而不为。 戴才打量了一眼李荩忱递过来的信件,神情凝重几分,不过很快就重新换上了笑意。 淳于家的效忠意味着这些原本还在观望风色的江南士族终于坐不住了,而且上来就是六千兵马、三个月的粮草,这些足够李荩忱放开手接纳淳于家的了。 第七百九十九章 江南士族 江南士族的加入也就意味着原本巴蜀世家和巴蜀将领主导李荩忱团体的局面将会一去不复返,可以想象会有大量的年轻才俊涌入这个同样年轻的团体之中。 而年轻人之间最少不了的就是竞争。 他们必然不会吝惜于向李荩忱展现最完美的计划、做出自己最大的努力,换来李荩忱的支持和赞赏,要知道这才是这些世家赖以生存的根本。 或许对于一些已经足够手眼通天的世家来说,皇室有的时候非但不是赖以乘凉的参天大树,还是世家继续向前发展的阻碍,当然这种终究只是少数,少数到也就只有那些心怀不轨的世家才会这样。 真正的世家离不开皇室的支持,他们从皇室那里获得奖赏才能够继续扩大自己的家业,避免走下坡路。而皇室需要做的实际上只是维持好几个世家之间的平衡,此消彼长、来回往复,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世家的兴与亡,而是让几个世家相互合作、相互对立,让整个国家最终在矛盾之中不断向前。 世家如此,后来在中国历史上出现的党争亦是如此,多个党派实际上也不过是不同姓氏的人组成的偌大的世家罢了,只要能够处理好他们之间的矛盾,博采众长,那么自然就能够避免政党之间的倾轧,最终实现一个良性竞争。 只不过古往今来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少之又少,并不仅仅是因为皇帝本人的认识和能力不足,还因为华夏地大物博,并不是所有的办法都适用于不同的地方,也并不是所有的政策都能够让天下的每一个人感到满足。 众口难调的背后往往是利益分配不均,而如此一来就很容易出现动乱。这也是为什么南北朝时期世家和王朝的更迭都是走马观花一般。 不过显然现在淳于家这些世家已经意识到了未来将会发生什么,相比于之前已经没落的世家,他们还想抓住最后一线生机。 对于李荩忱来说,至少现在他能够消化的了这些世家,而对于巴蜀世家来说又何尝不是松一口气? 之前李荩忱对于以峡江唐氏为首的巴蜀世家有多么倚重,这是很多人都看在眼里的,更重要的是戴才、程峰等出身巴蜀的将领逐渐在军中掌控更多的权力,让巴蜀势力愈发强大。 已经吃过太多苦的巴蜀世家当然不会放弃任何一点儿团结这些自己人的机会,而巴蜀将领自然而然的也和这些本来就有打交道的本地人熟络。 如果不是杜齐和李迅对于巴蜀世家并不怎么感冒,恐怕他们还会和巴人有所往来。 可是问题在于巴蜀世家并不想在李荩忱团体之中彻底一家独大,然而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单单凭借萧世廉和裴子烈等人显然很难支撑起一个和巴蜀世家分庭抗礼的团体。 这样长久以往,李荩忱肯定会着重打压巴蜀世家,甚至不惜在其中制造矛盾,就像分裂现在北周一样分裂出来两个团体。 当李荩忱指挥关陇集团轻而易举的将北周内部的矛盾引爆的时候,巴蜀世家就开始暗自琢磨了。他们的梦想并不是问鼎之轻重,而是跟着李荩忱走出巴蜀、走向其余地方。 如果平白的引起李荩忱的怀疑,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因此江南士族积极的向李荩忱靠拢,最高兴的恐怕就是这些很有可能会成为他们之后敌人的巴蜀世家了。 如此一来,巴蜀世家就将不会变得那么突出,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走出巴蜀,和天下其余的世家一起分享利益,而不是在李荩忱团体之中一家独大。 巴蜀世家已经困顿于巴山楚水之间几代人,想要走出这一片大山岂是那么容易,更不要说掌控整个李荩忱团体了——李荩忱本身就不是他们有能耐可以掌控的人。 唐亦舜和唐正良也好,其余的董氏、秦氏等巴蜀世家也罢,对于自己有多少斤两还是很清楚的。在江南世家和关陇集团这种传承数百年的世家面前,他们几乎没有多少抵抗的能力, 现在巴蜀世家和江南士族之间的商路已经重新打开,江南和蜀中的货物已经能够借助大江来往交流,甚至巴蜀和北周内地的商贸也在进行,只不过更加隐秘一些罢了。 对于巴蜀世家来说,对方能够主动和自己合作就已经算不错的了,这恐怕主要还是因为巴蜀世家从龙早,有李荩忱在身后护持的原因。毕竟巴蜀和外地之间的商贸打开,是李荩忱乐于看到的。 作为一个后来者,李荩忱当然知道商贸有多么重要,尤其是巴蜀天府之国,本来就是物产丰富之地,这些上好的货物就已经化作金钱进入李荩忱的库房之中。 若非如此,以江南士族和关陇集团的视野,根本就不会将巴蜀世家放在眼里。 自知之明,巴蜀世家是有的,因此他们对于江南世家的加入,只会表示热烈欢迎。 “既然淳于岑这么有诚意,那某也不能不搭理,明天某去城南迎接淳于岑,进攻樊城的事情就交给子栋了。” 戴才顿时一喜,郑重一拱手:“末将遵命!” ——————————-- “肃静!” 檀溪岸边,几名光着膀子的士卒小心翼翼的摸着河边的石头向水中走,而前面带队的幢将低声说道,却是对已经在河里的几个人。 江南子弟,通晓水性,可是现在已经是九月天,檀溪的溪水有些冷,让这些已经有些时日没有下过水的士卒多少有些惊慌。而幢将紧接着一挥手,最后下水的士卒也咬着牙游过来,与此同时,前面的人已经摸到了对面岸边。 作为斥候队伍,他们的人数并不多,而且携带的兵刃多是短兵,衣服全都放在了盾牌上,中间几个水性最好的士卒托举着几个大盾牌向前,而其余的士卒最多只是在腰间别了一把柳叶刀。 不需要将领下令,这些先摸上岸的士卒很自觉地散开戒备,而后面的同伴陆续上岸,开始分发衣物。 刚才幢将的声音就有所不善,再加上也清楚自己现在身在何方,这些士卒都保持了最大限度的寂静,飞快的换好衣服。而就在他们泅渡的不远处,小山坡后面,有一个规模不小的营寨。 第八百章 要跑 如果之前的探查消息没错的话,尉迟顺的营帐就应该那里,更何况整个檀溪沿岸,北周军队的四五个营寨之中也就是这个规模最大。 幢将一挥手,麾下的士卒小心翼翼的跟上,荒草凄凄,遮盖了他们的身形,而他们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 那座小山算不得大,对于这些多数都是经历过几场大战的士卒来说,虽然攀爬的小心,但也就是一小会的距离。 山坡上几名正在放哨的北周士卒正凑在一起闲聊,这里地处檀溪东岸,他们当然不会觉得敌人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就算是出现也应该是在檀溪的正面,而不是这面向襄阳方向的山丘。 在这山坡上安排哨兵,不过是为了能够一览营寨内外的状况,如果出现什么意外能够及时报告罢了。到了晚上,视线也不好了,这些哨兵的作用自然也就所剩无几。 “我们真的要走了?” “这檀溪岸边可是一仗都没有打,怎么说走就走?” “你小子怕是不知道吧,前两天西岸隆中那边打的热闹,只可惜输得也惨,五千兵马回来不过一半,而且是想要伏击人家,结果被打了一个反伏击。” “也难怪,败了一仗,再加上岘山那边也快顶不住了,让我们撤退也在情理之中。” “现在就等命令吧,营寨之中的辎重粮草都已经先走了,不过少将军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多少还有些不甘吧。” “这也难怪,少将军也算得上咱们大周年轻一辈里面的翘楚,只可惜遇到的都是这种妖孽啊。” 几名士卒你一言我一语,一边烤着火一边低声说着。 而带队的巴蜀幢将实际上就趴在距离他们不过四五丈的地方,刚才的那些话进入耳朵里,让他多少有些吃惊。 尉迟顺打算跑路了? 作为一个曾经追随李荩忱转战过苍溪谷的将领,幢将自认还是清楚尉迟顺这个劲敌的性格,这么一个争强好胜的人,就真的因为一场失败而丧失了斗志。 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必须要先报告将军。 至于是真是假······幢将咬着牙看向坐在篝火旁边的几个北周士卒,手骤然落下! 早就埋伏在草丛中的巴蜀将士无声无息的窜出,两三个服侍一个,轻而易举的将这些家伙打翻在地,一把把雪亮的刀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他们顿时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一个个先保持沉默、顺着巴蜀士卒的力气跪在地上。 而那幢将快步走过来,低声说道:“你们刚才所言属实?” 几名北周士卒显然还不知道这些家伙是从哪里窜出来的,一时间还有些恍惚,而幢将冷笑着一挥手,一名士卒直接一动手中的刀,刀刃刺破皮肤,鲜血顿时丝丝缕缕的涌了出来,吓得那名北周士卒直打哆嗦,不过他清楚,现在自己要是大声喊出来的话,连性命都不保。 剩下的几名士卒对视一眼,顿时慌张起来,其中一人急忙说道:“诸位好汉,句句属实,当真句句属实!” 幢将冷冷一笑:“把这几个家伙的衣服扒了。” 顿了一下,他低下头,端详一番这几个士卒:“你们叫什么名字?” ——————————————- 脚步声匆匆,打破了营寨的宁静,看着衣服都没有来得及穿的斥候,营帐外面的亲卫都露出了一抹笑意,不过很快就强忍着笑将帘幕掀开。 “成何体······”裴子烈显然也被这匆匆的脚步声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忍不住呵斥道,不过他的话很快就被打断。 “启禀将军,尉迟顺要跑!” 裴子烈放下手中的兵书,霍然起身:“此话当真?” “我等奉命渡过檀溪探查敌人的兵力安排布置,结果在尉迟顺营寨一侧的山丘上抓住了几个周人士卒,根据他们所说,营寨之中已经开始收拾粮草物资,准备撤退。”斥候急忙回答,“现在幢将已经带人伪装成周人士卒前去刺探了,属下奉命先回来报信。” 裴子烈微微颔首,解下来自己的披风,径直裹在这名因为身上的水还没有擦干而瑟瑟发抖的斥候身上,旋即大声喝道:“击鼓聚将!” 因为裴子烈的大营就在檀溪西岸,向东北和西北隔着檀溪都有敌人的营寨,为了以防万一,今天晚上所有的将士都是衣不解甲、枕戈待旦。毕竟就算是北周军队不主动发起进攻,裴子烈在明天早上肯定也会催动军队打造木筏准备强渡。 军中聚将鼓响起,原本寂静的营寨在转瞬之间沸腾。 一名名将领飞快的坐起来,亲卫已经将战马牵过来,他们抓起自己的佩剑飞身上马,向着主营寨的方向狂奔。 如果在三通鼓之后还没有到,后果可想而知。 与此同时,还没有资格前往主营寨的仗主、幢将等等也纷纷起身,督促着身边的士卒起身。这个时候突如其来的聚将,说明肯定是有大事发生了,武毅将军在下达将令之后,大军肯定是要开拔的,所以肯定得先把人叫起来。 陈智深、郑凯源和李迅等人在主营帐前勒住战马,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他们也没有听见檀溪对岸有什么动静,而且既然大家都在这里,就说明敌情消息肯定不是他们之中的谁禀报给将军的。 这可就有些奇怪了······ 大军的斥候安排,陈智深和李迅所部派出的斥候分别沿着檀溪向上游和下游探查,只剩下中间一个尉迟顺所在的主营寨是裴子烈中军的斥候负责的。 如此说来肯定是在尉迟顺的主营寨发现了什么? 第三通鼓已经响起,几名将领也不迟疑,鱼贯而入。 裴子烈已经站在沙盘前,随军的工匠在抵达檀溪之前就已经开始根据之前斥候摸排的情况打造沙盘,后来经过些许调整和修缮,已经颇为准确。 见到陈智深等人进来,裴子烈伸手在沙盘上一点,沉声说道:“刚刚收到的消息,尉迟顺正在准备撤退。” 陈智深等人都是一怔,显然有些不信。以尉迟顺的性格,会跑? 裴子烈紧接着说道:“具体如何还需要等着斥候进一步探查,但是我们不能无动于衷。现在已经准备了多少船只了?” 第八百零一章 有点儿怪 郑凯源急忙拱手:“军中工匠已经配合打造了船只十条,另外军中自己打造的竹筏和木筏有三十六条,一次可以将五百人运送到对岸。若是现在加紧打造的话,两个时辰之内或许可以在增加二十条······” “太少了。”裴子烈咬了咬牙。 不过他也知道,这对于久战疲惫的麾下将士们来说,已经差不多算是极限了,尤其是今天晚上再这样一折腾,恐怕体力充沛的将会少之又少。 “可是运送五百人,一旦被敌人发现,遭到反扑的话,实在是太危险了!”李迅忍不住说道。 陈智深则径直向前一步:“将军,五百人就五百人,末将自请带领五百部下先行渡河!” 李迅和郑凯源都有些错愕,尉迟顺所部不管怎么说也有三四千人,再加上原本就在这里的,加起来六七千是有的,只派出五百人未免有些托大。 一旦出了什么意外,之后裴子烈想要在短时间内渡过檀溪可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可是裴子烈也不想眼睁睁的看着尉迟顺激昂这么多兵马撤退到襄阳城中,因为这无疑意味着之后进攻襄阳的难度会大大增加,这是裴子烈不想看到的。 刹那间,裴子烈想到当初在房陵城外李荩忱和自己说的话。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这一次难道自己还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机会从眼前飞逝么? “陈智深听令,着你带领五百本部兵马渡过檀溪,军中一切船只任你调度,另外会泅渡的士卒全部选拔出来,配合船只泅渡过去!”裴子烈朗声说道。 陈智深顿时大喜,郑重一拱手:“诺!” 而裴子烈紧接着沉声说道:“其余各部,约束将士、整顿兵马,准备渡河!” “诺!” 看着陈智深等人飞快离开,裴子烈轻轻呼了一口气。 用五百兵马换来一场有可能的大胜,值得。 ——————————- 曾先穿行在忙碌的人群之中。 他就是刚才在山坡上的那个巴蜀幢将,现在他身上换了一身北周的甲胄,挺胸抬头,看上去也有几分样子。而身后的几名士卒紧紧跟着他,显然多少有些紧张。 “你们几个,过来帮忙!”一名幢将显然注意到了这几个“游手好闲”的家伙。 曾先急忙应了一声,帮着那北周幢将一起将几袋粮食搬上车,一边搬着,曾先一边好奇的问道:“头儿,咱们真的打算回城了么?这檀溪守不住了?” “哪来的那么多闲话!”幢将顿时眉毛倒竖,呵斥一声,“上官的心思,轮得到你我来揣摩?!” 曾先顿时吐了吐舌头不敢说话。而幢将显然并没有直接将这个问题抛到脑后,而是有些担忧的回过头看向不远处的营帐。中军大帐之中依旧灯火通明,显然尉迟顺并没有这个时候着急离开的意思。 他的神情曾先也注意到了,一边冲着自己的手下使了一个眼色,一边向里面挤了挤,而那幢将这个时候也注意到不只是曾先等人,旁边的其余忙碌的将士也好奇的将目光投过来。 显然对于突如其来的撤退命令,他们也很是诧异。 虽然之前在檀溪对岸的那一战是败了不假,可是檀溪这边的防线已经构筑了多半个月,营寨坚固、粮草众多,想要依托檀溪坚守并不是什么难事,不知怎么说撤退就撤退。 一名士卒忍不住说道:“听说岘山那边已经快支撑不住了,让我们这个时候走,就是害怕岘山失守了之后被包抄后路。” “还包抄后路,你难道没听说,樊城都已经被李荩忱团团包围了,我们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后路!” “此话当真?” “我家小舅子就在襄阳城上,昨天他亲眼看见樊城周围黑压压的都是李荩忱的军寨!” “看来樊城是守不住了,樊城一丢,我们可就真的是孤军了!” 曾先这个时候也一副担心的样子:“朝廷的援军遥遥无期,这襄阳城也不知道守不守得住。” “都安静!”幢将冷声打断,“现在是非常时候,都把自己的嘴巴给老子闭上,这等扰乱军心的话不准说出去,否则老子拿你们是问!” 士卒们顿时噤若寒蝉,“扰乱军心”是要杀头的,这个罪名他们可担待不起。 就当幢将继续指挥士卒搬运粮草的时候,一名传令兵飞快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将军有令,粮草能带走的就带走,带不走的就留下。” “可是······”幢将有些惊讶。 “我们不久就会回来的,”传令兵又加了一句,“你们尽管按照安排做事就是!” 幢将急忙点头,而他并没有注意到,刚才曾先已经移动到了他旁边,将传令兵说的话尽数听到耳朵里,只不过此时曾先扛着粮食袋子离开了。 人影幢幢,四下里都是忙碌的士卒,这个幢将也没有意识到刚才那几个嘴碎的士卒离开,现在整个营寨之中所有人都在忙着转运粮草、整理东西,几个小兵的离开显然不足以引起他们的注意。幢将心事重重,只是招呼手下的人干活,却哪里知道最重要的消息已经入了敌人的耳朵。 “事情有诈,”曾先一边将粮包放在车上,一边低声说道。 他身后的几名士卒都有些紧张。 “不用慌,敌人一时半刻也收拾不完,小王,你小子一向机灵,按照我们进来的路回去,抓紧到对岸报信,告诉将军,这一场撤退恐怕有诈。另外告诉山上的人,都小心一点儿。”曾先低声安排,“其余几个,跟着我。” 看着小王转身快步离开,曾先呼了一口气,扛起来另外一个粮包,向着更靠近中军营帐的一辆马车走过去。 那辆马车旁边的一名仗主看到了这几个士卒,笑骂一声:“你们几个,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呀,糟糕!”曾先顿时做出懊恼的神情。 这仗主摆了摆手:“好了别费力气了,就扔在这里吧,东西反正都要搬,你们就过来帮忙,某手下的人也不见了好几个,也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家伙。” 看仗主并没有深究的意思,曾先松了一口气,这里距离中军营帐已经很近了,更多的士卒是在帮忙拆营帐,而借助火光,曾先一眼看到了走出营帐的几个身影。 第八百零二章 将计就计 当先一人,正是尉迟顺。 几名将领簇拥着尉迟顺低声交谈,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名士卒想要上前几步,不过曾先伸手拦住了他,微微摇头。 这个时候最得小心的就是打草惊蛇,若是让尉迟顺察觉到了不对,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几名将领显然是听到了尉迟顺的命令,纷纷拱手离开,而曾先皱了皱眉,看他们离开的方向,并不是前来这边毒刺手下抓紧收拾转运物资,反而是到更前面已经腾空了的营寨前部。 一支支火把点亮,跟在曾先身边的士卒险些惊呼出声。 他们是从营寨的后面一步步摸进来的,还没有注意到营寨的前面都是什么样子,从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也只能看到黑乎乎一片。 可是当火把的光芒彻底照亮的时候,曾先他们才惊讶的发现,那一片的营帐早就已经拆除干净,火光之中一排排士卒森然列阵! “果真有诈。”曾先倒吸一口凉气。 此时其余的几名士卒也有些恍惚,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贸然向前,否则的话他们当时身在亮处,如此明显的动作肯定很容易就被察觉。 随着将领的号令声,一队队兵马开出营寨。而曾先直接转身帮着几名士卒一起拆卸营帐,只当做自己刚才什么都没有看到。 ————————-- “尉迟顺要是能老老实实的,那倒是奇了怪了。”陈智深站在乱石滩头,极目远眺。 北周军队的营寨就在那里。 奉命回来报信的小王就站在陈智深的身前,看着将军的轻松神色,他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做的不错,记功。”陈智深拍了拍这年轻斥候的肩膀,旋即沉声下令,“斥候前出,我们在此处列阵保护渡口!” 陈智深虽然勇猛,但是凭借五百人在这等敌情未明的情况下贸然进攻十倍于己的敌人,和自杀没有什么两样。什么是作战勇猛,什么是自寻死路,陈智深还是能拿捏清楚的。 “将军,发现大约一千人马,正沿着檀溪上游向这边而来!”一名斥候飞快冲过来。 “将军,西侧半里,发现敌人斥候,十余人!” 几名仗主和幢将的神情都随之凝重起来,这么多人浩浩荡荡的渡过檀溪,也不指望可以悄无声息,不过显然敌人来的速度要比想象之中的快。 “点燃火把!”陈智深一挥手,“派人告知武毅将军,属下建议加快转运兵力!” 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掩饰的了。 顿了一下,陈智深紧接着说道:“上游而来的那一支兵马十有八九是来找我们麻烦的,而估计尉迟顺还看上不上我们这些小鱼小虾。传令弓弩手对准上游列阵,准备接敌!” 而此时身在檀溪对岸的裴子烈也收到了消息,他正站在檀溪岸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看着一队队士卒井然有序的向着前方移动。 檀溪东岸可不比现在裴子烈所处的西岸,那里在襄阳城的核心防御圈之内,平素里斥候想要渡过檀溪探查东岸的情况也没有那么容易,因此对于东岸,裴子烈可称不上熟悉。 因此当得知尉迟顺很有可能是设下了一个圈套的时候,裴子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带着这些将士走向胜利还是覆灭。 不过现在也容不得裴子烈多想,陈智深已经带着兵马在对岸展开,这个猛将虽然知进退,但是显然并不想要这个时候重新回来。 李荩忱当初执意要将陈智深安排在自己的手下,或许就是因为看中了陈智深这种发疯了一般向前进攻、直到胜利的性格,因为只有这样,陈智深才能快速的拖动着这支大军向前。 而自己所需要做的,就是在陈智深出手之后全力接应和配合。 想到这里,裴子烈有些无奈。 或许是因为自己平素还是太稳重了,否则李荩忱怎么会想出这样的办法。 当然裴子烈并不知道,在李荩忱的心中,他和萧世廉都是按照帅才培养的,而陈智深充其量只能算是将才。得到吴明彻指点提携的裴子烈,显然在布局谋划上要比萧世廉还要高明不少,只可惜裴子烈有的时候性格太稳重保守,这就使得他最后也能取得胜利,但是所用的时间太长。 李荩忱让陈智深作为裴子烈的副手,就等于派出一个人不断拽着裴子烈向前,让裴子烈更多的心思落在怎么才能看穿敌人的计策然后取得胜利上,而不是应该怎么先稳住阵脚、缓慢推进以不给敌人可乘之机。 裴子烈是有能力的,李荩忱不想让他这种能力用错地方。 李荩忱现在已经开始转战天下,可想而知未来肯定是要登基问鼎的,作为第一代君主,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开疆拓土,因此李荩忱需要的是可以征战的将领,而不是只能守成的将领,坐镇后方的人,有骆牙、唐正良这样的就已经足够了。 李荩忱之后想干什么,裴子烈现在已经很清楚,身在这条路上,大家都没有回头的余地。 那就只能继续向前了。 裴子烈抬起头看向前方,一队队士卒正向檀溪对岸转运,而一支支火把已经将对岸简易的渡口照亮,隐约可以听见陈智深的呼喊声,巴蜀军队正在列阵。 “渡河!”裴子烈霍然举步。 眼前这一场黑暗之中的战局,到底还有多少是他看不透的,这裴子烈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所要做的,就是撕裂这黑暗! 敌人的进攻来得很快,也很迅猛,上千人在整齐的口号声中大步向前,手中的刀枪在火光下闪动着光芒,显然他们也是发现这里的敌人并不多,所以干脆一鼓作气直接把这些敌人赶下檀溪。 “弓弩手!”陈智深大吼一声,“向前五步!” 所有的弓弩手同时向前,这样才能给后面转运士卒腾出来更大的空间,至于距离敌人更近了一点,这对于他们来说可不是坏事。而陈智深霍然一挥手:“放箭!” 一支支箭矢打在盾牌上,而北周士卒向前冲锋的脚步并没有因此而受到阻拦,依旧迈动脚步。不断有人中箭倒下,而后面的人紧接着跟上来,一轮一轮的箭矢收割着生命,但是显然他们很清楚前方的敌人人数并不多,如果现在不向前进攻的话,最后死的很有可能是他们。 第八百零三章 主动撤退? 陈智深缓缓举起手中的斧头。 既然想死,那就可以成全这些家伙。 “砰!”下一刻,一面面盾牌相互碰撞,双方士卒已经狠狠撞在一起,刀枪交错,鲜血迸溅,北周士卒推动着战线缓缓向前进。 “挡住!”陈智深的声音在厮杀声中依旧非常洪亮,他手中的开山斧一次又一次的挥动,斧头重重的劈砍在迎面的盾牌上,那盾牌竟然硬生生的被劈成两半。 盾牌后面的北周士卒显然也被吓了一跳,他的手臂上全是鲜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谁的,只不过他也不用考虑这个问题了,因为下一刻陈智深已经狠狠的撞了过来,直接将他撞入巴蜀士卒的枪林中。而陈智深看也不看这不知道是第多少个身死的敌人,径直快步向着人群更深处杀过去。 随着陈智深取得突破,其余的士卒也都呐喊着紧紧跟着他冲向这一道缺口,甚至一些已经杀红了眼睛的弓弩手也跟着,直接扣动扳机,箭矢没入近在咫尺的敌人胸膛。 原本不断向檀溪方向退却的防线在这一刻总算是稳住了,而带队的北周将领显然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指挥手下向两侧散开,一队队兵马逐渐分成小队伍,和陈智深所部绞杀在一起。 北周军队本来就占据人数上的优势,一旦分开绞杀,陈智深麾下士卒多数都要面对一对二甚至一对三的情况,顿时不少士卒就因为敌人的偷袭而战死。 “退!”陈智深一挥手中的斧头,将两名冲上前的北周幢将逼退,大声吼道。 这个时候要是再不后退,恐怕就要被一点点蚕食掉了。 而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大队的巴蜀士卒正在幢将们的呼喊声中下船,涉水上岸。 “不要恋战,快!”后方呐喊声不断传来,裴子烈一把抽出佩剑,不等木筏靠岸,直接从木筏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岸,“先把眼前的这些解决掉再整理队伍!” 情况已经危及到这等地步,哪里还顾得上编制,能够将敌人击退才是最重要的。 岸上的仗主和幢将们齐声应诺一声,纷纷抓起来手头可以用的兵力跟着裴子烈向前,这一批上岸的士卒从左右两边展开,直接冲进混战的人群之中,还好刚才陈智深将火把点燃,否则黑暗之中恐怕都看不清楚敌人在哪里。 因为和敌人分散混战实在是吃亏,巴蜀将领们早就已经在陈智深的带领下指挥手下士卒收缩防线,而北周军队依旧在努力寻找突破口,如果不是陈智深带着亲卫四处支援救火,恐怕这单薄的防线早就已经被撕破了。 随着援军抵达,陈智深当然不会再受这窝囊气,当即伸手推开两名盾牌手,挥动着大斧一马当先。后面的士卒飞快的跟上他,整支军队再一次分开来,和援兵一起绞杀进北周军阵之中。 显然北周军队已经明白敌人援军赶到,想要继续进攻已经不可能,所以一声声唿哨传来,这一队人马飞快的后退,显然并没有想要和巴蜀军队纠缠的意思。 而这一次陈智深并没有贸然追击,上一次追击落入圈套多少都让他心有余悸,这一次更实在黑暗中,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要知道这里距离襄阳城已经很近了。 “将军。”陈智深看到裴子烈快步走过来,急忙拱手。 “多少人?” “一千左右,战死了两三百,应该还有七八百。” 裴子烈微微颔首,旋即沉声说道:“收拢兵马,我们直接去找尉迟顺的麻烦。同时在这边留下一千人马,一定要把渡口守住。” 陈智深急忙应了一声,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名斥候飞快而来:“启禀将军,上游任忠将军所部也开始强渡檀溪,受到敌人的阻拦,现在双方正沿着檀溪东岸激战。” “任忠终于也忍不住了么······”裴子烈喃喃说了一声。 “他们已经隔岸观火那么久,也是时候让他们上场了。”陈智深对于这么长时间来任忠所部的无动于衷显然有些愤怒。 而裴子烈微微一笑:“我们且不管他们,周人在上游营寨之中大约有两千人,还抽调出来一千阻拦我们,剩下的一千人根本挡不住任忠的,估计任忠很快就会发现对面的防御很薄弱,突破檀溪防线应该也很快。” “可是我们这边还要解决尉迟顺,任忠突破檀溪之后岂不是要比我们更先一步抵达襄阳城下?”陈智深有些诧异。 裴子烈摆了摆手:“襄阳城虽然坚固,但是第一个抵达襄阳城下的不一定就会成为襄阳的主人。更何况任忠抵达襄阳城下,前去和萧摩诃汇合的可能性很大,这我们是阻拦不住的,我们可以阻拦任忠渡过檀溪,可是又如何能够阻拦萧摩诃在岘山方向攻城呢?” “岘山那边已经守不住了?”陈智深这个时候注意到了另外一个奇怪的地方,“可是我们派往岘山那边的斥候也不少,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收到消息呢?” 裴子烈皱了皱眉,低声说道:“谁说这守不住就一定是进攻的一方快要取得突破了?” “将军的意思是······曹孝达准备弃守?”陈智深顿时神情一震。 岘山算不得高大,之所以将其作为防线,主要还是因为襄阳城南除了这一座小山之外也无险可守,一旦守军的粮草器械消耗的差不多了,自然也就没有继续在这里添油的必要。 与其等到敌人发现之后想要脱身都来不及,还不如趁此机会直接放弃阵地,这样还有让兵马撤退回来的余地。 对于城高池深的襄阳城来说,粮草和器械等等都算不得什么大问题,经过杨坚和尉迟迥这么多年的积累,襄阳城中的粮草和器械足够支撑守城三到五年。 真正缺少的归根结底还是兵力,大部分的襄阳城守军都被尉迟迥抽调北上,因此对于守城的尉迟宽和曹孝达来说,怎么才能妥善利用这些军队才是最重要的。 守城必守野固然没错,但是襄阳城高大坚固,单纯只是守野显然也等于将襄阳的城防抛在脑后,这显然是不合适的。城外据点的拉锯战并不适用于守军兵力太少的情况。 第八百零五章 诱饵 不过恰在此时,一抹月光正洒在荒草之间,看着这些人身上的巴蜀军队衣甲,曾先只觉得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净了,随手将刀丢下:“自己人!” “行了,不用你说我们也知道,”带头的巴蜀幢将笑了一声,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找你可真费劲。” 看曾先有些诧异的神情,幢将匆匆解释一句:“你的几个兄弟都以及成功脱身,就只有你没有回去,武毅将军判定肯定是你发现了什么或者出事了,所以直接让我们向前探查,争取能够找到你。” 曾先这个时候方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浸湿,有些恍惚,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着回来的。 跟着这些斥候原路返回,曾先很快就见到了自己想要见的人。 裴子烈正和陈智深低声讨论着,看到曾先过来,两个人顿时看过来,曾先当即一拱手: “启禀将军,敌人的伏兵就在这里向北大概半里处的一处山沟中,那里距离营寨很近,而且完全在黑暗之中,如果我们贸然进入营寨,就会后背受敌。” 裴子烈当即伸手在舆图上敲了敲,沉声说道:“这里。” “我们从左右两侧包抄过去。”陈智深笑着说道,“末将自请作为诱饵,引诱敌人的伏兵现身。” 不过李迅上前一步,打断陈智深:“陈将军应当担任主攻,末将麾下士卒都是身手灵活之人,作为诱饵更合适一些。” 陈智深还想再说什么,裴子烈挥了挥手:“李迅带本部兵马充当诱饵,陈智深和郑凯源分别为左右两翼进攻。” 这一次陈智深并没有再反驳,他能够感受到裴子烈话音之中的不满,显然裴子烈对于陈智深一次又一次的抢在前面有所不满。将领作战争先应该是统帅们乐于见到的,但是有的时候陈智深作战实在是过于自以为是,如何打、该不该打,已经完全让陈智深在牵着裴子烈的鼻子走,显然裴子烈并不想继续看到这样的情况。 毕竟这是一场由裴子烈来主导的战斗,如果一切都按照陈智深所安排的进行,那裴子烈存在的意义又何在,而李迅和郑凯源等人也会因为陈智深一直抢在前面而没有办法建立功勋。 这对于一支军队的均衡发展显然并不是好事,到时候战功分配出现问题肯定会引起矛盾。 陈智深当即一拱手:“遵命!” 其余两人自然也一样,纷纷领命。 ————————————-- 尉迟顺趴在山沟中,营寨就在不远处,在山沟之中就可以清楚的看见。营寨之中的兵马已经撤退的差不多了,最后剩下的几百人主要都是为了引诱敌人的。 否则营寨之中一个人都没有,是个人都知道有诈。 “启禀将军,敌人来了。”一名斥候敏捷的窜出草丛,滑入山沟之中,“人数在三千上下。” 几名将领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裴子烈的手下可不止这么多人。而尉迟顺皱眉说道:“难道没有发现其余人的动向?” “还有一队人马,人数也不少,不过却是去追击我们上游的兵马了。”斥候急忙说道。 尉迟顺有些诧异,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判断。而一名将领低声说道:“敌人既然如此放心大胆的分兵,就说明他们应该只是通过斥候发现我们已经撤兵,所以知道营寨这边应该没有多少留守的士卒,否则也不会在这等关头分开追击。” 另一名将领也低声说道:“少将军,我们准备动手吧,我们这边伏兵也不过五六百人,再加上殿后的三千人,一口吃掉这三千人应该还差不多,如果敌人再多的话,最后不好脱身的说不定是我们。” “是啊,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其余将领也纷纷附和。 尉迟顺默默地看着前方,说句实话他心中是有些不甘的,之前檀溪西岸那一战的失败,尉迟顺可还记得,这个仇不想报可就不是尉迟顺了。 不过也正如这些将领所说,实力的差距的确摆在这里,如果这些伏兵加起来能够将敌人这一支队伍吃掉就已经算不错的了。 毕竟岘山那边就快守不住了,檀溪最终起到了拖住敌人的作用,就已经算在意料之外,若是能够吃掉敌人这三千兵马,那更算得上大功一件,对于襄阳的防御有利无害。 就当尉迟顺和其余的将领低声交谈的空隙,那一队巴蜀兵马已经摸到了营寨边缘。 “卢青,你带人冲进去,记住进入营寨之后立刻沿着寨墙抢占几处哨楼,一定要把高处掌控在我们手中。”李迅低声吩咐,“出击!” 一支支火把骤然点亮,弓弩手们对准营寨寨墙集中扣动扳机,寨墙上的北周士卒应声而倒。 “杀!”卢青抄起刀一马当先,大队的将士紧紧跟上他。 看着冲锋的队列,李迅一时间有些恍惚,营寨之中的北周士卒是为了演戏,进攻的巴蜀将士也是为了演戏,怎么想都觉得很滑稽。而前方卢青等人已经轻而易举的冲破营寨杀了进去。 实际上这营寨的寨门根本就是虚掩的,而营寨之中的北周士卒只是草草的射了几箭便开始后退,根本就没有和卢青纠缠的意思。 “压上去,抢占点将台!”卢青大吼道。 一队北周士卒也不知道是刻意为之还是慌不择路,从两个营帐中间冲了过来,想要拦腰切断这一支敌人的队伍。 “展开!”卢青手中的刀直接迎着那带队的北周幢将脑袋劈下去,而他身后一名名士卒跟着仗主和幢将向两侧展开。寨墙沿线根本就没有多少北周士卒把守,所以这些巴蜀将士杀过去,这些北周士卒根本没有抵抗的欲望。 还不等卢青冲到点将台上,就听见寨北和寨东传来一声号响,黑暗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北周军队怒吼着冲入营寨,一支支火把准确的丢入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营帐之中。 大部分的营帐在转运粮草的时候就已经拆卸干净,剩下的这些营帐之中都堆满了木柴等易燃物,火把一丢进去,大火顿时熊熊燃起,而几个火堆和火盆也被故意踢翻,大火瞬间将半边营寨吞噬。 第八百零六章 错在哪里 因为是八九月份西风正盛、又毗邻沔水的原因,这从东边点燃的火很快就被风吹动着向檀溪这边蔓延,之前就已经完全被清空大军草料场以及后军营寨自然就不会受到影响,而前面可以留下来的一些营帐自然而然的就被大火吞噬,助长大火熊熊燃烧。 “杀!”北周士卒沿着火海的边缘冲过来,那一带空空如也的草料场和校场自然就成了天然的通道。而这些北周士卒的目的也很简单,想要驱赶着这些猎物向火焰中去。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情况并没有他们想象之中的那么简单。 敌人并没有想象之中惊慌失措的样子,反而背靠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开始接阵,同时已经控制了箭楼的巴蜀弓弩手纷纷向下射箭,阻断了北周军队的去路。 “先夺下点将台!”卢青三步并作两步撞开前面惊慌的北周士卒,冲上点将台。点将台是一个大约两层楼高的台子,在上面可以居高临下看到敌人兵力的调遣。 大火在点将台北侧燃烧,只不过点将台的下面就是校场,空荡荡的地面不会让火焰烧过来。一队队巴蜀士卒沿着点将台一线和寨墙一线列阵,美名其曰“列阵”,实际上就是依托点将台和几座哨楼坚守,占据高处的弓弩手不断的杀伤敌人。 因为大火阻拦了大多数的道路,所以无论是巴蜀军队撤退还是北周军队进攻,都只剩下了寥寥可数的几个选择,现在 “杀!”一声暴喝骤然打断了卢青的思绪,一个壮汉从点将台的一侧跃上来,直扑向卢青。这家伙一看就是一个典型的北方汉子,虎背熊腰,相比之下卢青就矮小很多。 就当卢青一咬牙准备迎敌的时候,几支箭矢呼啸着射入那壮汉的胸膛,卢青一边松了一口气,一边回头看去,李迅手中抱着一台弩: “不要恋战,点将台这里先控制了,敌人肯定会着重进攻。” “将军,我们要支撑多久?”卢青急忙问道。 李迅一边吩咐让把寨墙沿线的士卒收拢一下,让他们主要依托一两个距离大火比较远的箭楼坚守,一边吩咐其余混战之中的士卒全部向点将台靠拢,两局之后似乎才想起来自己忘了回答卢青的问题,一挥手:“或许半个时辰、或许一个时辰,为了迷惑尉迟顺,武毅将军率军先向上游走,再折回,具体会多久某也不清楚。” 顿了一下,李迅看着眼前蔓延的火海:“现在我们就是大火中央的猎物,敌人要想吃到我们,就得想方设法穿过这他们自己给自己设下的火海,更重要的是······” 卢青微微一怔,而李迅的神情也变得狰狞:“吃下我们这一块肉之前,他们还能不能活着,还不确定!” 诱饵有诱饵的危险所在,但是在看穿了敌人的安排布置之后,当诱饵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现在李迅根本不着急,他正将散落的部队收拢起来,沿着点将台层层列阵。 这点将台上自带不少楼梯,正好成了天然的防御阵线。 “怎么回事?”尉迟顺飞马冲入营寨,眼前的一幕让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一名偏将军急忙说道:“启禀将军,这些敌人似乎无心恋战,进入营寨之后就只是抢占要点,现在正依托点将台坚守,显然并没有想要主动进攻的意思。” “什么?”尉迟顺皱了皱眉,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按理说敌人骤然遭到袭击之后应该会惊慌失措甚至乱了阵脚才对,并且人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尽量向外突围,尤其是援军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就到达的情况。 毕竟按照斥候探查的情况,敌人兵分两路,另外一支兵马应该沿着上游前进,这个时候就算是折返过来支援恐怕也得需要一点儿时间。这些家伙怎么就能不慌不忙的稳住阵脚,准备死守? 尉迟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敌人如此反常的反应,实际上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 想到这里,尉迟顺几乎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 那就是敌人根本就没有打算进攻营寨,这只是一个引诱出来伏兵的诱饵。恐怕也只有这一种可能,才会让他们有信心在熊熊大火的包围之下坚守。 如此说来,敌人的援兵应该会在不久之后赶到。 前方杀声愈发高涨,这些显然在之前的隆中之战中受了委屈的北周士卒犹如浪潮不断拍打着巴蜀军队的军阵。而尉迟顺也着眼观察这些敌人。 相比于北周士卒,这些巴蜀士卒看上去似乎都瘦小不少,而且他们也并不是单纯的死守,一旦北周军队的进攻很快,那么这些巴蜀士卒就会向内收缩,将敌人包裹在阵型之中,同时刀盾手、长矛手等等都会从各个角度进攻,最终将在局部占据劣势的敌人消灭。 这些巴蜀士卒明显在力道上占据劣势,但是显然他们已经找到了用身法来弥补的方式。 “是巴人。”尉迟顺和这些灵活的川猴子打过交道,更或者说是吃过教训,下意识的说道。 而其余的几名将领本来打算请战,这个时候都怔住了,忍不住对视一眼。 对于巴人,他们之中或是曾经直接面对过,或是久仰大名,现在终于看到了这些曾经或者传说中的对手,多少都有些不知所措,然而巴人并不擅长平地作战的特点还是可以很明显看到的,面对人数相差无几的敌人进攻,这些巴人士卒明显处于劣势,只能步步后退。 不过很快这些北周将领就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裴子烈只是派遣了一队巴人前来占领营寨,那么就意味着他手下更为强劲的陈智深所部和郑凯源所部并没有现身,再加上裴子烈本身的中军,这么多的兵马全部都浩浩荡荡的向上游去了? 要知道上游的守军总共也就只有两千人,而相比战局都已经发展到了这个情况,上游西岸的任忠应该也不会无动于衷吧,任忠那里的兵马数量也在将近一万,这么多人加起来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对付两千上游营寨的守军,这怎么看来都不太可能。 “准备撤兵。”尉迟顺果断的说道。 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从悄悄撤兵再到设下埋伏,尉迟顺自问并没有忽略什么。 第八百零七章 黑暗中的危险 如果说之前檀溪西岸的那一场战斗,主要还是因为诱敌深入的意图实在是明显,而骑兵和那一队伏兵以及后续援军的配合存在很大的空隙,那么今天这一场大战,尉迟顺真的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更不知道为什么敌人会这么快看穿自己的意图,并且给自己设下了一个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圈套的圈套。 想到当时苍溪谷之战,尉迟迥和韦孝宽占据优势的兵马却被李荩忱耍的团团转,再想到现在北周国内的内战已经快到了两败俱伤的地步,以至于甚至连支援襄阳城的一兵一卒都抽调不出来,尉迟顺就有一种深深的无奈。 他甚至怀疑李荩忱有一双带着魔力的手,可以轻松的操控和改变一切,无论是时间还是命运。 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 不过现在尉迟顺并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想李荩忱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些的,无论是天命也好、人为也罢,至少尉迟顺现在得解决掉眼前的这个问题。 敌人这样的安排布置不用说也知道是有问题的。 只是他不知道裴子烈会不会正在黑暗之中窥探着自己,等着自己面向他露出更大的破绽。不过他知道,现在自己再不走的话,等会儿估计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将领们不敢怠慢,从少将军的只言片语之中他们已经可以感受到危险的迫近。 鸣金的声音骤然在黑暗之中传来,原本疯狂进攻的北周军队缓缓撤退,一排排弓弩手沿着营寨边缘列阵,任何有胆量冲上来的自然都会接受箭雨的洗礼。 站在点将台上的李迅看着北周军队骤然撤退,不由得呼了一口气。 北周军队的进攻实在是迅猛,说句实话,如果他们再保持这样的进攻力度一炷香的功夫,恐怕巴人就要支撑不住了。只不过现在的情况是北周军队在巴人的阵列前丢下了大片的尸体,而相对应的,巴人原本以点将台为核心的四方阵也足足缩水了三分之一。 也就是说在刚才那短暂而急促的交锋之中,双方至少都付出了两六七百人的伤亡。 如果继续这样消耗下去,巴人真的会打干净的。 “将军!”卢青脸上带着一抹刀痕,也不知道是哪个幸运的家伙切过去的,不过他的幸运似乎还不太够,否则卢青的脑袋早就已经变成两瓣了。 “你小子的倒是命大。”李迅打量一番,忍不住笑道。 随手一抹脸上的血,卢青也是嘿嘿一笑:“将军,咱们还追不追?” “追什么,追不动了,剩下的咱们就不管了。”李迅摆了摆手,“让弟兄们休整一下,这火看来也烧的差不多了,派出斥候前去找一下武毅将军,看看他们到哪里了。” 顿了一下,李迅默默地扭过头看向北周军队撤退的方向。 显然尉迟顺也不是彻头彻尾的傻子,这样有些明显的圈套他能够看出来也在情理之中,接下来就要看裴子烈他们能不能把握住时机了。 ——————————--- 尉迟顺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在黑暗的道路上。 从檀溪到襄阳城当然没有什么官道,这一条小路还是来往运送粮草的辎重队伍开辟出来的,刚才的大部兵马撤退也是走的这条道路。因为人踩马踏的缘故,道路多少有些崎岖,再加上尉迟顺下令熄灭火把,所以只能借助微弱的月光来查看脚下到底是什么。 “还有多远?”尉迟顺低声问道。 “大概半里地,”亲卫队长急忙回答,“这黑灯瞎火的向前走,周围的山水都看不清,属下也不能······” “嗖!”一声锐响传来,一下子打断了亲卫队长的话。 箭矢呼啸着没入另外一名亲卫的胸膛,而亲卫队长几乎是下意识的将尉迟顺扑倒在地,下一刻,更多的箭矢发出一声声刺耳的锐啸,撤退的北周士卒怎么都没有想到这黑暗之中竟然还会隐藏着这样的杀机,箭矢所到之处,当真可以说是人仰马翻。 “列阵!”尉迟顺一把推开亲卫队长,大吼道。 而似乎是察觉到了这边的声音,更多的箭矢向这边汇聚,尉迟顺刚想要起身,也察觉到了不对,几乎完全依靠本能的就地一滚,直接滚到了路边的草丛之中,而密集的箭矢下一刻将几名还站着的亲卫直接扎成了刺猬。 “将军!”几名仗主惊慌的向这边冲过来,不过立刻被尉迟顺的亲卫们拦下,现在谁都知道尉迟顺就在这里,说什么都不能让少将军再暴露了。 否则只会迎来敌人更密集的箭雨。 一支支火把在黑暗之中点燃,有如夜幕上跃动的星辰,而很快这些星辰就逐渐连接成线、连接成面,星星之火转瞬之间就演变成燎原之势! 而这个时候尉迟顺抬起头来,也看清楚了局势,道路的不远处有一座小山丘,而巴蜀军队就有如浪潮从这山丘上倾泻而下,与此同时道路两侧的黑暗之中,一道又一道隐约模糊的身影站起来,他们每个人的手中都端着弩箭,不断的上弦、扣动扳机、再上弦。 箭矢不断地划破黑暗,北周士卒应声而倒。 因为是在黑暗之中行军,所以北周军队的阵型很紧密,箭矢射过去几乎都有收获。 “列阵,列阵!”将领们着急的大声呼喊,即使是在混乱之中,他们的声音依旧会很突出,而这无疑会让他们成为巴蜀弓弩手首要的目标。箭矢不断擦着他们飞过,而一名名北周士卒被督促着向两侧散开,一面面盾牌竖起来,总算是勉强挡住了箭矢。 “杀!”大盾向两侧分开,刀盾手怒吼而出,与此同时北周弓弩手也开始反击。 一些冲在前面的巴蜀弓弩手很快就中箭倒地,不过其余的多少都有个心眼,看到敌人稳住了阵脚,立马开始后退,与此同时大队的巴蜀步卒也已经冲下了山坡,向着北周军阵席卷! “放箭!”尉迟顺有些狼狈的爬起来,大声喊道,他的声音或许是因为着急的原因都有些喑哑。 说句实话,敌人伏兵出现的确在尉迟顺的预料之外。 尉迟顺察觉到营寨那边的不对劲之后几乎可以说是以最快的速度下令撤军,而散开的斥候也的确没有发现敌人的动向,这让尉迟顺有足够的理由可以相信,敌人的援军还在后面,只要能够抓紧撤退到襄阳城,那么一切依然会平安无事。 第八百零八章 被包围的陈智深 可是毫无疑问,黑暗之中出现的敌人打破了他这个幻想。 裴子烈最终根本就没有打算在营寨那边对付尉迟顺,当尉迟顺选择撤退的时候,裴子烈选择横穿过荒野提前抵达这一条道路的旁边。有曾先手下的那几个斥候带队,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他们也大约就是在这个位置逃脱的,现在不过是原路返回罢了。 “杀!”火光乍亮,陈智深一马当先。 他手中的大斧轻而易举的劈开迎面的盾牌,整个人有如一辆轰隆隆的战车向前冲,而他身边的亲卫和陈智深的体型都相差无几,这也是为了能够配合陈智深作战而特意挑选的,现在陈智深冲进去了,亲卫们也紧跟而上,硬生生的将原本盾牌阵列上的小口子撕开。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的郑凯源动作也不慢,一队队士卒紧跟在他的将旗之后,直接顶着那些原本为了追杀巴蜀弓弩手而冲出来的北周刀盾手向前冲。 这些北周刀盾手显然也没有料到敌人竟然会来得这么快,几乎都没有来得及撤退到盾牌大阵之后,郑凯源暴喝一声,手起刀落,硬生生的将一名北周幢将砍翻,鲜血一下子洒满他的脸颊,而郑凯源脚步不顿,继续向前。 北周刀盾手们本来就处于巴蜀军队的环逼当中,现在带队的将领也身死,他们顿时彻底乱了阵脚,原本零散的阵线一下子被打乱,而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根本不需要郑凯源吩咐,幢将和仗主们就知道应该怎么做,一队队士卒时而分开、时而聚合,不断驱赶着这些溃散的敌人,最终让他们先撞在自家人的盾牌上。 尉迟顺很快就发现了这边的危险,更或者说相比于陈智深的直接突破,这样的进攻更让尉迟顺有些难以取舍。如果打开盾牌放自家人进来,那么敌人肯定也会紧跟在后面涌进来,若是不打开的话,估计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两三百士卒战死在眼前。 是否要在这个时候付出这么大的牺牲,是很多将领都有面对的问题。尉迟顺深深呼了一口气:“撤退半丈,稳住防线!” 这几乎是宣判了那些刀盾手的死刑,而巴蜀军队并没有因此而顿住脚步,几乎是顶着这些刀盾手的尸体继续向前。一支支长枪从盾牌后面伸出来,只不过这些长矛手想要刺到敌人,更多的情况下都得先贯穿自家人的尸体。 “杀!”陈智深已经再一次取得突破,而郑凯源也红了眼睛。他知道自己和陈智深还没有办法相提并论,但是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撕开扣子,简直就是耻辱。 当即郑凯源重重的撞在一名北周刀盾手身上,那刀盾手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直接向后,撞在了自家盾牌上,盾牌上的铜钉顶住这刀盾手的后背,一阵剧痛让他一时间恍恍惚惚,而郑凯源的动作并没有迟钝,紧跟着又是一下! 盾牌剧烈的晃动一下,向后倒去,显然后面的北周士卒也没有力气支撑这么久。而一名幢将眼疾手快,手中的长矛沿着缝隙直接向里插,只听得一声哀嚎,也不知道是哪个想要上前补上位置的倒了霉。 更多的长枪同时刺了过去,很快这缺口后面就被清空,而大队的巴蜀将士有如潮水涌进去。 同样的缺口在别的地方也出现,而一名名将领全都顶在了最前面,一看到突破便招呼手下沿着缺口冲进去。很快这千疮百孔的防线就彻底被突破。 骤然受到袭击的北周军队,面对养精蓄锐的伏兵,能够支撑这么久实际上已经很了不得了。 此时陈智深已经带着自己的亲卫绞杀到北周阵型的核心,而尉迟顺这个时候也已经借助昏暗的夜色看清楚了场上的局势。陈智深向前冲的很快,而他的目标显然也很明显,就是尉迟顺的中军,但是陈智深的身后,巴蜀将士却渐渐的跟不上了,毕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陈智深这样的勇猛。 而更重要的是陈智深动手的时候,大多数的北周士卒还在慌乱之中,所以很容易就让他杀出一条道路,可是等到其余的巴蜀将士追随着向前的时候,这些北周将士已经回过神来,在仗主和幢将的催动下不断进攻陈智深的左右两翼,逼迫着巴蜀将士只能向里收缩,那一道陈智深杀出来的血路,至始至终都只能让两三个人通行。 尉迟顺的嘴角边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骤然一挥手:“调集左右,包抄陈智深的侧翼,把这个家伙给某困死在阵中!” 显然陈智深的凶名足够让很多北周将领望而却步,但是进攻他现在还顾及不到的侧翼却并没有什么压力。 很快包括尉迟顺中军的兵力都被调动起来,而尉迟顺本身则在亲卫的掩护下且战且退,其余已经被打乱编制的北周军队则也跟随着尉迟顺撤退,几名偏将抓起来身边能够调动的士卒,指挥他们掩护尉迟顺,整个北周军队逐渐向内收缩,变成一张拉开的大弓,又像是一个横过来的陷阱,显然陈智深就是尉迟顺的猎物。 陈智深很快就感受到了来自于两侧的压力,而前方原本坚守在那里稳定军心的尉迟顺也开始步步后退,顿时陈智深就明白尉迟顺想要做什么,再回头看去,两支北周军队已经从侧翼杀过来,虽然他们的人数不多,但是应该都是精锐之师,轻而易举的撕开了巴蜀将士脆弱的防线,直接将陈智深和近百名士卒包围。 “杀进去!”后面的巴蜀幢将和仗主不断催动军队,可是敌人就是这样硬生生的守住了这条战线,所以巴蜀将士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同伴被包围在军阵之中。 陈智深却并没有着急,反而哈哈大笑:“闯荡万军丛中,来得好,来得好!”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斧头已经再一次挥动起来,起落之间,风声更盛。而其余的亲卫们也都没有感到恐惧,显然对于这些一直追随着陈智深在敌人军阵之中冲杀的士卒们来说,这样的包围还算不得什么。 甚至没有了身后这些士卒的拖累,他们反而更加兴奋。 第八百零九章 督战队 对于这些将士们来说,跟着陈智深,在敌人阵中冲杀已经算家常便饭了。随着陈智深舔了舔嘴唇,冲向敌人,所有的巴蜀将士非但没有犹豫和后退,反而紧跟上他们的脚步。 向着尉迟顺撤退的方向,而不是背后己方军队的方向。 当初萧摩诃曾经带着十二名骑兵杀透了八千敌军的阵型,现在敌人不过两三千人,对于陈智深来说,还没有什么好怕的。 显然严阵以待准备迎接陈智深所部和其余巴蜀将士进攻的那两支北周军队也吃了一惊,眼睁睁看着敌人越行越远。一名带队的偏将脸色变了变,这两支包抄过来的队伍正如陈智深所料,的确是北周军队现在可以拿的出手的精锐,其余护卫在尉迟顺身边的人数虽然多,但都是被打乱了编制的乱军,指望他们在这黑暗之中能够爆发出来多大的战斗力,还不如指望陈智深会一脚踩到坑里去。 陈智深那一队人马有多难对付,这偏将自问刚才就已经领教过了,虽然他们轻而易举的将巴蜀军队拦腰斩断,但是这更多的是因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而当这些北周将士真的打算进攻陈智深所部的时候,却发现这不过一百人的小队伍实际上已经变成了一个整体。 弓弩手在中间负责放箭,而长矛手和刀盾手排成看似零散、实际上颇有规律的阵型,就像一只蛰伏的巨兽,一旦其张开嘴巴,就必定会有人丧命。 陈智深的进攻手段实际上非常单调,就是不断的将队伍向两侧分开突进,取得突破之后再向中间聚拢,直接将或是十几个人、或是二三十个人的小队伍包裹在阵中,而这个时候弓弩手就会抵进射箭,压制住敌人,最后长矛手用乱枪刺死这些因为躲避弓箭而逐渐猬集的敌人。紧接着阵型再一次散开,又会有新的猎物被放进来。 看上去北周军队是将陈智深所部困在其中,但是实际上这种情况下北周军队根本没有办法奈何这一支已经变成一只刺猬的小部队,反而被主动出击的他们不断的咬下一口又一口的肉。等到带队的北周将领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下已经所剩无几了。 依靠这种看上去缓慢但是实际上很高效的绞杀战术,陈智深带着这区区百余人不断地向前推进,竟然距离尉迟顺的将旗越来越近! 显然这些仓促集结起来的北周军队已经完全被打掉了士气,面对这样整齐而无人能挡的军阵,他们想做的更多的是逃跑。 与此同时,那两支本来应该对付陈智深的北周精锐部队,很快就脱身不得。裴子烈抓得时机非常准,整个中军骤然散开,像是绽放的死亡花朵,一名名幢将带着麾下向两侧包抄迂回,同时裴子烈带领中军主力一头撞了上去。 已经完全被周围巴蜀军队牵制住的这两支小队伍显然只道是敌人会从两翼寻找突破口,却没有想到裴子烈本身才是最后的杀招,很快就彻底崩溃。 相比之下,另外一边郑凯源的进展有些缓慢,不过他也已经将第一线的敌人扫荡干净,当看到陈智深的将旗已经移动到敌人中军的位置,郑凯源就知道自己落后了,当下里也冲到了最前面,他的将旗随之移动,麾下的将领们已经不需要命令,纷纷催动兵马向前进攻。 尉迟顺也没有想到局势竟然会这样急转直下,当下里也不再撤退,显然诱敌深入已经不可能,因为敌人真的已经深入了,而尉迟顺手上根本没有可以拿出来反击的力量。 如果他继续撤退的话,只可能会让原本就混乱的军心再一次受到打击,军队很有可能会彻底崩溃。这个时候尉迟顺已经不指望自己可以救援出被裴子烈和郑凯源缠住的队伍,能够保住剩下的一千多人才是关键。 尉迟顺的将旗一路退到一处池塘旁边,而溃退的左右两翼也在仗主和幢将的约束下勉强停住。 当然这停住并不是因为他们这个时候还有回头和敌人厮杀的勇气,因为一队由尉迟顺亲卫临时充当的督战队就站在池塘边缘,排成一排,任何意图想要越过这条线的家伙都已经被砍了脑袋,一个个脑袋就丢在池塘边,而火把将这里照得通透,任何一个慌不择路的士卒都能够看得见那些还带着瞪大了的眼睛的首级,并且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 仗主们总算是得以整顿兵马,而尉迟顺放眼望去,原本还有一千乱兵,现在应该也只剩下八百多了,也不知道黑暗之中又走丢了多少,当然还有十多个已经变成了自家人手下的亡魂,其中甚至包括一个尉迟顺提拔上来的幢将。 尉迟顺还记得那幢将惊慌的抱住自己的腿,声嘶力竭的大喊:“将军,我们都已经要拼光了,如果再不撤退的话,弟兄们都得交代在这里,咱们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这声音曾经让很多人为之侧目。 而尉迟顺冷哼一声,直接将他踹开,一刀砍了脑袋。 没用亲卫动手,是尉迟顺自己动的手。不管这个家伙说的对还是不对,至少现在尉迟顺必须要阻拦麾下将士这样混乱的奔走,至少尉迟顺不能让其余的将领也都这样带着部下一走了之。 看着自己那名亲信将领的首级,尉迟顺一时间有些恍惚,这个家伙是从一个小小的士卒被自己一点一点提拔上来的,到亲卫再到幢将,追随自己转战四方,也算是战功赫赫,按理说这一战过后就可以晋升仗主了,谁能想到这个时候竟然胆怯。 当然这到底是看清了眼前的局面还是胆怯,又得两说。 或许这个家伙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尉迟顺现在根本没有冷静下来进行判断的时间。而杀了这个亲信幢将,尉迟顺所能做的也就只有站在这里迎战敌人。 刹那间尉迟顺觉得自己有点像当初汉中之战的曹孟德,面对杨修“鸡肋”的说法,自己无从判断,可是当自己最终做出判断之后,就算是逐渐意识到前方的道路不一定是正确的,也没有选择了。 而前方骤然传来几声呼喊,紧接着便是震天动地的杀声。 陈智深来得很快。 第八百一十章 见死不救 陈智深就像是一头发了疯的公牛,很快就杀了上来,这也让原本集结起来的队伍再一次有些慌乱。 “放!”尉迟顺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很清楚,如果不拦住这头公牛的话,自己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早就已经列阵的弓弩手纷纷扣动扳机,箭矢呼啸而出。 陈智深直接后退两步,两名手持盾牌的士卒一左一右大步向前,帮助陈智深挡住箭矢,而后面原本有些散乱的阵型也开始集结,长矛手和弓弩手全部退入刀盾手的保护之中,而弓弩手甚至不忘将刚才的一轮箭矢送出去。 “杀!”左右两翼的北周仗主同时大喝一声,带着麾下将士从左右两侧直冲向陈智深。 陈智深舔了舔嘴唇,敌人的人数至少是自己的五六倍,不过陈智深并不想退缩,既然已经冲到这里,甚至借助黑暗之中的火光,陈智深都已经可以看到尉迟顺的身影,若是直接撤退的话,就未免有些前功尽弃。 尉迟顺显然并没有想要和陈智深硬碰硬的意思,箭矢泼水一般洒下来,如此高密度的箭雨很快就对陈智深所部造成了威胁,这些因为密度足够大所以无孔不入的箭矢很快就让前面的七八名刀盾手倒下,而他们倒下之后,后面的刀盾手更是已经很难组成一条阵线,于是更多的士卒中箭。 陈智深很快就意识到了危险,如果这样下去,自己手下的士卒只会一点一点的被消磨掉,而从左右两翼贴上来的敌人将会面对一个漏洞百出的军阵,想必他们应该知道如何破开防御杀进来。 这个时候必须要选择撤退还是尽量抓紧和敌人接触,否则单纯只是这样是要吃大亏的。 “向右!”陈智深果断的做出了判断,而之所以如此,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后面的郑凯源这个时候也已经赶了上来,当陈智深所部和敌人向右侧而来的兵马迎面撞上的时候,郑凯源也直直的横插进来,挡住了敌人另外一侧的兵马。 尉迟顺一咬牙,这个陈智深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放弃近在咫尺的目标,直接绞杀进自己的侧翼,这是尉迟顺之前始料未及的,不过看后面紧接着出现的郑凯源,尉迟顺就已经大致明白,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他已经很清楚陈智深的判断为什么,更清楚今天晚上这一战,自己是彻头彻尾的输了。 下一刻,火光闪动,裴子烈的将旗出现在视线之中。这一次裴子烈并没有一如既往地拖在左右两翼的后面,而是率领中军冲在了和左右两翼相同的位置上,当陈智深和郑凯源分别带队拦住尉迟顺麾下左右两翼的时候,裴子烈的中军已经顶上来,直直的迎向尉迟顺! 尉迟顺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凉。 裴子烈所部犹如一道旋风卷地,以弓弩手为主的北周军队几乎只有溃退这一种可能。 终归自己不是李荩忱,不可能创造以少胜多的奇迹啊······ 尉迟顺在心中叹息一声。 而一名幢将沉声说道:“将军,我们的援兵在哪里?如果没有援兵的话······” “援兵······”尉迟顺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知道不可能有援兵的,这个时候曹孝达更可能做的是紧闭城门。 相比于整个襄阳城的得失,这一支偏师的成败显然并没有那么重要。 “你们各自逃命吧。”尉迟顺叹息一声,他知道曹孝达的选择。 别说是尉迟顺,就算是尉迟迥在这里,以曹孝达的性格都不一定会派出兵马救援。襄阳城的兵力本来就已经到了一个极其不充足的程度,如果再派出兵马的话,可能引起萧摩诃的进攻不说,这一队兵马能不能达到支援的目的还得两说。 甚至尉迟顺相信,就算是自己的爹爹尉迟迥站在和自己一样的位置上,也不会同意曹孝达出兵。 所以现在尉迟顺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能让一个人走就让一个人走,想到这里,他缓缓扭头看向堆积在池塘边的首级,那些死在自己人手中的士卒。 他们瞪大的眼睛似乎在说着自己的不甘。 尉迟顺轻轻叹息一声,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做出的决定到底应该算对还是算错,不过至少现在自己只能有如刚才这些溃兵一样逃跑,而且还是在让更多的将士陷入包围之后。 想到这里,尉迟顺就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面对裴子烈以及他身后的李荩忱的无力感,从苍溪谷到襄阳城,一路激战、一路败退,不知道这样的失败还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普天之下又该是什么样的英雄才能战胜李荩忱? “将军,是非之地,抓紧走吧。”一名仗主低声说道。 “撤!”尉迟顺转身,与此同时军中鸣金收兵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只不过大家心里都清楚,就算是鸣金收兵,恐怕也有很多人没有办法成功逃出生天了。 ————————————- “为什么?!”尉迟宽死死咬着牙,拳头重重的砸在城垛上。 而站在他旁边的曹孝达依旧站得笔直,目光不动,看向被大火烧红半边天的檀溪方向。 这一场大战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了,可是曹孝达最终并没有想要出兵支援的意思,只是打开城门快速的接收了先期撤退的兵马。 那火光由远及近、逐渐蔓延,因此可想而知肯定是裴子烈占了上风,否则不可能越打距离襄阳城越近。 眼睁睁的看着弟弟战败身死,这是尉迟宽怎么都不能允许的。可是他也知道这个襄阳城中到底是谁说了算,当初父亲离开的时候将自己确定为襄阳的主帅,但是实际上这个主帅只是名义的,真正的兵马大权都掌握在曹孝达的手中。 对此尉迟宽也并没有异议,曹孝达追随尉迟迥征战半生,无论是能力还是忠心都是大家看在眼里的。 可是现在曹孝达真的打算不救,这让尉迟宽在心理上还是无法接受。无论怎么说那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亲弟弟啊! “启禀将军,少将军战败,现在已经溃围而出,向襄阳方向而来,敌人追兵甚急,距离此处半里!”一名斥候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城头,冲着尉迟宽和曹孝达一拱手。 第八百一十一章 间隙 曹孝达皱了皱眉。 他并不相信裴子烈会在这个时候率军直扑城门,难道裴子烈就不担心城中会派出援兵么?因此按理说只要尉迟顺可以撤退到距离襄阳城小半里地的范围内,那么也就算逃出生天了。 可是怎么到现在裴子烈依旧在穷追不舍? “叔父!”尉迟宽终于忍不住了,“我带领三千兵马前去接应,不需要别的,只要六弟麾下这些先行撤退过来的兵马就可以,我们背靠城池,人数也不少,裴子烈必然不敢贸然追击!” 而其余的几名将领也都看过来,显然和尉迟宽有相同的想法。大家都知道少将军是老将军最喜欢和器重的儿子,若是少将军出了什么意外,大家也不好交代。 曹孝达正想要说话,尉迟宽上前一步:“本次出动只是动用六弟原本麾下的兵马,还请叔父恩准!” 曹孝达脸色变了变,他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周围将领们看过来的眼神之中甚至有了些许敌意。 这襄阳城虽然是曹孝达在主导,但是毕竟是尉迟迥的襄阳城,尉迟宽作为尉迟迥的长子,才是现在这些城中将领真正效忠的对象。而曹孝达虽然辈分在那里,但是也必须要注意他的身份,喧宾夺主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对于现在敌人大军压境的情况。 外患已经足够严重了,当然不能再有内忧。 所以现在曹孝达已经没有选择:“一定要小心!” 尉迟宽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曹孝达是什么样的性子,这个时候他能够松口依旧已经很让尉迟宽高兴了。 看着尉迟宽在将领们的簇拥下快步走下城门,一时间曹孝达有一种无助的感觉,这襄阳城看上去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是这么多的掣肘又让自己如何能够真的主持整个襄阳的防务? 尉迟顺这一次主动撤退的确是曹孝达下达的命令,岘山那边守不住之后,檀溪这里若还是坚守的话就等于将后背暴露给了敌人,并且之前隆中一战,尉迟顺失败,就已经足够证明尉迟顺和裴子烈在兵力上的差距非常严重。 而这兵力差距一时半会儿并不是士兵素质和器械多少能够弥补的,尤其是裴子烈在这两个上面也并不处于劣势。 因此曹孝达并没有奢望着尉迟顺能够在檀溪方向同时面对裴子烈和任忠,之前能够挡住任忠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可是显然尉迟顺并不是这样想的,他执意要抽调三千兵马作为伏兵,可是最终却演变成了现在这无可收拾的样子,甚至还使得尉迟宽抽调另外三千兵马前去支援,就等于这六千原本驻扎在檀溪岸边的军队再一次全部参加了战斗。 曹孝达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手中的拳头重重的砸在城垛上:“抽调两千兵马交给折冲将军(作者按:尉迟宽官衔)。” 只是带着三千兵马前去,不啻于羊入虎口,至少多两千人,可以起到不小的作用。 至于这一战的成败······ 曹孝达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天空。 或许真的只有天知道了。 ——————————————- 尉迟顺逃得很慌张,整支军队已经彻底溃散,而裴子烈所部依旧以陈智深为前锋,在后面紧追不舍。 这的确是让尉迟顺有些吃惊,毕竟前面不远处就是襄阳城,而此时襄阳守军显然已经有所行动,可以看到整个襄阳的城头都已经被灯火照亮,这座雄城的轮廓出现在所有人的实现之中。 一开始分散突围的时候,尉迟顺的身边还有一百余人,现在只剩下了七八名亲卫,有一些是走散了的,当然还有更多是脚步慢了,最终被后面的敌人追上要了性命的。此时尉迟顺只能懊恼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步行而不是骑着战马。 这急急如丧家之犬的感觉可不怎么样。 “将军小心!”一名亲卫眼疾手快,拦在了尉迟顺的身后,而几支箭矢呼啸而来,转瞬就将他的胸膛贯穿,那亲卫哼也没哼、倒地身亡。剩下的几名亲卫急忙聚拢,将尉迟顺掩护住。 “活捉尉迟顺!”身后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大,陈智深打了一晚上,非但没有疲惫,反而越来越有精神,所有的声音之中他的大嗓门辨识度最高。 “活捉尉迟顺!”下一刻,周围漫山遍野都回荡起这个声音。 尉迟顺回过头,看着那些越来越近、逐渐将半边天都照亮的火光、那些滚滚如潮流的火光,一时间有些恍惚。 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落到这个田地。 “六弟!”就在这个时候,前方骤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便听见一声大呼。 尉迟顺惊讶的抬头看去,只见一道身影骤然在黑暗之中窜出来,手中的弩对着尉迟顺身后一射,一名巴蜀士卒应声而倒,而那身影在尉迟顺前方勒住战马,伸出手:“六弟,快上马!” 尉迟顺急忙伸手,而一队队弓弩手从左右两侧散开,不断的将箭矢倾泻在那些迎头冲上来的巴蜀将士身上。 “走!”尉迟宽大吼一声,狠狠一抽战马。 追随他的北周将士也没有犹豫,再一次后退,而这个时候巴蜀军队刚刚被那一轮箭雨逼退,还没有来得及追上来,因此这是少有的一小会儿空档。 尉迟顺感受到兄长强而有力的手掌,长长呼了一口气,不过还不等他跟着兄长回城,一声锐啸骤然从一侧传来,尉迟顺几乎是下意识的直接将尉迟宽从马背上推下去,自己也三下五除二翻身而下。一支箭矢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去,片刻之后更多的箭矢硬生生的将尉迟宽的坐骑射成刺猬! 尉迟宽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自己的手臂和腿早就已经麻木,一定是因为刚才尉迟顺的力量也不小。而自己的战马长嘶一声,狂奔出几步,摔倒在地。尉迟宽不敢想象,如果刚才尉迟顺的动作再慢一点,或者自己抓着马缰再紧一点儿,会不会这个时候已经和战马差不多。 尉迟宽有些踉跄的撑着佩剑站起来,环顾四周,明暗之间,追随着自己而来的几名骑兵已经中箭倒下。而周围四下里杀声阵阵,也不知道有多少敌人,也不知道敌人是从哪里来的。 第八百一十二章 顺水推舟 一时间尉迟宽有些不知所措,他是地方文官出身,进入军队之后也没有参与过什么大战,这一次坚持出来救援尉迟顺更多的是因为一份血脉亲情和血勇罢了,现在自然乱了方寸。 “兄长,快,肯定是敌人的援兵来了,我就说为什么裴子烈会在后面穷追不舍!”尉迟顺一把抓住尉迟宽的手臂,此时他也顾不上裴子烈到底是哪里来的援兵,敌人两侧包抄过来,如果自爱不走的话这里可就变成死地了。 尉迟宽应了一声,而几名幸存的亲卫已经跑过来。 周围已经完全陷入混乱,尉迟宽带领了五千将士出城救援,这五千人沿着城门展开,尽量向西接应尉迟顺,因此尉迟顺和尉迟宽此时所在的位置是敌人军阵的最深处。 显然北周军队也意识到事情不妙,抓紧从两翼展开,想要支援尉迟宽,可是敌人却并不是迎面而来的,是从北周军队的一侧杀过来的,并且这一支军队似乎并不像经过苦战的样子,一路气势如虹,直接傻透了北周军阵! “不好!”站在城门上,曹孝达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夜色之中的变化,而很快他就意识到来的是谁,心中咯噔一声。 而此时裴子烈勒住战马,呼了一口气,忍不住喃喃笑道:“任老将军这几天恐怕也憋坏了,够你们喝一壶的了。” 这一支从斜地里插进来的军队并不是巴蜀军队体系之中的,说句实话从隆中到檀溪再到襄阳城下,裴子烈麾下实际上也已经疲惫不堪,尤其是一路作为前锋挺进的陈智深,能够支撑到现在可以说完全是凭借自己的一份毅力了。 师老兵疲,对于裴子烈来说实际上也没有继续追击下去的必要了,尉迟顺三千多精锐兵马几乎都已经交代在这旷野上了,裴子烈的胃口没有大到离谱的地步。 他之所以一路穷追不舍,实际上是想要引诱北周援兵出城,这样一来就给了另外一支军队——南陈任忠所部以可乘之机。任忠一路突破檀溪,可以称得上势如破竹了,毕竟上游总共就只有一千多北周兵马,而且因为下游的撤退,早就已经人心惶惶,很快就被任忠击溃。 之后任忠便带着麾下兵马一路狂飙,向着襄阳城扑过来,正好裴子烈驱赶着尉迟顺残兵败将靠近襄阳城,因此当看到敌人的军队乱无章法的出现时候,任忠大喜过望,直接带着兵马冲了进来。 任忠所部被堵在檀溪岸边也有些时日了,看着友军不断的突破敌人防线,而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越过檀溪,要说不憋屈是不可能的,这襄阳城可就是一块让所有人流口水的肥肉,任忠就算知道自己没有吃肉的机会,也想喝口汤,如果去晚了恐怕连喝汤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几乎可以说是老天帮忙,将一支北周军队的侧翼摆在面前,任忠哪里还有不动手的道理? 陈智深手中的斧头“当”的一声拄在地上,看着已经完全陷入混战的任忠和尉迟宽所部,忍不住笑了笑。而此时身后已经传来鸣金收兵的声音,陈智深也知道这一战好处已经捞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走人了,否则到时候吃亏的恐怕少不了还是自家。 ——————————————-- 任忠有些郁闷,他觉得敌人就是摆在面前的一盘菜。 实际上也不怪他有这样的想法。尉迟宽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一支敌人在这个时候从斜地里杀出来,因此他的布防根本就是针对裴子烈的,现在裴子烈拍拍屁股走人,而任忠的兵锋已经威胁到了尉迟宽的侧翼,随时都有可能横插到这一支军队和襄阳城之间,最终在襄阳守军的注视下将尉迟宽所部彻底包围。 毕竟任忠麾下兵马近万,对付猝不及防的尉迟宽部还是很轻松的。 只不过这胜利摆在眼前,任忠却有些打不起精神,因为它有一种被裴子烈给耍了的感觉。这个小子自己一口吞掉了尉迟顺的三千兵马,然后还不死心,驱狼吞虎,驱赶着自己倒了和尉迟宽不得不决一死战的地步。 不过话说回来,这尉迟宽五千兵马虽然不少,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任忠还是有信心可以让他吃个大亏的,想到自己被困在檀溪这么长时间,任忠也算是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裴子烈这个时候已经引军回撤,几场大战几乎都没有落下的陈智深和郑凯源两部走在前面,而裴子烈亲自带领中军断后,根本不给敌人可趁之机。 更何况现在尉迟宽所部早就已经被打乱了秩序,所以根本没有人有心情上前追击,任忠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裴子烈撤退的方向,他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正在挥手告别的裴子烈。 无声的笑了笑,任忠转过头:“左右两翼,包抄!” 随着任忠一声令下,原本不断向前突进的军队有如盛开的死亡之花,迎风展开,左右两翼兵马横扫而过,外围的散乱北周士卒直接被扫荡干净。而任忠紧接着催动战马,带着亲卫向着敌人的中军主阵扑了过去! 此时尉迟宽和尉迟顺已经能够收拢部分人马,被刚才任忠所部的前锋拦腰一冲,尉迟宽麾下的五千兵将早就已经乱了编制,这个时候尉迟宽和尉迟顺所能够集结起来的兵力,早就已经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不过至少还能够勉强结阵。 襄阳城就在身后,而敌人也在面前,因此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个时候襄阳的城门是不能开的,想要抵挡住任忠,就只能依靠这些兵力。尉迟宽下意识的看向尉迟顺,他毕竟不是军旅出身,有点儿半路出家的意思,这个时候自然也看不懂眼前的局面。 而尉迟顺喃喃说道:“胜算不大的局啊,某甚至都怀疑那裴子烈是故意引诱任忠追过来的,现在我们师老兵疲,正是任忠动手的好机会。这个顺水推舟的人情,裴子烈倒是做的爽快。” 尉迟宽心中咯噔了一声,咬紧牙齿。 尉迟家没有贪生怕死之徒,但是一想到这五千兵马没有了,有可能给襄阳城的防守带来怎样的压力,尉迟宽心中就有些无奈。 难道自己当时听从曹孝达的,对尉迟顺不管不问就对了么?如果这样的话是不是裴子烈也就不会追击,任忠也不会咬上来了? 第八百一十三章 态度不同 “任忠至始至终都没有派人前来联络我们,倒是奇怪啊。”裴子烈并没有走的太远,当主力队伍都已经踏上归途的时候,裴子烈在陈智深的陪同下留在了距离襄阳城不远的一座山坡上,从这里可以隐约看见襄阳城下的战局演变。 任忠所部展开进攻非常快,这让裴子烈和陈智深等人不得不称赞,到底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在察觉到有可趁之机之后就会直接下死手,毫不留情,这一份狠辣可不是谁都能够学到的。 不过尉迟宽和尉迟顺显然也不是易于之辈,当他们察觉到了任忠的排兵布阵方式之后,很快就将队形面向任忠兵马所来的方向展开,周围已经溃散的北周军队干脆就不管了,真正核心的两三千兵马已经足够将整个防御支撑起来。 箭矢从北周军阵之中升起,转瞬之间大批南陈将士倒下,不过南陈军队的进攻丝毫没有停滞,片刻之后就有如潮水席卷,重重的拍在那一块磐石上。 陈智深不由得啧啧赞叹一声:“这任忠进攻起来也称得上‘悍勇’,这一次尉迟宽和尉迟顺可算是惹上麻烦了。” 顿了一下,陈智深伸手一指:“尤其是周人的正面,显然并没有做好接受冲击的准备,这一下去,整个阵型立马凹陷,尉迟宽和尉迟顺并没有和之前那样向后撤退、想要诱敌深入,而是分别向两侧撤退,说明这一次并不是因为他们想要暗算,而是因为真的阻拦不住。” 裴子烈微微颔首:“任忠征战沙场多年,以后也不可小窥。” 陈智深察觉到裴子烈话里话外的意思,声音低沉几分:“这一次任忠对于我们的示好一直没有回应,将军觉得他只是想要向朝廷证明他的忠诚、至少是现在的忠诚,还是根本就没有打算和我们合作?” “忠诚?”裴子烈扑哧一笑,不置可否。 而陈智深挠了挠头,也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是啊,这些将领真正忠诚的可并不是南陈皇室,忠诚于南陈皇室只是为了让他们有正统的名分罢了,他们真正忠诚于的永远都是自己的家族。 “可是任忠······”陈智深突然间想到什么,下意识问道。 而裴子烈神情肃然,微微眯眼看着前方的战局,喃喃说道:“这个老狐狸,倒是赌得起。” 陈智深有些错愕,不过旋即大概揣摩到了裴子烈是什么意思。 任忠出身贫苦,一直到侯景之乱才有机会在乱世之中崭露头角,因此任家绝对算不上什么世家,就算是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过是刚刚脱离寒门的群体罢了,甚至连萧摩诃的萧家都比不上,无论怎么说萧摩诃祖上也都是有官职在身的。 因此对于任忠来说,谁能够带给任家一个更美好的未来,谁就是他应该忠诚的对象。现在徐陵、吴明彻等人已经大张旗鼓的支持李荩忱,萧摩诃以及淳于量等将领私底下来的往来也是瞒不住的,这些豪门望族以及新崛起的世家都开始向李荩忱靠拢,如果任家在这个时候主动结交李荩忱,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 过江之鲫的意思是什么,想必任忠很清楚。任家若是直接跟着其余的世家一起一股脑的倒向了李荩忱,那么肯定依旧会有如现在这样受到打压,毕竟世家是不想看着寒门崛起的,而寒门之间的相互倾轧也足够将任家这个刚刚发迹的小家族硬生生的压榨干净。 因此任忠想要等,等所有人都先投靠过去,等南陈朝堂上已经没有足够值得信任的人可以用,到时候自然就是他任忠飞黄腾达的时候,当任忠身居高位之后,无论是带领南陈抓住机会反败为胜,还是趁此机会将自己卖一个好价格,都是不错的选择。 至少比现在和所有人一起倒向李荩忱来得好。 有这样的心思的确很可怕,因为这等于将任忠自己和任家单薄的家底都压在了之后李荩忱的态度上。不过话说回来,大家族行事求的都是谨慎,恐怕也就只有这种崛起了一代的寒门家族才有这种资格。毕竟就算是败亡也不过只是浪费了一代人的心血罢了,若是那等大家族败亡,浪费的可是十数代数百年的经营。 历史上的任忠就是在隋军攻打到建康城下的时候,骗说陈叔宝,会护送陈叔宝突围,可是陈叔宝派人前去迎接等候,却只是等到了韩擒虎的大军。原来任忠在禀告完陈叔宝之后,就直接率众投降,引领韩擒虎入城,之后他被授予开府仪同三司,福泽子嗣,也算是达成了让任家辉煌一下的目标。 陈智深叹息一声:“这倒是一个聪明的家伙。” “鬼蜮心思,到时候汉中侯会评判对错的。”裴子烈冷淡的说了一句,显然对于任忠他并没有多少好感,“至少某知道,汉中侯看人还是很准确的。” 陈智深迟疑片刻,微微点头,这个倒是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好了,我们走吧。”裴子烈摆了摆手。 下面的局势已经没有什么好看的了,任忠轻而易举的扫荡干净外围的败军,但是对于结阵坚守的尉迟宽和尉迟顺短时间内却也奈何不得。尉迟顺和尉迟宽分别引兵向襄阳城墙的方向撤退,而城上的弓弩和投石机等到任忠所部冲入射程就是一通招呼,迫使任忠根本没有办法放开手脚追击,引兵撤退已经是必然的了。 不过尉迟顺和尉迟宽身边只剩下了大约两千人,也就是说加上尉迟顺之前的溃兵,任忠这一战的斩获应该在两千到三千上下,这已经是一个不小的功绩了,想必任忠也会满足。 “任家现在是如此,又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站出来反对世忠?”裴子烈回头看了一眼战场,忍不住喃喃自语。 而此时天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黑暗正在一点一点的退散,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 “末将参见汉中侯!”淳于岑郑重的一拱手,之前面对程峰时候脸上的些许骄傲已经荡然无存。 面对李荩忱这样的人物,他的确没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甚至话音之中带着诚恳的敬佩。从这一言一行中可以看出,任家和淳于氏对李荩忱的态度,也算得上是天壤之别了。 第八百一十四章 请命 对于淳于氏来说,这个时候投靠李荩忱也算不上是自降身段,毕竟有徐陵和吴明彻这等大佬在背后给李荩忱撑场子,再加上年少成名、赫赫战功以及头上这个汉中侯的名衔,已经足够让李荩忱和淳于量平起平坐。 至于淳于岑,对李荩忱自然更是好奇,乱世数百年,也算得上英雄辈出,可是这家伙也未免太出众了些,所以淳于岑也想知道李荩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李荩忱急忙上前两步,伸手搀扶起来淳于岑。 淳于岑可以和他客气,但是李荩忱不能直接这样受了。毕竟淳于岑的身后可是代表着淳于氏,代表着那即将到来的六千兵马和充足的粮草,凭借这些,李荩忱就得对淳于岑客客气气的。 毕竟这个家伙只是个代言人,却也是个代言人,对他客气也就是对淳于氏的家主淳于量客气。李荩忱现在还需要淳于氏的支持,可不想造成什么坏印象。 “云旗将军也是年少英才,今日得见,仪表堂堂,名不虚传啊!”李荩忱哈哈一笑,直接拽住淳于岑的手腕,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外面风大,我们营帐内叙话!” 而跟在李荩忱身后的程峰、唐齐等人和淳于岑身后的徐敞对视一眼,都是一笑。 “要说年少英才,普天之下,又有谁能够比得上汉中侯?”淳于岑也是笑着说道,他的出身让他对于这种客套话当然是手到擒来,“汉中侯远道而来,对于这襄阳风土可还受得了?” “沔水之畔、岘山脚下,风物甚佳,”李荩忱笑眯眯的打量着淳于岑,旋即将目光转向舆图,“如此绝佳之地,当在某掌中才是。” 李荩忱依旧带着笑,说话不慌不忙,可是话音之中的肯定让淳于岑下意识的攥紧拳头。李荩忱的决心已经在这只言片语之中说了出来。而淳于岑当即郑重说道: “末将不才,既然身在汉中侯麾下,自当助汉中侯了此心愿。” 李荩忱笑着点了点头:“襄阳那边已经打的如火如荼,我们这边也不能没有一点儿动静了。” 淳于岑怔了一下,他知道李荩忱这是在给他一个机会,更或者说是给他一个考验:“还请将军吩咐!” “樊城两面邻水,易守难攻,但是相比于襄阳,樊城地处沔水北岸,连接中原腹地,因此周人对樊城的重视远在襄阳之下,导致樊城城墙已经年久失修,城中囤积的粮草器械也没有办法和襄阳相比。”李荩忱沉声说道,“现在北侧的进攻已经交给了戴才戴子栋,还剩下东侧······” 樊城是襄樊防御体系之中的北侧核心,因为这里向北是关中和中原,并不直接面对敌人,因此北周对樊城的修葺自然比不上襄阳,毕竟他们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敌人会从北面而来。 “还请将军把此任务交给末将!”淳于岑当即果断的说道。 他本来就是来立功的,李荩忱直接给他任务,自然求之不得。 李荩忱一点头:“某会派程峰率兵在两侧接应,一旦进攻不济,都可以找他寻求支援。”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在舆图上一点:“至于襄阳那边的战局,你怎么看?” 李荩忱直接以“你”称呼之,自然已经在潜意识中表明自己和淳于岑很亲近了,这非但没有让淳于岑感到别扭,反而心中暗喜。 对于淳于家能够在李荩忱体系之中扮演什么角色,淳于岑心中早就已经有数,毕竟有徐陵和吴明彻等人顶在前面,又有巴蜀世家这些从龙早的在,淳于家能够在后面跟着喝口汤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并不指望着能够有如现在这样依旧大富大贵。 实际上现在的淳于家也算不上富贵,只是淳于量一人的声名摆在这里,让很多人以为淳于家很强大,但是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淳于量的几个儿子都不怎么争气,也就只有一个淳于岑勉强能够拿得上台面,只不过现在淳于量都混得不怎么样,也不指望着他的几个儿子能够受到重视。 之前樊猛在淮西的时候,淳于岑更是连一点儿出头的机会都没有,樊猛毫不掩饰的打压淳于岑,导致很多淳于量之前的亲信将领也没有办法伸出援助之手,这就使得淳于岑虽然曾经参与过几次大战,甚至包括之前吴明彻进攻淮南的战斗,淳于岑都曾经率领一支偏师参与其中,并且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但是到现在淳于岑只是一个杂号将军,和淳于量自然没法比。 淳于岑这个淳于家混的最好的尚且如此,其余的自然就更不用说了,再加上淳于量现在已经年迈,等着淳于量倒下之后,等待淳于家的又会是什么,可想而知。 单单凭借现在的淳于岑,显然根本没有办法支撑起淳于家。 所以淳于家现在必须要倒向李荩忱,就算是只有喝一口汤的机会,也要比什么都没有捞到来得好。淳于家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家底,可不是用来给淳于量养老送终的,对此淳于量第一个不答应。 “襄阳那边看上去我们的兵力占了优势,但是襄阳兵马众多,大将军一时半会儿很难攻破襄阳,再加上大将军和武毅将军之间,恐怕也······”淳于岑斟酌说道,说到这里,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李荩忱,并没有着急往下说。 李荩忱和萧摩诃之间的关系,也是现在很多世家揣测的,如果萧摩诃直接站在李荩忱这一边,那自然是皆大欢喜,毕竟萧摩诃才是现在掌握了南陈兵马实权的人,这一支南陈大军落入李荩忱的手中,那么李荩忱就将真正拥有争霸天下的能力。 毕竟荆州和巴蜀这等要地都掌握在李荩忱的手中,相比之下陈顼的江南一隅反而没有那么重要了。 可是如果萧摩诃依旧和现在一样一直不表态,那么事情可就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简单和顺利了,说不定继续发展下去,李荩忱和萧摩诃之间少不了要大打出手。 萧摩诃的手中可有六七万兵马,再加上对他忠心耿耿的鲁广达、任忠等人,萧摩诃当真有和李荩忱一战之力,相比之下,反倒是李荩忱和萧摩诃动手的话,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第八百一十五章 淳于家不后悔 毕竟李荩忱体系之中作为中坚的三个人,和萧摩诃或多或少的都有关系,到时候李荩忱如果翻脸不认人的话,多少有些挑衅长辈的感觉,这在道义上自然就站不住脚。 这也是为什么淳于岑提到这个的时候有些担心,一来是因为这是现在很多人不敢提到的问题,淳于岑也害怕李荩忱会不会趁此机会发怒,二来淳于岑也对于李荩忱可能给出的答案有所担忧。 一旦李荩忱决定对萧摩诃退避三舍,那么这襄阳之战势必就会束手束脚,这当然是现在急于立功的淳于家不想看到的,这样淳于家这个时候着急的投靠就显得有些搞笑和里外不是人了。 李荩忱当即笑了一声:“朝廷现在都已经不把某当做朝廷的镇西将军了,某又如何能够将朝廷的大将军当做彻头彻尾的盟友呢?” 李荩忱的话掷地有声,虽然是一个疑问句,但是在场的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李荩忱的意思。 如果这句话放在半年前甚至几个月前,从李荩忱的嘴中冒出来都是大逆不道,可是现在李荩忱已经顿兵襄阳城下,早就已经算是大逆不道很多次了,这些早就已经无所谓。 毕竟现在李荩忱坐拥汉中和巴蜀,气候已成,南陈早就已经没有办法将李荩忱怎么样,若是李荩忱还愿意在名分上保持和南陈的君臣身份,这对于南陈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因此李荩忱也没有什么想要遮掩的,面对这些本来就已经要投靠自己,并且还是武将的家伙,一切都开诚布公的来说或许更好一些,李荩忱并不介意在这个时候展露出来自己的野心。 淳于岑倒吸一口凉气,显然李荩忱的直接还是让他有些诧异,不过他很快就朗声说道:“一旦武毅将军和大将军之间出现什么冲突,家父也不会袖手旁观,这个还请汉中侯放心。” 戴才等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脸色都是微变。他们知道这句话里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旦裴子烈和萧摩诃产生冲突,那么淳于量很有可能引兵进攻萧摩诃来帮助裴子烈。 这对于淳于量这种为南陈打拼了多半辈子的老将来说,能够做出这样的选择是非常艰难的,毕竟一旦他配合裴子烈行动,也就意味着对南陈的背叛,到时候一切的功勋和荣耀自然也都会随之消散。 这绝对不是一个小小的承诺,淳于量这是已经打算将整个淳于家的未来都捆绑在李荩忱的身上了。 “老将军自能分辨忠奸是非,这个某深信不疑。”李荩忱微笑着说道,不着痕迹的拍了一个马屁。 显然淳于岑对此很是受用,而李荩忱紧接着说道:“如此说来,襄阳那边一时半刻是没有办法取得进展了?” “襄阳不行,但是樊城这边可以,”淳于岑急忙说道,“至于原因刚才将军都已经说过,在下就不赘述,关键就在于我们能够在多久之内拿下樊城。一旦樊城落入我们手中,襄阳城就彻底被孤立,一座孤城又能够坚持多长时间?” 李荩忱一时间有些恍惚。 一座孤城······有的时候坚持多久恐怕更多的是要看守城的人打算坚守多久。 不过当意识到自己完全孤立无援的时候,对于守军的士气打击倒是不折不扣的。 李荩忱并不着急在襄阳那边下手,毕竟和萧摩诃之间的关系说句实话着实有些尴尬,让李荩忱现在也只能尽量避免和萧摩诃发生冲突,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现在依旧在樊城这边,而襄阳的战局一直都是裴子烈在负责。 让裴子烈这个性情更温和一些的先去面对萧摩诃,或许会好一些。 “樊城战事事关重大,还请诸位务必努力!”李荩忱伸手在舆图上樊城的位置重重一敲,“即日起发起进攻!” “诺!”淳于岑和戴才等人一齐应道,这一刻淳于岑已经彻底将自己融入到了李荩忱团体当中。 从李荩忱营帐之中离开,淳于岑大步向自己的营寨走去,而徐敞在后面跟上:“将军真的决定了?” 淳于岑的脚步微微一顿,回头看向徐敞:“难道你打算反悔?” 徐敞似乎早就料到淳于岑会有如此一问,当即感慨一声:“安陆徐氏打算怎么做,可不是某说反悔就可以的。只不过一想到天下风云变化,转瞬之间竟然都变成了如此模样,倒是令人感慨万千,能够恰逢其会,倒也算得上幸运。” 淳于岑凝神看向徐敞,片刻之后哈哈笑道:“我淳于氏拿得起、放得下,既然决定了那就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顿了一下,淳于岑笑道:“大丈夫,不五鼎食便五鼎烹,怕它作甚!” 看着淳于岑一甩衣袖大步走了,徐敞不由得笑了一声:“有你这一句话,我也心安不少啊······” 与此同时,中军营帐之内,李荩忱低声说道:“子栋,襄阳这边就交给你了,淳于岑今日见到我,已经从我这里得到了他想要的,所以你放心,他攻城肯定会用心用力。” 戴才急忙点头,不过旋即有些诧异:“将军就在樊城,为什么还是对淳于岑不是很放心?” “樊城这边一旦拉开阵仗,自然就用不到某了,”李荩忱笑着说道,“你也好,淳于岑也罢,都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这攻城应该如何按部就班,还需要某来教么?” “这······”戴才顿时怔住了。 而李荩忱下意识的向南看了一眼,显然襄阳那边的事情更需要自己来操心。 裴子烈或许能够先拖延一下,但是这个矛盾早晚有一天需要解决,与其任由其积累、爆发,就不如自己先尝试一下,更或者就算是真的翻脸了,李荩忱也不能隔着沔水冷眼旁观。 以裴子烈的性格,恐怕不是被萧摩诃步步紧逼,就是将整个战局陷入僵持,至少现在李荩忱还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况,他需要将襄阳从萧摩诃的手中抢下来。 至于萧摩诃对于自己会是什么样的态度······至少现在李荩忱是不抱什么期望的,毕竟历史上萧摩诃的表现摆在这里。这个家伙的心里面至始至终都是向着南陈的。 看到李荩忱的动作,戴才就已经明白过来,当即一拱手: “还请将军放心!” 第八百一十六章 岳父可能是假的 徐敞心安了,裴子烈这个时候却很不心安。 毕竟他即将面对的可是他的岳父老丈人,而这个岳父老丈人显然并不怎么友好。 昨天晚上一场混战,裴子烈的斩获有两千多,而甚至任忠的还要更多一些,不过最终还是让尉迟宽和尉迟顺逃出生天,然而这两个家伙跑了也就跑了,对于现在的襄阳城来说,更多的士卒显然更加重要。 伴随这一场大胜的,是整个檀溪防线的突破,裴子烈所部在北侧,任忠所部在南侧,这两支兵马竟然赶在萧摩诃之前抵达襄阳城下,这也让很多人大跌眼镜。 而很快萧摩诃就反应过来,催动兵马越过岘山——这个时候岘山上的北周守军都已经撤干净了,可以说除了一个千疮百孔的营寨之外,什么都没有给萧摩诃留下来。 萧摩诃抵达襄阳城下之后并没有着急进攻,反而开始调动兵马,将淳于量所部调到了襄阳城的东北角,襄阳城北就是沔水,因此淳于量所部几乎是贴着沔水驻扎,而他们旁边驻扎的还有荆州水师,这样就等于将淳于量夹在了荆州水师和萧摩诃的中军之间。 虽然淳于量和地处襄阳西北侧的裴子烈距离并不算远,但是想要建立联系的话就只能绕过整个襄阳城。 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在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避免裴子烈直接和淳于量联手的可能之后,萧摩诃又抽调出来一队人马,由鲁广达率领,和任忠平行列阵,阻隔自己的中军和裴子烈所部,显然做好了裴子烈随时都有可能向自己发起进攻的准备。 甚至可以说萧摩诃的主要防备对象已经不是襄阳守军,而是裴子烈了。这也怪不得萧摩诃,裴子烈现在对于南陈军队的态度一直没有明了,而由于任忠一直在刻意避免和裴子烈直接接触的原因,双方到现在甚至都没有任何一点儿交流,这就更难免让萧摩诃有所猜忌。 更何况萧摩诃显然也担心裴子烈以及其背后代表的李荩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身为南陈的大将军,内忧外患都需要解决。相比于裴子烈的万余兵马,襄阳城中恐怕已经没有勇气和胆量出城的守军自然不足为虑。 还没有打个照面,就已经先准备动手,裴子烈真的怀疑自己的这个岳父是假的。现在萧摩诃已经通过这种方法杜绝了裴子烈的扩张和转移进攻方向,使得裴子烈只能龟缩在襄阳城的西北角,尽量避免直接和萧摩诃麾下的斥候产生冲突。 “步步紧逼啊,”看着舆图上标注出来的南陈斥候的位置,裴子烈不由得苦笑一声,“看来郢州刺史和任老将军并没有将我们当做自己人的意思。” 而陈智深咬了咬牙:“大将军就算是不打算对我们动手,应该也不会再给我们多少进攻的机会,想要从多出我们五六倍的人手中抢过来这襄阳城,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襄阳城才刚刚出现在眼前,进攻的人就已经开始互相试探,”裴子烈摇了摇头,神情之中带着些许无奈,“也罢,我们不能再这样等着大将军逼上来。” 李荩忱交给裴子烈的任务是抢占进攻襄阳城的阵地,而不是被萧摩诃有如现在这样步步紧逼,甚至恨不得直接逼到沔水边上。陈智深、郑凯源和李迅三个有资格和裴子烈讨论这件事的人同时挺直腰杆,他们的出身或许不同,但是此时此刻身为李荩忱麾下的将领,他们都已经意识到了和萧摩诃之间暂时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就算是真的要再坐下来把事情说清楚,那也得等这一场冲突之后。 虽然陈智深是出身于萧摩诃的麾下,但是他现在已经是不折不扣李荩忱体系之中的人了,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事,陈智深心里很清楚,就算是萧世廉站在这里,如果李荩忱真的下令让萧世廉对萧摩诃发动进攻的话,萧世廉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古人的伦理道德或许和今人有所不同,“天地君师亲”,君王和恩师应该更在亲人之前,还有一句话叫做“大义灭亲”,这在今人看来几乎是很难做到的,但是在古代却比比皆是。 不同的理念和不同的想法往往会让一个家族之中的不同的人,甚至是父子站在对立面上,而当真的需要刀兵相见的时候,大多数人也并不会犹豫。 为他们所忠诚于的理想、所忠诚于的君主奋战,这是理所当然的,甚至很多父亲还会为有这样的儿子而感到骄傲。 有的时候古人面对的生活现状要比后人想象之中的还要艰难,可是他们的理想却反过来要更加的丰满而伟大。 裴子烈伸手在舆图上一点:“郑凯源,你率领三千兵马沿着檀溪向南,在距离任忠营寨半里处下寨!” “诺!” “陈智深,你带领五千兵马沿着襄阳城向南,紧贴鲁广达营寨下寨!”裴子烈紧接着吩咐一声,“李迅,斥候的任务已就交给你,把所有的人都发动起来,不过要记住,如果大将军的人不先动手的话,我们不要动手,只要向前压迫他们的活动地域就好,甚至可以将斥候向岘山方向穿插!” “诺!”陈智深和李迅这个时候都知道自家将军是真的打算不留情面了。 看着几个人转身离开营帐,裴子烈深深的叹息一声,坐倒在椅子上,显然刚才下出这样的决定已经耗费了他很多的精力,轻轻伸手敲着桌子,裴子烈声音之中带着几分疲惫: “既然来了,就别在后面听着了,这么大的脚步声。” 李荩忱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看了一眼裴子烈:“你耳朵倒是挺尖的,不过有人归有人,怎么知道是我?” “这个时候有胆量在屏风后面躲着的,也就只有你了。”裴子烈冷哼一声,旋即将目光看向营帐外面,“不过世忠你可以放心,就算是你不在这里,某照样会下达这样的决定。” 李荩忱不由得一笑:“某对你又有什么好怀疑的。” “那你怎么又来了?”裴子烈起身亲自给李荩忱烧上水。 感受到裴子烈话里话外的不满,李荩忱拍了拍手:“樊城那边已经安排好了,某过来看热闹。” 第八百一十七章 会不会是罪人 听着李荩忱这明显是敷衍的回答,裴子烈不由得哼了哼。 这个家伙倒是喜欢看热闹不假,可是被他看过的热闹,课都不会再按照原本的轨迹发展了。 不过嘴上说的酸溜溜的,实际上裴子烈心里面还是松了一口气的。真的和萧摩诃做对手,说实在的裴子烈心中也有些忐忑,之前裴子烈并不是没有遇到过强劲的对手,当初在巴蜀征战的时候,面对韦孝宽还有尉迟迥,大家也都咬着牙上了。可是毕竟萧摩诃对于裴子烈来说,是长辈,还是岳父······ 多少有些束手束脚。 现在有李荩忱在这里,至少裴子烈不需要自己来背负这么多的心理负担。 李荩忱似乎早就已经揣摩透了裴子烈的心思,这个时候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而裴子烈轻轻叹息道:“世忠,之前周人内讧,我们作壁上观,尚且沾沾自喜,现在已经杀到襄阳城下,眼见得这襄阳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却也要和周人一样······” 之前北周内乱,宇文宪和杨坚大打出手,最终让李荩忱坐收渔翁之利,汉中到樊城一线尽入手中,如今都已经到了襄阳城下,裴子烈当然也不想看着和萧摩诃打起来,这样恐怕曹孝达在梦里都能笑醒。 李荩忱脸上的笑容也消散,他手撑着桌子,紧紧盯着裴子烈,声音低沉却有力:“襄阳城是不是我们必需的?” 裴子烈怔了一下,点头说道:“襄阳地处荆湖和中原之间,古来枢纽之地,自当掌控在手中,这样对于我们来说,向北进攻中原就不会局限在汉中一个方向,就算是向南进攻江陵······也不是不可取。” 李荩忱紧接着说道:“那大将军也想要襄阳,此时襄阳已经在眼前,与其进攻襄阳之后,大家再争执不休,不如现在先决出来一个高下,这样自然就可以在之后放开手脚进攻襄阳。更何况大将军想要进攻我们也只是现在的表象罢了,说不定大将军只是在心中有所提防罢了,摆出防卫的姿态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话虽如此,我们现在都已经将兵马展开,不是面向襄阳,而是面向对方,这之后还能够收手么?”裴子烈皱眉说道,“而且能够决出来胜负,让一方主动退出,这几乎是最理想的状态,而实际上估计很难做到这一点。” 李荩忱明白裴子烈的担心在哪里,北周内讧刚刚爆发的时候,显然杨坚和宇文宪也有着这样的想法,只要能够速战速决,就算是现在对李荩忱和南陈纵容一些,以后全国的力量统筹在手中,照样可以不眨眼的碾压过去。 可是事与愿违,北周内乱的结果却是宇文宪和杨坚在桃林塞拉开阵势大打出手,可也两败俱伤,最后谁都没有能奈何得了谁,只能各自退回去舔舐伤口。 而这样的结果就是现在李荩忱和萧摩诃将襄樊包围的水泄不通,可是北周连一点儿援兵都抽掉不出来,甚至不仅如此,淮北等传统防线以及阳平关等临时防线也都是处处着火、处处告急。 裴子烈显然不想看着李荩忱最终和萧摩诃也陷入这样的焦灼,从而让北周有太多可乘之机。 李荩忱淡淡说道:“想要让大将军收手,可能么?还是说你打算劝说某收手?” 裴子烈怔在那里,默然不语。 而李荩忱紧接着说道:“对于大将军来说,守护大陈、忠于朝廷,这是他的本职,他是一个很单纯的人,所以他会单纯的忠诚于自己的职务,而相比于大将军,或许我们反而没有那么单纯,我们想要将这浑浑噩噩的一切改变,想要重新打造一片新的天地······新旧古往今来就是矛盾和冲突的。” 顿了一下,李荩忱笑道:“大将军肯定不会不清楚我们都在想什么、都想做什么,也知道他自己注定和我们走不到一条道路上。尽管如此,在之前需要他的帮助时候,他也从来没有犹豫过,而现在需要他履行自己职责的时候,他也不会犹豫,这些都在预料之中。雷厉风行而又不是不知道变通,这本来就是大将军的性格。” 裴子烈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想也是,能够被吴明彻选中出来担当新的南陈军队统帅的,又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萧摩诃或许留给人更多的印象是冲锋陷阵时候的勇猛,但是从他之前的变通和现在的坚持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个认真而且有底线的人。 也因此,是一个需要李荩忱全神贯注的对手。 “我们不会成为罪人的,因为我们会取得成功。”李荩忱伸手拍了拍裴子烈的肩膀,似乎早就知道裴子烈想要说什么,“大士你放心,如果有可能,某也会避免和大将军的直接冲突。至少大家可以先把襄阳城取下来。” 裴子烈郑重的点了点头。 对于李荩忱,他深信不疑。 ——————————-- 襄阳城西南角,鲁广达营寨,面向北侧的箭楼。 这箭楼搭建的并不算高,但是已经足够将对面不远处的陈智深营寨尽收眼底,当然这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陈智深将自己的营寨安排的实在是太近了,双方营寨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了不到百丈的距离,当箭楼上的士卒可以看清楚那边营寨的情况时候,那边营寨也可以看清这边的情况。 用“鸡犬相闻”来形容都不为过。 而对面营寨中飘扬的将旗正是一个“陈”字,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李荩忱麾下公认的第一猛将陈智深。也就只有这个家伙有胆量这样几乎顶在门口下寨。 如果不是看双方剑拔弩张的架势,或者对局势有所了解,恐怕没有人会想到这两个营寨之中的军队并不是盟友,毕竟很多时候就算是友军之间也很少有如此安营扎寨的,尤其是对于南朝军队来说,这样不啻于给了敌人骑兵马踏连营的机会。 “大将军,”鲁广达见到萧摩诃,郑重一拱手,“裴子烈的斥候已经出现在我们营寨的后面。” “人都已经顶在门口了,斥候直接绕过营寨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萧摩诃在几名亲卫的簇拥下,爬上箭楼。 第八百一十九章 与此处何干? PS:上传章节顺序出错,请先阅读下一章,谢谢~ 那随军主簿无奈的说道:“刚刚收到的消息,陈王殿下率军越过蒲坂意图冲入关中,原本打算抽调出来支援我们的兵马只能临时折向北方,防止陈王渡河,与此同时,尉迟迥在邙山击退追击的高熲,高熲现在已经引兵退回桃林塞,而尉迟迥转而将战线重新推进到函谷关一线,已经再次形成僵持。” “邙山······还真是尉迟迥的福地。”韩擒虎叹息一声,只觉得心一直向深渊中坠落。 尉迟迥的成名之战就是在邙山,当时北周军队进攻洛阳不利,从邙山撤退,面对衔尾追击的北齐军队,整个北周军队已经乱作一团,而尉迟迥越众而出,率领亲卫横刀山上,使得北齐军队不知虚实,试探性进攻之后就匆匆撤退,从而让尉迟迥获得宇文邕的赏识。 而现在没有想到又是在邙山,尉迟迥再一次证明了自己。 随着洛阳城外战局的变化以及蒲坂的告急,杨坚在短时间内肯定没有办法将注意力集中在阳平关这边,毕竟相比于直接顶在长安城外的蒲坂津,阳平关还没有那么重要。 “现在我们关城之中还剩下多少兵马?”韩擒虎紧接着问道。 “大约三千,”主簿急忙回答,“而粮草只能够支撑七八天的了,两侧山上的一些粮草都没有来得及转运下来,现在都便宜了萧世廉,而且陇西那边变乱四起,恐怕一时间也很难调拨粮草过来。” 关陇集团虽然到现在还没有明目张胆的站在李荩忱这边,但是在陇西和安定这些关陇世家的传统势力范围内,已经开始有变乱,安定牛氏率先起兵造反,攻破了陇东郡(今陇县),掠地岐山、天水,而天水梁氏、马氏等世家纷纷响应。虽然以这些世家的实力还不足以撼动北周在整个陇西和河西的根基,但是已经足以让本地的守军疲于奔命,这也导致陈仓被攻克这么长时间之后,北周军队都没有发动进攻。 毕竟陇东郡、安定郡等更靠近长安的郡城都受到了威胁,北周军队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工夫去管陈仓,尤其是在不知道陈仓到底有多少兵马的前提下。 因此陈仓的粮草也不用想,之前侯秘还打算将这些粮草付之一炬,毕竟说什么也不能便宜了周人,可是后来发现周人根本没有钱来进攻的意思,这些粮草索性就通过陈仓道一点一点的向汉中运输。 现在李荩忱最缺的就是粮草,数万大军征战,需要的粮草和器械可不是原来几千人小打小闹甚至还是在自家地盘上作战能够相比的,这是李荩忱团体之前从来没有面对过的挑战,现在获得了陈仓的粮草,自然就能够缓解一部分压力。 因此当韩擒虎看着关城下的敌人时候,多少也有些无奈,敌人就是吃着陈仓城里原本属于阳平关守军的粮草在作战,而阳平关的守军却不得不面对随时都有可能断顿的危机。 似乎萧世廉之前也已经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所以这几天他根本就没有想要大举进攻的意思。 想要节省粮草,实际上有一个最简单也是最残酷的办法,那就是通过战斗减员,士卒战死的多了,那么消耗粮草的人自然也就少了,可是这些天北周军队的战斗减员越来越少,消耗粮草的速度自然也就没有下降。 在没有援兵的情况下,韩擒虎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支撑多久。 尤其是这两侧的山寨都落入萧世廉的手中,也就意味着之后一旦萧世廉重新开始集中兵力攻城,那么城中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入萧世廉的眼中。 “传令下去,集结两千人马,准备好火把和弓弩。”韩擒虎沉声下令,这个时候如果一味的防守那么和自杀也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他必须要想办法换一种方式了。 主簿顿时一惊:“将军,这······” 韩擒虎这是想要偷营,这在主簿看来不啻于自杀,毕竟双方的兵力差距摆在这里,可不是人人都能够上演当初霍去病在河西、甘宁在逍遥津的奇迹。 “不试一试,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困死在这里。”韩擒虎冷声说道,“这阳平关的东北和正北是天水和安定,都已经无路可走,就算是我们能撤退到长安,又还有活路么?” 主簿沉默片刻,郑重一拱手:“遵命!” 而此时在唐中等人的簇拥下,萧世廉大步登上山顶。遍地的断壁残垣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惨烈战斗,甚至还有的木头依旧带着火星,而萧世廉的将旗就插在山顶上。 萧世廉在自己的旗帜下顿住脚步,从这里已经可以将整个阳平关尽收眼底。当第一次看到这个已经阻拦自己将近一个月的雄城的身姿时候,萧世廉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 阳平关作为汉中北侧门户数百年,当真有其道理在。 雄关横亘两山之间,两侧山崖都是直直的下垂,只有盘旋曲折的小路可以从山顶通到关上,而不用想也知道,当两侧的山峰都落入萧世廉手中的时候,这些小路肯定也会被堵死。 这关隘或许算不上飞鸟难渡,但是一个活人想要过去恐怕比登天还难。 萧世廉相信,如果给韩擒虎足够的兵马,那么这个家伙真的可以一直把战局拖延下去。 经过这将近一个月的交手,萧世廉已经很清楚韩擒虎是什么样的对手,如果可能的话,萧世廉更愿意和这个家伙选择做同伴。 就在这个时候,牛弘快步走上山:“将军,襄阳战报。” 经过这几天的磨合,牛弘此时已经完全是李荩忱团体之中的人,恐怕很难想象不久之前他还是北周的威烈将军。 萧世廉怔了一下,而周围的一道道目光也都投过来。 襄阳对于这些萧世廉麾下的将领们来说尤为敏感,毕竟在那里拉开架势的不仅仅是李荩忱和曹孝达,还有萧摩诃······ 伸手拆开战报看了一眼,萧世廉的脸色微变。裴子烈和萧摩诃现在已经沿着襄阳城拉开阵线,既是对着襄阳城,也是对着对方。 萧世廉随手将战报递给身边的唐中,示意他让周围人传阅,而自己拍了拍手,笑道:“襄阳战事,与此处何干?” 第八百一十八章 可以谈谈 旋即萧摩诃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陈智深营寨,不由得感慨一声:“这个家伙依旧是这样的脾气啊。” 鲁广达当然知道萧摩诃和陈智深之间的关系,低声说道:“现在陈智深那边一直在进行操练,算得上咄咄逼人。” “我们先不要有所动作,”萧摩诃沉声说道,“陈智深虽然不是那等不知道方寸的人,但是脾气暴躁,一旦我们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很有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鲁广达一点头,只是看到陈智深的安营扎寨方式,鲁广达就知道眼前这个肯定不是善茬,如此安营扎寨方式,可以让陈智深在决定进攻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扑入鲁广达的营寨之中,当然相对应的陈智深也要承担这样的风险,不过显然陈智深并没有打算给鲁广达先手的机会。 这也多少让鲁广达心中有些慌张,毕竟这么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头上,任谁都不舒服。 看着略带犹豫神色的萧摩诃,鲁广达低声说道:“将军,末将有一个问题······” 萧摩诃瞥了他一眼,苦笑一声:“这是不必要的一仗,如果真的有所选择的话,某也不想打。” 顿了一下,萧摩诃伸手在前方一指:“显然李荩忱也不想直接和我们撕破脸皮,否则现在就不会是陈智深将营寨立在这里,而是直接冲着我们杀过来了,以李荩忱的性格,一旦决定动手就必然不会犹豫。” 而鲁广达皱了皱眉:“我们当面的不应该是裴子烈么,李荩忱这个时候······” 萧摩诃摇了摇头:“刚刚收到的消息,淳于岑在南、戴才在北,已经展开了对樊城的进攻,而李荩忱的将旗并不在军中。” “李荩忱已经到襄阳了?”鲁广达顿时脸色微变,要说陈智深和裴子烈他还想有对敌的勇气,那么对于李荩忱······鲁广达觉得自己还是退避三舍比较好。 这个年轻人着实是有些妖孽。 而很快又察觉到什么,鲁广达目光一闪:“淳于岑负责城南的进攻,也就是说······” 萧摩诃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淳于量已经站在了李荩忱那一边,否则淳于岑不可能如此乖乖听从李荩忱的命令,李荩忱也不可能将兵马丢给戴才,自己直接前来这襄阳城。 一想到淳于量自己手中还有万余兵马,同时淳于家在淮西方向上还有不少家底,鲁广达就下意识的倒吸一口凉气,淳于家一旦倒戈,就意味着萧摩诃随时都有可能会多出来一万多敌人,而自己的实力也会随之大打折扣。 难怪萧摩诃将淳于量安排在了城东方向,自然也是对淳于量多有提防,否则到时候淳于量直接改旗易帜更或者向鲁广达发动进攻,那么可就够鲁广达喝一壶的了。 “眼下某和李荩忱麾下兵马犬牙交错,大家相互猜忌,既然如此,那不如先坐下来谈谈,说不定还可以说清矛盾。”萧摩诃斟酌说道,“先派人去陈智深营中,既然陈智深眼巴巴的顶在了咱们门口,那就让他前去告诉李荩忱一声。” 鲁广达急忙应了一声。 而萧摩诃的手轻轻敲着栏杆,看着前方左侧的营寨和右侧的襄阳城,怎么也没有想到,当自己抵达襄阳城下的时候,需要面对的最大的敌人并不是曹孝达,而是横插出来的李荩忱。 一时间萧摩诃也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对于李荩忱和裴子烈等人的支持,到底是培养出来了几个不世出的少年英雄,还是为南陈带来了最难对付的敌人? 李荩忱并不是一个贪婪的家伙,但是只要他看中的东西,就一定要掌控在手中,之前巴蜀是如此,汉中是如此,现在恐怕这襄阳也少不了会如此。 想要在这么一个家伙手中抢下来襄阳城,又岂是那么容易? ——————————————- 旗帜迎风舞动,兵线沿着山坡向上推进,很快就冲到了半山腰,早就已经残破不堪的石垒和寨墙显然没有办法阻拦这些兵马的涌入。 一面“萧”字大旗在队伍的最前面,虽然上面已经千疮百孔,但是当风吹过的时候,这旗帜依旧和其余旗帜一样舞动,让后面无数追随着这旗帜的将士爆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呐喊,紧紧的跟上去。 这已经是阳平关之战开始的一个月整,在这三十天之中,无论萧世廉在陈仓方向有什么动作,对于阳平关的进攻从来没有停顿过,尤其是阳平关两侧山上的北周营寨,萧世廉之前屡攻不下之后曾经有一段时间放弃了进攻,但是谁曾想到这两天萧世廉再一次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两处营寨上,并且很快取得了突破。 毕竟当萧世廉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阳平关之后,韩擒虎就不得不抽掉了两侧山寨之中的大多数兵马到阳平关上,这并不是因为韩擒虎只能将目光放在眼前,而是因为阳平关兵力本来就捉襟见肘,韩擒虎只能被动的调动兵力。 可是谁曾想到萧世廉竟然又转过头重新进攻营寨,这一次兵力不足而且之前的损坏都没有修缮的营寨,终于抵挡不住萧世廉狂风暴雨般的进攻。 韩擒虎看着萧世廉的旗帜出现在山顶上,只能喟然叹息。 如果自己手中的兵力再多一倍,不,再多两三千,那么也能够将这两座营寨守住,可是谁能想到萧世廉竟然不惜用多半个月的时间来了一出调虎离山,想想萧世廉的进攻力度这些天来已经越来越慢,韩擒虎就有些懊恼,实际上自己应该可以察觉到端倪的,只可惜陈仓的失守让韩擒虎这几天一直都把注意力放在粮草的统筹和安排上了,甚至萧世廉减缓攻击他都没有在意,只道是萧世廉也需要修整,谁曾想到萧世廉竟然是为了抽调兵力准备再一次对两座山寨发动进攻。 这一次总算是让他达成目标了。 “援兵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么?”韩擒虎低声问身边的主簿。 主簿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不但是没有消息,而且恐怕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办法有消息了······” “此话怎讲?” 第八百二十章 小心夜袭 唐中和牛弘等人都怔了一下,毕竟他们都看到了,这战报上可是白底黑字写着裴子烈已经和萧摩诃剑拔弩张。 如果没有李荩忱的允许,裴子烈肯定不会贸然这样做,也就是说现在李荩忱已经到了和萧摩诃撕破脸皮的边缘,双方随时都有可能在襄阳城下大打出手。 可是萧世廉对此似乎并不在意,他依旧在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阳平关,对于千里之外那一场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事漠不关心,似乎那一场战事的双方并不是李荩忱和他的父亲。 牛弘微微颔首,对于萧世廉来说,这或许也是最好的避嫌方式了,李荩忱既然将他留在了汉中,就有不让萧世廉为难的意思,萧世廉自然就不应该再多掺和这件事。 “爹爹也好,世忠也罢,都是胸中有丘壑的人,应该怎么做,他们应该会比我更清楚,”萧世廉淡淡说道,“眼前这阳平关尚且没有拿下,某又何谈关心襄阳的事?” 牛弘和唐中等人顿时神情肃然,同时一拱手:“末将等自当辅佐将军攻破阳平关。” 而萧世廉拍了拍手笑道:“现在我们出其不意拿下两侧山寨,阳平关内的动向已经尽在掌握之中,相比韩擒虎也不会老老实实了,等到天黑下来的时候必当会有所动作,你们也猜猜,他会选择偷袭哪一个营寨呢?” ——————————————-- “大将军还是很有诚意的。”李荩忱看着萧摩诃的手书,忍不住叹息一声,看向身边的裴子烈,“显然在大将军的眼中,我等误入歧途,并不是没有挽救的机会。” 裴子烈苦笑一声,接过来扫了一眼,紧接着说道:“大将军已经到鲁广达的营寨中了,这一份诚意已经摆在这里,我们自然也不好不去。你准备什么时候前去拜访?” 李荩忱斟酌说道:“越快越好,现在我们两支兵马摆成这个架势,只会让襄阳城中的人看热闹,更何况······” 裴子烈皱了皱眉:“你觉得曹孝达不会这么老老实实的?” “曹孝达性格稳重,但是并不代表会错过一切机会,如果单纯的只是如此,他不可能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上,尉迟迥无论怎么说也算得上一代名将,这点儿识人之能应该还是有的。只不过相比于其余人,曹孝达的表现或许更为稳重一些,所以久而久之就成为了很多人认识和了解他的标签。”李荩忱低声说道,“但是某并不认为曹孝达就是单纯的稳重,一旦只是认为曹孝达有这个特点,那么肯定就会忽略掉其余的······”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问道:“大士,你也是军中公认的沉稳之人,易地而处,如果你来守这个襄阳城,而城外的敌人已经拉开阵势陷入内讧,那么你会如何做?坐山观虎斗?” 裴子烈怔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这个时候旁观的话,那么就等于在赌者双方最终很难分出来伯仲,可是你觉得对于经历过苍溪谷之战的曹孝达来说,会认为这种可能比较大么?” 裴子烈顿时神情一变。对于曹孝达来说,显然这一战李荩忱占据上风的可能性更大,也就意味着最终曹孝达还是要面对李荩忱。 这显然是曹孝达想要极力避免的。 而想要避免这个未来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曹孝达就需要在现在对尚且还没有分出来胜负的李荩忱和萧摩诃下手。 此时制造混乱,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易地而处,裴子烈觉得如果是自己,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而李荩忱低声说道:“今天我们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裴子烈斟酌说道:“那还需要我和你一起去见大将军么,一旦曹孝达动手,这军中······” 李荩忱登时哈哈笑道:“军中陈智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哪里还用得着你我,而且之前的战报某也已经看了,在你手下可以拿得出来的将领可不少,难道还非得你我在这里么?” 顿了一下,李荩忱伸手在舆图上一点:“这襄阳城虽大,也不过是某的囊中之物罢了,曹孝达一个跳梁小丑,蹦跶一下,我们提防好就是了,哪里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 裴子烈微微发怔,而李荩忱伸手掀开营帐帘幕:“走吧,赶得及时不如赶得巧,我们去拜访大将军。” “现在?” “没错,现在。”李荩忱当即说道。 裴子烈这一次没有犹豫,快步跟上。 —————————————— 看着出现在不远处的人影,萧摩诃神情也变得肃然。 站在他旁边的鲁广达和任忠两人更是已经紧张的双手攥紧,汗水不知不觉的都已经在额头上渗了出来。 李荩忱说来就来,显然让他们也有些吃惊,可是越是如此越说明李荩忱是胸有成竹。只是任忠等人怎么都没有想明白,李荩忱的信心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要知道在这襄阳城下,李荩忱可并不占据兵力优势,再加上之前裴子烈的退缩,贴在鲁广达营寨外的陈智深的营寨实际上都已经在襄阳城的西侧偏北。而裴子烈的营寨更是已经在西北角上贴着沔水,可以说李荩忱只占据着一隅之地,又有什么胆量能够过来和萧摩诃谈判? 在鲁广达和任忠等人看来,李荩忱应该根本不敢来才对,因为在这样的优劣条件下,李荩忱肯定占不到便宜。 可是话说回来,李荩忱的出现也让他们觉得轻松,如果李荩忱不来,他们更得琢磨琢磨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李荩忱根本就不打算谈了,大家直接大打出手? 别人没有这种可能,可不代表李荩忱不会这么干,这个家伙已经做过太多出人意料的事情了。 因此可以说这些南陈将领的心态更多的是充满矛盾的。 而此时萧摩诃淡淡说道:“李荩忱既然说了要来,就一定会来,早与晚只是他愿不愿意罢了,既然来了,就说明他还是很想坐下来和我们谈的,那谈谈也好。” 顿了一下,萧摩诃的目光在在场的几个人身上扫过,补充了一句:“无论怎么说,李荩忱还是我大陈的汉中侯、镇西将军,是我大陈之臣子,所以等会儿尊卑上下之别,都拿捏清楚。” 第八百二十一章 再见萧摩诃 萧摩诃的话掷地有声,让鲁广达和任忠等人都是神情一变。 李荩忱想要干什么,这是很多人都已经看在眼里的,毕竟李荩忱的不臣之心已经不是一时半刻了,现在这些按在李荩忱头上的官衔也没有一个人当真的。 毕竟李荩忱这么一个镇西将军杵在这里,就意味着身为杂号将军的鲁广达和任忠见到他都得行礼,更何况李荩忱还是不折不扣的汉中侯,这爵位也在鲁广达等人之上,只比萧摩诃这个郡公低一级,而且侯也分很多种,亭侯、乡侯之上是县侯,但是没有郡侯,而李荩忱这个汉中侯因为虚封的原因,所以现在应该算是不折不扣的郡侯。 毕竟虚封的时候就不会考虑封地的行政区划规模,反正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再怎么封也没有问题。 如果封地已经到了郡的级别,那么应该升为公才对,只不过显然南陈朝廷现在、至少是在襄阳战事结束之前并没有这个打算。所以这让李荩忱这个“汉中侯”看上去多少有些不伦不类,而如果真的按照礼法,现在李荩忱称之为“公”似乎也没有问题。 只不过李荩忱本身都已经快要脱离南陈体系了,这个汉中侯和镇西将军的官衔自然也就没有人当真。此时萧摩诃骤然提出来,让鲁广达和任忠都有些不自在。 不过看萧摩诃的神情,鲁广达等人都知道萧摩诃肯定不是在开玩笑,当即一齐拱手。 而就在这空当,那一队人马已经由远及近,转瞬已经到了眼前。 萧摩诃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快步走上前。 李荩忱的动作比他更快,冲着萧摩诃郑重一拱手:“末将李荩忱,参见大将军!” 裴子烈也是拱手行礼。 萧摩诃看着眼前的这两个年轻人,这都是自己很欣赏的年轻人,为了培养他们,萧摩诃也可以说是不遗余力,只不过最后事态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说句实话有点儿出乎意料。 不过转念一想也在情理之中。 以李荩忱的能力,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就算是没有自己栽培,之后肯定也会被人提拔上来。至于李荩忱的野心,萧摩诃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和实力相匹配的。 可是即使是知道李荩忱的实力,萧摩诃也不敢想象,短短两年之间,李荩忱竟然已经崛起成了如今的样子,甚至已经有了和自己争锋的能力。 而李荩忱微笑着说道:“多日不见,大将军依旧英姿挺拔。” 萧摩诃自失一笑,上一次和李荩忱见面是在李荩忱从建康府返回巴蜀的时候,双方匆匆会晤,确定了萧摩诃向北进攻襄阳、李荩忱向北进攻汉中,从而泾渭分明的目标,可是谁曾想到李荩忱现在竟然打破了这个最初说好的条件,直接率军南下襄阳。 不过萧摩诃也知道,这的确怪不得李荩忱,因为汉中的战事进展的太快了,而李荩忱也没有义务坚持他和萧摩诃之间的约定。 毕竟李荩忱无论从哪个角度上来说都不属于萧摩诃管辖,他引兵从北面进攻襄阳,萧摩诃非但没有办法责罚他,甚至还得感谢李荩忱的相助之恩。 当即微微侧开身子,萧摩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荩忱这一次没有谦虚,紧跟着萧摩诃走入营寨之中,而裴子烈也是冲着鲁广达和任忠点头示意,大家都是在江陵城中见过的,这个时候也用不着引见。而看着李荩忱和裴子烈不慌不忙的神情,鲁广达和任忠总有一种错觉,这两个家伙似乎还真的把自己当做南陈的臣子。 李荩忱走到营帐中间,并没有摆放桌案,一张巨大的襄阳舆图挂在当中,而几个简易的城墙模型堆在一角,显然萧摩诃依旧保持了点将时候的营帐模样,并没有想要现在就设宴招待李荩忱的意思,甚至也没有想要和李荩忱客气,桌子、蒲团和胡床等等一概欠奉。 萧摩诃径直走到襄阳舆图之前,伸手点了点:“樊城在沔水北岸,某是鞭长莫及,但是这襄阳城······” 裴子烈目光一闪,萧摩诃的开门见山倒是也符合他的性情,只是这也未免有些太直接了,给人一种见面就开始分赃的感觉。当萧摩诃先说到樊城的归属之后再落点在襄阳城上时候,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李荩忱有了樊城就应该知足,就不要插手襄阳这边了。 萧摩诃可没有指望着这个家伙能够老老实实的帮着自己攻城,不如大家以沔水为界限,各自为战,这也可以避免不必要的冲突。 李荩忱笑着说道:“大将军此言差矣,樊城现在是淳于将军麾下的兵马在配合某的一支偏师进攻,淳于将军显然对樊城势在必得,而淳于将军既然是大将军的麾下,那么这樊城自当是大将军的,现在淳于老将军就在城东,大将军自然可以让老将军所部乘坐水师战船渡过沔水,进取樊城。” 顿了一下,李荩忱并没有着急说话,而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萧摩诃,他没有说出来的意思自然就很明显了。樊城都打算交给萧摩诃了,那萧摩诃是不是就应该把襄阳交给李荩忱,或者应该给李荩忱相当够分量的补偿。 “无耻!”鲁广达和任忠在心中齐齐暗骂一声。 这个家伙还真的是不要脸,谁都知道淳于量现在已经和他站在一起,淳于量拿下樊城之后,樊城可不是萧摩诃的,而是李荩忱。 萧摩诃嘴角抽搐了一下,旋即冷声说道:“某可以抽调船只协助你将兵马运送到沔水北岸,你我两军以沔水为界,除此之外任何条件某都不接受!” 裴子烈和鲁广达等人脸色都是微变,同时上前一步,裴子烈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而李荩忱却并没有直接顶撞萧摩诃的意思,只是叹息一声:“大将军,你执意和某争夺襄阳,又是何苦呢?” 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会有如此一问,萧摩诃眉毛一挑:“襄阳有多重要,你我都清楚,所以此话怎讲?” 李荩忱无奈的一招手,他的亲卫李平立刻将袖子中的舆图抽出来摊开,这一张舆图却不是襄阳城的,而是整个天下的大致图形。 第八百二十二章 徒劳 李荩忱不等萧摩诃开口,径直伸手在这舆图上一指:“大将军请看,大陈的北侧防线是从江陵一路向东北连接淮西,然后连接淮东,组成直面向周人的第一道防线,因此江陵向北这里缺了一大块,导致防线是一个斜线,很容易被攻击前凸部分,也就是淮西的侧翼,而缺少的这一块便是襄阳。” 虽然不知道李荩忱这么说到底是为了什么,萧摩诃还是微微点头。而李荩忱微笑着说道:“因此大将军着急要拿下襄阳也在情理之中,只有这样才能够将面向周人的北部防线拉成一条直线。” 萧摩诃皱了皱眉,李荩忱已经将他的安排布局都看穿了,这种被拿捏了心思的感觉让萧摩诃不太舒服,不过李荩忱显然并没有就此打住,他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襄阳上,而是沿着自己刚才说的这条直线一路向东。 这个时候萧摩诃已经隐约知道李荩忱想要说什么,脸色微微一沉,而李荩忱在下一刻径直伸手在淮西和淮东上重重一敲:“大将军难道真的认为这样就可以变成一条直线么?” 这一下就连任忠和鲁广达都知道李荩忱想要说什么,都是神情为之一变。 整个战线上,淮东各部已经是一盘散沙,只是落在飙猛将军陆子才的名义下,但是身在淮东的陆子才暂时还没有前往淮西军中履新的意思,只是将自己的侄子陆之武拍了过去,这个陆之武之前曾经陪同刚刚组建起来的李荩忱所部训练过,也算得上和李荩忱颇有渊源的人物,陆子才这个时候自己不动,却派遣这个明显身上也带着李荩忱标签的陆子才前往淮西,意思不言而喻。 而淮西的兵马本来就多是淳于量的旧部,陆之武这么一来,大家自然是“相处甚欢”,估计过不了多久这一支对面已经没有了敌人的军队就会转移到樊城,配合进攻城池以及阻拦北面的敌人。 至于淮东自然也不用说,现在主持淮东战事的是吴惠觉,吴氏已经站在李荩忱这一边了,可以说吴惠觉随时都有可能改旗易帜。 如果是站在这个角度上来看,那么淮东淮西的防线随时都有可能转手变成李荩忱的,如此萧摩诃进攻襄阳便失去了意义,就会让襄阳成为最明显的突出部,必然会在接下来受到李荩忱的重点照顾。 萧摩诃眉头紧锁,一言不发,而李荩忱悠悠的说道:“大将军这一次出征应该已经把所有的兵马都带上了吧?” “嗯?”萧摩诃下意识的发出声音,旋即明白什么,神情大变。 无论是进攻还是进攻下来之后把守襄阳都是需要充足的兵力的,对于淮西和淮东的兵力都有可能无法用的南陈来说,想要抽调出来这么一支能够守卫襄阳的兵马,必然就需要削弱原本郢州和江陵的军队,如此一来可就意味着······ 萧摩诃的眼睛下意识的向江陵方向瞟了瞟,这可就意味着在白帝城厉兵秣马的徐德言和曹忠最是都有可能率兵南下。 曹忠很早就跟着李荩忱的亲信,而徐德言也不用说,建康府一行已经足以证明他不仅仅是徐陵的孙子,更是一个合格的儒将。李荩忱绝对不会平白无故的将这两员大将放在这里,显然再配合上王昌的水师,他们足够在萧摩诃进攻襄阳的时候,率兵顺流而下直扑江陵。 尤其是在这个时候,江陵的防务可以说已经薄弱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如果曹忠和徐德言真的有所动作,并不是没有可乘之机。 萧摩诃看着李荩忱,此时他已经明白,李荩忱告诉他淮东和淮西那边随时都有可能不归南陈所有只是一方面,真正想要告诉萧摩诃的,是如果萧摩诃执意要进攻襄阳的话,那么李荩忱不介意进攻江陵。 可以说李荩忱就是在拿着萧摩诃的后路安危在威胁他。 这个威胁对于萧摩诃来说自然是致命的,若是襄阳还没有拿下,江陵那边就出了危险,那萧摩诃这一支军队就会成为孤军,甚至可以说重蹈当年关羽的下场。 而就算是萧摩诃拿下了襄阳,江陵失守,也意味着襄阳再一次变成了一座孤城,整个荆湖战局也就彻底落入李荩忱的掌握之中,这对于萧摩诃来说也是得不偿失。 无论是哪一种结局,都不是萧摩诃能够接受的。 因此当李荩忱或明或暗的说出来这几种可能的时候,萧摩诃难免脸色为之一变。而李荩忱不慌不忙的说道:“末将所言或许有偏颇之处,此中对错恐怕还需要大将军自行斟酌。” 萧摩诃皱了皱眉,根本没有回答,李荩忱自从进入营寨就信心满满,而事实证明他的信心并不是狂妄自大。显然这个年轻人和之前一样再一次将一切都已经盘算好,给了一个萧摩诃不得不好好考虑的条件。用江陵的安危换还没有拿到手的襄阳城,这绝对是一个划算的买卖,更重要的是,经过李荩忱这么一说,萧摩诃也发现,自己拿下襄阳的意义已经没有原来那么大。 随着淮东淮西的将领或明或暗的向李荩忱靠拢,南陈的防线接下来肯定是要收拢的,依托大江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如此一来襄阳绝对没有江陵重要,毕竟淮西的兵马一转,襄阳就有可能陷入四面包围,只会徒劳的消耗兵马和粮草,这对于南陈来说自然是得不偿失。 萧摩诃一时间浑浑噩噩,而鲁广达和任忠等部将显然也意识到了此间利害,更是清楚这绝对不是凭借他们就能够做出决定的,因为这关系到整个南陈的朝廷,关系到在南陈朝廷的眼中,李荩忱以及背后支持他的吴明彻等人到底还算不算南陈的臣子。 这些问题虽然都已经有了明确的结论,但是至少现在鲁广达等人不敢也没有资格说。 “天色将晚,今夜曹孝达怕也不会安生,大将军也请多加警惕,”李荩忱看萧摩诃已经陷入沉思,“今日末将所说,大将军尽可以思考,末将相信大将军的判断,末将先行告退。” 萧摩诃嘴角扯了扯,不过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 李荩忱毫不拖泥带水,转身便走,而裴子烈快步跟上。 第八百二十三章 骗人的 萧摩诃看着李荩忱的背影消失在营帐入口处,终于支撑不住,伸手一把撑住桌子,而鲁广达和任忠见状急忙想要上前搀扶,不过萧摩诃伸手阻止他们,抬起头惨然道: “难道我们就真的别无选择?” 鲁广达和任忠相视无言,他们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这个时候却说不出口。 最终还是任忠这个老将斟酌着说道:“李荩忱麾下兵马数量也不算多,现在在襄樊两城下的就已经有两万多,再加上阳平关那边的一万多,能够从当初入蜀时候的三千兵马变成现在的三万兵马,李荩忱也算是很有本事了,可是这也应该已经将巴蜀的兵力都抽调干净了,白帝城那边真的有这么多的兵马么?” “李荩忱的水师未动,而白帝城中又有多少兵马,我们也不知道。”萧摩诃低声说道,“用江陵的安危去赌,我们赌不起。” 鲁广达和任忠也只能无奈的点头,如果换做别人他们或许还能揣摩揣摩,但是李荩忱绝对是令人揣摩不透的主儿,他们相信今天李荩忱说的如此嚣张,就肯定能够做到。 江陵的得失责任实在是太重,在场的谁都承担不起,因此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此时萧摩诃苦笑道:“这个我们还有时间可以考虑,但是刚才李荩忱离开的时候说的事,我们现在就得安排下去,估计今天晚上真的会有客人前来。” 鲁广达和任忠神情为之凛然,同时拱手应诺。 不管之前的那个是不是骗人的,他们相信李荩忱说的今天晚上有可能发生的战事应该是真的。 ————————————-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白帝城总共就只有两千守军,而且都是新兵蛋子,就算是再加上南部郡的巴人,也凑不够三千人,你真的打算凭借这些兵马进攻江陵?”裴子烈一边策马追上李荩忱,一边说道,当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话音上扬,明显带着不信。 李荩忱微微一笑:“白帝城那边的底细,知道的没有几个,因此就算是大将军他们能够揣测到,肯定也不敢贸然作出判断,毕竟江陵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更或者说大江对于现在的朝廷来说太重要了。” “说得好像就跟之前不重要似的。”裴子烈显然已经明白李荩忱不过是吓唬了一下萧摩诃,脸上也露出轻松神色,忍不住打趣道。 李荩忱摆了摆手,出乎意料的否决了裴子烈:“原本的大江,可没有现在那么重要,原来陛下的目光可不会落在大江上,那里不是他纵横的地方。” 裴子烈皱了皱眉,不得不承认李荩忱说的有道理。 大江之前对于南陈来说是底线,是进攻发起的位置,因此相比之下淮水和沔水显然更重要,可是随着现在局势的急转直下,大江自然而然的受到了重视,这也意味着南陈将会不得不采取防守的姿态,大江天堑就是最天然也是最重要的防线。 这也是为什么萧摩诃根本不敢拿江陵的安危开玩笑,一旦江陵落入李荩忱的手中,那么广泛意义上包括淳于量、吴明彻等支持李荩忱的人在内所构成的李荩忱团体,就彻底对南陈形成了压迫姿态。 在这种情况下,南陈就真的只能对李荩忱低头服软,或是承认李荩忱独立的身份,或是用更高的头衔来封赏李荩忱,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南朝历经“宋齐梁陈”四代,大家早已心知肚明,都是一套的流程罢了。 李荩忱可以去赌萧摩诃的态度,如果萧摩诃上当了的话,那自然再好不过,而就算是萧摩诃不上当,李荩忱也可以想其余的办法;可是对于萧摩诃来说,如果李荩忱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这几天还不准备回去的话,江陵说不定真的会有危险。 如何取舍,是由萧摩诃来决定的。 陈智深已经带着十多名士卒在营寨外等候,李荩忱和裴子烈前往鲁广达的军营,实际上只有几十名亲卫护送,这当然让陈智深很紧张,毕竟谁都不知道萧摩诃会不会设下鸿门宴,一旦将李荩忱和裴子烈一网打尽,那么对于整个李荩忱团体来说,不啻于灭顶之灾。 因此陈智深早早地就已经带着兵马在营寨外列阵,一旦这边有什么动静,陈智深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发起进攻。 “参见将军!”陈智深见到李荩忱,急忙拱手行礼。 而李荩忱一颔首:“走,我们回去!” 此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营寨之中兵马却并没有休息,埋锅造饭之后一队队兵马在幢将和仗主的带领下悄然隐身于营帐各处,与此同时还有两队士卒由李询带领藏身在营寨北端,同时郑凯源部也抽掉了部分兵力前往支援中军大营。 不过根据李荩忱的判断,显然紧贴在一起却互相保持敌意的陈智深和鲁广达两部营寨应该才是曹孝达最好的选择,毕竟曹孝达想要在这种时候还能偷袭成功并且制造混乱,那么显然注意力更多的在对方身上的陈智深和鲁广达所部才是最好的选择。 偷袭同样也是一项技术活,并不是什么时候偷袭都会取得效果的,毕竟大军安营扎寨,并不是来这里睡觉的,基本上斥候都会遍布军寨的各个方向,与此同时,当靠近战场的时候,几乎可以说是枕戈待旦,没有人会真心睡着,一旦敌人来袭,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可以在短短一刻钟之内完成整备、投入战斗。 因此所谓的偷袭,一般也是在敌人觉得安全的地段或者觉得安全的时候,否则并不会取得多大的效果。并且偷袭既然称之为“偷”,自然也不能动用太多的兵力,否则敌人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最后偷袭就只能演变成一场大战,可是如果兵力不多又被察觉,那么自然也等于将这么一支精兵送到了敌人的嘴中。 而一般既然决定偷袭,那么就说明其本身就存在兵力不足或者时间不足等等问题,否则一般情况下很少有人会选择兵行险招。所以说偷袭也是一项技术活,可不是任何人统军就能够随便发动偷袭的。 第八百二十四章 黑暗和恐惧 因此敌人会不会发动偷袭,也可以通过这个因素反过来推断。不管今天晚上曹孝达会不会有所行动,李荩忱都不敢掉以轻心。显然曹孝达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将,统带一次夜间偷袭的本事还是有的。 李平端着一台百步弩蹲在李荩忱侧前方,紧紧盯着黑暗,他有些紧张,毕竟这里是营寨的正东侧,也是敌人如果到来的话最有可能发动进攻的方向。 当然李平的紧张并不因为是这一场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大战,李平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这两年追随李荩忱走南闯北,也算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了,还不至于害怕这个,主要还是因为李荩忱距离前线实在是太近了。 李荩忱当然也知道自己对于整个团体的重要性,所以一般情况下他并不会亲自涉险,这样实际上也是对整个团体的负责,今天前去面见萧摩诃,同样也是因为整个军中能够和萧摩诃说清楚这件事的恐怕也就只有李荩忱本人了。 可是今天晚上,李荩忱却并不想退到后面。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战场的血腥杀戮,又或许是因为他心里清楚,今天晚上这一战也是对萧摩诃和李荩忱之间信任的最后一次考验。 因为李荩忱有理由怀疑,前来进攻这个营寨的不一定只有曹孝达。 ——————————- 此时的阳平关外,山峰一侧。 韩擒虎小心翼翼的穿行在乱石之间,这里有一条小路可以从阳平关的背面绕到正面,只不过因为山上时常有落石,而且道路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所以几乎没有多少价值,毕竟萧世廉也不可能带着一队轻兵越过阳平关,这些携带不了多少粮草和器械的士卒根本没有办法对阳平关造成实质性的威胁,如果这真的要选择的话,萧世廉还不如派兵从陈仓那边绕过来。 既然是想要发动偷袭,韩擒虎当然也不可能打开城门直接冲出来,所以只能用这种办法,这也让韩擒虎相信,只要自己在前进的路上不会出什么意外,那么肯定能够让萧世廉猝不及防。 这条小路就在山腰上,所以韩擒虎必须得尽量一点儿声音都不发出来,否则惊动了山寨中的敌人,照样也是一个死字。 后面的士卒也是衔枚前进,每一个人都有些紧张,毕竟走在这等盘山小路上,脚下就是万丈深渊,只要稍有不慎就少不了粉身碎骨。 一名在前面开路的斥候快步走过来:“将军,前面没有发现敌人斥候,还有几百丈就到下山的转弯处了。” 韩擒虎松了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声轻响,韩擒虎急忙回头,只见得一名士卒脚下不稳,踩塌了路边的些许浮土,径直摔了下去,他身后的一名士卒想要伸手拉住他,不过最终只是拽到了一点儿衣角。 因为嘴里衔枚的缘故,这名士卒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再发出,不过越是这样,越是让其余的士卒们也都感到恐惧,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他们只能隐约看清楚前面人的轮廓,谁能保证继续向前就不会有什么危险发生。 更何况从这个地方摔下去,就算是滚落在山坡上,那也是实打实的活不成了。 一时间前去偷袭和进攻敌人都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这种黑暗和恐惧才是最可怕的,因为它们的威胁近在咫尺。 韩擒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俗话说得好,初生牛犊不怕虎,第一次统兵的韩擒虎显然就是这初生牛犊,如果换做别人在这里,恐怕也很难在萧世廉的手中支撑这么长时间,毕竟萧世廉这些年追随李荩忱转战,也算得上小有名气了。 只不过没有统率过军队终究是没有经验,韩擒虎虽然并不是没有走过这样的道路、进行过这样的偷袭,但是当时他是普通的仗主、是普通的士卒,根本不需要考虑士气的问题。 此时俨然这已经变成了他必须要考虑的重点。 “不要自乱阵脚,”韩擒虎尽量压低声音,“把话往后传,还有百丈就是山口。” 亲卫们纷纷应诺,而韩擒虎当先举步,小心的向前移动。 数百丈的距离对于这些甲士们来说实际上也就是一小会儿的功夫,而萧世廉的营寨就在距离这山口大约半里处,一般军营斥候都会在军营的两里地外拉开警戒幕,毕竟距离更近之后就算是发现了敌人也很难及时通报,而到了半里地的位置也就意味着这里已经到了军营的外围中心地带,斥候的数量反倒是少了。 因此韩擒虎相信,只要出了山口并没有遇到危险,那么萧世廉的大军就是自己的猎物。被动挨打了这么长时间,韩擒虎也想要趁此机会抓紧出一口气。 “安全!”一名蹲在草丛中的斥候见到韩擒虎过来,当即做了一个安全的手势。 而韩擒虎只觉得自己的心总算是落地,当即抽出刀,大吼道:“传令,急行军,准备接战!” 与此同时,韩擒虎的目光下意识的投向前方,已经可以看见自己这一次偷袭的目标。 此时萧世廉的营寨之中依旧是一片安静,夜色已深,军中应该是已经休息,只有稀稀疏疏的灯火表明这个地方存在一个庞大的军营。韩擒虎霍然纵身而出,一马当先,向着那营寨扑过去! 无数的士卒大吼着紧跟上他,原本安静的黑暗在这个时候被彻底惊醒。 不过很快韩擒虎就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因为前方的这个营寨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任何一点儿动静,难道周围的斥候和负责放哨的士卒都已经睡死过去了? 这对于一支一个月来一直都在发动进攻的军队来说,倒是很有可能的,毕竟他们的敌人只有困守城池的份儿,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如果换做别的普通将领,或许就这样理所当然了,可是韩擒虎皱紧眉头,事情必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经过这些天的相处,韩擒虎也看出来,萧世廉也算得上一个很精明的人物,再加上现在刚刚拿下山峰,掌控了高处,不可能依旧这样松懈。 那么就只能说······ 韩擒虎只觉得自己毛骨悚然。 第八百二十五章 突围 而恰在此时,鼓声“咚咚”,拔地而起。 周围的士卒顿时慌乱的看向四周,只见得黑暗之中一支支火把被骤然点亮,而黑暗也因此被撕裂,一时间也不知道有多少士卒怒吼着从四面八方涌上来,而已经近在咫尺的营寨也是寨门洞开,大队的将士从营寨之中鱼贯而出。 寨墙上同样是一排排弓弩手霍然现身,箭矢几乎在他们出现的第一刻就施放出来,无数的箭矢有如雨下,北周将士在黑暗之中发出一声声惨叫,显然相比于韩擒虎,他们对于这突兀出现的箭矢更是大惑不解。 韩擒虎倒吸一口凉气,不用想也知道,猎人和猎物的身份已经悄然转换,自己现在快要成了萧世廉的瓮中之鳖。 “集结兵力,向北突围!”韩擒虎几乎是下意识的吼道,这个时候继续向前几乎没有任何希望,但是如果突围的话,说不定还能趁着敌人还没有合拢过来而找到一线生机。 发动突袭的时候,韩擒虎的麾下是摆成散兵线的姿势发动进攻,而且又是在黑暗中,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所以刚才那一通箭矢看上去声势浩大,但是没入荒草之中的很多,而实际上北周军队中箭的人并不算多。 然而反过来,当现在韩擒虎想要集结部队的时候,也不是那么简单,慌乱之中北周军队可以说群龙无首,此时周围咚咚的鼓声和北周军队的厮杀声显然已经击碎了他们最后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 “扑灭火把,合围!”萧世廉一把勒住战马,眼前的战局要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顺利。韩擒虎显然以为萧世廉会没有什么防备,所以有些散开的队形有利于韩擒虎从各个方向突入到营寨之中,彻底将整个战场都搅乱,可是这样反过来却也让韩擒虎根本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有效的集结队伍。 如果说之前韩擒虎还可以依靠巴蜀军队微弱的火光看清楚哪个是敌人、哪个是自己人,可是现在随着巴蜀军队只保留了远处的火把,周围的战场已经完全陷入黑暗之中。 而一排排巴蜀将士排成阵列,手中的长枪同时端平,迈动步伐一齐向前走,任何慌不择路的北周士卒撞在上面,就只有死路一条。而韩擒虎有些狼狈的被两个亲卫护卫着向北走,距离这里一里地的地方也就是阳平关,至少逃到城门下,还能够逃得性命。 一声声号令声骤然从东北和西北的方向传来,韩擒虎正打算向前走,却听见走在前面的一名北周士卒惨叫一声,原来巴蜀军队的长枪阵列已经推进了过来,显然萧世廉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早早地在面向阳平关的方向埋伏了足够的兵力。 现在自然就等着这些北周溃兵自己送上门来。 韩擒虎屏住呼吸,干脆就地一滚,他所站的地方有点儿坡度,让韩擒虎可以一下子滚开,而之前护卫他的两名亲卫显然就没有这么好运,巴蜀军队紧跟而上,长枪阵列很快就把这两个倒霉的家伙淹没。 而韩擒虎不敢停留,连滚带爬的继续向南走。 “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一名巴蜀士卒一边迈动脚步向前,一边问身边的同伴,“好像听到草叶动的声音。” 同伴下意识的瞪大眼睛,不过什么都没有看见,毕竟这没有月色的黑暗之中,就算是视力再好的人也只能隐约看清脚下,继续往前可就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不过同伴哼了一声,不屑的说道:“不过是一些妄图偷袭我们的无耻老鼠罢了,我们根本不需要和他们玩心眼,就这样一起向前推过去,无论他们躲在哪里,都只有被包围和刺死的份儿。” 周围的士卒爆发出一声声笑声,一直到幢将开口呵斥阻止。 而这几句话全部灌入了不远处草丛中低声喘着气的韩擒虎耳朵之中,韩擒虎撑着地缓缓坐起来,这些话敲打在心头,自然是格外的难受,不过现在韩擒虎更需要考虑的还是自己应该如何从这鬼地方脱身而出。 脚步声再一次密集,韩擒虎叹了一口气,只能继续向前走。 萧世廉显然并不知道到底会有多少人来,所以他拉开的阵势还是很大的,因此一时半会儿这些分别向中心推进的巴蜀军队很难聚拢在一起,中间至少还有一小块空地。不过这些象征着死亡的长矛和盾牌会继续向前推进,一直到所有的北周士卒都被击杀。 一切,不过是一个残酷的时间问题。 被这些敌人驱赶着的北周士卒无奈之中只能步步后退,最终聚拢在这空地上。 韩擒虎虽然头盔都已经掉了,但是至少他手中的兵刃还在,身上的衣甲还很完整,相比于他,很多北周士卒手上的兵刃都已经丢掉了,甚至就连身上的衣甲都不完全,也不知道这些家伙刚才逃命的时候有多么的狼狈。 不过话说回来,不狼狈的,早就已经变成尸体了。 几名仗主认出了韩擒虎,都有一种找到主心骨的感觉。在阳平关主持战事这么长时间,显然韩擒虎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信心,也建立起了在他们心中的领导力,否则这些骄兵悍将也不会轻易想这么一个年轻的将领低头。 韩擒虎伸手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环顾四周,他带着两千人出来偷袭,可是现在身边恐怕连四五百人都没有。战争在这个时候毫不留情的向韩擒虎展现出了它的残酷和无情,并不因为这是韩擒虎第一次统带军队作战就会眷顾他。 而且这四五百人之中根本分辨不出来哪些是刀盾手、哪些是长枪手、哪些是弓弩手,他们手中缺失的兵刃、刚才逃跑时候受的伤已经让他们之中的很多人丧失了战斗力。 面对全身披挂、手中兵刃锋利的巴蜀军队,他们的拳头和牙齿根本不存在任何威胁,或许巴蜀将士更喜欢这些赤手空拳的敌人,这样会使他们获取功勋更简单一些。 而周围的火把再一次依次亮起,火光明暗之中,一名名巴蜀士卒的脸庞变得清晰,而隔着这一道人墙,可以听见敌人将领的呼喊声,显然正在指挥士卒搜捕漏网之鱼。 第八百二十六章 没有资格 萧世廉的指挥可以说没有丝毫的问题,无论是引诱韩擒虎发动进攻然后暴露目标,还是之后催动兵马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萧世廉考虑到了所有的情况,而这就意味着韩擒虎正正好好落入了他的圈套之中。同时萧世廉甚至还能抽调出来部分兵力在外围搜查残兵败将,给包围在圈子中的北周军队很大的压力。 韩擒虎环顾四周,朗声说道:“将士们,虽然我们被包围在中间,但是我们还没有到最后一刻,我们的手中还有兵刃,我们的身上还有衣甲,只要我们拼命突围的话,敌人是阻拦不住我们的,而且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阳平关上也不会毫无反应,只要我们可以继续向前,一定可以等到援兵的!” 一名名仗主看着韩擒虎,只不过他们的目光之中更多的却不是信任,而是请求。显然他们已经没有信心能够从这里突围出去,只求韩擒虎能够带着他们活下去,而想要活下去又不需要突围的话,那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种选择······ 韩擒虎默默地扭过头,前方的巴蜀士卒已经默默的向两侧分开,几名仗主带着士卒快步走出来,紧接着便可以看见一名将领的身影。 韩擒虎已经知道来的是谁,现在是什么情况实际上他都看的清楚。凭借韩擒虎现在麾下这些许兵马,根本没有能力突破敌人的阵线,萧世廉只要下令放箭,那么韩擒虎麾下这些残兵败将根本抵挡不了多久,别说突出重围,恐怕就连接触到敌人的机会都没有。 显然萧世廉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动手,并不是因为萧世廉没有足够的实力动手——萧世廉现在甚至都能够抽调出来一支兵马打扫战场,对付这一支被包围的敌军当然是轻而易举,而是因为萧世廉显然并不打算再付出更多的伤亡。 他想要等着韩擒虎自己做出选择。 生存还是毁灭,萧世廉甚至都已经懒得选择。 韩擒虎带出来的这些兵马可以说是阳平关上最后的精锐,再加上韩擒虎本人以及众多经验丰富的将领,这一战全军覆没也就意味着阳平关守军已经丧失了最后的屏障,剩下的一座雄关显然已经没有办法阻挡萧世廉的前进。 再雄伟的关隘也是需要有人来把守的。 阳平关这一战,萧世廉已经胜利了。 用这种韩擒虎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方式,用这种一个月的沉闷拉锯战之后最酣畅淋漓的方式。 韩擒虎自己将最后的精锐送入了萧世廉的手中,最终成就了萧世廉的这一场胜利。 想到这里,韩擒虎万念俱灰,手已经缓缓的提起自己的佩刀。 其余的几名仗主眼疾手快,将韩擒虎团团包围。 “你们想要干什么?!” 韩擒虎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身边人目光的异样,皱了皱眉,这些仗主都是从守军之中精挑细选的,也是平时守城最得力的几个,可是现在他们流露出来的目光却让韩擒虎感受到了危险,身在战场这么久,韩擒虎可是很清楚,这些人的目光之中没有善意。 一名仗主沉声说道:“将军,事已至此,还请将军带领我等投降,没有抵抗下去的必要了。而将军是我等的主心骨,也是阳平关的主将,如果向萧世廉投降的话,自然应该是将军带领。” 韩擒虎冷哼一声,本来想要强硬一些,不过想到今天晚上的一切都是自己决定的,声音也随之低了几分,淡淡说道:“没错,今夜之战,两千兵马全军覆没,其错在我。你们是去是留,某的确无权判断、无权决定,某自当自刎以谢朝廷,而之后你们便散了吧。” 几名仗主对视一眼,不等韩擒虎接着说话,直接从各处扑了上去,一下子将韩擒虎扑倒在地,韩擒虎正想要抬起手挥动刀,一名仗主眼疾手快,直接敲在了他的手腕麻筋处,韩擒虎的手抽搐一下,佩刀脱手而出,而几名士卒配合着仗主将韩擒虎五花大绑。 “为什么!”韩擒虎大叫一声。 一名仗主一边压着韩擒虎的手臂,一边冷声说道:“我等直接投降,很难被重视,说不定和其余的战俘也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如果能够把将军献上,或许还可以获得奖赏,何乐而不为?” 韩擒虎顿时闭上眼睛,他此时已经知道,当自己见到这几名仗主的时候,就已经跑不掉了。 与此同时,已经察觉到这边发生了什么的巴蜀军队,开始向中间靠拢。而所有的兵刃则被北周士卒集中扔在一边。 “将军!”几名亲卫想要拦着萧世廉,而萧世廉摆了摆手,推开身前的将士,快步走向这些北周降兵。 北周士卒下意识的向两侧分开,几名仗主单膝跪倒在地:“我等愿意投降!” “愿意投降!”北周士卒们也纷纷跪下,这一战已经彻底打掉了他们最后的士气。 萧世廉环顾四周,他当然不相信这些北周将士在经过一个月的苦战以及今天晚上这大喜大悲之后还有精力和毅力负隅顽抗。任何的军队面对没有援军、没有粮草的情况,士气都难免会有所下滑,更不要说这些北周士卒又经历了这样的溃败。 萧世廉并没有管这些人,而是走到了韩擒虎的身边。 显然韩擒虎才是他最感兴趣的目标。 而韩擒虎瞪大眼睛看着萧世廉:“你就是萧世廉?” “不错。”萧世廉的心情很好,笑眯眯的回答。 韩擒虎哼了一声:“不管什么原因,这一次是我输了。” “就算这一次是你赢了又有什么用,”萧世廉不慌不忙的说道,“偌大的一个阳平关,无兵、无粮,你又凭借什么坚守下去?难道现在的局面你还没有看清楚么,阳平关已经是一枚弃子了,就算是你赢,接下来你还是要输,所以还不如现在输了,也不用再难受。” 韩擒虎没有想到萧世廉竟然会如此直接的指出自己的痛楚,霍然抬起头。而萧世廉伸手在周围那些黑压压跪着的士卒们身上一指:“你看看他们,都是大好男儿,凭什么他们就得作为孤军、作为弃子无谓的战死在这里?” 第八百二十七章 这世道缺什么 韩擒虎本来想要反驳,不过看到周围的那些北周士卒,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虽然他觉得萧世廉说的不对,可是显然对这些北周将士们来说,萧世廉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不过即使如此,韩擒虎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错了,梗着脖子说道:“成王败寇,有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萧世廉却是出乎意料的一笑,这一套话听起来实在是耳熟,或者都已经有些腻了,毕竟那些自诩名将的人,少不得都要在失败的时候说上这么一句话,只不过在萧世廉看来这多少有些“中二”,毕竟真正想要牺牲的人,早就已经想尽办法死掉了,而想要活下来的人在之前就已经苟且偷生,这个时候扯着嗓子喊的,多半是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直接死在这里心有不甘,可是要是投降的话又放不下面子的人。 死在这里的话,有这么一嗓子,说不定可以青史留名;而如果是对方想要招降,这个时候也可以抓紧给一个台阶,就等于将生杀大权交给了别人。 当然在大多数的情况下,都会毫不犹豫的给上一刀,可是今天的萧世廉显然并不这么打算,他径直走到韩擒虎的身后,伸手解开他背上的绳索,看着韩擒虎惊疑不定的神情,萧世廉拍了拍手有些无奈的说道:“输了就是输了,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至于你真的想要知道为什么······恐怕某比你更清楚一些。” 韩擒虎皱了皱眉,抬起头。而萧世廉伸手指了指前方的阳平关:“孤立无援、大军压境,对于阳平关上下的守军来说,你觉得他们还有多少斗志?他们之所以能够支撑一个月,更多的是因为你有出众的统率力,如果换做其余的普通人,你觉得他们能够带领这样的一支军队坚守这么长时间么?” 顿了一下,萧世廉径直说道:“现在就在阳平关的西北,很多人都已经给出了答案。相比于在这里坚守,他们更多的选择站到我们这一边,而你应该算是另类。” 韩擒虎默然不语,陈仓那边的事情他已经知道,随着陈仓城失守,正式代表着萧世廉的手伸入了西北,而原本就和李荩忱有一腿的关陇世家在这个时候也丝毫不犹豫的表达了对李荩忱的支持,陈仓周围的城池几乎在很快时间内都向李荩忱表达了善意,几乎可以肯定,只要现在萧世廉率军北上,恐怕这些城池都会望风而降。 相比之下,韩擒虎在阳平关这边的坚守,的确已经很不错了。 再想到刚才那些士卒们的神情,韩擒虎只能苦笑一声。显然萧世廉说的没有错,这些将士对于继续和巴蜀军队打下去已经没有多少期望,在得知没有援兵和粮草的情况下,所有的士气都已经下降到了危险的程度。 古代当然没有什么所谓的“爱国”和“忠诚”,这些将士是为了军饷在征战,是为了忠诚于统带他们的将领,而不是整个王朝,因此当带领他们的幢将和仗主等等选择投降的时候,他们也会跟着选择投降,相比之下韩擒虎想要做什么,实际上和他们没有太多的关系。 能够追随着韩擒虎征战这么久,并不是这些将士们对他忠诚,而是那些将领们对他忠诚,只不过这样的忠诚终究是有限度的,当韩擒虎将他们带入绝境的时候,这些将领对于韩擒虎的忠诚已经到了末端,更或者说对于他们来说,能够走到这一步已经算很拥戴韩擒虎了。 韩擒虎一时间只能苦笑,这个时候他突然间发现,自己到现在才受到这样的待遇已经算是不错了。 萧世廉微笑着看着韩擒虎:“韩将军,身为周人的将军,你已经竭尽全力了,这阳平关虽然也是天下少有的雄关,但是你我兵力差距摆在这里,再加上粮草的问题,如果不是今天你贸然偷袭的话,恐怕你还可以将这个奇迹持续一段时间。” 韩擒虎淡淡的说道:“说这么多还有什么意义么?” 萧世廉伸手撑住膝盖:“某想要干什么,难道你心里不清楚么?你韩氏也算得上关陇世家,关陇世家多数现在已经站在了汉中侯这一边,你如果忠诚于韩氏的话,那么这个时候就应该代表韩氏做出和关陇世家一样的决定,而如果你忠诚于周国的话,那么现在周国分裂,你所忠诚的那个周国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下了所谓的随国公和齐王,又不知道你想忠诚于哪个?” 韩擒虎伸手撑着地,声音冰冷:“宇文宪和杨坚都不过是想要趁此机会上位的乱臣贼子,某不会忠诚于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萧世廉顿时哈哈大笑:“那普天之下,能够让你忠诚于的,可还剩下几个?” 韩擒虎皱了皱眉,他此时当然很清楚萧世廉想要干什么,但是就这样投靠于李荩忱,多少让韩擒虎有些心有不甘,不管怎么说韩擒虎也算得上有名的年少英才,可是现在遇到了李荩忱手下的萧世廉都输的这么惨,更不要说李荩忱了。 萧世廉转过身,声音愈发沉稳:“我等既然出身于这乱世,所应该做的就不应该是忠诚于某个家族或者某个势力,而是应该忠诚于一种梦想。” “梦想?”韩擒虎似乎也被萧世廉激发了兴趣。 萧世廉一点头:“结束这乱世应该是所有想要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的梦想,而汉中侯也好,某也罢,都有着这样的梦想,我们不想有如陈国那样偏安一隅,也不想有如周人那样动辄陷入内乱,实际上想要的还是那些钱财和权力,我们想做的,是涤荡这乱世的烟尘,是为整个天下开辟出来一个新的安乐之世。这世道现在缺少的是什么,而我们又应该做什么,恐怕不需要某多说了吧?” 韩擒虎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是他看向萧世廉的目光已经发生了变化,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变成了现在的若有所思。 他不得不承认,萧世廉说的并没有错。南陈一向看不入韩擒虎的眼,而北周现在的情况也不用说,内乱已经让韩擒虎看不到北周再一次变成一个整体的机会。 第八百二十八章 曹孝达的想法 可以说这也是韩擒虎现在对北周最失望的地方,他原本站在杨坚那边,只不过杨坚现在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有办法奈何宇文宪,而似乎杨坚也没有坐下来和宇文宪谈一谈的意思。 在韩擒虎看来,李荩忱和萧摩诃这些外敌的危险显然要远远胜过宇文宪,当然了宇文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韩擒虎现在已经不指望着能够从北周这里获得什么,没有援兵、没有粮草,说明在杨坚的眼睛中,韩擒虎已经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弃子,而弃子不一定就是要牺牲的,韩擒虎尚且年轻,他可不想让自己变成无意义的弃子,变成杨坚的牺牲品。 或许这样比较下来,李荩忱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虽然李荩忱的地盘只不过是巴蜀和汉中,不过至少现在李荩忱正在积极的对外扩张,至少现在李荩忱麾下的将领足够年轻、兵马斗志足够旺盛,这些将士对于在李荩忱的统率下取得胜利从未怀疑,这从进攻阳平关的这些将士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来。 他们进攻阳平关的时候士气从未有过明显的变化,一切可以说按部就班、有条不紊,而相比之下,阳平关守军却不断地经历着起落,这韩擒虎是能够明显感受到的。 这说明这些将士对于阳平关之战最后会取得胜利并不会怀疑,而相反的,阳平关守军根本不知道这一场战局会发展到什么情况,所以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又会发生什么。 或许是因为自己这个统帅不合格,又或许是因为······这一场大战、曾经被自己看作最重要的大战并没有那么有意义,这些将士的牺牲从整个天下一统的角度来说并不重要,甚至在起着反作用。 韩擒虎一时间有些纠结,这个时候结果已经出来了,他所在乎的已经不再是结果,而是这一次到底孰对孰错? 就在这个时候,萧世廉伸出手:“韩兄,我们虽然有梦想,但是现在我们的力量还很小,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们一起?” 韩擒虎微微一震,抬起头迎上萧世廉。 萧世廉笑着看着他,丝毫没有在意韩擒虎距离自己很近,没有在意韩擒虎伸出手就有可能打到他。 最终韩擒虎伸出去的并不是拳头,而是手掌,他拍在了萧世廉的手上,而萧世廉用力一拽,韩擒虎一下子站起来。 韩擒虎当即抽出手,郑重一拱手:“末将不才,愿效犬马之劳。” 而萧世廉伸出手虚托起他,微笑着说道:“有韩兄在,之后征战天下,自当更加顺利。” 韩擒虎迟疑片刻,还是郑重一点头。 或许自己也是应该换一种思考方式和为人方式,说不定这样可以距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一些。 ————————————————- 曹孝达伸手捧着头盔,看着眼前的战场。 北周军队正在后退,更或者说是溃退。这一场偷袭可以说是以北周军队的失败落下了帷幕,不过好在这种失败应该算不得惨败,至少曹孝达曾经一度突破了萧摩诃的防线,迫使鲁广达部不得不后退半里,连营寨都丢掉了,而相应之下,咫尺之遥的陈智深营寨却几乎没有受到骚扰,只有一支偏师发动了佯攻,不过很快被击退了。 然而很快陈智深所部就反应过来,前出截断了北周军队撤退的路线,不过曹孝达也不含糊,率领亲卫转回,有曹孝达率领精锐在前面开路,本来就不擅长于防守的陈智深自然就很容易吃了亏,军队向两侧散开,不得不让开道路,使得曹孝达成功撤退到了襄阳城下。 而与此同时,裴子烈所部中改换李荩忱的旗帜,李荩忱率领原本严阵以待的中军沿着护城河一路南下,直接威胁曹孝达的侧翼。 不过似乎意识到了曹孝达早有准备,所以李荩忱根本没有直接发动进攻的意思,只是率军在曹孝达到城门的道路的一侧,可以想象只要曹孝达率军撤退,李荩忱一定会率军发动进攻。 相比于李荩忱的从容,萧摩诃显然就有些狼狈,毕竟之前李荩忱和萧摩诃都以为曹孝达的主攻方向应该是分开的,通过在陈智深和鲁广达营寨处制造混乱,最终让整个营寨陷入混乱。 这样应该是最有效的方式,毕竟萧摩诃和李荩忱之间现在存在的间隙才是曹孝达可以利用的。 然而曹孝达却并没有这样做,几乎所有的兵马直接突破了萧摩诃的军寨,这一次曹孝达动用的兵马应该在五千以上,撕开了鲁广达的侧翼,让鲁广达猝不及防,毕竟鲁广达也不可能在侧翼布置这么多的兵力,而萧摩诃无奈之下只能率军且战且退,如果不是陈智深和李荩忱反应足够快,恐怕这个时候萧摩诃已经不得不构筑下一条防线,或者干脆直接撤退到任忠军寨中了。 不过即使是这样,萧摩诃的损伤也应该在曹孝达之上,而萧摩诃的反击也来的很快之不过曹孝达并没有接着和萧摩诃纠缠的意思了,李荩忱的出现让曹孝达必须及时收手。 襄阳城门再一次打开,一队北周军队飞快开出,沿着护城河列阵,同时城上灯火通明,所有的弓弩手也已经对准了城下。 显然对于曹孝达撤退,城上早有准备。 摇晃的火光中,李荩忱静静看着眼前的景象,而裴子烈走到他的身边,苦笑一声:“弓弩手居高临下,又有援兵掩护侧翼,我们几乎找不到机会的,就算是陈智深那边,恐怕也会面对曹孝达最坚决的阻击。这一次······大将军是真的吃亏了。” “看来我们在苍溪谷给曹孝达的教训还是很深刻的,就算是集中进攻也不选定人数更少的我们作为目标,”李荩忱苦笑一声说道,“大将军轻敌了是一方面,曹孝达出人意料也是另一方面。” “难道你不感觉是因为曹孝达看清楚了眼前的局势,并且打算做出对他有利的判断么?”裴子烈此时没头没脑的反问一句。 李荩忱诧异的看向他,旋即神情一变:“你是说······” 裴子烈皱眉说道:“或许曹孝达也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在人为的给自己选择对手?” 第八百二十九章 持平 李荩忱斟酌说道:“如果曹孝达真的如此,那么某应该很荣幸他能够选择某作为对手了?” 裴子烈看着前方列阵的曹孝达,低声说道:“你看曹孝达的军阵,一直都没有出现偏颇之处,说明这一切应该都在曹孝达的预料之中。甚至可以说曹孝达在出击之前就已经想到了我们会很快冲过来阻拦他的退路,所以不光是他本人,襄阳城上也已经做好了接应的准备,一切的安排布置都是以阻拦我们为目的。” “我们兵力不足,一旦曹孝达依托城池列阵,我们是无法冲上去的,”李荩忱点了点头,“大士你说的没错,曹孝达这一次的目标很明确,显然就是想要击退大将军,至少让大将军退出战场,不过话说回来,这样做对我们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可以让现在襄阳城外的战况变得更加‘平衡’。” “平衡?”裴子烈咀嚼着这两个字。 的确,至少站在曹孝达的角度来看,现在襄阳城下的情况的确有些不平衡,虽然李荩忱有胆量直接面向萧摩诃拉开阵势,但是毕竟在沔水南岸的并不是李荩忱的主力,总共就只有一半兵力罢了,相比之下,萧摩诃的确比李荩忱有太多的优势,因此最终的结局应该是李荩忱不得不主动退让。 萧摩诃进攻襄阳,李荩忱拿下樊城,这对于旁观者来说,自然是不错的结局,而显然曹孝达必须要防止这种结局的产生,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适当削弱萧摩诃的力量,使得萧摩诃只能够在襄阳城下和李荩忱形成现在的僵持局面,这样双方就只剩下了两个选择,一个是各退一步,一个是大打出手,无论是哪一个,显然对于襄阳城中的守军来说都是有利的。 实际上曹孝达这么做,也就是将李荩忱对北周所做的进行了翻版,现在襄阳城下的李荩忱和萧摩诃,曹孝达显然想让他们变成北周此时的杨坚和宇文宪。 如果李荩忱和萧摩诃能够打得难解难分,那自然更好,襄阳城说不定就可以见首更长时间,否则在这两个家伙的包抄之下,曹孝达对于自己能够守住城池并没有多少信心。 李荩忱冷声说道:“不管曹孝达在想什么,这襄阳城只可能是某的,传令,收兵!”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吩咐身后的李平:“亲卫集结,我们前去拜访淳于量。” 裴子烈怔了一下,李荩忱和淳于氏之间的关系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可是至少在之前李荩忱还没有明确的前去和淳于量会面,也可以说这是李荩忱和萧摩诃之间最后保持的一点儿默契,如果李荩忱这样明目张胆的挖墙脚,萧摩诃肯定不能忍。 注意到裴子烈的神情变化,李荩忱沉声说道:“本来某还得为大将军考虑一下,但是今夜一战,大将军短时间内已经没有能力进攻襄阳城,这个时候某需要淳于量表明态度,如此我一部在城东,一部在城西,已经足够对襄阳城形成半包围态势,接下来应该如何取舍,大将军应该也清楚了。” “好,这边我会看好的。”裴子烈郑重一点头。 ————————————- 曹孝达此时实际上并没有李荩忱和裴子烈想象中的那么轻松,萧摩诃的反扑来的很快,显然对于萧摩诃这样已经习惯了开战之后就压着敌人打的将领,这样骤然受到袭击和突破,可以说对萧摩诃来说也是耻辱。 这亏吃了肯定是要报仇的,萧摩诃亲自率领前锋冲了上来,不过襄阳城上的箭矢密集如雨下,成功拦截了萧摩诃的突进,而出城支援的尉迟顺率军包抄萧摩诃的侧翼,在任忠和鲁广达所部还没有跟上来的情况下,萧摩诃也没有办法贸然前进,只能匆匆撤退。 如此一来今夜这一场混战总算是落下了帷幕,虽然萧摩诃早有防备,不过还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当然了,曹孝达也并没有达到击溃萧摩诃的目的,甚至萧摩诃的反扑还差点儿让曹孝达陷入险境,如果不是尉迟顺及时赶来支援,恐怕曹孝达还要付出很惨重的代价才能将萧摩诃击退。 不过最终的结果变成这样,曹孝达非但没有感到惋惜,反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而尉迟顺也快步走过来,这位少将军的脸色至少比之前的时候好了很多。 如果真的让曹孝达选择的话,实际上今天晚上他并不想出击的,毕竟李荩忱和萧摩诃都不是好对付的货色,就算是他们的注意力更多的落在对方身上,也不会放弃对襄阳城这边的警惕,毕竟他们真正的敌人是襄阳城中的周人。 因此李荩忱和萧摩诃会有所防备几乎可以说是情理之中,这也是为什么曹孝达一开始就会选择一方作为突击的对象,以北周军队能够发动夜袭的这些兵马,可以突破一处防线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更不要说彻底将整个战场搅乱。 毕竟李荩忱和萧摩诃显然在之前排兵布阵的时候也料到过这个情况,顶在前面的都不是自己的中军,无论是陈智深还是鲁广达,都是能战而且敢于牺牲的主儿,如果真的打起来,双方更有可能陷入胶着。 所以虽然是夜袭,但是曹孝达打的很保守,当发现萧摩诃开始组织反击的时候,曹孝达就果断的撤军,最终成功撤入襄阳城的庇护范围之内,在没有打算趁机开始攻城的情况下,萧摩诃显然就奈何不了曹孝达。 当然,对于曹孝达来说,除了削弱萧摩诃,从而让萧摩诃能够和李荩忱持平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襄阳城中的将领之间的关系,更或者说准确一点儿就是曹孝达和尉迟兄弟之间的关系。 无论怎么说,襄阳城的统帅都是尉迟宽,而曹孝达只不过是副手,然而之前的情况却是曹孝达掌控着整个襄阳城,甚至包括襄阳城的兵马粮草调动,尉迟兄弟都是听从曹孝达的,尤其是经过了上一次檀溪之战的惨败,导致尉迟兄弟在城中守军之间的威望受到了明显的影响。 尉迟宽和尉迟顺肯定也都察觉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曹孝达明显的感觉到这两个人在近些时日和自己已经有些不对付,而一些尉迟家的亲信将领接受命令的时候也有些阳奉阴违。 第八百三十章 稍显既逝的笑容 曹孝达当然得改变这种情况。 他是尉迟迥的部将,当然不能给人喧宾夺主的感觉,曹孝达可还想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正面评价呢,而且从现实考虑,如果现在和尉迟兄弟出现什么难以调和的矛盾,对于整个襄阳城防有弊无利。 因此曹孝达需要一场战斗来证明自己,一来是证明自己身为实际上的襄阳主将,的确有能力可以引导这一场大战的胜利,毕竟对于所有人来说,如何活下去、如何抵挡敌人才是他们最关心的,而谁来领导反倒是次要。 二来这一战曹孝达也不能赢得太轻松,这样只会显现出来尉迟兄弟的无能,这显然只会让现在已经有所呈现的矛盾势头变得更加明显,最终难保尉迟宽和尉迟顺在手下人的唆使更或者挟持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这看上去或许有些矛盾,但是只要把握好一个度,还是可以实现的,比如现在曹孝达就做到了这一点。夜袭击退萧摩诃已经足够证明他的能力,而之后的步步后退以及尉迟顺的配合则也能够证明曹孝达想要在襄阳城立足,没有尉迟宽和尉迟顺兄弟是不可能的,这也让之前一些人的猜忌不攻自破。 因此曹孝达虽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但是很轻松,而迎面走过来的尉迟顺更是面带笑意。至少今天晚上这一战让他们之前出现的隔阂化解开来。 襄阳本来就是重围之中的孤城,这个时候自然就不能再有任何矛盾,否则都有可能让守军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少将军,”曹孝达急忙拱手,“多亏少将军及时支援,否则这些好儿郎怕都要折损在城下。” 尉迟顺脸上的笑容稍显既逝,他沉声说道:“刚刚收到的消息,李荩忱麾下戴才所部已经攻破了樊城的外城城门,守军退入内城坚守,但是意味着樊城那边快要支撑不住了。” “这么快?!”曹孝达神情一变,难怪尉迟顺的脸色看上去愈发的沉重。 樊城虽然比不上襄阳,但是作为整个襄樊防御体系的另外一个核心,同样也不是说说而已的,整个城池还分为内城和外城两道防线,虽然现在李荩忱所部只是突破了外城,但是也已经足够令人震惊,算起来这只是李荩忱进攻樊城的第三四天罢了,要知道同样是以易守难攻闻名的阳平关,可是硬生生的阻拦了萧世廉将近一个月。 当然了,在守城的时候,并不只是单纯的城高池深就能够决定一切,兵马素质、将领的指挥等等都扮演着很重要的因素,指挥阳平关防守的是韩擒虎,这个虽然现在还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将领,在历史上可是站在这个时代顶峰的将领,所以他的能力自然不用说,再加上进攻阳平关的萧世廉实际上是在发动进攻十多天之后才得到了霹雳车的支援等等因素,阳平关和樊城坚守的时间有很大的差距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这在旁观者看来的很清楚的事情,身为当局者的曹孝达和尉迟顺自然就看的没有那么清楚了,这就意味着曹孝达他们在得知樊城这么快就被突破外围防线之后,只有惊讶,甚至还有无助。 樊城一旦失守,就意味着襄阳面向北方的最后一个通道被堵上,襄阳彻底变成了一座孤城。 之前有樊城和没有樊城的襄阳是不一样的,只不过这种不一样不是对于守军,而是对于援军、对于现在已经四分五裂的北周朝廷,毕竟对于曹孝达他们来说,樊城守不守得住,和襄阳的防守已经没有关系了,双方之间最后的联系——栈桥都已经被切断。 可是对于北周朝廷来说,救援整个襄樊体系和救援一个孤零零的襄阳根本就不是相同的概念。樊城还在,就意味着北周军队就算是千里来援,也有落脚的地方,甚至还可以和城中守军里应外合,让城外进攻的军队不得不撤退。 可是樊城失守可就意味着援军抵达樊城之后还需要攻城,就算是收复樊城,又还有一条沔水阻拦在前。 如此艰难的救援过程,对于很多名将来说都是不小的挑战,而且需要大量的兵马、粮草和器械,这对于现在四分五裂的北周朝廷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因此在救援襄阳、尤其是只有一个襄阳城的时候,任何人都得好好掂量掂量。 曹孝达沉声说道:“走,我们抓紧回城,樊城外城丢了,守军损失必然惨重,内城估计也守不了太久,这样我们的防务就必须做出调整,樊城的敌人随时都有可能抵达城下。” 顿了一下,曹孝达环顾四周:“至少今日的主动出击,以后必须要慎之又慎了。” ——————————————- “李荩忱去见淳于量了?”萧摩诃刚刚走入大营,就接到了消息。这是萧摩诃的亲卫统领陈禹亲自送过来的,显然陈禹也意识到这件事非同小可。 李荩忱在这个紧要关头去见淳于量,显然已经不打算给萧摩诃再多留时间了,当之前李荩忱和淳于量的默契落实到实际,萧摩诃就不得不面对更加严酷的现实。 尤其是今天晚上萧摩诃所部,尤其是最忠诚于萧摩诃的鲁广达麾下损失惨重,萧摩诃甚至都已经没有办法确保任忠的态度,毕竟人中也是一个出了名的老滑头,事已至此,萧摩诃也不能确定任忠依旧会忠诚于自己。 “这是捏柿子找软的捏么!”萧摩诃将这一张纸狠狠地团作一团,丢到旁边的火堆中,当然这句话是骂曹孝达的。显然曹孝达根本没有招惹曾经击败过自己的李荩忱,而是选择萧摩诃作为主攻方向,让萧摩诃多少有些气愤,怎么看都是曹孝达选择了更容易取得突破的地方。 陈禹一时间也不敢接话,而鲁广达身上还带着伤,快步走过来:“末将指挥不当,有辱使命,还请大将军责罚!” 萧摩诃轻轻叹了一口气,脸色缓和了不少,伸手托住鲁广达:“无须如此,今夜一战,安排不当的实际上某。你先好好养伤,军队整顿好了之后,先撤退到城南,某会抽调一支偏师掩护你的侧翼。” 鲁广达顿时抬起头:“可是?” 第八百三十一章 结束了 萧摩诃并没有直接回答鲁广达,而是看向陈禹:“传令下去,任忠所部撤退到襄阳城西南,依靠荆山和檀溪下寨。” “这······”陈禹也有些惊讶,不过还是一拱手,“遵命!” 萧摩诃下达这样的命令,完全就等于告诉李荩忱,萧摩诃即将退出襄阳城的争霸。毕竟檀溪和现在萧摩诃安顿中军的岘山都算不得襄阳城边,相比之下裴子烈所部和淳于量所部几乎可以说是贴着襄阳城下寨,萧摩诃这个时候撤退,自然就等于了放弃。 鲁广达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当然知道萧摩诃有多么想要襄阳,更或者说每一个驻扎在江陵的将领都期盼着自己有一天可以拿下襄阳,拿下了襄阳就等于打通了北上的通道,之后不管再发生什么,这青史留名是跑不了的了。 萧摩诃想要襄阳,那是整个江陵军中人尽皆知的,之前萧摩诃曾经一次次的提兵北上,只不过北周军队的强大使得萧摩诃根本没有能力撼动铜墙铁壁一般的襄阳城,无奈之下每次只能铩羽而归,不过好在襄阳城中的守军也因为局势的变化而不敢贸然追击,因此萧摩诃虽然历经大战,但是损失却并不算多,依旧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而此次发兵北上和以往可就大不相同,萧摩诃的麾下兵强马壮,相比之下襄阳城的城防力量从来没有衰弱到如今的地步,所以这对于萧摩诃来说当真是天赐良机。就算是真的有李荩忱这么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横插一脚,萧摩诃也有攻破襄阳的机会,并且这个机会很大,毕竟单纯的兵力优势有的时候的确可以决定很多。 因此在很多人,包括鲁广达看来,这一次无疑是萧摩诃最有可能拿下襄阳的机会,而此时萧摩诃却打算放弃了。 不过看萧摩诃应该已经下定了决心,鲁广达知道,自己身为部将,就没有权利再多过问。而萧摩诃注意到迟疑的鲁广达,淡淡说道:“或许李荩忱说的没错,之后大陈更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在这乱世之中保全自己,这天下的风云已经激荡起来,不过大陈已经不适合走入这风云中,否则怕是少不了要粉身碎骨。” 顿了一下,萧摩诃闭上眼睛:“这是属于年轻人的天下啊!” 鲁广达并没有说话,只是面向萧摩诃,郑重的一拱手,他知道,萧摩诃已经竭尽全力了,有些事情根本就不是他能够决定和主持的。 看也不看鲁广达离开的身影,萧摩诃步履蹒跚的走到桌子旁边,陈禹此时快步走进来,看到身形佝偻的萧摩诃,险些惊呼一声,此时的萧摩诃看上去苍老了十岁,让陈禹只觉得自己认识了另外一个人,他急忙走上前: “大将军!” 萧摩诃摆了摆手,叹息一声:“我没事,让我自己歇息一会儿。” 陈禹缓缓松开搀扶萧摩诃的手,他知道大将军的脾气,若是换在平时,早就已经不耐烦的让自己离开,毕竟以萧摩诃的骄傲脾气,才不会允许别人搀扶自己,这无疑是示弱的表现,而萧摩诃从十二岁开始就追随陈霸先转战天下,可容不得自己示弱。 然而今天······萧摩诃的手终究没有动。 陈禹在心中默默叹息一声,他知道,大将军这一次终于还是承认自己老了,哪怕现在萧摩诃实际上年龄算不得大,但是心态老了,永远要比肉体老了更加可怕。 当萧摩诃这样颤颤巍巍坐下的时候,也意味着他的襄阳之战即将宣告结束。李荩忱的威胁、反击的失败,一层一层的压力打下来,让萧摩诃对于自己能够拿下襄阳、拿下襄阳之后又应该如何已经毫无信心,他现在所想做的和所能做的,也就只有率军撤退,离开这注定是要属于李荩忱的战场。 这样的决断对于萧摩诃来说,未尝不是一个解脱。 从吴明彻那里接过来大将军的职务之后,萧摩诃一直背负了很多,尤其是当时吴明彻刚刚从淮北败退,军队虽然得以保全,但是士气受到挫败,物资更是损失了很多,更不要说军中老将对于萧摩诃的质疑,毕竟突然出现这么一个相对年轻的将领来统率全军,让他们一时半刻的根本不可能接受。 可以说萧摩诃是顶着这一切,最终取得了江陵之战的胜利,一举打破了北周二十余年来的封锁,使得南陈的大江防线第一次完整。 显然现在更新的一代年轻人已经开始崛起,属于萧摩诃的时代虽然短暂,但是足够辉煌,而现在也到了结束的时候。单纯对于这么一个将领来说,能够在人生中取得这样的胜利已经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了,萧摩诃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接受现实。 只要他还忠诚于南陈,这个时候就不能意气用事,做好江陵的防御才是重中之重。可想而知,之后萧摩诃应该很难有机会在主持大规模的攻势了。 不过还好,至少萧家还有一个少将军。 或许萧氏的荣光,才刚刚开始。 陈禹默默地帮萧摩诃打来一盆水。 身为家臣,自己见证了萧氏的崛起和即将走向辉煌的过程,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 当萧摩诃在营帐之中感慨的时候,淳于量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只觉得背后嗖嗖冒冷气。 李荩忱来的实在是太突然,就在淳于量刚刚收到城西战况的时候,当得知萧摩诃反攻无果之后,淳于量觉得自己应该已经知道萧摩诃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因此李荩忱前来拜访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淳于量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前脚想着,李荩忱后脚就到了。 这实际上是淳于量第一次见到这个已经名扬海内外的年轻将军,他站在面前,算不上玉树临风,但是仪表堂堂却是称得上的,更重要的是李荩忱的眉宇之间流露出一股英气和自信,这才是最吸引淳于量的地方。 这个年轻人对于自己能取得最终的胜利显然从来没有怀疑过。 而李荩忱看着眼前的淳于量,似乎也知道自己前来不会是什么小事,这个老将军也并没有想象中的老态龙钟,反而是腰杆挺得笔直,目光之中带着几分凛冽。 —————第九卷将军令完———— 第八百三十二章 秋去 淳于量在打量李荩忱的同时,李荩忱也在打量淳于量,两个人的目光交换过之后,淳于量也没有多耽搁。 和李荩忱联手又不是下面的小儿们随意决定的,这都是淳于量在后面主导,所以和李荩忱直接会面是必然的,只不过淳于量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而且来的这么着急罢了。 既然如此,那该说的自然就说。 “大将军经此一战,麾下将士折损不说,对士气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淳于量沉声说道,“再加上汉中侯为大将军剖析当前局势,应该何去何从,想必大将军已经很清楚了。” 李荩忱微微点头:“刚刚在路上收到的消息,大将军下令任忠和鲁广达撤退到岘山和檀溪沿线,之后想要干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淳于量怔了一下,一颔首。这消息他虽然还没有收到,但是既然是从李荩忱的嘴中这样说出来,那么十有八九也是真的了,说明萧摩诃真的打算从襄阳战场抽身而出。 显然李荩忱对此也有所预料,更或者说李荩忱之前的劝说就很成功,不管怎么说,李荩忱已经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他过来的主要目的应该就是为了稳住淳于量。 萧摩诃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但是淳于量不可以,李荩忱想要进攻襄阳,就离不开淳于量的支持。可是淳于量的支持是分为不同种类和限度的,之前和李荩忱同淳于岑达成的口头协议实际上并不包括淳于量这一支本部兵马的去留。毕竟淳于岑也不可能做他老子的主儿。 现在李荩忱着急过来了淳于量商量,所为的就是这路兵马的去留,李荩忱当然不想眼睁睁的看着这么一支生力军撤退到章山郡去,那样对于进攻襄阳几乎没有任何帮助。 不过即使如此,淳于家还是出了八千兵马帮助作战的,因此李荩忱就算是得不到这一支军队的支持,也是要感谢淳于家的,只不过不同的感谢之间是有区别的。 然而对于这些已经有一定规模的世家来说,一步步向前走和左右逢源才是最好的选择,至少现在淳于家还没有彻底和南陈撕破脸皮,一旦淳于量决定留下来,那就意味着淳于家再也回不去了,这其中有多少风险,恐怕只有淳于量自己才能算的清楚。 当然了,至少在现在的情况下,就算是淳于量彻底站在李荩忱这一边,南陈朝廷也不会和淳于家翻脸,毕竟有徐陵和吴明彻这些大佬在,庇护一个淳于家还是绰绰有余的。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淳于量必然会直截了当的拍拍屁股一起撤退。 淳于量的手轻轻敲打着桌子,他知道李荩忱想要什么,淳于量的本部兵马加上淮西的兵马将近两万,对于李荩忱来说,有这两万兵力和没有是截然不同的。对于淳于家来说,留多少人也是截然不同的。 淳于量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喜欢赌,可是现在他也没有太多的选择,徐陵和吴明彻都已经前赴后继了,淳于家如果在这个时候继续拿捏不定和扭扭捏捏,那恐怕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八千兵马和两万兵马看上去是将近一倍的差距,但是却可能意味着襄阳城最终会不会落在李荩忱的手中。 这对于李荩忱来说,可就不是一万多兵马的问题了。 虽然不喜欢把所有的赌注都压上,但是这一次淳于量决定破例。 他霍然抬起头:“襄阳城并非不可攻,某自当留在此处随同汉中侯作战,这个还请汉中侯放心。不过大军征战之粮草······” 说到这里,饶是淳于量也算得上久经沙场之辈,脸上也露出几分惭愧神色。淳于量之所以犹豫这么久,实际上还是这粮草的问题。大军征战,无论如何都是需要粮草的,而淳于量这一路兵马的粮草主要都是江陵方向从荆南转运过来的,一旦淳于量决定留下,那么萧摩诃肯定不会再好心的供给粮草,这样和给自己的敌人供粮已经没有什么区别,萧摩诃的容忍和迁就也是有一个限度的。 因此淳于量最需要解决的还是粮草问题。 李荩忱显然之前就已经有所考虑,沉声说道:“老将军这个可以放心,某麾下萧伯清偷袭了陈仓军屯,周人囤积在西北的粮草正源源不断的转运到汉中,再顺流而下抵达樊城,现在樊城外的军粮已经足够支撑两万大军作战半年之久,若是加上老将军的两万兵马,那么两三个月还是绰绰有余的。再加上巴蜀秋收的粮草,想来支撑过这个冬天还是可以。” 淳于量皱了皱眉,如果说进攻别的地方,三个月的粮草已经足够让淳于量放心,可是毕竟这是襄阳城,想要拿下襄阳城恐怕不是两三个月就能解决的。 李荩忱沉声说道:“这三个月正值冬天,沔水上冻,就算是没有水师船只,樊城外的兵马也可以前来沔水南岸,这样我们进攻襄阳的兵马又可以翻倍,而我们还有足够的霹雳车,对于进攻守军不足的襄阳城来说,已经足够了。” “冬天正是襄阳城外寒冷的时候,此时攻城或许······”淳于量缓缓说道,这些困难都必须要考虑到。 李荩忱抬起头,直直盯着淳于量:“三个月拿下襄阳。” 淳于量怔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而李荩忱一字一顿的说道:“相信我,三个月拿下襄阳。” 淳于量皱了皱眉,终于还是下定决心一般点了点头:“好!老夫麾下各部兵马,从即日起听从汉中侯的调遣!” 李荩忱轻轻的呼了一口气,他知道对于淳于量这样已经见识过太多风浪的老将来说,做出这样冒进的决定有多么大的风险,又需要承担多大的责任。 而淳于量能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更说明淳于量真的打算将一切都压在李荩忱的身上了。 李荩忱虽然不确定自己之后能够给淳于量什么,但是确定,至少这座襄阳城,李荩忱必须要拿下。 当即李荩忱冲着淳于量郑重拱手,转身掀开营帐。 风起,吹动他的脸庞。 地上已经有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几片落叶。 秋深了,也将去。 第八百三十三章 差不多了 秋风吹卷落叶,秋天已深。 尤其是靠近沔水的地方,更能够切身感受到江风之中带着的凛冽。 秋日,古往今来都是征战杀伐的季节,秋官主杀伐,所以这个季节本身似乎也带上了几分杀意,而樊城外,更是大军云集,将这种杀意渲染到了极致。 戴才和淳于岑得到的都是死命令,入冬之前必须要突破樊城。无论是戴才这等久跟在李荩忱身边的将领,还是淳于岑这样刚刚投入到李荩忱麾下没有几天的人,李荩忱的命令同样有效,他们从来不怀疑如果自己哪一点没有做好,李荩忱会放过他们。 入冬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有的时候完全看天气,当北方的寒流卷动风雪而来的时候,一般也就意味着冬天来了。李荩忱并没有明确一个时间点,可越是这样,戴才和淳于岑越是不敢怠慢。 谁能保证老天爷有一天不会变脸,而如果大雪纷飞下来的时候,军队还困在樊城外城,那么戴才和淳于岑可就倒霉了。军法永远都不是好说话的。 樊城的城防分外内城和外城,内城不过是外城的一小半大小,不过城池更为高大,对外城形成了居高临下的优势。五里之城、十里之郭,可以说樊城完全就是按照古代最典型的要塞标准修建的。粮草和器械等等更多的也都是囤积在内城,这也是为什么当外城被突破的时候,守城将领果断地下令收缩防线。 或许坚守内城还有一线生机,但是直接和敌人在外城拉锯,那就真的是自寻死路了。 “快!”仗主们站在废墟上大声喊道,一名名士卒推动着巨大的霹雳车在泥泞的道路上艰难向前。 昨夜的一场秋雨不但增添了几分寒意,更让黄土路变得泥泞不堪,毕竟是外郭的范围,平日里这里住的都是一些穷苦百姓,自然也没有修缮道路的必要,现在也给进攻的巴蜀军队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不过好在从淮西开过来的淳于氏兵马已经抵达了两千多人,再加上之前攻破外城的时候抓了不少俘虏,所以劳动力还是很充足的。 原本被霹雳车破坏的摇摇欲坠的一道城门很干脆的被拆除了,城墙上留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如此一来霹雳车就可以从这里进入外郭。从外郭到内城不过是七八百步的距离,可以说霹雳车也是顶着敌人的脸投弹。 “这边架设床子弩,那边的房子直接拆掉,囤积石弹!”戴才大步穿过忙碌的人群,身后的几名仗主应命而去。 而很快戴才的脚步就停了下来,一台巨大的霹雳车下面,一群劳役正在被驱赶着搬运石块,而戴才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满脸的泥泞甚至是血污、身上已经快成布条的衣服,说明这是一个最低阶级的劳役,换句话说就是战俘。 似乎感受到有人在看他,那劳役也抬起头来,落在戴才身上,也落在戴才身后的罗毅身上。 不过罗毅并没有退后,反而攥住自己的佩刀,毫不犹豫的将目光投过去。因为之前劝降周人士卒有功,再加上突破樊城外郭的时候也有先登之功,所以罗毅现在已经是校尉在身。 李荩忱团体现在实际上已经脱离南陈朝廷的管束范围,所以在杂号将军以下,李荩忱封赏起来可是一点儿都不含糊。一支军队的组建自然是离不开基层将领,因此提拔一些表现出色的仗主和幢将,让他们正式进入校尉和将领的层次,也在情理之中。 而从战俘到校尉的罗毅,显然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罗毅并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有什么错误,唯一让他遗憾的是,自己最终还是没有劝说得了自己的老上司。 李询此时紧紧盯着罗毅,终究只是叹息一声,低下头,没有和之前那样怒目而视。 当巴蜀军队攻破樊城外郭的时候,李询就已经能意识到,拿下樊城对于这一支军队来说只是时间的问题,甚至襄阳在他们面前也不过只是一层随时都可以捅破的窗户纸罢了。 一旦李荩忱坐拥巴蜀、襄阳和汉中,就已经将西部的要塞尽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无论是顺流而下扫荡建康府,还是北上进取关中,对李荩忱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 这个年轻人从一无所有到江山半壁,只用了怅然想都不敢想的短短的时间。 可以想象偌大的天下最终彻底落入他的手中,也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相比之下,此时的南陈只能龟缩在一隅之地,而北周的内乱更是让人看不到尽头。 当俘虏并不是李询想要做的,接下来应该何去何从,他必须要好好的考虑考虑了。 就在这个时候,李询觉得自己的肩膀上一暖,只见戴才解下披风披在了李询身上。他不慌不忙的挥了挥手,亲卫上前将李询的脚铐解开。所有的被俘将领都是要加带脚铐上,一来是为了防止他们有什么不轨的想法,二来也是区分他们的身份。 看着面带笑容的戴才,李询冷冷的说道:“怎么,樊城快要攻下了,觉得某这个俘虏也没有用了,准备杀人灭口?” 戴才拍了拍手,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自己先坐在了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之前的外郭之战算不得惨烈,但是霹雳车将城内破坏的也够呛,这主要也是因为外郭之中都是一些平民的平房和茅屋,经过改进之后的霹雳车的石弹丢上来,轻而易举的就可以将这些屋舍压垮。 李询也不客气,同样在戴才的对面坐下。 戴才笑着说道:“你看这周围,热火朝天;再看看那边的城池,死气沉沉。现在这天下又何尝不是这个样子,汉中侯锐意进取,而其余的人就只知道互相蚕食!” 李询皱了皱眉,他并不是牙尖嘴利的人,而且这些天的苦役也磨平了他最后一点儿锐气,让李询几乎已经没有勇气反驳这些话。实际上戴才也有美化李荩忱的嫌疑,李荩忱和南陈之间的摩擦又何尝不是互相蚕食,只不过双方还没有那么过分罢了。 当然李询不得不承认戴才有一个地方说的没错,李荩忱或许是现在天下最锐意进取的人了。 “差不多了。”戴才看着李询,只说了四个字。 第八百三十四章 破樊城 李询咀嚼着这几个字,最终只有苦笑。 是啊,差不多了。 自己也不是没有雄心壮志,现在自己效忠的那个国家已经四分五裂,效忠的那个人已经不再将目光放在争霸天下,而是如何才能在内乱之中攫取到更大的利益,这让李询有些恍惚。就算是之后杨坚能够战胜宇文宪,能够将整个北周重新聚拢,可是那个时候的北周又凭什么来面对已经养精蓄锐多时的李荩忱? 现在差不多是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李询看着坐在面前的戴才,罗毅曾经来过、戴才此时也出面了,如果自己再拿捏不定的话,不知道下一次来的是李荩忱还是屠刀? 迟疑片刻,李询的手缓缓垂下,叹息一声:“恨不能战死在定军山。” “之前的那个李询已经战死在定军山了,现在的是一个崭新的李询。”就在这个时候,洪亮的声音骤然从身后响起。 李询怔了一下,而戴才霍然起身:“参见将军。” 李荩忱摆了摆手,而李询似乎在回想刚才那一句话,若有所思,这个时候方才反应过来,急忙单膝跪地,郑重一拱手:“末将参见汉中侯。” 李荩忱哈哈笑着上前伸手搀扶起来李询,拍了拍他的手臂:“如此善战之将,当为我用,当为天下用!” 李询长长吸了一口气,再一次郑重拱手:“必不辱命!” 而李荩忱不慌不忙的对身后的李平招了招手:“来,带着李将军前去换一身甲胄,休息几日,进攻襄阳的时候,某还希望身边能看到你呢,可不要误了期限。” 李询郑重颔首,而李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军和我家侯爷既是同宗,就更不用客气,这边请。” 李询很清楚,自己这一抬脚,就意味着换了一个崭新的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将刚才含着的一口气吐出来,李询大步跟上李平,并没有犹豫。 之前的李询已经死在定军山了,现在是一个崭新的自己。 注视着李询离开的身影,戴才微笑着说道:“恭喜将军,又得一员大将。” 李荩忱淡淡说道:“得是得到了,堪不堪用尚且不知道,还需要看看,给他点儿时间,让他再想想。” “襄阳那边战事一定很是顺利,否则将军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戴才这时候方才问出自己更大的疑惑。 李荩忱摇了摇头:“大将军已经率兵撤退,某总算还是留住了淳于量,不过需要供给淳于量足够的粮草,否则这个老狐狸是肯定不会动的,除此之外某还承诺三个月之内拿下襄阳城。” “否则······”戴才皱了皱眉。 “否则恐怕我们还是会失去淳于家的支持,”李荩忱的声音之中也带着几分着急,“而且到时候我们的粮草也的确不太充足,必须得考虑撤退的安排了。” 戴才已经知道李荩忱为什么要来樊城了,三个月对付襄阳这样的坚城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任务。李荩忱这是来督战的,这自然也让戴才更感受到了压力。 ————————————-- “砰!”石块砸在城墙上,似乎整个城墙都随着这石块剧烈颤抖,而已经脆弱不堪的一处城垛直接坍塌,似乎早就已经在等着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多少箭矢齐刷刷的从这个空隙之中钻进去。 在整齐的口号声中,更多的霹雳车开始调转方向,一块块经过打磨之后更有杀伤力和冲击力的石块呼啸着撞在城头上,几乎集中在同一个点,而这一小片区域内的城垛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 “杀!”无数的将士呐喊着向城墙涌过去。进攻内城不比外郭,原本就存在的街道和屋舍限制了士卒冲锋的方向,好在内城在修建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加厚这些地方,这也给了霹雳车以可乘之机,否则这样的砸下去,也不知道要多长时间。 与此同时,相比于外郭的壕沟,内城并没有护城壕,更不要说护城河,这就意味着冲车可以轻而易举的挺进到城门下,密集的箭矢和石弹完全压制了城头上的守军,冲车上悬挂的撞木狠狠的撞在城门上,厚重的城门也在这巨大的冲击力下颤抖。 李荩忱就站在城下不足六百步的距离,城上的五百步弩能够在四百五十步的距离内射中目标就已经是极限,更不要说还多一百步,在这一段距离内,箭矢会失去平衡和速度而乱飞、下坠,否则李平也不可能允许李荩忱出现在这个地方。 李荩忱站在这里,他的将旗就在他的身后飞扬,所有发动进攻的巴蜀将士都可以看到那招展的旗面以及上面偌大的“李”字。 李荩忱的出现无疑给了进攻的军队很大的动力,也给了守军很大的压力。巴蜀将士几乎是红着眼睛不要命的向前冲,而因为他们的原因,也带动着旁边淳于岑麾下的兵马疯狂进攻。 李荩忱没有统率过他们,所以他们对李荩忱并没有太高的认同感,不过他们却并不能看着戴才麾下这些家伙先冲进去。 “可以突破。”李荩忱微微眯眼,前方戴才已经带着麾下亲卫冲到了最前面,将旗迎风招展。 一台台云梯竖起来架在城头上,巴蜀将士纷纷向上攀爬,下面的幢将和仗主们在呼喊着身后的士卒,而云梯上一道又一道的身影攀爬如蚂蚁上树。 几乎在发起进攻之后的一刻钟,半面城墙上都已经是攀爬向上的北周将士。为了拿下樊城,戴才的准备也不可谓不充分,吸取之前进攻外郭的经验,他依旧是采用重点突破的方法,选定樊城的北门作为主攻方向,霹雳车的集中进攻方向就在这里,被砸塌的城垛就在北门不远处。 霹雳车的攻击可谓是声势浩大,石块呼啸着砸在城墙上,已经足够可以给守军很大的心理压力,再加上正面大街小巷中密密麻麻奔跑的士卒、沿着城墙展开的弓弩······ 任谁站在城墙上都得打个寒颤。 虽然守军并不知道,为了装出来这声势浩大,戴才已经将所有人都动用了,甚至就连军中的火头军都不例外。他一反常态的布下这样的阵势,就是要一鼓作气,直破樊城! 第八百三十五章 纳入名单 戴才带着几名亲卫走过满是废墟和尸体的战场。 樊城内城的一小段城墙已经完全坍塌,霹雳车发挥出了应有的威力,再加上双方沿着这一个小小的缺口反复拉锯,即使是夯土结实的城墙经过这样的摧残,照样也支撑不住。 刚才巴蜀军队就是从这里冲进去的,显然当城墙出现这样的缺口时候,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住巴蜀军队的冲锋,尤其是樊城中的守军士气已经下降到了一定地步,在猝然受到这样的打击,自然就更不用说,当敌人的阵线出现松动的第一刻,淳于岑和罗毅就分别带着麾下亲卫顶了上来,双方一个代表投靠李荩忱团体的北周力量,一个代表南陈的世家,自然都不想让对方抢在自己的前面,刚才进攻城池的时候,罗毅和淳于岑就是顶在最前面,似乎他们也是这庞大进攻团体之中的一部分,而不再是一名将领。 樊城之战只是整个襄阳之战的一环,也是开始,北周方面和南陈方面这本来就是站在对立面的两个团体,现在虽然汇聚在了李荩忱的麾下,但是注定他们依旧是敌人。而这实际上也是李荩忱所希望看到的,毕竟现在李荩忱团体已经愈发壮大,所以更需要平衡。 原本的巴蜀世家和来自南陈的团体自然而然的形成平衡,而之后新的北周势力进入到整个团体之中,只会让这种平衡更加混乱,因此以淳于家为代表的新的南陈势力进入到团体中,自然也就会再一次让一切都归于平衡。 每一个不同的小团体都有自己敌对目标和友善的对象,比如以后来吴明彻和淳于量为首的后来的南陈团体和之前以萧世廉和裴子烈为首的年轻的南陈将领们自然而然的容易亲近,相对应的,以杨素为首的关陇世家和后来的李询等人显然也更容易走到一起。 不过归根结底这些小团体之间也存在各自的矛盾和冲突,关陇世家这些之前就投靠李荩忱的家族是搅动北周内乱的罪魁祸首,可以说李询和韩擒虎等人能够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和这些关陇世家在背后的动作有分不开的关系,所以他们对弘农杨氏等关陇集团家族肯定也没有多少好感。 就算是要合作,也是基于有着共同怀有敌意的原来南陈势力的基础上,但是并不代表着他们就可以毫不保留的相信对方并且形成一个整体,而这种平衡也是李荩忱想要的,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李荩忱现在手下的团体没有一个会一家独大,当然对于巴蜀世家等等来说,他们也不想着能够在李荩忱的手下一家独大。 毕竟巴蜀世家想要的并不是独大,他们很清楚自己现在没有这样的实力,只会自找苦吃,所以对于这样的平衡,他们并不反对,甚至会全力支持。 相对应的,其余的几个团体也未尝没有抱着相同的心态。因此在和其余的团体争功的时候,他们也可以说是不遗余力。 戴才走入樊城的时候,淳于岑和罗毅已经沿着主要的街道向城中心扫荡,敌人还有些许残兵败将退守府衙,但是可想而知攻下这些地方根本用不了多长时间。 在巴蜀军队涌入樊城之后,李荩忱就返回襄阳了,樊城这边拿下,襄阳那里自然也就不能再推迟,必须要尽快发动进攻。这边扫尾的工作自然也就落在了戴才的肩膀上。 戴才知道,李荩忱前来樊城一来是为了督促进攻,二来也是为了考察戴才的工作。现在李荩忱团体之中,在入蜀之初就追随李荩忱的将领们多数都已经得以独当一面。 陈智深自然不用说,在入蜀之前就已经是李荩忱麾下唯一可以率领偏师的将领,而曹忠现在配合徐德言镇守白帝城,统筹川蜀兵马,也算得上一方大将了。至于程峰,李荩忱对他的用法显然和别人不太相同,程峰的麾下只有八百兵马,后来补充到了一千,在这些将领之中是数量最少的,但是这一千人马却是所有人都羡慕的真正的精锐,之后这一支军队补充兵马也是要从各支军队之中抽调。 按照李荩忱的说法,这是一支执行特殊任务的军队,虽然不太清楚他们能够起到什么作用,但是将领们从李荩忱严肃的神情就可以看出李荩忱对其的重视,自然更是不敢怠慢,否则到时候凭空受到责罚的肯定是他们。 可以说这些将领都有出息了,现在唯一剩下的就是戴才,不过戴才也知道这并不怪李荩忱没有给自己充足的机会,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一向慎重的性格导致在很多时候抢功抢不过陈智深等人。 陈智深为什么能够步步高升,主要还是因为这个家伙冲杀起来不要命,执行命令也是丝毫不含糊,李荩忱已经有足够的能力掌控全局,需要的就是这样敢打敢冲、将李荩忱有的时候天马行空的战略思想最后贯彻到实地。 戴才不强求自己能够变成有如陈智深这样的人,毕竟再怎么样自己的性格已经这样,就算是强行改变肯定也比不上陈智深。随着李荩忱手下控制的范围逐渐扩展,李荩忱就算是再有能力,也不可能随时随地掌握每一个战场,因此自然就会有戴才的用武之地。 这一次的樊城之战,实际上就是李荩忱给戴才的考验。拿下樊城,戴才就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之后少不了也是独当一面。 而戴才在这一战之中的表现的确不错。 因此当裴子烈看到李荩忱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戴子栋也纳入名单?” “跟着某从白帝城杀到襄阳城下,这偏将军也不能再当了。”李荩忱果断的说道,“是时候向上提拔一下了。” 裴子烈迟疑道:“可是朝廷那边······” “朝廷愿不愿意某就不管了,”李荩忱径直打断裴子烈,“陈智深也好,戴才也罢,统领数千甚至上万将士,还不过是一个偏将军,未免有些屈才,而且他们立下的功劳你也看在眼里,朝廷是指望不上了,该给的封赏某一点儿都不能差了他们的。” 第八百三十六章 名正言顺 “可是······”裴子烈顿时皱了皱眉。 “和朝廷翻脸是早晚的,某也不指望着朝廷这一次还能够老老实实的给我们封赏。某现在就已经是汉中侯······”李荩忱径直说道,旋即想到什么,还不忘挖苦一句,“估计也是少有的自己收复自己封地的侯爷,还是镇西将军,继续向上的话可就是王公了,你觉得朝廷会这么大方么?” “汉中本来就应该是郡公的封地,”裴子烈斟酌说道,“朝廷若是直接将你挪正,未免一点儿诚意都没有,可是如果真的要封赏,恐怕就是郡王······二十多岁的郡王,这分明就是在告诉天下,你之后就是这大陈江山的主人。” “你这话说的可未免大逆不道。”李荩忱忍不住打趣道,若是换在半年前,甚至来襄阳之前,这样的话都不可能直接从裴子烈的最终说出口。 裴子烈翻了个白眼,不置可否。 而李荩忱笑着说道:“所以某就没有指望朝廷,也是时候自立门户了。否则始终名不正言不顺,也不是好事。” 裴子烈顿时打了一个哆嗦,看向李荩忱。 会有着这一天自然是必然的,只是裴子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李荩忱现在不管怎么说都是南陈的臣子,要是真的做出和南陈朝廷对着干的事情,以后也少不了要被人先说个“大逆不道”。而如果李荩忱彻底自立门户,不管做什么,自然都没有人拦着他。 而事实上李荩忱现在已经拥有巴蜀和汉中,南中也在积极的开发之中,襄阳和樊城再到上庸一线也都已经落入手中,如此一来,李荩忱手中的地盘大小甚至都已经和南陈相比了,虽然就土地质量来说,南陈是江南水乡,最适合出产粮食,而李荩忱这里不过是巴蜀的山地,但是至少地域大小已经达到了。 在很多情况下,这就已经足够了。 更何况李荩忱也并没有说自立门户就是登基称帝。 扮猪吃老虎一直以来也是这个家伙的长项。 可是即使是如此,还有很多需要准备的,并且一旦巴蜀独立出去,就意味着很有可能要面对南面和北面的压力,这更让裴子烈有所担忧。他并不是畏惧战争,身为军人,就是为了战斗而活,他只是担心这么一个刚刚崛起的力量毕竟家底还单薄,能不能抵挡得住有可能的困难。 毕竟裴子烈也不想让这个团体死在襁褓之中。 李荩忱伸手将一份战报递给裴子烈:“你应该还没有来得及看到,伯清已经攻破了阳平关,守将韩擒虎投降,现在整个汉中都掌握在我们手中,并且向北整个西北已经乱作一团,我们所需要做的就只有出兵将这些地盘收入囊中。除了长安周围和三辅之外的西北,都已经任由我们纵横。” 裴子烈一把抓过来战报,惊喜的看着上面的文字。 可以说萧世廉创造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奇迹,当然不可否认这背后也有关陇集团的功劳。 而这就意味着上好的粮仓——陇上以及西北马场都落入了李荩忱的手中,至少可以在短时间内解决李荩忱所部缺粮的问题,并且从根本上解决无法组建骑兵的困难。 南朝在和北朝的作战中一直不占上风,有很大的因素就是北朝的骑兵过于强大。如此一来在作战的时候,骑兵往往可以彻底掌握战场节奏,并且通过不断的突进将敌人彻底击溃,而且在和骑兵作战的时候,如果没有强大的心理素质和经验,很有可能在看到骑兵滚滚而来的时候就先支撑不住。 再加上南朝人身材更为矮小,所以在面对骑兵的时候更为慌乱。 不过这并不代表着南朝没有优秀的骑兵将领,比如五十年前的白袍将军陈庆之,就是以七千白袍轻骑横扫河洛;再比如现在的骠骑大将军萧摩诃,最擅长的就是轻骑突进,并且曾经一次又一次的让敌人大军彻底崩溃。 南朝在骑兵上的缺陷更多的还是落在马匹上,没有足够的战马也就导致南朝很难组建大规模、可以和北朝对阵的骑兵队伍,而主要的马场都集中在西北、漠南等地,这些都不在南朝的掌控之中。 如果现在李荩忱掌握了西北,那么六盘山和祁连山下天然的马场就会落入李荩忱的势力范围之中,李荩忱自然就会获得组建骑兵的资本,这也是让裴子烈惊喜的地方。 尤其是现在杨坚和宇文宪围绕桃林塞的几次大战,已经让双方耗尽了体力,杨坚退守潼关,宇文宪收束兵力于洛阳到蒲坂一线,无力再战。而杨坚自然也没有足够的兵力折向西方来对付李荩忱。 毕竟李荩忱是一头猛虎,而宇文宪则是毒蛇,只要杨坚一回头,宇文宪绝对不介意在背后咬上一口。几次大战损伤惨重,已经让双方结下了血仇,自然是不可能再坐下来和解的了。 这样李荩忱只要不触及萧关等长安的核心防御关隘,那么杨坚肯定也不会来主动招惹李荩忱。 “某会让伯清把握好度的,想必伯清也清楚此间的利害。”李荩忱看到裴子烈的神情,便也猜测到他在想什么,紧接着说道,“不管我们是不是要自立门户,眼前这座城都要拿下。拿下襄阳之后,我们的手也就伸入了荆湖,说实在的,这种情况下某还是很期望朝廷能够主动服软的,毕竟想要直接独立出去还得找很多虚伪的理由······” 裴子烈无声的笑了笑。 李荩忱担心的当然不是找理由,只要李荩忱决定再向高处走一步,自然有不得志的文人墨客挤破脑袋帮着李荩忱写文章找理由,只不过李荩忱团体之中现在还多少有些混乱,显然在理清楚各个小团体之间的利益关系之前,李荩忱也不敢贸然行动。 否则只会是搬起来石头砸自己的脚。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一段时间李荩忱团体扩张的太快了,不过这也不怪李荩忱,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不扩张也是不可能的。 “走吧,到前面去看看。”李荩忱却没有笑容,也不知道是自立门户还是许诺淳于量的三个月给了李荩忱足够的压力。 第八百三十七章 作壁上观的感觉 “李荩忱这是要拼命啊。”看着斥候快马送来的战报,鲁广达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之前在襄阳城下的剑拔弩张无疑已经意味着李荩忱和萧摩诃之间不再有挽回的余地,而双方之间原本保持默契的消息共通这个时候自然也就断绝,因此即使是名义上大家都还是南陈的臣子,李荩忱那边的消息萧摩诃也无法直接通过传递战报的方式收到了,只能依靠派出去的斥候打探,自然就要晚上一段时间。 李荩忱在对襄阳的第一次进攻就集中了十台霹雳车,裴子烈部在西,淳于量部在东,没有佯攻,全部主攻,甚至连预备队和偏师都没有,根据斥候亲眼所见,李荩忱的将旗就飘扬在整个攻击阵列的最前面,纹丝不动。 因此鲁广达得出“李荩忱疯了”的结论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站在他旁边的任忠只是凝神看向远方,檀溪距离襄阳城并不算远,但是在这里依旧看不见襄阳的战况。 现在的情况让任忠心里很难受,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萧摩诃的退缩意味着南陈终将放弃对襄阳的索取,大军撤退到江陵,也将意味着短期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内,封官进爵将会变得不现实,这和任忠先走上高位然后在寻求进退的想法自然大相径庭。 因此眼前的情况并不是任忠想要看到的,如果知道会有今天如此,任忠会倾向于先投靠李荩忱,至少先和李荩忱搞好关系、形成默契,就算是不在明面上支持,这一份功劳终究还是在的。 可惜现在一切都已经被淳于量抢了先,任忠根本没有选择了。 虽然任忠很后悔,但是世上没有后悔药买,现在他只能和鲁广达一起站在这里,对萧摩诃和南陈忠心耿耿的鲁广达显然并不能理解任忠的这种心情,不过襄阳战局的变化也让他心思沉重。 任忠迟疑说道:“李荩忱摆开这么大的阵仗,显然也是看穿了襄阳城在短时间内不会有援兵,而且经过两次城外交锋,守军士气低落、损失也不少,趁此机会大举攻城很有可能会取得突破······” 顿了一下,任忠的话里多少带着自我安慰的意思:“可是如果曹孝达能够在这一次进攻中坚持下来,那么李荩忱必然在短期内没有办法发动相同规模的进攻,士气受挫,应当会选择休整,时间自然也就会越拖越久······” 鲁广达此时瞥了一眼任忠,他并没有接话,只是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有着相同想法的又何止是任忠,只不过李荩忱有着什么样的雄心和抱负,大家都很清楚,又有着什么样的能力更不用解释,因此这襄阳城是李荩忱势在必得的,必然无论时间。 更何况根据李荩忱之前的表现就可以判断,这时间只会短不会长。 历经磨难的守军很难在李荩忱的手下支撑太长的时间。 “这作壁上观的感觉,真不怎么样。”任忠似乎并没有在意鲁广达会不会接话,只是喃喃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而鲁广达在他身后皱了皱诶,终究没有说什么。 ———————————— “杀!”陈智深手中的大斧上下开合,阻挡的北周士卒要不是被斧头硬生生的逼退,要不就是惨死在斧下,成为大斧下的无数亡魂之一。 北周士卒对于这个敌人显然已经有了深深的恐惧,当看到陈智深冲过来的时候,即使是长矛手都下意识的后退,因为他们刚才可是亲眼看着陈智深也能够手臂夹住三四支长枪,然后一次性的折断,紧接着举起来他手中的大斧将那几个想要挑衅他的长矛手砍瓜切菜一般砍翻在地。 对付这样的敌人,几乎可以说是十死无生,所以谁都不愿意第一个冲上去。几名幢将带着十多名士卒团团围绕着陈智深,却并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上前,因为陈智深的脚底下已经满是尸体,这让即使是经验丰富的几名幢将都不敢贸然动手。 “杀上去!”尉迟顺手提着佩剑,他的半边脸已经溅满了鲜血,别人害怕陈智深可不代表他也害怕。 陈智深似乎也看到了尉迟顺,手中的大斧重重的顿在地上,而几名冲上城头的步卒紧紧簇拥着他,如果不是这些刀盾手护卫在陈智深的身边,恐怕冷箭早就已经将陈智深送入地狱了——这个家伙杀了那么多的人,也没有指望着自己能上西天。 猛将固然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是并不能凭借一己之力在血腥的战场上完全阻挡所有的敌人,毕竟一场大战并不是一个人的战斗,而是千千万万人的战斗,在这庞大的人群之中,一个人的力量就算是再强大,也变得分外渺小。 萧摩诃也是赫赫有名的猛将,而他冲击敌阵的时候,最少也携带了十二名骑兵亲随,而且其中大多数都是类似于陈智深这样能够以一当十的精锐。 单单凭借陈智深一个人,想要在这城墙上杀出一片天地来,不啻于天方夜谭。随着陈智深在这里阻拦北周士卒,越来越多的巴蜀将士跃上城头,不断地将城头阵地扩大,而也只有有了他们的配合,陈智深才能继续向前。 至于什么单挑就能够决定胜负的战斗,那不过是后人的演绎罢了,真正的冷兵器战场,要比想象之中的更加血腥,也更加依靠排兵布阵、依靠团体的力量。 陈智深冲着尉迟顺勾了勾手指,尉迟顺大吼一声,直扑上来,与此同时几名等候多时的幢将也纷纷动手。将领已经动了,周围的士卒们自然也就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手中刀枪一并举起,直冲向陈智深。 “杀!”陈智深也爆发出一声怒吼,手中大斧迎着尉迟顺的天灵盖重重的劈了下去。尉迟顺脚步一顿,敏捷的向一侧错开,陈智深一身力量也不是他能够阻挡得了的,这个时候当然躲避为上策。大斧擦着肩膀过去,卷动一阵罡风直接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不过尉迟顺手中的刀也擦着这斧头直接劈向陈智深的手腕。 刀刃擦着斧面划过去,火花四溅。 尉迟顺看的很清楚,只要能够废了陈智深的手,哪怕只是让他一时间受伤,也能够阻挡住这个狂暴的恶兽继续前进。 第八百三十八章 负隅顽抗 尉迟顺和陈智深的身影骤然错开。 刀是擦着陈智深大斧的斧柄过去的,在最后一刻,陈智深一咬牙,松开了手,斧头落在地上,而刀也最终没有伤到陈智深。陈智深的去势不减,硬生生的撞入后面的两名北周士卒之间,肩膀硬生生的顶在他们的肩膀上,衣甲撞击、纠缠,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两名北周士卒被硬生生的顶开,而陈智深一把抓起地上的一杆长矛,长矛一抖,重重的撞在左右两边的士卒腰间,很快几名北周士卒就惨叫着倒下。 “陈智深,不要猖狂!”尉迟顺有些踉跄的从几名巴蜀士卒之间冲了出来,相比于陈智深,他多少有些狼狈,主要还是因为腰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了一刀子,直接划破了衣甲,不过好在伤口应该不算深,至少没有很多血流出来。 陈智深看了一眼尉迟顺,并没有想要和尉迟顺纠缠的意思,现在城头上的巴蜀将士数量远远没有北周士卒多,经过刚才的一次交手,陈智深已经意识到自己很难在短时间内解决掉尉迟顺,所以作为最主要的突击力量,陈智深在这个时候当然不能被尉迟顺困住。 当即陈智深抖了一个枪花,硬生生的逼退一名北周幢将,而陈智深也顾不上身后的士卒有没有跟上,先向前冲,上城步道入口处的几名北周士卒见到这么一个家伙凶神恶煞一般的冲过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向两侧一躲,不过他们手中的长枪也不含糊,直接刺向陈智深的腰侧,陈智深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两支长枪交叉拦在了陈智深的前面。 陈智深大吼一声,向前踏出一步,硬生生的将两只长枪顶开。 “拦住他!”几名北周士卒一齐抬着撞木堵在上城步道上。 “弓弩手!”另外几名幢将也反应过来,大声吼道。 此时陈智深为了甩开尉迟顺,径直向前突进,最终还是和其余的巴蜀将士脱离了联系。现在陈智深一个人困在百余名北周士卒中间,如果不是刚才的这一点儿变故,恐怕陈智深也不会露出这明显的破绽。 这些北周将士们当然不指望着能够一对一的战胜陈智深,不管是一起上还是暗算,只要能够击杀陈智深,就是好事! “将军!”几名巴蜀幢将咬着牙向前冲,可惜他们根本没有陈智深的本事,自然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有办法取得突破。 一支支箭矢呼啸着从陈智深的身边掠过,显然这些北周弓弩手也都意识到了陈智深的威胁性,所以就算是可能会伤害到其余的北周将士,他们也都顾不上了。 “杀!”几名北周仗主怒吼着扑上来,他们手中都端着弩,几乎可以说是以自杀的形式对着近在咫尺的陈智深扣动扳机。 陈智深手中的长枪舞动的滴水不漏,这长枪相比于陈智深的斧头轻了不少,自然也让陈智深舞起来更快,一支支箭矢呼啸着打过来,多数都被长枪弹开,不过还是有一支箭矢从缝隙之中窜过来,刺中了陈智深的肩膀。 陈智深骤然吃痛,闷哼一声,下意识的后退。 而几名仗主冲在最前面,一齐向陈智深扑过来,与此同时,尉迟顺也终于挣脱了巴蜀士卒的纠缠,从背后直冲向陈智深,手中的刀一下子举起,陈智深虽然可以清晰的听见身后呼啸的刀风声,但是眼前同样近在咫尺的刀剑更是随时可能会取走陈智深的性命。 “当!”陈智深手中的长枪堪堪拦住了两把刀,可尉迟顺的那把刀眼见得就要落在他的头上。 尉迟顺到底是追随尉迟迥多年征战的,无论是动作还是时机的选择都毫无问题,只要这一刀看下去,陈智深非死即伤。 不过恰在此时,一支长枪斜地里刺过来,一下子挑开了尉迟顺手中的刀。尉迟顺下意识的回头看,李迅瘦小的身影在人群中窜了窜,转瞬就消失了。 能够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来上这么一下的,肯定是李荩忱麾下那些身材瘦小和灵活的巴人。 想到这里,尉迟顺不由得悚然一惊,这些身材比较有特点的巴人显然并不是进攻城池的好人选,他们灵活的身形固然擅长于攀爬,但是在城头上刀刀见血、完全就是堆人命的厮杀之中几乎派不上用场,只会平白无故的给敌人送战功,因此只要将领还有一点儿理性,就不会让这些巴人冲上来。 可是此时这些巴人的确出现在了城头,这说明李荩忱真的是一点儿兵马都没有留下,全部派上了战场。 想到这里,尉迟顺心中不由得暗暗叹息一声。 李荩忱可以在第一次进攻的时候就倾尽全力,但是作为防守的一方,他们却只能添油加醋一般向城头增添兵力,这无疑是兵家大忌,可是整个战场的主动权都掌握在李荩忱的手中,曹孝达也可以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没有人知道襄阳城还能够坚守多长时间,没有人知道李荩忱这样雪崩一般的进攻还要持续多久,但是包括尉迟顺在内,所有脚踏实地站在襄阳城上的人,却并不能感受到脚下的这座城带给他们的安全感。 一名巴蜀士卒及时的将陈智深的斧头递给他,虽然肩膀上还插着箭矢,身上也不知道多了多少伤口,但是陈智深挥动大斧依旧虎虎生威,北周士卒只能无奈的后退。 尉迟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挺刀纵身而上。不管怎么说,得先把陈智深从城头上赶下去。 而陈智深显然也意识到周人的防御正在变得有条理,霍然举起自己的斧子,巴蜀将士也在他身边逐渐汇聚。如果周人决定列阵,而巴蜀将士依旧以小团体的形式各自为战的话,那自然就很容易被各个击破,狭小的城头上很难让两支军队展开阵型,这自然而然也是对统帅指挥能力和随机应变能力的考验。 好在从章山郡到襄阳城,陈智深也算是参加过很多次攻坚的了,这些都不算什么难题。 上城的巴蜀将士越来越多,所以尉迟顺很干脆的压了上来,继续僵持的话对于守军可没有好处。 第八百三十九章 鸣金 “压住阵脚,放箭!”就在这个时候,曹孝达的声音骤然响起,预备队总算是赶到,箭矢呼啸而来,很多为了攀爬方便而根本没有携带盾牌的巴蜀将士惨叫着倒下。 襄阳城中守军数量同样不充足,这固然之前尉迟顺在檀溪岸边损失的兵力多有关系,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襄阳城着实是有些大。在北周的定义中,襄阳城是南方最重要的屯兵和屯粮的地方,襄阳城中应该能够至少驻扎四万左右的兵马,同时城外也应该能够屯驻将近十万兵马,这么多的人马是北周面向南陈的保障。 十多年前的江陵之战,吴明彻最终功亏一篑,并不是因为当时西梁的誓死抵抗,西梁虽然战斗意志很坚定,但是毕竟兵微将寡,凭借他们根本不可能挡得住吴明彻,主要还是因为从襄阳而来的北周军队,襄阳距离江陵很近,所以这些大军朝夕至,差点儿让吴明彻无法脱身。可是现在为了屯兵而修建的偌大的襄阳城,其庞大的城池却成为了城池守卫的弊端。 在守城的将领眼中,城墙高是好事,但是城池大却并不一定是好事,这意味着需要更多的兵力来守城,也意味着敌人有更多的进攻方向选择,比如现在,李荩忱的主攻方向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这就意味着带领预备队的曹孝达只能四处奔走救火。 更主要的是襄阳城是北周修建来面对南陈的,从南面而来的兵马,主要的进攻方向当然是在南面,因此相比于东西两面,南面的城墙更高大厚实一些,毕竟南陈的兵马主要是从南侧而来,如果在东侧和西侧列阵的话,就意味着随时都有可能要面对从汉中方向和从樊城以及中原方向过来的援军。 事实证明也正是如此,每次萧摩诃提兵北上都是越过岘山进攻襄阳南侧。 至于襄阳的北侧面向沔水的城墙更是低矮,主要是以防范南陈水师有可能的进攻为主。对于当初襄阳的设计者来说,在这乱世之中,最是钱粮告急的时候,因此修建一座实用而又省钱的城池才是关键,当敌人能够从其余的方向杀过来的时候,那就说明北周已经风雨飘摇了,作为北周最南端防线的襄阳不过是一座孤城,守与不守也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了。 更何况以北周当时的强势,谁能想到竟然会有今日的境况? 所以现在曹孝达面对自己陪同尉迟迥也戍守了相当一段时间的襄阳城,却有一种深深的无奈。 “盾牌!”陈智深的声音有些喑哑,连日的征战让他的体力流失的也很快,不过他也知道,如果抵挡不住这一次敌人反扑的话,这些人都得被从城头上赶下去。 上城容易下城难,想要从城头上安然无恙的下去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几名盾牌手同时护卫在陈智深的身边,陈智深霍然提起来自己手中的斧头,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力气有如刚才那样继续冲锋几次,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已经让他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的体力正在以比之前更快的度流失。 几名仗主和幢将已经下意识的聚拢在陈智深的周围,而他们的身后,源源不断的有巴蜀将士登城,显然李荩忱也意识到了这是最后突破的机会,所以不断地向上派遣军队。只不过因为北周援军也在源源不断的冲上来,双方只能在城墙上来回拉锯。 陈智深下意识的侧头看去,不远处的城墙上,北周的旗帜已经被拔掉,取而代之的是李迅、郑凯源和卢青等人的将旗,显然李荩忱已经把这边能够指挥到的所有将领都派上城了,恐怕如果还没有办法取得突破的话,裴子烈甚至是李荩忱都要上城了。 箭矢呼啸着从盾牌之间穿梭,北周弓弩手几乎是顶着巴蜀将士的盾牌射箭,箭矢带着强大的力道打在盾牌上,很多刀盾手只能踉跄后退。而陈智深此时不退反进,当他看到迎面的两名弓弩手退入人群之中开始张弓搭箭的时候,伸手一把推开前面的亲卫,大吼一声,直接向着北周士卒杀过去! 几名仗主和幢将同时力,前方猝不及防的北周刀盾手被硬生生的冲开,而那些退后同伴后面张弓搭箭的弓弩手看着转眼之间近在眼前的刀斧,目光之中仅剩下了恐惧! “嗖”一声锐响破空,一名跟随在陈智深身边的幢将中箭倒下,而陈智深不退反进,手中的开山斧大开大合,当真有劈山断水的气势,十多名北周弓弩手几乎是被他砍瓜切菜一般砍翻在地。 “放箭!”曹孝达眉头紧皱,对付这样的对手,他并不想堆人命。 “当当当!”一声声锐响在城头上回荡,这些箭矢有的被陈智深挥动斧头拨开,有的被从了斜地里杀出来的一人拨开。 李迅一把扯住陈智深的衣袖:“陈将军,鸣金,收兵!” “什么?!”陈智深瞪大眼睛,只道是自己听错了。 “将军有令,鸣金收兵!”李迅扯着嗓子又喊了一遍,顺便伸手向城下的方向指了指。 这个时候陈智深方才反应过来,李荩忱鸣金的声音虽然不算非常响亮,但是在城头上还是可以听的很清楚,只不过刚才陈智深一直都集中注意力在厮杀上,没有注意到罢了。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鸣金!”陈智深皱眉说道。 李迅伸手向着城门的方向一指:“曹孝达的将旗已经竖起来了,敌人的援兵估计都在赶来的路上,我们的登城度根本比不上敌人援兵开上来的度!” 陈智深跺了跺脚,只能一挥手:“撤退!” 一名名刀盾手开始收缩,而城墙上原本各自占据一小块地盘的巴蜀军队也开始汇聚,李迅和郑凯源等人都带着亲卫顶在了最前面。长矛手紧跟在他们身后,将敌人逼退。 “他娘的,闪开!”陈智深却并没有和李迅等人一样先退入自己阵中,反而向前踏出半步,一个人挡住两三名想要上前的北周士卒。 “掩护陈将军回来!”陈智深不在,李迅自然而然的统带两人的兵马,随着他一声令下,上城的少数五六名弓弩手全部集中火力在这边,箭矢不断的落在陈智深的左右两侧,阻拦那些想要围攻陈智深的北周将士。 第八百四十章 进退有据 城上的杀声传到城下,震撼着每一个观战和准备参战的人。 李荩忱默默地站在巢车下,看着城头上旗帜攒动。 巴蜀将士正有条不紊的从城墙上撤退,一台台他们曾经拼命攀登的云梯,这个时候却成为了他们推后的工具,不得不说有的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喜欢捉弄人。 并不是人人都是陈智深,所以巴蜀军队在城头上很难立足,毕竟他们是通过云梯依次向上,而敌人可以通过宽阔的上城步道快速的涌上城墙,这中间的差距就意味着当曹孝达带领援军赶到的时候,李荩忱就不得不下令撤退,否则后果必然会很严重。 相比于一味的死撑,最后将足足近千名将士丢弃在城头上,李荩忱更倾向于在敌人援兵尚未完全赶到的时候抓紧将有生力量全都撤下来。士气低落了还可以再提升,但是军队损失惨重却并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补充完整的。 “陈智深他们一个都没有下来。”裴子烈站在李荩忱的身边,看着前方的战场,忍不住担心的说道。 随着撤退下来的兵马越来越多,城上的断后必然也就更加的艰难,曹孝达是不会这么大方的直接将人放走的。 “他们会退下来的。”李荩忱淡淡说道,“先下城的都是早早上去的将士,所以他们更加疲惫而且几乎人人带伤,这说明留下来的都是后来登城的人。” 李荩忱说到这里,裴子烈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久战之兵在城头上应该都是顶在最前面的,毕竟狭小的城墙上根本没有多少列阵和换人的机会,只能等着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才能够冲上去,而现在这些久战疲惫之兵竟然能够先下城,就说明城墙上巴蜀军队的撤退依旧是有条不紊的。 否则乱糟糟的肯定不会是这些原本顶在最前面的将士先下来。 此时,代表卢青的将旗被一名士卒拿着从城上下来,而原本的四面将旗缩减为三面,虽然一个个都千疮百孔,但是依旧骄傲的在城头上飞扬。 相比于东侧城墙苦战一天没有任何突破,西边城墙在第一次进攻就能够登城,已经很是成功了,毕竟没有一个人奢望着能够在第一次进攻就拿下襄阳城。 卢青浑身是鲜血的飞快跑到李荩忱身边,径直拱手:“未能突破城池,还请将军恕罪!” 李荩忱一把托住他,冷声说道:“襄阳一日可破,某倒要寻思寻思这其中有什么花哨了。别在这里废话,去把城上的人接应下来!” “诺!”卢青转身去了。 而李荩忱看着身边跃跃欲试的裴子烈,微微颔首:“大士,你到前面去压阵吧,撤退的差不多了,城上估计还有一两百人,三个主将都在,曹孝达估计不会让他们轻松离开。” 裴子烈也不含糊,当即一挥手,一队弓弩手快步跟上。 “霹雳车,对准城门,三发!”李荩忱紧接着下令。 早就严阵以待的霹雳车之前因为害怕误伤友军而不得不暂时停火,此时霹雳车周围的士卒再一次飞快奔跑起来,一块块巨大的石头呼啸着砸向城门。 城上的巴蜀将士已经收缩,距离城门有一段距离,因此只要不是闭着眼睛投弹,肯定就不会误伤他们。 “砰!”一声巨响,一块石弹正正好好掠过曹孝达的头顶,撞入他身后的城门楼中,石弹从城门楼的二层冲进去,一路摧枯拉朽,整个城门楼都剧烈的晃动。因为考虑到霹雳车攻击威力巨大的缘故,所以这战时可以充当藏兵楼的城门楼并没有使用,否则这一下也不知道要死伤多少人。 曹孝达一把推开扑在自己身上的亲卫,大口喘着气回头看向已经出现一个大窟窿的城门楼。 而更多的石块还在呼啸而来。 与此同时,远处的城墙上,尉迟顺的反扑再一次被逼退,旋即阵阵箭矢从城下射上来,使得尉迟顺一时半会儿很难直接向前。 等尉迟顺伸手推开眼前的盾牌时候,城墙上已经只剩下了遍地的尸体,有巴蜀军队的,有北周守军的,还有很多襄阳城中民夫的。 七横八竖,一地狼藉。 至于刚才就只剩下十余人的陈智深所部,哪里还有身影? 尉迟顺跺了跺脚,有些无奈,刚才敌人从城下射上来的箭矢固然散乱,但也让向前推进的北周士卒有些慌乱,而更重要的是突如其来的石弹彻底打乱了城门上居高临下准备射箭的北周士卒。 这自然就给了陈智深等人最后的逃生时机。 密集的箭矢再一次扑上城头,在自己人全部撤退之后,巴蜀军队的弓弩手也不再束手束脚。 “盾牌!”尉迟顺顺手抄起来地上的盾牌,而更多的士卒被这箭矢骤然袭击,纷纷惨叫着倒下。 而曹孝达这里还不至于被箭矢波及到,他微微眯眼看着城下缓缓后退的巴蜀军队,轻轻叹息一声。 第一次进攻就填平几段壕沟然后攻上城墙,侵略如火、撤退如风,进退有据,更重要的是当军队撤退的时候,所有的将领都在队伍的后方亲自断后,这在其余的军队之中几乎是很难看到的情况。 毕竟将领的性命要比士卒重要得多。 可是在这一支军队似乎并不是这样,将领们断后,可以让士卒更加轻松和从容的离开,毕竟将领才是他们的主心骨,自家主将尚且在身后,有什么可怕的? 显然这支军队的将领,在遇到这样危险、很容易溃败的情况,选择的并不是先走一步,而是尽最大可能的让军队保持秩序、依次撤退。 久经沙场的曹孝达很清楚,这样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这意味着他们将会暴露出更少的破绽,更像是一个精密的战争机器,只为了能够将更多的敌人送入地狱。 李荩忱的这一次大举进攻虽然没有最终突破襄阳城,但还是让整个襄阳守军损失惨重,更重要的是第一次进攻就让敌人登城这么长时间,对于任何一支军队的士气打击都是可想而知的。 同时李荩忱也用军队的进退有据告诉曹孝达。 这一支军队并不是好对付的,而且对于襄阳城,李荩忱不但是想要,并且还有这个资格。 第八百四十一章 潜入 什么叫做真正的随波逐流,恐怕现在程峰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已经快到冬天,沔水水流不但湍急,而且很凉,当下水小半个时辰之后,程峰觉得自己的四肢已经失去了知觉。 他身后的数百名士卒应该和他有着相同的感受。 他们从上游下水,已经顺着水飘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借助远处襄阳城的微弱灯火看到了岸边,当然随之看到的还有襄阳城庞大的轮廓,以及北侧城墙上明显高出来的几处水门。 襄阳向北毗邻沔水,因此北侧城门并没有陆上城门,只有连着的三个水门以及面向陆地的东北和西北两处角楼。因为敌人主要是从北侧而来,所以水门这边的防守并不算严整,毕竟想要进攻水门就需要有水师的支持,可惜李荩忱的水师都在大江上游,根本没有办法转入沔水——当然如果李荩忱愿意的话,是可以走江陵的,只不过似乎萧摩诃不会愿意。 而且李荩忱手下的水师实际上就是当初入蜀的时候从荆州水师中抽调出来的,虽然王昌对李荩忱忠心耿耿,但是不代表其余所有人都有着类似的想法,因此李荩忱自然不可能在这等紧要关头把水师派上战场,对于这一支弱小的巴蜀水师来说,也就是欺负欺负上江的敌人,要他们去突破荆州水师的封锁,不啻于天方夜谭。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曹孝达发现荆州水师撤离的时候,果断的把本来驻扎在城北兵力就不多的军队抽调到了东西两面,面对李荩忱不惜一切代价的猛攻,没有充足的兵力就是在自寻死路,尤其是今天的战斗更能够表明,李荩忱真的有在短时间内突破襄阳的能力,如果不是曹孝达率领援兵及时赶到,恐怕城头上的巴蜀军队还能进一步扩大阵地,最终将敌人彻底赶下城池。 对于现在的襄阳守军来说,如何将所有的兵力都用到刀刃上才是最重要的。如此一来,最不可能成为战场的北门上,就只剩下了十多名士卒把守,再加上来往巡逻的,凑到一起也就是百余人。 相比于东边和西边城墙上的忙碌,这边城墙上恐怕只有用安静甚至是祥和来形容了。 看上去似乎随手都会熄灭的篝火还有懒懒散散的士卒,无一不在表明着这边的安全。甚至就连来往巡逻的士卒也都是快步走过,因为他们知道前方的黑暗之中不会有什么危险。 只不过他们想错了,此时程峰就顺着水一点一点的向城门飘过来,因为害怕惊动城上的敌人,所以他们甚至都不敢用力划水,只能在水流方向不对的时候才会动手调整自己的姿态。黑暗之中,程峰看不清楚身后有多少人跟着自己,但是他清楚,就算是只有一个人也要将这个看上去不可能的任务完成。 程峰是在李荩忱刚刚入蜀的时候投靠李荩忱的,但是他真正发达起来实际上也就是在李荩忱前往建康府之后,程峰带领八百精锐追随在李荩忱身后,叶代表了整个李荩忱团体之中所有武将的利益,也算是惹人注目。 不过之后李荩忱回到巴蜀,原本和程峰一起投靠李荩忱的戴才等人都已经开始受到重用,甚至已经开始作为一方主将统率军队,就连有一段时间之后方才投靠李荩忱的郑凯源等人也都开始成为统带几千人的重要将领,可是程峰的麾下只是从当初的五百人增长到了现在的八百人。 虽然这八百人众所周知都不是等闲之辈,放入任何一支部队都是令人眼馋的存在,如果不是李荩忱的坚持,各部主将肯定也不会如此轻易的放人——实际上还是因为李荩忱从建康府回来之后直接将这些人扣了下来,根本没有让他们回去。 可是八百人终究是八百人,无论大家都知道这八百人是怎样的精锐,又经过了怎样的训练,至少在成军之后,他们还没有经历过一次真正的战斗,如果真的要说战斗的话,恐怕也就是之前李荩忱从建康府离开的那一次了,可是那次实际上也并没有爆发冲突,双方在最后依旧保持了最大限度的克制。 因此可以说这一支声名在外的军队却并没有展露过自己的实力,他们追随着李荩忱从白帝城一路到汉中,再到定军山,最后到这襄阳城下,几乎一直都在行军,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当然这也不完全怪他们,李荩忱在前面推进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导致程峰每一次带领部队抵达战场的时候,就已经只剩下了打扫战场的任务。 不过这一次机会总算是落在了他们的头上,想到之前各支部队投过来的质疑和不信任的目光,想到李荩忱的信任和托付,程峰就不敢怠慢,这一战是为了证明自己、也是为了证明李荩忱之前引起这么多非议的决定是正确的,证明程峰手上的这一支军队,只要使用得当,就能够顶的上千军万马。 水门已经出现在前方,程峰缓缓地游过去,身体贴在了水门的栅栏上。为了阻挡船只攻城,水门下每隔一寸就有一条栅栏,而同样一寸间隔的栅栏也可以阻挡水鬼进入,又不会阻拦城内和城外的水流动,以避免城内出现断水的情况,可以说一举两得。 此时程峰抽出腰间别着的锯,这些锯都是专门为今天的行动打造的,可以说李荩忱为了将这八百人打造成精锐队伍是不惜血本,他们身上携带的短刀、斧头以及这个锯都是特意打造。 现在巴蜀的工坊已经按照李荩忱之前的指导采取流水线生产的方式,虽然和后世相比还有很多不足,甚至只能说是依葫芦画瓢,但是至少已经可以保证兵器的质量和产量,相比于之前自然是好了很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人也应该知足。 而流水线生产的好处在于可以大批量不间断的生产,可是也相应的意味着很难犹如之前那样生产少批量的兵器,这并不是意味着不可以,而是新生产线的开辟和运行都需要很大的成本,这成本最后肯定是要落在李荩忱头上的。 第八百四十二章 狼就该先饿着 因此李荩忱能够为这八百将士生产这些工具,显然也算是煞费苦心。当时负责生产的大匠欧阳莫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和李荩忱再三确认之后方才安排人手开启新的生产线。当然这生产线在生产了八百件配套的兵刃之后就关闭了。 不用李荩忱再多强调,欧阳莫也知道这些兵刃有多重要,所以使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否则犹如程峰这样在水中摸索前进、一路上磕磕碰碰,单薄一些的兵刃早就已经碰坏了。 水门是城内和城外水流汇聚处,水面看上去很平静,实际上水下已经是暗流涌动,程峰伸手抱住一根柱子,飞快的切割着栅栏,而十多名士卒也在做着和他相同的事情,至于其余更多的人则是潜伏在水中,他们都随身携带了芦管,这样只需要将小小的一截芦管露出在水面上就可以。 对于城门上那些烤火的北周士卒来说,这些融入黑暗之中的芦管根本没有办法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更或者这黎明前浓重的黑暗中,就算是七八百人浮在水面上,估计他们也看不见,除非拿着火把一直走到岸边细细观察。 当然了在这个时候当然是小心为上。 深秋时分,寒冷的水几乎让程峰失去了知觉,不过他还是在尽最大努力锯动着栅栏。 “怎么回事?”这个时候城上突然传来的了声音。 顿时黑暗中所有巴蜀将士都屏住了呼吸,他们只听到冰冷的水中,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的跳动,而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把手落在腰间的刀上,适合水中携带的柳叶刀虽然在格斗的时候容易处于劣势,却是这些将士现在最大的依靠,如果真的被敌人发现,哪怕是明知道身上没有衣甲的他们发动进攻不啻于螳臂当车,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从水里跳出来,尽最大可能的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可能是水里的鱼扑腾了几下,之前又不是没有过,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好几个弟兄都在睡觉呢!”而另外一个声音紧接着传来。 脚步声逐渐远去,程峰轻轻松了一口气,从水面上探出头,正准备继续切割,一支火把骤然从城门上扔了下来,豁然将城门处的水面照亮。而城门上一名士卒不耐烦的指着水面说道:“你看着小涟漪,肯定是鱼探头,我就说你疑神疑鬼的干什么!” “好吧好吧,是我错了,等会儿请你吃酒!” “这还差不多。” 程峰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停止了,这个时候方才算恢复了正常,他吸取教训,足足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再一次开始切割。第一根栅栏终于被取了下来,而其余的士卒这个时候也取得了突破。 程峰深深呼了一口气,径直潜入水中,越过这些栅栏的残骸向前游动,其余的士卒在后面也紧紧跟上。刚刚过了水门没有多久,程峰就摸到了水中的铁索。 铁索是水战中常用的阻拦对方船只的手段,有些类似于陆战中阻拦骑兵的绊马索,当冲锋的船只撞击在铁素上面,少不了要人仰船翻,不过对于程峰等人来说,这并不算什么难以越过的困难。随着程峰小心翼翼的从铁索下面游过去,紧接着的绳索让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借助城门上照射下来的微弱火光,可以看见水道上的绳索。和铁索的作用不同,这些错弱的绳索显然还不足以阻拦船只,这主要就是防范水鬼的,当人生地不熟的水鬼在水流的推动下撞上这些绳索的时候,岸边的锣会被牵扯着响动,守军自然就知道应该来抓捕水鬼。 内河水道虽然水面意向风平浪静,但是因为支流汇聚的原因,水下一向是暗流汹涌,之前程峰能够轻松的下潜越过铁索,主要就是因为水流的推动作用。可是现在这水流的推动作用正在扮演着另外的角色,如果水鬼对此不熟悉,就会被水流推动着直接进入陷阱,而等水鬼意识到的时候自然为时晚矣。 好在进入襄阳城之前,程峰已经从几名樊城战俘口中得知了这些安排布置,提前做好了准备,否则现在岸边应该已经是锣声震天。程峰借助忽明忽暗的光芒看向身边的几名幢将,他们也都抽出腰间的锯子,两个人上前稳住绳索,其余几个人小心翼翼的将绳索切断。 按照战俘的描述,继续向前就应该是襄阳守军的草料场。粮草容易点燃,也是在攻城时候敌人探子最喜欢下手的目标,一旦粮草点燃,对于双方的士气都有影响。 为了防止火灾以及在着火的时候能够及时救援,襄阳城的草料场就设置在北门附近,靠近内河容易取水,而且一旦火势太大,也可以紧急开启水门上的闸门,增大水量。 这草料场自然就是程峰等人这一次费尽力气潜入城内的目标,不过却并不是最终目标。因为李荩忱并没有给出他们最终的行动目标,一切都看程峰的现场发挥。 这是信任,也是考验。 不使用这一支军队,李荩忱攻破襄阳也只是时间问题;但是不上战场,对于这一支军队来说就永远没有办法证明自己。因此不需要程峰做动员,这些将士都分外珍惜这一次机会。 一挥手,程峰当先向前游去。 ———————————— 襄阳城西。 沔水上的风带着凉意,若是衣着稍微单薄一些,尚且得裹紧,可想而知如果浸入水中又是什么感受。 裴子烈缓步走到李荩忱身边,自从子时程峰他们开始行动之后,李荩忱就默默地站在这里眺望襄阳城,也不知道是在期盼还是等候。 “在来之前,你可是好好的憋了憋他们。”裴子烈低声说道,显然别人只道是程峰等人运气实在不怎么好,紧赶慢赶却总赶不上,而了解李荩忱的裴子烈却清楚,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这样的一支精锐,李荩忱是不会一直放在后面的,除非他另有所图,“到现在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紧张么?” 李荩忱轻笑一声:“那是一群狼,如果说他们吃得很饱,那么某或许会很紧张,只不过······他们是一群饿狼。” 裴子烈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第八百四十三章 头狼和狼群 裴子烈虽然没有见过狼,但是也知道狼是怎样一种凶狠的动物,狼的体型并不算大,但是每一头狼都足够的狡猾和凶狠,而当狼群一起作战的时候,这就是草原和森林上不可战胜的力量。 李荩忱将程峰他们比喻为狼,裴子烈就已经知道在李荩忱的心中他们是什么样的地位,又有怎样的作用。 这就是李荩忱手下最凶狠的猎手,是最锋利的匕首。 而李荩忱这个时候将程峰等人派上战场,说明在李荩忱的心中,对襄阳城的第一次进攻还没有结束。全军压上,这才是最后一支进入战场的军队,只不过等待他们的就只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大胜凯旋,一个是死无葬身之地,他们几乎没有从城中撤退出来的可能。 而就在周围黑暗之中,一批一批的巴蜀军队已经在将领们的带领下重新进入阵地,他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晚上还要发起进攻,但是他们都能够知道一个消息,那就是李荩忱现在依旧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就像是白天那样。 将军尚且如此,更何况手下人。 军队的组成有很多种,而可以说李荩忱手下这一支是比较复杂的。把他们汇聚在一起使得其成为一个整体的,并不是和其他军队那样的乡土亲情或者丰厚赏赐,而是李荩忱带给他们的信心与勇气,或者换一句话说就是个人崇拜。 作为一个后来者,李荩忱不得不承认,个人崇拜是一种很危险的东西,弄不好就是引火烧身,毕竟有太多的前车之鉴,这对于一个团体和一个势力的长远发展并没有太多的好处。针对这个问题,不同的文明也演变出了不同的解决方式,毕竟归根结底这种崇拜和信仰的力量是很让人眼热的。 有的文明将其转化为对一个虚无事物或者对一个没有实权的人物的崇拜,比如君主立宪国家对皇室的尊重和崇拜,又比如基督教国家对上帝的崇拜,而有的文明则努力将其转化为对一种至高无上权威的尊重,比如皿煮国家对《宪法》的推崇。 可以说每一个文明都有自己特定的解决方式,中华文明也一样发展出了特色的道路,归根结底这在一定程度上都是为了防止个人权力和个人崇拜最终导致整个国家走入歧途。 李荩忱并不想要把对整个势力的领导建立在每一个人对自己的个人崇拜上,这应该是一部分,但不应该是全部,有更多的东西可以用来将这些人牢牢拴住,有实实在在的利益,也有虚无缥缈却能够令人奋进的理想。 对于团体之中已经上了年纪的人,理想和抱负对于他们早就已经冰冷的胸膛自然起不到多少作用,所以李荩忱更多的是给他们想要的利益,比如对于峡江唐氏的那些长老,以及对于徐陵和吴明彻等人,他们想要看到的也是跟着李荩忱能够获得多大的利益。 相比之下,团体之中的其余年轻人,比如裴子烈和萧世廉等人,之所以这么长时间都坚定的跟着李荩忱,主要还是因为李荩忱和他们有着相同的目标,那就是彻底平定这乱世,当然估计现在所有体会过这乱世的年轻人都有着类似的想法。 依靠理想把所有人汇聚在一起,然后再通过利益将他们牢牢固定,这就是李荩忱团体之所以团结的原因,只不过这个原因显然只是局限在上层,对于下层的百姓和将士来说,对李荩忱的个人崇拜还在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 至少在短时间内,李荩忱不想也没有能力改变这种现状。他终究不是圣人,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撬动整个天下,还是需要之中很纯粹的崇拜,他需要这些将士毫无抱怨的追随他的脚步向前。 毕竟这个时代的受教育情况摆在这里的,士卒冲锋陷阵,并不是为了什么高大上的理想,就是单纯的为了建功立业,而李荩忱就通过自己的胜利来告诉他们,跟着自己就有饭吃! 这样的崇拜是建立在李荩忱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上的,至少现在李荩忱可以确保即使是经过了一天的苦战,所有士卒依旧毫无怨言的出现在黑暗之中,就像是蛰伏的巨兽,随时准备对前方的猎物发动致命一击。 “估计快了。”李荩忱搓了搓手,不得不说夜晚站在这沔水岸边还是有些冷的。 裴子烈看了李荩忱一眼,有些好奇的问道:“为什么是程峰?” 显然这个问题在他心中也憋了有一段时间了。 “为什么不能是程峰?”李荩忱皱了皱眉。 “这样的任务,或许陈智深更适合一些。” 李荩忱淡淡说道:“陈智深的勇猛你也是看在眼里的,而且这个家伙并不是一点儿都不聪明,只知道横冲直撞,因此之后肯定可以成长为一员大将,回下应该统带千军万马,你不觉得八百人着实少了点么?更何况陈智深终究还是缺了那么几分稳重······” 裴子烈怔了一下,隐约明白。 李荩忱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只知道冲杀的人来带领这样一支性质非常特殊的队伍,也不需要稳重慎重的人,他实际上就只是需要一个有一定能力而又比较中庸的将领。 在李荩忱麾下各具特色的诸多妖孽之中,显然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程峰就是这样一个人,更或者说李荩忱能够找到的也就只有这样一个人。 应该说程峰这个家伙是最符合狼的特性的,并不是最强大的,也不是最迅捷的,但是他会在最关键的时候毫不遮掩的展露出来自己的獠牙,将猎物直接撕碎。 而这一只头狼和他的狼群的第一个猎物,就是眼前的襄阳城。 正当裴子烈准备开口的时候,前方城中火光乍亮! 紧接着一道又一道火柱熊熊燃烧起来,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此时已经被照亮了大半! 李荩忱微微眯眼,而此时早就已经得到命令的各部将领同时下达了攻城的命令,咚咚的鼓声直接打破这该死的宁静。 城西陈智深部、李迅部和郑凯源部,城东淳于量部同时摆开阵型展开进攻,一支支火把竖起来,将整个旷野点亮! 第八百四十四章 水与火 火光将整个水面都照亮,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又是在冰冷的水中,但是看着那些熊熊燃烧的火焰,依旧能够感受到一股炽热扑面而来。十多名北周士卒慌乱的从即将被大火吞噬的草料场跑出来,向着这边河道,每一个人都提着桶。这已经是他们就近能够找的最近的水源了。 而不等带队的幢将察觉到水中的异常而下令停住脚步,一支箭矢就呼啸破空,刺穿他的胸膛。幢将瞪大眼睛,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敌人从水中一跃而出,直接向着自己的队伍扑过来。 草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可以说让襄阳北部的守军大惊失色。经过一天的苦战,襄阳城中的守军实际上也已经疲惫不堪,因此城上血战了一天的士卒多数都撤下来驻守在敌人最不可能进攻的北部,因此当草料场起火的时候,还有很多疲惫的士卒尚且在睡梦之中,如果不是同伴催促,恐怕早就已经被大火吞噬。 只不过这些士卒只道是走水,毕竟空荡荡的道路上并没有显示敌人来过的身影,却没有想到真正的敌人并不在陆地上,而是在水中。 干净利落的将这些北周士卒解决掉,带队的仗主果断一挥手,弓弩手冲在最前面,手持弓弩对准通往这个码头的几处道路,而其余的士卒忙不迭的从尸体上扒下来衣甲。毕竟他们都近乎赤身果体的潜入城中,如果不穿衣甲的话,等会儿和敌人的搏斗中肯定要吃亏。 “走!”仗主也不含糊,直接抄起来长枪沿着道路向前,而几名士卒也没忘记将随身密封携带的火折子点燃,丢到旁边的营帐之中,很快空荡荡的营帐就熊熊燃烧起来,虽然并不会杀伤敌人,但已经足以制造更多的混乱。 这只是百余人,这八百人的队伍和其余的队伍有所不同,幢将能指挥的人数只有五十人,仗主才能够指挥百人,这也从侧面体现出了李荩忱组建这一支部队的目的。 真正的精锐,也是真正的精干,在关键时候能够以一敌二甚至是以一敌十。 因为运送粮草以及靠近沔水的原因,襄阳城北部河网密布,主要都是人工开凿和引流的水渠,这些水渠虽然算不得深,但是平日里行船都可以,此时人划水前进更是轻松,更重要的是相比于外面的河道,这些水渠更加平整,自然也就更加安全。 因此程峰在进入城之后就果断的将兵力分开,他的主要目的是制造混乱,而不是拿下城池,既然要制造混乱的话,那肯定是越过的混乱越好,因此这八百将士分开绝对要比合在一起作用大。 八百士卒分成八支队伍,一半留在草料场这边,而另外一边则顺着水道直接向城中摸过去。 李荩忱并没有告诉程峰的最终目标。所以程峰根本就没有将点燃草料场作为自己的最终目标,留下来一半兵马对付草料场,其余的兵力则都已经分散开来。 身后草料场已经熊熊燃烧,而程峰贴在一处桥墩上,看着岸边紧急集结的北周军队。 襄阳城也是分为内城和外城,只不过相比于樊城,这个内城更加简陋,实际上就是当年的老城并没有废弃拆除,相比于外城,内城已经有多处破损,并且城池低矮甚至比不上外城,而且内城之中也没有什么,主要都是一些仓库和兵营,甚至就连尉迟迥、曹孝达等人的府邸都不在内城中,而是在城池偏南的位置。 随着兵马沿着外城作战,这些仓库和兵营都已经空荡荡的了。这也是为什么曹孝达防守外城如此拼命,一旦襄阳外城被攻破,那么这襄阳城也就真的没有什么好坚守的了,站在外城上就可以将内城的一切安排布置都看的清清楚楚。 当然这也怨不得之前修筑城池的人,毕竟修建一座内外城池相互嵌套的城实在是麻烦,而且在管理的时候也会横生很多波折。所以反倒不如集中所有的资源来修建一座更加高大上的外城城池,而内城原有的城墙随着年久失修,也就逐渐变成军营的寨墙,使用城墙作为寨墙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恐怕当时谁都没有想到,原本在东西两个方向猛攻的敌人,竟然会突然从北门渗入,一开始曹孝达也以为是草料场走水,不过很快他就收到了有部下遭遇敌人的消息。 说明真的有水鬼进入了城池。 曹孝达不得不承认,李荩忱的确给了自己一个惊喜,而这个时候外城咚咚的鼓声也在告诉曹孝达,李荩忱这根本就是蓄意为之。白天的猛攻的确已经让曹孝达竭尽全力,并且他也天真地认为李荩忱的进攻就应该到此为止了,可是谁曾想到,真正的进攻实际上从现在才开始。想到这里,曹孝达方才明白李荩忱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下令收兵。 之前所有人都天真的以为那是因为李荩忱觉得继续进攻已经没有意义了,与其等到敌人冲上城头,不得不付出更大的伤亡还没有办法向前推进,反倒不如先撤下来。 可是到现在曹孝达方才意识到,这根本就是李荩忱主动撤退,他要为今天晚上的继续进攻保留一定的体力,不能将所有的士卒都压榨干净,这个时候再想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 相比于之前李荩忱一贯的雷厉风行,这一次李荩忱的进攻着实是有些拖泥带水,军队铺天盖地的发动进攻,但是实际上在派遣援兵以及调动城上军队过程中,李荩忱显得都有些拖沓,按理说城头有士卒先登之后应该以最快的速度派遣足够的援兵冲上去,彻底稳住阵地,尤其是在敌人的预备队没有赶到的时候。 这也是今天曹孝达最担心的事情,主要还是因为襄阳城中守军太少,预备队只有一支,再加上襄阳城太大,因此预备队赶到的速度肯定会大打折扣,所以城头有先登,守军就要面对很大的风险。可事实却是即使是带队先登的是李荩忱麾下数一数二的猛将陈智深,这局面也依旧没有被打开。 现在看来,怕是李荩忱故意为之。 更多没有参与攻城战的士卒将会在今天晚上发挥作用。 第八百四十五章 还有大目标 程峰缓缓的从桥墩下面绕过来,岸边上已经没有了人,几乎所有的士卒都被集结起来,襄阳城显然已经到了危亡关头,不管是谁,这个时候都不能休息了。 程峰不得不承认,曹孝达至少在防守上独具一格,李荩忱同时从城东和城西发动了进攻,再加上还有从北方来的不知道有多少的敌人,可以说曹孝达及时必须同时要面对三个方向的敌人,如果换做普通的将领,这个时候恐怕早就已经慌乱不知所措,可是曹孝达依旧竭尽全力将整个襄阳城中的军队都调动起来,将不同的军队派遣到不同的地方,至少刚才程峰就看着有三支人数不一样的队伍分别开向三个不同的方向,这说明曹孝达至少现在还能够保持冷静,在他的眼中,眼前的局势尚且有可以挽回的余地。 这的确是一个值得尊重和用心对付的对手。程峰从来没有天真的以为自己能有多大的本事,否则李荩忱也不会为自己量身定做这么一个职务,带领这八百精兵悍将,并不需要有超凡的统率能力和过人的判断能力,毕竟这些老卒的经验已经足够保证程峰说一句话,他们就知道程峰想要干什么。 李荩忱显然不指望着程峰能够率领大军纵横扫荡,而多年的屯田被贬的经历也让程峰很清楚,自己能够管理好一亩三分地就不错了,更不要说统领大军。 现在这八百人就是程峰的一亩三分地,而他需要做的就是让这一亩三分地能够在这一战中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曹孝达的确是最大的威胁,所以程峰的目标就是曹孝达。 跟在程峰身边的百人可以说是八百人之中又选拔出的佼佼者,每一个人都是一只手中拿着斧子,一只手中拿着柳叶刀,警惕的看着前方。黑暗之中实际上程峰也不知道他们顺着水道往前走了多远,虽然在来的时候已经反复的将襄阳城的舆图映入脑海之中,但是一路上摸索着向前,程峰也不知道自己实际上到了何方,就算是走到了岔路上可能都没有感觉。 “走!”程峰低声下令,一队人穿过街道,正当他们想要拐入旁边的一条街道时候,一队手持火把快步向前的北周士卒骤然出现在眼前。 “什么人?!”带队的仗主几乎是下意识的大吼,显然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在这混乱之中竟然会冲出来一队连衣甲都没有家伙,“你们是谁的部下,为什么这样······” 程峰此时已经反映过来,纵身扑上,手中的斧子直接砍向那名仗主。而站在仗主身边的一名幢将大喊道:“是岛夷!” “当!”仗主几乎是下意识的举起来手中的刀,挡住了这迎头劈下来的斧子,不过还不等他退后,程峰手中的柳叶刀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程峰毫不犹豫的将刀柄一转,仗主瞪大眼睛,眼见是活不成了。 这种柳叶刀都是欧阳莫亲自主持设计的,虽然很薄,但是破甲的韧性却很好,直接刺穿了这仗主的衣甲,几乎没有丝毫的停滞,而程峰身后的士卒此时也已经争先恐后的冲入北周军队之中,这一支队伍足足有三百人作用,但是因为是在街道上,所以根本没有办法展开,对上程峰手下的这些杀胚,自然就只有砍瓜切菜一般被砍翻的下场。 一个人对付三个或许还有点儿挑战性,但是迎面的敌人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当敌人添油一般向程峰等人发动进攻的时候,那就没有多少难度了,这样的情况几乎是这些老卒们梦寐以求的。 显然周人也意识到了事情不对,眼前的这些甚至连衣甲都没有的岛夷实在是不好对付,当几名幢将都被砍翻在地之后,剩下的百余名北周士卒几乎同时开始沿着大街小巷溃退。 程峰一挥手,阻止身边几名想要追击的幢将,沉声说道:“抓紧换上衣甲,按照我们之前约定的,把白布条绑在袖子上,快!” 能够在这个时候消灭多少北周士卒并不重要,只要能够拿下曹孝达,这一战就结束了。 程峰的目光沿着满地狼藉的街道向前看。 只是不知道曹孝达又在哪里? ——————————————- “阿嚏!”曹孝达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喷嚏,下意识的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转而看向身后,几道人影已经快步迎上来。 “内城都已经安排妥当,”带队的一名偏将军一拱手沉声说道,“所有的府库和营房都已经整理好,城中尚且留下了五百名将士。” 内城的主要是军营和府库,之前就已经全部空了,现在正好可以拿来转移外城的兵力和物资,不能再给李荩忱有可乘之机了。 曹孝达微微颔首,但是在心中忍不住暗暗叹息一声,五百人想要把守一个偌大的内城实在是太少了,若是再给曹孝达五千兵马,就算是外城真的守不住了,曹孝达也有信心能够在内城坚持几天,毕竟相比于内城,外城实在是太大了,对于兵力捉襟见肘的曹孝达来说,把守那么大的一个外城需要的兵力自然不是内城能够相比的。 “老夫人还有其余的家眷呢?”曹孝达紧接着问道。 “正在撤离!”偏将急忙说道。 尉迟迥率兵征战在外,他的家眷并没有随军,同时还有尉迟宽和尉迟顺等人的家眷也都在襄阳城中,为了以防万一,这些家眷自然应该先转移到内城。 “老夫人已经上车了,”偏将军急忙说道,“但是府中家眷还有很多,一时半会儿很难送入城中,尤其是刚刚收到消息,就距离内城北门不远处,有一队三百人左右的队伍受到了袭击,敌人多半都没有披甲,但是攻势非常猛,只有百余人就硬生生的将三百人的队伍冲散了。虽然根据溃兵的描述是因为遭遇的时候猝不及防,但是末将以为我们应该提高······” “嗖!”一声破空锐响骤然传来,分外刺耳。 箭矢没入了这偏将的胸膛,他惊讶的瞪大眼睛低下头,怎么也不敢相信。而旁边曹孝达的亲卫已经忙不迭的将曹孝达扑倒在地,与此同时其余北周士卒都惊慌的看向四周。 第八百四十六章 收获 “活捉曹孝达!”更多的箭矢伴随着怒吼声传来。 虽然不知道敌人为什么会骤然出现在这里,要知道这已经算是襄阳城防的核心地带了,在外围还有层层士卒巡逻守卫,不过现在考虑这个问题自然太晚了,更应该考虑的是如何解决敌人。曹孝达当即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亲卫,抽出自己的佩刀: “快,准备接战!” 箭矢呼啸着从他的头顶上飞过,几名北周幢将中箭倒下,显然敌人的进攻非常准确。 这里是襄阳城的府衙,也是点将台,门前的空地上这个时候已经聚集了四五百名士卒以及更多前来听候调遣的将领,骤然出现的袭击无疑打乱了这一切,几乎是所有将领都在下意识的呼喊自己麾下的将士,不过这也让他们暴露在了巴蜀弓弩手面前。 一支支箭矢毫不客气的钻入他们的胸膛,这让原本还勉强控制下来的场面终于不可遏制的陷入了混乱。曹孝达徒劳的呼喊声很快就淹没在杀声和北周士卒慌乱的声音当中。 箭矢过后,巴蜀军队很快就杀过来,沿着各处街道飞快向前。他们的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冲锋的势头却丝毫不弱,很快就切开了北周军队几乎形同虚设的外围防线,直接向着站在临时搭起来的点将台上分外显眼的曹孝达扑过去。 与此同时另外几名巴蜀弓弩手也扣动了扳机,箭矢在并不算大的点将台上横冲直撞,而曹孝达还没有来得及趴下,一支箭矢就刺入了他的肩膀。 曹孝达闷哼一声,跪在地上,与此同时,分成五路冲进来的巴蜀将士距离点将台越来越近! “将军,我们先走!”一名亲卫着急的伸手搀扶曹孝达,而其余的亲卫也不敢贸然起身,弓弩手们慌张的向四周观望。 火把将整个府衙前照的甚是明亮,可是敌人的弓弩手却隐藏在黑暗之中,根本找不到,所以这对于北周弓弩手来说,几乎是一场送死的搏斗。 一支支箭矢再一次呼啸而来,北周弓弩手惨叫着倒下,不过他们的同伴也发现了箭矢飞过来的方向,一通通有些凌乱的箭矢射向旁边的房屋顶端。箭矢敲打在屋檐上,翻出清脆的声音,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杀伤这些该死的岛夷。 而此时点将台上,两名亲卫勉强搀扶起来曹孝达,有些踉跄的走下去。原本集结的北周军队已经彻底乱了套,四处都是慌乱奔跑的士卒,尤其是他们的主将刚才在点将台上受到了巴蜀弓弩手的集火,多数都已经战死,再加上此时甚至连曹孝达的身影都找不到了,所以这些士卒一时间群龙无首,只能四下里奔逃。 “退入府衙!”曹孝达声嘶力竭的喊道。 亲卫们护卫着曹孝达节节后退,而原本正从府衙中往外搬送公文准备运到内城的士卒此时也都已经抄起了兵刃,看到曹孝达过来,急忙拱卫住他。 “告诉所有人,退入府衙!”曹孝达一把抓住身边亲卫的衣领。 亲卫队长此时只能苦笑道:“将军,都已经乱了套了,咱们这几个弟兄也都是人人带伤,又如何收拢败兵?” 曹孝达怔了一下,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几名亲卫身上都有鲜血,也不知道是谁的,但是看他们狼狈的神情就知道,刚才他们已经在人群中和冲锋的巴蜀军队有过交手了。 这些精锐的亲卫们尚且如此,就更不要说其余人了。 所有的北周士卒都在仓皇逃跑,显然他们已经没有了和敌人对阵的勇气。而曹孝达低声说道:“没有想到······固若金汤的襄阳城,到头来却是这样不堪一击。” “曹孝达死了,抓紧投降!”此时一声呼喊骤然从远处响起,紧接着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高呼。 “曹孝达死了!” “抓紧投降!” 曹孝达登时面色一变,而亲卫们自然不敢再让他冒险,带着曹孝达直接退入府衙,将大门关上。 一名名北周将士此时茫然的看着彻底混乱的战场,他们可以说是最不明白的,不知道敌人从哪里来,不知道敌人到底有多少,更不知道怎么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战败了呢? 不过听到“曹孝达死了”,所有的士卒心中还是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曹孝达是整个襄阳守军的主心骨,曹孝达身死,这些将士最后的一点儿期盼也就随之烟消云散。 更重要的是他们将目光集中在曹孝达曾经站立的点将台上,可是那里只剩下了一地尸体,根本没有站着的人,说不定曹孝达的尸体就真的在那之中,否则怎么可能到现在都没有站出来主持大局? 一队队士卒仓皇的放下了手中的兵刃,而程峰穿行在人群之中,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他就知道曹孝达必然不在其中,这些脸上带着惶惶神色的士卒绝对不是曹孝达应该有的样子,而且这么短时间,曹孝达应该也来不及改换衣甲。 走到点将台后面,程峰看到紧闭的府衙,就已经知道他的猎物在哪里,而一名名巴蜀士卒也在程峰身边汇聚。 “派人看好各处大门,留下五十人,其余人跟我来!”程峰一挥手,径直向城门的方向跑去。 曹孝达固然是很重要的目标,但是现在也不过是瓮中之鳖,程峰对于捉一只瓮中之鳖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只要把他老老实实的困在瓮中就可以了,他需要做的是把城门打开。 ——————————- “先登,先登!” 无数的士卒在振臂大呼,漫长的城墙上,也不知道有多少巴蜀将士跃上垛口,刀枪呼啸着落在敌人身上。 和之前少数几个点的突破不同,这一次城墙上有太多的突破口。这一来是因为北周军队在城上的兵力着实是捉襟见肘,漫长的城墙上根本站不满这么点儿人。当然二来还是因为李荩忱的进攻来的太突然了,而且站在城头上放眼望去,火光明暗中,根本看不清有多少人在进攻,因此也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排布置兵力。 陈智深带队突破的地方就是北周军队兵力薄弱的地方,并且很快将战线展开,一队队巴蜀士卒井然有序的上城,而北周士卒只能在敌人的步步紧逼下不断后退。 第八百四十七章 尉迟宽的无奈 看着已经涌上城头的巴蜀将士,负责指挥的尉迟宽脸色都变了,今天晚上的安排是尉迟宽负责城西,尉迟顺负责城东,而曹孝达应该居中策应,虽然没有想过敌人会在这个时候发动进攻,但是这些最基本的准备措施还是有的。 只可惜现在曹孝达根本联系不上,站在城头上就只能看见城北冲天的火柱,而也正是这将半边天空照亮的火柱,不仅仅将北周军队最后赖以作为屏障的粮食消耗掉,而且也将北周士卒的信心和勇气都一并燃烧了。 相比于白日,夜间这些将士们的抵抗更加微弱,这些都是新轮班的将士,所以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久战疲惫,而是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坚持下去的决心。 一座孤城能够在敌人的浪潮之中屹立不倒,除了和主将有很大的关系之外,也离不开粮草、器械等的支持,尤其是在面对李荩忱这样的对手时候,毕竟算下来城中的几个主将都算是李荩忱的手下败将,因此如果没有这坚固的城郭和充足的粮草,这些将士是不会坚持下去的。对此想来曹孝达和尉迟顺也很清楚。 只是这个时候尉迟宽根本找不到这两个人,尉迟顺在东门那边面对的压力应该和这边相差无几,所以尉迟宽能够理解,可是曹孝达这个时候就算是没有办法派遣援兵过来,也至少应该派人联络询问情况猜度,为什么会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尉迟宽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凉,虽然从军时日不短,但是他一直以来的任务都是镇守后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要面对这样的危险境况,一时间有些六神无主。 陈智深的将旗再一次出现在城头,只不过相比于上一次,这一次几乎没有人还能够阻挡他。一队队北周士卒看着涌上来的巴蜀将士,想着的不再是向前将他们从城头上赶下去,而是怎么才能让同伴顶在前面,而自己趁此机会逃之夭夭。 城中升起的火柱无疑已经告诉他们,这襄阳城守不住了! “曹孝达已死,北门已破,大家逃命吧!”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声呼喊骤然从下面的街道上传来,几名北周士卒仓皇的奔跑着,而从城墙上溃退下来的一队北周兵马顿时就陷入了慌乱,很多人都跟着这几个应该是“消息灵通”的“同伴”发足狂奔。 不管跑到哪里去,至少不能在这里呆着。 而城墙上,尉迟宽很快也听到了城下的呼喊声,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向城池的中央部分看去,那里只有星星点点的火光,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尉迟宽觉得自己应该相信这句话,毕竟曹孝达真的是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和自己保持联系了。 说不定敌人真的从北门突破,然后斩杀了猝不及防的曹孝达。 这让尉迟宽更是背后直冒冷气。 虽然心中很不情愿,但是尉迟宽也必须得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曹孝达才是整个襄阳城的领导核心。一旦曹孝达出了什么危险,那么对北周士卒斗志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将军,我们也抓紧突围吧,至少现在东面那边还没有传来消息,而且南面还没有敌人。”几名偏将着急的簇拥上来。 眼前战局不可控已经是必然的了,随着陈智深一马当先冲上城头,李迅、郑凯源等将领也在争先恐后的发动进攻。整个城墙上放眼望去巴蜀军队的旗帜已经远远多于北周军队,而此时陈智深还在沿着城墙向上城步道的方向推进,可想而知,一旦上城步道的出入口落入陈智深的手中,那么城墙上的北周士卒就只能向北门或者南门的方向溃退,在根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敌人而且又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这样绝对是彻头彻尾的冒险,更重要的是城下的士卒也就断了和城上的联系,只会让一切变得更加混乱。 尉迟宽却无计可施,他的旗帜虽然还在飘扬,但是黑暗之中北周士卒早就已经不注意这些旗帜,对于他们来说,现在逃命显然才是最重要的。尉迟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不是曹孝达,甚至都不是自己的弟弟尉迟顺,换做这两个人在这里,或许还能带给这些将是继续拼搏下去的勇气,可是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溃败。 “走吧,下城。”尉迟宽叹息一声,“我们先去南门。” 与此同时,不远处陈智深一脚踹开一名拦路的北周士卒,那北周士卒并不是想要和陈智深打斗,而只是逃命的时候慌不择路撞了上来,看陈智深没有和自己算账的意思,三下五除二逃入了黑暗中。而陈智深只是用余光扫了一眼这个在他眼中不过是小鱼小虾的家伙,目光紧接着便落在了前方的城门上。 借助火光,他看到了尉迟宽的旗帜,没有想到这个传闻之中的公子哥竟然还有勇气坚持到现在,不过看他的旗帜开始向南侧转移,应该也是要逃跑了。现在这种情况下,北周军队已经溃不成军,想要组织一次反击谈何容易。 “走,追上去!”陈智深大吼一声,一马当先冲向南城门,而身后众多将士一拥而上。 此时东城门上,尉迟顺面对的情况或需要算比尉迟宽好上一些,淳于量的进攻终究没有办法和李荩忱亲自指挥的进攻相提并论,这主要还是因为淳于量第一次在李荩忱麾下作战,当然不会竭尽全力,否则若是被李荩忱坑了一把,他都没有地方去诉苦。 所以白天第一次攻城,李荩忱所部就取得了先登的成绩,如果不是李荩忱执意撤退,恐怕取得的战果还能更大一些。可是相比之下淳于量这边虽然也发动了进攻,但是最后甚至连城墙都没有突破,双方沿着城墙拉锯了很久,当得知李荩忱下令撤退之后,淳于量也忙不迭的将兵力收了回来。 不过即使如此,在看到城中火起之后,淳于量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磨磨蹭蹭的了,否则到时候怕是一点儿功劳都没有自己的,说不定在李荩忱那里也落不得什么好印象。 第八百四十八章 不甘的尉迟顺 如果让尉迟顺选择的话,他更愿意选择面对李荩忱,因为和这样的对手打起来才更加痛快。淳于量的进攻节奏缓慢不说,似乎也并没有率先取得突破的意思,和这样快要入土的老家伙打仗,尉迟顺多少有些不痛快。 可是现在襄阳城中已经乱作一团,而淳于量的进攻力度也在不断加大,让尉迟顺不得不重视,也因此,虽然很想知道北面还有西面到底怎么样了,此时尉迟顺也不得不站在这里老老实实的迎接淳于量的进攻。 尉迟顺当然不相信淳于量真正的力量就只有白天进攻时候那么薄弱,毕竟淳于量也是征战多年的老将,手下多少都是有些真本事的,他之所以白天的时候拖拖拉拉,恐怕也是因为和李荩忱之间还有很多默契没有形成,这对于守军来说当然是好事。 不过显然现在淳于量也不打算藏着捏着了,借助微弱的火光,尉迟顺判断至少有四五千人同时发动了进攻,更不要说他们身后随时准备顶替他们的同伴。 这说明就算是淳于量并不知道李荩忱真正的目的,也至少知道李荩忱都做了什么,因此他很清楚,如果这个时候再不发动进攻,那么眼前这一块大肥肉就没有他的份儿了。 这个老家伙就是来抢功或者向李荩忱来证明自己的。 “启禀将军,城中府衙遇袭,十多名将领横死当场,曹将军下落不明,敌人已经全有北城!”一名斥候快步跑过来。 “启禀将军,陈智深带队先登,西门失守!” “什么?!”尉迟顺一下子还没有从这些消息之中回过神来,身后就是一阵阵怒吼声,也不知道多少淳于量麾下将士跃上了城头,相比于李荩忱所部,他们白天更可以说是养精蓄锐,因此这个时候骤然发动进攻,完全可以一击先登,之所以一直推迟到这个时候主要还是因为尉迟顺坐镇这里,稳住了北周军心罢了。 若是尉迟宽或者其余北周将领在这里,恐怕这防线也早就松动了。 “退往内城!”尉迟顺果断下令。 北门那边情况未知,但是西门失守了,说明陈智深随时都有可能沿着城墙杀过来,等到那个时候想走都走不了了。 “启禀将军,军中传闻,曹将军战死了!”一名偏将面带惶恐神色快步走过来,“敌人已经包抄到内城两侧,准备离开的老夫人并府中所有家眷也都不知下落!” 尉迟顺的脸色更是愈发凝重,且不管曹孝达是死是活,到现在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已经不能指望他了,自家大哥到现在也不知道退到了哪里,让他来对付有陈智深和裴子烈这样悍将在手的李荩忱,的确有些强人所难。 这主要还是因为今天晚上的进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城东、城西和城中三处,尉迟兄弟和曹孝达各自主持一方,怎么看都没有问题,反正李荩忱不会发动进攻,因此让尉迟宽来主持西线的防御似乎也无可挑剔,可是谁曾想到李荩忱就真的偏偏动了呢? 一切都出乎意料,现在曹孝达和尉迟宽都不知生死、怕是都陷于乱军之中,甚至连自家老少妻儿都没有了音讯,更是让尉迟顺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是冰冷的。 这乱军之中,家眷会遭遇什么,尉迟顺心里很清楚。这襄阳城不知道怎么就收不住了,大家恐怕是都跑不出去,毕竟现在襄阳已经是一座孤城,就连北边的樊城都已经落入了敌人的掌控之中,这个时候要跑也就只有南面一条生路。 尉迟顺不怕死,但是他不想让家眷承受战败的耻辱,他可不相信李荩忱一旦得到尉迟迥的家属会有多仁慈。 枭雄从来都不吝惜于摧折对手,更何况对于李荩忱来说,尉迟迥绝对算得上是纠缠不断的绝对敌人。 “走,我们下城。”尉迟顺果断的说道。西面城墙已破,东面也不用再守了。 当务之急是尽快在敌人入城之前赶往南门,这是尉迟顺所能想到的唯一可以解决当前局面的办法。 如果曹孝达还在城中,尉迟顺还不会着急突围,毕竟有曹孝达坐镇,至少内城还有坚持的可能,可是现在曹孝达下落不明,恐怕内城早就已经落入敌人的手中了。 几名跟在尉迟顺身边的将领早就有此意,急忙招呼手下士卒跟上。随着以这一大队兵马撤退,城门上顿时空荡荡的,而淳于量的兵马也很快冲上城墙,一队队兵马沿着城墙展开,几乎是咬着北周军队的尾巴在向前进攻。 “快,打扫战场,向南门进攻!”淳于量在几名亲卫的搀扶下艰难的爬上城墙,伸手扶着城垛大声吼道,同时忍不住暗暗感慨一声,“老夫终究还是老了,没想到年少的时候三下五除二就能够爬上来的城墙,现在就得气喘吁吁了。” 而他一边说着,目光一边转向城头。 “启禀将军,尉迟顺跑了,下了城去往城中!”一名仗主快步过来,“我们要不要追击?” “追?追什么追,就让他先跑着,我们去南门等。”淳于量淡淡说道,“城中现在都已经变成一团乱麻了,他还有心情去城中收拾残局?他先下城一来估计是想要收拢一下城中败兵,二来不过是为了迷惑我们罢了,这襄阳城我们可没有他熟悉,衔尾追击必然追不上,所以他就可以提前一步冲出南门。” “南门,可是向南的话······”一名偏将忍不住皱眉。 向南是荆山、是江陵,这不等于往绝地之中走么。 似乎看穿了偏将的想法,淳于量淡淡说道:“本来就已经在绝地之中了,冲出去能够到那里不过是听天由命罢了。这听天由命至少比死在这里来的好。” 一边说着,淳于量一边向南门走去,一路上不断有北周士卒跪地投降,不过淳于量对此并不在意。 只有尉迟顺这样的大鱼才是李荩忱感兴趣的目标,枭雄的胃口从来都不会小,更何况是李荩忱。 淳于量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在白天的进攻中没有用力,这若是被李荩忱记恨到了,以后可没有好果子吃,所以他现在就要率军抓紧将这些大鱼抓住,以期还能在李荩忱那里换来一个好印象。 第八百四十九章 懦夫 “兄长!”尉迟顺伸手一把托住尉迟宽,看着满脸血污、直愣在那里发呆的尉迟宽,用力晃了晃尉迟宽,尉迟宽这才回过神来,抬眼看向尉迟顺。 尉迟顺低声说道:“兄长,敌人已经从北面包抄过来了,我们必须抓紧离开这里。” “这里是哪里?”尉迟宽已经有些浑浑噩噩,此时下意识的问道,“李荩忱的进攻太猛烈了,而且有人传言曹叔父战死,所以城墙上军心浮动,很快就崩溃······” 说到这里,尉迟宽露出愧疚的神色,相比于尉迟顺带着尚且算整齐的数百士卒,尉迟宽身边只剩下一群无头苍蝇一般的乱军,这让尉迟宽脸上怎么都挂不住。 尉迟顺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土城门:“是内城的南门,我们不能继续向内城走了,内城的城门都没有关,说明内城之中的防务根本没有做好,说不定敌人这个时候已经从内城北侧入城了。” 尉迟宽皱了皱眉,逐渐回过神来,刚才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被乱军裹挟着就一路跑到这里来,只能叹一口气:“也罢,城防已破,内城无险可守,全军覆没不过是时间问题,至少现在向南走,我们可能还有绝处逢生的机会。” 顿了一下,尉迟宽紧接着说道:“母亲和家中其他人呢,难道没有和你在一起?” 尉迟顺环顾四周,苦笑着说道:“你看某身边,就只有这些大头兵,哪里来的咱家的车驾?刚才有斥候来报,说家中老少已经下落不明,整个北城都已经彻底乱了套,敌情未明,此时若是逆流而上,恐怕才是真的凶多吉少。” 尉迟宽跺了跺脚,叹息一声。 而尉迟顺紧接着说道:“某已经派出亲卫向北探索,但是看北面的情况,家眷怕是要没入乱军之中了。” “乱军,乱军!”尉迟宽有些着急的来回踱步,显然这两个词再一次刺激到了他,“我们的家眷没入乱军之中,难道你就一点儿都不动容么!那可是我们家的妻儿老小!” “某怎么可能不动容!”尉迟顺一把抓起尉迟宽的衣领,这让尉迟宽有些吃惊,毕竟自己这个弟弟虽然颇有才能和实力,但是这么长时间来还从未如此激动和愤怒,以至于根本不管长幼尊卑。 “你看看,你看看这周围!”尉迟顺的声音很是尖锐,又带着几分无奈的,“你看看这些败兵,谁还有心情追随你,谁还有勇气追随你?!乱军,乱军,这就是乱军,是你我已经没有办法掌控了的乱军!你想要回去,凭借什么,凭借你的一腔血勇?!笑话!” 尉迟宽一时间讷讷不能言,而尉迟顺松开手,任由他的兄长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淡淡说道:“我们走吧,现在还有机会出南门,否则到时候全家都得死在这里。” 话音未落,尉迟顺已经快步向南方走去。而尉迟宽看着他的背影,再回头看看杀声阵阵的北面和东西两面,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懦夫,懦夫啊!” 鱼死网破固然壮烈,但是现在他们还没有权力去选择和李荩忱拼命,北方的江山依旧动荡,现在的襄阳城明摆着是把守不住了,可是尉迟家最后的根基不能就这样烟消云散! ——————————————————- 李荩忱策动战马,飞快的穿过城门。 或许谁都没有想到,襄阳城竟然会在短短的一天之内被李荩忱拿下来,当然如果算上外围战斗的话,那时间倒是不短,毕竟双方沿着檀溪也算对峙了一段时间。 襄阳城中总共也就不超过三万兵马,面对李荩忱的东西夹击以及中心开花,能够坚持下来实际上已经非常不错,毕竟漫长的战线对于兵力不足的北周军队来说可不算是什么优势。 不过短短一天拿下襄阳城,也的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当然这主要还是因为襄阳城中的混乱,如果单单是凭借兵马直接进攻,那么最多也就是和白天那样登上城墙罢了,以曹孝达的本事,肯定不会让李荩忱取得更多的突破。 “参见将军!”陈智深和李迅等人已经在城门下等候。 “走,我们入城!”李荩忱笑着扬起马鞭,“程峰找到了没有,这一次能够如此顺利的拿下襄阳城,程峰功不可没!” 陈智深苦笑一声:“现在还没有,城中的敌人还在负隅顽抗,向北和向南的道路都没有打通,尉迟顺和尉迟宽应该还在城南的街道上,刚才斥候来报,看到了他们的旗帜,另外从这里向北,所过之处都是乱军,还没有看到我们自己人。” 李荩忱和身后的裴子烈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尉迟顺出现在城南,说明淳于量那边也应该已经突破了城池,只不过城东也好,城北也好,都没有消息传来,说明中间还有不少被周乱军阻拦。 北周军队的溃退出乎意料,显然这和守军这些时日来得人心惶惶有关系,但是不管怎么说,北周军队是溃败了,从各个方向入城的巴蜀军队就算是没有联络上,但是至少也算是取得了襄阳之战的胜利,这襄阳城马上就是李荩忱的了。 “尉迟顺和尉迟宽想要从城南离开?”裴子烈敏锐的察觉到了这里面的问题所在,“这未免有些冒险吧?” 李荩忱微微眯眼:“如果某没有猜错的话,淳于量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往南门去了,我们没必要追过去,去北面,务必要找到程峰他们,这一战,程峰是首功!” 陈智深和李迅等人纷纷拱手:“诺!” 对于这个判断,他们并没有异议。如果不是程峰和他麾下的将士提着脑袋潜入北门,找到敌人防御的松懈之处,恐怕现在大家还在看着襄阳城发愁呢。 李荩忱当即催马沿着街道向北而去,而李平等亲卫不敢怠慢,急忙跟上。裴子烈转过身吩咐了几句,也去追李荩忱。相比于刚才,裴子烈的脸上更多几分轻松的神色,不过还是有些好奇: “世忠,刚才你不下令追击尉迟顺,陈智深他们明显有所不情愿,这又是为何?现在城中只剩下了一群无头苍蝇也似的乱兵,普通的仗主和幢将带队清扫一下就已经差不多了,为何要让他们亲自率队向北?” 第八百五十章 偶遇 李荩忱微微一笑:“淳于量需要有个首级来证明自己,所以某也不介意就送他这么一个首级。” “一个?” 李荩忱淡淡说道:“尉迟宽和尉迟顺本来就不是好对付的,能够抓住一个就算不错的了,看淳于量有没有这个本事。” 顿了一下,李荩忱将马鞭向前一指:“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曹孝达,到现在我们还没有接到曹孝达的确身死的消息,因此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周人虽然已经陷入混乱,但并不是没有兵马,如果曹孝达找到机会将这些乱军调动起来,依旧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这······可能么?”裴子烈一时间有些错愕。 而李荩忱伸手指了指脚下:“你觉得我们一天之内拿下襄阳城可不可能?” 裴子烈顿时不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有的时候小瞧对手的后果就是失败,曹孝达虽然和李荩忱打了几次交道,但是很显然他依旧还是小瞧了这个对手。 而现在即使是襄阳城已经陷入了如此混乱之中,李荩忱依旧不敢小瞧曹孝达,毕竟他没有见到曹孝达的尸体,军中流言和民间流言一样可怕,谁都不知道这些高呼着曹孝达已死的士卒都是怎么得到消息的,甚至不排除是程峰在故意传播消息来制造混乱。 如此一来曹孝达现在虽然还没有行踪,但是并不代表他就没有威胁性。 李荩忱策马飞驰过大街,不断地看到街道上四处逃散的北周士卒,正当他准备寻找程峰的身影时候,一支箭矢呼啸着向李荩忱飞过来,几乎可以说是当面! “将军小心!”李平大吼一声,策马挡住李荩忱,不过在那之前箭矢就已经破空而至。李荩忱下意识的侧身,手中的马鞭一扬,堪堪敲打在了箭矢上,箭矢颤抖一下,无奈落地,而李荩忱手中的子云枪已经抬了起来,与此同时李平等亲卫纵身向着箭矢射过来的街巷扑去。 “世忠!”刚才带着一队士卒驱赶败兵的裴子烈此时也回过神来,飞快的赶过来,“怎么回事?!” 李荩忱皱了皱眉,子云枪霍然向前一指,李平等人同时扣动扳机,黑暗之中传来一声声惨叫,很快十多名北周士卒从拐角处冲出来,直迎向李平等人。 “溃兵?”裴子烈有些诧异。 “绝对不是溃兵,而是亲卫和死士。”李荩忱当即果断的否定了他,“行踪鬼鬼祟祟,一旦发现便以死相搏,说明他们依旧有斗志,而且正在掩护什么。” “曹孝达?” “如果是曹孝达那就最好不过,追!”李荩忱果断下令。 李荩忱身边足足数百人,都是精锐之士,这些突然杀出来的北周士卒当然不是他们的对手,轻而易举的被砍翻在地。而裴子烈这一次不敢怠慢,率先上前几步,踢了踢其中一具尸体,抬头凝重的说道:“世忠你判断的没错,这些家伙的衣甲和普通的周人有些区别,刚才打斗的时候也颇为勇猛,应该是尉迟家的亲卫无疑。” “那还等什么!”李荩忱当即翻身下马,狭窄的小巷策马奔驰更加危险,他背上子云枪,抽出佩剑便要向前。 而李平等人急忙冲到李荩忱前面,挡住李荩忱,几名弓弩手更是干脆,手中的弩同时对着黑暗扣动了扳机,箭矢呼啸而去,只不过这一次却并没有声响。 李平等人同时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向前迈动脚步,远方的天边已经出现了一抹鱼肚白,但是在这城墙下的街巷中,一切都还被黑暗所笼罩。 就当李平迈过几块砖的时候,一声惊呼骤然传来,更重要的是这是女人的声音。李平显然也被吓了一跳,手中的刀径直架在了那女人的脖子上,与此同时,一支支火把骤然在后方点亮,光芒一下子将这这条街巷照亮。 这是一个死胡同,这种死胡同很常见,尤其是在襄阳这种城防重镇中。死胡同的作用自然是引诱入城的敌人迷路,同时守军可以在狭窄的道路两侧同时倾泻箭矢和石块,将进入胡同的敌人一举歼灭,在巷战中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几乎可以说是一个早就设计好的致命陷阱。 只不过显然现在这个陷阱让这些慌不择路的周人自己掉了进去。 刚才李平踩到的是一个躺在地上、婢女打扮的女子,她的腿上中了一箭,所以走不动路,脸上全是汗珠,显然箭矢刺入肉中很疼痛。而就在死胡同的末端,几名北周士卒护卫着二三十名老少妇孺。 当意识到自己被发现的时候,妇孺们将小孩子护在身后,惊慌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 李荩忱有些诧异,说句实话他也没有想到猎物竟然是这样的,看这些人衣着华贵,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家眷,至于这襄阳城中谁才有这样庞大的家眷,那就不外乎尉迟迥和曹孝达了。 “敢问当面的是哪位将军?”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老妇人伸手推开身前的北周士卒,淡淡说道。 裴子烈眉毛一挑,正准备上前,李荩忱却伸手一把拦住他,自己开口说道:“镇西将军、汉中侯李荩忱。不知道老夫人如何称呼?” “尉迟元氏。”老妇人的声音很平静。 “尉迟迥的正妻?”裴子烈下意识的握紧刀柄。 这真的是一条大鱼。 李荩忱也打起精神,尉迟迥的正妻来历可以不小,当年西魏的金明公主,所以姓氏是元氏,也算得上北魏元氏皇族的正统血脉了。 也难怪这个老妇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算得上有来头的人物,又经历过西魏到北周的改朝换代,家中又是将门,这等战火燎天的景象显然没有少见过。 “老夫人有礼了。”李荩忱微微一笑,却并没有拱手,“想必老夫人身后就是尉迟家的家眷吧,某想要搜捕曹孝达,没有想到却抓到了这么一网大鱼。” “将军既然进城,说明西门已失,老妪原本想要去西门寻我家孩儿,现在看来也不用去了。”元氏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凄凉。显然她也知道,今日是难从李荩忱手中逃走了,而且李荩忱破西门,尉迟宽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尉迟宽和尉迟顺都没有死,正在往南逃,若是他们快一些,说不定还能逃出生天。” 第八百五十一章 战利品 李荩忱并不吝啬于告诉元氏和这些尉迟家家眷一些消息。 毕竟这些消息已经和他们没有多少关系了。 不少女子听到这个消息,脸上流露出欣喜的神色,不过旋即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已经被抛弃了,都开始低声哭泣起来。 “哭什么哭!”元氏当即回头呵斥一声,“尉迟家只要有人可以逃出去,那么香火未断,家族便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哭声更加压抑,但是没有停止。 元氏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道:“家中教养不足,让将军见笑了。” 裴子烈不由得神情一动,眼前的这个老妇人看来还真不是等闲之辈,乱军之中,生死之际,自己的性命都已经掌握在了李荩忱的手中,竟然还能如此淡定从容的说话,这一份涵养和气度还是值得赞叹的。 而李荩忱微微一笑:“老夫人非是等闲之辈,刀剑加于脖颈而谈笑自若,晚辈佩服,不过某和尉迟氏有仇无恩,老夫人是免不了做阶下囚了,请吧。” “此间种种,老妪心中有数。”元氏轻轻叹息一声,喃喃说道,“是就此消沉还是破而后立,已经并非老妪所能掌控,一切听天由命吧。” 李平等人快步走上来,刀剑一起对准元氏,而元氏摆了摆手,那几个明显是尉迟家亲随的士卒无奈的丢掉了兵刃。 李荩忱挥了挥手,李平等人急忙上前将这些哭哭啼啼的妇孺押走。而当这些人走到李荩忱身边的时候,李荩忱微微侧头打量这些俘虏,不少女子面带尘土,掩面低声哭泣,而小孩子抓着母亲的衣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多少也能意识到,都有些颤抖。 只有一名女孩夹在人群之中,当走过李荩忱身边的时候,抬起头看向李荩忱,李荩忱有些诧异的发现这个蓬头垢面、怎么看都有些狼狈的小姑娘,眼神却是分外的明亮。 心中啧啧称赞一声,李荩忱却并没有动。 他知道眼前的这些都是他的战利品,若是自己对这女子感兴趣,直接抢过来就是,元氏虽然高傲,此时谅她也不敢多加反抗,更何况对于这些尉迟迥的家眷来说,未来可想而知。辎重营之中最缺少的就是奴婢和营伎,李荩忱必然不会对尉迟迥的家眷心慈手软。 而裴子烈目不斜视,径直说道:“尉迟迥的家眷尚且离散乱军之中,想必曹孝达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否则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李荩忱点了点头,看着愈发明亮的天空,这个漫长的夜晚终将要过去,一夜的战乱也即将平息。 “时间差不多了,传令下去,约束士卒,整顿军纪,敢有烧杀抢掠、作奸犯科者,杀无赦。”李荩忱径直说道。 一晚上的战乱,已经足够先前入城的士卒做很多事情,就算是后来入城的也能跟着喝一口汤。这是必然,甚至有很多北周士卒也会在换上平民衣衫、丢掉兵刃之前先砸开房门大肆抢掠。 因此城破之后,往往最倒霉的都是百姓,尤其是家中的壮丁在战斗开始之前都会被临时拉到城上守城,家中一干妇孺老弱面对兵荒马乱更是只有被蹂躏的事,因此城破之后家破人亡更是常态。 而对于其余幸存的人来说,能够不被屠城就是好事,毕竟兵马入城,劫掠三日都不算大事,屠城更是家常便饭。当初刘邦能够在短时间内赢得关中父老的民心,归根结底就是一个“约法三章”。相比于一路屠城而来的项羽,平生只有三次屠城记录的刘邦显然已经算得上一个对百姓好的人。 当然关中父老也给了刘邦足够的支持,刘邦能够暗度陈仓,在项羽反应过来之前直接冲出潼关,和民心所向有很大的联系。 李荩忱不会阻止他的士卒在入城之初什么事情也不做,这样对于军心士气的打击是难以弥补的,毕竟李荩忱无从要求他麾下的所有将士都有着超高的素质,都抱着为人民服务的态度,毕竟这个时代的精神风气摆在这里,李荩忱无从在根本上改变。但是他也不会允许他们在入城这么长时间之后还在一味地劫掠。 无论是稳固统治还是以后推行政策,依旧离不开百姓的支持,因此这个时候不能惹来民怨。 几名亲卫应声去了,有了李荩忱的将令在手,他们毫不介意抬起自己手中的刀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任何只要落实的烧杀抢掠,他们都有资格先斩后奏,当然如果是公报私仇的话,这些亲卫也会身首异处。 李荩忱绝对不允许手下的将士不尊号令,哪怕是他们现在已经杀红了眼睛、哪怕是金银和酒色已经迷惑了他们的眼睛——雪亮而冰冷的刀剑可以让他们更加清醒;但是李荩忱也绝对不允许自己身边的亲随滥用职权。 成为一个合格的肉食者很难,就是因为这些尺度之间的平衡一向很难被准确把握,就算是李荩忱自己,也只能说尽可能让一切都变得更加公平一些。 毕竟人心本来就是很难揣测的。 而李荩忱吩咐完之后并不停留,直接回到大街上。 此时天已经逐渐放明,燃烧了大半个夜晚的火柱逐渐平息下去,只剩下阵阵黑烟还在天空中弥漫,现在江风颇大,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消散。而北周士卒的尸体在大街上比比皆是,显然在昨天晚上曾经有人从这里杀过,更重要的是这些尸体上很多都没有了衣甲。 “这个程峰还真是片甲不留。”李荩忱笑了一声,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率军突袭的程峰扒下了这些衣甲。 “将军,快看前面!”李平眼尖,已经看到了前面的府衙,而府衙前的空地上,云集了不少人。 一队队身穿北周衣甲的士卒押送着大量的俘虏汇集到这空地上,而相比于别的北周甲士,这些北周士卒的衣袖上都缠着白布,正是之前程峰和李荩忱约定好的辨别信号。 显然这些占据少数却是押送俘虏的士卒,正是程峰所部。 “将军!”一名仗主率先发现了李荩忱的身影。 而很快整个空地上所有的巴蜀将士都汇聚过来,当先的一人吊着胳膊,不过脸上满是胜利的喜悦。 第八百五十二章 有死有活 程峰冲着李荩忱郑重一鞠躬——主要还是因为一只手臂受伤,根本没有办法拱手或者作揖,只能微微躬身表示尊重: “末将程峰,幸未辱命!” 李荩忱当即上前两步,伸手托住他,上下打量一番,除了手臂受伤之外,看上去并没有别的地方受伤。程峰率军潜入城中,算得上九死一生的战斗,能够只受这么一点儿伤已经算是老天眷顾了。 当然程峰如此,不代表他身边的将士也都是如此,看程峰身边能够聚集起来的应该也就只有三四百人了,八百将士入城,折损半数以上,这着实让李荩忱心痛。 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些将士不是铁打的,而这襄阳城却是实打实的铜墙铁壁,能够付出这些牺牲之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下襄阳城,的确已经出乎意料。 “这是怎么回事?”李荩忱指着程峰的伤口。 “让周狗的弓弩手咬了一口,没有大碍。”程峰急忙说道,旋即转身指了指身后的府衙,“将军,这便是襄阳府衙,曹孝达带领一队残兵退入府衙之中,属下未敢强攻,派人封锁住了各处出口之后就将弟兄们分散开来前往各处城门。只是······” “只是什么?”李荩忱皱了皱眉。 “只是到现在各路将士都已经回来,这府衙中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末将担心······”程峰此时有些无奈的说道。 李荩忱怔了一下,顿时明白程峰的意思。襄阳城是北周精心经营的重要据点,谁都不能保证襄阳城中,尤其是这府衙中就不会有专门建设的密道等等来让府衙中的将领官员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逃走,更不要说曹孝达遇到袭击之后几乎是第一时间进入府衙之中,如果不是早有准备,他为什么又要这样做? 程峰有些懊恼,之前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应该如何驱散城门处的敌人、制造混乱、为巴蜀军队入城创造条件上了,毕竟程峰手头上的兵力并不多,在这种情况下当然应该是物尽其用。 进攻很有可能存在伏兵和陷阱的偌大府衙显然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可是现在里面迟迟没有动静,让程峰也有些忐忑不安,或许自己当时先把曹孝达抓住了才是最好的选择?若是平白放跑了曹孝达这么一条大鱼,程峰可自问承担不起罪责。 而李荩忱此时沉声说道:“李平,撞开大门!” 李平当即带着一队士卒飞快而去,同时李荩忱微微侧头看向裴子烈:“大士,你说是死是活?是走是留?” 裴子烈淡淡一笑:“看看便知。” 而前方几名士卒抬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木头狠狠撞击着大门,与此同时,更多的将士干脆直接将云梯架在了墙头上。府衙的墙虽然高,但是终究比不得城墙,梯子搭在墙头上已经近乎平放,进攻的将士甚至都不需要用手,只要不踩空就可以。 “将军,大门后没人!”一名仗主站在墙头上说道,旋即飞身跳下府衙的高墙。 大门很快就被打开,李荩忱和裴子烈对视一眼,快步走进去。 一道道大门砰然打开,所有的房屋之中都是空荡荡的,只能看到散落一地的凌乱公文。 李荩忱目不斜视,径直往前走,似乎他早就已经料到曹孝达不会躲在这些厢房侧室之中。 果然当一名亲卫一脚踹开议事堂的大门时候,李荩忱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几名北周士卒聚集在一起,毫不畏惧的和冲进来的巴蜀将士对峙。 曹孝达就在他们身后,坐在议事堂上本来就属于他的位置上,而主帅的位置是空的,显然那是留给尉迟迥的,曹孝达并没有想要冒犯,哪怕是生命可能所剩无几的最后时刻。 察觉到有人进来,曹孝达艰难的睁开眼睛: “李荩忱?” 不需要李荩忱回答,这已经是李荩忱和曹孝达的第二次见面了,上一次是曹孝达陪同韦孝宽前来和李荩忱谈判,谈的是困在苍溪谷之中的大军能不能活着离开。 那是一场彻底的惨败,北周丢掉了对巴蜀的掌控权,只能撤退到汉中一线。 而现在眼前这一站,甚至曹孝达都没有和李荩忱谈判的机会。 李荩忱走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曹孝达,相比于上一次见面,曹孝达明显苍老了很多。显然从汉中到襄阳的一路败退,也让曹孝达承担了很大的压力,尤其是最近的襄阳攻防战,还没有成长起来的尉迟顺和尉迟宽显然都难以独当一面,曹孝达真的可以说是在一人支撑,尉迟兄弟实际上更多的是起到帮忙的作用。 十余万大军压境,而偌大的城池中守军寥寥,这对于曹孝达来说几乎是常人不可想象的压力。 所以李荩忱从心底还是佩服曹孝达的,若是换做常人在这里,恐怕一切只会变得更糟糕,更或者根本坚守不到现在,早就已经投降了。 “如果······老夫在北门同样布置了充足的兵马,哪怕只是增加了几支巡逻队伍,这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你派入城中的那些水鬼就算是再厉害,也无法赤手空拳的和全身甲胄的我大周将士拼杀吧?”曹孝达有些感慨。 “这倒是没错。”对此李荩忱并没有否认,而且他也没有让旁边跃跃欲试的李平等人扑上去,似乎很有兴趣在这个时候和已经穷途末路的曹孝达聊聊天,“本来你襄阳城中就已经没有这么多兵马了,又如何能够调度的开?更何况难道你天真的以为,拦截了这些水鬼,襄阳城就能守住了么?” “如何不可?” “如何可?”李荩忱直接反问。 曹孝达顿时怔在那里,眯了眯眼,不由的苦笑一声:“是啊,某相信可以,而你确信不可以。某相信,是因为某对北面的局面还存有一丝侥幸,而你比某更清楚,一切都是江河日下,不可挽回。” 顿了一下,曹孝达摇了摇头:“时也,命也!” 李荩忱这一次没有说话。 北周的内乱已经愈演愈烈,曹孝达所期盼的局面终究不可能到来,因此襄阳城注定是要落入李荩忱手中的。这个答案很残酷,已经到这个时候了,曹孝达既然自己想清楚了,李荩忱就不再重复和强调。 第八百五十三章 新的主人,新的时代 “两位少将军可落入你们手中?”曹孝达不紧不慢的问道,直接换了话题。 李荩忱微微一笑:“尉迟宽和尉迟顺向南门跑了,某在南门外没有安排伏兵——说句实话某手上也没有一兵一卒可以抽掉了,军中火头军都投入到了刚才的攻城之中,不是必然的事情,某不回去赌。” 曹孝达轻轻呼了一口气:“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不过两位少将军终究是军旅出身,想来老夫人等尉迟家家眷都已经落入你的手中了吧,那些孤儿寡母可是真的跑不出去。” 李荩忱点了点头:“刚刚遇到了。虽然某和尉迟迥有仇,但这是战场上的仇,某和他之间没有私仇,没有必要将怒火宣泄在一帮妇孺身上,虽然不会善待,但是也不会真的让她们折辱于他人,等到以后遇到了尉迟迥,某还能想想怎么和他谈一谈。” 曹孝达哈哈一笑:“你倒是想的够远,这三百年乱世,难得出来这么一个年少英才啊,真不知道你以后能够走到哪一步,没有福气看到那一天了!” 李荩忱皱了皱眉,想要说什么,不过还是忍住了。 有些人已经做出了选择,但是依旧可以随意的改变,而有的人做出了选择便是此生不渝。 已经不是和曹孝达第一次打交道了,李荩忱对于这个对手很熟悉。曹孝达性格深沉而内敛,意志却极其坚定,尤其是他刚才已经问完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此生,显然已经没有什么好牵肠挂肚的了。 既然已经无法改变,那李荩忱也就懒得多费口舌。 曹孝达一把抽出佩剑:“李荩忱,襄阳城是你的了。” 李荩忱在沉默中微微点头,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会谦虚的否认。从今天开始,襄樊防御体系都落入和李荩忱的手中,和巴蜀、汉中连为一体,让李荩忱第一次拥有了从多线进攻的能力,也就意味着李荩忱和南陈之间最后一点儿遮羞布已经彻底掀开了,南陈在荆湖的势力完全在李荩忱的包围之下,南陈不可能再对李荩忱采取怀柔政策。 周围的曹孝达亲卫们显然也都意识到了什么,纷纷扭过头。 肩膀上的箭伤让曹孝达起身有些艰难,亲卫们急忙想要上前搀扶,但是曹孝达却挥手让他们退开。自己伸手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淡淡说道:“襄阳城破,大周在荆湖的这么多年经营,总算是让你李荩忱连根拔起,你当真是天生为击败我大周而生。有人走了,就得有人留下来,少将军他们走了,是为了有朝一日东山再起,而某留下来,是为了告诉所有人,还有人愿意······殉了这个城。” 凄然一笑,曹孝达挥了挥手:“你们跟在某身边不短了,这时候却没有办法带你们逃出生天,都散了吧,是老夫对不住你们,今生欠下的,只求来生可以报答。你们是死是活,已经不是老夫能够决定的了,要哭,就到那个人的脚下去哭,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话音未落,曹孝达横剑自刎,鲜血登时喷洒出来! 几名亲卫见状,几乎毫不犹豫,同时拔剑自刎! 李荩忱就静静的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 有人选择离开,有人选择留下。 分工明确,因为有的人需要忍辱负重,有的人需要保持名节。 没有什么必须和不必须,没有什么安排与不安排,该做出选择的时候他们就会自然而然的做出选择,没有选择的时候,哪怕前方的道路是自己抵触的,他们也要走下去。 李荩忱发现,古人相比于现代人,真的是一个神奇的物种,更或者说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理念和后人不一样,所以才产生了现在这样的情况。 万事万物,存在就有其道理。李荩忱无从判断这样是对是错,不过他可以肯定,相比于后人,这个时代的古人有的时候虽然有些死脑筋,但是也多了很多可爱和可敬的地方。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气节吧。 他们看淡生死,只是为了让自己气节长存。 李荩忱淡淡说道:“李平,收拾一下尸体,在城外挑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葬了吧,记得给他立块碑,石碑。” 李平急忙应了一声。 而裴子烈此时才走进来,当李荩忱在的时候,他并不想去和李荩忱抢风头。看了一眼地上,裴子烈便知道发生了什么:“曹孝达死了,能够支撑尉迟家家业的一棵参天大树倒了,现在尉迟家老的老、小的小,怕是再也难以崛起了。” 李荩忱不置可否,直接转移话题:“南门那边有没有消息传过来?” “暂时还没有,不过淳于量倒也算是个老奸巨猾的了,据斥候来报,淳于量根本没有入东门追击,而是直接从东城墙上向南城墙包抄,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他快一步还是尉迟顺他们快一步。”裴子烈急忙说道,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这一次淳于量倒是很卖命了。” “如果不卖命的话,在某这里,淳于家可就没有多少话语权了。”李荩忱不慌不忙的说道,“原本淳于量最大的依仗就是他的兵马,想要进攻襄阳就必须需要充足的人手······甚至可以说是炮灰,而淳于家在淮西的兵马完全可以扮演这样的角色,有这个,淳于量知道就算是他现在磨磨蹭蹭、保留实力,某也不能对他视而不见。可是恐怕他根本想不到,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喽!” 裴子烈翻了翻白眼,这家伙明显自吹自擂的成分多一些。 襄阳城能够拿下来,更多的有运气成分在其中,更具体一点的,现在已经变成尸体往外运的曹孝达已经说的很清楚。 时也命也,这是属于李荩忱的时代,这是天命所向! “大士,走,陪某到襄阳城上走一走,看看某的襄阳!”李荩忱收起来佩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裴子烈郑重一点头。 一抹朝阳洒在走出府衙的两个人身上,府衙前空地上蹲在一起的北周战俘惶恐的抬起头来,正好看到有说有笑走出来的两个年轻将军。 在他们的身后,朝阳缓缓升起。 就像一个新时代拉开了帷幕。 第八百五十四章 是时候休整 战后的襄阳城沉睡在晨曦之中。 浓浓的黑烟已经被吹散,只有一些余烬尚且在燃烧,不过已经不成大碍。随后赶到的陈智深等人带领兵马开始清扫草料场,幸运的是北周军队的救火还算及时,所以尚且还有一小部分粮草被成功分割了开来。 对于襄阳城偌大的草料场来说,这一点儿粮草或许算不得什么,但是此时单独拿出来,李荩忱依旧惊喜的发现,至少这些粮草已经足够支撑大军在这里多驻扎一个月。 为此李荩忱更是心痛不已,程峰这个败家子,谁知道被他烧掉了多少粮食,否则这些粮食全部落入李荩忱的手中,恐怕短时间内李荩忱根本就不需要为粮草发愁了。 要知道进攻襄阳的巴蜀军队,现在所有的粮草可都是从西北的陈仓千辛万苦转运过来的,即使是有沔水河道可以利用,也架不住道路遥远,而且沿途的巴蜀军队数量并不多,谁都难以确保中间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毕竟这乱世之中,疯狂的人太多了,周围的群山里难免会有饿的两眼发红的山贼。 虽然在后面押送粮草的巴人所部曾经几次进山清剿,但是效果都不太好,毕竟这是一片巴人并不熟悉的大山,想要让他们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在山间站稳脚跟也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不过好在也意识到了这些“正规军”并没有之前的那些好对付,所以至少这些时日山贼们尚且算安生。 即使是如此,李荩忱也不敢掉以轻心,从汉中到襄阳就只有这么一条道路,万万不能出什么意外。而如果能够就近解决粮草补给的问题,那么对于这条道路的依赖自然就会大大减少。 一边想着,李荩忱一边又在心里将程峰骂了个狗血喷头。 当然不管怎么说,李荩忱这都有点儿站着说话不腰疼。 城墙上的尸体已经被收集起来,北周士卒的都会在城外集中火化,而巴蜀将士的则是集中安葬在一起。虽然乱世之中,薄葬已经变成一种传统,不过李荩忱还是坚持在城中搜集一些上好的木头,铺在墓坑下面,至少表示一下自己的重视。为此甚至就连府衙侧厢的几间房子都被拆掉了。 “将军!”看到李荩忱走过来,几名正在修补城墙的巴蜀将士急忙站起来,有些激动的看着这个带领他们创造了这个奇迹的将领。 更或者说在他们的心中,此时李荩忱已经和神灵相差无几。 “小子,杀了几个周狗?” “启禀将军,两······两个!”那名年轻的士卒涨红了脸,显然他也没有想到应该高不可攀的将军竟然会如此亲切的和他交谈。 “好小子!”李荩忱笑了一声,环顾四周,“那你们呢?” “一个!” “没有······” 有的声音洪亮,有的则声若蚊蚋。 李荩忱不由得笑道:“杀了周狗的是好汉子,不要骄傲,以后还有的打,记住自己的功劳,等会儿论功行赏的时候若是拿不出证据,某可无计可施。而那些没有人头的弟兄也不要担心,路还长着,跟着某,早晚有建功立业的机会!这一次呢,还不是因为这些周狗投降的实在是太快了,否则某相信人人都能有首级!” 顿时所有的将士都哈哈大笑。 其中一名年轻的士卒挠了挠头,迟疑片刻之后问道:“将军,这仗,什么时候能打完?” 周围城墙上顿时寂静下来,所有的人都将目光看向李荩忱。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刁钻的问题,只要是有点儿经验的人都知道,襄阳只是李荩忱争霸天下的开始。 拿下了襄阳,李荩忱方才有了多路进攻的能力,因此才能够从原来的割据一方变成现在的争霸天下。而这天下之大,路漫漫其修远兮! 跟在李荩忱身后的仗主和幢将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恨不得将这个不知道死活的小子直接打一顿。而李荩忱笑了一声:“怎么,想家了?” “嗯。”察觉到什么不对,这年轻士卒只是微微点头,不敢说话。 李荩忱环顾四周,士卒们的神情各不相同。 显然他们也隐隐的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天下之大,我们方才走了不足半数,要打的仗还多着呢,”李荩忱不慌不忙的说道,“不过至少在这一年里,我们可以安生一点儿了,你们想家了,某也得松口气了。各部完成任务之后会轮流休整,家近的就可以放假回家!” 李荩忱的话掷地有声,周围的将士们下意识的对视一眼,旋即爆发出一声声欢呼。 “不过,你们可得保证,这襄阳城得给某先修补好了!” “这是自然,请将军放心!” 李荩忱微笑着又和几名士卒聊了几句,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正打算走上城门,裴子烈有些担心的问道:“世忠,你真的打算······” 李荩忱脚步一顿,有些无奈的说道:“咱们从这一年多尽在征战之中,也是时候喘一口气了。内政未稳,也无力穷兵黩武。” 裴子烈点了点头,他不是萧世廉那样的好战分子,能够休整一段时间自然是好事。大军转战巴蜀、襄阳,早就已经疲惫不堪,若是继续催动的话,恐怕只会造成难以想象的恶劣后果。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斥候快步而来:“启禀将军,尉迟顺和尉迟宽冲出南门,现在正在往岘山方向逃窜,淳于老将军率队衔尾追击!” “跑了?”李荩忱顿时眉毛一挑。 ————————————- 尉迟顺和尉迟宽能够逃走实际上纯属侥幸。 淳于量盘算的并不错,当他抵达南门的时候,尉迟兄弟也正策马向这边狂奔,不过淳于量终究还是算错了一点,那就是尉迟兄弟在军中的影响力和号召力。 当看到尉迟家旗号的时候,南门内外本来已经跪地投降的北周士卒顿时骚乱,有的想要趁机逃跑,有的则拼命冲撞身边的巴蜀士卒以求能够为自家少将军离开争取时间。 尉迟迥征战大半生,虽然一向军令严整,但是爱兵如子,因此这些尉迟迥的老部下们看到了少将军有逃走的机会,自然都不再垂头丧气。 第八百五十五章 莫要便宜了老贼 能够用自己的性命换来少将军逃走,对于这些尉迟迥的老部下们来说是值得的,至少比蹲在这里不知道自己以后又要经受怎样的苦难来得好。 而尉迟顺也抓住这个时机,直接从半掩的南门中冲了出去。 淳于量接连斩杀了七八名乱兵之后方才稳住散乱的阵型,一边下令将这些不听话的俘虏全部绑起来,一边带着自己的亲卫骑直接追出了南门。 如果说尉迟顺和尉迟宽能够离开是因为自己没有及时赶到,那么淳于量可能不会如此愤怒,可事实却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这让淳于量根本无法接受。 他需要两个家伙的首级,可是这两个家伙迟迟不肯纳命来,这让淳于量恨不得抓住了现将他们两个撕碎。 当淳于量策马狂奔的时候,前方道路上,尉迟宽和尉迟顺也是边走边回头,此时他们已经可以看见岘山的轮廓,而过了岘山,虎头山、荆山等连在一起的山丘就可以让尉迟兄弟找到藏身之处,毕竟这些连绵的大山上都是层林掩映,至少凭借淳于量的百余名亲卫骑是没有办法在这茫茫林海中找到逃跑的两个人的。 一批又一批的亲卫已经四下里散开,断后或者吸引目标,因此现在两人身边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如果没有那些亲卫拼命回身保护,恐怕这个时候淳于量早就已经追了上来。 “嗖!”箭矢几乎是擦着头皮飞过来,在耳边留下刺耳的响声,让尉迟顺和尉迟宽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显然淳于量的追杀之意并没有因为距离越来越长而所有削减,反而这个老匹夫似乎越来越想要将尉迟兄弟置之死地。 尉迟顺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淳于量已经越来越近,他不由得叹息一声:“没有想到今日此时却是你我兄弟的死期!” “六弟,你是家中兄弟几个最出色的,这个谁都不能否认,阿爹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从小就把你带在身边。襄阳城破,我尉迟家妇孺老弱尽数没于乱军,曹叔恐怕也凶多吉少,至此尉迟家之根基烟消云散矣,之后就要看你和爹爹能否再重整旗鼓了!”尉迟宽这个时候却出乎意料的说道,风将他的声音撕扯的支离破碎,不过距离很近的尉迟顺却依旧听得清楚。 “兄长,你这是何意?!”尉迟顺诧异的大叫一声。 尉迟宽却并没有说话,径直一拽马缰,战马嘶鸣一声,堪堪停住。 而尉迟顺诧异的想要停下,却不料尉迟宽扬起来手中的马鞭,重重的抽打在了尉迟顺胯下的战马屁股上。战马“哼哧哼哧”的拼命向前跑。只听见尉迟宽在后面大吼道: “快走!可不能便宜了那个老匹夫!” 尉迟顺下意识的想要勒住战马,不过刚才尉迟宽说的一字一句敲打在他的心上。 襄阳丢了,家眷丢了,现在大哥拼了性命要为自己断后,自己还有什么好停留的呢?这个时候停下来,才是真正的懦夫! “兄长,你好残忍······”尉迟顺心中喃喃感慨一声。 自己要一走了之,却把这一切都丢给自己。 而尉迟顺的身后,骑兵已经将尉迟宽的身影淹没。 ——————————————- “尉迟宽重伤,不过侥幸没死,倒是让尉迟顺跑了?”李荩忱有些诧异的看向前来报信的斥候。 “对,尉迟宽接连劈砍了四五名淳于老将军的亲卫骑,直扑老将军,其余亲卫骑害怕老将军有失,只能折身救援,这中间一来一回,就耽误了些许时间,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追不上尉迟顺了。”斥候急忙回答了李荩忱的疑惑,“为此老将军一气之下将尉迟宽的双腿打断,再加上尉迟宽原本胳膊就受了伤,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 李荩忱不由得笑了一声,看向身边的裴子烈:“之前怎么没有看出来,这尉迟顺还挺能跑的。” 裴子烈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上面:“估计等会儿淳于量就要来找你了,虽然没有抓住尉迟顺,但是至少抓住了尉迟宽也是一个交代,而且淳于量这家伙也是够狠的。” 李荩忱挠了挠头,有些诧异:“在他们眼中,某和尉迟迥的恩怨就这么大么?” 而裴子烈此时摇头说道:“并不是因为你和尉迟迥的恩怨大,而是因为他们不想给你任何同尉迟迥走到一起的机会。显然李询已经投降了的消息已经足够让他们有所警觉。” 李荩忱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裴子烈的意思。 对于这些陆续投靠在李荩忱麾下的南方世家来说,能够在李荩忱手下立足是一方面的问题,之后不会面对强大的敌人是另外一方面的问题,但是这些都得考虑清楚了。 李荩忱接纳了杨素等人,就已经接纳了关陇集团,这让后来的东南士族无话可说,毕竟大家也得分个先来后到。可是李荩忱又接纳了李询等人,那传达出来的意思可就不一样的,原本关陇集团和李荩忱无恩无仇,所以大家联手并没有什么问题,而李荩忱接纳降将,就意味着之前曾经和李荩忱作对过的,在失败之后也有了新的选择。 对于东南士族来说,之后他们在李荩忱的麾下,可能依旧要面对关陇世家、北方将门,和现在的局势并没有什么差别。 大家之所以要支持李荩忱,就是为了能够力压对方一头,如果现在大家还是一起在李荩忱手下,那么又有什么区别呢?说不定什么时候李荩忱看重了谁哪一个优点,或者哪一边稍微展现出了强势的尽头,就会受到提拔或者打压,这些都将不再是东南士族所能够控制的,因此他们想要在这之前就尽量断绝尉迟迥等北周重臣归入李荩忱麾下的可能,从而从根本上杜绝之后还会面对一样的对手。 说简单一点儿,从利益考虑,这些东南世家肯定就不会允许以尉迟家为首的北周将门靠近李荩忱。 再加上双方这么多年来的争斗,于公于私,淳于量度不会让尉迟宽舒坦。 李荩忱想明白这一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了,东南士族依旧是有着独自把控一切、目中无人的癖好,看来以后也得多加小心了。 第八百五十六章 乱世中的百姓 想到这里,李荩忱不由得感慨一声。 也难怪最终崛起的是以关陇集团为代表的北方世家,相比于东南士族,无疑北方世家更加团结,也更加包容,对于一个大统一王朝来说,对内团结、对外包容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一枝独秀什么的,明显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大统一王朝中。 前往东南的世家往往总是展现不出来这种包容性和合作性,所以虽然他们总是涌现出一些惊艳绝伦的人才,但是最终却难以在滚滚前进的历史潮流之中稳住脚步。 想到这里,李荩忱有些无奈。东南世家给他一种扶不起的阿斗的感觉,不过这也不怪他们,毕竟在当初仓皇南渡的时候他们就是不想抵抗、而想逃跑的失败者。 李荩忱缓缓在城墙上踱步,正好看见了正在城墙下仔细研究守城用的几台投石机的工匠们,这些工匠都是欧阳莫的弟子,当初欧阳莫带着来巴蜀的那些学徒现在已经逐渐成长为了能够领导一方的工匠,虽然还不至于到欧阳莫那种经验丰富、李荩忱一点就透的地步,但也都开始崭露头角。 和他们在巴蜀时候一样,李荩忱在前面攻城略地,他们在后面一边照顾着大军之中的器械,一边开始逐步研究考察适合设立工坊的地方。只不过自从大军出汉中之后就少有斩获。 毕竟从汉中到襄阳这一带主要都是沔水谷地和山地,想要找到适合搭建工坊的平地还是不容易的。现在对于他们来说,地处荆山以北平原和河网上的襄樊显然是不错的选择。 相比于李荩忱的攻城略地,他们更喜欢将工坊建的各处都是。工匠不算什么受到尊重的职业,但是工坊绝对不是谁想见就可以建造起来的,这背后至少得有朝廷的允许。尤其是可以生产大型器械的工坊。而李荩忱显然并不介意这些,这也让这些工匠喜出望外。谁都想让自己的职业开枝散叶,变得更受尊重、变得更受瞩目。 看着这些单纯而洋溢着笑容的工匠,李荩忱觉得他们很幸福。或许这是整个襄阳城中最单纯的一群人了。 脚步声匆匆响起,一名老将快步走上城门,正是淳于量。 “末将没有抓住尉迟顺,有辱使命,还请将军责罚!” 淳于量认错态度这么好,李荩忱当然不能再多说什么,当即上前伸手托起来淳于量:“淳于将军千万不要如此。尉迟顺和尉迟宽兄弟奸诈狡猾,之前檀溪一战某也险些吃了亏,老将军能够在乱军之中追上尉迟宽,也算得上是一件不小的功劳了。” 淳于量心中轻轻松了一口气,显然李荩忱并没有刁难自己的意思,此时再想起来之前和李荩忱的三月之期,淳于量以一种难言之痛。看来自己是真的老了。 而李荩忱似乎并没有心情去琢磨淳于量在想什么,当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夜激战,老将军也累了吧,府衙之中已经设下了酒宴,老将军还请移步吧。” 淳于量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这是李荩忱举行的庆功宴,肯定也是分配功勋以及趁此机会召集将领商议接下来安排布置的酒宴。 对此淳于量当然不会拒绝。 他也想知道,在李荩忱的心中,自己又是什么样的地位。 ————————————- 还没有过中午,城中就已经开始热闹起来。 襄阳城的百姓显然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甚至对于他们来说,城头变幻大王旗,到底是谁拥有这襄阳城实际上并不重要,只要他们能够对百姓好,那么自然而然的就可以得到拥戴。 当然了如果接下来换了一个同样对百姓好的统治者,那么百姓也不会感到有多么惋惜,他们更在乎的是他们眼前的温饱,连这些问题都解决不了,他们才不会去考虑其余的,至于到底是谁站在城头上,到底是谁向他们收税,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至少现在李荩忱算是得到了这些百姓的不少好感,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李荩忱及时的下令军中停止诸如之前的劫掠,这就尽可能的减少了襄阳城百姓受到的损失,百姓对李荩忱自然也就有了好印象。 当然现在的好印象并没有多大的作用。尉迟迥驻守襄阳期间,对百姓也不错,颇得称赞,他麾下的兵马后来补充了不少襄阳子弟。可是之后的襄阳攻防战中,曹孝达为了搜集粮草和兵马,对城中的百姓已经大肆压榨了一番,几乎家家户户都抽了壮丁守城,而家中的余粮也毫不犹豫的拿走了半数。 曹孝达这个举动从保卫襄阳城的方面来讲无可厚非,但是无疑让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失去了襄阳百姓的支持,尤其是后来李荩忱军队进城的时候,惊奇的发现,很多襄阳百姓毫不犹豫的将藏匿在家中的北周士卒绑好了交出来。 听到这个消息,李荩忱也只能感叹一声。 乱世之中,说句实话已经不求百姓能够有多高的素质。你对他们好,他们也会反过来对你好,但是他们有的时候就和护食的动物一样,如果你触动了他们的利益,那么他们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和你翻脸。 不过这也并不是不能理解的,经过了三百年连绵不断的乱世,而且又是身处襄阳这等双方拉锯的最前沿上的百姓,早就已经变成了一些可能常人匪夷所思的理念深入骨髓之中的刁民。 乱世下,人吃人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更何况这些百姓只是表现的更加冷淡呢?将家中藏匿的士卒交出来,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求生的一种办法,不指望李荩忱能够给多少奖励,只要不会因此平白无故的责罚他们就好。 毕竟家中若是被察觉到有藏匿敌人,那么少不了是要全部斩首的。 只要为了生存,这些百姓早就已经把什么礼义廉耻抛在脑后了,他们或许更加回归“野性”。 对此李荩忱除了叹息也无计可施。 任何的理念都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的,李荩忱就算是有再大的能耐,也不敢在短时间内将一切都改变,这样会有什么下场,历史上并不是没有。 他也不强求所有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明白自己想做什么,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第八百五十七章 酒宴 李荩忱需要的,是现在自己手下的这些将士、官员和百姓能够紧紧的追随着自己的步伐。 至于能够追随多久,实际上不过是听天由命。 毕竟人心是很难把握的,更何况是乱世中的人心。 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动荡不安的时代,人心也变得动荡不安。 上午街道上的尸体才堪堪收拾干净,甚至就连鲜血都没有擦拭掉,城中的大大小小的人家就已经拿下了窗板,酒楼、茶楼和商铺等也开始营业,小贩带着并不怎么新鲜的蔬菜走街串巷,叫卖声即使是在远远的城门楼上都能听得清楚。 也不知道这些百姓到底是因为对李荩忱的亲民政策很是信任,还是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战乱,当战火结束的时候,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尝试着重新让一切都恢复平静。 看着城中袅袅升起的炊烟,李荩忱还是很高兴的,这至少说明自己或许不用面临一些没有必要的麻烦,毕竟在大多数情况下,对付军队和对付百姓不能用一样的办法。不过显然这些百姓的适应能力要远远比自己想象中的强大。 李荩忱很开心的走入了同样收拾的差不多的府衙。 实际上府衙并没有遭到战火的破坏,只是地上散乱的家具和公文案牍让这里看上去有些狼藉,不过整个襄阳攻防战期间,死在这里的也就只有曹孝达和他的几名亲卫了。 襄阳府衙的后面就是尉迟迥府邸,一侧是曹孝达的府邸,现在这些府邸自然而然的也都是李荩忱的了。 尉迟迥府邸毕竟是尉迟家大大小小几家人都在的府邸,规模颇大,而且划分严整,所以李荩忱直接将其中一部分划分给了裴子烈,一部分划分给了陈智深,而曹孝达府邸则干脆利索的让给了淳于量。 尉迟迥在襄阳经营多年,他的麾下将领在这里基本都有府邸,所以也不愁陆续赶来的戴才等人没有住的地方。 反正府衙之中很多地方都已经空空荡荡了,所以干脆全部都腾空出来,摆上了酒席,李荩忱所部和淳于量所部基本仗主以上的都有机会参与到这大酒席当中,当然城里城外的军营之中,也同样是大摆宴席。虽然李荩忱军中粮草并不充足,但是应当庆祝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这些消耗本来就在预料之中。 “恭迎将军!”一众将领见到李荩忱走进来,一齐拱手。 而李荩忱哈哈大笑着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坐下,而自己也当仁不让的坐在了主席上。坐在李荩忱左手的裴子烈和右手的淳于量几乎同时站起来向李荩忱举起酒杯: “将军破襄阳,为将军贺!” 李荩忱当即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紧接着一名名将领纷纷起身,这一刻无论是李荩忱麾下的将领,还是淳于量麾下的,所有的祝贺都是发自内心的,因为他们确确实实看着一场奇迹在自己的眼前发生,而李荩忱就是这一切的缔造者。 这样的尊重,李荩忱配得上。 就在李荩忱的身后,一张巨大的舆图已经展开,在上面原本属于北周的襄阳城已经被更改,从汉中到房陵和上庸再到襄阳和樊城,李荩忱的势力就像是一只手臂伸出来,向东连接已经和李荩忱暗中有联系的两淮,向南将荆湖近乎包裹,而向北则随时可以威胁武关、进逼中原。 而更引人瞩目的,恐怕还是这舆图的西北角,从阳平关到陈仓再到天水和安定,象征李荩忱的赤色在北方点点滴滴,就像那星星之火,快成燎原之势! 身在襄阳战场,很多人都不知道阳平关那边的消息,尤其是对于淳于量以及其麾下,毕竟道路漫长,而且阳平关以北的战场暂时和他们也没有多大的关系,因此当他们看到这一张舆图的时候只剩下了惊讶。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就说明李荩忱将整个西北掌握在手中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在那之后,李荩忱的目标肯定就是已经快要被完全包裹住的关中。 再想想李荩忱本来就有关陇世家这样的内应,他的一步步布局就已经展露无遗。 关中才是李荩忱最想要的地方,而为此他步步向前,每一步看上去似乎没有那么多踪迹可寻,但是却并无差错,当所有的计划都进行到底,那么李荩忱想要干什么就已经无需多说。 只不过相来这个时候杨坚意识到自己真正的敌人就在身后,也已经为时晚矣。 这也不怪杨坚,毕竟潼关和蒲坂津当面都有大敌,他又如何会想到自己身后的敌人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逐渐形成如此气候? 想要同时将注意力集中在各个方向显然是不可能的,即使是对于杨坚这样的人中之雄。只要是人就有疏忽的地方,李荩忱作为一个穿越者,很清楚杨坚对于宇文宪的忌惮,这种忌惮不知道是杨坚曾经见到过宇文宪到底有多么的难对付,还是因为在他的潜意识中宇文宪至始至终就是自己的敌人。 在历史上,即使是宇文宪已经解甲归田,杨坚依旧没有放弃唆使宇文赟先将宇文宪置之死地。 有些宿命中的敌人,并不会因为时空中发生的其余事情有所改变就会有所改变。宿命并不能约束一切,但是一些至关重要的点和线却能够被宿命纠缠的死死地。 不管是宿命纠缠也好,历史的车轮太过沉重也罢,至少现在这样的局面对于李荩忱来说不是什么坏事。 李荩忱伸手在舆图上点了点:“萧摩诃龟缩于江陵,只要我们还在白帝城一线打造战船、布置江防,那么萧摩诃就不敢轻举妄动,对于他来说,北上就等于暴露侧翼。当然这也让我们不得不在白帝城一线保持相当的兵力,不过为了稳住萧摩诃,同时支撑和南中的联络,保留一部分的兵力是应该的。” 顿了一下,李荩忱的手紧接着向北:“现在巴蜀虽然尽在掌控之中,但是连年征战,百姓流离失所,一时半会儿想要恢复元气绝对没有那么容易。我们也是时候松一口气了,让百姓们能够恢复耕种,同时各地的商贸重新恢复也需要一定时间。蜀中物产丰富,某不能坐拥一个聚宝盆却不用。” 第八百五十八章 尉迟家的礼物 将领们纷纷大笑。 李荩忱既然已经这么说了,那就等于定下了基调,按照李荩忱之前所说的,至少未来一年到两年内,李荩忱应该不会主动发起大规模的战役了。这样大家也可以歇一口气。 毕竟在之前的几次连续大战之中,几乎所有人都已经赚够了功勋,新拿到手的土地和赏赐都需要消化,他们必须得把这些实打实的功劳转化为长久的利益,才能保证一个家族至少不会过的比现在还糟糕。 宇文宪和杨坚现在都在积蓄力量,准备下一轮的交锋,李荩忱也需要时间收拢巴蜀基业,并且蚕食西北,这个时候停下脚步对于大家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李荩忱的手紧接着落在北方的长安上:“不管休整多久,三年之内,此处当是某的。” 大堂上所有的将领下意识的交换了一个眼神,旋即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呼喊:“必当追随将军!” “必当追随将军!”也不知道大堂中发生了什么,很快府衙内外都是将领们的呼喊声,很快府衙外不明所以的将士们也都纷纷振臂高呼,“必当追溯将军!” 转瞬之间,整个襄阳城都彻底陷入呼喊声的海洋。无数的士卒高声呼喊,甚至就连一些不明所以的百姓也跟着叫喊。 一面面旗帜在城头上飘扬,似乎到这个时候,襄阳城才在这一场如梦如幻的大战之中彻底苏醒过来。 ————————————- “别拦着我,老子还能喝!”李荩忱一把推开身边的李平,这个家伙还真是不长眼色,这么多人正在轮流起身给李荩忱敬酒,他怎么就偏偏得拦着自己? 李平一边伸手拦住李荩忱,阻止旁边的亲卫往里面倒酒,一边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裴子烈。 裴子烈虽然也喝的醉醺醺的,但是至少还有几分理智在这里。也知道李荩忱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急忙上前两步。显然陈智深和戴才等将领也已经喝的七荤八素,不知道东西南北了,这个时候正在互相拉扯着敬酒,而他们喝完一轮之后,必然就会过来再和李荩忱喝上一轮,来表示对李荩忱的敬意。 而李荩忱就是这么被灌醉的,他的酒量本来就不好,哪里架得住这样一杯一杯的灌酒,偏偏今天李荩忱心情也很好,陈智深他们过来劝酒,李荩忱根本就是来者不拒,若是不醉才怪呢! 也不怪李平担心,这些时日大家征战不休,已经很少有这么空闲和欢快的时光了,以李荩忱的酒量,这样喝下去非得出什么事不可!且不说耽误了明日的军政安排,若是让萧湘知道了,李平恐怕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位外表贤淑的年轻夫人,要真的发起火来也是很可怕的。 裴子烈伸手挡住了想要上前敬酒的陈智深等人:“可以了,汉中侯已经醉了,你们也少喝一点儿,今天就到此吧!” 陈智深等人顿时脸上露出不愉神色,不过谁都不敢对此有意见。李荩忱醉的说话都已经不利索了,那么现在裴子烈无疑就是说话最有分量的人,这个尊卑关系他们还是明白的。 裴子烈一把托住李荩忱,带着李荩忱一步一挪的向后面走去,不得不说这个家伙还真的是沉。似乎是感受到什么,李荩忱伸手搭在裴子烈的脖子上,勉强睁开眼睛,喃喃说道: “襄阳,长安,洛阳,邺城······某要这天下!” 裴子烈怔了一下,急忙点头:“未来这天下都是你的!” “帮我?” “帮你。”裴子烈的回答毫不犹豫。 李荩忱哈哈大笑了一声,直起身来。而裴子烈有些诧异的将这个家伙从上到下好好打量了一番,顿时明白过来,皱了皱眉:“原来你没喝醉。” 李荩忱摆了摆手:“头还是有点儿晕的,不过不至于连话都说不利索,刚才那帮家伙才是真的醉了,某不用点儿小伎俩,怎么可能从那帮已经疯了的酒鬼之中脱身而出?” 裴子烈顿时明白自己这是被李荩忱成功当做挡箭牌了,只能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个家伙也已经越来越不要脸了。至于李荩忱刚才为什么要突兀的问自己那个问题,裴子烈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是他对自己依旧没有信心,还只是一句玩笑? 更或者李荩忱真的半醉半醒,并且说出了心里话,无论是从什么角度来讲,他都不希望自己会背叛他? 裴子烈暗暗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李荩忱是怎么想的,但是这条路,他一定会追随着李荩忱走下去。 而这个时候,李平引着一名身姿绰约的女子走了过来,还没有走到李荩忱身边,女子就拜倒在地,一言不发。李荩忱刚刚喝下准备好的醒酒汤,有些诧异的看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显然刚才李荩忱装醉的时候,李平就已经把这件事告诉裴子烈了,裴子烈此时似笑非笑的说道:“尉迟家给你的礼物,某已经让李平看着几名丫鬟搜过身了,收不收你自己决定。” 李荩忱顿时怔住了:“尉迟家的女人?” “准确的说是尉迟顺的闺女。”裴子烈斟酌说道,“尉迟家送来伺候你的。” “想做某的妾室?”李荩忱眉毛一挑。 那女子此时依旧低着头,声音甚是柔弱:“奴无此胆,惟愿做将军之女婢,侍奉左右。” 李荩忱叹了一口气,却并没有接话,而是看向身边的裴子烈:“这个元氏还真是不好对付啊,敏锐的察觉到了某想要干什么。” “好歹是金枝玉叶,如何是善茬?”裴子烈微微颔首,“应当如何取舍,属下就不插手了。” 一边说着,裴子烈一边郑重的一拱手,快步后退离开。 “你倒是抽身的快!”李荩忱不由得笑骂一声,这个家伙显然并不打算插手李荩忱后宅的那些事。 对于裴子烈这种李荩忱身边的亲信将领来说,得到李荩忱的信任已经足够多了,如果还不知道好歹的干预李荩忱的后宅,那就是在自找苦吃。 而对于李荩忱来说,眼前这的确是一个烫手山芋。 这女子说难听一点儿其实就是李荩忱的战俘,如果李荩忱想要的话,随时可以抢过来霸占了。可是现在却是尉迟家主动送过来的,这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第八百五十九章 抬起头 如果是李荩忱直接抢过来的女人,那么抢就抢了,这种事情,乱世之中大家一个比一个有经验,吃抹干净不认人的都有,更何况别的,谁在乎这是谁家的姑娘、有什么出身。 但是这尉迟家送过来可就不一样了,一旦李荩忱笑纳了,就以为李荩忱至少愿意解决现在他和尉迟家之间的矛盾,再加上之前李询和韩擒虎等北周将领已经投靠李荩忱,那么就意味着李荩忱表明了想要向北周将门示好的意思,自然也就反过来逼迫原本投靠李荩忱的东南士族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当然如果李荩忱真的这么做,结果可能也有两个,一个是从自己的体系内部形成以原本北周势力为首,包括关陇集团和北周将门——当然这两个团体能不能走到一起还得另说,毕竟关陇集团这一次算是把北周将门给卖掉了,要说尉迟迥、韦孝宽等人对关陇世家没有一点儿意见,那当然不可能——和以南陈势力为首的两股力量。 若是尉迟迥和韦孝宽等人加入其中,那么北周一方的力量将会能够和南陈这边平起平坐,这当然可能会形成双方的良性竞争,自己的手下能够形成竞争并且保持平衡,这也是很多统治者最期盼看到的。 只不过事实证明,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种平衡都很难形成,毕竟当决定到一个国家和王朝的兴衰以及利益分配的时候,就算是再理智的人也会有那么一点儿偏颇,而这一切的平衡都会因此而烟消云散。 天算、人算、外敌、内敌,当这么多的因素都汇聚在一起的时候,就算是手腕高超的人,恐怕心里也没有谱。历史上最后失败的也不乏有聪明人和枭雄。 李荩忱若是想要接纳北周将门,那么肯定会在接下来的进攻之中有好处,这无疑会在很大程度上消磨掉北周将领的斗志。但是也意味着李荩忱之后肯定还要去管理一个更加庞大、也更加充满矛盾的团体,这绝对是一个挑战。 可是如果不接纳的话,就意味着现在已经走在一起的东南士族和东南将门,之后很有可能压过剩下的两个团体——关陇世家和巴蜀世家。李荩忱相信杨素等人足够妖孽,但是毕竟他们要面对的对手是吴明彻和徐陵这种老狐狸,恐怕短时间内很难抬头。 如此一来,李荩忱估计在执掌天下之初,必须要对徐陵和吴明彻等老人俯首听命,毕竟大多数的文官武将都和他们有关系,这也会导致李荩忱很难按照自己的意愿布置一切。 沉吟片刻,李荩忱淡淡说道:“抬起头来。” 跪在那里的尉迟家女子此时方才缓缓抬头,而当李荩忱看到她的时候,心骤然加快。 虽然算不上倾国倾城,但是桃花眼之中自带着几分神韵,仿佛要勾人魂魄,而不同于李荩忱之前见过并且有过亲密接触的萧湘和乐昌等人,北方的女子就算是长于深闺之中,也自然而然的带着几分英气,是个难得的俊美女子。 更重要的是这一双眼眸,李荩忱记得非常清楚,当初在那将明的天幕下,自己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唯一一个有胆量好奇的看向自己的人,也恐怕是那队伍之中除了元氏之外唯一一个没有哭的女子。 没想到尉迟家这么一个将门也能诞生出这样清丽英气的姑娘。 不过想想也是,历史上最著名的“妻管严”杨坚同志第一次破戒就是和战败被没入宫中的尉迟迥的孙女,只可怜红颜薄命,那小姑娘最后摧折于独孤皇后之手,也使得杨坚和独孤皇后之间的矛盾愈发尖锐,最终独孤皇后不得不放手任由杨坚扩充后宫。 “姑娘芳名?”李荩忱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女子对自己很有吸引力。 那女孩看上去也有些胆量,并不畏惧李荩忱,径直敛身行礼:“小女尉迟炽繁,见过汉中侯。” 李荩忱手下意识的抖了一下,旋即在心中喃喃叹息一声。 难怪! 尉迟炽繁是尉迟顺的女儿,也是尉迟迥几个已经成年的孙女之中最漂亮和出色的一个,在另外一个时空中不久便嫁给了西阳公宇文温,结果在一次宫中命妇的宴会上,天性荒唐的宇文赟一眼看中了尉迟炽繁,不惜直接将这个兄弟媳妇夺了过来封为皇后——只是五个皇后中的一个——同时给宇文温按了谋反的罪名,逼得宇文温不得不起兵,最终被杀。 而后来隋朝建立,尉迟炽繁出家为尼,三十岁便去世。传闻其曾经还和杨坚有过一段不明不白的历史,只不过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一个身世传奇而又颠沛的女子了,当人们感慨于宇文赟抢夺弟媳如此厚颜无耻的时候,却也对这个不惜让宇文赟和宗室撕破脸皮的女子到底是怎样的美貌浮想联翩。 现在这个女孩就出现在李荩忱的面前,只要李荩忱愿意的话,今天晚上她就会变成李荩忱的人。当然了,尉迟炽繁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美丽绝伦,但是李荩忱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身上有一种和其余人不同的气质在深深吸引着自己。 当然了,说尉迟炽繁不算绝美,主要还是因为李荩忱的胃口早就已经养刁了,他的正妻——当然现在还是名义上的——乐昌公主以及妾室萧湘,哪一个不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美人,更何况还有一个豆蔻梢头的小姨子宁远公主,这在历史上可是留下了浓墨重彩一笔的宣华夫人,当然至少现在宁远还没有长成,而且李荩忱对这个围在乐昌身边绕圈子的小丫头片子还没有多少兴趣。 而且可能还有一个原因是,昨日李荩忱见到尉迟炽繁的时候这个小姑娘还是蓬头垢面,给李荩忱的第一印象并不怎么好,不过现在想想也能明白其中的关窍。 “别紧张,”李荩忱看到尉迟炽繁的手有些不安的绞在一起,已经有些发白,心中暗暗叹息一声,说到底也只是不到二十的小姑娘,不能真的吓坏了,“这两天提心吊胆的,也累了吧,某让人收拾一下旁边的房间,你以后就现在那里休息如何?” 第八百六十章 搓背 尉迟炽繁有些诧异的看向李荩忱,说句实话,当元氏挑选她来作为尉迟家的礼物时候,尉迟炽繁心中实际上还是很抵触的,毕竟不管是谁,当自己得知自己只是一个礼物的时候,都不会高兴,哪怕明知道这样做也是为了整个家族能够挣扎求生存。 只不过抵触归抵触,尉迟炽繁也明白有些事情不得不做,能够服侍李荩忱绝对不是一件坏事,现在李荩忱就已经展露出了王侯气象,以后肯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更重要的是能够侍奉李荩忱,也就意味着至少自己不需要担心未来会被许配给其余的什么人了。 李荩忱如此年少英才,换做别的时候,就算是嫁过来做妾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尉迟炽繁也算不上嫡出。 当然了不管尉迟炽繁到底是情愿还是不情愿,她现在已经站在李荩忱面前,既然如此就得完成她作为尉迟家一员应该的任务,无论是作为李荩忱的侍妾或者婢女,还是作为尉迟家的拯救者,这个时候尉迟炽繁都没有办法接受李荩忱这样的安排。 这分明就等于李荩忱在告诉她,自己至少现在还不能接受身边有这样一个女人的存在。 尉迟炽繁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勉强。 李荩忱察觉到了尉迟炽繁的神情不对,皱了皱眉:“怎么?” 尉迟炽繁急忙微微躬身:“奴蒲柳之姿,原意为自荐枕席,侍奉将军左右,不过将军既然不欲如此,那么奴以后为将军洒扫庭除、端茶倒水,也是应该的。” 李荩忱顿时怔在那里,这姑娘的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不过很快李荩忱就明白过来说。在他的眼里,尉迟炽繁不过是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刚刚过了及笄之年罢了,比家里的萧湘要大一岁,但是比乐昌要稍小。 乐昌已经很成熟了,至于萧湘——那丫头到现在睡觉还踢被子,算起来周公之礼也就只有那么一次,毕竟是还没长大的小丫头,李荩忱也不敢索取无度,之后的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萧湘抱着李荩忱,两个人什么都没做。 因此在李荩忱的潜意识中,尉迟炽繁只是个比萧湘大不了多少的小丫头,所以没想着今天就能一亲芳泽,显然这让尉迟炽繁产生了误会,以为李荩忱对她根本就没有任何兴趣。 于公,李荩忱今日笑纳了这一份礼物,就等于和尉迟家联姻,尉迟家不管怎么说都和李荩忱有了关系。于私,活脱脱的一个大美人站在李荩忱的面前,对于本来就喝了酒而且有好几个月没有碰女人的李荩忱来说,诱惑是致命的。 更重要的是,在古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李荩忱虽然还年轻,但是已经是这个团体的统帅,所以李荩忱是有责任和义务延续后代来保证这个团体至始至终都有一个效忠的对象的。 现在估计在短期内李荩忱根本见不到乐昌,而萧湘年纪又小,因此尉迟炽繁的出现还是很必要的,不管她能不能延续李荩忱的血脉,至少得让李荩忱的手下人有个盼头。 到这个时候,李荩忱甚至已经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在找理由说服自己吃掉眼前的这个美丽的猎物。 舔了舔嘴唇,他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燃烧,不过战场和官场磨砺锻炼出来的毅力,还是让他勉强保持了一丝冷静:“你想好了?今夜······便陪着某?” 尉迟炽繁下意识的颤抖一下,终于还是郑重的点头。 下一刻李荩忱直接起身,一把勾住尉迟炽繁的腿弯,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尉迟炽繁惊呼一声,旋即伸出手臂搂住李荩忱的脖子,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争气的掉了出来,秀发直接散在李荩忱的肩膀上和手臂上,而尉迟炽繁羞涩的将头埋在李荩忱的胸膛前,双颊就像火烧一般滚烫,泛着红色。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一想到自己刚才几乎毫无羞耻的说出来的那些话,尉迟炽繁就觉得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真不到当时到底是哪里不正常了,若是让爹爹知道了,恐怕目瞪口呆之余非得将自己打的上蹿下跳不可。 李荩忱并没有抱着尉迟炽繁直接去床上,虽然尉迟炽繁已经梳洗打扮过了的,但是李荩忱自己从昨天到现在可以称得上是衣不解甲,出了一身臭汗,再加上浓浓的酒味,说什么也得洗一洗。 尉迟炽繁迷迷糊糊的只感觉到热气扑面而来,已经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不过既然今天晚上自己就要变成李荩忱的人了,那么早一些晚一些也没有什么区别。 “帮我搓背吧。”李荩忱微笑着说道,而尉迟炽繁从李荩忱怀里下来,四肢无力,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站稳,不过李荩忱眼疾手快,一把搂住了她的纤腰。 女人微微低头,很是尴尬。而李荩忱笑了一声,干脆利落的将自己的衣衫除去,而尉迟炽繁低呼一声,下意识的伸手捂住脸,不过很快她就听到了人入水的声音,显然李荩忱并没有想要直接上来帮她解开衣服的意思。 “你既然已经洗过了,不想洗就算了,帮我搓背,”李荩忱的声音很平淡,“你若不嫌这里热,就不用······” 一件衣衫滑落,紧接着是几件内衫,这一切正好被李荩忱的余光瞥到。很快李荩忱便感觉身后一片凉意,尉迟炽繁已经跨入木桶之中,在后面紧紧抱住了李荩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在外面站着的原因,她的肌肤有些发凉,手臂也在微微颤抖,就和她的声音一样:“奴······奴是第一次,还请将军怜惜。” 李荩忱一时间哭笑不得:“你这丫头,某只是让你先搓背。” 尉迟炽繁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拿起来瓜瓢,只不过她之前显然没有给人搓过背,一时间怔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做。而李荩忱此时有些无奈的回过身,迎着尉迟炽繁羞愧的目光,轻轻叹息一声,直接拿过她手中的瓜瓢放在一边,伸出手臂将这个还在瑟瑟发抖的女孩搂在怀里,目光自然而然的顺着她白皙的脖颈向下移动······ 第八百六十一章 共浴 尉迟炽繁显然还没有勇气直接在李荩忱面前将自己所有的衣衫全都脱下来,亵衣和亵裤依旧顽强的守卫着她最后一道防线,而李荩忱的目光看下去,入目是深深的沟壑。 北方女子,一般成熟的更早,而且身材也要比南方女子高挑丰满些,因此尉迟炽繁显然发育的要比萧湘更早,这身材更是就连乐昌都没有办法比。想到这里,李荩忱下意识的心里默默念叨一声,希望自己这样背后说两个老婆的坏话不会被知道。 而尉迟炽繁也意识到李荩忱的目光落在哪里,低呼一声,径直伸手捂住胸口,李荩忱却微笑着伸手顺着尉迟炽繁的背向下,手指已经勾在了亵衣的带子上。尉迟炽繁干脆闭上眼睛,往李荩忱怀里蹭了蹭,任由李荩忱施为。 很快上下的带子都被李荩忱解开,看着洁白无瑕的娇躯,李荩忱的不由得暗暗赞叹一声,手不由自主的顺着柔软纤细的腰肢向下滑动,尉迟炽繁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险些直接跳起来,不过她很快就想到了白天的时候家中几个年长的长辈传授给自己的经验和知识,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镇定下来。 当然这种镇定根本不可能持续太长时间,因为尉迟炽繁片刻之后就察觉到李荩忱的手落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而另外一只手则顺着腰肢向上面游走。 “啊······”尉迟炽繁终于撑住不住了,自己的要害之处第一次落入男人的掌握之中,这让她情何以堪,更何况一股暖流明显的顺着李荩忱手掌所碰触的地方涌了上来,让尉迟炽繁只觉得升腾的水雾之间自己什么都已经看不清楚,仿佛直接沉醉在这雾气里。 李荩忱不敢再挑逗尉迟炽繁,这个丫头显然已经动情了,也说明对于李荩忱,她之前的些许戒备已经彻底解除。不过李荩忱并不想在这个地方就把尉迟炽繁就地正法。 古人本来就讲究夫妻敦伦之礼,而且在水中对尉迟炽繁的身体也不好,李荩忱虽然是和尉迟炽繁第一天见面,但是也不想给这个小姑娘留下遗憾,更不想伤害她。 而尉迟炽繁此时靠在李荩忱的肩膀上,不知道她是不是对李荩忱逐渐停止的动作有些诧异,不过似乎对于这个刚刚认识,之前什么感情都没有的男人,她很放心,靠在李荩忱的肩膀上,一言不发。 李荩忱随便擦了擦身上,正准备和尉迟炽繁一起出去,却发现这个小姑娘竟然靠在自己身上一动也不动。李荩忱怔了一下,一时间哭笑不得,没有想到自己动作刚刚停下没有多久,这个小姑娘竟然就睡着了。 不过想想也是,这几天襄阳战乱,恐怕这些女眷也是惶惶不可终日,尤其是昨天她们也同样在逃难中,一夜的折腾再加上白天对命运不确定的担惊受怕,足够让这个小姑娘疲惫不堪。 再怎么说这也就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 叹了一口气,李荩忱一把将尉迟炽繁抱了起来。这个时候尉迟炽繁方才察觉到什么,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而李荩忱匆匆擦拭了两个人身上的水渍,柔声说道:“困了的话就接着睡吧,没事。” 这好像是给尉迟炽繁吃了最后一颗定心丸,尉迟炽繁低低的应了一声,只是抱着李荩忱,就像是一只缩在主人怀里的小猫。她的身形在女子之中已经算高挑的了,但是毕竟没有办法和李荩忱这样的大老爷们相比,更何况在这寒冷的秋末深夜,李荩忱温暖的胸膛自然就是她唯一的依靠。 李荩忱径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伸手扯过来早就准备好的干净衣袍,也不再穿上,直接将尉迟炽繁包裹的结实。 卧室就在浴室旁边,根本不需要走到外面去,再加上以李荩忱的身体素质,这点儿寒冷还算不得什么。 外面的婢女早就已经识趣的退下,更不要说一开始就停在门外的李平等人。昏暗的烛火下,红色的被褥或许是最后一点儿给人温暖的东西,而一切都因为火焰的跳动而抹上一层淡红色。 李荩忱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的将女孩放在床榻上,尉迟炽繁轻轻呻吟一声,伸出手拽住李荩忱,而李荩忱轻轻吹灭了床头的烛火,顺势倒入尉迟炽繁的怀抱之中,一阵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让李荩忱如痴如醉。 尉迟炽繁靠在李荩忱的胸膛上,喃喃说道:“你会保护我的,对么?” 李荩忱应了一声:“既然入了我家门,之后不管和尉迟家如何,任何人都不能动你分毫,当然前提是你要听话,守我家规,老实本分,别的某也不多要求什么······” 尉迟炽繁的手轻轻划过李荩忱的胸膛:“奴明白。” 而李荩忱的手也恋恋不舍的在尉迟炽繁的翘(~)臀上摩挲着,尉迟炽繁低低呼了一声,旋即似乎有些羞涩,急忙抿着唇微微睁开眼,李荩忱的吻已经落在了她的唇上。 女孩的唇在微微颤抖,带着几分凉意。 李荩忱的舌头在她的唇上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没有舍得粗暴的伸进去,看着羞涩而不知所措的小丫头,李荩忱满满的只有怜惜。她的父亲是尉迟顺,这和李荩忱爱惜她没有任何的关系,李荩忱和尉迟家本来就没有私仇,而且就算是有再多的仇恨,和这么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养在深闺之中的小姑娘又有什么关系? 就像李荩忱和陈顼有太多的矛盾,而这些矛盾不会转嫁到乐昌身上一样。 这乱世本来就已经有太多的艰难,又何苦让一个小姑娘来承担这些呢? 李荩忱隐隐察觉到什么,探出手摸了摸尉迟炽繁的脸颊,小姑娘的眼角湿湿的,显然刚刚在黑暗中哭过。皱了皱眉,李荩忱的手松开:“为什么哭?” 尉迟炽繁怔了一下,低声说道:“没有想到将军······” “夫君。”李荩忱果断的打断了尉迟炽繁。 黑暗中,这小姑娘有些诧异的张了张嘴,不知所措,不过旋即明白过来,紧紧的贴住李荩忱。 第八百六十二章 安静的清晨 原本尉迟炽繁以为自己只能作为李荩忱的奴婢,这对于战败被俘的官宦女子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待遇了,总比直接充入辎重营当营伎好很多,哪怕这种轮转颠沛也依旧会出现,不过至少是在权贵之间,人也会少很多。 一个战俘不能要求太多,能够活下去就已经算万幸。 而李荩忱现在却直接要求她改口,意思自然再明确不过,显然李荩忱直接把她当做自己的妾室。而且能够称呼“夫君”的妾室都是地位比较高的,至少不用担心哪一天被李荩忱转手送人。 “奴······妾身没想到夫君能够如此善待妾身······”尉迟炽繁靠着李荩忱,低声说道,她感受到李荩忱的手原本停下了动作,现在又重新还是滑动揉捏,不由得低低叫了几声。 李荩忱微微一笑,拍了拍尉迟炽繁的小屁股:“好了,睡吧。” 尉迟炽繁顿时有些诧异,要知道按照家中几个长辈教授的,现在两个人可还没有做过“正事”。可是李荩忱家中也有妾室,说明应该不是李荩忱本身存在问题,那么就只能说李荩忱还没有接受自己? 怀里的小姑娘不安的扭了扭,李荩忱大概察觉到了她的心思,低声说道:“你刚才就已经睡着了,这么疲惫的时候就不要行(~)房了,更何况某也喝了酒,酒后行(~)房对身体不好。今天就让某抱着你好好睡一觉如何?” 毕竟已经不是初哥了,李荩忱还是有一定自制能力的,更重要的是在这医术并不发达、药物更是只能依赖中药,并且中药种类和效能也远远没有后世齐全的现在,李荩忱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更何况现在整个李荩忱团体就这么一个统帅,如果李荩忱真的身体出了毛病,当真是要后继无人了。 李荩忱还年轻,但是他站在统帅的位置上,这些本来就很实际的问题就不得不考虑。 尉迟炽繁显然有些感动,扬起头径直在李荩忱的唇上吻了一下,应了一声,便靠在李荩忱臂弯中不再说话。 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 这一天总算是结束了。 ————————————- “所有的粮秣全部收拢统计好,那些已经烧坏了、烧黑了的就集中扔掉,不能再和好的放在一起了,一定要看仔细了,否则到时候人吃了出了问题,小心你们的脑袋!”裴子烈穿行在粮堆之中,朗声说道,而几名负责管理的官吏在身后连连点头。 这几个官吏原本就是襄阳城管理粮草的人,北周军队已经乌泱泱的投降了,他们当然也不例外,反正跟着谁都是吃管理后勤这口饭的,至于有没有油水捞,那得看跟的是什么样的主子。尤其是李荩忱势力计算功勋的办法和别人不一样,对于其余势力,计算功勋的时候都是按照实打实的人头,这就意味着后勤的这些官员想要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实在是太难了,每次就算是打了胜仗,功勋层层发下来,落到他们头上的时候也已经少之又少。 所以已经有很多人是代代相传的铁饭碗了,虽然升不上去,但是至少子孙后代也不会没饭吃。而现在李荩忱团体计算功勋已经不单单依靠人头,对后勤这一块的官吏待遇也比北周丰厚,这自然让这个官吏更加积极主动的想要给李荩忱卖命。 在李荩忱看来,提高官员待遇显然是从一定程度上杜绝贪腐,毕竟只要能够过得舒坦,谁愿意提着脑袋去贪污?乱世之中九死一生苟且下来的人,最珍惜的可就是这条命。 也因此,当裴子烈吩咐下去之后,这些官吏忙不迭的答应,恨不得现在就去一一落实。 “要是缺人手的话,拿着汉中侯的命令直接去找陈智深、戴才或者淳于量,他们会调拨人手。”裴子烈紧接着吩咐一句,让这些官吏们散去之后,回头看了一眼,粮秣场、工坊、兵营······城中各处都已经忙的热火朝天。 昨天请功的喜庆势头过了之后,大家还得抓紧干活。被破坏的城防需要修补、损坏的屋舍和损失的粮草器械需要统计、大批大批的俘虏也需要一点一点的甄别,几乎每一个将领都忙得不可开交。 这主要还是因为谁都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襄阳城拿下来,导致从巴蜀后方前来的官员甚至还在路上,所以无奈之下,自裴子烈以降,这些将领们也只能亲自上阵,反正刚刚稳定下来的时候,甄别俘虏、收拾余烬等等将领们也能做得来,至于之后管理民政和财政之类的,肯定还是得靠文官,在这上面大家心里都有数,并不是大家做不来,而是不能触犯这个界限。 裴子烈喝了一口水,叹息一声,李荩忱这个家伙还真是把自己当大管家了,这甩手掌柜当得······裴子烈都已经绕着城中走了小半圈,还没有看到李荩忱的身影。 这温柔乡,果然是英雄冢啊······ 李荩忱打了一个喷嚏,下意识的揉了揉发痒的鼻子,这一次他倒是大概能猜到是谁在背后说坏话。而尉迟炽繁已经披上了衣衫,起床给李荩忱拿过来衣服,服侍李荩忱穿衣。清晨的阳光洒在女孩的身上,修长白皙的腿在李荩忱面前晃来晃去,刚才为了抓紧起来伺候李荩忱,尉迟炽繁只是披了一件外衣,松垮垮的连腰带都没有系紧,此时一弯腰,腰带径直松开,大好的春光顿时暴露在李荩忱面前。 尉迟炽繁尴尬的急忙捂住胸口,而李荩忱笑了一声,也不知道这个丫头是不是故意的。 而李荩忱起身利索的系上腰带,自家小兄弟还在不老实的,当然应当先罩上,尉迟炽繁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急忙扭过头装作没有看到。 李荩忱看着尉迟炽繁自己开始更衣梳妆,女孩坐在铜镜边,乌黑的秀发逐渐收拢,一时间看的有些入神。 安宁的早晨,淡淡的晨光,对镜梳妆的佳人······ 没有什么比这一切更让李荩忱沉醉了。 这一年来几乎每时每刻都是在奔波、都在征战,即使是在建康府,也是在勾心斗角之中。 现在一切至少都有了短暂的平静。 这种安宁当真是贵比黄金。 第八百六十三章 襄阳守将 “尉迟顺的女儿,感觉如何?”裴子烈看着李荩忱打着哈欠走过来,不由得揶揄一声。 恐怕整个李荩忱团体上下,现在还有胆量和李荩忱开这种玩笑的也就只剩下裴子烈和萧世廉了。李荩忱有些诧异的将裴子烈上下扫了一遍,虽然李荩忱并不会介意这两个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和自己开玩笑,但是这明显不是裴子烈的一贯风格。 这话从萧世廉嘴里说出来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大士,你怎么也变得如此不正经。”李荩忱痛心疾首,端起来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 而裴子烈当即一本正经的说道:“将军子嗣之延续,我等臣子理应关心,将军多虑了。” 李荩忱刚刚喝下去的茶水差点儿喷出来。 这个家伙大早晨起来的确定不是来气自己的么?不过想想也是,李荩忱起的可不算早,再加上更衣洗漱、吃饭等等,时间已经消磨的差不多了,现在裴子烈都已经将多半个襄阳城逛了一圈回来复命,李荩忱才悠悠然的过来,怎么可能不带着几分怨气。 “昨天······并没有做什么。”李荩忱放下茶杯,摸了摸鼻子,“某怎么想着也得给乐昌和萧湘说一声,不明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让后宅多了一个人。” 虽然现在是在古代,但是李荩忱的思维多少还有现代人的影子,直接让他这样不声不响的就弄了一个人回家,李荩忱怎么都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和乐昌、萧湘交代,不管她们同不同意——以这两个小丫头冰雪聪明的脑瓜,当然不会提出反对意见——至少说一声也是对她们的尊重。 裴子烈顿时怔住了,旋即笑了一声:“这是将军后宅的事宜,将军觉得妥当就可以。” “后宅起火也不是好事啊。”李荩忱有些尴尬,他总觉得裴子烈这个家伙是在嘲讽自己,想起来什么,“说来萧家的那个丫头也应该准备嫁过来了吧,之前大将军还私下里派人和某说此事来着。既然已经许下的婚约,还是履行的好,大将军似乎也并没有反悔的意思。” 裴子烈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之前他是和萧摩诃的女儿萧晴定下婚约的,只不过后来汉中、襄阳战事一起,这自然就耽误了。双方聘礼、嫁妆都已经准备好了,结果现在却因为李荩忱这边和萧摩诃关系的日益恶化而搁置。尤其是这一次萧摩诃回军江陵,可以说已经完全和李荩忱撕破了脸皮,就是为了防范李荩忱有可能的进攻。 萧摩诃和裴家结亲,主要也是为了牢牢拴住李荩忱,而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所以这一门婚事就显得很是尴尬。 裴子烈一时间有些迟疑,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李荩忱是不可能坐镇襄阳的,襄阳虽然重要,但是实在是太偏僻了,毕竟李荩忱团体的核心还是在巴蜀,所以李荩忱必然是要在襄阳这边稳定下来之后返回汉中甚至蜀郡的。 如此一来留守襄阳的大将肯定就是裴子烈,如果裴子烈再和萧摩诃沾亲带故,难免有些无法服众。避嫌的重要性,裴子烈心里多少还是清楚的。所以他现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拒绝。 “不用考虑那么多,”李荩忱径直打断了裴子烈的胡思乱想,“湘儿和怜儿正在来襄阳的路上,等她们到了之后,某看着你和萧家的丫头风风光光的办了婚事就走,之后这襄阳城就托付给你了。” “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李荩忱声音骤然沉重,“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裴子烈张口结舌,良久之后郑重一点头。 而李荩忱站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陪某去见一个人。” “谁?” “李询。” ———————————————— 李询并没有出现在襄阳城的庆功宴上,戴才渡过沔水前往襄阳城,而李询留在了樊城,显然他并不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见到李荩忱,当初向李荩忱低头,依旧让李询现在觉得滋味怪怪的,不过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既然自己当初已经投降,就应该以李荩忱的部下自居,把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先做好。 实际上李询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任务,除了安排一下城防之外,也就是统筹管理一下俘虏,倒是有不少俘虏投奔到他麾下,毕竟对于这些北周士卒来说,李询也算得上一个稍微熟悉一些的将领。 不过李询没有想到,自己不去见李荩忱,李荩忱却跑过来见自己了。渡过沔水的李荩忱和裴子烈视察了樊城的城防之后,就直入樊城府衙。戴才离开的时候留下了淳于岑和李询守城,李荩忱前来,两人自然不敢怠慢。 “恭迎将军!”李询在前,淳于岑在后,见到李荩忱过来一齐拱手。 李荩忱笑着伸手托住李询的手臂,同时也冲着淳于岑微微颔首:“我大军拔襄阳城,大摆宴席一日,城中欢庆,却让两位在这里守城,某心感惭愧啊。” 淳于岑知道自己这一次不过是配角,当即很有眼色的笑着说道:“将军此言差矣,樊城重地,当有人守,能为将军守樊城,才是我等之荣幸。” 一边说着,淳于岑一边后退几步,直接和裴子烈说话去了。 而李荩忱此时方才看着讷讷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李询:“恭候李兄入我军中多时矣,你也是让我一番苦等啊!” 李询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李荩忱已经笑了一声,拉着李询往议事堂上走:“在这边军中可还习惯?某走之后,具体的安排布置都是戴子栋负责的,他可有亏待你?” 李询受宠若惊,急忙摇头:“侯爷还请放心,属下协助戴将军整顿防务,又有淳于将军攘助,甚是轻松。” “可惜现在襄樊两城之中,还找不到足够的兵马可以让你统带,”李荩忱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不过樊城和襄阳两处俘虏的甄别工作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应该在三天之内就可以整顿出来一支三千人到五千人左右的兵马,暂时先委屈你一下,统带一下这一队人马。” 李询顿时诧异的瞪大眼睛,不相信李荩忱所说的。 第八百六十四章 最佳人选 败军之将投降之后多少都是要经受考验的,或者至少要拿出一定的诚意出来,否则谁敢轻易的相信? 而李询显然并没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甚至在之前他为了不投降还忍受了几个月的苦役。 这让李询自己心中都有些忐忑,李荩忱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这个降将的,会不会哪一天自己做错了什么让李荩忱起疑心,就此身首异处?枭雄从来都是一个很可怕的存在,李询并不相信李荩忱会有多少仁慈之心。 也因此,李询现在手中没有掌兵,反而让他觉得轻松一些。在原来的时候,兵就是实打实的权力,可是现在身为降将,他还不想表现出来对权力的贪婪,这样对他没有好处。 结果谁曾想到李荩忱竟然会主动提出将一队兵马交给自己,这让李询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而李荩忱此时淡淡说道:“休整这几日之后,恐怕正言(李询表字)你就没有这么多消闲时光了。” 李询一抬头,李荩忱径直伸手在舆图上敲了敲:“现在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整顿兵力、训练新兵,只能把每一支兵马、每一个士卒的作用都发挥出来。北朝降兵如果直接让他们调转枪头去对付自己人,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因此你辛苦一下,带着这一队人马去白帝城,和徐德言、曹忠交接防务,现在南部郡和巴郡的工坊已经开始打造战船,如无差错现在应该已经有几艘新的楼船下水,届时你要负责和王昌商量好,操练战船、熟悉水战。”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北地将士或许多不通水性,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王昌会派遣水师将领专门指导,另外白帝城的南方将士某也不会全部抽调走,只抽掉一半,剩下的一半也一并交给你,大士麾下的郑凯源在襄阳之战中表现出色,某已经提拔他为偏将军,做你的副手。” “这······”李询有些诧异,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会委以重任,而且将他放在白帝城。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这么多北周降兵绝对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对李荩忱心悦诚服的,让李询这么一个在北周也算是颇有名气的将领来带领他们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更何况李荩忱选择的地方是白帝城,在那里需要面对的敌人不再是北周,而是萧摩诃,根据这一次襄阳之战的情况来看,李荩忱已经展露出了他对南陈的野心,而萧摩诃势必也不可能坐视李荩忱张牙舞爪——说到底,那也是一个依靠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出了名的狠角色! 李荩忱让李询前去白帝城,显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看李询似乎面带犹豫神色,李荩忱眉毛一挑,正想要开口,李询已经站起来,郑重一拱手:“末将不才,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李荩忱这方才微微一笑。 目送李询大步离开,裴子烈笑了一声:“你相信他么?” 这个问题怎么听着有些熟悉······李荩忱只是淡淡说道:“某相不相信他不重要,他还相信不相信北面那个朝廷比较重要,不过让他离北面远一点儿,终归不是什么坏事。” “白帝城那边,需要对付的可不只有江陵啊。”裴子烈斟酌说道。 “南中并不算我们彻头彻尾的敌人,”李荩忱的手轻轻敲打着扶手,他知道裴子烈在担心什么,“李询为人稳重,应该知道进退的,更何况不还有骆牙在那边盯着的么?杜齐是纽带,李询就是刀,某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就看南中那些部落想要什么了。” 裴子烈微微颔首,当然他知道李荩忱这么做肯定还有别的考虑,比如不怎么放心徐德言。毕竟徐德言身后还站着徐陵,站着以徐氏为首的东南士族,这一次李荩忱主动接纳李询,就等于在主动接纳北周将门,这必须要和东南世家进一步商量的,至少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徐陵等人表示反对的可能性更大。 因此李荩忱必须要先稳重徐德言,并且通过徐德言将自己的话传给东南士族那边。 至于曹忠,这个追随着李荩忱入蜀的老嫡系,也应该趁此机会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了。 这些重重考虑李荩忱不需要和裴子烈说清楚,大家心照不宣就可以了,裴子烈到时候明白该怎么做,而且李荩忱将徐德言和曹忠派到襄阳的可能性不大,所以也轮不到裴子烈来操心这些事。 当即裴子烈端起茶杯,慢悠悠的抿了一口:“世忠,当务之急还是襄阳和汉中两次大战的功勋,得抓紧落实下来,现在大家都在翘首以待,你也得拿个主意。” 李荩忱神色肃然,大家征战沙场为的就是功勋,可是现在如果李荩忱再拖下去的话,恐怕就要引起不满了:“功劳簿已经统计出来了,某今天就写奏章请示朝廷。” “现在还请示朝廷?”裴子烈眉毛一挑,不知道李荩忱在想什么。徐陵和吴明彻现在在南陈朝堂上也逐渐被东宫边缘化,这些奏章恐怕看都不会看就会被陛下和东宫的臣子们一起拿去烧了。 反对李荩忱现在俨然已经是南陈朝堂上最正确的一件事了。 “走了过场,也没指望他们能同意。”李荩忱淡淡说道,“某算是为大陈尽忠职守到最后一刻了,他们不同意某也没有办法了,事已至此,谁还能把我怎么样?” ————————————-- 江陵,萧摩诃府邸。 院子中热热闹闹的,萧晴的嫁妆已经开始收拾,来来往往的婢女被管家指挥的团团转。虽然大家或多或少的都已经揣摩到现在萧摩诃和李荩忱已经快到开战的边缘,但是既然家主对这桩婚事一直都没有明确表示过反对,反而很高兴的接待了裴氏的谒者,说明至少在这件婚事上家主还是支持的,所以大家就用心办好了就是。 而萧摩诃不慌不忙的穿过人群,鲁广达在陈禹的引导下快步走过来,见到萧摩诃急忙行礼:“将军!” “遍览,你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萧摩诃有些诧异,鲁广达也算得上一方大将了,倒是少见如此乱了方寸的样子。 第八百六十五章 自请 鲁广达喝了一口水稳了稳心神:“将军,刚刚收到的消息,李荩忱自请为征北大将军,同时为裴子烈请镇东将军,为少将军请镇北将军,为陈智深等一干麾下将领请杂号将军以下各官衔不等。” 顿了一下,鲁广达有些无奈:“而李荩忱自请之后,直接将他的旗号换成了征北大将军,同时军中各部也依次变更旗号。” “自请?”萧摩诃眉毛一挑,李荩忱还真的是胆大包天。 这个自请已经足够不要脸面了,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谁自己给自己请求官职的,而李荩忱显然连自请也只是走一个过场,很干脆的就已经把封赏落实下去了。 不过想想也是,李荩忱现在实际上已经自成一体,如果不给手下将领足够的奖赏和升职,那么这些将领对李荩忱的忠诚肯定多多少少会受到影响。并不是大层次上的利益约束和理想的诱惑就能够让所有人从一而终的跟着李荩忱走下去。 所以李荩忱这样做实际上也是早晚的。 这应该也是李荩忱在为最终的独立做试探了,如果南陈的反应不算激烈的话,想来李荩忱接下来就是自立了。 更让萧摩诃为之担心的是,对于这一次的封赏,显然李荩忱麾下的将领都是坦然受之,也就是说他们已经默认了现在的事实,并且已经做好了未来成为从龙功臣的准备。不过想想也是,现在南陈朝堂上,老一辈的臣子和将领还没有离开,而年长一些的人诸如萧摩诃才刚刚走到高位上,等萧摩诃年老解甲归田的时候,下一代的萧世廉和裴子烈等人年龄也不小了。 更不要说跟着李荩忱的其余人,比如陈智深、戴才等人了,如果继续作为南陈的将领,那么他们这辈子的成就可能都没有办法超越现在的李荩忱,毕竟南陈朝廷也不可能看着李荩忱这样的封疆大吏直接坐大。 现在甚至就连曾经参与到创造这个王朝之中的人,诸如徐陵、吴明彻和淳于量等人,都已经站到了李荩忱这一边,就更不用指望年轻一辈还能有多少忠诚可言。对于这些早早地已经在外面拼搏的年轻小子们,南陈显然没有多少值得他们留恋的,相反李荩忱给他们勾勒出来的美好未来才是他们想要的。 因此无论是裴子烈等年轻一辈将领,还是陈智深等也已经三十或者四十的将领,跟着李荩忱显然更有盼头。 而且李荩忱也已经用事实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值得他们追随。 今日李荩忱自请为征北大将军,明日恐怕就是称王称帝了。从依旧接受南陈的册封到现在的自封,李荩忱最终还是迈过了这道门槛。 萧摩诃一时间有些萧萧然。 毕竟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对李荩忱的一步步提拔,可是到头来却是为南陈横空创造了一个强大到无可战胜的敌人。这个敌人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他已经不知不觉之中将整个南陈抽空了。 对北周,李荩忱主要是挑唆之后硬碰硬,可是对于南陈,李荩忱实际上从来没有放松过步步蚕食,只不过这种蚕食不是对土地,而是对人,当南陈的文武官员都追随李荩忱的时候,那么李荩忱就算是直接将整个南陈纳为己有,又会谁有意见? 相比于真刀真枪的和北周战斗,萧摩诃觉得李荩忱对付南陈的方法更加可怕。尤其是淳于量留在襄阳,更是让萧摩诃一时间有些无措,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向朝廷请罪,毕竟淳于量虽然名义上听从于他的指挥,但是在官衔上比之萧摩诃也是不遑多让,更何况还多着这一份资质在这里,因此淳于量是去是留,萧摩诃实际上是根本拦不住的,但是萧摩诃对此应该负责任,而且他对于这样的现象有些恐惧。 谁知道昨天是淳于量,今天不会是其他人,比如任忠,比如眼前的鲁广达? 李荩忱的触手到底伸到了哪里,又有多少人已经动摇,萧摩诃心中真的不清楚。他真的害怕有一天起床之后发现,江陵城周围已经全是李荩忱的大军。 现在的李荩忱,并不缺这样的实力,更不缺这样的胆子。只不过李荩忱既然已经打算自立门户,那么为什么还要让裴子烈继续和萧家的婚姻? 说句不好听的,萧摩诃之所以依旧赞同这么婚事,甚至允许家中大张旗鼓的操办,还是为了试探李荩忱那边的态度,如果裴子烈断然退婚,那么就说明那边和这边已经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可是裴家那边一直也没有提出反对的意思,甚至裴子烈的父亲裴猗已经从江州赶了过来,一来是押送聘礼,二来自然也是准备北上参加婚礼。 萧摩诃虽然不知道裴猗现在对李荩忱的态度是怎么样的,但是他既然有胆量直接前去襄阳城,那么一切应该也不用多说了。裴子烈现在已经是李荩忱的股肱之臣,到时候必然是妥妥的开国重臣、公侯万代的,裴猗蹉跎了大半辈子,这个时候应该如何选择想必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 “将军······”鲁广达看着陷入沉思的萧摩诃,欲言又止,他这一次前来实际上主要是想要请求萧摩诃取消萧家和裴家的婚礼,不过从现在看来,萧摩诃似乎并不太情愿。 至少他没有回头阻止身后正在忙碌的那些仆人们的意思。 “将军,襄阳消息!”陈禹此时快步走过来,打破了鲁广达和萧摩诃之间有些尴尬的沉默,“李荩忱任命周人降将李询为安东将军,都督白帝城兵马,即刻绕阆中南下!” “什么?!”鲁广达和萧摩诃都一怔。 陈禹急忙说道:“斥候刚刚送来的消息,属下知道耽误不得,急忙告知将军,算起来这个时候李询应该已经开始动身了,同时原本在白帝城的曹忠和徐德言应该也已经开始整顿兵马,准备北上。” “让李询来对付某······”萧摩诃微微眯眼。 李荩忱这个选择倒是没有错。 只是不知道他接下来的主攻方向又是哪里,关中、中原,还是······脚下的江陵? “将军,襄阳送来的信,李荩忱亲笔!”又是一名亲卫飞快赶过来。 这一次萧摩诃和鲁广达彻底不明白李荩忱想要干什么了。 第八百六十六章 不同的战略思想 “看了信,萧摩诃就应该某想干什么了,”李荩忱看着眼前神色有些不安的裴子烈,“不用担心你没有媳妇。” “你才担心这个!”裴子烈顿时瞪大眼睛,不过旋即意识到自己似乎声音有些大,而且这样未免对李荩忱不礼貌,顿时收住神情,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世忠,大将军会不会趁此机会直接向北进攻襄阳,你这样调动兵马不啻于给了他一个空档。” 李荩忱并没有生气,他发现裴子烈这个家伙似乎有着婚前恐惧症,这几天明显脾气不好了起来,反观李荩忱,主要是身体调理的好。没有想到尉迟炽繁的厨艺还不错,虽然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是些许清粥淡饭却让李荩忱吃的很舒服,再加上晚上软软的抱着,当真的可以说是吃得好、睡得好。 醒掌杀人权、醉卧美人膝这样的事情李荩忱现在还不敢想,但是趁着这难得的悠闲时光好好地让自己松一口气也是没错的。 至于裴子烈么,这家伙不能因为快结婚就紧张成这个样子。 隐约察觉到李荩忱脸上的不屑和嘲讽,裴子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而李荩忱径直一副男人大家都理解的样子,并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缓缓开口说道:“现在萧摩诃应该已经没有勇气继续向襄阳或者白帝城发动进攻了,大军现在还在襄阳,萧摩诃对襄阳动手的可能不大,而荆州水师还在章山郡外,也应该没有调动到大江上准备溯江而上的可能。” 顿了一下,李荩忱更紧接着说道:“更何况现在襄阳和白帝城已经形成掎角之势,江陵城被夹在中间,不知道大将军有没有这个胆量?某已经在信中表明短期内并没有南下的意图,大将军应该会明白,相比于担心某会不会进攻江陵,或者会不会给他露出破绽,我想他现在应该更担心身边到底有哪些人信得过,哪些人信不过了。” 裴子烈有些诧异,不过旋即明白了李荩忱的意思,微微颔首。 淳于量的背叛绝对不是结束,而是开始,萧摩诃现在根本无法保证他手下的任忠、鲁广达等人依旧对自己忠心耿耿,也就无法保证大战真的打起来,身边人会不会倒戈一击。因此对他来说,至少守住江陵城以及南陈的其余江南传统防线显然要比在这个时候谋求对气势正盛的李荩忱发动进攻来得好。 “且看着吧,只要大将军并没有想要断绝这一门婚事的意思,那么一时半会儿根本就打不起来。”李荩忱笑着说道,“他或许应该能明白某在这其中想要传达的善意。” 裴子烈一边斟酌,一边微微点头,他承认李荩忱这样的确有道理,而且继续在自己的婚事上纠缠显然让裴子烈有些尴尬,他果断的转移话题:“襄阳之战,程峰算作首功,但是你似乎并没有给他增加兵力的意思。” “某只是补充到了八百人,这已经足够了。”李荩忱沉声说道,“一个杂号将军也足够筹功。只要他不傻的话,就知道某这样是对他好。这八百人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你也看到了。” 毕竟接受的根本不是一个时代的军事理念,所以包括裴子烈在内,很多人对于李荩忱这个安排都有疑惑,甚至更可以说是明确的有所反对。以程峰的功劳,怎么说也配得上指挥几千人马,可是李荩忱到现在还是让他带领八百人,就算是和程峰没有什么关系的人,都想要为他打抱不平。 “这把最锋利的刀,以后必然会成为某宰割天下的刀尖。”李荩忱淡淡说道,“如果人再多些的话,就起不到这个作用了。对于这一支队伍,宁缺毋滥!” 李荩忱的声音逐渐变得严肃,而裴子烈点了点头,虽然他不明白李荩忱这样做到底会有多大的实际意义,但是既然李荩忱如此肯定,再加上襄阳之战除了运气的成分之外,也的确有实力的成分在这里。 对于李荩忱来说,他想要打造的是一支近乎于后世侦察连和特种大队类型的队伍,这一支队伍对内可以清除异己,护卫身边,对外更是可以刺探情报、扰乱敌后,这样一支队伍存在的意义或许现在还并不明显,但是总有一天会大放光彩的。 当然除了程峰这一把锋利的刀之外,李荩忱也开始精心编织自己的一张大网。 一个势力想要立足,那么足够的兵力和钱粮以及坚固的城池就已经足够让你像刺猬一样安全,但是想要继续向外拓展的话,就需要一张足够强大而结实的情报网。 只有源源不断的消息在第一时间送达将领和统帅的案头上,才能够保证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否则的话就很有可能被动挨打。 这种情报机构在后世自然不用说,在古代也没有少过,汉代的绣衣使者、唐代的不良人、宋代每次都将北方兵马动向摸排的一清二楚的密谍······到了明代自然更不用说,东厂和西厂还得再加上个内厂和锦衣卫,同时传闻边军还有自成体系的夜不收。 古往今来,情报机构讲究的就是一个隐秘,因此这些到底是后人的以讹传讹,还是真的曾经有这么一些不为人所知的庞然大物存在于世,实际上还很那确定,但是这并不妨碍李荩忱组建属于自己的一张大网,将整个天下囊括在其中。 之前李荩忱并没有组建情报网,主要是因为李荩忱至少在名义上还是南陈的臣子,至少平时做的还没有挑战南陈朝廷底线的事,大家还能维持基本的默契,可是如果李荩忱直接明目张胆的开始组建自己的情报网络,那么就等于真的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那时候南陈朝廷也得掂量掂量是不是应该和李荩忱撕破脸皮。 在李荩忱没有拿下来襄阳之前,直接和南陈闹翻,显然并不是恰当的举动,只会让北周坐山观虎斗,或者最终演变成三分天下、四分天下的局面,让整个乱世更加的混乱。 这点儿意识李荩忱还是有的,不过在之前的战斗中,李荩忱主要处于半防守的姿态,对于敌人后方情报的依赖不大。 第八百六十七章 妾身可做不了主 而且之前在巴蜀的时候,李荩忱又有巴人穿行在山地之间、四处刺探消息,因此无论是地形地势还是敌人的动向,都了如指掌,根本用不到李荩忱组建情报网络。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之后要争霸中原,对于北周的城池建造、兵力安排等等都得摸排的清楚才行,甚至李荩忱不介意以程峰的手下为尖刀,派遣人在即将开战的时候先行渗透入敌人战线,在后方探子的配合之下打击敌人的兵营、粮道等等要点。 李荩忱并不奢望着能够凭借几百人就再创造一个进攻襄阳这样的奇迹,毕竟他的运气虽然好,却也不能依靠运气来打仗,那样只会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只要能够给敌人造成足够多的混乱,那么李荩忱自然就有机会找到破绽。 只不过这情报网的组建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现在李荩忱也只是在规划中罢了。 他的想法已经写成了信件,分别给了两个人,一个是白帝城的徐德言,一个是此时身在长安的杨素。 一个情报网络的组建当然不可能只依靠一个人两个人,杨素身后是关陇集团,而徐德言背后则是东南士族,李荩忱就算是不用这两个世家集团的人,也得需要他们的掩护,毕竟这两个庞大的士族体系有着李荩忱在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建立起来的庞大关系网络。 杨素也好,徐德言也罢,都不是傻子,应该怎么配合李荩忱,李荩忱相信他们应该都很清楚。 裴子烈看着李荩忱陷入沉思,端着茶杯坐在那里自顾自的抿了几口,实际上他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做,整个襄阳城都已经步入正轨,陈智深和戴才等人已经足够将襄樊支撑起来,裴子烈也好,李荩忱也罢,每天实际上就安排一下任务就可以。 而李荩忱正想拽着裴子烈去工坊看一眼,李平快步走过来:“将军,小主母已经到了。” “湘儿来了?”李荩忱面露喜色,前些日子收到消息,萧湘和李怜儿还在汉中,没想到这才几天功夫。不过想想也是,当初李荩忱从定军山到襄阳,怎么着也算是一路厮杀过来的,现在萧湘她们只是坐船顺着沔水,顺水行舟,当然来的快。 李荩忱一时间也顾不上别的,三步并作两步冲入后院,李平等亲随害怕有失,急忙跟上,只留下裴子烈茫然的站在那里,最终忍不住重重的哼了一声。 ————————————- 当李荩忱快步走入后堂的时候,萧湘正拉着尉迟炽繁的手亲切的说话,这两个小姑娘一个十五,一个十六,却看上去都和小大人似的,李怜儿则站在萧湘身边,有些不耐烦的把弄着李荩忱的佩剑。看到这一幕,李荩忱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 家里的大大小小都是妖孽。 而萧湘见到李荩忱,急忙站起来,刚想要故作矜持的行礼,就看见李荩忱一下子张开了手臂,而萧湘也终于忍不住了,乳燕投林一般直接扑入了李荩忱的怀里,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夫君!” 算起来自从春天别后,萧湘和李荩忱已经有将近一年没有见面。从蜀郡到建康府再到定军山再到襄阳,这一年李荩忱马不停蹄,一直走在征战的路上,自然也没有回蜀郡的机会。 如果不是这一次裴子烈大婚,萧湘可能并不会来,毕竟李荩忱应该在年底就要返回蜀郡了。 李荩忱轻轻抚摸着萧湘柔滑的秀发,低声说道:“想我了么?” “日日思君。”萧湘紧紧抱着李荩忱,“夫君浴血沙场之上,妾身如何会不担心?午夜梦回之时,常常梦到······梦到夫君有什么不测,好在这一切都是噩梦。” “梦是反的。”李荩忱笑了一声,拉着萧湘入座,而尉迟炽繁很有眼色的给李荩忱递上手帕,李荩忱冲着她微笑示意,旋即拿着手帕给萧湘擦了擦泪水,一抬头看向旁边,自家妹子直冲着自己翻白眼。 “在汉中见到伯清了么?” 李怜儿拍了拍手,一脸嫌弃:“一天到晚就知道冲冲杀杀,几乎一封信都没有写过,有什么好见的。” 看李怜儿说的满不在乎,李荩忱哼了一下,而萧湘笑了一声,毫不犹豫的拆穿:“夫君可别信她,在汉中见到萧伯清的时候,这丫头哭的可是比妾身还厉害。” “嫂嫂!”李怜儿被当众拆穿,顿时不满意的跺了跺脚,“你答应过我不说出去的!” “我若不说出去,哪一天萧伯清说出去,你面子上岂不是更挂不住。”萧湘微笑着说道。 李怜儿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而李荩忱好笑的一摊手,怜儿这个丫头一向口是心非,这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萧湘此时却伸手牵住尉迟炽繁的手:“夫君,尉迟妹妹美貌不说,心地善良,刚才妾身和尉迟妹妹所谈甚欢。不过······” “不过什么?”李荩忱一怔。 萧湘抿唇一笑:“这同意不同意,可就不是妾身能够僭越的了,夫君还应该听听建康府那位正主儿的意见。” 李荩忱顿时翻了翻白眼,这种情况下,自己的信乐昌能不能收到还得两说,更何况以乐昌的脾性,难道还真的会说不同意么?萧湘这个丫头,也分明是在戏弄自己。 萧湘看李荩忱神情怪怪的,不由得笑了一声,牵过来李荩忱的手,让李荩忱和尉迟炽繁的手握在一起:“夫君何必要征询妾身和乐昌姊姊的意见呢,既然夫君喜欢尉迟妹妹,那收了她便是,妾身和乐昌姊姊就算是真的有意见,还能拦得住夫君?这乱世风大,妾身等皆如蒲草,只希望夫君能够遮风挡雨,若是能多找到几根蒲草,大家还能在一起取暖。” 顿了一下,萧湘紧接着说道:“乱世之中都是可怜人,莫要辜负她。” 李荩忱这一次只是紧紧攥着尉迟炽繁的手,微微点头。而萧湘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把手放在李荩忱的另一只手上,郑重的说道:“之后你们怎么折腾我不管,不过今天晚上,夫君要陪妾身!” 尉迟炽繁顿时想到这几天和李荩忱的相拥而眠,俏脸羞得通红。而李荩忱看向萧湘,女孩俏皮的眨了眨眼。 小妖精! 第八百六十八章 蜀中变化 “疼么?” “疼!” 萧湘咬着唇,眼睛之中已经有了晶莹的泪水。 李荩忱急忙将不老实的小荩忱抽出来,笑着说道:“湘儿你现在还太小了,这样会对你身体不好的。” 萧湘弱弱的喘息着,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疼痛中回过神来,靠在李荩忱的怀里,俏脸上更多的是无奈和惭愧:“夫君,对不起······呀!” 李荩忱的手指关节直接敲在了萧湘的头上,让萧湘下意识的娇呼一声,而李荩忱佯作生气:“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看看你的小身子板,要是真的弄出来什么毛病,那某应该对不起你才对。” “夫君······”萧湘在李荩忱身上蹭了蹭,就像只乖巧的猫咪,而手则顺着李荩忱的胸膛往下滑,捉住还有些不甘心的小荩忱,低声说道,“你这样会不舒服的。” 感受着萧湘的手来回摩挲,李荩忱长长呼了一口气,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在她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好了,没有什么舒服不舒服的,你的身体要紧,可要记住了。” 萧湘靠在李荩忱的怀里,低声说道:“妾身跟着夫君的时间也不短了,可是每一次夫君都为了照顾妾身,妾身······” 李荩忱只是紧紧箍住她的腰:“等你再长大两岁就可以了,现在你还在长身体。” 萧湘娇憨的应了一声,紧接着说道:“等婚礼结束我们就返回蜀郡吧,夫君知不知道现在蜀郡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嗯,去汉中见一下萧伯清就可以回去了,之后某应该也很少会上前线了。”李荩忱微微颔首,当他已经开始分封将领官员的时候,就意味着他距离自立已经越来越近了,之后就要开始走“三请三辞”的程序,这样自然应该在蜀郡进行更合适一些。 “夫君走之后,蜀郡城中大多数的街道都已经换上了青石板,而且商埠从城门一直延伸到码头,全都是漂亮的蜀锦,据说现在已经准备开始修建外城了。另外城外新建的工坊真的是铺开了好大的规模,每天都能看见大量的车马运送物资来来往往。”萧湘终究是少年心性,话题一转移便高兴地说了起来,将刚才的纠结抛到脑后。 李荩忱微微颔首,看来唐正良和欧阳莫干得不错。 一个城市想要发展,当然不可能单单依靠农业,商业和工业才是城市发展的核心,这些商人的出现以及工坊的建设就说明蜀郡正在按照李荩忱的规划在平稳的发展。 商人逐利,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在这里看到了利益,也不可能云集在这里。蜀锦本来就是天下出了名的织锦,即使是在三国时期,蜀国和魏国处于敌对状态,魏国高层对于蜀锦也依旧是趋之若鹜,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只为了争夺几块美丽的蜀锦。 在之前的战乱之中,蜀锦显然已经逐渐被人遗忘,毕竟吃饱饭才是当务之急,而现在蜀锦重新出现,说明蜀郡已经开始恢复元气。天府之国、富饶之地,李荩忱相信只要管理得当,蜀郡肯定会以很快的速度发展起来。 作为一个后世人,李荩忱很清楚应该如何建立一个庞大而完整的、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近似于现代化的国家,当然如果从这个时代的角度出发的话,或许用“王朝”来称呼更合适一些,至少李荩忱还没有想着有一天能够建立一个共和国之类的政权,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还是很清楚的,而这个时代的人们会不会支持他,他更清楚。 本来这就不是适合“家天下”的封建社会的理念,在全民教育和素质没有达到相当的高度时候,就算是真的想要建立一个共和国,最后的事实恐怕也是造成毒菜,毕竟民智还未开化,如果强行推动一些超出时代的思想和制度,只会让一切适得其反。 李荩忱并不介意将自己关于后世社会建设的思路写下来,但是他并不打算就在现在落实下去,毕竟这必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只期望后来人能够意识到这些东西的重要性,然后将它们变成事实,而不是让偌大的华夏闭关锁国最后被动挨打。 历史上每一个人都会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在同一个时代中也是如此,也只有这样才能支撑起一个辉煌的时代。李荩忱不求自己能够将所有事情做好,只求自己尽力而为、问心无愧。 话说回来,李荩忱现在在保证农业的同时开始抓紧发展商业和工业,是因为他清楚无论是想要建设和发展社会的哪一个方面,都离不开钱财,教育也好、医疗卫生也罢,没有足够的钱财支撑,那么无论怎么发展都不可能取得好结果。 再穷不能穷教育,这是后世的口号,放在这个时代中简直就是个笑话。没有足够的地盘、没有充足的钱财,李荩忱用什么去发展教育?所以他必须要抓紧赚钱。 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冲到襄阳之后就不得不停住脚步,并不是因为粮食不够了,这只是一个小问题,如果李荩忱想要解决的话并不是没有途径,要知道巴蜀今年秋收的粮食,李荩忱可没有怎么征集,主要都在民间消化掉了。 这主要还是因为李荩忱考虑到巴蜀的民众刚刚经历去年的战乱,再加上还有很多是刚刚从山上下来的巴人,所以李荩忱并没有打算在第一年就收重税,一来是为了给这些百姓一些好印象,二来也是为了让他们在经历了颠沛流离之后能够有些积蓄。 华夏百姓最是安土重迁,只要家中有了足够积蓄,一般都会选择安心留在这里,最终生儿育女、繁衍生息,这也是华夏民族能够不断地对外扩展、不断的挣扎求生、不断的同化外族的根本所在。他们就像是沙漠之中的胡杨,只要能够找到立足之地,就能在这里扎根千年。 强大的文化自信心和包容性、强大的吃苦耐劳和繁衍生息能力,最终让华夏民族没有淹没在滚滚的时代大潮之中,反而不断的扩张、不断的将一片片荒芜改造为良田屋舍。 这也是最让李荩忱钦佩的地方。 第八百六十九章 萧家的使者 所以他想要让这些百姓有一定的积蓄,想要让他们先体会到和平的滋味,想要让他们在巴蜀彻底扎根、发芽。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李荩忱就真的得不到想要的,一旦李荩忱要求,这些百姓还是很乐意给李荩忱足够的粮食和钱财的。因为他们很清楚是谁带给了他们现在的一切,又是谁在保卫着他们。 有的时候甚至不得不怀疑,真的是上天在帮助李荩忱。穷途末路的巴人也好、刚刚经受了粮食歉收和战乱的巴蜀百姓也罢,最需要的就是一个能够带给他们安定和温饱的人,无疑这个人现在就是李荩忱,因此李荩忱在巴蜀百姓心中还是有着相当的地位的,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现在能够获得源源不断的兵源,并不仅仅是因为在李荩忱的麾下作战有更多的建功立业的机会,还因为这些百姓相信李荩忱、相信他会带给他们更多的庇护,因此他们也乐意追随着李荩忱征战,去保卫自己的家园。 付出与收获本来就是相对的,李荩忱相信自己能够带给巴蜀百姓更多,自然以后也能够从巴蜀百姓那里得到更多。 只要有了足够的钱财,那么无论是兴建学堂、药店还是工坊和商铺,都有了根基,至于应该怎么赚更多的钱······最后恐怕还是得落在北周和南陈这两个冤大头身上,好在现在李荩忱已经处于半独立状态,也有能力以平等的身份和他们来“谈生意”了。 “夫君?”萧湘的声音一下子将李荩忱从想象之中拽回来,李荩忱这个时候才发现,萧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屋子中的蜡烛吹灭,小丫头伏在李荩忱的胸口,正拈着一缕秀发在李荩忱的胸膛上轻轻地划圈。 “天色不早了,睡么?”萧湘试探的问道。 李荩忱笑了一声,没有回答,直接伸手抽过来被褥,一下子将自己和萧湘裹在其中。萧湘向李荩忱怀里缩了缩,感受着自己已经快有一年没有亲近过的温暖。 ——————- 第二天一大早李荩忱就见到了从江州赶过来的裴猗,这个半辈子蹉跎的老人或许在之前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支裴氏的门楣竟然在自己的儿子手中发扬光大,甚至自己都受到了影响,否则也不可能从一个再闲散不过的员外散骑常侍一跃变成掌握了地方大权的太守。 而这一切当然并不仅仅是因为裴子烈本人的努力,还因为他得到了贵人相助,贵人自然就是李荩忱。老爷子虽然不知道李荩忱和南陈最后到底能够走到哪一步,但是他很清楚,裴家在他这里的这一支现在已经算扬眉吐气了。 闻喜裴氏本来就是北方数一数二的豪门,但是有些许成员到了南方,终究比不上北方,而且南方的裴氏几个分支也缺少向心力,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没有诞生一个能够将所有裴家分支糅合在一起的人物,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同的分支自然也就出现了差距,混得最好的自然就是现在的都官尚书裴忌这一支,而裴猗这一支虽然不算是穷困潦倒,但是也一直没有什么进取。 现在终于能够在儿子身上看到希望,当然让裴猗很是自豪。尤其是现在又是和萧摩诃结为亲家,更是让裴猗有一种高攀的感觉,因此当裴猗用一种异样信任的目光看着李荩忱的时候,李荩忱简直是浑身不自在。 拜托伯父,我又不是你儿媳妇,你干嘛这么看我?! 李荩忱和裴猗当然没有什么好说的,大家寒暄几句就各忙各的,毕竟跟着裴猗前来的,还有更重要的人物——萧摩诃的亲卫,陈禹! 跟在萧摩诃身边有一段时间的人都知道,陈禹对于萧摩诃来说,那是真正的臂膀股肱,这些年无论萧摩诃走到哪里,身边追随的永远都有这个人。陈禹为人不卑不亢,曾经几次在战场上掩护萧摩诃冲杀,但是对于自己的功绩一向是避而不谈,但是也正是因为他这一份谦虚,让萧摩诃很是赏识他,名义上陈禹只是萧摩诃的亲随统领,但是大家都清楚,一旦开战,萧摩诃的中军往往都在陈禹的掌控之中,而且这些年的新兵训练也多数都是陈禹负责的。 可以说这个人就是萧摩诃意志的代表,而且也因为端正的为人而颇得尊重,萧世廉等小一辈的见到了多多少少都得恭敬行礼,丝毫不把他当做萧家的下人。 萧摩诃派遣陈禹带着礼金前来襄阳城拜会新姑爷,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真正想见的必然还是李荩忱。 “陈禹已经在议事堂等候了,”裴子烈走过来低声说道,“来者不善啊,怕是要来问罪的。” “问罪?”李荩忱眉毛一挑,淡淡说道,“陈禹也好,萧摩诃也罢,现在谁能问某的罪?你放心好了。” 顿了一下,李荩忱拍了拍裴子烈的肩膀:“照顾好伯父,我去会会陈禹。” 对于现在的南陈来说,李荩忱显然已经算是不折不扣的敌人,而襄阳城现在无疑是李荩忱势力的聚集地,陈禹进入襄阳城不啻于直接进入龙潭虎穴,不过显然陈禹并没有任何慌张,他站在议事堂上,打量着挂在那里的舆图,正在用心琢磨什么。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陈禹霍然回头,看着这个快步走过来的年轻人,几个月未见,一切都已经天翻地覆。 “陈叔远来辛苦。”李荩忱微笑着一拱手。 陈禹急忙拱手行礼:“汉中侯客气。” 李荩忱自封为征北大将军,因此应该称呼“大将军”更合适一些,尤其是对于李荩忱团体中的人来说,汉中侯也好、原来的镇西将军也罢,毕竟都是朝廷封的,既然想要表明这个团体已经和南陈切断了联系,那么自然应该用新的官衔来称呼李荩忱,但是显然陈禹并不想“入乡随俗”。 李荩忱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和陈禹纠结,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信仰,陈禹的信仰应该就是萧摩诃了,只要萧摩诃依旧忠诚于南陈,那么陈禹也会忠诚于萧摩诃。 这辈子能够遇到这样的亲随,也算是萧摩诃的荣幸了。 第八百七十章 各自的路 “来人,看茶。”李荩忱吩咐一声,旋即微笑着说道,“陈叔无须客气,某也算得上半个萧家的人,陈叔请坐。” 陈禹有些诧异的上下打量着李荩忱,这个年轻人脸上带着笑容,但是却没有办法带给陈禹安全感,毕竟陈禹可以说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年轻人从萧家的一个白衣客卿一步步成长到今天这副模样的。 曾几何时,萧摩诃还曾经指望着李荩忱一手辅佐萧家崛起,而到了现在,任何人听到萧摩诃这个几年之前的想法,恐怕都会忍不住哈哈大笑。 萧家是崛起了,但是并不是因为李荩忱的辅佐,而是因为辅佐李荩忱。这的确有些讽刺,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陈禹沉声说道:“汉中侯无须对某一介武夫如此客气,某也不喜欢如此寒暄,这一次大将军让某前来,一来是为了还礼表示婚约依旧会正常进行,二来也是有几个问题想要和汉中侯确认一下,还请汉中侯不吝回答。” 李荩忱微微一笑,并没有因为陈禹骤然严肃的态度而生气,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陈叔但说无妨。” 陈禹深深吸了一口气,直直盯着李荩忱:“汉中侯当真如信中所说,一年到两年之内不会进攻江陵?” 李荩忱显然早就已经料到陈禹会是这个问题:“巴蜀久经战乱,需要休养生息,大军虽然还有可战之余地,但是百姓必然会苦不堪言,这并不是某想要看到的,因此江陵囊中之物,倒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陈禹皱了皱眉,李荩忱说的很轻松,让他有一种被鄙视了的感觉,不过陈禹终究是跟着萧摩诃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当下很快就恢复平静:“那不知道汉中侯之后打算如何对付大陈?” 李荩忱瞥了陈禹一眼,脸上一副这个问题很白痴的样子,让陈禹一时间不知所措。而李荩忱这才不慌不忙的说道: “某没有必要这个时候对朝廷动手,这一点陈叔可以放心,这个朝廷······某会静静等着它自己垮塌,毕竟某现在的对手还有周人,对付周人才是当务之急。” 陈禹脸上的神情一变再变,不过终究还是镇定下来,李荩忱话中透露出的对南陈的浓浓的不屑,让陈禹分外难受,可是他也知道,李荩忱这样说的也未尝不是事实。 对付现在的南陈,李荩忱自然只需要等,因为他已经把南陈年轻一辈里面的精英都抽调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帮老家伙也心思变化,真正能够支撑起来这个王朝的人已经少之又少,只要李荩忱有耐心,那么南陈早晚会在他面前垮塌,任何他想要的,到时候自然都会有人双手捧着送到他面前。 现在需要时间来求生的,并不是李荩忱,而是南陈朝廷。 在陈禹动身之前,萧摩诃已经收到了建康府的消息,陛下龙体欠安,已经休养,现在朝中大权尽数落入东宫手中,徐陵和吴明彻也逐渐被架空。东宫和原来扬州刺史手下组成的新的团体正在开始掌控整个南陈朝堂。 陛下龙体欠安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这还是第一次休养,谁都能从这其中察觉到什么。这个带着南陈走向辉煌而又跌落的枭雄,终于快走到人生的末端了。而他的继承者······似乎并没有做好准备······ 陈叔宝是一个什么样的货色,李荩忱显然很清楚。 而东宫的那些臣子有想要干什么,显然李荩忱也明白。 因此他有足够的信心等着这个王朝自己垮塌。 更换句话说,南陈现在甚至已经不足以成为李荩忱的对手。 想通这一点,陈禹心中未免有些凄凉和悲哀。 南陈从崛起到现在的一蹶不振也不过是二十年,二十年甚至都不够一代人的时间。不知道创建南陈的陈霸先泉下有知,又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李荩忱看着有些浑浑噩噩的陈禹,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一个庞大的王朝从兴盛走向衰亡,依然会有一些忠诚勇敢的人至死追随,的确令人觉得可惜,不过话说回来,恐怕也只有这样,这些人才对得起“忠诚勇敢”这四个字。 当南陈朝堂上的众多文武官员都已经开始站队的时候,萧摩诃并没有动,实际上他已经算是给了李荩忱一个答案。他希望能够维持和李荩忱之间的和平,哪怕是这和平很短暂,而且注定会被打破。而当双方最后不得不刀兵相见的时候,萧摩诃依旧会站在南陈这一边。 让陈禹前来问李荩忱这两个问题,就等于同时告诉了李荩忱,萧摩诃最后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 “陈叔,来日方长,至少现在你们可以守住江陵这一亩三分地。”李荩忱微笑着说道,“在某平定北方之前,暂时还无暇南顾。” 陈禹的手轻轻敲打着扶手,多少有些不安,此时他已经很清楚,站在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再是当初那个布衣,而是一念之间可以决定千万人生死的一方枭雄:“为什么要告诉某这些?” 李荩忱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舆图,目光落在江陵上:“我起于微末,仰赖大将军全力相助,调兵遣将、划拨粮草,从未有误。可以说我一步步走到现在,离不开大将军的帮助。所以现在大将军只是想要一个心安,我给他又何妨?” 陈禹顿时一震,声音骤然提升:“你怎么知道大将军不是为了进攻襄阳做准备?” “若是大将军还想着进攻襄阳,那么他早就已经难容于世间了。”李荩忱不由得笑了一声,“更何况以大将军的性格,如果真的想要进攻,那么现在某看到的就不应该是陈叔,而是城外的大军。” 陈禹脸上的神情几经变化,最后终于还是无奈的归于平静。 这个年轻人说的让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是对的无疑。 李荩忱则不慌不忙的端起茶喝了一口:“陈叔,麻烦你回去告诉大将军,长路漫漫,某也不过是在摸索着自己的路,并不知道对错。我们各自走各自的路,最后说不定还会碰到一起呢!” 陈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只能点了点头。 第八百七十一章 冬来 裴子烈的婚礼成功赶在天气完全冷下来之前举行。 这绝对是一场称得上盛大的婚礼,主要是因为李荩忱有足够的“赞助”。荆湖、巴蜀等地的世家和商贾都慷慨解囊,对于这个新的主人,他们不吝惜于表达自己的拥护之情。 而李荩忱对此也是一一笑纳,然后将这些钱财全部交给裴子烈发落。倒是裴子烈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主动提出将这些钱财挪入府库,就当是民间百姓捐助。 李荩忱无奈之下只能抽出来一部分赏给裴子烈,其他便充了库房。钱都得用在刀刃上,李荩忱并不和裴子烈客气,更何况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些钱都只是名义上给裴子烈的,实际上还不是为了向背后的李荩忱献殷勤。 只是依靠这一部分钱财,也已经足够让整个婚礼热热闹闹,再加上刚刚拿下襄阳的胜利喜悦还没有完全散去,所以整个襄阳城中可以说是又大醉了一场。 而当婚礼过后的第二天,风雪飒飒,将整个沔水南北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对此很多人也不由得啧啧称奇,似乎老天爷也在用这一场大雪来为裴子烈庆贺。 瑞雪兆丰年,今年的第一场雪来的不早不晚,恰到好处。 这一场雪沿着沔水谷地下了一路,当李荩忱赶到汉中的时候,已经雪后初晴。这一路一直都没有停下来的机会,甚至有一段是冒雪前进,紧赶慢赶总算是到了汉中。并不是李荩忱着急回去,而是担心蜀道泥泞难行。先一步赶到汉中,可以等路上雪化,但是如果路上走得慢了,等到下一场大雪再来,那就真的不知道走到什么时候了。 毕竟现在也算的上小冰河期,这天冷的日子短不了,又是在山里,天气最是喜怒无常。 汉中街道上已经有一层厚厚的积雪,积雪上满是车辙和脚印,而庭院大门已经敞开,静静地等侯主人。 护卫的骑兵勒住战马,四下散开警戒,而马车端端正正停在庭院门外。只不过是一个靠近府衙的两进两出的小院落,谁都不会想到这里的新主人便是已经蜚声巴蜀内外的李荩忱。 “世忠!”李荩忱刚刚下马,一名年轻男子便哈哈大笑着迎上来,给了李荩忱一个熊抱。 而李荩忱一把推开身披甲胄的男子,有些狐疑的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是有几天没洗澡了,身上一股味道。” 来人正是萧世廉,只不过此时他看上去脏兮兮的,脸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抹的,一片一片的泥点和黑手印。听到李荩忱的嘲讽,萧世廉一边挠了挠头,一边嘿嘿笑:“听说你快到了,几乎是马不停蹄从阳平关赶回来的,这路上泥泞,竟然都没有来得及赶到城门口迎接你,我入城的时候听说你也入城了,只能直接赶过来。” 李荩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才更多的是和萧世廉开玩笑。这家伙将近一年未见,看上去又壮实了很多。而身后马车上一道倩影跳下来,只是瞥了萧世廉一眼,萧世廉拔腿就跑。 “萧伯清,你给我站住!”李怜儿恨铁不成钢的追上去,“你看你把自己弄得狼狈的!” “我错了!”萧世廉果断的认怂,不过李怜儿还是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他,扯住他的衣领,两个人笑着在雪地里滚作一团。 “我怎么觉得这家伙是来接怜儿的。”李荩忱伸手摸了摸鼻子,忍不住感慨一声。 身后下车的萧湘和尉迟炽繁相视一笑,萧湘上前两步:“夫君,我们先进去吧,一路舟车,怎么也得先沐浴更衣。怜儿必然也是捉着伯清去了。” 李荩忱一点头,旋即一左一右揽住萧湘和尉迟炽繁:“走走走,别冻到某的两位夫人了,我们一起洗干净再说。” 萧湘和尉迟炽繁顿时俏脸微红。 这个没正经的! ——————————-- 李荩忱换上干净衣服,裹上大氅,快步走入议事堂。 萧世廉已经在那里等他,毕竟一边是两个,一边只有一个,所以谁快谁慢大家都心知肚明。至于萧世廉的耳朵红红的,李荩忱权且就当没有看见,自家妹妹下手还是知道轻重的,这家伙又结实,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看什么看!”萧世廉看了一眼李荩忱,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地,总觉得李荩忱这个家伙目光一直在自己通红的耳朵上打转。 “你有什么好看的。”李荩忱哼了一声,“就你这一副嚣张气焰的,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告诉怜儿?” 萧世廉顿时气馁了,不再说话。 而李荩忱径直走到议事堂中间的沙盘旁边,看着已经插上赤色旗帜的大大小小的山头:“阳平关打得不错,韩擒虎算得上一员猛将,以后我们有大用。至于陇西······” “陇西除了几处大城池之外,几乎已经全部掌控在了关陇世家的手里,现在名义上是中间势力,但是谁都知道这些地盘早晚是我们的,而且因为他们截断了来往通信的道路,所以那几处城池无粮无兵,以后自然而然也会落入我们手中,”萧世廉斟酌说道,旋即抬头看向李荩忱,话里多少带着几分担忧,“杨素在背后一手主导了这一切,这家伙,当真是个人物!” “某有信心能够掌控住他。”李荩忱直截了当的回答了萧世廉的疑惑,“杨素虽然能力出众,但是为人狷狂,只有极少数的人,诸如牛弘,在见识到他的手段之后愿意追随他,其余的人对他更多的是敬而远之,就凭这一点,某就可以让他翻不出手掌心。” 历史上的杨素,即使是年长了依旧狂妄而随心,不过他的才能放在这里,也让杨坚和杨广对他百般提防的同时却也不得不加以重任,好在杨素终其一生也就只是说过几句大逆不道的话而已,没有傻乎乎的干出出格的事情——显然他也知道,真心想要听从他命令的人太少。 只可惜他的儿子杨玄感不信这个邪,结果即使是在杨广已经引起朝野大臣不满的情况下,杨玄感依旧功败垂成。 杨素是一个心中有数的人,李荩忱知道应该怎么掌控他,或者说他清楚自己应该如何顺从于李荩忱的掌控,以避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第八百七十二章 来者不善 “你心中有数就好。”萧世廉微微颔首,这种帝王心术他并不感兴趣,也轮不到他来琢磨,“杨坚的主要兵力虽然还是在长安以东,但是这些时日已经逐渐向西转移兵力,在萧关一带更是囤积了大约七八千人马,某这一次这么着急回来,也是因为这件事,我们得商量着拿个主意。” 李荩忱皱了皱眉,他一路上紧赶慢赶到汉中,收到的消息并不算多,也不及时,毕竟传递消息的传令兵也不可能一路追着李荩忱。杨坚调集兵力,还是他第一次知道。 杨坚毕竟是杨坚,李荩忱至始至终都不敢小窥这个历史上最终结束这乱世的人,这样的枭雄并不会因为现在处于劣势就意味着没有翻身的余地,历史上这样的枭雄并不在少数,从汉高祖到曹孟德,谁都有曾经狼狈的时候,更不要说大半辈子都在跑路的刘皇叔了。 萧关是长安的西北要塞,主要是阻绝长安到西北的道路,现在杨坚调动兵马,并不是面向阳平关,而是面向西北,让李荩忱不得不提高警惕。 萧世廉的主力就驻扎在阳平关,就算是阳平关在之前的战斗中受到了破坏,以现在在阳平关的守军数量,也不是七八千兵马就可以挑衅的。这一点李荩忱相信杨坚也应该心中有数。 但是李荩忱也没有天真地以为杨坚调集兵力单纯只是为了防守后路。如果李荩忱想要进攻汉中的话,肯定不会千里迢迢的从陈仓绕到萧关,而是直接出阳平关扑向三辅,所以杨坚在三辅屯驻的那一支兵力才是防范李荩忱直接进攻长安的,而在萧关的兵马,目的必然是在西北。 西北现在李荩忱也就是只有侯秘的一队人马,再加上关陇世家类似于民兵的组织,之所以能够将整个西北搅得一塌糊涂,主要是因为北周在西北的兵力早就已经被抽调一空,各个城池之中几乎没有多少兵力。而即使是这样,现在关陇集团的那些人手也没有胆量直接攻城。 如此一来,几乎可以肯定,杨坚的目的就是为了稳定西北,一旦西北稳住,杨坚依旧能够有一个稳定的大后方,并且再一次将李荩忱堵在巴蜀之中。 “看来长安那边的情况也没有我们想象之中的那么简单。”李荩忱微微皱眉,“关陇世家之中恐怕出现了矛盾,至少有些人现在是支持杨坚的,否则杨坚也不会这么有信心能够出兵平定西北。” 萧世廉斟酌说道:“现在已经入冬,西北更是苦寒,杨坚难道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出兵?” “无论是现在也好,还是来年开春也罢,至少他的姿态摆在这里了,我们就不能不提防。”李荩忱声音低沉,西北是肯定不能丢掉的,不仅仅因为西北有优良的战马,还因为现在正在主持西北的是倾向于李荩忱的关陇世家,如果李荩忱对于西北的危局坐视不管的话,那么最终有可能导致整个西北战局的垮塌。 到时候可想而知,关陇集团对于李荩忱的信任会急速下降。 因此李荩忱必须要抓紧稳定西北。 “来者不善啊······”李荩忱苦笑一声,“出了萧关,安定和天水都在眼前,现在这两座大城还没有落入我们手中,一旦杨坚可以打通安定、天水和萧关之间的联络,就可以确保这两座城池坚不可摧,并且以此为据点开始清剿我们在乡下的兵马,甚至重新将防线向北推到长城,向南抵达陈仓,这样我们在西北的一切准备都将付之一炬。” 萧世廉斟酌说道:“此言不假,但是现在想要向北调动兵力,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从这里到陈仓道路崎岖难行不说,从阳平关直接向北进攻萧关的话,无疑直接将我们的侧翼暴露出来了。” “今年这一场大雪来的早,之后估计天只会越来越冷,大规模调集兵力北上几乎不现实,更不要说这泥泞之地转运粮草也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李荩忱果断的点头,“不过并不代表我们已经别无选择。” 萧世廉眉毛一挑:“嗯?” “让程峰去。”李荩忱淡淡说道,“雪地行军,绝非易事,也就是这帮老卒可以胜任了。” “程峰······只有八百人。”萧世廉虽然不在襄阳战场,但是很清楚这一支军队做了什么,“虽然他们当初在建康府和襄阳城的确打得不错,但是毕竟只有八百人,而他们的敌人却有六七千、甚至更多,世忠你可要想清楚了。” 李荩忱当即说道:“也不能这么说,这一来呢,当地的乡兵加起来也有三四千人,配合上程峰的这八百人,人数也不少了,要知道这八百人可不是普通的士卒就能够比拟的,其中的十多个当初在淮北的时候可是你的麾下,这一场场大战杀下来一次也没错过,这样的老卒都是求之不得的。”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话说回来呢,我们也不可能在阳平关按兵不动,对此坐视不管,阳平关守军前出到凤县、徽县一带安营扎寨,此处向东直扑关中,向北威胁萧关。某不求能够引来周人兵马南顾,但是只要让之后关中不敢继续向萧关补充兵马就可以。” 一边说着,李荩忱的手一边落在舆图上:“萧关、天水、安定,这些城池彼此相连,从萧关出,可南攻天水、北攻安定,同样道理,从这两个城池出,也可以叩关而入!” 萧世廉的目光转而落在舆图上:“六盘山绕陇上,从萧关向西南是天水,向西北是安定,这座关口既是向北通往塞外的咽喉要道,也是联络西北各城的重镇,你说的没错,杨坚可以立足萧关进攻整个陇上,我们也可以发动整个陇上的力量来堵住萧关!” 李荩忱微微颔首:“关陇世家怕是有什么矛盾了,否则杨坚也不会如此笃定的出兵,所以此去西北······必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啊,某看蜀郡也回不去了。” 萧世廉的神情也变得肃然:“你是说西北的关陇世家之中,可能也出现了叛徒?” “出现叛徒或许还不至于,但是必然会有矛盾。”李荩忱沉声说道,“既然有矛盾······那么对于杨坚来说就有可乘之机。” 第八百七十三章 两个老贼 萧世廉微微颔首:“关陇世家的组成本来就很复杂,会有利益分配上的不均也在情理之中。” 关中自从秦始皇迁民开始就是实打实的富庶之地,到了汉代更是真正变成了天下的中心,关内侯就是名誉和地位的象征,这里真的可以说是权贵云集。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多数的权贵之家都已经化作尘埃消散在历史长河之中,毕竟这些权贵自己厉害,并不代表身后没有败家子,很快家业和名誉都会被败坏干净,但是依旧有一些家族沉淀了下来,便形成了世家,比如扶风马家,比如安定牛家,又比如赫赫有名的弘农杨氏。 这些世家无论大还是小,只要生存下来,就没有人敢忽视他们的潜力,这说明他们已经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家族运行方式,有着寒门望尘莫及的底蕴和经验。 而之后随着宇文氏家族入主长安。北周贵族随之崛起,但是这并不代表本地世家就受到了怠慢,对于这些地头蛇,北周朝廷还是很积极主动的拉拢的,毕竟关中的民心和财富实际上都是在他们手中。随着双方大家族和小家族之间的不断联络、通婚,一个历史上谁都不能小觑的庞大世家集团——关陇集团便诞生了。 历史上这个庞然大物掌控了隋唐两个王朝的发展,并且凭借一己之力碾压其余世家,令其一直没有出头之日,也让很多赫赫有名的山东世家随之衰败。 所谓的隋唐政权更迭,实际上也不过是权力从关陇集团中的杨氏过渡到了李氏罢了。 现在的关陇世家显然还没有发展到另一个时空中隋唐时候那样呼风唤雨的地步,但是也依旧有着庞大的力量,因此关陇集团内部在这个时候出现矛盾也再正常不过。 之前支持北周一统天下是关陇集团各个家族的共识,可是弘农杨氏以及其余和杨氏亲近家族的倒戈一击很容易引起别的家族的不满。任何一个集团想要正常向前发展,都不可能所有事情由一群人乱哄哄的吵来吵去来决定,必须要有领导者。 显然弘农杨氏想要取代现在主持整个集团的宇文氏、独孤氏和李氏等等上位,而转而支持李荩忱,让整个关中重新洗牌就是他们的选择,但是这并不代表这几个世家会坐以待毙。 哪怕明知道李荩忱现在明显势大,他们也不会容忍别人践踏着他们的利益上位,现在放手一搏,或许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但是如果任由弘农杨氏如此施为,那么以后论功行赏的时候肯定就没有他们的份儿了。 因此杨坚有底气来对付西北的乱局也在情理之中。而对于李荩忱,这西北若是想要收入囊中,也没有这么容易。 “这西北乱局显然水深的很,你应当留下解决了再走。”萧世廉显然也已经琢磨透了这其中的关节,当即果断的说道。 李荩忱倒是有些诧异的看向萧世廉,这个家伙一向是心高气傲,按理说正常情况下萧世廉会直接拍着胸膛将这件事打包,毕竟不管怎么说阳平关以北都是他的攻击范畴。 注意到李荩忱的眼神,萧世廉翻了翻白眼:“杨坚派到萧关的可是司徒于翼。老而不死是为贼,某还没有信心能够对付得了他。” “于翼现在还能动弹?”李荩忱一怔。 于翼的名字他可不是没有听过,自己已经是北周的大司徒,而他的父亲便是西魏八柱国之一的于谨。八柱国之中,宇文泰自然不用说,地位已经超然,而元氏家族之中的元欣主要是象征当时的西魏皇权罢了,也就是一个象征意义,所以真正执掌兵权的是下面的六柱国,也可以说这六个人构成了关陇集团中新鲜血液的最主要组成部分,其中包括后来开唐的陇西李氏以及因为嫁女儿而出名的鲜卑独孤氏。 说得好听是六柱国,实际上就是除了皇族之外的六大家族,以于谨为代表的蓝田于氏就是其中一员, 而随着老一辈的逐渐老去,这六大家族之中年轻一辈的也开始崭露头角,于翼应该就算这些人之中的佼佼者,并且最终走到了司徒的位置上,只不过这些年因为年迈常常告病,所以已经逐渐被人遗忘,但是想想在南陈这边能够坐在司空和司徒位置上的已经是吴明彻这等人物,就知道于谨是什么样的人。 这家伙也是杀吐谷浑、杀北齐,一点一点的拼杀上来的。 萧世廉不愿直接面对他,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什么,萧世廉紧接着说道:“引兵守卫三辅的则是上大将军李衍,声名在外,恐怕也不是好对付的。” 李荩忱不由得苦笑一声。 李衍同样身为八柱国李弼的后人,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崭露头角,现在年老了,本来已经到了荣养的年纪,被杨坚请出来坐镇,也说明杨坚的面子足够大,更或者说杨坚对于能够挡住李荩忱有足够的信心。 这帮老妖孽的登场,也让李荩忱打起精神,萧世廉说的没错,老而不死是为贼,这帮老贼都已经过了杀伐征战的年纪,肯定轮不到他们来顶在第一线,就算是他们有心也已经无力,之所以请他们出来,必然还是想要稳定军心,同时说明蓝田于氏和辽东李氏(作者按:李弼出身辽东襄平,和李虎的陇西不同,李弼之曾孙便是隋末枭雄李密)至少现在还是站在杨坚这一边的,否则这两个老贼也不会出来站台。 关陇集团之中已经有两个大家族在唱反调了,也难怪杨坚会如此有信心。当即李荩忱瞪了一眼萧世廉:“你为什么不早说?” “对于你来说,韦孝宽和尉迟迥也就尔尔,还怕这两个恐怕衣甲都披不上了的老贼?”萧世廉讪讪一笑,“于谨和李衍都多大岁数了,早就已经荣养了······” 李荩忱登时哼了一声,旋即说道:“立刻派遣斥候,探查清楚这两个老贼麾下还有什么将领,轮不到他们来上阵,肯定手下不会空无一人,另外立马让程峰来见某!” “诺!”门外的李平登时打了一个激灵。 而李荩忱紧接着看向萧世廉,萧世廉神情也随之肃然:“事不宜迟,明天我们就动身前往阳平关。” 第八百七十四章 杨素的使者 就当李荩忱准备出门的时候,一名亲卫快步过来:“启禀将军,门外杨氏之弟和有自称杨氏使者之人求见。” “杨氏?”李荩忱和萧世廉神情都是一变,“请他们进来。” 大步走进议事堂的正是杨素的弟弟杨约杨惠伯,而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年轻人,两人行礼之后,杨约当即做了引见:“两位将军,这位是长孙晟长孙兄。” 李荩忱当即微笑着点头,不过内心却是波澜起伏。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来的竟然是长孙晟。长孙氏也算得上关陇集团中的后起之秀了,当然长孙家真正大放异彩还要在几十年后因为哪一个女人,不过这些都是后话,而且李荩忱也不确定历史会不会如此重演,至少那个传奇的长孙皇后现在还没有出生呢。 长孙氏是鲜卑族,按理说不会主动投靠汉人。不过想想也是,长孙家在上一代的时候就已经只剩下了开府仪同三司的名誉头衔,所以这个时候果断的和杨素站在一起险中求富贵也在情理之中。而且长孙氏基本已经完全汉化,这样的家族在北周已经归入了汉人之中。 历史上长孙氏也是和李氏等汉人世家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但是和其余的鲜卑家族却少有来往,这也是为什么长孙氏最后成功的渡过了隋末唐初的洗牌,并且最后在唐初几代皇帝的时候大放异彩。 李荩忱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华夏民族的同化能力,经过几代人的同化,这些鲜卑人已经完全融入了汉文化当中,甚至就连长孙晟此时站在李荩忱面前,如果不是别人说,李荩忱根本看不出来他是一个纯种的鲜卑人。 历史上这样的同化并不在少数,哪怕是在敌对状态下,汉族文化依旧可以以一种强而有力的方式将任何的外来者同化,比如辽国,比如金国,他们之所以最终都败于北方民族之手——和自己当年崛起的方式一模一样——就是因为他们已经开始倾向于农耕文明,而在这种扰袭作战上,农耕文明自然而然没有北方游牧文明有优势,毕竟并不是人人都能够复制汉武大帝的传奇。 至于之后的元朝和清朝也不用说,虽然他们还在竭尽全力的划分层次和阶级,但是一切都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向华夏民族和华夏文化靠拢,可以说这种包容甚至是吞噬才是这个文化最可怕的地方。 人们不会对这种文明丧失信心,人们不会完全将这种文化弃之如敝履,他们或许会接受欺压,但是他们会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点点滴滴将这种文化渗透进去,最后无论是不是本族的统治者,都会发现,只有尊重这种文化,才能够让自己的江山稳固。 这或许也就是所谓的“中国特色”。 因此当长孙晟站在李荩忱面前的时候,他只是惊讶少许,旋即沉声说道:“长孙兄远道而来,可是关中出了什么事?” 长孙晟也不过是二十冒头的年轻人,此时看上去颇有些着急:“将军所言无差,杨坚获得了蓝田于氏和辽东李氏的支持,现在已经开始打压杨氏、陇西李氏和我长孙氏。” 李荩忱眉毛一挑,陇西李氏和长孙氏一直都是关陇集团中比较低调的存在,这主要还是因为这两家的人或是年迈,或是年幼,中间能够支撑起家族的都已经早早逝去,所以让这两家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一次弘农杨氏主动拉拢他们,自然让已经被压制很久的这两家想要找到崛起的契机。 只不过一想到陇西李氏之后都干了什么事,李荩忱还是得打起精神来的,不过好在现在的李渊也就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所以至少李荩忱不用在现在就去面对妖孽一样的李二。 当然了,现在前面有杨坚这个妖孽就已经足够难以对付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你们现在已经是在挑衅这几个世家曾经的主导地位,如果他们不想打压倒是奇了怪了,杨氏现在在长安应该过得也不好吧,以杨素的心高气傲,如果不是有困难,也不会这么着急的派遣人过来找某。” 长孙晟急忙点头:“没错,这几个世家对我们多加打压,本来家族之中在外出仕的人就不多,一下子在官场上全都遭到了排挤,更有甚者还有大街上遭到人追逐殴打的,不过好在家中的几个老人动用家丁埋伏了几个地痞流氓,才让一切有所缓和,可是处道兄依然觉得事不宜迟,应当抓紧寻求大将军的帮助。” “恐怕不仅仅是因为长安的这点儿动乱吧,末世迹象,人心思变,这很正常,你们几个世家之中老一辈的大多健在,名望摆在那里,大家也不会做得太过火,否则引起反噬并不是什么好事。”李荩忱沉声说道,“杨处道若是连一个长安中的动乱都平定不了,那就是某看错他了,你们真正担心的,应该还是西北乱局。” 长孙晟脸上微微发红,显然被戳中了心事,正如李荩忱所说,这几个世家虽然现在处于劣势,但是毕竟底蕴在这里,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撼动的,而且关陇集团本来就不是一个上下一心的整体,还有大量的小世家在旁边看着,这几个大世家还真的不敢把弘农杨氏他们怎么样,否则这些小世家们很有可能会反过来支持弘农杨氏。 毕竟今天死的是弘农杨氏,谁知道未来死的会不会是他们,世家之间的斗争是很残酷的,也是很漫长的,他们绝对不会允许哪一个世家突然灭掉另外一个世家,只能允许一个世家因为血脉断绝或者人才寥落而逐渐消散在历史长河中。 毕竟一个世家想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对付另外一个同样盘根错节的世家,就必然会触动太多人的利益,这是大家都不希望看到的。 只要于谨他们还不傻,杨素等人就可以在长安和这些敌人相安无事。但是这并不代表着现在已经明确表示反抗的安定牛氏等西北世家就可以免除灾难,杀鸡儆猴还是有必要的,很明显杨坚就把目标放在了这些世家身上。 长安城中的几个大世家已经是自身难保,所以现在能拯救西北乱局的,也就只有李荩忱。 第八百七十五章 没有那么好心 西北可并不是关陇世家拿下来了,就是李荩忱的西北。 对此李荩忱很清楚。 他没有天真地以为这些世家如此着急的将整个西北弄乱、换上李荩忱的旗帜,是因为他们想要积极主动的向李荩忱靠拢、所以抓紧给李荩忱扩充土地。 这西北是他们的投名状,而李荩忱若是直接从他们的手中接过西北,就等于接纳了他们,无疑这一份投名状分量很重,李荩忱想要真正拥有西北,就必须得想办法找一个等价的东西来给这些世家筹功。 对于弘农杨氏以及站在李荩忱面前的长孙晟所代表的长孙氏来说,他们想要的是朝堂上的立足之地,但是对于其余规模不大的世家,比如安定牛氏来说,他们当然没有这么大的奢望,他们想要的实际上依旧是诸如现在的地头蛇,而西北是他们的献礼,李荩忱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西北再还给他们。 这样李荩忱依旧拥有西北的钱粮,只不过实际上西北的各层官员都是这些当地世家在控制罢了,在没有科举的九品中正制时代,这种情况屡见不鲜,甚至这才是社会的基本组成方式。 因此如果不是西北的乱局真的已经快到不可控的地步,想必这些人也不会如此主动的寻求李荩忱的帮助。 直接把偌大的一块土地拱手让给李荩忱,这帮西北世家没有那么好心。 “某会派遣兵马出陈仓道前往陈仓和天水,支援攻城。”李荩忱沉声说道,“同时大军会出阳平关威胁萧关侧翼,这个长孙兄可以尽管放心,另外如果一时半刻还有问题难以解决的话,某也会前往陈仓。” 长孙晟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会答应的如此爽快,一时间还没有回过神来,而杨约已经先拱手行礼:“将军若能救西北乱局,之后西北各家必当全力追随。” 杨约身在汉中时间也不短了,可是很清楚李荩忱能够拿出来什么样的力量,这些来破解现在的西北乱局已经足够了。 李荩忱一笑:“惠伯兄客气,长孙兄远来是客,便有劳惠伯你带着他四处转转,看看我汉中风貌。另外前往西北恐怕短时间内也抽掉不出来这么多的人手,久闻长孙兄年少多才,不知道可愿意和某一同走一遭?” 长孙晟顿时怔住了,他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点名道姓的让他跟着一起去西北,顿时长孙晟就觉得一个热血涌上来。好男儿谁不想着建功立业,长安现在沉闷的气氛早就已经让长孙晟受够了,这一次前来汉中就是他主动请命出来的,若是还能跟着李荩忱到西北转一圈,历练历练,这自然是长孙晟求之不得的。 而李荩忱将长孙晟的神情尽收眼底,不由得一笑。 长孙氏以后可是有大用的,必须得先掌控好,这一次带着长孙晟去西北,正好可以培养一下他的忠诚。 看着长孙晟和杨约面带喜色的离开了,萧世廉这才开口说道:“你真的就打算带着八百兵马以及这么一个黄毛小子就去了?” 李荩忱淡淡说道:“足够了,西北这边闹大了,你真的觉得对杨坚有好处了,而且于翼和李衍这几个也都是人老成精的家伙,都已经解甲归田的人了,这个时候突然站出来,又是为什么?” “你是说······”萧世廉神情一震。 “他们不见得是想要这把年纪再舞刀弄枪,很有可能是想要把自己从长安的波谲云诡之中摘出来啊。”李荩忱斟酌说道,“与其卷入周人的皇位之争,还不如埋头对付关陇世家的叛徒。而一样的,对于杨坚来说,他们能够在这个时候保持中立,便是好事。” 萧世廉怔了一下,显然这是他之前并没有考虑到的。是啊,这乱世之中,生存才是首要的,没有人那么好心,尤其是对于这些已经快成老贼的家伙们来说。 不一定是杨坚给了他们什么可以让他们心动的,毕竟他们征战沙场这么多年,还有什么没有见到过的?而且自己现在也都是大将军、大司徒的封号在身,也算是位极人臣了,并没有什么好留念的,此时主动站出来,更多的应该是为了避免自己卷入皇家的争端之中。 李荩忱并不清楚为什么在另外一个时空中,同为八柱国的于氏、赵氏等等几家都在短时间内销声匿迹,十有八九是他们接触到了皇室的内斗,结果作为牺牲品很快就烟消云散,相比之下,陇西李氏显然就是最幸运的那个,至始至终他们都跟在弘农杨氏后面,最终年幼几乎没有多少功劳的李渊成功上位,世袭唐国公的头衔没有受到影响不说,还成为了镇守一方的重臣,最终为建立一个辉煌的大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皇室当然不会遵守世家之间内斗的默契,只要敢于挑衅皇权的,横竖都是一个死字,尤其是宇文赟同志,虽然不是什么贤明的好皇帝,但是这个却落实的很到位。 也因此,这几个世家烟消云散并不是没有踪迹可寻。已经隐约察觉到危险的于翼和李衍显然正在努力通过解决西北乱局而尝试着能够让自己从中抽身。 “都是聪明人啊。”萧世廉忍不住感慨一声。 李荩忱此时却笑道:“有的时候还是聪明人比较好对付。” 萧世廉怔了一下,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那是你们这些聪明人这么看的,对于我这种人来说,怎么也看不穿其中的关窍,如果不是你这么一说,或许现在还傻乎乎的认为于翼他们是为了杨坚才出山呢······” 李荩忱却打断了萧世廉:“聪明人好对付,是因为他们做什么事都会瞻前顾后、有所顾及,所以只要抓住他们不得不在乎的弱点,那么就会逼迫他们后退,可是对于不聪明的人来说,或许根本就看不到这些弱点,所以他们就一头撞了上来,或是成功,或是失败,但是不管怎么样,都意味着这件事已经不可回避。有的时候这样的人才是最难对付的。你爹爹就是一个典型的愣头青,也正是因此,每一次他率军冲击在前,敌人都得退避三舍。” “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爹傻?”萧世廉皱了皱眉。 “有么?” “有!” 第八百七十六章 乱世的主题 云消雨散,秀发披散在李荩忱的手臂上、胸口处,尉迟炽繁的桥脸上还带着尚未散去的红晕,女孩雪白的手臂伸出来想要尽最大的努力搂住李荩忱:“夫君马上就要动身前往西北了么?” 乐昌那边早就已经音讯不通,而萧湘对此也没有什么异议,所以李荩忱干净利索的将尉迟炽繁吃抹干净。毕竟已经是长开了的姑娘,除了第一次一直喊疼之外,之后就能够逐渐享受。 “是啊,后天出发。”李荩忱靠在身后的软枕上。古人睡觉颇喜欢瓷枕和木枕,不过这个时代的瓷枕刚刚兴起,而李荩忱虽然知道这对颈椎好,但是也不想头下是这么硬邦邦的东西,所以家中按照他的喜好全部都是羽毛软枕,此时靠着也舒服。 一边说着,他一边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尉迟炽繁的额头,“真的对不住,之前答应要陪着你们一起返回蜀郡的,现在却要食言了。” 尉迟炽繁微笑道:“夫君何必这样想,夫君出征在外,是为了我们的安定。” 一边说着,尉迟炽繁一边往李荩忱的怀里缩了缩:“夫君,在外面一定要多加餐饭、注意安全。湘儿妹妹已经准备好了干粮,不过妾身不放心,又偷偷的给夫君塞了点儿自己做的点心。” 看着女孩笑容之中流露出来的不舍,李荩忱心中一痛。自己出征在外,为的是这个团体,为的是开一个太平时代,所以问心无愧,这正愧对的,还是这几个丫头。 青春就那么长,她们能够等待几年? 李荩忱骤然伸手一扯被子,一下子将尉迟炽繁卷了进去,尉迟炽繁惊呼一声:“夫君?” “春宵苦短,理当珍惜。”李荩忱笑道,吻在她的唇上。 尉迟炽繁感受到了李荩忱下面的动作,并没有阻拦他,只是伸出手盘在他的脖颈上,贝齿轻分,任由李荩忱狂风暴雨般席卷进来。 等李荩忱再一次从雪白的身躯上翻身下来的时候,尉迟炽繁已经彻底没有力气,几乎软瘫在那里。李荩忱笑着在尉迟炽繁高挺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这个小丫头虽然是不折不扣的北方人,但是身为大家闺秀,体力也就是那样,折腾两下也不行了。 就在这个时候,李荩忱觉得一只手顺着自己的腰轻轻转向胸膛,他微微一惊,旋即便听见萧湘幽怨的声音: “夫君,你和尉迟姊姊在这里玩的倒是痛快,妾身在隔壁听着声音可是百爪挠心,呀!” 李荩忱毫不留情的给了萧湘一个脑锛:“都给你说了多少次,过两年再说。” 萧湘捂着脑袋可怜巴巴的看着李荩忱,而李荩忱叹息一声,这个小丫头只穿着内衫,抱着一个枕头站在这里,此时听到李荩忱批评她,眼睛一眨一眨的,眼看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伸手接过来萧湘手中的枕头,李荩忱掀开被子,萧湘顿时笑嘻嘻的钻了进来,靠在李荩忱的身边,看着旁边一动也不想动的尉迟炽繁,顿时心有余悸,想到若是夫君也这样折腾自己,自己是不是非得七魂六魄都没了不可。 “睡不着?”李荩忱轻轻抚摸着萧湘的秀发。 “夫君就要走了。” 而另外一边,尉迟炽繁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靠了上来。 对于一个有涵养的大家闺秀来说,大半夜跑到夫君的房里来几乎是不敢想象的事情,更何况李荩忱的身边甚至还有另外一个人,可是现在萧湘也好,尉迟炽繁也罢,这两个出身都甚是高贵的女子却并没有相互攻讦,只是靠着李荩忱,谁都不想说话。 这一份安宁是她们珍惜的。 “对不起。”李荩忱不知道自己说多少次对不起才能够表达内心的惭愧,仿佛此生一切的对不起说给她们听都不足为过。 而萧湘伸出手轻轻掩住李荩忱的嘴:“夫君,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你不需要说对不起给我们听。能够靠着夫君,妾身就已经很满足了。比起来乐昌姊姊,我们已经是很幸运的了。” 李荩忱怔了一下,神情有些暗淡,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乱世之中,注定了离别才是主题。 ———————— 不过似乎程峰的手下将士们并没有因为刚刚修整没有多久就要重新出发而感到不满,反而当李荩忱看到他们的时候,这些棒壮小伙子们正在嗷嗷叫着训练。 积雪还没有融化,所以有一些对自己身体有信心的干脆直接光着膀子抓着一把把雪就往身上抹,这样可以更快的激起自己浑身的热血,然后便见这帮年轻小子直接扑向身边的同伴,一个个扭打在一起。 在之前的襄阳之战中,很多士卒都是因为在乱军之中和大队兵马走散了,所以最终遇到数量远超过自己的敌人,不幸牺牲,这也让程峰更加注重对手下将士求生能力的训练。 到时候就算是打不过,至少也跑得掉,而这最基础的便是身体素质,对于这些在军中都是佼佼者的老卒们来说,或许参加平常的战斗,他们的身体素质已经足够了,但是随着李荩忱对于这一支军队的要求越来越明确,大家都已经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困境,要解决的又是什么样的麻烦。 这是一支有荣誉的军队,从建康府到襄阳城,他们组建以来就一直追随着李荩忱,参与了所有的恶战、历经了最多的困难;这也是一支有实力的军队,襄阳之战虽然折损很多,但是李荩忱很快就通过选拔的方式从各个队伍之中挑选出来骨干补充进来。 对此陈智深和裴子烈等人都不敢有异议。大家都想要精锐,但是李荩忱这分明就不讲道理的挑选方式让他们不敢多说,更何况这么一支尖刀在突破襄阳城的时候立下了多大的功劳,可是有目共睹的。 而且为了安抚手下将领,只要贡献出来优秀士卒的,李荩忱都会多一份封赏,还会补充更多的新兵,这也是能够接受的,因此转而自己手下有多少人进入这一支部队反而变成了大家比较的地方,若是有很多手下进入了这支队伍,自然也就说明自己带兵有方。为此陈智深和戴才等人还曾经因为李荩忱苛刻的选拔方式而闹过矛盾。 第八百七十七章 任务艰巨 总而言之,这是云集了精锐也汇聚了目光的队伍。 也正因此,程峰看着李荩忱的目光很小心,他知道这是李荩忱的宝贝疙瘩,而这里面的每一个将士也是下面那些将领的心头肉,若是自己做的哪一点不对,还不需要李荩忱动手,这帮杀人不眨眼的肯定会第一个不放过自己。 从萧世廉到陈智深再到戴才,李荩忱麾下的这些将领,没有一个是程峰能够轻易招惹的起的。 “做的不错。”李荩忱微笑道,“至少某站在这里,已经看不出来哪些是老卒,哪些是新补充进来的。” 程峰顿时轻轻松了一口气,虽然已经主导了襄阳之战,但是程峰知道单单凭借一场战斗还不足以让自己在整个李荩忱体系的上层站稳脚跟,他还需要更多建功立业的机会来证明自己,而李荩忱的满意就是这一切的基础。 程峰是一个不缺乏勇气,但是也很现实的人。 襄阳一战对于这一支军队来说获得了名誉,但是也蒙受了很大的损失,虽然李荩忱在第一时间补充了兵员,但是并不代表这些兵员就能够很快的融入整支队伍之中,毕竟这支队伍有着和别人不同的战术和战略思想,也有着截然不同的装备和作战方式,这都是其余队伍的士卒初来乍到很难适应的。 因此程峰在从襄阳到汉中的一路上,几乎没有任何松懈,不断的操练士卒,总算是拿出了成绩。至少在表面上,新兵和老卒已经能够完全融为一体,但是大家心里也都清楚,要是真的想要让这些士卒配合无间,还少不了战火的磨砺。 不管怎么说,程峰很清楚,跟着李荩忱总没有错,李荩忱指向哪里,只要自己拼命向前,就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而李荩忱此时沉声说道:“已经做好出征的准备了么?” 程峰点头:“已经通知下去,不过末将以为训练不应该受到干扰,所以今天并没有下令停止。” “很好。”李荩忱拍了拍程峰的肩膀。 李荩忱麾下的人都知道,这是李荩忱鼓励的方式。 对于李荩忱来说,程峰并不是最勇猛或者最聪明的人,但是他的忠诚和干练在之前的建康府斗争中就已经表现的淋漓尽致,这才是李荩忱需要来掌握这一支军队的人才。显然足够忠诚和干练,能够准确了解自己心思的程峰便是最佳人选。 紧接着李荩忱快步走入校场,此时一队队士卒已经在仗主和幢将的带领下开始集结。 “这场景似曾相识啊,好像当初前往建康府的时候也是这样。”李荩忱笑着说道,他的声音并不算洪亮,但是足够让这小小方阵中的每一个人听见。 顿时军队之中爆发出一阵阵笑声,尤其是一帮老卒,想到当初李荩忱也是这样给这么一支小小队伍训话,并且义无反顾的带着他们出入龙潭虎穴之中的,顿时心中感慨万千。 而李荩忱紧接着说道:“明天!明天你们就要追随某北上,不是之前说好的南下,而是北上!西北的危局已经到了让某不能坐视不管的地步,而某身边现在能抽调出来的兵马就只有这一支!” 一片沉默。 阳平关之战和襄阳之战都是刚刚落下帷幕,各路兵马现在都在修整、抓紧补充器械和兵员,显然都不适合出战。一支军队并不是可以无休无止的转战千里的,人并不是机器,就算是机器也需要每隔一段时间就保养,更何况是人。从汉中之战开始,大军已经接连转战三四个月,也是时候修整。 同样的道理,适用于每一支军队。 按理说这八百将士也是刚刚组合在一起,甚至就连阵列训练都只是进行了几次,这个时候不应该出战,不过他们更清楚这一支队伍是干什么的。 基本的阵列训练以及人员素质,李荩忱根本就不会从头开始培养,这是刀尖,打造的时候用的就应该是最好的钢材! 李荩忱对于他们的要求就只有一句。 时刻准备着! 只要李荩忱需要,那么他们就需要整装待发! 这是他们现在相比于其余军队更高的军饷、更高的荣誉换来的。 “觉得自己甚至都没有时间休息?”李荩忱眉毛一挑。 “为将军,准备打仗!”八百人的声音呼喊出来,震天动地。 李荩忱呼了一口气,他相信这一支军队,但是在这一刻依旧有些紧张,毕竟这把刀一出鞘,就是血光漫天,若是李荩忱掌控不好,说不定到头来伤害到的还是自己。 不过至少现在表明,这把刀在他的手中,并且将追随他的命令。 李荩忱挥了挥手,几名将领带着队伍四下里散开重新开始训练,但是斥候队伍却并没有散开,十多个人的斥候队伍或许对于一支大军来说实在是有些少,但是对于一支八百人的队伍已经足够多了,更不要说这些斥候也都是军中的老资历。 “你们现在就分作两队,一队前往陈仓和侯秘取得联系,让侯秘安排你们进入西北,一队直接出阳平关前往萧关探查情报,”李荩忱沉声说道,“收拾妥当,即刻出发,不得延误!” “诺!”斥候们齐声应道,转身飞快离去,他们是这些人之中唯一已经披挂整齐的,显然程峰早就已经料到李荩忱会在这个时候就先将斥候放出去。 “将军,”程峰此时咬了咬牙,觉得虽然自己很相信李荩忱,但是有些话还是得说,“西北乱局现在诡异莫测,属下也有所耳闻,单单凭借我们这八百人······” 不光是程峰,一直跟在李荩忱身后默不作声的萧世廉也下意识的将目光转过来,显然他也有这样的疑问。对于李荩忱来说,先静观其变,至少等一路兵马整顿完毕了之后再北上也未尝不可,这样总让萧世廉觉得有些兵行险招。 “动兵是肯定的,但是并不是现在。”李荩忱的声音之中更多几分冷意,让萧世廉和程峰下意识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打了一个寒颤。 看来这西北之乱并没有他们想象之中的那么简单,而李荩忱也并不打算一击得手,他想要将更多的人拖下水,一网打尽! 第八百七十八章 长安大 初雪之后的长安城,一片银装素裹,给这座已经近乎戒严状态的长安城平添几分安宁之气,不过大家都清楚,这白雪终究盖不住城中蔓延着的浓浓杀意。 千辛万苦从汉中传回来的纸条被杨素随手丢入火炉当中,火苗很快就将纸条吞噬,借助这一点儿力量,努力向上窜了窜,不过很快一阵风从半掩的窗户外吹来,就让火苗重新退了回去。 杨素并没有想要烤火的意思,他只是盯着外面的景物,默然不语。 长安大,居不易。 从汉中折返长安之后,杨素就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很难再走出这一个巨大的囚笼。 杨坚并没有和背叛他的弘农杨氏等等家族撕破脸皮,毕竟这些家族掌握着太多的财力物力以及民间声望,尤其是他们还有不少子弟都在军中,如果真的打起来只会让双方两败俱伤。所以一时间杨坚有些投鼠忌器。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按部就班的进行自己的其余工作,新兵依旧在招募、军队依旧在训练,已经退回来的前线部队则在蒲坂和潼关一带和尉迟迥以及宇文纯对峙。 杨坚只是加强了对长安城的守卫以及进出人员的盘查,在战时,这是谁都挑不出来毛病的举措,不过这些举措明显全部都是针对还在长安城中的几个大世家,尤其是领头的弘农杨氏。 只要锁住了弘农杨氏和外面来往联系的通道,那么杨坚自然就能够将弘农杨氏排除在这乱局之外,没有了弘农杨氏主持,西北的那些世家实力实在是弱小,根本不足为虑。 也因此,杨素根本就没有奢望着自己可以出城,甚至他都不去尝试一下,否则和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好在偌大的长安,也不是杨坚想要封锁就能封锁住的,而偌大的关陇集团,也不是全部都对弘农杨氏怀有敌意。当初长孙晟能够出城,现在这一张纸条自然也能悄无声息的来到杨素的手中。 毕竟还有很多墙头草正在观望风向,他们不介意在这个时候私下里给杨素一些恩惠。到时候一旦李荩忱真的问主中原,那么大家拿着这个时候的功绩也好说话。 “处道兄,我们难道就这样等着?”终于,坐在杨素不远处的少年忍不住开口说道,少年看上去不过是十几岁的样子,但是已经身材高大、仪表堂堂。这一张纸条就是他送过来的。 “不慌,”杨素微笑着说道,“我们身在长安城中,敌众我寡,想要动一下就必定会引起杨坚的警觉,到时候十有八九会演变成决战,而现在你且说说,我们哪一家做好了准备?” 少年有些不满的按住佩剑便要起身:“处道兄,现在几个世家正在联起手来打压我们,我们李氏和长孙氏的好几个旁支都受到了打压,有的是商铺被骚扰,有的是佃户被巧立名目要求多交税······这样下去磨损的只是我们自己的实力!” 杨素眉毛一挑:“你且坐下!” 显然少年对杨素还是很敬佩的,顿时老老实实的重新坐下。 “我且问你,堂堂陇西李氏,连这一点儿钱粮损失都承受不了么!”杨素显然有几分恼怒。 “他们以后要是得寸进尺······”这少年,也就是陇西李氏的家主——当然现在还只是名义上的——李渊讷讷说道。 “我们的底线没有那么高,他们以后得寸进尺,我们再反击也来得及!”杨素果断的说道,“而如果现在我们因为这么一点儿挑衅就动手,那么到头来便宜的就是杨坚!杨家、李家、长孙家加起来多少积蓄,你且说说,杨坚会不会眼馋?” 李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过才十四岁,这些问题显然远远没有杨素想的清楚。 杨素叹了一口气,李渊是一个有能力的好孩子,这个年纪就敢于承担起整个家族的年轻人少之又少,做起事情来也一向全力以赴,但是有的时候未免有些冲动,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冲动的话,也就不是年轻人了。 当即杨素沉声说道:“杨坚巴不得我们冲动,他想要我们在没有集结力量、没有拉拢到更多的人之前就彻底挑起我们和其余世家的矛盾,我们斗的两败俱伤才会让他高兴,没有了这些世家的掣肘,他一个寒门子弟才能更顺利的掌控军队。” “你是说······”李渊神情一变,他也不是什么没有脑子的人,顿时明白杨素的意思。 杨坚的敌人并不单纯只是弘农杨氏这区区几个世家,整个关陇集团都可以算作他的敌人。毕竟杨坚是山东寒门出身,本来就和世家不是一路人,他没有世家这么多的资源和关系,所以他想要上位并且牢牢掌控所有权力的话,就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融入世家,一个就是削弱世家。 否则只要权力还掌握在世家的手中,杨坚就算是身处高位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傀儡。世家是不会允许一个寒门子弟这样控制自己的,尤其是杨坚原本攀附的独孤家已经因为独孤信的去世而实力大减,这更让杨坚意识到自己必须要掌控世家或者消灭世家。 弘农杨氏原来是他的选择,毕竟他有着和弘农杨氏一样的姓氏,只要弘农杨氏愿意,那么很容易就可以“认祖归宗”,历史上的杨坚也的确就是这么做的,甚至杨素后来还混了个皇亲国戚的身份。 只不过显然现在杨素有了更好的人选,相比于已经是困兽的杨坚,李荩忱这一条随时可以化作龙的金鳞显然才是最好的选择,尤其是北周内乱打的如火如荼,更是让杨素不想在其中做出选择。 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比辅佐一个人从微末一步步走到巅峰更痛快的事情了,创造一个奇迹才是最令人愉悦的。 “所以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沉住气,杨坚不动,那我们也不动,西北乱局有大将军亲自出马已经足够了,于翼也好,李衍也罢,人老成精的家伙,杨坚想要干什么,他们心里难道真的一点儿数都没有,这个时候做做样子,顺便不让自己卷入这长安城纷争的旋涡之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杨素沉声说道,“老弟,你也不用慌忙,把今天这个消息回去告诉你们家的几个老人,他们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李渊郑重的一点头,起来冲着杨素一拱手:“小弟受教了。” 第八百七十九章 初到陈仓 李荩忱赶到陈仓也已经是出发之后的第四天了,路上大雪基本上没有化开,如果不是之前有斥候在前面探路,这一路走下来耽搁时间不说,闹不好还可能会有不小的死伤。毕竟这山路和后世的道路没法比,很多地方甚至根本就没有路,也多亏了李荩忱手下这些都是一些有经验的老卒,若是大军直接穿行山中,恐怕多少都得有折损。 饶是如此,赶到陈仓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累得够呛,跟在李荩忱身边一直咬着牙苦苦支撑的长孙晟第一个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差点儿睡过去,好在几名亲卫及时搀扶住他。 显然这一路的艰苦已经超出这个世家子弟的想象,不过他一步步可以坚持下来,也着实让李荩忱佩服。或许长孙无忌和长孙皇后那一份坚韧并不是无迹可寻的。 这八百人的小小队伍很快就进入休整,但是李荩忱和程峰并没有休整的时间,侯秘已经带着几个人在等着李荩忱了,其中就包括安定牛氏的人。西北的动乱是安定牛氏为首的西北世家发动起来的,现在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当然比李荩忱还着急。 若是李荩忱不来的话,北周大军压境,怕是少不了死路一条。 “参见将军!”见到李荩忱过来,侯秘等人一齐拱手行礼。 “孤军奔袭陈仓,做的不错,没有愧对侯家的勇猛!”李荩忱微笑着说道,这么长时间强行军,他的腿也在打颤,只能勉强立在这里,“现在天水和安定那边是什么情况?” 李荩忱正是身心俱疲的时候,说话声音低沉之中自带着几分杀气,让那几名世家的代表面面相觑,毕竟这战火是他们挑起来的,现在却成了这样一个烂摊子,非但西北几个城池没有拿下来,甚至这些世家还随时都会面临灭顶之灾,这让他们在无奈的同时,也只能对李荩忱唯唯诺诺。 侯秘也发现了李荩忱的异常,当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荩忱和程峰快步跟上去。陈仓城的议事堂很简陋,自然李荩忱熟悉的沙盘之类的一无所有,只有一个简陋的舆图。 侯秘伸手在舆图上轻轻敲了敲:“将军请看,现在天水和安定城外的几处要塞都已经落入我们手中,已经对这两座城形成了合围之势,同时两座城通往萧关的道路也已经被我们切断。城中存粮不多,应该可以支撑十天左右,不会再多了,兵马大概都在八九百人。这几座城池对于周人来说都属于边城,向北就是河西,是突厥人的地盘,因此城池防卫尚且足够。” 李荩忱微微颔首,现在倒是还不用担心突厥人,之前宇文邕五路北伐,着实把突厥人吓了一跳,因此应该还可以老实一段时间,这也让李荩忱至少在短时间内不用担心突厥的问题,不过可想而知在未来这也是一个不得不对付的棘手的敌人,历史上唐太宗为了对付突厥人耗费了多少的财力物力,李荩忱可是很清楚的。 北周原本也是自顾不暇,毕竟有北齐这样的敌人存在,突厥的扰袭还算不得什么,因此在西北这一带的防御,目的就变得非常明显。人口、粮草和器械之类的都集中在城中,城高池深,突厥人一般是不会主动攻城的——历史上李世民一生都将渭桥之盟视作平生之耻,也因此在对付突厥上不遗余力,但是恐怕他也必须得承认,如果不是没有足够的攻城器械和经验,突厥人绝对不会已经看到长安的轮廓却匆匆撤退。 “于翼入驻萧关的消息早就已经在西北不胫而走,原本这两座城池的太守都已经有所动摇,甚至已经主动派出人和我们谈判,但是这个消息传来之后几乎就没有动静了。”侯秘有些懊恼,“反倒是城中重新开始加紧防备······” 说到这里,侯秘很是惭愧,他一开始天真地以为西北只要被这些地头蛇们一搅乱,也就直觉的归入李荩忱的手中了,可是他没有想到,局势竟然演变成了今天这样尴尬的样子。 而李荩忱淡淡说道:“这不怪你,能够凭借本部这么点儿兵马守住陈仓、转运粮草,就已经是大功一件了。” 李荩忱这么一说,其余几个西北世家的代表脸上更是挂不住了,既然侯秘没有过错,反而有功,那就是说明他们这几个世家实在是不争气了。 李荩忱的目光紧接着落在那几个一时间有些局促不安的中年人身上,安定牛氏的牛通、天水梁氏的梁栾、武威安氏的安修以及跟在这三个大世家之后的三四个小世家的代表。这些世家历史悠久一些的向上已经可以追溯到汉代,和关陇集团之中的蓝田于氏等新兴贵族不同,这些都是几百年沉淀下来的老门阀,也正因此,他们一向和弘农杨氏等一样的老牌世家更是亲近,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他们就一直向弘农杨氏靠拢的原因。 新兴贵族打压老牌贵族,这是天经地义,但是并不代表这些老牌贵族就会坐以待毙。 这不过他们的反抗现在看上去更多的是惹了一个大麻烦。 “你们无须慌张,”李荩忱微笑着冲着他们压了压手,紧接着看向舆图,上面已经将各家的力量大概标注出来了。武威郡因为靠近边陲荒乱之地,再加上民众稀少,所以安氏早就已经控制了整座城池,而旁边的广武郡的情况和武威郡差不多,已经算是空城一座,只不过现在安氏还没有来得及伸手。 于翼顿兵萧关,兵锋直指北方三城,已经容不得他们向广武郡伸手了,现在安氏的家将以及安氏子弟控制的兵马正在安定城外展开,显然他们也知道什么比较重要。 天水稍远,先拿下安定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天水梁氏和安定牛氏,自然而然一个包围着天水,一个包围着安定,之前的几次尝试进攻都被击退,让他们也不敢轻易动手。毕竟他们手上的这些兵马也就是一些家仆和边军临时组成的,没有多少士气和斗志不说,也缺乏大量基本的训练,能够听命进攻就已经算不错的了。 所以李荩忱对于单单凭借几个世家的力量拿下这两座城池几乎不报多少希望。 第八百八十章 于氏之困 萧关上。 轻车都尉于玺快步穿过正忙碌着修补关防的士卒,找到了在城门上的躺着晒太阳的父亲于翼。 不得不说,于翼根本一点儿都不像是来打仗的,他甚至携带了软榻,就在这城头上一靠,雪后的阳光正是温暖,打了一辈子的仗,身子骨也是结实,根本就不害怕些许寒风。 不过怎么看在这里晒太阳的于翼和周围忙碌的士卒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启禀将军,天水斥候消息,李荩忱已经抵达陈仓。”虽然腹诽两句,但是于玺脸上的神情不敢有任何的松懈,既然是在军中,就要遵守军中的规则和称呼,对此于翼要求的很严格。 “到了?”于翼此时总算是挑了挑眉毛,“李荩忱跑的还真够快的,他带了多少人啊?” 听着爹爹懒洋洋的声音,于玺反倒是心中没来由的轻松下来,李荩忱固然很可怕,但是于玺也是知道自家爹爹本事的。 迟疑片刻,于玺虽然知道这个答案有些匪夷所思,不过还是说了出来:“大概七八百人。” “什么?”于翼这一次坐不住了,径直起身,反倒是让于玺吃了一惊,“爹······将军,有什么问题么?” “七八百人?”于翼喃喃重复一遍,他的第一反应是李荩忱是不是疯了,这么点的兵马难道真的以为可以对付自己?于翼相信,就算是自己站在这里等着李荩忱,李荩忱恐怕都没有办法将自己和这已经经过整顿的萧关怎么样。 不过很快于翼就觉得这个数字有些熟悉,眉毛一挑:“你记不记得襄阳是怎么被李荩忱拿下来的?” 于玺怔了一下,襄阳短短几天之内就落入李荩忱的手中,这的确让天下将领都为之震惊,也因此很多人都想知道李荩忱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随着襄阳之战过去日久,襄阳之战的种种也就逐渐流传出来,其中李荩忱通过区区七八百兵马就将整个襄阳城彻底搅乱的事情更是让很多人不敢置信。 不过不敢置信归不敢置信,李荩忱从江陵一路到巴蜀再到襄阳,兜兜转转,硬仗、恶仗的确打了不少,他手中的精兵强将很多也在情理之中,至于李荩忱为什么不是将这些宝贝的精锐分散下去使用,从而达到以老带新的作用,而是要集中起来,那大家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不知道并不代表就此看不上李荩忱的作战思路,相反,对于这一支军队,大家尤其要小心。 此时于玺已经反应过来:“将军是说这七八百人就是李荩忱当初依仗着潜入襄阳城中,最后给曹孝达致命一击的那支军队?” “不排除这种可能。”于翼果断的说道,旋即叹息一声,“这样的精锐,几万人中能够找到这么多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李荩忱如果真的要选择只带着这么多人来冒险的话,显然带着这一支队伍是必然。不过也不得不让人佩服,这才短短几天,竟然就已经休整完毕。若是让我们麾下的兵马打一场定军山和襄阳那样的恶战,恐怕少说也得小半个月的休整时间吧,李荩忱倒是真的有几分本事。” 看于翼的神情愈发严肃,于玺也不敢大意,自家爹爹戎马倥偬一生,这第六感自然是不会错的。 ——————————————————- 陈仓城中。 “于翼并不会永远都在萧关等着。”李荩忱微笑着说道,“萧关固然坚固、易守难攻,可是如果我们不进攻萧关的话,于翼就只能在小关上眼睁睁的看着我们进攻天水和安定。来是肯定的,只是不知道这位老将军会什么时候收到消息,什么时候来······” 顿了一下,李荩忱的手紧接着在舆图上一敲:“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抢在于翼动身之前拿下天水!” “从萧关赶到天水,也就是四五天的路程,将军来得及么?”天水梁氏的梁栾有些担心的说道,不过李荩忱瞥过来,梁栾几乎是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与其说是担心时间够不够,倒不如说是梁栾在担心李荩忱会无所谓的牺牲梁家的兵马人手,毕竟梁家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这些家底,还不想在短短几天里就消耗干净。 李荩忱看到梁栾的表现,心中就已经猜到了个大概,不由得冷笑一声。他当然不相信这么多世家联起手来竟然还没有办法将天水和安定两座孤城这么样,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几个世家到现在依旧还在想着如何保存实力,根本就没有打算做领头羊。 显然安定牛氏多多少少也有这样的想法,至于武威安氏就更不用说了,武威已经被他们控制在手中,对于他们来说,前来天水和安定主要就是来帮忙的,既然主人都不着急,自然也不能指望着武威安氏能有多么好心,人家并没有指望着可以吃肉,就更不用指望着让人家去主动啃硬骨头。 至于侯秘······李荩忱相信如果侯秘手中有足够的兵马,这个家伙肯定不会放过这个重振门楣的机会,只可惜他之前带领的只是一支偏师,根本就没有办法起到主导作用,如果不是西北乱局已经糜烂的不可收拾,如果不是李荩忱已经亲自赶到陈仓,恐怕那些世家根本就不会将侯秘放在眼里。 江南侯氏和他们这些西北的世家可没有多大的关系,他们也懒得待见这么一支偏师! 因此西北最终会乱成这个样子,李荩忱也不感到奇怪,就凭这几个世家全力保全自己的心态,不乱他才会感到奇怪呢。 不过现在既然李荩忱来了,就不会让他们这么悠闲。 此时李荩忱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一次的主要任务,恐怕并不是怎么击败于翼了,明显就是出来避祸的于翼不一定有和李荩忱在这寒冬腊月之中较量一番的意思,本来冬天就不是打仗的好时候,更不要说于翼本身兵马粮草也算不得非常充足,他能够拉着军队出来转一圈应该就不错了。 李荩忱更需要做的,是考虑怎么将这些貌合神离的世家揉成一团,彻底成为李荩忱手中的一把锋利的刀。毕竟以后李荩忱想要以西北为根基继续向河西拓展以及配合汉中夹攻长安的话,都离不开这些地头蛇的帮助。 第八百八十一章 格外的冷 “事不宜迟,现在就派更多的斥候前去打探消息,一定要摸排清楚了,李荩忱这一支队伍到底是什么来路,另外到了陈仓,李荩忱又要干什么!”于翼当即站起来,这个时候也没有心情躺着了,“传令,召集众将,准备出征!” 于玺一怔,旋即应了一声,扭头快步离开。 而于翼伸手撑着城垛,微微眯眼看着萧关外的皑皑白雪。 来者不善啊。 李荩忱和杨素猜想的并没有错,于翼这一次主动请缨,实际上更多的是想要出来避祸。长安城中以弘农杨氏为首的世家和杨坚之间的明争暗斗,于翼虽然看在眼里,到那时并不想卷进去,他很清楚蓝田于氏不过是这几代刚刚崛起的世家,要说底蕴和积蓄,根本没有办法和弘农杨氏等相比,弘农杨氏的崛起只是时间问题,而如果蓝田于氏一味地要阻拦的话,那和螳臂当车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更重要的是杨坚之前的洛阳之败几乎让洛阳和邙山再一次变成了笼罩在北周朝廷头上的梦魇。恐怕谁都没有办法忘记短短的十数年来,北周曾经几次进攻洛阳,又几次无功而返。而最后带领北周军队打破这个魔咒的宇文宪和尉迟迥,此时却已经变成了洛阳的守卫者,更让一切看上去很是诡异。 洛阳战败,宇文宪的兵马重新出现在函谷关,更不要说宇文纯在蒲坂外虎视眈眈,而最近襄阳失守之后,杨坚几乎丢掉了潼关外的所有土地,已经被压缩在了关中一隅之地,虽然兵马强壮,又有天子在手,但是这乱世之中,有的时候地盘就是一切,因为有地盘就可以变出来源源不断的兵马! 于翼不知道杨坚会不会哪一天想起来他们这些老家伙还在无所事事,所以他很干脆的和李衍一起请求出征。至少帮助杨坚稳定一下后方怎么看都比直接到前线和曾经的同僚面对面厮杀来的好。毕竟于翼可从来没有表示过自己要站在杨坚这一边,甚至蓝田于氏、陇西李氏、辽东李氏等至始至终也没有表态! 他也好,李衍也罢,都是以朝廷臣子的身份出征,而不是杨坚支持者的身份,他们是北周的臣子,帮助北周抵御外辱是必然的,但是并不代表会参与到北周的内乱当中。 当然或许对于杨坚来说,这两个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不稳定因素离开长安,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否则一旦于氏和李氏也倒向弘农杨氏,那么杨坚恐怕就真的掌控不了长安城了。 不过此时站在萧关关城上,于翼甚至不知道自己做出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李荩忱······他的手下败将,未免多了些。 于翼只觉得丝丝凉意顺着自己的背向上爬。他甚至此时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拉开阵势好好地和李荩忱较量较量了。这个对手······每一次都让人难以捉摸。 尤其是于翼想到了一些传闻和一些已经确实的消息。包括李荩忱纳了尉迟迥的孙女为妾,并且对尉迟迥的家眷好生照料,又比如阳平关的守将韩擒虎和定军山的守将李询先后投降李荩忱之后,也都受到了重用······ 这更让于翼不得不考虑其余的选择。 之前他果断的站在李荩忱的对立面,更多的是因为他是北周的臣子,蓝田于氏在作为关陇集团的一份子之外,更多的是北周将门! 北周将门对于南陈军队出身的李荩忱来说,可以称得上是最重要的敌人,所以于翼并没有奢望者李荩忱能够对蓝田于氏怎么样好,若是北周覆灭,那么蓝田于氏肯定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李荩忱能够容得下李询、能够容得下尉迟迥,也必然可以容得下蓝田于氏,毕竟前两者可是和李荩忱真正在战场上斯杀过的,而后者甚至根本没有参与过对南陈的战事。 战、和、降、家族、家国······无数的因素纠结在一起,让于翼一时间有些彷徨,一阵风吹过,他竟然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哆嗦。 这个冬天,看来注定会格外寒冷。 ——————————————- 李荩忱的目光像是锋利的刀,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扫过,侯秘和程峰坦然的挺起胸膛,而那几个世家的代表则各自都有些羞愧的低下头,似乎李荩忱的目光早就已经将他们的胸膛刺穿、将他们心中的那一点龌龊全部挖出来一般。 “天水郡太守王昆不是本地人吧?”李荩忱坐下来,语气也缓和了些许,让之前一直提心吊胆的其余几个世家的代表轻轻松了一口气,至少说明李荩忱现在并不打算怎么样他们。 说句实话,他们还是很害怕李荩忱真的在这个时候发火。李荩忱是什么脾气他们不知道,但是能够在短短几年之间如此成长起来的枭雄,天下少有。非常之人自然有非常之处,他们不知道李荩忱是怎么做到这些的,但是他们不得不思考自己会不会因为李荩忱的愤怒而变成尸体。 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连攻略汉中和襄阳,说明李荩忱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狠人。 在这草菅人命的乱世当中,一切的伦理纲常都已经被摧折,但是狠人却从来没有人敢于主动招惹。 李荩忱就是这么一个足够让这几个世家心有余悸的狠人。 在乱世之中生存,大家比拼的不仅仅有脑子和手腕,还有一个心狠手辣。 足够狠的人有的时候可以让和自己拥有相同实力的人俯首称臣,比如曾经的冀州刺史韩馥就直接臣服于地盘不比自己大多少的袁绍,更多的原因是因为韩馥胆量和手腕比起来袁绍相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所以这些世家不知道李荩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因此他们前来这陈仓城,也可以说是提着脑袋来的,万一李荩忱不满意之下直接把他们的脑袋砍了,谁又能说得准呢? 当下里梁栾也不敢怠慢,急忙说道:“回将军,王昆是本地人,不过此人一向没有什么大略,只不过他身边的几名偏将都是长安人,家眷都在长安,所以他们并不想投降,害怕连累到家眷。王太守一再变卦,很有可能也是和这些偏将挟持有关系。” 第八百八十二章 不宜大动干戈 李荩忱皱了皱眉,听梁栾的语气,王昆肯定和这几个世家多少有些联系,否则梁栾也不会这样极力为他开脱。不过这样倒也未尝不是好事,王昆身为太守,又有世家的支持,肯定是有实权在手上的,也就是说天水郡城中的百姓应该更支持王昆,而不是一群平日里和他们没有联系,现在却逼迫他们参与守城的将领。 民心是洪水野兽,李荩忱可不觉得那几个偏将军能够控制好。 “我们得想办法见见这位郡守。”李荩忱淡淡说道。 顿时程峰等人神情都是一变,更不要说早就快惊掉下巴的梁栾他们了······一道道目光同时看向李荩忱,似乎是想要和李荩忱确定他有没有说错。 “天寒地冻,不宜大动干戈。”李荩忱沉声说道,“若是能够不打出手就把这两座城池拿下,自然再好不过。” “可是现在城中已经完全戒备,城防都已经开始布置,王昆应该也已经被控制,我们想要直接见到王昆并且劝说他,谈何容易······”梁栾眉头紧锁。 李荩忱却并没有说话,只是看向梁栾。 天水梁氏在天水经营数百年,虽然期间历经磨难,但是也依旧是地方上赫赫有名的望族,嫡系子弟遍布整个天水郡不说,何其有渊源的人在城中不用想也是比比皆是。偌大的一个天水城,总共就只有几百名守军,李荩忱当然不相信真的会一点儿路子都没有,只不过是梁栾以及其背后的天水梁氏到底愿不愿意的问题。 毕竟这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梁氏要付出一定的牺牲和钱财,并且毫无疑问还会导致家族精心经营许久的地下关系网络暴露出来,这对于梁家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李荩忱只是笑眯眯的盯着梁栾,而梁栾的后背即使是在大冬天里也已经完全湿透了。 自己到底是倒了什么霉,竟然要来执行这样送命的任务。李荩忱的目光就像是一把把刀,不断的刺穿梁栾的胸膛,让他几乎很难抬起头来。家族的秘密他并不是一无所知,否则他也没有资格前来代表家族参加和李荩忱的商讨大会,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有资格直接就做出决断。当即一咬牙,梁栾霍然站起来,沉声说道: “天水梁氏扎根天水多年,只要用心四处寻访联络,应该可以为将军找到办法,只不过这需要一定的时间,更需要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因此还请将军准许小人回去禀报家主。” “且速速去!”李荩忱郑重一点头,“若是能够找到办法,便是拿下天水城的第一功臣!” 梁栾顿时露出喜色,有了李荩忱这个承诺,他敢打保票肯定可以做到,对于这么一个几乎默许以后天水城格局的承诺,家主不可能会不为之心动。 而几名天水世家的代表也跟着起身,快步跟上梁栾,无论是继续支持梁氏,还是想要趁机摆脱梁氏自立门户,现在都是一个不错的机会,若是他们能够赶在梁氏之前打通关系,那么说不定以后天水第一世家的名号也可以落在他们头上! 李荩忱的目光紧接着落在其余几个人的身上,以安定牛氏和武威安氏也纷纷起身,向着李荩忱一拱手,不需要李荩忱再多吩咐什么,他们已经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对于这些家底远远比不上弘农杨氏等大世家的小家族来说,这么多家底能够攒起来当然不容易,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交代,因此李荩忱现在并不打算强攻这两座城池,对于他们来说当然是好事,更重要的是如果能够做到李荩忱要求的事情,那就意味着以后肯定在第一时间可以得到李荩忱的支持,这对于这些世家来说更是不可多得的。 大家都是聪明人,接下来就要看这几个家族谁更胜一筹了。 看着这些一下子被激起来斗志,乌泱泱的出去的世家代表,侯秘和程峰一时间面面相觑。尤其是侯秘,之前和这些世家打交道的时候,他可是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怎样互相责怪和互相推卸责任的,谁曾想到现在李荩忱一来,区区几句话就让这些世家跟打了鸡血似的往外冲。 这样一幕也让侯秘悠然神往,当年自家爹爹身为南陈第一大将,应该也是这样的风采,只是不知道这样的荣光还有没有机会在自己的身上重新展现? 李荩忱斟酌说道:“这两座城不过是两座孤城,城中的粮草和器械都不算充足,拿下这两座城更多的是象征意义,而我们的敌人至始至终都是萧关的于翼,想来于翼现在也不敢在萧关呆着了,若是天水和安定都丢掉,他也没有办法给杨坚交代。” 程峰和侯秘顿时都站起来,他们知道是李荩忱给他们安排任务的时候了。 “程峰,你把斥候全部派出去,沿着渭水河谷向陇东郡前进,天寒地冻,如果于翼坚决要出兵的话,肯定不会直接越过陇上平原,走河谷才是最佳的选择。”李荩忱沉声说道,“同时也通知萧世廉,固守祁山到凤县一带,没有某的命令不可轻举妄动。” “诺!” “侯秘,你的手下还能抽调出来多少人?” 侯秘急忙回答:“两百人还是绰绰有余的,陈仓城中的粮草已经转运的差不多了,这几日天气不佳,未曾转运,等到过三四天路上的积雪差不多化干净了,应该很快就可以转运完毕,届时属下麾下五百兵马都可以随意调动!” 李荩忱微微颔首:“转运粮草要紧,不过现在的粮草无须转运到汉中,直接转运到祁山和阳平关一线足够大军使用就可以,某给你七天的时间,七天之后不管什么情况,出现在某面前的必须是五百人整整齐齐!” “诺!”侯秘急忙应了一声。 李荩忱紧接着伸手在舆图上敲了敲:“你们来看,萧关距离安定相比于天水更近,而且某又在天水,于翼主力若是出了萧关,北上去安定先将这后方稳定住的可能更大,因此我们在天水这边不能耽搁太长的时间,必须赶在于翼大军出动之前抵达安定,否则安定乱局很有可能一发不可收拾。” “将军,属下有一言!” 第八百八十三章 真是一场豪赌 说话的是之前一直默不作声的长孙晟。 说句实话,李荩忱和程峰他们一开始并没有注意长孙晟,毕竟对于李荩忱来说,长孙晟跟着自己主要是为了历练他一下,让他能够增长些见识,这对于一个世家子弟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机会了,李荩忱也没有指望着年纪尚轻而且没有多少经验的长孙晟能够帮到自己什么,换句话说这就是在为未来培养人才。 结果现在长孙晟竟然自己站出来了,这的确让李荩忱有些吃惊,不过他并没有阻止他开口。 长孙晟当即说道:“将军,对于于翼,天水远而安定近,与其迎将军之兵锋而进攻天水远远不如先拿下安定来的划算,至少就算是之后和将军对峙,也有足够的资本,无须担心被两面夹击。因此属下认为将军应该现在就前往安定稳定局势,安定牛氏之中的佼佼者牛弘将军此时就在阳平关外,归属于萧将军麾下,因此此时安定牛氏只有追随将军这一种选择,将军以此为契机趁机拿下安定,并非难事。” “那天水?”李荩忱目光一闪。 长孙晟当即抱拳说道:“如果将军信任,属下愿意代表将军前去和天水太守谈判,务必协助将军将天水拿下!” “你的信心何在?” “在于将军已经将天水这些世家的士气调动起来了,谁能联系上天水太守,谁就是之后的天水第一世家,如果说将军还没有拿下想养之前,恐怕没有人会相信这个承诺,但是将军的雷霆手段已经足够让这些已经走投无路的世家做出选择。”长孙晟当即不卑不亢的说道,“如果梁栾说的一切都是对的,那么如何联系上太守已经远远比联系上太守之后该做什么重要得多,我们有太多的办法在之后拿下天水郡城。和将军之前在襄阳所做的一样,现在天水郡城之中相比也已经足够紧张甚至是足够慌张,这个时候只要是些许的混乱就足够让这些人彻底失去抵抗的斗志。” 顿了一下,长孙晟很确定的说道:“王昆之所以还能够在之前和天水的世家取得联系,就说明至少他对于天水城还有一定的掌控能力,话说回来这些世家才是天水的草头王,之前之所以一直迟迟没有动手,恐怕更多的还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实力受损,属下并不相信如果真的打起来,凭借他们的力量会对天水城无计可施,恐怕到时候都会有人主动打开城门,不过从城外到城门下的牺牲就已经足够让他们退缩。因此属下只要负责督促这几个世家建立和王昆的联系,以及如何才能进一步联系到军中将领就可以,剩下的不需要将军和属下操心,这些世家自然会办的妥妥帖帖的。” 说到这里,长孙晟忍不住笑道:“想必这天水城中还有不少各个家族的产业吧,他们肯定不会舍得让这些产业毁于战乱的。” 长孙晟的这个笑容甫一出现旋即收声,不过在旁边听的程峰和侯秘还是齐齐打了一个寒颤。 这个年轻人,够狠! 李荩忱怔了一下,他倒是没有想到长孙晟竟然能够将局势看的这么清楚,不过转念一想,这家伙在历史上也算是一个有能力的人,几次出使突厥,最终竟然硬生生的维持了两代的和平。一直到隋末唐初的乱世拉开帷幕,突厥才开始趁着中原混乱开始南下。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能够生出来长孙皇后和长孙无忌这样的妖孽,长孙晟当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李荩忱看着长孙晟,长孙晟没有丝毫的退缩,而李荩忱不由得笑了一声:“你有没有把握?” “只有七成。”长孙晟果断的说道。 李荩忱对于这个年轻人毫不犹豫地给自己这样一个答案的确有些诧异,皱了皱眉:“为什么?” 长孙晟沉声说道:“有时天算不如人算,属下不敢保证老天能眷顾属下,所以属下不敢有万全的把握,但是一定会竭尽全力。” 李荩忱顿时一笑:“好!现在某就委任你为某的行军主簿,代表某全权处理天水事宜。” 不过很快李荩忱的话锋一转:“你可要想清楚了,行军打仗绝非儿戏,若是届时出了什么差错,就算是你现在说着没有万全的把握,某照样会论罪!” 长孙晟当即郑重一拱手:“必当如是!” 李荩忱微微颔首,长孙晟出身世家,应该明白自己刚才说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目送长孙晟离开,李荩忱忍不住轻轻感慨一声:“张孙家这是要崛起了。” “将军如何得知这不会是一个马谡似的人物?”侯秘此时开口问道,显然这个问题他憋在心里已经很久了。 马谡当初也被认作是年少奇才,可是谁曾想到一个街亭之战让心高气傲的他一下子被打出原形,而现在的长孙晟同样信心十足,同样是没有什么实际战场经验的世家子弟,也难怪侯秘有所担心。 李荩忱摇了摇头:“某又如何得知他是呢?他有七成的把握拿下天水城,某有七成的把握他并不是马谡这样纸上谈兵的人物,有这样的把握就已经可以了。” 顿了一下,李荩忱转而看向舆图:“当务之急,是拿下安定!” ————————- “天水、安定······”梁巍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承认自己已经老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带着天水梁氏叱咤风云的年轻人了,不过即使是如此,眼前的危机他也不想躲避,也没有办法躲避,“李荩忱想要通过这种办法拿下这两个城池,不啻于一场豪赌啊。” “这对于我们来说也未尝不是好事。”梁栾看着已经年迈、但是在家中依旧是一言九鼎的家主,他希望家主可以痛快的答应,至于接下来应该怎么办肯定不是梁栾这个层次上的人可以涉及的,但是家主答应了就代表他梁栾这一次没有白走这一遭,一切的紧张和刺激都是值得的。 梁巍叹息一声:“这人老了,就是没有年轻人胆子大了······罢了,就这么做!我天水梁氏百年基业,不能就这样消磨在我的手上,不管是对是错,咱们总得争一争!” 梁栾当即应了一声。 而梁巍摆了摆手让他退下,自己闭上眼睛靠在软榻上,心中忍不住喃喃叹息。 家中这年轻人,心浮气躁的,比起来李荩忱,差太远了! 第八百八十四章 王昆的犹豫 天水郡城,郡守府。 看着蜡烛的光芒在风中摇曳不定,王昆心中无比的烦躁。 身为天水郡守,王昆现在却处于半软禁状态。他可以前往天水城的任何地方,除了城门,甚至连和任何一个士卒接触的机会都没有。军中的马算和尹谦两个偏将军已经彻底掌控了军队,而无疑他们的效忠对象是北周、是杨坚,和王昆没有什么关系,和城外的李荩忱以及作乱的那些世家更是死对头。 偌大的天水城就像是一个囚笼,将他罩在其中。 这让王昆无可奈何,他自问也不是什么爱民如子的好官,原本以为庸庸碌碌在这个位置上等死就可以了,也不指望着有什么能够升迁然后飞黄腾达的机会。 身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地方官,在本地的各大豪门都已经造反了的状态下,他应该做什么根本不需要多少,配合这些地方上的草头王,乖乖的接受改朝换代,然后或是被撵走,或是继续做自己的父母官。王昆自问和天水梁氏等几个世家的关系还不错,所以并不觉得自己会下台,更或者说自己之所以能够坐的这个稳固,就是因为一直支持着这些当地世家,因此他们在考核政绩等等的时候也不会故意制造混乱,给王昆惹麻烦。 只是王昆没有想到,这一切顺顺利利的进行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了,现在这座城已经不再是属于他的,接管城池的将领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实在看他不顺眼就把他杀了。 天水驻军不多,平日里和城中官员也没有多少来往,王昆自问和他们是没有多大交情的,虽然现在王昆恨不得自己可以和他们称兄道弟,可是为时晚矣。 “启禀太守······”一名仆人小心翼翼的推开半掩的门,迟疑片刻方才说道,“后门有人前来拜访。” “什么?”王昆怔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后门有人,自称是太守的朋友,多日不见,甚是思念,因此漏夜前来。”仆人急忙说道。 王昆有些错愕,不过旋即隐约意识到什么,急忙站起身:“走,我和你一起去迎接。” 只是王昆并没有想到,还没有等他走到后院,一道人影就已经突兀的出现在眼前,这让王昆怔了一下,不过当他看到来人的时候,这才松了一口气:“梁兄,你这怎么不打招呼就来了,还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一边说着,王昆一边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至少从现在的立场上来说,两个人可是是敌非友。 出现在王昆面前的正是梁栾,只不过这个时候梁栾心中对于这个问题也是欲哭无泪。他作为家族的谒者经常在各个势力之间来往奔波,也因此应该算是王昆最熟悉的一个梁家人,所以让梁栾作为梁家的使者前来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对于梁栾来说,这和提着脑袋走刀山有什么区别?更不要说自己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简直是李荩忱翻版的小疯子。 黑暗之中,一个人不知不觉得从梁栾的身后挪过来,出现在昏暗的灯火下,让王昆吓了一跳,而旁边仆人手中的灯笼也直接掉在地上。那裹在斗篷中的人微笑着捡起来灯笼,重新将王昆惊疑不定的脸庞照亮。而王昆意识到什么,狠狠瞪了那仆人一眼,仆人急忙躬身退下。 这时候黑衣人方才不慌不忙的说道:“事且从急,既然后门只是半掩,那就冒昧进来了,还请太守不要见怪。” 梁栾苦笑一声,紧接着说道:“王兄,深更半夜又是寒风飒飒的,难道就不想请我们进去坐一坐么?” 王昆这个时候方才反应过来,急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虽然不知道梁栾还有这个不明来历的黑衣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不过他也能隐约意识到,必然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而此时的梁栾走进屋子里之后,只是微微一笑:“太守独坐书房,想必已经困顿久矣。” 王昆皱了皱眉:“我们是敌非友,麻烦你有话就说。若是拖拖拉拉的话,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面。” 梁栾笑了一声,却并没有说话,而那黑衣人施施然坐下,伸手掀开头上的斗篷,微笑着说道:“太守何必动怒,现在太守的处境如此,已经告诉了我们你不会这么做。何不做下来听一听我们会说什么。” 王昆狐疑的看着这个不但没有礼貌,而且怎么都有些咄咄逼人的黑衣人,这个家伙看上去也就是二十出头,不过似乎梁栾只是他的手下。王昆对梁栾可是很了解,身为天水梁氏的谒者,虽然他的身份地位不算高,但是谁敢小看?这出来一言一行可都是代表着天水梁氏,所以台面上的人物也都得对他礼让有加。 可是今日明显梁栾对于这个黑衣人是礼让有加才对。 “自我介绍一下,征北大将军麾下行军主簿长孙晟。”年轻人在这个时候不慌不忙的说道,解开了王昆心中的疑惑。 王昆的手抖了一下,长孙晟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长孙氏的少家主,现在实际上已经在代表长孙氏行事,而长孙氏和陇西李氏、弘农杨氏已经站在一起,长孙晟背后站着的可是李荩忱和杨素这些人,怎么会让王昆不诧异? “没想到是长孙少家主,有礼了。”王昆急忙站起来行礼,和这种出生就比自己高贵许多的人摆架子显然不过是自讨苦吃。 长孙晟笑着起身还礼,旋即说道:“太守无须如此客气,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梁兄告知某,太守对于投靠大将军一向表示赞同,只不过受困于城中,某动用天水梁氏之关系,冒险入城,就是为了能够和太守谋面,攘助太守稳定这天水局势。” “大司徒之兵马不日即至,此时······”王昆顿时皱了皱眉。北周大司徒于翼的手段他还是知道的,这也是为什么王昆之后反而安然认命,毕竟在之后可是要面对于翼的进攻的,这个时候反叛可不一定是什么好事。而这也无疑坚定了守城的将领们的信心。 这也是他感到奇怪的地方,长孙晟怎么说也都是北周一大世家的少主,怎么会不知道于翼这等老杀才有多么可怕? 第八百八十五章 不会拒绝的办法 因此王昆想不明白,长孙晟在这个时候逆流而上、孤身入城,不是等于找死么? 长孙晟却不慌不忙的说道:“不知道太守以为于翼比之尉迟迥如何,比之韦孝宽又如何?” 王昆没有想到长孙晟问出来这个问题,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只能讷讷说道:“当是不分伯仲。” “然尉迟迥也好,韦孝宽也罢,都不过是大将军的手下败将,更何况天水远而安定近,现在大将军已经动身前往安定,战场也自然在安定,天水这里无论如何都已经是大将军囊中之物。”长孙晟微微一笑,“太守是想要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还是想要在这个时候提前建功立业?就只有这两个选择,某算不得聪明,但想来也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了。” “李荩······大将军已经动身前往安定了么?”王昆怔了一下,李荩忱是什么样的人物他不清楚,但是李荩忱的战绩已经足够让他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选择。 尉迟迥和韦孝宽都是他的手下败将,那么于翼这个上了年龄的老将又能够将李荩忱怎么样?更何况王昆也不傻,身在西北这么多年,这些世家之间的勾心斗角他可都看的清楚,否则也没有本事在其中寻找到如此微妙的平衡。 于翼和李衍这一次主动请缨想要干什么,王昆当然明白,让他们这一把年纪了还出来迎战李荩忱,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对于他们自己来说,恐怕也不想打这一仗,如果李荩忱真的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定西北,那么于翼和李衍更有可能很识时务的直接退回去。 雍州和凉州虽然很大,但是比起来关中,还没有那么重要。 恐怕杨坚自己也不想让太多的兵力陷入和李荩忱纠缠的陷阱之中。一旦于翼和李衍战败,那么就意味着关中的西北门户将会洞开,再加上本来就已经被打开的西南门户,李荩忱将会在长安以西畅行无阻,因此一旦李荩忱的势头足够猛烈,杨坚很有可能会主动阻止于翼出兵。 如果王昆到了那个时候再开始配合李荩忱,可就一切都为时晚矣! 王昆不得不承认,眼前摆着一个机会,只不过这个机会也有可能让自己万劫不复。 “我应该怎么做?”王昆沉声说道。 只需要几秒钟,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自己的手脚本来就不算干净,这些年能够稳如泰山,除了自己没有像别人那样猛烈搜刮、对于百姓还是多有维护之外,主要还是因为本地这些世家的支持,一旦没有了他们的支持,那么自己也没有多少作用了,如果天水城重新归入北周,那么自己这个曾经摇摆不定的太守肯定会首当其冲受到惩罚。 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现在就先走一步! 能够在这乱世之中立足的,又有几个不是狠角色。 长孙晟说的好听,可是王昆更明白,无论是哪个选择,稍有不慎都是要掉脑袋的,但是王昆更怀疑自己如果选择了站在李荩忱的对立面,长孙晟会毫不犹豫的现在就要了自己的性命。毕竟王昆这个时候借助灯火,可是看的很清楚,这两个人的腰间,可都别着一把涂成了黑色的短刀! 长孙晟沉声说道:“天水梁氏在军中有早就已经收买好的人,所以太守需要解决的实际上就是两个偏将,一旦群龙无首,该做什么,城中的这些将士和百姓应该很清楚。” “可是长孙主簿也看到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几乎是被软禁的状态,想要接触到他们两个,谈何容易?”王昆有些无奈的说道。 长孙晟不由得一笑:“太守可不要忘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此城太守,而且身为父母官这么多年,如果抬手真的做出什么对守城有利的事情,他们肯定不会阻拦你的。毕竟这军心民心可是守城的关键。” “你是说?” “太守何不想办法去劳军?最好是带上百姓,越多越好。这种全城百姓一起犒劳军队的场景,恐怕是他们怎么也不会拒绝的吧。”长孙晟微笑着说道,只不过他脸上的神情却是逐渐变得狰狞,“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制造一场大混乱。这就已经足够了。” 王昆皱了皱眉,这的确是他之前没有想过的,毕竟王昆明摆着不是和这两个偏将一条心,自然也没有想过要曲意逢迎。 “也只能这样了。”他咬了咬牙,下定决心。 而长孙晟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松开紧紧攥在一起的手,不知不觉得手心上都是汗水。 ————————————- “恭迎大将军。” 安定牛氏的家主牛安颤颤巍巍的拱手,而李荩忱急忙上前搀扶他,一看就已经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了,李荩忱当然不能让他真的把礼行完。而旁边的几名安定本地的小家族家主也纷纷上前见礼。 这些家族多数都是以安定牛氏马首是瞻,牛氏老家主都已经出来了,他们自然就没有不重视的可能了。 “老家主且坐。”李荩忱脸上带着笑容,不过他这笑容在牛安等人看来却并不一定意味着什么好事。 他们对于李荩忱放过天水直接前来安定也的确有些诧异,不知道李荩忱为什么会舍近求远,但是既然这位杀神来了,那谁都不能懈怠。更重要的问题是李荩忱这一次来,身边竟然就只有四百兵马。 这也是李荩忱的无奈之举,现在侯秘的兵马还在抓紧转运粮草,短短几天内是不可能把人直接从陈仓到汉中的漫长道路上全部拽回来的,因此李荩忱真正能用的也就只有程峰的八百人,因为不放心长孙晟,所以李荩忱还是果断的分兵一半,自己只带走了四百人。 怎么看这点儿兵马对于偌大的安定来说都是杯水车薪,要知道牛家自己聚拢的私兵就有将近两千人,更不要说其余的几个世家同样也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西北民风彪悍,能有这样的规模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只不过这些士卒的素质那就没得说了,只是看牛家府邸外面这些士卒,衣甲是不存在的,手中的兵刃更是五花八门,能够有资格来站岗、装点门面的尚且如此,更不要说那些战兵了。 第八百八十六章 情况更复杂 相比之下,李荩忱带来的那些士卒衣甲鲜明,而且都是从襄阳缴获的一水儿的高头大马,看上去威武无比,让很多世家的家主一看到就露出羡慕的神色。如果大家麾下都是这样的兵马,那这安定城早就已经打进去了。 “将军从天水来,天水那边的情况将军想来应该已经知道了。”牛安的声音很低,显然对于这个已经年过花甲却依然在坚持领导着整个家族向前走的老人来说,说话已经有些困难,“安定这边的情况不比天水,在将军兵不血刃拿下汉中的时候,杨坚就已经把安定的太守和将领换成了自己人,所以当我们开始反抗的时候,安定城早就不在我们手中。” 李荩忱微微颔首,这也在情理之中,牛弘投降李荩忱,无论背后有没有安定牛氏的影子,杨坚都不可能对此置之不理。天水那边的郡守没有换掉,恐怕一来是因为王昆在本地时间比较久,杨坚害怕打草惊蛇,二来也是当时天水的几个世家还没有明显表露出来想要反叛的意思,若是杨坚先表现出不信任,不一定是好事。 “若是有足够的兵马和攻城器械,我牛家决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安定城立在那里。”牛安沉声说道。对于安定牛氏来说,牛弘投降李荩忱,那可就是实打实要灭族的死罪,所以牛家早就已经跑不掉了。更何况现在牛弘已经是萧世廉麾下的大将,再加上他和杨素之间的关系,牛家就算是家底都败光了,照样有飞黄腾达的机会,所以没有什么好怕的。 只不过以牛家现在的力量,想要直接进攻已经有所防备的安定城显然还是有问题的。想要拿下安定并不代表着可以忍受无谓的牺牲。牛安身为一家之主,自然也不可能拿着家族人的性命开玩笑。 李荩忱当即沉声说道:“某在路上就已经收到消息,于翼已经点兵出征,大军直扑安定,因此我们一时半刻暂时不需要考虑攻城的事情,只要我们能够将这一支敌军绞杀,那么安定城中的人自然清楚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李荩忱这么一说,其余的几个世家家主顿时凑在一起低声交谈,而牛安也忍不住问道:“大将军,据我们所知,于翼的兵马应该在六千到八千,就算是留下两三千守城,那么人数也应该在五千左右,凭借我们现在的这些兵力,真的可以和于翼抗衡么?” 李荩忱笑了一声:“能不能抗衡某现在还真的不能确定,不知道老家主可否派人带着某看一看各家的队伍,毕竟我也是初来乍到,这安定一地的情况得了解一下才能做出判断。” “这个自然!”牛安微微颔首,旋即目光转向那几名脸色惊疑不定的家主,“怎么,你们觉得不妥?” 老人的声音骤然洪亮,几名家主急忙起身,一齐拱手:“不敢!自当听从老家主安排。” 牛安却摇了摇头,转而向着李荩忱郑重一拱手:“在这里,应当听从大将军安排才是!” “听从大将军号令!” 李荩忱顿时怔了一下,发现自己似乎还是小看了这个牛安。不过想想也是,能够纵横西北这么多年,这牛安也算的上拿得起、放得下的地方豪杰了。 在这个时候,显然牛安看的很清楚,谁才是真正能够掌控整个战场的人。地头蛇终究是要臣服于随意就可以搅动风云的龙的。 ————————————- 马算没有想到王昆这个家伙竟然开窍了。 西北姓马的人很多,其中最出名的肯定就是扶风马氏,更准确一点就是茂陵马氏,三国时期的马腾、马超一族就是茂陵马氏的嫡脉。而扶风马氏在西北发展这么多年,当然不仅仅只局限在扶风一个地方,马算身上也有扶风马氏的血脉,只不过只能算是旁支。 扶风马氏已经没落了,因此这个世家的名号并不会给马算带来多少荣耀,反而只会让他对身边的那些依旧可以仰仗祖先恩赐的世家们充满了厌恶,这也是为什么马算会如此坚决的站在杨坚这一边,相比于和这些世家“沆瀣一气”,他更欣赏杨坚这样出身寒门却依靠自己的打拼步步高升的人。 至于和马算一起的尹谦,本来就是杨坚委派来的,所以忠诚更是不用说,如果他有什么异心,杨坚会让他的家人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之前西北乱起,马算和尹谦通力合作,一起软禁了已经和天水梁氏暗中达成交易的王昆,最终赶在天水梁氏纠集兵马入城之前,拿下了王昆,稳定住了天水城的局势。 不过他们很清楚,他们这样做意味着接下来他们要承担很大的风险,尤其是李荩忱。这个从一介布衣到征北大将军、硬生生把自己的爵位从虚封打成实封的年轻人,可绝对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至少马算和尹谦就没有指望着自己能够战胜李荩忱。 不过他们相信,只要他们能够将城池把守的固若金汤,那么李荩忱自然就找不到可乘之机,时日久了,李荩忱必然就会坚持不住,毕竟萧关的于翼已经开始集结兵马,对于在这里兴风作浪的李荩忱还有那些该死的世家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不过这些自然都需要时间,现在无疑是整个天水城防最虚弱也是最需要他们提高警惕的时候。不过好在似乎原本不配合工作的王昆现在终于明白大家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竟然主动提出来要带领全城百信劳军。 若是换在平时,马算可能会对于这种走形式的东西根本不感兴趣,但是现在不同,军中士气几乎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如果马算和尹谦依旧无动于衷的话,那么恐怕早晚有一天,他们会被自己的手下绑的结结实实送到李荩忱的军前。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着和他们两个一样坚定的斗志,更不是所有人都真的想要为大周、为保护天水城而献身,甚至马算和尹谦两个外来人都不知道这军中到底有多少世家的人,恐怕士气下降这么快也和他们在暗中煽风点火有很大的关系。 第八百八十七章 暗藏的刀 因此如果这个时候百姓能够表现出来对军队的支持,那么绝对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马算和尹谦已经顾不上考虑王昆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只要王昆能够做到,就已经谢天谢地。 当然了这并不代表马算和尹谦已经完全被蒙蔽了双眼,他们谢绝了王昆的宴请,并且在第一排接受百姓犒劳的都是他们手中绝对的亲信,以免到时候真的发生什么骚乱,最后整个局面彻底失控。 而此时天水守军已经在城上城下列阵,城中街道上回响起唢呐和鼓声、锣声,一路也算是热热闹闹。不过站在上城步道上的马算却不敢掉以轻心,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人。 一看就知道这些都是城中百姓,只不过怎么看上去都有些有气无力,至于组织者王昆,在中间奔走呼号,活像一只蹦蹦跳跳的猴子,不由得令人发笑。 看到这一幕,就算是一向不拘言笑的马算,心中也有些感动,王昆能够做到这一点,实在是为难他了,毕竟这些刁民并不知道守住这座城将会是多大的光荣,不过话说回来,这光荣也不会属于他们。虽然出身寒门,但是马算对于这些平头百姓一向没有什么好感。他想成为的是一个真正的贵族,一个能够光耀门楣的贵族,而守住这天水城就注定是他的功勋! 至于这其中又会死多少人,和他马算又有什么关系? 一群卑微的刁民罢了。 队伍越来越近,而已经走到人群前面的王昆,则是满头大汗。他刚才前后奔走,看上去是积极,实际上是为了让自己运动起来,以掩饰因为紧张而出的汗水,否则若是大冬天里脑门上还挂着汗珠,恐怕马算和尹谦就算是再傻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深深吸了一口气,王昆抬头看向前方,马算鹰隼一样的目光正在他身上扫视,这个家伙据说也是尸山血海杀出来,才混到这个位置上的,想想今天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成为他刀下的又一个死人,王昆就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 “欢迎太守以及诸位父老。”马算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只不过这笑容似乎也带着几分冷意。 王昆脑子里早就已经是一片空白,几乎是完全依靠身体的潜意识向前几步:“马将军,本太守谨率领城中父老前来劳军。” 他在这里说着,后面的几名老人已经捧着酒水上前。 虽然对于王昆的唯一一点儿好感还是因为这个家伙很自觉地前来劳军,不过马算还是要把该做的都做完,毕竟城上城下可是这么多目光在紧盯着呢。 “一碗自家水酒,不成敬意。”老人颤巍巍的端起来酒碗,递给旁边的年轻人,“将军先请。” 马算目光在那名年轻人身上扫过,城中几乎所有的丁壮都已经被“动员”起来,所以还能看到年轻人在这一帮父老之中属实有些奇怪。当即声音低沉几分:“你为什么没有上城?” 马算这么一问,王昆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犯晕,而马算身后的几名亲随也隐约意识到什么,手下意识的都按在了刀柄上,这等紧要关头,自然是有备无患。 那年轻人显然有些惊慌,旋即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回将军,小人······小人腿脚不好,又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家中兄长都已经在城墙上了,小人,小人就在城中帮着运送粮草和烧饭。” 看着年轻人一瘸一拐的走上来,马算心中的疑惑稍稍散去,不过还不等他伸手接过来酒碗,又想起来什么:“既然你的兄长都在城上,不妨让他们一起过来热闹热闹。” 年轻人顿时有些手足无措,酒碗更是忍不住晃动了一下,酒水差点儿洒出来。回头看向身后的父亲,老人微微颔首:“犬子因为足疾,久在家中,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现在没有想到让他端酒就已经进账成这个样子,惭愧惭愧。另外几个犬子都在城墙上,老夫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等喊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要不还是算了吧。” “是啊,将军,天色也不早了,且让将士们吃点儿酒肉吧!” 后面顿时响起一片应喝之声。 马算脸色微微一沉,若是换做平时,对于这些就知道起哄的刁民,他肯定是搭理都不想搭理,可是现在马算却不得不考虑这样做会给今天的劳军带来什么样的危险后果。 当下里他伸手接过来酒碗,勉强挤出来一点儿笑容:“那你家中的兄长都唤作什么,啊!” 那年轻人的手重重的向上一推,酒水直接洒进了马算的眼睛里,让马算忍不住惨叫一声,紧接着他便感觉脖子上一凉,显然一把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诸位父老,马算和尹谦自私自利,想要为周人殉城,我等百姓不做傻事,且开城门!” 一道道声音不约而同的从人群之中响起。 “开城门!”顿时街道上原本有些不耐烦的百姓们同时大声吼道,人潮黑压压的就向着城门压过来。 “拦住他们!”几名马算的亲信这个时候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好,刚想要向前,便看到刚才那个年轻人手中握着一把刀身涂成黑色的短刃架在马算的脖子上,冷笑着看着他们。 这几名亲信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同时后退两步,害怕自己如果直接向前的话,这个年轻人会要了马算的性命。 “大家都是本地人,怎么能对着自家的父老乡亲下手,快开城门!”王昆也知道事情已经到了箭在弦上的地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伸手推开前面的人,冲到队伍的最前面,高声喊道。 原本就不算严整的队伍顿时彻底混乱,几名仗主和幢将还想要在慌乱的人群之中寻找马算的身影,可是放眼望去全都是交错在一起的百姓和士卒的脑袋,哪里有马算的身影? 很快城上城下就彻底乱作一团,远处隐约听见呼喊声和厮杀声,原来在另外一边城墙上巡逻的尹谦也意识到这边出了事,正带着人飞快的赶过来,只不过军中早就已经有和城外几个世家联系好了的将领,此时自然也不用说,一齐带着将士反水,他们人数虽然不多,但是阻挡一时半刻还是绰绰有余。 而此时紧闭的城门霍然洞开! 第八百八十八章 大家都是自私的 侯秘带着人马早就已经在城外等候多时了,当然在更远处还有世家的私兵。 侯秘当然没有指望这些人能够多么遵守战场的秩序,所以只是让他们在远远的等着,而侯秘自己带着李荩忱留给他的四百精兵再加上他自己麾下的人,勉勉强强凑够了六百,作为入城的第一支队伍。这些士卒身上都披上了枯枝败叶,从今天凌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开始向天水城的方向匍匐前进,好在路上的积雪已经化开了不少,否则无论怎么伪装,这么多人在雪地中前进目标还是会很明显。 在寒风中经过漫长的等待之后,侯秘等人终于开到了洞开的城门!不过城头上来往交错的旗帜也在告诉侯秘,如果自己现在不抓紧进城的话,那么局面很有可能会彻底失控。 血一下子涌了上来,侯秘大吼一声,身先士卒向前冲。 而此时城门里面,跛脚的年轻人,也就是长孙晟,小心翼翼的拖着马算向后退,梁栾已经带着几名王昆家的家仆手持棍棒顶了上来,隔绝开长孙晟和那些步步紧逼的马算亲信。 马算勉强睁开火辣辣的眼睛,眼前的局势不用再说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脖颈上的刀刃让他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稍微一用力就能够感受到刀在摩擦皮肤,更不要说开口说话了。 腿弯处陡然传来一阵疼痛,马算闷哼一声跪倒在地,而四五个人服侍一个,将他绑了个结实,而模模糊糊的马算可以看到刚才那个年轻人已经行走自如,他手中把玩着黑色的短刀,静静看着前方混乱的局势,侯秘来的很快,直接冲入了门洞,而门口处本来还想阻拦的马算的亲信被三下五除二砍翻在地。 对于这些几乎没有上过战场的士卒来说,敌人着实是有些难对付。 侯秘远远的和长孙晟打了一个招呼,紧接着带人沿着上城步道向上冲,现在至少城门还控制在那些暴起发难的丁壮们手中,等下若是落入尹谦手里,那居高临下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现在最庆幸的或许应该是天水城已经有很久没有修缮过了,瓮城、城门上的铁闸等等一并没有,否则侯秘想要冲进来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若是城门上还有千斤闸,那么尹谦完全可以抢夺城门之后封闭城内和城外,就凭借这么一群不过是被鼓动起来的平民百姓,几乎就没有夺下城池的可能了。 “这天水城是你们的了。”马算这个时候并不想睁开眼睛,无疑眼前的结果对于他来说很痛苦,“不知道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长孙晟,现为征北大将军行军主簿。”长孙晟并没有想要遮掩的意思。 “张孙家的啊······”马算喃喃叹息一声,“长孙家为了能够崛起也已经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么,这大周······可至少是你们鲜卑人的大周啊,连你们都开始不要这江山了,某倒是个笑话了。” 长孙晟只是一笑:“将军是觉得我长孙氏如此很自私了?” 马算冷哼道:“难道不是么?!” “那将军守这么一座城,完全不顾城中百姓的死活,明知道是不可为而为之,若生,将军可有功勋;若死,将军名留青史,可是将军可曾想过这些百姓又要受多少苦,这些将士又为什么要因为将军的名声而打这么一场实力悬殊的大战,最后白白牺牲?对于他们来说,这座城可不是他们要保卫的,他们想守护的还是家中的父老吧。”长孙晟不慌不忙的说道,“将军且看看,这变乱一起,又有多少人相应某的号召,又有多少人依旧愿意站在将军这一边?恐怕除了将军的亲信之外,选择后者的寥寥可数吧。军心民心,已经不与将军同心,而将军还要逆其道而为之·······” 马算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而长孙晟声音骤然提高,掷地有声:“如此说来,将军就不算自私了么?” 马算怔了一下,哈哈大笑:“也罢也罢,我说不过你!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口才,难怪李荩忱会让你进城,那王昆想必也是你说动的吧。某原本以为坚固的天水城,不料在尔等眼中却是千疮百孔,现在的年轻人,厉害喽!” 长孙晟对于这样怎么听都带着几分落寞之意的话只是笑了笑,抬起头看向前方,尹谦的旗帜已经在城头上倒下,在侯秘面前他根本就不是对手。与此同时,一队队北周士卒已经放下了兵刃,象征李荩忱的赤色旗帜在城头上尽情的舒展。 长孙晟知道自己完成了李荩忱的任务,不过对于马算所说的,他更相信李荩忱才是现在最厉害的那个年轻人。不为别的,就为李荩忱能够坚定的将这个任务交给自己。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长孙晟从来就不是一个谦虚谨慎的人,如果这样的话他也不会昂首挺胸站出来自请执行这个任务,他承认自己有才能,作为一个世家培养出来的子弟,这些都是应该的,至于那些有一些小成绩就四处炫耀的纨绔,长孙晟根本不屑与之为伍,好男儿就应该志在天下! 显然李荩忱就是自己的伯乐,长孙晟愿意追随这样的伯乐。 “长孙兄弟当真令我刮目相看。”侯秘手中提着尹谦的脑袋大步走过来,随手将脑袋丢给身边亲卫,郑重一拱手,“之前多有轻慢之处,还望兄弟不要放在心上。某就是一个粗人,说话心直口快,可若是得罪了兄弟,那就不好了。” 长孙晟笑了一声,侯秘这种出身将门的人多是出了名的直肠子,他又如何能不知道:“侯兄无须如此,天水城现在已经落入我们手中,安民的事情某来负责,有天水梁氏等等世家的帮忙,并不是一个大问题,当务之急还是抓紧去支援大将军。” 侯秘点了点头:“某留下来一半的人手交给你,其余人······” “全部带走。”长孙晟果断的说道。 “这······”侯秘皱了皱眉,如果自己把兵马全都带走,那长孙晟身边可就只剩下几个世家的私兵了。 第八百八十九章 无准备的仗 这些世家的私兵是什么战斗力,侯秘心中自问还是清楚的,顺风仗一拥而上,逆风仗一哄而散,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如果真的让侯秘选择的话,侯秘宁肯选择四百名李荩忱精心训练的精锐,也不想要两三千这样的乌合之众。 “天水城至少现在还是他们的天水城,让他们在这种苦寒天气艰难跋涉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守城应该还绰绰有余。”长孙晟果断的说道,“现在我们兵力不足,每一点兵马都得发挥出来应有的作用,更何况算起来过不了几天汉中那边的援军就应该过来了,因此每于什么好担心的。” 顿了一下,长孙晟紧接着说道:“反过来倒是大将军那边,如果于翼将目标定为安定城的话,那么大将军就势必会面临很大的风险,因此他那边的兵马能够多一点是一点。更何况从天水到安定这一条路上也不算安生,万一你们遇到了于翼的偏师至少也要有自保的能力。” 侯秘沉默良久,只能微微颔首。 主要还是因为世家的这些兵马实在是不好用,否则这一两千兵马拉到安定去,对于安定的局势肯定是一个不小的帮助。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地方豪强能够做到这一些已经很不错了,不可能对他们的要求太高,真正能够带领大军平定天下的,必定还是李荩忱。 想到这里,侯秘觉得自己逐渐的能够体会到上一辈人那种风貌和胸怀。当时的南陈将领,志在天下,而现在的南陈将领,所思所想的已经是怎么才能守住现在的一亩三分地,所以打仗的时候他们都开始算计自己的后路而不是敌人的后路。 越是如此,南陈军队越是没有办法取得突破,最后硬生生的演变成如今的模样。 而在上一代,陈霸先、侯安都他们,并不是这样的。 李荩忱也好,萧世廉和裴子烈等人也罢,整个团体所思所想的至始至终都是这个天下,这和只想保住自己地盘的这些本地世家有很大的区别,而侯秘也知道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那长孙兄弟一定要保重。”侯秘郑重说道,“事不宜迟,我带着将士们休整一下就走。” 而长孙晟想起来什么,低声说道:“对了,如果可以的话,借给我二十个人?” “嗯?”侯秘怔了一下,旋即点头,“某这就去挑选二十个最骁勇的。对付那些乌合之众,这些人自保已经足够了,不过做其余事,还是要小心为上,长孙兄弟是聪明人,想必就不需要某多说了。” “这个自然。”长孙晟沉声说道,“有劳了。” ——————————-- “这些家伙,真的是一群烦人的野猴子!”于玺骂骂咧咧的穿过人群,来到中军,“启禀大将军,敌人尾随的斥候已经逼退了。” “只是逼退么?”于翼眯了眯眼,显然声音之中有些不满。 于玺急忙说道:“这些斥候应该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在荒野之上身形极快,我军斥候追出去五里地有余,虽然没有碰到敌人的陷阱,但是也没有斩获······” “五里地······”于翼叹息一声,“看来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再回来的。” 于翼很清楚,五里地对于一支大军来说,或许行进需要很长的时间,但是对于这些明显就是接到了紧紧盯着于翼的斥候来说,却只是一个很短的距离。 “久闻李荩忱麾下的斥候颇为精锐,今日较量,果真如此。”于翼沉声说道,“看来我们这一次前进的一切消息都要不可避免的落入李荩忱的掌控之中了。” 于翼是昨天从萧关出兵的,兵分两路,他自己率领三千士卒向北沿着泾水河谷前往安定,而另外一支军队有两千人作为偏师,出萧关向西南,面向天水方向安营扎寨,企图截断安定和天水之间的道路,当然于翼还不忘留下来两千士卒守城,毕竟他也不知道从阳平关而来的萧世廉会不会进攻萧关的背后,若是没有足够的守军,那么萧关失守,于翼这里可就真的成了一支孤军。 说句实话,如果让于翼选择的话,他真的不想出城。现在本来就是冬天,城外天寒地冻,即使是穿行在河谷中,也依旧难免会有寒风刺骨,这对于士气的消磨几乎是致命的。 古往今来,春秋主杀伐,而冬夏无疑并不是进攻的好时机。北方游牧民族之所以能够在南下的作战中屡屡占据优势,主要就是因为他们南下的日子一般都是冬夏季节,这个时候南方的农耕民族不是忙于丰收就是因为道路难行而困守城中,因此给了北方民族来往纵横的机会,而相对应的,如果让农耕民族选择北上的时间,他们一般也会选择早春和初秋,经过大约三个月的战斗,达成战略目标之后就会撤退,在草原上,夏天的蚊虫和冬天的风雪都是致命的。 于翼麾下这一队兵马主要都是汉家子弟,这也没有办法,宇文宪手中掌控着北周最精锐的骑兵,因此关中为数不多的骑兵都被杨坚调往了东线,能够留给于翼的也就是一帮步卒。 带着一帮步卒进入西北的雪原,无疑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战斗,若是失败了,那么这些将士估计都没有勇气逃回去。 根据李荩忱派出来的斥候数量,于翼相信李荩忱对于自己这里有多少兵马应该已经差不多有数。 而自己的对手现在有多少兵力,于翼实际上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他都不确定李荩忱到底是在天水还是在安定。 这也不怪于翼,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以安定牛氏为首的地方世家在发力,如果要论谁对这周围最了解,恐怕就是这些当地世家了,因此一旦他们发动起来,于翼派出的斥候基本上都会杳无音讯,无奈之下于翼也只能将斥候的范围限定在大军周围,只求他们能够及时报告发现敌人的消息就可以,不奢望他们能够摸排清楚安定的情况。 不管前面会有什么样的敌人,会是什么样的情况,于翼现在也只能带着这些将士艰难的向前跋涉。 对于于翼,这或许是他这一辈子打过的最没有准备的一场大战了,甚至他都不能确定自己的对手是谁。 第八百九十章 寒酸 西北民风彪悍,但是并不代表着西北足够富有。 至少呈现在李荩忱面前的样子是这样的,一排一排壮汉胸膛挺起,站得笔直,但是他们身上只是穿着布衣不说,手中的兵刃也都是五花八门。这样的场景李荩忱已经不是一次见到了,之前在天水的时候,天水梁氏那些世家的私兵差不多也都是这个样子。 不过想想也是,这边守城的正规军甚至都没有披甲的资格,就更不要说这些多数本来就只是这些世家的佃户和奴仆的平头老百姓了。甚至就连李荩忱的麾下,也不可能达到百分百的披甲,有资格披甲的也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卒,每逢大战,最先冲上去的肯定都是最普通的新兵蛋子,而之后才是这些甲士上阵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当然了跟在李荩忱身边的这八百将士包括火头军在内是全员披甲,而且是工坊特意为他们研制的轻甲,用的几乎都是蜀中能够找到的最好的材料。因此当跟随李荩忱前来的四百人站在这里,气势自然而然就和对面那些人不一样了。 “将军想必也看到了,很多人几天之前还是地里面的泥腿子,想要让他们在短时间内成为一名合格的士卒,几乎是不可能的。”牛通在旁边低声说道,牛安已经上了年纪,只能远远的在点将台上站着,因此代表安定牛氏陪在李荩忱身边的是牛通。 李荩忱微微眯眼,而他旁边的程峰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些士卒。按理说这些强壮的士卒放在李荩忱军中也应该是体格不错的了,固然西北人多彪悍,但是也不至于如此,因此可想而知这也应该是安定牛氏军队之中的骁勇善战者,安定牛氏虽然不是什么大世家,但是在安定这么多年经营,程峰当然不相信他们会穷成这个样子,更有可能是给这些士卒换上了破烂的装备来告诉李荩忱,安定牛氏的确拿不出来多少可战之兵。 “可否操练一下队列?”李荩忱沉声问道。 牛通急忙转身前去吩咐,而程峰此时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将军,这些士卒······” “某明白你的意思。”李荩忱径直打断程峰,看着牛通的背影,冷冷一笑,“某并不介意给这些将士足够的装备,毕竟你也看到了都是一些身强力壮的可用之兵,只不过某给了装备,安定牛氏可就要给某足够的人了。” 程峰怔了一下,突然间觉得自己替李荩忱担心似乎有些多余,或许更应该替安定牛氏默哀两声。不过想想也是,若是以后天下平定了,李荩忱更不可能允许一个地方士族掌握这么多的私兵,安定牛氏也好、天水梁氏也罢,若是以后他们能够全力支持李荩忱,那么李荩忱不介意给他们一个贵族的身份。 而如果他们就真的想要守着这一亩三分地的话,那恐怕他们就要接受李荩忱的打压。李荩忱可不想今天正在西北发生的这些事情什么时候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相比于西北这些一味只求自保的世家来说,显然弘农杨氏那种才算是聪明。李荩忱现在想要看到的可不是钱粮和兵马,任何的世家都可以提供钱粮和兵马,但是并不是任何的世家都懂得这个道理。李荩忱现在想要的是足够攘助他最终问鼎天下的人才。 是诸如杨素、长孙晟这样不可或缺的人才。 显然杨素就要比西北这些世家看的清楚。 家业只是一时的,而一个站的更高的位置对于一个家族的发展来说才是至关重要的。 程峰在心中暗暗摇头叹息,牛家也好,梁家也罢,未免目光短浅。 不过这样也并非坏事,至少给了他程峰更多向上的机会。 李荩忱也好,程峰也罢,不得不承认至少牛家兵马的阵列操练起来还是不错的,不过想想也是,牛家在军中有牛弘这样的存在,再加上传闻牛氏的祖上正是三国时期董卓的女婿牛辅,所以家中精通于军事的人有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这些兵马知道进退还不行,李荩忱可不仅仅需要他们来进攻安定城,更需要利用他们来阻拦和拖延于翼的进兵速度,为此时已经出阳平关的萧世廉争取足够的时间。 “启禀将军,斥候来报,在泾水河谷发现于翼大军的动向,人数大约在三千人,位置在云田。”李平快步过来低声说道,而不用李荩忱开口说话,李平已经很识相的将舆图展开。 (作者按:本书中所有出现的地名均为真实地名,历史上可考的地名,诸如城市名称安定,参考中国地图出版社《中国历史地图集》,其余具体地点为参照现在地图在附近位置挑选,如云田地名为现在地名,或与史实不符,望谅解。) 李荩忱皱了皱眉说道:“云田此处地处泾水河谷的转折地,尚且开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于翼应该就在此处安营扎寨了。而这里距离安定已经不算远,两天之内于翼就可以抵达安定。” “不过于翼只带了三千人,而在萧关的兵马应该在六千到八千,剩下的人都去了哪里?”此时程峰忍不住问道。 “应该在这里。”李荩忱伸手在舆图上点了点,“切断天水和安定之间的道路,对于于翼来说有利无害。不管如何都能阻断我们和天水之间的直接联系。” 天水和安定之间看上去距离不算远,但是这是在古代,两座城池之间联络的道路实际上只有一条,其余的不过是一些田间小路,再加上现在正是雪后,陇上地势崎岖,道路最是泥泞难行的时候,因此只是截断这一条道路,就可以逼迫天水和安定之间的兵马粮草来往不得不选择绕道。而如果绕道的话,唯一的选择就是武威,中间路程增加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萧关地处两城之间,看上去危险,却也有这么一个天然的优势在。 “一队兵马截断道路甚至威逼天水,一队兵马留守萧关防止我们扰袭后路,所以这三千兵马也应该是于翼能够拿得出手的最后一点儿人手了。”李荩忱沉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和于翼好好玩玩。” 第八百九十一章 扎营云田 李荩忱的话说出来,让程峰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 他当时曾经追随萧世廉参加过阆中之战,大概能够明白李荩忱想要做什么。泾水河谷蜿蜒曲折,再加上陇上地势复杂,绝对能够构成一个诸如当初苍溪谷的陷阱,让于翼能够进来却很难出去。 看上去这是一条有出口的道路,可是在这条道路上索要经受的损失和精神上的折磨足够令任何人崩溃。当年的苍溪谷一战,尉迟迥和韦孝宽可也不是没有突出重围的机会,毕竟当时剑阁还在他们手中,只要他们能够咬咬牙冲破最后萧世廉和裴子烈建立起来的防线,至少有一半的人应该可以逃出生天。 只不过他们最终还是放弃了,苍溪谷的战事已经消磨掉了军队中大多数将士的斗志,就算是尉迟迥和韦孝宽能够鼓起勇气,这些讲师们也不会再追随他们进行这无谓的抗争。尤其是贺娄子干的被俘以及曹孝达等人的节节败退更是让军中的士气受到了不可挽回的打击。 将帅的斗志和军队的士气绝对不能相提并论的,将帅多数都是历经大战逐渐成长起来的,所以也更容易经受挫折和面对困难,可是士卒毕竟不同,他们会因为种种因素的打击而丧失胜利的信心,会因为同伴的不安而自己也开始犹豫不定,一名认为胜利没有希望的士卒很容易就把这种消极而负面的情绪传播给其余人,若是基层的将领没有办法及时察觉的话,那么很快整支军队都会随之消沉。 李荩忱所要做的,就是让于翼这支兵马逐渐失去斗志。 泾水河谷毕竟不是苍溪谷,周围的地形地势都有很大的区别,李荩忱自然也不会照本宣科,而且因为天气原因,所以也不能真的大动干戈,现在李荩忱可不确定自己手下这一支来自南方的精锐到底能不能经受的住北方风雪的考验。 因此这一次的主要行动者应该还是更加熟悉本地情况的安定牛氏。李荩忱当即对牛通说道:“现在就把队伍之中幢将以上的人全部找来。” ————————-- 泾水河谷,云田。 这里之所以称之为云田,是因为这是陇上不多的一片梯田,层层叠叠从河谷一直延伸到山顶,仿佛这田地都已经插入云霄一般。只不过因为连年的战乱,这里的田野都已经荒芜,田地之间的零星屋舍也已经荒废,破败不堪。 不过即使是这样,于翼的亲卫还是尽最大可能的整理出来一间虽然四处漏风,但是还算是宽敞的屋舍作为于翼的中军帅帐。这里是河谷转折处,虽然风声呼呼作响,但是这些风多数都是吹打在对面的山崖上,站在这一片田地中倒是感受不到多少风的威力,不过在这破败不堪的屋舍之中听着外面的呼啸,于翼心中也是百般滋味难言。 毕竟于翼刚刚到云田准备安营扎寨,还没有喘一口气,就收到了天水失守的消息。从天水到泾水河谷这里只有从天水到安定的一半路程,所以于翼甚至在李荩忱收到消息之前就知道了这个事实。 天水失守在于翼的预料范围之中,李荩忱这么一个强大的敌人在这里,于翼就没有指望着能够守住两座城池。当他前往安定的时候,给前往天水方向的偏师下达的命令就是防守和阻拦,而不是进攻。 只是天水失守的速度依然超乎于翼的想象,新任的太水太守依旧是王昆,已经告诉于翼天水是怎么丢掉的,再加上探子所探查到的煽动民意的事情,更是让于翼不得不提高警惕。 李荩忱这个人显然很擅长于把握人心——当然于翼并不知道实际上在拿下天水的过程中处于主导地位的是长孙晟——而在这样大雪冰封的冬日作战,显然于翼最需要注意的也不是敌人到底在哪里,而是自家人的军心能不能稳定。 若是军心动摇,那么这一战也就没有什么好打的了,凭借李荩忱的本事,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明显的弱点,然后将于翼置之死地。尉迟迥和韦孝宽是怎么在苍溪谷输掉的,于翼可不是没有研究过,他不想重蹈覆辙。 因此今天行军实际上不过十里,于翼就果断的下令停住了脚步,军队越来越慢的行进速度他也是看在眼里的,这个时候宁肯慢下来也不能妄图抢在前面。 “将军,刚刚收到的消息,在北面三里处有敌人的斥候。”于玺快步走进来,“敌人的斥候无心恋战,和我们的斥候打了一个照面转身就走,不过还不等我们的斥候回来,他们就又重新黏上来了。” “我们驻扎在云田的消息恐怕很快就会传到李荩忱那里,只不过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李荩忱具体在什么位置。”于翼忍不住叹息一声,现在能够知道的也就只有李荩忱应该不在天水,因为天水城头上的旗帜是天水梁氏的以及已经公开亮相的李荩忱的行军主簿长孙晟的,如果李荩忱在,天水梁氏也好、长孙晟也罢,肯定不会将自己的旗帜作为将旗挂上去。 不过至于李荩忱到底是在从天水到安定的路上,还是已经在安定守株待兔,那于翼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他清楚,李荩忱必然会在不久之后发动进攻。对于李荩忱来说,把这一支军队摧折在路上显然要比放其进入安定城来的更合适。 “报,将军,天水急报!”就在这个时候,一名斥候飞快的冲入营帐,上气不接下气,“发现敌人斥候,在天水以北!” 而于翼和于玺对视一眼,霍然起身。 此时的百里之外,渭水河谷之中。 一块又一块的石头“咕隆咕隆”的从山崖上滚下来,道路上慌乱的北周军队忙不迭的躲避,可是这些石头来得太快、也太密集,几乎所有的石头都准确的落入人群之中,每一块石头都至少撞击到两三个目标,而且去势未减,径直滚落旁边的河谷中。 因为冬季枯水的原因,河道上有一多半的地方是裸露出来的嶙峋乱石,少有的一点儿水流也已经冰封,因此人被石头一卷,再摔到这乱石上面,基本就是一个死字。 “快,撤到空地上!”一名北周偏将大声喊道,而脸上满满都是无奈甚至是绝望的神情。 第八百九十二章 惨叫声 这些北周士卒是从萧关前往天水的那一支偏师,他们的行军路线是从萧关一路南下穿过陇西,沿着渭水河谷折而向西。因为有六盘山横亘在萧关和天水之间,因此想要从天水前往安定或者萧关,在陇上基本都被冰雪覆盖的情况下,都需要如此。 也因此,这一队兵马就想着能够寻找渭水河谷之中险要之地,扼守要害,阻断从天水北上的道路。只不过他们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长孙晟拿下天水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而渭水河谷距离萧关有一段距离,但是距离天水城却很近。 当这一支兵马还没有进入渭水河谷的时候,他们的行踪实际上就已经落到了侯秘的掌控之中。 对方有两千人,而侯秘只有零零散散加起来五六百人,其中还有一百多号人是从各个世家挑选出来的精锐可战之兵,只不过这可战之兵也就真的只是“可战”罢了。侯秘不指望让他们打头阵,只需要他们跟在后面助一助声势就可以。 不过事实证明,这些西北的汉子至少体力还是充足的。 先一步抵达渭水河谷的侯秘果断的抢占了山坡上的位置,而这些世家私兵就负责将石头聚拢起来,然后当北周军队傻乎乎的冲进来时候,用这些石头好好的招待他们。 当一百个人分作两人一组同时开始往下推动石头的时候,这人数绝对算不上少。想一想五十多块大石头一齐从天而降,对于已经陷入慌乱之中的北周军队来说,这打击是致命的。 更重要的是这些石头只是开始,侯秘带着人沿着道路直接向着慌乱的北周军队杀过去。 “退,快撤退!”带队的北周偏将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好,而此时箭矢呼啸着从他的身边掠过,几名北周士卒中箭倒地,更是一下子将本来就狭窄的道路彻底堵塞。 偏将当真是欲哭无泪,在这狭窄的山道上,向前是沿着缓坡冲下来的敌人,而向后是已经乱作一团的军队,自己的一侧便是乱石嶙峋的河滩,当真是退无可退。 “杀!”侯秘大吼着扑入人群之中,手起刀落,将一名意图阻拦他的北周士卒砍翻在地,而更多的巴蜀士卒紧紧跟上,甚至就连山坡上那些天水本地丁壮也都鼓起勇气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下冲。 侯秘带着他们离开天水的时候可是说的很清楚,一切的功勋计算方法全部和李荩忱本部是一样的,所以他们哪里还有不争先的道理。李荩忱这里的军功本来就远远比本地世家开出来的丰厚,现在敌人更是处于颓势,趁胜追击的仗他们当然没有什么好怕的。 “射住阵脚!”带队的北周偏将似乎发现了什么,“敌人并没有那么多,我们可有两千多人,不能被区区几百人吓住了!” 这个时候很多北周将领也都回过神来,急忙试图稳住手下。而没有了乱石的袭击,北周弓弩手们也终于可以勉强展开阵列,箭矢还击的非常果断。毕竟这也已经牵扯到了他们的存亡问题,所以这些士卒毫不犹豫。 侯秘顿时感觉到承受的压力增大,箭矢已经夺走了他前面几名士卒的性命,而侯秘越过他们的尸体,冲入北周军阵之中。在敌人的弓弩手面前,退缩是最不明智的选择,尤其是在这狭小的山路上,很容易就会变成敌人的活靶子,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冲上前,和依旧还在混乱之中的敌人绞在一起。 毕竟这山路实在是狭窄,北周将领们再怎么奔走呼号,所能够控制的终究只是身边的少数人。 当侯秘冲到一名北周仗主面前,三下五除二将他斩杀之后,北周军队已经彻底难以保持最基本的稳定,后队的几名仗主率先开始带着人沿着道路向后方不远处的一处山坡上跑,而前面队伍之中的仗主和幢将们看着那个被侯秘丢下山崖的同伴,大致也已经知道了如果自己这个时候不走,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因此他们的动作也丝毫不停顿。 只不过相比于还能带着部下一起走的后队将领们来说,这些前队的将领只是在几名亲信的掩护下分开人群就要跑路。胜负已定,如果这个时候再顾及自己的军队,那就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射住阵脚!”好在后队奔逃的几名将领尚且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剩下的十多名弓弩手被勉强组织起来,沿着山坡列阵,也顾不得厮杀的人群之中还有自己的同伴,就是一通乱箭。 侯秘一边挥舞着盾牌屏蔽箭矢,一边死死咬着牙看向山坡上,从这里到北周军队重新组织起来的防线足足有十几丈远,侯秘也没有想到这些家伙一旦开始逃命竟然如此的不知羞耻。 随着身边还没有来得及跑出去的北周士卒越来越少,可想而知继续打下去侯秘的麾下必定会蒙受很大的损失。在这狭窄的山路上,一阵箭矢射过来可是一视同仁。侯秘手下这些精锐部队可不能承受这样的损失。 “鸣金收兵!”虽然很无奈,但是侯秘也不得不抓紧下达这个命令。若是李荩忱交给自己的这四百将士损失太多,那么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向李荩忱交代,而且恐怕李荩忱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带队的仗主和幢将们显然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同时开始后退,而一侧山坡上的士卒也被组织起来,将剩下不多的石头一股脑的送给那些还没有来得及逃出这地狱一般的战场的北周士卒。 盾牌手在鸣金收兵的第一刻就冲到了队伍的最前面,箭矢“噗噗噗”打在盾牌上,而他们并没有慌乱,只是步步后退。与此同时,侯秘军中的弓弩手也都爬上山坡,开始压制敌人的弓弩手。 显然侯秘军中的弓弩手要比北周军中的技术好很多,很快北周弓弩手就被压制下去,而背对着这些巴蜀弓弩手奔逃的北周士卒纷纷惨叫着中箭倒下。 带队的北周偏将意识到不对,也下令盾牌手上前掩护,不过终究还是慢了一拍,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足够让巴蜀弓弩手有很多斩获。一排排北周士卒惨叫着倒下,当厮杀声逐渐消散的时候,这惨叫声回荡在空旷的河谷之中,令所有人心寒。 第八百九十三章 街亭 北周偏将不得不承认,自己和对方的指挥者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而自己麾下的这些士卒遇到那些敌人更是没有可以匹敌的能力,对方突入阵中,几乎可以用“如入无人之境”来形容。 如果不是这山路实在是狭窄,而想来这一支军队抵达的时间也不算早,因此准备并不充分,恐怕这两千人就真的得交代在这里。不过即使是如此,偏将环顾四周,这个时候身边剩下的恐怕也就只有一千左右了,其余的一千人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里基本上就交代干净了,有的是死于乱石、有的是死于慌乱失足,甚至还有的根本就是死在自己的人的手里。 相比之下,山路上敌人留下来的尸体当真可以说是少之又少,而且大多数都是因为中箭身死的。这让追随于翼征战大半生的偏将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不过到这个时候,偏将也不得不怀疑,站在自己对面的敌人到底是谁。对方没有亮出来将旗,难不成是不想暴露身份的李荩忱? 如果真的是李荩忱在这里,那么偏将并不觉得自己输得很冤,而且必须要把这个惊人的消息抓紧告知大将军。李荩忱不在安定的话,那些当地世家根本就不是大将军的对手! “收缩防线,沿着背后这座山布防。”偏将沉声说道,“只要我们守住这座山,照样可以切断他们前往安定的道路。同时派人将此处战事告诉大将军,请大将军定夺!” “诺!”几名传令兵同时应道,为了确保路上不会遭到截杀,前去报信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 而偏将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这座算不得高,但是也算是能够截断道路的山:“这是什么山?” “回将军,此处在当地唤作南山。” “山在河谷之北,为何是南山?”偏将顿时怔了一下。 与此同时,在距离他们三四百丈远的山路对面,侯秘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开始收缩防御的北周军队,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对方的人数终究比自己多太多,这一旦第一次没有得手,之后还想要拿下对手恐怕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这么多人,于翼也肯定不会让一个泛泛无名之辈前来统带,从对方退守山坡、集结兵力这一快速的反应就可以看出,这也已经是一个久经战阵的老手。 “北面这座山就是南山?”侯秘看着舆图上的标注,手顺着南山向北一挪动,瞳孔旋即微微收缩。 带路的本地世家向导当即点头说道:“没错,此山在河谷之北,但地属街亭,为街亭城南之山,因此名之为南山。” 侯秘不由得笑了一声:“当真是天助我也!” 街亭地处天水之北,扼守雍州和凉州兵马南下以及关中兵马西来的道路,而街亭之险要,在于城南的南山。街亭之所以赫赫有名,恐怕就是因为当年马谡一战丢掉了街亭,导致诸葛亮军队的侧翼彻底暴露在了魏国骑兵兵锋下,迫使诸葛亮不得不放弃已经到手的大片陇右土地,退回汉中。这也导致最接近诸葛亮战略构想、也是取得最多收获的第一次北伐失败,之后的几次出祁山以及后来的姜维九伐中原,都不过是第一次北伐的翻版,甚至取得收获还不如第一次,并且最终成就了司马懿的地位。 可以说街亭之战和整个后三国以及两晋的风云变化有着密切的关系,如果当初马谡战胜了前来进攻的魏军,或许整个两晋南北朝的历史也都会随之改写。当然了这些都是假设,毕竟历史车轮的沉重有目共睹,想要改变一切的轨迹又谈何容易? 历史的道路就像是从一群人沿着不同道路从一个起点通往另一个终点,往往起点是一样的,而在走过很长很长甚至没有任何交错的道路之后,走上不同路的人或许会惊讶的发现,自己到达了相同的终点,或许演绎这一段历史的人不一样,但是这些人的命运却是一般无二。 而话说回来,或许当初马谡就是因为看中了南山易守难攻这一点,所以不守位于平原上的城池,而守南山。 只是马谡初出茅庐,第一次领兵,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就是南山是一座荒山,也是一座石山,山上根本就没有水,无论是向北到街亭取水,还是向南到河谷中取水,都有不断的距离,而且这些道路也不是那么容易走的,结果最后魏军轻而易举的切断道路,马谡不战自败。 甚至可以说马谡就是当初赵括的一个重演,年少轻狂的人总是很容易败在经验和细致上,而往往后两者是那些久经沙场的人最容易拥有的,一旦被他们察觉到对方在经验和细致上的缺乏,那么他们就会抓住机会将对方置之死地。 年轻人往往是可怕的,因为他们拥有老将们或许很难再有的年轻和活力;不过相应的,年轻人也是好对付的,因为他们缺少一些甚至是基本的经验和教训,并且并不愿意听从身边那些老家伙们的谆谆教诲。因此往往在年轻人和老人的对决中,吃亏的都是年轻人,毕竟大军行军打仗,比拼的可不是一个人的英勇和胆气。 很明显,李荩忱就是年轻人中的异类,他有血勇,也有比这个时代多出来一千五百年的经验,至少这个时代还没有任何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将胸腹之中的经验能够比得上李荩忱。因此李荩忱无论在哪个方面都占据绝对的优势,也因此,他看上去那么的强大而不可战胜。而实际上只是因为李荩忱更清楚对方的弱点在哪里罢了。 一旦这偏将开始退守南山,那么就意味着他必须要选择河谷来取水或者绕过山前去街亭,此时的街亭已经荒废,能不能找到水源是一说,来往又要耽误多少时间恐怕又是一说。已经被打击掉了士气的这一支北周军队,真的还能够忍受这样的折腾吗? “将军,对面的将旗竖起来了,贺兰!”一名斥候快步过来。 “贺兰······贺兰师?”侯秘皱了皱眉。 第八百九十四章 覆辙 旁边的斥候点头:“应该是,于翼麾下复姓贺兰的就只有贺兰师。” “驸马爷啊。”侯秘更是神情凝重几分。 这贺兰师是北周凉国公贺兰祥的小儿子,而贺兰祥是北周的开国皇帝、北周文帝宇文泰的外甥。因此贺兰家本来就是一等一的皇亲国戚,更何况贺兰师本身也迎娶了北周明帝宇文毓的女儿,除了是萧关留守、偏将军之外,更是北周的驸马都尉。 而且在于翼前来萧关之前,先一步赶来稳定局势的就是贺兰师,因此于翼以及北周朝廷对贺兰师的信任和倚重可见一斑。更何况虎父无犬子,贺兰师虽然是驸马都尉,但是他今天这个官衔却是一点一点自己打拼出来的。 实际上贺兰祥的几个儿子都比较争气,并没有一味的继承家族的荣光然后混吃等死,甚至贺兰祥的三儿子、贺兰师的兄长贺兰璨还战死在宇文邕进攻北齐的阵前,宇文邕觉得自己愧对贺兰家族,当即追授贺兰璨为上大将军并封郡公。而贺兰祥的其余几个儿子,除了长子贺兰敬按照规矩继承爵位之外,其余年长的儿子,爵位都是自己一刀一枪打拼出来的。剩下的小儿子贺兰师和贺兰宽因为年轻,还没有立下多少功勋,但是只要他们努力拼杀,也必定是未来北周的郡公。 对面骤然间出来这么一个家伙,当然让侯秘打起精神:“传令下去,派出斥候封锁敌人往来线路,同时立刻将此处的消息告知大将军和天水等处。” 顿了一下,侯秘冷笑着说道:“贺兰师亮出来将旗,那我们也把将旗亮出来。” 将旗是军队中将领的象征,一般情况下将旗都应该撑起来表明这一支军队统帅的身份,同时也代表这支军队统帅的位置,从而可以让自己的部下能够更轻易的找到将帅所在的位置并且前去接受命令或者禀报敌情。 当然了相应的,将旗撑起来也就意味着告诉了敌人中军的位置,尤其是在双方军队纠缠在一起的时候,这自然就给敌人的进攻前锋指示了位置,萧摩诃的成名之战就是带着十二名骑兵直接沿着当时北周军队的左右两翼之间的空隙突入了中军,归根结底便是因为北周军队的将旗一直在给萧摩诃指示方向。 在渭水河谷这样狭小的战场上,甫一照面就亮出来将旗显然是不明智的,尤其是刚才的战斗中侯秘亲自率队冲在最前面,这简直就等于是在告诉敌人对方的主帅就在面前,只会鼓舞对方士卒奋力冲杀以求能够斩将夺旗。 显然对面的贺兰师也有着相同的顾及。所以双方只有能够表示出来势力的军旗,却没有将旗。 不过现在自然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当侯秘军中的将旗升起的时候,贺兰师正在犹豫自己要不要上南山。一旦上山,很有可能步马谡的后尘,而如果不上山的话,凭借刚刚战败、士气低落的这些士卒,贺兰师还真的没有信心能够拦得住侯秘,退守或许也是在正常情况下最好的选择。 可是这要退守的是街亭啊······ 就当贺兰师还在犹豫的时候,一名斥候快步过来:“将军,对面升起了将旗,是侯秘。” “侯秘?不是李荩忱?!”贺兰师顿时紧皱眉头。 那李荩忱到底在哪里? 而这侯秘,贺兰师可是真得一点儿都不熟悉,只知道对方是侯安都的后代,也是带兵暗度陈仓的人,如果从侯安都的性格来入手,那么应该是一员猛将,这和他刚才打法十分刚强显然相符合,只是其余的贺兰师就真的不清楚了。 贺兰师并不觉得对面有所隐瞒,如果李荩忱在军中而不升起李荩忱的将旗,那么一来起不到鼓舞士气的作用,二来也会让下面的将领们一时间不知道到底应该听从谁的指挥,从而陷入混乱。以李荩忱的性格,十有八九不会这么做。 而李荩忱根本不在军中,难道他已经在安定了? 贺兰师只觉得背后一阵凉意。 作为北周将门出身的贺兰师,可是很清楚李荩忱这些年都干了什么,就算是于翼,恐怕要是真的对阵也不是李荩忱的对手,再加上萧关的这些兵马实际上也就是比起来世家的那些民兵强上一些,没有什么好指望的,因此于翼带领兵马不去天水而走安定实际上就是考虑到了避免直接和李荩忱发生冲突。 在不了解李荩忱的实力之前,自然还是小心为上。 只不过显然现在的局面完全在向着贺兰师和于翼之前预料的反方向发展,李荩忱既然已经在安定严阵以待,那么就肯定不会让于翼太舒服了。 一时间贺兰师甚至已经顾不上考虑自己现在的险境,只能祈求于翼不要走上当初尉迟迥和韦孝宽的老路子。 北周现在可容不得继续在面对李荩忱的战斗上失败,如果真的让贺兰师来选择的话,他宁愿选择将天水和安定拱手让给李荩忱,保存实力、阻拦兵出阳平关并且直接威胁三辅的萧世廉才是重中之重。 现在杨坚麾下的每一支兵马都应该被妥善利用,而不是陷入无谓的牺牲之中。 ——————————————- 贺兰师所担心的,又何尝不是于翼心中惴惴难以释怀的呢。 尤其是还不等他在云田这个地方整顿兵马,李荩忱就已经出手了——从敌人只是远远的派遣斥候追随到现在的主动扰袭,于翼就很清楚自己的对手已经变成了李荩忱。而李荩忱的进攻方法和当初在苍溪谷几乎如出一辙。 大量的斥候活跃在山地之间,绞杀那些于翼派出去的哨探,而于翼一旦想要集中兵力向前摸索道路,平时敌人甚至在云田营地中都能够看到的身影都会转瞬消散的无影无踪,而不等军队走出去多远,就会遭到埋伏。 每一次埋伏的地点也都不尽相同,这里是六盘山余脉,最不缺的就是山高林密的地方,但是每一次的埋伏方式却是大致相同,箭矢呼啸而下,紧接着便是乱石咕隆咕隆,路上也是形形色色的陷阱。显然敌人的斥候并没有真的因为于翼主力部队的出动而暂避锋芒,反而还在暗处紧紧跟着,并且不断地将这支队伍的位置报告给前面的友军,让他们来得及安排布置。 第八百九十五章 进无可进 如此一来三四次,于翼就知道继续向前走肯定已经不太可能了。无论他派出多少兵马,李荩忱都能够将他的兵马阻拦回来,而至少现在于翼还没有胆量将三千兵马全部派出去,如此一来若是被李荩忱包抄云田,那这支兵马的后路也就被切断了。 可是这个时候,身后就一定有退路么? 李荩忱可以用这种方法阻拦自己前进,自然也可以用这种办法阻拦自己后退。甚至此时于翼觉得云田就是李荩忱挑选好的陷阱,他要在这个陷阱里好好的玩弄自己的猎物,最后将猎物扼杀。 一名仗主快步走过来:“启禀将军,我们在后山发现了一条可以绕到山顶的道路,这条道路向北通入陇上,但是不知道最终的去向。” 于翼的手轻轻抚摸过舆图,显然这一份颇为简陋的舆图上面并没有包含这些内容。不过这并不妨碍于翼大致做出判断。这些道路应该都是春夏天暖时候供人通行的,在这等寒冬腊月,往往走在上面就意味着要承受几倍于河谷之中的风雪,就算是军队也不敢贸然挑战这种道路,也或许是因为这种季节性,才让这道路并没有出现在简易的舆图上面。 说到这舆图,于翼也只能更叹息一声。他能够找到的舆图实际上都是萧关守军用来防守的,上面只是粗略的标注出来了天水、安定、上邽、武威等西北郡府的位置,甚至一些山川都没有标注,这在古代行军打仗的时候也并不是不常见,毕竟以古代的地理测绘条件,有的时候能够找到进攻的方向就已经足够了,至于其余的甚至还得到本地去抓向导。 如此一来,从一处到另外一处需要多久,路上又会不会遇到什么天气因素,都变成了不得而知。也因此,大军失期在古代可以说是屡见不鲜了,飞将军李广最终都没有能封侯,就是因为他那一次致命的失期,而这样的失期在后来也不是没有出现过,甚至可以说是在战场上屡屡发生。往往这样的失期就导致整个战局的变化。 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详细的舆图已经不算是什么苛刻的要求,而且战争多数都发生在华夏原本的土地上,对于这些秦汉范围内的州府,都是有详细资料的。不过这些资料一般都会在各地的府衙之中,而除此之外,尚且了解本地的山川情况的,恐怕也就只剩下了本地的世家和百姓。 很不幸,这两种途径至少现在和于翼都没有关系。 李荩忱也正是凭借着对周围的熟悉才能如此轻松的将于翼玩弄于股掌之中。 “将军?”于玺看于翼长久未曾说话,下意识的问道。 “你带着五百人留守云田大营,其余人全部收拾行装,我们走这条路去陇上再折向安定!”于翼果断的说道。 “将军,这样不妥!”于玺当即说道,“将军年事已高,现在虽然天气晴朗,但是塬上必定风大,将军这样太冒险了!” “你想抗命么?!”于翼冷声打断于玺。 而其余几名想要站出来劝说的部将此时也怔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开口。 于翼一挥手:“老夫已经决定了,你们就不需要再多说,只要安排好部众就可以。” 几名将领不敢怠慢,当即应声离开,而于玺却依旧拱手站在那里,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于翼顿时眉毛一挑,于玺当即说道:“爹爹,此去凶险未知,应当让孩儿带领五百将士为前锋!这云田大营依山傍水、易守难攻,就算不是孩儿在这里,李荩忱应该也不会主动进攻这里,所以恳请爹爹允许孩儿跟着爹爹一起出征!” 一边说着,于玺一边已经单膝跪在地上:“爹爹若是有什么意外,孩儿如何跟母亲以及兄长弟弟们交代?” 于翼若是换做平常,早就已经怒火三丈,可是这个时候却只是平静的叹了一口气:“也罢,这一次我们上阵父子兵!” 于玺下意识的抬起头,爹爹脸上的社情是他从未见到过的。 肃穆之中······平添几分悲壮。 ——————————- “告诉侯秘,把贺兰师拖在街亭就算他大功一件。”李荩忱一边勒住战马,一边看着被皑皑白雪覆盖的荒原,“传令凤县,让萧世廉兵分两路,一路进郿县,一路北上威胁萧关后路!” 传令兵飞也似的去了,在茫茫雪原上很快他们的身影就化作几个黑点,再过了一会儿便消失不见了。 胯下的战马不安的轻轻刨动着雪泥,哈出来白气,而李荩忱沉声说道:“这雪原上还真是杀机四伏啊。” “将军如此肯定于翼一定会来么?”程峰有些诧异。 这几天他带着兵马一直忙着阻拦于翼,派遣斥候、设下埋伏,虽然屡屡有手忙脚乱的时候,不过总体来说却是没有怎么出错,也逼迫着于翼至始至终都没有办法沿着泾水河谷继续前进。 可是李荩忱似乎并不想进行这种单调的游戏了,他调走了河谷中的大部分兵马,只留下了几队斥候作为疑兵,而主力则沿着六盘山麓展开,所谓的主力实际上就是一千多本地士族的乡兵,而真正能够称之为兵马的,也就只有李荩忱随身携带的四百人了。 因此李荩忱带着前出到塬上的也就只有这四百人,继续往前走就是河谷了。 “某费了那么大力气告诉他这里有一条路,自然就是相信他一定会来的。”李荩忱微笑着说道。 与其说是于翼的斥候发现了那条道路,倒不如说是李荩忱派人引诱着他路过那里并且有所发现。 而这样做的目的,自然就是牵引着于翼一步一步走向李荩忱已经为他准备好了的战场。 没错,这个战场并不是泾水河谷,而是这茫茫雪原和李荩忱背后的六盘山。 当于翼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走上尉迟迥和韦孝宽的道路时候,自然而然就会做出改变,而此时李荩忱就将这么一条道路指引给他,然后带着他走上真正的战场。 在进无可进的情况下,这对于于翼来说或许已经是最后的选择,所以李荩忱相信他一定会来的。 第八百九十六章 塬上的风 “同样的手段,用一次是天才,用两次就是傻瓜了,某又不傻。”李荩忱冷笑一声,调转马头,“前面估计快要来人了,派人去看看。” 程峰不敢怠慢,急忙去了。 而李荩忱策马缓缓走上一处山坡,风怒吼着扑面而来,吹卷着他的衣袖,风中带着的寒意如刀割。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这寒意一并卷入自己的肺腑之中,里里外外已经完全像是身在冰窟之中,不过这也让李荩忱提起精神。 塬者,台状,四面陡而顶上平。因此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李荩忱所处的这个位置应该不算塬,毕竟其一边是泾水河谷,但是另外一侧则是六盘山,算不上完全的高台。不过也多亏了那横亘在天边的六盘山,为这亘古的荒原挡住了更多从北方呼啸吹过来的风,否则李荩忱不确定这风会不会大的直接将人撕扯开来。 快马逆着荒原上呼啸的风而来,一名斥候并没有下马,他的声音在人还没有到李荩忱面前的时候就已经传了过来:“将军,距离此处三里地,发现敌人踪影,人数应当在两千人上下!” “终究还是没有全来啊。”李荩忱眯了眯眼,在这荒原上行军,最忌讳的自然便是分兵,这和自杀式进攻几乎没有什么区别。想来于翼也没有想要自杀的意思。 算起来于翼在之前的战斗中也应该折损了三四百的人手,所以必然还是留了一部分人把守云田营寨。只是于翼并不知道,他的对手李荩忱已经拿不出来更多的兵力了,别说袭击云田大营,就算是在这雪原上和于翼对决的兵力也已经是李荩忱将整个安定都搜刮干净了,剩下的那些兵马能够围住安定城就不错了。 “准备出击!”李荩忱催动战马,一队队骑兵从山坡的左右两侧同时飞驰跟上李荩忱,狂风吹卷着旗帜,李荩忱的将旗招展飞扬。战马的马蹄重重的踏在雪泥上,留下一串又一串马蹄印。 前方的大风中一队黑影逐渐显露出来,北周的旗帜已经越发明显。而李荩忱麾下的骑兵沿着雪地上的道路从左右两翼展开,骑兵手上的劲弩已经同时抬起来。 李荩忱带队是从西北向东南冲,正好是顺风,因此当这些箭矢呼啸而出的时候,有风推动,去势愈发急速! “列阵!”显然于翼也已经发现了杀过来的敌人,声音之中带着几丝冷意。他并不畏惧骑兵,作为一名北周将领,和骑兵已经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因此看到骑兵冲上来并不慌张。 一名名盾牌手在整齐的号令声中依次列阵,摆成倒三角形,此时正是逆着风,所以根本没有办法射箭,而李荩忱麾下骑兵射出的箭矢呼啸着扑过来,箭矢从盾牌手们还没有合拢的缝隙之中掠进去,不断有北周士卒中箭倒下。 而转瞬之间,李荩忱已经扑到了面前,子云枪霍然出手,有若长龙入海,直接从两名北周士卒之间刺过去,等枪抽回来的时候,上面的白缨已经染上了点点鲜血。而李荩忱胯下的战马双蹄重重踏在盾牌上,手持盾牌的两名北周士卒同时惨叫着后退。 “出枪!” 作为前锋将领的于玺这个时候果断的说道,一杆杆长枪同时探出,直奔向李荩忱。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将领是什么来路,但是于玺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这一定是这一队骑兵的主心骨。 这恐怕也是因为李荩忱上阵的时候一般不会按照规格披甲,这样自然也是为了能够在冲锋陷阵的时候减小目标。否则那一身侯爷加大将军的衣甲银光灿灿的披在身上,于玺就算是再傻也知道对方是谁。 “当!” 李平手中的长刀挡开了刺过来的长枪,而趁着这个机会,李荩忱手中的子云枪再一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出,一下子刺穿了一名北周仗主的胸膛。他看也不看已经是死人的猎物,催动战马向前冲。而身后的骑兵则沿着这个缺口鱼贯而入! “收缩!”于玺果断的下令,北周士卒同时开始后退,原来的倒三角形阵势逐渐变成雁形阵,而李荩忱这一路二百名骑兵就深深的陷入这雁形阵之中。 “合拢!”于玺再一次下令,两翼的士卒同时开始向中间汇聚,尤其是雁形阵两端的士卒绕过骑兵的后房想要汇聚在一起,从而最终达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杀!”早就等候多时的长矛兵同时开始向前,手中的长枪探出来,密集向着这些敌人刺出去,而李荩忱一把勒住战马,这个时候他已经看清楚了战场上的形势,不得不说于翼绝对是一个对付骑兵的高手,不过想想也是,于翼大半辈子都在和突厥人的骑兵厮杀,之后又是和北齐的骑兵厮杀。 这些以骑兵起家的敌人显然在对骑兵的运用上要远远高于李荩忱,因此对付李荩忱这点儿兵马,于翼还是得心应手的。只不过于翼忽略了在战局开始的时候就分来的另外一队骑兵,当然也不怪于翼,因为李荩忱率队冲锋在前,而那队骑兵却并没有直接冲入战团,在加上这些骑兵全部都是快要和雪地融为一体的白袍,所以一旦退开很难被注意到, 这个时候在程峰的带领下,这两百名骑兵兜了一个圈子,重新杀入战团,他们挑选的位置并不是最薄弱的两翼合围的地方,而是在右翼斜斜的杀了进去,这显然让正在拼命对付包围圈中的巴蜀骑兵的北周士卒猝不及防。程峰手中的马槊骤然挑起,一名北周士卒惨叫着直接被他挑上半空中。 “杀!”李荩忱当即调转马头,向着骤然无心恋战的北周军队右翼杀过去,他们是骑兵,原本被迫减速,现在再一次动起来,气势如虹,顿时北周军队的右翼就垮塌开来,兵马分别向两侧撤退。 “收兵。”此时中军的于翼果断的下达了收兵的命令,李荩忱是全军出动,而于翼顶在前面的只有前锋七八百人,这一下子自然很难和李荩忱的骑兵匹敌,毕竟于翼这里的可都是步卒,试探一下已经知道了李荩忱有几斤几两,这就已经足够了。 第八百九十七章 绝路 李荩忱显然也没有继续和于翼纠缠的意思,径直和程峰汇合之后策马离开,和于翼这一支军队保持一段距离,而军中的李字将旗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竖起来,丝毫不介意告诉于翼对手的身份。 “将军,我们为什么不追上去,李荩忱刚才还没有脱险的时候,我们完全可以重新将他们包围!”于玺策马冲到于翼身边,声音之中带着几分怒意。 归根结底李荩忱就只有四百人,而且从他们战斗时候的情况来看,他们并不习惯于马上作战,否则也不会如此轻易的中了圈套,这实际上也并不是不难理解。南陈少马,所以对骑兵的训练更是少而精,并且骑兵可是每一支军队之中的宝贝,轻易不会上阵的。而这“少而精”的具体体现自然就是当初萧摩诃凭借十二名骑兵就能够轻易的撕开北周军队的封锁,而历史上当吴明彻没有办法从淮北撤退的时候,也是让萧摩诃带着军中最精锐的数百名骑兵抽身而出,自然就更不用说陈庆之和他的七千白袍军了。 李荩忱麾下的这些士卒多数都是受过骑马训练的,作为精兵,自然是上马可骑战,下马可步战,不过即使是如此,因为之前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在巴蜀山地之中步战,所以很多人的骑术都已经生疏了不说,而且基本上没有多少实战经验。 因此在面对经验丰富的于翼时候,自然而然就吃了亏。而在于玺看来,如果刚才将后面的兵马全部顶上来,至少可以让李荩忱付出上百人的损失。 于翼并没有因为于玺的不敬而发火,沉声说道:“李荩忱只带了四百名骑兵前来,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他离开之后没有重新杀回来?” 顿了一下,于翼的神情更加凝重,目光在周围将领们的脸上扫过:“为什么我们刚刚离开河谷没有多远,李荩忱就知道了我们的行踪?” 于玺怔了一下,这些问题他的确没有办法回答,其实何止是他,甚至就连于翼自己都没有解释这些问题,除非是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李荩忱布置下来的陷阱。 而李荩忱就是在这里等着于翼上钩。 “将军,我们不能继续向前了。”一名偏将急忙说道。 于翼微微颔首:“退兵,我们回云田。” 继续向前,一切都是未知,于翼不想冒险,也没有冒险的资本,如果他将这些兵马葬送在这一片雪原上,将会导致整个萧关战事彻底崩溃,后路被打开,对于长安的威胁也是致命的。 而于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而还不等他无奈之下领命,远处李荩忱的骑兵再一次动了,只不过他们这一次并没有扑向北周军队,而是直接兵分两路,从北周军队的左右两侧绕过去,明摆着是要切断北周军队撤退的道路。 “弓弩手!”于翼果断下令,不过李荩忱似乎意识到了他想要干什么,骑兵径直远远的兜开,并不给北周弓弩手机会。 顿时一道道目光落在于翼的身上。道路是于翼选的,选在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自然也得于翼拿出来一个靠谱的主意。李荩忱的骑兵如此安排布置,分明就不是打算利用这些骑兵来对付于翼,而是想要牵引着于翼走向预定的战场。 “将军,继续向前就是六盘山了,李荩忱应该是在山脚下排兵布阵,驱赶着我们不得不攻山。”一名将领沉声说道,“相比于很多地方都有平坦滩头的泾水河谷,六盘山麓必然是更加合适的战场。” 于翼叹了一口气,进无可进,退无可退,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决定最终还是把军队带到了绝路上! 而于玺此时向前两步:“将军,如果我们这个时候撤退,李荩忱必然会不断扰袭我们,荒原之上我们根本就不是骑兵的对手,最终军心溃散,能够回到云田的恐怕寥寥可数。而如果我们此时继续向前的话,或许还能够战胜李荩忱,博取一线生机。” “此言怎讲?”于翼皱了皱眉。 于玺沉声说道:“将军且想一想,李荩忱能够带来安定的兵马能有多少?如果人数在千人以上,那么我们的斥候就算是再怎么被压制,也不可能一点儿察觉都没有,很有可能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这四百多骑兵已经是他带来的全部兵马,剩下的不过是一些世家招募的乡兵,乌合之众而已,就算是人数再多,一旦我们能够击败李荩忱更多这集中进攻这些乡兵,那么这些乌合之众就必然会阵脚大乱,到时候孰胜孰负尚且是个未知数。” 于翼一时间并没有说话,而于玺紧接着说道:“李荩忱并没有着急的想要驱赶我们前进。或许对于他来说,对于能不能在六盘山下战胜我们依旧没有信心,但是对于能够让我们在返回云田的路上损失惨重还有把握的。” 顿了一下,于玺果断说道:“将军,向后已经注定是一条艰难的道路,而如果向前的话,或许还能够找到一线生机,所以属下以为,我军当向前,若是能够战胜李荩忱,那么便可以越过六盘山直扑安定!这样一石二鸟,还可以破解现在安定的危局,而如果向后的话,就等于我们要将安定弃之不顾,既然如此,那么当初我们为什么还要出萧关呢?!” 于玺的话重重落下,顿时所有人都怔住了,毕竟还没有谁有胆量用这种口气和于翼说话。 不过于翼看上去并没有生气,只是微微颔首:“传令下去,继续进军,左右两翼弓弩手保持警惕,只要李荩忱敢于前进,不需要请示!” “诺!”老将军既然已经下了决断,那将领们自然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在这茫茫雪原上、在对手是李荩忱的情况下,老将军的经验摆在这里,因此他们宁愿相信于翼的指挥和判断。 而于翼紧紧咬着牙看向前方,李荩忱的兵马已经完全在侧翼展开,所以从这里向前看去,只有茫茫荒原。 这把年纪了,这应该是这辈子的最后一战了。若是胜了,自己可以给陛下和杨坚一个合适的交代,若失败了······便死在这里吧。想通了这一点,于翼便策马向前,当然也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一声。 这人看来是真的老了,竟然还没有年轻人看得开呢。 第八百九十八章 六盘山下 “没有想到于翼终究还是向前走了。” 李荩忱重新回到自己最初站立的那个山坡上,实际上他带着四百骑兵冒险前出,未尝没有想要骚然和阻拦于翼的意思,若是能够将于翼逼着退回云田甚至是萧关,那自然再好不过。 李荩忱手中的兵力实在是薄弱,薄弱到他根本不想和于翼硬碰硬。关键时候真正能指望的也就只有手头这些骑兵,而世家的那些乡兵前几日还是地里扛锄头的农民,能打顺风仗就已经不错了。 可是以李荩忱现在的兵力,如何才能凑出来顺风仗呢? 程峰沉声说道:“将军,我们现在还要沿途扰袭么?” 李荩忱摆了摆手:“留下来一队人监视,我们立刻前往六盘山,当务之急是抢在他们之前安排布置,另外我们也得节省体力。” 既然于翼决定向前走,那就肯定是不到六盘山不回头了,李荩忱并不相信于翼这样的老将会允许自己做出出尔反尔的事情。 “诺!”程峰应了一声。 而李荩忱抬起子云枪,朗声说道:“弟兄们,我们的敌人强大与否,你们刚才都已经看到了,而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回去,到六盘山,等着他们送上门来,然后将这些猎物变成我们的功勋!” 话音未落,李荩忱已经当先冲下山坡,他没有想去渲染敌弱我强,对于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卒来说,对手到底好不好对付,在刚才的交锋中实际上他们心中都已经有了个大概,因此李荩忱只是告诉这些将士们他们需要做什么。 他们需要追随李荩忱,然后创造胜利。 一名名骑兵打马跟上,毫不犹豫。 ————————————- 六盘山下,牛通已经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他不敢怠慢,原本正在修整的部队以最快的速度集结,而按照李荩忱的计划打造的大量的守备器械也陆续推到阵地上。 对于防守,李荩忱也算是颇有心得,当初的天宫院一战可以说是防守反击的典范,如果不是李荩忱坚守住了天宫院,导致韦孝宽和尉迟迥难以越过雷池半步,恐怕整个阆中战局以及后来的苍溪谷战局都会随之而改变。而天宫院一战也算是一下子让李荩忱名扬内外,不过当时李荩忱已经因为善于防守而著称,因此这个更多的是锦上添花,紧接着而来的苍溪谷之战算是彻底证明了李荩忱的实力,也因此苍溪谷之战一时盖过了天宫院之战,成为李荩忱名副其实的成名战。 可是谁都不能忘记,李荩忱最初发迹可就是因为章山郡守城战,以及之后的天宫院防守战都证明了李荩忱的防守能力,这一次牛通自然也不敢有任何的怠慢,将李荩忱要求的一点一点落实下去。 这里是六盘山的余脉,绵延数百里、高大巍峨的六盘山到了这个地方已经算不得雄壮,而翻过这条小山脉就是安定城,并且山脉上还有大大小小的豁口,数百年前丝绸之路就是从这里通过,接着前往河西、西域,最后通到遥远的大秦。 只可惜三百年战火纷飞,已经让华夏民族彻底失去了对河西走廊和西域的掌控,就更不要说丝绸之路了,所以这些大大小小的商道也就自然而然的随之废弃。 现在山谷之间的道路已经被堵塞,而山谷两侧的山坡上,蜿蜒的壕沟和土垒交错在一起,同时壕沟前面还布设了乱无章法的木桩,木桩之间大多数地方都是杂草丛生,只有一条条小路弯曲而上,如果细心观察就会发现,所有沿着山坡上下的人宁肯拥挤在这些小路上,也不会抄近路,不用想也知道这些山坡上肯定已经满是陷阱,而杂草只是用来作为掩饰的。 牛通看着那些手中还拿着锄头的士卒,不由得感慨一声,李荩忱真的是将这些农民出身的士卒的长处发挥到了极致,他们这些天并没有进行什么队列训练,只是这样在山上修建工事,有李荩忱画的很详细的草图,也有专门留下来监督和指导的人,对于这些士卒们来说,挖土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基本从生下来就在挖土。面朝黄土背朝天,这本来就是农夫最擅长的。 李荩忱显然并没有打算指望着驱动这些士卒,或者说是民夫更准确一些,去和于翼麾下的兵马正面对决,哪怕是于翼远道而来,兵马疲惫,而这些民夫已经在这里算是休整了几天,李荩忱也好,牛通也罢,都知道实际上并没有多大的胜算。 正规军和乌合之众之间的区别可不是单单凭借以逸待劳就可以弥补掉的,更何况于翼是在求生,战斗意志必然会很强大。如果他在六盘山下战败了,那么恐怕连回去的机会都没有。 一名名仗主和幢将正来往奔走,忙碌的士卒进入坑道和壕沟之中,他们的手中或是拿着弓弩或是短矛,足足有三四百人,作为第一道防线。这些短矛实际上就是将木棍削尖,并不是用来冲杀的,而是用来投掷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西北贫瘠,根本不可能做到给这么多人配备弓弩箭矢。 而后面壕沟之中,手持刀剑的近战士卒也已经严阵以待。没错,为了尽可能的增加射程和杀伤力,弓弩手和短矛手并不是在第二线,而是在第一线,对于这些几乎没有多少实战经验的士卒来说,这样才能留给他们更多的反应时间,并且不会让他们在慌乱之中将箭矢射向自己人。 当然了他们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很有可能会全军覆没。虽然后面准备短兵相接的士卒会在第一时间冲上来,但是在这之前毕竟也会有一定的空窗期,这就很有可能导致于翼军队可以冲上来对这些弓弩手进行屠杀。 为了以防万一,所有的弓弩手和短矛手都配备了兵刃,只不过这种自家用的砍刀和锄头之类的,显然远远没有专门杀人用的兵刃来的顺手,能够让他们自保就不错了。 “来了。”一名眼尖的偏将指向前方。 李荩忱的骑兵冲在前面,而在他们的侧后方就可以看见那一支向前推进的步卒,那俨然就是这一战的敌人。 第八百九十九章 “路” 临近阵地,李荩忱也就不多犹豫,骑兵直接冲过山坡,绕到山谷后方,在那里有一道缓坡可以上山,同时半山腰上还有一片开阔的地方可以放马。 而牛通第一时间迎了上去:“将军!” “都安排好了?” “一切按照将军指挥!” 李荩忱微微颔首,快步走上山坡,他的位置设立在两道壕沟之上,半人高的胸墙已经足够李荩忱观察和防御,而李荩忱的将旗就飘扬在身后,似乎在告诉于翼,只要能够冲到这个地方,胜利就是属于他的了。而程峰带着一名名士卒沿着胸墙周围列阵,他们是李荩忱最后的依仗,而且在这个距离上北周军队已经很难直接伤害到他们。 于翼的进攻来得很快,显然他并不打算再给李荩忱多少休整和完善防线的机会,李荩忱善于防守这是天下皆知的。不过毕竟是第一次进攻,于翼还是足够谨慎,刀盾手在前,弓弩手居中,长矛手在后,是标准的进攻阵容。 对于担任前锋的于玺来说,显然远远没有下达了命令的父亲那么镇定,眼前的防线给他一种诡异的感觉。壕沟和木桩大家并不是没有见过,只不过壕沟一般都出现在城池外面,而木桩则是抵御骑兵的时候用的,现在李荩忱竟然让自己人趴在壕沟中,而且还在山坡上设置了大量的木桩,这就让于玺看不明白了。 几个意思? 设置木桩的山坡距离山上的第一道防线还有一段距离,所以至少在进入木桩区域的时候于玺还不用担心会受到山上弓弩的攻击。实际上以西北常用的骑射劲弩的射程,这个时候北周军队已经进入了射程,只不过李荩忱手中这样的劲弩实在是太少了,更多的还是土制的弓箭,三三两两的箭矢很难对敌人形成什么威胁,反倒是不如等敌人更靠近一些。 于玺正打算绕过开头的两个木桩,前面骤然传来惨叫声,走在于玺左右两侧的士卒同时踩入了陷阱,这些陷阱全部都是浅坑之中插了倒刺,士卒踩进去几乎是非死即伤。而很快类似的情况也出现在周围,于玺顿时停住脚步,看着眼前的一片荒草,刚才他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可是现在却突然意识到,自己距离死亡也就只有那么一线之差。 “快,沿着他们走的路向上!” 一名仗主显然发现了端倪,大喊道。 顿时慌乱的队伍再一次动起来,只不过相比于刚才,显然谨慎了很多。一队队士卒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向上走,蜿蜒的小路让他们走的心惊胆战。 而此时山坡上的李荩忱果断的一挥手。 箭矢呼啸,短矛紧跟其后,向着几条道路的路口扑过去! 突如其来的箭矢一下子让小心向上攀爬的士卒乱了阵脚,不断有箭矢呼啸着刺入他们的胸膛,不少北周士卒惨叫着从山坡上摔下去,而且他们之前都是沿着一条道路向上的,这个时候一个人向下滚,很快就牵扯着后面的人。刹那间,所有的山路上都乱作一团! 箭矢还在倾泻下来,而于玺一咬牙,抄起来盾牌,弓着身冲在最前面,箭矢“噗噗”打在盾牌上,于玺只觉得盾牌越来越沉,也不知道上面插了多少箭矢,他也只能这样咬着牙继续向上。而一支短矛恰在这个时候“砰”的一声重重撞击在盾牌上,于玺顿时闷哼一声,踉跄后退。 好在他身后和身侧的亲卫眼疾手快,上前搀扶住他,而另外两名亲卫着急过来用盾牌遮护住于玺。 这个时候有的士卒已经受不了这样的僵持,直接跃出小路的范围,不过还不等他向前走几步,闷哼一声直接跌落在陷阱之中。在山脚下的陷阱还算稀疏,而到了山腰上,尤其是木桩接近结束的地方,陷阱已经分外密集,几乎快要在道路周围连成一片,很快这些士卒掉进去就没有了声响。 也不知道是哪个士卒率先反应过来,径直踏着自己人的尸体越过陷阱,不过还不等他向前几步,又掉进了一个新的陷阱之中,坑底的倒刺很快就要了他的性命。 山坡上的箭矢歇息了片刻,来的更加猛烈。这些步卒手中拿着的也不过就是普通的圆盾,根本没有办法遮挡住全身上下所有部位,尤其是于玺的亲卫,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帮助于玺遮挡箭矢上了,自己反倒是没有怎么遮挡,所以很快于玺前面的几名亲卫就中箭倒下。 “少将军,快撤退!”一名亲卫顾不上背后插着一支箭,大声喊道。 而于玺此时一咬牙,指向旁边已经被人踩出来的陷阱:“不要慌,我们从这个地方冲上去!” 一边说着,于玺一边跳入陷坑当中,踩着几具尸体艰难的向前,而他身后的亲卫们不敢怠慢,急忙跟上,并且超越了于玺。当越过两个陷坑之后,前面已经没有人曾经涉足,一名亲卫一咬牙率先冲上去,很快就落入新的陷坑当中。而他身后的于玺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踩着这名亲卫的尸体艰难的爬出这个规模不小的陷坑。 前面已经都是石头地面,没有这种令人心惊胆战的荒草地,于玺轻轻松了一口气,而显然山坡上的敌人也发现了他,箭矢呼啸着直扑向他。不过好在于玺身边的几名亲卫反应够快,及时冲上来遮挡。而更多的士卒开始有样学样,只不过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没有于玺的亲卫这样为少将军牺牲的觉悟,只能拥挤在陷坑旁边谁都不愿意向前,一时间直接变成了山坡上弓弩手的活靶子,最后后面的士卒直接将前面人的尸体通通推入陷坑之中,方才能够继续向前。 相比于主动有人向前踏出来一条道路,这种前进方式每一次都需要付出更多的牺牲,不过这些尸体推入陷坑之中,很快就把并不算深的陷坑填平,而后面的人自然不需要像于玺那样上下起伏攀爬,甚至可以说是“如履平地”。 站在山坡下的于翼,看着自家的将士这样艰难的向前进,几乎牙都要咬碎了。 这是用生命在堆出来一条“路”。 而此时山坡上的李荩忱,一言不发。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赤果果的人性阴暗面。 第九百章 农夫的战斗 那些被推在最前面的士卒,无论是向前落入陷坑当中,还是被弓弩手的弓箭射杀,都是一个死字,当走到这一步的时候,他们已经除了死之外别无选择。 或许他们直接摔入陷坑之中还有一线生机,但是后面紧接着踩踏上来的士卒只会让他们遭受更多的苦难,并且基本上不可能再活着了。更何况这样任人践踏的死法恐怕谁都会有所犹豫,可是当他们犹豫的时候,也就等于他们选择了另外一种死法,反正没有生的可能。 曾经亲密无间的袍泽弟兄,这个时候最想做的却是把他们推入陷坑之中来填平道路。 很残忍。 这样的一场杀戮,是在考验作为北周军队统帅的于翼,可是又何尝不是在考验李荩忱的良心? 可是李荩忱也同样别无选择,他不相信如果有一样的机会,于翼不会这样对他这么做。 这本来就是乱世,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凶狠。 于玺的脚步有些踉跄,眼前的血腥抉择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甚至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可是他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有继续向前。能够越过陷阱的士卒依旧有三四百人,而后面的人也在源源不断的向前,于玺深深提了一口气: “弟兄们,破敌杀贼,就在今朝,冲啊!” 而似乎是为了回应他,山坡上檑木滚石轰隆隆一并砸下来。第一道壕沟之中的弓弩手也纷纷趁着这个机会开始向后撤退。 在两条壕沟之间挖了彼此靠近的交通壕。只不过考虑到敌人有可能沿着交通壕杀进来,所以两条壕沟的交通壕并没有交汇在一起,中间还有十余丈远的距离,而这也是这些弓弩手们最有可能丧命的一段道路。 箭矢很快就追上了他们,北周弓弩手的反应不可以不称之为快速。更或者说在刚才艰难的越过陷阱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憋着一口气。不断有慌不择虚的士卒倒下,不过毕竟刚才投掷下去的檑木滚石让北周军队本来就已经散乱的阵型更是混乱不堪,所以这些弓弩手才算是侥幸逃出生天。 他们投掷下去的檑木滚石并不算多。毕竟布置整个阵地的时间也就只有两三天,两三天之中能够将阵地安排成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自然会有很多没有顾虑到的细节,包括檑木滚石。 而且越过陷阱之后,山坡骤然变宽,想要让檑木滚石真正起到作用,需要的数量实在太大,因此未免有些得不偿失。而于玺敏捷的躲过其中两块石头,重新开始向前冲。 “放箭!”李荩忱果断的下令,早就在他身边严阵以待的士卒同时松动手上的劲弩。箭矢呼啸着越过第二道防线,扑入第一道防线边缘的北周士卒队伍之中。 此时的北周士卒已经能够看见前面的壕沟,显然他们也已经意识到只要躲入壕沟之中也算是暂时可以逃出生天,而这些壕沟多数都是向后弯曲的,向前弯曲的部分少之又少,谁都想要早一点进入壕沟之中,所以一群一群的人拥挤在一起,无疑再一次变成了弓弩手的活靶子。而这一次的弓弩手和刚才可不一样。 李荩忱手下这些久经训练的老卒们几乎可以说是冷酷的杀人机器,一排排箭矢呼啸而去,拥挤在一起的北周士卒不断中箭倒下,而他们后面的弓弩手想要还击,可是对方或是距离太远,或是全部都趴在壕沟里、躲在胸墙后,只露出来小半个脑袋,又如何射的中? “陷阱,是陷阱!”第一个侥幸跳入壕沟之中的幸运儿却发现自己一脚踩空了。 陷阱,和刚才山坡上一样的陷阱! 于玺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空空如也。 这些狡猾而且该死的蛮子,竟然在所有突出的壕沟部分也布置了陷阱,北周士卒着急地跳进去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骤然间于玺想起来李荩忱当初的天宫院之战。 按照尉迟迥和韦孝宽回来之后的描述,整个天宫院山上布满了壕沟和陷阱,甚至还有胸墙和粮秣车辆组成的高低不平的防线,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伤亡。 眼前的景象,和尉迟迥他们描述的天宫院防线何其相似! 直到这个时候于玺才突然间意识到,李荩忱最擅长的,不是进攻,而是防守! 更重要的是李荩忱通过这种方式,将他手下那些乌合之众的能力发挥到了极致。于玺他们根本就不是在和士兵战斗,而是在和一群农夫战斗,这无疑是他们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过也从来没有想象过的。 这群农夫用设立木桩、挖掘陷阱、挖掘壕沟的方式,层层祖拉、层层抵抗,他们躲避和北周军队的短兵相接,他们就要用这种方式不断的消磨他们。 消磨兵力以及斗志。 “快,从远端进入壕沟!”于玺果断的下令,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撤退的可能,如果退下去的话,不但这些兵马会和还在上山的兵马发生冲突,而且裸露在外的山坡上撤退,几乎就是敌人的活靶子。 现在唯有抢入壕沟之中才有活命的可能了。 “于玺还有点儿脑子。”李荩忱站在山坡上,皱了皱眉,显然于玺的反应至少在现在救了他们一命,如果他们在这个时候慌慌张张撤退的话,李荩忱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用箭矢和剩下的檑木滚石好好的教育他们一番。这样北周军队的损失无疑会更加惨重。 不过世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好事,于玺追随于翼征战沙场这么长时间,当然也不可能是完全没有脑子的傻子。很快一队队北周士卒就冲入到壕沟之中,虽然整个队形已经乱作一团,将领找不到士卒,士卒更是不知道应该听从谁的命令,但是至少这些人活了下来。 “趴下,整顿队伍!”于玺大声吼道。 狭窄的坑道中让士卒只能弯着腰小心翼翼的前进,所以一时间于玺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这并不算他经历过的最惨烈的战斗,但是绝对是最混乱的战斗。 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讲究的应该是进退有据、临阵不乱,可是现在于玺已经完全找不到自己可以下达命令的将领了,无奈之下他只能大吼道:“准备进攻!” 第九百零一章 生死壕沟 后面的士卒正在源源不断的通过危险的空地,敌人射箭的力度虽然没有刚才大了,但是依旧有零零散散的箭矢呼啸着从坑道上方掠过,很快就可以听见山坡上的惨叫声。 显然敌人为了节约箭矢,将更多的箭矢集中在了射箭技术比较好的士卒手中,所以虽然弓弩手的人数大大减少,但是压制的效果却是一点儿都没少,尤其是一些明显突出的仗主和幢将更是得到了特殊的关注,很快山坡上就倒下了三四名基层将领,而其余的将领也察觉到了不对,纷纷退到人群之中,这样一来正在冲锋的北周士卒也彻底陷入了慌乱当中。 壕沟之中的于玺很清楚,如果身后这些乱糟糟的兵马一下子涌进来,那么一切只会变得更加混乱,而且狭窄的壕沟本来就只是容纳三四百名巴蜀弓弩手的,现在骤然涌入了六七百北周士卒,已经拥挤不堪,甚至一些长矛手不得不将长矛竖起来,如果这个时候再不有人出去的话,整个壕沟中非得挤死不可。 很快几名将领便听到于玺的吼声越众而出,带着麾下部众沿着壕沟突出的部分冲出去,而于玺也不甘落后,不顾几名亲卫的阻拦,一把抄起自己的将旗,跃出壕沟。 箭矢骤然密集,显然山上的巴蜀军队也发现了敌人的企图,而北周军队都是从几个壕沟向后突出的部分,也就是之前巴蜀弓弩手撤退的交通壕部分冲出去的,人呼啦啦的拥挤在一起,再一次成为了山坡上弓弩手的活靶子。 一排排北周士卒惨叫着倒下,显然他们并没有意识到为什么敌人的注意力突然从身后刚刚越过木桩的那些同伴身上转移到他们这里,不过既然已经冲出来了,而身后的壕沟很快又充满了陆陆续续冲上来的同伴,所以他们除了向前已经别无选择。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都在李荩忱的预料之中,所以只是抽出来几名士卒继续射箭压制山坡上的士卒并不是为了节省箭矢,而是为了集中力量等着攒射这些从壕沟之中密集冲出来的敌人。 山坡上那么大的范围,凭借李荩忱身边这么点儿人,想要彻底压制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是从第一道壕沟出来就那么几个距离最近的出口,敌人肯定会很拥挤的冲出来,而这个时候自然就是弓弩手的一顿饕餮盛宴。 “短矛,放!”第二道壕沟之中,所有的士卒已经严阵以待,他们手中各自拿着一根短矛,当听到命令的时候,所有人齐齐将短矛投出出去。 且不说西北汉子多数力气大,这短短的十几丈、七八丈的距离,就算是一个瘦弱的南方人,也可以让这短矛变得很有威力。更何况当初李荩忱这样设计的时候也不指望着这些不过是削尖了的木头制作的短矛能够发挥到多大的用处,一来是形成威慑力,二来也是尽最大可能逼迫敌人的走位,让敌人愈发的混乱。 从壕沟之中一跃而出的北周士卒无疑在经历了箭矢的洗礼之后又遭受了短矛的迎面撞击,终于不知道谁先忍不住了,大叫一声,转身就往壕沟之中跑。 相比于蹲下身就能躲避箭矢的壕沟,显然这短短的几丈距离也实在是太危险了。 有一个带头的,其余的自然也就不用说,很快北周士卒就乱糟糟的败退下去。本来他们就没有将领统带,更多的是跟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将领不明所以的就向上冲,现在有人开始往后跑,他们自然也就不管不顾了,紧跟着就往后退。 “不准退,不准走!”于玺瞠目欲裂,刚才如此艰难的木桩和裸露的山坡都已经闯过来了,现在怎么可以在这里前功尽弃?要知道这里距离敌人的第二道防线已经只有几步之遥! 可是败军乱哄哄的向后跑,甚至一些将领都已经胆怯,跟着后退,哪里还是于玺能够拦得住的,更何况漫长的战线上,几个交通壕的出口都有一定距离,于玺此时能够约束的也就只有自己身边的几十名将士,其余的士卒当真是鞭长莫及。 当其余北周军队都陆续退下去,于玺这一支小队伍自然在短时间内就变成了众矢之的。箭矢呼啸而来,仿佛无穷无尽,不断有北周士卒倒下,而于玺身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将军,我们快走!”亲卫们顿时都红了眼睛,他们不怕死,但是于玺不能出意外。 狠狠的跺了跺脚,于玺也只能仓皇后退,至此北周军队在折损了将近半数的人手之后,方才狼狈不堪的重新退回去。 于玺靠在壕沟壁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刚刚冲上去一切都不管不顾了,现在平静下来总有一种心有余悸的感觉。而环顾四周,北周士卒们也相顾无言,拥挤的壕沟之中弥漫着沮丧的气息。而一名亲卫捡起来掉落在壕沟之中的短矛,于玺看着这种粗制滥造、几乎没有多少杀伤力的短矛,深深叹了一口气。 就是这种东西,击溃了北周军队的最后一点儿斗志。 似乎也意识到了于玺冲锋的失败,山下的于翼不再继续派遣士卒向前,否则这壕沟之中怕是真的要挤不下了。与此同时,山坡上的李荩忱也下令停止放箭。 刚刚还激荡着箭矢破空声和厮杀声的山坡上,骤然安静下来。 只剩下呼呼风声和受伤士卒低低的呻吟声。 第二道防线后,李荩忱默默地看着遍布尸体的山坡。就在刚才短短半个时辰的交锋中,北周军队付出了超过五百人的伤亡,而李荩忱这边损失的人数不超过百人,而且多数都是受伤。 与其说这是一场攻坚战,倒不如说是一场心理战。 李荩忱想方设法的不断折磨甚至是摧残着北周士卒的心理,而事实证明他成功了。 牛通和程峰等人刚才也算是看的一阵心惊肉跳,他们惊讶的并不是这些壕沟竟然能够发挥出来这么大的作用,而是李荩忱竟然将北周军队的人心和士气把玩到了如此细致的地步。 短短几丈远的距离,对于他们来说却是不可逾越的天堑。看上去于玺距离能够追逐并且和敌人短兵相接很近,但是实际上李荩忱一直在微妙的调整这个距离。 第九百零二章 危险的夜 当最危险的时候,这个距离或许只有短短的几丈,但是就算是于玺倾尽全力却也没有办法再督促他的将士们向前哪怕是一步。 有了这一次仓皇的失败,第一道防线之中的北周士卒还能够支撑多长时间没有人清楚,但是恐怕短时间内他们已经没有能力对第二道防线发动进攻了。 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想必不怎么好受。 李荩忱设置的第一道壕沟实际上并不仅仅是为了给自己家的那些半路出家的弓弩手提供一个遮蔽的地方,实际上还为了能够让敌人又一个暂时歇脚的地方,别看这歇脚的地方能够让北周军队可以躲避一部分箭矢,但是在心理上也会让他们更加依赖于这条壕沟,一旦前方的防御足够坚实,他们就不会继续向前,而是反过来退缩到壕沟之中寻求掩护。 如此一来敌人后面的援兵因为壕沟之中装不下太多人的缘故没有办法冲上来,而壕沟中的士卒也不愿意冲出去面对敌人的火力打击,敌人必定会在这个时候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 因此现在最难受的并不是敌人冲到眼皮子底下的李荩忱,而是已经冲到李荩忱眼皮子底下却怎么都没有办法向前更进一步的于玺。 显然牛通和程峰也都在这个时候看穿了这一点,他们心中所想的只剩下这辈子都千万不要和李荩忱这个“魔鬼”对阵,他有一百种方法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过显然李荩忱并没有在意身边的两名将领在想什么,沉声说道:“传令下去,备饭。” “将军?”牛通和程峰都有些诧异。 现在不过刚刚过了正午一两个时辰,战斗也是在吃完午饭没有多久就开始的,怎么现在就开始准备晚饭? “等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们去把阵地夺回来。”李荩忱淡淡说道,“否则敌人在眼皮子底下,今天晚上如何安寝?” “诺!”两人急忙答应。 不远处壕沟之中待着的可是于玺,这家伙也算是对突厥人尸山血海杀出来的,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儿,从刚才的进攻中也可见一斑,若是换做一些心态软弱的,恐怕还没有冲入壕沟就先撤退了。 因此谁知道到了晚上于玺会不会干出什么事来,与其大家提心吊胆,还不如先把这壕沟夺回来。 ————————-- 冬日里的大西北,天黑的很快。 实际上于玺并没有在晚上进攻的意思。军队的士气经过白天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降低到了很可怕的地步,在明天援军没有上来之前,于玺几乎没有进攻的资本。 这狭窄的壕沟的确是不错的躲避箭矢和集结的地方,但是很快于玺就体会到了壕沟的可怕之处。 且不说寒冷的冬日里,壕沟之中的将士根本没有办法躲避寒风和空气中挥之不散的寒意,受伤士卒的低声呻吟更是像钟鼓不断的敲打着人心,让其余将士坐卧难安。 从这里将伤兵送下去,需要经过一片开阔的山坡,还有那蜿蜒的木桩小路和陷阱,颇费周章,而且不等到天黑也很容易成为李荩忱麾下弓弩手的目标,因此于玺虽然心急如焚,也只能无奈的等着。今天晚上的最主要任务肯定不是进攻,而是将伤病士卒送下去。 于玺可不是什么爱兵如子的人,不过这些伤兵在这里实在是有损士气。 除此之外,狭窄的壕沟之中来往行动不便,再加上一群士卒又拥挤在一起,几乎很难找到要找的人。其余的仗主和幢将想要过来找到于玺、接受了命令再回去,一来一去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工夫,在他们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也不知道又会横生多少变故,因此于玺无奈之下也只能对整段壕沟进行分区,然后他的亲卫负责将命令传达到每一个将领那里。 “将军,敌人会不会趁夜色发起反击?”一名跟着于玺一起的幢将一边借着微弱的篝火啃着饼子,一边担心的说道。他们也没有想到今天晚上竟然会被困在这阴冷的壕沟之中,携带的火折子并不多,也就是点燃了几处篝火,将士们轮流过来取暖。 于玺皱了皱眉,经过一天的奔走和激战,他的嗓子有些喑哑,抬头看向黑漆漆的山上,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壕沟外的些许起伏,于玺知道那是白天战死将士的尸体。 而继续向上看,所能看到的就只剩下茫茫星河,分外璀璨。 于玺刚想要开口,山头上的黑夜却骤然被撕裂,一处光点跃起,紧跟着整个山上就像是被缠了一条火红色的腰带! “敌袭!”于玺的瞳孔骤然收缩。 下一刻,火光席卷而下,片刻就到眼前! 李荩忱的袭击来得很快,而且也很猛烈。手中的子云枪昂扬指向半空,李荩忱一马当先扑向距离最近的一处交通壕,而程峰和李平一左一右拱卫着他。将军想要起到一个带头冲锋的楷模作用,这李平和程峰根本拦不住,所以他们所能做的也就只有紧紧盯着李荩忱的身边,一旦敌人开始射箭,二话不说就得拉着李荩忱向后退。 不过显然北周军队的反应远远没有这么快,一直到李荩忱冲过最危险的这一小段距离,北周弓弩手方才有些慌乱的想要放箭阻拦李荩忱,可是为时晚矣,箭矢多数都没入黑暗之中,也不知道有没有哪个倒霉的家伙中彩。 而李荩忱居高临下,手中的子云枪轻易地挑开了一名北周士卒挥舞过来的刀。原本的子云枪太长,自然没有办法适应堑壕战,不过李荩忱早就已经料到了这一点,早早地就给子云枪换上了短杆。这长短杆都是大匠欧阳莫为李荩忱量身定做的,选择的都是巴蜀山中能够找到的最好的木材,是少有的上好十年小白梨。 子云枪荡开那刀,而李荩忱也趁此机会跳入壕沟之中,另外一只手已经握着一把短刀,径直插入那北周士卒的胸膛。 “拦住他!”一名仗主也发现了骤然杀出的李荩忱,急忙越众而出,只不过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迎面顶了过来。忽明忽暗的火光下,仗主也看不清楚是什么,下意识的脚步后退,同时一刀砍了过去。鲜血迸溅,仗主方才意识到这是一具尸体。 第九百零三章 不是好汉 暗叫一声不好,他急忙想要向后退,可是子云枪已经从那具尸体和墙壁的缝隙之中探出来,准确的收走了仗主的性命。仗主一死,后面的北周士卒更是彻底方寸大乱,而李平和程峰一左一右扑入壕沟之中,带着李荩忱麾下最精锐的这群虎狼向前冲。 李荩忱借着愈发明亮的火光看着自己短刃上和子云枪上的鲜血,轻轻呼了一口气,战场短兵相接这种事虽然很过瘾,但是身为一军主帅,本来也没有必要和手下人抢夺功勋,所以过过瘾就可以了。而且如果自己继续不管不顾的向前冲,恐怕身边这些亲卫非得疯了不可。 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酣畅淋漓的厮杀了,当自己走得越高的时候,所牵绊和担心的也就越多,反而不可能这样随心了。 不知不觉得,自己都已经在这个时代生活了这么长时间、经历了这么多事、拥有了这样一个至少现在是团结向前的团体······当然了,也和这个时代紧密无间的结合在一起。 北周军队已经彻底陷入慌乱,而有程峰这些杀胚在前面带路,紧跟在后面的本地乡兵厮杀的也很卖力,漫长的战线上,已经不管是方便进出的交通壕还是其余地方,无数的将士怒吼着涌进去,壕沟中猝不及防的北周士卒根本么有反应的时间,更是在第一时间就被打乱了本来就已经足够混乱的建制,只能各自为战。 令行禁止本来就是正规军最擅长的也是他们在面对一群乌合之众时候最大的优势所在。可是现在的事实却是李荩忱根本就不给北周军队整顿兵马的机会,漫山遍野的士卒涌入壕沟之中,把一切都搅动的混乱不堪。而李荩忱给所有士卒下达的命令自然也很简单,只要不是自己人,那么就是一个格杀勿论! 于玺只觉得自己距离崩溃已经不远了,因为他眼睁睁的看着一名亲卫被三四个头上缠着白毛巾的人拽倒,然后就是这些人手中的锄头不分三七二十一一通乱砸。 于玺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在这个夜晚败得这么惨,甚至不久之前他还在设想着明天应该怎样继续发动进攻,彻底拿下这座山头,打通前往安定的道路。 毕竟对方除了李荩忱的那些亲随们比较厉害之外,其余的都是一群乌合之众,这于玺早就已经猜测到,而李荩忱一直在尽量躲避和他短兵相接俨然又从另外一个角度上证明了这一点。因此于玺相信,只要自己能够冲入第二条壕沟之中,李荩忱就已经没有什么胜算了。 可是现在摆在眼前的残酷现实却是,李荩忱非但没有等着于玺进攻,反而催动着他麾下这些乌合之众掩杀过来,彻底的混乱之中,比拼的已经不再是士卒的能力和军队的纪律,而是士气和人数!显然李荩忱的这群乌合之众士气高涨,并且人数很多! 放眼望去,漫长的壕沟中,火光忽明忽暗,但是每一次火光着凉的时候,于玺都看到自己的将士在败退、在惨叫、在逃窜!慌不择路,有如丧家之犬。如果说现在谁更像是乌合之众,恐怕于玺麾下的这些士卒才是。 耻辱的惨败啊。 “突围,护送少将军离开这里!”亲卫队长果断的喊道,事已至此也米有什么好说的了,必须护送少将军离开这个必死的地方。 于玺瞠目欲裂,他并不想离开,就算是死也应该和自己的袍泽弟兄们死在一起,离开无疑是耻辱的。 不过很快于玺就发现,他已经没有离不离开的选择了。几名巴蜀士卒跃入他旁边的坑道中,手起刀落将弓弩手砍翻,紧接着向近在咫尺的于玺扑过来! “保护少将军!”亲卫们惊呼着想要顶上来,不过几支箭矢从黑暗中扑出,一下子刺穿了他们的胸膛。紧接着更多的巴蜀士卒跃出黑暗,为首的一名将领一挥手,士卒们分别向左右两边分开,和于玺的亲卫们战在一起。 于玺的亲卫队长想要率先冲上来,不过一名仗主从斜地里杀来,拦住了他。 “于玺?”那将领眉毛一挑。 “阁下何人?!” “征北大将军麾下马前卒程峰。”程峰的声音还没有落下,人转眼已经扑到于玺面前! 于玺显然有着和程峰一样的想法,两个人的刀几乎是同时提起,同时狠狠的撞在一起! 一声闷哼,两道身影交错,而程峰紧接着转身挥刀,至于于玺的动作,也一点儿不比他慢。 又是一声脆响,两把刀紧紧的撞击,这一次没有人退后,两个人的目光如果是刀的话,那么对方恐怕早就已经千疮百孔。就在这个时候,于玺的背后风声乍起,于玺几乎是下意识的后撤一步,刀也跟着后退,向后挥动。 “砰!”子云枪的枪尖正好点在刀背上,于玺只觉得手腕一抖,刀险些直接脱手而出。与此同时,程峰向前一步,手中刀已经架在了于玺的脖子上。 快如闪电,这个时机程峰把握的很好。 李荩忱的身影出现在火光中,他上下打量着于玺,微笑着说道:“少将军勇猛,果不其然。” 白天于玺已经在雪原上和李荩忱有过“一面之缘”,此时当然认出来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谁,哼了一声:“前后夹攻,胜者非好汉,没想到李将军颇擅长如此!” 这话倒是有一语双关的意思,显然更是在讽刺李荩忱在这个时候进攻西北,就是趁着杨坚的主要精力都在对付宇文宪的时候趁虚而入, 程峰顿时不满的将手中刀微微向前,于玺的脖子上浮现出一条肉眼可见的血痕。 李荩忱怔了一下,不由得笑着摸了摸鼻子:“某可不是什么好汉,不过好在也不是莽夫。” 李荩忱的回答反倒是让于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荩忱的确不是好汉,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枭雄,既然已经是枭雄了,那自然就没有办法用英雄好汉的标准来要求他。一时间于玺有些沮丧,他发现自己不光是打不过李荩忱,甚至就连这口舌之利都不是李荩忱的对手。 第九百零四章 坐下来谈谈 不过李荩忱似乎并没有想要奚落这个败军之将的意思,周围的厮杀声已经逐渐平息,当发现主将已经落入敌人手中的时候,北周士卒最后一点抵抗斗志也随之灰飞烟灭,在巴蜀将士的监督下,他们抱头蹲在壕沟中,瑟瑟发抖。 “给他们准备热汤,先暖暖身子。”李荩忱挥了挥手,旋即回头看向神情有些诧异的于玺,微笑着说道,“少将军,某不会为难你的,甚至还想放你回去,告诉老将军,这仗继续打下去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或许我们应该坐下来谈谈。” 于玺怔了一下,显然一时间也没有回过神来,不过他很快昂起头,冷声说道:“和你有什么好谈的,败军之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要玩这些假惺惺的把戏。” “你不要不识好歹!”李平顿时抽出刀,之前李询在定军山被俘的时候,也没有用这种语气和李荩忱说话,这简直就是看不起李荩忱。 “这一战为什么败,某自问比少将军清楚一些,”李荩忱伸手拦住李平,脸上的笑容不变,“而或许······老将军比某还要清楚一些,所以少将军无需害怕老将军责罚,或许对于某的建议,老将军还是很有兴趣考虑一下的。” 于玺被李荩忱一下说中了心事,本来就有些难堪,听到李荩忱后面所说的,顿时有些诧异:“此话怎讲?” “你回去了就知道了。”李荩忱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似乎是在下逐客令,“李平,你把少将军的几个亲卫放了,让他们护送少将军回去,黑灯瞎火的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于玺还想要再问,不过看李荩忱已经大步走开,不由得皱了皱眉,而李平和程峰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于玺无奈之下只能带着那几个亲卫匆匆没入到夜色当中。 ————————- 对于今天晚上的战败,于翼并不是没有预料过。 白天的进攻无疑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李荩忱布置下的层层防御,大概和当初在天宫院的时候有所相同,但是似乎又有很多不同的地方,而最大的不同显然是李荩忱已经能够得心应手的利用这些防线,让他们不仅仅是一条条防线,而是李荩忱进攻的手段。 李荩忱巧妙地利用这些防线,不断地收缩、进攻、再收缩,于翼不知道自己一个不应该继续增援,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撤退,李荩忱就这样成功的将于玺那一队兵马控制在了半山腰距离自己很近而距离于翼的主力很远的位置上——实际上现在于翼手中也就只剩下了一千余兵马,根本算不上主力了。 紧接着灾难就降临了,并不是事情发生之后于翼没有抓紧做出反应,而是当援兵还在艰难的通过木桩和陷阱的时候,李荩忱大军已经冲入了壕沟,之后一切自然就不可挽回。 于翼派出去的援兵在陷阱那里又多折损了几个人手之后,只接应到了被李荩忱放回来的于玺。 看儿子身上的衣甲尚在,但是赤手空拳,于翼就已经了然。 而于玺也知道被俘有多么丢人,走入营帐之后就单膝跪下,低下头,等候父亲的怪罪。 “李荩忱说什么了?” “将军如何知道?” 于翼叹息一声:“李荩忱若不是让你回来传话,对于他来说控制了你显然比把你放回来效果更好一些。也更能说明他想要你带回来的话比你自己要重要多了。” 于玺顿时苦笑一声:“将军明察。” “起来吧,孩子。”于翼有些无奈,“这些折辱本来应该是某亲自来承受才是,某指挥不当,让你平白受辱,应该是某这个做爹爹的应该请你原谅才对。” 如果不是于翼在白天的战斗中一时间由于没有决定进退,战局或许是另外一种写法。当然这些都已经是事后诸葛亮了,当时谁也不知道一切会发展到这个模样,但是于翼并不会也不允许自己的儿子来承担本来属于自己的罪过。 “将······爹爹?”于玺一怔。 “说说吧。” 于玺急忙点头:“李荩忱让孩儿告诉爹爹,是时候坐下来谈谈了。” 于翼的手顿时抖了一下,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缓缓的坐回到椅子上:“这个李荩忱······” 说句实话,于翼很清楚,这一战已经没得打了。经过这么一败,于翼麾下这以前将士肯定也没有多少士气继续进攻,更不要说现在安南线那边贺兰师也是屡屡告急,而萧世廉的兵马更是直接威胁三辅和萧关的后路。若是于翼再将这一千兵马摧折在这里,那萧关也没有多少守卫的依靠了,到最后整个西北迟早会落入李荩忱手中。 于翼现在真的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而李荩忱显然已经看穿了于翼的心思。他给了于翼一个台阶下,但是于翼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走这个台阶意味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当初尉迟迥和韦孝宽为了从苍溪谷抽身而出,甚至就连梓潼和剑阁这等川北要地都一丝不剩的赔偿给了李荩忱。李荩忱这一次想要的又会是什么,西北已经不用多说,萧关呢?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还有其余的选择么? 坐拥中原和河北的宇文宪已经对关中虎视眈眈,至少现在这个时候杨坚根本不允许自己的后院起火。 此时于翼觉得自己已经能够深刻的体会到当时韦孝宽和尉迟迥的心情,明知道是要便宜李荩忱,可是偏偏无计可施。 “爹爹?”于玺抬起头。 于翼长长的叹息一声,继续这样拖延下去,最后得利的还是李荩忱,倒不如听听李荩忱现在想说什么再做出判断也不迟。 “派人上山告诉李荩忱,明日一早,某前去拜会。”于翼沉声说道。 “这太危险了!”于玺有些着急。 于翼看着头顶上被大风吹动着有些摇晃的营帐:“事已至此,难道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反倒不如用这种方法告诉李荩忱,至少老夫还没有惧怕他!” 顿了一下,于翼坐下来,有些颓然。 这或许也是于翼最后一点儿底气了。 可是这样的底气,真的有作用么? 第九百零五章 各有难处 “萧关某不要,如果把萧关给我,恐怕老将军回去也没有办法向宇文宪和杨坚交代。”李荩忱站在舆图前,伸手指了指,“但是萧关之外,所有的西北之地,都是某的,某可以给你们三天时间,撤走剩下城池之中的所有官员,至于本地的官吏可以选择留下,某不会剥夺他们的官职,而城中军队就地缴械整编,如果不是本地人,某允许他们回家并且会给他们发放路费以及通关文牒。” 于翼就站在舆图的另外一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并不是因为李荩忱开出的条件让他感到羞辱——实际上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李荩忱能够开出这样的条件已经是大发慈悲了。毕竟现在李荩忱已经实际控制了西北,还在北周手中的也就只剩下了安定等少数几个城池,并且城池之中兵马都已经不多。 人心思变,这个时候北周想要隔着李荩忱控制的广大农村地区继续控制城池显然已经不太可能,并且城中的官吏和军队多数都是本地人。因此一旦李荩忱切断了西北几个城池和关中的联系,而又控制了他们大多数在城外的家属,那么这些人自然就很难保持对北周的忠诚。更何况这天下大势现在可是实打实的摆在这里,至少宇文宪和杨坚现在可不占据优势! 所以李荩忱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到这里,于翼反倒是有些怀疑的看着李荩忱,按理说这个家伙也是狮子大开口的性格,怎么这一次这么小心谨慎? 李荩忱实际上又何尝没有自己的苦衷,他在西北的根基实在是太薄弱了,真正依靠的也就只有安定牛氏和天水梁氏等本地世家,而这些世家在真正的利益面前会不会和李荩忱继续保持一致,李荩忱真的不知道。 因此如果这一场大战继续打下去,李荩忱不敢确定西北的这些世家是不是依旧还会支持自己,尤其是万一李荩忱失败了,这些世家并不是没有做墙头草的可能。 所以李荩忱也需要一个暂时安稳的环境来让他收拾西北的乱局、调整巴蜀的民政民生,毕竟这一年巴蜀都在努力供应着军队,对于一个刚刚安定下来的地区来说,这显然不是一件好事,李荩忱不能再让战火延续到明年。 因此于翼打不下去了,李荩忱又何尝还能继续坚持? 看看李荩忱身边能够动用的兵马也知道,他实际上也快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所以李荩忱根本就没有有如当初在苍溪谷那样漫天要价,当时整个局势都掌控在李荩忱的手中,并且更多的巴人援军还在不断的赶来,除了粮草可能供应不足之外,李荩忱几乎没有任何需要担心的问题。而相反,尉迟迥和韦孝宽着急支援襄阳战场,也不想把过多的兵力折损在苍溪谷,再加上北周朝堂的明争暗斗更是让这两个老将同样感到疲惫,所以自然就给了李荩忱可乘之机。 而现在李荩忱根本就不具备当初那么优厚的条件,万一真的把于翼惹恼了,这谈判崩掉了,那李荩忱以后的日子也不会舒坦。 似乎明白了这个道理,于翼深深吸了一口气 李荩忱再怎么惨,也至少还是占据优势的,于翼并没有打算抬高底线,沉声说道:“汉中侯也是爽快人,既然如此我们就说定了。即日起老夫撤兵萧关,至于西北的情况,恐怕还要等老夫禀报朝廷之后才好做定夺······” 一边说着,于翼一边下意识的瞥向李荩忱,这实际上也是他在试探李荩忱,如果李荩忱同意的话,至少于翼可以先把军队撤回到萧关,到时候就算是朝廷不答应,那么军队也不会受到损失,也就还有了再战的机会。 不过李荩忱显然早就已经料到这一点,微微一笑:“如此也好,不过老将军年老体衰,这一来一去未免颇费周章,依某看,还是让少将军携带老将军的奏章回去比较稳妥。当然了为了表示诚意,将军在街亭的另外一支偏师也可以不动。” 于翼很想直接给李荩忱一拳,贺兰师那一支军队虽然现在并没有处于劣势,但是也算是孤悬在外,肯定不比在萧关之中安全。这等于李荩忱让于翼和贺兰师留下来当人质。一旦和北周朝廷没有达成一致,那么他们肯定是李荩忱果断动手铲除的目标。 于翼是北周的大司徒,而贺兰师也是驸马都尉,凭借两个人的身份,北周朝廷行事肯定也有所顾忌。对于现在已经是风雨飘摇的宇文赟小朝廷来说,现在已经经不起折损重将了,更经受不起士气的打击。 所以一旦李荩忱将于翼和贺兰师以这种方式“扣下”,北周朝廷必然在考虑的时候也会考虑到这一点。现在的杨坚最需要的可就是声望。对于出身寒门的杨坚来说,独孤家族的衰败对他来说可是催命符,如果他不能在对宇文宪的战争中取胜,那么必然就会失去宇文赟对他的信任,再加上弘农杨氏的背叛,杨坚已经没有任何依靠,到时候就算是高熲等寥寥数人还想要支持杨坚,他们背后的家族也得考虑考虑。 高家、郑家可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也没有资本有如弘农杨氏那样经历了几次打击之后照样可以在两代人之内重新崛起,所以到时候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也可想而知。 于翼神情凝重,而李荩忱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留下于翼是必须的,而留下贺兰师则是李荩忱为了以防万一。他虽然也算是研究过南北朝历史,但是绝对没有细致到知道每个人生卒年的地步。 不过蓝田于氏很快就没落下去,说明于翼必然不会长寿,算来应该也快到撒手西去的时候了,若是在谈判期间于翼真的发生个什么好歹,反而有可能被杨坚利用,进而转变成北周军队的怒火和士气。 李荩忱从来都不怀疑杨坚的能力,这个从寒门逆袭成为帝王的传奇人物,绝对有着比常人更加敏锐的洞察力以及对局势的掌控能力,一旦让他发现一点儿小浪涛,必定翻云覆雨之间变成滔天巨浪! 所以李荩忱能做的,也只有确保方方面面都没有问题,根本不给杨坚这个机会! 第九百零六章 明知道 李荩忱的目光落在于翼的身上,若是换做其余人,这个时候恐怕早就已经心神忐忑,可是于翼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之后方才淡淡说道:“也好。” 本来于翼的心中就是倾向于和谈的,若是能够增加和谈的几率,委屈一下自己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没有想到自己一心求死前来,到头来却变成了一心求生,这让于翼心中只剩下了感慨。 不过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至少现在生要比死好。 一死了之固然痛快,尤其是对于于翼这种已经花甲之年的人来说,这辈子已经比同时代的大多数人长了,够本了。若不是早年厮杀太多,身上戾气缠身,恐怕早就已经被收了性命。 可是自己是痛快了,却要有多少人会因为自己的一死了之而不得不承担更多的痛苦? 蓝田于氏没有了自己这一棵参天大树,就只是别人眼中的肥肉,于翼可不觉得自己的几个儿子比杨素、李渊之流的争气,八柱国之中的其余几个世家,如赵氏已经败落,而陇西李氏却因为年轻一代的出众,只要没有大意外,之后肯定会复兴。 因此于翼可以不为自己和自己的身后名考虑,也得为蓝田于氏的未来考虑。或许很多人会以为作为世家子弟就很轻松,却又何尝考虑过,世家子弟也是在背负着整个家族向前,穿行在充满阴谋和诡谲的云端之上,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是整个家族几代人的努力付之东流。 普天之下,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只是因为难处不同所以相互之间无法理解、甚至因为这些难处相互矛盾所以根本无法理解而已。 更何况于翼就算是不为蓝田于氏考虑,也得为自己效忠的陛下、服务了一辈子的北周考虑。至少现在,他这个老头子就只能返回云田老老实实的等着,死不得! —————————————— “西北定矣!” 杨素放下从西北传回来的战报,长长舒了一口气。 坐在他对面的李渊有些诧异:“现在还只是汉中侯开出了条件,你如何知道陛下和随国公就一定会答应。” 杨素看着眼前这个家伙,这几天长安城中暗流涌动,几大世家不约而同的大门紧闭。可是李渊并没有躲在自己家里,偏偏跑到了杨素这里。显然李渊也清楚,只有从杨素这里才能够得到关于时局的第一手资料,就算是弘农杨氏这里实际上更危险一些也认了。 这也让杨素对李渊更多了几分认识。 之前李渊的慌张看来更多的是少年心性,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是知道应该做什么的。 尤其是长孙晟现在已经崭露头角,李渊显然也开始期待着跟着杨素可以有大展身手的机会。 能够把握住机会,这就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毕竟在乱世之中,最多的便是机会,而最难把握的也是机会。 “眼见得这天越来越冷,大河上已经有浮冰了,冰冻应该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甚至一夜之间就可能达成。”杨坚淡淡说道,“如今蒲坂和风陵渡战事已经很紧张,若是大河冰冻,长安所能仰仗的最后一线屏障将会烟消云散,蒲坂一带必然就不再是雄关漫道,至于应该如何越过大河冲入关中,想必陈王早就已经研究过很多遍了。” “嘶——”李渊倒抽凉气。 现在韦孝宽亲自坐镇蒲坂,能够挡住宇文纯的进攻已经很不错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蒲坂津能够登陆的地方只有一小片,而宇文纯的麾下显然并不擅长水战,再加上大河浪涛颠簸,想要渡河不是那么容易的,可是一旦大河冰冻,一切自然就变得没有那么简单。 可想而知,宇文纯接下来的进攻肯定会更加猛烈。 更不要说潼关那边,尉迟迥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在这两个方向上面临的巨大压力,意味着杨坚根本不可能再抽身对付李荩忱,双线开战会让他彻底崩溃的。 “如此一来和谈是肯定的了?”李渊沉声说道。 杨素微微颔首,而李渊紧接着说道:“想必汉中侯也很希望和谈成功吧,只是不知道汉中侯接下来的目标又会在哪里?” 沉默片刻,杨素伸手蘸了些茶水,在桌子上勾勒:“现在巴蜀和西北已经平定不假,但是真正收拾民生肯定还需要半年到一年,而这一段时间无疑是汉中侯秣兵厉马的时候,如果某没有猜错的话,等到后年开春,陈人就要倒霉了。” “一年,够么?”李渊怔了一下。 “对于别人来说或许不够,但是对于汉中侯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更甚至某相信他可以更早一步。”杨素淡淡说道,“且不说现在的陈国已经被汉中侯蚕食成什么样子,单单就是对陈国的了解,汉中侯甚至可能都在陈国人自己之上。” 李渊皱了皱眉,这句话他有些听不明白。 而杨素并不介意给这个自己欣赏的年轻人解释: “从之前汉中侯给陈人设计的战略来看,汉中侯对陈人和我们都很了解,所以他能够敏锐的捕捉到江陵和巴蜀这样的疏漏之处。与其说是江陵之战成就了萧摩诃,倒不如说是汉中侯一手将萧摩诃送到了今天的这个位置上。 至于为什么······从后面萧摩诃对于汉中侯的支持就知道。而没有了汉中侯之后,难道你没有发现,陈人当真是举步维艰么?如果单纯说是我们提高了警惕,那汉中侯也不可能一步步走到今天。” 李渊张了张嘴,只能点头。 似乎意识到自己哪里说的有问题,杨素喃喃自语:“或许也并不是陈人并不了解他们自己,而是因为他们就算是知道事实,却有些事情根本不可能改变,比如陈顼已经年老昏庸,但是徐陵和吴明彻还没有能耐换掉一个皇帝。更比如陈叔宝虽然玩物丧志,但是却或许是陈顼这么多子嗣之中唯一一个成熟可以扶持的了······” “而如此一来,哪怕是知道之后的路走不通,陈人只要还想忠诚于他们的王朝,也别无选择。”李渊苦笑道,想通这一点,李渊只能感慨,自己现在有选择的余地,或许已经没有办法抱怨了。这乱世之中比你倒霉的比比皆是。 第九百零七章 做些什么 顿了一下,杨素叹息一声:“李荩忱能够看穿的,显然徐陵和吴明彻这些老贼之后也都看穿了,所以他们现在已经向李荩忱靠拢,但是还有很多人本身就带着皇室的标签,所以他们也只能继续装糊涂,期望着最后那一天会来的晚一些······” 这乱世之中,掌权的人更迭有多快,大家心里都有数,南陈从陈霸先开国到现在不过才短短的二十年,皇帝已经换了好几个且不说,朝堂上的官员更是走马灯一般的变换,从最开始的侯安都、徐度等人到后来的吴明彻和徐陵等人,再到现在的东宫江总和孔范几个,或许谁都没有想到短短二十年中就有几代人过去了,算起来每一代人真正掌握权力的时间不过是短短的三四年。 而为了走上这个巅峰,他们几乎消耗了半生。 也或许是因此,至少对于现在控制南陈的东宫群臣来说,好好地享受当下权力带给他们的滋味,显然要比惶恐担心李荩忱哪一天会不会打上门来来的更重要。所以至少现在杨素没有听说过南陈有任何想要主动进攻甚至是加强防御的意思。 经过襄阳之战后的萧摩诃已经很少公开露面,显然襄阳之战对他的打击很大,而南陈军队也开始龟缩防御,甚至之前为了方便李荩忱入蜀而重新休整的信州等城池都已经再一次荒废。这些扼守三峡入口的要塞被轻而易举的放弃,更能够说明现在萧摩诃实际上也没有多少和李荩忱大动干戈的心思。 大家都累了,都想沉浸在这几年动荡之后少有的安宁之中。 “处道兄?”李渊试探性的问道,杨素已经发呆有一会儿了。 杨素这才回过神来,低声说道:“可想而知,汉中侯之后的目标肯定会转移到陈人身上,不平定荆州和江南,汉中侯单单是依靠现在的巴蜀和襄阳等地,很难支撑进攻关中和中原的战斗。尤其是现在增加了西北的地盘,对于他来说并不能算是一个大的臂助,反倒是更像是一个阻碍。” 李渊微微颔首,他的先辈李虎虽然只是寄籍在陇西李氏,但是经过三代人的不断融合,以及陇西李氏本来就有向关中进一步靠拢的心思,这两个家族已经达到了同气连枝的地步,至少李渊现在已经是实打实的陇西李氏族长。 犹豫李渊和陇西李氏的关系已经很亲近,所以他对于陇西以及整个西北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吐谷浑和突厥人的威胁让西北的人口在流失,大片的土地陆续荒芜,而因为北周这些年的重心一直都放在对北齐和南陈的战事上,对于西北和巴蜀等地也都是疏于管理,否则也不会给李荩忱这样的机会,不过这也意味着李荩忱想要西北发展,而不是变成自己的包袱,肯定要投入人力物力的。 杨素虽然不太清楚李荩忱的发展计划,但是也看的出来,巴蜀的元气还没有恢复,李荩忱根本就没有重建西北的能力。更何况从根本上来说,西北之所以衰落,是因为丝绸之路被切断,没有了丝绸之路,西北就自然而然的变成了一潭死水,如果李荩忱想要让水池中的水流动起来,就必须要开通丝绸之路。 可是现在西域本来就已经是小国林立、局势混乱,更不要说道路上还有吐谷浑和突厥,再加上西边大秦那里现在是什么情况早就已经没人知道,所以除了道路或许是现成的,路上的一切情况都不得而知,谈何容易! 因此杨素并不觉得李荩忱的重心会向西北偏移,恐怕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这一次如此着急地想要和北周谈判,与其双方在西北拉扯不断,不如抓紧做一个了断,哪怕是李荩忱放过萧关。 至少这对于现在长安城中的弘农杨氏和陇西李氏来说,不是一个坏消息。李荩忱不侧重于西北,就意味着短时间内他不会进攻关中,和杨坚就不会爆发太多的矛盾冲突。而杨坚为了不两面开战,肯定也不会傻乎乎的去找李荩忱的麻烦,这样双方的敌对关系一旦开始缓和,弘农杨氏和陇西李氏的活动余地自然也就随之大了很多。 在杨素的定位之中,弘农杨氏的身份应该是李荩忱在北周的使者和代言人,而不是现在的人质。 既然双方已经有了缓和的余地,那杨素就不能在家中高卧,等着杨坚有所表示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等待机会送上门来的人。 “准备名剌,某要拜会随国公。”杨素霍然起身,整了整衣服,笑着看向诧异的李渊,“可要和某走一遭?” 李渊不由得笑了一声:“若是处道兄想要带着小弟开开眼界,小弟自然不会拒绝!” ——————————————————- 对于杨素的来访,杨坚很诧异,尤其是在他已经被蒲坂和萧关的战报弄的焦头烂额。 韦孝宽告急,而于翼更是败得彻底,杨建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人生竟然会艰难到这个程度。他作为一个寒门子弟,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上,也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血、又陪了多少笑脸。尤其是独孤信去世之后独孤世家的衰弱以及先帝宇文邕长久以来的猜忌和怀疑,更是让杨坚在失去了最大的臂助同时,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这也让他甚至在北周朝廷上淡化了很多年。 或许当初也是因为看中了杨坚的低调以及想要稳住这个很多人口中的乱臣贼子,宇文邕才会给身为太子的宇文赟定下和杨氏的婚姻。只不过恐怕宇文邕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之后会那么荒唐,硬生生的给自己立了五个皇后。当然因为和宇文宪的战事,这个时空中的宇文赟并没有大规模采选秀女——实际上他真正能控制的地盘也就只剩下关中了,也没有多少人可以让他挑选了,所以宇文赟现在实际上只有两个皇后。 不过因为除了正妻杨丽华之外的另外一个皇后朱满月是平民出身,而且比宇文赟年长很多,如果不是生下了宇文赟唯一的子嗣宇文阐,也很难享受到这样的地位。不过朱满月一向不会和杨丽华争夺,对杨丽华也是事事遵从,所以杨坚现在外戚国丈的身份还是很稳固的。 第九百零八章 不为我用 宇文赟虽然是历史上数一数二的荒唐皇帝之一,但是能够被宇文邕选中作为接班人,当然也不是一点儿能力也没有,他放心的重用杨坚,看中的又何尝不是杨坚的根底实在是薄弱。 只不过也正是因为历史上宇文赟对于杨坚的过度信任,才最终导致杨坚膨胀到无人可制的地步,最终取代了北周称帝。 可惜在这个时空中杨坚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如果不是宇文赟以及高熲等人的支持,杨坚甚至已经很难在北周朝廷中立足。而对于弘农杨氏,杨坚更是心情复杂。他和弘农杨氏有着一样的姓氏,曾几何时,杨坚幻想着弘农杨氏能够接受自己,哪怕只是寄籍在弘农杨氏之下,至少这样杨坚就有了足够的底气,至少关中内部会团结一心。 可是事实是,弘农杨氏果断的站在了李荩忱哪一边,而相应的,一直受到打压的陇西李氏和长孙氏也都作出了选择,甚至长孙晟现在已经变成了李荩忱的行军主簿,并且帮着李荩忱拿下了天水城。至于弘农杨氏的杨素就更不用说,现在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杨素实际上就是李荩忱在长安的代言人? 也因此,杨坚虽然可以恐吓弘农杨氏,但是却没有办法真的将他们怎么样,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在面对李荩忱上,杨坚只能保持最大限度的克制。毕竟他本人实际上并不算很擅长军事谋略,而麾下将领之中最有名望和能力的韦孝宽都是李荩忱的手下败将,所以可以说至少在现阶段,杨坚是不具备和李荩忱全面开战的条件和实力的。 所以对于李荩忱的条件,杨坚实际上也没有太多的选择,若是不答应的话,更吃亏的还是他。 而杨素此时正快步穿过杨坚府衙的回廊。 他见杨坚,主要是为了向杨坚争取到弘农杨氏的安全地位,如果弘农杨氏依旧被杨坚用现在这种方式封锁的话,那么早晚会支撑不下去的,毕竟一个庞大世家的运转可不单单依靠的是人脉和积蓄,附庸在这个家族羽翼之下的人实际上才是家族能够继续向前良性发展的依靠,这些农夫、工匠不断的为家族创造收入、拓展影响,才能让一个家族越来越强大。 可是无疑现在杨坚的做法封锁了弘农杨氏和外界的交流,很多没有了家族支持的酒楼客栈、商铺和工坊都受到了行业中竞争对手的打压,这就让杨素必须要为家族的生存而努力了。 李荩忱绝对不会因为弘农杨氏的生存而专门给杨坚列出条款,如果那样的话,李荩忱要杨素又有何用?如此简单的局面若是杨素自己都不能打开的话,也没有办法向李荩忱证明自己的作用。 现在的实际情况并不是李荩忱需要弘农杨氏的扶持才能在这个时代站稳脚跟,而是弘农杨氏必须要向李荩忱证明这个家族依然有使用和存在的价值,才能在李荩忱的心中占据一席之地。李荩忱对于长孙晟的任用已经能够表明李荩忱对这些世家的态度。 只要你们有能力,那么李荩忱是来者不拒的,哪怕是鲜卑人! 从个人情感上来讲,李荩忱对于鲜卑人当然是没有多少好感的,但是他必须承认,经过这百余年的演变,汉化之后的鲜卑人已经万泉河汉民族融为了一体,不过即使是如此,这些鲜卑人也依旧保留着足够的力量和底蕴,毕竟作为整个北方的统治阶级这么多年,他们还是有足够的权力的。 因此李荩忱想要拿下北方,就不可能真的和汉化的鲜卑人撕破脸皮,这样只会让北方更加动荡不安。更何况在李荩忱的设想中,类似于唐朝那样的包容开放的朝代才是最适合这个时代的、才是最能够让整个民族从三百年分裂的伤痛之中走出来的模式,而这其中自然就应该对鲜卑人更加包容。 穿过回廊,便看到了议事堂,杨素深深吸了一口气,拾阶而上,而他身后的李渊更是神情肃然,颇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 对于杨坚,杨素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好感。 世家和寒门之间并不是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想当初西汉时期弘农杨氏也不过是一介寒门罢了。但是杨素看不起杨坚一步步上位更多的都是依靠女人,先是依靠自己夫人的身份,接着是依靠自己女儿的身份,甚至在这过程中,杨坚还屡屡向弘农杨氏示好,想要获得弘农杨氏的身份。 从寒门到世家,绝对不是一日之寒。在这乱世之中,最容易获得的自然是战功,而即使是一个普通的士卒甚至是基层将领,想要在一代人之内就发展成对整个王朝都有不可忽视影响的将门也是不可能的。南陈的萧摩诃身为大将军,可是萧家在南陈绝对不算将门,哪怕是从萧家的上一代蔡路养开始,萧家就已经投身军旅。至少要等萧世廉的子嗣出人头地了,那么萧家才可以称之为将门。 因为至少他们涌现出了足够多的人才,支撑起了一个或者几个王朝的脊梁。 而杨坚这样未免有些取巧的行为让杨素不屑与之为伍。因此杨素也不得不庆幸,至少自己还找到了李荩忱这个比杨坚更好的选择,否则恐怕就算是自己再不情愿,也得捏着鼻子去和杨坚合作,甚至不得不承认杨坚身为弘农杨氏旁支的身份。 “杨素参见随国公!”杨素大步走入议事堂,发现议事堂中就杨坚一个人,虽然有些诧异,但是手上的礼节却没有含糊。 杨坚放下手中的战报抬起头,看着一身白衣、肃然而立的杨素以及他身后那个衣衫不算华贵,但是相貌堂堂的年轻人,杨坚不由得在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真可惜,如此人才,不能为我所用啊! “且坐。”杨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处道前来找某,可是有什么要事相商?” 杨素点了点头:“西北战报想必随国公已经看到了,对于谈判一事随国公怎么想?” “根据某所知,似乎李荩忱并没有给你斡旋其中的命令和身份吧。”杨坚眉毛一挑,声音之中也多了几分冷意。 第九百零九章 去西北的人选 李渊不自然的笑了笑,有些紧张。 出身于贵族,这样的场面他并不是没有见到过,但是他还从来没有见到过两个人上来就如此剑拔弩张,尤其是在知道他们两个的对话最终将会决定自己的命运时候,若是不紧张反倒是奇了怪了。 而杨素似乎早就料到杨坚会这样问,淡淡说道:“汉中侯日理万机,这些事情自然不需要一点一点吩咐下来,身为汉中侯的幕僚,自然应该为汉中侯分忧。” 杨坚这个时候到时说不出来什么,而李渊看向杨素的目光更是多了几分崇拜,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够不动声色的说出这样厚颜无耻的话来就好了。 杨素并不打算留给杨坚多少思考的机会,紧接着说道:“当初某与汉中侯约定返回关中,一来是为了家族,二来也是为了能够调和汉中侯和随国公之间的关系,当前的局面下,汉中侯志不在关中,而想来随国公也无暇顾及汉中,双方不应该再有冲突才对。” 杨坚的目光在杨素的身上扫来扫去,而杨素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说的哪里有问题,昂首挺胸看着杨坚,虽然他的话怎么听都觉得有些无耻,整个西北乱作一团,归根结底不还是有弘农杨氏在背后唆使的功劳么! 不过至少就当前局势而言,杨素所说的也是事实。 良久之后,杨坚叹了一声,淡淡说道:“没错,某无暇西顾,这个时候能够和汉中侯握手言和并不是坏事。只是不知道汉中侯那边又能够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毕竟如果真的按照处道所言,某与汉中侯现在应该是相互扶持而不是相互打压才对。” 杨素怔了一下,杨坚这个老狐狸! 本来按照李荩忱的设想,双方也就是互相不再进攻,可是现在杨坚的意思,分明就是想要和巴蜀通商以及加强联系,甚至最后形成准军事同盟的关系。 这或许并不是李荩忱想要的,因为至少现在李荩忱依靠巴蜀、襄阳和汉中等地,实际上已经可以实现自给自足,就算是不和外界有交流也没有问题,这也是巴蜀的好处,天府之国可不是说说而已。古往今来,进入蜀地的势力或许很难冲出去,但是也没有听说有在蜀中坚持不下去的。 反倒是对于杨坚来说,其活动空间经过西北一战已经彻底被压缩在了关中,关中富庶不假,但是长久以来作为北方的政治和经济中心,关中周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再加上杨坚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军队,而单单凭借关中这尺寸之地,很难供养如此庞大的军队。 因此杨坚更需要和外界的交流以及寻求支持。 普天之下恐怕也就只有李荩忱尚且还可以满足这个要求了。 所以杨坚毫不犹豫的借这个机会“反将一军”。 杨素顿时挑了挑眉,不得不说杨坚突如其来的要求还是让杨素有些意外的,更重要的是杨素根本没有权力代表李荩忱做出这个决定,这背后牵扯的实在是太多,如果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杨素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坐在杨素下首的李渊更是神情紧张,杨坚的要求显然已经超出了他之前和杨素的商讨范围,因此李渊知道这个时候杨素自己心中也是没有底气的。 杨素当即沉声说道:“此事事关重大,某需要请示汉中侯,如果随国公允许的话,某现在就动身。” “此去西北,路途遥远,处道若是走一遭,舟车劳顿,难免疲惫,不如处道写信一封,正好让李家小弟带着处道的信以及本公对汉中侯的回复前往西北,”杨坚笑眯眯的说道,目光落在杨素身后的李渊身上,“年轻人就应该多磨练磨练,不知道处道以为如何?” 杨坚也不是傻子,李荩忱就已经足够难对付了,若是再让杨素过去和他汇合,将关中的底细详细的告诉李荩忱,那么这就没得玩了。若是换成李渊过去,至少这还只是一个年轻人,既能够表达杨坚现在没有为难几个世家的意思,也不用担心李荩忱会从李渊那里得到什么馊主意。 杨素的目光转向李渊,手不易察觉的轻轻敲了敲膝盖,显然让他答应,李渊当然也知道这个任务背后意味着什么,一咬牙起身:“多谢随国公信任,晚辈必当全力以赴。” 李渊回答的干脆,杨素自然就不好再多说什么,更何况既然杨坚已经不允许他前去,那么李渊也的确是杨素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人选。 这个年轻人已经表现出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稳重和机警,他应该明白自己需要做什么。 ————————————- 从随国公府中走出来,李渊只觉得自己腿脚一阵发软。而杨素适时地伸手轻轻拽了他一把,上了马车。 还不等坐下,李渊就有些惶恐的说道:“处道兄,我真的能够完成这个任务么?” “并不需要你多做什么,你只要将你所知道的关中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告诉汉中侯,汉中侯自己会判断的。” 李渊深深吸了一口气:“可是随国公提出的这些要求······” “这是在威胁我们啊。”杨素喃喃说道,“如果我们不帮助他劝说汉中侯答应通商甚至是一定的粮草钱财支持的话,恐怕我们几个世家会首当其冲成为他报复的对象。此人出身寒门,一个人拼搏到今日,虽然手段不正,但是了无牵挂,所以一旦他想要鱼死网破,我们必然会吃大亏。” 李渊微微颔首,这是必然的,杨坚已经展露出了枭雄姿态,和枭雄打交道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尤其是现在几个世家上百口人都在长安,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李渊有些捉难,当时一时血气冲头就答应了,现在想想总有些觉得自己太鲁莽了。 杨素似乎看出来了李渊的犹豫,沉声说道:“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当时如果不让你答应的话,还不知道随国公会想出来什么其余的馊主意,所以先答应了,至少还能控制在我们能解决的范围内。” “可是······” 杨素的神情变得狰狞:“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我们的担心你不需要遮掩,原封不动的告诉汉中侯就可以,不管汉中侯答应与否,我们现在就得做好准备。不就是鱼死网破么,难道我们还真的怕了杨坚不成?!” 第九百一十章 初见李渊 已经入冬的六盘山下,狂风漫卷,哪怕是在山的背风面,也依旧能够感受到空气之中弥漫着的肆虐之意。李荩忱并没有退回安定,他不会在这个时候给于翼任何一点儿机会。 不过于翼也比较老实,现在在云田似乎也没有想要找李荩忱麻烦的意思,大家都在静静等待着杨坚的消息。而事实证明杨坚也没有让李荩忱多等,很快李荩忱就见到了来自长安的使者,只不过这使者的身份的确让他吃了一惊。 他没有想到自己和另外一个时空中一个伟大王朝的缔造者见面是以这样一个形式。 当然了这个缔造者现在不过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哪怕是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衡量,也只能算是一个年轻人,李荩忱无论是从哪个角度都看不出来这个年轻人身上的“王霸之气”,更不敢想象历史上就是他创造了华夏民族在汉朝之后的又一个辉煌时代,一个真正的包容开放、万方来朝的时代! 一路风尘仆仆而来的李渊站在李荩忱的面前多少有些拘束,不过局势紧张,也容不得李渊在这里出神,一边将杨坚和杨素的信件递给李荩忱,一边沉声说道:“长安之中,随国公对我几个世家多加逼迫,情况危急如此,还请将军定夺!” 李荩忱怔了一下,拆开杨坚和杨素的亲笔信扫了一眼。杨坚的这封信篇幅不长,但是上面明确的答应了李荩忱提出的条件,从此之后李荩忱和北周以萧关为界限,萧关以外的天水、安定、武威、陇西等地全部归属李荩忱,但是李荩忱向东不可以越过萧关和大河,向北不可以越过长城,主力大军不可出阳平关,将李荩忱的势力范围牢牢地限制在传统意义上的关中范畴之内。 而与此同时,杨坚向李荩忱请求通商,尤其是矿石和粮食的贸易。显然以现在关中的土地,已经没有办法供给这么多的人,而且随着战事的进行,军中也开始缺少铸造兵刃和箭矢的矿石。 这封信的字迹很是端正,条理清楚,显然杨坚已经思考过很久。 而杨素的信截然相反,颇为潦草,不过字数也不多,上面简略的介绍了现在北周的朝堂情况以及杨坚所面对的困难,同时还提及了长安的现状。 显然关中的生活要比李荩忱想象中的还要艰难,随着西北这最后一片大后方落入李荩忱的手中,关中已经是实打实的四面皆敌。不过这样的情况在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出现过,曾经的老秦人就是这样崛起在秦岭下的荒芜土地上,而后来的汉景帝也是南有七王之乱、北有匈奴虎视眈眈的情况下,硬生生的凭借关中力挽狂澜。 不过这毕竟只是个例,现在的杨坚显然快到了独木难支的地步。已经没有了外来粮食和商贾贸易的长安城,现在面临着物价飞涨、民心惶惶的问题,百姓和贵族都在争先恐后的逃离这是非之地,而北周的府库中并不是没有银钱,只不过这银钱显然现在已经买不到杨坚需要的东西,比如粮食,比如布匹等日常生活用品。 同时在信里,杨素也没有回避杨坚对几个世家明暗威胁的事情,不过同时他也指出,至少从现在看来,李荩忱用多余的粮食、木材等来换杨坚手中的钱财,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李荩忱接下来肯定是要对南方用兵的,大军军饷等等也都需要以钱财而不是粮食布匹的方式来支付。 更重要的······杨素只是在信中隐晦的提了一句,但是李荩忱很清楚,借此机会巴蜀的商贾可以进入关中,自然李荩忱的眼线也就随之进入,对于李荩忱来说当然是一举多得。 实际上李荩忱之前就已经有想要和杨坚通商的意图,对于杨坚这样的枭雄,李荩忱兵部指望着能够一下子战胜他,若是直接将他逼到绝路上,取得的效果有可能适得其反。 因此就只剩下慢慢的消耗杨坚的实力,最后让他在自己人财两空的时候方才反应过来,只不过到了那个时候,可就为时晚矣。 而想要达成这个目标,从经济上控制杨坚显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换句话说就是历史上西方侵略者曾经对中国市场所做的,控制你国家的商贸和运输,就算是华夏地大物博,动脉在别人的手中,也只能对别人俯首听命。 就像清末经济已经近乎崩溃,而且大多数的通商口岸都掌握在西方殖民者的手里,就算是满清再怎么想要振兴,也已经为时晚矣。 李荩忱并不相信杨坚能够看得穿一千年之后的套路,尤其是杨坚主动找上门来,更是让李荩忱窃喜。 看着李荩忱非但没有担忧,反而带着笑容的神情,李渊觉得自己真的是活见鬼了。 轻轻咳嗽一声,李荩忱沉声说道:“随国公所开列的条件并没有什么问题,一切就按照这个实施。” 李渊张了张嘴,觉得一定是自己哪里理解的和李荩忱有问题。而李荩忱不由得笑了一声:“不就是通商么,杨坚想要什么,那给他什么就是了,让他和宇文宪好好地打,至于对于某来说,弘农杨氏、陇西李氏这几个家族得以保全,可是比派遣些商旅好得多。” 李渊只觉得心底一阵触动。 这样的统帅,才是值得他们为之效劳的统帅! “事不宜迟,恐怕还得麻烦你尽快回去一趟,某已经让人准备好了营帐和饭食,且去歇息,明天早上就得回长安,这消息必须抓紧告诉杨处道,另外你也告诉他,从现在开始他全权负责巴蜀和关中的沟通联络!”李荩忱紧接着说道,显然对于杨素这一次的自告奋勇,李荩忱很是满意。 “还请将军放心!”李渊当即单膝跪地,郑重拱手。 而李荩忱上前一步,伸手托住他,不同于以往礼节上的虚托,这一次是实打实的。 李渊感受到了李荩忱手上的力道,一边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一边朗声说道:“为将军效劳,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声音掷地有声。 李荩忱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时间有些恍惚。 不知道从现在开始影响这个年轻人,会不会真的改变一切?而在历史上如果没有杨广的昏庸,李渊又真的会取而代之么? 第九百一十一章 入安定 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李荩忱并不是没有见过一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徐陵、萧摩诃等人也好,韦孝宽和尉迟迥等人也罢,甚至还有杨素和长孙晟,林林总总。 对于熟悉南北朝和隋代历史的人来说,这些名字也算是如雷贯耳了,不过话虽如此,这些人毕竟在历史上都是以臣子的身份出现的,而且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站在李荩忱的对立面,因此李荩忱并不用担心如何与他们相处,只需要考虑怎么击败他们就可以。 凭借李荩忱现在的能力和实力,就算是杨坚当面,他也不会退缩,毕竟这个时候的杨坚,可远远不能与另外一个时空中的那个威风八面的随国公相比。 但是出现在李荩忱面前的李渊可就不一样了,李荩忱很清楚他都在历史上做了什么,说句实话,李荩忱并没有控制李渊的把握,不过这个时候李渊既然已经送上门来,李荩忱肯定也不可能不爱惜人才。 想来也是,乱世出英雄,如果没有隋炀帝的一通折腾,可能李渊到最后也都是唐国公,而且说不定因为其沉稳的性格而步步高升、宰执天下,最终在青史上留下自己忠臣的名声。 本来历史上对于李渊起兵就有很多重说法,不甘人后的刘文静和裴寂等人的帮助、对天下野心勃勃的二儿子李世民的推动等等,似乎都将李渊的形象塑造成一个胆小怕事、完全被人推上皇位的样子。 但是李荩忱对此并不太相信,一来这其中有小说家戏言夹杂在其中,久而久之已经难辨真伪;二来将李渊的形象塑造的仁德厚重,起兵夺得天下也完全是被逼无奈,对于唐王朝以及后世众多以唐代李氏后裔自诩的大小朝廷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坏处。 至少李荩忱在这个时空之中经过自己的判断,发现历史还是有很多偏差和出入的,毕竟言简意赅的史家只是通过三言两语去塑造一个人,这自然而然就会导致这个人的形象极其刻板而单调。可事实上每个人都是有血有肉的,又怎么可能一生之中只有一种不变的性格呢? 比如李荩忱刚刚见到的李渊,又有谁能想到历史上就是这个看上去颇有几分英气的少年最后夺得了天下?而如果不是了解这一段历史,李荩忱是怎么都不会将这个少年和史书上塑造的宽仁厚重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时势造英雄,的确如此,有的时候时代浪潮的翻滚的确可以让一个人改变很多。 李荩忱不确信自己的后代会不会给李渊这个机会——他现在也还没有后代——但是他确信,至少在这里这里,只会让李渊作为一个忠厚老实的臣子存在,而不是作为一个野心勃勃的枭雄。 李渊带着李荩忱的承诺走了,而既然李荩忱答应了,那么必须要再等长安的回复,云田的于翼和街亭的贺兰师已经开始撤军,而兵出阳平关的萧世廉也将兵马退入汉中。 除此之外,长孙晟和梁栾、牛通等人已经开始安排接收各地城池。 李荩忱不得不承认,长孙晟的确是一个搞地方民政和外交的能手,在他的斡旋下,几乎所有的城池都平安落入李荩忱的手中,而原本因为利益分配的问题而一直都存在间隙的各大世家,至少现在在明面上也都保持着“其乐融融”。 至少当李荩忱抵达安定的时候,街上一片祥和热闹,恐怕谁也不曾想到,就在短短的几天前,这里还曾经是战场第一线,整座城池都差点陷入战火之中。 先一步抵达安定的长孙晟和牛通正在等候李荩忱。从稳定天水局势再到接收天水周边郡县,最后再到赶到安定,长孙晟这一路也可以说是马不停蹄,因此当李荩忱见到长孙晟的时候,这个家伙的眼睛里都是血丝,黑眼圈很明显,衣服上也满是灰尘泥泞,也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有换过了。 当然了,实际上站在长孙晟身边的牛通以及包括李荩忱在内,在场的所有人差不多都是这样的。紧张的西北局势让所有为之奔波的人都没有办法好好休息。 “辛苦了。”李荩忱伸手搀扶住想要行礼的长孙晟,也不管尊卑,直接拉着他的手腕走上安定府衙的台阶,而牛通和程峰等人不敢怠慢,快步跟上。李荩忱微笑着说道:“这一次能稳定西北,长孙老弟功莫大焉,功劳簿上当是首功!” 长孙晟怔了一下,简直欣喜若狂,他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没有将首功给任何一个在前线拼杀的将领,而是给他这个文官,虽然可想而知这其中也有李荩忱想要安抚身在长安的杨素等人,但是也必然有李荩忱对于他的努力的肯定! 这种肯定对于长久以来都觉得自己的出身比不上杨素,能力更是没有他出众的长孙晟来说,无异是一种鼓励。 而李荩忱看着长孙晟脸上激动难以自持的神色,微微一笑,长孙晟这样的神情显然是李荩忱愿意看到的,而且长孙晟的心思李荩忱又何尝没有发现一点儿端倪呢。 毕竟长孙晟也好,李渊也罢,这些年轻人现在都是和杨素站在一起的,可是杨素的能力和魅力实在是太过出众,所以至少在限制按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和杨素比肩。年轻人最是争强好胜,因此有落寞感也在情理之中。 想当初李荩忱逐渐超越萧世廉和裴子烈的时候,他们两个也多少心里都会不舒服,只不过这种不舒服并不是对李荩忱的嫉妒,而是一种对自己的无能的自责。 而随着萧世廉和裴子烈逐渐在之后的战争中取得战果,他们这种想法自然也就越来越淡化,和李荩忱比肩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事实证明李荩忱绝对是这个时代的妖孽,但是他们两个现在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同辈人之中的佼佼者。 李荩忱也是想通过对西北的征服来给予长孙晟一定的信心,对于这么一个历史上曾经一人稳定边境长达两代人四十年的政治家,李荩忱并不介意多加栽培。 作为一个后来人,李荩忱可是很清楚一个优秀的外交家可以给这个国家带来怎样的利益和机会。 第九百一十二章 外交家 当然一切的前提都是这个国家足够强大和富足,毕竟外交家也不是万能的。在历史上如果不是隋代兵马强盛,又有杨坚这个“圣人可汗”在,恐怕突厥也不会老老实实的听从长孙晟的安排。 想到这里,李荩忱不由得想到了历史上巴黎和会时候的顾维钧,只可惜如此人才,生不逢时啊!虽然巴黎和会的结果被千夫所指,但是李荩忱很清楚,在当时积贫积弱的情况下,顾维钧真的已经倾尽全力为这个国家做了他所能做的所有,至少要比后世那些敲着键盘骂他卖国贼的键盘侠要有功于国家社稷太多太多。 不过至少现在自己在,一定会在有生之年为这个民族提前规划好蓝图,历史上的覆辙李荩忱绝对不允许这个民族再走一次。或许有人说世事无常,盛极而衰是历史的规律,可是作为一个见证了屈辱的历史、经历了复兴的苦难的后来人,就算是明知道这样的规律事实存在,又怎么会允许自己不管不顾? 至少应该做的李荩忱绝对不会不做,至于自己百年之后一切又会变成什么样子,那李荩忱也就有些无力了,若是历史的车轮依旧沉重,沉重到李荩忱根本无法改变,那至少李荩忱也和当初巴黎和会上的顾维钧一样,无愧于心。 “至少不能白来一遭啊。”李荩忱喃喃说道。 回过神来,李荩忱这才发现长孙晟他们都在静静的看着自己。 他们虽然不知道大将军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神,但是都很聪明的没有去打扰大将军,当听到大将军的低语时候,更是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大将军的不能白来一遭是什么意思? 而李荩忱自失的一笑,自己现在想的那么远似乎还有些早,至少现在自己距离走到万人之上的位置还有很远的距离。 当下里带头走入府衙,映入李荩忱眼帘的便是西北的舆图,而长孙晟和牛通等人都下意识的将目光落在李荩忱身上,大家都知道,西北战事已经平定,那么接下来就是利益分割和封赏的时候。 李荩忱看着这偌大的舆图,多少有些感慨。原本西北就是西北几个世家的传统势力范围,尤其是随着北周的发展重心逐渐向中原偏移,北周对于巴蜀和西北的控制自然也就随之减弱到了最小,这些地方的统治实际上多数都已经落在了当地世家的掌控之中,更甚至当地官员的委派都和本地世家的举荐有关。 因此换句话说如果天水梁氏和安定牛氏没有因为害怕着孙人手和最后分配利益产生矛盾的话,实际上在变乱刚刚开始他们就有能力控制整个西北局势,可是因为他们的犹豫导致北周安插在西北、忠诚于朝廷的官员最终能够控制住城池,导致局势愈发糜烂。 或许有人觉得这一场西北大战虎头蛇尾,北周和李荩忱都是少少接触就开始停战,可是又有几个人知道,实际上这场大战本来就可以避免。 李荩忱伸手在舆图上点了点,沉声说道:“各地郡守由各地世家举荐。某已经委任曹忠为安北将军,都督雍凉军事,不日北上统筹组建西北诸军。” 几名世家代表对视一眼,神情凛然。 曹忠是李荩忱刚刚从白帝城调来的绝对嫡系,之前和西北没有任何关系,李荩忱让曹忠前来,自然也是对西北这些世家的警告。 “长孙晟!”李荩忱紧接着喊道。 “在!” “任命你为雍州刺史。” 长孙晟顿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以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担当雍州刺史?长孙晟甚至觉得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要不就是李荩忱一时口误。 “怎么,没有信心?”李荩忱淡淡说道,“某入蜀封侯的时候可比你年轻。而且某已经委任侯秘为凉州刺史,你们两个之前在天水配合的不错,这一次只要和曹忠磨合一下,稳住西北就可以,算得上什么艰巨的任务么?” 长孙晟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上头,当即郑重拱手:“必不辱使命!” 而李荩忱并没有和这些人长谈的意思,径直说道:“既然如此便各做各的事去。” 顿了一下,他重新看向长孙晟:“季晟(长孙晟表字),你跟我来一下。” 长孙晟不敢怠慢,急忙跟上李荩忱。而李荩忱转入书房,沉声说道:“知道某为什么要让你留在西北么?” “属下窃以为是因为属下对关中的情况还算了解,西北是将军进入关中的一条通道,交给属下显然更容易维持这条道路的畅通。”长孙晟当即说道,显然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刚才也在问自己。 李荩忱微微颔首:“不错,但是这只是其中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便是对付北方的突厥人。” 长孙晟怔了一下,这倒是他没有想过的。 “西北向西是河西走廊,向北是河套,正是突厥人南下的通道。因为宇文邕的北伐,突厥人现在缩回漠北,不过可想而知,来年开春突厥人很有可能会卷土重来,晋阳的宇文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如果突厥人想要试探中原的强弱,显然我们就是最好的突破口。”李荩忱沉声说道。 长孙晟这个时候大概能够明白,他是李荩忱麾下少有的鲜卑人,也就是北方草原民族的后裔,对于突厥人的了解自然要远远多于曹忠和侯秘等南方人,因此李荩忱让他留下自然也是帮助曹忠对付突厥。 “雍州凉州一线只有长城可以作为依靠,可是长城现在还在杨坚手中,届时对绕过长城走河西走廊进入西北的突厥人很有可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可要想好应对之策!”李荩忱的声音愈发凝重,历史上在隋朝开国之初,突厥人可是并不怎么老实的。 现在算起来时间也快到了。 长孙晟脸上的神色也凝重几分,凭借百废待兴的西北想要阻拦突厥人的突入,谈何容易? 不过长孙晟也清楚,如果真的能够将突厥人阻拦下来,那必然是泼天的功劳! “曹忠性情温和稳重,擅长防守;侯秘又是出身将门,是靠得住的战将,”李荩忱低声说道,“而你作为某放置在西北的唯一一个高层的文官,民生、世家、钱粮都非小事,一定要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长孙晟当即郑重一拱手:“还请将军放心,晟必全力以赴。” 第九百一十三章 归汉中 李荩忱并不确定突厥人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但是他不能真的一点儿防范都没有。 至少在历史上,长孙晟对付匈奴人很成功,再加上曹忠和侯秘的帮助,李荩忱相信至少长孙晟可以帮助自己稳定住西北。 杨素的猜测并没有错,现在李荩忱的重心必然是要开始向南转移的,如果这个时候李荩忱继续和杨坚拉锯,那么渔翁得利的只会是南陈和宇文宪,因此让杨坚去和宇文宪打个火热,而李荩忱趁此机会彻底稳定荆湖和江南。 无论怎么说,荆湖和江南都是天下现在少有的稳定之地,又是鱼米之乡。尤其是南陈二十年的稳定实际上已经让这些地方完全改变了原来荒山野岭、瘴蛮之地的形象。在历史上隋炀帝时期,扬州等地就已经变成了天下少有的繁华所在,否则隋炀帝也不会被这样的繁华吸引着下扬州,最后直接牵动了隋朝的灭亡。 既然决定南下,那么李荩忱肯定就不会在西北多停留,本来他就是打算直接南下巴蜀的,西北实际上只是一个插曲,不过至少将西北平定下来也算是让巴蜀可以更加稳定。 这样李荩忱就彻底形成了南中、巴州、襄阳、汉中和西北四块地方拱卫蜀中核心的战略布局,而且境内的蛮夷多数已经臣服,除了民政还需要统筹振兴之外,实际上已经没有内忧外患。 想想不久之前自己刚刚拿下巴蜀时候,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岌岌可危,李荩忱就有一种欣慰和感慨。 “记住,我们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允许和突厥人大打出手,如果不能祸水东引,那就守住大城,某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李荩忱又叮嘱了长孙晟一声,“事不宜迟,某现在就要动身南下了。” “属下恭送将军。”长孙晟当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 上一场大雪已经融化的差不多了,天气稍稍有些回暖的迹象,当然作为一个后来人,李荩忱还是清楚,这主要是因为化雪的时候吸热,所以让人觉得天气更冷了,现在雪化,自然又觉得暖和。 雪化路干,一路上虽然依旧风大,但是比来的时候可是好了太多。李荩忱只用了五天就从安定返回汉中,一路上也算马不停蹄。 而从阳平关回来的萧世廉已经在汉中等他了,与此同时李荩忱还见到了之前留守在阳平关、未曾谋面的韩擒虎。 这位历史上也算是鼎鼎大名的名将这个时候虽然已经四十岁了,但是实际上之前的阳平关之战才是他第一次独领大军,而历史上韩擒虎和贺若弼等人的崛起也是因为杨坚的提拔,只可惜杨坚的上位时间也太短了,根本来不及给这些将领更多的锻炼和成长机会。 这也是为什么韩擒虎最后一咬牙投靠了李荩忱,他家中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一家老小都指望着自己养活,若是迟迟没有办法在北周军中建功立业,那不如换个地方。尤其是现在的北周国情也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另外一个时空中的韩擒虎也算得上一生倥偬,尤其是追随杨广灭南陈之战,更是让他走上了人生的顶峰,也因此在民间甚至有了“阎罗”的称呼。 此时的韩擒虎显然并没有李荩忱想象之中的那样意气风发,毕竟无论是对于谁来说,第一场亲自指挥的大战就是失败,恐怕对谁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不过这也让韩擒虎看上去多了几分稳重。 对此李荩忱还是满意的,韩擒虎毕竟已经不是年轻人了,对于该做什么心中应该有数,人这一辈子当一次叛徒就够了,韩擒虎对于李荩忱的忠诚应该是可以保障的。而萧世廉有的时候随他父亲,莽莽撞撞,有韩擒虎这么一个稳重的人在旁边未尝不是好事。 “我们终于要和朝廷开战了么?”萧世廉看着面前的舆图,随时是在汉中,但是这一张舆图已经变成了荆湖和江南,李荩忱丝毫没有打算掩饰自己的战略意图。 “不是现在,”李荩忱当即否定,“巴蜀经过几番大战,需要休养生息。江南炎热,春夏也不是开战的时候,就算是真的开战也要等到明年秋天。” 萧世廉微微颔首:“都从哪里出兵?” 李荩忱伸手径直在舆图上点了点:“届时大士会引兵出襄阳,攻郢州转而下江州,某会亲率水师出夔门攻江陵,另外如果没有算错的话,淮东淮西也会群起响应,最后夹攻建康府。” 萧世廉沉默片刻,低声问道:“那我呢?” 韩擒虎怔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萧世廉。萧世廉这个问题未免问的有些敏锐。众所周知李荩忱想要出川面临的第一个对手就是萧摩诃,萧摩诃无论怎么说都是萧世廉的父亲,父子相残的事情李荩忱还不会做出来,所以在战略安排上自然就避开了萧世廉。 毕竟李荩忱也得留下人把守汉中等要地,以免北方生乱。 “世忠,你已经把曹忠、徐德言和唐正良等人一股脑的调到北方了,再加上西北的长孙晟,只要他们不会主动滋事,凭借汉中天险,就算是杨坚有天大的本事也冲不进巴蜀,更何况现在的杨坚哪里还有余力进攻巴蜀?为什么还需要我在这里?”萧世廉的声音很低沉,但是显然有些失望。 “面对骠骑大将军,你下得去手?”李荩忱淡淡说道。 “我······”萧世廉的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对于这个问题显然他很纠结。 南陈已经腐朽不堪,萧世廉并不想继续为这样的王朝效忠,他想要在李荩忱这个新鲜而充满活力的团体之中拼搏,每一个时代的开创者们之中都不缺乏背叛了自己原来阶级出身的人,因为在原来那样的环境下他们并不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所以他们在心底并不接受自己会被禁锢在那个阶级之中,甚至还不惜于依靠自己对这个阶级的了解彻底推翻他。 可是毕竟现在萧世廉想要参与到这一场大战之中,需要面对的第一个敌人就是萧摩诃。既然萧世廉南下,那么就意味着李荩忱还需要抽掉一个有分量的人北上镇守汉中,如此一来李荩忱手中可用的将领必然就会更少,萧世廉这样的重将完全不可能在旁边袖手旁观。 第九百一十四章 岳父的信 对于李荩忱来说,萧世廉和裴子烈是他的好兄弟,尤其是在淮北战场脱身而出,自己曾经的几个小伙伴全部为了掩护自己而牺牲,萧世廉的出现等于在短时间内快速弥补了这一块空白,至少让李荩忱有了在这乱世之中可以相互扶持着向前的人。 也因此,只要了解李荩忱的人都知道,他是真的将萧世廉和裴子烈当做兄弟,因此他并不想看到自己的兄弟面对这样艰难的问题。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当时在调整战略的时候特意让裴子烈而不是萧世廉来面对萧摩诃。 可想而知,以萧摩诃对南陈的愚忠,在最后时刻来临的时候,也必然不会退缩,只有通过和李荩忱全力一战才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和忠诚。 萧世廉咬了咬牙,沉声说道:“天地君师亲,某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正义的,所以无从所谓天地,不过将军日后是要成为天下之君的,现在也是我等巴蜀将士的君王,忠诚于将军自然应当先于忠诚于家父。就算是家父在这里,必然也不会觉得我说的有错!” 萧世廉的话掷地有声,旁边的韩擒虎脸色已经忍不住变了变。不过李荩忱称王称帝只是可想而知的事情,事已至此无论是北周还是南陈,都已经没有对李荩忱的约束能力,李荩忱什么时候称帝不过就是看他什么时候有心情走三请三让的程序。 南北朝三百年,几个朝代走马观灯一般的换,对于这套刘成大家早就已经烂熟于心。现在想必只要李荩忱暗示一下,各种奏表就会雪花一般飞过来,与此同时各地肯定也是少不了祥瑞不断。 李荩忱静静的看着萧世廉,而萧世廉似乎并没有退缩的意思。 不由得笑了一声,李荩忱一挥手:“也罢,某派人去请淳于老将军来汉中坐镇,你随某南下备战!” 顿了一下,李荩忱的目光落在韩擒虎的身上:“子通(韩擒虎表字),随某南下,某会让你独领一军。” 韩擒虎顿时激动的看向李荩忱,郑重一拱手:“末将遵命!” 而萧世廉不由得嘟囔了一句。 这待遇不太一样啊! —————————— 李荩忱是不会在意萧世廉的牢骚的,这个家伙也就是嘴上说说。大冬天里跑了一趟西北,感觉显然并不怎么好,既然已经决定了,那李荩忱就不再和萧世廉、韩擒虎两个大老爷们多寒暄,一溜烟跑到后宅中去了。 萧湘早就让人准备了热汤伺候李荩忱沐浴。等到李荩忱沐浴更衣出来,桌子上已经摆了酒菜,萧湘正用筷子沾了点汤水尝尝味道,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正看到李荩忱过来,急忙冲着婢女招了招手, “夫君先喝杯酒暖暖身子,”萧湘笑着说道,将一杯温好的酒端上来,“还有两个菜,我去帮一下尉迟姊姊。” 一边说着,萧湘一边从李荩忱身边掠过,掀起一阵香风,让李荩忱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习惯了血腥气味和战场的厮杀声,此时骤然听到女孩银铃般的笑声、嗅到这淡淡香气,自然是心旷神怡。 地龙将屋子里烧的火热,虽以至于甚至不得不开一点儿窗户让凉风进来,这也让李荩忱觉得自己真的是过的太奢靡。 不过这种话自己心里想想就可以了,在冰天雪地里奔波了这么久,每天只觉得手脚都不属于自己了,显然终于有暖和的温柔乡,他才不会拍拍屁股走人呢。 萧湘和尉迟炽繁这样的大家闺秀一般是不会下厨的,但是并不代表她们不会。李荩忱回来,她们当然不会让厨娘代劳。 李荩忱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肴,虽然菜都是腌菜为主,但是现在毕竟是冬季,有这些东西吃的已经是富贵人家了,不过肉倒是不少,上好的獐子腿显然是给李荩忱量身定做的,另外还有猪蹄和鹿肉,显然猪蹄这种可以美白养颜的食材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受到了追捧。而汉中背靠秦岭,最不缺的自然就是后世可能见都没有见过的野味,所以会有獐子和鹿肉并不稀奇,除此之外还有一碗鲜鱼汤,冬日之中一碗暖暖的鱼汤喝下去最是暖胃。 萧湘和尉迟炽繁一左一右坐下,尉迟炽繁这一次抢在萧湘前面给李荩忱盛了一碗鱼汤,紧接着便要给李荩忱夹菜,李荩忱眉毛一挑,看向萧湘,这丫头似乎并没有想要争一争的意思,只是冲着李荩忱使了个眼色。 李荩忱怔了一下,隐约明白了什么,按住尉迟炽繁的手:“没事,我自己来就可以,坐下吃饭。” 尉迟炽繁顿时有些惶恐,下意识的低头。而李荩忱趁机在尉迟炽繁柔滑的手上轻轻捏了一下,笑着说道:“说说吧,什么事?” 尉迟炽繁急忙说道:“不是······” “说。”李荩忱轻轻咳嗽一声,有些不悦,尉迟炽繁既然都已经和萧湘说好了,这个时候再遮遮掩掩的,李荩忱就不高兴了。 尉迟炽繁迟疑一下,手有些不安的绞在一起:“前些日子家父托人转送过来一封信······” “嗯?”李荩忱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很快意识到什么,“尉迟······岳父送信来?” 一声“岳父”听到耳里,尉迟炽繁的俏脸微微发红:“嗯,家父已经返回宛城,这一次来信一来是不要让大母挂念,二来是······” 李荩忱皱了皱眉:“先吃饭吧,吃完饭把信给我看看。” 尉迟炽繁急忙应了一声,明显松了一口气,按理说后宅是没有资格参与到这些事情中取得,毕竟后宅的枕头风有的时候的确很难让人抵御,尉迟炽繁也并不想失去李荩忱的好感。如果不是这封信是尉迟顺的亲笔信,而且打着的是家书的名义,尉迟炽繁恐怕连收都不敢收,所以在这之前她也是和萧湘通过气的。 李荩忱轻笑一声:“就算是有再多的矛盾,也是某和你爹爹之间的矛盾,与你无关,这么紧张干什么。” 尉迟炽繁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目光下意识的瞥向萧湘。而李荩忱用筷子点了点萧湘和尉迟炽繁:“你们两个,这么大点儿事有什么好扭扭捏捏的,事情是对是错,某自然会判断,你们只要说出来就可以了,明白么?” 萧湘和尉迟炽繁对视一眼,脸上都浮现出笑容。而李荩忱端起来酒杯,哈哈笑道:“饮甚!” 第九百一十五章 买卖 不管尉迟顺想要说什么,又要代表谁的意志,李荩忱并不想把这件事和尉迟炽繁牵扯在一起,而且他也知道这和尉迟炽繁本来就没有关系。 不过这倒是一个不错的理由,可以吓唬吓唬这个小丫头,让她晚上的时候“更听话”一些。 尉迟炽繁当然不知道李荩忱这些“龌龊”心思,再加上这件事本来就关系到她和尉迟家族的未来,让尉迟炽繁更是心中忐忑,她不知道李荩忱到底真的会如他所说的那样一笑了之,还是大发雷霆。 毕竟尉迟炽繁跟着李荩忱的时间并不算长,而且从身份上来说,她作为一个战俘更是没有什么身份地位可言,这也让尉迟炽繁更不敢去拿捏李荩忱的心思,毕竟她不知道李荩忱的这种宠爱到底是因为真的发自内心的,还只是一时间的贪图美色。说到底尉迟家和李荩忱现在还是死敌的关系,李荩忱对自己这么体贴,让尉迟炽繁难免会有些不知所措。 当然看看李荩忱的后宅之中,凤冠霞帔、明媒正娶的正妻乐昌公主还在建康府,而萧湘的出身实际上并不比尉迟炽繁好到哪里去,李荩忱显然并没有因为萧湘的身份而轻视她,在这也是尉迟炽繁至少还有胆量说出这件事的原因。不过说到底萧湘也只是一个小丫头,李荩忱宠溺她就像是宠自己的妹妹似的——李怜儿和李荩忱之间与其说是兄妹,倒不如说是一对冤家,见面总是能有事没事拌嘴。 估计现在普天之下,有胆量和李荩忱掐着腰吵架的也就只有李怜儿,然而对于这个妹妹李荩忱也一向是让她几分,否则以李怜儿的本事,根本不是李荩忱的对手。 尉迟炽繁有些紧张的看着李荩忱,而此时李荩忱手中拿着的正是那一份家书。 实际上尉迟顺的要求也很简单,请李荩忱继续向杨坚保持压力,更或者至少不要和杨坚达成同盟,而作为交换条件,宇文宪会向北方的突厥人施加压力,逼迫他们不会过度的扰袭李荩忱刚刚拿下的西北,同时不会在淮北战场上布置太多的兵马,以减轻吴惠觉等人的面临的压力,而李荩忱也应该相应的做出保证,淮东和淮西的兵马并不会北上进攻北周,而应该在李荩忱的指挥下面向南陈。 与此同时,尉迟顺还试探性的询问是否可以在李荩忱这里购买一些衣甲和弓弩。 “这倒是有趣。”李荩忱不由得啧啧赞叹一声,自己这个岳父老泰山还真是敢想,不过想想也知道这背后肯定是宇文宪和尉迟迥的主意,凭借尉迟顺还做不了这个主。 而且事情当然不可能这么草率,这其中包括很多大军调度的事,因此尉迟顺的这封信更多的是先探探李荩忱的口风,之后的种种条款肯定会派遣专人前来。 李荩忱没有在汉中和西北方向投入太多的兵力,已经足够让杨坚和宇文宪敏锐的察觉到李荩忱接下来的目标根本不在北周,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如果能够在这个时候结好李荩忱,从而保持对对方的压力,那自然是何乐而不为。 同样对于李荩忱来说,如果能够借助宇文宪减轻淮东、淮西和西北的压力,抽调出来更多的兵马,也是好事。 至于弓弩和兵甲的事情,李荩忱也知道大致原因。显然长久的拉锯战已经让北周自己生产的弓弩箭矢供应不暇,尤其是因为北周之前的核心是长安,因此大多数的工坊实际上也都安置在长安。至于地方城镇和州府实际上是没有资格大规模生产兵刃器械的。 而洛阳、邺城等原本的中原通都大邑都经过几次战火的洗礼,工坊早就已经残破不堪,因此想要在短时间内生产出来大量合格的弓弩、箭矢和兵甲显然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因此如果能够从李荩忱这里获得一定的兵甲补充,并且趁此机会重新打开和巴蜀的商贸,对于宇文宪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在这乱世之中,商贸并没有因为战火而变得萧条,反而因为各地的产物各有不同而变得愈发重要,因此无论是杨坚还是宇文宪,都想和李荩忱势力开通商道,这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蜀中物产丰富,上到上流社会追捧的蜀锦,下到朱砂、矿石、井盐等生活和征战必需品,都是中原缺少的。 之前巴蜀还在北周的掌控之中时候,这些自然不缺,但是随着巴蜀已经落入李荩忱手中,这些物资的紧缺一下子让通商变得重要。显然杨坚和宇文宪也清楚,谁能够从李荩忱这里获得这些物资,谁就有继续将战争进行下去的更多资本。 所以这个时候杨坚和宇文宪开始争先恐后也在情理之中,显然他们谁都不想失去先机。 尉迟炽繁看着李荩忱面无表情的将信放下,心中更是不安,而李荩忱冲着她招了招手,尉迟炽繁咬着牙走过去,不管怎么说这是为了尉迟家,就算是李荩忱说什么自己也认了。 “不打算吹吹枕边风?”李荩忱微笑着说道,手已经环在了尉迟炽繁的腰肢上,并且开始不老实的向下滑动。 不知道李荩忱是什么意思,尉迟炽繁俏脸微红,讷讷不敢言。 而李荩忱伸手捏了一把臀肉,笑道:“看把你吓得,某答应了。” 尉迟炽繁顿时露出惊喜的神色:“当真?” “当真是当真,当然某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你。”李荩忱笑了一声,“今天洗白白了等着。” 尉迟炽繁轻轻呼了一口气,而李荩忱的手一牵,她顺势坐到李荩忱的腿上,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夫君真的答应了?” 李荩忱点了点头:“某接下来肯定是要进攻东南,先稳定荆州和江南的,显然你爹爹已经看出来了,所以这个时候我们互相保持默契,帮助对方减轻一些压力,本来就不是什么坏事。不过某也想要你告诉他,这些话以后直接派人来告诉某就可以,虽然之前是敌人,但是当我们有着共同的目的的时候,就可以不再是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某不介意和宇文宪暂时保持合作。” 第九百一十六章 缺钱 顿了一下,李荩忱有些不满的伸手刮了刮尉迟炽繁的小鼻子:“但是这些事情某并不想看着你,看着湘儿牵扯进来。某转战沙场,或许很难总是在你们身边陪伴,所以某能做的也就只有竭尽全力给你们一个安宁和平的生活,至少不在经受乱世硝烟的磨难。所以这些争霸天下的权谋之事,某并不想让你们参与进来,有我就已经足够支撑其咱们家的天了。” “夫君!”尉迟炽繁低呼一声,搂住李荩忱。 说句实话,当初被元氏选中作为尉迟家的“礼物”献给李荩忱,尉迟炽繁心中是很紧张的,因为在这之前没有人知道李荩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有些传说中他神乎其神,有些传说中他就是从地狱中诞生的恶魔。 尉迟炽繁对于自己的未来心中惴惴,而元氏又何尝舍得,在尉迟家中,这个孙女是公认的聪慧温柔,元氏一向对这个孙女也是疼爱有加,恨不得天天带在身边。 原本尉迟家也准备给她准备一门好亲事,至少也应该是配得上尉迟家身份的名门望族,甚至不惜是皇亲国戚。 结果谁曾想到世事无常,现在尉迟家这些妇孺老弱想要避免直接被李荩忱打入苦役营的悲剧,就得主动讨好李荩忱。姿色最出众、性格也温柔善良的尉迟炽繁显然是不二人选。 将孙女送入龙潭虎穴对于元氏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可是当时作为这些妇孺老弱之首的元氏也别无选择,她要保全的是整个尉迟家的亲眷。 不过至少现在看来,尉迟炽繁并不觉得这对自己是煎熬。靠在李荩忱的怀里,她分外的安心。所有的小姑娘都有要嫁给盖世英雄的梦想,尉迟炽繁也不例外。或许那些世家子弟和皇室宗亲足够高贵,但是显然他们终究只是纨绔,在尉迟炽繁的心中当然比不上一个真正的英雄。 不管李荩忱到底算不算英雄,至少他凭借一己之力打下了偌大的江山,这就足够让尉迟炽繁为之倾倒,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显然要比想象中的更有情有义。 李荩忱捏了捏她的脸,微笑道:“好了,这件事某还得和伯清他们商议一下,你放心便是。” ——————————- “兄长确信自己不是被尉迟嫂嫂灌了迷魂汤?”李怜儿笑着将茶递给李荩忱,顺便挤了挤眼睛,一脸揶揄。 李荩忱翻了翻白眼,懒得和调皮的小妹一般见识。而萧世廉咳嗽一声:“怜儿,我在和你兄长谈正事。” “哼!”李怜儿娇哼一声,不过也不打扰他们,背着手笑嘻嘻的走了,她那乌黑油亮的辫子在背后一甩一甩的,仿佛在向身后的两个男人表达不满。 李荩忱当即笑眯眯的看了萧世廉一眼,这家伙的妻管严看来又加重了,如果不是自己在这里,怜儿肯定不会给萧世廉什么好脸色。不过话说回来李怜儿的这种真性情恐怕也才是萧世廉最喜欢的地方。 “你妹妹,你也不管管,成何体统。”萧世廉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的说道,“之前都让你宠坏了。” 李荩忱哂笑:“畏妻如虎,不要推脱。” “咳咳,”萧世廉咳嗽一声,果断转移话题,“你真的决定这样?杨坚和宇文宪可都不是等闲之辈,想要做到在他们中间左右逢源,想必没有那么简单。” 李荩忱不由得冷笑道:“某还没有落魄到要去在他们之间左右逢源的地步,既然是他们求上们来了,那我们也不用客气。蜀中这么多商品和物资囤积着我们自己也用不完,不如和他们做生意。更何况现在蜀中各处建设都需要钱财,有人把钱财送上门来了,那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萧世廉微微颔首:“这倒也是,自从我们和朝廷的关系已经彻底恶化之后,没有了朝廷商贾的来往,蜀中的物价的确波动比较厉害,如果有外来资金进入,应当会好一些。” 缺钱,的确是李荩忱现在面临的一个问题。 财政问题从来都不是一个小问题,李荩忱想要建设巴蜀,需要大量的钱财,而想要安抚百姓,就只能减少税收。本来巴蜀的财政库存就不算富足,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恐怕很有可能会入不敷出。至少现在李荩忱还不想要仿照汉代通货膨胀的时候大肆铸造“大钱当千”,这样只会进一步导致通货膨胀,并且引起民间对官府钱币的不信任,最后只会让以物易物重新扮演不可替代的角色,而官府的钱财花费不出去,进一步导致官府的信用降低。 当官府用这些已经“不值钱”的钱继续作为俸禄发给官员和军队的时候,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可想而知。 李荩忱从来没有指望着这个时代的人就有着和后世一样的近代民族意识和爱国观念,毕竟这是千年之后方才兴起的概念,不能在这个时候就要求甚至连民族概念都还很模糊的华夏。 当近代民族意识真的萌芽并且发展时候,就算是政府的信用降低,这个国家的人已就知道自己应该做的失去挽救而不是去推翻。在轰轰烈烈的抗日战争时期,哪怕是军饷少之又少,哪怕是大学教授都不得不上街当小商贩,至少大多数的人、大多数有民族意识的人都没有选择背叛这个国家。 只不过现在用这些来要求自己手下的这些百姓实在是太理想了。李荩忱必须还跌解决财政的问题。 “至少就现在而言,从周人手里拿到钱财对我们没有什么坏处。”李荩忱斟酌说道,“除了钱财之外还有粮食的问题,这一次依靠陈仓军屯中的粮食也算是渡过了难关,但是开春之后的春耕说什么都不能再耽误了。我们需要更多的粮食来支撑未来的战斗。” 萧世廉点了点头:“这个你不用担心,过了苦日子才知道现在的日子有多么好,这么多巴人下山,即使是去年有战乱,蜀中粮食也收获颇丰,甚至已经可以自持。今年这一场大雪更是瑞雪兆丰年。咱们奔波了这么长时间,总算是让一切都安定下来了。” 感受着萧世廉声音之中的感慨,李荩忱笑道:“还是这稳定的生活让人欢喜啊,咱们也是该喘一口气了,不过你小子可不能之后就赖在蜀中不动弹了。” 萧世廉迟疑片刻,沉声说道:“那世忠,还有一事你打算什么时候······” 第九百一十七章 名义 李荩忱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他大概能够猜到萧世廉想要说什么。 现在李荩忱已经不是当初入蜀时候的李荩忱了,巴蜀、襄阳、汉中、南中以及西北都已经落入李荩忱的手中,向东北威慑关中,向东南虎视荆湖,再加上明里暗里和李荩忱有勾结的关陇世家、东南士族,虽然这个团体组成的时日还短,内部也的确存在一些问题,但是谁都不能否认,李荩忱已经成气候了。 因此一个小小的汉中侯显然已经不能满足下面官员们的需求,之后李荩忱为了试探南陈和北周的反应,进一步自封为征北大将军,不过毕竟这只是一个军衔,和李荩忱的爵位身份没有太大的关系,在南陈和北周都已经自顾不暇的情况下,李荩忱显然也到了更进一步的时候,他必须要给手下人一个明确的效忠对象和奋斗目标。 在之前,这个团体还很弱小的时候,李荩忱低调一点并不是什么坏事,因为这样可以从很大程度上避免北周和南陈的敌意,而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当李荩忱依旧以南陈册封的汉中侯自居的时候,南陈对李荩忱还抱有一丝希望,认为李荩忱尚且可以回归到南陈的朝堂上,毕竟在南北朝边疆将领和中央朝廷出现矛盾和冲突并不是不常见的事情,边将在很多时候都掌握着朝廷的重兵,既然如此就难免会有人怀疑,从而引起矛盾。 但是在大家都有所顾忌的情况下,这种矛盾并不是不可化解的,朝廷的赏赐和边将的示忠以及共同面对的外敌一般都会让大家将这种隔阂放下。 陈顼也不是没有做出过这种努力,只可惜他多疑的性格最终还是让这样的努力功亏一篑,他想要的是阻挡李荩忱而不仅仅是限制了。这自然就从根本上损害了李荩忱以及整个李荩忱团体的利益,这是谁都不能答应的。因此当初李荩忱入建康府的时候,虽然反对的声音很多,但是多是从李荩忱的安全角度出发,从整个团体的利益角度来说,无论是想要从南陈那里获得更多的利益,还是趁此机会做个了断,李荩忱还是很有必要走这一遭的。 当然最后的结果是李荩忱反出南陈,从此再也没有可能回到南陈的朝廷上,而这个时候回过味来的南陈也发现,李荩忱已经不是他们轻易能够对付的了,险峻的巴蜀山地和战胜北周大军的胜利已经让李荩忱将“天时地利人和”牢牢地掌控在手中,所以也只能对李荩忱听之任之。 至于北周那边也不用说,当北周意识到真正有威胁的实际上不是在江陵的南陈主力,而是李荩忱这一支偏师的时候,为时晚矣。他们在和李荩忱的战斗中接二连三的失败,也彻底磨掉了北周将士的信心,让进攻巴蜀似乎变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再加上北周的内部分裂,现在北周更需要的是仰仗李荩忱的支持,而不是和李荩忱为敌。 短短几年间,风云已经变化如此,也的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而为了能够让整个团体维持稳定,显然李荩忱必须要更进一步。 萧世廉看着李荩忱,神情郑重:“某也不是代表一个人,这是我们汉中臣子们商量过的,而且和蜀中那边也通过气了,蜀中唐、骆几位的意思是,与其等到你回蜀郡再商议此事,不如先在汉中达成一致,这样他们就可以在蜀中先做安排。” 顿了一下,萧世廉沉声说道:“世忠,事已至此,你也是该给我们一个交代了,军中、朝野,众望所归,如果你继续犹豫不决的话,可就寒了大家的心。” “称王吧,”李荩忱微微点头,“称帝还不着急,我们一步步的来。” 萧世廉哈哈一笑,端起来茶杯:“此处无酒水,自当以茶代酒,为汉王殿下贺!” “为汉王殿下贺!”李平等门内门外的亲卫显然早就已经屏息等着李荩忱的回答,此时听到李荩忱和萧世廉的声音,几乎同时单膝跪地,齐声喝道。 李荩忱微微一笑,不过心中却忍不住感慨。 汉王? 这是当年刘邦的封号,刘邦封于汉中,称汉王。而最后夺得天下开创了华夏历史上最辉煌的大汉帝国的也是这位汉王。而之后他不知真假的子孙刘备也曾经在汉中称王,只不过称号是“汉中王”,大有向祖先礼让三分的意思。 封号讲究的是有渊源、有继承、有深度,李荩忱身为汉中侯,称汉王是必然的,就算是李荩忱有别的想法,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都不会答应的。 只是风水轮流转,没有想到落在自己头上又是一个汉王,让李荩忱下意识的感慨。而或许历史也将会随之改变,重新崛起于这一片饱经战火洗礼的土地上的,又将是一个强大的汉王朝! “怜儿!”萧世廉将茶杯中的水一饮而尽,似乎觉得还不过瘾,“上酒!快些上酒,今日不醉不休!” ——————————————-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李荩忱只觉得天晕地转,一直到确认头顶上的是自家的房梁,方才缓过神来,而断断续续的记忆逐渐涌上来,让他长长呼了一口气。 萧世廉这个家伙,酒量见长啊。 “夫君醒了。”萧湘坐在床榻边,见李荩忱醒了,一边伸手想要搀扶李荩忱,一边吩咐身后的婢女去把准备好的毛巾和醒酒汤端过来。 “什么时候了?” “都日上三竿了。”萧湘不由得嗔怪道,“夫君和萧伯清两个人都能喝的酩酊大醉,若不是李平他们还知道点儿尺度,恐怕你昨天晚上就得睡在萧伯清那里了。” 李荩忱揉了揉隐隐发痛的太阳穴,并没有着急起身,而是往萧湘那里靠了靠,萧湘无奈的搀扶他一下,让他可以枕在自己的腿上。而李荩忱笑着说道:“怎么,不开心?” “怜儿姊姊可是让萧伯清大早晨起来就在床边跪着,还派人来说怎么都不能便宜了你。你倒好,在这里享受。”萧湘看着自家郎君近在咫尺的容貌,虽然算不得英俊,但是眉宇之间的一股英气却是寻常人所没有的。 第九百一十八章 白纸般的巴蜀 李荩忱翻了翻白眼,萧世廉的妻管严是没救了。 恐怕谁也不会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萧伯清竟然在卧房里怕老婆。 该不会是不行吧? 李荩忱的想法越来越邪恶,嘴角露出了一丝坏笑,丝毫没有因为编排自己的妹妹和妹夫而羞愧。 “夫君在想什么?”萧湘一边拿过毛巾给他擦脸,一边好奇的问道,“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李荩忱故作神秘的一笑,这种背后说人坏话的事情当然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当即他伸手在萧湘的眉心点了点,微笑着说道:“你马上就要当王妃了,开不开心?” “开心是自然的,如果夫君以后能多陪妾身,那肯定更开心,”萧湘一边将毛巾放下,一边把醒酒汤端过来:“夫君起来喝两口吧,刚刚熬好的,夫君醒的可正是时候呢。” 李荩忱坐起来,指了指自己的嘴:“喂我。” 萧湘怔了一下,看李荩忱一副根本不想退让的神情,无奈之下只能挥了挥手让身后的婢女们退下,若是李荩忱这幅样子传出了,那怕不是要被笑掉大牙。 当萧湘拿着勺子放到李荩忱嘴边的时候,李荩忱又摇了摇头:“不是用这个喂。” 一开始萧湘没有明白,不过李荩忱伸手在她的唇上点了点,顿时反应过来,顿时两朵红晕飞上脸颊,而李荩忱只是笑嘻嘻的看着她。 “夫君怎得如此没正行,都是要当王爷的人了。”萧湘嗔了一声,不过还是乖乖的自己先含了一口,而李荩忱一把揽住她,直接对准目标吻了下去。 —————————— 汉中对于李荩忱来说终究只是短暂的停留,萧世廉和韩擒虎会在之后向赶到的官员交接工作、之后南下。而李荩忱趁着这几天天好,自然是先走一步,而他刚刚过了葭萌关,雪花一般的奏章就已经飞到了李荩忱的案头上,与此同时还有本来就在北上的徐德言和专门从蜀中赶过来的唐亦舜。 这两个代表李荩忱麾下已成气候的东南士族和巴蜀世家的文官,显然都是带着任务在等李荩忱的。 看着桌案上已经堆得小山也似的奏章,李荩忱就知道是什么任务了。这些都是从巴蜀各地送上来的劝进表,一个个都是厚厚一叠,不用想也知道里面肯定是洋洋洒洒,这个时候当然都得拿出来真本事。以至于李荩忱都觉得自己可以怀疑这帮家伙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写好了,就等着现在。 “参见大将军。”既然李荩忱现在还没有称王,那么唐亦舜和徐德言还是很理智的保持了这个称呼。 李荩忱微微颔首,忍不住笑道:“都已经等不及了?” 徐德言和唐亦舜郑重说道:“大将军进位为王是众望所归,巴蜀文武、将士和百姓都在翘首以待!” 对此李荩忱也很清楚,百姓也好,将士们也好,要的是一个奔头,一个能够让他们为之奋斗的理由,甚至哪怕是一个能够在生死关头可以让他们无所顾忌大吼的口号。 而对于这些世家和官员们来说,他们也想看到李荩忱实打实的走到这个位置上,这样他们的利益也自然而然的有所保障。 从龙要趁早,在这种事情上,大家讲究的就是一个“争先恐后”。若是比别人慢了,说不定以后在李荩忱那里就不好说话了,毕竟先来后到的顺序只要是个人都不可能无视。 李荩忱脸上的笑容收敛,沉声说道:“任重道远,坐拥一方乃是有德者为之,某才疏学浅、资历尚轻,若当大任,恐不利于这一方百姓。” 唐亦舜和徐德言对视一眼,都是会心一笑。 三请三让的流程,讲究的就是一个心照不宣。他们两个这一次前来,也是算代表全体文官做第一请了。 “还请大将军三思!”两人同时齐声拱手。 李荩忱凝神思索,良久之后挥了挥手:“此事再做决断。” 顿了一下,显然李荩忱对于这样的做作也有些不耐烦,紧接着说道:“来,都坐下,现在都快过年了,算起来某已经快有一年没有回到蜀中了,蜀中情况如何?” 李荩忱不喜欢这些虚假的流程,大家自然也都松一口气,唐亦舜当即说道:“回禀将军,今年夏收和秋收虽然受到战乱的影响,但是基本都保持稳定,现在我们的库房之中粮草已经储存超过五十万石,足够未来征战用,另外明年的春耕已经开始组织,主要是各个工坊打造的农具正在下拨,争取在年前分配到户,好在现在我们的人口还不算很多,所以主要都聚集在城镇和工坊周围,农具的分拨并不算难。” 李荩忱微微颔首,实际上这也是他对巴蜀的发展做出的规划,以一个城镇为中心,内层是府衙和商业区,中间是工坊,外层是农业区,而不同的城镇再通过整修的官道串联在一起,连点成线、连线成网,改变原先自然经济时代的混乱的格局。 这样自然可以方便商旅的往来以及工坊产品的运输和流通,与此同时农贸产品的集中和税收也更加省时省力,官吏们不再需要四处乱窜,只要按照道路区划一个片区一个片区的收集就可以,这样也便于核算,从一定程度上也防止了中间的偷税漏税以及中饱私囊行为。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巴蜀历经战乱,百业待兴,所以李荩忱可以在一张白纸上尽情挥毫泼墨,若是换在中原人口密集的地方,这样折腾恐怕是要引起动荡的。 对于李荩忱来说,有巴蜀作为样本,之后他想要在其余地方进行相似的建设,肯定受到的阻力也会更小。当然了如果李荩忱手中有用不完的钱财和吏员,他肯定懒得这样规划,不过历史上总是这样,暴富的人很多,但是真的要说能够让自己的财富在未来只多不少,那么恐怕还是那些一点一点打拼的人做得更好。 历史上的西班牙因为发现了美洲而一夜暴富,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西班牙的财富泛滥以及社会的无序发展,最终导致了偌大的帝国转瞬之间摇摇欲坠。 因此在李荩忱看来,创业之初,艰难一些也未尝不是好事。 “钱财呢?”李荩忱紧接着问道。 第九百一十九章 刺激经济 提到这个问题,唐亦舜顿时露出捉难的神情,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见李荩忱的目光飘过来,唐亦舜深深吸了一口气:“启禀将军,钱财所剩无多。” “哦?”李荩忱显然对于这个结果有些诧异。 他并不介意自己麾下的这些官员花钱,但是他必须得知道这些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花钱和乱花钱是两个概念,李荩忱也没有指望着唐亦舜他们能够吐出源源不断的金元宝出来,所以花钱是肯定的,不过蜀中素来是天府之国,之前虽然经过战乱和灾害,但是府库之中并非一穷二白,谁都得留点儿保底的以应对不时之需,更不要说各大世家的鼎力支持,尤其是峡江唐氏,几乎将家族的积蓄都赌上了,如果现在说支出的差不多了,那李荩忱一定得问清楚。 唐亦舜沉声说道:“无论是工坊建设、城池修缮,还是军队招募甚至是农耕用具打造,都需要一定的钱财投入,我们的府库之中钱财本来就不多的,现在已经花费的差不多了。不过淑霞认为,这些钱财既然投出去了,在不久之后肯定是可以得到回报的,而且按照将军所吩咐,这些事情本来就是不得不做,与其让这些钱财烂在府库中,不如让其造福百姓。” 顿了一下,唐亦舜还是有些为难的说道:“不过将军征战在外,属下担心将军不了解巴蜀的实际情况,再加上消息往来迟缓,所以和蜀中诸位商量之后擅作主张,还请将军恕罪。另外府库之中钱财已经所剩寥寥,恐怕在短时间内没有办法为大军征战提供更多的军饷,如果牵扯到巴蜀安危,属下愿意负责。” 一边说着,唐亦舜已经站了起来,大有直接跪在地上请罪的意思,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是他最后拍板做决定的,这个时候自然也没有缩在后面的道理。 唐亦舜这样紧张兮兮的,李荩忱反倒是不好意思了,毕竟当初走的时候是他放权给这些人的,本来大家的利益就是一致的,因此李荩忱倒是不需要担心他们的忠诚问题,更何况李荩忱在走的时候都已经将具体的方向都安排下去了,剩下的细节问题实际上就算是李荩忱身在巴蜀也不会过多过问,他必须得给手下这些人足够的发展空间,让他们施展自己的才能——当然也可以给自己减轻一点儿压力,并且这个目的有些时候占据主要。 因此就算是唐亦舜等人干出了什么不算太出格的事情,李荩忱也并不会责怪他们,更何况李荩忱让他们做这么多事,如果不花钱的话他们就办成了的话,那李荩忱才得好好考虑考虑呢。 看大将军脸上似乎并没有露出不愉的神色,唐亦舜和徐德言倒是有些惊讶。对于唐亦舜来说,想要办成李荩忱临走的时候吩咐的事情又不花钱那是不可能的,能够将钱财控制到没有花的一个子也不剩,实际上他已经尽力了,不过即使是如此,他还是做好了被大将军责罚的准备,无论如何这都有自己没有统筹好以及没有请示的责任在里面。 李荩忱倒是笑了一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做的没错。” 议事堂上紧张的气氛顿时舒缓了些许,而李荩忱沉声说道:“这些钱如果堆在府库中,那么只能让人安心,但是如果能够花出去,而且每一点都花在刀刃上,那才是真正让人安居。我们不要怕花钱,正如伯贤刚才所说,只要以后收得回来,那么我们现在花费的就是值当的。” 李荩忱这个观点显然让唐亦舜和徐德言都有些诧异。 好像大将军并不喜欢攒钱? 李荩忱伸手敲了敲桌子:“历史上文景之治积攒了那么多的财富,可是在边境上依旧屡屡受到匈奴人的欺压,而汉武大帝大展雄风,虽然将文景之治的积蓄挥霍掉很多,但是带来的结果是什么,匈奴人远遁三千里,从此大汉再无北境之忧,并且可以集中国力整顿内政、开拓西域和丝绸之路,引外来之财富,富贵华夏之子民。因此汉武大帝虽然穷,但是却依旧是后世敬仰的一代帝王。” 顿了一下,李荩忱的目光落在徐德言和唐亦舜的身上:“现在你们两个一个即将执掌汉中、策应西北,一个更是执掌巴蜀心腹之地,财政这一块一定要树立‘敢花钱’的观念,只要我们在事先做好规划、让钱财花的有的放矢,那我们就不用担心缺钱。我们花出去的钱财只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的利润,就让我们在接下来的一年中有更多的钱可以使用,而多出来的这些钱可以折成军饷和运输粮草等等的费用,这样战争也不会影响到民政的发展,这样总比所有的钱财都堆在府库之中来的划算。” 虽然唐亦舜和徐德言都是受过良好世家教育的人,但是李荩忱这怎么都有些超前的金融思想着实让他们有些难以接受,不过两个人还是隐约意识到了这其中的道理,一齐拱手: “属下遵命。” 而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他不指望他们现在就能够轻而易举的礼节一千年之后的金融思想,毕竟就算是后人,如果是初学的话恐怕也需要反应很长时间。因此李荩忱现在还是要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做,让他们自己去按照自己的安排一步步实施。 不过这也给李荩忱提了一个醒,现在巴蜀已经不再是那个在乱世的夹缝中艰难求生的小团体了,因此战争将不应该几乎在整个团体的决策中扮演绝对重要的角色,至少自己应该多抽出来一些时间和精力放在民生和经济建设上,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钱财不但可以支撑战争的继续,而且其本身也是一种战争武器。 当打垮敌人的经济时候,这战争也就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尤其是唐亦舜等人经济思想的落后,让李荩忱更是不得不着重于经济的发展,尤其是如何才能刺激巴蜀的经济转型,种田很重要,但是不可能只是种田,尤其是巴蜀和南中丰富的矿产和林木,更是让李荩忱有发展初级工业的资本。 看来自己是应该继续采取一些措施刺激经济的发展了。 第九百二十章 山呼 当李荩忱到蜀郡的时候,第二请也已经走完了。 萧世廉、裴子烈、陈智深、杜齐、戴才等大将分别派了代表,而一路北上前往西北的曹忠更是直接在绵竹关请见李荩忱,将自己的劝进表递了上去,并且也代表其余镇守边关没有办法前来的将领表达了他们的心意。 当然李荩忱这一次依旧是犹犹豫豫之后选择了拒绝。 而等李荩忱到蜀郡的时候,第三请自然也就来了。按理说第三请应该是和李荩忱有关系的皇亲国戚以及前朝皇帝、重臣相请,但是显然李荩忱这里根本就不具备这样的人,他自己孤身一人,就只有一个妹妹,自然不够分量。 因此负责此事的唐亦舜灵机一动,直接将这个环节换成了百姓父老,象征万民。而对此巴蜀的百姓自然是不会拒绝的,李荩忱入蜀时间虽然很短,但是都做了什么大家可都是看在眼里。 不但李荩忱自己征战在外,将战火引出巴蜀,并且对内减轻赋税、分田分地、鼓励农耕、整顿吏治、兴修水利和道路,这些作为都是大家看在眼里的,更何况李荩忱治军严明,再加上常胜将军的头衔在这里,不少巴蜀子弟踊跃参军,因此也很少发生地方军队和百姓冲突的事情,反倒是乡兵、新兵经常组织起来帮助百姓耕作、建设房屋,一派军民鱼水、其乐融融。 在这个时代,只要大头兵不扰民、不烧杀抢掠,实际上就已经算是纪律严明的军队,因此出现了这样甚至能够主动帮助百姓耕作的军队,当真是少见。 当然了,李荩忱为了让这些士卒们能够主动这样做,也是没有少给他们灌输理念,李荩忱当然还没有天真的指望他们能够理解什么军民一家亲的概念,毕竟有些是在是超前的理念并不适合放在这个时代,否则取得的效果可能适得其反。 因此李荩忱很干脆的告诉这些以本地人为主的士卒,当他们帮助这些百姓的时候,他们的家人也在别的地方被别的士卒帮助着,同时这个时候帮助耕地也是解决巴蜀土地多而人手不够的问题,也是为了让军队有粮食吃。 这样双重理由的鼓励下,也不由得这些士卒懒惰。 而对于李荩忱来说,这样做也并不是没有目的的,一来可以稳定巴蜀内政,二来自然也是树立军队的正面形象、吸引更多的兵员,与此同时还能够解决军队粮食的问题,何乐而不为。 当然这样的政策颁布下去,李荩忱更是收获了民心,当李荩忱出现在蜀郡郊外的时候,当真是阖城百姓倾巢而出,郊迎这位让他们的生活从此都变得与之前大不相同的大将军,未来的汉王殿下。 李荩忱还没有走到十里长亭,便看见人群之中颤颤巍巍的走出来几个老人,他急忙翻身下马,快步迎上去。 在这乱世之中,能够活到这个年纪的都是一方名宿了,李荩忱肯定不能不在乎,更何况在这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会发生什么。 “老朽参见大将军!”几名老人一齐行礼,对于他们来说,有生之年能够看到李荩忱登上王位,然后再登基称帝,或许也是一种欣慰。 这乱世,乱得太久了,总算是出来一个少年英才,或许有能力终结这已经人如草芥的三百年! 李荩忱急忙上前搀扶:“诸位老人家请起,世忠年幼,当不起诸位如此礼节。” 带头的老人不由得打断李荩忱:“大将军此言差矣,试问天下,还有谁能够在短短几年之间带给巴蜀百姓如此安宁和平的生活?大将军之所作所为,当为巴蜀之王,今日小老儿等人窃代表巴蜀百姓,请大将军就汉王之位!” “请大将军就汉王之位!”当这老人话音落下,已经等候多时的百姓几乎是同时黑压压的跪下,人群有如风吹麦浪一般伏地,而与此同时护卫李荩忱的亲卫们也都随之单膝跪地行礼。 “请大将军就汉王之位!”唐亦舜等随同官员、唐正良等本地官员也都随之山呼。 “请大将军就汉王之位!”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呼喊,虽然这样的场面没有经过排练,但是声音发出来整齐划一,震撼人心。 李荩忱长长吸了一口气,抬头向前看,从这里一直到十里长亭、再到远处的蜀郡城下,不知道多少百姓在山呼,这种信仰的力量传达到李荩忱这里,只剩下了震撼。 自己历经艰辛,总算是走到这一步了,称王的这一天也就意味着自己宣布自立,距离称帝也就只剩下了一步之遥。 李荩忱身后的马车中,萧湘和尉迟炽繁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轻轻的攥住对方的手。对于她们来说,李荩忱称王,或许就意味着之后留在蜀郡的时间多一些,陪她们的时间也就多一些。至于什么王妃的名号,实际上萧湘和尉迟炽繁这种出身高贵的女子并不在乎,她们在乎的只是李荩忱能不能陪伴自己。 而唐亦舜等臣子此时也紧紧盯着李荩忱,李荩忱称王,那么峡江唐氏等等世家也就随之彻底飞黄腾达! “请大将军就汉王之位!”又是一声山呼。 李荩忱一甩衣袖,大步向前,先搀扶起来几名老人,然后跳上马车的车辕,一把抽出佩剑,朗声喝道:“诸位之盛情,李某却之不恭。今日进位汉王,必当以守护万民为己任,给诸位一个朗朗乾坤!” “为汉王贺!”无数的百姓同时高呼。 声浪扬起,再一次缓缓平息。 “汉王万岁!”唐亦舜抓住时机,抓紧站出来大吼一声。 “汉王万岁!”这一次又是所有人的欢呼。 李荩忱跳下马车,看着呼喊的百姓,长长呼了一口气。 这一步总算是迈出去了,只是之后的路,恐怕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走。想要为万世开太平,谈何容易! “殿下,请移步祭坛!”唐亦舜长声说道,第三请已经成功完成了,最让他担心的环节完成的非常顺利,甚至超乎想象,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刚才李荩忱说出来的话和百姓回答的话,都是肺腑之言! 就算是没有安排,这又何尝不是百姓的心声? 他们不需要动乱、他们渴望安宁,因此他们需要李荩忱成为守护他们的王。 第九百二十一章 宇文温 陈太建十年,周大象(宇文赟年号)二年十二月廿六日,征北大将军、汉中侯李荩忱于蜀郡登坛祭天,自立为王,国号“汉”,恢复蜀郡“成都”旧称,以成都为王城,宣告自立。 消息一出,天下哗然。不过真正哗然的也就是那些和李荩忱有过恩怨的人,至于其余的,在短暂的感慨之后,就得好好地掂量掂量了,李荩忱正式独立,也就代表着李荩忱作为一方势力正式登上了整个时代的大舞台。 而这个时候很多人惊讶的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李荩忱竟然已经积累了这么大的家业,也让很多人不得不感慨这个年轻人的隐忍和厚积薄发,若是换做寻常人,说不定在拿下汉中的时候就已经忍不住想要尝一尝做皇帝的感觉了。 毕竟历史上这样的人也不少,比如公孙述,又比如当年的刘皇叔。 不管怎么说,李荩忱的自立算是彻底和南陈划清了界限,从此天下变成南陈、北周和李荩忱崭新的汉王的三足鼎立局面,当然对于北周来说,还在进行的内斗已经让这个国家没有余力对付任何方向的敌人,因此或许说天下四分更合适一些。 “请转告齐王殿下,某会在最近的时间内向他转交三万箭矢和五千兵甲。” 李荩忱此时坐在成都府早就已经提前修缮一新的汉王府之中,这里原来是萧纪的王府,后来尉迟迥入蜀之后,北周本地官员自然也不敢使用前朝的王府作为自己的府衙。因此这王府也就荒废下来,现在李荩忱进位汉王,这王府自然就是现成的,而唐亦舜等人也不傻,等到将军真正称王之后再准备府邸可就为时晚矣,因为在李荩忱从汉中回来之前,实际上府邸就已经完成了整修。 坐在李荩忱身侧的正是宇文宪的族弟西阳郡公宇文温。宇文温的父亲是杞国公宇文亮,也算得上是征战沙场的老将了,因为一向受到杨坚的猜忌,所以身为安州总管(今北京密云)的宇文亮毫不犹豫的追随宇文宪起兵。实际上宇文亮也没有别的选择,宇文宪在邺城、宇文纯在晋阳,本来就对小小的安州形成掎角之势,宇文亮还没有直面两路大军夹攻的勇气。 虽然宇文亮这辈子并没有什么功绩,只是蒙祖荫方才能够走到这个位置上,但是对于宇文宪来说,这些皇室宗亲的表态恰恰是他最需要的,并且因为宇文赟和杨坚猜忌的缘故,因此宇文亮的忠诚也是可以保证的,让宇文亮留守后方也可以让宇文宪抽调出来更多的兵马。 不过在这种内战的情况下,宇文宪还是不忘留了一手,宇文亮的长子宇文温就一直跟随在宇文宪的军中,往好处理解自然是提携后辈,但是向坏处理解也未尝没有扣押人质的意思。 这一次宇文宪派遣自己这位有血缘关系的族弟前来和李荩忱达成一笔大买卖,也算是表达了自己的诚意。 只不过看着脸上稍有些稚嫩神色的宇文温,李荩忱有一种荒诞的感觉。因为历史上尉迟炽繁嫁给的就是这位西阳郡公宇文温,谁知道宇文赟在亲族聚会上一眼看中了尉迟炽繁,直接将其强纳入宫中。 宇文温新婚燕尔,头上就带了一顶绿帽子,而且老婆也没了,自然是愤怒不已,可是毕竟给自己戴帽子的是宇文赟,皇帝陛下的权威还是没有办法撼动的。 可是还不等宇文温忍气吞声,宇文赟就毫不犹豫的又给宇文温的父亲宇文亮扣了一个谋逆的罪名,想要剪除后患。 是可忍孰不可忍,察觉到风声的宇文亮坐不住了,干脆联合其他对宇文赟心怀不满的皇亲国戚一起谋反,结果被韦孝宽三下五除二收拾了个干净,而头顶绿帽子的宇文温也被宇文赟趁机以谋逆的罪名杀掉了,从而彻底霸占了尉迟炽繁。 只不过在这个时空中似乎就没有这么多恩恩怨怨了,尉迟炽繁昨天晚上还缩在李荩忱的怀里,而宇文亮也不是被逼谋反的,光明正大的站在了宇文宪那一边。 想到这里,李荩忱也不得不感慨造化弄人,这桩引起了北周贵族对宇文赟普遍不满的绿帽案就这样被改变,而这也让宇文赟和杨坚至少在这个时候还能够获得不少北周贵族甚至是皇亲国戚的支持,从而可以在宇文宪的进攻中抵挡更长时间。 看着埋头核对条款的宇文温,李荩忱心中坏笑一声。 某帮你化解了杀身之祸,你可得谢谢我啊。 宇文温当然不知道李荩忱此时心中在想什么,对于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来说,甚至都没有直接和李荩忱这样的枭雄直接对视的勇气。如果不是条款都已经在之前谈好了,实际上宇文温前来只是重新确认一下并且表示和李荩忱之间的信任,那么宇文宪估计也不会让这么一个年轻人过来。 为了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这些箭矢和兵甲,宇文宪也算是下了血本,不但向李荩忱支援十万石的粮草,而且还有三千两黄金以及数百匹良种战马。 实际上李荩忱也知道,宇文宪在挥霍的是北齐当年留下来的家底,李荩忱当然不相信原本都已经打算解甲归田的宇文宪能够在短时间内拿出来这么多的钱粮,必然是当初北齐在邺城的积蓄。 北周拿下邺城的时间并不长,而宇文邕很快就驾崩,北周进入国丧,再加上前线战争不断,估计也是出于不能将所有的钱粮都集中在关中的考虑,才在邺城留下了相当丰厚的积蓄,以求能够就近支援淮北战线以及北方对突厥人的战争。 只可惜恐怕无论是驾崩的宇文邕还是当初意气风发的宇文宪,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些钱粮要转手送给曾经的敌人,来获得更多的支持对付曾经的自己人。 “条款无误,叨扰汉王殿下了。”宇文温放下这一份沉甸甸的条约,起身郑重行礼。 李荩忱笑了笑:“既然如此,事不宜迟,西阳郡公当速速返回洛阳将此事告知齐王殿下,某现在就派遣人手落实合约上的条款。” 顿了一下,李荩忱挥手道:“李平,送客!” 第九百二十二章 风入松间飒飒寒 当然知道这种事越拖下去对前线的战事越是不利,宇文温急忙告辞,年轻人虽然没有经验,但是体力还是很充沛的。 等宇文温快步离开,李荩忱方才笑道:“如何?” 屏风后面转出来两个人,一个是实际上总管财政的唐亦舜,另一个则是本来应该身在汉中负责联络长安和李荩忱这边消息的杨约。 “这下我们短期内倒是不用为钱粮的事情发愁了。”唐亦舜笑着说道,“汉中、成都以及襄阳的工坊只要全力开动,不久就可以补足这些缺口,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生产的兵甲和器械已经足够多,既然本来就是多余,那么卖他们一点儿也无妨。” 而李荩忱则笑着看向杨约:“且不慌,这里还有一笔买卖呢。” 唐亦舜顿时怔了一下,而杨约笑着点头:“杨坚已经向我们提出购买弓弩甚至是我们改良过的投石机的条款。” 唐亦舜刹那间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不久之前还在担心钱财花的太多的问题,现在敌人竟然直接送钱上门来了。 李荩忱扬了扬手中的条约,感慨道:“这两边赚钱,怎么都有些令人惭愧啊。” 唐亦舜和杨约下意识的对视一眼,不由得大笑。 在李荩忱的话里,他们可是一点儿都没有听出来惭愧的意思。 而李荩忱的目光穿过议事堂的门,看向远方的山。 今日天气不错,可以看到天边的雪山,一阵风吹过,带着飒飒的寒意,让李荩忱忍不住说道: “赚点钱,也让大家这个年过的舒坦一点儿。” ————————————-- 有人舒坦,就有人不舒坦。 李荩忱已经舒坦了很久了,而身在建康府的陈顼,也已经不舒坦很久了。 江南的雪要比西北来的晚很多,当西北已经雪化的时候,江南的雪才姗姗来迟,而且过了大江,这风雪也没有了原本的脾气,稀稀疏疏的雪花从天而降,落在地上就化成了水。 今年的冬天可不算冷,即使是到现在,江南的湖泊河流上也只是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似乎随时都能够用手捅破。不过天气不算冷倒是好事,至少不会影响到来年开春插秧,同时趁着湖面还没有上冻,捕鱼也能够轻松一些。 但是南陈朝堂上的人更清楚,大江不冰冻,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李荩忱称王之后,和北方已经达成了默契,可想而知南陈必然是他下一个目标,而大江不冰冻的话,就代表李荩忱在白帝城、南部郡、巴州以及泸州等地的工坊就可以不停工的打造战船,而这些战船最终会成为李荩忱顺流而下的杀手锏。 当年东吴是怎么灭的,似乎现在历史又要重演。 更何况如今淮东淮西各处已经和朝廷失去了联系,而朝廷也不指望吴惠觉等人还能够保持对朝廷的忠诚。反倒是萧摩诃出乎意料的还在以南陈臣子自居,只不过他也开始将军队陆陆续续的撤到原来的公安、松陵等要塞,想要依托大江而不是江陵这一座孤城来抵挡来自于襄阳、蜀中和淮西三面的压力。 自从陈顼当初开始太建北伐到现在,一切的努力已经灰飞烟灭,南陈甚至要比太建北伐之前更加虚弱,因为他要面对的敌人不再是分裂的北周和北齐,而是自己人,已经抽干了南陈骨血的李荩忱,显然正在磨刀霍霍,甚至他都不打算着急动手,只等着南陈变得更加虚弱、奄奄一息,然后吃现成的。 就在前两天,已经完全被东宫架空的左仆射徐陵和司空吴明彻同时告老还乡,这是分明在告诉全天下,吴明彻和徐陵已经懒得再遮遮掩掩了,他们要去巴蜀给李荩忱站台了。 而右仆射袁宪以年事已高为由拒绝了朝廷提拔的任命,同时也告老还乡。虽然这个勤勤恳恳的老爷子和李荩忱没有多大联系,但是显然现在东宫的咄咄逼人也已经让他厌倦,干脆一走了之。 朝廷原本叱咤风云的三个元老一起离开,都官尚书裴忌霍然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成了老一辈里仅剩的人了。 想当年太建之初,朝堂上人才济济,大家簇拥在陛下身边准备大展拳脚。而谁曾想到,短短十年之后,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不过徐陵他们走的爽快,总得有人留下来,所以还是裴忌临危受命担当了左仆射的职务。 而东宫的江总成为了司空,执掌军事,孔范成为了右仆射,名义上是辅佐裴忌,但是明眼人都清楚,真正的大权可都在孔范的手里! 自此,东宫正是掌控了朝堂,完成了沈君高和傅縡等人的梦想,只不过朝堂之上,真正还有能力支撑起这一片天空的,还有几人? 风吹过御花园之中的松与杨,这些都是南方不多见的植物,若不是南方天气这些年也不暖和,恐怕很难养活,不过即使是如此也就只有在御花园中有,作为观赏。 当寒冬百花凋零的时候,除了墙角含苞待放的腊梅,恐怕也就只有这些高大挺拔的松和杨值得观赏了。 平素里陈顼是很少来御花园的,反倒是他那些自己都快数不过来的皇子和公主来的多一些,不过今年入冬之后,陈顼反倒是很愿意走在御花园的亭子里,看着外面的松树和杨树怔怔出神。 为了防止打扰到陛下,再加上天气也转寒,因此原来御花园中的人反倒是稀稀落落逐渐少了。 陈顼有的时候就在这里坐一整天,朝政已经完全是东宫在辅佐陈叔宝完成,实际上陈顼这个老皇帝只剩下了皇帝的头衔。 打熬了一辈子,最后换来这么一个结果,陈顼自己的心早就已经寒了,自然也就不想再管那乱成一团糟的政务。反倒不如自己坐在这里,看看这辈子都没有注意过的风景。 “父皇,回去吧。您身子骨已经不如从前了,若是受了寒,恐怕就更难根治了。”站在陈顼身边,乐昌忍不住低声说道。 虽然裹着裘袄,但是依旧可以看得出来她俏脸的苍白,自从李荩忱大闹建康府之后,乐昌清减了很多,愈发的瘦削,令任何熟悉她的人都不禁暗暗怜惜。 遭受这样的打击,还能够坚强的活着,这丫头也算坚韧了。 而陈顼眯了眯眼:“乐儿你听,风越来越大了。” 第九百二十三章 皆成故人 乐昌微微错愕,陈顼的话无头无脑,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微笑着说道:“嗯,天越来越冷了,父皇更不应该在外面多停留了。” 陈顼淡淡说道:“停留与不停留又有什么区别么?都已经快要入土的人了。” “父皇何出此言?!”乐昌顿时惊讶的打断陈顼,同时下意识的环顾四周,这等重要的事情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告诉的父皇?御医可是专门叮嘱过,现在陈顼的身子骨已经越来越弱,这种积劳成疾的症状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解决的办法,只能通过静养让人活的时间久一些。 陈顼呵呵一笑,摆了摆手:“不用怀疑谁,没有人告诉父皇,可是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样子,父皇心里怎么可能会没有数?你也不看看,当初你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小妮子,现在都已经长得亭亭玉立了,那难道还不允许父皇变老么。” 顿了一下,陈顼喃喃说道:“这辈子,看够了,做够了,磨难过,享受过,也是时候了。” “父皇!”乐昌有些不满,这种话怎么能从一个君王的口中说出来?这应该是山野老人自暴自弃的话。 陈顼笑了一声,不过这笑声却带着几分苦涩:“父皇这一辈子落魄过、辉煌过,也算是什么都经历了,如果说真的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没有看着自己的王朝称霸天下,反而已经能够看到它的结局,不过父皇终究还是胆小了,不想亲眼看到这结局的发生,到时候李荩忱应该会对我这个死人更客气一些吧。” 乐昌一时失声,不知道该怎么说。 而陈顼伸手指了指乐昌:“倒是你这个丫头,心结在那里,以后可有的苦受了。东宫的那些家伙给朕出主意劝你改嫁,可是朕的女儿心里怎么想的,难道朕一点儿都不清楚么,这种事还轮不到他们来指手画脚,丫头,如果你真的惦记他,趁着父皇还有一口气在,抓紧离开这建康府吧,走得越远越好。” 乐昌的手紧紧攥着衣袖,泪水已经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父皇,女儿一定会陪着······” “好了好了,”陈顼笑着摆手,“总说这种意气用事的话。父皇倥偬一生,还用不到你个小丫头来给父皇保驾护航。反倒是你,再不走的话,这建康府就是个烂泥潭,就永远都抽身不出去了。” 顿了一下,陈顼忍不住感慨一声:“你看,聪明人都已经找机会离开了。剩下的不是傻子就是疯子,你也是个聪明的丫头,且去吧,只要父皇还在一天,他们谁都拦不住你!” “父皇!”乐昌一下子跪倒在地,伏在陈顼的膝上泣不成声。 而陈顼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不远处的松和杨。 仿佛看到了千里之外那个年轻人的影子。 若是自己再年轻二十岁,哪怕是十岁,都很想和他放开手脚较量较量啊。可是现在却是风烛残年,想要保全自己这个千疮百孔的王朝已经不可能了,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守护自己女儿的幸福了。 吴明彻、徐陵,你们都是聪明人,早就已经看穿了这局势,可是朕现在想的,却是如果自己能看不穿或许该多好,至少这样还有勇气站起来和李荩忱拼上一把。 只可惜岁月不饶人······ 陈顼喃喃叹息一声,没有想到十年之间,桑田沧海,曾经的朋友,或是离去,或是成为敌人。 短短几年风云变化,那些熟悉的人,皆已成故人! ————————————— “陛下想要放乐昌殿下西去?不行,这绝对不行!”江总拍案而起,果断的说道,同时他的目光在在座的人身上扫过。 陈叔宝正东张西望,不知道想些什么,似乎这些问题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他需要做的就是等这些官员们拿定主意之后点头表示同意就可以。 左仆射裴忌端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口,一言不发。 而右仆射孔范不耐烦的打了一个哈欠,显然认为江总小题大做。 至于在樊毅离开之后代替他的职务执掌整个建康府军队的蒋元逊,则微微皱眉,若有所思。 这些人的表情各异,但是都表达了对于这件事的不关心,他们看向江总的眼神,让江总觉得他们在看耍猴。 “启禀殿下,”一咬牙,江总果断向着陈叔宝一拱手,“乐昌殿下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如此西去,无异于长他人士气、灭我们威风,臣以为应当向陛下劝谏,万万不可!” 陈叔宝皱了皱眉,说句实话,他并不想反抗自己父皇的命令,当了这么多年的乖宝宝,陈叔宝真的害怕自己会被父皇收拾,哪怕现在的父皇已经风烛残年,甚至快要被东宫架空。 而孔范此时不阴不阳的说道:“司空此言差矣,乐昌殿下本来就是李荩忱明媒正娶的正妻,是陛下指婚,骠骑大将军作媒,现在让乐昌殿下归去也是陛下为了殿下的幸福,司空如此指摘,是想要说陛下的不是、骠骑大将军的不是?更何况之前司空也一而再、再而三的向太子殿下和陛下请求让乐昌殿下改嫁,对乐昌殿下的清誉毫不顾忌,不知道有是何居心呢?” 被孔范这么一说,江总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由得在心中暗骂一声。这个该死的孔范,原来的时候在自己面前一向是客客气气的,现在成为了文官实际上的统领,竟然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更何况这件事非同小可,李荩忱已经毫不保留对南陈的敌意,如果在这个时候放乐昌西去,无疑是南陈向李荩忱服软,这对于士气的打击更是致命的,这个孔范当真是目光狭窄,为了能够和自己作对,这些大局都已经不管不顾了! 而蒋元逊轻轻咳嗽一声:“两位无须如此争执,老夫窃以为陛下之旨意,还是应当遵从的,不过如此草草送归公主殿下,未免有示弱的嫌疑,因此不如我们换一种办法。” “此言怎讲?”江总对于蒋元逊这个时候跳出来和稀泥很是气愤,不过这个老家伙执掌京城兵权,有着话语权,而且平素里也很少开口,这个时候倒也不妨听听他想要说什么。 第九百二十四章 密使 “我们何不顺势以乐昌殿下为使节,代表朝廷向李荩忱表达善意,就算是没有办法阻拦李荩忱的狼子野心,也可以拖延些时间,”蒋元逊沉声说道,“乐昌殿下一向冰雪聪明,应当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职责所在。” 江总怔了一下,而一直静坐不语的裴忌此时霍然睁开眼,看向陈叔宝:“臣以为善。” 而孔范则轻轻松了一口气。他自己承认自己并不是个能说会道的聪明人,但是应该也算得上是机灵人,所谓机灵人,就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在这江总掌握了大多数权力的情况下,按理说孔范是不应该开口说话的,就算是真的要说话也是要保持对江总的支持。可是在这件事上毕竟不一样,孔范原来就和李荩忱有联系,在之前李荩忱离开建康府的时候曾经鼎力相助不说,后来还曾经多次给李荩忱提供关于建康府的情报。 可以说在一开始孔范就不看好南陈,更或者说江总的掌权意味着孔范永远都只能屈居这个只会阿谀奉承的小人之下,这是孔范不想看到的,如果真的让他选择的话,他想要将江总置之死地。 因此对于现在的南陈来说,乐昌殿下在哪里实际上只是一个南陈朝廷的态度问题了,所以孔范并不介意在这件事情上让江总吃瘪,并且趁机卖给李荩忱一个人情。 到时候李荩忱真的攻破了建康府,说什么也得给他孔范一个面子,留住他的性命想来是不难的。不过即使是如此,孔范也不想过早的和江总有正面冲突,李荩忱还没有对南陈动手,孔范现在如果就被排挤出了南陈权力核心,那么接下来能够起到的作用肯定就很小了,这不是孔范愿意看到的。 不过好在蒋元逊和裴忌的话,总算是堵住了江总的嘴,江总就算是再怎么嚣张,也不敢和这些人都撕破脸皮。 “准。”陈叔宝从来都是依照哪边人多就听哪边的原则,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么江总怎么讲他就不在乎了。 而江总皱了皱眉,狠狠瞪了裴忌和蒋元逊一眼,不过裴忌早就已经变成原来的模样,丝毫没有和江总争执的意思,而蒋元逊只是冷冷一笑,同样没有说话。 裴忌是朝中硕果仅存的元老,而蒋元逊手里执掌禁军,这个时候自然都不会害怕江总。 朝局已然糜烂如此,大不了鱼死网破! 江总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只能无奈的坐下。陈叔宝都已经开口了,这件事也就算是有了定论。 至于让乐昌公主作为南陈的使者去安抚李荩忱,对此江总嗤之以鼻。这不过就是蒋元逊这个老头子想出来的一点儿幌子罢了,李荩忱何等枭雄姿态,他的心思又岂是一个女人能够改变的。 ———————————————— 看着因为收拾物品也已经被翻乱的寝宫,乐昌默然无语。 收拾家什这种事情自然轮不到她来动手,宫中的侍女们自然知道哪些是需要的,当然就算是真的拿不准的时候也会过来询问乐昌的意见,比如现在摆在乐昌面前的这幅画。 画上的年轻男子青衣仗剑,有一种说不出的英气和潇洒,而旁边的题词更是力透纸背。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这并不是乐昌最喜欢的诗,但是却知道是最配得上他的诗。为了将这一句诗写的更有气势,她苦苦练习了七八天。 “反正姊姊就要见到真人了,这就留下吧。”宁远公主在旁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根本不在乎这让她的小脸蛋上左一道、右一道。身边跟着的婢女着急的想要帮忙擦拭,却被宁远不满意的推开了。 乐昌不由得笑了一声:“你看看你,堂堂金枝玉叶,却跟一只猴子也似上蹿下跳,来,擦干净。” 接过乐昌递来的手绢随意抹了抹脸,宁远忍不住吐了吐小舌头。偌大的皇宫之中她真正敬服的也就只有乐昌了,因此当得知乐昌要离开的时候,说什么也要来帮忙。 只不过她一个刚刚及笄的小丫头片子,不帮倒忙就不错了。 一想到自己走后要把宁远这个小姑娘丢在这是非之地,乐昌心中隐隐一痛,可是转念想到,自己此去巴蜀,同样是前路未卜,又如何能带着这小丫头去冒险呢。 至少现在父皇还在,而且陈叔宝对于这个机灵古怪的妹妹也很是喜爱,或许也算是能够给她一些保护吧。 就当乐昌准备叮嘱宁远几句的时候,婢女快步走过来:“殿下,司空在外求见。” 乐昌怔了一下,在正常情况下朝廷大臣是不会贸然求见皇子和公主的,不过至少公主相比于皇子还好一些,不会带有嫌疑。尤其是南朝风气尚且算开放,见一见倒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只是乐昌对于江总这个新任司空,并不了解,更没有什么好感,这个时候江总找上门来,多少让乐昌有些诧异,更有些紧张,难道这件事又有了变化,甚至说东宫这群家伙甚至就连陛下的之一都不打算放在眼里了? 宁远公主察觉到了姊姊神情的变化,咬了咬牙,攥紧小拳头:“姊姊,要是你不想看到这个家伙,那让我去把他吓退就好了,难不成他还想要强迫姊姊做什么不成!” 乐昌自失一笑,拍了拍宁远的小脑袋:“姊姊去见见他,没有什么大爱的,你就不要掺和了。” 她还没有脆弱到需要妹妹来保护的地步。 而此时江总正在大堂上有些不安的来回踱步,他一向善于察言观色,当然知道自己这样做多少有些不妥,可是今天东宫群臣讨论的时候提出来的这个条件必须要让乐昌清楚。 若是这么简单的放乐昌离开,那东宫的损失也太大了,而且之后肯定也会面临很多威胁。 “司空大人久等了。”乐昌缓步走出,她带了幕篱,遮住面容,声音也甚是冰冷,带着的敌意自然无需掩饰。 江总嘴角扯了扯,拱手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乐昌一边坐下一边淡淡说道:“临行之际,司空有何要事,为何不去告诉父皇或者太子殿下?” 她并不想和江总过多废话,如果能够摆出来气场吓他一吓,让他知难而退,那自然是最好的。 第九百二十五章 双全法 江总在心里暗骂一声,这个乐昌当真是牙尖嘴利、咄咄逼人,不过一句话就想堵住自己也未免太天真了:“微臣正是秉太子殿下之命而来,太子殿下有些许吩咐需要告知公主殿下。” 乐昌秀眉微蹙,陈叔宝能有什么主意,还不是被你们唆使的,到头来你们反倒是打着他的幌子招摇行事,不过既然江总抬出来了陈叔宝,乐昌就不能表示不尊重,当即说道:“不知太子有何吩咐?” “太子殿下还请公主记住自己的身份,”江总抬起头,虽然带着笑容,但是笑容之中更透露出几分阴毒,“否则太子殿下为江山社稷考虑,到时候可能会不顾亲情。” 乐昌霍然起身:“此话何意?!” “殿下冰雪聪明,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江总淡淡说道,“太子殿下的吩咐微臣已经带到了,还请公主殿下三思。微臣告退!” 一边说着,江总一边拱手行礼,似乎他就真的只是一个传话的,现在完成任务了就不想再对此事做任何解释。 看着江总离开的背影,幕篱后乐昌的俏脸微微发白。 威胁,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乐昌离开建康府之后,东宫自然没有办法再将她怎么样,但是在建康府并不是没有乐昌要惦记的人,比如这个时候还在寝宫之中上蹿下跳的宁远和深宫之中的母亲,又比如已经风烛残年的父皇······ 乐昌根本做不带带着他们离开,而随着东宫掌权,已经足够将这些人作为筹码来威胁乐昌,要求乐昌悄悄地提供关于巴蜀的情报。 这一切江总都没有明说,但是也不需要他明说,乐昌只要不傻自然就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这个江总,当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乐昌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自己缓缓走回去的,而看着笑嘻嘻的宁远,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让自己露出笑容。 世上当真就没有双全法了么? 突然间乐昌想到当初李荩忱离开的时候,执意要带自己走,可是自己却坚持要留下来,而事实证明到头来这只是给自己带来了更大的麻烦,并没有帮到李荩忱,也没有帮到父皇,甚至还让自己在这个时候陷入两难的地步。 乐昌啊乐昌,人人都说你冰雪聪明,可是你还不如当个傻子呢! ————————————————- “陈顼时日不多了。”李荩忱看着从建康府传来的消息,叹息一声。 李荩忱是在两天之前南下泸州的,接着在泸州刺史骆牙的陪同下折而向东,顺流而下到巴郡,再到南部郡。他这一次南下的主要目的是视察造船业,毕竟这是未来李荩忱赖以南征的基础。 除此之外李荩忱还准备考察一下耕地分配情况,毕竟巴人主要的聚集地还是在巴郡附近,而这是李荩忱招揽巴人政策的核心,当然不能有差错,另外李荩忱还打算和峡江唐氏的族中元老们商议一下刺激经济的问题。 毕竟这些老商贾肯定要比李荩忱更了解现在的情况,李荩忱并不打算站在云端上进行改革,只有立足于现实、了解现在的人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再结合自己在后世的经验才能让一切都变得顺利。 单单凭借自己的猜想就进行革新,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如果贸然打破了民间传统的经济发展思维和方式,那么很有可能打破既有的平衡,进一步引起社会动荡。 在李荩忱看来,历史上王莽的改革和王安石的变法都有这样的弊端,改革过快、手段过多却无视现实需求,最终导致社会矛盾激化,结果适得其反。 所以穿越也不是一件简单轻松的事情啊。 此时就当李荩忱走在南部郡造船厂的栈桥上时,收到了南陈送乐昌公主西来的消息,忍不住感慨一声。 跟在李荩忱身边的骆牙和镇守白帝城、这一次也追随李荩忱视察的镇东将军李询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将军何出此言? 李荩忱摇了摇头,陈顼显然也已经意识到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所以他不在执着追求于如何对付李荩忱——从现实看来这显然已经变得不太可能,所以陈顼能做的也就只有保护自己女儿的幸福了。 对于南陈来说,主动送回乐昌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代表南陈在这个时候主动向李荩忱服软,甚至还有缓和气氛的意思,对于南陈的士气打击是致命的。 不过显然知道已经看不到击败李荩忱那一天、甚至有可能都看不到李荩忱击败南陈那一天的陈顼,并不打算再关心这些了,如此做的陈顼,更像是一个知道时日无多,所以把自己担下罪名来保护孩子的老父亲。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李荩忱喃喃说道,扭头看向李询,“传令,水师抽调三艘五牙大舰,准备随某出三峡迎接王妃归来。” 李询急忙说道:“殿下亲自出三峡,这未免······” 李荩忱笑着摆了摆手:“这件事某不能不重视,我们越重视,以后对我们越有利。” 骆牙和李询都怔了一下,不过旋即明白了李荩忱的意思。李荩忱是要征服而不是打败南陈的,如果有乐昌公主这一层关系在,那么一切自然都会变得更加轻松。 更何况不管是李荩忱出于什么考虑,和乐昌公主的婚姻都是李荩忱的家事,身为臣子也没有多嘴的权力,既然殿下决定了那就自然要听殿下的。 而且对于他们这些臣子来说,李荩忱的后宫又多了一个人当然不是坏事,虽然李荩忱现在还很年轻,但是毕竟已经是整个团体无可替代的领袖,因此多一个女人自然也就多了诞下子嗣的可能。 在这乱世之中谁都不能保证没有天灾人祸,因此李荩忱有子嗣自然也就让臣子们有了在李荩忱发生意外之后继续效忠的对象,这是大家乐于看到的。 而李荩忱伸手扶着栏杆,看着船厂中正在加紧打造的战船,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阔别许久,没有想到竟然要以这种方式相见。 而骆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殿下这边请,既然殿下要动用五牙大舰,那么应当先上船看一下,现在船厂已经打造好了四艘,除了交付水师训练的,还有一艘在这里尚未完成最后的检查工作。” 第九百二十六章 未来的起点 五牙大舰,在历史上这就是一个响亮的名字。 杨素奉命入巴蜀,打造五牙大舰,舰上放置近战用的拍杆、远战用的投石机和巨弩,组成一支庞大的舰队,顺流而下击破南陈荆州防线、让南陈的防御只能一路退到江南,为杨广发动总攻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后世很多人都认为,真正让南陈失去反抗斗志的,正是那浩浩荡荡、遮天蔽日的五牙大舰,这种生下来就是为了克制南陈黄龙巨舰的战船,可以说凝聚了那个时空中官员和工匠的所有智慧,并且最终彻底击败了南陈水师,让南陈最大的依靠灰飞烟灭,因此在之后的渡江之战中,杨广也基本没有遇到敌人水师的阻拦。 而实际上五牙大舰的规模并不比南陈的黄龙大船大多少,关键在于黄龙大船的优点在装备了大量的弓弩器械、能够在短时间内对敌人造成杀伤,而之所以这样打造船只的原因,在于南陈在水面上实际上已经没有对手,水师的主要作用是掩护陆师作战,因此强大的对岸支援显然要比船只本身的水战水性要好。 因此五牙大舰真正所向披靡的重点就在于其特意加厚的战船船身,这样就可以有效防止敌人箭矢的射击,同时船上装备了专门为了接舷战而打造的拍杆,这些拍杆可以在战船相互交错的时候狠狠的锤击敌人的船只,尤其是船上脆弱的上层建筑以及弓弩、投石机等设施,让对方战船在短时间内丧失战斗力。 借助顺流而下产生的速度,五牙大舰可以快速冲入敌人船队之中,然后大肆破坏,所以在李荩忱看来,五牙大舰真的是专门为了战胜南陈水师而设计,如何发挥上游顺流、近战破坏,都在这条船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看着出现在眼前的这一艘算不得非常庞大,但是绝对英武的战船,李荩忱暗暗赞叹一声,欧阳莫虽然已经前去汉中,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的几个弟子还是很出色的。 这一艘战船几乎可以说就是为了战争而打造,厚重的船体,巨大的拍杆,让这战船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移动的堡垒。 当然李荩忱并没有打算照搬历史上的一切布置,五牙大舰在历史上的确有很大的局限性,尤其是海战能力,后来隋炀帝跨海远征高丽,五牙大舰的表现不尽人意,其低矮的船舷无法面对海上的恶浪,而强大的近战武器显然也没有办法支援攻城战斗,只能起到运送兵马的作用,可是船舷就已经很低,如果人多的话,船舷只会更加低矮,甚至还有颠覆的危险。 眼前的这艘五牙大舰虽然被李荩忱很恶趣味的依旧遵循了历史的名字,但是内部有太多不同。 首先船身采取了重点防护而不是全防护,这已经足够面对在近战时候可能的危险,而且还可以让船只不会过于沉重,提高了前进速度和灵活性。 其次船上所有的床子弩和投石机都收入了船舱,利用精巧的机关控制,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再升上来,这样自然就避免了在近战的时候受到损坏。 而最大的改观显然就是船身两侧的两个巨大木轮。 没错,就是类似于后世明轮的木轮。 这种在宋代战船上才逐步出现的木轮当然不是这个时代的工匠们能够想出来的,李荩忱并不介意在其中点拨一二。 (作者按:此处参考央视老版《水浒传》,另相传岳飞征讨的洞庭水贼杨玄,就是因为采用这种战船,所以在水面上来去如飞,无人能挡,最后朝廷不得不调岳飞前来征讨。) 大江上风毕竟不比海风,在很多情况下是没有办法驱动庞大的战船的,所以战船的行进主要还得依靠船桨。但是两排船桨显然会占据很大空间不说,而且一旦操纵船桨的士卒力道有所不同,那么船只的操控就会变得很困难,这也是为什么南方王朝很容易就控制水面,因为指挥水师的确是一个南方人更熟悉的技术活。 而李荩忱在船只两侧安装了这样的明轮之后,士卒只需要和踩自行车一样不断地用脚蹬就可以驱动明轮上的木叶拍打水面,从而让战船前进,这种动作显然更加轻松,而且不需要大家刻意保持用力方向,同时也可以节省大量的桨手。 根据水师的训练结果,安装了明轮的船只,行进速度要比之前的战船快上三分之二,这在战场上绝对是足够决定一切的优势。 当然了明轮还有一个明显的弱点,就是易于被攻击,所以工匠们不需要李荩忱指示,很干脆的将明**露出水面的部分套上了木壳子,这样就可以防止敌人远距离的破坏。 至于水鬼近距离的破坏······当水鬼靠近明轮的时候,搅动水流的木叶不直接将他们撕裂就不错了。 李荩忱看着这一艘汇聚了后世和这个时代经验的战船,感慨万千。 作为一个后来人,他很清楚,华夏在另外一个时空中就输在了海洋上,因此在这个时代,李荩忱绝对不能让华夏再忽视海洋的作用。而眼前的这一艘战船,就是一切的起点! 骆牙在一旁沉声说道:“只要再给我们半年时间,我们可以打造出五十艘以上的五牙大舰,同时还有上百艘配套的蒙冲、楼船。这些战船对付现在的荆州水师,已经绰绰有余!” 李荩忱微微颔首,至少这个结果还是很让自己满意的,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在李询身上。造船业表现很好,接下来自然就得看李询的兵马了,只有船,没有人自然也不行。 水师将领王昌是跟随李荩忱入蜀的老人,水师将士也多数都是精锐,所以李荩忱并不担心,他真正担心的还是李询的陆上兵马,毕竟这些兵马是要拿来和萧摩诃决战的。 “我们的新军军营就在南部郡外,还请将军移步。”李询当然知道骆牙过关了,剩下的就是自己了,当下里一伸手。 李询的爽快也让李荩忱哈哈一笑:“那走,咱们就去看看未来某仰仗以纵横江南的雄兵!” 李荩忱的语气中充满了信任,李询更是打了一个激灵,当即郑重说道:“必不会让将军失望!” 第九百二十七章 欢迎回家 自从李荩忱北上之后,留守白帝城的徐德言和曹忠也没有闲着,打造战船的事情有骆牙负责,所以他们主要的任务就是招募和训练士卒,好在这兵源对于巴郡这边来说并不缺,逐渐下山的巴人以及本地的汉人都在踊跃参军。 相比于蜀地,巴郡这边的土地本来就不算多,毕竟巴地多山,真正能够耕作和养家糊口的土地也就只有山间河谷的一点,而偏偏巴人部落主要还是集中在这边。 可是毕竟峡江唐氏、董氏、秦氏等家族在这边也立足日久,因此巴郡这边的土地分配起来反倒是有些紧张。 所以骆牙和唐亦舜等人在鼓励巴人北上耕作蜀郡的土地之外,还鼓励巴郡的人积极参军,如果参军的话,家中的土地因为没有足够的人耕作,就不再需要那么多,参军带来的奖赏已经足够弥补土地减少的损失,这对于很多刚刚下山的巴人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拿到的土地少一些,但是获得的钱粮却不少。 通过种种政策鼓励,徐德言他们也算是重新在白帝城这里组建了将近两万的兵马,再加上李询带着南下的五千北周旧部、这一次李荩忱从巴蜀调过来的五千新兵,这三万兵马就是李荩忱南下的主力。当然了除此之外,襄阳的主力也会随之南下,另外两淮的军队也会有所配合,加起来人数实际上已经快接近十万。 想到自己当年入蜀的时候,只有寥寥几千兵马,现在竟然已经能够凑出来十万大军,李荩忱还是有些激动的。 穿行在校场上,李荩忱看着那些训练的士卒,这些不同年龄、不同民族的士卒正团结在一面旗帜下努力训练,而这些就是自己以后赖以平定天下的希望。 而校场的外面,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营房以及远处山坡上林立的工坊,让李荩忱更是感慨万千。当初刚刚入蜀的时候,南部郡这一片难得的平整江滩上只有突兀的几个粮仓,而现在一切都已经天翻地覆,这里变成了李荩忱在南方战线上最大的兵营、工坊和船厂,可以说已经展现出来一个工业中心的雏形。 当然李荩忱也清楚,南部郡这里毕竟只是一个江滩上的小城,来往运输只能依靠水路不说,现在的工坊就已经扩展到了周围的山坡上,继续向外围扩展就是深山老林了。 当初选择这里的时候是因为李荩忱别无选择,现在这一片土地已经接近饱和,等到李荩忱平定江南之后,这些工坊肯定是要陆续迁出去的,不过肯定也不会全部搬走,在这里给自己留下一点儿后路也不是坏事。 “现在主要还都是老卒在配合训练新卒,”李询向李荩忱介绍,“想要让这一支军队形成战斗力,至少还需要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我们等得起。”李荩忱淡淡说道,对于李询这个经验丰富的老将训练士卒的本事,李荩忱还是信得过的。 ————————————————- 夹岸的青山向后倒退,继续向前不远就是三峡口,过了那里就是李荩忱的地盘了。 看着滚滚涌动的江流,乐昌有些恍惚。 自己上一次乘舟穿行大江上的时候,正是南陈达到全盛的时候,向北和北周分割两淮,向西在荆州更是横行无忌,可是短短几年间,一切都已经截然不同。 曾经在大江上甚至能遮蔽江流的庞大船队已经不见了踪影,那些黄龙巨舰或是战沉,或是分到各个水师之中,更或者因为南陈对水战的需求越来越低而逐渐封存甚至废弃。 因此当乐昌再一次溯江而上的时候,乘坐的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楼船,如果不是船头上的皇家旗帜,恐怕谁都不敢想象这是皇家的座船。而大江毕竟已经是南陈的内河,所以并没有水师战船护送。 一艘楼船孤零零的北上,看着远去的江南风景,乐昌轻轻抚摸着楼船上的栏杆,有苦难言。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和身份离开了建康府。 一来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以一种公主出塞的模样入蜀,二来维护南陈的利益是应该做的,可是乐昌并不觉得再给南陈一年半载,这个国家就能有多少可以回转的余地。 这个国家的精气神已经完全被掏空了,何谈回旋余地?或许等李荩忱一年或者两年之后再对南陈下手,南陈的情况有可能会更加糜烂不堪。 而真正让乐昌心中难受的,还是江总的威胁,这让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面对李荩忱,难道真的如江总暗示的那样悄悄地向南陈提供和李荩忱有关的情报么?可是如果不这样做的话,父皇、母妃还有宁远小丫头会不会受到威胁? 想到这里,乐昌又想起自己从石头山下码头离开的时候,哭成泪人的宁远小丫头,以及前来送行的各异的人。尤其是那个孔范,自己虽然没有来,但是特意派人送来了上好的珠宝,更是写了一封信,表达了对于汉王妃能够夫妻团圆的祝福。 对此乐昌大概已经揣摩到什么,但是她并没有拆穿。 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活着的手段,只不过有的光明,有的卑劣而已。此时她骤然想起来李荩忱当时《爱莲说》中写的。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想要真正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 而除了身后的家国,真正让乐昌担忧的,实际上还是前方。 对于自己的到来,李荩忱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对待自己? 这个曾经石头山上一鸣惊人的年轻人,现在已经变成了乐昌完全不熟悉的枭雄,尤其是这些时间来的音讯不通,更是让乐昌不知道此时的李荩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自己是不是要和一个全新的陌生人相处? 楼船一路上可以说是毫不停歇,从建康府直入荆州,荆州水师奉萧摩诃之命抽调了两条楼船护送过信州,之后折返。而很快乐昌便看到了早就已经在三峡口江面上等候的船队。 一艘规模远比这条楼船大的黄龙巨舰缓缓靠上楼船,踏板伸下来,一队精锐的汉军步卒飞快的冲上楼船,控制了整艘楼船。 而一名年轻人很快出现在乐昌的面前。 乐昌怔住了,不敢置信。 李荩忱张开双臂抱住她:“傻妮子,欢迎回家。” 乐昌终于忍不住了,紧紧抱住李荩忱,泪水夺眶而出。 ——————-第十卷风入松完————————— 第九百二十八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 夜色降临,庞大的五牙大舰缓缓的停泊在平静的水面上,过了雄伟的瞿塘峡和险峻的西陵峡,呈现在眼前的就是秀美的巫峡。远处隐隐展露出来轮廓的神女峰以及沐浴着月光的湖泊,都令人心旷神怡。 有的时候人生便是如此,历经磨难和巅峰,最终回归平静,而殊不知一些美丽正隐藏在这平淡里。 过了最险峻的西陵峡,船队上的将士们也都松了一口气,此时纷纷跑到甲板上欣赏这美丽的景色。对此李荩忱也没有下令阻拦,只是坐在楼船的最高层,笑吟吟的看着远方的美景。 虽然是冬天,但是三峡这里周围山高林密,遮挡了大多数南下的寒风,再加上今年冬天着实算不上冷,甚至就连长江都没有如往常那样结冰,所以坐在船楼上只觉得凉风习习扑面,甚是清爽。 巫峡云雨素来引人入胜,不过今夜天上星月皆在,这云雨恐怕是看不到了,不过并不能阻碍巫峡展现它的美。 或许是觉得一个人坐在这里赏月实在是太无趣了,李荩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慢慢悠悠的晃下去,乐昌这个小丫头白天的时候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连日的旅途疲惫再加上有点儿晕船,已经早早地休息了,否则大好美景李荩忱肯定不会一个人欣赏。 走到房门外,李荩忱轻轻咳嗽一声,敲了敲门。 房门打开,婢女见到李荩忱,急忙躬身行礼:“殿下。” “歇息了?” “公主······王妃下午休息过,现在好一些了,正在看书。” “行,这里没你事了。”李荩忱摆了摆手,径直往里面走。 婢女惊讶的想要阻拦,不过看到李荩忱身后李平的冷面,吓了一跳,急忙顿住脚步。而李平在门槛外停住脚步,看了那婢女一眼,这个年轻小子跟这李荩忱征战南北,身上早就带着一份杀伐之气,顿时让那婢女打了一个寒颤,急忙自己走出来,而李平这才满意的将房门带上。 自家主上要干坏事,这个小丫头怎么这么不识趣! 五牙大舰毕竟是战船,人住的船舱并不算大,绕过小小的半面屏李荩忱看到了抱膝坐在床榻上的乐昌,书在一边摊着,这丫头静静的看着舷窗外江流和山峰。 “醒了怎么不知道去找某?”李荩忱当仁不让的在床榻边坐下。 乐昌吃了一惊,这个时候方才回过神来,她刚才只道是婢女过来收拾,却没有想到来的是李荩忱:“你怎么······” “夫君找娘子是天经地义,有什么不对么?”李荩忱反问道。 乐昌一下子被噎住了,下意识的向后退了退。 而李荩忱当然不跟她客气,脱了靴子便挤上来:“过来。” 乐昌这一次没有躲避,乖乖的靠在李荩忱的怀里。而看着乐昌一脸委屈的神情,李荩忱心中一痛,一边抚摸着她的秀发,一边低声说道:“说说吧,陈顼还是陈叔宝?” “没有······”乐昌下意识的矢口否认,不过旋即觉得哪里不对,“你想问什么?” 看着女孩惊慌失措的样子,李荩忱翻了翻白眼,捏了捏她的脸蛋:“行了,你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么,心里要是没有点儿委屈难受的事情,可不至于处处躲着我。” 乐昌终于忍不住了,泪水已经涌了出来,紧紧抱住李荩忱:“夫君!” 轻轻拍了拍乐昌的背,李荩忱叹息道:“当初把你一个人留在那等是非之地,真是苦了你了。” “夫君,江总唆使太子拿父皇和母妃还有宁远妹妹威胁我,”乐昌紧紧抓着李荩忱的衣襟,似乎一松手李荩忱就会消失不见,“如果我不告诉他们关于巴蜀的情况,他们就有可能做出格的事情。我······我怎么办?” 看着已经有些语无伦次的乐昌,李荩忱心中一痛。 他当然清楚就算是陈顼大发慈悲,东宫肯定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更何况这个消息孔范早就已经派人悄悄送过来了,只不过现在乐昌主动说出来了,至少表明乐昌对李荩忱没有那么多心结。 而乐昌此时似乎想起来什么,抬头看向李荩忱,却发现李荩忱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乐昌顿时反应过来:“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李荩忱急忙挑了挑眉:“某知道什么?” “你骗我,你就知道欺负我,套我的话,看我的笑话!”乐昌顿时恼羞成怒,扬起小拳头狠狠捶了李荩忱一下,不依不饶的想要从李荩忱的怀里挣扎出去。 而李荩忱趁势松开手,捂住胸口:“啊!” 乐昌顿时怔住了,急忙回转:“怎么了?” 看着李荩忱已经扭曲在一起的五官,她更是着急的想要拉起来李荩忱:“夫君,夫君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打在伤口上了。”李荩忱倒吸一口凉气,艰难的说道。 乐昌吓了一跳,急忙帮李荩忱解腰带:“快,让我看一下,什么时候的伤,我真的不知道······” 李荩忱的手却趁此机会落在了乐昌的腰上,悄悄地开始解她的衣带。而乐昌正想要掀开李荩忱的衣袍看看有什么问题,却突然间想到自己还没有见过李荩忱赤身果体的样子,顿时怔在那里,不过很快乐昌就察觉到哪里不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外衣已经被李荩忱解开,而李荩忱正坏笑着看着自己,哪里还有刚才痛苦难堪的样子。 “你!”乐昌又惊又羞,显然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李荩忱并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轻轻的拥着她,看着舷窗外的山和水:“某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可以坐在这里轻轻抱着你,看窗外的山与水。今天某就是襄王,你就是我的神女。不要想那么多,家里男人在这里呢,这天还不会塌下来。” “嗯,”乐昌向李荩忱的怀里缩了缩,男人的怀抱坚实而温暖,“才不要做只有萍水缘分的襄王和神女,我们要做再也不分开的鸳鸯。” 李荩忱哈哈大笑:“好!” 窗外云轻轻飘荡,神女峰显得更加缥缈。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佳人在怀,李荩忱不知道此生是否还有机会体会这难得的温馨和宁静。 第九百二十九章 汉王妃 五牙大舰的船舱狭小,船舱壁也不厚,李荩忱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向整条船直播的意思,所以只是拥着乐昌和衣而卧。 分别日久,虽然有万千话想说,可是到头来两个人谁都没有多开口,因为看到对方好好的,就已经足够欣慰了,过去的苦和难已经过去,重提也没有意思。 当清晨的曙光打破夜晚的安宁,李荩忱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怀里的佳人正含笑看着他,见李荩忱醒了,自己也坐起来,不过李荩忱微微用力,便圈住乐昌,低声说道:“是不是看不够?” 乐昌笑着轻轻推了他一把:“妾身若是不说是,夫君是不是不会放过妾身。好了,天都亮了,该起来更衣洗漱了。” 李荩忱怔了一下,旋即翻了翻白眼:“反正天还早,再躺会儿。” 这一次乐昌没有拒绝,乖乖的伏在他的胸膛上。而李荩忱低声说道:“不用担心建康府的事,这天下还没有谁能够威胁到某,更没有谁能够威胁到某的女人。” “夫君······” “你放心好了,”李荩忱笑了一声,不过声音旋即变得低沉,带着几分阴冷,“江总既然这么不知好歹,那么某也不会便宜他。到时候借助你的手传出去几个假消息,就可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乐昌喃喃应了一声,迟疑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夫君,这一战真的已经不可避免了么?” 李荩忱坐起身,看着乐昌,而乐昌以为自己问错了什么惹怒了李荩忱,急忙起来,不敢和他对视。心中暗暗叹息一声,李荩忱当然知道以乐昌的心思,不可能看不明白。 李荩忱现在已经完全拉开了阵势,如果不是现在粮草和钱财还紧缺,恐怕李荩忱早就已经动手了。乱世之中,夜长梦多。 只不过对于乐昌来说,心中显然还是存在最后一丝幻想的。 良久之后,李荩忱低声说道:“抬起头来。” 看着女孩泪水已经泫然欲滴,李荩忱心中一痛,不过还是硬着心肠说道:“下江南是必然的,某志在天下,不会让东南有化外之地,不过你可以放心,只要陈叔宝以降不想玉石俱焚,那么某不会害了他们的性命,大不了以后打发的远远地。” 对于李荩忱来说,后院之中的大大小小三个女孩,其家族和自己多多少少都有些恩怨。只是萧湘本来就是被西梁皇室抛弃和不待见的,所以她对于自己这一层身份并不在意;至于尉迟炽繁,尉迟家并没有到和李荩忱势成水火的地步,甚至这一次宇文宪还通过尉迟家的这一层关系和李荩忱达成了合作。 因此真正让李荩忱担忧的也就只有乐昌和她背后的南陈皇室。历史上即使是陈叔宝表现出一副“乐不思蜀”的心态,杨坚依旧毫不留情的将陈氏宗亲远远的打发到边疆,可就算这样江南地区还是经常有打着南陈旗号的叛乱,而其中最大的一场就是萧摩诃的次子萧世略在江南的叛乱,导致已经追随南陈朝廷投降隋朝的萧摩诃也被牵连进来,最终萧家灭门。 所以李荩忱不可能以对待普通世家的态度来对待南陈皇室,古来帝王家在落魄之后能够逃得性命就已经不错了。李荩忱虽然到时候也不打算杀陈叔宝——历史证明陈叔宝本人还是很乖的,但是也不打算让他留在中原,毕竟心怀不轨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而陈叔宝软弱的性子也的确太好利用。 这天下那么大,只要陈叔宝他们不留在中原上蹿下跳,那么一切都好说。甚至李荩忱还可以让他们选择,是想要去南洋看大象、澳洲看袋鼠更或者是非洲看长颈鹿。 这一点李荩忱还是可以做到的。 乐昌应了一声,有李荩忱这个承诺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亡国的皇室,能够保的性命,还求什么呢?有的时候留下来性命,家族就还有振兴的机会,李荩忱能够在自己的请求下做到这一点,乐昌对于陈氏列祖列宗就已经问心无愧了。 靠在李荩忱的肩头上,乐昌喃喃说道:“妾身入蜀对于夫君来说或许很重要,但是应该还没有重要到让夫君现在这一国之君前来迎接的地步,所以夫君本来就是在白帝城这边吧。” 李荩忱点了点头,没有否认:“的确,某在视察水师以及军队,同时还要联络本地世家。” 不需要李荩忱多解释,乐昌自然知道这些都是为了进攻江南而准备的,她没有多说,只是向李荩忱的怀里缩了缩。不管如何,这一战已经无可避免,这让本来就骄傲而自强的乐昌同样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自处。 “丫头,你父皇将你送过来,就是不想让你掺和到这件事中,你乖乖的做你的汉王妃,到时候这些事某会处理好的,听话。”李荩忱微笑着说道。 乐昌低低的应了一声,看向窗外的景色。 夹岸的青山骤然紧缩,然后再一次向两侧分开,而与此同时分开的还有浩浩荡荡的江流。一座雄城出现在江心的沙洲上,巍峨挺立。 白帝城已经到了。 白帝城守将李询、副将罗毅以及峡江唐氏的族中长老唐登、容山董氏和临江秦氏等等的长老也都已经在岸边等候。 后几个人是接到李荩忱的命令前来的,据说汉王殿下要和他们探讨新的经济模式,不知道这位一向都有新主意的汉王殿下又想出了什么点子,所以他们还是很期待的。 在李荩忱的治理下至少现在各个世家都得到了相应的利益,所以这也让他们更乐意追随李荩忱的脚步。 当看到李荩忱和一名年轻女子走下战船的时候,一众人一齐上前,眼前这个女子虽然带着幕篱,但是大家都知道这南陈皇室出了名的佳人,更何况她和李荩忱的爱情早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这个时候李荩忱让她走在自己身边,一来是害怕下船的时候有什么危险,二来对这个女子的重视也可见一斑。 大家不敢怠慢,一齐拱手行礼:“参见汉王殿下、参见汉王妃。” 乐昌被这有些突兀的称呼吓了一下,不过旋即镇定下来,她知道这是自己必须要适应的新身份。 也意味着从现在开始,自己必须要站在李荩忱而不再是南陈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第九百三十章 钱庄 李荩忱的手掠过舆图,在舆图上几个地方分别点了点:“诸位请看,现在在我们大汉体系内已经建立了一条完整的商路,从此时我们身处的白帝城到南部郡再到巴郡,然后道路分做两条,一条走合州直达成都,另一条走泸州再折而向北,将整个巴蜀腹地串联起来,同时两条商路在成都汇聚之后向北穿过蜀道抵达汉中,在汉中又可以抵达襄阳和西北。” 唐登等人纷纷颔首,他们这些世家本来就是三峡和蜀道上来往运送货物而起家的,对于这些商路自然很了解,无论是战乱还是和平年代,来来往往的车队穿行在这些道路上,为家族带来不竭的财富。 尤其是随着现在巴蜀的局势已经完全稳定,原本也就只剩下主干的商路现在正在逐渐向外围拓展,犹如一棵老树开始抽枝发芽,并且随着李荩忱向关中开放商路,上好的蜀锦开始涌入关中,一下子为巴蜀大小商贾带来了极大的利润,也让他们开始正视原本已经荒废许久的蜀道和关中商路。 可以说现在经过以各大世家和官府为主、地方上的商贾的鼎力配合,整个巴蜀的商贸称得上是欣欣向荣。 此时李荩忱竟然要拿大家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商路作文章,这让几个世家的代表在惊讶之余也都想要看看李荩忱到底想表达什么。汉王肯定不会自断财路。 而李荩忱笑着说道:“刚才某在舆图上指出来的这些城镇实际上是无论怎么走都绕不开的地方,那么我们为何不尝试着在这些商品转运和交汇的地方建设一些钱庄呢?” 李荩忱这一次把各大世家的代表聚集过来,就是想要向他们介绍钱庄的推行办法,所谓的钱庄实际上也就是后世的银行体系。有银行的存在,可以让人无须随身携带大量的钱财,这样就可以鼓励人员和物资的流动,进一步促进经济的发展。 “殿下所谓的钱庄是指?”唐登顿时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在原来的时候,钱庄就是指大家存钱的库房,而显然李荩忱想要寄托的意思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李荩忱当即说道: “打个比方,我们在巴郡建立一个钱庄,在成都建立一个钱庄,这样当唐家的商队从巴郡前往成都的时候,不再需要携带大量的钱财,而是只要将钱财寄存在巴郡的钱庄中,而巴郡的钱庄会以本王和官府的信誉作保证,为各位开出来一张凭证,各位凭借这一张凭证就可以到成都的钱庄之中获取足够数量的钱财,当然了如果诸位的钱财存放的时间足够长,那么钱庄也会给予诸位一定的利润。” 唐登等人对视一眼,他们多数都是在年轻的时候走过商路的人,当然也知道这商路有多么难走,尤其是蜀道那边,大宗货物的商队穿行在疏导上的确都是令人提心吊胆的事情,而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还随身携带大量的钱财,那么就实在是危险,更何况在一些深山老林之中,难免会有不法之徒,对于家族财富和人员性命的威胁更是不言而喻。 “可是如此一来,就算是钱庄是官府开设的,又该如何盈利呢?”唐登紧接着问道,而其余几个世家的代表都看向他,“甚至钱庄还能够给我们带来额外的收入,那这额外的收入又是如何来的?” 这的确是大家都在考虑的问题,不过有胆量这样直接问出来的恐怕也就是峡江唐氏的这位老爷子了,毕竟这往深层次里想的确有质疑官府执行能力的意思。 李荩忱笑了一声,这就不得不提到当代银行另外一个重要的作用,放贷! 放贷,古称子钱,是封建社会常见的一种赚钱手段,当然这主要是地方豪强赚取百姓的钱,而且往往这种子钱的利率非常高,实际上也就是所谓的放高利贷。 当贫穷的百姓不得不借钱办事的时候,往往就被卷入了子钱的陷阱,一辈子都在为了还钱在努力,这也让地方世家能够源源不断的积攒财富,同时又不用担心那些穷苦的百姓挑战他们的地位。 只不过随着巴蜀久经战乱,地方百姓已经实在是没有什么油水可以盘剥了,再加上从事商贸赚钱要明显快于欺压百姓,所以至少李荩忱面前的这几个世家在完成了基本的财富积累之后,就已经很少有放子钱的行为。 当然了,对于李荩忱来说,不可能照搬这个时代的子钱模式。这和谋财害命没有什么两样。李荩忱沉声说道:“诸位的钱财我们会借给其余需要钱财的人,同时会向他们收取一定的利息,但是这个利息并不会太多,而交付给诸位的多余利润也来自于借款者偿还的利息,给诸位的利润要稍微少于钱庄从借款者处获得的利润,这样中间的差价就已经足够维持钱庄的运营。” 虽然李荩忱不得不承认自己解释的不能说通俗易懂,但是毕竟在座的都是商贾出身,所以李荩忱的意思他们还是弄清楚了。 这的确可以保证大家钱财的同时又能够维持钱庄的运转。更重要的是这是以李荩忱和官府的名义开办的,如果借款者拒不还款的话,挑战的就是官府的权威,到时候官府肯定也不会坐视不理。 如此一来大家既能够减少商贸过程中钱财的奔波转折,又能够获得额外的利润,更重要的是李荩忱的这种做法无疑给了所有人一个新的启示。我们可以存款,自然也可以借款,这样当家族遇到财政危机的时候也不需要忍受其余家族子钱的盘剥,而只需要向官府借款就可以,这样自然也就降低了在渡过难关过程中的风险。 如果官府钱庄的利息不算高,那么渡过难关之后以各个世家的能力,肯定还是可以还的上的。 而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李荩忱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这些老狐狸们谁不是心里清楚,钱庄的启动自然需要各个世家拿出来大量的钱财作为担保,李荩忱这是在告诉他们一种新的赚钱手段,也是在找他们寻求投资。 经过襄阳之战的李荩忱又在大力进行地方的基础设施建设、降低赋税,府库之中不用想也是一干二净了。 第九百三十一章 钱不能堆着 如果想要组建钱庄,那么官府能够提供的恐怕只有信誉保证,钱是一点儿都没有的,所以如果这个时候能够积极的站出来支持李荩忱,那么以后李荩忱肯定也不会亏待了他们。 同样,对于李荩忱来说,想要经济发展就得让钱财流动起来,如果这些财富永远都是集中在这些世家的府库之中,那么世家永远都是这样富裕,而百姓永远都会那么贫困。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的场景李荩忱绝对不允许出现在自己的治下。 可是大家族储存钱财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了,谁都希望家里能够多有点儿钱,有钱才有底气。因此李荩忱必须要改变他们的这种观念。 一旦市场上没有足够的钱财,那么官府就不得不铸造更多的钱币来防止贫困和物资不流通,同时更要防止以物易物的现象出现。当百姓开始采取以物易物的方式来交易的时候,就说明他们已经自动将作为中间商来提供钱币的官府忽略掉了。 当百姓已经习惯于他们的生活中没有官府的存在时候,甚至习惯于官府带给他们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税收时候,那么一切就已经变得不可挽回。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当一个地方出现叛乱而官府无力镇压,那么另外一个地方肯定也会紧接着揭竿而起。 历史上的隋炀帝是因为不作为和残暴才被百姓推翻的么?李荩忱认为肯定不仅仅是这个原因,隋炀帝虽然穷奢极欲,但是无论是开通运河还是远征高丽,实际上都是为了维持国家边境的稳定和促进国内南北经济的沟通交流,这绝对不是什么坏事。当年的汉武帝为了讨伐匈奴,将文景之治积攒下来的所有财富都挥霍的差不多,百姓穷苦更胜文景时期,可是这并不妨碍他成为百姓心中名扬千古的一代帝王。 在李荩忱看来,或许经济因素才是导致隋朝最终分崩离析的罪魁祸首。修建运河绝对是功在千秋,但是修建时候高额的开支导致隋朝政府已经入不敷出,想要在短时间内依靠这条运河得到利益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远征高丽屡屡失败再加上杨玄感的叛乱等等,最终隋朝是亡在了缺钱而隋炀帝却不会赚钱上。 甚至杨玄感的叛乱李荩忱都有理由怀疑,会不会是国库的亏空倒是当时的隋朝官府加大了对于世家的搜刮,否则当时至少也已经算皇亲国戚的弘农杨氏没有理由铤而走险——当然了弘农杨氏自从发家一来就不缺胆大包天的人。 当然这些只是推测,毕竟在古代关于经济的并没有人那么重视,也就导致留下来的记载只有只言片语。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或许可以印证着一点,就是隋朝的三大粮仓。 洛口仓和回洛仓囤积的粮食一直到唐朝都还能没吃完,可是仓城之外,却是饿殍满地。隋朝如此囤积粮草当然也是出于战略和国家稳定的考虑,可是他们却忘记了百姓并不是随时都有粮食吃的,变幻不定的天气会影响他们的岁收,当收成不好的时日太久,为了生存,百姓肯定会铤而走险。 如果囤积的粮草不能让百姓生存,那么囤积再多也没有用。 因此可以肯定的是,如果钱财不流动、如果李荩忱没有办法利用现在的钱财创造更多的财富,那么他的根基必然就会受到撼动。所以李荩忱必须要想办法让各个世家以及官府府库之中的钱财都流动起来,富足于民而不是藏富于官。 否则的话以现在李荩忱所处的情况,虽然已经在减轻赋税,但是很难让百姓在短时间内富起来,而为了防止通货膨胀,李荩忱也不能大肆铸造钱币,尤其是现在的巴蜀甚至整个天下的货币市场都很混乱,否则也不会逐渐让以物易物的商贸形式占据主流,因此李荩忱需要做的应该是回收混乱的钱币并且重新铸造发行新的钱币。 而想要完成这一点,将钱币都收集到钱庄之中显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这也是为什么这一次李荩忱着急想要将钱庄这种概念拿出来,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促使这些世家将自己的钱财掏出来,让这些世家的利益彻底和整个国家的利益融为一体,同时也可以让李荩忱有能力和底气对货币系统进行整合。 他不求一步登天的直接用纸币取代铜钱,但是至少要让自己的辖区内能够用上统一的钱币。 “只要殿下能够保证我们投入之后还可以获得更多的收入,哪怕只是多一点,那我峡江唐氏就将身家压上。”唐登沉声说道,算是代表峡江唐氏表态了,在峡江唐氏的大家族中,虽然现在家族的基础事务已经是唐亦舜、唐正良等小辈在负责,但是真的关系到这种家族的未来时候,还是离不开这些老一辈的人做决定。 而唐登就是家中元老里负责财政的,一向眼光毒辣,现在既然就连他都确定跟着李荩忱开办这个钱庄有利无害,那么家中元老必然就不会再反对。 峡江唐氏的态度已经定了,其余的董氏和秦氏等等也就不再犹豫,本来李荩忱的说法就挑不出来什么毛病,这种办法的确是大家之前从来没有想到的,当然也因为是没有一个人能够有足够的信誉做出保证。 毕竟之前巴蜀的当地官府已经处于各自为政的混乱状态,而峡江唐氏本身也是一盘散沙不说,对于蜀郡甚至汉中等地的影响也远远不是现在可比的,当然即使是现在峡江唐氏也没有真的深入北方,他们也不傻,当然知道如果盲目扩张只会引起李荩忱的打压。 而如今李荩忱以官府和自己的信誉为保障,也就是说官府的暴力机构会维护这个体系,那大家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看着纷纷附和的其余世家代表,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 钱庄的设立当然只是发展经济的第一步,有了钱庄在,自己就可以更好地集资和调动钱财,也只有这样才能够完善基础设施并且增加对新技术研发的投入。 也只有这样,才能够创造出来更多的财富。 钱是可以生钱的,只要不堆着。 第九百三十二章 坐江山难 李荩忱之所以选择峡江唐氏这几个家族作为基础,也是因为他们追随李荩忱身边的时间最久,自然也应该清楚李荩忱说到的就能够做到。而一旦钱庄开始建设并且向北方蔓延的时候,汉中、西北以及襄阳等地的豪强们也就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 当然了对于这件事李荩忱也会和弘农杨氏通气。毕竟如果李荩忱真的想要建立起来一个覆盖整个巴蜀、汉中等地的钱庄网络,单单依靠峡江唐氏这几个世家还是不行的,这些世家说到底终归只是地方上的世家,即使是峡江唐氏这些年随着李荩忱的扩张而逐步北上,其影响和底蕴依旧无法和弘农杨氏这种数百年前就已经名满天下的大世家相提并论。 因此李荩忱真的想要建设钱庄网络,终归还是离不开弘农杨氏、陇西李氏这些大世家的支持,尤其是现在李荩忱和杨坚方面关系的缓和,书信甚至是钱财货物的往来都不是不可能。 随着宇文宪开始在大河北岸厉兵秣马,在这个时候杨坚当然不会故意去得罪李荩忱,否则李荩忱甚至不需要在北面大规模出动,只要让西北的长孙晟和曹忠给杨坚制造一点不痛快就足够杨坚受的了。 送踌躇满志的唐登等人离开,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身前的舆图。 “夫君,歇息一会儿吧。”乐昌微笑着说道,将一杯茶端了过来。 白帝城本来就是建设在大江江洲上的一座要塞,以屯兵和往来转运物资为主,所以城中的房屋实际上建设的规模都不算大,主要都是兵营和库房,即使是李荩忱汉王殿下之尊,也就只能占据一个小院,至于本地的守将李询和罗毅甚至必须要连两个人用一个院子。 不过想想军营之中甚至有营房就已经不错了,也就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统共就一个院落,自然也就没有前院和后院之分,乐昌的走动自然也就不受限制。更何况平日里在南陈皇宫之中她也早就已经习惯,御书房也没有人敢拦着她,甚至当陈顼发火的时候,内侍们恨不得乐昌能够抓紧过来,陈顼一般是不会冲着自己几个女儿发火的,这样内侍们也就躲过一劫。 李荩忱微微颔首,苦笑一声:“这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啊。” 乐昌一边吩咐婢女再拿些点心过来,一边给李荩忱轻轻捏着肩膀:“打江山容易,那也是因为夫君天纵英才,否则的话岂不是谁都能够把江山打下来了。” “你这溜须拍马的功夫怎么见长啊。”李荩忱笑道。 “夫君怎么能这样说妾身!”乐昌登时不依,手上的力道忍不住加重了几分。而李荩忱却并没有回答,倒是一本正经的扭过头看着乐昌,让乐昌有些意外。 “怎么了?” “某总觉得自己缺点儿什么,可是现在有钱,有地,有兵马,”李荩忱迟疑说道,突然露出坏笑,“好像就是缺个孩子。” 乐昌还没有反应过来,李荩忱紧跟着阴险的笑道:“这坐江山难,如果没有子嗣的话肯定不行,所以娘子,咱们得努力了。” 乐昌一言不发,转身就跑。她哪里不清楚李荩忱的性格,只要是说到就肯定要做到,自己现在还不走的话恐怕就要难逃魔爪了。 李荩忱看着乐昌的身影一转眼消失,恨恨的甩了甩手,今天晚上再收拾你,现在还有其余的事情要办。端起来茶杯喝了一口,李荩忱霍然起身:“李平!” “在!” “我们去一趟水师营地!” ———————————— 想要进攻江南,水师永远都是绕不过去的话题。哪怕是想要有如历史上北宋进攻南唐那样搭浮桥,也得有水师在江面上保驾护航。 李荩忱的水师主要是当初入蜀的时候萧摩诃调拨给他的王昌所部,王昌并不是什么水师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而当初交给他的人物也只是帮助李荩忱转运兵马。 不过李荩忱并没有忽略王昌麾下这些楼船的战力,而事实证明在之后的巴郡、泸州以及蜀郡的攻防战中,水师都立下了汗马功劳。尤其是蜀郡攻坚战,如果不是水师冒着风险突破水门,那么陈智深就算是再英勇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拿下蜀郡。 而蜀郡的失守也导致正在进攻阆中的尉迟迥和韦孝宽两路大军失去了最主要的目标,尤其是当时为了能够尽快支援蜀郡,他们都是轻装上阵的,蜀郡城池失守,自然也就没有了继续前进的可能,这也间接导致了韦孝宽和尉迟迥谋求苍溪谷退路,最终被李荩忱在苍溪谷打了个落花流水。 所以整个巴蜀平定战,水师的功劳是有目共睹的。 这也让王昌很快就成为了水师真正的一把手,而且她也很清楚,自己的这一切都是跟着李荩忱才得到的,所以对李荩忱的忠诚自然也是不言而喻。 之后李荩忱进攻汉中和襄阳的战斗虽然没有水师的身影,但是王昌在李荩忱称王之后还是从原来的“楼船校尉”一下子上升到了“楼船将军”。同时不断下水的新式战船也让王昌手下的水师不再是那个只能在夔门防守、根本无法挑衅荆州水师的那一支弱旅。 一支军队的强大当然也不能仅仅依靠器械和装备,至少现在李荩忱站在水师营寨的码头上,看着正在加紧操练的水师将士,很是欣慰。精神面貌是没有问题的,这些将士即使是在大冬天里也依旧不放松,这就足够让李荩忱满意了。 毕竟这大江虽然没有结冰,但是水还是很冷的。 李荩忱面露笑意,王昌当然也在心里轻轻松了一口气。李荩忱这些时日来对水师的重视和扶持那是有目共睹的,身为水师将领,王昌害怕辜负了李荩忱的信任。 “这支水师是以后我们下江南的利剑,”李荩忱笑眯眯的说道,“而在更远的以后,是我们征服五湖四海的依赖!” 王昌诧异的看过来,旋即明白了什么,只觉得心头一热。 殿下的胸怀早就已经不在华夏之内,而殿下志在四海,那水师就有用武之地! “水师和陆师同样重要,水师以后发展壮大了是要单独成军的。”李荩忱紧接着说道。 这句话落在王昌以及其余水师将领们耳边,已经恍惚。 第九百三十三章 独立成军 长久以来水师都没有得到过哪个王朝真正的重视。毕竟水面不比陆地,人的通行还是要优先依靠陆地的,而且大多数人居住的地方和战略要地还是通过陆地而不是水面来连接的。 因此也就只有南方的政权才会保持足够数量的水师,毕竟水师是一个吞金巨兽,打造一艘战船的材料和人工完全可以去武装上千人的军队。尤其是对于南朝政权来说,想要进攻北方,可以选择的水路寥寥无几,所以在大多数情况下还得走陆路,所以当南方政权强盛的时候,水师也就不过是一个摆设,一般都是在大军出征的时候负责后方转运粮草。 即使是三国时期水师极为强盛的东吴,其将领也基本上不是完全的水师将领,诸如董袭、徐盛和丁奉等人,其麾下都是可水战、可步战,但是这也导致东吴的士卒在陆地上总是技不如人,可是在水面上又真的没有对手,长久以往,水师就愈发的不显得重要。 现在南陈虽然也维持了一支规模不小的荆州水师,但是这支水师的建设背景是当时南陈只能和北朝隔江对峙的时候,漫长的大江防线必须需要水师的帮助,随着南陈拿下淮南和江陵,大江彻底变成了南陈的内河,水师也就很快丧失了其存在的主要价值,逐渐沦为江面上的巡逻和护航船只。 虽然南陈对荆州水师的忽视对于王昌他们来说绝对是好事,但是这也让他们不得不担心自己的未来。飞鸟尽,良弓藏,现在的南陈已经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什么时候将南陈一口吞下实际上就看李荩忱的心情了,而拿下南陈之后,李荩忱向北进攻对于水师的依赖可就是少之又少了。 所以王昌他们这些水师将领不得不担忧日后待遇的事情,大家都是干水师的,要是再转回去做步卒,就未免有点儿难以接受了。 而听李荩忱的意思,似乎以后水师是要作为一个独立的兵种存在,这就意味着水师将会受到和陆师一样的待遇,哪怕是低人一等也不会太过分,水师本来就是一个吞金巨兽,尤其是新式战船的研发和打造会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所以只要朝廷把水师当做一个独立兵种、不会过分阻拦经费,那大家就心满意足了。 而且这样做更意味着水师这个编制会长久的存在,并不会因为哪一天李荩忱不需要水师了,就直接把水师的编制裁撤掉。 当然了,李荩忱的承诺也是有前提的,水师必须要发展壮大。现在这一支小小的水师不过是因为换装了五牙大舰才看上去能够支撑门面,除了欺负欺负本地的水贼之外还没有打过什么真正的水上大战,因此李荩忱在许诺的同时也给了他们考验。 不用说也知道,李荩忱对他们的要求就是荆州水师,不管怎么说现在的荆州水师也依然是天下最强大的水师,只有战胜了荆州水师才能证明这一支巴蜀水师是一支值得李荩忱投入的队伍。 “还请将军放心,有这些骁勇善战的将士们,有我们的五牙大舰在,肯定会把荆州水师那些家伙打的落花流水!”王昌当即拍着胸脯向李荩忱保证。 组建一支强大的水师是所有水师将领的梦想,现在李荩忱已经把机会摆在他们面前了,他们绝对要把握住。 对于王昌他们的承诺,李荩忱还是放心的,根据探子的消息,现在的荆州水师内部已经无心恋战,李荩忱和南陈朝廷之间直接的冲突无论如何也已经在南陈军中掀起轩然大波。 尤其是淮东和淮西等地驻军对于李荩忱或明或暗的支持,更是让地方军队都得好好考虑考虑了。 不管怎么说李荩忱都是出身南陈军方,血统放在这里是改变不了的。再加上吴明彻和徐陵等人对李荩忱的支持,以及老将淳于量很干脆的“倒戈”,实际上南陈军中的小半部分人马都已经归入了李荩忱的麾下。 即使是荆州水师直接听命于萧摩诃,这个时候内部恐怕也少不了要自己琢磨琢磨了。 更何况李荩忱相信自己许下的诺言足够让王昌等人动心。独立的编制和地位意味着什么,他们心里肯定清楚。当然了,这对于李荩忱来说也不是什么坏处。 虽然现在水师的确需要金钱的投入,但是李荩忱清楚,雨后自己想控制南洋甚至更远的辽阔海洋,就少不了要有一支强大的水师,而今日的投入,在未来会得到成千上百倍的回报。 ———————————— 李荩忱许下了这么大的诺言,水师将领们激动之余纷纷挽留殿下在军中用饭。 对于李荩忱来说,他本来就是一个军人,所以这没有什么好拒绝的。更何况李荩忱在品尝之后也不得不承认,水师里这些天天和江湖打交道的火头军,水平还真的不错。 在后世价格昂贵的长江三鲜,在这个时代还只是白菜价,配上调制好的小菜,也算得上丰盛。更何况今日李荩忱在,也就破例饮酒,所以王昌等人殷勤劝酒,李荩忱自然是喝的醉醺醺的。 不过王昌等人也不傻,军中本来就是禁酒的,今日殿下开心能够让破例也就算不错的了,大家也不敢喝得太多,否则明天殿下回过神来要是再也不允许军中饮酒,那可就有的苦头吃了。 因此李荩忱并没有醉,然而当走进家里院子的时候,李荩忱冲着身边的李平使了一个眼色,李平这小子跟在李荩忱的身边时间也不短了,当然知道汉王殿下今天晚上想干什么,很有眼色的上前搀扶住李荩忱,颤颤巍巍的向乐昌的房间走过去。 “砰砰砰”房门敲得震天动地,婢女有些诧异的看着浑身酒气的李荩忱。而李平呵斥道:“还看什么,快扶进去,若是有了什么偏差,要你好看!” “可是······”婢女刚想说可是汉王殿下的房间在隔壁,不过想想昨天在船上公主殿下也没有拒绝,更何况眼前这个李荩忱的侍卫头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绝对不是好惹的,只能帮忙扶住李荩忱。 “怎么喝了那么多?”乐昌也听到了声音,忍不住娇嗔道。 第九百三十四章 来自荆州的试探 一边让婢女退下,乐昌一边看着靠坐在床榻边的李荩忱,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李荩忱却一下子站起来,一把揽住她。 “呀,你没醉!”乐昌反应过来。 “这点儿小酒不至于醉倒。”李荩忱呵呵一笑,就直接吻在了她柔软的唇上。 乐昌低低的哼了一声,下意识的抓住李荩忱的衣襟。上一次亲吻还是在李荩忱从建康府匆匆离开的时候,这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让乐昌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唇分,李荩忱意犹未尽的在乐昌发梢旁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种淡淡的香气几乎让他沉醉。 乐昌俏脸通红,低低喘息着,看李荩忱志得意满的样子,不由得翻了一个俏生生的白眼。而李荩忱笑道:“娘子的脸皮这么薄,要是不用点儿小伎俩,怎么可能骗娘子开门?” “无赖!”乐昌恨恨的说道,“枉我刚才那么担心你。” 李荩忱突然一本正经的看着乐昌,吓了乐昌一跳,还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而李荩忱正色道:“今天和娘子圆房,都没有准备好凤冠霞帔,当真是惭愧。” “你说什么呢!”乐昌扑到李荩忱怀里,轻轻捶了捶他。 而李荩忱勾住乐昌的腿弯,一下子将她抱了起来:“娘子是不是还没有沐浴,那要不一起吧?” 乐昌下意识的勾住李荩忱的脖颈,男人温热的胸膛已经让她丧失了最后的抵抗能力,如果不是李荩忱当初在那雾气洋溢的山路上有如山岳一般横枪站在自己面前,自己早就已经没命了,所以这条性命都是他的,他想要什么当然就给他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咚咚”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李荩忱皱了皱眉,李平这个小子也未免太不识相了吧,可是还不等他开口骂,李平的声音就传来: “将军,紧急军情!” ————————————- 很可惜,李荩忱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和乐昌共浴。 本来生性保守的乐昌已经半推半就算是任由李荩忱摆布了,实际上刚才李荩忱一阵上下其手,她哪里还有抵抗的力气。 只不过李平很不合时宜的在外面大吼了一嗓子,让李荩忱很想出去把这个家伙打一顿,但是却有不得不披上衣服抓紧带着李平等人冲向府衙。 府衙之中已经灯火通明,三通鼓响之内,白帝城守军中各级将领已经济济一堂。李荩忱本来就治军严整,再加上这白帝城也算不得大,所以城中也是按照军营之中的规矩,三通鼓响起来的时候,就算是距离最远的王昌等水师将领也已经抵达了。 李询、罗毅和王昌等人看到李荩忱过来,一起拱手行礼:“参见汉王殿下!” “怎么回事?”李荩忱皱眉说道,虽然和乐昌正你侬我侬的时候,骤然被打断让李荩忱很不爽,但是他还是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的。 “启禀殿下,斥候急报,荆州水师一部越过信州,在狼尾滩安营扎寨,而随同水师战船的应该还有两千到三千的步卒。”李询神色凝重,急忙回答这个问题。 李荩忱怔了一下:“敌人的水师有多少?” “黄龙大舰两艘,楼船四艘,其余小船未知,不过应该在十艘以内。”王昌上前一步回答,显然敌人的水师规模是他们主要的关注对象,所以在这之前就已经把敌人的船队构成弄清楚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这样规模还算不上大,至少现在的巴蜀水师对付这样的一支船队还是绰绰有余的,可是毕竟在这后面荆州水师的主力还没有出动,所以李荩忱不能贸然动手。 “这应该是萧摩诃对我们的试探,”李询果断说道,“狼尾滩位于信州西北、三峡入口处,是我们想要顺流而下入荆州的第一道防线。信州现在都已经荒废,想要跨过信州维持这一支军队的给养是很难的,所以萧摩诃这一次也没有派遣太多的人。” “但是至少说明萧摩诃已经对我们有所防范,”罗毅紧接着说道,伸手在沙盘上点了点,“狼尾滩正是出三峡之后的险滩,江流回转、水势湍急,形状如狼尾,而船行其上,若群狼环伺,的确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萧摩诃既然派兵驻扎这里,显然也是为了防止我们能够轻易的突破狼尾滩、冲入荆州。” 李荩忱凝神思索,没有说话。 而王昌按捺不住:“殿下如果觉得敌人这个营寨实在是刺眼,那水师请缨将他们拔掉!” 狼尾滩是一片悬崖下的浅滩,能够安营扎寨的地方也就是岸边的几处高低错落的平台,通过山上小路抵达这里很艰难,所以几乎可以说想要到达此处只能依靠水师船只。 因此王昌只要能够击破荆州水师,那么就能够让敌人这一支规模不大的步卒陷入困境。 王昌主动请缨,罗毅等陆师将领也纷纷想要说话,现在大汉与南陈的分界线是以三峡为边界,三峡内实际上是双方不设防的地区,当然了这主要是因为三峡内的秭归等城镇因为连年的战乱已经近乎废弃,所以也就变得没有多少战略价值,有三峡这么一个天然的缓冲区对于双方来说也未尝不是好事。 但是萧摩诃骤然出兵狼尾滩,已经进入了三峡的范围内,这分明就是在试探,更是在挑衅! 是可忍孰不可忍,难道萧摩诃真的以为蜀中无人么! 不过李询一直没有开口,罗毅等人要么就是李询曾经的部下,要么也已经对这位治军严谨的老将颇为敬佩,所以现在都没有说话。 李询沉吟片刻,看向李荩忱:“殿下,末将以为萧摩诃不驻扎信州而驻扎狼尾滩,一来是试探我们的态度,二来恐怕也是想要缓解建康府那边的压力吧,他身为骠骑大将军、统领主力,又和我们这边有盘根错节的关系在,建康府那边未必就会放心。通过这种办法的确可以一举两得。” “没错。”李荩忱沉声说道:“萧摩诃十二岁参军,一生戎马,如果真的想要以狼尾滩为跳板进攻巴蜀或者坚守防线,那么不可能忽视信州的存在。” 当初李荩忱进攻巴蜀的时候,就是派骆牙修缮信州旧城,先期准备粮草器械,才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入三峡。如今单单凭借狼尾滩一处险要,难道萧摩诃真的天真到觉得可以阻拦自己的地步么? 第九百三十五章 进退维谷 至少李荩忱认识的萧摩诃不是这样的。 更何况有李荩忱入蜀的经验摆在这里,萧摩诃就算是依葫芦画瓢也不至于这样做。 当然更重要的是李荩忱并不觉得萧摩诃有能力在这个时候进攻巴蜀,让萧摩诃率军进攻,估计建康府那边是真的疯了,因为恐怕谁都没有办法保证萧摩诃是去进攻,而不是将手下的军队送给李荩忱。 李荩忱相信建康府那边对于萧摩诃的信任恐怕也就比对当初李荩忱的信任多一点,只不过萧摩诃通过荆州之战已经将这个军中第一人的位置坐稳了。在现在南陈内部无大将的情况下,萧摩诃也是唯一一个有资格统军的人。 否则若是真的换了江总担任这大帅的位置,恐怕军中早就已经乱作一团了。而偏偏吴明彻和黄法氍等老将或是离开或是过世,而年轻一辈的吴惠觉以及樊毅等人更不用说,要不已经变成了敌人,要不因为上一次被贬,现在还没有办法直接起用,所以萧摩诃还真的是现在南陈朝廷的唯一选择。 但是这种唯一选择显然并不代表南陈朝廷的信任,在大战还没有爆发的时候,朝廷并没有足够的理由派遣监军,可并不代表不会给萧摩诃施加压力,所以为了证明自己至少现在对南陈朝廷的忠诚,萧摩诃采取一些试探手段也在情理之中。 更重要的是李荩忱现在根本就没有全力开战的资本,空空如也的府库、刚刚播种的粮草、还在整顿的襄阳军队、不过才接收了几艘战船的水师······ “萧摩诃这么做试探多于其余目的,既然这样我们就不能轻举妄动,一旦大战因此而起,我们现在很难支撑下去。”李荩忱果断的说道,“水师派出船只严密监视就可以,其余兵马加紧操练,只要夔门和白帝城还在我们的手中,我们就有进退的资本!” 既然李荩忱都已经这么说了,其余将领自然也就不再发表意见,王昌和李询等人齐声应是。 而李荩忱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舆图。 萧摩诃,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事到如今,就必须要大打出手么? 三百年乱世,流的血太多了! ————————- 萧摩诃的亲随队长陈禹风尘仆仆的走入议事堂,看到披衣站在偌大的舆图旁边的萧摩诃,有些错愕,不过还是急忙说道:“将军,狼尾滩的营寨已经开始建设了。” 萧摩诃微微颔首,并没有转身,而是叹息一声:“你说李荩忱那个小兔崽子那里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狼尾滩扼守三峡出入之咽喉,某将这么一支军队挡在狼尾滩,就是锁住了他东进的道路,这小兔崽子一向心高气傲,会不会直接对我们动手?” 陈禹跟随萧摩诃南征北战这么多年,甚至可以说是全天下最了解萧摩诃的人,见萧摩诃有如此一问,不由得在心中感慨,大将军终归还是不想和这几个自己曾经一手提拔的年轻人为敌。 更何况乱世三百年,多少生灵涂炭,虽然身为将领并不畏惧战争,但是如果能够避免战争那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是有些事情本来就不是萧摩诃能够决定的,朝廷以长沙王陈叔坚为监军前往江陵,这其中所透露出的不信任已经不言而喻,而萧摩诃现在也的确没得选。 他不可能等到陈叔坚到来之后再慢吞吞的出兵,而且陈叔坚身为长沙王,当年可是担任过湘州刺史的,在南陈没有拿下来江陵的时候,湘州可是实打实的前线,十多年前的吴明彻进攻西梁之战,就是从湘州出发,而后来战败之后时任摄政王的陈顼也是率领援军赶到湘州稳住了阵脚,而这几场大战陈叔坚虽然年幼,但是并未缺席。 也就是说陈叔坚可是实打实经历过战阵的,并且本来他也是公认的皇室宗亲之中最擅长打仗的,朝廷派遣陈叔坚前来,一来应该是考虑到陈叔坚本身的能力,二来也是因为陈叔坚在之前坚定不移的支持陈叔宝,已经足够证明他的忠诚。 现在到了南陈生死存亡的关头,朝廷必须要保持对荆州这一支大军的掌控权。 历史证明,宗室虽然也并不一定安全,但是至少要比萧摩诃靠谱。 因此萧摩诃只能抢在陈叔坚之前动手,这样也能避免在陈叔坚到来之后双方的关系过于僵硬,而且更避免陈叔坚真的激怒李荩忱。 只要是精通于兵阵并且对荆州这一带的地形地势了解清楚的人都能够看出来,萧摩诃只是派出兵马占据狼尾滩,实际上让战局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地步,从江陵到狼尾滩还有一段的距离,意味着给养的输送很困难,不可能在这里保留太多的兵马。 而从狼尾滩继续向前的话,虽然三峡之中也不缺秭归这样的重镇,但是都已经荒废,继续向西可就是夔门了,夔门外就是白帝城,李荩忱在那里布置了重兵,不顺流而下进攻就已经是不错的了,凭借现在荆州的兵马想要溯江冲上去谈何容易。 因此萧摩诃在狼尾滩安排这么一点儿兵力,既没有办法真的阻挡李荩忱顺流而下,自己也没有办法以此为跳板西进,显得很是尴尬。 而也正因此,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这不过是萧摩诃在摆摆样子向李荩忱示威罢了。 若是真的打起来,这一支军队说不定会被萧摩诃很快撤走。 已经废弃的信州一带根本无法坚守,而且偏离江陵主战场。在江陵这边面对来自襄阳的压力时候,不可能分兵向西构筑防线。 萧摩诃这么做显然也是向李荩忱表明自己的意思,可是当陈叔坚抵达之后,弄清楚这荆州的实际情况,肯定也就清楚萧摩诃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只是不知道这位长沙王殿下到时候又会怎么办? 陈禹也好,任忠和鲁广达等人也罢,可都清楚,现在侧翼暴露在襄阳裴子烈的兵锋之下,萧摩诃当真是进退维谷! 也因为这,萧摩诃当初做出的撤出襄阳战场的举动引起了很多人的质疑,甚至可以说南陈朝廷对萧摩诃也逐渐失去信心,也和萧摩诃轻易地让襄阳落入李荩忱的手中有很大的关系。 第九百三十六章 良宵总是短 可是萧摩诃心中的无奈又有几个人知道? 作为跟在萧摩诃身边的人,陈禹也算是经历过当时萧摩诃和李荩忱的针锋相对,当然清楚李荩忱都拿出来了什么威胁萧摩诃。 面对江陵可能受到的威胁,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恐怕大多数人都会做出和萧摩诃一样的选择。更何况襄阳城高池深,萧摩诃为了攻破襄阳已经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继续坚持下去也就意味着将要付出更多的兵马伤亡,这是兵员已经越来越少的南陈最不愿意看到的,也是不能接受的。 而且萧摩诃以为李荩忱会在襄阳城下消耗很长的时间,而在这一段时间内,足够萧摩诃整顿兵马、加固城防,甚至还能够配合朝廷对付有二心的淮东和淮西各路兵马。 可是事实却残酷的打了萧摩诃的脸,李荩忱用一种谁也没有想到的方式、更或者说是一种崭新的作战思路突破了襄阳城。更重要的是李荩忱用的时间太短了,短到当时萧摩诃甚至还没有返回江陵。 然而在陈禹看来,任何以现在的既定事实指摘萧摩诃的都是事后诸葛亮,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无疑萧摩诃确保后方安全的做法才是最重要的,他不能成为第二个走麦城的关云长。 可是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不管李荩忱达成的成就有多么的惊人,当初萧摩诃主动放弃了进攻襄阳的行动,就应该承担责任、接受朝廷的质疑。 陈禹在心中为萧摩诃的忠诚、甚至可以说是愚忠感到深深的不值, 显然相比于现在已经混乱不堪、奸臣当道的南陈,李荩忱那边才是萧摩诃最佳的选择。 本来李荩忱那边的几个年轻人就和萧摩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萧世廉是儿子、裴子烈是女婿,李荩忱更算是外戚,因此绝对不会亏待萧摩诃。更何况李荩忱军队呈现出来明显的年轻化,这让军队在更有斗志的另一方面,显然也在一定程度上缺乏经验。 因此李荩忱军中实际上是非常需要经验丰富的老将的,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积极地联络淳于量、招降李询等人,而这天下又处在壮年、又有经验的将领,实际上少之又少,淳于量已经上了年纪,而李询本身并没有多少独领一军的经验。 相比之下萧摩诃实际上才是李荩忱最佳的选择。 可是现在这条路既然这是大将军自己的选择,那自己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所能做的也就只有紧紧追随大将军罢了。 萧摩诃看着低头不语的陈禹,心思沉沉。 自己忠诚于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是因为不想辜负武皇帝陈霸先当年的提携之恩,自己十二岁便征战于沙场,如果不是武皇帝处处照拂,恐怕早就已经变成沙场上的白骨,埋没于黄沙之中,这恐怕才是支撑着萧摩诃坚持下去的动力。 可是武皇帝的恩情毕竟只限于自己,和后来追随自己的陈禹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自己就这样让陈禹以及众多的将士们这样追随自己,是不是未免有些自私? 当真是难走的歧路啊! 也不知道那陈叔坚到了之后,这局面会不会变得更加无可掌控。 ——————————- 李荩忱匆匆的沐浴更衣之后,又让李平追加了几条命令,主要都是抓紧联络南陈内部已经倒向李荩忱的力量,必须尽快弄清楚萧摩诃到底在想什么、南陈朝廷又要做什么。 不管再怎么从蛛丝马迹中可以看到萧摩诃的意思,李荩忱心中还是难免有些担心。 这位骠骑大将军,可是出了名的胆大包天啊,就算是现在稳重了很多,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干出来什么疯狂的事情。所以李荩忱还是多留个心眼比较好。 现在李荩忱体系内的情报网络已经开始建设,而这些情报网络主要都是服务于北方的战场的——这也和李荩忱着手组建的时候正是和北周开战的时候有关。 有弘农杨氏的暗中帮助,这一张情报网络很快就生根、发芽并且舒展开来。 可是在面向南陈方面,因为原本明面上有徐陵、吴明彻等人,暗地里又有孔范,任何消息都不会疏漏,所以李荩忱倒是并没有加紧对南陈的情报探查——主要是因为李荩忱的人手也捉襟见肘,当然不可能面面俱到。 然而现在吴明彻等人的被打压和离开,导致这一张情报网络一下子垮塌下来,孔范毕竟只是和李荩忱“合作”,所以李荩忱不能指望所有的消息都从他这里出来,必须要开始加紧自己的情报探查。 情报网络当然不是一天就能够建设起来的,只不过现在李荩忱需求的只是和军事调动有关的情报,而且现在南陈国内人心惶惶,只要有一定的流动资金和李荩忱这里功劳的诱惑,那么就可以打开很多人的嘴。 虽然已经过了子时,但是乐昌的卧房之中依旧亮着烛火。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绕过屏风。 秀发披散在香肩上,女孩正百无聊赖的翻着书,看到李荩忱走过来,顿时露出笑容,随手丢下书,赤着足就要跑过来,李荩忱急忙上前两步抱住她: “穿的这么薄,地上又凉,不好好的在被窝里面呆着,真以为这里有地龙呀?” 乐昌听在心里暖暖的,不过察觉到李荩忱的脸色稍稍有些疲倦和无奈,心中咯噔一声,迟疑片刻还是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荩忱除去外衣,先往温暖的被褥里挤了挤,带着乐昌香气和体温的被褥就是舒服。而乐昌很乖巧的伏在他的胸膛上,胸前的柔软压在李荩忱的身上,带着令人沉醉的触感。 “萧摩诃动兵试探,没有什么大事。”李荩忱在乐昌额上吻了吻。 “是不是要打仗了?”乐昌打了一个激灵,带着担忧。 李荩忱不由得冷哼一声:“他们还不敢。” 看着李荩忱肯定的神情,乐昌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只能微微颔首。不管如何,至少不打仗就是好事。 而李荩忱眨了眨眼,嘴角上翘,露出一丝坏笑:“娘子,累你久等了,良宵苦短,我们抓紧吧。” “不要!”乐昌几乎是下意识的喊了一声,不过旋即自己都笑了出来。李荩忱更是由不得她矜持,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不过看着乐昌快红的渗出血来的俏脸,李荩忱还是吹灭了床头的蜡烛。 第九百三十七章 扫雪 山中气候最是难捉摸。 一场雪来的很快,整个白帝城在一夜之间便一片银装素裹,当真成了“白”帝城。 只不过白帝城毕竟不是一般的城镇,这面向荆州的军事重镇之中屯扎着李荩忱在南方最精锐的主力大军和水师,反倒是百姓并不多,主要都是几个大世家的旁支在这里,另外还有一些往来的行脚商人。 当大雪落下后,一队队士卒整齐的开上街头开始扫雪,而码头上水师士卒也在匆匆忙忙的扫雪和敲碎河里的浮冰。这些浮冰虽然个头不大,但是也架不住它们源源不断的敲击船体。 这种将士上街扫雪的场景在其余的地方可是不多见,军队不去抓一些丁壮来给营房扫雪就已经算不错的了,自然引起了白帝城之中为数不多的百姓的围观,不过很快一些年轻小子们也都忍不住加入到了这热火朝天的行列之中去。 按照他们自己的话来说,连军队都已经动手了,那大家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至少自家门前雪得是扫的吧! “这雪这么美,为什么要着急扫掉。”温暖的被褥中,乐昌枕在李荩忱的臂弯中,忍不住有些诧异的问道。 外面的扫雪声已经越来越密集,显然李平也在带着亲卫打扫院落。 李荩忱看着脸上尚且带着些许潮红的佳人,轻轻笑道:“白帝城是面向东面的第一座要塞,如果任由道路上积雪,那么之后积雪结冰,会影响到城中兵力调动的。而且城镇之中商贾往来、粮草转运也都需要干净的道路。” 乐昌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她毕竟没有参与过民政管理,对此自然是没有概念。 现在的城池之中真正石板铺成的道路毕竟还在少数,也就是成都和汉中的一些干道上铺了石板,在大多数的城池中,街道实际上还是黄土地,一旦到下雨和下雪的时候就会泥泞不堪,官府必须得出面铺上木板应急,所以如果不抓紧把积雪清理掉的话,过两天这道路结冰是一回事,直接变成烂泥浆也是很有可能的另一回事。 当然李荩忱知道现在百废待兴,如果强行要求每一座城镇都能够用石板铺路,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是现在的工坊全力生产合格的石板也没有办法满足。毕竟这还是一个大多数的房子都是茅草房的时代,李荩忱不能幻想着一步登天,能够在几个城镇先做出来样板就已经算不错的了,至少可以给其余的州府指明一个发展的方向。 乐昌虽然一时还没有明白这其中的因果,不过她也知道这里是军事重镇,有各种各样的严密制度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这里是李荩忱的巴蜀,眼前这个让自己爱慕的英雄男子,就应该有这样的军队和这样的制度。 不过窗外的扫雪声还是让乐昌在床上待不住了,再加上时间本来就不早了,乐昌勉强支撑着想要起身,不过旋即意识到什么,飞快的伸手捂住骤然暴露在李荩忱目光之中的雪白肌肤。 李荩忱笑了笑,毕竟乐昌不比萧湘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更和尉迟炽繁这个北方女儿不一样,成熟之中又带着江南少女的温柔和矜持,是截然不同于李荩忱另外两个女人的味道。 “都看了多久了,还没看够么?”乐昌娇嗔一声,想要迈过李荩忱去拿自己的亵衣。 李荩忱却抢先一步拿过来亵衣,甩了甩:“想不想要?” “你!”乐昌顿时俏脸憋得通红,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和这个无赖争抢,委屈的推了一把李荩忱,“你昨天欺负的妾身还不够么?” 而李荩忱看乐昌委屈的神情,翻了翻白眼,还是乖乖地将亵衣递给她,乐昌这才笑嘻嘻的凑过来在李荩忱的脸上吻了一下。 李荩忱总算是满意的笑了笑,起身更衣,而乐昌只是披上了外衣,便乖巧的过来伺候他换衣服。看着女孩弯腰之间露出来的丘壑以及本来就没有遮掩的雪白双腿,李荩忱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跳的快了几分。 察觉到李荩忱的目光似乎有些不对,乐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急忙伸手按住胸口的衣襟,不过再一想昨天他看也看了,甚至能做的都做过了,便“唉”了一声。 自己这辈子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个冤家! ——————————————- “参见殿下、王妃。”正在扫雪的亲卫们纷纷行礼。 李荩忱笑着从一名亲卫的手里接过来扫把,跟着他们一起将门前的雪扫干净。而乐昌已经让婢女准备好了热粥,此时抬出来分给这些多数脸都已经冻得通红的亲卫们。 “参见将军!”李询和王昌联袂而来,见到李荩忱正在扫雪,不由得吃了一惊,急忙行礼,不过很快他们又看到带着婢女给亲卫们分粥的乐昌,“参见王妃。” 李荩忱笑着指了指:“两位将军早晨起来扫雪也辛苦了,喝完粥暖暖身子?”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从乐昌手里接过来两碗递给李询和王昌。 军中之人本来都是大胃口,更何况李询和王昌早晨起来指挥除冰扫雪也算是忙碌了好半天,这个时候肚子又开始叫了起来,一碗热粥下肚自然舒服得很。 汉王殿下已经送到手边了,两个人自然不拒绝,谢恩之后纷纷吃的痛快。而李荩忱看粥分的差不多了,笑着说道:“天冷,乐儿你先回去吧,莫要冻着了。” 乐昌盈盈一笑:“那臣妾告退,诸位且慢用。” 将领和亲卫们不敢失礼,纷纷还礼。王妃出来指挥为大家分粥,那是王妃亲民,大家可不能真的就这么随便。 “殿下,您千金之躯,怎么能这样苦了自己?”跟着乐昌的婢女已经冻得直哆嗦,忍不住跟在乐昌后面低声说道。 乐昌笑了一声,站在回廊下看着相谈甚欢的李荩忱和那些将士:“到一个地方就有一个地方的规矩。这里是巴蜀,汉王都没有汉王的架子,那我自然就应该做一些锦上添花的事。” “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乐昌回过头,柳眉倒竖,声音变得冰冷,“以后到了成都,这种话更是不要说出来!” 婢女吓了一跳,急忙答应。 第九百三十八章 监军 “还有记住,以后称呼我为王妃,而不是殿下,”乐昌想到了什么,又吩咐一句,“殿下应该是对汉王殿下的称呼!” “诺。”虽然不知道乐昌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婢女还是抓紧答应了。公主殿下一向聪慧过人,这样做肯定有她的考量。 看着这个不过才十五六岁的婢女,乐昌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恐怕还没有她成熟吧,当时不过是才初见李荩忱的年纪啊,心高气傲、目空无人······ 不管怎么说,李荩忱既然给了自己正室的名号,那么乐昌之后到了成都肯定是要把整个家给支撑起来的。好在李荩忱现在后宅之中的人并不多,而且萧湘和尉迟炽繁的身份也注定了她们并没有比乐昌多出来多少先天优势。 更何况乐昌生长在宫中,早就已经看够了那些后宫妃嫔之间争宠时候的尔虞我诈,但是并不代表她不会提防。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李荩忱以后要走到什么高度,他的身边位置肯定是天下人挤破脑袋都想要抢夺的,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乐昌就要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也要做好防止被人取代的准备。 只要萧湘和尉迟炽繁愿意,乐昌很乐意可以和她们成为好姊妹,但是如果她们怀有敌意,乐昌也不介意和她们较量一下。 女人······嫉妒是天性。 而乐昌重新将目光投向站在人群中的李荩忱。 这一刻仿佛他就是那个团体之中的一部分,就是一个老卒,而不是什么所谓的汉王。 而这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团体,即使是站在冰天雪地之中,也依旧能够感受到他们散发出来的昂扬斗志。 既然自己已经来到了这里,那么就要想办法努力融入这个团体。 毕竟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自己心爱的人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缔造的王朝。 看着李荩忱的背影,乐昌一时间竟然有些痴了。 她清楚,就凭借李荩忱早上这个举动,南陈就注定无法战胜他。一个是昂扬向上、充满活力,而另一个已经是年老迟暮、夕阳西下,一个老人就算是有再多的底蕴,又如何能够斗得过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李荩忱随手将碗放下,看着抹了抹嘴的王昌、李询两人,这大雪天气,他们肯定不是因为扫雪有功就来请功的,必然有其他要紧的事情需要李荩忱来定夺。至于身后的乐昌,李荩忱并没有放在心上。 那丫头可是鬼精鬼精的,又是真正的出身皇室,应该做什么、怎么做,还轮不到李荩忱来为她操心。 “将军,刚刚收到的消息,陈人以陈叔坚为监军前往荆州,”李询急忙说道,“现在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长沙王陈叔坚?”李荩忱眉毛一挑,旋即笑道,“难怪萧摩诃会坐不住了,如果不能在陈叔坚到来之前证明自己的忠诚,那么陈叔坚到荆州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把萧摩诃给换掉。” 王昌和李询对视一眼,这件事这样至少也算是可以下定论了。 而李询有些担忧的说道:“可是殿下还有一件事,就是曾经被责罚闭门读书的扬州刺史已经官复原职了。” “什么?”李荩忱诧异的说道,“陈叔陵官复原职?” “没错,显然陈人想要加强对淮南的控制了,”王昌在一旁说道,他出身荆州水师,而在萧摩诃进攻荆州之前,荆州水师实际上是淮南水师,主要防区就在扬州到建康府一带,遮蔽建康府北方门户,所以对于淮南的情况王昌实际上比李询更清楚,“显然现在陈人已经意识到我们的威胁,决定要放下之前的恩怨了。” 李荩忱不由的苦笑一声。 历史终究被自己搅合的面目全非了。 实际上李荩忱并不担心陈叔陵会不会抢夺淮南,淮南的主力兵马都在吴惠觉和陆子才的掌控之下,而且这些多数都是吴明彻的旧部,所以就算是陈叔陵官复原职,在他当初的根系都已经被连根拔起的情况下,想要在短时间内有所作为是很难的,能够控制一个广陵城就已经算不错的了,而这最多是给吴惠觉设置了一个南下的壁垒罢了。 更何况历史上的陈叔陵是什么样子的李荩忱也算是有所了解,算起来陈顼的时日应该也不多了,面对懦弱的陈叔宝,陈叔陵难道真的会乖乖的继续当他的扬州刺史、将自己的性命放在陈叔宝的手中么,要知道之前陈叔宝已经这样让他吃过一次亏了。 另外一个时空中,陈叔宝登基可是有陈叔坚等宗室支持以及萧摩诃等朝中将领和官员的拥护之下的,可是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陈叔陵依然铤而走险,在陈顼棺木之前抽剑追杀陈叔宝,如果不是陈叔坚等人眼疾手快挡住,而萧摩诃也忠贞不二的率军平乱,龙怕历史上的南陈末代君主就要换人了——李荩忱并不觉得陈叔陵是杨坚的对手,但是至少陈叔陵算的上是一个枭雄,或许在他的手下南陈可以支撑更长的时间。 只是现在,在历史上曾经保护了陈叔宝的陈叔坚和萧摩诃都已经不在京城,可以说陈叔陵有了更多的资本。那么一旦陈顼去世之后那么陈叔陵会不会铤而走险,而陈叔宝又会不会逃出生天? 实际上被李荩忱改变的历史线路已经不是一处了,可是李荩忱第一次感觉到危险。因为这一次的变化和他有关,却并不是他一手操控的。北周的分裂也好、南陈的进攻荆州也罢,李荩忱都是主导,所以他可以根据历史的脉络重新梳理出来可能的结果。 可是这一次······李荩忱却只是一个重要因素,他不确定历史会不会依旧遵从自己的脚步向前走。 毕竟他也不是神啊。 “派出探子严密监视荆州军队的动向,”李荩忱果断的说道,“陈叔陵就任扬州刺史对于我们未尝不是一件坏事,某会和老司空还有淮南的几个将军仔细商议此事,这个你们放心,我们的主要目标还是江陵,陈叔陵虽然颇有能力,但是对于陈人来说,不见得就是一方良药。” 知道陈叔陵和陈叔宝之间那些龌龊的王昌会意颔首,而李询也大致能够揣测到,殿下既然有主意,那大家就不再多说。 第九百三十九章 看不懂的年轻人 襄阳城上。 飒飒寒风倒卷着军旗,一队队执勤的士卒快步走过。 裴子烈伸手扶着城垛,看着城外连绵的军营,心思沉重。 作为南北锁钥,不管襄阳在谁的手中,作用都是一样的。原本开往西北的军队此时正源源不断在襄阳集结,伴随而来的还有大量的粮草和金银。 天府之国的富庶最终转换为裴子烈眼前这个庞大战争机器的一部分。襄阳的主力大军原本正在休整,但是近期气氛的紧张让裴子烈不敢掉以轻心。 鲁广达和任忠已经分别派出斥候刺探襄阳军情,不管他们是为了进攻还是防御,敌人无疑都是裴子烈。 裴子烈并不是不想和萧摩诃好好较量较量,当他答应李荩忱留守襄阳的时候,就已经等于默认了自己以后襄阳方面统帅的身份。而为了表达对裴子烈的信任,李荩忱甚至就连原本在襄阳的淳于量都调到汉中去了。 对此淳于量倒是没有多大的意见,现在他麾下的兵马多数都已经集中在自己的儿子淳于岑的手底下,而淳于岑还肩负着统筹淮西兵马的责任,可以说淳于量大半生的心血现在依旧掌控在淳于家的手中,这就已经足够让淳于量欣慰了。 都已经快要入土的人了,本来就没有办法再有如年轻人那样适应颠簸征战,所以就算是大战真的开打,淳于量肯定也是自请留在襄阳照应后方,自己身上再加功劳已经没有用了,还是加在自己儿子身上比较合适一些。 因此当李荩忱调动淳于量入汉中的时候,老将军那可以说是欣然前往,毕竟真的打起来,对面的对手都是老同僚,实在是有些不好下手,现在去汉中坐镇,杨坚一时半会也不会主动招惹李荩忱,对于一心想要找个地方养老的淳于量来说当然是不错的选择。 而反过来对于裴子烈来说,自然就意味着到时候他身边少了一个可以商量的人,肩上的压力更大了。 不过好在很快又一个老人来到了襄阳城。 “可是已经有很久没有感受过这带着杀意的寒风了,”苍老的声音骤然从裴子烈的身后响起,“算起来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在冬日里征战了,还真是令人怀念那金戈铁马的岁月。” 裴子烈回过头,不由得行礼:“司空。” 老人摆了摆手:“现在早就已经不是了,一介老躯,风烛残年,要不是仰仗汉王殿下,这天地之大也没有容身之所。” 裴子烈笑了一声:“您老人家还真是谦虚。” 站在裴子烈面前的老人正是曾经的南陈司空吴明彻。吴明彻告老还乡之后并没有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而是直奔襄阳城来。毕竟襄阳城是他所能够抵达的距离两淮最近的李荩忱手下的城池,吴明彻身在襄阳,既可以帮助裴子烈出谋划策,又可以及时的联络身在两淮的旧部,一举两得。 而身为文官的徐陵自然没有和吴明彻一路,因为荆州这边已经被封锁,所以他在襄阳稍作停留之后直接北上汉中,再转向成都去面见李荩忱。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吴明彻笑眯眯的说道,打量着眼前的裴子烈,那个曾经青涩的年轻人现在也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将了,“你们这一代就当真是为了这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而生,老夫真的恨不得再年轻二十岁、三十岁,也能够和你们并肩奋战。” 说完吴明彻自失的笑了笑,紧接着转移话题,人不服老是不行的,但是毕竟对于征战了一生的老将军来说,也不想过多的提起这个话题:“这陈叔坚一来,萧摩诃想要老老实实的也不可能了。” 裴子烈瞳孔微微收缩:“司空是说萧摩诃有可能会进攻襄阳?” “他还没有这个本钱,”吴明彻淡淡说道,“最多也就是在边境上制造一些事端罢了。” 裴子烈沉声说道:“我襄阳大军枕戈待旦,这个自然在意料之中,斥候现在早就沿着荆山一线散开,如果萧摩诃蓄意挑衅,那我们肯定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对于裴子烈表现出来的强硬,吴明彻先是有些惊讶,不过旋即赞赏的点了点头。该强硬的时候绝对不能手软,这一点裴子烈倒是从李荩忱那里学到了。 “这可惜现在粮草还不算充足,否则当真可以好好的教训教训他们,”裴子烈紧接着说道,“这一点还请司空放心。” “真正让人担心的还是陈叔陵啊。”吴明彻忍不住喃喃说道,“江总将陈叔陵放出来,就是在玩火自焚。” 裴子烈怔了一下:“司空是担心淮东那边的安全么?” “淮东倒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陆子才为人稳重,而伯智(吴惠觉表字)手下的都是老夫的老部下,只要能够守好钟离一线,那么陈叔陵就算是如何张牙舞爪也没有办法伤我们的元气。”吴明彻皱眉说道,“老夫真正担心的是建康府。” 裴子烈似乎明白了吴明彻的意思,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事已至此,我们也没有办法多做什么了,至于最后会演变到什么地步,那就要看造化了,”吴明彻淡淡说道,“汉王殿下这个时候应该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至于该怎么决断,还是要听汉王殿下的。一旦陈人乱起,就是我们最佳的时机。” 裴子烈沉默良久,微微颔首。 顿了一下,吴明彻忍不住笑着说道:“在这寒风中站了有一会儿了,身子骨都受不了了,还真是老了。走,带着老夫去你的议事堂看看,这襄阳之战一旦开打,你准备如何布置?” 裴子烈不敢怠慢,急忙一拱手:“诺!” 吴明彻却笑着伸手虚托他一下:“现在老夫不过是一介布衣,这种礼节可来不得。” 裴子烈登时说道:“司空此言差矣,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尊师重道,本来就无可辩驳,更何况司空对我等后辈多有提携,就算是汉王殿下在这里,应该也会如此做。” 吴明彻怔了一下,他突然间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看不明白这些年轻人了,不过似乎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说明一切都在改变,只是自己落后于时代罢了······ 都快入土的人了,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看到什么样的未来。 第九百四十章 小年 李荩忱总算是赶在小年之前赶回了成都。 随着一场冬雪下来,天寒地冻,就算是陈叔坚想要搞事情,那也要等到开春了。 陈叔坚应该还没有疯狂到这个地步,更何况李荩忱很好心的写了一封信给萧摩诃和陈叔坚,告诉他们应该小心的不是现在整顿内政的李荩忱,而是后方再一次执掌权柄的陈叔陵。 显然吴明彻和徐陵等南陈旧臣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带着担忧的信件都送上了李荩忱的案头,而李荩忱也不介意让人誊抄了一份一并交给陈叔坚。 这位长沙王在历史上就是出了名的果敢而且很能审时度势,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他会对此作何反应? 江总这个人十有八九已经疯了,李荩忱实际上并不想在未来和江总、陈叔陵这两个疯子打交道,所以如果陈叔坚和萧摩诃愿意帮助李荩忱清扫一些障碍,李荩忱还是很乐意看到的。 更重要的是当初在对付陈叔陵的时候,代表宗室的陈叔坚和代表军方的萧摩诃都冲在前面,这个时候陈叔陵掌握广陵军政事务,甚至还能就近影响建康府,对于萧摩诃和陈叔坚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不管他们会不会和陈叔陵打起来,至少这间隙是肯定少不了的,如果南陈各路主将甚至都不愿以相互配合的话,那么到时候李荩忱动手肯定就更轻松。 当李荩忱从白帝城启程的时候,从巴郡到成都的钱庄已经开始建设,意识到这其中经济和政治意义的各大世家可以说是不遗余力。与此同时李荩忱还见到了一直在主持南中事务的杜齐。 南中的开发总算是有了眉目,实际上想要踏出第一步还是比较简单的,从汉代到三国,汉王朝在南中都有相当的统治基础,尤其是在蜀汉的时候南中更是变成了蜀汉实打实的后方基地,只不过这几百年下来,一切的政治基础都已经被打破,不过既然有先例那么自然就有重建的可能。 尤其是那些本来就因为感受过汉人统治先进性的蛮夷部落,自然更是积极配合。再加上杜齐这个巴人部落之中颇有分量的领袖亲自现身说法,这些南蛮部落自然很容易做出选择。 现在骆牙已经配合着抽调一支队伍进入南中,一来是考察那些可以建设官府机构的城池——虽然大多数城池都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意义,但是很多都因为作为南蛮部落来往交易的地方而保留下来,二来自然也是为了考察当地的风土自然,为建立统治基础做准备。 与此同时,闻到味道的商贾们也已经在泸州聚集,准备追随官府接下来的军队南下。毕竟是一片已经重新归于荒芜上百年的土地,大家虽然爱财,但也得珍惜性命。 对此李荩忱倒是不反对,商人逐利,这是本性,在西方帝国的殖民历史上,商人扮演着不可替代的角色,甚至王室和政府也通过商人的身份来做掩护进行殖民活动。 李荩忱想要在短时间内恢复对南中的统治,自然就需要让南中的各个部落在短时间内适应和接受汉人的生活物品和生活方式,而能够带去这些的,除了官府的强制行为,自然还有商人的贸易行为。 西方殖民者不就是将自己打扮成商人的样子,然后骗取了很多无知当地部落的信任么。李荩忱现在需要的是足够的人丁,他并不想要把这些南中的蛮人抓来做努力,但是不介意以此为契机引诱他们走出深山老林。 更何况李荩忱现在并没有足够的钱财来支持对南中的开发,所以这些商人能够先一步将资金投入进去,对于李荩忱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坏事,这也让在南中设立钱庄的优先级甚至放在了西北的前面。李荩忱并不指望着草原上的突厥人会老老实实的,所以显然开发南中要远远比开发三面受敌的南中在现阶段来说更为合适。 李荩忱相信只要官府能够处理好财富的去向,不要让一切进入一种无序的生长,那么对于南中的控制就会在花费很小的情况下与日俱增,想要征服一块荒芜的土地是很难的,但是想要征服一块曾经文明过的土地还是很轻松的。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李荩忱又在巴郡耽搁了几天,和杜齐详细商量了有多少人可以进入南中,而到了南中又应该如何安排,因此等到他回到成都的时候,已经踏在了小年的门槛上。 过年,从古至今对于华夏人来说都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节日。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这看上去很粗鄙的八个字,却很明确的说明了过年对于华夏人的重要性。无论这一年是喜是忧,年下就是团聚的时候,就是应该消除矛盾、一起迎接新的开始的时候。 小年之前,街道上最是热闹,主要是因为人们开始置办年货,各处都是吆喝的商贩。而对于这种将大街都挤了一半的景象,官府虽然很担心,但是却没有办法阻拦,只能派出大量的衙役上街维持秩序。不过好在年底下谁都不愿意节外生枝,所以也没有什么突发事情。 李荩忱并不想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导致热闹的景象被打破,所以专门吩咐车队走的侧门直接抵达汉王宫后。 所谓的汉王宫实际上就是当年的蜀国王宫,所以穿行在这曾经走在刘备、刘禅父子两代君王,走在诸葛亮、五虎上将这些名传千百年的人物曾经走过的路上,李荩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曾经的蜀汉是三国之中最虚弱的,而现在自己的蜀汉是全天下最强大的,并且自己要从这里出发,去实现那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老人未竟的梦想。 萧湘和尉迟炽繁已经盛装站在台阶下等候,见到马车过来,急忙上前两步。李荩忱掀开车帘跳下来,冲着她们笑了笑,然后伸手搀扶身后的乐昌。 “夫君,”萧湘和尉迟炽繁一齐向李荩忱见礼,而萧湘紧接着对着乐昌一笑,“乐儿姊姊,你终于来了。夫君可是日夜挂念你啊。” 乐昌盈盈一笑,想到当初和这个小姑娘在江陵初见的时候。 她是李荩忱的妾室,代表李荩忱和乐昌这个红娘讨论李怜儿和萧世廉的婚事。 世事无常,谁知今日! 第九百四十一章 加班不一定有成效 丰盛的午饭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宫殿之中的地龙烧的火热,让人根本不觉得是在冬天。 萧湘和乐昌本来就是认识的,许久未见,这个时候自然走在一起低声说笑,而尉迟炽繁第一次见到这个已经因为李荩忱大闹建康府而名扬天下的汉王妃,多少有些拘谨。 “这位就是尉迟妹妹吧?”乐昌主动看向尉迟炽繁,“将门之后,眉宇之间自有英气,让人好生羡慕。” 尉迟炽繁笑了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而萧湘急忙上前扯了扯她的袖子,笑着说道:“乐儿姊姊你别看她现在拘谨,要知道在······” 卖关子一般顿了一下,萧湘扭头看向李荩忱:“夫君?” 李荩忱狠狠瞪了她一眼,这个小妮子难道以为有了乐昌的皮肤就可以这样嘲讽自己了么?而尉迟炽繁俏脸微红,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 李荩忱一向是聚少离多,所以无论是萧湘还是尉迟炽繁实际上都很珍惜在他身边的日子,所以平时放的开一些也属正常。 乐昌笑着上前挽住尉迟炽繁的手:“妹妹无须如此,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姊姊添为正室,以后只要妹妹遇到什么麻烦了都可以告诉姊姊。当然了姊姊初来乍到,对这里都不熟悉,还需要两位妹妹多加指点。” 尉迟炽繁受宠若惊,急忙点头答应。 自己后宅之中的事情,李荩忱并不想过多干涉,更何况他也清楚,乐昌她们几个都是有头脑的女孩子,李荩忱不喜欢看到后宅之中闹得乌烟瘴气,那么她们肯定也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如果李荩忱总是指指点点的话,反而可能会引来不好的结果。 所以他就是竖起耳朵来听,却并没有怎么开口说话。 而萧湘凑到李荩忱身边,伸手轻轻扯了扯李荩忱的衣袖:“乐儿姊姊还真是有几分手段呢。” 李荩忱瞥了她一眼:“怎么,你还想争风吃醋?” 萧湘俏生生的翻了个白眼:“夫君本来就舍不得妾身,哪里还用得着妾身去争风吃醋。” 若是换做别的男人,这个时候恐怕早就已经被女孩流露出来的可爱所吸引,不过李荩忱好歹是见过世面的人。当下里他哈哈大笑,这也是个勾人魂魄的小妖精,以后有机会再收拾她: “好了,吃饭!” ————————————-- “来客官看一看啦,手工编织的项链!” “上好的絮衣,冬天里最是暖和了!” “蜡烛,蜡烛便宜卖!” 街道上各种各样的吆喝声汇聚在一起,甚是喧嚣,成都城中几乎所有的百姓甚至是官员都已经上街了。毕竟前些年蜀中经济萧条,这样热闹的场景可是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成都,又名锦官城,因为这里是赫赫有名的蜀锦的诞生地。在刺绣和织锦行业还不发达的汉代,蜀锦独到的风采无疑吸引了整个华夏上流社会的热烈追捧。而作为蜀锦的主要产地以及对外贸易和运输的主要集结地,锦官城,名副其实。 蜀中很大,但是适宜大量人口居住的地方却很少,多数的城池都是存在于河谷或者山间,这无疑是不利于商旅的往来以及人员的转移的,因此可以说当都江堰将天府平原真的变成一片沃野的时候,成都就已经注定了会发达和繁荣。 在之前的北周统治时期,虽然蜀中颇为混乱,北周甚至都没有建立严密的统治机构,但是相比于外界的混乱,蜀中实际还算的上平静,而扼守从蜀中东去和北上的三峡和崎岖的蜀道都反过来成为了保护巴蜀的屏障,也因此巴蜀的商品和人员实际上就自然而然的汇聚到了成都,这也让成都,当时还称为蜀郡,成为了北周统治时期巴蜀之中少有的繁华都市。 而到了李荩忱时代,商旅往来密集,人口流动自然更不用说,再加上工坊建设、军队的训练以及大量的巴人开始获得耕地,蜀中愈发热闹,而作为蜀中核心的成都也已经开始展现出来兴盛气象。 尤其是大街上不仅仅是蜀锦,其余琳琅满目的商品也在告诉李荩忱,商品和货物至少正在巴蜀内部流通。而只要商品开始流通,就意味着财富会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诞生。 “夫君,夫君,我们去那边看看!”萧湘扯着李荩忱的衣袖跑在前面,后面跟着的几名便衣亲卫当真是急得满头大汗。 萧湘一身湖水绿的衣裙,穿着差不多配色的短袄,手腕上铃铛随着手腕的抖动而叮叮当当作响,俨然是一个良家少女,更重要的是略带着婴儿肥的俏脸上,一颦一笑都是说不尽的可爱,一路上引来了不少目光,只可惜她那一声声“夫君”落在人心头上,着实让很多想要上前的翩翩佳公子为之失落。 当然了也有不少人认出来了这个女孩的身份,再往后看,女孩拉扯的男子大家更是认识,所以不少便装出行的文武官员们急忙吩咐自己的手下抽掉一部分跟上去。 人多耳杂的,殿下要是真的出了什么好歹,可就有大问题了! 李荩忱似乎感受到什么,顿住脚步,身后的乐昌和尉迟炽繁都是颇为喜庆的粉色和红色衣裙,只不过倾国倾城的面容因为带着幕篱而看不出来,两个人正有说有笑的向前走,看到李荩忱停下,都有些诧异:“夫君,可是出什么事了?” 李荩忱笑着摇了摇头,身后有人跟着当然引起了李荩忱的警觉,不过在看到李平给出的安全的手势之后,李荩忱就放心了,甚至他还看到临街的酒楼上,成都太守唐正良正冲着自己举起酒杯致敬。 今天正是休沐的时候,所以显然这些家伙们也都趁着机会忙里偷闲了。对此李荩忱倒是没有想要多加约束的意思。 一周上班六天的苦,他还是清楚的。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不也整天希望着能够有时间休假么,现在如果强迫这些官员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那么必然也没有办法保证工作效率。 有的时候加班不一定有成效啊。 更何况现在巴蜀的建设已经步入正轨,下面的吏员们已经能够很好地落实李荩忱的政策,这些上面的主管官员们在之前一直因为人手不够而忙得团团转,现在也是应该歇口气了。 第九百四十二章 农耕事宜 “夫君,两位姊姊,你们看这样好不好看?”萧湘拿了一个斗笠戴在头上,掐着腰笑道。 她身材本来就苗条,这斗笠戴在头上,半个身子都遮挡在了阴影之中,不过女孩掐腰一笑,自然有乡野之间女子的灵气。李荩忱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而乐昌笑着说道:“你要是在宫······在家里天天带着这个,恐怕要吓坏几个人呢。” “这是男人耕作的时候带的,湘儿你个小丫头带着干什么?”一道清丽的女声骤然响起,李怜儿伸手摘下来萧湘头上的斗笠。 “怜儿姊姊!”萧湘惊喜的叫道,在之前李荩忱和萧世廉并肩转战阆中、汉中等地的时候,一直都是李怜儿和萧湘一起行动。 萧湘年幼,而李怜儿本来就年长一些,再加上出身山野,身体素质可不是萧湘这种大家闺秀能够比的,自然对萧湘这个“小嫂嫂”处处照拂,所以自然萧湘和李怜儿很亲切。 有李怜儿的地方自然就有萧世廉,看着在李怜儿身后欲哭无泪的萧世廉还有那些提着大包小包的亲卫们,李荩忱捧腹大笑。 “笑,有什么好笑的!”萧世廉哼了一声,凑到李荩忱身边,“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上午。” 李荩忱这一次南巡实际上也就是上层官员知道,走的时候没有大张旗鼓,回来的时候自然也没有怎么声张。 而萧世廉和韩擒虎是向淳于量移交了汉中防务之后方才南下的,他们会先到成都接手新兵,然后在来年跟随李荩忱一起出征——当然如果一切都按照计划的话。 现在北周的内乱已经愈发猛烈,杨坚和宇文宪依托大河拉锯,如果不是因为最近天冷、而且又到年下,双方都担心继续征战影响士气的话。恐怕这个时候早就已经大打出手了。 而南陈自然也不用说,李荩忱很欣喜的看到江总等人把南陈朝政已经弄得乌烟瘴气,南陈内部真的还有能力统筹这一切的陈顼偏偏已经风烛残年。 这简直就是留给李荩忱的最好的时代,让他可以安心的在蜀中养精蓄锐,等到两边都折腾的差不多了,李荩忱再果断出手。 “啧啧啧,”萧世廉不由得砸吧了砸吧嘴,“某可是昨天就到了。今天才被拽着上街,待遇不同啊,好歹某还有休息的时候。” 李荩忱冷笑道:“那是因为今天小年街上才有集市,昨天谁要是敢这样热热闹闹的摆摊,唐正良会让他们老实一段时间的。” 萧世廉被李荩忱毫不留情的戳穿,只能不满的哼了一声。 李荩忱揽住他的肩膀:“走,人生无处不相逢,既然都遇到了就去喝两杯。” 高处不胜寒,对于李荩忱来说,当他越往上走,就意味着部下越来越多,而能够勾肩搭背的狐朋狗友越来越少,这种属于帝王的孤独是注定的,因此李荩忱也愈发珍惜身边每一个还能以朋友和兄弟的身份来对待他的人。 尤其是对于萧世廉、裴子烈这些长期以来都追随他的人,李荩忱一般都不会用官职来称呼,而是直接称呼表字,相应的,在李荩忱体系内,能够被将军称呼表字也被看做是一种特殊的荣誉和身份象征,后来者在羡慕和悔恨自己为什么现在才追随李荩忱的同时,也抓紧努力,以求能够干出来业绩得到赏识。 实际上萧世廉自己在之前也存在过这样的纠结,毕竟只要跟随李荩忱,以后注定是要和南陈开战的,也就是注定要和自己的父亲为敌,这是萧世廉怎么都迈不过去的一道坎,也让他在一段时间内多少有些消沉。 不过现在显然萧世廉已经找到了能够让自己信服的理由。 李荩忱是自己效忠的君主,而南陈是萧摩诃的效忠对象。对于国家和君王的忠诚本来就应该放在前面,萧摩诃并不会因为自己这些后辈们都在巴蜀就会背叛南陈,而萧世廉在这个时候也不会因为自己的父辈在南陈就会背叛蜀汉。 当萧世廉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他依然还是那个和李荩忱开得起玩笑的萧世廉。 “你们大老爷们见面之后就知道喝酒,”李怜儿不忿的说道,“走啦走啦,三位嫂嫂我们走,让他们自己喝去吧!” 萧湘笑着抱住李怜儿的手臂,而乐昌和尉迟炽繁当然也知道李荩忱和萧世廉肯定有正事要谈,乐昌低声说道:“夫君莫要喝醉了。” 说完她和尉迟炽繁跟上李怜儿。 而李荩忱和萧世廉对视一眼,李荩忱有些无奈,怎么总觉得自己被自己的妹妹给绿了呢? ———————————————— “于翼把兵撤到萧关之后,关中西面算是安稳了,估计杨坚也没有直接进攻我们的意思,尤其是开辟商路之后,汉中城里也热闹了很多,”萧世廉一边给李荩忱倒满酒,一边沉声说道,“你走的时候可能还没有看到,现在随着雪化,蜀道上也是颇为热闹。” 顿了一下,萧世廉不由得感慨:“想当初咱们刚刚打到阆中的时候,一路上那叫一个萧条破败,现在总算是看到了生机。” “且饮。”李荩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萧世廉也哈哈笑着将酒喝完,痛快的抹了抹嘴。这个团体固然充满朝气,可能能够在李荩忱的带领下走向何方,这是长久以来很多人都在迟疑和思考的问题。 而至少现在巴蜀之中已经呈现出来的欣欣向荣,说明李荩忱的行事思路和政策并没有什么问题。 “过了年就快要春耕了,某路过城北的时候看一些民夫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想必都江堰那边已经修缮的差不多了吧,”萧世廉紧接着说道,“看来你准备的很充分啊。” 李荩忱微微颔首:“毕竟这是我们在蜀中的第一个安宁的春天,这一场春耕能否顺利可是决定这之后我们有没有足够的钱粮能够征战天下。耕战本来就是不分家的。” 蜀中之所以称之为天府,就是因为有都江堰的存在。当年水工李冰入蜀,穷两代人之力束缚桀骜不驯的岷江,铸造了中国水利工程史上不折不扣的奇迹,也让巴蜀彻底成了天下一等一的富饶之处。西秦得以横扫六合,可是和都江堰的巨大作用有脱不开的关系。 第九百四十三章 醉太平 甚至可以说都江堰推动了秦王朝的繁盛,也间接影响了中国往后数千年的历史进程。 只可惜在这个年代,多年的战乱和疏于管理已经导致都江堰很多设施都已经无法使用,这也是为什么一向肥沃的蜀中竟然也会在前些年出现长期的灾荒。 趁着今年冬天农闲,唐正良主持都江堰疏浚工程,再一次让这个巨大的水利枢纽发挥其作用,而可以想象在有都江堰的保驾护航之下,蜀中的耕作会再一次有规律。 毕竟现阶段华夏终究是处于农耕时代,就算是李荩忱个人发展工业的意图再怎么强烈,也没有办法在短短几年内从根本上改变这一种生存模式,甚至就算是步入了工业时代,华夏的农耕依旧不能被忽略,偌大的土地、数万万百姓,温饱才是他们所求的根本,如果连温饱都满足不了,那做什么都是在倒施逆行。 所以看上去李荩忱在大力发展工业,但是实际上他从来都没有忽略农业在整个体系之中扮演的不可替代的角色。无论是修缮水利设施还是鼓励巴人下山,实际上都是在为了扩大和恢复农耕。 种地是华夏民族的天赋,或许华夏民族不擅长于探险、不擅长于航海,但是如果说种地,恐怕整个世界都比不上华夏民族。所以李荩忱根本不需要过多做什么,过犹不及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李荩忱相信只要自己划好了区域、满足了灌溉条件,这些百姓是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么,只可惜自己穿越的时候没有带着些土豆、红薯之类的,否则大肆推广这些粮食的种植,就可以在更短的时间内用更少的耕地满足更多的人口。 只能寄希望于之后开通的丝绸之路了,不过估计到了那个时候,华夏内部对于粮食的需求已经没有那么多了。 “今年蜀中招募的新兵就有两万人,”李荩忱紧接着说道,“这些人某都会交给你和韩擒虎来训练。工坊的配套器械和兵刃也会在最快的时间内下发,这个你们可以放心。但是有一点,墓必须要这一支军队在春耕之后的两个月之内成军。” 萧世廉的神情凝重几分:“他们不参加春耕么?” “所有军队届时都会轮流参与地方的春耕。”李荩忱回答,多少有些无奈,“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一旦成军之后民间就会缺少大量的丁壮,关键还是因为我们的人口本身太少了,很多参军的将士都是家中的独子或者两个儿子之中的一个。” 萧世廉微微颔首,导致这样的情况并不是因为生的少,越是穷苦和乱世之中,家中生养就会越多,而是因为连年的饥荒和战乱已经让很多人家死的只剩下一个孩子了。 “想要鼓励生育也不是一天两天,这种情况在未来很长时间内都是我们的大问题啊。”李荩忱叹息一声。 这个时候搞军民融合之类的,实际上李荩忱并不特别愿意。军队能够用来训练的时间眼见得就越来越少,这个时候再抽调出去帮助百姓耕地,更是在浪费时间,可是李荩忱也别无选择。 萧世廉上下打量着李荩忱,突然笑了一声:“讲道理啊,你要是真的想鼓励生育的话,至少应该以身作则才对。只要你一下子生他三个四个的,某绝对是不说二话,也努力回家耕耘,有殿下带头,相比其余的官员和百姓们也绝对不会落后。” 李荩忱看着一脸坏笑的妹夫:“是么,那可说好了,我家生几个,你可就要跟着生几个。” “你还是不是亲兄长了!”萧世廉顿时佯装生气。 李荩忱家里有三个,他家里就只有一个,真的比数量怎么可能比得过?至于纳妾的事,对于萧世廉这个妻管严来说,的确有些难度,就要看到时候李怜儿会不会答应了。 而李荩忱在心中叹息一声,鼓励生育从自己做起,这他怎么可能会不明白,多少文武官员都等着李荩忱能够有子嗣,这样他们也就更有为这个团体服务下去的动力。 可是说的轻松,哪里有那么容易。后院里面三个,萧湘还小,每一次李荩忱想要有点儿动作的时候就痛的大喊大叫,而乐昌不过是刚刚回来,再加上李荩忱接下来必然要对南陈动武,所以乐昌的心情必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因此李荩忱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给她压力。 剩下的也就只有尉迟炽繁了,看尉迟家人丁繁盛的样子,似乎倒是可以试着努力努力。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萧世廉笑道:“说不定我们三个人之中,最后有子嗣的还是新婚燕尔的裴大士呢。你看我们两个这四处奔波、和家里人聚少离多的,哪里有他天天守着娇妻来得好。” 几杯酒下肚,李荩忱已经感觉到有些酒气涌上来了。 聚少离多啊,自己转战南北,或许最亏欠的就是她们吧。 “行了,喝两杯咱们回家。”李荩忱一挥手,“都已经聚少离多了,还不抓紧回家!” ————————————- “这个萧伯清,一向是嘴上说着妻管严,妾身可是一点都看不出来,”萧湘伏在李荩忱的肩膀上,看着李荩忱正在和乐昌对弈,“夫君下午回来的时候都醉醺醺的,要是让怜儿姊姊知道他把夫君灌醉了,恐怕少不了收拾他。” 地龙将小小的宫殿烘的甚是暖和,这成都王宫实际上规模不小,毕竟是曾经作为蜀汉的皇宫,在之后的历代之中也多有修缮,只不过现在李荩忱的后妃总共就只有三个人,宫中婢女也不多,内侍更是直接用李荩忱的亲卫替代,所以偌大的王宫倒是显得空荡荡的。 因此李荩忱干脆将一部分王宫封闭起来,真正用得上的实际上也就是前面的大殿和书房以及后面的几处寝宫。 尤其是巴蜀虽然是天府之国,但是绝对不是赖以掌控天下的枢纽,真正能够做到引天下之力的,现在实际上也就只有长安和建康府。在华夏历史上亦是如此,如果想要开发西域、打通丝绸之路,那么就需要将都城靠近西北,于是汉唐的都城都在长安和洛阳这样更靠近西北的关中和中原之地。 第九百四十四章 人口与人才 而同理,如果想要涉足南洋,那么都城自然也要紧跟着偏南,历史上永乐帝派出郑和七下西洋之初,北京城尚且没有修缮好,所以当时的大明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实际上都在南京。 之后随着北京的启用,大明王朝的重心逐渐从开发南洋转移到了应对北方新崛起的瓦剌等少数民族的威胁上,所以下西洋这样耗费巨大的政治活动自然而然的宣告停止,甚至就连出海都收到了限制。造成这样的原因一来是因为当时执政者目光的局限性,二来也自然是因为统治中心的北上导致国家的经济愈发的依赖于农耕和内河(比如京杭大运河),对于海运和海上捕捞等等的需求下降。 没有了政治上和经济上的需求,就算是国家不阻止,实际上民间也已经很难继续向大海中迈出脚步。 因此成都注定只是李荩忱在短时间的都城,以后不管李荩忱是想要向西北还是向东南发展,都不可能将帝国的中心放在巴蜀。 所以在现在一切都为战争准备的情况下,李荩忱当然是带头节省。住入王宫是表明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但是节俭却是李荩忱要倡导的。现在怎么说都是乱世,不能因为巴蜀一方尚且还算和平就穷奢极欲。 而事实证明李荩忱的带头作用应该还是不错的,很多官员府上都在减少无用的人手以及搜集无用的物资准备变卖。现在巴蜀最缺的就是人,如果能够将这些多余的仆人转化为可以耕作的百姓或者工坊之中的工人,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要知道这个时代仆人都是卖身于主家的,并不是你想来就可以来、想走就可以走的,很多人天生下来就只能继承他们祖辈的身份,成为一个年轻的奴仆,主人家的深宅大院就是他们一辈子都迈不出去的囚笼,而主人家也会在他们到了年纪之后给他们指定配偶,从而让他们的子嗣之后照样可以为这个家族服务。 所以对于很多人来说,当真是“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若是真的能够让自己,哪怕是自己的子嗣获得自由身,对于很多奴仆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 当然蜀中经过这几年的折腾,早就已经没有秦汉时期那样的巨富满地走,很多家族都已经萧条落败,现在有资格在成都城中占据好位置的实际上主要还是李荩忱团体之中的这些权贵,包括东南士族、以峡江唐氏为首的巴郡世家以及同样开始积极参与到蜀汉事务之中的北方世家甚至是北方将门。 这些家族都是刚刚进入骤然间成为整个蜀汉权力核心的成都城,所以家业都还没有发展起来,不过即使是这样,他们能够放出来一些无用的人手,也足够起到一个带头的作用。 虽然通过这种方式得到的人相比于安排巴人部落下山少之又少,但是这样无疑表明了蜀汉自李荩忱以降的一种态度,那就是为了能够让这个团体和这个国家强盛,他们什么都不在乎!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这种态度未免有些作秀,但是对比于现在的北周与南陈,就知道李荩忱能够拿出来这种态度有多么可贵。 北周皇帝宇文赟整日在皇宫之中花天酒地,根本就不管杨坚已经和宇文宪打的如火如荼。 而南陈自然更不用说,陈顼风烛残年,可想而知几年之内就会殡天,而继任者陈叔宝那可是出了名的喜欢游山玩水,这样的帝王真的可以在未来支撑起风雨飘摇的南陈么?更不要说陈叔宝的身边还有陈叔陵和陈叔坚这样的人虎视眈眈,同时还不缺少江总、孔范这样的小人。 徐陵和吴明彻这样公认的文宗和名将都已经对南陈敬而远之,这个时候有志向的人只要不傻就不会去南陈。 而北周的战乱一直没有个结局,一开始是杨坚压着宇文宪打,一直冲到洛阳城外,现在又是宇文宪准备两面夹攻杨坚,不过似乎也没有能够一口吃掉杨坚的本事,无论对于谁来说,恐怕都没有办法接受这样一点都看不出来端倪的未来。 所以李荩忱这些锦上添花的作为显然就足够吸引更多的人才前来巴蜀,自然也会吸引很多流民和难民。 人才、人口,这都是一个王朝能够发展和兴盛的根本! 秦得商鞅与巴蜀而独强,汉得留侯与关中而愈挫愈勇。 如果能够凭借自己的“作秀”吸引来更多的人才,李荩忱甚至不介意搬到一个茅草屋中去住——想想就一张床,四个人挤一挤很是刺激啊。当然如果让乐昌她们知道李荩忱有这个想法,肯定会把李荩忱踹下去让他打地铺。 “夫君,该你了。”萧湘笑嘻嘻的说道,打断了李荩忱的思路。 乐昌的寝殿并不算很大——主要是蜀汉王宫相比于长安或者洛阳的宫室实际上也就真的只是“王宫”——乐昌优雅的跪坐在蒲团上,而李荩忱自然就没有那么讲究,很干脆的盘膝坐着,面前的棋盘上显然已经能够分出来胜负。 李荩忱的围棋棋术当真不怎么样,实际上他会走两步还是因为小时候上过围棋兴趣班,萧世廉和裴子烈等人闲暇之余也曾经指点过他几次,但是他们两个的水平也就那样,所以处理后来几个新招式让乐昌差点儿没有招架住,其余情况下都是乐昌在让着李荩忱,不让他输的那么快。 真的要是比拼棋术,乐昌这种从小就琴棋书画培养出来的金枝玉叶哪里是李荩忱能够相比的。 尤其是因为屋子里足够热的原因,几个人穿的都不算多,刚刚沐浴出来的尉迟炽繁更是直接在贴身亵衣外裹了一层薄纱,一片雪腻,看的李荩忱早就已经魂不守舍了,哪里还有心情下棋? “不行,再来。”李荩忱眼见得自己一条大龙已经抢救无望,果断的伸手一推棋盘,另一只手捏了捏萧湘的脸蛋,“这局不算,这小丫头一直在背后出馊主意,还有繁儿,你站在那里勾引我!” 萧湘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本身棋术和乐昌也有的一拼,可是她在李荩忱身边指点,却架不住李荩忱“一意孤行”,这个时候反而被李荩忱抓来背锅,一脸委屈。 第九百四十五章 夜戏 更不要说刚刚沐浴完之后正在擦头发的尉迟炽繁,更是“人在家里坐,锅从天上来”。 “扑哧!”乐昌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好好,那湘儿你别帮夫君了。” 萧湘痛快的就要起身,李荩忱还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急忙伸手拉住萧湘:“湘儿,来,坐下。” 一边说着,李荩忱还一边冲着尉迟炽繁招了招手,尉迟家的大小姐在琴棋书画上肯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当然了还不等尉迟炽繁过来,李荩忱的目光就已经牢牢的被尉迟炽繁前面的沟壑吸引。 再看看旁边萧湘的一马平川,李荩忱不由得摇了摇头。 “夫君这就打算知难而退了?”萧湘好奇的问道。 李荩忱笑了一声,直接伸手在尉迟炽繁的雄伟上点了点,然后一脸鄙夷的看向萧湘:“湘儿,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尉迟炽繁像受惊的小鹿一般缩了缩,惊呼一声。而萧湘的脸色转白,张牙舞爪的扑到李荩忱的身上,两个人直接在地上滚作一团。 “湘儿,夫君!”乐昌和尉迟炽繁面面相觑,看着这两个家伙有如四五岁孩子一般打作一团。 “把这个疯丫头按住!”李荩忱看着一口咬在自己肩膀上的萧湘,年龄小、还没有发育完全一直都是萧湘不想面对的事实,不过李荩忱总是借此机会打击她。 “好了好了,”乐昌急忙上前想要分开李荩忱和萧湘。 而李荩忱这个时候凑到萧湘耳边:“湘儿,我错了,只要你帮我把你乐儿姊姊按住,我以后再也不嘲讽你了。” 萧湘瞪大眼睛:“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什么一言为定?”乐昌有些诧异,不过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萧湘已经扑了上来。 乐昌惊呼一声,下意识的想要挣扎,可是萧湘很熟练的一下子按住了她的手臂,同时还不忘冲着旁边的尉迟炽繁眨了眨眼。尉迟炽繁显然也是领教过萧湘的厉害的,更是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看着已经蠢蠢欲动的李荩忱,俏脸微红。 李荩忱的手很快落在了乐昌的腰带上,三下五除二将她的外袍脱去,已经沐浴过的娇躯散发着淡淡的花香,混杂着女孩的体香,让李荩忱有些迷醉。 而乐昌意识到什么,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是这只是反过来让本来就已经松垮垮搭在肩膀上的外袍彻底脱落,香肩玉颈一下子暴露在李荩忱火辣辣的目光中。 萧湘看着乐昌白皙的肌肤,也看到了那一道并不算深,但是总归是有的沟壑,再想想刚才李荩忱的嘲讽。 好嫉妒啊! 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李荩忱的手已经落在了亵衣外面,乐昌的娇躯微微颤抖着,俏脸浮现出喝醉了一般的酡红,随着李荩忱的手向上抓住要害,她低低的呼了一声,彻底没了力气,软瘫在地上。 李荩忱当即冲着萧湘和尉迟炽繁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很识趣的告退,毕竟乐昌是李荩忱的汉王正妃,是不折不扣的正宫娘娘,这个时候还是得给正宫留面子的。 看着几乎是“我为鱼肉”的乐昌,李荩忱坏笑一声:“她们都走了,今天晚上我们多玩几个花样如何?” 乐昌本来就经历人事不久,哪里是李荩忱的对手,更何况就算让她真的站起来和李荩忱打,又如何打得过,最后还不是一样被“欺负”的命运。这个时候乐昌干脆撇过头闭上眼睛,就像沙漠里的鸵鸟,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李荩忱低笑一声,这丫头脸皮虽然薄,但是还算听话。要是萧湘那姑娘,估计得抵死不从好大一会儿。 轻轻在乐昌额头上吻了一下,李荩忱伸手勾住她的腿弯,将她放在床榻上,伸手一拨,落下帷幕。 “灭掉蜡烛!”乐昌急忙说道,这几乎是她现在还能保持理智说出来的最后一句话了。 李荩忱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嘴唇,笑嘻嘻的看着乐昌。 “坏死了。”乐昌娇嗔道,却还是乖乖的上来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 风吹烛灭。 月华如水。 ————————————————- 曙光透过窗户洒在桌子上,已经准备好的米粥、小菜和寻常人家并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或许是摆盘或许是曙光的照耀,平添几分寻常难有的雅致。 李荩忱饥肠辘辘的搓手,在家里他本来就不想把自己当做什么王或者皇帝,这种孤家寡人的感觉并不怎么样。更何况来到这个时代,总算是有了一个稳定而温馨的家,李荩忱也并不想打破这种格局。至少得让他先享受享受这种生活再说。 萧湘夹起来一个脆饼,小口小口的吃着,颇有几分淑女的样子。而尉迟炽繁则在给李荩忱盛粥,热气扑鼻的米粥之中实际上放了切碎的山菌和肉粒,一口下去整个冬天的寒意似乎都随之消散。 李荩忱接过来自己的粥,同时夹起来味道不错的小咸菜大口吃着,不过意识到什么,他微微侧头看向坐在身边的乐昌,露出一抹坏笑。 而乐昌刹那间回想到昨天晚上的疯狂,俏脸顿时红彤彤的。她毕竟是初经人事没有多久的小姑娘家,哪里经得住李荩忱的花样百出。更可恨的是萧湘这个丫头还助纣为虐,让乐昌完全措手不及。 “夫君在看什么?”李荩忱的笑容实在是让乐昌忍受不了了。 长这么大,皇宫内外,规矩如铁、宫闱似海,乐昌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随意、不守规矩甚至是厚颜无耻的家伙。 “观美人。”李荩忱微微一笑,“雨露润泽后的美人最是娇俏。” 恨不得直接拿起来一张饼堵住李荩忱的嘴,乐昌只能矜持一笑。 “夫君还觉得昨天欺负乐儿姊姊不够么,”萧湘此时不满意的拽了拽李荩忱,不过旋即冲着乐昌眨了眨眼,“乐儿姊姊,你说说昨天我们走了之后,你和夫君都做了什么?要是他真的很过分,那我们姊妹几个肯定不能饶了他!” 一想到昨天晚上的事,乐昌顿时俏脸通红,不敢接茬。 而李荩忱轻轻咳嗽一声:“那当然是花样百出,而且还有很多是你之前都没有见到过的呢······嘶!” 乐昌终于鼓起勇气狠狠的踩了这个家伙一下。 第九百四十六章 琉璃熠熠光 “你还真的用力啊。”李荩忱佯装生气,实际上对于久经战阵的他来说,这根本算不得什么力道,不过就是小姑娘撒娇罢了。 乐昌心疼的便要蹲下身看,这个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夫君,更是自己爱的人,若是真的踩疼了,那自己也会心疼的。不过自己刚才也只是为了打断他,并没有真的用力啊······ “乐儿姊姊可不要被夫君骗了,他装得可像了。”萧湘毫不犹豫的拆穿了李荩忱,挑衅一般的看了李荩忱一眼,算作是对刚才李荩忱调戏她的报复。 而李荩忱大度的摆了摆手:“这点小伤小痛算不得什么。湘儿,你凑过来,某给你讲讲昨天的风月无边。” “我不,我吃饭。”萧湘果断的拒绝。 “繁儿?” “妾身······”尉迟炽繁顿时左右为难。萧湘年纪还小,连李荩忱都把她当小孩子看,所以和李荩忱没大没小的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谁不知道李荩忱可是最宠着这个小丫头。但是萧湘可以随口说出来的话,尉迟炽繁可不敢说。 “夫君,吃饭吧。”乐昌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个家伙昨天把自己折腾得够呛,现在又开始刁难萧湘和尉迟炽繁。 看着乐昌面色不善,李荩忱很听话的点了点头,刚刚喝了两口粥,就听见了敲门声。 “殿下,成都工坊大匠吴凭求见,说是工坊无意间研发出来了一块宝石,献给殿下。”李平在门外说道。 “先拿进来。”李荩忱眉毛一挑,倒是有些好奇。 成都工坊的大匠吴凭是欧阳莫在巴蜀收的第一个弟子,为人稳重,而且本身就是巴蜀本地小有名气的工匠,欧阳莫对他很是欣赏。这一次欧阳莫带队北上考察汉中等地的工坊建设事宜,就把一直视作心头肉的成都工坊交给了吴凭。 对于欧阳莫,李荩忱当然是很信任。这位曾经的南陈大匠几乎把自己的所有心血都奉献给了巴蜀的工业建设,所以基本上欧阳莫举荐的人才李荩忱都不会拒绝。 毕竟李荩忱还没有强大到知道这个时代都有什么样的人才,具体都是谁的地步,所以欧阳莫的举荐还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一名侍卫端着一个盘子走进来,而乐昌三女的目光很快就被盘子上熠熠生辉的那一块宝石所吸引。 李荩忱更是瞪大眼睛,这一块宝石的周围是五颜六色的,而中间一部分竟然是透明的,虽然中间还有很多杂质和气泡,但是李荩忱几乎脱口而出。 这就是一块琉璃。 这帮家伙竟然把琉璃烧制出来了。 琉璃,实际上就是彩色玻璃。只不过因为琉璃在很多情况下都只是起到装饰的作用,而且烧制非常困难,一旦里面出现大量的杂质,那么就会影响到美观,无法再用。 因此在中国古代,琉璃长期以来都是贵族才能享用到的,紫禁城在修建的时候就用类似的办法烧制了琉璃瓦作为皇室尊严的象征,也从而完美的诠释了“金碧辉煌”这四个字。 不过在历史上,琉璃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宋代,而到了大规模使用则是在明清,然而一直到清代末年,中国的琉璃也一直没有出现类似于玻璃那样透明的产品,更或者说长期作为观赏品的琉璃,富有颜色显然要比透明来的好看。 而且因为玻璃本身容易碎裂的原因,人们对怎么应用一向不太感冒,甚至还有一句诗来形容“彩云易散琉璃碎”。 所以当李荩忱看到琉璃的时候,饶是他已经习惯了遮掩自己的秘密,这个时候也险些脱口而出。不过还好没有说出来,否则恐怕就真的很难解释了。 工坊无意之间烧制出来琉璃,实际上也在情理之中。这主要还是因为李荩忱一直在鼓励工坊利用现有的条件对产品进行探索和改进,并且积极研究勘探队伍从南中等地带回来的新矿产。 归根结底李荩忱就是在鼓励工坊的创造性。 创造力是工业社会发展的原动力,李荩忱想要让巴蜀不再局限于农业,那么就必须要鼓励工匠们的创造力。 李荩忱从来不认为华夏民族是缺少创造力的民族,四大发明以及其余令后人津津乐道的机械创造都足以证明这一点,在创造力上,大陆文明同样不亚于海洋文明。 至于为什么华夏文明最后却逐渐失去了创造力,甚至到了清代末年已经开始到了故步自封的地步,在李荩忱看来这主要是因为缺少足够的外界压力。 在汉唐的时候,实际上华夏民族的疆域就已经拓展到了四面的边界,东边是大海,西边是戈壁和高原,北面是雪原,南面是充满瘴蛮之气的热带雨林,甚至可以说整个神州大地上所有适宜生存的地盘都已经被华夏民族囊括在手中。 这也是为什么大汉“以强亡”。 实在是没有对外扩展的余地时候,内部矛盾自然就会激化。 而到了明清时期,同样也是一样的问题,甚至到了清代,原本的北方威胁都已经消失,统治者很容易就进入了故步自封的地步,比如某个自封“十全老人”的皇帝。 这种没有外来压力的故步自封自然而然导致了创造力的流失。当大家满足于现状的时候,就无从谈起创造,更何况满清统治者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对于这些奇巧淫技也是多加打压,这种由上而下的阻拦自然就彻底扼杀了华夏继续自发向工业社会迈步的可能,而那所谓的资本主义萌芽也就随之死亡。 相比之下,狭小的欧洲注定了上面的人们只能为了争夺小小的地盘而拼杀,在这种情况下,如何才能创造出来更有效的赚钱和杀敌方法就变成了比温饱更重要的问题,甚至可以说只有有了钱、打败了敌人,才能保证自己的温饱,所以强大的外界压力让他们没有办法丧失掉自己的创造力。 因此说华夏民族是得天独厚也好、是命中注定也罢,但是不能说这个民族就不存在创造力。 看着眼前的琉璃,李荩忱一时间有些感慨。 自己一定要将这个民族带出这个注定的命运。 ps:本章节内容纯属作者个人观点,欢迎大家讨论 第九百四十七章 大用处 而一切,或许可以从这个小小的琉璃开始。 “让吴凭去御书房,”李荩忱霍然起身,“某马上过去。” 说心里话,吴凭有些紧张。 这还是他第一次单独面见李荩忱,面见这个一手打趴下北周、分化了南陈的年轻君主。 但是这并不代表吴凭害怕李荩忱,相反,对于以吴凭为首的巴蜀人,尤其是巴蜀工匠们来说,他们最想感谢的便是李荩忱。 士农工商,工匠是社会的第三阶层,这意味着他们在从生下来就有自己的一份工作的同时,却不得不面对一个很尴尬的问题,就是自己的社会地位很低。这就意味着当发生战乱、百姓流离失所的时候,他们会受到更少的尊重和照顾。 吴凭是一个不错的工匠,可是乱世之中大家吃饱都是问题,谁还想着哪里需要动用工匠,盖个房子也就是自己解决了。所以在李荩忱入蜀之前,吴凭实际上过的很潦倒,他的师傅是为官府制造和维修大型弓弩器械的,可是到了吴凭这里,只能做一个木匠。 不过好在李荩忱改变了这一切,吴凭到现在还不敢想象当自己听到这个新来的统治者需要大量工匠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说来也有些惭愧,当时他还以为李荩忱是要为自己修建宫殿——这对于乱世之中的君王来说很常见,毕竟谁都不知道自己的皇位可以坐几天,所以还不如及时行乐。 这一点陈叔宝和宇文赟都很有经验。 可是吴凭发现自己错了。 李荩忱是真正想要建设一个强大巴蜀的人,他并没有修缮宫殿,而是先召集人手兴建工坊。 看着庞大的工坊拔地而起,看着来来往往的壮丁劳作,看着流水线生产的恢弘,吴凭真的后悔自己为什么早生了十年,否则正当壮年,或许有更多的精力投入到这轰轰烈烈的建设之中。 不过即使是如此,吴凭也是成都工坊当然不让的最大功臣。 欧阳莫需要统筹整个巴蜀的工业建设,而且年事已高,因此实际上成都工坊这个李荩忱麾下除了南部郡造船厂之外最大的工坊——造船厂主要是因为体型大——几乎是吴凭一个人主持建设起来的。 想到那依山而建、气势恢宏的工坊,想到成百上千挥汗如雨的工匠,想到那令人叹为观止的庞大流水线生产,吴凭就如痴如醉。 这是他的心血。 这也是为什么吴凭看到李荩忱的时候多少有些忐忑,成都工坊现在首要的任务是生产霹雳车,而此时吴凭他们却抽调了一小部分人手试验新的材料,哪怕是误打误撞弄出来的这个东西的确很漂亮,但是在一向务实的殿下面前,会不会得到赏识,实际上吴凭心中根本没有底,若是殿下因此恼怒了,觉得他们不务正业,那么最后吃亏的肯定还是成都工坊。 不过李荩忱倒是出乎吴凭的意料,饶有兴致的问道:“烧制出来同样的东西需要多久?” “启禀陛下,这一次实际上是大家的无意之举,如果想要摸索出来其中的门路,属下认为至少需要三到五天。”吴凭急忙说道,他也不确定当时他们都采用了什么办法,回去少不得还得一点一点的尝试,如果运气很不好的话,恐怕十天半个月都弄不出来,不过在这里吴凭当然不敢直接和李荩忱说透,否则岂不是显得他实在是太无能了。 瞥了一眼有些纠结的吴凭,李荩忱已经大概能够揣测到什么,不由得笑了一声:“那好,本王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不但要烧制出来一样的东西,而且还要保证这里面尽可能少的存在气泡和杂质,这你可能办到?” 一个月的时间当然足够了,吴凭轻轻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思被李荩忱看穿了,更不敢怠慢:“遵命!” 李荩忱点了点头,玻璃可是一个好东西,如果真的能够在这个时候面世,那么不仅仅意味着人们在建筑房屋的时候又多了一种可以选择的材料,更意味着放大镜、眼镜甚至是望远镜都能够先一步问世。要知道在明代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千里眼和眼镜,只不过这种东西一般都是用珍贵的水晶或者玳瑁制作的,那绝对不是寻常人家能够用得起的。 而玻璃不一样,其有着和水晶、玳瑁差不多的作用,但是成本却远远低于后两者。后世大规模的烧制告诉李荩忱,只要能够掌握住其中的关窍,那么玻璃制品是可以走进千家万户的。 更不要说千里眼,也就是望远镜在军事上的重要作用了。 李荩忱的重视让吴凭感到自己没有白来这一遭,更是下定决心,回去一定要集中几个骨干攻坚。 而想到了什么,李荩忱紧接着问道:“既然凑巧,那便说说现在工坊里面霹雳车的产量怎么样,有多少可以补充给白帝城?” 霹雳车是经过李荩忱和欧阳莫联手打造的大型投石车,其蓝本是三国时期刘烨发明的大型投石机,在之前的襄樊之战中就曾经展露过风采,也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投石机。 对于未来注定要征战天下的蜀汉军队来说,霹雳车当然是不可或缺。只不过这样庞大的器械也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够生产的,原本的南部郡工坊已经转而造船,而汉中和襄阳的工坊尚且还在建造,因此成都工坊就是现阶段李荩忱麾下唯一能够生产霹雳车的地方。 对于这些数据吴凭当然是烂熟于心,当下急忙回答:“启禀殿下,现在每个月可以生产二十台左右,其中四到五台供应襄阳前线,两到三台供给汉中,一到两台供给西北,所以剩下能够运往白帝城的每个月只有十台左右。” 李荩忱皱了皱眉,说句实话,数量实在还是有些少,毕竟在李荩忱的设想之中,上百台霹雳车同时爆发,绝对可以有摧枯拉朽之气势。不过李荩忱也清楚,这个时代的城墙并不存在包砖城墙,这些普通的夯土城墙实际上很难招架七八台霹雳车的集中进攻。 更重要的是现在成都工坊的产品也不可能只供应白帝城,襄阳前线那里还有一定的缺口不说,汉中和西北也需要霹雳车的帮助。 第九百四十八章 真实的训练 毕竟霹雳车不仅仅是一种有效的攻城武器,还是一种不可多得的防守利器。霹雳车的存在可以有效地帮助守军摧毁敌人的攻城器械以及打乱攻城的队列阵型。 尤其是之前霹雳车刚刚投产的时候,产量更低,基本所有都优先补充襄樊前线了,导致萧世廉面对阳平关硬生生的被堵了一个多月方才有所突破。 现在汉中的淳于量和西北的曹忠他们并不是没有压力,关中还是杨坚的地盘,于翼可还在萧关虎视眈眈,更不要说西北的突厥人了。而且李荩忱留在汉中和西北的兵马并不算多,如果再不给补充这种强而有力的器械,恐怕淳于量和曹忠等人都要有意见了。 产能有限,实在是没有办法,对此李荩忱当然也不能强求,否则一旦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就更不好收场了。尤其是现在本来就是在年下,工坊还能够保证正常的生产运作本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也罢,保证质量最重要。”李荩忱叮嘱一句,“另外有如今天这种探索和创造,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也要多多鼓励。无论是缺钱还是缺人,都可以提出来,某会尽量满足你们。” “遵命!”吴凭大喜过望,急忙答应,“还请殿下为这个新诞生的东西赐名!” 李平已经很识相的将笔墨纸砚拿了过来,而李荩忱沉声说道:“此物如琉云璃彩,其质地晶莹剔透,便叫做琉璃吧。” ————————————- 琉璃的发现毕竟只是一个小插曲,工坊作为李荩忱最关心的环节,现在已经进入了正常运作,实际上也用不到李荩忱总是去监管。他也大概摸索清楚了吴凭的性格,这些心高气傲的大匠们实际上都不愿意让半吊子的官员甚至是殿下插手他们的生产过程。 每个行业都有其规则,只要吴凭等人忠心耿耿,对此李荩忱还是保持尊重的。 相比于工坊,李荩忱还有更重要的事。 成都北侧的军营即使是在巴蜀也是数一数二的规模,这里曾经是当初裴子烈和陈智深进攻蜀郡安营扎寨的地方,后来干脆就改造成了屯军之所。连绵的营房一直延伸到远山脚下,因为规模实在是庞大,所以营地中按照四个标准万人规模修建的大校场足够让所有人惊叹。 从汉中抽调的一部分军队以及新招募的军队、成都驻军等等足足四五万人驻扎在这里,当然还会有源源不断的新兵在春耕之后入营。 即使是寒冬腊月,训练依旧没有停止。巨大的校场上一个又一个方阵正在整齐的前进,成千上万的脚重重的踏在地上,甚至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韩擒虎就站在不远处的高台上,具体的队列训练都是下面的偏将和仗主们负责的,但是号令都是从他的手中发出。虽然韩擒虎自己主持的大战数量不多,但是对于新兵行伍训练还有颇有几把刷子的。相比于这种军中经验丰富的将领,年轻的萧世廉终究还是缺点儿经验。 因此当李荩忱快步走上高台的时候,萧世廉并不在这里。 李荩忱来的很突然,之前甚至都没有打招呼,所以正在调度几个方阵演练拼杀的韩擒虎的确吃了一惊,正想要行礼,李荩忱摆了摆手,今天他主要也是来观摩一下训练,顺便看看军队的士气,并不想打断韩擒虎。 毕竟李荩忱也没有怎么深入研究过兵法,在这种最传统也是最基本的队列训练上,他自问也是比不得韩擒虎的。 而校场最中间进行的、也是让韩擒虎亲自指挥的便是两个方阵大约两千多人的拼杀训练,这也是李荩忱最重视的环节。一支没有实战经验的军队终究是难以掌控的,因此李荩忱必须要通过这种模拟战场的方式来让自己手下的将士尽可能的熟悉真正的战场。 训练时流血流汗,是为了到时候不丢命。 当然了士卒们手里拿着的都是木头做的刀棍,不至于真的出了性命问题,不过为了尽可能的模拟逼真,他们都只是披着上战场时候的皮甲或者铠甲,是没有其余护具的。 涂了白粉的兵刃一旦击中对方的要害,在人群之中骑马游走的裁判就会责令那名士卒退出战斗。 带队的两个偏将已经不管不顾的厮杀在一起,这种小队列的混战也已经用不到他们指挥。不断有士卒愤愤不平的从人群之中退出,双方的“死人”越来越多,甚至一些休息的士卒也聚拢过来围观,给自己的袍泽弟兄们加油打气。 这两队将士已经杀红了眼睛,有的力气大一些的,木头棍棒根本架不住他们一通乱打乱砸,早就断裂成两截,所以这帮家伙干脆直接扭打在一起,拳头都用上了。 韩擒虎微微皱眉,多少有些担心,看向身边的李荩忱。 若是在平时,他肯定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有的时候军营里打架比这厉害的有的是,甚至不乏有借助这个机会来解决私人恩怨的,但是毕竟今天李荩忱在这里,要是真的让这帮家伙闹出什么乱子来,那韩擒虎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李荩忱摆了摆手:“就这样,无须管。在沙场上如果你手中的兵刃丢掉了,难道你就向敌人跪地投降么?还是打算请示某的命令?” 韩擒虎顿时涨红了脸,大喝道:“传令,第三队和第四队,开始!” 更多的士卒带入校场的中心区域,这一场格斗变得愈发热闹。 “世······殿下,您怎么来了?”萧世廉这个时候大步走上点将台,他的额头上都是汗珠,衣衫也单薄,“看着还可以么?” 这校场内外恐怕也就只有萧世廉敢用这样的语气和李荩忱说话了,李荩忱微微颔首,有些好奇的看了他一眼:“你这是干什么去了,身为主将为什么不在点将台上?” “这里有韩将军就足够了,某带着亲卫绕着校场跑了几圈,顺便查了查营,竟然还真让我抓住几个偷懒的。”萧世廉有些兴奋的说道,难怪他出了这么多汗。 李荩忱沉声说道:“按军法应该如何?” “杖责二十!” “某先看看他们。”李荩忱摆了摆手,想到了什么,“对了,等会儿给某留个地方,某在这里用饭。” “诺!”萧世廉和韩擒虎一齐应道。 第九百四十九章 偷懒的士兵 三四名士卒畏畏缩缩的躲在墙角里,几名萧世廉的亲卫在旁边虎视眈眈。对于这种偷懒的士卒,他们一向是没有什么好感的,因为这意味在战场上他们有可能因为自己的懒惰而贻误军情,甚至有可能因为自己的胆怯而丢下袍泽弟兄跑路。 这种随时都有可能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出来的同伴,宁肯不要! “都是新兵。”萧世廉叉着腰有些无奈,“其中有两个还是富贵子弟,一时头热瞒着家里出来投军,可是现在又后悔了。” 李荩忱怔了一下,这样的情况在哪个时代都是屡见不鲜,毕竟很多人都会向往着“黄沙百战穿金甲”的热血军旅生活,可是事实上在走入战场之前,枯燥而艰难的训练才是最折磨也是最锻炼意志,这当然和很多人一开始想的不一样。 尤其是在李荩忱的军队中,单兵素质更是被提升到了一定高度,这自然也就对士卒的要求更高,哪怕是明知道这样也是为了他们,一些士卒也难免会有偷懒的现象。 “是你们偷懒了?”李荩忱眉头一皱,声音之中带着几分冷意。 几名士卒畏畏缩缩的不敢开口。 “人生在世,难免会犯错,但是是条汉子如果连犯了错都不敢承认,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李荩忱冷声说道。 “启禀将军,是······” “大声一点!” “是!”几个士卒都打了一个激灵。 而李荩忱这个时候才露出笑容:“说说,你们为什么偷懒?” 做什么事都是有原因的,李荩忱绝对不允许没有弄清楚之前就直接下令责罚。 看这个新来的年轻将军似乎并没有直接责罚他们的意思,几个人纷纷开口。 “将军,都快过年了,我想家里的老母亲了。” “将军,我们是来杀敌打仗的,不是在这个地方跑步的!” “将军,每天都这样练来练去有什么用!” 看着抱怨的士卒,李荩忱似笑非笑的瞥了萧世廉一眼。 自己麾下的将士思想觉悟这么低,萧世廉当然要负责任,而且被李荩忱这么一看他更觉得脸上挂不住,正想要开口呵斥,李荩忱却摆了摆手说道: “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们之中或许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离开家乡,所以这种思乡之苦某能够理解。甚至可以说军中的训练相比于周人和陈人要严格和苛刻很多,你们会感到疲惫甚至畏惧也不是不能理解的。可是你们要想想自己为什么会以一名军人的身份站在这里。” 几名士卒顿时沉默了,这个问题他们的确没有想过,毕竟在短短的几个月甚至十几天前,他们还是田里耕地的农民,很多人投军也是因为一时间的头脑发热或者被军队之中丰厚的军饷所吸引。 不仅仅是这几名士卒,周围的将士们也已经越聚越多,尤其是那些在演练之后被判定为“牺牲”的士卒,纷纷聚拢在这个角落里,刚才还在校场上打的难解难分的将士,这个时候很和气的坐在一起,这个问题他们之前同样没想过。 是什么驱使着他们站在这里,又是什么驱使着他们拼命操练。 而李荩忱跺了跺脚下的土地:“你们看看你们自己脚下的土地,这里是大汉,这里是我们的家园,在这一片土地上,有需要我们保护的父老乡亲,有你,你,还有你······” 李荩忱的手在几名士卒身上各自一点:“有你们的家人,有同样在牵挂着你们的妻儿老小!” 紧接着李荩忱转过身向远方看去:“在我们的北方、东方,都有着虎视眈眈的敌人,有随时想要践踏这一片土地,将我们的田地和屋舍付之一炬,将我们的妻儿老小劫掠凌辱。我们既然站在这里,要做的就是不断的锻炼我们自己。敌人很强大,所以我们就要把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顿了一下,李荩忱的目光炯炯:“弟兄们,你们要记住,你们既然身在这军营之中,就意味着你们必须要承担起来这一份责任。你们的军饷是家人能够安宁生存下去的依凭,而你们站在他们前面的背影,就是巴蜀的血肉长城!” 一名名士卒没有说话,但是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很激动。 攥紧的拳头、涨红的脸,恨不得现在就转身冲入校场之中。 李荩忱重新看向那几个偷懒的士卒:“你们抱怨这里没有亲情,抱怨这里没有自己想要的杀敌立功的机会。可是你们可曾想过,如果缺少了自己,谁来保护这片可以让家人安居乐业的家园?如果缺少了足够的训练,在战场上你们带给袍泽弟兄、带着这一支军队的,到底是胜利还是失败,到底是轻松还是更大的压力!” 顿了一下,李荩忱指了指自己的胸膛:“一个男人,要知道自己的责任,要有胆量和毅力承担起来这一份责任!” 几名士卒对视一眼,同时跪倒在地:“我等甘愿受罚!” 李荩忱当即一挥手:“按照军法,一人二十军棍,让他们的仗主和幢将过来亲自执行!” “诺!” 几名幢将飞快地跑过来,见到李荩忱都吃了一惊,急忙拱手行礼:“参见殿下!” 之前很多士卒都不知道这个有些面生的年轻将领是谁,这个时候一下子被道破,顿时一片哗然。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打下了偌大巴蜀的汉王殿下,今日能够站在汉王殿下身边聆听教诲,这对于他们来说绝对是值得吹嘘的事情。 更不用说汉王殿下还用“兄弟”来称呼他们! 而那几名偷懒的士卒更是惊讶之余不敢说话,想死的心都有了。 李荩忱摆了摆手,冷声说道:“看看你们带的兵!” “请殿下恕罪!”几名仗主和幢将大气不敢出一口,李荩忱一向治军严格,这一次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们当然逃不了干系。早知道这样,今天早上说什么也得清点人数。 “你们负责执行军规!”李荩忱下令,同时再一次看向那几个甚至已经不敢抬头的士卒,“如果在战场上,很可能你们的袍泽弟兄就因为你们的偷懒和抱怨而身死,现在由你们的幢将代表你们的弟兄来执行刑罚,下不为例!” 第九百五十章 徐陵到来 “谢殿下!” “你们几个幢将,为什么不清点人数,如果在战场上少了人怎么办,这个人会不会是敌人的斥候或者内奸?!大军的行踪会不会就因此而暴露?!”李荩忱冷哼一声,“自己心里清楚,萧世廉!” “在!” “一人关一天禁闭!” “诺!”几名仗主和幢将都苦着脸答应。 禁闭绝对是军中最不愿意见到的刑罚,实际上就是面壁思过,据说发明这种刑罚的就是眼前的这位汉王殿下。把人关在小黑屋里面一天,吃喝拉撒都在里面,更重要是除了四面墙壁之外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光照都没有。 如果不是军队之中的将官多数还是有一定自持能力的,恐怕这样下去非得疯了不可。可是即使是如此,军中听到关禁闭也是两股战战。也因为这个原因,这几名将领下手的时候可以说是毫不留情,打的几名士卒哀叫连连。 “打完之后,让这几个幢将亲自上药,免得再记恨上了。”李荩忱低声吩咐萧世廉一句,转身大步向校场中走去。 萧世廉不由得苦笑一声,打一棒槌给一根胡萝卜,论拿捏心思,恐怕军中还没有谁能够比得上李荩忱。 “继续训练!”李荩忱朗声说道。 围观的将士们在将领统一的号令声中快步离开。 ——————————- 在军中匆匆用过饭之后,李荩忱向萧世廉和韩擒虎叮嘱几句,便返回了城中。 军队的训练上还是存在很多问题的,李荩忱不知道如果今天自己不在这里的话,这件事会被处理成什么样子,更不知道在这之前还有多少被类似处理了的事情。 当然了这也不能全怪萧世廉或者韩擒虎,他们两个也不可能在训练的时候面面俱到。李荩忱这一次的突然出现想必也足够让萧世廉和韩擒虎明白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一支军队的思想还是很重要的。李荩忱当然不会很超前的专门派人进入军队负责统战工作,但是原本只是负责军队行军记录、战功统计等等的行军主簿显然要加强一些职责了,尤其是这种军队的思想教育,必须要到位。 李荩忱当然知道对于这个时代的士卒来说,从军往往意味着的是丰厚的军饷和能够出人头地的机会,但是在这之外,李荩忱还是要告诉这些将士他们“为什么而战”。 只有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校场上挥汗如雨,只有让他们能够体会到这一份荣誉感,李荩忱才能够真正的掌控这一支军队。而相对应的,这一支军队也才能够在之后更长的日子里永久的守卫这个国家。 对此李荩忱当然也知道着急不得,坚定思想和意志的形成终究是需要一个过程的,更何况对于这些没有经历过什么的新兵。所以李荩忱一边吩咐萧世廉等人一定要抓紧宣传此事,一边也准备先加强那些追随自己南征北战的老卒们的思想。 这些老卒几乎可以说是见证了李荩忱的崛起,也见证了李荩忱的百战百胜,所以对于李荩忱的命令,他们的服从度必然更高。 如果不是有人前来拜访,李荩忱倒是不介意和这些热切的将士们多聊一聊,今天的事情告诉他很多士卒都有着不一样的想法,因此统一思想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但是有一个人今日到达蜀郡,李荩忱不得不见。 “殿下,左仆射已经在里面等候了。”李平伸手拽住马缰,而李荩忱翻身下马,随手将马鞭丢给他,快步走入议事堂。 一名老者正在议事堂上和另一名陪同的中年人低声交谈,见到李荩忱走进来急忙起身:“殿下!” “孝穆公快起!”李荩忱哈哈笑着伸手搀扶,“建康府一别,甚是挂念啊!” “老夫虽然一把老骨头了,但是这点儿舟车还是受得了的。”徐陵的心情显然很不错,笑着说道。 李荩忱微微颔首,搀扶着徐陵坐下。普天之下能够享受这个待遇的,恐怕也就只有徐陵和李荩忱亦师亦友的老人了。 而陪同在徐陵身边的正是蜀汉的新任祭酒、太史令姚察。 姚察本来是南陈的戎昭将军,之前追随李荩忱回到巴蜀之后就一直担任文职工作——实际上他本来就是个文官,之前担任武职也是为了方便能够在大军出动的时候追随做一些行军主簿和接管地方的工作,现在入了巴蜀自然也就重新担任文职。 所谓的文官,实际上大多数都是管理地方民政的,也就只有姚察才算是真正管理教育和学术的“文”官。让他出面来接待徐陵并没有什么问题。 徐陵告老还乡,却跑到了巴蜀,这分明就是来给李荩忱站台的。不过李荩忱现在的行政体系已经完整,唐亦舜、骆牙等人各司其职,已经可以将整个框架支撑起来,所以倒是不需要徐陵再来做多少繁重的事情。 因此李荩忱干脆决定将几乎还是一片空白的教育这方面交给徐陵。这几乎可以说是徐陵的老本行了,以徐陵的能力和名声,真的想要将巴蜀的教育发展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配合他工作的姚察也是历史上留名的人物。 人才,实际上李荩忱真正想要借助徐陵来解决的还是人才问题,无论是任何时候,人才都是不可或缺的,可是巴蜀之前在整个南北朝的割据版图上实在是太不起眼了,就算是李荩忱推行了很多鼓励政策,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吸引大量的人才。 而利用徐陵的名声显然就是一个不错的方式,同时李荩忱也必须要发展巴蜀内的教育,不仅仅是针对年轻人和儿童,更需要针对现在已经在重要岗位上的人。 今天在军营视察的结果告诉李荩忱,将士们需要加强思想教育,而将官也需要加强教育,尤其是在对于如何才能教导士卒上,毕竟就算是行军主簿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个人照顾成百上千的将士。 而李荩忱还不知道草创的文官体系之中会不会也有类似的问题,毕竟相比于军队,文官们更是已经身在“战场”上了,这也让李荩忱就算是发现了小问题也不敢贸然做出改变。尤其是现在官制还延承的南陈,在很多地方上都有混乱,更难发现问题所在。 想想还真的让人头大。 第九百五十一章 温水煮青蛙 改革是必须的,否则李荩忱不想让巴蜀拖着臃肿的身躯去征服天下,而且很多已经暴露出来的问题如果现在不解决的话,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大,等到李荩忱真正坐拥天下的时候可能就为时晚矣。 所以李荩忱虽然不能大刀阔斧的改革,但是一些明显落后于时代的制度还是要有所改变的。可是想要改革就必须有足够的人才,尤其是有着足够经验以及革新思想的人才,这是现在巴蜀最缺少的。整个巴蜀的文官现在都已经在忙得团团转,谁还有心思去考虑应该如何改革,因此李荩忱必须需要更多的人。 徐陵一向是开门见山的性格:“听说殿下准备兴建学院?” 李荩忱微微颔首:“成都学院正在筹备中,另外汉中和巴郡也会有相应的建设,这是除了春耕之外最重要的事情。” “汉中那边准备的如火如荼,老夫已经看过了。”徐陵淡淡说道,他就是从襄阳转汉中前来的成都,一路上也算是丈量了李荩忱的土地,“殿下这么着急想要见到我这个老头子,肯定是因为这件事吧。” “没错,”李荩忱并不和徐陵弯弯绕,“还请孝穆公就任成都学院山长一职,招收人才、教育子弟。” 徐陵和姚察倒是都有些惊讶,在他们认为,李荩忱应该是想要让徐陵重新入朝执掌教育这一块,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只是将山长的位置交给了徐陵。 这让姚察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对了徐陵的脾气,要知道徐陵告老还乡之后就不打算担任任何朝职的,这山长的职务看上去是官府任命的,但是学院本身就超脱官府之外,山长自然也不在官府官员的行列之中。 当然了这里面也有徐陵的小心思,如果直接在李荩忱的朝堂上担任职务的话,史书上还不知道会怎么写他呢,但是这教书育人可就不一样了,古往今来从来没有谁会指责一个一心一意主持教育的人。 徐陵沉声说道:“单单以成都学院为例子,学院草创,还缺少先生不说,学童也没有开始招收,如果从蒙学开始,那么想要培养出来合格的人才至少需要十年。” “十年太久了,而且我们也没有必要全部从头开始。”李荩忱摆了摆手,“在招生的时候我们要做一定的水平测试,这个测试应该包括对《仓颉篇》和《千字文》这样蒙学教材的熟悉、对诗词歌赋的熟悉,甚至年长一些的还应该考校他们对于当今时政、经济、军事以及文化的个人见解。” 徐陵和姚察诧异的对视一眼,他们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已经考虑到了这些方面,可是单单从这个时代的现实情况来说,有很多显然是不切实际的,乱世之中,能识字的实际上也就是一些世家子弟,如果按照李荩忱这个招收办法的话,恐怕也就只有世家子弟才能够进入学院之中学习了。 而李荩忱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在学院之中,我们还要增设面向整个社会所有百姓的识字课程,要派人走出去,而不是局限在学院之中。现在巴蜀已经趋于安宁,而且又是在农闲时节,如果我们动作快的话,在春耕之前就可以将这件事情落实。” 徐陵瞪大眼睛,只觉得一股热血直窜上胸膛。 大树下、田野里、闹市中,各处都是趁着空闲时间读书认字的人,这是怎样壮观而令人心驰神往的画面! 不过徐陵也没有天真到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地步,作为一个曾经走遍江南山山水水采集诗歌的人,他很清楚遏制民间学习和教育的并不仅仅是缺钱和战乱,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现在的九品中正制官僚制度已经将“出将入相”的机会限制在了世家和寒门之中,普通的老百姓根本就没有崭露头角的机会,所以对于他们来说,抽时间去努力学习还不如想想怎么种好自己脚下的一亩三分地。 既然李荩忱提出了这样的设想,那么就说明他肯定也考虑到了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一旦成都、巴郡和汉中三处的学院开办成功,下面各地官府就会同样开设学院。各地学院之中的学生通过考试和实习可以得到进入这三个更高一级学院的机会,然后官府每年都会从中选择足够数量的人才。”李荩忱紧接着说道。 科举制度在李荩忱看来应该是中国古代发明的比较公平的选拔人才制度了,即使是后世的考试制度实际上不也是从科举演化过来的么,科举或许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但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最能够保证公平公正的选拔人才制度。 尤其是在科举还没有僵化的唐宋时期,可以说这个制度为这两个朝代的人才辈出做了突出的贡献。 但是至少现阶段李荩忱还没有一步落实科举制度的能力,他能够一步步走到今天,和东南士族、巴蜀世家以及关陇集团的鼎力支持有脱不开的关系,而如果贸然施行科举制度,无疑就会从根本上挑战了世家的存在。 实际上科举制度在一开始对于世家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因为乱世之中也就只有世家还能够保持对子弟的教育,所以隋唐刚刚实行科举制度的时候,真正出类拔萃的实际上还是关陇世家、山东世家这些老牌世家团体之中的子弟。 但是随着社会逐渐安宁,寒门子弟甚至是普通的黔首百姓也开始认识到读书学习的重要性,那么就是世家没落的时候,毕竟世家没有办法保证每一代人都是出类拔萃的天才,甚至在大多数情况下纨绔占得比例比较高,因此“富不过三代”,到了唐末以及宋代之后,世家也就自然而然的淡出了历史。 李荩忱可不会天真的以为徐陵、杨素这种人精也似的人物看不出来这其中的端倪,所以一切都得徐徐图之,而从学院这里入手,先通过这种办法给下面的普通百姓一个晋身之道,自然能够在增强世家的危机感同时,也不会引起他们太多的反感。 这不过是温水煮青蛙的道理。 徐陵当然明白李荩忱交代的这个任务的艰巨,当然了如果办好了那可就真的是千古流芳。 第九百五十二章 家事即国事 “蒙学这一方面主要以《千字文》为教材,配合以《论语》和《仓颉篇》,但是一定要把握难度,”李荩忱叮嘱道,“另外也要开始招募人手编写新的蒙学教材。”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蒙学之后,不仅仅要继续学习这些经典,工学、算学都要放到和文学一样重要的地位。这个某会和欧阳莫商量,到时候工坊之中会派人来配合教学。” 李荩忱对于工业和商业的重视是有目共睹的,而工学和算学就是这两个行业的支柱,只不过现在很多这样的学问实际上还只是零散的经验,不过好在也不缺乏祖冲之、贾思勰这样的人物走在前面,也算是能够找到相应的教材。 虽然作为传统文人出身的徐陵和姚察对此实际上并不感冒,但是李荩忱既然很明确的提出来了,那他们肯定就要配合施行。 而且现在工坊和商贸无疑在巴蜀新组建的经济体系之中扮演愈发重要的角色,这大家也是看在眼里的,可想而知工匠和商贾的身份在未来肯定会越来越高,因此就算是这些学生以后不涉足这些行业,也必须要知道一些能够与这些行业的人打交道的基础知识,对此姚察和徐陵倒是并不算排斥。 两个人的表情变化都被李荩忱看在眼里,他并不要求这些心高气傲的知识分子能够第一时间就接受这些,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会意识到这其中的重要性的:“而继续向上的话,如何治理家国,想必孝穆公比某更有经验,具体的教学办法和方向某就不多言了。” 对于李荩忱的恭维,徐陵还是很受用的,当即笑眯眯的捋了捋胡子。他可是堂堂“帝师”,最擅长的不就是治理国家的事情么! “那教育这一块就拜托两位了。”李荩忱轻轻松了一口气,有徐陵在的确让他觉得压力小了不少,“教育乃是百年大计,我们现在从头做起,既是为了现在,也是为了将来。” 徐陵和姚察郑重的一点头,而徐陵见李荩忱起身想要送客,伸手按了按:“老夫还有一事想要询问殿下。” 李荩忱怔了一下,还不等他开口,徐陵已经换了一副长辈的语气:“不知道殿下准备什么时候册立王后?” 不等李荩忱反应过来,姚察先是一皱眉,徐陵直接就已经谈到了李荩忱的家事,虽然帝王家事也是国事,但是身为臣子还是能少听就少听的好,姚察下意识的就想要告退,不过徐陵这个时候微微瞥了他一眼,老人锋利的目光让姚察打了一个寒颤。 不敢动。 李荩忱倒是先笑了一声,打破了有些尴尬的局面:“孝穆公怎么想起来这件事了?” 徐陵当即说道:“殿下现在年纪尚轻,但是后宫不可一日无主,陈国乐昌公主既然是殿下明媒正娶的正妻,那么就应该早日立为王后,以正视听!” 姚察这个时候也意识到徐陵让自己留下来的目的,拱手说道:“骑兵殿下,微臣以为孝穆公所言极是!” 李荩忱顿时明白过来,这个问题自己之前还真的是忽略了,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李荩忱对待乐昌她们三个并没有区别,所以也就没有在乎名分这种事情。可是今日徐陵一说,李荩忱陡然意识到事情显然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李荩忱现在的后宅之中总共就只有三个人,但是三个人也已经足够牵扯出来太多的利益纠葛。 乐昌的背后不用说,站着的是以徐陵、吴明彻这些南陈老人以及东南世家为首的力量,乐昌本来就是他们的公主殿下,坐在王后的位置上对于他们自然百利而无一害。换句话说东南世家在这个新诞生的王朝之中就属于乐昌的娘家人。 同理,以杨素、李渊、牛弘和长孙晟等人为首的关陇集团以及逐渐在李荩忱军中扮演重要角色的李询、韩擒虎所代表的北周将门,他们天然的倾向于支持尉迟炽繁,毕竟尉迟炽繁的出身在这里放着,而且就算是相比于萧湘和乐昌也不遑多让,要知道6尉迟家也算是纵横数朝、数一数二的将门。 而萧湘也并不是没有支持者,且不说李怜儿这个长公主对于这个小妹妹最是喜爱,巴蜀本地的世家也都倾向于萧湘。这主要是因为萧湘作为主母在蜀中呆的时间最长,巴蜀集团已经习惯了由萧湘和李怜儿来代表李荩忱的意志,再加上不能和东南世家、关陇集团等等保持一致,所以以峡江唐氏为首的巴蜀世家自然就会站在萧湘这边。 李荩忱之前对此只是一笑了之,毕竟他还不想让什么人插手自己的家务事,可是今天徐陵这么一说李荩忱发现自己不得不重视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只会导致几个团体之间的矛盾愈发尖锐。 “也好,某会尽快安排。”李荩忱沉声说道。 徐陵这才放心的微微颔首,和姚察一起告退。 看着徐陵的背影,李荩忱苦笑一声。徐陵至少还是给自己留了些面子的,他一直在用长辈的身份说这件事,毕竟徐陵也算是李荩忱当初的媒人,还是有资格的。 看来自己要习惯以后家中事务也被人指手画脚的事实了。 而徐陵此时缓步走出议事堂,姚察下意识的想要搀扶,不过徐陵摆了摆手,笑着说道:“老夫还没有老到这个地步。” 顿了一下,徐陵不由得感慨一声:“不过不服老也不行了啊。” 姚察急忙说道:“孝穆公何出此言,在属下看来,孝穆公主持这教育和学院建设必然是没有问题的。” 徐陵摆了摆手,喃喃说道:“伯审,老夫是经不起什么大波折了,吴通昭这家伙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上次淮北之行伤了元气。所以未来就全都要看你们的了。” 姚察神情凛然,东南士族称霸江南数百年,虽然中间领头者不断替换,但是依旧是一个整体,可是随着东南士族进入到李荩忱团体之中,支持李荩忱争霸天下,就意味着在未来东南士族必然不可能再一家独大,拥有天下的同时也要学会和别人共享天下。 这一步,徐陵也好,吴明彻也罢,都没有到达过。 所以之后只能看姚察他们这新一代的了。 第九百五十三章 除夕 汉王李荩忱赶在除夕之前册封乐昌为汉王后,册封萧湘和尉迟炽繁为侧妃,称夫人,也算是暂时避免了几个世家集团之间的互相盘算。 当然了李荩忱知道,只要之后有了子嗣,肯定还少不得有争执,但是现在至少又可以让大家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正面的敌人上。 新到任的南陈荆州监军陈叔坚前往信州考察,其目的已经不言而喻。而为了表示威慑,汉军水师奉命出夔门直抵秭归,修建临时营寨,对此驻扎在狼尾滩的荆州水师也溯流而上,双方在秭归外江流上对峙,一时间战云密布。 而北周齐王宇文宪强攻蒲坂,受到韦孝宽的拼死抵抗,双方死伤惨重,尸体铺满大河冰面。宇文宪进攻不利之后撤退到大河北岸,毕竟到了年底下,继续进攻的话对军心不利。 至此北周的内乱总算是再一次进入了相持阶段,身在长安的杨坚也是松了一口气,但是他知道,洛阳和晋阳方面的威胁依旧还会存在,宇文宪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杨坚也顾不得喘息,开始抓紧整顿军备,加强潼关方向的防守。好在宇文宪那边也因为这一场血战而损失惨重,一时间无力发动进攻,尉迟迥已经开始向洛阳收缩防线,算是减轻了杨坚在东侧的压力。 这战火连天的一年,即使是到了年底,也依旧不消停! 李荩忱快步走入议事堂,文武已经济济一堂。 “许善心怎么说?”李荩忱开门见山。 负责和南陈使者许善心沟通的唐正良急忙站起来:“许善心称这完全是个误会,还请双方保持冷静,荆州水师不日撤出秭归。” “好一个不日!”李荩忱冷笑一声,“让他告诉陈叔坚,双方以狼尾滩为界线,某不阻拦他们在狼尾滩修筑营寨,他们就不要干涉我们在秭归修筑营寨!” “遵命!” “水师那边怎么说?” 王昌等水师将领都在前线,这个时候自然是萧世廉担任军队方面的消息往来:“水师说荆州那边并没有派出太多的战船,如果殿下下令,他们可以在一天之内这支队伍!” “王昌倒是信心十足。”李荩忱点了点头,“养兵千日,现在还不到时候,逼荆州水师退去就可以,但是荆州水师执意欺负上门,那就不雅和他们客气!” “诺!” 李荩忱的目光紧接着投向唐亦舜:“一场局部的战斗,打得起么?” 唐亦舜苦笑一声:“现在开打,哪怕是局限在水师,我们恐怕也要以工坊和学院的停工作为代价,毕竟是在是调拨不出来这么多的钱财了,不过至少新组建的钱庄之中还有些存款可以应急。” 这也在李荩忱的预料之中,整个巴蜀上下现在大修土木,国库之中早就可以空的可以跑马了,唐亦舜他们这些财政官员也不容易。不过李荩忱相信南陈那边肯定也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听说建康府朝堂上以陈叔陵为首的扬州刺史团体再一次向萧摩诃和陈叔坚发动了攻击,倒有几分他们两个狼狈为奸的意思。 想来陈叔坚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在秭归保持克制,只要荆州水师不主动进攻,那么我们也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来年来说。”李荩忱沉声说道,“秭归距离夔门近,距离江陵远,继续对峙下去对我们更有好处,倒要看看萧摩诃和陈叔坚能够坚持多长时间。” ————————————- 御书房之中,灯火昏暗。 相比与外面张灯结彩的气氛,这里未免有些冷清。 李荩忱看着从前线送回来的战报,眉头紧皱。这个时候的巴蜀绝对经不起一场大战,经济建设刚刚起步,尚且需要足够的时间,而且战船、霹雳车等等器械的生产也没有到足够数量,李荩忱并不是不敢打一场局部的歼灭战。 这种局部的冲突实际上是用不了多少钱财的,更重要的是一旦打胜了,往往缴获的金银财物和粮草就已经足够弥补使用掉的。可是李荩忱必须要考虑另外一种更坏的情况,那就是这一战从歼灭战变成了击溃战,这就意味着不会再有充足的缴获。 当然如果情况再糟糕一些就有可能战败,届时水师会大伤元气,作为以后李荩忱进攻江南的刀锋,水师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什么意外,否则就是给南陈更多的喘息机会。 李荩忱当然也知道陈叔坚和萧摩诃为什么会态度愈发强硬,显然来自南陈朝廷的压力迫使他们必须也要采取一些措施来证明自己,但是李荩忱并不觉得他们有勇气直接在这个时候开战。 毕竟李荩忱也不是没有准备的,大军和新的水师战船正在源源不断的在白帝城集结,同时襄阳那边裴子烈也已经摆开了阵势,如果萧摩诃真的想要进攻秭归的话,就要等着面对两面受敌。 李荩忱不得不承认,当历史已经被自己改变的面目全非的时候,自己也无疑正在失去对历史的掌控。 “夫君,歇息一会儿吧。”一双手悄然放在肩膀上,乐昌低声说道,“你已经在这里坐了几个时辰了。” 李荩忱叹息一声,攥住乐昌的手。 女孩的手冰凉,微微颤抖。 “要打仗了么?”乐昌涩声问道。虽然已经是李荩忱的王后,但是毕竟她是南陈的女儿,双方真的要打仗,乐昌还是很难受的。 “这一战,某不想打,至于萧摩诃和陈叔坚怎么想,那某就不得而知了。”李荩忱沉声说道,“现在正值冬日,本来就不是大动干戈的时候,他们想必也有他们的难处。” 乐昌迟疑片刻,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夫君,妾身可以做什么?” 李荩忱怔了一下,旋即沉声说道:“对,许善心到底站在谁那一边某还不能确定,所以我们的态度必须要准确的传到陈叔坚的手上,乐儿,你用你的名义写一封家书给他。” “好。”乐昌急忙答应。 李荩忱当即起身:“来,我为娘子研墨。” “夫君······”乐昌一下子抱住李荩忱,“一切难道真的只能通过战争?这太残忍了······” 李荩忱轻轻拍了拍她:“已经注定的事情,我们今日所做的不过是为了让一切到来的晚两天,让这个过程更快一些罢了。长痛不如短痛,天下必须一统!” 第九百五十四章 守岁 “噼里啪啦!”竹子被丢入了火堆之中,发出刺耳的响声。 整个王宫上下,甚至是整个成都府之中都是爆竹的声音。在没有火药的年代,人们就将空心竹子丢入火中,认为竹子爆裂的声音能够驱赶可怕的年兽,保佑未来一年的安宁。 而为了随时都可以和年兽作斗争,人们更是要守岁的,坚守到黎明,等待这一年最后一个晚上的过去,迎接新一年的黎明。 虽然这个年代还没有火药,也就意味着并没有绚丽的烟花和噼里啪啦的鞭炮,但是热闹的气氛却是一点儿都不少,一个又一个的红灯笼挂在家门口,就像熊熊燃烧的火焰,人们在家中围炉夜话,不管这一年是喜悦还是苦难,谁都没有办法阻止他们在这个时候享受团聚的温馨。 李荩忱盘膝坐在地上批改公文,并不是因为他有席地而坐的爱好,而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地暖”——也就是地龙,威力也就是那个样子,所以也就是靠近地面的地方是暖和的,若是站起来依旧能够感受到丝丝凉意。当然了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小冰河期的冬天,再怎么着也要比全球变暖时期的冷一些。 萧湘叼着一块点心,趴在地上,晃悠着白净的小脚丫:“尉迟姊姊,下这里,下这里!” “不行,下这里的话就露出破绽了。”尉迟炽繁秀眉微蹙,谨慎的打量着棋盘,在这四个人之中能够和乐昌战个平手的也就只有她了,但是也得小心翼翼。 乐昌倒是并不慌张,不过看上去她多少有些心事,一直没有催促,反而是自己在思考什么。 “啪”尉迟炽繁落子。 不过乐昌却没有反应,一直到萧湘喊她一声她才反应过来。 “不准趴着吃东西,”李荩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先伸手将萧湘提了起来,“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萧湘委屈的点了点头,只不过十有八九会屡教不改。而李荩忱看了一眼失神的乐昌,心中叹息一声,坐下来伸手揽住乐昌:“要不要我帮乐儿出谋划策?” “不好!”萧湘和尉迟炽繁异口同声。 这个家伙棋术不好,棋品也差,每一次下错了都要耍赖不说,要是谁不让着他,晚上还少不得折腾,萧湘当然不想看李荩忱“丑恶”的嘴脸,而尉迟炽繁也不想让自己处于两难的地步。 乐昌勉强笑了笑:“没事的,夫君放心。” “他帮你下我们才不放心呢。”萧湘嘟囔一声,被李荩忱赏了一个脑锛,当即捂着小脑瓜凑到乐昌身边,“乐儿姊姊你看,夫君就知道欺负人家。” 乐昌无奈的看了李荩忱一眼,李荩忱哼了一声:“自从有了你和繁儿,这丫头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当初的萧湘可不是这个样子的,见了李荩忱便是手足无措,哪里有胆量这样屡屡挑衅李荩忱的权威。不过李荩忱也知道,这丫头毕竟年少,心智还没有成熟,一旦察觉到李荩忱以及乐昌他们都没有恶意,自然而然也就不再装作大人的样子。 乐昌笑着护住萧湘:“夫君可是口口声声说的湘儿年少,年少就应该有年少的心态。” 李荩忱趁着乐昌没有反应过来,直接在她的唇上重重印了一下,乐昌又惊又羞,而李荩忱伸手点了点萧湘的额头:“这就是你庇护这个小丫头的惩罚。” 萧湘笑嘻嘻的说道:“夫君这句话可说的不对,你这明明是奖励。” 乐昌终于忍不住了,伸手去挠萧湘的咯吱窝,两个人笑着滚作一团。而李荩忱一摊手,真的是塑料花姐妹情,紧接着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尉迟炽繁身上。 “夫君?”感受到了李荩忱的目光不善,尉迟炽繁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 “长夜漫漫,枯坐无聊,我们来做个游戏好不好?” “夫君想要玩什么?” “伸出手,”李荩忱笑着说道,“来,两只小蜜蜂啊,飞在花丛中啊,啵啊,啵啊······” 看着李荩忱嘟起的嘴,尉迟炽繁觉得自己就像是大灰狼爪子底下的小绵羊。 ———————————— “东七下。”萧湘打了一个哈欠,拽了拽被子,躺在李荩忱的腿上。 “东七下,你是小傻瓜。”李荩忱哈哈大笑,他的手中拿着一个小时候经常玩的“东西南北”,这么长时间没有叠,不想自己竟然还记得,这个时候反倒是成了解闷的办法。 萧湘伸手掐了一下李荩忱,李荩忱准确的躲了开来,笑着说道:“明明就是你自己说的。” 当下李荩忱不跟小傻瓜纠缠,直接看向旁边的乐昌:“乐儿?” “南三下。” “哈,真心话。”李荩忱眉毛一挑,而旁边的萧湘和尉迟炽繁也都来了精神。 乐昌苦着脸看向李荩忱:“怎么又是真心话,你是不是骗我?” 李荩忱无辜的将“东西南北”放在她面前,重新做了一遍,正是“真心话”。乐昌想到刚才自己抽到的就是真心话,李荩忱这个家伙为了做示范,直接问她平时最喜欢穿的亵衣是什么颜色的,羞的乐昌半天说不出话。 “轮到湘儿了,湘儿你问。”李荩忱伸手拍了拍萧湘挺翘的小屁股,趴在萧湘耳畔低声说了一句,萧湘俏生生的白了李荩忱一眼,一本正经的问道: “乐儿姊姊最喜欢什么姿势?” “什么?”乐昌怔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看到李荩忱坏笑的神情,刹那间明白过来,俏脸通红,“这是什么问题!” “让你说你就说。”李荩忱假装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乐昌瞥了一眼李荩忱,明明是你想知道的好吧,萧湘这个丫头还真是助纣为虐:“不行,换一个。” “是啊,湘儿妹妹,换一个吧。”尉迟炽繁也害怕这个问题等会儿再落在自己的头上。 萧湘一下子腹背受敌,不满的看了李荩忱一眼,旋即笑着说道:“那好吧,乐儿姊姊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这个问题虽然也很劲爆,但是比刚才的好多了,乐昌迟疑片刻,幽幽的看着李荩忱:“这个得问夫君了。” “都好,都好。”李荩忱尴尬一笑。 没有拿捏住乐昌,萧湘顿时又有气无力的趴下,而尉迟炽繁沉吟片刻:“西十下。” “大冒险!”李荩忱的笑容愈发邪恶。 第九百五十五章 新年更艰难 “征东大将军萧世廉恭贺殿下新年快乐。” “征南大将军裴子烈恭贺陛下新年快乐。” 站在门口的侍卫高声唱名,一队一队的亲卫将从各地送过来的献礼抬进屋子,可是原本准备的偏殿根本不够用,所以无奈之下乐昌只能一边组织人手去清扫几个封存的宫殿,一边暂时让人先把这些东西堆放在院子里,当然了另外一边的库房中,尉迟炽繁和萧湘正忙着将皇家的赏赐分发下去。 “殿下,新年快乐。”萧世廉哈哈笑着大步走进来。 李荩忱笑着回礼,跟着萧世廉的李怜儿和李荩忱寒暄两句便去了偏殿找乐昌和萧湘她们,而萧世廉微笑着说道:“战报收到了吧?” 李荩忱微微颔首,荆州水师撤回狼尾滩,再三表示对巴蜀并无敌意。显然陈叔坚和萧摩诃在发现了李荩忱根本并不害怕大打出手的时候,自己先认怂了。 “这也在情理之中,世道艰难,这个年,大家还是尽量过的轻松一点儿吧。”李荩忱喃喃说道。 “我们还要等多久,明年,还是后年?”萧世廉低声问道。 李荩忱默然良久,低声说道:“看今年的情况,北方战事结束,不知道杨坚和宇文宪会不会找我们的麻烦。” “那就更应该速战速决。”萧世廉紧跟着说道,“如果继续拖下去的话很有可能引来北方的进攻,到时候我们两线作战压力更大。” 李荩忱凝神看向萧世廉,这个道理他并不是不明白,可是现在的巴蜀几乎已经榨干了最后一点财力和物力,如果想要发动战争并不是不可能,但是李荩忱没有办法承担失败了之后的后果,因为那将意味着整个巴蜀的经济都会崩溃。 历史上三国时期的蜀汉并不是没有走出去的机会,只可惜密集的北伐和接二连三的失败已经让富庶的巴蜀也入不敷出,最终战争已经变成了制约巴蜀经济发展的最大因素,即使是诸葛亮这样的奇才也无力回天。 因此李荩忱很清楚,留给自己的机会只有一次,他必须要集中所有的力量,一鼓作气抢在北方内战结束之前拿下江南。 这个时机,还真是难把握啊。 “我们必须要加强和吴惠觉那边的联系,他们实际上才是真正的第一线,钟离和梁郡等地必须要守住,进可以逼迫广陵,退可以把守淮南。”李荩忱斟酌说道,“如果可能的话,今年必须要动手。” 萧世廉郑重的一点头:“世忠,我们信任你的判断。” 李荩忱不由得微微一笑。萧世廉这家伙在表达了忠诚的同时,也给了自己好大的担子啊。 “殿下,孝穆公在外求见。”李平快步走过来。 李荩忱和萧世廉对视一眼,李荩忱一点头:“走,我们看看这位老爷子想要说什么。” ————————- 这个新年,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欢喜的,比如巴蜀在庆祝难得的和平,北周内战的双方也在抓紧趁此机会喘息和舔舐伤口,但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站在信州破旧的城墙上,陈叔坚静静看着大江浩浩荡荡向东而去。 荆州水师撤回了狼尾滩,默许李荩忱进入三峡,如果是之前的陈叔坚,是绝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的,但是现在的他,却只能咬着牙同意。 面对顺流而下,而且装备了新式战船的巴蜀水师,荆州水师在主力未到的情况下,只有退让。更重要的是来自于身后的威胁,让陈叔坚现在根本没有办法顾及巴蜀这边。 陈叔陵的再一次上位让陈叔坚感受到了深深的危机感,毕竟陈叔陵的心狠手辣陈叔坚可是很清楚的,虽然不知道江总和孔范这几个人到底是出于什么考虑竟然将这个家伙放了出来,但是陈叔坚知道,陈叔陵接下来肯定要对他和萧摩诃不利,更重要的是以江总和孔范这两个人平庸的能力,想要制约陈叔陵简直是痴人说梦。 太子殿下怎么会看重这两个家伙的,真的是糊涂啊。 萧墙之祸,从古至今都是让一个王朝快速崩塌的最可怕的原因,且不说别的,就看看北方的北周,随着杨坚和宇文宪的反目成仇,原本击破北齐、正是如日中天的北周,现在已经沦落到了什么地步,若是南陈再出现萧墙之祸,那么到头来便宜的只可能是李荩忱。 陈叔坚从不相信这么短时间的闭门思过就能够让陈叔陵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而陈叔陵对于皇位的野心可是人尽皆知,这个家伙又是出了名的胆大包天,当初甚至都有胆量派出死士刺杀从北方归来的萧摩诃,谁知道未来有一天他会不会直接对陈叔宝下手? 因此陈叔坚不敢在信州这里多呆,他原本期望着能够通过荆州水师来威慑一下李荩忱,这样就可以回身解决建康府的事情——至少现在父皇还在,大势如此,如果能够得到陈叔坚和萧摩诃麾下军队以及水师的支持,那么陈顼振作起来重新拿下陈叔陵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 陈叔坚看着滚滚流淌的大江水,李荩忱的反应让他很吃惊,不过这倒也在意料之中,李荩忱从来都不是一个胆小的人,有这样的统帅自然就有这样的将领,因此李荩忱麾下的水师就算是只有几片舢板,恐怕也敢划着来和荆州水师对峙,但是真正让陈叔坚感到担忧的是,来和荆州水师对峙的可不是舢板! 那看上去要比荆州水师的楼船大上整整一圈的巨大战船,船上布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备,虽然数量不多,但是足够让荆州水师丧师直接进攻的勇气。 陈叔坚不知道李荩忱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打造出来这样的战船的,但是经历过战阵的他能够感受的出来,这些战船几乎就是为了击破荆州水师而打造,换句话说李荩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积蓄力量,当再过几个月、几年,或许江面上就不再是区区几艘,而是铺天盖地。 可是南陈呢? 荆湖和淮南的丰腴之地现在都已经不在手中,南陈现在能够掌握的实际上也就是一个江南,通过刚刚从废墟上站起来的江南,南陈又哪里有余力供应水师打造新战船,要知道广陵到建康府一带能够应对北方威胁的军队还没有组建起来呢! 第九百五十六章 最大的讽刺 对于吴明彻和徐陵,陈叔坚倒是并不怨恨。 因为他也知道,现在的南陈已经是风雨飘摇,张牙舞爪的外敌、乌烟瘴气的朝堂,如果陈叔坚并不是南陈的皇子,那么说实话他一刻都不愿意在这里多呆,因为注定了不会贤明的太子让他们根本看不到出头之日,说不定稍有不慎就是家破人亡,弘农杨氏杨愔的前车之鉴可是活生生摆在这里的,而宇文宪无疑又做了一个很好的楷模。 这两个老贼在最后时刻显然并不打算和南陈共患难了,而在他们的影响下,南陈的局势必然会更加艰辛。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萧摩诃穿过萋萋荒草,走上城墙,江风吹卷他的披风,这个支撑起南陈半边天的大将军,此时看上去苍老了很多,眉眼之间写满了疲惫神色。 而实际上相比于萧摩诃,这几天奔波于狼尾滩前线的陈叔坚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李荩忱不好对付啊,”陈叔坚苦笑道,“我们无法震慑李荩忱,又应该如何回头去对付陈叔陵?” 来到荆州之后,陈叔坚发现命运总是那么的可笑。原来他认为萧摩诃应该是绝对不可靠的人,甚至怀疑萧摩诃只是草草的在狼尾滩安营扎寨不过是想要敷衍朝廷,可是在真的见识到了李荩忱手下的实力之后,陈叔坚方才意识到萧摩诃这样做无可挑剔。 虽然南陈现在在荆州屯驻了大军,但是这一支大军根本就不是拿来进攻的,而是应该用来防御李荩忱顺流而下的!如果想要进攻巴蜀,那么恐怕得再来十万人才够! 而萧摩诃将军队驻扎在狼尾滩,也不是和很多人想象中那样为进攻巴蜀提供跳板,而是能够在李荩忱进攻的时候起到预警作用。换句话说就是炮灰。 即使是这样,为了能够让这些炮灰起到应该的作用,萧摩诃依然调动了荆州的精锐兵马和荆州水师的部分主力。否则李荩忱那一支实力强大的水师一下子冲出狼尾滩,恐怕这一支军队是怎么被消灭的都没有人知道。 想到这里,陈叔坚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真的是可悲啊,想当年太祖武皇帝何等的威风,哪怕就是几年前,南陈横扫淮南、奇袭荆州,也是风头无二,谁想到沧海桑田,不过转瞬! 时至今日,南陈皇室已经开始勾心斗角,真正在阻拦李荩忱的,竟然是南陈朝廷最怀疑和最提防的人。 真的是讽刺。 萧摩诃并没有在乎陈叔坚的神情,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习惯将别人的看法放在心上的人,当即笑着说道:“事情或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艰难,看看这个。”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手中的一封信递给陈叔坚:“这是刚刚从秭归那边送过来的信,乐昌殿下给长沙王殿下的家书。” “乐昌的信?”陈叔坚吃了一惊,将信将疑的接过来,信件上的火漆尚且完好,而上面也的确是乐昌那在皇室之中有口皆碑的娟秀字体。陈叔坚急忙将信件拆开,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便伸手递给萧摩诃,“大将军也看看。” 萧摩诃这才接过来,有些惊讶:“李荩忱并不想要和我们打?” “准确的说是现在不想和我们打。”陈叔坚斟酌说道,“显然李荩忱现在还想积蓄兵力。” “这不是什么好事。”萧摩诃叹息一声。 李荩忱现在已经展现出来足够强大的力量,如果再给他一定的时间,那么只能意味着南陈将会在未来面对更大的压力。可是现在的陈叔坚和萧摩诃还有别的选择么? 陈叔陵在朝堂上已经跳的越来越欢,继续这样下去还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样子!甚至断掉兵员和粮草补充也不是不可能。 因此现在他们两个必须尽快和李荩忱达成一致,然后至少要有一个人返回建康府去对付陈叔陵。 “饮鸩止渴啊。”陈叔坚苦笑一声。 现在接受李荩忱的条件,或许只能让南陈的灭亡延缓一些,但是还有别的选择么?至少只是唯一能够解决现阶段问题的办法,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把狼尾滩的人再撤走一半吧,”陈叔坚叹息一声,“现在我们可是有求于人啊。” 萧摩诃微微颔首,而陈叔坚斟酌说道:“某即日就返回建康府复命,这里就交给大将军了。” 萧摩诃诧异的看向陈叔坚,陈叔坚目光坚定,这个时候他能做的也就只有无条件的信任萧摩诃。 萧摩诃旋即郑重的点了点头:“殿下放心,那建康府那边就要多多拜托殿下了。” 两人站在城头上相互作揖。 呼啸的江风吹卷衣袖,平添几分悲壮。 ——————————- “陈叔坚返回建康府了,”李荩忱在御书房中来回踱步,“说明他已经和萧摩诃达成了共识,现在要返回建康府对付陈叔陵。” “也就是说短时间内我们不会打起来了。”萧世廉直接察觉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反倒是轻轻松了一口气,且不说现在的巴蜀本来就不容许一场大战,就单单是他自己,真的要和自己的父亲打仗,也不可能兴高采烈。 更不要说萧摩诃本来就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对手。 李荩忱微微颔首,旋即说道:“这是给我们的机会,也是给陈人最后挣扎的机会,若是陈叔坚对付不了陈叔陵,那么可就好玩了。” 顿了一下,李荩忱看向萧世廉和韩擒虎:“尽快将军队调动南下吧,提前在巴郡那边进行抢滩训练。水师接收新战船的队伍也已经在那里了,你们要抓紧让士卒适应水战。” 萧世廉和韩擒虎不敢怠慢,急忙答应。 而李荩忱扭头看向旁边的姚察:“学院组建的怎么样了?” “现在基本屋舍等都已经到位,教书的先生也已经招募到了十余位,多数都是孝穆公的旧识,有孝穆公做单吧,应该可以放心,”姚察急忙说道,“按照学院的计划,春耕之后就会招生。” 李荩忱微微颔首:“趁着这一段时间你们一定要到周围城里乡下走一走,某也会派遣官吏配合你们,要把学院的好处宣传下去。” “遵命!” 第九百五十七章 造钱 有读书学习的机会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很重视的,毕竟在这个时代,读书学习对于一些贫苦家孩子来说还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导致很多贫苦人家对此抱有怀疑的态度,毕竟从来没有官府会这么好心的给百姓子弟提供这个机会。 因此还是很有必要将官府的政策宣传下去的。 想到这里,李荩忱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这一切当然也是在以自己的信誉作担保。不知道自己的信誉还要被用去担保什么事情多少次,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经历了乱世的百姓对于朝廷实在是没有多少信任,在他们看来朝廷如果不剥削他们就算好的了,怎么还能奢望朝廷能够给他们带来好处。 而李荩忱个人就不同了,李荩忱的惠民政策可都是实打实落实下去的,更重要的是李荩忱本身作为一个常胜将军,在民间已经是英雄人物般的存在,百姓对于他的话自然多是信服。 包括之前的钱庄也是在以李荩忱的信誉为基础,否则各大世家必然不会对钱庄如此支持。 想到这里,李荩忱紧接着看向唐亦舜:“现在钱庄建设的怎么样?” 显然这是一件令人顺心的事,唐亦舜笑着回答:“殿下还请放心,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等到春耕前后,成都这边的钱庄也能运行,现在倒是得担心钱币的铸造能不能跟得上的问题。” 李荩忱微微颔首,既然使用钱庄,那就意味着钱币的样式必须要统一或者局限在几种,可是乱世之中很多地方的商贸都已经沦为以物易物,甚至就算是使用钱币的地方,也多数都是当地政府甚至是商贾自己铸造的钱币,分量和样式都有很大的区别。 因此统一货币的重要性越来越重要,南部郡、巴郡等地的钱庄却已经开始以等值的方式回收货币,因为有官府和当地世家带头行动,再加上大多数的钱币实际上都在世家和商贾手中,平民百姓手中的很少,所以钱币的回收尚且算顺利。 但是毕竟钱币回收之后再铸造还是需要一定的耗费的,并且新铸造的钱币都要统一大小规格和重量,和原来那些单薄如纸却能够一个顶十多个甚至成百上千个普通铜币的“大泉当十”、“大泉当千”(作者按,古代钱同泉)必然不一样。 这就意味着这个过程中官府需要补充更多的铜不说,还需要一个非常复杂的融化和重新铸造过程。 因此现在钱庄并没有贸然向北挺进,这也有以巴郡和南部郡一带作为实验的意思。 “循序渐进,切不可慌张。”李荩忱微微颔首。现在工坊的产能不足,所以这些问题短时间内还是很难解决的,同时矿产的缺少,也只能期望南中那边可以有一些新的发现。根据李荩忱的记忆,贵州这一带可是有铜矿的,只不过以现在的勘探技术恐怕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罢了,不过好在现在市面上流通的铜已经足够解决巴蜀内部的钱币铸造问题了。 唐亦舜急忙说道:“还请殿下放心,新的铸币工坊已经开始建设,随着钱庄在巴郡那边试行,新的铜钱也会先一步在巴郡试行,另外我们也在积极联系关陇世家和汉中本地的世家,在今年之内一定会在汉中等地组建新的钱庄。” 唐亦舜也不傻,有官府的信誉作为担保,钱庄的重要性大家可都是看在眼里,基本有钱庄的地方就意味着钱财的流动,而钱财的流动就意味着经济的发展,现在巴蜀的核心可不是在巴郡,而是在成都,李荩忱绝对不会允许钱庄局限在巴郡,迟迟不北上,这样就会导致巴郡成为巴蜀经济发展的重心,而峡江唐氏无疑就会掌握巴蜀的经济命脉,这是李荩忱以及其余的北方、东南等世家都绝对不允许的。 所以与其等着李荩忱下手,还不如自己抓紧积极向北拓展,有钱大家一起赚总比被针对来得好。 当然对于李荩忱来说,巴郡绝对是一个值得建设和发展的地方,毕竟相比于成都,这里更靠近荆州,同时向南也利于李荩忱掌控南中,如果不是崎岖的地势限制了城市的发展,那么李荩忱倒是并不介意全力打造一个新的政治和经济中心。 至于峡江唐氏的忠诚,他倒是从来不怀疑,这主要还是因为峡江唐氏虽然在巴郡一方呼风唤雨,但是相比于北方关陇集团以及东南士族来说,实在是太弱小了,把峡江唐氏推到和关陇集团、东南士族同样强大的位置上,对于李荩忱来说并没有什么坏处。 唐亦舜、唐正良这些峡江唐氏的掌门人都不是傻瓜,该做什么他们心里面应该清楚。 “春耕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李荩忱紧接着将目光转向唐正良,春耕实际上才是他现在最担心的事情,春耕成功的话,那么李荩忱就有了足够征战天下的资本,而如果春耕出现什么差错,李荩忱就只能继续再等一年。 民以食为天啊。 “全部安排妥当了,等到元宵节后就可以着手布置,到时候殿下应当祭拜天地、击碎春牛。”唐正良站起来,胸有成竹。 “好!”李荩忱一点头,很是满意,而唐正良也悄悄松了一口气,殿下对春耕的重视大家都清楚,若是自己搞出来什么差错,这仕途恐怕就要到头了。 “除了春耕之外,某最担心的就是南中,因为我们无疑是在开拓一片新的土地。”李荩忱话锋一转,目光也紧接着落在杜齐的身上。 相比于当初的那个敢打敢冲的少族长,现在的杜齐看上去无疑成熟了很多,而久在南中奔走,也让他的皮肤晒得黝黑,看上去颇有几分威风。 现在李荩忱所掌握的和南中几乎所有的联系都是杜齐一手促成的,而也正因为杜齐身为巴人首领的身份,也让南中各个部落天然的亲近他。同时杜齐也很聪明的在为南中带去了实打实的好处,比如金银,又比如工匠之外,还积极的帮助他们规划未来的发展蓝图。 这些南中部落在蜀汉灭亡之后,骤然离开了华夏统治、一切基层组织都已经完全混乱,甚至归于野蛮。 第九百五十八章 归化 对于这些南中部落来说,这个时候有人站出来帮助他们规划好了一个完全令人满意的未来,那么他们不介意听从这个人的领导。 毕竟经历过了曾经的和平和繁荣,谁都不想再过茹毛饮血的日子,更何况这个人还有这和他们差不多的出身,既然李荩忱能够善待甚至曾经抵抗过汉人和鲜卑人的巴人,自然也可以善待他们这些在季汉时代开始就乖乖听命的南中部落。 杜齐急忙起身说道:“我们已经向南联系南中蛮,向东联系武陵蛮,向东南联系越人,除了越人那边反响不大之外,武陵蛮和南中蛮都愿意听从殿下的调遣、归于王化,更重要的是跟随我们的队伍进入南中的工匠已经发现了多处矿藏,因此属下认为我们应该尽早建立对南中的统治,至少要像之前的季汉那样建立对南中重要地区的统治,将南中的物资运输和经济都掌握在手中,同时将南中部落的人转化为我们的兵员。” 李荩忱微微颔首:“辛苦杜卿家了,这一趟南中之行,你功莫大焉,之后有没有兴趣继续在南中奔走?” 在座的众人微微惊讶,李荩忱筹功一向不可以说不丰厚,但是不管怎么说杜齐都是巴人出身,很多汉人官员现阶段对于巴人还有保有一定的怀疑态度的。 这也不怪他们,主要还是因为两晋南北朝以来,华夷之辨已经越来越明显,尤其是五胡乱华时代北方少数民族对于汉人的大肆屠杀,让汉人,尤其是南方汉人自然而然的对异族很是警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谁也不相信一个其他民族的人会真心地服从于本民族的政权。 这种观念一直到隋唐时期的民族新的大融合才有所改变,但是至少在现在,唐亦舜、萧世廉这些人对于巴人还是抱有警惕的。 李荩忱刚才这句话说出来,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让杜齐来担任巴蜀在汉中的都督,这可就意味着将巴蜀的南部彻底交付给一个巴人了。且不说现阶段南中对巴蜀重要与否,这都意味着杜齐正式进入了巴蜀的统治高层,再加上在军中也有一席之地的李迅以及其余巴人军队,巴人八部显然已经形成了一个强而有力的团体。 李荩忱目光一冷,在面带迟疑神色的众人身上扫过,他们的心思李荩忱又如何不明白,但是李荩忱必须要从现在就改变这种想法。 一来巴人本来就和汉人的来源差不多,甚至其中还有很多都是因为逃避战乱而躲入深山的汉人,如果单纯因为名字上的不同就一味的打压,那么只会导致更多的矛盾。 二来李荩忱必须要面对一个事实,那就是现在的北方大多数土地都在鲜卑民族的统治之下,甚至还有不少汉人都接受了鲜卑化,比如杨坚就有一个鲜卑名字——普六茹。 而这就意味着以后李荩忱北上,就自然要面对很多鲜卑化的汉人和汉化的鲜卑人,如何将他们纳入整个整体之中,而不是一味的排斥和杀戮才是李荩忱必须要考虑的。 比如现在正在西北为李荩忱发展经济的长孙晟,就是一个典型的汉化的鲜卑人,李荩忱用长孙晟的时候,背后就有很多不满的声音,不过事实证明长孙晟的确适合这个位置。 李荩忱要做的是将这些心向着朝廷的人归化为有用的华夏人,而不是单纯的计较华夷之辨。 历史上蛮夷族类对华夏做下的罪恶已经有人承担罪名,这一片经历了三百年战火洗礼和鲜血浸润的土地,需要的是各个民族的共同进步和发展。 大唐之所以称之为大唐,不就是因为这一份包容性么? 在李荩忱看来,归化异族可要比单纯的杀戮来的好。更何况换句不好听的话,对于一个文明和族群来说,最痛苦的并不是受到迫害和杀戮,而是之后再无这个民族的名字。当然这种阴暗的想法李荩忱是不会说出来的。 见李荩忱目光冰冷,原本想要开口说话的唐正良、姚察等人都很聪明的闭上了嘴。既然如此,这件事就算是有了定论,杜齐感激的冲着李荩忱郑重一拱手:“必不辱使命。” 微微颔首让杜齐坐下,李荩忱轻轻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说道:“今天虽然不算什么正式的朝会,但是趁着大家都在的机会,有一件事还得商量一下。” 在来之前大家就已经听到了风声,殿下过了年之后就一直在研究历朝历代的行政区划,趁着今天这个难得的机会,肯定会说这件事。 实际上现在李荩忱治下的行政区划混乱也是大家都很清楚的事情,这主要是因为李荩忱手中的土地有的是属于南朝的,有的是属于北朝的,还有蜀中这一块曾经几度易手的,南朝和北朝的行政区划本来就有一定的区别,而落到蜀中这里就更是混乱,以至于在李荩忱入蜀的时候很多地方的郡县划分都是犬牙交错。 尤其是南陈的土地上还存在乔迁州府,而北周这边对于州府的划分又比较混乱,很多地方甚至一个州都没有旁边的郡大,一个郡都没有旁边的县大,而有的州因为太小没有郡,有的郡因为太大,在管理上完全按照州来处理,还有的郡因为比较小,内部已经不再设立县。 比如巴蜀南部的白帝城到泸州一线,临江郡、南部郡和巴郡在行政区划上都属于郡,而泸州和合州应该属于州,可事实却是巴郡比这样的州实际的管辖区域还要大,而巴郡原本属于的楚州早就在李荩忱入蜀的时候便名存实亡。 相反,南部郡和临江郡等地方,放在后世的范围,就是一个县的大小,可是却顶着和巴郡一样的郡的行政级别。 不管这些问题是因为历史遗留还是因为当地的特殊情况,无疑都在官员委任的时候带来非常复杂的问题,甚至让人根本无法判断一个州的刺史和一个郡的郡守到底孰大孰小。 可以说汉代建立的州-郡-县三级行政机构已经完全被打乱。 为了暂时解决这个问题,南陈和北周实际上都是采用的委任都督的方式。 第九百五十九章 新的行政区划 委任都督的方式在汉末就已经比较常见,只不过那个时候的都督主要都是掌管军事,比如著名的东吴大都督周瑜。 但是到了现在,所谓的都督军事,实际上是把当地的军政全部都交给了都督。比如之前的吴明彻都督淮南军事的职务,也就等于将淮南各处州府的军事和民事权力一股脑打包交给吴明彻,但是这种委任有点儿类似于后世清代的总督,毕竟只是战时才会用到。 现在李荩忱也是在通过这种办法在管理,比如都督泸州的骆牙、都督襄阳的裴子烈等等,但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一个区域的政治和军事不可能长久以来全部掌握在一个人的手中,而如果不设立这个职务的话,地方的州府又是一盘散沙。 因此李荩忱必须要考虑建设新的行政制度,这样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地方行政的混乱程度。 趁着现在春耕还没有开始,李荩忱自然是打算将这个提上议程。 在李荩忱看来,真正合适的行政区划当然还是州-郡-县三级行政区划制度,如果是两级区划的话,无疑会划分的过于细密,现在的李荩忱也没有精力处理每一个郡的事情,所以还是要建立比郡高一级的行政单位。 “巴蜀、南中、汉中、西北还有襄阳,我们的地域已经足够大,也是时候统一郡县的划分和管理,”李荩忱斟酌说道,“尤其是巴蜀内部已经平定,如果按照我们现在的郡县划分,那么政策很难按部就班的下发下去,无论是我们耕种政策还是钱庄的建立,都需要有一个完整和合理的州、郡和县的行政结构。” 唐亦舜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问题他们当然也都清楚,李荩忱现在的后方已经稳定下来,如果继续使用这种很不合理的制度自然不切实际。 按照李荩忱的想法,自然还是州-郡-县的制度最为合适,这和后世的省市制度几乎是一样的,只不过汉代的时候州刺史还没有这么大的实权罢了,只是起到一个监察的作用,但是李荩忱不介意提高他们的民政权力,但是这个提高仅仅局限在民事上,不可能有如汉代末年那样将一个州的军政权力全部下放。 但是李荩忱还是想要听听其余人的意见,事实证明一个有效的从上到下的改革不可能只是一个人的一意孤行,必须要积极的吸取多方意见,换句话说知道要保证大家的部分利益,才能够获得支持。 没有这些臣子的支持,李荩忱就算是想要改革,也只会发现自己的政令根本影响不到地方。 “臣以为现在的我们正是难得的休战时期,所以趁此机会改良行政制度是合适的。”唐亦舜站起来朗声说道,“但是也不宜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一来是因为现在我们的人才尚且不足,很多偏僻的郡县甚至是一个人担当两三个地方的管理,二来是襄阳、白帝城和汉中等地尚且属于前线,此时大规模改革,很有可能导致军队和地方的矛盾或者混乱,给敌人可趁之机。” “司徒(作者按:唐亦舜官职,管民政,依南朝官制)所说无差,”姚察沉声说道,“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问题所在,而属下认为唐公所说的也正是我们这一次需要集中解决的。” 唐亦舜皱了皱眉,自己指出这两个问题,实际上是想告诉李荩忱在现在进行改革的话,很有可能带来的隐患,毕竟现在峡江唐氏等巴蜀世家因为从龙早的缘故,所以在地方行政上还是占据有很高的份额的,这也是因为当初李荩忱根本无人可用,自然就只能先抓着这些世家的子弟补充上去。 现在唐亦舜并不能确定李荩忱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所以就不敢确保会不会触动到巴蜀世家的核心利益。随着东南士族和北方世家的进入,巴蜀世家必然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的发展,但是至少巴蜀地方上的行政是他们得以在这个团体之中立足的根本,如果连这个都要被削弱的话,那巴蜀世家可就要边缘化了。 从心底问,巴蜀世家和姚察往日无仇、近日无冤,这个家伙不会在这个时候发难,除非是背后受到了徐陵等东南士族的指使。尤其是姚察一向是寡言少语的人,如此积极地跳出来唱反调,更是让唐亦舜不得不怀疑这一点。 唐亦舜等人微妙的神情变化李荩忱也看到了,不由得笑了笑,姚察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看来还得试探一下:“那姚卿家觉得应该如何改进?” 姚察沉声说道:“首先第一个问题,之所以会出现一个人担任好几个地方的县丞,主要原因就是殿下所说的行政区划实在是混乱,很多县地处偏远、人口稀少,但是地域却并不广阔,还有一些县,其土地和周围的郡县犬牙交错,为了方便管理,委派一个人管理两三个地方也在情理之中。因此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取消掉这些不必要的行政区划,将这两三个县合并为一个县,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郡和州。” 顿了一下,姚察直接从袖子之中掏出来一份奏折:“这是属下考察前梁和周人的行政制度和行政规划总结出来的划分方法,其中还包括属下针对现在巴蜀的行政区划做出的建议,恳请殿下过目。” 李平急忙去将奏章接过来,李荩忱打开看了一眼,里面密密麻麻写的倒是真的详细。不得不说姚察是史官出身,在追溯历史方面的确有先天的优势。 而姚察接着说道:“至于第二个问题,属下认为现在实际上不需要考虑,虽然是想要实行新的行政制度,但是这行政制度的可行与否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观察和考验的,因此我们不妨先挑出来一块地方进行尝试,这样就算是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什么问题,也来得及改正。” “而本身就处于前线的巴郡、汉中等地,属下认为不适合作为尝试的地区,就算是以后开始落实,我们也要将前线的州府分隔开来,前线州府的一切行政管理应当维持现状、以免生乱,我们针对的应该就是后方已经稳定的州府。” 第九百六十章 如何服从 姚察明显是有备而来,而且其目标也应该不是针对巴蜀世家,唐亦舜微微松了一口气。 李荩忱沉声说道:“既然如此的话,姚卿家认为选择哪一块区域比较合适呢?” 姚察怔了一下,旋即想到前来的时候徐陵跟自己说过的话,汉中和巴郡等地都是不能动的,一来因为这里都是前线,二来这里也是巴蜀世家和关陇集团现阶段的势力范围所在,今天在场的人之中,能够代表东南士族的除了军方的萧世廉之外也就只有姚察了,而且从认同感上来讲,萧世廉对于东南士族实际上并不感冒,毕竟萧家只不过是寒门出身的家族,现在才勉强跻身世家的行列。 所以就算是姚察本来没有这个意思,话从姚察的嘴里说出去,就已经代表了东南士族的意志和想法。 东南士族并不是没有实力和勇气来和其余的两方出现什么冲突,而是不想。毕竟现在李荩忱还没有拿下天下,他们需要共同面对的外敌还多了去了,只要不傻就知道现在起冲突几乎没有什么好处。 按理说这个问题不是姚察这个负责教育的官员应该回答的,不过显然李荩忱对于他刚才对于唐亦舜所说困难的反驳非常欣赏,所以这个时候也直接问姚察的意见。 与此同时,一道道目光也都落在了姚察的身上,不知道这个一向很低调的老好人今天会说出什么话来。 姚察沉吟片刻,朗声说道:“属下认为应该挑选梓潼和葭萌关一带,这里地处蜀道中心位置,是进出巴蜀的门户,之后我们大军从巴蜀北上无论如何都绕不开这里,所以这个地区的民政和行政应该处理妥当,这样才能够避免在粮草供给、物质转运等等上面出现差池。” 唐亦舜等巴蜀世家出身的官员都轻轻松了一口气,看来姚察这一次并不是想要针对他们。 “司徒你怎么看?”李荩忱转向唐亦舜。 “微臣以为善,”唐亦舜急忙回答,“但是只是梓潼一带未免偏小,行政区划不合理的问题也不仅仅局限于这一带,或许我们可以将阆中和巴中也加上。” 李荩忱微微颔首:“那么这件事你们觉得由谁去负责比较合适?” “臣以为当以利州刺史、征北大将军行军主簿徐将军负责最为妥当。徐将军治理白帝城到南部郡一带,功勋卓著,现在汉中周围并无战事,让徐将军来操办此事最合适不过。”唐亦舜微笑着说道。 既然东南士族不想搞事情,那么他也不介意顺水推舟送个人情,让出身东南士族的徐德言来负责这件事。 “准了。”李荩忱倒是没有迟疑,蜀北、汉中一带的官员之中也的确让徐德言这个经验最丰富的出面来负责最合适,“那司徒府和尚书台也要尽快拟定章程。” “遵命!”唐亦舜不敢怠慢。 李荩忱朝中官职还是遵循南朝宋梁以来的制度,主持朝政的是“三公”,也就是司徒、司马和司空,司马和司空都是军方的职务,现在都尚且悬着,大家都知道这个是留给之后吴明彻和萧摩诃的,而或者给萧世廉和裴子烈的,之不过萧世廉和裴子烈现在实在是年轻,资历还不够。 而司徒,也就是作为文官之首的唐亦舜实际上履行的是类似于之前汉代丞相的责任,这和南陈架空“司徒”而让左仆射来主持朝政还是有些区别的。 虽然现在的官职实际上和行政制度一样也颇为混乱,只不过李荩忱还不想在这个时候就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毕竟天下未定,不能露出任何的破绽,所以有所改变也只能从地方开始。等到到时候天下平定了,不用李荩忱说也会有人主动提出改革现在混乱的官制。 当群臣走出御书房的时候,太阳已经转西,唐亦舜轻轻呼了一口气,而唐正良快步追上他,苦笑道:“今天还真是一个难熬的下午。” 唐亦舜微微颔首:“是啊,姚察的背后肯定有徐孝穆的指点,否则平时稍有些木讷的人肯定不会如今日般如此出风头。甚至某怀疑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徐孝穆的算计之中。” “老而不死是为贼啊。”唐正良感慨一声,下意识的想到了家族之中的那几个老家伙,钱庄的事情就是他们拍板决定的,而事实证明这绝对是对家族发展有利无害的事情,只可惜家中这些老一辈的见解和视野就算是再宽阔,也终究比不得徐陵。 “徐孝穆成名已久,”唐亦舜淡淡说道,“能够看穿一些事情也在情理之中,现在整个巴蜀行政区划最混乱的实际上就是巴郡和泸州周围,可是姚察分析如此透彻,却对此视而不见,分明是要卖我们一个人情,这也少不得徐孝穆的指点。而这才是徐孝穆最可怕的地方。” “哦?” 唐亦舜苦笑一声:“卖给我们人情,而我们却不得不要。” 顿了一下,唐亦舜想到了什么,笑着说道:“不过倒是有一点,汉王殿下可是足够聪明,所以徐孝穆根本就不会走到台前,因为汉王殿下是绝对不会允许东南士族有这样一个顶梁柱光明正大的支持的。” “所以徐孝穆也只能在背后做一些指点。”唐正良若有所思。 “这才是真正值得我们在乎的地方,”唐亦舜喃喃说道,“徐孝穆一生也算是传奇,陈顼如何枭雄人物,当时徐孝穆在朝堂上也没有对他客气几分,偏偏陈顼还得好生伺候着。可是现在呢,徐孝穆甚至连走到台前的勇气都没有,这说明什么?” 唐正良怔了一下,有些诧异。 唐亦舜紧接着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这说明他自己也不想站出来面对汉王殿下,哪怕是随着他年龄上涨、经验更加丰富。显然在徐孝穆的眼中,和汉王殿下保持一定的距离以避免直接的交锋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这······” 叹息一声,唐亦舜沉声说道:“我们几个世家在抱团的同时,更得好好想想了,这一次我们可以因为徐孝穆的示好而避免触怒汉王殿下,可是下一次呢,等到天下一统之后呢?我们几个家族可不能依靠有可能成为敌人的人来帮助自己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面对汉王这样的人物,我们更应该考虑如何服从。” 第九百六十一章 春耕 耕种永远都是华夏民族最重视的问题,只有解决了温饱问题,其他的一切才会变得有秩序,可以说整个华夏民族的存续,都是建立在农耕上的。 因此李荩忱就算是再怎么发展建设工业,也必须要把农耕放在第一位,没有足够的粮食,那么就算是有再多的工业产品也没有办法拿来当饭吃。 尤其是今年的这次春耕是李荩忱称王以来的第一次春耕,朝廷上下自然是倍加重视,而春耕大典已经早早地排练过了。 虽然已经快到春天,但是天还有些冷,寒风呼呼的吹过来,若是穿的单薄了少不了要打寒颤。而成都府外的所有耕地已经平整过一遍,就等着今年春耕大典之后准备播种。 去年冬天一连两场大雪,是个丰收的好兆头,久经战乱的巴蜀也总算是迎来了少有的安宁。 一头巨大的春牛绕着成都城转了三圈之后,抬到了城南向阳的耕地前,牛绝对在耕作之中扮演着不可替代的角色,而春牛的出现也是人们对于土地社稷之神的尊崇。 “恭迎汉王!”早就已经等候多时的百姓看到策马出现的年轻人,忍不住激动的躬身行礼。 他们的今天,都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带来的。 李荩忱策马缓缓向前,接受着百姓的呼喊,他有些诧异的发现,这些身上衣服并不算厚重的百姓,看上去丝毫没有怕冷的意思,或许是因为今天这个日子,他们实在是等了太久了。 耕与战,国家根本啊。 李荩忱感慨一声,华夏民族从骨子里就是农耕文明诞生的民族,所以他并不妄求去改变什么,只是想要让这个民族在不忘本的前提下也不落后于时代。 “恭迎汉王!”成都郡守唐正良已经在典礼台下等候,见到李荩忱翻身下马,急忙上前迎接。 李荩忱也看到了典礼台上的那一头春牛,这泥塑的春牛当真几分憨厚老实的样子。而这正是华夏民族千百年来最根本的性格。 周围已经彻底安静下来,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拾阶而上,先毕恭毕敬的向着远方天地与山川的方向鞠躬行礼,然后从李平的手中接过锤子,看向那一头春牛。 一锤子下去,春牛破裂。 “万岁!”无数的百姓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呼喊声。 “汉王万岁!” 李荩忱哈哈笑着将锤子一丢,自己大步走下台阶。 田地中已经准备好了犁耙,按照唐正良的设想,随着春牛破裂,这几个犁耙会同时驱动,耕作今年的第一片土地。 只不过让他惊讶的是,原本应该在一旁观礼以表示“劝农桑”的李荩忱,竟然三下五除二去了靴子、挽起来裤腿,大步走入田中。 “殿下!”唐正良跺了跺脚,旁边的李平等亲卫显然也没有想到李荩忱来这么一下,忙不迭的追上去。而唐正良一咬牙,也只能有样学样。没有办法,跟着这位殿下,偷懒是不可能的了。 而正扶着犁耙准备听号令的一名老农,惊讶的看着原本站在台上的李荩忱转眼就走到自己的面前,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若不是李荩忱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他,恐怕“扑通”就跪地上了。 “老人家不必如此。” “汉王殿下,这地里还带着晨霜,凉的很,殿下千金之体,万万不可啊。”老农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老伯这话可就说错了,”李荩忱伸手拍了拍犁耙的握柄,笑着说道,“某是山里的孩子,也可以说的上是咱们农民的孩子,如何使不得!倒是山里是打猎为生,说句实话这犁耙本王还真的不会用,老伯可不要笑话某,且教教某如何?” 老农看着李荩忱接过来赶牛的鞭子,再看其余陪同的官员也都快步走过来,自然知道汉王殿下是来真的,急忙上前扶着犁,演示应该怎么使用。 李荩忱看了个大概,微笑着从老农手中接过来,抽了前面的耕牛一下,耕牛缓缓挪动步伐向前,而李荩忱稳稳地握着犁,看着肥沃的土地在铁犁下向两侧分开。 这耕地还是需要几分巧劲的,可惜李荩忱前世今生都没有下过地,当时在山上的时候,家中实际上还是以打猎为生,小小的一块菜园子用不到耕牛来犁地。 不过好在李荩忱这个时代继承的身体已经很强壮,再加上这些年战场上的打熬,更是算得上强健,凭着力道大,也算是勉强能够驱动铁犁。 “让老伯见笑了。”李荩忱走了几丈远,看着自己身后有些凌乱的土地,不无歉意。 而老农却是受宠若惊,他活了几十年,什么时候见过亲自下地的天子?别说是这真龙天子了,就算是地方的官员,谁有能耐下田耕作?每次能来冒着寒风主持一下典礼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殿下何出此言,老头子当不起啊。”老农下意识的又想要跪下,而李荩忱伸手拽住他,将他的手放在犁耙上。 老农一时间不知所措,而周围的百姓也都将目光看过来,李荩忱大步穿过田埂,看着这些等待着播种和丰收的肥沃土地,骤然转身朗声说道:“诸位也都看到了,这耕地呢,本王并不太擅长,因此本王希望你们可以好好耕作每一寸土地,而本王去做的,就是为你们带来安宁!” “万岁!” 无数的百姓由衷的大喊,实际上李荩忱说什么、做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们亲眼看着这位殿下走入了田地之中,亲眼看着他耕作,这说明耕作并不是一件低贱的事情,而是以汉王殿下之尊都会去做的事情,这对于百姓们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而那老农更是热泪盈眶,看着刚才被李荩忱耕过的土地,看着李荩忱赤着的小腿。 这一片地得好好地耕作,这是带了天子龙气的土地啊! 今天自己的祖坟上一定是冒青烟了。 “汉王万岁——” 又是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而唐正良等主持典礼的官员已经面面相觑,李荩忱看了他们一眼,他们才反应过来,急忙下令其余的犁耙同时开始耕作。 而李荩忱想起来什么,对唐正良低声说道:“以后下地扶犁是我们大汉的规矩,历代帝王都必须要遵守。” “遵命!” 第九百六十二章 边境冲突 “校尉,再往前百丈左右就是漳川郡的地界了。”一名斥候快步跑过来。 “走,去看看。”隆中校尉廖挽催动战马,率先从山坡上冲下去,而追随他的十几名骑兵飞快跟上。 虽然已经是春回大地,但是这沔水边上还是能够感受到呼啸的风中带着的冷意。廖挽是裴子烈麾下的一名校尉,手底下有千余名弟兄,但是军中战马稀少,所以骑兵实际上就只有眼前的这些。 随着春天的到来,谁都清楚一场大战已经越来越近,因此先一步获得敌人的情报已经变得很重要。在襄阳方面不断加强对章山郡、武宁郡等地的试探的同时,处于侧后方的隆中、房陵驻军也开始派出斥候对漳川郡一带进行试探。 尤其是这一次任务,主要目的就是摸清楚漳川郡境内的主要进军路线,意义重大,而且又是越境侦查,因此廖挽也不敢掉以轻心,干脆亲自带队。 毕竟他手下的这帮毛头小子不少还都没有经历过实战,到时候真的闹出来什么意外可就不好收场了。 “校尉你看。”带队的幢将伸手指着不远处的一条小溪,“过了这条河,对面就是漳川郡的地盘,根据我们上一次的探查,就在那边的山后就应该有一个营寨。” 廖挽皱了皱眉,放眼望去,那一座小山并不起眼,毕竟这里也算得上荆山的余麓,高低起伏的山丘有很多,若不是上一次幢将他们正好看到了一队返回的敌人斥候,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敌人会有营寨在那边。 “此处不但不引人注目,而且从山坳之中杀出就可以扼住河流,的确是一个险要之地,”廖挽沉声说道,他也是追随裴子烈入蜀的老人了,一眼就看出来其中的玄机所在,“漳川郡的守将任忠到底是一员老将了,有几分本事。” “上一次我们并没有暴露行踪,否则他们的斥候也不会被我们发现踪迹之后依然大摇大摆的回去,”幢将沉声说道,“所以敌人在这里驻扎的人应该并不多,而且也算不上什么精锐。” “是不是精锐,我们过去看看就知道。”廖挽笑着说道,“走!” 而当十多名骑兵飞快的卷过小溪之后,廖挽果断的下令下马上山,留下来两三个人看着战马,其余人快步随着廖挽冲上山坡。都是二十冒头的热血小伙子,追随校尉进入敌境侦查敌情,这对于他们来说可是再刺激不过的事情。 廖挽还没有冲上山坡,便弓腰将自己的身影没入荒草中,而身后的将士也有样学样,当廖挽伸手拨开眼前的荒草时候,一个规模算的不大,但是绝对设计严整的军营出现在眼前,更重要的是军营之中升起缕缕炊烟,说明军营不但在埋锅造饭,而且人手应该还不少。 “大概得有四五百人。”廖挽粗略的计算了一下军灶的数量,陈深说道,“还有四五十匹战马,应该是敌人斥候的营地。” 得出这个结论,廖挽更不敢掉以轻心,他出身南陈军队,当然知道军中是有很多个人能力很强的斥候老兵的,若是贸然招惹的话,凭借自己现在这十多个人,恐怕很难全身而退。更不要说眼前的这是任忠的军队,这支队伍也是南陈军队之中颇有实力的,军中的士卒多数都是参与过和北齐、北周的战斗。 而眼前的营寨安排布置,至少说明任忠已经做好了大战爆发之后第一时间阻拦蜀汉军队的准备,这四五百人看上去并不多,但是足够起到预警的作用,而且南陈的斥候也可以在第一时间刺探蜀汉的军事行动。 “我们走,绕过这个营寨。”廖挽咬了咬牙说道。任忠已经将军队推到了这个地方,要知道从这里继续向北十多里可就是隆中,因此廖挽必须得知道继续向纵深还有多少这样的营寨和防线。 士卒们不敢怠慢,急忙向山下跑去。 而这个时候一队骑兵骤然出现在西侧,廖挽瞳孔猛地收缩,心中暗叫一声不好,飞快的上马。 这一队显然是回营的南陈斥候队伍,本来他们还诧异到底是哪一支队伍在营寨门口还得停下来歇息,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眼前的肯定是自己的敌人。 这一队南陈斥候不过六七个人,符合基本的斥候队伍配置,看到对方的人数至少是自己的两三倍,他们也没有贸然前进,而是留下来五个人在原地监视,其余的几个人直接返回营寨通知。 “我们走。”廖挽毫不犹豫的下令,对付着五个人自然是手到擒来,但是说什么也不能被敌人的大队追上。 见到蜀汉骑兵撤退,那些南陈斥候急忙跟紧,而廖挽策马冲过小溪,跃上山坡,十多名士卒紧紧簇拥着他,都很是兴奋。 那几名南陈斥候到了小溪边显然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向前,可是很快从山坳中就冲出来四五十名骑兵,飞快的分左右两路向这边冲过来,显然想要将这些发现了他们情况的蜀汉骑兵赶尽杀绝。 “校尉?”幢将顿时有些担心。 而廖挽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浮现起一个大胆的决定:“抽掉两个马术好的,你带着他们现在就回去报信,不要去隆中,直接去襄阳,调骑兵过来,某在这里周旋,说不定我们可以抓住机会一下子吃掉这些该死的斥候!” “可是······” 廖挽瞪了那幢将一眼,幢将只能拱手:“诺!” 看着三个人离开,廖挽抽出自己的佩刀:“儿郎们,怕不怕?” “不怕!” “架弩!”廖挽冷声说道。 经过襄阳之战后,骑兵所装备的短弩愈发受到重视,这主要还是因为蜀汉虽然占有了西北马场,但是骑兵的训练绝对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所以真正能用的实际上还是原来的那些骑兵,因此如何才能提升骑兵的单兵战力也就被提上了日程,短弩就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环, 作为汉中工坊的最新产品,这种参考了诸葛连弩的短弩讲究的是射速和填装的便捷,旨在能够让骑兵在冲锋的过程中尽最大可能施放更多的弩箭,尤其是在对上北周骑兵的时候,这也是唯一能够尽快缩短双方实力差距的办法。 第九百六十三章 斥候交锋 箭矢呼啸而去,虽然只有十多支,但是准确的没入了冲在前面的南陈的骑兵胸口,当然这也主要是因为南陈骑兵正在渡河,所以速度自然而然的减缓。 “填装,放!”廖挽再一次下令。 箭矢呼啸而出,又是四五名南陈骑兵落马,惨叫着被溪水卷走。他们的同伴们这个时候正在紧张的躲避箭矢,也顾不上他们。 半渡而击,就是这个时候! 廖挽策马从山坡上冲下,手起刀落,直接将一名刚刚上岸的南陈士卒劈砍下马,紧接着其余的蜀汉骑兵也跟上廖挽,而南陈斥候这个时候方才反应过来,匆忙的放箭,不过这些箭矢基本上都已经没有了准头,被廖挽和其余蜀汉骑兵轻而易举的躲过去。 “不要放过他们!”另外一队从上游渡河的南陈骑兵这个时候飞快的从侧翼杀过来。 “走!”廖挽果断的下令,战马嘶鸣一声,带队沿着溪流冲上东南侧的另一处山坡,一直到山坡顶端居高临下,方才停住脚步。 此时人马都因为刚才的冲杀而喘着粗气,不过大家互相看了一眼,身边的弟兄就只有两个挂彩的,而这边渡河的这一队南陈斥候却伤亡过半。 年轻的将士们脸上都露出欣喜的神情,但是廖挽却凝神看着已经渡河了的敌人。敌众我寡,所以这条溪流是最好的阻击地区,不过显然敌人的将领也不是傻子,一个分兵渡河就让廖挽没有办法扩大战果,否则廖挽相信单单凭借刚才自己那一次冲击就已经足够让数倍于己的敌人直接崩溃。 也就是说这样的损失应该在敌人的预料之中,他们的士气还在。 果不其然,集结的南陈骑兵再一次兵分两路,包抄过来,显然他们打算发挥兵力的优势,一口吃掉眼前这一支蜀汉骑兵队伍。 “我们走!”廖挽果断下令,这一处山坡算不得险要,凭借自己这点儿人手根本就挡不住对方的冲锋的,说什么也不能被纠缠住。 南陈骑兵来得很快,不过当他们冲上山坡的时候,廖挽已经带人在山坡下的荒野上跑出一段距离,南陈带队的仗主一咬牙,还是果断带着人追了上去。虽然敌人这种走走停停的行为让他感觉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是根据之前斥候搜集的消息,敌人在距离最近的隆中城中骑兵并不多,大多数是步卒。 估计眼前的这一队骑兵也是在等待隆中那边的增援,可是到时候算是敌人真的是派出了步卒,那么身为骑兵的南陈队伍也能够轻而易举的抽身而退。相反,眼前的这支骑兵队伍应该是隆中那边唯一的一支骑兵斥候队伍了,如果能够拿下,那么短时间内漳川郡受到骚扰的可能性就很小了,大家也就减轻了负担。 “校尉,他们追上来了。” “就怕他们不上钩。”廖挽冷笑一声,以寡敌众,他可从来就没有怕过,追随李荩忱和裴子烈一步步走到今天,什么时候咱们取胜依靠的是兵力优势! 南陈骑兵来得很快,不过廖挽带着人已经穿过了荒野,沿着一小片树林狂奔,一时间烟尘滚滚,也看不清楚他们的去向。 “继续包抄!”带队的南陈仗主果断下令,林地肯定不是适合骑兵奔驰的地方,对方的将领若是慌不择路的冲入林地之中,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否则的话他们也就只能选择沿着林地的边缘前进,这样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和南陈骑兵撞在一起的。 “上弦!”廖挽大吼道,一队南陈骑兵已经包抄过来,看上去足足有二十多人,但是廖挽相信自己这一下子是可以冲过去的,“放!” 与此同时,南陈骑兵也张弓搭箭,刚才的时候因为渡河而被蜀汉骑兵抓住时机,平白吃了一个亏,这一次自然不能再放任他们张弓搭箭了。 箭矢呼啸扑面,廖挽眼疾手快,手中的刀拨开迎面而来的两支,但是他身边的士卒可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两名骑兵惨叫着中箭落马,若不是队形比较分散,恐怕还会牵连到后面的人。 而蜀汉骑兵射出的箭矢也让三四名南陈骑兵坠马,相比之下,汉中工坊打造的劲弩在这个时候无疑占据了上风。 廖挽来不及管坠马的士卒,敌人的另外一支队伍正在身后紧追不舍,只要坠马就已经是死人了,甚至廖挽也来不及再一次上弦,双方的两支骑兵队伍就这样撞在了一起。 交错,劈砍,电光石火! 双方各丢下了两三具尸体,错马分开。 廖挽不敢犹豫,疯狂的抽动战马,战马嘶鸣一声继续向前狂奔,他的身边此时只剩下了十个人,而这些经历过战场厮杀的士卒早就没有了刚才的兴奋,看着身后人数是自己两三倍的追兵,神情坚韧,同样策马追赶着廖挽。 “追上去!”南陈仗主没有想到这帮家伙竟然一点儿恋战之心都没有,几次追不上或者挡不住更是让他气急败坏,这军营之中上上下下都是任忠军里面的老手,一向是谁都不服谁,若是仗主空着手回去,还不知道要被其余人怎么笑话呢。 廖挽看着后面再一次追上来的南陈骑兵,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继续这样的狂奔,对于战马也是沉重的负担,现在与其说是在比拼人的智慧,倒不如说是在比拼马力。 可是廖挽他们刚才越境侦查就已经消耗了部分马力,因此在这上面并不占优势啊。 “上山坡!”廖挽一咬牙,马鞭一指不远处的一座小土丘,骑兵紧紧跟着他再一次冲上了山坡。 战马喘着粗气,有的甚至已经口吐白沫。 廖挽看着聚集在山坡下的南陈骑兵,神色凝重。对面的人数到底是要比自己多得多,如果强攻的话自己这些人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一道道目光落在廖挽的身上,这些年轻小子们的目光之中满满的都是信任,其中一人忍不住先开口说道:“校尉,咱们已经宰了好几个了,大不了冲下去再和他们杀一场,一个够本,两个还赚,反正消息都已经送出去了!” “就是!” “咱们还能怕了他!” 第九百六十四章 烽烟起 廖挽握紧佩刀,他知道,自己除了这个之外也别无选择。而那些南陈骑兵只是在山坡下兜兜转转,并不冲上来,显然也是在抓紧恢复体力,这土丘可算不得高,坡也不算陡,显然他们是打算一次进攻就彻底将这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敌军拿下。 而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荒野上骤然响起战马嘶鸣的声音,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看去,一队足足数百人的骑兵飞驰而来,而一名骑士一骑当先,手中的大旗迎风招展。 赫然是一个“汉”字。 廖挽等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目光之中都露出喜色。 援军,是援军! “不好,撤退!”南陈仗主大吼一声,调转马头就要走,而这一队蜀汉骑兵来的非常快,若狂风卷地,转瞬之间就冲到了眼前。 “是陈将军!”一名眼尖的士卒已经认出了那名手持大旗的将领的身份,忍不住惊呼道。 而廖挽长长松了一口气,有陈智深这个蜀汉第一猛将在,这帮南陈骑兵恐怕是没有机会逃出去了。而这一队骑兵人数众多、杀气腾腾,更是让廖挽为之侧目。 整个襄阳城中,一下子冲锋就能够拿出来这样的气势的,也就只有裴子烈和陈智深的亲卫骑了。 大将军直接将亲卫骑派出来,这让廖挽与有荣焉。 而山坡下,陈智深直接撞入慌乱的南陈骑兵当中,同时冲着山坡上大吼一声:“还不下来?!” 廖挽只觉得一股热血一下子冲上头顶:“杀!” 他身边的年轻骑兵们跟着大吼:“杀!” 荒原上,无数的蜀汉骑兵疯狂的向前突进、左右包抄,绞杀敌军。 斧头一下子将那名南陈仗主的脑袋砍下来,陈智深舔了舔嘴唇,瞥向策马冲到旁边的廖挽,不等廖挽行礼,便冷声问道:“这帮家伙的营寨在哪里?” 廖挽怔了一下,急忙回答:“启禀将军,过了小溪之后翻过那边那座山头就是。” “走,去翻个底朝天!”陈智深哈哈笑道。 “可是······”廖挽诧异的看过来,双方现在至少还没有互相宣战,最多也就是斥候小规模的冲突罢了,这样直接杀过去,是不是有些太嚣张了······ “老子带着这么多人辛辛苦苦赶过来,总得收点儿辛苦费!”陈智深径直纵马向前,“儿郎们,走!” “诺!”上百名骑兵轰然答应。 他们都是追随裴子烈和陈智深久战的了,别说一个小小的南陈营寨,就是千军万马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校尉,咱们?”一名士卒下意识的问道。 “走,咱们的战马还跑动!”廖挽同样一抽战马,“刚才被撵的有如丧家之犬,这仇就现在报了!” ————————————-- 襄阳城头,大风正烈,只不过毕竟已经不是冬天,风中多多少少都已经夹杂着暖意。 春天已经来了。 站在城头上,裴子烈看着陈智深着人送回来的战报,不由得苦笑。 这个陈智深,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自己不过是将亲卫骑交给他希望他可以速战速决,结果他倒好,直接冲过去将人家的营寨给拔了不说,甚至还顺手洗劫了一支车队,现在隆中的守军已经推进到边界上负责接应。 可以说陈智深这一次突进的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任忠也是紧急下令全线战备,可是等他们忙活了半天,却发现陈智深已经拍拍屁股回来了。 与此同时,控制在南陈手中的襄阳东南侧章山郡、武宁郡等地的南陈军队也开始紧急备战,双方的斥候队伍沿着战线以比往常更猛烈百倍的强度撕咬着,至少仅仅是这半天,裴子烈就已经收到了十多个斥候和敌人交锋的消息。 不过因为事发突然,而且双方将领的主要目的都是想要掌握对方到底是不是真的打算开战,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双方斥候都是交锋之后就脱离了接触。 可无论是虎头山一线的淳于岑还是武宁郡一线的鲁广达都不是好惹的主儿,很快双方的主力就拉了出来,沿着荆山一带安营扎寨。与此同时,房陵、隆中等地的蜀汉军队在裴子烈的默许下也是倾巢出动,就像是蛰伏了一个冬天的巨兽向任何敢于挑衅它的人发出怒吼。 “下定决心了?”吴明彻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裴子烈的身侧,“不管是襄阳还是白帝城,只要一开战就是全面的战争。襄阳这边开打的消息传过去之后,白帝城那边肯定很快就有动作的。” “其实也准备的差不多了,”裴子烈微微颔首,“殿下在春耕之后就已经将成都的大军南调前往巴郡,同时据说水师那边也在加急演练战术,只是我们的一些攻城器械都还没有补充完毕······” 吴明彻伸手一指南方:“战争,该爆发的时候自然就会爆发,不会考虑你有没有准备好所有的事情,因为如果真的让你准备的完全妥当,可能敌人已经准备的比你更妥当了。” 裴子烈神情一凛,拱手说道:“谨受教。” 吴明彻摆了摆手:“你都已经是一方大将了,老夫现在不过是乡野村夫,可受不得这个礼数。” 顿了一下,吴明彻感慨道:“只是老夫不得不佩服,汉王让老夫留在襄阳城,还是有所准备的啊,就是等的这一天。” 显然李荩忱担心裴子烈会在关键的时候有所犹豫,所以吴明彻其实就是派来让裴子烈下定决心的。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裴子烈脸上露出惭愧的神情。 吴明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笑着说道:“身居高位,可不是这么容易的,对面的萧摩诃不也同样是步履维艰,局中人,一向看不清楚这局面啊。” 裴子烈有些错愕,而吴明彻似乎还想说什么,不过最终还是顿住了。不过这个时候裴子烈却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吴明彻想说的。 大家都是局中人,所以看不清这格局,当吴明彻跳出来这局面的时候,方才明白一切的走向,可是那个年轻人,似乎至始至终都不在这个局中,而是在局外掌握着一切的命运和风云。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无论是裴子烈还是吴明彻,都生不起任何与其对敌的心思。 第九百六十五章 该来的总会来 当战争爆发的时候,李荩忱正在视察新组建的成都书院,因此巴蜀各路大军倾巢而出的消息,李荩忱收到的实际上并不算早。 裴子烈率军出襄阳,以陈智深为左路攻漳川郡,以淳于岑为右路攻武宁郡,几乎是在收到消息的第一刻,巴蜀水师出秭归直扑狼尾滩,而大队的士卒也开始在后方的巴郡、白帝城等地开始登船。 与此同时,淮西的陆子才率军逼迫随州,意图攻破随州之后南下郢州,切断江陵和江南的联系,而淮东的吴惠觉则率军直扑广陵,一时间烽烟四起,李荩忱骤然展现出的强大攻势让天下为之一震。 实际上这些都是已经布置好的,一方动而各方呼应,根本不需要经过李荩忱的同意。 当得知消息的时候,李荩忱只是笑了笑,这一场战争是早晚的,现在春天都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各地的工坊都在全力生产、而春耕的顺利进行意味着今年必然有个不错的收成,所以李荩忱根本没有什么好怕的。 “还得编写更多的教材,”李荩忱拿起来手上的书本扫了一眼,沉声说道,“必须要把印刷的数量和质量提上去。” 因为李荩忱的指导,工坊早就已经设计出来一套活字印刷的工具,而专门为学院打造的印刷工坊也在建设中,按照设想,未来这座工坊将会采取活字印刷的方式大批量印刷书籍。 不过在现阶段,还是有很多书本都是手抄的,并且质量良莠不齐。 “遵命。”姚察急忙答应。 而李荩忱看着那些围在周围激动的年轻读书人们,举起来手中的书本:“圣贤书,当读之,方知治国之道理。诸位都是未来的国家栋梁,本王希望你们能够勤勉读书、奋发图强,为我大汉之崛起而努力。” “谨遵殿下教诲!”士子们激动的齐声回答。 在这乱世之中,如此重视教育的统治者,又有几个? 而李荩忱微笑着和他们告别之后,神情立即一变:“李平!” “在!”大战的消息传来,李平早就已经不淡定了,这个时候听到李荩忱喊自己的名字,急忙应了一声。 “召集百官,另外让程峰和羽林骑做好准备!”李荩忱果断说道。 羽林骑是李荩忱称王之后赋予程峰麾下那八百精锐的新名称,只不过军中知晓内情的人都知道,这支军队和历史上大多是花拳绣腿、维持门面的宫卫、羽林不同,这是军中真正精锐的撒手锏,也是绝对忠诚于李荩忱一个人的利刃! 送李荩忱出门的姚察还有些不明所以,而一直微微眯着眼的徐陵则不慌不忙的问道:“开始了?” 李荩忱回头,看着这个已经功成名就的老人,笑着说道:“没错!” “大王保重龙体。”徐陵拱手行礼。 “放心!”李荩忱翻身上马,“我们走!” 等李荩忱带着亲卫离开,徐陵方才直起腰,看着风吹卷那一片片战袍和披风,喟然长叹。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只是不知道这蜀汉对南陈的大战开始了会不会也意味着这三百年乱世总算是快走到头了。 ——————————- 远方的天空刚刚放亮,水面上浮现出太阳和青山的倒影。 校尉邱志紧紧抓着船舷,看着战船冲过三峡的激流。 这一天他已经等候了太久。 巴蜀水师的这些将领多数都是追随李荩忱入蜀的江南人,可以说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有一天能够杀回去,重新回到那一片父母养育之地。 现在终于到时候了。身为横海校尉,他带领三艘五牙大舰和五艘楼船作为水师的前锋,作为唯一一支没有运载陆师士卒的舰队,他们的任务很明确,就是抢在荆州水师的主力还没有西进的时候,抓紧拿下狼尾滩,甚至还要控制信州城,确保三峡的出口掌握在手中,否则到时候大军被堵在三峡之中进退无路那就很尴尬了。 “校尉,再往前转过这个山就是狼尾滩了。”一名熟悉地形地势的斥候说道。 “备战!”邱志大声吼道。 王昌让他作为大军的前锋是对他的信任,他必须要对得起这一份信任,而且数万将士可都在后面看着呢,这一战必须是全胜! 随着邱志一声令下,船上严阵以待的士卒顿时散开,一台台床子弩从甲板下升了起来,而投石机和近战用的拍杆也都准备就绪。顿与这些已经训练了一年多的将士们来说,这些不过是轻车熟路,不过这也是他们除了上一次在秭归的对峙之外第一次面临实战,所以很多人既紧张也兴奋。 “前进!”邱志紧接着下令,意气风发。 而此时狼尾滩的南陈水师也忙碌起来,只不过相比于早就等待这一刻的蜀汉水师来说,他们多少有些狼狈。这清晨很多人都还在睡梦中,倾巢而出的蜀汉水师显然让他们吃了一惊。 “快,上船!”水师的校尉、仗主们大声吼道,恨不得对着这些还迷迷糊糊的士卒们一人踹上一脚。 而滩头营寨中也是一片混乱,将领们指挥着士卒抓紧将投石机和床子弩等等搬出来。还不等营寨之中忙完,远处的水面上已经响起了咚咚的鼓声。 荆州水师的战船已经缓缓驶离码头,不过显然敌人来的速度要比他们想象中的快得多。 一艘巨大的战船骤然出现在前方,而黄龙大舰上的南陈校尉大吼道:“弓弩,投石机,放!” 而还不等他话音落下,呼啸的箭矢已经扑面而来,甲板上还在匆忙准备的南陈弓弩手和士卒成片成片的倒下。紧接着几块大石也从天而降,重重的砸在船上! 虽然黄龙大舰厚重的甲板只是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并没有直接被砸碎,但是这些石头的去势不减,直接顺着甲板滚动,甲板上的几台投石机可就没有这样的强大,被石头重重一撞击,大多数都很干脆的破碎。而因为这些石头的重量也不轻,所以南陈水师战船的速度也骤然降了下来,船开始在水面上剧烈晃动,显然滚动的石头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平衡。 “放!”越来越近的五牙大舰,邱志果断的下令。 因为为了达到突进的效果,战船上携带的石头并不多,而这些沉重的石头每丢出去一些,就能够减轻战船的重量一点,这样冲锋起来的速度也就更快。 第九百六十六章 激战,狼尾滩! 这就是五牙大舰的设计初衷,利用机械结构和射程都要优于敌人的投石机和床子弩先一步进行打击,尽最大可能的清扫敌人的甲板武备,然后利用船只的高速进行突击,彻底击破敌人的阵型。 “放箭!”黄龙大舰上的南陈将领们徒劳的吼叫,可是战船的剧烈晃动已经让任何射出去的箭矢都变成了徒劳的挣扎。 而一名南陈校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惊讶的伸手指着前方:“为什么他们战船这么快!” 船上慌乱的人们下意识的顺着校尉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些庞大大物转眼之间就已经冲到了百丈远的距离上! 要知道南陈的黄龙大舰虽然体型庞大威猛,但是在水面上的航速实际上非常慢,毕竟想要依靠人力和风帆驱动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而眼前的这个家伙看上去体型并不比黄龙大舰少多少,就是船头更为细长,而船身鼓鼓囊囊的,不知道两侧凸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可是就算是顺流而下,他们的速度也不应该这么快,更何况今天的风,可算不得大! 如果是李荩忱在这里,或许会笑着说,这是工业的智慧。 可惜此时指挥旗舰向前冲锋的是邱志,他只会用一个字来表达此时自己的心情。 “杀!” 咚咚的鼓声似乎卷携着风云,五牙大舰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接撞入两艘南陈战船之间,几乎是同时,两舷的床子弩开始咆哮,粗大的铁矢摩擦着江上的风,似乎可以看到空气都在燃烧。 箭矢直接贯穿了一名南陈士卒的胸膛,而紧接着是第二名、第三名······ 与此同时已经准备好的拍杆松开,沉重的木桩子硬生生的砸在甲板上,将甲板上的墙垛硬生生的砸烂。更有一支拍杆直接砸在左侧那条黄龙大船的船桅上,随着五牙大舰驱动着继续向前,竟然将那船桅直接扯断,而那艘黄龙大船一下子被牵动,船舷一侧撞在了五牙大舰的侧后方。 两艘战船同时剧烈的颤抖一下,不过都有足够经验的士卒都抓紧抓住了身边的绳索或者栏杆。 “杀!”邱志长啸一声,根本就不用跳板,直接跃上了对面的战船。 一条条跳板伸出去,大队的蜀汉士卒怒吼着冲上去。 另外一艘黄龙大船也受到了重创,船上的器械基本上都被摧残的差不多了,而当他们想要反过来对付这边的这条五牙大舰的时候,另外两条五牙大舰已经飞快的靠上来,箭矢分别从前方的左侧和右侧飞过来,形成了交叉。 甲板上的荆州水师士卒惨叫着大片大片倒下,而这两艘五牙大舰则不给他们任何一点反应的机会,直接靠了上来,因为这一次的距离很近,所以拍杆更是直接对着船楼就是一通招呼。 船楼当然不可能和船身一样都采用厚重的木头打造,这拍杆直接砸上去,硬生生的将船楼砸塌。 更重要的是这些五牙大舰丝毫没有将这黄龙战船放在眼里的意思,虽然为了防止黄龙战船上的南陈士卒破坏,床子弩已经收了下去,但是比较难收缩的投石机,干脆继续发挥作用,大的石弹投完了,还有更多装在网兜之中的小石弹,而这些石弹劈头盖脸的对着不远处的几艘楼船丢过去,阻拦他们向前推进。 “顶过去!”一名南陈仗主大声吼道,两艘五牙大舰就这样夹着这条黄龙战船继续向下! 显然后面的几艘南陈楼船也慌了神,还不等他们抓紧让开,自家的黄龙大舰就已经慌不择路的撞了上来! 并不算宽阔的江面上,四处乱作一团! 而这个时候,一直押后的蜀汉水师船队已经赶了上来,只不过他们并不是直接加入这混战,而是分批乘坐楼船上携带的小船,从容的穿梭在大船之间的缝隙中,直接越过这些大船,扑向后面的狼尾滩! “迅速清扫!”邱志随手将手中的刀一插,根本不在乎上面的淋漓鲜血。 自己毕竟是这一支船队的统帅,冲上来过过瘾就可以了,当然不能沉迷于厮杀。 现在这一艘黄龙大船的甲板已经清扫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交给其余士卒,他必须抓紧回去指挥,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算起来后面的船队也已经赶到了。 重新回到旗舰的船楼上,眼前的景象让邱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畅快。一艘艘五牙大舰在江面上来往纵横、无人能挡,南陈赖以横行水面的黄龙大船在他们的面前只有慌乱逃命的份儿。 滚滚燃烧的火焰、士卒的怒吼声还有滚动的江流,眼前的景象是从军十年的邱志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这是一场何其酣畅淋漓的大战! 在之前的秭归冲突之中保持克制的蜀汉水师,总算是用这一场彻头彻尾的碾压之战证明了自己。 身后的江面上,鼓声愈发急促和洪亮,更多的战船出现在视线之中,携带着白帝城陆师主力的船队即将抵达。 当主力抵达的时候,也就意味着这一场大战快到尾声了。 邱志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直指前方:“前进!” 五牙大舰收回了跳板,之前那艘黄龙大船上的南陈士卒已经开始大批大批的放下兵刃,更不要说另外两条降下了船帆的楼船,而五牙大舰劈波斩浪,追赶那些已经先一步乘坐小船向江滩进发的士卒。 “床子弩准备就绪!” “投石机准备就绪!” “放!” 无数的箭矢和石块越过自己人的船队,砸向江滩。 而此时不远处越来越近的五牙大舰上,李询和罗毅下意识的对视一眼,李询不由得苦笑一声:“看来是没有我们什么事情了。” 蜀汉水师显然已经将狼尾滩的南陈水师击溃,而陆地上那千余名南陈士卒只要不傻的话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其余的选择,除非他们真的愿意为了南陈而战死。 邱志这个家伙平时就是敢打敢冲的主儿,这一战打的漂亮更是让王昌觉得脸上有光,毕竟上一次水师在秭归的退让让他一直觉得自己在陆师面前有些惭愧。当下王昌笑着说道: “过了这狼尾滩,一切才是刚刚开始。” 李询哈哈大笑道:“你们水师打的漂亮,我们说什么也不能落后!” 第九百六十七章 乐昌的请求 “国库之中的钱粮能否供给半年?” “启禀殿下,三个月没有问题,半年的话恐怕有点儿难。”唐亦舜脸上的神情凝重。 李荩忱一挥手:“三个月拿下江南太冒险了,我们不能激进,这是一场国战,必须要慎重!某需要半年的钱粮,支撑到今年夏收之后!无论是从钱庄或者其余的地方调用,还是号召世家和百姓捐助,必须要确保钱粮无忧!” 顿了一下,李荩忱也知道他们的苦衷,沉声说道:“现在能保证三个月的,但是三个月之后必须还要有三个月的,所以你们还有时间,另外汉中和西北等地的粮草南调还来得及。” 唐亦舜当即一拱手:“诺!” 李荩忱紧接着说道:“兵员的补充必须要跟上,我们的军队不能越打越少。春耕之后,要把各地的乡兵也都调动起来,随时准备打仗!地方的官员补充也要及时跟上,我们不能占领了一个地方之后无人可用。另外北方对于周人的戒备不可松懈!” “诺!”唐正良等人也急忙答应。 “具体事宜全部按照我们之前拟定好的计划,诸位爱卿,家国存亡,在此一战,若败,蜀中空虚,定为鱼肉,此间利害,无需再言!”李荩忱慨然说道,“某明日便南下主持此战,蜀中一应事宜全部拜托诸位,希望众卿不要让某失望!” “愿为殿下效死!” ——————————- 萧世廉、韩擒虎等将领实际上在春耕过后就率军南下了,所以刚才李荩忱主要就是给文官定个基调,鼓舞一下士气。 “水师的动作倒是挺快。”李荩忱快步穿过回廊,看着最新送到的战报,王昌已经带领水师攻破了狼尾滩,马不停蹄的进攻信州,绝对算进展最快的,显然水师早就憋着一肚子气,就等着这个时候发泄。不过李荩忱也知道,狼尾滩那边的毕竟只是一支警戒的队伍,等到以后遇到荆州水师主力,还少不得有一场恶战。 只是不知道南陈那边面对这一次骤然爆发的大战,又会如何应对?根据线报,上个月陈叔坚回到建康府之后就曾经和陈叔陵在朝堂上大吵过一阵,如果不是江总等人出面调解,恐怕双方已经撕破脸皮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对于李荩忱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而现在李荩忱安排好了军政事务,自然还得把家里的几个安抚好。 “夫君,”见到李荩忱快步走进来,萧湘急忙上前,只是看到李荩忱凝重的神情,就知道一切都是真的了,“用饭吧。” 李荩忱微微颔首,乐昌和尉迟炽繁也一前一后迎了过来,尉迟炽繁和萧湘一样,略带担心,但是毕竟这一场大战是注定的,而且和她们的关系也不大,乐昌便不一样了,眼睛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无论怎么说这一场大战她都是夹在中间的人。 深深吸了一口气,李荩忱虽然知道这个消息非常残忍的,但是必须要说:“前线已经开战了,水师突破了三峡,我军成两路夹攻江陵。战事紧急,某明日便会南下巴郡,转向前线。” 这一场大战是李荩忱称王以来发动的第一场大战,也是第一场灭国之战,气势恢宏的背后也意味着蜀汉兴亡在此一举,因此李荩忱绝对不会置身事外,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因此这就意味着又要和李荩忱分开,虽然早就已经习惯了分离,但是她们还是不舍,毕竟战场上刀枪无眼,谁又能够保证真的什么意外都不会有? 可是现在李荩忱毕竟不是以前的李荩忱了,在场的三个人也都是有封号的,这偌大的成都必须得有人留守看着,当初李荩忱出征在外的时候,就是萧湘在后方代表李荩忱的意志。虽然萧湘一个小丫头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是至少可以在遇到突发情况的时候以李荩忱的名义下达命令。 萧湘和尉迟炽繁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旁边的乐昌,而李荩忱叹息一声:“乐儿,某答应过你的不会违背。” 乐昌怔了一下,一咬牙,径直拜倒在地:“夫君,妾身请随军出征,伺候夫君左右,还望夫君恩准。” 一边说着,她的眼泪一边忍不住流了下来,楚楚可怜之处,萧湘和尉迟炽繁都不忍直视。 李荩忱蹲下身,伸手想要搀扶乐昌,乐昌低声说道:“夫君若是不答应,妾身就跪在这里不起来了。” 乐昌这丫头一向倔强,这是李荩忱很清楚的,既然她说出来了就肯定会做到,李荩忱顿时有些为难的看向萧湘和尉迟炽繁,不过萧湘她们两个似乎早就已经和乐昌商量好了,此时都是眼观鼻、鼻观口,一言不发。 “大军征战,岂是儿戏!”李荩忱一挥衣袖,勉强挤出来愤怒。 乐昌凄然昂起头:“夫君,妾身只是想要照顾夫君,绝对不会对夫君的任何决策有所异议,还请夫君准许。” “夫君此去江南,路途千万里,而且夫君身为汉王,自然不会冲锋陷阵在前,所以路上有人照应也是应该的。”萧湘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乐昌这么一哭,她和尉迟炽繁心中也分外难受,毕竟大家都有着差不多的出身,易地而处,这种心情是能够体会的。 李荩忱跺了跺脚:“也罢也罢!” 这几个丫头已经达成一致了,李荩忱还能说什么呢。而就当李荩忱伸手搀扶乐昌起来的时候,旁边一直秀眉微蹙的尉迟炽繁终于忍不住,伸手撑住椅子弯腰干呕。 “怎么回事?!”李荩忱和萧湘也是一惊。 “快叫御医!”李荩忱着急的说道,这边哭着、那边干呕,更是让李荩忱一时间乱了阵脚。 乐昌也顾不得和李荩忱多说,急忙抹了一把泪水,和李荩忱一起搀扶住尉迟炽繁,似乎意识到什么,乐昌突然笑了出来:“尉迟妹妹这反应,恐怕要恭喜夫君了。” 李荩忱也反应过来,脸上露出喜色:“我们先扶繁儿躺下。” 此时萧湘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几名御医跟在后面,见到尉迟炽繁还能够在李荩忱的搀扶下走动,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尉迟王妃的身体在后宫三位后妃之中是最好的,这突然出了什么事,御医们也有些惊讶,现在看这反应,更有可能是······ 第九百六十八章 有喜 “这里一定要加派人手,确保每天房间一定要打扫一遍,所有的衣服和被褥现在就拿去换洗,快点!”萧湘站在台阶上,几名婢女被她吩咐的团团转。 “从我的宫中拨过来两个人,还有那边的窗户打开,保持通风,现在已经不冷了。”乐昌则在另外一边安排布置,“除了宫中的稳婆之外,再去成都府中重金求稳婆入宫,这个不能怠慢!” 一边说着,她的目光就落在了李平的身上。 李平打了一个激灵,急忙拱手:“遵命!” 连自己的亲卫们都在连轴转,所以在门口打转的李荩忱恐怕是皇宫之中唯一一个闲人了。 御医刚刚诊断完,现在才快步出来,一齐向李荩忱行礼:“恭喜大王,的确是喜脉,而且脉象并无异常,今日只是正常的孕吐,休息一下就可以,臣等已经开好了安胎定神的方子,王妃只须服用几日就可,还请大王放心。” “有劳了,赏!”李荩忱笑着说道,便要进去。 “夫君且等等,尉迟姊姊正在休息,你这样直接冲进去怎么行!”萧湘飞快的张开手臂拦住李荩忱,颇为不满的说道。 李荩忱顿时苦着脸说道:“我轻点总可以了吧。” 萧湘吐了吐舌头:“那还差不多。” 李荩忱轻手轻脚的走进内室,尉迟炽繁靠在软垫上,正在闭目养神。对于她来说,这多半年一定是人生最波澜起伏的时间,从襄阳城破到作为尉迟家的礼物被献给李荩忱,再到现在的有了李荩忱的第一个孩子,这都是一年之前的尉迟炽繁根本不敢想象、也想不到的。 能够拥有李荩忱这样的夫君,只能说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嫁给李荩忱,代表着家族被善待,代表着至少尉迟家并不是只有现在一个出路,就算是李荩忱是一个来自地狱的魔鬼,为了家族的生存,尉迟炽繁也咬牙认了,毕竟大世家的女子,从生下来在很多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会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而事实上李荩忱显然要比自己想象之中的优秀,也要比自己想象之中的更加宠爱自己。这让尉迟炽繁倍加珍惜和李荩忱在一起的时间,也更加期望李荩忱的怜惜。伸手轻轻按着小腹,现在自己更是有了李荩忱的子嗣······ 感受到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尉迟炽繁有些惊讶的睁开眼睛,旋即俏脸微红:“夫君······” “好好休息,”李荩忱笑着说道,“某的第一个孩子可就看你的了。” 尉迟炽繁柔柔的应了一声,而李荩忱轻轻的掀开被子:“来,让我听一听孩子有没有说话。” “孩子哪里会说话啊,这才多大。”尉迟炽繁不由得一笑。 李荩忱煞有其事的听了一会儿,实际上现在她的小腹都没有隆起:“不,我听到孩子在说‘爹爹好’呢。” 尉迟炽繁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而李荩忱轻轻攥住她的手:“某此去江南,不知道多长时间才能回来,没有办法陪着你······” “夫君何出此言,”尉迟炽繁低声说道,“夫君征战在外,所为的不也是国泰民安。只看巴蜀百姓赢粮而影从,便知道夫君所做没错。” 李荩忱微微颔首:“好好休养,等某回来。” 尉迟炽繁看向李荩忱,神情坚定的点了点头,李荩忱撑着床沿,在她的额上轻轻吻了一下。 尉迟炽繁握住李荩忱的手:“夫君更要保重。” 李荩忱不敢再多打扰尉迟炽繁,这姑娘显然情绪有些激动,李荩忱也害怕动了胎气之类的。毕竟这时候的医疗条件摆在这里,而李荩忱本身对于医疗没有多少研究,最多是会一些急救的措施,一旦出了什么意外,李荩忱可不敢相信这些御医,所以还是小心为上。 至于尉迟炽繁在三个人之中首先有了孩子,这一来证明了至少李荩忱是有完善的生育能力的,二来也足以让朝中很多担心的官员暂时放下心,毕竟子嗣的问题长久以来都是一个封建王朝的重中之重。 对于李荩忱本人来说,或许想法并没有那么复杂,至少在这个时代,李荩忱坚持女人和政治不要有太多的关系,以现在女性的身份和地位,贸然将她们和政治联系起来只会让她们承受更多的伤害。 所以不管家里的这几个人的身份,只要她们愿意接受和顺从现在的生活,李荩忱都愿意保护她们。英雄尚且爱美人,李荩忱自然也不例外。 “湘儿,家里就交给你了。”李荩忱信任的说道。 萧湘眨了眨眼:“夫君你就放心吧。” 之前李荩忱出征在外,家里都是交给萧湘的,包括宫廷府库的预算、宫室的修整和打理等等,在萧湘的管理下井井有条。当然这也是因为萧湘从小就不是在宫廷之中长大,也算是吃过苦、打点过家务的,所以还算是轻车熟路。 这也是为什么蜀中世家对于这位贤惠的萧妃娘娘颇有好感。 而李荩忱冲着乐昌使了一个眼色,乐昌急忙跟着他走到回廊上,李荩忱淡淡说道:“此去江南,带着你对某并不是没有好处,但是乐儿,你可要真的想好了。” 乐昌沉默片刻,郑重的一颔首:“夫君在担心什么,妾身明白,还请夫君放心,妾身有数。” 乐昌这丫头关键时候还是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的,对于她来说,这个时候再苦苦哀求李荩忱手下留情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但是至少她南陈公主的身份摆在这里,或许可以让一些官员和将领不会为了忠义和李荩忱血战到底。 这乱世眼见得就要结束了,能够少一点儿伤亡也是好事。 更何况没有乐昌在,又有谁能确保南陈皇室会遭受什么样的待遇。 李荩忱并没有多说话,只是凝神看着乐昌,而乐昌有些诧异:“夫君,怎么了?” 李荩忱笑嘻嘻的说道:“某怎么觉得繁儿怀孕了,你这个正宫有压力了?” 乐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过很快就狠狠的剜了李荩忱一眼,然后落荒而逃。 李荩忱不由得大笑:“某会努力的!” 乐昌顿时一个踉跄,落荒而逃。 第九百六十九章 朕的命令 目送李荩忱离开,萧湘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重新回转。 尉迟炽繁似乎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此时睁开眼睛,正好看到萧湘走进来,迟疑片刻,还是担忧的说道:“湘儿妹妹······” “姊姊,你不用担心,夫君不在这不是还有我呢么,乐儿姊姊这么一走,可是把她的婢女也都留下了,宫中这些都是聪明伶俐的人,你放心好了。”萧湘生怕尉迟炽繁心情不好,急忙伸手按住她的手,“而且刚才夫君还说了,要请老夫人进宫探望你呢。” 怀孕的时候自然要尽量保持好心情,尤其是李荩忱知道自己不在,所以尉迟炽繁更容易感到恐惧和孤独,若是真的患上了产前综合征,那可就糟糕了。 因此李荩忱也吩咐萧湘,隔三差五要让尉迟家的老夫人进宫探望一下。尉迟家的家眷都在成都,实际上也是作为人质,尉迟炽繁有喜对于她们来说也是好事。 让尉迟炽繁能够见见亲人自然对她的心情有好处。 尉迟炽繁见到萧湘误会了,苦笑说道:“我能有什么事,这个不用你个小丫头来担心,我担心的是夫君和乐昌姊姊。” 萧湘怔了一下,脸上的笑容逐渐消散,不由得叹息一声:“他们两个啊······只希望这一次能够好好的吧。” 尉迟炽繁忍不住喃喃说道:“此去江南,乐昌姊姊当真是很有勇气,若是换做你我恐怕都会躲在后面等着夫君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吧。” 萧湘默然良久之后,沉声说道:“乐昌姊姊也好,夫君也罢,都是倔强的人啊,这一次恐怕要少不了煎熬。” 李荩忱的性格自然不用说,一手打造了偌大的王朝,将上上下下安排的井井有条,能够一步步走到今天,实际上更多的都是因为李荩忱自己的“一意孤行”,当然事实证明他成功了;而乐昌本身也是个倔强的女子,只要是自己认准的事情就肯定会去做,这样也让她平白的将很多本来不属于自己的责任硬生生的承担了下来。 愈发觉得自己看不懂李荩忱和乐昌这两个人,尉迟炽繁不由得轻轻地攥住萧湘的手:“我们要相信夫君。” 萧湘微微颔首。 ——————————————- 建康府。 全面发动的战争让南陈骤然处于风雨飘摇的地步,建康府的天空上久久盘旋不去的阴云似乎又密集了几分,街道上的繁华和热闹也都已经不见踪影,每一个行走的人都是步履匆匆。 作为王谢堂前所在的乌衣巷,倒是每日车来车往,只不过驱赶车马的人都是拼命地抽动,恨不得能够再快一点儿。不断有人进出东宫,反倒是皇宫这边出奇的安静,几个宫卫站在宫门口,多少有些懒洋洋的,丝毫没有紧张的意思,主要也是因为没有什么人来打扰。 在宫门前勒住马,陈叔坚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宫门,以他的身份,只需要挂牌就可以,根本不需要在宫门外等候。早就已经对这位掌握实权的亲王很是熟悉的宫卫纷纷行礼,不过陈叔坚根本没有日常那样笑盈盈还礼的意思,而是有如一阵风快步走进去。 几名宫卫顿时面面相觑,东宫现在无疑已经变成了南陈的行政中心,而年迈的老皇帝陈顼基本上就只是给东宫做出的决定盖章罢了,所以很多人都已经忘了在这里还有一个曾经带着南陈一步步走向辉煌的老人。 当然这还有一层因素是因为陈顼的主动放权,既然陈顼自己都已经将权力下放到东宫,那么这些事情是必然发生的。 可是今日长沙王不前往东宫,反而前来面见陛下,还行色匆匆,难道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几名宫卫忧心忡忡的看向阴沉沉的天空,这建康府之中早就已经流言满天飞、人心惶惶不可终日了,而现在陈叔坚的行为显然也在证明这些。 这南陈,曾经雄霸东南的庞然大物,难道真的要支撑不住了? 陈叔坚很快就在御书房见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陈顼闭着眼靠在软榻上,看到大步走进来的陈叔坚,淡淡说道:“为什么不去东宫找太子?” “这大陈江山,终是父皇说了算。”陈叔坚咬牙说道,东宫那边和陈叔陵勾结在一起,让陈叔坚根本不敢直接往龙潭虎穴之中跳。 陈顼沉默了良久,方才说道:“总算是还有人记得朕。” 陈叔坚本来想说什么,但是心里一酸,只是拱手行礼。 “所为何事?” “父皇,荆州告急,孩儿身为荆州监军,请归荆州。” 陈叔坚也是今天早上刚刚收到消息的,对于荆州的防务他可是很清楚,萧摩诃想要以一己之力抵挡李荩忱和裴子烈的两面夹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因此陈叔坚必须要抓紧前往荆州,一来收拾沿途的力量支援萧摩诃,二来也是为了抓紧沿着湘州一线勾住第二道防线。 陈顼缓缓坐起来:“去吧,这建康府,本来就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你不是统筹天下的料儿,但是在战场上父皇还是相信你的。” 陈叔坚苦笑一声,他不知道父皇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说这句话,毕竟自己现在已经没有和陈叔宝、陈叔陵争夺的意思了。南陈危机如此,哪里还有工夫争名夺利。 陈顼瞥了一眼陈叔坚,在陈叔坚想要告辞离去之前说道:“扬州刺史重新启用是朕下的命令。” “这······”陈叔坚顿时瞪大眼睛。 他这一次返回建康府,就是想要打压陈叔陵,只不过陈叔陵底气十足,又有东宫和扬州刺史的旧臣给他撑腰,丝毫不惧怕陈叔坚,导致陈叔坚几次在朝堂上和他交锋都没有成功,这也是让陈叔坚一直愤愤不平的事。 没有想到这竟然是陈顼的意思,难怪陈叔陵这样趾高气昂。 “能挡住吴惠觉的,只有他了。”陈顼的声音之中也有几分苦涩,“至少朕还在一天,他不敢轻举妄动的。为了稳住这江山,朕也得好好活着啊。” 陈叔坚没有说话,只是郑重的一拱手。 希望父皇说得没错,至少陈叔陵现在还不敢做出来什么出格的事情,否则自己一定不会放过他。 目送陈叔坚离去,陈顼喃喃说道:“朕的命令,你们又有几个人真的会去听?” 第九百七十章 战武宁 “传令淳于岑,率领侧翼抢占西侧山头。”裴子烈站在打量着眼前的战场,果断下令。 这里是武宁城北的一处溪流,武宁地处章山郡和襄阳之间,是通过章山前往江陵的第一个要塞,之前就是北周距离西梁最近的一座城池,基本上从襄阳南下的大军都会暂时屯驻在这里,后来也是北周和南陈反复拉锯的地方,之前把守武宁的是淳于量,也是萧摩诃每一次进攻襄阳的前锋,而随着淳于量站到李荩忱这一边,现在把守武宁的是萧摩诃一等一的亲信鲁广达,这位对于南陈的忠诚也是没得说。 历史上鲁广达在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已经投降隋朝、麾下兵力所剩无几的时候,依然依托宫城苦战,可惜陈叔宝对此似乎并不领情。 萧摩诃都不惜将鲁广达放在这里,因此这武宁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守城必守野,武宁本来就不是一座大城池,如果裴子烈直接拉出来各种攻城器械猛攻的话,城池肯定支撑不了多久,所以鲁广达很干脆的将战线先推了出去,意图依托城外的一条溪流和荆山的余脉抵抗。 双方的第一场大战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拉开帷幕的,裴子烈亲自率军正面进攻,而淳于岑率军从侧翼包抄。 “咚咚”的鼓声在战场上回荡,一队队士卒迈动着坚定的步伐向前推进,而相比于以厚重的阵型向前压的中军,淳于岑率领的侧翼动作更快,已经先一步向着溪流北岸居高临下的山坡冲去。 为了能够抢占这个制高点,鲁广达之前就在山坡上修建了营寨,否则声单纯派遣军队背水防守,实在是强人所难。 “霹雳车,放!”淳于岑的副将徐敞果断的下令。 这一场大战的局势大家都看在眼里,谁能够抢占高处然后掩护或者阻挡蜀汉军队渡过这条溪流,谁就是胜利者,因此原本攻城用的霹雳车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这个时候很干脆的推到前面来。 石头呼啸着砸在营寨的寨墙上,寨墙再怎么也没有办法和夯土的城墙相比,很快寨墙就有好几处坍塌,而南陈军队也在居高临下的射箭,淳于岑的部下不断有人中箭。 “火矢!”徐敞紧接着下令,趁着自己人还没有冲上去,抓紧在给敌人加一把火。 与此同时,营寨中也把檑木滚石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几名亲卫着急的想要拽住冲在队伍前面的淳于岑,少将军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而淳于岑早就已经不管不顾,攻坚这种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尤其是在这等紧要关头,若是自己再发动第二次、第三次进攻,恐怕之后就再也没有获得提拔的机会了。 对于淳于岑来说,他并不想因为自己是淳于量的儿子而受到别人的尊重,他必须要用战绩来证明自己当得起这个职位。 “弟兄们,冲上去!” 自家人的箭矢呼啸着从头顶上掠过,没入营寨之中,其中还有不少是火矢,一时间南陈营寨中也有些混乱,这让淳于岑松了一口气,不由得骂了一声:“徐敞这个家伙,也不怕射到老子!” 一边说着,他一边抢过来自己的将旗,高举着跃出人群:“杀!” “杀!” 敌人抛掷檑木和滚石的节奏一下子被打乱,而蜀汉将士们也都鼓起勇气,自家将军都冲在最前面,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一道又一道的身影越过淳于岑,而无数的箭矢还在不断的擦着他们的头皮向着南陈营寨之中飞过去。 显然徐敞也明白个中的道理,所以就算是冒着伤到自己人的风险,也坚决不能给敌人任何一点儿反击的机会。 “霹雳车,延伸,再放一轮!” 巨大的石块呼啸而出,大多数都抛到了营寨之中,摧折敌人的床子弩和箭楼等设施,而有一些近的则重重的撞在寨墙上,最终本来就遭受不少撞击的寨墙出现了一处又一处的坍塌。 徐敞看着坍塌的寨墙,不由得抹了一把汗。 总算是打出了缺口,之后的可就得看淳于岑的了。 而显然营寨中的南陈士卒尚且有血勇,竟然直接从缺口之中涌了出来,淳于岑这个时候方才发现,这营寨之中的敌人数量可着实不少,不过好在他早就有所准备。 随着淳于岑一声令下,一名名刀盾手顿时顿住脚步,同时向两侧分开,在后面跟着大队向前冲击的弓弩手果断的松动弓弦或者扣动扳机,箭矢骤然呼啸升起,从缺口中冲出来的士卒骤然中箭,纷纷顺着山坡滚落。 不过显然南陈将领对此也有所预计,所以南陈弓弩手也是拼命在寨墙上下对外射箭,不过大多数都被早就有所准备的蜀汉刀盾手挡住,不过还是有一些蜀汉弓弩手中箭倒下。 知道继续这样下去自家的损失也不会小,所以淳于岑根本就顾不上自家的弓弩手再一次上弦,怒吼着先向前冲去,而蜀汉将士们也都紧紧追上自家将军。 南陈营寨之中想起了鸣金的声音,不过为时晚矣,淳于岑一马当先,手中的刀快如闪电,将一名南陈士卒砍翻,而之后就用不到他动手了,因为更多的蜀汉士卒蜂拥而上,硬生生的将敌人顶到了寨墙边上,寨墙上的缺口毕竟不大,所以这些南陈士卒一时间很难完全退回去,大多数都被直接斩杀。 “塞门刀车!”营寨之中的南陈将领正是鲁广达的儿子鲁世雄,他也顾不上寨墙外还在挣扎的南陈将士,这个时候必须要阻止敌人冲到营寨之中。 现在大军的主力显然是采取的防守姿态,这鲁世雄并不觉得诧异,毕竟敌众我寡,自家爹爹做出这样的选择也在情理之中,若不是依托这山和溪水,恐怕敌人的进攻只会更加迅速。 鲁世雄虽然不理解为什么现在天下大势已然如此,爹爹还会如此宁古不化,偏偏要跟着南陈共存亡,但是毕竟是自己爹爹的命令,鲁世雄还是得尽职尽责的。 塞门刀车将营寨的缺口挡住,只不过第一批撞在塞门刀车上的人并不是蜀汉士卒,而是慌乱的南陈败兵,只不过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迎接自己的并不是自己人的掩护,而是雪亮的刀刃。 第九百七十一章 两线作战 “放我们进去!”一名南陈士卒大声喊道,敌人已经越来越近了,若是再慢一点儿恐怕大家都得死在敌人的手里。 “快推开!” “打开啊!” 南陈士卒们惊慌失措的喊着,只不过这几辆塞门刀车的不为所动似乎已经告诉了他们的答案。显然当他们被蜀汉军队击退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们只能成为弃子。 “顶上去!”淳于岑怒吼着再一次冲到前面,飞起一脚踹在一名南陈士卒身上,那南陈士卒脚步一个踉跄直接撞上了塞门刀车,利刃入肉,鲜血直流,而那南陈士卒眼见是活不成了。 有了将军做例子,其余的蜀汉盾牌手也一样大步向前,手中的盾牌推动着南陈士卒,逼迫他们向自家塞门刀车上撞。 “将军!”一名南陈仗主不忍心的看向鲁世雄,毕竟都是自家的袍泽弟兄,这样实在是太残忍了。 鲁世雄脸色同样铁青,看着周围南陈将士的神情他就知道,敌人这不仅仅是在借用这种方式突破自己的塞门刀车阻拦,还在打击自己的士气。 可是塞门刀车一旦撤下去,那么这营寨就更不用守了,敌人的军队肯定会源源不断的涌进来。 援兵,援兵到底在哪里? 凭借现在自己这些兵力,直接在营寨中厮杀,肯定会被撵下去。 而此时南岸的鲁广达又何尝不知道营寨那边已经危在旦夕,只是想要当着裴子烈的面渡过溪水去支援又何尝容易。 “立刻带领五千兵马迂回,从北侧渡过溪水上山!”鲁广达对身边的一名校尉说道,这个时候也没有办法了,只能用这种的耽误时间的方式。 而当这一支分量不少的人马离开军阵之后,对面的蜀汉军阵突然开始加速移动! 鲁广达怔了一下,旋即意识到大事不好。 显然裴子烈就是在等这个时机,他根本就没有打算等到淳于岑彻底攻占山头的时候再发动总攻,而是只要解决了山头上南陈军队对侧翼的威胁,就直接进攻!而最准确的时机自然就是鲁广达派出军队救援的时候,因为这时候无疑鲁广达中军的兵力会减少,而且阵型调整也需要一段时间。 这样虽然冒险,但是却可以有效地避免鲁广达半渡而击,还能够打乱鲁广达的部署,更重要的是,一旦淳于岑拿下了侧面的山坡,那么鲁广达很有可能会直接率众撤退,那样最后这一场大战就变成了击溃战而不是裴子烈想要的歼灭战。 “胃口还不小。”鲁广达冷笑一声,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裴子烈抓的时机非常的合适,这让鲁广达不得不抓紧整理队伍,并且放弃直接向前阻击裴子烈的打算。 这主要是因为鲁广达的抽掉了五千兵马去支援西侧山头,进而导致他的左翼空虚,若是直接向前推进的话很有可能引起连锁反应,尤其是左翼受到攻击之后崩溃,有可能导致整个军阵崩溃。 鲁广达现在不敢拿着自己的兵马来赌,现在的形势实在是太糟糕了,分两路南下的裴子烈和陈智深已经牵制住了鲁广达和任忠,这就意味着萧摩诃必须要在江陵独自面对李荩忱的进攻,两线作战,对于南陈军队来说可并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是诸如李荩忱、裴子烈这种出身南陈的将领,对于南陈军队的特点还有作战方式等等实在是太熟悉了,很容易就可以让他们在漫长而复杂的战线上找到破绽。 相反,鲁广达等人和蜀汉交手的机会倒是不多,所以对于已经逐渐成长起来的这些年轻将领很陌生。 而事实证明,他们的进攻凌厉而且大胆。 一队队兵马飞快的向溪水靠近,这溪水并不算深,只不过到人的膝盖,但是还是有一定宽度的,大概十丈。当蜀汉军队接近溪水的时候,军中后方的霹雳车就已经开始掩护设计,逼迫在南陈军阵前移动的骑兵退却,而箭矢也开始张弓搭箭。 眼见得对方的军阵进入射程,双方的将领果断地下达了放箭的命令。无数的箭矢交错而过,双方军阵中都有士卒倒下,但是很快就有更多的人补充上来。 这样的推进就是一个堆人命的过程,谁要是先支撑不住了,就只有失败。 蜀汉军队距离溪水越来越近,先头部队直接踏入水中,迎面的箭矢不断的敲打在盾牌上,而更多的箭矢在盾牌之间呼啸,中箭的士卒倒在水中,鲜血染红了水面。 这些将士都是追随李荩忱从巴蜀转战襄阳的,都是李荩忱体系之中实打实的老兵,当初李荩忱从襄阳返回,可是将所有的进攻襄阳的军队都留给了裴子烈。 所以在服从命令方面,这些士卒没得挑。 “加紧推进,投石机纵深掩护,还有告诉淳于岑,必须要拖住鲁世雄!”裴子烈果断的下令,强渡溪水注定了是一场艰难的血肉消耗战,但是这一战必须要打,就算是惨胜也必须要胜。 军中的鼓声愈发密集,而投石机都在疯狂的向前抛射石弹,几名一向稳重的军中工匠也都急红了眼睛,驱赶着操控投石机的俘虏和壮丁,每一台投石机都在全力运转,而前方南陈的弓弩手也不堪重负,开始节节后退,毕竟这些从天而降的石头对于他们的威胁实在是太大了,这一会儿就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人倒下。 每一支军队都有一个崩溃的限度,新兵组成的或许是损失超过三成到四成,而老兵也不会超过六七成,因此鲁广达不敢冒险。 “上岸,突进!”带队的蜀汉将领们全部都是一马当先,冲到了南岸,他们就是不折不扣的背水之军,除了奋战之外别无选择! “掩杀,驱赶他们下水!”鲁广达果断的下令。 对方有兵力优势,若是真的让他们全军冲上来,那么这一战就是必败无疑了。 “将军,敌人的投石机还在······”一名偏将忍不住说道。 鲁广达的目光转冷,看过来,让那偏将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急忙跑过去下令,因为他怀疑如果自己动作再慢一点儿的话,鲁广达会不会当场就先要了他的性命。 第九百七十二章 恍然如梦 写着“淳于”的大旗在风中猎猎舞动,淳于岑在人群之中左冲右突,护卫在他身边的亲卫人数已经越来越少,而南陈军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的后退。 “把将军拽下来!”带着后卫队伍冲上山坡的徐敞皱着眉喊道,“打扫战场,弓弩手压制!” 南陈军队的援兵终究还是没有到来,虽然鲁广达不不想失去这座制高点,但是蜀汉军队已经推进到面前了,也容不得他多想了,必须抓紧把能用的兵力抓紧握在手中。 所以最终淳于岑还是拿下了这一座已经被摧折的差不多的山寨。 “鸣金,收兵!”还在依托山寨一角的箭楼负隅顽抗的鲁世雄无奈的下达了命令,现在也别无选择,若是还不抓紧撤退的话,自己这些人非得交代在这里不可。 听到敌人的鸣金声,淳于岑手中的刀骤然插在地上,若不是这样支撑住,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力气站起来。 “弓弩手,继续射箭!”徐敞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紧接着淳于岑便感受到一双手搀扶住自己。 看着满脸血污的淳于岑,徐敞苦笑一声:“你这么不要命的往前冲,要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伯父不得撕了我。” 淳于岑喃喃说道:“相比于正面强攻,这可不是什么重活,所以我们必须得打的漂亮,才能向其余人证明我们存在的价值。” 徐敞无奈的说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淳于岑神情凝重:“三百年乱世,眼见得就要结束了,这天下留给我们这些武夫证明自己的机会可就不多了,当然得好好把握。毕竟你我身上担负的,可都不只是自己。” 徐敞叹息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淳于岑环顾四周,这一场攻坚战的确算得上是一次惨胜,鲁世雄的抵抗非常顽强,显然他也是收到了死命令。 “正面怎么样?”淳于岑沉声问道。 “已经强渡了小溪,但是进攻不顺,毕竟鲁广达也算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了,这一次又何尝不是早有准备。”徐敞担忧的说道,在他的身后,工匠们正在紧张的组装投石机,“现在前线也在等着我们的支援啊。” 这个山坡的重要意义就在于,霹雳车可以从这里居高临下,更好的打击敌人。随着营寨被拿下来,早就已经拆卸的投石机都已经转运到了山坡上。 “淳于岑的动作倒是不慢,”看到不远处山坡上飘起来的旗帜,裴子烈忍不住笑道,“传令下去,加紧进攻!” “收缩防线,左右两翼掩护中军!”与此同时,鲁广达也果断的下令。山坡那边既然已经失守,敌人投石机的进攻肯定会更加猛烈,现在再向前压迫,不啻于将自己的人送到敌人的投石机打击范围之中。 如果现在再不撤退,恐怕就为时晚矣。 当南陈军队开始缓缓后退的时候,原本在小溪岸边结阵的蜀汉军队再一次向前发动进攻,这一刻他们已经等候太久了。 “突破!”蜀汉军队之中骤然爆发出一声大吼。 “突破!”无数的蜀汉将士同时拼命向前冲锋。 原本严整的军阵再一次分开,分为左右两侧向鲁广达所部冲锋,而刚刚渡河的弓弩手也开始拼命的射箭掩护。 这些在刚才的渡河之中憋得实在是有点儿难受的蜀汉士卒进攻速度很快,尤其是军中的很多将领都注意到了淳于岑的将旗已经飘扬在了一侧的山坡上,这说明侧翼的淳于岑已经达到了战略目标。 淳于岑所部毕竟是半路出家的,对于这些跟着李荩忱时间很久的将领们来说,淳于岑当然是后来者,这也让军中对于他自然而然的有排斥感。 现在淳于岑已经先一步完成了自己的战略目标,这让以郑凯源为首的将领们更是恨不得抓紧将鲁广达所部彻底击败。 根据鲁广达的判断,蜀汉军队的战略目标应该只是强渡这一条小溪,可是眼前的情况却告诉他,裴子烈的目标根本就不在那上面,而是一直对准了鲁广达,显然鲁广达的大军才是真正的目标。现在骤然发动冲锋的蜀汉军队显然一下子打乱了鲁广达的撤退。 “杀!” 一面面旗帜迎风舞动,无数的士卒呐喊着冲锋,蜀汉军队的左右两翼就像是两把利刃,彻底切开了南陈军队! 在亲卫的护卫下,裴子烈渡过了小溪,看着眼前的战况,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传令,全军出击!” ————————————- 汉王二年四月廿二日。 征南大将军裴子烈击破南陈郢州刺史鲁广达于武宁,鲁广达麾下两万兵马近乎全军覆没,其子鲁世雄和鲁世真被俘于乱军之中,鲁广达在亲卫的护卫下冲出乱军,仅以身免。 至此武宁到章山一线,江陵门户已然大开。 而次日,南陈漳川郡守军任忠为避免被包抄侧翼,率众南撤,陈智深一边进兵漳川,一边等待后方的辎重,随时准备南下江陵。 四月廿六日,汉王李荩忱抵达信州,南陈荆州水师在来援的路上收到消息,不战而退。至此,江陵已经成为南陈在荆州一线、处于大江北岸的唯一一座城池。 信州城头。 李荩忱和萧世廉一前一后走过荒草凄凄的城墙台阶,周围的士卒正在抓紧修缮城防、清理杂物。 信州是出了三峡之后的第一座城池,也将会成为蜀汉军队进攻江陵的物质中转站。 “恍然如梦啊,”李荩忱伸手落在一处城垛上,喃喃说道,“当初我们就是从这里开始我们的征程的。” 萧世廉看着城下滚滚的江流:“说句实话,当时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有一天还能够活着回到这里,身后是数万大军。”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李荩忱突然笑道,“这里是过去的开始,也是现在的开始,我们征战天下的道路,也就从这里开始吧。” 萧世廉郑重的一点头。 “裴大士可是打的漂亮,兵锋直逼江陵,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到压力?”李荩忱笑着说道。 裴子烈这家伙,显然不打算和岳父再有任何一点儿情面了。 萧世廉沉声说道:“武宁的战报某也看到了,这一战,鲁广达有很多地方判断失误。” 第九百七十三章 先打哪个 李荩忱微微颔首,这个他是承认的。 从战略上来讲,无疑鲁广达判断错了裴子烈的战略目标,从战术上来讲,鲁广达选择的阻击阵地也不算好,当然他或许也低估了裴子烈打赢这一战的决心,毕竟最后根据统计,裴子烈所部受到的损失也不少,可以说是一场惨胜了。 作为出身南陈的将领,显然裴子烈很清楚南陈将领的通病。 在长久以来,南陈对于北方的战略都是防守,这就导致很多将领作战的时候过于追求稳重、缺少大局观和主动进攻的能力,只能追求防守反击,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吴明彻进攻淮北的时候如此不顺利,一来是因为北周的抵抗非常顽强,二来也是因为南陈前线将领对于是否要进攻、应该怎么进攻存在分歧,大家没有正确而统一的战略目标,裹足不前自然就很正常。 甚至当时包括陈顼和吴明彻在内,都幻想着能够抵挡住北周的援兵,然后再谋求反击,根本没有考虑到双方的兵力、辎重等等的差距,在李荩忱看来,当时如果吴明彻能够抢在北周主力抵达之前发动猛攻抢夺北徐州,或者早一步撤退,就都没有后来的凶险万分,更不会和历史上那样葬送南陈最后的主力。 因此裴子烈根本就不给鲁广达防守之后反击的机会,一鼓作气直接平推,这风格实际上并不太像是裴子烈的,更像是李荩忱的一贯打法,而且裴子烈指挥的这一支大军主要都是李荩忱的老部下,所以进攻自然也是得心应手。 对于武宁的战事,李荩忱并不感到奇怪,倒是任忠的表现让他有些好奇,漳川郡虽然位于章山的一侧,但是还不至于直接就被威胁到侧翼,任忠这么着急的撤退,其中传递出来的消息可是很耐人寻味。 任忠可是被称为“任蛮奴”,能够当得起“蛮”这个字,由此可见这也不是胆小怯懦之人,因此任忠这样做更有可能是在向李荩忱主动示好。 毕竟鲁广达一败,萧摩诃手下的将领就更少了,想要守住江陵自然也就变得更加艰难,任忠也就有恃无恐。 “派人和任忠老将军联系一下,”李荩忱沉声说道,“若是能够得到任忠的支持,你爹爹身边可就真的无人可用了。” 萧世廉嘴角扯了扯,这釜底抽薪的计策倒是狠辣:“任忠老将军在之前襄阳之战的时候就曾经主动和我们接触过,所以某觉得获得他的支持并不难,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接下来需要进攻哪里?” “先抓住荆州水师,没有了水师,陈人将再也不能阻挡我们前进,”李荩忱沉声说道,“其次进攻公安和松陵。” “南岸?” “没错,江陵交给裴大士就可以了,一座孤城翻不起风浪的,我们要解决的是从湘州而来的敌人。”李荩忱果断的回答,“相比于江陵,湘州才是陈人在西线真正的核心。” 萧世廉神情一凝,这的确是他之前没有考虑到的问题。 在没有拿下江陵之前,南陈在西侧的一切作战都是以湘州为中心的,现在湘州也依然是南陈在西线的第二道防线的支撑点,显然李荩忱这是不打算给南陈任何一点儿集结兵力和反击的机会! “可是我们不管江陵,直接进攻湘州是不是有些冒险?”小时联想到了什么,担忧的说道,“若是进攻江陵不利,那么就等于将我们的侧翼暴露出来了。” 李荩忱笑了一声,旁边的李平已经很识相的将舆图摊开,李荩忱伸手指了指舆图上标注出来的湘州位置:“看到了没有,湘州在这里,向北就是裴伯父所在的江州,只要我们能够拿下湘州,那么向北连接江州、随州和郢州,就能够硬生生的切断江南和江陵之间的联系,你说到时候你爹爹会如何选择?” 萧世廉倒吸一口凉气:“若是回援,那么江陵不保,若是不救援,那么江陵注定是一座孤城,孤城肯定守不了多长时间的。” 李荩忱微微颔首:“某这么着急拿下湘州,主要也是因为我们必须尽快打通前往建康府的道路。虽然不知道是陈顼还是东宫之中的谁做出来的决断,至少从现阶段来看,让陈叔陵返回广陵主持战事并不是一件坏事,吴惠觉和陆子才一时半会儿很难突破陈叔陵的阻拦。” 顿了一下,李荩忱的手又落在湘州上:“如果某没有猜错的话,陈叔坚应该也会在前往湘州的路上了。” 萧世廉神情凝重几分,他出身南陈,对陈叔坚当然很了解。陈叔坚的封号可是长沙王,在这之前还担当过湘州刺史,一手主持这西部的军事重镇的兵马训练,可以说现在的湘州能够成为南陈在西部的重镇,和陈叔坚的努力又离不开的关系。 也正是因为手握重兵,所以陈叔坚自己感到惶恐,在南陈的进攻方向还是淮南的时候,身为亲王,他手握重兵自然不是什么好事,谁知道生性多疑的父皇会不会担心自己有一天率军冲入空虚的建康府,于是便自请返回京城。 但是不管怎么说,湘州的兵马终究是陈叔坚带出来的,若是陈叔坚坐镇湘州,这一战可就不好打了。 “我们得抓紧了。”萧世廉果断的说道。 李荩忱一点头:“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荆州水师,只要我们步步紧逼,荆州水师是不会不露面的。” 就当李荩忱和萧世廉准备下城的时候,一名斥候快步冲过来:“启禀殿下,发现荆州水师!” “在哪里?” “夷陵!” 李荩忱和萧世廉对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 历史上季汉的昭烈帝刘备就是率领大军出三峡讨伐东吴,结果在夷陵被陆逊火烧连营七百里,刘备毕生心血半数灰飞烟灭,季汉也因此国力大减,失去了东去和孙权争雄的实力,彻底变成了“蜀汉”。 现在李荩忱又是新一代的汉中王,又是一样的国号,又是率领大军从三峡而出,难道又要在夷陵这里败归? 显然荆州水师也是看中了这个地方的好彩头,更何况夷陵到岐亭一线本来就是出三峡之后前往江陵的天险,李荩忱想要顺流而下,就必须要攻克这一带的防线。 第九百七十四章 夷陵外 如果李荩忱没有记错的话,历史上杨素也是在这里一举歼灭了南陈荆州方面的水师和赶来支援的陆上主力,使得南陈在荆州的实力灰飞烟灭。 既然杨素可以做到,那么李荩忱相信自己也能做到。 “敌人的主将是谁,前线战况如何?” 一名水师将领快步过来:“末将邱志,启禀殿下,现在只是两军的斥候有所接触,王将军已经下令水师备战,特命属下前来禀报殿下。” “你就是狼尾滩之战的前锋?”李荩忱看着眼前的这个汉子,对于这个名字还是熟悉的,“狼尾滩打得不错,这一次王昌这么没有让你当前锋?” 邱志憨厚的笑了笑:“多谢殿下夸奖,水师之中还有好多想要立功的弟兄,属下不能一直抢在前面不是?” “倒是知道让功,是条汉子。”李荩忱笑着说道,“现在前面是什么情况?” “根据我们之前刺探的情报,结合这一次斥候的发现,敌人在夷陵构筑了防线,大致是在山崖两侧修建了营寨,以铁索横江,同时水师列阵于铁索之后。从将旗上来看,荆州水师是横海将军戚昕统带,戚昕是荆州水师的统领,既然他在这里,那么夷陵的应该也是荆州水师的主力了,除此之外山崖两侧中,北侧营寨里驻扎的应该是南康内史吕忠肃所部,南侧营寨里驻扎的应该是公安太守顾觉所部。” 李荩忱皱了皱眉,对于这几个名字他还是有点儿印象的,历史上杨素下荆州,这几个都是抵抗最坚决的南陈臣子,也算是为南陈尽忠了的,更重要的是李荩忱之前和他们也都没有多少交集。 说来也是讽刺,不管再哪个朝代,当到了家国破灭之际,云端之上的衮衮诸公不缺乏投降的,而尘埃之中艰难抵抗的普通将士也不乏有为国尽忠的。 危难见人心啊。 “王昌怎么说?” “王将军说这一战只要水师拼命,肯定可以拿下敌人。”邱志急忙回答。 萧世廉怔了一下,先皱了皱眉:“这样是不是未免有些托大?” 不管怎么说,至少在现阶段,拦江铁索再加上庞大的水师战船都是最好的防御手段。 李荩忱却淡淡说道:“某不这样认为。” 邱志和萧世廉都下意识的看向他,而李荩忱冷笑一声:“荆州水师是负责进攻的水师,黄龙大舰是进攻型的战船,当这强大的水师蜷缩在拦江铁索后面的时候,就像是猛虎蜷缩在陷阱后面,期待猎人能够踩进陷阱,当真是可笑!” 话音未落,李荩忱一挥衣袖:“传令,让王昌好好打,某在后面为他擂鼓助威!” “诺!” ——————————- 王昌伸手撑着栏杆,看着两岸的青山相对开。 不得不承认荆州水师选择的地方还是不错的,夷亭这里的确是易守难攻,尤其是两岸青山一下子约束江流,战船顺流而下的话速度很难骤然停止,这个时候一旦船只撞在拦江铁索上,少不了是船毁人亡。 但是拦江铁索也已经不是第一次登上历史舞台了,之前东吴抵抗从巴蜀顺流而下的王濬时候,也是采用的拦江铁索,而后来北周防守襄阳、阻拦荆州水师的时候,拦江铁索也曾经给荆州水师带来不小的困扰。 而现在荆州水师一下子变成了防守的一方,可以说他们充分的吸取了历史上的教训,拦江铁索想要发挥作用,当然不可能仅仅是指望着铁索能够起到陷阱的作用,还必须要从大江两侧构筑营寨,阻拦敌人的水师破坏铁索,否则敌人只需要派遣小船搭载士卒就能够将铁索破坏掉。 对于戚昕这个人,王昌当然可以说是很熟悉了,毕竟王昌曾经也是戚昕的部将,戚昕也算的上南陈水师之中沉稳的老将了,荆州水师现在是南陈唯一还能拿的出手的水师,交给戚昕自然是没有问题。 而眼前的排兵布阵,在王昌看来未免有些保守。 实际上以荆州水师的实力,完全可以在蜀汉军队刚刚抵达信州的时候就主动发起进攻,那个时候巴蜀水师的主力还在巴郡到白帝城一带转运兵马,根本无暇东进,驻扎在信州的只有邱志率领的前锋和王昌带着的第一批船队,荆州水师完全有能力直接让这些军队全军覆没。 只可惜戚昕并不知道这些,所以只能选择在这里坚守。 这就让王昌放心了。 阵地永远是固定的,敌人可以围绕你的阵地变化出来千万种进攻的方式,而也只有进攻才能够让敌人看不透你的战略意图。有的时候防御是为了支持另外一边的反击,但是从现在的大局来看,萧摩诃在江陵只能采取守势,因此戚昕按理说应该主动在大江上发动进攻才对。 “一步错,步步错,倒要看看这一次你能不能挡得住我。”王昌的冷笑道,“传令,擂鼓,投石机准备!” 经过一年多的准备,巴蜀水师和当初进攻成都的时候只能依靠普通的楼船撑门面的水师不一样了,庞大的五牙大舰遮蔽了江流,更重要的是,只有船上负责指挥的将领才知道,此时作为前锋放置在最前面的几艘战船,其船体前部都有专门的包铁部分,可以有效地防止拦江铁索对船体的冲击。 而在前锋的五牙大舰后面,一艘艘楼船也都准备就绪,相比于前面正面冲撞拦江铁索的五牙大舰,这些楼船的作用主要是向岸边运送兵力,强攻两侧的山寨。 与此同时,由程峰率领的羽林骑也已经先行上岸,至于对他们的命令是李荩忱亲自下达的,也就只有萧世廉和王昌等寥寥几个人知道,所以大多数的人都不晓得这一支李荩忱麾下最精锐的部队,实际上现在并不在军中。 “放!”当五牙大舰转过山,南陈水师的营寨也骤然出现在眼前,几乎是同时,王昌和戚昕都下达了投石的命令。 只不过可惜的是南陈水师的投石机显然射程比不上把熟睡时,大多数的石块都是呼啸着落入水中,只是荡漾起滚滚浪潮,但是对于船只的威胁实际上并不大,而且在冲锋之前,这些五牙大舰上的床子弩等容易损坏的器械都已经先行降到了甲板之下,王昌并不打算在第一波冲锋的时候就让前锋的战船火力全开。 第九百七十五章 抢滩 等到了拦江铁索那里才是这些战船展露出来獠牙的时候。 而现在,战场的前期工作自然都是交给后面的船队。 一艘艘专门加装了威力强大、已经接近于霹雳车的投石机的五牙大舰不断地抛射石块,石弹如雨下,噼里啪啦的砸在两岸的山寨上,显然王昌看的很清楚,只有击毁了这些山寨,才能够彻底解除掉拦江铁索的威胁。 山寨中的南陈投石机也开始反击,只不过相比于巴蜀水师,他们只能被压制,这也怪不得他们,南陈国内精通器械的工匠基本上都被欧阳莫打包带走了, 后来李荩忱也曾经想方设法的招募了很多南陈的工匠,蜀汉和南陈对工匠的待遇差别可是有目共睹,因此大多数的工匠都趁此机会抓紧前往蜀汉,这也进一步到这了南陈体系内的工坊等等的停止运作,然而南陈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当然不会在乎这种问题,士农工商,工匠不过是社会的底层,他们当然不会在乎谁来谁走。 但是当战争爆发的时候,一切自然就变得不同。 拥有大量先进器械的蜀汉军队,即使是在攻坚战中也依旧能够占据上风,而南陈军中所配备的器械多数都已经老旧不堪,在这个时候自然就显示出来了巨大的差距。 蜀汉水师的石弹呼啸着撞在寨墙上,竟然硬生生的将寨墙撞出来了一个窟窿,而石弹去势未减,直接冲入营寨之中,横冲直撞,也不知道多少南陈士卒惨叫着倒下。 相似的情况也在对面的山寨中发生,从江面上看过去,两侧山寨上都是一般无二的烟尘滚滚,而南陈军队的反击也是越来越弱,甚至不一会儿就只有零零散散的碎石落在江面上,这对于五牙大舰这种庞然大物来说,已经几乎没有什么威胁。 而王昌在这个时候果断的下达了进攻的命令,作为前锋的五牙大舰再一次开始加速。 眼见得两侧山寨上的投石机根本就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戚昕无奈之下只能命令水师战船向前顶,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让敌人轻而易举的截断拦江铁索。 当先的几艘五牙大舰几乎是同时将隐藏在甲板下的床子弩、百步弩等升了起来,箭矢齐齐对准前方。 “放!”无数的箭矢腾空而起,加入到空中呼啸的石弹队列之中,密集的砸向冲入射程的荆州水师,当先的两艘楼船几乎是在同时被这弹雨所覆盖,一块石弹砸入的位置正好是船体木板的衔接处,竟然硬生生的砸塌了两层木板,楼船在江面上剧烈的晃动一下,骤然失去了速度和平衡,整个江面上顿时一片混乱。 戚昕显然也没有料到蜀汉水师的攻击竟然会如此迅猛,尤其是这些之前几乎就是在以铁王八的形象示人的五牙大舰,骤然开始射箭,竟然可以倾泻出这么多的箭矢。 这也怪不得戚昕,毕竟五牙大舰只是第二次登上舞台,而上一次的时候,它的对手已经在狼尾滩全军覆没,所以戚昕对于这种战船的性能不了解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让戚昕感到可悲的是,南陈并不是没有国力打造这样的战船,毕竟南陈也曾经打造出来荆州水师这样的天下第一的水师船队。只可惜南陈对于军队和武备的建设已经越来越不重视,朝堂上的诸位大臣也不知道心思都放在了什么地方。 但是不管怎么说,战争已经爆发,作为顶在最前线的人,戚昕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拼死一战。 体型庞大的黄龙大船艰难的向前,利用庞大的船身硬生生的撞开江面上堵住水面的两艘楼船,而顺流而下的那几艘五牙大舰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突出的敌人,无数的箭矢和石块密集如雨下。 “将军,我们必须抓紧撤退!”一名校尉大声吼道,一块石弹正好砸落在船楼上,硬生生的将第二层船台砸穿,黄龙大船顿时猛烈的晃动一下,而更多的箭矢在下一刻横扫整个甲板。 几名亲卫眼疾手快,将戚昕扑倒在地。 若不是后面的两艘黄龙大船跟着冲上来,分担了些许火力,恐怕戚昕的旗舰已经丧失了作战能力。 就在这个时候,两岸营寨之中的几台投石机总算是开始发威,石弹居高临下投掷,一艘艘蜀汉水师战船顿时受到了石弹的覆盖射击,体型较小的几艘楼船不得不退出战斗。 “抢滩!”王昌知道不能再拖了,敌人两侧的营寨毕竟是居高临下,占据着地形优势,单凭水师船只上的投石机很难和他们对峙。 冒着呼啸而来的箭矢,几艘楼船直接向着两岸滩头冲去,这里是江流回转的地方,水流最是湍急,战船是很难直接在这里停住脚步的,所以王昌的办法也非常简单。 这些多数都是入蜀时期的楼船就直接顺着水流的冲击,对着江滩冲了过去,在千万双眼睛的注视下直接冲上了江滩! 搁浅,这是王昌能够想到的最简单粗暴的办法。 随着跳板放下,船上运载的士卒疯狂的向下冲。 抢滩永远都是登陆战之中最危险的部分,无论是什么时代。 箭雨如蝗,密密麻麻的射过来,盾牌手大叫着涉水冲向滩头,而他们的身后,那些搁浅的楼船也没有闲着,船上残存的床子弩和投石机都在拼命的压制敌人。 江滩并不算长,所以也就是能够容纳下这些楼船,,后面的船只再想冲上来就只能依靠赤马、走舸等小船运送,因此第一批上岸的士卒能够拿下多大的战果非常重要。 从江滩到半山腰的营寨是一条并不算陡的山路,但是南陈军队早就已经料到了蜀汉士卒会从这里发动进攻,所以山路上早早地布设好了鹿砦和拒马,甚至还有两队弓弩手,此时这些弓弩手正在疯狂的向楼船和滩头倾泻箭矢。 “盾牌,盾牌!”一名仗主高声吼道,箭矢在身边恣肆,发出一声声刺耳的锐啸,中箭倒下的蜀汉士卒飘在水面上,把江水染红。 手持盾牌的盾牌手总算是艰难的组成了防线,护卫着后面的士卒缓缓向前。 “弓弩,放!” 不远处的五牙大舰上的弓弩手也把目标对准了山坡上的南陈士卒。 第九百七十六章 血与火 一支支箭矢准确的窜入那些南陈弓弩手的胸膛之中,而登上滩头的蜀汉士卒也顾不得其余的,拼命的向着山坡上发足狂奔。 他们不知道身后的支援还能持续多久,所以必须要趁着这个机会抓紧冲上山坡。 而一艘艘赤马小船也穿过汹涌的江流,开始将士卒一点一点从后方船队转运到滩头,另外还在给几艘楼船补充箭矢和石弹。这几个抢滩的楼船显然已经转而变成了固定的火力点,只不过毕竟这里是处于低处,就算是将床子弩的射角拼命的抬高,也没有办法射到营寨,不过好在船上重新换装过的投石机质量还是不错的,抛射的石弹已经能够干扰到营寨的防守。 “快,弓弩手上,盾牌手两侧压制,把那些烦人的苍蝇赶走!”唐孝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滩头,曾经在汉中之战中崭露头角的他现在已经是偏将军,距离杂号将军只有一步之遥,因此这一次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一支箭矢从唐孝的身边掠过,但是他根本不为所动,只是神情紧张的看着前方。 不得不承认吕忠肃这个人带兵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谁都不敢想象这家伙是一个内史(作者按:太守的副手),是不折不扣的文官。 陆续上岸的蜀汉弓弩手显然人数更多,很快就压制住了山坡上的南陈士卒,而唐孝也知道事不宜迟,果断的抽出刀:“弟兄们,为了大汉,为了汉王!” “大汉!”无数的士卒高声怒吼,沿着山坡向上冲。 一个个排列零散的鹿砦和拒马还是起到作用了的,蜀汉士卒想要搬动这些碍事的家伙,就必须要承受敌人弓弩手的射击。看着一名名士卒中箭倒下,唐孝觉得自己的心也在滴血,毕竟这些都是自己一点一点带出来的袍泽弟兄啊! “压制,请求支援!” 与此同时,江面上,那三艘五牙大舰重重的撞在了第一条拦江铁索上,整艘战船顿时剧烈的晃动一下,船上的士卒都是勉强抓住栏杆才避免摔倒的。而那粗大的拦江铁索在这样的猛烈冲击下也疯狂的颤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因为这三艘五牙大舰一下子停了下来,所以很快就变成两侧营寨和荆州水师的集中进攻目标,石弹和箭矢密集的砸过来,几乎要把整个甲板扫荡一空。 一支支火矢也开始向着这边飞过来,只不过五牙大舰的表面上都是做了防火处理的,只是造成了零星的火点。 不过后方巴蜀水师的支援也丝毫没有停下,石弹和箭矢同样在拼命的招呼荆州水师,迫使荆州水师一些体型较小的战船不得不开始后退,否则若是这个时候被击沉了、堵塞水路的话,那么后面的自家人船只也上不来。 “火船,是火船!”一名眼尖的将领很快就发现了江面上快速向这边冲过来的几条平底船。 “把五百步弩升起来!”指挥前锋的水师偏将姜先果断的下令,“换火矢!” 作为曾经追随王昌入蜀的重要副手之一,姜先在这个位置上呆的时间也不短了,之前的狼尾滩之战成就了邱志,所以这一次他自请为前锋,就是要借助这个机会建功立业。 不过眼前的局势看上去可并不怎么好。 一台五百步弩从甲板下升起来,姜先深深吸了一口气:“上箭矢!” 这种五百步弩的规格要比可以达到六七百步的床子弩稍微小,但是精度更有保证。 一块石弹呼啸而来,砸在了他旁边的甲板上,又弹跳一下,将一名亲卫撞伤。而姜先对此视若无睹,甚至不在乎几支箭矢落在保护百步弩的盾牌上。 这些船上的武备除了有精巧的机关控制升降以外,弓身外沿还有竖起来类似于炮盾的盾牌,虽然不算厚,但是防护箭矢已经够用了。若不是有这东西在,刚才那箭矢恐怕已经贯入了姜先的胸膛。 “就位!” 已经点燃的箭矢对准了前方。 “六百步!” “五百五十步!”负责观测的士卒同样尽力保持着冷静。 “五百步!” “放!”姜先大吼一声,脸已经涨得通红。 五百步弩的上弦同样不容易,再加上射角的问题,所以实际上他们也就只有这一次机会。 箭矢呼啸而出,准确的刺入那火船。 “砰!”一声巨响,火船直接被这火矢点燃,剧烈的燃烧,船体也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硬生生的撕裂,大火很快被江流吞噬,但是掀起的浪涛重重的拍打在后面的几条火船上。 “好!”战船上爆发出欢呼。 这些火船为了能够通过拦江铁索,都是平底船,当然受不了这样的浪涛,顿时在江流中不受控制的开始打转,而从其余船上射出来的火矢将这几艘火船点燃。 轻轻松了一口气,但是姜先知道这样可不是个办法,铁索的强度显然超出预料,而如果一直这样来回冲撞的话,真正受到损坏的实际上是战船。现在还得看两侧营寨的战斗了。 “挂旗,请求指示!”姜先果断的下令。 实际上王昌的旗舰也已经距离拦江铁索所在的区域越来越近,山寨进攻的不利以及姜先那边的消息都让王昌心急如焚。 要知道殿下可就在后面一艘战船上看着呢,若是进攻不利的话,自己还不知道会被怎么责罚呢。更重要的是这是殿下御驾亲征之后的第一场大战,说什么也不能失败! “立刻联系萧将军,请求加派人手支援滩头。”王昌下定决心,“告诉姜先,必须要坚持住,我们往前顶,务必压制荆州水师!” “诺!” 后面的战船上,李荩忱凭栏而立,呼啸的江风之中带着血火的气息,旁边的亲卫们都紧张的看着四周,一旦听到箭矢的声音就会立刻将李荩忱扑倒。 “战事不顺啊。”萧世廉站在李荩忱的身边,忍不住皱了皱眉。 “换做你来指挥,有几成把握?”李荩忱却并没有接话,而是直接我呢了另一个问题。 “撑死天六成。”萧世廉皱眉说道,“这里的地形的确是险要,也难怪当初刘备会被堵在这里,最后成就了陆伯言的威名。” 李荩忱微微颔首:“的确如此,所以王昌能够打成这样已经不错了,不能说是战事不顺。” 第九百七十七章 天降 萧世廉沉声说道:“你不打算指挥了?” 李荩忱拍了拍栏杆:“若是每一次都是某来亲自挂帅,那么以后还怎么安生,所以从现在就得培养一些人了。我们虽然在追求胜利,但是不能习惯于胜利,也是得有一些血火和艰难来磨炼这一支军队。所以不管是胜是负,某都认了。” 萧世廉不由得一笑:“恐怕这大江之上,能够看得开的也就只有你了吧?” 李荩忱伸手一指前方的山寨:“整个战斗的节点都在那里,右侧的山寨规模不大,而且地势险要,顾觉麾下的兵马虽然不多,但是我们想要冲上去可没有那么容易,这路上多数都是直上直下的悬崖峭壁,因此如何才能压制吕忠肃才是最需要解决的。拿下了左侧山寨,我们就可以解开铁索,到时候荆州水师就是囊中之物。” 萧世廉皱了皱眉:“你说的这么胸有成竹,难道真的对程峰他们这么有信心?” “程峰······”李荩忱迟疑片刻,笑道,“至少还没有让我失望过,不是么?” “殿下,王将军请求陆师继续加派兵力!”一名传令兵飞快而来。 李荩忱看向萧世廉:“滩头那边就交给你了,今天这样的激战,我们之后遇到的机会可能就不多了。” 萧世廉郑重一点头。 而此时不远处的左侧山头背后,一道道身影正在艰难的顺着向上攀爬。这一侧的山虽然算不得直上直下,但是乱石嶙峋、杂草丛生,几乎找不到可以从容行走的道路。 所有攀爬着向上的士卒,都是手脚并用,而遇到有大石头的时候,还得专门派出一个身手矫健的先上去,然后将绳子垂下来,有时候还得借助梅花爪。 实际上他们在昨天晚上就已经抵达了山下,但是爬上这座山已经耗费了多半天的功夫。 “后面的跟上!”程峰站在一处山坳里,压低声音说道,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只不过因为这一路上已经不知道流了多少汗水,所以程峰早就不在意了,这里距离山顶也就只有一步之遥,在折损了两三个人手之后,程峰总算是带着这帮弟兄们征服了这座山。 隔着山头,已经可以听见另外一边震天动地的杀声,显然大战还在进行,这样就好。 “头儿,刚刚抢下滩头,被堵在山坡上了。”一名先爬上山顶的士卒看到程峰过来,急忙说道,“从这里到山腰上的营寨是一个陡坡,我们只能靠绳索降下去。” 程峰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这也在意料之中,但是无疑是最坏的打算。毕竟依靠绳索下降,就意味着自己将会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箭矢之下,虽然时间不长,但是也足够致命。 “我们也没得选了,准备索降!”程峰果断说道。 殿下在安排任务的时候就明确的指出,不惜一切代价从后山包抄吕忠肃所部营寨,程峰不知道这样下去,八百人还能剩下多少,但是他知道什么叫做“不惜一切代价”。 依靠山崖进行索降突袭,绝对是一个崭新的概念,当时李荩忱提出来的时候,在场的萧世廉和王昌都认为李荩忱一定是疯了,但是已经从李荩忱那里了解过很多类似概念的程峰却清楚,这并不是一点儿都做不到的,当所需要的绳索、梅花爪等设备都足够完善的时候,其余还需要的也就是勇气了。 为了能够实现目标,程峰在前几天已经带着人在信州外的山崖上训练过了,那里直上直下的山崖都可以从容索降,更不要说这边了,毕竟此处的山坡还有点儿坡度。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程峰抓起绳子直接丢了下去,绳子的长度堪堪够用,可以帮助人降落到距离南陈营寨不远的一处平台上,从那里再往营寨的后方已经很轻松了。至少现在程峰还不敢直接落到敌人的营寨之中。 被弓弩手围观的感觉可并不怎么样。 绳子已经被牢牢的固定在石头上,并且留有士卒在这里看着,另外几根绳子因为尖锐突出的石头不够的原因,干脆直接把准备好的铁钎砸入地上,这样也足够支撑一根绳子和一个人的重量。 “走!”程峰拽起来绳子,第一个翻下去,而旁边的几名仗主紧跟在他身后。这一战的关键就在于能不能降落下去,程峰身为主将,为了防止将士们心生胆怯——虽然都是老兵,但是这样的打法还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所以他很干脆的身先士卒。 江风呼啸而来,人在绳子上只觉得不断摇晃,脚下就是深渊和翻滚的江流,当然还有无数的厮杀声、呐喊声,任何人在这一刻恐怕都觉得自己就在地狱的上方。 即使是程峰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骤然将整个人托付给一根摇摇晃晃的绳索,对于他来说也有点儿吃不消。不过再吃不消,此时人在半空中也已经别无选择。 重重的在山崖上一踩,程峰的身形缓了缓,再一次下滑,好在他们的手上都带着鹿皮手套,膝盖、肘部等容易磕碰的部位也都加厚了保护,虽然行动起来有些笨拙,但是至少可以避免非战斗减员。 “落!”程峰的脚踩在了平台上,一阵江风吹来,他甚至都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天上还是人间。 不过此时站在平台上,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整个战场。 不出意外,水师的进攻因为拦江铁索而受挫,几艘庞大的五牙大舰就像是囚笼之中挣扎的巨兽,虽然整个囚笼都在嘎吱嘎吱作响,但是依旧坚固而有力的遏制巨兽的挣扎。 而山寨的山坡上战斗更是惨烈,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是程峰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山坡上铺满的尸体,蜀汉军队的旗帜依旧顽强的飘扬,只不过护卫旗帜的将士多数都已经倒下。 陆师为了强攻这个山寨,打的非常惨烈。 身后的人已经越来越多,而显然注意力都在正面山坡上的南陈军队,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陡峭山崖上竟然会有人下来。更或者说南陈在修建这个营寨的时候都没有想过敌人会从山顶上冲下来,所以营寨依山而建,只是面向山坡的一面有寨墙,面向山顶的一面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防护措施。 第九百七十八章 天亡我也! 甚至此时站在这一块平台上的程峰,都能够看到山寨中来来往往忙碌的南陈士卒,以及处于营寨后方的草料场。 “头儿,下来二十几个人了,快站不开了!”一名仗主担心的说道。 程峰微微皱眉,二十几个人的数量实在是少了点儿,不过事已至此,硬着头皮也得上了,当即他环顾四周,所有的将士显然也都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况,只不过和程峰的担心不同,他们的眼中满满的都是激动神情。 这个时候程峰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小看了身边这帮杀胚,他们多数都是久经沙场的,而且现在都是二十多岁,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也当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他们被选拔出来进入这精锐之中的精锐,又经过了一番辛苦的训练,就等着大展身手。 现在敌人的后背呈现在眼前,让他们焉能不激动? 这个时候程峰突然想到了李荩忱曾经说过的话,这八百人就是深夜之中的尖刀,他们的作用就是在黑暗之中找到敌人的破绽,不留余地,一击致命! “杀!”程峰低吼道,纵身跳下平台。 江风呼啸,拍打着脸颊,程峰死死盯着前方,从一个地方跳到另一个地方,这个向下的过程并不算艰难,毕竟这里也算是下面那个山坡的一部分了,可远比不得从山顶下来的那一部分陡峭。 一名紧张搬运投石机石弹的南陈士卒突然觉得自己的余光看到了什么,下意识的回头,只见不远处的山坡上,一道又一道的身影纵横跳跃,很快就到了眼前! 而在这之后,山顶的平台上,还有更多的人在聚集! “敌——”这名士卒下意识的想要喊出来,不过程峰的刀显然要比他的声音来得更快,手起刀落就直接抹断了他的脖子。 前方的厮杀声实在是太大了,很多忙碌的士卒根本没有注意到角落里一名袍泽已经失去了踪影。 藏身在草垛后面,程峰冷声说道:“左边五个,右边五个,负责放火,其余人,跟我从中间杀过去,直接摧毁掉他们的投石机!” “诺!” “什么人?!”一名南陈仗主这个时候也发现了骤然出现的敌人,显然对方的衣甲和自己有很大的不同,只不过箭矢很快就没入了他的胸口,而这几个敌人飞快的掠过仗主还在勉强挣扎的身体,向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南陈士卒们冲过去。 “敌袭!” “有敌人!” 操作投石机的南陈士卒顿时乱作一团,而营寨两侧也浓烟四起,不知道有多少营帐和草垛都在熊熊燃烧。 ——————- “将军,你快看!”荆州水师旗舰上,一名仗主着急的伸手指向吕忠肃的营寨,火焰已经熊熊燃烧,而更高的山崖上,可以看到快速下落的人影。 戚昕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敌人到底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但是他知道,本来就只能依靠地形地势支撑的吕忠肃,这一下腹背受敌,恐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一旦敌人拿下了营寨,那么拦江铁索自然也是不攻自破,如果现在还不走的话······ 戚昕很艰难的说道:“留下来五条楼船掩护,我们准备撤退。” “将军!” 将领们都不可置信的看过来,敌人的那几艘庞大的战船不过已经是困兽犹斗,只要继续放出火船,总能将它们付之一炬,就算是不这样,尚且在移动中的荆州水师战船对付不啻于固定靶的五牙大舰来说也是占据优势的, 戚昕闭上眼睛,他不想看着南陈仅有的一支舰队在今天就全军覆没:“传令下去,鸣金收兵,我们撤退!” “将军!” “服从命令!”戚昕霍然睁开眼睛,很多距离近的人都惊诧的发现,这个南陈水师之中数一数二的铁汉,眼睛之中隐隐带有泪水。 而此时山寨上,寨门被一下子撞开,蜀汉将士如潮水一般涌进来,眼见腹背受敌的南陈军队实际上已经失去了抵抗的斗志,一台台塞门刀车还没有来得及推到门口,就已经被丢弃,南陈士卒慌乱的四下里奔逃,更或者很干脆的丢掉兵刃、跪倒在地。 “收拢战俘!”唐孝的脸上有一道箭矢的划痕,还在往外渗血,不过他根本就不在乎,提着刀快步向前冲,为了拿下这个营寨,也不知道战死了多少将士,单单是仗主和幢将就倒下了五六个,这样的损失让唐孝恨不得现在就把吕忠肃一刀劈开。 更重要的是他们之所以能够冲入营寨之中,关键是程峰他们在背后的偷袭,不管怎么说程峰他们肯定是已经立了大功了,若是再让他们抓住吕忠肃,那可就是又一件功劳了,据说殿下对于吕忠肃可是非常赏识的。 “快,去找吕忠肃,尤其是给我看好了战俘甚至是尸体里面白白净净的,莫要让他化妆潜逃!”唐孝大吼一声,大步走向中军大帐所在的位置。 实际上吕忠肃并没有逃走,这山寨本来就在悬崖下,骤然腹背受敌,不知道有多少敌人,而且也没有逃生的可能,所以吕忠肃一开始就没有打算逃,营寨被攻破了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死字。 身为一名地方上的小小文官,他率军死守此处,也战死于此,已经无愧于心了。只可惜自己手上的兵马实在是太少啊,否则又怎么会对身后一点儿防备都没有! 当后方火起、军中大乱的时候,吕忠肃就已经不再指挥,实际上现在军中也不会再有人听他指挥,他一个文官之所以能够统带兵马,一来是因为平日里吕忠肃在地方为官的口碑一向不错,二来也是因为有命令在身。 再加上任务不过是把守一个地形险要的营寨,所以将士们对吕忠肃还算是信服,但是现在情况已经截然不同了,吕忠肃已经失去了对部下的约束能力,也不想再约束。 这些将士已经尽力。 天亡我也,不在他人! 营帐的帘幕骤然掀开,唐孝大步走进来,却还是叹了一口气。 因为程峰也在这里了。 吕忠肃已经躺在地上了,而程峰摇了摇头,看到唐孝走过来,伸手一指:“上吊了,也算是有骨气。” 唐孝顿时有些失望。 第九百七十九章 吾非刘玄德 不料程峰话锋一转:“不过我们进来的及时,还有一口气在,现在不过是还没有回过劲来。” 唐孝登时大喜过望,不过转而又有些失落,毕竟这是人家程峰和羽林骑的战果,他来晚了一步,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且不料程峰伸手拍了拍唐孝的肩膀:“交给你了,就当我没来过。” 唐孝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不过想到这一战战死的弟兄们还没有足够的军功分配,已经张开的嘴只是抖动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多谢。” 程峰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先开帘幕走了出去,而跟在他身后的一名仗主也紧紧跟上,两个人一言不发,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就真的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一直到阳光再一次洒在脸上,那仗主方才低声问道:“头儿,为什么不要这功劳,吕忠肃说什么也是殿下点名要的人,而且也的确是我们先到的,人都是我们救下来的。” 程峰低声说道:“这一战我们的功劳已经足够大了,不需要再多一个锦上添花的吕忠肃了。” “这······”仗主有些难以接受。 程峰不由得低声说道:“唐孝他们这一次打的惨,这么多牺牲的将士还有活着的,总是要分军功的,一个吕忠肃可以解决很多问题,既然有这么一个顺水推舟的人情,我们为什么不送。单单就是突破营寨的功劳,就足够我们位列功劳簿前排了。” 仗主迟疑良久,不知道该怎么说,而程峰沉声说道: “我们是殿下手中最锋利和最致命的那把剑不假,但是这并不代表着我们可以不管不顾的抢夺功勋,这样只会把我们摆在所有人的对立面,到时候面对满朝文武的压力,就算是殿下也会妥协的。归根结底,都是袍泽弟兄,若是我们这样和一帮牺牲的兄弟争夺功劳,会被人在后面戳脊梁骨的。” 仗主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程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可与外人道也。” “明白!” 程峰转过头,看着瞬息风云突变的战场,因为拦江铁索已经被解开,所以蜀汉水师的战船顺流而下,追赶那些撤退的荆州水师战船,而荆州水师显然还有些章法,不断地组织后卫实施拦截,但是在气势如虹的蜀汉水师面前,这些阻拦都变得像白纸一般单薄。 而大江天险已经告破,对岸的顾觉也开始从后山撤退,显然继续把守那座小营寨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这一战虽然蜀汉损失惨重,但终究是胜了,而且投降或者溃败的南陈军队、仓皇逃窜的荆州水师,都在告诉人们,在荆州,除了江陵城中的萧摩诃主力,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拦李荩忱的前进,而萧摩诃现在已经被裴子烈堵住,又哪里有闲心管李荩忱。 至此,南陈荆州防线已经形同虚设,第二道防线门户大开。 ————————- 当吕忠肃的营寨后方起火的时候,李荩忱就已经知道战局差不多了,不过沿着这一道陡峭的山坡一路走上来,鹿砦、拒马周围那些层层叠叠的尸体还是让李荩忱心中作痛。 都是大好的年轻小伙子啊,终究还是倒在了和平的前夜。 而很快李荩忱就走上了这个无数人的牺牲才最终抵达的营寨,站在坍塌的寨墙上向下看,当真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感觉,令人心中更是沉闷。 如果李荩忱再年轻几岁,可能会忍不住一剑把吕忠肃斩了,但是现在他坐在汉王这个位置上,却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国家民政建设、社会的治安稳定以及李荩忱正在安排的新政等等,都是需要有人来执行的,至少吕忠肃这个在历史上口碑还不错的家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了李荩忱也不傻,这家伙在历史上可是为了南陈尽忠到底的,根据唐孝所说,刚才寻短见又被救了下来,估计这个时候内心还是愤愤不平吧,所以李荩忱根本就没有打算这个时候见他,而是直接将吕忠肃送到了后方的水师船队上,在那里自然有人会降服的了他。 “世忠,”萧世廉大步走过来,打到惨烈的时候,萧世廉自己都已经带着亲卫队上岸了,只要唐孝他们战死,萧世廉肯定第一个顶上去,不过显然唐孝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战场都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咱们只能算是惨胜啊。” 李荩忱微微颔首:“传令下去,收兵吧。让水师别追了。” 顿了一下,李荩忱环顾四周:“这夷陵天险,哪里是说突破就能够突破的,我们的损失虽然大,但是还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能够站在这里,某已经很知足了。至少某已经成功的向世人证明了,某并非在此处全军覆没的刘玄德,这戚昕和吕忠肃也做不成陆伯言!” 萧世廉笑了笑:“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李荩忱迎着江风看向东方:“大军休整一下,准备进攻公安和松滋。” “诺!” 而李荩忱长长呼了一口气,这种指点江山的感觉,当真不错! 只不过此时作为阶下囚的吕忠肃显然和李荩忱的想法并不一样,夷陵战败意味着什么,吕忠肃心中很清楚,无论是已经没有多少兵马的荆南还是腹背受敌的江陵,都不可能再支撑太久了,荆州恐怕转眼之间将不复南陈所有。 这种江山崩塌、社稷危亡的感觉让吕忠肃心中很痛,而更加难受的是他虽然竭尽全力,但是终究没有挽回这个局面,此时自己作为一个阶下囚,已经什么都不能做了。 虽然不知道李荩忱为什么不见自己,反而直接将自己送到了这一艘体型庞大的战船上,但是吕忠肃也不在乎这些了,一路上只是浑浑噩噩的向前走,若不是还有呼吸,恐怕他旁边的将士还以为自己在押送一具尸体。 舱门打开,一名婢女见到吕忠肃走进来,急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吕公请坐。” 吕忠肃虽然不知道军队之中为什么还会有衣冠华贵的婢女,但是想来应该是李荩忱带来的,冷哼一声,却不坐下。 “这是本宫请你坐下,吕公不给汉王面子,总得给本宫面子吧?”就在这个时候,屏风后面转过来一名女子,微笑着看着吕忠肃。 第九百八十章 收拾旧山河 吕忠肃作为荆州官员,当初也是曾经在江陵参见过太子和乐昌公主殿下的,虽然那个时候只是远远的看过一眼,甚至连发言权都没有,但是好歹吕忠肃也是有印象。 更重要的是李荩忱这一次携乐昌殿下下江南,这也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了,现在有资格在这里自称“本宫”的,也就只有乐昌公主了。当然或许用汉王后来称呼更合适一些。 吕忠肃以南陈臣子自居,当下里也不敢怠慢,郑重行礼:“罪臣参见殿下。” 乐昌笑了一声:“守住与守不住,又有什么关系呢。” 吕忠肃怔了一下:“殿下何出此言?” “这本来就注定是守不住的,”乐昌淡淡说道,“更何况你今天守住了,明天呢,后天呢?难道在没有援兵、没有粮草、士气不振的情况下,你真的打算死守到底?可是到头来不还是一样的结果。” 吕忠肃顿时有些愤懑的想要争辩,但是他毕竟已经不是愤青了,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却发现自己的确没有办法反驳这句话,除了一腔热血之外,没有任何能够帮助自己守下去的。 乐昌看着神情纠结的吕忠肃,心中暗暗叹息一声,若是南陈满朝都是这等有为而忠诚的臣子,那么何至于今日!不过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自己要做的,也不过就是尽量的挽救这些勤恳臣子的性命罢了,毕竟这些忠诚的臣子不应该为了一个已经千疮百孔的王朝殉葬。 乐昌当即说道:“吕卿,三百年了,也是时候了。” 吕忠肃突然抬起头来,他显然已经知道了乐昌前来的目的是什么,有些悲哀的说道:“殿下身为大陈之皇室竟然如此,臣······” 说到这里,吕忠肃忍不住跺了跺脚,这种忠诚热血之心甚至就连他要保护的王朝、他要效忠的皇室都不理解,甚至还在劝他放弃,这让吕忠肃感觉怎么都没有办法接受。 乐昌静静看着吕忠肃,良久之后,看着吕忠肃的心情大概平复了一些,方才不慌不忙的说道:“事已至此,无谓的抵抗和死伤还有什么用么,每一场大战打下去,死的都是华夏儿郎,受难的也都是我华夏百姓,这又是何必?” 顿了一下,乐昌叹息道:“这大陈早就已经不复昨日,这江山早就已经支离破碎,难道吕卿家还指望着能够凭借现在的兵力和现在的朝堂来抵挡汉王么?螳臂当车之后,又有多少死伤、又有多少青山化为焦土,吕卿家想过没有?” 乐昌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句句入耳,句句钻心。 吕忠肃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答。 归根结底他也只是一介文官啊,这一次亲自上阵多少也是因为时局所迫,但是吕忠肃很清楚,当一个王朝甚至都需要文官来指挥打仗的时候,当一个国家甚至连有效的反击力量都组织不起来、只能节节抵抗、节节败退的时候,那距离灭亡也没有多久了。 作为文官,想到田地中布满尸体,城池中满是流离失所的百姓,吕忠肃没来由的心痛。 “为什么会这样······”他伸手捂着脸,跪倒在地,“为什么会这样······” 乐昌闭上眼睛,这些话说出来,她的心又如何不痛。 ——————————- 吕忠肃终究还是投降了,乐昌的最后一段话彻底击垮了他最后的信念和坚持。 身为一方父母官,他在乎他的子民,这一场战争的确如乐昌所说,必须要抓紧进行、抓紧结束了,也只有这样才能将对百姓的伤害降低到最小,才能尽快结束这已经持续了三百年的乱世。 无论是还在舔舐伤口的荆州还是刚刚恢复元气的江南,都经不起另外一场诸如侯景之乱的折腾了。 江流在舷窗流淌,月光洒在江面上,风中总让人觉得带着丝丝缕缕挥之不却的血腥味。 李荩忱洗漱完毕,伸了一个懒腰,看到乐昌披衣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窗外的江水。 李荩忱大步走过去,伸手将窗户关上:“刚沐浴完就在这里吹风,也不怕受了风寒。” 乐昌勉强一笑,等李荩忱坐下,轻轻的靠在他的肩膀上:“夫君,为什么会这样······” 乐昌和吕忠肃的对话李荩忱已经了解过了,也知道乐昌到最后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并不是因为她不愿意,而是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命运弄人,转瞬之间已然如此。 李荩忱轻轻捋了捋乐昌的秀发,低声说道:“为什么,因为这是大势,你看外面的江水,浩荡东流去,没有人可以阻拦,没有人可以挽回,这就是大势所趋,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这天下苦于战乱久矣,所以再一次的一统就是实打实的大势。周人做不到,所以他们只能陷入内乱,陈人做不到,所以他们只能偏安江南。而某,就要做到,就要不惜一切代价的为了这天下一统。”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李荩忱觉得这是罗贯中老爷子说的最对的一句话。 乐昌抱住李荩忱:“夫君,你是不是至始至终就有着这样的想法?” 李荩忱沉默了良久,郑重一点头:“这没有什么好欺瞒的,至始至终某都为了收拾这支离破碎的山河。” 且不说作为一个穿越客,不走到登峰造极的位置上的确有些白来一遭的感觉,单单就是自己这一路走来所经历的一切,就让李荩忱愈发的坚定决心。 这乱世,太残酷了。 “你就是个骗子。”乐昌捶了一下李荩忱的胸口。 本来想抓住她的手腕,不过最终李荩忱还是没有这么做,任由乐昌又打了两下,方才笑着说道:“某就是个骗子啊。”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将乐昌扑倒在床榻上,看着女孩流下来的泪水,急忙掏出手帕帮她擦干净,不由得苦笑道:“后悔了?” “有用么?”乐昌瞪大眼睛,气鼓鼓的说道。这个家伙,从当初在建康府的时候就开始骗自己,现在什么都被他骗到手了,想想真是后悔。 “没用。” 乐昌登时抓起枕头就要砸过来,李荩忱敢忙抱住头:“谋杀亲夫啊!” “不行么?” “行······” 第九百八十一章 尴尬的顾觉 看着登门的蜀汉使者,公安太守顾觉感到自己非常的尴尬。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顾觉现在手下真的没有多少兵马了,这大战当前,公安城中实际上已经是空城一座。 公安城之前算不得一座大城,只不过因为时任左将军的刘备在坐拥荆州的时候曾经屯兵此处,考虑到“油江口”这个名字实在不符合气质,所以取“左公安营扎寨”的意思,命名为“公安”,一直保留到今日。 尤其是在南陈和西梁隔江对峙的时期,公安是南陈荆州的治所所在,城池的规模有很大的扩展,一跃成为荆州最繁华的城市和屯兵重镇,历任荆州刺史都会屯兵于此,随时准备渡江进攻江陵。 但是后来萧摩诃入江陵,公安的守军都已经被抽调一空,再加上江陵落入南陈手中,荆州的治所自然而然的重新回到了江陵,所以公安城也就随之失去了原来的重要意义,城中也就只有千余名士卒。 就是这千余名士卒,在之前的夷陵之战中还损失了一小部分,所以实际上根本不够千人,然而这也已经是南陈在荆州南部规模最大的一支军队了。 尤其是现在萧摩诃被堵在江陵、荆州刺史陈慧纪在郢州、长沙王陈叔坚在湘州,所以这就意味着公安、松滋等原来的荆州南部要塞已经群龙无首,各地都在观望风向,而最大的风向标自然就是兵力最雄厚、官职最高的顾觉。 从一个小小的地方太守一下子走到了风口浪尖上,顾觉当然觉得自己的压力很大,而也是在这个时候,蜀汉的使者大张旗鼓的前来见他,更是让顾觉明白,自己必须要尽快做出决定了。 说句实话,看到眼前的蜀汉使者,顾觉还是很惊讶的,因为来人正是曾经的南陈光禄卿顾野王,双方官职上的巨大差距以及本来就存在的远房亲缘关系,让顾觉根本不敢怠慢。 这几年顾野王一直在负责和南陈、北周的外交事宜,毕竟已经上了年纪,所以逐渐退出一线,不过这一次李荩忱出征江南,这个都已经在家含饴弄孙的老人毫不犹豫请求追随李荩忱出征,显然对于南陈顾野王还是有感情的。 这一次作为蜀汉的使者,也是顾野王主动请缨。他一个老人也不能上阵,而且新占领地区的民政之类的也用不到他来操心,自然也就只有当使者这种事情可以做了。 对此李荩忱倒是没有反对,老人的心思他能够理解,而且顾野王的声望摆在这里,顾觉就算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怎么样,毕竟在这个时代,名誉还是很重要的,顾觉就算是动了这样一个老人一个手指头,后人也能把他骂死。 “顾公!”顾觉郑重行礼,看着顾野王颤颤巍巍的走过来,几乎是下意识的上前搀扶。 不论别的,单单就是亲缘关系上这也是家中的长辈,可怠慢不得。 顾野王微微眯眼,把顾觉上下打量一番,笑着说道:“得有十多年没见了吧,上一次在宗亲大会上,当时你还是个刚刚加冠的年轻人,时光荏苒,岁月不饶人啊,现在都有出息了。” 顾觉急忙说道:“顾公何出此言,顾公精神矍铄,更胜往昔啊。” “这天下要太平了,心情自然好了。”顾野王笑眯眯的点头。 顾觉皱了皱眉,顾野王这可是话里有话啊,这天下若是要太平了,肯定就是现在的三国归一,就目前的情况看,已经节节败退的南陈和还在分裂之中的北周显然都难承其重,李荩忱当然已经是能够结束这一切的最好的人选。 顾野王既然直接把这话说了出来,那么自然而然就是已经毫不遮掩的表明自己这一次前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劝降。 投降对于顾觉来说,或许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这个他自己心里很清楚,荆南几个还有点儿实力的郡府不都是打着这样的心思,这个时候带着一个郡府的军队和百姓以及粮草物资投降,肯定要比到时候蜀汉军队打过来的时候再投降来得好。 更何况同僚之中也算是有口皆碑的南康内史吕忠肃,不也是投降了么,而且李荩忱对他当真是不吝封赏,一个小小的南康内史现在已经是信州刺史,随着李荩忱大军的向前推进,现在主要是在信州安蜀城和狼尾滩一带转运粮草的工作。 信州本来就没有几座城池,而李荩忱似乎并没有想要安排一个荆州刺史的意思,所以可想而知这吕忠肃就注定是未来的荆州刺史了。想想各个太守们还没有当上刺史呢,倒是让吕忠肃抢了先,所以大家更是蠢蠢欲动,现在投靠就算是不高升,至少保留原职还是可以的,若是再晚一步,恐怕就只能保住性命了。 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顾觉表态,而显然李荩忱派遣顾野王前来,也是想要以顾觉作为平定荆南的突破口。 沉吟片刻,顾觉低声说道:“顾公,生前身后名······” “你才多大?”顾野王手中的拐杖重重的敲了敲地,“只要能够为这天下带来太平,老夫这等岁数了都没有担心身后名,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担心了?之后只要一心造福百姓,那么你的生前身后名哪里用得到你来担心?” 顾觉虽然也算不上什么年轻人了,但是在顾野王面前自然还是实打实的小辈,当下里不敢多说,而顾野王声音冰冷:“我吴郡顾氏门庭能够维系到今天,绝对不是因为为了那些许名利,只要人认真着的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那么你想要的一切自然就会到来!” 顾觉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的拱手行礼:“顾公教诲,晚辈铭记在心间。顾公此次前来应该不仅仅是为了教育晚辈的吧?” 顾野王看过来,淡淡的说道:“这城继续守下去,不过是百姓徒遭无妄之灾,汉王殿下裹挟天意而来,夷陵之战既然已经战败,就证明了你们继续抵抗也只是螳臂当车。那么都是华夏子民,还有什么好自相残杀的。降了吧。” 一道道目光都汇聚在顾觉的身上,那是周围的公安郡上下官吏,他们的想法显然更简单。 “顾某为官一方,既为汉之遗民,便发誓不降异族,”顾觉喃喃说道,“但是汉王殿下并非异族,顾某愿降。” 第九百八十二章 事不可为 湘州城头,看着滚滚北去的湘江水,刚刚赶到的长沙王陈叔坚可以说是百感交集。 上一次自己离开湘州的时候,南陈正是国势正强盛的时候,浩浩荡荡的大军渡过大江直扑寿春,一举扫清当初兵败江陵的阴霾,恢复南朝全盛时期的版图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谁曾想到短短几年之间,盛极而衰。 看着刚刚送到的战报,陈叔坚已经没有心思再发出感慨。 顾觉归顺了李荩忱,而随之一并归入李荩忱麾下的,还有湘水以西的郡府,这些郡府实际上多数都是山林和荒芜之地,但是毕竟占地面积足够大,并且在版图上也和李荩忱逐步增强控制的南中连为一体,让李荩忱在荆州发展的力量可以和南中的力量畅通无阻的进行交流,而不再需要北上绕行。 更重要的是李荩忱无论是从南中向西还是从荆南一路向南,都可以直接抵达交州,而交州和岭南那可是南陈的大后方,是南陈的龙兴之地,更何况南陈在那里的军队可并不多,甚至维持现在完善的统治也得依靠当地的土著帮助,其中最有名的自然就是冯氏家族和那个即使是在后世也让人津津乐道的冼夫人。 据说这些岭南家族曾经参与过陈叔陵的谋逆,也导致后来沈君高和傅縡被贬岭南之后和这些岭南家族的关系并不算融洽,若是李荩忱趁着这个机会进入岭南,那么南陈在湘州一带的防线可就真的形同虚设了。 “顾觉啊顾觉,你当真害人不浅!”陈叔坚冷声说道。 而此时大步走上城楼的湘州刺史陈叔慎和水师将军戚昕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反倒是在心中轻轻松了一口气。 陈叔慎是陈顼的十六子,人如其名,性情温和,封为岳阳王,在陈叔坚回到建康府之后,朝廷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让这个一看就不会搞事情的小王爷来主持湘州防务,毕竟岳阳就在湘州的北面,这也算是就近原则了。只不过在之前的荆州之战中,陈叔慎考虑到湘州的兵马也不算很多,再加上北方随州和淮西一带也有敌人直接南下威胁,所以并没有出兵支援,这正在害怕陈叔坚会不会怪罪呢。 至于戚昕自然更不用说,夷陵之战的主要责任虽然不在荆州水师,但是荆州水师也没有挡住敌人水师向前,甚至被蜀汉水师一路追到了郢州城外,损兵折将,也不知道多少战船付之一炬,而沿线的一些协助本地城池防守的小战船更是被扫荡一空。 元气大伤而且失去了对江面控制权的荆州水师自然是大踏步的撤退,这个时候再退入沔水自然已经不现实,所以戚昕干脆一路撤退到了巴陵,依托洞庭口和湘水安营扎寨。 八百里洞庭是云梦大泽的核心组成部分之一。曾经的云梦大泽一眼望不到边际,让南巡的秦始皇在感慨烟波浩渺的同时,也愈发升起了东巡去观海的想法。 只不过后来随着泥沙的堆积,云梦大泽已经逐渐被更多的山林所取代,被分割成几个部分,八百里洞庭是主体,除此之外还有东面的马骨湖(洪湖的前身)以及西面的大浐湖(今华容一带)等,只不过前者已经明显和洞庭水系分开,而后者这些年已经变成了沼泽和旷野,比如华容道,原来是水路,而现在则变成了沼泽地和湿地。 但是不管怎么说,在这个时代,八百里洞庭依旧是整个大江中游的战略要地,此处向外可以进入大江,向内可以掩护湘水和湘州,长期以来也都是训练水师和攻防的重要所在,戚昕的这个选择或许在这种情况下并不为过。 但是毕竟夷陵之战的另外两个参与者——吕忠肃和顾觉都已经投降了李荩忱,并且得到了重用——当然对于降人来说,能够保持原位实际上就已经是重用,更何况吕忠肃从内史到刺史更是实打实的一步登天。 在这种情况下,难保戚昕不会有什么想法,所以陈叔坚很有可能会打着追究责任的幌子把戚昕换掉,因此戚昕还是很担心的。不过从今天陈叔坚的表现看来,这个责任应该会落在顾觉身上了。 都注意到了对方的神情变化,显然戚昕和陈叔慎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大家都是聪明人,这个时候唯有内心各自叹息一声。 当一个王朝危亡关头,这个王朝的重臣和皇室都已经开始想着不承担罪名和责任的时候,哪里还有支撑下去的可能。 这日子,得过且过,能坚持一天是一天吧,至少现在李荩忱还在公安郡,今天还不至于杀到城下,还没有到立马就决定是死是活的时候。更何况真到了那时候,是死是活,哪里是还是他们能够决定的。 陈叔坚也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看过来:“公安和松滋都已经陷落,现在的局势可不怎么样啊。” 陈叔慎苦笑一声:“兵无战意,将无决心,士气低落,这一战,当真是不好打啊。看来我们都看错了的人是骠骑大将军啊,荆南不过是一面对敌就已经崩坏若此,而至少江陵一座孤城尚且还在坚守之中。” 戚昕不自在的抖了抖肩膀,他知道这位岳阳王一向慎重的性格,不该说的话绝对不会乱说,因此这或许只是随心之语,但是此情此景下,戚昕听着陈叔慎这句话还是觉得有含沙射影的意思。 陈叔坚沉声说道:“江陵支撑不了多久的,而且我们现在这些兵马贸然前进也已经没有意义。” 一边说着,陈叔坚一边看了戚昕一眼,更是让戚昕恨不得找一条地缝直接钻进去。湘州的兵马数量还是有一些的,但是洞庭外已经是蜀汉水师的天下了,这兵马根本就没有办法运送到江陵,所以身为水师将领,戚昕肯定要背负一定的责任。 “加紧操练,荆州之后,可就是我们了。”陈叔坚只觉得内心愈发烦躁,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陈叔慎和戚昕当然知道继续呆在这里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当即拱手告退。而陈叔坚伸手撑着城垛,李荩忱将乐昌和顾野王都抬了出来,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还有徐陵和吴明彻这些南陈曾经位高权重的老人,毕竟东南士族已经开始倒向李荩忱。 第九百八十三章 这个气不好受 而没有了东南士族的支持、朝廷现在和岭南几个土著家族又多是矛盾和龌龊,这支离破碎的天下,到底如何支撑? 而已经四面楚歌的江陵城,还能够支撑到什么时候? 李荩忱的下一步进攻方向又是哪里? 陈叔坚只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掌握战场的局势,就像是一只瑟瑟发抖的困兽,听着四周的虎啸,却并不知道敌人会在什么时候到来,又会在什么时候一口咬在自己的咽喉上! 而陈叔俭并不知道的是,刚才在城墙上唯唯诺诺的戚昕一回到营寨就被自己的手下围了起来。戚昕在荆州水师中多年,一场大败还不至于让他受到质疑,这些将领们的愤愤不平多是也正是因为戚昕刚才受到的委屈。 “将军,您的事我们都知道了,长沙王和岳阳王就没有说一句好话,就差指着鼻子说这一战糜烂如此是因为我们荆州水师的缘故了!” “是啊将军,到底是为什么,我想只要是个人都清楚,单纯的防守,不失败才怪呢!而且要论责任,吕忠肃应该是最大的罪人,更何况我们尚且边打边退,那顾觉可是脚底抹油自己先跑走了,无论如何这罪名不是我们的!” “对,这么多兄弟打生打死,到最后还要承担战败的罪名,千夫所指,这还让不让人过了!” “今天的事情传出去,其余的人又该怎么看我们!” 一名名校尉、仗主涨红了脸,群情激愤。 无论是荆州水师还是其前身建康水师,这二十年横行江上、未尝一败,现在吃了败仗不说,还被人扣了这样的一顶帽子下来,更重要的是还被堵在这洞庭湖里进退不得。 二十年来,谁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照我看啊,咱们干脆反了!”一名仗主忍不住说道。 “对,反了!” “顾觉和吕忠肃都跑在咱们前面,现在升官发财,而我们在这里受着气还得提心吊胆,凭什么!”一名校尉也忍不住开口。 “凭什么,就凭咱们活该!”打断他的是另一名校尉,只不过这打断怎么看都不像是阻止争吵,只见他紧接着说道,“打生打死咱们在前面、节节撤退咱们在后面,现在屏护湘州,咱们又是在第一线,在我看来就是因为咱们好欺负,就是因为咱们命贱,活该!” “是啊,水师五年未尝有新船,而你看看我们的敌人是什么样子的,黄龙大船早就落伍了!” “王昌这小子当真是捡了个肥差,当初入蜀的时候都瞧不上这个苦活,现在呢,人家飞黄腾达了,咱们在这里受窝囊气!”又是一名楼船校尉忍不住了,“虽然战场上是敌人,但是至少当初也都是袍泽弟兄,总是要念及旧情的吧,我们反出去,有那大船开,荡平大江不过一夜之间,不用王昌带着那帮毛头小子丢人现眼!” “就是!” “对!” “住口!”戚昕终于忍不住了,狠狠一拍桌子。 看着一个个在气头上的将领,戚昕虽然不知道是谁将城头上发生的一切传过来的,但是他很清楚,这些人早就已经忍不住了,更或者说整个荆州水师也已经忍不住了,而今天这件事只不过是一个爆发的契机而已。 大家都看出来了,李荩忱不是当年席卷江南的侯景,他固然有所向披靡的军队,但是也有庞大的世家体系的支持。他的身后是稳固的江山和土地,是赢粮而影从的百姓,而他的手中握着的除了剑之外,还有这片土地已经渴望了三百年的和平。 戚昕到底是有威望的,他这么一拍桌子,将领们一时间也不敢开口了,但是每个人的神情都是一般无二的凝重,同时看着戚昕,显然他们的心思已经不言而喻。 这个气不好受,荆州水师也不愿意任人宰割。 “将军,不管将军愿不愿意听,有一句话属下不得不说,”一名偏将,也是戚昕的亲信越众而出,“我们已经流了太多的血了,这已经是没有胜算的一场大战,汉王的水师随时都有可能直接杀到洞庭湖之中,到时候无论是只有一个出口的洞庭还是狭窄的湘水,都不是我们的容身之处,我们能做的就只有背水而战,最后战死在这里。” 顿了一下,那偏将伸手指向湘州城的方向:“可是他们不一样,他们还有的走,他们还能退,因此这一场大战一旦爆发,我们注定是炮灰,也注定是牺牲品,咱们不能再这样白白流血了!” 戚昕紧紧皱着眉,一言不发,这话他没有办法反驳,水师现在当真是退无可退,难不成还要和陆师一样上岸! “将军,三思!”偏将郑重一拱手。 “将军,三思!”众多的将领一齐说道。 显然这些家伙已经下定决心了,戚昕长长叹了一口气:“现在就派人联系汉王······” “不用了,大汉水师已经等在巴陵矶外。”就在这个时候,一名仗主打扮的将领伸手分开前面的人们,直视着戚昕。 戚昕怔了一下,眼前这个家伙看上去有些陌生,毕竟水师的将领,幢将以上他都是认识的,却好像并没有见过这个家伙······不对,见还是见过的,但是在几年前! “你是邱志。”戚昕眉毛一挑,他总算是想起来了这个曾经的荆州水师幢将的名字,而这个人的上司应该是······王昌! 邱志笑了笑,郑重拱手:“汉王麾下楼船校尉邱志,参见将军。” 戚昕顿时脸色微变,显然他已经明白过来,自己手下的这些将领早就已经和邱志,更或者说是李荩忱商量好了,不管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今天的结果实际上就只有一个,也难怪这么多人站在这里都不害怕走漏了风声,因为军中已经上下一心。 若是戚昕不愿意的话,眼前这些将领恐怕也不介意直接将他看住,然后带着荆州水师投降。 戚昕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没想到经年不见,你们倒是出息了。” “大汉水师终究和荆州水师出自同门,都曾是将军麾下,现在将军愿意起义、效忠汉王,的确令人欣喜。”邱志笑道,“接下来可就要看将军怎么安排了。” 第九百八十四章 业火 夜色笼罩着湘州,悠悠北去的湘水倒映着天空之中的点点繁星。大战之前,白日里湘州城中已经充斥着金戈铁马的声音,恐怕也就只有宵禁之后,这座城才会彻底安静下来,而偏偏又是这样彻头彻尾的安静,让人愈发的难受。 谁都不知道江陵城还能支撑多久,也就是不知道战争会在什么时候降临到头上,这种等待是最令人焦急而且无助的。 陈叔慎披衣站在庭院中,看着皎洁的月色,他相信这一个夜晚会有很多人和他一样难以入眠。 山雨欲来风满楼,荆州的失守无疑已经让湘州处于风口浪尖,尤其是据说巴陵矶外已经发现了蜀汉水师船只的踪影,更是让陈叔坚和陈叔慎为之警惕。 李荩忱最擅长的奇兵突出,每一次总是可以出人预料,所以如果处于进攻方还好,至少战场的主动权掌握在手中,可是现在却是处于防守状态中,也就意味着李荩忱什么时候会前来进攻,更或者会不会直接绕过江陵进攻湘州,这些都是不得而知的。 更让陈叔慎担心的是,荆州水师的态度似乎有些怪异,陈叔慎不得不承认白天的时候他也好,陈叔坚也罢,似乎对戚昕有些过分了,但是偏偏这戚昕一声不吭的就回去了,而之后召集将领安排事宜,一切如常,可是偏偏越是这一切如常,越是让人感觉不安。 戚昕一介武夫,按理说是不可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的,就算是他能够忍住了,下面的那些将领肯定也会表达不满。按照陈叔坚和陈叔慎的想法,这敲打一番之后再多加安抚,自然就可以让这些将领们继续感受到朝廷的信任和重视。 可是显然这一番敲打并没有让陈叔慎他们两个看到应该有的结果,如此平静的背后愈发让人觉得事情或许没有这么简单。 但朝廷长久以来对荆州水师也不薄,荆州水师长期享受着朝廷唯一可出战水师的地位——现在的建康府水师等实际上就只能保护一下码头——这一次夷陵之战败得凄惨,斥责几句按理说也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 可荆州水师现在的反应无疑在告诉陈叔慎,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不过这也已经是南陈能用的最后一支水师,也是从巴陵矶到岳阳再到湘州这一线,南陈在水面上最后的屏障了,因此无论是陈叔坚还是陈叔慎都不敢贸然把荆州水师怎么样,否则万一激起了荆州水师的反抗,那事情可就变得更严重了。 因此刚刚下午的时候陈叔坚和陈叔慎商议着明天先去水师营寨慰问,但是从今天到明天,时间还是有些长啊,陈叔慎现在就恨不得前去水师营寨之中,看看这帮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恐怕有相同想法的还有陈叔坚吧。 “来人,更衣,本王要前去拜会长沙王。”陈叔慎沉声说道,刚想要举步,便被一声尖叫打断。 “城北走水了!” 陈叔慎眉毛一挑,下意识的向北方看去,城北,准确的说是城墙以外的北方,大火冲天而起! 那里是湘州城外大营的位置。 “不好,”陈叔慎大叫一声,“快,备马!” “殿下,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院子的门一下子被撞开,一名偏将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陈叔慎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发生什么事了,你不要慌张,慢慢说,这天还没有塌下来呢!” “水师······水师反了!” “什么?!”陈叔慎缓缓松开手,只觉得眼前一黑,头晕目眩。 “殿下,殿下!”周围的仆人们急忙围了上来。 就在这个时候,又是一名将领快步冲进来:“启禀殿下,敌人水师正在进攻水门,城北营寨被大火烧毁,我军已经溃败,敌人的攻城部队应该也很快就会抵达。长沙王请殿下速速前往北门!” 陈叔慎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长叹一声:“戚昕,你当真是个混账!” ————————- 大火在城北营寨之中跳动,原本的南陈旗帜已经落在火焰之中熊熊燃烧,蜀汉的旗帜取而代之。 一批一批的南陈士卒尚且在睡梦之中就被突然冲进来的蜀汉士卒俘虏,而很快校场上就满满当当蹲着都是俘虏,当然了还有一些腿脚比较好的漏网之鱼,蜀汉士卒一时间也顾不上了,他们只是先头部队,总共就只有一千余人,一路从巴陵矶乘坐战船直下湘州,总算是赶在敌人知道消息之前摧毁了兵力最多的城北营寨。 要知道这个营寨之中的南陈士卒少则有五六千人,多则近万人,若是不采取偷袭的办法,蜀汉军队根本就不可能得逞。当然这也多亏了带路的荆州水师,放哨的南陈士卒怎么也不会想到,运送粮草的自家战船上竟然会满载着敌人的士兵。 火光将校场照的透亮,在各处架了强弩的蜀汉士卒严阵以待,他们并没有打算虐待这些俘虏,但是谁想要逃跑,那也不客气,直接一通乱箭招呼,这个时候校场边上的几具尸体就是明证,其中还不缺乏仗主和幢将的。 而萧世廉负手站在校场的入口处,看着一队队南陈士卒垂头丧气的被押送过来,其中甚至还有很多人衣衫不整,显然是从睡梦中被拽起来的,这一幕幕场景仿佛是在梦中一样,让萧世廉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拿下城北营寨这一战虽然有荆州水师作为内应并不算难,但是毕竟是以少敌多,而且还得保证出其不意,所以萧世廉向李荩忱请求亲自带队,李荩忱也没有拒绝。 这一路上倒还真的算是顺利,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邱志已经带着荆州水师安排好了接应,实际上从上午开始,蜀汉水师的战船就伪装成荆州水师的船只进入了巴陵矶,一路南下,可谓是马不停蹄。 在这个时代,洞庭湖可没有后世那么小,水域是直接延伸到湘州城外不远处的,所以这一支船队浩浩荡荡的南来,又有荆州水师的掩护,所以根本就没有引人注意。 当下半夜明月高悬,军中已经进入梦乡的时候,自然就是萧世廉他们动手的最好时机。毕竟这一场战斗还没有真的到来,谁都没有想到蜀汉军队竟然真的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将领们也不可能这个时候就让军队枕戈待旦。 第九百八十五章 没有近战 枕戈待旦说得好听,但是都是以士气和人的疲劳作为代价的,除非明日就是大战,所以军中一般不会这样做,让士卒休息好了才能更好的开始明天的操练。 然后这些士卒至少今天晚上显然已经没有机会参与到一场真正的战斗之中了。 “将军,都差不多了。”程峰大步走过来,作为前锋的一千名蜀汉士卒当中有三百人是他的队伍,这一把李荩忱手中的尖刀毫不犹豫的展现出了强大的力量。 萧世廉微微颔首:“清点投石机和床子弩等器械,我们准备攻城。” “攻······攻城?”不只是程峰,跟在后面的几名将领也都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萧世廉身边总共可就只有一千人,少说得留下两三百看守这些俘虏,剩下七八百人就去攻打湘州这样的重镇,这部是痴人说梦么?传闻当初关公用五百刀盾手就攻下了长沙,也就是眼前的湘州,可是关家刀盾手那本来就是私兵之中一等一的存在,放在这个时代恐怕和程峰的那些妖孽麾下相比和不遑多让。 萧世廉怕不是因为这一战的胜利而疯狂了? “现在不攻城,难道等到天亮了,被陈叔坚发现我们不过是一千人,还要控制几千俘虏的实情?”萧世廉冷哼一声,“不但要攻城,还得打的轰轰烈烈,打到陈叔坚和陈叔俭只能缩在城池里不敢露头才行,否则天亮了我们跑都没处跑。” “诺!”将领们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急忙答应。 而萧世廉这个时候显然也明白过来,李荩忱为什么会毫不犹豫的将这个任务交给自己,显然李荩忱也意识到占据肯定不会和想象之中一样总是顺顺当当,真的到了这等关头,程峰他们的眼界终究还是浅了些。 更何况水师已经冲上去了,他们也不能在这里看热闹! “嗖!”箭矢呼啸着在头顶上掠过,实际上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陈叔慎只觉得自己的大腿颤抖了一下,下意识的想要向后退,不过看着亲卫们都先在前面撑起来盾牌,陈叔慎还是鼓起勇气继续向前走。 毕竟自己是南陈的皇室,这一场大战若是南陈败了,真正倒霉的肯定少不了自己,所以这个时候能够保卫南陈的也就只有他们这些皇室了,至于其余的军队······只要他们不临阵倒戈就不错了。 上了北城门,陈叔慎看着陆续出现在火光之中的敌人,神情凝重,而一名亲卫快步过来:“殿下,长沙王殿下请您过去。” 湘州城最先受到攻击的地方就是位于东北角的水门,这里向东连接湘水、向北连接洞庭,一直都是水路交汇和发达之处,因此城外也有大量的屋舍和码头,现在这些因为战乱而早就已经空荡荡的屋舍已经变成了水师投石机的石块,不断地抛射到城墙上,显然蜀汉水师也在节省储备,等着后续的大战。 湘州作为南陈的西部要塞,当然不可能因为一处营寨被攻破,城池就会被动摇根本。在湘州城中,南陈依旧储备了大量的器械、粮草等等,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兵马,城中守军上万不说,还有一万多发动起来的民夫,依托这样的城池,已经足够阻拦三四万人的进攻。 对于这样的城池,李荩忱当然也没有指望着一战能下,历史上杨素能够拿下湘州城,也不是因为大军攻克,而是在建康府一带已经危在旦夕的时候,湘州主将、岳阳王陈叔慎为了避免已经变得不必要的兵灾,所以主动开城投降。 只不过现在守卫城池的主将已经不再是没有上过战场的陈叔慎,而是曾经坐镇西线、一手经营湘州的陈叔坚。 这就意味着湘州不再是随便打打就能够攻克,李荩忱已经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而之所以要先一步偷袭拿下城北营寨,实际上更多的是因为李荩忱看中了营寨之中的粮草,有了粮草,李荩忱就可以将更多的船只用来转运兵马,算起来只要还能再坚持一个多月,蜀中新的粮食应该就能下来了。 但是至少在这之前李荩忱还是得斤斤计较。 “砰!”一声巨响,石弹重重的砸在了城墙上,夯土的城墙可受不了这样长期的轰击,尤其是这里并不是主城门,而是水门,这就意味着城墙和城垛的厚度可比不得其余城门,很快城墙上的很多城垛都硬生生的被石弹砸塌。 “盾牌掩护,不能让敌人船只上前!”陈叔坚果断的下令,他的脸上还带着一道血痕,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刚才冲的太快了,而亲卫没有跟上。 一支支火矢射出去,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蜀汉水师却一直很精明,只是在火矢的边缘上不断地抛射石块,似乎并没有直接冲击水门的意思。 但是陈叔坚也不敢掉以轻心,有了荆州水师的帮助,敌人的水师已经完全占据了水面,所以强攻水门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尤其是蜀汉水师可是有前科的,当初攻克成都府可就用的这一招,陈叔坚可不能让自己变成另外一个蜀郡太守常黎。 “兄长,这里太危险了,你先下去吧!”陈叔慎躲在盾牌后面飞快的过来,“至少撤到旁边城墙上!” 陈叔坚倒是没有拒绝,水门的上层建筑都已经快被扫荡干净了,若是敌人的船只真的冒着被点燃的风险冲上来一通乱箭,那么恐怕陈叔坚真的要凶多吉少。 当前的局势陈叔慎都能看清,更何况是陈叔坚。 戚昕这个荆州水师的中流砥柱都投降了,再加上之前吕忠肃、顾觉等人的“榜样”作用,南陈国内的这些官员和将领心向着谁已经无需多说,真正能够靠得住的恐怕就只有南陈皇室的人了,所以陈叔坚很清楚,现在的自己不能死! 在亲卫的掩护下退到上城步道上,陈叔坚方才发现自己脸颊上的伤口都已经结痂,不过也顾不上那么多,沉声说道:“敌人的攻势虽然很猛,但是一直没有攻城,说明他们的兵马人数应该不算很多,但是援军一定在路上了,敌人能直接出现在湘州城下,不用说荆州水师已经全部反了。” 第九百八十六章 地位尴尬 “这个戚昕,该死!”陈叔慎恨恨的说道。 “国难当头,人各有志。”陈叔坚苦笑一声。 李荩忱都已经把乐昌、顾野王这些人抬出来,再加上吴明彻和徐陵,未尝就不能代表道义和正统,而自己的父皇生了这么多的孩子,到时候李荩忱随便抓一个皇子逼着他登基之后再禅位,然后就真的是名正言顺了。 这一切都再简单不过,尤其是南北朝风云变幻一代又一代,大家早就熟悉了这些套路,因此当李荩忱所向披靡的时候,这些有的还曾经当过前梁臣子的文武官员们纷纷倒向李荩忱也在情理之中,不能指望他们对一个只存在了二十年的王朝有什么忠诚可言。 不管戚昕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敌人这么快就出现在湘州城下,那么就说明荆州水师想要联络李荩忱早就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而绝对是至少三四天内就已经有所准备。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戚昕实际上也已经变成滚滚洪流之中的一部分,向前向后已经身不由己。 人心思变如此,朝廷实际上已经无能为力。 陈叔坚看向自己的弟弟:“不管怎么说,我们必须要尽可能的守住湘州城。” “可是之后呢?”陈叔慎喃喃说道,“现在各处都在吃紧,朝廷的援兵恐怕也已经捉襟见肘了吧,而且就算是真的抽调出了军队,那么统兵的人有真的能信得过么?这李荩忱和大陈的关系实在是太深了······更何况你看戚昕,至少白日里还没有流露出反意,这说明他被迫的可能比较大,也就是说到现在这个时候,下面的人也都信不了了,戚昕统率荆州水师这么多年,尚且如此······” “那也要守下去,至少我们两个还在!”陈叔坚冷声说道,“我们可是大陈的皇室,别人可以不管这朝廷,可是我们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陈叔慎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蜀汉水师的进攻还在继续,石弹砸在城上,也是砸在陈叔慎的心上。 李荩忱难道真的会那么狠毒,不惜对南陈皇室痛下杀手么,毕竟有东南世家和乐昌在,李荩忱应该不敢吧······ “马上就要天亮了,敌人肯定会加紧进攻,”陈叔坚并没有察觉到陈叔慎的神情变化,沉声说道,“赶快安排后面的民壮上城!” “怎么了?!”陈叔坚看到陈叔慎没有回答,声音加重几分。 陈叔慎打了一个激灵,急忙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而陈叔坚以为陈叔慎是感到害怕了,轻轻叹息一声,自己的这个弟弟毕竟是没有上过战场,害怕和紧张也在情理之中,自己第一次上沙场的时候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 但是家国危亡的紧要关头,能够靠得住的也就只有皇室宗亲了,所以陈叔坚也好,陈叔慎也罢,都没得选。 伸手拍了拍陈叔慎的肩膀,陈叔坚径直起身:“安排民壮上城吧,天亮之后敌人的进攻必然会更加猛烈。” ———————————————— 看着出现在水面上的五牙大舰,戚昕的心情五味杂陈。 李荩忱来得很快,这就无疑在告诉戚昕,他对于手下的控制已经几乎没有,否则敌人的水师主力云集巴陵矶在,就等着荆州水师放行直入洞庭,而若不是手下的将领不断在谎报军情,戚昕不可能对此一点儿都不知道。 他对这一场大战的掌控,还停留在蜀汉水师的斥候在巴陵矶之外试探,却不知道被自己的手下说成是斥候的蜀汉水师船只,都是由五牙大舰组成的。 这种被背叛的感觉可不怎么样,可是戚昕也明白这些将领的选择并没有错,大战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李荩忱对南陈形成了包夹,而北周这个时候自然是没有余暇南顾的,这天气转暖,内战肯定还会继续。因此恐怕在现阶段没有人能够拯救南陈了。 所以这些人作出了明哲保身的选择,也能理解,毕竟他们也曾经在狼尾滩、在夷陵舍生忘死的拼杀,也算是为这个国家流血了。 他们想要和平,而能够带来和平的显然不是南陈朝廷,而是站在船头上正笑眯眯看着戚昕的李荩忱。 “戚将军弃暗投明,当真为楷模。”李荩忱看到戚昕上船,快步迎上来,更甚至他出现在船头上就是为了迎接戚昕。 戚昕急忙拱手行礼,而李荩忱伸手托了他一把:“将军英勇,某都看在眼里,今日有将军为臂助,荡平江南,指日可待!” “殿下过誉了。”戚昕苦笑一声,自己怎么说也是被一帮手下半强迫着投降的,也不求李荩忱能够委以重任,这天下眼见得就看到了和平的曙光,自己干脆解甲归田去做一个农家翁也未尝不是坏事。 李荩忱看到戚昕的表情就能够大致猜测到他在想什么,当然李荩忱也知道戚昕的旧部是不可能再交给他了,就算是戚昕还想要统带这一支队伍,他手下的那些将领恐怕也不愿意,毕竟他们可是瞒着戚昕和李荩忱暗中做了那么多事情,就算是戚昕不计前嫌,他们也得好好掂量掂量之后会不会被报复。 但是戚昕无论怎么说也是这个时代少有的水师人才,李荩忱当然不可能允许他解甲归田,当下里李荩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来,戚将军,外面风大,我们到船舱之中叙话。” 虽然不知道李荩忱想要和自己说什么,但是自己现在的身份十分尴尬,恐怕也就算比阶下囚好一些,所以戚昕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而李荩忱伸手推开舱门,一张巨大的舆图悬挂在墙壁上。 看到这一份舆图的时候,戚昕眉头微皱,因为这是一张详细的江南以及外海的舆图,这样的舆图戚昕并不是没有见到过,在东吴时期,孙权就曾经派出卫温等人带领船队探索东南沿海,也曾经派出使者走海路北上辽东襄平联系公孙家族,所以对于大海,华夏民族、尤其是江南的南朝并不是一无所知。 可是李荩忱现在连江南都没有拿下,就开始考虑外海的事情么? 志存高远是好的,但是有的时候看的太远可就是好高骛远了。 第九百八十七章 妥善安排 李荩忱伸手点了点舆图:“从江南转往外海并不是什么难事,长久以来我们都没有探索扶桑、南海,主要还是因为九州之内的战乱和船只的不合适。但是这些传说之中的地方终究是存在的。” 戚昕意识到李荩忱并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神情严肃起来,汉代的疆域曾经抵达交趾和日南,但是根据记载,日南还没有到太阳的南面,继续向南还有大片的土地,那里阳光和雨水充沛、也是不折不扣的鱼米之乡。 更不要说出海向东还有蓬莱、扶桑等传说之中的海上仙山。 现在看来,华夏之内战乱尚未终止,但是李荩忱的目光显然已经不再局限于此。 只是不知道李荩忱这么着急的谋划海外之事,所为的是什么? 若是带着童男童女去寻找仙丹,戚昕可是坚决不干的,本来这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当初秦始皇横扫六合,到最后不也是没有得到长生不老的办法么,这种注定完成不了的任务,戚昕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去执行,更何况这背后可少不了劳民伤财。 似乎看穿了戚昕的心思,李荩忱微笑着说道:“墓对于长生不老并没有什么兴趣,寿命本来就是上天注定,根本强求不得。寻求长生不老仙丹这种事情某不会去做的。” 作为一个后世人,李荩忱当然不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眼见得戚昕稍稍松了一口气,李荩忱对于这个人倒是多了几份赞赏,紧接着说道:“大汉因为过于强盛而灭亡,最终国家四分五裂、外族入侵,方才有了今日。我们既然重新将这三百年的战乱归于和平,那么久必须要想一个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更何况就算是在短时间内我们可以拿下江南,长期里还是需要找到合适的方法去获得更加便宜的劳力和更加多的粮食物资。” 戚昕隐约猜测到了什么。 商贸! 这位汉王殿下对于商贸的重视可谓是前无古人了,而事实证明也正是因为在他这种重视和鼓励之下,蜀汉的商贸正在蓬勃发展,甚至反过来催动着农业的发展,这让很多人在腹诽李荩忱离经叛道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汉王殿下的确在乱世之中摸索出来了一种新的治国的办法。 三百年乱世,对于华夏民族来说是刻骨铭心的疼痛,多少汉人死于战火、沦为奴隶,想要彻底避免这种悲剧再一次上演,就必须要想到一个能够让国家强大但是又不至于因为强大而分裂的办法。 至少李荩忱现在所做的给了人一个不错的思路。 而很显然,李荩忱将目光放在外海上,或者准确说是放在东海和南海上,就是想要通过海运来发展商贸。 以戚昕的经验,这并不是不可能的。 可是戚昕也清楚,凭借现在的船只和航海技术,想要顺利的抵达李荩忱想要到的这些地方,未免有些难度。之前历史上有记载的次数也是少之又少。 这必然不是一年两年内的功夫,但是如果有朝廷的大力支持的话,也并不是不可能。 听李荩忱的意思,似乎······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这一次大战,戚将军也已经累了吧?现在南部郡和巴郡的造船厂正在研究打造新的海船,为的就是能够改善原来海船和楼船存在的问题,让我们的战船可以轻松的行驶在海面上,不再畏惧风浪,戚将军是某麾下最有经验的水师将领,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戚昕怔了一下,心中顿时狂喜,现在的他地位无疑有些尴尬,如果回到军中那么就会面对一群背叛自己的属下,而且还要和曾经是布下的王昌平起平坐,甚至还有可能要听命于王昌,这对于戚昕来说当然是很难接受的。 但是要说真的解甲归田,他有多少心有不甘,自己这一路走过来,未免有些憋屈。 现在李荩忱采取这样的办法,显然就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能够休息一段时间,但是也不至于真的离开军队。 戚昕想要避免现在身份的尴尬,而李荩忱也需要有一个经验丰富的将领来指导新战船的打造,显然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尤其是现在新战船的打造遇到了一些经验上的困难,更是需要戚昕这样的人存在,这些新式海船不但可以提前开启海上丝绸之路,为李荩忱带来足够的财富,还能够作为北上进攻中原的手段之一。 美帝仁川登陆的战术李荩忱可是知道的,不得不佩服老麦。麦克阿瑟自大、狂傲甚至自私,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将美帝的优势发挥到极致,无论是跳岛作战还是仁川登陆,美帝的工业优势、战略投送优势以及精确地打击等等都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李荩忱不指望着能够在这个时代就上演一场完美的仁川登陆,但是如果能够运载士卒直接进攻山东或者河北,那么就等于在敌人的后方站住脚跟,这对于北上的战事绝对是有利的。 这一场战争已经进行到了这个地步,南陈剩下的也就只有负隅顽抗,因此李荩忱有必要开始为下一场战争做准备了。 “若是戚将军没有意见的话,这两天就可以动身前往巴郡了。”李荩忱微笑着说道。 戚昕郑重一拱手:“遵命,属下一定会为殿下打造出来一支能够纵横海上的水师。” “不,”李荩忱却让戚昕惊讶的打断了他,看着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的戚昕,李荩忱笑了一声,“是海军。” 戚昕怔了一下,这个名称是他从来都没有听过的。 海军,海军,为大海而生的军队,从诞生那一刻开始就志在星海! 这一刻,戚昕再也不怀疑李荩忱发展海上力量的决心。 看着戚昕转身离开,李荩忱深深呼了一口气,而李平在这个时候敲响了舱门:“殿下,王后求见。” 李荩忱应了一声,李平急忙将房门打开,乐昌缓步走近来,身后的婢女捧着汤煲,看着李荩忱带着疲惫的神情,乐昌不由得有些心疼,但是有外人在又不好上前。 注意到乐昌纠结的神情,李荩忱又好气又好笑,摆了摆手,亲卫们和婢女很识相的退下,而李荩忱攥住乐昌的手:“怎么了?” 第九百八十八章 有机会和没机会 “没事,妾身就是担心夫君这几天没日没夜的太疲惫了,所以特意煲了鸡汤,给夫君补补。”乐昌急忙说道。 李荩忱伸手轻轻的将她鬓角落下来的一丝秀发拨到耳后:“湘州大战在即,这全军上下,谁还有心思休息,没事的。” 乐昌柔柔的应了一声,而李荩忱笑着说道:“湖上风浪也不小,就别着急回去了,陪某一会儿。” 想到了什么,乐昌低声说道:“刚才出去的是水师的戚将军吧?” 李荩忱微微颔首:“不错,横海将军戚昕。” “也不知道下一次来的是谁······”乐昌不由得感慨一声。 李荩忱顿时哈哈大笑:“某可等着你父皇和陈叔宝呢!” 乐昌怔了一下,而李荩忱伸手揽住她:“有的时候长痛不如短痛啊。” 虽然知道李荩忱这样说的没错,但乐昌还是抱紧李荩忱:“夫君,妾身好害怕那一天,妾身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面对······” 李荩忱郑重说道:“有某在呢,某会解决好的。” 有些诧异的抬起头,乐昌不明白李荩忱是什么意思。 而李荩忱只是看着她的眼眸:“相信我。” ——————————- “砰!”投石机抛出的石弹重重的砸在城墙上。 鼓声在城墙下回荡,而蜀汉弓弩手一步一步向前推进,在他们的前面还有人。 并不是快马加鞭赶过来的援军,而是昨天晚上南陈军队的俘虏。 萧世廉也好,程峰也罢,都很清楚随着天亮了,守城的陈叔坚肯定就会发现偷袭城北营寨的不过是一千名蜀汉军队,只要城中随便派出一支军队都有可能将其击溃。 可是昨天的夜色实在是太短了,等到萧世廉统计和集结好营寨之中的投石机、床子弩等武器准备开始进攻的时候,天都已经蒙蒙亮。 无奈之下,萧世廉也只能兵行险招,催动着营寨之中的俘虏向湘州城发起进攻。一开始程峰他们都以为萧世廉已经是在情况危急之下发了疯,现在最好的决定明明是抓紧请求水师的掩护,至少这些人手不会白白的折损在这里。 不过现实的情况却让程峰他们有些吃惊。 当萧世廉手指着湘州城开出了足够令人心动的赏格之后,这些俘虏几乎都和打了鸡血一样抄起来兵刃向着城墙发动进攻,而程峰他们只需要在后面操控投石机和床子弩等器械提供掩护就可以。 这些原本是拿来保卫湘州城的器械很快就变成了攻城的器械。更重要的是陈叔坚之前都已经做好了在李荩忱杀入洞庭口、占领岳阳等地却立足未稳的情况下发动反击的准备,因此营寨之中甚至有两台体型巨大的云梯车和不少简易云梯,现在自然也都成了萧世廉拿来进攻湘州的依仗。 看着程峰等人目瞪口呆的神情,萧世廉不由得笑着说道:“且不说某给出的赏赐足够丰富,现在我们大军不日就会抵达湘州,所以与其等到那个时候被遣返或者编入军中,还不如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抓紧先建功立业。” 顿了一下,萧世廉苦笑一声:“这大战都已经打到这个地步了,陈人不过是苟延残喘,之后的战斗可想而知已经越来越少。当兵打仗众所周知就是建功立业,这剩下的机会越来越少,怎能不抓紧把握。” 程峰等将领顿时怔了一下,恨不得现在也跟着向上冲。的确如萧世廉所言,湘州和江陵若是落入李荩忱的手中,那么建康府的西面就是真的门户大开,南陈朝廷应该也快支撑不下去了吧,到时候南陈朝廷若是没有骨气的直接投降,那么大家建功立业的机会可就越来越少了,现在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些家伙抢在前面。 这帮人的心思显然萧世廉都察觉到了,淡淡说道:“一个陈国,不足挂齿,之后还有更难对付的周人和突厥人呢,你们着急什么。你们无论如何说也都是从龙元戎,汉王是不会亏待你们的。至于今天这些人么······” 一边说着,萧世廉的目光一边转移到前面正在疯狂向着湘州城发动冲击的士卒,看着他们一排一排的倒在檑木滚石和箭矢之下,但是后面的人却还在源源不断的向前,没有多说。 今天这些人只是萧世廉在没有办法之下拉出来的炮灰,这足足数千人的战俘之中,最后真的能够脱颖而出的又能有几个人,可以说今天大多数人都会永远的倒在这一片土地上。而且就算是真的有人出人头地,那么他战俘的身份本来就是上升的阻挠,更何况凭借一个两个人又怎么能够撼动整个元从系? 不管巴蜀世家、东南士族还有弘农杨氏等关陇集团世家之间又怎么样的矛盾,说到底他们都是归属于李荩忱麾下从龙最早的一批人——当然要真的说资历,肯定是萧世廉和裴子烈排在前面,而他们两个也很聪明的从来不代表任何一个派系的利益,俨然是只听从于李荩忱一个人的命令——因此当真的有什么和外人、尤其是后来者的矛盾爆发的时候,这三个派系还是会站到一起,以从龙元戎的共同身份来对付敌人。 所以萧世廉并不想过度的打压后起之秀,一个王朝想要前进,自然少不了一代一代的人才更迭,而华夏民族从古至今最不缺乏的就是有能力的人物,因此一些家族的兴衰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说今天驱动战俘作为前锋,一来是想要自保和消耗湘州守军的力量,二来萧世廉也想看看,这南陈军队之中可当真还有可用之人。 “火船准备好了没有?”王昌伸手按着船楼上的城垛,目光肃杀。 北门方向传来的阵阵厮杀声,告诉他留给水师的机会可不多了,若是再有如晚上那样隔着远距离投掷石块,那么这攻破湘州城的机会就有可能和水师没有关系了。 王昌不得不承认,萧世廉的确是一个狠人,竟然能够催动战俘上战场,这也让原本已经做好先掩护萧世廉撤退的准备的王昌不得不开始正视眼前的战局。 萧世廉一时半会儿估计是不会走了,而蜀汉水师也不能在旁边看着。之前的夷陵之战,最大的战功实际上在程峰。 第九百八十九章 浴血湘水 而陆师打的也很凶猛,偏偏是被给予厚望的水师,最终被拦江铁索挡住进退不得,竟然还是等到陆师打下了营寨才解救了水师。 因为这个原因,水师上下都觉得有些抬不起头,之后的追杀也甚是凶狠,等到李荩忱的命令送过来的时候,王昌都带着水师船队杀到了公安城外,之后更是直扑巴陵矶,一路上可以说是马不停蹄。 但是归根结底这一路上水师更多的时间是在行军,而其最大的对手荆州水师也不是被战胜的,是自己主动投降的,这就让很多人在背地里都说水师只能投机取巧,根本没有办法凭借自己的力量战胜敌人。 对此王昌以降自然都是憋着一口气呢,现在已经在湘州城下,说什么都不能再让萧世廉抢了先。 那样水师还要不要面子的了! 当初陈智深进攻蜀郡的时候,水师是主攻,是决定性力量,现在进攻的是江南的城池,水师更不能落后。王昌很清楚,等以后李荩忱转而北上的时候,水师恐怕就真的要沦落为后勤大队了,尤其是现在打造的五牙大舰,很难克服海上的风浪,就算是水师真的想要继续发挥战场上的作用,也得等新式的海船建造出来,那时候北方还有没有敌人都不知道呢! 留给水师的机会不多了,身为蜀汉水师的统帅,王昌在感激李荩忱没有直接让戚昕替换他的同时,也必须要知道自己肩负的责任。 “将军,火船都已经准备好了,”姜先快步走过来,迟疑一下还是说道,“属下请求作为前锋!” 看了一眼自己手下的这名猛将,王昌一时间有些犹豫。这也不怪他,之前的夷陵之战姜先的确打得不好,当然主要责任不在他,但水师没能突破拦江铁索,身为前锋的姜先肯定是要承担指挥和安排布局上的责任的,尤其是作为前锋的三条五牙大舰,其中的两条都因为损伤实在是厉害不得不提前返回造船厂维修,对此负责指挥的姜先更是主要责任。 这也让王昌这个时候有些犹豫,不过他还是微微颔首。 姜先此人的能力的确摆在这里,而且另一个崭露头角的将领邱志现在正在重新整编群龙无首的荆州水师,一时间也抽掉不出来。 “必须要打出水师的威风!” 湘州毕竟是连接中原和荆南甚至是岭南的重镇,水运是货物南来北往的主要方式,因此城池的水门修建很高大,并且通过引入城中的湘江水可以轻松的抵达城池的大部分地区,这也让水门的争夺同样变得重要起来。 已经被拆干净的码头上,一面面大盾竖起来防止城头的箭矢,而临时从船上拆下来的投石机、床子弩等森然列阵,相比于晃动的船只,显然距离更近、面积更宽阔的码头是更好的选择。 而原本布满船只的河道这个时候已经被完全清空,水面上漂浮着的木头和尸体等等还在述说着昨天晚上交火的激烈。而准备好的火船已经沿着河道摆开,船头都经过加固,可以应对冲击。 不管怎么说水门的下半部分都是木头制成的栅栏,就算是有再好的防护措施,也经不起火船接二连三的冲撞。 火焰永远都是木头最致命的敌人。 随着姜先一声令下,第一排火船已经飞速的向着水门冲过去,而水门上的南陈士卒也在拼命的射箭,操控火船的水师将士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是这个时候火船的速度已经提升起来,火焰也已经被点燃,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这些船只带着熊熊烈火扑向城门。 “砰!”一声巨响,有如离弦之箭的火船撞在栅栏上,火焰顿时顺着木头制成的栅栏向上攀爬,而城门上投掷下来的石块压在船只上,很快就把火船砸沉,可是栅栏上已经留下了星星点点的火焰,等第二条火船也撞上来的时候,这火焰再一次疯狂的燃烧! “放箭!”姜先大声吼道,身为偏将军,他应该已经有三四年没有指挥过走舸这样的小船了,但是现在为了这一场大战的胜利,更是为了自己的名誉,这些都不重要了。 走舸上的弓弩手拼命的向城头放箭,而桨手们也在整齐的口号声中驱动船只飞快靠近水门。 一声呼啸骤然破空,石头重重的砸在旁边一条走舸上,走舸剧烈的晃动了一下,顿时失去控制,顺着水流撞在一旁的堤岸上,船只很快就进水,船上的士卒纷纷逃命。但是姜先看也不看损失的船只,只要船只被击中,几乎也就等于失去了进攻能力,那么对于姜先来说,这就不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了,他的目光至始至终都在前方。 水门上的建筑本来就不多,但是布置了大量的床子弩,在水门后面还有投石机,只不过昨天晚上蜀汉水师已经集中力量用投石机轰击城墙,现在城墙上的设施都已经被夷平,但是还是有两台床子弩被修复,而显然城门上负责指挥的陈叔坚并不打算在蜀汉水师投石机的虎视眈眈之下贸然暴露自己的最后这两个依凭,一直等到姜先的前锋发动进攻,陈叔坚方才下令施放箭矢。 两支粗大的铁矢骤然跃出城门,卷动呼啸的风直扑向水面上快速逼近的走舸,一支铁矢正中目标,从姜先的旗舰尾部扎进去,顿时刺穿了两名士卒的胸膛。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恐怕就是这铁矢的劲道很大,并没有停在船上,而是直接带着两个猎物落入水中,水面上顿时泛起层层涟漪。 血红色的涟漪。 而另一支铁矢则从两艘走舸的中间穿过,呼啸的风让船上的士卒都打了一个寒颤。 城头上的床子弩没有下一次发射的机会了,七八个石弹几乎同时命中了它们所在的位置,也顺带将水门上这最后一点儿城垛也摧残干净,整个水门上只有一面面盾牌还在勉强阻挡着从城下射过来的箭矢,而士卒想要搬动檑木滚石,就只能弯着腰了,否则就擦着头皮飞过去的箭矢会随时收掉他们的性命。 又是一轮石弹投掷过来,密集如雨下。 第九百九十章 激战湘州城 不得不说湘州城中还是准备了足够的攻防器械,这从萧世廉能够在城外轻轻松松缴获十多台投石机就可以看得出来。随着南陈在淮南的梁郡等地建设了工坊、能够满足两淮战事的需要之后,江南等地的器械应该都堆积到了湘州一线。 显然南陈朝廷对于身处江陵,显然也已经快拥兵自重的萧摩诃还是抱有怀疑态度的。 至少绝对不像是当初陈顼相信吴明彻那样相信萧摩诃,因此南陈至始至终苦心经营的还是公安到湘州一带的防线,这一点从顾觉向李荩忱移交了公安城中的各种攻防器械就可以得到佐证。 而现在虽然城外的物资毁于一旦,甚至正在反过来进攻湘州城,但是至少湘州城内部的投石机等器械还是很充足的。无数的石弹呼啸着砸过来,在并不算非常宽阔的水面上掀起阵阵水柱,翻涌的浪涛让姜先等人的船只几乎很难向前,而且还有三四条走舸已经被投石机抛射的石弹摧毁。 “快点,再快点!”姜先急红了眼睛,船上的所有人几乎都在拼命划船,甚至就连姜先自己都恨不得把手伸到水里,至少聊胜于无。 “砰!”一块并不算大的石头砸在了一名士卒的身上,那名士卒惨叫一声,当场就晕死过去,哪怕是有头盔的保护,估计也是活不成了。但是船上的其余人根本无视了这些,对于他们来说,这本来就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必须要抓紧冲到城门洞中才有保命的可能。 石弹掀起的水浪重重的拍打在走舸上,船只晃动一下,差点儿向着旁边的堤岸冲过去,不过好在无论是船上的幢将还是姜先本人,都是经验丰富的水师将领,很快就指挥桨手通过改变力道而重新控制船只,与此同时,这一艘走舸也在前面的两艘同伴船只都沉没或者搁浅的情况下,第一个冲到了门洞中。 门洞之中的木栅栏已经完全被大火烧过一遍,木头早就已经变成灰烬一样的黑色,船只撞在上面,硬生生的将这木栅栏直接撞开,无数的飞灰扑了将士们满脸,但是每个人都瞪大眼睛看向前方。 进入城池之后,河道自然而然的收紧,而守军早就已经在河道上布满了铁索,甚至第一道铁索还是带有倒刺的,若是直接撞上去肯定少不了船毁人亡。 而姜先在这之前就已经通过荆州水师拿到了湘州城中的布防图,谅这短短一天之内陈叔坚也没有办法做出多少改变。 姜先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直接顺着河道向前冲,城中河道狭窄,这是不争的事实,若是直接顺着河道,那肯定就会成为河道两侧屋舍之中南陈弓弩手的活靶子,只要是一通乱箭就可以让姜先他们损失惨重,甚至全军覆没也不是不可能。 因此姜先的计划就是在城门内的码头处直接弃舟上岸。 “放箭,放箭!”双方的将领几乎在第一时间就都下达了命令,箭矢呼啸着扑向对方。 大多数的箭矢都刺入了盾牌上,但还是有士卒中箭倒下。 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绳索准确的套中码头上的桩子,走舸几乎是以冲滩的速度重重的靠在码头上,整个船剧烈的晃动了一下,船上士卒若不是早就有准备,纷纷抓住了牢固的地方,恐怕非得人仰马翻。 姜先一把抽出刀,第一个跳下战船,船只实际上还没有完全的靠在码头上,刚才那一下让船自然而然的重新向后退开,而姜先一脚踩在没入水中的台阶上,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岸。 码头上的南陈弓弩手还在忙着后退,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如此生猛,转眼就冲到面前,顿时码头上乱作一团。不过好在几名南陈仗主果断的下令刀盾手先后退,以牺牲前面十几名弓弩手的代价,让后面的士卒可以把准备好的塞门刀车推上来。 “压舱木,快!”姜先瞳孔骤然收缩,显然颇有战场经验的陈叔坚已经料到了他会这样做,这些按理说应该出现在陆地上城门那边的塞门刀车没有想到在这里也有准备。 塞门刀车是城门被攻破的时候最简单有效的防御方法,可能够让敌人大量涌入的步卒在第一时间遭受猛烈的打击,但是相对应的,作为一种在防守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常见的装置,塞门刀车并不是没有破解的办法。 无论是用大盾直接顶过去,还是用巨木撞击,都能够有效地顶开塞门刀车,但是这些攻城器械一般都是陆地上的工程队伍所装备的,水师的走舸这么小,自然没有办法装下这些东西,如果任由敌人的塞门刀车向前推进,那么姜先他们会直接被逼回到船上。而敌人的弓弩手冲上来,那么姜先他们会完全变成活靶子。 所以姜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压舱木抬出来。 走舸只是一种轻型的运兵船只,直接拿来冒着敌人的箭矢和石弹突击城门的话,很容易因为船只太轻而受到水浪的影响难以掌控,所以在这之前所有的走舸舱底都放上了一块压舱木在提升重量和降低船只的重心。 只是之前的姜先也没有想到,这压舱木竟然在这个时候起到了作用。箭矢呼啸着从身边掠过,姜先紧紧咬着牙,看着越来越近的塞门刀车,而两名幢将一起抬着压舱木过来,姜先大吼一声,同样加入到这个行列之中,几个人抱着压舱木直接向着塞门刀车撞过去。 “砰!”一声巨响,塞门刀车硬生生的被撞着后退,而姜先他们毫不犹豫的迈着脚步大步向前,硬生生的将塞门刀车撞开,而其余的士卒则飞也似的顺着缺口涌进去。 “杀!”姜先随手将压舱木一丢,抽出刀直接扑向旁边的一名南陈仗主,而那南陈仗主看着四面八方围上来的蜀汉士卒,一时间竟然乱了阵脚,率先向后跑。 本来码头上的南陈军队并不少,结果谁曾想到这个仗主一跑,其余的士卒竟然也都跟着开始后退,而后面的人不明所以,还在向前,顿时码头上愈发混乱,这倒是让姜先又惊又喜,急忙带着人扑向近在咫尺的上城步道。 第九百九十一章 北门 箭矢狠狠的扎在姜先的肩膀上,姜先向前冲锋的身形也随之一顿,不过很快就更加快速。 南陈军队的混乱也并不是偶然,毕竟这些士卒多数都没有战场对敌的经验,更有一些甚至本来就是抓来的丁壮,因此临阵乱了阵脚也在情理之中,谁都没有想到这些蜀汉的水师士卒竟然也这么能打。 这也不怪他们,李荩忱麾下一直在出彩的毕竟都是陆师,包括李荩忱的左臂右膀——萧世廉和裴子烈以及一向以悍勇出名的陈智深,都是陆地上的将领,很多人自然也就忽略了蜀汉水师的勇猛,李荩忱当初能够一路从巴郡打到蜀郡,水师功不可没。 现在陈叔坚就在上城步道指挥战斗,姜先和陈叔坚已经能够四目相对,陈叔坚已经抽出佩剑,紧紧看着姜先,只要姜先继续向前,陈叔坚会毫不犹豫的带着亲卫投入战斗。 湘州城的攻防已经到了生死关头,每个人唯有全力以赴。 一通箭矢呼啸着射过来,上百名南陈弓弩手姗姗来迟,这些箭矢显然打了姜先一个措手不及,侧翼的七八名士卒几乎同时倒地,而姜先无奈之下只能抄起来盾牌挡住了几支箭矢,上岸的蜀汉将士只剩下了十几个人,且战且退。 “砰!”一块石弹砸在了城墙上,又是烟尘滚滚。 两艘走舸也趁着城上士卒仓皇躲避的时候冲了进来,走舸上的弓弩手拼命地对着南陈士卒放箭,总算是掩护姜先他们退了下来。 “杀上去!”陈叔坚果断的下令,敌人守住了水门的话,对方的走舸就会源源不断的运送兵马进来。到最后南陈军队肯定会坚持不住。 南陈士卒看到姜先他们撤退,也回过神来,重新开始向前冲,打逆风仗不行,但是顺风仗还是可以的。 “殿下,北门告急!”一名传令兵飞快地跑过来。 “怎么可能?”陈叔坚顿时皱起眉头,陈叔慎虽然没有什么经验,但是一切的攻守器械都是准备好的,又有经验丰富的一帮将领帮忙,对付的又是人数本来就不多的萧世廉,按理说大战才开始没多久,不可能出现这个状况。 “萧世廉催动咱们的俘虏向城池发起进攻,这些俘虏之中不乏有知道城墙弱点的,咱们修补过的几处城墙直接被砸垮了,现在敌人正在猛攻这些缺口,岳阳王的亲卫都已经填上去了。”那传令兵着急的说道,“更重要的是······” “是什么?!”陈叔坚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迟疑片刻,传令兵还是低头说道:“更重要的是我们很多人临阵倒戈······” 陈叔坚怔了一下,不用想也知道,天下大势的变化以及萧世廉抬出来的赏格显然已经让本来就脆弱的军心彻底崩塌。 “压迫敌人,不能让他们越过码头!”陈叔坚还是果断下令,这个时候至少这边南陈是占据上风的,现在陈叔坚也顾不得这边,北门若是被攻破了,水门守得再牢固也没有用。 一边说着,陈叔坚一边已经带着亲卫飞快的向着北门赶过去。 北门的战况甚至要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因为水门的战斗先开始的,所以在水门那边布置的兵马主要都是军中将士,而北面主城们这边更多的则是丁壮,讽刺的是,在城外疯狂的向城头进攻的反倒是南陈的正规军。 再加上北门外营寨中本来就有两台大型的云梯车,所以这北门战况紧急也在情理之中。 城门上的藏兵楼已经千疮百孔,投石机的石弹集中对准了这个最容易暗藏弓弩手的地方射击,根本不给陈叔慎任何一点儿机会。而城门上更是尸体纵横交错,有冲上城头的蜀汉将士的,也有南陈士卒的,鲜血甚至已经将脚下的地面渲染成深红色。 “殿下,这里太危险了!”一名偏将看到陈叔坚过来,急忙带着几名刀盾手冲上来,“岳阳王殿下正在上城步道上,您可以过去!” 陈叔坚微微颔首,却并没有着急走,而是抬头看向城门外,两台攻城云梯车已经被守军的投石机和火矢摧毁了一台,上面的火焰还没有完全平息,整个云梯车就在城门不远处熊熊燃烧。而城门下的壕沟之中同样有不少尸体,而还有密集如蚂蚁的蜀汉士卒抬着简易的云梯等等踏过自己人的尸体和填进去的沙袋快速向城墙冲击。 另外一台大型云梯车也在向着城门冲过来,湘州不仅仅是军事重镇,也是沟通荆南、岭南和江南的工商业重镇,为了方便人员进出来往,城外的护城壕上并不是采用的吊桥,而是用的一座便桥,这在大型城市的城门外并不少见,甚至长安和建康府等都城都有三座以上的石桥连接城门和城外。 而现在这一座便桥自然而然就变成了云梯车进攻的主要通道,毕竟大多数的护城壕都是直接被尸体和沙袋填满的,凹凸不平的地面是云梯车很难直接通过的。 “嗖!”一声锐响骤然响起,紧接着云梯车上下万箭齐发。 亲卫们着急簇拥着陈叔坚到上城步道上,而下一刻箭矢呼啸而来,城墙上紧张搬运檑木滚石的士卒成片成片的倒下。不过城门两侧的床子弩也开始反击,裹挟了可燃物的铁矢呼啸而出,有一支擦着移动的云梯车过去,而另外一支则准确的命中了云梯车。 不过云梯车上的士卒很快就将火焰扑灭,与此同时趁着城门上不少南陈士卒都中箭倒下或者躲避箭矢的机会,几名蜀汉将士已经顺着云梯爬了上来,他们搭建云梯的地方都是城墙上出现缺口的位置,因此云梯根本用不到那么长,上下的效率也自然而然提高不少。 湘州城在十多年前经历过华皎之乱,吴明彻挂帅的南陈主力曾经和叛军围绕湘州城大打出手,对于湘州城还是有所破坏的,之后城池进行了修缮,但是曾经的缺口只是进行了填补——当然也不可能把城墙推翻了重建——这个时候就成了投石机进攻的最佳选择。 巨大的石弹撞击在城墙上,很快就将后来夯实的土砸掉,成为了蜀汉士卒最好的进攻选择。 第九百九十二章 陈氏的江山 城墙塌陷的部分不算高也不算低,南陈士卒想要居高临下的射箭并不容易,因为城墙下的蜀汉弓弩手正虎视眈眈,但是相对应的,蜀汉士卒想要爬上墙也不容易,不但要面对从城墙上丢下来的檑木滚石,还要防范箭矢。 更重要的是想要上城的话,实际上还是要通过攀爬的方式,之前几次进攻都被打退就是因为没有完成这最后一步,蜀汉士卒的尸体几乎布满了城墙断裂处的上上下下每一个平台,鲜血顺着凹凸不平的城墙夯土一直流淌到护城壕中。 陈叔坚就眼睁睁的看着几名蜀汉士卒爬上城墙,甚至他们的衣甲都还是南陈的衣甲,只不过在他们的胳膊上都捆绑了不同颜色的布条来区分身份,而几名曾经的南陈仗主和幢将甚至带头冲在最前面。 萧世廉的确把握住了人心,当然也不全是因为金钱和天下大势的诱导,这湘州城中的军队多数都是吴明彻当初进攻华皎和后来进攻江陵的队伍,尤其是当初的一些有功士卒都已经上升到了仗主和幢将的位置上,他们的出身让他们自然而然的对吴明彻所在的一方更有依赖感,除此之外,湘州的军队之中还有不少将领是出身诸如安陆徐氏这样的将门,而现在这些将门也都倒向了李荩忱。 因此趁着这大好的机会抓紧站到李荩忱这一边,对于他们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越来越多的蜀汉将士从缺口处、云梯上涌入城墙,他们的进攻目标实际上非常的明确,就是尽最大可能的摧毁城上的守城器械,一台台床子弩和泼洒金汁、热油的铁锅都被他们破坏。 陈叔坚死死咬着牙,显然萧世廉并没有指望着凭借现在这些兵马就能够一鼓作气的突破湘州城,他就是在用这种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反复消磨湘州城的守备力量。当檑木滚石消耗干净、床子弩等大型的守城器械也都被破坏的时候,湘州城就已经无法继续阻挡蜀汉大军源源不断的涌进来。 一名南陈仗主带着几名士卒护卫着城墙上的最后一台床子弩,床子弩是现在城上能够对云梯车起到威胁的唯一的武器,若是这一台床子弩也被摧毁了,短时间内就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云梯车。 那些简易的云梯再怎么多,人总是要一个一个向上爬的,但是这云梯车可不一样,一个木板直接从城墙等高的云梯车上搭在城头上,云梯车上下层的弓弩手可以同时放箭压制城头上的任何敌人,而至少四五个人可以同时通过木板直接抵达城头,这是简易云梯根本无法相比的。 毕竟简易云梯能够上城的地方就是一个狭窄的垛口,只要两名士卒守住垛口的左右两边,将檑木滚石丢下去,就能够阻拦相当长的时间,而且就算是有一个人能够侥幸的登上城头,那么也必然会面对着数倍于己的敌人围攻,除非是诸如陈智深那样的猛将,否则很难招架这种围攻。 但是云梯车可就不同了,四五个人同时冲上城头,可不是两三个人就能够阻拦的了。 “拦住他们!”陈叔坚也顾不上那么多,至少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敌人的云梯车将兵马源源不断的送上来。 不等亲卫们反应过来,陈叔坚就已经抽出佩刀冲上去,而亲卫们只能无奈的紧紧跟上他。 一支箭矢掠过陈叔坚的身边,他的亲卫直接中箭倒地。而纵身而上的程峰第一眼就看到了衣甲分外鲜明的陈叔坚,当初跟着李荩忱前往建康府的时候,他可是见过这位长沙王的! “儿郎们,活捉陈叔坚!”程峰长啸一声,砍瓜切菜一般将拦路的几名南陈士卒砍翻在地,而十多名将士紧跟其后。 程峰麾下是蜀汉最精锐的队伍,萧世廉当然舍不得轻易地将他们派上战场,但是看着几次进攻都无法突破城墙,程峰实在是按捺不住了,当即向萧世廉主动请缨。程峰麾下是直属于李荩忱的羽林骑,说句实话萧世廉是没有资格命令他们的,只能说是请求协助,但是萧世廉依然不敢冒险,只是让程峰带着几十个将士跟着云梯车前进。 云梯车不但安全一些,而且还是最快速接敌的方式,萧世廉也指望着程峰这些人能够快速突破城墙,毕竟这些投降的南陈士卒已经被从城墙上赶下来了三四次,士气大不如之前,若是再不能取得突破的话,萧世廉真的就只能等援军了。 手持短弩的士卒紧紧簇拥着程峰,短弩接连发射,很快陈叔坚身边的亲卫就倒下了一多半,这也让和几名蜀汉士卒已经厮杀在一起的陈叔坚顿时起了一身冷汗。对方的衣甲明显不同,显然是蜀汉军队之中的精锐,再看这精良的短弩和无人能挡的冲锋,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李荩忱当初曾经带到建康府耀武扬威的那一支精锐。 难道李荩忱已经到了? 陈叔坚不敢多想,因为他自问根本不是李荩忱的对手。 “活捉陈叔坚!”程峰的口号很快就传遍整个城墙,现在周围的蜀汉士卒都知道南陈的长沙王就在这乱兵之中,愈发的卖力冲杀。 “头儿,小心!”一名盾牌手飞快的护住程峰的侧翼,帮他挡住一支完全可以要命的箭矢。 十几名南陈士卒骤然冲入乱军之中,岳阳王陈叔慎虽然手都有些抖,但还是带着亲卫一路杀到了陈叔坚的身边:“兄长,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我们抓紧退下去!” “撤退,向哪里退?!”陈叔坚瞠目欲裂。 现在自己在这里,将士们至少还有主心骨,若是连自己都已经撤退,那么这北门还守不守得住了? 陈叔慎苦笑道:“兄长可能还不知道,水门已经被攻破了。” “什么?!”陈叔坚很是诧异,水门那边明明南陈兵马更多,而且自己走的时候可都是安排好了的。 “李荩忱到了,”陈叔慎无奈的说道,“他们的援军来了。” 陈叔坚紧紧抓着陈叔慎衣袖的手无力的松开,他下意识的向远处看去。浩渺的洞庭水面上,战船林立,而城门外一队队蜀汉士卒正在集结! 大陈的江山啊······ 第九百九十三章 巷战 随着更多的五牙大舰投入战斗,湘州的西北角水门很快就被攻破,当然主要原因或许还是因为姜先守住了码头上的阵地,南陈士卒最终没有将他赶下河,而这样的结果就是源源不断的蜀汉兵马通过这个码头上岸,并且快速的清扫干净城墙上下的敌人。 或许陈叔坚当初就不应该离开水门,若是他还在的话,南陈军队还有可能夺回码头,可是陈叔坚却选择了前往北城门,现在北城门保住了,但是水门却成了蜀汉军队的突破口。 只不过在那等紧要关头下,陈叔坚能够选择的余地本来也没有多少吧······ 姜先的身上已经中了三箭,这只是箭伤,还有多少刀伤甚至就连他自己恐怕都不清楚。从带着几十名将士死守码头,再到后来跟着援兵一路反攻,这个曾经因为夷陵之战的表现不佳而备受指责的将领总算是证明了自己。 洞开的水门处,一艘艘船只正在飞快的转运兵马,而河道上的铁索和铁蒺藜等等都已经被拆干净。水门内的码头规模很大,因为铁索等等的封堵,所以能够使用的实际上就只有门口的一小段,现在总算是全部放开来。 甚至就连一些体型较小的战船也开始投入到转运器械和人马的过程中,毕竟这一场战斗可还没有结束! 水门被攻克之后不久,陈叔坚和陈叔慎就率兵从城门上退了下来,但是湘州城可不仅仅只有一道城墙,内城是曾经的摄政王行宫,也就是陈顼当年主持荆州战事时候的驻跸,后来又增高了城墙,甚至城墙上还布置有角楼,形成内城。 这内城虽然不大,但是和建康府之中的皇宫坐北朝南不同,当时的陈顼为了表示自己对皇位还没有觊觎之情,所以这宫殿位于东南侧,而且城墙高大、易守难攻。 更主要的是陈叔坚和陈叔慎并没有打算单纯的依托城池死守,而是早早的在湘州城中布置下了大量的伏兵和陷阱,其作用自然是想要借助湘州城和李荩忱打巷战,尽可能拖下去。 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蜀汉仗主苏建看着空荡荡的小巷子。 这条小巷子连接码头和不远处的一座仓库,而仓库再往南可就是敌人现在据守的内城,作为大军入城的前锋之一,苏建并没有和大多数的同僚那样选择沿着主干道向前推进——事实证明敌人的伏兵也主要集中在大路左右两侧的府衙之中,高墙深宅给蜀汉士卒的清扫工作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以至于很多时候不得不干脆一把火把屋子烧掉。 苏建选择了这么一条曲曲折折的小巷子,他不确定自己继续向前走是不是能到需要抢占的仓库,但是作为江南人,苏建很清楚只要有仓库的地方必然有水,一来可以在紧急的时候救火,二来可以利用水路方便的转运物资。 现在这条小巷子的尽头就是河道。 苏建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并没有直接走入巷子中,多年的战场经验让他觉得这里不可能这么平静,要知道几条街外现在可是杀的血流成河,陈叔坚在湘州多年,还是有很多靠得住的老部下的,而他并没有将这些人全都安排在城门上,反而主要都集中在街巷中。 换句话说,面对很擅长攻城而且有着各种完善大型攻城器械的李荩忱,陈叔坚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凭借一道墙来挡住他。 只有层层设防、层层拖延,才能够将李荩忱尽量的阻拦在这里,至于之后会不会有援兵抵达、自己又要守到什么时候,恐怕就连陈叔坚自己心中都没有数。 这一战自从自己来到湘州之后,就只有尽全力而已。 因此作为一个老卒,苏建觉得自己已经看穿了陈叔坚的打算,更因此,站在这个空荡荡的小巷子前面,苏建却不敢贸然向前走。陈叔坚经营湘州这么多年,不可能放过这个破绽的。 “踹门!”苏建决定至少要看看这周围的房子里有没有鬼。 毕竟靠近后方的内城和仓库,这周围有资格住的也都是达官贵人了,厚重的朱门被士卒们抬起来攻城木撞的嘎吱嘎吱作响。而苏建屏住呼吸,看着大门在最后一次撞击之后轰然打开。 “嗖嗖!”冷风乍起! 排头的两名士卒几乎在同一时间中箭倒地。而早就等候多时的蜀汉弓弩手急忙向里面射箭,一轮箭后,刀盾手飞快的冲了进去,根本不留给敌人任何一点儿机会。 几名南陈士卒从黑暗之中杀出来,只不过他们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苏建根本不以为意,一挥手:“逐屋清扫,一个都不能放过!” 一边说着,他一边看向周围。 果不其然,小巷一侧的墙边都放着七八个梯子,梯子下面摆放着很多石块,可想而知如果刚才苏建直接带人冲入小巷,会在第一时间遭受怎样的打击。 前方的厮杀声逐渐平息,苏建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南陈士卒,摇了摇头。 这偌大的宅院中实际上就只有十多个人,但是没有一个人投降,这帮家伙不用说也知道肯定都是陈叔坚的亲信,甚至说是······死士。看来这一战可有的打了啊。 “火矢!”此时不远处的大道上,几名蜀汉士卒躲在街道拐角处,一名仗主大声吼道。 几支火矢飞快射出,总算是将前方拦路的那些杂物点燃,看着大火熊熊燃烧,分隔开了整条街道,这些几乎人人带伤的蜀汉将士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敌人在道路中间堆积了很多的杂物,硬生生的将道路挡住,而在这之后还有鹿砦和拒马,弓弩手就散布在这些障碍物之间,不断对着向前冲峰的蜀汉士卒射箭。 与此同时,身后幽深的街巷中还时不时会冒出来一个两个的,虽然人数不多,但是至少首当其冲的那名蜀汉士卒几乎没有活命的可能。 可以说相比于在这里和敌人玩这种一刀一枪的巷战,他们更愿意排成整齐的队伍向着城墙冲锋。 程峰带着几名亲卫趴在不远处的街角,巷战无疑是残酷的,尤其是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连绵的屋舍需要逐屋争夺,使用的也都是冷兵器。蜀汉军队的推进受到阻拦也在情理之中。 第九百九十四章 死士 “攻上去!”带队的蜀汉仗主大声吼道。 街上的杂物已经燃烧的差不多,刀盾手们冲在最前面,箭矢呼啸着打在他们的盾牌上,不过既然已经开始冲锋自然也就没有停下的理由了。盾牌首先撞在还在燃烧的杂物上,火星四溅,而盾牌后的士卒眼睛都不眨一下,继续向前奔跑。 “当!”刀光交错,双方的士卒厮杀在一起。 “我们也上,从这边包抄过去。”程峰果断的说道。 李荩忱曾经在视察羽林骑训练的时候,曾经明确的说过,巷战也是一门学问。如何才能在城镇之中借助本来就有的房屋布置陷阱和埋伏,的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是在这个年代,巷战对于守军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守城必守野,也是中国古代最正统的军事思想,城外的要地是需要把守的第一道防线,一旦这道防线被攻破,那么就是外城、然后是内城,长期以来防守主要依靠的都是营寨和城墙。 这实际上也和军队的构成有很大的关系,毕竟这个时代的军队士卒来源复杂不说,接受的训练也多数都是简单的队列训练,这样固然可以让士卒在沙场上令行禁止,但是也忽略了其单兵和小队的作战能力,而后者在巷战之中是最重要的。 因此在很多情况下,城池一旦被攻破,守军也就再也没有了依靠,毕竟城池破了之后敌人就可以依托街道将节节后退的守军轻而易举的赶出城池。 但是作为李荩忱手下应该算是唯一一支注重单兵作战能力的队伍,巷战也是羽林骑不能忽略的。 程峰已经敏锐的察觉到,陈叔坚放在街巷之中的这一支队伍绝对不是等闲之辈,对方有着很高的单兵作战素养,换句话说这些家伙更像是死士,那种专门在政变的时候快速冲击城池之内的重要府衙和要地、进而控制全局的死士。 但是程峰对此并不害怕,羽林骑可不是为了对付一帮临时征发的民夫而来,他们就是李荩忱手中最锋利的刀,来砍断陈叔坚的这一面盾牌。 箭矢呼啸而来,几名南陈士卒出现在街角的屋顶上,不过早就有所防备的羽林骑径直举起盾牌挡住,而后面的弓弩手已经将短弩对准这几个露出来的脑袋。 一箭穿透! 一切动作都有如行云流水,而程峰看也不看头顶上不断射箭的南陈士卒,他知道后面的自家弓弩手会给他们一一点名的。程峰径直顺着一处倒塌的外墙冲入到了院落之中,而几名南陈士卒直接从瓦砾堆和断墙后面跳出来。 “当!”程峰抬刀躲开迎头劈下来的一刀,紧接着撤后一步,手中的盾牌径直顶在了另外一名士卒的胸口。那南陈士卒显然没有想到对方竟然用刀来防守,用盾牌来进攻,很快一个踉跄后退,不过他已经再也没有机会上前,从左右同时夹攻的羽林骑直接将他斩杀。 “噗!”一声闷响,程峰的盾牌堪堪挡住直扑胸口的箭矢,而他不敢怠慢,这个时候自家弓弩手还在后面没有上来,因此他索性就地一滚,躲在瓦砾堆后面。 后面的三四名弓弩手急忙对着箭矢射出来的墙头攒射,而另外的几名羽林骑直接将点燃的火把丢入旁边的屋子里,火焰顿时升腾,很快就看到一个两个浑身着火的家伙从屋子之中惨叫着跑出来,还不等他们找到水,就被羽林骑轻而易举的斩杀。 程峰冷笑一声,没想到这帮家伙竟然还真的埋伏在屋子里,不过也是,这种前后开门的临街屋子,既可以防止敌人从围墙处冲进来,也可以打开门直接冲出去,算起来这个屋子正对的可是街上鹿砦和拒马那一带,若是当蜀汉将士艰难的越过这些障碍的时候,正好有一支敌军从侧翼杀过来,怕是少不了死伤惨重。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的一道小门发出了一声轻响,程峰怔了一下,手中的刀攥紧,而那门骤然打开!程峰几乎在同一时间纵身而上,直接把领头的那个人扑倒在地。 “自己人!”苏建总算还是看清了对方穿着和自己一样的衣甲,急忙收住手中的刀,大喊一声。 程峰呼了一口气,松开手,两个人看了一眼,苏建有些诧异:“羽林骑?程将军?” “嗯,你们?”程峰看着后面紧跟着冲出来的巴蜀将士。 “征东大将军麾下苏建。”苏建带着士卒一路跌跌撞撞冲过来,都快迷路了,现在总算是看到自己人了。 “你们从哪边过来的?”程峰有些诧异,大部队都在街上,怎么还会有一支队伍和自己一样钻房子? 苏建神情凝重:“本来我们是要从那边的巷子包抄过来的,可是差点儿中了埋伏,所以只能逐屋清扫,一路上损失不少,而且敌人似乎早就已经做好了巷战的准备,所有的围墙都已经被打通,而且我们还在一个地窖之中发现了不少弓弩箭矢。” 程峰微微颔首:“尤其是沿街的屋子里,安排了不少人。现在虽然清扫的差不多了,但是可想而知前方的仓库之中肯定更始严密布防。我们的投石机和床子弩还没有上来,强攻的话伤亡少不了。” 苏建神情凝重几分,而程峰拍了拍他的肩膀:“怕了?” “这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一群负隅顽抗的蟑螂罢了。” 程峰顿时大笑一声:“那我们上!” 此时不远处的一座酒楼上,李荩忱快步穿过还有几具尸体没有打扫的大堂,快步上楼,萧世廉已经在那边观望着前方的战况,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说道:“没想到陈叔坚竟然要和我们打巷战。” “某都看到了,应该是陈叔坚训练的死士。”李荩忱苦笑一声,“这位长沙王可没有我们想象之中的那么老实啊。” 萧世廉显然也想到了曾经对付过的陈叔陵的死士,不用想也知道这些死士原本是拿来做什么的。 “咱们这是帮陈叔宝和陈叔陵挡灾了,”萧世廉忍不住吐槽一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这内城下的仓库恐怕不是这么好打的,有城上的弓弩和投石机支援,而且仓库本身还有一道寨墙和壕沟。” 第九百九十五章 仓库争夺战 李荩忱果断的说道:“强攻。” “为什么?”萧世廉皱了皱眉,李荩忱一向擅长奇兵突出、一举改变战局,甚至就连之前的夷陵之战,都硬生生的让他想出来一个翻越后山的办法,从而已经尽最大可能的避免了战败,怎么现在李荩忱却想要强攻? 伸手指了指前方虽然算不得高大,但是南陈的旗帜依旧还在飘扬的内城,李荩忱冷声说道: “这内城就是陈人的脊梁,我们要做的就是用最直截了当的办法打断它,没有什么比这更能够杀伤陈人的士气了。” 萧世廉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这样死伤肯定不会小的。” “这样是为了以后的死伤更小。”李荩忱果断的回答。 萧世廉咬了咬牙:“诺!” 一台台投石机已经沿着道路展开,水师的小型战船也顺着河道开始占据距离内城最近的位置。 得到了李荩忱命令的士卒不再和南陈军队一个房间一个院子的拉锯,而是采用最简单的办法——放火。显然城中这一带的人都已经被清空,实际上靠近内城的这些住宅多数属于城中的达官显贵,当战火爆发的时候他们就进入内城避难,因此这些宅院已经空荡荡了,变成了南陈士卒抵挡蜀汉军队进攻的屏障。 所以李荩忱也就没有什么好客气的了。 火焰对于这些多数是木头打造的房屋当然是最有效的。 火焰吞噬了房梁和立柱,不断有浑身火焰的士卒惨叫着从快要到发的房屋之中冲出来,而早就等候在旁边的蜀汉士卒一拥而上,将这些负隅顽抗的家伙砍翻。 “放!”投石机同时开始怒吼,一块块石弹卷携着风呼啸而来,重重的砸在仓库外的寨墙上,同时大批的士卒已经开始向着寨墙发动进攻。临时拆下来的门板当做跨过壕沟的工具,而弓弩手也敏捷的跳上街道两侧的屋舍,对着寨墙上的南陈士卒射箭。 这寨墙实际上并不算高,实际上也是战事开始之后陈叔坚为了巷战而临时搭建的,虽然寨墙足够坚固,但是寨墙上的南陈士卒却受到了箭矢的集中“照顾”。随着墙头的南陈弓弩手被压制的抬不起头,蜀汉将士如潮水一般涌上去。 “轰!”从内城之中抛射出来的石弹落入人群之中,几名士卒直接被石弹击中,鲜血直流。 “推开,快!”一名幢将急忙上前帮忙推动石弹,旁边的将士都过来帮忙。看着惨叫着的同伴,幢将一挥手,几个人负责将他们抬下去,这些将士或是手臂或是腿部都被砸中了,能不能活下去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更多的石弹抛射过来,有的落入人群中,有的将附近集中了弓弩手的院墙砸塌,更有的直接落在河面上,逼迫着水师战船后退。 “我们上!”幢将一咬牙,这一场战斗注定惨烈! 当一名又一名将士中箭倒下之后,终于第一块木板被放在了壕沟上,大队的将士直扑向已经被砸出几个缺口的寨墙。 南陈长矛手们疯狂的顺着缺口向外捅刺,而一名蜀汉仗主大吼一声,抄起来一面大盾硬生生的顶着长矛向前冲。长矛刺在盾牌上,火星四溅,但是仗主的脚步丝毫不顿。 一块石头突然从天而降,砸中了仗主的脑袋。 仗主的身躯晃动了一下,盾牌重重的砸在地上,而他整个人却依旧保持着向前冲锋的姿态。前方的南陈长矛手们还没有松一口气,更多的蜀汉将士就已经越过他们牺牲的仗主怒吼着冲上来,朝夕相处的首领的战死,已经严重的刺激到了他们。 “天杀的!”一名幢将看也不看直接刺向自己的长矛,他手中的长矛就像是吐信的毒蛇,直直的捅向对方的胸膛,这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对面的南陈长矛手明显怔了一下,着急的想要后退,可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他的长矛收了回去,但是他的脚步却慢了,这蜀汉幢将的长矛直接刺穿了他的胸膛。 幢将大吼一声,直接顶着这具尸体向前冲,鲜血迸溅在他的脸上,周围的南陈士卒看着这个犹如从地狱之中走出来的夜叉,一时间竟然没有人敢上前。 “弓弩手,快放箭!”不远处的南陈将领着急的大声喊道。敌人已经顺着营寨的缺口冲进来了,要是继续向前的话,这第一道防线就要被突破了。 弓弩手们来的很快,这些南陈弓弩手多数都是陈叔坚的老部下,而且他们更清楚这仓库和内城之间可并没有联系,如果敌人冲入仓库之中,那么自己就真的是退无可退了。 箭矢呼啸而出,刚刚冲破缺口的蜀汉将士一排一排中箭倒下,甚至一些和蜀汉将士缠斗在一起的南陈士卒也都被自己人的箭矢照顾到。在这个时候谁都顾不上那么多了。 但是后面的蜀汉士卒飞快的举起盾牌继续向前,这个缺口是用无数袍泽弟兄的性命换来的,说什么也不能被敌人撵出去。小小的缺口处,一名士卒中箭倒下,他的空缺立刻就有人填补上来,甚至一些蜀汉弓弩手也红了眼睛,抱着弩就跟着大部队往前冲,见缝插针的对着敌人射箭。 “这群疯子!”负责指挥的南陈偏将喃喃说道,不过他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此而停止,严阵以待的刀盾手推动着塞门刀车上前,以求能够构建起来第二道防线。 已经退下来的南陈长矛手们也重新分列在塞门刀车两侧,屏住呼吸,看着那些冒着箭雨冲上来的敌人们。 这帮家伙······当真是不怕死啊。 “当!”盾牌重重的撞击在塞门刀车上,而长矛从两侧直接刺穿那名蜀汉刀盾手的身体。不过似乎就想感受不到疼痛一样,这蜀汉刀盾手竟然还在一步一步的向前!鲜血顺着他的裤管滴落,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又一个触目惊心的血脚印,而两名南陈长矛手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把长矛抽出来。 他们害怕一旦长矛抽出来,这个明明应该已经死了人会再一次向自己发动进攻。 “杀!”蜀汉将士的呐喊声震天动地,无数的石弹和箭矢越过他们的头顶砸向前面的仓库。 第九百九十六章 不接受失败 这仓库的墙壁上已经被南陈士卒挖出来很多洞口,弓弩手就是从那里向外放箭,所以蜀汉军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这仓库砸塌了也罢! 这缺口终究还是太小了,所以冲进来的只有步卒,而塞门刀车终究是对付步卒最有效的手段之一,因此蜀汉将士想要突破这一道防线。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血肉堆积,让塞门刀车的刀刃变卷、让塞门刀车再也无法向前一步。 “用力推!”塞门刀车后的南陈仗主急红了眼睛,声音都有些尖锐。这个时候后退就是一个死字! 塞门刀车勉强向前挪动,不过很快就再一次顿住了,大家都知道为什么,这沉重的车辆没有办法翻越前面堆积的尸体,车轮因为沾满了血肉而打滑。 “砰!”一声闷响,一辆塞门刀车硬生生的被手持盾牌的蜀汉士卒顶开,车后的两名南陈士卒惨叫着倒地,很快他们自己也被车轮给硬生生的碾压。 这惨叫声刺激着所有人的鼓膜,周围的南陈士卒也来不及上前救援同伴,而刀盾手们着急的想要堵住这个缺口。 “冲进去!”蜀汉将士们当然知道为了推开这辆塞门刀车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当即发了疯一般的向里面冲。 不过很快一阵密集的箭矢就呼啸而来,这小小的缺口实在是太好瞄准,刚刚冲进来的蜀汉将士几乎同时倒下。当然了和他们一起的还有赶过来封堵缺口的南陈刀盾手。 显然负责指挥的南陈将领就没有指望着自己人能够拦住敌人,所以干脆用这种最残忍却也是最简单的办法做个了断。 看着缺口处倒下的一片片尸体,带队的蜀汉主将唐孝也不由得暗暗咋舌,这帮家伙还真是个难啃的骨头。虽然明知道李荩忱和萧世廉就在身后看着,但是唐孝也不得不下令准备撤退。军队的损伤已经到了一定程度,退下来休整的话固然会损伤士气,但是如果不退下来休整的话,这些将士恐怕全都要战死在这里。 虽然撤退的命令很难启齿,但是现在别无选择。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怒吼打断了唐孝的思绪,只见一名仗主艰难的从倒下的士卒尸体之中站起来,虽然他的身上满是血污,虽然他手中的旗帜已经残破,虽然他甚至不得不依靠拄着旗杆才能站起来,但是他的声音却是无比的洪亮: “我们从不言败!” 整个战场出奇的平静,似乎城上城下、仓库内外,所有的人都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了。 一支箭矢呼啸而来,洞穿了他的胸膛,但是仗主依旧保持着面向着前方的姿态,他的吼声还在所有人的耳畔回响。 “汉王在身后,我们不接受失败!”壕沟内外,无数蜀汉将士几乎同时爆发出怒吼。 这么多的同伴已经倒下了,他们没有理由后退;汉王殿下就在身后看着,后退就是耻辱! 蜀汉军队不接受这样的退缩! 这支军队,一路走来,从未后退,不接受失败! “杀!”仗主和幢将们爆发出大吼,继续向着那个已经快被尸体填满的缺口冲去,“汉王万岁!” “汉王万岁!”唐孝只觉得一股热血一下子冲上头,一切的理智、一切的秩序都已经被抛却脑后,他提着刀、抄起盾牌,带着亲卫一起向着那一道缺口发动进攻。 南陈弓弩手射出的箭矢不断地在身边掠过,但是没有人停下脚步,他们就这样向前奔跑,就这样踩过自己同伴的尸体、越过已经被血肉撞开的塞门刀车,继续向前! 这是一支骄傲的军队,从不言败。 站在不远处的小楼上,萧世廉看着潮水一般的蜀汉将士高呼着“万岁”涌入仓库。实际上双方军队打到这个地步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当蜀汉军队在承受着巨大损失的同时,南陈军队又何尝没有在承受着同伴的战死甚至是同归于尽的压力。 当蜀汉军队再一次向前发动亡命冲锋的时候,南陈军队终于支撑不住了,毕竟他们并没有跟随着一个统帅转战南北、未尝一败的荣誉感,相反此时他们身在一座已经被攻破的城池之中负隅顽抗,这本身对于士气就是一个不小的影响。 “陈叔坚算的不错,不过终究还是没有算到人心。现在这仓库是拿下来了。”萧世廉叹息一声,“但是还有一座内城,你打算怎么办?这一路强攻下来,我们的损失实在是太大了,单单是这一个仓库就至少倒下了七八百人。” 李荩忱沉声说道:“谈判吧。” “谈判?”萧世廉怔了一下。 “这一仗打到现在也差不多了,”李荩忱摆了摆手,“陈叔坚困守孤城也没有什么用,派人告诉他,只要他们退出内城,我们不会予以追击。” “陈叔坚能答应么?”萧世廉眉毛一挑,内城的坚固更在外城之上,若是发动投石机和水师战船攻打,虽然消耗时间长,但是并不是没有攻破的可能,但是死伤肯定更在今日之上,若是能够避免战火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会答应的,”李荩忱微笑着说道,“湘州距离建康府······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萧世廉顿时不明白李荩忱这是什么意思,不过看李荩忱信心满满的样子,似乎就和陈叔坚已经答应了似的。 —————————— “先兵后礼啊,”陈叔坚站在内城城墙上,看着火焰还没有散尽的城下仓库那边,他站在城墙上看到了整个战斗的全过程,自然也知道把守仓库的将士们已经尽力了。 李荩忱的军队显然已经成了气候,屡战屡败、节节后退的南陈士卒没有临阵倒戈就已经算不错的了,能够守到这个地步,实际上陈叔坚已经很感谢他们。 而出乎意料的是,对于内城这湘州最后一道防线,李荩忱竟然没有直接下令进攻,而是派遣使者前来和谈。 身后的脚步声已经响起,陈叔慎带着一个中年人走上城。这个中年人看上去颇为憔悴、脸色也有些苍白,见到陈叔坚,终于忍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臣受辱于敌,罪该万死,还请殿下责罚!” 第九百九十七章 负了将军 陈叔坚一边伸手搀扶起来这个举止怪异的蜀汉使者,一边打量他一番,如果不是曾经见过,而且还交谈过,恐怕陈叔坚怎么都不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使臣: “许善心?” “臣万死啊!”许善心的声音之中已经带着哭腔。 陈叔坚下意识的看向陈叔慎,陈叔慎叹息一声,别过头去。而陈叔坚苦笑道:“你何罪之有,是朝廷负了你,你做的没有什么错。” 许善心是当初南陈派遣到巴蜀的使臣,一来是为了代表朝廷的意志,二来也是作为中间沟通联络的使者,可是他到头来终究只是一个人,李荩忱在巴蜀早就已经是无人能制的草头王,许善心一介书生又能做什么?所以当李荩忱造反之后,这个名义上的南陈使者自然也就沦为了阶下囚。 就当南陈朝廷都快把这个当初丢出去的牺牲品忘了的时候,他竟然以这样一个身份回来了,更重要的是看他憔悴的神情就知道,此人依旧心向着南陈! 想到这里,陈叔坚和陈叔慎两人都是心痛不已。 多少忠志之士不得赏识,反倒是江总、孔范那样的小人把玩朝政! “许卿家且坐,”陈叔坚亲自引着许善心在城楼中坐下,“既然李荩忱让你来,那必然是有话要说。” 许善心点了点头:“联络李荩忱本来就是属下的使命。李荩忱让属下回来,就是表示他的诚意,他想要······” 陈叔坚和陈叔慎一起看过来。 咽了口吐沫,许善心苦笑着说道:“他想要两位殿下退出湘州。” 陈叔坚微微皱眉,而陈叔慎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问道:“那除此之外还有没有说其余的条件?” “没有,”许善心急忙回答,“李荩忱说内城之中多是两位殿下的亲随旧部,若是折损在这里,恐怕两位殿下也于心不忍,更何况这一座小小的内城对于整个荆南局势已经无足轻重,两位殿下应该心中明了,此时离开尚且有兵马在手,否则玉石俱焚······” 神情愈发凝重,陈叔坚一言不发。而陈叔慎喃喃说道:“退出湘州,可就等于把整个荆南拱手相让了······” 这个道理大家可都清楚,湘州到公安一线是南陈精心建设的荆州防线,屏护西部,现在公安一带已经崩塌,江陵变成了孤城,若是连湘州也落入李荩忱手中,那么大江以南、湘水以西的荆南各州府可就不会再观望风向了。 现在靠近公安的天门、武陵、沅陵等地都已经改旗易帜,只不过这些地方因为常年的战乱多数都已经变成了类似于当初巴蜀的化外之地,朝廷能够管辖到的实际上就是城池周围十余里罢了,所以这些地方归入李荩忱的手中还不足为惧。 当初的荆南四郡,武陵、零陵、桂阳和长沙,其中西部的武陵和零陵实际上是远远比不上东部地处河谷和平原的长沙和桂阳的,因此当初刘备割荆南东部两郡给孙权,实际上已经表示了很大的诚意。 如今亦是如此,一旦湘州落入李荩忱手中,那么就意味着湘州南侧的衡阳、醴陵、湘东等地很难坚持了,这些地方长期以来都是作为湘州防线的大后方,因为靠近湘水的缘故,物产丰富,而且没有多少兵马驻扎,就算是当地的官员还忠诚于南陈,李荩忱只要派遣一支偏师,恐怕就可以将整个富饶的荆南东部囊括在手中。 可是如果不退出湘州的话,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朝廷到现在已经没有力量救援湘州,能够在江南和赣州一带布置起来第二道防线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陈叔坚他们在这里的坚守看上去除了代表南陈朝廷的一个态度之外,似乎什么都已经代表不了了。 甚至现在随着投降的州府越来越多,这南陈朝廷的态度也没有什么象征意义了,大家都看在眼里,湘州和江陵已经是两座孤城,是这天下棋盘上的弃子,李荩忱将它们拿在手不过已经是时间问题。 尤其是李荩忱进攻湘州城以及刚才仓库的声势浩大,更是在告诉陈叔坚,李荩忱并不害怕牺牲。 “李荩忱想要时间,我们想要兵马······”陈叔坚苦笑一声,“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划算的生意啊。” “这已经不是李荩忱第一次这样做了,”陈叔慎自从走马上任以来也算是好好钻研过这个对手,“当初他就是用这个方法和韦孝宽做交易的,韦孝宽退出蜀中,而李荩忱让他保全了兵马。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还有这一路大军,恐怕现在杨坚早就坚持不住了吧。” 陈叔坚喃喃说道:“可是你我,一个长沙王,一个岳阳王,现在这两个地方都要拱手让人了。” 陈叔慎一把抓住陈叔坚的手腕:“兄长,这都已经什么时候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湘州战局已经糜烂,我们在这里死守也没有什么用,与其战死在这里,倒不如把这些将士们撤退到下一道防线,至少我们还能够以此为凭和李荩忱继续周旋!” 存人失地,地可再夺;存地失人,那么就是人地两空。更何况现在坚守这么一座内城,可不代表这地就保住了,城外的南陈军队多数都已经投降,内城之中的几千名士卒就算都是陈叔坚的麾下精锐,又能够坚持多久? 陈叔坚微微颔首,目光落在许善心身上:“许卿家,恐怕还得委屈你······” 许善心一咬牙起身:“为朝廷尽忠,本来就是属下的本分!” 自己本来就是使臣,这个时候为了南陈社稷的存续,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大不了以这身躯殉了朝廷,也算成全自己忠义的名分了。 而陈叔坚的目光下意识的飘向西北方向。李荩忱突袭湘州,如此一来郢州一带也是腹背受敌,恐怕陈慧纪这个荆州刺史也要坚持不住,准备后退了吧,可是已经完全被切断了退路的江陵城,这一次已经失去了任何获得援兵的机会······ 本王这么一走,当真是负了大将军啊! 第九百九十八章 战俘 看着视死如归前来的许善心,李荩忱并没有为难他。 这个家伙也算得上忠臣,李荩忱还指望着降服了南陈之后能够重用他呢。毕竟之后版图向外扩张,可是少不了要有一些忠义而且孤胆的使臣。 令人好酒好肉的伺候许善心,李荩忱并不打算再把这个家伙放回去了,而是换了一个人去给陈叔坚回复。 次日围城的蜀汉军队让开南门道路,陈叔坚和陈叔慎带领军队退出湘州城,撤退到萍乡。而李荩忱的动作也很快,原本就准备好的水师顺流而下,衡阳、湘东等地的守军或是之前被抽调到了湘州,或是已经作鸟兽散,而本地的官员则是望风而降。 公安和松滋那边都已经做了很好的例子,他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反正陈叔坚这么一走,也明显就是将这些地方弃之不顾了。 看着舆图上大片河山换上蜀汉的标记,李荩忱感慨万千。湘水一线,可就是后世的湖南,民风彪悍、素来出赤胆忠心之士,而衡阳等地更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可是南陈朝廷竟然丝毫没有救援陈叔坚、支持一下荆南战事的意思,只能白白便宜了李荩忱。 若是南陈朝廷能够抽调出来两万兵马赶来,陈叔坚尚且可以依靠衡阳一线节节退守,可是现在他那几千名残兵败将,守着偌大的荆南也变得不现实了。 湘州之后······就是赣州了。 李荩忱的目光顺着舆图转移,对了,差点儿忘了,还有郢州和江陵两个烦人的家伙。 萧世廉自然是闲不住的,他一个大将军自然不可能天天给李荩忱当前锋、打下手,所以带着兵马南下的任务自然就交给他了。李荩忱当然不仅仅是要萧世廉拿下这些州府,还要他一路向南一直打到岭南的边缘上。 同时李荩忱也派出了一队巴人将士,只不过这些人的人物并不是跟着攻城略地,而是负责联系已经遁入深山的武陵蛮、岭南越人等等,顺便寻求打通和南中的道路。 因为李荩忱来到荆南之后才惊讶的发现,南陈的实际掌控力实际上远远没有自己想象之中的那么广阔,从荆南到岭南一带多是山林,而南陈的政令实际上只能徘徊在平原上,一旦入了深山,那就是蛮人的天下,他们当然才不会关心官府又说了什么。 因此李荩忱就必须要通过巴人这和他们勉强算得上同样身份的人前去,告诉他们蜀汉官府的新政,毕竟若不是被战火和官府的欺压所逼迫,这些蛮族当然也想要广阔的耕地,而不是山林之中和虎豹为伍的日子。 稳定住了荆南,向南可以攻略岭南、掩护南中,而向北也可以将其变成一个庞大的粮仓。湖广在后世可是一等一的富足之地,只不过现在因为华夏的重心还在中原和江南,所以这边地广人稀,也就自然而然的荒芜罢了。 有了巴蜀作为样板,李荩忱并不觉得开发荆南很困难。 但是他现在没有办法停下脚步。 随着蜀汉军队沿着沔水抵达随州,驻扎在郢州的荆州刺史陈慧纪也坐不住了,着急的带着残存的军队和船只撤退向江州。 荆州水师都已经倒戈了,陈慧纪可不指望着自己手下这几条破船能够抵挡住李荩忱,再加上敌人从随州和巴陵两路逼迫而来,郢州除了面向江陵之外已经别无一面是友军,若是此时再不走,那恐怕就真的要和萧摩诃一样困守孤城了。 只不过江州······李荩忱看着舆图,有些无奈。 江州刺史黄玩已经通过寻阳郡太守、也是裴子烈的父亲裴猗表达了对李荩忱的投效之情,陈慧纪这一走,怕是要自投罗网啊。 至于剩下的江陵,李荩忱倒是不担心。 萧摩诃想战,不代表他手下的将士们都想战······ 一边想着,李荩忱一边大步走出这曾经属于长沙王陈叔坚的府衙,长沙王到底是知兵的人,而且对于军队的重视也从这府衙的布置可见一斑,在府衙的对面就是湘州驻军的校场,而大批的俘虏正汇聚在这校场上进行甄别工作。 李荩忱看着这些垂头丧气的士卒,还没有开口,唐孝就快步迎上来:“殿下!” 这小子在夷陵之战中损失惨重,虽然最后还是拿下了营寨,但是还是总觉得一口气憋着,这一次湘州之战再一次身先士卒,第一支冲入仓库的军队就是他的麾下,总算是在李荩忱的注视下挽回了面子,自然让他很是兴奋。 但是兴奋归兴奋,李荩忱亲自过来,他还是不敢马虎的,毕竟这周围的俘虏人数不少,其中还有很多是昨天晚上在城外抓获之后不愿意投降的,所以唐孝生怕真的出现什么意外。 看着亲卫们紧张的看着那些战俘,而战俘们看向这边的目光更多地是担心和恐惧,李荩忱笑了笑,伸手推开身前如临大敌的李平,冲着唐孝点头示意之后径直走向战俘。 战俘们当然也从唐孝的称呼中知道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谁,一时间都有些慌乱。 李荩忱,这可是众所周知的常胜将军,是蜀汉的王,从他今日进攻湘州的摧枯拉朽来看,少不得是未来江南的皇帝! 这样的一个人物骤然出现在面前,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 而李荩忱拽过来一个木桶,自顾自的坐在那里,笑着说道:“无论你们是想回家,还是想参军,更或者作为签下合同前往蜀汉后方的工坊,这些都可以,说说,这些人有没有为难你们?” 一边说着,李荩忱的目光一边瞥了唐孝等人一眼。战俘们的目光交错,支支吾吾不敢多说。而李荩忱也大致明白过来,自从出了夔门之后,一路上也是几场大战,军队的损失还是不小的,所以这些将领肯定都指望着能够就近补充兵马,因此恐怕也少不了有强拉强买的事情出现。 李荩忱的目光看的唐孝以及其余几个赶过来的将领一脸尴尬。 “不用怕,既然某已经给了你们这些选择,那就会履行诺言,”李荩忱微笑着说道,“那今天某就在这里看着,谁要是不同意你们的选择,那某会给他们好看的。” 第九百九十九章 人心 俘虏们顿时有些激动,其中一个胆子大的问道:“殿下,小人家中还有孤儿寡母,从军也是被强拉硬拽来的,所以想要回家,真的可以么?” 李荩忱顿时哈哈笑道:“为什么不可以!” 一边说着,他一边看向旁边的唐孝,唐孝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让人送来了路费和路条。 看到李荩忱真的如此,俘虏们顿时沸腾,不过更多的士卒是在请求参加军队。 蜀汉军队的军饷本来就比其余军队要高,更不要说李荩忱这个常胜将军在这里,只有胜仗没有败仗,所以活命的机会也高,更何况蜀汉军队的功勋计算方式也和别家不同,这让将士们在拼杀的时候可以不再只是顾虑于人头。 这个时代,既然都已经出来当兵了,谁还愿意回去扛着锄头种地,真的说一本万利的买卖,还是这杀人! 更重要的是这位殿下甚至都愿意将他们这些难得的兵员放回家,那么就说明他制定的那些规矩肯定是没错的,那大家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这南陈恐怕已经支撑不了几天了,未来能够支撑起来这华夏天空的,少不得是眼前的汉王。 看着那些蜂拥着前去投军的俘虏们,李荩忱摇了摇头,而身边的唐孝等人都已经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刚才很多人还连拉带拽不愿意呢,现在怎么就······ 想到这里,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向李荩忱。 显然是这个年轻人的话打破了这些南陈士卒心中最大的顾虑,这说明即使是南陈的百姓,也开始深切的认识到,这未来的天下,将会是谁的天下! 人心,李荩忱就用这种他们所有人实际上都能想到,但是最终却没有做出来的办法把握住了这些俘虏们的人心。这恐怕就是所谓的“帝王之术”吧。唐孝等人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李荩忱愈发展现出来帝王姿态,唐孝他们这些下属就愈发不敢造次。 “必须要严加审查,某的军队之中必须都是能征善战之人,蛀虫某可不要,”李荩忱叮嘱一句,“另外工坊那边也缺人,你们可不能一口全都吞下去了。” 唐孝等人急忙答应,他们也不傻,工坊生产出的弓弩器械已经在这一场大战中展现出应有的威风,如果不是手中的刀枪、身后的霹雳车和床子弩都要胜过陈人,这一战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赢下来呢! 工坊和军队,本来就已经变成荣辱与共的一个整体了,更或者说这个曾经由不同的世家组成的团体,此时正在通过一种新的方式开始凝聚力量。 这种方式或许可以称之为共同的利益,又或许可以称之为共同的目标,但是至少他们不再将眼界放在一个家族的发展上,而是愈发开始着重于整个时代的发展。 时代的潮流在向前滚动,这人心,也在变! ——————————————- 等李荩忱把军营、府衙甚至是内城都转了一遍的时候,已经是金乌西沉。对湘州城有了一个直观的体验,李荩忱不得不承认南陈也的确是好好地布置了这座要塞,只不过很显然一个已经风烛残年的王朝,就算是有一座能够雄踞一方的要塞也没有什么用。 而且战俘们的表现更让李荩忱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南陈的军心已经开始动摇了,那就更不要说民心了。 人心从来都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民心向背则甚至能够在短短几个月之间决定一个王朝的生死存亡。 李荩忱不敢大意,也不会对这个非常有效的进攻手段弃之不顾。所以他很快就写了信送往蜀中请教徐陵,同时派出人召集信州刺史吕忠肃和公安太守顾觉,看来之后对付南陈需要用更多的新思路了,瓦解人心永远都比击溃一支军队来的更重要。 不过从荆州西侧到这边终究不是一天功夫,所以李荩忱虽然很着急,却也没有办法,更何况大军也需要停下来休整,从夷陵一路狂奔到湘州,跨越了整个荆南,对于这一支实际上多数都是新兵组成的军队来说也是一次磨炼。 军心、人心,南下、北上······李荩忱看着骤然扩展开来的版图,一时间竟然有些彷徨。 一边想着,他一边穿过回廊,看到后院的灯尚且亮着,便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不管之后的战略如何,至少现在大军还在修整,还有时间和萧世廉、裴子烈等人定夺,至于人心之事,这本来就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决断的,想要掌握人心,讲究的可就是一个春风化雨,一切都得慢慢来。李荩忱也不要求一夜之间南陈的军队和百姓就能全部投靠自己,那样反过来自己还得掂量掂量呢。 算起来从夷陵之战开始,到拿下湘州,自己这马不停蹄的转,可是一口喘气的机会都没有,自家如花似玉的娘子在后宅之中等着,自己可是有好几天都没有碰过了。 “夫君今日怎么回来了?”看到李荩忱过来,乐昌也有些惊讶,手上的动作却是没有停。 她正忙着帮顾野王和吕忠肃等人写劝降信。毕竟荆南那么多州府,也不是人人都能拉下脸来直接打白旗,所以朝廷还是得给个面子的,而为了表示蜀汉朝廷和南陈朝廷之间的关系,从乐昌到顾野王再到吕忠肃这些身上带着南陈标签最多的人,自然也得帮忙。 李荩忱草草的看了一眼,实际上文字都是顾野王拟好的,乐昌负责抄一遍,表示是亲笔写的就可以了。 “歇会儿吧,也不着急这一时半刻。”李荩忱轻轻压住乐昌的手腕,“湘水边月色正好,出去走走,散散心?” 乐昌怔了一下,有些迟疑,这湘州城被拿下了,对于她来说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因为这意味着南陈距离灭亡也已经越来越近,乐昌每天索性就沉溺在抄写这劝降信上,以求能够麻痹自己,换句话说也就是给自己找点儿事情做,这几天忙下来,甚至都已经快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了。 现在李荩忱骤然提到要去散心,这让她一时间有些恍惚。 “好啦,走吧,”李荩忱笑了一声,“某的王后又不是抄书匠。” 第一千章 如此星辰如此风 湘州的州治是长沙郡,现在的湘州城实际上也就是长沙郡城,只不过因为长沙郡已经代表湘州,所以人们一般以湘州称呼之。就像用扬州称呼广陵一样。 而和长沙隔着一条湘水的就是岳麓山,岳麓山是衡山向北延伸的最后一座山峰,临湘水而面长沙郡,山上种植着大片的枫树,也因此在几百年后杜牧留下了“霜叶红于二月花”的名句。只不过这个时代山上还没有那座爱晚亭,也没有传出朗朗读书声的岳麓书院。 多年的战火倒是没有给岳麓山的景色带来什么影响,甚至因为这里是南陈西部重镇,来往勋贵和文人众多,因此山上修建了石阶和几座小亭子,也算是名胜了。 此时湘水之中那著名的橘子洲还没有形成,云梦泽的波澜壮阔站在岳麓山上尚且可以看到端倪。 这月挂中天的时候,星辰点点倒映在山下的水面上,别是一番醉人风情。 李荩忱携着乐昌拾阶而上,晚风习习,分外舒爽。 当然了李平等人在远远的地方已经拉开了警戒线,不过这大晚上的城外本来就不会有什么人,就算是真的有心怀不轨的人也不会在这种无人的时候动手。 乐昌低声说道:“夫君是不想继续流血牺牲了吧?” 李荩忱沉默片刻,沉声说道:“为了能够征服江南,再多的流血牺牲都是必要的,某麾下的将士从来都不畏惧冲锋陷阵。但是毕竟现在若是能够从心态上瓦解陈人的斗志,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夫君等不起的,”乐昌喃喃说道,通过和平的方式演化未尝不是好事,但是人心的改变终究是需要时间的,而李荩忱现在哪里有那么多时间,要知道北面还有两个庞然大物在虎视眈眈,而继续向北还有突厥人,“所以夫君只需要尽力就可以。” 她很清楚,如果李荩忱真的想要单纯的征服南陈,那么他肯定可以在今年之内做到,南陈的精锐已经所剩无几,只要李荩忱咬着牙再来几次恶战,那么南陈估计自己也要坚持不下去了,但是这个过程就意味着双方需要付出更多的伤亡,显然这是李荩忱不想看到的。 毕竟站在两边的都是华夏同胞,甚至还有不少是李荩忱曾经的袍泽弟兄。 可是事实本来就是如此残酷,李荩忱不可能通过一个所谓的“和平”就说服所有人,毕竟李荩忱都曾经用“忠诚”来劝说和开导萧世廉,让萧世廉能够放下和南陈、和萧摩诃开战的芥蒂,现在面对那些忠诚于南陈的臣子们,李荩忱的确无话可说,就只能用一个渺茫的天下大势。 轻轻握住李荩忱的手,乐昌顿住脚步,沉声说道:“夫君,你本来就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世间最复杂的可不就是人心么,夫君纵然有博古通今之能,也不可能看透每一个人的心思,在这天下大势面前,应该何去何从,夫君也就只能给他们带来一个选择,却没有办法让所有人都同你想的一样。” 李荩忱叹息一声,微微颔首,这么说反倒是自己有些菩萨心肠了。 乐昌轻轻靠在李荩忱的胸膛上:“夫君是枭雄,是想要一手终结这乱世的人物,有的时候一些必然的流血牺牲是不可避免的。有的人想要顺应潮流,可是有的人偏偏想要成青史之名,夫君强求不得。因此之后如何行事,夫君不能被今日或者之前的牺牲所束缚住,而是应该看到速速解决这个问题之后所能够带来的更多的好处。” 李荩忱不由得苦笑一声:“你倒是看得开。” 乐昌顿时扑哧一笑,抬起头有些无奈:“妾身都已经被夫君抢回来了,那就是夫君的人了,自然事事处处都应该以夫君为大。” 李荩忱翻了翻白眼:“明明是你自己回来的。” 乐昌哼了一声,还不等她说话,李荩忱便牵着她走上半山腰的一处亭子,从这里向下看去,湘水北流,湘州城中万家灯火。 当真是江山如画!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名传令兵飞快的冲过来: “启禀殿下,江南急报!” 乐昌只觉得自己心口一阵疼痛,突然意识到什么,身子微微抖了一下,而李荩忱皱了皱眉:“说!” 传令兵显然也看到了乐昌的存在,迟疑片刻,还是沉声说道:“陈帝病危,宣召始兴王陈叔陵、豫章王陈叔英和长沙王陈叔坚等在外亲王速速还建康府!” 乐昌只觉得眼前一黑,径直晕倒在李荩忱的怀里。 “乐儿?!”李荩忱一惊,“李平,还驾,快!” ————————————- 月光淡淡,透过窗户洒在床前。 躺在床榻上的老人闭着眼睛,看上去是在沉思,但是围在帘幕后面的人都清楚,他已经病入膏肓了。 陈顼早年征战沙场,身上落下了伤,比不得别人康健,这他自己是清楚的,不过这沉重的国事压在肩膀上,很多时候休不休息本来就不是他自己能够说了算,这也是为什么随着东宫开始争夺权力,陈顼反而开始放权。 因为他自己心中也多少清楚,自己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尤其是李荩忱之乱更是对陈顼一个沉重的打击,让这位曾经睥睨江山的帝王也丧失了收拾河山的野心甚至是勇气。 当湘州失守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一直在幕后注视着这一切的陈顼,终于还是被气到了。 他很清楚湘州的重要性,湘州一丢,西部门户洞开,南陈能够依仗的就只剩下了一个赣州!可是湘州之战的时候,这个朝廷又在做什么?大军的确在建康府甚至在赣州一线集结,但是陈顼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东宫大张旗鼓集结的兵马,竟然没有一兵一卒派去支援湘州,更不要说更远的江陵了。 很快陈顼也明白这是为什么,陈叔坚和陈叔陵可是不对付,而且对于太子之位也曾经表露出过野心,所以东宫自然不会对他有什么支援的意思,至于萧摩诃,那自然更不用说了。 归根结底,江总和孔范等人还在算计着怎么利用李荩忱除去陈叔坚和萧摩诃等政敌! 这简直是荒谬! 但是已经把权力下放的陈顼,这个时候回天乏术。 急火攻心的他只能躺在病榻上闭目养神,感受着自己这一副苍老身躯之中的灵魂和活力正在不断的流逝。 第一千零一章 落幕 似乎想到了什么,陈顼勉强睁开眼睛:“来人······” “陛下······”一名御医急忙凑上来。 “长沙王到哪里了?” 御医怔了一下,讷讷不敢言。 “长沙王到哪里了?!”陈顼瞪大眼睛。 他咬着牙节省自己的力气,就是为了等陈叔坚的到来。整个李荩忱之乱陈顼已经看得很清楚,国家危亡关头,陈叔宝那个懦弱性格已经没有能力承担起来国家重任,而陈叔陵到现在还在想着排除异己! 这样的人,要之何用! 而陈叔坚,这个颇有才能但是一向不被自己待见的四儿子,至少还有勇气和李荩忱大战一场! 这扶危定难的任务应该给陈叔坚,这大陈的皇位应该给陈叔坚,这样就算是大陈灭亡了,至少也是轰轰烈烈的亡! 为什么陈叔坚还不来? “儿臣参见父皇。”就在这个时候,帘幕外响起了陈叔宝和陈叔陵的声音,陈顼怔了一下,朕想要见到的不是你们啊! 帘幕掀开,陈叔宝和陈叔陵看到脸上已经几乎没有一丝血气的陈顼,下意识的对视一下,而陈叔宝的声音之中转瞬就带上了哭腔:“父皇——” “父皇还没死呢。”陈顼哼了一声,“长沙王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陈叔宝有些错愕,眼神流转,却是看向了陈叔陵,陈叔陵此时也抬起头来,果然和自己猜的没错,老头子这是要变心了!当即他一咬牙,低声说道:“回父皇,长沙王此时刚刚过了赣州,算来应该还会有几天才能到。” “赣州,昨天就是在赣州!”陈顼霍然坐起来,下意识的伸手抓起旁边的枕头,对着陈叔陵就砸了过去,“为什么还在赣州!从赣州到这里八百里加急需要多久、六百里加急又需要多久,朕当年是亲自跑过的,不要以为朕不知道,说,长沙王到底在哪里?!” 陈叔宝顿时呆住了,而陈叔陵咬着牙说道:“父皇,大敌当前,长沙王主持赣州军事,不可轻动!父皇为何要执意宣召长沙王进京!” “你,你!”陈顼顿时瞪大眼睛,再看看低着头的陈叔宝,他显然已经明白了一切。 东宫和陈叔陵已经形成了一个整体,至少他们是不会允许陈叔坚在这个时候上位的! 不管是欺骗还是拖延,今天陈顼肯定是见不到陈叔坚了! “父皇,孩儿赤胆忠心,为了这大陈社稷着想,还请父皇谅解,父皇有什么旨意,孩儿一定会尽快派人送往赣州。”陈叔陵沉声说道,事已至此,也顾不上什么了,周围内外都已经是自己人,陈顼虽然当了十多年的皇帝,但是现在,他就是躺在床上已经病入膏肓的老人! 陈顼丢掉手中的另一个枕头,仰天长叹一声。 孽子,孽子! 刹那间,无数的碎片汇聚成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之中流过。 是自己的兄长陈文帝和被自己废掉的侄子陈伯宗,他们是在嘲笑自己的无能么? 是已经先一步离去的徐度和黄法氍,他们曾经支撑起了这摇摇欲坠的江山半壁,他们是在叹息今日的必然么? 还是谁,是吴明彻,是徐陵,这两个抛弃了自己的老贼! 是萧摩诃,是陈叔坚,这些自己看错了的忠志之士! 是李荩忱,这个断送了自己的江山的贼人! 还有谁······ 朝堂纷争,血火连天······ “父皇······”朦胧的窈窕身影背对着自己,陈顼喃喃叹息,父皇为你能做的,就只有把你送到心爱的人身边,别的父皇也没有办法为你遮风挡雨了······ 这大陈,这自己辛辛苦苦打拼、带领到全盛的大陈,终于不用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分崩离析了么······ 陈顼的脸色愈发红润,他瞪大眼睛,指着陈叔陵,似乎有什么话憋在嘴边,不过还是没有说出来。 孽子,朕打拼了一辈子,最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孽子! 老天,难道这就是你对朕得位不正的惩罚么! 下一刻,老人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随着徐徐吹进来的晚风飘散,无力的向后倒在床榻上。 属于他的时代,落幕了。 陈叔宝想要拽住他,却终究只是碰到了一点儿衣角。 “父皇!”陈叔宝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 对于他来说,陈顼是一个严格的父亲,但是无论如何这都是自己的父亲,是遮风挡雨的父亲。现在父亲走了,剩下的破碎山河,难道真的要自己来面对么? 陈叔宝觉得自己没有这个勇气和胆量。 “父皇——”陈叔陵也跟着膝行上前,只不过他的声音虽然凄惨,但是却没有眼泪留下来,对于他来说,陈顼就像是一个处处打压他的恶魔。陈叔陵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比不上陈叔宝,难道就因为陈叔宝是嫡长子,就必须要有这个昏庸的人来继承皇位么? 更重要的是,临死的时候陈顼甚至都想到了让排行老四的陈叔坚来继承皇位,而他陈叔陵就只能当“孽子”。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为什么就从来没有信任过我,正眼看过我,相比于陈叔宝和陈叔坚,我哪里配不上这个皇位! 陈叔陵死死咬着牙,死了也好,你死了也好! 就算这河山已经支离破碎,但是至少还在,那我陈叔陵就还有翻云覆雨的机会! 当即陈叔陵伸手轻轻搀扶陈叔宝:“陛下,先皇已经去了,陛下节哀,还有一应事宜需要陛下处理。” “陛下······”陈叔宝轻轻咀嚼着这个称呼。 而陈叔陵假装抹了抹眼泪,冲着跪在帘幕外面的内侍和御医们摆了摆手,这些人几乎同时放声大哭。而皇宫之中早就已经准备好的丧钟也“当当当”的敲响。 陈叔陵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软瘫在床榻边的陈叔宝,看着已经闭上眼睛注定不可能回来的陈顼,只觉得有一股豪气冲天而起。 现在最大的阻碍已经解决掉了,距离那个自己已经觊觎太久了的位置,真的只剩下了陈叔宝和陈叔坚两个人。 “老大,老四······”陈叔陵在心中冷冷说道,“倒要看看你们当真拦得住某么!” 南陈太建十一年六月初三,南陈皇帝陈顼驾崩。 第一千零二章 应变 南陈国丧,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正在湘州休整和安排荆南事宜的蜀汉文武官员们,几乎都松了一口气。 这些官员之中有不少都是出身南陈,对于他们来说陈顼几乎就意味着“不可战胜”,如果不是陈顼已经年迈、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他们是很难鼓起勇气直接和陈顼正面对敌的。 而即使是对于其余的人来说,陈顼也意味着上一代人之中的佼佼者,北面的宇文邕已经死了,能够代表上一代枭雄人物的也就只剩下了陈顼,现在陈顼死了,南陈国内恐怕再也没有人能够有足够的胸怀和手腕收拾这破碎的山河。 在很多人眼中,真正能够和李荩忱对阵的,也就只有陈顼。而陈顼走后,南陈国内又有谁还是李荩忱的对手? 李荩忱,已经势不可挡。 陈顼这一走,诸如顾野王等出身南陈的臣子固然是摇头叹息之中更带着几分轻松,而像唐正良这些本来就不出身南陈的臣子,恨不得直接上街庆祝。 李荩忱倒是没有手下臣子们那么高兴,因为他很清楚历史上南陈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在陈顼的灵柩前,到最后都没有从陈顼那里获得太子之位的陈叔陵直接提剑追杀陈叔宝,而陈叔坚挺身而出挡住陈叔陵,陈叔陵刺杀不成,转身逃离,回到府邸之中带着死士想要卷土重来,但是被调动禁军的萧摩诃击败,功亏一篑。 可是现在的历史已经被李荩忱更改的面目全非,萧摩诃并不在京城,甚至陈叔坚也才从赣州启程奔丧,历史又会想着什么方向演变,莫非陈叔陵真的能够坐上皇位? 这一切,李荩忱发现自己现在已经完全无法掌握。 “不管怎么说,陈人朝堂若是横生变乱,对于殿下来说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顾野王是今天才赶到的,毕竟上了年纪,老人家也受不了长途的舟车劳顿,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信州刺史吕忠肃,“尤其是殿下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先收拾一下我们已经占领了的地盘,同时可以开始向赣州一带试探。先皇······陈顼一去,人心思变,我们必须要抓紧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这件事恐怕还要劳烦顾公。” “为殿下效劳,义不容辞。”顾野王毫不犹豫的答应,本来他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但是这一次下江南显然又激起了他的雄心万丈。 吴郡顾氏也算得上江南的名门望族,当初家族对于顾野王径直倒向李荩忱还颇有微词,现在顾野王就要等着大军席卷吴郡的时候,来一个衣锦还乡,告诉他们什么才是正确的。 其实顾野王的心态又何尝不是其余人的心态。原本在很多人看来,蜀汉想要一口吞掉南陈是不可能的,只能一步一步的来,现在能够把战线推进到湘州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继续向前的话必然会遭到南陈更加猛烈的抵抗。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到时候若是真的打起来消耗战,刚刚建立的蜀汉不见得是南陈的对手。这也是为了什么北方的杨坚和宇文宪还有闲情逸致对此不管不顾的内斗,因为在他们看来李荩忱和南陈早晚也会演变成现在他们的样子,南方陷入内乱对于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坏事,这天下四分之后大家才有更多的机会。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陈顼驾崩,原本就矛盾重重的陈叔宝、陈叔陵等人自己不乱作一团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对于李荩忱来说,自然也就不能再止步湘州,必须要趁着南陈朝局动荡的时候抓紧一口吞掉南陈。 当李荩忱坐拥江南、荆州和巴蜀的时候,这天下将再也没有谁能够成为他的对手。 所以现在连顾野王这样的老人,都觉得充满干劲,距离李荩忱一统天下的目标已经越来越近了,就更不要说下面那些年轻人了。 “传令裴子烈,本月内拿下江陵;传令萧世廉,十天内务必推进到严关!”李荩忱果断说道,“荆南安定事宜,就交给吕卿家了,挪升吕卿家为荆州刺史。” 吕忠肃顿时一喜,急忙起身拱手。 而李荩忱转而看向程峰:“赣州一带军情,务必刺探清楚,你亲自负责,不得有差错!” 军中情报刺探本来就有斥候负责,但是现在李荩忱竟然让羽林骑亲自上阵,程峰更是不敢怠慢,说明李荩忱下定决心在近期内就要开展对赣州的进攻了。 “其余众卿,各司其职。”李荩忱霍然起身。 “诺!” ————————————- 骤然改变了原本的计划安排,李荩忱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新编的军队才刚刚开始训练没几天,之前的战斗中也消耗了大批的石弹和箭矢还没有补充完毕,水师的不少战船还在维修,更重要的是裴子烈到现在还没有拿下江陵。 当然李荩忱知道这也不怪裴子烈,江陵城坚固,再加上萧摩诃铁了心要死守,双方兵力又没有太大的差别,所以裴子烈只能先围住城,然后分兵配合淳于岑进攻郢州,赶跑了已经没有多少兵马的陈慧纪。 反正现在的江陵已经是一座孤城,但是李荩忱既然要统筹大军下江南,任何一兵一卒都是不可忽略的力量,李荩忱当然不能将裴子烈这一支主力留在后方,更不可能允许江陵这么一颗钉子镶嵌在身后的腹心位置。 要知道江陵城南可就是大江,现在大江完全就是李荩忱军队的生命线,一旦被截断了江面,那么李荩忱麾下的大军将进退不得。 至于萧世廉那边,严关是从荆南进入岭南的咽喉要道,若是能够突破严关直入岭南,那么就等于直接攻占了南陈的龙兴之地,也等于锁住了南陈最后一线退路。 一边琢磨着是不是应该继续给萧世廉加派兵力,李荩忱一边穿过回廊,夜色已深,因为陈顼驾崩之事李荩忱也团团转了一整天,主要都是在和顾野王他们商量对策。 当然军心浮动,军中多是请战之声,李荩忱也得多加安抚。更让李荩忱诧异的是,一些随军的工匠和商贾也在请求开战。这些工匠主要是负责军中各种器械的使用和维护,而商贾们则是负责转运粮草。 第一千零三章 国事家事 当然了如果仅仅是这些工作,还不至于让工匠和商贾们这么激动的要求请战,主要还是因为当大军继续向前,工坊就可以跟着向前建设,而商贾自然更不用说,他们的贸易也可以跟着军队进行下去。 这个时代的江南可没有后世那样经济繁荣、商贾遍地,尚且处于鱼米之乡、农耕文化下的江南,对于所谓的商贸实际上并不敏感,主要还是因为现在江南的产出足够满足温饱的需要,自然也就不需要人们为了赚钱而冒着战火走南闯北。 但是蜀地就不一样了,连年的战乱已经让蜀人不得不背井离乡从事商贸,峡江唐氏就是凭借和江南、关中甚至是山里的巴人做生意而崛起的。更何况在先秦时代,蜀中商人就因为贩卖朱砂而富甲一方,秦国能够一统天下,背后不缺少蜀中商人的支持。之后的汉高祖亦是如此。甚至到了三国时期,季汉也是通过贩卖蜀锦才能够在这一片大山之中立足,甚至还能几次北伐。 因此蜀中应该算是华夏商业萌芽的地方之一,如果李荩忱没有记错的话,华夏历史上最早发行的纸币——交子,就是在四川流通的。 因此对于已经在巴蜀大山之中挣扎了太长时间、逐渐形成气候的蜀地商贾们来说,江南绝对是一块净土,大家都想捷足先登。 “这天下还没有拿下,商业就已经开始发展了啊,”李荩忱忍不住喃喃说道,“不过这也未尝不是好事,金钱在前面开道,有些事的确就会好办很多,不过也得想办法制定一个章程来约束一下。商人逐利,却也该知道追逐的是对谁好的利。” 伸手推开房门,李荩忱刚想要进去,就看到乐昌的婢女清荷着急在那里转圈子,见到李荩忱过来,急忙上前两步:“殿下,您快去劝劝王后吧,这已经哭了一天了。” 李荩忱不由得叹息一声。 陈顼啊陈顼,你说走就走,也不打个招呼,现在外面忙得团团转,家里也不安生了。 不过吐槽归吐槽,李荩忱还是快步走进去,同时对着清荷使了一个眼色,清荷很聪明的告退,还不忘把门关上。 乐昌抱膝缩在床榻一角,低着头并不在乎到底是谁进来了。李荩忱无奈的坐到床边,看着乐昌扯着裤脚,两只白嫩的脚丫都露在外面,当下里伸手握住她的脚踝,把已经冰凉的双足抱在怀里: “虽然已经入夏,但是这靠近水边,又是晚上,也不知道盖一层被子,若是凉到了怎么办?” 乐昌缓缓抬起头,眼睛已经哭得有些红肿,早就不复往日的神采。李荩忱只能掏出手帕顶到她的鼻子上:“擦一擦。” 乐昌下意识的想要挥手推开他,不过李荩忱径直将她抱住,却并没有说话。乐昌已经完全迟钝甚至是麻木的神经,似乎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是谁过来了,一下子抱紧李荩忱:“夫君,父皇他走了······” 陈顼曾经是乐昌在这个世上最大也是最坚实的依靠,现在陈顼走了,让她觉得自己的天空也瞬间黯淡下来。 不过还好,身边还有夫君,还有这个坚实而温暖的肩膀,就像是一座山,支撑起那眼见就要支离破碎的天空。 “生老病死,皆是天命,你父皇也算高寿了,没有什么好遗憾的。”李荩忱轻轻拍了拍乐昌的背,“不过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哭干净了就舒服了。” 乐昌紧紧搂着李荩忱,乖乖的擦了擦鼻子:“不哭了。” “哦?” “父皇在天之灵,应该也不想看着我这么伤心吧。”乐昌喃喃说道,从自己小时候陈顼就宠着自己,见不得自己生气和伤心,若是知道自己因为已经注定了的事如此悲哀,肯定会不开心的。 实际上她能够感受到,当陈顼让自己回到李荩忱身边的时候,显然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 因此乐昌并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任谁都不可能坦然接受。 靠在李荩忱的肩膀上,乐昌低声说道:“妾身的母妃走的早,虽然承蒙皇后收养,但是毕竟皇后不是亲生母亲,也不可能如亲生母亲一般对待妾身,所以父皇总觉得亏欠,从小到大一直都宠着妾身,甚至还允许妾身自己挑选夫婿······现在这个宠着我、惯着我的人,就这么走了······” 李荩忱抚摸着乐昌的秀发,轻轻说道:“那个宠着你的人走了,是因为他知道,他把你交给了另一个会宠着你的人,所以他很放心。” “夫君······” “我会宠着你的。”李荩忱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累了吧,快点儿休息吧。” 乐昌低低的应了一声。 看着乐昌靠在枕头上睡着了,李荩忱长长叹了一声,陈顼这一走,当真是家事国事瞬间沉重了很多。 老头子,你怕不是故意的! 有这样想法的当然不仅仅只有李荩忱一个。 豫章郡城外,陈叔坚面向建康府的方向,眼睛之中还有泪水在滚动。陈顼说走就走了,甚至都没有给他回去的机会,当然陈叔坚并不知道陈顼想要见到自己的消息一直被陈叔宝和陈叔陵给扣下了。 但是无论如何,陈叔坚都得抓紧回去一趟。 一来他需要凭吊父皇,二来新君即位,陈叔坚代表西线上下,必须得在表示祝贺的同时,争取到朝廷更多的注意力。若是再没有兵马和器械等等的补充,豫章郡这里可是支撑不了多久的。 “这里就拜托了。”陈叔坚看向自己的弟弟,经过湘州一战,之前听到刀枪声腿肚子都打抽的陈叔慎似乎成熟了不少。 “兄长放心。”陈叔慎郑重一拱手,陈叔坚走了,他就必须要留下来,相比于波谲云诡的朝局,陈叔慎当然更期望选择留在这至少一时半刻还不会面临战火的豫章郡。 对付心怀鬼胎的陈叔陵还有东宫那些家伙,陈叔慎自问是不行的,所以自己要做的也就是帮四哥守好后路,也帮大陈守住这最后的一座西大门。 不管放心不放心,陈叔坚都得走了,等新君即位,一切都敲定下来的时候,西线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看着陈叔坚带着十余名亲卫飞驰而去,陈叔慎深深吸了一口气。 四哥,保重! 第一千零四章 民富之后 “乐儿听话,把粥喝了。”李荩忱揽着乐昌的肩头,把勺子之中的粥吹凉了,送到乐昌的唇边。 虽然心情已经平复了不少,但是乐昌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御医诊断了半天,也只能说是神思衰弱,建议静养。所以李荩忱看她没有胃口吃饭,干脆亲自来监督。 乖乖的吃了一口,乐昌无奈的说道:“好了夫君,妾身自己来,夫君还有那么多事要处理呢,快去忙吧。” “某才不信你能乖乖的呢,”李荩忱当即毫不留情面的打断了她,又瞥了一眼旁边的清荷,“这小丫头又管不了你,所以还得某亲自上阵,就不信你还想造反不成。” “妾身可不敢,”乐昌嘀咕一声,“从古到今,还没有听说过有您这样的君王呢。” “君王?”李荩忱一边吹凉了一勺粥,一边淡淡说道,“在后院中某只是你们的夫君,算不得什么君王。在外面摆个君王的架子就已经够累的了,回来还要跟枕边人摆,那岂不是更累。” 乐昌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虽然这几年风云变化,身处这大局之中的人都好像在短短几年之内成熟了很多、变化了很多,可是偏偏自己这位夫君,却依旧像是那个曾经在石头山上用一首诗惊艳整个江南士林的白衣少年。 和当初一样,依旧是满肚子的不合时宜啊! 当然乐昌知道,现在这时宜可都要顺着李荩忱的心思来了,自家父皇这一走,天下谁还能挡得住李荩忱,滚滚的人心和大势,眼见得就都要汇聚在他的手中了。 “喝粥。”李荩忱无奈的说道,这丫头神色飘忽,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自己忙里偷闲跑过来监督她把粥喝下去,就是怕出什么意外,怎么还这么不领情。 “不喝。”乐昌撅起嘴。 “你不喝我喝。”李荩忱顿时来了气,“一点儿都不给你留。等会儿某就吩咐御膳房,不准开伙。” 乐昌看着李荩忱似乎是说真的,当即缩了缩,委屈的说道:“夫君怎么能这么心狠,妾身听话就是了。” 李荩忱笑道:“这才乖嘛。”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眼看向旁边的清荷,只不过这丫头很识趣的早就已经不见踪影了。 嗯,比她主人有眼色。 “夫君打算什么时候继续进军?”乐昌乖乖的将粥喝完,任由李荩忱帮她擦了擦唇角。 “过两天,等荆州人心稳定下来。”李荩忱沉声说道,陈顼一走,南陈已经再无和李荩忱争锋的念头,这荆南的人心自然也就被李荩忱趁势收住了,但是这归根结底也只是本地世家和官员的人心,荆南可不仅仅只有这些人。 荆南不比巴蜀,李荩忱在巴蜀立下根基的时候,巴蜀正是一片混乱,经历了战乱并没有恢复元气的汉人百姓正因为一场饥荒而流离失所,与此同时山中的巴人也因为饥饿而谋求出路,可以说只要李荩忱能够给他们到来温饱,用什么办法实际上无所谓。 因此李荩忱很轻松的就建立起层次分明的管理制度,以城镇为中心,再辐射到村镇的社会建设方法显然要比之前的混杂一气好了很多。 包括土地的重新分配、民夫和徭役的征调以及都江堰等水利工程的修缮,都是在这种新的管理制度下进行的,尤其是现在巴蜀已经调整了行政区划,让政令更容易下达。 可是荆州却不一样,这里无论如何也都经历了至少十多年的和平发展,而且也是曾经的天下富足之地,尤其是湘水沿岸,人口密集,甚至工商业都已经有所发展,因此李荩忱自然不可能再按照建设巴蜀那样从头再来。 而且巴蜀的百姓是跟着李荩忱一步步从饥荒和战乱之中走出来的,是知道李荩忱都带给他们什么的,而现在李荩忱拿下荆州却不一样,这归根结底只是上层的斗争,和下面的百姓实际上没有多少关系,李荩忱想要让所有人都能认识到现在改天换地的好处,自然要下一番功夫,可是这要从哪里开始,又应该如何做,实际上他自己都没有数,毕竟也是要拿荆州给天下做一个模板的。 看李荩忱说到这件事有些发愁,乐昌不由得轻轻按住他的手:“夫君,荆州的百姓不比巴蜀,这些年的和平再加上荆州本地也算富足之地,已经让他们大多数人都已经能够满足温饱。因此夫君想要收民心,恐怕要从其余地方下手。” “赋税是不可能的,”李荩忱也知道乐昌是冰雪聪明的人儿,倒也不介意和她分享,“现在朝廷大军征战,还是需要足够的钱粮,更何况荆州富足,凭借减轻赋税并没有什么用,反而有可能成了下面人谋私的渠道。” “百姓富足之后,就要想着如何能变聪明一些了。”乐昌喃喃说道。 “开民智······”李荩忱瞳孔微微收缩。 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但是也是一个行险的办法啊。 一旦民智开,那么接下来科举就要跟着来,李荩忱是后来人,当然知道这中间有多么麻烦,更重要的是现在的蜀汉还在战争状态,而且只是小半个华夏,经得起这样折腾么? 乐昌迟疑片刻:“夫君为何不尝试着先从一处开始呢。” “一处······”李荩忱微微颔首,的确自己想远了,若是直接将书院和学院之类的普及下去,不但耗费巨大,也很容易就会引起之后的滚滚思潮,这对于一个还在征战四方的国家来说当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不如先尝试一处。 至少先立出来一个榜样,告诉这荆州人,朝廷并不再是之前的那个朝廷了。 至于科举么······ 李荩忱摸了摸鼻子,开科举是肯定要做的,或许对于世家来说,科举就是洪水猛兽,但是李荩忱很清楚,只有这样才能避免现在世家充斥朝堂的弊端,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更多的人才能够崭露头角,但是这应该是在平定江南之后,不过并不妨碍先把口风透出来,或者选择一个点作为实验,这李荩忱已经想好该怎么做了。 那么现在剩下的问题就是,裴子烈什么时候才能拿下江陵,这样李荩忱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东进。 第一千零五章 牙疼的裴子烈 看着眼前的江陵城,裴子烈很牙疼。 自己的这位岳父,真的是给面子啊。 裴子烈作为蜀汉的征南大将军,统领的是从襄阳南下的兵马,这一路兵马是李荩忱和裴子烈当初带着入蜀的本部,虽然补充了很多新兵,但是战力绝对是这几路大军之中一等一的,至少比李荩忱麾下那些老兵如凤毛麟角的那一支大军好得多。 李荩忱将这么一支满是旧部的主力交给裴子烈,当然也不是让裴子烈来散心的,江陵和郢州就是两个硬钉子。但是裴子烈还是有信心拿下的。 可是还不等裴子烈一步一步推进到江陵城下,李荩忱已经突破夷陵,率军直扑湘州,一个月之内,荆南望风而降,根据最新的战报,萧世廉已经率军过了零陵,直扑岭南门户严关。而李荩忱本身也在湘州整顿兵马,准备东进。 可是作为原本各路兵马之中实力最强、最先动手的襄阳大军,此时却顿足江陵城下,竟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其余将领率军高歌猛进,这让所有人都很是无奈,尤其是脾气最暴躁的陈智深,已经不是一次嚷嚷着要作为前锋亲自登城了。 可是陈智深怎么说都已经是朝廷的安东将军,他若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对于士气的打击是不言而喻的,裴子烈可不敢让他再和之前那样上阵。 所以现在的局面就有些怪异,李荩忱摩拳擦掌的要直扑江南,可是在他的背后,江陵这里,大战还没有结束。 裴子烈并没有因为萧摩诃是自己的岳父就手下留情,相反大家都看在眼里,这一战已经打的很猛烈了。从进攻的第一天开始,数万大军轮流上阵,每日里抛射出的石弹和射出的箭矢已经快无法计数。 而那江陵城却真的如一枚钉子一样死死的定在这里,城外的营寨被攻破了,就依托城墙再战,城墙下的营寨被攻破了,那就退到城里再战,现在面对江陵这虽然已经被投石机砸垮了很多地方,但是整体已然屹立不倒的城墙,再看看与日俱增的伤亡人数,裴子烈真的是很牙疼。 “今天又杀了三个,”站在裴子烈身侧的吴明彻叹息一声,“萧元胤这是铁了心了。” 吴明彻虽然已经不在军中担任任何职务,但还是接受李荩忱的任命担当所谓的“顾问”,对于这个新名词,大家也能够顾名思义,而且既然是李荩忱委任的,实际上也就是“监军”。更何况军中多江南旧人,都是这位老司空提拔上来的,对于吴明彻谁敢不尊重? 吴明彻说的个数是城中劝萧摩诃投降之人的首级,每当有人请萧摩诃不要再打下去了,萧摩诃就很干脆的将脑袋砍了挂在城墙上,最多的时候有十多个。 这显然是在告诉城里城外所有人,他萧摩诃是要当南陈的忠臣,死守这江陵城了。 原本已经没有人敢再说这事,但是想来是陈顼驾崩的消息已经传入城中,所以又有人开始试探萧摩诃的反应。 陈顼都死了,这个曾经一手带着南陈走上巅峰的皇帝都不管这个王朝了,大将军为什么还要铁了心的守下去。 “陈顼这一驾崩,殿下给我们的时间更不多了,”裴子烈无奈的说道,“月底之前啊。” “二十多天呢,没有信心?”吴明彻听到了陈顼的名字,声音都变得有些沧桑了起来。 陈顼这一走,这个时代当真是要换主人了啊! “换做别人某都有信心,”裴子烈咬了咬牙,“这个萧摩诃,却不知道哪里犯了混!” 若是换做别人,打到这个地步,估计早就坚持不下去了,可是这萧摩诃,竟然靠着杀人一手压制下去了内部的反对,催动着城中的将士死守这城池。 “萧元胤到底还是当年那个萧元胤啊,”吴明彻轻笑一声,“只要是他认准了的事,谁都改变不了,就算还剩下一个人,他肯定也要举着刀抵抗。” 裴子烈跺了跺脚,萧摩诃的脾气他又如何不清楚,可是现在家国大事已经如此,萧摩诃继续支撑下去,难道就真的以为南陈朝廷会把他当做忠烈之士么? “想要在月底之前强攻入城,可就要承担巨大的损失,到时候殿下不责罚你,也自然有人会弹劾你。所以现在别指望萧摩诃开窍了,但是城中并不是没有其余不可指望之人。”吴明彻悠悠的说了一句,竟然就此走下了点将台。 裴子烈怔了一下,若有所思。 ——————————- 看着周围来往忙碌的士卒,再看看刚刚挂上去的首级,萧摩诃只是目光冰冷。 站在他身后的陈禹暗暗叹息一声,大将军这是在向所有人表明态度,要知道陈顼身死的消息震荡的可不仅仅是这三个人的心,他们三个都已经是仗主一层的了,谁知道下面还有多少士卒有这样的想法,却还不敢说出来,又有谁知道这几个仗主的背后,是不是还有其他也有着相同心思的更高一层的人在背后唆使。 但是不管怎么说,陈禹觉得萧摩诃这样做的确有些不妥。 江陵城守到现在,从上到下,将士们都是尽力了的。只不过因为时局的变化出来代表所有人吐露一下心声就被杀了头,即使是在战场上,这样做也未免会寒了大家的心。 陈禹很清楚,军中已经有传言,萧摩诃就是要用这阖城兵马的性命来成就自己忠义的名声,否则他的儿子和女婿都在对面军中,他只要投降,少不得是大将军,甚至还能更进一步成为司空。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就连陈禹看向萧摩诃的目光也有几分迷惑。大将军,这城继续守下去,你到底是为了口口声声说的大义,还是为了自己的那一点儿青史留名的私心? 这国已经支离破碎,甚至就连皇室都不愿意再拼命了。这么多将士,不应该死在这里啊。 而萧摩诃似乎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虽然没回头,却低声说道:“是不是觉得某做的过分了。” 陈禹神情凛然:“战场之上,乱军心者,格杀勿论,大将军做的没错······” 萧摩诃苦笑一声,却没有说话。 陈禹虽然这样说,但是萧摩诃却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这城里所有人都在想什么。 第一千零六章 任蛮奴 这国走过了风雨飘摇的二十年,难道到头来就真的只有自己还赤胆忠心想要保卫么? 萧摩诃伸手撑着城垛,看着远方的营寨。 攻城这么多天,这作为主攻方向的北门已经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更重要的是江陵作为曾经西梁的国都,其城池的营建重点在于南面和东面这两个有可能面对南陈主力的方向,虽然在后来萧摩诃也曾经加强北面和西面的防御,但是归根结底想要改变一个城池的既有防御体系自然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经过几天的苦战,现在北门外的护城河已经被填平,在进攻之前显然裴子烈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大量的沙袋倾泻下去,再加上水师配合着在护城河的水流出入处挖开堤坝,让护城河的水有出无进,填平这护城河更或者准确一些说是没有水的壕沟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过当初为了表示自己和江陵城共进退的心思,萧摩诃还是果断的将北门外的石桥拆掉了,为了能够重新搭建出来一条通往城门下的道路,蜀汉将士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城外的荒野上,庞大的云梯车已经燃烧的只剩下骨架,似乎风一吹就能够化为灰烬飘散。战场上的尸体已经被收敛干净,毕竟现在已经入夏,虽然天气还不算太热,但是也必须要谨防疫病,但是被鲜血浸染的土地却不可能清扫。 而城上的情况并不比城外好到哪里去,北侧城墙上已经有明显的一处塌陷,就在昨天的攻城中,蜀汉将士曾经在这里涌上来,如果不是陈禹带着萧摩诃的亲卫顶上去,说不定这城已经破了。 至于城头上的床子弩、铁锅等等都已经被投石机摧残殆尽,甚至城中的一些投石机都已经被击毁。 萧摩诃很清楚,如果这样的进攻继续持续十天,那么这座城肯定是要守不住了。就算是江陵城再高大,手下的将士们再斗志昂扬,这一切总是有一个限度的,更何况陈顼驾崩,城中的斗志已经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而城外的蜀汉士卒显然也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这一战,恐怕连十天都用不到了,更不用说支撑到月底。 一阵带着血腥味道的风吹过来,萧摩诃骤然打了一个哆嗦。 连自己这个决心最大的主帅现在都有这样的想法,那下面人又会在怎么想? 此时就在西城门上,一名偏将沉声说道:“将军,萧摩诃这是想要带着我们一起给这个朝廷殉葬!” “是啊将军,已经打了这么多天了,再打下去也就是这么一个结果。”另一名仗主也忍不住说道。 坐在上位的正是负责西面防守的任忠。他擅自从漳川防线撤退下来,就是想要试探萧摩诃对李荩忱的态度,萧摩诃并没有责罚于他,让任忠以为萧摩诃想来已经打算和李荩忱和谈,在这里死守也不过是做做样子。 结果谁曾想到萧摩诃不但亲自上阵把守最重要的北门,而且现在陈顼都已经驾崩了他也丝毫没有想要结束这一场战斗的意思,这让任忠很是惶恐。 萧摩诃铁了心想要和江陵城共存亡,但是不代表所有人都和他有一样的想法啊。 淳于量活生生的例子可是摆在眼前的,现在若是把这江陵城献了,李荩忱肯定不会亏待他们,而如果再这么守下去,恐怕到时候就真的玉石俱焚。 有资格在这城楼之中商量这件事的都是任忠的亲信,甚至这话题根本就不是他们有胆量说出来的,而是任忠私下里先吩咐一名亲信试探性的开口,这才把大家的情绪都引出来了。 作为任忠的下属,这些年他们可混的不怎么样,任忠虽然是南陈军中数得上资历的老将,但是当真命运不怎么好,只要是胜仗基本都和他没有关系,只要是败仗基本都让他赶上了,问题在于每一次实际上和姗姗来迟或者护卫侧面的任忠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既然是战败了,那自然就没有功劳。 所以这么多年下来,已经熬成老资历的任忠才堪堪混到一个安西将军,而这还是新近册封的,之前甚至只是杂号将军。 任忠混的不怎么样,他的这些手下自然也不用多说,任忠不提拔,他们自然也没机会,所以大家早就已经在这南陈待够了。尤其是萧摩诃一个不过才四十岁的“年轻人”,在任忠这样的老将都还在的情况下,何德何能能够执掌大军,这让大家更是愤愤不平。 现在可好,这个萧摩诃竟然敢为了自己的身后名,不惜拉着所有人给他陪葬,这绝对不能接受。 陈顼已经死了,上一代的南陈将领自问已经竭尽全力,接下来登基的皇帝是谁大家心里都有数,这个人又是什么样的自然都不用多说,给这样的皇帝效劳,谁都不愿意。 尤其是当对面的敌人还是李荩忱的时候。 “将军!”说到底这件事还得任忠做主,大家一起看向任忠,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大家的心声如此,将军你也不能违逆了所有人的心思吧,更不能真的要和那萧摩诃一起违逆这滚滚大潮。 任忠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这些目光炯炯的部下,他已经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天下大势滚动人心如此,这江陵城中有着同样心思的肯定也不仅仅是这一屋子的人。 “既然如此,某任蛮奴便当遵从大势!”任忠霍然站起来,“蛮奴”是他从军之前的名字,为了表示自己对南陈的忠心耿耿而改名为“忠”,现在他又用“蛮奴”来自称,意思自然再清楚不过。 “遵命!”将领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轰然应诺。 就在此时,东城门上,鲁世雄和鲁世真也在看着鲁广达。 东城门虽然不是裴子烈的主攻方向,但是因为有一条连接大江的河道从这里经过,所以算得上半个水门,这几天蜀汉水师的战船可是狠狠的蹂躏了一遍守军,可是守军的投石机和床子弩根本够不到人家,所以只能徒呼奈何。 不过好歹水师的打击重点在水门那边,所以并没有怎么破坏城门楼,还算是留下了一点儿颜面。 第一千零七章 你们 不过此时鲁广达的两个儿子所说的话,却是一点儿颜面都不打算给南陈留了。 “爹爹,咱们在章山郡已经为朝廷尽忠了,”鲁世真看着来回踱步、脸色铁青的鲁广达,“先皇已经走了,朝廷明显把我们当做弃子了,这一战已经没得打!” “有的打没得打岂是你说了算!”鲁广达当然知道两个儿子是来干什么的,但是这话他不能接,这一战他也不打算就此罢手。天下大势固然如此,但是身为南陈的臣子,就算是不报效陛下,自己也应该对得起萧摩诃的提携和信任。 现在萧摩诃要死战,那他鲁广达就得陪着! 他们鲁家虽然出身军旅、是粗人的,但是这点儿忠义还是要有的! 鲁世真和鲁世雄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自家爹爹会是这个反应他们并不觉得奇怪,毕竟这也已经不是一次向爹爹提起来这件事了。但是之前只是两个人自己的想法,可是现在西面已经传来了消息,任忠那个老货终于坐不住了,那他们鲁家若是再不跟着,到时候李荩忱又会如何看他们? 要知道萧摩诃可是和李荩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萧摩诃要证明他的忠义,李荩忱也不会在之后怎么为难萧家——毕竟按规矩,萧摩诃要是走了,萧家就是萧世廉的萧家了,更是蜀汉的萧家了——但是到时候他们鲁家又该如何自处? 鲁广达和李荩忱可没有什么私交,说不定到时候李荩忱就直接那他们鲁家来杀鸡儆猴,告诉那些还在抵抗的南陈官员们,若是继续这样下去会是什么下场! 鲁世雄沉声说道:“爹爹,咱们家族不能和萧摩诃一起亡了,他萧家亡不了,可是我们鲁家呢!” “你,你们!”鲁广达的脸色瞬间变了,紧接着惨白几分。 这是诛心的话啊! 但是鲁广达却不得不考虑鲁世雄和鲁世真提出来的这个问题。鲁家可比不得已经算得上半个蜀汉皇亲国戚的萧家! 自己固然是为了南陈抛头颅洒热血了,可是自己的家族呢?祖辈这么多年的打拼,难道真的要付之东流么? 鲁广达一时沉默,而鲁世真深深吸了一口气,忠孝为先,不管怎么说鲁广达都是他们的父亲。 如果不是局势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而鲁广达一直没有什么表示,他们也不会这么着急的前来逼迫鲁广达对这件事情表态,但是现在鲁广达既然犹豫了,那就说明事情已经有了转机,剩下的就不需要鲁广达来费心了: “爹爹想要保持忠义之名,所以做出如此选择孩儿能够理解,若是爹爹觉得心里过不去,这个恶人就让孩儿们来做!” 鲁广达怔了一下,微微皱眉:“你们就这么有把握?” “那要看爹爹说的‘你们’指的是谁了。”鲁世雄此时也忍不住压低声音说道。 鲁广达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任忠! 城中的守军除了萧摩诃麾下的兵马之外,就是鲁广达带着从章山退回来的残兵,当然还有任忠的麾下,而任忠这路兵马可是没有经过什么大战,保存完好不说,若是再能够获得萧摩诃麾下一些心思摇摆之人的支持,那么拿下萧摩诃、开门献城并不是不可能! 一咬牙,鲁广达转身就要向外走,无论如何萧摩诃这些年对自己都不错,朝廷也没有亏待自己的地方,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而鲁世真和鲁世雄几乎是下意识的一左一右同时拦住他:“爹爹!” “你们要造反么?!”鲁广达一挥衣袖,声音都提了起来,“来人!” 房门一下子被打开,大队的甲士涌了进来,只不过他们的目光和刀枪看着的都是鲁广达。 鲁广达第一时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目光紧紧盯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没有想到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还真的不把“忠孝”看在眼里了。鲁世雄低声说道: “爹爹,委屈你了。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我们一家。” “孽子!” 鲁广达刚想要上前,几名士卒已经逼了上来,带队的仗主无奈的说道:“将军,不为别的考虑,您也得为我们这些弟兄们考虑考虑,当初樊城一战,再到章山之战,最后到现在这江陵城,咱们付出的代价已经太多了,而朝廷能给我们的实在是太少了。” 鲁广达顿时怔在那里。 这军心······已经变了,自己再说什么显然都已经是徒劳。 “哐当”鲁广达解开自己的佩刀,随手丢到地上。 既然如此,那自己也就只能置身事外,看这局势到底能演变到哪一步。 ————————- “传令陈智深,抢占内城府衙!” “传令郑凯源,包围北门!” 裴子烈朗声下令,没有想到江陵城终究还是从内部被攻破的,任忠所部和鲁广达所部分别打开了西城门和东城门,接到消息的蜀汉军队蜂拥而入,甚至就连水师的战船也顺着东侧水门入了城。 现在除了北门上还是萧摩诃和南陈的旗帜之外,多半个城池都已经换成了蜀汉的旗帜。 将安排占领的任务下达,裴子烈看向身侧的吴明彻:“师尊,我们一起进城?” 吴明彻摆了摆手:“老夫就不进去了,这江陵城也算个伤心之地。” 裴子烈怔了一下,知道吴明彻多半还是不愿直接见到萧摩诃,更不愿出面劝降,微微颔首:“进城!” 看着裴子烈在亲卫的簇拥下直冲向前方的江陵,吴明彻深深的叹了一声。江陵城最终还是以比李荩忱的预想都要快的速度被拿下来了,在陈顼的死讯和压境的大军面前,江陵城的守军做出了和萧摩诃截然相反的决定。 上一次萧摩诃得以拿下江陵,是因为李荩忱和裴子烈他们抓住了逃到纪南的西梁皇室,让城中士气消散;而这一次裴子烈得以入江陵,却也是因为南陈的士气和军心都不复存在。 想到自己十多年前在江陵城下的那一次受挫,吴明彻更是感慨万千。这江陵城,见证了多少人的荣辱悲欢,又见证了这个时代向前的不可遏抑的步伐。 “人心啊,最难看透也最容易看透的,总是人心。”吴明彻叹息一声,抬头看向廖远的苍穹,“当然还有这推动着、搅动着人心的滚滚潮流。” 第一千零八章 别来无恙 “大将军,别来无恙。”裴子烈大步走上北城门。 萧摩诃的身边仅剩下了陈禹和百余名亲卫,其余的士卒都被萧摩诃驱散了。 当东西门被约定好的任忠和鲁家兄弟同时打开的时候,萧摩诃就已经知道这城中的人都在想什么了。按理说这两个方向上的主将脑出来这么大的动静,萧摩诃不可能一点儿风声都没有收到,甚至他们两边还能跨过城达成一致,偏偏事实就是如此,萧摩诃当真被蒙在鼓里,一直到蜀汉军队入城才知道大势已去。 这说明什么? 说明就连萧摩诃自己麾下的将士们也已经人心思变,所以就算是他们察觉到了一些变化也很干脆的欺瞒萧摩诃,更甚至直接和任忠或者鲁家兄弟达成了一致。 想通这个关节,萧摩诃就知道已经没有聚集兵力继续抵抗下去的必要了,这军心显然已经不在自己手上。 不过或许让自己欣慰的是,至少陈禹还有自己的这些亲卫,依旧跟随着自己。 看着意气风发的裴子烈,萧摩诃暗暗叹了一口气,多么像当初勒马江陵的自己啊! 只可惜现在换了位置,自己反倒是成了失败的一方。 和裴子烈这个不管从什么角度说都是晚辈的家伙根本没有什么好谈的,萧摩诃淡淡说道:“江陵城是你们的了。” 话音说完,萧摩诃抽出佩剑直接向着脖子上抹去,不过显然早就已经做好准备的陈禹直接上前一把抱住萧摩诃,而其余的亲卫们也是着急的把萧摩诃的手腕拽开。 “将军,事已至此,又是何苦!”陈禹这个七尺汉子的眼眶也已经通红,自家将军是整个南陈朝廷之中最有资格在李荩忱麾下占据一席之地的人,可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忠诚,死死守着这江陵城,已经算是尽到了臣子的本分,甚至要比那些所谓的皇亲国戚做的还要好。 毕竟作为皇室宗亲的荆州刺史陈慧纪弃郢州而走,而长沙王陈叔坚也是在李荩忱的兵锋逼迫下不得不放弃丢掉大半的湘州城。萧摩诃能够做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尽仁尽义。 “放开我!”萧摩诃挣扎着想要陈禹他们放手,“高祖和先帝对我都有恩情,我如何能弃之不顾!” “大将军转战千里,收复江陵,今日又死守此地,遏制我大军兵锋将近一个月,”裴子烈缓步走上前,伸手握住萧摩诃的手,一点一点的掰开他握着剑柄的手指,“岳父,您做的已经足够多了,不如就用下半生来看看,这天下潮流会滚滚向何方。” 看着裴子烈真挚的神情,萧摩诃微微颤抖的身躯逐渐平静下来,他深深叹了一口气,随手丢掉佩剑。而旁边的陈禹等人这才躬身退开。裴子烈低声说道:“晴儿已经怀上了,岳父不想看看她,到时候不想看看孩子么?” 这一句话像是击中了萧摩诃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是啊,自己时时处处想着要为这国尽忠,可是这国呢,什么时候念着他的忠诚?荆州大战到如今也已经快要两个月,可是江南的援兵可曾来一兵一卒? 这一场大战爆发的很突然,因此刚开始发动进攻的裴子烈和李荩忱麾下兵马都不算非常多,但是从蜀中和汉中赶来支援的后续军队却是源源不断。 可是荆州这里的兵马,却是打一点少一点啊! 朝廷对于他的猜忌什么时候少过,大战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不知道多少人在说李荩忱打过来,他萧摩诃肯定第一个投降。 环顾四周,看着那些已经没有了斗志的亲卫,萧摩诃只能深深的叹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些袍泽弟兄跟着自己转战四方,自己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心思就葬送了这么多人的性命。 更何况刚才裴子烈说的话也让萧摩诃很难受。 征战这么长时间,家人,真的快成了一个陌生而遥远的名词,不过此时细细回想起来,却有一种难言的温暖。 “江陵一战,无数将士死难,某自知罪孽深重,但求能够有一囚院,了此残生。”萧摩诃淡淡说道,“你禹叔他们······无错在身,之后就交给你了。” 陈禹等人眼眶再一次红了起来。而裴子烈也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这是萧摩诃在以岳父老丈人的身份吩咐自己。 这说明萧摩诃是真的放下了。 “岳父说什么呢,”裴子烈不由得笑了一声,“要是真的敢把您给关起来,萧伯清在南边非得反了不可,而且我这一回家怕是连家门都进不去了。您放心便是,殿下都已经安排好了,先请您回蜀中休养,之后咱们再对北面动手,少不得请您出马呢!” 萧摩诃倒是有些错愕:“对北面······现在江南还没有收拾干净,对北面又要什么时候。” “很快的。”裴子烈微笑着说道,抬头看向城外,继续向北不远处就是曾经他和李荩忱、萧世廉一战成名的纪南城,“当初我们第一次进江陵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萧摩诃一下子愣住,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啊,第一次入江陵,似乎已经是很远的时候的事情了。 这时间,走得真快。 ——————————————- “四弟,别来无恙。”站在台阶下,豫章王陈叔英沉声拱手。 他身穿孝服,脸上带着难以抹去的悲怆神色,相比之下,陈叔坚只是在衣袖上绑了黑带,头上则裹着白布,并没有披麻戴孝,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从豫章郡一路狂奔回来,几乎是马不停蹄,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繁琐的装饰。 “三哥。”陈叔坚也是急忙拱手还礼,他没有想到前来迎接自己的竟然是三哥。 豫章王陈叔英,是出了名的宽厚仁爱之王,但也正因为他这一份宽仁和不争不抢,所以一直没有什么功绩在身,现在也不过领了一个南豫州(今当涂)刺史,手下没有多少兵将,算作是看守建康府的西大门。 毕竟大家都清楚,从南豫州到建康府几乎无险可守,若是敌人杀到了南豫州,那也就距离国破就只有一步之遥了。所以让陈叔英这个豫章王前去坐镇南豫州,也不过就是走走过场、代表南陈维持一方秩序罢了。 第一千零九章 灵前 看着眼窝深陷、满脸疲惫的陈叔坚,陈叔英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他这个四弟从湘州一路退到豫章郡,这一路上多少血火,也算是为这个国竭尽全力了,不过看现在陈叔宝和陈叔陵的态度,似乎对陈叔坚很是不待见啊······ 陈叔坚低声说道:“三哥,现在朝堂上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听到这个问题,陈叔英的脸一下子沉了一下,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高高在上的大殿:“老四,小心为上。” 陈叔坚顿时着急的跺了跺脚:“现在战事糜烂如此,但是并不是没有收拾河山的机会,我们只要能够鼓动人心,这江南之地少不得还有支持我们的世家和民人。而且建康府外尚且还有新练之军,朝廷难道就打算让这些兵马在这里当看门狗么!” “老四!”陈叔英惊讶的看着自家兄弟,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捂住他的嘴,“现在至少是在父皇灵前,这种诛心之语你就只能和我说说,等一下万万不可对太子和二哥发难,等父皇七日之后,想必这件事肯定会有一个定论。” “定论,”陈叔坚只觉得有一股悲哀之意泛上心田,“李荩忱正在湘州收拢人心,准备一举杀到这建康府城下,而我们现在竟还在这里等着什么定论,怕是父皇还没有下葬,这城就不是我们的了!” “老四!”陈叔英顿时着急,这种话若是当面丢给陈叔宝和陈叔陵,怕是自己今后就再也见不到这个四弟了,“大局当前······” 陈叔坚恨恨的一挥衣袖,径直向大殿上走去。 而陈叔英害怕他真的干出什么没脑子的事情,急忙追上,但是还不等他们两个走上大殿,就看到原本站岗的侍卫亲军竟然一股脑的向着殿内涌去! “怎么回事?!”陈叔坚下意识的快步想要推开身前的人。 “救命啊!”一声呼喊从大殿之中传来。 陈叔坚和陈叔英兄弟两个下意识的对视一眼,五内俱焚。 太子?! 只见原本应该作为扶持太子登基第一大功臣的陈叔陵,手提利剑,一把掀开身上碍事的麻衣和斗篷,里面竟然贴身穿着皮甲!而陈叔陵手中的剑丝毫没有停顿,正对着仓皇逃命的陈叔宝砍了下去: “不要走,杀了你,本王就是这大陈的皇帝!” 而原本伏在陈顼棺前的皇后柳敬言也被陈叔陵这突然的举动惊呆了,一时间讷讷不能言,反倒是几名后妃和婢女拼命的上前想要拦住陈叔陵,不过被陈叔陵轻而易举的踢开。 十多名陈叔陵的亲卫同时爆发出呐喊,而本来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侍卫亲军竟然一哄而散! “逆子,这是你父皇的灵前!”陈叔陵的生母彭贵人此时已经泪水横流,张开手臂拦住陈叔陵。 “母亲你让开,我杀了陈叔宝,你就是太后!”陈叔陵桀桀笑道,“至于父皇,父皇就不应该让这个废物来当太子!” 彭贵人被气的浑身颤抖,还想要说话,陈叔陵就已经一把推开她,看着就躲在棺木后面的陈叔宝:“你说,你有何德何能当这个皇帝,不如就现在让位于我!” 陈叔宝已经浑身抖得筛糠也似,几乎下意识的就要答应,殿门外却传来刀剑交鸣的声音。 陈叔坚挥剑劈开几名想要阻拦他的陈叔陵亲卫,陈叔陵入宫终究是没有胆量带着死士前来,所以这几个没有上过战场的亲卫吓唬吓唬本来就已经被收买了的皇宫侍卫还可以,想要阻拦陈叔坚却是拦不住,更何况陈叔坚的几名亲卫也逼了上来。 “老四!”陈叔英也是又惊又怒。 不管怎么说陈叔陵要杀陈叔宝,和他们是没有关系的,不管是谁,想要坐稳这个皇位,还是少不得皇亲国戚的帮助,也就少不了他们这些王爷的支持,只要在旁边看着,到头来都能占到便宜,这老四怎么就这么糊涂! “你要拦我?!”陈叔陵看向陈叔坚。 陈叔坚冷笑道:“这是父皇灵前,你携剑而入,意图弑君,样样都是死罪,如何不能拦你!” “你拦不住我的!”陈叔陵哈哈大笑,而宫门外已经是喧嚣声一片,“且听听,城中兵马,已然在我手中!” 陈叔坚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难怪陈叔陵这家伙放着一个上好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不要,非得要坐皇位,原来这城都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 陈叔陵想要当皇帝,这几乎是天下皆知的,之前东宫重新和陈叔陵结盟,也让很多臣子大为不解。 一向飞扬跋扈的陈叔陵,竟然真的放下了?而按照东宫之中江总和孔范等人的解释,陈叔陵想要的也不过是权力,现在就给他足够的权力,甚至给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而陈叔宝这个君主是什么样的大家心里都有数,所以实际上陈叔陵就是在当和当初陈顼一样的摄政王。 但是东宫或许早就和陈叔陵沆瀣一气,或许根本就没有想到,陈叔陵真正想要的,可不是仅仅是权力,还有皇帝那个名号。为了坐在那个位置上,他绝对不介意自己在父皇的灵柩前斩杀陈叔宝! 成王败寇,当初自己败于东宫,沈君高他们可以随意编排自己,现在只要自己能坐在那个位置上,自然也能够随意编排今天这件事!看看这堂上不知所措的一群妇孺和那些惶恐不敢开口的亲王们,陈叔陵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件难事。 唯一的难事······恐怕就是眼前的陈叔坚了。 陈叔陵低吼一声,有如野兽,直扑向陈叔坚。 “当!”两剑交鸣,陈叔坚微微后退,紧接着冲上,两个人的身影再一次碰撞在一起。 就在这个时候,大堂门口,陈叔坚的亲卫已经杀得陈叔陵的侍卫节节败退,毕竟一边是刚下了战场、身上还带着血火之气的士卒,一边是一群只能摆摆架子的护卫,差距很大。 陈叔陵暗道一声不好,自己这个四弟还真是难缠,不过大军已起,他们是拦不住自己的! 当即陈叔陵虚晃一招,躲开陈叔坚的一击,不过陈叔坚的这一剑还是扫到了他的手臂,割下来一片袖子不说,陈叔陵的剩余衣衫也渗出来血色。 第一千一十章 建康之乱 陈叔陵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伸手捂住胳膊,快步冲出灵堂:“不要打了,我们走!” 早就无心恋战的亲卫们着急护住陈叔陵跑下台阶,几名陈叔坚的侍卫想要追击,却被赶来接应的几名骑兵射箭逼退。 “老四!”陈叔英也大步过来,看陈叔坚没有事才松了一口气,急忙再去搀扶已经软瘫在灵柩旁边的陈叔宝。 而陈叔坚看着地上被割断的衣袖还有点点鲜血,一时竟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娘娘,还请带着后宫妃嫔回去休息吧。”陈叔英一边安抚同样乱了方寸的柳敬言,一边看向陈叔坚,事已至此,能够统筹全局的也就只有陈叔坚了,老四可必须得拿个主意啊! 陈叔陵那个家伙显然已经发了疯,谁知道他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会不会直接把今天看到这一幕的人全部都杀掉,更何况就算是不波及妃嫔和其余的皇子公主,像是陈叔英和陈叔坚这样在外掌握实权,甚至还卷入这件事的亲王,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对于这个飞扬跋扈的二哥,陈叔英自问还是了解一些的。 陈叔坚似乎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沉声说道:“估计过不了多久反贼就会冲入宫中,咱们必须告知城中其余忠义之士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统筹兵马将这个叛贼打出去!” “自当如此!”陈叔英这个时候也来了心劲,其余的皇子们虽然害怕,也都纷纷站起来,陈叔陵刚才的疯狂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大家现在为了自己的性命也不能畏畏缩缩的了。 于是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陈叔宝的身上,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听陈叔宝这个皇帝的命令的。 陈叔宝脸上的肥肉抖动了几下,声音还有些颤抖:“都······都听长沙王的安排。” “三哥,你现在就去联系蒋元逊,另外传讯给外城兵营,让他们速速入城平叛!某去调动宫城中的羽林和虎贲!”陈叔坚果断的说道,紧接着回头在身边的那些皇子们身上扫过,“诸位都看到了刚才那一幕,陈叔陵到时候保不齐要杀人灭口,所以我们绝对不能坐以待毙,把你们的剑都拿出来,随我上城!” “好!”皇子们轰然应诺。 转瞬之间灵堂上的人都已经走得空荡荡,只剩下灵柩旁边的陈叔宝微微颤抖着看向前方,厮杀声已经顺着穿堂风在大堂里回荡,他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哆嗦,正好看到灵柩上刚才被陈叔陵砍出来的一道剑痕,更是差点儿吓得晕过去。 建康府原本挂满白幡的天街上,大队的兵卒向前涌动,他们都是陈叔陵的私兵以及这些年重新培养起来的死士,再加上归附于陈叔陵的北门外一营兵马。 空荡荡的天街上本来沉浸在陈顼驾崩的悲哀气氛之中,骤然被这兵卒前进的声音打破,更是让屋舍之中的人们下意识的关好门窗,谁都不敢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静静等待着这建康府换天。 “第一个入宫城者,赏百金、封侯!”陈叔陵的脸色分外狰狞。 皇位,他想要的就是皇位。他不清楚为什么父皇要把这个皇位留给弱智一般的陈叔宝,甚至在临死的时候宁愿给陈叔坚也不给自己,自己到底哪里比不上陈叔宝、比不上陈叔坚?! 所以他愤怒、他嫉妒,他就是要在陈顼的灵前杀了陈叔宝、取而代之,要让陈顼眼睁睁的看着,他选中的太子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废物,根本没有能力坐在那个位置上。 “杀!”被这个封赏刺激到的士卒怒吼着冲向宫墙,他们当然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更知道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那么除了向前之外也别无选择。 “放箭!”陈叔坚站在宫墙上,神情凛然。 他身边集结起来的可都是一群几乎只会摆样子的羽林郎和虎贲郎,这些还保留着汉代皇宫亲卫名称的侍卫们显然已经完全配不上这个名字,很多人看着汹涌冲上来的敌人,手脚都在不可遏抑的发抖,而军中少有的一队弓弩手更是只能零零散散的射箭。 不过好在这些冲城的兵卒多数也没有参加过战争,再加上一时间被赏格刺激到,只道是前方不过是一群羔羊,早就已经没有了队形,这一通箭矢射下来,跑得最快的几个人纷纷中箭倒下。而后面的兵卒也是脚步一顿,没有想到城上竟然还真的敢抵抗? “冲车,撞门!”带队的仗主大吼道。 而又是一通箭矢射下来,这一次可要比上一次稳了很多,倒下的兵卒也更多了,甚至那个刚才下令的仗主也被一支箭矢直接射中。 兵卒们这一次被震撼到了,竟然纷纷后退。天街虽然算得上开阔,但是毕竟只是一条街道,这么多人拥挤在街道上向前冲,城上的箭矢虽然凌乱,但是密密麻麻的人堆在这里,怎么都能射中几个。 “盾牌,弓弩手!”陈叔陵咬着牙下令。 整个宫城之中有能力这么快时间内就把羽林郎和虎贲郎组织起来的,也就只有陈叔坚了。 这个四弟,真不枉父皇这么信任他,是有几分本事。 不过还不等前方的士卒响应,一名亲随就快步过来:“殿下,大事不好了,蒋元逊那个老货带着人杀过来了!” “什么?!”陈叔陵神情一变。 这建康府内外绝大多数的兵马实际上都是新编的军队,真正有战力的也就是左卫将军蒋元逊驻扎在城南的一路兵马,这一支军队有不少是当初追随吴明彻北上的主力,当时被陈顼抽调回来一部分拱卫京畿,而统军的原本是左卫将军萧摩诃,后来萧摩诃去京,取代右卫将军毛喜的老将蒋元逊就成了这一支兵马的实际掌控者。 当初李荩忱大闹建康府的时候,蒋元逊按兵不动,但是好歹是封住了东西出路,也算是无功无过,再加上樊毅一走,京城之中更是无人坐镇,所以蒋元逊也就没有被调动。 谁知道现在这个一向喜欢作壁上观的老货竟然突然对自己下手! “快,分兵阻拦他!”陈叔陵着急的跺脚,蒋元逊的兵马虽然不多,但是收拾他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第一千一十一章 血色建康府 沿着街巷,京城卫军直接冲过来,不过陈叔陵麾下的这些士卒也都知道自己别无退路,抵抗的愈发坚决。更重要的是陈叔陵从扬州抽调的一支兵马足足六七百人,原本潜藏在城北,此时也一并涌入城中,沿着外围街道直接冲向京城卫军的侧翼。 正面有敌人的弓弩手掩护刀盾手节节后退,侧面还有一支兵马冲过来,蒋元逊一时间也有些惊讶,只能下令稳住阵型,步步推进,在这城镇之中作战不比在原野上,兵力的优势完全可以被地形地势的优势抵消掉,甚至统帅的调遣也能够让一支军队的数量变成两倍、三倍。 今日之事虽然事发突然,但也是陈叔陵谋划已久的,他手下的那些亲卫和死士虽然攻城不行,但是对城中的重要据点倒是都了如指掌,纷纷占据街道两侧的楼阁向下放箭,甚至干脆将几栋房子点燃,阻拦京城卫军前进的步伐。 蒋元逊一时无奈,只能下令停住脚步,早知道事情是这样的,他还不如直接派人从北侧入城,毕竟南陈的皇宫就在北侧,从北侧进去就等于直接到了皇城脚下,可是现在也没有办法,蒋元逊一开始只道是有人闹事,率军入了南门才见到陈叔英派来求救的使者,得知是陈叔陵叛乱。 可是事到如今,京城卫军也已经被缠住,自己想要退就等于让宫城再一次陷入混乱之中,一时间竟然是进退两难。 而此时陈叔陵也大吼道:“攻城,攻城!” 冲车再一次重重的撞在城门上,城上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这大司马门虽然是宫城的正门,但是更多的是作为宣示皇家威严所在,城墙算不得高,而城门的厚度也就那样,没想到陈叔陵竟然连冲车都准备好了,想要撞开城门简直易如反掌。 陈叔坚已经带着人退到了城门下,看着剧烈晃动的城门,自陈叔坚以降,陈叔英等皇室贵胄还有那些羽林郎和虎贲郎们,都是神情紧张。外面的杀声告诉他们,至少城中还有效忠朝廷的兵马,但是显然一时半会儿他们根本冲不过来。 “敌人没有什么好怕的,不过都是爹妈生的,没有三头六臂,我们的援军已经来了,只要不想死,就守住这里!”陈叔坚大喊道,而下一刻城门轰然打开! “杀!” “杀!” 双方的士卒都爆发出大吼,而陈叔坚更是一马当先。 在亲卫的拱卫下冲进来的陈叔陵也一眼看到了陈叔坚:“杀,把这个逆贼杀了!” 陈叔坚抬头正对上陈叔陵:“你才是逆贼!” “老四,咱们人太少,且战且退!”陈叔英挥剑逼退一名兵卒,伸手拽住陈叔坚。 陈叔坚一咬牙,看着这第一波交锋,身边的人就倒下了小一半,自然知道陈叔英所说不假,毕竟只是一些花架子啊······ 而那些刚刚鼓起勇气的皇子们更不用说,刚刚见血,就惨叫着丢下手中的剑转身逃跑,仅剩下少数的几个胆子大的跟在陈叔英身边护卫住他的侧翼。 “京城卫军应该快到了,”陈叔坚听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厮杀声,“三哥,你带着陛下快向后宫去,某带着亲卫守在这里,拖延时间!” “这不行!”陈叔英顿时惊呼,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没时间了!”陈叔坚霍然说道,“我这个长沙王连长沙都丢掉了,也没有颜面活下去,不如就和这逆贼一起,死在这里!” 看着陈叔坚头也不回的重新冲入人群中,陈叔英跺了跺脚,转身就走,他不能让陈叔坚付出的代价被浪费。 而陈叔坚手起剑落,劈翻了两名兵卒,直扑向陈叔陵! “拦住他!”陈叔陵的声音都变了调。 这个老四,怕不是失心疯了! 之前在灵堂上,借着几分胆气,陈叔陵还敢和陈叔坚硬碰硬,但是现在他手臂上有伤,自然不敢再和陈叔坚来硬的,只能指望着亲卫们能够拦住他。 这陈叔坚,分明就是来拼命的,他陈叔陵可不能和这个家伙拼命,他还要抓住陈叔宝,还要坐在这皇位! “当!”金铁交鸣,陈叔坚挥剑荡开迎面的刀剑,这些家伙自然有身边的亲卫们负责,他要做的就是杀掉陈叔陵这个祸患! 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冲在了前面。陈叔陵暗暗自责,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实在是太激动了。 努力了这么久,这是自己距离皇位最近的一次! “杀逆贼!”陈叔坚大吼道,不过一支长矛已经刺进了他的胸膛。 面对数百倍于自己的敌人,陈叔坚毕竟不是无敌的。 “殿下!”仅剩的一名亲卫急忙想要搀扶陈叔坚,但是被从侧面冲上来的一名兵卒杀死。 又是一支长枪刺入,陈叔坚大口喘着气,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向前一步,嘴角有鲜血流出,只能紧紧盯着陈叔陵,如果目光也能杀人的话,恐怕这个时候陈叔陵已经被万箭穿心了。 “为什么?”陈叔坚喃喃说道。 “为什么?”陈叔陵哈哈大笑,“就因为这位置,就该是我的!挡我的人,就该死!” 陈叔坚自失的一笑。 疯子,已经不可理喻。 而就在这个时候,身后杀声四起,陈叔陵的神情顿时一变。 “殿下,我们快走吧,蒋元逊已经杀到宫门外了!”一名亲随着急的跑过来说道。 陈叔陵怔住了,而陈叔坚忍不住哈哈大笑。 “杀了他。”陈叔陵不耐烦的一挥手,他知道被陈叔坚这么一拦,自己已经追不上陈叔英了,而蒋元逊这个老货,来的当真快,事已至此也只能先退出京城,徐徐图之,“我们走!” 手下们果断的上前用刀插入陈叔坚的心口,而其余的士卒拱卫着陈叔陵向另外一边小门退去。 “冲进去,保护陛下!”蒋元逊着急的冲入大司马门,旋即看到了台阶下的一片片尸体,当然也看到了那个拄着剑跪倒在地上的身影,顿时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 长沙王?! “老四!”陈叔英哭喊着从台阶上冲下来,陈叔陵一走,他立刻带着人过来迎接蒋元逊。 蒋元逊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凉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一千一十二章 沉重的车轮 “我们就在这岳麓山下兴办学院,以官府的名义,”李荩忱坐在堂上,侃侃而谈,“我们的主要目的就是招收一些寒门子弟,为之后的行政培养人才。” 坐在李荩忱左右首的是顾野王、吕忠肃和顾觉,这三个人现在已经担负起追随李荩忱继续进军江南的任务,而信州到荆州一线则交给了唐正良和骆牙,这主要还是因为李荩忱考虑到继续前往江南,还是得有熟悉江南事务的人跟着。 虽然李荩忱已经紧急调动姚察前来湘州,但是这路上毕竟不是一时半刻的功夫,所以现在这件事就必须要先和这几个人商量一下。 “学院······”顾野王微微颔首,他当然知道李荩忱通过徐陵和姚察在成都兴建的学院,甚至顾野王还被姚察邀请过去讲过几节课,李荩忱无疑是在通过这种办法平衡九品中正制带来的弊端。 毕竟如果继续按照九品中正制的方式发展下去,世家将会再一次崛起,之后说不得又要重演三国的情况。所以李荩忱这么做也是为了能够获取更多真正有能力的人才,不过显然李荩忱现在还留了一线余地,将招生的范围限制在寒门以上。 这其实也不能算李荩忱看不起黔首百姓,主要还是因为经过三百多年的战乱,寒门子弟的文化水平也就那个样子,到下面的百姓一层,那就是真的大字不识一个。 在没有拿下江南之前,李荩忱也无从说开展扫盲教育,因此这岳麓书院的建设目的应该和成都学院一样,都是为了培养一些优秀的、有一定基础的寒门子弟来为朝廷服务,从一定程度上解决朝廷过度依赖于世家的问题。 李荩忱也清楚,至少在现阶段自己想要一统天下,依旧离不开世家的支持,所以他并没有打算彻底铲除世家,而是用这种方法先分化一部分。不管是循序渐进还是温水煮青蛙,既要能够培养出来合格的人才,又不能引起世家过分的反击。 “臣觉得殿下所言可行,”顾野王见吕忠肃他们都有些疑惑,急忙给这件事下一个定论,“只要和成都学院那边商量好了,这书院想要建起来也非难事。” 李荩忱微微颔首,岳麓书院既然要建就建好,自然也少不得成都学院那边的支持,而且李荩忱也已经想好了,这书院当然不能和后世的书院一样只传授四书五经,自己还得和欧阳莫、吴凭等工匠商量商量,在书院之中开设工科。 毕竟现在工科的重要性已经因为李荩忱的重视而体现出来。甚至如果峡江唐氏等愿意配合工作的话,李荩忱也不介意开设算科,要知道这个时代也已经有了一定的算数基础,比如计算出来圆周率的祖冲之就是南北朝人。 当然这些只是李荩忱的大体规划,至于学院的规模、招生方法等等,都需要顾野王等人商量之后给李荩忱提交一个详细的计划。 不过显然顾野王等人对此事还是颇有兴趣的,对于一个文官甚至是文人来说,规划一座远比私塾要大的书院当然是可以名垂青史的事情,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呢。 就在此时,李平快步冲进来,着急的说道:“殿下,建康府急报!” 大堂上的几个人都怔了一下,有些诧异。而李荩忱伸手接过来三下五除二打开,只是看了一眼,神情变了变,不由的苦笑一声,伸手递给顾野王。 “什么?!”顾野王惊呼出来。 很快同样的神情出现在吕忠肃和顾觉脸上。 陈叔陵在建康府叛乱,陈叔坚身死,陈叔陵叛乱被蒋元逊击败,陈叔陵和陈伯固在王府之中畏罪自杀,而陈叔宝一边下令东宫安抚建康府,一边将陈叔陵的随从和子嗣全部斩杀。 几乎是同一天,已经知道建康府这边情况的广陵城向吴惠觉投降,吴惠觉大军已经占据整个淮南。 这样的消息显然震惊到了顾野王等人,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明显都已经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置上的陈叔陵,竟然还会在这个时候冒险发动叛乱,甚至是在陈顼的灵前! 这显然让顾野王等人不得不想想,自己曾经服务于的王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王朝,更对于李荩忱的气运感到震惊。毕竟现在李荩忱已经开始收拢江南人心,准备为下一步直接进攻江南做准备,尤其是江陵城已经落入李荩忱手中,现在李荩忱要考虑的已经是直接接收江南会不会有那么多的官员可以用。 结果谁曾想到,局面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南陈朝廷竟然在内乱,甚至是骨肉相残! 不过李荩忱倒是对此没有什么诧异,只能感慨历史车轮的沉重。 历史上就是陈叔陵在陈顼的灵前追杀陈叔宝,结果被陈叔坚和太后柳敬言等人拦住,最后逃出皇宫之后想要拉拢萧摩诃,谁知道萧摩诃直接提兵追杀,其麾下猛将陈智深手刃陈叔陵。 现在陈顼比历史上早去了几年,而萧摩诃、陈智深等当事人都不在建康府,甚至都不在南陈的阵营中了。结果谁曾想到这一切终究还是发生了,只不过杀死陈叔陵的人换成了老将蒋元逊,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和历史上最大的不同显然就是陈叔坚身死,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京中只有一个蒋元逊坐镇,根本不可能面面俱到控制所有军队,所以陈叔陵起兵也不仅仅是依靠他的那些随从和死士,所以陈叔坚之死并非不能理解。 至于陈叔陵为什么会放弃眼见得已经到手的摄政王位置也要杀掉陈叔宝当皇帝,在李荩忱看来这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 陈叔陵这个家伙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当初他曾担任湘州刺史,曾经昼伏夜出、欺男霸女,整个湘州被弄得乌烟瘴气,无奈之下陈顼只能将他调回建康府,换了陈叔坚收拾局面。而在建康府,陈叔陵也依旧不老实,他的生母贵人彭氏死后,陈叔陵请求亲自为母亲挑选墓葬,挑来挑去,竟然还把谢安的坟墓给扒了,然后把母亲的棺材放进了谢安的墓穴之中。 陈顼虽然看在彭氏的面子上没有将陈叔陵怎么样,但还是把他踢到了广陵。 第一千一十三章 江州之变 显然这一连串的事情让陈叔陵愈发桀骜的同时,对于皇帝的位置也更加感兴趣,因为只有坐在那个位置上,自己才能真的做到为所欲为,才不会有皇帝来管着自己。 尤其是之前被陈顼禁足的事情显然更是火上浇油,愈发的刺激了陈叔陵的野心,说到底这件事和李荩忱也脱不开关系。 真的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在改变历史,还是在被历史改变。李荩忱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一些注定要发生的果然还是没有办法避免,不过这至少对自己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殿下,事不宜迟,应当立刻进兵!”顾野王霍然起身,“陈叔坚一死,陈叔英就必须要留在建康府收拾残局,凭借一个陈叔慎是镇不住场面的!” 吕忠肃和顾觉也都反应过来,没错,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殿下,当出兵!” 李荩忱不由得苦笑一声,大军现在的确也休整的差不多了,就算是南陈朝廷没有这样的乱子,等下一批投石机抵达了,李荩忱肯定也要下令进攻的,但是现在是哪每一次都让他觉得自己是在被时代的潮流推动着向前走,上一次出蜀是这样,这一次进兵豫章也是这样······ 这种引领潮流的同时也被潮流所推动的感觉,可不怎么好受啊,难怪赵匡胤黄袍加身之后想法设法的要削兵权,因为他也不知道下一次会不会又被推动着走向什么方向。 ———————— 江州,寻阳郡(今九江)。 扼守大江的寻阳郡连接荆州和建康府,是一等一的咽喉要道。 而此时南陈荆州刺史陈慧纪站在城头上,心情很复杂。蜀汉水师的五牙大舰就在不远处的江面上,船上张牙舞爪的投石机和床子弩甚至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甚至还有一队步卒已经上岸,就在城西安营扎寨,只不过他们没有进攻的意思,陈慧纪也不会傻傻的开门迎战。 这也不怪陈慧纪,寻阳郡虽然重要,但是城中的守军可没有多少,这里西侧是湘州,北侧是淮西,都是南陈控制时间比较长的地方了,九江郡实际上已经算是南陈腹地,自然不可能在这里屯驻太多的兵马,陈慧纪现在能够赖以守城的,实际上也就是自己从郢州带来的人手。 想到这里,陈慧纪也不由得轻松一口气,自己坐的最正确的决断恐怕就是将这些兵马带了出来,否则这么多人困守在郢州那一座孤城之中,自己恐怕少不了要当萧摩诃第二。 而且人家萧摩诃可是和蜀汉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的,这个时候表示一下忠义也没有什么,李荩忱毕竟不能把他怎么样,但是他陈慧纪可就不一样了,皇室宗亲的身份,若是真的让自己的手下人给抓住了献给李荩忱,说不得李荩忱就把自己给杀鸡儆猴了。 至少撤退到这江州,向南还能沟通豫章郡,而向东更是可以直接联络南豫州,也算得上进可攻、退可守。 当然了,局势都已经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了,陈慧纪也不指望南陈还能发动进攻,只要能够守住眼前的这一条赣水防线,就算谢天谢地了,不过他陈慧纪也不傻,说什么也得给自己另谋出路。 想到这里,陈慧纪下意识的微微侧头,一名老人虽然没有穿官服,但是却有资格站在陈慧纪的身后。 这是裴子烈的父亲、寻阳郡太守裴猗。陈慧纪来到这寻阳郡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把裴猗给控制起来,谁知道这个老头子会不会直接开城门,要知道现在已经抵达郢州的蜀汉统帅就是他的儿子裴子烈,但是陈慧纪也真的不敢把裴猗怎么样。 无论如何也得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不是? 注意到陈慧纪的目光,裴猗不由得笑道:“刺史,蜀汉兵力强盛,水师更是横行江面,这寻阳郡北面直面大江,皆为水门,刺史觉得能够抵挡多长时间?” 对于这么长时间来一直都没有提拔过自己的南陈朝廷,裴猗可是没有什么好感。 陈慧纪叹息一声,刚想要说话,一名亲随快步过来:“刺史,建康府急报。” 陈慧纪怔了一下,急忙拆开,脸色登时变了。 一阵风吹来,急报从陈慧纪的手指间滑落,恰巧落在裴猗的脚边,裴猗径直捡起来,看了一眼,不由得叹息一声。 寻阳郡的周围已经遍布蜀汉斥候,所以这消息传进来的速度也慢了很多,建康府之变,这已经是四五天前的事了。可想而知一路甚至可以通过水路搜集和传递消息的李荩忱,或许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正在湘州休整的大军必然不日便会抵达豫章一线。 更重要的是建康府这么一动荡,就意味着曾经是豫章到寻阳郡防线的主心骨——陈叔坚已经没了,甚至坐镇后方南豫州的陈叔英估计一时半刻也抽不开身,所以这一条防线恐怕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陈叔慎······靠得住么? 这个问题几乎是第一时间冒上心头,让陈慧纪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这位岳阳王的担子可不怎么大,而且生性温和不喜杀戮,让他坐镇豫章郡可不是什么好选择,之前有陈叔坚坐镇,大家都很放心,可是现在陈叔坚没了,依靠陈叔慎······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果陈叔慎先一步投降了,那么他陈慧纪又该如何自处? 李荩忱可不会有那么多好处给所有人,南陈皇室立下一个标杆就可以了。 “陈叔陵,该死啊!”陈慧纪跺了跺脚。 “该死的人已经死了,”此时裴猗淡淡说道,“刺史该想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了。” 怎么办,能怎么办? 陈慧纪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把陈叔陵碎尸万段。 这个家伙就该死,先皇之前就不应该轻易的放过他! 不过事已至此了,陈慧纪也没得选,自己城中这几千已经没有什么斗志的残兵败将,还能维持到现在没有起哄就已经算不错的了,若是陈叔坚身死、建康府之乱的消息传出去,恐怕这军心和民心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一边吩咐亲信务必要封锁消息,陈慧纪一边郑重的向裴猗拱手:“有劳裴太守走一遭郢州了。” 裴猗微微一笑:“敢不从命。” 第一千一十四章 矛盾的陈叔慎 当陈慧纪已经下定决心的时候,豫章郡之中的陈叔慎也在面临同样的抉择问题。 陈叔坚一走,整个豫章郡无疑愁云惨淡,凭借陈叔慎显然已经完全没有办法调动起人心。 他这个岳阳王本来就是被临时拽上来的,面对这些陈叔坚的旧部,陈叔慎能做的也就是先让他们安稳下来,毕竟陈叔坚一走,所有人的心思也就开始浮动了。 之前有陈叔坚压在这里,谁都不敢多说什么,大不了跟着陈叔坚一起战死罢了,可是现在陈叔坚已经走了,他们当然也就失去了心中的那一点儿斗志。 李荩忱大军已经过了萍乡,转眼就要杀到豫章郡城下,而北面的江州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至于身后的建康府,现在看来是指望不上了,所以大家现在必须得拿一个主意出来,最后能代表所有人意见的还是陈叔慎。 因此当一道道目光投在陈叔慎身上的时候,陈叔慎分外难受。 他不过就是一个闲散王爷,从来没有掌过兵权,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傀儡了。 他知道这些人想要干什么,可是自己阻止不了他们,甚至如果自己不带头做这件事的话,还有可能会被手下人给收拾掉。 想到这里,陈叔慎恨不得将陈叔陵碎尸万段,若是陈叔陵不闹腾这一下,陈叔坚还活着,这局势至少还能支撑,就算是真的退无可退的,出头的也不是他陈叔慎。 真该死! 更重要的是陈叔陵给大家做了一个非常坏的表率,这分明是在告诉所有人,就连南陈皇室自己都已经不在乎这一战的胜负,已经到了这个关头甚至还在内讧,既然南陈皇室都已经是这个态度了,那下面的大家还有什么好说的,拍拍屁股换阵营吧。 将领和文官站在两侧,而站在中间的便是李荩忱的使者。这使者似乎并没有将这场面放在眼里,只是整好以暇的打量着陈叔慎,这让陈叔慎有些恍惚,似乎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孤臣孽子,而这个人是李荩忱派来带着这些文武官员讨伐自己的。 那使者看上去非常年轻,让陈叔慎也有些诧异为什么李荩忱会排他前来,而那人微笑着一拱手:“大汉通事郎姚思廉参见岳阳王。” “通事郎?”陈叔慎皱了皱眉。 而一名幕僚急忙低声解释。原来这通事郎是李荩忱新设立的职务,其上是通事卿,顾名思义就是来作为使者传递消息的,而现在的通事卿就是顾野王,这通事郎则是眼前这个姚思廉。 姚思廉是姚察的儿子,才加冠没有几年,正是年轻的时候,自然不想子承父业、一辈子都蹲在学院里,所以便毛遂自荐来做这通事郎,凭借自己对江南的熟悉配合顾野王主持对江南各处的沟通和劝降。 听明白这个,陈叔慎心中一惊。李荩忱显然已经意识到现在江南人心动荡,所以干脆设置这两个常任的职务,而且顾野王也好、姚思廉也罢,都是对南陈很熟悉的人,他们出面自然很容易拿捏到要害。 这个李荩忱! 不过心中暗暗骂李荩忱,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出来,陈叔慎微笑着说道:“之前代表汉王的不一般都是顾野王顾公么,怎么这一次是姚郎中来的?” 这句话看上去没有什么,但是实际上也是在反问姚思廉,你一个小小的通事郎,真的能够代表李荩忱意志么,而且也未免太看不起某了吧,好歹某也是一个王爷,这豫章郡之中也有众多兵马! 姚思廉不由得笑道:“顾公毕竟年迈,所以小子主动挑起这个任务,当然了顾公也有他的任务,顺江而下直接前往江州毕竟方便一些,避免舟车劳顿。” 整个议事堂上顿时一片寂静,大家都下意识的看向姚思廉。 这话什么意思? 陈叔慎死死咬着牙,陈慧纪难道也坚持不住了?若是江州投降了,那蜀汉水师就可以顺着赣水直接冲到豫章郡城下,到时候蜀汉军队水陆夹攻,这简直就是湘州之战的翻版! 所以包括陈叔慎在内,所有人都慌了神。 姚思廉似乎对于这些人的反应很满意,不慌不忙的说道:“现在十万大军围城,江州那边早就已经有意向,所以并不是什么难事,小子可不敢和顾公抢功劳,这十拿九稳的事自然就要交给顾公了。” “那我们这里难道就不是十拿九稳了?”就在这时,一名将领忍不住问道。 这话一出,顿时整个议事堂上就炸了开来。 “此话何意?!” “什么意思你们自己清楚!” “这一战你们武将是不是不打算打下去了?” “还怎么打,某手下的将士已经跑了三分之一了,再过两天恐怕就要跑干净了!” “要打的话也可以,你们文官先想办法把军队的钱粮补齐再说别的,否则打个屁!” 两边的文武官员顿时对着骂起来,而站在中间的姚思廉似乎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幕,笑而不语,只是看着陈叔慎。 “安静!”陈叔慎脸上实在是挂不住了,大吼一声。 好歹他这个岳阳王还是要出去顶缸的,所以大家也不敢太过分,议事堂上总算是安静下来,而陈叔慎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 通过这几句争吵,他已经明白下面这些官员在想什么。文官们想要催动着武将继续拼命,好成全自己忠义的名分,但是自己是绝对不能上阵的;而武将们自然不用说,对于李荩忱和裴子烈这些出身南陈军中的人,他们本来就没有多少排斥感,再加上之前也被打破胆了,谁还想打下去,至于粮饷不齐,士气不振,也是一个重要的客观因素。 此时姚思廉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正色看向陈叔慎:“岳阳王,某冒昧的问一句,湘州之战,岳阳王可知道城中死伤多少?” 听到这句话,陈叔慎觉得自己骤然回到了那个血火连天的夜,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别说那些百姓死伤多少,单单是兵马死伤多少他都数不过来。 那当真是一场恶战啊。 而姚思廉将陈叔慎的神情尽收眼底,紧接着问道:“那岳阳王觉得这一战打下去,这豫章郡之中又要死伤多少?” 第一千一十五章 忠与仁 一边说着,他一边伸手指向周围:“据某所知,长沙郡一战,岳阳王和长沙王的麾下将佐死伤者近半数,那么若是这一战打起来,现在活生生站在岳阳王身边的这些人,还能剩下多少?!” 顿了一下,姚思廉又指了指门外:“还有那阖城百姓,又能剩下多少?还有这偌大的城池,又有多少要毁于兵火?” 陈叔慎痛苦的闭上眼睛。 侯景之乱的伤痕刚刚抹去,这刚刚在废墟上站起来的城镇,真的经不起又一次的血火之灾。 这简直就是要自己在选择,是做一个忠臣还是做一个仁者。 自己真的是白读了那么多书,事到临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而姚思廉紧紧盯着陈叔慎,当看到陈叔慎已经不愿意和自己对视的时候,他就知道陈叔慎实际上已经做出了选择,只是现在他还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罢了。 且不管陈叔慎还在犹豫什么,姚思廉果断的开出了李荩忱的条件:“汉王殿下保证,只要岳阳王能够献城,汉王殿下以岳阳王为豫章郡太守,而在座的诸位也都会保留不动。另外大家都是炎黄子孙、秦汉华夏之后代,汉王殿下在骨子里是认同自己为南方汉人的,因此绝对不会为难大家,也不会为难皇室。” 在场的文官们顿时气势为之倾颓,他们之所以想要保持忠义的名分,不过也是认为李荩忱来了之后至少会把他们中的一半人换成蜀汉官员,现在有了这个保证,自然都放心了。 要知道现在这可是经历了四个王朝轮流转的南朝,要说这些文官,其中还有不少人都是前朝旧臣,所以说对南陈他们也没有多少忠诚和归属感可言。 换天······大家早就习惯了。 只要不换掉他们就可以了。 陈叔慎长长叹息一声,站起来一拱手:“请通事郎告知汉王,小王愿率领豫章郡投降。” 姚思廉急忙还礼,实际上他自己心里又何尝不紧张呢? 好在陈叔慎不是一味求死的陈叔坚啊······ ——————————————— “豫章郡降了。”乐昌将姚思廉的奏章递给李荩忱,有些怅然。 李荩忱再一次大举进兵,手下的官员几乎全都撒出去处理地方的事宜,尤其是文官们都忙得不可开交,送上来的奏章也愈发的混乱,所以无奈之下李荩忱只能把乐昌抓过来作为文书。 江州投降比豫章郡早了两天,而李荩忱直接将豫章郡正面战场交给了率军从郢州南下的陈智深,作为李荩忱麾下除了裴子烈和萧世廉之外的头号大将,之前一直被挡在江陵、几乎没有什么建树,因此这一战的主帅位置是他应得的。 不过现在看来陈智深要失望了。 实际上失望的不只是陈智深,还有裴子烈,从郢州一路狂奔下来,他还以为自己能够在江州之战中有所斩获,谁知道自家爹爹带着陈慧纪投降的手书就来了,裴子烈只能受了。 因此李荩忱干脆乘舟重新转入大江,直奔江州,并且就打算这样顺流而下长驱建康府。 这寻阳郡到豫章郡一线被攻破,陆上的南陈主力也就只剩下南豫州以南一带的了,李荩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萧世廉和陈智深可以轻松的将他们扫荡干净。 “岳阳王才十六岁,他可不是陈叔坚,”李荩忱苦笑一声,“你还真指望这个弟弟能够守住豫章郡?” 历史上的陈叔慎还真的死守湘州,不过显然现在的陈叔慎远远没有那个时空之中的成熟,更不可能有威望约束得了部下。因此豫章郡投降也在李荩忱的预料之中。 归根结底自己真的得好好感谢陈叔陵啊! 这个家伙当初在扬州一番折腾,让自己得到了东宫的重视,才拿到了统兵的机会;而现在又是这个家伙的闹腾,让南陈国内已经彻底没有心力抵抗下去。 “可是他好歹是先皇的子嗣······”乐昌忍不住叹息一声。 从湘州到豫章郡,就真的没有人为这个朝廷尽忠么? 李荩忱淡淡说道:“忠与仁,本来就是一个很难抉择的问题。” 乐昌一边整理剩下的几个奏章,一边诧异的看过来。 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倒是不介意解释这个问题:“对于陈叔慎来说,如果死守下去,没有人听他的,只会让豫章郡愈发混乱,但是最后他或许能落得一个忠诚的名声,可是有可能毁于兵火的却是这豫章郡,他明明可以保全百姓却没有做到,那就是不仁。” 顿了一下,李荩忱有些无奈:“更何况陈叔陵在建康府这么一闹腾,分明就是在告诉所有人,连你们皇室的几个顶梁柱都已经不打算为这个王朝考虑了,那么大家也得掂量掂量,这个王朝还能支撑多久,他们现在为其死节,可算的上忠义?” 乐昌怔住了,而李荩忱沉声说道:“恐怕你是没有听过现在建康府传来的童谣吧······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 乐昌顿时打了一个寒颤。 她通晓诗文,当然明白这童谣是什么意思。 江左和江北的人啊,你们渡江不用担心没有船和船桨,尽管渡河吧,我们来迎接你! 而现在江左的裴子烈和江北的吴惠觉,可就是距离建康府最近的两路大军! 当然还有船行江上的李荩忱。 “为什么······”乐昌的脸色有些苍白。 南陈立国二十年,也算是把江南从侯景之乱的废墟之中带了出来,民心为什么却不在南陈这里? “因为二十年了,且不说对外兵戈未熄,”李荩忱伸手敲着桌子,他知道自己的话对于乐昌绝对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是事到如今也必须要解决这个疑惑,“单单是对内,行政混乱,赏罚不明,苛捐杂税······朝廷的仁义可没有传播到最下面一层,在废墟之上艰难站起来的,只是世家和寒门,而不是百姓啊······” 乐昌默然,这些的确是朝廷没有做到的地方,甚至就算是号称贤明的陈顼,也在纵容世家和寒门扑在百姓身上吸血。 毕竟南陈的政治制度相比于前朝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唯一的亮点恐怕就是提拔了一些寒门来弥补侯景之乱中被打压下去的世家空出来的位置。 第一千一十六章 年轻 而这些寒门毕竟是寒门,不可能有如之前的王谢那样凭借家族之力就能够支撑起整个王朝,因此他们需要成长、需要财富,可是这财富是从何而来? 归根结底还是趴在百姓身上吸血才能成长。 因此南陈能掌控住的实际上只是寒门的心,因此现在以吴明彻和徐陵为首的老牌世家倒向了李荩忱、而广大的百姓也倒向了李荩忱,剩下的寒门还没有形成气候,又如何能够支撑得住? 更何况赶得早不如赶得巧,陈叔陵的一番作为也彻底击垮了大家的信心。 或许再给南陈几十年的时间,让这个国家能够收拢人心,并且培养出来一批真正和国家已经血肉交融的家族,形成一个完整的利益共同体,恐怕才能够真的做到在大难临头的时候不会出现这样真是就连皇室宗亲都倒戈的现象。 毕竟想要掌握人心,绝对不是短短功夫内就能够做到的,尤其是这种传统意义上的封建王朝,更不可能和tg一样在短短几年之间就能够赢得广大民众的支持。 更何况现在这南北朝乱世,大家对改朝换代都已经习以为常,别说南陈才建立二十年,就是十几年前陈顼刚刚完成了一次篡位,他的所作所为和南齐到南梁的转换实际上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只不过是陈顼没有更改国号罢了,所以对于这种事情大家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对于这个王朝自然更谈不上什么忠诚。 现在摆在李荩忱面前的建康府实际上已经是一块随时都能吃下去的肥肉,但是李荩忱也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怎么才能不会重蹈南陈的覆辙。 换句话说就是自己应该如何更准确的把握住人心,将现在的这些人牢牢地绑在这蜀汉的战车上,一直到蜀汉能够一统华夏,还得避免和历史上隋朝那样二世而亡,徒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这就意味着肯定要进行改革,不仅仅是行政制度和军事上的改革,包括选举人才甚至人才的培育和百姓的思想教育上都要下功夫。 要知道隋唐乱世虽然最终是以李渊为代表的关陇集团占了便宜,但是实际上掀起整个动荡的是瓦岗、是窦建德这些农民还有宇文家族这些不甘心被打压的前朝贵族、山东世家等等。 如何才能平衡所有人的利益,如何才能保证百姓的安宁。 还真是让人头疼的问题。 尤其是李荩忱现在也意识到了,自己麾下缺少人才,也缺少足够的人口,一旦一口气吞掉了江南,那么就不仅仅意味着自己的疆域扩展了,自己所管辖的人也大幅度增加,如何才能制定出来一个稳妥的政策把江南稳定下来,让其真的成为一片乐土,也是一个问题。 看着悬挂在船舱之中的舆图,李荩忱长长叹了一口气。 看来拿下建康府之后,短时间内不能北上了。 “夫君一路高歌猛进,还有什么担心的?”乐昌诧异的看着面带愁容的李荩忱。 “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啊。”李荩忱不由得感慨一声。 乐昌不禁微笑着说道:“夫君何必要担心这个,夫君还年轻。” “年轻?”李荩忱怔了一下,旋即微微颔首。 年轻的确是自己最大的资本,这意味着自己还有充足的时间来制定适合于这个时代的政策,并且看着这些政策一项一项落实下去。想到这里,李荩忱又想到了陈顼。 这个老人应该也有和自己一样的雄心壮志吧,只是很可惜他并没有这么多的时间,而他的后代······ 乐昌已经研好了墨,送到李荩忱手边,李荩忱怔了一下,旋即笑了笑,这个丫头还真是懂自己,当下他提笔蘸饱了墨水,写下“三省六部”四个字。 ————————- 从湘水一路南下就可以转入漓水,进而可以从漓水南下广州。 而沟通湘水和漓水的便是著名的人工运河灵渠,此时呈现在萧世廉眼前的灵渠尚且算完整,这主要是因为东汉初年伏波将军马援平定岭南的时候曾经大力疏浚,而到了南北朝时期,岭南一带,尤其是广州番禺郡、南海郡、新会郡以及苍梧郡等地都已经形成了城镇群落。 这一来是因为和南方尤其是南洋的联系愈发紧密,导致商业的发达,二来也是因为二十多年前的侯景之乱迫使很多江南居民不得不继续逃难到岭南,使得岭南的人口明显增长。 甚至南陈的龙兴之地始兴(今韶关)也在岭南。 这让岭南在南陈立国之初,重要性甚至在江南之上,当然随着陈霸先定都建康府,岭南也就逐渐从南陈的政治格局之中淡化。但是这并不代表这里就真的重新变成了荒蛮之地。 反倒是很多百姓并没有重新回到故土,而是从这里开始了新的生活,这一片烟瘴之地得到了非常妥善的开发。更重要的是南陈的注意力长久以来都在北方,所以岭南的驻军根本就不多。谁都不会想到敌人会绕过江南直扑岭南。 毕竟不管怎么说这里都算大后方,而且在很多人的印象中也是荒蛮之地,尤其是对于北方王朝来说。 但是对于李荩忱来说自然不是这样的,且不说岭南的存在对于南陈的政治和经济利益,单单是岭南继续向南延伸到南洋的经济利益就足够让李荩忱心动。 所以当萧世廉要求独自率领一路大军的时候,李荩忱很果断的将岭南丢给他了。本来萧世廉还有些失落,毕竟想想历史上征服岭南的人,秦朝的赵佗最终割据一方老死在岭南,而东汉的马援则是马革裹尸还,这哪一个都不是萧世廉想要的命运。 但是李荩忱既然把任务交给他了,他也没得选,更何况萧家的发迹之地也是始兴,若是能够一路打回老家似乎也不错。抱着这个想法萧世廉怏怏不乐的率军沿着湘水逆流而上,转入灵渠,直接将兵锋推进到岭南的门户——严关。 严关坐落在狮子山和凤凰山之间,是从荆州进出岭南的咽喉要道,也是出了名的雄关。而当萧世廉看到严关的规模时候,不由得暗暗咋舌,因为眼前的这个关口,应该已经不能称之为关口,而应该称之为城镇。 第一千一十七章 严关 一道关墙已经扩大为城池不说,城外还有大量的集市,不远处的码头上甚至还有没有来得及搜集、摧毁的船只。 显然岭南商贸的发达使得原本作为屏障的严关已经演变成一个商贾行人进出岭南的重要歇脚点。 严关这边境城镇尚且如此,岭南之地恐怕要比想象之中的繁华啊。萧世廉这才意识到李荩忱好像的确给自己安排了一个美差,但是新的问题又来了,那就是眼前的严关虽然看上去很混乱,但是至少应该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李荩忱和裴子烈在荆州和江南的高歌猛进萧世廉是知道的,就连兵马充足的江南都是如此,因此萧世廉也不指望着根本没有什么守军的岭南会有抵抗,都已经做好了接收城池的准备,可是眼前的情况显然出乎意料。 “将军,已经查明,严关上的是桂州刺史傅縡。”负责刺探情报的唐孝沉声说道。 萧世廉怔了一下,旋即忍不住苦笑一声。 傅縡怎么在这个时候跳出来? 不过想想也是,沈君高和傅縡都被贬谪到岭南,一个是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一个是桂州(今桂阳)刺史,这严关就在桂州的北侧,所以把守严关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傅縡的肩膀上。 “这个老顽固啊。”萧世廉叹息一声,傅縡和沈君高是什么样的人他当然心里有数,指望着傅縡能够放开道路那显然是不可能的,眼前这严关看来是要强攻了,不过萧世廉还是想要试一试,“侯亶,你愿不愿意入城走一遭?” 一个年轻人快步出列:“属下既然名有‘胆’字,如何不敢!” 军帐之中众人顿时低笑,这侯亶是侯安都的第三个儿子,也是在西北建立了功业的侯秘的弟弟,虽然年纪轻轻,但是继承了父亲的爵位,所以在南陈还是个县侯。 这一次以主簿的身份随军,实际上是负责统筹安排本地的官员和民事,算得上萧世廉麾下文官之中暂时的一把手,当然这也是因为李荩忱手下文官人数太少,而有如顾野王这样德高望重的老人又没有办法舟车劳顿、随同大军一路南下,所以这样艰巨的任务也只能落在年轻人的肩膀上。 侯亶的“亶”实际上是诚实和坦然的意思,和胆子没有关系,但是他这么一说,让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淡化了不少。而萧世廉目光旋即落在李询和罗毅的身上:“大军准备攻城!” “诺!” —————————— 站在严关关墙上,傅縡实际上很紧张,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向下拨动佛珠了,手心中全是汗水。 作为一个文官,看着城墙外庞大的军营以及河道上来往不断的船只,傅縡真的不知道凭借自己手下的这些兵马能够支撑多久。 他和沈君高被贬岭南也有些时日了,而到了岭南傅縡方才发现这里并没有想象之中的贫穷和落后,尤其是作为商贾汇聚地的广州和沟通荆南的严关等地,人烟稠密甚至胜过江南的一些大城镇。 这也让傅縡在惊讶之余,也升起依靠岭南抵挡李荩忱的信心。 毕竟岭南是南陈的龙兴之地,这里很多的士族和南陈都是有关系的,自然也不想看着南陈分崩离析,因此尚且坚定的站在沈君高和敷在这一边。而沈君高和傅縡也进行了分工,西部归傅縡,东部归沈君高,就算是不求能够拯救南陈,也可以先挡住李荩忱,在岭南这里另外开辟一片天地,也算是能够为南陈留下一丝火种。 不过现在建康府的消息再一次传来,也让岭南人心波动,陈叔陵的所作所为让大家觉得继续为这个朝廷效忠似乎很不值得。而傅縡现在虽然恨不得把陈叔陵碎尸万段,却也只能亲临一线,稳住军心。 要是萧世廉真的杀入严关,那岭南一带无险可守,尤其是蜀汉强大的水师可以顺着漓水直扑广州,到时候就算是人心向着南陈,恐怕也为时晚矣。 当侯亶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傅縡更是打起了十二分小心。因为他能够感受到身后投来的目光,这些岭南官员和将领们有犹豫、有担心、更有好奇,显然他们也想知道萧世廉这个“岭南后裔”会开出什么价码,毕竟荆州的吕忠肃和顾觉的例子摆在那里,萧世廉至少不会亏待大家的。 “侯君此来,想要说什么?”傅縡冷声问道。 侯亶是开国功臣、武将栋梁侯安都的儿子,所以他还真的不敢做出什么“斩杀使者、彰显决心”的举动,更何况“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也算是长久以来的传统,作为一个佛教徒,傅縡肯定不会做出这种杀戮的事情。 而侯亶微笑着说道:“当然是劝降。” 周围的人都有些诧异,大家当然知道你是来干嘛的,但是也不用说的这么直白吧? 难道萧世廉真的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还有一些文官更是觉得这是在是侮辱,不管怎么劝降,好歹你得在面子上遮掩一下吧。 侯亶根本不给傅縡开口的机会,径直说道:“路途遥远,可能傅公还不知道,就在三天前,贵国岳阳王已经率部在豫章郡投降,而更早的时候,荆州刺史陈慧纪开寻阳郡投降,江州刺史黄玩献晋熙郡(今安徽潜山),如此一来赣水沿线、鄱阳两侧以及江右之地已经全归入我大汉麾下。” 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默,而傅縡脸上神情一变再变。岭南和江南有梅岭作为阻拦,再加上严关在西侧,路途遥远以及战乱,所以他们这里的确还没有收到消息,如果侯亶说的是真的,那么现在李荩忱应该已经剑指建康府。 南陈已经到了亡国的边缘,别说岭南了,恐怕建康府之外还在发生什么,他们都已经不在乎了。 这岭南之地,注定没有援兵,而且作为皇亲国戚的陈慧纪和陈叔慎都投降了,大家真的还要再坚守下去么? 侯亶看上去并不像是在劝降的,反倒是像来下最后通牒的······ “去留如何,征东大将军愿意给诸位一天考虑,一天之后若是没有回复,立刻攻城。”侯亶郑重一拱手,转身潇洒离开了城楼。 第一千一十八章 孤臣 “荒唐!”萧世廉伸手一拍桌子,怒道,“某是让你去劝降的,不是让你去下战书的!你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站在面前的侯亶却是沉声说道:“将军,大势如此,顽抗者不过是化为齑粉,事到如今如果我们再低声下气的说话,以后这些人入了我大汉,岂不是要骑在我们头上耀武扬威,此时就是要告诉他们,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萧世廉皱了皱眉,侯亶说的倒是没错,李荩忱在南陈的进攻进行的实在是太顺利了,大量的南陈文武官员涌入,加入到这个团体之中,如果不能让他们意识到自己这个位置得来的宝贵,那么自然也没有办法保证他们对于南陈的忠诚。 还不等萧世廉开口,一名斥候便快步冲进来:“启禀将军,富川方向发现陈人旗号大队兵马,人数应该在五千左右,另外象郡方向似乎也有援军正在向这边赶来。” 登时在场的将领们神情都是一动,唐孝沉声说道:“是什么人的旗号,可曾探查清楚?” “似乎是岭南部落还有越人,不过其中也掺杂有陈人兵马,旗号各不相同。”斥候有些无奈的说道,显然他们对于岭南这边的具体状况也不算熟悉。 萧世廉皱了皱眉,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是沈君高这个平越中郎将调动的兵马,或许这些军队都不算什么精锐,甚至还有蛮人混杂在其中,但是要是真的死守这严关,那倒是个麻烦······ 更重要的是现在援军来了,傅縡还会考虑投降的事情么······ “事不宜迟,把所有的斥候都派出去,沿途截杀敌人的使者,大军速速挺进到严关城下!”萧世廉急声说道,“准备攻城!” “报!”又是一名斥候冲进来,“将军,严关城头升起‘沈’字将旗,应当是平越中郎将沈君高!” 这一次唐孝和李询等人都坐不住了,当即纷纷拱手说道:“将军,不能再等了,准备开战吧。” 沈君高带着援兵一来,显然傅縡和原本的严关守将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一边说着,大家一边看向旁边脸上带着庆幸神色的侯亶,忍不住感慨一声,这小子还真的是命好。如果不是他丢下一番狠话就跑,现在有可能已经沦为沈君高的阶下囚了。这位沈公可是出了名的果断决绝,当然不会和傅縡一样好说话。 萧世廉微微眯眼看向远方的严关,沈君高和傅縡,你们既然想要当孤臣,那某就成全你们。 而他身后的李询等人脸上也露出激动的神色,萧世廉带着进攻岭南的军队有两万,除了唐孝一部之外,其余的都是李询和罗毅的兵马,这些人马之中一部分是北周降兵,一部分是新招募的蜀汉士卒,都属于没有功劳甚至还有罪过在身的人,所以他们巴不得能够和南陈军队大战一场以求能够建功立业。 若是南陈军队真的都和豫章郡、寻阳郡那样望风而降,那大家还有什么可打的,因此现在沈君高和傅縡要打,他们当然摩拳擦掌。 ———————— 沈君高是一路从广州狂奔而来的,当然他还尽最大可能调动了岭南能够调动的兵马。 不管怎么说岭南也都是南陈的龙兴之地,这里有大量效忠于南陈的越人和其余各族部落,而这些部落的统领就是赫赫有名的冼夫人。 冼夫人名叫冼英,现在已经年过花甲,她一声致力于岭南的稳定和繁荣,可以说岭南有今日的景象和冼夫人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而南陈也因此册封冼夫人为中郎将、石龙太夫人。 历史上南陈灭亡之后,岭南各族想要趁机反隋自立,冼夫人为了防止隋朝大军进攻,凭借个人威望统筹安抚岭南,硬生生的将这一股反叛浪潮压了下去,而隋文帝对此也大加赞赏。而历朝历代对于冼夫人这种追求和平、避免战乱和华夏统一的精神也多加赞扬和追封,尊称其为“岭南圣母”,新中国成立以来,周总理更是以“巾帼英雄第一人”称赞之。 但是这个在岭南有着很大声望的冼夫人,却让沈君高头疼不已,他集结兵力实际上主要还是依靠的本地百越,而冼夫人似乎对沈君高率兵抵抗的行为并不怎么赞扬,因此沈君高最终只能调动和南陈朝廷最为亲近的几个部落,否则所有的百越兵马动起来,至少得有四五万之众。 不过大战将至,沈君高也顾不得去考虑冼夫人在想什么,只能尽量把更多的兵马向严关汇聚。 这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看到城头上的旗帜依然还是南陈的,这让沈君高也长松一口气。 并没有注意到自傅縡以降有些怪异的目光,沈君高沉声说道:“萧世廉率领的兵马应该只有两万左右,而我们可以在三天之内汇聚将近三万兵马,完全可以出城一战,只要从萧世廉手中抢下湘水渡口,我们就能够阻拦其水师顺灵渠进入漓水。” 傅縡顿时神情一振,说实在侯亶的威胁尚且还在耳边回荡,要说心里一点儿都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说句实话,如果不是沈君高这么快抵达,恐怕傅縡真的得和下面人商量一下该怎么办了。 “傅公,国难临头,我们必须要共渡难关了。”沈君高咬着牙说道。 傅縡郑重的一点头,只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些想法实在是可耻。 风吹动着衣袖,两个人站在城头上对视一眼,国家危亡,他们就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证明,谁是忠臣! 只不过沈君高和傅縡并不清楚,就当他们两个下定决心的时候,不远处的上城步道入口,几名严关守将对视一眼,神情复杂。其中一个人真的忍不住了,压低声音说道:“凭借那帮冼夫人都打不过的百越人,靠谱么······” “而且听说冼夫人似乎不愿意追随沈公啊。” “你且听听,这不过三万乌合之众,就打算出城邀战,到底是两个文人,也不看看对面的是谁。萧世廉也好,李询也罢,哪个是好惹的?这帮家伙从出蜀之后几乎一场像样的大战都没有打过,就等着拿咱们打牙祭呢。” 第一千一十九章 颠倒 “那怎么办,我们应该告诉······”一名年轻的仗主忍不住说道,不过注意到周围人的目光都不对,声音顿时小了下去。 “他们两个要当孤臣,让他们当去,”一名偏将声音冰冷,“咱们这么多弟兄不能白白交代在这里,到时候连抚恤都没有,咱们哪里还有颜面活在这世上。小七,你还是萧家旧部呢,下午的斥候是你的麾下抽调出去的,你知道该怎么做么?” 被叫到的那名仗主郑重一颔首:“放心。” “咱们到时候就听从萧将军的吩咐。”另一名偏将也说道,“说什么也不能给这两个家伙陪葬。” ———————————— 萧世廉也没有想到,原本的进军竟然直接演变成了一场大战,更没有想到沈君高和傅縡竟然直接率军出城,大军直接扑向萧世廉率军屯驻的湘水渡口。 实际上他们这样做也不是没有原因,严关毕竟是在山中而不是在灵渠边,因此如果萧世廉率军直接走灵渠绕过严关也不是不可能,为了防止被包抄后路,沈君高和傅縡只能先一步抢夺湘水渡口。 但是在萧世廉看来,他们未免有些托大,虽然他们的麾下有三万兵马,但是这些兵马是什么性质的,严关城中透露出来的消息已经分明告诉了萧世廉,更何况严关的守将们显然就等着萧世廉的命令倒戈一击,因此实际上沈君高他们能够依靠的人也就是两万多。 沈君高和傅縡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更是让李询等人觉得受到了侮辱,这分明是不把他们看在眼里。 南陈军队是在上午开出严关的,沈君高率领由岭南各州府本地乡兵和新兵总共七八千人组成的主力作为中军,而百越兵马六千掩护左翼,象郡等地的乡兵五千掩护右翼,而傅縡率领五千严关守军作为后军,剩下的军队把守严关。 这个布阵中规中矩,可以说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知道内情的蜀汉将领们却都心知肚明。 “文官误国啊。”罗毅勒住马缰,看着前方汇聚的南陈兵马,忍不住感慨一声。这些兵马看上去声势浩大,但是只要粗通军事的人都能够看出来,这也就是行军布阵稍微有一些章法,但是军队阵列不齐,旗帜更是混乱不堪,乱哄哄的就完全像是一群乱民。 再看看萧世廉这边,萧世廉亲自带领中军坐镇中间,而李询在左翼前出的位置,唐孝的部下最少、并且在之前的大战之中已经多有斩获,所以被萧世廉布置在了右翼侧后方,主要是为了掩护身后的渡口。而水师的几艘楼船拱卫着一艘五牙大舰在渡口外的水面上随时准备支援战斗。 整个蜀汉军阵形成弯刀形状,李询的左翼是刀尖,而萧世廉的中军是刀刃,整支军队以渡口为刀柄,随时准备将任何敢于进攻的军队劈砍成两半。 更重要的是蜀汉军队都是至少经过阵列训练的,大军守株待兔、以静制动,一排排士卒排列整齐,随时准备进攻。 “这话不全对,”李询似乎心情不错,微笑着说道,“如果沈君高和傅縡再不上的话,这仗就没得打了。要打的是文官、不想打的是武将,倒真是有趣。” 罗毅不由得笑道:“也对,要是他们都不打,咱们真的是不战而胜了,这功劳可就少了太多,将军,你觉得沈君高接下来会如何变阵?” 李询紧紧盯着前方乱糟糟的南陈阵列,沉声说道:“百越人只是附庸,肯定会先让他们充当炮灰的,再往前不超过百丈,沈君高必然会变阵,十有八九会让左右两翼的兵马超过中军,形成新月阵,先来试探一下我们的虚实。” 还不等他话音落下,眼前的南陈军阵很快变化,当真是两翼前出。 “将军到底是将军。”罗毅瞪大眼睛。 “准备吧。”李询提了一口气。 身侧中军,战鼓咚咚响起,无数的箭矢和石弹已经呼啸而出。 沈君高的中军显然顿住脚步,准备张弓搭箭,但是左右两翼的步伐却丝毫没有停顿,显然打算硬生生顶着箭矢和石块冲上来。 “荒唐。”李询冷笑一声,“无知者无畏。” 前方的南陈士卒如同割麦子一样倒下,无数的石弹呼啸着砸在人群之中,去势不减,硬生生的犁出一条条血路。这些根本不知道大战是什么样子、完全靠着一腔血勇向前冲的南陈士卒此时似乎方才回过神来,看着那似乎就连风都撕裂的箭矢和石弹,仓皇的想要后退。 “让他们继续冲!”沈君高果断的下令,同时中军也开始放箭。 由沈君高的亲卫担任的督战队开始一排一排的站好,任何转身向后跑的人都要被砍脑袋。无奈之下,这些意识到自己已经沦为炮灰的南陈士卒只能咬着牙继续向前冲。 沈君高的意图自然很明显,通过他们来消耗蜀汉军队的有生力量,当蜀汉军队疲于厮杀的时候,再用自己精锐的中军给予蜀汉军队致命一击。 虽然很简单,但是也很残酷。 因为这意味着左右两翼的百越和岭南西部象郡等地的乡兵必须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李询和罗毅脸上的笑容也收敛起来,且不管沈君高这个排兵布阵有多少问题,至少沈君高现在已经向他们展露出来了自己的决心。 血战一场,甚至是同归于尽的决心。 显然沈君高也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蜀汉军队自从下江南以来,除了在夷陵一场大战之外,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如果自己能够在湘水源这一战之中给予蜀汉军队重创,那么萧世廉和李询这些将领肯定会受到谴责。 至于沈君高这边,不管他的牺牲有多大,只要能够战胜、哪怕是击退萧世廉,那么就算大功一件,毕竟瘸子里拔将军,其余的南陈军队表现实在是有些不堪。 沈君高虽然不擅长排兵布阵,但是他很清楚政治形势,所以他在赌,赌萧世廉和李询不敢承受太大的死伤。 这让李询暗暗咒骂一声。 面对眼前这疯狗一样的沈君高,反倒是他们要开始畏手畏脚了。 这位置怎么转眼就颠倒过来了呢? 第一千二十章 冷血 “到底是沈公啊,”萧世廉也看清楚了沈君高的用心,“不知道这是不是也算扬长避短了。” 站在萧世廉旁边的侯亶冷声说道:“沈君高顽固不灵,那就应该给他一点儿教训。他未免把我们想的太简单了。” 本来侯亶想着自己能够劝降严关,然后将打开岭南门户的功劳从军队手中抢过来,结果谁知道这突然杀到的沈君高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侯亶恨不得自己也带着一路兵马直接杀向沈君高的中军。 不过说归说,作为文官,侯亶还是低声说道:“将军,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要尽量降低伤亡。” “降低伤亡是任何时候都要做的,但是这并不是我们畏缩不前的理由,”萧世廉淡淡说道,显然对此他心中早就已经有了定论,李荩忱当初在湘州说的话此时又在耳畔回响,“这是一场灭国之战,怎么可能会不死人。我们没有办法避免,只能尽量减少,但是显然沈君高和傅縡并不打算给我们这个机会。” 顿了一下,萧世廉说道:“更何况之后我们是要立国的,我们的军队不可能是只经历过训练、却没有真正血火磨炼的军队。现在就是一个不错的机会,这一把利剑,需要打磨。” 萧世廉的声音很平静,但是年轻的侯亶已经忍不住变了变脸色。 而此时萧世廉不再多说,而是挥动手臂下达了命令。 李询带着麾下兵马大步向前,而后方的弓弩手也开始压制射箭。箭矢呼啸着扑入那些乱糟糟冲上来的南陈士卒之中,不断有人倒下,但是他们的空缺也不断有后面的人补上,对于这些士卒来说,眼前的景象绝对是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但是相比于不明不白的死在身后督战队的刀下,还不如向前冲。 至少前方敌人的阵列看上去很单薄。 “变!”李询沉声下令,征战沙场这么长时间,对于这样的乌合之众,他实际上是没有多少兴趣的,这样的大战交给罗毅就可以轻松的解决掉,但是毕竟这是他们这一支北周降军的第一战,李询必须要保证一点儿差错都没有。 原本细长的阵型再一次变化,竟然又是一个更小的弯月阵,而作为前锋的罗毅带着兵马直接迂回到了眼前这些南陈军队的侧前方,然后一头扎了进去! 这在整个战线上拉长而显得有些单薄的阵列,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加速向前,而那些蜂拥而至的南陈士卒虽然拼命向前冲,但是伫立在眼前的盾牌迫使他们只能顿住脚步,而从盾牌缝隙之中捅出来的刀枪和长矛肆意的收割着他们的性命。 更重要的盾牌手和长矛手后面一排就是弩手,他们手持的是射程不远,但是威力很大的劲弩,当长矛手完成一次击杀之后,就会后退一步,而弓弩手紧跟着向前一步,将箭矢从盾牌的缝隙之中射出去,从而阻拦后面的南陈士卒添补到这个位置上。 虽然这也是李询所部第一次施展这种战术,所以有些混乱,但是毕竟对方不过是一群甚至就连队列训练都没有接受过、扛起来锄头就是农民的乡兵,蜀汉军队稍微有些慌乱,而他们的敌人已经完全乱了套。大批的尸体出现在向前推进的盾牌前面,南陈军队终于承受不住这种杀戮。 他们固然可以在这盾牌的阵线上打开缺口,但是那样也意味着他们要付出数倍甚至数十倍的代价。 李询的麾下就像是一把弯刀,在人潮面前平稳的推进,一层层的切割血肉。 冷酷而残忍,但是非常有效率。 溃败的南陈军队开始扭过头冲击督战队所在的地方,在他们看来,眼前这就是数千甚至上万的杀戮机器,而相反身后那些督战队不过才几百个人,显然活命的几率更大。 “拦住他们!”沈君高只觉得两眼冒火。 不过显然萧世廉并不打算遂了他的心意,投石机抛射出的石弹砸在南陈军队的后方,那些督战队也开始溃散。 南陈军队的左翼就此崩塌。 “中军,迂回!”沈君高果断的下令,这些乡巴佬靠不住也在情理之中,在沈君高这里,他们的主要作用也就是试探一下萧世廉的实力,顺便起到一个阻拦的作用。 但是现在左翼崩塌了,沈君高就不能坐视不管,否则就会引起连锁反应,整个军阵都要溃败,所以无奈之下沈君高只能带着中军直接顶上去。 李询不是在扫荡某的左翼么,那某干脆就把乱糟糟的左翼丢给你,反正后面还有傅縡的后军在顶着,只要能够兜住底就可以了,现在某就带着中军直接扑向你们的中军,只要把这把刀拦腰斩断,让你们首尾不能相顾,那这一战也就差不多了。 与此同时,沈君高还下令原本在看戏的右翼也跟着前出,这些由百越组成的兵马虽然不指望他们能够有多少战力,但是能够掩护一下沈君高的侧翼总是好的。 萧世廉看着沈君高的调动,有些无奈:“如果沈君高的麾下是和我们差不多的兵马,那么这一战说不定他还有机会,可惜了。” 一边说着,萧世廉一边抽出自己的佩刀,霍然前指! 早就已经等不及的中军将士怒吼着发动冲锋,甚至就连负责掩护的唐孝也带着兵马前出。与此同时水面上的水师战船开始调转船头,大批的石弹呼啸着砸向沈君高的中军。 而就在这个时候,侯亶诧异的伸手指向前方:“将军你看后面!” 只见原本上前接应沈君高左翼溃兵的傅縡所部,竟然挂上了白旗,而且果断的将那些溃兵收拢控制起来,显然一路追杀的李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留下来罗毅一部和傅縡所部接洽,自己则果断的率领剩余兵马直接转向,径直杀向沈君高的侧后方! “有趣,”萧世廉笑道,“现在沈君高就是瓮中之鳖!” 而沈君高显然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变化,看着傅縡的将旗消失,他就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妙了。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傅縡没有控制住他的那些手下,现在这些严关守军倒戈了! “该死!”沈君高暗骂一声。 现在自己反而被包围了。 第一千二十一章 江州之会 萧世廉亲自率领中军直接杀入了沈君高中军和那些百越兵马的缝隙之中,一下子将这两部本来就没有多少联系的兵马切割开来,而唐孝根本不需要萧世廉下令,就果断的率军直扑向那些百越人。 他的麾下不少都是巴人,这个时候正好教育教育这些百越人,不过百越人看到眼前这些衣着打扮和汉人有些不同的家伙本来就很奇怪,再加上也意识到了眼前的形势,竟然不再进攻,而是后退结阵,大有自保观望的意思。 唐孝之前就得到了萧世廉的嘱咐,所以这个时候也没有贸然进攻,而是派出使者前往联络,若是能够兵不血刃劝降这些百越人自然是好事,这样沈君高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杀!”萧世廉策马直冲入乱军之中,以他作为尖锋,他的亲卫组成矛头,硬生生的破开一条道路,而大量的蜀汉将士顺着这一道缺口涌入,战局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剩下的就是绞杀沈君高的这一点儿精锐、然后追亡逐北,所以根本用不到再考虑什么阵型的问题了。 “杀!”各个方向,也不知道多少蜀汉将士正在疯狂的向前进攻,李询所部已经切断了沈君高的后路,萧世廉直接率军从和李询相对称的位置刺进去,显然两路兵马的意图都很简单——直扑沈君高! 直接撞开了前面的一名想要阻拦自己的士卒,萧世廉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沈君高,而沈君高显然也注意到了他。 周围的战况已经在转眼之间变得很明显,南陈军队已经开始不可遏抑的溃败,或者大批大批的向蜀汉军队投降,而不远处的百越军队显然也不打算参与到这一场已经一边倒了的大战之中。 可以说当严关的军队投降的时候,南陈军队的退路也就被切断了,士气自然也一去不返。 沈君高伸手分开了身边的亲卫,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而萧世廉勒住战马,周围的南陈士卒都已经放下了兵刃,对于这些原本的任务应该是把守城池的乡兵能够支撑着打到这一步,实际上已经尽力了。 看着地上的尸体和那些畏畏缩缩的南陈士卒,萧世廉叹息道:“沈公,明知如此,你这又是何苦呢?” 沈君高神情复杂,不过还是随手将手中的刀丢掉,昂起头无奈的说道:“沈某受君恩,自当报达。更何况这大陈江山社稷,说崩塌就崩塌了,无论如何也得有人站出来抵抗一下,否则后人又会如何看这个王朝?” 萧世廉端详着沈君高。 沈君高老了,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憔悴和疲惫。 他也尽力了吧······ “希望大将军可以善待岭南子民,沈某愿为阶下囚。”沈君高翻身下马,拜倒在地。 而这一次萧世廉并没有去搀扶他,而是看向不远处的严关。 若是沈君高不执意出战,这一切又会是什么样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岭南现在已经对着自己敞开了大门。 ————————————- 江州,寻阳郡。 李荩忱抵达寻阳郡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汇合众将,商议下一步的进军策略。 “大将军!”王昌看到裴子烈走过来,笑着迎上去。 “人来的差不多了吧?”裴子烈是从晋熙郡赶过来的,这几天他一直忙着接收晋熙郡的黄玩部,同时也和从淮西南下的陆子才部汇合,他的距离最远,自然也是最后才到的,“介绍一下,这是黄玩将军,这是陆子才将军。” 王昌急忙拱手行礼。 黄玩是个其貌不扬、看上去憨厚老实的中年汉子,名字也有些滑稽,但是他的出身谁都不敢小觑,他的父亲便是南陈名将黄法氍,是实打实的将门之后。黄法氍是南陈上一代淮西方向的主将,而黄玩自然子承父业,把守江州这进出淮西的主要通道。 只不过陈慧纪退到江州之后,对黄玩多有提防——毕竟和黄法氍的黄家关系很好的吴家、徐家(徐度的安陆徐氏)等人都身在蜀汉了,所以保不齐这黄玩也有什么心思,所以将黄玩踢到了江北。而黄玩自然也不客气,带着江北的嫡系兵马直接就换了旗帜。 至于陆子才自然更不用说,淮南的主将就是他和吴惠觉,而吴惠觉负责从淮东直下广陵,陆子才则负责扫荡淮西、夹攻江州。只不过这江州显然要比想象中的好拿······ “就差陈将军。”王昌微笑着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陈智深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额头上还带着汗珠。见到裴子烈带着责备的神情看过来,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陈智深出身萧摩诃的萧氏,算得上萧家的半个家臣,而裴子烈是萧家的姑爷,因此陈智深在他面前一直很谦恭。 看着汉子兴奋的样子,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亲自上阵去抓舌头了。身为主将,这样未免有些不务正业,但是现在蜀汉大军云集江州,有一点儿活计都恨不得大家抢的干干净净,如果不亲自上阵,那真的耶点儿功劳都没有了。 所以在场的诸位大哥不笑二哥,自家精锐的亲卫不少都派出去了,因此这江州城虽然是大军云集,但是南陈斥候却被清扫的干干净净。 “陈疯子,也有没有弄到点儿有用的?”站在裴子烈另外一边的郑凯源笑着问道,他和陈智深作为裴子烈的左右副手驻扎在襄阳,自然很是熟稔。 “还真有,”陈智深神情严肃了些,“陈叔英已经回到南豫州,在采石矶布下了营寨。这些斥候就是从那里来的。” 就在这个时候,鼓声响起,大家对视一眼,急忙一起走向议事堂。 李荩忱已经在里面等着,另外还有通事卿顾野王、跟随李荩忱而来的韩擒虎、奉命接收江州的淳于岑和新任郢州刺史陈慧纪。 韩擒虎原本是萧世廉的部将,但是考虑到萧世廉手中兵马对付岭南已经足够,所以李荩忱毫不犹豫的把这一员猛将和其麾下兵马调到了自己手中,否则李荩忱发现自己反倒是成了光杆司令,当然想到历史上的南陈建康府也是被贺若弼和韩擒虎击破的,所以带着韩擒虎也未尝不是李荩忱的一点儿恶趣味。 第一千二十二章 采石矶 至于身为降将的陈慧纪,则有些不安的微微扭动。 李荩忱也没有亏待他,一个郢州刺史虽然比不上荆州刺史,但是对于降将来说绝对足够了。而李荩忱让他参与这一场大会,显然是想要让他提供一些站在皇室角度关于南陈的见解。 等大家见礼落座之后,李荩忱随手放下手中的奏章,忍不住称赞一声:“湘水源之战,萧伯清打的漂亮啊。” 萧世廉在湘水源大破沈君高所部,虽然这场胜利的主要原因是严关守军擒住了傅縡后投降,导致南陈军队彻底乱了方寸,但是谁都不得不承认,这的确算得上蜀汉军队出蜀以来少有的正面对决。 现在萧世廉入严关,岭南已经在他面前展开。 而坐在他左右首的将领们,却是神色各异。 最前面的裴子烈和王昌等人自然是神情落寞,放眼整个南陈,有胆量跳出来和李荩忱较量的恐怕也就只有沈君高和傅縡了吧,现在这个便宜被萧世廉占了,当然无奈又眼红。 再往下的韩擒虎、陈智深等人则相顾无言。 他们也曾经有机会参与到对岭南的战争之中的,只不过大家都认为江南才是南陈的主力所在,岭南荒芜之地,应该是传檄而定,谁知道竟然冒出来一个沈君高和傅縡,反倒是让萧世廉带着李询拿了头彩。 李荩忱将这些将领们的郁闷尽收眼底,微笑着说道:“刚刚收到的消息,恐怕你们之中一些人应该也已经知道了,陈叔英返回南豫州,在采石矶一带布下营寨,而在采石矶之后,是江总和孔范率领的建康府守军,另外在建康府之东白土岗一带,还有蒋元逊率领的卫军。建康府是陈人的根基之地,他们不会说放弃就放弃的,因此这一战有你们打得。” 将领们这个时候都提起兴致,是啊,岭南不管打的再怎么热闹,终究只是偏师战场,他们眼前的这个建康府才是整个大战的核心! 陆子才率先站起来:“启禀殿下,白土岗一带还请殿下放心,吴将军现在已经入广陵城,有淮水水师帮助,完全可以强渡大江,直扑京口,更何况蒋老将军和我们本来就有联络,老将军心思未定,未尝不是可争取之人。” 李荩忱微微颔首,东线本来就是交给两淮军队的,这个他并不打算多安排人,不过守在京口的是樊家的樊猛,在樊毅事败之后,樊猛被贬为京口太守,实际上也未尝没有让樊猛在京口牵制广陵甚至两淮兵马的作用。 这樊猛和两淮军队可是死对头,当初他就是在淮西被陆子才和淳于量施加压力逼走的。 李荩忱当即看向淳于岑:“淳于岑,你带领本部兵马,随陆将军转战京口,樊猛是你们淮西出来的,你们自己解决。” 淳于岑显然早就有此意,樊猛这个家伙在淮西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蚕食淳于家的力量,所以淳于岑早就对他恨得牙根痒痒。而李荩忱紧接着说道:“京口一战,也不可掉以轻心。” “诺!”陆子才和淳于岑齐声应道。 这侧翼战场安排完了,剩下的肯定就是主战场了,大家顿时都带着期待的神色看向李荩忱。而李荩忱并没有直接点将,反而叫了陈慧纪:“陈刺史,南豫州的情况还请陈刺史介绍一下。” 陈慧纪深深吸了一口气,知道李荩忱让自己来就是做这件事的,当下起身走到舆图面前,沉声说道:“采石矶是建康府的西门户,有‘东京口、西采石’之说,之前江南的几次改朝换代,都有军队从采石入建康府的经过。而这采石矶位于芜湖之北、建康之南,比邻南豫州,山壁突出、江流湍急,一向是易守难攻的地方。而南豫州的兵力布置应该还是沿江展开的,这主要是因为有沿江壁垒。” 一边说着,陈慧纪一边在舆图上点了点:“本······陈朝在当涂、宛陵(今宣城)和芜湖修建了三座壁垒,成掎角之势阻挡从江州沿江北上建康府的道路,也为了掩护从路上直达采石矶的道路。” 大家对视一眼,建康府作为南陈的都城,自然少不得有防护。而陈智深率先开口说道:“属下认为,想要拿下南豫州,就必须要打开采石矶的道路,而进攻采石矶无非两种,一个是从陆上强攻宛陵和当涂,从而正面突破防线,还有一个就是强攻采石矶渡口,直接绕过宛陵和当涂,直扑南豫州!” 李荩忱微微颔首:“那你们都是怎么觉得?” “启禀殿下,若是从陆上强攻的话,未免耗时耗力,陈叔英和陈叔坚一样,应该是铁了心要和我们抗争到底的,若是一个一个的城镇进攻过去,我们的伤亡也会很大。”王昌当即站起来说道,“所以淑霞认为还是从水路强攻渡口比较合适。” 众人的目光都带着鄙夷。 你们水师立下的功劳已经不少了,这个时候还跳出来抢功,未免有些过分了。 而陈智深当即针锋相对:“属下认为我们还是应该进攻当涂一线,陈叔英固然顽固不灵,但是下面将领的抵抗意志必然不会很强,只要我们摆开阵势,肯定就会人心生变,而陈叔英也不可能照顾到每一个城池之中的情况,这就是我们的可乘之机,否则强攻采石矶的话,有陈叔英亲自坐镇,陈人抵抗必然顽强,到时候难免会变成又一个夷陵。” 王昌顿时脸色变了变,陈智深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夷陵之战对于水师来说就是耻辱,这家伙是真的打算不给自己面子了。 “末将以为我们应该从水路进攻,借助水师的战船也可以快速转运我们的兵马。” “末将认为从陆路进攻才能起到作用,若是被堵在采石矶,那我们就真的进退不得了!” 还不等王昌和陈智深吵起来,将领们就已经揭开了锅,每个人说的都有几分道理。 而李荩忱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场景,又转而看向旁边的裴子烈。裴子烈果断的点头,轻轻咳嗽一声,议事堂上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知道裴子烈显然是有了自己的看法。 第一千二十三章 两路进军 裴子烈和萧世廉是大将军,也是李荩忱不折不扣的心腹,无论他站在哪一边,都意味着另外一边已经落了下风。 不过裴子烈微微一笑:“殿下,无论是从陆上还是水上进攻,都会有利有弊,所以不如分兵两处。现在我们的兵马粮草都充足,尤其是蜀中的丰收更是让我们有足够的粮食支撑作战,末将认为分兵前进对我们来说有利无害。” 大家顿时都神情一振,没错,之所以大家会觉得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归根结底是采石矶和当涂等地的战场都因为地形的限制而有些狭小,因此这一支大军实际上是很难展开的,这就意味着战斗很有可能演变成大家都不愿意见到的添油战术,这样只会让军队蒙受不必要的损失。 而如果分兵两处,自然就能够有效地避免这个问题,还能够让陈叔英反过来面对兵力不足的问题。 李荩忱微微颔首,转而看向在场的人,大家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李荩忱和裴子烈肯定已经达成了共识。实际上这也不难理解,出蜀以来,李荩忱和裴子烈亲身指挥的大战都不多,现在已经到了不折不扣的灭国之战,他们两个都想主掌一路。 “那便如此。” 当众人散去之后,李荩忱看向唯一还站在那里的裴子烈,笑着说道:“那我们南豫州城下见?你说我们两个谁会先到?” 看着李荩忱与其说是命令,倒不如说是在打赌的神情,裴子烈也是郑重一拱手:“臣斗胆,愿和殿下争一争。” 李荩忱忍不住哈哈大笑,而裴子烈也是露出笑容。 萧世廉那个小子在岭南打的爽了,他们两个也很眼热啊。 “大士,你来看,”李荩忱伸手在舆图上点了点,“从宛陵是可以直插江南吴郡等腹心之地的,所以一旦你们拿下宛陵,不但要注意南豫州的动向,更要注意吴郡等地的动向,甚至可以分出来一支偏师直插吴郡,截断建康府向南的退路。” 裴子烈当即神情严肃几分:“属下明白。” 而李荩忱有些担忧的说道:“现在岭南那边虽然还没有什么坏消息传来,但是我们不能掉以轻心,更得要及时从江南南下,从而可以接应萧伯清,并且彻底荡清东南沿海。” 裴子烈有些诧异,殿下似乎对岭南非常重视? 李荩忱察觉到了裴子烈的神情变化,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恐怕不仅仅是裴子烈有这个疑惑吧。李荩忱当即微笑着向南一划:“只有拿下岭南,我们才能占有向南更加广阔的天地。” 裴子烈神情一动,开疆拓土? 殿下的雄心壮志可从来都不小啊。 ————————- “夫君都已经是一国之君了,怎么还能亲自上战场。”乐昌不满的给李荩忱端过来一杯茶。 李荩忱一边审视着自己这些天制定下来的计划,一边沉声说道:“毕竟是灭国之战,还是要给对手一点儿尊重的,更何况这样的场面,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够经历几次。” 他的这些计划并不是进兵的计划,大战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实际上不需要李荩忱再操心多少,下面的将领们早就已经把作战方略推演过很多次了,这也是蜀汉军中长久以来保持的传统,所谓的不打无准备之仗。现在将领们需要担心的就是敌人到底有没有自己想象之中的抵抗那么坚决。 毕竟从寻阳郡到豫章郡这一线崩溃的速度实在是有点儿快。 但是下面不管怎么说也都是进攻一国之都的战斗,也是平定江南的最后一场大战了,谁都不敢掉以轻心,所以制定计划起来格外用心,这些自然也就不用李荩忱再多费心。 所以李荩忱这几天都是在忙着之后如何进行改革的事情,毕竟行政制度改革、军事制度改革甚至还有各种从后世借鉴过来的教育制度、便民制度的制定,都需要李荩忱给下面人先拟好一个大纲。 这也从侧面暴露出来现在李荩忱的手下还是缺少能够形成独立思考的文官,这也没有办法,骆牙、姚察等文官在南陈之中都不是什么高官,没有站到云端之上,自然也就没有这样的视野;而唐正良、唐亦舜等人则是出身巴蜀,自然更考虑不到更深远的层次上······ 所以很多事情如果李荩忱不详细的写出来,恐怕很难被他们理解。 想到这里,李荩忱也不得不感慨一声,要是杨素那个妖孽在身边就好了,不过感慨归感慨,现在也就是杨素才能够稳住北方的局面,毕竟李荩忱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办法北上。 吞下南陈,对于李荩忱和他手下这新生的蜀汉来说也是一个非常大的挑战啊。 听李荩忱说到南陈的命运,乐昌的手微微颤抖一下:“妾身要跟着夫君。” “你就留在江州,不能再往前了。”李荩忱顿时眉毛一挑。 他和裴子烈兵分两路,他率领水师和韩擒虎所部、黄玩所部直接进攻采石矶,而裴子烈率领陈智深所部进攻当涂。按照计划,水师会在晋熙郡休整一下,然后直接渡江进攻。 乐昌并没有说话,而是伸手缠住李荩忱的脖子,直接坐到了他的腿上,眨了眨眼睛,幽幽的说道:“夫君······” 女孩在耳畔吹气如兰,让李荩忱顿时觉得血涌了上来。 “你明知道······” 乐昌正色说道:“妾身知道,但是妾身可以帮助夫君、也想看看这建康府到底成了什么样子。” 李荩忱叹了一口气:“好吧。” 反正自己的座舟是不可能上前线的——王昌也好,韩擒虎等人也罢,还不至于疯到这个地步——只要李荩忱和他的将旗在军中飘扬着,对于将士们来说就已经是天大的鼓励了。 因此李荩忱的座舟当然是安全的。 乐昌微微一笑,果然临走的时候萧湘悄悄教自己的这一招还是很有用处的,自家夫君的耳根就是软。不过还不等她起身,李荩忱却一把环住了她的腰肢。 “夫君?” “都坐上来了还想跑?”李荩忱坏笑一声,旋即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摸了摸她的小腹,“都出来几个月了,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看来还得加把劲啊。” 乐昌俏脸登时羞得通红。 第一千二十四章 后尘 风雨停歇,李荩忱揽着乐昌,这丫头已经抱着他睡着了。 这些天李荩忱忙着处理各地来的奏章,乐昌作为临时的文书也跟着他团团转,再加上这一场国战眼见得就要结束了,想到自己马上就要面对南陈皇室的结局,对于乐昌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沉重的心理压力,现在至少得到了李荩忱前往建康府的允许,也让她松了一口气。 肩膀还在隐隐作痛,李荩忱皱了皱眉,这丫头还真下得去口,不过让她宣泄出来也是好事。就在这个时候,自己的胸膛上传来一阵凉意,李荩忱这才注意到乐昌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或许她在梦里梦到了什么不好的过往或者未来吧。 李荩忱叹息一声,这乱世之中,人各有苦衷啊。 而乐昌不知道在梦中做什么,只是更紧的抱着李荩忱。 这丫头虽然做噩梦,不过好歹是睡着了,可是自己根本睡不着啊。李荩忱仰头看着床帐,这条路已经走到这里了,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而陈叔陵的建康府的所作所为,更是在无形之中提醒着李荩忱。 历史并没有完全被改变,说不定一些事情还是会发生,所以自己必须要更努力了。想到这里,李荩忱更是忍不住苦笑。 到底是自己改变了历史,还是历史改变了自己? 再往前,就是采石矶了啊,又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步历史上金国海陵王的后尘? 想到这里,李荩忱自失的一笑。 他是海陵王,陈叔英还不配当虞允文呢! ——————————- “跟上,”偏将军廖挽抽动战马,“斥候抢占两侧山坡,骑兵在前面开路,把战线推到前方的水田,后面的步卒迅速通过这个山谷!” 一边说着,廖挽一边策马向前飞驰。在江州的时候,李荩忱为了勉励部下,也因为大战的确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所以对前期的有功将领都进行了册封,而廖挽这个一手掀起整个大战的“导火索”,也因为在江陵之战中立下的功劳而从校尉晋升为偏将军。 或许是因为觉得他也算的上一员福将,所以陈智深让廖挽作为前锋给大军开路,兵锋直扑当涂。 马蹄踏过田野间的小路,大队的兵马在后方滚滚开进。 “报,前方两里,有敌人哨骑!” “报,前方三里,陈军营寨,人数五百左右!” “备战!”廖挽大吼道,“继续前进,骑兵散开探查消息,我们直接突破这个营寨!” 而此时三里之外,当涂校尉吴康紧紧盯着前方,斥候已经将发现敌军的消息回报,整个营寨中都做好了应战的准备。这里不过是一座小山丘,在江南这种满地都是丘陵的地方非常常见。但是丘陵的周围都是水田,非常不方便大军展开,再加上官道就从丘陵之下经过,因此想要快速的向前推进、直驱当涂城下,就必须要拿下这个丘陵。 尤其是对于携带了大量床子弩和投石车等器械的南陈军队来说,泥泞的水田当然不可能通行,因此这山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算起来当涂校尉吴康还是吴明彻家族的旁支,但是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受到过什么家族帮助的吴康,几乎是靠着自己的摸爬滚打混到这个位置上的,因此他对于吴家没有什么好感,连带着对于蜀汉也没有什么好感。 所有的朝廷不过都是一丘之貉罢了,自己这个时候屁颠屁颠的跑过去,还不如战死在这里,就算挡不住蜀汉军队,还能够在青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想到这里,吴康就有些激动,青史留名,这可是难得的荣耀啊。 而不远处的官道上,蜀汉骑兵已经从左右包抄过来,将前面的南陈斥候分割包围,那些南陈斥候拼命的想要向营寨这边奔跑,不过很快就被滚滚而来的蜀汉军队淹没。 廖挽毕竟是陈智深的属下,近乎完美的学习到了陈智深“遇事不决莽一波”的战术思想,当发现前方的敌军时候,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所有的斥候张开,就像是一张大网不断的反馈周围的消息,而廖挽直接带着自己手下这一队兵马杀向营寨。 陈智深给他的任务非常简单,就是尽最大可能的扫荡当涂外围的敌军,现在这个营寨就是一个不错的目标,既能够打通道路,也能够让大家探查一下敌军的力量。 而此时营寨之中的吴康,神情已经变了变。 他已经下令将营寨周围的斥候都收了回来,这样人数堪堪也有六七百人,再加上征调的民夫,竟然也能够凑个将近千人,这是吴康之前根本不敢想象的。 说出来也不怕别人笑话,他这个校尉是陈叔英在两天前火线提拔起来的,之前就是个仗主,而陈叔英给他补充了两三百兵马,他这个仗主就变成了校尉。 实际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毕竟军队中有能力的将领“损失”实在是太严重了,建康府周围的兵马本来就不算多,所以只能瘸子里拔将军,而自己手下这些兵马的素质,实际上吴康心中也有数。 “校尉,还有两里地。”一名仗主快步跑过来,声音都有些发抖,只是不知道他是激动还是紧张。 吴康深深吸了一口气:“列阵!” 营寨不算大,所以吴康并没有打算把所有的兵马都堆在营寨之中,他虽然没有参与过西线的战事,但是也从别人的描述中知道蜀汉军队的长处在哪里,强大的霹雳车或许可以轻松的将他这个营寨直接撕成碎片,所以吴康果断的将半数兵马放在营寨前。 这些兵马既可以凭借山坡上的鹿砦和拒马抵挡敌人的冲击,又能够避免太过拥挤而成为敌人霹雳车和床子弩的活靶子,当然这些都是后来陈叔英补充给他的兵马,牺牲起来吴康也不在乎,只要自己的嫡系兵马不会在第一时间牺牲掉就可以了。 想到这里,吴康甚至还低声吩咐几个亲随,让他们指挥好弓弩手,要是营寨外面的这些家伙有什么不轨,那就直接用弓弩招呼他们。 等整个营寨乱哄哄的忙完,蜀汉军队已经冲到了山坡近前,看着对方同样乱哄哄的阵容,吴康一时间有些恍惚,也有些诧异,就这样的对手,是怎么能够突破荆州、湘州和赣水三条防线的? 第一千二十五章 战争的演变 不过很快吴康脸上的讥讽神色就凝固了。 因为那些向前狂奔的兵马好像听到了什么命令,开始缓缓停住步伐,一面面盾牌整齐的竖在了军队的最前方,而大队的弓弩手同时冲入两侧的水田,像是大雁张开的翅膀,直接将整个山丘半包围起来。看到这一幕吴康就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这意味着敌人的弓弩能够轻易的覆盖多半个营寨。 与此同时敌人为数不多的骑兵也沿着田间小路绕开这座山丘,竟然直接向山后面去了,不用说也知道是为了探查后方是不是还有援军正在赶过来。 而大队的刀盾手、长矛手在整齐的鼓声中开始整队,趁着这个机会,一直落在队伍最后面的辎重队伍也追了上来,工匠们指挥着手下熟练的组装床子弩。 作为前锋,廖挽所部最需要保证的当然还是向前推进的速度,所以并没有携带大型的霹雳车等器械,不过床子弩和几个小型投石机还是有的。 或许对于大多数南陈将领来说,蜀汉的器械最可怕的地方是射程远、威力大,但是实际上蜀汉军队中的自己人都清楚,实际上这些东西最厉害的还是方便拆卸和搬运,这主要还是得益于流水线的生产方式,让器械都有着相同大小的零件和组装方法,这样自然就可以方便的拆卸下来追随军队前进,而到了战场上再快速的组装。 只要有工坊给的手册在,就算没有工匠在旁边指导,普通的士卒也能够组装起来一台床子弩,只是时间的快慢而已。 不仅仅是床子弩和投石机,实际上最新列装的强弩和连弩也是如此,这些弓弩的体型偏大,平时都是可以拆卸和折叠的,当临阵使用的时候再打开组装也不迟。 这自然从很大程度上方便了大军的向前推进。 比如现在看上去蜀汉军队的推进很是杂乱无章,但是这实际上只是廖挽下达了急行军的命令而已,经过严格训练的军队,只要听到急行军停止的命令,自然也就会重新开始列阵,这和山丘上那些真正的乌合之众不一样。 看着阵列森然的部下,再看看乱糟糟的南陈军队,廖挽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句实话当初他也怀疑这种训练是否有意义。南陈军队已经算得上令行禁止的军队了,但是和经过这些训练的蜀汉军队显然又不在一个档次上。 严格的纪律、艰苦的训练、先进而方便的器械、当然还有这些脸上充满了斗志的年轻小子们······ 这才是真正的军队! 廖挽站在山丘下,负手看向前方,信心十足。 —————————— “告诉陈智深,再磨磨唧唧的就不要当前锋了。”裴子烈站在宛陵城下,看着大队的兵马已经准备妥当。 裴子烈这里已经开始进攻宛陵了,算起来这座城还在当涂的东北处、更靠近建康府,可是按理说应该进攻当涂的陈智深到现在才挺进到城外,这让裴子烈非常不满。一旦当涂城拿不下来,那裴子烈就不可能冒着腹背受敌的危险继续前进。 要知道李荩忱现在已经在晋熙郡准备进攻了,他们再这样磨磨唧唧的可不行。 而身边已经响起了呼啸声,石弹呼啸着丢向城池,而大批的箭矢也涌上城头,蜀汉将士排成整齐的队列开始向前,咚咚的鼓声在身后响起,向前推动的浪潮也显得愈发的有节奏。 经过基础队列训练的士卒,基本都能够保持队列的完整,一排又一排的人踏动大地,似乎整个宛陵城都已经被他们踩在了脚下。而两台体型庞大的云梯车也开始缓缓的向前。 这些云梯车实际上都已经是造好的半成品,从巴郡一路转运过来的,只需要经过简单的组装就可以变成一个对城池形成巨大威胁的云梯车,毕竟宛陵这样的城池算不得大城,建城的时候谁都不会想到敌人会用霹雳车和云梯车来进攻。 随着战争的延续,蜀汉的工匠们也不再是初出茅庐的学徒,对于这些器械的运用也开始愈发娴熟,霹雳车不再是盲目的乱砸,工匠们已经总结出来了自己的经验,在多远的距离上放置多大的石弹可以打到什么位置上,已经可以控制。 现在已经展开的十台霹雳车之中,四台负责压制城墙上的敌人,而剩下的就对准了城墙上的一个点拼命的抛掷石块。这个时代的城墙都是夯土打造的,尤其是江南的这些城墙,侯景之乱的摧残和二十多年的和平已经让这些城墙年久失修,所以石弹砸在上面,很快就出现了一个凹坑,很快不断有石弹向凹坑之中砸,凹坑越来越大。 裴子烈静静的看着城墙,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实际上现在裴子烈的心思已经飘远了。他在想应该怎样才能进一步发挥投石机的威力,又应该怎样才能抵挡住这种打击。 至少现在的这种夯土城墙已经落伍了。 而就在他的前方,城墙“哗啦啦”垮塌下去,大队的蜀汉将士怒吼着冲向缺口。与此同时两台云梯车也逐渐靠上城墙。 看着将士们顺利的顺着云梯车直接扑向城头,裴子烈的心思变得更加复杂起来。战争的形式显然已经开始悄无声息的发生变化,工坊流水线生产出来的强大器械显然已经证明了其存在的价值。 原本攻城用的简易云梯已经在军中消失不见,专门的填壕车已经能够很好的应对经过减重的云梯车的重量。投石机和床子弩负责压制城头,而只要能够把云梯车送到城墙下,接下来将士们需要做的就是排队上城就可以了。 或许这样的进攻方式对于建康府那样的要塞也似的城池还没有那么大的威胁,但是对于宛陵、当涂这样的小城,已经完全可以在一天到两天内直接破城。 一切都在改变啊。裴子烈缓缓起身。 宛陵城头上已经变换了旗帜。 “报,陈智深将军所部前锋已打通官道,现在大军正在攻城!”一名斥候飞快而来。 对于这个报告,裴子烈并不觉得奇怪,现在他倒是有些好奇,李荩忱到底到哪里了? 自己这边进展这么快,他可不要被堵在采石矶。 第一千二十六章 战采石 采石矶。 这个建康府的西南门户一向被看做是从西部进出建康府的咽喉要道之一,尤其是这里沟通江南和淮西,又通过大江可以串联整个南方,也因此码头的规模愈发庞大,甚至隐隐有繁华市井之态。 不过现在这里的平民已经全部被调集到南豫州的姑熟城中守城,曾经繁华的码头只有浓浓的黑烟翻滚。 陈叔英还不傻,并没有将营寨直接落在码头处,虽然码头上有很多建筑,但是那样不啻于让自己直接承受投石机的轰击,陈叔英也算是做足了功课,知道李荩忱麾下的优势在哪里。 所以他干脆让出码头,直接在不远处的山下扎寨,同时又在山腰上立了一个营寨,这样能够尽最大可能居高临下阻拦蜀汉水师登陆。只可惜陈叔英还是对蜀汉水师的力量缺乏了解,几艘五牙大舰对着山腰上一通乱轰,那营寨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 巴蜀丰收的消息传来,李荩忱也不用那么勤俭持家了。而丰收之后,工坊也有了更充足的人力,大量的箭矢源源不断的送往前线,而投石机的石弹甚至已经开始就地取材生产。 说句实话,如果不是因为有这样丰厚的资本,李荩忱也不会贸然对江南发动进攻,因为他很清楚,江南剩下的地方虽然不算大,但是基本上对南陈朝廷还有一丝幻想或者死忠于南陈的人,都已经汇聚在了这一片土地上,这就意味着李荩忱向前的每一步都有可能是血战。 “砰!”南陈军队的投石机不甘示弱的向登上码头的蜀汉士卒招呼,有的石弹落在房屋之中,直接将屋舍砸垮,甚至还有的直接落入水中,掀起来不小的水柱,气的蜀汉水师战船上的将士拼命还击。 “传令韩擒虎,务必迅速拉开纵深!”李荩忱果断的下令,显然南陈的投石机已经从刚开始的混乱找到了感觉,如果继续下去的话,云集在码头上的蜀汉军队会死伤惨重的。 作为前锋登陆的正是李荩忱特意带上的韩擒虎,此时韩擒虎就蹲在一堵断墙后面,谨慎的看着前方的战场变化。 陈叔英的防守办法实际上非常的简单,那就是在码头后面的山鞍处层层布防,只要能够将蜀汉军队困在码头上显然对于他来说就足够了。至少现在韩擒虎从这里放眼望去,拒马、鹿砦一层一层,可是一点儿都不少。 这一战可有的打了,不过既然来了,那就没什么好退缩的。自己从出蜀以来还没有参加过什么大战,可不能就这么进了建康府! “放箭,压制敌人的弓弩手!”韩擒虎果断的下令。 他的麾下都是萧世廉曾经进攻汉中的老部下和阳平关的北周军队改编的,对韩擒虎都很信任,虽然敌人的箭矢时不时的从废墟之中飞过,有的时候甚至还擦着头皮,但是蜀汉弓弩手依旧毫不犹豫的射箭,无数的箭矢终于代表了这些刚刚站稳脚跟的蜀汉士卒的愤怒,那些还在鹿砦后面且战且退的南陈弓弩手成片成片的倒下。 “杀!”韩擒虎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抄起来一面盾牌,就直接向着前方的战线冲过去。将士们也跟着从码头的断壁残垣之中一跃而起,怒吼着紧紧跟上韩擒虎。 “集中石弹,放!”王昌此时也很紧张,水师在江面上摆成了一个扇形,就是为了尽最大可能的将石弹抛射到敌人的阵线上。但是韩擒虎他们发动进攻实在是有些突然,让王昌真的有点儿担心会不会把石弹丢到他们脑袋上。 “砰!”一发石弹就在韩擒虎前方几丈远的地方落地,重重的撞在鹿砦上,硬生生的将勾连在一起的几个鹿砦撞开,而还想要依托鹿砦抵抗的南陈士卒这时候就只能惨叫着四下奔逃。 韩擒虎暗暗的骂了一声,水师这帮家伙,真的也不怕失了准头。不过好在水师的投石机似乎都很给面子,这已经是距离韩擒虎他们最近的一发石弹了,剩下的石弹都噼里啪啦砸在更后面的防线上,导致南陈士卒彻底乱了阵脚。 “冲上去!”韩擒虎大吼道,这真是一个不错的机会,虽然嘴里骂着,但是此时他的心中却恨不得给王昌那个家伙一个大大的熊抱。 早就憋着一口气的蜀汉将士们顺着鹿砦的缺口涌入防线,而南陈士卒这个时候也稳住心神,收拾队列,不过还不等他们站定,一排箭矢就有如寒风席卷,直接让他们之中的大多数直接扑倒在地。 原来是弓弩手已经跟着大队冲到了第一道鹿砦旁边,拼命对着敌人放箭。 韩擒虎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说实在的有些郁闷,第一道防线后面的南陈士卒被投石机抛射的石弹吓跑了,现在第二道防线上的难不成也要被自家弓弩手抢了人头? 不过他来不及抱怨,紧跟着向前冲。南陈军队放出的箭矢也愈发密集,“噗噗”打在盾牌上,而旁边已经有蜀汉将士倒下,甚至就连旗手也中箭,不过在倒下的最后一刻,他还是拼尽全力将旗帜插在了地上: “大汉万岁!” 旗手的呼喊虽然已经很虚弱,但是灌入旁边将士们的耳朵中,几乎所有人都跟着大喊了出来: “大汉万岁!” 韩擒虎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抽出那旗帜,高举着继续向前冲! “大汉万岁!” 无数的将士爆发出更大的欢呼,继续向前推进! 而身后的码头上,一身戎装的李荩忱快步穿过还有斑斑血迹的断壁残垣,一名名伤兵正在往后送,水师的战船会负责直接把他们送到对岸的晋熙郡去,毕竟这一带实在是太过狭小,也要为后续兵马的到来腾出空间。 看着周围发出低低呻吟声的伤兵们,李荩忱心中也隐隐作痛。 “殿下······”一名伤兵看到了李荩忱,有些激动。 李荩忱笑着走上前,看着他的腿上有箭伤:“不要紧吧?” “没事的,殿下放心,”伤兵急忙说道,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真的走到了自己身边。 这可是汉王殿下,就是未来的皇上啊! 想到什么,伤兵很惭愧:“属下无能,现在不能继续为殿下战斗了。” 第一千二十七章 上战场 李荩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养伤,伤好了继续跟着某征战这天下!” 一边说着,李荩忱已经起身看向周围,显然他刚才这句话并不仅仅是对这一个人说的。 “诺!”不只是这一个伤兵,周围汇聚在这里准备后运的伤兵们都高声应道。 而李荩忱跟他们挥手致意,伤兵们顿时爆发出更高的欢呼声: “汉王万岁!” “汉王万岁!”恰在此时,前方也传来一声声呼喊,更或者说是咆哮。整个码头上甚至是江面上,都爆发出更高的声浪,似乎是为了响应前方正在浴血厮杀的袍泽。 李荩忱拄剑站在码头上,看着这些高声呼喊的将士们,心中也泛起一股股暖流。 这就是自己赖以争霸天下的力量啊! 不过欢呼之后,还有艰难的战斗在等着自己。李荩忱在码头上的伤兵之间转了一圈之后,就来到了设在不远处的临时大帐,说是大帐,实际上就真的只是把一个还没有完全破坏掉的屋子加固了一下,不过现在谁都不在意这个。 “殿下!”见到李荩忱走进来,屋子之中的将领们急忙打招呼。 作为前锋的是韩擒虎,现在韩擒虎已经带着兵马冲上去了,因此在这里的是负责中军的黄玩还有几个主簿。 因为现在水师才刚刚把前锋全部送上来,所以黄玩实际上也是一个光杆司令,但是至少他的中军也已经开始转运了。 “战况如何?”李荩忱一摆手,让他们起身,实际上这些将领都是甲胄在身,也不过就是拱手行礼罢了。 黄玩急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个巨大的沙盘已经放在这个四处漏风的屋子中间,制作沙盘已经变成蜀汉将领们指挥打仗的时候不可或缺的,而黄玩虽然刚刚投靠这边不久,但是也清楚的意识到这种东西就是比舆图有用。 “殿下,陈叔英在山鞍处布置了四条防线,其中三条是拒马和鹿砦,而最后一条则是壕沟,”黄玩显然早就已经把情况吃透了,用手中的杆子点了点,“现在韩将军已经带领兵马挺进到第二条防线,和敌人沿着最后一道鹿砦拉锯,但是因为敌人的不少弓弩手躲在壕沟之中放箭,所以我们的人一时半刻冲不上去。” 李荩忱皱了皱眉,顿时有些无奈,这挖壕沟的战术还是他当初死守天宫院的时候发明出来的呢,现在倒是让陈叔英来了个有样学样。不过既然陈叔英把这个都搬上来了,那么一时半刻恐怕也很难取得突破。李荩忱侧头看向黄玩:“那你们现在怎么打算的?” 黄玩沉声说道:“末将以为采石矶绝对不是一次进攻就能打下的,陈叔英凭借这一道鹿砦、壕沟和后面的营寨已经形成了战场上的纵深,我们的投石机已经很难威胁到营寨,也就没有办法阻拦营寨中的投石机和床子弩阻拦我们的将士。” 李荩忱微微颔首,陈叔英显然还是有几把刷子的,知道把战场拉长形成纵深,节节抵抗,至少这样抵消掉了蜀汉军队的投石机优势。不过这毕竟只是暂时的,水师在运送完兵马之后,自然就要开始将投石机也转运过来。 “问题是霹雳车恐怕也很难起到作用······”黄玩迟疑片刻,还是说出了他们现在最大的担心之处。 的确,就算是有投石机上岸帮忙,恐怕也很难起到足够的效果,毕竟采石矶码头这里的正面战场实在是太拥挤了,只是这些伤兵就已经占据了很大的地方,而且敌人的石弹还时不时的飞过来,让在这里设立稳定的投石机阵地变得不太现实。 更何况就算是真的把投石机在这里布置开,也就只能布置区区几台,恐怕很难对前线起到多少作用,反而会妨碍兵马和物资的转运。 李荩忱的目光看向黄玩等人,蜀汉军队还不至于没有投石机就不能打仗。而黄玩也感受到了李荩忱目光之中的不满,急忙说道:“因此属下认为我们也应该掘壕前进,一直连通到敌人的防线!” “你是李云龙,咳咳,这个计划不错。”李荩忱差点儿就说出来,不过好在及时的用咳嗽掩饰了尴尬。 在场的将领们并没有在意,只道是殿下一时咳嗽走音,黄玩更是低声说道:“殿下保重龙体。” 李荩忱挥了挥手,径直走到沙盘旁边:“从第二道鹿砦到第三道鹿砦并不算远,若是掘壕前进,的确可以避免敌人的投石机砸击我们的将士,更能够躲避箭矢,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有没有告诉韩擒虎?” “韩将军还在前面,我们还没有······” “砰!”一发石弹正巧落在不远处,直接砸中了一辆辎重车。 “保护殿下!”李平等亲卫急忙冲上来。 “请殿下速速回到船上!”黄玩也着急了,陈人的投石机一向没什么准头,但是万一中奖了呢? 李荩忱一手推开李平:“无妨。” 一边说着,他一边快步走出屋子,那石弹正好将运送箭矢的辎重车砸烂,堵住了道路,几名士卒直愣愣的看着,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之中回过神来,也或许在庆幸石弹是落在了车身上,而不是落在他们头上。 “还愣着干什么,把石头搬开,把车上和地上的箭矢收拾一下!”李荩忱大喊道,当即上前推石头。 “殿下!” “殿下让我们来吧!” 黄玩等将领、李平等亲卫还有更多的士卒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去三下五除二将石弹推开。李荩忱拍了拍手,看着旁边面带愧色的士卒:“干活!” “诺!” 而李荩忱径直看向前方,街道的尽处,不断有士卒集结起来开往战线,也不断有伤兵送下来,显然前方已经打成僵持了。 “走,到前面去看看!”李荩忱当即说道。 “殿下!”黄玩和李平等人只觉得眼前发黑。 而李荩忱看也不看他们,自己也提起来一捆箭矢:“能帮一把是一把,这些也都是本王的袍泽弟兄!” 顿了一下,李荩忱大笑道:“走,我们上战场!” 这一次没有欢呼,一名名士卒只是默默地跟上李荩忱,而他们看向李荩忱的目光之中,除了原本的敬仰之外,更多了一分火热和信赖。 第一千二十八章 轮战 韩擒虎原本觉得陈叔英一定是疯了,所以才会在这里咬着牙和他对峙,但是当看到出现在身边的年轻人时候,他觉得一定是自己疯了。 “殿下?”韩擒虎有些不确认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不过他知道自己这个确认只是自欺欺人。 汉王殿下就这样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而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前线啊! 陈人的弓弩手就在百丈远的地方上放箭,蜀汉和南陈的刀盾手也在中间开阔的区域中踩着铺满一层的尸体厮杀。 陈人这个时候要是有一台床子弩,就可以直接射中李荩忱! 这一刻,韩擒虎想把李平、黄玩甚至是王昌碎尸万段。 谁把殿下放上来的? 看着韩擒虎明显有些不善的目光,李平缩了缩脖子,自家殿下那脾气,本来就拦不住嘛。而黄玩还得留在后面统筹兵马,所以这个愤怒也只能李平自己承担下来了。 “韩将军,本王就是上来看看。”李荩忱微笑着说道。 “这里太危险了!”韩擒虎急忙说道。 李荩忱有些无奈,他承认自己有的时候的确是有些莽撞,但是这里有层层护卫,而且南陈军队现在完全没有了出击的胆量,上来看看还是无妨的,不过也不怪韩擒虎他们,不管怎么说李荩忱都是汉王殿下,要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韩擒虎可担待不起。 不过李荩忱的将旗骤然飘扬起来,准备进攻的蜀汉将士顿时爆发出欢呼,而按照安排,第一队上前挖掘壕沟的士卒已经出发,因此南陈军队的箭矢和石弹也集中向那个方向。 “左右两翼占领两侧高地,”韩擒虎果断的下令,不过多少带着些紧张,这也没办法,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李荩忱眼皮子底下指挥打仗,加上这又是他麾下这一支军队的第一战,要是出了什么意外,那他韩擒虎的仕途估计也就到头了。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他韩擒虎也不算年轻了,可不想做李广。 南陈防线的两侧是两个缓坡,缓坡上同样也有营寨,只不过相比于正面的防线看上去单薄了很多。说到底陈叔英也不过是初来乍到没有多久,不可能布置起来一条滴水不漏的防线。山坡上可以依靠檑木滚石阻拦敌人,因此南陈军队自然不会优先布置这边的防御。 当正面防线的进攻注定要采取这种缓慢向前的方式时候,韩擒虎自然就把目光放在了两边。 “把你的人从中间战线上撤下来,交给黄玩。”李荩忱果断的下令,“务必在后天日落之前拿下两侧山坡。” 韩擒虎怔了一下,李荩忱这是几个意思? “这场大战应该是我们为数不多的练兵机会了,让大家都上来感受一下,”李荩忱也怕韩擒虎误会,解释了一下,“这往前挖掘壕沟的事情也用不了那么多人。” 韩擒虎有些惭愧的拱手答应。 显然自己误会李荩忱了,李荩忱将中间这个憋屈的事情交给黄玩,而让他能够痛快的拿下两翼,当然是好事。 当然对于李荩忱来说,也是为了让手下这些将士更多的感受一下战争。毕竟未来要北上,还少不了恶战啊。 ————————————- “砰!”石弹重重的敲打在寨墙上,几个士卒没有站稳,直接从寨墙上摔下来。 “殿下小心!”亲卫们着急的想要扑倒陈叔英,但是被陈叔英一把推开了。 “这里还远着呢,李荩忱都已经到了第一线,某还能继续向前!”陈叔英愤怒的说道。当然他在心中更是又说了一句,我就不信李荩忱能够做到的事情,我大陈男儿就做不到。 这里是整个战线的中间营寨,营寨的寨墙上南陈士卒正紧张的看着前方,营寨之中的投石机和床子弩也在拼命的射击。 仿照李荩忱当初在天宫院山的壕沟战术,依靠修建壕沟,现在南陈军队的确抵挡住了蜀汉军队的进攻,但是还不等陈叔英松一口气,蜀汉军队竟然也开始挖掘壕沟,而且是向着这边的方向。一旦这壕沟挖到靠近自家壕沟的位置上,那到时候这防线依旧还是守不住。 所以陈叔英果断的下令出击,组织了三百人的选锋,目的自然很简单,就是直接消灭前出的那一支挖掘壕沟的蜀汉军队。尤其是现在蜀汉军队已经有一部分开始进攻两侧的营寨,当两翼丢失之后,中间的这个营寨就会更难支撑,因此陈叔英也必须抓紧时间了。 “殿下!”带队的校尉看到陈叔英过来,急忙行礼。 陈叔英的目光在这些南陈将士们身上扫过,每个人都目光炯炯看着陈叔英。站在眼前的可是当朝的王爷啊,对于他们这些在底层摸爬滚打的将士来说,能够见到王爷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更何况这位王爷还将一筐金银珠宝抬出来,朗声说道: “弟兄们,你们的名字已经记在了花名册上,不管回来是死是活,本王都会把你们的赏赐发到你们或者你们的亲眷手中!不过本王期待着是前者!” “诺!”三百名士卒一起吼道,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而旁边的校尉也大声说道:“诸位弟兄,这些都是殿下自己的家产,现在全部拿出来犒赏我们,为了殿下,为了大陈!” “死战!” 看着这些将士爆发出的怒吼,陈叔英有些恍惚。 若是大陈能够有成千上万这样的将士,又怎么会害怕李荩忱? 当这三百士卒杀出营寨的时候,营寨外面除了壕沟之中的弓弩手之外,其余的南陈士卒已经所剩无几了。毕竟那些鹿砦和拒马根本不可能阻挡住箭矢的密集射击,基本上依托拒马和鹿砦节节防守的南陈士卒都已经战死。 不过陈叔英之前也没有指望他们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不过总算还是将蜀汉军队拖延了一下。 “杀!”南陈士卒怒吼着扑向已经明显突出并且越过第二条防线的壕沟。 当然在挖掘壕沟的时候,黄玩也没有傻乎乎的一直往前挖,每挖十几丈,就会向两侧扩展出耳室,甚至还会向两侧挖出来一段距离,这样蜀汉的弓弩手也能够在这里放箭压制营寨。 现在南陈士卒正前方的正是已经成型的一段壕沟,这壕沟向前突出四五丈,向两侧伸展开二十多丈,蜀汉士卒正在掘土。 第一千二十九章 堑壕战 已经快到盛夏,虽然天上没有太阳,但是也能够感受到空气的闷热,所以很多人干脆都光着膀子,毕竟在有一人高的堑壕底部,敌人的箭矢已经很难射进来。 “当当当!”放哨的士卒敲响了金锣。 一手拄着铁锹的黄玩顿时露出喜色:“没想到这帮家伙竟然还真的有胆量冲出来。” 此时这位新封的建威将军也只穿着一件内衫,汗流浃背。为了能够尽快挖开壕沟,黄玩率领的中军可以说是包括火头军在内,轮流上阵、昼夜不停。尤其是韩擒虎进攻两侧的山寨打的有声有色,更是让他们恨不得抓紧将壕沟挖到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去。 对于黄玩这样出身将门的人来说,跟着将士们一起挖个壕沟还真的算不得什么折辱的事情。更重要的是李荩忱在不久之前还曾经带着亲卫帮着挖掘了一段,当然大家也不敢让殿下上前,只是帮着扩展了一下最后面的壕沟,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这些将士们本来对于挖掘壕沟很是不满,毕竟这样虽然也算功劳,但是绝对没有直接砍人头来得快嘛!但是李荩忱和黄玩都以身作则了,他们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在攻城的时候,挖壕沟或者地道本来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不过挖归挖,黄玩也没有放松警惕,毕竟对面的这位陈叔英也算是南陈朝中的颇有能耐的皇亲国戚了,若是毫无防备的被他带兵一冲,大家一天来的劳动恐怕就要白费了。 和没有寸功在身的韩擒虎一样,黄玩也想着建功立业呢,自然更不敢出差错。 此时见到陈叔英竟然敢真的杀出来,黄玩自然大喜,现在这个状态可正好收拾他们。 两侧壕沟之中的蜀汉弓弩手很快调转了目标,箭矢呼啸着扫过去,那些南陈士卒虽然有盾牌护身,但还是不断有人倒下。不过大队人马却还在向前。 黄玩微微眯眼,已经在亲卫的帮助下披上了衣甲,这一轮挖掘的将士们本来就快到时间了,索性纷纷退下,而下一轮士卒快速冲入壕沟,抢占位置,这些士卒脸上自然都带着得意的神情。 轮到自己的时候总算不是挖土了。 “保持冷静,放箭!”黄玩看着越来越近的南陈士卒,沉声下令。 他们现在才挖掘到将近第二道防线的地方,也就是说第二道防线的拒马和鹿砦现在反过来成了他们的屏障,就算是南陈士卒从他们那个方向更容易搬动,也不得不放慢脚步,而这自然就是弓弩手最好的机会。 壕沟之中的弓弩手拼命放箭,不断有南陈士卒倒下,尸体挂满了当面十几丈宽的鹿砦,不过这一支敢死队还是搬开了几个鹿砦,打开了缺口,直接向着壕沟冲过来。 “继续放箭!”黄玩沉声下令。 李荩忱当初给他讲述的东西他可都记得清楚,壕沟就是最好的盾牌,能够多放一轮箭矢就能够少一些敌军参与到肉搏当中。这一轮箭矢之后,南陈士卒只剩下了二百人左右。 而南陈营寨上的弓弩手虽然也在拼命支援,但是壕沟之中几乎只有个人头露出来,所以他们只能一通乱射,而本来就只能容许一个人通行的壕沟放在整个战场上本来就只是一条线罢了,除了神箭手,谁都能不保证自己的箭矢可以准确地射入壕沟之中。 “杀!”黄玩眼看着敌人已经冲到几丈的距离上,这才下令,不过他直起腰来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直接冲进去,而是扣动手中劲弩的扳机,和他做同样动作的还有准备出壕沟的所有箭矢。 这一通乱箭虽然比不上弓弩手准确的射击,但是敌人已经近在咫尺。箭矢划破空气,一排排南陈士卒惨叫着倒下。而后面的人还在诧异于前面的同伴为什么突然崩溃,敌人的士卒就已经冲出壕沟。 “杀!” 箭矢终究没有办法和后世的枪支相比,不过南陈士卒显然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散兵线,因此他们这一通冲击的损失不算小。黄玩带着冲出壕沟的人足有五百左右,然而壕沟毕竟只有几个出口,所以双方甫一照面,人数实际上相差无几。 现在正是最危险的时候,黄玩手中的盾牌狠狠的撞在一名南陈士卒身上,而那士卒也不甘示弱,一刀直接招呼黄玩的脖子。 “当!”黄玩的反应还不算慢,堪堪挡住,但也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这帮南陈士卒,都是精锐啊! 那南陈士卒显然也意识到眼前只穿着幢将衣甲的黄玩也不是好对付的,当即纵身扑上,黄玩此时正帮着旁边的一名士卒解决敌人,骤然被从侧面扑倒,两个人滚作一团。 拳头直接砸向面门,黄玩低喝一声,一边躲开这若是砸中了少不了要头破血流的一下,一边直接用拳头捣在了对方的肚子上。这家伙也是吃痛,被黄玩趁机推开,抓起来地上的刀直接切了脑袋。 “将······幢将!”亲卫们着急的赶上来,刚才一不留神竟然差点儿让将军遭了暗算。 “杀!”黄玩用袖子一抹刀上的血,转身扑向战团。 到底是陈叔英的选锋,黄玩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有点儿本事,自己第一批冲上前的士卒竟然根本挡不住对面,差点儿被冲到壕沟的出入口处,好在后面的士卒及时顶了上来,靠着人数优势将对方包围。 又一连收拾了三四个人,黄玩自己也受了点轻伤,环顾四周,亲卫们已经折损了一半,剩下的也是人人带伤,而地上的尸体蜀汉将士的也多于南陈士卒,不过这些冲锋的南陈选锋终于还是全部倒在了这里。想到这,黄玩下意识的向前看去。 那一道鹿砦前后,铺满了南陈士卒的尸体。 若是这鹿砦能多几道,或者换成更有效的东西,会不会敌人根本冲不到壕沟前? 哪怕是再精锐的士卒,空有蛮力的话,恐怕也只能倒在这完善的防御体系面前。也难怪韩擒虎根本就没打算直接进攻那条壕沟,不知道要填多少人命进去。 到这个时候,黄玩觉得自己大概能够明白当初李荩忱为什么能够在天宫院挡住韦孝宽和尉迟迥的联手进攻。 当人数不占优势的时候,就必须要用思想和技术来弥补了。 第一千三十章 总攻 蜀汉汉王元年七月十二。 采石矶的战火已经燃烧了四天,南陈营寨外面的土都染成了深红色。那是鲜血混合着土壤的颜色。 陈叔英枯坐在大帐之中,看着眼前的战报,默然不语。 就在今天上午,裴子烈抵达芜湖城下,蜀汉水师已经调拨船只配合攻城。芜湖靠近大江,有水师战船支援,又有裴子烈接连攻克当涂(今南陵)和宛陵的大军,芜湖不过是一个小城,虽然陈叔英在城中也囤积了不少粮草、守军也算多,但是估计支撑不了多久。 毕竟宛陵和当涂的战报摆在那里,蜀汉军队先用霹雳车轰,再用云梯车冲,大队的士卒冲击城头或者城上的缺口,简直如履平地。这种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战术显然不是芜湖这样的小县城能承担的。 陈叔英只能期待自己不要明天早上就看到裴子烈的大军。 当然看不看到裴子烈还是其次的,眼前的采石矶战场也要支撑不住了。韩擒虎攻占了两侧的山坡,开始居高临下进攻主寨,甚至还有大队兵马迂回到主寨的后方,如果不是陈叔英果断出兵阻拦,恐怕现在已经被包围了。 更重要的是黄玩所部挖掘的壕沟已经越过了第二道防线,距离第三道防线,也就是南陈军队营寨外面的那一道壕沟也就只有二三十丈的距离了,显然蜀汉军队也做好了随时冲锋的准备,现在他们正在拼命的将壕沟向两侧拓展,这样就可以在第一时间有更多的人冲出壕沟。 南陈军队也不是没有想出击,只不过之前的选锋死的太惨了,对士气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打击。毕竟那是军中大家公认的精锐老卒,可是让他们上场甚至一点儿作用都没有起到,剩下的人再冲出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因此南陈军队能做的也就只有在壕沟之中对着对面越来越近的壕沟放冷箭,然而蜀汉军队进入到南陈弓弩手的射程之中后就已经很少露头,只是埋头在壕沟之中向前挖掘,挖出来的土就垫高在壕沟两侧,更是让南陈军队什么都看不到了。 战局······已经不可挽回。 这是营寨内外所有南陈将士都心知肚明的。他们之前能够挡住韩擒虎一次,又能够挡得住下一次么?所以营寨这边被切断后路是必然的,到时候正面的敌人再发动进攻,这仗就不用打了。 “殿下,还请殿下速速前往姑熟。”营寨之中除了陈叔英之外官职最大的将领就是壮武将军、姑熟太守樊巡,樊巡是樊猛的儿子,樊家和李荩忱的恩怨注定樊家和李荩忱的蜀汉不共戴天,因此陈叔英让樊巡前来统率采石矶各军,也是因为出于对樊巡的信任。 否则按理说不可能把建康府的东西大门——京口和采石矶都交在樊家人的手中。 想到这里,陈叔英也只能叹息一声,南陈开国将近三十年,到头来竟然能够信任的将领也就只有这屈指可数的几个了。 “本王不走,这采石矶还没有陷落!”陈叔英皱着眉说道,当初他就做好了和采石矶共存亡的准备,毕竟过了采石矶前往姑熟城,这一路上可就真的无险可守了! “殿下!”樊巡也不由得陈叔英多说了,“殿下是我们大陈的希望,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殿下若是战死在这里,南豫州就真的守不住了,到时候又有谁能够主持建康府的战事!若是被敌人包围上来,到时候殿下想走也没法走了!” 顿了一下,樊巡一招手:“快,带殿下离开这里!” 亲卫们急忙冲上来,但是也不敢真的将陈叔英怎么样。 陈叔英当然也清楚樊巡是为了自己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这里······交给你了。” 樊巡郑重的一拱手:“属下,唯死而已!” “大陈,怎么就没有更多的忠臣了呢!”陈叔英喃喃说道,快步向营帐之外走去。 外面,鼓声已起! 李荩忱再一次出现在了他几天前曾经给韩擒虎下令的地方,只不过这里已经不可能再有威胁,南陈守军已经没有力量在乎如此远的地方,而李荩忱来这里就是为了更近距离的看黄玩发动总攻。 这一战的结局已经不言而喻,所以李荩忱将正面交给黄玩,同时下令位于侧翼的韩擒虎直接迂回截击敌人溃兵。 “杀!”远方最前面的壕沟之中爆发出呼喊声。 大队的蜀汉将士跃出壕沟,而与此同时已经尽量向前推进的投石机和床子弩也在拼命射击,以求能够压制敌人。一面“黄”字将旗迎风舞动,与此同时还有“李”字将旗,这无疑是在告诉所有人,汉王李荩忱就在他们的身后看着。 若是他们打得不好,李荩忱会亲自带队冲锋。 南陈营寨的墙头上,同样升起了“樊”字将旗。这让李荩忱冷笑一声,对于处处和自己作对的樊家,他没有任何顾惜的意思。就让这些宁古不化的家伙给南陈殉葬吧。 南陈营寨的壕沟之中射出箭矢,第一排冲锋的蜀汉将士几乎倒下了一半,但是后面的人毫不犹豫的顶上去。总共就只有二三十丈的距离,就算是敌人的箭矢再猛烈,冲也能冲过去! “杀!”黄玩随手丢掉手中已经插满了箭矢的盾牌,直接跳入南陈军队的壕沟之中,将两名南陈士卒扑倒在地,那两个南陈士卒都是弓弩手,敌人冲锋的速度显然超出他们的预料。 黄玩手起刀落,直接砍了一个人,而另一个南陈士卒顾不得抽出配备的短刀,干脆直接抄起来手中的箭矢,狠狠的刺下去。黄玩低喝一声,堪堪躲过这一下,不过还是在脸上留下一道血痕,而这箭矢也扎入了手臂上。 “狗哔的!”黄玩低喝一声,抽出腰间匕首,直接刺穿了那士卒的胸膛。一脚把这个家伙踢开,黄玩有些恍惚的看向四周。 狭窄的壕沟之中,不少南陈和蜀汉士卒滚在一起,如此狭窄的地方,长刀长枪自然都起不到作用,双方一见面就是最原始也是最凶狠的打斗,短刀、匕首甚至是拳头和牙齿,大多数将士干脆都直接和对手同归于尽! 第一千三十一章 诅咒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息,周围的脚步声愈发密集。 打了一个寒颤,黄玩急忙下令:“快上!” 后面跟着的士卒抬来了木板,架在堑壕上,而投石机也在不断地抛射石弹,砸击对自家将士有威胁的箭楼,与此同时,扛着简易云梯的后续部队越过堑壕,开始攀爬营寨寨墙。 檑木滚石不要钱的砸下来,而蜀汉弓弩手也还以箭矢。 “砰!”一声闷响,一处寨墙硬生生的被砸塌了。 这采石矶主寨的寨墙并不是木头打造的,而是夯土的,只不过只有两人左右的高度罢了,而且因为仓促打造的缘故,和普通的城墙自然没有办法相比。不过夯土终究要比直接把木头捆在一起来的结实,所以即使是霹雳车也费了不小的功夫。 蜀汉将士们顿时爆发出欢呼,从缺口之中一拥而入。 “挡住他们,否则我们都没命了!”樊巡大声喊道,已经涨红了脸。对于尚且年轻的他来说,这也是参与过的为数不多的大战,不过这只是让他能够为指挥这样的战斗而感到骄傲和激动。 “将军,敌人已经切断了我们的后路,并且开始进攻后门。”一名亲卫快步过来,“我们要不要突围?” “殿下离开了没有?” “已经成功出去了,敌人刚才还没有逼上来,所以撤退的还算及时。”亲卫急忙回答。 “这就好,”樊巡轻轻松了一口气,笑容也变得狰狞起来,“突围?今天我们就死在这里!” 亲卫们顿时诧异的对视一眼,旋即郑重拱手:“誓死追随将军!” “樊巡,纳命来!”黄玩也看到了樊巡的身影,也看到了那面飘扬的将旗,顿时大吼一声。 营寨之中已经没有陈叔英的旗帜了,说明陈叔英已经离开,这让黄玩非常不爽。更何况黄家和樊家,本来就有仇无恩。 南陈在淮西的重将黄法氍过世之后,本来应该是黄玩子承父业,主持淮西军事,结果正是樊猛将黄玩排挤开来,让黄玩只能当一个内地的刺史,现在撞上了樊猛的儿子,黄玩自然不跟他客气。 樊巡显然也看到了黄玩,冷笑一声,直接杀过来。而两个人的亲卫也大吼着杀在一起。两家的恩怨大家都心里清楚,仇人见面,自然是分外眼红。 “叛徒!”樊巡一刀劈向黄玩,“你枉顾君恩!” 黄玩大笑道:“君恩?我的主上是汉王殿下,汉王殿下对我很好。” 一边说着,他手中的力道也一边加大,竟然硬生生的逼着樊巡退后两步:“倒是你们樊家,看来是真的要打算给陈人殉葬了!” “叛徒!”樊巡低喝道,“败类!” “叛徒?败类?”黄玩似乎早就对这样的辱骂做好了心理准备,“陈国无道,汉王殿下秉承天命以灭之,这是正义。更何况你们樊家当年也是梁国萧氏旧臣,后来投入陈人麾下,不也是叛徒么?!至于败类,这些年樊家打压异己、逼走忠良,我大汉军中将领,半数是你们樊家所打压逼迫,你们才是败类!” 这些话显然憋在心里已经很久了,此时黄玩一吐为快,而且手中的刀一下一下越来越重。而樊巡脸色微变,发现自己一时间竟然没有办法反驳黄玩。 的确,现在蜀汉的多半将领走到南陈的对立面都是有樊家在其中推波助澜,不说别的,李荩忱和萧世廉等人最终和南陈决裂可不就是因为樊毅么,而淳于家、黄家、安陆徐氏这些将门世家倒向李荩忱也是因为樊猛这些年在淮西打压异己的原因。 “你们樊家,才是真正的败类!这个国就是你们弄垮的!”黄玩冷笑道,手中刀擦着樊巡的脸划过,让樊巡打了一个寒颤。 “将军,快退!”亲卫们急忙冲上来护住樊巡,掩护一时间都愣在那个地方的樊巡快步后退。 蜀汉军队已经大批大批的涌入营寨,而且听后面的声音,显然没有多少兵马把守的后路也被攻破了,韩擒虎也应该正在席卷营寨。 “冲上去!”黄玩把憋在心里的郁闷都骂了出来,自然心情舒畅,手中刀向前一指,将士们高呼冲锋。 ———————— 李荩忱最终还是见到了樊巡。 这是在采石矶大营的中军大帐中。 中军大帐内外,铺满了双方将士的尸体,而浑身浴血的樊巡就拄刀站在营帐门口,他的亲卫都已经战死了,蜀汉军队已经占领了营寨的所有角落,如果不是黄玩和韩擒虎拦着,人潮已经把樊巡淹没了。 “殿下!”见到李荩忱过来,黄玩和韩擒虎急忙拱手。 这一战两个人都是第一次真正参与南陈的灭国之战,所以身先士卒打的非常勇猛,身上都带了伤口,草草包扎过了。李荩忱冲着他们微微一笑,紧接着看向樊巡。 “李······李荩忱,”樊巡显然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也掏空了他最后的一点儿力气,“你,叛贼,我······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黄玩和韩擒虎顿时同时提起刀,留这家伙一条性命,原本是一位能够劝他投降李荩忱,进而撬动整个樊家,让南陈最后的根基灰飞烟灭,不过现在看来就凭这个家伙到现在还这么说话,是铁了心想要死在这里了。 李荩忱笑了一声,伸手拦住他们,紧紧盯着樊巡,淡淡说道:“某李荩忱秉承天命、顺应大势。天下大乱久矣,陈也好,周也罢,都无心收拾山河之辈,既然如此,某李荩忱自当担负这个责任。” 顿了一下,李荩忱看向樊巡,目光之中更多的是怜悯:“而你等宵小之辈,妄图抗拒天命,生不能挡我,难道还指望死之后的诅咒?且看看某周围,这些热血好男儿,自会护卫某!” 樊巡有些错愕,而黄玩和韩擒虎等人都下意识的挺起胸膛。 李荩忱摆了摆手:“收拾兵马,休整一晚,我们前往姑熟,要是再慢一步,恐怕就落在裴子烈那家伙后面了。” “诺!”将士们轰然答应。 而李荩忱看也不看樊巡,转身离开。 对于这样的死脑筋,而且又是自己的仇敌,李荩忱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收拢,否则以后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殿下,爹爹,孩儿无能!”樊巡这时候拼尽最后的力气大喊一声,横刀自刎。 只不过偌大的营寨之中,并没有人看他。 第一千三十二章 建康在望 汉王元年七月十四。 李荩忱率领大军和突破芜湖的裴子烈部会师姑熟城下。 南陈豫章王陈叔英率领残兵弃城而走,退守姑熟东北部的柳山到濮塘一线,和北部的江总各部遥相呼应,形成防守建康府西侧的最后一道防线。 李荩忱兵不血刃进入南豫州的郡治所在姑熟,而裴子烈先一步入城,已经在府衙外等着李荩忱。 “大士!”李荩忱有些无奈,“看来是某输了。” 裴子烈微笑道:“虽然是陈叔英挡在采石矶,使得采石矶的陈人斗志昂扬。但是事实如此,殿下当愿赌服输。” “也罢也罢,反正咱们这儿女亲家是跑不了了。”李荩忱不由得哈哈大笑。按照他和裴子烈的赌注,若是裴子烈赢了,李荩忱便在以后许配一个女儿给裴家,若是李荩忱赢了,便是以后一个皇子迎娶裴家的女儿。 裴子烈微微颔首,略过不提此事:“陈叔英倒是跑得快啊······” 李荩忱淡淡说道:“姑熟城外一马平川,陈叔英看到宛陵和芜湖等地的战况,自然就知道继续留在这里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所以还不如抓紧撤退。反倒是濮塘到柳山这里,地势高低起伏,而且还有沼泽,倒是不错的阻拦我们的地方。” “如此一来南豫州就全都落在我们手中了,”裴子烈苦笑一声,“着的想不明白陈人到底在想什么,这样层层抵抗不过也就只能拖延时间罢了。若是某来主持战事,说不得会抽调江南甚至是岭南的兵马,直接和我们决一死战。这样胜利的话还有苟延残喘的机会,而失败了也能轰轰烈烈。” 李荩忱看向挂在墙上的舆图,并没有说话。历史上的南陈显然也是这样布防的,所以对于南陈朝廷会拿出这样的战略安排,李荩忱实际上并不觉得奇怪。 历史上坚守江南时间最长的就是东晋和南宋,而这两个朝代之所以可以做到,就是因为以襄阳到荆州一线作为脊梁,以两淮为陷阱,敌人只要攻破不了襄阳,就没有办法威胁到建康府的上游,也就没法和李荩忱这样顺流而下。至于两淮,看上去距离建康府很近,但是这里都是平原,而且河网密布,易攻难守、大军行进缓慢,一旦选择这里为突破口,就要做好长期拉锯的准备。 尤其是在南方水师占据优势的时候,实际上两淮防线是很难突破的,无论是当初曹魏几次进攻江南的东吴,还是后来的金国、蒙古从两淮南下,都无一例外遭受挫折,最后只能和南方王朝在漫长的水网之间拉锯。 因此当李荩忱拿下荆州的时候,南陈的国运实际上就已经注定了。 因此陈叔宝、江总等人也就只能抱着保存实力,支撑一会儿是一会儿的心理,认为只要能够依靠防线拦住敌军,并且使得敌军的伤亡达到一定的程度,双方自然就可以和谈。 其实不仅仅是南陈朝廷,包括在岭南的沈君高显然也有着类似的想法,只不过南陈朝廷和岭南显然已经各自为战,双方都不可能真正的做到倾国之力,因此无论是沈君高战败于严关,还是陈叔英退走濮塘,实际上都在情理之中。 想到历史上南陈军民箪食壶浆以迎隋朝大军,李荩忱就有些感慨。显然自己现在的待遇也差不多。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南陈朝局的动荡,再加上一直没有改变的政治制度,已经让南陈百姓对这个王朝失去了信心。 看上去南陈朝廷是在不断的打压世家、任用寒门子弟,但是明显新的寒门又会成长为世家,一切都陷入了一个死循环。尤其是从东晋以来的乔迁州府制度让地方的行政无比混乱——李荩忱到湘州站稳脚跟的时候就已经发现,经过南陈二十多年的统治,江南和荆南的行政区划竟然并没有比巴蜀这个几度易手的地方好到哪里去。 以现在李荩忱立足的南豫州为例,在南朝刚刚建立的时候,南豫州要比现在的南豫州大四倍,曾经的南豫州一直向北延伸到淮水南岸,实际上相当于后世的淮河以南的全部安徽地界,而现在的南豫州对应的只是当初南豫州宣城郡的地盘。 可是随着淮南之地的几度易手,南豫州已经被压缩到了江南,也就是说曾经一个郡的地盘顶着一个州的名号,而这个州下面,尚且还有宣城郡、淮南郡(郡治姑熟,又称姑熟郡,今当涂)的设置,等于把原来一个郡一分为二。 这就意味着曾经一个郡的百姓现在要接受一个州两个郡的官员的管理,可问题在于经过曾经的侯景之乱,江南百姓比当初南朝刚建立的时候更加贫困、人口也更少,这自然就意味着苛捐杂税的增多和官员贪污受贿的增多。 换句话说,同样一个商贾想要在本地行商获得便利,原来的时候需要打点一套政府班子,现在则需要三套。再加上坐镇南豫州的豫章王王府,甚至有可能是四套。同样,巧立名目征收赋税的政府班子也从原来的一套变成了三到四套,不管什么阶层,自然都苦不堪言。 而且自从南朝开始,这样冗杂的政治制度从未改变,自然也让朝野渴望着变化。至于百姓们,他们也渴望和平、渴望温饱,渴望已经变成遥远的历史的文景之治和汉武大帝,显然相比于陈叔宝,李荩忱更有可能给他们带来这些。 “殿下,接下来应该如何布置?”裴子烈沉声说道,打断了李荩忱的思索。 “大军休整两天,继续向前推进,”李荩忱斟酌说道,“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干脆就走到底吧。” 这姑熟城就是后世的马鞍山,从这里到建康府已经很近了,中间已经没有任何一座城池阻挡。这让李荩忱不禁想起了后世的笑话。南京是安徽的省会。 而建康府毕竟是建康府,南陈的统治虽然已经糜烂不堪,但是这里依旧是南陈统治的核心,南朝三百年经营,让这石头城依旧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城和要塞。 尤其是在南陈还没有收复淮南的时候,建康府更是抵挡北方大军的第一线,所以南陈朝廷对这里有很周密的安排布置。 第一千三十三章 真正的抵抗者 现在陈叔英和江总分成两道防线掩护建康府的整个西部,可以说所有的战略要点和通道都掌控在他们的手中,所以李荩忱实际上也没有其余更好的选择,就是直接强攻。 历史上杨广和杨素率军进攻建康府,也是没有花巧的左右两翼齐攻。想到历史上陈叔宝的“神助攻”,李荩忱倒是有些期待,不知道这位逃得一死、刚刚坐上皇位的陈后主又会有什么神奇的操作? “殿下,岭南急报,萧将军正在安抚岭南各州府,冼夫人已经派人前来和萧将军会晤,这是奏章。”李平快步走过来。 李荩忱接过来还没有拆开火漆的奏章,对着裴子烈晃了晃:“这萧伯清在岭南也不消停啊。” “冼夫人······”裴子烈有些担忧。 冼夫人这个统筹岭南多年的女人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是谁看小觑?当年陈霸先能够平定江南,还是因为冼夫人在背后稳住了岭南,也就稳住了陈霸先的后方。可以说对于南陈,这位冼夫人也算得上开国功臣了。 现在冼夫人真的会站到蜀汉这一边么? “她会的,”李荩忱一边看着奏章,一边淡淡说道,“某真正担心的不是冼夫人,而是百越啊。” “百越不是已经······”萧世廉皱了皱眉。 百越是当初反抗南陈最为激烈的一支,也是长期以来岭南的不稳定因素,冼夫人就是依靠镇压百越而成名的,最终逼迫百越西走,躲入象郡等地的深山之中,逐渐和当地的乌浒蛮等融为一体,现在依旧以百越称呼之,但是早就不复当年越人占据整个南方山区的盛况了。 在东吴时期,越人可一直都是南方最大的问题,导致东吴的实际统治范围根本不出太湖沿岸,继续往南只能掌控当地的一些主要城镇。不过东吴也通过围剿和征调等手段,打压了越人的反抗力量,并且将越人引入军中,构成兵力的主要来源。 但是这样依旧让越人在南方保持了很大的力量,因此真正将越人驱赶出岭南的就是这位冼夫人,让岭南第一次在真正意义上归入了华夏的怀抱。但是这也让百越在西走的同时,对于华夏王朝抱有很大的敌意,不过至少在名义上百越还是服从于朝廷的。 “还记得江陵城外对陈叔宝的刺杀么?”李荩忱沉声说道。 裴子烈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殿下是说······见血封喉?” 江陵城外护卫陈叔宝的时候遇险,可以说是李荩忱经受过的最大的考验,那一次不但手下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亲随差点儿全军覆没,而且李荩忱自己也为了保护乐昌跳入山谷,两个人可以说是九死一生逃出来的。 而那一次很多杀手用的兵刃和箭矢上就有来自于岭南的见血封喉。 当时李荩忱和东宫对岭南都是鞭长莫及,这件事自然不了了之,毕竟陈顼也对陈叔陵做出了相应的处罚,对于当时的东宫来说,也算是有了一个交代。 但是李荩忱当然不会忘记这件事,并且还在沈君高和傅縡被贬岭南的时候特意将此事告诉他们,希望他们可以暗中调查。 “殿下怀疑是百越人?”裴子烈皱了皱眉。 “对于冼夫人来说,江南乱了可不是什么好事,但对于百越来说却恰恰相反。”李荩忱凝神说道,“此事具体怎么办还是得让萧伯清自己判断,但是某必须要给他提醒一下。不过现在岭南正是最炎热的时候,大军不易轻动,让萧伯清提高警惕便是。” “对了,还有沈君高和傅縡你打算怎么办?”裴子烈想到了什么,急忙问道。 “先关着吧,等我们拿下建康府了,他们估计也就从命了。”李荩忱苦笑一声,对于这两个有能力又忠诚的官员,虽然曾经是敌人,他也不想痛下杀手。 ————————————- 此时岭南已经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当真让人感受到了诸葛亮“五月渡泸、深入不毛”是什么样的体验。不过好在诸葛亮是在夏天快要开始的时候深入南中的,而现在萧世廉他们在南中已经快要入秋。 天气好歹是凉快了一些。 不过即使是如此,大军上下也没有多少战力,所有的将士都仿照岭南的样式,换上了斗笠、挽起了衣袖,若不是军纪摆在这里,估计有很多人已经忍不住扒干净了。 桌子上摆满了岭南的果品,但是在座的众人并没有多少胃口。尤其是对于来自北方的李询和罗毅等人来说,这里当真是热得难受,好在军中医匠根据这边人的建议调配出了防暑的凉茶,这些将领们每天恨不得抱着一罐凉茶咕咚咕咚的从早喝到晚。 “冼夫人表达了服从我们的意思,”萧世廉坐在主帅的位置上,他本来就不是那种严肃的人,此时自然也是穿着短袖和短裤,看上去一点儿主帅的样子都没有,不过下面人不比他好到哪里去,所以大家大哥不笑二哥,“这一战,能不打自然最好。” 在座的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冼夫人手下可有着仅次于沈君高的岭南各部落军队,而且更重要的是相比于沈君高那些只靠数量占据优势的地方乡兵,这些部落的军队可是参与过镇压百越的战斗的,并且因为都是本地人的缘故,自然更有地利和人和。 这大热天的打仗,绝对是梦魇。 “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就能松口气,”萧世廉紧接着说道,目光转向坐在旁边的一个文官,“傅公?” 严关之战,沈君高和傅縡都被活捉,两个人自然都表达出了绝对的不服从的态度。不过毕竟是曾经的“战友”,在李荩忱没有给出明确的指示之前,萧世廉也不愿意直接将他们怎么样。 而现在要到了处理岭南事宜的时候,萧世廉自然不介意让他们两个前来介绍一下情况。两人对于这种已经和蜀汉“合作”的方式并不喜欢,但是总得有人知道萧世廉想要做什么,否则一旦蜀汉对岭南的情况有什么误解,导致无谓的死伤,两人又心中有愧,所以今日傅縡便“列席”了会议。 傅縡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实际上他知道南陈被灭国很有可能已经是年内的事情,所以已经不想坚持下去,但是沈君高还提着一口气,他也就只能陪着这个老伙计。 第一千三十四章 新白袍 “根据我们的在这里的调查,百越之中很多部落都有对华夏的不臣之心,”傅縡沉声说道,“这从一些部落卷入曾经的陈叔陵江陵谋刺案中就可以看出,只有华夏乱了,他们才有割据一方的可乘之机。” 在座的官员和将领顿时交换了一个眼神。 汉王殿下对岭南是什么态度还不知道,但是对南中是很重视的,而从象郡这里继续向西穿越百越人的地盘就是南中,若是百越人、哪怕是一部分百越人对朝廷有不臣之心,都是一个问题。 “当然现在我们的证据还不算多,而且百越人在名义上还是臣服于我们的,”萧世廉紧接着说道,“我们初来乍到,对于此处还缺乏了解,所以一切都得静以待变,现在最重要的是接收城池,但是既然我们知道了,又是在面对百越人的时候,不可掉以轻心。” 顿了一下,萧世廉又加了一句:“不过大家放心,殿下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并且派遣了一队白袍前来探查这个问题。” “诺!” 文武官员们都松了一口气,虽然对于“白袍”这个新组建的机构他们并不熟悉,但是听名字就知道这是干什么的。 李荩忱是白袍军后代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以“白袍”命名的队伍肯定是类似于羽林骑那样,而且更擅长孤军作战的队伍。 实际上白袍就是李荩忱长期以来规划的密谍情报组织,其初步的组建在李荩忱入蜀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不过那个时候还只是局限在各路兵马的斥候之中,到了襄阳之战后,李荩忱终于站稳了脚跟,开始准备进攻江南,因此这密谍情报组织的组建也就提上了日程。 蜀汉是诞生在南陈国祚之中的,因此本来就沿用的南陈的火德,再加上蜀汉继承“汉”之国号,汉之德便是火德,所以旗帜颜色尚赤,而为了统筹区分蜀汉内部的军队,北方的军队为赤旗镶青边,这是因为北周为木德,旗帜为青色,赤色镶嵌青色有“火烧北周之木”的意思。而南方的军队旗帜为赤旗镶嵌黑边,黑为水,自然就有“水灭南陈之火”的意思。 至于李荩忱亲自坐镇的中军和水师,则是赤旗镶金边,金色代表富贵和权威,表示其归属于李荩忱直接指挥的荣耀。 不过不管是哪种旗帜,这里面都没有白色的立足之地。并且南火克西金,用白色这“金”德的象征色在对付南陈似乎也不对劲。 为了表达对已经故去的李成等白袍军老人的敬意,李荩忱干脆就把这个名字赋予了新组建的密谍机构,这个密谍机构主要是对外刺探情报,以及防范敌人的间谍。 而之所以长久以来这个机构都只是一个框架,主要还是因为李荩忱的麾下缺少人才,也缺少能够超然于各个团体之中,真正被李荩忱信任的人。当然这样的人并不是没有,李荩忱嫡系的萧世廉、裴子烈和陈智深、曹忠等人显然都能够担任这个职务,但是李荩忱征战天下,还少不得他们的帮助。 萧世廉和裴子烈必然是未来的两大重号将军——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而陈智深和曹忠作为从龙早的两大元戎,肯定也少不得“四征”的封号,从而支撑起整个李汉的军事体系。 所以新任的白袍统帅是刚刚加入蜀汉的陈禹其实也不难理解。 萧摩诃对蜀汉保持的是不合作也不反对的态度,但是并没有阻拦他的这些属下们出来打拼,要知道陈禹这个萧摩诃最信任的亲随统领不过才三十多岁,还算年轻,萧摩诃当然也不忍心这个老伙计真的也跟着自己一起关上门不问世事,所以干脆把陈禹和大多数的亲卫一股脑的丢给了李荩忱。 反正他一个卸下了担子的主帅躲在襄阳的裴子烈府邸之中乐得清闲,也用不到这么多人跟着。 对于萧摩诃的慷慨,李荩忱当然是不客气。说句实话,这些亲卫李荩忱可是眼馋很久了,要知道陈智深这样李荩忱现在的得力干将就是出身其中,而且绝大多数人都是当年追随萧摩诃直冲敌阵的,或许他们并不是将才,难以统筹一方,但是能以十几骑冲入敌人中军,说明这些人的个人武力以及随机应变能力等等都是拔尖的。 当然他们之所以没有被委以重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都是萧摩诃的家臣,换句话说就是萧家的死士,还是很高级的那种。 现在萧摩诃的失败意味着萧家之后的命运已经牢牢地和李荩忱捆绑在一起,陈禹他们这些萧家的家臣,实际上也是长公主李怜儿的家臣,换句话说也是汉王李荩忱的家臣。 因此他们是绝对值得信任的。 这样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这些人都是真正让白袍这个组织变为现实的最佳选择。 白袍已经重生,至于殿下准备怎么用,侯亶和李询等人都很清楚,这不是自己有权利过问的,不过有白袍出面,就说明李荩忱是真的重视岭南的事情了。 当然作为知道更多内幕的人,萧世廉自然清楚,白袍并不是倾巢而出,而且这主要也是因为南陈现在也没有什么情报值得刺探了,毕竟在南陈内部着急想要向李荩忱传递情报来表示忠诚的大有人在。那些嘴上喊着忠诚的官员们,私下里的动作却总是那么诚实。 而等文武官员们都退下之后,萧世廉转而看向还坐在那里的傅縡:“傅公,您和沈公这又是何苦呢?殿下的脾性您又不是不知道,李询将军也算得上仇敌了,殿下因其有才,照样重用之,您和沈公······殿下少不得委以重任。” 傅縡抬起头,苦笑一声:“大陈······还没亡,就让我们这两个孤臣先做做样子吧。” 傅縡骤然说的这么直接,萧世廉一时间愣住了,旋即无奈的摇了摇头。反正等李荩忱拿下建康府之后,他们想要活着,也就没得选了。 傅縡看着沉默的萧世廉,良久之后方才喃喃说道:“事已至此,大陈这条路眼见是走不通了,可是汉王殿下又怎么打算走他的路呢?” 萧世廉突然笑了笑:“至少会比大陈走得好。” 第一千三十五章 冯小怜和张丽华 建康府,大内。 孔范低头快步走入御书房。 在陈顼统治时期,这里应该是所有的文武官员们最害怕的地方,主要是因为陈顼喜欢在黑暗之中思考,因此御书房的光线一向比较暗,再加上这位老皇帝在年迈之后、尤其是近几年喜怒无常,所以这御书房之中总是压抑的令人难以承受,曾几何时,整个御书房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但是文武官员们依旧不喜欢来。 之前是害怕,现在是无奈。 陈叔宝一改陈顼的画风,所有象征皇家权威的浅黄色和红色帘幕全部都换成了令人只觉得轻浮的粉色,而隔着帘幕能够看到衣带飘然的宫女来来往往,手中的托盘上捧着瓜果和酒水,只为了给坐在最上面的那个人享受。 更重要的是来这里的官员根本无法抬头,因为坐在上面的其实不是一个人。陈叔宝坐在龙椅上,而他的大腿上还坐着一个娇俏的佳人,一边帮着陈叔宝批阅奏章,一边伸手捻起来瓜果,小心的送到陈叔宝的嘴中。 不过好在陈叔宝似乎只是喜欢抱着这美人,并没有直接在龙椅上就动手动脚,不过大臣们觉得现在的皇帝陛下和那位让自己的妃子——天下著名的美人冯小怜——在所有人面前玉体横陈的北齐后主相比,也就好一点儿罢了。 要知道北齐才灭亡了四五年啊,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就摆在这里。 更有趣的是,北周灭了北齐之后,宇文邕将冯小怜赐给代王宇文达,而冯小怜在宇文氏依旧和出身陇西李氏、兄长正是李询的代王正妃李氏争风吃醋,害的李氏差点儿自杀。 而宇文达跟随宇文宪在代地起兵——代地就在邺城的北侧,宇文达不管是真心还是被迫,也没得选——留在长安城的家眷被杨坚一股脑的丢给了当时还没有投降蜀汉的李询。 历史上的冯小怜因为差点儿害死李氏,而被李询的母亲逼迫自杀,但是这个时代,宇文赟登基更早,正在下功夫收罗美女,而杨坚也乐得见宇文赟如此,这样也更能让自己掌控朝政,所以干脆把这冯小怜分出来献给了宇文赟,宇文赟高兴之下直接以妃位封之,若不是正宫杨丽华表示了不满,宇文赟差点儿就直接把冯小怜也封了皇后。 这事被李荩忱知道了之后也是啼笑皆非,冯小怜这个出了名的红颜祸水算起来也应该不过是二十冒头,正是风华绝代的时候,对于宇文赟这个毛头小子自然诱惑力非凡,只是历史上真正被宇文赟抢走的原属于宗室的女子应该是尉迟炽繁才对。 想到这里,李荩忱也只能感慨世事无常,这老天爷也真是不亏待宇文赟,说起来真的有点儿羡慕。 这样的想法若是让家里的大小老婆们知道了,恐怕李荩忱得吃不了兜着走,不过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本来就是男人的通病······ 当然李荩忱对于被齐后主高纬拉着开过无(和谐)遮大会的冯小怜并没有什么兴趣,这点儿精神洁癖还是有的。 而此时坐在陈叔宝膝上的正是以身娇体柔出名的张丽华。 张丽华和冯小怜实际上出身有些相似,冯小怜是高纬的皇后穆氏的婢女出身,而张丽华则是陈叔宝的妃嫔龚氏的婢女,被陈叔宝偶然看到,一眼就看中了,自此独宠东宫,还不到双十年华就已经为陈叔宝生了两个孩子,但是荣宠一点儿都没有减少,陈叔宝登基之后更是直接封为贵妃,实际上已经主掌后宫。 而陈叔宝在批阅奏章、处理政事的时候,一般都会让张丽华在旁边起舞,更或者直接让她坐在腿上,这也多亏了张丽华身材娇小,而陈叔宝······体型也可想而知。 关键是张丽华一头秀发长达七尺,让陈叔宝爱不释手,配上美貌的容颜,更是把后主迷得神魂颠倒,而且相比于一切只知道随心所欲的冯小怜,张丽华出身将门,自小聪慧,所以不但在争宠上颇有心得和算计,而且在处理政务上也有自己的几分见解,因此陈叔宝往往都喜欢征询她的意见。 对此江总等人自然很是开心,陈叔宝本来就是一个没主见的主儿,只要能够讨好张丽华,光是吹枕边风就已经能够确保他们的地位了。对于孔范来说,他的盟友众所周知便是宫中的孔妃,孔氏、龚氏是宫中仅次于皇后和贵妃张丽华的存在,而且是张丽华和皇后争权夺利的左臂右膀,所以在柳敬言还坐在皇后的位置上的时候,至少现在孔范还算是张丽华的盟友。 “启禀陛下,李贼的大军正在姑熟城休整,并且派出了一路偏师向东南推进,想必是打算切断建康府和吴郡的联系。而吴惠觉已经得到了蜀汉水师的帮助,随时都有可能进攻京口。而萧世廉也在攻略岭南。”孔范沉声说道,现在南陈的局面真的是处处告急啊。 若是要前线的将士们知道,他们的陛下此时正抱着美人、吃着瓜果,不知道要作何感想。 “岭南······”陈叔宝的关注点显然不在战争上,“若是岭南落入贼人手中,这岭南瓜果就没得吃了,当真可惜。” “陛下,岭南瓜果臣妾也吃腻了,江南的也不错呢。”张丽华此时柔柔的说道,轻轻捏了捏陈叔宝的腰间软肉,腻声说道,“臣妾看,还是不要先管岭南了,那乌烟瘴气的天南之地丢了就丢了,我们还是看好眼前的吧。” “毕竟是龙兴之地啊,”陈叔宝喃喃说了一声,不过旋即脸上的肉抖了一下,笑着说道,“既然贵妃说不要,那就不要也罢。现在这建康府才是重中之重,倒是朕太贪心了。” 顿了一下,陈叔宝似乎下定决心了,懒洋洋的说道: “建康府外面已经有五六万大军,而且豫章王、江总他们都在,有什么好怕的?这防线我们也经营了十余年了,不可能说攻破就攻破的,孔卿家不要太害怕。若是有闲暇,不如留下来用个晚宴,朕刚刚做了首曲子,唤作《玉树后庭花》,孔卿家且和朕一起欣赏欣赏?” 孔范皱了皱眉,还是无奈的一拱手:“臣,遵旨。” 第一千三十六章 玉树后庭花 华林苑是建康皇宫北侧的皇家花园,向南连接御花园,向北直通钟山,景致乃是这建康府中一等一的。而层林掩映之间,亭台楼阁、曲院回廊,别是一方不同于宫城的景色。 陈顼在位期间,对于这之前被侯景之乱的兵灾破坏的皇家御苑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东宫掌权之后就开始大力整修华林苑,逐渐成为自陈叔宝以降,南陈君臣享乐的地方。 不过当初陈顼还没有驾崩,所以东宫还不敢明目张胆,现在陈叔宝坐在皇位上,恨不得天天都待在华林苑,看着这别有洞天的山水风景,把什么朝政都丢在脑后。 历史上错生帝王家的皇帝不在少数,除了当皇帝之外啥都不会的宋徽宗算一个,以词留名的南唐后主李煜算一个,而因为一曲《玉树后庭花》展现出来自己的诗词音乐天赋的陈叔宝当然也算一个,或许让他当一个音乐家、诗人和园林建筑家更合适一些。 此时孔范坐立不安,看着下面翩翩起舞的宫女。张丽华显然也意识到皇帝陛下的心情不太好,所以亲自下场领舞,水袖纷飞,靡靡歌声也随着响起: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玉树流光照后庭·····” 月光和烛光一并洒下来,张丽华曼妙的身姿被紧凑的宫裙勾勒,而水袖随着蚀人肌骨的歌声舞动,又在这皇帝独享的娇躯外面裹上一层薄纱,让人看得神魂颠倒、热血沸腾。 当唱到“玉树流光照后庭”的时候,张丽华露出半张俏脸,对着陈叔宝一声娇笑,陈叔宝恨不得现在就冲下去,真的来一次“照后庭”。 “······落红满地归寂中。” 歌声已顿,但是余韵悠长。 有幸参与这一场宴会的文人墨客和官员们此时多少都已经带着醉意,或是斜躺在软垫上,或是靠在胡床上,当这一曲结束之后,他们并没有着急直接喝彩,而是一个个闭上眼睛,似乎还在回味。过了很久之后,颇受陈叔宝赞赏的王瑗举杯说道: “陛下这一曲,借用后庭花代指美人美景,唱尽了世间的繁华,当真是杰作!当为陛下贺!” 这后庭花实际上是江南富贵人家常见的一种花,花开红白两色,交相辉映,非常像美人的娇颜,所以常用此来歌颂美人,而又因为江南宅院甚至宫廷之中都会在后院和花园中种植这种花,所以称之为“后庭花”。 不说别的地方,此时外面的回廊两侧,种植的实际上就是后庭花,只不过现在已经到了夏末,所以已经没有花罢了。不过这并不妨碍文人的想象,一想到后庭花开时候朵朵竞艳的场景,再看看庭中那些娇俏可人的舞女,大家心神荡漾的同时,终于忍不住了齐声叫好。 “为陛下贺!”官员和文人们纷纷举起酒杯。 而陈叔宝的左右两边分别坐着受宠仅次于张丽华的孔、龚两嫔,另外还有颇善于文学的袁昭仪、何婕妤等人,不过陈叔宝似乎仍然觉得不够,又冲着站在场中的张丽华招了招手,张丽华娇笑着走上丹墀,坐在陈叔宝的怀里。 “为陛下贺!” 又是一声欢呼。 只不过原本一向喊的很大声的孔范,这个时候却并没有出声。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陪着陈叔宝游山玩水的诗人了,家国重事压在肩膀上,让孔范哪里有心情去细细品鉴这首美妙的曲子之中到底都有几层意思。 他只知道,建康府城中是歌舞升平,可是建康府外,已经是战云密布。似乎只要李荩忱的大军不入城,陈叔宝的这一场宴会就不会停止也似。 “亡国之音啊。”孔范忍不住喃喃说道,这话说出来就连他自己也打了一个寒颤,急忙环顾四周,不过好在周围的人都忙着夸赞陈叔宝,根本没有人在意孔范说的什么。 看来自己真的需要好好盘算盘算了,陈叔宝······看来是真的靠不住啊。想到这里,孔范为自己早早地和李荩忱建立了联络而感到无比的庆幸。 看来自己接下来主要需要做的,并不是告诉陈叔宝外面的情况到底有多么的紧张,而是去告诉李荩忱,继续向前走一步,就是胜利! —————————————— 孔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中的,刚刚走进书房,他就直接软软在榻上,若是换在从前,孔范余兴未尽,肯定还会忍不住叫上自家的歌女再歌舞一番,但是今天他很干脆的屏退了所有的下人,只留下了最信任的谒者。 “人呢?”孔范低声说道。 “小人这就把他带进来。”谒者急忙说道。 跟着谒者走进屋子的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见到孔范只是一拱手,根本就没有打算躬身。孔范却不以为忤,只是让谒者速速研墨,自己将刚才在宫廷之中的所见所闻全部都写下来: “某已经把知道的全部都写在这里,希望田兄能够转交汉王。” “孔君还请放心。”中年人微笑着说道,“为了能够保护萧将军在京中的家眷,这一次白袍可是抽调了足够的人手,另外还有两队蓝袍配合,城外还有赤袍接应,传递消息只是小事,更何况我们还有孔君给出的令牌不是?” 这中年人是白袍的副将田端,虽然不算萧摩诃的亲随,但是从淮南之战开始就已经在萧摩诃的麾下,这一路走过来勤勤恳恳、颇为稳重,也算是萧摩诃的嫡系了,更重要的是田端虽然领军的能力不怎么样,但是在沟通消息、统带斥候方面却颇有心得。 历史上萧摩诃守卫建康府,正是依靠田端和鲁广达掩护侧翼,方才有能力和隋朝大军几度血战。 正是因为看中了田端在刺探消息方面的本事,陈禹才举荐田端作为白袍副将。 李荩忱现在兵锋已经逼迫到濮塘到柳山一线,驻扎在那里的陈叔英麾下不过是一群残兵败将,战力可想而知,而后方的江总又是什么货色也不用多说。历史上真正阻挡了隋朝军队的萧摩诃、鲁广达、任忠和田端等人都已经不在陈朝军中,所以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来,建康府的西侧已经没有人能挡住李荩忱了。 第一千三十七章 楼船瓜洲外 所以李荩忱也开始布局建康府的诸多事宜,毕竟建康府之中还有萧摩诃的部分家眷以及徐家、吴家等家族的部分留守之人。李荩忱当然不希望南陈朝廷铤而走险,再加上建康府中的情况也需要摸排清楚,因此保护家眷、探查情报就成了新组建的白袍除了岭南事宜外最重要的事情。 陈禹和田端自然也不敢怠慢,田端亲自带队入建康府,不过好在一切都有孔范和蒋元逊帮忙遮掩,所以并没有什么问题。 而田端所说的蓝袍,则是白袍在实际行动之后,发现原本的分工有些混乱,所以干脆将专门负责深入敌后、刺探消息和执行重要任务的称之为白袍,将负责接应和在中间传递消息的称之为蓝袍,至于赤袍则是代指由军队派出的负责掩护和护送的斥候。 这也是李荩忱的底线,作为一个后来者,他当然知道情报组织一旦真的发展壮大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威胁,李荩忱可不想自己的后代把东厂、西厂、锦衣卫和内厂折腾个不停,所以在放任陈禹和田端对外拓展的同时,也严格限制了他们的活动方式。 首先对于内部,白袍是没有权力的,未来对于内部人的监察李荩忱会采用更光明一些的方法,而配合行动的也会是作为“特种部队”的羽林骑。而白袍是专门拿来对外的。 其次白袍的主要任务就是刺探、刺杀和内应,除此之外的诸如大军作战、接应撤退等等任务还是要交给军队,这样一来可以让白袍和军队磨合一下,从而更好地做到相互扶持,进而确保消息的共通性,二来也可以避免白袍的战功和权力过大——至少现在刚刚组建的白袍还依赖于军队在外围的接应和掩护。 对于李荩忱的这些限制,陈禹和田端并不觉得奇怪,本来密谍组织就是很难掌控的,汉代的绣衣使者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也正是因为吸取教训,所以到现在历朝历代反而不太喜欢情报组织。李荩忱现在让他们组建白袍,自然是对他们的信任,能够放权到这个地步,实际上陈禹和田端已经很惊讶了。 而且李荩忱将“白袍”这个名字赐给他们,他们自然也能品味到这支军队的真正作用。历史上的白袍军就是孤军深入,置之死地而后生,最终硬生生的将整个北方局面都搅乱,开创了军事史上的奇迹,也为南朝争取到了很多的喘息之机。 分析一下陈庆之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实际上很明显,陈庆之不断地利用当时北朝各个势力之间的矛盾,打一边、拉拢一边,而且仗着自己消息上的优势和兵马的强劲不断寻找空隙向敌人纵深穿插,从而彻底将敌人的布置打乱。 归根结底,新组建的白袍主要使命就是收集情报、扰乱敌人的部署、为大军提供进兵的间隙。 而原本就和李荩忱有联系的孔范,就是白袍这一次在建康府布局的主要针对对象,因为现在孔范身上还兼任着建康府太守,换句话说这城池的防守都在孔范的肩上。 因此如果李荩忱杀到城下,孔范直接打开城门的话,那自然就少了很多麻烦。 一边将孔范写好的情报收起来,田端一边低声说道:“殿下希望孔君能够给出一些京口的消息。” “京口?”孔范怔了一下。京口的守将是樊猛,这个家伙和李荩忱可以说是苦大仇深,就在前几天樊猛的儿子樊巡都战死在了采石矶,更是让樊家和李荩忱之间的仇恨上升到了血仇。 显然李荩忱是想要让吴惠觉能够拿下京口,这样就可以防止李荩忱拿下建康府之后樊家还会节节抵抗。 沉吟片刻,孔范微微颔首:“某会尽力的。” 南陈这辆马车已经摇摇晃晃了,现在李荩忱不管提出什么要求,孔范都会尽力去满足。 感受到了权力的滋味之后,他已经不想再掌控权力了,只要能让自己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个改朝换代就好。 ——————————————- 京口对岸,便是瓜洲渡。 蜀汉水师的一艘五牙大舰,两艘楼船停泊在瓜洲渡外宽阔而平静的江面上。这几艘战船是前天抵达的,实际上他们也就是一路顺流而下罢了,建康水师总共就只有一艘上了年代的老楼船,还有一些破破烂烂的蒙冲、走舸等,见到蜀汉水师的五牙大舰,估计一个照面都走不了,所以很干脆的缩在码头上根本就没动弹。 至于樊猛麾下的京口水师也差不多,不过采石矶失守了之后,樊猛也就不客气,直接把建康府水师拉了过来,和京口水师凑在一起,好歹也算有两条楼船,还有二三十条大小船只,至少能够防守一下码头,聊胜于无。 双方水师的实力悬殊,实际上兵马的对比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吴惠觉和陆子才本来也都是军中有分量的将领了,再加上一个淳于岑,几乎樊家在淮南得罪过的人都在这里了,而淮南的兵马数量不多,却都是精锐。 毕竟淮南向北还是要防范王轨趁机偷袭的,不过显然王轨现在的注意力并不在这边,杨坚和宇文宪正摩拳擦掌准备在邙山大战一场,王轨这一支兵马作为宇文宪在南方少有的一支主力,随时准备北上进攻洛阳的侧翼。 吴惠觉带兵南下,真正松一口气的实际上是王轨。 而吴惠觉也不是倾巢出动,至少留下了足够的人手防守梁郡和钟离,这样就算是王轨真的发动进攻,也能够守住防线,等待大军回援。 “将军。”见到吴惠觉大步走进来,本来在挑灯对着沙盘低声讨论什么的陆子才和淳于岑急忙打招呼,不管怎么说现在吴惠觉的官衔是镇南将军,比作为安南将军的陆子才和杂号将军的淳于岑都要高,更是大军的主帅。 “刚刚收到的战报?”吴惠觉带人在瓜洲渡前沿视察了一圈,这才回来,伸手将头盔交给亲卫,快步走到沙盘前,沙盘上的标注已经出现了一些更改。 “没错,水师的斥候和白袍配合着送来的。”陆子才微微颔首,伸手在沙盘上点了点,“和我们之前预料的不差,樊猛以北固山为大营,屯驻至少万人,而水师也在北固山下。同时西侧的金山作为侧翼,屯驻有五千人。不过也有一点不同。” 第一千三十八章 留后路 吴惠觉不等陆子才解释,就已经看明白了:“焦山的营寨是假的?” 陆子才点了点头:“焦山的守军我们原本以为得有两三千人,但是斥候回报应该只有一两百人,只是把营寨弄得很大,其余的兵马应该在南岸,甚至在丹徒。” 淳于岑冷笑道:“焦山虽然号称‘江中浮玉’,但是毕竟地处下游,而且大江又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所以樊猛直接放弃焦山也在情理之中,更重要的是他这样布置,可就把他的意图暴露无遗了。” 吴惠觉和陆子才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这位樊猛樊将军显然根本就没有打算在京口死守,这是随时准备向南撤退啊。这倒也是,南陈在东线的布置实际上已经算是很完美的了,但是这显然并没有什么用,因为西线采石矶失守之后,已经变得脆弱如白纸,只要时间充足,李荩忱很快就可以冲到建康府城下。 显然樊猛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干脆做好了跑路的准备。 “难怪殿下要我们尽快进攻。”吴惠觉笑了一声,“殿下这是已经料到樊猛准备逃跑了。” “这一战可就不好打了。”陆子才皱了皱眉,“水师那边怎么说?” “必须要拿下焦山,然后切断丹徒南下的道路。”帘幕掀开,邱志大步走进来,他便是王昌派遣过来支援战斗的水师将领,显然他也受到了消息,所以抓紧赶过来和吴惠觉等人商量。 “拿下焦山没有问题,可是之后呢?”陆子才忍不住问道。 丹徒在京口之南,是从京口前往晋陵郡(今常州)的必经之路,樊猛派兵守丹徒,自然有把持道路好趁机南下的意思。 而想要切断樊猛南下的道路,就必须要拿下丹徒,这就意味着要迂回包抄到京口之后······孤军深入,危险的很。 “末将自请迂回包抄丹徒!”淳于岑当即站了起来。 “末将也请前往丹徒!”此时站在后面的陆之武也激动的喊道。 现在陆之武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怎么没有跟着李荩忱去江陵,否则也不知道自己要做出怎样轰轰烈烈的事业来,现在这一场大战眼见得就要到结束的时候了,说什么也不能落在后面。 淳于岑和陆之武顿时下意识的对视一眼,两个年轻人显然各自不服气。而吴惠觉摆了摆手:“好了,一个人包抄迂回某也不放心,你们两个一起去吧。” “这······”陆之武和淳于岑顿时有些犹豫,陆之武不由得说道,“将军,那这样的话你这里······” 他们两个谁听谁的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到时候大不了两个人各领一军,但是骤然少了两部兵马,吴惠觉这里的兵马数量可要少了将近一半,这可怎么成。 吴惠觉和陆子才对视一眼,哈哈笑道:“你们两个年轻人就不要担心我们两个了,尽管放手去打便是。有水师的帮助,拿下京口对于某来说还是绰绰有余的。到时候不管樊猛向建康府撤退还是向丹徒撤退,我们都不能遂了他的心意。” 两人急忙一拱手:“诺!” 目送这两个年轻人快步离开,陆子才轻笑着摇了摇头:“现在还不用激将法,年轻人们就按捺不住了。” “这不挺好么?”吴惠觉淡淡说道,“说明这气运正推动着所有人向前,谁都不想落后啊。” 陆子才的目光转过来,两个人默契的微微颔首。 我们也不能落后啊。 ———————————— “《玉树后庭花》?”李荩忱看着白袍送回来的情报,忍不住感慨一声,“没有想到陈叔宝还是把这东西整出来了。” “殿下?”裴子烈没有听见李荩忱说的什么,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没什么,感慨一下这陈叔宝骄奢淫逸。”李荩忱晃了晃手中的情报,递给裴子烈,得亏自己声音小,否则就说漏嘴了。 裴子烈也没有在意,看了一眼之后苦笑道:“若是让咱们当面的陈叔英知道了,恐怕是要气死啊。” 这里是蜀汉军队位于姑熟城东北的大营,李荩忱和裴子烈率军屯驻在正中,韩擒虎部在北,黄玩部在南,大江上有王昌亲自率领的水师来回游弋,大军虽然还没有发动进攻,但是已经完全摆出了要对正面的濮塘南陈大营进攻的态势。 这主要还是因为新一批的投石机和堑壕车刚刚转运到江州,李荩忱还是希望能够等一下,之后自然就是一鼓作气直扑建康府。 当然这也有李荩忱的无奈之处,濮塘顾名思义,就是一片和李荩忱曾经历险的华容道相似的沼泽。 虽然没有华容道那种云梦泽干涸之后留下来的沼泽范围大,但是这濮塘也横亘在山间,而且其中河流密布。陈叔英就扎营在沼泽之后,自然而然是把这沼泽当成了一个天然的护城河。 李荩忱当然不想贸然进攻,已经能看到建康府了,将士们的士气最重要,这个时候经不起挫折。 听到裴子烈的感慨,李荩忱微笑道:“陈叔英肯定也心知肚明,只不过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只是唱一下《玉树后庭花》罢了,若是裴子烈知道历史上陈叔宝在隋朝大军围城的时候还在干的荒唐事,恐怕会下巴都掉下来。也因此,李荩忱根本就没有敢让萧世廉参与到东征里面,而且还专门派遣了白袍保护萧家留守的家眷。 否则要是让萧世廉知道陈叔宝把他爹绿了,恐怕这家伙非得骂着娘直接就往建康府冲不可。 “这倒是个不错的手段,拿来消解一下对面的士气。”裴子烈斟酌说道,看向李荩忱,“而且我们的最后一批堑壕车应该在明天上午就能抵达,我们是不是要准备开始进攻了。” 李荩忱霍然起身:“不等了,现在的也已经够多了,明日清晨便击鼓聚将,我们准备进攻,后面的堑壕车抵达了之后可以直接补充进来。另外刚才大士你说得对,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办法,某这就让人写······不,是画好传单,让羽林骑射到敌人的军营之中去!” 顿了一下,李荩忱嘿嘿笑道:“陈叔宝要是真的因为这件事而立下了功劳,那某肯定不会亏待他的。” 第一千三十九章 混账 “混账,真的是混账啊!”陈叔英将手中的画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几名亲随低着头瑟瑟不敢说话,而营帐外面已经是杀声震天。 今天早上,有人躲在濮塘的芦苇荡中将这些画和信绑在箭矢上射入营中,虽然将领们很快就把大部分的东西收缴了上来,但是还是有不少士卒看过了,甚至还有一些将领前来询问陈叔英此事是否是真的。 在画上,宏伟的殿宇,翩翩起舞的佳人,还有左拥右抱的陈叔宝,参加过宫廷宴会的陈叔英不得不承认画的非常真实,而下面更是写明了这就是两天前的事情。 至于那封信自然就更不用说了,画是给士卒们看的,而信就是给识字的将领们看的,上面写得很清楚,当你们在濮塘这个遍地蚊虫的地方打生打死的时候,陈叔宝正在建康府之中玩乐。你们的功劳是不会被承认和被记住的,因为你们的重要性对于皇帝陛下来说或许根本比不过他吃下去的那些瓜果。 这自然就让军中人心惶惶,而直接的后果就是濮塘中的第一道防线已经被李荩忱轻而易举的突破了。 濮塘这个沼泽本来也不适合挖掘战壕,所以陈叔英只能寻找能立足的地方安插鹿砦,而在那些大小河流上设置栈桥,连接成一条防线,不过在蜀汉军队迅猛的攻势面前,这防线未免过于脆弱。更何况这些宣传单也让前线的将士们无心恋战,甚至出现了大批投降的情况。 第一道防线的快速崩溃使得第二道防线也很快被突破,现在南陈军队已经一路撤退到了濮塘北侧的一条河后方,如果不是因为这里的水势湍急,恐怕这条防线也支撑不住了。 更重要的是作为李荩忱大军左翼的韩擒虎已经率军攻破了柳山,而且韩擒虎似乎并没有迂回包抄的意思,直接扑向柳山后方的江总营寨,大有直冲建康府的气势。而作为右翼的黄玩所部则直接迂回到濮塘的南侧,显然是想要包抄过来。 外面夕阳西下,这告诉陈叔英,难熬的一天总算是过去了,但是也告诉陈叔英,短短的一天之内,他的军队就已经崩溃的只剩下这一座营寨和一条小溪可以依靠,而且这还是因为敌人对他的侧翼根本就不感兴趣,否则的话现在陈叔英已经被包饺子了。 当初在采石矶也没有打的这么狼狈啊······ 所以陈叔英拍桌子看上去是在骂前线的将士不争气,实际上是在骂陈叔宝,这位皇帝陛下除了在后方骄奢淫逸和添乱之外,还会干什么?!甚至陈叔英都有些后悔,当初自己就应该挺身而出挡住陈叔陵,然后让陈叔坚活下去! 说不定陈叔坚坐在皇位上能够让这个王朝坚持的更久一些,至少不会出现这种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的情况。 “混账,真是混账啊······”陈叔英无奈的坐到椅子上,父皇,你这十余年就培养出来了这样的太子! “三哥,我们准备突围吧,不能再打下去了!”一名浑身是血的将领快步走进来,这是军师将军、陈顼的九子河东王陈叔献,因为陈顼的七八子早夭,实际上他排行老七。 仗打到这个地步,真正拼命的也就只有南陈皇室了。陈叔献主持小溪后方的防线,此时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前线的战事并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夜色而停止。 看陈叔英怔怔出神,陈叔献不由得上前两步:“三哥!” “嗯?”陈叔英似乎这个时候方才反应过来。 “三哥,面对现实吧,这不怪你!”陈叔献有些无奈的说道,“李贼的这一手来的好,咱们的军心已经完全乱了,不然军队不可能崩溃的这么快,依靠你我根本支撑不下去!那个陈智深就是个疯子,今天晚上他就能冲到我们营寨下面!现在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 “走······能去哪儿?”陈叔英恍恍惚惚的说道。 “我们退下去,去找江总,去守建康府,至少建康府西面还在坚持,至少我们还有偌大的江南!”陈叔献焦急的来回踱步,“咱们现在营寨之中还剩下三四千人,有一个是一个,咱们得把这些人带出去!” “带出去······带的出去么······”陈叔英苦笑一声,抬起头来,“你看看建康府在干什么,他们的眼里,可还有这一场大战?!存亡关头,难道还想要这所谓的《玉树后庭花》成为亡国之音?!” “什么?”陈叔献跺了跺脚,“三哥,这是真的?” 陈叔献长期以来一直都在建康府东线备战,对于建康府之中的情况并不清楚,此时听到陈叔英这么说,才突然意识到李荩忱的这些东西并不是虚构和污蔑······ “不然呢。”陈叔英叹息一声。 “混账啊!”陈叔献无力的垂下手。 “老九,咱们不能打了······”陈叔英喃喃说道,“民心丢了,军心也丢了······不能再打了。” “这帮混账!”陈叔献突然昂起头,“不行,三哥,某现在就带着弟兄们簇拥你进建康府,清君侧!早知道是今天这样,咱们当初就应该保着四哥直接进建康府!” “老九,别说这浑话了。”陈叔英摆了摆手,“毕竟我们还是大陈的臣子······那样的话和陈叔陵还有什么区别。这事某做不来。而且凭借我们这残兵败将,还要回去清理门户,世人又会如何看我们?好了,某意已决,派人联系李荩忱吧。” “三哥!”陈叔献的声音之中已经带着哭腔。 这局面,怎么就演变成今日的样子?! “老九,你还年轻,你们还年轻啊。”陈叔英缓缓起身,“这个罪人,就让我来当吧,我下去会给父皇、老四一个交代的。你把这些弟兄们看好了,莫要出了意外。” 顿了一下,陈叔英回过头看向陈叔献:“别哭,咱们······和建康府里的那个不一样。” “三哥,你不能······”陈叔献下意识的想要上前。 陈叔英一挥手,两名亲卫上前拦住陈叔献。 而陈叔英大笑一声,转身向营帐之外走去。 第一千四十章 血已经够多 蜀汉汉王元年八月初五,距离象征团圆的中秋节只有十天。 清晨的曙光照亮大地的时候,李荩忱所部前锋陈智深接受南陈河东王陈叔献投降,作为此战的主帅,南陈豫章王陈叔英在前一夜留下遗书希望李荩忱可以善待自己的部下和百姓,然后走上营寨北侧的小山面向建康府挥剑自刎。 当陈叔坚身死之后,陈叔英就承担起了西线的战事,现在这一场大战已经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所以陈叔英自刎谢罪,等于承担下了对这一场大战的责任。 同日,位于陈叔英大营侧后方的江总所部不战而溃,江总弃军而逃,退入建康。 “参见殿下!”先一步抵达的陈智深等人同时拱手。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入陈叔英的中军大帐。 已经解下衣甲和兵刃的陈叔献正跪在营帐中间,手中托盘上放着陈叔英的帅印,看到李荩忱进来,只是默默地将手中的托盘举起来。 李荩忱伸手接过来这象征南陈西部统帅的帅印,淡淡的说道:“起来吧,要真的算你还应该是本王的大舅哥。” 陈叔献默默地起身,显然李荩忱这个笑话让他并不觉得可笑。 而李荩忱看着陈叔献,多少也有些感慨。历史终究还是改变,本来率军投降的应该是陈叔英,而且是在没有怎么打的情况下,可是陈叔坚的死终究是刺激到了陈叔英,让这位三王爷拼命连战两场,而且最后竟然还以死殉国。 “这一战,我们两边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这个朝廷如你所见,已经不值得任何人为之效忠,”李荩忱的声音高昂的许多,他是在对着陈叔献说,也是在对着身后的几名将领,更是对着营帐外面的那些将士们说,“时代已经改变了,而走向更美好的生活的责任就落在我们的肩膀上。” “说这些有什么用?”陈叔献低下头。 人死不能复生。 “某不会回答你这个问题,”李荩忱挥了挥手,“某也不会囚禁或者虐待陈氏子孙,毕竟错不在你们,而在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某可以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到地方担当太守,一个是前往蜀中的书院教书,河东王也是有名的聪慧之人,班班大才,不用岂不是某没有识人之能。” 陈叔献有些诧异的重新抬起头来:“你······放过我?” 李荩忱轻笑一声:“也罢,成都书院已经开始着手组建有关于行军布阵的学堂,专门用来培养将领,不知道河东王有没有兴趣先去了解一下?” 迟疑片刻,陈叔献微微颔首:“好。” 他本来就是军中将领,要是真的去当一方太守,实在是也有些担心自己的能力,但是这教书的事情却还是绰绰有余的,而且这样也可以让自己远于朝廷。 这朝廷的纷争,他已经没有心力卷进去了,而且身为即将注定的前朝遗族,当然是让自己越不显眼越好。 李荩忱微微颔首,看着陈叔献退下,方才重新将目光转移到裴子烈等人身上。而陈智深这个时候忍不住说道:“殿下,我们真的要放过陈叔献?此人率军在这几天的厮杀里面可是没有少给我们造成伤亡,弟兄们对他可都恨得牙根痒痒。” 李荩忱抬起头,冷声说道:“这一战,流的血已经够多了。而且各为其主,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们与其在这里想着要找他报仇,不如考虑考虑为什么会战死那么多人。陈叔献布置的防线,某在来的时候已经看过了,弓弩手、刀盾手和长矛手层层配合,壕沟有前伸、有纵深,而且鹿砦和拒马的布置也非常巧妙,我们的人很多都死在搬开鹿砦的过程中了。这是你们应该吸取的教训,好好总结!” 陈智深等人登时不敢多说,而李荩忱的声音并没有缓和:“我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出身陈军,对于陈人的军队以及布置安排非常清楚,这一战敌人士气不振,我们尚且打成这个样子,你们好好反思反思,否则以后我们再凭什么北伐?若是你们真的有心,这个时候应该是去向陈叔献请教一下,而不是在这里发牢骚,甚至还想杀了他!” 陈智深等人唯唯诺诺退下,只剩下裴子烈自己还在营帐之中,他有些无奈的说道:“殿下,这一战有地形的限制,打成这样已经比我们的预期还要高了。” 李荩忱摆了摆手,沉声说道:“某知道。” “那?” “可是大士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当初在吕梁为什么会战败?”李荩忱敲了敲桌子说道,“虽然我们的预期不高,虽然我们的兵力充足,但是到最后我们却还是大败而归,如果不是撤退及时的话,恐怕这一路大军就真的葬送在吕梁了!” 裴子烈叹了一声,这个问题他当然考虑过:“咱们的将领和北方的将领相比还是缺乏实战经验,当时的周人已经和齐人打了十余年,而这十余年之中我们除了华皎之乱外,根本就没有遇到什么大战。当初司空进攻淮南,实际上是因为齐人国力不足,为了保证北方洛阳一线的战事而不得不撤退的。” 顿了一下,裴子烈紧接着说道:“除了将领之外,我们的器械和敌人所差无几,但是我们没有足够的骑兵,只能依靠萧将军那样的猛将率领一小队人马冲锋敌人中军,以求能够出奇制胜。而我们的兵马总数和敌人也有差别,毕竟这江南之地终究比不上中原人口繁密啊。” 李荩忱微微颔首,裴子烈和自己所想的差不了多少,南陈实际上除了占据一定的先手优势之外,根本没有多少其余的优势。当北周军队源源不断的开过来的时候,吴明彻当时就只能选择撤退了。 在将领的经验上、兵马的数量上等等,南陈当时真的不占优势,而几年之后的现在,又真的占优势么?要知道北方的战斗,可是从来都没有停止啊。 李荩忱沉声说道:“现在我们利用流水化的生产,已经可以在器械和水师方面保持更大的优势,而且随着北方内乱的持久,他们的人口优势也会越来越低,所以现在仅剩下的就是我们的将领差距。” 第一千四十一章 谈判筹码 “难怪你这么着急的想要在学院之中加入和作战有关的东西,”裴子烈这个时候已经反映过来了,“说句实话,之前想到让这些大老粗们去读书,某也有些诧异。” 李荩忱微微颔首:“某必须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统带军队的时候到底是为什么而战,到底应该怎么战,到底应该战到什么地步,又到底应该怎么让他下面的将士们也都明白这个道理。” “那陈叔献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裴子烈笑了一声。 陈叔献是南陈的军师将军,长期来参与北线战事,对北方的敌人很了解,而且他出身皇室,受教育水平很高,让他来传授知识自然更加系统化。 “不仅仅是陈叔献,到时候包括你我,都有必要去听听、去讲讲,”李荩忱斟酌说道,“对付北方的敌人,我们必须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尤其是打恶战、血战和僵持战的准备。今天的这种战斗······根本不入流。因此我们也更有必要把每个人的经验集合、分享。” “很残酷啊。”裴子烈突然感慨道。 “是啊,很残酷。”李荩忱点头承认。 “那我们更得抓紧把眼前的解决了。”裴子烈凛然道。 李荩忱转身看向建康府的舆图,伸手敲了敲:“建康府现在西面门户洞开,也就是城南和城东还有些兵马,癣疥之疾罢了。让陈智深沿着城墙向南扫荡,某会派程峰作为前锋,朱雀航那边他们可是门清。另外让水师直接入秦淮,逼迫南门。”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指向东侧的钟山:“派人和蒋老将军联络吧,都到这个时候了,想必他也快支撑不下去了。” 裴子烈看着舆图上张开的这一个大网,倒吸一口凉气:“诺!” ————————————- “陛下,臣请立刻捉拿萧家、徐家、吴家留在建康府的各色人等!这些人支持李荩忱,就已经是我大陈的敌人!应当让建康府中的人都看看,背叛大陈的下场!”江总的脸上还带着泥泞,眼泪哗哗的流下来,在脸上冲的左一道右一道的,看上去愈发狼狈。 陈叔宝的心也颤抖了一下,江总可以说是自己最宠信的臣子,现在江总这个狼狈的样子让陈叔宝真切的感受到,这一场灭国之战似乎真的已经要落到自己头上了。 “陛下,万万不可啊!”孔范这个时候急忙站出来,“事已至此,我们不能再刺激李荩忱了!到时候李荩忱一旦要报仇雪恨,在座的诸位,包括陛下,都凶多吉少!” “姓孔的,你这是几个意思?!”江总大吼道,“难道你要投敌?!” 孔范冷哼一声:“江相一战未打就丢下营寨跑回城中,不要以为我等并不知道,现在整个西部防线因为你江总的不抵抗而彻底崩塌,敌人兵锋直指城下,而你还要把从敌之家眷捉拿下狱,是不是还准备斩首示众?你这样就是让敌人再无顾虑!我看真正投敌的是你才对!” “你,你!”江总指着孔范,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实际上他也是心虚,临阵逃脱这件事的确是真的,京城之中大家早就已经收到了消息,“你这是污蔑······” 大殿上的官员们对此嗤之以鼻。 当然这也是因为李荩忱故技重施,将江总狼狈逃窜的样子画成图像射入城中,甚至还放飞了很多风筝,让风筝携带着这些画卷落入城里,再加上江总在几名亲卫的簇拥下屁股尿流的回来,这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所以江总是真的百口莫辩,只能在心里咒骂李荩忱千百次。 陈叔宝对于自己这两个最亲近的下属发生争执也很无奈,只能将求助的目光落在后面的裴忌身上。 裴忌微微叹息一声,站出来沉声说道:“启禀陛下,属下认为两位所说都有道理,但是战局已经糜烂如此,这是我们最后能够拿来和李荩忱谈判的筹码了,杀是杀不得,拿来和李荩忱谈判吧。这一战,不能再打下去了。” “城下之盟啊······”陈叔宝喃喃叹息一声,“不是还有京口的兵马和钟山的蒋元逊么,把他们调回来······” 朝臣们交换了眼神,顿时明白过来,他们的这位陛下俨然对于战场的情况一点儿都不了解,京口的樊猛能够在吴惠觉面前自保就不错了,而蒋元逊的卫军当初抽掉了半数交给江总前去防守西线,现在都已经没了,剩下的三四千兵马在钟山那边也就真的只是摆摆样子了,面对李荩忱的大军,不过是以卵击石。 就当大家窃窃私语的时候,一名将领快步冲上大殿,也顾不得这是不是需要在宫门外禀报的问题了:“陛下,十万火急,李荩忱派遣陈智深包抄城南,城南大营已经叛变了,而钟山城东大营也跟着改换旗帜,蒋元逊叛变了!” “什么?!”陈叔宝霍然从龙椅上站起来,旋即仿佛被抽空了最后一丝力气一样,软了下去。 “你说什么?!”江总和裴忌等人神情一变再变。 蒋元逊,混账! 而孔范只是冷冷一笑,战局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恐怕一切都由不得你们了吧。只是没有想到蒋元逊这个老家伙,动手也够快的,估计现在李荩忱已经完成了对建康府的合围,而自己早就已经安排布置好,等的可就是今天。 “谈判,现在就派人去和李荩忱谈判!”陈叔宝的声音微微发抖,这或许是他独自做出的少有的决定,也是现在能选择的唯一的决定,“江爱卿,就是你去吧。” 江总怔了一下,膝盖顿时一软,差点儿直接跪倒在地上,而之前的哭腔这个时候更加凄惨了:“臣,遵旨。” “孔爱卿,城防务必不能有失。”陈叔宝紧接着慌张说道,“现在就派人保护萧氏这几个家族的人,不能出了岔子!” 孔范在心中忍不住大笑,不过脸上还是做出无奈的样子: “臣遵旨。” 目送孔范和江总离开,裴忌当即一拱手:“陛下,还请陛下集结虎贲郎和羽林郎!” 陈叔宝脸上的肉都哆嗦了一下:“都交给裴卿家了,朕,朕觉得有些乏了,先去后殿休息一下。” 第一千四十二章 谈判? “谈判?” 李荩忱听到这个词,差点儿笑出声。 而裴子烈、韩擒虎和黄玩等人一点儿都不给面子的直接笑了出来。 江总几乎快把头埋到土里,只能苦涩一笑。是啊,现在的李荩忱大军兵临城下,凭什么和他谈判?南陈唯一能够依靠的住的军队也就是京口的樊猛了,只不过现在谁都不知道京口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罢了,你们说说你们现在拿什么和我们谈?京口的军队?”李荩忱轻蔑的说道,“因为我们的斥候封锁消息,可能你们还不知道,就在昨天晚上,我大汉水师掩护北岸兵马强渡大江,接连突破金山和焦山两处防线,兵马合围京口,樊猛弃城南走,被我偏师堵截在丹徒,樊猛授首,大军投降。” 江总顿时打了一个寒颤,难怪蒋元逊很干脆的就倒戈了······ 感受到李荩忱话里的戏谑,他只能鼓起勇气低声说道:“建康城内现在还有萧氏、吴氏、徐氏家眷······” “说句不好听的,你觉得如果那些家眷重要的话,会把他们丢在建康府么?”李荩忱当即打断了江总,“也不瞒着你,这些家眷多数都是还对你们大陈心存侥幸的,所以不要也罢。这三家可都等着你们帮忙清理门户呢。” 江总抬起头,张大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然事实和李荩忱所说的还是有一定差距的,不管这些家族留下的家眷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李荩忱肯定也不会置之不理,这是他这个主公的态度。 当然了,实际上各个家族在投靠李荩忱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牺牲一部分人的准备。在这个乱世之中,一个家族里有不同的人加入到不同的、甚至是敌对的势力之中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最有名的自然就是诸葛家在魏蜀吴三家下注——结果人算不如天算,三个篮子一起翻了——但是这样毕竟只是少数,大部分情况下,站在胜利者一方的家族成员都可以把家族延续下去。 至于剩下站在对面的那些人,牺牲是必然的。 所以有的时候李荩忱也不得不佩服这些古人,为了家国牺牲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 “殿下,汉王殿下!”江总的声音之中已经带着哭腔,早知道事情如此,那自己就不应该狼狈地跑回去,而是应该果断的带着麾下兵马直接投降李荩忱,“开开恩,你们要什么都可以,金银,美女,称臣,我们都答应!” 顿时大帐之中,武将自裴子烈以降,文官自顾野王以降,都看向李荩忱。事已至此,南陈也是真的什么都顾不上了。这城下之盟的感受可不怎样啊,不过好在现在他们已经不是站在建康城上了。 李荩忱轻笑一声,目光转向裴子烈等人:“你们觉得如何?” “臣以为,不如何。”裴子烈微笑着说道。 韩擒虎和黄玩等将领顿时哈哈大笑。 “那你们以为如何?”李荩忱又看向顾野王。 顾野王、唐齐等文官对视一眼,顾野王使了一个眼色,唐齐微微颔首,上前一步:“臣以为,也不如何。” 顿时又是哄堂大笑。 而李荩忱瞥了顾野王一眼,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顾野王这个老家伙不忍直接出来这样打脸,所以让唐齐这个年轻人站出来,当真是算的清楚。 等笑声平静,李荩忱这才微笑着看向江总:“你看,就算是本王答应了,下面的臣子们也不答应啊,奈何奈何!” 江总有些浑浑噩噩的站起来,而李荩忱一挥手:“来人,送客!” “殿下,殿下,那我投降可以么,我现在向殿下投诚,殿下想要任何和建康府有关系的事情,小人,小人都可以告诉殿下!”江总却是出乎意料的一下子跪倒在地,浑身抖得筛糠也似。 他显然已经弄清楚了,李荩忱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想要停下的意思,而一旦杀入建康府,那么他这个助纣为虐的少不得要被杀以谢天下。 李荩忱饶有兴致的看着江总,大帐之中也随之安静下来。 良久之后,李荩忱叹了一声:“江总,有些事既然做了便是做了,陈叔宝会沦落成今日的样子,和你们身边这些弄臣脱不开关系。某可以允许陈叔宝不死,但是某既然是秉持肃清奸佞而来,自然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江总顿时软在了地上,他听得非常清楚,李荩忱的话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来人,带他下去吧。”李荩忱摆了摆手,“好生伺候。” “诺!” 看着已经完全是被羽林骑拖下去的江总,大帐之中的文武官员们都露出难以遏制的喜悦神色。顾野王率先朗声说道:“此贼为害久矣,东宫之乱,与他脱不开关系。殿下当铁下心取其首级,以儆效尤!” “臣等附议!”裴子烈等人一起说道。 这些臣子,尤其是出于南陈的臣子来说,对江总当然是恨得牙根痒痒,如果不是这个人一直在陈叔宝身边带着陈叔宝游山玩水、纵情享乐,如果不是他在东宫胡乱安排,恐怕南陈朝廷也不会乱成这个样子。这也导致了原本好好的南陈变成现在这万民离心离德的模样。 当然也正是因为江总和孔范这些人的“攘助”,李荩忱才能够这么轻松的横扫江南。 李荩忱微微颔首:“送上门的,某自然不会便宜他。不过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就让他好生待着吧,等到我们拿下建康府之后再收拾他。” “诺!” 就在这个时候,程峰快步走进来:“启禀殿下,城中派人前来,说是奉了孔范之命,将会在一个时辰之后打开城门。” 李荩忱点了点头,大声下令:“裴子烈!” “末将在!” “你率兵从西门入城!” “韩擒虎,黄玩,你们率兵从北门和南门入城!” “传令陈智深,入东门!” 李荩忱一挥手,旋即又看向一众文官:“顾公,且与本王同车?” 顾野王微笑着一拱手:“臣,遵旨!” 而此时西城门上,曾经在当初的建康之乱中开城放了李荩忱的关峦,现在已经是京城卫军之中的偏将军,负责把守西门,只不过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所谓的把守已经没有啥意义,甚至就连他们京城卫军的上司蒋元逊都很干脆的投降了。 第一千四十三章 入城 而关峦也事先收到了孔范的命令,对此他并没有抵触。本来他就对守住建康府不抱希望,大家谁心里不是抱着一点儿小心思,只是不知道其余人都是怎么想的,所以反倒是不敢主动表露出来。 现在有孔范主动出面,自然更是没有了风险。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而且对于改朝换代实在是频繁的南北朝来说,换个王朝对于大家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嘛,归根结底也就是云端之上的那些人换了一批,这些人想要掌控地方还是少不了这些基层的官吏和将领,至于更下面的百姓,和他们更是没有什么关系。 撑死天也就是缴纳的税款可能有点儿波动罢了。 身后脚步声响起,看着大步走过来的孔范,关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启禀孔相,都准备好了,只等孔相之命。” 孔范看着城外黑压压向前推进的大军,喃喃说道:“我们做出的选择没错啊,否则可不就是以卵击石。” 几名将领也都是脸色微变,他们这些京城卫军可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也得亏孔范这个顶头上司果断啊。 原本紧闭的城门缓缓打开,城墙上的守军列队走下城门,纷纷站立于城门两侧。而孔范看了一眼关峦等人,他们向两边闪开,让孔范走在最前面。 上百名骑兵如离弦之箭,率先冲入城中,而大队的步卒紧随其后。 裴子烈策马踏上城门外护城河上的石桥,抬头看向已经换上蜀汉旗帜的城门,长叹一声。 世事沧桑,谁曾想到,重返建康府的时候,竟然会是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心态! “将军?”策马走在他旁边的郑凯源、卢青等将领都好奇的打量着这江南或者说整个南方一等一庞大而繁华的城池,蜀中可没有这等气象,而现在这城池就在他们的马蹄下! “入城!”裴子烈大笑一声,策马向前! “入城!” 无数的将士爆发出欢呼。 城中天街上,不少老少百姓已经集结起来,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对于他们来说,这一支军队算不得陌生,尤其是走在军队最前面的就是几年前他们曾经见到过的羽林骑。现在的羽林骑全部配备战马,一水儿的银甲,头盔插带白羽,红色的披风在身后展开,当真是军中一等一的精锐。 当李荩忱出现的时候,人群之中爆发出浪潮般的欢呼: “汉王,汉王!” 而百姓也如浪潮一样跪倒在地。这个时代跪礼还是非常正式的,说明这些建康府百姓正在迎接他们新的王者。 而李荩忱伸手扶着马车的车辕,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大司马门,看着周围街道上那些也不知道到底是真心,还是只是看热闹的百姓,心中感慨万千。 “汉王,小老儿带领阖城百姓,恭迎汉王!”一名老者已经站在车队的前方,羽林骑从两侧分开,李荩忱大步走下马车,从老人的手上接过来那一碗酒。 周围顿时安静了很多,而李荩忱环顾四周,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朗声说道:“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本王的子民,本王会庇护你们,带给你们安定和富饶!” “汉王万岁!”又是山呼。 而李荩忱亲自搀扶起来老人,冲着老人郑重一拱手:“本王今日所说,决不食言。” 话音落下,他大步走上马车。 而老者有些茫然的看着车队隆隆开过,良久方才反应过来。 自己也算是活了好几代帝王了,这样年轻、这样搀扶百姓、这样郑重发誓的,自己什么时候见过? 或许这一切并不是和想象中那样走个过场,而是真的要改变了。 而李荩忱倒是没有多想,改变是肯定的,他李荩忱来到这个时代,以力破局,就是要改变这一切。因此他现在的心思更多的是放在眼前的这建康府上,这后世的六朝古都、繁华所在。 上一次走的时候可是那么狼狈,这一次总算是气势恢宏的回来了。 “殿下,要入宫城么?”程峰策马过来。 “入,如何不入!”李荩忱哈哈大笑,“李平,牵马!” 顿了一下,李荩忱侧头看向顾野王:“顾公,安顿百姓、收拾吏政,可都得先交给你了,骆牙他们还在路上,别人某也不放心。” 顾野王微微一笑:“敢不从命。” 看着李荩忱跃上战马,带着羽林骑当先向着大司马门而去,还站在马车上的顾野王笑意更浓。 年轻的汉王,将会带着这个崭新的王朝走向何方? 大司马门是皇宫的正门,就正对御街,此时宫城城门也已经洞开,宫中的那些虎贲郎、羽林郎显然根本就不顶用,而且事已至此也不能指望他们真的为南陈效忠,正乌泱泱跪在地上等待着新的主人。 李荩忱在宫门外勒住战马,裴子烈和韩擒虎已经在两侧等着他,他们是从西门入城,而李荩忱绕到了南门入城,所以他们的动作快一些。不过大家也都懂得,这第一个走入皇宫大殿的荣耀,自然还得交给李荩忱。 “殿下,”裴子烈快步上来,“已经派人分两路入宫搜捕陈叔宝,另外也派了一队人搜查皇宫各处宫设。水师和陈智深在城东和城北布下了大网,走脱不掉的。” 李荩忱笑了笑,他几乎能够猜到陈叔宝在哪里,还得等着陈叔宝给自己禅位呢,否则这个皇帝之位也和汉王一样继承自上天就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 “走吧,咱们进去。”李荩忱一点头,大步向宫中走去。 上一次自己来到这个地方,还是入京城夸功,然后向陈顼述职吧? 转眼之间,却变成了这里的主人。 台城,台城,李荩忱想到了这座城的另外一个名字,不由得一笑。世事沧桑变化,南朝的更迭应该到此为止了,接下来就由自己来完成这华夏破碎三百年之后的一统吧。 大殿还是李荩忱熟悉的那个大殿,朱红色的大门向两侧打开,内侍们瑟瑟发抖的跪倒在两边,站在门口就已经能够看到里面的光影交错,看到那象征着皇室权威的雕梁画栋和一根根粗大立柱。 最后,李荩忱的目光穿过大殿,落在丹墀和上面的龙椅上。 “请殿下升座!”裴子烈大声说道。 “请殿下升座!” 第一千四十四章 井轱辘在转 李荩忱却并没有着急坐上去,迟疑片刻之后,笑着说道:“过两天再坐,现在······名不正言不顺。” 裴子烈等人顿时都怔住了,不过旋即也反应过来。 殿下还没有称帝呢,自然是名不正言不顺,而裴子烈忍不住瞥了李荩忱一眼。这么疯狂的暗示,世忠,你也变的滑头了。 当然腹诽归腹诽,裴子烈还是微笑着说道:“那殿下?” “报,后宫发现了陈叔宝的踪影!”一名士卒快步冲过来。 李荩忱努了努嘴:“走,咱们去看看。” 而此时后宫之中,也都完全乱了套,李荩忱大军顷刻之间入城,正倒在张丽华的怀里喝的醉醺醺的陈叔宝登时手足无措,想要召集大臣,可是大殿上早就一个人都没有了,毕竟都到这个时候了,想投降的抓紧投降去了,不想投降的也回家去了。 除非陈叔宝和刘秀一样是位面之子,天上掉下个陨石正好砸在李荩忱的头上,否则谁还能有回天之力? 所以陈叔宝打了一个激灵之后就直接往华林园的方向跑,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但是在那曾经歌舞升平、曾经让他做出《玉树后庭花》的地方,他觉得自己或许更有安全感。 “陛下,陛下!”孔嫔和张丽华一左一右的搀扶着他,周围慌乱的宫女和内侍都在四处乱跑,谁也顾不上眼前的这位皇帝了。 是啊,建康一破,大陈也就完了,陈叔宝也算不得皇帝了。 “快,咱们快往后面走。”陈叔宝差点儿摔倒在地上,不过很快挣扎着起身,也顾不得脸上、手上都沾满了灰尘,听着越来越近的呐喊声,他自己的脚底下也在发抖。 “陛下!”一道身影骤然出现。 “宁远?”陈叔宝脸上的肉直哆嗦,看清楚来的是自己的妹妹方才松了一口气。 宁远公主还有另外几个年轻的皇子和公主看到陈叔宝都露出喜色,宁远显然是这一帮凤子龙孙之中的带头人,一边招呼大家跟上陈叔宝,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陛下,皇兄,他们已经从北门入城了,不能,不能再去华林园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陈叔宝的声音之中已经带着哭腔。 这好好地天下,怎么就转眼之间分崩离析! “陛下,现在不是想这些问题的时候,”宁远急中生智,“陛下现在就换上宫廷内侍的衣服,趁乱逃出去才好。江南和岭南应该还有忠诚于我大陈的人!” “对,快找啊!”陈叔宝顿时着急的跺脚。 “李贼杀过来了,快跑!”就在这个时候,几名内侍和宫女从前面跑过去。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是战靴踏动地面的声音。 而这一次跟着宁远公主的那些年少的皇子和公主们也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的看向陈叔宝和宁远。 “来不及了,”陈叔宝沮丧的说道,“现在可怎么办是好!” “陛下,那边有一个枯井,”张丽华这个时候也发现了什么,“陛下快快下去躲避一下,等到宫中平静了再上来!” “对,对!”陈叔宝急忙向着那枯井跑过去,而张丽华和孔嫔也抓紧跟着陈叔宝。 宁远公主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俏脸煞白。 皇兄啊,你怎么就听信了这个女人的,这枯井靠在墙角,你这躲下去了就是真的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姊姊,我们应该怎么办?”一名皇子弱弱的说道,“皇兄······陛下是不要我们了么?” 宁远公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没事,有姊姊在这里呢。” 而前方大队的兵马已经转过墙角,带队的将领高声下令,士卒顿时沿着道路散开,而中间一队人很快就看到了缩在一团的这些皇子和公主们,毕竟他们身穿的衣衫已经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没有抓到大鱼,竟然抓到了一群小鱼。”带队的正是韩擒虎和羽林骑的程峰,韩擒虎不由得笑了一声,而程峰也松了一口气,搜了半天,没有想到陈叔宝还真的能跑,不过现在抓到这些小鱼说不定能够问到什么。 “你们是什么人?”韩擒虎大步走过来,佩剑“哐当”出鞘。 几名年少的皇子和公主顿时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而宁远也顾不得安慰他们,鼓起勇气向前一步:“我是宁远公主,我,我要见我姊夫!” “你姊夫?”韩擒虎一怔,忍不住笑了起来,“小丫头,你······” 突然意识到什么,韩擒虎皱了皱眉,而旁边的程峰也打了一个寒颤,压低声音说道:“老韩,是王后最疼的那个妹妹,殿下刚才还让我们抓紧找到她。” “末将参见······有礼了。”韩擒虎和程峰同时一拱手。 而宁远顿时松了一口气,没有想到竟然还真的管用。 “宁远!”就在这个时候,李荩忱和裴子烈也赶到了。 其实李荩忱只是抓了一个内侍,问了一下宫中的枯井有哪座,然后就直接带着兵赶过来了,虽然不知道这么做是为什么,但是裴子烈很聪明的没问。倒是李荩忱似乎有些心虚的解释了一句: “本王猜的,他也没地方跑嘛。” 结果谁曾想到还没有抓到陈叔宝,倒是先看到了宁远。 “姊夫!”宁远像是看到亲人一样,一下子扑到李荩忱的怀里,泪水哗哗的流了出来。 而宁远这一哭,旁边的公主和皇子们哭的更厉害了。 “好啦好啦。”李荩忱拍了拍怀里的小脑袋,经年未见,这丫头也长开了,活脱脱的美人胚子。到底是历史上的宣华夫人啊。 不过李荩忱现在也顾不得别的,给宁远公主擦了擦泪水:“你姊姊下午就会入城,某让人先送你们回寝宫,下午把你送到姊姊那里去可以么?” 宁远委屈的点了点头。 而李荩忱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那个枯井,再看看手足无措的皇子和公主们,大致明白了什么,笑着说道:“你那位皇帝哥哥是不是就在后面的井里?” 宁远顿时一咬牙:“没有,我没有看到······” “井轱辘还在转呢。” “明明已经有一会儿······不!”宁远一下子瞪大眼睛。 上当了! 第一千四十五章 胭脂井与传国玺 李荩忱扯了扯她的耳朵:“小骗子。” 宁远公主气的便要去踩李荩忱,不过想到了什么,委屈的说道:“姊夫······殿下,你不能杀他。” “留他有用呢。”李荩忱笑了一声,环顾周围,“你们还看什么?” 旁边的裴子烈啼笑皆非,一挥手,亲卫们一拥而上。 而李荩忱轻轻拍了拍宁远公主:“李平,你带着他们去东宫那边好生安置,到时候王后过来了就直接请王后过去。” “诺!” “井下有人么?”程峰大吼了一嗓子。 下面竟然一时间很安静。 “那搬石头,把这个井封上吧。”韩擒虎也笑着说道。 “有人,有人!”这个时候井中方才传来声音。 程峰和韩擒虎对视一眼,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士卒们抓紧握着井轱辘使劲的向上拉,看着几个人用了吃奶的劲,下面移动的也很缓慢,程峰顿时有些诧异,急忙上前帮忙,这力气一用,他也不禁感慨道:“这位皇帝陛下怎么这么沉?” “上来了,是······三个人?”趴在井边的韩擒虎瞪大眼睛,“竟然还有两个女的?” 士卒们搀扶着陈叔宝和张丽华、孔嫔三个人上来,张丽华和孔嫔脸上的胭脂水粉已经蹭掉了很多,披头散发看上去颇为狼狈,不过一抬头的时候,俏脸上楚楚可怜的样子,让韩擒虎和程峰心里都忍不住软了一下。 “陈叔宝?”李荩忱大步走到那个中年胖子面前。 “是,是,”陈叔宝一下子跪倒在地,“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周围的将士们险些笑出声,没有想到这就是南陈的皇帝。 当真是窝囊啊。 “张丽华?”李荩忱也注意到了陈叔宝身后那个绝对称得上美貌的女人,“啧啧,当真是我见犹怜啊。” “我,我愿意服侍将军,将军饶命!”张丽华顿时哭拜在地。 李荩忱皱了皱眉,厌恶的拍了拍手。 而韩擒虎此时一拱手:“殿下,此女祸国,留不得。” “殿下饶命!”张丽华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奴婢愿意为殿下做牛做马!” “祸国殃民的锅,还轮不到女人来背。”李荩忱淡淡说道,“陈叔宝,抬起头来。” 陈叔宝颤颤巍巍的想要上前抱住李荩忱的腿,这“祸国殃民”的罪责不归张丽华,那就是要归自己了?这李荩忱是要杀自己啊!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这张丽华,小人愿意送给殿下,殿下看中了什么,小人都愿意送给殿下!” 张丽华和孔嫔听了陈叔宝这么说,更是脸色一暗。 李荩忱哼了一声,手中的佩剑拍了拍陈叔宝的脸:“某对她们不感兴趣,更何况你现在已经是阶下囚了,你一无所有了,某想要什么,自己拿就是,轮不到你来送!” 陈叔宝顿时打了一个寒颤,差点儿软倒在地。 “不过某不会杀你,留你还有用。”李荩忱有些厌烦的摆了摆手,“把他们都押下去,先关在东宫,给些食水,别饿死了就行。” “殿下,那张丽华······”韩擒虎皱了皱眉。 李荩忱瞥了他一眼:“要不赏赐给你?” “臣不敢,只是······” 你真是哪一辈子都要杀张丽华,李荩忱在心里嘀咕一声,微笑着说道:“好了,让她和陈叔宝过日子去吧。本王不感兴趣。” 将佩剑收回去,李荩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真是无聊的对手啊。” 话音未落,他已经大步向前方的大殿走去。 裴子烈等人相顾无言,只是快步跟上。 汉王八月十三,李荩忱兵抵建康府,陈右仆射孔范开城投降,李荩忱于是日生擒南陈皇帝陈叔宝于皇宫枯井。 因陈叔宝同张丽华、孔嫔两人同躲于井中,这皇帝至死不忘美人,消息传于市井,引为笑谈,而张丽华的胭脂蹭在井栏上,留下一抹粉红色,因此这井也被人戏称为“胭脂井”。 ———————————— 孔范小心翼翼的穿过满是甲士的回廊,走向御书房。 每一次来御书房的感觉都不一样。陈顼的时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压抑,让孔范不敢抬头;陈叔宝时代,则是明晃晃的富贵奢华,让孔范根本感觉不出来这里是皇帝和亲信臣子讨论政务的地方;而李荩忱时代,孔范感受到的是凛然的杀气,也是那些年轻的甲士们身上散发出来的英气。 南陈的羽林郎和虎贲郎可没有这种气势,一看就知道都是沙场百战精兵。 站在御书房门口的将领叉腿负手,神情肃然,见到孔范过来,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孔范也知道眼前这个就是李荩忱麾下精锐中的精锐——羽林骑的统领程峰。 难怪外面的那些士卒,虽然年轻,却都给人一种百战余生的感觉。轻轻打了一个哆嗦,孔范还是硬着头皮走进去了: “微臣,参见殿下。” 李荩忱此时正靠着桌子,把玩着桌子上的玉玺。 没错,就是赫赫有名的传国玉玺。 和氏璧清幽的玉色还有那标志性的镶金一角,无疑都在告诉李荩忱这就是后世根本无缘得见的大秦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是在西晋灭亡的时候流落到胡人前赵刘聪手中的,紧接着在后赵和冉魏之间流传,因为《杀胡令》在后世越发受到追捧的武悼天王冉闵,在国家破灭之际向东晋求援,而求援的依凭就是传国玉玺。奉命前来的东晋将领用巧技先行骗走传国玉玺,派遣精骑连夜送回建康。 于是传国玉玺就这样回归晋室,在南朝四代之间辗转,此时出现在李荩忱的面前。 缓缓的抬起传国玉玺,李荩忱看到了玉玺的肩部和侧面,那里都有曾经打磨过的痕迹,应该是把曹丕刻上去的“大魏受汉传国玺”和后赵石勒专门刻上去的“天命石氏”这几个字给打磨掉了,而玉玺上镶金的一角也不用说,这是当初王莽篡位的时候,西汉元太后怒将玉玺掷地而摔坏的。 (作者按:《汉书》、《资治通鉴》等正史中并未记载玉玺有缺损,因此存疑,此处依照大众说法) 而玉玺的底部,自然就是众所周知的四个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李荩忱喃喃念了出来,轻轻摩挲着这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代皇帝、多少战火离乱的传国玉玺。 第一千四十六章 怎么安置 似乎这个时候李荩忱方才想起来孔范,沉声说道:“本王能够兵不血刃入城,孔卿家当为首功。” 孔范谦虚的笑了笑,而李荩忱站起来:“之后平定江南,恐怕还少不了孔卿家助力。” 孔范急忙说道:“殿下还请放心,陈叔宝已经被活捉,殿下大军又入岭南,这江南之地,传檄而定。” 李荩忱微微颔首,这个倒是在预料之中,南朝几个朝代更迭,民间对于谁做皇帝实际上并不在意,只要建康府拿下来,民间各处也就紧跟着改旗易帜,甚至大部分的官员都不会换掉,大家不过是换了一个朝代卖命罢了。 “当务之急是稳定建康府城内,”李荩忱淡淡说道,“随某而来的官员并不多,凭借他们估计很难张罗这么大的摊子,这件事还得你来负责,还有前朝官员愿意效忠于本王的,自然也可以用。另外还有,如何处置陈人皇室,这个你去和顾野王顾公商量,尽快拿出章程。” 孔范心中一喜,这是要重用自己的意思? 当下里他急忙拱手,喜形于色的离开。 而就当孔范离开的时候,裴子烈也正好进来,两人行礼之后,裴子烈目送孔范的背影消失,无奈的说道:“殿下,此人······” 李荩忱淡淡说道:“此人没有什么城府,不过就是一个投机倒把之徒罢了,反正他对建康熟悉,先让他帮着顾公稳定一下形势吧,否则顾公一个人也上了年纪,忙不过来的。” “那之后又该怎么处理?”裴子烈还是有些担忧,对于这样的人他显然没有多少好感。 “你看他的样子,坐在这个位置上他恐怕也是战战兢兢,之后还是让他去管礼仪教化的事情吧,不能耽误了这个天赋。”李荩忱一笑,旋即换了话题,“城里的情况怎么样?” “已经稳定下来了,就樊家的些许余孽带着一些卫军反抗,不过已经被我们全部斩杀。”裴子烈沉声说道,“樊家也是铁了心要和我们作对了。” “樊毅被流放,樊猛也战死了,他们樊家没有了顶梁柱,不过是任人宰割罢了,等着本王报复,还不如让自己死的壮烈一些。”李荩忱倒是并没有诧异。 “那陈叔宝和陈人皇室······”裴子烈紧接着说道。实际上这才是大家最担心的事情,李荩忱对于南陈皇室未免有些仁慈。南北朝皇室几代更迭,对于前朝的皇室一向是恨不得赶尽杀绝,而至少李荩忱现在似乎并没有表露出来这个意思。 “某得江南,便是世家所助、百姓所拥,”李荩忱淡淡说道,“所以没有必要将陈叔宝置之死地,不如当吉祥物养着,还能表现出来某的仁慈。” 之所以历朝历代对前朝的子嗣提防再三,就是因为害怕有心怀不轨的世家会打着前朝的旗号作乱,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甚至就连南陈灭亡之后也是如此,萧摩诃的小儿子萧世略在历史上就曾经作乱于江南。 但是李荩忱此时面对的情况显然不一样,陈顼末年朝政动荡,而陈叔宝登基这几个月更是尽奢华之能事,百姓已经怨声载道。江南的世家对于李荩忱更是大力支持,所以自然也就不存在会有反对的声音。李荩忱倒不如对南陈皇室宽容一些,表现出来自己真的有坐天下的仁德在。 “打天下容易,但是本王现在得考虑坐天下的事。”李荩忱紧接着笑道,“让这些人担任一些地方官员,也算是补充一下人手不足。更何况······就算是丢了天下,陈氏不也是皇亲国戚么?” 说到这里,李荩忱还真得感谢一下陈顼这位岳父老泰山,他把南陈皇室的子嗣弄得规模庞大,也算是给自己提供了不少人才。 历史上隋文帝开国之后,也没有浪费老陈家这么多也算是接受了正规教育的人,多数让他们担任地方太守或者戍守边疆,算是解决了地方的犄角旮旯和苦寒之地中缺少人才管理的问题,而陈氏对此也是感激再三,因此何乐而不为。 更不要说李荩忱可还是陈家的女婿,陈叔宝还是他的大舅哥,归根结底这就是老陈家女婿上位的事,只要老陈家都没有意见,外人也就没有利用的地方。 裴子烈微微颔首:“这倒也是。如此一来,江南已经再也没有能够阻拦我们的,倒是岭南那边······” “伯清已经在和冼夫人谈了,等到岭南天气转凉,就会出兵进攻百越,甚至谋求交趾南部和日南。某已经下令陈智深整军准备南下,一来帮助地方稳定一下局势,二来也作为给伯清的援军。”李荩忱斟酌说道,“江南刚刚稳定,我们的大军不能轻动,让陈智深这个杀胚过去,伯清应该知道怎么用的。” 裴子烈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不过没有多说什么。 显然李荩忱已经对岭南的百越失去了耐心,他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所以陈智深的任务显然就是去杀人的。 “当务之急是要准备革新了。”李荩忱的话锋一转,“陈人的朝廷官职凌乱,我们不能原封不动的照搬。既然是新朝就应该有新气象,大士,这是某草拟的,你先拿回去看看。” 裴子烈急忙上前接过来李荩忱递给他的纸,上面分别是李荩忱对于官职、对于行政区划、对于军队、对于纳才等等方面的初步规划。裴子烈当然知道这些绝对称得上机密,当即郑重一拱手。 “这件事着急,但也急不得,”李荩忱笑了一声,“若是莽莽撞撞的向前走,难免会重蹈王莽的覆辙。” “殿下并非王莽小儿可比。”裴子烈急忙说道。 李荩忱看了他一眼:“你裴大士什么时候拍马屁也这么顺溜了?” “臣肺腑之言。”裴子烈直直的看着李荩忱,“殿下若能一统华夏,这丰功伟绩岂是王莽那一个叛贼能够相比的!” “这倒也是,”李荩忱摆了摆手,“行了,这一天也都累了,你抓紧回去休息吧,樊家的府邸就先赐给你。否则当朝大将说什么不能挤在之前那小院子里。” 裴子烈原本在京城的院子是他父亲裴猗的,裴猗去京的时候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守,院子当然不大。 ————第十一卷望江南完—————— 第一千四十七章 南方局势 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今天虽然并没有战事,但是从早忙到晚也是没有喘一口气。裴子烈走了之后,总算是可以歇歇了。 他下意识的伸手拍了拍龙椅的扶手,坐在这个位置上,就代表曾经统治江南二十年的南陈已经灭亡了,这一场持续了四个月多的灭国之战也算是落下了帷幕。 历史上西晋灭掉东吴用了三个月,而隋朝灭掉南陈也是三个月,并且在隋灭陈这一场大战中,这三个月还包括平定江南和岭南的过程,因此李荩忱这四个多月才拿下建康府实际上不算快了。 当然历史上南陈的抵抗还是非常坚决的,包括江南和岭南等地也有小规模的抵抗,毕竟长期以来已经根深蒂固的南北之别让很多人并不愿意归顺于北方的蛮夷,可是李荩忱不同,李荩忱出身南陈,是正儿八经的自己人,所以这样的抵触心理造成的反抗自然就弱了很多。 也就是樊家这种极少数和李荩忱有很大仇怨的家族还在抵抗,而历史上曾经反对隋朝军队的吴郡、会稽等地则是早早地改旗易帜。没有办法,徐家便是吴郡的显赫世家,所以这些地方上的士族,尤其是和徐陵关系比较亲近的,早就已经心向着李荩忱。 倒是会稽以南,永嘉郡(今温州)、晋安郡(今福州)一带还没有消息传来,不过这些地方本来就是人烟稀少、地域广阔,李荩忱抓住陈叔宝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让他拟旨,传令这些偏远州府投降,再加上陈智深率领大军南下接应岭南战事,这些地方都在大军兵锋之下,就算是真的有什么波折,也能够顺手平定。 因此正如李荩忱和裴子烈所说,对于这些地方他并没有多少耐心,现在的主要事情就是要准备改革和制定下一步的国策了。 尤其是李荩忱一下子吞并了南陈,虽然速度并不算很快,但是北方的杨坚和宇文宪应该也感受到压力了,李荩忱必须要提防他们联起手来对付自己,所以他之前就已经下令吴惠觉和陆子才准备调兵北上,同时蜀汉水师也抽调出来一支船队准备转入淮水。 不管怎么说,至少得摆出自己强硬的姿态来。 不过至少这都是明天再关心的事情。 李荩忱起身看向宫门外的天空,夕阳西下,算起来乐昌也应该已经到了,当即他大步向着东边宫殿走去。 南陈的皇宫是在南朝台城的基础上扩建的,但是实际上名为扩建,却并没有比之前大多少,这主要是曾经的台城的一部分已经毁于侯景之乱的战火。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宫殿的格局和规模也配得上一方王朝。而皇宫的布局和后世的紫禁城很像,东侧为东宫和皇子公主们的寝宫,而西侧为皇帝妃嫔所居住。 陈叔宝刚刚登基,陈顼时代的很多太妃都没有来得及搬出去,所以西宫那边本来就是一团乱麻,再加上今天动乱,内侍和宫女也不知道跑了多少,因此李荩忱干脆让羽林骑暂时接管了整个皇宫,勒令皇宫之中所有人先都各回各自的位置。 至于陈叔宝,李荩忱也先把他安置在了东宫,而乐昌来了之后也是安置在曾经的寝宫。 李荩忱还没有走到宫门外,就听见了乐昌的声音。 “兵荒马乱,你怎么能直接带着弟弟妹妹们乱跑呢?”乐昌有些生气的说道,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在训斥宁远这丫头。 说实话的上午看到宁远,李荩忱自己也差点儿吓了一跳。这小姑娘胆子倒是大,不过也得亏没有出什么事。若不是自己来的快,韩擒虎和程峰等人也有分寸,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参见殿下!”站在外面守卫的羽林骑仗主急忙拱手。 “弟兄们辛苦了,不过饶是胜利也不能放松警惕。”李荩忱微微颔首,温言说道。 “诺!” 李荩忱拾阶而上,一道人影已经提着裙琚冲出来,直接扑到李荩忱的怀里:“夫君!” “好啦好啦,某在这里。”李荩忱抱住乐昌,旋即冲着跟在后面的宁远公主使了一个眼色。 宁远也是聪明的丫头,如蒙大赦,抓紧溜走了。 原本以为姊姊来了,终于可以找她诉苦了,结果谁曾想到上来就挨了一顿骂。 而李荩忱轻轻揽着乐昌走入前殿:“什么时候到的?” “刚刚到,路上辎重车马众多,所以干脆在姑熟转为水路而来,”乐昌急忙说道,李荩忱率军前往采石矶之后她就留在了晋熙郡,毕竟李荩忱还没有疯到带着自家女人上前线,“他们都说夫君在采石矶披坚执锐,亲临一线,有没有伤到?” 李荩忱当即捂住心口:“有,中了一箭,就在这里。” “真的?!”乐昌顿时着急的想要去掀李荩忱的衣衫,“他们怎么没有告诉我,伤的重不重?” “九死一生啊,毕竟是某最爱的人射出的思念之箭。”李荩忱微笑着说道,乐昌这小妻子的样子让他很满意,至少心里首先想着的还是夫君,没有哭哭啼啼的上来就让自己放过陈叔宝。 乐昌这个时候方才回过神来,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而李荩忱拉着她坐下:“见过陈叔献了?” “嗯,”乐昌叹息道,“可惜三哥······” “陈叔英求仁得仁,某也没想到。”李荩忱摇了摇头,“可惜了。” 在李荩忱看来,陈叔英管理南豫州也算是有一套,本来就是做文官的料儿,就算是给他一个封疆大吏也不是可能,只可惜······ “夫君打算怎么处置长兄?” “陈叔宝啊,”李荩忱笑着说道,“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夫君······”乐昌当即凑到李荩忱耳边,“你就告诉我嘛!” 耳畔吹气如兰,李荩忱只觉得身子骨都软了:“放心,不杀他。怎么着也都是未来的国舅爷。” 话音未落,李荩忱已经走过来:“某这么宽宏大量,乐儿是不是得好好奖励奖励?” 乐昌神情一黯:“刚才妾身去了父皇之前停灵的地方······” 李荩忱怔了一下,陈顼是在一个多月前仓促下葬的,这也是陈叔英的坚持,皇陵虽然还没有完全完工,但是现在也来不及了,南陈哪里还有余力修缮皇陵,所以还不如抓紧先葬了。 第一千四十八章 画卷 灵柩一走,国丧旋即宣告结束,国家局势已经到了那个地步,谁都顾不上这么多了。 而实际上,这也是陈叔宝求之不得的。国丧期间不能歌舞饮宴,他已经憋得很难受了。 因此乐昌能看到的,也就只是陈顼的灵位。 想到自己当初离开建康府的时候竟然就是和父皇的最后一面,乐昌心中自然难受。 若是让陈顼知道现在南陈是这副模样,恐怕会气的棺材板都按不住了吧。 “人死不能复生,某明天也去给老泰山上柱香,”李荩忱本来升腾起的绮念也散去,“回来之后还没有在这里转过吧,某陪你走走,之前已经让人收拾打扫过了,今天就歇息在这里。” 乐昌怔了一下,按理说以李荩忱的身份,就算是再不济也应该是在御书房才对啊。而李荩忱笑着说道:“某不把姿态做足了,下面的人怎么能抓紧动作?某还等着他们抓紧上劝进表呢。” 乐昌登时忍不住笑了一声,自家夫君还真是直言不讳。 李荩忱伸手推开后殿的门:“说起来某还是第一次来乐儿的香闺。” “女儿家私密之地,哪能让你说来就来。”乐昌的心情显然也好了不少,娇嗔道。 而李荩忱当即看到了悬挂在桌子后面的《爱莲说》,不由得一笑。 乐昌突然想起来什么,着急的便要向后面的卧房跑,不过李荩忱手上的动作比她还快,一把揽住她的纤腰,笑嘻嘻的说道:“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很快李荩忱就见到了那个秘密,床头展开的画卷上,那个仗剑的年轻人,李荩忱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而乐昌俏脸微红,让李荩忱知道自己就把他的画像挂在床头,也不知道他又会怎么调笑自己呢。 “傻丫头,现在随时都能见到真人,这画也收起来吧。”李荩忱笑着说道,伸手拿下来画卷,感慨一声,“画的不错啊。” 而乐昌看着画卷上的人,再看看现在的李荩忱,有些恍惚,画卷上的年轻人青衫仗剑,一副孤傲士子的模样,实际上正是仿照的当初李荩忱在石头山上的样子,而现在的李荩忱虽然也是差不多的打扮,但是气质已经截然不同。 他不再是那个只属于乐昌一个人的年轻士子,而是这个天下的王。 想到这里,乐昌难免有些落寞,曾经的美好终究是一去不复返。 李荩忱这个时候又看到了不远处悬挂的那幅汉代《仕女图》,当初这一幅画因为是从杨愔家中流出来的,所以受到了很多人的追捧。李荩忱下意识的伸手掏出来怀中的锦囊,这个可能代表着自己身份的锦囊上,杨树枝缠绕。 “弘农杨氏确认过了么?”乐昌这个时候也注意到了李荩忱的动作,说起来当初向弘农杨氏传递消息,还是她向陈叔坚借的侍卫,当时陈叔坚也没有多想,毕竟那个时候李荩忱还是东宫的盟友,也是南陈开疆拓土的急先锋。 谁曾想到现在物是人非,这锦囊还在,但是曾经参与到这件事之中的陈叔坚已经身死。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当初的帮忙让李荩忱得以获得北方关陇世家的支持,进而稳定住整个西北局面,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乐昌知道弘农杨氏是李荩忱向北发展的最大的助力,但是她也不清楚这到底和李荩忱的身世是否有关系。 “大概算是······确认过了。”李荩忱想到弘农杨氏对此也是模棱两可的态度,有些无奈,毕竟兵荒马乱中什么都可能发生,凭借一个小小的锦囊也不能妄求就可以确认,不过至少这给李荩忱同弘农杨氏的关系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现在就算是没有这一层关系,双方也已经是唇齿相依。 顿了一下,李荩忱苦笑道:“如果这是真的话,那眼前这幅画,也算是我家中故物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抚摸着画上的印章,那是杨愔的收藏印。 不知道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父亲,到底长什么样。自己对他的了解竟然也只能是道听途说。 乐昌轻轻靠在李荩忱身边,而李荩忱轻轻揽着她,低低叹息一声。 现在两个人都是无父无母的人了,同是天涯沦落啊。 ——————- “晚上江风不小,不要着凉了。”李荩忱将外衣披在刚刚沐浴完的乐昌肩头。 乐昌柔柔应了一声,而李荩忱一把将乐昌抱起来,不等她惊呼出声,两个人在床榻上滚作一团。李荩忱知道乐昌心情不好,没有非得扯着她共浴,但是现在佳人在怀,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这四个月以来,李荩忱几乎一直都在前线奔波,尤其是从豫章郡出发之后,一个月中两个人实际上就亲热了一次,所以李荩忱自然是恨不得把佳人揉在怀里。 乐昌低呼一声,感觉到李荩忱的手已经滑入衣襟之中,而被褥也被他扯过来,帘幕缓缓放下。一把抓住李荩忱作怪的手,乐昌只是低低喘息着,瞪大眼睛看着李荩忱。 察觉到乐昌神情不对,李荩忱停下动作,而乐昌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夫君,你先等等。” 李荩忱迟疑片刻,还是抽出了手,而乐昌仿佛这个时候才回过力气来,缩在李荩忱的怀里:“夫君,陈氏那么多人,夫君怎么安排?” 知道不把这个问题说好了,乐昌肯定不会放心,李荩忱微笑着说道:“陈叔宝嘛,禅让之后给他划个院子,让他和张丽华几个人逍遥去吧。至于其余的人,要等顾公他们商量出来一个办法。” “妾身也见过张丽华,算得上倾国倾城,就算是比起来湘儿和尉迟两个妹妹都不遑多让,难道夫君不动心?”乐昌低声说道,张丽华能够把“见识多广”的陈叔宝迷得神魂颠倒,自然是有本钱的。 李荩忱哼了一声,真的是冤枉,今天韩擒虎等人嚷嚷着要杀张丽华,不就是害怕自己纳了张丽华之后行陈叔宝之旧事么,现在乐昌竟然也跟着提这件事,当然乐昌的话里更多的是醋味。 “某对和大舅哥做连襟没有兴趣。”李荩忱翻了翻白眼,“不过游山玩水什么的,是不用再想了。” 第一千四十九章 后宫规矩 “倒是剩下的人某会好好安排的,”李荩忱低声说道,“成年的陈氏族人,服从于某的,会安排他们担任地方官员或者书院的教书先生,还有不忿的,某可以放他们前去耕种,不过必须要接受监视。另外未成年的这些,全部都送到以后要建设的金陵书院中去。” 对这些人李荩忱倒是并不担心,历史上他们也算是乖乖听话,以至于隋文帝和隋炀帝后来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还把很多流放边疆的陈氏皇族召回了京城。更何况李荩忱好歹顶着陈氏女婿的头衔在这里,对于这些陈氏子嗣,他倒并不打算怎么刻薄对待。 当然了实际上李荩忱把这些人聚拢在金陵书院之中,也便于自己的掌控。 乐昌微微颔首,李荩忱这么做已经绝对算得上仁慈了,若是换做别人,少不得男性发配,女性赏赐。 “还有宁远······”乐昌紧接着说道,直勾勾的看着李荩忱,“这丫头也已经豆蔻之年,你怎么想的?” 被乐昌怀疑的目光一看,李荩忱无奈的一摊手:“这是什么意思,某没有什么想法啊。” “宁远那丫头对夫君念念不忘,她的小心思妾身看的清楚。”乐昌幽幽的说道,“她是妾身带着长大的,而且性子又大大咧咧,如何能够瞒得住?” 李荩忱微微一僵,脑海中刹那间浮现起曾经的画面,那个张开手臂挡在自己面前、威风凛凛的小萝莉,那个今天投入自己怀里大哭的丫头······ 对于这个小姨子,李荩忱实际上并没有太多的绮念,主要还是因为这丫头年纪还太小,在李荩忱的眼里这不过就是一个小女孩罢了,不过想想今天怀中娇躯的柔软还有秀发的幽香,再想想这可是历史上赫赫大名的宣华夫人,李荩忱一时间声音也弱了几分: “某没有······” “湘儿妹妹跟着你的时候不比宁儿大多少。”乐昌打断了李荩忱,一副“你就是萝莉控,早就看穿了你”的模样。 李荩忱摸了摸鼻子,这能一样么? 乐昌叹了一声:“也罢,便宜你了,不过夫君一定要答应妾身,宁儿她现在还小······” “某不是禽兽。”李荩忱不满的说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乐昌微微颔首,紧接着说道:“明天百官应该就开始向夫君上奏表了,三请三让之后,夫君便可以称帝。这之后······咱们家就不是小家,而是天下之家了。” 李荩忱怔了一下,微微皱眉,家天下,这天下本来就是皇帝的,所以这个说法也没错,但是李荩忱总觉得怪怪的。 “所以之后夫君在家中也应该有帝王之威,‘夫君’这个称呼,不能再······呀!” 李荩忱果断的把乐昌扯到膝上,伸手对着那挺翘的臀部就是一巴掌:“你说什么呢!” “可······”乐昌委屈的抬起头。 李荩忱不解气的又拍了两下,顺便感慨一下自家娘子的小屁股真是又软又舒服:“这种话不准说,不管某到底走到什么位置上,你们就是某的妻妾,没有什么所谓的尊卑之见。” 顿了一下,李荩忱淡淡说道:“某想要的,不是一个冰冷冷的后宫,而是一个温馨的家。” 乐昌咬着下唇看向李荩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李荩忱低声说道:“这宫廷的规矩某已经想好了,乐儿你以后是要母仪天下的,某现在也不妨告诉你。第一呢,后宫之中不留内侍,全部由侍卫负责安全,女官带着宫女负责内务。第二呢,后宫之中所有的宫女全部都是自由身,皇帝除非册封妃位,否则不准先行临幸,这是规矩。” “这怎么可以!”乐昌顿时着急了,她是宫廷长大的,对于宫廷的规矩耳濡目染,这······这是要坏了礼法啊! 李荩忱沉声说道:“这就是咱家的规矩,某是家主,某说了算!” 乐昌顿时无言,还真别说,李荩忱的养父李成已去世,而他现在也没有入弘农杨氏的家门,所以这李家还真是他最大。 看着哑口无言的乐昌,李荩忱笑了一声:“所以你这个未来的皇后,任重而道远啊。” 而乐昌已经扑入李荩忱的怀里,抱紧了他。 李荩忱这是在缩小后宫的规模,自然也就能够将更多的爱留给她们现在已有的几个人,这自然让乐昌感动。 ——————————- “不留内侍?这不行!”顾野王和裴猗异口同声。 入了京城之后,顾野王这个“万金油”卸掉了通事卿的职务,转而开始负责礼仪的事情,其实主要就是为李荩忱称帝做准备。原本顾野王就是光禄卿,让他来做这个自然是再作冯妇,所以轻车熟路。 而裴猗也是三朝老臣,又是裴子烈的父亲,这一次李荩忱也让他为顾野王的副手。 两个人入宫本来是代表文官前来呈递劝进表的,结果自己还没有开口,倒是被李荩忱这句话给弄得跳脚。估计有胆量这么和李荩忱说话的,也就顾野王和裴猗这种和李荩忱关系亲近的人了。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顾公、裴公此言差矣,顾公家中妻妾也有五六人,数量更胜本王,未曾听闻顾公有内侍在家啊?” 顾野王顿时涨红了脸,而裴猗也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殿下您这就不讲道理了,要是真的可以的话,你看他顾野王用不用。用内侍就是为了保证皇室血统的纯正,臣子是没有资格的。 “以侍卫代替宦官,殿下若是如此做,后宫恐怕永无宁日!”顾野王忍不住说道。 “为何?”李荩忱一挥手,“某知道顾公想说什么,但是某问顾公,若是后宫妃嫔人数控制在十人之内,兼有女官监察,可会永无宁日?” “这······”顾野王弱弱的说道,“后宫之内,纵然是宫女,也应全为殿下之妾······否则皇室血脉如何传承?” 李荩忱瞥了顾野王一眼:“某可不想生三四十个孩子。殷鉴未远啊顾公,后宫规模小未尝不是好事。” 顾野王和裴猗相视苦笑,李荩忱这个时候提出来这样的改革,还真让人没的说。 陈顼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这里。 第一千五十章 便宜大舅哥 陈顼同志的儿子就有四十二个,这就让李荩忱有了十多个便宜大舅哥和将近三十个便宜小舅子,而事实证明儿子多并没有什么用,成才的几个争斗不休。 更重要的是既然是皇子自然就要封王,现在封王的皇子才十余人,就已经占掉了南陈很多重要的州府,而且这些皇子多数都是有实权的,至少是有封地的,再加上大多数的皇子都没有什么出息,所以就导致他们之中很多人都变成了封地上的毒瘤和吸血鬼,这个在之前也有所描述,王府的存在凌驾于地方州府之上,导致地方税收混乱、剥削无度,百姓自然苦不堪言。 其实南陈现在的情况和历史上的明朝后期差不多,那些分封的藩王虽然没有多少实权,但是对于地方的赋税是很大的压力,而且南明时期也因为地方藩王的矛盾导致南明最后的力量根本凝聚不在一起,而这一点和陈叔陵、陈叔宝等人的同室操戈非常相似。 所以李荩忱也并没有打算让自己儿女成群,也没有必要让后宫规模太大,与其弄得半个皇宫之中都是怨妇,还不如真心爱几个人。 既然谈到这件事了,李荩忱干脆就落实下去:“宫中侍卫一样,前朝虎贲郎和羽林郎的战力两位也是有目共睹,凭借这样的人如何能够支撑起宫中最后一道屏障?” 实际上羽林郎和虎贲郎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是撑门面的东西,这在历朝历代都差不多,主要还是因为很多富贵之家都认为自家子弟进入皇宫担当侍卫,可以得到更多靠近皇帝、得到宠信的机会,而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 让这些富家子弟舞刀弄枪,未免有些可笑。 不等顾野王开口,李荩忱便果断的说道:“后宫侍卫由羽林骑组成,人数无需太多,主要是宫廷外围的警戒和巡逻。而前宫以及皇城周围府衙的巡逻,全部由侍卫亲军组成,侍卫亲军由本王的亲卫扩编,扩编部队由天下各军抽调,半年一轮换。” “遵旨!”这是涉及军事的事,顾野王和裴猗作为文官自然不好多说,就算是有意见也得是裴子烈他们出面。 当即顾野王就转换了话题:“殿下,现在殿下已经占据了巴蜀、西北、荆州和江南,地域广阔,一个汉王已经不能代表整个华夏,万民昂首,期待新君。所以臣等请殿下即皇帝位!” “臣等,请陛下即皇帝位!”裴猗急忙也是拱手。 两个人同时伸手递上奏章,顾野王那里代表的自然是巴蜀的和西北等地的臣子,而裴猗代表的都是江南旧臣。 李荩忱微微颔首:“本王才疏学浅,江南初定,如果贸然继承大统,恐惹非议,此事本王知道了,当从长计议。” “臣遵旨,请陛下三思!”顾野王是走过流程的人了,当下里沉声拱手。 “启禀陛下,裴将军带着蒋元逊老将军在宫门外求见。”一名侍卫大步走过来。 “准。” 李荩忱一边颔首,一边走下御座,而裴子烈和蒋元逊都是一身武官官服打扮,步履矫健。李荩忱当即迎上去,微笑着说道:“老将军能够审时度势、弃暗投明,实在是本王的荣幸啊。” 蒋元逊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亲自迎接,当即感动的便要拱手行大礼,不过李荩忱抓紧搀扶住他:“老将军德高望重,在军中颇有威望,本王年轻,当不得老将军如此。之后建康的安危,恐怕还得多多仰仗老将军啊。” 蒋元逊郑重一拱手。这意味着李荩忱直接就给他官复原职了。作为降将,能够官复原职本来就已经很不容易,这也是因为蒋元逊之前就和李荩忱多有联系的缘故。 而裴子烈同样也是郑重行礼:“启禀殿下,末将代表军中儿郎,来请殿下即皇帝位!十余万大军愿意追随殿下的旗帜,至死无悔!” 一边说着,裴子烈一边将手中的奏章递给李荩忱,上面有陈智深、黄玩、韩擒虎、任忠、吴惠觉等人的签名。而想必萧世廉和吴明彻等人的奏章也已经在路上了。 “殿下,无论是安定民心还是军心,都当更上一层,老臣同恳请殿下即皇帝位!”蒋元逊也是沉声说道。 李荩忱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显然顾野王和裴子烈他们都是商量好的,文官和武将的动作一个比一个快,但是李荩忱现在自然还不能直接就接受了:“且再议,再议!” 裴子烈和顾野王早就料到会是如此,不过既然是做戏也得做足了,当即再一次拱手:“殿下三思!” 而此时东宫之中,一名婢女快步跑过来:“娘娘,文武官员都已经前去上表了。” 乐昌秀眉微蹙,看向有些颓唐的坐在眼前的陈叔宝:“兄长的奏章可写好了?” 陈叔宝的声音有些沙哑:“写好了,三请三让,现在文官和武将都已经表态了,就剩下我们这些前朝······余孽了。” 大多数人都看着陈叔宝,对于这个三个月内断送了南陈江山的君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或许这就是命数吧。 旁边的几个年长的皇子脸上也都露出颓然神色,昨天他们还是大陈的亲王,可是到了今天就已经是阶下囚,而且还要联名上奏章将南陈已经占据了二十多年三代人的皇位拱手相让。想到这里,不少人看向乐昌的目光就复杂起来,这个女人不久之前还是南陈的公主,可是现在却在逼迫着自家人将皇位让出来。 “真是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出来的······”一名年轻皇子低声说道。 而旁边的坐着的人更是阴阳怪气的接了一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人家早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两个人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东宫庭院之中本来就很安静,所以这两句话分明就是带着挑衅的意思。 乐昌俏脸微微一寒,不过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刚开始说话的是陈顼十一子新蔡王陈叔齐,平日里就喜欢发牢骚。而后来跟着的则是十二子晋熙王陈叔文,更是出了名的性格乖张、喜好虚名。 这两个人是刚刚成年不久的皇子,而且口碑一直都不怎么样,否则也不会被封在一个实际上刚才掌控在南陈手中没有几年的晋熙郡和新蔡郡。 第一千五十一章 亡国祸水 乐昌并不打算和他们计较,至少自己现在所做的,也是帮着南陈皇室能够在新的王朝之中争夺到一线生机,所以她问心无愧。 “你们怎么说话呢!”宁远公主忍不住跺了跺脚,伸手指着陈叔齐和陈叔文,“你们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能有什么意思。”陈叔齐嘟囔一声。 而陈叔文则是嘿嘿冷笑:“助纣为虐,枉为人子。” “你!”宁远忍不住了,乐昌平日里最是疼爱她,所以她当然不允许这些人这么说乐昌。 站在回廊下的羽林骑仗主也大步向前,手已经按在刀柄上了。李荩忱给他的命令很清楚,谁要是敢挑衅,不妨杀一儆百。死在李荩忱手上的陈顼的子嗣也不少了,而且这么多人李荩忱也不介意杀几个,免得浪费粮食。 “宁儿,别争了,跟我走。”乐昌一把扯过宁远,冲着不远处的仗主微微颔首示意,让仗主退下。 “叛徒。”陈叔齐大喊了一嗓子,似乎还不解气,“亡国祸水!” “住口!”羽林骑仗主手中剑霍然出鞘,这已经指着乐昌的鼻子骂了,也就是指着大汉的王后骂,这和在骂羽林骑他们自己没有什么区别,“找死!” 陈叔齐顿时缩了缩脖子,躲到陈叔宝的身后。 而乐昌冷笑一声,看向陈叔宝,陈叔宝竟然连滚带爬的向旁边躲开,让出畏畏缩缩的陈叔齐和陈叔文。乐昌的手攥紧:“你们要是有这胆气,为什么不上沙场,哪怕是现在也可以对着这刀刃扑上去,至少证明一下你们的血是热的!” 陈叔齐和陈叔文只是撇过头,而乐昌一挥衣袖:“自己不想守的江山,到头来要靠我们女儿家出面存活一族,你看看你们的样子,和跳梁小丑有什么区别!” “你以为你是谁啊,还有资格教训我们······”陈叔文嘟囔一句。 乐昌看也不看他们,目光径直落在陈叔宝的身上,陈叔宝脸上露出痛苦和无奈的神情。 乐昌默默地侧过头去,不管到了今天的地步孰对孰错,也不管陈叔齐和陈叔文这种人如何逞口舌之快,她并不想逼迫陈叔宝,但是事实也摆在眼前,若是陈叔宝还有南陈皇室想要尽量的获得宽裕,那么自然就得表现的积极一些。 至少得让李荩忱看到他们坦诚的态度,这也是今天乐昌亲自前来东宫这里的原因,现在大多数的皇子和公主在李荩忱那边还没有定论之前,就暂时先囚禁在这里。 若不是乐昌的身份,门口的侍卫是绝对不会允许她进来的。 陈叔宝有些不情不愿的将写好的奏章递给乐昌:“皇妹,就有劳你把这个转送······” 乐昌接过来奏章,叹息一声:“兄长放心便是······” 陈叔宝也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事到如今,能够代表南陈皇室表达一下态度的也就只有乐昌这个妹妹了。 而乐昌看向身边的宁远:“宁儿,跟我走吧。” 宁远公主犹豫了一下,而陈叔齐和陈叔文狠辣的目光看过来,让她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急忙点头。 乐昌当即牵着宁远就要向外走,负责这里看守的羽林骑校尉急忙大步走过来,一边让旁边的手下人收起刀剑,一边无奈的拱手行礼:“属下参见王后,东宫此地有我们羽林骑管理的规矩,按照殿下的命令,任何陈氏皇族不能······” 乐昌秀眉一蹙:“你要拦我?!” “属下不敢,”校尉心里连连叫苦,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拦姑奶奶您啊,但是这上面的命令可不允许我把宁远公主这么一个活人给放走,“属下······” “本宫自会和殿下解释。”乐昌俏脸上蒙了一层寒霜,一挥衣袖,拉着宁远就往外走。 校尉顿时不敢多说,旋即看向身边的仗主,仗主急忙低声解释两句,校尉登时眼睛瞪大:“你小子是吃干饭的?王后让人这么辱骂,你他娘的给老子愣着?!殿下说了,对付这帮家伙不用客气,去,把那两个玩意给老子弄出来,一人抽五鞭子,告诉他们这里不是陈国了!” 而乐昌刚刚走出去不远,脚下就是一个踉跄,宁远急忙搀扶住她:“姊姊,姊姊你没事吧?” 乐昌轻轻靠在旁边的栏杆上,看着晴朗的天空,艰难一笑:“没事。”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这就是自己要承担的责任,这一切都怪自己,自己这样为了陈家奔走,可是到头来却成了亡国祸水? 难道家中的女人就是用来推卸责任的么? 当陈叔坚、陈叔英他们在前面死战、在和陈叔陵斗智斗勇的时候,这些家伙又在哪里,哪怕是投降了的陈叔慎和陈慧纪,至少都曾经在湘州、在荆州和李荩忱轰轰烈烈的打过,而那个时候他们又在哪里? 歌舞升平?醉生梦死? “去见殿下。”乐昌低声说道,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振作起来,而几名负责传递消息的婢女快步跑过来。 “娘娘,宫门,宫门外来了好多人!” “什么?!”乐昌怔了一下。 “建康府的百姓在请求殿下登基!” 乐昌脸色已经煞白,一下子伸手撑住栏杆,看着手中的奏章,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三请三让的程序她还是很清楚的,文官请,武将请,然后皇族请,这皇族或是皇帝的亲戚,或是前朝的皇族,反正只要能够代表这个政权的合法性就可以了。 因此乐昌紧赶慢赶,就是要抢在武将后面将陈朝皇室的劝进表地给李荩忱。 可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是万民前来。 自己终究是晚了一步,而且这南陈皇室、不得民心的南陈皇室,在这汹涌民意面前,已经变得微不足道,就算是自己这个时候表达出来这个意思,又有什么用? “姊姊······”宁远显然也意识到大事不好。 乐昌无奈的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奏章。 此时这一份写着皇室名字的奏章,轻的如鸿毛。 “恳请殿下即皇帝位!”宫墙之外,呼喊声如浪潮,越过高高的宫墙,拍打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我们······回去吧。”乐昌的声音愈发苦涩。 第一千五十二章 万民之请 百姓叩阙。 李荩忱万万没想到竟然来了这么一出,甚至就连裴子烈和顾野王等人也吓了一跳,裴子烈还下意识的以为外面造反了。 “走吧,出去看看。”李荩忱苦笑道。 而此时陈禹一身便衣,穿过御道快步走上来:“参见殿下。” “外面怎么回事?” “百姓叩阙肯请殿下即皇帝位。”陈禹急忙说道,不过后面却还想说什么,又顿住了,迟疑片刻,还是咬牙说道,“根据白袍线报,应该有萧家、吴家、徐家几个世家在背后推手。” 按照李荩忱的规划,白袍的主要对手是外敌,所以这种情报按理说不是白袍应该插手的,不过李荩忱刚刚拿下建康府,羽林骑也不可能一时半刻就从白袍那里把事情全接过来。 “情理之中,”李荩忱淡淡说道,“江南世家这是一起要送某一个大礼啊。” 说句实话,李荩忱并不像新这个时代的百姓能有这么高的觉悟,尤其是这建康府,南朝朝代更迭二三十年就是一个,百姓们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若是换在巴蜀李荩忱苦心经营的根基之地或许还有可能,在这边李荩忱自己都不相信。 明显就是江南世家在背后推波助澜,要真的说对本地的影响,皇室恐怕都比不上这些世家。 想到这里,李荩忱也不禁感慨一声,南陈二十年削弱世家、重用寒门子弟,到头来还只是扶持了新的世家罢了。 宫门已经打开,李荩忱在李平的护卫下大步走出去,看着整个御街上沾满的人,李荩忱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恐怕是整个建康府的人都来了。 而城外的百姓们黑压压的跪下:“我等万民恳请汉王殿下即皇帝位,主持大统!” 李荩忱当即上前搀扶起来带头的几个老人:“快快请起。” “老朽等代表万民而为首,殿下唯有答应万民之请求,老朽等方才敢起身。”几个老人急忙说道,“殿下莫要再推辞了,江南之地,天下之地,都当有皇帝统带,恳请殿下即皇帝位。” “恳请殿下即皇帝位!”又是一声山呼。 “好,”李荩忱当即一挥手,“那本王答应!” 事已至此,李荩忱若是再不就坡下驴的话,就未免太矫情了。 “吾皇万岁!”裴子烈和顾野王第一个反应过来,当即跪倒在地。 “吾皇万岁!”黑压压的百姓再一次叩首高呼。 李荩忱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自己总算是走到了这一步。当这山呼海啸的声音逐渐散去,他上前搀扶起来那几个老人:“诸位老人家请起,从今以后,朕为天下之君,当以诸位吃饱穿暖、以天下太平为己任!” “谢陛下!” “谢陛下——” 呼喊声再一次传来,而裴子烈和顾野王等跟在李荩忱身后的臣子下意识的对视一眼,眼眶中都有些湿润。 当初他们艰难在蜀中的山路上跋涉的时候,可不敢想象会有今天! ———————————— “陛下,这是登基的详细安排。”顾野王和孔范大步跟上李荩忱,尤其是顾野王这个老爷子,今天终于看着李荩忱修成正果,也就代表着他当初做出的选择修成正果,自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个开国功臣的身份也算是对得起他这些年的奔波操劳了。 李荩忱接过来大致扫了一眼,微微颔首:“你们看着无误就可以,东宫那边派人去说了么,陈叔宝怎么回应的?” “陛下的要求陈叔宝全部接受,到时候陈叔宝会向陛下呈献传国玉玺。”孔范急忙说道,李荩忱登基之中最重要的一环自然就是从陈叔宝那里接过来皇位的正统,尤其是传国玉玺,这可以表示李荩忱是顺应天意继承皇位。 “那便如此。”李荩忱一点头,实际上他的心早就已经不在这上面,传国玉玺本来就已经按在了自己的手里,天意民心都在这里,登基只不过就是走个形式罢了,现在李荩忱更牵挂的是登基之后的大朝会,针对现在混乱的政治格局,他必须要做出足够的改革,而在那个时候会有多少人接受、多少人反对,本来就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王莽贸然改革的后尘可不远。 当然了李荩忱也已经和文官之中的顾野王、唐亦舜、骆牙等人通过气,而武将里面,裴子烈和陈智深等会参与大朝的将领也都心中了然,至少自家核心的文武官员都心中有数,这也让李荩忱更有底气。 “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也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的忙。”李荩忱微笑着说道。算起来最近的黄道吉日便是后天,所以顾野王和孔范两个负责所有礼仪的人就得在明天一天之内把一切都收拾妥当。好在台城之中,天坛和社稷坛等等倒是一应俱全。 等两人离去之后,程峰快步走过来:“陛下。” “怎么了?”看程峰似乎有什么话不好说出口,李荩忱皱了皱眉,冲着身后的李平使了一个眼色,李平急忙让后面的亲卫们保持距离。 程峰这才压低声音将今天在东宫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而李荩忱怔了一下,笑着说道:“你们做的不错。” “可是王后那边?” “某会处理的,此事不须你们操心,”李荩忱的声音冷了一下,“以后也无须如此遮遮掩掩,如实上报就是。” 程峰打了一个寒颤:“诺!” 而李荩忱紧接着说道:“羽林骑扩编在即,把目光放长远点儿,那些前朝余孽,教育一顿就可以了。” 程峰顿时露出喜色,这是李荩忱对他的信任:“末将必不辱命!” 李荩忱点了点头,径直向后殿走去。不管怎么说,今天乐昌这丫头也算是捅了篓子,李荩忱也想看看她怎么应对。 “姊夫!”一道小身影一下子窜了出来,让李荩忱吓了一跳。 “宁远,你怎么在这里?”李荩忱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 “姊夫,姊姊她都已经闭门把自己关了半天了,你快去劝劝。”宁远急忙扯着李荩忱的衣袖,“明明就是陈叔齐和陈叔文那两个王八蛋,他们凭什么这么说姊姊!” 李荩忱苦笑一声,低头看向宁远,而宁远公主迟疑片刻之后说道:“你,你是不是也和姊姊吵架了?那,那我乖乖的回东宫好不好?” 第一千五十三章 你说了算 “某当然没和她吵架,”李荩忱微笑道,“之前是某没有考虑到,你就先好好地回你的寝宫之中待着好不好,某等会儿也让他们把所有的公主都先放出来吧,至于你那几个哥哥······先让他们冷静冷静。” 宁远低低的嗯了一声,而李荩忱把她交给身边的侍女,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拾阶而上,伸手推开房门。 “殿······陛下。”清荷急忙躬身行礼。 “你退下吧。”李荩忱一摆手,转过屏风。 乐昌一身白袍,披发赤足,见到李荩忱过来,直接跪倒在地:“臣妾参见陛下。” “这是干什么?”李荩忱皱了皱眉,径直上前把她拽起来。 乐昌的眼睛之中带着泪水,低声说道:“妾身今天私闯东宫,还坏了规矩,妾身自知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李荩忱本来想一巴掌拍过去,不过乐昌这梨花带雨的样子让他又不忍心下手,只能直接把她抱起来送到床上,径直蹲下帮她把鞋袜穿好。乐昌怔了一下:“陛下?” “以后不准这样了。”李荩忱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那两个混蛋某会让羽林骑好好收拾他的。而且你也提醒了我,某已经让人把你的姊妹们都放出来。” 乐昌靠在李荩忱的怀里:“陛下你无须这样······”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既然是王后,某登基之后也就是皇后,是要母仪天下的,”李荩忱微笑着说道,“这后宫之地,只要是家务事,就都是你来定规矩的,就算是某也得听着。陈氏是前朝皇族,也是本朝的皇亲国戚,你管他们,怎么管,某也无从多说。” 乐昌低低的应了一声:“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李荩忱佯装生气,“今日之事就当无事发生,毕竟也是某考虑不周,你做的没错。” 乐昌往李荩忱怀里缩了缩:“妾身当时也没有想到他们会那么说······所以妾身也有些气愤······” 李荩忱笑了一声:“这自古以来,男人犯下的错事推卸责任给女人,本来就是屡见不鲜。你这两个兄长都是什么货色,你自己心里不也清楚么。” 乐昌这一次微微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之后方才低声说道:“妾身并没有想要伤害他们的意思,甚至妾身自问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帮助这个家族继续在新的朝代里面得以立足,可是他们······为什么就不能这样想?” “人的目光,各有长短。”李荩忱淡淡说道,“卑劣之人,不会想到这些的,他们只会在乎他们曾经作为皇子皇孙失去的那些,只会在乎他们曾经的歌舞升平、骄奢淫逸已经不在了,只会在乎别人的付出多不多,却不在乎自己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做。可惜他们已经不是皇室子弟了,也是该让他们了解一下,这世间的艰苦。这个家族趴在这片土地上吸血已经太久了。” 乐昌神情微微一凝,不过想到今天陈叔齐他们的目光,原本差点脱口而出的求情的话再一次憋了回去。李荩忱说的对,南陈皇室应该经历一些苦难,方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失去这一些。而她现在纵然是陈氏的女儿,更是李家的大妇,是未来天下的皇后,有更多也更重要的责任需要自己担负。 而且她也不得不承认,李荩忱说的的确有道理,南陈封了这么多亲王,原本是指望着这些陈氏子嗣能够把守各地,确保陈家的江山永固,可是事实却是这些子嗣反而成为祸害一方的毒瘤,比如曾经的陈叔陵就在湘州闹得天怒人怨,导致南陈在民间、甚至是世家之间越来越不受待见。 可是教训虽然摆在这里,李荩忱又应该如何解决呢? 尉迟炽繁现在已经怀了李荩忱的孩子,就算是李荩忱在控制后宫的规模,可是随着萧湘长大,以及未来有可能的宁儿那个丫头,李荩忱有三四个孩子是必然的。 虽然数量肯定远远比不上自己的爹爹,但是不管怎么说,皇位和荣华富贵的诱惑都摆在这里,这又如何解决? 李荩忱似乎看出了乐昌的疑惑,淡淡的说道:“等以后你们都有了孩子,某会培养他们不同方面的兴趣,而且就算是真的有什么矛盾,那就打发的远远的好了,四海之大,华夏男儿不能只局限在一方。这九州之地,我们早就应该走出去了。” 皇室从掌控天下变成祸害天下,从来都是一个很快的过程,因此李荩忱对此也有所想法。首要的就是要让皇室子弟了解贫苦,了解下面百姓的艰难,不能说出“何不食肉糜”这种贻笑大方的话来。而且等一切稳定下来,李荩忱肯定是要发展商业、工业等等的,如果只是依靠农耕,华夏民族可以在九州之地站稳脚跟,但是注定是不可能再向更远处走的,因为想要统治更广阔的土地,只是依靠种田显然已经不现实。 而皇家要在其中起到的就是带头的作用。只有皇室认识到了科技、商业等等的重要性,这些才能真正向前发展。 不过这些只是李荩忱初步的设想,毕竟他现在第一个孩子都还在尉迟炽繁的肚子里,而且都不知道是男是女。 顿了一下,李荩忱一摊手:“更何况儿孙自有儿孙福,现在想那么多也没有用。与其想那个,不如我们努力先造人,达成可以想这个问题的先决条件。” 乐昌轻轻推了他一下,自家夫君就算是已经走到这个位置上,也依然是没个正形,不过也正是他这个样子,才能让乐昌感觉到睡在枕边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整个天下。 “可惜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湘儿和繁儿她们还在路上。”李荩忱摇了摇头,有些遗憾。萧湘和尉迟炽繁是在李荩忱拿下南豫州之后从蜀中动身的,因为尉迟炽繁已经怀胎六月,不易动了胎气,所以她们慢慢悠悠的顺江而下,到这里估计也得快九月了。 乐昌的心情似乎也回复了一下,微笑道:“夫君也不能太贪心了,乱世之中,能够团圆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乱世······”李荩忱喃喃说道,“这乱世,某会尽快结束的。” 第一千五十四章 岭南事 汉王元年八月十五,正是汉家中秋团圆佳节的时候。 炎热的岭南这个时候也有了一丝凉意,而已经在严关和象郡休整了将近两个月的萧世廉南征大军,再一次向岭南挺进。当然这一次与其说是进军,倒不如说是一路接收城池。 两天之前李荩忱兵入建康府、南陈投降的消息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严关,萧世廉也算是长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江南一定,岭南这边自然受到的阻力也就更小了。 而沈君高和傅縡在得知消息之后,也只能北向请罪、接受了蜀汉的册封,有这两个南陈主将在,岭南一些原本还打算负隅顽抗的州府想必也支撑不下去了。 “将军,这便是冼夫人派来联络的人。”作为前锋的李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属下冯喜,参见大将军。” 冼夫人的夫家是冯氏,所以这冯喜应该也是冼夫人的身边人了。萧世廉虽然因为天气原因,这两个月都没有动兵,但是岭南的局势他可不是一点儿都不清楚。 现在岭南的大多数地区都已经换上了蜀汉的旗帜,剩下州府想要荡平实际上也就是派遣偏师的事,想到这里,萧世廉不禁感谢沈君高和傅縡,他们两个把南陈在岭南的主力都拉了过来,然后在严关一战中几乎损失殆尽。 地方州府根本就没有什么兵马,抵抗的事情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这一次萧世廉一边派遣唐孝率军配合水师直驱番禺,一边调整大军,准备向西。这也是他和冼夫人汇合的主要目的,按照李荩忱的指示,岭南的主要敌人不是剩下的几个州府,而是这么长时间来态度一直模棱两可的百越甚至是南方的交趾和日南等地——当然现在这片地方被一个叫林邑国的国家占据着。 萧世廉并不知道李荩忱的南洋计划,或者换句话说,这个时代也没有谁会把目光放在南洋上,所以他也不知道李荩忱为什么要让这一支足足两三万人的兵马一路向南。 不过对于李荩忱的命令,萧世廉从不怀疑,既然李荩忱觉得那边有意义,那就打过去好了,反正也是汉代故土,收复故土这种事大家都不排斥,说不定还能开疆拓土呢。 “南中那边有消息传过来么?”萧世廉并没有着急询问冯喜,而是先看向负责联络的侯亶。 侯亶急忙说道:“南中各部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按照汉王殿下的命令,一并听从大将军调遣。” 萧世廉微微颔首,既然要平定南方,自然不可能只依靠他们这一支军队,而且军中多为巴蜀和北方汉人,这两个月来能够习惯本地的气候就已经算不错的了,真的指望他们能够翻山越岭的进攻那些山间的城寨,未免有些托大,所以萧世廉很干脆的动用了南中的兵马。 南中的兵马人数并不多,主要都是巴人八部和后来归顺的南中部落构成,负责统带的也是奉命入南中的杜齐,虽然杜齐那边撑死天也就是拿出五六千人,但是这五六千人习惯于山地作战,并且由于土生土长的缘故,对这边也很熟悉。 萧世廉的计划很简单,大军正面向前推进,而南中各部直接在侧后方发动进攻,务必要把百越夹击在象郡以南、交趾以北。虽然现在蜀汉不是没有南下交趾和日南的打算,但是至少现阶段还要遵从整个国家战略的安排,所以萧世廉也不能确保现在就可以不管不顾的直接杀到天涯海角。 因此若是能够把百越消灭在本土自然就是最好的。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也落在冯喜身上:“你来说说,百越现在都是什么情况?” “现在百越各部已经占据了郁林郡、晋兴郡(今南宁南)和宁浦郡(今广西横县),三个郡府成掎角之势,割据一方,听调不听宣。而且这些郡府背靠大山,他们随时都可以向西退走山中,毕竟对于他们来说,大山才是根基之地。”冯喜急忙说道。 “冼夫人可以出多少兵马相助?” “可有万人。” 萧世廉微微颔首,和李询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冼夫人倒是很有诚意了,不过这岭南各部所谓的万人,实际上也就是手持兵刃的普通青壮罢了,不能和蜀汉大军久经训练的万人相比,但是他们对面的百越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样,某会亲率大军直接从象郡沿潭水顺流而下,进攻韶阳,根据我们斥候探查,那里应该只有游走的百越部落,之后大军会直扑郁林郡。”萧世廉沉声说道,“同时某会派偏师沿柯水溯流而上,扫荡安成郡和领方郡(今广西宾阳东部和西部),切断郁林郡西去进入大山的道路。” 顿了一下,萧世廉的手在舆图上敲了敲:“我南中各部会从南中直接包抄敌人在郁水、柯水上游山中的营寨,而冼夫人需要做的,就是从电白郡、高兴郡(今广东茂名)绕过云开山,包抄合浦郡,切断敌人南下道路!” 冯喜急忙一拱手:“我家夫人也有此意,所以将军放心。” 萧世廉微微颔首:“带他下去休息吧。” 等冯喜告退之后,萧世廉转而看向李询:“李将军,偏师那边就得拜托你了。” 李询急忙一拱手,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而萧世廉也有些无奈,他的手下能够独当一面的也就只有一个李询了,无论是唐孝还是罗毅,终究都没有当过一方主帅,这个时候深入不毛,让他们去自然有些托大,不过现在李荩忱军中,能够独当一面的人也不多,在北方战场的压力之下,南方战场有人可用就已经算不错的了。 “你觉得冼夫人信得过么?”萧世廉斟酌问道。 “信应该是信得过的,”李询先回答了一句,不过声音一转,“现在信得过,不代表之后也能信得过······” “此话怎讲?”萧世廉倒是错愕。 李询沉吟片刻,低声说道:“汉王殿下在巴蜀的所作所为大将军应该也清楚,划分田地,让部落下山,化蛮族为我汉人,至此所有百姓知有汉王、知有华夏,而不知有部落,不知有族长。” 第一千五十五章 改土归流 萧世廉皱了皱眉,这个他实际上是清楚的,只不过之前没有在意过,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李荩忱和巴人八部之间达成的默契。巴人百姓下山耕种,而巴人的首领诸如杜齐、李迅等人也都变为蜀汉的将领,无论是管理地方民政,还是带领巴人加入到军队当中,这些巴人首领实际上还是有官职和实权在身的。 巴人八部的概念消失,整个部落从上到下融入到蜀汉体系当中,这是李荩忱为了加强对这些部落的同化,也是这些部落为了生存。毕竟在当时那个情况下,巴人八部要是不这样做的话,部落就真的得饿殍满地了。 萧世廉并不知道,在另外一个时空中,这种处理办法有一个响亮的名字,便是改土归流,后世的那些土司和现在的这些部落首领实际上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更成气候罢了。而冼夫人实际上也可以理解为岭南最大的土司。 可是现在如果李荩忱也打算用相同的办法来对待冼夫人的话,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冼夫人和她麾下的岭南各部可不是已经穷困潦倒甚至可以说是走投无路的巴人八部能够相比的。 这些部落在岭南几十年发展,已经自成一体,说句不好听的,和百越这些部落的听调不听宣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冼夫人可以接受名义上的管辖,只要朝廷保护他们在这一方的自治,那么朝廷是谁并不重要,作为回报,冼夫人也会确保这一方的安宁和平,相比之下,谋求真正的独立的百越部落自然更为激进,所以也就是冼夫人的敌人。 可是一旦大家联手解决了百越部落,这之后呢? 李荩忱难道会放任冼夫人在岭南自成一体? 萧世廉虽然不太清楚李荩忱到底要干什么的,但是他很清楚,李荩忱是要把南方打造成以后北伐的大后方,所以也不会早早地派人进入南中,也不会在灭国之战最关键的时候依然抽调这足足三分之一的兵力南下岭南。 李询沉声说道:“将军,战百越只是一时,我们也要训练自己麾下擅长于山野作战的兵马,随时要做好和冼夫人翻脸的准备啊。属下也曾经研究过,冼夫人虽然是一介女流,但是能够稳定一方,手段自然不差,我们更是不能掉以轻心。” “言之有理啊。”萧世廉伸手撑着沙盘,李荩忱还真是给了自己一个足够让人头疼的任务,这肃清岭南远远没有自己想象之中的那么简单。不过好在李荩忱也答应会在近期之内派遣援兵南下,到时候或许可以有更多的筹码。 轻轻咳嗽一声,萧世廉沉声说道:“一步一步的来,我们先把百越这一块地方吃下去!” ——————————————- 晨光透过窗户洒在并不算非常大的寝殿之中。 乐昌缓缓睁开眼,毕竟已经是初秋时节,清晨已经带着一丝凉意,让她下意识的扯了扯被褥,然后更紧的贴在李荩忱的手臂上。而李荩忱似乎也被她这个动作惊醒了,睁开眼睛打了一个哈欠,对着乐昌笑了笑。 “抱歉。”乐昌歉意的说道,“还早呢,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李荩忱并没有接话,而是直接看向乐昌:“我无妨的,倒是你怎么这么早就醒过来了?” 乐昌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脖子,低声说道:“妾身有一件事不知道应不应该问。” “你这丫头,怎么总是吞吞吐吐的,”李荩忱笑道,“但说无妨。” 乐昌瞪大眼睛,好奇的问道:“张丽华漂亮么?” 李荩忱皱了皱眉:“某不得不承认,的确是个美人儿。” 同时他在心里暗暗道,难道自己的一点儿小心思被察觉到了?不过好像乐昌的关注点似乎并不在这里?只听乐昌低低的应了一声:“是不是夫君你也觉得,张丽华是红颜祸水?” 李荩忱登时明白过来,感情是拐弯抹角的问这个问题,显然乐昌对于昨天白天的时候那些人的指责还是心中难受。 “男人不争气,怪什么女人。”李荩忱冷笑一声,“你没做错什么,没有必要天天这么想。当初你父皇让你前来巴蜀,就是不想让你在这之中再挣扎担心,现在你这个样子可要让他老人家无法放心了。” 感受到胸膛上有一丝凉意,李荩忱急忙低头,乐昌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抱住他哭了出来,泪水恣肆横流,似乎要把这么长时间来的担惊受怕和委屈都发泄出来。 “好啦好啦,哭出来就舒服了,”李荩忱微笑着说道,“今天你也有好多事要做呢,这后宫的架子得搭起来。刚才你说的话也提醒某了,听闻张丽华颇为聪慧,若是你放心的话,让她帮帮你。还有那位孔嫔,也算是半个自己人,让她们管理一下后宫秩序,也算是让你那位兄长还有孔范他们安心。” 乐昌下意识的翻了翻白眼。 你还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不过这本来就是必然的事情,放着这么一个美人不吃也不用,反倒是乐昌得想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了,免得再让百官说自己刻薄,听说北朝杨坚家中就一个独孤氏,任何的妾室都不纳,倒是切页怪哉······ 当然本朝也不是没有,比如萧世廉萧大将军,不过现在应该称之为驸马爷了,而且驸马爷家中也有两个还没有过门的小妾,还是李怜儿张罗的。这位未来的长公主殿下可不是傻子。 后宫不调,子嗣不多,也是皇后之罪,乐昌担不起。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怎么还没有动静呢? 顿了一下,李荩忱抚摸着她有如上好缎面的秀发:“今天中秋节,某回来吃饭,叫上宁远,我们一小家也算是乐呵乐呵。” 李荩忱这等于变相承认了宁远的身份,让乐昌再一次松了一口气,至少这说明李荩忱真的没有把南陈皇室怎么样的意思。而实际上她并不知道,李荩忱本来也没打算虐待这帮“亲戚”。 有才能的丢到地方做个官,没才能的去戍守边疆或者开发个矿产什么的,至于陈顼的那些女儿,更是没什么好担心的,朝中打光棍或者家室单薄的人多了去了,不妨大家做个连襟。 或许在别人看来陈顼丢下的绝对是一个庞大的包袱,但是在李荩忱看来,这既能够让朝中群臣至少又多了一层关系,也能够弥补地方上的人才缺失。 第一千五十六章 新制度 毕竟历史摆在这里······老陈家可是太老实了,愣是一个造反的都没有,以至于杨坚最后都有些不好意思,专门把一些表现突出的陈氏子弟调回了京城,安排在一些尚且算重要的位置上,也算是表彰他们这种合作态度。 “好了,再睡一会儿吧。”李荩忱轻轻拍了拍乐昌。 “陛下,大将军在宫门外求见。”清荷的声音在屏风后面响起。 “裴大士还真是不让人肃静。”李荩忱翻了翻白眼,而乐昌也挣扎着起身要帮他收拾,不过被李荩忱按住了。 “你再睡一会儿,让清荷伺候就可以了。”李荩忱微笑着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清荷,把衣服拿过来。” “是。”清荷急忙上前帮着李荩忱穿衣,余光看到缩在被褥中带着笑容的乐昌,心中也是高兴,自家主子总算是开心了。 裴子烈火急火燎的赶过来,实际上还是因为岭南的事,萧世廉的奏章每日都有送到,一来是报告前线的情况,二来也是请求李荩忱的指示。这一仗到底要打到哪里,打到什么程度。 “陛下,对于岭南您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裴子烈看着打着哈欠揉腰的李荩忱,强忍着笑问道,“陛下若是再不给萧伯清一个明确的指示,萧伯清和李正言恐怕真的会把岭南给闹翻天。” 没错,以萧世廉的性子,肯定是不嫌事大,而李询虽然稳重一些,但也拦不住萧世廉的。 李荩忱注意到了裴子烈怪异的目光,急忙说道:“你别想歪啊,起床的时候扭了一下。” 裴子烈一笑,脸上一副男人都懂的申请。而李荩忱顿时翻了翻白眼,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干,昨天乐昌那丫头闹了一场,或许是担惊受怕了多半天也累了,所以抱着自己就睡着了,李荩忱也不舍得弄醒她,真的什么都没做。 不过这也没法给裴子烈解释清楚,必然是越抹越黑,所以李荩忱干脆也不解释了:“南中和岭南连成一线,再往南延伸到交趾和日南,这都是我们必须要掌握在手中的地方。南方大洋上有星罗棋布的岛屿,而我们的水师,不,到时候就应该叫做海军,就应该从这些地方出发,占领这些岛屿,夺取岛上的资源,同时泰西的人贸易。” “这······”裴子烈瞪大眼睛。 自家陛下的胃口,也未免太大了吧。 “本来就是华夏故土,二十年前我们还曾经掌握,”李荩忱沉声说道,“拿下是有必要的。” 汉代末年对于交趾和日南的掌控实际上就已经非常薄弱了,到了南北朝时期更是只剩下了交趾一带。但是陈霸先起兵于岭南,为了平定后方的叛乱,一直把兵锋推到了后世的北越,在原来的汉代日南郡故土上设立明州,正式将其纳入南陈的统治。 但是随着这些年南陈不断对北方用兵,这些地方也再一次被林邑和百越等侵蚀殆尽。因此李荩忱重新拿回来并没有什么问题。 至于南洋上,李荩忱倒是没有打算现在就铺开局面,毕竟人口数量并不算多,而且南洋上的那些原材料主要是满足工业生产,现在自己也用不着那么多。因此李荩忱对南洋的规划只是长期的,现阶段如果能够派遣水师占领几个据点自然是最好。 裴子烈还是有些不明白李荩忱为什么要把侧重点放在岭南上。 “那边的水稻一年三熟。”李荩忱一摊手。 “臣以为当巩固之。”裴子烈当机立断。 我就知道······李荩忱腹诽一句。 对于这些将领们来说,能够获得足够的粮食自然是最重要的。 “所以岭南,某势在必得,”李荩忱紧接着说道,“至于应该怎么办,已经身在那里的萧伯清和李正言也都不是傻子,应该清楚。倒是冼夫人······以后必然是我们的一个障碍啊。” “此人在岭南的声望很高,我们也不可轻动。” “那就要看她到底想要保护的是什么了,”李荩忱一摊手,“到时候再说。现在北方有什么动静?” 按照朝廷拟定的官职,未来这司空的位置应该是萧摩诃的,不过萧摩诃现在还在江陵,而且李荩忱也没有打算直接强迫他来就职,等陈叔宝的投降诏书到了之后,萧摩诃应该也就会乖乖听命了。所以现在军事消息的往来还是依靠裴子烈。 “还没有,不过估计洛阳那一场大战是打不起来了,”裴子烈斟酌说道,“淮北的王轨已经停止了北上调兵。” “杨坚和宇文宪都是属狐狸的啊,也能嗅出来味道了。”李荩忱微微颔首,“不过他们两家之间现在也算是苦大仇深,想要联手对付我们也不太可能,就算是真的联合起来,貌合神离的可能非常大,倒是不用担心,让吴惠觉和陆子才严加防守就是。” “诺!” “对于朝廷拟定的新官职,你们武将那边怎么看?” 按照李荩忱和顾野王等人的初步商议,新王朝的官职自然不能按照原本的,之前官职的混乱大家也都是看在眼里。 新的制度主要是分为三部分,文官、武将和负责监察的御史台,这实际上和秦汉初年也是差不多的。 文官这边完全是李荩忱照搬过来的三省六部制,实际上三省六部制度滥觞于东汉光武帝,只不过当时只有尚书台(尚书省的前身),而尚书台下管辖六个曹,也就是六部的前身。 后来西晋时代为了分尚书台的权力,出现了门下省和中书省,而之后的南朝时期,六部的雏形也曾经出现,不过都不能算是常设官职,到后来反倒是销声匿迹。 现在李荩忱重新将这个制度搬出来,也不算是完全创新。 三省之首为中书省,主持中书省的官员为宰辅,这个名称沿用汉代称呼,顾名思义,类似于宰相,但是更侧重于辅助皇帝的功能,中书省负责掌管机要、传递政令,等同于原本南陈的左仆射和右仆射,只不过在南陈,左右仆射的职务多有重合和冲突之处,因此干脆合二为一,但是宰辅的权力却已经分出去很多给后面两个省。 第一千五十七章 三省六部和太尉府 之后便是门下省,主持官员称为侍中,这个实际上是和北朝那边一样的,只不过在北朝门下省起到的是中书省的作用。而侍中和门下省实际上就是皇帝的高级智囊团,在李荩忱的规划中,门下省不但有责任审核奏章、提出建议,还要作为参谋负责制定国家政策和军事政策,实际上相当于后世的总参。 再之后便是尚书省,尚书省的主持官员则是都官尚书,主要就是统筹下面六部,负责上交消息和下发命令,同时作为六部之上的直接领导,有权利和责任主持六部事宜。 而尚书省之下便是六部,分为礼部、刑部、户部、工部、吏部和商部。 和历史上的六部不同,李荩忱将兵部摘了出去,补充了商部。这主要是因为考虑到历史上到了宋代,兵部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取而代之的是枢密院。而且既然李荩忱要给文官和武将划分界限,再把兵部放在文官六部之中自然就有些不切实际。 而六部之中,礼部不仅掌管礼仪礼乐,也掌管礼仪教化,换句话说,已经建设的成都学院和正在筹备的岳麓书院、金陵学院和太学等等,都在礼部的管辖之下。 刑部则掌管法律的制定和判决,李荩忱坚持认为法律的重要性要和道德礼仪放在相同高度上,对此顾野王等人也只能同意。 户部和工部自然不用说,一个掌管人口和经济,一个掌管工业和工程建设。而吏部主要则是掌管人才选拔和官员任命,和历史上也相差无几。关键是这个商部,虽然大家都知道李荩忱还是很重视商旅的,并且在李荩忱团体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的峡江唐氏等巴蜀世家实际上都是商贾出身,但是还是惹来了争议。 不过谁都不能否定商贾在李荩忱的鼓励下正在崛起的事实,所以这个商部也算是勉强被认可了。 三省六部,这便是朝廷上文官系统的组成。而在地方上,则是分为州——府——县三等级,每个等级的州刺史、府太守和县令由文官担任,这和之前是一样的。 但是这只是文官体系,朝廷上还会单独设立武官系统。和之前一样,武将的事务在朝廷上的主持者便是太尉府,但是原来的南陈司空府只是负责战报的来往传递,但是现在李荩忱赋予了太尉府新的权力,所有的战争规划、兵力的调遣以及后勤保障等等,太尉府都是除了皇帝之外的最高负责者,实际上有些类似于后世的枢密院和初期的军机处,只不过地位肯定要比重文轻武的宋代要高上很多。 太尉府之下便是两重号将军、四征将军等等,这些官职由汉代的战时授予完全改变为任何时候都授予,各将军受命于皇帝、承接命令于太尉府,持节驻守各地,但是实际上他们只是在所防守的地方有军队的训练权,真正的征战权力需要经过朝廷和太尉府的批准。 而具体的军中安排,李荩忱也打算要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的,这主要也是因为南朝三百年以来,军队制度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导致军中也出现了很多混乱,更何况李荩忱一步步走到今天,他麾下的这些兵马并不完全是招募来的,还有很多是降将和降兵,因此这就导致了不同的将领麾下兵马数量甚至都有很大的差异。 这种情况在南北朝时期非常常见,但是李荩忱很清楚,这样只会进一步导致将领拥兵自重,他必须要给整个军队制定一个标准化的规矩,将军队进行整编和统一管理,尤其是在思想上的统一管理。 这也是李荩忱要等着和萧摩诃等人商量的事情,等朝堂上的改革完成之后,肯定就是军队上的改革,而那个时候岭南的战事应该也平息下来了,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机会。 而除了文官和武将之外,李荩忱还设立了御史台,御史台也不算是他的创新,御史大夫的官职早就已经有了,只不过这些年逐渐被人们遗忘,一个又一个的世家轮流上位,家族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是来攫取权力的,而谁都不会愿意有一个御史大夫在旁边天天叨叨。 建立御史台、恢复御史大夫的制度,就是为了加强对百官的监管,有一帮最喜欢打嘴炮的盯着,手下这些官员做事自然也会收敛一些。而御史台除了御史大夫之外,下面又设立左右御史作为副手,按照李荩忱的规划,左右御史一个留在朝中,而一个就负责巡视地方。 当然除了这些之外,朝堂上还有两个独特的机构,就是白袍和羽林骑,一个是直属于皇帝的对外情报机构,一个是直属于皇帝的对内护卫和监察机构,也是维护皇权的左臂右膀、 李荩忱可没有天真到这个时候就在这个时代搞什么君主立宪之类的,万恶的资本主义别说萌芽了,连种子都没有呢,这自然是不现实的,所以皇权还是要加强,先把天下掌控在自己手中再说别的。 裴子烈沉声说道:“属下等并无意见。” 军队长期以来面对的问题就是在朝中没有人,一个太尉实际上是很难代表整个军队的意志的,而现在李荩忱以太尉开府,自然就是让军方在朝中有了一个能够和文官平起平坐的代言者,从这个角度上来讲,军方自然是全力支持的。 李荩忱微微颔首:“军中的改革方略你们也要抓紧了,等到某登基之后的大朝会上必须要拿出来。” 裴子烈微微颔首, 这可不是一个轻松的活计,忽略了哪一点都有可能得罪人,不过好在裴子烈现在身边有吴明彻的帮助,这位前朝老人显然并不打算继续受命于新朝,但是对于李荩忱给出的军事学院的院务职位还是很满意的。李荩忱旨在建立为新朝培养军事人才的学院,而作为皇帝,院长的位置肯定是他来担任的,因此这个院长实际上只是名义和荣誉上的,而吴明彻这个院务才是真正的主管者。 能够教书育人,吴明彻自然也就满足了。 这和徐陵的安排实际上是差不多的,李荩忱也清楚这些老人都上了年纪,自然也不愿意卷入朝廷的纷争之中,现在给他们一个能够不至于无事可做又能桃李天下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推辞。 第一千五十八章 给个“关公”拜 “所以你们现在大致是怎么想的?”李荩忱紧接着问道。 “军中要统一规划职位,百人为一幢,五百人为一仗,千人为一校尉,三千人为一都尉,八千人为一偏将,两万人为一杂号将军,五万人为一主将。”裴子烈显然也有所腹稿。 实际上这和南朝军队的大致规律差不多,只不过军中在偏将以上就开始有些混乱,这也是李荩忱主要改革的地方。 “这是从下往上说,而如果是从上往下说,以末将为例,末将身为大将军,麾下携五万大军,军当有军号,军中下辖左右两师,各万人,各属于杂号将军,听命于末将,而中军以及后军总共万人,直属于末将。”裴子烈侃侃而谈,“同样的道理往下类推,一直到校尉,校尉以下,不过千人,征战的时候无需再详细划分中军出来,所以只设两个仗,军中仗、幢众多,不再以左右为号,而是以数为号,称之为第一仗第一幢等。” 李荩忱微微颔首,这实际上和自己跟裴子烈等人大致描述的想法差不多,也算是结合了后世和现在的实际情况。 “那军中高层呢?” “校尉及以上都是由尉或者将和主簿、司马组成,”裴子烈急忙解释道,“司马主要是负责和后方以及更高层消息的往来、行军计划的协作安排以及在和平时期训练士卒等等。” 这相当于参谋长和副手,和汉代差不多。在汉代的时候,除非将领拿到了虎符,否则是没有权力调动兵马的,兵马的训练等等都是军司马在负责,这可以有效地防止将领拥兵自重反过来威胁到朝廷。 而到了南北朝时期,战事的增多导致很多将领都已经是长期带兵在外,所以军司马这种和平时期统率军队的官职自然就有些鸡肋,逐渐被主簿所取代。现在李荩忱重新恢复军司马的职位,把他们的职责改为监督和辅助。 “而主簿主要负责战功的统计、后勤以及军中的······思想。”裴子烈紧接着说道,“按照陛下的设想,军中会设立忠义社,军中主簿对这个团体负主要责任。” 说到这里,裴子烈不无担忧的看向李荩忱。别的实际上都在历史上有迹可循,这个才是军中改革的重点和真正的创新点,增强主簿的职权,进一步掌控军队思想。 而忠义社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准备成立的,顾名思义,忠义社就是通过各阶层的主簿向下面的士卒传播忠诚和正义的重要性,培养士卒忠君爱国的思想。而忠义社自然也会跟着树立起标杆,往远处的包括卫青、霍去病和云台二十八将,往近处的,关公、常山赵子龙还有白袍陈庆之都在其中。 李荩忱当然知道,华夏民族对于信仰实际上没有太大的忠诚性,佛道儒三家在历史的舞台上轮流转,不过终究还是有各自的主要受众。一般文人和文官都是儒家的拥趸者,而一些官宦人家和妇女则偏向于佛家,至于那些林泉隐士则偏向于道家。 但是在军队之中显然就缺乏这种信仰。 而李荩忱要做的就是给他们一个诸如“关公”和凌烟阁功臣这样的角色来拜。封名将,鼓励名将的骁勇善战和忠义,这在历朝历代实际上都是很常见的。 李荩忱也不想把佛道儒引入其中,从军厮杀在前,本来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慈悲为怀,所以李荩忱干脆就和后世一样渲染忠义,只不过后世关公的地位虽然高,却也只能约束一些位次比较高的人,到下面的士卒,根本就没有忠义的概念,没有效忠于这个国家和这个民族的想法。 一直到近代国土沦亡,亡国灭种的危机骤然降临到头上,民族意识才算是彻底觉醒。 而与此同时,通过建立这么一个鼓励士卒厮杀、为士卒排忧解难的团体,李荩忱也能够更好地推行识字等等,提高军队的整体文化水平。毕竟不管是在任何时代,军队或者说整个基层的受教育水平还是非常重要的。 不过李荩忱面临的是三百年的乱世,这意味着即使是这个时代无论是哪个阶层,识字率实际上都不高,毕竟温饱才是最主要的问题,谁会去想读书识字。 而且其实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也是因为九品中正制的施行,导致朝廷的人才已经被局限在了世家和寒门上,对于普罗大众甚至是大多数寒门来说,读书识字、学习知识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因此这也是李荩忱想要准备开始推行科举制的原因。当然科举制肯定是要放在文官和武将等等制度确定了之后。 这种全新制度的建立肯定会引起争论甚至是社会动荡,所以李荩忱必须要有一个完整的管理体系来应对这种必然的冲击,这也是对这个新诞生的团体的挑战。 到这个时候,未来的治国方略实际上已经完全在李荩忱眼前摊开,而李荩忱也清楚的意识到,很多事情本来就是环环相扣的,国家想要发展,尤其是想要在工商等更加先进的技术和领域上发展,就需要更多的人才,而这就更需要将取材范围扩充到所有人,再之后自然就是以更加科学而公正的办法来取代现在完全是朝廷向世家妥协的九品中正制。 想到这里,李荩忱不由得感慨一声,宋代说是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可是实际上真正实行这样制度的是两晋南北朝。 世家依然是短时间内李荩忱需要依靠的对象,但是绝对不是长期的依靠,南北朝朝代更迭不休的前车之鉴可就活生生的摆在这里。这些世家短时间内有着更好的受教育权利,这或许是李荩忱在推行新的制度之后能够留给世家的仅剩的东西了。 只是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这些现在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世家,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或许少不得要流血啊······ 不过李荩忱对此只是一笑。 开国君主从不畏惧杀人。 当然了现在天下未定,科举制也只是说说而已,李荩忱可不想看着世家临阵反水。 “陛下?”裴子烈看李荩忱出神,忍不住低低的说道。 第一千五十九章 开皇?大业? 李荩忱应了一声沉声说道:“只要你们军中对此没有意见,那便按照这样推行下去,军队,一定要掌握在我们的手中。” 裴子烈怔了一下,急忙拱手应是,而在李荩忱的话中,他隐隐约约的感受到了杀气。 这位从江南一路杀到西北,现在又杀回来了的君王,心中是否已经选定了下一个目标? “今天是中秋节,大士你忙完了之后也快些回家吧,你们父子应该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团聚了吧?”李荩忱的语气放缓。 裴子烈点头答应,入建康府以来,裴猗忙着文官那边,裴子烈忙着武将这边,父子两人实际上也是聚少离多。 “明天就要登基大典了,某等会儿还得和顾公他们再确认一下,”李荩忱微笑着说道,“大士你若是没有什么事的话也留下来吧。今天要确定年号。” 裴子烈微微颔首,现在武将多数都征战在外,在建康府中能够代表他们的意志的也就是裴子烈了,既然李荩忱新制定的政治制度之中武将和文官有着平起平坐的身份,那么自然就不能缺席这些事情。至少要表示一下自己的存在。 而说曹操曹操到,宫外顾野王等文官大臣已经在请求觐见了。 虽然新的政治制度还没有完全颁布下去,但是大部分的官员实际上都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不过既然李荩忱还没有下圣旨,那么官员们还是按照既有的称呼和职位。 文官领头的自然是顾野王,而他之后跟着的还有前朝的都官尚书裴忌,裴忌也并不是李荩忱的敌人,长期以来都站在东宫这一边,尤其是当初李荩忱对付陈叔陵的时候,裴忌曾经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而随着之后江总和孔范等人上位,裴忌也就被架空了。 新朝建立,自然也少不得寻求这些老臣的支持,在顾野王等人的请求下,裴忌也并没有推辞——江南裴氏有出息的人本来就不多,作为裴家的掌门人,裴忌也不可能真的赋闲在家。 除此之外,走在裴忌身侧的还有另外一个李荩忱的熟人——周确。自从沈君高和傅縡被贬之后,周确这个东宫老人也无心朝堂,告老还乡。这一次李荩忱自然也不会忘记这个老人,只不过周确显然也已经不想参与到太多的朝堂纷争之中,所以李荩忱也承诺主要是让他前来协助办一下礼仪和律法的事情,另外编著国史、书籍等等也离不开这个老学究。 老爷子对此倒是欣然往之。 制定年号这种事情也是礼数上很重要的一环,他自然不会缺席。 而周确之后还有裴猗、孔范等江南降臣,另外吕忠肃和姚思廉作为早期投靠李荩忱的代表也在其中。这实际上远远不是李荩忱手下完整的文官班底,只不过唐亦舜、唐正良和骆牙等人还在荆湘一带稳定民情,而岭南的沈君高和傅縡也跟着萧世廉先接收城池,所以现在有空直接来到建康府的也就只有这些人了。 不过至少凭借此搭建起来一个朝廷的架子还是足够的。 “启禀陛下,臣等此次前来是想要和陛下商议年号之事,现在朝中的官职安排已经差不多,但是年号的事情还是尽快定下来,等到明日登基之后就可以在大朝会上宣布。”顾野王拱手说道。 李荩忱微微颔首:“那诸位卿家觉得哪个年号比较合适?” “陛下开新帝业,臣以为应当以开皇为年号。”顾野王沉声说道。 李荩忱怔了一下,脸色变了变:“还有别的么?” “臣以为陛下重开一统天下之基业,或许大业更为合适。”裴猗这个时候也斟酌说道。 李荩忱顿时哭笑不得,我说你们不要这样诅咒我。 而这个时候周确微笑着说道:“陛下志在为华夏开新天,或许用开元更加合适。”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而一道道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臣子们多少都有些诧异。这位皇帝陛下不就是想着能够一统天下么,这些年号无论是开新的纪元还是建立大业似乎都没有问题,但是为什么陛下看上去一副厌烦至极的样子。 而李荩忱良久之后,挣扎着说道:“既然是开新的基业,便用新元吧,诸位臣工以为如何?” “善,当日汉武帝以年号约束国家,便以建元为初始之年号,这新元与之遥相呼应,正如我大汉之国号一般,我大汉继承天下一统之汉王朝的遗愿,自当重开大汉天。”顾野王当即颔首。 其余人也纷纷称赞,这个年号本来就和之前他们想表达的意思差不多,陛下只是找了一个近义词罢了,或许只是认为不应该挑选哪一个人的建议,显示过多的荣宠,所以干脆自己决定吧。 李荩忱怔了一下,还真是佩服你们,竟然连这种理由都能够想出来。实际上他只是单纯的觉得老杨家的那两个年号并不怎么吉利罢了。而开元······历史上开元之后可就是天宝了,虽然有开元盛世,却是整个大唐国运由盛转衰的中间点,所以也不怎么合适罢了。 实际上今天需要李荩忱定夺的也就只剩下一个年号的问题了,国号等等早就已经确定下来,所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今日又是中秋佳节,最后一件事安排好,大家自然都着急着想要回家过节。而李荩忱也一挥手多加赏赐。 虽然陈朝皇宫内外一向是勤俭节约为重,但是一些赏赐用的金银珠宝还是拿得出手的,在此李荩忱也是要感谢陈叔宝这个大舅子的“友情赞助”,毕竟内库之中很多珠宝器物都是陈叔宝登基之后方才增加的,对此李荩忱也不禁感慨。 陈叔宝在皇位上屁股还没有坐热呢,金银珠宝的收集数量就已经胜过陈顼。 等到群臣告退之后,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心中却是暗暗叹息一声。自己来到这个时代也已经有几年了,也不知道在另外一个时空之中的父母怎么样,也不知道已经归入黄泉之下的李成是不是找到了他曾经追随着的将军,也不知道······ “殿下,娘娘派人过来问您晚上准备吃什么?”李平这个时候低声问道。 李荩忱微微错愕,浮现出笑容。 不过至少,自己也算是有了一个家。 第一千六十章 再向河梁把琅琊越 团圆从古至今都是华夏民族重视的日子,尤其是在古代,家族子弟散落四方,来往交通不便,团圆自然也就变得愈发重要,能够有机会团圆庆祝节日,一定是家中最幸福的时候。 一轮圆月已经挂在夜幕上,清辉许许洒在庭院中,一片枯叶缓缓的从大树上飘落下来,随风荡漾几下之后落在桌上。李荩忱伸手捡起来这叶子,看着上面的脉络,若有所思。 “羊羹。”清荷小心的将最后的汤端了上来,而乐昌跟在后面拍了拍手。今天这么重要的节日,虽然有御膳房在,但是乐昌依然坚持亲自下厨,算起来上一次有机会和李荩忱一起庆祝佳节已经是过年的时候了,时光荏苒,转眼之间李荩忱已经是南方的霸主。 看着一桌子丰盛的菜肴,李荩忱不由得叫了一声好,实际上上桌的就只有李荩忱、乐昌和宁远三个人,但是这菜肴的种类有很多。皇家宴席,讲究的除了色香味之外,主要还是样式精美,而且这分量也不能太多,一来吃的人比较少,做多了也是浪费,二来身为皇帝陛下,不能有完全固定的饮食喜好,若是皇帝只吃一种菜品,很容易会遭遇到什么不测。 而在此之前李平都按照规矩用银针试过毒。实际上作为后世人,李荩忱很清楚银针试毒很有局限性,但是这个时代的下毒方法本来也不多,走个过场大家都放心。 宁远已经迫不及待了,眼巴巴的看着李荩忱,而李荩忱伸手扯下来一根鸡腿递给她:“来,这鸡身上,就是鸡腿最好吃。” “还有鸡翅。”宁远很干脆的反驳。 “好,那鸡翅也是你的。” “夫君你就宠着她吧。”乐昌一边坐下,一边不满的说道。 “豆蔻枝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李荩忱毫不犹豫的反驳,“多吃点儿没坏处。你看看湘儿当初刚刚到某身边的时候瘦弱的样子,某可是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她养起来的。” 乐昌白了他一眼:“夫君不怕妾身去告诉湘儿妹妹?” “告诉了又能怎样。”李荩忱依旧嘴硬。 而乐昌笑了一声,不和他争执,只是举起酒杯:“中秋佳节,团圆之日,妾身敬夫君一杯。” 李荩忱哈哈大笑着一饮而尽:“宁远,你要不要也喝点儿?” 一边说着,李荩忱也给宁远倒了一杯。小姑娘伸出小舌头来舔了舔,顿时苦着脸将酒杯推到一边,惹得李荩忱又是大笑。 而乐昌看着兴高采烈地自家夫君,心中也是感慨,李荩忱这些年天涯转战,不知道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展露出过这样的笑容了? 几杯酒下肚,李荩忱自己也已经酒劲上头,手中筷子一挥,朗声笑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浑厚的声音带着浓烈的醉意从这未来的帝王口中吐出来,已经带着几分凛然味道。而乐昌痴痴地看着李荩忱,自从当初金陵石头城一别之后,已经有多久没有看到这样出口成章的李荩忱了? 更重要的是细细品味这字里行间的味道,是和那所谓的《玉树后庭花》的婉转柔媚、如梦似幻截然不同的,仿佛西北的大风还有那九天之上的辽阔都被卷携在其中,涤荡着听者的心灵。 这就是李荩忱啊,那个自己曾经一见便牵挂的人,那个仿佛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人。在这浑然大气如狂风卷地的诗面前,那些江南的宫闱诗词仿佛就是团团粉色的迷雾,被吹散殆尽。 “高处不胜寒······”乐昌喃喃重复一遍。 所以有些事情,他并不想做吧。 高处不胜寒、孤家寡人的滋味,可不好受。 李荩忱手中酒杯一转,杯中酒一饮而尽,大笑道:“天涯此去岂孤旅,又还含,青山万里,梦中歌阙。叹陆沉神州烟满,北地黎元染血,锋锷闪、仓皇南却。何处能寻刑天斧,再向河梁把琅琊越!旧时恨,终当雪。” (作者按:此诗遵循词牌《贺新郎》下阕韵脚) 一时间宁远和乐昌都怔在那里,她们也算是出身皇家,从小就受过优秀的教育,但是这样带着凛然杀气的诗词却是从来都没有听到过的。而再看看诗词的字里行间,河梁是古往今来送别之地,显然李荩忱想说的是那些被南渡的世家百姓丢掉的故土。 而琅琊更是不用说,对于所有南渡之人来说,琅琊是一个特殊的地方,东晋的第一个皇帝就是琅琊王,可以说这个东海之滨的故土寄托了南人无限的哀思。 “风景不殊。”这四个字一下子泛上心头。 自刘裕之后,还想着北方故土的,这偌大的南朝,还有几个人? 而李荩忱的声音却越来越高: “问万千英雄汉,有谁能、阻拦顷刻? 汉家半壁,三军齐却,匹夫不却。长槊凌天,为君歌阕,金瓯一阙。”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落在乐昌的身上,再转向远处的起伏宫舍,还有那茫茫苍天,一轮皓月······声音也终于低沉下来:“待白袍漫卷,山河掩后,相随乘鹤。” (作者按:此诗依照《水龙吟》下阕韵脚,同正文篇头词) 乐昌起身一把搀扶住李荩忱,而李荩忱已经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醉了,只是无声的笑了笑。 这些诗词绝对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声音,但是李荩忱并不介意。 他就是要让这些诗词流传出去,代表着自己的旨意来告诉朝野民间的所有人。 自从琅琊王衣冠南渡以至今日,已经两百六十多年。 这个民族的人,应该想想回家的事了。 不过此事倒也急不得。 一切的浪潮的爆发,都需要一个情绪的酝酿。李荩忱不求自己能够完全掌握浪潮,但是他知道浪潮的方向,所以他要跟上浪潮,站在浪潮的顶端,做那个最前面的弄潮儿。 而从五胡乱华到今天,这三百年分裂和战乱,也是个时候了。 统一,无论是从南到北,还是从北到南,就是最无形也是最受欢迎的浪潮。 看不明白,就要被浪潮所吞噬。 第一千六十一章 乐昌和张丽华 “坐吧。”乐昌对着张丽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张丽华缓缓松了一口气,对于自己的命运她实际上已经很清楚,就凭自己的这一份容貌,李荩忱也不可能直接放过自己,只不过是什么时候就不晓得了。不过今天似乎并不是李荩忱让自己过来的。 但是越是这样,张丽华就越是更小心。对于乐昌这个先皇最宠爱的女儿,她可是很清楚,现在乐昌又是李荩忱后宫之主,张丽华可没有天真地以为李荩忱让她当皇后单纯只是因为乐昌的身份。 这个女人很聪明,不说别的,单单就是她一直让宁远公主留在身边就能看出来。要说陈顼的女儿之中最有气质的肯定是乐昌,但是最漂亮的头衔或许得落在已经展露出美人之态的宁远身上。而乐昌的想法很简单,凭借她这个皇后和宁远,已经能够牢牢掌握住后宫。 有宁远这个丫头在,这就是阳谋,李荩忱拒绝不了的,而萧湘和尉迟炽繁的身份就让她们本来就没有对皇位争夺的资格,现在更是很难左右到乐昌的决策。 对于这个后宫之主,张丽华很惶恐。 她请自己过来,是为了警告还是拉拢? “后宫之中将会配合门下省设立秘书监,配合陛下处理一部分政务,秘书监的主持者已经定为黄琦,此人为黄氏的次子,长于文采,”乐昌开门见山的说道,“而作为配合,宫中会派遣一内侍和一女官作为陛下的文书和副手,内侍之中本宫属意袁大舍,他在父皇时期就是宫中负责掌管文书的,对此颇有经验,而女官······” 乐昌的目光落在张丽华身上:“本宫属意你来做。” 张丽华打了一个寒颤,这个女官显然就是皇帝陛下的身边人,对此她也算是颇有经验,毕竟在陈叔宝时期实际上张丽华做的事情就是帮助陈叔宝处理文书。 “万事皆有尺度,”乐昌缓缓站起来,声音之中并不带感情,“本宫看重的是你处理文书的能力,至于你和陛下之间会发生什么本宫并不在意,但是你也要清楚,中间何为度。” 张丽华急忙起身,深深的行礼:“奴家明白。” “不用回去了,就留在这边了,明天等陛下登基之后,你就和袁大舍商量准备工作。”乐昌挥了挥手,“清荷,给她安排一个安静一点儿的住处。” 等到张丽华谢天谢地的告辞离开,乐昌也松了一口气。而宁远在一旁笑着说道:“姊姊刚才还有气势啊!” 乐昌怔了一下,实际上自己刚才也在端着架子。而她揉了揉宁远的小脑袋:“怎么,怕不怕?” “这有什么好怕的,姊姊母仪天下,这些就是该说的,该做的。”宁远吐了吐舌头说道,不过想到了什么,还是忍不住叹息一声,“刚才我在东宫外面······看到长兄坐在庭院下笑得很开心,这又是为什么呢?” 乐昌诧异的看向宁远,这小丫头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 笑得很开心······乐昌这个时候大致明白是为了什么。 有张丽华陪在李荩忱的身边,陈叔宝的安全大概又多了几分。至于张丽华会遭受什么,陈叔宝并不在乎,在他的眼里没有什么比自己的性命更珍贵,哪怕是这祖宗流血打下来的江山。 “父皇,为什么是他······”乐昌喃喃说道,如果不是陈顼已经化作在天之灵,乐昌真的想要好好地质问他。 为什么是这样一个人在继承这破碎河山? 甚至乐昌已经能够猜到,陈顼多少也都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所以他并不想让乐昌到时候左右为难,干脆早早地把乐昌送回巴蜀,让她以李家之妻而不是陈家之女的身份来面对这一个注定的结局。 这难道就是注定的命运么······ 刹那间乐昌想到了李荩忱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我没有办法给你一个诗情画意的未来,但是可以保证你不会颠沛流离”。 这个男人,就好像是命中注定来改变自己的命运的。 “姊姊?”宁远小声唤道。 乐昌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没事,他可能只是看到这明月也开心罢了,不用放在心上。” 宁远公主应了一声。 而乐昌默默地同样抬头看着那一轮明月,等到这月亮落下、太阳升起,就是一个新的时代开启的时候了。前日的种种恩怨,终归是要在明日做一个了断。但是陈氏和李氏的纠葛,终究不会因为一个仪式就彻底断绝,说不定还要缠缠绕绕几代人。 ————————————- 汉王元年八月十六。 建康府已经是热闹非凡。 今天是李荩忱继承皇位的时候。 虽然准备的时间很短,但是顾野王这个曾经的光禄卿也算是轻车熟路,更或者说对于南北朝来说,登基称帝这种事情大家也都算颇有经验了,所以不至于在之前准备的时候因为各项细节讨论个没完。 清晨的曙光中,李荩忱沐浴之后,在乐昌的服侍下换上专门准备的天子十二旒冠冕,黑色的冠冕上垂下十二串玉珠,遮挡住李荩忱的容颜,也让匍匐在下的万民不能直窥龙颜。 而同样是专门为这一天准备的龙袍也在披在身上,清荷正在小心的为李荩忱系上玉带。 这个时代的龙袍并不是后世的明黄龙袍,而是绛纱袍,毕竟明黄龙袍要到后世的唐代才算是正式成为皇室的象征。但是这暗红色和黑色交接的龙袍相比于那明晃晃的颜色,平添几分稳重和庄严,少了些许富贵之气,但是多了杀伐之意,毕竟作为一个开国君王,这天下不是富贵继承而来,而是用刀剑拼杀出来的。 在龙袍的衣袖上,一条条金龙盘旋,而龙袍的正中间,则是一条张牙舞爪的盘龙,怒目直视前方,张开的龙口中似乎带着君王的不怒自威,令人不敢直视。 “娘娘,更衣吧。”清荷伺候完李荩忱,也吩咐侍女将乐昌的衣服拿了过来,作为即将册封为皇后的她自然也有专门的凤袍,相比于李荩忱的深红色和深黑色龙袍,这凤袍的颜色显然就鲜艳很多,用的是大红和明黄,凸显出富贵之气。 第一千六十二章 南北人口 “还请陛下起驾。”袁大舍和李平已经在殿外等候。 袁大舍是陈顼时代的老人,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是身上似乎也带着几分陈顼的气势,站在那里若不是脸上没有胡须,恐怕谁都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应该低头哈腰、极尽谄媚之能事的宦官。同时乐昌、宁远这南陈皇室之中的小一辈几乎都是袁大舍带大的,所以乐昌在入主后宫之后,就把这个因为有些刻板而不受陈叔宝喜爱的老宦官重新提拔上来,让他和张丽华一起主持后宫事宜。 据说当初陈叔宝讨厌袁大舍也和张丽华的枕边风有几分关系,所以现在让他们两个共事,也有几分制衡之意。 当然乐昌的意思显然更多的是让袁大舍监督张丽华。 李荩忱大步走出来,而外面等候的亲卫们也一齐拱手:“参见陛下!” 按照李荩忱的安排,李平带领的侍卫亲军负责外廷的护卫,今天从宫中到天坛就由侍卫亲军护送。 “百官已经到了?”李荩忱看向袁大舍。 对于这个似乎脸上永远都不会有笑容的老宦官,他倒是并没有那么厌恶,反倒是那些脸上一直带着假笑的宦官让李荩忱总觉得背后发凉。袁大舍一拱手:“已经等候在天坛下,还请陛下放心。”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侧头,乐昌同样已经换好凤袍,走出来。而将士们又是高呼: “参见皇后!” 袁大舍也是躬身行礼,只不过这个老人的脸上却难得浮现了一抹笑容。 “走吧。”李荩忱低声说道。 乐昌双手敛于衣袖,缓步走在李荩忱的身后。 帝后车驾已经准备妥当,而李平霍然起身:“侍卫亲军,上马!” 多年的辗转征战,让这个小子也长高了不少,不再是当初李荩忱初见他的时候瘦弱如猴子一般的模样,而脸上出现的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风霜刀刻痕迹,已经说明他是一个合格的战士。 侍卫亲军翻身上马,今天所有的侍卫亲军也都是盛装,从西北运过来的高头大马,一身银甲,手中一水的白梨花木长枪,枪头上红缨飘飘,而打头的两名骑兵将旗帜展开,一个是“汉”,一个是“李”,分列两侧。 李平亲自撑起来更大一圈的赤色金龙旗走在最前面。 大司马门上鼓声乍起,代表帝后车驾启程。 而宫门外羽林骑同样在两侧列阵, 相比于主打红色的侍卫亲军,羽林骑人如其名,以白为主,白色的战袍,清一水儿的白马,再加上头盔上插着的白羽,似乎他们就是从数百年前穿越过来的大汉羽林,又似乎是那一支曾经纵横江北、所向披靡的白袍轻骑。 羽林骑的人数不多,毕竟今天京城的内层戒备还得依靠他们,所以只抽出来两百骑兵在前开路,但是这气势已经十足,更不要说他们身后真正唱主角的侍卫亲军。 建康府已经是万人空巷,原本宽阔的天街上挤满了人,百姓们并没有争抢,而是一个个踮起脚尖看向前方。负责维持秩序的将领也都下令让士卒们将原本横着阻拦人的长枪竖起来。 天子脚下从来不缺热闹看,但是这登基典礼毕竟也不常见。几个月之前陈叔宝固然是来了一次,但是那一次战云密布,典礼实际上进行的非常草率,而且那个时候在前面开路的虎贲郎和羽林郎,哪里比得上今天这羽林骑和侍卫亲军。 一个个战马上直视前方的将士,都是百战余生,只是这么挺胸抬头向前走,就带着凛然杀气。 新朝新气象啊,一些经历过将近三十年前改朝换代的老人心中都忍不住感慨。 只是不知道这个新的王朝到底是昙花一现,还是真的能够为已经在乱世和战火之中挣扎了三百年的人们带来和平? “据说南朝盛年,台城的百姓人数能够达到百万?”李荩忱坐在车驾上,看着已经出现的大司马门,而道路两侧的百姓同时匍匐在地,山呼万岁。 坐在他旁边的乐昌低声说道:“没错,当是的建康府号称天下第一大城,当然不是自吹自擂。只可惜一场侯景之乱,江南受伤深矣。” 李荩忱微微颔首,却没有多说,到南朝全盛的刘宋和南梁时代,南朝人口将近千万,可是现在在南陈的户籍上有记载的人口也只有两百万,加上那些没有户口的以及山野之中的人,也就是五六百万的样子——这在古代统计户口的时候非常常见,因为官府只统计有田亩或者固定住所的人,很多奴仆、商贾、工匠等等实际上都不在统计的范畴之中,但是从这个人口断崖也能够看出来侯景之乱对于江南的影响。 而李荩忱麾下的其余地方,巴蜀、西北和荆州等地也因为连年的战乱人口不多,按照未来主持户部的骆牙之前给出的大致统计数据,李荩忱麾下的人口也就是七八百万的样子,不过随着这些年北方战乱加剧,不少北方人南下,所以人口应该可以稳定到九百万左右。 可是北朝呢······即使是经过连绵战乱,北朝人口也应该是现在南方的两倍,当然这是北魏还没有分裂时候的数据,等到北周和北齐分家,双方来回拉锯,洛阳等中原人口密集地区都已经变成了空城,所以人口或许少一些,也应该有一千五百万。 这就是赤果果的实力差距啊。 不过李荩忱也没有办法,只能继续挑拨北方的矛盾,但是随着李荩忱登基称帝,他割据南方已经成为事实不说,北周分裂的两股势力应该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可以想象他们接下来应该不会贸然发动大战了,李荩忱这个渔夫在旁边看着,鹬蚌相争就很难了。 为了以防万一,李荩忱已经让杨素和李渊前往天水然后南下汉中,之前借助和蜀汉的贸易渠道,杨素已经把两大家族的人多数转移到西北,对此杨坚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有着曹孟德一样狡猾和雄心的枭雄,当然知道与其留着这两个家族在长安城中作为未知的变数,还不如把他们撵走。 这鸡肋虽然弃之可惜,但是总比食之无味又占肚子来得好。 第一千六十三章 按照李荩忱的安排,杨素和李渊会南下建康府,毕竟新组建的朝廷可不能少得了杨素这样的人才,而李渊······李荩忱打算把这个家伙放在眼皮子底下,否则真的不放心啊。 未来的路,更艰难······ 第一千六十三章 登基 天坛实际上就在宫城以南不远的地方。 百官已经列队等候。 乐昌作为未来的皇后,会在天坛外侧的观礼台观礼,而她刚刚走了两步,就看到站在观礼台另外一侧的陈叔宝。陈叔宝身上已经穿着公侯的衣服,看上去还挺有精神,这是因为李荩忱早晨起来才颁布的旨意,册封陈叔宝为违命侯。 虽然这个名字并不怎么好听,但是至少表明李荩忱不会要了陈叔宝的性命。而在陈叔宝看来,显然是昨天晚上张丽华的表现很“出色”,但是他并不知道实际上李荩忱喝醉了什么都没有吃到,更不知道这个违命侯的背后带着什么样的讽刺。 而李荩忱之所以着急加封陈叔宝,也是为了让他有身份能够在今天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就是捧着传国玉玺将天命交给李荩忱。 虽然李荩忱在巴蜀称王也算是自立为王、自成体系了,但是称帝毕竟和称王不一样,称王只是为了割据一方,而称帝则是摆明了要统筹天下,这个时候自然还是少不了要传递皇室正朔的,就算是李荩忱再怎么认为是多此一举,也必须得从陈叔宝的手中将这个“正朔天命”接过来,否则在任何人看来李荩忱都是得位不正不说,也没有办法在道统和法理上对抗北周。 不过让人惊奇的是,对于自己的这个任务,陈叔宝似乎也很高兴。 乐昌默默地侧过头去,不想和陈叔宝说话。 而前方李荩忱已经一步一步的走上天坛。 “违命侯上天坛!”负责司礼的姚思廉声音洪亮,毕竟顾野王已经上了年纪,而孔范的身份也不适合,所以这个任务只能交给最年轻的姚思廉,不过事实证明这个年轻人做的不错。 陈叔宝拾阶而上,手捧传国玉玺,先对着天坛上的供桌和供桌上昊天上帝的牌位郑重的行礼,然后转过身又对着李荩忱行礼,朗声说道:“归天命于昊天上帝,请汉王承天命!” “请汉王承天命!”姚思廉也是高声说道。 这一次没有呼喊声,无数的目光紧紧盯着李荩忱,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保持安静。 整个天坛内外上下,只有姚思廉的声音在回荡。 李荩忱伸出手,从陈叔宝的手中接过来传国玉玺。 “朕受命于天,立国大汉,既寿永昌!”李荩忱举起传国玉玺。 因为天坛有回声壁,所以声音久久的在天坛中回荡,冲击着所有人的鼓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声骤然响起,百官万民下拜。 而天坛之上,除了主持祭祀,暂时代表昊天上帝的传言者的姚思廉之外,包括陈叔宝在内,所有人也都拜倒在地,深深叩首。 李荩忱回首,黑压压的人潮还在高呼。 而远方的天地江山,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广阔了很多。 自己总算是走上了一个新的起点。 —————————— 虽然按照李荩忱的要求,一切已经尽量删繁就简,但是等到李荩忱代表新的天命传承者完成祭天、宣读祭文之后,也已经是下午。不过百官一个个面色激动的通红,丝毫没有疲惫之色。因为他们很清楚,李荩忱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剩下的就是他们了。 不过李荩忱并没有他们这么好心情,激动的劲头过了之后,剩下的就是疲惫,不过疲惫归疲惫,今天晚上还有宴会,作为新登基的皇帝,李荩忱大宴群臣不说,还需要在明天颁布旨意大赦天下。 算起来南陈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大赦天下,上一次应该还是陈顼登基称帝的时候,到了陈叔宝登基,当时李荩忱的大军已经打到了湘州,国土沦亡,根本没有谁还想着大赦天下的事情,这也让李荩忱多少感到滑稽,历史上的陈叔宝在就位的短短几年之间大赦天下十多次,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次数最频繁的,也因此为他在民间积攒了为数不多的一点儿“贤名”,结果这点儿贤名看来也是自己的了。 “为陛下贺!”几名喝酒已经醉醺醺的仗主和幢将见到李荩忱走过来,纷纷举杯。 现在已经是晚上,李荩忱在大殿上大摆宴席,而这些追随李荩忱打天下的将领们都有机会能够入宫面圣。酒席从大殿上一直摆到大司马门,建康府军中侍卫亲军、羽林骑和周围驻军的所有幢将以上立下功勋的将领都有资格参加,这也让原本颇为宽敞的殿前广场也变得拥挤不堪,几乎多半数的地方都是武人,不过看着这些将领们激动的神情,李荩忱就知道这是值得的。 长久以来,文官和武将在朝堂上的争斗就没有停止过,此消彼长而不管李荩忱怎么忌惮武将坐大,也不能不承认未来打江山还是离不开武将。 毕竟自己脚下的江山,只有山河半壁。 “为陛下贺!”另外一边的文人们虽然人数不算很多,但是这个时候谁都不想输了气场,顿时也都扯着嗓门大喊。 李荩忱哈哈大笑着端起酒杯,向周围示意,然后先一饮而尽,所有人忙不迭的跟着饮掉,而李荩忱穿过人群,跟一个又一个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人打着招呼: “你小子当初在天宫院上杀得浑身是血,朕还记得清楚。” “当初先登湘州,你是首功。” “你,你叫什么名字来着,采石矶一战你可功不可没。” 李荩忱点了一个又一个仗主或者幢将,对他们的事情如数家珍。 将领们,或者准确地说这些人根本就称不上将领,一个个激动的说不出话,陛下,陛下这九五之尊,竟然还记得他们,竟然能够把他们的事迹一一说出来。 平日里往往在酒席上觍着脸吹嘘自己怎么怎么勇武的将领们,这个时候一个个害羞而谦虚的就像是小媳妇,一个个摆手说没有。要真的论功绩,他们又如何比得上李荩忱。 此时大殿上,顾野王和裴子烈端着酒杯碰了一下,旋即把目光投向正在人群之中大声说笑的李荩忱。裴子烈感慨一声:“这些天总感觉陛下一直端着架子,似乎到今天才算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很久没有见到他笑得那么开心了。” 顾野王沉默良久,笑道:“天下,可不仅仅是两个字,沉着呢。” 第一千六十四章 大朝 汉王元年八月十六。 李荩忱于建康府登基称帝,国号大汉,改元新元,年号自新一年后实行,本年年号依然以汉王元年称之。 次日,新朝第一次大朝会。 外面想起了晨钟的声音,大司马门洞开,百官鱼贯而入。 而后殿之中,乐昌小心的帮李荩忱系好腰带,含笑看着他,像是看夫君出门工作的小妻子。 正殿前,文官以宰辅顾野王为首,武将以征南大将军裴子烈为首,大步走上汉白玉台阶。 出门的李荩忱看到已经等候在那里的袁大舍和张丽华,袁大舍依旧是不卑不亢的样子,而张丽华似乎有些紧张,微微低头不敢直视李荩忱,不过还是将手中的奏章递上去:“陛下,这是顾公派人送来的奏章,关于今天的官职任命,还请陛下再确认一遍。” “第一次上朝,感觉如何?”大殿之前,顾野王微笑着看向身边的裴子烈,他们两个已经年过花甲,一个不到而立,仿佛正象征着支撑这个崭新王朝向前进的两股力量。 李荩忱大概扫了一眼,这名单是早就已经确定下来的,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顾野王让自己确认也只是保险起见罢了:“走吧,上朝。” “陛下驾到!”袁大舍的声音并没有普通宦官那么尖细,听起来自有几分皇家不怒自威的气势,恐怕这也是陈顼比较欣赏他的原因吧。 “吾皇万岁。”群臣下拜。 万岁在汉代的时候甚至都不是皇帝独自拥有的称呼,任何人都可以被以万岁称赞之,这单纯的只是寄托了人们的尊重和美好的祝愿。一直到了南北朝和隋唐时期,万岁才成为皇家单独的称呼,而后人所熟知的“万岁万万岁”则传闻是在武则天时期方才开始有的,是当时的武则天女皇表示了对自己的权威担忧之后,文人们当机立断想出来的称呼。 而山呼之后,百官入座。在宋代之前,百官上朝都是有座位的,甚至如果是年迈的高级官员,比如宰相,皇帝还要亲自下令赐座以表示荣宠。 虽然在南北朝时期,坐起来更加舒服的胡床(板凳和椅子)以及卧榻等等都已经普及,但是上朝依然是最隆重也是最严肃的时候,朝堂之上所谓的座位实际上就是软垫,臣子只能以正礼跪坐,就只有皇帝方才有资格坐在龙椅(作者按:龙椅记载可见于唐太宗)。 “启禀陛下,新朝伊始,万事更新,臣请陛下安排百官人事。”顾野王大步走出来,郑重一拱手。 虽然名单早就已经拟定好了,但是大家也都提起一口气,因为这不仅仅是一份名单,更象征着封赏,象征着他们一步步走到今天所付出的努力总算是得到了承认。 李荩忱微微颔首;“准奏!” 而袁大舍当即拿起来圣旨:“受命于天,陛下诏曰······” (文言功底有限,不写内容了,当然不是懒) 袁大舍的声音在朝堂上回荡,而李荩忱微微闭眼,那一份名单重新在他的脑海之中浮现。 中书省宰辅顾野王,门下省侍中裴猗,尚书省都官尚书唐亦舜。这是主持朝政的文官之首,而分别代表着追随李荩忱入蜀的元从派、南陈后来投降的官员以及巴蜀追随李荩忱的本地派系。 尚书省之下,户部尚书骆牙。 在地方上历练的时间不短,可以说一个人支撑起了李荩忱的半个后方,所以获得财政大权也是骆牙应得的。 礼部尚书孔范。 这个家伙虽然被很多人所不齿,但是李荩忱能够拿下南陈,他也算是有大功在身,李荩忱当然不能亏待了他,更何况这个人在诗书礼仪等等上面也的确是个人才。 刑部尚书沈君高。 这个自然不用说,沈君高虽然曾经和李荩忱作对,但是能力摆在这里,现在既然归顺,李荩忱也不打算和这位长辈算账,毕竟大家只有公仇没有私怨。 吏部尚书姚察。 姚察当初在李荩忱被南陈“追杀”的情况下毅然决然跟着李荩忱,李荩忱当然不吝惜于给他这个尚书之位。当然很多人并不明白,李荩忱这么做也是为了之后推行科举做铺垫,毕竟现在姚察负责主持各地学院的建设和教育,对于人才的选拔和任用上自然偏向于学院和考试这种教育方式。 工部尚书吴凭。 本来工部尚书的职位是留给欧阳莫的,但是这个老人家已经不想再卷入朝堂的纷争之中,只求能够以大匠的身份主持工坊的建设,对此李荩忱也没有拒绝,直接让欧阳莫的得意弟子吴凭接任,吴凭主持设计了五牙大舰、改良了霹雳车,是李荩忱进攻南陈的大功臣,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也是得到了军方全力支持的,自然没有人有异议。 商部尚书唐正良。 现在巴蜀已经完全建立起钱庄体系,这主要就是依靠峡江唐氏,也依靠蜀中商人,而这种模式注定是要继续向荆州和江南推广的,所以李荩忱自然就把这个位置交给唐正良,蜀中钱庄的建设就是唐正良在蜀郡主持的,而唐正良作为峡江唐氏的旁支,对于这个家族并没有多少归属感,所以李荩忱也不用担心峡江唐氏的人太多而导致坐大。 更何况其他几个世家也不是吃素的不是么? 接下来御史大夫裴忌,作为前朝老臣也是重臣,让裴忌来主持御史台自然是最合适不过。而他手下的左都御史傅縡,右都御史杜齐也各有考量。傅縡是东宫旧臣自不用说,负责江南等地的监督,而杜齐作为巴人八部出身,自然则是李荩忱用来安抚南中等地的,实际上现在杜齐也在做这件事,他的身上还兼着刺史。 而军方,太尉府太尉萧摩诃,这是早就为萧摩诃准备好的位置。太尉开府,统辖军事,但是不统领直属于皇家的羽林骑和白袍,但是白袍和羽林骑依旧和太尉府是合作关系。 太尉之下设参军,作为太尉的副手。让很多人惊讶的是,李荩忱将参军这个职务给了刚刚归来的杨素,毕竟在他们的印象之中,杨素这个人除了在北面挑拨离间之外,似乎没有干过什么事,因此将杨素调过来,或许只是为了制衡萧摩诃。 第一千六十五章 纸上得来终成真 之后自然便是两重号将军,这几乎没有悬念。作为李荩忱左臂右膀的裴子烈领车骑将军,萧世廉领骠骑将军,而因为大司马大将军和卫将军的职务实际上已经化入太尉府、羽林骑等等,所以也就不再设。 实际上这两个职务也有很久没有出现在南朝的官职序列之中了,被取消也在情理之中。而作为重号将军,也是大汉未来征战的主帅,等萧世廉回来之后,李荩忱会统一拜将。 两重号将军之下,征东将军陈智深,征南将军李询,征西将军曹忠,征北将军吴惠觉,另设横海将军王昌,统筹水师。 五征将军之下,是镇东将军鲁广达,镇西将军李迅,镇北将军陆子才和镇南将军蒋元逊,另设镇海将军戚昕,协领水师。 五镇将军之下,是安东将军韩擒虎,安西将军郑凯源,安北将军淳于岑,安南将军黄玩,另设伏波将军邱志,协领水师。 五安将军以下不表。 而随着将领安排下去,自然就是即将进行的军事改革,大汉的所有军队都要随之整编,形成将军、主簿和行军司马相互制衡又共同决断的格局。 随着袁大舍的话音落定,朝堂上的百官都松了一口气。 而接下来就是行政区划和地方官员的安排,袁大舍似乎并没有口干舌燥的感觉,紧接着又抽出来一份圣旨。 在蜀汉时期,李荩忱就已经重新开始行政区划的安排布置,而等收复江南之后,这一切自然就变得更加顺利。整个行政区划分为州-府-县以及再下面的村四个等级,但是实际上朝廷的官员只委派到县,取消已经没有意义的乔迁制度,取消那些没有实土或者实土很少的乔迁州府,合并土地过少的州府。 其实最重要的还是最后一点,已经支离破碎的州府划分无疑让行政管理非常困难,比如将东楚州、合州等四个州合起来组成新的巴州,面积方才堪堪比得上后世的重庆。 根据新设立的行政制度,西部从北到南为雍州、蜀州、巴州,南中州,中部为荆州、湘州、桂州,东部为淮州、扬州、赣州、岭南州。 其中边境各州在刺史之上设立巡抚,负责统筹现在的战事,西北巡抚为徐德言,岭南巡抚为陈慧纪,两淮巡抚为吕忠肃,在朝廷没有下达出兵命令之前,巡抚的主要任务实际上就是负责统筹民生、调理战事,避免民事和军事出现矛盾,虽然类似于前朝的都督制度,但是却没有都督那么大的实权,但也可以理解为州刺史的上级了。 按照李荩忱的规划,巡抚为战时体制,战后取消。 这便是完整的新的朝廷制度,需要提到的是在礼部之下设太学,太学负责包括正在组建的金陵学院、成都学院和岳麓学院等等在内的规划安排,但是学院内部事务无权插手,这些学院全部直属于皇帝,是不折不扣的天子门生。 在门下省下设通事馆和邸报馆,顾名思义,通事馆负责外交,邸报馆负责邸报,通事卿由姚思廉接任,这个年轻人已经在之前用表现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而邸报馆由江总主持,对此朝野之中还是颇有非议的。 但是李荩忱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再加上大家对于这个邸报也不怎么看重,便不了了之,毕竟在大多数人的理解之中,邸报只是朝廷用来向地方州府传递消息的,撑死天就是一个消息快慢和准确度的问题,算不得什么大事。 而在李荩忱的规划之中,邸报实际上不但只有传递消息的功能,还得在上面增加一些对朝廷有利的社论,换句话说就是作为朝廷的喉舌,及时的诠释解读朝廷的新政策、为一些错误打圆场等等。 这个甚至有些颠倒是非的任务,交给江总来做似乎还是很合适的,毕竟江总那一手妙笔生花的文章,可不就应该用来做这种事情么。想到这里李荩忱也不禁为陈叔宝暗暗叹息,虽然也算不上一手好牌,但是也不是不能打,至少抓一下舆论还是可以的,结果到头来这位皇帝陛下能想到的就只有在胭脂井中瑟瑟发抖。 恐怕这也是老天想要断了陈氏的传承。 袁大舍的话音已经缓缓落下,这样一来朝廷全新的政治制度和官职都已经确定下去,当然了将这规划变为现实还需要一定的努力,甚至现在很多朝廷官员,比如沈君高、傅縡和杨素等人还没有到来,所以还得等。 不过好在对于李荩忱这个年轻的君王来说,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秋收之后,来年耕作也准备了。”李荩忱沉声说道,“另外巴蜀的钱庄要逐步向荆州还有江南开展,这是你们三省接下来主要商讨的问题,还有不要忘了淮南那边的流民,尽量南迁安置。” 之前的北周内乱让不少百姓越过淮水南迁——实际上这中间也有淮南军队甚至是白袍暗中布置的原因,而这些百姓直接丢在淮南显然不合适,毕竟至少从现在来看淮南还是战区,所以还是拉到江南来补充人口比较好。 说到人口,应该就是李荩忱最头疼的地方了,难怪南陈军队一向提倡以少胜多,因为相比北方,这人口的差距还是有些大:“另外最后一批巴人还有南中部落的下山必须要安排好,务必赶上明年春耕。” 大臣们纷纷允诺,而李荩忱的目光又转向裴子烈,现在萧摩诃还在路上,裴子烈自然就是军方的代言人:“岭南能不能打,需要打到什么程度,你们尽快给出方略。” “臣遵旨!” 实际上这些事都是之前透过气的,不过李荩忱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这是这个王朝第一次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展开运转。 纸上得来终觉浅,这在纸上看着合情合理的制度,谁知道真正运行起来会有什么问题。不过换句话说,纸上得来终成真,李荩忱很久之前就已经对南陈冗杂的官制有所不满,现在总算是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按照历史的进程将一切推翻重来了。 这些规划不再是纸上的空言。 不管怎么说,自己带着这个王朝走到了这一步,已然没有退路。 第一千六十六章 路上行人 大汉元年八月廿三。 蜀中阴雨绵绵,蜀道之上更是行人稀少。 剑门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曾经是李荩忱和韦孝宽等人激战的地方,站在剑门关上向东眺望,可以看到一直向东南方延伸的山谷,那便是曾经成为北周大军饮恨之地的苍溪谷,只不过时至今日,战事已经平息,剑门关这曾经的边陲要塞也变成了大汉腹心之地。 因此关上的守军也不过只有两三百人,对于如此雄关,人数已经足够。 就在这风雨中,十多个人沿着蜿蜒的山路拾阶而上,风雨茫茫,在这群山环绕之中,他们的身影看上去那么渺小。 不过当守关的仗主看到来者的令牌之后却不敢怠慢,急忙让手下的人准备好饭食和干净的衣服,而仗主亲自引着来者走上关楼。 “剑门雄关,名副其实啊!”伸手扶着城垛,斗笠下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人,“真不敢想象我们刚才就是从那崎岖的山路上走过来的。” “过了剑门关,这路就好走了。”跟在他后面的中年人显然已经“老于此道”,微笑着说道,“虽然这天公不作美,但是三四天之内抵达成都还是差不多的,到时候顺流而下,很快就可以抵达建康府。” 年轻人有些不满的说道:“就是这老天,若不是连日大雨,沔水浪急无法放舟,咱们说不定现在已经在襄阳了。” 中年人勉强笑了笑,这毕竟不是自己决定的,之所以要走蜀中,实际上还是身后那个正在和仗主聊天的人决定的。 这凭栏眺望的就是年轻的李渊,而跟在他身后的中粘人则是长期以来一直负责和蜀中联系的杨约杨惠伯,现在大汉建立,而弘农杨氏、长孙氏和李氏等家族逐渐退出关中,杨约自然也就不需要担任这个任务,入了新成立的通事馆,作为通事卿之下的通事郎。 而正在和仗主低声交谈的人,就是新任的大汉太尉府参军杨素。虽然不知道这个参军和之前各个时代的参军有什么区别,但是肯定是在将军一个级别的,因此仗主自然不敢怠慢。 据说这位参军可是陛下钦点的,而且离开汉中的可是实打实的西北巡抚徐德言和雍州刺史长孙晟亲自送出城的,并且飞马传报接下来的每一站,务必要好生接待。 “入蜀中,一路考察蜀中的布防还有经济、人口等等,才能知道蜀中在大战爆发的时候能够发挥出多少力量。”杨素似乎听到了李渊的抱怨,径直走到他的身边,“怎么,你觉得某的这个安排有问题?” 这一次南下绕远路,一来是因为天气原因导致原本就凤高浪急的沔水更加难以行舟,二来也是因为杨素的坚持。在杨素看来,自己这个参军在接受到任命的时候算起,就算是走马上任了。而作为太尉的萧摩诃对于巴蜀的实际情况了解应该不多,所以自己这个参军自然就有必要把巴蜀、汉中和西北等地的情况实际调查之后报告给萧摩诃,以避免之后做出战略部署的时候出现误判。 不过毕竟杨约也好,李渊也罢,都没有站到这个高度上,不理解杨素这么做的意义也在情理之中。 李渊顿时脸一白,身为家族的家主,他虽然年轻,但也算是经历过很多考验的了,本身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要说真的害怕,恐怕也就是眼前的杨素了,杨素一开口,就算是他有满腹牢骚也都只能抓紧憋回去。 见李渊虽然低下头,但是明显愤愤不平的样子,杨素不禁莞尔:“怎么?” 李渊跺了跺脚,终于忍不住了:“兄长你且说说,你担任的这个参军到底是干什么的,不就是给他萧摩诃打杂的么?而你好歹还有一官半职,我竟然只能先去什么金陵书院学习!” 杨素和杨约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忍不住大笑。 而杨素拍了拍李渊:“陛下的这个安排并没有什么问题,我们关陇世家初来乍到,直接位居高位的话未免会引起其余人的敌对,而参军这个位置······并没有你们看到的那么简单。” 李渊和杨约都怔了一下,杨素沉声说道:“这个职位说起来或许可以理解为之前的大司马,作为太尉的副手有决断的权力。同时一切的兵马粮草后方调度实际上都将掌握在某的手中,可以说太尉负责在前面统筹布阵,而某就负责稳定整个大后方。” “这······”李渊艰难的咽了一口吐沫,“这绝对不是参军两个字能配得上的。” “至于之后怎么样或许不得而知,但是至少现在这样未尝不是对某的一种保护,”杨素斟酌说道,同时目光落在李渊身上,“至于你,心浮气躁,去念念书并没有什么坏处。” 李渊还想要争辩什么,不过看到杨素神情肃然,顿时憋了回去。 杨素的目光随之飘向关城外的烟雨江山。 虽然前程茫茫,但是越是这样越是能够让人感受到挑战性。 这才是自己向往的生活啊。 —————————— 战马在建康太尉府前勒住,人立而起。 这太尉府实际上就是之前吴明彻的司空府。看到这府衙,萧摩诃一时间有些恍惚,不过他还是飞身下马,而一名已经等候多时的官员见到萧摩诃过来,顿时欣喜的将手中的战报递过去: “太尉,岭南战报!” 萧摩诃伸手接过,匆匆扫了一眼。 萧世廉率军兵发郁林郡,因为连日大雨,兵马进展不顺,若不是水师借助水涨的机会抓紧转运粮草——对于灵渠这样逆水行舟的地方,水多一些并没有坏处——恐怕就连粮道都会被切断。 不过天气不好可就意味着大军很难展开,攻城之类的也会增加难度。好在李询的偏师包抄到位,总算是切断了百越部落向西撤退的道路,说不定能够逼迫他们弃城南下。 “陈智深的兵马到哪里了?”萧摩诃如旋风一般卷入议事堂,声如雷霆,整个议事堂上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参见太尉!” 萧摩诃摆了摆手,正好看到了裴子烈。他还没有抵达建康府的时候,就是裴子烈在主持太尉府的事宜,对于女婿,萧摩诃也没有什么好客气的:“陈智深的兵马为什么还在福州以北?!” 第一千六十七章 斗志昂扬 萧世廉是他的儿子,陈智深是他的亲卫出身,这两个家伙把岭南之战打的一团糟,萧摩诃当然着急上火。 他这个太尉走马上任倒是没有多少人有意见,毕竟萧摩诃在南陈时代就已经是骠骑将军,再加上和皇室“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所以得到李荩忱的重用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上来就是岭南战事进展不利,和李荩忱主持战事时期的高歌猛进可有着天壤之别,所以萧摩诃生气也在情理之中。 “太尉不要着急,”裴子烈一边让人给萧摩诃端了一杯水上来,一边微笑着说道,看萧摩诃的样子,应该是一路从燕子矶纵马狂奔来的,风尘仆仆,“福州本地盗匪众多,而且还发现了海盗的痕迹,盖因前朝时候对此地的管理已经很松弛,再加上本地多山,也在情理之中。大军既然抵达,也就得帮助地方州府清剿,一来二去自然就耽误时间。” “陈智深留在福州,那岭南怎么办?”萧摩诃眉头微皱,“难道真的要和那个孽子说的一样相信冼夫人么?” 萧摩诃出身始兴郡,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岭南人,因此他很了解冼夫人想要的是什么,只要能够赶走百越、确保岭南的和平就已经达到目标了,冼夫人并不想要把百越赶尽杀绝。一旦没有了百越的威胁,说能确保朝廷的目标不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冼夫人显然不能完全信赖,所以骠骑将军已经下令南中各部向东穿插支援,切断敌人向西南前进的道路,这样我们无论是追击百越直下日南,还是把百越赶往岭南,都符合实际。”裴子烈急忙解释,萧摩诃显然也是在气头上了,否则不会直接骂出来“孽子”。 不过萧摩诃生气也在情理之中,虽然萧家和李荩忱的关系紧密相连,但是这军方从太尉到两个重号将军都算是萧家的人,也绝对是李荩忱对萧摩诃的信任了,萧摩诃不能对不起李荩忱的信任,这岭南一战可以说是开国第一战,不能有失。 萧摩诃冷哼一声,语气也软了一些:“以太尉府的名义告诉萧世廉,某不求他能够直接剿灭百越,既然天气不好就缓缓逼近,大军合围!另外传令陈智深,既然剿匪就手段狠一些,剿灭干净,不留后患。告知水师,抽调一支偏师南下灵渠支援粮草转运。” “诺!” “粮草还能够支撑多久?” 裴子烈急忙回答:“三个月是没有问题的,现在各路大军已经各自稳定下来,就只有岭南还在用兵。” “找户部商量。”萧摩诃挥了挥手,“三个月只能是底线。必须要凑够五个月的。” 裴子烈轻轻松了一口气,有萧摩诃这个太尉下令,自然也好说话。现在朝堂上最大的问题就是人手不齐,比如应该负责粮草的参军还在路上,所以这种事情裴子烈也要来代劳,不过总比之前萧摩诃也不在的时候什么都得他一个人负责来得好。 “先这么定了,某去面圣。”萧摩诃转身大步离开。 看着雷厉风行的太尉,整个议事堂中的官员们面面相觑,旋即轻轻松了一口气。这尊杀神就算是担任了太尉这样不领兵的官职也依旧是杀气凛然啊。 而裴子烈注视着萧摩诃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萧摩诃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斗志昂扬了吧? —————————— “这份邸报现在就准备传抄下去吧。”李荩忱一挥手,旁边的秘书监黄琦急忙将邸报递给江总。 秘书在古代并不是真正的“秘书”,实际上顾名思义就是管理书籍的意思,而秘书监便是所谓的国家图书馆馆长。只不过李荩忱作为一个后世人,好不容易碰到一个熟悉的词,自然就不介意拿来主义。反正整个朝堂的政治制度都焕然一新,谁都不会在乎一个管藏书的职位是怎么变成皇帝的身边人的。 而这黄琦是黄玩的弟弟,正统的将门出身,但是却并不怎么喜欢打仗,反而从小就喜欢诗词歌赋什么的,李荩忱显然也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把他提拔上来做这个官职不高,涉猎面却需要很广的秘书监。对此李荩忱还曾经说黄琦,“在文官中打仗是最出色的,在武将中舞文弄墨是最出色的”,这或许不算称赞,暂时总算是有人认可了自己之前作出的努力,让黄琦激动了很久。 至于江总这个新上任的邸报监,今天还是第一次面圣,而李荩忱似乎并没有想要刁难他的意思,反而和他讨论了一下这邸报应该怎么写、怎么传递,甚至李荩忱还让邸报监组织人手自己发表一些和时政有关系的文章,当然了这些文章的笔锋必须一致,那就是坚决贯彻落实朝廷的领导决定。 既然李荩忱要开始兴文教,那么就不能任由文化泛滥发展,以朝廷的名义建立一个集中发布消息和鼓吹朝政的机构,能够为民间舆论划定一条界限,李荩忱可不想着这个时候就有所谓的清流、东林冒出来,毕竟他看魏晋南北朝的那些山林闲人们似乎非常有这个潜力。 媒体这种东西,用好了就是灵丹妙药,用不好就是洪水猛兽,不管之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至少朝廷必须要先一步进入这个阵地。 作为一名后世的接班人,发动群众、鼓舞群众只不过是基本功。 当然了,江总毕竟也是搞文字出身的,很快就明白李荩忱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对于这种事他也算是轻车熟路了,当下里君臣谈开了也就没有多少隔阂,而江总很快就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怎么才能保证邸报的份数, 邸报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将京城的消息传递出去,从古至今都是一个非常便捷的手段,但是这种方式在东汉末年到南北朝时期却逐渐消失了。 一来是因为统治区域的减小和政治制度的混乱导致邸报变得可有可无,毕竟消息经过朝廷中转再传出去,恐怕速度还比不上私下里大家互相传递呢。李荩忱显然赋予了邸报新的使命,所以这一点倒是不用担心,甚至以后办的好了还可以将这种东西继续下放到吏员一层甚至是百姓一层,让其真正变成后世的报纸。 第一千六十八章 小人的用处 二来便是印刷的问题。 在这个时代别说活字印刷了,雕版印刷都没有,李荩忱可记得清清楚楚,初中历史课本上写着,868年《金刚经》是现存最早的雕版印刷。而实际上南北朝时期的战乱也让文化流传变得无足轻重,就连纸张的大规模应用也得是到隋唐时期,现在李荩忱查看朝廷文库之中的不少文献发现还是竹简写成的。因此现在书籍的流传主要都依靠手抄,印刷那是谁都没有想过的问题。 但是没有印刷,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产生大量的邸报份数。 对这个问题,李荩忱也只能双管齐下,反正现在宫中人手少,所以先抽掉一部分宫女和内侍去协助抄写——要知道宫中选人的要求还是很高,并且会有专门的培训,大多数宫人还是有些文化水平的。 其次自然就是李荩忱准备和工部尚书吴凭商量一下,准备印刷的事情。说到底雕版印刷和活字印刷都不算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只是之前有没有人重视过这个问题。而且随着李荩忱早早地推行流水化生产,生产铅字也不是什么难事。 既然李荩忱已经保证了份数的问题他来解决,那江总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陛下,太尉求见。”袁大舍快步走过来。 “太尉总算是到了啊。”李荩忱登时起来,哈哈笑道,“走,出去迎一迎。” 而江总一拱手,脸上露出难色。李荩忱顿时明白,笑着说道:“卿家先退下吧。” 江总顿时如蒙大赦,他和萧摩诃可不怎么对付,甚至可以说萧摩诃一见面不宰了他那是给李荩忱面子。 —————————— 萧摩诃大步走入宫城,看着在前面引路的袁大舍,再看看周围这久违了的金碧辉煌,一时间有些恍惚。 自己上一次入宫是在什么时候来着?似乎已经是率军准备进攻江陵的时候了吧? 那时候这里还是南陈,坐在皇位上的还是那个志在天下的陈顼。 可是短短几年间,光阴流转,天翻地覆。曾经志在天下的陈顼变了,曾经称雄南方的南陈烟消云散了,而坐在皇位上的反倒是曾经自己的手下。 说起来倒是有些滑稽啊。 刹那间萧摩诃想到了当时在江陵据理力争要求率军入蜀的李荩忱。那个时候的他应该就已经想好了之后要走的路了吧? 不知道若是当初自己坚决拦下他,一切会不会变得不尽相同? 不过话说回来,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化作龙。以李荩忱的雄心或者说是野心,就算是自己当时拦住了他,保不齐之后的哪一次又会给他一个机会。 这世上可没有吃不完的后悔药。 “太尉?”袁大舍看着萧摩诃有些怔神,下意识的放慢脚步。 萧摩诃急忙应了一声:“没事,快些走吧。” 而前面正好出现一个有些瘦小的中年人,萧摩诃的目光骤然落在他的身上,那中年人抬头看了一眼萧摩诃,匆匆拱手行礼之后,脚步加快,更或者用落荒而逃更合适一些。 萧摩诃皱了皱眉,不过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因为他看到那个已经站在台阶上等候他的年轻人,或者说是当今圣上。 萧摩诃深深吸了一口气,拾阶而上,但是走到和平台还差一个台阶的时候就单膝跪地: “臣萧摩诃,参见陛下。” 李荩忱伸手扶起萧摩诃:“太尉请起。太尉能够前来,实在是我大汉之幸。” “陛下厚爱,臣愧疚。”萧摩诃闭上眼睛。实际上他的愧疚更多的是对那些因为他曾经的固执而战死的将士们,那江陵城,本来不应该是他们的埋骨之地。 “天下还大着呢,朕可对太尉仰仗多多。”李荩忱笑着说道,“来,朕等候太尉久矣!” 萧摩诃微微颔首,不过旋即说道:“陛下,刚才微臣和一人擦肩而过,那人······臣是武将,按理说不应该插手政务,但是有句话还是要说,亲贤臣,远小人,陛下应当慎重。” “小人······”李荩忱的目光下意识的向外延伸,江总这家伙跑的还真是快,这一会儿就看不到身影了,李荩忱当即笑了笑,“这小人也不是没有用处,太尉放心便是。这小人对付自己人的时候固然很可怕,但是如果能够让他们去把这份心思用在别的上面,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萧摩诃怔了一下,看李荩忱胸有成竹的样子,而且既然顾野王这些文臣都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那他这个武将自然也不便多嘴。更何况江总负责的邸报监在萧摩诃看来也不算什么重要职务,当下就把这件事丢到脑后: “陛下,岭南的战报臣已经在太尉府看过了。” “那就好,现在北方的王轨无暇南顾,某最担心的就是岭南啊。”李荩忱沉声说道,“岭南是陈人龙兴之地,若是长久不能平定,恐怕会节外生枝。” 萧摩诃微微颔首:“臣也有此担心,所以臣以为应当继续增兵,速战速决。” “增兵······”李荩忱叹息一声,大汉并不是没有兵马,但是刚刚立国就发动如此全面的大战,谈何容易?更不要说现在北方的两个家伙也都感受到了危机,已经不约而同的停战,谁能确保他们不会直接联手、哪怕是默契的两路进兵对大汉发起进攻? 所以李荩忱手上有军队,却不敢贸然动。 “陛下,水师和陆师现在的确不宜轻动,”萧摩诃斟酌说道,李荩忱明白的道理,他当然也能想得到,毕竟大汉进攻岭南只是为了肃清后方,真正的死敌还在北面,“但是并不代表陛下手中已经无兵可调。” 李荩忱怔了一下,顿时明白。的确,李荩忱的手中还有白袍和羽林骑。虽然这两支兵马的人数不多,但是都是不折不扣的优秀斥候和精锐,若是派上战场,少说也得以一顶五。 毕竟萧摩诃最擅长的就是轻兵突进、中路开花,所以他能够想到这一点也不稀奇。 “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李荩忱沉声说道,“抽调五百羽林骑和三百侍卫亲军,并白袍二十人南下。” “侍卫亲军还是不要轻动了,陛下!”萧摩诃抬起头。 第一千六十九章 利益锁链 李荩忱嘴角一扬:“朕的这些亲卫也应该出去经历一下磨炼,更何况他们跟着朕转战南北,也算得上老卒了,如何不可动?而且朕也得让天下看看朕要平定岭南的决心。” 萧摩诃急忙说道:“既然陛下要派遣侍卫亲军,那么臣恳请从麾下亲卫中抽调五十人追随南下!” 李荩忱扫了一眼萧摩诃,心中暗暗道:相比于当初在淮南和江陵的时候,萧摩诃真的是变聪明了。 李荩忱派出侍卫亲军,而太尉也跟着抽调亲卫,下面的将领只要不傻也得抓紧抽调一部分亲卫表示对这一场大战的支持,这样林林总总怎么也能凑出来一支将近两千的兵马,虽然这一支军队或许有些杂乱,但是各将领亲卫少不得都是军中精锐之士,而且服从性强,就算是临时组建,战力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更何况还有军中公认最强的羽林骑坐镇。 而萧摩诃的目光也下意识的掠过李荩忱,他又何尝不在腹诽。 陛下也变坏了······ 李荩忱的目光一转,沉声说道:“现在某更担心的还是军中改革的问题,对于新的军事制度,太尉怎么看?” 萧摩诃斟酌片刻后低声说道:“陛下此举使得将只能打仗,分都督之权为三,对于巩固朝廷统治固然是绝佳。” 分兵权的确是李荩忱要实行改革的首要目的,毕竟殷鉴未远,李荩忱自己就是典型的拥兵自重然后反过来吞噬主人的例子,而在南北朝时期这样做的简直是数不胜数,几乎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都是走的这个路子。 而李荩忱要做的就是把军队的控制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将领只有在领兵打仗的时候才有拥兵的权力,而在其余大多数情况下,军队掌握在主簿和司马的手中,虽然名义上归于将领,但只是听调不听宣。 这样做就等于从根本上杜绝了自从三国以来愈发昌盛的私兵政策,让将领不再拥有一支人数庞大而且只听从于他自己的兵马。 但是正如萧摩诃担心的,问题也接踵而来。 “这样改革固然没有毛病,可是谁接受谁反对?反对的人会不会很多?”萧摩诃斟酌说道,“而且之前历朝也知道将领拥有私兵的危害,将国家之安全系于个人之忠诚的确很荒谬,可是这也使保证战力的一种方法,毕竟陛下的恩泽不可能顾及到每一个人······” 李荩忱微微一笑:“对第一个问题,某仰仗太尉,也仰仗白袍和羽林骑,也仰仗忠志之士。” 萧摩诃打了一个寒颤,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真要是有不听话的,那就是一个字,杀。 看上去这个操作非常危险,但是实际上现在各路大军主力都掌握在李荩忱的亲信手中,裴子烈和萧世廉两人也好,王昌、陈智深和曹忠也罢,几乎掌控了整个大汉所有的精锐,而剩下的韩擒虎、李询等人作为降将本来就没有发牢骚的权力,至于淳于岑、吴惠觉和陆子才也早就和家族一起被捆在了李荩忱的战车上。 剩下的黄玩等少数人,寥寥无几啊,只要他们还有点儿脑子,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话音落下,李荩忱有意无意的瞥了旁边的黄琦一眼。 黄琦自然应该明白这些话为什么要让他听见。 想通这一点,萧摩诃不禁感慨,李荩忱这个年轻人看上去一路马不停蹄,但是也依旧布下了一张大网,将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人都牢牢地掌控在网里,利益、荣誉、地位等等就像是一条条锁链将他们串联,也将他们束缚。 谁都别想再从这个网里挣脱出去。 顿了一下,李荩忱喃喃说道:“至于朕的恩泽,就交给那些曾经在沙场上扬名立万的先辈们帮助朕来传播吧。” —————————— 郁林郡北,漓水岸边。 大雨哗哗的下着,将整个秀美的山水都笼罩在雨里。岭南,尤其是这岭南西部的道路本来就不怎么好,大雨一冲更是只剩下了泥泞。不过饶是如此,萧世廉依然艰难的策马冲上道路一侧的山坡。 大雨下了三四天,道路已经快找不到存在的痕迹,而不远处的漓水也是水势大涨,来往运送粮草的船只艰难的在风雨中靠上简易的码头。而依着山坡延伸的营寨之中,士卒们都在艰难挖掘排水沟。之前修建营寨时候的排水沟已经不够用了,就算是在山坡上也得每天都挖掘新的沟壕,以避免汇聚成溪流的雨水恣肆冲击营帐。 这大雨的量显然超出想象,似乎老天爷把憋了一个夏天的蒸汽都在这个时候化作了雨,不过也冲刷掉了最后的一点儿暑气,甚至已经能在吹动的江风之中感受到凉意。 而就在雨幕之中,郁林郡一片沉寂,但是萧世廉清楚,那里至少有数千百越人,不过好在这一场大雨也阻挡了他们进攻——如果他们有胆量的话——和撤退的道路。 也正是因为没有百越人的阻拦,萧世廉能够轻而易举的突破漓水,直接把大军推进到距离郁林郡不远的地方。 大雨之中,城中是什么样子根本看不清楚,不过斥候已经在风雨中织起了一张大网,敌人几次向南试探都被击退,所以干脆龟缩在城池之中,因此也并不害怕对面会跑。 说到这,萧世廉也不得不感慨李询的好运气,因为在山的另一侧,所以他那一支偏师受到的风雨影响不是很大,成功的包抄了百越人的侧翼,甚至还和从南中过来的人取得了联系。 不过看着这雨,萧世廉也提不起来脾气。更何况对于他来说,将百越人困在城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萧世廉可是很熟悉巴人的作战方式的,要是真把这些身手比猴子还敏捷的家伙放回到山林中,那可就真的是难对付了,所以还不如在这儿一网打尽。 “你们的人这两天没有传回来消息啊。”萧世廉低声说道,“可不要出了什么意外。” 他身边的是萧年,这是不折不扣的萧家老人,更甚至说是萧家家臣,也因此陈禹让他带着一队白袍前来支援萧世廉。 白袍南下的任务实际上主要是帮着萧世廉搜集一些关于岭南的情报,针对的对象是冼夫人,但是谁知道有两个白袍阴阳差错跟着百越人一支出山采购的商队入了郁林郡城。 第一千七十章 猴子和高个 这两个白袍斥候之前还源源不断的把消息送出来,但是这战事一开,自然也就没机会出城了。 “那两个人当中有一个是老江湖了,还有一个干脆就是巴人出身,原来也都是军中斥候,精明的很,倒是不会有什么问题。”萧年低声说道,“而且少将军放心,白袍自组建以来,秉持的就是军中耳目,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心思,真的要是遇到了什么不测,他们心里有数。” 萧世廉实际上也是担心白袍被抓住了之后,交代出来大军的行程安排,此时心思被看穿,也只能讪讪一笑。 “雨小了!”这个时候一名亲卫惊喜的伸出手。 一直笼罩在这一片山水上的厚厚乌云似乎终于感应到了无数人的祈祷,随着风缓缓向东而去,一道绚丽的彩虹骤然跨越青山之间。山坡上看到这一幕的人们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而萧世廉第一个反应过来,手中马鞭一扬,径直策马冲到手中还提着铁锹、铁锨在挖掘壕沟的士卒们当中:“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些家伙什都丢掉,把你们的刀枪拿起来!” 顿了一下,萧世廉大吼:“击鼓聚将!” 乌云退散,战云倒卷! 而萧世廉的目光转过,紧紧盯着前方的郁林郡城,这个时候他已经等了好几天了。李荩忱在建康府着急,萧世廉在前线又如何不着急,这一场该死的雨总算是停了! 至于那两个白袍,萧世廉早就已经抛到脑后,大军前进所向,摧枯拉朽,也顾不上他们了。 —————————— 此时的郁林郡城中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百越士卒大喊着向城墙冲过去,大雨下了几天,的确是他们最好的屏障,否则敌人的投石机应该已经对着城墙狂轰滥炸。不过相对应的,这大雨对于城墙的侵蚀也是致命的,原本就年久失修的城墙因为雨水冲刷,已经有好几处出现了坍塌,虽然缺口不大,但是谁能保证敌人的投石机再一打不会有更多的缺口? 曾经有参加过严关之战的士卒描述过敌人霹雳车的厉害,因此城中的百越头领们都不敢掉以轻心。 因此雨一停下,百越士卒就开始修缮城池,不过为时晚矣,城外也响起了咚咚的鼓声,显然萧世廉已经开始聚将,不久之后就会对城池发动进攻。 “这一场该死的雨总算是停了。”此时城中一个破旧的客栈中,伸手微微撑起窗户露出一条缝隙的男子低声说道。 茶宝,出身巴人八部之中的苴人。苴人,是巴人八部之中最靠北的一支部落,据说是当年巴蜀之中苴国的遗民。东周时期,蜀王杜尚率兵北上平定阆中一带,封其弟杜葭萌为汉中侯,称苴国。其属地就是后世的葭萌关。而后来苴国和蜀国反目成仇,摩擦不断,反倒是和巴人越走越近。 传闻蜀国之所以要开金牛道,就是因为要讨伐北面堵着自己北大门的苴国,结果平白为秦国做了嫁衣裳。司马错入蜀,先灭苴国,再通过金牛道南下灭蜀。自此苴人流亡,归入巴人,成为巴人八部之一。 苴人生活在川北的大山之中,身材瘦小,最擅长山林穿行。而为了方便和外面沟通,原本的在族群中占据大多数的“苴”这个姓氏也演变成了同音的“茶”。据考证,后世的彝族就有一部分来自于苴人。 凑巧的是,苴人在巴人八部之中因为身材瘦小、善于攀登而被称为“猴子”,而百越也因为差不多相似的原因,被岭南人称为“猴子”。茶宝在这百越人的地盘上自然是如鱼得水,只要不开口说话,谁都看不出来他是个外来人。 “大战要开始了。”站在茶宝身后的是一个高个子。 高峰,人如其名。 这家伙身长将近八尺,足足比茶宝高出将近两头。 不过这家伙是个老江湖了,多年来一直在岭南和荆州转运货物,因为早年的时候曾经受过萧家的恩惠,所以陈禹招揽奇人组建白袍,这家伙也就来了。 虽然他的体型放在岭南这地方很突出,但是多年跑江湖已经让他有一口标准的方言,并且在这边人脉很广,因此两人之间反倒是高峰出面比较多。 “可惜咱们被困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茶宝跺了跺脚,有些无奈。大战之前他们就想办法把城中的布防情况摸排的差不多——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这些百越人根本就没有多少警惕——但是大战开始后,一切行动都受到限制,他们也没法出城了。 “谁说的,”高峰笑了一声,“现在不正是咱们最好的机会么?” “此话怎讲?”茶宝急忙说道。 和这个高个儿相处的时间长了,他可心知肚明,这个家伙可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 高峰的笑容变得狰狞:“咱们去放火。” “你打算烧什么?”茶宝顿时翻了翻白眼,“大军之中缺少粮草,我们要是把粮仓烧了,大将军会放过我们?” “我们去烧神庙。”高峰哼了一声。 茶宝一拍手:“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攻敌必救。”高峰冷笑道。 想到什么,茶宝有些纠结:“百越这些猴子最信的就是神人,我们这一下子把他们的神庙烧了,会不会······” “你怕了?” “哎,我是说会不会反而逼着他们狗急跳墙?” 高峰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而茶宝也反应过来。 狗急跳墙?城外那位的性子,恐怕这几天大雨早就已经把他憋坏了,可巴不得这帮家伙狗急跳墙,好让他们杀个痛快。 “干不干?”高峰眉毛一挑。 “格老子的,干嘛不干。”茶宝的笑容也变得狰狞。 他们不知道他们此事做出的决定造成了怎样的影响,而他们也不知道,此时南面两百里之外。 一支军队正在快步前进,而他们的衣服看上去并不是中原样式。 “太夫人!”一名将领策马走到站在山坡上的身影旁边。 这是一个女子,更准确说是一个老妪。风吹动,她的一头白发飘舞,她并没有在乎身后的人,虽然已经年近古稀,但是目光却丝毫不浑浊,看向远方有如鹰隼。 “雨过天晴,老天也在帮助李荩忱啊。”老人淡淡说道,“或许这就是天命吧。” 第一千七十一章 郁林动乱 “都给我看好了,不能有差错。”一名百越小头目站在粮仓旁边,大声训话。 外面的鼓声已经越来越响,大汉军队正在列阵准备攻城,而城中也是人心惶惶,整个街道上空荡荡的。 郁林郡本来就是岭南西部重镇,而随着百越被冼夫人带着岭南其余各部一路赶到了西面,这郁林郡更是成为百越和外面联络的唯一窗口,各地商贾收购山货都是通过郁林郡。 百越归根结底是山地民族,山林才是他们真正生存的地方,这汉人修建的城池如果不是因为可以收购各地货物,他们当然不会要。而百越占据郁林郡以西,和汉人、岭南各部相安无事,也是多年以来的默契。 可是随着南陈在严关一败涂地,新的汉人进入岭南,百越还期望保持原来的样子,自然就不可能了。李荩忱可不是陈叔宝,对于一条真龙来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因此还不等百越向西退入山林,萧世廉的大军就已经包围上来了。可以说这一次百越是猝不及防,但是郁林郡这座城大家还是得守下去。若是这个唯一的窗口也被关上,百越人就真的只能在山林之中等死了。 人都是有贪欲的,过习惯了耕作的温饱日子,谁还想去山林之中和鸟兽为伍? 但是这城······守得住么? 小头目脸上带着几分担忧,城外的那些汉人据说是从巴蜀一路打过来的,摧枯拉朽如入无人之境,怎么看不善于守城的百越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而且城中因为各地商贾往来,鱼龙混杂,谁知道会不会有奸细趁着这个机会捣乱。汉人可是最狡猾的! 小头目愈发警惕的环顾四周,粮仓当然是城中最重要的地方,可万万不能出什么意外。 而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突然升腾起一道黑烟。 小头目怔了一下,而一名士卒着急的跑过来:“不好了,神庙走水了!快去救火啊!” “什么?!”士卒们顿时慌了。 神庙? 百越的来源非常复杂,一直以来都没有定论,但是长期以来百越都保持着和华夏上古时候一样的占卜习惯,只不过华夏上古用的是龟甲或者牛骨,而百越这里一般用的是鸡骨头。神庙并不是供奉神仙的地方,而是部落占卜之地,也是最神圣的地方。 现在神庙走水,士卒们自然都乱了阵脚。 而小头目一咬牙,这会不会是敌人的奸细在捣乱? 神庙固然重要,可是在这守城大战之中实际上却是无足轻重,烧了神庙或许只会让将士们更加同仇敌忾,所以敌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是为了调虎离山? 小头目一时间也有些慌张,万一真的是为了把他们这一支最靠近神庙的人调开,然后再把粮草烧了,那他可就真的是罪不容诛! “走水了,走水了!”街道上已经乱作一团,这郁林郡中来往人多,客栈之中本来就有很多往来的客商,若不是实在是信不过这些人,早就把他们赶到城头上当壮丁了。 好在这些家伙也算老实,一个个缩在客栈中没有什么动作。 现在这一走水,火烧眉毛,这些家伙自然也都坐不住了。 小头目这个时候也慌了神,神庙得救,可是自己这里······ “神庙不能被烧,走,我们快去救火!”几名士卒焦急的说道,快步向着神庙的方向跑过去。 小头目惊了一下,这帮家伙是要造反啊!不过这也在预料之中,百越名之为“百越”,实际上和名字是非常相符的,上百个寨主、洞主共同构成了这个来源和组成都十分复杂的民族,这就导致各个山头之间互相不服气甚至是互相攻讦的事情时常发生。 在这郁林郡城中,本来就是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为了方便管理,百越将士卒打乱混编之后仿照中原的军队样式,设立大小头目进行管理,可是他们忽略了一个问题。就算是在强敌压境的情况下,有一些基本矛盾根本没法调和。比如现在,这几个本来就对小头目不满的士卒根本不管小头目的命令,在他们看来救援神庙就是没错的。 “杀人啦!”就在这个时候,一声高呼再一次响起。 原本就人影幢幢,混乱不堪的街道上,更是乱作一团。 小头目跺了跺脚,抓紧带着手下的人勉强分开人流向前冲,而一具尸体正摆在街道正中间,周围的人四处逃散。这人正是刚才贸然就往神庙那边冲的士卒之一。 小头目虽然心里很想叫好,但是还是谨慎的环顾四周。杀人就说明神庙的走水真的不是意外,而是有敌人的奸细在作乱。而他们杀人显然也是为了制造更大的混乱。 “走水了,府衙走水了!” 这个时候不远处的府衙中也升起一道黑烟,整个街道上再一次大乱。小头目站在奔跑、哭喊的人群之中,突然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郁林郡毕竟只是一座孤城,在大汉大军压境的情况下,人心深处的恐惧和害怕已经积攒了太多,在这个时候终于如火山喷发般爆发,不可遏抑。 或许百越人就不属于这一片适合耕作的土地,大山才是他们的归宿。小头目看着升腾而起的烟柱,默然不语。 而此时不远处的府衙后面,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中有几个箩筐。茶宝就躲在箩筐的后面,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身材比他高大不少的高峰竟然也能躲在这里。 敌人在城中可也不是一点儿防备都没有,府衙起火之后,周围的士卒就开始搜索敌人的斥候,可是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走,就躲在这和府衙一墙之隔的角落里。不断有队伍匆匆跑过,只不过没有人把目光落在这里,在他们看来敌人的奸细肯定已经着急前往下一个放火的地方了。 等周围彻底平静下来,茶宝低声说道:“灯下黑啊,你可以。” “小伎俩。”高峰笑了一声,“咱们就放了两把火,会不会起不到什么效果?” 茶宝竖起耳朵:“你听外面的声音,他们已经乱了。” 第一千七十二章 功过分开 高峰怔了一下,有些诧异:“的确如此,没想到两把火又杀了一个差点儿追上我们的倒霉鬼,就有这样的效果。” “因为他们也害怕啊。”茶宝哂笑。 “这倒是。”高峰微微颔首。这些百越人占据郁林郡的时间并不长,根基不牢固,而且各路兵马鱼龙混杂,出现混乱也在情理之中。 就在这个时候,街角处脚步声再一次响起,茶宝硬生生把要说的话憋了回去,屏住呼吸。几名百越士卒快步跑过来,只不过他们的对象似乎并不是奸细,而是几名女子。 是汉人?茶宝和高峰都是微微诧异。 那几名女子发出尖叫声,显然后面这些士卒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 茶宝眉毛一挑,没有想到城中竟然真的乱了起来,甚至就连这些百越士卒自己都开始趁火打劫。高峰下意识的伸手按住茶宝,而茶宝看向他,目光之中带着几分杀意。 高峰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些百越士卒已经发出了狞笑,眼前的这些女子显然已经不再是有着足够财富的汉人眷属,而是一个个马上就可以被他们剥的赤果果的白羊。 “动!”高峰突然低喝一声,此时一名百越士卒已经冲到了箩筐的一侧,露出了大侧身,正是最好的时机。 手起刀落,血光四射。 茶宝心中大骂一声,这家伙也来的实在是太突然了,不过他手中的动作也没有丝毫的停顿,撞入两名敌人之中,刀光翻转,那两个百越士卒已经惨叫着倒下。 剩下的两个人显然吓了一跳,转身就要跑,高峰低喝道:“瘦猴!” “格老子的你才是瘦猴!”茶宝径直在地上一蹬,纵身上去一下子扑到了两个人,而高峰欺身而上,刀子快如闪电。 鲜血迸溅了茶宝一脸,他随意摸了摸,勉强冲着那几名惊恐的汉家女子露出一个看上去还算和蔼的笑容,而高峰苦笑着说道:“这郁林城了看来是要乱起来了。” 茶宝看着外面升起的烟柱,还有街道上匆忙跑动的人群,顿时明白高峰是什么意思。 围城多日,又是大雨多日,城中百越士卒都绷着一根弦,现在神庙和府衙火起,城中大乱,他们脑子中的这根弦终于崩开了,对于他们来说,这座城属于谁已经不重要了,将城中那些不是自己族类的人全部都杀干净、全部趁着这个机会劫掠,才是最好的选择! “疯了。”茶宝苦笑一声。 “我们······好像捅娄子了。”高峰喃喃道。 “我们就算不做什么,他们也少不了会这样,”茶宝幽幽说道,“在这里的时间也不短了,这帮南蛮猴子的性子你不了解么?” “怎么办?”高峰答非所问。 茶宝霍然昂起头:“救人!” “我们救不了所有的。” “拼尽全力,有一个算一个。” ——————————- 萧世廉率军入城已经是三个时辰后了。 作为百越新的统治中心的郁林城只坚持了不到五个时辰。 这似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更出乎意料的是萧世廉之所以能够这么轻松的入城,主要是因为城中已经彻底乱作一团。入城的大军要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追杀逃散的敌人,而是灭火救人。 “冤孽啊。”策马跟在萧世廉身边的侯亶忍不住叹息道。 就在刚刚的三四个时辰之中,城中的百越人对汉人、巴人等来往客商行人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劫掠或者说是屠杀,街道上随处可见被扒的干净的尸体,有男有女。对于这些生长于山林的百越来说,穿金戴银的汉人商贾显然足够让他们眼馋流口水,甚至他们的锦绣衣裳都变成了抢夺的对象。 旁边的瓦砾堆中,还有火苗在跳动,几个浑身是血污的女子在哭泣,看她们褴褛的衣衫就知道刚才她们经历了什么。而曾经雕梁画栋的屋舍也都化作了还未燃烧干净的黑炭。 萧世廉冷哼一声:“他们会付出代价的。” 实际上他们已经付出了代价,在萧世廉还没有入城的时候,就对城中的所有百越人下达了屠杀的命令。血债血偿,这个道理非常清楚。 侯亶打了一个寒颤,李荩忱让这尊杀神前来南方,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对于百越这种民族,看来真的只有以杀止杀。 “属下无能,未能遮护城中汉家百姓周全,还望大将军恕罪!”两名白袍跪倒在萧世廉马前,正是茶宝和高峰。 先一步入城的萧年已经和他们取得了联系,在旁边低声说道:“将军,正是他们两个在城中放火,引起了骚乱。在之后他们尽力救下了三十多名汉家子弟。” 萧世廉的目光落在茶宝和高峰的身上,这两个家伙满脸血污,不用想也知道经历了连番恶战。当即萧世廉翻身下马,看向萧年:“按照你们白袍的规矩应该怎么讲?” “有罪。” “为何?”萧世廉眉毛一挑。 萧年急忙说道:“白袍深入敌后,固然有见机行事的权力,但是应当以保全自己、保全情报,尽量不暴露白袍的目的和存在为首要。他们两个明显违反了这个规定,这才是末将以为他们有罪的原因。” 而茶宝和高峰也低下头。 虽然他们问心无愧,但是也承认这的确是白袍的规矩。作为刚刚成立的情报机构,白袍应该有足够的保密性,若是他们贸然行险落入敌人的手中,那么有可能牵扯出来整个白袍的关系网络。 萧世廉低声说道:“贸然行动,不过好在没有酿成大错,反而助我大军入城。遮护百姓,也算赤诚之心仍在。将功抵过,如何?” 萧世廉这个大将军发话了,萧年当即一拱手。 不过茶宝和高峰却是一齐说道:“将军,我等贸然行事,犯了错就应该受罚!” 萧世廉顿时笑了一声,看向萧年:“你这两个属下有意思啊!不过这样也好,你们白袍的规矩某本来也不好插手,你看着责罚。而他们的功劳某来奖赏,如何?” 萧年松了一口气,正担心不知道应该如何向陈禹报告,这样一分开就好说了,当即郑重一拱手。 “走,我们进府衙!”萧世廉策马向前,“但愿没有烧干净!” 第一千七十三章 本将军是妻管严 “将军,百越的溃兵大约有数百人从城南逃遁,我们是否要追击?”先入城的唐孝快步迎上来。 “先不追了,让将士们帮着修整城池、安抚百姓。”萧世廉沉声说道。而他这么一开口,唐孝和侯亶等人都有些诧异。 萧世廉无奈的说道:“南面有冼夫人拦着不说,他们不往南跑一跑,我们又怎么找借口一路向南追?” 文武官员们面面相觑,将军你说得好有道理。 现在冼夫人在南方,萧世廉肯定不会放任岭南的多半地区都落入她的掌控之中的,可想而知接下来双方还少不了要爆发冲突,借助追杀百越的理由向南主动挑起事端,未尝不是一个把事情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好办法。 而府衙之中也已经被清理出来,实际上大火并没有造成多大的破坏,但是这无处不在的奸细却无意破坏了城中的百越洞主和寨主们抵抗下去的信心。 因此费家、郑家、黎家等主持事务的百越首领都一股脑的丢下家眷,向南突围。 萧世廉刚刚走进大堂,就看见聚集在一起的百越家族的家眷,这些女子一个个哭哭啼啼的,萧世廉顿时一阵头大。 而唐孝和侯亶等人却都露出激动的神情,大家从象郡一路过来,风雨泥泞中淌了那么久,可就等着享受战利品呢。什么是战利品,眼前的这就是啊。 不过作为主将,萧世廉肯定要第一个上去挑选。 “将军,这些······”唐孝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这里面还有一个是黎家家主的女儿,临走的时候没有来得及带走,长得最是标致,剩下的多数都是妻妾,风韵犹存。” 一边说着,唐孝一边伸手指了指缩在人群中的一个小姑娘,而萧世廉看过去,不得不说这小姑娘的确颇有姿色,而实际上周围的那些女人也都不错,百越是山地民族,这里的女子不比江南的秀气,自有几分飒爽之气。而这些家伙的意思自然再明白不过,这个最好的也是身份最敏感的给大将军,剩下的大家分了。 “某不要。”萧世廉摆了摆手,义正言辞。 本将军是妻管严你们心里没点儿数么?到时候长公主提着刀杀到军营里面来,你们有本事别当缩头乌龟。 大家顿时有些无奈,将军你这样就不够意思了。 萧世廉翻了翻白眼:“这个送给陛下吧。” 这种身份敏感的女人,说不定还有用处,不管陛下打算怎么处理,反正轮不到自己头疼。 大家怔了一下,而萧世廉不耐烦的转身离开:“剩下的你们分了。” 这个时候唐孝和侯亶等人才欢呼出来,同时大家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神情。 大将军怕老婆,名不虚传! “人可以休整,但是不准放松戒备!”萧世廉转身又吼了一嗓子。 “诺!”将领们浑然应诺。 ——————-- 就像萧世廉不知道自己被手下人腹诽一样,正在批改奏章的李荩忱也不知道千里之外自己的小舅子又给自己塞了个女人。 不过他的关注点倒是也在岭南之事上。 “告诉太尉和通事馆,军队和谈判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李荩忱对身边的黄琦说道,“对冼夫人,态度一定要强硬!” 冼夫人是个女英雄,李荩忱并不否认,一个女子能够起于岭南群山之中,统筹各方力量最终安定整个岭南,绝非常人所能做到的。但是冼夫人想要的是一个听调不听宣的岭南,这也是李荩忱绝对不允许的,往小处说,岭南是李荩忱除了巴蜀和南中之外唯一的大后方,尤其还是江南的大后方,岭南的物产和人口要求李荩忱不能放过这一片土地的所有权。 历史上中原王朝很难掌控岭南就是因为鞭长莫及,而且岭南多是烟瘴之地,可是现在不一样,淮南荒芜,江南还没有从侯景之乱中恢复出来,从东晋衣冠南渡开始就被开发的南方土地中,真正没有遭受过战火的就是岭南。 对于这一片土地,李荩忱势在必得,他可以给冼夫人一个足够高的位置,但是不管在什么位置上,冼夫人是朝廷的一员,岭南不再是冼夫人的。 黄琦急忙答应,而李荩忱紧接着把批改好的奏章一推:“这些奏章全部都发回去吧,不过关于学院建设和江南工坊选址的奏章再发给中书省和尚书省,让他们务必要配合。” 袁大舍也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而李荩忱长长舒了一口气,倒在旁边的软榻上,看向大殿之中仅剩下的一个身影:“听说你还会按摩手法?” 站在那里的正是张丽华,李荩忱身边主持秘书监的黄琦主要是负责把消息传递下去和为李荩忱安排时间计划,而袁大舍则是负责奏章的来往传递,剩下的张丽华自然就是负责起居。 不过李荩忱这两天一直忙着安排各项事宜,都快忘了自己身边还有这么一个跟班。今天上午他把建康府中的粮仓、学院、在建设的工坊以及军营都转了一圈,又忙着批改完奏章,顿时觉得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从古至今这当皇帝都不是一个简单的活计啊。 张丽华急忙上前帮李荩忱捏腿,而李荩忱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她的身上,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个历史上出名的女人,那就是“妖冶”。哪怕是张丽华现在身上穿着女官的衣服,所有地方都遮挡的严严实实的,撑死天就是一双皓腕露在外面,但是她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之间都带着万种风情。 李荩忱的后宫之中,乐昌作为正宫,又是皇室出身,本身就有一种富贵傲然之气,而尉迟炽繁则是飒爽的北方女儿,至于萧湘么,这个历史上传闻迷倒了五代帝王的萧后,现在就是个黄毛丫头,和另一个小妖孽宁远没有什么区别。 都是历史上出名的女人,但是没有谁有着张丽华这样的风情,一种完全成熟了的风情,就像是吹动的南风,将人包裹在风中,拂动着每一寸肌肤,人仿佛都软在这风里了。 李荩忱出神的时候,张丽华已经很自觉地靠了上来,柔软的身躯像水,乌黑的秀发在侧身的时候撒在李荩忱的手臂上,顺着滑入手中,真的犹如绸缎一般。 第一千七十四章 狐狸精的味道 难怪陈叔宝会完全沉沦在这温柔乡中,若是换做任何一个意志不坚定的人,也都想这样天天抱着如此佳人醉生梦死。 张丽华的手还在轻轻捏着李荩忱的腿,越来越往上,显然她也发现了李荩忱的变化,不过在少许惊讶之后,动作却并没有停住。而李荩忱的眼睛微微下移,因为身体的摩擦,那女官衣衫已经微微松垮,李荩忱可以顺着缝隙看到深深的沟壑。 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终于忍不住了,李荩忱的手掠过衣襟,眼见得就要滑进去了。 “陛下,长公主、淑妃和贤妃娘娘到了,皇后说若是您没有大事的话就过去一趟。”清荷的声音和乐昌一样清脆,这个时候骤然打断了已经相拥在一起的这一对狗男女的动作。 李荩忱霍然坐起来:“她们来了?” 李荩忱登基之后,封乐昌为皇后,萧湘为淑妃,尉迟炽繁为贤妃。她们和李怜儿一起从巴蜀南下,总算是到了。 清荷显然也看到了刚才那一幕,虽然衣衫未解,但是张丽华的脸上已经带着一抹勾人的红晕,不用想也知道如果自己晚来一会儿,看到的很有可能就是截然不同的场面。 李荩忱匆匆离去,而清荷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起身的张丽华,紧跟上李荩忱的步伐。 大殿之上瞬间只剩下张丽华一个人,她幽幽的叹息一声,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百无聊赖的翻着。 后宫之中,李荩忱还没有走进去就听见了萧湘和李怜儿等人的笑声。乐昌和尉迟炽繁都是矜持的大家闺秀,也就是这两个丫头能够这样说笑吧,这也让李荩忱心中一暖。 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夫君!”萧湘看到李荩忱走进来,第一个扑上去,就差直接挂在李荩忱的脖子上。对于她来说,战乱之中遇到李荩忱,就像是遇到了自己新的天空。明明是自己先跟着李荩忱的,每次却都是自己留在后方看家,所以萧湘有说不尽的委屈和思念。 而李荩忱也感受到了女孩增长的分量,不由得笑道:“湘儿长大了。” 似乎也明白李荩忱是什么意思,萧湘羞恼的捶了他一下,侧开身让出道路。 个子高挑的尉迟炽繁正想要行礼,被李荩忱一把托住。她的肚子已经完全挺起来了,李荩忱伸手轻轻放在上面,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听到我儿子在说话。” 尉迟炽繁顿时俏脸一红,伸手抓住他的手:“夫······陛下,您怎么就知道是男是女了,还能听到说话?” 李荩忱更是把耳朵也凑上去:“怎么就不能?你听他现在在说爹爹好帅气,娘亲也好漂亮。” 尉迟炽繁无奈的笑了笑,而旁边李怜儿冷哼一声:“油嘴滑舌。” 要说整个朝野,能够对皇帝陛下不敬的,恐怕就只有这位长公主了。李怜儿绕着李荩忱转了一圈,又用鼻子嗅了嗅,低声说道:“一身骚狐狸的味道。” 萧湘和尉迟炽繁都奇怪的看过来,而李荩忱狠狠瞪了旁边的清荷一眼,这个丫头还真是嘴上不严、关不上门,下次乐昌撑不住的时候,就把这丫头拉上来好好教育教育。 “话说萧家什么时候能有香火啊,你这肚子怎么也没动静。”李荩忱果断的转移话题,直接拿住了李怜儿的痛脚,而看李怜儿神情变化,李荩忱更是抓紧痛打落水狗,“萧家其余的子嗣还小,可就等着你和伯清开枝散叶呢,你们这一直没动静,某见到太尉都不好意思。” “我······”李怜儿的脸涨得通红,“那你把我夫君还给我啊!” “想他了?”李荩忱坏笑着说道。 李怜儿的手绞在一起,撇过头不说话。 “伯清在岭南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想他就去找他吧。”李荩忱微笑着说道,“准了,不过在那之前你先回萧家看看去,看看太尉还有没有什么要给伯清捎的。” “兄长你真好!”李怜儿当即给了李荩忱一个熊抱,转身就跑了。 “真是有了丈夫忘了家。”李荩忱哼了一声。 “夫君,你且说说,刚才怜儿姊姊说的是什么意思?”萧湘这个时候掂着脚似笑非笑的说道。 “没什么······” “真没什么?” “清荷!”李荩忱突然话锋一转,已经快缩到角落里的清荷顿时打了一个激灵,“今天晚上淑妃侍寝,你安排好了。” 清荷急忙应了一声,如蒙大赦,而李荩忱环住萧湘的腰肢,半年未见,这个小丫头的腰肢上也多了柔软的小肉肉。而萧湘被李荩忱这么一揽,几乎快软在他的怀抱中了,至于之前说的什么,早就被她丢到了九霄云外。 乐昌看着有说有笑的李荩忱和萧湘等人,有些怅然。这半年虽然经历了很多,但也是少有的能够独自占有夫君的日子。紧接着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萧湘和尉迟炽繁先去沐浴了,虽然李荩忱很想跟着一起去,但是被萧湘果断的推了出来,堂堂皇帝陛下对此不以为忤,笑嘻嘻的折回,正好看见默默站在那里的乐昌,再看她的动作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当即低声笑道:“我们改日继续努力。” 乐昌登时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而李荩忱哈哈大笑,岭南之事带来的不满和今天巡视一圈京城引来的疲惫也消散殆尽:“今天御膳房都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妾身已经安排下去了,有清蒸熊掌、红烧鱼,还有你最喜欢吃的獐子腿,放心好了。”乐昌微笑着说道。 李荩忱伸手环住乐昌的腰,把头搁在她的肩膀上:“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夫君谬赞了,”乐昌急忙说道,“妾身该做的。” “怎么了?”李荩忱笑着说道,“湘儿和繁儿来了,你就这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些许心思被看穿,乐昌想要解释,不过又发现好像这样说也没有什么差错,一时间怔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后宫的争风吃醋、子嗣之争的残酷,她已经看得太多。不说别的,单单是前朝,哪怕是陈顼早早地定下了陈叔宝的太子之位,这斗争可还少? “别有什么奇怪的心思,”李荩忱的声音很低,但是一字一顿,“也不用在乎那么多,日子还长着呢。” 第一千七十五章 是分赃不是收编 已经过了中秋,天气转凉,蚊虫也已经不多,原本夏天主要是通风透气以及阻挡蚊虫的碧纱橱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防风帘幕。只不过或许是因为主人觉得有些热的缘故,帘幕掀开一角。 烛火昏暗,在佳人如玉的肌肤上流转。 萧湘伏在李荩忱的胸膛上,因为刚刚做完运动的缘故,萧湘觉得有些热,被褥也只是搭在腰上,露出姣好的上身。 “也不怕冻着。”李荩忱伸手往上扯了扯被子,这丫头总算是彻底成熟了,因此李荩忱也不客气,吃抹干净。毕竟两个人的体力悬殊,李荩忱还没有尽兴,萧湘就已经软的动不了了,所以李荩忱也只能抱着她。 “不怕,热。”萧湘呢喃说道,“里面外面都好热。” 李荩忱顿时拧了拧她的小脸蛋,你在讲黄段子么?不过他想起来什么,低声说道:“湘儿,你爹爹和娘亲也在建康府······” 萧湘顿时清醒过来,瞪大眼睛,这似乎是她已经忘记的人,此时骤然跃出脑海,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 西梁的皇室倒是也没有被虐待,陈顼把他们安置在建康的一处小院好生将养着,李荩忱入建康府,自然而然他们又成了李荩忱的俘虏。对于萧湘来说,自己对这位父皇并没有什么情感,她从小就被认为是灾祸而送出皇宫,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父皇下的命令。之后西梁危亡的时候,父皇逃命,自己作为公主竟然被直接丢弃在乱军之中,若不是侥幸遇到了李荩忱,恐怕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见不见你自己说了算。”李荩忱低声说道。 犹豫了良久,终于亲情还是占据了上风,萧湘欲言又止,看着李荩忱。而李荩忱无奈的点头:“好,我陪你。” 萧湘这才露出笑容,在李荩忱的脸上亲了一下。 —————————— 千里之外,郁林郡。 “陛下的命令还没有到,但是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岭南我们寸步不让。”萧世廉坐在上首,虽然已经是深夜,但是议事还在继续。 他的身边是李询和杜齐,两个人一个是从西线赶来的,另一个更是从南中过来的,风尘仆仆,不过神情都很振奋。因为今天讨论的事情将会决定整个岭南战事的走向。 “现在百越已经向南退却,但是冼夫人带领的岭南各部应该可以在南方拦住他们,另外我们的人也从西部包抄过去,百越已经不是问题,”杜齐沉声说道,“接下来势必就是岭南的归属问题。” “谈得拢么?”萧世廉侧头看向旁边的侯亶。 侯亶忍不住苦笑一声:“我们双方的差距未免大了点儿,估计是谈不拢。” “那就准备开战吧,没有什么好说的。”李询当即说道。 实际上这也代表了大多数军中将领的心声,他们南下是为了战功,结果谁想到大家在泥水里淌了好几天,结果百越人这么不堪一击,所以索性把目标对准岭南各部,平定岭南怎么着也是大功一件。即使是一向性格稳重寡言的李询,这个时候也按捺不住了。 “再谈谈,不行就不客气了。”萧世廉重新将目光落在侯亶身上。 侯亶苦笑一声,这要是谈不拢,自己没有什么功劳,要是谈拢了,李询、杜齐、唐孝这些杀胚怕不是要好好收拾自己。 还真是个左右为难的活计。 次日清晨,侯亶靠在桌子边,看着对面的岭南各部代表冯喜,一本正经的说道:“按照陛下和大将军的意思,岭南各部就地整编,由官府统一管理,百姓分发田地,军队接受我大汉的整编,按照人数授予官衔。同时各部首领可以得到本地官职。” 冯喜瞪大眼睛看着侯亶,有道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可是就算是漫天要价也得有个界限吧。你们这根本就不是在要价了,就是在要命啊。 他冯喜奉冼夫人的命令过来和汉军商谈怎么分割百越的土地和人口,为了表示真诚,冼夫人主动派遣使者进入郁林郡,这个动作已经说明冼夫人愿意只拿小头,主要听大汉安排,可是大汉倒好,竟然上来就是这样的条件。 我们要谈的不是百越么?冯喜只能苦笑,这分赃怎么就变成了收编?吃了败仗被追的四处逃窜的又不是岭南各部! 侯亶紧紧盯着冯喜:“百越者,癣疥之疾也。我大军所向,自然攻城略地,不在话下。而岭南各部者,卧榻之虎也,我大汉皇帝以武开国,最不怕的便是征伐。这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冯喜顿时瞪大眼睛,这是赤果果的威胁啊! 他作为一个来往奔走的文官,对于大汉有多少兵力和国力实际上还是心中有数的,要真的打起来,岭南各部除了一个地利之外真的没有其余优势,甚至对方水师强大,就连江河湖泊都不在自家的掌握之中,只有被切割包围的份儿。 可是······岭南各部从南陈时代开始就超然朝廷之外,俨然已经自成一体,听调不听宣,以至于南陈在岭南的州府虽然众多,但是大多数情况下真的可以说是政令不出城。不过长期以来南陈的注意力都在北方,没有人在乎南方的变故。 当时的南陈以为凭借江南和半个荆州就能够支撑起整个国家,可是事实却很残酷,没有恢复元气的江南和总是经历战争的荆州,显然让这个国家在很多时候都进退两难。 现在李荩忱要拿下岭南,自然就是要解决这个背后的安定问题,否则只会走上和南陈一样的路子。 道理冯喜很明白,可是就算是如此,那些岭南部落的首领们真的能够明白么? 而冼夫人又会如何选择? “没有余地了?”冯喜紧紧盯着侯亶,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什么。 不过侯亶微微闭眼,打了一个哈欠,显然已经不想谈下去了。这苦差事他本来就不想干,把狠话撂在这儿,要是岭南各部不听话,就让那些杀胚们打过去就是,说不定他们还会感谢自己呢。 冯喜艰难的起身,看着外面依旧还是阴沉沉的天空。 乌云压在郁林城头,也压在他的心上。 岭南各部,应该何去何从?冼夫人还能够把控大局么? 第一千七十六章 违令者斩 高兴郡。 这里是岭南向西通往郁林郡和象郡的一个重要通道。岭南各部这一次西进,名义上是配合汉军进攻百越,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清楚,就是为了抢地盘。而作为来往通道的高兴郡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兵力集结的地方。 只不过在这高兴郡之中,大多数的人却并不怎么高兴。 “这是违约,汉人狡猾、无耻!”一名部落首领怒气冲冲的说道,其余的人也一个个或是愁云惨淡,或是火气冲天。 冯喜很快就把汉人的意思带了过来,谈判可以说破裂的非常彻底。而汉人的军队几乎是紧紧追着冯喜的脚步杀过来的。 汉人的兵马在沈君高和傅縡的带领下一路向东,掌控各地州府,而水师更是沿着大大小小的河道控制码头和沿岸的城镇。几乎是两三天之间,整个岭南风云突变! 原本准备继续向西抢夺地盘的岭南各部顿时惊慌失措的停住脚步,因为他们惊讶的发现,这帮汉人竟然直接凭借水师一路杀向了他们的根基之地。 “太夫人,您说说,这怎么办?”另外一名脾气好一些的部落首领无奈的说道,“难不成咱们真的要向汉人投降,接受这些条件么?” “荒唐,这不行!” “怎么可能!” “当年陈霸先也没有这么要求我们!” “要不是因为我们帮忙,汉人根本对付不了百越人。” 其余的首领们顿时大喊道。 而冼夫人看着这些首领们喊叫的面红耳赤的样子,却一直一言不发。她坐在这个位置上实际上很清楚,首先李荩忱的战略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整个岭南,所以提出来要岭南各部归顺也在情理之中,其次当初陈霸先之所以能够起兵,是因为有岭南各部的鼎力支持,这也是为什么长久以来南陈对岭南各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现在江南易主,李荩忱能够走到这个位置上,和岭南各部可没有什么关系。 岭南各部若是还秉持着之前得过且过的态度,那么保不齐会发生什么。 “太夫人,您倒是说句话呀!” “对啊,大不了弟兄们就跟着您和这些天杀的汉人干一场,让他们也晓得晓得,这岭南到底是谁的地盘!” “对,没错,太夫人雄才大略,就应该主掌岭南!” 首领们自己争执无果,自然又把目光落在冼夫人身上。冼夫人坐镇岭南数十年,已经让这些部落深刻的意识到,跟着冼夫人有活路,没有冼夫人带着,大家就是一盘散沙。 “好了,”冼夫人淡淡说道,顿时整个大堂上都安静下来,“这一战我们打不起。准备和汉人谈谈具体条件吧。” “什么?!”饶是冼夫人威望无人可与之比肩,这个时候首领们也都瞪大眼睛。 冼夫人冷哼一声,霍然起身:“那你们倒是说说,怎么打?汉人的陆师一支就在郁林郡,另外一支也已经平定了福州,直接顶在五岭,随时都可以南下。这两支军队的统帅是谁你们心里不会一点儿数都没有吧,一个萧世廉,一个陈智深,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谁是易于之辈?在场的诸位,谁敢迎战?!” 首领们的气势顿时弱了几分。冼夫人这么说还真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萧世廉和陈智深都是李荩忱麾下有名的猛将不谈,很明显李荩忱也对他们下了不需要手下留情的命令。 福州城外,陈智深用剿灭的数百名山贼的脑袋堆了京观,顿时整个江南一片安宁。更不要说郁林城外,萧世廉也是有样学样,百越人的脑袋更是数以千计,也算是告慰了那些在城中遇害的汉人。 大家都很清楚,汉人实际上平时是非常温顺的,但是他们的骨子里似乎总是有一种随时都有可能迸发出来的杀戮之气。西汉时期,为了报复匈奴,他们可以远击漠北。三国时期,为了安定后方,他们纵然天下三分,打了二十多年的内战,照样可以把乌桓、百越和南蛮打的落花流水。 这帮汉人要真的下狠心杀人,大家可挡不住。 “至少李荩忱对巴人和南中各部还是不错的,只要他们愿意下山,就会分田分地。部落首领也有地方官职,将士照样可以追随大军征战。”冼夫人的声音平淡几分。 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只不过作为代价就是之后再也没有所谓的巴人和南中各部,只有统一的称呼,华夏汉人。李荩忱的意图非常明显,你们是要和平、要土地,还是要不变的族群和杀戮? 被冼夫人这么一说,所有首领反倒是重新开始盘算起来。 岭南各部实际上本来就是南迁的汉人混合了本地的越人构成的,这也让他们虽然还是习惯山中、洞中生活,但是已经自发的将自己排除在百越之外,形成了一个独特但是并不独立于华夏的族群。若是能够让部族下山,而自己已经为官,甚至掌握一方权力,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尤其是和直接被剿灭对比。 “那我们的祖庙怎么办,我们又会怎么安置?”已经有人提出了和刚才截然不同的问题。 “是啊,汉人不会出尔反尔吧?” 即使是刚才叫嚷的最凶的几个首领们,这个时候也陷入沉思。冼夫人对岭南各部的掌控力实在是太强大了,如果冼夫人不想打,实际上这一战还真的打不起来,他们几个部落就算是能够齐心协力,也很难和冼夫人还有汉人作对。 这个时候应该何去何从,已经很清楚了。 “从现在开始,各个部落收束百姓和军队,”冼夫人当机立断,“具体事宜只要诸位信得过老妪,老妪会派人和汉人谈清楚,如果诸位不满意的话,老妪是肯定不会答应的。但是只要谈妥了,汉人不守规定,老妪会率兵攻之,若是诸位不守规定,那也不要怪老妪不客气。从现在开始,妄称兵者,斩立决!” 首领们顿时打了一个寒颤,这个时候他们也想起来,当初这位冼夫人为了能够把一盘散沙的岭南各部糅合在一起,当真是杀的人头滚滚,更不要说之后驱赶百越的一次又一次血战了。 当即所有人齐齐拱手:“遵命!” 第一千七十七章 交流 “娘亲。”萧湘躬身向着张皇后行礼。 “湘儿······”作为西梁的末代皇后,张氏倒是没有受到怎么虐待,尤其是李荩忱入主建康府之后,原本都快被人遗忘的西梁帝后,待遇反倒是提高了不少。大家都清楚这是陛下的“岳父岳母”,所以看守们也好生伺候。 萧湘再也忍不住了,扑入张氏的怀里哭了起来。 而李荩忱在后面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旋即目光落在后面那个中年人身上。 算起来这家伙还是自己抓住的。 和当初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想必,萧岿也苍老了很多。虽然只是被软禁,但是这阶下囚的日子可也不好过。 萧岿也看到了李荩忱,到底是曾经的皇帝,身子微微晃了晃,不过还是不动神色。倒是李荩忱微笑着上前一步:“岳父。” 萧岿怔了一下,急忙行礼:“陛下,当不起。” “小院之中,一家之内,没有那么多讲究。”李荩忱淡淡说道,瞥了一眼旁边手牵手低声说着话的萧湘和张氏,显然萧湘并不想见这个对自己来说的确有些“无情无义”的父亲。 萧岿低声说道:“陛下,罪人当不起。” 李荩忱一副不想和他算账的意思,让萧岿有些惶恐。 叹了一声,李荩忱也压低声音,却不再是和之前那样亲近的语气:“新组建的金陵书院,需要教书先生。卿家可有兴趣?” 萧岿怔了一下:“陛下,这······” “兰陵萧氏,书香门第,可不能荒废了。”李荩忱笑了一声。毕竟萧岿也算是国丈,李荩忱若是一直这么不管不顾似乎也不妥,倒不如让他发挥一下余热,顺便展现一下包容之心。 “罪臣遵旨。”萧岿急忙拱手行礼,能够走出这个小小的院落,对于他来说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而萧湘此时也缓步走过来,并没有抬眼看萧岿,只是低头行礼:“女儿见过父······爹爹。” 萧岿看着已经从当初的黄毛丫头变得亭亭玉立的萧湘,眼睛之中不由自主的湿润,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搀扶她,不过看到萧湘微微退缩,伸出去的手僵在那里不知所措。而李荩忱见状索性扶起来萧湘,微笑着说道: “朕已经准了,以后你们若是想念湘儿,朕便让她出宫看你们。” “这······这真是太好了,谢陛下。”张氏急忙行礼。 而萧岿一时间也有些恍惚,露出一丝笑容。 —————————————— 李荩忱从萧岿家用过饭才出来,这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之后萧岿进入金陵书院也应该不会受到刁难。 “多谢陛下。”萧湘的眼角还有泪水,低声说道。 当深陷于乱军之中的时候,她就已经没有指望着有一天还能见到自己的父母。不管他们曾经做过什么,这都是自己的父母,百善孝为先,如果有机会的话萧湘还是想要尽孝的。 “还在怨他?” 萧湘沉默片刻,喃喃道: “至少爹爹在离开江陵的时候还不忘带着我,我应该感激他。” 顿了一下,萧湘转而说道:“夫君,能不能陪妾身走走?” 李荩忱微笑着点了点头:“自然可以。” 建康府毕竟是建康府,晋室衣冠南渡以来都是南方不可替代的中心,朱雀桥边,乌衣巷口,秦淮悠悠,多少英雄人物都随雨打风吹去。而建康依旧是那一个热闹的建康。 天街两侧,本来就是建康府最热闹的地方,沿着天街向南走,住满达官贵人的乌衣巷、满是青楼楚馆的秦淮两岸,真的是书不尽的江南繁华。 而随着李荩忱入主建康府之后,原本作为江南中心的建康府更是在转瞬之间变成整个大汉的中心。从巴蜀源源不断涌进来的资本,让这个城市焕发出新的生机。街道两侧的店铺鳞次栉比,尤其是大量从巴蜀涌来的商品令人眼花缭乱,尤其是巴蜀最出名的蜀锦,可以说让建康府的中上层百姓趋之若鹜。 毕竟自从巴蜀被北周占领之后,江南纵然是繁华富有之地,却也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没有见过如此上乘的蜀锦了。更不要说还有各式各样的金银、朱砂制品等等。当然最受到追捧的应该还是巴蜀产出的各式各样的家具器物。 巴蜀多山多林,上好的木头和竹子打造的家具结实耐用,经过大船放流而下来往转运,就算是加上运费也不算贵,更重要的是巴蜀工坊都已经开始采用统一的流水线生产,质量和数量都有保证,而价格自然也要低于江南人工独自打造的器物。 不管是谁都不能否认,和之前的关上大门自成一体不一样,现在的巴蜀正在积极的向外走,三峡也好,剑门也罢,都已经不是他们前路上的阻拦。巴蜀在积极地和荆州、江南融为一体,而荆州和江南也受到这些巴蜀钱财和器物的冲击,双方的交流越来越深,相互之间的依赖自然也就越来越深,最终就会变成一个唇齿相依的共同体。 货物流通,往大方面上来说,是李荩忱在建设基本的工商业,但是往小方面上来说,实际上也是李荩忱在把各个地区捆绑在一起。对于这一个经历了三百年乱世的民族来说,最不可靠的就是所谓的封赏和奖励,任何人都可以在获得敌人更多的利益诱惑之后倒向对方,这在南北朝时司空见惯的事情,大家都习以为常。 别说南北朝了,即使是后来的隋朝,隋炀帝一折腾,天下群起而攻之,而这里面可还有不少都是曾经的开国功臣。 一直到唐太宗到玄宗时期,国家稳定下来,百姓富足、对外战事节节胜利,这种风气或者说是习惯方才有所改善,转而变成外族纷纷来投。 可是李荩忱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所以他只能通过另外的手段来巩固自己的统治。 其中一个自然就是加强利益的联系,让所有人都意识到跟着李荩忱,钱是可以生钱的,而且是有前途的;另外自然就是尽可能的加强各个地区之间的联系,古人在行政区划上也一般会采取犬牙交错的方式,防止一些地区——比如川蜀这样的关上门就是一方天地的地方——独立。 第一千七十八章 老和少 而李荩忱除了改良地方上的行政区划之外,还有一个措施就是让货物真正的流通起来,这样各个地区上不但因为政治而联系在一起,更因为经济之间的互补关系而变得互相离不开彼此。 随着以峡江唐氏为代表的巴蜀商人东进,钱庄自然也从巴蜀开始向各地蔓延,陆续在江陵、湘州、豫章郡和建康府等地落脚。巴蜀商人毕竟都是老牌商贾世家了,所以都知道分寸,并没有大举开设钱庄,而只是选择了这些重要的商贸往来之地。 而事实证明他们这样做也的确没有错,江南固然也是商贾云集之地,但是显然他们对于这些外来户们的做法并不理解,更不要说那些普通的百姓了。所以钱庄刚刚设立的时候可以说门可罗雀,就只有来往的巴蜀商人会前来钱庄。 然而事情的变化很快,江南商贾很快就注意到巴蜀商人的动作,更奇怪这些对手为什么会带来大量的钱财和商品,而他们想要逆流而上前往巴蜀却困难重重,很快他们也就发现钱庄便是实现这一点的重要因素。商人们不需要为携带大量的钱财而担心,一张小小的银票就是他们穿梭于江南和巴蜀的保障。 江南商贾很快就放下脸面积极和巴蜀商贾合作,并且也开始筹划组建自己的钱庄。 对于这样的局面,李荩忱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还指望着这些商贾把钱庄向北开呢,就等着到时候北方的财富源源不断的向南流动。 新开业的金陵钱庄就伫立在南门内,现在这个钱庄不再只是服务于巴蜀商人,江南商人还有建康府的百姓也往来其中。 天下最缺的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大家都看到了钱庄银票的信誉,再加上大家都知道这钱庄背后站着的实际上就是李荩忱,因此对钱庄也就有足够的信任。 “夫君?”萧湘看李荩忱有些出神,低低唤了他一声。 “怎么了?” “我们去那边看看吧,好像有漂亮的首饰。” “好啊,去看看有没有湘儿喜欢的,夫君买给你。” “那不行,乐儿姊姊有规定的,后宫之中妃嫔的首饰都是内监统一发放,要是哪天检查的时候发现妾身这里多了一件,那可坏了规矩。”萧湘顿时苦着脸说道。乐昌的确是一个合格的后宫之主,后宫的人少,但是规矩不少。 “这家里某是老大,回去某让张丽华给内监说一声就是了。”李荩忱正色说道,“乐儿要是有意见,某就家法伺候。” “到时候乐儿姊姊一挑眉,你就不这么说了。”萧湘嘟囔一声。 “你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 “小妮子你竟然背后说某坏话,看来是时候重振夫纲了!” 李荩忱追着萧湘跑过街角,周围的百姓们或许有人撇过头来看一眼,不过大多数人都继续忙活手中的事情。这一看就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打打闹闹的也习以为常,不过是为这繁华的街道平添几分风景。 “陛下,”李平快步追上李荩忱,压低声音说道,“岭南急报。” 李荩忱顿住脚步:“怎么了?” “冼夫人同意谈判了。” 怔了一下,李荩忱倒是笑了一声:“情理之中。” “夫君,可是出什么事了,要不要抓紧回去?”萧湘好奇的问道。 “好事,”李荩忱拍了拍她,“有一场仗不用打了。” 冼夫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也在情理之中,对抗已经多路南下、完全掌握水陆优势的大汉军队来说,岭南各部的确没有抵抗的余地,更何况汉军之中还有很多精通山地作战的巴人,更是抵消掉了岭南各部最后的看家本事。 历史上隋朝大军杀到五岭,还没有准备继续南下,冼夫人就率土归附,所以她现在选择谈判和投降也不出意外。 “倒是很想见见这个奇女子啊。”李荩忱喃喃说道。 ——————————- 既然冼夫人的态度很真诚,萧世廉也没有过度逼迫她的意思。 双方谈判的地方就选择在了定川郡(今广西玉林南),这里位于高兴郡和郁林郡中间,可以说谁都不占便宜。 但是实际上无论是冼夫人还是萧世廉这边的部下都很清楚,这公平的谈判地方应该是萧世廉能够做出的最后一点儿让步。 “参见大将军!”先期抵达的侯亶和傅縡同时一拱手。 侯亶长期以来都负责和岭南各部的谈判,而沈君高和傅縡两人之中,沈君高率军前去接收各地城池,之后他就会北上返回京城,傅縡便作为谈判的另一名代表留了下来。 “冼夫人到了么?”萧世廉翻身下马。 侯亶急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已经在等候了。” “我们进去。”萧世廉深吸一口气,说句实话冼夫人要求谈判实际上的确在他的意料之外。 其实别说他,甚至就连主持这件事的侯亶都出乎意料,本来他就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李询等将领着急想要建功立业,他就负责走走过场,表明一下强硬的态度,然后就等着开战便是了。在不获得功劳和得罪这些将领们中间,侯亶还是选择前者。他们侯家本来就是将门出身,没有必要和这些将领们反目成仇。 结果谁曾想到冼夫人来了这么一出,让侯亶真的是有苦难言,也自然就变成不折不扣的强硬派。更何况李荩忱的圣旨已经到了,表示的非常明确,岭南必须和巴蜀一样,各部完全归附。 做不到这一点,什么都是免谈。 当萧世廉走入大堂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那里的老人。 一头银发简单的挽起了一个发髻,身上穿着朴素的衣衫,如果放在大街上,恐怕谁都看不出来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婆婆会是名震岭南的冼夫人。 冼夫人显然也看到了萧世廉,两人的目光交错,转瞬分开。 只是这一刹那,他们都已经看出来对方必然不是简单人物。 冼夫人提了一口气,萧世廉要比自己想象之中的还要年轻,据说那位志在一统天下的李荩忱差不多也是相同的年岁,而就是这个年轻人,脸上却带着不应该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 而萧世廉也打起精神。 第一千七十九章 寸步不让 冼夫人纵然已经将近古稀,但是这目光依旧锋锐。 这绝对不是属于一个老人的目光,只能说一生的戎马纵横,才磨练出了她这样的目光,就像是利箭一样随时都可以把人刺穿。 两个人几乎同时都给对方下了结论,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 历经死亡磨难的人,自然就不再畏惧死亡,甚至对于他们来说,生命都变得没有那么沉重,所以他们绝对不会因为一城一地的丢失、成百上千的人战死而动摇自己的立场。 “冼夫人,本将有礼了。”萧世廉微笑着拱手。 冼夫人缓缓起身还礼,虽然已经上了年岁,但是她的动作依旧干脆利落:“骠骑将军,老妪还礼了。” 顿了一下,冼夫人微微一笑:“骠骑将军年少成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颇有乃祖和乃父之风啊。” 她的话很平淡,可萧世廉还是挑了挑眉,而旁边的侯亶和傅縡等人都是脸色微变。 冼夫人主持岭南几十年,可以说岭南的一草一木都在她的心中。别说萧世廉了,就是萧世廉的爹爹萧摩诃在这里,实际上也是冼夫人的晚辈,且不说双方有二十年的年龄差距,而且冼夫人当初可是和陈霸先以及萧摩诃的父亲他们打交道的。甚至就连始兴枪王李成,冼夫人也认识,就算是李荩忱到了这里,单单只是辈分上,少不得也得尊称一声长辈。 冼夫人开口就把萧世廉的父亲乃至祖父抬了出来,自然就表明自己的辈分,在气势上自然而然也就压了萧世廉一头。 开局不利啊。 傅縡和侯亶等人都微微皱眉,不说别的,他侯亶的父亲侯安都也是始兴人,侯亶实际上也算是晚辈。 “冼夫人谬赞了,若是先祖仍在的话,也不希望看到我们刀兵相见,岭南的和平是必然的。”萧世廉淡淡的说道,“冼夫人能够率众归入我大汉,想必故人们的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慰藉。” 冼夫人微微错愕,不再说话。 而侯亶和傅縡心中暗暗叫好,萧世廉这等于是在说,不管那些先辈故人们和冼夫人有怎样的关系,他们的在天之灵肯定是想要看到岭南这一片家乡故土和平安宁的,而这一切的前提自然就是冼夫人率领岭南各部彻底归入大汉的怀抱之中。 “将军此话差矣,当年陈国开国,我岭南各部鼎力相助,之后双方在岭南相安无事,江南、淮南多是战争,未曾闻我岭南有战火,”一名首领忍不住开口,“现在换了你们,是不放心我们这些人么?双方按照旧例相安无事,岂不是对大家都好?” 不等萧世廉开口,傅縡便冷声说道:“自从始皇帝令南海尉任嚣、赵佗入岭南以来,这里就是我华夏之土,秦之后,两汉三国未曾有变。陈者,江南偏安之国也,岭南如何与之无干;华夏一统,亦与之无干。而我大汉陛下,志在九州,岭南既为秦汉故土,自当入我崭新之大汉!诸位皆为南迁汉人,驱逐百越、自成一体,是华夏天威不足,今日华夏新生英主,难道诸位还想隔绝世外?” 那首领顿时哑口无言,而傅縡紧接着看向冼夫人:“老夫人学富五车,应当不会不明白何谓大一统。小小岭南,真可为他国?” 冼夫人并不是汉人,而是岭南的本地土著出身,当然了这些土著包括百越都是怎么来的本来就是他们自己都弄不清楚的事情,而且世代和南来的汉人通婚,除了在族群名字上还保存着原来的,和汉人分开之外,其余的生活习俗乃至于姓名之类的都已经和汉人没有什么两样。更何况冼夫人嫁入的冯家正是北面南来的汉人,所以她本身实际上已经是个汉人了。 汉人的道理冼夫人非常清楚,因此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幻想着汉人能够真的放过岭南这一片乐土。 迟疑片刻,冼夫人的声音也软了一些:“我们可以接受大汉的统治,但是你们又怎样才能保障我们的安全?” 萧世廉笑了一声,看向身边的侯亶,只可惜杜齐还在和李询一起清剿逃窜的百越人,继续往西面的大山走,可不能没有他那个山地战专家,否则的话杜齐站在这里现身说法,肯定就会让冼夫人的担心消散一些。 “和我们之前提出的一样,我朝会给予夫人岭南州刺史的职务,地方官员也会按照本地的部落进行划分,比如在电白郡的太守,就以电白郡本地部落的首领担任,但是这只局限于岭南各部占据多数的地方,比如南海郡、番禺郡等地,汉人更多,自然就要由汉人来担任。”侯亶微笑着说道,“而且诸位只要进入了我大汉的官职体系,只有一切的升迁全部都按照大汉的要求来,我大汉承诺不会有偏见。” 顿了一下,侯亶急忙又加了一句:“当然了诸位如果对此有所怀疑的话,可以看南中和巴蜀,我大汉在这两个地方采取的也是类似的办法,巴人也好,南中各部也罢,汉人未曾有任何歧视和偏颇。更何况按照陛下的意思,以后也没有什么所谓的汉人和蛮夷的区别,既然大家都在这一面赤色的旗帜之下,那么大家都是大汉人,我们要做的是保卫这个王朝和国家,而不单纯是自己的民族。” 这一次不仅仅是冼夫人他们,甚至就连傅縡等人都诧异的看向侯亶。说句实话这个时候他们方才明白李荩忱真正要做什么。 一个多民族的、包容一统的华夏,真正的四方来朝、四方入国为汉人的华夏。更不要说无论是巴人还是这些岭南各部,在根源上和血脉上和华夏、和汉人有着不可分割的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们之间不应该存在分歧,而应该是相互之间的信任。”萧世廉算是总结了一下刚才侯亶所说的,旋即抬起头来看向冼夫人,“冼夫人认为还有什么不妥的么?” 冼夫人怔在那里出神,似乎被这一段话惊讶到了,而萧世廉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等待她。 良久之后,冼夫人方才苦笑一声:“看来我这个老太婆是真的老了,心思也变得狭窄了。陛下当真是胸怀天下啊。” 第一千八十章 杨素在成都 蜀中,成都府。 虽然李荩忱和朝廷中枢都已经前往江南,但是蜀中的这些基业不可能短短几个月之内就全部都转移到江南去。而且成都府现在也是名副其实的行在,朝廷还是要在这里保留足够的统治力和影响力的。 现在成都最惹人注意的应该就是分别位于城南和城北的工坊和成都学院了。 工坊自然不用说,随着最近战事逐渐平息,工坊也不再仅仅生产兵刃和攻城器械,大量的生活用品也从这里流水化产出,不但满足本地的需求,还会源源不断的运送到荆州、江南等地。几乎短短半年之间,工坊的规模就扩大了足足一倍,当然这也是因为峡江唐氏等家族在得到允许之后也开始开设自己的工坊。 民间自己开设工坊本来就是阻挡不住的潮流,李荩忱也没有打算阻挡,只是在已开始限制下规模罢了,毕竟只是依靠朝廷的力量,实际上是很难建设起来庞大的工坊群的。当然了,民间工坊的业务范围限制在日用品和民间造船等等上,真正的军工依旧掌握在朝廷的手中,至少在这个时候是不能交给外人的。 而北面的成都学院甚至要比工坊还惹人注目。因为岳麓书院和金陵书院还没有完全建起来,所以这里自然而然就成了天下士子趋之若鹜的地方。 毕竟整个学院,从主持的徐陵以降,都是士林文坛之中执牛耳者,能够听到这样的大家讲学,可是三生之幸。 而成都书院的规模也出乎意料,在这个时代大多数的所谓的书院,实际上就是一个小院落,说是私塾实际上更合适一些。但是成都书院却是依山而建、占地庞大,让前来求学的人感受到这里的宏伟庄严的同时,也能够感受到新朝对于学问的尊重。 更重要的是成都学院并不仅仅局限在招收世家子弟,寒门子弟甚至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也都有机会进入书院。当然这个时代寒门子弟的识字率都不高,就更不要说普通人家了,所以大多数的机会还是在寒门、商贾等家族中。 但是学院也并没有放弃对那些普通人家的教育,学院的先生每周都会集中前往工坊、乡镇等地巡回,一来是为了寻找有没有天资过人的孩童,二来也是为了教授那些普通百姓们识字。 李荩忱并没有指望着民间的受教育水平能够在短短几年之间就飞快上升,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一切都需要慢慢来。 说起来倒是有些奇怪,书院的东侧不远处就是成都大营,将书院和军旅校场放在相隔几里的地方,也颇为奇怪。甚至有的时候军队拉练都会经过书院下。 对于这些大头兵,实际上书院的士子们倒是没有多少瞧不起的意思,毕竟这是大汉的兵马,他们在那位战神一般的陛下手下,创造了一次又一次的奇迹,保护了这一方的和平,所以士子们对此更多的是好奇,想要看看这些家伙是不是真的三头六臂、刀枪不入? 此时校场外,一队队士卒正列队向着这边跑过来,这些多数都是李荩忱下江南之后蜀中招募的新兵,多为本地的巴人良家子,当然也有很多工坊之中的战俘重新招募的。 现在工坊之中的劳力也逐渐被良家子所替代,原来的那些北周战俘在服完劳役之后,朝廷也可以根据他们的需求为他们在本地安置田产,当然要是不喜欢种田的,自然还可以回到军中。 对于大多数的战俘们来说,已经习惯了厮杀的生活,而且他们的家多数都在北方,所以也梦想着能够重新回到家乡,入军的最多。 “立正!”带队的校尉大声吼道,他的脸被太阳晒得黝黑,声音吐出来自带着一份浑厚,“整队!” “休息!” 所有的士卒全部都盘腿坐下,这是军中的规矩,就算是休息也只是原地休息,不能乱跑。一名名幢将和仗主并没有坐下,而是来回巡视,他们要确保自己的手下士卒人数不变。 这个时候是他们最喜欢的时候,因为军中的主簿会在这个时候给大家讲故事。 主簿是个投笔从戎的文人,大家都喜欢叫他“小眼儿”,主要就是因为他怕是读书太多,所以视力不好,看什么都是眯眯眼,体力也不好,这拉练他就跟着跑一半,但是谁都别不敢小看这家伙,他肚子里的墨水比这里站着坐着的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多。 “上一次说到,这常山赵子龙在长坂坡七进七处,就是那曹操,你们知不知道谁是曹操啊?” “知道,上一次说过!” “就是就是,别卖关子!” “小眼儿”主簿大笑着接着讲。 而就在不远处的点将台上,一名中年人朗声说道:“赵子龙是什么样的人物,忠诚,果敢,所以呢,就连曹操这样的枭雄也会称赞他。同理,卫青和霍去病也是这样。七进七处也好,封狼居胥也罢,我们每一个人,要做的就是有这一份志向和胆量。我们向前进,封妻荫子,我们向后退,就是耻辱!” 坐在这里听的不再是下面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大头兵,而是校尉、仗主甚至还有一些主簿。 “陛下有云,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这是我们每一个华夏儿郎应该的义务,阴山之南是什么,是我们自从秦汉以来就有的故土,是我们的列祖列宗生存的土地,是我们的妻儿老小和家园。”中年人的声音愈发慷慨,“我华夏民族自从炎黄之后,只有向外拓张,未曾听闻有退缩,晋室衣冠南渡,就是我们最大的耻辱。作为华夏儿郎,作为大汉的一份子,无论你们是北人好,南人好,巴人也好,都曾归属于大汉,都是炎黄之后,自然就有北上恢复故土的责任!” “参军说得好!”一名校尉率先喝彩。 这中年人正是南下的参军杨素。 “好!”几个巴人将领也跟着叫起来。 对于这些巴人们来说,怎么才能培养自己和这个国家的归属感才是最重要的,一个“炎黄子孙”落下来,大家心里面都非常受用。是啊,不管怎么说,都有着共同的祖先,也都曾经是秦汉这两个庞大王朝的子民。现在山河破碎,他们的确有这个责任。 (作者按:现代考古证实巴人蜀人在上古时期就和中原有广泛密切的联系,为华夏文明的有机组成部分,蜀人或为陕西文化南迁,巴人或为中原文化或楚文化西迁) 第一千八十一章 雄心 “卫青和霍去病的事情原本以为都要被遗忘在史书中了,没有想到现在陛下竟然把这些事情抬了出来。”杨素看着点将台上刚刚听了课之后“斗志昂扬”的将领们,一时间感觉有些奇怪。 实际上这样的历史典故对于出身世家的子弟们来说并不算什么,甚至可以说是耳熟能详,但是对于这些出身各异,甚至可以说是三教九流、五花八门的士卒们来说,这样的老生常谈显然也非常有吸引力,杨素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有多少用处,不过至少从现在来看还是成功把军队的士气调动起来的。 大汉的军队,并不缺少利益的鼓动,一场场胜利已经能够确保将士们可以获得足够的钱财和军功,但是却缺少另外一个内容,就是精神上的鼓动。将士们现在征战实际上还在是因为李荩忱的百战百胜而作战,他们相信李荩忱可以带着他们走向胜利,这是最大的精神力量。 可是这样的精神力量中就是不长久的,李荩忱自己不确保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失误、就会“神话破灭”,更不能说让这种精神的力量继续延续到下一代。 纵观历朝历代,只有将士们知道为什么而战、为什么要战,才能够真正保持一支军队的高昂士气。且不说现代的pla,那都是所有人清楚地事情。 从先秦时代开始,商鞅变法第一次阐明了秦人要干什么,就是要捍卫国家,就是要“共赴国难”,告诉老秦人要为了生存而战,所以黑色大秦崛起于关中、得以横扫六合;而到了汉代更不用说,卫青远击漠北也好,霍去病封狼居胥也罢,都是为了杀匈奴,都是为了捍卫这个国家,让笼罩在汉人头顶上四代人的阴云彻底散去。 可是之后呢,到了唐代中后期,朝廷和藩镇之间矛盾激化,到了宋代,军队更是成了发配之地,士卒们进入军队已经没有了一个可以效忠的对象,没有了一个可以坚持他们向前进的精神力量,他们单纯只是为了军饷而战,只是为了那可能根本就落不到他们头上的军功而战,他们感受不到开疆拓土的荣誉和追亡逐北的使命感,自然也就感受不到自己作为军人不能临阵逃脱的耻辱感。 到了明末乃至清代,自然更甚。 或许很多人会认为李荩忱这样大肆宣讲卫青、霍去病乃至赵子龙和陈庆之的事迹不现实,可是李荩忱知道短短的几代人之间,一支军队就会因为没有奋进的目标而堕落成什么样子。不能一直渴求一支军队会有名将层出不穷,而且历史证明,就算是真的有名将诞生,一旦他的思想和策略等等完全落后于时代,那么他就算是名将也不过只有任人宰割的命运。 从当初的跨越葱岭到后来的兵败潼关,一代人之间,唐军发生了什么,李荩忱很清楚。这支军队可以承受胜利,但是无法承受失败。所以李荩忱需要一支能够不畏惧牺牲、坚决向前的队伍,这样才能让他和他的后代支撑着这个王朝将浪潮席卷向更远的地方。 饮马波斯湾,历史上大唐的全盛啊! “这未尝不是好事。”杨约站在杨素身边,低声说道。 “这当然是好事。”杨素哈哈笑道,“某都感觉某的身上有用不完的力量,封狼居胥,燕然勒石,那可是真的名垂青史啊,某杨素这一辈子能做到这一点,弘农杨氏的列祖列宗都会自豪的!” 杨约有些诧异的看着杨素,自家这个兄长一向是沉稳的性格,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家中的老头子们果断的让杨素在年纪轻轻就坐在了家主的位置上。而事实证明杨素也的确是这样的人,喜怒不露,虽然不过三十多岁,却深有城府,带着弘农杨氏这个庞大的家族一步一步的从二十多年前杨愔被杀的阴影之中走出来。 而今天的杨素似乎不再是杨约认识的那个杨素,他也有自己的抱负,也有自己的梦想。为这个家族承担了那么多,他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出了玉门关一路向西啊,龟兹、楼兰,再往西就是葱岭,那是我大汉将士曾经驻足的地方,那是三十六骑就能够卷起风云的地方。”杨素哈哈大笑道,“早晚一天我杨素也会立马葱岭!” 杨约看着杨素,似乎这才是他心目中的那个兄长,胸怀壮志。 立马葱岭······杨约在心中喃喃说了一声。 作为一个读书人,自己也向往班定远啊。 “兄长,兄长!”这个时候,一个年轻人快步跑过来,气喘吁吁的说道,“可算找到你了,这边真热闹。” “你也该跟着军队锻炼锻炼了,从书院那边过来才几步路,就累成这个样子。”杨素不满的说道,“不是这两天让你先去书院听听么,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这年轻人,更准确应该说是少年,正是跟着杨素一起南下的李渊,当下他拍了拍自己有些单薄的胸脯:“山长带着我们过来采风,说是让我们感受一下金戈铁马之气。” “哦?”杨素怔了一下,“孝穆公?” 李渊急忙点头,旋即压低声音说道:“兄长你也知道,这读书人一向是看不起当兵的,要不是孝穆公这等人物出面,书院里面那些人谁愿意来?” 虽说也算一个“读书人”,但是李渊倒是对于军旅没有多少排斥。他的祖上李虎本来就是武将,而且陇西李氏也是武将世家。不过李渊这个“旁听生”没有什么意见,不代表别人没意见,在这个时代,能够读书学习的都是世家子弟,哪怕是寒门之人,也不愿意和更下层的大头兵们站在一起,若不是徐陵出面,他们肯定对此不屑一顾。 杨素微微颔首,而李渊急忙说道:“孝穆公说要在这个地方给大家讲乐府诗之中的边塞诗,所以不仅仅是书院之中的人,其余地方来听的人也是很多的。” “到底是孝穆公啊。”杨素和杨约对视一眼,不由得感慨一声。 徐陵成名已久,北有庾信,南有徐陵,这是公认的南北两个文学大师,这两个人也是各有所长。 第一千八十二章 徐陵讲学 而庾信擅长于宫体诗,徐陵则擅长于民间诗词,尤其是对汉乐府等诗词的搜集,更是让这种和靡靡之音的宫体诗截然不同的诗歌第一次系统化的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之中。 自从去年庾信去世之后,徐陵更是成为硕果仅存的文学大家,之前徐陵一直在官场之上,甚至很多人都已经忘了他这一重身份,可是随着徐陵担任成都书院的山长,开始给书院的人讲学,人们反倒是都已经不在意他曾经都是什么身份了。 这样的大师讲学,甚至还是免费旁听的,对于士子们来说自然是趋之若鹜,甚至还有一些商贾和官吏也都来捧场。 毕竟现在至少巴蜀这边是和平安稳了,大家也都想学点儿东西,至少不显得自己那么粗鄙。 “听闻两位兄长在这里,我就抓紧过来找你们了。”李渊笑着说道,他这喘气太急可不是因为体力不好,而是因为着急见到杨素他们。 “走,咱们也去看看。”杨素一挥手。 而杨约此时也问道:“阿渊,你在书院待了两天,可有什么收获?” “收获······”李渊叹了一口气,“其实是没有什么收获,书院之中讲的东西我差不多都知道。” “这是肯定的,”杨约不由得苦笑,“你好歹是陇西李氏的出身,从小接受的都是最好的教育,而书院是面向寒门子弟甚至是普罗大众的,这些人有的甚至都不认字,自然不可能多讲什么东西。” “不过倒是史课还有术课很有趣,”李渊想到什么,“先生们上课并不是一板一眼的念书,而是给我们讲很多有趣的历史故事,好多都是正史上没有记载的,我之前也不知道。至于那术课就更好了,竟然在书院之中教授剑术,甚至还有一小片专门用来射箭的地方。” 杨素眉毛一挑:“这倒是很有趣啊。” 李渊点了点头,拍了拍自己的腰间,这个时候杨素和杨约方才发现,这个小子的腰间竟然配着一把短剑:“这是学院给所有上课的人统一发的,当时还有人说自己不是武夫,结果你们猜孝穆公是怎么反驳他们的?” 杨素笑道:“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也。学院开设这样的课程并没有错,是他们太狭隘了。” “到底是处道兄!”李渊少年老成的点点头。 而前方便是徐陵讲学的地方,已经坐了不少人,甚至还有一些军队上的主簿们在这里。这些主簿多数都是投笔从戎的读书人,现在有机会能够听到徐陵讲学,他们自然不客气。 “······这《诗经》之中和战争有关的诗词本来就不少,而屈原也曾经写过《国殇》这样的篇章······” 看着坐在树下的徐陵侃侃而谈,杨素急忙拉着李渊他们坐下。几名主簿都看到了杨素的身影,下意识的想要打招呼,但是被杨素打手势制止了。这一刻他更想把自己当做一个认真听课的学生。 ————————- “见过参军。”徐陵微笑着对着杨素一拱手。 “孝穆公客气,晚辈不敢当。”杨素急忙还礼。 徐陵顿时笑道:“老朽不过是一介草民,参军则是太尉府之下第一人,向参军行礼是应该的,规矩不能破。” 杨素微微颔首:“孝穆公刚才所讲,晚辈听着颇有受益啊。” 徐陵刚才讲的主要就是《诗经》和《楚辞》这两部先秦时期的主要文学作品里面和战争有关系的诗篇,侧重于讲解了战争的残酷和必然,也讲解了牺牲的意义,读书人们固然是在深思,什么是战争,为什么要有战争,战争真的是朝堂云端之上几个人利益的延伸,还是整个民族利益的延伸?又应该如何判断一场战争到底是不是正义的? 而那些主簿们也纷纷在思考,自己应该如何更深刻的告诉将士们,什么是牺牲,为什么要牺牲,为了保护身后的这一方家国土地,多大的牺牲才是值得的? 徐陵淡淡说道:“这不过就是一个老人关于这三百年乱世的一点儿想法罢了,算不得什么。” 杨素一笑,并没说话。他不是李渊他们这些年轻士子,已经走到这样的位置上,他的价值观还有道德观之类的都已经完全成熟,不再需要根据徐陵的观点来思索自己做的对不对,有些事情既然已经迈出了步伐,那么就没有回头路了。 现在杨素站在这个位置上,能做的也就只有把李荩忱和太尉府的意志变为现实。 良久之后,杨素方才低声说道:“听闻孝穆公在书院之中已经开始培养读书人的剑术等等?” “乱世之中,读书人行走天下,也是需要有些防身之能的。”徐陵低声说道,“这也多亏了军中愿意给老夫这个面子,派了几个人过来给予帮助,否则老夫能够派人教授下去的恐怕也就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乱世之中,读书人不仅仅只要行走天下,还要投笔从戎吧,”杨素话锋一转,“军队现在正在整编,按照朝廷新的制度,原本的军中主簿多数已经转为行军司马,有很多主簿的位置空缺······” 徐陵的目光瞥过来,杨素笑得一脸真诚。 在成都府停留两天,实际上他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大汉王朝建立之后,作为立身之本的军队自然是改革的重中之重,按照朝廷制定的方略,三权分立的方式的确没有什么问题,这能够让朝廷更好的掌握住军权。 但是这两天军中也给杨素反映出了非常明显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人手不够。这年头上哪里去找那么多能够担当主簿职务的人,毕竟斗大字不识一个的遍地都是,但是能读书写字的半个城都找不出来几个,就算是军中进行突击训练,也很难起到多少效果。 甚至就连在成都整编的军队都是这样,就更不要说更偏远地方的了。这个时候杨素方才意识到当初曹忠和徐德言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礼遇,摆明了是要让自己解决问题的嘛! 这两天在成都,杨素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让成都军中的牛弘给说大了,这个家伙仗着自己和杨素的关系,一点儿都不跟他客气。所以看到徐陵讲学,杨素的心思就已经飘到成都书院了。 第一千八十三章 祁山风起 找读书人,那里可就是一批一批的读书人。 “你们可以派人过来宣讲,老夫会配合的。”徐陵当即说道。实际上他在学院之中注重于对读书人的体能、剑术等等培养,也未尝没有这样的心思。 现在朝廷实际上在文官方面并没有太大的缺口,新的行政区划实行了之后,很多冗杂和重叠的官职都被去掉,对于人才的压力自然也就减少了很多。再加上现在李荩忱还没有完全明确书院培养出来的人才到底应该如何安置,所以作为山长,徐陵必须要给自己的这些弟子们谋求一个后路。 从军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在这个时代,军队中的主簿位置超然、军饷丰厚,而且还能满足很多人投笔从戎的愿望,平时的工作也不算非常劳累,主要就是给士卒们上课还有写战报什么的,不需要跟着军队训练,甚至才能够教书育人,这绝对是很多寒门子弟求之不得的,而对于世家子弟来说,能够凭借这个机会进入军中谋求一个上升的台阶,也不失为良策。 要知道所谓的世家子弟,可不都代表着可以高枕无忧,一些规模庞大的家族,比如徐陵的吴郡徐氏,数百年传承,早就已经开枝散叶。 家族之中的庶出和旁支虽然还顶着徐氏的名号,但是除非才华出众,否则很难再顶着家族的名号享受什么社会上的偏爱,九品中正制的官员推荐一般和他们也没有多大的关系,所以还不如另辟蹊径、进入军中。 杨素显然也是拿捏到了这一点,所以根本就不担心招不到人。而作为山长的徐陵也愿意做这个顺水人情。 “多谢孝穆公了。”杨素郑重拱手。 徐陵捋着自己的胡子摆了摆手:“老夫已经老了,能做的不多了,力所能及吧。” 看着徐陵缓缓离去的身影,杨素一时无言。而杨约在旁边低声说道:“这真是······令人看不透。” “他经历的沧桑太多了,所以心态远比我们复杂,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对我们,对这个新的王朝,他并没有恶意。”杨素淡淡说道,“这不过是一个想要为结束这乱世多做些什么的老人,我们没有必要怀疑他想什么。” 等徐陵走了之后,已经收到成都书院方面消息的牛弘笑眯眯的看着杨素走过来,态度和之前简直就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没有想到杨素这个参军竟然还真的把这件事给解决了。 “可以啊,处道。”牛弘哈哈大笑着给了杨素一个熊抱。 他现在是武毅将军,虽然相比原来的威烈将军还在杂号将军的范畴之内,但是本来从汉中之战后,牛弘也没有多少功劳,而且这武毅将军的名号虽然还是杂号将军,但是意思可是截然不同的。当朝的太尉萧摩诃和车骑将军裴子烈都是从这个位置上升上去的,可以说武毅将军就代表了下一个提拔人选,只要牛弘能够立下功勋,上升一层并非不可能。 “书院那边估计最近能够给你再补充二十个人,但是你可得好好保护好这些人,”杨素沉声说道,“除了什么问题,到时候就是孝穆公亲自来找你算账了。” 牛弘忙不迭的点头:“这样一来我这一支兵马终于可以北上了。” “北上?朝廷的命令来了?” “是啊,今天早上太尉府的急令,北面不安生了。”牛弘微微颔首,“就算不为别的,只是这件事某也得找你商量商量。” 杨素皱了皱眉:“这倒也在情理之中。” 而牛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个沙盘摆在屋子中间,而杨素只是看了一眼沙盘上的标记,就大概明白了什么:“杨坚派兵向祁山?” “没错,现在我们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汉中和西北之间的联系就只有一条祁山道,不管杨坚想干什么,只要他把兵马顶在祁山道上,就威胁到了西北,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兵力?” “于翼带兵,人数在万人左右。” “老对手了啊。”杨素笑了一声。当初李荩忱出天水占据西北的时候,就是于翼和于玺父子率军挡在了萧关和李荩忱对峙,如果不是李荩忱的动作足够快,恐怕现在西北在谁的手中尚且难以预料。 “现在还不知道是想要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打算开战,”牛弘担心的说道,“但是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某马上就要率军北上前往汉中,接替徐德言镇守汉中,同时防备剑阁后路。” 杨素沉声说道:“现在蜀中最大的问题就是兵马之中多为新兵,反观之下,于翼手中的兵马虽然不多,却都是和宇文宪打了有些年头的老兵,贸然开战对我们不利。” “硬着头皮也得上啊,西北不能丢。”牛弘苦笑一声,“当时陛下不惜以身犯险前往西北,就是为了打通从蜀中到西北马场的道路,只要西北在我们的手中,我们就可以组建骑兵,否则单单凭借步卒,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北上。” 杨素微微颔首,西北贫瘠、人烟稀少,甚至还得需要蜀中通过祁山道不断的向西北输血才可以,但是西北祁连山下的战马却是不可或缺的资源,也是现在掌握在汉人手中的为数不多的资源。随着突厥人南下,原本传统的河套等马场都已经落入突厥人的手中,也就只有宇文宪还能掌握晋阳以北的马场,无论是杨坚还是宇文宪,想要获得的大批的战马资源就只能通过突厥人。 “可是据某所知,现在西北的马场实际上产出也不高?” 牛弘出身安定牛氏,对于西北的情况自然清楚:“没错,北朝初年,西北也是战火纷飞,一直没有安宁过,很多天然的马场都荒废了,只剩下少数的几个还能出产马匹,可是你也知道,可不是任何马匹都能够当做战马来使用的,真正能够作为战马的,一年也就是几百匹。” 杨素眉毛一挑,有些诧异:“这么少?” “所以陛下虽然对我西北各个世家在当时的逡巡不前非常不满,但是终究不敢把我们怎么样。”牛弘有些无奈的说出了真相,“就是因为想要重建这些马场,还是离不开我们这些懂马的人。” 第一千八十四章 打突厥? “这倒在情理之中,更何况西北世家也吃一堑长一智,至少现在还很听话。”杨素低声说道。 牛弘无奈的一摊手:“但是这马场的产量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增长上去的,杨坚这个时候就算是拿下了西北又能怎样?” “或许杨坚的意图并不在西北。”杨素有些迟疑,显然他自己也不肯定这个推断是否正确。 “杨坚和宇文宪之间已经有一个月没有爆发冲突了,你是说他们两个之间有可能在酝酿一场大战?”牛弘一怔。这对于大汉来说自然是好事,现在大汉的各项事务还都在稳步推行下去,挑拨离间北方两个邻居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基本国策”。 “不会的,我们的白袍已经安排向北渗透,”杨素摇了摇头,“北方如果真的有大战的话不会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的。并且你也不是不知道,北方之前的几次大战可以说损失惨重,某更相信他们是在修生养息,而不是想要在这个时候贸然动手。” “会不会是想要联起手来对付我们?”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可能不大,如果真的要对我们下手的话,恐怕他们之间会先装装样子、让我们放松警惕,然后再突然同时动手。”杨素果断的否决,“并且你也是从北面来的,这意味着什么就不用我说了吧。” 牛弘苦笑。想要这已经打的难解难分的两家同时放下隔阂来进攻李荩忱,未免有些痴人说梦,说不定他们自己会先在路上打起来。毕竟实际上杨坚和宇文宪之间的矛盾并不仅仅是一个权臣和一个亲王的矛盾,还有皇位的矛盾、所有主动或被动被卷入其中的世家和皇族的矛盾,甚至还有鲜卑人和汉人的矛盾。 这些矛盾在任何一个王朝都是有的,只不过之前北周灭掉北齐,而一代雄主宇文邕又突然驾崩,所以这矛盾瞬间成了主要矛盾,相比之下当时占据了巴蜀看热闹的李荩忱和江南的南陈反倒都不算什么了,谁能够拿得下中原谁就是未来的天下之主,这大家都看在眼里,结果谁曾想到杨坚和宇文宪在中原打的热火朝天,反倒是让李荩忱平白捡了一个便宜。 这样的情况也不是少见,尤其是在南北朝中的北朝,两家分裂几乎是老生常谈,且不说曾经过去的五胡十六国大家轮流当皇帝,之后的北魏也曾经分裂为东魏和西魏,之后又变化为北周和北齐。 可以说三百年来的民族矛盾、利益纠葛等等到头来都没有得到真正的化解,早晚还是有爆发的一天,现在杨坚和宇文宪再一次分北周也在情理之中。 历史上隋朝二世而亡,除了隋炀帝的骄奢淫逸之外,不可否认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皇室、民间和以李渊为首的八柱国世家、以宇文化及为首的鲜卑旧族、以杨玄感为首的弘农杨氏等关中世家甚至还有山东世家之间的矛盾。 如今北周的景象和隋朝末年从本质上非常相像,只不过是这些矛盾被提前激化了。 而有这些不可调和的矛盾放在这里,杨坚和宇文宪甚至达成默契的可能都没有,无论任何一个人南下,另一个人必然就会在背后捅刀子。那么除了南下之外,他们又想要干什么? “北上?”牛弘惊讶的说道。 “现在只有这一种解释了,”杨素从袖子之中掏出来一份奏折,“实际上就算是没有今天这件事,某也打算上书陛下。去年突厥雪灾,破永丰镇(今河套地区),掠地银州(今榆林),另一路兵马南下掠晋阳北,这也是为什么今年冬天杨坚和宇文宪之间在蒲坂津的大战草草收场,而且双方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大动静的原因。” “要打突厥?”牛弘怔了一下。 “如果现在不打的话,尝到甜头的突厥在冬天会不会再杀过来?”杨素淡淡说道,“到时候恐怕直接受到威胁的就是长安和邺城了。而且一个从晋阳向北,一个出银州向北,中间隔着一条天然的大河,并不矛盾。某推测杨坚至少也要收复和重建永丰镇,那里是河套的唯一重镇,只要镇住那里就能够镇住河套,就有足够的战马,岂不是比和我们抢夺西北来的更划算?” “怕是宇文宪也要肃清白登山以南吧?”牛弘皱了皱眉,松了一口气,“突厥人可有苦头吃了。”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杨素直接给牛弘泼了一盆冷水,“打突厥与其说是为了报仇,倒不如说是给国内树立信心。” 牛弘和杨约对此都明白,长期的拉锯战争显然需要杨坚和宇文宪找到一个受气包来证明一下自己的强大和实力。 这个时代的突厥可还没有成长到后世隋末唐初那样强大的地步,所以蹂躏一下还是可以的。 “可是······”杨约有些纳闷。 可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难道不是好事么? “一个突厥能证明什么?”杨素冷笑一声,“魏武把北面的乌桓打的落花流水,你看现在有几人在说,人们说的更多的是周郎赤壁!” 杨约和牛弘顿时沉默了。而杨素一挥手:“打败了突厥只能够说明杨坚和宇文宪还是能坐在这个位置上,但是想要坐的长久,终归还是要打败其余的敌人。” 顿了一下,杨素笑道:“不需要某再说了吧?” 阻止突厥的抢掠只能让他们坐稳位置,而剩下的敌人就是杨坚或者宇文宪和李荩忱, 杨坚和宇文宪是互相奈何不了谁的,所以就算是对对方有提防,要想证明自己有能力,归根结底还得对李荩忱出手。 “感情我们不是现在要挨打,而是要等着挨打。”牛弘嘟囔一声。 “挨打?”杨素冷笑一声,“也就是今年国内一切还在整肃,只要进行顺利,一年之后,谁打谁还说不准呢!你可不要小看了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从西北到江南,偌大的江山可都是他一点一点打下来了,这才用了几年时间?” 牛弘顿时来了干劲:“行,有你杨处道这一句话就够了,兄弟这就动身北上,等陛下和你们太尉府的命令!” 杨素微微一笑:“有劳了。” 第一千八十五章 让他滚过来 “杨素说的倒是轻巧啊。”李荩忱把奏章往桌子上一拍。 正在低声交谈的萧摩诃和裴子烈同时抬头,而旁边自顾野王以降的文官们也都安静下来。 “你们怎么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 萧摩诃急忙一拱手:“启禀陛下,太尉府上下和参军的看法一致,北方的主要目的应该是为了震慑我们,然后出兵进攻突厥。根据白袍传来的消息,突厥人很有可能今年继续南下,而北方两方的骑兵也开始陆续北调,目的不言而喻。” “淮北有没有动静?” “王轨在加紧构筑防线,沿着吕梁到北徐州一线修建营寨。”裴子烈回答。 “淮北乌龟壳本来就已经足够结实了,王轨还要加上一层。这个王轨,以后更难对付了。”李荩忱皱了皱眉。在北周的众多将领之中,任何人他都可以接纳,但是王轨不行。 吕梁之战,王轨就是北周的主帅,而李荩忱所经历的一切的悲剧,都是从王轨开始的。似乎王轨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这些年也不忙着进攻淮南,就是不断的巩固淮北的防御,整个淮北一线就真的让他披上了一层乌龟壳一样。 “告诉吴惠觉和陆子才,保持警惕。”李荩忱沉声说道,“淮南近在眼前,某并不担心,问题是蜀中和西北。若是杨坚真的是想要对我们动手,能不能挡得住?” “曹将军、长孙巡抚和徐巡抚的奏章应该还在路上,”顾野王急忙说道,“不管西北情况如何,臣以为都要开始着手准备战事了。” “也罢,防患于未然,我们不能赌。”李荩忱摆了摆手,这意味着刚刚以和平年代的方式运转了不到两个月的朝廷又要再一次转入战争了,只是谁都不知道这战争会不会来。不过好在岭南那边总算是安定下来,萧世廉现在就是清剿一下百越残部,没有什么压力,否则大汉岂不是要两线作战。 “杨素的奏章上也说的清楚,现在蜀中最大的问题就是老兵不足,从荆州调兵回去,另外让杜齐配合征发南中各部北上。”李荩忱斟酌说道,“既然摆出来架势,那我们就摆。另外让通事馆立刻派人前去询问杨坚,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他想要北上的话,某可以在木材和蜀锦的价格上做出让步,支持他。同样的话也可以告诉宇文宪。” “这······”文武官员们都有些诧异。 这都剑拔弩张了,还要示好,是不是有些过了? “突厥人没那么好对付,若是他们两个还放不开手脚的话,说不定会打败仗,到时候就热闹了。”李荩忱苦笑道,“要是突厥人南下,咱们就算是不想动也得动了。” 大家顿时明白过来,大汉天天把北伐喊得震天响,但是现在国家有多少实力大家心里还是有点儿数的,这个时候北伐胜算并不大。如果突厥人和当初五胡乱华一样冲入中原,大汉可就不得不北上了,否则岂不是又成了一个新的南北朝? “眼前这局面可是大好啊,杨坚和宇文宪,你们可不要让朕失望,”李荩忱喃喃自语,旋即想到什么,“杨素现在到什么地方了,磨磨蹭蹭怎么还没有到建康府?!” “启禀陛下,已经在白帝城放舟东来了,应该很快就会到建康府。”萧摩诃急忙说道,杨素这个参军一路上走走停停的,太尉府这么多事情全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肩膀上,他当然也盼着杨素能够抓紧回来。 “让他抓紧,”李荩忱沉声说道,转换话题,“另外西北那边是怎么安排的?” “西北各城兵马人数不多,现在我们主要是抽调蜀中的兵马北上,西北各城严防死守,只要熬过这个冬天,待到来年开春春耕结束之后,我们又可以抽掉一部分人北上。”萧摩诃对此倒是已经胸有成竹,“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杨坚凭借万人就直接在西北动手的可能不大,而且前来的还是于翼和于玺父子,都是陛下的手下败将,意思应该比较明确,但是现在太尉府担心的是西北以北······” 李荩忱皱了皱眉,顿时明白萧摩诃是什么意思,西北以北,过了长城可就是塞外,那里现在也都是突厥人的地盘。之前突厥人对于西北倒是没有什么兴趣。 西北这个地方,向北是突厥人的地盘,向西则是吐谷浑的地盘,只不过吐谷浑还在大漠以西,对西北的威胁不是很大,只是偶尔派人前来玉门关到阳关一线骚扰。这主要还是因为无论是突厥人还是吐谷浑人都清楚,现在西北大多数地方都是杂草丛生,千里迢迢冲进来一次,很有可能抢不到什么,甚至有可能连人口都抓不到多少。 五胡十六国之中不乏有在西北建立基业的,但是基本上都不长久,而且只能割据一方,说明西北已经不复当初丝绸之路开通的时候人流涌动的时候,稀少的人口和分散的聚集地已经很难让西北团结出来多少力量。 所以吐谷浑也好,突厥也罢,长期以来对西北都没有多少兴趣,尤其是如果突厥从西北南下的话,还有可能遭到吐谷浑袭击侧翼——相比于贫瘠的西北,吐谷浑显然对突厥更感兴趣。 但是现在不一样,一旦杨坚和宇文宪对北方的突厥采取动作,突厥必定会有所损失,而且冬天来临之后,因为前两年的劫掠而尝到甜头的部族肯定不会愿意在草原上挨冻,选择另一个突破口似乎也在情理之中。而偌大的华夏北方边境,也就只剩下西北了。有东西抢总比没东西抢来得好,至少这样可以让从单于以降的首领们能够给部族一个交代。 想到这一点,李荩忱未免有些头疼,无奈的说道:“杨坚和宇文宪不敢打我们的注意,所以去招惹突厥人,而突厥人很有可能不敢打他们的主意,反过来招惹我们?这到底是谁怕谁啊?” 大臣们顿时相视苦笑,还真是这么一个滑稽的道理。 而萧摩诃沉声说道: “陛下,对于北方两个敌人来说,我们是一个整体,但是在突厥人眼里,能看到的也就只有西北,所以我们不得不防。” 第一千八十六章 曹忠,可以么? 李荩忱对此倒是不反对。对于突厥人来说,吃了上顿没下顿,真的要是把他们逼急了,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敢抢。 更何况大汉这么一个南方王朝,不过是一只并不怎么强劲的手放在西北,他们不介意扑上去咬一口肉,反正等到大汉的兵马反应过来的时候,恐怕突厥人早就已经远遁了,以现在大汉的兵力,还不足以一路追杀到塞北,更何况仅有的一些骑兵也得留下来对付北面的宇文宪和杨坚。 沉吟片刻,李荩忱低声说道:“让西北坚壁清野,调汉中徐德言北上主持此事。另外让曹忠和长孙晟全力负责西北战事。西北虽然地方大,但是大多数土地都已经荒芜,剩下的几座城务必要坚守。不过关键时刻可以放弃外围城池。” 萧摩诃急忙颔首,这是大事,必须今天就吩咐下去,即使是如此,从江南到塞北八百里加急也得好几天的功夫。 “朕即刻起驾前往江陵,统筹各战线。”李荩忱紧接着说道。 “陛下?”臣子们顿时惊讶的抬起头。 “至少我们现在不知道北面的周人到底要做什么,所以谨慎一些并无坏处。淮南这边防线坚固,无须担心,真正薄弱的实际上还是襄阳和荆州一线,一旦这里出了问题,我们和蜀中、西北的联系都会被切断,到时候大汉转眼之间就会首尾分隔,恐怕会出大乱子。”李荩忱果断的说道,“朕前往江陵,坐镇荆襄防线,此事无需多说!” “遵旨!”虽然顾野王他们还有异议,但是谁都不能否认李荩忱说的的确有道理。荆襄防线虽然坚固,但是兵力却不多,李荩忱亲自去坐镇的确稳妥。 “陛下,臣以为应当抽调湘州等地守军北上,同时准备调岭南大军回防。”裴子烈这个时候果断说道。 “此事交给你去办,告诉萧世廉,让他抓紧滚回来。”李荩忱点了点头,“另外再令淮南,就算是对面露出破绽也不可轻举妄动。” “遵旨!”萧摩诃和裴子烈急忙回答,心中也松了一口气。李荩忱将一件一件事情安排下去,至少说明这位皇帝陛下还没有因为眼前的战局乱了方寸,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 而其余的臣子们也都有些羡慕,恐怕也就只有萧世廉这样才能被李荩忱用“滚”这个字吧,真是君恩深厚。 萧摩诃紧接着说道:“陛下,那西北主将?” “朕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么,曹忠为主将,以长孙晟为副。”李荩忱皱了皱眉,难道萧摩诃的记性不好了? 而萧摩诃无奈的说道:“陛下,征西将军······” “哦?”李荩忱眉毛一挑。 萧摩诃显然不是忘了,而是担心曹忠有没有这个能力。毕竟朝中都知道,曹忠和陈智深是最早跟着李荩忱的一批将领,但是这资历深可不代表能力强。 或许也是曹忠的命不太好,从李荩忱入蜀到出蜀,曹忠几乎都是打酱油的角色,也就是在天宫院山一战中有所发挥。当然这也是因为大多数情况下李荩忱都让他坐镇后方,他也没有展现的机会。 曹忠善防守,生性谨慎,李荩忱对外进攻,自然没有陈智深和萧世廉等人好用。 而也正是因此,李荩忱将曹忠放在了西北,就是希望他能够守住西北。不过现在毕竟不是平时,很有可能会面临杨坚或者突厥人的进攻,几乎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阵仗的曹忠,就算是顶着征西将军的名号,可是他真的可以么? “朕相信他。”李荩忱淡淡说道,“更何况还有徐德言和长孙晟在,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李荩忱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萧摩诃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等到大臣们告退之后,李荩忱独自坐在龙椅上,看着外面的光明。实际上这个问题萧摩诃在问他,他又何尝不是在问自己。 曹忠擅长防守固然不假,可是真正出彩的也就只有天宫院一战,而天宫院之战那主要是在李荩忱的指挥之下,曹忠只能说算一个副手。可是现在他需要做的却是独当一面,能够承受得了这个压力么? 除此之外,长孙晟还年轻,徐德言也很少有独当一面的经验,只能说之前和曹忠的配合比较好,或许可能会避免一些矛盾,现在将这三个人放在西北,会不会给西北带来灾难? 李荩忱叹息一声,自己用人一向是根据对这个人的了解以及历史上的表现,可是现在整个时代都被自己改的面目全非了,怎么才能确保自己这个时候的选择还是对的? 一边想着,李荩忱一边举步向书房走去,而张丽华已经让人把午膳准备好,见到李荩忱愁眉不展的样子,急忙退开两步。这位皇帝陛下显然和陈叔宝不一样,对于把她抱在膝上并没有什么兴趣,而两人自从上一次亲热被打断之后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发展,主要是李荩忱这几天也很少回御书房,基本没见到张丽华。 知道李荩忱和陈叔宝不是一样的人,所以张丽华很聪明的在一旁静静等候,并不上前邀宠。 倒是李荩忱的余光瞥见张丽华的身影,一边拿起来筷子,一边笑着说道:“用过午膳了么?” “回陛下,还没有。” “让御膳房准备一份,一起吃吧,”李荩忱微笑着说道,“大舍,你也让御书房内外伺候的人准备吃饭吧,别一个个的都在这里杵着。” 袁大舍很识趣的急忙告退。而李荩忱沉吟片刻,低声说道:“丽华,朕问你个问题。” 张丽华怔了一下,这还是李荩忱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名字,让她一时间有些慌乱,不过毕竟多年的皇室生活,还是让她很快镇定下来:“陛下有何吩咐?” 实际上秘书监黄琦、内侍监袁大舍和女官令张丽华共同构成了李荩忱的“秘书处”,一个负责对外,一个负责居中联络和外廷起居,一个负责对内和内廷起居,也就是对后宫。 “西北战事将起,可西北将帅皆无经验,”李荩忱夹了一口菜,仿佛在说的根本不是家国重事,“可是朕不知应否临阵换帅,更不知应当派何等人去。” 第一千八十七章 谁要去? 张丽华沉吟片刻,微笑着说道:“实际上陛下心中早就已经有了定论,不是么?” 李荩忱有些错愕,不过旋即明白她的意思,感慨道:“此言不假。朕已经回绝了太尉府关于换将的提议,但是心中终归有些忐忑。临阵换帅,毕竟是兵家大忌,按理说不可为之······” “既然如此,陛下就应该坚持自己现在的选择,”张丽华果断的说道,“一来陛下既然已经向太尉府表明了自己的意思,若是再做改变,未免有出尔反尔之嫌,如何让世人和臣子得知陛下金口玉言之贵重?二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此时除非陛下能够飞身直达西北,恐怕换做任何人前去,临阵换将之事,都有可能为影响到军心安稳啊。” 李荩忱放下筷子,看着神情严肃的张丽华,倒是有些出神。 而张丽华一时似乎泄了气,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但是正想要起身谢罪,却被李荩忱的笑声打断。 “好,说得好!”李荩忱拍了拍桌子,无奈的一摊手,“没有想到朕还不如妇人之见。” 张丽华怔了一下,眼前的这个皇帝陛下和她想象之中的任何一个皇帝似乎都有所不同,让她也有些错愕,不过还是低声说道:“陛下明察,微臣不过是浅薄之见。” “你没必要谦虚。”李荩忱一笑,“袁大舍,赏张卿锦缎十匹!” 张丽华急忙谢恩,而李荩忱指了指新端上来的菜:“来,吃饭吧,吃完饭你们都得去收拾东西,朕要前往江陵,秘书监全体随驾。” 此时后宫之中,自乐昌以降,萧湘、尉迟炽繁和一个充数的宁远正在说话。当然宁远似乎有她自己的小心思,只是在一边百无聊赖的翻着书,这小丫头这两年也张开了,活脱脱就是一个美人胚子,若是换在之前,萧湘肯定忍不住上去捏捏她的小脸蛋,不过现在显然没有这个心思, “不能让那个骚狐狸一个人陪着陛下去江陵!”萧湘果断的说道,大义凛然。 而乐昌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就在半个月前她也有喜了,算起来就是当时在湘州那一次次颠鸾倒凤闹出来的,对此乐昌倒是也不觉得惊讶,按照李荩忱的说法,耕耘了那么多次总得有点儿收获。 更不要说尉迟炽繁的大肚子了,已经快到临盆的时候,腿脚都有些浮肿,得有人专门按摩,甚至隔三差五的李荩忱都亲自下手,让乐昌好生羡慕之余也在想到时候自己会不会也有这待遇。 正因为待遇不错,所以尉迟炽繁的心态很好,此时忍不住打趣道:“以陛下的性子,乐儿姊姊肯定是不能动的,得好好静养,我这也不用说了,所以湘儿妹妹你就是为自己和陛下独处创造机会。” 萧湘的心思被无情的揭穿,却依旧面不改色: “没错,作为后宫之中唯一一个能出门的,本宫义不容辞,应当为两位姊姊约束陛下的言行,否则万一陛下回来的时候,他身边那个狐狸精肚子也大了怎么办?” 看着萧湘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悲壮神情,尉迟炽繁和乐昌忍不住都笑出声,而乐昌点了点萧湘: “你这丫头,哪里来的那么多歪道理,更何况······没有三四个月,陛下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萧湘怔了一下,旋即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反正得有人去,你们也去不了嘛!”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在旁边似懂非懂的宁远公主也跳了起来:“姊姊,我也要去!湘儿姊姊,带我去好不好?” 萧湘顿时秀眉微蹙,有些为难的看向乐昌。就算是我答应了,你姊姊不答应那不也是白搭么。 乐昌还没有说话,宁远就找到了新的目标,一下子冲到刚刚走进来的那个人身边:“姊夫,我想和你一起去江陵!” “可以啊,”李荩忱摸了摸宁远的小脑袋,“不过咱们可说好了,姊夫这不是去玩的,到时候估计也没时间陪你玩,你自己得乖乖听话才可以。” “我明白!” “那行,清荷啊,你找两个人陪着宁丫头去收拾一下东西。”李荩忱挥了挥手,旋即把目光落在自家三个老婆身上。 乐昌一副颇有怨念的样子,而萧湘在旁边抿嘴偷笑,这世上当真是一物降一物,宁远这小丫头当真是聪明,李荩忱都开口了,乐昌自然就不好多说什么。而尉迟炽繁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湘儿,这家里两个孕妇某也不放心,要不你留下?”李荩忱话锋一转。 幸灾乐祸的萧湘顿时苦下脸,一下子扑到李荩忱的怀里:“陛下,夫君······” “行行行,带你去。”李荩忱笑着说道,他本来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萧湘这么撒娇他自然吃不住。 乐昌走过来,一边帮李荩忱扯了扯衣领,一边低声说道:“夫君放心的去好了,国事要紧。宁远那丫头夫君不能一直惯着她,还有湘儿也是。湘儿,不准添乱,看好那个丫头,知道么?” 前半句是对李荩忱说的,后半句则是对萧湘说的。 萧湘挤眉弄眼的点头:“皇后娘娘放心,妾身一定会看好陛下和宁远殿下的。” 萧湘把“陛下”两个字咬得很重,让李荩忱伸手在她的腰上摸了一把:“朕还轮不到你来看着。”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看向乐昌。这个曾经在石头山上初见的时候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感觉的才女,现在已经完全变成居家的小妻子了,若是换在从前,必然不会这样絮絮叨叨。 当即李荩忱转而伸手摸了摸乐昌的小腹,乐昌微笑着说道:“陛下放心,时间还早着呢,陛下早日归来。” “这里还有一个不早的,”李荩忱叹息一声,“繁儿,对不住了。” 尉迟炽繁轻轻靠在李荩忱的肩膀上,摇了摇头:“陛下不必这么说,能够得陛下平日照顾爱护已经是妾身的幸运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直接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记得多休息。” 尉迟炽繁感动的应了一声,而李荩忱回身:“湘儿,收拾东西去,我们尽快出发!” 第一千八十八章 吐谷浑来客 远去建康数千里,西北,天水。 天水并不能算是大汉在西北的属地之中最中心位置的,按理说不应该作为州治所在,但是这里通过祁山道连接汉中,却是不折不扣的西北生命线。 按照李荩忱之前和杨坚达成的约定,大汉向北不出阳平关和散关,而是通过武都郡、仇池郡斜斜向西北连接天水,这样蜀中和西北的物资和兵马粮草的转运都会变得困难,大汉很难在西北形成什么锋锐的攻势,至少不会从西北方向威胁到关中的安全。 否则偌大的一个西北压在身后,杨坚恐怕真的要夙夜难寐了。 李荩忱不出阳平关、不入萧关,而杨坚也不打西北的主意,这也算是李荩忱和杨坚达成的默契吧。 只不过现在这默契似乎有些岌岌可危。 天水城中这两天热闹了起来,从蜀中而来的粮草车队源源不断的汇聚,而城外的军营规模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从蜀中增援的军队正陆续安营扎寨。 眼见得就要到十一月中旬了,西北已经颇为寒冷,甚至更北面的武威等地已经开始下雪。不过好在冬衣尚且算充足——说起来也有些无奈,有蜀中这个天下闻名的织造中心作为后盾,大汉军队还真不缺冬衣,缺少的是能够穿这么多冬衣的人。 “让开!”几名骑兵策马在大街上飞驰而过。 原本黄土夯实的大街上已经按照蜀中的样式进行了整修,中间路面铺设了青砖和青石。西北倒是不缺石头和烧制砖块的土,只不过之前几个世家各自为政,也谈不上什么修缮城池和整顿民生。 长孙晟入主天水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天水城打造的看起来像是一个合格的州治,至少现在天水城看起来还真有几分西北雄城、要塞重镇的感觉。 在天水府衙前勒住战马,徐德言三步并作两步走入府衙之中。如果不是他身上的衣服还能表明出来一点儿身份,恐怕谁都不敢相信这是一位大汉的巡抚。 徐德言是从汉中快马加鞭赶过来的,一路上几乎是换马不换人,人也几乎累的半死,不过徐德言这个巡抚自己都咬着牙坚持着,几名随从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修远!”见到徐德言大步走进来,站在议事堂上正在和几个军司马、主簿商量什么的将领惊喜的迎上,正是大汉的征西将军——也被很多人私下里成为最名不副实的四征将军——曹忠。 徐德言一路穿越祁山道而来,脸上还带着点点泥泞,就更不要说衣服上了,甚至腿都微微分开,在颤抖,经历过的人都知道,这是长期策马狂奔的后果。 而曹忠的样子实际上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原本两个人都在汉中,曹忠先一步赶到天水坐镇,而徐德言则负责统筹粮草,因此姗姗来迟。 “现在天水城外面已经聚集了两万兵马,另外再加上安定、武威和金城等处,足有四五万人。”曹忠沉声说道,“粮草能不能跟上?这每天人吃马嚼的,不能出什么乱子。” “这你放心,蜀中今年的粮食丰收,剩余很多,现在正在陆续转运,这祁山道上的粮车络绎不绝。”徐德言对于自己办的事情还是非常负责的,不过旋即意识到什么,“长孙呢?” 环顾一周,他并没有看到长孙晟的身影,顿时有些奇怪。 “去武威了,侯秘去了安定。”曹忠有些无奈说道,“某来了之后这两个家伙把手上的事情一股脑的丢给某就跑了。” “他一个文官上什么前线。”徐德言不满的哼了一声,“武威那边出什么事情了?” “北边发现了突厥人的游骑。”曹忠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舆图旁,“修远你来看,我们现在已经沿着长城一线布防,但是长城已经年久失修,甚至很多城墙都已经被扒掉了,我们能够据守的也就是几个隘口,突厥人的游骑已经在安定、武威各郡的东北方向出现,并且人数越来越多,说明朝廷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 “突厥人这是想要捏软柿子啊。”徐德言冷笑一声。 “草原上的狼只会对老弱的对手下嘴。”曹忠对此并不意外,“长城靠不住,剩下的就是大河还有高平川(今宁夏清水河)可以屏障北侧,不过······” “不过这样就等于把武威郡切割出去了。”徐德言淡淡说道。 天水郡、安定郡和金城郡(今兰州)形成一个向西北延伸的三角,重要的是有六盘山和大河作为依托,就算是长城不可凭,照样能够据险而守。但是武威郡孤悬在外,武威郡继续向西北,已经是吐谷浑的活动范围,可从金城郡到武威郡依旧要经过漫长的河西走廊。 现在大汉能够控制武威郡,也主要是因为本地世家的支持,以及吐谷浑的主要势力还限制在祁连山以南和以西,没有延伸到祁连山东北的河西走廊南段,但是一旦突厥人南下,那么河西走廊这再纤细不过的咽喉就很有可能被掐断。 “武威不能丢。”曹忠果断的说道,“武威毗邻祁连山,是我们的战马来源所在,武威若是丢了,我们就只剩下六盘山马场,这显然根本没有办法满足现在朝廷的需要。而且我们伸向河西的一只手也就被切断了。” “长孙看的很准啊。”徐德言叹了一口气,长孙晟这么着急去武威,显然也是看出来了这里的重要性。 河西走廊,古往今来都是必争之地啊。 “报!”一名斥候快步进来,“启禀将军、巡抚,我们遇到了一队吐谷浑人,他们自称是使者!” “哦?”曹忠和徐德言都怔了一下。 吐谷浑,虽然是大多数汉人都不是很熟悉的一支势力,但是既然在西北就不能小觑他们。吐谷浑的发展实际上也可以称之为坎坷,吐谷浑起源自辽东鲜卑,是血统纯正的慕容氏,西迁到上陇一带,盘踞枹罕郡(今临夏),臣服于北朝。 这吐谷浑是少有的以开国者的名字作为国号的汗国,并且因为称汗而被北周驱赶出了枹罕郡,只能继续一路向西沿着湟水向上游而去,现在基本活动在祁连山以南和以西的范围,大致是后世的青海西部和新疆东部。 第一千八十九章 共同的敌人 历史上的吐谷浑在隋朝的时候达到全盛,曾经一度全占河右,将隋朝在西北的疆界牢牢锁死在大河以东,甚至比不上现在的大汉。不过好景不长,不过二三十年,唐太宗以李靖、侯君集出西北,吐谷浑国破内附。 可以说现在的吐谷浑还没有完全发展起来,甚至因为北周和突厥的打压,就连之前作为部落聚集地的沙州(今敦煌)都待不住了,只能越过祁连山迁到了伏俟城(今青海海南藏族自治州),完全龟缩在了山南。 但是祁连山南那是什么地方,大家可都心里清楚,苦寒之地不说,还得随时和吐蕃大大小小的部落争斗,抢夺为数不多的河谷。吐谷浑当然也想着有朝一日可以重返沙州,而挡在前面的第一重障碍自然就是突厥人。 很快曹忠和徐德言就见到了吐谷浑的使者世伏。 这是一个身穿着藏地衣衫的汉子,脸颊晒得通红,如果不是他的身份摆在这里,恐怕谁都不晓得这位就是吐谷浑未来汗王,现在的汗王夸吕的嫡长子。 夸吕让自己的儿子前来作为使者,诚意已经十足。 而他们的意思也非常简单,现在北周已经调集兵马准备扫荡突厥人,而突厥人一旦向西,必然就会压迫大汉和吐谷浑,所以这两家也得联起手来在河西有所作为了。 实际上说得通俗易懂一些,吐谷浑想要重返沙州,所以他们希望能够联合大汉一起对付突厥,否则以现在吐谷浑的国力,别说返回沙州了,突厥人不趁机前来抢他们一番就是好的了。毕竟此时的吐谷浑可没有后世隋朝时期那样的力量,甚至比不上大汉在西北的军力,所以他们着急想要寻求大汉的帮助也在情理之中。 突厥人肯定会想要找软柿子捏,所以两个软柿子也得凑在一起让突厥人一下子捏不了两个。 不管怎么说,这个世伏还是颇有几分才能——历史上也正是他带着一直艰难求生的吐谷浑走向全盛——三言两语就把吐谷浑的意图阐明清楚,而且他也不多说其余的,只是看着徐德言和曹忠。 似乎很有把握。 而实际上徐德言和曹忠不可能不心动,现在他们正在担心武威的情况,只是凭借长城,武威很有可能守不住,到时候大汉想要再夺回武威并且站稳脚跟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而一旦吐谷浑参战,那就可以给突厥在西侧造成足够的压力,迫使突厥不敢全军南下武威。 至于吐谷浑想要的,是大汉根本控制不了的沙州,曹忠和徐德言也没有办法把目光放那么远,眼前的问题解决不了,别说沙州了,西北都不用想要了。 一边先派人送世伏等下去休息,徐德言一边转而看向曹忠:“你怎么看?” “还有得选么?” “此事是否要禀报陛下?”徐德言担忧的问道。 不管怎么说都是和外族合作,不算什么小事。 “西北事态紧急,就算是陛下已经启程前往江陵,消息一来一回也得将近半个月,咱们不能等了。”曹忠沉声说道,“眼见得就要入冬,周人怕是要采取行动了。突厥一旦西来,我们再做任何准备都已经为时晚矣。” 顿了一下,曹忠果断说道:“但有差错,某来承担。” “说什么呢,”徐德言笑了一声,“你不能当某不存在。就算是这西北的天塌下来,咱们也得一起扛着。还有长孙和侯家那两个小子也跑不了。” 曹忠怔了一下,下意识看过来。 两人同时大笑。 ———————————— 李荩忱还是见到了杨素,不过是在他下令催促杨素的十天之后了,而且也不是在建康府,而是在江州。杨素从成都府一路顺流而下,总算是在江州和从建康府前往江陵的李荩忱船队相遇。 “臣太尉参军杨素参见陛下。”杨素单膝跪地行礼,“一路山水跋涉崎岖,未能赶到建康参见陛下,臣自知有罪。” “行了,起来吧。”李荩忱伸手虚扶一把,“看在你上的奏章的确有几分模样,朕许你将功补过。” “多谢陛下。”杨素急忙说道,不管怎么说他这一路上终归是有些拖沓,这个还是要主动认错的。 而李荩忱看着杨素,不由得一笑。这个家伙倒是很精明,杨素是太尉府参军,按照新的官制,实际上是和太尉互为掣肘的,绝对算得上大汉军中高层数一数二的人物了,而李荩忱在设置这个位置的时候也是比对的后世参谋长这个位置,只不过杨素资历尚浅,所以用“参军”这个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名号来代替,否则可能会引来非议。 杨素也很聪明,大汉朝廷之上不过而立就能够位居高位的并不是没有,萧世廉和裴子烈就是两个典型,但是且不说这两个人和李荩忱的关系摆在那里,他们能够走到这个位置上也真的是自己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谁都说不得什么。 可是杨素却不一样,弘农杨氏在北方到底都起了什么作用,实际上知道的人不多,而且也不算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大家对于杨素的理解依旧单纯只是停留在弘农杨氏家主、大汉在北方的一枚棋子上。现在这棋子骤然走到了参军的位置上,绝对可以称之为青云平步,因此杨素也得让做出来一些不太合适的事情,让李荩忱能够拿捏住他的一些把柄,这样李荩忱才能放心的用他。 归根结底不过是一点儿帝王心术和臣子之术罢了。 因此杨素郑重的跪下,李荩忱也是做做样子扶了一下,意思也很明显,朕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 而杨素直接转移话题:“陛下,臣在路上已经听说西北之事愈演愈烈,甚至有开战的可能?” 李荩忱微微颔首,他这里有八百里加急直通西北,当然要比杨素消息灵通很多:“这已经入了十一月,周人正在加紧调集兵马北上,意图已经很明显,突厥人这一次想要在周人那里捞到好处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了,而且以杨坚和宇文宪的心思,既然是要北上,就肯定要打出来个至少五六年的和平,所以很有可能会直接恢复曾经的魏人军镇制度,毕竟周人延承自北魏,对他们来说恢复军镇也是轻车熟路。” 第一千九十章 怀璧其罪 边镇制度起源很早,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就曾经让名将蒙恬带领大军驻扎九原。而后来在南北朝的北魏时期,防范柔然人和其余北方游牧民族南下、同时也算是镇守北魏根基之地的边镇制度就变得愈发重要,形成了赫赫有名的“六镇”。 而北魏并没有想到,就是这把守根基之地的六镇,最后发动了“六镇之变”,尔朱荣等人物轮转登场,掀起来一场号称“百万”的大叛乱,而北周文帝(作者按,追封)宇文泰以及八柱国等实际上都出身六镇。而六镇之乱也让北魏最终分崩离析,甚至同样出身六镇之一的怀朔镇的侯景还在江南掀起了侯景之乱,让原本磨着刀准备北上捡便宜的南梁猝不及防。 可以说六镇之乱彻底打破了原本的南北朝对峙局面,让南北两朝都完成了新的分裂和洗牌,同时也让八柱国等影响了隋唐两个时代的家族登上历史舞台。 不过六镇之乱也让北周和北齐对边境军镇有了足够的警惕,同时北方草原上的柔然人也在经历和突厥人的厮杀,所以北部边境反而没有了威胁。 因此这之后实际上北方六镇就已经名存实亡,六镇大军南下卷入中原纷争,也没有再北还,北方的军镇和土地大多数都已经荒芜,逐渐受到突厥人的侵蚀,现在北魏曾经的根基之地——平城以及平城以北的大草原,实际上早就已经不在北周的实际掌控范围下了。 不过军镇荒废并不代表因为北周打不过突厥人,而是因为北周无暇北上,现在只要大军扫荡过去,恢复军镇镇守边疆还是很有可能的。 “但是这就意味着突厥恐怕在短时间内很难再南下河套或者晋阳了,索性直接先把矛头转向我们。”杨素喃喃说道,“西北之战,不可避免了。” “不过也并不是没有一点儿好消息,”李荩忱紧接着说道,“吐谷浑已经派人前来和我们联络,想要一起出兵对付突厥。” “吐谷浑怕是想要沙州吧?”杨素来自北方,对于这个活跃在西北的汗国并不陌生,“这吐蕃雪山之中可不是好生活的地方,沙州虽然身处大漠,却是往来商道的必经之地,吐谷浑占据了沙州就能够扼守西域通往中原的道路,西域诸国少不得有求于他,这样吐谷浑就依旧还是西北霸主。” 李荩忱赞赏的看了一眼杨素,说句实话,直接把敦煌让出去李荩忱也不是很愿意,但是现在他根本没得选,反正沙州那边也不在李荩忱的掌控之中,能够占据武威就已经很让李荩忱庆幸了,至少自己把手伸到了这一条古往今来最重要的商路上,现在和吐谷浑合作一下,各取所需也没有什么问题。 杨素淡淡说道:“陛下应该答应吐谷浑。” 李荩忱微微颔首:“西北自曹忠以降给朕联名上表也是这个意见,并且实际上他们已经开始这么做了。” “不过······”杨素话锋一转,“我们不能和吐谷浑牵扯太深,以后少不得还要翻脸,我们得留下一点儿翻脸的余地。吐谷浑人的野心未免大了一点儿,他们不知道有个道理······” 李荩忱的目光看过来,杨素的笑容有些狰狞: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 西北,武威郡。 大风从北方而来,吹动城上旌旗翻卷,放眼望去,黄沙万里,当真有几分天茫茫、戈壁辽远的感觉。 “呸呸呸。”长孙晟并没有心情欣赏眼前这壮阔景象,尽力吐掉嘴中的沙子,不敢继续在外面说话,径直钻入城楼之中。 “长孙刺史。”武威太守,也是武威安氏的家主安修正在吩咐什么,见到长孙晟走进来,急忙拱手行礼。 武威安氏是长期以来盘踞在武威的世家,虽然算不得什么大世家,但这么长时间以来这凉州三不管之地,走马灯一样变换的势力有很多,长期不倒的家族却很少,武威安氏就应该算是其中一家。不过现在这个地头蛇显然也感觉到了危机感。 突厥人也好,吐谷浑人也罢,和之前任何想要盘踞西北的人可都不一样。他们都是典型的游牧民族,对于武威这种汉家土地,主要都是施行劫掠的战术,打了就走,又没有办法追到草原上去,让你欲哭无泪。所以武威安氏在北周分裂之后也感觉到了危机感,在之后的李荩忱进入西北过程中,可以说毫不犹豫的坚决抱着李荩忱的大腿,不但自己很快就帮李荩忱拿下了武威,并且还果断的派出乡兵参与到天水和安定的战事之中。 毕竟北周这棵大树倒了,武威安氏想要继续延续下去,就只能寻求李荩忱的帮助,真可以说是散尽家财也在所不惜。 正是因为武威安氏在之前的西北之乱中甚至要比天水和安定本地的梁氏、牛氏表现的还要积极,所以李荩忱也没有亏待他们,反正武威孤悬河西,李荩忱也不指望他们能够怎么听话,只要能够保证战马的供应,那么他们还是武威本地的草头王,所以很干脆的给了当时代表武威安氏出面的安修一个太守的职位。 当然当李荩忱后来得知当初武威安氏内部对是否和李荩忱合作也有相当大的分歧,而安修就相当于两边都说服不了对方之后被推出去的牺牲品,几乎是可以说是硬着头皮来为家族争取利益的时候,也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更重要的是安修回到武威之后,从一个家族之中的背锅侠一下子变成了武威太守,也让武威安氏内部颇有议论,而安修也只能和一些亲近李荩忱的成员紧紧抱着李荩忱的大腿,只要李荩忱安稳,他们自然也就安稳,家族的决策者们是不会让他们有什么意外的。 原本只是想要依靠武威得到战马,结果还真得到了一座城,说实在让李荩忱也有些意外,不过既然如此,武威就更不能丢了,这可以说是大汉给西北甚至中原各个世家的一个典范。 只要你们服从于大汉,大汉自然就会保护你们。 更令人感动的是,作为凉州刺史的长孙晟,在突厥人出现的第一时间就赶来了武威,更是让“亲汉”一派脸上有光,愈发积极发动本地的家将、乡兵,准备应战。 “吐谷浑人有没有动静?” 第一千九十一章 不是一个人 “他们的一队骑兵已经出沙州向我们的北侧移动。”安修一边指着舆图一边说道,“我们的骑兵也已经配合着出动,越过长城进入北面的草原,不过现在奇怪的是,突厥人反倒是没有了影子。” 西北民风彪悍,会骑马的百姓也不在少数。毕竟虽然他们多数都是汉人,但是已经是半农半牧,所以武威安氏自家就有一支两三百人的轻骑,而长孙晟来武威也带了三百骑兵,凑在一起五百人就是现在武威守军所有可用的骑兵数量。 这个数量对比于动辄数万的突厥骑兵自然是九牛一毛,不过事实的确摆在这里,而长孙晟和安修也没有想出草原和突厥人决战,至少他们还有长城和武威城可以坚守,论攻城和守城,突厥人还真不是汉人的对手。 更何况真正的马上作战,还有吐谷浑人,他们的骑兵数量少说也有近万,可不是摆设。 “加紧探查吧。周人大军已经北上了,这一次杨坚和宇文宪还是很默契的,隔着大河各取所需、互不干涉,”长孙晟沉声说道,“突厥人肯定不会想和周人硬碰硬,鲜卑骑兵可不是说着玩的,当时六镇兵马除了守城之外还能把整个草原上各族压着打,突厥人和鲜卑骑兵正面交锋的可能不大,这些天必然会开始向西,斥候只会越来越多。” “可······”安修皱了皱眉。 长孙晟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暴风雨前的平静才是最可怕的。” 安修倒吸一口凉气:“巡抚你担心突厥人有可能直接发动很大规模的进攻?”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草原上的骑兵和草原上的民族就像是山里飘忽不定的云雨,什么时候来,怎么来本来就是很难说的事情,我们只能被动防守、时刻警惕。”长孙晟凝神说道,“好在长城的城防已经加固,不过武威城这边得抓紧了,一旦长城被突破,我们就只能依托武威防守,背后就是祁连山,向东到金城还有很远一段距离,我们无路可退啊。” 顿了一下,长孙晟似乎觉得气氛有些凝固,话锋一转,缓和一下:“某可不想跑到祁连山里吃冰卧雪。” 安修和其余几名将领、官员都笑了笑,只不过这笑声多少有些无奈。而长孙晟沉声说道:“援军现在已经抵达天水,十日之内必定会到达武威,人数应该在万人上下,并且携带有床子弩和霹雳车。另外还会有五千到八千援兵陆续抵达,如何安置你们一定要落实好,列出来章程本官方好和征西将军商量。” “诺!”安修等人不敢怠慢。 “另外诸位可能有所不知,”长孙晟紧接着说道,“陛下已经从建康府到了江陵,一来是防范周人的南下,二来也是为了距离西北更近。某希望诸位并肩努力,某可不想看着陛下再一次御驾亲征来西北,到时候你我脸上都无光!” “诺!”这一次的回答更响亮了,也是因为这个消息鼓舞了他们。 对于这些西北的将领和官员们来说,朝廷所在的江南,此时应该还是残红落尽、烟雨茫茫,这实在是太遥远了,以至于朝廷在西北的存在感实在是不高。 现在李荩忱已经为西北之战而动身,这种天下因西北而动的感觉,让他们很是感动。 自身的利益和朝廷的利益,显然已经紧紧捆绑在一起。 不是一个人和在战斗。 对于武威城中的人来说,战斗还是未知的,还处于战前准备的阶段,但是对于带着一队骑兵向西北越过临洮进入草原的侯秘来说,战斗即将打响。 临洮是秦长城的终点,而汉长城则从临洮继续向西北延伸,穿越风沙大漠,过武威一直到玉门关和阳关。不过不管怎么说,临洮也依旧是长城防线上的一个重要隘口,过了临洮之后沿着洮水再北上就是金城郡,这是大汉现在能够连接武威的唯一一个城池,西侧的乐都郡实际上在吐谷浑的掌控之中,而且现在大汉也没有精力向西挺进直上高原。 原本侯秘的任务是确保金城郡到武威郡的道路畅通,这一线北靠大河、依托长城,实际上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但是毕竟金城郡向东北方向的灵武郡等地都已经不在大汉掌握之中,侯秘也害怕到时候突厥人会直接沿着大河从五原郡(今定边)、灵武郡(今灵武南)直接向西南进攻金城,然后包抄河西。 不同的将领面对变幻多端的战局自然都有不同的判断,位于武威郡的长孙晟认为突厥人有可能沿着大漠进攻长城,而位于金城郡的侯秘则认为突厥人更有可能取金城再包围河西。 他这样判断也不是没有道理,金城是连接武威的唯一通道,一旦金城这里被堵上了,那武威就是瓮中之鳖,到时候突厥人沿着沙漠两端直插河西,无论是大汉还是吐谷浑恐怕都无能为力。突厥人依靠骑兵来往奔驰,任何一种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所以侯秘并不打算老老实实的待在金城郡,这里的消息实在是太闭塞了。 他果断决定自己带领五百骑兵,实际上也是金城郡这里几乎所有的骑兵沿着大河向东北方向搜索,一直到灵武郡。灵武郡在北周的行政区划上是灵州的州治所在,所管辖区域实际上也大体相当于后世的宁夏。可以说也就只有在西北这等人烟稀少的地方,一个州才能够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州。 不过随着北周内乱,北方各州府和军镇都已经荒芜,再加上突厥一年年的劫掠和侵蚀,实际上这灵武郡也已经名存实亡,北周在这里设置的基层行政制度早就分崩离析。 从金城郡这一路走来,侯秘愣是连一个称得上是“官”的人都没有见到,原本还以为到了灵武郡好歹能够找到几个主事的,结果发现灵武郡的城门早就已经被风沙侵蚀的不成样子,城中也就只剩下了二三十个老少,甚至城中半数屋舍都已经被夷平,变成了这城中人耕作的地方。 当地人看到这一队突兀出现的汉人骑兵也的确非常惊讶,激动的拿出水和食物前来犒劳。 第一千九十二章 灵武敌踪 这偌大的一座城池,怎么就沦落为三不管的地步了? 而侯秘一问才知道,早在北周和北齐争斗不休的时候,灵武这边疆地区就经常遭受突厥人的侵扰,田地荒芜、城池破败,而这也是为什么宇文邕在灭掉北齐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北上对付突厥人,否则保不齐什么时候突厥人就出现在了长安城下。 等到北周内乱之后,朝廷更是没有心思管北面的事情,尤其是李荩忱拿下了西北,更是让杨坚对于北方没有什么兴趣,北周也只是牢牢守着平高郡和萧关这西北一角,更多的注意力则放在了长安以北的地区。 所以虽然很荒谬,但是摆在侯秘眼前的这灵武郡的确成了无主之地。甚至突厥人在把这里的丁壮都劫掠为奴之后对这里也是不管不问了,对于他们来说这些老少的确没有什么可用性,说不定等七八年后这里的年轻人再长成了他们才会再来劫掠。 但是突厥人不入城,不代表他们没有出现,根据这里百姓的说法,有一队突厥骑兵三天之前刚刚从城北经过,去向不知。因为突厥人没有进来,所以百姓们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还有没有后续。 这倒是不难理解,突厥人习惯了草原上的生活,在城池之中反倒是没有什么安全感,所以他们除非想要入城劫掠,否则是不会轻易进城的。这一点对于北方草原民族来说还是比较适用的,当初北魏为了遵从汉化,先是在草原上打造了一座盛乐城,接着又迁都到平城,最后才到洛阳,这一步步走的非常小心也非常谨慎,也就是最后孝文帝实在是等不及了才算是连哄带骗把人留在了洛阳,完成了鲜卑民族的汉化过程。 咬了一口干饼,侯秘狠狠的灌了两口水,艰难的让干饼咽下去。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江南人,侯秘当然是不习惯这样的吃饭方式的,但是他更清楚,现在吃饱了肚子才能和突厥人较量较量。 现在的侯家已经不是当初的侯家了,爹爹去世之后侯家几乎一蹶不振,总算是让自己抓住机会再一次带着侯家走了出来,现在自己已经是杂号将军、征西军左师将军,而自己的弟弟侯亶更是领了刺史的职务,可以说侯家不但再一次在军中崭露头角,而且在文官之中也终于有了一席之地。 弟弟的努力更是让侯秘感受到了压力,他这个做兄长的说什么也不能落在弟弟的后面。因此侯秘主动来到这关键的金城,更是亲自带领骑兵北上,就是为了探查清楚突厥人的动向。 现在大汉最需要知道的,就是突厥人会不会来,有多少人来。 “将军,如果那些突厥人只是路过这里的话,未免说不过去啊,”骑兵校尉低声说道。 骑兵的数量只有五百人,但是毕竟是侯秘军中的唯一“战略打击”力量,所以本来应该是一个仗的编制,却直接用校尉来统带。当然这也意味着在未来这五百人是肯定要扩编的。 “是啊,”旁边的主簿一边吃着,一边吐字不清的说道,“必然不是为了迁徙。” 侯秘伸手在地上画了一幅简单的地图:“你们来看,灵武这里西侧就是大河,过了大河也是沙漠,突厥人应该没有大冬天里跑到沙漠之中去吃沙子的觉悟,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找周人的麻烦,那么很有可能是来探查这边的情况的,而且也应该是从东边和东北的河套而来,目的也再明确不过,随时准备南下。” 主簿和校尉惊喜的对视一眼,这么说应该是猜中了? 突厥人的目的是沿着大河南下直扑金城郡? “不管怎么说,我们必须要找到这一支突厥骑兵,”侯秘果断的说道,“他们想要干什么,我们只有问问才知道。” 校尉和主簿顿时起身:“将军请下命令!” 他们这些骑兵多数都是西北男儿,西北多年荒芜,和突厥人脱不了干系,哪家哪户不和突厥人有点儿仇怨的?这么长时间来他们也只能一路向南迁徙,躲避突厥人的锋芒,显然总算是有机会和突厥较量较量了,当然不能就此错过。 “我们人太少,直接大咧咧的冲过去肯定不行,”侯秘沉声说道,“先派斥候,给我把以北二十里范围内的所有情况都摸清楚了,同时抓紧把这里的事情报之大将军!” “诺!” 而侯秘这时候也没心情吃饭,随手将干粮收起来,看着地上简易的地形图,若有所思。突厥人横行塞北这么多年,自然有他们的依凭,侯秘可不会傻乎乎的一头撞上去,他可记得自家爹爹曾经教导过自己的话。 越是到这敌众我寡的临阵关头,越是不能乱了方寸啊。 这五百人,每个人的价值都要利用到极致。 ——————————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啊!” 平高郡,老将军于翼看着桌子上的战报,忍不住感慨。 杨坚以韦孝宽为主帅、贺若弼为副帅北上银州,而自己和高熲更是北上延州(今延安)坐镇,拉开了大架势。至于于翼,在李荩忱明确表示双方各安其事之后,也从祁山以东北还,坐镇平高郡,这平高郡位于安定的北侧,毗邻萧关,也是现在关中面对地势更高的西北唯一能够占据优势的地方,杨坚把于翼父子放在平高郡自然也是防着李荩忱从西北进攻他的侧翼,毕竟延州、银州再到更北侧的河套,漫长的行军道路可都在西北的攻击范围下,所以还是得留一手的。 李荩忱的信誉虽然不错,但是这等要命的时候,谁都得防一防。 “爹爹,可是出什么事了?”于玺刚刚巡查城池回来,见到自家爹爹捋着胡子的样子,有些奇怪。 把战报递给儿子,于翼笑着说道:“这原本是剑拔弩张的局面,结果短短几天之内就翻天覆地了。恐怕突厥人也是叫苦不迭啊。” 于玺怔了一下:“咱们和宇文宪那边一起出兵这不是本来就暗自约定好的么?” “现在李荩忱和吐谷浑也插进来了。”于翼点了点那战报,“这一下子西北可真的热闹了。” 第一千九十三章 转角遇见突厥 于玺眉毛一挑,急忙打开战报一看,不由得苦笑:“爹爹,这应该说是突厥人被咱们撵着向西走,所以李荩忱和吐谷浑不得不动吧?” 于翼淡淡的说道:“这一战李荩忱和吐谷浑要是也挡住了突厥人,那吐谷浑拿到了沙州不说,李荩忱在西北也算是站稳了。这对我们来说可没什么好处啊······” “但是也没有什么坏处,”于玺感慨一声,“爹爹难道还指望着我们能够在未来拿回西北?” “子玉(于玺表字)!”于翼一拍桌子。 于玺讪讪一笑,没有多言。而于翼长叹一口气,现在朝廷宁肯向北进攻突厥,也不愿意招惹在西北没有多少兵马的李荩忱,说明现在自杨坚以降——当然宇文赟那个自己愿意当傀儡的皇帝陛下根本不算数——所有的文武官员恐怕对于战胜李荩忱都没有多少信心。 而到了年轻人这一辈,他们自然不会对老一辈的利益纠葛、家族传承什么考虑那么多,他们更认同李荩忱的大汉、华夏的理念,毕竟上国衣冠巍巍,谁都不愿意真的听从于鲜卑人,让自己的后代鲜卑化。 尤其是之前北周的去汉化和鲜卑化,就曾经在年轻一辈中引起很大的不满,所以年轻一代,诸如高熲、贺若弼这些人才,更倾向于追随杨坚,虽然杨坚也有一个鲜卑名字“普六茹”,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他并不会主动用这个名字,尤其是在宇文邕驾崩之后,宇文赟对于这个所谓的去汉化并不感冒,大家也就渐渐淡化了。 也正是因此,宇文宪、尉迟迥这些鲜卑人才会有危机感,毅然决然和朝廷分裂。 所以现在的杨坚在道统上反倒是有些尴尬,他的对手一个是继承了南朝也就是东晋衣冠的李荩忱,正统的汉人,一个是北周的齐王、陈王这些宗室,正统的鲜卑人,而他这里一个汉人掌控的鲜卑王朝,的确有些不伦不类。 不过好在鲜卑一代代的和汉人融合,这些道统、血脉上的矛盾现在还只是瑕疵,但是看着已经能说出这样话来的于玺,于翼觉得早晚有一天这些瑕疵会变成无法弥补的裂缝。 “这李荩忱,真是个妖孽啊。”于翼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这北朝几代人好不容易打造的大一统局面,竟然硬生生的被这个年轻人撕碎了。 而在这北方风云大作的情况下,于家又该何去何从? “按照随国公的意思,我们也配合着扫荡一下突厥人的游骑。”于翼紧接着说道,“既然李荩忱全力备战突厥,那就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让儿郎们也出去活动活动筋骨,爹爹老了,你带着人去吧。” 于玺急忙答应,他也看明白了,现在大家都在不同战线上对付突厥人,实际上也是在磨练自己的兵马,为之后的逐鹿做准备。 想到这里,并不知道后世的突厥曾经给华夏造成怎样威胁的于玺只能感慨,这突厥人也够倒霉的。 不过感慨归感慨,作为一个标准的汉人,他对于劫掠的北方草原民族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感。 “记住,从我们这里北上很有可能会遇到李荩忱的人,不要和他们有太多接触。”于翼赶忙又叮嘱一句。 至少现在于家还不能“通汉”。 毕竟自己已经太老了,而新的一代还没有完全成熟。 青黄不接啊。 ————————- “小心!”一支箭矢几乎是擦着头皮飞过来的,好在侯秘眼疾手快,一把将探出头去的校尉拉了回来,两个人有些狼狈的顺着山坡滚落,也顾不得身上、头上都沾满了沙子,飞也似的上马。 真是转角遇到爱啊,这突厥人说来就来。 下一刻,更多的箭矢越过沙丘,“噗噗噗”扎在两个人曾经趴着的位置上。 “狗娘养的箭法真准。”校尉呸了一口沙子。 其余的将士们已经策马过来,而另外的主簿和司马都一脸无奈。这已经是他们出城之后的第四天,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并没有直接一路向北,而是向东北前进,这边地形复杂,更容易隐蔽,当然也更有可能是突厥人暂时休息的地方。 结果今天用过早餐没有多久,就发现了十多名突厥游骑,索性就一路跟上,结果还真的找到了一处突厥人安营扎寨的地方,看人数少说得有两三百人。 侯秘和校尉当即上前探查,结果这些突厥人还真是谨慎,对面另外一座沙丘上的几名骑兵很快就发现了这几个行踪鬼鬼祟祟的家伙,上来就是一通乱箭。 “准备接战!”侯秘大喝一声,一马当先转过山丘。 突厥人的呼喊声已经近在咫尺,两队突厥骑兵大概有三四十人从两侧夹击,一个个张弓搭箭,人的声音还没有传到,箭矢就已经先飘了过来。 “举盾!”军司马大吼道。 外围的骑兵一齐举起手中的盾牌,箭矢“当当当”敲在盾牌上。 “上弩!”又是一声大喊。 专门为骑兵打造的劲弩出现在手中,对于这些西北汉子们来说,在马上张弓搭箭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这上弩。西北骑兵配备的这批手弩和李荩忱的羽林骑配备的那些一样,牺牲的射程,但是也减轻了上弩的难度,换句话说实际上就是为在战马上很可能比不过突厥人的汉人骑兵量身定做的。 在作战的时候,汉人骑兵先依靠衣甲和盾牌快速接近目标,然后在对对方放箭。弩的上弦效率和杀伤力终究是要远远大于弓箭的。 三四名骑兵落马,侯秘的眼睛也通红起来,自家这里可是五百人,对面不过是三四十人,结果自己家还吃了点儿亏,说起来面子上实在是有些挂不住。 “放!”好在这个时候负责指挥弓弩的军司马果断的下达了命令。 箭矢呼啸而出,突厥骑兵应声而倒。 相比于身上披甲、手持盾牌的汉家骑兵,他们身上最多的也就是皮甲,绝大多数人根本就没有衣甲,这箭矢射出去就像是后世的霰弹枪一样,虽然射程近,但是威力不容小觑。 “杀!”侯秘和校尉之所以没有指挥放箭,就是等着这一刻。 弩箭的威力虽然很大,但是毕竟射程近,双方都是在高速飞驰的战马上,几乎就只有一轮射击的机会,接下来就是没有任何花巧的对撞。侯秘和校尉各领着一路同时迎上两边的敌人。 第一千九十四章 汉家龙旗 包抄和夹击是草原骑兵最常用的阵型,尤其是在对付步卒的时候会有比较突出的效果。但是现在他们的对手是人数更多的汉家骑兵,这战术自然就变得有些拙劣。 双方的人马轰然对撞,顷刻间血光四溅! 侯秘不再高呼,但是他手中的动作却愈发快速,刀起落之间,必定会有敌人哀嚎着坠马。 双方骑兵在这并不算宽阔的两座沙丘之间交叉而过,汉家骑兵就像是一把铁梳子,一下子犁掉了突厥骑兵的血肉,当双方交错回头的时候,突厥骑兵只剩下了寥寥七八人,当然汉家骑兵也倒下了十多个人,不过相比于他们杀掉的二三十个敌人,这损伤比还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这一支骑兵组建的时间也不长,若不是这些将士们本来就都有不错的马上本事,恐怕到现在根本都没有办法形成战斗力。毕竟想要把一个扛着锄头的农民变成一名合格的骑兵,至少得需要一年到三年的功夫,而这只是包括骑马、射箭等等,还得教给他们怎么令行禁止、控制战马,怎么保持队列不会被敌人冲垮。 也因此,李荩忱麾下最精锐的羽林骑虽然本来就已经是挑选军中精锐,但是在刚刚组建的时候就是一支不折不扣的“龙骑兵”,上马只是为了快速移动,真正作战的时候还得步战。 因此侯秘也没有指望着手下这些将士们能够发挥的怎么优秀,能够“以多欺少”就已经很知足了。 剩下的突厥人再一次策动战马怒吼着扑上来。 “看来有大鱼了。”校尉低声说道。 草原上的民族,最擅长的就是移动作战,就像狡猾的狼群一样,打不过就走实际上是常态,尤其是现在明显的敌众我寡,这些突厥人分明可以依靠马术快速脱离战场,可是他们却这样拼命的杀过来,就说明他们很有可能是出来要掩护什么的。 “留百人,这里交给你了。”侯秘果断的说道,自己调转马头,向着突厥人藏在山后只露出来一角的营地冲过去。 校尉大喝一声,带着百余名骑兵迎上敌人,而其余的骑兵则转向跟着侯秘而去。 “快看!” 转过山之后,一个规模不小的营地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而营地之中的人还在着急的收拾东西。 “杀进去!”侯秘大喊一声,策马疾驰! 更多的突厥骑兵从营地之中冲出来,不过他们显然有些惊慌,也没有料到敌人竟然回来的这么快、这么迅猛,侯秘这四百人的马速已经很快,而突厥人的战马才刚刚起步。 骑兵对撞,有的时候双方马速的差距就能够决定胜负! 马刀扬起、落下,鲜血迸溅,而在那名被劈砍在地的突厥人眼睛中,这刀快的就像是一道闪电。侯秘舔了舔嘴角的鲜血,这不是他的,而是这个该死的突厥人的。 侯秘出身将门,对于从秦汉到现在的历史自然很清楚,从小接受的也都是“封狼居胥、燕然勒石”的故事,对于北方草原上的这些民族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感。试问这些年轻人,谁不想成为名留青史的霍去病霍骠姚。 更何况到了西北之后,侯秘更是看到了西北的变化,这里也曾经是繁华之地,可是曾经的大批牧场和农田都已经被风沙所掩盖,丝绸之路上的人喊马嘶也已经消散殆尽,归根结底就是因为战乱和这些年突厥的蹂躏和劫掠。 再想想灵武郡之中那些甚至把干饼都当做美味佳肴,就可以知道他们平日里都在经历什么。 想到这里,侯秘就觉得一股无名火直涌上胸膛:“杀!” “杀!”汉家男儿们大吼着向前进,战马飞驰,卷动黄沙滚滚。 每一个身处其中的将士在这向前冲锋的道路上都感受到了无比的自豪感。五百多年前,大汉的铁骑也曾经在这里卷动漫天的烟尘,从长安直到漠北,曾几何时,现在他们也奔驰在同样的道路上,似乎前辈们的身影就站在他们的身后,天空之中也隐隐能够听见他们的怒吼和咆哮声。 突厥骑兵终于支撑不住,如鸟兽散。 侯秘第一个冲入营寨之中,将两个还没有来得及上马的突厥人砍翻。而后面的骑兵也紧跟而上,分散开来清剿那些慌乱的突厥人。 “我们是汉人,不要杀!” “救命啊!” 就在这个时候,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们跪倒在地,向着这些突兀出现的骑兵连连磕头,显然他们也看到了飘扬在这一支骑兵之中的旗帜。 旗帜舒展,赤色的旗面上,两条黑龙一上一下,张牙舞爪,向着远方的苍茫天空咆哮,而双龙环抱之间,一个斗大的“漢”字直直的刺入所有人的眼睛。 这是一面已经有三百年没有出现在这一片土地上的旗帜。 突厥骑兵狼狈逃散,而这些衣衫褴褛的人们高声哭泣着,看着那些有如神兵天降的汉家骑兵。 看这些人的样子,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也知道,必然是被突厥人抓到的奴隶,而这其中又以北地的汉人为主,毕竟汉人群居、耕作,人口又多,最容易抓捕。 “救人。”侯秘果断的下令,“抽调两百人,跟我来!” 他看到了有十多个突厥骑兵护卫着一个首领一样的人物向北走了,想要知道这个突厥部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有什么目的,肯定是要把这个家伙抓住。 “将军,把那个混蛋抓住!” “为我们报仇啊!” 一个个伤痕累累的奴隶大喊道。 而侯秘心中的愤怒更是直直的涌上头,骑兵直冲出营寨。 这突厥首领显然还有几分理智,并没有和侯秘拼命的意思,自己拼命的向前跑,而护卫他的人则不断的分出来层层阻拦,不过这显然挡不住人数明显占优势的侯秘。 侯秘根本就没有动刀子,骑兵们已经箭矢上弦,一排一排的轮流射击。突厥人的战术就是不断留下来人希望可以以此阻拦汉人骑兵的步伐,这样在平时看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对付步卒或者一些骑术不好的骑兵来说,这就意味着要重新整队。 不要小看十几名甚至七八名骑兵的威胁,如果一队步卒散乱的向前冲击,那么很有可能被抓住机会冲散侧翼,到时候整个战线反而有可能崩塌。 第一千九十五章 抢人头 但是他们却小看了装备精良的汉家骑兵,一排弩箭下来,就已经没有人还能坐在马背上,这样一层一层的派人前来阻拦反而给了汉家骑兵最好的机会。 很快那突厥首领身边就剩下了三四人。 正当侯秘准备上前彻底拿住这条大鱼的时候,沙丘之后再一次传来马蹄声,侯秘顿时眉毛一挑,没有想到竟然有百余名突厥骑兵前来,而这百余人是分散成两队过来的,应该也是散出去的斥候或者劫掠粮食的队伍。 侯秘他们在前天曾经经过一个明显刚刚被抢劫过的村子,村子被一把火烧了,而一些百姓尸体根本都没有掩埋,很有可能就是这些突厥人做的。 “将军,怎么办?”主簿低声说道。 他们也不过二百人追了出来,现在对手虽然只有一半,但是实力上不一定真的有那么大的差距。 对于自己手下这些人,侯秘自问还是清楚的。 突厥骑兵虽然提高了警惕,但并没有退缩,显然对付汉人,他们还是很有信心的。 “狭路相逢,杀了他们!”侯秘大喊一声。 还能怎么办,难不成自己要调转马头逃跑? 要是让自家爹爹的在天之灵知道了,自己恐怕会被骂的狗血喷头。 侯家,没有怕死的人! “杀!”汉家骑兵犹如利剑,摆成据说由名将白起创造出来的三角锥冲击阵型,直直的撞向敌人。 而刚才汉家骑兵强劲的弓弩显然也让突厥人不敢有什么花样,也干脆采取同样的办法迎头冲上来,不过他们的队伍看上去更散乱,当然也更灵活,斜斜如弯月,一把把马刀举起,反射着刺眼的光。 一把是汉家利剑,一把是草原弯刀,几百年前这黄沙大地上曾经上演的厮杀,再一次出现! 两队人马撞在一起,刹那间人仰马翻,血光迸溅。 侯秘很快就带着十多名骑兵杀透敌阵。毕竟双方的人数都不多,一个交叉非常快。作为标准的骑兵,他们是不会选择停下马和敌人缠斗的,骑兵最大的优势就是速度,因此交叉、调转马头、再冲击,是最佳的选择。 双方将领显然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这样的战术。双方的距离太近了,什么弓弩箭矢都变得不现实,战马刚刚提起来速度几乎就撞在一起,因此这就是单纯的不能再单纯的厮杀。 刀刀见血的厮杀。 抹了一把嘴角的血,侯秘的脸色也愈发狰狞。刚才一把刀堪堪划过他的脸颊,鲜血直接就流到了嘴边。 就当双方准备再一次对撞的时候,身后突然马蹄声再起! 这一次无论是侯秘还是那突厥首领都瞪大眼睛,双方刚才的一次交锋说明大家是旗鼓相当的对手,现在再来任何一支队伍都有可能打破整个战场的平衡! 一面青色的旗帜跃出视野。 “周人?”侯秘眉头一皱。 来的是一队人数足有六七百人的北周骑兵,他们显然因为突兀出现在眼前的战斗而愣住了。 “将军,这······”主簿顿时艰难的说道。 还真是神奇的局面啊。 “不管了,杀突厥!”侯秘冷笑道,“咱们的人也在后面,不怕他们,倒要看看这些周人帮谁。” 话音未落,他策马再一次向着突厥的队伍冲过去。 而沙丘上的那一支北周骑兵也是面面相觑,这帮南蛮是真的直接把侧翼给我们了?怎么有一种自己根本就是那些南蛮的属下的感觉?带队的仗主顿时把目光投向旁边的将领: “少将军,这······” “杀突厥!”这将领正是带着骑兵一路向北想要看看能不能捞取一些收获的于玺。 本来他们的目标就是突厥人,大家应该和南蛮——对于北方汉人来说,并不打算把南边的这些家伙称之为“汉人”,否则的话他们自己的身份岂不是非常尴尬——保持默契,至少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 不管怎么说,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南蛮可以放弃西北,毕竟西北不是他的核心地区,但是杨坚不能放弃关中,一旦和南蛮出现摩擦,那么关中兵力空虚,而且会直接暴露在敌人的兵锋下! 因此和南蛮开战的责任,别说于玺了,就是于翼本人也担待不起。 所以大家还不如默契的把矛头对准突厥这共同的敌人。 “杀突厥!”仗主和幢将们大喊一声,这一队骑兵呼啸着从沙丘上席卷而下,向着突厥人的另外一侧杀过去。 马槊挑翻了一名嗷嗷叫着扑上来的突厥骑兵,侯秘的嘴角露出笑容。看来这些蛮夷还不傻,知道应该干什么。而这个时候骤然间两面受敌的突厥人顿时支撑不住了,乌泱泱的想要后退。 可是侯秘怎么会给他机会,五十多名骑兵早就已经从队列之中分出来,包抄过去,而与此同时在后方营寨的那些骑兵也都赶了过来,堪堪切断突厥人的退路。 “擒贼擒王!”侯秘大喊道,当先向着那突厥首领扑过去。手中的马槊一扬,硬生生的把一名小头目模样的人抽下战马。而其余的突厥骑兵一时间竟然都不敢直接向前。 “杀了他,赏十金!”那突厥首领急忙一挥手。 突厥人顿时怒吼着扑上来,十个金子,已经是他们这辈子都不敢想象的财富,可以确保他们在之后可以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拥有一个家甚至是一个小部落。 “我的脑袋还真值钱。”侯秘大笑道,径直策马向前冲。 “将军,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这个时候两名亲卫上前拦住侯秘,而骑兵校尉、司马们带着麾下将士飞驰而上。 之前情况紧急,大家都顾不得那么多,现在兵力充裕,让一个将军顶在最前面,大家还是要面子的。 “抢人头!”此时不远处,于玺也看到了那个突厥首领。 “抢人头?”侯秘顿时怒火中烧,战马一侧,拦住于玺,“呔,这家伙是本将军的!” 于玺堪堪勒住战马,而他身后的北周骑兵们虽然步伐顿住,但是手中的刀剑则全部举了起来,只要于玺一声令下,他们可不害怕和这些人数并不占优势的南蛮较量较量。 而这个空档,侯秘身后,被包围的突厥骑兵纷纷落马,那首领眼见得突围无望,抽出刀就要自刎。 第一千九十六章 假装没看见? 结果不料早就眼盯着他的校尉大喝一声,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直接把那个首领扑倒在地,两个人狼狈的滚作一团,而其余的汉家骑兵急忙上前,三下五除二把那个首领拉起来绑了个结实。 “得亏老子动作快。”校尉对着那首领呸了一口,然后从他衣服上扯下来一块布塞到他的嘴里,这家伙看起来还真有几分血气,万一咬舌自尽可就得不偿失。 那首领呜呜叫了几声,不过旁边的司马一脚踹在他膝盖上,让他一下子跪倒,首领吃痛,也就不再多说。 眼见得汉家骑兵已经把这突厥首领抓住了,于玺皱了皱眉,谨慎的一伸手,原本随时准备上前的麾下将士缓缓后退,双方虽然依旧怒目而视,但是至少没有了刚才的浓浓火药味。 “我们也退。”侯秘果断的说道。 现在不是和周人翻脸的机会,甚至双方在西北之战上还得保持相互之间的默契,甚至合作。 已经回到山坡上的一名北周仗主愤愤不平的说道:“少将军,咱们难道真的不管这帮家伙?他们也太嚣张了。” 于玺苦笑道:“管?你怎么管,难道真的打算和他们大打出手?我们这一打可能会造成什么后果,你们心里没有数么?” 仗主和幢将们顿时都无奈的点头。虽然不服气,但是这轻启战端的罪名,说不得是要杀头的。 “有这功夫,你们倒是不如想想我们应该怎样和这些家伙相处,没有想到这些南蛮竟然也这么有胆量,不过四五百人都敢北上,”于玺皱眉说道,“至少这说明他们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是啊,突厥人竟然出现在了这里,一般这都算是他们劫掠的边境了,一般只会有小股骑兵出没罢了。”仗主也忍不住说道,“这一次好家伙至少得有两三百人,而且还不知道山那边那个营寨是什么情况,这应该算是突厥人的一个小部落了。” 于玺无奈的说道:“但是我们现在只是知道了一个皮毛罢了,具体发生了什么,还得······” 大家对视一眼,是啊,还得问那些南蛮。 这就有些尴尬了。 而此时已经退到营寨之中的侯秘等人,也是面面相觑,那个突厥首领先不忙着审问,就在营寨的不远处,可有一支足足六七百人的北周骑兵,他们可不能对此坐视不理。 所以应该怎么办? “我们······假装没看见?”校尉喃喃说道。 “我们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他们呢?这帮家伙盯着,我们怎么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不会出手?”旁边的主簿也苦恼的说道。 可不能拿双方的默契作为赌注,鬼知道对面是怎么想的。 “假装没看见是不可能,”侯秘狠狠瞪了校尉一眼,“这是逃避现实。也罢,既然至少现在我们和杨坚那边还有一点儿名义上的和平和合作,那就不妨和他们谈谈,看看他们又是为何而来。而且这一个突厥部落出现在这里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这······”主簿和军司马都看过来。 不管怎么说大汉和北周现在是什么关系,大家心里都有数。 这要是稍有不慎,双方发生冲突尚且好说,要是真的一起合作,算不算通敌? 到时候又怎么解释清楚? “出了什么事情,某会顶着的。”侯秘果断的说道。 作为主将,既然作出决定就得负责,这个他也没打算逃避。 ————————- 岳阳,洞庭万顷碧波,云水悠悠。 李荩忱从建康府前往江陵,主要目的是为了坐镇这个大汉的中轴,防止出现意外,但是也不代表他只是去江陵,这一路上要做的事情也不少,甚至建康府之中留守的顾野王等人都怀疑李荩忱实际上是找了个借口出去视察工作。 出建康之后,李荩忱先到晋熙郡,也就是大概后世安庆的位置,视察了新组建的码头,这里将会在未来成为两淮和江南、荆州等地连接的重要枢纽,甚至还要在更远的未来向北连接北方中原。 紧接着便是寻阳郡,新的造船工坊正在这里组建,而这造船工坊主要针对的不再是军队,而是为了方便货物和商贾往来大江上下游。大江对于现在的大汉来说,也可以称之为不折不扣的经济命脉,连接江南、蜀中这两个核心区域,并且带动沿途的荆州和湘州。 之后李荩忱又转入洞庭,抵达岳阳。 岳阳在之前并不算什么重镇,只能说是洞庭湖畔的一个重要码头罢了,但是随着李荩忱入湘州,岳阳的重要性自然也就体现出来,大汉的水师需要在大江上下游之间有一个合适的落脚点,而江陵地处荆江,是大江上出了名的九曲十八弯,江面狭窄,至于寻阳郡,又是商贾船只往来频繁的地方,大批的水师船只停泊无论是从占用水面还是从军事保密角度来说都不好,所以水师就挑中了郢州和岳阳这两处。 前者位于大江和沔水汇合之处,向北可以增援襄阳,也是现在水师的主要任务之一,而且郢州江面宽阔一些,来往船只也不算密集,因此水师的楼船以下规模的船只都停泊在郢州。 而岳阳自然就更不用说,这里毗邻八百里洞庭,水网密布、是再合适不过的停船、训练之地。这岳阳城中人称“岳阳楼”的,就是当初东吴大都督周瑜、鲁肃等人训练水师的地方。 除此之外,岳阳这里也开始组建新的造船工坊,和寻阳郡那边的不同,这造船工坊就是专门为了打造水师战船。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襄樊和淮水沿线必定会成为南北争霸的主战场,对于水师的要求依然很高。并且李荩忱也有打造海船的想法,在岳阳这里先进行试验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在这个时代,大多数的海船和河船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很难在海上远航,这对于之后想要借助水师,更准确说是海军,北上甚至东进的李荩忱来说,自然不够。但是技术的瓶颈也摆在这里,李荩忱不可能一下子就要求船厂建造出来能够长期出海的船只,甚至都没有办法直接在海边建造船厂,所以只能一步一步的来。 第一千九十七章 船厂规划 好在朝野内外也都知道水师船只的重要性,再加上巴郡船厂实在是产能有限,也急需在大江中下游寻找新的地方组建船厂,朝廷、水师还有船厂各方一拍即合,所以岳阳船厂的建造非常顺利。 湖风阵阵,迎面吹来,带着清爽之意,而崭新的船坞之中,几名工匠正在指挥着壮丁把粗大的木头拽上船台。湘州以南就已经多是大山荒芜之地,岳阳这个地方还真的不缺木材,这些家伙在上游砍伐了木头之后,就直接让其顺流而下,直达洞庭,再由船队拦截打捞,运到船厂这里。 “我们的人已经深入南方大山,考察需要的木材,预计两个月之内可以让木材的来量增长一倍。”跟在李荩忱身边的年轻人有些拘谨的说道。 这是新任工部郎中、岳阳船厂主持陈叔慎。 当然也是前陈岳阳王。 陈叔慎在之前的豫章之战中非常合作,这个郎中的职务也算是对他的奖赏,当然了陈叔慎年纪还轻,更多的是代表朝廷的意志,起到一个监督的作用,真正在主持船厂各项工作的实际上是李荩忱自己也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了的欧阳莫。 欧阳莫可以说是一个一心要搞工业的人,他从蜀中北上汉中再转向襄阳,最后南下湘州,可以说他走到哪里,大汉的工坊就建设到哪里,甚至为了能够亲自丈量每一寸土地、监督每一个工程,欧阳莫自己还放弃了工部尚书的职位。 岳阳船厂可以说是大汉在未来一年之内最重要的工程项目,欧阳莫自然亲自盯在这个地方。 “陛下,现在我们的造船技术正在改善。”等陈叔慎说完了之后,欧阳莫就按捺不住了,“尤其是拿下江南之后,我们又有了一批经验丰富的造船工匠,打造出来的战船要比之前更是牢固。但是也不是没有一些问题······” 李荩忱看着这个说到船厂就两眼放光的老人,微笑着说道:“有困难就可以直接向陈卿家说,朕把他放在岳阳船厂,就是让他负责来传递问题、解决问题的,当然了如果陈卿家哪里做的不好,欧阳卿家你尽可以向朕反应。现在船厂的产量怎么样?” 李荩忱并不打算直接听欧阳莫说问题都在哪里,他是来判断一下岳阳船厂能不能在短时间内形成足够的生产力的,而不是过来帮欧阳莫解决问题的。 如果所有的工坊乃至地方政府有什么问题都需要直接告诉李荩忱、让李荩忱来解决的话,那李荩忱还要下面的官员做什么? “我们在两个月之内可以造出来两艘五牙大舰和五艘楼船,”欧阳莫赶忙说道,“但是接下来船厂规模肯定要扩大,所以造船的速度应该会有所减缓。”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这个倒是不用着急,现在北方战事打的如火如荼,在今年冬天乃至来年前半年,恐怕南方都很难有什么波澜。你们按部就班的进行。”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之前我们在蜀中的船厂打造的战船,为了保证能够及时参战,出现了很多问题,朕不希望这些问题再出现在新的战船上。这一次朕可以给你们充足的时间,你们也要给朕更加坚固的战船。” 无论是欧阳莫还是陈叔慎神情都是凛然,的确之前巴蜀造船厂打造出来的战船或多或少的都有质量问题,这也是因为时间实在是紧迫,大家也都顾不得这么多了,而后果自然就是很多战船并没有达到应该有的标准,比如五牙大舰应该能够凭借冲力和重量一下子冲断哪怕是压断拦江铁索才对,结果在夷亭之战中,并没有达到这个要求,从而导致了一些可以避免的死伤。 当时如果不是因为程峰带着羽林骑爬上山峰,恐怕李荩忱很难在短时间内突破夷陵天险,虽然最后的结果可能没有太大的差别,但是这个教训不能不管。 而且李荩忱也很清楚,现在大汉的工坊建设也不过是刚刚步入正轨,本来就有非常明显的粗糙和无序性,自己更是不能纵容这种情况的出现,接下来大汉的工坊应该从追求数量逐渐向追求质量转变。 之后的敌人是北周和突厥,相比于大汉,他们在人口或者兵力——突厥的全民皆兵——有比较大的优势,而李荩忱想要抵消掉这种优势,显然就能再只需要兵器的数量,更需要质量。 这个时候李荩忱也能体会到南朝的艰辛,人口上的差距使得南朝在单单凭借原始的生产方式和军事行动方式的话很难真的在北方站住脚,甚至若不是因为北朝一代一代之间的内乱,恐怕南朝也很难在南方站稳脚跟。 不过既然自己来了,不过既然现在的形势也都已经摆成了这个样子,李荩忱就算是硬着头皮也得上了。 又听欧阳莫说了几处已经取得突破的细节,李荩忱在陈叔慎的陪同下走到船厂外的码头上,八百里洞庭一望无垠,水面上不时有白帆点点。而李荩忱沉声说道: “现在船厂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还是缺人。”陈叔慎斟酌说道,李荩忱也不是神人,当然不可能帮他们解决所有问题,但是既然李荩忱问出来了,自然也就是说真的有什么棘手的困难他也不会坐视不管。 “缺人倒是不用担心,”李荩忱微微颔首,“大军破百越,有大量的俘虏无处安置,正好把他们全部拉到船厂之中作为壮丁。不过船厂也得做好随时南下的准备。” “南下?”陈叔慎一怔,“陛下是说岭南?” “岭南有良好的港湾和木材,同时冬天又几乎不会有结冰的问题,是打造和训练船队的最好地方。”李荩忱沉声说道,“岳阳船厂终究只是一个打造内江船只的地方,未来要逐渐转为民用,而岭南才是打造我们赖以征服四海的巨舰之地。” 顿了一下,李荩忱也害怕陈叔慎好高骛远,补充了一句:“当然这是未来十年到二十年之间的规划,欧阳大匠已经年迈······有可能见不到那一天了,所以这些规划你知道就好,就不要刺激他老人家了,朕这样说也是要告诉你,好好干,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一想到自己主持的战船能够纵横四海,陈叔慎就觉得一股血气涌了上来:“陛下放心!” 第一千九十八章 横刀 “于少将军尽管放心,我们既然都是为了杀突厥,那么就应该彼此联手。”侯秘对着于玺微笑着一拱手。 实际上侯秘和于玺之间的联系很快,双方的人数相比于草原上动辄数百甚至数千的突厥骑兵,实在是太少了,侯秘这一次能够凭借五百人吃掉这么一个突厥人人数和他们差不多的部落,主要也是因为对方分散在各处,再加上猝然遭到袭击,而且最后如果不是于玺的加入,恐怕胜负还难说。 因此侯秘这里的五百人,于玺那里的六百多人,无论是谁单独活动在草原上都有些危险,合作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更何况既然现在双方的上层都明确不能贸然发生冲突,那么大家也就有一个合作的基础。 “侯将军客气。”于玺微笑着说道,同时将侯秘等人上下打量。 上好的西北战马,还有他们身上这一身银甲、看上去颇有杀伤力的短弩等等,的确让于玺非常羡慕,他们这些将领还是可以得到这样的装备的,但是也就仅限于将领,下面的将士可做不到人人如此。当然其实这也是在南中等地的矿产逐渐被发现了之后,蜀中工坊才能这么“奢侈”,在之前侯秘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真正吸引人的还是这些人头盔上的白羽。 这是数百年前汉家羽林骑的标志,而到了新的大汉,不仅仅是羽林骑可以佩戴羽毛,所有的骑兵都有这个资格,来彰显他们大汉铁骑的身份,只不过羽林骑作为大汉军中的精锐,羽毛全部染为赤色作为区分。 再看看自己的手下,胯下多数都是草原矮脚马,虽然耐力足够,但是冲击力和爆发力可远远比不上西北马,而且士卒们手中的兵刃也是各式各样,有长刀和长枪,也有马刀等等,对比汉家骑兵清一色的马槊和腰刀,顿时让人觉得自己是一队游兵散勇。 当然于玺并不知道侯秘这些人佩戴的腰刀也有玄机。 这腰刀可不是类似于马刀那样的弯刀,而是伸展笔直的长刃刀,在后世他们有一个非常响亮的名字,唐横刀。这种上马、下马都非常合适的刀刃是大唐骑兵赖以纵横西域的锐器,李荩忱当然也不介意让其提前面世。 实际上横刀可以看做是中原和北方游牧民族的刀具的一个混血融合体,平直的刀刃非常考验锻造的技术,而毫无花巧的劈砍更是要求用刀者必须要有足够的膂力,但是其带来的伤害也是有目共睹的,对比与草原上的马刀,这种横刀并不算长,但是正好可以和马槊互补,同时单手持刀和双手持刀都非常方便,更重要的是厚重的背部还可以拿来砸,可以说一刀多用。 后世的日本武士刀,追根溯源也可以追到唐横刀的身上,算是日本人积极学习大唐文化的一个典型例子。而相比于日本武士刀,横刀缺少了些许弯曲的美感,但是却是不折不扣的战场杀人的武器! 大巧不工,或许说的就是它。 当然现在的于玺还没有意识到这种让侯秘等大汉将士爱不释手的刀具有多大的威力,他的目光在这些非敌非友的家伙们身上转过一圈之后,就落在不远处那个被绑的结实的突厥首领身上。 这突厥首领身上全都是鞭痕,甚至满是泥土的脸上还能看到一道道明显的泪痕,也不知道他到底吃了多少苦头。 “这家伙的嘴倒是并不怎么严。”侯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引于玺等人走入大帐。 于玺等将领打了一个寒颤。 是你们下手太狠了点儿吧。 侯秘似乎看穿了于玺等人的心思,一摊手:“一开始还真的不说,我们干脆往他的脚底板上抹了点盐巴,然后让羊来舔,很快就说了。你们看那泪水都是笑出来的。” 这一次是齐齐倒吸凉气,于玺有一种想要拔腿离开的冲动。 其实这些办法也是军中的白袍想出来的,这一次侯秘出塞,也专门带了三名白袍,一来这些人搜集情报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二来这能上马的人自然是有一个是一个。 没有想到这几个家伙还真不愧是搞情报的,三下五除二就用这种让侯秘他们也腿软的办法把情报套了出来。当然了侯秘是不能暴露白袍的存在的,因此也只能把这个锅背在自己身上,或许这个时候在于玺等人眼里,自己都要变成一个酷吏了吧? 顾不上那么多,侯秘伸手在舆图上一指:“这一个部落是从东边迁徙过来的,更或者换句话说是被你们北上的兵马撵过来的。现在草原上已经变冷,突厥人南下劫掠不成,所以果断转而向东。” “什么?”于玺皱了皱眉,“这岂不是说突厥人不太可能直接在东边和我们硬碰硬?” “这个小部落只是先头队伍,后面殿后的肯定还有很多人,”侯秘皱眉说道,“但是突厥人就算只有一两万人,也足够咱们西北喝一壶的,到时候骑兵压过来,谁都跑不了。” 于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是啊,杨坚在西北的地盘寥寥无几,但是却非常重要。对于突厥人来说,显然天水、安定甚至武威这些地方都没有什么好抢夺的,真的要是改为向西再南下的话,显然关中是一个更好的选择,甚至还有可能把北周的兵马堵在河套,再来一次“白登山之围”。 而于家镇守的萧关和平高郡,就是关中的西北大门! 还真是谁都跑不了啊。 “这帮突厥人还真是狗鼻子,闻得远、跑得快。”于玺忍不住吐槽。 北周的两支大军北上,实际上都是想要寻觅突厥主力决战的,但是现在看来突厥人显然并没有这个打算。 北周大军前进,步骑协同、粮草殿后,大军步步为营向前推进,可是突厥人却是整个部落往勒勒车上一搬,随时都能走,而所有的青壮翻身上马,转而就是骑兵,拉去如风。 现在来看杨坚和宇文宪的想法显然有些天真了,不过他们的首要战略目标也是为了收回北方被蚕食的土地,和突厥决战只是次要目标,所以这样做也在情理之中。 第一千九十九章 约定?不值钱 “我们必须要知道突厥人是一路向西还是准备向西南了。”侯秘苦笑一声,“向西迁移,和当初的匈奴人一样,那到还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但是如果他们打算向南,那我们可就有苦头吃了。” “还得向北、向东北,迎着他们的人潮!”于玺果断的说道,不过旋即他就皱起眉头,环顾四周。 凭什么?难道就凭借他们这一千来号说不得还各怀鬼胎的人马? 谁能保证到时候不会因为一些分歧而拔刀相向? 侯秘斟酌说道:“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需要摸排清楚,至少可以让我们身后的人做好判断。” 于玺微微颔首,如果突厥人真的要取道西北南下,无论是西北的大汉还是西北后的关中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么两家真的有必要展开合作,同时杨坚的大军也得从延州转而向西而不是向北,至少分出来半支主力才能支撑住眼前的战局。 这可都不是小事,可能会影响到整个战略走势,若是没有探查清楚而谎报军情,两个人谁都担待不起。 而且这个时候站在一起合作商议本来就已经有“通敌”的嫌疑了,若是再没有一点儿功劳,恐怕到时候也少不得责罚。 “那我们约定一下怎么走,”于玺沉声说道,“首先我们这一千人是不能分散的,这样,你军为左翼,我军为右翼,你我二人一起居中指挥,同时双方各自负责各自方向的斥候探查,侯将军以为如何?” 侯秘盘算一下,若是向北进军,那么汉军在西、北周军在东,是周人直面西来的突厥,换为向东进军的话则是相反,所以双方倒是都不吃亏。 “每日安营扎寨,两军不可分开,”侯秘紧接着说道,“值班、生火全部为一起轮流进行。” “同意,”于玺点了点头,说实在的把放哨的任务交给别人他自己心里也不放心,“所有的缴获,两家平分,所有的消息共享。” “好,就这么定了,”侯秘微微颔首,“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一起表现一下诚意。这营寨之中的汉人百姓大概有七八百人,来自不同的地方,现在你我各抽调五十人护送他们南下灵武郡。” 于玺一咬牙:“好。” 灵武郡本来就是北周的土地,只不过现在已经沦为三不管地区,也可以算作是一个“中立区”,把这些从各地分散来的百姓先集中在那里,至少比两家直接撕破脸皮上来抢要好。 至于之后会怎么样,那还不是现在于玺和侯秘能考虑和有资格考虑的,他们只能说尽量让这个临时的合作看上去有模有样。 “那便如此说定了!”于玺微笑着一拱手,他也得抓紧安排一下,同时这里的事情也得抓紧告诉父亲于翼。 目送于玺离开,侯秘深深吸了一口气。 而旁边的校尉低声说道:“滴水不漏啊。” “到底是于家的少将军,”侯秘淡淡说道,“不过还不至于滴水不漏,他这一路人马,我们得想方设法的影响影响。” “将军是说?” 侯秘的目光瞥向旁边的主簿:“交给你了,平时给咱们的将士们上课的时候,也尽量给他们上上,于家麾下多数都是西北汉子,一些华夷之辨的道理,是说的通的。” 主簿郑重一点头,而侯秘斟酌说道:“咱们也不能放松警惕,万一是笑面虎可就麻烦了。” 校尉和司马也都点头。 和这帮家伙的口头约定,可不怎么值钱,到时候真的要到了亮出来刀子的时候,谁都不会含糊。 这并肩作战,就怕背后里捅刀子啊! 与此同时,走出营帐的于玺顿住脚步,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营帐方向,压低声音说道:“到时候都把眼睛放亮一点儿,他们不来招惹,我们也不能惹是生非,但是他们要是来找事,那我们也不能便宜了他们,明白?” “少将军放心!” “叫我将军。”于玺冷哼一声。 侯秘的手下都以将军称呼侯秘,而于玺这边还是“少将军”,自然就让他心里觉得不平衡。 ————————————- “这倒是有意思。”李荩忱看着从西北传来的战报,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这已经是侯秘和于玺这两个年轻的家伙“擅自”联手的十天之后了,从李荩忱现在所在的湘州到西北终究还是路途漫漫,即使是八百里快马加急,因为没有关中的平坦道路可以通行,所以也需要在路上耗费一些时日。 “这倒也不失为一种解决西北战局的方法。”杨素沉声说道。 “侯秘这小子本来就不是吃亏的主儿。”萧世廉在旁边附和了一句。 萧世廉是从岭南北上的,随着他北上的还有沈君高,傅縡作为岭南刺史留在了岭南,负责和冼夫人商量治理岭南的各项事务,这也代表着李荩忱最终确定了岭南的接下来方针,还是以安抚为主,所以将性格更为温和的傅縡换下了沈君高。 而沈君高本来就要入京履职的,这一次直接取道福州前往江南,而萧世廉则从严关北上湘州,随同他前来的还有大量的水师战船和大汉进攻岭南的主力,包括李询等人都在列。 现在岭南已经没有能够称兵者,大汉军队的前锋已经扫荡过了交趾,正在磨刀霍霍准备试探一下南边的林邑国,只不过会不会把被林邑国占领的日南郡夺回来,李荩忱倒是给了留在前线的唐孝一个自主决定的机会。 萧世廉这一次带来了两万兵马,另外还有五千岭南各部的兵马,这也算是岭南各部作为大汉的一份子第一次参与到大汉的编制之中按照冼夫人的想法,岭南各部既然没有办法超然物外,那就只能竭尽全力融入到这个整体之中,否则岭南各部和朝廷一直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只会让朝廷愈发的不待见他们。 不管是关上门还是敞开门,都比半掩着门来得好,尤其是对李荩忱这种杀伐果断的枭雄,他十有八九不会去猜,而是直接一刀两断,相比之下,已经完全融入大汉的巴人,至少已经得到了和原本的汉人完全对等的身份和地位,还能够走出大山,这对冼夫人以及这些长期以来实际上也在承受着中原和江南王朝歧视的岭南部落来说,显然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第两千章 西北风 萧世廉这些兵马是准备转向襄阳的,本来这就是李荩忱的计划,一来从襄阳可以直接转向汉中,准备支援西北的战斗,二来襄阳也是大汉这从西北到淮南的漫长防线上最重要的节点,肯定是要增兵的,大汉的三分之一主力自然不能留在岭南。 “这倒是给我们一个很好的机会,”李荩忱斟酌说道,“根据白袍和侯秘传回来的消息,于家这一次实际上多少也有一些主动出击的意思,也就是说实际上于家也对于这种被发配西北的活计不满。” 杨素作为一个从长安走出来的人,自然最有发言权:“这也在情理之中,蓝田于氏也是关陇世家之中的顶梁柱之一,弘农杨氏和陇西李氏骤然一走,关陇世家可不可靠自然就变成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关陇世家这一次的分裂实际上也在情理之中,杨坚这个寒门外来户终究不可能得到并不是没有选择的弘农杨氏的认可。随着弘农杨氏和陇西李氏还有长孙氏几个小家族的离开,关陇世家自然也就不再值得信任,谁知道这些有太多利益纠葛的家族之间会不会早就已经达成了什么默契。 因此以于翼为首的其余关陇世家自然就被发配到了远离主战场的地方。平高郡和萧关重不重要?当然还是重要的,毕竟这是关中的西北大门,但是对于防范李荩忱来说,实际上又没有那么重要,李荩忱的大军不可能转入西北再南下的,他要是真的想要进攻关中,也是直接从汉中出斜谷道,毕竟阳平关在李荩忱的掌控之中。 所以于翼镇守西北多少也有点儿被发配的意思在其中,这自然也让于翼有所不满,杨坚让他配合着探查一下突厥人还有大汉军队在西北的动向,于翼很干脆的就把自己麾下的骑兵全都放出去了,多少有点儿想要抢功劳的意思。 “现在突厥人西来,于翼就算是想要坐冷板凳也没有机会了,”李荩忱微笑着说道,“西北要热闹了,这倒是我们一个不错的时机。” 杨素和萧世廉都有些诧异,不过杨素旋即明白过来:“陛下是认为蓝田于氏身上可以做一些文章?” 伸手点了点面前的这一份奏折,李荩忱沉声说道:“不是可以做,而是我们已经在做了,侯秘这个处理的还是非常好的,至少要让于家先不明不白的和我们扯上关系。” “妙也!”杨素忍不住笑道,“杨坚虽然不算是生性多疑,但是蓝田于氏因为西北之战和我们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恐怕他自己也得好好斟酌斟酌了,蓝田于氏要真的靠不住,关中可也不好受。” “所以朕就再加一把火,把这蜀中的兵力向西北调集,杨坚恐怕更得想想了。原本的时候西北无足轻重,只要关上平高郡的门就安然无忧,现在某的大军就摆在他的门外,倒要看看他还信不信得过守门人。”李荩忱哈哈大笑。 而杨素也是微微颔首:“臣以为陛下到时候应该让长孙晟去安定,如果陛下还不放心的话,臣也愿意代替陛下走一遭。” 萧世廉看着相视之间笑容愈发狰狞的彼此君臣,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于家这样会被你们玩残废的。 ——————- 此时已经远在灵武郡以北百里的一处山谷中,于玺看着地上的尸体,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也不知道是因为这山谷之中的风还挺大的,还是因为血腥味道有些刺鼻。 不过显然于玺认为另有原因:“不知道是谁在背后算计某家。” “少将军可要多穿衣服啊,”侯秘微笑着说道,随手把一个脑袋丢在地上,那是个瞪大眼睛、显然死不瞑目的突厥人,“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若是受了风寒可就不好过了。” 于玺皱了皱眉,侯秘披着的衣服的确要比自己厚上一层,可是侯秘出身南方,受不了北地的风寒谁都不会多说什么,但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北方人,于玺要是也多穿衣服,面子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而侯秘不再打趣于玺,实际上双方这些天共处,摩擦虽然也不是没有,但是总体而言还是很愉快的,尤其是按照曹忠和徐德言的意思,侯秘就应该保持这样的合作态度,最后让蓝田于氏跳进黄河洗不清。 虽然还不知道李荩忱的态度,但是上官们已经肯定了,那也让侯秘心中放下一些担心。 现在这个山谷之中的突厥部落,已经是他们发现的第三个部落了,突厥人在广袤的草原上迁徙,短短百里之间就有三个部落,绝对不是正常的事情,虽然这些部落的人数都不多,属于典型的小部落,或许还没有一些大部落的主帐、也就是首领的嫡系家族成员来得多,但是已经足够说明很多问题。 突厥人正在逐步向西迁徙,并且一些规模虽然不大、但是还是颇有战力——若不是料敌在先并且发动突袭,这一支千人联军的死伤肯定不会局限在现在的几十人。 这说明突厥并不是为了保护这些弱小部落,而是把他们当做体量小但是战斗力却也不差的前锋前来试探一下水深水浅。 从目前来看,灵武郡应该是突厥人探查的主要目标,而之所以选择灵武郡,一来这里可以南下直扑西北甚至关中,二来渡过大河之后虽然是戈壁和沙漠,但是也不失为东山再起的好地方。 不管突厥人怎么盘算的,现在在灵武郡汇聚的汉民以及灵武郡南侧的金城、平高都首当其冲。 既然突厥人想要灵武,就不可能让金城和平高这两个灵武的南部屏障掌控在敌人的手中。 因此在平高郡的于翼实际上已经没有办法掌控当前的局势,西北乱局如此,若是想要保住蓝田于氏,就只能随波逐流的和李荩忱合作,至于这有可能会造成什么负面影响,已经不是于翼可以在乎的了,更不是现在身在这突厥人的营寨之中的于玺能够在乎的。 “看好眼前吧。”侯秘突然冒出来一句。 西北的风带着寒意扑面而来。 于玺打了一个寒颤,旋即沉声说道:“接下来你怎么看?”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灵武是底线 “我们已经把这三个部落的人都汇聚在灵武了,你看看那些汉人的样子,一时半会儿根本经不起长途跋涉,所以灵武之后······”侯秘的目光缓缓挪过来,“我们退无可退。” 虽然这些被掳掠作为奴隶的都是汉家百姓不假,但是于翼和侯秘现在手上的兵马加起来不过千人,他们还没有悲天悯地到为了这些汉人百姓而和突厥人硬碰硬,不惜全军战死的觉悟,作为斥候,有的时候自己的那一腔血勇必须要憋住。 但是就算是不考虑这些百姓,灵武也依然是必争之地。 面对突厥人的骑兵,大汉的金城还有北周的平高都只能算是一条防线,一条防线实在是太单薄了。 “我们可以继续向前走,但是我们的身后呢?”于玺斟酌说道,“以步卒对战骑兵,贸然出城未必是好事,如果你我双方大军北上灵武,一旦出了问题,谁能负责?到时候崩塌的可就不只是一个灵武了,我大周的关中还有贵军的整个西北、甚至是汉中都要暴露在突厥人的兵锋之下。” 侯秘沉声说道:“全军出塞不可能的。” “那怎么办,凭借我们千人抵挡上万的突厥骑兵?”于玺愤懑的一跺脚,若是眼前有一个突厥俘虏,他肯定会忍不住直接一刀劈下去,眼睁睁看着灵武还有那么多百姓再一次沦入敌手? 那还要他们这些人有什么用? “你我两军各抽调三千兵马,共守灵武,”侯秘咬着牙说出了显然之前就已经有所盘算的想法,“灵武此地背靠大河,此为大河上游,河水清澈,可堪饮用,因此不缺水源。三面都是戈壁沙丘,只要能够整顿好城池、凑齐粮草,那么我们就能守住。” 顿了一下,侯秘的目光紧紧落在于玺身上,他没有说话,但是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敢不敢? 侯秘的手下有五千兵马,当然这里面有两千多都是凑数的本地乡兵,不堪一战,守守城还可以,因此侯秘盘算自己抽调两千人,再找曹忠要一千人,凑齐三千人应该不在话下。 那么接下来就看于玺,或者说于翼的想法了。 于翼在平高郡的确有不少兵马,但是身为西北主将,派出斥候和大汉合作一下也就算了,派出大队的兵马和大汉一起作战,那到时候朝野上下会怎么说他? 蓝田于氏届时又会如何自处? 父亲的难处,实际上于玺也并不是一点儿都不清楚,想到这里他甚至有些自暴自弃的在心中嘟囔一句,当时还不如跟着杨素一起滚蛋呢,那杨素小儿都已经是太尉之下的军方朝堂第二人了,而自家爹爹还得被排挤到西北吃沙子。 “此事······某会和家父商议的。”于玺咬着牙说道。 “某相信于老将军。”侯秘微微一笑。 等到于玺脚步踉跄的离开,主簿快步走过来,看了一眼于玺的身影,将手中的快报塞给侯秘:“陛下的批复。” 一边说着,主簿一边压低声音:“如将军所料,陛下准了,要我们尽可能的‘团结’于玺,甚至于翼。” 侯秘微微颔首,下意识的向南望去,郑重一拱手:“陛下信任,我等感激不尽。” 不管怎么说,侯秘算计于玺,谁能知道于玺不是在算计侯秘?所以李荩忱允许侯秘放手施为,显然就是对他最大的信任。 —————————— 湘州城,岳麓山。 李荩忱在湘州刺史顾觉的陪同下大步走上岳麓山,这也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登上岳麓山了,不管是前世还是后世。 而现在的岳麓山和上次李荩忱刚来的时候有着截然不同的变化,一条石板路取代了原来的土路,而山上的一片树林已经被清空,一座依山而建的书院呈现在所有登山者的眼中。 旁边的大树依然存在,伸展的树枝掩映着带着江南特色的白墙黑瓦,拾阶而上,山门次第开,新任的岳麓书院山长颜之仪在两名弟子的搀扶下缓步走过来,见到李荩忱之后急忙躬身行礼。 琅琊颜氏,南北朝末年朝野有名的治学大家。颜氏,颜回之后,历代以治学为家族本业,家族兴盛于东晋侍中颜含,而到了颜之仪这一代已经是颜含的九世孙。其祖父为南齐治书侍御史颜见远,父亲颜勰虽然一直游离在官场之外,但是他的三个儿子,颜之仪、颜之善和颜之推都是年少成名的治学大家,其中自然又以颜之推最为出名,其子颜思鲁和颜师古也都是后世闻名的大家。 而实际上作为颜家长子的颜之仪,在这个时代方能够代表颜家。颜家也是当初追随晋室南渡的世家之一,传承到今日,虽然没有什么人位居三公九卿,但是却也是少有的长久不衰。 尤其是在颜家最出色的子嗣颜之推在南朝变乱之中北上前往北朝任职之后——当然对于琅琊颜氏来说自然也有两个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意思——颜之仪更是成为琅琊颜氏在南朝的完全主掌者。不过毕竟颜之仪已经上了年岁,并没有心思想要重新回到官场,所以李荩忱请其出山,担任这岳麓书院的山长。 成都书院的山长已经是徐陵这样的人物了,岳麓书院要是想要有号召力,自然也不能太差。 琅琊颜氏以治学传家,对于这个请求颜之仪并没有拒绝,甚至可以说是欣然前往。 “微臣参见陛下。”还不等走到李荩忱的近前,颜之仪便躬身行礼,而李荩忱急忙上前搀扶他。 “陛下,这荒芜的岳麓山上能兴建一座书院,当真是千秋功业啊!”颜之仪的手微微颤抖,显然一说到这个书院,他自己都有些激动。这是什么?这是朝廷在鼓励教书育人,在鼓励他们把学问传承下去。 南朝动乱这么多年,改朝换代有如走马观花一样,一点儿都不比北面安生,历朝历代,都对学问之家有所安抚,可是一般都是开出来的空头支票,只说不做,这也是为什么颜之推会心灰意冷之后北上寻找机遇的原因之一。 而现在这偌大的书院就真的在这山上拔地而起,甚至书院的招生都已经开始进行了,这是之前颜之仪想都不敢想的。更何况除了岳麓书院,还有成都书院,还有正在筹建中的金陵书院。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栽树 眼前这位马背上打下来江山的皇帝,似乎格外的看重文化的传播和教育。 “颜公,打天下可以依靠武夫,但是治国不能依靠武夫,”李荩忱微笑着说道,“朕带着一帮武夫在外面把这江山打下来,而国内想要有足够的安宁和稳定,就少不得要有真的明白如何治国理政的人才,这样的人才现在不好找,所以朕就只能拜托颜公为朕培养。” 颜之仪微微颔首:“陛下还请放心,微臣必当死而后已!” “这可不行,”李荩忱笑容更盛,“颜公博学,这书院出了事我们可以再建造一个,人才迟迟培养不出来我们可以再培养,但是颜公这满肚子的学问,可不能动辄便尘归尘、土归土。颜公必须得保重身体啊,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陛下!”颜之仪感动的再一次行礼。 “不过这书院也不是建起来作为摆设或者给朝廷培养蛀虫的,”李荩忱的话锋一转,声音之中已经带着几分严厉,“有几点朕必须要强调清楚。” 颜之仪顿时神情肃然:“陛下请说。” “首先朕需要的是能够治国理政的人才,而不是只知道摇头晃脑读四书五经的人,”李荩忱淡淡说道,“圣人说的没有错,但是如果我们这些后人只知道天天把圣人的言论挂在嘴边上,却不付诸实践,那么毫无用处。” 颜之仪皱了皱眉,不过李荩忱说的倒是没有错误。 “成都书院的教书方式朕觉得就非常合适,”李荩忱紧接着说道,“孝穆公在军营之中讲授战争,在农田之中讲耕作,只有身临其境,知道沙场之艰难、耕作之辛苦,才能知道自己未来要是成为父母官的话,应该如何体谅百姓。圣人的言论只有用在关键的时候、合适的位置上才是好言论,才是好的做法。” “微臣明白,”颜之仪肃然说道,“我岳麓书院出来的学生,至少不能不辨菽麦!” 李荩忱看着还在向山上延伸的学院,心中感慨一声。这些学院就是他在未来推行科举制度的依凭,当培养出来的人才不再通过世家才能服务于朝廷的时候,世家也就没有办法再影响甚至威胁到朝廷。 等到时日增多,世家的存在意义自然也就越来越小。 至于刚才跟颜之仪强调的,实际上还是李荩忱担心颜之仪这样的名儒教授出来的学生就只知道“之乎者也”,朝廷要这样的人自然也没有多少作用,只有让他们知道一个官员应该做什么、应该负怎么样的责任,才能够称之为合格。 现在自己只是在“栽树”,成都书院也好、岳麓书院也罢,这些小树苗未来必定会成长为支撑整个大汉人才培养和教育体系的参天大树,而自己接下来应该要做的就是等这些树木稍稍成熟了之后就开始“连点成线”,再“连线成面”。 不过这具体需要多长时间,实际上李荩忱自己心里都没有数,只能说一切慢慢来,若是操之过急的话,或许不一定是什么好事,毕竟历史上的隋炀帝杨广就是因为很多事情都操之过急,反而适得其反。 “陛下,西北急报!”李平快步走过来。 颜之仪很有眼色的和学院官员、先生告退,而李荩忱大概的扫了一眼,递给身边的杨素:“侯秘这小子还真是胆大妄为啊。” 杨素怔了一下,不过看陛下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再一看奏折,不由得笑道:“现在看来这西北是要真的乱成一锅粥了。” “这侯秘以为自己是李云龙么······”李荩忱嘟囔一句,旋即提高声音,“既然要闹,咱们就好好地闹一闹。” 杨素无奈的说道:“这原本应该是突厥人的主场,现在倒好,变成我们和周人又开始勾心斗角了。” “突厥人至少现在还上不了台面。”李荩忱淡淡说道,对于这个结果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入主中原的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突厥人再怎么说,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只是北方的游牧民族。 只是不知道杨坚对于这样的变化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于家······是会倒向李荩忱这一边还是先会被杨坚解决掉? 此时李荩忱都恨不得自己也跑到西北去。 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在侯秘做的这些事情就像是把一株树苗种植在了于家的地头上,只是不知道这树苗到底会不会生根发芽,以至于于家甚至北周最终想要改变也已经无计可施? ——————————- “我们今天讲的是先汉的大将窦宪燕然勒功的事,上一次已经说到窦将军领车骑将军,北上进攻北匈奴,这北匈奴······” 风卷动这黄沙在戈壁滩上呼啸,一处规模并不算大的绿洲旁边,主簿就席地而坐,侃侃而谈。他的身边已经围着数百名将士,其中有大汉的,甚至还有于玺麾下的北周士卒。 此时的主簿看上去才像是一个读书人,据说他当初入军的时候可是细皮嫩肉的像个娘们,现在早就已经被西北的风沙打磨的看不出来书生意气的样子,要不是这开口闭口之间,古人的故事信手拈来,恐怕谁都不相信这是一个读书人。 当然现在的他看上去也像是一个说书先生。 对于大汉将士们来说,这本来就是他们已经习惯了的环节,这故事可不是白白听得,听完之后自校尉以降,各级将领都会主持会议,来讨论讨论从故事之中都学到了什么。而故事的范围也单纯的从古代的名将征战变成了历史典故,将士们在这个过程中既是学习文化知识和识字,也是学习历史的经验。 而对于北周士卒们来说,一开始实际上只是看个热闹,不过后来时间一长,他们自己也有一些潜移默化的思想改变。 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这是何等潇洒的模样! 不管什么时代,英雄都是值得崇拜的,而在这些故事之中一个个登场的历史人物虽然各不相同,但是他们显然都是守护一方甚至整个王朝和平的英雄,自然也是大家的学习对象。 要是自己这边也能每天有这些故事听、有这些人生道理可以讲就好了······可惜自家将军之中大概除了少将军之外就没有几个能够识字的吧?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云涌 更何况······北周本来就是鲜卑王朝,这胡人说的本来就是鲜卑,且看看那些鲜卑姓氏,除了可以用汉字写出来之外,哪一点儿像是汉字?胡人怎么可能自己杀自己? 再怎么说,这些西北汉子祖上也多数都是汉人啊。 不远处就是绿洲之中的泉眼,于玺伸手捧了两把清水洗了洗脸,然后又抓紧把自己的水囊灌满,他刚刚带着一队斥候穿越北方的三座沙丘,追查到一点儿突厥骑兵的痕迹,却也累的半死。 “少将军,你看那边。”带队的仗主指了指正在听故事的那些士卒,不无担忧,“一直这样下去恐怕不是好事啊。” 若不是少将军长期以来对于这件事都保持默许的态度,仗主早就已经发飙了,这一次他实在是忍不住了,说什么也得和少将军把这件事情说清楚,至少得知道少将军是怎么想的。 这些南蛮也不知道发什么疯,每天都要抽出来时间讲故事,而且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仗主真的害怕自己手下的将士会有一天根本就不听从自己的命令了。 “讲吧,”于玺叹息一声,“本来他们讲的就没有错。” “可······” 于玺晃了晃头,看向周围:“你且看看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顿了一下,于玺喃喃道:“在这荒无人烟的戈壁,我们凭借千人寻找敌人的踪影,就和大海捞针一样,每天天地为床、黄沙为被,若是再不让将士们得到一点儿乐趣、有一些期待,才是真正会发疯的。” 仗主着急的跺了跺脚,而于玺笑着说道: “我说你也是我于家的半个家臣了,这些将士也算是于家的嫡系,某还没有担心呢,你担心什么?” 仗主顿时瞪大眼睛,少将军也看出来了什么? 于玺的神情凝重几分,沉声说道:“某收到了爹爹的来信,爹爹只是说顺其自然。你应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顺其自然······”仗主咀嚼了一下这几个字,他也是于翼身边的老亲卫出身了,否则也不会有资格带领这一支最精锐的骑兵。 “是啊,顺其自然,”于玺笑了一声,“现在我们于氏也就是这大潮中的一叶扁舟,潮流滚滚,我们也不能决定何去何从啊,倒不如······顺其自然呢!” 仗主似乎明白了什么,下意识的向南看去。老家主,您的心里也已经有所盘算了吧?蓝田于氏已经为这个王朝竭尽全力,可是换来的却是这样的待遇,老家主您也要做不住了吧?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斥候飞快而来:“敌袭!” 这两个字似乎有千钧重,一下子打破了绿洲之中的安宁。 “敌袭!”于玺霍然抄起来佩刀,刚才的疲惫一扫而空。 “敌袭!”正在讲故事的主簿一跃而起,身手矫健。 “敌袭!”还在发愣的仗主几乎是用自己的潜意识驱动着双腿奔跑向不远处的战马。 远处烟尘滚滚,黄云涌动,一队大约有百人的骑兵飞快的冲下山坡,多少有些狼狈,正是侯秘带着的另一支出去探查的斥候队伍。而他的身后,足足上千名突厥骑兵呼啸而来。 “果然有大鱼上钩了!”于玺哈哈大笑。 而侯秘显然要狼狈很多,几乎是灰头土脸的冲到于玺等人前面,一把兜住战马,苦笑着说道:“这一次可真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多少人?”于玺皱着眉头说道。 “某身后就有至少千人,而这千人之后保不齐还有,并且一个能够派出一千名骑兵直接杀过来的部落,本身少说也得有两三千人。”侯秘沉声说道,“我们不能直接打。” “走!”于玺果断的下令,他可不是愣头青。 这一千“联军”飞快的调转马头,而侯秘则是叹了一口气,没办法,这时候也是保命要紧啊! 而突厥骑兵几乎是转瞬之间就冲到了绿洲的一侧,并且快速的分作两队向这边包抄过来,显然他们的意图非常明显,一队追击、一队包抄,这也是突厥人最惯用的伎俩。 “快走!”于玺大吼道,“你带着人到南边的山谷去,我来阻击!” 侯秘眉毛一挑,刚想要争辩什么,而于玺紧接着说道:“还愣着干什么,你手下人困马乏的,要是留下来阻击的话,根本就不是突厥人的对手!” “他娘的,”侯秘暗暗骂了一声,“我们走!” 知道于玺也是好心,但是这嘴上是一点儿不能委婉些。 而于玺勒住战马,手中的刀向前一指:“儿郎们,先随某回去杀他一阵!” 北周骑兵们轰然应诺,调转马头呼啸而去。 ————————- 平高郡。 高高的城门上,大风从北方而来,城外是黄沙万里、黑云滚滚。 城门上,于翼伸手扶着城门楼的栏杆,极目远眺。 可是放眼望去所能看到的地方也就只有滚滚黄沙和翻涌的云,就像这西北局势一样让人根本干不清楚,更不知道何去何从。 而此时站在于翼身边的中年人微笑着说道:“老将军在想什么?” 于翼微微侧头,这中年人的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但是于翼却清楚这绝对不是一个善茬。 许善心,作为大汉的通事郎,跑到这平高郡来,带来的可不仅仅是大汉在西北的曹忠、徐德言等人的意思,还有更高一层的态度。对于大汉朝廷让这个家伙来作为使者,于翼也感觉到了深深的恶意。 许善心此人的能力或许并不算特别出众,但是却是出了名的忠心耿耿和有耐性。当初他作为南陈的使者,真的就跟一枚钉子一样立在成都,哪怕是成了阶下囚也要表明南陈的存在。 后来南陈举国而降,许善心一度想要殉国,结果李荩忱派人拿着陈叔宝的旨意前来招降他,许善心在对着圣旨哭拜之后方才脱下身上的南陈官服,向李荩忱投降,入大汉的通事馆成为了通事郎,这兜兜转转还是干外交的行当。 现在李荩忱让许善心前来西北,显然就是看中了许善心的忠诚还有那一份不紧不慢就是和你磨下去的性子,在李荩忱看来这家伙天生就是一个搞外交的料儿,自然不能浪费了。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请示 李荩忱放心,于翼就很烦恼了,这家伙就像是一个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每隔一两天都有各种事情前来面见于翼,而他身上也顶着所谓的西北联合使者,专门负责沟通大汉和北周在西北的各项事宜,所以非常有存在的必要,于翼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更何况平高郡毕竟距离灵武那边远了一些,有的时候于翼这里还真的消息不算灵通,甚至有时候关于自己儿子的消息还是通过许善心传达过来的。 后来习惯了之后,于翼也就任由他在这里了。 毕竟西北局势的变化,也让于翼开始有些按理说不该有的心思。 “这局势风云变化,老夫在想我们能不能挡住突厥人,否则西北偌大的土地恐怕都要沦落在突厥人的铁蹄之下啊。”于翼感慨道,“身为一名将领,不能守护一方土地,老夫惭愧。” 许善心微笑着说道:“老将军何出此言,现在贵国两路大军北上,把突厥人撵的鸡飞狗跳,而老将军也和我们合作,双方组成的大军出灵武,只要能够把突厥人堵在大河东岸,甚至逼迫他们渡过大河前往西北的沙漠,不也是一场胜利么,至少老将军有所作为。” 于翼沉默少顷,却并没有反驳。 而许善心只是一笑,刚才他这一段话可不是随口一说,话里话外实际上已经把于翼和北周分了开来,颇有几分于翼已经不是北周所属的意思,而于翼这也算是都已经快活成人精了的老将了,这点儿意思不可能一点儿都察觉不到,可是他既然没说什么,那就说明有一些事情他自己在心里也默认了。 “现在北方战事顺利,突厥人很有可能来的更快,”许善心紧接着说道,“我大汉征西将军认为两军要想联手挡住突厥,很有必要举行共同商讨安排布置的会盟,不知道老将军以为如何?” 于翼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冷冷的看过来,而许善心对此似乎根本就没有察觉,但是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散。 大汉的征西将军曹忠和汉中巡抚徐德言在于翼之前看来根本不足道哉,一个是李荩忱的亲信却没有什么作战经历,一个则是徐家的小一辈年轻人,十有八九是看在徐陵的面子上才升上来的,再加上一个西北巡抚长孙晟,也不过是长孙家的小辈。 可是事到如今于翼方才发现,这几个人可远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且不说长孙晟一个文官,在嗅到大战的风声之后第一时间前往武威,一下子就把武威这个重要的军镇稳住了,之后曹忠和徐德言无论是安排防守还是联系吐谷浑,每件事都做得滴水不漏,硬生生的在二十多天里将原本乱如散沙的西北镇住,大汉各路兵马源源不断的从汉中、巴蜀等地北上,依托各城和长城加固城防、步步为营,俨然是做好了大战的准备。 这一份冷静和从容,可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有的,而那之后于翼也不敢小觑这几个潜在的对手。 当然真正让于翼无奈的是,曹忠也好,徐德言也罢,甚至长孙晟,都是李荩忱的亲信嫡系出身或者李荩忱一手委以重任的,对于李荩忱的忠诚自然不言而喻,所以在很多事上他们可以不用请示李荩忱就能够直接做到,而于翼却不行。 现在杨坚正在前往银州的路上,和这边消息来往不便不说,而且于翼的决定是不是能够得到准许又得另说,毕竟于翼有自己的小心思,杨坚又何尝没有他的谨慎和怀疑。 所以这消息一来一回保不齐就得七八天甚至十天过去了,战机稍纵即逝,随着突厥人南下灵武的迹象越来越明显,十天很有可能会发生太多的变化,因此一些事情于翼也到了必须要下决定的时候。 “善,”于翼淡淡说道,“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就由征西将军来决定吧,老夫也不介意活动活动手脚。” 许善心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看上去很是淡然,但是实际上心中也很紧张,毕竟对面是于翼这种人物,一句话甚至一个字说错了都有可能导致前功尽弃。 或许于翼并不知道,虽是冬天,许善心的背后也已经湿透了。 目送得到满意结果的许善心离去,于翼低低叹息一声。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或许是自己现在能够想到的唯一的理由了吧?可是请示······自己又应该如何向杨坚开口说此事? ———————— 如果说于翼现在正在面临的是家族兴衰命运的抉择,那么现在他的儿子于玺面对的就是生死存亡的挑战。突厥人来得太快、来的太急,以至于于玺也只能且战且退,之前趁势冲杀一番的想法自然是不攻自破,此时的于玺看上去和刚才的侯秘并没有什么两样。 显然这一支深入突厥各个部落之中,甚至还把好几个部落绞杀、导致现在突厥人对于前方形势完全没有了了解的骑兵,已经完全引起了突厥人的注意和愤怒,他们今天就是下定决心要把这些该死的蚊子直接扼杀在这里。 “走!”于玺果断的下令,骑兵飞驰,退入旁边的山谷,沿着并不算宽阔的山谷向前狂奔。 这种深入敌后的作战也让于玺和侯秘不敢怠慢,自然而然都已经准备好了退路,这山谷的两侧悬崖上已经提前安放好了石头,一旦突厥人来势凶猛,那么便退入山谷阻击。 战马掠过作为标记的一棵枯树,于玺猛地顿住战马,调转马头,而后面的突厥人尚且不明就里,不过下一刻呼啸声就让他们明白了一切,一块块石头砸下来,带着风和死亡的气息,而突厥骑兵人仰马翻。后面的骑兵眼见得大事不妙,只能纷纷回身退出山谷。 看着已经完全被堵住的道路,于玺心有余悸,甚至他都佩服自己的胆量。并不是于玺害怕突厥人,哪怕是战死在这里那也是马革裹尸,是男儿的好归宿,但是要是侯秘把自己这些人一起算计了,那于玺可就愧对这些追随自己的将士了,毕竟不管是合作还是刚才的殿后命令,都是建立在双方能够真心“合作”的基础上。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靠禀报打仗? 想到不好的后果,于玺背后一阵发凉,不过这至少证明侯秘还是一个有信誉的人。 “还愣什么,快走了!”侯秘此时三步并作两步从山上下来,他们这些斥候都配备有专门的攀登工具,这也是为什么于玺让侯秘先行去开启陷阱的原因,“这山谷不算长,突厥人这一会儿没了动静,十有八九是要迂回到那边堵截我们!” “走!”于玺连忙点头,这个时候也来不及感谢。 而侯秘朗声说道:“儿郎们,冲出去,我们不能做李陵,让祖辈后人都蒙羞!” 将士们轰然应诺,李陵被堵在山谷之中最终投降匈奴的事情大家都听过,在为这个猛将感到悲哀的同时,大家也很清楚,现在他们的处境可不比当初的李陵好多少。 “你打算怎么办?”于玺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大吼道。 “我们撤退,必须抓紧退到灵武!”侯秘当即回答。 “可是我们还没有弄清楚到底会多少······” 虽然看都没看这边,但侯秘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事已至此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抓紧回去!” 话音未落,他们齐齐冲出了山谷,不出所料,突厥人并没有打算搬开这些让他们的几百名前锋近乎全军覆没的障碍物,而是很干脆的绕过山谷向这边的出口扑过来,还好侯秘和于玺的动作都不满,而且他们胯下的这些西北战马最擅长的就是高速冲击,这一段疾驰速度越来越快,却并没有掉链子。 突厥人的骑兵已经隐隐出现在不远处的山坡下,不过好在侯秘和于玺“转进”的速度更快,不一会儿就把突厥人再一次甩开。 “那按照你的想法,这一场大战怕是已经迫在眉睫了?” “什么迫在眉睫,是火烧眉毛!”侯秘大吼道,“我们现在最好祈求援军已经抵达了灵武,否则可就有苦头吃了!” “可是这件事必须要禀报······”于玺有些犹豫,不管爹爹和汉人——现在双方算是合作关系,自然不能用带有蔑视的南蛮称呼之——是怎么说的,这六七百骑兵几乎是平高郡守军唯一可用的机动力量,自己不能说拉走就拉走。 “我说于少将军,你是沙子吃多了人也变傻了?!”侯秘瞪大眼睛,“你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靠禀报打仗?!老子要是有千里马、有八百里加急直通陛下所在,那某肯定会把一切安排都上达天听,有陛下那等人物指挥,怎么打老子都信心满满。可是现在这鬼地方,派人前往安定、平高,一来一回就是三四天,那个时候咱们早就被突厥人埋在黄沙里了!” 于玺怔了一下,自己要是就这么下决定和汉人走到一起,也不是不可以,可是父亲又是怎么想的? 毕竟这是整个家族的事情。 不过话说回来,也的确和侯秘所说一样,都这个时候了,哪里还有的选,先去灵武已经是唯一的可能了。 “走吧。”于玺果断的说道。 真的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大不了到时候他一个人承担就是! 好男儿,引刀成一快而已! 至少他们这些北方将门的子弟,也不能比侯秘这样南方将门出身的没胆子。 ——————-- 已经到了十一月末,北方的寒气冲过了大江,带着彻骨的凉意。 亭台回廊上都挂上了防风的帘幕,而的确池塘里面的残荷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西北战局未定,李荩忱自然没有什么心思歌舞升平,大堂上萧湘正在给宁远讲课,这是乐昌在她们临走的时候交代的任务,萧湘自然也不敢怠慢。而张丽华正在旁边研墨,见到李荩忱过来,快步上前为李荩忱解开外袍。 本来萧湘对于张丽华的敌意还是很大的,这一次自告奋勇出来,自然也有想要“监视”一下张丽华的意思。不过随着时间一长,这种敌意自然就淡化了许多。 首先李荩忱自己忙着四处视察,根本就没有多少时间陪着萧湘她们,所以萧湘在无聊之下,除了抓着宁远这个现在已经后悔了的小丫头不放之外,自然也就只有和张丽华下下棋、弹弹琴。 “今天又去岳麓书院了?”萧湘将准备好的热茶递过来,这寒风呼啸中,没有什么比一杯热茶更令人舒服的了。 “是啊,去看了一下,基本上已经建设的差不多了,”李荩忱点了点头,“湘州这边的事情都安排妥当,收拾一下东西,我们明天就要去江陵了。” 萧湘顿时嘟着嘴说道:“这就要走了么,这两天天冷,还有好多地方都没有去呢。” 实际上天暖和一些的话她也不闲着,带着宁远出去游山玩水,反正李荩忱也没有心思管她,要是再不自己找一点儿乐子,岂不是就要郁闷死了。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以后又不是没有机会,另外江陵也有很多好玩的,到时候记得带着宁远去看看。” “夫君还是没有时间么?” 李荩忱迟疑片刻,点了点头:“某会尽量的。” 仿佛就跟李荩忱已经答应了似的,萧湘激动地抱住他。 而李荩忱笑着说道:“宁远还在这里呢,注意一下。” “哼,”萧湘依依不舍的在他的怀里蹭了蹭,“既然这样的话,那夫君就陪人家到街上去逛逛,来这湘州还没有机会去买东西呢。到时候两位姊姊要礼物的时候,妾身可不知道给什么。” “这个好说啊,”李荩忱顿时一本正经,“你上街去买一个筐子,然后把某装在筐子里,你两个姊姊肯定都很高兴。” 萧湘跺了跺脚:“无赖!” 李荩忱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行了行了,要上街的话那就抓紧去换一下衣服。宁远,你过来。” 宁远急忙跑过来,不过又不知道李荩忱想干什么,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而李荩忱微微低身,依旧假装很正经:“来,把千字文背一背,让某看看你学了多少。” 宁远倒是并不慌张:“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好,木兰诗。” 这个还没有讲到,宁远顿时慌了神,不断的瞥向旁边的萧湘,只不过萧湘似乎并不在乎这个学生,正兴高采烈地和张丽华商量穿什么衣服比较好。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会师灵武 “背不出来?那就不能去了。” “不行,”宁远果断的一把抱住李荩忱的腰,“不行,我也要去!” 李荩忱摇了摇头:“不可以,你的诗词都没有背下来,就不能出去玩,这是原则。” “姊夫!”宁远眼泪汪汪。 李荩忱终于还是在这眼泪的攻势面前败下阵来,连连点头。 而旁边的萧湘也发现了不对,上来一把拉开宁远,嗔怪道:“你就知道欺负这个小丫头。” “我没有,我冤枉。”李荩忱矢口否认。 站在一侧拿好了衣服的张丽华看着正在斗嘴的李荩忱和萧湘,再看看眼泪汪汪、一副就是卖萌也要萌死你的宁远,有些无奈。 这或许是自己见到的最奇怪也是最和谐的皇室了吧? 李荩忱安抚好哭哭啼啼、似乎完全继承了她姊姊乐昌的特长的宁远——实际上乐昌还真的没有在李荩忱面前怎么流过泪,刚想要转身,李平大步走进来:“陛下,西北急报!” 李荩忱皱了皱眉,而萧湘很识趣的伸手将宁远拉到一边。 “和于翼会盟?”看了一眼这曹忠和徐德言联名的奏章,李荩忱笑了笑,“也得亏这两个小子能够想得出来。” “那陛下可是要召见参军?” 萧世廉作为骠骑将军,自然不可能一直在李荩忱身边跟着,已经提前一步率领大军前往襄阳,他也将会在未来成为襄阳的守将。萧摩诃打襄阳那么久都没有打下来,现在萧世廉反倒是成了襄阳的守将,说起来也有些造化弄人的感觉。 而杨素这一直跟在李荩忱的身边,毕竟很多事情李荩忱还是要和他商量的。 “不用了,”李荩忱摆了摆手,“告知参军就可以。” 顿了一下,李荩忱已经胸有成竹:“西北之乱局,已经有眉目了。” —————————— 西北,灵武。 原本这座已经处于半荒废状态的城池,在短短十几天内已经完全变了样子,原本有很多缺口甚至倾颓的城池正在修缮,而占地庞大的军营从城南一直延伸到城北,城中的荒地上已经起来了一座座修补兵刃的小型工坊,而投石机、床子弩等等正在紧张的组装。 “从北方来的百姓已经有两三千人,侯秘这小子干的还真不错。”站在灵武郡的城头上,曹忠忍不住感慨道。 “现在灵武的兵马已经集中到六千人,另外还有三千人在路上,民夫更是超过万人,这已经是我们能够在西北发动的最大的人力和物力了,”徐德言却似乎并没有曹忠那样的好心情,不无担忧。 侯秘请求调动三千兵马前往灵武,而曹忠当机立断带领大军北上,以求能够阻敌西北之外,灵武就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战场,这里就像是一个瓶颈,连接大汉的西北和北方的草原,突厥人要想南下,肯定就要拿下这个毗邻大河的重镇。 相同的道理,过了灵武之后转而向东南过平高郡就是关中,所以对于于翼来说,灵武也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决战之地,因此曹忠大军尽数北上,于翼也是率军北上前来,只不过双方还保持着一点儿距离,于翼在灵武郡以东二十里的位置安营扎寨。 而之前商定好的会盟谈判,原来曹忠和徐德言选定的是安定,这里在大汉的绝对控制之下,又靠近平高郡,自然不会让于翼有太多的忌惮,不过现在自然就改了,直接定在了灵武郡。 “这北方的大风啊,”徐德言扯了扯斗篷,“侯秘他们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么?” “应该还在回撤的路上,这两天北面天气不好,回来慢一点儿也在情理之中,而且突厥人就在他们身后咬着,他们要是转眼就到了,那真正乱了阵脚的应该是我们。”曹忠沉声说道,“你看那边的马队,应该是于翼来了。” 徐德言提了一口气:“走,这位才是咱们西北之战的正主儿,去会一会。” 于翼来得很快,老将军丝毫看不出来上了年纪的样子,勒马、下马,动作一气呵成,而徐德言和曹忠大步迎上去:“于老将军!” “两位想必就是征西将军和汉中巡抚了吧,年轻有为啊。”于翼微笑着说道。 徐德言微微颔首:“老将军远来辛苦,请!” 于翼把徐德言和曹忠上下打量一番,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曾几何时,将领方面上的青黄不接是南朝最大的弊端,老一辈的侯安都、黄法氍等人陆续离去,而年轻一辈的里面除了萧摩诃之外几乎都没有什么经验丰富的主儿。 可是短短几年里,一切都翻天覆地,南朝年轻一辈的崛起,让这一支军队看上去是崭新而充满斗志的,相对比之下,北朝这边在支撑的却还是尉迟迥、韦孝宽等老将,年轻的人才诸如杨素等人,流失实在是太严重了。 这人才的优劣变化,实际上又何尝不是代表着国力的此消彼长? 大汉一个在南方起家的王朝,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西北汇聚如此人力物力,说明这个王朝的确有着问鼎天下的底气所在,也从不畏惧任何的敌人。 当北周各路大军还在向着几乎已经空荡荡了的北方地区“艰难”推进的时候,大汉的军队已经进入灵武,做好了凭借灵武抵挡敌人第一波兵马浪潮的准备。 或许蓝田于氏也到了更换一下方向的时候了······ 于翼一边将这种想法按捺下来——至少现在不能操之过急,一边微笑着说道:“老夫已经带着平高郡的六千兵马前来,另外还会有三四千兵马掩护后路。” 曹忠和徐德言下意识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足足近万人,于翼的诚意已经很明显了,根据白袍刺探,平高郡的守军应该也就是两万人左右,于翼这可以说是一下子就把一半人给拽了过来,而且他的动作一点儿都不比得到了李荩忱“见机行事”命令的曹忠和徐德言慢,这说明于翼十有八九根本就没有得到杨坚的许可,其心思已经不言而喻。 当即徐德言脸上的笑容更盛:“如此更好,我军在城北,贵军在城东,依托灵武和突厥人周旋,争取将突厥人阻挡在这里!” “如此可以,但是凭借我们这些步卒,想要阻挡突厥人的骑兵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于翼沉声说道。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迂回战术 “老将军来看,”曹忠伸手在沙盘上一指,“灵武城北侧和东侧都有峡谷可以防守,当然这或许是我们除了城池之外唯一能够依靠的防线,但是如果我们只是一味的防守,恐怕很难阻挡突厥人南下的决心,凭借他们的人数优势,我们很有可能会面临更大的风险。” 于翼微微颔首,将两支大军汇聚在灵武,实际上只是避免了大家被各个击破的风险,但是如何的抵挡突厥人甚至如何发动反击,依然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而徐德言伸手在灵武的西侧一点:“根据我们现在的设想,破局的点就在这里。” “大河?” “没错,大河。”徐德言点了点头,“随着天越来越冷,大河上已经有薄冰了,再过几天估计就会冻得结实,这样我们就可以随意往来大河的两岸。” “这道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办法。”于翼毕竟是老行伍了,顿时明白徐德言和曹忠是怎么打算的。 大河上游多是峡谷和激流,想要横渡基本不可能,而等到大河结冰,自然就可以往来两岸之间。突厥人在大河以北的部落有可能趁机南下,而大河以南的也有可能渡过大河进入河西的沙漠,这也是为什么武威那边不能掉以轻心,而且吐谷浑人蠢蠢欲动也不敢贸然前进。 不过这大河可以是突厥人的工具,自然也可以是汉人的工具。一旦突厥人开始进攻灵武,可想而知这边的外侧肯定会被突厥人的游骑所覆盖,到时候城中军队的一举一动都少不得会落入突厥人的眼中,而想要再起到主动出击、出其不备的效果,渡过大河之后再折返回来显然是一个非常不错的迂回方略。 当然了突厥人肯定也会向大河以西派遣游骑,但是人数必然不会有灵武外围多,所以到时候只要能够躲过突厥人的探查,自然就有机会。不过如此一来主动出击的肯定也只能是骑兵,用行动缓慢的步卒在旷野上奔袭突厥人的侧翼几乎是痴心妄想。 而骑兵······想到这里,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向沙盘,灵武外的山丘沟壑因为之前侯秘的不断摸排而变得非常清晰,只是现在不知道最有资格率领骑兵迂回的侯秘和于玺这两个人,到底在什么地方? 他们麾下的一千骑兵本来也可以说是两路兵马能够拿出来的最大的成建制军队,肯定也是反击和迂回的主力军。 “将军,将军,”一名传令兵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呼出来的气已经完全变成了白雾,“侯将军他们回来了!” 侯秘和于玺终究还是在逃亡的第三天抵达了灵武郡,实际上也不算很慢了,他们一路上几乎可以说是头也不回的狂奔,好在军中带着的都是一人两马,换乘奔驰,再加上西北战马的速度快,这才几次堪堪甩开了追踪的突厥人。 这一千人马已经变成了八百多人,毕竟有不可避免的战损,但是这相比于他们的事迹,已经算不得什么牺牲。 毕竟现在整个西北局势,都是被这一千骑兵一下子卷动起来的! 他们的状态比之刚才的传令兵更好不到哪里去,人和马刚刚停下来就在大口喘息,而军中的将领们自然也知道这样最容易出事,催促人和马都小步活动活动。 西北塞外的天气本来就变化无常,这些天更是骤然冷了下来。 人和马哈出来的白气把这一整个队伍都笼罩在其中。 风中带着的寒气凝结在盔甲和刀剑上,变成一条条冰棱悬挂,让这些骑兵看上去平添几分杀气。 曹忠和于翼大步迎上来,整个西北的战局从混乱到清晰,和这些将士们的付出有着不可替代的关系。 而作为领军的侯秘和于翼也一齐翻身下马,两个人很有默契的对视一眼,大步走到两名主将前面。说实话的对于曹忠和于翼这两个主帅都来到了灵武郡,他们自己一开始都有些不相信,毕竟他们也只是想要凑齐六千兵马,以求能够守住灵武郡。 可是现在从城外一路来到城中方才发现,这哪里是六千兵马,整个西北的汉军和北周军队应该已经倾巢而出了,再看曹忠和于翼两个主帅也在,便知道真的有一场大战要打了。 “末将参见将军!”于玺和侯秘一齐行礼。 “起来!”曹忠伸手一把拉起侯秘。 旁边的于翼也搀扶一下于玺,父子的目光交错,于翼虽然没有露出什么表情,但是于玺也从他的目光之中看出来了鼓励,一个父亲对儿子的赞赏和鼓励。 “外面风大,让弟兄们休息吧,你们进来。”徐德言沉声说道,“说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一边接过来徐德言亲手递上来的一杯热茶,侯秘一边沉声说道:“我们本来是想要向东继续探索的,但是没有想到遇到了敌人的一队骑兵主力,只能一路撤了回来,而敌人一开始咬得很紧,一直到我们入了灵武东北侧的这条山谷,方才没了踪影。” 顺着侯秘手指的方向,于翼微微颔首:“这山谷之后就有我们的斥候活动,而且距离灵武也很近,所以突厥人不冲进来也在情理之中。” “突厥人大概有多少,首领是谁可曾看清?”曹忠也问道。 于玺咬了咬牙:“他们的人数并不算很多,也就是两千人左右,但是他们的首领从旗帜来看是一个吐屯。” “吐屯?!”于翼和曹忠这一次都不镇定了。 于翼久在西北,而曹忠对突厥人也已经有所了解,当然知道这吐屯意味着什么。 突厥人最早是臣服于柔然人的,为柔然人放牧于西北的金山,金山产金子,而在草原民族的语言之中,“金”的发音便是“阿尔泰”,所以金山又被称为阿尔泰山,之后突厥民族便沿着阿尔泰山的东西两侧繁衍生息。 阿尔泰山的形状有如兜鍪,于是突厥人便用“兜鍪”称呼自己,兜鍪在突厥语言中的发音便是“突厥”,这也是突厥人的名字由来。而随着突厥民族的强大以及曾经的主人柔然的灭亡,突厥内部也出现分歧,逐渐分为以阿尔泰山为边界的东突厥和西突厥,东突厥开始向东部的草原迁徙,取代柔然成为北方草原上最大的部落。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吐屯 而西突厥则一路向西一直到今天的里海,是现在东欧和西亚很多国家的根源之一。 两支突厥的矛盾很多,但是至少在现在因为有阿尔泰山这一座大家心中的“神山”作为分隔,并没有太大的冲突,不过民族文化上的分歧已经出现。 西突厥的官制逐渐波斯化,而东突厥则恪守原本的十等官制,并且在这个基础上拓展为二十八等官制。这所谓的二十八等,实际上就是突厥可汗之下的二十八个部落的首领,依据部落的大小进行排序。在这其中,吐屯排列第七。 突厥虽然是一个草原民族,但是上下尊卑等级制度还是很苛刻的,若不是吐屯本身出现,必然是不会出现吐屯的旗帜的,也就是说追杀侯秘和于玺的已经是一个吐屯了。 一个吐屯必然不可能只有两千兵马,也必然还有大量兵力在后面跟着,只不过现在还没有上来罢了。 于翼和曹忠等人的神情都凝重起来,他们虽然对突厥人有所了解,但是基本上都没有和突厥人交过手,所以突厥人到底有多少战力也无从判断,不过至少他们都清楚,一个吐屯必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突厥人这一次举族西来,我们不能让一个吐屯在距离灵武这么近的地方游弋,必须要趁着突厥大军还没有抵达一口吃掉他。”曹忠果断的说道。 “如果在山谷之中设埋伏,突厥人上当的可能恐怕不会很大,”徐德言紧跟着点了点,“我们总不能在原野上和突厥骑兵作战吧?” “这倒不至于,”于翼微笑着说道,“以老夫看来,这个地方比较适合我大军展开,又能够占据优势。” 顺着于翼手指的方向一看,曹忠和徐德言交换一个眼神。 于翼选择的地方实际上就在山谷出口处,那里有两道缓坡,的确可以让汉家将士从容展开列阵,而且敌人的骑兵骤然从山谷之中冲出来,恐怕也很难直接顶着箭矢和军阵重新结阵。 但是毕竟这也是要应对突厥人很有可能非常迅猛的冲击,意味着大家刚到灵武郡,就少不得是一场恶战。不过话说回来,也就只有恶战才能让他们衡量一下突厥人的实力,也看看这两支大军是不是真的同心同德,若是连一个吐屯都应对不了,那么又如何应对接下来的突厥大军? “但是至少从现在看来,突厥的这个吐屯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若是他根本就不进入山谷,那我们的这些安排也无从谈起。”徐德言有些担忧。 “这就需要有人诱敌了。”曹忠淡淡说道,目光旋即转回到旁边实际上已经跃跃欲试的侯秘和于玺身上。 诱敌最好的选择肯定还是骑兵,这两个家伙带着这个吐屯跑了一路子,双方都有不少的怨气,让他们去诱敌肯定更容易达成目标。 “末将请命!”两人几乎同时单膝跪地拱手。 ——————————- 风中已经夹带着雪花,山谷外的荒野上,荒草随风拂动,地上已经点缀了点点白色。可想而知在这更往北的地方,将会更加的寒冷。 勒住战马,阿史那金看着前方的山谷,微微皱眉。 他是突厥的吐屯,也是突厥的勇士,在突厥人的心中象征着祖先和历史的“金山”就是他的名字由来,虽然不过三十余岁,但是阿史那金已经是突厥有名的勇士了,他的麾下有数万的部众。 此时跟在阿史那金身边的却只有两千骑兵,这让阿史那金也有些犹豫,自己是不是要冲入这一条山谷。 突厥人并不喜欢大兵团硬碰硬的战斗,他们喜欢像草原上的狼群那样四处游猎,寻找到猎物之后就扑上去狠狠的给他们一口。而现在突厥的这种状态让阿史那金感受到了深深的危机感。 突厥人长期以来实际上和北周维持着非常“友好”的关系,尤其是宇文泰刚刚开国的时候,在北部边境问题上对突厥人多有退让,以换来突厥人的支持,可是好景不长,随着北周战胜北齐,宇文邕一反原来对突厥人的忍让,五路北上,声势浩大,逼迫突厥一退再退。 好在宇文邕驾崩,突厥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北周的北部边境也再一次变得任由他们来往,甚至就连灵武郡这样的内地城池都已经被劫掠一空。不过陷于内斗的宇文宪和杨坚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松快的劫掠生活让突厥人也放松了警惕,原本他们都是劫掠了之后再躲入草原,以防止汉人报复,但是现在他们已经可以带着整个部落南下,颇有南下“就食”的感觉,这也让原本来去如风的突厥骑兵有了一个巨大的软肋——他们不可能再和之前那样打了就跑,因为整个部落都在他们的身后。 更重要的是随着北地被突厥人劫掠的差不多,突厥要是再想要获得更多的食物和奴隶,就只能继续南下,这就导致了这一次被杨坚和宇文宪抓住机会。 在前锋兵马猝不及防中损失惨重的情况下,突厥人只能选择撤退。 而且他们也很难退入北方草原和大漠,此时北方早就已经天寒地冻不说,若是这些部众乱糟糟的再回去,保不齐要冻死饿死很多,这对于大汗以降这些突厥部落首领的威望打击是致命的。 所以突厥人就只能一路西行,以求能够从西北叩关进入中原,直接包抄周人的后路。 这样的想法在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历史上突厥人从北地南下,遭到了唐朝的顽强抵抗,最终只能绕道西北,结果谁曾想到这里是薄弱之处,最后真的让他们一路杀到长安城外。好在一代雄主唐太宗渭桥退敌,不过签订的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也让唐太宗将其视为奇耻大辱,短短几年之内就带着恢复国力的大唐杀入草原。 而现在只不过是把历史上四十年后发生得事情提前上演罢了,突厥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只不过事情却并没有阿史那金想象中的那么顺利,一上来作为前锋的几个小部落就没有了消息,无奈之下阿史那金只能丢下自己的大部落,带着一队精锐轻骑前来探查,正好让他抓住了罪魁祸首。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浴血黄沙 南蛮的出现无疑也在告诉阿史那金,这西北也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的,所以阿史那金吸取之前在山谷之中折损人手的教训,这一次并不贸然冲进去。 但是他不进去不代表别人不出来。 马蹄声阵阵,大大小小的突厥首领都下意识的看过来,只见一队骑兵飞驰而出,左侧为大汉的赤色龙旗,右侧为北周的青色旗,身份自然再明确不过,正是那一支曾经让阿史那金和手下追了一路的敌人。 这一队骑兵并没有着急前进,而是在谷口处停住,挑衅的看向这边。而突厥首领们同时看向阿史那金,只要阿史那金一声令下,他们绝对不介意把这些家伙全部斩杀。 而阿史那金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山谷之中到底有什么,多年的征战,尤其是草原上的飞驰,让阿史那金并不惧怕敌人,但是也害怕这自己并不能完全掌握的狭窄之处。 更何况现在整个吐屯所属的部众就在距离这里三十多里的地方逶迤前进,而这两千兵马几乎是阿史那金能够拿出来的所有可以活动的兵马了,毕竟这么庞大的部落移动终归是需要很多人护卫的,谁都不知道周人的大军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而一旦把这两千人葬送在这里,那阿史那金恐怕在吐屯这个位置上就真的坐不安稳了。 不过若是不上的话,恐怕自己的威望也会严重受挫,头狼如果没有办法为族群带来食物、甚至没有办法保护族群的安全,那么他也就不配再当这个头狼。 “五百人,追!”阿史那金果断的下令。 早就等候多时的突厥骑兵呼啸而出,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对于横行草原的突厥骑兵来说,绞杀这样的敌人还是胸有成竹的。 于玺攥住马缰,吸了一口寒气,风中带着冰霜,滚入肺里,整个人都打了一个激灵。旁边的侯秘也是笑了笑,盯着越来越近的突厥骑兵:“我们准备走?” “走!”于玺大喝一声。 骑兵们早就心里有数,麻利的调转马头,直接退入山谷之中。相比上次,这次他们都是一人一马,轻装而来,动作自然更快。 那五百早就已经憋了太久的突厥骑兵当然不会考虑那么多,一头就跟着冲了进来。后面的阿史那金一咬牙,也只能催动战马冲上去,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若是山谷之中有埋伏,损失掉的可能是五百人,但是如果山谷之中没有埋伏而自己却没有跟上,恐怕自己这个首领的位置都要坐不牢了。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并不算很长的峡谷似乎并没有什么埋伏? 此时就在山谷的另外一边,马背上曹忠果断的一挥手:“上弦!” 一队队的汉家将士森然列阵,长刀在手。而弓弩手在刀盾手后面同时上弦,就等着敌人身影的出现。 战马嘶鸣,侯秘和于玺率先冲出山谷,而按照计划两人各自带领着所属的骑兵撤退到步卒大阵的两侧,依旧做好随时冲击的准备。 而突厥骑兵转眼也冲出了山谷,当他们注意到眼前的偌大军阵时候,显然也有些吃惊,不过突厥人也并不害怕,直接向着这边冲了过来,当然了他们也不是傻乎乎的直接向着大阵冲过来,而是选择向北侧迂回抢占上风位。 “放箭!”曹忠果断的下令。 侯秘也不含糊,直接带着骑兵准备迎战。 箭矢呼啸而出,那一队骑兵之中不少落马,不过更多的还是冲到了军阵前,然而还不等侯秘出手,旁边的步卒就已经同时向前一步,一面面大盾竖起来,再向两侧分开,手持厚背砍刀的甲士迈动沉重的步伐走出军阵。 他们的身上都套着一层重甲,手中拿着的砍刀一面很厚,一面则很锋利,不用想也知道,这是用来劈砍战马而不是人的,在他们的后面还有一队同样装束,但是拿着斧头的士卒,意思自然也很明确,负责处理漏网之鱼,然后给敌人落马的骑兵致命一击。 剩下的三百多突厥骑兵直接撞在这钢铁组成的防线上,奔驰的突厥骑兵速度骤减,就像是被收割的麦子一样倒下,而那些重甲士也好不到哪里去,队伍骤然向内凹陷,很多重甲士都是直接被战马撞倒在地,不过好在他们身上的衣甲抵消了大部分的冲击力,让他们大多数都只是受伤罢了。 总算是在这几乎是用钢铁堆砌的防线上打出来一条血肉通道,很快突厥骑兵又面临了新的问题,在盾牌面前,趁着这个功夫,汉家将士已经立下了一道道拒马,骑兵的速度本来就已经降下来,面对着拒马更是进退两难,而弓弩手已经准备好了,一个个的点名。 屠杀,几乎是单方面的屠杀。 在远处观战的于翼也下意识的握紧手,显然这些南蛮还真得有所准备,至少从他们的打法来看,他们并不惧怕突厥骑兵,甚至依靠自己手中的衣甲锋利和突厥人打的有来有回。 而这样是不是也意味着北周赖以横行中原的鲜卑骑兵也遇到了强劲的对手? 一旦原本北方对南方最大的骑兵作战优势被抵消,就意味着北朝将会失去在人才上的吸引力等等,毕竟北朝能够长期在人才甚至道德上占据优势,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其强大的武力,在这乱世之中,有足够的能力压制对手、让天下人感受到有一统天下可能的王朝,自然才更容易得到人们的投靠和效忠。 至少在这些南蛮身上,于翼看到了和之前他所见到过的、知道的任何南朝都不一样的东西。 这些年轻人正在努力的做出改变,以求可以有更强大的力量,他们不再满足于多少年来的防守,而是已经在思考如何战胜北方这强大的对手,夺回这个民族已经失去三百年的土地。 想到这里,于翼在心中喃喃感慨一声。 自己······也是一个汉人啊。 而就在这个时候,前方烟尘再起,突厥骑兵呼啸而出。 “准备迎敌!”于翼大喝一声。 狂风之中,老将军的白须和斗篷舞动,声音分外洪亮,北周将士们大踏步向前。 已经把那五百突厥骑兵解决的差不多的大汉军阵也几乎在同时发生了变化。 第一一一零章 阵法变化 和刚才那五百骑兵的意图一样,阿史那金果断的选择从上风位、也就是曹忠所在的北侧包抄,毕竟占据上风位一来可以帮助骑兵冲锋,二来也能够放箭,把突厥的骑射优势发挥出来。 不过这一次曹忠并没有打算采取和刚才一样的固定防守战术,实际上也是因为以现在的实力他也没有办法原地固守,这山坡未免实在是有点儿缓,让曹忠很难梯次列阵、将箭矢的威力完全发挥出来,而且突厥骑兵的冲击速度很快,在这近似于平原的戈壁滩上,一旦静止不动,那么就是一群随时都有可能被分割和捕杀的羔羊。 原本四四方方适合于防守的阵型骤然展开,向东北上风位伸展,防线虽然被斜斜的拉长,但是防线后面的弓弩手也随之得以散开,同时曹忠几乎抢占所有可能通往上风位的冲击锋面,完全形成对突厥骑兵的迎头打击。 北周大军这个时候也开始动作,像是一把弯刀从后面兜过来,当然了为了防止阿史那金调转马头直接占据上风位冲击自己,于翼并不是直接杀向阿史那金的后路,而是同样和曹忠一样斜着杀向阿史那金的侧翼,同时于玺带着骑兵包抄过去,负责将山谷的出口堵住,要真的承受对面的大队冲击的话也是于玺这一队骑兵承担,而他们的动作快,随时都可以抽身。 眼前的局势骤然变化,作为一个吐屯,阿史那金也算久经战阵,一看这阵势自然也就清楚这一次对上真正的对手了。 汉家征战,习惯的是布下军阵、徐徐推进,其中最著名的自然就是诸葛武侯的八阵图,只不过这种布阵方式固然在两支兵马都布下堂堂之阵的时候比较管用,双方比较的是将士的斗志,更是主帅的指挥。 而西晋武帝司马炎对于这种阵法非常推崇,于是让著名的三国历史研究学者陈寿总结诸葛亮的布阵方法,教授将领,而西晋也凭借这种几乎无懈可击的堂堂之阵在很多次对北方的征战之中占据优势。 只可惜军阵是一成不变的,但是草原上和狼一样狡猾的游牧民族们却是最擅长变化的,很快他们就研究出了对付军阵的战术,分割、包抄、迂回,将骑兵和骑射的优势发挥到最大。 也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中,骑兵俨然都变成了步卒的噩梦,曾经步卒赖以征战的军阵变成了骑兵最喜欢的猎物,以至于到了南朝后期,南朝想要对北方形成足够的军事优势,只能依靠自己的骑兵和水师,比如陈庆之,又比如萧摩诃,都是骑兵将领。 因此当阿史那金看到对面都是步卒的时候,实际上并没有感到害怕,在之前和这些汉人的较量之中,他已经见过了这些汉人行军打仗的僵化,更何况这是在属于突厥人的戈壁荒漠上,本来就是突厥的狼群纵横驰骋的地方。 在阿史那金看来,只要自己依靠战马的冲击速度快速抢占上风,然后一通乱箭射下来,再一通冲锋,敌人肯定就不战而溃,这四四方方的军阵根本不足以抵挡冲锋的骑兵。 结果谁知道敌人竟然这么快就变化阵线,他们的军阵骤然拉长,这其实让阿史那金非常高兴,敌人的四方阵至少还有一点儿缓冲,这直接变成了长蛇阵,更是没有什么好怕的,直接贯穿过去就是了!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敌人这斜斜展开看上去非常单薄的阵型,却完完全全掐断了抢夺上风的位置,这样敌人从西北向东南射箭还能够借助半边北风,可是自己却完全是逆风了! 阿史那金顿时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而箭矢在下一刻已经扑面而来。 一排排突厥骑兵倒下,阿史那金一咬牙,这个时候可还没有进入自家弓弩手的射程,按理说就算是顺风也不应该这么远! 敌人的弓弩非常强劲,这更让阿史那金萌生退意,他虽然不知道自家的五百骑兵是怎么这么快就被解决掉的,但是他也意识到,敌人绝对没有眼前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走!”阿史那金果断的下令,这个时候再不走,恐怕死伤会更加惨重。 突厥骑兵纷纷调转马头,同伴的陆续落马显然也让他们感受到了死亡的压力。 “儿郎们,浴血黄沙,乃男儿真本色,随老夫冲锋!”原本就带着所部兵马快速变阵的于翼,此时也精神抖擞,大吼一声,率先向着敌人冲过去。 老将军一骑当先,其余的将士们也都怒吼出声,北周两路兵马北上进攻突厥,而他们却被“发配”到西北坐冷板凳,大家心里多少都憋着一口气,这个时候都释放了出来。 长枪骤然挑开一名突厥骑兵,于翼的白须随风舞动,战马嘶鸣,去势一点儿没有减缓,硬生生的把旁边两名骑兵也撞开,而他的亲卫们这个时候骤然向两侧展开,直接把突厥骑兵向两侧驱赶。大队的步卒这个时候便顺着这缺口杀进来,不断的把缺口扩大。 在对付突厥骑兵的时候,于翼作为一个镇守北疆的老将显然更有经验,草原上的狼最可怕的不是单独行动的时候,而是集结成一个群体,现在于翼要做的就是把这狼群打乱,让他们只能各自为战。 作为游牧民族,突厥人的文化水平和族群观念都比不上农耕民族的汉人,一旦被分割包围,失去了首领的统带,他们就更容易自乱阵脚。突厥骑兵猝不及防之下,纷纷向两侧散开。 不过很快这些首领也意识到了危机所在,阿史那金果断下令,一队队骑兵开始以首领为中心聚集,向外突围。 “走,我们走!”阿史那金一挥手中的马刀,这些该死的南蛮竟然来的这么快,而且这么悍不畏死! 身后曹忠也已经带着军队掩杀过来,与此同时侯秘和于玺这两队骑兵已经在山谷口处等候,两支先冲出去的突厥骑兵直接被他们两个绞杀干净。 被追了一路子,他们也是一肚子的火气。 现在既然这阿史那金不自量力撞上大军,那就更不能便宜了他。 第一一零一章 吐屯背后 “冲过去!”阿史那金徒劳的大喊,眼前的南蛮越来越多,甚至已经有几个冲到距离他不过两三骑的位置上。 他们的手中拿着的都是专门对付骑兵的长枪,而腰间还别着短刃,就算是被战马冲倒,他们也会咬着牙拔出来短刃直接劈砍马腿,更或者直接一刀插进马肚子里。 更甚至还专门有一队人手持长柄横刀,对付的就是战马马蹄子。 为了这一战,曹忠准备的甚至比于翼这个久在北疆的老将还要充分。而大队的步卒从两个方向涌上来,就像是翻滚的潮流,一下子就把这两千骑兵彻底淹没。 “杀!”阿史那金手中的马刀在徒劳的挥舞,他已经不指望自己能够杀出重围,越来越多的南蛮士卒已经形成涌动的海洋,让他即使是在马背上也依旧望不到尽头,而且前方驰骋的马蹄也在告诉他,敌人的骑兵同样阴魂不散的在外围游走,就算是自己能够侥幸从这些手持各式各样似乎就是专门为了对付骑兵而打造的兵刃的士卒手中跑出去,恐怕也很难再逃过敌人骑兵的截杀。 这一次,真的是大意了啊! 阿史那金叹息一声,原本甚至已经快成为突厥人避风港的灵武郡,这个时候竟然已经被汉人重新占据,看来这一次汉人的北上并不是一个方向的,而是各个方向的,这些本来打的难解难分的汉人,怎么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变的团结起来了?甚至那些岛夷和周人南蛮竟然也都联起手来! 这么重要的情报,突厥竟然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察觉到,而如果没有错的话,大汗以及其余几个部落的兵马和部众,这个时候正在逶迤西来,要是在灵武郡这里也有大量的汉家将士,那么这个冬天对于突厥人来说很有可能是噩梦啊。 只可惜······今天看来自己是要战死在这里了,这个消息没有办法告诉大汗了。 一杆长枪骤然从斜地里刺过来,阿史那金低喝一声,堪堪躲过去,手中的马刀迎头劈下。 “当!”金铁交鸣,马刀和一把样式很质朴、但是阿史那金还真的没有见过的刀碰在一起。 手持横刀的曹忠一声不吭的重新挥刀,这个阿史那金他已经盯着很久了,自家亲卫已经把阿史那金的亲随们缠住,横竖身边已经没有多余的骑兵冲上去、对付这样的突厥勇士,单单凭借步卒向上堆又不啻于无所谓的牺牲,所以曹忠干脆自己冲上去了。 阿史那金大骂一声,径直扑上来,而曹忠也不怯场,一勒战马,另一只手上的马槊一下子向着阿史那金捅过来。阿史那金冷哼一声,手中的马刀接连挥舞,虽然每一次都只是擦边挡住马槊,但是曹忠也无法伤他丝毫。 而阿史那金也注意到曹忠身上的穿着,一看就知道必然是汉人之中的高官甚至是主帅。 “呔,有本事!”曹忠哈哈大笑,眼前这个家伙想必就是突厥人的吐屯了,手上的功夫不差本来也在情理之中。当即曹忠手中的马槊一扬,做了一个假动作,而阿史那金下意识的挥刀防守,谁知道曹忠径直把手中的马槊丢了,让阿史那金这一下封堵的动作也落了空。 曹忠嘴角一扬,战马嘶鸣,而他手中的横刀已经拦腰劈砍! 血光迸溅,阿史那金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这个该死的南蛮子,竟然真的战胜了自己? 无论是在大军作战还是在单打独斗上,自己都失败了? 而曹忠却有些可惜的看着倒下的阿史那金,刚才自己下手还是重了,要是能抓活口就好了。不过这家伙既然是突厥人的吐屯,应该也不会这么容易就开口。 此时战局已经进入尾声,突厥骑兵已经没有了建制,这一次曹忠和于翼拉出来足足两万人对付他们两千人,有这样的结果实际上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常年的边境战斗和劫掠,已经让突厥人忘了,汉人可不仅仅只有一触即溃的地方乡兵和那些同两脚羊没有什么区别的百姓。 用两千骑兵对付两万甚至是三万、五万地方乡兵实际上都不在话下,但是此时他们面前的是正儿八经的大汉和北周两个王朝的主力,焉有不败的道理? “壮哉!”于翼策马过来,看着满地的突厥人尸体,哈哈大笑。 老将军的衣甲甚至白胡子都已经染上了血迹,不用想也知道刚才他也曾经率队冲杀在最前面。这个曾经只喜欢躺在萧关的城楼上懒洋洋晒太阳的老将军,似乎又活过来了一样。 “老将军可爽快?”曹忠将手中的马槊一竖。 “爽快,爽快啊!”于翼一边擦拭着刀上的血,片片雪花虽然稀稀疏疏,但是落在刀上,似乎感受到了刀的寒气,并没有融化,反而给这刚刚饮血的刀更平添几分杀意。 徐德言同样过来,只不过他的神情并没有这么轻松,沉声说道:“这只是一个吐屯,可是不知道吐屯之后会不会有其余的?” “这是必然的,”于翼同样也神情凝重几分,“能够让这么一个吐屯亲自作为前锋,后面的应该少说也是一个叶护,甚至是突厥大汗了。” “我们现在的兵力也就只能对付五六千突厥骑兵,再多的话恐怕要出问题。”徐德言一下子说出了现在最大的问题。 毕竟这里是戈壁滩,偶尔出现的山谷和其余山地,归根到底没有办法作为大军步步推进的依据,从这里到灵武尚且有一段距离,若是在这里排兵布阵阻击突厥人的话,到时候这一支孤军很难退回城。 “还是按照原来的安排,我们退守灵武。”于翼果断的说道。 “好!”曹忠也微微颔首,同时几个人目光交错,刚才消灭这一队骑兵的喜悦已经无影无踪。 这一场大战,现在才刚刚开始。 “吐屯的部落我们不能置之不理,这也是突厥可以排的上第七的部落,”徐德言话锋一转,“而且现在这个突厥吐屯身死之后,部落之中必然也是群龙无首,我们可以趁乱解救汉人,同时还能够探查一下突厥人的动向。” 想到这里,曹忠和于翼的目光同时看向远处正带着手下将士们收拢战马的侯秘和于玺。 这个任务,最合适的还是交给这两个总是运气缠身的家伙。 第一一一二章 江陵初雪 寒风呼啸,刮过塞北,沿着已经经受了三百年分裂和战争的华夏大地直下南方。 而这寒风之中,还卷携着入冬之后的第一场雪。 雪花随着风吹卷在庭院之中,宣告着一年冬天的彻底来临。 江陵,这里曾经是西梁小朝廷的都城,也是荆州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地,只不过此时的江陵在这风雪之中平添几分肃杀之气。带有江南风格的粉墙黛瓦,此时都已经被渲染成白色。 在风雪之中,城里城外的一条条主要街道上,大队的汉军将士正唱着虽然有些杂乱,但是颇为洪亮的军歌走过,惹得不少人推开窗户看热闹,甚至还有的活泼孩童追着军队跑出去很远,在街道上留下一串串的脚印。 这是从岭南经过湘水再转而经过江陵北上襄阳的骠骑将军萧世廉所部,因为沔水上已经出现浮冰,所以他们只能经过陆路北上。 这一支军队之中半数是曾经的北周降兵,半数是巴蜀的新兵,可以说在大汉军中一向是不被看好的一支,和陈智深、曹忠等人麾下的李荩忱旧部、甚至是淳于量和黄玩等人统带的南陈各部兵马显然都没办法相比。 然而就是这样一支军队,自从去年出川以来,战夷陵、战湘州、再战岭南,可以说是大汉各部之中参与的恶战最多、转战最远的军队,现在已经是公认的大汉精锐,而萧世廉以下的李询和罗毅这两个北周降将也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 已经没有人再怀疑他们对大汉的忠诚,从大江到湘水再到灵渠上,滚滚的敌人头颅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看着这属于大汉的军队源源不断的开过,江陵城的百姓自然也是报以了极大的热情。江陵,四战之地也,对于这些已经经历了太多战乱的百姓们来说,谁坐在皇位上、甚至青天老爷是谁都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这一支军队是保护他们不经受战乱的,这就和他们有很大的联系了。 当军队行进到城中的时候,就不仅仅再是一个两个人探出头去,甚至不少百姓都拿出食物来犒劳这自己人的军队。 “真是不敢想象啊,我们竟然又会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姿态北上。”走在街道上,罗毅忍不住感慨。 陛下驻跸江陵,所以一应将士在过城的时候都要下马,而李询和罗毅这两个军中正副将领也离开北方有些时候,经历了江南的烟雨和岭南的酷热,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雪了,此时见到雪落也分外亲切。 “收下吧。”前方一个老人正把手中热乎乎的饼子塞到一名士卒的手中,而旁边的百姓也纷纷拿出手中的东西。 “是啊,收下吧!” “保护咱们,谁都不能欺负咱们!” “就看你们的了,都是棒小伙子!” 看着这些七嘴八舌的百姓,李询微微颔首:“更不敢想象,某也能见到箪食壶浆的场面。” “这架势,让某都想要直接过了襄阳杀向关中。”罗毅忍不住笑了一声,“某也能衣锦还乡。” 李询摇了摇头:“现在西北打的激烈,我们主要还是在襄阳防守,没有命令不可轻动。” “真可惜啊。”罗毅有些无奈,周人大军北上,这的确是直接掏了他们的后路的好时机。 李询淡淡说道:“陛下有陛下的考量,我们听令打仗就是了,不能僭越。” 罗毅瞥了一眼李询,对这位一板一眼的上司很是无奈。而这个时候前方响起了咚咚的鼓声,李询和罗毅顿时对视一眼,聚将鼓? “走,我们抓紧过去,应该是陛下到了!”李询果断的说道,“传令各部,按照原定计划穿过城到城北军营驻扎,那边有准备好的伙食和新的冬衣,让弟兄们加快脚步!” 而此时江陵行宫前,风雪中十几名骑兵冲过风,早就已经在门口等候的亲卫着急迎上来:“陛下!” 为首的骑兵翻身下马,他身上披着蓑笠,看上去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若是让什么都不清楚的外人看到了,恐怕根本联想不到这是大汉的皇帝陛下。 而这也是李荩忱的习惯,打扮的简简单单反而会减小自己的目标, 他刚刚到城北的军营之中转了一圈,现在大军正从南侧的码头下船,经过几条主要道路开往城北,城北的大营已经准备好了足够的粮食以及冬天的衣服,虽然这些将士们都有冬衣,但是毕竟都是从岭南前来,习惯了岭南的炎热,必然会怕冷,所以多准备了一些。 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手,李荩忱摘下来斗笠递给李平,大步走向宫殿,而身后脚步声匆匆,原来是听到鼓声的李询和罗毅已经过来了,当他们看见一身便装的皇帝陛下时候,多少也都有些吃惊,急忙行礼。 “免礼。”李荩忱摆了摆手,“朕刚刚从城北大营回来,一应粮草衣衫全部都不缺,你们刚才可看到?” “臣还没有到城北,但是军中已经派出司马和主簿前去核对。”李询急忙说道。 “这江陵已经地处江北,没有办法和岭南相比了吧?”李荩忱微微一笑,“可还适应?” “臣等本来就是北人,如此风雪还不算什么,就等着陛下一声令下,臣当带着弟兄们北上为陛下收复河山!”旁边的罗毅激动的说道,他也算是在李荩忱当汉王的时候就投靠了李荩忱,知道陛下一向不喜欢端着架子,尤其是一身戎装的时候,更似乎是兵马元帅一般。 李荩忱一边拾阶而上,一边摇头道: “这个恐怕还不是现在能做到的,西北战事紧张,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挡住突厥人南下,且不说西北是我大汉唯一的养马之地,只是西北一丢,汉中便失去了一方屏障,若是再落入周人掌控之中,届时怕是要成武侯七出岐山而无功之旧事。”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道:“但是正如刚才罗卿家所言,我们终究有一天是要北上的,而到时候襄阳便是我们北上的一个重要踏板,朕这一次把两位卿家放在襄阳,希望你们可以知道朕的考量。” 李询和罗毅对视一眼,一齐拱手:“敢不从命!” 第一一一三章 战线 萧世廉和杨素已经在大殿之中等候,两个人似乎在争论什么。 而原本是西梁上朝用的大殿,这个时候一侧墙壁上悬挂着大幅的舆图,几名司徒府的官吏们正在紧张的标注,而巨大的沙盘则已经先一步到位。 大汉军中已经养成了制作沙盘和推演的习惯,每到一个地方,就会依靠斥候和白袍等等搜集当地情报,而军中的工匠随即就会制作沙盘,这样可以让将领更熟悉周围的地形地势。就算是条件简陋、没有沙盘,大家也会在舆图上推演一番,至少让自己对当前的形势做到心中有数。 “西北乱局如此,我们有必要从襄阳征调兵马北上汉中。”杨素眉头微皱,伸手指着沙盘,这沙盘正是从襄阳到汉中再到西北一带的地形地势,当然很多都是大略概括罢了。 “可若是杨坚南下襄阳,襄阳可守得住?!”萧世廉沉声说道,“而且襄阳向西还有可能会面临洛阳的尉迟迥所带来的威胁,虽然宇文宪大军北上,可是尉迟迥却始终一动未动!” “什么时候你萧伯清都这么稳妥了?”李荩忱的声音骤然响起。 这让萧世廉和杨素都怔了一下,急忙拱手行礼:“陛下!” 而李荩忱端详着沙盘上的兵力布置:“西北有没有消息?” “就在六天之前,曹忠和于翼联手消灭了突厥人的一个吐屯和两千兵马。”杨素急忙说道,“这是陛下去视察之后刚刚送到的战报。” “吐屯啊?”李荩忱怔了一下,“干得不错嘛。不过一个吐屯就只有两千骑兵?” 杨素郑重点了点头:“是啊,这才是问题所在。这说明这个吐屯至少还有很多部下在后面保护部众,只不过具体是什么样的我们还不得而知,曹忠他们已经派出了人前去探查,若是能够俘虏一个吐屯的部众,那我们的确算打了一场彻头彻尾的胜仗。” “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李荩忱淡淡说道,“能够让吐屯当先锋,后面肯定是突厥人的大汗。” 顿时李询等人倒吸一口凉气,作为曾经的北周将领,他们也经历过北周对突厥低声下气的时期,也知道突厥人的实力实际上也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弱,主要是因为作为游牧民族,突厥人星散在偌大的草原和沙漠上,很难形成统一的战力。 但是这一次明显是突厥部落集体南下劫掠,所以相比于平时部落三三两两南下的劫掠方式,规模更大、也更难对付,而若是突厥大汗也在,那么凭借现在大汉在西北的军力,哪怕是再加上北周的于翼,恐怕也很难支撑啊。 若真是如此,增兵西北似乎真的非常有必要。 李荩忱沉声说道:“我们自己的判断如此,那曹忠怎么说?” 迟疑片刻,杨素无奈的回答:“征西将军说暂时不需要增兵,西北局势固然紧张,但是只要各部严守城池,突厥人根本占不到好处。现在正是冬天,也不用担心突厥人会收割旷野上的粮食。” “西北城池本来就不多,而且大多规模不大,若是兵马太多也的确起不到太多的作用。”李荩忱点头,曹忠最擅长防守,也为人稳重,既然能够做出这样的判断,就说明他自己也心中有数。 顿了一下,李荩忱看向萧世廉:“那伯清你怎么看?” 萧世廉凝神说道:“陛下,虽然西北局势紧张,但是毕竟只是这个冬天,等到开春,突厥人支撑不下自然便会北归。而且他们的主要粮食来源还是河套和晋阳以北的边塞,西北贫瘠,就算是他们真的冲进来了也很难劫掠到足够支撑过冬的粮食,所以臣以为这一次突厥人浩浩荡荡西来,与其说是意图劫掠,倒不如说是想要暂避风头,这也符合突厥人打了就走的一贯风格。” 李荩忱有些错愕,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他之前没有想过的。 西北的情况可不比草原上好多少,现在也完全是在依靠巴蜀源源不断的输血,这也是为什么西北的世家对于大汉还算是忠诚,因为一旦没有了大汉的支持,他们在突厥人的浪潮之下就像是无根的浮萍。 但现在至少有了大汉的军队,灵武之战已经告诉突厥人,想要拿下西北没有那么容易,付出很大的代价之后获得为数不多的粮食,这对于突厥人来说显然是得不偿失的。 “如此说来西北之事实际上只是冬天之事,”李荩忱叹了一口气,“我们不能因为西北就松懈了对中原的安排。” 杨素微微颔首,且不管要不要对西北增兵,中原都是大汉的主要攻略对象:“白袍现在已经在北方建立了完善的消息搜集和探查网,我们会陆续派遣精锐斥候前去配合。但是从现在来看,大军还不能轻举妄动,不过不排除我们可以做一些小努力。” “哦?”李荩忱似笑非笑的看过来。杨素这个家伙也变得狡猾了许多,这说辞明显是有避重就轻的感觉。 萧世廉和李询等人这个时候也都来了精神,西北之战他们暂时应该是没有机会,但是这明显要给北周找麻烦的事情他们倒是不介意参加参加,至少给自己弄点儿功劳。 岭南之战打的虎头蛇尾,南陈的崩溃、百越的不堪一击以及岭南各部最后麻利的归顺,让萧世廉他们也都憋着一口气。刚开始的严关之战打的痛痛快快,然后就再也没有像样的大战,谁不想发泄一下? “现在我们从西北到淮南,这个战线看上去是直线,利于防守,也利于进攻,但是实际上有很多缺陷,比如这里,”杨素显然早就已经盘算多时,“襄阳东侧的随州在我们的手中,但随州北侧的义阳、湖州(今邓县东),荆州(今邓县)等地还在周人的手中,同时沿着沔水,位于沔水和丹水之间的南乡(今均县西北)也归周人所有。” 顿了一下,杨素沉声说道:“没有这些地方,我们在襄阳方向会直接面临敌人从南阳和洛阳而来的进攻,更不论从关中可以直接沿着丹水直下襄阳,所以这些地方最好掌握在我们的手中。” 第一一一四章 侵蚀 李荩忱和萧世廉等人交换眼色。 这的确是长久以来困扰大汉的一个主要问题,大汉和北周之间现在在襄阳方向的主要分界线就是沔水。 而沔水北岸的南乡、湖州等地都在北周的控制之中,这就使得大汉在襄阳方向的运输以及人员的来往,在靠近襄阳一侧实际上都是转房陵等地的陆路前来,毕竟在水路上行进的话,一旦越过沔水的中间界限,很有可能受到北岸周人哨骑的骚扰。 若是能够拿下南乡等地,在随州北侧的防线就可以直接向北推进到南阳城下,而在沔水的防线更是可以越过沔水抵达丹水,如此一来无论是从汉中前往襄阳还是从襄阳直接前往江南,都有了更多的保障。 更重要的是现在大汉和北周的战线犬牙交错,显然不利于兵团大规模的行进和转战,因此无论是对于大汉还是北周来说,维持犬牙交错的情况有利于防守,而拉直战线则有利于进攻。 至少现在大汉应该是处于进攻方,所以拉直战线能够达到为以后的大规模北上做准备的目的。 罗毅忍不住好奇的说道:“我们这个时候正和周人一起在北方对付突厥,哪怕是双方井水不犯河水,至少也是鸡犬相闻,若是这样突然在后方进攻周人的防线,会不会引起西北战局的混乱?” 显然李询和萧世廉也有着同样的担忧,一起看向杨素,这样的反应也让李荩忱微笑着颔首,至少说明他麾下的将领们也已经逐渐成熟,能够走一步看两步。现在整个天下大势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没有理由就轻举妄动,很有可能间接影响到其余方向上的局势,尤其是襄阳这里距离西北也不算很远,又都是毗邻杨坚这个现在名义上的正统北周朝廷的地方。 杨素显然心中有数:“我们现在直接把这条战线拉平,对于我们的好处自然不用多说,而且也是在试探杨坚,让杨坚知道我们的存在,自然也就不能在西北轻举妄动。更何况杨坚的大军现在正在北方,我们一旦攻破南乡,兵锋已经可以直指武关,叩关而入就是关中,杨坚不可能不着急,在这种情况下你们觉得杨坚最好的选择是什么?” “怕不是要率领大军直接南下?”罗毅皱了皱眉,“若是如此的话对于我们的西北局势甚至整个襄阳战局都不是什么好事。” 身在北周军中高层的时间更久的李询却摇了摇头:“以某对杨坚的理解,此人善于守成,喜欢稳中求胜,此时率领大军南下,路途艰难、士气不高,而且冒着可能被突厥人包抄后路的危险,同时我们只是拿下南乡而不做出进攻武关的姿态,那么至少告诉杨坚我们有可能并不是要进攻关中,更何况我们的意图也不是不难察觉······” 杨素笑着说道:“没错,在这种情况下,杨坚更多的是会选择求稳,直接派人前来找我们谈判,甚至不惜以直接承认南乡等地归我们所有作为代价,也要换来南侧战线的和平。但是话说回来,他的大军······” 萧世廉一点头,显然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所以他的大军又必须要找到一个新的目标发泄一下,就很有可能会直接追杀突厥人,干脆毕其功于一役,这样对于我们的西北局势是好非坏。” “杨坚不会这么便宜我们的。”李荩忱此时打断了将领们越来越激动的讨论。 而对杨坚还是很有了解的杨素和李询等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也都是微微颔首,杨坚也算得上当世公认的枭雄了,要是他现在还弄不清楚谁是主要的威胁和对手,那就未免有些天真,但是杨坚到时候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我们要做好杨坚会调动兵马,至少是潼关和蓝田大营的兵马南下的准备。”李荩忱淡淡说道。 他虽然知道这样说未免给大家泼冷水,但是这也是很大的可能······对于隋文帝,李荩忱可真的不敢掉以轻心。 “臣以为,我们既然要在这个时候做出对中原的安排,那么也不能只有这一件事情要做。”杨坚紧接着说道,“应该双管齐下甚至是多管齐下。” 李荩忱伸手在舆图上敲了敲:“对北方的攻略太尉府现在准备的怎么样了?” “臣这一次所说的便是太尉府制定的攻略的第一部分,通过各种办法分化和瓦解周人的内部。”杨素正色说道,“我们拿下南乡等处是第一步,而接下来我们要积极联系蓝田于氏、闻喜裴氏等北地汉人家族,获取他们的支持,也防止杨坚和宇文宪可以得到更多的汉家人才,甚至还可以煽动鲜卑和汉人之间的矛盾,这个矛盾在之前的周人强行进行鲜卑化的时候,就已经愈发突出,到现在看上去被压制住了,但是实际上在大家的心中都没有过去这道坎。” 李荩忱微微颔首,北周时期的鲜卑化复辟上就以来一直被人诟病,但是他也清楚这是对于当时风雨飘摇的北周不得不做的事情,毕竟在北周和北齐的竞争初期,北周一直处于劣势,这也是因为北周当时并没有占据巴蜀,单单凭借关中一隅之地想要和占据整个河北的北齐想抗争未免有些天真,而这就让北周掌权的宇文家族不得不引用大量的汉家人才,同时加强对于鲜卑贵族内部的统治。 想要让这些有离心倾向的鲜卑家族和本来就不安稳的汉人家族都能够加强对于朝廷的认同感,宇文氏也不得不拿出鲜卑化这样的办法,把所有人无论是鲜卑还是汉族,全部都变成鲜卑人,依据新的姓氏重新确定统治的地位,同时宇文氏本身也是鲜卑化的匈奴人,这样也可以消除原本鲜卑人和宇文氏这样的鲜卑化匈奴人之间的矛盾,增强认同感。 而实际上有相同想法的也不仅仅是北周,北齐也采取了相应的鲜卑化政策,只不过没有北周实行的那么彻底,而且长期以来北齐内部的矛盾本来就非常尖锐。而皇帝的无能更是让这种矛盾长期以来得不到有效的解决,自然也就导致很多政策的推行都非常困难。 第一一一五章 三重奏 相比之下,北周的鲜卑化推行的彻底,但是也引起了很多汉人暗中的不满,历史上杨坚掌权之后,为了能够彻底得到山东世家和关陇世家的支持,杨坚很快就把这种制度取消掉,也就没有人再记得还曾经有一个“普六茹”。 只不过现在显然不能让杨坚这么做,虽然北周朝廷内部都已经默认了,大家的称呼之中也已经恢复了汉人称呼,但是至少在表面上不能承认,否则就等于推翻了之前北周几任皇帝的旨意,也就等于变相承认了杨坚甚至是宇文赟得位不正,自然等于把道德上的制高点丢给了宇文宪,所以现在也只能咬着牙默认。 所以若是李荩忱拿住这一点直接对那些本来就摇摆不定的汉人世家动手,那杨坚还真的找不到什么好的说辞,甚至只能咬着牙默认。毕竟在这个时代,家族现在的利益固然重要,但是未来的利益以及已经恪守了几百年的道德伦理和血脉传承也同样重要,相比于把家族鲜卑化甚至丢弃原来的祖宗文化,大多数的家族显然更倾向于追随正统的汉文化。 这也是李荩忱有信心插手北边事务的决心之一。 “其次我们还要广泛的发动本地的商贾、工匠等等,让他们清楚的意识到南北的差距所在,也意识到南方才是他们真正的依靠。”杨素紧接着说道,“这一点我们已经通过之前和杨坚的谈判之中都已经落实下去。” 说到这里,李荩忱和杨素会心一笑。这件事就是李荩忱确定而杨素一手推动下去的,这些意图都蕴含在了和杨坚签订的通商等条件之中,而巴蜀强大的工商能力将巴蜀的财富源源不断的散布出去的同时,带出去的还有巴蜀甚至整个大汉强大的工业能力和先进的商贸制度,自然而然引起了北朝广大工商的注意力。 别看这个时代的工商没有什么地位,但是他们却是在农耕社会流动最为广泛和密集的人群,而在这些人群的流动之中,也带着情报的流动,白袍只需要在主要的城镇之中设立据点,就能够通过对大汉有好感甚至已经和大汉搭上线的商贾和工匠们源源不断的搜集四面八方的情报。 商贾这里可以获得北朝兵马调动和粮草调动的消息,毕竟这些商贾行走在路上,多多少少也会遇到移动的军队和粮草车队。而工匠这里则可以获得兵马的布置安排,毕竟军队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召集工匠配合随军的匠人为大军打造新的兵刃等等,而在这不经意之间,情报自然也就泄露了出去。 在这根本就没有什么情报保密制度甚至是意识的时代,想要搜集情报自然很轻松,尤其是当搜集情报的探子是几乎无孔不入、和社会息息相关的工商的时候。 先拿住大城池和大城镇,就是李荩忱和杨素的初步计划,农民固然是一个国家的根基,但是农民的流动性太低,也就导致他们注定不可能成为情报的主要来源,而一向不受重视的工商,才是大汉想要先一步掌控北方的依据。 更何况华夏的农人,尤其是这个时代的农人,没有足够的自我认知、追求的实际上只是最简单的生存和温饱,固然鼓动他们非常容易,但是却很难成大事,至少在隋唐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中,农民起义都没有最终取代一个王朝的,只能说把天下局势搅乱,而真正渔翁得利的往往都是世家豪门。 所以李荩忱也不指望能够依靠北地的农民。 底层的工商,中间的世家,以及从更高层次,也就是国家层面上发动的攻伐,就是李荩忱和杨素为杨坚准备的“三重奏”。 至于这三重奏到底能够给杨坚带来多少伤害,李荩忱并不清楚,但是他知道至少杨坚不会好受,因为这几乎是从政治、经济和军事等等方面都在给予杨坚压力。 杨素似乎看穿了李荩忱的心思,目光转回到舆图上:“陛下,不管这能不能有作用,我们都必须要先走出第一步。太尉府已经做好了准备,剩下的就是户部、工部的支持。” 李荩忱微微颔首,工部不用说,战马一叫,黄金万两,现在工部正着急想要找地方建立新的工坊、扩大工部的势力范围,几乎和军方是一拍即合,真正让军中将领乃至于太尉府头疼的是户部。 钱粮和大军征战,从古至今就是死对头,此消彼长,很难在其中找到一个制衡点,尤其是现在大汉国库又不富裕,若是想要在襄阳这里再起战端,就等于把刚刚积攒下来的单薄家底又掏空了,本来也是从龙元戎的户部尚书骆牙,脾气可没那么好,别说是杨素了,恐怕就是萧摩诃亲自出马都不一定能得到好脸色。 实际上这也是李荩忱期望的军方和朝廷文官的对立,在之前的南朝,一切的钱粮、民壮等等都掌控在地方将领手中,这显然会让地方将领手中权力过大,在南陈后期,都督淮南军事的吴明彻实际上已经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淮南王,已经不再受南陈朝廷的约束,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李荩忱得到吴明彻的支持之后,能够兵不血刃占据整个淮南。 显然太尉府之前就已经开始有进攻南乡等地的计划,只不过在户部那里碰了壁,因此只能寻求李荩忱的出面。 “此事朕会和户部、工部等好好商量的。”李荩忱沉声说道,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答应太尉府这边,如果国库之中实在是拿不出来这么多的钱粮,那么说什么都是白搭,李荩忱也没本事把钱粮变出来。 有李荩忱这句话就已经足够了,杨素当即一拱手。 而李荩忱紧接着说道:“南乡现在就可以准备进攻了,之前襄阳有为南征准备的钱粮,南征结束的快,这些钱粮只用了半数,足够直接拿下南乡,此地地接武关和洛阳,为当先之处,伯清,此事交给你。” “诺!”萧世廉兴奋的答应。 “其余各处,李卿家、罗卿家,你们来负责。” 李询和罗毅也急忙答应,这可是来之不易的战功。 李荩忱的目光旋即看向西北。 现在这边这些安排进行的顺利与否,归根结底还得看西北啊! 第一一一六章 叶护 西北,灵武郡。 小小的灵武郡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升腾的热气将半边城池笼罩在其中,现在正是大军开饭的时候,从蜀中天府之国源源不断运过来的粮食,在这塞外之地变成香喷喷的面饼和馒头。 一铲一铲的新鲜白雪直接被丢到大锅里,很快沸腾,来自天南海北的人们围在炉子前大口大口的吞咽着,要是饼子实在是干,那就直接拿起来水壶喝一口,里面都是融化的雪水,在这戈壁塞外,大军饮水本来就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好在这一场雪下的时间不短,至少缓解了这个问题。 升腾的水传播着热气,这是寒风之中少有的温暖。 就围在一口锅周围,于翼和曹忠等人也在吃着,在这塞外自然没有那么多讲究,只要能够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而曹忠一边喝了一口水,一边低声说道:“到现在北面还没有一点儿消息传来,某着实有些不放心啊。” “侯秘和我那犬子也都不是吃干饭的。”于翼摆了摆手,老将军的心情似乎看上去不错,这主要是因为现在北周大军已经抵达河套,老将军还真算得上天高皇帝远,杨坚虽然很无奈,但是也只能给于翼见机行事的权力,否则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于翼肯定会很干脆的直接把锅甩给杨坚。 和这些老家伙们玩心思,杨坚还不想,都是老奸巨猾的了。 曹忠伸手在地上画出来一条线:“整个灵武外围能够以险据守的地方基本上都集中在这里,现在我们的大军虽然已经依托防线展开,但是不知道我们到底要面对多少敌人,这防线恐怕并没有我们想象之中的那么牢不可破啊。” “关键还是兵力不足。”于翼微微眯眼,说出了关键所在。 这也是于翼现在实际上心中很不满的地方,杨坚显然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信任自己,曹忠可以动用的是整个西北和汉中甚至是巴蜀的兵马和粮草,而于翼虽然有自主的权利,但是这个只局限在平高郡和其余几个临近西北的地盘上,关中留守的几万兵马至始至终都没有支援于翼的意思,显然杨坚下了严格的命令。 否则在关中坐镇的是辽东李氏的上大将军李衍,不可能对西北见死不救的,尤其是辽东李氏之前一向和蓝田于氏同气连枝——这也没有办法,现在关陇世家已经分裂,剩下的于氏和辽东李氏也只能抱团取暖。 杨坚的不信任,让于翼多少也有些愤恨,蓝田于氏自问没有做对不起北周的事情,而杨坚宁肯带着大军北上去完成自己追亡逐北的功名,也不愿意抽调出来一些部队支援西北。 西北若是丢了,关中看他那什么去守! 要不是心中还有一点儿责任感,于翼真的想甩甩衣袖直接跟着大汉走了。蓝田于氏与其一直在杨坚这里受到猜忌,还不如破罐子破摔。 “报!”一名斥候飞快而来,“北面急报!” 曹忠和于翼当即起身,而旁边正在指挥士卒搬运和统计剩余粮食的徐德言也凑了过来。 “发现突厥叶护所部,现在该部已经收拢了吐屯所部的残余部众,但是并没有意图南下,而是要向西渡过大河。”曹忠沉声说道,“这是什么意思?” “向西渡过大河?”徐德言有些不可置信,“突厥人要跑?” “这才是今年入冬之后的第一场雪,大河上的冰可没有厚到随意都能够让人马越过的程度,更何况突厥这些蛮子还是拖家带口,部落之中的勒勒车等等恐怕也都很难直接渡河,”于翼皱了皱眉,“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趴在雪地中,侯秘低声说道,他的嘴里刚刚含了一口雪,所以没有哈出来白气,否则目标未免有些明显。 就在他们的不远处,大概百丈多的距离上,大队的突厥人正在缓慢的向前行进,他们不但拖家带口,而且其中还有不少的汉人奴隶,显然是整个部落都在迁徙。 这也没有办法,突厥人这一次也没有想到原本相安无事的周人竟然会大动干戈,突厥断后的两个大部落已经被杨坚击溃,原本主要放牧的河套之地重新归入杨坚手中,而且杨坚掌控河套也切断了突厥在东面和西面几个部落的联系,突厥大汗率领部落出河套之后实际上转而向东,而次于大汗的叶护则转而向西。 只不过为了保密起见,这样的安排只有最高层寥寥几个人方才知道,叶护行军也是把大汗的旗帜打出来,就是为了迷惑杨坚。 而杨坚的注意力显然不在突厥人怎么跑上,他在拿下河套之后就没有再主动出击,宇文宪亦是如此。 在突厥这边,不管怎么说原本最佳的劫掠和放牧之地都已经丢掉,而且劫掠百姓也变得不可能,所以剩下的部众和奴隶也就变得非常重要,因此这也是为什么突厥人前进都是拖家带口。 若是这些也丢掉了,那这个冬天可就真的没法过了。 侯秘和于玺他们是在昨天遇到这个庞大的部落的,突厥叶护收纳了原本已经无主的阿史那金所部,部众再一次扩充,不过叶护的出面也让侯秘和于玺大概明白了什么。 明明是突厥大汗的大纛在这里,但是出面的竟然是一个叶护,这多少都有些说不过去,不管怎么讲阿史那金都是突厥的吐屯,叶护的官职再高,也都是和吐屯一样的官员,吐屯所部横遭变乱,按理说不应该是叶护出面,突厥大汗若是到了这个时候还在遮遮掩掩,那么就说明其很有可能根本就不在这一路大军之中。 可是突厥大汗不在,却又撑起来大纛,那很有可能其根本就不在这个方向上,这不过是一个伪装成突厥王军前进的叶护所部罢了。 如此一来西北将要面临的就不在是之前想象之中的突厥大汗和突厥王军主力,一个叶护肯定要比大汗好对付的。 不过话虽如此,侯秘和于玺也不敢掉以轻心,只是眼前的局面却让他们有些看不明白。 突厥人并没有沿着之前阿史那金走过的道路直接前往灵武的意思,而是一路向西似乎想要渡过大河前往河西? 第一一一七章 雪舞 可是在这里过了大河,想要再前往武威还得穿过大漠、再一次渡过大河,更何况大河也是刚刚冰封,莫非这个突厥叶护被吓破了胆子,所以干脆打算直接北上漠北草原? 这时候北方风雪大作,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侯秘并不认为这个突厥叶护胆小,从之前一个吐屯带着两千兵马就能冒冒失失的南下来看,突厥人这个时候还是非常着急想要找到一个能够避寒和解决粮草问题的地方的,此时北上,南辕北辙。 等浩浩荡荡的突厥部落走远,于玺撑着地艰难的爬起来,雪地中也陆陆续续有人影站起。他们已经在这个地方埋伏了两个时辰,就是为了探查突厥部落的去向。戈壁滩上虽然行进艰难,但是并不是没有道路,比如从他们藏身的这个小山丘背风面西侧,就是一条开阔的谷地可以直接前往灵武。 侯秘搓了搓手,掏出来舆图,冻僵了的手指艰难的点了点舆图上的标注:“这里已经是最后一条向西南去的道路了,他们还真的没有回头的意思?” “不,还有。”于玺艰难的说道,“你看这里。” “嘶!”侯秘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他们会沿着大河南下?如果走这条道路的话,会平白多出来四五十里,在这雪地之中前进的话,少说要多走两天!” “但是如果能够迷惑我们,然后突然出现在灵武城下,那么又有什么不妥呢?”于玺沉声说道。 侯秘登时无言,是啊,只要能够迷惑守军,就算是多两天也受得了。并且沿着大河行军,的确也有背水一战的感觉。 “突厥人要发疯啊?” “某宁肯相信他们是疯了,也不相信他们会冒着风险渡过大河然后去吃冰卧雪。”于玺果断的说道。 侯秘攥紧拳头:“事不宜迟,此事抓紧报告给灵武那边。你带一队人回去,某继续带人追着他们!” 于玺摇了摇头:“某去追!” “出了事你做不了主,但是我可以。”侯秘淡淡说道,身为大汉的杂号将军、一方统帅,他的权力要比于玺这个还听命于于翼的少将军要大不少。 迟疑片刻,于玺还是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侯秘的肩膀:“好兄弟,一路保重!” “一路保重!”侯秘哈哈大笑,转身上马。 或许他们的祖辈都没有想到,曾经是仇敌的两个家族的子弟,会在这西北的风雪之中并肩作战。 不过和北方的突厥人作战,保卫属于华夏的神州大地和子民,本来就应该是一个将领和一个将门世家的荣誉,就算是祖先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 侯秘勒住战马,环顾四周,经过这么多天的战斗,无论是北周还是大汉的将士实际上都已经融为一个整体,他们团结在这两面旗帜之下战斗,仿佛从来就不是敌人。 “儿郎们,跟我走!”侯秘大喝一声,策马向前,大队的骑兵紧紧跟上他。 而站在后面的于玺看着侯秘等人的身影转眼消失在风雪之中,一时间竟然又说不上来的羡慕。 大雪舞动,逐渐遮掩了他们的身影,只留下白雪上的一串串整齐的足迹。 ——————————- 雪在纷纷扬扬下着,谁都没有想到从北方而来的风愈来愈大,风雪也一路从塞北席卷江南。甚至就连一向一般只有浮冰的大江,这个时候也已经结了薄薄一层冰。 此时码头上,一队队纤夫正在风雪中喊着号子,把原本停泊在江上的船只拉到岸边。随着江上开始结冰,到了晚上这冰层必定会越来越厚,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必须要在今天白天把最后的几船粮草从南岸运过来。 虽然这些运粮船船头都有一定的加厚——当然最初的目的是为了应对南方河流之中,尤其是灵渠一段有可能出现的礁石等等,没有想到现在却起到了意想不到的额外作用。 不过船只毕竟沉重,在水已经几乎没有流动、又是呼啸大北风的情况下,凭借人力几乎很难直接把船驾驶到北岸,所以在靠近北岸的时候就全都依靠纤夫一点一点的把船拉到码头上。 虽然是大冬天,但是这些纤夫多数都穿着薄衫,喊着号子,旁边热气腾腾的大锅里面正在烧饭。并不是这些纤夫受到了虐待,而是这样近乎光着膀子的状态更容易用上力气。 而旁边的大锅里面更是准备好了红烧肉,肉在锅里翻滚。就是因为有这么一顿肉吃,即使是下着大风雪,纤夫的数量也有增无减。 人多动作自然就快,眼见得就是最后两条船了,站在码头上负责指挥的户部官员和军司马都在暗暗叫好,这也恐怕是户部和军队这两个死对头之间难得有团结一心的时候。 “稳住,把这条船拉过来就开饭!”那年轻的户部官员也激动地挽起了袖子,要不是他纤细的胳膊看上去什么作用都起不了,恐怕他也早就激动的跑过去帮着那些纤夫一起拉动船只了。 纤夫们发出更加整齐的号子声,而就在这个时候,从上游过来的一块浮冰穿过江面上薄薄的雾气和雪,出现在视线之中。 船上的人也发出一声惊呼,只不过那浮冰顺着江流而来,一路上的薄冰都直接被碾碎,浮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接近,并且直直的撞向江上最后一条船只。 “砰!”一声闷响,江上的船打了一个转,而岸上的纤夫“呼啦啦”得摔倒在地。 眼见得粗大的纤绳就要直接滑落入江水中,那名一直没有出声的军司马纵身而上,一把抓住、更准确说应该是抱住纤绳,只不过船还在晃动,带动着纤绳也在抖动,甚至带着那军司马继续向江中滑去。 “起来,都起来啊!”一直跃跃欲试的户部官员也扑了上去。 “你他娘的来干什么?!”军司马大吼道,这微不足道的力气自然帮不上什么忙,“滚,老子不想和你死在一起。” 户部官员这一次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老子虽然也不想,但是现在看来大概真得这样了。 而其余的纤夫们也都着急的扑上来,两个上官都已经亲自冲上去了,那他们哪里还能落后? 第一一一八章 一份子 江心打转的船勉强算是被控制住了,不过岸上的人却都已经累得东倒西歪,而且那纤绳已经滑下去了半数,也就意味着更难用力。 “先把纤绳拉上来!”户部官员嘴里发苦。 自己还真是倒霉啊。 纤夫们这一次都有些迟疑,这纤绳想要直接往上拉恐怕没那么简单了,得有人跳到水里去。而不等有人开口,军司马已经扯掉外衣第一个跳了下去,户部官员当即大声喊着往上拉。 “当官的都下去了,咱们再不下去,这脸就不用要了!”一名纤夫此时也大喊一声,同样跳入水中,一把将粗大的纤绳拖了起来。 “走!”这一次码头上更多的人都过来帮忙,拖拽着大船一点一点的向岸边移动,而纤绳也终于再一次浮出水面,岸上的人们七手八脚的把这些已经冻得身上发青的好汉子们拉上来。 “来,把这个裹紧,去端一碗热汤过来。” 风雪之中,裹在青蓝色长裘袄之中的女孩正站在热气腾腾的大桶之前指挥,她的声音虽然纤细,但是在这风雪之中却似乎有一种不可抵挡的魔力。 另外一个小丫头虽然更为娇小,但是在这铺子之前跑了跑去,却为这风雪之中的码头平添几分生机和活力,甚至没有人在意码头上的泥泞和雪水已经让她的衣衫下摆脏兮兮的,毕竟那粉雕玉琢的俏脸上带着的笑意就已经足够让人心中暖暖的。 纤夫们看着这一大一小宛如天仙的女子,都有些发愣。倒是那军司马一眼看到了大的女孩腰上的玉佩,又看到了周围那些在女孩的指挥下来往忙碌的甲士都是头戴象征着皇帝亲卫的赤羽,顿时打了一个激灵,这个时候他当然明白来的人是谁: “属下参见淑妃、郡主。” 萧湘微笑着说道:“没事,快些喝点儿热的东西。” 而军司马想到什么,几乎是下意识的侧头看去。 很快他就发现了自己曾经见过的人,而和自己一直“相爱相杀”的那个该死的户部的家伙,这个时候张大了嘴。 毕竟谁都不敢想象自己一回头看到陛下这种情况。 李荩忱并没有穿龙袍,所以刚才这些纤夫们也只是以为这也是码头上的官员罢了,这个时候户部官员惊慌的行礼,他们才反应过来,几乎下意识的要跪下,好在李荩忱及时做了一个请他们起来的手势。 这一次李荩忱来码头上只是其次,主要是带着萧湘和宁远这两个快被憋坏了的小丫头出来转转,免得说自己每天只顾着忙,根本顾不上她们。 这大雪天气,城中来往转运兵马和粮草,早就已经是泥泞不堪,所以干脆到城外来看看大江上千里飘雪的景象,谁知道正好遇到了这么一档子事,李荩忱也忍不住了,干脆亲自上去帮忙,也正是因为皇帝陛下的亲卫都顶上来了,人多力量大,才这么快时间就把运粮船给拉了过来。 “陛下!”那年轻的户部官员很是激动,看着陛下同样和自己一样被凛冽的江风吹的通红的脸庞,刹那间他觉得自己似乎能够理解那些纤夫们刚才的心情,也能够理解自己为什么会不管不顾的扑上去。 为这样的陛下效死,值得! 而李荩忱微微一笑:“怎么样,南岸的粮食应该都已经运过来了吧?北岸码头上还有多少?” “这是最后一车了,”户部官员急忙说道,“现在还有足够万人支撑三个月的粮食堆积在码头上,大军才刚刚北上,这些后续的粮食恐怕得半个月才能运走。” “这码头不算非常大,而且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的人力运送粮草,所以现在我们只是走完了整个过程当中的第一步,怎么才能把这些粮食看好了,任重而道远。”李荩忱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已经在排队领饭的人群之中。 身为皇帝陛下,李荩忱当然不可能和纤夫们一起排队,毕竟他现在还没有着急的想要去推行什么皿煮,能够和将士们一起排队,是因为李荩忱出身军队,一直也以将军自诩,是将士们心目之中不折不扣的战神,所以李荩忱放下身段,是为了让将士们感受到,他们所推崇的战神也是随和而普通的一人,所以让他们觉得自己有一天也能够走到战神这样的高度上。 而对于其余普通的人,李荩忱还是要保持皇帝的权威的。 不过李荩忱并没有专门开小灶,而是直接从李平手中接过来一个饭碗,李平着急的想要检查,却被李荩忱摆了摆手,自己在这里吃饭什么的全都是临时起意,自然不会有人蓄意下毒。 在前面打饭的厨子手都在微微发抖,实际上他就是个小火头军,什么时候想过有一天会给皇帝陛下做饭? “几年之前朕也是和将士们一起吃冰卧雪,那时候要是有一顿热气腾腾的烧肉,真的是千金不换。”李荩忱笑着说道,“你这香味朕闻着就流口水。” 厨子这才松了一口气,给李荩忱盛上一大勺子,厚厚的肉铺满了米饭,香喷喷的汤汁顺着肥瘦相间的肉滑落在米饭上,油光把米饭浸泡的晶莹剔透。 炖肉可以说是华夏民族千百年来最擅长的烹饪方式之一,古代青铜器之中的鼎最初就是为了炖肉, 端着自己的饭碗,李荩忱转过身,微笑着说道:“弟兄们,且同吃!” “且同吃!”纤夫们和大大小小的官吏都高声答应,每个人的心头都是暖洋洋的。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皇帝陛下,他能够站在这里和他们吃一样的东西,这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这一刻,无论是谁,看着那个笑着的年轻人,看着他手中和别人没有什么两样的饭碗,都有一种恍惚感。 他们从来没有这么明确的感觉,自己是这个王朝、这个团体的一部分。整个大汉在乱世之中艰难的走出来,或许真的有可能走向那个李荩忱所说的和平盛世。 和平、温饱。 这是祖祖辈辈几代人都在盼望的啊。 乱世,几代人的血泪,几代人的盼望,都凝结在这一个“乱世”之中,而现在大家盼望的,就是真的有一个人能够站起来撕开这满是风雪的天。 第一一一九章 你们的名字 看着李荩忱大口大口吃着,萧湘有些无奈,身为后宫女眷,她们当然是吃不惯这样“粗糙”的伙食的,都有带着专门的餐盒,此时已经吃过了饭。手中捻着一个点心,萧湘低声说道: “夫君,要不还是让下人把准备好的菜重新热一热?” “不用,这样不就很好么。”李荩忱一笑,他当然不指望这火头军能有和宫中御厨一样的水平,而且码头上都是苦力,吃饭本来就是重油重盐,当然和李荩忱一贯的口味不一样,但是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李荩忱时时刻刻记住,自己身为皇帝,有资格吃香喝辣,但是还没有资格沉溺在其中,“再说了,你们看这么多肉,这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顿了一下,李荩忱伸手指了指远方:“在这乱世之中,能够吃上一顿肉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今天我们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马投行也只有这样的重活和累活的时候才会有这么多肉吃。” 萧湘顿时沉默,她当然也是吃过疾苦的,知道这样真的已经很不容易,自然不可能有如皇宫之中花样百出。 而已经跑了好一阵的宁远已经累了,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的晃动着两条小腿:“姊夫,那平常人家都是吃什么呢?” “想知道么?”李荩忱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想!”宁远顿时来了兴趣。 李荩忱也好,萧湘也吧,都不是在高墙之中长大的,也只能说大概能够揣摩到。此时的宁远就像是刚刚放出笼子的金丝雀,当然什么都想要走一走、看一看。 “也罢,明天朕就去找一户人家串串门,带你体验体验。”李荩忱笑着答应了,看到那个军司马和户部官员正快步走过来,当即对着萧湘使了一个眼色,萧湘起身哄着宁远离开。 “臣骠骑将军右军校尉司马鲁世真参见陛下!” “臣户部下属仓部员外郎夏侯公韵参见陛下!” 李荩忱倒是先怔了一下,这两个家伙的来头倒是也都不小,这鲁世真是鲁广达的儿子,当初鲁广达攘助萧摩诃守江陵城,就是鲁世真和鲁世雄这两个儿子连哄带骗把老爹降服,然后打开了城门,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地方见到他们,不过倒也是,鲁广达现在身在淮西,但是他的半数旧部还在江陵,现在划入萧世廉的麾下。 因此鲁世真在这里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至于这夏侯公韵,则是当初袁宪告老还乡的时候亲自向李荩忱推荐的几个弟子之一,李荩忱当然也直接给了京官的位置,只不过现在全国各地的粮草调动也让户部头疼不已,京官也全部发派出去,以免出现差池。 而仓部就是户部下属专门管理粮仓和粮草储存、转运的部门,因此夏侯公韵这个祖上和三国时期曹魏皇室宗亲夏侯氏十有八九有联系的年轻人出现在这里当然也不奇怪。 只不过李荩忱并不清楚,历史上当陈叔宝执意要躲入井中,并认为这是自己想出的最好的“救国之策”的时候,就是袁宪和夏侯公韵这一对师徒在“胭脂井”前苦苦哀求,想要护送陈叔宝从南侧逃脱,结果谁曾想到陈叔宝竟然只是大方的邀请他们一起下来躲避。 无奈之下,袁宪只能和夏侯公韵投降隋军。 而现在因为东宫的几次折腾以及江总等人的相互攻讦和算计,让袁宪彻底看清楚了这些臣子的真正面貌,所以在这之前就已经萌生退意,在李荩忱大军入城之后也就闭门不出,之后很干脆的告老还乡,当然被李荩忱挽留之后作为未来金陵书院的山长,但是老人家也没有心思再从政。 不过他还是把自己的弟子都推荐给了李荩忱。 看着这两个完全都没有一点儿将门或者世家出身样子的年轻人,李荩忱笑了笑,敲了敲碗:“怎么样,吃饱了么?” “陛下放心!” “那行,朕就是过来看看,码头上有什么困难?” 一直互相不对付的夏侯公韵和鲁世真对视一眼,这一次两个人似乎很难得的取得了一致,鲁世真冲着夏侯公韵使了一个眼色,夏侯公韵低声说道: “陛下,码头上现在已经没有太多的事情了,但是这些粮食终归是要陆续北运的,可是沔水冰封,走陆路的话,也是泥泞不堪,所以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得到工部那边的配合,若是能够生产更多的大车,甚至是北地在雪地上滑动用的雪橇就好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朕准了,只要你们能够好好的把粮食运到襄阳,想要什么都可以,但是要是你们要的这些拿到了,却依旧达不到朕的要求,那······” “臣等提头来见!”两人当即一齐拱手。 “朕用不到你们两个的脑袋,等以后北伐了让你们去做先登。”李荩忱摆了摆手,半开玩笑的说道。 而鲁世真和夏侯公韵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两眼放光:“陛下,咱们这是真的打算要北伐了?” “这大冬天的,如何北上?”李荩忱淡淡说道,不过话锋一转,“只要你们去襄阳好好做好应该做的,就有机会。” “诺!”两个年轻人一齐说道。 李荩忱看着这两个激动万分的年轻人,再看看那些码头上刚刚吃完发正在集结的纤夫们,不由得攥紧拳头。 从这些年轻人的身上,他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激情和活力。相比于李荩忱已经熟悉了的老一代人们,这些年轻人更想要创立他们自己的功业,更想要打下一片崭新的天地。 这些在历史上或许只是留下了自己的名字,甚至就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人们,此时活生生的站在李荩忱的面前,他们有着一腔热血,他们想着建功立业,他们有和李荩忱一样的勇气和胆量,不畏惧什么流血牺牲。 “跟着某,你们的名字当被后人传颂。”李荩忱喃喃说道。 既然自己来到了这个时代,就应该改变什么,就应该带给这些默默无闻的人们一个适合他们挥毫泼墨的舞台。 风卷着雪,李荩忱穿过热闹的码头,赢得一次又一次的欢呼。 他们或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欢呼,但是他们知道,这个时候向这个年轻人欢呼就对了。 第一一二零章 为君舞 这些人们,淳朴,但是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更知道自己应该追随什么。 而不远处的马车下,萧湘俏生生的站在雪地中,小靴子正在雪地上画着圈,见到李荩忱走过来,萧湘欣喜的凑上前。 “怎么没有看见宁远?” “已经在车上睡着了,”萧湘急忙说道,“这丫头跑了多半天,早就累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这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宁远那丫头长于深宫,能够这样撒欢的机会可不多,自然就容易累了。再看看双手绞在一起似乎在盘算什么的萧湘,李荩忱微笑着说道:“是不是想要让朕陪你走走呀?” “不······”萧湘一下子被说中了心事,下意识的否决,不过又紧接着抬起头看向李荩忱,“可以么?” “当然可以。”李荩忱一笑, 自己从建康府出来之后几乎是一路上脚不沾地,把整个大江沿线的重要城镇基本上都走了一遍。这本来也在李荩忱的计划之中,不过是借着这一次有可能会引发南北大战的缘故而提前进行罢了。 毕竟李荩忱从巴蜀到建康府总共就用了四个多月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自然也就意味着从蜀汉到大汉这个变化过程当中,根基非常不稳定,而李荩忱自然也不能强求自己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建立起来对各个角落非常完善的统治,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先把诸如江州、湘州、郢州和江陵这样的重镇把控住,至少完全符合李荩忱施政方略的鼓励农耕、兴建学院和工坊等等各项事宜需要落实下去。 之后大汉想要北上,不可能是说说而已,这背后是整个国家的动员,是所有州府的齐心协力,任何一个地方粮草的缺口都有可能引起蝴蝶效应,这当然是李荩忱不想看到的。 而通过这一路走来,李荩忱也大概能够明白为什么长期以来南朝对于北伐几乎没有什么兴趣。实际上这也不全怪统治者贪图享乐,南朝落后的行政制度以及带来的冗官问题本来就使得管理有困难,再加上百姓的人口少、分布散乱,不像中原那样比较集中,很多赋税和粮食的征收也落实不下去,大军行进没有一个能够连轴转的大后方和沿途州府,其余的可不都是白搭。 所以长期以来南朝想要影响或者干涉北朝,多数都是孤军深入,比如闻鸡起舞的祖逖,又比如七千骑兵纵横河洛的陈庆之。少数的几次大军前进最终多数都是无疾而终,甚至不如这种精兵疾进、粮草等等完全就地补给的方式最终起到的效果好。 而且大多数的北伐实际上都是带着非常鲜明的政治目的的,比如桓温北伐,实际上就是向朝廷宣告自己的力量,凭借当时桓温的实力,能够打下可不代表能够守得住,这样的北伐显然不是李荩忱想要看到的,但是也并非没有可以借鉴和吸取教训的地方。 这也是李荩忱现在让杨素带着太尉府的年轻官吏们一直在分析和参考的事情,南朝几代,也不是没有曾经成功北上,可是为什么到头来都很难取得成绩? 人口以及人口所带来的军队实力差距是一方面,在李荩忱看来,每次北上的决心以及战略部署等等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从晋室南渡以来,北伐最成功的应该就是刘寄奴刘裕的北伐,只不过刘裕当时成功拿下了河洛,却最终没有守住。 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参考意义最大的一次北伐。 归根结底,刘裕是从山东入河洛,固然这个过程一马平川,非常有利于大军行进,但是继续向关中进攻的话就是向高处进攻,自然也就不再占据优势,再加上刘裕背后起火,只能匆匆南返,很快恢复的河山也就丢失殆尽。 因此李荩忱也就相对应的从几个方向调整自己的战略。 最重要的自然就是更换进攻方向,所以早早的他就已经把西北拿下来,到时候大军从汉中和西北齐头并进、直扑关中,这样就可以避免当时刘裕进攻关中失利之后、凭借河洛根本无险可守的局面。 其次自然就是调整进攻的方式,从之前南朝历代的小规模进攻变为大规模进攻,举国之力,一战而定天下,所以现在李荩忱允许杨素他们以襄阳城为依托修补以及拉伸战线,归根结底就是为了以后各路大军可以一齐出动做准备的。 看上去北周在淮北屯驻大军,但是实际上李荩忱从西向东横扫过去,淮北的大军随时都有可能暴露侧翼,到时候除了后退别无选择。 经过自己这么久的努力,总算是把曾经偏安江南的势力变成了一个横跨塞北江南的庞大王朝,也总算是有了鲸吞天下的气势。 至于这气势如何变成现实,李荩忱还在思考,一步一步走下去,容不得半点差错啊。 而萧湘低声说道:“陛下还是在担心国政么?” 骤然回过神来,李荩忱这个时候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和萧湘沿着江堤走了上百丈,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了两个人的脚印,而李平他们这些亲卫也很识相的只是远远的跟着。 雪已经小了很多,不过还在飘飘然下着,萧湘没有等李荩忱回答,而是微微扬起头,闭上眼睛,雪花片片,落在没有被兜帽遮住的秀发上,也落在衣衫上,而萧湘侧开伞,伸出手,冰凉的雪花落在手心上,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冰凉的小手骤然被握住,萧湘楞了一下,俏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却并没有顺着李荩忱的力道靠在他的怀里,反而一个转身,手从李荩忱温暖的大手之中滑出去,浅笑道:“妾身为陛下舞。” 话音未落,她轻轻在地上一点,转了一个圈,另一只手中的伞也跟着打着转,骤然一收再张开,洁白的伞面也像是这天上纷纷扬扬落下来的雪。 李荩忱一摆手,阻止李平等人想要上来送伞的意思,自己就这么负手站在雪地上,看着前方的萧湘翩翩起舞。 白色的衣袖随风摇动,因为穿着厚厚冬衣的缘故,实际上萧湘的动作很慢、幅度也很小,但是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众天然的纯净和柔美。 第一一二一章 吃醋的萧湘 一时间李荩忱也有些痴了。 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恐怕也就只有曹子建的《洛神赋》能够形容眼前的景象。舞动的衣袖虽然不是水袖,但是风雪都被这衣袖搅动,仿佛这飞雪就是延伸出去的衣袖,而身后的大江就是漫无边际的舞台。这天地之间,只有这一道娇小的身影在翩然起舞。 这一刻已经不知道应该说她的美和曼妙属于这天地,还是整个天地都是她的陪衬。 一舞终了,萧湘撑着伞、踮着脚一蹦一跳的过来,这个时候的她似乎才像是这个年龄的女孩应该有的样子,而那绝对称得上清丽甚至是倾国倾城的容颜上,泛着红晕,说不上来是风吹的冷还是这一曲舞跳出来了之后的激动。 李荩忱伸手帮她弹去衣袖、肩头上的白雪,又细心的掏出手帕擦拭发梢和眉间。 “不用这么麻烦了,”萧湘笑嘻嘻的说道,“反正都已经湿了,大不了回去沐浴一下。” 李荩忱哼了一声,伸手把萧湘的兜帽戴上,又解下来自己的外袍把她裹的严严实实,低声说道:“以后不准这样了。” “陛下难道不喜欢么?”萧湘顿时苦着脸说道。 “那也不能让你受了寒。”伸手刮了刮萧湘的鼻子,感受到手指上传来的冷意,李荩忱急忙再伸手碰了碰她的脸蛋,同样也是被风吹的冰凉。 不等萧湘开口,李荩忱已经一把勾住她的腿弯把她抱了起来,萧湘惊呼一声,不过很快就乖乖的靠在李荩忱的怀里。 李平已经很有眼色的直接把马车赶了过来,两名婢女着急的跑过来想要帮忙,不过都被李荩忱制止了。 把萧湘放在马车的软垫上,李荩忱伸手拔掉她的簪子和钗子,一头秀发随之飘散下来,而李荩忱接过来婢女递上的毛巾,一点一点的擦拭落在她发梢上的雪,当然这个时候都变成了水,顺着头发向下流淌,打湿了衣襟。 “夫君,你真好。”萧湘喃喃说道,抱住李荩忱。 而李荩忱重新给她换上新的外衣:“裹紧一点儿。” 萧湘却并没有听他的,而是径直扑向李荩忱,两个人直接滚倒在软垫上,萧湘这才低声笑道:“再温暖的衣服也没有夫君的胸膛来的温暖,妾身更喜欢这里。” “那就抱紧我。” “夫君也是这么和张丽华搂搂抱抱的么?”这个时候萧湘却打趣一样说道。 李荩忱顿时翻了翻白眼,他能够感受到浓浓的醋味。不过自己做的事情李荩忱倒是也没有到不敢承认的地步。 张丽华这么一个活生生的美人每天都站在李荩忱身边,李荩忱要是还能忍得住,那就真的是当代柳下惠了,上一次在建康府的时候两个人滚在一起,差点儿就成了好事,只不过被撞破了,所以之后反倒是都有些尴尬,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老老实实的。 不过李荩忱这些天忙的兜兜转,也没有空去找萧湘,一般都是在自己的书房之中睡下,陪在身边的也就只有一个整理文书的张丽华,所以两个人再一次搞出一些事情来也就水到渠成了。 当然了,在名义上张丽华依旧还是李荩忱的女官,是新封的昏德侯、正牌国舅爷陈叔宝的妻子,只不过这只是名义上了。李荩忱当然没有想要把自己享用过的女人再还给陈叔宝的意思,但是李荩忱也没有打算在张丽华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前就给她名分。 这个女人太聪明,也太能魅惑人,所以一切还是小心一些为好,而且李荩忱实际上也很享受这种近乎于老板和秘书偷情的感觉,也算是满足一下上辈子没有变成现实的一些愿望。 轻轻的吻了一下萧湘的额头,李荩忱微笑着说道:“在某的心中,她根本无法和你们相提并论,某的爱,永远是属于你们几个的。” “我们几个?”萧湘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些问题,笑嘻嘻的问道,“那到底是哪几个呀?妾身,乐儿姊姊、繁儿姊姊,还有吗?” 李荩忱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而萧湘哼了一声:“你这些小心思最好别让乐儿姊姊知道,否则到时候她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朕是皇帝,也是她的夫君,难道到时候你乐儿姊姊还敢造反?”李荩忱顿时挺起胸膛,不满意的说道。 “那谁知道呢。”萧湘撇了撇嘴,自家夫君她当然了解,到时候在乐儿姊姊面前肯定就不是这么一副雄风万丈的姿态了。 “不服气啊,看来是时候得重振夫纲了!”李荩忱低笑道,手已经顺着萧湘的衣襟滑了进去。 这一下萧湘说不出话来,只是搂住李荩忱,闭上眼睛:“夫君,妾身是不是有些自私和善妒?” 李荩忱一边吻了吻她,一边笑着说道:“你要不是这样,朕还得好好掂量掂量呢!” 至少表现出来醋意,说明这个丫头深爱着自己。 ——————————- 塞北的雪已经越下越大了。 茫茫风雪之中,甚至就连前方几十丈的距离上有什么都已经看的不算很清楚,在呼啸的风中,人已经很难骑马前行,因此斥候的消息往来也都变得迟钝。 但是城上的人们都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在这风雪之中,突厥人的适应能力可要比汉人和周人来得好,因此这雪越下越大,看上去延迟了突厥人的进攻,但是对守军来说也未尝不是坏事。 “这一场大雪啊,要是外面的田地没有荒芜,那么明年想来应该是一个丰年。”一边搓着手,于翼一边感慨道。放眼望去茫茫的雪原,可就意味着黄澄澄的庄稼。 而旁边的曹忠却并没有这样的好心情,相比于身经百战的于翼,他终究还是缺少大战的经验,自然也不可能和于翼这样淡定,这几乎让所有的视野都丢掉的情况显然已经让曹忠感到担心。 昨天刚刚回来的于玺带回来的情报足够引起警觉,如果突厥叶护催动着一个融合了叶护和吐屯、甚至更多的突厥部落的大部落一路浩浩荡荡的前来,突然出现在风雪中,那么的确足以让守军措手不及。 尤其是一旦这些部落沿着狭窄的大河峡谷南下,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们可以绕开很多关隘和山谷,直接抵达灵武城下。 第一一二二章 为将者 “已经把军中所有的斥候都派出去了,”于翼似乎看出来了身边曹忠的担忧,“你我作为主将,尽人事,听天命,剩下的也不是我们能够解决的了。” 顿了一下,于翼沉声说道:“但是某也觉得,突厥叶护很有可能从回乐那边南下。” 所谓的回乐,实际上就是后世黄河上游赫赫有名的青铜峡,这里河谷遍布,激流涌动,就算是大河已经冰冻,大军行进也不容易,但是如果能够真的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那么就算是行军艰难一点儿,也不是不能做到的。 “回乐那边我们的大军也无法展开,只能派遣兵马死守隘口。”曹忠喃喃说道,“一旦突厥人下狠心要进攻,恐怕支撑不了太久。” “那也要支撑,”于翼此时却果断的说道,“你来看。” 曹忠的目光转向沙盘,于翼伸手在上面点了点:“这里,回乐城,我们必须要守住。” 曹忠的神情愈发凝重,回乐本来就只是灵武郡下的一个小城,而且地处偏僻的河谷,大河之上又没有行舟,因此遇水而兴自然也变得不现实。 在原来的时候,回乐城的居民也不多,多数都是半农半牧,现在战火已经把灵武郡这里犁了几遍,所以回乐城当中更是已经空空如也,也就只有五百名汉家将士驻扎。 问题是回乐城本身就是一个小土城,美名曰城,但是放在江南或者中原,充其量就是一个坞堡,而且也有年头了,就算是经过修缮,也无法和一座真正的城池相比。 实际上这应该也算是北朝长期以来控制北方草原和戈壁的一种方式,就是通过修建这种类似于军镇、但是规模要小很多的军屯和坞堡来控制和开垦北方,但是这种地方终归不是为了打仗准备的,进出道路都非常狭窄。 届时突厥人固然很难发动进攻,但是守军也很难获得支援,甚至想要守住这个地处咽喉但是又不大的坞堡,就只能采用将帅们都视之为兵家大忌的添油战术。 “若是能够在这里挡住突厥人,我们就可以把一个战线变成一个据点。”于翼沉声说道,“当我们的敌人是突厥骑兵的时候,这未尝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曹忠咬了咬牙:“也罢,看来我们需要动身前往回乐了。” 于翼微笑着说道:“征西将军在阆中之战一战成名,老夫也非常想看看征西将军在防守方面的指挥谋略啊。” 曹忠一点头,虽然和朝廷在政策上的往来都是徐德言在负责,但是他也不是对朝廷的政策和打算一无所知,显然陛下打算拉拢以蓝田于氏为首的关陇世家剩余的几个家族,于翼就是最好的突破口。与此同时,于翼积极地和大汉合作,很多潜藏的意思自然也就不言而喻。 这一场大战与其说是双方在合力对敌,倒不如说是于翼在履行自己的责任的同时,也在观察着大汉。 和当初早就下定决心投靠李荩忱的陇西李氏、弘农杨氏等不同,蓝田于氏和李荩忱本来就没有什么私下里的联系,甚至还曾经长期处于敌对状态,因此于翼也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到底能够从大汉那里获得什么,而大汉是不是真的是值得蓝田于氏不惜冒着和杨坚反目成仇也要投靠的新主人。 “届时你我两军并肩作战,某很期待啊。”曹忠微笑着说道。 而于翼脸上神情微微一变,个中深意他当然也能够体会到,不过他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该说的自己已经说了,剩下的就不是自己应该说的了。曹忠是一个谨慎的人,所以他绝对不会多说,紧接着他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这座回乐城上。 曹忠不得不承认,跟着于翼这样的老将,自己的确可以学到很多自己之前不知道的。这并不是兵法的战术布置,而或者是整个战局的大局观,而是一些为将者应该有的素质和心态。 一些恶战、硬仗,如果真的能够影响到整个大局,如果真的能够改变整个局势,那么就值得去打,哪怕这意味着更多的牺牲。为将者如果不能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心态,那么自己也终究会变成别人的踏脚石。 狡猾而狠辣,沉稳而灵活,这似乎是很难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的素质,但是曹忠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从于翼这个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老人身上看到了。 这就像是一个老狐狸,他平时不拘言笑的脸上似乎永远带着杀意,任何想要伤害他的人都会在发动的一瞬间受到他最猛烈的反击,甚至有可能直接被先发制人。 直到如今,曹忠方才觉得自己似乎能够理解很多自己之前不理解的事情,为什么李荩忱当初明明没有足够的兵力也要死守天宫院山,为什么眼前这回乐城之战注定会是惨烈的,但是却不得不打。 没有牺牲就没有胜利,一些牺牲是必然的。 坚持也是胜利,神奇的造物主不会真的把任何一个人推入绝境而不帮助他,只要他能够咬牙坚持,那么就未必不会有转机,一如当初李荩忱主持的天宫院之战。 “为将者······”曹忠抬头看着于翼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 当曹忠思考如何才能算得上一个合格的将领的时候,侯秘正气喘吁吁地穿过怪石嶙峋的山路,一座小城已经出现在眼前。 这里是河谷的尽头,大河就在河谷的一侧流淌,因为大部分的河面都已经冰封,所以看不到以往的浪涛咆哮的场景,但是这种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景象依然令人为之沉醉。 只不过此时的侯秘也没有心情欣赏这样的景致,因为就在他的身后,突厥大军正源源不断的开进。 此时已经是年底下了,突厥人一路上的动作可以说是一点儿都不停歇,直接在北侧河谷转而沿着大河一路向南,目标非常简单也非常明确,攻破回乐城然后直下灵武。 显然这几天的大雪以金融港突厥人感受到了冬天的寒冷,也不愿意继续在茫茫雪原上漫无目的的游荡。 他们想要拼命,所以他们不再隐藏自己的行踪,就这样直直的向着回乐城杀过来。 第一一二三章 回乐城 这样一路跟着的侯秘也就很干脆的抢在突厥人之前进入河谷,为此他甚至连战马都杀掉了一些,只为了能够快速补充粮食,而且在这山谷之中行军,骑着战马不一定就会让速度变快。 不管认可还是不认可,实际上人才是整个世界中耐力最强的动物,战马也好,猎豹和老虎也罢,实际上都是依靠的力量和冲刺的速度来完成捕猎和搏杀。 但是人类却是依靠自己的耐力取胜,古人在捕猎的时候很多情况下都是追逐猎物,一直到猎物筋疲力尽。 而经过这几天的艰难跋涉,虽然侯秘这几百名将士已经人人疲惫不堪,但是当看到回乐城出现在视线之中的时候,他们还是忍不住爆发出了欢呼声。 不过欢呼很快就停下,这个时候谁都不想引起雪崩。 而且出现在眼前的这一座城,实在很难称之为城。这些将士们都是见过突厥大军的,就算是那些可恶的突厥蛮子下马步战,这样的一座小城恐怕也会很快就被汹涌的人潮所淹没。 “征西将军所属右师校尉曹宁,参见将军!”之前已经接到消息的回乐城守将带着几名士卒迎了出来,看着这一支每个人都看上去狼狈不堪的队伍,眼中剩下的只有浓浓的敬佩。 就是这样一支队伍游走在突厥人的部落缝隙之间,源源不断的把北方的消息传递过来,让他们能够做好准备。 “曹宁?你是征西将军的弟弟吧?”侯秘一怔,显然对于这个名字非常熟悉。 而那年轻的校尉一挺胸:“末将先是大汉的回乐校尉,其次才是曹忠将军的弟弟!” 侯秘笑了笑:“好样的。” “将军请,”曹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搓着手激动的说道,“突厥大军真的如将军所说,正沿着河谷向这回乐城而来?” “少则一两天,多则三四天,你就可以见到他们了。”侯秘淡淡说道,旋即有些奇怪的看向曹宁还有他身后那些激动不已的将士们,“难道你们就不觉得害怕?” 曹宁一跺脚:“咱们在后方镇守了这么久,总算是到了能够和敌人拼一拼的时候了,怎么可能害怕!” 侯秘点了点头,征西将军所部坐了这么长时间的冷板凳,有这样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军心可用啊! 当即侯秘沉声说道:“突厥人的游骑和前锋大概两三千人,也是我们很有可能要面对的第一波进攻。你这里总共有多少人?” “报告将军,回乐城连同城南两处营寨之中总共是一个校的兵马,”曹宁急忙说道,旋即有些无奈,“可是这回乐城的大小将军也看到了,能够摆开五百人就已经不错了,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不得以在城南又修建了两个营寨。” “这对我们并不是坏事,”侯秘却出乎意料的说道,“从这峡谷走过来,某也已经详细观察过,我们很难展开,对于突厥人来说也一样,他们在正面也就最多安排一千到两千的兵马,一旦没有办法突破回乐城,那么也就没有办法把我们怎么样,他们庞大的部落也只能被困在河谷之中进退两难,到时候凭借寒冷和饥饿就可以击退他们。” 虽然侯秘这么说,但是想到双方巨大的兵力差距,曹宁刚才的雄心万丈也被浓浓的担心所替代,他伸手拍了拍夯土的城墙:“将军你也看到了,这城垣只能称得上可以站人的土墙,我们很难依靠这样的城垣长期坚守。” “我们也不需要长期坚守,只要能够坚持一个月,突厥人必然崩溃。”侯秘淡淡说道,相比于曹宁,他对于突厥人显然更了解,“草原上的狼被围困在狭窄的谷地之中进退不得的话,很有可能会先自相残杀,他们是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的。” 一边说着,侯秘一边看向远处的风雪:“更何况在这里坚守的也不仅仅是我们······” 曹宁怔了一下,而侯秘笑着说道:“突厥大军已经选择这里作为决战之地,征西将军还有周人的于老将军肯定也会随即率军前来,突厥人看得清楚,我们的人也不可能不明白,回乐就是灵武在正北侧唯一的咽喉要道,突破回乐,灵武甚至整个西北和关中都将在望。” 跺了跺脚下单薄的城墙,侯秘紧接着说道:“就是这个小城,估计很快就要成为整个西北风暴旋转的中心!” 曹宁有些错愕,旋即攥紧拳头,他为自己刚才的担忧甚至胆怯感到耻辱。 —————————————— 巨大的舆图上,襄阳北侧隔着沔水的南乡,青色被赤色所取代。 就在两天前,萧世廉率军北上强渡已经结冰的沔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南乡,南乡的三千北周守军几乎全部被俘。 毕竟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些该死的南蛮子竟然会冒着大雪突兀出现在城下,而在城中白袍的帮助下,防备松懈的南乡被拿下当真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这也不怪北周士卒,至少现在大汉和北周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按理说这南乡爆发战事的可能性甚至比不上洛阳这北周杨坚和宇文宪两方争夺的前线。 而其余战线上的进攻也非常顺利,淳于岑和黄玩从淮西发动进攻,轻而易举的拿下北周所属的湖州和荆州,把战线拉平不说,萧世廉和淳于岑、黄玩所部也形成掎角之势,向北逼迫南阳,同时萧世廉的兵锋也随时可能会叩武关而入。 骤然间荆州北线局势变得紧张,各地将领在没有得到杨坚的命令之前也不敢轻举妄动,留守京城的杨坚麾下内史上大夫郑译以宇文赟的名义颁布旨意,命令南阳、武关等地守将严加防守,同时镇守关中的上大将军李衍已经带着蓝田大营的兵马南下,作为武关的后盾。 毕竟在这种情况下,李衍也不敢走远,谁知道李荩忱会不会再从汉中甚至是西北出手? 要知道现在的汉中和西北因为西北战事的原因已经是一座大兵营,而蹲在汉中坐镇的就是曾经的南陈老将淳于量,虽然现在的淳于量已经不再担任武职,而是领着开府仪同三司的虚衔养老,但是谁都知道这老将军是李荩忱专门放在汉中的撒手锏。 第一一二四章 虚张声势 有这么一个南陈老一辈的名将盯着,关中的北周大军自然不敢动。只是北周也不知道,实际上大汉也是在虚张声势罢了,以现在江陵和襄阳等地的粮草储存和后续兵力,根本不足以支撑一场大战。 因此事态很快就好转。 萧世廉留下来五千兵马驻守南乡,旋即返回襄阳,而淳于岑和黄玩也各自退军。眼看是大汉军队退去,但是北周守军却并没有直接卷土重来,只是分兵把守各处要道,显然李荩忱并没有打算在这个时候直接扑向关中,而主力尚且还在北方的北周自然也不适合轻举妄动。 等到杨坚率领大军返回,届时的局势是如何方才能够明了。 “萧伯清做的利落,”李荩忱看着舆图上的变化,这变化虽然很细微,但是却意味着整个战线已经从原来的犬牙交错变成了现在大汉完全占据上风。 已经畅通无阻的道路意味着大汉的汉中和荆州等地已经彻底连为一体,大汉军队可以从容的出汉中和襄阳夹攻关中。若是杨坚手中的南阳也丢了,那宇文赟的小朝廷就真的只剩下一个关中和河套了,甚至还不如占据青州和河北的宇文宪。 “接下来我们不能再对杨坚下手了。”杨素缓缓说道,“杨坚得到消息之后十有八九会引兵南下,就算是不和我们开战,大张旗鼓恐怕也是少不了的,若是我们执意施压,恐怕双方免不了有一战。” “这一战为何就不能打?”旁边的秘书监黄琦诧异的说道,作为李荩忱身边的亲随文臣,他掌管消息的往来,自问对于天下的局势也能够看得清楚。 若是现在不招惹杨坚,那难道要再去招惹宇文宪? 如今的天下局势实际上也有些诡异,李荩忱是地盘最大的一家,但是兵马和人口的数量都比不上宇文宪,甚至只能说比杨坚阔绰一些,有些类似于春秋战国时期的楚国,虽然地盘大,但是大多数都是荒无人烟的地方。 而李荩忱看上去和杨坚这边比较融洽,双方不但在西北合作抗击突厥,还签订有完整的通商条约等等,有着正常的南北往来,这和南朝、北朝的和平时期相差无几。 相比之下,李荩忱和宇文宪之间就比较冷淡了,本来双方接壤的地方就只有两淮,而这里可以说是几百年来南北朝爆发冲突和战斗最多的地方,淮水两岸森严壁垒,大有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但是实际上双方在淮水两岸剑拔弩张,却从来没有真的动手,甚至在这个期间,吴惠觉还曾经南下进攻广陵和京口,帮助李荩忱解决了前往江南的道路上的侧翼威胁。而相同的道理,坐镇淮北的王轨和曾经凭借北徐州抵挡吴明彻数月的梁士彦也曾经抽调兵马北上准备支援洛阳战事。 双方就像是保持了一种默契一样,你不来我也不往。虽然说这样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两淮防线经过三百年的经营,城池全部都是要塞形式的,而且都已经坚壁清野,就算是大军主力离开,只要城中的守军数量还维持在一定水平,那么对方想要突破这道防线也需要付出非常惨重的代价。 当初吴明彻率领南陈主力攻击北徐州,而北徐州之中的守将梁士彦不过是初来乍到、临危受命,城中的守军更是几乎以北齐的降兵为主,在北齐刚刚覆灭的情况下,可以说是毫无斗志,可就是这样,梁士彦依旧抵挡住了吴明彻的几次进攻,一直等到北周援军陆续赶到方才放弃一些重要据点。 只不过那个时候吴明彻也没有继续进攻的必要了,只能退军到吕梁山区。 由此可见两淮防线的坚固,也可以看出为什么现在李荩忱和宇文宪之间保持这样有些诡异的和平,甚至还能够在对付杨坚和北方局势上保持一定的默契。 相比之下,李荩忱和杨坚之间有往来,但是双方的接壤之处却并没有像两淮防线那样漫长而坚固的壁垒防线,所以自然而然也就摩擦不断,更何况关中本来就是李荩忱制定的北上路线,这样可以绕过两淮,直扑中原。 所以天下局势怪异如此,也不是不难理解。 可是如今杨素招惹了杨坚之后,难不成又要把矛头转向宇文宪?毕竟黄玩和淳于岑拿下随州北侧的邓县等地之后,向西也就已经和宇文宪控制的地盘有所接触,这也是为什么黄玩和淳于岑没有在这些新得的地方上安置太多的兵马。 要是引起宇文宪的注意甚至是反扑,那就不妙了。 而现在杨素似乎还打算主动招惹?如此一来岂不是把大汉摆在了杨坚和宇文宪这两股实力的对立面? 这绝对是不符合现在大汉的国策的,大汉地盘虽然大,但是却并没有那么多的兵马能够和两个敌人同时开战,在其中挑拨离间然后缓慢蚕食才是应该做的。 就是因为想到这里,所以黄琦才会如此疑问,当然他的话里也多少带着对杨素的不信任。这也是现在出身南朝和北朝的官员之间普遍存在的问题,毕竟大家敌对了这么长时间,骤然坐在一起,不信任那是正常的。 更何况李荩忱不管怎么说都是出身南朝,所以这种怀疑和不信任主要集中在南朝官员对北朝官员身上。 而杨素微微笑道:“我们直接和杨坚开战的话,便宜的是谁恐怕不言而喻。宇文宪也巴不得能够看我们打的两败俱伤,然后从中攫利。所以我们也是时候想想应该如何对付宇文宪了。” “和宇文宪开战?”黄琦眉毛一挑,若不是李荩忱还在这里,他恐怕都要准备拔剑了。 杨素摆了摆手:“当然不是,我们和宇文宪只谈不战。” “谈?” “没错,谈!”杨素微笑着说道,“宇文宪此时大军还在北方不说,洛阳这边一直僵持不下,也是他长久以来的心病,没有拿下洛阳,就没有办法掌控整个中原,更没有办法从东侧直入关中。” 这也是事实,这几年来宇文宪和杨坚围绕洛阳到潼关一线来回拉锯,双方都想争夺这个连接关中和河北的通道,现在虽然洛阳控制在尉迟迥的手中,但是从洛阳向西的通道甚至南侧的轘辕关等地都在杨坚的掌控之下。 第一一二五章 杨坚的应对 也就是说洛阳这个地方,杨坚进不去,宇文宪也出不来。 若是能够以给杨坚施加压力为条件,宇文宪肯定乐于接受。 “我们的首要目标还是杨坚。”李荩忱点头说道。 在对北方的战事上,杨坚至始至终都是李荩忱的首要目标,关中土地肥沃,又是长久以来北周的政治和经济中心,同时现在杨坚的麾下多数都是汉人,若是能够吸纳这一股力量,自然能够让李荩忱的势力大规模扩展。 毕竟不管怎么说,在这个时代想要立足并且变强大,还是需要有足够的人才,而现在李荩忱得到的弘农杨氏和陇西李氏等世家的支持终究还不够,甚至陇西李氏之中也只是以李渊、也就是曾经的李虎所属为主的一支,还有以草原李氏为主的一支还在北朝之中。 其家主便是同样战功赫赫的老将李穆,李穆祖上自称是汉将李陵之后,不管是真是假,这都是关陇集团之中同样不可忽略的一股力量。而已经归附于李荩忱的李询就是李氏这一支的后代,是李穆的侄子。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一层关系在,李穆这一支李氏也是全力争取的对象,当然除此之外还有蓝田于氏等,这些在历史上决定了整个隋唐走向的大家族,是李荩忱现在所需要的。 因此拿下杨坚远远比拿下宇文宪来的容易,也来的必要。 所以联合宇文宪一起对付杨坚,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宇文宪毕竟也是周人,真的会和我们联手么?”黄琦还是有些不相信的问道。 杨素笑了一声:“秘书监多虑了。我们这边没有把杨坚当做可以信任的伙伴,而宇文宪那里也同样如此。对于宇文宪来说,他如果败在我们的手中,那么只是鲜卑被汉人打败了,但是如果他败给了杨坚,那可就是鲜卑被汉人吞没了。” 黄琦怔了一下,大概明白了什么。 宇文宪之所以要反出长安,不仅仅是因为宇文赟和杨坚的迫害,更是因为他已经看得清楚,杨坚是有野心的,他不可能真的安心的去做他的“普六茹坚”,未来早晚有一天必将会取代宇文赟,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宇文赟根本就不是杨坚的对手。 而一旦宇文赟被杨坚所取代,那自然而然就不会再有什么鲜卑和北周,整个鲜卑民族也就随之被汉人建立的新的王朝所取代。在这个鲜卑人都争着想要成为汉人,甚至不惜牵强附会的时候,鲜卑化实际上就是一股逆流,其目的是为了勉强让鲜卑人保持自己作为一个独立民族的最后一点儿存在感,哪怕只是称呼和仪式上的。 这样的逆流一旦不再由鲜卑人主持,那么自然也就消散无影。现在的宇文赟和关中朝廷中,哪里还有鲜卑称呼?甚至就连皇帝宇文赟身边环绕的妃嫔,也都已经是汉人。 对于宇文宪来说,败给李荩忱,或许只是亡国,但是败给杨坚,那么就是灭族了,孰轻孰重,他显然拿捏得清楚,这也是为什么明知道李荩忱正在坐大,宇文宪也不得不一直集中兵力对付杨坚。 而且李荩忱也好,宇文宪也罢,显然都看准了杨坚这个小朝廷的重要意义,这就是一大块肥肉,这个朝廷之中的官员有汉人有鲜卑人,李荩忱和宇文宪都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同时又有宇文赟这个至少现在在名义上还是北周皇帝的人在,李荩忱抓住宇文赟,就可以罢黜北周正统,而宇文宪抓到宇文赟,自然就可以重新占据道义制高点。 只不过看守着这块肥肉的,是一条恶狗,既然两个人都没有办法独自吃到肉,那就不如联起手来先把狗打了! “立刻派人前往邺城。”李荩忱斟酌说道,“传令前线,约束各部,不能和宇文宪起战端!”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派人告诉萧世廉,南乡加派重兵,但是不可轻动,这是我们和宇文宪谈判的筹码。” 等黄琦领命去了,李荩忱的目光重新转向舆图的西北:“我们在这里打的热闹,但是真正要看最后一切会变成什么样,还是得看西北那边战事的进展啊。” “西北一定,关中,不过是陛下囊中之物。”杨素一拱手,“还请陛下放心,我大军现在云集西北,就是和突厥真的决战,也未尝不可。这样也只能让于翼和我们绑的更紧。” “朕这一步棋下完了,就看杨坚怎么走了。” “报!”就在这个时候,李平大步走进来,“陛下,汉中急报!” 李荩忱怔了一下,和杨素对视一眼,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杨坚以柱国梁睿为凉州刺史,引兵三万南下关中,转而向西北。”李荩忱扫了一眼,忍不住喃喃说道,“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竟然是梁睿,微臣还以为会是李穆。” “李询就在襄阳,杨坚不会让李穆动的。”李荩忱淡淡说道,“叔侄关系摆在这里,杨坚也不傻。” 杨素微微皱眉:“梁睿也是朝中老将了,而且当初于翼还曾经是她的部下。杨坚这么安排,与其说是给西北增加援兵,倒不如说是不信任于翼,干脆让梁睿坐镇西北,至于于翼折腾成什么样子,至少不会威胁到关中的安全。” 这梁睿也是北周功勋卓著的老将了,这些年南征北战,现在北周不少将领都出身他的麾下。而在历史上杨坚担任丞相之后,蜀中王谦叛乱,裹挟巴人八部,声势浩大,正是梁睿率兵入蜀,平定了叛乱,为之后杨素在蜀中打造战船、东进攻陈奠定了基础。 杨坚派梁睿前来,意图很明显。 李荩忱尽管放马过来,宁肯壮士断腕,也要关上关中西北的大门。 至于蓝田于氏,这本身也是对他们的一次考验,若是蓝田于氏还想着能够为大周效忠,那杨坚到时候也能接纳他们,毕竟梁睿也是于翼的老上司了,而如果他们就此反叛,杨坚也不会因为他们而丧失了对于萧关的掌控。 “决绝狠辣啊。”杨素感慨道。 真不愧是杨坚。 “这样倒是帮了我们一个忙,至少蓝田于氏的选择越来越少了。”李荩忱淡淡说道。 第一一二六章 战云催 李荩忱从来都没有、也不敢小觑杨坚。 毕竟是隋文帝,一代枭雄。 因此杨坚能够在这么快的时间内拿出来这样的应对方略,李荩忱也没有觉得奇怪。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坚决把杨坚作为首要目标的原因之一,不灭掉杨坚而让他坐大,那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微臣小觑对手了。”杨素此时叹息一声。 他毕竟不是当时身在长安的杨素,那么时候杨素手中有弘农杨氏从各个角落搜集来的消息,就算是长安城中的一只狗生下了小狗崽也都能够被杨素知晓,毕竟一个盘踞北方数百年的庞大家族有着怎样的人脉和根底本身就是不可想象的。 而且杨素当时距离杨坚很近,甚至还有机会面见杨坚,杨坚的一举一动都能够被他看在眼里。 现在杨素虽然是太尉府参军,天下情报的往来他都能够看到甚至是经手,更甚于当初在长安,但是毕竟他距离杨坚太远了,这个自己曾经细细琢磨的敌人,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经过这么多波折,显然杨坚也在更加快速的吸取教训和成熟。 只不过好在杨坚终究不是年轻人了,就算是他有所改变,也是有迹可循的,这也应该是李荩忱、杨素这些年轻人在面对他的时候所能拥有的最大的长处了。 “在战略上蔑视对手,在战术上重视对手。”李荩忱微笑着说道,“关中虽然是龙盘虎踞之地,但是毕竟只是一个关中,只要我们步步为营、稳扎稳打,那么是龙就得给朕盘着,是虎就得给朕卧着!” 杨素震了一下,脸上原本一贯的风轻云淡已经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谦虚,他郑重的一拱手:“臣谨受教!” 李荩忱微微颔首,历史上的杨素也是一个桀骜不驯的主儿,也就只有杨坚才能算降服了他,只是杨素自己心中到底服不服,恐怕也没有人知道。 至少现在的杨素还年轻,还有很多不足之处,李荩忱愿意一点一点的培养他的谦虚、培养他的忠诚。 总比手下是一个阴险诡诈的越国公来得好。 (作者按:杨素封越国公) —————————— 大风吹卷着雪扑上回乐城的城头,滚滚黑云从天边而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前压,甚至城头上的旌旗都已经触碰到了云。 小小的回乐城在这茫茫河谷之中、滚滚黑云之下,显得分为渺小。 和黑云一起滚动的还有涌动的人潮。 大汉元年十二月十九,距离大年还有十一天,突厥人发动了对回乐城的第三次进攻。 实际上前两次的进攻只是为了试探城防的强弱,很快就被击退了,但是突厥人应该也差不多弄清楚了这座小城的特点,所以这一次很干脆的直接采取了大规模的人海攻势,其目的自然也再简单不过,就是用人命直接堆砌出来一条从山谷通往城头的道路。 简单粗暴。 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阵仗的曹宁,还是变了脸色。 突厥人的前两次进攻他也并不是没有经历,但是那毕竟只是小队人马试探性的进攻,城中一通乱箭射下来,甚至不需要投石机发威,就让突厥人丢下一地的尸体知难而退,双方根本就没有推进到近身肉搏、刀刀见血的地步。 而旁边的侯秘也是神情凝重。因为大雪的缘故,援军还在路上,但是突厥人却来得如此之快。 显然这一条狭长的河谷也让突厥人感受到了恐惧,而这小小的回乐城则是他们生的希望。看着那些呐喊着、狰狞的脸上写满疯狂的突厥士卒就能够知道,这注定了是一场恶战。 “投石机,放!”侯秘果断的下令。 “床子弩准备!”曹宁也跟在侯秘身后下令,年轻的他声音都未免有些颤抖,但是脸上的神情却愈发坚毅。 侯秘瞥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些许赞许的神色。战争、尤其是以寡敌众的实战,是最容易让人成熟的。 石弹呼啸而出,就像是犁地的铁犁,在滚滚人潮之中划出来一道又一道的缺口,但是很快这缺口就被后面更多的人所填补。突厥叶护和吐屯这两个大部落都是突厥部落之中规模数一数二的,所爆发出来的战力自然也令人吃惊。 “床子弩不着急放,把人放的近一点儿。”侯秘凝神说道。 风太大,这么远的距离上也就只有石弹还能保持一点儿可怜的准头,箭矢撒出去恐怕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曹宁应了一声,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吐沫,看着那潮流一般的敌军已经越来越近,微微眯眼,而旁边的侯秘霍然一挥手。 “放箭!” 在这样的狂风之中,唯一能够起到作用的也就只有床子弩的铁矢,当然相对的,突厥人的骑射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所以反倒是大汉这边沾了光。 粗大的铁矢呼啸而出,刺破当先一名突厥士卒的胸膛,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突厥士卒惨叫着倒下,但是更多的突厥士卒还在拼命的向前冲,转眼功夫这人潮就到了城墙近前,而突厥人的投石机也在向前推,石弹呼啸着砸向城墙。 突厥人的投石机自然和大汉的霹雳车没有办法相比,距离自然更近,而且突厥人干脆更是拼命,他们显然已经意识到这么远的距离上对城墙并没有什么威胁,所以直接推动着投石机向前。 “这帮家伙是要拼了。”曹宁忍不住说道,他已经在指挥床子弩调转方向,直指那些移动的投石机。这些投石机只能抛射小石弹,甚至说的不好听一些就是小石头,但是也已经足够对守军造成威胁。 “放!”侯秘紧接着也一挥手。 箭矢再一次呼啸而出。 “他们拼命,那我们就要了他们的命。”侯秘这才微笑着说道。 下一刻,一架架云梯靠上城墙,低矮的城头上,早就已经烧的火热的油锅同时翻滚,滚滚热油劈头盖脸的浇了下去。这些热油是用城中能够找到的几乎所有柴火才加热起来的,就是为了给这些突厥人一个惊喜。 大批的热油顺着云梯滚下去,努力攀登云梯的突厥士卒惨叫着从云梯滚下去,而云梯周围的士卒也都满地打滚。 “退,退!”不断有士卒在大喊。 第一一二七章 这是运气好 一时间整个城墙下面,突厥军队已经乱作一团。 对于这些已经习惯了寒冷的草原狼来说,滚烫的热油的杀伤力显然倍增。但是毕竟突厥人有着足够的人数优势,很快后面的头领们就催动着更多的士卒向前冲。 突厥人的冲锋是从远远的天边就开始的,当身在这洪流之中的时候,就已经几乎没有撤退的可能,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每个人都在被推动着向前,哪怕是他们明知道前方是死路一条。 偌大的部落想要生存,就只能突破这个小城。 “热油的效果不怎么样啊。”侯秘喃喃说道。 “将军,我们的热油数量也不多了。”曹宁着急的说道。 “能够杀上几百名敌人,某已经心满意足了。”侯秘淡淡说道,“接下来就是刀刀见血了。” 当然也没有侯秘说的那么可怕,突厥人这个时候才重新席卷到城下,再一次开始攀登城池,而迎接突厥人的是打量的檑木和滚石。狂风吹散了突厥人的箭矢,也让城上只能以乱箭射下去,能够起到的效果自然不言而喻,所以真正顶用的实际上还是檑木和滚石这些最原始和最直接的东西。 “把床子弩后撤,”侯秘沉声说道,“准备接敌!” “准备接敌!”城墙上大汉将士都屏住了呼吸。 在援军还没有赶到的情况下,檑木和滚石自然也变得非常稀有,大战才刚刚开始,趁着大家体力都还在,肉搏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大风带着雪扑上城头,这雪花像是一把把利刃切割着肌肤。每一名士卒都屏住呼吸紧紧盯着这风雪,云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而一名突厥士卒狰狞的面容骤然出现在眼前。 “砰!”马槊直接照着面门捅了过去,那突厥士卒惨叫一声摔落,但是他后面还有更多的人在艰难的向上攀爬。 一道又一道的身影跃上城墙,当然刚才的马槊实际上只是少数,对付他们的首要手段还是箭矢。手持劲弩的汉家将士几乎是顶着突厥人的胸膛射箭,这一排冲上城头的突厥人甚至都没有站稳脚跟,那些还站在城垛上的,更是直接仰面栽倒、摔下城,变成城下风雪之中层层叠叠尸体之中的一部分。 “杀!”一名突厥小头领从一个城垛跳上来,他选择的这个位置不得不说非常刁钻,两名突厥士卒刚刚从这里摔下去,谁都没有想到这后面竟然还有人能够攀附。 毕竟这人从城上摔下去,实际上也相当于一个巨大的檑木和滚石,起到的效果甚至要比普通的石头和木头来得好。 显然这突厥小头领颇有几分本事,而此时几名弓弩手已经转移开来,对付其余地方冲上来的敌人,因此这小头领骤然从越来越急的风雪之中钻出来,几乎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那小头领显然也知道应该先杀什么人,直接奔着同样惊慌失措的几名弓弩手扑过去。 “砰!”一把刀从风雪中探出来,堪堪拦住小头领的去路。 来人正是一直紧紧盯着各处,生怕出现缺口的侯秘,当发现有这么一个漏网之鱼的时候,他急忙扑上来,本来就不长的城垣上,每一个人都应该投入到战斗之中。 横刀和弯刀碰撞在一起,紧接着再一次接连交锋。这似乎也是两个民族和两种文化的交锋。大开大合的横刀纵横劈砍,似乎想要把风雪都搅动起来,带着一个民族被压迫数百年的愤怒;而那弯刀左右格挡迂回,想要寻找敌人的破绽,给予致命一击,就像草原上的狼不断撕咬对手,只等着对手乱了手脚之后再下最后一口。 “当!”又是一声脆响,风雪之中两把刀再一次碰撞,侯秘和那个突厥小头领已经可以看到对方狰狞的面容,更能够看到那眼眸之中熊熊燃烧的火焰。 仇恨,不甘,愤怒······ “杀!”侯秘大吼一声,手中微微放松,任由对面的刀压着自己,集中力气一脚踹在那小头领的膝盖上,小头领显然没有想到侯秘竟然会冒着受伤的危险主动后退,而且本来就擅长马背上作战的突厥人,在腿上自然没有下过什么功夫,也没有想到侯秘会来这么一下。 登时那小头领一下子跪倒在雪地中,而侯秘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手起刀落。 点点鲜血洒在地上,侯秘看也不看这个已经是死人的对手,纵身扑向前方的两名紧跟在后面冲上来的突厥士卒。而另一道身影也冲出来,曹宁同样也是大喝一声,手中的横刀迎头劈下! 两个人一左一右把登上城池的敌人杀退,方才背靠背同时看向两侧,突厥人终究还是有七八个跳上城,不过在后面早就已经严阵以待的汉家将士用马槊轻而易举的把他们杀死。 毕竟马刀对马槊,长短上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随着风雪越来越大,城上城下的情况已经快看不清楚,突厥人的进攻也被打乱,毕竟他们也不知道城上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无奈之下只能先行退军。 这一次进攻突厥人至少付出了六七百的伤亡,更重要的是他们并没有越过雷池一步。 呜呜的号角声中带着几分低沉,似乎突厥人也因为自己的进攻失败而感到悲哀。 “总算是退了。”听着风雪之中的号角声,曹宁松了一口气,他的半边衣甲上都是刚才近身肉搏留下的鲜血,此时已经结冰。 而旁边的将士们也在抓紧把敌人的尸体丢入城中,这些尸体会运到城南掩埋或者直接丢弃,更或者作为柴火被烧掉。在这苦寒之地,突厥人就是死敌,自然没有什么所谓的道德伦理,这对于敌人根本不适用,这些尸体也必须发挥出来最大的作用,至少不能直接丢到城下成为敌人的垫脚石。 原本曹宁对此还有所不解,但是当他看到今天突厥人进攻的潮流时候,方才意识到这样做的重要性。 只要时间足够长,突厥人真的有可能用自己人的尸体堆砌出来一条上城的道路,把城上的突厥人尸体搬走,而不是简单的丢下城,只是减缓一下这城下的“道路”的铺设速度罢了。 “这只是因为风雪大了,若是没有风雪,少不得是一天一夜的恶战。”侯秘却并没有放轻松。 第一一二八章 各有妙招 还不等侯秘说完,风雪之中就再一次传来号角声。 相比于刚才退军的号角,这一次的更加雄浑而响亮。 顿时侯秘和曹宁面面相觑。 突厥人这又是哪一出? 还不等侯秘和曹宁开口,风中就传来不一样的呼啸声,两个人几乎同时暗叫一声不好,而下一刻密密麻麻的石弹迎面砸过来,噼里啪啦打在城墙。 城上的士卒有不少被石弹砸中的,惨叫着倒地,当然也有一些反应比较敏捷的,纷纷抄起来盾牌抵挡。突厥人的这些石弹都不大,但是数量却出乎意料的多。 这夯土的城墙终究不是用石头堆积起来的,而且年久失修,很快一些地方就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缺口。 曹宁和侯秘已经退到了上城步道上,两个人苦笑着对视一眼,显然突厥人已经放弃直接进攻,而是打算一点一点的消耗城防。就算是这石弹再小、城墙再高,也架不住这样的砸下去。而且那些撞击在城上的石头,到头来也全部堆积在了城下,和那些尸体一起,凑成上城的新道路。 “必须抓紧修补城池!”曹宁皱眉说道。 城上已经有几个垛口出现坍塌,若是再这样下去,保不齐真的会有什么意外。 “先等等吧。”侯秘却摆了摆手,“敌人既然打算通过这样的手段来对付我们,那么这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停下来,我们现在修补城池不但要冒着被砸的危险,而且也是事倍功半。” “可是这样不行啊!”曹宁跺了跺脚,“至少总比眼睁睁的看着咱们的城墙被砸塌了来得好!” 话音未落,他就要往上冲,结果被侯秘一把拽住。 虽然在实际年龄上,侯秘还真的不比曹宁大几岁,但是这个时候上官的威严显现出来,曹宁也怔了一下:“将军······” “如果是你兄长在这里,绝对不会如此乱了方寸。”侯秘淡淡说道,“某已经说过,这一切才不过刚刚开始,你若是现在就如此,正中突厥人下怀。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 “可是······”曹宁咬着牙,显然还是有些不甘心,但是侯秘把他兄长的名号也抬了出来,让曹宁却也不得不深思。 的确长期以来曹宁都希望着自己能够成为和兄长一样的人,这让他不禁想到,若是兄长在这里的话,至少应该不会和自己这样慌乱没有方寸吧。 “可是问题还是要解决。”侯秘把曹宁的担忧说了出来,“城南的石头还多不多?” 曹宁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我们这里虽然是在河谷之中,但是两侧的石头并不好取,这也是为什么突厥人投掷的石弹之中也很少有大个的。而且贸然开山取石的话,保不齐会把我们的后路也堵上。” “那木头呢?”侯秘紧接着说道。 “木头倒是还有不少,属下前来之后,就下令把方圆五六里的木头都已经搜集回来,以备不时之需。”曹宁急忙说道,不过他想起来什么,还是有些无奈,“可是我们的热油已经不多了,就算是我们有木头也没有什么用·····” 侯秘摆了摆手:“木头拿来烧火,这里距离大河很近,让后面修整的弟兄们去大河取水,取冰!” “啊?”曹宁还以为自己听错,瞪大眼睛看过来,“我们倒是也不缺水啊。” “让你去你就去。”侯秘登时不耐烦的说道,这石头噼里啪啦的砸下来,他自己的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 风雪逐渐平息,而戈壁也变成了茫茫雪原。 庞大的军队在雪原上艰难的跋涉向前。 “回乐那边的消息已经有多久没有传来了?”一边打量着周围的山川地势,曹忠一边扯着嗓子喊道。 大风呼啸,这话从嘴边说出去几乎就要被风打散了,而为了展开这一张舆图,也是周围的亲卫们围成了一个挡风墙。于翼也一步一个脚印的走过来,老将军看上去很精神,朗声说道:“大概有三四天了吧,这一场大雪让咱们的行军不得不顺着风偏移了十多里地。” 顿了一下,于翼伸手在舆图上点了点:“现在我们能够联系上的斥候最远的也距离回乐城还有十里地,估计等消息传回来已经是几个时辰之后了,而且这还是路上一切顺利。” “于玺呢?”曹忠紧接着问道。于玺这个家伙带着人回来报信之后,几乎马不停蹄的就又带着队伍离开,比大军要早走一天,应该是现在距离回乐城最近的援军。 哪怕是他们不过几百名骑兵,也聊胜于无啊。 “在此处还有此处。”于翼沉声说道,“这两个山坳应该是过了回乐之后我们应该唯一还能依靠的地方,所以我们要不要在这里留下来半数兵马?” “老将军担心回乐城守不住?”曹忠直截了当的问道。 不管怎么说回乐城都是扼守河谷咽喉要道,于翼不去回乐而守这山坳,意思自然也就不言而喻。 “难道征西将军不担心?”于翼登时反问。 曹忠摇了摇头:“某相信侯秘,只要能够守住回乐,那我们现在在这里留下兵马也是多此一举,而且能够把更多的人拉到回乐城去,本来就是对回乐最大的帮助,那里地势狭窄,能做的也就只有把更多的人填上去,一直到双方都打不动了为止。” 于翼默默的看向曹忠,而曹忠毫不迟疑的看着他。 无论是哪一种办法,都有风险。 良久之后,于翼点了点头:“那便听征西将军的。” 南方李荩忱和杨坚之间再一次出现冲突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个时候于翼和曹忠的麾下都已经混杂在了一起,双方自然不可能再有什么冲突,否则到时候只可能便宜突厥人。 而北周朝廷很快就把梁睿派来了萧关,意思自然再明显不过,于翼想要做什么,杨坚这个时候已经不想管,也知道自己管不了了,索性任由于翼去了。 那于翼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好客气的。 名义上这一支军队还属于北周,但是实际上已经属于蓝田于氏,而蓝田于氏会以此为筹码在大汉这里换来什么,那就要看于翼自己的本事了。 第一一二九章 一夜披甲 雪虽然散去了,但是风还很大。 初来乍到的于玺根本来不及和侯秘一述衷肠,就急匆匆的上了城墙,而侯秘和曹宁已经在这里等着。 还没有到早晨,虽然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有日出,但是晨曦之前是最冷和最黑暗的时候,这无论放在什么天气下或者什么地方都适用。虽然靠近火把,但是于玺依然感觉不到任何一点儿温暖。 突厥人的投石机几乎是不间断的轰击了半天一夜,这个时候终于平息,显然突厥人已经把所有的人手都撤了回去,准备酝酿新的大规模进攻,甚至已经能够看到河谷的尽头那飘荡起来的点点火光,也不知道是突厥人正在列队还是准备生火造饭。 整个回乐城在这暴风骤雨般的石弹砸击下,已经变得千疮百孔,甚至可以说是四处漏风。尤其是下半夜突厥人甚至连冰块和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大石头都用上了,硬生生的把城墙砸垮了一小段。正是因为后面突厥人什么都往城上扔,所以侯秘和守城将士甚至怀疑突厥人应该是把能找到的都丢上来了,现在应该是什么都找不到了。 现在汉家将士正在紧张的修补城墙,不过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也只能是把石头和土凌乱的堆砌上去。 而已经烧热的水一桶一桶的提到了城墙上,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水桶,谁都不知道将军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于玺这个时候也诧异的看向侯秘,虽然和这个家伙共事的时间也不短了,但是于玺觉得在鬼点子的数量上自己显然比不上侯秘。 狂风吹着城头,旌旗舞动,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随着侯秘的手一落下,一排士卒端起来水桶直接向着破损的城墙泼了上去! “这?”曹宁和于玺都惊讶的叫了出来。 而将士们也都眼睁睁的看着好不容易从大河边上取的水、从旮沓角落之中搜集来的雪被这样干脆利落的泼洒了下去。 滚烫的水猛地泼洒在冰冷的石头上、城墙上,顿时一阵阵白雾升腾起来,一时间这残破不堪的城垣被笼罩在升腾的雾气当中,恍如仙境,突厥人显然也被这场景吓到了,一时间也同样是鸦雀无声。 大风呼啸,迎面吹着城垣,当城上和城下的雾气逐渐散去的时候,曾经被水沾染的地方,这个时候已经一点一点的结冰。而后面的士卒紧跟着上去,把更多的水泼上去,这一次都是刚刚融化的雪水或者从大河之中取来的甚至还带着薄冰的水,这么多水一层一层的从城头上泼下去。 清晨,最冷的时候,站在城头上吹一会儿风,人就已经快要没知觉了。而这时候也是最适合结冰的时候。一层一层的冰细细密密,从城下向城上蔓延,甚至就连城下的乱石堆——这完全是突厥人丢了一晚上垃圾的结果——都覆盖上了一层冰霜。 风终究还是吹散了天空中笼罩着的乌云,当一抹久违的阳光洒在回乐城的城头上时候,眼前出现的这一幕让所有人,无论是城上城下,无论是汉人还是突厥人,都屏住了呼吸。 原本千疮百孔的城墙,这个时候已经不见了累累伤疤,厚厚的冰层覆盖在城墙表面,就像是一层冰甲。 于玺下意识的用手中的刀柄敲了敲冰层,发现这比自己想象之中的要结实的多。再想想也就释然,大河上结的冰在厚的时候甚至就连马车都能够通过,更何况是用刀柄敲击。 城上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当突厥人拼命的搜集东西投掷向城池的时候,大家也对于侯秘这个有些怪异的命令感到奇怪,只不过因为这是主将的命令,自然也没有办法违抗。 而且顶着突厥人的石弹修缮城墙,也必然意味着重大的伤亡,相比之下,冒险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现在看来,这个冒险是非常值得的。 在这呼啸的寒风之中,回乐城的这一层铠甲只会越来越坚固。 “还愣着干什么,把新运来的水也浇下去。”侯秘一挥手,实际上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直提心吊胆。不过好在突厥人还算是给面子,而老天爷也不吝惜于展现自己的神奇。 士卒们轰然应诺,而于玺大笑着走过来给了侯秘一个熊抱。 这个时候两个人之间似乎已经真的没有了什么隔阂,他们一起见证了这个奇迹,也并肩站在滚滚如潮的突厥大军面前。 “你小子竟然还真的回来了。”侯秘带有几分揶揄的意思。 于玺眉毛一挑:“某这不是回来等着给你收尸么,免得你小子折辱于突厥人之手。” “你还真是口下不留德。”侯秘哼了一声。 于玺笑了笑,想起来什么:“为什么你第一批浇下去的是热水?” “城中木头多,拿来烧水不行么?”侯秘淡淡说道。 “你觉得某会信你?”于玺登时眉毛一挑。 “突厥人最信的就是巫神,这样制造一种仙境的感觉,自然是为了让他们弄不清虚实,而且这么多水放在这里,若是不煮沸的话,等一会儿就会变成一桶冰渣子了。”侯秘这才说道。 “虚虚实实,有趣,有趣啊!”于玺点了点头,“突厥人这一下恐怕更难攻上来了,我们的援军距离这里已经不到两天的路程,只要我们能够支撑到明天,一切都会好转。” 侯秘却并没有着急说这个,这一层冰覆盖在城墙上,突厥人一时半会儿想要进攻恐怕也不容易:“上一次斥候送过来的不仅仅有灵武那边已经出动大军的消息,还有中原的一些战报,毕竟某也算得上是大汉的杂号将军,一些事情还是有资格知道的······” 说到这里,侯秘有些迟疑的看向于玺。 于玺却出乎意料的笑道:“可能你还不知道,长安那边已经派遣爹爹的老上官梁睿老将军前来萧关,我蓝田于氏已然变成一枚弃子。所以南面有什么战事,现在和某又有什么关系,某只想能够好好的把这些扰人清静的突厥蛮子给杀干净!” 这一次倒是轮到侯秘诧异了,他紧紧盯着于玺,而于玺无所谓的一摊手,仿佛自己刚才说的都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第一一三零章 知足 “如此说来······”侯秘激动的一把抓住于玺。 如此说来,蓝田于氏不管愿不愿意,也没有其余的路可走了,就算是老将军再怎么觉得自己奇货可居,也没有别的选择,蓝田于氏能够换来什么,应该看李荩忱的决断了。 于玺微微一笑:“是啊,不过不管之后如何,现在我们必须要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在眼前这帮蛮夷的手中活下来。” 就当于玺说话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的突厥人似乎在这个时候方才反应过来,号角声阵阵,大队的突厥士卒向着城墙涌过来,虽然他们的投石机一晚上的工作似乎都已经没用,但是至少这冰不是真正的城墙,因此突厥人也不会放弃。 大雪已经停息,但是突厥人随身携带的燃料和粮食等等也在这一场风雪之中消耗的七七八八,如果他们还不能抓紧冲入灵武补充足够的粮食和获得躲避风雪的地方,恐怕整个部落就会受到彻底重创。 站在城头上,于玺和侯秘下意识的对视一眼。 既然要战,那便轰轰烈烈战一场! —————————— “李荩忱,欺人太甚!” 银州,北上的大军在这里扎下了连绵一直到天边的营寨,因为北方这一场大风雪的影响,大军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办法返回关中,甚至和关中的消息往来都已经时断时续。 简陋的府衙之中,杨坚狠狠的一拍桌子。 根据斥候的最新消息,李荩忱虽然已经不再主动进攻南阳或者武关,但是他的动作并没有因此而停止,甚至派人前往邺城和宇文宪联系,目标自然很明确,十有八九就是帮助宇文宪彻底拿下洛阳城以及周围的那些重镇。 当然作为报酬,李荩忱很有可能会获得南阳东南侧甚至是东侧属于宇文宪的几处城池,从而实现对南阳的包围。 显然李荩忱并不想要直接和宇文宪动手,而是寄希望于两家一起对付杨坚,表面上看战火已经平息,但是局势却依旧不可遏抑的向着对杨坚不利的方向倾斜。 当然以杨坚一向喜怒不动于外的性格,一般是不可能如此生气的,主要是因为除了李荩忱和宇文宪竟然悄然联手之外,一直安安生生的给自己当傀儡的宇文赟,这一次竟然也多少流露出不合作的态度。 按照留守在关中的郑译所说,这一次宇文赟对于杨坚直接调动梁睿前往西北极其不满,因为这件事显然没有经过他的同意,而杨坚身在北方草原尚且还能够控制关中的一举一动,更是让宇文赟深刻地感受到,这皇宫的花天酒地之外,一切似乎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可控。 曾经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杨坚,这个时候已经在朝堂上一手遮天,现在的情形甚至要比宇文赟想象之中宇文宪控制朝堂的情形还要严重和可怕,这也让宇文赟第一次意识到,似乎自己现在除了一个皇宫之外已经什么都影响不了也控制不了了。 宇文赟毕竟不是什么雄才大略的主儿,他很快就表现出了对杨坚不可遏抑的厌恶,甚至还召集长安城中的皇亲国戚,似乎要商量如何对付杨坚,同时宇文赟还毫不避讳的直接向自己的皇后杨丽华说,“当斩杨坚”,这话把杨丽华吓得不轻,飞也似的派人前去报告郑译。 本来郑译因为李荩忱的突然挑事以及尉迟迥在洛阳的蠢蠢欲动而焦头烂额,没有把之前宇文赟的变化放在心上,得到了杨丽华的禀报之后,他方才意识到这位傀儡皇帝陛下似乎真的打算说到做到。 内忧外患同时袭来,对于杨坚来说自然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因此他愤怒也在情理之中。 站在旁边的两个人却都没有说话,一直等到杨坚看过来,其中一人方才缓缓说道:“丞相在朝中已经是一手遮天、独揽朝局,所以陛下有这样的想法也在情理之中,丞相无须奇怪。” 旁边另一人也微微颔首:“陛下既然能够把这样的话直接对皇后说出来,说明陛下依然没有什么心计,就算是真的要使出手段,也不过就是一些丞相根本看不上眼的雕虫小技,亦是无须挂怀。” 第一个开口的是丞相掾阴寿,而第二个则是御史骨仪。这昂个人可以说是杨坚的两个智囊,一个负责统筹丞相府、也就是随国公府的大小事宜,一个则负责监督和监察这些事情的安排和落实。在历史上这两人也是隋朝的开国功臣。 而且这两个人的姓氏都比较怪异,让人看了之后都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虽然他们的长相绝对称得上仪表堂堂,但是因为他们做的事情以及名字本身的原因,所以丞相府上下对他们也是敬畏有加。 杨坚叹了一口气:“余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可惜打拼这么久,费尽苦心,这几个小儿却一个又一个的跳出来扰乱。” 杨坚实际上也知道自己应该知足,至少老天爷给了自己宇文赟这个皇帝,若是宇文赟和他的父亲宇文邕一样也有雄才大略,那杨坚这辈子恐怕都没有什么出头之日了,至少等现在宇文赟反应过来的时候,杨坚已经不可遏抑的坐大了。 他身为北周的丞相,俨然已经是在效法当年的曹孟德,这野心已经不言而喻,宇文赟到现在才后知后觉,为时晚矣。 阴寿沉声说道:“丞相无须过于担心,当务之急是派遣大将、调集精兵前往潼关,以防尉迟迥入关中。至于桃林塞等要地,暂时丢掉也无妨。另外按照我们原本的计划,蒲坂那边也要早做准备了。北方事了之后,无论丞相打算直接跨过大河进攻,还是依托蒲坂防守,我们都得有所依凭。” 杨坚微微颔首,实际上这也是他和宇文宪心照不宣的事情。双方各自北上讨伐突厥,只是为了能够锻炼一下新招募的兵马、同时也巩固一下朝野的信心。等到把突厥人打跑了,那接下来肯定就又是双方的一场大战了。 此时突厥人已经很识相的西去或者东去,暂时不会威胁到双方,就算是真的犯愁,那也是李荩忱去犯愁,郑译已经调动梁睿前往萧关,这样西北的事情杨坚也不担心了,可以放开手脚和宇文宪较量较量。 第一一三一章 忍 “问题还在于李荩忱。”不过在这之前,在杨坚看来终究还是有一道迈不过去的坎。 李荩忱的异军突起可以说是杨坚的计划之中最大的变数,谁都不会想到原本已经注定了偏安江南的一个小小南陈,竟然会突然诞生出来这样的人物。 骨仪此时斟酌说道:“丞相无需如此担心,从南朝现在的情况来看,首要的肯定还是休养生息,虽然南朝的地盘很大,但是人口不多,其能够集中的兵马数量和我们相差无几,若是真的要和南朝开战的话,我们未尝会怕了他们,而宇文宪则不同,只要宇文宪还在,就一直是我们不可调和却存在的敌人,孰轻孰重,丞相心中应该有数。” 杨坚微微颔首,李荩忱不管怎么说还能够谈,和宇文宪他们就真的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了,显然宇文宪并不打算接受杨坚任何的退步,在他看来只有取了杨坚的性命才算是保住了整个大周的江山社稷。 归根结底这还是宗室和外戚的矛盾,自从汉代初年吕后当权之后,宗室和外戚只要爆发冲突,从来都是不死不休,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历史循环,而实际上也是对皇位和权力的争夺。 毕竟坐在最高的位置上有话语权的终究只有那一个人。 “安抚李荩忱吧,只要他不和宇文宪联手,什么都好说。”杨建叹息一声,咬了咬牙,“今天给他的,以后某会加倍从他的身上夺回来!” 而骨仪和阴寿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何尝不是暗自松了一口气。随国公是一步一个脚印从寒门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可以说他取得的每一点一滴都是自己的血汗,这个时候愿意让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至于李荩忱,骨仪和阴寿当然也清楚这以后必将是北周最大的威胁,甚至现在所作所为可以称之为养虎为患。但是他们作为谋臣也别无选择,直接让杨坚不管不顾的和李荩忱爆发冲突,便宜的只能是宇文宪。 而至少和李荩忱和谈的话,还能把双方之间出现纠纷的时间给推迟下去,这三百年乱世的风云激荡,告诉人们的最多的道理,就是尽量的忍耐、尽量的等待,说不定就有可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改变。 反正事情已经坏到这种程度了,就算是真的有所改变又能够改变到哪里去,除非是向着对杨坚有利的方向改变。 当然了,实际上大家都清楚,还有一些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至少李荩忱是汉人,而骨仪、阴寿他们这些官员也都是汉人。 在汉人和宇文宪这样排斥汉人的鲜卑人之间做选择,只要不傻就知道应该是怎么样的。 “丞相,当忍耐啊。”骨仪突然说道。 杨坚抬起头来看向他,不过是四十冒头,他就已经两鬓斑白,但是他的双眼之中,却一直有火焰在跳动。 忍耐,忍耐,自己忍耐了这么久,忍耐那个一直猜忌自己的皇帝,忍耐那个把自己的后院把持的滴水不漏的正妻,忍耐手下的这些庞大世家一个又一个的离开,自己还需要忍耐到什么时候? 表面上自己是光鲜亮丽、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再世曹操,但是在自己的心里却清楚,现在自己面临的困境、需要忍耐的这些事情,却艰难更胜曹孟德啊。 知道有些话只能调到位置,多说无益,骨仪和阴寿同时一拱手告退。而杨坚只是摆了摆手,没有在这个时候直接发泄出来,实际上已经是他最大的忍耐了。 而等到两个文官离开,杨坚握着茶杯的手骤然用力,茶杯直接被捏碎,碎片扎入手中,温热的血混杂着已经冰凉的茶水一点一点的流下来,杨坚却一声不吭,只是死死咬着牙,任由这疼痛顺着自己的手刺激头,让自己尽可能地清醒。 忍耐,当忍耐······ ————————- 箭矢敲击在冰层上,只是凿下来些许碎冰。 突厥人怒吼着向城头攀爬,只不过光溜溜的冰面让他们根本无处安放自己的云梯,而人在冰上更是会直接滑落到城下,这让很多突厥人都只能在城下破口大骂,当然回答他们的是顺着声音丢过去的檑木和滚石。 没有人愿意和突厥人废话,在这苦寒之地,人性、道德、伦理之类的都已经淡化,更何况当敌人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族类的时候,一切更是变得简单和直截了当。 杀戮,就是赤果果的杀戮。 汉家将士和突厥人沿着城墙厮杀、双方的弓弩手趁着风小的时候拼命的放箭,投石机更是把能够找到的所有的石弹甚至是木头一股脑的丢向敌人。温热的血顺着冰层流淌,很快就变成了一层新的冰,当人踩上去的时候,红色的冰水和下面的雪混为一体,变成粉色中掺杂着黑色的泥泞。 血腥气息根本留不长久,很快就会被风吹散。当然新的血腥味道也很快就洋溢出来,形成一个循环。 城下的尸体就直接堆积在那里,在风中逐渐僵硬,而城上的尸体则被尽量向后面运送,这样可以避免影响自己人上城,当然也是为了给城中提供燃料,毕竟柴火再多,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而突厥人的尸体自然就变成了不错的替代品。 衣甲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冰,侯秘甚至感觉不到手还存在,如果不是潜意识的挥动剑刃的时候,手和剑都还在跟着动,恐怕侯秘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一只手。 他不知道这是突厥人的第几次进攻了,只知道这些突厥人就真的和亡命之徒一样不管不顾的向上冲,一排排倒下,一排排继续向前,他们的尸体在城下越堆越多,他们的脚步也在城上越留越多。 冰毕竟不是土,还是被突厥人凿开了很多地方,现在突厥人正在艰难的企图通过这些豁口冲入城池。当回乐城的城门已经完全被堵死的时候,这些豁口自然而然就成为了最佳的入城道路。 “这样下去不行啊,我们快挡不住了。”于玺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雪泥走过来,看着满是尸体的城头和城外黑压压还在向前的突厥人。 “挡不住也要挡,我们要忍,要坚持。”侯秘艰难的张嘴。 第一一三二章 心甘情愿 于玺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实际上他们面临的最大问题并不是没有人,而是正面交战的地方实在是太狭窄了。 这就意味着什么所谓的阵法和战术在这个狭窄的山谷口都已经变得微不足道,双方就只有最简单的厮杀。 甚至于玺觉得自己有理由相信,突厥人也根本就没有想到什么计谋计策之类的,相比于其余的道路,这回乐城虽然不是最近的,但是应该是最容易用人力堆积之后突破的。 汉人狡猾,擅长使用各种战术和计谋,所以突厥人根本就不给汉人这个机会,他们就是要用刀枪和血肉填出来一条道路。 而且经过这一天的拼杀,于玺也已经看得清楚,几乎顶在前面的突厥人,他们的旗帜都是突厥吐屯的旗帜,也就是说在前面充当炮灰的主要还是突厥吐屯的部众,而真正引领这一个庞大部落的突厥叶护,还没有把自己的随从派上阵。 当然了这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在弱肉强食的突厥人眼中,这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当首领和部落之中的那一支精锐都死了之后,突厥吐屯部落实际上也就是一盘散沙,而能够直接归属于突厥叶护本来就是他们的荣幸,至少比被其余的几个大大小小的部落分割和吞并来得好。 而突厥叶护的庇护也不是说得到就能得到的,这意味着他们也必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为叶护拿下来眼前的这一座小小的城池,既能够给自家的首领报仇,又能够立下投名状、得到叶护的信任。 所以即使是炮灰,这些突厥人也依旧爆发出了很强的战斗意志。 这也是于玺和侯秘等人之前从来没有想到的。 草原上的狼和耕作的农民,在思考同一个问题的时候自然有着不同的方式。 这些突厥人是心甘情愿充当炮灰的。 也就是说这一场大战打到现在,突厥人的主力,也就是叶护所部还没有上阵。相比于吐屯所部,叶护所部能够位于突厥人各个部落之中的更前列,本来就说明他们更加强大和庞大,而且在叶护的号召之下、在生存的逼迫之下,他们也必将爆发出更强大的战力。 这小小的回乐城就像是滔滔洪水面前的一堵小小木墙,随时都有可能一溃千里。 但是也正是这小小的墙,硬生生的阻挡着突厥人一轮又一轮的猛烈进攻,因为对于这些站在城墙上吃冰卧雪和敌人战斗的将士们来说,站在这里、挡住敌人,又何尝不是在挣扎求生存? 而且和城下的那些敌人一样,他们要求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生存,还在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土地、还有自己刚刚知道什么叫做温饱的家人,还有······ 这一刻于玺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清晰的理解一些概念。 个人、家族、民族,还有看上去虚无缥缈的王朝和国家。 突厥人为了这些而奋斗,站在这里的每一个汉家将士也在为了这些而奋斗。这一场战争从本质上来说很难确定孰对孰错,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之间的斗争和矛盾也很难说孰对孰错,大家都是为了生存、都是为了能够在这滚滚乱世之中活着。 但是于玺、侯秘,还有这无数站在城墙上,迎着风的将士们,并不是站在上帝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 所以对于他们来说,这个问题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他们也没有什么无所谓的古仁人之心,他们也不需要对突厥人有任何的怜悯和爱护。 他们只需要把这些该死的蛮夷杀死,在这大风之中、在这城头上、在他们的家园之前杀死。 号角声并没有因为大风的吹动而变得凌乱,突厥大军沿着山谷再一次向前推进。 又是新的进攻。 侯秘伸手撑住马槊让自己站起来,眺望远方,只不过不是向前,而是向后。他能够听见身后将士们的欢呼声。 在他们的身后,皑皑白雪中,一面赤色的旗帜骤然跃出地平线。 在这阴沉沉的天空下,没有太阳,而这赤色的旗帜就像是一轮太阳,虽然没有照亮河谷和城池,但是整个城中所有的人都心中一阵难以言状的暖意。 不过他们终究是在远处,侯秘转过身。 迎面的风似乎也没有那么寒冷了。 “我们先战!” “先战!” 无数的将士高呼。 ———————— “杨坚还是妥协了。”杨素把从北方传递来的消息递给李荩忱,明显可以看得出来他也松了一口气。 杨坚已经派遣使者前来和李荩忱接洽,使者刚刚出发,不过消息已经用八百里加急先行送到了襄阳。没错,为了以防万一,李荩忱还是亲自来到了襄阳坐镇,只不过这一次是轻车简从,身边也就只有侍卫亲军、秘书监所属和杨素陪同罢了。 “我们拿捏住了他的七寸,除非他想鱼死网破,否则妥协是必然的。”李荩忱淡淡说道,杨坚这个人可以忍常人之不能忍,因此李荩忱对于他这个反应并不觉得奇怪。 杨坚曾经几次被宇文邕所猜忌,在历史上也曾经被独孤家所排挤、被宇文赟所算计,可是最后就是因为他的隐忍和不显山不露水,就连算得上一代雄主的宇文邕都没有看透他,最终成就了伟业。 此时孰轻孰重,杨坚还是拿捏得住的,所以他有这样的反应也不出乎意料。 杨素皱了皱眉:“可是杨坚这一次会开出什么条件?” “他不能再丢掉任何土地城池了,否则就是割地求和,之前北击突厥取得的土地和功勋都将变得不值一提。”李荩忱淡淡说道。 突厥人再强大,终究只是蛮族,北上收复的土地再多,终究多数都是荒蛮寒冷之地,而一旦杨坚在中原的城池和土地上有所退让,那么他就是过大于功。 “那就是钱粮?”杨素皱了皱眉说道。实际上现在李荩忱并不缺钱粮,随着巴蜀和荆湖以及江南等地的开发,钱粮实际上已经不是太大的问题,甚至大汉的军队和官府都没有足够的能力在这么快的时间内把这些钱粮消耗掉,这也是为什么杨素等人并不反对、甚至主动支持军队在南乡动武。 第一一三三章 血肉长城 甚至就连户部对于这一次大战也并不反对,费尽人力物力把那么多的粮草从岭南转运回来,当然不是堆积在襄阳发霉的,大军出征自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而且今年冬天这一场大雪无疑也意味着明年少不得又是一次丰收,再加上岭南那边本身就有的不少存粮,所以现在除了西北战线因为路途遥远之外,其余方向上实际上已经不太需要因为粮食的原因而担心,这也是李荩忱转战天下以至于今日以来第一次不用因为粮草的问题而担心。 “或许吧,朕倒是很期待杨坚能不能更有新意。”李荩忱打趣道,“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们和宇文宪那边的联系不能断了。这一次通事馆是选的谁去的?” “是许善心。”杨素微笑着说道。 而李荩忱眉毛一挑,忍不住笑道:“宇文宪也有的头疼了。” 对于这个一根筋的属下,李荩忱自然是又爱又恨,不过至少不用担心他会做出任何有损于大汉利益的事情。以现在大汉的实力,本来在面对北方的两家,无论是杨坚还是宇文宪的时候,都没有必要忍气吞声,要真的说开战,李荩忱还不怕他们。 “但是陛下也要提防他们会和这一次对付突厥人一样对付我们,”杨素紧接着说道,显然他一直担心这件事,单打独斗,大汉当然不会害怕他们,但是如果北周两家要是联起手来,那也的确是个麻烦,大汉现在缺少足够的兵马,到时候恐怕只能采取守势。 李荩忱顿时笑了一声:“若是他们一起来,朕还求之不得呢,爱卿难道忘了天宫院山下?” 杨素怔了一下,也自失的一笑,当时进攻天宫院的韦孝宽和尉迟迥可不就代表着背后的杨坚和宇文宪,然而李荩忱居中挑拨,竟然硬生生的让这两个大将陷入内斗,哪怕是他们自己本身都在竭力避免这种冲突,但是也不可能真的控制整个军队的心思,尤其是还有不少狂热分子,所以最后两支兵马只能老死不相往来,给了李荩忱逐个击破的机会,结果更是演变成苍溪谷大败。 而若是杨坚和宇文宪同这一次一样齐头并进,那么结果恐怕不比天宫院山之战好到哪里去,甚至李荩忱怀疑宇文宪和杨坚都会悄悄的在洛阳等后方战线上做小动作。 “走,外面风雪刚停,爱卿陪朕到城上走走。”李荩忱一笑。 杨素当即一拱手:“遵旨!” ————————- 回乐城,又是一场血战之后。 新来的援军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替换城上的守军,毕竟城上的这些将士已经在这里坚持了几次进攻,早就已经筋疲力尽,能够坚持下来也完全都是依靠最后一口气还提着,此时很多人甚至站都已经站不稳了,只能由同伴和新来的袍泽弟兄们搀扶着。 “让一让,让一让!”上城步道上铺了防滑的干草,士卒们或是搀扶着、或是抬着伤兵向下走,而不断把箭矢和檑木、滚石等守城器械搬运向城头的士卒们,这个时候也都停下了脚步,让开道路。 风中,他们无声的看着这些每一步都很艰难行进的同伴。 或许在这塞外风雪中的厮杀里,一切的纲常伦理都已经置之度外,但是也只是在这小小的回乐城中,人们互相搀扶着支撑下去。 “敬礼!”领队的仗主大喝一声。 前排开路的士卒将手中的长枪在地上重重一顿,而搬着各式各样物品和器械的将士也都一跺脚,用目光追随着这些同伴,一直到他们走下城。 “上城!”仗主再一次下令。 一切也随之井然有序。 曹忠一步一步走上城墙,血顺着台阶留下来,变成了一层薄冰,每一脚踏上去都留下一个脚印的痕迹。 “末将侯秘、曹宁,参见征西将军!”侯秘和曹宁同时行礼。 至少现在于玺还不是大汉的将军,所以也没有必要向曹忠行礼,不过他还是出于礼貌同样一拱手。 毕竟蓝田于氏现在虽然和大汉还是暧昧不清,但是应该已经算是归入大汉的麾下了,剩下的只是一个名义的问题,就要看于翼老将军什么时候愿意了。 虽然已经开始换防,但是作为城中主将,侯秘他们并不打算下去。 这么多人战死在这里,突厥人和自己人的血都已经快把城池洗礼一遍了,说什么也得再多杀几个突厥人才够本! “你们也可以休息去了,辛苦了。”曹忠微笑着说道。 如果说他这一次前来西北最大的收获,应该就是成长。他看到了侯秘还有于玺这些年轻一辈之中佼佼者的成长,他们不再是初来乍到的时候鲁莽的年轻人,而是有着自己的思维和作战方式、甚至是作战习惯,已经完全可以称得上进退有据的将领。 甚至他还看到了自己弟弟曹宁的成长,这也不再是一个毛头小子了,他脸上还没有擦拭的些许血迹告诉曹忠,这个原来把战争当做儿戏、天天嚷嚷着要上阵杀敌的小子,这个时候也成熟了很多,人沉稳了不说,一双眼睛之中却多了几分锐气,显然血火的磨砺让他真正意识到什么是战争,什么是厮杀。 将领如此,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将士也是如此。 这支军队在这一场大战中将会得到淬炼,侯秘他们显然就是第一批人,脚下的回乐城则是这些汉家将士用身躯组成的血肉长城,捍卫着灵武,也捍卫着整个西北。 而在未来,曹忠还将带领着这一支军队从西北倾泻向关中,成为一只下山猛虎,撕碎萧关的防御。当然这些现在还只是太尉府提交并且由各路主帅审定的计划之一,真正能不能实行、什么时候施行,实际上还是一个未知数。 但是看着眼前这一支快速成长的军队,曹忠并不怀疑可行性。 当然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送眼前的这些该死的突厥人去见他们那些更该死的祖宗。 “你们下去休息,这是命令!”曹忠淡淡的说道,越过侯秘等人继续向前走去,“你们的牺牲已经足够多了,剩下的交给某就可以。” 侯秘等人对视一眼,同时向着那一道身影拱手:“末将遵命!” 第一一三四章 两脚羊的担忧 回乐城中的屋舍并不多,而且大多数也都四处漏风,因此中军大帐干脆直接扎在了城中的空地上,毕竟与其让将领以及军中数量庞大的官员住在这些加固之后看上去也很危险的房子里,还不如直接用中军大帐来的安全。 回乐城本身也不大,因此在这里都能听清城头上传来的厮杀声。 这已经是援军抵达之后的第二天,突厥人的进攻也愈发猛烈,中军大帐中围绕沙盘的人们,脸上也不可遏抑的出现担忧的神情。 “根据我们斥候传来的消息,突厥人在这里至少集结了四万到五万的兵马,而在这前面还有两万以上来自于突厥吐屯的士卒,”于翼伸手撑着木杆,打量着眼前的沙盘,“也就是说我们正面的敌人少说也有将近五万,突厥人又是全民皆兵,所以这个人数只多不少。” “突厥人似乎并没有想要从河谷之中出来的意思,”旁边的于玺皱紧眉头,“现在是他们出不来,我们也杀不进去。” 侯秘苦笑道:“所以这根本就是一个僵局,我们除了一点一点的用人命来填补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好的选择,突厥人选择这个河谷作为进攻的方向,看上去有些冒险,实际上也并非没有道理。” 这河谷虽然南北来往的风不小,但是山崖下本身就有很多避风的地方,而且相比于在戈壁雪原上四面都是大风,至少这里的情况还要好一些,更重要的是靠近大河,本身不缺水不说,河谷之中的牧草也算得上旺盛,能够适时地补充一些人吃马嚼的消耗。 当然最重要的应该还是这个河谷贯穿南北,就只有两个出入口,而且地势险峻、道路崎岖,想要同时控制两端,谈何容易,因此突厥人就算是冲不出去,至少也还有退路。 而接下来实际上就是拼双方的人命了,而在这一点上大汉这边显然不占据多少优势,因此若是一直这样僵持下去,大汉肯定要吃亏的。当然还有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就是经过这几次血战,突厥人竟然还真的一步步的把自家人的尸体堆砌到城墙上,现在尸体和乱石等等杂物已经快到城墙一半的高度了,说不定真的能让突厥人如愿以偿。 这也导致现在城上继续浇水凝固成冰进行防御的时候,也只能把这些石块和尸体囊括在其中,冰层的坡度也在越来越平坦,突厥人上城自然也就变得比之前更容易。 “不能抓紧打破这个僵局,我们必败无疑。”侯秘下了定论。 “突厥人这一次终于把主力派上来了。”这个时候,刚刚从城墙上下来的曹忠大步走进来,他一边把沾着血的披风交给亲卫,一边搓着手走过来,“叶护的旗帜出现了,而且比之前的进攻更加猛烈许多,应该是叶护的精锐甚至是亲随亲自上阵了。” “人数?”于翼眉毛一挑。 “上千人吧,”曹忠斟酌说道,“攻势很猛,死战不退,某也带着亲卫上阵厮杀了一番,毕竟城头狭窄,一旦被突破就真的无可挽回。而且突厥人还冒险出动了骑兵在城下射箭掩护,虽然被我们的床子弩击退,但是说明突厥人之后的进攻必然会更加猛烈。” “情理之中。”于翼轻轻敲着沙盘,“一旦天气好转,结冰护城的方式也有可能会行不通了,而且突厥人的进攻几乎不间断,我们根本没有修缮城池的时间,更何况这小小城池本身也承受不了突厥人投石车的集火,若是一直这样僵持,早晚有一天城防会被突破,我们不可能和突厥人一直对峙到过年。” “从现在来看,突厥人应该还有数量充足的牛羊,甚至是······”曹忠顿了一下,环顾四周,“还有很多汉人奴隶。” 侯秘、于玺等年轻人顿时都神情一变。 显然他们都知道曹忠这是什么意思,汉人,在短短百余年前的北方十六国乱世之中,还有一个称呼,两脚羊。 甚至汉人根本就不被当做真正的人来看待,只是最简单的食物。虽然冉闵的出现以及杀胡令曾经让这股违背于人性的逆流短暂受到阻挠,但是很快又恢复如初。一直到北魏开始接受汉化,历史方才掀开新的篇章,但是这也并不代表在北方很多游牧民族的眼中,汉人的身份和地位有什么根本性的改变。 这几乎是最黑暗和最耻辱的时候,但是谁都不能否认这个事实的存在。当族群的生存都受到威胁的时候,突厥人绝对不吝惜于把屠刀伸向这些和自己的牛羊没有什么区别的汉人奴隶。 所以虽然曹忠、侯秘甚至是于翼这些汉人和突厥人实际上都没有面对面打过交道,但是并不妨碍大家祖祖辈辈传承下来、流传在骨血之中的一种仇恨。 似乎从天生下来,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就只有你死我活。 在之前的战斗中都没有出现汉人奴隶作为炮灰的身影,几乎也可以断定一个事实,在突厥人那里,汉人奴隶应该和牛羊牲畜没有什么两样,所以突厥人是不会让一些能干活和充当粮食的牲畜上战场的。只不过这个结论非常残酷,残酷到侯秘他们都只能默认,没有人想要说出来。 大帐之中的几个人交换眼神。 这个时候死守回乐不啻于自取灭亡,甚至随同他们一起灭亡的还有可能是更多本来有机会得到解救的汉人奴隶。 “我们杀进去!”侯秘咬着牙说道。 出身将门世家的他,从小被灌输的就是保家卫国的思想,自然是自己的族类,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遭受这样的屠戮,作为一名将领,作为名将侯安都的子孙,侯秘也得有脸面以后去见列祖列宗。 “不能莽撞。”于翼淡淡的说道。 “既然河谷有两个出入口,那我们就把另外一个口堵住。”曹忠眉毛一挑,提出了一个绝对和他一贯的行事思路绝对不一样的方案,“你们来看,我们如果派遣一支精兵一路北上的话,完全可以切断河谷北侧的入口,彻底把突厥人堵死在河谷之中,逼他们投降!” 第一一三五章 使节 “这意味着这一支精兵必须要能够承担得起和现在我们这一支大军承担的相同的压力,甚至有可能会受到突厥人更猛烈的进攻。”于翼紧接着说道,“当突厥人意识到短时间内没有前路的时候,他们是不会允许自己的后路也被切断的。” 侯秘和于玺这两个早就已经忍不住的年轻人已经跃跃欲试,此时听到于翼所说,不啻于一盆冷水泼了下来,侯秘还没有开口,于玺就已经先忍不住说道:“将军此言不差,但是我们之前凭借千余兵马也挡住了突厥人几天的猛攻。” 侯秘也跟着说道:“突厥人被困于山谷之中时间也不短了,他们的粮草和牛羊数量并不多,当真的断粮的时候,部落之中的那些汉人奴隶甚至是自己部落之中的老弱病残,真的能让他们支撑多久?所以只要我们牢牢的堵住口,那么甚至可以让他们服软、让他们内讧······” “且不说别的,孤军深入,死守隘口,你们真的以为是和之前那样轻骑游荡于原野之上、单纯只是搜集情报那么轻松么?!”于翼的声音也冰冷几分,“你们两个是想要重蹈李陵旧事?” 西汉陇西李氏的年轻骁将李陵,曾经率领八千轻兵疾进突袭匈奴,结果被困一处山谷,血战之后投降匈奴,这也被很多人看作轻兵作战思路的耻辱。现在北周的名将李穆,就自称是李陵当初留在草原上的后代。 于翼直接说了李陵的名字,让侯秘和于玺都是一怔,旋即都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作为将门之后,他们从小就学习过这些知识,自然也知道于翼说的这话意味着什么样的后果。 成为史书上又一个李陵,他们还不敢,也不想。 而曹忠轻轻咳嗽一声,无论如何这也是自己提出的战术,于翼直接这样否决,也未免不给自己面子,所以曹忠也适时地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 于翼微微抬起眼皮,淡淡说道:“不管怎么说这也应该是最好的解决问题的方式了,但是精兵疾进显然不可取,到时候在北方的风雪之中作战,我们甚至没有什么依凭,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我们之所以能够在这里挡住突厥人,主要还是因为有回乐城,若是我们连一座城池都没有,凭什么挡住突厥人?” “那以老将军的意思?”曹忠也发现自己未免有些着急了,声音缓和了几分。 “反正现在回乐城现在也是轮流上阵,我们的大军实际上还有多半数在后方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前方的战局变化,所以既然我们下定了决心,那索性抽调半数兵马直接前往北侧谷口,要堵就堵得彻底一些,不给突厥人任何一点儿回旋余地。”于翼的声音愈发的凌厉,老将军须发尽张,似乎北方的风雪和厮杀已经尽数在他的掌握之中。 “届时两路突进······”曹忠在沙盘上点了点,“把突厥人彻底歼灭在这河谷之中!” 于翼微微颔首,目光瞥向侯秘和于玺。 现在也的确没有别人可用。 “可需要本将亲自出马?”于翼淡淡说道。 于玺和侯秘顿时打了一个激灵,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们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急忙同时拱手:“末将请往!” 目送于玺和侯秘兴高采烈的去了,于翼方才叹了一口气:“年轻人,还是得让他们知道些难处,否则骄兵悍将,必败啊。” 而曹忠看着沙盘上的标注,默然不语。 不得不说自己在和成为一个合格的统帅之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或许于翼在这个时候出现也算是自己的幸运,否则到时候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岔子。 而这一切,难道也在陛下的算计之中? 陛下的下棋路数,真是永远都让人看不明白啊。 ——————————- 洛阳。 从东汉以来,这里都是天下的中心,沟通南北,连接东西,天下繁华所在。而东汉末年的战火和迁徙,也让这个百年名城毁于一旦,之后曹魏虽然迁都回来,但是很长一段时间,洛阳都没有恢复元气。 再后来的五胡乱华以及南北朝时期,战乱不断,洛阳也变成了长安和邺城这两个割据中心的交界处,是来往拉锯的地方,尤其是到了北周和北齐时期,双方围绕着洛阳展开了连绵几代人的大战,兰陵王高长恭、宇文邕、尉迟迥还有李穆等等帝王名将都是在洛阳脱颖而出。 可惜洛阳在北周一统北方之后,根本没有多少喘息的机会,就再一次成为了宇文宪和杨坚争夺的焦点,而现在洛阳控制在尉迟迥的手中,是对抗杨坚和西南方向李荩忱的最前线。 历史上宇文宪并没有能够及时的逃出长安就被杨坚杀害,而作为站在杨坚对立面的文武之中的领头羊,尉迟迥直接在邺城起兵反抗,只可惜势单力薄,还是被杨坚剿灭,而杨坚也意识到只要有邺城存在,那么在河北就永远会形成另外一个权力中心,所以很干脆的把邺城夷为平地,把邺城的居民迁移到了后来的安阳,从此结束了长安和邺城两个中心并且围绕洛阳拉锯的一贯局面。 但是显然从现在来看,恐怕这种僵持还得持续一段时间。 而今天壁垒森严的洛阳城中,迎来了一队车马。 城中为数不多的人们悄悄地把紧闭的窗户推开缝隙,看着这些人马,对于他们来说,虽然见惯了来往的甲士,但是也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盛装的车马队伍了。 每个人都是西北骏马,当先的甲士打着一面赤色旗帜,旗帜上面的金龙张牙舞爪,而在这旗帜旁边的旗帜上,一个斗大的“汉”字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在这两个表明身份的旗帜后面,是表明这一队车马身份的节旗,说明这是大汉的使节。 很多看热闹的人都下意识的想要说出“南蛮”,不过他们很快又讪讪的把已经快要到嘴边的词吞了回去。 因为经过的这些甲士,衣甲鲜明,而且他们的头盔上佩戴着象征礼节的白羽,稍微有一些见识的人都知道,这是历史上曾经纵横草原、所向披靡的大汉羽林的装束。 而在这之后的车马上,大汉的使者宽袍大袖,一身深赤色,一种庄严之气扑面而来。 第一一三六章 入洛阳 正是两汉的朝服。 自从晋室南渡之后,除了刘裕和陈庆之等等少数人曾经短暂的进入洛阳之外,这已经有数百年没有如此正式的出现在洛阳的大街上了。 大汉衣冠,上国衣冠! 一时间很多看到这一个场面的人,尤其是汉人,心中都是五味杂陈。从北魏建立以来,鲜卑统治者也一直在积极的宣扬自己政权的正统性,而且这种宣扬是通过各个方面的,从根本上确定了鲜卑政权在北方的统治正统。 这也吸引了很多汉人积极融入北方朝廷之中,逐渐的让北方朝廷和南方在道德伦理上完全实现了分庭抗礼,甚至相比于江南士族,北方还出现了关陇世家、山东世家这些著名的世家群体,作为北方政权传承的最大保障,而且双方也开始互相攻讦对方的正统性,北方对南方以“南蛮”和“岛夷”称呼之,而南方对北方则以“蛮夷”称呼。 可以说北方的人,无论是鲜卑人还是汉人,从生下来实际上就认定自己是正统的,认为道统和天命应该在自己这边,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北周施行的鲜卑化政策,很多汉人,尤其是那些原本满心希望能够一展宏图的汉人惊奇的发现,自己所支持和拥护的这个朝廷似乎并没有真的把自己当做一份子,而且从小学到的圣贤书以及知道的自己作为汉人的身份,似乎在这个政策下都变得非常可笑。 这北朝不管怎么说终归是鲜卑人的朝廷,而不是汉人的朝廷,在这个时代,儒家思想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依然是时代的主流,但是还没有被一系列的扭曲变成后世的八股取士以及纯粹的忠君思想的模样,人们还是有基本的判断能力的。 因此当这大汉的旗帜和大汉的衣冠骤然出现在洛阳的大街上,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心中各有滋味。 而扶着马车栏杆看着前方的道路和宫阙的大汉使节,这个时候又何尝不是心中感慨万千? 许善心实际上也算是一个有些愚忠的人,他忠诚于陛下和王朝,而李荩忱看重的恰恰也是这一点,让这个不惜一切代价都会为君王谋取利益的家伙来见宇文宪,绝对可以恶心到他。 作为一个生于江南长于江南的人,许善心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竟然能够走在洛阳的大街上,而且是以这样的身份。看着周围那些衣甲的样式都带着明显鲜卑风格的北周士卒,再看看周围的雕梁画栋无一不是汉家风貌,许善心就有一种难言的心痛。 几百年前,这里曾经是大汉的国都,是天下来朝之地! 而现在竟然已经沾染胡人的腥膻三百年! 不过现在自己是一个使节的身份走入这洛阳城,可以想象在不久的未来,自己将会以大汉的普通臣子来这里朝见大汉天子。 许善心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句实话当初不得以向李荩忱俯首称臣的时候,他心中是有一百个不愿意的,但是现在这一切的抱怨都已经随着眼前的景象灰飞烟灭。 这是南方的使节自从陈庆之当初入洛阳之后几乎是第一次以平等甚至是更高一等的身份踏入洛阳城,这个荣耀本身就已经属于自己。而相比于偏安一隅的南陈,跟随着现在的陛下,自己才有可能实现祖祖辈辈北归的梦想。 “敢问可是汉通事郎许君?” 马车在府邸门口停住,这里曾经是北魏的相府,现在已经改成了尉迟迥的将军府,尉迟迥当然没有胆量入主哪怕已经空置的皇宫。而此时一个老将军就站在马车旁边,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大汉使节。 这老将军不用说便知道,正是坐镇洛阳的老将尉迟迥。 尉迟迥这两年可以说也算是走到了人生巅峰,当初他第一次以北周将领的身份参与北周和北齐的洛阳争夺战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后卫将军,虽然因为掩护北周大军撤退而一战成名,但是终归只是一个偏将。而现在尉迟迥已经是齐王麾下坐镇西线、也就是和杨坚对峙第一线的统帅,是宇文宪的体系之中军方不折不扣的第一人。 当然了尉迟迥一个人站在这里,身影也显得分外孤单。他的手下最信任的曹孝达已经战死在襄阳,长子尉迟宽也受伤被俘,能够依仗的也就只剩下了艰难逃出来的尉迟顺,甚至就连尉迟迥的家眷也都陷在襄阳城中,最后还是尉迟迥的正妻元氏出面,把尉迟家的女儿献给李荩忱,方才换来李荩忱不杀之恩,当然这些家眷也是李荩忱留下来对付尉迟迥的。 对尉迟迥来说,襄阳丢了、家眷全部在敌人手中,甚至自己的孙女都被当做了讨好李荩忱的礼物,绝对可以称得上奇耻大辱,因此他这两年也明显衰老,显然肩上的压力和耻辱让他很想直接找李荩忱报仇,可是现在显然也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以至于李荩忱派来了使者,尉迟迥甚至都得好生招待。 尉迟迥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名文官,看上去其貌不扬,正是尉迟迥的大将军府长史李惠。 尉迟迥看上去心情并不怎么样,只是出于礼貌客气了一下,而许善心自然更是不敢真的端架子,尉迟迥的孙女可是封了妃的,甚至还怀了陛下的孩子,陛下算起来都是这位老将军的孙女婿。许善心当即郑重的一拱手:“大汉通事卿许善心,见过尉迟老将军。” 尉迟迥微微颔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许君请。” “老将军客气。”许善心一笑,压低声音,“我家陛下和贤妃娘娘委托外臣转达对老将军以及少将军的问候。” 尉迟迥怔了一下,紧皱眉头盯着许善心。 而许善心却似乎根本不在乎尉迟迥的反应,径直向里走去。 尉迟迥顿时暗暗咬牙,其实如果真的让他选择的话,他是绝对不想见到大汉的使节的,襄阳一战是李荩忱正是伸手东南的关键战役,尉迟迥的家眷陷入李荩忱的手中,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不过宇文宪并没有怀疑尉迟迥忠诚的意思,甚至还把几个诽谤尉迟迥的家伙给投入了大牢。 第一一三七章 这是各取所需 对于宇文宪的信任,尉迟迥自然是感激不尽。 但是不管怎么说,在之前的战斗中,尉迟迥和李荩忱这边是不会有直接的接触机会的,可是现在既然双方打算达成一些协议,尤其是在军事上,那么尉迟迥就没有回避的余地了。 这也是为什么作为大汉的使节,许善心并没有直接前往邺城,而是先来了洛阳,他要和尉迟迥当面商谈一下双方展开军事合作以求能够各自取得好处的方略。 现在宇文宪还在晋阳没有回到邺城,而且就算是真的去和宇文宪商讨,肯定也要重点参考尉迟迥这个镇守前线的大将的意见,所以宇文宪很干脆的就把和大汉初步洽谈的任务交给尉迟迥。 这也让尉迟迥多少有些紧张,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宇文宪真的信任自己,还是对自己的新的试探。现在许善心上来就送来了李荩忱和尉迟炽繁的问候,更是让尉迟迥很清楚,许善心甚至他背后的大汉朝廷肯定会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惠此时上前一步,凑到尉迟迥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将军不妨先听听他想要说什么,如果他说的和将军本身息息相关,那将军索性就找借口先推辞开,然后把会谈挪到军营当中,当着所有人的面开诚布公的谈。” 尉迟迥怔了一下,不过似乎也明白李惠的意思,如果大汉想要玩阴谋,那干脆就用阳谋还之。尉迟迥的家眷在大汉的手中,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而宇文宪既然让尉迟迥主持先期的谈判,那么肯定也是考虑到了这个问题,那么拿出来谈、开诚布公当着所有人的面谈,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解决办法。 毕竟尉迟迥在军中征战多年,威望很高,军中不只是尉迟家的子弟,甚至就连宇文家的一些皇亲国戚,比如封邵国公的宇文胄等,也对尉迟迥信任有加,若是能够把尉迟迥的家眷问题作为一个光明正大的谈判筹码摆在桌子上,那大家必然不会反对,而且也可以避免一些阴险小人说三道四。 “也罢,只能如此了。”尉迟迥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不能保护自己的家人,这对于尉迟迥来说本来就是耻辱,但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是君臣之间的猜忌,一些事情还是很有必要的。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么也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不过走入议事堂之后,许善心似乎就把这件事丢到了脑后,开门见山的说道:“某此次前来,是奉陛下之命和老将军来谈双方在洛阳以西和以南协同作战的事情,这个在之前的来往通信之中都已经阐述清楚,想必应该不需要某多说了。” 实际上李荩忱和宇文宪之间的合作说起来也简单,李荩忱以投石机和床子弩等宇文宪攻城所短缺的器械折价向宇文宪“购买”淮州的掌控权。淮州(今泌阳)地处南阳东南,现在在宇文宪的掌控之中,若是李荩忱能够拿下淮州,就可以占据南阳南侧的所有战略要地,形成半包围态势。 当然李荩忱还会和宇文宪约定一起进攻关中,届时宇文宪从东向西进攻潼关,而李荩忱从南向北进攻武关,双方同入关中、瓜分现在杨坚的地盘,当然前面的那一条尚且还真是一个大致的约定,后面这个更是双方初步的设想罢了。 不管在心中是怎么打算的,至少双方在约定的时候还是要写的都是和平的保护者,至于真正进了关,当然就是疯狂抢地盘,甚至有可能爆发全面的冲突,这也是心照不宣的。 “用一些投石车和床子弩就想要换一座城池,贵国陛下是不是胃口有些大了?”尉迟迥微微眯眼。 而许善心一笑:“老将军何出此言,我们这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据某所知,贵国当初灭亡高氏齐国之后,几乎把邺城等地的工坊摧毁殆尽,现在就算是重新组建,恐怕一时半刻也很难生产出足够数量的攻城器械吧,否则之前贵军也不会屡屡困顿于坚城之下,甚至还丢掉了原本夺占的桃林塞。” 在之前的宇文宪和杨坚的冲突之中,双方的战线曾经一度被推到潼关下,甚至宇文宪率领大军直接压向关中的西北门户——蒲坂,只可惜因为缺少投石车等攻城器械,导致只能采取最原始的蚁附攻城的方式,长期都没有办法取得进展,最后尉迟迥和宇文宪也不得不分别退兵,甚至还被杨坚趁机反击,一连拿下了桃林塞和函谷关,最后还是凭借洛阳城,尉迟迥方才稳住阵脚。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尉迟迥这里没有足够的攻城和守城器械,面对装备精良的杨坚大军,他们无论是进退都没有优势,否则也不会蜷缩在洛阳坚城之中难以西进。 的确如许善心所说,这样的交易也算各取所需。 看着气势咄咄逼人的许善心,尉迟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反驳,倒是旁边的李惠淡淡的说道:“话是如此不错,但是不知道贵国能拿出怎样的诚意,毕竟若是我们双方进行合作的话,应该都不希望只是止步于此。” 许善心一点头:“我们会先拿出五台投石车和十台床子弩,在接收城池之后,会再拿出五台投石车和二十台床子弩。” “贵国不觉得十台投石车太少了么?”李惠眉毛一挑。 而许善心笑着说道:“此言差矣,这投石车的原理实际上很容易明白,只要时间充足,想来贵军的工匠也不是吃干饭的。所以我们实际上是拿出了霹雳车的技术来和贵军交换。” 尉迟迥皱了皱眉,冷声说道:“若是想要在短时间内吃透并且生产出来合适的,谈何容易,而我们要想进攻潼关,少说要有几十台霹雳车,十台霹雳车如何顶用!” “老将军,一座淮州城摆在那里,我们想要完全可以伸手去拿。”许善心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现在我大汉陛下亲自坐镇襄阳,大军完全可以向东扫荡淮北,不过只是陛下还不想和贵国刀兵相向,所以希望通过这样干戈化玉帛的方式解决,老将军可要清楚!” 第一一三八章 尉迟家的态度 “放肆!”尉迟迥一拍桌子,“你是在威胁老夫么?” 许善心不卑不亢的说道:“是不是在威胁,老将军心中应该有数,更何况某所说的是不是事实,老将军应该更明白。” 尉迟迥顿时怔住了。 这个年轻人说的没错。 现在李荩忱不害怕打仗,如果宇文宪和李荩忱翻脸,那么杨坚肯定会很乐意和李荩忱联手,哪怕是李荩忱刚刚对杨坚出手,甚至尉迟迥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许善心应该只是李荩忱派遣到宇文宪这边的使者,很有可能还有相同的使者在和杨坚联络,只不过没有这么大张旗鼓罢了,毕竟上一次李荩忱和杨坚之间就曾经默契的停战,甚至双方还能够在西北一起对付突厥人。 这说明李荩忱和杨坚之间应该还是存在沟通渠道甚至是默契的。 这也是为什么宇文宪一直想要把握住这一次机会。宇文宪和杨建之间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双方想要联手的可能性自然几乎为零,不过根据之前的战斗来看,双方还恰恰能够打成一定的平衡,可若是这个时候李荩忱加入进来,那么他倾向于哪一边,哪一边自然而然就会形成优势。 在这乱世之中,不用奢望着下面的那些墙头草官员甚至将领们会有多么高的忠诚觉悟,当一方出现不可挽回的劣势时候,这些人也会风吹麦浪一般倒向对面,这已经在三百年的无数王朝更迭之中得到了非常好的体现。 所以和李荩忱联手,是必然,至于李荩忱开出什么样的筹码,实际上宇文宪也好、尉迟迥也罢,都没有多少回旋和讨价还价的余地。更何况李荩忱在淮西的大军本来就在淮州城外虎视眈眈,如果他们真的想要拿下淮州,并不是不可以。 毕竟王轨的大军还在淮北不说,当面的吴惠觉和陆子才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岂是说走就能走的。若是在原来的时候,动用鲜卑骑兵驰援或许还能够逼迫李荩忱再做出让步,只可惜现在鲜卑骑兵还都在晋阳以北,就算是紧赶慢赶也需要十余天的功夫,可不是说来就来的。 尉迟迥咬了咬牙,冷声说道:“也罢,老夫对此并没有另外的异议,但是能不能成行,恐怕许君还得走一遭邺城,这毕竟涉及到一处州府的得失,老夫是无法做主的。” 许善心微微一笑:“老将军以后会有机会做主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尉迟迥的白眉微微皱起,许善心这话虽然说得模棱两可,但是他也能够察觉到这其中的大概意思。 许善心却并没有多说,只是郑重的对着尉迟迥一拱手,而旁边的李惠急忙安排手下引领许善心去住处。而尉迟迥有些恍惚的看着许善心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方才轻轻揉着眉心叹息一声: “老夫失态了。” “这许善心咄咄逼人不说,拿捏得处处也是我们的命脉。”李惠劝慰道,“老将军无须如此,就算是换做朝中能言善辩之人,在这铁打的事实面前,恐怕也很难说出什么花样来。” 尉迟迥伸手撑着桌案,微微摇头,虽然许善心至始至终没有用自己的家眷来威胁自己,但是在他的话里话外,尉迟迥都能够听到许善心的暗示,甚至最后一句话分明是在劝说尉迟迥直接投降李荩忱。 相比于直截了当的威胁,最可怕的就是这种明里暗里的劝说,这种才是最容易被别人猜忌、也最容易让自己立场动摇的。 “爹爹!”脚步声咚咚,尉迟顺大步走进来,诧异的环顾四周,“听说南蛮的使者来了?” “已经送去休息了。”尉迟迥打量着自己这个有些火急火燎的儿子,“你不好好待在军中,为什么跑到这里来?难道还觉得外面的闲言碎语不够么?!” 尉迟顺是襄阳之战中唯一逃出来的守城将领,代价自然就是尉迟迥的长子尉迟宽和家眷全部被俘,而心腹爱将曹孝达殉城。当然城中的这些消息几乎都是尉迟顺带来的,而且朝中内外对于为什么只有一个尉迟顺跑了出来本来就有很大的疑问和猜忌,这也构成了对于尉迟迥忠诚的怀疑的一个主要部分。 若不是宇文宪一直回护有加,再加上军中的将领对于尉迟迥也多加支持,恐怕就算是尉迟迥不会被怎么样,尉迟顺也少不得要受到惩罚和审讯。 因此尉迟顺这些时日来一直乖乖的待在军中,对于外界的事情一概是不管不问。今天他竟然冒冒失失的跑了回来,自然让尉迟迥很是不满。谁知道他今天的样子会不会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看到了,成为再一次中伤尉迟家的工具? 身为一个武将,尉迟迥对于那些每天就知道把目光在自己人的身上来回逡巡的文官没有什么好感,若是真的让他放手去做,老将军会直截了当的那些脑袋全部砍下来,可是他不能这么做,甚至还得忍受一些子虚乌有的怀疑,谨言慎行本来就是身处这样的状况下的人应该做的,可是自己的儿子显然也太不谨慎了! 尉迟家在这种状况下,既然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那最好还是低调一些,否则就算是有宇文宪的支持,恐怕也难免会有很多流言蜚语,更何况宇文宪本身的信任也是有限度的! 尉迟顺意识到自己的莽撞,一时间讷讷不敢言,而李惠急忙站出来打圆场:“老将军息怒,少将军惦记家人,前来询问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这里本来就是尉迟府邸,少将军身为尉迟家中人,回家也很正常,谁能够多说一二?” 一边说着,李惠一边对尉迟顺使眼色,尉迟顺顿时也明白,自家爹爹必然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莽撞而生气,应该还是因为大汉那边开出的一些条件,当即他很自觉地单膝跪下拱手: “孩儿知错,还请爹爹宽宥。” 尉迟迥摆了摆手:“起来,此事也不能全怪你。” 紧接着尉迟迥叹息一声:“归根结底还是老夫无能啊,不能保护家眷,以至于被敌人拿捏把柄。” “爹爹······”尉迟顺心痛的叫道。 自家父亲心高气傲,原来什么时候是能够说出这样话的人! 第一一三九章 站哪边 “老将军何出此言,”李惠急忙说道,“老将军当时身在洛阳,为我大周抵挡叛军,襄阳虽为重镇,但是当时相比于中原战场,实在是偏远,老将军为了稳住战线,纵然知道襄阳危机却能够坚忍不拔,当称得上‘国之栋梁’,只要知道前因后果的人,自然不会怪罪老将军,这也是为什么齐王殿下一直在回护老将军,因为齐王殿下也知道到底是谁在忠心保护这大周的江山社稷。” 尉迟迥微微颔首,仅仅凭借自己的忠诚,他当然不相信宇文宪会这样相信自己,毕竟在这反水再常见不过的乱世,忠诚是最不值钱的。主要还是因为当初襄阳失守是因为尉迟迥在洛阳前线奋战,他的付出和牺牲是有目共睹的。 一来宇文宪也必须要支持尉迟迥以表示自己的补偿之意,二来若是宇文宪真的把尉迟迥如何,这简直就是在杀伤自己人的士气和忠诚,毕竟军中这么多人支持尉迟迥,也是因为当初他们也曾经一起和尉迟迥在洛阳前线奋战,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的。 在这件事上,尉迟迥自己问心无愧,真正对不起的,实际上还是自己的老妻还有曹孝达、尉迟宽这些人,正是自己,当初把他们留在了襄阳,这座城在战争爆发后,就注定是必死之地。 尉迟迥并不是一个心肠狠辣的人,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在历史上尉迟迥在邺城揭竿而起的时候,韦孝宽率领大军挺进到邺城,因为有大批百姓在战场外面观战——对于生活在邺城这种皇城根下的百姓来说,看热闹也算是一种优良传统,结果韦孝宽直接率领大军冲向百姓,尉迟迥为了避免出现无所谓的伤亡,只能主动后撤,大军一时动乱,硬生生的被韦孝宽抓住时机彻底击溃。 史书上的记载肯定还是要偏向于胜利者,事实是不是会更加黑暗无从得知,但是也可以从这只言片语中看出尉迟迥的心性,他的心里是有一份仁慈的。 尉迟迥觉得自己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些亲人。 “南蛮的使者,可曾提到兄长?”尉迟顺此时涩声问道。 从襄阳逃回来,他几乎不想回忆那一段沉痛而且耻辱的过往,但是他不能忘记,自己的兄长是为了掩护自己而被抓住的,因此尉迟顺很想知道尉迟宽还活着。 “没有。”尉迟迥淡淡说道,毕竟是经历过世事沧桑,所以他终归还是让自己平静了下来,“但是许善心随身携带了你兄长的家书,所以至少他还活着。他只提到了你的女儿还有女婿给你我的问候。” “女儿······”尉迟顺低下头。 想到自己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只能被当做礼物送给李荩忱,哪怕是李荩忱对她宠爱照顾有加,这也是尉迟家的耻辱。至于女婿······尉迟顺可不想承认自己的女婿是李荩忱。 “这是要动摇我们的心啊。”尉迟顺浑浑噩噩的说道。 尉迟炽繁这个自己疼爱的女儿的音容笑貌,似乎也浮现在眼前。当然还有那些被丢弃的家眷,自己的妻妾儿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他们了吧,不知道他们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尉迟迥长叹一声:“李荩忱此人一向功于心计,目光长远,当初在天宫院的时候他就曾经或明或暗的调拨我们和韦孝宽之间的关系,最终导致两支军队不得不各自为战,也给了他各个击破的机会。这一次他没有直接以此要挟我们,甚至还向我们表明家眷都很好,这也是在为之后做准备啊。” “想要挑拨离间?”尉迟顺一怔。 李荩忱在这上面做文章来挑拨离间,的确很容易啊。 “若是这样······”尉迟迥喃喃说道,“反倒是好了,至少还在我们能揣测的范围之内,就怕李荩忱还有其余的伎俩,此人能够一步步的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的确有过人之能。” ————————- 襄阳,行宫书房。 这里也曾经是尉迟迥的府邸,而更早的时候,杨坚担任荆州总管的时候也曾经居住于此。 “阿嚏。”李荩忱打了一个喷嚏。 “陛下注意龙体,若是受了风寒可就不好了。”杨素关心的说道。 “当头砲!”李荩忱一边在棋盘上落下棋子,一边笑道,“这可不见得,朕倒是以为应该是有人在背后说朕的坏话,爱卿倒是不妨猜测一下,应该是尉迟迥、杨坚而或者是宇文宪?” “恐怕都有吧。”杨素也是笑道,“陛下对杨坚给出的条件怎么看?” 杨素前来陪着李荩忱下棋,实际上主要还是因为杨坚的使者已经来了,随之带来的还有杨坚给出的和谈条件,否则在这大冬天里,李荩忱更愿意在温暖的被窝里面抱着张丽华睡觉,难得萧湘和小姨子都不在身边,开车自然是肆无忌惮。 “随国公倒是很大方啊。”李荩忱笑道,“通商且不说,还赔偿了我们大量的金银。” “这说明杨坚这一次北上,收获还是很丰富的。”杨素皱眉说道,“显然这些金银之中应该有很大一部分是从突厥人那里缴获来的,否则杨坚此次北上本来就消耗了大量的军粮和钱财,自然不可能出手大方,否则必然会引起朝堂内外的非议。” 李荩忱微微颔首,神情也肃然一些:“至少算是为我们现在正在西北的风雪之中奋战的将士们拿到了一些公道。” “不过臣以为杨坚开出的条件还远远不够,”杨素紧接着说道,“现在我们完全是隔岸观火的一方,可以在杨坚和宇文宪之间做选择,不管我们站在哪一边,另外一边都会面临很大的危机,所以我们不能仅仅只是满足于这点儿钱财。” “可是我们要站在哪一边?”李荩忱眉毛一挑。 杨素露出一个诡诈的笑容:“陛下,现在这个状况不就很好么?我们哪边都不站,却又哪边都站。” “此话何解?” 杨素伸手挪了挪自己的棋子:“陛下,若是我们一直在隔岸观火的话,固然对我们没有什么坏处,但是长此以往,我们也就会没有什么存在,因此我们不管怎么说都要动,向前走。” 第一一四零章 温水煮青蛙 顿了一下,杨素紧接着说道:“现在天下已成鼎足之势,但是杨坚和宇文宪终究是要分出来一个胜负的,而在这个期间,我们就要尽可能的在两边攫取我们能够获得的最大的好处。” 李荩忱瞥了杨素一眼,你能不能不要把我们获得利益说得这么阴险的感觉? “所以我们与其什么都不做或者真的选择一边,倒不如两边都选择,我们和宇文宪可以保持明面上的往来,但是暗中又可以和杨坚有所勾结。”杨素徐徐道来。 喂喂,你这么说,朕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是坏人了!李荩忱忍不住腹诽一句。眼前的杨素,还真得像是历史上的那位越国公。 “这样我们或许没有办法从一边获得最多我们想要的,但是却可以保持现状,对于我们来说,杨坚和宇文宪对抗的时间越长,自然好处越多。我们今天获得一个淮州,明天获得杨坚给出的千两黄金,后天或许又有其余的好处,双方在拿捏不定我们的态度的时候,就只能更尽力给我们好处,寻求我们更大的支持。”杨素笑着说道,“而等到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算是两家联手,又有何用?” 侵蚀,或者说蚕食。 李荩忱微微颔首,虽然这个计策怎么都给人一种阴谋的感觉,但是听起来还不错。 实际上宇文宪和杨坚也都不是傻瓜,谁都知道一旦这个时候和李荩忱联手击败对方,那么当长安或者邺城被拿下的时候,就是自己和李荩忱翻脸的时候,所以现在他们多少也都收着力量,届时肯定也会期望能够更多地消耗李荩忱的力量来对付对方,这样在最后翻脸的时候,他们手中的实力或许并非没有办法和李荩忱较量一二。 可是若是按照杨素的办法,那么大汉就是不断的在双方的身上吸血,一直到最后杨坚和宇文宪虽然还在僵持,但是就算是两个人联手也不可能再把李荩忱怎么样。 到时候李荩忱一鼓作气同时把两个势力灭掉也不是不可能! 李荩忱紧紧盯着杨素,他大致明白了杨素等人为什么会在之前坚决要发动对南乡的进攻,拉平战线应该还是其次的,实际上他们是在试探杨坚对这件事的反应,当杨坚选择低头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注定大汉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采取同样的战略来对付他,一直到杨坚惊觉自己退无可退。 相同的,对付宇文宪也是这样,当宇文宪兴高采烈的用淮州换来自己想要的武备和器械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杨素精心设计的“试探”。 泥鳅钻豆腐,温水煮青蛙。 这战术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出现过,比如当初秦国对付楚国的时候就是一点一点、一块一块的蚕食,对付韩国亦是如此,相比于横扫其余国家时候的高歌猛进,显然这种蚕食更不容易察觉,也更加致命! “有几成把握?”李荩忱问道。 “六成。”杨素苦笑一声,“杨坚和宇文宪,终究不是等闲之辈。” “朕准了。” 这一次倒是轮到杨素惊讶了,毕竟不管自己之前说的怎样天花乱坠,这中间还是不可避免会有很大风险的,要真的求稳妥的话,实际上还是彻底倒向一边来的好。 而李荩忱竟然就直接这样答应了? “六成,足够了。”李荩忱沉声说道,“朕一步步走到现在,中间历经生死,很多事情成功的几率恐怕连四成都不到,更何况六成。但是既然打算要这么做,也不是说说而已,你们太尉府必须要尽快给朕拿出一个方案来,不,你们还得去和三省六部商量,这件事毕竟不仅仅是牵涉到战争!” “臣遵旨!”杨素大声应诺。 而李荩忱笑着说道:“爱卿只看着天下大局了,却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小局。”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轻轻拨动手中的棋子:“将军!” 杨素怔了一下,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将”不知不觉已经无路可走:“陛下能够兼顾这大小棋局,臣不能比。” “若是你能够相比,那朕心中可就惴惴不安了。”李荩忱顿时哈哈笑道,而他的目光之中却带着几分凛冽之意。 杨素打了一个寒颤,当然也明白李荩忱这是在警告自己,显然自己之前瞒着李荩忱已经开始统筹制定对北方的攻略计划,虽然这只是一小部分,但也引起了李荩忱的不满。 皇帝陛下正在警告自己。 而李荩忱的声音一转:“爱卿快点儿去办吧,有什么需要朕会支持你的。” 杨素当然不敢再多等了,郑重的一拱手,快步离去。而李荩忱看着杨素的背影,对于这个历史上就多以枭雄之姿态示人的属下,李荩忱当然不会什么事都听之任之,至少得给杨素划定一个界限。 想到自己麾下的这些臣子,在历史上也多数都不是省油的灯,李荩忱便提起一口气。 实际上到现在,挑战才越来越大,毕竟之前他主要的战场是在沙场上,而现在是在朝堂、在整个天下上,人心的揉捏把持,甚至难度要更胜于血肉刀枪的碰撞厮杀。 —————————— 或许南陈著名的年轻名将、年仅四十四岁就因为恃才傲物而被陈文帝痛下决心赐死的侯安都,根本不会想到十多年后,自己的儿子竟然会在大西北的风雪中艰难跋涉。 侯秘一步一个脚印的向前走,因为道路崎岖和迎面的大风,他的脚步倍加艰难,大口大口喘着气。 “休息一下,往前还有十里地就到了。”前面探路的于玺伸手拉了侯秘一把,低声说道。 随着命令传达下去,大风中行进的士卒们三五成群的寻找避风的地方坐下。凉风吸进嘴里,像是刀子一样在嗓子和肺里切来切去,不过久在西北,将士们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一边大口吃着干粮,一边尽量靠近以求能够取暖。 而侯秘艰难的展开舆图,舆图都是画在羊皮上的,若是画在普通的纸张上,恐怕很快就要被风直接吹裂,朝廷现在已经开始研究所谓的印刷术,据说可以快速的印刷出来书籍甚至是舆图,但是估计在很长时间内,西北的作战还得依靠这样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第一一四一章 初担重任 “根据斥候的消息,突厥人在这里应该有一个小部落,现在风雪不比之前大,所以应该不会轻易移动,”侯秘伸手在舆图上点了点,“这应该是我们的首要目标。” 于玺低声说道:“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动刀子了,正好让这些家伙们品尝品尝咱们的厉害。” 一想到现在回乐城那边应该还在激烈的大战,而自己这里却只能吃冰卧雪,于玺的心情当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而一名斥候快步过来:“将军,前方发现了突厥人的一个小部落,他们正在背风的地方休息,距离这里只有三里地。” “什么?”侯秘和于玺很是惊讶。 按照舆图上标注的,那个最近的突厥部落应该也在十五里之外,也因此于玺把今天的宿营地选择在了十里之外的一处山坳,怎么会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发现突厥人? “没错,当时属下也有些奇怪。”斥候无奈的说道,“但是这些突厥人好像也是初来乍到,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派遣斥候,否则当时属下距离他们也不过是百余丈远,对方斥候若是直接展开的话,属下恐怕就回不来了。” “这一支突厥人是从哪里来的,从东面来的援兵还是从山谷之中退出来的人?”侯秘一下子说出了这个时候周围所有人的疑惑。 “恐怕应该是突厥人落在后面的小部落吧。”一名仗主说道,“从东面到此处,突厥人的大小部落也算是一路上络绎不绝,所以偶尔遭遇一个仓促前来追寻大部落的小部落也在情理之中。” 侯秘却摇了摇头,看向于玺,于玺也略带怀疑的说道:“距离这里两里地,已经偏于进出河谷的主干道,这个小部落除非是迷失了方向,否则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沿着东侧的这一条道路南下的,而突厥人迁徙本来就是常态,迷失道路的情况应该少之又少。” “那你是说?”侯秘眉毛一挑。 “说不定是突厥人也在寻找能够绕过河谷南下的道路,更或者他们想要趁机向北撤退,而向南的这些部落更多的是为了探查我们的行踪,以防万一。”于玺一摊手,“一旦如此的话,那我们应该就只能期待是后者了,否则恐怕我们就要和回乐城一样,把我们身后的几个山谷变成新的阻击的阵地。” 侯秘跺了跺脚,战场上的瞬息万变显然已经让之前制定的计划显得有些苍白,不过在这风雪之中,前去寻求于翼和曹忠的支持显然已经不太可能,他们必须要自己做决断。这也给了侯秘不小的压力,毕竟他和于玺此次同上次带领千余骑兵游荡在雪原上寻找猎物、进退自如来的不一样。 这一次他们身后是九千将士,另外还有紧随其后的大批粮草辎重,这是一支完备的主力大军,按照之前于翼和曹忠的吩咐,若是在路上遭遇了敌人,第一反应应该是就近扼守道路,毕竟他们的作战目的不是消灭突厥人,而只是守住西北门户。 所以现在到底是进还是退,本身就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毕竟一旦突厥人真的打算在这个时候绕道南下,那么到时候于玺和侯秘他们这些人在茫茫戈壁和雪原上根本就是人家肆意截杀的对象。 毕竟在平地上作战,汉家步卒终究是没有办法和北方游牧民族的骑兵相比的,这也是为什么汉唐时期都要在通往西域的沿线道路上修筑大量的烽燧还有守捉等等设施,实际上就是通过修建这种小城池的方式一步一步的把关中和西域连接起来。 单纯派遣步卒直接来往的话,不啻于给人家送人头。 现在摆在眼前的或许只是一个突厥小部落,但是谁能够保证在这个小部落的背后不会有更多的突厥人,如果突厥人真的已经结束了对回乐城的进攻,现在开始转而走这条道路的话,那么凭借这些人马,就算是据险而守恐怕阻挡住突厥人都是一个技术活,更不要说真的和突厥人在旷野上厮杀了。 “不行,不管如何我们这么多人不能在这里逡巡不前,这样,”侯秘果断的下定决心,这些将士终归是以大汉的兵马居多,所以在调兵遣将上侯秘自然也就有更多的发言权和决定权,“你看这里向北有一个小山谷,虽然地势不算险要,但是总比我们现在这个地方好,把大军沿着山谷两侧展开,然后某带领一队骑兵直接穿过山谷,去探探这些突厥人的虚实,一个小部落,一千骑兵足够了!” 于玺点了点头:“某没有异议,但是这探路的任务还是交给某吧。” “本将不同意。”侯秘果断的说道。 而于玺这一次却并没有退步:“上一次就是你来逞英雄,怎么找这一次也得轮到某了吧!” “某是主将,你是副将。”侯秘瞪大眼睛。 “且不说你我各有统属,本就没有主副之分,”于玺登时一摊手,“就算是按照你说的,现在你是主将,那么身为主将,以身犯险,恐怕在历朝历代都是不允许的吧,大汉陛下和太尉府应该都不会同意侯将军此时的所作所为。” 侯秘怔了一下,摆了摆手:“得,算你牙尖嘴利。” 不过他旋即拍了拍于玺的肩膀:“小心为上。” “明白。” ————————- 诃利只是一个突厥小部落的首领,说句实话如果让他选择的话,他宁愿选择主动投靠周人。 弱肉强食,本来就是草原上的规矩,作为一个小部落的首领,诃利从来没有想着自己哪一天能够主宰整个草原的命运,他只是想着自己能够安安生生的过自己的小日子,更何况他的部落本来就不大,给周人打下手甚至要比给一些大的突厥部落当炮灰来的强。 至少周人还是讲道理的,可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所谓的吐屯和叶护,在他们的眼中,这些归附于自己的突厥小部落,实际上和那些卑贱的汉人和鲜卑奴隶实际上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是一群忠诚度更高一些的奴隶罢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北周大军北上之后,突厥的大部落都开始迁移,这些微不足道的小部落自然就被丢在了后面作为牺牲品。 第一一四二章 风雪刀光 毕竟突厥人的身形样貌还是和汉人、鲜卑人有比较明显的不同的,所以军中也很难直接用平民首级冒功。 因此想要取得功勋,自然就只能尽可能的去砍下来货真价实的突厥人的脑袋,而断后的这些小部落自然就是不错的选择,而也正是因为被这些惊弓之鸟一般四处逃散的小部落吸引,再加上杨坚在完成了收复河套的目标之后,急于防范南边和东面的战事,所以北周大军竟然还真的没有向西追杀过来。 这也让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的诃利带着他被追杀的已经只剩下一半人,牛羊还有奴隶都寥寥可数的部落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追上了突厥叶护的大部队。 以诃利平日里在边境上两面逢源的性格,实际上北周和突厥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更大的可能是选择和北周走在一起,毕竟大军在戈壁草原上行进,终究还是离不开带路党的。 只可惜北周这一次的行动目标似乎非常明确,而且动作也是出其意料的快,所以根本就没有给诃利多少反应时间。无奈之下诃利也只能带着部落来到这里。 而突厥叶护显然对于这些姗姗来迟的小部落们并不感兴趣,河谷之中避风的地方以及粮食等等本来就非常有限,这些多数都已经有不少损失、组织混乱的小部落,贸然进入山谷之中,恐怕还没有来得及拉到最前面当炮灰消耗掉,就已经自己先乱了。 更何况炮灰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之前突厥吐屯的部落正在挤破脑袋充当炮灰,以求能够得到新主人的信任,哪里轮的上这些本来就没有多少话语权的小部落们跳出来。 所以突厥叶护就干脆把这些小部落都远远的打发到了山谷的北侧,一来山谷之中地方不够,就干脆让他们自生自灭,二来也能够充当大军后路的哨探,万一真的有什么意外也来得及反应。 对于这个命令,诃利也是痛痛快快的答应了下来,毕竟突厥叶护也不能真的让这些至少是忠心耿耿一路跑过来的小部落们空着手来、空着手去,还是有所赏赐的,因此对比与山谷之中那拥挤的场面还有每天和战争近距离接触的惴惴不安,诃利实际上更喜欢能够带着粮草跑到这外围。 本来那些南蛮冒着风雪迂回包抄的可能性就不大,相比于山谷之中,这里也就是寒冷了一些,但是总比在那里有各种各样的争执和冲突,甚至还会直接被拉到战场上当炮灰来得好。 别人挤破脑袋想要做的事情,在诃利这里并不怎么吃香。作为一个长期以来在两边游走充当传话筒和和事老,甚至还主动让自己手下的人帮助南方的商贾和草原上进行贸易的部落首领,诃利的眼里,生存才是最重要的。 当山谷之中的战斗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什么起色、突厥叶护也在大发雷霆的时候,诃利却靠在火堆边搓着手。 他是在一天之前知道,突厥大军对回乐城的进攻又一次失败,为此负责进攻的五个首领在一天之内掉了脑袋。诃利也很怕叶护会把自己以及那些散在各处的小部落当做壮丁抓走去填到那个无底洞之中,所以干脆自作主张向南又移动了几里地,以求能够距离叶护更远一些,让叶护找不到自己。 甚至诃利已经开始在盘算,自己是不是要主动南下和汉人接触,毕竟这个冬天真正寒冷的时候即将到来,而在雪原上驻扎的突厥人已经消耗掉了多半的粮食,再过一段时间还没有办法取得进展的话,那突厥人就真的只能吃冰卧雪了。 就当诃利暗暗盘算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诃利下意识的看去,只见放哨的士卒捂着脖子倒在雪里,鲜血点点喷溅在雪地上。 “敌袭!”突厥士卒们几乎同时跳起来。 而诃利也霍然抽出刀,虽然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小首领,但是诃利终究还是突厥人,保留着突厥人厮杀征战的本能。 不过这些突然在雪地之中窜出的敌人,来的未免实在是太快了一点儿,诃利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下令,一队骑兵就已经直接席卷到了面前,而前面想要抵抗的突厥士卒被砍瓜切菜一般砍翻在地。 马背上的勇士在这个时候也品尝到了没有战马的疼痛。 “汉人,是汉人,南蛮!”一名反应过来的突厥人大喊,不过为时晚矣,下一刻一名骑兵已经冲到了面前,手中的刀很干脆的起落,拿掉了他的首级。 诃利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他并不是没有经历过战斗,而就是因为有充足的战斗经验,他一眼就看出来,自己现在几乎没有任何的优势。风雪中不知道有多少汉人骑兵呼啸而来,直接把整个部落的营地给脚动起来,四处乱窜的民众、牛羊还有那些汉人奴隶,无疑是雪上加霜。 诃利这个时候甚至就连自己的亲卫们都找不到,原本三三两两在他身边休息的士卒们此时也不见了身影,不知道是被这些突然出现的南蛮杀死,还是跑掉了。 他很后悔,若是自己安营扎寨之后不是先让这些弟兄们休息,而是派遣一队人向南哨探,说不定真的能够发现这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南蛮子的踪迹。只不过现在太晚了,已经冲到营地中心的南蛮骑兵显然已经完全掌握了整个战场的主动权。 南蛮,南蛮哪里来的骑兵? 突然诃利想起来,听其余部落的首领说,南蛮似乎真的有一支人数不多,但是颇为彪悍的骑兵,以至于很多和他们交过手的人都以“骠骑”称呼之,而这是曾经大汉骠骑将军、冠军侯霍去病的封号,霍去病最擅长的就是轻骑突进,而这一支骑兵的作战方式显然与之相同,让那些同样也知道草原上曾经发生的故事的突厥人们心有余悸,并且或多或少的和历史上纵横河西、所向披靡的霍骠姚联系在一起。 甚至传闻当初突厥吐屯阿史那金战败身死,就是因为中了这支骑兵的埋伏。 想到这里,诃利就不寒而栗,也难怪对方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杀出来!就连阿史那金那样的突厥英雄都对付不了的南蛮子,哪里是他一个小小部落首领能够对付的? 第一一四三章 带路党 此时,风雪之中重重身影晃动,一名骑兵跃出混战的人群,几名突厥士卒怒吼着扑上来,而那骑兵毫不畏惧的挥动手中的马槊,荡开一把马刀,紧接着转了一个圈,直接刺进另一名突厥士卒的胸膛。 之前被击退的突厥人脚步一转,纵身再一次往上扑,眼见得那骑兵已经来不及挥动自己还在另一个方向用力的马槊,那突厥人顿时露出一抹狰狞笑容。 不过他得意的太早了,那骑兵直接抽出来一把和马刀差不多的兵刃,拨开马刀,同时刀锋一转,顺着马刀的刀刃,直接砍断了那突厥人的手臂,鲜血点点,洒在雪地上。同时战马向旁边一侧,把脚步踉跄的突厥人撞倒在地。 那突厥人还没有来得及发出惨叫声,马槊就贯穿了他的胸口,突厥士卒只能双手紧紧握着马槊上的白缨,白缨已经因为沾染了太多的鲜血而变成鲜红色。 在这白色的背景下分外刺眼。 那汉家骑兵显然发现了不远处没有冲上来的诃利,轻喝一声,直接把马槊拔出来,策马向前两步,手中的长槊直接点在诃利的胸口,不知道这个突厥人为什么没有动作,所以他也没有贸然击杀他。 若是换做其余的突厥勇士,这个时候就算没有战马,恐怕也会嗷嗷叫着扑上去和敌人拼命。可惜诃利并不能算一个合格的突厥勇士,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丢掉手中的兵刃,跪在地上: “我是这个部落的首领,恳请将军开恩!” 这一次轮到那汉家骑兵惊讶了,身后几名同伴已经策马上前,而他侧头说道:“还真的抓到了一条大鱼。” 不一会儿,诃利就被五花大绑押到了营帐之中,这里曾经是属于他的首领营帐,而现在他却只能以俘虏的身份出现。 营帐之中几个骨瘦如柴的汉人正捧着热腾腾的奶茶喝着,他们身上的衣衫破旧,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衣衫褴褛,脸上也有还没有擦干净的灰尘和泥土,捧着奶茶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这是解救出来的汉人奴隶之中领头的几个,也正是因为有他们几个在奴隶之中一直鼓励大家坚持,再加上诃利本身就因为想要左右逢源的心态,所以这个小部落之中汉人奴隶还有百余名活着,不过多数也都是青壮男女了,那些老少早就死在之前的长途跋涉中。 其余的汉人也都被妥善安置,而这几个代表则作为证人来看对诃利的审讯。 “参见将军!” 于玺大步走进来,营帐之中已经在等候的几名仗主同时起身,那几个汉人代表也想要站起来,但是他们应该是有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安心的坐下休息了,站起来的时候都是颤颤巍巍的,看上去丝毫不像是三四十岁的人应该有的样子,反倒像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不过他们谢绝了旁边将领们的搀扶,自己努力站起来。 “请坐。”于玺急忙上前几步。 看着这些就算是喝茶都小心翼翼的汉人奴隶们,再想想刚才外面给他们发放干粮和衣物的时候那畏畏缩缩的样子,于玺有一种莫名的心痛。 身为军人,保家卫国,职责所在。 这些百姓多数都是从北地边境被掳走的,换句话说也都是北周的子民,而朝廷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一直到今天。身为一名将领,一直到现在、在大多数的人都已经倒下之后方才把他们救出来,于玺更有难言的愧疚。 这些苦,按理说他们不应该受的。 这乱世,必须要结束,北面这些该死的突厥人,必须要解决掉。 紧接着于玺把目光落在已经乖乖跪在那里的诃利身上。刚才抓住诃利的实际上就是于玺,说实在的这也是他第一次用侯秘送给他的马槊和横刀作战,当时风雪一起,于玺在混乱之中也和自己的亲卫走散了,若是刚才诃利也跟着冲上来,于玺在对自己手中的兵刃不是很熟悉的情况下,还真的不能保证能够把他们三个都解决掉。 只不过令人惊讶的是诃利没有这么做。 这家伙在想什么?这绝对不是于玺熟悉的突厥首领应该有的模样——以至于诃利还让汉人奴隶和突厥俘虏来回辨认了很多次——毕竟在于玺之前的接触之中,一般这种突厥首领是很难被抓住的,比如阿史那金还有之前于玺和侯秘曾经消灭的一些小部落,甚至就是下面的普通小头目,都很难有活口。 之前于玺和侯秘他们在率领骑兵北上的时候,也曾经抓到过一个部落首领,为了从他嘴里掏出来情报,军中的白袍都上阵了,最后用了挠脚心的“酷刑”方才达成。 可是眼前的这位,竟然直接跪在地上求饶,这是于玺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这家伙一直就不喜欢打仗,他的部落每次对南面劫掠的时候也都是跟着喝一口汤,”一名校尉低声解释,“但是比较喜欢和来往的商人甚至是边关守将做生意,所以他这里倒是什么东西也不缺。” 于玺顿时瞪大眼睛,没有想到眼前的竟然还是一位“和平人士”,难怪当时他求饶的时候,汉语说的那么流畅。 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说说吧,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于玺皱眉看向低着头的诃利。 诃利急忙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一边说着,他一边悄悄看向于玺,发现于玺似乎并没有什么神情变化,急忙又加了一句:“要是将军愿意的话,小人可以带着将军前往山谷的北侧入口,小人都认识道路的,只求将军能够饶得小人的性命!” “将军,不能饶了他!”这个时候一名汉人奴隶霍然起身,伸手指着诃利,声音都跟着有些颤抖,“此人花言巧语,最擅长蒙骗,我等原本就是客商,被他好言骗到草原上,结果变成了他的奴隶,若不是将军出现,我等恐怕都要埋骨风雪黄沙之中!” “是啊,这家伙手上的血也不少!” “杀了他!” 诃利脸色微变,急忙连连叩首:“将军饶命,将军不能听他们的!” “老子不听他们的,难道还听你的!”于玺一脚踹在诃利的肩膀上。 诃利惨叫一声,趴在地上:“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将军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第一一四四章 乃不知有汉 “好,”于玺微笑着低下头,“如果你想要求的性命,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某说什么就做什么,可否?” “可以,可以!”诃利急忙大叫,若不是他被绑的结实,恐怕这个时候会忍不住去抱于玺的腿。 而那几个汉人奴隶还想要多说什么,不过于玺对他们做了一个眼色。能够在这塞外风雪之中活下来的当然也都不是傻子,也知道于玺肯定会给他们一个交代,也就不再多说。 等到亲卫们把已经尿了裤子的诃利拉出去,于玺一摊手:“这还真是某见过的最没有骨气的突厥人了,要是之前被咱们宰掉的阿史那金知道还有这样的同胞,恐怕会被气的直接活过来。” “将军,”旁边的校尉也笑道,“我看还是不必了,只有死了的突厥才是好突厥。” 顿时营帐中的将领们大笑起来,而于玺紧接着对那几个依旧愤愤不平的汉人奴隶说道:“诸位还请放心,这诃利的所作所为,我们都看在眼里,不管是真是假,他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只不过现在我们还要对付突厥叶护,所以还留着他有用处,希望大家能够理解。某于玺以人格担保,只要这一场大战之后,我们会和他算账的,对我们汉家同胞犯下的罪行,功不抵过!” “将军英明!” “我等多谢将军!” 而一名汉人想起来什么:“敢问将军,是周军还是齐军?” “啊?”于玺怔了一下。 几名汉人对于于玺的反应也有些奇怪,对视一眼之后,一个人试探着说道:“此处被掳掠的之人,有周人,也有齐人,现在我们也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家······” 顿时营帐之中将领们下意识的对视一眼,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心酸感。北齐被灭也已经有几年了,也就是说这些在草原上的汉人奴隶,已经被掳掠了有些年头,甚至都不知道中原现在已经翻天覆地。 刹那间很多粗通文墨的人都想到了五柳先生陶渊明那一篇脍炙人口的《桃花源记》。 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和眼前的情况何其相似。 只不过那山谷之中的人们过的是乱世之中仙境一般的生活,而这些汉家奴隶,却是在乱世尘埃的最深处。他们没有“黄发垂髫”,没有“桑田美池之属”, 而且这里的将领有的是大汉所属,有的是于翼麾下,大家并肩作战这么久,之间的隔阂早就已经淡化了,甚至都快忘了双方的身份区别,而现在这么一说,无疑给于玺出了一个难题。 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才能描述眼前这一支有些怪异的军队呢? 深吸一口气,于玺沉声说道:“齐国已经亡于周,而我们不是齐人,也不是周人,而是汉人,是大汉的军队。” 营帐之中顿时安静下来,那些本身就属于大汉的校尉和仗主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对于这个说法他们很认同。而那些属于于翼麾下的将领们则神情微变,少将军的这个说法,未免有些“离经叛道”,不过老将军之前就已经在各个方面流露出来类似的意思,大家也都在私下里多有讨论。 投靠大汉,这似乎已经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事情,只不过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人说出来罢了。在窗户纸没有捅破之前,一些事情还是要保持默契的不说话的,而现在于玺骤然说出来,当然让他们神情各异。 不过看着这些衣衫褴褛的百姓,听着他们的控诉,对于现在这个称呼和这个身份,他们也没有多少意见。 “大汉?”几个汉人惊诧的说道,相比于其余的将领,显然他们只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罢了。 这······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称呼了,曾经属于一个地跨东西万里,称雄于世界之巅的王朝,那个可以为了保护她的子民而远击北海、横扫草原的王朝,那个不会坐看着百姓沦为奴隶的王朝。 那个波澜壮阔而又安居乐业的时代,好像已经变得遥不可及,可是她终究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比如关于“汉人”的称呼,现在汉地百姓一般被称为“汉人”,就是因为他们的根源还在那个庞大的王朝,甚至在最初入主中原的时候,鲜卑人以及其余的蛮族也在想方设法的把自己和那个王朝扯上关系。 “大汉······什么时候出现的?”一名汉人的手都在颤抖。 于玺正想要回答,却被另一个更铿锵有力的声音打断。 “她从未灭亡,只是曾经销声匿迹罢了,不过只要我们每一个还自认为炎黄子孙的人在,那么她就亘久的活在我们的心中。” 帘幕掀开,一束光照进来,侯秘就这样逆着光大步走进营帐,而他的话每个字都敲打在听到的人的心上。 只要我们还相信,那么她就一直活着,在天上、在地下,在我们流淌的血脉之中活着,看着我们,等待着我们,也支持着我们。 几个汉人奴隶已经抱头痛哭。 当他们沦为异族铁蹄下的奴仆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还有这一天,有被阳光这样照耀的一天。 那个曾经封狼居胥、曾经三十六骑就能够横扫整个西域的王朝,这一刻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无比鲜活。 听着大老爷们的哭声,在场的每一个将领都默然无语。 而于玺先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看向侯秘:“又让你出风头了。” 侯秘笑了笑:“某只是说了事实罢了。” “你变了。” 现在的侯秘已经不是于玺初见的时候那个年轻气盛、甚至还有些莽撞的年轻将军。 “你不也是么。”侯秘淡淡的回了一句,“这一战打得不错。” “只不过是因为这个诃利根本就没有什么警惕罢了。”于玺摆了摆手,“你怎么这么快就赶到了?” “你们打得快,某若是不抓紧跟上的话,万一你被突厥援兵包围了,那某岂不是还要来救你们。”侯秘翻了翻白眼,“好了,说说吧,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某初来乍到,还真不知道你们这里都是怎么个情况。” 于玺伸手指了指营帐外面:“还得问那位诃利首领啊。” 第一一四五章 青石嶙峋 风雪已经停了,冬天里的阳光分外无力。 峡谷的两侧都是青黑色的石头,层层叠叠,地面上同样也是乱世嶙峋,一点一点延伸向远处的大河。 之前的风吹走了石头上的积雪,让更多的石头裸露出来,那深深的颜色直直的刺进每个人的眼睛之中,也刺进心底。对于即将出现在眼前的是什么,走在道路上的人实际上心中都没有数,他们的目光时不时的瞥向在前面带路的那个突厥人。 谁知道他是不是真心实意的投靠了大汉,愿意做这个带路党,毕竟前方的河谷之中,可是有足足数万突厥人在。 沿着河谷之中的道路向前,视野逐渐宽敞,而走在最前面的于玺做了一个安静蹲下的手势,这些士卒多数都是军中的精锐斥候,否则也没有资格能够作为前锋,这个时候他们很自然的就地卧倒,或者就近寻找掩体。 而就在前方,一个规模不小的突厥部落出现在视野之中,一直延伸向远方。 “这里就是北口?”于玺眉毛一挑,看向旁边的诃利。 侯秘终归是这一支大军的统帅,所以于玺还是用相同的借口从他的手中抢夺下来了前锋的统带之权,毕竟别人也没有这个资格。 而他们的计划也非常简单,河谷实际上道路也并不顺畅,他们可以通过诃利这个突厥带路党尽可能的向前推进,无论是强攻还是突袭,总之是可以解决掉突厥人前几层防线的,之后自然就是依托有利地形节节防守。 这个战术和当初李荩忱在苍溪谷之战中采取的战术相差无几。 关键就在于诃利这个突厥带路党绝对不能出什么问题,为此侯秘和于玺也是下了不少功夫,主要是封住了那些被解救的汉人奴隶的口风,好在那些汉人奴隶也比较能理解打败整个突厥的重要性,所以在这件事上还是很配合的。 当然侯秘还直接许诺了官职和赏赐,至于到时候朝廷是不是愿意兑换这个承诺,更或者诃利还有没有命能够活到那个时候,那就不是侯秘关心的了。出身将门的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这些承诺实际上在现在的大汉严密的官职体系下是漏洞百出的。 不过根本和大汉没有什么接触的诃利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至少从现在来看,他还是很真诚的想要活命。 “没错,”诃利伸手在前面比划了比划,“从这里过去,大概是一里长的防线,一直延伸到大河,在小人离开之前,这里总共用万余人,而可战之兵在五六千以上。” 顿了一下,诃利急忙解释了一句:“当然外围还有我们这些部落在,所以他们这里倒是没有多少防备,将军可以看那边,那边就是囤积粮草的地方,也有大量的奴隶和牛羊在那边。这些主要都是曾经突厥吐屯的直属部众和牲畜,等到突厥叶护接收了他的部众之后,没有直接把这些吞并,而是作为赏赐留给在这一战中居首功的人。” 突厥的社会结构虽然比中原的王朝要简单,但是并不是真的没有什么勾心斗角和算计,这突厥叶护显然也不傻,叶护本来就是突厥部落之中数一数二的首领了,而一旦他再吞没了吐屯的部众,那么他就会有能够威胁到突厥大汗的实力,只不过这仅仅是威胁到而已,突厥大汗能够成为大汗,肯定不是一个叶护说抗衡就能抗衡的。 所以与其这样早早地引起了大汗的注意,倒不如扶持一个手下的亲信成为新的吐屯,这样吐屯和叶护实际上是同气连枝的,而又没有那么野心勃勃罢了。 实际上这也不过只是在官场上常用的办法罢了,当初李荩忱实力强大的时候,为了不引起南陈的注意力,也是尽量的把功劳往萧世廉和裴子烈两个人身上堆。 “现在这些部众和牲畜都还在。”于玺轻轻松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至少现在回乐城那边应该还在支撑,否则这些“赏赐”也不应该再在这个地方了。 “而且好像还多了不少。”诃利有些奇怪。 于玺怔了一下:“这又是为何?” “之前也不是没有增加过,就是有几个部落进攻不顺之后,他们的部众和牲畜也会被直接推到这里来,等着和吐屯的部众一起作为胜利的赏赐交给有功之人。”诃利无奈的说道,“这说明又有新的部落首领被处死了。” “这倒是好事啊。”于玺笑了一声,这说明回乐城的战事发展要比自己想象中的好一些。 不过想想也是,爹爹那是什么水平,肯定要比自己厉害。 “那将军?”诃利试探性的问道。 他还是很在乎于玺会怎么使用他的项上人头。 “等晚上,这么大的营寨我们不能直接冲进去。”于玺果断的说道,“趁着外围的部落刚刚被清扫干净、突厥人还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我们还能够采用偷袭的方式。” 虽然是以游牧散居的方式行走于草原上,但是突厥人也有着严格的纪律和建立在武力上的森严等级制度。 于玺当初率领骑兵直接突袭诃利的营地,也只是借助了风雪天气的优势,再加上诃利本身也没有什么警惕罢了。现在若是直接在光天化日下直接杀过去,于玺觉得自己会败得很惨。 所以想要乱中取胜,还是要等晚上到来。 “而且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杀过去,”于玺紧接着说道,“你们几个过来,让弟兄们把之前准备好的衣服到时候换上,咱们乔装打扮一下。” 被叫到的几个校尉和仗主面面相觑,将军确定说的是那些破破烂烂的衣衫,甚至更或者说是烂布条? “没错,我们的主要人马扮成汉人奴隶,抽调两百精兵扮成突厥人,否则就算是在晚上,我们这么多人直接杀下去,对面不可能一点儿察觉都没有。”于玺确定了这些将领们的想法,“一旦被识破了,我们再动手,那时候至少我们也应该在靠近营寨的地方了。” 顿了一下,于玺脸上的笑容也狰狞几分:“那个时候能制造怎样的混乱,又能够杀多少突厥人,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第一一四六章 血肉磨坊 回乐城的战斗并没有于玺想象之中的那么顺畅。 毕竟这只是一座小土城,而要面对的却是突厥数一数二的精锐的轮番进攻。风雪虽然还有,但是早就已经比不上战斗刚刚开始的时候那么猛烈,甚至中间还有几天出了太阳。 温度的升高使得之前侯秘发明的水泼的办法也就没有那么管用,而且突厥人也拿出了铁锥,用人去一点一点的把冰凿开,更何况这城池毕竟是用夯土打造的,而不是石头,因此每天都往上面浇水,墙体一次一次的被冲刷,自然对墙体本身也是很大的伤害。 再加上城下的突厥人尸体已经越来越多,所以现在突厥人冲击城池,甚至都是直接踩在自己人的尸体上,一直走到快到半城高的时候方才开始搭云梯,这个时候冰层的作用自然也就更小了。 当战斗打到现在,冲在最前面的已经都是突厥叶护的部众了,显然突厥叶护也已经意识到,如果自己不能在年前取得突破的话,那么堵在河谷之中的这么多人,最后恐怕都会有一个凄惨的下场。 而现在在最前面阻挡突厥人的,实际上也不再是回乐城的城墙,而是大汉将士的血肉防线,毕竟那低矮的城墙很多地方已经出现了缺口,突厥人昼夜不停的进攻更是让这些缺口根本没有办法修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本来就不长的城墙一点一点的垮塌。 中军大帐已经从原来贴近城墙的城中转移到了城南,处于大军两翼的庇护之中,而这也意味着战斗已经从城外延伸到了城中。 回乐城本来就不大,城中更是只剩下了一些断壁残垣,所以守军直接利用这些材料在城中又构筑了三道矮墙,以求能够阻挡那些冲入城中的突厥人,毕竟现在城墙上可以立足的地方越来越少、而缺口也越来越多,所以突厥人冲入城中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别说城墙了,就是第一道矮墙也已经有很多地方出现了缺口,不过好在这里不是直面突厥人的地方,好歹还能够及时修补。 “估计半个时辰之内,下一批进攻就要开始了。”于翼靠在矮墙下,低声说道。 老将军的身上有不少鲜血,不过看他还有精力看舆图的样子,这些鲜血应该是敌人的。实际上是因为刚才突厥人的进攻突破了第一道矮墙,坐镇后面的于翼只能带着亲卫顶上来,总算是支撑到了援兵赶到,把突厥人打退。 在这地形狭窄的战场上,于翼本来就已经做好了随时顶上来的准备,毕竟这矮墙不是真正的城墙,不过只有半人高罢了,一些马术高超的突厥人甚至可以直接骑着马跨过来,当然现在城墙外的那些杂物堆得乱七八糟,所以一时间还不会有突厥骑兵冲进来。 这或许是大汉这边所拥有的最后一点儿优势了,否则突厥人直接以骑兵冲击防线,别说三道防线了,就算是还有第四道和第五道,那也没有什么用。 “比之前慢了。”徐德言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对于这个前几天才赶到的年轻人,于翼并不了解,但是他也知道这是徐陵的孙子,当然也不敢轻视。 “但是每一次进攻的猛烈都要远远胜过之前。”徐德言淡淡说道。 这个年轻人给于翼最大的感觉就是淡定,曹忠是大汉出了名的稳重之人,可是面对眼前的这样战局还是有些慌乱,可是这样的神情似乎从来没有在徐德言的脸上出现过。 当然于翼如果知道徐德言都经历过什么,恐怕对于他这样的神情也就能够有所理解了,毕竟当初进攻落凤坡的时候,徐德言可是曾经从山顶上一跃而下,而且之后的苍溪谷之战,他作为裴子烈麾下的前锋也是一直冲在最前面。 甚至可以说他的经验更在曹忠之上,所以淡然一些也在情理之中,都是在李荩忱的麾下战斗过的,这点儿还不算大风大浪。 “现在冲上来的已经是突厥叶护的部众了,显然这位叶护也打算真的要拼命。”于翼皱眉说道,老将军虽然戎马沙场多年,但是眼前这样有些诡吊的局面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不好!”突然徐德言伸手撑着墙站起来。 而于翼耳朵也竖了起来,他同样听到了那从远处传来的声音。 一点一点,震动着大地。 骑兵! “是突厥骑兵!”徐德言拳头攥紧,“突厥人准备用骑兵了!” “总算是来了。”于翼深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整个城墙已经千疮百孔,那些倒塌的城墙实际上和洞开的城门没有太大的区别,骑兵需要克服的不再是高墙,而是高墙外那些凌乱的檑木滚石和尸体。 而如果当目标是突破高墙之后的这些脆弱的防线的话,那么付出一定的代价越过那些障碍物,并不是什么赔本的生意。毕竟这些只有半人高的矮墙,还是用骑兵冲击来的最方便。 “击鼓!”徐德言大声吼道。 靠在矮墙内外休息的士卒几乎同时起身,一名名将领站在墙上高声呼喊,士卒们快步跑向不远处的上城步道,而城墙上的弓弩手也都已经做好准备,大批的箭矢和檑木滚石也在向城上转运。 敌人会动用骑兵发动攻击,这也在情理之中,因此也并不是没有准备。不过真正能起到作用的也就是城头上仅剩下的几个床子弩以及弓弩手,而投石机因为距离战线太近,所以全部被推到了那三道矮墙的后面,已经没有了那么多的视野和射程。 “架弩!”城头上的将领们果断的下令。 从他们那个位置已经能够清晰地看见从远方席卷而来的黑色潮流,这潮流踏过乱石、越过自家被摧毁的攻城器械、甚至直接把还在有残火燃烧的攻城云梯直接踏碎! 至于自家人的尸体,在他们的马蹄之下和普通的石头一般无二。 突厥人的黑色大旗在风中猎猎舞动,而上面涂抹着象征着杀戮和征服的深红色,似乎是鲜血的颜色。护卫在旗帜旁边的,是有如森林一样的马刀。 阳光下,所有的马刀都闪烁着杀戮的光芒。 看到这一幕,就连于翼也怔了一下,下意识的说道:“于玺和侯秘这两个小子还要多久?” 第一一四七章 血夜 “算起来应该快了。”匆匆登上城的徐德言这样回答于翼。 “可是突厥人显然不打算让我们再多支撑太久了。”于翼忍不住苦笑一声,“你看太阳就快要下山了,按理说这本来应该是突厥人在今天的最后一次进攻,突厥人在晚上的视力并不是很好,是不可能动用骑兵在晚上发动进攻的。” 这些天突厥人在晚上的进攻也不是没有,甚至最近可以说每天晚上也会进攻,当然这样做的主要目的是阻碍城上的守军修补城池,毕竟睡都不能指望着还举着火把的士卒能有多少战力。 顿了一下,于翼有些无奈:“然而这个架势,分明是打算就在今天突破我们的防线。” “无论是步卒还是骑兵,终归都是要从这些缺口之中冲进来,”徐德言伸手指了指,“因此我们把那些突厥人的步卒挡住了,也就能够把他们的骑兵挡住。” “我们总共就只有三道矮墙。”于翼眉毛一挑。 “我们在城南还有营寨,甚至我们还有我们的血肉之躯。”徐德言的声音依旧平淡,“算起来时间也应该是在这两天了,所以只要我们能够在今天支撑住,那么明天或许就能够看到希望。” 于翼咬着牙看着越来越近的突厥骑兵,这一次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直接把手中的佩剑向前一指! 无数的箭矢在下一刻呼啸而出。 既然注定了这是一个鲜血横流的夜晚,那么与其在这里恐惧,那么不如让这个夜晚来得更快一些。 ————————- 夜来的很快。 身在山谷北口,根本听不见南边回乐城的厮杀声,但是也能够知道在这个时候,那边的袍泽弟兄肯定也在浴血奋战。 打扮成汉人奴隶的将士们步履蹒跚的走在雪地上,而营寨之中收到消息的突厥人已经派了一队骑兵前来核查身份。率领这骑兵的突厥小头目显然和诃利还算熟稔,一见到诃利,脸上的警惕神情就放松了不少,用突厥语喊道: “恭喜啊,这真是不小的收获!” 诃利哈哈笑着冲着对方行礼,对方虽然只是一个小头目,却是突厥叶护的亲随,和自己这个小部落首领完全不一样,对方这样称赞自己是自己的荣幸。 当然诃利的笑声怎么听着都有些假,不过那小头目显然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反倒是有些奇怪的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些汉人奴隶:“你这些奴隶都是从哪里抓来的,为什么只有男人没有女人,而且看上去也都是年轻人?” 毕竟平日里抓到汉人奴隶,主要都是从地方的村镇之中抓住的,男女老少都有,而这些突厥小头目们当然也知道男丁是最重要的劳动力来源,就算是他想要,诃利也不会拱手相让的,但是女人却不同,汉家女子的体力毕竟比不上草原上的突厥女人,所以在突厥人这里也主要是用来当做泄(和谐)欲和生育工具罢了。 因此这小头目第一时间就想看看诃利这里有什么好货色没有,凭借他的身份以及和诃利的关系,讨来玩玩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结果放眼一看都是年轻男人,让他有些惊讶。 “这是一支迷路的南蛮商队。”诃利急忙说道,“因为下雪迷失了方向,所以本来是向南走,却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北面,结果正好被某撞上了。” 这也是之前于玺他们和诃利商量好的说辞。否则用别的还真的没有办法解释这几百个年轻汉子都是从哪里来的。当然了在这个时候竟然还会有商队穿行在草原上,这本身就是一个难以解释的谎言。 不过除此之外也实在是找不到其余的理由能够解释这么多人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毕竟归根到底突厥人和汉人在样貌和体型上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这么多人假装成突厥人,未免没有多少信服力。 当然了,于玺的目的本来也不是直接能够冲到突厥人的营寨之中,能够尽可能的接近就已经足够了。 那突厥小头目将信将疑的打量着这些垂头丧气的汉人奴隶,出乎意料的是他似乎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诃利一眼,而诃利当即微微颔首:“咱们兄弟算起来也有几个月没有见面了,等会儿某会送五十个给你,咱们好好喝几杯助助兴!” 看着突厥小头目飞快的策马离开,诃利方才松了一口气,如果刚才那个突厥小头目真的打算动手的话,恐怕身后的于玺等人会第一时间先取了他的性命。 随着这些年突厥的南下掳掠,草原上哪里还有这么多的商旅,再说就算是规模再大的商旅队伍,人数也不可能有这么多。实际上这些大小头目和部落首领们心中都很清楚,这些人十有八九都是抓到的汉军斥候,甚至更有可能是击溃的汉军队伍。 只不过既然打仗了,按照突厥的规矩,战利品肯定是要拿出来一部分上交给叶护的。而如果只是说这是随意抢掠到的汉人商贾或者是村庄百姓,那么自然就没有这么复杂了。 所以在平时下面人进行缴获的统计和上报的时候,也都是有这些投机取巧的法子,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而对于上层的叶护、吐屯这个级别的首领来说,这点儿战利品缴获实际上也不入他们的眼,他们的财富主要都来自于本部落和周围的亲随部落们的缴获,这些小部落本身也不可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所以也就不可能会有什么真正庞大的缴获,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心里都舒服。 至于他们派遣到下面进行检查的这些亲随,比如刚才的那个小头目,心里也都清楚,只要自己能够收到一点儿好处,那么帮忙掩饰一下也没什么的。别看诃利这里几百人只分给他五十个人,从这里拿走一点儿,从那里拿走一点儿,这自然也就多了。 这种事情没少做,所以小头目根本就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与其说去关心诃利这样的小部落首领能够干出什么事情来,倒不如去想想自己是不是能够在前面的战斗之中有所斩获。 “我们走。”于玺的笑容逐渐狰狞。 第一一四八章 复仇之火 当火光伴随着杀声从北侧响起的时候,整个突厥大营都乱了阵脚。 突厥叶护阿施步赤红着眼睛看着北方的火焰,半边天都已经被烧的通红,他不知道这些敌人是从何而来,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留在北侧的大量粮草恐怕都已经付之一炬,更不要说那些汉人奴隶还有为数众多的战马。 敌人,敌人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之前一点儿风声都没有,为什么当敌人眼前的回乐城防线都已经在摇摇欲坠的时候,他们还会抽调兵马从北方而来?! 北方,那些守卫北侧的部落都在干什么,那些看守自己的“奖赏”的亲随们、叶护亲军们都在干什么?! 身后的回乐城,杀声震天,不过那是突厥骑兵在拼命向前冲锋的杀声,可是身前的后军营寨,却是自家人的大溃败! 现在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的突厥人,多数都已经变成了汉军将士手下的亡魂。 突厥人自诩是草原上的王者,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人竟然会背叛自己,也没有想过敌人竟然会这样大摇大摆的直接走到了整个大营的腹心。 且不说别的,历史上的突厥人之所以最后被大唐彻底消灭,就是因为当时自视甚高的颉利可汗根本没有想到臣服于自己的薛延陀部,也就是长期以来作为突厥人忠诚附庸的铁勒人竟然会站到自己的对立面,甚至就连突厥内部的阿史那思摩等人也都成为大唐的将领,最终让整个突厥在内外压力之下分崩离析。 归根结底就是因为突厥自大汗以降的自大。 面对华夏民族,可以骄傲,但是不能自大,否则只会让最擅长隐忍的华夏民族寻找到机会,一击致命。 与其说是这是带给突厥人的惊喜,倒不如说是在另外一个时空之中的历史重演。 甚至根本就没有披甲的汉家将士在慌乱的突厥人之中纵横冲杀,而侯秘也带着大队的甲士呼啸而来,当这汉家大军彻底杀入乱局中的时候,这乱局也就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溃败。 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敌人,也不知道敌人从何而来的突厥人,甚至都没有办法集结,他们慌乱的向南退却,以求能够寻找到上级属官,可是他们却惊奇的现,几乎把整个夜幕都照亮的火光之中,四处都是慌乱跑动的自己人,对于衣物本来就没有什么鲜明的标记的突厥人来说,想要在这慌乱的人群甚至是牛羊牲畜群之中寻找到一个人,那未免难上加难。 倒是有很多聪明的突厥小头目,也不管身边的都是什么人了,尽可能的收拢溃兵,然而很快他们的计划就落空了,因为一旦他们顿住脚步不往后退,黑压压冲上来的汉家将士甚至还有抢夺了武器也跟在后面怒吼着要报仇的汉家奴隶就会直接把他们淹没。 四面杀声震天,甚至恍惚间大河对面都能听到人的喊声。 这一次任何还想要力挽狂澜的突厥将领们都彻底失去了信心。 他们征战多年,也从来没有见到过眼前的景象。 甚至还有很多就连衣服都没有穿上的突厥士卒,骑在光溜溜的马背上向前跑,更有一些慌不择路的直接为一匹战马大打出手。 草原上的狼,最可怕的时候是狼群作战或者一匹狼独自闯荡的时候,而狼群的领被突然解决掉,群狼找不到领袖,这个时候它们不啻于一群乌合之众。 现在骤然间陷入混乱的突厥人,就完全是一群乌合之众。 将领们不知道自己的士兵都跑到哪里去了,因为混乱和大火已经彻底阻绝了他们的视线和听力。而士卒们更不知道他们的将领在哪里,只能看到从北面席卷而来的潮流淹没一处又一处的营帐、拔掉一面又一面旗帜。 取而代之的是他们这些天也都已经熟悉、至少是有所耳闻的赤色龙旗,在火光之中,那赤色的旗面似乎已经和熊熊燃烧的大火融为一体,而旗面上的金龙更是有如活过来一样,在夜空之中嘶吼、咆哮,出令人胆寒的怒吼声。 南蛮,这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南蛮,他们为什么会直接出现在如此靠近营寨的地方? 大火,又是从何而起? “杀!”当一名意识到什么的突厥将领还没有来得及召唤他的手下,一个从黑暗之中纵身而出的身影就把他砍翻在地。 那突厥将领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那人衣衫褴褛,若是在弯着腰,就是一个再常见不过的汉人奴隶,一个和猪狗没有什么两样的奴隶,可是那汉人并没有弯腰,恰恰相反,他的腰杆挺得笔直,他的手中握着的刀上还带着鲜血,一滴一滴的滴落在雪地上,而他的眼睛之中,似乎有火焰在熊熊跳动。 而更多的汉人从黑暗之中涌出来,他们的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有从突厥人的手中缴获到的马刀,有直接拆卸下来的栅栏甚至是平日里用来殴打他们的木棍,只不过现在这些东西都一齐向着突厥人招呼,一直到把那个明显平日里没少做过坏事的突厥将领碎尸万段。 带头的汉人奴隶实际上是之前乔装打扮的汉军。 于玺带着人顺利进入营寨之后,抓住时机暴起难,很干脆的先向着关押汉人奴隶的地方冲过去,杀散看守之后把所有的汉人放出来。 于玺当然也知道如果任由这些已经被欺压了太久的汉人泄的话,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而且这些身体明显都受到了摧残的汉人也没有办法独自面对突厥人,所以于玺干脆把自己的人散开,作为领头的,让他们各自带领一部分汉人四下冲杀。 有的去追着突厥人制造更多的混乱,有的则去放火烧粮草,还有一部分则去把靠近北面的粮草尽量装车。于玺也不傻,这么多粮草全部付之一炬肯定是不可能的,烧掉一部分更多的是为了制造恐慌。 而这一队汉人奴隶,带队的就是一名幢将。毕竟于玺带着的这些也都是军中数一数二的精锐,否则也不可能被当做前锋,甚至还有不少都是有统带之能力的,因此让他们带着人去捣乱也是轻车熟路。 第一一四九章 血偿 大步走过去把这个突厥小首领的脑袋切下来,幢将高高举起,大声说道:“看到没有,这就是平日里欺负你们的突厥蛮子,他们的脑袋和我们没什么区别,一刀下去也是一个死,所以没有什么好怕的,有仇报仇,血债血偿,杀蛮夷!” “血债血偿,杀蛮夷!”汉人奴隶们都红了眼睛,怒吼着扑向周围已经完全慌乱了的突厥人。 “还我的孩子!” “你们这个狗娘养的,老子家破人亡啊!” “偿命!” 幢将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而他的身边一个半大的孩子用手中的木棍狠狠的砸着尸体,声音带着哭腔:“娘亲,就是你杀了我的娘亲,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幢将心中一酸,虽然他已经见过很多的生死离别,也见过很多杀戮,但是眼前的这一幕还是让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难受。 或许战争就是这么残酷,或许这乱世就注定了会有太多太多的人颠沛流离,可是他们如果可以活在太平盛世,那么至少他们有家人、还有温饱······ 老天是多么不公啊! 而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把这一切不公都补救。 幢将伸手想要拉住这个孩子,却发现孩子并没有继续疯狂的捶打尸体,而是向着他郑重的一躬身。 火光中,脸上迸溅着鲜血的孩子弯下腰向拯救他的人表示谢意。 而他的身后,无数的汉家将士和沦落胡尘的汉家子民,正在向前。 幢将坦然受了这个孩子的致敬。 他知道这是他应得的,更知道接下来他需要做什么。 攥紧手中的刀,幢将大步冲入人群之中。 ——————————- 火光之中,突厥人在向南溃退。 “号角声。”侯秘策马而来,他的马鞍上挂着几个首级,也不知道是哪几个倒霉蛋让他撞上了。身为大汉的将军,能够有资格挂在侯秘的马鞍上的,肯定也不是什么无名小卒。 “突厥人的援兵正在赶来。”于玺已经换上了衣甲,翻身上马。 “我们不能继续向前推进了,必须把人撤回来。”侯秘皱紧眉头,“否则战线拉得太长的话,会直接被突厥人的援兵击溃的,毕竟从这里继续向南的一大片河谷地带地势平坦,突厥人如果不管自己人的生死,完全可以用骑兵突击。” 于玺苦笑一声:“都已经打到这个地步了,你觉得有可能么?” 侯秘一时语塞,是啊,近万大军甚至还有数以万计的汉人奴隶都发疯一样的向前进攻,突厥人正在不可遏抑的溃败。这个时候计算式手下的这些将士都是闻鼓而进、闻金而退的精锐,一时半会儿恐怕也很难把军队完全收缩回来。 “更何况我们依托什么防守,突厥人留下来的营寨么?”于玺淡淡的说道,“还是带着这么多的汉家子民一路退到北面的山口?” 侯秘更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这个过程之中如果遭到了突厥人骑兵的突击,那么更是死路一条。毕竟步卒在进攻的时候好歹还能够保持着一股士气在,若是直接退回来,更是容易在骑兵的突击下从撤退变成彻头彻尾的溃退。 恐怕那个时候情况并不比现在突厥人的溃退好到哪里去。 默默的看向于玺,侯秘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两个人并肩作战这么久以来形成的默契,已经在告诉于玺,侯秘想要问什么。 “我们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冲上去。”于玺淡淡说道。 “可是这样和送死也没有什么区别。” “与其死在撤退的路上,某倒是宁愿死在冲锋的路上,”于玺笑了一声,“自从我们北上,难道你还打算活着回去?” 侯秘哈哈大笑道:“咱们这一路杀过来,死在手里的突厥人数都数不过来,早就已经够本了!” 顿了一下,侯秘的声音之中多了几分无奈:“但是只可惜这么多汉家儿郎、这么多百姓,他们不应该······某无能,没有办法带着他们走出这一片死地。” 当初他们带着兵马北上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做好了九死一生的准备,毕竟在这寒冬之中穿越风雪、突袭突厥人的后方,和送死本身就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有可能他们还没有见到突厥人,就直接全军覆没在了无边无际的风雪之中。 而之所以要北上,也是因为回乐城的战斗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若是单纯的和突厥人在回乐城厮杀的话,那么早晚回乐城有被攻破的那一天,而到时候大军和突厥骑兵在平原上对阵,和送死也没有什么区别,因此与其沿着注定的道路走,倒不如去搏一把。 这也是当时于翼和曹忠下令的主要原因。 一切的战争可行性都是建立在舆图和沙盘上的,真正会打成什么样子、应该怎么打,实际上都得看侯秘和于玺的临阵发挥。而事实证明,战况要远比想象之中的复杂,谁都不会想到突厥叶护竟然会把这么多的汉人奴隶放在这里,也就不会想到竟然会出现眼前这样根本收不住手的场面。 “给突厥人带来混乱,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于玺微笑着说道,“做人啊,不能太贪婪。” “还轮不到你来教育某。”侯秘大吼一声,当先策马向前冲去,“儿郎们,随某冲杀!” 于玺也哈哈大笑:“杀!” “杀!” 这最后一支坐镇后方的汉家骑兵也犹如离弦之箭向着前方不断向前推进的战线冲过去,杀声呼啸,在这一刻似乎生死也都置之度外。对于这一支骑兵来说,他们转战西北各处,马槊和横刀下早就已经是人头滚滚,就算是和突厥人同归于尽,也算是没啥遗憾了! “杀!” 骑兵突入混乱的人群,突厥人临时组建起来的一道防线被干脆利落的凿穿,而一些突厥骑兵想要上前阻拦,也被乱箭逼退。而原本因为前方的突厥人越来越多,进攻的脚步也有所停滞的阵线,再一次以排山倒海之气势向前喷涌! 号角声已经越来越响亮,这说明敌人也已经越来越近。 火把点亮了战场,火光之中每一个脸庞,或是稚嫩,或是坚韧,各不相同。 但是他们的眼神却出奇的一致。 坚定,愤怒,不畏······ 第一一五零章 正当时 号角声的背后,突兀的响起了截然不同的鼓声。 如果说这号角的声音在山谷之中回荡,更多的是低沉和带着愤怒的威严,那么这鼓声就是激荡和咆哮! “咚咚咚!” 鼓声很有节奏,撞击着山崖,回荡在河谷之间,而冰封的大河在这个时候似乎也感受到了鼓声的号召,这条孕育了这个民族的母亲河,似乎也按捺不住冰封的身躯,有滚滚浪涛在冰层下激荡回响,似乎随时都会破冰而出。 旋即鼓声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就像是暴风雨席卷过丛林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也像是千军万马正在一望无垠的原野上肆无忌惮的奔驰冲锋。 血火之中,于玺一手架着马槊,一手握着横刀,在这一刻他抬起头看向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突厥人冲锋的浪潮的背后,看向那自己从来不敢有所奢望的南方。 厮杀之中,侯秘一脚踹开一名扑上来的突厥人,不顾满身的鲜血,在听到鼓声的这一刻,他也抬起头。 千千万万正在奋战的汉家将士还有那些刚刚获得自由的百姓们,也都抬起头。 无数的目光穿越黑暗和杀戮,穿越敌人和大风,看到在更远处升腾起的同样明亮的火焰。 现在就在山谷的另外一边,于翼和曹忠也发动了进攻。 原本这只是于玺和侯秘等人自杀一般的攻击,而现在无疑变成了大汉军队从两端同时发起的大规模的反攻。 于玺和侯秘并不知道,就在他们杀入营寨之后不久,南方的战局也发生了变化。 “这两个小兔崽子,还真是带来了奇迹!”此时站在已经千疮百孔的回乐城的城墙上,于玺看着突厥人的旗帜倒卷回去,也看着无数的大汉将士从城墙残破的地方直接冲出去,踏过他们这么多天来奋战、无数袍泽弟兄倒下的土地,向着北方冲击。 实际上就在刚才,战斗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突厥骑兵以决死之姿态冲击城墙缺口,虽然汉家弓弩手也已经竭尽全力,但是毕竟双方在人数上有非常大的差距,箭矢射过去固然能够阻挡住第一排突厥骑兵,但是后面还有更多源源不断涌上来的。 很快城墙防线就失守,而之后双方沿着城中的三道矮墙拉锯,骑兵不断地冲击,汉家步卒也不断地反击,战斗从城墙后面一直延伸到第三道矮墙前,甚至真的有一小队突厥人突破了矮墙的防线,差一点儿就冲到了矮墙后面的投石机阵地上。 好在投石机阵地上的工部官员毫不犹豫的提着刀带着操控投石机的士卒和工匠们一拥而上,把这一队漏网之鱼击溃,否则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样的溃败。 可以说这一战都已经打到这个地步了,哪怕是已经天黑,没有谁愿意选择后退,突厥骑兵就直接打着火把继续向前冲,而城中残余不多的屋舍也都被点燃,像是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火炬,把整个城中的惨烈战场都照亮。 而城中地上双方人马的尸体,还有残破的塞门刀车、盾牌等等铺了整整一层,人踩马踏之后,地上的积雪已经和血、冰还有更多的泥搅和在一起,形成一言难尽的颜色。 突厥人并不想撤退,汉家将士更是严防死守,后面大批的士卒随时等着在前面有人倒下之后抓紧扑上去,弥补缺口。 当然下面的将士们浴血厮杀,但是作为统帅的于翼和曹忠以及徐德言等人就不得不考虑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如果继续这样打下去的话,恐怕所有的兵马都得消耗在这里不说,而且很有可能因为突厥人的集中突破而全线崩盘。 毕竟刚才如果不是工匠们多少都还有几分血性,恐怕这个时候突厥人早就已经越过最后的投石机阵地,冲到后面的大营中去了。 就当于翼等人已经在思忖是不是真的要撤退的时候,战局总算是出现了转机,看着北方的黑暗之中升起的火光,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于玺和侯秘发动了进攻。 而似乎也是为了回答于翼等人的疑惑,原本已经快要冲到第一道防线前的突厥骑兵,在低沉的号角声中,竟然缓缓开始撤退,这说明突厥人真的背后遭到了袭击。 于翼和曹忠几乎同时下达了反击的命令,久战疲惫的将士被替换下,后面原本等着投入这血肉磨坊的将士则追随着赤色龙旗源源不断向前推进。 为了告诉于玺和侯秘这边的动作,曹忠当即下令擂鼓,这便是于玺他们听到的鼓声的来源。而于翼更是亲自冲到了城墙上指挥对突厥人的反攻。 “那边的情况尚且不知道如何。”徐德言大步走上城墙,带着担忧说道,“现在我们已经把突厥人从城里撵出去,但是要不要趁机反攻?” “不是我们撵出去的,而是突厥人自己退走的,没有必要说的这么好听。”于玺淡淡说道,“你觉得呢?” “问题就在这里,若是于玺和侯秘他们只是捣乱、甚至已经准备撤退,那我们这样进攻的话,”徐德言顿了一下,“那就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如果我们不进攻,单纯让他们进攻的话,也是这个道理······” 现在两支军队被隔绝在南北,想要给突厥人致命一击,肯定就是得两面夹击,可是没有任何的来往联系,单单凭借默契进攻么?若是有一边不动而另一边动了的话,那无疑给了突厥人各个击破的机会,那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可是这本来就是一切的盘算和计算都没有办法算准的,谁知道那两个家伙到底在干什么,若是这么多的步卒直接冲出去,而突厥骑兵却调转马头的话,恐怕回乐城会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陷落。 “老夫相信他们。”于翼淡淡说道。 徐德言怔了一下,看向老将军。 “刚才我们就已经到了九死一生的边缘,能够逼退突厥人就已经是实现了奢求,既然已经死了一回,那还何惧之有?”于翼露出笑容,“如果让老夫选择的话,战死在冲锋的路上,总比死在这步步后退的路上来得好!” “我们不会死的。”徐德言笑了一声,“老将军,杀敌正当时!” 第一一五一章 突厥人的噩梦 徐德言的话倒是让于翼有些错愕,诧异的看向他。 徐德言坚定的点了点头。 而于翼似乎明白了什么,指着他摇了摇头:“你个年轻人,竟然跑过来试探老夫!” “那老将军,晚辈愿意为老将军开路,你我共同冲杀可好?!”徐德言已经抽出自己的佩剑。 于翼则握紧刀大步走下城,一边走还不忘一边回头说道:“你虽然年轻,但是却是徐陵的子孙,你们徐氏本来就是学问治家,老夫倥偬戎马一生,还轮不到一个文官来给老夫开路!” 徐德言哈哈大笑:“那便并肩作战,希望老将军莫要嫌弃!” “看在徐孝穆的面子上,勉为其难!”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飞身上马,而亲卫们这个时候也都已经勒住战马森然以待,见到两个人过来,当即齐齐行礼。 “儿郎们,我们被这些该死的蛮子压着打了这么多天,也受够了,现在是时候告诉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到底谁才是主人!”于翼高高举起自己的大刀,朗声说道。 风中,老将军的白须舞动,手中的大刀闪动着熠熠光芒,看着他横刀立马的样子,谁都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将。 而徐德言也大吼道:“我们要杀出去,在雪原上、在河谷中,和这些该死的蛮子作战,我们要用我们能够想到的一切办法杀死他们,为我们的袍泽弟兄、为我们的父老乡亲报仇!” “杀!”无数的亲卫们同时高呼。 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什么多余的口号或者冗杂的说法,单纯的一个字就已经足够表达所有。 于翼和徐德言对视一眼,同时策马向前,而亲卫们紧紧跟上,汇入到庞大的潮流之中。 迎着北方,旗帜翻飞,大汉的军队如铁流向前! ——————————- “杀!”一声低低的吼声从盔甲之中发出。 马槊直接刺穿了突厥人的胸膛,而那汉家骑兵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滞,竟然就这么硬生生的顶着这个突厥人向前,再撞在前面的两面盾牌上,显然撑起来盾牌准备阻挡流矢的突厥士卒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次撞上来的竟然会是一个人,同时惨叫着倒地。 而还不等他们爬起来,汉家骑兵的马蹄就在他们身上踏过。 向南,向南! 前方突厥人已经越来越多,但是向前冲锋的汉家军队规模却也是越来越大。 一处又一处关押汉人的牢笼甚至是牲畜厩栏被打开,大批的汉人奴隶被放出来,他们这么长时间来早就已经习惯了饥饿和工作,自然也就更习惯于追随着火光和旗帜向前冲杀。 于玺和侯秘一人带着一路兵马沿着河谷向前扫荡,他们的主要目的就是尽可能的给突厥人制造更大的混乱,而后面的汉人奴隶则在一些老兵们的带领下负责“打扫”战场。 所谓的打扫,就是把杀死那些或者的突厥人,甚至还要把那些半死不活的和死了的突厥人一人砍上几刀。 无论是成年男人,还是妇孺老弱,他们蓬头垢面,但是他们的眼睛都分外明亮,带着难以掩饰的杀戮之意。在这血火之中,实际上一切都已经变得非常简单,就是杀人,就是复仇。 那些曾经欺压他们、曾经高高在上的突厥人,只有被杀这一种可能,甚至还有一些突厥女人直接被拖了出来剥的干净,更或者那些半大的突厥孩子也全部一刀捅死。 这种复仇看上去是盲目的,是漫无目的的,但是却的确是在把一个民族曾经对另一个民族做过的事情完整的复制,没有一点儿变本加厉。在这草原部落之间,人性和道德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物竞天择才是最基本的法规。 现在汉人终于有了报复的机会,他们不吝啬于对任何他们所看到的突厥人施加暴力。 原本很多汉家将领还于心不忍,但是当他们看到那些几乎疯癫的百姓的时候,当他们看到那些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身影的时候,他们能做的,只是默默地冲上去把任何一个想要逃出这宿命般的仇杀的突厥人按倒在地,交给后面的汉人们处置。 没有人来得及去想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只是知道,至少现在在这残破的、逐渐被大火吞噬的营寨之中,任何一个突厥人都不应该活着。 对于突厥人来说,这应该是这辈子都永远走不出去的噩梦,他们在为自己以及自己的父辈、祖辈们犯下的血债付出代价,或许直接死在汉人的刀下,反而是一种难得的解脱。 一名汉军的仗主带着几名士卒穿过混乱的营寨,他们看到了求饶的突厥人,不过已经杀红了眼睛的汉人奴隶们丝毫不给他们一点儿可能活下来的机会,现在的求饶换来的最多就是在被砍翻在地之后,尸体上可能会少几个刀砍的痕迹。 而继续往前,他们还看到了一个突厥女人直接被拖入营帐之中,她的几个孩子哭喊着想要找妈妈,却被守在外面凶神恶煞一般的汉人女子直接削了脑袋。 血和乳白色的脑浆迸溅在脸上,而那几个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风霜摧折的汉人女子根本不为所动,或许就在几个月或者几年前,她们也曾经这样被拖入营帐之中,她们的孩子也曾经被这样在眼前一刀杀死。 而几个汉人男子此时把那突厥女子从营帐之中拖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太用力了,这突厥女子竟然已经晕厥过去,一个年轻人一边哭着,一边把手中的刀狠狠的刺进她的腹部,隐约能够听见他在叫着一个女子的名字。 一名年轻的士卒直接忍不住,大口大口吐了起来。 而仗主只是冷冷说道:“都给我看仔细了,有没有漏网之鱼,搜查完之后我们就直接到前面去支援!” 这些已经被冲散了的突厥人面对刀枪棍棒样样俱全的汉人,实际上已经没有了多少抵抗能力,所以仗主真正担心的还是前面,一旦前面支撑不住、被突厥人击溃,那么眼前的这些畅快人心的报仇景象,恐怕很快又会在汉人自己的身上重演。 “诺!”不管是在难受的呕吐,还是在目光炯炯看着这一切,所有的将士们都一齐答应。 第一一五二章 叶护大帐 而此时最前方,侯秘和于玺最终汇合在了一起。 突厥人的骑兵来得很快,大队的骑兵直接从左右两侧包抄过来,这样可以让他们把突厥人最擅长的迂回战术发挥到极致,同时又可以绕过中间已经完全陷入混乱的突厥营地。 毕竟突厥人全民皆兵也仅仅是局限在青壮年,营地之中还有大量的妇孺老弱,这个时候他们所能做的也就尽量向南跑,可是冲入营地之中的汉军左冲右突,又让这些人慌不择路,整个战场的局势早就已经彻底在汉军的掌控之中了。 所以突厥人干脆就不在中间和汉军硬碰硬,只要能够把这一支汉军主力包围在中间营地里,那么他们就可以全歼对方。 “好大的一个口袋阵。”于玺大笑道,手中的马槊向前一指,“能看到那个地方么?” “你是说火光最密集的地方?”侯秘眉毛一挑,已经知道于玺想要说什么,“那个地方就是突厥叶护的中军大帐吧?” “大概是了,距离我们也就是半里地的样子,看来这位叶护也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胆大,把自己的营寨也放在了靠后的位置上。”于玺微笑着说道,“我觉得这就是我们的目标!” “但是突厥人的骑兵已经包抄上来了。”侯秘沉声说道。 而于玺看了他一眼:“如果我们一路向前,直接把这个口袋凿穿呢?你觉得突厥人会怎么办?” “把突厥叶护的营帐给掏了?”侯秘笑着说道,“我觉得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某原来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难道我们还有别的选择?” 而还不等于玺说完,侯秘已经策马向前冲去,显然他已经用自己的行动回答了于玺的这个问题。 “莫要抢功!”于玺瞪大眼睛,怒吼着同样拍马向前。 随着两个人的将旗再一次飘扬在黑暗之中,周围的将士们也都爆发出一声声的欢呼,然后紧紧地追上两个人的身影。 这一直从北边山口冲到这个谷地中段位置的汉军,竟然没有丝毫的疲软,再一次向更深处、直直的向着突厥叶护冲过去! 这也的确让周围的突厥人都吃了一惊,若是换在平时的情况下,肯定作为步卒更多的一方,更好的选择是抓紧收缩阵型、加强两翼的防守,以求能够把敌人各个击破。而对于突厥人来说,原本按捺在后的中军则应该在这个时候全力冲击,趁着敌人的注意力都在左右两翼的时候一举突破敌人的中军,彻底把敌人冲垮。 这其实才是迂回战术的真正目的,两侧的迂回虽然是最主要的一击,但是未必就是最致命的一击,毕竟迂回的目的是让敌人因为不得不要应对侧面而来的进攻而调整自己的防御,从而不得不暴露出来更多的可乘之机。 可是现在突厥人的迂回包抄实际上并不是为了彻底击溃汉军,而是在正面战场因为突厥营地的混乱而不得不做出的战术调动,否则如果真的让他们选择的话,面对战线参差不齐、实际上也就比自家好上一点儿的敌军,直接用骑兵卷过去才是最简单的办法。 所以现在突厥人的骑兵都在两翼,正面实际上根本没有突厥人的多少兵力,毕竟突厥人也得尽力掩护自家的妇孺老弱撤退到安全的地方,就算是草原上残忍的狼也得顾虑自己的家人,种族的兴盛当然也离不开女人和孩子。 当突厥人准备用两翼来牵制汉军、而汉军却是直接向前冲的话,那她们就不得不面对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在正面他们只有混乱的营地,几乎没有可战之兵,而在营寨后面更直接是突厥叶护阿施步的营地,刚才的攻城战中上阵的骑兵就是阿施步的亲卫骑,否则也不会把于翼和曹忠等人打的如此狼狈。 阿施步现在已经从前线回到中军营帐督战,而他的亲卫骑却还和其余的突厥骑兵一起断后阻拦从城中杀出来的汉军,也就是说一旦真的被这些汉军冲到眼前,那么阿施步本身的安全会受到很大的威胁不说,中军大帐一旦被踏破,突厥这边的混乱只可能更加不可收拾。 突厥将领们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只能纷纷调转马头,想要拦腰截断这些冲锋的汉军,不过眼前这些被大火吞噬着的营地显然并不是一个适合纵马狂奔的地方。 “叶护,快离开这里!”阿施步的一名亲卫着急的搀扶阿施步上马。 而阿施步这个时候也是满头大汗,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些汉军竟然比想象之中的还要勇猛,甚至是无所畏惧,他们就真的浩浩荡荡的沿着营地中间的道路,一路屠杀、一路向前,任何阻挡在他们面前的突厥人都转瞬化为齑粉。 相比于投鼠忌器的突厥人,这些汉人显然没有任何顾忌,甚至把营地之中残留的突厥人杀干净、把突厥人抓来的汉人奴隶全部放出来、把整个营地都付之一炬,本来就是这些汉军的任务。 而很显然,在他们冲锋的正前方,阿施步的中军大帐就是他们的最终目标。 这一次不需要阿施步吩咐,号角声就已经再一次响起。 这意味着叶护在召集更多的突厥将士前来保护他。 突厥的好男儿自然不可能都是和诃利那样的怂包,阿施步能够成为突厥叶护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不过个人的武力和蛮力放在这大军的征战冲杀之中自然也显得微不足道。 好汉不吃眼前亏,阿施步很干脆的开始后退,随着中军象征叶护的大纛缓缓向后退,原本两翼包抄的突厥骑兵也开始后退,当然他们的任务还是尽可能的追赶上已经快要冲过营地的汉军,尽可能的阻拦住这脱缰野马般的敌人。 “突厥叶护败了!” “突厥人败了!” 于玺和侯秘突然振臂大呼。 这一次是用的突厥语,他们两个之前就专门学了这两句,就是为了不时之需。而军中将士还有那些随军冲杀的汉人奴隶们也都用各种腔调的突厥语同时大喊。 这一次原本就已经混乱的突厥营地再一次动荡,无数的突厥人不再渴求叶护的保护,只能尽可能的向南奔跑。 第一一五三章 骑兵冲击 甚至就连距离叶护营地远一些的小营寨中的人,也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一看叶护的大纛的确是在后退,当即也紧跟着后退。 对于突厥人来说,这个夜晚的一切发生得都实在是太突然、也太血腥。而现在这两声呼喊,可以说是直接扯断了他们头脑之中最后紧绷着的弦。 这些天虽然他们被堵在山谷之中进退不得,但是至少在战局上是处于优势的,汉人甚至连回乐城的城墙都越不过去,更不要说威胁到后面的营地了,可是似乎转眼之间天翻地覆,这仿佛从天而降的汉人军队彻底搅动了整个营地的平静。 而在大多数人的眼中,突厥叶护当然就是他们的守护神,是不折不扣的狼王,这从突厥吐屯的那些部众哪怕是去当炮灰也希望能够得到突厥叶护的青睐就可以看出。可是现在不知道叶护那边都发生了什么,但是叶护在撤退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突厥叶护都挡不住眼前的这些敌人,那么自己除了抓紧向后跑之外还有什么其余的选择呢? 一时间突厥人的妇孺老弱都开始不管不顾的向南退却,但是他们却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向南跑的话固然是远离了从北方而来的大汉军队,却无疑更靠近从南方杀过来的汉军主力。 原本负责断后的突厥骑兵还是很有次序的且战且退,突厥人能够击败草原霸主柔然人、征服铁勒人,甚至还把吐谷浑打的连连后退,是有一套完全的进退战术的,哪怕是骑兵本身不擅长这样一点一点的后退,这些突厥骑兵做的也无可挑剔。 他们交替掩护不断地对后面压上来的汉军将士射箭,以至于于翼和徐德言一时半会儿也不敢直接带着兵马冲上来,毕竟北面的战况还不明了,若是突厥骑兵调转马头直接向这边杀回来,那么迎接汉军的将是没顶之灾。 身处其位,于翼和徐德言就算是再内心激荡,也必须要考虑很有可能发生的残酷现实。曹刿论战之中说的非常清楚,“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而突厥人的撤退有条不紊,自然不能直接贸然追逐。 只是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原本有序撤退的突厥人,骤然变得混乱,两侧的突厥骑兵率先开始加速离开战场,而其余的骑兵也不再是和之前那样交替掩护,似乎前方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怎么回事?”徐德言诧异的看向骤然间乱了方寸的突厥人,难不成这个时候突厥人还在想着能不能诱敌深入? “北面显然乱了,继续向北半里应该就是原来突厥叶护所在的位置,可是你看视线范围之内可能看到突厥叶护的大纛?”于翼沉声说道,“这说明突厥叶护已经先一步回去主持战局了。” 徐德言神情一震:“如此说来北面的战斗非常顺利?” “或许是顺利,又或许是焦灼,但是至少对于我们来说,不能再这么慢吞吞的向前推进了。”于翼霍然勒住战马,“我们走!” “杀!”汉家将士们同时迈动步伐,越过曾经是突厥人进攻开始位置的战线,越过那些满地散落的盾牌和器械,全力向北挺进。 汉军的突然猛攻让原本准备回去支援叶护的突厥骑兵都有些不知所措,无奈之下只能最简单的兵分两路,原本准备快速脱离战场的中路骑兵只能尽力折返,否则若是让两边的汉军把突厥骑兵压缩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那么对于突厥人来说不啻于死路一条。 不过仅剩下的这些突厥骑兵也就是三四千人,面对人数上万、而且这么多天的战斗早就已经憋了一肚子气的汉军主力,几乎没有多少抵挡之力。 汉军原本最擅长的就是弓弩,而在之前的战斗中,狭窄的谷地和正面战场几乎很难让汉军完全展开,所以也几乎没有机会能够让弓弩手把威力发挥出来,否则突厥人用骑兵直接冲击城池,就要事先受到汉军箭雨的覆盖,死伤必然惨重。 此时突厥人骤然调转马头,而汉家弓弩手自然也不和他们客气,一排一排已经完全展开队形的弓弩手向两侧散开,而中间的弓弩手和负责掩护的步卒则开始逐步后退。 当突厥骑兵以为汉军胆小而嘲笑他们的时候,却不知道他们在汉军弓弩手的目光之中已经和死人没有什么两样了。 “放!”随着徐德言一声令下。 万箭齐发。 已经向两翼张开的汉家弓弩手尽最大可能把箭矢倾泻向冲上来的突厥骑兵,就像是死神张开双臂迎接生命的结束。 交叉覆盖的箭矢几乎把整个突厥骑兵队伍都笼罩在其中,鲜血蓬蓬迸溅,一排一排的突厥人倒下。突厥骑兵们或许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遭遇这样的对手,毕竟在之前他们的对手主要是柔然人和鲜卑人,对方也是使用相同的骑兵战术,很少真正有和这样大规模的步卒和更多的弓弩手对决的可能。 尤其是在这一段时间的交战之中,汉军弓弩的威力也没有展现出来,所以现在突厥人终究是低估了汉军。大批的突厥骑兵倒下,而剩下的突厥骑兵被裹在同伴之中、裹在这冲锋的浪潮之中,无论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现在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有硬顶着汉军的箭矢继续向前。 最终只有极少数的骑兵能够冲到阵前,而迎接他们的将士一边倒的屠杀。盾牌手在弓弩手完成第一轮射箭之后就开始再一次向前推进,不断地压缩骑兵的运动空间,而长矛手跟在后面把长矛同时刺出盾牌的缝隙,从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不可击破的钢铁壁垒在一点一点的向着这边推移。 突厥骑兵在这个时候就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撞在这钢铁壁垒上粉身碎骨,一个是调转马头在乱矢和自家人的冲撞中侥幸求生。 大多数的突厥骑兵还是选择了前者,很快一面面盾牌就被染红,当然也偶尔有几面盾牌被推到,突厥骑兵还没有来得及冲进去大杀特杀,就被七八个甚至更多的人围上来,长矛和短刀一起招呼,战马先嘶鸣一声,直接把人甩下马背,而不等突厥骑兵站起来,就很干脆的被乱刀砍杀。 第一一五四章 绝人之路 阿施步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处于一个进退两难的地步。 在北侧,汉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前推进,这些家伙裹挟着不知道多少的汉人奴隶——说句不好听的可以说是突厥人两代甚至三代人传来的“积蓄”——向着这边不管不顾的冲过来,因为路更近,而且没有什么顾虑,所以甚至他们推进的速度要比两翼的突厥骑兵回援的速度都要快。 而自己的身边,突厥人早就已经乱作一团,呼儿唤女、哭爹喊娘的声音听到心里只觉得一片凄然。自从击败了柔然人称霸草原之后,突厥人虽然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起落,但是眼前这样凄惨的景象却什么时候见到过? 不管这一战的胜负如何,至少几代人的积蓄就已经付之一炬了。 而在自己的南方,战局显然也不是那么明了。 突厥叶护大帐这边的混乱显然已经完全影响到了突厥骑兵的判断,领队的突厥首领下达的分兵战术,给了于翼和徐德言各个击破的机会,现在五千多突厥骑兵已经完全乱了方寸,不再是之前那样节节后退,而是拼命的向这边赶,可是他们的身后,汉军也不再是步步为营,疯狂的向这边冲锋。 突厥人的投石机阵线就在大营的南侧,很快汉军就越过了战线,突厥人好不容易发动汉人工匠和奴隶打造出来的投石机几乎全都被付之一炬,对于有着霹雳车这样武器的汉军来说,这些投石机也未免实在是原始。 而在投石机之后,就是突厥人的外围营寨,突厥人的骑兵显然也顾不上管这些自己人,自然而然也就引起了更大的混乱。 从这里向北,血火连天,从这里向南,杀声透野。 阿施步只觉得自己手脚发凉。 天无绝人之路,可是现在他真的觉得自己仿佛就在地狱之中,在这里就算是老天也没有办法眷顾他。 突厥骑兵逐渐汇聚在阿施步的身边,这个时候阿施步发现自己还是有上万可战之兵的,当然这相比与之前的突厥大军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但是至少这上万人都是不折不扣的骑兵,而从南北两侧向这边推进的则是汉家的步卒。 以骑兵对付步卒,哪怕是在这狭窄的河谷之中,阿施步也觉得自己并不是没有胜算。 鼓声咚咚响着,四面八方,也不知道有多少汉军正在飞速前进,他们越过已经被大火燃烧成灰烬的营寨、越过那些注定成为他们的俘虏的突厥老少妇孺,直直的向着这边扑过来! “叶护,我们必须要冲出去!”一名首领大声喊道,“南蛮的弓弩着实是厉害,若是被堵在这里,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向南,还是向北? 阿施步皱紧眉头,他不知道南方或者北方到底有多少人杀过来,更不知道敌人这到底都用了什么样的“魔法”才骤然间把眼前的占据变成如此模样,他只知道放眼望去不管什么方向都是一片血火。 现在南北都有大队的敌人,东边是山崖,西边是大河······ 等等,好像也并不是没有可走的路。阿施步把目光放到西面。 这个时候大河是冰封的。 “嗖!”箭矢的呼啸声刺破仿佛凝滞了的空气,无数的箭矢纷纷如雨下。这是先一步抵达的汉军,他们的人数看上去不过数百人,可是就像发疯一样向这边冲过来。 “杀!”带队的大汉校尉没有一点的犹豫,手中的长枪直直向着前方一指。 所有的汉家将士就这么硬生生的冲入断后的一队突厥骑兵之中,这些还在等待突厥叶护命令、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叶护是死是活的,骤然间被这些汉军一冲也乱了阵脚。 当骑兵没有提起来速度的时候,除了居高临下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优势,而且在马背上也不可能真的做到如履平地。一支支长矛拼命的向着马背上的敌人捅刺,顿时这些骑兵慌乱的四散开来。 “杀!”更多的汉家骑兵此时也从营寨之中冲了出来,他们的决断更加果断,直接向着两支突厥骑兵的结合处杀过去。 而此时在南方,也看到一面旗帜骤然跃出视野,为首的汉家骑兵狠狠一拽马缰,战马嘶鸣一声,侧身之间,汉家的赤色龙旗已经插在了已经倒塌了一半的点将台上。 几乎所有人,无论是汉人还是突厥人,都看到了这面飘扬的旗帜。 无数的汉军从南北两个方向风也似的向这边扑上来。 于玺和侯秘带着骑兵骤然分开,不断地向敌人的纵深穿插,意图直接打通南北两支军队的联络,而北方的汉家将士也拼命的跟在后面向前扩大这个距离,硬生生的把突厥骑兵的队伍劈开。 “我们向西走!”阿施步终于做出了决定。 或者说事到如今他也已经没有什么更多的选择,若是调转马头,固然双方两败俱伤,但是实际上也是大汉胜利了,毕竟突厥人真的可以说是在这一战之中失去了所有,若是就连自己赖以飞驰草原的骑兵都丢掉了的话,那这向西而走的一路兵马就真的要全军覆没在这个地方了。 阿施步知道现在还不是真正和这些南蛮子一决生死的时候,至少被打散的突厥人还没有这个本钱。 命令很快传达下去,慌乱的突厥骑兵总算是镇定下来,各有两千骑兵从队伍之中分出去,分别向南向北迎敌,显然他们是被留下来断后的队伍,也就是不折不扣的牺牲品。 而被侯秘和于玺切断、留在东侧的那一千多突厥骑兵,这个时候已经管不上他们了。无数的箭矢几乎是追着突厥人的脚步,显然已经有越来越多的汉家将士已经向这边赶来,甚至一些弓弩手干脆一边上弦,一边奔跑着向前,恨不得要顶着突厥人的脑袋射箭。 “末将于玺,侯秘,参见将军!”于玺和侯秘同时向着迎上来的于翼和徐德言拱手行礼,“幸未辱命!” 而大队的汉家将士从他们的身边掠过,向着突厥人扑上去。 “打得好!”于翼勒住战马,看着眼前的局势,几乎一夜之间一切已经翻天覆地,“当真是提气!你们两个这一次是首功!” 火焰之中,突厥人在哭喊;箭矢之下,突厥人在逃窜。 第一一五五章 鸣金 突厥人从崛起之后,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对手,当时的北周为了能够获得突厥人的支持,甚至不得不对突厥人低声下气。而之后宇文邕总算是在收拾了北齐之后对突厥人硬气了一回,又让突厥人走了狗屎运一样捡了便宜,这几年因为北方的内乱硬生生的坐大。 北地城镇,已经是十室九空,大多数的百姓都被掳掠北上,而北魏曾经建立的北方军镇甚至成为了突厥人牧马之地。这对于任何一个将领来说,不啻于一种耻辱。 尤其是坐镇西北的于翼,在对付大汉的同时,又何尝不想着有一天能够解决掉突厥人。深入草原、封狼居胥,这是多少汉家将领的梦想,而算起来大汉这个民族被北方来的异族统治也已经有三百年的时间了,三百年都没有这么提气的大战了。 所以于翼是在感慨眼前的战场,又何尝不是在感慨自己、感慨这三百年来原本或许有机会成为霍去病、窦宪这样人物的英雄豪杰。 都被雨打风吹去啊! 所以现在这荣耀不偏不倚才能落在自己的头上。 当然更多的是属于眼前的这些年轻人,这些注定要在未来支撑起这一片天空的年轻人。 自己终究还是老了······想到这里,于翼看着眼前的于玺和侯秘等人,再看看徐德言,有一种难言的感慨。 “愧不敢当!”于玺和侯秘急忙说道。 “这就不用客气了,老将军既然说是,你们就安心受着。”徐德言在一旁笑道,“而且现在也不是谦虚的时候,这一战可还没有结束,那突厥叶护还在向前跑。” “我等这就追上去!”两人连忙说道,调转马头,麾下的骑兵紧紧追上他们,一路绝尘。 而徐德言眉毛一挑,看着眼前的战局,一开始就被直接和主力切割开的那一千多突厥骑兵已经彻底被淹没,会师的汉军将士也不管自己属于什么编制,几乎不要命的向前追击,这个时候战场上全都已经乱了套,尤其是之前侯秘和于玺曾经抽调出来不少将领让他们各自带着人手去解救那些汉人奴隶,所以军中的很多将士都没有主将。 军中的将领们也都是抓起来能够收拢的单位,直接向前冲,实际上一面面大旗打在最前面,这些将士们也知道自己应该向着什么方向冲锋。 兵败如山倒,或许是此时突厥人的最大感受。 一层一层的突厥骑兵退下来负责掩护主力,而等待他们的结果实际上就只有一种,已经杀红了眼睛的汉家将士会在第一时间把刀枪送入他们的胸膛。 不过突厥叶护的旗帜却依旧还在飘扬,毕竟是骑兵,行动肯定要比汉军步卒的动作快,所以虽然不断有突厥骑兵散开来掩护,但是大队还在尽可能的向西走。 “突厥人想要直接越过大河?”徐德言皱了皱眉。 “并不是不可能,现在大河冰封,可以渡河。”于翼沉声说道,“战况已经如此,他们还有别的选择么?看上去他们的人数不少,但是在我们的南北夹攻之下,再加上已经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大败,草原上的狼现在也不过只是丧家之犬罢了。” “不过我们现在恐怕也追不上了。”徐德言也看到了战场上的形势变化,汉军推进的速度很快,但是将士们终究只是憋着一口气罢了,若是继续向前的话对于人的体力是很大的消耗,对于身体本身也是实打实的伤害,而即使是如此,双方的距离也在越拉越远。 眼见得突厥叶护已经到了河边,而这边甚至才刚刚冲出营寨。 “鸣金收兵吧。”于翼淡淡说道,“我们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大胜了。” 徐德言显然也正有此意,作为主将,必须要拿捏得住方寸,在不知道之后还会发生什么的情况下,大军不能过于散乱,也不能用尽所有的力气。 追不上就要面对现实了。 鸣金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战场上有些单调的吼声和风声。 快速推进的潮流终于缓缓减速,迎风舞动的旗帜开始倒卷,将士们逐步后退。而突厥人也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当然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没有勇气重新杀过来,只是减慢速度依托大河列阵,随时准备过河。 看着周围照亮黑暗的火焰,看着那些满地乱跑的牛羊和人影,徐德言闭上眼睛,长长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这一战总算是以汉军的大胜落下帷幕。 ————————- 曹忠带着休整的五千将士前来支援的时候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而此时突厥叶护阿施步已经渡过了大河,算起来他的身边应该还有五六千的骑兵。 这一支骑兵应该已经没有勇气重返战场,但是却已经是西北不可忽略的一股力量,尤其是已经彻底丧失了一切的突厥人,无疑将会变得更加暴虐和肆无忌惮,为了生存他们有可能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至少突厥人的主力已经被消灭殆尽,而突厥人也留下了大量的车马牛羊、金银珠宝,更重要的是仅仅是汉人奴隶就有三四万之多,而且这之中大多数都是青壮年,这意味着是一股不可忽视的人口补充,对于已经千疮百孔的西北,这些人的作用可想而知。 更遑论还有大量突厥人俘虏,对于他们,没有人打算心慈手软。让他们感受一下汉人奴隶的待遇,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在草原民族和华夏民族的斗争之中,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心慈手软,只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因此可以说这一战也算是收获颇丰,至少对得起这些钱粮消耗,也对得起这么多将士的浴血奋战。 当然有人满意就有人不满意,临时搭建的中军大帐看上去有些简陋,营帐帘幕被一下子掀开,寒风骤然卷进来,于玺捧着头盔,他的衣甲上还有细细密密的冰棱,只不过此时这个年轻将领看上去非常有脾气,一副有奸佞的神情审视着大帐之中的人: “为什么下令收兵?!是谁下的命令?!” “见到上官都不行礼么?!”于翼一拍桌子。 对于自己的父亲,于玺当然还是不敢大吼大叫的,急忙说道:“父帅,为什么要鸣金收兵,我们明明都已经快要追上突厥人了!” “这是老夫下的命令,你可有异议?!”于翼哼了一声。 第一一五六章 祸水西引 自家老子生气了,于玺顿时没了脾气。 而跟在他身后的侯秘皱眉说道:“将军明鉴,于少将军只是想要询问收兵的理由,毕竟当时我们或许的确有能力把突厥人击杀在河边。” 于翼冷冷的看过来,却没有说话,而徐德言大步走上前,伸手掀开营帐的帷幕:“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更何况是人!你们且来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 于玺和侯秘有些诧异,他们是一路上气冲冲走过来的,也看到了很多,但是终归没有放在心上,此时他们方才诧异的发现,很多刚才还生龙活虎向前冲的将士,此时已经瘫坐在地上,而少数能站着的也是一步一拐的向前走。 后续上来的将士正在搬运东西,而被解救出来的汉人妇孺也在帮忙烧火做饭。 当最后一口气呼出去之后,所有人剩下的就只有筋疲力尽。 从南向北冲杀的这一支汉军尚且还好,至少他们原本的任务是接替之前城上的将士们准备迎战突厥人,所以精力充沛,而对于从北向南的这一支汉军,之前的风雪行军本来就已经消耗了他们很多的体力,否则也不会这么长时间方才绕过并不算非常长的河谷。 毕竟在原野戈壁上和在河谷之中是截然不同的。 而等今天晚上进攻发起之后,从南到北一路狂奔,几乎没有什么停歇,可以说是追着突厥人打了一路子,现在显然已经消耗干净了他们最后的一点儿体力,之前还能够因为那一股愤懑之气支撑着,如今收兵之后累的站都站不起来。 这一支军队的体力,已经被完全压榨了出来。 继续向前冲的话,说不定真的会出人命。 于玺默默地放下帷幕,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固然没错,但是现实摆在这里,于翼和徐德言的考量也没有错。 要怪······那就怪突厥人跑的实在是太快的。 “追不上也就追不上吧,这未尝不是什么好事。”曹忠此时缓缓说道,让营帐之中的气氛缓和了些许,“突厥人向西去,本身就符合我们的愿望。” “这?”于玺怔了一下。 而对于大汉在西北的安排布置更加清楚的侯秘已经明白过来:“也是,我们在武威那边同样重兵云集,而且还能依托长城和烽燧步步为营,所以本身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从武威继续向西,可就不是我们的掌控了,给吐谷浑人找点儿麻烦未尝不是好事。” 吐谷浑现在虽然和大汉保持着结盟共同对抗突厥的关系,但是谁都清楚这实际上只是在突厥人的压力下的不得已罢了,毕竟吐谷浑人也好,大汉也罢,对于河西走廊以及更辽阔的西域肯定都有觊觎的,只不过现在无论是谁都没有能力全部掌控河西,只能维持现在大汉在东侧武威、吐谷浑在西侧沙州的局面,而实际上等到打败了突厥人,双方少不得要有大战。 历史上隋唐都有和吐谷浑开战,唐太宗更是尽遣大军,征服了吐谷浑。 现在在大汉很难把重心放在西北的情况下,能够通过这些突厥人给吐谷浑制造一点的麻烦,未尝不是好事。 “但是既然突厥人能够在这里向西渡河,自然也能够在南边重新回来,我们必须要考虑到这一点,”徐德言紧接着说道,突厥人肯定不会不记仇,“既然突厥人的牲畜等等全部都丢在了这里,那么就算是他们直接从回乐城南下也没有办法凭借骑兵威胁到灵武,我们也是时候抓紧南退了。” 对这一点大家都是同意的,当初坚守灵武和回乐的目的就是为了挡住突厥人的脚步,更或者说是挡住如此大数量突厥人的脚步,这么多突厥人一下子涌入西北,哪怕他们单纯的只是想要就食,也必然给整个西北带来灭顶之灾。 现在突厥人已经没有了劳力和牲畜,不过就是一群游兵散勇,就算是他们能够流窜入西北也不惧怕他们,毕竟西北的农耕和放牧等等和中原有所不同,多数都是采用军屯和村寨相互连接、相互依靠的方式,单纯一支突厥骑兵就算是冲进来,短时间内也很难造成什么破坏。 而且突厥人这一战想来也被杀破胆了,就算是重新回到大河东岸,继续南下的可能也不大,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他们是这个时候真的已经是丧家之犬的突厥叶护阿施步,恐怕也不会冒险掉头,倒不如趁着吐谷浑那边还没有反应过来,先去打打秋风。 所以就当前的战局来看,大军南返已经是必然,只要加强沿着大河一线的侦查就可以了。 更何况大军在北方停留的时间也不短了,人吃马嚼的消耗已经快把蜀中运来的粮食消耗干净,而且还有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那就是杨坚正在西北的萧关和平高郡一带屯兵,若是大汉占有灵武郡,那么灵武郡和大汉控制的西北各郡之间就等于被横插一脚。 不管朝廷是怎么想的,杨坚又是不是打算要主动惹是生非,大军停留在灵武显然都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必须要尽快把这一战的缴获运到南边去。 毕竟灵武这个地方还是太靠北,而且一座孤城悬在塞外,也不利于进退,大汉现在经营的重点还是天水、安定和武威形成的这个三角。 当然既然已经考虑到这个问题,自然也就要说到另外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于翼甚至是整个蓝田于氏以及其麾下上万将士的归属。杨坚显然已经做好了壮士断腕的准备,派遣梁睿前来显然就是不打算给于翼任何在其中摇摆的机会。 梁睿不但是于翼的老上司,也以杀伐果断著称,若是于翼想要在双方之间寻找到一个骑墙的位置,梁睿肯定会果断的和他划清界限,然后牢牢地关上萧关的大门。 而如果于翼想要在这个时候回到北周的怀抱之中,继续做北周的忠臣,那么等待他的肯定是解甲归田,甚至整个蓝田于氏都少不了会因此一蹶不振,毕竟双方的关系现在已经到了非常敏感的地步,杨坚肯定不会让于翼再担当重任,更不要说和大汉这边关系更近的于玺等人,毕竟他们是真正的和汉军并肩作战过的。 第一一五七章 西北大捷 因此留给于翼的好像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至少投靠向李荩忱这边,也算是于翼军中上下的共识。 一时间营帐之中有些诡异的沉默。 曹忠和徐德言对视一眼,曹忠缓缓开口:“老将军,关于贵军的去留,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我们必然不会横加干扰。不过还请老将军放心,现在朝廷正在和贵国派出的使者谈判,陛下的态度还是非常明确地,要求贵国一定要确保老将军以及将军麾下所有将士家眷的安全。在当前的情况下,除非杨坚真的打算撕破脸,否则是不会违背约定的。” 于翼并没有说话,而旁边的于玺不由得露出喜悦的神情。 这实际上才是他们最担心的一环。虽然在这个时代,因为各个家族的庞大背景摆在这里,所以很少有人能够真的把一个家族连根拔起或者拿着谁的家眷作为威胁。 当初北齐宰相杨愔被杀的时候,北齐的朝廷也想灭了杨氏满门,结果朝廷上下一致反对,无奈之下只能把惩戒控制在杨愔的直系亲属,这才给了弘农杨氏救人以及之后东山再起的机会。 相同的道理,虽然杨氏、李氏等都已经倒向了李荩忱,但是杨坚终究没有敢把他们怎么样,这些家族早就已经和北方的各个世家盘根错节的交织在一起,不管是清算谁,都会把其余的所有家族都牵扯进来,这不啻于自毁根基。 甚至后来陇西李氏之中的李询投降李荩忱,杨坚都没有把以李穆为首的李氏众人怎么样,以李穆的身份,一旦打压,恐怕半个军队都要造反了。 但是事实归事实,也不可能一点儿都不担心的。说到底家人都是自己的,谁都不想让自己的家人承担这样的风险。而现在李荩忱竟然直接把这个加入谈判条件,显然也是要付出一定的让步和代价的。 这也是让于玺感动的地方。 而于翼只能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李荩忱直接把这个拿出来作为谈判条件,分明就是不打算给他再留下任何一点儿选择的余地了,甚至就算是自己真的回到北周当一个种田翁,恐怕杨坚也会不放心的天天派人盯着自己。 当即于翼郑重的向着南方遥遥拱手:“某于翼,愿为大汉陛下效犬马之劳!” 曹忠和徐德言顿时都轻轻松了一口气。 或许对于大汉来说,这一战最大的收获并不是击败了突厥人,而是得到了于翼父子以及这一路兵马,蓝田于氏倒向大汉,代表着原本支撑整个北周国本的柱国制度已经开始晃动,于翼这个老将的加入显然要比杨素和李渊这些年轻人来的有分量。 毕竟在才能的旁边,身份和名声也是非常重要的。 ——————————-- 西北千里之外,中原,洛阳。 再一次走入尉迟迥的府邸,许善心显得信心十足。 他伸手弹了弹衣袖上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灰尘,大步走入议事堂。 相比于上一次,尉迟迥和李惠脸上的笑容都看上去真诚了不少。 实际上许善心也已经在尉迟迥这里坐了很久的冷板凳,尉迟迥显然不打算在宇文宪回到邺城并且给他明确的指示之前,和这个南边来的使者有太多的接触。 毕竟尉迟迥和南方的关系怎么看都有些敏感,冷落一下南方的使者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是今天却不一样了,大汉西北大捷的消息和宇文宪的命令前后脚。尉迟迥也好,李惠也罢,谁都没有想到这一次北周两方北伐,竟然让大汉打了一场恶战,而这场恶战还真的打赢了。 西北大捷的战报通报天下,大汉朝廷声称消灭突厥大军五万、解救汉人奴隶十万以上,另外粮草牲畜以及抓获的俘虏不计其数。无论是什么时候,汇报军情肯定都有些水分,但是能够把这么大的数字摆出来,就说明大汉实际上获得的好处也不少。 更重要的是北周重将于翼携带部众归降李荩忱,虽然现在他们这万余兵马不过是无根飘萍,归属李荩忱也在情理之中,双方在西北合作了这么久,杨坚是根本不可能再信任这些人。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尉迟迥竭尽全力想要和李荩忱撇清关系。 但是宇文宪显然已经等不及了,李荩忱在西北取得大捷,让大汉声望暴增,这个崛起于南方的年轻王朝已经不再是北方的人们这些年想象之中的南蛮和岛夷的形象,他们崛起于南方,却在积极地向北拓展,他们击败了压着北方两个王朝多年的突厥人,他们证明了自己,也让宇文宪和杨坚对于这个新崛起的敌人有了新的认识。 如果不能尽快获得大汉的支持,转而导致大汉支持杨坚,那么对于宇文宪来说无异于一场灾难。 人还没有到邺城,宇文宪就让尉迟迥务必抓紧拿定和大汉在军事合作上的谈判条款,因此尉迟迥就算是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必须要笑脸相迎。 而同样,站在他对面的许善心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有机会如此风光。实际上他只是走进了平日了闭门不得入的将军府,只是一个人迎上尉迟迥的目光,但是他觉得自己的身后仿佛站着千军万马,那搅动西北的风雪,高举着大汉赤色龙旗的千军万马。 和之前进入洛阳城时候的虚张声势不一样,这一次许善心也是有底气的,甚至在他作为使者的这么长的人生之中,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底气十足,脚踩着是敌人的土地,但是仿佛就在自家的府衙中。 微微一笑,许善心开门见山的说道:“我们上一次就已经说过了关中的攻略,时间一长,不知道大将军可还记得?” 尉迟迥和李惠神情都是微微凝滞,这话里带着分明的责备啊。当即尉迟迥笑着说道:“如何不记得,且别看老夫老矣,这该记住的事情当然是忘不了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从上一次说到的往下说。”许善心不紧不慢的走到那一张大舆图上面,却并没有直接开口,而是打量着舆图的西北角,意味深长的看了尉迟迥一眼,“尉迟将军,这舆图看来有些落伍了,西北的局势一变,将军可也要与时俱进啊。” 第一一五八章 是谈判不是求和 “命数啊,命数。”李荩忱看着从西北送来的战报,哈哈大笑。 “陛下,什么命数啊?”萧湘有些不解的凑过来,给李荩忱沏茶。 西北大捷的战报第一时间送到襄阳,李荩忱也算松了一口气,起驾回到江陵,毕竟他这一次北上完全是为了以防万一,以求能够在西北溃败之后抓紧去汉中稳住战局,而现在战局的走向出乎意料的顺利,李荩忱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留在襄阳。 毕竟李荩忱这一次北上是临时起意,也是应对西北危局,可以称得上轻车简从,老婆丢下了不说,身下的臣子更是只带了杨素和黄琦两个人,再加上侍卫亲军和羽林骑的保护罢了。 至于杨坚的使者,李荩忱也不介意让他眼巴巴的再追到江陵来。 而刚到江陵没有多久,西北的详细战报和功劳簿等等也跟着来了。 “突厥人败于我大汉之手中,和当初匈奴如出一辙,真是命数。”李荩忱急忙尴尬的掩饰一句。 实际上他的是在感慨历史上的突厥颉利可汗之所以败于唐军之手,就是因为被李靖以三千精兵冒着风雪突袭恶阳岭,彻底打乱了突厥人的进兵,让突厥首尾不能相顾,最终惨败而归。 这一次的大战和李靖李药师仿佛神来之笔的恶阳岭之战何其相似,从北方骤然杀出来的汉军也让突厥人彻底乱了方寸,只不过这一次是从南北夹攻而不是拦腰截断罢了。 当然这些李荩忱是没有办法解释的,算起来现在李靖李药师应该也不过只有十一二岁罢了,实际上就连大唐的开创者李渊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还在金陵的书院之中上学。 萧湘将信将疑的看了李荩忱一眼,除了都是打败了北方的游牧民族之外,她并没有觉得这之中有什么相同的地方。不过大概也只是自己夫君在想着能够往脸上贴金罢了,非得弄得神神秘秘的。 “陛下,杨参军在外求见。”张丽华快步走进来,她现在一身士子衣衫,青巾束缚起那一头曾经让她宠冠后宫的秀发,一股干练之气“溢于言表”,让她看上去英气十足。 萧湘不满的瞥了张丽华一眼,虽然知道杨素什么时候前来求见实际上和张丽华也没有多少关系,但是总觉得这个狐狸精是故意来打断这难得的她和夫君能够有机会可以在一起,结果这个狐狸精还这么不知好歹的跳出来,而且还专门换上这么一身衣服,分明就是想要标新立异吸引夫君的注意。 夫君这一次北上襄阳时间虽然不长,但是还是带着这个狐狸精一起走的,谁知道他们两个在这个过程中有没有胡搞, 萧湘还在胡思乱想,李荩忱已经放下战报,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应该是和北面谈判的事情,某去去就回。” 萧湘看着李荩忱离去的背影,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湿漉漉的还有吻过的痕迹,而女孩露出满足的笑容,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狠狠跺了跺脚。 真是不争气,今天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 ——————————- 柳裘瞪着眼睛看着坐在对面的杨约,而杨约的心情似乎非常不错,整好以暇的喝着茶。 柳裘是北周的内史大夫,所谓内史,就是负责给皇帝整理、起草、撰写诏书的人,相当于南陈的黄门侍郎,也相当于现在大汉的中书省和门下省。而内史之中又有上大夫和中大夫高低搭配的官职,柳裘的内史大夫又称内史上大夫,同为此官职的还有郑译。 而担任内史中大夫的皇甫绩和担任御正中大夫的刘昉也是站在杨坚这边的人,因此世人称之为“四大夫”,这四个人已经完全垄断了皇帝旨意的下达和传递,既是皇帝身边的近臣,也是杨坚控制宇文赟的主要手段之一。 当初正是因为这四个人不断地抹去杨坚做的那些图谋不轨的事情,同时极力向宇文赟劝说除去宇文宪,所以才让宇文赟做出全力支持杨坚而反对宇文宪的决定。 现在宇文赟虽然已经反应过来,但是杨坚权倾朝野,他已经没有办法再从杨坚的手中夺走权力了。 这一次杨坚派遣柳裘作为使者,显然已经很有诚意了。 但是柳裘现在很气愤,因为对面的这个年轻人让他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来谈判的,而是来求和的。 杨约杨惠伯正是杨素的弟弟,兄弟两人入大汉之后,一个进了太尉府,一个进了通事馆,这一次顾野王派遣杨约前来和北周和谈,一来是看中他的出身,二来也是能够和杨素相互配合。 而杨素给杨约的任务也非常简单,先借助西北大战胜利的筹码来漫天要价。 因此杨约也不跟柳裘客气,直截了当的表明杨坚想要和大汉避免战争,就必须要表现出来最大的诚意,这首先呢肯定就是先割让整个南阳郡。 不需要杨约再说第二个条件,柳裘就已经拍案而起。 南阳郡,这可是荆州数一数二的大郡,也是杨坚在武关和洛阳以南还能掌控的唯一一个城池,同时南阳向北连接洛阳和关中,向南更是直通荆州,是南北往来的咽喉要道,也是东汉的帝乡。 哪怕是现在李荩忱和宇文宪已经完成了对南阳郡周围的布防,甚至传闻李荩忱还想要通过交易的方式从宇文宪的手中换来南阳郡东南和东侧的几座城池,但是毕竟杨坚不敢也不可能直接把这么一座大城作为交易的筹码。 就算是割地求和,也不可能那出来这样的重镇吧?! “南阳肯定不会给我们的。”李荩忱站在屏风后面,压低声音说道。 杨素前来求见他之后,就直接请李荩忱移步谈判的这里。显然西北战局的变化让之前开出的谈判条件都全部被推翻,相比于之前在西北方面甚至还需要杨坚的支持和配合,现在大汉更需要考虑的恐怕是有没有必要直接叩萧关直入关中。 “臣等也不指望能够拿到南阳,现在我大军已经可以从南乡北上直扑武关,切断武关和南阳之间的联系。”杨素低声说道,“所以就算是杨坚不给我们南阳,只要我们能够和宇文宪达成一致,那么南阳也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第一一五九章 条约是拿来撕的 现在军方磨刀霍霍,都等着拿下南阳之后也能北上洛阳战场好好分一杯羹,所以杨素的这个想法显然也代表了军方的想法。至于和杨坚签订的条约······ 李荩忱摸了摸鼻子,君臣二人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坏笑。 条约签订了可不就是为了用来撕毁的么? 而这个时候,屏风前面,杨约也终于还是退了一步,表示可以以南阳或者武关作为双方商贸往来交易的地方,北周不能安排重兵。这自然又引起了柳裘的新一轮的抗议。 别闹了,且不说南阳,武关是什么地方,过了武关就是蓝田,这是真正的关中门户。 在武关这个地方不设置重兵,那是在逗我么? 柳裘觉得自己仿佛在听神话故事。 而杨约脸上的笑容也收敛起来,茶杯重重的在桌子上一敲,茶水顿时迸溅起来:“若是贵国觉得这个也不能接受的话,那就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我两国本来有坐下来把酒言欢的机会,只可惜就因为你的一再坚持,我们会化玉帛为干戈!” 柳裘瞪大眼睛,不过看得出对面杨约也怒气冲冲,这一下他反倒是不好发作了。 大汉的态度在今天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也在情理之中,西北之战的全胜以及于翼的归降让大汉一下子拥有了威胁关中西北侧的实力,再加上汉中方向、南乡方向,这个时候大汉已经对关中形成三面包抄的姿态,而一旦双方的谈判破裂,那么就算是大汉不和宇文宪联手,都有可能直接把杨坚这个关中小朝廷置之死地。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但是也是事实。 这一次与其说他们是在谈判的,倒不如真的是来求和的,甚至是在大汉风头最盛的时候主动上来被敲竹杠的。 柳裘微微缩了缩脖子,艰难的说道:“武关不可能,但是南阳或许还可以谈一谈。” 李荩忱手中最大的武器,除了兵马之外就是快速扩展的商贸。 这一次之所以李荩忱能够很快速的从汉中向西北转运大量的粮草和兵马,同征发商贾的车队有很大的关系,甚至这些商贾都是自掏腰包支持官府的行动,当然作为报酬,他们的脚步也紧跟着进入了西北,和垄断西北经济的西北世家们相抗衡。 所以李荩忱和杨坚谈判,每一次落脚实际上都是在商贸上,他想要通过商贸来一点一点的侵蚀关中,毕竟杨坚控制的地盘在三家之中是最小的,对于外来商品的依靠也就更大,所以这实际上也算是李荩忱在帮杨坚“解决问题”。 当然这通商到底谁得到的好处更多,历史上已经有明证。 而这一次李荩忱看中的正是南阳,让杨坚把南阳作为通商的地方,既等于让杨坚主动打开了南阳的大门,同时也不会因为直接把手伸到关中而引起杨坚太大的警觉。 当然了本着漫天要价的态度,杨约很干脆的把武关也加了上去,果不其然柳裘很干脆的退了一步,保住武关显然要比南阳来的重要。 实际上杨坚给他的吩咐也是尽量确保关中的安全,关中之外的利益可以作为谈判的筹码。可是想想关中之外,现在也就只有函谷关到桃林塞这对抗宇文宪的前线以及南阳郡这一处地方还在杨坚小朝廷的掌控之中了。 这也让柳裘心中升起浓浓的危机感和无奈,这一次只是打开了南阳的大门,下一次会不会就要把南阳拱手相让,而再下一次又是哪里?关中也就只有那么大,有多少可以相让的? 更何况谁能保证签订了和约之后李荩忱就会一成不变的遵守? 在这乱世之中,什么道德伦理,早就已经被丢到九霄云外去了,要是杨坚露出来什么明显的破绽,李荩忱哪怕是刚刚签订了和约、墨迹未干,也会很干脆利落的抽出刀子捅上去。 不过明知道李荩忱也不是什么好人,柳裘也必须要硬着头皮把这和约谈下来,至少双方还得需要一层面子上的东西来维系。 所以签订和约,一来是可以让双方稍稍放松在这个方向上的警惕和安排布置,但是绝对不是真的和平相处,二来归根结底还是要为之后获取共同的利益建立基础。 而双方的共同利益自然就是宇文宪。 双方在南阳开辟市场进行贸易,这本来就是在杨坚的底线之上的,所以柳裘也不打算再争执,显然大汉强硬的态度表明他们现在还真的不怕卷携着大胜之威和杨坚大战一场,要是真的引起了双方的战争,那柳裘可就是罪人了。 所以接下来要说的肯定就是如何对付宇文宪。 屏风后,李荩忱听着柳裘的描述,眉毛一挑。杨坚的格局显然要比宇文宪大,两支军队同攻洛阳,然后一支北上取河北,一支南下取淮北,最后达到两分天下的目的,当然洛阳的归属现在还不能确定,未尝不可以作为一座完全中立的城池来交换双方的商品等等。 李荩忱不得不承认,如果大汉刚刚在西北经历失败的话,那么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杨坚的目光还是非常毒辣的,李荩忱能够拿下堵着南朝三百年不得北上的淮北防线,能够有效地避免西北战败带来的损失,毕竟对于南方人来说,西北实在是太遥远了,而淮北就像是一道铁幕就横亘在家门口。 在那遥远的风雪寒冷之中取得怎样的胜利实际上他们并不在乎,但是如果这铁幕被直接打破,那他们必然会对李荩忱更加支持。 而且洛阳的处置问题更是巧妙地避开了,一座中立的城池,说的非常轻巧,但是以洛阳的重要地理位置,放着这么一块肥肉在这里,任何人都不会置之不理,这不过只是为双方再一次开战埋下导火索罢了,当然了就现在来看,与其在洛阳的归属上争执不下,倒不如真的先各取一边。 当然杨坚直接提出来这么宏大而长久的计划,也的确让李荩忱吃了一惊,只是不知道在这其中杨坚有多少诚意。 “届时贵军又如何能够保证你我两边不会在中原刀兵相向,而青州和幽州等地的归属又如何划分?”此时杨约一针见血的指出。 第一一六零章 走一步看一步 这个计划只是一个粗浅的计划,诸如青州等地地处淮北和河北之间,而幽州又地处辽东,的确都没有考虑到。 柳裘当即微笑着说道:“这当然只是一个大概,应该如何施为,恐怕还得我们得坐下来详细谈一谈。” 杨约眉毛一挑,微微颔首:“那不妨我们暂时先休息一下。” 意味深长的看了杨约一眼,柳裘应了一声。显然自己抛出的这个话题也很大,以至于杨约现在根本没有办法自作主张,这名为休息,实际上很明显是去请示了。 此时屏风后面,李荩忱和杨素对视一眼,杨素无奈的说道:“我们也没有想到杨坚竟然能拿出这样的计划来,这和我们拿去和宇文宪商量的平分关中的计划几乎如出一辙。” 李荩忱一摊手,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朕现在倒是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宇文宪和杨坚私下里也在勾勾搭搭,说不定已经在制定如何平分江南和巴蜀了。” 杨素笑了一声,现在大汉偌大的一个王朝想要在双方之间寻找一个制衡点,当然是难上加难,一旦处置不慎,真的有可能会引起宇文宪和杨坚的一齐攻击。实际上这一次北周两支兵马一齐北上进攻突厥就是一个很明显的例子。 与其说他们是真的想要北上对付突厥人,倒不如说他们是在向李荩忱示威,告诉李荩忱不要想着从两家这里一齐攫取好处,否则最后吃亏的只可能是李荩忱自己。 然而事实证明这一次他们失败了,北上的两支大军隔着大河老死不相往来,虽然各自收复了一定的土地,但是却让突厥人轻而易举的跑掉,只要大军不囤积在北方,那么可想而知过不了几年,草原上牛羊肥硕之后,根本没有伤到元气,尤其是向东而走的突厥大汗所部,肯定会卷土重来。 对付这些游离不定、逐水草而居的草原民族,只是占领土地显然是没有用的,想要消灭他们只能聚歼其有生力量。这一次中原王朝对北方的作战,真正称得上取得了好成绩的也就是李荩忱,而杨坚和宇文宪更像是跑到北面去逛了一圈。 李荩忱付出的多,自然声望和实打实的好处获得的也多,一来李荩忱战胜突厥,自然声望水涨船高,同时也让很多之前一直把目光对准北方的北地世家和士子们寻找到了一个新的效忠对象,二来李荩忱也借助这个机会完成了战略调动。 原本西北是杨坚最敏感的地方,毕竟萧关的防线实在是有些单薄,也因此双方限制在西北的兵力布置是上一次李荩忱和杨坚和谈的重要条款,当然这个条件也是相互的,以至于到突厥人刚刚西进的时候,双方在西北的兵力布置加起来也不过两三万人。 而借助这一次大战的机会,李荩忱及时找到理由把巴蜀的兵力调动了一部分前往西北,让西北的兵力数量一下子增加到了五万不说,还吞并掉了于翼的上万兵马,哪怕是杨坚也陆陆续续调动了三万兵马给梁睿,但是双方的兵力数量一下子就从原本的一比一变成了现在的二比一甚至三比一。 从而李荩忱实现了对关中的半包围部署。 因此在这一次对突厥的大战中,看上去杨坚和宇文宪收复了大量的失地,但是实打实的好处还是落在了李荩忱的手中。 随着杨坚和宇文宪对李荩忱的“示威”流产,李荩忱一下子变成了双方的拉拢对象,所以杨坚提出来这样长远的计划也在情理之中。 “陛下以为我们应该和杨坚坦诚合作,还是?”杨素看着走过来的杨约,忍不住先问道。 李荩忱轻笑一声:“咱们不用这么着急作出决定,既然杨坚和宇文宪着急,那我们就应该镇定一些,走一步看一步。” ————- “某无权在这件事上做决定。”尉迟迥生硬地说道。 许善心的咄咄逼人已经让他感受到了危机感,尤其是许善心紧接着就提出来了双方瓜分关中的战略,而这个战略是以尉迟迥和襄阳的汉军作为主导的,而一向会从东北方向进攻关中的宇文宪却被忽略了,这让尉迟迥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 毕竟宇文宪才是齐王殿下,大汉这么制定计划,显然根本就没有考虑宇文宪。如果说之前尉迟迥还不会对此感到意外,那么随着西北战局的情报送过来,尉迟迥已经知道大汉在盘算什么了。 尉迟迥进了关中,恐怕少不得又会被大汉通过各种手段拉拢,到头来恐怕很有可能要面临和现在的于翼相同的情况,就算是尉迟迥还忠诚于北周,宇文宪也有可能会不相信他了。 所以在这件事上尉迟迥并不打算帮宇文宪做决定,如果大汉真的有诚意想要和宇文宪合作的话,那么就去找宇文宪亲自谈这个问题。现在尉迟迥能负责的也就只有眼前。 许善心微笑着说道:“老将军无须如此谨慎,这也不过是我国提出来的一个设想罢了,齐王殿下也好,老将军也罢,只要从整体上认同这个计划,那就有可以谈的,至于一些详细的细节,那我们不妨坐下来慢慢谈,毕竟我们对于贵国有多少实力实际上也不是非常了解。” 尉迟迥将信将疑的看了一眼许善心,不管怎么说这个计划对于宇文宪这边来说也不是一无是处,如果双方真的能够平分关中,那至少比现在的情况来得好,这样就可以让宇文宪彻底掌控河北和中原这些人口众多、土地肥沃之处,同时还能够掌控半个关中,使得李荩忱根本没有办法利用关中的土地和人口。 归根结底,只要能够控制住更多的人口,那么有多少土地实际上宇文宪并不在乎,李荩忱手中的土地虽然不少,但是人口少终究还是硬伤,想要在几年之内就弥补这个劣势实际上是非常困难的,这也是为什么宇文宪和杨坚虽然知道李荩忱也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但是主要注意力依然不在李荩忱身上的原因之一。 尉迟迥斟酌说道:“这样也好,不过既然我们要谈这么长远的安排,那么就最好要把眼前的事情先落实下来。” 第一一六一章 几分真几分假 许善心点了点头,他知道尉迟迥说的是城池换器械的事情,如果说之后的那些是合作的话,那这个应该只能算是交易。 “至于贵国提出的新的约定,某也得请示一下齐王殿下。”尉迟迥紧接着说道,他当然没有资格直接帮宇文宪做决定,自然也不敢把话直接说死。 在许善心面前,尉迟迥愈发谨慎,他也害怕许善心会从他的话中“品味”到什么,什么变本加厉的宣传尉迟迥和大汉之间的联系。 许善心微微颔首,走到舆图前,伸手敲了敲:“既然如此的话,年前我想我军就可以入驻这几座城池,当然我们会按照约定分为前后两批移交投石机和床子弩。” “好。”尉迟迥郑重一点头,也算是轻轻松了一口气,话从口出,就已经是事实了,既然许善心代表李荩忱和大汉,自然不可能出尔反尔。这也算是宇文宪交付给尉迟迥的主要任务。 目送许善心离开,尉迟迥忍不住感慨道:“当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站在他旁边的李惠压低声音说道:“老将军现在更要当心啊。” 尉迟迥微微颔首,可以想象在完成了首要任务之后,许善心肯定有更多的“闲情逸致”来完成其余的任务,而这其中应该就包含但是绝对不局限于离间尉迟迥和宇文宪。 经过和许善心的接触,尉迟迥已经基本能够断定,这个人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显然他比较擅长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以至于尉迟迥几乎看不出来许善心说出来的这些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更何况这个人至始至终都没有用尉迟家的家眷来威胁或者作为筹码和尉迟迥谈判,甚至基本都不怎么提到,更是让尉迟迥心中不安,事实摆在这里,对方却不和你敞开天窗说亮话,明显是在后面憋着其余的招式。 可是有这么多弱点在人家手里的尉迟家,真的能够支撑得住么?而且就算是自己经历过大风大浪能够忍受住一些猜忌和怀疑,其余人呢,毕竟尉迟迥不可能要求尉迟顺还有其余的尉迟家的子弟都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心性和思考方式。 而尉迟迥并不知道,当许善心回到他的书房中之后,几名年轻人已经大步走过来,当先的一人郑重一拱手:“参见许君!” “准备动手吧,”许善心压低声音说道,“洛阳白袍也已经潜伏了一年,是时候让大家活动活动了。” 几名年轻人顿时露出激动神色,今天前来这里,就知道肯定要干活了,大家等待这个时候可很久了。洛阳地处北周两股势力中间,自然是关照的重点,也是白袍首要落脚的地方。 不过当先的年轻人还是担忧的说道:“可是我们这样直接散布流言的话,恐怕不会起到多少效果,从我们搜集来的情报看,宇文宪对于尉迟迥还是非常信任的······” 顿了一下,年轻人一摊手:“这样做会不会适得其反?” 许善心摆了摆手:“三人成虎,不管宇文宪有多么相信尉迟迥,都不要忘记一个人的无条件信任终究是有限度的。而且你们应该也已经收到消息了,建康府那边贤妃已经诞下公主,母女平安,这正是我们可以拿来做文章的地方。” 几名年轻人神情都是凛然几分,这的确是他们之前没有考虑到的,当即同时拱手:“我等受教。” 许善心挑了挑眉,看着离开的年轻人,年轻而有朝气,这应该是大汉最大的优势,但是也是劣势,因为年轻人终究缺少经验,尤其是为人处世之道。 对付尉迟迥这样的人物,可不是一下两下、一天两天就能够解决得了的,得放长线、钓大鱼啊! ————————- “先谈,但是我们不答应。”李荩忱的心思显然不在这里。 刚才李平送来消息,尉迟炽繁平安生下一个女儿,李荩忱也终于有了到这边来之后的第一个孩子,这让李荩忱归心似箭,若不是要解决掉和杨坚的谈判,恐怕李荩忱这个时候都已经准备上路了。 杨素和杨约也都带着轻松的神色,对于臣子来说,他们就是给帝王家打工的,所以帝王家的子嗣问题本身也是他们要担心的,现在虽然尉迟炽繁生下来的不是皇子,但是至少能够证明李荩忱的生育能力没有任何的问题。 既然能够生下来公主,那么自然就能诞下皇子,而且不说别的,现在皇后的肚子里不也有一个么。 更何况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古往今来立长子还是嫡子就是一个争执不断的问题,尉迟炽繁生了一个女儿,自然也就巧妙地避开了这个问题,只要之后皇后诞下皇子也就万事大吉了。 “陛下最终打算和哪一边联手?”杨约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说道,“至少臣知道应该把握的尺度。” 李荩忱笑了一声:“两边都要联手,但是两边又都不完全联手。” “这······” 杨素在旁边解释道:“我们和这两边都要保持联系,甚至可以和他们做一些交易,但是我们提出的或者他们提出的结盟的计划确实都不能完全答应的。毕竟这其中的任何一点都必将不符合我们的利益。” 杨约反应过来:“臣愚钝。” “行,那就别让我们的客人久等了,也可以拿出来一点诚意,一点一点的和他们谈,”李荩忱微笑着说道,“就让他们看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目送杨约离开,杨素忍不住皱了皱眉:“但是不管怎么说陛下也得想办法确定一个我们要对付的目标了,我们一直这样摇摆不定的话,也不是一件好事。” 李荩忱一点头:“现在西北事了,朕准备回建康了,这件事必然要和建康群臣商议确定。” 杨素急忙点头,这种国策李荩忱当然不可能只是和自己说说就能够确定了的,需要参考三省六部和太尉府的具体意见。 杨素虽然有的时候恃才傲物,也知道自己不能在李荩忱的决策之中每一次都扮演不可或缺的角色,这样自己必然会成为其余人眼中的权臣和佞臣。 而李荩忱显然也不会允许。 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帝,城府可要比表现出来的深。 第一一六二章 归家 北方吹来的寒风逐渐消散,虽然已经越来越接近年关,但是天气总算是回暖了些许。 而最大的好处自然就是大江上的冰随之消融,只剩下的一点儿薄冰船头都可以轻易的碾碎。原本李荩忱都已经不指望自己能在过年前回到江南,但是现在西北大捷,而对北方的谈判也进展顺利,再加上大江上冰雪消融,一切自然就变得有可能。 因此李荩忱想想全球稍稍变暖一些也未尝不是好事,至少不会让大江乃至于太湖都结冰,当然了,真香定律是逃不掉的,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若是天气变热了,李荩忱肯定又想着这小冰河期的好了。 虽然面前还有小山一样的奏章要批改——这都是李荩忱前两天去襄阳偷懒留下的,毕竟他人轻车简从的去了,这么多奏章自然不可能也跟着去,但是李荩忱还是心情很不错,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能够赶在年底下回家自然是好事的。 每一次都说要等着李荩忱的萧湘,这个时候已经枕在他的腿上睡着了,可能也是因为这两天收拾东西忙上忙下的缘故,睡得很香,小呼噜打着,口水也挂在嘴角上,一点一点再滴在李荩忱盘坐的腿上。 舱门小心翼翼的推开,张丽华掂着脚走进来。 夜已经深,这个时候有资格出入李荩忱的房间的也就只有大家公认的和李荩忱有很多腿的张丽华还有婢女们,李平和黄琦等人虽然也是亲随,但是显然已经不合适。 这个女人很聪明,知道萧湘甚至整个后宫对她都没有什么好感,所以也不求什么名分和地位,只是默默的在李荩忱的身边跟着,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很乖巧的换上男装,来凸显出来自己作为女官而不是李荩忱情人的身份。 当然了这只是浅层次的原因,向深层次说,或许张丽华也未尝没有给李荩忱换换口味以增加自己吸引力的目的,毕竟她的岁数还是要比萧湘这样清纯可人的小丫头大上一些的,不管李荩忱是怎么看的,她自己自然就觉得自己老了,想要单纯凭借自己的美貌显然已经很难留住男人,只有满足他的猎奇心态才能够给自己再增加一点儿机会。 李荩忱伸手把奏章一推,剩下的已经不多了,已经批改完的将由张丽华带走,这些奏章会星夜送回建康府交给中书省再审核一遍,然后发往各地,李荩忱可以慢慢的往回走,但是这些关系到各地民生大事的奏章不可以。 随着大汉的国土越来越广阔,哪怕是李荩忱已经给自己设定了一层又一层筛选奏章的机制,最后送到他案头上的依旧不在少数。这也让李荩忱明白为什么有人说勤政的皇帝十有八九都会被累死。的确这样不眠不休的批改奏章,还要保持高度的注意力和思考,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张丽华一声不吭的给李荩忱倒满水,然后把剩下的奏章拿走,这些奏章也是都按照重要程度分好类的,比如李荩忱最先批改的是关于岭南几个部落的下山安置问题的奏章,而后来还有荆湖几个郡府上报霜冻伤害的奏章,最后剩下的应该也就是快到年关了,中央制定的关于休沐以及赏赐的增补内容。 或许对于那些遭受霜冻的百姓来说,此时也在盼望着朝廷的进一步救济,或许对于那些已经劳累了一整天的官员们来说,躺在床上也想着自己能够趁着年关的机会抓紧走亲访友······对于每一个人来说,或许他们在等待和盼望的事情都非常重要,但是对于国家来说,终归是要有一个或许看上去很严格或者说是很残酷的重要性排行。 如果李荩忱事无巨细全部都优先处理,那么恐怕得有四五个一样的他在旁边帮忙才可以。 个人的利益甚至是生死,上升到国家层面,有的时候就真的只是几个冰冷冷的数字,而且还是和别人的混杂在一起。 李荩忱今天批改完的这些奏章会先发下去,而剩下的那些从重要程度上可以往后排的自然就能留到明天,不过考虑到明天就快要到建康府了,一路舟车上岸少不得折腾,所以他还是熬个夜抓紧一点吧。 张丽华拿过奏章,两个人的手不经意间碰了一下,当即张丽华微微低头,而李荩忱径直伸出手轻轻勾了勾她的手指。张丽华妩媚一笑,躬身离去。 成熟的女人自然有成熟的风韵,李荩忱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却没有注意到都快变成背景音乐的小呼噜声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 伸了一个懒腰,李荩忱方才发现瞪着眼睛的萧湘。 女孩咬着牙,就差把“奸(*)夫*****”四个字说出来了。 李荩忱嘿嘿一笑,萧湘顿时不满意的说道:“陛下笑什么?” 这丫头把“陛下”两个字咬得很重,充分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不过李荩忱并没有回答她,而是伸手勾住她的腿弯,一下子把人抱了起来就往床榻走。 “陛下,奏章还没批改完呢。”萧湘急忙说道,被自己抓了一个现行,夫君显然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明天早上再改。” “那不行······” “行不行不是你说了算的。” 顿时就没了声音,而片刻之后,蜡烛被吹灭。 桌子上半满的杯中水,因为些许的晃动而荡漾起涟漪。 ——————————————- 在西北的冬天,太阳是一个很奇怪的存在,只要悬挂在天上,白天依然能够感受到丝丝缕缕的热气弥漫上来,而到了晚上,那寒冷防仿佛在夕阳消散的一刹那就会席卷。 现在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也是太阳还在尽量把最后一丝温暖留在人间的时候,接下来就是无边无际的阴冷和黑暗。 安定城外,迎接的人已经列好了阵,看着那迈动着整齐步伐的大军从天边而来。 当先的骑兵撒了欢的向前飞驰,而后面大队的步卒即使是行军也保持着严整的队列,远远看去,整支军队上下都鼓荡着杀气。而他们也确确实实有杀气,从灵武到回乐,这一路何尝不是血雨腥风。 而现在那曾经送他们离去的安定城再一次出现在地平线上。 看到安定城的那一刹那,大军之中已经响起了洪亮的歌声。 第一一六三章 汉土 安定,城如其名。 此时大军上下,所有人的心都仿佛随之安定下来。 和那孤悬塞北的灵武、扼守河口的回乐不同,这里是西北内地,是大汉的安定郡。现在他们脚下踩着的土,是大汉的土地。 这一支大军再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牛犊了,而是经过草原戈壁上的风雪磨砺了爪牙的猛虎。 而在大军的侧翼和后面,大队曾经的汉人奴隶此时正赶着大车、帮忙押运着沦为阶下囚的突厥人缓缓向前行进。在他们的后面尚且还有五千断后的兵马以及两千多骑兵——只是会骑马的兵。 这一战对于大汉来说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缴获了大量的马匹,不过骑兵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训练出来的,所以现在不过是选了一些马术比较好的西北汉子甚至是汉人奴隶之中的青壮充当“骑步兵”罢了,负责在外围警戒、来往联络,甚至是帮忙看着突厥人,毕竟这些突厥人除了那个连汉人自己都看不起的诃利之外几乎没有几个老实的。 当然失去了战马的突厥人在奔跑上甚至还不如汉人来的灵活,再加上这些骑步兵终究也不是吃素的,在接连杀了十几个之后,其余的突厥人至少表面上也只能选择服从。 骑兵来的最快,出城迎接的安定父老们已经能够看清那一面舞动的赤色旗帜还有当先的几个人的脸庞。 久在西北,侯秘等人的脸上也出现了高原特有的红色,再加上黝黑的肌肤,看上去和西北的汉子别无两样。 大军从灵武返回安定的过程并没有多少波澜,虽然萧关的统帅换了,但是梁睿的布置和当初的于翼没有什么两样,都是一般无二的闭门不出,以至于自曹忠以降都怀疑自己可以直接绕到平高郡南面,走关中的大道回来。 当然显然梁睿接到的命令和当初于翼接到的差不多,李荩忱不惹是生非,那他们也不能滋生事端,而如果李荩忱真的打算动手的话,那梁睿也不是白来一遭的。 虽然还在行军的路上,但是曹忠等人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对付梁睿了,以朝廷一向“小气”的样子,想要放弃灵武的可能性并不大,而且也的确谁都不知道下一次北方又会有什么游牧民族崛起,又或者另外一支突厥人会不会前来报复,一旦探查不及时,就有可能会被突厥人直接杀到安定或者金城,因此这个风险冒不得,最好还是尽量把战线前出。 而如此一来,就像是一枚钉子镶嵌在从安定到灵武的道路上的萧关和平高郡,就是西北大军无论北上还是南下都必须要铲除的。 不过至少现在双方都在谈判,尽量避免出现冲突,而且大战之后,军队也需要休整、这么多汉人百姓和突厥俘虏也都需要安置,所以对付梁睿还不是重中之重。 先一步回来的徐德言看着威风凛凛的大汉骑兵,再看着后面绵延不断的队伍,脸上神情肃然,但是目光却瞥向旁边的几个世家的家主们,这些人长期以来也都是西北治理上的一个“疑难杂症”。 这些家族盘踞在西北时间太久,俨然都成了盘根错节的地头蛇, 对于他们来说,这西北就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谁坐在龙椅上实际上关系都不是很大,他们都能够平安的生存,甚至还能够在实力更迭的过程中攫取更多的利益。否则这些世家也不可能在数百年的变乱之中稳坐钓鱼台,看着各式各样的枭雄走马观花的换着,而真正把握着西北的实际上还是他们。 也因此在之前和北周的作战甚至是抵挡突厥人上,这些人的积极性都不高,这也让长孙晟和徐德言很头大。毕竟没有这些地方世家的帮助,有些事情的确不好办,这一次大汉也是凭借着在巴蜀有大量的粮草和兵马,所以才及时的补充了西北的缺口。 那下一次呢,大汉真的和北周全面开战的时候呢? 这些人难道不会在后面拖后腿么? 这一次大汉军队的归来,显然对于这些世家来说是不折不扣的震撼。当他们甚至都已经准备西北再一次改弦更张的时候,大汉竟然真的打赢了,把突厥人打的落花流水。 这让这些世家们背后发凉的同时,也一个接一个积极前来迎接。 但是对于大胜而归的大汉军队来说,这些人的行为不过是锦上添花,而他们并不知道,此时站在最前面的大汉巡抚,心中已经在好好盘算他们的财产了。 “这里是大汉的土地,让家里收拾收拾。”徐德言微微侧头,丢下一句话。 这句话很轻,是对着站在他身侧后方的牛弘说的。 牛弘本身就出自安定牛氏,这句话显然是徐德言想要让他捎给安定牛氏的。 牛弘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那个举步向前的年轻人的身影,这句话压在心上,重若千钧。 ——————-- “臣等恭迎陛下。”顾野王为首的群臣已经在码头上等候。 李荩忱出去溜了一大圈,顾野王这个宰辅自然担子最重,脸上的皱纹又多了不少。 “诸位爱卿辛苦了。”李荩忱微笑着说道,甚至亲自上前搀扶顾野王,“朕去京多日,家国社稷,得赖诸卿家维持,此次西北大捷、南乡大捷,诸位皆有功劳!” “臣等不敢!”顾野王等人急忙还礼。 而同时他们心里也开始暗暗琢磨,陛下这么直截了当的把西北和南乡两战都拿了出来,显然不仅仅意味着朝廷之后要封赏这两战的有功将士,也意味着陛下已经对于接下来的战略方向愈发有数,这西北和南乡之间夹着的,可不就是杨坚么? 今非昔比,大汉已经完全没有必要在两个势力之间摇摆不定,也是时候展现自己的力量了。 “顾公,来,与朕同车辇!” 李荩忱哈哈大笑,亲自搀扶顾野王:“相比去时,顾公可老矣?” 顾野王看着手中的拐杖,无奈的说道:“新潮新气象,正所谓‘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老臣身在其位,不敢稍慢啊,陛下正当壮年,老臣自然也就老矣!” 李荩忱感慨道:“顾公且放心,纵顾公老,朕也不会亏待顾公的。” 顾野王感激的看向李荩忱,李荩忱刚才许下的,可是顾氏的未来。 这条路,自己不后悔,也走对了。 ——第十二卷江山阔完—— 第一一六四章 父亲 还好家里最能闹腾的两个都带在身边,否则李荩忱真的不敢想象自己刚刚回到宫中,会不会直接被扑倒在地。 不过即使是这样,当看到李荩忱的时候,挺着肚子的乐昌和抱着孩子的尉迟炽繁还是眼睛红红的,这两个人性格更为内敛,自然不可能和萧湘那样许久未见之后就直接扑上去,但是她们的相思之情也已经写在脸上。 李荩忱接过来自己的女儿,这小姑娘还没有满月,肉乎乎胖嘟嘟的,而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或许和平日里的脂粉味道不同,而且李荩忱的力道肯定也要比尉迟炽繁她们来的大,所以小丫头一下子哭出了声,吓得李荩忱急忙想要哄她,却又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当父亲。 李荩忱手足无措的样子自然让乐昌等人相视莞尔,萧湘先上前接过来孩子,低声唱着童谣,小姑娘这才停止了哭泣,张开手舞动着,眯着眼睛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而李荩忱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旁边的乐昌娇笑道:“陛下看来还得学习一下如何为人父啊。” 李荩忱大步走过去,手轻轻地放在她已经显怀的小腹,假装听见声音一样:“是啊,得学习一些,这还有个儿子呢。” “陛下如何就知道一定是儿子?”乐昌俏生生的翻了个白眼,之前尉迟炽繁怀上的时候李荩忱也信誓旦旦的说是儿子。 “所谓儿女双全,这第一个是女儿,第二个按理说就该是儿子了。”李荩忱当即一本正经的说道,“天经地义嘛。” 乐昌一时无语,儿女双全是这样解释的?不过她也并不想多和李荩忱胡搅蛮缠:“好了陛下,快入座吧,这一路舟车风尘的,肯定累了,吃过饭沐浴休息一下。” 李荩忱微微颔首,而乐昌伸手把想要向后面缩的宁远拽了过来:“听说你在荆州都已经玩疯了?” “没有!”宁远一口否认。 乐昌的目光顿时飘到萧湘的身上,李荩忱在荆州也算是忙得团团转,自然也没有多少机会去管宁远和萧湘,所以这丫头一般都是萧湘带着,不用说也知道是谁打的小报告。 萧湘冲着可怜兮兮的宁远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去和尉迟炽繁说话了。这个小丫头一路上上蹿下跳,明明都已经十几岁的人了,就跟没有见过世面的山猴子似的,让萧湘头疼不已,所以很干脆的向乐昌如实汇报。 乐昌当即阴着脸去抓宁远,而宁远很干脆的躲在李荩忱的身后,李荩忱伸手揽住她:“好啦别闹了,你在外面玩的也够疯的,所以湘儿姊姊说的你没有什么错,回来应该好好听你姊姊的话了。” 宁远郑重的点头,不过还是昂起头、眼睛之中仿佛都快湿润了,皱着小脸说道:“可是,可是姊姊她要打我。” 李荩忱顿时挺起胸膛伸手拦住乐昌:“乐儿,可不能这样,咱们快去吃饭了。” 这一次轮到乐昌委屈了:“夫君,你不能这么宠着她······” “那好吧。”李荩忱直接伸手把宁远公主给推了出来,“别打坏了。” “姊夫!”宁远惊慌的一把抱住李荩忱。 而旁边的萧湘和尉迟炽繁实在是装不下去了,掩嘴偷笑。李荩忱有些无奈的对乐昌一摊手:“那等会儿再收拾她吧,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人总是没地方跑的。” 乐昌的目光却落在李荩忱揽着宁远肩膀的手上。 李荩忱顿时尴尬的一笑,转身就走。 乐昌跺了跺脚,看向旁边的萧湘。 萧湘急忙摆手:“夫君真的没有对宁远做什么。” 而乐昌就像是一只保护孩子的母狮子,一把将宁远拉了过来。 ————————- “这一大一小真的是能闹腾。”李荩忱舒服的趴在石板上,石板下面是加热的,所以还能感受到暖意。 而尉迟炽繁在后面沾了点水给他搓背,李荩忱这委屈的样子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毕竟按照自家夫君的说法,他完完全全就是被冤枉的,不过乐昌明显对李荩忱的话保持怀疑态度,很干脆的让尉迟炽繁来伺候李荩忱沐浴,自己则选择和这个“禽兽”保持距离。 “你也不信朕?”李荩忱无奈的翻了翻白眼。 “臣妾当然相信陛下。”尉迟炽繁急忙说道,转而压低声音,“实际上皇后也想让小郡主入宫,但是毕竟现在小郡主才是豆蔻年岁,未免有些小······” “那敢情你还是不信我。”李荩忱悲愤的说道,甚至连皇帝的自称都不想用了。 尉迟炽繁急忙想要解释,却被李荩忱顺手一拉,两个人一起滚到水池中,而李荩忱的吻紧跟着就上来了。 灼热甚至有些霸道。 自从怀孕之后几乎都没有和李荩忱亲热的机会,所以尉迟炽繁被他挑动两下,顿时整个人都软了下来,靠在李荩忱的肩膀上就只能呢喃喘息。平静的水面很快就荡漾起涟漪,原本缓慢升腾的热气这个时候也四散开来变得没有规律。 良久之后,尉迟炽繁俏脸绯红,搂着李荩忱的脖子,手轻轻抚摸着李荩忱的胸膛,有些惭愧的低声说道: “妾身没有给夫君生下来一个儿子······” “这是什么话。”李荩忱眉毛一挑。 “夫君想要儿子,妾身知道。” 李荩忱直接伸手在她的臀上拍了一下:“在某看来,闺女和儿子都挺好的,你先生了闺女,那下一次再生个儿子就好了。” 作为一个穿越客,李荩忱当然没有非常传统的重男轻女的思想,但是想要儿女双全还是肯定的,毕竟自家的白菜中就是要让别人拱的,所以得有头小猪也能拱别人家的白菜才行。 而且今天看到哭哭啼啼的女儿自己却没有什么办法,也让李荩忱愈发意识到,或许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家国天下,想要在这其中寻找到一个完美的平衡实在是太难了,既然李荩忱决定要走在这一条路上,那就意味着他也肯定要丢掉一些其余的,而跟在他身边的人也很有可能得不到所需要的。 第一一六五章 总要改变什么 “真的么?”尉迟炽繁的声音很低。 “只要我们多加努力,这还能有假?”李荩忱坏笑着说道。 而尉迟炽繁靠着李荩忱:“夫君何苦要对妾身如此好,现在妾身的父兄都还在和大汉作战。” 李荩忱沉默,对于这个问题他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或许是因为出于自己怜香惜玉的心思,又或许是因为······自己来到这个烽烟滚滚的乱世,看到这个时代这么多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名字变成活生生的人,在知道他们历史上的结局之后,总幻想着自己可以通过努力来改变什么。 有些注定了不可能被改变,而有些实际上已经被李荩忱改变。 尉迟炽繁在历史上也算是一个悲剧,被宇文赟霸占、出家为尼,看上去曾经也坐在宇文赟五个皇后之一的位置上,但是这种命运漂泊无定的感觉是别人很难体会的,毕竟宇文赟本身的暴虐成性和贪婪好色,注定了任何跟着他的女人都不过是他发泄的工具罢了,甚至作为后宫之首的杨丽华还要时不时的承受宇文赟死亡的威胁。 历史上宇文赟几次想要把对杨坚的仇恨转嫁到杨丽华的身上,若不是她的母亲独孤伽罗借助独孤家的身份苦苦哀求,恐怕杨丽华早就成为宇文赟表达对杨坚不满的出气筒了。 虽然现在因为宇文宪的存在,所以宇文赟和杨坚在表面上的关系“尚且融洽”,但是背地里的暗流又有谁能知道?根据北地白袍送来的消息,宇文赟已经很久没有去找过杨丽华,以至于到现在这位名义上的大皇后甚至一个子嗣都没有,反倒是后来被杨坚送上的冯小怜很受宠爱。 这也让李荩忱感慨万千,随着世界线的变动,这一个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奇女子的经历也随之改变,更遑论这天下大势。 至少这说明自己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放心,入我李家的家门,你就是李家的人了,你父兄如何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李荩忱果断的说道,“而且朕也积极的派人前去和你父兄联络,若是他们能够站在我大汉这边自然更好,就算是他们想要为周人、为宇文氏尽忠,那也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只要他们能够在沙场上的厮杀中活下来,那朕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臣妾谢陛下。”尉迟炽繁喃喃说道。 “就是这么谢的么?”李荩忱笑了一声,一把抱起来她。 这一次尉迟炽繁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住李荩忱。 ————————- 爹爹今天的心情很不好。 这是尉迟顺的第一感受。不过好像今天并没有和大汉的使者进行会谈啊? 毕竟双方关于交换武器装备和城池的事情都已经商谈的差不多了,实际上也没有多少需要尉迟迥亲自操刀的,而为了避嫌尉迟迥也除了在公共场合之外,谢绝任何一点儿和大汉使者接触的机会,甚至就连公众场合也是尽量减少单独交谈的可能。 现在这第一步已经说的差不多了,剩下的怎么走也不是爹爹能够拿捏主意的,因此听说汉人的使者马上就要启程前往邺城了,真正能够在这些事情上做决定的还是宇文宪。 请神容易送神难,现在总算是把这些“神”给送走了,为什么爹爹看上去依旧心情很糟糕。 看到尉迟顺走进来,尉迟迥伸手把桌子上的一封信递给他:“恭喜你啊,你有孙女了。” 尉迟顺怔了一下,他也老大不小了,儿子女儿也都成家立业,小孙子已经出生了,怎么现在爹爹因为这个而苦恼?不过很快尉迟顺就反应过来,只可能是自己的那个女儿生了。 “李荩忱回到建康府之后就直接册封女儿为晋陵公主。”尉迟迥无奈的说道,“这一下我们尉迟家少不得又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尉迟顺咬了咬牙:“李荩忱还真是大方。” 晋陵郡(今常州)可是江南一等一的富足之郡,向南靠吴郡(今苏州),向北连京口,更是沟通江南腹心和建康府,为通衢要道,李荩忱直接把晋陵郡作为女儿的封邑,虽然一般只是取其中一个县的税收作为俸禄,但是名号很响,李荩忱的宠爱之意显然不言而喻。 更重要的是,这不仅仅是李荩忱的第一个女儿,更是尉迟炽繁的第一个孩子。李荩忱对女儿的宠爱又何尝不是对尉迟炽繁的宠爱,对于尉迟家来说,更或者对于尉迟父子来说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也难怪又多了一个曾外孙女的尉迟迥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爹爹,恐怕我们以后被弹劾的次数要更多了。”尉迟顺有些无奈的说道。 “这是必然的,”尉迟迥淡淡说道,“不过只要我们问心无愧,清者自清,那么那些谣言也会不攻自破。” 迟疑片刻,尉迟顺抬头看向尉迟迥:“不攻自破,爹爹真的是这么认为的么?可是自从我们镇守洛阳之后,邺城的谣言就没有断绝过,哪怕是我们在前面浴血厮杀,后面也依旧有小人作祟,更何况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没有办法否认他们说的那些事实。我们在前面浴血厮杀,甚至一点儿差错都不敢有,可是后面的风凉话可曾断绝?” 尉迟迥的神情冷了几分,直勾勾的看着尉迟顺。 今天的儿子让他觉得有些不一样。 刚刚从襄阳艰难逃回来的尉迟顺,满腔热血恨不得直接带着兵马杀回去,可是现在的尉迟顺,似乎被血雨腥风打磨掉了棱角,人是稳重了,但是也似乎有什么改变了。 这样的日子,尉迟顺受不了,尉迟迥又何尝不是在咬牙坚持。老将军征战沙场一辈子,问心无愧,可是临到头都快解甲归田了,还要承受这样的猜测和指责,当然让他也很不舒服。 但是······自己从西魏到北周,征战一生,不可能做出对不起先帝、对不起自己的努力的事情。于翼被逼着倒向大汉,总不能宇文宪也把自己逼走吧? “此事休得再提!”尉迟迥一摆手。 “可······”尉迟顺还想要说什么,但是看着尉迟迥坚定地神情,只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要多久? 第一一六六章 童谣 脚步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尉迟父子之间有些尴尬的沉默。 李惠大步走进来,看这一对父子大眼瞪小眼,便知道必然又是闹了矛盾,不过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苦笑着说道:“今天洛阳街头上又出现了新的童谣。” 尉迟父子都怔了一下,而李惠开口念道:“太尉不迟到,河洛都要闹,天兵天将接连到,中原百姓都吃饱。” “什么?”尉迟顺皱眉说道。 而尉迟迥也是霍然起身:“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虽然“尉迟”源自于鲜卑语,发音有所不同,但是这“太尉”和“迟到”的中间两个字写下来,赫然也是“尉迟”。这分明就是在指名道姓的指着他们尉迟家,而后面的就更不用说了,整个河洛都要闹起来,天兵天将说的是谁? 至少不是现在的北周军队,而恰恰在刚刚过去的西北之战中,大汉军队顶着风雪绕行百里,用突厥人最擅长的迂回包抄战术把突厥人打的落花流水,因此民间知道这件事的、或是一知半解的,都干脆以天兵天将称呼之。 当然了这也有可能是对杨坚的北周朝廷的称呼,毕竟不管怎么说宇文赟也是北周名义上的皇帝,而宇文宪依旧只是齐王,还没有称帝,所以现在宇文赟还有着正统性,杨坚撑死天也只能说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所以以“天兵天将”自称也在情理之中。 而最后的落脚更是令人心寒,这乱世之中百姓最关心的是什么,可不就是谁能给他们带来温饱么? 天兵天将到了之后就能够有温饱,百姓们当然才不管到底是谁坐在皇帝的位置上,他们想要的就是一口温饱罢了。 再回头看最前面一句,太尉不迟到?不迟到做什么,显然是不迟到去把河洛闹起来,去开门迎接天兵天将。这几乎就是指着鼻子说尉迟迥要造反了。 “这是什么时候传来的歌谣!”尉迟迥来回踱步。 在并不重视宣传舆论的古代,百姓民心和军心的把握长期以来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而为了制造声势、稳定人心或者引起敌人的恐慌,童谣在很多时候就成了一种有力的宣传手段,毕竟这么有深意的童谣肯定不是小孩子能够想出来的,显然是有人在背后传授,而这些小孩子走街串巷传唱。 孩子本来就不晓得这其中的利弊关系,只要给他们一块糖吃,他们绝对不介意把整个童谣唱的满城都能听见。 而偏偏在迷信和封闭的古人眼中,这些童谣出现显然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甚至有可能是“天意”如此,因此百姓们对于这些突然出现、往往朗朗上口的童谣很是信服,再加上这些童谣往往都能够和现在正在发生的一些事情对照上,所以这些童谣实际上也说出了现在所有人的心声。 洛阳内外,所有人又何尝不在担心整个城池的命运? 童谣作为一种武器实际上自古到今都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而洛阳这一亩三分地上,无数英雄枭雄来往如过江之鲫,更是上演这一幕幕勾心斗角,所以这童谣似乎也变成和洛阳铲一样令人恐惧的存在。当初陈庆之北上的时候,洛阳城中就曾经传出“名臣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的歌谣。 虽然只有两句话,但是再加上陈庆之七千白袍纵横所向披靡的战绩,已经完全可以动摇军心,硬生生导致北魏的前几支援军虽然占据绝对数量优势的援军被陈庆之一一击败,最后若不是尔朱荣以倾国之力前来,恐怕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成为陈庆之功劳簿上的斩获。 而之后童谣更是逐渐演变成谶言,比如“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又比如“开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等等,更是直接导致了元代和明代两个庞然大物的轰然倒塌。 更何况就算是明知道童谣在很多情况下都有可能是有心人挑拨离间或是扰乱军心民心用的,但是对于一些本来的反对者和内部的敌人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手段。尤其是对于那些等着弹劾尉迟迥的人来说,这绝对是把柄。 哪怕是明知道这些童谣的出处,甚至有可能他们就是童谣的编纂者,但是也不妨碍他们睁着眼说瞎话,这和皇帝登基前夕各地都开始上报祥瑞有异曲同工之妙。 所以明知道这童谣根本就是有心人为之,尉迟迥却也无可奈何。一帮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屁孩,就算是真的把他们抓起来了又能怎样,难道还指望他们说出来到底是什么人教给他们的吗? 而且这童谣一旦传唱起来,人心就已经动荡了,这个时候不管采取什么措施实际上都不过是马后炮罢了。 “你是从何处听到?”尉迟顺皱眉说道。 李惠苦笑一声:“现在全城都在传唱,甚至不仅仅是小孩子了。那些走街串巷的货郎和菜贩尚且逢人则说,又有谁能知道高墙之内多少人在思忖此事。” “当真是下三滥。”尉迟迥跺了跺脚,“什么人能做出这样的事?” “不外乎两种,”李惠急忙说道,“一个就是朝中那些早就对大将军颇有微词的官员们甚至是想要把大将军取而代之的其余将领,另外一个自然就是南蛮和杨坚,十有八九是想要趁此机会攻讦大将军,想要逼迫大将军改弦更张,更或者至少是被替换掉,以仿照当年长平之战旧事。” 尉迟迥哼了一声:“老夫还没有自比廉颇之心思,这些人倒是把老夫看的很高。” 而李惠无奈的说道:“纵然老将军没有这样的心思,现在这洛阳城夹在三方之间,相比于长平之于长安的重要有过之而无不及,无论是李荩忱还是杨坚,必然都想要控制洛阳。中原终究还是所有人都眼馋的肥肉。” “那到底是谁,杨坚和李荩忱之中,恐怕后者的可能更大一些吧。”尉迟迥冷声说道。 杨坚和具体领军的韦孝宽可以说是尉迟迥最熟悉的对手,而尉迟迥显然也是他们最熟悉的对手,所以杨坚真的有可能会派人潜入洛阳城然后制造这样的恐慌以求能够把尉迟迥撤换么? 第一一六七章 长处和短板 若是宇文宪因此而亲自来洛阳,好像对于杨坚来说得不偿失。 相比于杨坚,李荩忱这边自然需要考虑的就没有这么多了,他们只是单纯的想要在洛阳战局上插一脚,这水被搅得越来越浑,对于他们来说自然就越有好处。 而若是能够直接凭借李荩忱手中的尉迟家家眷劝降尉迟迥,那自然就更好了,这童谣完全可以看作是李荩忱的一种手段罢了。 显然李荩忱的嫌疑更大。 尉迟顺皱眉说道:“可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行,清者自清固然不假,不过没有战事,我们也很难证明自己。” 想要证明这不过是胡说八道,那么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通过一场胜利来洗雪,且不说战胜迎面的对手困不困难,现在想要起战端恐怕都不是那么容易的。杨坚和宇文宪的大军也是刚刚撤回来,双方都在舔舐伤口、休养生息,等待来春的大战。 尉迟迥若是在这个时候擅起战端,恐怕前来弹劾他的人会比之前还要多,而且宇文宪也肯定不会同意。 一首歌谣,竟然硬生生的把尉迟迥逼迫到了两难的地步。 “李荩忱······”尉迟迥沉声说道,“难怪今天上午那个许善心向老夫辞行的时候,行色匆匆!” 李惠和尉迟顺怔了一下,许善心已经跑了? “如此说来南蛮的嫌疑更大了。”李惠缓缓说道,“大将军是不是要派人把他们拦下?” “怎么拦?”尉迟迥无奈的一摆手,“他们有齐王殿下的命令,老夫如何能拦,更何况老夫以什么名义去拦,本来就已经很让人猜忌了,若是再把南蛮的使者追回来,那别人又该如何看老夫?” 李惠急忙拱手:“是属下有失考虑。” “两难啊。”尉迟迥叹息一声。 自己怎么就成了夹缝之中的老鼠了呢? 而尉迟顺看着自己的爹爹,若有所思。 ————————- “参见陛下!” 有人心情差,自然就有人心情好。 和尉迟炽繁温存之后的李荩忱神清气爽,脸上还挂着笑容。 陛下心情好,顾野王和萧摩诃等人的心情也不差。 刚刚结束的西北之战看上去只是发生在西北一角的战斗,但是对于整个大汉上下都是受益无穷的。 对于一个农耕王朝,冬天一般都是农闲的时候,往往意味着大量劳动力的流失。通过西北之战的带动,整个大汉的劳动力都因此而动了起来,新的工坊不断搭建、新的粮仓开始挖掘,从塞北到江南,整个大汉因为这一次的战争而忙得热火朝天。 这是在支援西北,也是在大汉国力调动的演练,至于其目的自然不言而喻,就是为了之后的北伐之战做准备的。事实证明在举国动员之下,哪怕是在风雪交加的冬季,大汉也是可以爆发出来很强的凝聚力的,当然这也归结于李荩忱重新组建的行政结构以及民族政策。 更为年轻的政府班底、更加合理的行政区划,显然让一切都变的流畅和顺利,一些文件和命令的审批不再需要经过层层批阅,物资的调动也在御史台的监督下畅通无阻,不会再和南陈时候那样由于各个王府和各个都督之间的各自为政而需要经过层层盘剥尚且慢吞吞。 至于那些巴人、南中各部、岭南各部,更是在这一次的举国动员之中发挥了很强的力量,尤其是已经下山定居时间比较长的巴人,成为这一次把巴蜀的粮食向西北转运的主力,行驶在蜿蜒蜀道之上的车队多数都是巴人丁壮组成的,甚至这些丁壮都是自发前去汉中参军的,所以护送粮食和器械只不过是让他们多了一项顺手的任务,官府只需要负责他们的伙食。 而这些丁壮到了汉中之后就会编成军队,以应对当时西北有可能出现的大溃局。当然最终西北的军队没有让这些袍泽有机会上战场,官府现在正在统一组织返乡,但是在这个过程之中这些丁壮也都经过了准军事化和初步的军事化训练,现在返乡主要是为了准备明年的春耕,而春耕之后随时都可以再次成军。 与此同时,岭南一年三熟的粮食也是源源不断的北运,“漓水—灵渠—湘水—大江”再一次证明了自己的存在价值。 整个大汉在这一场战争的背后凝聚为一个整体,这才是朝廷上下最高兴看到的。 粮食的运输、人口的流动,无疑最能够刺激经济的发展。 “诸位爱卿,今日虽然不是大朝会,但是在座的也都是我大汉的国之栋梁。”李荩忱的目光在臣子们身上扫过,小小的御书房之中,朝廷尚书以上的官员济济一堂,“能够通过诸位掌控天下,朕之幸也!” “臣等愧不敢当!” “闲话少说,切入正题,”李荩忱一挥手,径直走到那舆图前,“现在这天下尚且不全在朕五指之间,诸位卿家以为,明年我大汉应当如何,何事应当优先?” 顾野王当即站出来:“启禀陛下,臣以为休养生息依然是重中之重,这一次西北之战固然说明我大汉可以在短时间内动员起来足够的兵马和粮草,但是也暴露了很多问题。我们的粮食储备并没有那么多,以至于甚至不得不从岭南和南中等更遥远的地方调集,我们的人口依然无法和北方比肩,和北方动辄有十万大军相比,我们举国之力恐怕才能在一个方向上凑出十万大军。” 萧摩诃也说道:“既然宰辅说到军事,臣想附加一句,根据太尉府的推演,想要完全对杨坚形成优势,需要至少三十万兵马,想要对宇文宪形成压制,人数更要比这个多。而现在我们在西北、汉中、襄阳和淮南等方向加起来的兵马总共就只有这么多,而且如果我们全力征伐其中之一,就意味着要把侧翼暴露给另外一个,因此臣以为至少现在北伐不是时候,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弥补在兵力上的缺口。” 这两个文武官员之首站出来就把直接北伐的路堵上了,不过这倒是也在李荩忱的预料之中,这一次西北之战同样也暴露出来大汉地大物博但是人口太少的短板。 可是人口的劣势怎么才能在短时间内弥补,恰恰又是一个很困难的问题,毕竟要鼓励南方的生育,还得维持百姓的生活水平。 第一一六八章 南北之别 同时还得控制北方的人口,让其不能增长过快,否则同样都是人生人,肯定北方人口基数大,增长速度也就更快。 这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李荩忱想要做到后者,还得不断挑起北方的争端,然后从现在来看宇文宪和杨坚也意识到双方在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彻底吞并对方,所以已经开始着重于积蓄力量,准备通过一战定胜负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像之前那样接连不断的大规模冲突肯定会越来越少。 同样是大战,大规模会战和连续不断的小规模交战,所带来的伤亡肯定是有所不同的。 小规模的交战中,可能双方的伤亡情况很有可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尤其是在斥候小队的作战中更为常见,双方的斥候队伍本来的任务之一就是砍断敌人的爪牙,所以对于对方的斥候从来都是斩尽杀绝,而大战却有所不同。 一支庞大的军队想要保持完整的战力,战损不能超过三成到四成,即使是精锐部队,实际上也就只能承受战损五六成的压力,毕竟二分之一的死亡率就已经足够让心志坚定的人也感受到恐惧。 一支军队可以拆分开来作战,可以化整为零突入敌军腹心,但是很难眼睁睁的看着敌人势不可挡的压上来、看着自己身边的袍泽弟兄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有的时候人性和人心就是非常神奇和难以捉摸的。 因此在大规模作战之中,双方的交战时间长、交战地域广,但是并不代表战损比就会高,当大军支撑不住而崩溃的时候,实际上很多士卒是被抓住而不是被杀死,否则也不会有当初长平之战以及秦末之乱中,白起和项羽这两尊凶神坑杀降兵的史实。 一旦宇文宪和杨坚准备将以后的交战方式从原来的小规模连续冲突变成大会战,那么就意味着北方的人口只会流动但是不会大规模的减少,反正不管这些青壮年流动到什么方向,肯定不会流动到李荩忱这里,因此南北的人口差距就依然会越来越大。 就算是李荩忱有翻天之能,也不可能真的能够在每一场战斗中都扭转这样的兵力劣势,尤其是现在他对于战局的判断已经完全不可能和以前那样有足够的历史依据,所以接下来的战斗对于大汉来说注定了就是残酷而惨烈的。 李荩忱是想要结束这乱世,但是他不可能真的有什么仁慈之心,至少从现在来说,把北地的兵马全部都赶尽杀绝才是让天下一统更快到来的最佳办法。 “启禀陛下,臣等已经商议多日,”萧摩诃此时沉声说道,“对北方的战事,臣愿献三策,这也是臣和顾公诸位商议之后的结果。” 李荩忱跑出去逛了一圈,建康府中的文武大臣当然也都不是吃干饭的,他们也在思考如何才能解决眼前的僵局。 当即萧摩诃伸手在舆图上一指:“现在我大汉的制度改革已经按部就班的进行下去,而军中改革在前线各军之中已经完全落实,后续新编各军也在整顿,另外水师方面因地制宜,进行的改革稍有不同,皆已经报于陛下。” 李荩忱微微颔首,这个他当然是知道的,作为优先改制的汉中诸军,在这一次的西北之战之中表现的非常突出,而对于水师来说,毕竟军队的构成框架和陆师有所不同,但是王昌和戚昕还是一点一点的落实下去。 毕竟在李荩忱的设想中以及现在的确在实施下去的计划之中,水师都将在建设成为一支规模庞大的海军,而在长远的未来,这一支海军将会作为东路进军的决定性力量。 淮北防线已经固若金汤,想要在短时间内取得突破显然是痴人说梦,所以李荩忱干脆寄希望于水师,以求能够通过水师越过淮北防线,从海上直扑青州。 而萧摩诃紧接着说道:“现在要在我们已经有的框架下组建新的军队,尤其是要把一支支队伍填充进去,把还没有接受整编的南中各部、岭南各部转化为实际的战力,这样就可以顶替留守后方的兵马,甚至作为后备开赴前线。” 顿了一下,萧摩诃补充一句:“但是这样的兵力整编肯定是要在农耕以及工坊生产都不受到影响的情况下进行的,而我们要尽可能的给予每一个青壮年足够的行军和阵列训练,做到全民能战能耕。” “耕战,国家之本也。”户部尚书骆牙此时开口说道,“户部上下已经统计了十年来的南方各地岁收变化,以为陛下参考。” 粗略的扫了一眼骆牙呈递上来的厚厚的奏章,李荩忱不由得感慨一声。自从侯景之乱以来,江南元气大伤,再加上十多年前的华皎之乱以及后来的淮南之战,江南好不容易再积淀下来的家底也几乎消耗的差不多了,以江南百姓为主的军队消耗的七七八八,自然也就把江南的青壮年劳力也消耗掉了,以至于长期以来江南的城镇密集度甚至都比不上岭南。 一直到李荩忱把南陈取而代之,江南的岁收才开始有所起色,这个历史上华夏民族千年来最繁华的腹心之地,终于再一次开始展现其强大的生产能力。 不管怎么说,南方的水土的确更容易生产出来更多的鱼米以供养人口,当更往南的地方,粮食的产量也就更高,另外还有更多种类的水果和珍奇异兽,所以也更容易养活人。 有的时候李荩忱认为越往南的国家越是难以崛起,很有可能就是因为闷热的环境和充足的粮食让他们过于懒散,比如后世赤道沿线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崛起的大国,而在华夏古代,南方的王朝一般也都是偏安之后被征服。 除了在体型上存在差距之外,更主要的还是因为南方的富足让他们并不想成为“战斗民族”,而是更贪图享乐、沉溺于安逸的环境之中,而在北方的寒风之中瑟瑟发抖的游牧民族,自然也就更希望能够征服别人以获得更多的粮食。 温饱,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根本,不基于温饱好日子谈别的,都是耍流氓。 第一一六九章 定北之策 整个大汉变成可耕可战之国,实际上和后世隋唐设立的鹰扬府、折冲府有异曲同工之妙,归根结底还是让百姓战时为兵、平日为农,以确保战争和耕作两不耽误。 但是这些百姓终究不能和精心训练出来的军队相比,大汉必然还会在边境上保持相当数量的军队,而这些随时可以成军的百姓实际上主要都是作为后备队伍。 除非是举国征战,否则应该不会有这些人上场的机会,实际上就相当于民兵。 而与此同时还要落实下去的当然还有军队的退役政策,边境的大军不可能长期保持一成不变,根据太尉府制定的政策,是五年轮换,实际上在军中服役的时间就是从十八岁到二十三岁,二十三岁之后就会返乡参与农耕,成为预备役。毕竟对于二十三岁的人来说,在军中服役的时间已经够长,但是他们的年龄尚且完全适用于农耕。 而大战一旦爆发,这些人也是军队的优先征调对象。 实际上太尉府要做的,就是把整个大汉变成一个大兵营,随时都可以调动全国的丁壮参战。当然这也需要在平时的时候加快军队的士卒更换以及对普通百姓的培训,这也是一笔大的开支,但是相比于整个大汉到时候无兵可用,直接把百姓拉上阵作为炮灰,自然好多了。 从南陈到大汉,都是奉行的半职业化精兵政策,以弥补和北方的人数差距,若是直接让大汉将领们去指挥一群乌合之众,恐怕这些将领们也会无可奈何。 “工部已经开始研制新的连发弩和火矢。”此时工部尚书吴凭也站出来说道,工部一向和太尉府同气连枝,户部都这么配合工作了,工部自然不可能不说话。 而确实萧摩诃的第一策就是把整个国家的力量都动员起来,让大汉完全处于战时体制下,而新兴起的工商同样不可或缺。 按照李荩忱的指示,工部的重点在于开发更多的攻城器械和单人高杀伤器械上。北地的城池更多、更密集,同时敌人的数量也更多,器械是现在能够想到的最简单快捷的弥补差距的方式。 当然了李荩忱肯定是不会放过火器的使用的,一旦拥有了火器,双方的差距将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被缩小,但是也正是因为火器威力摆在这里,所以工部在这方面的探索还是保密性质的,在真正研发出来能够使用的火铳、至少是类似于震天雷之类的投掷性攻击武器之前,是不会先透露出来的。 不过除了作为秘密的火器之外,连弩和改进型的云梯车等等都是大家关注的对象,工部真的能够把这些研制出来,实际上就已经足够把军队的战力提升一大截了。 除了工部之外还有商部,当即商部尚书唐正良也站出来:“启禀陛下,现在各地的钱庄已经基本建立起来,现在通过钱庄朝廷已经可以抽取利益,充实国库,这是今年钱庄的具体发展状况,臣尽数已经写在奏章之上。除此之外,还有我们的商队,已经向北深入到关中甚至是河北。” 李荩忱微微颔首,商贸恐怕也是很多人都忽略掉的一个关键要素,不仅仅商贸可以把社会大多数上层阶级的金钱直接或者间接的掌握在朝廷的手中,而且也可以通过南北的商贸交流进一步控制北方的商贸,毕竟当人们习惯于一些商品的时候,也就会逐渐离不开他们。 “统筹耕战工商,这是臣之第一策,”萧摩诃朗声说道,“而第二策想来太尉府参军杨素应该向陛下禀报过。” 李荩忱微微颔首,实际上杨素的策略就是步步蚕食,一点一点的吞噬掉宇文宪和杨坚在犄角旮旯的土地,而已经被李荩忱半包围的南阳就是接下来的首要目标,这种一步步向前蚕食的方法显然更不容易引起对方的警惕,让对方以为“攘外必先安内”,依旧把目光放在内在的对手身上。 毕竟从现在的天下大局来看,一个南阳对于以洛阳为主战场的双方来说,实在是无关痛痒,殊不知李荩忱正是要通过这个方式彻底把双方堵在中原、关中和河北这寥寥可数的几个地方。 拿下了南阳,李荩忱也就有能力彻底参与到洛阳的乱局之中,同时还能同时威胁关中和淮北的侧翼,而后两者正分别是杨坚和宇文宪的命门所在。 而萧摩诃紧接着说道:“第二策便是步步蚕食,尽最大可能从敌人的手中获得更多的人口,也获得更多的俘虏,这样才能尽可能的弥补我们之间的差距。” 顿了一下,萧摩诃看向李荩忱:“说到这里,陛下打算如何安置这一次西北之战中俘虏的突厥人?” “正好可以让他们作为努力顶替工坊和矿山之中的北人俘虏。”李荩忱沉声说道。 之前矿山和工坊,尤其是巴蜀的一些深山之中的工坊,都是用的李荩忱在巴蜀的一连串战斗之中俘虏的北周士卒,实际上未免有些浪费的感觉,这一次正好把突厥人填进去,而这些经过这么长时间劳动改造的北周士卒,也就可以补充到军队之中,甚至他们之中的有些人,家乡都已经在大汉的掌控之中了。 萧摩诃微微颔首:“臣最后一策就是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一鼓作气,直接击破其中之一。” “那应该选择哪一家呢?”李荩忱微笑着问道。 实际上到这里和他的想法已经重合,问题也重新回到最初的地方,只不过相比于李荩忱,萧摩诃他们还是更期望能够稳中求胜,显然经过前两步走的大汉,有了足够的国力作为后盾,同时也在更多的方向上对敌人形成了优势,自然也就不担心失败之后有可能产生的后果。 “臣以为应当先破关中。” “为何?” “关中地势狭小而人口众多,并且还有周人皇帝在,相比之下河北地势广阔且多为平原,宇文宪以骑兵游弋,我们很难一战灭之!”萧摩诃沉声说道,“破关中,则我淮南、荆襄到关中再成一线,退可自守,进可直扑河北,以成天下一统之态。” 李荩忱的目光旋即转向顾野王等人。 “臣等附议!” 第一一七零章 当岳父上瘾? 此时身在襄阳的杨坚使者柳裘并不知道,自家这边还在谈判,大汉就已经在朝堂上确定自家为未来战略上的最终目标。 无知的人是幸福的,至少现在柳裘觉得眼前这个谈判还真得很有可能会取得成功。虽然李荩忱走了,但是留下来主持谈判的杨约不再是和之前那样一副漫天要价的样子,而是一板一眼的开始和柳裘讨论每一项条款。 与此同时杨坚的消息也到了,对于柳裘现在坚持的条件他很是满意,甚至还允许柳裘在几个方向上做出让步。 随着杨坚返回长安,宇文宪回到邺城,双方都在为来春的大战做准备,所以在这个时候李荩忱的态度也就显得愈发重要。尤其是杨坚,他的地盘现在在三方之中是最小的,所以自然也是最害怕李荩忱和宇文宪瓜分的。 而杨坚开出的条件的确非常诱人,双方完全开始通商,同时在关中内侧的几个重要城镇都设置向大汉开辟的单方面免税的贸易集市,以为大汉商人提供便利。 与此同时杨坚会以黄金和珠宝等物品为抵押,购买大汉的新型霹雳车和床子弩,以用来应对即将可能发生的攻坚和守城大战。 如果第一笔买卖能够成功的进行下去,那么接下来杨坚不解以李荩忱插入中原战局,甚至愿意把南阳城拱手让给李荩忱,双方按照之前初步谈定的计划平分河北和青州。 实际上杨建能够做出这样让步就已经足够让人吃惊,毕竟杨坚现在的地盘最小,所需要做的也是要尽可能的扩大地盘,若是他还把自己的土地割让出去,少不了会引起朝野之间的极力反对,对于杨坚的声望也是很大的打击。 不过换句话说,现在的南阳已经是李荩忱的囊中之物,只不过是要看大汉军队什么时候过来拿罢了,所以与其最后一点儿颜面都被大汉撕扯下来,反倒不如拱手相让,为此还能换来更多的好处。 更何况一旦大汉进入中原战局,那么原本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到时候杨坚只要可以打败宇文宪,他想要多少土地和人口都可以,一座已经完全孤悬防线之外的南阳城,杨坚舍得。 不过真正更令人诧异的是,杨坚甚至允许柳裘考虑直接和大汉联姻的事宜,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李荩忱作为妃嫔,实际上就是妾室,来进一步巩固双方的联盟。 联姻,这也不算是什么奇怪的条款,但是问题就在于南北两朝已经各自独立和对峙数百年之久,南北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联姻往来,因为双方都认为自己站在道德伦理的制高点上,而对方和蛮夷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大家可以在前线上保持“和平”的默契,但是绝对不能真的把这种默契落实在皇家血脉上。 联姻,这代表什么?代表到底是承认对方是“秦晋之好”一样的同等身份地位的王朝,还是和汉代的和亲一样通过这种方式低声下气的向对方请求和平呢? 不管是哪一种,显然都是违反了王朝安身立命的道德权柄,所以是万万做不来的。而现在杨坚竟然直接把联姻这件事提出来了,自然让负责在前面主持谈判的柳裘甚至是对面的杨约都手足无措。 杨坚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想要表达双方是“秦晋”一样的友好同盟,还是想要表达李荩忱只是蛮夷,而杨坚这样做是和汉代和亲一样想要以此束缚住李荩忱? 对于这件事,杨约一时间也不敢做主,陛下的后宫的确规模不大,但是直接给陛下塞一个杨坚的女儿,恐怕陛下的后宫就真的不会消停了吧,不说别的,尉迟炽繁和这个杨氏女儿肯定就会打起来。 想想杨约就背后发凉,所以也只能派人八百里加急把消息传递回建康府,然后和柳裘先确定其余的条款。 ————————- 收到襄阳传回来的消息时候,李荩忱正在太尉府看着杨素带着几名官员推演之后的关中攻略。 偌大的沙盘上,长安的字眼分外诱人。 现在洛阳已经完全在多年的战乱之中被摧残的差不多了,而真正能够称得上大都市的也就只有长安和邺城,长期以来这也是北方的两个政治军事中心,也是北方容易形成割据的原因之一。 拿下这两座城的意义非同一般。 而邺城尚且在大河之北,现在还不做考虑,距离最近的、更现实一些的自然就是长安城。而太尉府对于长安城的战术推演也已经做了很多遍,只不过现在随着西北战局的变化而有一些地方需要做出修缮罢了。 李荩忱设立太尉府的目的就是令其扮演一个统筹规划和参谋的角色。他当然没有傻乎乎的和宋太宗那样画图来让自己的将领们排兵布阵,只是在中央设立一个中枢机构,能够从大战略方向上为未来的作战制定规划。 毕竟不管是身处何方的将领,在情报有限度的古代,都不可能真的做到独自一人掌握整个大战局,一般都是主要负责一路或者周围几路兵马,然而现在大汉对于关中的进攻却是以长安为目标,从南阳一直到西北的多方面的同时进攻,无论主帅是谁、又身处何方,都很难统筹兼顾。 因此一个大战略的制定以及各个进攻方向的基本进攻目标的确定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看着杨约写的有些着急而显得潦草的字迹,李荩忱忍不住笑了一声,递给旁边的杨素:“这位随国公,怕不是当岳父上瘾了?” 不得不说在联姻这种事上,杨坚可以说是颇有心得,他崛起以至于今日就是因为独孤家女婿的身份,而之后又因为是宇文赟的岳父而受到宇文赟的信任,方才走到如今这一手遮天的位置上。 现在杨坚又想要把女儿嫁给李荩忱?这家伙难不成当岳父成瘾,还是想要让天下的皇帝都变成他女婿? 杨素怔了一下,旋即无奈的说道:“恐怕杨坚也有病急乱投医的意思,现在我们的态度继续暧昧不明,对于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个冬天可是转眼就要过去了。” “还真是简单快捷的方法啊。”李荩忱感慨一声。 第一一七一章 火药 的确,联姻是让两个国家能够更紧密联合在一起的有效手段,尤其是北方的少数民族似乎还是比较吃这一套的。归根结底,这也不过是用一场婚姻作为掩饰,而背地里则是双方心照不宣的利益交流罢了,当有一方的利益受到严重伤害,或者对于这样的平衡已经不屑一顾的时候,自然就是和亲被打破的时候。 汉代前期和匈奴人代代联姻,可是匈奴人也没有放弃对汉代边境的骚扰,因为显然汉朝需要从匈奴人那里换来和平,可是匈奴人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粮食和奴隶,所以他们背地里的动作一点儿都不少。一直到刘彻时代,强大的汉朝也不再需要和匈奴人维持和平,所以他们毫不介意打破原本的联姻状态,直接把匈奴置之死地。 所以所谓的政治婚姻,不过是表面上的一层皮罢了,只能作为背后交易的掩饰,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毕竟已经走到这个地位的人,宇文宪也好,杨坚也罢,更或者洛阳的尉迟迥也好,心智都已经愈发坚硬而冰冷。 在一个枭雄的眼中,为了能够达到他的既定目标,采取什么样的手段实际上根本无所谓,哪怕是自己心爱的妻妾或者看作掌上明珠的女儿,只要符合自己的利益也都可以拱手让人。 即使是李荩忱,也不可能因为儿女私情而扰乱自己整个战略的布局和安排。就像尉迟迥虽然也算是大汉的外戚了,但是李荩忱在对尉迟家下手的时候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一旦李荩忱和杨坚之间的利益交换出现问题,那么李荩忱不会因为有杨坚的女儿作为妻子就手下留情,而杨坚也是如此。历史上的杨坚就曾经直截了当的把不过七八岁的宇文阐杀害,而宇文阐是杨丽华的养子,是杨坚的外孙,哪怕是杨坚认为自己对杨丽华有惭愧,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宇文阐下毒手。 “锦上添花的事情,能谈就谈,谈不妥也就不用谈了。”李荩忱淡淡说道,“不过既然是八百里加急,还是去征询一下宰辅他们的意见。” “遵旨!”杨素应了一声。 而李荩忱有些奇怪的环顾四周:“对了,太尉为何还未归来?” 这太尉府是萧摩诃的太尉府,可是李荩忱来了这么久竟然都没有看到出去视察军营的萧摩诃回来。临近年关,各项事宜都需要萧摩诃这个太尉点头处理,就算是建康府周围的士气军心很重要,按理说也不应该耽误这么长的时间啊? 杨素急忙想要派人去催,就看到萧摩诃大步走进来: “陛下驾临太尉府,臣未能随侍在侧,臣之罪也!” 李荩忱微笑着虚扶一下,但是明显可以看出来这位年轻的帝王脸上带着不满的神色,若是萧摩诃不能给李荩忱一个合理的解释,那肯定少不了会受责罚。 “陛下,工部新研制出来的武器已经派人送到校场上演示,臣看了之后颇为震惊,请陛下移步工部,工部尚书吴凭请陛下前去观看。”萧摩诃紧接着沉声说道。 李荩忱微微错愕,不过旋即知道工部研制出来的应该是什么。 火药,这个据说是唐人炼丹的时候无意之间发明的东西,就像是地狱之中的业火,从那之后开始灼烧了人类社会近千年。而无论谁都不能否认,火药对于人类的历史有着不可替代的促进作用,同时也正是火药孕育出了枪炮,也让人类社会从封建和封闭一步步走向现代。 李荩忱在之前就让工部开始研究火药和相对应的火器,火器实际上非常容易,甚至宋代的突火枪干脆就是用竹子的管子作为枪身而制造的简易火器,和后世的松树炮等林林总总的土制火器有异曲同工之妙,而真正困难的就在火药的配置上。 爆炸、死亡,这本身就是人们不愿意接触的东西,但是一旦这些东西施加在对手身上,就意味着胜利。 不过李荩忱知道的也就只是后世几种火药的大概组成部分罢了,火药的主要组成就是硝石、硫磺和木炭,这三种东西实际上都是比较常见的原料,但是如何进行配比关系着火药的威力大小,若是配比错误,那么更大的可能就是看了一场巨大的烟花,根本没有爆炸效果。 也正是因为没有人探究过火药的配比问题,所以在古代很长一段时间内火药都没有被正式用于军事用途,毕竟谁都不会愿意在手里握着这么一种威力根本不确定的武器,更何况古人是在炼丹的过程中无意之间制造出来的火药,只是见过火药的小规模爆炸,对于火药的真正威力也依旧缺乏认识,这也是为什么一直到南宋时期,火药才开始登上中国的军事舞台,而甚至到了明清时期,在火器这方面反倒是被西方反超。 因此如何才能制造出来合适比例的火药,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不过好在因为李荩忱的全力支持,工部的发展还算是顺利,更何况现在霹雳车和床子弩的威力已经被工部的工匠们尽最大可能的发展出来,几乎没有再上升的空间。 所以工部也有足够的人手前来向这个李荩忱自云是在一本已经失传的炼丹书上看到的东西探索前进。当然吴凭等负责主持这件事的人对于李荩忱提出的军事用途还是保持怀疑的,他们倒是觉得李荩忱很有可能是在想法设法的炼丹。 毕竟每一代皇帝都有一个梦想,那就是长生不老,即使是再伟大的皇帝,诸如秦始皇、汉武帝以及之后的唐太宗等人,都不可遏抑的沉溺在寻仙问药之中。 因此李荩忱有这样的心态也在情理之中,所以一开始工部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过随着研究的深入,工匠们惊奇的发现这些东西不但点燃了之后会产生浓烟,甚至还会有爆炸,方才明白李荩忱说得似乎真的有道理。 若是能够控制投入的原料的比例进而控制爆炸的范围,那就真的是不逊色于投石机威力的新的大杀器。 现在来看,工部显然已经成功了。 也难怪萧摩诃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喜色。 第一一七二章 毁灭的力量 工部在城西靠近大江的地方有自己的小校场。 自然不可能让这帮家伙在城里叮叮当当甚至还“轰轰轰”的,而在大江边上也方便真的有什么意外的时候可以取水。 现在小校场,工部数得上的工匠都已经翘首以待,他们的目光汇聚在校场的中心,呈现放射性灼烧痕迹的地上,那里有一个桶。 只有在场的这些人知道桶里放着的是什么。 他们就是这东西的创造者,也是今天这一幕的见证者。 “为什么还不开始?” “听说要等什么大人物过来。” “能有什么大人物,难不成太尉要过来?” “那谁知道啊,这建康府遍地都是大人物。” 工匠们还在窃窃私语的时候,远处骤然响起马蹄声,所有人都诧异的把目光投过去,在这管制森严的工部校场之中,有资格骑马的人可没有几个。 而当先一名骑兵向旁边侧开,后面的人也随即散开,众星捧月一般拱卫着中间的骑士。 “陛下,是壁下!”眼尖的工匠忍不住高呼。 “陛下,竟然是陛下来了!” 而早就已经等候多时的工部尚书吴凭快步迎上去:“臣参见陛下!” 李荩忱在校场外翻身下马,他依旧遵守着工部校场之中不准放马奔驰的规矩,大步迎上吴凭:“太尉已经告诉朕了,你们打算在今天点火?” 吴凭急忙说道:“是,不过今天只是最后的验收实验罢了,臣也不能确保就会万无一失,所以还请陛下止步此处。” 李荩忱摆了摆手:“这么多人都在校场之中,朕为何要止步此处。” 一边说着,他一边大步向前走去。而吴凭无奈,急忙快步跟上:“陛下,这新的东西威力尚且不能完全确定,陛下这样贸然过去,很有可能会有危险,请陛下止步!” “陛下三思!”随同的杨素和萧摩诃也急忙说道。 李荩忱顿时哈哈笑道:“卿们在何处,朕即在何处。” “臣等参见陛下!”此时工匠们都急忙涌上来。 “这已经到年底下了,朕期待着诸位能够给朕一个惊喜。”李荩忱一边说着,一边把目光落在中间的那个桶上,这里面装着的应该就是黑火药,而再看地上的那些呈现放射状的焦黑土壤,就可以想象这东西爆炸的威力。 “臣等必将不会让陛下失望!”工匠们顿时高声说道,此时他们的眼中满满的都是期待,虽然他们没有考虑过这火药应该如何进一步的应用,但是既然陛下都已经亲自过来,那就说明这东西对于大汉的意义必然非同凡响。 李荩忱一颔首:“那朕就站在此处了。” “陛下!”吴凭顿时着急了,真要是把您老人家怎么着了,那我还不得自刎以谢天下。 工匠们也都围上来:“陛下三思,还请陛下后退!” 李荩忱一挥手:“既然诸位卿家可以站在这里,那朕自然也可以站在这里,朕为天下之天子,自没有躲在后面看热闹的必要。” 当然实际上还是因为李荩忱对于黑火药的威力心中多少还是有数的,这距离将近百丈,是怎么都不可能伤到自己的。当然在好不容易才掌握了火药的大致配方的工匠们眼中,陛下这样和他们站在一起的举动自然让他们感到骄傲还有信任。 萧摩诃和杨素无奈之下也只能站在李荩忱的身侧,和李平他们一样,一旦发生什么意外随时都可以护卫住李荩忱。 而此时场中桶外延伸出来一条引线,吴凭把手中的火折子递给李荩忱。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引线点燃。 顿时整个校场内外,所有看着这一幕的人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工部这么多人的努力,还有陛下的期待,最后会换来什么样的结果?目光交错,全都落在那缓缓燃烧的引线上。很快火苗就一点一点吞噬着剩下的引线,逐渐靠近那个铁桶。 “轰!” 一声震动伴随着滚滚烟尘,李平等人几乎是下意识的要拽着李荩忱后退,而盾牌手也几乎同时把盾牌竖了起来。但是他们被李荩忱一把拦住了。站在这个位置上实际上只是感受到了震动和滚滚而来的热风罢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威胁。 随着烟尘散去,校场中间硬生生的出现了一个大坑,而那铁桶仿佛被一种无形之力硬生生的撕裂,地上都是碎片。 很明显相比于之前的几次实验,这一次的威力更大也更成功。 工匠们都还没有在这爆炸声中回过神来,倒是毕竟见识过不少场面的吴凭率先大吼一声:“成功了!” “成功了!”工匠们高呼着冲入校场之中,他们看着烧焦的土地还有那四散的铁片,喜极而泣。 他们竟然真的制造出了这种闻所未闻的东西,甚至能够引来雷电霹雳般威力的东西。 天神之威,似乎就是如此了! 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工部用了半年的时间就折腾出来了像模像样的火药,这要比自己想象之中的快,不过现在这火药也仅仅是一种试验品罢了,从这些工匠们的神情来看,显然就连他们自己都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所以之后要调试出来什么样的比例,要如何把他们真正的应用于实战之中,还有很长时间。 不过不管怎么说,第一步已经走出来了,那么之后的第二步、第三步也就没有这么复杂了。 看着那些欢呼的工匠,李荩忱却是沉默不语。 自己终究是把火药这个魔鬼从潘多拉魔盒之中放出来了,只是不知道这提前两三百年来到这个时代并且注定要提前更久发挥作用的魔鬼,到底给这个时代带来的是更多的幸福还是苦难? 不过不管怎么说,至少有了火药,自己在之后前进的道路上遇到的阻碍就会更少。 “还请陛下为这种新研制的武器赐名。”吴凭这个时候大步走过来,他的脸上、手上都是黑色的灰尘,露出一口白牙。 李荩忱点了点头:“便称之为‘火药’吧。” “调配如药,以火引之,当可称之为‘火药’,”吴凭喃喃说道,“陛下圣明!” “如何打造出来和火药配套的器械,是你们接下来要努力的。”李荩忱紧接着说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第一一七三章 年关 萧摩诃和杨素毕竟是上位之人,很快就从刚才的兴奋之中缓过来。 显然他们也意识到这种东西想要完全变成实战用的武器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但是至少这让他们看到能够弥补现在双方人口上差距的一个办法。 “今年是个好年啊。”李荩忱微笑着说道。 西北之战稳住了大汉在西部的局势,彻底形成对关中的包围形势,而火药的出现更是意味着李荩忱总算是找到了能够击破对手最大的屏障的手段。 剩下的就是希望可以尽可能的把时间再拖得久一些,火器只要能够大规模猎列装,哪怕只是小规模的作为前锋的武器配备,也足够在短时间内给予敌人最大的杀伤,而且这种杀伤与其说是肉体上的,倒不如说是精神和士气上的。 毕竟谁都不想和一群能够喷火的怪物对战。 而根据李荩忱的设想,实际上火器的研制还是和历史上一样有三个方向,从投掷和近战用的震天雷、火蒺藜,再到步卒用的火铳和火枪,最后是真正意义上的火炮,而不是投石机。 不过这只是李荩忱的构想罢了,怎么才能把这些东西从纸面上落实到实际,那就要看工部的本事了。不过李荩忱对此还是很有信心的,华夏民族在这个时代尚且还没有完全沦入“天朝上国”的沾沾自喜之中,甚至可以说三百年的山河破碎让这个民族愈发的意识到创新和包容的重要性,方才为之后的隋唐盛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而也正是在这个时代,涌现出了祖冲之、郦道元、贾思勰等历史课本上都赫赫有名的人物。 因此这个时代的工匠并不缺少开拓进取的精神,他们只是缺少能够支持他们的人罢了,现在只要李荩忱给予他们想要的,那他们自然能够给李荩忱丰厚的回报。 眼前的火药实际上本身就是一个明证。 只可惜上位者往往在很多时候看不清楚,甚至认为这种从根本上改变了整个人类发展进程的武器是奇巧淫技,却不知道,西方帝国列强也正是依靠火器起家,并且称霸世界数百年。若是当初的宋朝能够好好的利用火器,会不会再和之前一样羸弱,恐怕都不好说。 而在这一刻,和火药有关的时间线,在李荩忱的手中扭曲,并且逐渐向着一条崭新的道路延伸。 “报之中书省,全部按照军功处理。”李荩忱淡淡说道。 在这个时代,军功和其余的功劳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军功是最硬气也是最实打实的功劳,也是最为世人所认可的,李荩忱直接把这些人的功劳算作军功,显然已经明确的表示火药接下来的用途。工部和太尉府以及整个军队历来同气连枝,所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朝堂上这样的联合也是李荩忱乐于见到的,工部和军方本来就有太多相互合作的机会,若是他们互相之间总是有矛盾,那李荩忱恐怕才头疼呢,而有负责钱粮的户部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工部和军方也很难真正背着李荩忱做出什么事来。 “年关将近了,也不知道我们的两个邻居是不是也有这么好心情。”李荩忱微笑着说道,转身向外走去,他今天出来还得到其余几个地方转一转,不可能一直都待在太尉府和工部,这样也会有人有意见的。 萧摩诃和杨素对视一眼,杨素微笑着说道:“今年对于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年。” “明年也注定了不是。”萧摩诃接了一句。 两个相差不过十岁,在历史上是生死仇敌的男人,相视大笑。 ————————- “这是岭南的奏章,务必在三个时辰之内分拣完成发放!”站在屋檐下,门下省的主管人——侍中裴猗大声吩咐。 寒风吹过院落,一箱一箱的公文正在紧张的整理运送。门下省不仅仅有专门呈递给李荩忱的奏章,还有各地需要中央批复的公文,包括粮草、人手的跨境调运等等,就算是时间紧迫先行实施,也必须要在之后在朝廷这里留下档案。 现在临近年关,按照规矩,今年上半年的部分不重要的公文就要进行封存了,要腾出来空间给明年的新公文。 整个门下省都忙得团团转,甚至没有人感受到寒冷。即使是已经上了年纪的裴猗,也只是披着一件外衣。 “陛下!”这个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院落之中的人们诧异的看过去,只见一个装束和普通的世家子弟没有什么区别的年轻人快步走进院子,如果说有什么看上去不一样,那应该就是他的衣衫上绣着一条盘龙,张开的爪牙似乎随时准备把眼前的敌人撕碎。 “臣参见陛下!”裴猗急忙越众而出,“陛下驾临,臣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还请陛下恕罪!”这个时候院子中的人们方才慌忙行礼。 而李荩忱笑着扶起来裴猗:“是朕前来没有派人告知,怪不得诸位卿家,各自忙各自的吧,朕只是临近年关了前来看望一下。” 在场的很多人实际上都是没有见过李荩忱的,不过对于李荩忱的种种当然是早有耳闻,这位陛下和想象之中的略有不同,算不得棱角分明,也算不得圆润富态,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平易近人的气质,他不是圣人。 但是他同时也不是凡人,平易近人,可不代表着这真龙天子就和他们这些凡人一样,想到这位陛下是怎么一路浴血厮杀到这个位置的,谁不是觉得背后一凉? 文人的心思更多于武将,要说这年关下没有什么要紧事情的,陛下跑到门下省来做什么? 要知道门下省应该是三省之中最为清闲的一个部门,主要也就是负责搜集、筛选和发放奏章公文,当然还有通事馆等对外交流的部门也是挂在门下省的,不过大多数的文官实际上对于这个通事馆到底是干什么用的真的不太清楚,只知道等仗打完了,就是他们出去负责和谈和擦屁股。 “今年可还有积压的公文和奏章?”李荩忱大步走入议事堂。和他已经习惯了的议事堂不一样,这里的议事堂也悬挂着一副舆图,只不过这是以大汉的国土为主,每个地名上面也都标注着文字,表示从那里送过来的公文有多少。 第一一七四章 活水 裴猗倒是朝堂上的老臣了,并没有因为陛下的突然到来而感到惊讶:“还有岭南刚刚送过来的公文尚未批复,不过老臣已经派人前去加急处理了,在过年之前一定全部从门下省发还。” “路途遥远,有所耽搁,这也不怨你们。”李荩忱微微颔首,“朕这一次前来,一来是看看门下省这些时日的工作可有问题,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知朕,另外朕也想问问侍中对于现在的南北和谈有何看法。” 裴猗的神情严肃起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李荩忱坐下。通事馆也是在他的麾下,所以李荩忱咨询他的想法也在情理之中。 当即裴猗低声说道:“陛下,臣以为现在陛下同时和两边和谈,风险过大,固然陛下能够从两边获得好处,但是也不可避免的失去两边的信任,这样对我们来说实际上是得不偿失。” 李荩忱并没有着急说话,他这一次前来门下省,一来是快要过年了前来看看这些府衙之中是不是已经完全懒散,二来也是想要征求裴猗对这件事的看法,毕竟提出来这样做的都是杨素等年轻人——这个年轻是相对于其余老臣来说的,所以李荩忱也想看看裴猗这种在朝堂上混迹了这么久的老人都是什么样的看法。 “君子无信不立,”裴猗起身为李荩忱倒了一杯水,“陛下请。” 李荩忱闻着淡淡的茶香,目光却穿过朦胧雾气直直看向裴猗:“那按照侍中的看法,当拖当断?” 裴猗微笑着说道:“老臣不是宰辅,更不是陛下,这天下应该是战是和,要看陛下的想法。若是陛下觉得还有必要拖下去,那拖也无妨,若是要断,那就应当断的干净,这样待到来年我们动手的时候也就没有必要承担无妄的骂名。” 李荩忱顿时苦笑一声:“这坏人不好做,好人也不好做啊。” 裴猗点了点头:“乱世之中,焉有好做之事?陛下但须知道,只要陛下一天不下决断,那北方的两位恐怕永远都不可能真的开战,这样僵持下去,对我大汉并无好处。”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的确,现在大汉固然是从两边攫取好处,但是杨坚和宇文宪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真的一直这么便宜大汉,大汉若是一直这样骑墙,那他们就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开战,毕竟谁都不知道大汉最后会倒向哪一边。 时间一直拖下去,对于大汉来说可未必是什么好事,哪怕是李荩忱现在终于有了火药,底气也难得的愈发坚硬,但是并不代表李荩忱就有足够的本钱和北方的两个人口众多的势力一较高下。 看来这件事必须要抓紧和杨素等人商量一下,做出抉择了。 而李荩忱话锋一转:“那爱卿以为,当前朝廷上最大的问题又在何处?可有改进之地?” 裴猗怔了一下,李荩忱直截了当的问他这种问题,让他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不过也的确,任何人说什么话出来都得有所顾虑,但是裴猗身为当朝车骑大将军的父亲,身后的背景足够强硬,也的确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陛下,大汉一载之内拓土千里,不仅仅需要人口,还需要人才。”裴猗淡淡说道,“陛下之雄心,志在千里,不可能被拘束在这烟雨江南之中,也因此,如何才能打破常规、求贤纳士,才是陛下最应该考虑的,没有人才支撑,这偌大的王朝,也不过只是一个空架子罢了,对外张牙舞爪,但是对内却是一团乱麻,那么久而久之,这个瘸腿的巨人终究会因为不平衡而倒下。” 李荩忱的目光逐渐锋锐,而裴猗急忙放下茶杯,郑重一拱手:“臣失言,还请陛下恕罪!” 而李荩忱笑着伸手搀扶起来裴猗:“爱卿何罪之有?正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爱卿这一番话当真发人深省。” 一个王朝想要真正强大,不可能只是对外强硬,那叫穷兵黩武,对内也要有完善的人才流动制度,让整个王朝内部“人尽其力、物尽其用”,才能够满足王朝扩张的需求。 人才的问题的确是李荩忱已经思考盘算了很久的问题之一,大汉对比于北周,缺人,自然也就缺少人才,而如果再让更多的人才埋没于荒野之中,那么这种差距就会越来越大。 现在双方采取的招贤纳士的方式还是九品中正制,但是在九品中正制的基础上,李荩忱还是做出了一定的改动,书院的设立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现在成都书院、金陵书院和岳麓书院都已经开始招生运转,并且将会在明年开春为大汉送来第一批毕业的学生。这些学生会进入太学进修之后,直接获得官身。 而这些学院招生的方式已经和后世的科举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因为这种招生的方式仅仅是局限在学院上,而没有扩展到整个朝廷的人才选拔上,所以并没有引起世家的大规模反弹。 虽然在大汉的朝堂上,东南士族、巴蜀世家、北方世家等等派系复杂、相互之间也多少有矛盾,但是李荩忱一旦开放科举,很有可能会导致这些世家联手反对。 这些世家之中也不缺少目光长远之人,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科举对于世家的威胁。或许在短时间内科举选拔出来的人才还是以世家子弟为主,但是随着科举的深入和社会的和平稳定,肯定会有更多的寒门子弟甚至是庶民站出来,抢夺走原本属于世家的位置。 但是正如裴猗所言,若是李荩忱不采取新的人才选拔方式的话,那么随着时间的推迟,整个大汉又会和之前的南朝几个朝代一样,一代一代人逐渐沉沦于江南的声色犬马、纸醉金迷之中,再也没有胆量去守卫边疆。 现在李荩忱已经通过军队改革和政治制度改革让整个军队和地方行政活了起来,但是真正想要让整个大汉王朝正常运转,那需要有源源不断的人才,也就是源源不断的活水引进来。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李荩忱的手轻轻敲击着桌子,良久之后他低声说道: “没错,是要改,但是不能急啊。” 第一一七五章 开垦淮南 声音很低,以至于裴猗都不知道李荩忱到底是说给他还是给自己听得,不过他也不打算多说,有些话点到为止。 似乎意识到对面还坐着一个人在等着自己,李荩忱自失的一笑,站起来说道:“朕大概知道应该怎么做了,有劳侍中了。” “臣之本分。”裴猗急忙站起来说道。 而李荩忱想到了什么:“朕记得好像汉中巡抚徐德言奏报西北天水梁氏在西北之战中救援不力,朕批阅之后,侍中应该也看到过这份奏章吧?” 裴猗怔了一下,急忙点头:“老臣愚钝,但仍有印象。” “天水梁氏啊,”李荩忱冷笑一声,“一而再,再而三可就不好了,朕的西北不需要交给这样的人。不过看在他们当初平定西北也有功劳的份上,让他们先过个好年。” 话音落下,李荩忱大步离开。 裴猗顿时打了一个寒颤,天水梁氏看来要凶多吉少了,而陛下直接告诉了自己这件事,也等于在表示自己在整顿世家上的决心。 杀鸡儆猴,倒也是帝王家常用的手段。 想到这里,裴猗有些担忧的看着李荩忱的背影,希望陛下能够把握住分寸,现在正是需要整个大汉上下齐心的时候,若是陛下出手太重了,恐怕并不是件好事啊。 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并没有这么简单,裴猗急忙说道:“来人,问问大士到哪里了?” 裴子烈在李荩忱回来之后就走京口北上两淮视察淮南前线,算起来也应该快要回来了。 裴家的谒者大步走进来,有些无奈的说道:“刚刚收到的消息,大公子已经回到了京口,不过刚才陛下吩咐让大公子立刻入宫。” 裴猗怔了片刻,叹息一声。 裴家终究不是一个大世家,只能算是刚刚崭露头角的寒门,陛下就算是真的打算把世家怎么样,也轮不到他们裴氏来做这个被打的出头鸟,倒是做枪的可能性比较大。 不管怎么找,这大漩涡和大浪潮已经把所有人都包裹在其中,人心思变,时代也要变,一个小小的裴家,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 “启禀陛下,淮南壁垒森严,将士们斗志高昂,纵难以以少胜多突破淮水,守住淮南防线当不在话下,”裴子烈沉声说道,“不过当下淮南最大的问题,在臣看来应该不是战备,而是整顿粮食生产。” 他刚刚从京口上岸就快马加鞭的前来拜见李荩忱,而御书房之中除此之外还有裴子烈许久都没有见到过了的陈禹。 陈禹负责组织白袍把大汉的消息网络逐渐延伸到北方各个州府,而他正是织网者。因为白袍是只对李荩忱负责的,所以平日里也很少在朝堂上或者太尉府见到陈禹,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此时骤然见到,裴子烈也多少有些吃惊,不过再想想自己本来就是要汇报和军事有关系的事情的,陈禹在场也在情理之中。 对于淮南,李荩忱了解的实际上并不多,他唯一一次去淮南还是当初从淮北回来的时候,在他的印象之中两淮沿线真的可以称得上坚壁清野、壁垒萧萧,而现在裴子烈决定把目光放在两淮这也被南北朝的拉锯战斗蹂躏千百遍的土地上,又有何道理? “两淮土地肥沃、地势平坦,而且河网密布,若论其富足,实际上只在江南之下,只不过多年战争导致其萧条破败罢了。既然现在双方在两淮沿线很难发生大冲突以至于影响到两淮的归属,那我们不妨立足淮南开始耕作,将其化为和江南一样生产粮食的沃土。”裴子烈斟酌说道。 他提出这样的建议,也是因为自从南陈江陵之战后,实际上南朝的进攻重心从淮南转移到了西侧的荆湖以及巴蜀沿线,尤其是现在李荩忱完全可以绕过淮北进攻北朝的腹心之地。 淮南的重要性在下降,那么就没有必要让这么一大片土地处于半荒废的状态。毕竟当初南陈刚刚拿下淮南的时候,因为淮南已经快成一片焦土,再加上这是唯一一块可以让其赖以进攻北方的跳板,所以干脆把淮南进行军事化和半军事化管理,甚至陈顼把整个淮南的军民政务全部都交给了吴明彻一个人。 也由此可以看出在南陈的行政体系之中,淮南的民政实际上是可有可无的存在,甚至还需要朝廷的输血支持。大汉在江南和淮南的统治在很大程度上延续了南陈的旧制,所以现在淮南依旧还是趴在大汉肚子上的吸血虫。 让淮南,尤其是除了淮水一线以南的淮南地区,重新恢复原本的生产能力,的确应该引起关注。 “可是想要耕种淮南固然没错,可是人从何处来?此事可曾询问宰辅和户部意见?”李荩忱皱眉说道,淮南遭遇兵荒马乱已经这么久,百姓能跑的早就已经跑掉了,又能让谁去耕种? 同时李荩忱的话中多少也有些对裴子烈的不满,朕是让你去淮南视察军事,结果你回来之后就大谈淮南的农耕,那还要那些朝堂上的文官干什么? “半军半屯,围垦淮南。”裴子烈果断的说道。 李荩忱怔了一下,目光瞥向旁边的陈禹。 半军半屯实际上并不是什么新鲜的方法,古代很多时候都有大军屯驻时候直接开垦附近土地的制度,但是那一般都是在边关的后方,从一定程度上解决屯驻大军的粮食问题。 不过这也意味着将会在很大程度上牺牲军队的训练时间以及在战争突然爆发时候的集结能力。 然而现在淮南的局势能够确保这样的围垦么? 一直保持沉默的陈禹低声说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可行。来年开春之后,宇文宪和杨坚双方必有一战,而届时驻守淮北的王轨作为宇文宪麾下侧翼的主力,必将会从淮北前往支援洛阳。更何况两淮天险,又有水师屏护,围垦之事可行。” 李荩忱微微颔首,开春淮水水涨之后,就是大汉水师的天下,所以也的确没有必要继续让这么多陆师在营寨之中干瞪眼。 “那便如此,但是能不能行,应当如何耕作,还需要太尉府和中书省商议决定。”李荩忱斟酌说道。 国库充盈永远都不是一件错事。 第一一七六章 西北余声 大年前一天,整个建康府都张灯结彩,洋溢在喜庆的氛围之中。 这一年在很多人来看过的实在是漫长,从四月李荩忱出蜀入江南,再到八月南陈举国而降,李荩忱于建康府称帝,短短半年之内,江南改朝换代。这虽然也是大家早就能够料到的结局,但是李荩忱摧枯拉朽的进攻更是让人们深切地意识到,一个新的王朝正在以势不可挡的气势崛起。 而到了冬天大汉的西北之战更是作为立国第一战令所有人刮目相看,这也说明这个以南朝为依托重新建立的新的王朝,不再局限于江南一隅之地,而是在积极的向外拓展,甚至已经能够在北方占据一席之地。 对于大多数的建康府百姓来说,今年过得虽然精彩,但是和他们也的确没有太大的关系,改朝换代了,出现了很多新鲜事物,不过日子还是那个日子,只要不要他们的钱财性命,谁坐在龙椅上实际上对于他们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历经乱世的百姓,早就已经看淡了,也因此每一个年关他们都看得非常重要,因为这意味着平平安安的一年过去了,而他们又要迎接新的充满未知的一年。 皇城外的喧闹声并没有影响到御书房之中气氛的冰冷。 李荩忱的手中拿着拟定好的西北之战功劳封赏,对于上面的封赏划定他并没有太大的意见,但是有赏就要有罚,对于西北几个世家在这一次西北之战中的不配合,李荩忱绝对不会轻易的放过他们。 大汉是要在未来一统天下的,自然不可能在内部有这么多不配合的声音存在。 在座的官员们都屏住呼吸,他们知道陛下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自身有余粮不上缴,恶意收买官员,账目偏差。”李荩忱把奏章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天水梁氏在此战中无功有过,甚至还收买了我大汉三名官员意图贪污军粮,若非白袍及时发现,还不知道会让这些人弄出什么乱子。” 目光环顾下面的所有人:“都说说吧,怎么办。” 实际上李荩忱说的这些虽然都是大错,但都是每个世家心照不宣甚至有的时候还会互相遮掩的事情,历朝历代对此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没有影响到整个国家的运转,在国家尚且还需要这些世家存在的情况下,这些都是可以容忍的。 这一次天水梁氏虽然有些贪心了,但是也只能说是“狗改不了吃屎”,更何况归根结底天水梁氏只是有这个意图罢了,还没有真的下手,充其量也就是在西北之战中不怎么配合,陛下竟然会一下子动了这么大的肝火? 御史大夫裴忌当即出列沉声说道:“启禀陛下,按律当斩!” “斩几人?”李荩忱淡淡说道。 一咬牙,裴忌还是说了出来:“三族!” “三族可够惩戒?”李荩忱的声音愈发冰冷,“若是此事真的发生,西北之战因此功败垂成,当斩几人?” 这一下御书房中更是安静的只剩下了呼吸的声音。 西北之战关乎着大汉在西北的战略,若是西北之战败了,那么不但西北丢的干净,而且大汉在巴蜀的精锐也会尽数丧失,这样大汉甚至能不能守住巴蜀都是一个问题。 裴忌甚至觉得自己感受到了额头上的汗水,陛下如此逼问,想要干什么?不过他还是咬着牙说道:“夷九族。” “夷三族,九族内发配南荒。”李荩忱终于下了结论。 “遵旨!”裴忌如释重负。 陛下要是真的把天水梁氏全族都杀了,分明就是要对所有的世家宣战了,毕竟今天能够杀了天水梁氏,明天后天自然也可能就要了在座的诸位的脑袋。 而现在只是三族,说明陛下的愤怒还是在可控范围之内,灭直系三族在南北朝这个人头随时都有可能落地的乱世之中还真算不得什么,不过不管怎么说也都是新朝开始之后第一次灭三族。 如此一来陛下对于世家的警告也已经达成了,陛下表明了自己的愤怒,告诉世家们,不但在之后做事都要小心一点儿,而且在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情上最好不要横加阻拦。 说完罪过,就是功劳,李荩忱沉声说道:“西北之战,侯秘和于玺并为首功,这个可有人反对?” 侯秘出身侯氏,而于玺则是关陇世家,可以说西北之战获利最大的就是这两个在朝堂上本身也分庭抗礼的团体,至于巴蜀世家,他们的侧重点本来就在财货和工商上,自然也没有指望着能够在这样的战争之中占据多少功劳。 经过这一战,侯秘和于玺分别加左卫将军和右卫将军,这样的官职高于杂号将军,已经是和四镇四安平起平坐的了。而这两个年轻人的上升,也意味着大汉又有更多的年轻人崭露头角。 而已经流露出解甲归田之心思的于翼,赏赐侯爵、开府仪同三司之后,李荩忱准许他来建康府养老,反正奉命组建专门教授行军打仗相关知识和策略的学院正在组建,作为第一任山长的吴明彻对于于翼这样的老将自然是“磨刀霍霍”。 除此之外,西北之战中曹忠、徐德言和长孙晟等人也证明了自己独当一面的能力,自然各有封赏。 有赏有罚,西北之战总算是可以盖棺定论了。 “臣等无异议。” 李荩忱微微一笑,毕竟都是经过几次讨论、更不知道多少次利益拉锯之后的结果,自然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唱反调:“既然如此,现在就尽快把封赏发下去吧,大军既然已经回到了汉中,那么算来在上元节后半月内赏赐到位。” “臣等遵旨!” 陛下的心情看上去终于好了一些,顾野王等人也都松了一口气,毕竟李荩忱平日里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让人多少都能够受到年轻人的轻浮,但是也正是因此,李荩忱似乎也很少生气发火,以至于顾野王等人在李荩忱骤然发怒之后都讷讷不敢多言。 好在这西北之战终究是一场大胜啊,否则不知道还要有多少人头滚滚落地。 “新年之后两件事,一个是准备春耕,这个自不用朕多说,还有一个选贤举能,吏部打算怎么办?” 第一一七七章 九比一 吏部尚书姚察和侍郎宗元饶都在此处。 姚察无需多言,这宗元饶原本也是南陈旧臣,在吏政上颇有几分才能,担任吏部侍郎也算众望所归。在历史上此人也曾经担任过南陈的吏部尚书。 现在的大汉依旧使用的是延承自南陈的九品中正制度,简而言之就是朝廷委任中正官到其原籍所在地查访门第清白、有德有才的士人,按照其道德品行分为九个级别,分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等,而朝廷就根据这些士人的等级给予官职。 九品中正制是在汉代的察举制已经完全沦为世家把持朝政的工具的情况下诞生的,而其本身实际上只是曹魏和世家的妥协产物。当初按照曹丕的设想,选拔人才应该是“唯才是举”,不过这自然而然引起了世家的强烈不满,最后只能由德高望重的陈群出面设定九品中正制,从原来察举制的地方官员直接推荐人才变成中央派遣官员去地方选拔人才。 而且相比于察举制,九品中正制也把所考察对象的才能作为重要的考核标准,而不仅仅是之前的“孝、廉”,也算是带有“唯才是举”的一点儿意味。不过世家可以把持察举制,自然也可以稍加变通之后把持九品中正制。 若不是因为世家的确已经庞大的让身为皇帝的曹丕也不得不后退一步,按照曹丕原本的想法,是根本不可能接受这样改良版的察举制的。而随着南北朝的朝代更迭,世家也逐渐从幕后走到台前,更是彻底把九品中正制改变成自家子弟快速上升的通道,让整个南北方官场都彻底沦为世家争权夺利的角斗场。 这也是为什么隋唐两代要坚决推行科举,而偌大的一个万方来潮的隋朝,却犹如昙花一现一般转瞬凋零,和隋朝两代推行科举制度并非没有关系,因此李荩忱的动作可以说绝对算谨慎小心。 不过对于李荩忱来说,倒也不是一点儿可乘之机都没有。在之前的侯景之乱中,整个江南世家都被侯景“洗牌”了,曾经的几个主要的豪门迅速没落,新崛起的吴氏、徐氏等,在根底上终究没有办法和之前的王谢大族相比。 而在历史上对于隋唐来说也是一个大问题的关陇集团和山东世家,在这个时代一个已经分裂,半数投靠了李荩忱,而且初来乍到根基不稳,剩下的半个关陇世家和整个山东世家都还在北方。 对于这些初来者来说,想要从原本的东南士族和巴蜀世家嘴里抢下来一块肉,实际上科举反而是他们的助力。杨素显然就很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直接把随同他前来江南的李渊送入了金陵书院。 而李荩忱可以说又利用了徐陵和吴明彻等老人一手,既然他们主持创建了学院,那么就算是家族之中对于世家的存在感到威胁,也不可能真的对自家老爷子的弟子动手。 当即姚察站出来说道:“启禀陛下,吏部在年末已经审查考核了各地的中正官,等到年后,中正官就会前往各地选拔人才。一年之中我大汉拓地千里,已经绝非昔日巴蜀一国可比,因此今年除了考核留任的前陈地方官员之外,还需要选拔大量的人才来弥补缺口。按照吏部的计划,这些人才的主要组成为九比一,前一部分为地方选拔上来,而剩下的一部分则在已经建成的成都书院之中择优录取。” 李荩忱微微皱眉,九比一这个比例已经不算低了,尤其是随着明年金陵书院和岳麓书院的第一批学生也要走出来,肯定这个比例还要上调到八比二甚至是七比三。 但是这还是没有办法从根本上撼动九品中正制的根基。 “成都书院有多少可用人才?”李荩忱径直问道。 大堂上的臣子们顿时都竖起耳朵,陛下直截了当的问这个问题,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了,而鼻子灵敏的也早就已经在其中嗅到了风声,看来陛下是真的打算对九品中正制动刀子了,而九品中正制就是世家扎在朝廷身上不断吸血、甚至逐渐和朝廷融为一体的工具,也是世家能够保持长盛不衰的根本之一,这就是对世家下手啊。 不过再想想也能明白,南朝这么多年为什么只能偏安一方,和南朝内部各个世家之间的压扎有着不可忽视的关系,不断有旧的世家和新诞生的世家之间爆发冲突,甚至是世家和朝廷之间的冲突,各个势力相互掣肘,集中全部力量北上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所以晋人南渡,发出“风景不殊”的感慨,甚至王导还曾经发出“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的吼声,然而一直到南陈,南朝在北方依然没有立锥之地,反而完全偏安一方。 西北之战中,只是一个天水梁氏拖了后腿,其余的世家好歹还算是糊弄了一下,再加上大汉本来在巴蜀的物资和兵马都雄厚,方才勉强支撑过了难关,可是谁能知道下一次李荩忱大规模北上的时候,背后还会不会有人拖后腿? 西北之战若是败了,毕竟只是丢掉西北、退守巴蜀,而若是李荩忱的北伐败了,那大汉就完全丧失和北方争雄之力了,因此在北伐之前李荩忱必须要狠狠打压一下世家。 这也在预料之中。 想到这里,大家心里更多的是把天水梁氏来来回回骂上几遍,这些家伙吃相也未免太难看了,也不看看当今坐在龙椅上这位和之前那些甚至还需要奉承巴结你们的地方官员乃至于小国君主能一样? “现在成都书院经过一年的培养,已经有可用之人百人,另外尚在读书之中、年龄有所不够的有两三百人。”宗元饶急忙站起来说道,“此次朝廷需要官员三百人,以九比一的对比算来,会录用成都书院人才三十人左右。” “那其余的七十人也都是出自成都书院孝穆公门下,难道没有可取之处?”李荩忱皱了皱眉。 姚察也是当初成都书院的负责人之一,对于他来说实际上成都书院的学生若是能够更多地进入朝廷,那肯定是好事。 第一一七八章 意料之外的赞同 但是旁边的宗元饶的脸上露出些许难色。 这九比一的比例本身就是各大世家、包括地方上的世家对于朝廷的妥协了,甚至还是看在徐陵的面子上。他宗元饶能不知道徐陵门下出来的都会是什么样的人才,若是真的让他选择的话,他宁肯把成都书院这些人全部都任用了。 但是这样一来也就等于把世家们都得罪到底了,毕竟在这些弟子之中,固然也有世家子弟,但是也有不小数量的寒门,世家是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寒门如此光明正大崛起的。 斟酌一下,宗元饶还是艰难说道:“成都书院毕竟成立时日尚短,培养出来的人才恐怕也会参差不齐······” 李荩忱眉毛一挑,明显露出来不悦的神色,而旁边的姚察急忙说道:“陛下,今年也只是在成都书院的学生之中择优取之,而成都书院之中按照原定的计划,每个人至少都要经过一年以上的学习,现在能够选取其中只学习了一年的人,已经是破例为之,臣以为继续增加名额实际上有所不妥。” 姚察这等于耍花腔把这个问题给回避过去了,至少是拖到了明年,但是实际上按照他这么说也等于把明年增加名额变成了定论。作为成都书院的创始人,姚察当然不介意偏向自己的学生。 在场的其余人也察觉到了这个问题,不过巴蜀世家本身就有不少子弟在成都书院之中,所以对于他们来说这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坏事,要真的说选贤举能、考核才能,他们这些商贾世家出来的子弟是肯定没有办法和东南士族的子弟相比的。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关陇集团,杨素早就在之前便意识到了学院的重要性,所以很干脆的让李渊以及其余的一些家族的年轻子弟都进入书院之中,未来大汉的选贤举能肯定会越来越偏向于在这些书院之中做出选择,更大程度上选择真正具有治国理政才能的人才。 那么剩下的就是东南士族了,一道道目光都集中在刑部尚书沈君高的身上。 朝堂上的东南士族出身的官员也并不在少数,比如户部尚书骆牙和礼部尚书孔范,而要说最德高望重的,除了身为宰辅的顾野王之外,肯定是历经三朝而不倒的沈公沈君高。 现在陛下还只是把问题落在尚书们身上,自然还轮不到顾野王开口,再看看闭目养神一般的顾野王,便知道这个已经坐在宰辅的高位上的老人也并不怎么愿意为了世家而做出头鸟。 历史上的沈君高前往岭南之后因水土不服而得病,最后英年早逝。不过显然在这个时空之中,沈君高的命运也被改变,他在岭南停留的时间并不久,很快就随南陈归降,入大汉为刑部尚书,主掌刑罚,也是六部之中在东南士族里地位最高的。 沈家不管怎么说也是一方豪门,有陈一代,荣宠不断,而沈君高继承其兄长沈君理的位置执掌整个沈家,话语权也是毋庸多言。 不过沈君高这个时候似乎也在思考什么问题,并没有注意到这些投在他身上的目光。 沈君高不说话,其余的几个人,骆牙的出身也不是非常好,其父祖辈不过是担当了小小的王府参军,只能算寒门出身,而孔范更不用说了,作为一个南陈佞臣,能够留住性命也是因为他“弃暗投明”的比较早,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引火上身。 一时间御书房中竟然是出乎意料的沉默和安静。 “那诸位臣工都认为姚卿家所言在理了?”李荩忱微笑着说道。 “臣附议!”工部尚书吴凭和商部尚书唐正良同时站出来说道。 他们代表工商的利益,当然书院给了工商子弟一个除了继承祖辈的手艺之外另外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甚至是拼搏向前的选择,所以他们不介意为此而发声。 “启禀陛下,”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顾野王终于开口,“老臣以为吏部尚书所言在理。而如何增减也应该有所定论,以鼓励莘莘学子得以发奋读书,老臣窃以为今年是‘九比一’,明年可以调整为‘八比二’,以此逐年递减。” 朝堂上的臣子们顿时惊讶的看向顾野王。 顾公这是什么意思? 这岂不是代表顾公本身同意了李荩忱的计划? 而意识到什么的沈君高和骆牙等人这个时候也起身:“臣附议!” 李荩忱眉毛一挑,说句实话眼前的骤然变化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实际上在李荩忱的设想之中,顾野王若是理智一些的话应该会保持中立,更或者会让沈君高等人开口,而若是他真的意识到了书院对世家的威胁所在,那应该会直接开口反对。 可是李荩忱怎么也没有想到,顾野王和沈君高竟然会直接同意了。 不过旋即李荩忱也明白过来,顾野王的同意是带有一定的条件的,那就是必须要按照他刚才所说的比例来一年一年的向前,这就意味着如果李荩忱想要让朝廷兴办的学院彻底取代九品中正制成为选贤举能的唯一渠道,那么至少需要十年的功夫。 并且刚才顾野王说话也分明是留有余地的,他根本没有说这个比例到底应该下降到哪里,或许五年之后当这个比例变成五比五的时候就会收住了。 这等于双方各退了一步,东南世家愿意打破原来的垄断人才上升渠道的方式,但是朝廷的政策调整也必须要按照他们的意思来。 更重要的是,无论是沈君高还是顾野王,应该也都意识到了推行这件事之中李荩忱本人是最支持和最坚持的,而现在巴蜀世家和关陇世家以及众多的寒门、工商都站在了李荩忱这边摇旗呐喊,若是东南士族揪着这个问题不放的话,很容易被群起而攻之,这对于东南士族自然是得不偿失的。 更何况大汉现在已经吸纳了各地的势力,不仅仅是巴蜀和关陇,还有巴人、南中各部、岭南各部等,若是东南世家想要和他们在朝堂上全面爆发冲突,那东南世家真的不一定会占据便宜,更不要说军事上了。 相比之下东南世家对于自家教书育人的本事还是有信心的。 第一一七九章 引领思潮 这学院教授的东西虽然更加繁杂高深,但是归根结底其运行的方式和私塾有着无数的相似之处。所以接受过正统私塾教育的东南世家子弟,未必就不能在学院之中崭露头角。 在实打实的才华上面,一向注重诗书传家的东南士族也真的没有怕过谁。 所以与其把争斗放在朝堂上、放在太多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那倒不如拿出来放在明面上,让陛下看看,东南世家不管怎么样都是大汉朝廷必须要依仗的力量。 这是阳谋,也是赤果果的宣战。 想明白其中关窍的杨素、唐亦舜等人都是脸色微变,不过不管怎么说一向自视甚高的东南士族终究还是在这上面退了一步。 只是顾野王等人或许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们这样做对于李荩忱来说也并不是没有好处。实际上只要学院可以办下去,那么李荩忱就不怀疑这些学院以及其所带来的科举考试的选贤举能方式会最终导致整个世家的分崩离析。 当然这个分崩离析并不是说的妻离子散,而是说世家不再作为传统意义上把持朝政的一个庞大家族团体而存在,毕竟在注重礼仪教化和家族传承的中国古代,就算是有科举制度,家族的文化底蕴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也依然会有接二连三的人才涌现。 而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尊师重道本来就是中国古代的优良传统,而随着学生在学院之中学习的理论的增多以及时日增加,他们对于学院和整个时代的归属感自然也就会越来越浓,而对于家族以及已经明显落后于时代的世家执政的方式的认同也就会越来越少。 看上去这些人还是出身于世家,但是到时候他们心中所想的肯定和现在的世家子弟完全不一样,而是会更倾向于他们的学院、他们的师尊和师兄弟,以及这个他们即将服务于的大汉。 每个时代都会出现背叛自己出身的人,而往往很多时候也正是这些人最终在改变这个时代上起到关键作用。 这并不难理解,当这些人意识到自己所走的道路、所学习的道德和正义甚至是将要组建的新的秩序和自己原来的出身截然相反的时候,往往都会坚持前者,因为他们不想成为没有灵魂的僵尸,单纯的为自己出身的家族、为本来就应该被丢到废纸堆之中的旧秩序买单。 而当包括顾野王在内的大多数人都以为李荩忱开设的书院只是为了传授学生四书五经等和私塾之中差不多一样的东西的时候,李荩忱实际上已经打算在学院的教学里加入更加有用的内容,让学院之中的士子更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在读书,到底要把自己的这些才华施展在什么方向上。 至少在这个时代,要想结束这样的乱世,避免再有这样的乱世出现,高度的中央集权是不可避免的,而世家把持朝政只可能会让分裂和割据变成一次又一次没有休止的循环。 当这些学院之中的士子们真正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李荩忱相信他们会做出对朝廷而不是对他们的家族有利的选择。 当然了这也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李荩忱必须要尽最大可能的小心操控,他需要改变这些士子们的想法,让他们更清楚的意识到这个时代的发展方向,让他们更倾向于做出和他们的师长们一样的选择,但是又不能任由这一股思想潮流纵横恣肆,否则就有可能缔造出来诸如“东林党”这样的怪胎。 年轻人是最容易冲动的,但是也是最容易引领着改变的。当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站出来并且逐渐充斥整个朝廷的内外角落的时候,他们自然而然也就更容易拧成一股绳,通过维护皇权和维护中央集权来实现自己的理想,并且主动把世家扫进垃圾堆。 不过至少从现在看来,任重而道远。 “那便这么定了。”李荩忱淡淡说道,“明日就是新年了,诸位爱卿辛苦,每人赏赐蜀锦十匹。” 旁边的袁大舍急忙答应。 “臣等谢陛下!” 顾野王等人纷纷拱手谢恩告退。 而李荩忱轻轻松了一口气,看向旁边的黄琦:“也辛苦你了,今天早点儿回家去吧。朕已经让御膳房准备好了一些牛羊肉,代表朕问候一下家中老夫人。” 黄琦是南陈名将黄法氍的次子,黄法氍虽然去世,但是黄家在东南世家之中威望仍在,李荩忱如此主动的问候黄老夫人,自然也有深层次的意思。能够活到这个岁数也都是人老成精了的,李荩忱相信黄老夫人应该明白。 而黄琦也感动的一拱手,这个时代牛羊可都是实打实的社会生产力,除了皇家之外除非赏赐否则是很难吃到的,即使是皇宫之中也不能顿顿都吃,也就是隔三差五的过过嘴瘾,毕竟皇室也不能太奢侈了,否则只会引起朝野民间的反弹。 陈叔宝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此时御书房外,顾野王不慌不忙的穿过宫门,他几乎落在了着急回家过年的群臣后面。 “顾公。”沈君高不知不觉得也放慢脚步,最终甚至落了顾野王半个身位,“今日御书房之论······” “可有问题?”顾野王微微眯眼。 沈君高低声说道:“虽然晚辈觉得我们是和陛下各退一步,但是以陛下的性子,竟然如此爽快的答应了,倒是有些奇怪。” 沈君高应该也算是看着李荩忱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人,对于李荩忱绝对称得上了解,李荩忱什么时候是那种遇难则退的人了?按理说他应该会强硬的表示自己的不满才对。 “奇怪么?”顾野王微笑一声,“连徐孝穆和吴通昭都不觉得奇怪,陛下的些许退让有什么好奇怪的。” 沈君高顿时哑然。 是啊,孝穆公和吴老对这件事似乎一直都没有发表过意见,甚至还积极主动的去帮着李荩忱组建学院。 按理说都已经到了这个岁数上了,不会再为了那一点儿桃李天下的虚名的看不穿这背后的深意啊。 顾野王抬起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 晚来天欲雪。 “大潮滚滚,既不能逆,便只能顺啊。” 顾野王喃喃说了一句。 第一一八零章 过新年 天昏暗下来的很快,似乎也是为了应景一般,这憋了有几天的雪总算是纷纷扬扬下下来了。 不过不算大雪,落在地上甚至都没有堆积。 但是本来就是图这么个彩头,只要老天爷愿意降下来就好。 瑞雪兆丰年,这临过年的时候下的雪更是预兆新年新气象。 而御花园的假山前、楼台下,一堆火在雪中也烧的旺。 “一年霉运都烧走。”萧湘伸手把一块竹子丢进火里,听着竹片在噼里啪啦的响。 而李荩忱抱着自己的闺女,看着宁远也跟着把竹子丢进去。 旁边挺着肚子的乐昌正在和尉迟炽繁低声交谈,而张丽华伸手把一块块竹片递给宁远。现在张丽华的身份也算是得到了后宫的默认,毕竟后宫之中也听到了风声,现在和北周的谈判之中就提到了要和杨坚联姻,而联姻对象正是李荩忱本身。 杨坚也算是一代枭雄了,而且他把女儿嫁给李荩忱,摆明了就是要通过女儿争宠来影响李荩忱的决策的,这对于后宫自然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一时间乐昌等人也做好了打“阻击战”的准备。 至于张丽华,她敏感的身份毕竟摆在这里,再加上“胭脂井”的名声早就已经人尽皆知,所以张丽华有可能最终获得一个名分,但事实根本没有什么威胁的。 除此之外······乐昌瞥了一眼李荩忱。 这家伙昨天好像还和另一个女官,也就是曾经陈叔宝另外一个受宠的妃子,在李荩忱吞并南陈上起到了内外勾连、传递消息作用的孔嫔——当然也是胭脂井之笑谈的另外一个女主角搂搂抱抱。 对此乐昌自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可能要求一个每天把天下都装在心里的人还能够做到和柳下惠一样洁身自好、坐怀不乱,更何况诸如张丽华、孔嫔这样的美人,恐怕是个正常的男人就会食指大动,更何况自家夫君相比于历代帝王,这后宫的规模本来就可以说少之又少了。 现在乐昌要做的自然就是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抵抗外来的威胁。当然了她本身就有足够高贵的身份和威望,这后宫之中多数都是前陈旧人,对于这位前朝宫中出了名的好心肠的公主殿下自然也都是言听计从,所以乐昌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要说真正心思不稳的,应该还是尉迟炽繁。 毕竟现在李荩忱和她的父兄是敌非友,说不定哪一天就可能会置之生死,所以她脸上的笑容多少都有些勉强,更不要说杨坚的女儿来了之后,自己肯定是首当其冲。 这时间若是能过得慢一些该有多好······ 乐昌微笑着说道:“新年宫中添置的新首饰,妹妹看过了么?” “看过了······”尉迟炽繁急忙说道。 “可有心仪之物?” “妾身记得有个簪子不错,碧玉的那个。” “好,那便给妹妹了。” “你们两个在悄悄说什么?”李荩忱把女儿交给旁边的张丽华,挤过来笑道,“鬼鬼祟祟的是不是说谁的坏话呢?” 乐昌微笑着说道:“并没有,夫君怎么疑神疑鬼的。” 李荩忱哼了一声,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你们应该是在担心杨坚的女儿吧?” 乐昌和尉迟炽繁一下子被说中心事,相视无言,而李荩忱忍不住笑道:“其实你们完全没有必要这么担心,应该是谈不成了,更何况就算是谈成了,朕难道会接受杨坚的女儿么?” “这······”乐昌和尉迟炽繁都有些诧异,不过旋即她们都明白过来。 杨坚现在不管怎么说都只是一个臣,而李荩忱则是大汉的君主,双方的身份是不对等的,若是李荩忱纳了杨坚的女儿,那么岂不是等于李荩忱把自己摆在了和杨坚同等的位置上么?就算是之前汉代对匈奴的和亲,也是至少把公主嫁出去。 而如果李荩忱真的想要娶杨坚的女儿的话,那么只能是把杨坚变成自己的臣子这一种可能。 杨坚提出来这个建议,更有可能只是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罢了,这其中的关节他不可能想不明白的。 至于谈判本身的可行性,既然现在朝廷已经把杨坚作为首要的目标,那么现在谈判也不过是为了稳住杨坚罢了。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太尉府刚刚把明年前半年之内的目标呈递上来。 大汉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养生息,但是不代表就直接马放南山,明年开春春耕之后,宇文宪和杨坚之间很有可能爆发大战,而趁此机会大汉要把南阳拿下来。 至于方式,现在太尉府并不打算寄希望于谈判,而是打算直接以襄阳、南乡等地作为出发点,按照现在大汉的布防情况全线出击、一战而下,根本不给南阳敌军任何机会。 当然了现在还只是大汉明年初步计划,现在还是绝密。 李荩忱的思索被清脆的声音打断。 “夫君,给你的,现在就剩下你没有丢进去了。”萧湘跑过来把竹片递给李荩忱。 李荩忱微微点头,把竹片直接丢到火里面:“新年到,去霉运!” “新年到!”细细小雪之中,人们大笑着。 李荩忱哈了一口白气,一把握住乐昌已经冻得发凉的手:“走,我们回去守夜了!” 什么家国大事,不如且过了今年今夜再说。 ———— 大汉新元元年正月初一。 大年第一天。 宫中早早地就开始忙碌起来,为了今天的正旦大典。 在每年的第一天,皇帝要大宴群臣。 各式各样的食材源源不断的运入御膳房,而大队负责戒备的将士已经冒着细细的雪开始列队。 晨起的钟敲了三下,李荩忱几乎是下意识的坐了起来。 久在军旅之中,他已经养成了按时起床的习惯,尤其是在去年的最后一段时间,李荩忱在江陵和襄阳随时都打算上战场的。 不过等睁开眼睛,李荩忱觉得晕晕沉沉的,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也就是睡了几个时辰罢了。左边萧湘,右边宁远,两个小丫头昨天听着李荩忱讲故事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现在还在沉沉睡着。 而乐昌和尉迟炽繁毕竟都是要当母亲的人了,自然不可能这样没有风度的和李荩忱挤在一起。 第一一八一章 北人侍卫 尤其是乐昌还怀着孩子,所以两个人只是睡在旁边的榻上,现在已经起来了,正在轻手轻脚的收拾,听到身后李荩忱的声音,乐昌微微一笑: “夫君,早安。” “早。”李荩忱也是一笑,伸了一个懒腰。 而尉迟炽繁一边看了一眼同样在睡的女儿,一边过来小心的帮着李荩忱把萧湘和宁远两个丫头挪开点儿。她们也感受到了什么,困倦的往被窝里缩了缩,像是两只可爱的猫咪。 乐昌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一幕,不过旋即狠狠剜了李荩忱一眼。 李荩忱笑了笑,披上衣服。 “夫君要再睡会儿么,还是吃些东西?”尉迟炽繁急忙问道。 “没事,朕先出去走走。”李荩忱一摆手,又拦住想要把那两个小丫头叫起来的乐昌,“让她们再睡一会儿吧,昨天晚上那么晚才睡。” 守夜守夜,守整整一晚自然是不可能的,毕竟身为大汉的陛下,李荩忱不可能顶着一副黑眼圈去迎接群臣。 “中午过后各夫人就要入宫了,得起来收拾收拾了。”乐昌嗔怪道。 李荩忱挠了挠头,实际上对于这正旦大宴的流程,他甚至还不如乐昌来的熟悉。 “行,皆听皇后的,朕出去走一走。”李荩忱笑着说道。 乐昌轻笑一声,伸手拿过来外袍给李荩忱披上:“外面还在下雪,小心一些。” 而袁大舍已经站在门口撑开了伞,李荩忱径直伸手接过来。 “陛下,这可使不得。”袁大舍急忙说道。 “没事,你也不用跟着,皇宫内苑之中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李荩忱笑着说道。 袁大舍郑重一拱手:“陛下,此为小人之责任。” “责任。”李荩忱轻轻咀嚼着这两个字。 的确正如袁大舍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李荩忱无法要求别人不去完成自己的责任。 而袁大舍有些奇怪的看着李荩忱,陛下莫非是没有睡醒,怎么站在门口出神? 李荩忱却笑了一声,似乎想明白什么,径直向外走去: “那也罢,你撑着吧。” 转出御花园,内廷之外的宫墙下,一队侍卫迈着整齐的步伐穿过飘飘扬扬的雪。 当他们注意到李荩忱的身影时候,顿时停下脚步。 而李荩忱一摆手,不让袁大舍跟着,自己踏入雪中。 “陛下!”袁大舍顿时有些着急,不过李荩忱回头瞥了他一眼,让袁大舍很识趣的闭上嘴。 侍卫们有些惊讶,当然更多的是惊喜的看着这位年轻的陛下。 如果说谁是最信任和崇拜李荩忱的,恐怕不外乎这些将士。 “参见陛下!”带队的仗主急忙拱手。 “你们是刚刚换防的?” 按照大汉宿卫制度,换防的队伍都是从各地抽调的精锐,尤其是有功的军队,会有优先宿卫陛下的权力,毕竟御前侍卫这样说出去那都是祖坟上冒青烟的荣耀。 “启禀陛下,”带队的幢将急忙拱手,“属下归属征南将军!” 李荩忱点了点头,原来是李询的部下,他们刚刚从岭南杀得百越落花流水,的确有资格宿卫:“刚刚从岭南调过来么?” “年前就已经来了,训练了十天。” “岭南风物,和江南又不同吧?” “不瞒陛下,我等都是北人,”那幢将低声说道,“随征南将军归降于陛下。岭南酷热,比不得这江南至少还能看到雪。” 李荩忱怔了一下,的确李询的部下有不少是当初北周的俘虏,现在大多数的北周俘虏都已经入大汉军中,而且他们本身一般都是家在汉中、襄阳等原本归属北周的地方,所以也算是有机会可以还家了,但是还是有相当一部分家是在北面的,也难怪会在这大过年的时候把这一支队伍调过来。 毕竟大多数有功将士都会在年下放假回家,也就只有这些回不了家的才会上岗。 当然了这些将士都有军功在身,已经算完全融入大汉了,忠诚上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如果说那些书院之中的学子是李荩忱培养出来背叛于他们原本的世家阶级的,那这些将士更是在军中用血肉厮杀磨砺出来已经完全融入大汉的人。 更何况至少从现在来说,相比于鲜卑化的北周,大汉无论是在血统上还是在道义制高点上,都是华夏正统,所以这些汉家将士只能说是归正。 “思家吗?”李荩忱微笑着说道。 “想是想,但是现在还回不去。”幢将大大咧咧的说道,对于他们这些算是九死一生之后的精锐,这样的问题肯定早就已经想过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们就等着陛下带着我们杀到北方!” “愿追随陛下!”将士们一齐拱手。 这是这些北人侍卫们的心声,也是所有大汉将士的心声。 他们听了太多主簿们讲的故事,他们已经厌倦了在岭南的乌烟瘴气之中和那些猴子一样的百越人作战,他们想要向北,向着属于大汉的地方,越过两淮、越过大河,越过河北幽燕,更向着那狼居胥山和茫茫大漠的方向。 “好,朕会把华夏九州之地尽数纳入我大汉掌控之中!”李荩忱朗声说道,“届时尔等当在大汉旗帜下!” “万岁!” 将士们同时高声喊道。 而他们的身后,袁大舍看着风雪之中这些将士和李荩忱的身影,他们站得笔直,就像是一尊尊雕塑,而每一双眼睛都是炽热的,紧紧盯着李荩忱。 想到自己曾经服侍过的另外两位皇帝,袁大舍心中感慨。 你们输得不冤啊。 ——————————-- 建康府,徐陵府。 徐家家大业大,这个时候外面来来往往人流不息,都是前来拜会徐陵的人。徐陵现在虽然已经告老,但是还是不折不扣的成都书院山长,尤其是吏部新出台的人才选拔政策,更是让人们骤然间意识到了书院的重要性,也更加明白为什么李荩忱会把徐陵放在这个位置上。 不过前来拜会的人虽然多,徐陵却没有见几个,他现在在这个位置上,就是在给李荩忱培养未来的大汉栋梁,所以徐陵果断的让自己清净一些。 第一一八二章 恍若当年 书院既然是新的选拔人才的重点,那么陛下对于书院上下包括山长和每一个先生在内,肯定都集中注意。 所以当徐家的人在外面接待宾客的时候,徐陵躲在自己的大书房里饶有兴致的品茶。 说来这书房也有故事,正是当初李荩忱写下《爱莲说》并且和乐昌相见的地方。 弹指一挥间,想到当初的种种,徐陵不由得微笑。 当初的小男女现在也变成当今圣上和母仪天下的皇后了,而这书房真的也算是见证了一段有趣的历史。 “给孝穆公拜年了!”声音骤然响起,把徐陵从追忆中拉了回来。 虽然徐陵概不见客,但是有些人还是不能不见的。 微微抬眼,徐陵点了点头:“季高,别来无恙。” 这一句话出来,沈君高也不由得动容。 别来无恙······上一次自己和徐陵见面的时候还是李荩忱第一次入建康府夸功的时候吧,那个时候这建康府皇位上坐着的皇帝还是陈顼,当时的沈君高执掌东宫,眼见得陈顼驾崩之后就是不折不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徐陵更是本身就在左仆射这个位置上,哪怕是和陈顼貌合神离,但是这个“孝穆公”的名号是谁都不能小看的。 谁知道短短几年之间,风云变化,沈君高从被贬到变为阶下囚,再到现在的重新回到朝堂,可以说经历了此前从来没有想过的大起大落,也彻底让他从一个自视甚高的世家子弟经过大浪淘沙之后彻底变得成熟。 毕竟沈君高从当初继承自己兄长的衣钵到执掌东宫,一步步走过来实在是太顺畅了,以至于他本身实际上缺少很多应对挫折的能力的。而现在经历这些磨难,再站在徐陵面前的沈君高,两鬓生华发,但是一双眼睛之中炯炯闪烁着的依旧是勃勃英气。 看着已经经年未见的沈君高,徐陵一时间竟然也有些恍惚。 似乎这还是那个当初石头山上白衣飘然的林泉隐士。 不过······徐陵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手上更多的老年斑和皱纹,自失的一笑。 岁月不饶人啊。 “孝穆公,别来无恙。”沈君高的话里也依旧带着相似的感慨,只不过更多的是带着的愤怒。 徐陵并没有跟着李荩忱一起从巴蜀来到江南,而是一直留在成都教授学生,一直到去年年下才回来,回来之后也是闭门不出、概不见客。因此早就有问题要问徐陵的沈君高,即使是今天是大年第一天,也依旧气势汹汹的来了。 “来找老夫是有事?”徐陵缓缓起身。 沈君高下意识的想要上前搀扶,不过想到了什么,手上的动作转瞬又停下来了。察觉到了这个细节的徐陵只是一笑,却没有多说什么。 而沈君高沉声说道:“余想问孝穆公对陛下开设书院,并且逐渐以书院作为选贤举能之根本的看法。” 徐陵瞥了他一眼,这个问题显然他早就已经料到了:“老夫并没有什么看法,教书育人并没有什么错,古之圣人以传授学问为己任,老夫已经这把年纪了,自问无法比肩古之贤圣,却也还算有些墨水,能够把这满腹学问传授下去,老夫也就心满意足了。” 一边说着,徐陵一边伸手推看半掩的窗户,看着窗外的雪景。 风雪之中,几株腊梅正迎风绽放,散发出时浓时淡的幽香,而遒劲的枝干和白色、黄色的花朵和后面的白墙黑瓦构成一幅完美的画面。似乎那黛瓦就是画框,而白墙就是画纸,挥毫泼墨之后,那花朵和树枝栩栩如生。 沈君高显然对于徐陵这个模棱两可甚至直接回避了重点的回答很是不满,他一扬袖子,大步绕到徐陵的正面:“孝穆公,就算是您自己满足了,可是您可曾考虑过偌大的徐家之后应该怎么办?难道所有人都能够通过书院作为进身的途径么,陛下现在只是卡住了我们这些家族直接提供人才的道路,谁知道在这之后又会不会······” “又会如何?”徐陵径直问道。 老人微微眯眼,目光甚是锋锐。 而沈君高几乎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仿佛站在眼前的还是当初那个在朝堂上把陈顼骂的狗血喷头的年轻官员,一时间沈君高竟然不敢多说什么。 徐陵回过头,沉声说道:“季高,老夫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三百年来,世家一直都是支撑一个王朝向前走的根本,其实很多人都意识不到,如果没有世家在源源不断的输送人才和提供财富,无论是哪一个王朝实际上都不会长久。” 沈君高怔了一下。 这样说的确也没有错,南北朝之所以长期以来能够维持这样势均力敌的对抗,和世家的存在有很大的关系,如果一个王朝骤然间没有了世家的支持,单单凭借几乎没有受到过什么教育的百姓和更没有什么所谓的民族和国家意识的士卒,是没有办法对抗任何一个敌人的。 王朝的君主只能通过世家才能把整个国家的所有力量汇聚成一个整体,当然了相应的,君主也必须要确保世家的存在。 与其说是世家在攫取权力,倒不如说是他们和王朝、皇权共生,他们依靠皇权来获取利益,同时他们也把生长和进步的力量反哺给王朝和君主。 “既然如此······”沈君高瞪大眼睛。 “可是一切终归需要改变。”徐陵淡淡的说道,“陛下天资过人,不可能不会明白,实际上世家的存在对于他的统治并没有太大的威胁,但是他更明白,如果不改变的话,那么就永远不可能真的让这个王朝变成一个诸如当年秦汉的整体。” 每一个世家都有着自己的利益,他们相互勾结、相互联合又相互对抗,在这种制衡体制下,实际上最不需要担心自己位置的就是皇帝陛下,比如当初看似是一个整体又相互制衡的王谢两家,就是因为这种对抗的存在,让他们必须需要一个皇帝站在中间。 这也是为什么一个又一个的世家起起落落,但是王朝的更迭却不会单纯的和世家的更迭有关系。 而作为后果,这个王朝的大多数力量都消耗在了内耗之中,所以也永不可能向前走。 第一一八三章 也是后路 也正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隋唐两代的君主也在极力的推动科举。 李荩忱对世家下手,或许并不主要是因为世家掌握了一部分的家国大权,而是因为他想要让大汉向前走。 沈君高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但是?” 但是作为世家的一部分,怎么可能真的对世家的存亡不管不问? 徐陵看向沈君高:“季高,某且问你,就算是你今天能够护得住沈家、护得住这江南士族,难道你能够永远的保护下去么?当年晋室衣冠南渡,世家之中的首位可不是你我的徐家和沈家!” 沈君高惊讶的看向徐陵。 “这乌衣巷之中也是大族林立,可是你且看看,可还有王谢之身影?!”徐陵一挥手,冷声说道。 王谢两个大族在这三百年的浮沉中早就已经消散,剩下的后人也搬出了象征权力和地位的乌衣巷,甚至他们都没有能力在朝堂上说出来只言片语。之前陈叔陵的母妃彭贵人死后,他因为看中了谢安的坟墓,竟然直接把谢安的棺材拉出来,把自己的母亲埋了进去,一直到陈叔宝登基之后方才重新把谢安安葬,在这个过程之中,谢氏也只能忍气吞声,哪里还有当年“朱雀桥边、王谢堂前”的架势? 相同的道理,别说三百年,恐怕一两代人之后,徐氏和沈氏也就因为种种变故而破败。 世家这个体制是长久的,但是体制之中是哪个世家在扮演主要角色却是不断变化的。 就算是李荩忱不把世家怎么样,沈君高也没有办法确保沈家能够这么一直长久富贵。 沈君高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 这个问题他的确从来没有考虑过。 “等到家族落魄之后,难道你还以为我们能够找到机会东山再起?”徐陵冷哼一声,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没有什么不能再说出口的,“相比之下,如果我们沦落入寒门甚至是平常百姓家,只要学院还在,我们的子弟照样还有机会进入学院、照样还可以考取功名,这样我们就有翻身的机会。” 顿了一下,徐陵的声音缓和一些:“或许看上去世家子弟将会失去直接上升的渠道,但是真正有才能的人难道会被遮掩住他的光辉么?只要我们家族之中的有才之人,照样可以走上去。我们的确是多了一些竞争的对手,但是也给自己留了一些后路,这不是什么坏事。” 沈君高的手微微颤抖一下。 字字诛心。 徐陵伸手关上了窗户。 沈君高静静的站在那里,良久之后方才郑重的一拱手: “谨受教!” 而徐陵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季高,陛下能够把你从岭南调回来,就已经是不计前嫌了,要自重。” 沈君高霍然抬起头来:“孝穆公的恩情,晚辈没齿不忘。” 徐陵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事情,没有你想象之中的那么简单,当然了······也没有那么复杂。看在故人的面子上,老夫也不可能不管不问,不过······” 叹了一口气,徐陵看着若有所思的沈君高:“老夫也清楚,你在几个兄弟之中性格看上去最为寡淡,但是实际上内心之中争强好胜不比别人差,既然走到这个位置上了,你有自己的担心和选择都在情理之中,但是老夫想你应该也不会总想要让自己活在故人的影子里吧?” 沈君高微微颔首:“晚辈清楚。” 故人说的自然就是他的兄长沈君理,能够一人历经南陈三代而位极人臣,把沈家从原本的小世家变成一等一的豪门。沈君高作为沈君理的继承者,自然一直想要走出自己兄长的影子。 而至少从现在看来,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突然间沈君高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前路如此清晰过,自己的确在为了沈家、为了父兄几代人打拼下来的家业在活着,而现在,或许更应该为了自己、为了更多的追求活着了。 “你还年轻,路还长着呢,”徐陵说道,“跟着陛下走,老夫真的很期待你们能够走的更远,比之前的那个大汉走的更远······” 沈君高错愕的看向徐陵,徐陵一笑:“老夫是老了,估计是看不到那一天了,等真的九州混一,勿忘告诉老夫啊。” “晚辈谢过孝穆公。”沈君高再一次拱手行礼。 “老夫不过是提点了你两句,没有必要再三谢某,”徐陵摆了摆手,“若是要谢,就谢你们生在一个好的年代吧。” 沈君高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而徐陵喃喃感慨:“这滚滚大潮奔涌不息,若是二十载前,老夫也想做那潮头弄潮儿啊。” ——————————- “沈君高去见了孝穆公?”李荩忱饶有兴致的问道。 “回陛下,今日孝穆公就见了刑部尚书一人。”陈禹急忙回答。 “有意思。”李荩忱笑了一声。 随着现在白袍规模的扩大,内部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一个部门,各式人等负责内外情报搜集和探查,虽然重心依然在对外上,不过也开始逐渐加强对内部官员的探查。 这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把天下都套在其中。而陈禹就是这张网的编织者。若不是他的身份,李荩忱不可能对他如此信任。毕竟萧家现在也算是皇室的一部分。 而若是换做别人,恐怕很难被李荩忱如此重任。 “陛下可要知道说的是什么?”陈禹低声问道,“白袍在徐府之中有密探六人,身居高位来往方便的有两人,如此大事,他们应该会注重探听。” “不用。”李荩忱淡淡说道。 陈禹有些奇怪:“可是······” 沈君高是世家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而徐陵更是东南士族的主心骨,他们在大年第一天商量的事情肯定不是小事,很有可能是对朝廷不利的事情,陛下怎么······ “孝穆公是聪明人。”李荩忱微笑着说道,“他知道应该做什么,而什么是底线。”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徐家就算是真的有异动,也不会是孝穆公。白袍把注意转移到其余几个不老实的家伙上吧,另外其余几个不安分的世家也都给朕盯紧了。” “诺!”陈禹急忙答应。 第一一八四章 联络宇文赟 “另外北面的消息一刻不能懈怠。”李荩忱又叮嘱一句。 现在大汉在很多事上铺开的摊子太大,李荩忱也害怕下面人会把过多的精力放在不必要的事情上。 如何战胜杨坚和宇文宪至始至终都是大汉的头等大事。 陈禹颔首:“属下正想报之陛下,似乎宇文赟对于杨坚的行事非常不满,因此很有可能会出现内讧。” “宇文赟?”李荩忱眉毛一挑,笑道,“对付杨坚,他还不够资格。” 历史上的宇文赟至始至终都是杨坚的傀儡,哪怕是他曾经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示了自己对杨坚的敌意,但是这种敌意显然是没有办法越过宫墙威胁到杨坚的。 而陈禹沉声说道:“但是陛下,我们已经派出人和长安城中的周人皇室联系,以求能够牵线搭桥联系上宇文赟,若是有我们在背后支持,宇文赟未尝不是杨坚的对手。” 李荩忱怔了一下,这倒是自己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毕竟李荩忱作为一个后来人知道都发生了什么,所以有一种先入为主的概念,认为宇文赟在这朝廷内外都在杨坚的实际掌控之中情况下,是不可能翻起什么风浪的。 但是杨坚和宇文赟终究不是一个整体,杨坚不可能天衣无缝的掌控宇文赟,掌控宇文赟的一言一行,相对应的北周朝廷内外,本身也有不少忠诚于皇室而不是杨坚的人,只要宇文赟站出来表达了自己的意见,那么这些人自然也就会追随宇文赟。 最有代表性的应该就是那些还留在长安城之中的宇文氏皇族,对于他们来说,杨坚想要干什么显然已经不言而喻,若是想要维持宇文家的统治,追随陛下打倒杨坚显然是最好的选择。这其中就有东平公宇文神举、越王宇文盛等人,这些人多数也都是追随宇文邕征战四方杀出来的功名,所以手中多多少少的都有实权。 除此之外还有诸如同样是宇文赟岳父的大将军陈山提,因为其女儿入皇宫之中颇得宠爱,陈山提也趁此机会以外戚的身份执掌宗室。 同样都是陛下的岳父,杨坚可以执掌整个北周,陈山提看在眼里,不可能一点儿意见都没有的。更何况历史上宇文赟也正是因为出于对陈山提的女儿陈月仪以及仪同元晟的女儿元乐尚的宠爱,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设立了五个皇后。 而这个过程中也未尝没有宇文赟对杨丽华这个正牌皇后的嫌弃,归根结底更是对杨坚的反抗。 这些宗室和外戚虽然没办法和杨坚相比,但是他们加起来的力量也依然没有人敢小觑,只不过因为宇文赟之前对于宗室的打压,再加上杨坚的独揽大权,导致他们之间也相互猜忌、有如一盘散沙。甚至宇文赟直接设计陷害宇文温以求能够把其妻子尉迟炽繁抢夺过来的时候,这些宗室都没有敢说话,因为他们自己也不清楚,会不会站在身边的其余宗室会站出来转手把自己出卖了,然后自己也落得一个和宇文温差不多的下场。 历史上杨坚取代北周称帝,这些手中多数有实权的宇文家族中人也因为相互之间的不信任而难以合力,最后只能一一投靠杨坚,把皇族硬生生的变成了世家,最终烟消云散。 李荩忱既然可以改变宇文宪在历史上被害的命运,自然也可以把这些周人的外戚和宗室捏在一起。 现在整个时代的轨迹都已经被李荩忱改的面目全非,历史上的那些变化和教训在这个时候显然已经不足以作为李荩忱的参考依据了,他必须要根据自己的判断做出选择。 “能行么?”李荩忱低声问道,“我们需要给宇文赟什么?” “现在对于周人朝廷内部的矛盾和纠葛我们了解的还不算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宇文赟已经想要对杨坚采取动作,若是能够让他们君臣彻底反目,那么自然而然可以引起周人内部的动荡。”陈禹急忙说道,“至于宇文赟想要什么,臣以为还要看他现在缺什么。” “兵马。”李荩忱叹息一声。 历史已经证明,宇文赟这家伙就是一个随性而为的人,而他坐在皇位上自然也就是不折不扣的暴君,所以只要他手中有足够的力量,那么他绝对会按捺不住对杨坚动手。 可是现在杨坚已经完全通过韦孝宽等人完成了对军队的掌握,诸如曾经执掌兵权的宇文神举等人都已经转为文职,可调动的不过就是自己的亲卫罢了,又要去哪里给宇文赟变出来兵马? 陈禹当即沉声说道:“陛下,我们有羽林骑可动,再加上白袍的配合,在长安一城之内,并非没有胜算。更何况我们本身就没有指望着能够让宇文赟把杨坚取而代之,只要能够扰乱其统治,甚至影响到其正统就可以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此言不假。杨坚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手中有宇文赟在,也就能够挟天子以令诸侯,让北周上下对其都不敢真的怎么样,至于宇文宪,也是打出的“清君侧”的名号,所以在正统上实际上是没有办法和杨坚相比的。 若是宇文赟跳出来反对杨坚,那么杨坚所建立的忠臣、周公这样的形象自然也就随之分崩离析,自己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白脸曹操。 哪怕是在这有兵就是草头王的乱世,立身行事还是需要占据道义的,否则南北朝也不会在谁是真正的华夏正统上打了三百年的口水仗。 只要能够打击杨坚的正统性,那么就算是宇文赟失败了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毕竟内部乱了,杨坚自然也就没有办法注重于外。 而羽林骑作为大汉的“特种部队”,潜入长安城之中完成一些暗杀和巷战的任务,并非不可能。毕竟李荩忱对于羽林骑的要求现在就已经主要偏向于特种作战,尤其是在城池之中的潜入和偷袭。 除此之外的确没有别的办法,李荩忱也不可能把大军直接派到长安城中,若是那样的话也就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了。说到底李荩忱对于和宇文赟这样的荒唐皇帝打交道并没有什么兴趣。 第一一八五章 皇帝有很多种 历史上的皇帝有很多种,有的是有雄心大略和野心的,比如秦始皇和汉武帝,也有真正昏庸无能的,比如陈叔宝。 对于前者,可以给予很大的希望,但是当他们的臣子也必须得小心谨慎,对于后者,基本可以不用报什么希望了,就算是李荩忱当初把巴蜀的大门关上死活不出来,陈叔宝也不会主动去找他的麻烦,但是当他们的臣子也很轻松,每天负责陪着陛下吃喝玩乐、游山玩水就可以了,只要到亡国的时候陛下表现的好,你还是有出头之日。 而真正难对付的就是宇文赟这种,喜怒无常、贪婪好色而又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的,若是对其不管不顾,那么说不得就会在那一天弄出来什么幺蛾子,可若是一直盯着他想要通过他实现自己的理想,那么就只有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份儿。 这有点儿像一个班里的学生,成绩好的自己会学习不用管,成绩差的不打算学习了只要不捣蛋就行,真正让人纠结的正是中间那些不上不下的。 所以李荩忱有的时候也很可怜杨坚的,外面有自己和宇文宪这样的对手,对内还要对付宇文赟这样的人。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并不想和陈叔宝过多的打交道,而是干脆的从外用武力把他推翻。 宇文赟会不会和大汉合作、又是不是真心的想要借助大汉的力量,实际上也是一个很难判断的问题。 不过话说回来,万事万物都是有风险的,若是真的能够实现扰乱杨坚战略安排的目的,那么这些风险就是值得的。 这也的确是检验羽林骑和白袍的最好机会。 “明日让杨素和程峰过来见朕。”李荩忱沉声说道,“探讨一下可行与否。另外既然能够联络上宇文赟,那就抓紧,我们走一步是一步。” “诺!”陈禹急忙答应。 李荩忱轻轻的呼了一口气。 杨坚有着内忧外患,自己这里也不是那么好解决的,只希望朝廷之内不要有那么多人给自己捣乱。 ————————- 就当李荩忱和陈禹在御书房之中交谈的时候,皇宫后殿里已经是热闹非凡。 一个个盛装的女子穿过回廊,拾阶而上,一名名宫女端着盘子穿梭其中,盘子上放着各式各样精致的点心。 在正旦大典这一天,李荩忱在正殿大宴群臣,而群臣家眷也会在内廷之中接受皇后的款待。 “参见皇后。”李怜儿一身大红色的衣裙,对着乐昌盈盈行礼,不过她一向性格活泼,这礼数也就是走个过场,旋即走过去,手放在乐昌的小腹上,笑嘻嘻的说道,“快让我看看,呀,怎么这么鼓了?” 乐昌一把握住她的爪子:“你也是孩子的母亲了,这有什么值得好奇的,怎么和你兄长似的,每一次都没有正形。” 李怜儿当即一本正经的说道:“兄长说只要心中有礼法就行,纵然是玩世不恭,也不损于内在的德行。” 乐昌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这都是什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你兄长就是不教好。” “那也不妨碍皇兄成为经世济民的大英雄!”李怜儿笑着说道,“要是没有皇兄,这世道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 乐昌顿时沉默。的确不管李荩忱平日里怎么玩世不恭、怎么不把那些所谓的规矩礼法放在眼里,他一步步走到今天是很了不起。 若是自己的兄长也有这样的雄才大略,这南陈······不过时势造英雄、英雄又造时事,缺一不可,能够如此被上天眷顾的,能够有一个人就很好了。虽然这个人没有出现在陈氏,但是能够成为自己的夫君,也是自己的福气。 凡五百年,必有圣人。五百年前是汉光武帝,五百年后······也的确轮到夫君了。 李怜儿注意到了乐昌的沉默,还以为自己说到了乐昌的伤心事,一时间讷讷也不知道说什么,不过好在很快两个人之间的沉默就被一个挤进来的人打破。 “怜儿姊姊!”萧湘在一边窜了出来,“你这一次又没有带什么好吃的?” “怎么就知道吃?”李怜儿笑道,“我看你才是和兄长一样的。” 乐昌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了,轻轻把垂下来的一缕秀发收拢到耳后,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桌子:“骠骑将军府带来的吃的都在那里了,不会自己去看看么?” 这一年一度的大典,既是皇家赏赐臣子以表示荣宠的时候,也是臣子挑选出来合适的礼物来表示忠诚的时候。只不过骠骑将军萧世廉还是当朝驸马,所以也就没有必要搜罗什么珍奇异宝,一般都是让萧家的厨子准备一些上好的点心由李怜儿带过来。 萧家出身岭南,家中的厨子擅长调制岭南风味的点心,相比于江南更多几分热带气息,所以萧湘、宁远这几个丫头最是喜欢,吃不够还会偷偷的跑出宫去找李怜儿蹭饭,甚至就连李荩忱有的时候都会带头去。 乐昌作为后宫之主,对此又好气又好笑,也只能假装不知道,也难怪李怜儿会说萧湘和李荩忱一样馋。 目送萧湘离开,李怜儿微笑着说道:“姊姊无需多想,现在你是大汉的皇后,未来也是,皇兄那么喜欢你,也不会对你的亲人们怎么样。如果他真的敢伤害你,那我第一个不答应。” 乐昌怔了一下,看向李怜儿,要说后宫之中的几个妃嫔,也就是乐昌和这位长公主的交情最深厚,甚至李怜儿能够有资格成为萧世廉的正妻,也是因为有乐昌带着陈叔宝说媒的原因。 而现在李怜儿这分明就是表达了对自己的支持。 “你想做馆陶公主,本宫还不想做王娡呢。”乐昌开玩笑道。 李怜儿现在在家中把持家业,也开始读了不少书,当然知道这个典故,当初汉景帝的妃子王娡和馆陶长公主联手,馆陶公主因为王娡儿子的一句“金屋藏娇”而感动,双方结为亲家,而王娡也因此获得资本,在后宫之中步步高升,最终成为王太后,她的儿子自然就是赫赫有名的汉武大帝。 第一一八六章 萧氏的担忧 乐昌用馆陶长公主和王娡的典故来笑话李怜儿,自然不是真的说她是馆陶公主。 而李怜儿也笑道:“姊姊姿色容貌,恐怕纵然是李夫人也无可与之比拟,飞燕合德看了也会羞愧,王美人还差些,当真是我见犹怜。” “好啦,”乐昌嗔道,“越说越没正行,人也来得差不多了,收拾一下准备入座吧,今天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半个女主人。” 李怜儿点了点头,一边和乐昌走向大殿,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乐儿姊姊,皇兄在昨天的小朝会上把明年选贤举能的比例确定为地方推举和学院选拔九比一,并且同意了宰辅的建议,这个比例只会逐年递增,这个你知道么?” 脚步骤然顿住,乐昌俏脸微寒:“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李怜儿直直的看着乐昌,却没有说话。 而乐昌也明白过来,萧家虽然说是寒门出身,但是现在也随着实力的增长成为朝堂之上一等一的将门。 李荩忱的崛起,除了人丁单薄的皇室之外,受益最大的实际上就是萧世廉的萧家和裴子烈的裴家。这两个家族各自拿下了一个大将军不说,萧摩诃成为太尉,坐稳军中朝堂上第一人的位置,裴猗也曾原本一个小小的地方太守变成了侍中,掌管整个门下省。 如果说之前的萧家和裴家只是刚刚发迹,那么现在应该也算是步入了世家的行列。 因此李荩忱这个看上去直接损害到世家利益的决策,他们也不可能真的无动于衷。只不过作为公认的李荩忱的左臂右膀,这两个家族自然不可能和其余世家那样直接把不满和猜测表现在明面上,李怜儿显然就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裴家和萧家沾亲带故都算半个皇亲国戚,李怜儿显然就是代表他们来提出这个问题的,这也算家里人对家里人的询问,至少不会把这样的矛盾冲突直接摆到明面上。 “是谁让你来问的?”乐昌的声音之中已经带着几分冷意。 身为大汉的皇后,后宫不得干政的是乐昌奉行的铁律,但是不干政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李荩忱这个做法有损的只是少部分拥有人才推荐权力的世家的利益,而真正得到好处的肯定还是众多想要寻求上进却没有门路的寒门和寻常百姓家,所以从心底里乐昌当然是支持这个决定的。 南陈之所以这么短时间内就分崩离析,和没有彻底解决世家的问题有很大的关系,若不是徐氏、吴氏等的倒戈,南陈也不至于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世家就是一杯毒药,李荩忱之前为了强大不得不把这毒药喝下去,但是现在稳定下来了自然也就到了解毒的时候。 以自家夫君的性格,这件事是必然会做的。 而李怜儿竟然在这个风口浪尖上问这样的问题,这不是明摆着要给夫君来添堵么?若是就连大汉的长公主对于这样的政策都有所怀疑,那下面的人又会如何想? 还好这只是妯娌之间私下里再说罢了。 “太尉还真是心思很多啊。”乐昌冷笑一声。 李怜儿惊讶的看向她:“你怎知······” 乐昌瞥了她一眼:“你夫君一向是唯陛下马首是瞻,而裴大士也是和你夫君同进退,这江山可以说是他们两个辅佐陛下打下来的,现在陛下打算如何坐江山,肯定事先和他们通过气,所以他们是不可能有反对意见的,同时裴家刚刚崛起不过一代,相比于其余的世家还远远算不得什么豪门,因此还轮不到他们来担心这个问题,其余能影响到你甚至唆使你来问这个问题的,也就只剩下太尉了。” 李怜儿一时默然。 的确,现在萧世廉人还在襄阳,自然不会关心建康府发生的事情,让她旁敲侧击前来试探一下乐昌口风,进而试探李荩忱口风的正是萧摩诃。 乐昌的声音低了几分:“太尉这是觉得陛下不信任他了么?还是他已经不信任陛下了?” 李怜儿登时连连摆手:“不是的······” “这也不难理解,”乐昌从李怜儿的神情之中就已经揣测出来了什么,毕竟李怜儿长于山野,心思单纯,自然也不可能真的掩饰住自己的真实情感和想法,“当初太尉死守江陵,坚决抵抗,陛下不计前嫌,但是他自己心里多少都会忐忑不安。” 李怜儿一时讷讷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但是萧摩诃的担心是肯定的。 顿了一下,乐昌紧接着说道:“现在陛下倚重参军杨素,更是让太尉感受到了压迫吧?” 李怜儿无奈之下只能微微颔首,她当然也知道直接质疑自己兄长做出的决策是不对的,但是萧摩诃的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家夫君就是个武夫,肯定不会过问这种事情,若是自己再不多问清楚的话,萧家的未来又该怎么办? 尤其是现在李荩忱明显流露出对杨素的信任,萧摩诃这个太尉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用来服众的吉祥物和摆设,若是杨素再多些年岁和资历,说不得就没有萧摩诃的位置了。 出于对家族也好、对自己也罢的考量,萧摩诃会想要弄清楚李荩忱的目的何在,倒也在情理之中。 李怜儿不安的绞着手指,她听出来了乐昌语气之中的冰冷和愤怒。就连一向温柔的乐昌也突然转变了语气,那兄长又会怎样?得亏自己没有直接跑去傻乎乎的找兄长,否则还不知道会怎么给他添堵呢。 而乐昌凝神看着李怜儿,她也清楚李怜儿只是被萧摩诃利用了一下罢了,萧摩诃虽然也是一介武夫,但是这点儿政治头脑还是有的。同时和皇室已经为一体的萧氏尚且有如此担忧,那其余的世家呢,那些南陈归降的老人呢,他们的担忧会不会更多? 他们又会如何平息自己的担忧,是直接和李怜儿这样说出来,还是用更加极端和暴力的方式? 想到这里,乐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她多少也知道陛下打算做什么,这已经是陛下最后的退让和底线了,显然注意到这一点的宰辅顾野王没有再逼迫陛下,但是不代表这些世家心里就真的毫无波澜。 第一一八七章 忍无可忍 这些世家若是真的联手,对于大汉会是怎样的威胁? 乐昌不敢想象。 “姊姊,我是不是闯祸了?”李怜儿怯生生的问道。 乐昌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没事,幸好你没有直接去找你兄长,记住,这样的话以后不能再说了。你不仅仅是萧家的正妻,也是大汉的长公主,你的一言一行不能肆无忌惮,谨言慎行方是上策。” 李怜儿打了一个哆嗦,她听出来了乐昌话中的勉强。 “姊姊,你们在说什么?”此时萧湘跑过来,看着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些尴尬,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乐昌微微一笑:“没什么,走,我们快去前殿吧。” 萧湘狐疑的看了她们两个一眼,若有所思。 而李怜儿也急忙说道:“对,我们走吧,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来了不少人了。” 萧湘只当是自己想多了,点了点头。 看着萧湘去找宁远了,乐昌方才说道:“怜儿,你回去尽可以告诉太尉,萧家和裴家不可能成为新的王谢,但是只要萧氏和裴氏好好教导子弟,那么少不得名垂青史的机会。” 李怜儿郑重应了一声。 而乐昌忍不住喃喃感慨一声:“三百年了,王谢堂前的老路,早就已经走绝了,却不想到竟然还会有这么多人挤破脑袋想要往前走,以为自己能够成为新的王谢,殊不知这大潮更迭,他们只不过是被潮水吞并的砂砾。” 李怜儿似懂非懂的看着乐昌,乐昌却已经走远了。 ——————————-- “此事当真?”李荩忱放下手中的奏章,淮西受了雪灾,报于朝廷请求调拨粮草。 站在他身边的张丽华微微颔首:“是皇后娘娘让属下前来告知陛下的,还请陛下务必上心。” 李荩忱叹息一声,自家妹妹就是个直肠子,被萧摩诃一说就屁颠屁颠的跑过来了,李荩忱并不觉得奇怪,他真正感到担心的是萧摩诃流露出来的态度。 沈君高等人都在李荩忱的计算之中,但是李荩忱还真的没有考虑过军方这边,尤其是诸如萧摩诃、蒋元逊等南陈老将,他们多数都是在南陈的最后时刻投降李荩忱的,自然多多少少会觉得李荩忱这样做是不是在断绝他们的生路。 本身这些江南士族和将门独断朝纲三百年,平地里杀出来巴蜀世家和北方的关陇世家这么两股势力,就已经足够让他们感到担心,而现在李荩忱更是直接对世家赖以生存、甚至已经快要成为世家象征的九品中正制下手,他们会担心也在情理之中。 更重要的是,文人是可以讲道理的,但是武将若是真的一根筋认准了,那真的很难和他们讲清楚道理。不过好在现在李荩忱对于军队有绝对的掌控权,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也没有怎么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的部分原因。 “陛下,车骑将军求见。”袁大舍此时快步过来。 “让他进来。”李荩忱随手放下奏章,对着张丽华使了一个眼色,张丽华急忙躬身告退。 脚步声随即响起。 “大士,来了呀。”李荩忱抬头看到裴子烈走进来,忍不住笑道。 裴子烈急忙拱手:“参见陛下。” “怎么不在前面等着,百官已经准备入席了。”李荩忱笑道,“朕这里还有几个奏章要看,所以稍晚一些。” 裴子烈沉声说道:“陛下,微臣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不知道陛下对之可有耳闻?” “风言风语?”李荩忱笑了一声,“恐怕不止吧。” 叹了一口气,裴子烈无奈的说道:“军中也是心思浮动,尤其是很多出身世家的将领,在军中来往串通,和主簿、司马多有争执,臣担心会有变故,因此特来禀报陛下,如何举动还需要陛下指示。” 霍然起身,李荩忱冷声说道:“军中心思不稳的应该也都不是出身大家族的人吧?” 裴子烈怔了一下,隐约明白李荩忱的意思:“陛下是说?” 李荩忱敲了敲桌子:“朕已经看得明白,真正跳出来的都不是什么豪门,而是一群牛鬼蛇神,此次朕不过是让地方的官吏选拔和任用给书院让出来了一点儿位置,就能够引起如此波澜,反倒是诸如徐氏、沈氏和吴氏这样的家族老老实实,这说明什么?” 裴子烈无奈的说道:“陛下这一次真正动的实际上还是那些小世家们的利益,对于大的家族来说,诗书教化本来就是天下闻名,就算是真的去书院之中学习,并且参加最后的选拔,他们的子弟也不见得会什么都不会,反倒是那些之前因为种种机缘而得以上位、立足不稳的世家,觉得骤然遇上这样的变故,对于家族的传承有所阻碍,所以才会站出来如此叫嚣,甚至不惜扰乱军心。” “即刻宣陈禹,李平,程峰!”李荩忱一拍桌子。 “陛下?”裴子烈怔了一下。 李荩忱哼了一声:“依朕看来,是有些人不想好好过年了。” 裴子烈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他也没有想到一直在这件事上不卑不亢的李荩忱,竟然会突然大发脾气,甚至不惜直接动用白袍、侍卫亲军和羽林骑。 不过话说回来,李荩忱在处理朝政上一向是有底线的,而他的底线就是军队,这一次这帮人竟然真的敢把主意打到军队上,自然也就容不得他们了。 “参见陛下!”三人来得很快。 他们看到李荩忱的样子,也就知道李荩忱在想什么。陈禹当即大步向前:“陛下,白袍待命!” “陛下,侍卫亲军待命!” “陛下,羽林骑待命!” 而裴子烈微微眯眼。 这好好地元旦,看来有些人是真的不想过的痛快了。 ————————- “陛下为何还没有到?” “是啊,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了。” “要不要催一催啊。” “袁公公刚才不是说陛下正在批阅淮西的奏章么?” “那也太久了吧。” 大殿之上,百官也在窃窃私语,同时目光时不时的瞥向空荡荡的龙椅,然后再掠过顾野王等人。 坐在上首的宰辅顾野王似乎早就已经料到了什么,正闭目养神。而这还不算过分的,他对面的徐陵甚至还在和杨素低声讨论着诗词,似乎孝穆公对于这个年轻人非常欣赏。 第一一八八章 剑履上殿 “陛下已经迟到了一个时辰了。”杨素多少还有些担忧。 正说到兴头上的徐陵摆了摆手:“担心什么,陛下自有分寸。” “陛下真的要动手了?”杨素眉毛一挑。 徐陵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这岂不是正合你的心意,现在明里暗里反对的都是东南士族,陛下既然把棒槌敲在他们的脑袋上,就肯定要对你们多加拉拢。” 杨素一下子被揭穿了“虚伪”的心思,忍不住尴尬的笑了笑:“那孝穆公难道就不感到担心么?” 徐陵淡淡说道:“老夫有何要担心的,徐氏上下清清白白,问心无愧,又何必要担心。” 杨素诧异的说道:“可是陛下要对付的怎么说都算是东南世家,徐氏出身吴郡,难道就真的打算置身事外?” 徐陵笑了一声:“现在大汉地跨塞北江南,陛下想要建立完整的皇权权威,就必然要和当初的秦汉一样极大的增强皇帝的权力,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徐家再极力的体现出来自己东南世家的立场,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杨素一时沉默。吴郡徐氏这等于是彻底和东南士族划清界限,而也的确只有这样,才能够彻底的融入大汉。大汉一旦真的成为重新统治整个九州的庞大帝国,那么就自然而然不可能再存在什么世家团体,否则很有可能会走西晋短命的老路子,因此李荩忱就是要让这些世家变成类似于西汉的贵族群体。 这样的贵族群体固然依旧是皇权的威胁,但是在皇权的强压之下,他们很难翻出来什么波浪,只能倾其所有服务于皇帝,成为皇帝手中任意揉捏的蝼蚁,但是相对应的,身在这个位置上所意味着的财富和权力也依旧是旁人所不能及。 有收获自然就要有代价,无论是什么时代什么社会形式,公平永远都只能是相对的,不可能实现人与人、阶级与阶级之间的绝对公平,那种所谓的乌托邦式的众生平等,实际上也是对那些既得利益者不公平。因此统治者要想让自己的统治更加稳固,就只能让每个阶级有获得有失去,这样每个阶级在受到一定损失的同时也会有收获。 华夏民族作为世界上最典型的农耕文明之一,易于满足本来就是典型的特点,李荩忱自然不会放过。 而徐陵要做的,就是带着徐氏成为大汉的贵族,而不是东南世家之中的一部分。 突然间杨素发现,似乎是自己把徐陵看得太简单了,这位孝穆公十有八九并不是从现在才开始有这样的打算的。他显然在和李荩忱合作的时候就已经有类似的想法了。 所以当现在东南世家即将失去在朝堂上独断朝纲的位置、甚至就连自家子弟进身之道都要被切断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开始着急上火,但是俨然已经不和他们是一路人了的徐陵······甚至是另外一个也在整好以暇、闭目假寐的顾野王,才会如此稳坐钓鱼台。 东南世家里面的这些心怀不轨或者宁古不化的杂质被去除掉,对于他们来说反而是乐得看到的。 而此时大殿外,骤然响起清脆的脚步声。 那是战靴敲击地面的声音。 大殿之上原本的窃窃私语刹那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尔等何人,竟然敢剑履上殿!”一名户部官员忍不住伸手指着大步走上来的甲士说道。 当先一名甲士伸手摘下来头盔,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他:“此处是朕的大殿,朕如何不能剑履上殿?!” “陛下?”那官员吓了一跳。 “参见陛下!”群臣们急忙行礼。 而李荩忱摆了摆手,李平和程峰一左一右带着甲士大步冲上去,在人群之中把几个身影直接揪了出来,有户部的,有礼部的,有吏部的,还有门下省和中书省的,这些甲士们手下丝毫不留情面,若是敢于反抗就直接打晕了拖走。 侍卫亲军也好,羽林骑也罢,这都是战火中磨砺出来的,下手打人这种事自然是轻车熟路又有分寸。很快这些官员就直接被拖出了大殿,而李荩忱冷哼一声,径直大步走向上方的皇位。 对于整个过程,至始至终顾野王还有徐陵等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些官员几乎都是出身东南世家,虽然在朝堂上都不算什么举足轻重的职位,但是人加在一起依旧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更重要的是他们身后的那些家族多数都不是最近才崛起的,而是在南朝传承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士族。 而这些士族长期以来不温不火,也没有什么突出的人物涌现,但是又一直没有衰败,就是因为它们构成了整个东南士族之中的中下层,任何一个豪门想要崛起,离不开他们的支持,而作为回报,自然也就是让这些小家族们能够通过九品中正制不断地把自己的子弟输送到朝堂之上。 然而这些子弟多数都没有什么引以为傲的才能,只不过都是跟在那些豪门后面以求进取之道,要真的让他们制定出来什么治国理政的政策,就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也正是因此,李荩忱减少九品中正制推举的人才数量,首当其冲的实际上就是这些中低层的世家,他们在权力上争夺不过那些豪门,因此要推举人才自然也先轮不到他们,可是在教书育人上他们也不一定是豪门的对手,更何况下面还有众多虎视眈眈的寒门子弟,就等着通过这么一条终南捷径把他们取而代之。 而他们家族之中本身的那些子弟,都已经享受了几代人的荣华富贵,可以称得上纨绔,因此也指望不上。 所以对于这些家族来说,李荩忱如此推行新的选拔人才制度,也就等于直接要了他们的命,因此这些人在私下里有一些串联和小动作也在情理之中。 更何况······徐陵扫了一眼就意识到,能够让李荩忱如此大动肝火,说明这些人的手应该不仅仅是伸向朝堂上了,十有八九也在盘算着对军队下手。 军队,这是李荩忱的立身之本,也是他的底线。 难怪陛下会如此生气。 第一一八九章 雷霆手段 而李荩忱此时已经坐在龙椅上,拄着佩剑,冷声说道:“此类人等,谋反作乱,挑拨离间,斩立决!” “遵旨,斩立决!”在之前对于群臣的问询一直推三阻四的袁大舍,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出来,尖着嗓子喊道。 “斩立决!”站在门口的程峰和李平同时一拱手。 紧接着便听见大殿外的惨叫声和哀求声,显然这些官员们也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会如此果断决绝,甚至就是在这大年第一天,在这最追求吉祥如意、歌舞升平的正旦大典上。 李荩忱的目光转而扫过大殿上的一个又一个的官员。 每个人的神情各有不同。 顾野王、裴猗和徐陵等老人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而杨素、唐亦舜、唐正良等更是面带笑容,丝毫不想掩饰自己的得意,毕竟东南士族倒霉对于他们来说的确不是什么坏事。 而沈君高等稍年轻一辈的东南士族出身的官员,这个时候多少都有些惶恐,毕竟谁都不知道陛下这个判断的方法到底是依据的什么,说不得自家在陛下心里也已经上了黑名单。 大殿上百官各怀心思,一时间大殿上沉默的令人有些惶恐和畏惧。甚至一些人的背后已经湿透。 当死亡的威胁就真的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当那些甲士冰冷的目光落在脖颈上的时候,恐怕谁都不能淡定。 很快外面的惨叫声就没有了。 李平和程峰端着盘子大步走上来,盘子上面正是血淋淋的人头。浓郁而新鲜的血腥气息骤然随着风吹进来,让一些根本没有经历过杀戮的官员们下意识的想要呕吐,不过他们还是勉强忍住了。 一向温和的陛下,现在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会要了他们的脑袋,而这也让他们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这位陛下和之前所有他们曾经侍奉过的或者曾经见识过的陛下都不一样。 看上去是一只温顺的绵羊,但是他手中的剑从未因为江南的繁华烟雨而钝掉。 “启禀陛下,谋反之人尽数伏诛。”李平朗声说道。 他本身就是穷苦人家出身,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能够站在这样的位置上,所以对于这些根本不知道好歹、甚至连生命的珍贵都不清楚的世家官员们一点儿好感都没有,现在如此轻松的砍下他们的脑袋,以至于李平都有些恍惚。 父亲、母亲,你们知道么,那些曾经欺压、剥削我们的官老爷,那些曾经祸害了姐姐的官老爷,他们的脑袋也就这样说砍下来就砍下来。江南的天,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天了。 李平强忍住想要哭出来的冲动。 “退下吧。”李荩忱的声音也平淡了些许。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诸位爱卿,新年伊始,今年也是我大汉改元新元的第一年,既然新年自然就要有新气象。只可惜有些人不识好歹、宁古不化,甚至还意图勾连军队、谋反作乱,朕虽慈悲为怀,但是对于这等不知对错之人,从来不会手下留情。他们的下场诸位爱卿也看到了,希望诸位不要步其后尘。” “臣等不敢!”百官急忙拱手。 “好,”李荩忱笑了一声,“叫嚣的苍蝇已经被去除,朕的耳边也算是可以清静清静。今日新年第一天,朕有如此棘手之事,所以来的稍微晚了一些,诸位爱卿可不要见怪,且都入座吧。” “谢陛下!” 而李荩忱径直起身:“朕且更衣,众卿稍待。” “臣等恭送陛下!” 每一次都是异口同声,显然李荩忱已经完全变成大家熟悉的样子,但是那血淋淋的人头还都印在所有人的脑海之中。 目送李荩忱的背影转过去,杨素喃喃说道:“雷霆手段啊。” 旁边的徐陵只是一笑,端起来酒杯对着对面的顾野王和萧摩诃遥遥致敬。 顾野王笑着还礼,而萧摩诃显然有些神不守舍,等顾野王的酒杯都已经端了起来,方才紧跟上。 而这一切的动作都落在杨素的眼中,杨素微微摇头,自顾自的抿了一口杯中酒。 ——————————-- “陛下,侍卫亲军和羽林骑在白袍的配合之下已经查抄世家凡十六家,按照陛下的旨意,首犯和从犯全部入天牢等待斩首,家中三族流放。”陈禹尽量压低声音说道。 李荩忱的动作当然不可能仅仅只是局限在朝堂上,对于这些意图挑战他的底线的世家,他毫不手下留情,对他们的待遇和同样查办的天水梁氏一样。 “可有反抗?” 陈禹摇了摇头:“这些人虽然也都担心陛下会对他们下手,但是怎么都没有想到陛下竟然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所以大多数人都还在懵懂之中。” 李荩忱轻笑一声,却没有多说什么。 而陈禹忍不住感慨,这些人也未免太不把陛下当回事了,甚至就连陛下最擅长什么都不清楚,就凭这样竟然还有胆量行谋反之事。要知道当今陛下在行军打仗上最擅长的可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难道他们真的以为在对内部人员的处理上就不会这样了么?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些人未免实在是太有自信了,以为顾野王、沈君高等人都会站在他们这一边,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也轮不到他们首当其冲,却不知道实际上他们早就已经成为了顾野王和沈君高等人交给李荩忱的投名状。 通过这么一下,东南世家也处理掉了长久以来的尾大不掉问题,把这些拖后腿的和骑墙的去掉了,东南世家自然才能更好地完成转型。 想到这,陈禹也有些担心自己的老主人,不过萧摩诃倒还算不傻,至少没有直接参与到这种对他自己没有什么太大的好处、撑死天也就是影响到萧家下一代人的事情之中,李荩忱也没有打算把他怎么样。毕竟还是要留下一些情面的,而且萧摩诃屁股不干净,难道沈君高甚至顾野王等人私下里就真的和这些人一点儿联系都没有么? 东南世家作为一个整体存在了这么久,一点藕断丝连还是很正常的,李荩忱自然也不可能赶尽杀绝。现在的大汉朝廷还远远没有到能够经历的起一场大洗牌的时候。 不过至少敲山震虎的作用肯定是起到了。 第一一九零章 选秀 夜色已深。 李荩忱一身酒气、摇摇晃晃的走进来。 乐昌放下手中的书,急忙上前搀扶他:“夫君,怎么喝了这么多?” 李荩忱笑着说道:“朕高兴。” 已经知道今天都发生了什么的乐昌有些错愕,不过旋即也清楚,自家夫君也算是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 这也是新朝第一次如此大规模的清算。 不管怎么说,李荩忱恐怕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已经不能算一个仁君了。不过坐在这个皇位上,想要坐稳了,自然就不可能事事都顺从于所有人的心意,那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 想到在后殿的宴会上,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被突然冲进来的侍卫直接拖下去,乐昌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陛下,先沐浴吧,臣妾扶着陛下过去。” 李荩忱笑着摆了摆手:“没事,你还怀着身孕呢,让清荷和清莲来伺候就行了。” 乐昌果断的摇了摇头:“没事的,正好······妾身也还没有沐浴。” 李荩忱怔了一下,笑眯眯的看向乐昌。这丫头一向脸皮薄,什么时候都这么会暗示了? 而乐昌俏脸微红,伸手捏了他一下,同时看向左右两侧,清荷和清莲这两个婢女都很有眼色的先下去准备了。 李荩忱喝了一碗醒酒汤,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个时候眼前的景象似乎才变得清楚起来,而乐昌伸手解开他的外衣,靠在李荩忱的怀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李荩忱的身上分外的温热,让乐昌忍不住想更紧的抱住他。 “别压了孩子。”李荩忱低笑一声,伸手想要勾住乐昌的腿弯,不过很快有小心的松开了手。 乐昌有些诧异的看向他,李荩忱笑嘻嘻的说道:“夫人沉了,某不敢尝试。” 乐昌秀眉一挑,轻哼一声,而李荩忱趁机一把抱住她,靠在乐昌的耳边轻轻嗅着她的发香,看着晶莹玉润的耳垂,忍不住轻轻地吮吸了一下。 自从怀了六甲之后几乎没有多少机会和李荩忱亲热的乐昌轻轻呻吟一声,靠在李荩忱的怀里,整个人已经软了下来。李荩忱的动作没有停顿,手轻车熟路的就滑入了衣领之中。 这一次乐昌彻底失去了意识,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任由李荩忱搀扶着走到池子边,而衣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件一件的解了开来。热水泛上来的雾气模糊了视线,但是乐昌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近在咫尺的火热,当然还有那让自己丧失了一切抵抗的斗志的手。 “夫君。”乐昌低低的唤着李荩忱。 “怎么了?”李荩忱蹭了蹭她的脸颊。 “我爱你。” 李荩忱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温热的水漫过靠在一起的肩膀。 ————————————- 良久之后,乐昌靠在李荩忱的肩头,想到了什么,低声说道:“夫君,新年之后按照规矩后宫也要选秀了,夫君可有没有看中的哪一家大家闺秀?” 皇宫之中每隔三五年自然也要扩充规模,这和招募人才是一样的道理,就算是李荩忱再三强调后宫规模不能太大,但是现在的妃嫔数量实在是不太符合一个皇帝的身份。 就算是加上和李荩忱有一腿的张丽华、孔氏两个女官以及宁远这个小丫头,也不过才六个人罢了。 若是皇宫之中一直不选秀的话,恐怕群臣都要对皇后有所异议,毕竟这实际上是皇后而不是陛下的分内之责,若是后宫的规模一直维持不变的话,反倒是乐昌有可能会被安上一个“善妒”的名号。 这也是为什么乐昌这么着急。 李荩忱沉默片刻,他当然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只是觉得大汉刚刚建立,后宫规模直接扩大的话和自己想要塑造的“明君”形象不相符合,但是李荩忱很快发现自己的确有些多此一举。 毕竟人都是需要衬托的,而李荩忱很荣幸,衬托自己的几个兄弟实在是很够义气。且不说陈叔宝怎么样,北面那位宇文赟也是中国历史上出了名的,有这两个昏君在这里,李荩忱只要不弄出来什么“酒池肉林”,那么形象就不会差到哪里去。 更重要的是,李荩忱这一次以雷霆手段一下子镇住了一些心怀不轨的世家,更是直接把那些真的想要对朝廷不利的家伙们直接铲除干净,既然这一棒打下去了,那么李荩忱就肯定要给剩下的表现比较好的萝卜吃。 萝卜加大棒方才靠谱,缺一不可。 “你们后宫是怎么盘算的?” 想到这个时代竟然还是老婆帮着收妃嫔,李荩忱还是泪流满面的想要感谢万恶的封建社会。 乐昌掰着手指说道:“孝穆公的孙女肯定是第一个,另外沈家、黄家、唐家都有适龄的女儿,只要陛下松口,他们肯定会争先恐后的把女儿送过来。” 李荩忱皱了皱眉,实际上就是这些从龙元戎们想要进一步加深和李荩忱的联系。各家之间已经开始互相建立联姻,形成新了开国元勋关系网络,但是这个网络要想彻底活络起来,归根结底还需要和李荩忱连接起来,这样才能更加稳固。 “选吧,你们列出来一个章程,届时朕来审核。”李荩忱沉声说道。 乐昌微笑着说道:“这个可不是夫君来决定的。” 李荩忱怔了一下,不过旋即想起来,皇帝的确是没有资格第一眼就决定自己喜欢哪个女人的,这都需要经过严格的检查和审查,乐昌作为皇后,带着妃嫔负责一项一项的考察,包括身体还有琴棋书画等才能,以确保只有最优秀的女子才有资格侍奉君王身侧。 登时李荩忱假装不满,乐昌伸出手臂缠上他的脖子:“妾身也不想把夫君拿出去和别人分享,但是夫君是天下之主,也是开国之君,皇室开枝散叶本来就是稳住天下的” 李荩忱笑了一声,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朕如何不懂这个道理,那乐儿还不抓紧珍惜一下和朕在一起的时间?” 乐昌还没有反应过来,李荩忱的吻就已经印了上来。 “夫君······唔!” “你转过来,这样会压到你的。” “夫君小心点儿。”水波荡漾,说话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沉醉的喘息。 第一一九一章 和约 大汉新元元年元月六日。 邺城。 许善心快步穿过庭院,他的心情看上去非常不错。 在南陈时期他就是朝廷的使者,所以他也已经习惯了这种即使是过年的时候都没有办法回家的生活,身在异国他乡,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打拼下来一番事业就已经算了不起了,至于什么回家过年,那不过是痴心妄想。 更何况许善心也通过白袍得知了江南发生的事情,陛下显然是下定决心这一次要扫荡清江南世家之中的余孽,彻底把曾经雄霸东南三百年的东南士族转化为大汉开国贵族之中的一部分。 高阳许氏,东南士族之中的不死小强之一,自从南渡之后,许氏历代在朝廷之中为官。许氏擅长治学,所以担任的官员都是整理学问之类的闲散官员,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是也不用担心会被卷入朝廷的勾心斗角之中。 但是毕竟许氏也是和那些被清理掉的小世家们一样,都属于东南士族之中的中下层,许善心真的不敢想象,若不是因为自己这个家族之中的主心骨还在外面,自家会不会也多多少少的被牵连进去。 想到这里,许善心多少也有心有余悸的感觉。 不过现在自己身在邺城,一手促成了大汉和宇文宪之间的合作,这绝对是实打实的功劳。 或许上天也终于意识到还有许善心这么倒霉的人,所以总算是好心给了他一些怜悯。 “许君。”一名中年文士见到许善心走过来,急忙笑着拱手行礼。 这是宇文宪的心腹谋士和诤友刘休征,人如其名,刘休征一向不喜欢通过战争和暴力的手段解决问题,所以虽然宇文宪在之前的戎马生涯之中一直想要把这个好朋友征辟,但是刘休征一直都对他敬而远之,维持着自己隐士的身份。 不过刘休征也依旧在宇文宪几次进退两难的时候,及时给予其帮助和建议。等到宇文宪反出长安,派人邀请,意识到自己这位好友是真的走到了危难关头,刘休征这一次也没有拒绝,不过谢绝了宇文宪的高官厚禄,而是以他心腹谋士的身份帮着宇文宪参谋行政方略,但是并不掌握实权,以表示自己这一次出山是为了帮助宇文宪渡过难关,而不是为了他日后取得成功之后的高官厚禄。 也正是因为刘休征的这个态度,反倒是让宇文宪的部众和下属们对他非常信任。 毕竟宇文宪这里以武将居多,能够处理好地方民政的官员并不是没有,但是却缺少诸如杨坚手下的柳裘、郑译等能够统筹管理整个地盘上的民政的人,而刘休征的出现显然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这个漏洞,通过刘休征的指点和建议,宇文宪方才能够勉强支撑住偌大的“王国”。 而也正是因为刘休征一向不喜欢战争,所以对于和李荩忱之间的谈判还是很上心的,可以说这一次的谈判就是他一手促成的。 “刘君。”许善心微笑着打招呼。 “新年伊始,许君看上去心情不错。” “彼此彼此。”许善心笑着寒暄。 从洛阳和尉迟迥的勾心斗角,到前来邺城这彻头彻尾的敌人巢穴之中,自己这几个月的奔波总算是能够见到一点儿收获的,许善心的心情自然不会差。 既然朝廷打算和宇文宪合作,那么也就意味着另外一边的大门将会逐渐关上,不管杨约他们愿不愿意,他们的谈判实际上已经算失败了,所以许善心应该算是通事馆唯一有功的人,想到这里自然就更高兴了。 而刘休征微微侧身,露出站在他身后的身影。 齐王宇文宪。 这还是许善心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见到宇文宪,这个曾经给予北齐致命一击,现在又坐拥三分之一天下的齐王殿下。 这是一个方正脸的中年人,多年的战场厮杀和风刀霜剑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或浅或深的刻痕,让他看上去平添几分深沉,不过锋锐的目光骤然转过来,依旧能够明显的感觉到目光之中跳动的火。 从陈顼到李荩忱,南方的枭雄人物许善心也算是几乎全部都见过,而相比于他们,宇文宪似乎看上去更平添几分王霸之气,或许是因为他壮硕魁梧的身形,又或许是因为他的赫赫战功,这让许善心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凉气,但是该有的礼数当然是不能少的: “参见齐王殿下。” “许君请。”宇文宪露出一抹笑容,冲淡了些许杀气。 使者不管怎么说都是皇帝的代表,许善心站在这里自然也是代表李荩忱的,所以宇文宪也不好怠慢。 “谢齐王。”许善心一拱手,大步走进去。 而宇文宪一边入座,一边沉声说道:“今日你我两国签订协议,自此为盟邦,还请许君核实一下条款,看可曾有谬误。” 许善心拿过已经摆好的条文。 大汉和北周的条约实际上也不是很复杂,基本上是双方站在平等互利的角度上来考虑的。 宇文宪用南阳周围的两座城池和三座营寨来换取李荩忱的投石机和床子弩,这是之前就已经敲定的,自然没有什么问题,现在大汉的第一批攻城器械已经交付给了洛阳的尉迟迥。 而之后便是双方在两淮开辟互市通商,这应该也是一个创举了。南北两朝在两淮拉锯三百年,这一片土地已经彻底荒芜,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永久前线,为了维持这么一条防线以避免给对方可乘之机,双方都不得不投入大量的兵力和资金、粮草,毕竟无论是淮南还是淮北,在靠近淮水的最肥沃的土地上却只能坚壁清野,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对于李荩忱来说,尚且还有江南和荆湖可以耕种,而对于宇文宪来说,关中这天下一等一的耕地不在手中,单单凭借河北和山东很难养活甚至和大汉不相上下的人口,因此开辟淮北的荒地也是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当然了,李荩忱本身就有开发淮南的计划,这一项也算是正中下怀,而且开放两淮通商,对于两边来说自然也是好处多多,毕竟双方都有自己需要但是一时半会儿又弄不出来的东西。 对于宇文宪来说是江南的生产器械和技术,对于李荩忱来说则是粮食和马匹。 第一一九二章 化冰 三百年前晋室南渡,带走的不仅仅是北方的世家豪门,还有北方先进的生产技术和农耕器械,这让江南的农耕骤然从刀耕火种变成了华夏农耕最先进的地方。 而相反,北方的农耕文化却因为连年的战乱而受到重创,一直到现在方才逐渐恢复元气,但是在农耕技术上,南方已经呈现出领先的势头,毕竟北方的游牧民族在农耕上本身就缺少管理的经验。 宇文宪在失去了关中和中原这两个主要的农耕土地之后,想要维持足够的粮食数量,那就必须要提高自己的粮食生产效率。 滑稽的是,李荩忱有足够的技术,但是却并没有足够多的人,这就让南方产出的粮食数量终究没有办法和北方相比,因此李荩忱也寄希望于双方的互市,以求能够弥补现在大汉人口快速增长所带来的对粮食需求的压力。 当然粮食还只是其中一个原因,除此之外,更重要的还有北方需要的各式各样的器械,尤其是作战用的器械。随着火药的诞生,大汉已经开始逐渐把注意力放到相关的武器研发上,之前研制的那些弓弩和投石机实际上都已经不再算是先进的设备,因此并不是不可以在价格合理的情况下卖出去赚取外快。 而对于李荩忱来说,现在想要真正和杨坚抗衡,还是需要大量战马的,可是西北落在李荩忱的手中时间终究不是很长,李荩忱还很难通过西北在短时间内获得大量的马匹。 骑兵从来都不是好培育的兵种,在获得足够的战马之后,还有选拔人手、进行各式各样的训练,方才能够把一个普通的步卒训练成合格的马上战士。在这上面农耕民族有着天然的劣势,对于草原上的民族来说,他们本来就是马背上的民族,从小就生活在马背上,自然也就不需要额外的训练。 一个合格骑兵的形成少则一年,多则两三年,现在李荩忱不可能再等着西北马场输送过来足够多的战马,这样再等到骑兵训练好,黄花菜都凉了,所以李荩忱也必须要尽量从宇文宪这里获得更多的战马。 实际上这一次杨坚和宇文宪北上驱赶突厥人,实际上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以求能够占有更多北方马场,尤其是对于麾下有庞大数量鲜卑骑兵的宇文宪来说,有马场自然才能保证这一支骑兵的延续,否则只要战马都没有了来源,那么就算是有再多的骑兵又有什么用? 这一次互市显然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而对于已经分割和对立了数百年的两淮来说,这也是一个化冰的机会。 当然了,早就已经摩拳擦掌的南方商贾,也都指望着能够通过这一次抓紧冲入更为广阔的北方市场,要知道当南方已经开始建立起完整的钱庄体系的时候,官府对于商贸的监管和参与的程度都在飞快上涨,这就意味着留给这些商贾获得暴利、甚至谋取更多利益的空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没有人比完全熟悉后世金融运转方式的李荩忱更能够掌握商业和经济发展的趋势,所以在南方,商贾们发现自己至始至终都只能在李荩忱已经制定的几乎天衣无缝的规矩之中来回腾挪,再也不可能和之前那样寻求一夜暴富的机会。 而北方则不同,现在北方在商业上几乎还处于最原始的各自为政的阶段,甚至可以说就是一片空白,这些商贾们冲入北方市场,自然也就不会再受到大汉律法的约束。 不过大家也都清楚,李荩忱就是打算把商贾们当枪使,通过他们先占领北周的基层市场,也就等于占领北周百姓的生活。当北周百姓已经习惯于使用南方的物品、和价格公道的南方商贾进行交易的时候,北方商贾自然也就会受到打击和吞并,而失去了基层百姓的支持、那些和商贾有不可分割联系的大小世家又都受到打击,那北周朝廷的统治自然而然就会越来越虚弱。 但是这本身就是一个无序而且就连李荩忱自己都不知道结果的过程,这些商贾会把事情弄成什么样子实际上李荩忱自己都不确定,但是至少对于大汉没有什么坏处。 通商就是条约之中最重要的一条,剩下的还有双方互派使者,互送岁供等等,实际上都是把双方摆在了平等的位置上。 能够和宇文宪的谈判取得这样的成果,实际上已经很让李荩忱满意了。毕竟李荩忱现在也的确没有实力和宇文宪硬碰硬,至少能够解决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淮南问题,可以让整个战线都活起来。 许善心深深吸了一口气,提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转交给旁边的刘休征。刘休征作为北周这边的使者也签下名字,紧接着宇文宪一挥手,侍从拿过来齐王大印。 这合约一式两份,先就近加盖宇文宪的大印,接着会快马送回建康府加盖李荩忱的大印,然后双方各持一份。 看着鲜红如血的印章,许善心的手微微颤抖一下,旋即整个人轻松下来。 不知道这一份和约签订下来,双方的和平又真的能够维持多久? 而且李荩忱既然和宇文宪确定了和约,那么就意味着大汉即将磨刀霍霍对杨坚动手了。 战争,应该很快就会爆发。 目送许善心拿着和约快步离开,议事堂上的宇文宪也是缓了一口气,双方虽然没有明确的在和约上说明,但是就连最紧张的两淮前线都成为了通商的地方,那么也就意味着李荩忱默认了现在双方有着共同的敌人。 “杨坚,本王这一次倒要看看你用什么来对付这样的局面。”宇文宪冷笑一声说道。 而旁边的刘休征微微皱眉,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声。 他也早已经料到,在这乱世之中是不可能真的把所有战争都避免的,一场战争的化解,只是因为要给更加激烈的战争让路罢了。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理想未免有些太丰满了。 而现实,一向是骨感的。 “贤弟,这一次就留在本王的身边吧。”宇文宪此时殷切的说道,“本王有你相助,横扫天下,如虎添翼!” 第一一九四章 朕是天 她的腿轻轻伸出,似乎想要再勾引宇文赟一下,同时手也搭在肩膀上,把衣衫稍稍往外推了推,露出来半截香肩玉臂,似乎只要宇文赟愿意,刚刚披上的衣衫随时可以再为了他褪下。 已经见识过不止一个男人的冯小怜,当然知道这些完全被下半身控制了的男人在真正想要的时候是什么都会不管不顾的。 “你们都退下。”宇文赟一挥手,出乎冯小怜的意料。 以冯小怜为首的女子同时躬身离开,对于这位生性暴虐的君王,他们早就已经习惯。 若是现在不听从他的命令,等会儿可就有苦头吃了。 而宇文赟看着冯小怜摇曳的身姿,回味一下刚才品尝的过程,露出陶醉的神色。难怪高家的那个傻子会为了这样的绝色而彻底沉迷,的确是一个令人爱不释手的尤物。 不过朕和高家那个傻子不一样,朕不能就这么被该死的杨坚给活生生压制。勉强让自己清醒过来的宇文赟三下五除二穿上衣衫:“宣!” 刚到知天命年纪的宇文神举也是北周的老将了,他出身宇文氏,但是只是宇文泰的族人,算不得什么直系亲属,不过从他的曾祖父宇文求男一代,这一支宇文氏就是北魏的高官了,其祖父宇文金殿是征南大将军,父亲宇文显和是大都督、卫将军,而到了他这里因为讨伐北齐的战功而升为柱国大将军,封爵也从父亲的县公变成了郡公,可以说是皇室旁支之中最为显赫的一个。 而宇文神举当初讨伐北齐的时候是追随着宇文邕走的北路直接进攻并州,所以和走南路的宇文宪关系并不非常亲近,反而身为宇文家族的旁支,他们家能够走到今天,和宇文邕的扶持有很大的关系,因此宇文神举对于宇文邕很是忠诚,这种忠诚自然也就延续到了皇室的直系继承人身上。 不过宇文神举对宇文邕忠诚,不代表就对宇文赟忠诚,相反,宇文神举曾经多次对于宇文邕把本来就“劣迹斑斑”的宇文赟立为太子表示自己的反对意见,与此同时还有宗室之中的几个位高权重的将领也表示了相同的担忧,只可惜宇文邕的突然病逝让这个问题也就不了了之。 宇文赟本来就是小肚鸡肠之人,对此自然不可能不记恨,历史上虽然宇文神举几次表示退隐之心,以求能够避免被宇文赟迫害,可是最终还是被宇文赟赐死。 只不过现在历史已经发生了变化,宇文宪的反叛导致杨坚的野心过早的暴露出来,而且杨坚不得不通过完全掌控朝政的方式来和宇文宪对抗,这更让沉迷于酒色之中的宇文赟感受到了危机和压迫。为了能够对抗杨坚,宇文赟也在尽最大可能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宇文神举虽然曾经对他很是不满,但是毕竟还是宇文氏的宗室,毕竟对于皇帝还是忠诚的,所以宇文赟自然而然的也把宇文神举当做自己可以团结的对象。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将在对付杨坚上肯定要比自己来的靠谱。 宇文赟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而这大晚上的宇文神举跑过来求见自己,肯定是因为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了,因此即使是宇文赟很迷恋于美酒佳人,也不得不为了自己的脑袋而爬起来见宇文神举。 “臣参见陛下!”宇文神举大步走进来。 他也是过来人了,这空气之中的脂粉气息还有那更加浓烈的男欢女爱之后留下来的气味一下子就可以察觉出来。不过宇文神举并没有多说什么,对于这位陛下他本来就没有报有多大的信心和希望,现在自己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就算是事败之后身死,宇文神举也不后悔。 而且以他对陛下的了解,陛下能够勉强在女人肚皮上爬起来见自己,已经是自己的荣幸了。 “东平郡公免礼,”宇文赟披上外衣,“可是出什么事了?” 宇文神举听着宇文赟声音之中的虚弱,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他,相比于上一次相见,宇文赟的脸色更差了,一看就知道完全快被酒色给掏空,这让他终于忍不住:“陛下,请保重龙体。” “这个天心里有数,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宇文赟顿时不满的伸手一拍桌子,“难道东平郡公前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宇文赟即位之后,以“天”自称,而不是历代皇帝更喜欢用的“朕”,表示自己和昊天同在,而他居住的后宫大殿也称之为“天台”,当真是把自己当做了上天之子。 对于宇文赟这样自大的行为,杨坚自然是多加鼓励的,宇文赟只有沉迷于这种妄自尊大之中,才有利于杨坚一步一步把持朝政。有杨坚居中推波助澜,这个规定自然也就只能这么确定下来。 宇文神举对于宇文赟这样的喜怒无常早就已经熟悉,所以不慌不忙的说道:“陛下,臣刚刚见到了从南方来的人,他们想要通过臣来联系陛下。” “南方?”宇文赟怔了一下,大概意识到南方说的是什么人,脸上的愤怒也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思考的神情,只是不知道这思考是真的思考,还是在想什么,“他们多少人,想要干什么?” “前来找臣的只有两个人,是通过还留在长安城中的一部分于氏家人介绍来的,随身携带了南蛮参军、我周人叛徒杨素的信物。”宇文神举急忙说道,“微臣曾经和杨素打过交道,认得出来那的确是他的玉佩,也就是说这些人至少是代表杨素,很有可能是代表南蛮皇帝的意思的。” 说到这里,宇文神举闭上嘴,目光向左右看了看。 宇文赟会意,微微颔首:“你且上来说。” 宇文神举急忙走到宇文赟的身边,压低声音:“南蛮想要帮助陛下来对抗杨坚。” “真的?”宇文赟惊喜道,“但是他们能如何帮到天?” “这个臣不敢多问,毕竟事关陛下,但是听他们所说还是很有信心的。”宇文神举沉声说道,“微臣知道兹体事大,不敢擅自决定,换上便衣避开杨坚眼线,漏夜前来。” 第一一九五章 是神举不是神仙 宇文赟旋即警惕的看向门口,而宇文神举说道:“杨坚这两日前往潼关,京城之中耳目没有那么多,更何况臣和越国公等人也并非一点儿亲信都没有,所以还请陛下放心。” “不错,卿家做得很好。”宇文赟赞赏道。 宇文赟的虚荣心很大,宇文神举能够事事处处考虑到他,如此重要的事更是直接冒着风险入宫,让宇文赟觉得自己并没有信任错人。看来宇文神举的确值得自己委以重任啊。 “那陛下以为?” 宇文赟眉毛一挑:“那能不能把他们带入宫,若是可以的话,自然是天来和他们谈一谈最好。而且他们有没有说过自己想要什么好处,天可不以为李荩忱此人会好端端的帮助天除去杨坚。” 虽然对于宇文神举不隐瞒的行为很满意,但是宇文赟还是想要亲自来做这件事,毕竟他也不能确认宇文神举真的就对自己忠心耿耿。当初宇文神举想要废太子的事情,他到现在可还没有忘,若不是大家有杨坚这共同的敌人,宇文赟是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放过他的。 宇文神举急忙说道:“陛下,此事恐怕有风险,毕竟皇宫之中有不少人都是皇后娘娘的······若是走漏了风声,杨坚恐怕很快就会知道此事。” “嗯?”宇文赟不满的哼了一声,不过他也知道宇文神举说得的确是事实。 杨丽华身为皇后,对于后宫还是有很大的管辖权的,若是真的让她探听到了什么风声,那杨坚回到长安城之后的第一件事,肯定就是来找他算账。 这个时候的杨坚可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在宇文邕面前唯唯诺诺的杨坚了,对于原来自己随意怎么辱骂威胁都只能瑟瑟发抖的杨丽华,宇文赟也不敢小觑。 这个女人,虽然长得漂亮不假,但是也很聪明。 “陛下三思。”宇文神举低声说道。 叹了一口气,宇文赟尽量让自己的神情看上去不是那么狰狞,但是直接被宇文神举说穿了自己心底的畏惧和担忧,还是让他很难受:“天可能信任卿家?” 这话说出来,宇文神举几乎下意识的抖了一下,旋即直接跪倒在地:“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宇文赟微微颔首:“也罢,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先问问他们想要什么,又能够给我们什么,再说别的。” 宇文神举急忙点头:“臣必当不辱使命。” 而宇文赟咂了咂嘴:“听说江南女子最是温婉可人,不知道李荩忱有没有这个眼色?” 宇文神举怔了一下,满头黑线。 陛下,您总得先了解一下现在的处境吧? 好像你现在才是有求于人的吧? “能够铲除杨坚,天赏赐他一些金银也无大碍。”宇文赟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爱卿可以退下了。” 宇文神举在心里深深叹息一声。 李荩忱,那是何等的枭雄人物,现在更是坐拥偌大的大汉王朝,焉能一点金银就能让他如此费尽心思? 他想要的,肯定远远不只是这些啊。 只可惜天真的陛下显然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宇文神举郑重的一拱手,缓缓后退,而他在心里忍不住感慨一声: 某是宇文神举,不是宇文神仙啊。 ——————————- 天宫是属于宇文赟的,而天宫侧后方稍微小一些的宫殿则是属于天元皇后杨丽华的。 虽然现在宇文赟只是流露出来了想要再立几个皇后的意思,但是还没有付诸实际,所以至少获得了天元皇后封号的杨丽华还是现在宇文赟唯一的一个皇后。 当然了即使是在历史上,身为五个皇后之首和唯一原配的杨丽华,哪怕是在后宫之中最不受宠,也依旧是五个皇后之首。 杨丽华在十三岁的时候嫁给宇文赟,就一直以来都是宇文氏和杨氏之间的纽带,而杨丽华自认为是宇文家的人,自然事事处处为宇文家着想。可是明显宇文赟本身并不是这么认为的,早年宇文赟对于自己那个有勇有谋的岳父颇为信任,对于杨丽华自然也是宠爱有加。 但是好景不长,随着杨坚流露出来谋反的意思,而宇文赟本身也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所以很快就冷落了这个正妻,两个人甚至连一儿半女都没有生下来,这也让杨丽华这个皇后的位置显得摇摇欲坠,宇文赟也曾经不只是一次表示过对杨丽华的不满,甚至还以死亡来威胁她,若不是杨丽华的母亲独孤氏,也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独孤皇后独孤伽罗,苦苦哀求,恐怕这个婚姻早就已经破裂了。 但是即使是如此,宇文赟对于杨丽华的憎恶从来没有消散,自从宇文宪出走邺城、杨坚掌控整个北周大权之后,宇文赟几乎很少见杨丽华,更不要说和新婚时候那样温存了。 偏偏后宫主殿天宫和天元宫距离很近,杨丽华每天推开窗户就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宫殿之中人影幢幢、歌舞升平,眼睁睁看着自己当做是人生支柱的夫君如此寻欢作乐、醉生梦死,或许才是对于一个人最大的惩罚了。 宇文赟的荒唐,以及宇文赟和自己的爹爹杨坚之间恨不得将对方置之死地的明争暗斗,更是把杨丽华夹在中间,让她难以做人。 “娘娘,”心腹丫鬟走到怔怔出神的杨丽华身边,压低声音唤道,“刚才陛下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召见了东平郡公。” “东平郡公?”杨丽华微微错愕,她作为一个掌握实权的皇后,却实际上已经很久不过问任何政事了,所以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宇文神举?” “没错。”婢女急忙说道,“娘娘你看这······” 东平郡公可是和杨坚“非暴力不合作”的皇亲国戚之中的一个,而且因为他的赫赫战功,在军方还颇有威望,所以杨坚长期以来都想寻求他的支持而不得。 现在东平郡公漏夜进宫是为了什么? 更奇怪的是,自己的那位夫君,现在已经完全沉迷于酒色之中,一时兴起的时候就算是杨坚都能晾在一边,尤其是这个时候一向是他喜欢胡天胡地的时候,怎么会冷静下来屏退那些美人来见宇文神举? 而自己的婢女前来问这个问题,意思自然也很明显,这是在问自己是不是有必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 第一一九六章 从夫还是从父 这偌大的后宫之中虽然有很多杨坚的眼线,但是真正掌握实权、并且能够直接获得宇文赟身边第一手消息的,还是杨丽华。 只不过长期以来杨丽华并不非常乐意作为父亲的探子,而在目睹女儿经历了死亡威胁之后,独孤氏坚决把保护女儿的安全作为己任,因此杨坚这个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妻管严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些眼线还是存在的,所以他们在收到消息之后的第一时间还是会跑过来报告杨丽华,毕竟在这后宫之中,他们要想真的平安无事的生存下去,还是少不得杨丽华的庇护。 现在如此重要的消息送过来了,轮到杨丽华来决断自己是不是要把这件事告诉父亲。现在父亲还在潼关,若是宇文赟和宇文神举真的在谋划什么事情,那么趁着父亲还没有回来之前的确是最佳的时机,若是自己的动作慢了一些······ 后果自然是不堪设想。 但是话说回来,自己是宇文家的人,是当今皇后,这样岂不是等于把宇文家给出卖了么? 杨丽华自从十三岁嫁给宇文赟以来,哪怕是宇文赟一直没有把她当做自己的正妻,杨丽华也一直以宇文家的女人而不是杨家的女儿来要求自己,出嫁从夫,这本来就是古往今来的规矩,杨丽华从小接受的也是这样的伦理道德教育,自然不敢越雷池半步。 可是现在事关父亲和夫君的斗争,自己······ 她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手帕,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而旁边的几名婢女也都紧张的看着杨丽华,若是真的让陛下察觉到了什么,那么别说消息送不出去,他们这些人恐怕也都没有好果子吃。而且就算是消息送出去了,只要没有办法阻止宇文赟,那他们也是首当其冲,宇文赟或许收拾不了杨坚,但是收拾一下他们这些耳目还是很简单的。 因此大家也都焦急地等待着杨丽华做出一个准确的判断,这个判断显然不仅仅是关乎着更宏大的宇文宪和杨坚之间你死我活的斗争,还关乎着在场他们这些人的生死性命。 杨丽华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些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婢女和内侍们正在用担心的目光看着自己,杨丽华当然清楚他们在担心什么。可是自己又能怎么办呢,这个时候真的要派人出宫,本身就是冒险的事情,哪怕是杨丽华不去找杨坚留在长安城的心腹郑译等人,而只是单纯的派人去找独孤氏。 因为杨丽华也不确信皇宫之中到底有多少人忠诚于自己的爹爹,又有多少人实际上是夫君的手下。 而且更重要的是,夫君若是真的听到了什么风声,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应该就是自己,到时候这个残暴好杀的夫君又会把自己和在场的这些人怎么样? 一时间杨丽华觉得自己真可谓进退两难。 似乎不管自己怎么做,横竖都是一场赌博,甚至横竖都是一个死。 对于杨丽华来说,如果真的让她选择的话,她是多么的想让自己置身事外。一边是把自己当做工具以求能够和皇室挂上关系的父亲,一边是早就已经冷落自己、若不是因为杨坚还在早就已经想要把自己废掉甚至是杀掉的陛下······ 不管自己站在哪一边,似乎对自己都不是什么好事。 一时间杨丽华想到了当初东汉的最后一任皇后曹节,她虽然是曹操的女儿,但是在自己的哥哥曹丕向汉献帝索要传国玉玺的时候,曹节却坚决的站在了献帝的一边,不惜用生命保卫大汉仅剩下的一点儿尊严。当然在真正的强权面前她还是屈服了,不过最后曹节依旧和汉献帝一起前往山阳度过余生。 杨丽华并不是没有想过自己会走到那一天,她很清楚自己的父亲有着怎样的野心,更清楚自己的兄长们,无论是杨勇还是杨广,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就算是自己的父亲只是做到挟天子以令诸侯,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完成最后一步。 只可惜宇文赟并不是手无寸铁、只剩下一个皇冠的汉献帝,他是有实权、还有宗室们支持的皇帝······ 而自己也注定了不可能成为和宇文赟共患难的“曹节”。 轻轻叹了一口气,杨丽华已经做出了决定:“速速派人前去把这个消息告知母亲,越快越好!” “是!”身边等待多时的婢女也长松了一口气。 而杨丽华静静看着窗外,夜色已深,灯火阑珊。 自己终究还是做出了不忠不德的的选择。 “娘娘之孝,随国公应该会感动的。”婢女看出来杨丽华的心情很是沉重,她作为杨丽华的身边人,当然知道娘娘刚才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和纠结。 “孝······”杨丽华苦笑一声。 果然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啊。 希望自己这算是尽孝了吧。 若是以后遇到了更加明白的人,真的希望能够问一问这个问题。 只是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以后? ————————————- 建康府,通事馆。 连日雪后,天刚刚放晴。 通事馆是门下省现在最惹人注目的部门,就在五天前的正月初六,通事馆通事卿许善心和宇文宪在邺城签订了和约,大汉和北周齐王所部结束现阶段的对峙状态,双方沿着已经成为战线三百年的两淮重新开启贸易,让已经空荡荡的淮水重新变成沟通南北的动脉。 大汉和齐王宇文宪的合作,也就意味着大汉已经彻底抛弃了杨坚,并且将杨坚看作接下来的首要目标。所以惊慌之下的杨坚直接从潼关转向武关,想要确保这关中南方门户的安稳。 而此时通事馆一侧的小院子里。 “伯父,这是上好的北地腊肉,是通事馆在洛阳采购的。”尉迟炽繁让身边的人把带来的一大箱子东西放下,“侄女还带来了一些冬天用的被褥和蜀锦,给伯父换一下。” 坐在院子之中晒太阳的中年人微微一笑:“辛苦你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想要站起来,不过凭借自己的力量终究还是差了一点,尉迟炽繁急忙想要上前搀扶,而中年人摆了摆手,一咬牙还是站了起来。 第一一九七章 楚囚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软绵绵几乎没有什么力气的双腿,中年人忍不住苦笑一声:“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已经不仅仅一百天了,看来某是真的不行了。” 这中年人正是尉迟迥的长子尉迟宽,尉迟宽是在当初李荩忱攻破襄阳的时候被俘的,他为了掩护尉迟顺逃走而折返吸引追兵,最终因为抗拒抓捕而被打断了腿。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手段,能够重新站起来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因为他这尉迟家嫡长子、正牌继承人的身份实在是敏感,所以李荩忱并没有直接让他和尉迟家的其余家眷住在一起,而是单独让他待在这个通事馆旁边的小院子中,毕竟他嫡长子的身份对于尉迟家来说当然要比剩下的那些家眷都来得重要。 在之前大汉和宇文宪关系紧张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能探视尉迟宽这个几乎等于被软禁起来的要犯,现在双方总算是签订了和约,所以李荩忱允许尉迟炽繁过来看看这位自己的大舅哥、她的亲兄长。 尉迟炽繁的眼角不由自主的湿润,而尉迟宽看了她一眼,或许是已经太长时间没有和什么人说话,他一时间讷讷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只能勉强说道: “某这每天看看书、品品茶,也挺好的,没事。” “伯父!”尉迟炽繁终于忍不住了,捂住了嘴。 自己的这位大伯父虽然身体稍差一些,但是一向温文尔雅、为人和蔼,并且熟知军略,尉迟迥的几个儿子,包括自己的父亲、年轻气盛的尉迟顺,对他都是言听计从,而现在堂堂尉迟家嫡长子,竟然变成了半个废人,看到这一幕,尉迟炽繁又怎么会无动于衷? 而尉迟宽微笑着说道:“小繁,没事的,人固有一死,某已经竭尽全力,在襄阳之战败给李荩忱,某输的不冤枉,而且也正是因为某回头,才救下了你爹爹,有他跟在父亲的身边,某方才放心啊。” “可是伯父······”尉迟炽繁知道自己失态了,擦了擦泪水。 尉迟宽笑着打量她一番:“李荩忱有没有欺压你?” “陛下对妾身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尉迟宽点了点头,“晋陵也快百日了吧,下次来的时候抱过来让大伯父瞧瞧。” 尉迟炽繁急忙点了点头:“伯父,快坐下吧。” “无碍。”尉迟宽撑着拐杖踏过地上的积雪,“也已经许久未曾站起来活动活动了,这人也不能总是坐着。” 顿了一下,尉迟宽看向尉迟炽繁:“李荩忱让你带什么话来?” 尉迟炽繁微微错愕:“伯父你怎么······” “虽然不过是一介手下败将,但是这点儿数某还是有的。”尉迟宽笑道,“应该是和爹爹有关的吧。” “啊是!”尉迟炽繁急忙说道,“现在祖父和爹爹正领兵在洛阳,之前大汉和齐王互换武器和南阳城外的几座城池,就是通事馆的许善心许君和祖父谈的。” 尉迟宽低声说道:“李荩忱想要通过某来劝降祖父和你爹爹?你可以告诉他,这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尉迟炽繁摆了摆手:“陛下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要侄女来问问大伯父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另外问大伯父是否愿意见一下家人。” “什么?!”尉迟宽怔了一下,激动的看过来,刚才那个仿佛对一切局势都洞若观火的中年男子转而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思乡游子,“你刚才说什么?” “陛下问大伯父是否愿意······”尉迟炽繁急忙重复一遍,不过很快就被尉迟宽打断。 “真的可以吗?” 他并不是没有听清楚,而是因为太过震惊而没有反应过来。 自从做楚囚以来这么长时间,尉迟宽看上去已经完全让自己的心态稳定下来,但是他又何尝不是午夜梦回的时候思念着自己的家人。当初正是在襄阳之战中因为自己的无能和失败,而让这些家人不得不承受作为战俘的耻辱,若不是李荩忱看他们还有利用价值,尉迟宽很难想象他们会遭遇什么。 虽然现在大家都在建康府中,但是尉迟宽还从未见到过他们。 难道李荩忱真的会大发慈悲给自己这么一个机会? 而他又为什么会这样做呢? “陛下说可以的,只要大伯愿意。”尉迟炽繁急忙说道,“大伯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过大母和伯母她们了吧?” 尉迟宽的手微微颤抖着,他郑重点了点头,不过旋即又想到了什么,声音也跟着在颤抖:“那李荩······大汉陛下有没有说什么条件?” 在尉迟宽看来,李荩忱不可能会这么好心让他就这样见到家人的,说不得就要利用他来继续对尉迟迥进行心理战术。 尉迟炽繁摇了摇头:“夫君一向不屑于此。” 当然对于李荩忱来说,就算是不需要尉迟宽出面写劝降信什么的,只要把尉迟家团圆的事情好好宣传宣传,那么也一样能够起到不错的效果,而且还能够展现出来李荩忱的仁义。毕竟以家人作为威胁逼迫别人写劝降信,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光彩的行为,李荩忱也不屑于做这种事情。 而且他自己心里也清楚,用这种简单的手段对尉迟迥和宇文宪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毕竟也都是历史上称霸一方的枭雄人物,不会因为这种浅显的伎俩手段就被扰乱了自己的判断。 不过要真的说代价······尉迟炽繁想到了李荩忱坏坏的眼神,觉得自己快羞死了。 这个家伙当然不会干这种送人情的赔本买卖,总想着能够换着花样骗自己尝试几个新的羞人姿势。 当然这种事是不能让尉迟宽知道的,否则尉迟炽繁会羞愧的一头扎进雪里去。 而尉迟宽的注意力也不在尉迟炽繁的身上,更没有注意到她的俏脸微微发红,当然就算是看到了也只会以为是外面冷而已。 他丢掉拐杖,径直跪倒在地,埋首在雪中,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母亲,孩儿不孝!” 尉迟炽繁诧异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几名婢女和侍卫想要上前搀扶,但是被她伸手拦住了。 自己这位大伯父,也有说不出的委屈和惭愧吧。 第一一九八章 新生 雪后的建康府,一片安宁祥和。 李荩忱一身白袍,除了衣服下摆上绣着的一条舒展的金龙外,再无标记能够证明他皇帝的身份。而跟在他身边的萧湘也穿着一身白衣,衣襟上点缀着几朵红梅,为她平添几分可爱和活力。 青山掩映之间,可以看到黄墙出现在山中道路的尽头。白雪覆盖在树枝上,也覆盖在那黄色的墙上,再加上墙根下怒放的几朵白梅,恍如仙境一般,这让李荩忱不由自主的想起来了后世黄螺上一种流行的说法。 一下雪,南京也就变成了金陵。 而现在呈现在自己眼前的,也正是雪后的金陵。 金陵书院就在前面,这里是金陵的石头山,也是李荩忱曾经参与金陵诗会的地方,自然也因为其独特的地理位置代表着金陵城和金陵城的文化。金陵书院选择坐落在这里自然也考虑了这些因素。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因为山上有几个破败的寺院,经过整修之后可以直接作为校舍。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李荩忱也是曾经围绕建康府走过的,建康府周围的寺庙数量真的要远比后世多得多,更遑论整个江南了,毕竟在东晋以及南朝初年,建康府都是南北对抗的第一线,更加军事化,而文化更加繁盛的实际上是更往南的吴地和越地,比如吴郡,比如会稽和山阴,著名的《兰亭集序》就写于“会稽山阴之兰亭”。 因此相比于建康府,继续向南,这些寺庙显然更多,而且大多数都已经在侯景之乱之中被破坏和荒废。 这些破败的寺庙,似乎也是南朝国势的象征,南陈虽然还在东南苟延残喘,但是终究不是那个曾经几度收复中原的南朝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南陈的颓废,才能给李荩忱进取的机会,而现在这建立在原本寺庙上基础上的学院,又何尝不是代表着一种文化的新生。这代表着当朝以及众多的文人士子,已经不再祈求通过神魔的保佑来获得平安,而是想要通过获得更多的知识以让自己走得更高更远。 这是一个王朝在原本废墟上的新生,也是学问的重新萌芽。 拾阶而上,李荩忱已经看到了前来迎接的人。 现在还没有到上元节,书院还在放假。在年前和元旦大典上,朝廷已经因为书院明年参与选拔人才的事情闹翻了天,甚至那些不知道好歹的东南士族还意图串联起来反抗,结果谁知道竟然被已经拿捏到他们底细的李荩忱一网打尽。 这从朝堂上掀起的风暴很快就席卷整个朝野,这些意图作乱的东南士族的家产很快就被朝廷直接吞并,而与此同时远在西北的天水梁氏也遭受了差不多相同的命运,这代表李荩忱在强硬的向世人宣布,那个曾经主宰南朝三百年的世家制度已经分崩离析、不复存在。 从现在开始,世家已经无法从根本上撼动皇权的完整性,相反,通过强硬的武力,皇权可以决定世家的生死。 而各个依附于李荩忱、有开国之功的世家,也逐渐从原本的世家转变成类似于汉代的开国贵族。他们虽然也有着足够的田产和财富,甚至还有这九品中正制下推荐人才的名额,但是他们的权力已经被极大的遏制,新的选拔人才制度明显正在吸引更多人的注意。 世家不再是和之前那样高不可攀,反而只要有机会,任何的寒门甚至是黔首都有可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世家、或者说成为朝廷的新贵。世家的神话被打破,也就代表着新的选举人才的制度已经不需要李荩忱再强力推广,自然而然的就会受到更多的欢迎, 相比之下,一直处于这一场舆论甚至是斗争风暴中心的金陵书院,却出奇的平静。在李荩忱的保护下,金陵书院顺利的完成了建设和招生,等待着上元节后的开学。 现在新任金陵书院山长正快步迎上来,见到李荩忱之后,郑重一拱手:“金陵书院萧琮,参见陛下、淑妃。” 李荩忱打量着站在眼前这个英俊的年轻男子,不得不感慨自家岳父的基因的确是不错。萧琮正是西梁皇帝萧岿的长子,也就是不折不扣的西梁太子,只不过随着西梁覆灭,这些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而且萧湘被李荩忱封为淑妃,萧岿也就成了不折不扣的陛下岳父,而他的儿子萧琮自然也是国舅爷。 说起来也有些好笑,李荩忱成功把西梁和南陈的皇帝都变成了自己的亲戚,自然也就从很大程度上防止了有人想要通过控制他们来谋反的可能,毕竟这几位皇帝说到底还是皇亲国戚,朝野之间的人们只要动动脑子就觉得他们不会放弃荣华富贵,转而选择铤而走险。 因为自家的大舅哥很老实也很听话,李荩忱自然没有不利用一下的道理。 兰陵萧氏,这也是赫赫有名的治学大家,南朝的文学鼎盛时期就出现在南齐和南梁这两个兰陵萧氏作为皇帝的时代,当时从皇帝到下面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文学巨匠,为后来的隋唐文学发展到鼎盛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对于萧岿和萧琮父子来说,作为西梁的皇帝,他们实际上不过是被北周控制的一个傀儡罢了,这个他们自己也都心知肚明。只要哪天北周觉得看他们不顺眼,自然就能把他们直接废掉,更或者直接把西梁灭掉。 历史上的杨坚就是这么做的,他只是单纯的把萧琮召到了长安,西梁就自然而然烟消云散了。因此如果说在西梁的第一代皇帝萧詧眼中,西梁还有变成南梁的希望,那么到了萧岿这一代就已经完全死心了,因此当初被俘于南陈,对于这一对父子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 至少当时的陈顼也没有杀他们。 而之后李荩忱竟然还把他们父子放了出来,让他们负责主持金陵书院,这更是让他们又惊又喜。至少兰陵萧氏还能够回到老本行上,这也算他们不愧对祖宗了。 当然了,李荩忱这么选择也有他的考量。 每个书院的山长并不是那么容易就确定下来的,毕竟每个山长最首要的就是名望和服众。 第一一九九章 招生 成都书院的山长是徐陵,这是江南名家,大家公认的“孝穆公”。而紧接着建立的岳麓书院,李荩忱也请来了琅琊颜氏的颜之仪。以琅琊颜氏的名声,颜之仪自然是当得起这个位置。 那么剩下的金陵书院,作为大汉国都之中的书院,山长的位置也可以说是炙手可热。徐陵和陛下亦师亦友,再加上其资历活生生摆在这里,担任山长大家无话可说。而琅琊颜氏也不需多言,他们本来就是颜回的后人,而且这些年来专心治学也是有目共睹的,这个位置自然也是当之无愧。 想要找到一个能够和颜之仪、徐陵这样的人物比肩的山长,显然是难之又难,而且金陵书院在天子脚下,这书院的名声和教学质量自然也不能比剩下的两个差。所以就当一些人甚至已经在揣测李荩忱会不会把徐陵从成都请过来,还有一些人已经准备毛遂自荐抢夺这个几乎象征着江南文脉之首位置的时候,李荩忱却出乎意料的以名不见经传的萧琮作为金陵书院的山长,这的确让很多人都为之惊讶。 不过转念一想,大家也都明白过来。 萧琮明显就只是李荩忱推出来的一个幌子罢了,毕竟谁都不相信李荩忱真的会把金陵书院交给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相比之下主持另外两个书院的徐陵和颜之仪可都已经白发苍苍了。 真正站在金陵书院山长位置上的,应该是萧琮的父亲萧岿,曾经的西梁皇帝。只不过以萧岿的身份不太合适直接抛头露面罢了。 兰陵萧氏本身也是以学问起家,这自不用说,而萧岿的祖父则是赫赫有名的南梁昭明太子萧统。正是在萧统的带领下,南梁汇聚天下文人,编纂成了华夏历史上最早的一部汉族文化诗词总集——《文选》,当时尚且年轻的徐陵便是这庞大的编纂队伍之中的一人。 《文选》的面世,标志着华夏文明,尤其是华夏文明之中的汉族文明第一次作为一个整体出现,把汉族这个名称从原本的汉朝人变成了华夏民族的代指,同时这一部作品也总结了前人的诗词佳作,让先秦两汉的很多文化成果得以保留。 也正是因为这一部书,昭明太子萧统被江南士林尊为学问大家之第一人,大家对于这位太子殿下继位之后能够带来的太平盛世很是期待,只可惜天妒英才,萧统英年早逝,昭明太子终究没有成为皇帝。不过萧统的第三子后来建立了西梁,也就是西梁的第一代皇帝萧詧。 因此萧岿和萧琮是萧统的正统后代。由他们主持金陵书院自然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就算是孝穆公和琅琊颜氏,也终究比不过兰陵萧氏和昭明太子在江南士林之中的地位。 更何况这本身也是给李荩忱脸上贴金的事情,毕竟李荩忱竟然敢能准许西梁的太子甚至是皇帝来主持这金陵书院,包容大度之心自然已经毋庸多言。只要他们乖乖听话,就算是曾经的生死仇敌都能够容忍,更何况别的。 这对于大汉吸引更多的人才自然也是有不可估量的好处的。 当然实际上也是因为李荩忱自己清楚,萧家父子对于当皇帝本来就没有什么兴趣了,尤其是他们尝过了当傀儡皇帝的味道,因此让他们前来主持书院,他们本身也很乐意。 “现在书院改建的如何?”李荩忱一边继续向上走,一边打量着周围的景致,他的说话声音非常平淡,就像是和自家人唠家常似的。当然了实际上现在他和萧琮这个大舅哥也算是自家人。 萧琮急忙说道:“原本山上的这两个寺庙相对而开,每个寺庙都是三进的院子,算不得大。现在全部翻修之后,又在两侧加盖耳房作为学生住宿的地方,同时向后开辟菜地,能够让书院自给自足。” 李荩忱微微颔首。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实际上还是非常淳朴的,他们并不奢求能够依靠朝廷的帮助,只要能够有一片地让自己种点菜、养一些牲畜,也就能够满足书院的日常开销了。 更何况种地······本来就是华夏民族的优良传统。 而萧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引着李荩忱入了正门:“现在书院之中的大殿已经修缮完毕,后面的房间都还在整修,但是上元节前肯定都可以收拾妥当。” 曾经供奉四大天王的山门两侧,已经换成了孔子、孟子、荀子等人的牌位,而正殿上更不用说,这里既然是书院,原本的大佛之类的自然是不能留的,取而代之的是孔子的塑像,而周围则是孔子的弟子,完全变成了文庙的样式,倒也符合书院的氛围。 而大殿两侧则是藏书楼和讲学的地方,尚未修缮完成的则是住宿的地方。对于这个时代的文人士子们来说,自己风餐露宿当然并不重要,先确定自己的信仰、保护住自己的书籍才是首要的。 “今年金陵书院招生一百三十五人,可对?”李荩忱紧接着说道。 萧琮忍不住苦笑一声:“陛下,现在恐怕远远不止这些了。自从正旦之后,又有超过两百人想要报名进入书院,微臣现在正在头疼这件事。现在至少还得再扩大一倍,我们才能装得下这么多人。” 李荩忱摆了摆手:“我们是书院,不是施粥的铺子,不能来者不拒,你们现在拿出来什么方略没有?” 萧琮听出来李荩忱话语之中的些许不悦,急忙说道:“现在我们打算仿照成都书院的方式,以考试录取人才,而最终推荐给朝廷的人才也是一样,通过考试选拔。具体的题目臣等已经在讨论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现在书院也不过是刚刚搭起来一个架子罢了,李荩忱不可能要求他们把什么事情都做的尽善尽美,而且李荩忱也并不打算把后世的那一套考试理论完全搬过来,毕竟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不同需求,后世的东西看上去先进,但是不一定就符合现在的情况,因此李荩忱还是以让萧琮他们自己讨论和完善为主。 “朕要的是人才,不管什么出身,是人才都可以。”李荩忱补充了一句,“所以你们的考核方式也要更加灵活,懂么?” 第一二零零章 华夏的文艺复兴 如果单纯的比拼文化知识,诸如后世的八股取士,那么以现在的寒门子弟甚至是黔首百姓自然是没有办法和世家出身的人相比的。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明确的强调这一点。 萧琮急忙拱手,陛下说的严肃,就说明这绝对不是一件小事。 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一个普通人。作为曾经的西梁皇室,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实际上是非常敏感的,也正是因为自家爹爹的身份要比自己还敏感,所以李荩忱把自己推到了前面,因此他也很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 那就是好好的做一个李荩忱的爪牙,李荩忱让他怎么办,他就尽心竭力的把这件事做好。作为一个被俘的太子,李荩忱可以不计前嫌,但是他不能无动于衷,更何况兰陵萧氏想要重新走到九五之尊的位置上显然已经是痴心妄想,但是并不代表着兰陵萧氏不会重新在治学这一个领域上展现荣光。 至少自己若是能够做到这一点,也不辜负祖宗的名声了。因此萧家父子在金陵书院上可以说倾注了大量心血。 甚至不得不说,也正是因为萧家父子的存在,让曾经的南梁旧臣,诸如徐陵和顾野王等人更不愿意和他们为敌,毕竟算起来徐陵也是曾经的昭明太子旧臣。 “此事微臣也和家父商讨过,家父也有类似的看法,现在我们直接通过考察诗词学习的水平等等来选拔人才,的确有很大的偏差,因此家父认为在现在大多数人都甚至不认字的情况下,我们对于人才的选拔被来就要划分等级。”萧琮沉声说道,“根据不同人才表现出来的记忆、模仿和学习的水平,而把他们划分在不同的阶段,当然这首要还需要参考年龄。而且针对那些并不识字,但是也表现出来很高潜能的人,尤其是出身寒门甚至寻常百姓家的子弟,我们也会进行专门的培养,不会阻断他们上升的道路。” 李荩忱惊喜的看着侃侃而谈的萧琮,实际上萧琮所说的规划已经和后世学校的教育等级制度非常相似了。而且考虑到现在的实际情况,诸如有些寒门子弟纵然年长,但是受教育水平并不一定比那些年轻的世家子弟来得高,所以学院也更加灵活的考虑分层和分级的方式,并不以年龄作为唯一的参考标准。 同时对于不识字或者认字比较少的人进行先期培育,实际上和后世的预科也有些类似。 现在已经组建的成都书院和岳麓书院,实际上都还是采取先秦时期讲学的方式进行授课,是学生依据兴趣和攻读的方向选择不同的学问,这种方式类似于后世的大学,但是毕竟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很多学生入学的时候水平参差不齐,直接把他们放在相同的环境下接受相同的教育,自然很容易就会出现差距。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足够天资聪颖,而有能力进入学院的人,本身实际上出具也并不是很大,这就导致在入学的时候不同的学生之间就出现了差距,而这种差距会一直延续到他们毕业。 归根结底,这样真正占优势的还是世家子弟,所以李荩忱想要的并不是这样的教学方式。可是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李荩忱也不知王者自己能够一步到位建造出来绝对公平的选拔人才方式,毕竟即使是后世的教育也有很多被人诟病的地方。 如果说成都书院和岳麓书院是在探索培养更加全面的人才,那么金陵书院就是在探索如何系统化的培养甚至是“量产”人才。这两个一个是广度,一个是深度,各有分工。并不是说哪一个学院只能负责一个方向的探索,而只是现在每个学院都在尝试不同的道路,以求能够在众多道路之中挑选出来一个最适合这个时代的。 而这样的道路最终自然也会应用到更多的学院身上,让这种教育方式彻底变成大汉的主流教育方式。毕竟现在按照朝廷的规定,在未来三到四年之中,实际上朝廷选拔人才就已经以学院人才为半数,而到了那个时候,各个学院应该都有了独到但是又有融会贯通之处的教学方式,也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能够在那个时候为朝廷提供足够数量的人才。 看上去这只是一个教书育人的工作,但是萧琮接触了之后就清楚地意识到,远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与其说李荩忱是在恢复一种类似于太学以及先秦时期诸子百家游学、讲学的教育方式,倒不如说是在借助之前的这些名字来开拓一种全新的方式,而所谓的什么“书院”之类的,不过是借助之前的名字和称呼罢了,名义上看上去是复古,而实际上却是白手起家。 当然了萧琮并不知道,在另外一个时空之中,大约千年之后,在遥远的西方大秦,也有这么一群人采取了相同的方式来弘扬他们和旧世界、旧制度截然不同的思想,那便是“文艺复兴”。而李荩忱要做的,实际上就是在制造一场属于华夏的文艺复兴。 所谓的推行诸子百家学说来培养各式各样的人才,而实际上无论是佛道儒还是诸子百家的学问,都不过是李荩忱用来培育学生的一个手段罢了,真正作为改变的重点的,实际上是这种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教育方法和教育思路,让学生们清楚的认识到现在的天下形势,认识到三教九流,而不单纯的只是读圣贤书更或者以为吃喝玩乐就能够凭借家族的荣华富贵安享荣耀。 文艺复兴实际上只是中上层社会的思想先进者的自我反省和救赎,而李荩忱的动作对象实际上不仅仅包括这些所谓的上层人士,而是整个华夏各个阶层的百姓都被囊括在其中,无论士人还是农民,无论工匠还是商人,他们都能够通过学院获得求学上进的机会,自然也就能够获得走到朝廷云端的机会,这会让他们更清楚的意识到,除了至高无上、无可侵犯并且直接决定了他们的命运的皇权之外,其余的众生实际上是更平等、有更多相同的机遇的。 第一二零一章 问计 当然了李荩忱作为一位开国君主,想要自己的江山社稷稳定,也不可能过分的打压开国功臣——这其中多少也包括很多世家——的利益,因此李荩忱也不可能表现的太过分。 纵观历代君王,实际上开国功臣都是一个炙手可热的问题,汉高祖刘邦采取了“官逼民反”的战术,最后依次扫平曾经的功臣,而东汉和唐都是采用捧起来的方式,尤其是汉光武的“云台二十八将”,唐太宗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等于把这些功臣们捧在了很高的位置上,除非是诸如侯君集那样已经彻底被卷入漩涡之中难以自拔的,其余的功臣也不会宁肯抹黑自己的名声也要做出来什么出格的事情。 而赵匡胤的杯酒释兵权也有异曲同工之妙,至于朱元璋,完全就是遵循刘邦的老路子,结果到头来刘邦后有吕后,朱元璋后有靖难之役,不过不管怎么说至少江山还在自家子孙手里。 功臣古往今来都是一个不好解决的问题,当然了现在李荩忱还没有问鼎中原,自然也还没有到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尤其是作为首功的裴家和萧家实际上已经和皇权一体,其余的吴家和徐家等等也积极的想要通过联姻等等手段融入到这个团体之中,这对于李荩忱来说当然不是一件坏事。 但是李荩忱也不可能一点儿都不考虑功臣的存在,因此他也只能说是给所有想要进取的人们一个相对公平的竞争机会或者说是机遇,至于他们能不能把握住,那李荩忱也无法多说,毕竟机遇本来就是留给那些真正用心的人,而英雄人物也从来不会因为时代不同就不会最终崭露头角。 李荩忱是在告诉和鼓励人们上进,也是在通过众多的书院来启蒙和指点这个时代的思想。华夏思想在封建时期实际上是完全领先于整个世界的,即使是察举制和九品中正制,也在维护统治和维系国家统一上有可圈可点的地方,就更不要说在封建时期已经把社会选贤举能的方法演化到极致的科举制。 但是也正是因为这种长期的领先,让华夏在思想的变化和进步上动作越来越慢,尤其是随着后来的闭关锁国,思想更是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倒退。 或许是因为华夏上国的身份地位让当朝根本不想有所改变,又或许是华夏安土重迁的传统思想让人们也乐得“萧规曹随”。但是终归这对于一个想要强大的民族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因此李荩忱要对这个民族的思想进行启蒙,要让他们知道“变”以及如何“变”的重要性。因此与其说李荩忱是在进行华夏的文艺复兴,倒不如说是在进行属于华夏的启蒙运动。 通过启蒙思想、给予机会,李荩忱在教给这个民族应该如何跟着滚滚的潮流向前变动。 而李荩忱给予这些人机遇的方式,就是“考试”这种无论放在哪个时空之中都是相对最公平的选拔制度。 说到这里,就连李荩忱都有些痛心疾首。想当年自己更或者说绝大多数的学生最厌恶的恐怕就是考试了吧? 而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把这个让后世几代人恐慌却又不得不投身于的考试放出来,以考试选拔人才。而实际上考试也是科举的核心所在,只不过正如之前所说,李荩忱并不打算直接把科举推行出来,而是以学院作为契机,一点一点的改变天下读书人的思想,同时恩威并施以防止世家的反扑。 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是一场艰苦的奋斗。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们要尽快拿出来合适的章程报给朕,只要合适,你便是大功一件。” 萧琮惊喜的拱手应是,而李荩忱大步穿过回廊,骤然看到了站在回廊下那个稍微有些苍老的身影。 那人显然也看到了李荩忱,急忙恭敬的和李荩忱打招呼,而站在李荩忱身边的萧湘则快步冲上前:“爹爹!” 李荩忱当然不相信以萧琮这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年纪能够把一切都看的这么深刻,事情也都准备的如此妥当,萧岿这个经历了大起大落的老人显然在其中扮演了更重要的角色。 当即李荩忱微微侧头:“朕和岳父聊些家常,无关人等都退下吧。” 跟在后面的那些书院的先生们如蒙大赦,他们可没有心思知道陛下和这位曾经的西梁皇帝相互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又有什么对对方的看法或者意见。 而萧琮急忙派人烧水煮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萧岿正笑眯眯的和女儿唠着家常,显然他的心情应该很不错。抬头看到李荩忱,他微微躬身:“草民参见陛下。” 俨然这位皇帝陛下对于曾经战胜和活捉自己的对手多少还有些不忿,更何况李荩忱还是他不折不扣的晚辈,所以他并不想行全礼。而李荩忱也不以为忤,对于萧岿这样命运已经注定了的人来说,李荩忱也不苛求他什么。 “萧公别来无恙。”李荩忱微笑着说道。 “身体尚佳,前些日子偶感风寒,现在已经无恙。”萧岿点了点头,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曾经他把这个女儿当做自己的灾星,而到头来却发现真正护住了自己性命的实际上也是这个女儿,再加上人都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能够有儿女绕膝已经是一种福分,所以看透了世态炎凉和人生百态,也品尝了巅峰和没落的萧岿,反倒是愈发的珍惜亲情。 李荩忱沉声说道:“某此次前来,一来是拜会萧公和看一下金陵书院的建设情况,二来也有疑惑想要询问萧公。” 萧岿怔了一下,李荩忱是来问计的?而李荩忱堂堂皇帝陛下,又有什么需要询问自己这半个阶下囚? 旁边的萧琮和萧湘也有些奇怪,萧岿拍了拍女儿,让她去看自己的书房,而萧琮也很有眼色的屏退下人,亲自端茶倒水。 捋着自己的胡子,萧岿微笑着说道:“陛下但说无妨,老夫但能解决,自当全力以赴。” 李荩忱很给他面子,他自然也不会端架子。 “萧公和尉迟迥也算打过交道吧?”李荩忱斟酌问道,“就当今之形势,萧公认为朕应当如何破解洛阳之难题?” 第一二零三章 那是个倔老头 萧岿怔住了,朝廷的消息,哪怕是在这石头山上,他也并不是一无所知,现在朝廷不是已经打算和宇文宪合作了么,怎么陛下还在想如何解决尉迟迥? 不过萧岿毕竟是曾经不折不扣的上位者,很快就反应过来。李荩忱既然打算和宇文宪合作,那么天下大势已经愈发明了,在这两头联手的饿狼眼里,杨坚不啻于一块到嘴边的肥肉,所以李荩忱在想的已经不是如何享受这块肥肉,而是如何在吃了肉之后把另外一条饿狼拍翻在地,彻底成为霸主。 的确当初萧岿作为西梁的皇帝时候,尉迟迥正好是北周的襄阳总管,双方也算是没少打交道,当然了萧岿对尉迟迥说实在的并没有什么好感,当初如果不是尉迟迥的动作太慢,西梁也不至于被萧摩诃一口吞掉。 就算是李荩忱对兰陵萧氏——这个萧摩诃的萧氏完全不一样——也算不得差,但是谁都不想尝一尝这寄人篱下当亡国奴的感觉。 “尉迟迥此人颇为倔强,一向不会以他人之意志为转移。”萧岿斟酌说道,“尤其是在指挥作战上,甚至可以说多少有些自负。同时既然是他认准的事情,断然不会改变。” 李荩忱微微颔首,且不说之前自己和尉迟迥对阵的时候就能够感受到这一份倔强,单单是看历史上,杨坚完全已经控制了北周的朝野内外,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尉迟迥依然会揭竿而起,这见这绝对是一个倔强的老头子。 不过现在尉迟迥是阻拦在李荩忱到路上注定要解决的对手,尤其是他现在坐镇洛阳,十有八九也是到时候宇文宪派来进攻关中的前锋,李荩忱无论是想要在什么时候对付宇文宪,都要先把这个他最大的爪牙给解决掉。 “因此陛下与其注重于劝降或者逼迫尉迟迥自寻死路,似乎有些困难,”萧岿斟酌说道,他现在毕竟只是一介布衣,而且再加上敏感的身份,一些话也不敢说的太直接或者太了当,“草民以为陛下应该侧重于让更多的人相信尉迟迥和宇文宪之间已经出现了矛盾和冲突。” 李荩忱微微颔首:“现在朕已经着手于此,而事实证明宇文宪对尉迟迥的信任无以复加,朕似乎很难撼动尉迟迥在宇文宪心中的位置。” 而萧岿沉声说道:“当初洛阳之战,尉迟迥一人断后,掩护宇文宪大军平安撤退,对于宇文宪来说,尉迟迥更像是一个可以依靠和信赖的兄长。更何况如今看上去宇文宪在对杨坚的战事上占据优势,实则不然,宇文宪麾下的大将充其量也就是尉迟迥和王轨两个人,相比之下杨坚那里还有韦孝宽、李穆,另外新崛起的高熲等人也都必然不是等闲之辈,因此杨坚得以坐镇后方,但是宇文宪要不想事必躬亲的话,就必须要给予尉迟迥足够的信任。” “爹爹,那这岂不是成了无解的问题么?”旁边一直侧耳倾听的萧琮也忍不住问道。 而萧岿摆了摆手:“并非如此,且不说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无论如何终究是有一个限度的,尤其是对于宇文宪这样的枭雄来说,不可能十足十的信任一个人,更何况宇文邕和宇文赟父子的前车之鉴摆在这里,如果不是他们过度的信任杨坚,自然局势也不会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更何况就算是宇文宪信任尉迟迥,当他身边的重臣们都对尉迟迥失去信心的时候,宇文宪真的可以一意孤行么?” 李荩忱眉毛一挑,这个问题他之前还真的没有考虑过,毕竟现在白袍正在操办这件事,但是白跑现在所能够做的,一来也就是尽最大可能造谣生事,二来也就是通过各种渠道甚至是手段来影响有一定发言权的中下层官员。 但是正如萧岿所说,宇文宪注定不可能因为这些人的意见就轻易的改变自己和尉迟迥通过一场场血火和并肩战斗而磨砺出的信任。 但是双方的关系并不是没有出现端倪,这一次李荩忱和宇文宪之间的谈判,就巧妙地绕开了和尉迟迥的家眷有关系的话题,这实际上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李荩忱和杨坚之间的谈判实际上有很重要的一条就是杨坚要先以保护蓝田于氏的家眷安全为条件,而就算是双方谈判进展非常不顺利,李荩忱还是用足够的财货换回来了蓝田于氏大多数的家眷,也就是剩下一些自愿留在长安的,李荩忱也没有强迫。 因此家眷的问题并不是不能谈,甚至宇文宪要是真的对尉迟迥无条件的信任,那么尉迟家的家眷本来就应该是首要谈的问题,一如李荩忱开口就是索要蓝田于氏的家眷一样。 可是事实却是宇文宪对此避而不谈,也就说明宇文宪也不想让尉迟迥因为这件事而处于两难的地步,更不想因为这件事的操作出现问题而导致尉迟迥倒向李荩忱,只能将其搁置。 但是至少现在来看,这种信任危机还没有足够影响到宇文宪和尉迟迥之间的关系。想要真的撼动,真的正如萧岿所说,要让更多位高权重或者有话语权的人相信这个事实。 而能够直接对宇文宪的思路产生影响的······李荩忱皱了皱眉,王轨显然并不比尉迟迥好对付,而且李荩忱本来就和王轨有血仇,想要通过影响王轨来影响宇文宪未免难上加难。更不要说陈王宇文纯等追随宇文宪的皇室宗亲本来就和尉迟迥关系密切,更有甚者都是出身其麾下······ 突然间,李荩忱的脑海中冒出来一个人。 宇文宪和李荩忱约定在这一次谈判之后互换使者,而宇文宪那边派过来的使者便是有着“齐王山中相”之称的刘休征。 “山中宰相”说的是南梁时候的陶弘景,其隐居茅山之中,坚决不出山为官,偏偏他博学多才又有洞察之能,因此梁武帝时常派人前去讨教国家大事和施政方针,因此被当时人们尊称为“山中宰相”。 而刘休征因为旨在追求天下太平,和宇文宪的思想自然大相径庭,因此一直以来都是以布衣和友人的身份向宇文宪献策,几次救他于危难之中,这“山中相”的名声自然当得起。 第一二零四章 臣坚持所请 宇文宪可以不考虑手下那些文人散客们的看法,但是不可能不考虑刘休征的看法,若是能够以刘休征为媒介施离间计,的确有成功的机会。 李荩忱沉声说道:“朕心中有数,有劳萧公点拨。” 萧岿急忙站起来拱手行礼:“草民不过是一己之见,陛下明察。” 李荩忱微微一笑:“那朕就不打扰萧公休憩了,关于书院的事情,朕会直接和萧琮卿家谈,不过也少不得到时候让萧公多多帮衬。” “草民必当全力以赴。”萧岿连连行礼。李荩忱能够如此信任他,他自然也不可能把自己拿捏得太高。 “夫君,我们要走了吗?”萧湘恋恋不舍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兄长,说句实话,这相聚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萧家父子的身份毕竟十分敏感,萧湘也懂事,平日里是不会冒冒失失的跑出来见他们的,因此能够跟着李荩忱见他们一面,实在是难得,而今天甚至都没有见到母亲,更是让萧湘有些失落。 而李荩忱笑着说道:“过两天你问问你乐儿姊姊,宫中若是没有什么事的话,就让你回家省亲。” 萧湘急忙点头:“夫君你真好。” 李荩忱伸手握住她的手:“那走吧。” 萧岿和萧琮急忙跟上去,而李荩忱回头说道:“你们就不用送了,正好朕直接从后门出去,沿着山路转转。” “恭送陛下。”父子两人急忙说道。 而目送李荩忱离开之后,两个人看着李荩忱和萧湘依偎在一起的身影,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都露出欣喜的神色。不过旋即萧岿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兰陵萧氏,怎么说也是南朝数一数二的豪门,现在已经没落到需要靠一个小女子才能上位,说实话真的不算什么光彩的事情。 因此萧岿更加坚定信心,自己一定要把这个金陵书院办好,这样才能让兰陵萧氏名至实归! 而此时牵着李荩忱的手走出山门的萧湘抱住他的手臂:“夫君,你真是坏死了,非得在父亲和兄长面前和人家搂搂抱抱的。” 李荩忱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要是真的不喜欢的话,至少先把脸上的笑容收起来,这样才能看上去演的更像一些。” 萧湘轻轻哼了一声,叹了口气道:“说句实话,妾身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爹爹会这样和蔼可亲的对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兄长他们也会客客气气的,这一切······就真的像一场令人完全不愿意醒过来的大梦呢。” 李荩忱错愕的看着她,很快明白过来,那不吉利的诅咒长期以来都缠绕着萧湘,让她在家族之中饱受歧视,最后不得已甚至都要躲到自己的舅舅家中去。可是现在整个兰陵萧氏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萧湘的身上,萧岿和萧琮这些曾经把萧湘看作是灾星的人,态度自然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实际上这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人性一向就是如此,尤其是对于萧岿这样的上位者、尤其是天生就只能成为一个傀儡的上位者来说,更加迷信和势利也在情理之中。 李荩忱伸手搂住萧湘:“放心,就算是世事变化,人情冷暖,不还有朕在你的身边么?有朕保护你,看谁敢欺负?” 萧湘笑嘻嘻的掂着脚在李荩忱脸上亲了一口,想到了什么,紧接着说道:“谢谢夫君。能够和夫君厮守,妾身已经很满足了。” 顿了一下,萧湘的手指绞在一起,喃喃说道:“更何况坐在不同位置上的人,思考问题的方式自然也不尽相同,爹爹和兄长曾经承担一个国家的重量,有一些别样的心思,妾身也不怪他们。只要现在我们所有人都能好好的,妾身就满足了。” 李荩忱大笑一声:“走,某带你上山,看金陵城的雪景!” “好!”萧湘脆生生的应道。 ————————————- 长安城,御书房。 虽然地龙烧的热,但是宇文神举看着光线稍微暗淡的御书房,心中还是难免有几分冷意,当然更多的是对这个御书房之前那个主人的缅怀和思念。 “臣参见陛下。”听到脚步声,宇文神举急忙拱手行礼。 而宇文赟的声音有些飘:“说说吧,谈的怎么样了?” 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宇文神举急忙抬头看去。宇文赟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搀扶着他,宇文赟衣衫不整,甚至就连腰带都松垮垮的,身上还散发着浓郁的酒气,不用想也知道就在不久之前宇文赟做了什么。 再看看宇文赟比上一次还要再深一点的黑眼圈,以及那个女子俏脸上还没有散去的红晕,就知道这一场战斗应该也持续了很长时间。 宇文神举吸了一口凉气,还是尽量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陛下,此事事关重大,臣以为不应该有外人。” 宇文赟一屁股坐下,伸手扯过来那女子,直接让她蹲下,不用想也知道那脑袋一晃一晃的正在做什么,而宇文赟不慌不忙的说道:“她不是什么外人,但说无妨。” 宇文神举登时忍不住苦笑一声,不算外人? 陛下你是在逗我么? 这个女人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就是杨坚送给你的吧? 难道你还真的以为这个女人会什么都不告诉杨坚么,更何况这后宫之中谁知道还有多少杨坚的耳目? 宇文神举觉得自己的嘴里发苦,不过还是郑重一拱手,却不说话。 宇文赟看了他一眼,不耐烦的拍了拍桌子:“快说!” “臣坚持刚才所请!”宇文神举沉声说道。 宇文赟冷哼一声,刚想要直接发火,不过又想起来自己现在除了宇文神举之外似乎也没有得以信赖的人,无奈之下只能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冯小怜急忙躬身退开,而宇文神举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个女人的衣襟也扯开了一下,显然宇文赟刚才没有放在桌子上的手也并没有老老实实的放在别的地方。 冯小怜缓步退后,微微抬头看向宇文神举。 女人舔了舔唇角,目光冰冷甚至有些阴毒。 而宇文神举正视前方,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好了你可以说了。”宇文赟冷声道。 至于退到屏风后面的冯小怜,看了左右内侍一眼,两人同时竖起耳朵。 第一二零五章 隔墙有耳 把自己身上的衣衫整理好,冯小怜似乎变得端庄了很多。 而一名婢女小步走过来,见到她之后并没有行礼,这是皇后杨丽华的婢女,在杨丽华那里,身份地位并不比冯小怜这个随意送人的礼物来的低。 冯小怜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不过她只是在心中冷笑一声,而表面上却是无比恭顺的笑容,惭愧的压低声音说道:“抱歉,奴未能······” “跟我去见娘娘。”婢女冷声说道,对于这样出卖皮囊色相来谋取男人宠爱的女子,显然她也没有什么好感。更何况正是因为冯小怜的出现,娘娘明显愈发不受宠了。 只不过毕竟从身份上来说,冯小怜也是杨坚拿来送给宇文赟的礼物,不管怎么说也都是体系内的人,所以婢女自然也不会傻乎乎的多说什么。 看着冯小怜收拾好,婢女微微侧头看向两边的内侍,那几个内饰都会意,虽然向后退了几步,但是却都不约而同的竖起耳朵。这些人在名义上都是宇文赟的亲信,但是宇文赟显然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些亲信早就已经和自己离心离德了。 而等会儿宇文赟和宇文神举说的任何事情,都会被一直不杀的从这些内侍的口中传给杨丽华。 此时屏风之前,宇文神举虽然还是对这件事的保密性很是不放心,毕竟面前的宇文赟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实际上宇文赟根本就没有什么保密意识。 这位太子爷说句实话从出生到担当太子再到父皇驾崩之后顺顺当当的继承皇位,这一路上除了以宇文神举为首的几个宗室重臣表示过担忧之外,一切都是顺风顺水,毕竟宇文邕驾崩的时候也不过才三十五六岁,他的儿子之中勉强算成年的也就只有一个宇文赟,并且长期以来宇文邕也是把宇文赟作为唯一的继承人来培养的,否则也不会让他娶了朝中的权臣和能臣杨坚的女儿。 可以说宇文赟从出生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天之骄子,长期以来的娇生惯养和不折不扣的奢靡生活,让宇文赟实际上根本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更不要说什么血火磨砺了,因此宇文赟在登基之后,因为杨坚的刻意放纵——对杨坚来说,宇文赟越是昏庸,自然他的好处越是多多的,再加上宇文赟本身这么长时间以来也是尽力以乖乖儿子的身份表现给宇文邕看,所以等到他成为皇帝之后自然就开始为所以为。 正是因为宇文赟的这种成长环境和前期所经历的压抑,导致他登基之后的肆无忌惮以及对一切的不小心。 诸如在之前对付杨丽华的时候,宇文赟还没有下定决心要不要废掉杨丽华,就先大喊大叫,导致这件事甚至都直接传到了宫墙之外,使得杨家和独孤氏都有足够的反应时间,独孤夫人直接入宫大哭大闹,宇文赟自然也就无计可施,以至于现在哪怕是宇文赟已经和杨坚势同水火。 但是杨丽华依旧稳当当的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后宫之中都已经知道甚至就连皇帝陛下自己都奈何不了杨丽华,自然也就对这位皇后言听计从,哪怕是杨丽华受到了冷落,但是只要她还在皇后的位置上,只要杨坚还是当朝的最大“曹操”,那么就不妨碍宫廷之中的各式各样小道消息源源不断的传入杨丽华的耳朵之中。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为人处世之道,对于后宫之中的这些内侍和宫女们来说,一旦宫中发生流血政变,那他们这些几乎是权力最底层的下人无论如何都是首当其冲。 因此在嗅到山雨欲来的潮湿气之后,他们毫不介意能够先表示出来自己的忠诚,至少也算是为新势力的上台出一份力。这也算屡见不鲜,不说别的,李荩忱能够攻破建康府,和陈叔宝的妃子孔嫔不断地把消息泄露出去有很大的关系。 而陈叔宝在这么长的时间内对此一无所知,甚至都不知道整个建康府的周围所有将领们,基本都已经“身在陈营心在汉”。 宇文赟就像是一个翻版的陈叔宝,他实际上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甚至都不知道这乱世之中的风尘里到底都有着怎样的阴谋和动乱,只是单纯的认为身为皇帝,那么自己就是不折不扣的九五之尊。但是这毕竟是乱世······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浮生若飘萍,就算是皇帝,也多有身不由己甚至只能当傀儡的时候,宇文赟这样的自信固然源于其父亲的强大——若不是宇文邕的英年早逝给了杨坚足够的机会,恐怕年岁甚至要长过宇文邕的杨坚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机会,而历史上真正在一次统一华夏的就会是北周而不是隋。 这种不了解,更或者可以直接称之为“狂妄”的看法,显然直接让宇文赟缺乏对整个世事时局的判断。因此站在下手的宇文神举很无奈,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向宇文赟禀报。 相比于血脉纯正的宇文赟,宇文神举出身宇文家族旁门,虽然他们这一支在祖父时期就已经崛起了,但是旁支毕竟是没有办法和直系皇亲血脉相比的,他们想要维护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自然也就只能通过更加努力的搏杀和奋斗。 宇文神举这个东平郡公的爵位,也是他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 要真的说来对付杨坚,恐怕宇文神举要比宇文赟更是合适。 但是有的时候造化弄人,便是如此。当然了事情都有其正反两面,谁也不能确保宇文神举坐在宇文赟的这个位置上、有和他一样的生命历程之后,还能够保持今天的能力和理智。 因此在特定的背景和固定的条件下,历史有着令人惊叹的必然性。 “陛下,臣今日和陛下所说,请陛下万万不能告知任何人,另外若是这大殿之中还有任何可以听见这句话的人,臣恳请陛下屏退。此事事关重大,甚至直接关乎到陛下的安危,臣以为万万不能大意!”宇文神举终于还是把自己憋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 他一开始是并不打算继续在这件事上和宇文赟过多纠缠的,不过想到这也关系到自己的项上人头,他不敢怠慢。 第一二零六章 杀伐果断? 宇文赟的目光骤然变得冰冷。 刚才宇文神举让冯小怜退下,已经引起了他很大的不满,现在宇文神举又想要让整个大殿之中的所有人退下,他想要干什么? 对于宇文神举,实际上宇文赟可没有那么充足的信任,他是一个记仇的人,而很不幸宇文神举几乎是宇文赟登基之前曾经遭受过的为数不多的阻力。 若不是南蛮以宇文神举作为突破口前来联系宇文赟,宇文赟根本不会把这种事情交给宇文神举的,对于自己这位远房伯父,他没有直接痛下杀手就已经算很给他面子了。而现在宇文神举竟然还想要得寸进尺,若是宇文神举本身也勾连南蛮,心怀不轨,那自己会不会处于危险之中? 宇文赟可不想拿着自己的生命冒险。 而宇文神举霍然站直,径直伸手解开自己的腰带,把外衣脱下来,然后又把足衣等任何可能藏匿武器的衣衫都解开,就这样只穿着贴身的内衣赤脚站在地上,昂起头看向宇文赟:“陛下,臣敢向陛下发誓,臣绝无伤害陛下之心,但是隔墙有耳,若是陛下不能向臣保证今日所说无人知晓,那臣宁肯不说!” 宇文神举掷地有声,这让宇文赟多少有些进退两难,不过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还是站起来,转过屏风:“你们都给朕滚!” 屏风后面的几名内侍下意识的对视一眼,急忙同时躬身。 而宇文赟磨了磨牙,冷笑道:“来人,直接拖出去杀了。” “陛下?” “陛下饶命啊!” 内侍们顿时慌了神,自己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也自问没有露馅,宇文赟只是让他们退下,怎么转眼之间就翻脸了? 不等这些内侍们再多说什么,已经冲进来的甲士就把他们直接硬生生的拖拽出去,不一会儿就听见外面的惨叫声。宇文赟每一次下令杀人,是必须要听见声音的,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确定人已经杀了。甲士们很快端着盘子过来,上面的首级散发着新鲜的血腥气息。 宇文赟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重新转过屏风,微笑着说道:“这道这件事的人都已经死了,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了。” 站在那里听到了所有声音的宇文神举,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 宇文赟用最简单了当的方式解决了这个问题,这看上去是给表现出来忠心耿耿的宇文神举一个交代,但是宇文神举心里很清楚,这也是宇文赟对自己的威慑,他在告诉宇文神举,至少在脚下的这一亩三分地上,还是宇文赟说了算,要杀要剐甚至就连一个求情的人都没有,如果宇文神举打算做出来什么出格的事情,那么和这些内侍的下场应该没有什么两样。 这样的宇文赟似乎让宇文神军看到了他父亲、先帝宇文邕的身影,这可惜宇文邕的杀伐果断是留在战场上对付敌人的,所以他是一带英明神武的帝王、得到朝野上下的拥戴,而宇文赟的杀伐果敢显然是留在这深宫大内对付勉强只能说是有嫌疑的自己人的。 这或许不能称之为“杀伐果断”。 咽了口吐沫,宇文神举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压低声音:“陛下,南面来的人以为现在想要解开陛下的困境,无外乎一种方式。” “且说。”宇文赟似乎因为刚才的杀戮而有些兴奋,瞪大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宇文神举,就好像在看宇文神举的脑袋是不是也那么容易就可以让自己劈砍下来。 ————————- “陛下把留在那里的几个人都杀了?”杨丽华霍然起身。 回来报信的婢女上气不接下气,她刚刚离开没有多久,就听见了身后的惨叫声,在回头看了一眼之后,几乎是一路小跑冲回来的。若是刚才自己也在,且不说根本解释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出现,恐怕更是少不了被宇文赟“一视同仁”。 刚才她还在冯小怜面前高冷装模作样,这个时候完全被吓住了。 倒是旁边的冯小怜多少还算见过世面,此时多少还能保持冷静,瞥了一眼旁边那婢女,压低声音说道:“娘娘,陛下一向性情多变,所以骤然间暴怒应该也并非不可理解。更或者是宇文神举向陛下进言,陛下才会行如此之事。” 杨丽华忍不住苦笑一声,对于自己曾经的枕边人,她自问是非常熟悉的,曾几何时,宇文赟竟然已经完全变了样子。这样的宇文赟已经让杨丽华看不到成亲时候那个温文尔雅甚至性情还有些懦弱、不喜欢和别人争抢的夫君了。 这样残忍好杀的宇文赟,不是杨丽华心中的夫君。 而现在也不是杨丽华感慨人心变化的时候,毕竟不弄清楚到底是为什么,说不定等会儿宇文赟把屠刀挥过来的时候,她们就连一点儿反应的时间和机会都没有。 “立刻通知整个后宫,一切如常,不准有任何议论,若有知晓,全部以祸乱人心处置。”杨丽华果断说道,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不能引起整个后宫的波澜,这是身为皇后的本职工作之一,“此事立刻派人告知随国公,具体强调宇文神举入宫的事,想必事情的各种波折,随国公应该有更多的方法弄清楚,不需要我们在这里自行猜测。” 顿了一下,杨丽华看向冯小怜。 意思已经很明显,现在杨丽华肯定是不可能直接跑出去找宇文赟的,所以必须要让冯小怜打这个前站,甚至杨丽华根本不能露面。 冯小怜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也算是“经历”过几个男人,其中还不缺乏暴君,所以自然知道应该如何让男人平息怒火。真正让冯小怜感到可怕的,是杨丽华这个女人本身。 她已经习惯了女人作为一种玩物甚至是礼物辗转于男人的卧榻之上,而现在杨丽华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镇定下来,并且迅速把整个局面控制住,让冯小怜感到对于这个女人,自己不了解,更不要说如何影响了。 而此时杨丽华冷声说道:“都冷静下来,这天,还没有塌!” 她的这一句话让原本气氛已经冰冷到极点的宫殿之中多了几分暖意,很多人都差点儿直接软倒在地。 第一二零七章 白袍的重心 “你们两个,去陛下的大殿外面盯着,不可靠近,若有风吹草动,再来禀报。”杨丽华的声音清冷,“不许大惊小怪。” 把半个宫殿之中七八个人都派出去,杨丽华方才摆了摆手:“本宫要沐浴更衣,你们去吧。” “遵命。” 等到宫殿之中大多数人都已经退下,杨丽华才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直接坐倒在卧榻上。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不到双十年华的小女子罢了,换作别人在这个年纪应该是正在享受和夫君的恩恩爱爱,可是杨丽华却已经经历了人生的几次生死和起落,哪怕是这些刻骨铭心以至于午夜梦回处都能把人直接吓醒的经历让她能够在这么多人面前勉强保持冷静,但是当所有人都走后,杨丽华一直提着的这一口气终究还是憋不住了。 毕竟这本来就不应该是这个年纪承担的责任和压力。 只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解脱,又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温暖和安全的臂弯? 至少从现在来看,这样的日子距离她越来越远,夫君和父亲之间的斗争已经愈演愈烈,眼见得就要刀兵相见。而相比于这近在咫尺的冲突,尚且远在天边、在关中之外,不知道还会有怎样的乌云正在逐渐向前移动? 宇文宪,李荩忱······杨丽华轻轻咀嚼着这两个名字。 对于这两个人,她一点儿都不熟悉,前者尚且还见过,后者更是只闻其名,而正是这些人正在全力搅动这天下的风云,任何一个身处在这漩涡之中的人,只能身不由己的追随着向前走。 这种感觉,真的不怎么样。 —————————— 建康府,宣化镇(今南京六合)。 新年的气息还没有从街道上散去,整个小镇就已经忙碌起来。本来这里只是建康府在江北的管辖范围之中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镇子。甚至因为长期以来淮南的荒芜而以至于镇子之中几乎了无人烟。 而随着朝廷定策开垦淮南以及南北开始沿淮水开放市集通商,从建康府以及更远的江南、岭南等地源源不断北上的商贾和商队,除了选择从京口和采石矶等传统的码头渡过大江之外,也开始越来越多的直接从桃叶渡、燕子矶等建康府外的码头直接北上抵达宣化镇,再从这里取道前往淮东和淮西。正是因为地处东西交界的原因,让这个小镇子骤然繁华起来。 来来往往的客商把整个宣化镇弄得热闹非凡,而越是这来往人流纷杂的地方,越是消息最流通的地方。因此并没有人知道,随着宣化镇的繁华,代表着大汉最绝密力量的白袍也逐渐把大小部门从江南转移到此处。 或许就连那些常来常往的客商们都根本就意识不到,就在宣化镇并不起眼的府衙旁边这个靠着小山丘的院子,另有玄机。 如果说谁是大汉消息最灵通的人,那肯定非白袍的陈禹莫属了,因此在得知朝廷的几个基本政策都将聚焦淮南的时候,陈禹就果断的开始着手布置江北的白袍落脚点,甚至打算直接把白袍的主要人手全部转移到这里。 实际上陈禹这么做也有自己的考量和担心,白袍的性质他心里非常清楚,这是陛下的绝密杀招,也是大汉不能见光的武器。大多数官场上的人或多或少的自然都清楚白袍的存在,也能揣测到白袍的力量。 可是正是因此,他们觊觎这种力量,想要通过获得和占有这种力量来实现自己一些可能需要遮遮掩掩甚至根本就是大逆不道的意图。而陈禹可以保证自己不会被卷入其中,成为别人争权夺利或者贪污腐败的帮手,却不能保证手下的每一个人都会有这样的坚定信心。 先不说白袍草创,实际上很多地方都还有缺漏,就算是在选拔的时候表现的忠心耿耿、才能出众的人,也不能保证在长久的时间流动之中他们不会毫无变化。 人心是最复杂也是最容易变的,尤其是白袍这种随时都有可能威胁到一个人甚至一个王朝生死的机构,一旦有人变心而不得知,将会是非常危险。因此陈禹干脆就直接把白袍拖出建康府这个巨大的旋涡。 白袍设立的宗旨本来就是主要对付北方的敌人,对自己人主要就是起到监察的作用。对付杨坚和宇文宪,这也是李荩忱设立白袍的初衷,这一次白袍固然在处理世家的问题上做的很好,但是也引起了李荩忱的警觉和不满,毕竟这按理说应该是御史台的责任,白袍多少都有种越庖代俎的感觉。 李荩忱可不会忘了,历史上大明的锦衣卫、东厂、西厂等等相互制衡、相互攻讦,极大的牵动了朝廷的注意力。他虽然知道有的时候这也是一种不可避免的权力制衡和监督的方式,但是李荩忱必须要尽可能的拖延这个演变的过程,否则任由白袍像荒草一样无序的生长,那么到头来只会反噬大汉。 李荩忱的不满,陈禹自然不可能无视,所以白袍的搬迁自然也就顺理成章,这也表示白袍将会更加全力投入于对北方的行动之中,不再主动参与大汉内部的行动。 当然了李荩忱也知道这一次处理世家的事情上,御史台暴露了很大的问题,御史台的后知后觉一度让李荩忱非常被动。不过御史台上下和世家的牵连太深,所以无论是其主动还是被动的隐瞒,都在情理之中,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明知道动用白袍很有可能会助长一些不良的气焰,却也不得不用的原因。 不过这一次白袍的雷厉风行显然也给以裴忌为首的御史台很大的震撼,处理后续问题上御史台也就没有再拖拖拉拉,干净利落的配合刑部完成了查抄、发配等等工作,同时还监察检举从犯多人,争取做到了斩草除根,而也正是因为御史台一下子开始努力干活,让陈禹更加放心的转移白袍的工作重心。 此时就在这小院子后的山丘中,山丘已经完全被掏空,庞大的密室之中人来人往,北方各处的消息正源源不断的流动过来。 第一二零八章 部分合作 一张巨大的长安城舆图铺在桌子上,而执掌羽林骑的程峰和白袍副统领田端正在图上小心比划着。 陈禹前去坐镇梁郡,负责监督淮水两岸新开设的集市。虽然开设集市、双方通商是主,但是只要不傻,双方都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向对方派遣密探的绝佳途经。因此陈禹既要防范对方的密探,又要尽可能的把白袍的人手通过这个渠道撒过去。 不管怎么说,两淮依旧是双方对峙的最前线,现在的短暂和平也不过是双方都需要喘息之机,可想而知,一旦有一边积蓄了足够的力量,那么十有八九会毫不犹豫的撕破条约直接动手,因此能够尽可能了解对方最坚固的防线上的兵力安排布置自然刻不容缓。 所以主持和宇文赟合作的是田端而不是陈禹。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工作,田端也已经用实力证明自己并不是平庸之辈。 摆在他们面前的这一份舆图应该是大汉能够找到和绘制出来的最详细的长安舆图,并且是经过杨素等长安出来的人再三确认的。现在田端手指的地方正是东平郡公宇文神举的府邸。 白袍潜入长安的时间也不短了,单单是围绕着宇文神举的府邸就有两个据点,这也是为什么会选择宇文神举的原因。 “此处是一家酒楼,可藏人三十。”田端沉声说道,“距离宇文神举的府邸只有三十步。再看这里,这里是一处青楼,就在一条街道上,而且来往人员甚是复杂,所以藏人四十左右都可,并且我们的人还能够装扮成青楼之中的小厮,这样藏人只会更多。” 程峰眉毛一挑,瞥了一眼田端。 你们白袍还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地方都插一手。 田端也觉得有些尴尬,轻轻咳嗽一声:“青楼楚馆本来就是男人最喜欢来往流连的地方,所以我们自然也更容易从中得到我们想要的消息和情报。” 程峰微微颔首:“但是至少从现在来看,我们就算是能够把七十个人直接送进去,恐怕也很难起到什么作用,毕竟整个长安城以及南部的蓝田大营都在,一旦我们对杨坚动手而不成,杨坚会以最快的速度反扑。到时候我们尚且不说,杨坚很有可能会趁此机会直接发动叛乱,取代宇文赟上位。因此某以为,除非十拿九稳,否则不可轻动。尤其是现在宇文神举本身府邸之中还能够潜藏多少兵马我们也不得而知,所以此事必须还多加商榷。” 顿了一下,程峰伸手在舆图上点了点:“田兄且看这里,这两个地方距离宇文神举的府邸固然很近,我们可以就近联系宇文神举,但是距离皇宫实在是太远。一旦我们打算动手,第一要务应该是确保宇文赟的安全,第二方才是对付杨坚,否则一旦宇文赟被杨坚的手下控制,那我们就算是能够威胁到杨坚,也只能主动退让。以杨坚的性格,那种情况下恐怕很难逼迫他低头,反而有可能会和我们破釜沉舟、大打出手。这样我们不会占优势的。” 作为整个计划的策划者之一,田端当然也知道这些很明显的问题的存在。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宇文赟的态度拿捏不定,导致双方现在的合作实际上也是有一定限度的。单纯从行事角度来说,这种双方一直没有坦诚布公的合作显然很难取得成功。 “按照陛下的意思,我们需要做的并不是真的和宇文赟合作甚至直接杀掉杨坚。”田端此时斟酌说道,“陛下只是要求我们能够扰乱周人的朝政,这也就是说,哪怕是宇文赟的政变失败了,只要能够让杨坚伤筋动骨,那实际上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否则在这种两边都是部分合作的情况下,某以为很难能够威胁到杨坚。” 程峰微微颔首,双方实际上也不可能坦诚相待,此时的联手也不过只是因为有共同的敌人和共同的利益罢了,这也是为什么白袍根本不寄希望于能够依靠宇文神举。 只要能够让周人自己乱起来,那么白袍和羽林骑派出的这些死士的目的就达到了。 “还有一点,就是我们应该什么时候动手。”程峰沉声说道,“一旦我们失败,杨坚必然会很快平定变乱,甚至有可能以此为契机直接造反,这样对我们得不偿失,所以我们应该抓住什么时机?现在整个大汉还没有做好直接和周人开战的准备。” “以目前来看,杨坚和宇文宪之间的下一次冲突应该会发生在春耕之后,而且很有可能是双方之间的决战,而到时候按照我们和宇文宪之间的决议,也会出兵北上,双方夹击关中。”田端伸手点了点舆图,“显然在我们大兵将动未动的时候是绝佳时机,过早则会难起波澜,过晚恐怕杨坚会多加防范。” 程峰深吸了一口气,对于羽林骑来说,这也是第一是从事这样的行动,至少在之前的战斗中,虽然羽林骑也都是作为李荩忱奇兵制胜和特种作战的刀尖,但是毕竟那是在战场上,是在山川丘陵之间,而现在却是在不折不扣的敌人城池之中,目标还不是拿下城池,而是突破森严防备解决掉敌人的首领。 这种擒贼先擒王的战斗方式,对于羽林骑来说也是不折不扣的挑战,当然了显然也是李荩忱的历练。 羽林骑本身成立的目的就是做到平常军队之不可能,从而把不可能实现的战略目标变成可能。 但是这也只是可能而已······ “从现在时间来看应该还有三个月左右,”田端的手指轮流指了指长安的几个城门,“但是我们的人现在就要动身了,到时候会由白袍掩护,经过这几条路线分别化装之后进入长安城。自从周人分裂之后,长安戒备森严,一切都以小心为上,所以我们的人需要先潜伏在城池周围,分批入城,这个过程至少需要持续半个月。” 程峰摆了摆手:“这个都好说,某相信你们白袍。我们羽林骑的任务就是杀掉杨坚,别的某也无心去管。” 田端微微一笑:“如此甚好,那就有劳程兄了。” “是有劳你们白袍才对。”程峰也笑道。 第一二零九章 上元节 程峰大步离开,而田端一边看着手下关上院门,一边若有所思。 一名校尉压低声音说道:“田老大,这程峰也未免太······” 程峰从来到走,基本没有寒暄几句,甚至明确表示只要超出和杀杨坚有关系的范畴,那就和他们羽林骑没有什么关系,这自然让这些白袍们心里不痛快。 你们羽林骑虽然也是厉害,但是不至于这么高冷吧? 而田端笑了一声:“他这样对我们都有好处。” 几名手下都有些错愕,下意识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陛下可不想看着白袍和羽林骑过往太密。”田端的声音冰冷了几分,“人家不套近乎,是在保护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是在保护我们?陛下既然已经把两边的任务都安排清楚了,那人家不越雷池一步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如果说白袍是李荩忱的暗箭,那么羽林骑就是李荩忱的明枪,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共同保证了李荩忱统治的稳定。若是换做南朝之前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可能有胆量直接和一家独大的东南士族爆发冲突,甚至是诸如这一次你死我活的冲突, 可是李荩忱有这个胆量也有这个实力,归根结底,除了李荩忱能够利用世家之间的相互制衡和矛盾之外,手中还有羽林骑和白袍这一明一暗的撒手锏,最后能够控制住那几个意图造反的世家,也是因为羽林骑和白袍的动作快。 因此无论是程峰还是陈禹,都在尽量维持白袍和羽林骑之间不冷不热的关系,若是双方的关系实在是太亲密,必然只能被李荩忱用新的相似的机构取而代之。 “某也知道,羽林骑和我们都是陛下手中一等一的精锐,所以你们平日里也总想着和羽林骑较量较量,这一次某给你们机会,不过任何人都不准和羽林骑发生直接冲突,若是耽误到了事情,某绝对不会饶了你们。”田端冷声说道,“我们第一组人今天就动身,务必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长安城!” “诺!”校尉们不敢怠慢,同时高声应道。 ————————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匆匆流逝,大街上的新年气息在休沐的最后一天又浓郁起来。 上元节因为司马迁编撰的新历法而出现,之后的几百年之间成为华夏最重要的节日之一,上元节之后也就意味着传统意义上的春节到了尾声,人们在经历一年之中难得的休憩和团聚之后,又将迎来新的忙碌和分离。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上元节也从原本的祭祀性的节日演变成现在的庆祝性节日。 早在两天前,街道上就已经张灯结彩,每家每户都拿出来各式各样的材料为自家扎上彩灯,一个又一个的红灯笼悬挂在屋檐上,把宽阔的街道照亮。而在街道拐角处,官府也派出专人布设花灯,以营造浓郁的节日气氛。 刚刚入夜时分,大街上就开始有来来往往的身影,朝廷专门把宵禁的时间推迟到了凌晨,就是为了给人们更多欣赏花灯的机会。 从天街到朱雀桥到乌衣巷再到静静流淌的秦淮,一路上都是五颜六色的花灯。路上的积雪尚未消融,冷风拂面带着寒意,但是依然没有办法影响人们游览的兴致。尤其是朱雀桥边、乌衣巷口,各个权贵府邸门前为了祈福,扎得花灯更胜于常人多矣,因此自然也就吸引了更多的人前来参观。 一条画舫顺着秦淮河缓缓向前走,站在船上也可以看到两岸的热闹非凡景象。 一身便衣的李荩忱端着酒杯,笑着说道:“新的一年,吉祥如意!” “吉祥如意!”乐昌、萧湘、尉迟炽繁等人都同时举起酒杯。 宫里虽然也扎了花灯,但是这上元节讲究的就是一个踏雪赏灯的热热闹闹的,宫里人少,自然不会有这样的气氛,因此李荩忱干脆把自己的妻儿都拉了出来,到这秦淮河上赏灯。 乐昌还有身孕,所以只是微微沾唇,而萧湘和尉迟炽繁等人自然是一饮而尽。李荩忱把酒杯伸过来,站在一边的张丽华急忙给他再一次斟上。 而乐昌微笑着说道:“陛下,明日就是新年之后第一次大朝,陛下还是少喝一些为好。” 李荩忱放下酒杯:“也罢,不过这杯酒不能就这么浪费了,不如我们来行酒令吧。” 行酒令是在西周时期就出现的一种古人饮酒作乐的方式,在两汉时期经过漫长的演变和发展,又经过南北朝时期魏晋士人的打磨,逐渐形成了诸如后世飞花令等等广受欢迎的行酒令方式,而西汉的贾谊也曾经专门写了《酒令》这本书,著名的《兰亭集序》实际上也是记录了一场盛大的行酒令活动——流觞曲水。 “好啊!”萧湘和宁远这一大一小立刻抖擞精神,对于她们来说,坐在船上饮酒显然实在是太无趣了,可是有李荩忱和乐昌一左一右看着,又不可能真的跑到岸上去和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们一起赏花灯。 后人最熟悉的酒令应该就是因为某一档节目而大热的飞花令,飞花令的名字取自唐代诗人韩翃,也就是写出“章台柳”的那位仁兄,其有名句“春城无处不飞花”,唐宋之人取“飞花”为名。 而在这个时代自然是不会有飞花令的,并且各式各样的行酒令也没有得到完善和统一,不过并不妨碍的玩。 李荩忱当即说道:“且听,朕说一个主题,然后每个人说出来的诗必须都要围绕这个主题,五息之内说不出来,便罚酒一杯,如何?!” “好!”萧湘鼓掌说道。 乐昌和尉迟炽繁也都微微前倾,神情贯注,她们的出身自不用说,从小都是接受过完善的诗书礼仪教育的,自然不害怕这个,宁远则吐了吐舌头,早知道自己就听话多背点儿诗词了。 旁边的张丽华和孔望仙——陈叔宝曾经的贵嫔孔氏,因居望仙阁而以望仙称之——也都在李荩忱的招呼声中坐下,她们两个虽然只是女官,但是宫中谁不知道李荩忱早就已经尝过了,并且还时不时的拉着这两个绝色佳人来一次大被同眠,而陈叔宝的头上,自然早就是青青草原。 第一二一零章 行酒令 当然了,对于陈叔宝来说,能够因此保住自己的性命,高兴还来不及呢。 “既然泛舟河上,那就以水为主题吧。”李荩忱当即说道,“朕先来,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坐在下首的乐昌不慌不忙的接了一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乐儿姊姊想做伊人,等着夫君‘寤寐求之’呢,”萧湘忍不住调笑了一声,看着乐昌伸出手来就要数数,急忙说道,“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 “湘儿姊姊这一句好难啊。”宁远忍不住说道,萧湘这明显就是把简单的留给她,“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一边说着,她一边瞥向李荩忱。 这《越人歌》之所以出名,可不是因为前面这几句,而是因为最后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几乎可以说是宁远现在的内心写照了,只不过小姑娘是不可能直接把这首诗给完完整整念出来的。 过了年,宁远已经是及笄的年纪了,在这个十三四岁就要寻找夫家准备嫁人的时代——杨丽华十三岁嫁给宇文赟,长孙氏也是十三岁嫁给李世民——实际上宁远也不算小了。 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看向李荩忱的目光之中自然含情脉脉。对于她来说,自然已经是非李荩忱不嫁了。毕竟这世上也不可能再有其余的白马王子这样出现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宁远的神情自然落在在场的人眼中,都是冰雪聪明的女子,而且也都是过来人,怎么可能什么都看不明白,顿时萧湘和尉迟炽繁到笑嘻嘻的看向李荩忱,旁边的乐昌则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自家这个犯了花痴的妹妹自然是拽都拽不动,到头来也只能便宜流氓夫君了。 李荩忱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而尉迟炽繁急忙接了一句:“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这出自《诗经·击鼓》,尉迟炽繁只是念了最普通的一句,而这首诗中更为出名的自然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因此话语之间的情意也毋庸多言。 “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张丽华也跟着接道。 “不对不对,”萧湘拍了拍桌子,“这是《逍遥游》,应该算文,不能算诗,且饮且饮!” 张丽华微微错愕,急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萧湘拍手笑道。 而看着俏脸上露出红晕的佳人,李荩忱眉毛一挑,总觉得这个小妖精是刻意为之,否则不可能犯这么明显的错误。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孔望仙开口接道,一边说着,她一边瞥了张丽华一眼,颇有敌意。显然张丽华先来了这么一下,让她也不好跟着也犯这种“错误”。 这也是歌颂爱情的诗词,一圈打下来,除了张丽华的“小错误”之外,其余人实际上都是围绕着爱情的诗词来的,毕竟也都在想方设法的希望能够讨好李荩忱,同时表达自己的情意。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李荩忱紧接着说道,声音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笑意,同时目光在在座的人身上扫过。曾经被李荩忱半拉半拽着一起“浴兰汤”的佳人们顿时都羞涩的微微低头,只剩下宁远不明就里的环顾一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水扬波。” ············ 很快十几圈打下来,每个人多少都因为慢了些或者紧张一时间想不起来而喝了一杯甚至几杯,河上的风带着凉意扑面,李荩忱不知不觉也饮了两三杯,毕竟他对于先秦两汉的诗词储量是根本没有办法和在座的乐昌她们相比的,而李荩忱又不可能把唐诗宋词搬出来,曾经几次想要蒙混过关,都被竖起耳朵的萧湘抓住了。 醉眼朦胧,李荩忱看着岸上的行人还有那些缤纷的彩灯,再看看桌上同样不胜酒力的佳人们,已然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而隐约感觉到有人靠了过来,李荩忱潜意识中以为是萧湘这个调皮的小丫头要趁乱捉弄自己,伸手一把就把她揽了过来,紧接着便听见一声低呼,李荩忱怔了一下,这并不是萧湘的声音,李荩忱勉强定神看去,竟然是宁远。 女孩对于李荩忱直接的搂抱多少有些羞涩,不过还是鼓起勇气伸出手臂搂住李荩忱的脖颈:“陛下······” 酒气夹杂着女孩的体香飘过来,看着近在咫尺的醉颜,是个男人自然都坚持不住。李荩忱下意识的微微低头吻了下去,女孩的唇柔软、微微发凉,显然紧张、激动和如愿以偿等等多种情绪缠绕着她。 不过李荩忱终究还是尽最大可能的保持着冷静,只是伸手轻轻抚摸着宁远的背,并没有接着动手,不过他的舌头还是撬开了女孩的牙关,直接探了进去。 宁远整个人都软在李荩忱怀里,已经身处云端,不知东西。 ————————————————- 清晨的曙光透过了薄纱。 李荩忱霍然睁开眼睛,因为今天是大朝会,所以虽然昨天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喝的醉醺醺的,但是李荩忱的潜意识依旧尽可能地把他直接拽了起来。 昨天也不知道自己最终喝了多少酒,现在还有些许头晕,而记忆也如潮水倒涌过来。 自己好像是吻了宁远,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李荩忱侧头看去,一左一右两个女人压着自己,虽然同样体型娇小,但是并不是宁远,而是张丽华和孔氏,显然昨天晚上的战况也非常激烈,两个女人甚至就连亵衣都没有穿回去,趴在床上睡得很香,显然最后一点儿力气都被李荩忱掏空了。 相比于陈叔宝那个不怎么运动的慵懒胖子,显然李荩忱才给她们带来了作为女人真正的快乐。回味了一下自己曾经经受过的紧凑感觉,李荩忱在心里为陈叔宝的无能默哀一下。 “陛下,”张丽华此时也睁开眼睛,“陛下这么早就起来么?” “朕起来。”李荩忱微笑着说道,伸手给她们两个盖上被子,“你们接着睡吧。” “妾身伺候陛下更衣。”张丽华和孔氏也都起身,后宫的规矩摆在这里,她们甚至都没有妃嫔的名分,自然不能疏忽。 第一二一一章 新元大朝 虽然时候尚早,但是宫中已经热闹起来,今天是新年第一次大朝会,自然一切都不能松懈。 “陛下。”见到李荩忱走过来,正在闲聊的尉迟炽繁和萧湘都有些惊讶,昨天李荩忱被张丽华和孔氏搀扶着去了寝宫,谁都知道这两个在船上花了心思想要邀宠的女子少不得会被李荩忱拉着来一场盘肠大战,而自家夫君是什么德行她们自己也清楚,送到嘴边的肉自然是不可能不吃的。 结果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这么早就起来了? 这可不是夫君的一贯作风。 而李荩忱实际上是想要来找宁远这丫头的,昨天晚上和张丽华她们做了什么李荩忱记不太清楚——毕竟也都是相互之间知根知底的,有些事情水到渠成罢了。但是和宁远的那个吻让李荩忱难以忘怀。 自己之后到底有没有做什么? “乐儿和宁远还没有起来么?”李荩忱环顾四周。 萧湘和尉迟炽繁交换了一个眼神,萧湘先掩嘴笑道:“夫君难道还真的好意思问这个问题?” 登时李荩忱做贼心虚的挠了挠头:“此话怎讲?” 尉迟炽繁轻笑道:“好啦湘儿妹妹,你就不要捉弄陛下了。陛下放心好了,昨天陛下并没有真的和宁远妹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不过······” 声音压低了很多,尉迟炽繁补充了一句:“你们真是吻得火热,要不是皇后及时拉开了,还真不见得不会发生什么。” 李荩忱嘿嘿一笑,而萧湘狠狠瞪了他一眼,叹息一声:“又一个好孩子败坏在你的手上了。” “有这么跟夫君说话的么?”李荩忱顿时有了底气。这本来宁远小丫头就是他的禁脔,这是宫中默认的,李荩忱好不容易来了一趟,自然不可能把送到嘴边的宣华夫人放过去,只不过现在宁远稍微小一些,尚且还存在的后世道德价值观让李荩忱还没有狠下心来对一个连十六岁都没有的小姑娘下手。 否则不就成了恋童癖了嘛? 当然亲亲抱抱、过过嘴瘾和手瘾还是不错的。 “夫君既然来了,就快些用早膳吧,等会儿还要上朝呢。”萧湘只能在李荩忱脸上吻了一下,又跑过去给李荩忱拉开椅子,“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如此甚好。”李荩忱笑道。 而旁边的尉迟炽繁无奈的摇了摇头,自家夫君没有架子,结果就是把萧湘这丫头给惯坏了,而现在又多了一个宁远,以后肯定更加热闹。不过说句实话,尉迟炽繁又何尝不羡慕这种打情骂俏? 只不过每个人的性格和经历不同,以尉迟炽繁所经受的家庭教育和她同李荩忱的经历来说,自然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 ———————————— 入了新年,大汉也就不再遵循原来汉王元年的年号,改元新元,从年号上就可以看出,李荩忱言简意赅地指出了朝代之新,以及整个时代之新。 当然了李荩忱也没有和王莽那样大张旗鼓的直接把朝代的名称都改成了“新”,恨不得让所有旧势力都知道王莽要把他们全部斩草除根,最终结果也毋庸多言,引发了全国上下大规模的反抗。 而李荩忱在国号上重新披上大汉的衣服,但是在内里中,李荩忱肯定是要尽最大可能做出改变的。这并不是一个一刀切的过程,而是漫长的、潜移默化的演变。 李荩忱还年轻,有的是耐心。相反,现在大多数的老牌世家,其掌门人都已经难以支撑起和李荩忱的斗争,小一辈更不用说,青黄不接之下,大多数人都选择直接投靠和追随李荩忱的理想和目标,毕竟李荩忱这种结束乱世、追求一统的思想,在年轻人之中还是非常有市场的。 诸如徐陵、吴明彻等老人,已经看出来凭借自己的下一代人很难直接和李荩忱抗衡,所以只能干脆的选择把那些还宁古不化的小世家们出卖掉,而自己从世家豪门转变为开国贵族。而他们之下的再小一辈,诸如徐德言、裴子烈和萧世廉等人,自然都坚定的站在李荩忱这一边,从东汉末年以来三百载的纷争乱世,已经让这些年轻人们想要寻求改变。 他们不想再和祖祖辈辈一样经历南北对峙和拉锯的残酷,也不想沉溺于江南的风月无边之中,所以他们能做的就是寻找一个能够带着他们走出去的人,然后一条路走到底。 这个人很明显就是李荩忱。 因此现在大汉朝廷上也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这些臣子们不是年迈就是年轻,似乎缺乏能够砥柱中流的人。但是实际上对大汉朝廷之上这些人都清楚的就知道,年老的诸如顾野王等还能够起到提携后辈的作用,而年轻的则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成长。 当李荩忱最终把整个天下归为一统的时候,相信就算是这些年轻人,到时候也已经成长到足够支撑起来一片天空。 “陛下临朝!”袁大舍尖细的声音打破了朝堂上的宁静。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以顾野王和萧摩诃为首的文武百官一齐参见李荩忱,因为是新年第一次大朝会,一切都讲求礼数上的最高规格。李荩忱固然是头戴天子十二旒,一身玄色赤龙皇袍,下面的臣子们也都是峨冠博带、汉家衣冠,他们行礼也同样是以大礼跪拜在地。 大汉现在从东南到西北,呈现出难得的盛世繁华而又兵强马壮的气象,让这些臣子们低头弯腰的时候,心中也有浓浓的自豪感。 这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带领着他们在废墟上一手缔造出来的盛世。所以李荩忱当得起他们的跪拜。 “众爱卿平身。”李荩忱朗声说道,坐到龙椅上,“新年伊始,能够见到诸位爱卿精神饱满,朕心甚慰。” “臣等本分。” “启禀陛下,淮西雪灾之影响已经逐渐消弭,朝廷赈灾所耗费并不算多,”顾野王当先站出来说道,“淮西多年战乱,受灾百姓不过十数万上下,现在多数已经转移到淮南,等到开春雪化之后,朝廷会安排其还乡,如果愿意留在淮南开垦的话,朝廷也会给予一定的补助以作为扶持。” 李荩忱微微颔首,淮西雪灾是因为年前的那一场大雪造成的,不过好在淮西那个地方除了军队几乎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第一二一二章 西北还是武关 除了事发突然之外,并没有对国家的政策造成什么太大的干扰,而借此机会实际上也促成了淮西和淮南之间的人口流动。 毕竟现在朝廷在短时间内的目标将会是杨坚而不是宇文宪,淮西作为大军出发的主要集结点,一旦战事不利,很有可能受到重创。作为上位者自然不可能不考虑失败之后的应对方案,当然了,如果能够战胜杨坚,那么李荩忱也自然会获得大量的百姓,这些人继续放在关中这和宇文宪接壤的第一线必然是不可能的,因此淮西也是一个不错的迁移人口的地方。 朝廷也算是通过这一场雪灾因祸得福。更重要的是,驻扎在淮西南侧的黄玩所部借助救灾的理由北上,已经成功和原本淮西北部的淳于岑所部汇合,总算是弥补上了淮西防线兵力不足的缺漏,却又没有引起对面杨坚的强烈反应。 想必正在忙着筹划开春之后和宇文宪大战的杨坚,并没有注意到这些“顺理成章”的细节。 李荩忱的目光紧接着落在萧摩诃的身上,而萧摩诃也迈出一步:“启禀陛下,骠骑将军禀报南阳战事,臣代为转达,现在骠骑将军萧世廉在西侧南乡,安北将军淳于岑在淮西邓州,安南将军黄玩在淮西淮州(今泌阳),已经对南阳形成三面包围之态势。” 李荩忱微微颔首,淮州和邓州实际上都是这一次和宇文宪交易的结果,实际上这两个地方自从当初北魏分裂成东魏和西魏的时候就是东西两国的交界线,而南朝又从南边插了一脚,所以多年来都是三方交战和拉锯之地,也因为长年的战乱,土地荒芜,人烟稀少,情况并不比两淮南北的无人区好到哪里去。 这南阳往南到随州和郢州一带,在东汉时期实际上颇为富裕繁华,南阳是帝乡不说,荆州也是天下少有的鱼米富足之地,只可惜这么多年的战乱早就把这一片沃土摧残成了焦土。 曾经这一带设立郡县的密集程度要远远超过除了关中和中原之外几乎所有的地方,可是现在即使是南方的岭南和荆南,郡县的密集都在其之上,北朝只是笼统的划定了几个空壳子的州郡,实际上下面根本都没有属县,其尴尬和本身的荒芜可见一斑。 这也是为什么宇文宪如此大方,这些州府就像是一个没用的触角,被大汉的南乡和淮西两方包夹,向北还会遭受杨坚的进攻,因此守卫此处对于宇文宪来说只是一个累赘,与其等到李荩忱直接动手来抢,还不如卖个好价钱。 通过得到这一支宇文宪不要了的小尾巴,李荩忱总算是能够完成对南阳的包抄,把杨坚留在关中之外的最后一座要塞包围起来。大汉不过是刚刚建立,而在这之前南陈也经过了连续几年的征战,因此江南和荆州的府库实际上都不算充裕,巴蜀也不过是刚刚开始复兴。 实际上现在李荩忱是没有直接一口吞并杨坚的资本的,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不得不和宇文宪合作。 当然了对于南方来说,实际上现在面临的粮秣和钱财压力并不算大,毕竟再怎么说战争也不过才开始了三四年,在这之前南朝有一段喘息之机的,而北方的北周和北齐再到现在的杨坚和宇文宪,大规模的战斗几乎从来没有停止过,因此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现在的大汉虽然手头比较紧,却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毕竟战争比拼的并不仅仅是一个国家的实力,还有其和对手的相对实力,如果对面也是菜鸡的话,菜鸡互啄照样可以打的你来我往、旗鼓相当。 “南阳,朕势在必得。”李荩忱果断的说道,“但是拿下南阳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太尉府是如何打算的,今日不妨说出来,也让诸位爱卿们评定评定。” 萧摩诃当即说道:“攻破南阳之后,我军向北可直切洛阳,向西北可以夹击武关,固然武关之后就是蓝田,对于我们来说是一条捷径,但是微臣以为,若是在南阳屯集重兵,十有八九会引起宇文宪的猜忌,若是宇文宪调转矛头转而进攻我们,那不亚于鹬蚌相争,到头来却是杨坚这渔翁得利,因此微臣以为武关方向只是也只能是佯攻。” 李荩忱皱了皱眉,武关是李荩忱原本预定的主战场,破武关之后就可以入蓝田最后直插长安,这绝对是最简洁有效的一条进兵路线,真正需要克服的障碍只有武关。尤其是在现在大汉已经研制出来了火药,与之配套的火器不久也应该会问世,面对雄关大汉并非没有可以克制的手段。 相比之下,如果以汉中和西北的大军作为主力,那么这一支大军经过冬天的激战、尚且疲惫有待修整不说,即使是粮草从荆州和蜀中转运,也是路途遥远,更远的江南和岭南根本用不上力,最终进攻关中的战斗就会演变成局部战争,这和李荩忱“一鼓作气”的战略构想是截然相反的,同时凭借西北和汉中的兵力,从西向东进攻,也有可能根本争抢不过突破潼关就能直接杀到长安城下的宇文宪。 这一次进攻杨坚,灭掉杨坚不是重点,重点是如何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抢占最多的地盘以及战略要点。 “太尉所言似乎有些不妥,西北为久战疲惫之军,直接作为主力进攻关中是否有些冒险?”此时裴子烈当先站出来说道,萧世廉不在朝中,裴子烈实际上就相当于代表整个军队发言,“相比之下,扣武关而入,固然会和宇文宪发生冲突,但是杨坚败亡,我们早晚是要和宇文宪撕破脸皮的,也不在乎早还是晚。” “车骑将军这样说是否有些冒进?”御史大夫裴忌皱眉说道。 “但是这样的确节省钱粮。”户部尚书骆牙难得和军方保持一致。 商部尚书唐正良则朗声说道:“臣以为不然,武关和潼关皆是天下雄关,当日西秦就因为据有两关而阻挡六国,最终成就霸业,想要攻破两关,绝非易事,个中曲折,我们现在也无法猜测,若是攻破武关慢于潼关,那么我们再动西北之兵未免为时晚矣。” 第一二一三章 跬步 通过上一次西北之战,大汉商贾已经建立起了从巴蜀到汉中再到西北的完善贸易网络,现在更是云集汉中,摩拳擦掌准备进入关中。毕竟从巴蜀到关中的商路在先秦时期就已经形成规模,商贾们对此也更是信任。 相比之下,让他们穿过荒无人烟的淮西顶着随时有可能爆发的战争走武关入关中,自然是得不偿失。 这也是为什么商部这一次站在了太尉府这一边。 “唐尚书是对工部不放心么?”吴凭也忍不住了,跳出来说道。 唐正良这几乎是在指着鼻子说工部的器械战胜不了武关的城墙,吴凭自然不可能不气愤。 士农工商,虽然“工商”都是社会的底层,但是其中又各不相同,工匠相比于商人,社会地位终究还是高了一些,更重要的是,工匠一般都是祖传世袭、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因此虽然社会地位不高,但是算得上实打实的铁饭碗,而且造房铸屋的时候,终究还是离不开工匠,因此人们对于工匠并没有特别打压或者鄙夷的情况出现。 而商贾却不相同了,除了秦汉时期一些商贾大家因为在王朝的一统上做出了突出的贡献而地位超然之外,其实大多数的商贾都是处于真正的社会最底层,所以在大多数征调苦役等等的时候,都少不得他们的份儿。 因此工商这两个阶层也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团结一致,尤其是商人因为在李荩忱的崛起之中给予的帮助,竟然已经能跻身朝堂,这更是让工商之间的矛盾愈发增加,再加上现在,双方一个是负责生产,一个是负责销售,在利益的分派等等上面也有冲突,因此这种矛盾和利益的纠葛带到朝堂上也不足为奇。 唐正良沉声说道:“工部倒是胸有成竹,但是如果武关之战拖延日久没有定数,那么工部可能对此战负责任?” 吴凭一时间语塞,工部真正能够做的也就是提供一些攻城器械,尤其是现在能够和火药配套的火器还在研究之中,就算是能够在开春之前研制出来火器,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大规模列装,毕竟中间还要进行各式各样的测试。火药的威力大家都是看在眼里,对于威力这么强大的武器,自然谁都不敢怠慢,若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结果反而在自家人手中爆炸了,那损失和对士气的打击毋庸多言。 工部可不是军方,根本不知道军方到底有几斤几两,这个责任吴凭自然是承担不起的。 而李荩忱饶有兴致的看着下面的群臣各执一词,实际上他们也是在为自己和自己部门的利益而争执。简而言之,现在走武关的话,路途近,但是有可能会长期顿兵城下,而走汉中和西北的话,道路遥远,却有可能可以长驱直入。 这本来就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陛下,以现在大汉的国力,再休整一年之后,或许可以两路进军。”一直没有开口的杨素此时站出来说道。 一时间朝堂上的官员都竖起耳朵,陛下对于这位杨处道的信任那是众所周知,而杨素本身也是出身北周、对于关中的了解自然更在列位之上,所以他的话相比之下俨然更有参考价值。 “关中实际上已经外强中干,周人和齐人多年的征战,对于关中并非没有影响,而且自从百年前魏人南下之后,北朝之中心一直都在洛阳而非长安,这也就意味着长安恐怕没有诸位想象之中的那么富足。”杨素斟酌说道,“当然了这种变化也是相对的,我大汉所有之江南、荆湖和巴蜀也是久经战火摧残之地,相比于关中自然是略逊一筹。” “杨处道,你想说什么?”刑部尚书沈君高不悦的开口,其余几个江南出身的大臣也都把目光投过去。 你这是在陈述事实还是在刻意贬低? 而杨素话锋一转:“诸位且听我说,但是现在这关中也好,中原和河北也罢,都在战乱之中,相比之下江南和荆湖皆是鱼米之乡,而巴蜀更是号称天府之国,当年西秦得以霸天下,得赖巴蜀良多,因此若给我大汉一载之光,想来我大汉在粮食储备和军旅训练上将会超过关中,届时就算是我们同时兵发武关和汉中,也并非难事。” “战机稍纵即逝,这样岂不是会多有拖延?”老将蒋元逊不无担忧的说道。大汉毕竟是要和宇文宪抢地盘的,再等一年的话,会不会到时候留一点儿汤都剩不下? 杨素轻笑一声:“难道老将军认为没有外力的干扰下,宇文宪和杨坚真的能够在今年就决一胜负么?” 蒋元逊怔了一下,的确,现在的杨坚和宇文宪几乎是北齐和北周的翻版,而北齐和北周之间的斗争足足持续了三代人,并且还是因为北齐的皇帝实在是荒唐昏庸,最后才被北周抓住了机会、一击致命。而很明显现在杨坚也好,宇文宪也罢,都不存在这样的先决条件。作为曾经参加过北周灭北齐之战的宿将,宇文宪和杨坚也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他们也都积极的寻求李荩忱的支持。 “但是我们也不能寸步不进,”杨素笑了一声,“正如太尉之前所言,南阳,我们势在必得,而除了南阳之外,微臣以为斜谷道也不可掌握在杨坚的手上,在今年之内拿下这两处,就足够让我们对杨坚形成压倒优势。” 李荩忱微微颔首,南阳自不用说,斜谷道现在实际上也是卡在大汉脖子上的一只手。 出汉中而入关中,有几条路可走,从西向东为祁山道、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和子午道。其中祁山道和陈仓道通往西北,折而向东可前往关中,这两条路也因为诸葛亮的“六出祁山”和刘邦的“暗度陈仓”而闻名,但是毕竟不是直接抵达关中的道路。 最为宽敞的大道自然就是褒斜道,又称斜谷道,历史上曹操入川就是从斜谷道直插汉中。相比之下傥骆道和子午道更为偏僻和崎岖,一般只会以精兵疾进,而不会走大军。其中子午道也以魏延的“子午谷奇谋”而知名,并且成为后世千年来人们津津乐道的军事话题。傥骆道也曾经被姜维用来出奇兵伐魏。 第一二一四章 稳扎稳打 但是对于携带大量攻城器械,志在长安的大汉军队来说,肯定开阔宽敞的斜谷道是上上之选,通过汉中走斜谷道抵达三辅,过了三辅也就是长安城下。 只不过现在斜谷道还在杨坚的掌握之中,杨坚以辽东李氏镇守三辅、扼守斜谷道,以梁睿镇守萧关,扼守西北大道,李荩忱如果想要从汉中和西北入关中,斜谷道和萧关也是必须要拿下来的。 萧关作为关中四塞之一,其坚固和险峻不在萧关之下,再加上西北大军尚且还要防范吐谷浑和渡河西去的突厥,所以西北这一路必然没有办法作为主力,真正可战的实际上也就是汉中的大军,现在大汉已经把部分西北军队调集到了汉中,再加上集结的巴蜀主力,从汉中突破三辅是最佳的选择。 若是能够先一步击破李弼,掌控褒斜道,的确方便之后直扑长安。 但是一旦采取这样的策略,也就意味着大汉将会从原本最擅长的奇兵突进变成稳扎稳打的正兵推进,这样杨坚只要还有点儿脑子,应该就知道大汉的战略目标是什么,整个战略部署也就等于暴露无遗,双方之间注定会有硬碰硬的决战,这和大汉一贯的行事思路显然是大相径庭的。 也因此,饶是性情稳重的裴子烈都微微皱眉。 倒是李荩忱若有所思。 大汉军方的作战思维受到李荩忱的影响,最擅长的就是孤注一掷、奇兵制胜,但是每一次采取这样的作战都意味着要承担相当的风险,尤其是随着现在大汉逐渐成长为一个地跨西北到江南的庞大王朝,这样的风险也就从原来的失去一个落脚之地变成现在的一旦战败就有可能整个王朝一蹶不振。 李荩忱在主观上实际并不鼓励这种作战思路,他在之前带着大汉“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艰难征伐中,曾经几度都是采用奇兵制胜的方式战胜的敌人,这也让大汉军方愈发青睐于这种出其不意的战争方式。 然而他们却忘了,当初李荩忱带着这一支军队向前进的时候,他们的背后了无依靠,甚至就连他们的脚下所踩的土地都不属于他们,所以他们除了前进别无选择。 可是现在大汉真的还能够和之前那样像是一个无赖的赌徒一样和别人斗争么? 大汉现在并非一无所有啊。 李荩忱甚至渐渐能够理解为什么南朝这么长时间来愈发不想北上,因为谁都害怕把这烟雨繁华一夕之间败坏干净啊。 若是按照现在赌博一样冲入关中,李荩忱真的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也不是神仙,历史已经在他的手中被完全扭曲了,所以李荩忱也不能确保自己这一战就是成功或者失败。因此或许正如杨素所说,稳扎稳打并非坏处。 不管怎么说,李荩忱进攻杨坚,都算实打实的灭国之战,杨坚可不是陈叔宝,李荩忱自然不能指望着能够四个月之内就战胜杨坚,对付这样的对手,留出来两年的步步蚕食恐怕也有些紧张啊。 杨素此时朗声说道:“杨坚麾下现在尚且有诸如韦孝宽、李穆、梁睿等人在内的良将,又有郑译等人攘助把持朝政,宇文赟形同傀儡,能够翻起多大的浪花?因此至少短时间内杨坚的统治依旧稳如泰山。所以我们与其兵行险招,不如再等一年,积蓄力量之后举国之力,以惊涛拍岸之势扫荡关中,甚至届时可以直接从淮北和淮西出兵,夹击洛阳,一战而天下一统!” 掷地有声,也如黄钟大吕,在所有人的耳畔和胸中激荡。 以倾国之力,一战定天下! 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实际上杨素才是这朝堂上最大的赌徒,当所有人的关注点还在关中的得失时候,杨素已经把目光看向了整个北方。这个杨处道,好大的口气,也好大的胃口! 李荩忱霍然起身,目光炯炯盯着杨素。 而杨素郑重一拱手:“陛下,臣请以此计策定中原!” 萧摩诃和裴子烈等人下意识地交换目光,萧摩诃似乎还有些犹豫,裴子烈则霍然出列:“陛下,臣附议!” 裴子烈素来性情稳重,这一次突入武关险中求胜本来就不符合他的一贯风格,只不过军中风潮如此,他也不可能不顺应罢了。可是现在杨素直接提出来了更有效的方案,正中裴子烈下怀,裴子烈自然毫不犹豫地表达自己的支持。 蒋元逊此时也郑重一拱手:“陛下,老臣以为善!若是陛下觉得老臣尚可为马前老卒,还请陛下准许老臣去南阳,为陛下再立新功!” 蒋元逊作为老将,从南陈时期开始就一直作为京城的“守门人”,与其说是依靠资历升上来的,倒不如说是依靠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尽忠职守。之前太尉府打算以轻兵长驱关中,自然轮不到蒋元逊这样的老将上场,但是现在朝廷既然要以大兵压境、以堂堂之阵进攻,那他蒋元逊也想要抓住机会寻求真正的建功立业,而不再是单单凭借诶自己的资质和年龄在这里位居高位。 军方的两个大佬都已经表态,萧摩诃自然不可能再等着,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女婿,他怎么着也得和裴子烈同进退:“陛下,微臣附议。” “陛下,臣附议!”唐正良和吴凭等人一齐说道。 军方的意见已经统一,那他们这些和军方的纠葛最深的部门自然也都得抓紧跟上。 而李荩忱微微一笑,目光转向顾野王:“宰辅以为如何?” 顾野王迟疑片刻,沉声说道:“陛下,此事事关重大,更关乎大汉之国运,老臣以为步步为营、小心为上为善。不过既然杨参军刚才也说,我大汉要一鼓作气以定中原,那么这中间动用的兵马数量、钱粮耗费绝非小数,因此老臣认为此事不能一言而定,应该从长计议。” 杨素等人神情都是微变,宰辅这是想要唱反调么? 而顾野王话锋一转:“此次北伐牵扯众多,老臣以为应该由太尉府、六部等各出人手,统一调派,探讨北伐之可行以及诸多细节。” 李荩忱怔了一下,微微颔首,这等于组建一个联合部门,把大汉的力量全部都调动起来。 第一二一五章 整合 这样就可以暂时以这么一个联合体的方式来缓和大汉内部因为文、武以及御史台之间的冲突而引发的矛盾和不必要的内耗。 而这样一个成立于战时的机构,让李荩忱骤然间想起了后世的粘杆处,当然粘杆处还有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字——军机处。 这和军机处似乎别无二致。 李荩忱也没有想到因为阴阳差错,这军机处竟然会以这样的形式被提出来。 在历史上,军机处的诞生意味着华夏的中央集权制度达到了顶峰,皇帝已经不再是天子,而是彻头彻尾的上天。 在这个阶段,加强中央集权固然很重要,甚至可以说李荩忱这么长时间来在做的也是加强中央集权。从秦汉到三国两晋的政治制度演变来看,中央集权专治制度对于华夏的统一和拓展有着无可比拟的贡献,如果不是中央集权制度,甚至很难想象秦汉这两个令后人都为之骄傲的庞大王朝会是怎样的一盘散沙——只是看南北朝的情况就能够从中察觉到一丝端倪。 正是中央集权制度把整个民族捏为一个整体,从此世界上有了汉人这种称呼,转而逐渐代指一个民族,甚至是一个国家。 不过李荩忱也不敢一步到位,事实证明,在这个刚刚走出刀耕火种的时代,如果什么都想要“一步到位”,和自寻死路并没有什么区别,科举制度这个彻底把世家扼杀掉的人才选拔制度也是经过隋唐两个朝代的不断完善、经过几代君主或软或硬的统治和引导,方才成为影响华夏千年、并且巩固了中央集权统治的一种制度。这也是为什么现在李荩忱不敢走的太快。 现在顾野王直接就把类似于军机处的理论提了出来,让李荩忱也不得不谨慎小心,在没有彻底确定朝廷之内的世家不会对于朝廷现在才去的削弱世家的政策还有反抗之意的时候,李荩忱是不倾向于主动采取下一步加强中央集权的行动。 但是这一次是顾野王主动提出来的,自然也就代表着足够数量的江南士族的意见,否则顾野王不可能真的丢下其余世家不管不问,带着吴郡顾氏只是埋头向前走。 更何况针对于这一次大汉制定的国策,似乎这样的选择也是注定的。毕竟这将是大汉第一次面对一场举国之战的考验,相比之下之前的西北之战不过只是局部甚至是围绕几个城池的小打小闹罢了,南乡之战等等更不需要多说。 而想要统筹兼顾这么一场决战,以现在大汉朝廷上的情况显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各个部门之间的拉帮结派和相互制衡只会让很多事情做无用功,自然是无从说进行这么一场甚至整个国家都要动员起来的庞大战争了。 任何人都不能小觑杨坚的力量,不仅仅是因为杨坚本身也是公认的一等一的枭雄,更因为关中之地自从秦汉以来就是整个朝廷政权的中心,四塞之地,最是富足,因此其能够爆发出来的潜力媛媛并非先在表面上所展现出来的那样,所以留给大汉的机会实际上也并不多,必须要做到一击致命,甚至还要能够在短时间内应对和宇文宪之间有可能爆发的冲突。 因此一个能够居中调解、统筹,而又有着绝对权威的部门,自然也是必不可少。 “此事朕以为善,各部选派人手,太尉府、门下省、中书省和尚书省也都要调派人员。”李荩忱沉声说道,“如今东宫空闲,就暂时以东宫为研讨之地,朕会亲自负责此事。” 李荩忱当机立断把这个新组建的临时机构确定为由自己统筹管辖,一来此事事关重大,李荩忱不可能真的放权下去。二来李荩忱现阶段也不希望一个永久的军机处出现在大汉的朝堂上,毕竟现在各项事宜都只是刚刚起步,大汉需要的是改变和革新,而军机处的出现会导致朝廷的权力被过多的集中在一个或者几个人的手中,固然实现了中央集权的目的,但是也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思想和制度的前进。 尤其是以大汉的现状,其政治制度和行政体系的建设实际上尚且不完善,只能算半吊子,在这种事情上更是着急不得。 朝堂上众人也轻轻松了一口气,李荩忱直接把这个居中管辖调度的任务给揽了下来,至少也就意味着大家不需要再因为别人获得了这个位置而有所担忧。毕竟这等于独立于朝廷又设立了一个小朝廷,有些类似于西汉时期的外廷和内廷,对于现在朝廷上的官员来说,谁主持内廷也就等于谁拥有了近似于宰辅的地位,除非李荩忱出面,否则大家肯定少不得要挤破脑袋抢夺这个位置。 而顾野王自己又何尝不是呼了一口气,以他对李荩忱的了解,已经能够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对于他这个宰辅来说,皇帝陛下把注意力更多的转移到对外征战之中,自然也就等于变相的削弱了李荩忱对于国内政事的关注,这样宰辅就算不会获得更大的权力,也不会有更大的压力。 当然了顾野王这么做多少也有点儿赌博的意思,一旦李荩忱选择以另外的人,诸如裴子烈,前来主持这么一个新成立的机构,那么俨然等于成立了新的内廷。历史上汉武帝就是通过设立内廷和外廷的方式削弱丞相手中的权力,真正执掌朝政和朝廷施政方针的,实际上更多的是内廷的司马大将军等人,而丞相实际上只是一个政策的实施者罢了,若是李荩忱也这么做,那顾野王可就真的是得不偿失,甚至应该说是引火烧身。 不过顾野王自问清楚李荩忱真正想做的是什么,自然也知道他不可能通过重新设立内廷和外廷的方式来实现中央集权,毕竟西汉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内廷和外廷的行政方式显然只是让朝廷上出现更多的权臣,而皇帝的权力依旧受到了很大程度的压制,若不是汉武帝当真为一代雄主,恐怕是没有办法掌控这样的朝堂制度的,历史证明西汉的衰败和这样的制度并非没有关系。 因此李荩忱自然不会走这条老路。 第一二一六章 枢密院 李荩忱可以确保内廷和外廷平行运转的政治制度在自己的手中稳步前行,但是他不可能保证自己的子孙也会有能力完成在这中间的制衡,所以顾野王清楚李荩忱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人老而不死为妖,顾野王活了这么大的年纪,这还是可以拿捏清楚的。 “既然如此,那这个新的机构又应该如何称呼之?”李荩忱沉声说道。所谓师出有名,在古人眼中,自然都得有个讲究的名字。 当即朝堂上的官员们面面相觑,再同时看向李荩忱。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个问题,毕竟这个新组建的机构将会横跨文武两个方面,并且将会决定整个大汉至少一年到两年之中的决策。 说句实话,李荩忱倒是不反对直接把“军机处”的名字冠上去,这样让他自己都觉得非常有代入感。但是代入感归代入感,毕竟这不只是设立出来统筹军事的机构,还要有整个大汉的政治民生等等都在考虑的范畴之内,自然也不可能以“军”之名称呼之。 此时沈君高站出来说道:“启禀陛下,北方战事为我大汉之机密,而陛下以此新部门管辖统筹,管理谓之枢,此事可称密,因此微臣以为‘枢密’两字最为妥当,同时其含蓄深意,又不足为外人察觉也。” 李荩忱怔了一下,没有想到跳过了军机处,还是没有跳过枢密院。 枢密院在历史上出现于唐代,兴盛于宋代,几乎可以称之为宋代的“太尉府”,主管军事和军事相关的一应事务。但是实际上枢密院刚刚设立的时候,还只是单纯的和其名字一般无二,主要就是处理皇帝身边的私密事宜,只不过经过几百年的演变,到了宋代只剩下了一个名字,其本质早就已经被完全改变了。 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以枢密院称呼之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只不过李荩忱记得好像枢密院在唐朝刚刚设立的时候,主管枢密院的都是太监吧? 不过自己现在也只是用这个名字罢了。 “朕以为可,”李荩忱斟酌说道,“那便如此!” ———————— 大汉新元元年的第一次大朝会结束的很快,不过恐怕在这之前睡也不会想到,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之中,大汉确定了未来几年之中的基本国策。 恐怕就算是现在朝堂上胸怀壮志的李荩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这些决定又将会对整个历史造成怎样的影响。 实际上现在的李荩忱也无从去想这些问题,历史已经彻底改变,因此李荩忱如今一步一步走下去同样也面临着太多的挑战,以至于他解决掉一个问题的时候又要面对新的问题,李荩忱现在愈发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向前看。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过这种感受了?以至于甚至就连自己都拘泥于之前制定的“抢地盘”的政策之中,如果不是今天杨素一语惊醒梦中人,李荩忱也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带着大汉一步一步走到什么地方。 一个人如果没有最终的奋斗目标,那么最后只会愈发沉沦,并且安于现状,当真正的挑战来临的时候,他方才发现他之前虚度了太多光阴,而对手已经强大到他根本无法战胜。 同样的道理对于一个王朝来说实际上也一样,当初的大汉之所以能够强盛,就是因为经过文景之治的隐忍,最终在汉武帝时期一举击败了匈奴这个最大的敌人,以至于最后“独汉以强亡”,竟然因为没有敌人、意识不到北方的威胁而从内部分裂,引来五胡乱华的悲剧、 而对于宋代亦是如此,长期以来宋朝和辽国的拉锯,导致其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女真这个强大敌人的崛起,以至于靖康之耻成为汉族千百年来都难以洗雪的耻辱。 因此李荩忱害怕自己会看不清未来,又害怕自己的脚步太快导致整个王朝因为快速的变革而分崩离析。 “走,朕去金陵书院逛逛。”李荩忱沉声说道。 金陵书院现在已经开始招收学生,李荩忱也想去看看能够参加考试和通过考试的都是什么人。毕竟之后大汉真正的栋梁都是要从金陵书院之中培育出来的。 虽然上一次萧琮父子信誓旦旦说了要采取更加公平的选贤举能的方式,不过李荩忱终归是不太放心。这并不是因为他不放心萧氏父子的忠诚——人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应该怎么抉择他们心里肯定已经清楚——而是因为他担心人的思维和想法毕竟会受限制于时代、 李荩忱没有直接采取科举制,而是用先设置书院的方式来进行试验和培养一部分人才,一来是因为对改革动作太快的担忧,二来也是因为李荩忱想要通过试点的方式来测试一些本来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教育手段和方法是否也有通用性。 之前李荩忱在成都、在湘州,都是步履匆匆,所以成都书院也好、岳麓书院也罢,都只能按照古老的方式进行,但是这金陵书院就在李荩忱的眼皮子底下,所以李荩忱不可能也依旧放任不管。 相比于上一次李荩忱前来金陵书院,书院无疑热闹了很多,山路上络绎不绝的都是头戴纶巾的年轻人,其中一些还在讨论着什么。李荩忱同样也是一身普普通通的士子衣衫,就算是加上身后的两名便衣打扮的护卫,也就看上去不过是哪个稍微有些闲钱的富家子弟,在这山路上并不显眼。 “公子,刚才过去的是徐家的小公子,另外属下还看到了顾家的小公子。”李平压低声音说道。 作为李荩忱的侍卫总管,李平当然对于建康府之中这各色人等了如指掌,如果说羽林骑和白袍是李荩忱手中的明枪暗箭,那么侍卫亲军无疑就是最坚固的那面盾牌。 “看来还是挺热闹的。”李荩忱笑道,顾野王和徐陵都让家族之中的直系子弟前来,已经给足了面子。 当然了换句话说,他们也想要知道李荩忱到底打算怎么办这个金陵书院。 走了不远便是书院已经修葺过的山门。 站在山门外迎宾的几名书院之中的先生一眼看见了李荩忱。 第一二一七章 入门三考 再一看李荩忱身着便衣,他们顿时也知道这位一向随和的陛下十有八九又是白鱼龙服、微服私访,所以一时间有些尴尬,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行礼。而李平眼疾手快,上前一步:“一切如平常即可。” 而李荩忱先笑着拱了拱手:“诸位良久不见!” “公子别来无恙!”几名先生稍微有些不自然。而其中一人当即出来引着李荩忱便要入书院,李荩忱却摆了摆手,微笑着说道; “你们忙你们的便是,某随便逛逛。” 书院门前已经站着很多人,那几名先生刚想要说什么,却不料李荩忱径直钻入了人群之中,转眼哪里还有影子? “这,这可怎么是好!”一名先生忍不住跺脚说道,“咱们要不抓紧叫人找找?” “且慢,”另一名先生伸手拦住他,“陛下的举动,岂是你我凡夫俗子能够揣测到的?既然陛下有自己的打算,那你我最好还是不要横加阻拦。” “也罢,但是可得抓紧和山长说一声,怎么安排还得让山长去决定,我们也不好做主。” 而另外一边,李荩忱看着正在排队的士子们,不由好奇的扯着其中一人问道:“借问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那士子把他上下打量一番,笑着说道:“兄台,你是刚来吧,要是刚来的话,克的到后面排队,你且看,我后面少说也得有三四十人呢,怎么都得讲究一个先来后到。” “某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想先清楚进去之后都要做什么,否则这心里不也没数么。”李荩忱一笑。 那士子的脾气似乎也不错,伸手指了指书院的大门说道:“进了门留下名字和籍贯,就算是报上名了,之后就可以参加书院的考试,能够过了入门三考的,方能成为金陵书院的学生。” “入门三考?”李荩忱眉毛一挑,“倒是挺有意思,只是不知道这是什么个考核法子?” “说来也是好玩,这首先呢,你要先阐述你为什么要报考金陵书院,还要列举出来自己能够背诵的诗词经典,而或者看过的任何书籍,能够阐述其中的大致内容,然后负责考核你的先生会针对这个询问一些问题,来看你是真是假。”那士子显然在来之前就已经了解的透彻,当即侃侃而谈,旁边的人也都看了过来,“这其次呢,会把你和前后四五个人分在一起,让你们‘坐而论道’,针对一个话题甚至一句古代圣贤所言,来阐述一下是对是错,看看谁能说服谁。” 顿了一下,那士子摆了摆手:“最后自然就是一人领一个题目现场写作,无需字数太多,考察的就是你的文章功底,这也算唯一一个尚且在预料之中的吧。” “这前两个到底是什么来头,还真没听说过还能这么选吧人才。”有一个富家公子忍不住抱怨道,十有八九是被家里的长辈催促着甚至逼迫着来的,老大的不情愿。 “这你就不懂了吧,据说成都书院和岳麓书院也都是这么选人的。”旁边一名士子说道,看他的衣衫打扮应该家庭条件并不好,“孔圣人不是说过么,有教无类,现在朝廷要做的,可不就是有教无类么。现在这里还只是招收咱们这些多少看过书、认识字的,好像明天还打算招收那些没什么文化的穷苦人家。” “一群下里巴人,也能够培养成栋梁之才?”富家子弟冷哼一声。 “兄台此言差矣,当今朝堂之上,起于寒门者也不在少数。更不要说当今圣上,更是起于草莽,谁知道茫茫红尘之中就没有可用之才?”又一人站出来说道。 “可是十个里面恐怕少不得七八个都是无用的家伙。” “那怎么能算没有?” “世家纨绔难道就好到哪里去了吗?” 一时间一群人竟然要吵起来的样子,而就在这个时候,前方的人被分开,萧琮从人群中挤出来,大声喝道:“所有考生,保持肃静!” “求学之地,保持肃静!”跟着来的学院护丁们也大声喊道,这些护丁都是军中退下来的老弱病残,能够在换的这样的一份工作本身也是朝廷对他们的照顾,所以他们干起活来也是分外卖力。 而萧琮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之中的李荩忱,他的心脏都差点了停下来,这个时候一名先生也气喘吁吁地过来,显然他是去告诉萧琮这个消息,只不过还是晚了一步。 萧琮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自己的这位“小舅子”在这里挑事情,当即一咬牙:“臣萧琮参见陛下,臣迎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李荩忱瞪了这个家伙一眼,而周围的士子们惶恐的同时躬身行礼。 李荩忱伸手脱了一把萧琮,环顾四周,朗声说道:“诸位平身。朕此次身着便衣前来,便是希望能够亲身感受一下这书院盛会,也想听一听、看一看。现在看大家都能有自己的看法,都能有自己的见解,朕心甚慰!” 顿了一下,李荩忱大步走到书院门下:“诸位,朕组建金陵书院,广纳天下贤才,就是为了能够给天下的所有人一个能够发挥其才能、被朝廷所用的机会,这金陵书院是一个你们学习进取的地方,也是一个天下人才交流、天下思想碰撞的地方。朕相信,只要是剧烈的碰撞就会产生革新的火花,而只要有星星之火,便可以成燎原之势!未来的大汉,就需要诸位辅佐朕,掀起这燎原之火,一直燃烧到海天的尽头,九州之内、华夏之壤,都要在我大汉旗帜之下!” 话音未落,李荩忱深深一拱手:“此为朕拜托诸位。” “愿为陛下赴汤蹈火!”萧琮率先大喊道。 “愿为陛下赴汤蹈火!”无数的士子同时高呼。在这一刻他们从来没有如此热切地感受到朝廷求贤之心,也从来没有如此深切的感受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和这个王朝、和这一片土地同呼吸共命运。 眼前这位和他们年龄相仿的陛下,已经创造了太多的奇迹,现在他需要他们每一个人的鼎力相助,来创造更多的奇迹。 或许自己也能够通过努力,在青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第一二一八章 陛下给了希望 陪着李荩忱穿过回廊一直走到书院的后面院落,萧琮的脑海中还在一遍一遍回放着刚才在门外的景象。 萧琮也算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了,但是今天这样的场面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毕竟在他的理解之中,皇帝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如果皇帝弯腰躬身、把自己的身段放到了尘埃中,那么就很难再称得上是九五之尊、上天之子。 可是李荩忱展现在萧琮面前的形象,让他觉得自己似乎重新认识到了皇帝这种形象。李荩忱的言行看上去和凡人也没有什么两样,但是这个笑起来让人没有什么敌意的年轻人,却让萧琮怎么着都不可能把他看作是一个寻常人。 他能够感受到李荩忱振臂之间一言一行的引导,能够感受到他身上这种向上奋斗的勇气,自然也就更加愿意追随这样的帝王。甚至有的时候萧琮自己都会想,如果自己坐在李荩忱的位置上,是不是也能够如此拿捏分寸,让自己看上去是一位能够带领一个王朝走向全盛的开国雄主,又是一位和英武的邻家兄长没有什么区别的心中偶像。 俨然现在的李荩忱就是这样的一个形象,拿得起放得下,朝堂上、书院外,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可是人们根本感受不到这种形象切换中间的阻碍,甚至他们并不认为这样的形象切换存在,李荩忱在他们的心中就一直是这样的。 在萧琮看来,实际上李荩忱能够如此拿捏得住自己的身份,最重要的还是李荩忱给了每个人希望。无论是想要建功立业以求青史留名的,还是单纯的想要家财万贯或者平步青云的,都可以从李荩忱颁布的一项又一项政策之中寻找到上进之道。 希望,在这乱世之中能够拨开笼罩在头顶上几代人三百年的乌云,看到前行的希望,这才是最鼓舞人心的。 想到这里,萧琮只能叹息一声。 无论是自己还是父亲,都注定了不是李荩忱的对手。 “这一次的入门三考,是谁的主意?”李荩忱走到书院二楼,伸手扶着栏杆向下看去。这个院落之前的大院落之中,已经有很多士子通过了前面的考核前来领取属于自己的作文题目。 刚才萧琮陪着李荩忱一路走过来,更系统的介绍了整个考试的内容。这三次考试实际上分别考察了一个人的随机应变能力、写作能力以及对当今时政要点的见解,可以说考察的已经非常全面了。毕竟李荩忱需要的是能够经过两年到三年的培养就能够出将入相的人才,所以这些人才的起点注定不可能太低。 而考生在每一个环节考试结束之后,都会获得属于自己的考试分数,三个环节的考试分数加起来才是评定一个考生能力的依据,而如果在某一个环节有突出表现的考生,就算是其余两个环节的分数不高,也同样可以获得机会。 萧琮沉声说道:“此事是家父提出来的,而微臣和书院之中的几位先生多加研讨,同时又征询了孝穆公、沈公等人的意见,方才最终制定出来,臣等皆以为这或许不是最佳之办法,但应该还算妥善。” 李荩忱微微颔首,这样的考试方式实际上已经把笔试、面试和辩论能力等等都考虑在其中了,就算是在后世,这样进行初步的考核和选拔人才也已经足够。 也难怪考试的进展会这么慢,饶是现在整个书院的前院都摆满了桌子让考生答题,后面也依然有大量没有进来的考生。 俨然朝廷也低估了这些士子们的热忱之心。 “若是今天考不完的话,把人妥善安排照顾。”李荩忱斟酌说道,“朕就不打扰你们了,等到评阅试卷的时候,朕再来观摩。另外,朕需要的是有实干之才的,那些空谈之人,朕不需要,你们必须要能够把握住。” 清谈国政,有这本事的人不少,且不说明朝的时候就有最终导致国家动荡的东林党,后世网络上不也有不少自以为能够翻云覆雨、比专家学者还厉害的键盘侠和喷子么? 李荩忱是见识过这些舆论暴力所带来的伤害和威胁的,而自己的朝堂上需要有嫉恶如仇的人,但是不需要有光说不干的喷子。 萧琮急忙拱手:“还请陛下宽心,臣等必全力以赴。” ——————- 建康府东宫,在陈顼太建晚期,甚至已经成为了南陈的政治中心。即将执掌朝政的东宫一派,在击败了陈叔陵这个最大的内部敌人之后,快速成长为南陈朝堂上最大的一股力量,甚至逼迫着徐陵和吴明彻这些朝中老臣都不得不告老、退居二线。 可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东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崛起,却也在短短几年之中衰败。归根结底,当真可以说成也李荩忱,败也李荩忱。当李荩忱还在东宫体系之中,东宫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迅速成长;而当李荩忱出走蜀郡、自立门户之后,东宫虽然还在成长,但始终就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东宫了。 而现在的东宫曾经一度作为软禁陈叔宝等南陈庞大宗室团体的地方,不过李荩忱自然不可能把这么多人一直关在这里,陈叔宝这个南陈的核心人物自然选了更隐秘的地方软禁,李荩忱不打算杀他,但是也不可能给他自由。而其余的南陈皇室则逐渐分化,诸如陈叔慎等人变为地方普通的官员,还有一些入了朝廷的画院、乐坊甚至是书院。 毕竟老陈家的文化天赋的确不差。 若不是陈叔宝的身份比较敏感,恐怕礼部和教坊司还真的会把他当作一尊大神请过来。 至于陈顼那数量同样庞大的女儿们,李荩忱倒也不客气,他自己就霸占了乐昌和宁远这两个最出众的,剩下的自然也不能太贪婪,全部都选择朝中重臣和优秀的年轻子弟赏赐了出去,这样大家也都能和南陈皇室沾上点边,未尝不是好事;而对于这些女子们来说,国破家亡,作为皇室,她们的命运注定了悲惨,能够好生嫁人,本身就已经是李荩忱的恩典了。 这古人造反,讲究的就是一个师出有名,而这个“名”,多数都出在血缘关系上。 第一二一九章 东宫的“女主人” 且看这刘皇叔想要扯大旗,都得给自己找一个中山靖王作为祖宗,反正中山靖王生了一百个儿子,再子子孙孙繁衍下去,早就变成一个庞大的族群了,所以就连皇室自己都算不清楚到底对不对。 而现在李荩忱通过这个手段把南陈皇室的血脉弄的乱七八糟,各地都要南陈皇室的子孙,而朝中内外的年轻才俊、也就是未来的朝廷栋梁们,和南陈皇室也多少都扯得上关系,这样大家都没什么区别,自然也就找不到什么好的借口造反了。 打个比方,你这个陈叔宝的妹夫想要造反,且得问问其余的妹夫们同不同意,而且你也只是陈叔宝几十个大大小小妹夫之中的一个,就算是名正言顺,又有几个人会听从你的? 有时候李荩忱反而觉得自己也得感谢陈顼,一下子生了这么多的人,都快繁衍出来一个小村落的人口了,对于现在正缺少人丁的大汉来说可不是什么坏事,把他们四散下去,正好也可以促进大汉的人口生育,再加上南陈皇室在历史上的“优秀”表现,李荩忱觉得他们就算是被人塞了一把刀,拉上上百号人,也会乖乖的找官府自首。 而现在东宫已经再一次空闲下来,走在东宫的回廊上,李荩忱看着着自己曾经熟悉的一草一木,一时间感慨良多。这条路虽然分外艰难,但是至少自己还是一路披荆斩棘走下来了。 东宫的空闲只会是一时的,现在李荩忱只有一个女儿晋陵公主,第二个孩子尚且不知男女,并且还在乐昌的肚子里,自然无从说使用东宫这个太子所在宫殿的必要,因此这一次李荩忱也直接把东宫拿出来作为新组建的枢密院使用的地方。 就近使用东宫空闲的宫舍,对于朝廷来说自然是节省了一笔非常重要的开支,毕竟现在朝廷内外都需要钱,能够省下来一点是一点。甚至就连李荩忱自己在之前都没有意识到,哪怕是自己现在坐拥巴蜀和江南这天下一等一的富足之地,却依旧要为捉襟见肘的钱粮犯愁。毕竟随着各项政策的铺开,以及人口的递增,对于钱粮的需求也会跟着逐渐增长。 因此能省还是得省。 当然了李荩忱还有一层目的,就是借此表示枢密院并非是一个永久设立的机构,以至于根本不需要新建屋舍。否则枢密院作为一个新的权力中心,长期存在于朝堂之上,并且游离于朝堂的政策制衡和分立的体系框架之外,在短期来看对于加强中央集权固然有帮助,但是从长期来看显然并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是对于现在百废俱兴的大汉来说,朝堂上有两套相互掣肘的领导班子,甚至还有很多人同时在这其中都扮演着重要角色,那么对于政策的制定和实施显然有很大的阻碍。 东宫的前殿在下了朝之后就已经开始整修和布置,李荩忱自然是顺理成章的把这件事交给了杨素,事实证明,杨素到底是杨素,李荩忱都不得不承认,在很多事情的见解和处理手段的选择上,自己都不一定是杨素的对手。 这的确是一个值得皇帝喜欢和信任的臣子,但是同时也是一个需要沉下心来平心静气好好对付的对手。 现在李荩忱走在东宫后侧的花园之中,就是想整理一下思路,这枢密院建立起来,接下来的大汉却应该如何前行?毕竟现在无论是杨素还是其余的臣子,提出来的终究只是一个框架,而李荩忱要带着他们一点一点的把更多内容充实进去。 “奴婢恭迎陛下。”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女子施施然拐过来,低头躬身行礼。 李荩忱怔了一下,对于这个女子他并没有什么印象,不过对方只是一身素淡的白裙束身,一头秀发挽起表明已经嫁做人妇,让李荩忱一时间有些诧异,东宫这边主事的女官是谁? 身后跟着的袁大舍急忙低声提醒道:“陛下,这是昏德侯的夫人,皇后娘娘认为东宫无人管理打扫,所以让昏德侯的夫人沈氏为东宫女官,负责看管东宫。” 李荩忱这才反应过来,这昏德侯便是李荩忱给陈叔宝的封号,而陈叔宝的夫人沈氏自然就是皇后、出身沈家的沈婺华了。沈婺华是前朝名臣沈君理的女儿,也是沈君高的侄女。算起来沈婺华应该是十二年前嫁给陈叔宝的,出嫁的时候也不过只是个豆蔻梢头的少女,现在应该尚且不过二十四五岁。 换句话说,这位本身就是东宫的“女主人”。 对于这个女人,李荩忱也只能是感慨良多。陈叔宝至始至终对于这个原配正宫并不感冒。沈婺华还没出嫁,其父亲沈君理就去世,而沈婺华伤心之下,自居偏殿服丧,这对于一向喜欢“诗酒趁年华”的陈叔宝来说自然很是无趣,尤其是沈婺华服丧日久,甚至超过了规程,更是让陈叔宝对这个正牌太子妃彻底失去了兴趣,也正是在这一段时间里,陈叔宝宠爱上了张丽华,更是直接把沈婺华丢到脑后。 以至于两人结婚长达十年,却根本没有一儿半女,其儿子、也就是南陈的废太子陈胤是陈叔宝的妃子孙姬所出,孙姬去世后,沈婺华将其收为己养。 虽然根本得不到夫君一点儿爱怜,沈婺华也并不和陈叔宝有冲突,只是在后宫之中安然自处。历史上,陈叔宝虽然几次想要废掉沈婺华,但是考虑到整个沈氏的庞大力量和影响力,最终只能作罢。而南陈国灭之后,沈婺华和陈叔宝一齐北上,每日里书写文章、整理文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隋炀帝对她非常欣赏,每次南巡都会让她以女官的身份随行,但是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不为外人道也的事情,那李荩忱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隋炀帝这位同志在贪财好色上比之李荩忱那只能说有过之而无不及,李荩忱能够想到给张丽华女官的身份,让她随驾“伺候”,那杨广同志应该也不会脑子缺根筋。杨广死后,已经见识过太多人世沧桑颠簸的沈婺华直接从广陵回到江南,出家为尼。 第一二二零章 一江春水向东流 不过沈婺华长期以来生活素净,喜怒哀乐一向不溢于言表,最后也归于平淡,一生历经南北朝末年和隋唐之交两个乱世,一直生活到贞观年间方才去,在那个千百万人流离失所,兵荒马乱层出不穷的时代,这绝对算得上长寿了。 甚至后世还有学者认为,在隋唐时期最终成型的观音菩萨的形象之中,就有一部分是参考这位一生颠沛流离而又命运悲惨的南陈皇后。 “抬起头来。”李荩忱淡淡说道。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素净的脸,未施粉黛却依旧洁白,眼睛依旧微微向下看,不过从一瞥之间就能看出来其中的空灵动人。沈婺华单薄的身姿站在这里,就像是一张洁白无瑕的纸,吹弹可破的肌肤、略有些茫然的神情,都让李荩忱心中难免有些触动。 这个娇弱的女子就像是一朵盛开在寒风中的白梅花,让李荩忱闻到幽香却又不忍折断。陈叔宝的女人他并不是没有碰过,昨天晚上还拉着张丽华和孔望仙颠鸾倒凤,对于给这位大舅哥带绿帽子,李荩忱并没有什么负罪感,毕竟这些女人本来就是他的战利品,如果李荩忱不先享用的话,让下面的那些臣子们如何好下手? 陈叔宝那么多妻妾,李荩忱也都是毫不客气的赏赐下去了,结果他自己不吃抹干净,大家难道放在家里也要和一尊菩萨一样供着? 可是看着眼前的沈婺华,李荩忱却只是舔了舔嘴唇。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也难怪陈叔宝这么长时间不喜欢她,并非沈婺华的容颜不可取——沈君高等沈家人都是玉树临风的英俊男子,基因差不到哪里去,而且沈婺华的母亲出身皇室,身上也带着陈氏出美人的基因,更何况挑选太子妃的时候,陈顼也不可能不考虑这一点。 而是因为沈婺华这素净却又一直不卑不亢的样子,显然并不讨喜,陈叔宝喜欢的是张丽华和孔氏、龚氏等人那样的曲意逢迎和“矫揉造作”,沈婺华明显不合口味。 相比之下,李荩忱显然是不挑食的。而乐昌把自己这位可怜的嫂嫂留在了东宫作为女官,意思自然很明显,就是留给李荩忱的。而且就算是李荩忱不动她,至少也能让这个可怜的女人在这里安度余生。 袁大舍轻轻咳嗽了一声,让李荩忱一下子回过神来,这个时候李荩忱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直勾勾的看着沈婺华很久了,以至于沈婺华俏脸都微微泛红,显然被李荩忱热切的目光看的很是羞涩。 而李荩忱微笑着说道:“现在东宫之中还有多少人?” 沈婺华急忙说道:“奴婢手下尚有二十人,负责东宫日常的洒扫。” “枢密院那边朕交给了杨处道负责,刚才他还前来找朕要点儿下人帮着收拾,你这里若还有空闲的,就拨给他。”李荩忱斟酌说道,“越多越好。” 沈婺华微微颔首:“后院之中本来就不需要太多的人手,奴婢这里的人本来就是维护整个东宫的,若是陛下需要,尽管可以调派。奴婢身为东宫女官,本就负责此事。” 李荩忱笑着说道:“朕以东宫为枢密院统筹天下战事,盖因此非长久之部门,借用东宫之地,倒是没有想到打扰了你的清净。” 沈婺华神情微变,急忙躬身:“奴婢不敢。” 李荩忱摆了摆手:“无须如此客气,本来就是一家人,乐儿还时常向朕说起,说她不在的时候还有劳你多多照拂宁远,朕还得多谢你呢。” “一家人”的说法显然让沈婺华有些错愕,这多少有些牵强,要真说“一家人”,那陈叔宝和李荩忱还是一家人呢,也没有见李荩忱对陈叔宝多么客气,一个昏德侯已经足够令人羞耻,李荩忱还给人家戴了两顶帽子······ “分内之事,妾身愧不敢当。”沈婺华低声说道。这是她和李荩忱的第一次见面,对于这位在外形象各异的皇帝陛下,她自然还是得小心翼翼的应对。 “早就听闻你博学多才,琴棋书画,样样在行。沈家本就多人才,女儿也不差。”李荩忱环顾四周,不远处就是一处琴台,“不如就为朕抚琴如何?” 沈婺华急忙躬身:“奴婢遵旨。” 琴棋书画本来就是古代的大家闺秀需要学习的,而每个人在这上面的造诣也各不相同,琴声如心声,往往琴声弹奏出来也如弹琴者的心中所言。 乐昌的琴声一向是清脆动听,叮叮咚咚如流水,就像是她的声音一样,动人心弦;而萧湘的琴声更多几分活泼,以至于李荩忱总是因为这丫头是在弹山歌;至于尉迟炽繁的琴,向来平添几分大气磅礴,也符合她将门的出身,毕竟尉迟家的男子弹奏的时候想来多金戈铁马之气,而尉迟炽繁耳濡目染之下少不得也有这样的风格。 相比她们,沈婺华的琴声很悠长,如歌如梦,如泣如诉。李荩忱端坐案前,听着这低沉之中自带着丝丝悲凉和忧伤的琴声,心中忍不住暗暗感叹。 他也想到了自己这一路走过来的艰辛,想到了身上斑斑点点的血,想到了那个曾经在吕梁的荒山之中横枪的老人,想到了那曾经经历过的生离死别······ 万事随风,转眼消散。 人生似乎就真的如这琴声所描述的那般,风光和荣华背后,各有各自说不出来的辛酸。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李荩忱的手指轻轻敲着桌子,忍不住吟诵出来,“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 琴弦上的手轻轻颤抖一下,沈婺华霍然侧首看向李荩忱,眼眸之中已经弥漫上一层雾气。故国不堪回首······那的确是自己不想回首,甚至不堪回首的过去啊。 亡国之人,悲凉之意,尽在其中。 而李荩忱叹息一声:“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啪!”琴弦断裂,沈婺华伏在案上放声大哭。 多年来的隐忍和委屈,仿佛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而这悲凉的琴声之中,也只有这个男人一语中的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第一二二一章 南阳攻略 沈婺华年幼丧母,刚准备出嫁就丧父,夫君待她如路人,除了一个空空的皇后位置之外一无所有,甚至就连后宫之中的实权都掌握在张丽华等人的手中,沈婺华只有被冷落的份儿,以至于每天只能在宫中吃斋念佛。 而最后她不明不白的就变成了亡国奴,身为陈叔宝名义上的皇后,如果不是乐昌施以援手,可能就只有和其余的皇室女子一样被任意发配的命运。 至始至终她没有享受过自己应该有的恩爱和富贵,只是辗转于冷宫之中。这些年的委屈和悲凉,似乎都在这一首诗中写尽了,因此她怎能不痛苦和哭泣? 不过还不等李荩忱站起来走过去,沈婺华就已经回过神来,惊慌的伏倒在地:“奴婢一时失态,罪该万死!” 李荩忱苦笑一声,显然这个女子的恢复能力和承受能力要远比自己想像之中的强。不过转念一想也不是不能理解,可以忍受陈叔宝那样的冷漠对待的人,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更何况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沈家的人,她的父亲沈君理和叔叔沈君高都算得上人杰。 伸手扶住沈婺华,李荩忱嗅了嗅女人淡淡的发香:“好好休息吧,朕不怪你。伤心之事,哭出来就好了。” “奴婢谢陛下。”沈婺华低声说道,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和李荩忱保持一定的距离。显然刚才那近距离的接触已经让她有些惶恐。 而沈婺华的反应被李荩忱看在眼里,有些奇怪。按理说乐昌把沈婺华安排在这东宫,虽然和对张丽华、孔氏两个人的安排那么直截了当不一样,但是多少也有留给李荩忱享用的意思,沈婺华应该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样的明确保持距离的意思,让李荩忱一时间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在想什么。 不过强扭的瓜不甜,李荩忱也没有打算直接把她怎么样,低声吩咐袁大舍准备一些赏赐给沈婺华,自己大步向前院走去。对于现在的李荩忱来说,并不缺女人,沈婺华撑死天也只能算是今天的一个小插曲,李荩忱来这东宫也不是为了找女人的。 东宫的前殿已经完全变了样子,曾经悬挂在墙壁上的画卷等等都被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又一张的舆图,进进出出的官吏们着急地搬运着各式各样的文件。 而在大殿的中间,一个覆盖整个关中地区的沙盘正在成形,有杨素这等关中出身的人在旁边指导,再加上白袍搜集的消息,所以这沙盘虽然不能保证十全十美,但是大差不差是足够了。 “臣参见陛下。”见到李荩忱过来,杨素急忙拱手行礼。 “你们忙你们的。”李荩忱摆了摆手,让那些停下来脚步躬身行礼的官吏们动起来,“怎么样?” 不知道李荩忱问的这个“怎么样”到底是什么意思,杨素斟酌说道:“南阳之战,臣等以为应当排在首位,陛下这边请。” 李荩忱微微颔首,看着沙盘上的标注,显然南阳地区也是首要。南阳,也就是宛城,地处盆地之中,在地理区划上属于九州之中的荆州,但是因为其距离荆州北部的随州、襄阳、邓州等地依然还有一定距离,所以实际上当地的文化等等更倾向于距离更近的中原,而在汉代把南阳划入荆州也更多的是考虑到犬牙交错的统治方式罢了。 现在萧世廉率领五万大军屯驻襄阳,一边开垦,一边备战。与此同时黄玩带领两万兵马和同样统带有两万余人的淳于岑成掎角之势包夹南阳。这九万大军是现在大汉能够在荆州方向拿出来得最多的兵力,当然了在汉中李荩忱也摆了三万人随时准备沿沔水顺流而下,支援南阳战场。 不过这些大军之后都是要拿来进攻关中的,可以投入到南阳之战,但是绝对不能消耗干净,否则大汉这几年来的家底也就被抖干净了。 当然了,现在杨坚放在南阳的兵马不过六七千人,对于这个孤悬关外的孤城,杨坚也只是秉持着能够保持一天是一天的态度罢了。李荩忱以十倍的兵马攻之,只要杨坚不会出武关救援,那么南阳郡不过是囊中之物。 南阳作为东汉帝乡,对于李荩忱这个打着大汉旗号的皇帝来说,自然也有着相当的政治意义,拿下南阳,李荩忱自然也可以在这个名义上多做文章。 同时南阳也是现在大汉能够在中原地区寻找到并且控制住的唯一一座大城,南侧的襄阳距离中原战场远了点儿,而洛阳、许昌等地很明显宇文宪是不会让出来的。李荩忱想要更便捷的搜集和转运粮草兵马以备关中之战,南阳这个落脚点自然必不可少。 “汉中和西北已经调动了五万兵马,准备进攻斜谷。”杨素紧接着引着李荩忱的目光看向汉中方向,“现在李弼在斜谷之中布下了三道营寨,然后以固道郡(今凤县)和岐州作为依托,组成一道连接斜谷和三辅的防线。” 李荩忱眉毛一挑,实际上当初拿下汉中之后,身为当时北侧主帅的萧世廉曾经一度占据固道郡,形成伸向关中的拳头,只不过当时大汉还没有拿下西北,所以这个拳头更像是一块送到敌人嘴边的肉,所以李荩忱只能先行撤退。 可是无疑现在李弼意识到了固道郡的重要性,重新补齐了防线。 “陛下,我们最好的进攻方法实际上还是从西北。”旁边的蒋元逊沉声说道。这位老将军实际上快到了解甲归田的年纪,虽然顶着一个镇南将军的头衔,但是实际上南方的事务都是东侧的陈智深和西侧的李询在负责,谁都不敢真的让这位老将军跑一趟南荒。因此蒋元逊实际上还是在京城之中主掌京城卫军。 这一次的战略显然又让老将军看到了建功立业并且证明自己的机会,所以抓紧跑了过来掺和掺和,而李荩忱对此倒是没有意见,毕竟蒋元逊也算得上半生戎马,经验依旧是实打实的摆在这里,和杨素这个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挂过帅的人不一样。 因此让蒋元逊在这里也算是有个保证,免得杨素的想法过于不切实际。 第一二二二章 他以为他是谁 “如果从西北直扑岐州,的确可以威胁到敌人的侧翼,但是我们的侧翼也就暴露在萧关的敌人兵锋下,同时汉中的军队如果无法突破斜谷和散关,就很难快速的和西北而来的大军汇合,这样就很容易被各个击破。”杨素果断的说道,显然这个可能他并不是没有考虑到。 蒋元逊的白眉抖动一下,老将军在沙盘上比划了一下:“梁睿此人长期以来都是在淮北战场坐镇,这一次杨坚把他调到西北显然也是看中了他熟悉我们南朝的战术。再加上萧关坚固,我们一时半会不可能直接破城而入,因此从天水直接绕过萧关攻岐州未免冒险。” 杨素和蒋元逊达成了一致,但是无疑都让这斜谷之战变得更加艰难。纵然西北的于翼、曹忠和徐德言这一套领导班子已经经历了之前和突厥一战的磨砺,但是也想要如此准确的拿捏战场上的时机,确保可以和汉中大军齐头并进,似乎并没有那么容易。 更何况本来徐德言就应该是坐镇汉中的,现在守在汉中的是南陈老将淳于量,老将军上了年纪,已经经不起戎马,因此要真的开战,领兵的只能是小一辈的牛弘,在分量上自然也就差了点儿,更不要说和西北形成紧密无间的配合了。 “调鲁广达从江陵北上汉中吧。”李荩忱斟酌说道,“调陈智深从福州回江陵。” 杨素和蒋元逊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品味着李荩忱这样调动的原因。 鲁广达是萧摩诃的心腹爱将,之前萧摩诃能够立足江陵甚至屡屡威胁襄阳,和鲁广达的奋战脱不开关系。后来李荩忱破襄阳、下江陵之战,作为萧摩诃左右两翼的淳于量和任忠先后倒戈,也就只有鲁广达坚持到了最后,如果不是他的两个儿子把他困住之后投降,说不定鲁广达会陪着萧摩诃战到最后。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鲁世雄和鲁世真这两个都立下战功的鲁家年轻人都获得了上前线的机会,而鲁广达只能守在江陵,显然李荩忱对他并不是很待见。 但是这一次枢密院的设立,无疑再一次削弱了萧摩诃的权力,也是李荩忱扶持杨素上位以取代萧摩诃的手段之一。萧摩诃显然也感受到了这种实打实的威胁,因此在之前的大朝会上多少表现得不是很积极,现在李荩忱调动鲁广达前往汉中前线,明显也是在安慰萧摩诃以及和萧摩诃站在一起的那些南陈将领们。 至于陈智深,李荩忱把陈智深丢在了东南两年,就是为了打磨他的心性,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李荩忱麾下一等一的亲信,现在前往江陵显然也是李荩忱调给萧世廉最强有力的一支力量。 要说真的担心,应该是李荩忱担心萧世廉和陈智深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会不会把天给捅下来。 这样的调动也是为了平衡内部派系之间的矛盾,同时也是为了把大汉的后备力量逐渐向北调动。对于李荩忱来说,自然不可能总是打压一个抬举一个,否则少不得步宇文赟的后尘。而且一个人也不可能永远都盯在一个地方,整个大汉的官场调动既要平稳,又不能一动也不动,应该如活水流动起来最好。 “斜谷战事先放一放。”完成了人事调动,剩下的事情李荩忱在不清楚情况之前也不打算直接做决定,当下点了点舆图,“斜谷这一战应该怎么打,还是要听一听汉中那边的意见。” 杨素急忙应了一声。 “当务之急是确定南阳的战略,在入夏之前,朕希望南阳能够变成我大汉的地盘。”李荩忱又补充了一句,斜谷那边玩可以等到之后大汉大规模进攻的时候再打,但是南阳这个悬在武关之外的孤城,李荩忱是势在必得。 “陛下,白袍的陈禹统领在外求见。”李平快步过来。 李荩忱微微颔首,叮嘱了杨素等人几句,方才转身出去。 “臣等恭送陛下。”杨素和蒋元逊等人一齐拱手。 重新抬起头来,两个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白袍已经几乎完全从建康府搬移到了江北,意思也很明显,就是要全力对付北面的敌人。因此陈禹这一次从淮北回来,应该是要开始主持对北方的暗战了。 明里暗里,这一张又一张的大网铺开······ 杨素自己都为杨坚打了一个寒颤。 ————————- “他以为他是谁?”李荩忱放下茶杯,冷笑一声。 陈禹带来了长安的消息。 之前他奉命前往淮北主持南北互市的事情,和宇文宪建立联系这一块实际上是田端在负责的,而现在田端已经和程峰带着人北上,他们将会在距离关中最近的南乡建立新的据点,作为这一次行动的大本营——显然南阳要更加合适,这也是李荩忱着急拿下南阳的另一层原因——因此现在这件事的最终传达也就重新成了陈禹的任务。 宇文赟提出来的条件很简单,双方相互配合,除掉杨坚,之后夹攻宇文宪,促成北方一统。之后双方按照“沔水—淮水”的界限和平共处,而北朝作为感谢会向大汉朝贡。 虽然细节还没有谈,但是大致应该也就局限在这几个方面。 这让李荩忱很是无语。 讲道理,现在大汉在荆州方向和西北方向的控制区域都已经超过了这条界线,如果按照宇文赟的这个条件,难道西北的军队还要退回汉中,南阳的军队也要退回襄阳? 这不是痴心妄想么? 这宇文赟难道是得了失心疯,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情况下竟然还资格和李荩忱谈这样的条件? 明显陈禹也有些无奈,宇文赟在深宫大院之中,本来耳目就没有这么清楚,再加上很多事情经过杨坚的可以渲染,更是早就已经变了味道。因此会做出这样的判断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南朝和北朝的优劣变化对于宇文赟来说还停留在七八年前,所以或许在他看来,能够对南朝提出这样的条件,李荩忱应该觉得知足才对。 “宇文赟是吃干饭的,难道宇文神举也是么?”李荩忱冷哼一声。 陈禹急忙压低声音说道:“陛下,宇文神举专门派人告诉我们的人,宇文赟所说的只是初步条件,尚且有可谈的余地。” 第一二二三章 淮南二三事 “余地?”李荩忱哼了一声,“你可以让我们的人明确地告诉宇文神举,关中、中原和河北,这三块地方可以给他们。” 陈禹张了张嘴,陛下这等于直接把分界线给推到了大河以北。 不过如果李荩忱真的能够帮助宇文赟除掉杨坚,让他变成真正的皇帝,那么付出这样的代价并非不可以。更何况现在中原和河北根本就不在宇文赟的手中,到时候能不能拿下来还得另说。 “朕想要什么,自会伸手去拿。他们想要从朕的手中拿走什么,也可以伸手过来,但是要看看朕同不同意!”李荩忱冷笑道,“让我们的线人告诉宇文神举,最好看清楚现在到底是谁在求谁。甚至这句话可以直接告诉宇文赟。” 李荩忱可以不除掉杨坚,直接和杨坚硬碰硬,但是宇文赟自然没有这个本事。 因此实际上是宇文赟离不开李荩忱的帮助。 宇文赟显然并没有弄清这个事实,更或者说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皇帝陛下,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么的自大。 陈禹急忙点头,不过也不无担忧的说道:“陛下,就目前来看,宇文赟恐怕很难答应我们的条件。” 李荩忱眉毛一挑,语气也变得强硬得多:“如果他不答应的话,那就无需继续和他纠缠了,白袍和羽林骑配合,若是可以寻找到机会对付杨坚固然更好,若是没有办法就把人安安稳稳的撤回来。朕不需要通过向宇文赟割让利益以达成目标,我大汉现在并非对付不了杨坚。” 在这件事上,李荩忱终究还是占据主动。 “臣遵旨,臣会把陛下的意思告知田统领他们。”陈禹应了一声。 而李荩忱话锋一转:“现在淮南的情况如何?” “臣以为尚好,”陈禹斟酌说道,“现在各项事宜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白袍并没有发现太多对面探子的蛛丝马迹,现在已经分辨出来的应该有十余人,我们都派人专门盯着,不管其怎么活动,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李荩忱微微颔首,现在宇文宪忙着备战春耕之后和杨坚之间的大战,恐怕的确没有心情再去管向南方派遣探子的事情,相同的道理自然也出现在更下一层的王轨身上。同时双方的通商本来就是利大于弊的事情,所以自然而然也就都倾向于不主动搞一些小动作。 “那个宇文宪的使者到哪里了?”李荩忱紧接着问道。 刘休征,虽然史书上不过是寥寥几笔,但是李荩忱不敢掉以轻心。 能够受到宇文宪这等枭雄器重的,又安能是等闲之辈? “刘休征已经在前天渡过了淮水,”陈禹想了想,“按照规程,吴将军出面接待之后,再由陆巡抚接待,之后会从广陵渡江前来面见陛下,这些都在白袍掌握之中。” “其人如何?” 陈禹沉吟良久:“根据线人所言,这刘休征一向不拘小节,但是喜欢独处,性格温和却又难以捉摸,换句话说······很多人都认为他‘神神道道’。” “哈哈哈!”李荩忱笑道,“这么说这刘休征应该很有意思。” 陈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臣也派人一路跟踪,甚至混入他的随从之中,但是至少现在一切如常。” “万不可掉以轻心,刘休征在淮南不可停留太久,”李荩忱的笑容收敛,“另外,你觉得淮南现在的情况如何?” 淮南是南朝几百年来的一块心病,到了大汉实际上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现在朝廷开始逐渐落实人口迁移的事情,把部分南方人口迁移到淮南,同时开始建设宣化镇、广陵、晋熙郡等等沿江码头,希望能够凭借商业,尤其是这一次对关中的进攻和北方互市,来进一步带动淮南的发展。 不过李荩忱对于担任淮南巡抚的陆子才和镇守淮南的吴惠觉依旧有些不太放心。当然了这种不放心并不是在两人的忠诚上,而是在他们是不是能够明白朝廷的目的上。 陈禹急忙说道:“现在淮南各项事宜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按照陛下的意思,淮南南侧各城镇已经开始重新划定田地,准备春耕。而北面钟离、梁郡等地,也都开始以驻军为依托准备开垦荒地。” 淮南南侧的荒地在年前就开垦过了,也是这一次朝廷拓荒的主要所在,毕竟北侧靠近淮水的地方长期以来都经过战乱,再加上此时依旧是前线,所以李荩忱也不着急把开垦的区域向那边拓展,只是借助军队先翻一下荒地。 按照朝廷的规划,整个淮南,包括现在大汉所控制的淮东和淮西地区,将会在五年之内完成全部的土地划分和开垦。种地,既是养活一个人口基数庞大的民族最基本的事情,却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也罢,等到开春之后,朕少不得还要走一趟淮南。”李荩忱摆了摆手,光是凭借这些道听途说和地方官员的汇报,他自然是不放心。而且自从大汉开国以来,荆州、湘州等地都留下了李荩忱的足迹,除了李荩忱根基扎实的巴蜀和过于偏远的岭南之外,也就只剩下家门口的淮南还没有走过。 更甚至自从李荩忱当初从淮南到建康府之后,就再也没有踏上淮东一带的土地,淮西也只是曾经下江南的时候在晋熙郡驻泊。不管怎么说淮南都是以后李荩忱北伐的主要路线之一,站在淮南的钟离就可以远眺的吕梁山更是李荩忱魂牵梦萦所在,因此确保淮南的稳定本来也是重中之重。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出身江南世家的吴惠觉和陆子才,虽然都是早年就追随李荩忱的一批人,但是现在李荩忱和一部分江南世家之间的矛盾已经锐化到了顶点,所以李荩忱也必须要确保淮南的统治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而被动摇,毕竟整个淮南的官员将领体系之中有太多出身江南的人,不见得就没有可乘之机。 而此时若是进行人事调动,又难免会引起动荡和争议,尤其是淮南这就在江南门口的地方,再加上朝廷的政策又刚刚落实下去,一旦在发生什么冲突和人事变迁,不知道会引来什么乱子。 第一二二四章 制衡张丽华 “夫君,用茶。”乐昌从清荷的手中接过来茶杯,递给李荩忱。 而李荩忱心疼的起身扶住她:“好啦,你都挺着一个大肚子,就别走来走去的了。” “若是不走来走去,坐在那里也不舒服。”乐昌笑了一声,李荩忱看上去明显心事重重,让她又忍不住担心的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这倒没有。”李荩忱轻轻握住乐昌的手。 同时对付北方两个枭雄,一个明争一个暗斗,的确不是什么令人省心的任务,而且国内的各项事宜也有接二连三的压过来,淮西那边雪灾刚刚处理好,淮南这边又有耕地和互市的事情需要处理,而枢密院那里李荩忱自然也不能放手不管,缺乏经验的杨素和年迈了的蒋元逊显然很难支撑起来这个摊子,只能等裴子烈抽出身来。 虽然李荩忱知道,自己现在手上有这么多人才应该知足了,但是还是多少感觉到捉襟见肘的无奈,恨不得把其中可以独当一面的裴子烈、萧世廉等人拆开来当做两个用,而自己更是能够来个影分身多好。 可是这本来就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只是李荩忱,杨坚和宇文宪又何尝不在面临这个问题。三百年的乱世,已经从根本上摧毁了这个民族积攒了秦汉两个朝代的财富和资源,民间对于教育的忽视和一些古籍的散佚,更是进一步限制了人才的产生。 纵观整个华夏上下历朝历代,凡是开国君主,手下必然都会人才济济,而在这么多朝代之中,人才的实力最弱、文臣武将最不为人所知的,应该就是杨坚的隋朝了,后人可以对于秦汉或者唐宋扶危定难、开创基业的能臣名将如数家珍,可是对于隋初恐怕可以叫上名来的也就只有一个越国公杨素了。 因此不仅仅是李荩忱现在面临着人才的缺乏问题,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宁肯在选拔人才的制度改革上让步,也要保证学院的顺利开张。真正到了战时需要用人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至少在学院受过教育的要比随便抓来的靠谱。 不过到底能够靠谱多少,至少现在李荩忱自己心里面也没有定论,只能说他现在已经播下了种子,能不能生根发芽有的时候真的要看上天造化。 “陛下今天去东宫,可见到了沈姊姊?”乐昌也意识到李荩忱必然还是有什么烦心事,急忙转移话题。 李荩忱怔了一下,方才想起来乐昌说的是谁,素淡的衣着,清冷的容颜,还有那如泣如诉的琴声以及乍放即收的哭声,骤然浮出脑海。在离开了东宫后院之后,李荩忱先去枢密院,再见陈禹,一时间都把这个女子丢到脑后了。 不过李荩忱不得不承认,沈婺华的容貌姿色没的说,而且也成功给自己留下了印象:“见到了。” “沈姊姊也是个可怜人。”乐昌低声说道。 而李荩忱目光变得怪异,他看了乐昌一眼,自家娘子怎么现在开始热衷于拉皮条,而且还是给自己的夫君和嫂嫂拉皮条?还是她觉得陈叔宝罪大恶极,所以想要给自己这位兄长戴上几顶绿帽子好解气? 感受到李荩忱的目光,乐昌无奈的说道:“陛下莫要多想,沈姊姊这二十年过的悲凉,臣妾也不想让这么好好的一个人儿就此孤独终老。夫君若是不嫌弃,能够照拂自然最好。” 李荩忱大概反应过来,乐昌怜惜沈婺华命运悲惨是一方面,十有八九也是因为张丽华和孔氏等人的存在以及之后还要入宫的未定的几个女子而感到了威胁,毕竟沈婺华的前车之鉴摆在这里,乐昌没有危机感也不可能。所以她干脆一边收拢后宫之中萧湘和尉迟炽繁之心,一边想要尽量把和自己熟悉的人都塞给李荩忱。 不得不说,这丫头的手腕虽然还有些稚嫩,但是也算操控的有模有样。当然了,从乐昌这几天的愤懑来看,宁远主动招惹李荩忱,是她始料未及的。不过宁远这么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放在李荩忱的面前,早晚会被李荩忱吃下去,因此乐昌并不是没有心理准备。 “丧父之后,又是十年冷宫,的确可怜。”李荩忱淡淡说道,“东宫那边基本要移交给枢密院了,她的身份毕竟······继续留在东宫也的确不合适。朕明天就把东宫后院的事情交给怜儿来处理,她一个长公主也不能每天游手好闲的。至于沈婺华······便让她先跟在朕身边处理处理文书之类的吧,现在公文案牍日益增多,黄琦又不可能晚上也一直随驾,张丽华忙不过来,有个人帮衬也是好事。” 其实不只是乐昌,李荩忱也不倾向于让张丽华一个人长期担任自己身边文书的任务,而孔望仙因为之前有好几次通风报信的功劳,所以李荩忱安排了她帮助乐昌管理宫中财务,自然不可能再给她分权过多,因此有一个人,尤其是和张丽华势同水火的人,能够出来制衡一下张丽华也无坏处。 对于张丽华这个女人,李荩忱不得不承认她非常的有魅力,也很聪明,但是这种聪明更多的是小心机和小聪明,也难怪陈叔宝在历史上屡屡让张丽华帮着批改奏章,没有差错却也难见建树。而这种小聪明如果用错了地方,诸如争风吃醋上,很有可能会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冲突,甚至有可能直接威胁到某个人的安全,毕竟萧湘和尉迟炽繁都是性格爽直的女孩,真的要说这心计之争,必然不是张丽华的对手。 而李荩忱就算是明显偏袒于萧湘等人,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朕时常奔波在外,家中还得多劳烦乐儿了。”李荩忱捏了捏乐昌柔若无骨的纤手,“现在这个小家伙快要出来了,乐儿每天重要的是平心静气、好生休养,只要有什么问题,朕来解决。” 乐昌柔柔一笑:“陛下放心便是,妾身心中还是有分寸的。” “对了,怎么没有看到宁远?”李荩忱总算是把话题落到自己一直想问的上面了。 而乐昌秀眉一挑:“宁儿背书去了。” 第一二二五章 修仙党 李荩忱讪讪一笑。 那天宁远就是因为背书背的少,结果好几次没有接上来,一杯杯酒喝下去,趁着醉酒吻上了李荩忱,俨然乐昌现在下决心要提防这件事情,不能再给这个小丫头机会。 看到了李荩忱的神情,乐昌轻轻叹息一声:“夫君,宁儿虽然也不算小了,但是······虽然从小父皇就宠爱她,但是毕竟父皇每日忙碌,也不可能拿出那么多时间来陪伴她,这丫头能够平平安安的成长到现在,妾身已经谢天谢地了。既然人都已经落在夫君的手中了,夫君就让她再快快乐乐的做几天孩子吧。” 李荩忱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朕又不是好色之徒,怎么可能是个女人就要拉过来行苟合之事,此事都听你的。” “哦?”乐昌声音一提,上下打量着正襟危坐的李荩忱。 说的我好像都信了。 ————————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而国之根本,在农耕。 尤其是对于一个农业民族来说,面朝黄土背朝天才是大多数人接受的生活,肚子都吃不饱,其余都是免谈。 还没过年的时候,春耕就已经开始准备,毕竟在去年一年之中大汉实现了从无到有,流动的人口、偌大的土地,如何分配官吏以及为数不多的青壮年,本来就是一个难题,因此朝廷也只能尽量早的准备。正是因为看出来了朝廷在这一点上的无奈,所以杨素干脆建议把大规模北上的时间推后至少一年,止痒至少也给朝廷一个喘息的机会。 否则朝廷上下可不都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那些老一辈的官员一直这样连轴转的话,是要出问题的。 按照规定,李荩忱身为皇帝是要主持春耕大典以劝农桑的,而在这件事上李荩忱落实的一向非常好,他去年就曾经亲自下到田里耕种,种子才播种下去,人心就已经狠狠的收割了一波,导致后来宇文宪都跟着有样学样——当然了让宇文赟去做自然就有些勉强,恨不得死在冯小怜肚皮上的宇文赟是不会考虑脚踩在冰凉的泥泞之中扶着犁耙向前走的。 而今年李荩忱本来就打算到淮南去视察农耕情况,所以负责规划行程的黄琦干脆建议李荩忱合二为一,李荩忱自然乐得于此,因此今年李荩忱会在广陵这个淮南的中心举行春耕典礼,也算是对于朝廷新的淮南开垦政策背书。 刚刚过了上元节没有多久,李荩忱便从燕子矶登船顺流而下,直接前往瓜洲渡,春耕的时间算起来已经临近,自然也不能太晚。 大汉水师的五牙大舰上,旗帜迎着江风舞动。 而李荩忱捧着一本《商君书》,看的津津有味。新年伊始,事情还没有那么多,各地的州府都忙着处理新年期间积压的工作,就算是有什么新的问题也不会这么早就上报,这也让李荩忱有难得的机会看书,毕竟平日里他每天都快被堆积的奏章压在下面了,哪里还有这个闲情逸致。 尤其是大汉去年从东到西,再从南到北,几乎没有消停,各种各样的事情自然也层出不穷,尤其是很多官员都是新官上任,没有经验也不敢妄下结论,所以只能让李荩忱定夺。 想想自己守着几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这么久,都没有机会温存几天,李荩忱就想流泪,甚至还有些羡慕宇文赟同志,至少这位同志每天竟然还能饮酒作乐,要知道就连陈叔宝怀里抱着美人都得批改奏章呢。 “陛下,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一名女子跪在李荩忱的身侧,微微挡住了烛光,正是这一次被李荩忱带出来的沈婺华。 相比于和李荩忱第一次见面,这次她换上了女官的服侍,显得更加中性化,但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对于如此佳人来说显然并不怎么适用,即使是如此朴素的打扮,李荩忱的目光瞥到她依然心中一动。 当然了这个时代的绝色娇娆李荩忱也不是没有见过,无论是乐昌和宁远,还是尉迟炽繁和萧湘,能够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又焉能是等闲姿色?更不要说还有张丽华这个鼎鼎大名的“红颜祸水”在。 不过或许是因为出于同情,又或许是因为被她身上这一股始终和人若即若离的气质所吸引,李荩忱承认自己心动还是难免的。 所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或许就是这个道理。 “时间尚早。”李荩忱笑了一声,虽然这个时代极度缺少计时工具,但是大概的时间他还是心里有数的,外面月亮才不过刚刚升起来尚未到中天,在后世这个情况下也就是晚上八九点钟的样子。 沈婺华欲言又止,她毕竟生在沈氏这样的豪门望族,从小还真的没有干过什么伺候别人的事情,所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只能微微低头。 而李荩忱意识到她平日里应该作息时间都非常规律的,尤其是古人的作息习惯和后人又有不同,因为蜡烛和油灯等等照明用具的珍贵,所以古人为了减少在黑暗之中的活动时间,基本上都会睡得很早,当然了相对应的起床也会早,比如上朝的时候,路远一些的大臣甚至三点就要起床更衣,而五点多就会聚集到宫门口等待上朝。 相比之下,李荩忱每次批改奏章,实际上都要推迟到每天的亥时甚至到将近子时,也就是后世十一点左右才会睡觉,在这个时代绝对算是熬夜修仙党了。 “你若是疲倦了,就先去睡吧。”李荩忱微笑着说道。 沈婺华现在已经完全是送到他嘴边的肉了,这一次李荩忱轻车简从前往淮南,身边的女人只带了一个沈婺华,实际上也是乐昌在想办法给他们两个创造机会罢了,当然了尉迟炽繁要照顾自己的女儿,萧湘被乐昌拽着盯住宁远读书,后宫之中也的确没有谁能够跟着李荩忱出来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李荩忱并没有着急直接把沈婺华吃抹干净,毕竟这感情还是要培养的,“日久生情”虽然也并非不可以,但是这女人万一心里不情愿、大呼小叫的,让外面的人听见了,李荩忱也觉得丢人。所以现在李荩忱住在内间,而沈婺华以随身女官的身份住在外间,倒也没有什么可以引起非议的地方。 第一二二六章 外儒内法 “奴婢不困。”沈婺华低声说道。 “也罢,那聊聊天?”李荩忱放下书,否则让俏生生一个女子在旁边看着自己看书算什么事,“朕这很长时间都没读过书了,真的怀念当初,至少孝穆公的书架上的书随便抽一本就能看多半天。” 李荩忱虽然有着对于整个华夏上下五千年的知识面,但是这些只是太多也太繁杂,并且其中的很多或许并不适用于这个时代,因此李荩忱还是需要能够和这个时代相挂钩,当时在徐陵和萧摩诃等人的书房之中看过的那些书,实际上就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媒介。甚至李荩忱从中学习到的一些兵法和治国理政的方略,也确实用到了实际中。 这也是为什么在现在李荩忱觉得自己越来越拿捏不住时代的脉搏时候,在努力让自己多走一些路的同时,又再一次拿起了书本。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确有道理。 “《商君书》奴婢也曾拜读过,”沈婺华低声说道,“商君能够以一己之力推动西秦之变法,成就强秦之梦,的确值得敬佩。” 商君,便是商鞅,而《商君书》相传为商鞅所写,记载的自然就是商鞅法家的理论。在后世李荩忱虽然草草翻阅过这本书,却发现书中很多地方都有缺失,在这个时代能够看到完整的版本,李荩忱自然不介意好好钻研一下这位曾经改变了整个战国格局,进而对华夏的一统进程产生深远影响的商君留下来的作品。 “哦?”李荩忱眉毛一挑。 在汉代初年奉行的是黄老之学,休养生息,而后来儒家上位,朝廷“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彻底奠定了儒学在朝廷统治中的重要地位。而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其余的黄老之学、法家、墨家等等都开始淡出人们的视线。 现在随着乱世的持续,儒家一统天下的局面自然早就已经被撕裂的不成样子,魏晋后期出现的隐居风尚,实际上就颇有道家“避世”的意味在,更不要说南北朝时期带有明显求和平和反战意味的佛教开始大行其道,南朝固然是“四百八十寺”,而北朝在这上面也不差,后世赫赫有名的莫高窟、龙门石窟等等蔚为壮观的佛教石窟,都是建设于北朝时期。 也正是借助这个机会,各式各样的学说自然也再一次抬头,否则李荩忱想要找到一本完好无损的《商君书》,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过即使是这样,沈婺华一个妇道人家,能够看过《商君书》,的确让李荩忱有些诧异,当然了再想想也是,李荩忱这本事也不过就是从皇宫的书库之中取来的,而沈婺华当了十年的太子妃,肯定宫中的大小书籍都有机会接触,看过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但是奴婢以为,商君之做法过于强硬,无论是身为君王还是去臣子,都不可能真的完全以法纪约束生活之中的任何事,这样的话,道德就会失去其本身的存在价值。相对之下,世上本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自然也不可能有真的可以十全十美的法纪。”沈婺华斟酌说道,“因此如何才能够利用法家学说,建立一个完整的能够约束人们行为的法纪框架,却用更加柔和的黄老学问和儒家学问充斥其中,方能够起到一统万民的作用。” 李荩忱有些惊讶的看着沈婺华,换句话说这就是“外儒内法”的施政方针,用法律在制定底线,用道德和教化来提升百姓的整体素质以让他们远离触碰底线,进而达到社会的和谐,在历史上,隋唐时期朝廷就已经开始研究并且颁布成文的典律,虽然在表面上还是以儒家学问治国,但是实际上已经演变成了外儒内法的格局,而这样的格局一直延续到了明清。 对于现在这个在乱世之中摸索着前进的时代和时代之中的人们来说,这实际上也算是一个新鲜的想法了。要知道在另外一个时空中,这样的想法最终落实到朝堂上,也是经过了几代人的努力。 也难怪一向眼高于顶的隋炀帝,对于沈婺华也颇为青睐,这个女人显然并不仅是简简单单会做一些幽怨的诗词罢了。 “有趣,”李荩忱笑了一声,也让沈婺华轻轻松了一口气,“那你认为商君之死,是自作自受,还是令人惋惜?” 沈婺华怔了一下,李荩忱的这个问题实际上也很刁钻了,站在她这个角度必须得谨慎回答:“奴婢以为······从秦国的角度来说,商君之死的确令人惋惜,因为君臣之间的矛盾和冲突而亡名臣,对于当时的秦国本身也是一个巨大的损失。但是当时的秦惠王想要安抚那些国内的老旧贵族,并且树立自己的权威,商君又是不得不除去的人,所以秦惠王必然也有自己的无奈和不得而为之。而对于商君本身来说,死于自己制定的法律,又何尝不是为自己的信仰而死,更应该算是一种殉道,对于他本身,一个以传播法家、弘扬变法为人生目标的人来说,改变了一个国家、又死于自己的理想,算得上死得其所。” “好!”李荩忱抚掌笑道,“说的有道理,好一个死得其所!” 沈婺华急忙俯首:“奴婢不过是胡言乱语,陛下恕罪。” “不同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你的看法本身也能自圆其说,没有什么错误,”李荩忱笑道,“何错之有?” 顿了一下,李荩忱敲了敲那《商君书》:“更何况在朕看来,商君一生波澜壮阔,最后之死或许有些可惜,但是也的确是死得其所,更何况这并不妨碍他之后依旧为后人称道,甚至流芳百世。” 沈婺华惊愕的看着李荩忱,陛下很年轻,所以很多新颖的想法他愿意去思考,这是很正常的,但是沈婺华怎么都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还愿意附和甚至是接受自己的想法。 这让她有一种隐隐找到知音的感觉,这种感觉比当初在小楼之上李荩忱吟出来“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时候还要强烈。 十年冷宫,对于沈婺华的伤害无疑是沉重的。 第一二二七章 树干 沈婺华从来没有妄想有一天能够在这自以为看透了的皇家之中遇到能够和自己交谈甚至欣赏自己的人。 而李荩忱想到了什么,径直摊开纸,微笑着说道:“既然说到这件事了,那朕就来理一理思路。你看,国家之法为根骨,道德教化为肌肤,共同构成我大汉帝王臣民遵从之规矩。而这法者,出刑部;礼者,出礼部,现在大汉之刑部和礼部显然并没有这样的分工,之前的确是朕的疏忽。” 沈婺华看着李荩忱在纸上写上“法律”和“道德”,若有所思。 现在的大汉显然已经开始逐渐从解决温饱状态走出来,而李荩忱的注意力自然也要从解决温饱上逐渐放到怎么为百姓立规矩上,只有这样才能够镇的让整个社会从原来的弱肉强食、森林法则之中走出来,重新回到正轨上。 三百年的乱世,对于这个民族的礼仪教化的伤害实在是太深了,因此现在也是时候逐渐恢复的时候。毕竟一个完整的社会,不仅仅需要物质文明,也需要精神文明,两者都能满足了,才能在最大程度上确保稳定。 现在的大汉虽然还没有实现一统,但是加强思想的控制和制定法律条文来约束社会秩序,也是迫在眉睫,毕竟李荩忱也好,朝廷上的衮衮诸公也罢,都不可能完全客观的判断全国上下发生的所有事情。更何况换个角度来看,收拾人心、稳定社会本来就对于北伐有利无害。 李荩忱依次在“法律”下面写上大汉应该编纂的法律条文,当然大多数都只是一个粗略的概括,而在“道德”下则写上了“书院”、“君子六艺”、“孔孟之道”等等,显然这些是人们学习道德礼仪教化所在。 “这就像是一棵大树,”李荩忱顿住笔,看着旁边研墨的沈婺华,“朕现在能够想到的也就是树干,而想要让这大树开枝散叶,单单凭借朕可不行啊。” 李荩忱自然没有精力确定每一条法律条文、落实任何一项礼仪教化的事情,这都是要交给刑部和礼部去办的,李荩忱能做的也就是给他们指明一个方向。当然了,李荩忱可以做的也只是这样。 身为皇帝,他本来就不应该事无巨细落实下去,因为这样就会导致朝堂上官员过于依赖皇帝的判断,对于朝廷政策的制定和更改绝对没有好处。丧失了自我思考能力的官员们,和一群只能来回行走搬运公文和对其分类的机器人没有什么区别,同时皇帝过问太多也会多少导致官员们意识不到自己的工作价值,工作态度自然也就急转直下,更何况在一些具体事情上,李荩忱的本事不一定就那么大。 后世的那位运输大队长就是明证。 顿了一下,李荩忱笑着说道:“这件事回去之后就交给礼部和刑部分别落实,现在主掌礼部的孔范你应该认识,刑部沈君高就更不用说了,这件事就麻烦你跑一趟了。” 沈婺华对于李荩忱的吩咐有些惊讶,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会直接把这个任务落在自己的身上。 “怎么,不愿意?” 沈婺华急忙说道:“奴婢愿为陛下效劳。” 她只是没有想到李荩忱会如此信任自己,再想到那个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做妻子看的陈叔宝,沈婺华只能感慨造化弄人。为什么自己先遇到的不是李荩忱? 如果那样的话,会不会这十年就不是这样? 而李荩忱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沈婺华神情的变化,他径直走到门口:“船到哪里了?!” “启禀陛下,马上就到瓜洲渡!” “瓜洲渡?”李荩忱怔了一下,大笑道,“倒是很快!” 紧接着,他转过身说道:“瓜洲渡乃是广陵城外大渡,此处风景绝佳,可愿意同朕共赏?” 沈婺华还没有反应过来,李荩忱就已经让李平上酒。 无奈之下沈婺华只能盈盈起身:“奴婢自当陪同陛下。” 而她心里则腹诽一句: 刚才不是说要睡觉的么? 当然了,沈婺华实际上还是轻轻松了一口气的。她最害怕的还是李荩忱会直接要求她侍寝。这一次李荩忱前往淮南,就算是时日再少,也少说得一个月往返,而身边只带了沈婺华一个人,自然沈婺华得负责给李荩忱解决一些问题,这都是在预料之中的。 更何况把沈婺华放在这个位置上本身就是乐昌的意见。对于乐昌,沈婺华自然是心怀感激的,乐昌能够在兵荒马乱之中保住她的性命,就已经尽人事了,这一次想要让她能够侍奉李荩忱,其本意未尝没有替沈婺华考虑的意思。 沈婺华素来是逆来顺受的人,否则也不可能被冷落十年还能忍受,要知道这十年是从十三到二十三这人生中最美好的十年。现在的沈婺华虽然也不过二十四五岁,在后世也是待嫁的年纪,但是在这个时代之中大多数的同龄人早就已经生儿育女了。她最美好的年华都消磨在了冰冷的宫殿之中,这种寂寞和孤独是很难忍受的声,可是她依旧还是挺了过来,现在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不过毕竟李荩忱对于她来说,还是一个陌生人,直接就和这个陌生人同床共枕,沈婺华还没有本事泰然处之。 说句实话,她也很羡慕乐昌,有这么一个能够承担起天下江山之重的夫君,尚且还能抽出时间来怜惜照顾她,平日里更是宠到没边际。经历过乱世和皇室争端的女人,一般都会缺少安全感,显然乐昌也多多少少有这样的性格,因此总是在想方设法的拉拢身边人,幻想着有一天李荩忱的身边会出现自己的劲敌。 而对乐昌这样“疑神疑鬼”的表现,李荩忱也从未多说过什么。 皇后者,母仪天下也,按理说乐昌这一点虽然情有可原,实际上做得过火了。 也正是因此,沈婺华对于李荩忱也更多几分好奇,她也想知道,这个比自己曾经的夫君陈叔宝胜出千万倍,能够让自己心高气傲的叔叔沈君高俯首听命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物。 或许也是因为这复杂的心思缠绕,所以李荩忱伸手轻轻握住她冰冷的纤手时候,沈婺华只是微微颤抖一下,却并没有拒绝。 第一二二八章 对酒瓜洲渡 舱门打开,夜风扑面而来,带着丝丝凉意。沈婺华感受到肩膀上微微一沉,原来是李荩忱把自己的大氅裹在了她的身上。到底是男人的衣服厚重暖和。 而男人的手也温暖有力。 就像当初自己父亲的手一样。 但是又不一样······ 一时间沈婺华也有些出神。 而对于旁边的李荩忱来说,注意力实际上更多的还是在眼前的这一片山水上。 瓜洲渡,的确是一个难忘的地方。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在过去的几年之中他从江南到塞北,再从塞北到江南,一路戎马未曾停歇,还真的如这首诗中所说的那般。而这一切的起点,与其说是淮北,倒不如说是瓜洲渡。 从瓜洲渡外吴明彻遇袭开始,李荩忱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未来将会面临怎样的风险和怎样的挑战,而也似乎就是从那一次厮杀开始,他变得愈发成熟,从此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 瓜洲渡已经不是李荩忱第一次来的时候那般的瓜洲渡了。 瓜州京口一水间,古往今来,从京口到瓜洲,是连接江南和淮南之间最重要的一条道路。南朝盛则兵出京口,北朝盛则饮马瓜洲,这一江之隔、两地之间,见证了南北朝三百年金戈铁马。 而现在的瓜洲渡早就不是当初那萧条破败的景象,要知道甚至就连建康府北面名不见经传的宣化镇都已经热闹非凡,更何况是这自古以来就是南北沟通大道的瓜洲渡。 半边江面倒映着两岸的灯火,即使是快要子夜,江面上也时不时有船只来往穿梭。而码头上着急搬运货物的丁壮们喊出整齐的口号声,马上就要春耕了,这些趁着农闲时候出来打短工的年轻小子们,都着急想要再多挣点儿钱,等到春耕之后再回来,都不知道码头上到底还有没有自己的位置呢。 这样的繁华热闹是李荩忱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更遑论沈婺华了。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李荩忱举起酒杯,指着不远处的万家灯火,哈哈笑道,“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而沈婺华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男人,她能够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浓烈的男人的味道,能够听到他的呼吸声,也能够看到他深邃的黑色瞳孔之中倒映的光火。 沈婺华喜欢诗词文章,但是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和熏陶,都集中在宫体诗上,那些宫体诗主要就是描述皇宫之中生活的奢华糜烂而或者描述宫廷女子的幽怨情思,生性素淡的沈婺华对这样大多数是无病呻吟的诗词并不感冒。 直到她看到了李荩忱写下的《爱莲说》还有其余的诗词文章,放才意识到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世上竟然还有如此清丽或是豪迈的文笔,似乎把那些宫体诗之中弥漫的胭脂气息都吹散。 而眼前这个男人并不常吟诵诗词,然而每一次脱口而出的,都是如此的动人心弦。从曾经的“一江春水”到现在的“春风又绿”,沈婺华自己都有些恍惚了。 李荩忱端起酒杯向她示意,目光之中带着几分笑意,然后一饮而尽。实际上李荩忱突然想到了自己这样牵着沈婺华,可不就是“春风又绿”了陈叔宝么。 沈婺华并不知道,李荩忱在临走的时候曾经满怀恶趣味的令人赐给陈叔宝一套绿色的衣服,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套衣服之中的绿色帽子。绿帽子的说法起源虽然还不得而知,但是一般都会认为到了宋明时期,至少在这个时代,绿色还没有那一层贬义在,诸如象征忠义的关公关云长,可不就是喜欢身穿绿袍么。 因此陈叔宝应该是不会明白这个梗是什么意思,甚至还对于陛下的关怀感激涕零,但是这并不妨碍李荩忱满足一下自己的恶趣味。 看到李荩忱痛快的一饮而尽,沈婺华迟疑片刻,还是尝试着抿了一口,不过很快俏脸就红了起来,而她也忍不住咳嗽两下,下意识的伸手抚住胸口。李荩忱急忙伸手拍了拍她的背:“之前没有喝过么?” 沈婺华微微摇头:“奴婢让陛下见笑了。” “这有什么,什么人不都有第一次么,”李荩忱哈哈笑道,“倒是陈叔宝不是最喜欢饮酒么,难道就未曾和你对饮过?” 沈婺华神情一黯,未曾作答,而李荩忱也意识到自己好像说到她的什么伤心事了,更或者说沈婺华和陈叔宝之间的关系甚至要比自己想象之中的还要恶劣。 “走吧,我们回去休息。”李荩忱低声说道。 而沈婺华举起来手中的酒杯,这一次毫无迟疑的一饮而尽。虽然度数不算高,但是对于第一次饮酒的人来说,酒精的苦涩和辛辣显然是很难抵御的味道,不过这一次沈婺华却并没有咳嗽出来,硬生生把酒全部喝了下去。 借助微弱的火光,李荩忱看到丝丝缕缕的红润爬上她白皙的肌肤,显然这个女子至少没有喝过这么多的酒,所以根本就没有抵抗能力。李荩忱伸手把随着江风吹散下来的一缕秀发别到她的耳后,重新给自己倒上一杯酒。 沈婺华微微低头,显然她也能够感受到自己脸颊上的火热,也对于自己刚才做出的选择很是惊诧。 十年来的,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放纵也没有这个轻松过。 李荩忱把酒杯递给她,又给自己满上:“少喝些。” 沈婺华抬起头,醉眼惺忪,但还是举起酒杯,李荩忱笑着和她碰了一下。 船舷之外,远处的码头上忙碌的人们逐渐开始归去,江面上除了李荩忱所在的五牙大舰以及护卫船只之外,已经难以见到其余的船只。而码头上灯火也逐渐熄灭。 一轮明月在这个时候方才有机会展现出来自己的光彩,月光照射在平静的江面上,波光粼粼。而江水倒映着月光,为露台上身影逐渐重合的两个人渲染上几分朦胧。天上的云缓缓遮挡住半边明月,让这光芒消散不少,而隐隐听见李荩忱爽朗的声音: “再过瓜洲,千帆万户江潮暖。 月华萦绕,广袖遮娇面。 心事天知,把盏临高望, 风回卷,志登云上,要整河山乱。” (作者按:引《点绛唇·题权倾南北登高处卷》,然籇) 第一二二九章 醉后 喝酒误事。 还没喝过酒的沈婺华终于领教了这个道理。 头疼欲裂的坐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昨天最后喝了多少,只记得隐约听见李荩忱在吟诵什么,而自己也跟着他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记忆都已经有些模糊,如潮水翻涌,却看不清到底都有什么。 等等,之后呢? 沈婺华骤然瞪大眼睛,下意识的低头看去。 还好衣服都还老老实实的在身上,不过······这不是自己已经熟悉了的船上的床榻吧?如此大的房间,必然不是船上,再听听外面的声音,应该已经在广陵郡了。 外面天已经大亮,更是让她着急的想要起身。 身为李荩忱的女官,她是要负责陛下的日常起居的,都这个时候了,看天色就算不是日上三竿,两竿也是有的。 “醒了?”纱帘被掀开,李荩忱笑眯眯的看着她,“睡得可真香呢,船靠岸了都不知道,还是朕把你抱到马车上的,摇摇晃晃一路子,都不见你起来,竟然能一直睡到现在。” 也不知道是酒还没有醒,还是想到自己竟然干了这么丢人的事情,沈婺华俏脸再一次泛红,下意识的扯了扯被褥,哪怕身上的内衫都是完好的。 而李荩忱很贴心的把铜镜递给她。 看着镜子中自己披头散发的样子,沈婺华羞的直接捂住了脸,完了,这次是真的丢人了。 而李荩忱也没有见过沈婺华这样的小女儿情态,一时间呆了呆房才回过神来,伸手拉她起来:“时候也不早了,朕等会儿就要去见陆子才陆卿家,你自己起来收拾收拾吧。” “奴婢失态,还请陛下恕罪。”沈婺华急忙说道。 李荩忱笑道:“你奉旨陪朕喝酒,何罪之有?只是朕不知道你酒量深浅罢了。要说真的有罪,应当罪在朕也。” 话音未落,李荩忱已经大步离开。 而沈婺华透过自己的手指缝隙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心中荡漾起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波澜。 那一层在孤独和寒冷之中紧紧护卫着她的外壳,似乎在这个时候悄然裂出一道缝隙,点点阳光倾洒进去,照亮了黑暗。 这个在烛火下捧着书认真看的男人,这个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江山社稷的男人,也是这个对着万家灯火把酒当歌的男人······ 似乎感受到什么,走到门口的李荩忱顿住脚步,回过头来,正掀开被子下床的沈婺华此时也恰好抬起头,两个人的目光骤然交错。沈婺华惊慌的想要扯过被褥,一时间手忙脚乱,而李荩忱只是微微一笑,径直向前走去。 手上的动作顿住,沈婺华发出一声哀怨的叹息。 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丢人。 李荩忱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天下那么大,可怜人那么多,李荩忱自然不可能全部都帮得到,他也不是圣母救世。这一次能够帮助沈婺华疏解一些心结,李荩忱也算尽力了。 ———————— 淮南巡抚陆子才和荡寇将军陆之武已经在等着李荩忱了。这一对叔侄也算是最早一批支持李荩忱的人,因此李荩忱也没有亏待他们,一个地方巡抚,一个高等级的杂号将军,已经足够对得起他们的付出。 “臣参见陛下!”陆氏叔侄见到李荩忱急忙拱手行礼。 而李荩忱微笑着说道:“平身。” 这几杯酒对于他来说自然没有什么影响。 “陛下请。”陆子才在前面引路,带着李荩忱走入议事厅。 李荩忱驻跸的地方实际上就是曾经陈叔陵的王府,自从陈叔陵倒下之后,这一座规模庞大的王府实际上处于半荒废的状态,毕竟就算是陈叔陵倒台了,也不代表着臣子就有资格享用属于亲王的府邸。不过这个规矩在大汉建立之后自然也就作废了。 王府的占地很大,也符合陈叔陵的性格,甚至连演武场都有,陈叔陵的不臣之心不言而喻。而现在王府的一部分作为淮南巡抚府衙,一部分作为广陵郡府衙,剩下的一部分和后院留作李荩忱的行宫,毕竟大家谁都不敢真的把整个王府都占下来,正好也给喜欢四处乱窜的陛下一个落脚的地方。 “朕昨夜过瓜洲渡,现在瓜洲渡上还有那么多的青壮,他们能够及时回到家中准备春耕么?”李荩忱刚刚走入议事厅就开口问道。 李荩忱这一次前来淮南,主要就是视察淮南的移民和农耕,昨天看到的这个现象自然引起了他的关注。 陆子才急忙说道:“启禀陛下,这些青壮都是广陵郡周围的百姓,而且他们会在这两日逐渐返回家中准备农耕,而码头上的事务将会由军队接管。” 李荩忱眉毛一挑:“瓜洲渡这边的都是广陵郡的百姓么,那其余地方的百姓呢?” 陆子才伸手在舆图上一指:“陛下或许有所不知,现在整个淮南是从南向北进行依次移民和开垦的,如今安置百姓的主要地点还是集中在大江以北百余里这从三国时期就有的荒芜地带上。” 这百余里实际上就是从建康府,也就是曾经三国时期吴国的都城到魏国在淮水防线上的重镇合肥的距离,也正是在这一段路上,曾经爆发“逍遥津之战”等赫赫有名的大战,成就了魏国的张辽、吴国的甘宁等等一批名将。 而这一百余里荒芜无人区的形成,则也有原因。 魏国擅长陆战,吴国擅长水师,借助水师,吴国可以轻易的进攻江北,而借助陆师,魏国也可以轻易的夺取吴国在江北占据的土地。所以当魏国进攻的时候,吴国便依托长江天堑坚守,而魏国大军退去后,吴国便开始渡江骚扰和劫掠百姓,相反,吴国占领江北之后想要开垦土地,魏国又会发动军队进攻,双方经过几轮你来我往、损失惨重却毫无斩获之后,魏国索性后退到百余里之外的合肥,虽然那里依旧在淮水之南,但是吴国水师已经很难起到作用,而吴国也坚守长江不再大规模北上,双方形成了难得的默契。 这样的默契对于后来的南北朝也自然适用,所以双方竟然就这么在大江到寿春、合肥一带建立了这么一条长有数百里,宽也有近百里的无人区。 第一二三零章 土地集中制 现在陆子才在组织开垦的,就是这一片已经荒芜太久的无人区。 淮南的开垦制度也是经过李荩忱同意的,和其余任何地方不同,因为淮南靠近前线,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战争,因此这里的开垦实际上到现在也都是依照军队的管理方式来的,也就是所谓的军屯。 在两汉三国时期到现在,军屯并不是一个新鲜事物,朝廷一般会在比较偏远的地方设立军屯,一般由伤残老兵以及战俘进行开垦,一来能够妥善利用那些因为偏远而没有人去的荒地,二来能够就近为驻扎的军队提供粮食,从很大程度上减少军粮运输中的损耗。 之前吴明彻坐镇淮南的时候,实际上部分粮食也是通过军屯的方式来生产的,否则以江南当时百废初兴的状态,想要支撑淮南的一支大军不是那么容易的。 相比于土地私有制和田契制度,军屯的管理方式更粗暴和直接,军屯之中的耕作人员属于朝廷而不属于任何一个地主或者大户,他们服从朝廷的管辖和调遣,而除了因为工作突出的奖赏之外,他们每日的工作劳动所得和他们的日常吃喝消耗实际上没有直接的关系,所有的粮食会统一上交朝廷,而所有的粮食再经过朝廷的统一调拨。 这也是为什么能够抽调出来丁壮前来码头工作,因为他们并不服务于哪个地主和大户,而是直接听命于朝廷。 换句话说这就是后世的集体农庄制度和土地集中制。 对于淮南能够出现这样的生产制度,实际上李荩忱一开始也是非常震惊的,虽然自己刺激了资本主义的萌芽,但是这象征着社会主义的生产制度这时候就出现了,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 不过转念一想,实际上和后世的土地集中制还有一定的区别。虽然管理这些百姓的不再是地主和大户,而是朝廷,但是从更宏观的角度上来说,朝廷不也就是一个更大的地主么,只不过这些土地是直接所有于皇帝陛下罢了。 自己成了华夏最大的地主老财,李荩忱也有些无奈。然而在淮南这特定的情况下,出现这样的制度也不稀奇。 朝廷对于淮南这一片荒芜之地和战争前线不放心,百姓和商贾们对于单独在这里谋生自然也不放心,朝廷出面组织耕种、商贸等等,而百姓服从于朝廷的命令,直接贡献于朝廷,自然也就能够受到朝廷的保护,心里也就更有安全感。 在特定的区域和特定的情况下出现这样特殊的情况,倒也正常。李荩忱还没有幻想着在全国推行这样的制度,更何况这种制度虽然极大的加强了朝廷对地方的控制,但是其本身是否真的适用于这个时代也很难说,毕竟从现在来看,世家以及世家所代表的地主阶级依然是组成朝廷的主要部分,他们也不会同意干这种自毁长城的事情。 “淮南现在有多少户?”李荩忱打量着舆图说道。 “原本有百姓两万户,今年陆续迁入十万户左右,在夏收之后还计划再迁入十万户。”陆子才赶忙说道,对于这个最令人关心的数据,他自然门清儿。 而李荩忱沉声说道:“你这个巡抚要做的,不是考虑能迁入多少人,而是这十万户能够再变出来多少人。” 大汉的人口总数就那么多,无论是从哪里迁移到哪里,终归和北方存在不小的差距,因此怎么才能鼓励生育是这些地方官最需要注意的。现在大汉有足够多的荒地,也能够保证内部政策的稳定,所以只要能够激励百姓勤劳开拓,那么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李荩忱从来都不怀疑华夏民族的勤勉。 “这一次迁移到淮南的都是以青壮年男女为主,所以臣对此有信心。”陆子才急忙说道,虽然他们陆家从龙很早,但是除了镇守淮南之外也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功劳,李荩忱现在直接把淮南的民政也交给陆家,绝对是对陆家的信任,陆子才绝对不能辜负李荩忱。 “现在从大江到淮水的水路可曾疏通开?”李荩忱的注意力旋即转移到舆图上的另外一条标注出来的线路,那是从瓜洲渡到淮水的水路,沟通两大水系。 这一条水路实际上就是当年吴王夫差北伐的时候开凿的运河——邗沟,而后来刘裕北上山东也是以水师为主,曾经借道这里一直北上打到黄河边上。只不过后来南朝战线全面收缩,这一条沟通大江和淮水的运河也就彻底荒废了。 历史上,这条水路再一次被利用起来还是等到隋炀帝修建京杭大运河的时候,邗沟作为京杭大运河之中南侧最重要的一部分再一次出现在世人眼前,而也正是在这邗沟上,在这扬州城中,隋朝迎来了终结,取而代之的是乱世和乱世之后华夏的全盛。 现在,作为淮南开垦的重要支撑工程,邗沟已经在进行疏浚,疏浚邗沟的目的实际上也不只是为了能够方便货物的来往运输,水师也等着能够通过邗沟北上直达淮水,否则以之前邗沟的淤积情况,水师新造的五牙大舰等都没有办法通行。 同时五牙大舰存在的干舷低矮等问题,更是使得其很难通过海路进入淮水,因此邗沟是最佳的选择。 “春耕之后就是邗沟的疏浚,”陆子才伸手在舆图上点了点,“现在我们同时从北侧和南侧进行疏浚,南侧这边刚刚开始,而北侧以军队作为主干,已经疏浚开了从淮水到梁郡的水路,预计在五个月之内就会完成整个邗沟的疏浚。” 李荩忱微微颔首,以现在大汉的国力,自然不容许重新开挖一条运河,能够借助邗沟的既有水路,他已经很满意了。实际上相对应的,江南那边的运河也已经开始疏浚,主要也都是借助既有水路,朝廷需要做的实际上也就是把几个主要的河道连起来罢了。 历史上隋朝的崩塌和隋唐大运河修建时候的劳民伤财有很大的关系,而整个修建过程中,最艰难的部分实际上还是中原那一段。 过了淮水就有很多河道可以利用,而且江南的工匠在这上面明显经验更为丰富,所以所面临的困难和需要的投入并不算大。 第一二三一章 动脉 等到今年年底,应该就有一条水路能够连接南方的会稽和北方的钟离,彻底把江南和淮南连为一个整体。再加上大江、沔水、湘水、赣水以及大江上游的汉水等既有河道,整个大汉看上去地跨千里,但是至少南方的主要区域都通过这些流动的水连为一个整体。 换句话说,大江也通过这样的水利工程,彻底从原来的天堑变成了现在大汉内部流动的血脉,源源不断输送着来自全国各地的货物。 “融合和同化”实际上才是华夏民族相比于耕种更擅长的“种族特技”。华夏创造的文明影响着来自天南海北的人们,华夏先进的物质生产技术吸引着这些人们,让他们留下。族群就是在这过程中不断的交流和融合,最终重新形成一个更加庞大和多元的族群,但是在文化的认同上,他们已经和最初的炎黄子孙没有什么两样。 通过这种源源不断的物质和文化交流,李荩忱相信那些归附于大汉的巴人、南蛮部落和岭南部落等等都会以更快的速度融入到整个大汉之中,这些人自然也就会有新的名字——汉人。 当然了就算是有长江这样的大动脉作为帮助,李荩忱也知道这并不是一个短暂的过程,因此他绝对不会强迫这些人去改变什么。对于这些一向喜欢“造反”的民族来说,李荩忱并不打算在短时间内就让他们完全融入大汉,只要他们能够逐渐的受到大汉文化的影响,出现一些改变就足够了。 不过这些人也的确和后世明清时期面临的一些情况并不一样,明清时代西南土司经过多年的发展已经完全形成了自己的体系,而至少这个时代的巴人和南中部落等等都还处于刀耕火种的时代,而且也没有占据山下的田地,李荩忱能够给他们土地、给他们更先进的耕种技术,他们自然都倾向于听从大汉的调遣和安排。 尤其是以杜齐和李迅等为首的巴人首领都清楚地意识到了一点,那就是大汉现在缺少的就是人口,只要他们这些部落能够听从于大汉的调遣、融入大汉的社会之中,那么大汉绝对不吝惜于给予他们实权,甚至让他们在朝堂上担任重要的官职。这是在之前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也是巴人屡屡想要造反的原因之一。 一条大江流淌,分出去的一条条支流就像是后世的铁路,连接着大汉的土地,也连接着沿江两岸人们的心。 “朕不需要时间,朕需要你们把这件事真的办成千秋功业。”李荩忱沉声说道,邗沟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战略工程,而且也是为了之后大汉一统天下之后把运河继续向北延伸做技术积累,因此绝对不能出现什么问题。 “臣等遵旨!”陆子才叔侄急忙说道。 而李荩忱的目光转而落在年轻的陆之武身上:“现在我们和北方通商互市,白袍应该也趁着这个机会了解到了更多北岸的情况,你们军方是怎么想的?” 陆之武的手落在舆图上:“陛下请看,现在实际上整个淮北的防务并没有我们想象之中的那么密不透风,关键还是因为王轨随时都得准备支援尉迟迥进攻关中,一心不能两用,再加上我们从淮西也能够威胁到他的侧翼,所以他更不能一门心思扑在对付我们上。根据白袍探子传回来的消息,王轨在淮北的防御还是采取重点防卫的方式,以北徐州作为中心向西展开一道弧形的防线。” 李荩忱感慨道:“这样防守,进可攻、退可守,王轨的确是个将才。” 王轨可以说是李荩忱不折不扣的苦主了,当初他就是从王轨的手下逃出生天的,但是想着报仇归报仇,李荩忱也不能忽视王轨本身的能力。王轨安排的这个防线向前延伸可以压迫淮西、支援中原,向后退缩也能够保住淮北、遮护青州,可以说是一条颇有弹性、可以自由收放的防线。 陆之武的手最终落到一个点上:“因此吴将军和臣都以为,想要北上击破王轨,还是得以此处为重点。” 李荩忱眉毛一挑,看过去:“吕梁?” 这真的是一个魂牵梦萦的地方。 “是的,”陆之武沉声说道,“一旦我们渡过淮水拿下吕梁山地,可以向东和水师夹攻徐州,向西更是可以直接和淮西、南阳的大军汇合,最终让整个战线活起来。” “此话当真?”李荩忱的声音都情不自禁的颤抖一下。 如果到时候大汉真的从吕梁北上,对于李荩忱来说自然也是一个最好的雪耻的机会。 实际上李荩忱已经看出来,陆之武所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上一次吴明彻北上的时候就选择了吕梁山地作为进攻北徐州不成之后的另一个突破口,就是看中了这里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一旦拿下此处,依托易守难攻的有利地形,就相当于在敌人的心腹之中镶嵌了一颗钉子。 只可惜当时的南陈后劲不足,根本没有办法派出足够的兵力从东西两侧支援吴明彻,导致吴明彻这一支大军反倒是成了深入的孤军,在长期无法突破敌人的防线之后,吴明彻反而被数倍于己的敌人包围,若不是当时撤退的及时,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悲剧。 可是现在的大汉,和当初的南陈,已经截然不同了。 只要配合得当,突破吕梁之后,当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一棋落定,满盘皆活。 李荩忱斟酌说道:“成与不成,你们写一份奏章,朕会定夺。” 陆之武急忙应道:“臣遵旨!” 他知道,李荩忱实际上已经在心中认可这个战略了,吕梁是当初南陈跌倒的地方,若是大汉能够在这里站起来,就算是多付出一些牺牲也不是不可取,更何况拿下这里本来就不是什么坏事。 “春耕之后,朕前往钟离。”李荩忱斟酌说道。 既然来了一趟淮南,李荩忱干脆就直接把淮南战略确定下来。陆之武毕竟只是一个年轻的杂号将军,真正可以作出决定的实际上还是吴惠觉,因此李荩忱也想当面看看吴惠觉是怎么分析这件事情的,同时也看看这困顿南朝百年的两淮防线。 第一二三三章 郡县与分封 李荩忱似乎发现了她的尴尬,摆了摆手:“朕等回去洗洗手就好了。” 而沈婺华鼓起勇气,径直走过去,细细的帮着李荩忱把嘴角的油渍擦干净,又用手帕沾了沾温水让李荩忱擦手。 这一次李荩忱并没有拒绝,任由沈婺华服侍,微笑着说道:“朕看着陈叔陵这么大的书房,也在想这治理天下,到底应该是郡县制还是分封制?” 郡县制在战国时期就已经出现萌芽,而秦朝统一六国之后,就是以郡县制治理天下,把天下划分为三十六个郡。秦朝灭亡之后,刘邦吸取其中的教训,认为秦朝在地方上的统治存在很大的问题,最重要的就是过于信任地方的官吏,最终秦朝灭亡也是因为各地形如散沙、没有办法汇聚成一股力量抵抗导致的。 因此刘邦将自己的亲属分封在天下各处,形成了封国和郡县并存的格局,而事实证明,这些本来被刘邦寄希望于能够巩固汉室统治的刘氏宗亲们,不但成为祸害地方、扰乱超纲的主力之一,而且曾经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摧毁中央朝廷的统治并且取而代之,著名的七王之乱就是其中的典型。受到七王之乱的影响,大汉的国力长时间得不到恢复,进而自然也造成了边患长期得不到解决的问题。 更可怕的是,数百年之后的西晋,七王之乱的翻版——八王之乱,竟然再一次在华夏大地上演,其结果自然就是持续了三百年的乱世以及五胡乱华的悲剧。 李荩忱甚至觉得,历史上看上去最风轻云淡,但是却也是最悲惨的一句话,就是“这促进了民族融合”。 而八王之乱能够让西晋变成华夏最没有存在感的大一统王朝,就是因为分封制给予了这些司马家族的皇室成员们太多的权力。 正是因为吸取了八王之乱的教训,所以之后的隋唐再到宋朝,都没有大规模分封的例子出现,甚至唐宋两朝之中,亲王的权力被大幅度的束缚,乃至于出现了“十六王府”,把这些亲王处于半囚禁的状态之中。 现在大汉完全在施行郡县制的翻版——州郡县三级制度,这和后世的行政管理制度别无二致。但是现在李荩忱也要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随着大汉版图的继续扩张,有没有必要分封,以确保大汉国祚的稳固和延续。 可是李荩忱也不得不面对另一个问题,那就是他的身边根本就没有什么兄弟叔父,要真的算血缘关系的话,应该也就只有弘农杨氏可能和李荩忱有一定的联系,而且李荩忱有可能的生父杨愔和现在弘农杨氏的杨素一脉实际上关系并不算密切,如果以此为借口直接分封弘农杨氏的话,未免有些牵强。 更何况李荩忱也知道杨素的儿子杨玄感在历史上是什么货色,可以说这个家伙为隋朝的分崩离析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所以李荩忱对杨素和杨氏也不能完全放下心来,毕竟有这么一个坑爹的儿子在。 因此就算是他要分封,肯定也是对萧世廉、裴子烈等忠诚度比较高的异姓进行分封。 然而历史又证明,即使是同姓尚且可能、甚至很大程度上会出现造反的情况,更何况是异姓。而且就算是异姓不造反,朝廷就真的对他们放心么,对他们放心难道就也对他们的子嗣放心么? 毕竟一旦分封,那这异姓王也就拥有相当大的权力,再加上天高皇帝远,朝廷未尝能够节制他们。这陈叔陵都能够在南陈朝廷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不轨的事情,那在其余地方远离朝廷的监视,谁知道又会出现什么? 因此长期以来李荩忱也在担忧这个问题。 “陛下或许多虑了,”沈婺华斟酌说道,“秦之灭亡,不在于郡县制度管理之不得当,而在于六国人心不在秦,秦之法过于苛刻,长此以往民心处于压抑之中,但有爆发之处,自然人心浮动,因此陈胜吴广得以揭竿而起,百姓赢粮影从。然究其原因,奴婢以为在于秦朝之律法没有变通之处,在于秦朝未能定六国之民心,而不在于郡县。相比之下,西汉七王之乱,前晋八王之乱,乃是皇室之人‘贪心不足蛇吞象’,反而引起国家之动荡。” 李荩忱微微颔首,秦朝之灭亡,在于百姓骨子里不想服从秦朝的严苛律法,同样的道理,唐朝的灭亡也在于黄巢等人不满于朝廷的苛捐杂税以及让人看不到进身之路的政策,实际上和郡县制还是分封制并没有太大的联系,反倒是七王之乱险些让汉朝自己灭亡,八王之乱更不用说,整个就是时代的悲剧。 虽说最终得力的并不是草莽布衣,但是草莽布衣的确是最先搅动天下风云的人。 至少从历史的脉络来看,接下来的隋唐都没有再行分封制度,那么李荩忱以分封制度稳定地方自然是违反历史的规律的。 如果这个问题主要还是集中在百姓身上,那的确李荩忱在这里纠结郡县还是分封的区别也就变得没有意义。 “只要陛下可以安定民心、施展仁政、惩戒宵小,那么百姓肯定就会倾向于安居乐业,而这样朝廷派遣官员管理地方,就算这些官员心怀不轨,那也很难得到手下其余官吏和百姓的支持,”沈婺华沉声说道,“一地之管辖,不可能只是一个人就可以操控,只要地方上的吏员和百姓表示反对,那他也很难成气候。朝廷若是能够再建立起来完善的监察检举制度,那么这些官员对朝廷心存敬畏,自然也就不会再有别样心思。” 顿了一下,沈婺华紧接着说道:“相反,一旦陛下分封他人于四方,那么就必然予之便宜行事之权力,如此一来,地方官吏和百姓知仁政出于他人,而非陛下,心有感怀也会感怀他人之恩情,而不会心念陛下之雨露,一旦他人有非分之想,百姓官吏未尝不会随从。” 历史上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能够以一座燕京孤城对抗朝廷数次进攻,甚至最后还可以一路直取金陵,把建文帝取而代之,成就了明成祖的一代霸业。 第一二三二章 鸡汤 当初李荩忱走的时候匆匆忙忙不说,而且也没有这样居高临下的目光,现在时过境迁,李荩忱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了,对于时局的看法自然也和之前截然不同。 当然更重要的是,现在的时局相比于几年前早就已经天翻地覆。 不实地走一走,李荩忱也不能确定现在的淮南就和自己当初记忆之中的淮南是一样的,更遑论淮北了。 更何况两淮防线不管怎么说都是李荩忱最关心的地方,并不仅仅是因为个人的原因,更因为两淮防线在政治上的因素。要真的说进攻的难度,已经快逼近三辅的汉中和直接顶到中原的南阳显然是最佳的选择,相比之下跨越数百里荒芜地带才能发动进攻、而且敌人防线颇为兼顾的两淮,应该是放在最后考虑的。 但是战争本身就是政治的延伸,丢开政治单纯的讨论如何发动一场战争,无疑就是耍流氓。因此李荩忱不可能不考虑一旦自己攻破淮北防线之后带来的重要的政治上的意义。 一来打破了困扰南朝数百年的两淮防线,自然是振奋民心士气的事,对于李荩忱巩固统治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二来也能够打击北方的斗志,对于北伐自然也有非常多的好处。 所以即使是淮北是最难走的一条路,李荩忱也不打算放弃,这也是为什么他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把最熟悉两淮的吴惠觉牢牢地顶在淮南防线上。 李荩忱提出了前往钟离,让陆家叔侄也都吓了一跳。 钟离那是什么地方,淮水岸边,不折不扣的最前线。 李荩忱固然以此能够振奋士气,而且也表达自己对两淮的重视,但是未免危险了些吧? “陛下三思,钟离和北徐州一水之隔,臣以为陛下不应该如此犯险。”陆子才急忙说道。 对于这位陛下他也不能算陌生,当然知道一旦她下了决定,谁都拦不住,但是为了让朝中的衮衮诸公不找自己的麻烦,陆子才还是得做出极力劝谏的态度。 实际上对于他们淮南的臣子来说,陛下多停留一会儿就是对他们多一分看重,所以他们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李荩忱眉毛一挑:“塞北江南,朕未曾怕过,朕也并非没有去过钟离,如何不能去?难不成大汉淮南之军已经糜烂不堪一战?!” 李荩忱的声音之中带了几分怒气,自然也就给了陆子才一个台阶下,他急忙拱手:“臣担忧陛下龙体,也担心北方的敌人会心怀不轨,绝无他意。” 而旁边的陆之武更是朗声说道:“还请陛下放心,淮南大军听从陛下调遣,绝对会保证陛下之安全。” ——————————————--- 虽然陈叔陵的王宫已经被分做了三份,但是剩下作为李荩忱行宫的依旧很大,尤其是整个后院都囊括在其中。 陈叔陵的女人相比于他那位更喜欢贪花好色的兄长并不算多,而且在当初陈叔陵谋逆之后就已经全部作为逆贼家属流放或者充入教坊司,因此后院也已经空荡荡了很久。 更重要的是就是在这后院之中,更多的并不是藏娇的金屋,而是一座座巨大的仓库,几乎每个仓库的下面还有同样已经不能称得上是地窖,而应该称之为暗室的庞大空间。 陈叔陵的死士以及准备的大量谋反用的兵刃器械,平日里就藏在这仓库之中,当然现在这些仓库都已经被拿来存放朝廷的公文和各式各样书籍,但是亲眼见到王府之中能有这样明目张胆的建筑,也能够理解陈叔陵为什么会如此飞扬跋扈。 王府之中的上百死士以及大量的武器兵刃,的确让他有嚣张的资本,最后如果不是陈叔陵实在是胆大包天、更或者心浮气躁,竟然直接在陈顼灵堂上动手,恐怕陈叔宝想要拿下陈叔陵,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更甚至如果能够让陈叔陵跑回广陵郡,就算他在这里凭借一座孤城也很难成气候,只要可以威胁到淮南防线的后方,就有可能被王轨抓住机会一举突破淮水,而陈叔陵也有可能成为另一个西梁的开拓者。 真若是如此,南陈少不得大伤元气。 虽然夜已深沉,李荩忱还举着蜡烛看着悬挂在墙上的舆图。 陈叔陵府邸之中的大部分书籍资料等等都妥善的保留了下来,其中就包括这个两淮的舆图,即使是在建康府之中恐怕都找不到如此详细的舆图。 身后脚步声响起,沈婺华端着还散发着腾腾热气的汤煲过来:“陛下,歇息一下吧,奴婢炖了一锅乌鸡汤,这里有些清冷,再过一会儿就凉了。” “清冷是因为地方大的缘故。”李荩忱笑道,坐下来看着沈婺华盛了一碗,急忙接过来先嗅了嗅,“真香啊!” 沈婺华也环顾四周,感慨道:“这书房的大小已经快比得上御书房,更是远胜于东宫,的确大。” “陈叔陵的不轨之心,和陈顼的放纵并非没有关系。”李荩忱淡淡说道,若是陈顼早年的时候就能对自己的这个儿子有所警惕,恐怕也不至于今日,一个陈叔陵几乎毁掉了南陈的半边根基。 “味道不错,”李荩忱三下五除二把鸡汤喝完,“是你做的?” “嗯,”沈婺华柔柔的应了一声,“陛下喜欢就好。” “你也尝尝?”李荩忱伸手给她盛上一碗汤,同时自己伸手扯下来一个鸡腿,这乌鸡的鸡腿没有什么肉,但是李荩忱却也吃得津津有味,看沈婺华一时间怔在那里,李荩忱又伸手扯下来另一只递给她。 沈婺华急忙说道:“陛下,这乌鸡······入汤之后就没有必要在吃了······” “你先尝尝,味道真不错。”李荩忱笑道,再下手去扯鸡肉,“朕出身草莽,小时候就是在山中狩猎为生,若是收获少的话,很久都没有肉吃,而有肉吃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这鸡肉在汤里泡了这么久,早就已经入味了。” 沈婺华小口小口咬着,再看看李荩忱吃的兴高采烈、满手都是油,忍不住笑了一声,伸手掏出来手帕要给李荩忱擦一擦,不过又意识到这样似乎有些暧昧,怔在那里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第一二三四章 暴殄天物 究其原因,长期的孤城困守之中,北平上下能够团结一心,就是因为这些臣子们长期以来都受到燕王而非朝廷的恩泽,所以他们忠心耿耿回报燕王,并且不惜以此对抗朝廷。 恐怕这一点也是当初把自己的儿子们分封下去的朱元璋都没有想到的,更是建文帝最无奈的地方。 而在明成祖之后,地方亲王的权力自然而然的被大幅度削弱,之后虽然也有朱高煦这个莽撞的叔父想要造侄子的反,也有宁王这样的自大狂看不清局势,但是很快这些叛乱就被平息下去。在之后漫长的明朝统治岁月之中,分封的地方亲王逐渐成为社会的蛀虫,一点一点啃食着明朝的根基,非但没有起到朱元璋预想之中的镇守四方的作用,反而成为了朝廷身上的吸血虫。 这从后来李自成、张献忠等人在明朝的亲王们身上搜刮出来的金银财宝数量就可见一斑。 作为隋唐之后除了游牧民族建立的元朝之外第一个实行分封的王朝,明朝的这个教训的确发人深省。 李荩忱当然不能去赌自己的儿子之中也会有朱棣这样雄才大略的主儿,一旦是一群只知道争权夺利的废物,那么他们贸然掀起内乱,只会彻底扰乱朝廷的统治,为别人创造可乘之机。 “若陛下仍对地方感到不安,以得力之臣代天巡狩或更为妥当。”沈婺华补充了一句,同时有些惶恐的看着李荩忱,她刚才固然是侃侃而谈了,也注意到李荩忱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还倒是自己说的让李荩忱不满意,一时间心中也有些忐忑。 “善!”李荩忱抚掌笑道。 沈婺华觉得自己仿佛虚脱了一样。十年来,她已经完全养成了与世无争的性格,对于陈叔宝的行为有看不下去的地方,也曾经上书劝谏,但是陈叔宝不置可否,让沈婺华更是不喜欢再“多管闲事”。这一次终于有了酣畅淋漓说出来自己所思所想的机会,但是她自己也担心李荩忱会不会反而因此生气。 李荩忱最终点头,才让她松了一口气。 归根结底加强朝廷的法制建设和监察制度,对官员要求严格,对百姓要求宽松,才是维持稳定的最根本所在,让官员不敢知法犯法,让百姓能够有申诉和控告的机会,也就能够消弭很多地方上的矛盾。但是这个削弱和增强又要有一定的限度,否则民众的权力过大,那么早晚李荩忱觉得自己的大汉得被“光荣革命”掉。 不过真的走到那一步应该还需要很长时间的思想积淀,李荩忱现在也管不到百年之后的事情。 并且单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西晋灭亡的教训实在是太过血腥,所以朝廷上下同意分封异姓王的可能性非常小,尤其是现在的文官派系几乎是从原来的南陈朝廷的官员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对于新朝,他们的贡献可远远没有大到能够被封为异姓王的时候,因此就算是朝廷真的分封,得利的肯定也是武将们,因此朝堂上的反对声音必定不会小,如果李荩忱真的这样做,一来要面对手下人的阻力,二来也等于是在开历史的倒车。 “在这件事上,朕还真不如你看的清楚。”李荩忱笑道。 同时他在心里也不由得暗暗感慨,这么聪明伶俐的人儿,陈叔宝这个家伙竟然都舍得冷落,当真是暴殄天物。 “陛下不过是当局者迷,奴婢侥幸旁观者清罢了。”沈婺华急忙说道,“陛下心忧天下,顾虑更多,世人知之,自然也能理解陛下之用心良苦。” 李荩忱摆了摆手:“奉承的话就不用多说了,这一次得赖你帮朕把这局势看的清楚,想要什么奖励,只要朕力所能及,都可以提出来。” 顿了一下,李荩忱伸手指了指头顶,笑着说道:“至于这摘星星之类的,就不用考虑了,朕虽为天子,但是也没有这个本事。” 沈婺华也忍不住掩嘴轻笑,片刻之后躬身说道:“奴婢身为陛下之女官,能为陛下解烦心之事,本来就是分内责任罢了,不求奖赏。” 李荩忱变戏法一样从袖子之中掏出来一支簪子,簪子纤细,银色的主体上缠绕金丝,而最惹人注目的,还是簪子顶端那一小块透亮的白玉,而白玉两侧还有两小块翠玉,像是绿叶映衬出来一朵洁白的花。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这是从西域得来的羊脂玉和南荒得来的翡翠打造的簪子,送与你如何?” 女人终究都有爱美之心,对于各种首饰的抵御能力也是只有程度不同罢了,绝没有能够免疫的。在这个羊脂白玉还少之又少的年代,李荩忱刚刚掏出来这簪子,就完全吸引了沈婺华的注意力,更不要说还有根本就没有听说过的翡翠。 李荩忱拉过沈婺华的手,将簪子放在她的手心之中。 沈婺华还没有来得及矮身谢恩,男人的吻就已经落在了她的唇上。 她顿时瞪大眼睛,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那一双眼眸。 李荩忱眨了眨眼,志得意满。 沈婺华轻轻地呻吟一声,人已经软在了李荩忱的怀抱中。 ——————————- 广陵郡的天有些阴沉沉的,似乎一场春雨就在等待着即将开始的春耕。而太阳被遮挡在阴云后面,也为这刚刚入春的天气平添几分凉意,只不过这凉意和冬日里彻骨的寒冷自然也不太一样,只是让人觉得有些凉爽罢了。 虽然没有感受到阳光,但是长期以来的军营生活,还是让李荩忱很准时的睁开眼睛。 耳边有平缓的呼吸,李荩忱微微侧头,沈婺华抱着他的胳膊,睡得很是安稳,眼角的泪痕应该是昨天的暴风骤雨留下来的最后一点儿痕迹。女人的腿搭在李荩忱的身上,蜷缩着像是襁褓之中的婴儿。 李荩忱稳住了自己不再动弹,他知道沈婺华年幼丧母,所以想要在自己的怀抱之中寻求到拥抱的温暖也在情理之中。 似乎感受到了身边的动静,沈婺华长长的眼睫颤抖了两下,缓缓睁开眼睛,正好迎上李荩忱的目光,顿时俏脸羞红,急忙再把眼睛闭上。李荩忱笑了笑,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伸手掀开被褥。昨天风雨来的急促,李荩忱甚至都没有好好的看过峰峦景色。 第一二三五章 脸谱化的历史 “别看······”沈婺华急忙想要扯被子。 但是李荩忱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两条修长的腿之间。 白色的床单上,落红点点,如梅花落白雪之上。 “嗯?”李荩忱眉毛一挑,他也算是经验老道的人了,哪里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竟然是处子? 而沈婺华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这一次被李荩忱发现了最大的秘密,更是羞的不敢看他。而李荩忱大笑一声,伸手拉开被子,一把搂过来微微颤抖的佳人。 陈叔宝,你还真的是暴殄天物啊! 李荩忱并不知道,《陈书》上写的很清楚,从嫁给陈叔宝开始,沈婺华就因为服丧而居偏殿。等到她服丧之后,后宫之中已经是张丽华和孔氏、龚氏的天下。 长期以来沈婺华都是别居偏殿,似乎没有皇后应该受到的尊重和宠爱,陈叔宝登基之后,张丽华进贵妃位,实际上已经是行皇后事了,历史上陈叔宝也是废掉了沈婺华的养子陈胤,改以张丽华的儿子为太子,可见在陈叔宝心中,这个皇后真的是能滚多远是多远。 更有坊间传闻,陈叔宝每次临幸沈婺华,完全就是走个过场,稍坐辄走,未尝超过半个时辰。即使是这样两人也常有口角,甚是不愉快,以至于陈叔宝有一次不悦而走的时候,都忍不住问沈婺华这个名义上的正妻为何不加挽留,以“留人不留人,不留人也去。此处不留人,会有留人处”问之。 这也是“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这个后世常用说法的最早出处。而沈婺华径直以“谁言不相忆,见罢倒成羞。情知不肯住,教遣若为留。”回之,明确的说陈叔宝本来就不愿意留下,反倒是责怪错在自己了,陈叔宝恼羞成怒之下,更是再也没有光顾过这偏殿。 而沈婺华也从此彻底就成了一个虚名皇后,甚至可以称得上历史上的几个最憋屈的皇后之一。也难怪历史上隋炀帝得到沈婺华的时候,沈婺华应该已经年过三十,却依旧如此受宠,估计当时的隋炀帝也没有想到陈叔宝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奇葩。 当然这种宫中秘闻到底是真是假,李荩忱也无从得知,即使是乐昌恐怕也都拿捏不准,而李荩忱自然也不会傻乎乎的去问,对于沈婺华来说,若是此事为真,恐怕对于她来说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虽然并不知道这样亦真亦假的传闻,但是李荩忱对于陈叔宝又有了新的认识。人是复杂的生物,每个人都有着自己不同的性格特点以及为人处世、待人接物的方法,单纯的一个性格是不可能贯穿人的一生的,更不要说人本身也是善变的。 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李荩忱也发现,历史上的每一个人都没有自己想象之中的那么脸谱化,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就像萧摩诃并不是一个只知道冲锋陷阵的莽夫,在很多事情上萧摩诃也依旧会慎重考量,又像乐昌也并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女子,她的心里自然有自己的顾虑和盘算。 而显然怀中的沈婺华和那个几乎是拱手让江山的陈叔宝,也并不是单纯的和史书上描述的那样刻板和单调。只不过古人史书讲究的是言简意赅,所以大多数的人不可避免的被脸谱化了。 若是自己以后有机会能够告诉后人,这是怎样的一个时代,又都是怎样的一群人们,而历史也不是他们想象之中那么简单的历史,那该有多好。 李荩忱在心中忍不住感慨一声,不过这只是一种痴心妄想罢了。既然已经身处其中,他如何还能再抽身离开? “陛下······”沈婺华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不敢抬头对上李荩忱的目光,但是她感受到了男人的手在不老实的揉捏。 李荩忱的手顺着丝滑如锦缎的肌肤向下滑动,一路攻城略地,而沈婺华的泪水不知不觉得再一次充斥了眼眶,只不过这一次明显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爱。 “害怕吗?”李荩忱贴着她的耳垂。 “嗯······” “朕会保护你的,”李荩忱轻轻咬了咬她的耳珠,“放松,让朕再好好的疼爱你一次。” 这一次沈婺华没有再说话,只是用尽全力抱住了李荩忱。 ————————- 十年的幽居让沈婺华已经变得分外的孤僻,而李荩忱无疑就是撬开她心房的第一个人。 云消雨散之后,沈婺华软瘫在李荩忱的怀里,低声说道:“陛下,奴婢荣幸,能得陛下爱怜。” 李荩忱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朕若是能够再早一些遇到你就好了。若算错,应该错在朕。早知如此,当日东宫小楼上,朕就应该听爱妃倾诉衷肠。” 沈婺华急忙说道:“陛下,奴婢只是女官,不是什么妃子······” “现在不是,等回去之后给乐儿奉茶之后,就是了。”李荩忱笑着说道,伸手在她的臀上拍了一下,“时候不早了,抓紧起来吧,否则等会儿后院之中的内侍和婢女们怕都是要笑你了。” 知道李荩忱算是直接许给了她后宫之中的位置,沈婺华也露出笑容,至少这说明李荩忱并不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发泄用的玩具。 而且女人多少都是有小心思的,对于沈婺华来说,这辈子最大的敌人应该就是那个在她服丧期间横空出世的张丽华,可以说正是张丽华夺走了沈婺华应该得到的陈叔宝的所有的宠爱。而现在她们又同时成为李荩忱的女人,若是自己能够赶在张丽华之前获得正式的妃嫔称号,自然是开心的。 就算是再不争强好胜的女人,面对曾经的耻辱,有了报仇雪恨的机会必然也不会放过,更何况出身世家的沈婺华隐忍了这么多年。她并不想要谋害什么人,而只是想要争一口气罢了。 沈婺华披着衣衫对镜梳妆,修长的秀发一点一点的捋顺,而看着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她一时间竟然有些惶恐。在后宫之中幽居这么长时间,她几乎已经快习惯了素面朝天的生活。这些天跟在李荩忱身边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淡妆罢了,她的肌肤底子和乐昌相差无几——或许是因为她们身上都有陈氏血脉的缘故。 第一二三六章 黑暗面 因此沈婺华白皙的肌肤就算是不化妆也并非说不过去。 尤其是她还在宫中憋了那么久,在晒太阳的多寡上甚至还比不得乐昌,肌肤更白几分,但是女为悦己者容,现在她已经和李荩忱有了肌肤之亲,自然更要把自己梳洗打扮一番。 而李荩忱已经换上衣服,伸手给她挽起秀发。 “陛下会梳头?”沈婺华有些诧异。 “不行吗?”李荩忱笑道。 沈婺华当然并不知道,萧湘最喜欢缠着李荩忱让他帮着“对镜贴花黄”,这梳妆打扮的手艺,李荩忱虽说也不是什么正路子出身,但是会还是会的。 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还是堂堂天子,竟然会一点儿架子都没有的帮着自己梳洗,对于女人来说已经很幸福了。 不过很快沈婺华就察觉到什么,李荩忱给她梳起来的并不是女子的发型,而是偏向男性的发髻。 “陛下,这?” 李荩忱让婢女把一套准备好的衣衫拿过来:“今天朕打算上街走走,当然是要和你一起了。” 沈婺华有些错愕的看着李荩忱。 上街? 对于已经在宫中幽居十年的她来说,的确是一个已经遥远的难以捉摸的概念了。而李荩忱扶着她站起来,笑着说道:“得把咱家的两个小宝贝缠一下,否则太突兀了。若是不换上男装的话,有些事情也不太方便。” 沈婺华不明就里,一直等到李荩忱动手,她才知道是什么意思,憋红着脸看着李荩忱给她收拾好,然后再穿上衣衫。 沈婺华身为皇后,平日里被人伺候的权力还是有的,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心爱的人会这样伺候自己更衣。 李荩忱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走吧。” ————————- 虽然淮南荒芜,但是这个荒芜针对的是淮南大多数的土地,再荒芜的地方也终归还是有几个人类聚集和生活的地方,而广陵郡就应该算是少有的繁华所在,毕竟这里还是靠近江南的。 否则历史上隋炀帝也不会选择广陵郡作为后期实际意义上的都城。 还有两天就要开始春耕了,今天街上分外热闹,因为大多数的丁壮在城中和码头上打了这么久的短工,手中多少都有几个闲钱,因此都希望能够趁此机会买些东西带回家去孝敬父母或者逗弄孩儿。而商家们自然也不会忽视这个机会,早早地街上两边商铺就已经开张,不少掌柜的都挽着袖子亲自出来吆喝,让城中看上去热闹非凡,恐怕就是过年之前也很难见到这样的景象。 沈婺华长在世家、又身在深宫之中这么久,对于这种市井之气已经非常陌生,此时见到那些琳琅满目的货品,几乎挪不开眼睛。而李荩忱只是走在她微微侧后方的地方,她想要去看什么就看什么,想要买什么就买什么,反正李荩忱的身后还跟着李平等侍卫,虽然人数不多,但是提包是足够了。 “这个好看么?”沈婺华举起来一块木牌,实际上就是用来祈福的牌子罢了,上面刻着佛像。对于信佛的她来说,这些自然更容易吸引注意力,更主要的是宫中大多数类似的东西都是金银打造的,木头制作的她还真没怎么见过。 “想要么?”李荩忱并没有说这东西在市井之中是司空见惯。 “可以么?”沈婺华反问。 “掌柜的,你这里还有什么其余样式的?”李荩忱笑着问道。 那掌柜的一看那年轻人就是富家公子的打扮,旁边身形娇小一些的虽然男装,但是只是看身形轮廓和精致的面容,就十有八九是家眷,不过掌柜的也很聪明的并不说破,只是忙不迭的把一些精雕细琢的木牌也都拿来:“两位公子请看,这些才是好东西,全都都是老师傅手工雕刻出来的,你们且来看这个,这个质地最好,乃是用的南方朱崖的黄梨木。” “味道真好。”沈婺华轻轻嗅了嗅,转过头眼巴巴的看着李荩忱。 “多少钱?”李荩忱问道。 “客官,这正好一两银子,”掌柜的急忙说道,“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沈婺华怔了一下,扯了扯李荩忱的衣袖:“这么贵么?” 她从小生活的锦衣玉食之中,从来没有自己买过东西,自然也就不知道柴米油盐贵。而李荩忱和掌柜的扯了扯价格,也就爽快的把银子给了,等掌柜的转身去把木牌包起来的时候,李荩忱压低声音说道:“乱世都这么久了,百姓不知温饱,能够买这些东西的人自然少之又少,因此价格高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而不等李荩忱说完,身后的人群之中突然传来喧闹的声音。 李荩忱霍然回头看去,估计是两群人起了争执,一方是几个衣衫富贵的年轻人,而另外一边则是一个被三四个小孩子搀扶的老人,隐隐还能听见那些年轻人的谩骂声。 旁边的掌柜的忍不住感慨一声:“又是这几个家伙。” “哦?”李荩忱眉毛一挑,“掌柜的认识他们?” “这几个家伙都是富商子弟,客官你看他们的打扮就知道了,仗着街上不少店铺是他们家的,还真以为自己是这街上的一霸了。”掌柜的摇了摇头,“也不知道那老爷子是怎么招惹到这几个家伙了。” “官府难道不管么?”李荩忱的声音冷下来几分。 而掌柜的一摊手:“客官你应该是初来乍到吧,现在官府都忙着处理春耕的事情呢,谁有闲情逸致管这个,更何况就算这受了欺负的人真的告到官府去,且不说这些富贵人家塞银子给被打的人就能够平息怒火,更何况这官府和这些富贵人家少不得有瓜葛,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相互遮护。” “怎么能这样?”沈婺华秀眉微蹙,看向李荩忱。 掌柜的似乎也觉得眼前这个年轻公子买了自己的东西,自己也不能看着他陷入麻烦之中,又劝了一句:“客官,我奉劝您一句,您且看看就行了,可千万别上去,惹来麻烦可就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了。” 摇了摇头,掌柜的叹息一声:“这世道,每日里就发生这么一件事,以已经算不错的了,比前些年可要好了很多。” 而前面人群散开,几名家丁得了命令,冲出来就要打人。 第一二三七章 世道变了 李荩忱冷笑一声,刚想要下令让已经把手按在怀里刀柄上的李平等人冲上去,人群之中骤然响起一声暴喝。 “住手!” 只见几名布衣壮汉分开人群越众而出,这几个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三下五除二就把想要施暴的家丁制伏,家丁们不明就里,还想要挣扎,每个人都被打了一顿,方才老实。而另有人去把被推倒的老人搀扶起来。 而那几名公子哥都吓了一跳,其中一个人站出来大喝道:“尔等可知道我们是谁,竟然敢动我们!” 带头的壮汉眉毛一挑,从怀里掏出来一块令牌:“淮南巡抚衙门,奉命行事!” 顿了一下,壮汉看向那公子哥:“你们几个小子在这里惹是生非,我们早就已经收到消息了,就等着你们今天再出来,好抓个正着!现在人证物证俱在,我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你,你们欺人太甚!”一名公子哥涨红了脸说道,“凭什么说我们有不法之事。” “当街行凶,欺男霸女,如何不算?!”壮汉冷笑一声,环顾四周,“诸位老少爷们,某等乃是官府中人,就是为你们主持公道的,你们且说说,某所说可有错?!” “没错!” “对!” “干得漂亮,不冤枉他们!” 周围一片应和之声,显然周围的百姓们也都已经心怀怒气,只不过害怕官商勾结,不敢出头,现在官府竟然如此硬气的站了出来,让他们在惊讶之余,也终于忍不住纷纷应和。 而几名骑兵此时从远处飞快而来,当先的幢将翻身下马,打量着那几个已经快软在地上的公子哥,拍了拍手:“可算是把你们几个家伙给逮着了,真能添乱子,带走!” “好!”百姓们纷纷喝彩。 那幢将当即向着周围一拱手:“诸位父老乡亲莫要害怕,我等食君之禄,自当保一方太平。” 看着幢将等人压着那几个失魂落魄的纨绔子弟离开,刚才还在劝李荩忱不要多管闲事的掌柜的张大了嘴,显然眼前的情景是他怎么都没有料到的。 而李荩忱笑了一声:“掌柜的,看来这世道变了呀。” 周围的百姓们也在低声议论,显然他们也没有料到官府竟然会来了这么一出。 这世道,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样了。 李荩忱微微侧头,看向沈婺华:“怎么样?” 沈婺华跟在李荩忱身边日久,自然也知道李荩忱这个时候也有一点儿虚荣心需要满足,微笑道:“自然,此为之前从所未见。” “那我们再去看一出好戏。”李荩忱笑道,转身往府衙方向走去,“事情可没有这么简单。” ———————————— “给老夫打!”惊堂木一拍,淮南巡抚陆子才心情很不好,“证据俱全,也不冤枉你们!” 陛下就在广陵郡,侍卫亲军的探子肯定早就撒的满地都是,这几个家伙竟然还当街闹事,恐怕这事都已经传到陛下耳朵里去了,真的是给自己添堵。 陆子才已经在竭尽全力维持整个淮南的稳定,就是想要让淮南成为大汉不折不扣的新兴繁华所在,这一次陛下来了,他更是想要给陛下展现一幅太平盛世的景象,可是这几个家伙真的是不给面子。 听着那些公子哥的惨叫声,陆子才方才舒了一口气,而旁边的幕僚低声说道:“巡抚,门外几个商贾大家联名求见。” “不见!”陆子才烦躁的摆了摆手。 而幕僚无奈的说道:“巡抚,这似乎不妥······” 开发淮南是朝廷的大计,而有机会能够冲在最前面抢占这无主之地的,又岂是等闲之辈,这些商贾实际上也都代表的是各个世家,甚至根本就是世家的旁门子弟,比如其中的唐氏、徐氏、顾氏等等,和朝中的大臣们多少都有关系。 若非代表着朝中大大小小官员的利益,甚至直接代表着朝廷的利益,这个时代的商贾身份还不至于给这些纨绔们当街行凶的勇气。 想到这里,陆子才也是少不得头疼,这也是为什么之前他宁愿对这帮家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时候少不得朝中大臣们还得找他要个说法,就算是自己给的解释没什么问题,这梁子可算是结下了。 因此按照陆子才的想法,打一顿给他们一个教训,就抓紧让人滚蛋好了,若是再惊动了陛下,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不过显然这帮家伙根本就不领情,还指望能够再找陆子才给他们一个“公道”。 “让他们进来吧。”陆子才揉了揉太阳穴。 “参见巡抚!”几个富商打扮的中年人鱼贯而入。 “诸位别来无恙。”陆子才勉强笑道。 “巡抚,明人不说暗话,我等前来是为孽子求情的!”徐家的先开口说道,“犬子不教,打两下让他吃个教训就可以了,巡抚可否让我等把人带走?” 陆子才眉毛一挑,现在是真的才打了两下,这样也未免太宽松了?更重要的是府衙门口的栅栏后,已经有很多人在看着了,自己这么做的话,就等于明目张胆的包庇啊······ “按照大汉律法,当街行凶,再加上之前就有人举报欺男霸女、欺辱百姓之事,根据本官所查,件件属实,”陆子才当即硬着头皮说道,“按理说可不是打两下就可以的!” 几名商贾顿时都皱了皱眉,他们联袂前来求情,就已经很是给陆子才面子了,这陆子才虽然也是陆家家主,但是一个陆家如何能和朝堂上的几个大家族抗衡?本来就是走个过场给陛下看看的事情,难道这陆子才还真的打算秉公执法? “巡抚此言差矣,要是想要行刑,那也得讲究一个人证物证具在,请问巡抚的人证在哪里?”一名商贾胸有成竹的说道,“倒是某这里有几个人证,可以证明我家孩儿非但不是当街行凶,更是想要搀扶摔倒的老者,行善人之事,恐怕是巡抚有什么误会吧?” 陆子才怔了一下,还真的有几个证人站在后面,只不过刚才陆子才没有注意到罢了。 你们也太不要脸了。 陆子才腹诽一句,还是得硬着头皮说道:“带证人!” 这几个证人有贫民,也有衣冠华贵的富家子弟,类别还挺全。 第一二三八章 自找麻烦 对于这些富贵人家来说,犯了什么事之后收买证人,甚至直接找死刑犯来冒名顶替自家犯罪的子弟,都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甚至在这乱世之中早就已经是司空见惯。 在后世的影视作品中,反派常有台词,老子在这里就是天。 这实际上还真没错。 毕竟乱世真正看的还是拳头的软硬,朝廷上的这些官员能够把屁股坐稳,尚且和这些世家豪强们脱不开关系,又怎么能够奢望这些官员们会不惜毁掉自己的前程甚至是整个家族来维持律法的公正?更何况乱世之中王朝更迭,朝廷又哪里还有完善的律法?所谓的一些圣人之言,道德规矩,又怎么能够覆盖到人心所有的险恶之处? 就算是在太平年间,也照样少不得会有冤假错案,更何况在这乱世之中,能够出现几个正常判下来的案子反倒是应该谢天谢地了。因此这一次如果不是官府直接出面捉拿,恐怕那被殴打的老人也不会出面状告。 谁知道官府和这些富贵子弟是不是沆瀣一气,甚至这些富贵子弟之中本身就有官老爷家的少爷呢? 因此越是乱世,越是官逼民反,整个南北朝时期就是一个不断造反、不断镇压的反复过程,或许也正是因为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因此有时候南朝和北朝反而能够保持一种难得的默契,各自集中力量绞杀自家境内的贼寇。 这些家伙会准备的如此周全,也在陆子才的预料之中,不过等陆子才目光一定,便是冷汗直流。 其中一个富商自得的笑道:“巡抚,你且听听这些人是如何说?” “无耻!” “这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分明收了你的银子!” 此时围观的人群之中也有看不下去的开口骂道。 这一次官府难得的强硬,也让他们看到了一丝能够被主持公道的希望,这些家伙竟然如此故技重施,大家当然甚是愤怒。 而那几个商贾对此置若罔闻,不过他们心里也清楚,自家人肯定已经在盯着那几个出言不逊的家伙了,等把这里的事情解决了,自然就会有人去收拾他们。 而陆子才却霍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郑重一拱手:“臣参见陛下!” 几个商贾顿时瞪大眼睛,而旁边的官吏和衙役们也都跟着拜倒:“参见陛下!” 府衙门口的百姓此时都回过神来,黑压压的拜倒。而那几名商贾只觉得腿脚发软,几乎直接瘫在地上。 李荩忱笑着伸手扶了一把陆子才,径直走到旁边的椅子边,再回首的时候,目光之中更多了几分冷意:“天子脚下,没有想到竟然还会发生这种枯恶不悛之事!朕白鱼龙服,体察民情,结果还能够被抓过来当做假的证人,十两银子换来一次假证,我看你们是真的‘家财万贯’、无处施展啊!”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把那在门口被拉着作为证人的时候收到的十两银子丢在地上。这一次他也是没有想到,自己好端端的带着沈婺华跑过来看热闹,结果谁知道竟然被几个世家家丁给拉住了,以十两银子作为报酬请求他出堂做假证。 李荩忱知道这些富贵人家肯定会想出来一些遮掩手段,但是怎么都没有想到,现在自己驻跸广陵郡,他们竟然还有胆量直接作出这样的事情来,再看看这些家伙临时拉来的证人,的确各式各样的人都有,俨然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并且他们之前根本就没有准备,直接到大街上塞钱就能拽一个,更是说明在这件事上到底有多少漏洞。 且不说这些人为什么会昧着良心做伪证,难道身在上位的官员就看不出来其中的端倪么?难道府衙外面百姓的声音就真的可以置之不理么?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朝廷所代表的法纪和正义,又在何处?百姓又如何能够效忠于这样黑白不分的朝廷? 那几名中年人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更不要说他们更不争气的子侄辈了。而李荩忱的目光落在陆子才的身上:“此事你来审理,朕就在这里看着,倒要看看谁还有胆量行那魑魅魍魉之事!” 顿了一下,李荩忱霍然转向门外:“父老乡亲们请起,此次朕前来广陵,便是要体恤民间疾苦、惩治违法乱纪,诸位可以看着,今日朕会给这些人怎样的惩戒,而诸位但有冤屈之处,尽可以在此处说出,上到宰辅,下到黎民,欺压鱼肉之事,朕一并管之!” “吾皇圣明!”百姓们一齐高呼。 他们从来没有想到,高高在上的皇帝竟然就是这样一个年轻人,但是它们也能够感受到那天颜上带着的不怒自威。 多少将士效死的,就是这样的陛下。也难怪只有这样的陛下,才能开创今日之基业。 李荩忱刚才冰冷的语气,导致陆子才背后被冷汗浸透了,此时再一次感受到李荩忱看过来的目光,他下意识的打了一个激灵,郑重一拱手。 他主政淮南这么长时间,当然也期望着能够做出一些政绩来,只不过这些富贵人家几乎是支撑现在淮南经济发展的主要动力,而且没有他们的帮助和调动,淮南百姓也不过是一盘散沙,单单依靠官府现在捉襟见肘的人力物力,自然是很难把整个淮南捋顺的。 因此明知道这些富贵人家就是一杯毒药,陆子才也只能仰脖喝下去,毕竟之后可能引起的民愤总比整个淮南一点儿都不发展来得好。 谁知道这些家伙竟然还真的不知收敛,本来陆子才只是打算给他们一个告诫,这惩罚也不会落到他们的身上,毕竟他们的背后也都是各个世家,和陆家也有不少的瓜葛牵连,因此陆子才也不可能不给朝中大佬们面子。 谁成想他们竟然傻乎乎的自找麻烦、撞到了李荩忱的枪口上,这一次可就没有他们能跑的地方了,而且陆子才是被李荩忱监督着办事,就算真的直接要了他们的脑袋,谁又能够出面指责他的不是呢? 这个时候陆子才只能庆幸,至少自己没有被卷入这漩涡之中。估计李荩忱也是清楚这件事,否则自己现在十有八九也是跪在堂前、软如烂泥了。 第一二三九章 如荒草疯长 “如此说来,倒是朕兔死狗烹、卸磨杀驴了。”李荩忱放下手中的奏章,饶有兴致的琢磨着刚才大堂上的事情。 陆子才有了李荩忱在这里撑腰,动作自然干净利落,那几个平日里招摇过市、欺男霸女的年轻人判了十年,而很明显他们的父亲辈发下的错误更加严重,本人斩首,全家流放南荒——或许对于那些年轻人来说,判了十年并不是什么坏事。 流放南荒现在已经是朝廷判刑的主流,对于现在的大汉来说,人口本身就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因此朝廷在政策上的取舍也是多流放少砍头,让人口流动起来,而不是减少人口。 现在朝廷引南方各部落到北方开垦,再把南荒作为发配的地方,自然也就完成了一次人口交换和融合,而这些人自然就是以发配的身份去开垦南荒的主力,并且他们身上汉家血脉的身份也能够保证他们把南荒的土地变为汉家土地,而不是归为茹毛饮血的蛮夷。 而李荩忱现在也清楚过来,淮南能够有今天这样的格局,和这些先一步前来抢占资源的富贵人家和商贾们有脱不开的关系,可以说这些家伙也算是半个开垦淮南的功臣了,现在自己这么做多少都有些卸磨杀驴的感觉。 不过这些人如此狂妄、自以为是,李荩忱自然也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在维持朝廷的威严和法纪上,自然不存在什么“将功抵过”,李荩忱没有直接灭了他们满门,就已经很为他们着想了。 至于这些人背后牵扯到世家乃至于朝廷重臣,李荩忱倒是并不放在心上。一来自己的处置合情合法,绝对没有冤枉之处,二来换一个角度想一想,能够被家族派来充当过河卒子探路的,又怎么可能是家族之中的核心人物?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对于这些世家们来说,有资格去读圣贤书的才是家中的骨干子弟,剩下的“朽木不可雕”的才会被派遣来作为随时可以牺牲的马前卒。只是显然这些假货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有的时候越是狂妄自大的,反倒越是不可不扣的牺牲品。 要知道越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世家子弟,越是不会变成纨绔,他们有足够的上进心,每天更倾向于钻研圣人学说、和志同道合之人谈古论今,而出身将门的也会早早的进入军中历练,徐陵的孙子徐德言和萧摩诃的长子萧世廉就是很典型的例子, 毕竟这些长子和优秀的子弟以后都是要继承家业、带着家族向上爬的,家族之中的老一辈是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大树长歪,但是对于那些不听教诲、肆意妄为的旁支和年幼子侄,他们有的时候也就听之任之了,既然不好匡扶,并且一旦他们真的成熟了之后又会引起家族内部的争执甚至分裂,那么又何必要扶持之? 因此这些家伙并不会得到背后世家的多少支持,这李荩忱心里还是有数的。 “陛下明鉴,淮南之地,之前一直荒芜,广陵郡为少数繁华所在,又被陈叔陵鱼肉多年,乃至百姓只知有扬州刺史而不知有朝廷。”陆子才斟酌说道,他久在淮南,对于淮南的了解自然远胜于李荩忱,“因此对于这欺男霸女之事多有隐忍,陈叔陵也不会为其主持公道。如今固然改朝换代,但是时日尚短,且四方人士云集广陵郡,广陵之繁荣若荒草猛长,混乱之下有不察之处,此臣之过也。” 李荩忱瞥了一眼诚惶诚恐的陆子才,他当然知道陆子才新官上任,在没有弄清楚很多事情的因果缘由之前,有很多畏手畏脚的地方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刚才陆子才的话也提醒了李荩忱。 现在的大汉四处都在建设,工坊在搭建、城池在修缮、土地在开垦、军队在训练,固然四处也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但是繁华和热闹背后,到底又有多少黑暗和龌龊? 今日李荩忱看到的是一件,谁知道还会不会有很多件? 毕竟这也不过是刚刚从乱世之中走出来的一个崭新朝代罢了。 疯长的荒草下,不仅仅是人们对阳光雨露的向往,还有不可避免的黑暗和贪婪。 想到这里,李荩忱愈发觉得,杨素提出的放慢脚步、稳步前进的建议的确符合实际,否则之前大汉走的越快,被拉扯出来的窟窿也就越多,到时候李荩忱少不得又会成为一个裱糊匠,而能不能再补上这些窟窿,他自己心里都没有把握。 李荩忱改变的是隋朝之前的历史,因此隋朝这个中国历史上数得上的短命王朝是怎么灭亡的,一直都是李荩忱在想方设法思考和回味的,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步隋炀帝的后尘。 而在李荩忱看来,走的步伐太大的确就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因素。隋朝在隋炀帝一代人之中,开挖运河、四处征伐、推行科举······隋炀帝作为一个有野心的暴君,几乎事事都想要做到最好,自然也就埋下了太多的祸患,最终这些因为步伐太快而忽略了的民意、愈发尖锐的社会矛盾等等,成为了隋朝灭亡的导火索。 所以现在大汉的确不能走这么快,是应该打扫打扫门前雪了。 “这件事朕不怪你,孰对孰错朕也自有分寸。”李荩忱斟酌说道。 陆子才能够把淮南经营到这样的局面,已经比李荩忱预想之中的要好很多了,自然也不能要求万事都尽善尽美。 “谢陛下。”陆子才急忙说道。 而李荩忱轻轻敲了敲桌子:“纨绔之辈,确如荒草疯长,但是朕并非没有遏制的手段。朕会让御史台主要查办这件事,大汉要建设、要发展,但是绝对不是这样疯长,而且也不是吸食百姓的血肉来生长。淮南开垦,朕不得不承认的确操之过急,但是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自然也就没有后退的道理,所以个中苦楚,爱卿恐怕还得多多担待。” 李荩忱的话软下来,陆子才心中的一块大石也算落地,而且李荩忱能够这么理解自己,更是让陆子才分外感动。实际上李荩忱一直没有对除此之外的其余事情表态,让陆子才一直心中担忧。 第一二四零章 掂量掂量 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和陆子才原来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尝没有关系,这一次陆子才多少也有借助李荩忱的威势一举解决这个问题的打算在,狐假虎威这个道理大家都清楚。 若不是李荩忱身在广陵郡,会不会在今天动手,陆子才实际上也会掂量掂量,毕竟淮南虽然就在建康府的对面,但是灯下黑的道理且不说,淮南本身又是一团乱麻刚刚才理清楚,因此这事情真的要查办起来,李荩忱真的不一定注意到,到时候陆子才向上得不到李荩忱明确的支持,向下还要冒着得罪世家们的风险,不上不下的最是难受。 结果谁曾想到这一次这帮家伙竟然还这么好巧不巧的撞在了枪口上,收买证人还能够买到李荩忱的头上去,如果说之前的欺男霸女还不足以让他们伤筋动骨、受个教训,那么这次斩首加流放,绝对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至少陆子才相信,淮南这边可以安静很久。 也不知道这算是自己幸运还是倒霉······ 陆子才细细斟酌着陛下刚才说的话,也隐约察觉到李荩忱话中的几层意思。显然李荩忱也要开始整顿这个乱象了,而至少在这方面他陆子才算是顺利过关了。 “卿家也辛苦了,先退下吧。”李荩忱摆了摆手。 陆子才如蒙大赦,急忙拱手告退。 一直走到门槛处,他在微微抬头,瞥见烛火映衬下的这个年轻帝王的身影。 相比与当初第一次相见,这个时候的李荩忱显然也变得稳重了很多。而陛下还年轻,只要能够稳稳地向前走,那么这条路可还长着呢······ 这一轮朝阳注定还会慢慢爬升,长久的引领着这个时代。 ——————————- 虽然还是遵循一向的习惯穿着一身淡白色的衣裙,但是沈婺华明显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此时她跪坐在李荩忱身边,小心翼翼的给李荩忱研墨。 陛下今天撞上这么一件闹心的事情,心情不好是必然的。 “陛下请用。”沈婺华将砚台放在一边,然后又站起来净手之后,再给李荩忱倒上茶。 李荩忱放下笔,今天的奏章并不算多,这主要也得赖于他出行之后,三省在筛选奏章上自然也就效率更高,再加上新组建的枢密院也开始发力,自然也就筛选掉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不过有三省和枢密院之间相互监督,李荩忱倒也不用担心会出现什么重要的奏章被刻意隐瞒的事情。毕竟以裴氏和萧氏为首的元从系以及以杨素为首的关陇系、以顾野王为首的江南士族等等之间存在的严重利益分歧,注定了他们只会互相对峙,不会沆瀣一气。 否则李荩忱这个负责居中调节和制衡的皇帝,当得也就太失败了。 沈婺华一边帮李荩忱把奏章分好类,一边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 她的神情还是被李荩忱发现,让沈婺华手上都抖了一下,旋即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今天有沈家的人吧?”李荩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觉得陆子才判的重了?” 沈婺华张了张嘴,一下子被李荩忱说中心事,让她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实际上也没有想到什么太远的地方,只是今天在场的人之中有一个是沈家老三的大舅哥,虽然关系不算近,但是不管怎么说也都是和沈家沾亲带故的存在。 而且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清楚,让异姓的表亲出面,实际上只是尽可能的让其和沈家之间的关系不那么明显罢了,实际上这也就是一个在台前的傀儡,真正在后面操控资金等等的还是沈家。因此沈婺华也不可能不担心,李荩忱这样做最后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毕竟这从更广的层次上来看,的确有打压世家的意味在其中。 上一次朝廷以书院逐步替代九品中正制度,就曾经引起江南世家的反抗,只不过被李荩忱连消带打再加上趁着正旦大典这大家放松警惕的时候,直接采取雷霆手段,方才化解开来的。而这一次会不会再一次引来世家们的担心,进而导致矛盾爆发? 沈婺华自然是不想看着沈家和李荩忱之间闹出这样的矛盾的。 “朕这一次处罚这些家伙,本身就是维持淮南秩序之公平公正,”李荩忱淡淡说道,“证据凿凿,任何人都不能在这上面颠倒黑白。若是朕身为一国之主,甚至就连这样的公道都没有办法主持的话,那就和一个傀儡有什么区别?” 顿了一下,李荩忱冷笑道:“朕的江山是打下来的,可是不从别人的手中求下来的。” 沈婺华急忙俯首:“陛下明鉴,奴婢一时口误,还请陛下恕罪。” 李荩忱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伸手把沈婺华拉过来:“你何错之有?事情闹到这个田地,就算是陆子才都是惴惴不安,你心中有所担忧也在情理之中,朕又并非不可理解,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沈婺华微微低头,而李荩忱轻轻握住她的手:“更何况在朕看来,你担心沈家的取舍,不免也太不信任沈公了吧?这欺男霸女、鱼肉百姓之事,难道在沈氏这堂堂礼仪之家就是大家公认的必做之事么?朕以沈公为刑部尚书,就是看中了他秉公执法、克己复礼,若是就连他都分不清这其中的对错,只为一己私欲,那朕自不会用他。” “可是······”沈婺华还想说什么。 李荩忱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更何况不还有你的么,朕能把你带在身边,本身就已经是对沈氏的最大信任了,沈公那等聪明人,难道还体会不到个中意思?到底是你们沈氏的那个表亲更重要,还是你这个沈氏的长女来的分量重,朕觉得沈公掂量掂量之后,心里应该清楚的吧?” 沈婺华有些错愕,的确她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存在。 当初沈氏和皇室结姻,沈婺华存在的作用就是巩固沈氏的地位。 借助这个机会,沈氏能够成为皇亲国戚。可是随着沈婺华还没得宠就失宠,这个作用自然也就显得无关紧要。 第一二四一章 又不是养成游戏 陈叔宝是绝对不会因为考虑到沈婺华而考虑沈氏的。 历史上也证明,沈家在沈君理和沈君高病逝之后,也就一蹶不振。而沈君高能够在之前执掌东宫,更多的不是因为他和陈叔宝之间的这层姻亲关系,而是因为他本身的名号摆在那里。 而随着后来沈君高第一次主持对付李荩忱失败、左迁岭南,东宫自然而然也就落在了江总等人的掌控之中,和沈家这个皇后的母族再无关系。 正是因为这种长期以来的被忽略,所以沈婺华考虑事情的时候显然都没有把自己存在的价值考虑进去。 在这个时代,女人如衣服,强者可有之。拳头硬的人自然就可以占有更好的女人。李荩忱灭了南陈之后,陈氏的这些女子实际上都已经是他的战利品,所以无论是李荩忱直接把宁远收了,还是给陈叔宝带绿帽子,实际上外人都不能多说什么。 而各个家族之间互相联姻和互相交换姬妾,也不过是司空见惯的事,而在这其中女人自然不过就是一个纽带罢了。 久而久之,作为女人,沈婺华都快忽略了自己的价值。哪怕是作为一个被转手的货物,终归是有存在的价值的。尤其是家族之中的女子有机会能够侍奉君王侧,那么这个家族也就注定拥有很多的荣宠,只不过这其中长短的区别罢了。 沈君高只要还有几分脑子,就应该知道,沈婺华能够侍奉李荩忱的身边,就已经代表李荩忱对沈家的信任,如果这个时候为了一个因为行不法之事而惹来麻烦的外戚就和李荩忱发生冲突,对于沈家来说自然是得不偿失。 更何况能被丢出来从商的,本来也是没有多少培养前途的弃子,实际上已经不能代表整个家族的核心利益。 “是奴婢多虑了。”沈婺华低声说道。 “不,只是你没有意识到你在朕的心中有多重要。”李荩忱的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如果沈公也意识不到的话,那朕会让他知道的。” 沈婺华诧异的看过来,李荩忱微笑着说道:“等回到建康府之后,你就可以回家了,应该已经有很久没有回家看看了吧?” “陛下?”沈婺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今年选秀,朕就等着迎娶沈家的女儿。”李荩忱抱紧了她,“与其让你叔父把你们沈家那个才十岁的黄毛丫头塞过来,还不如把你嫁过来呢。” “陛下,此事当真?!”沈婺华激动的问道 现在对于她来说,在后宫之中最尴尬的恐怕就是原本南陈皇后的身份,后宫之中多是南陈旧人,沈婺华直接这么入宫封为妃嫔,少不得要承受一些背后的指指点点,甚至会有人说她“人尽可夫”,这些都在预料之中,而沈婺华也做好了承受这一切的心理准备。 永远都不要怀疑一个女人在经历了十年的冷落之后再一次遇到爱情时候能够爆发出来的勇气和力量。但是若是这一切能够有所改善的话,那自然更是求之不得。 她以沈家女儿而不是前朝皇后的身份再一次入宫,这些闲言碎语自然也就可以少很多。 “如何不能当真?”李荩忱笑道,“朕又不是给沈君高养女儿的,也亏他想得出来。这好歹其余家选的都是适龄的女子,你们沈家实在找不到人了,什么都往上推呀。” 沈婺华无奈的笑了笑,可能沈家在联姻这方面,运气一向不怎么好吧,自己是一个典型,而十岁就要被塞入宫的那个小妹妹也是。 李荩忱则腹诽一句,朕帮着萧岿带了萧湘这丫头,又帮着陈顼带宁远,难不成还要再帮你们沈家养大一个? 朕又不是恶心的死宅萝莉控,更不是在玩养成游戏好不好! 当即李荩忱转问道:“朕的这个决定还算满意么?” 沈婺华急忙说道:“奴婢恍惚梦中。” “那是不是得好好感谢一下朕?” “陛下想要如何······呀!”沈婺华惊呼出来,已然被李荩忱拦腰抱了起来。 “都是成年人了,你说呢?”李荩忱大笑一声。 ————————- 沈婺华虽然已经二十二三,比才不过双十的乐昌还要大一些,但是却是不折不扣的碧玉新破瓜,自然经不起李荩忱狂风暴雨般的折腾。 等李荩忱醒来的时候,沈婺华还在沉睡,秀发披散在肩头,侧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一个香甜的梦。李荩忱摇了摇头,伸手扯过来被褥给她盖的严实。 似乎感受到了李荩忱的动作,沈婺华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李荩忱俯下去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再睡会儿吧,把被褥裹紧了。” 真的是个还没长大的丫头,半夜里竟然还蹬被子。 沈婺华俏脸红了红,发出蚊蚋一样的声音。 “真是不称职。”李荩忱笑着又捏了捏她的脸。 身为后宫妃嫔,按理说应该早起叫醒李荩忱,然后伺候他更衣的,结果每次都这么能睡。当然沈婺华闲散了这么久,慵懒一些也很正常,更何况李荩忱本身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李荩忱转身离开,他可不能这么赖床。 而沈婺华听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惨叫一声,蒙上了脑袋。 真丢人! “陛下,”李平已经在前厅等候,见到李荩忱快步走过来,急忙迎上前,“北方传来消息了。” “打起来了?”李荩忱顿时来了兴趣,这几天都因为淮南的事情忙得团团转,都快把北方那一摊丢到脑后了。 要是打起来了,我们这些当兵的肯定比您还高兴。 李平在心里无奈的吐槽了一句。 “并没有,是陈统领如是说,具体的属下也没有多问,陈统领应该会详细禀报陛下的。” 那就是和宇文赟之间的事情了。 “陛下,长安传回消息了。”陈禹进来之后开门见山的说道。 “宇文赟怎么说?”这也在李荩忱的预料之中,在这件事上更着急的显然是宇文赟而不是他。 “宇文赟同意我们的安排,”陈禹沉声说道,“但是他对于之后应该如何分割天下,和杨坚提出的条件一样,双方化大河而治,他们有关中和河北,我们有淮北和青州。” 第一二四二章 几成把握 李荩忱微微颔首,这实际上也是他的底线了,而且与其说这是划定双方之后的分界线,倒不如说是划定停战线。更何况现在也只是一个口头约定罢了,真正要不要遵守还得看双方的默契以及实力差距,要是实力差距太大了,自然大家也都不吝惜于撕破脸皮。 “羽林骑到哪里了?” “现在第一批人已经入了关中,另外一批也在转道汉中,应该很快,”陈禹沉声说道,“趁着现在杨坚忙着布置对潼关的防线,我们的时间还算充足。” “等到杨坚把注意转移到武关的时候,我们就要小心行事了。”李荩忱斟酌说道,暗杀和策反这种事,讲究的不是有多少人,而在于能不能保密,在这上面,李荩忱还真的不得不承认,陈叔陵的确应该算的上半个行家,在江陵和陈叔陵斗智斗勇的过程中,李荩忱受益良多。 “可是陛下,”陈禹不无担忧的说道,“按照大汉现在的国策,我们似乎很难帮助宇文赟稳住后面的局面,一旦杨坚以及其随从反扑的话,我们应该如何决断?” 帮助宇文赟是大汉在之前快速解决关中的国策基础上制定的策略,为的就是能够起到里应外合的效果。而现在大汉既然放慢了进攻的脚步,只是以南阳作为新一年的目标,那么关中乱起来,看上去和大汉也就没有太大的关系。 尤其是现在李荩忱了解了淮南的情况之后,心里更清楚大汉的其余地方又都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整顿内政,让这一盘散沙成为一个整体,才是李荩忱的当务之急,相比之下关中反倒是远在天边的了。 现在李荩忱也能够理解为什么南朝这么长时间来会顿步难以打开局面,光是国内的混乱就已经足够朝廷焦头烂额的了,尤其是各个世家之间的利益纠葛和争执,就像是一张暗藏在水下的网,不易察觉又坚韧无比,朝廷就像是那条鱼,落入网中无论如何也都挣脱不了。 后来的侯景之乱虽然把这个网剪破了一个大口子,但是已经折腾得筋疲力尽的南陈这条“鱼”也没有力量和胆气冲出去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张网再一次被织补。 现在的李荩忱无疑有足够的力量,而他要做的就是把这张网最终化为己用,带着它去捕捉其余的鱼。现在李荩忱连网还没有完全掌控好,自然也就顾不上捕鱼。 但是不管怎么说,敌人自乱阵脚对于大汉来说绝非坏事,至少可以争取到足够的缓冲时间,更重要的是中心乱了,其边缘地区自然而然就会放松警惕,乃至于人心思变。 李荩忱摆了摆手:“我们所需要的又不仅仅是长安。长安一旦乱起来,我们在武关和斜谷等方向上都会有可乘之机。只要能够趁乱拿下这几座关隘,长安是谁的已经不重要的,都必然是朕的囊中之物。” 顿了一下,李荩忱摊手道:“不过也因此,你们白袍和羽林骑的主要目标已经不是如何让宇文赟取代杨坚执掌周人的朝廷,而是如何在掀起动乱之后趁此机会潜伏下来,为以后出兵关中做准备。” 现在大汉对关中鞭长莫及 “诺!”陈禹急忙答应。 “刺杀杨坚、扶持宇文赟,有几成把握?”李荩忱又问道。 这件事是他一手主持的,派出去的也都是白袍和羽林骑的绝对精锐,李荩忱自然也不希望自己手中赖以维系统治的底牌之一就这样消耗在这样的斗争之中,这也是为什么他现在把能够全身而退转过来当做对于羽林骑和白袍的基本要求。 陈禹深深吸了一口气,显然在这个问题上他们也曾经讨论和推敲了很多次:“事成之后全身而退,有两成。折损过半但可事成,有四成,折损过半而事不成,有六成,全军覆没但能使敌自乱阵脚,有八成以上。” 这已经比李荩忱预料之中的要高了。 “记住,若是动不了杨坚,尽可能的斩其爪牙。”李荩忱沉声说道。 杨坚之所以能够从半个赘婿一步步走到今天,除了和他能够拉扯姻亲关系之外,更重要的还是因为他手下的这些官员各司其职,能够维持一个体系的运转。或许这其中的文臣和武将在才能上逗比不得杨素的一枝独秀,但是他们能够分工明确,完成一个王朝的运转,这就是李荩忱佩服的地方。 或许他们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机会并不多,但是也正是他们的携手努力,结束了一个持续三百年的乱世,开启了华夏历史上又一个盛世时期。 李荩忱不得不承认,在统筹兼顾上,杨坚的确是很有能力的,若是换做别人,真的不一定甚至很有可能难以达到杨坚的这个能力水平。 现在李荩忱正在尝试着去构建的就是这么一个体系,并且尽力去维持这个体系之中的平衡。 之前李荩忱已经聚拢了足够的力量,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构筑一个结实的框架,把这些力量填充进去。无论是之前在朝堂上形成的制衡还是现在李荩忱准备还是推行的外儒内法以及提高教育水平等等政策,实际上都是在加固这个框架罢了。 当然了这本来就不是一个比较谁更出色的世界,而是在比较谁不会那么烂。毕竟华夏百姓一向是逆来顺受的性格,除非到家破人亡、深仇似海,否则很少会出现官逼民反的事情,尤其是忠君爱国的儒家思想已经随着汉代“独尊儒术”的推行而广为流传,说以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会在自己的忍耐底线之上尽最大可能的忍耐。 因此当两股力量碰撞的时候,不能奢望着对方会一触即溃。也就是说想要真正战胜对方,就必须要增强自己并且削弱敌人。双管齐下或许才能够起到一些想要的效果。而李荩忱想要给杨坚捣乱,自然就不能光把注意力放在杨坚身上。 那些帮助他把持朝政的亲信爪牙们同样重要,甚至不可或缺。 一旦杨坚失去了这些人,也会快速的失去对朝堂的控制力,李荩忱可不相信诸如宇文神举等人会眼睁睁的看着杨坚填补空缺,到时候北周朝堂上的动荡只会更加剧烈。 第一二四三章 来之不易 这最后自然还是会便宜李荩忱。 在拉拢对方官员、获得情报等等上,李荩忱也算轻车熟路了。 当初李荩忱能够从建康府全身而退,又能够再一次入建康府而得南陈之江山,离不开孔范等人的通风报信。 现在李荩忱不求能够在杨坚的手下找到类似的人——毕竟李荩忱出身南陈,也更容易让那些南陈的官员对他存在亲切感和归属感,很多通风报信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 只要白袍能够在长安城潜伏下来,为之后李荩忱进攻长安城做准备,那李荩忱就已经知足了。 “淮北那边呢,有没有什么动静?”李荩忱紧接着问道,实际上他最担心的倒不是长安,而是淮北,现在大汉的政策重心逐渐向淮南转移,不管这样做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农耕还是为了之后的进攻做准备,李荩忱都需要知道王轨那边的动作。 “现在淮北还很安静,不过作为宇文宪使者的刘休征已经渡过淮水,应该在前来面见陛下的路上。”陈禹不无担忧的说道,“根据和他有过接触的白袍将士们反映,此人绝非等闲之辈,必须要小心谨慎应对,因此臣也不敢大意。” “但是也无须把他看得过于难缠,”李荩忱斟酌片刻,“刘休征是一个过于理想的人,越是这样的人不见得越是不好对付。” 陈禹怔了一下,明白了李荩忱的意思。 这世上永远都不缺乏过于理想化的人,而他们往往倾注全力于追求自己那遥不可及的理想,把一切都想象的过于美好,认为那些乌托邦一样的未来都是触手可及。 越是这样,他们越是不屑和滚滚红尘同流合污,最后也就只能“田园将芜胡不归”。当然了任何一种思想或者追求都是有特定的时代背景和环境的,抛开背景和因果来谈一种思想的产生和流行,和耍流氓没有什么区别。 或许也正是因为在这乱世之中看到了太多的悲惨和龌龊,所以这些人致力于做出改变,致力于实现久违的和平,但是当他们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的时候,也就只能选择退隐林泉,以求能够在那山林之中营造出来一片符合自己理想的小天地。 改变不了整个世界,也做不到改变自己,所以他们就只能选择把自己和世界分隔开来。而在这些心怀理想却无处施为的人当中,又有各种各样的极端,有的认为这乱世单单凭借他的力量已经没有办法给变什么,诸如陶渊明,选择了归隐南山;而有的还和这乱世藕断丝连,尽可能的想要制造一些影响,比如山中宰相陶弘景,又比如本身就在朝廷之中担任官职的“竹林七贤”之中的一部分人。 当然了,还有的认为这个时代并非无可救药,因此他们频繁的出山入山,只求能够寻求到一线生机。刘休征显然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依旧妄想着能够通过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实现这个看上去遥不可及的梦想。 当他察觉到自己单纯是说服宇文宪已经毫无作用的时候,注意力自然而然就转移到了李荩忱的身上。 因此李荩忱实际上并不担心这样过于理想化的人出现,他们的心志非常坚定,素来严格律己、以挽救苍生为己任,但是也因此他们一向少于变通,并且绝对不会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讲究的是为人处世光明磊落,以圣人君子为榜样。 所以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虽然很难说服和动摇他们,但是也不用担心他们会用出什么卑劣、令人所不齿的手段。因此李荩忱倒是并不担心刘休征,甚至非常乐意能够和刘休征交谈交谈,看看这位一千多年前的理想主义者的思维和后世有什么区别。 “把注意放在王轨身上,此人绝非易于之辈。”李荩忱沉声说道,“至于刘休征,你们有人随同监视就可以了。” 李荩忱对于王轨的警惕,并不仅仅是因为王轨曾经害得他家破人亡,让李荩忱刚刚来到这个时代就狼狈的像一条丧家之犬、漏网之鱼。更重要的还是因为王轨本身的能力。 此人既然有资格坐镇淮北,本身就说明在宇文邕和宇文宪这一对枭雄和名将眼中,他具有足够的才能。而且此人在历史上还是少数的几个一眼看出来杨坚之后必然会谋反的人,当然了也应该算是能够看出来这一点的人之中比较有胆量的那个。 只可惜宇文邕对于自己的儿子还有那些大臣们过于信任,怎能料到按理说应该只能当一个闲散的外戚的杨坚,竟然会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局面? 身为名将,王轨不可能意识不到南方的威胁,所以李荩忱也不相信他会老老实实的。 开垦淮南的各项政策现在正在稳步实施,这是三百年来从未见到过的盛况,也是来之不易的努力,李荩忱自然要打起精神。 “属下明白。”陈禹沉声应道。 ——-————- 一清早,广陵城外就已经热闹了起来。 对于华夏民族来说,无论走到哪里,耕种都是最重要的,当锄头翻开土地的时候,播种下去的并不仅仅是种子,还是延续生命的力量,还是未来的希望。 勤劳的华夏百姓从来不害怕劳动,也从来不会拒绝劳动,他们喜欢这种播种和收获的感觉,也喜欢这种劳动带来的温饱。千百年来这已经不仅仅是一种风俗习惯,而就像是与生俱来的特性,当一个孩子呱呱落地的时候,这就已经流淌在他的血脉之中、刻在他的骨头上。 对于这点,李荩忱也不得不承认,华夏民族安土重迁的思想的确顽固的限制了他们向前进的脚步,但是随之而来的对于农耕的热爱,却又能够让他们每走到一个地方就可以稳稳的把脚跟扎住,毕竟没有什么比驯服了这片土地更能够证明这片土地的归属的。 也正因此,百姓们对于每年的春耕看的很重,尤其是刚刚迁移到淮南的这些百姓,他们之中大多数人的祖上也都是来自两淮,因此现在脚踏着祖宗之土,他们并没有畏惧和陌生的感觉,而是热切期盼着能够在第一年就迎来收获。 第一二四四章 又是一年春好处 华夏百姓是很容易得到满足的。 他们甚至不要求与能够获得丰收,只要没有天灾人祸,那么就证明他们得到了这片土地的认可,自然也就愿意在这里繁衍生息。 按照以往的制度,偌大的春牛已经在前方摆好,在庄严的礼乐声中,李荩忱身穿庄重的天子十二旒,在两名婢女的一左一右搀扶下缓缓走上台阶。 黑红相互交错的颜色在这个时代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威严,而天子十二旒垂下来的珠帘遮挡了李荩忱的视线,再加上衣袖宽大,所以没有人的搀扶实际上很容易会出现意外。 当李荩忱在铜镜之中看到自己的这一身打扮时候,若不是自己的身形还算是瘦削高挑,恐怕就真的和后世曾经那些帝王画卷之中画出来的身着红黑色龙袍、大腹便便的皇帝没有什么两样。 原野上的春风带着暖意,吹动着李荩忱的衣袖。 他走上高台,向西望去。 广陵郡是大汉最东侧的一个举行大规模春耕典礼的地方,从这里继续向西,建康府会由乐昌作为皇后代替李荩忱出席,而再往西,长沙、江陵、成都······ 每一个城镇这个时候应该也都在翘首以待,等待着钦天监算好的良辰吉时的到来。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此时礼部官员已经在宣读祭文,对于他们来说,一年到头也很少有这样能够抛头露面、尤其是在陛下面前抛头露面的机会,所以自然是抑扬顿挫、铿锵有力。 读完祭文之后便是行祭天之礼。 李荩忱手举着香面向上天的方向,郑重的行礼。 对于这个冥冥之中的上天,他是好奇又心怀感激的,正是因为这上天,他来到了这个时代,也正是因为这上天,这个时代很多人的命运也因此而改变。 或许世界上不会再存在一个叫杨坚的皇帝和他建立的隋王朝,但是会大多数百姓的命运却因而转折。 他们不再需要忍受更多的战乱和离别,而是能够有更多的机会追随着大汉的脚步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幸福。 这个时候李荩忱也只能叹息,或许在上天的眼中,众生终究是平等的。或许这个世界存在因为权力和财富而划分出来的不同的阶级,但是在面对命运的曲折和生老病死的时候,每个人又各不相同,他们会有这相同的机会,这是再多的权力和金钱或许都没有办法弥补的。 之后就是大家期待已久的击碎春牛的过程。 对于百姓们来说,那些绕口的祭文说的是云里雾里,而李荩忱祭天的过程更是庄严肃穆的让他们觉得像是在看很遥远的故事,因此也就只有击碎春牛才是最有趣的。 李荩忱举起锤子,重重的砸在了春牛身上,很快就把陶制的春牛砸成碎片。为了防止春牛不大而等候的百姓太多而造成哄抢,陆子才早就准备好了十多个稍微小一号的春牛放在周围,此时士卒们也都抡起来锤子把这些春牛砸碎。 当然了后面的自淮南巡抚以降的官员们也都有他们的春牛,加起来二三十个春牛全部都砸碎,再由周围的将士负责把碎片堆积到一起。 所有的人已经屏住了呼吸。 李荩忱大步走上前,伸手在这已经堆积成小山的陶片之中拿了一个,珍之又重的把上面的灰尘擦拭了一下,放到自己的怀里,然后朗声说道:“朕刚才已经向上天祈祷,保佑今年风调雨顺。而朕身为大汉之天子,也会竭尽全力保护万民之太平!” “万岁!”百姓们高呼。 而李荩忱一扬手,自己退上高台,百姓们蜂拥而上,抢夺陶片。对于他们来说这些陶片不仅仅和原来一样象征着福气,而且还是被陛下祈福过的。 南北朝时期是华夏历史上思想交融的时期,百姓的信仰自然也就杂七麻八,有的信仰佛教,有的信仰道家,还有的就只是信任老天爷,而不管怎么样,对于皇帝的忠诚和信仰是古往今来从来没有变过的,尤其是当李荩忱本身就不是一个昏君的时候。 能够有这样的皇帝统治他们,百姓们已经非常满足了。 李荩忱看着下面哄抢的人群,微微一笑。 这也是只有在太平年间才能出现的景象,虽然现在北方还不在李荩忱的掌握之下,但是至少南方已经无需再担心随时都有可能到来的战火了。 眼前的场景让李荩忱也不禁想起当初自己初到这个时代的时候,饥饿的百姓、荒芜的土地、乱飞的乌鸦和黑暗之中眼睛散发出来幽光的野狗······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至少现在的淮南已经改变,至少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并非什么都没有做。 每个人都有存在的价值,看着眼前争抢碎片的这些百姓,看着他们脸上露出的笑容,李荩忱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们的笑容上,李荩忱看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至少没有白来。 “又是一年春好处啊。”李荩忱拍了拍手。 而李荩忱并不知道,此时不过百里外的建康府。 钟山脚下,高台上,萧湘和宁远等人正在毫无端仪的争抢着碎片,而乐昌在清荷的搀扶下看着眼前的盛景,伸手抚摸着自己越来越大的肚子,露出欣慰的笑容,眼前的太平景象,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到了?虽然乐昌作为南陈的公主、陈顼的女儿,非常不想承认,但是她也不得不说,李荩忱的确给这个国家、这片土地带来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无论是田野中那些已经完全能够做到人手一个的农耕器械——这得赖于工坊的大规模生产,否则在之前虽然华夏的百姓并不缺少技术,却缺少足够的生产力,只能几家几户共用一个翻骨水车等等,最终自然也就拖慢耕种的脚步——还是这些百姓们脸上的笑容,都让乐昌真切的感受到了和几年前的不同。 南陈朝廷上下的关注点终归还是落在士大夫这一阶层,因此很明显春耕之后的诗会相比于春耕本身更容易惹人注目,尤其是随着陈顼身体老迈,不再亲自主持春耕典礼,更是让百姓愈发的对于这个偏安江南、没有什么追求也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实打实的好处的朝廷没有好感。 第一二四五章 从江南到塞北 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平民百姓的意见并不能决定和改变什么,但是往往正是这在朝野百姓心中流动的暗流,最终为很多人创造了机会。陈胜吴广的揭竿而起成就了刘邦和项羽,张家三兄弟的黄巾起义更是让曹孙刘三个枭雄有了施展才能的机会······ 无疑南陈的灭亡并不仅仅是因为李荩忱有怎样翻云覆雨的能力,更多的还是因为晚年的陈顼已经在丢失人心,而陈叔宝更是果断的“拱手让江山”,这天下不归李荩忱似乎都说不过去。 看着眼前的盛景,乐昌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为父兄感到惋惜,还是应该为自己的夫君感到庆幸。 同样,襄阳城外,萧世廉抡起来锤子重重的砸碎春牛,百姓和将士们都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下意识的扭头向北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能够挥师向北,在长安、在洛阳、也在邺城,能够听见这样的欢呼声。 不过算起来,应该也快了。 成都城下,巨大的春牛轰然倒塌,负责主持这件事的杜齐也轻轻松了一口气,看着那些蜂拥而上的熟悉的面孔们,巴蜀的百姓已经有很多都是曾经下山的巴人,还有北迁的南方部落,杜齐虽然叫不上名字,但是基本都算脸熟。 巴人已经融入华夏,不分彼此。 且不说在之前的一次又一次的大战之中,巴人都扮演了不可替代的角色,即使是在西北之战里,正是因为巴人的存在以及帮助,大汉才能够在这么快的时间内穿过崎岖的山路把这么多的粮食运送到西北,甚至作为预备役的巴人也都整装待发,随时准备支援西北的战斗。 对于这个新的身份——大汉子民——他们已经有了足够的归属感,恐怕这个时候就算是哪个首领跳出来要反抗大汉,也不会有人追随他。 对此杜齐是欣慰的,巴人并不是天生就喜欢闹革命,当初秦人南下,他们臣服于秦人,汉人再来,他们又臣服于汉人,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能够吃饱穿暖、能够有一片土地立足,谁来统治他们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两样,甚至巴人还曾经一次又一次的为大汉的南征和东征立下汗马功劳,毕竟也没有谁能够比他们更熟悉山地和丛林。 他们并不害怕融合,也不担心融合,因为巴人的整个诞生和迁徙的过程就是不断的交流、不断地融合的过程,否则也不会出现巴人八部,来自不同地区的人们融合为不同的族群,但是他们也都把自己看作是巴人而不是其中某个部落的一份子。 只可惜北周对巴人的政策一变再变,甚至还想要直接剥夺走巴人的土地和财富,再加上巴人作为曾经汉王朝的一部分,对于这些北方民族实际上并不认可,这自然而然也就引起了巴人大规模的反抗浪潮。 现在李荩忱还给了他们曾经拥有的一切,巴人自然也就更愿意追求这样安定而和平的生活。 “来之不易啊。”杜齐喃喃说道。 他回想到了当初自己受命带着全族的盼望前去面见李荩忱,当时只求温饱,焉能想到今日? 而西北的天水城下,曹忠举起来手中的陶片,将士们爆发出一声一声的呼喊,“大汉万岁”的高呼声在肆虐的风中依旧经久不散。旁边的徐德言、长孙晟和于翼等人的神情更加肃杀,他们已经收到了朝廷的命令,择机打通斜谷。春耕之后,大军聚拢,就是要准备征战的时候了。 虽然西北将是经过之前和突厥人的战斗,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但是其和敌人之间的差距并非没有。西北和汉中虽然像是一把钳子的两个刀刃夹住了关中,但是两个刀刃之间只能依靠崎岖的陈仓道连接,人手物资来往转运的痛苦,在之前的西北之战中大家实际上就已经体会到了。 如果不是整个巴蜀倾尽全力,恐怕西北之战真是凶多吉少。 因此打通斜谷道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 可是这就意味着他们将会面对梁睿和李弼的顽强阻击,甚至有可能要面对关中杨坚主力的反扑,要知道现在杨坚虽然把重心放在了潼关方向,准备春耕之后和宇文宪的大战,但是大军还没有开拔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妄下定论,尤其是对手还是杨坚这种生性狡猾的枭雄。 对于曹忠他们来说,这新的一年可不见得会非常轻松,甚至可能会充满他们之前难以预料的挑战。 不过对于战胜过大风大雪、也战胜过草原上的群狼的西北将士们来说,这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这个时候,江南应该是春江水暖吧?”曹忠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风,喃喃说道。 “正是踏青高歌的时候。”徐德言此时也在旁边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的心思。 荡平关中,衣锦还乡! —————————————— 当整个大汉的各地都沉浸在春耕的忙碌之中,却还有一个地方依旧是一片萧条肃杀。 淮南南部一直到寿春一带,开垦都是热火朝天,但是过了寿春,两淮方才展现出其三百年来一直作为南北对抗最前线的本色。河流两侧齐腰高的荒草、荒废的城镇和断壁残垣,放眼望去百里之内甚至根本看不到炊烟的踪迹。 这里就像是与世隔绝一样,在这万物生长的季节之中,却依旧只有荒草的颜色作为主色调。 李荩忱在主持了春耕典礼之后,便轻车简从沿着已经疏浚开一部分的邗沟北上钟离郡,因为水流不大,所以只能全部换成小船,而岸上李平会带着另外一部分侍卫亲军骑马护卫。 实际上走在这真正带着淮南特色的土地上反倒是最安全的,在这荒无人烟的原野上,但凡有风吹草动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现在处于春耕期间,虽然南北通商,但是道路上也没有多少来往的商贾,大家也不会傻乎乎的选择这个时候前来贸易,毕竟根本就不会有什么顾客前来。 从南京到北京,买的不如卖的精,古往今来,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商人,他们总是能够敏锐地抓住最好的时机。 就连偶尔的商队都没有,让道路上显得更是冷清。 第一二四六章 萧萧淮上 以至于李荩忱还曾经颇有兴致的带着亲卫们出去打猎了一番,不过打来的那些野物李荩忱倒是真的没有兴趣品尝一番。 当初身在淮北的原野上,他可是真的见到过食人的野狗,那猩红色的舌头和翠绿色闪动着幽光的眼睛,可以说是李荩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景象。而淮南不见得就会比淮北好到哪里去。 因此李荩忱一想到这些野物都是怎么存活下来的,便心有余悸。 虽然他知道在这乱世之中,实际上这些真的都不算什么。人吃人尚且都是小事,更何况是一些可能会扒拉尸体的野狗之流。因此李荩忱努力挣扎,就是为了让自己有一天不会成为别人的盘中餐。 不过现在至少他不会有这个担忧。 和水路并行的官道就是当初李荩忱一路南下的道路,而继续向北也就更加接近自己曾经来的地方。或许是近乡情怯,李荩忱站在船头看着前方的水天景象,一言不发。 河到尽头,已经可以看到天边的钟离城,而跨过钟离就是淮水,淮水再向北就能够看到清江口,清江口之后,自然就是曾经爆发了南陈和北齐最后一场大战的吕梁山。 短短几年间,物是人非,甚至就连南陈和北齐这两个战争的主角都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但是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依旧默默见证着南北分裂的悲风萧瑟。 他自问这一路走过来从来没有愧对过什么人、做错过什么事,心中几乎所有的愧疚都留在了淮水对岸的那一片山中。自己已经带着这个民族走上了收拾旧河山的道路,可是至始至终自己都没有为那些山中的冤魂们报仇。 甚至自从自己过了淮水之后,还未曾再越过淮水一步。 “陛下在想曾经的事么?”沈婺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李荩忱的身后,彻底的解开了心中郁结的她,现在更加努力于想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总是一身干净利落的女官打扮,秀发挽起,用李荩忱送给她的那一枚簪子固定住,显得素雅端庄。 当然了在李荩忱这种老司机的带领下,夜深人静的时候沈婺华自然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朕南征北战,最狼狈的应该还是当初在那淮水之阳了。”李荩忱喃喃说道,“朕亏欠那些人良多······” 沈婺华也大略从乐昌那里听到过李荩忱的往事,知道这位起身于山林之中的年轻陛下,走出那一片山林的时候付出过怎样的代价。沈婺华甚至不敢想象若是以身代之,自己又能如何应对,恐怕自己的表现甚至比不上一个懦夫吧。 李荩忱能够一步一步的走到今天,显然绝非因为机遇。沈婺华当即低声说道:“陛下能够走到今天,为万民开太平,他们的在天之灵应该也能够为陛下骄傲和自豪。” 李荩忱轻笑一声:“古往今来,多少人都喜欢用这样的借口来安慰自己,可是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清楚,没有做到的事情就是没有做到,失去了的就失去了,这不过只是一种自我安慰罢了,人死之后,或是升天,或是入九幽,早就已经失去了对这个尘世的记忆,临走的时候若是悔恨便是悔恨,若是遗憾便是遗憾了。” 沈婺华有些惊奇的看着李荩忱,在她的眼中,李荩忱应该算得上半个完人,他的确做到了之前很多帝王甚至都做不到的事情,带给了这个时代一个不折不扣的奇迹,哪怕是他有一些缺点,诸如荒淫暴烈,又如残忍好杀,大家实际上都不是不能忍受,毕竟身为天下之主,肩膀上要承担着万民的期望,重压之下谁又能没有一点儿需要发泄的欲望呢? 可是李荩忱却并没有如此,他呈现在沈婺华眼前的形象,既是威仪九重的帝王,又是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当然还可以是横刀立马的大将,他似乎很完美,以至于完美到沈婺华都认为他已经没有什么烦恼和遗憾,以至于她都快忘了,李荩忱终究是人不是上天。 宋飞、郑庆、李求······这些人的音容笑貌在李荩忱的脑海之中闪过,恍如昨日。 若是他们还活着的话,现在是不是也能够有资格登坛拜将了? 李荩忱叹息一声,当然还有李成,哪怕自己和他没有血缘关系,这也是把他一手养大的人,不是亲生也胜似亲生了。本来应该颐养天年的年纪,他却背负着当年战败流落的耻辱无颜归去,与其说是他牺牲成就了自己,倒不如说是成就了李荩忱。 伸手握紧了船上的栏杆,李荩忱冷声说道:“有朝一日,朕会把欠下的债都还上的。” 旁边的沈婺华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 她从来没有听到过李荩忱如此狰狞可怕的声音,也因此她心里非常清楚,李荩忱并不是在开玩笑。 ———————— 在大汉诸多的封疆大吏之中,吴惠觉应该是李荩忱最不熟悉的一个。两个人算起来也就只是见过一面,而且还是在李荩忱出兵江南的时候。当时李荩忱驻跸淮西的晋熙郡,吴惠觉和陆子才率军南下作为李荩忱的侧翼,曾经前来面见这位未来的皇帝陛下。 而当时淮东战事也很紧急,毕竟吴惠觉等人对面是抵抗李荩忱最彻底的樊家,吴惠觉当然不敢长时间丢下大军逗留,而李荩忱也是匆匆安排了事宜之后就让两人回去了。 因此这应该算是吴惠觉和李荩忱的第一次正式会面。 吴家现在也依旧是大汉将门之中一等一的存在,尤其是李荩忱请吴明彻担任朝廷新设立的培养将领的书院的山长,更是结束了吴明彻赋闲在家、不尴不尬的情况。吴明彻奉命为大汉培养知晓兵法和练兵方式的将领,几乎也就确定了他在未来军中依旧不可撼动的地位,毕竟这是一个尊师重道的时代。 更何况吴惠觉作为镇守淮南前线的主将,任何人都不能忽略他的存在。 似乎完全遗传了自己父亲的性格,站在李荩忱面前的吴惠觉恭敬有加,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简直就是吴明彻的翻版。李荩忱知道,这样的将领虽然不出众,但是也不会犯下大错。 第一二四七章 父业子承 也难怪吴明彻每次出征都喜欢让吴惠觉来镇守自己的后方,不仅仅是因为吴惠觉是自己的儿子——以吴明彻对军中的统御能力,别人的忠诚同样都能保证,而如果他真的为儿子和家族着想的话,更应该让吴惠觉跟在身边以求有机会获得更多的功劳。 更主要的还是因为吴惠觉一向沉稳的性格,相比于更擅长奇兵制胜的萧摩诃,显然吴惠觉更合适担任掩护后路的任务。而事实证明,当初吕梁之战,正是因为吴惠觉在后方的调度有方,凑齐了足够的船只,有以后军遮护两翼,才给了吴明彻可以快速跳出包围网的机会,否则被包围在北岸,就真的只能看着涛涛淮水却无可奈何了。 后来吴明彻南下,也依旧是留下吴惠觉把守淮南,而吴惠觉也的确出色的完成了任务,长期以来无论是防守淮水不给北面的王轨一点儿可乘之机,还是向南对付接踵而来的陈叔陵和樊猛,吴惠觉都没有落了下风,甚至还有机会杀过大江、攻破京口,为李荩忱解决了樊猛这个心腹之患。 因此吴惠觉虽然从没有在正面战场上建功立业,但是却依旧是大汉不可忽略的一员重将。 “臣参见陛下!”还不等李荩忱上岸,吴惠觉就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过来。 李荩忱当即伸手搀扶住他,对于吴惠觉,李荩忱自然是无法轻视的,吴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几乎都在由吴惠觉继承,而李荩忱现在忙着稳定国内的各个世家派系,连消带打想要削弱他们的力量,李荩忱之所以有这样的胆量,就是因为他的背后有军队的支持。 这一次李荩忱改变之前的计划,直接前来这最前线的钟离,多少也有稳定淮南军心的意图。毕竟李荩忱这些年南北轮转,几乎整个大汉军队都曾经直接的受命于李荩忱,这其中甚至也包括诸如淳于家等原本的江南将门,而淮南,准确的说应该是淮西的这些军队,却都一直在吴惠觉和陆子才的掌握之中,从来没有直属过李荩忱。 并且这也是不折不扣的军中出身江南的将领最多的一支队伍,甚至清一色的都是江南将门出身,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家族多多少少都合东南世家有着牵扯,甚至本身就是东南世家的一部分,诸如吴家。 因此李荩忱这一次前来视察淮南防线、安稳人心的重要性也就凸显出来。当然了,李荩忱这一次前来自然也就相应地冒着很大的风险,毕竟谁都不知道平静的水面下会不会是暗流涌动,而一直被李荩忱想方设法打压的东南世家也会不会选择在这远离建康府、也就远离李荩忱统治核心的地方铤而走险。 尤其是这一次李荩忱的北上是临时起意,这意味着心思缜密的人会来不及做准备,但是也相应的意味着鲁莽的人很有可能打算抓住这个机会冒险出手。所以护卫在李荩忱身边的李平等人都是紧张兮兮的,而陈禹更是先一步带着白袍赶了过来。 当然了陈禹不仅仅要负责李荩忱的安全问题,从钟离向北距离北方更近,显然也是为了负责和长安那边的消息对接问题。现在南北通商,白袍的人往来两淮更加方便,而入了宇文宪的境内,宇文宪和杨坚之间也就更不用说了,大量的探子无孔不入,再加上中原、关中和河北经过这么多年北朝的统治,早就已经变成一个整体,更遑论平原之上道路四通八达,根本难以设关卡排查,以至于现在双方已经形成了对其置之不理的状态。 反倒是李荩忱和杨坚之间,因为可以通行的道路主要都集中在武关到秦岭再到西北的贺兰山一线,山口关隘终究还是数的过来的,所以双方对于来往行人还会严格盘查 因此有趣的是,大汉的探子想要进入关中,更便捷的道路竟然是北上穿过宇文宪的控制区域再折而向西。尤其是双方的注意力都放在排查东面或者西面的人身上,对于操着南方口音的过客反倒是并不在意,这也算是利用了人潜意识之中的漏洞。 随着大汉对外工作的全面展开,白袍这个曾经大汉最神秘的机构也逐渐浮出水面,尤其是在之前的正旦大典上,白袍展露出其狰狞的爪牙,让百官深切的感受到了白袍的力量。 虽然之后在陈禹主导、李荩忱默许下,白袍转往江北以躲开内部纷争,但是威名在前,有陈禹带着白袍的中枢亲自坐镇钟离,应该也足够震慑一些宵小之辈。 钟离郡依旧是李荩忱熟悉的那个钟离郡,高耸的城墙象征着大汉在两淮防线上最坚固的门户,而并不算宽阔的街道上多少显得有些萧瑟,毕竟现在城中大多数随军军属都去参与开垦了,城外甚至要比城内还要热闹。 在这坚固如铁幕一样的防线后面,唯一能够展现出来一点儿生机和活力的,恐怕也就只有随军军属们开垦出来的一小块一小块的土地了。当然他们在这些土地上种出来的粮食和蔬菜也就是勉强改善一下伙食罢了,大军日常的人吃马嚼主要还是得依靠朝廷调拨。 李荩忱着急疏浚邗沟,也有一层原因在这里。以后粮食和器械等等都能够通过水运运送到淮南前线,自然也就能够节省很多人力物力。要知道即使是在千年后拥有高度发达科技的时代,通过这条京杭大运河进行的水运也依旧是最便宜和划算的运送方法。 “现在的淮南大军是什么情况。”李荩忱刚刚跨过府衙的大门,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钟离现在有驻军八万,另外梁郡等地尚有五万,加上广陵郡的两万,整个淮南这战之兵超过十五万,除去守城所必须,应当还有十万大军可听从陛下之调遣,挥师北伐!”吴惠觉一边引着李荩忱向前走,一边介绍现在淮南防线的情况,经过这几年的潜心经营,淮南防线总算是又恢复到了当初吴明彻北伐之前的盛况。 顿了一下,吴惠觉紧接着说道:“另外水师邱志将军处有水师将士两万,战船百艘,来往运送人员可用之大船达到三百艘,可以在一天之中把整个大军转运到对岸。” 第一二四八章 加到八成 李荩忱微微颔首,他知道等到邗沟疏浚、可以通行大船之后,水师就可以直接把五牙大舰调拨过来,到时候水师的规模必然会大幅度增加,而现在吴惠觉所谓的战船百艘,都只是一些楼船以下的船只,实际上很难对北方的敌人造成足够的威胁。 当初吴明彻也曾经寄希望于水师,只可惜水师的战船围攻北徐州良久不得克,逼迫吴明彻不得不转而以求通过吕梁寻找到突破口,却被接连不断赶来的北齐以及后来的北周军队阻拦。说到底,北周的水师是必然没有办法和南陈水师抗衡的,但是面对层层水寨和高大的城墙,南陈的水师也束手无策。 因此水师缺少可以攻坚的重型器械和大型战船是上一次淮北之战失利的客观原因之一。 长久以来李荩忱并不倾向于通过淮南进攻,水师上的缺陷也是他考虑到的问题之一,而现在这个问题显然可以通过邗沟的疏浚而得到很大程度上的弥补。 “北岸的滩涂情况可都摸排清楚了?”李荩忱当即把目光转向邱志,他把邱志放到淮南来,也是考虑到这家伙算得上自己的一员福将。当初打夷陵、下湘州,都是这家伙身先士卒,最后打开局面,甚至在劝降南陈水师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让李荩忱有了直达湘州城下的最大助力。 邱志急忙说道:“属下前来淮南之后,根据之前留下来的资料,派人趁夜色摸排,已经绘制出来一张淮水沿岸的地形地势图,还请陛下移步。” 李荩忱随着他手指的方向,便看到了那一张舆图,上面已经密密麻麻标注了很多文字,显然在李荩忱之前,邱志他们就已经在研究如何强渡淮水了。 而李荩忱通过和陆子才等人的交流也大致明白吴惠觉他们的打算,以水师作为偏师佯攻北徐州,然后水师的运兵大船运送兵马直接沿着清江口转入吕梁,再接着向东包抄,和水师一起夹攻北徐州。 这实际上也是当初吴明彻的打算,只可惜吴明彻是在北徐州城下顿兵太久之后,又转而走这条道路的,而当时北齐的援兵已经赶到,而南陈的水师却根本没有办法起到强有力的支援作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吴明彻腹背受敌。 因此可以说吴明彻的这个想法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他忽略了南陈水师的实际能力。当然了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面对陈顼的强硬命令,吴明彻也的确别无选择,如果他不转而进攻吕梁的话,就只能选择班师回朝,那样一心想要成为又一个刘裕的陈顼肯定不会轻饶他。即使是在吕梁之战的后半段,南陈已经明显处于劣势,可是陈顼竟然还迟迟不下决断,导致大军一度处于危险之中。 事后无论是在南陈时期,还是大汉时期,淮南的将领们对于这一场大战都进行过分析,虽然总结出来的原因多种多样,但是水陆上的配合问题一直都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 “以现在的双方军力,攻破北徐州的把握有几成?”李荩忱沉声问道。 他从舆图上就可以看出来,这一次吴惠觉他们还是把北徐州作为进攻的中心,毕竟北徐州在淮北防线上的地位和钟离之于淮南防线几乎无二,想要彻底打击到敌人的士气并且削减敌人的实力,北徐州就是必须要拿下来的。 所谓的北徐州的北,是相对于乔迁政策下诞生的南徐州——镇江而言的,因此实际上北徐州便是后世的徐州,而徐州之于淮北,从古至今千年来,都是重中之重。因此明知这注定是一块硌牙的骨头,但是无论是谁都不能坐视不管。 现在的李荩忱和之前相比,已经不再参与战术层面上的制定,而只是负责战略方向上的指导和确认,身为大汉的皇帝,他一来不可能和普通的将领一样面面俱到,二来也不可能总是越庖代俎、顶替自己手下的将领们来主持这些事情。 且不说李荩忱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长,根本就不了解实际情况,而且李荩忱的插手也只会导致将领们过度的依赖于李荩忱的指挥和调遣,这样对于人才的培阳和经验的累积自然也是不利的。 毕竟李荩忱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指挥所有的战斗,尤其是在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更何况现在要说对两淮防线的了解,李荩忱实际上根本比不得吴惠觉他们。 就和上一次李荩忱直接问陈禹,和宇文赟联合除掉杨坚有几成把握一样,这一次李荩忱也是问了这个问题。 吴惠觉沉吟片刻,沉声说道:“启禀陛下,七成把握。” “好,就按照你们的安排来,”李荩忱点了点头,“需要什么尽管和朕提。” 一咬牙,吴惠觉紧接着说道:“臣想要直接和白袍合作,以能够在第一时间获得足够的淮北的消息。” 白袍是大汉直属于皇帝的存在,他们只听命于李荩忱,当然了自陈禹以降大多数的白袍大小统领们手中都有着一定的自主权力,以让他们可以在有一些紧急情况的时候能够及时和地方的军政官员接洽,但是这种情报的分享和支持是单方面的,也就是说白袍可以主动去索要或者给予情报,但是地方的军政官员是没有权力直接寻求白袍的支持的。 因为大家多少也都清楚白袍是干什么的,再加上这些家伙的凶名在这里,所以一般也没有人会去没事找这些铁面阎王,那十有八九是自讨没趣。 所以当吴惠觉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邱志等人也都瞪大眼睛。这不是主动找麻烦么? 要是陛下不答应或者不想答应的话,那岂不是要闹出来不快? “准,”李荩忱爽快的说道,“朕不仅让白袍调拨一部分人随时和你们保持联系,另外再抽调百名羽林骑配合你们行动。另外年内邗沟疏浚之后,水师大船优先保证两淮战线,可否?” 吴明彻和邱志等人大喜过望,齐齐拱手:“陛下圣明!” 而李荩忱轻轻摩挲着下巴,微笑着说道:“而且工部现在已经研究出来了一些好东西,应该可以让你们成功的把握提升到八成。” 第一二四九章 倒春寒 吴明彻等人更是喜出望外,工部虽然时不时的会带来一些惊喜,但是这些惊喜在很多时候都是惊吓。 毕竟现在有了李荩忱的支持,很多工匠也就开始尝试着把自己之前的一些奇思妙想意图付诸实际,但是很多设想终归是没有依据的,所以变为现实之后,的确总是出现各种各样的岔子,令人啼笑皆非。 尤其是军中常常是工部试验这些东西的地方,所以大家在见识过一些惊吓之后,现在见到工部的人,更多的是退避三舍。 不过现在既然是陛下亲自说出口,那就说明工部这一次应该真的弄出来了什么靠谱的东西。当然了,吴惠觉他们也清楚,工部的那些器械终究只能起到一个辅助的作用,大战一旦真的拉开帷幕,依靠的还是每一个将士。 毕竟这还不是一个工业已经发达到可以影响甚至是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的时代,战争制胜的关键因素还是人。 因此在北方王朝一向具有的强大兵力优势面前,南方王朝就算是加强军队的训练、尽最大可能提升单兵素质,却也无计可施,毕竟数量上的碾压的确在很大程度上是无法弥补的,更何况对方也并非缺少一些可以砥柱中流的名将,而且南朝的军队也不可能和日后蒙古的“上帝之鞭”那样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南陈这么长时间来,拥有北方混乱而自己作壁上观的绝对战略优势,但是却迟迟打不开局面,和人这个因素有很大的关联。所以等到李荩忱继位之后,几乎是在想尽一切办法增加大汉的人口,这其中包括将巴人、南蛮各部、岭南各部等等都化为己用,这才勉强形成现在的局面。 这淮南的十万大军可以说是李荩忱费劲千辛万苦凑出来的,再加上襄阳、汉中和西北的兵马,大汉的可用之兵也就是五十万上下,而相比之下仅仅拥有河北和淮北等地的宇文宪就有这么多的兵马,而拥有关中的杨坚同样有着二十万大军,双方在人数上的差距虽然已经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弥补,但是并非已经平等。 所以相比于寄希望于工部的“奇思妙想”,如何把手头上的兵马最大程度上的利用起来,才是吴惠觉他们现在重点要考虑的。 这也导致他们对于李荩忱所说的这个东西一时提起了一些兴趣之后便不再在乎,而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到底忽略了什么可以改变历史和整个战争进程的东西。 李荩忱把吴惠觉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他当然也没有指望着这些根本没有见试过火药的威力的将领们能够多么重视,不说别的,甚至当初工部在研制火药的时候,都没有把火药的优先级放在前面,只不过后来火药实验的时候,那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才让工部的官员和工匠们意识到自己释放出来了怎样的魔鬼。 但是李荩忱相信,一旦意识到这东西的威力,吴惠觉他们会爱上它的。枪炮和病菌,从来都是人们征服敌人的最好手段。 等到吴惠觉等人告退之后,李荩忱只带着几名亲卫登上了城头。 或许是人烟稀少的原因,又或许是因为这里更靠近北方,李荩忱走在钟离的城头上,能够感受到风中依旧带着刺骨的寒意。 料峭春寒,再加上城下和淮水对岸萧瑟的景象,令人甚至怀疑这里是不是还算淮南。 城下淮水悠悠,在寒风中荡漾着层层波澜,三百年来,多少南方的仁人志士、多少北方的英雄豪杰,都想要跨越这条淮水,实现天下一统,可是冷酷的现实总是如海浪把他们狠狠的拍打在礁石上。 淮水两岸,一名名名垂青史的人物来往匆匆,就只有这淮水,依旧见证着历史的潮起潮落。 现在轮到李荩忱站在这淮水南岸了。 冬天刚过,所以淮水的水量也算不得大,甚至水师的一些大型战船都得停泊在靠近河心的位置——只要有大汉的水师在,整个淮水实际上都在大汉的掌控之中。而正是这看上去划一叶扁舟就能够横跨的淮水,三百年来却像是一堵高墙,把整个华夏阻隔为南北。 淮水上并非没有行人,来自南北的客商虽然因为春耕没有什么生意的缘故而少了很多,但是总有一些想要趁着这一段大家都喘一口气的时候寻觅到一些商机。 李荩忱下意识的踮起脚尖,想要极目远眺,可惜远方有一层朦胧雾气,遮挡了淮北更远处的风光,而李荩忱心里清楚,在那朦胧的雾气之中,有清江口,也有吕梁山。 自己来到这里,甚至就连看一眼那魂牵梦萦之地的能力都没有。 刹那间李荩忱甚至觉得,此时此刻自己所在的钟离城才是真正的最北面,不仅仅是大汉的最北面,也是他心中的最北面。 不过早晚有一天自己要跨越这山和这水······ —————— 在北方,倒春寒来得更猛烈。 呼啸的寒风在街道上纵横肆虐,甚至池塘水面上都结了一层薄冰,让人怀疑这到底是春天还是新的冬天。 宇文神举步履匆匆,穿过曲折的宫中回廊,越是着急的时候,就越是觉得这平日里动辄就能走完的道路变得如此曲折漫长。 自从和南方的合作事宜确定下来之后,宇文神举和宇文赟会面的地方也就自然而然的从原来的大殿转移到了更加偏僻的一处藏书阁。毕竟宇文赟如此频繁的召见宇文神举,未免过于张扬。 “臣参见陛下!”看到已经在等候的身影,宇文神举急忙说道。 “南边又有什么消息?”宇文赟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对于宇文神举这种把他从温柔乡之中拽出来的举动非常不满。 但是宇文赟对于能够解决掉杨坚这个现在来看最大的敌人又充满了期待,长期以来把这个秘密憋在心里,更是让他很是烦躁,希望能够从宇文神举这里尽快听到好消息。 “汉人的死士已经有三十人成功潜入长安城,另外还有三十人左右正在赶来的路上,”宇文神举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沾了点茶水在桌子上画出来一张大致的地图。 第一二五零章 战争的残忍 “陛下请看,杨坚府邸在这里,现在这些人分别埋伏在东西两侧,新来的则会埋伏在南北两侧······” “那这里呢?” “这边就是通往东城门的大道,杨坚之根基在于蓝田大营,因此到时候杨坚一旦发现身处包围之中,必然向东突围,臣会亲自率领宗室亲族从此处向西拦截,争取把杨坚扑杀在长安城中!”宇文神举冷声说道,“为了以防万一,各处城门内外臣也安排有伏兵,无论杨坚选择从哪一个城门突围,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好!”宇文赟击掌笑道,“那你们打算何时动手?朕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老贼的尸体了!” 宇文神举压低声音:“等到南面的人来齐了,应该是三日之后,而正好五日之后老贼主持春耕回来,我们便在那个时候动手,让他还未察觉清楚这长安城的情况,便再无机会睁眼!” “很好!”宇文赟的笑意更胜几分。 他从未觉得宇文神举有今日这般忠诚可靠。 而宇文神举紧接着说道:“此事除了臣知道细节之外,就只有陛下一人知道。南人不过是我们手中的一枚棋子,我大周内部之事务,终归不能让南人在这其中起到这么大的作用,因此最后斩杀杨坚,应该还是要落在我们的手中,臣对此有信心。” “有信心就好。”宇文赟激动的连连搓手。 “此事,还望陛下保密。”宇文神举警惕的看了一圈周围。 宇文赟到底还不算傻子,一个人都没有带来。 宇文赟郑重的一点头:“只要能够除掉此心腹大患,爱卿让朕做什么朕都愿意。” “愿为陛下效死!”宇文神举一拱手。 而宇文赟深深呼了一口气,今天宇文神举的确给他带来了好消息。 但是他看着宇文神举的背影,心中也多少升起一丝担忧。 当初的杨坚在自己的面前和今日的宇文神举何其相似,而宇文神举会不会在这之后又成为新的杨坚? 从宇文宪到杨坚再到现在的宇文神举,把持朝政的人一个又一个轮流上台,而自己······真的能够每一次都扶持一个再成功的打压下去一个么? 一时间一向不喜欢用脑子思考的宇文赟,都有些恍惚。 ——————————- 李荩忱伸手推开房门,听见了清脆动听的歌声。 沈婺华坐在中间,围在她周围的是一圈小孩子。这些小孩子的衣衫都有些破旧,甚至有的都还有残疾,但是每个人都端坐在那里,听着沈婺华唱歌。 沈婺华的声音并不算非常好听,但是歌声之中带着一种令人安宁的感觉,这或许和她长期坚持吃斋念佛有关系。 沈婺华唱一句,他们就跟着唱一句,清脆的声音和呀呀童声混在一起,令人甚至不忍心打断。 “参见陛下!”见到李荩忱过来,几名老妇人忙不迭的行礼。 而沈婺华这个时候才注意到李荩忱,急忙起身。 李荩忱径直穿过孩子们,摸了摸其中几个的小脑袋,然后抱起坐在最前面那个最小的孩子:“小家伙,你多大了呀?” 这小孩显然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叔叔或者应该说年长一些的哥哥是什么来路,奶声奶气的说道:“我今年三岁了。” “三岁了呀,”李荩忱笑道,“大姊姊唱歌好不好听?” “好听!” “那如果不让你吃饭,只能听大姊姊唱歌,那好不好呀?” “那不行!”这小孩果断地说道。 沈婺华忍不住“扑哧”一笑,而旁边的那些老妇人们则露出诚惶诚恐的神情,害怕李荩忱怪罪她们。李荩忱大笑一声,把这孩子放下:“不错,是个实诚的孩子!” 顿了一下,李荩忱环顾四周,拿起来一个孩子身前的几张纸,他们现在之前在练习写字,纸上的炭笔墨迹虽然歪歪扭扭,但是也能够表明这个四五岁大小的孩子正在努力把每一个字写好。 “快,快参见陛下!”老妇人们拉着孩子们。 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皇帝陛下,更是不知道这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九五之尊会不会因为这些孩子们的没大没小而气愤。 “参见陛下!”小孩子们显然对于皇帝这个概念还不是很熟稔,只是跟着婆婆们有样学样。 “好了,都起来吧。”李荩忱笑道,“来,朕也当一回私塾先生,你们现在学到哪一个字了呀?” 沈婺华起身站到一边,看着李荩忱手把手教这些孩子写字,唇角露出一丝笑容。 眼前的李荩忱,还真的更像是一个认真负责的私塾先生。 甚至沈婺华都在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他就是一个私塾先生,每日里只能教书认字,而自己能够陪伴在他的身边,哪怕只是洗衣做饭,应该也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吧? 李荩忱毕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这种亲民的举动也不能太久。看着孩子们认真的书写,他便站起来叮嘱了那几名婆婆几句,便悄然推开门离开这间简陋的教室。 看到了站在窗外静静凝望着这些孩子们的沈婺华,李荩忱走过去低声说道:“走么?” “啊,”沈婺华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说道,“好。” 李荩忱伸手攥住了她的手,沈婺华轻轻颤抖一下,还是任由李荩忱握着,而李荩忱淡淡说道:“觉得他们很可怜?” 这些孩子多数都是钟离城中驻军的遗孤,家中没有了父亲长辈,甚至都没有了母亲,还有一部分则是官府收养的难民之中的孩童,也因此他们之中甚至还有一些人身患残疾。 为了稳定军心、让将士们能够没有后顾之忧,官府把这些孩子安置在大小学堂之中,以让将士们知道,就算是自己战死沙场,自己的孩子也能够得到妥善的照顾。而今天沈婺华前来的便是这些学堂之中的一个。 沈婺华喃喃说道:“战争总是那么残酷,哪怕是取得胜利,也必然会有人战死,会有孩子失去他们的父亲······臣妾看着那些孩子们脸上的笑容,再看看他们甚至都不健全的四肢,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心痛,恨不能以身代之。” “战争本身就是你死我活。”李荩忱淡淡说道,“朕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一旦战争爆发,朕依旧会带着将士们向前浴血厮杀,哪怕明知道他们倒下之后会留下更多的孤儿寡母。” 第一二五一章 花瓶 沈婺华缓缓摇头:“陛下并没有做错什么,在这大潮之下,陛下要做的便是结束这乱世,既然要把破碎的山河重新整合为一,那么死亡和牺牲本身就是不可避免的。” 李荩忱怔了一下,看向沈婺华。 而沈婺华微笑着说道:“我不犯人,不代表人不犯我。就算是陛下不这样做,难道就能够确保别人不会杀过来吗?杨坚和宇文宪,皆是有野心之人,如果陛下在南方闭门不出,北方安定之后,他们恐怕少不得会挥师南下,到时候沦为阶下囚的正是我南方子民,而这中间又会有多少流血牺牲,恐怕更不得而知。” 顿了一下,沈婺华的声音低了几分:“到时候恐怕那些倒下的将士,他们的家眷更是什么都得不到,甚至连拿走亲人遗骨的机会都没有,更遑论他们的孩子又能被如何对待了。” 李荩忱叹息一声,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在这时代大潮面前,总有很多人身不由己,甚至就连他们什么时候要向前冲、什么时候要倒下,都已经是注定了的,根本无法改变。 李荩忱也只能说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无愧于这个民族和这个时代,但是······恐怕任何人都不能说自己无愧于天下万民。 沈婺华顿住脚步,下意识的回头看去。 小屋子中传来一阵一阵并不连续、甚至都没有在调上的歌声,这些孩子们似乎在用这种方式来送别这他们只有一面之缘的大哥哥和大姐姐。 在这乱世之中,有的时候没了性命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而在其余艰难挣扎着向前走的人当中,这些孩子未必就是最不幸的。 沈婺华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命途多舛,而相比于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是幸运的。 或许自己应该为了他们,做些什么······至少不能站在李荩忱的身边,像是一个精美却什么都做不了的花瓶。 “想什么呢?”李荩忱注意到了发呆的沈婺华。 “大汉一国之中,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孩子,妾身想要帮助他们。”沈婺华直截了当的说道。跟在李荩忱身边时间久了,她已经很清楚李荩忱最讨厌的就是拐弯抹角。 李荩忱不由得反问:“天下之大,可怜人之多,不可胜数,哪怕是凭借朝廷之力,也不可能全部做到保证他们的生存,而你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又怎么能做到?” 沈婺华抬起头,直视着李荩忱,沉默片刻之后,咬牙说道:“可怜人固然多,但是能救一是一,救二是二,妾身愿为之。” 李荩忱顿时忍不住哈哈大笑:“好,有这么一句话朕就放心了!” 而沈婺华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李荩忱实际上是在试探自己是否真心愿做此事,忍不住娇嗔道:“陛下怎么能这样!” “想要朕全力支持你,还得好好表现。”李荩忱压低声音坏笑道。 ——————————- “啪!” 花瓶撞在地上,四分五裂。 跪在那里的曼妙身影把头垂下的更低了,而其余几名婢女也急忙跪倒在地,不敢说话。 越是不喜欢发火的人,在真正愤怒的时候越是可怕的。 “奴婢无能,罪该万死,还请娘娘恕罪。”冯小怜鼓起勇气开口。 杨丽华冷笑道:“你是不是都已经快忘了本宫让你做什么?!” “娘娘的吩咐,奴婢没齿难忘!”冯小怜急忙说道。 “那为什么到现在陛下一点儿风声都没有透露给你?”杨丽华的手微微颤抖,她很急躁,却无从发泄。 宇文赟应该已经不是第一次无故脱离后宫这么多人的视线了,可是杨丽华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身处在这长安城愈发明显的旋涡中心,杨丽华却发现自己对一切都一无所知。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想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夫君想要做什么,虽然明显意识到他们之间已经针锋相对,甚至相互动了杀意,但是杨丽华却像是个局外人,只能站在这最近的地方眼睁睁的看着。 因为之前第一时间传递给了杨坚宫中的消息,所以杨丽华至少现在还有爹爹的信任在,可以动用杨坚在宫中自冯小怜以降所有的眼线,可是即使是如此,她到现在依然不知道宇文赟想要干什么,又真的干了什么。 每隔一段时间,宇文赟就会像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小半个时辰,可是即使是最受宠的冯小怜在床笫之间百般缠问,宇文赟也至始至终不说出来一个字。 一日夫妻百日恩,杨丽华多少是和宇文赟做过几年恩爱夫妻的,所以对于宇文赟的性格也算得上了解,自家夫君一向是藏不住秘密的人,有什么事一定会在欢愉之中说出来,可是现在宇文赟却只字不提,甚至还在刻意回避,那么就可以明确的断定,这件事绝非小事。 也就只有真正生死攸关的事,才能让宇文赟这么谨慎小心。 所以杨丽华明知道也怪不得冯小怜她们无能——宇文赟现在无论如何也还是皇帝,是九五之尊,他一旦下达命令,后宫不管同不同意、愿不愿意,还是要照做的。 但是现在对于局势一无所知,让杨丽华很苦恼,无从宣泄的怒火也就只能落在冯小怜她们身上。 “起来吧。”杨丽华缓缓坐回到椅子中,叹息一声。 冯小怜这才松了一口气,在听命于杨丽华的这么长时间中,她也知道自己的过去导致这位皇后对自己很是不待见,但是如此愤怒,今天还是第一次。有的时候冯小怜自己都可怜杨丽华,没有男人的宠爱,甚至不过是父亲的牺牲品,却还要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这样的人生,冯小怜自问是忍受不了的,所以她更喜欢沉溺在有一天是一天的歌舞升平之中。 若非她也知道杨坚都有怎么样的力量,恐怕早就已经把杨坚当初的命令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尽你们所能看住陛下,至少要弄清楚陛下都见了什么人······”杨丽华撑住额头,“好了,都退下吧······” “诺!”婢女们如蒙大赦。 而冯小怜瞥了一眼地上的花瓶碎片,心中叹息一声。 这也是个可怜人啊。 第一二五二章 晨戏 杨丽华感受到了冯小怜的目光,秀眉微蹙,本来还想要说什么,不过终究还是顿住了。 冯小怜可怜她,让她觉得非常诧异,按理说真正应该值得可怜的是冯小怜,辗转于几个帝王榻上,被人完全当做玩物,虽然和珍宝一样珍贵,但是真的要丢弃的花也不会皱眉。 这样的生活,对于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杨丽华来说,想都不敢想。所以要说可怜······总感觉这里的两个人的位置反了。 而杨丽华却并不知道,冯小怜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对于她来说,趁着自己现在还有些姿色,能够勾引住君王,不愁吃不愁喝,而且不管宇文赟的宠爱是真心还是假意,终归是在的,因此冯小怜并不觉得自己命途多舛,甚至还安乐于此。 每个人都有自己对于命运的要求,冯小怜经历了很多辗转,自然也就认为眼前这些是好的,她安心于做一个花瓶。而杨丽华恰恰相反,因此她们相互羡慕着,也相互可怜着。 有的时候人生本来就是这么“有趣”。 “用过饭了么?”杨丽华良久之后开口问道。 “未曾。”冯小怜低声说道。 “起来陪本宫用饭吧。”杨丽华的声音很平淡。 冯小怜下意识的看了她一眼。 且不说别的,她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位皇后,也是够能忍的。 据说当初南面陈国的那位和杨丽华相差无几,南有沈婺华,北有杨丽华,这一南一北倒也相映成趣。 想到这里,冯小怜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 而杨丽华注意到了她的笑声,这笑声之中带着的讥讽之意她又如何听不出来? 不过她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坐在这个位置上,她早就已经能够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冯小怜本身就只是一枚棋子,对于她来说,棋子在想什么并不重要,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让她去做什么和她自己是怎么打算的有什么关系? 可是······想到这里,杨丽华心中也一阵难受,甚至就连冯小怜都能够做出些贡献,而自己就连获得情报也得依靠冯小怜她们这些下人,问题是这个情报到现在还是模棱两可,杨丽华甚至都不敢告诉爹爹,害怕会不会因此而影响到爹爹的判断。 自己还真是无能啊······ ——————————- 因为整个钟离的守军都忙着春耕,所以李荩忱这一次也没有高调的视察军营。 当然了这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考虑到现在南北刚刚呈现出一点儿和平的曙光,李荩忱这样跑过来鼓舞军心,少不得会让北面的宇文宪和王轨心惊胆战,到时候双方再沿着淮水剑拔弩张可就不好了。 大汉现在的形势用“外强中干”来形容再合适不过,看上去地域广阔,但是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清楚,能够集中力量对付一个关中的杨坚就已经谢天谢地了,现在大汉内部还因为一项又一项的政策刚刚推行下去而一团乱麻,更遑论收拾干净对付外面人了。 所以宇文宪也好,李荩忱也罢,实际上都是不期望双方爆发战争的,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虽然在内部把声调唱得很高,但是在外面还得低调的原因之一。虽然大汉要随时为撕破脸皮做准备,但是至少不是现在就动手。 再加上今天淮南的天气也不是很好,外面阴沉沉的天空宣告着一场春雨随时都有可能到来。春雨贵如油,大家都在翘首以待着,不过因为担心道路会因为下雨泥泞难行、河流上更是有可能会水涨,出于安全考虑,李荩忱却是无法返回广陵。 因此他也总算是忙里偷闲,能够在连日舟车之后有清闲的一天,而明天就应该放舟南下返回建康府了。 炉子烧的火热,李荩忱坐在床上,随手翻着奏章,自得的说道:“这些奏章总算是批阅完了。” 沈婺华端过来切好的水果,心里忍不住吐槽一声,这本来应该是在广陵就批阅完的奏章,夫君磨洋工一直磨到今天。并不是因为他勤快,而仅仅是因为时间更多了罢了。 毕竟这一次李荩忱出来带着的奏章数量是有限的,而他出行的时间也是按照参加完春耕典礼就返回建康府计算的,谁曾想到他竟然会突发奇想跑到北方前线转了一圈,这也得亏是这一次轻车简从前来,身边没有带着什么臣子,而那些年轻的随驾官吏们都是脑袋发热的类型,李荩忱振臂一呼,这些家伙们“赢粮而影从”。 如是换做朝中老臣,被说是顾野王等人了,就是沈君高他们,也得想方设法的把陛下拦住。 现在李荩忱多逛了几圈,结果批改的奏章还是那些,若是让朝廷之中的那些大臣们听见李荩忱这样的自夸,恐怕会忍不住气晕过去。 “来,上来坐,”李荩忱笑着说道,“又没有什么要收拾,看你忙得团团转的。” 沈婺华无奈的说道:“明日就要走了,该带着的东西总是要收拾的。” “你这个女主人都要亲自动手了,那还要他们那些下人干什么,”李荩忱一边说着,一边搂住沈婺华的腰肢,“再把朕的心肝宝贝累着了,这样朕也会心疼的。” 沈婺华心中一甜,不过长期的礼仪教化还是让她不敢和李荩忱一点儿上下尊卑都没有,只是斜靠在床边。 “快进来?”李荩忱掀开被褥。 “妾身······”沈婺华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窗外。 不管怎么说现在都是白天,外面还有很多下人忙着收拾东西。 而李荩忱不耐烦的说道:“真是磨磨蹭蹭的。” 这么说着,他径直俯下身伸手帮着沈婺华去掉靴子和足衣,沈婺华还想说什么,被李荩忱看了一眼,就只能乖乖地任由他这么做了。 脱去鞋袜之后,李荩忱很干脆的再伸手解开她的衣襟:“这被窝里这么暖和,你还穿那么多干什么,而且还是在外面碰过的,你不嫌脏,朕还嫌弃呢。” 沈婺华从来没有被男人这么伺候过,而且还是堂堂的大汉天子竟然如此笑骂着帮着她宽衣解带,更是让她一时间有些恍惚。 或许这就是寻常人家所谓的闺房之乐吧。 第一二五三章 扩大范围 她偶尔听见看到,却从来不以为意。 魏晋虽然是出了名的多风流的时代,但是豪门望族的家教依然严苛,甚至更胜于皇族。对于沈婺华这样的大家闺秀来说,从小受到的就是最正统的教育,夫为妻纲,所以她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这十年来虽然度过的都是最孤独的生活,却从来没有埋怨或者抱怨过,更没有想象过有一天自己能够感受真正的爱情滋味。 真正身处其中的时候,她方才发现这是一种和深宫大院之中严格的夫妻之礼、礼数尊卑是有怎样的不同。 温暖的被褥,爱郎的呼吸,一切都变得如梦似幻。若是能够找一处山居,和爱郎就此这样度过一生,沈婺华绝对会同意的。 “想什么呢?”李荩忱握住她的脚踝,见她没有说话,便干脆挠了挠脚心。 柔嫩的肌肤刮上去很有弹性,手感很好。 没有料到李荩忱会来这么一招的沈婺华,登时咯咯娇笑出来,挥着手想要推开他:“没,没什么,陛下,陛下快放手,妾身不行了!” 李荩忱当然也知道她之前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挑逗,恋恋不舍的在柔软的肌肤上又摸了两把,这才重新挤到被褥里,伸手抄过来一份空白的奏折本:“你还记得昨天你说的什么吗?” “陛下是说那些孩子么?”沈婺华的脸上还带着笑后的潮红,若不是看李荩忱换了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恐怕她还会忍不住接着笑出来,“陛下昨天不是已经答应了么?” 沈婺华清楚,这乱世之中,可怜人多了去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而这些孩子能够得到朝廷的照顾已经是运气不错得了,只不过看着这些孩子的模样,沈婺华还是于心不忍,至少这是自己看到了的,且不管没看到的怎么样,看到了的自然就不能什么都不做。 所以李荩忱能够答应她对这些孩子再施以援手,已经很让沈婺华高兴了,毕竟现在大汉也有大汉的难处,李荩忱想要帮助这几个孩子固然很简单,但是既然他这个皇帝陛下出马,就不可能搞特殊,要帮助肯定也是帮助所有这个类型的孩子。 这就绝对不是一件小事了。 “你昨天晚上的表现不让人满意呀。”李荩忱果断的说道。 沈婺华怔了一下,当然知道李荩忱说的是什么事,这家伙厚颜无耻的非要拉着自己洗鸳鸯浴,虽然自己挣扎了很久,最后还是羊入虎口······想到那些旖旎的画面,沈婺华便脸上发烫,可是即使是这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李荩忱笑眯眯的看着她,而沈婺华勉强说道:“陛下,可是我们昨天都已经······” “傻丫头,”看着沈婺华委屈的都快哭出来了,李荩忱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了不逗你了,你过来看。” 沈婺华这个时候才发现,李荩忱不知道何时已经写下了一些东西,而李荩忱伸手敲了敲本子:“这些孩子本身的收养和教育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你要注意到的是他们能不能得到良好的治疗和照顾,还有这些家伙最后长大了会成为栋梁之才还是会成为我大汉的蛀虫。” 沈婺华怔了一下,感觉李荩忱所说的和自己心中所想的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要上升到这么高的层次么? 而李荩忱自顾自的说道:“你难道以为单纯的给予他们一些钱财或者一些其余的东西就是在帮助他们么?真正想要帮助他们,就要告诉他们如何学习知识、如何安身立命,如何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每一个走到这一步的孩子,都有悲惨的过去,我们如果只是给他们带来一些金钱,难道就真的能够做出一些改变吗?” 沈婺华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这当然是不需要问的。 一些金钱很难让这些孩子真正大富大贵,可是沈婺华也不可能一直看着他们成长······ “朕打算组织礼部、御史台和太学等等,专门设立一个旨在救助这些穷苦人、帮助这些孤儿的扶贫监,”李荩忱斟酌说道,“从治病、救济、教育和接纳等等方面入手,让这些孩子能够彻底的融入大汉,成为大汉的一份子。” “陛下,此言当真?!”沈婺华惊喜的问道。 李荩忱郑重点了点头。实际上李荩忱这样做,并不仅仅是出于看这些孩子可怜——他行南走北,更加可怜的场景也不是没有见过,这哈不算什么,主要实际上还是为了收拢民心,尤其是淮南这种久经战乱、多是经历了妻离子散的百姓的心。 同时这样做从更广阔的角度上来说,也是为了以后建立系统化的教育和医疗体系作保证。 尤其是现在李荩忱既然鼓励更多的寒门和穷苦家的子弟去寻找上进的机会,但是只是凭借几个书院又很难覆盖整个大汉,所以就需要一个更加深入基层的组织能够把这件事情落实下去。 这个甚至还借鉴了后世名字的扶贫监,实际上就是起到这么一个把政策落实到基层的作用,李荩忱并不指望着这个新成立的部门能够做得到好,但是这就是一个朝廷政策革新的试验田,同时也是一个向李荩忱及时反映大汉最底层百姓情况的渠道。 沈婺华激动的径直坐了起来:“陛下真的打算设立这个扶贫监么?” 李荩忱笑着说道:“为什么不可能?” “那对于那些家破人亡而又难求温饱的人来说,简直是上天给予的恩赐。”沈婺华喃喃说道。 李荩忱正色打断她:“朕就是上天,所以这么说也没错。” 顿了一下,李荩忱看向沈婺华:“朕决定把这个任务交给你。” 沈婺华一下子怔在那里,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了,不行?”李荩忱笑道。 “妾身······妾身不过是妇道人家,如何能······” “朕相信你。”李荩忱径直说道,“如果你只是担心自己的能力不足的话,那就没有必要了,因为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这么做过,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陛下,真的可以么?”沈婺华的声音都在颤抖。 对于她来说,整日里吃斋念佛,自然没有真正把这种消弭苦难的事情实打实的做下去来的好。 第一二五四章 万事开头难 今生的罪恶,不是跪在那里念佛经就可以消除的,佛祖希望看到的是人虔诚的忏悔和更加勤奋的努力。 对于沈婺华这么一个信仰佛祖的人来说,没有机会行善事,应该是她心中最大的芥蒂所在,而现在显然她有了这么一个机会。若是真的能够帮助更多的人、尤其是那些正在承受苦难的孩子们,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李荩忱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低声说道:“那你要想清楚了,万事开头难,想要做到这件事、做好这件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李荩忱以皇帝的身份、从官方的角度开始鼓励甚至组织开始扶住贫民,这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在现在的大汉朝堂上,占据上风的终究是世家,而李荩忱这样做不啻于直接在培养世家的敌人。 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本身就有类似的想法却迟迟没有付诸实际,毕竟到时候直接引发李荩忱和世家之间的大规模冲突可就不好了。虽然现在吴明彻和徐陵他们并不想直接和李荩忱出现争执,甚至在大多数的决策上都是站在李荩忱这一边的,但是这个前提却是李荩忱不会长期的和世家作对,他们想要的是世家和皇权之间的有限争端,这样是可以忍受的,但是一直闹下去,他们为了维持自己在其余家族之中的威信,也必须要站出来“主持公道”了。 因此李荩忱是不能出面的,在找不到其余合适的人之前,李荩忱也就只能把这个想法藏在心里。现在沈婺华无疑是最好的人选,她的身份比较特殊,既是前朝的皇后,能够压制住一些前朝老臣;又是沈家的长女,所以在沈家自然也有很大的发言权,而沈家本身就是东南世家之中具有非常大影响力的存在,谁都不可能不给沈家面子。 沈婺华一旦出面主持这件事,自然世家那边也不好直接受什么,否则不就等于明摆着要和沈家过不去么?这不就等于和沈家同气连枝的徐家、傅家等等都过不去么? 不过这也只是李荩忱想象之中的最好的情况,很有可能要比他和沈婺华预料之中的还要艰难。 沈婺华柔声说道:“陛下既然能够如此信任妾身,妾身必将全力以赴,还请陛下放心。” 李荩忱点了点头:“朕并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有一些事情并非一时半会儿就能够说清楚······” 沈婺华握住他的手,靠在李荩忱的肩头上:“妾身知道陛下想说什么,家族想要延续下去,自然就要对别人残忍,可是事实证明,三百年来东南士族沉溺于这种压迫和剥削之中,非但没有保证自己的家族公侯万代,反而只是让南朝无法进取,甚至百姓饱受苦难。当年王谢都是怎样的庞然大物,现在不都已经烟消云散了么,所以妾身并不认为沈家能够代代相传、香火繁盛,相比于寄希望于子孙都能争气,倒不如自己这一代先做些好事,让自己名留青史。” 李荩忱笑着说道:“没有想到你竟然有这样的觉悟。” 沈婺华摇了摇头,喃喃说道:“不,实际上这是妾身父亲所说的,只不过爹爹走之后,大家也就不再按照这样继续做,一切又重新回归到原来的轨迹上······” 李荩忱揽住她的肩头,知道又勾起了沈婺华一些关于过去的痛苦回忆,低声说道:“别想那么多了,若是君理公的在天之灵能够知道你有这样的胸怀,应该也会欣慰的。” 沈婺华抱住李荩忱:“真的么?” “当然!”李荩忱郑重的说道,“朕是天子,难道你不信朕?” “妾身信。”沈婺华抱紧了李荩忱。 而李荩忱轻轻拍着她的背:“朕也相信你。” 对于这些后宫之中的妃嫔,他也不想让她们总是闲的没事做,事实证明后宫不得干政,并不代表后宫就会老实,对于一生都锁在深宫大院之中的这些女子们来说,就算是不让她们去干涉一些和权力有关系的事,她们也不会消停,反而会开始勾心斗角、争风吃醋、互相算计······并不是李荩忱歧视女人,而是这本身就是女人的天性。 不会吃醋的女人,似乎才有些不正常。 所以与其让这些一个比一个聪明的女子凑到一起各怀心思,倒不如自己给她们找一点事做。不过这也并非一个李荩忱说了就能落实下去的决定,还得回去和乐昌好好商量商量。至于沈婺华,毕竟现在还没有得到正式的名分,所以李荩忱也想要让她先去闯一闯。 在后宫之中憋了这么久,沈婺华很显然并不想一直待在宫中。 ——————-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乱七八糟的!”田端重重的一拍桌子。 “小心些,”程峰递给他一杯水,“消消气。” 长安城已经宵禁,虽然宵禁只是大街上不能有行人,但是不代表不允许点灯,不过在这大多数人都已经睡过去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几乎是摸黑在商量安排人手的事情。 而田端这个时候甚至都不知道后续的白袍的人都到哪里了,所以不着急才怪呢。 随着春耕马上要落下帷幕,整个关中已经开始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人员粮秣的调动,导致整个官道上车水马龙、甚嚣尘上,而后果自然就是白袍的很多人现在都失去了联系,毕竟他们也都有自己掩藏下来的身份,此时都随着这个巨大的机器在运转,去哪里、做什么事自然也就身不由己了,否则必然会露出马脚。 “现在我们已经陆陆续续凑齐了七十个人,足够了。”程峰斟酌说道。黑暗之中并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几个羽林骑和白袍的将校都在,只不过田端还在气头上,也就只有程峰敢开口。 “这七十个人之中,只有三十个是你们羽林骑的人,”田端苦笑一声,“我们白袍到来的这些人硬碰硬下可不一定是杨坚亲卫的对手。” 白袍也是分工明确的,现在来的只是一些负责刺探情报的,他们更擅长的是走街串巷、在人们的口中掏出来想要知道的情报,而不是抽刀子和敌人拼命。 第一二五五章 春雷 而真正负责暗杀的白袍大多数还在路上,估计少说也得两天。因此并不是田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现在的情况的确不允许。 “我们初来乍到,对这长安城的情况还没有摸清楚,有问题也很正常。”程峰淡淡说道,相比于没有什么实战经验的田端,显然他更镇定一些,“反正杨坚现在还没有回来,我们踩好点,确定最合适的地方,到时候再考虑人能不能来齐的问题。” 田端也点了点头,借助月光,他指着那一张已经被标记了很多的舆图说道:“按照我们和宇文神举商量的,到时候我们会从四个方向同时向杨坚的随国公府发动攻击,而真正致命的是我们从北侧直接越过外墙冲入内院的一队人马,宇文神举的人也会配合从东北和西北两个角落牵制敌人,争取让我们做到一击必杀。” “这是随国公府内院的地图,”田端又抽出来一张,说到这些已经经过反复推敲的计划,他的心也稳定下来,“你们来看,杨坚的书房在这里,独孤夫人的房间在这里,杨坚的住处只可能有这两个,而他真正睡在哪里,就要看我们的内线能不能传出来消息,而就算是传不出来,我们双管齐下,也必然能够抓住他!” “这怕老婆果然没什么好处,”一名校尉忍不住笑道,“太容易被抓住了。” 顿时屋子里想起了闷笑。 大家都是男人,心照不宣。 而田端咳嗽一声,让大家肃静:“不管能不能得手,都要尽最大可能放火制造混乱,然后我们视情况判断是否要原路返回或者乔装之后混出去。而宇文神举的人会从外侧接应,不过某并不能保证他们值得信赖,因此我们的人也要在外侧安排!” “这个可以交给我们羽林骑。”程峰果断的说道,“下黑手我们甘拜下风,但是要说这接应突围的硬碰硬,我们羽林骑还是没问题的。” “怎么说话呢?”田端笑道,“什么下黑手?” 程峰一摆手:“这个冤枉不了你们。” 在座的羽林骑和白袍将校们都是会心一笑,在这紧张的气氛之中,显然田端和程峰也在尽可能地缓和一下气氛。 “暂时就这样。”田端轻轻呼了一口气,看向程峰,用眼神询问他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暗淡的月光下,程峰的眼睛炯炯有神:“诸位一定要清楚,这是我们大汉第一次进行如此大规模的行动,除非万无一失,否则宁肯不动手!” 若是刺杀不成功,甚至不能全身而退,对于白袍和羽林骑的士气打击必然是毁灭性的,这也是大家紧张的原因之一。毕竟肩膀上担负的是所有白袍和羽林骑将士的期望,更是陛下的期望。 “诺!”将校们压低声音。 第一次就面对杨坚这样的对手,他们何尝不是和田端一样,既激动又紧张。 ——————————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李荩忱紧赶慢赶,还是在广陵郡上船的时候被那一场从南向北横扫过来的春雨给撞上了。 不过好在这个时候他已经不用担心淮南的道路会不会泥泞难行,在大江上,五牙大舰宽厚的身躯足够给所有人带来安全感。 雨淅淅沥沥敲打着飞檐,冲刷着上面的走兽,作为李荩忱的座舟,这一艘五牙大舰自然有一些并不非常实用的装饰,但是这些装饰对于维护李荩忱的皇帝权威却是必不可少的。 沈婺华端着盘子跪下来,为李荩忱和对面的陈禹沏茶。 而陈禹当然知道端坐的白衣女官到底是什么来路,只不过他目不斜视,似乎根本就没有把沈婺华放在眼里。 白袍不参与朝廷内部的纷争,就更不参与李荩忱的后宫之事。 “长安那边的人还没有到齐?”李荩忱皱眉说道,对沈婺华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却并没有让她退下。 这表明了李荩忱对沈婺华的信任,让沈婺华心中一暖,微微颔首。 而陈禹也注意到了李荩忱的这个动作,忍不住暗暗琢磨。陛下这样做,是不是说明之后这些后宫妃嫔们也将会有机会参与到、至少是旁听到一些政策? 作为白袍的统领,陈禹这一点儿敏锐的察觉能力还是有的。 看来陛下又要有一些奇思妙想了······ “怎么?”李荩忱眉毛一挑,看陈禹不说话,不由得问道。 “臣正在盘算人数,”陈禹急忙说道,“的确现在应该只有七十人左右,而且这其中身手比较好的应该也就只有羽林骑的人和白袍的几个人,其余的只能说有一战之力······” “人不够,”李荩忱径直说道,“不可轻举妄动。” 陈禹微微颔首:“但是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而且我们的盟友似乎也并不那么靠谱······” 李荩忱笑了一声:“宇文赟能够坚持到现在没有走漏一点儿风声,朕就已经很高看他一眼了。” 陈禹苦笑道:“这倒是。” 人要知足,有杨坚这样的对手和宇文赟这样的队友,一切能够按照计划走到现在,已经算谢天谢地了。 而李荩忱神情一转,正色说道:“我们不能寄希望于宇文赟,所以只要能够抓住机会,该动手的时候绝对不能含糊,明白?!” “臣知道!”陈禹急忙说道。 “转告将士们,朕期待他们能够创造奇迹。”李荩忱微笑着说道。 现在大汉上下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襄阳、汉中和西北的各路大军也都枕戈待旦,就等着关中一乱,大汉各部就会按照计划强攻南阳和斜谷,打通冲入关中的道路。 “臣遵旨!”陈禹多少也有些激动。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白袍一直都是在黑暗之中做一些摸摸索索的事情,现在总算是有一个可以证明自己的机会,他当然不介意向世人表明白袍的强大之处。 陈禹的神情都被李荩忱看在眼里,而他只是一笑。 等陈禹告退之后,李荩忱站起来伸手推开窗户。 窗外风雨交加。 沈婺华低声说道:“陛下是在担心么?” “轰隆!”一声春雷在天空之中炸响。 电光撕裂乌云,照亮李荩忱的脸颊。 棱角分明。 李荩忱摇了摇头:“朕相信他们,所以朕不担心。” 顿了一下,李荩忱郑重道:“但是朕会为他们祈祷。” 第一二五六章 风雨长安 大汉新元元年三月初三。 李荩忱把最后一本奏章放到一边,伸了一个懒腰。 他是三天之前回到建康府的,总算是加了三天班把这些天拖欠下来的奏章批改完了。当然实际上顾野王等人已经给李荩忱减轻了很多负担,否则恐怕就不只是三天的问题了。 陪着李荩忱的萧湘已经靠在软垫上睡着了,这是萧湘的一贯喜好,每一次陪着李荩忱,只要能够让她靠到的地方,从枕头到桌子再到李荩忱的腿,怎么着都能睡过去。 尉迟炽繁被李荩忱撵去看自家女儿了,乐昌更不用说,李荩忱也不可能让她顶着一个大肚子来陪着自己,所以后宫之中有名有份的也就只剩下萧湘了。 自从李荩忱回来之后,沈婺华就回沈家去了,她将会以一个崭新的沈家女儿的身份回来,否则这么多南朝老臣都在,李荩忱可以在后宫之中对身为女官的张丽华等人下手,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但是直接把陈叔宝的皇后纳为自己的妃子,就未免有些过分了,李荩忱自己也不能开这个恶俗。 从西晋到南朝以来,皇室混乱的男女关系一直为人诟病,毕竟有刘子业和刘楚玉这一对极品在,而后来的历朝历代也都好不到哪里去,所以李荩忱多少也得摆出来一副正本清源、以身作则的架势。 不过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给自己的大舅哥戴绿帽子,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能说坐在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终究得做出来点儿堕落的事情,否则就真的成了圣人。更何况一些事情李荩忱不做个表率,下面人怎么好意思? 当然了这也是有限度的,大家表面上的礼法还是要维护的,否则可就真的是乱了纲常。 萧湘睡得迷迷糊糊,被李荩忱抱起来了才察觉到什么:“陛下,批改完了?” 李荩忱点了点头,把她放在床上盖上被子,而萧湘嘟囔了一句不知道什么,再一次睡了过去。 李荩忱擦去她嘴角挂着的口水,伸了一个懒腰,目光瞥向窗外。 月挂中天,疏星点点。 夜风之中带着几分暖意。 自从春耕之后,北方的两个庞大实力开始磨刀霍霍,因此消息的往来也就变得更加迟钝,北方的白袍已经有很久没有穿回来消息了。按照原来约定好的时间,今天就应该是去送杨坚下地狱的日子。 对于这位自己素未谋面的枭雄,李荩忱并不介意让他消失在这个世上。 从来到这个时代以来,李荩忱也见识过林林总总各式各样历史上曾经粉墨登场的人物,甚至还曾经见到了他们的崛起和灭亡,诸如自己的大舅哥陈叔宝。 可是在这么多人当中,李荩忱真正担忧和害怕的还是杨坚,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历史上真正走到了大一统这一步的人物,整个华夏上下五千年,能够一统天下的也就那几位。 因此若是能够先把杨坚抹去,李荩忱自己心里也会少很多压力。 当然这样的枭雄,恐怕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 当江南已经天晴的时候,这一场从南向北而来的春雨才刚刚经过关中。 春雨贵如油,对于古人来说,春雨的确弥足珍贵,尤其是去年冬天的那一场大雪再加上今年的一场春雨,注定了会是一个丰收年。而事实证明在历史上隋朝开国后的二十年中,基本上天气都不错,否则也不会让隋炀帝有能耐构筑起洛口仓、回洛仓那么几个大粮仓。 不过今年老天爷似乎还是偏爱了江南一些,这一场雨到关中的时候,春耕已经结束了一段时间,稍微晚了一些,不过还算赶得及时。伴着这一场春雨而来的还有南方的潮湿和温暖,驱散了不久之前笼罩在这一片大地上的料峭春寒。 雨细细密密的斜织着,长安城沉浸在这风雨中,分外的安宁。 杨坚点亮烛台,端起来照亮眼前的舆图,旁边站着的年轻人低声说道:“爹爹明天就打算前往潼关么?” “大战在即,老夫也不能稳坐钓鱼台了。”杨坚淡淡说道,看向尚且年轻的长子杨勇。 群狼环伺,自己真的是分身乏术啊! 若不是如此,又怎么会刚刚主持了春耕还没有回来两天,就又要动身前往潼关一线了。毕竟宇文宪已经开始大规模调动兵马,本身在病历上就处于弱势的杨坚不能置之不理。 “爹爹,这长安城恐怕也不是安稳的钓鱼台啊。”杨勇无奈的说道。 他还没有变声,声音很清脆。 杨坚皱了皱眉。他当然知道宇文赟和宇文神举之间的那些小动作,但是······ 在没有真正的证据之前,自己也不好直接对宇文赟下手,毕竟现在宇文赟这个皇帝坐在这里,是杨坚最大的道德凭证,若是他把宇文赟害死了,那么宇文宪转而就会占据道德最高点,之前对杨坚的那些贬斥和指控都会变成真的。 到时候杨坚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因此杨坚依旧还在尽量想要稳住宇文宪,能够不撕破脸皮就不撕破脸皮。 不过凭借自己或许尚且还有可能,想要凭借剩下的这些官员,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宇文赟并不是一个难对付的货色,但是围绕在他身边的宇文神举、宇文盛等人,能够在庞大的宇文家族之中脱颖而出,又岂是等闲之辈? 杨坚很清楚,诸如柳裘、皇甫绩和刘昉这些人,能够发挥出来全部的才能,和自己的居中调度指挥有很大的关系,而现在一旦自己前往潼关,恐怕很难再让他们发挥出来全力,这样真的不是宇文神举这些人的对手啊······ 内忧外患,真是比自己想象之中的还要恶劣。原本杨坚寄希望于宇文神举这些人能够认清大局,就算是不配合,至少也不要反对,结果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还真的把推翻自己当做了头等大事。 难道他们还看不清楚宇文赟是什么人么? 想要打开局面、破解这种短暂统一之后又分裂的僵局,凭借宇文赟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就看不明白?! 为什么要跳出来给自己捣乱?! 摇曳的烛火下,杨勇看着杨坚的神情变得狰狞,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吸了一口凉气。 第一二五七章 为朕更衣 昏暗的“天宫”之中。 帘幕随着夜风轻轻摇晃,可以听见窗外的风雨声。 冯小怜披上轻纱,遮挡住自己的身体,可是这轻纱单薄的实际上就和不存在一样,反而平添了几分诱惑,若是换在平时,宇文赟就算是拼着腰酸背痛也得挣扎着起来“不负美人恩”。 但是今天的宇文赟只是斜躺在那里,懒洋洋的似乎一点儿都不想动弹。 冯小怜有些诧异的看向他,这不是自己熟悉的宇文赟啊? 尤其是最近杨丽华一直要求冯小怜尽可能套出来宇文赟的计划,可是冯小怜经过了很多次努力,宇文赟都是出乎意料的守口如瓶,似乎他自己就真的对此一无所知一样。这绝对不是冯小怜认识的宇文赟,若是换在从前,他甚至巴不得别人知道这件事,以达到炫耀的目的。 这一次的宇文赟如此反常,引起了杨丽华的警觉,也一样引起了冯小怜的警觉。 冯小怜虽然算不得什么聪明人,但是心机还是很多的,否则也不可能在每一个帝王那里都能够得到宠幸,她既然是杨坚送入皇宫的,在身上自然也就挂着杨坚的标签,这个是怎么都不可能摘掉的,因此冯小怜也就只能一心一意为杨坚办事。 而现在宇文赟一直想要回避这个话题,更是让冯小怜觉得这件事十有八九和杨坚有关系,更有甚者就是为了对付杨坚的,因此她也想要抓紧撬开宇文赟的牙关。 微微咬牙,冯小怜正打算主动上前再好好地勾引勾引宇文赟的时候,大殿回廊里突然想起来脚步声,是靴子敲打在地面上的声音。 冯小怜惊了一下,豁然回首。 烛影摇晃之中,一队甲士大步而来,带队的正是宗师宇文孝伯。这里的宗师并不是后世“一代宗师”的意思,而是掌管皇宫内廷护卫和皇室安全的官员,其官名取护卫宗室的意思。 这宇文孝伯因为是和北周上一代皇帝宇文邕同年同月同日生,所以很得宇文泰的喜爱,把这个宗室子弟视为己出,宇文孝伯在宇文邕年轻的时候便是他的伴读,而宇文邕对于他也信任有加,年长之后让他担任东宫左宫正,继续辅佐自己的儿子宇文赟,可以说宇文赟的举止行为在宇文邕时期尚且算合格,和宇文孝伯等人的扶持教导有很大的关系。 历史上宇文赟登基之后对于这个曾经一度约束自己的长辈很是不满,最终把宇文孝伯赐死,反倒是后来杨坚登基之后为宇文孝伯平反昭雪,还了他一个清白。 只不过现在宇文赟要想要和杨坚作对,不管心里喜欢还是不喜欢,也都必须要团结宗室之中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作为武将的宇文神举他们是一方面,作为文官的宇文孝伯等人也不能小觑。 而因为宇文孝伯本身就有护卫宫中的职务在身,所以带着甲士直接出现在这里并不违反制度。 冯小怜惊恐的扯过来衣服把自己裹紧,作为“玉体横陈”这个成语的主角,她并不害怕在众多人的目光之下展露自己的曼妙,但是她很诧异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么多甲士。 宇文赟披上衣衫,甚至还有两名侍卫搬来了甲衣和佩剑。 他瞥了一眼冯小怜:“为朕更衣!” 冯小怜的手哆嗦了一下,鼓起勇气正想要上前,宇文孝伯冷声说道:“陛下,这女人是杨坚那个逆贼送来的,本来就是亡国祸水,杨坚也心怀不轨,希望这个女人可以魅惑君上,因此臣以为陛下应该先杀了她再说!” 冯小怜打了一个寒战,看着那些手中刀剑闪动着寒芒的甲士们,差点儿直接软到地上。她自持容颜和身段,所以辗转于一个又一个的枭雄之手,却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的性命问题,可是现在却是实打实的听到了“杀”这个字。 “陛下饶命!”冯小怜跪倒在地,连连叩首。 她可不想死。 而宇文赟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不过是一个女人,难道真的能够掀起什么风浪?” 顿了一下,宇文赟下意识的向身后的方向看去:“不过说到女人,倒是朕的那一位皇后,你们有没有派人前去控制住?” 宇文孝伯急忙拱手:“已经派人去了,必然不会跑了她。” “这就好。”宇文赟冷笑一声,对于自己的结发妻子,他显然并没有什么好感,若不是现在杨坚还没有制服,他并不介意把杨丽华直接杀了,“我们走!” “可是陛下,这冯小怜······”宇文孝伯还不死心,伸手指着衣不遮体的冯小怜。 宇文赟的神情骤然变得阴冷,而宇文孝伯身边的几名宗室子弟都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陛下明显不想杀冯小怜,您可千万别这个时候跳出来惹是非。 宇文孝伯却似乎认准了这个道理,紧紧盯着宇文赟,丝毫不退缩。 “把她关起来。”宇文赟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这已经使他能够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虽然在宇文赟的心中,女人不过是一件可有可无的衣服,但是冯小怜应该还算是比较贴身的那一件——杨丽华固然漂亮,可是并不贴身,所以要是真的把冯小怜杀掉,宇文赟自己也有些不忍心。 冯小怜轻轻呼了一口气,仿佛虚脱一般,几名内侍和婢女想要上前,不过自然有几名甲士过来代劳。 而宇文赟的眼睛眯了眯,瞥向宇文孝伯,像是一条毒蛇看向突然冒出来的猎物。 宇文孝伯心里也打了一个寒颤,实际上他刚才又何尝不是硬着头皮站出来,这冯小怜就是一个妖妇,魅惑男人最在行,因此就算是抛却自己的头颅,也得想方设法杀了她。 等到拿下杨坚,知道这冯小怜和杨坚之间的那些阴谋诡计之后,再请杀这个女人! 宇文孝伯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而宇文赟对于宇文孝伯还没有干正事就先纠结着要不要杀自己心爱的女人很是不满,冷哼一声:“不是要杀杨坚么,还愣着干什么?!” “诺!”宇文孝伯急忙答应一声。 他们这些人实际上主要是为了保护宇文赟,一旦宇文神举那里失手,他们就要掩护宇文赟突围。 第一二五八章 杀人夜 “还愣着干什么,朕要出宫!”宇文赟却不满的说道,“朕要亲眼看着杨坚脑袋落地!” 宇文孝伯赶忙说道:“陛下三思,宫外风雨大作不说,而且刀枪无眼,若是陛下出了什么意外,臣等应该如何自处?!” “朕是天子,朕的话就是圣旨,难道你要抗旨?!”宇文赟直勾勾的盯着宇文孝伯,似乎在质疑宇文孝伯是不是真正忠诚于自己。 他的目光让宇文孝伯微微颤抖一下,只能苦涩的说道:“陛下三思······” “还有什么好思的!”宇文赟不满的一挥手,“开路!” 宇文孝伯苦笑一声:“陛下请!”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对的,只能说现在尽可能的稳住宇文赟,免得宇文赟在这等紧要关头做出什么令人不解的举动来。刚才关押冯小怜就已经说明宇文赟虽然并不是不能忍受宇文孝伯等人的要求,但是这种忍受显然是有一定限度的。 宇文孝伯也不敢过多的逼迫宇文赟。 可是现在带着宇文赟前去随国公府,似乎也不是一个好的决定,万一刺杀失败的话,那不就等于把人头主动的送给杨坚么? 宇文孝伯看着宇文赟的背影,无奈的跺了跺脚。 而同样更无奈的人还在天宫的侧后方。 当甲士冲入宫中的时候,杨丽华正在小心的擦拭几个花瓶,在后宫之中寂寞的时间长了,为了打发时间,她已经习惯了自己动手收拾一些比较珍贵的器物,比如这两个从江南而来的青瓷花瓶。 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 在东汉时期,越窑青瓷就已经崭露头角,而到了南北朝时期其烧制工艺进一步发展和完善,已经成为了华夏各处富贵人家用具的主要来源之一,即使是远在关中,皇家也有几个难得的越窑青瓷。 当然了这在一定程度上还得归功于杨坚和李荩忱之间展开的贸易。 看着这些骤然冲出来的甲士,杨丽华吓了一跳,手中的青瓷花瓶径直摔落在地上,“啪”的一声四分五裂。 “你们想干什么?!” 带队的正是宇文神举的儿子宇文同,他冷声说道:“杨坚犯上作乱,我等奉旨平叛,汝虽为皇后,却是不思君恩、助纣为虐,今日事发,我们想要干什么,你心里清楚!” 杨丽华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而几名甲士已经挺起长矛从两侧逼迫过来,堵住了杨丽华的退路。 杨丽华的俏脸惨白,双手绞在一起,看着这些甲士,也看着他们把宫中的一个又一个的婢女和内侍都拖出来,惨叫声、求饶声、呼喊声,顿时整个宫殿之中乱作一团。 每次午夜梦回之时,她都曾经梦到过这样的景象,毕竟以现在宇文赟和杨坚之间势同水火的关系,早晚会撕破脸皮,只不过被夹在中间的杨丽华依旧奢望着他们能够重归于好。 而现在看着这明晃晃的刀枪,她很清楚,这已经真的是奢望了。 “后宫素不干政,陛下尚未罢黜本宫,本宫就还是大周的皇后,”杨丽华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所以你们没有权力如此对待本宫!” 宇文同环顾那些神情惶恐的内侍们,阴阳怪气的说道:“说到干政,恐怕应该没有这么简单吧。自己做过的事自己心里应该有数,皇后应该也都清楚这些人都做了什么,甚至皇后自己是不是也参与其中?” “你可有证据?!”杨丽华打断了他。 宇文同怔了一下,杨丽华这么难缠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他本来也就没有打算和杨丽华纠缠:“来人,把这些奸细都给某押下去严加审问!倒要看看某能不能拿到证据!” “尔敢?!”杨丽华秀眉紧蹙。 “皇后不会还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吧,都已经自身难保了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宇文同笑着说道,“不过正如皇后所言,现在陛下忙着平叛,所以还无暇顾及你,你的确还是大周的皇后,因此就请你在这里好生待着吧。” 杨丽华还想要说什么,几名甲士已经逼了上来,让她只能叹息一声,看着那些被拖出去的内侍和婢女们,攥紧了拳头。 这些人的命运已经不言而喻,她真正放心不下的还是父亲······ 杨丽华下意识的向随国公府的方向看去。 这风雨之中,那边又是什么情况? 爹爹,你可要保重啊······ ———————————— “国公,大事不好了!” 当高熲冲进来的时候,杨坚正在和杨勇对着舆图商量朝中的安排和变化。开门带来的风吹灭了杨坚手中的蜡烛,他有些诧异的看着身上已经湿透了的高熲:“昭玄(高熲表字),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慌张?!” 高熲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国公,宇文赟已经在宫中汇聚甲士,下令要擒拿你,某也是得到当值的侄子送出来的消息!” “什么?!”杨坚父子都瞪大眼睛。 “我们的人呢?” “宇文孝伯这个家伙出面组织的,”高熲苦笑着说道,“对于宫中的安排布置,还有谁比他更熟悉?我们的人不过就是他的下酒菜罢了,为了能够把这个消息传出来,就已经牺牲了三四个人了。” “爹爹,这可如何是好?”杨勇惊慌的问道。 杨坚冷笑一声:“宇文赟还真是找了一个好时机,这风雨夜看来也是杀人夜啊!” “国公,某现在就去调动各城门守军?” “某的大军都在城外,这几天某不在城中,只有郑译等人,他们不过是文官,恐怕看不到宇文神举的一些小动作,这个时候估计城门上都已经换成宇文神举的人了。”杨坚皱眉说道。 “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杨坚当即点头:“这样,立刻汇聚各家家将仆人,闭门死守,还有府中死士,全部准备动手!只要我们能够支撑到天亮,蓝田大营的援兵自然就会杀到,另外尽最大可能向城外传递消息,能够传递出去一点是一点!” “这······”杨勇和高熲下意识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而杨坚冷声说道:“这些死士本来就是打算应对不时之需的,现在正是用兵的时候!还不快去!” “诺!”杨勇和高熲同时答应。 第一二五九章 矛与盾 风呼啸而来,带着雨丝。 杨坚看着窗外的黑暗,谁曾想到这黑暗之中会潜伏着滚滚杀机。 “宇文赟,你想要杀某,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杨坚冷笑一声。 你以为你准备的很周全,难道某就真的什么底牌都没有么? 你虽然只是一个昏君,但是至少血脉之中流淌着的是宇文邕的血,那也算是这世上少有的值得某尊重的······对手。 某不可能对你的那些小动作熟视无睹的。 “有刺客!”一声呼喊突然打破了书房之中的宁静。 杨坚怔了一下,急忙向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看去。 正是随国公府的内院。 “果然不只是明枪。”杨坚喃喃自语。 他自从回到长安城之后,一直都谨慎小心,在没有确定宇文赟到底想要做什么之前,他虽然没有贸然对宇文赟发难,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所以处于随国公府最中心位置的书房自然是最安全的,从任何一个地方冲出来的刺客都需要突破层层封锁,更何况在长安这几天,本来就事情繁多,所以他干脆就一直住在书房之中。 若是今天去找独孤夫人,恐怕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和刺客对上面了。 “国公,后院发现了刺客,人数足有十几个,已经和护院交手了!”一名亲随快步冲过来。 杨坚摆了摆手:“先掩护夫人她们离开。” 一边说着,他一边抓起来旁边的佩剑:“某不相信一切会这么简单,你且看着吧,若是第一批敌人是从后面而来,那么第二批应该就是从前面冲过来,很明显这是声东击西之计。” 还不等那亲随答应,前院也传来杀声。 “国公神算!”亲随惊讶的说道。 而杨坚笑道:“走,咱们去杀敌!” ————————- “砰!”田端一脚踹飞一名护院家丁。 这些护院只是稍微有些功夫的普通人罢了,在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油子们面前自然不是对手。 这里是随国公府的前院,田端他们刚刚翻过墙,就和一队巡逻的护院撞上了,而双方的战斗很快就陷入了白热化。不过显然这些护院只有且战且退的份儿。更多的白袍越过围墙加入战场,同时还不忘记把手中刚刚点燃的火把丢到旁边的屋子之中。 侧厢已经开始燃起大火,而厚重的大门也被骤然打开,隐约可以听见不远处街道上的厮杀声,虽然已经被风雨冲淡了很多。 就像田端他们不相信宇文神举一样,宇文神举显然也不相信他们,所以在白袍和羽林骑动手的时候,宇文神举也带着人冲向这边。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田端他们怎么说都是外人,而杨坚是不折不扣的北周臣子,借刀杀人终归还是有些不道德,同时也显得太憋屈了,所以宇文神举等人也想去抢夺来杨坚的首级。 “杀!”大堂的房门一下子被踢开,一队黑衣人鱼贯冲出。 才刚刚冲上台阶的田端等人怔了一下,也没有想到对面竟然反应如此之快,不过很快他们也意识到对面这些人是什么来路,在之前他们也不是没有见识过陈叔陵的死士,这些人和陈叔陵的死士打扮非常相似,很有可能就是杨坚的死士。 人数很多,足足有四五十人。 “分!”田端大吼一声。 冲进来的白袍兵分两路,冲入大堂两侧的侧厢。 而大堂之中还没有冲出来的黑衣人也赶忙调转方向,双方在狭窄的房屋之中战作一团。田端和另外一名白袍校尉一前一后,手中的横刀不断地挥动,在这狭窄的室内,经过改良的横刀显然要比那些死士们手中的兵刃来的趁手,再加上大家也都施展不开,所以虽然白袍人数不占优势,却依旧可以势均力敌。 不过随着白袍的人一个又一个倒下,这种势均力敌还是不可避免的被打破了。田端也知道双方实力相差无几,但是人数上自己人实在是劣势,当即毫不犹豫的下令撤退。 白袍队伍沿着两侧厢房快速退后,雨水冲刷着他们刚才战斗过的地方,已经带着血色,而两侧的厢房因为被丢了火把的缘故,这个时候也开始熊熊燃烧,水中溶着血,倒映着火,好一番血火景象。 而田端看着冲出大堂的黑衣人们,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说白袍和羽林骑是李荩忱手中最锋利的一把矛,那么这些黑衣死士显然就是杨坚的盾,从现在来看,矛并没有刺穿盾,只是······田端饶有兴致的看着被人簇拥着走出来的那一道身影,他以为这是简单的声东击西,却不知道真正的杀招并不在这里。 “捉拿叛贼杨坚!”外面的口号声越来越响亮,宇文神举的人也乌泱泱的冲了进来。 这让田端心里多少有了点儿底气,虽然这三四百号人估计根本就不是人家五六十个死士的对手,但是至少声势在这里已经足够了。与此同时最前面一排还是弓弩手。 “杨坚,你束手就擒吧!”宇文神举越众而出,大声吼道,显然他一眼就看到了被死士们护在后面的杨坚。 而杨坚朗声说道:“越国公别来无恙?!吾与汝素来无冤无仇,你又何必如此?!” 宇文神举手中的剑直指向杨坚:“你欺君罔上、祸乱朝廷,有操莽之心,行的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难道以为某看不清楚吗,以为所有的大周男儿都是瞎子吗?你这样不忠之人,难道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某杨坚之心忠诚与否,天地共鉴!”杨坚拍了拍胸口,紧接着说道,“更何况某自受先皇之恩,就位丞相以来,殚精竭虑,为的都是这大周的天下,何来不忠不孝之说?!” “做过什么事,想必你自己心里清楚。”宇文神举冷笑一声,“既然你不束手就擒,那就不要怪某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剑就霍然向前一指! 箭矢登时呼啸而出,而死士们分作两批,一批直接迎着箭矢冲上去,还有一批则护着杨坚退入大堂。 “杀杨坚!”宇文神举一马当先,扑向最近的敌人。 “上!”田端一扬横刀,带着白袍从侧面冲上去。 “杀!”那些死士也都爆发出大吼。 双方撞在一起,就像是矛和盾的碰撞。 第一二六零章 后院火起 雨顺着屋檐哗哗的落下。 程峰微微眯眼,看着前方的道路。 几个护院家丁已经被解决掉了,而羽林骑蹲在程峰的后面,等待着他的命令。 的确同杨坚所料,程峰他们使用的是声东击西的策略,但是这声东击西可不只是一下,最开始潜入的白袍是为了让杨坚做出敌人会从前面正门作为主攻方向的错误判断,可是田端他们那一支人马依旧只是调虎离山用的,程峰带着的羽林骑才是最后的杀招。 趁着后院也乱作一团,他们很顺利的潜入了花园之中。 外面火光纷乱,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来往跑动,实际上第一批冲进来的白袍,主要任务就是虚张声势,他们不但四处大喊大叫,营造出来一幅很多人的假象,还把手中的火把尽可能的丢入旁边的屋子之中,一个个屋子燃烧起来,更是引发了更大的混乱。 前院的杀声愈发响亮,程峰霍然起身:“走!” 此时,花园外。 “母亲,这里危险,快带着二弟他们离开这里。”杨勇手提着刀,正护卫着独孤氏和年轻的杨广向书房的方向走去。他虽然知道后院来的敌人应该不是很多,但是也不敢不管,毕竟母亲和弟弟都是手无寸铁的,更不要说后院之中还有那么多内眷。 “你爹爹呢?”独孤氏到底是独孤家的女儿,这个时候也并没有慌乱。跟着杨坚这么长时间,她也算是见识到了很多风浪和大起大落,眼前这一场险恶的斗争虽然事发突然,但是还不至于让面临过几次死亡考验的独孤氏乱了阵脚。 杨勇急忙说道:“爹爹带着人去前院了。” 独孤氏皱了皱眉,后院乱成这个样子,但是实际上她也能看出来,对方与其说是来搞刺杀的,倒不如说是来捣乱的,而真正的杀声都是从前院那边传过来的。 独孤氏虽然不知道现在长安城中都是什么情况,但是她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杨坚在长安一城之中的力量或许没有办法和联合起来的宗室相抗衡,但是若是真的加上韦家、独孤家等等站在杨坚这边的武将世家,未必就不能支撑到白天,而到时候得到消息的蓝田大营的军队应该就会杀到城下。 独孤氏虽然一向不干涉杨坚的行事,但是她心里也清楚,在韦孝宽等人的帮助下,蓝田大营应该不会闹出来乱子。已经被解了兵权很久的这些宗室们,恐怕很难从韦孝宽的眼皮子底下做什么手脚。 可是现在这些家伙就真的从前门硬攻的话,难道就不担心杨坚会坚持到底么? 这样行事未免有些鲁莽。以独孤氏对宇文神举等人的了解来看,绝对不是这些久经战阵的将领们一贯的行事风格,就算是让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来指挥,应该也不会这么差劲。 也就是说,十有八九宇文神举他们还有底牌······ 就当独孤氏心中惶然的时候,黑暗之中骤然响起惨叫声。 杨勇瞪大眼睛,看着一名家丁被劈翻在地,一时间竟然没有回过神来。算起来他也不过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再加上生性仁慈宽厚,因此别说上战场杀敌了,就是杀鸡宰羊见点儿血的事情都没有做过,此时骤然看到自己熟悉的随从直接被劈砍成两半,鲜血直流,内心的惊恐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快走,带着广儿去找你爹爹!”独孤氏一把推开杨勇,自家的儿子她自然心里也清楚,想要让他先镇定下来,再组织人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杨勇打了一个哆嗦,看着那些冲出来的敌人,背后已经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 雨水冲刷着横刀的刀刃,在刀刃上汇聚成红色的血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程峰的目光像是鹰一样,环顾四周。羽林骑正砍瓜切菜一般将那些武艺平平的护院们砍翻在地,很快独孤氏的身影就显露出来。程峰的嘴角边露出一丝冷笑,横刀一挥,直扑向独孤氏。 独孤氏也倒吸一口凉气,只恨自己出身将门,怎么没有好好习武,对方来的这么快,自己想要挡住这一下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当!”一把刀斜地里刺过来,挡住了这致命杀招。 一名黑衣人护住独孤氏:“主母快走!” 独孤氏这才松了一口气,作为丈夫的半个智囊,她当然知道这些死士的存在,显然杨坚也没有真的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前面去,至少还留出来了一队人负责掩护这些内眷。 “走!”独孤氏总算是感觉到自己已经麻木的双腿这个时候方才有了知觉,她一把抓住双腿同样在颤抖的杨勇,意识到什么,“你弟弟呢?!” “主母小心!”几名黑衣人护卫住独孤氏,若不是他们横插过来,恐怕后来扑上来的几个羽林骑在这个时候已经把独孤氏砍成几段了。 “杀!”程峰显然也对这帮冒出来的敌人有了兴致,不用说也知道肯定是杨坚豢养的死士,欺负孤儿寡母的确没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和这帮家伙好好的较量较量。 这一队黑衣死士总共就只有十几个人,而羽林骑这边却有足足三十多个人,很快人数上的优势就让羽林骑轻而易举的占据上风。 看着黑衣死士一个接一个倒下,独孤氏的心也在剧烈跳动。 这风雨之中,各处都是交错的人影,可是杨广去哪里了?! “母亲,那边!”杨勇看到了站在不远处回廊下惊慌向四处张望的杨广,而还不等他拉着母亲跑过去,一名死士就倒在了杨勇身边。 “主母快走!”剩下的两名死士架起来独孤氏便要走。 “勇儿!”独孤氏瞠目欲裂,看着几名羽林骑扑向站在那里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杨勇。 “让开!”两名死士也纵身而上,想要挡住羽林骑。 不过程峰显然也注意到了杨勇的存在,能够让这些黑衣死士们如此拼命的,不用说也知道肯定就是杨坚的儿子,若是可以抓住或者杀死这两个小的,也算大功一件。 “当!”金铁交鸣声不间断响起。 程峰一刀刺入一名死士的胸膛,而另一名死士也寡不敌众倒下。 “勇儿——”风雨之中,独孤氏的声音分外凄厉。 第一二六一章 枭雄末路 杨勇此时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弟弟身上,他扑过去想要护住站在那里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的杨广,至于母亲的呼喊声,他并没有注意到,更或者也来不及注意, 看着杨勇的背影,程峰深吸一口气,手中的刀猛地向前投掷。 刀撕破风雨,直追向杨勇的背。 “啊!”杨勇惨叫一声,被刀刺中。 锋利的横刀穿过他的胸膛,力道之大,竟然直接把他钉在了回廊的柱子上。 杨勇下意识的低头,看着洞穿自己胸膛的刀,血已经不受控制的从嘴中涌出来,他勉强回过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杨广,年幼的杨广已经吓得哇哇大哭:“走······走啊!” 可惜杨广这个时候哪里还能反应过来,还不等他开口,一把刀就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握刀的羽林骑犹豫着看向程峰。 程峰冷冷的做了一个手势。 这个时候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刀光一闪,杨广的脑袋落地。 “吾儿——”亲眼目睹这一切的独孤氏彻底崩溃,声音分外凄厉。 “杀!”程峰大吼一声,撞入激战的人群之中。 不光是杨坚的两个儿子,在杨坚走到这一步的道路中做出突出贡献的独孤氏,也不能留! 羽林骑,不需要对任何目标仁慈,程峰也没有指望着杨坚会因为他们放过了独孤氏就会对于他们杀了自己的两个儿子无动于衷。 死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独孤氏的头发已经披散下来,随手捡起来一把刀,她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也知道自己应该是跑不掉了。 当看到自己的两个孩子都倒下的时候,独孤氏实际上也已经不想活了,还不如就和这些家伙拼了。 “掩护主母,走!”几名死士扶着独孤氏,穿过内院和外院之间的月洞门,而大火已经逐渐把整个内院都吞噬。虽然外面下着雨,但是并不妨碍火焰在房屋内燃烧,再加上白袍和羽林骑不断的放火,所以大火蔓延的很快。 能够救出来独孤氏,这些死士们也已经尽力了,至于其余的人,他们真的无能为力。 “冲过去!”程峰也瞪大眼睛。 月洞门很狭窄,一旦敌人把住了这里,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后面的羽林骑会意,举着盾牌直接向前硬冲,盾牌虽然不大,但是上面都有倒刺,直接撞在拦路的死士身上,那羽林骑低吼一声,径直把人顶开。而后面的羽林骑一拥而上,砍瓜切菜一般将剩下一名断后的死士砍翻。 “杀杨坚!”程峰大吼道,他已经抽出来自己的横刀,再一次向前冲去。 “杀杨坚!” 整个随国公府内外,杀声四起。 “不好!”此时身在台阶上看着自家死士和敌人僵持的杨坚,听到身后的呼喊声,心中咯噔一下。 自己让杨勇带着一队家丁回去保护独孤氏和年幼的杨广等内眷,就是担心会出意外,而也正是因为这种不放心,所以他又专门调拨了一队死士过去掩护,可是这些人毕竟还是太少了一些······ 听到后面越来越近的声音,杨坚心中咯噔一下。 “夫君,妾身无能!”独孤氏冲过来,抱住杨坚的大腿伏倒在地。 杨坚怔了一下,看着独孤氏满是泪水的脸颊,再看看独孤氏身边就只有两三名满身都是伤的黑衣死士,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顿时眼前一黑,差点儿没有站稳。 不过杨坚毕竟是杨坚,这么多年的生死线上走过来,他还是能够坚持住的,他也知道这个时候让已经濒临崩溃的独孤氏开口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了,当即看向旁边的黑衣死士:“说,怎么回事?!” “国公,敌人足足有四十人,从后花园冲出来,正好切中大公子的队伍,弟兄们虽然及时赶到了,但只来得及掩护主母和大公子撤退,小公子在混乱之中被冲散了,大公子为了寻找小公子,杀入敌人的包围之中,最后两位公子······”黑衣死士垂头跪倒在地,“属下罪该万死,还请国公恕罪!” “还请国公恕罪!”几个死士同时愧疚的低头。 杨坚伸手扶住门,方才站稳。 杨勇和杨广是他仅有的两个儿子,竟然全部遇害,作为父亲,杨坚自然不可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深吸一口气,杨坚方才觉得眼前模糊晃动的景象固定下来:“那现在那些刺客呢?!” “我们留了剩下的人断后,不过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快冲过来了。”那黑衣死士急忙说道。 “好了,现在不是怪罪谁的时候,”杨坚冷声说道,“某把身边的亲卫都给你,拦住他们!” “诺!” 几名黑衣死士快步离开,而十几个亲卫也急忙跟上。 而杨坚伸手搀扶起来已经浑身无力的独孤氏,低声说道:“相信我。” 独孤氏泪眼婆娑,看着杨坚。 杨坚的目光分外坚定。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在家中处处让着自己,甚至可以说纵容自己的温柔男人,在这个时候竟然会展现出这样的坚定。 杨坚下意识的撇头看向后面,他已经能够听见密集的脚步声,说明后面而来的威胁已经要比前面大。更重要的是后面的这一股人能够轻松的突破这些死士的阻拦,说明他们肯定也是敌人的杀招。杨坚不知道宇文赟会从哪里得到这样的一支队伍,因为杨坚自问至少能够把宇文赟手中掌握的力量衡量清楚。 正是以为宇文赟手中可以动用的兵马都是和前院这些两个、三个人都打不过一名死士的队伍一样,所以杨坚也没有这么大的警惕之心,而事实证明他的确是轻敌了。 现在他也得到了血泪教训。 独孤氏的哭泣和两个儿子的死,已经让他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或许这就是枭雄末路的感觉吧······ 杨坚缓缓抽出自己的佩剑。 “杀!”程峰一马当先跃上大堂,先一脚踹翻了挡住视线的屏风。 埋伏在屏风后面的两名黑衣死士直接被压倒在地,而柱子后面隐藏的两个人立马扣动扳机。不过另外两名羽林骑的盾牌手已经一左一右护住程峰的两侧,三个人完成了一个完美的战术配合动作。 第一二六三章 猪队友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杨坚还算不上神一样的对手,因为至少羽林骑冲到了距离他很近的地方,甚至还击杀掉了杨坚的两个儿子。 可是宇文家这帮绝对算得上猪一样的队友。 看着如潮水败退的宇文神举所部,田端真的心里很崩溃。 他们这一支负责诱敌的白袍本来混在人群之中还不是那么扎眼,现在却分外突出。 “我们走!”田端低喝道,他身边也就只剩下十几个人了,若是现在还不走的话,等会儿可就真的走不了了。至于羽林骑那边······田端想要越过重重人群找到程峰的身影,却只能看到来往跑动的杨坚麾下的那些死士。 不过本来羽林骑和白袍都有撤退的预案,再加上羽林骑那边的人数优势,实际上田端与其担心程峰他们,倒不如先担心自己。 此时程峰的内心何尝不是很崩溃的,看着杨坚从容不迫的退入自己人的重重保护之中,他也意识到已经很难实现目标了,不过在刚才的混战之中,羽林骑也并不是没有建树,至少杨坚的腿上和手臂上都带了伤。若不是杨坚的那些死士忠心护主,一个接一个如同飞蛾扑火一样扑上来,恐怕这个时候杨坚已经身首异处了。 箭矢呼啸而来,“叮叮当当”落在地上。 “走!”程峰也很果断的下令。 这个时候再不走的话,这些人可就都要折在这里了。没有杀掉杨坚,只能算是任务失败,而要是这些大汉精锐之中的精锐被一锅端了,那程峰才是真的没有办法和李荩忱交代呢。 “抓活的!”杨坚的声音都在颤抖,若不是韦孝宽来得快,这个时候他恐怕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所以对于这些让他如此狼狈的敌人,他倒是非常感兴趣。若是自己能够在打仗的时候有这么一支队伍也被用来对敌人的首领实施斩首的话,那也应该可以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杀!”带队的偏将大吼一声,眼前这么多人,总能抓一个活的以给随国公一个交代。 而韦孝宽此时也三步并作两步过来:“属下护卫来迟,国公受惊了!” 杨坚笑着伸出一只手托起来韦孝宽——他的另一只手因为受伤,这个时候已经包扎上了:“能来就行,能来就行。” 韦孝宽有些诧异的看向杨坚,这和自己平时认识的随国公杨坚似乎有些不一样,借助火光,他清楚的看见了杨坚额头上的汗水,也看到了他眼眶之中似乎有泪水在滚动,当下里心中一惊,以他对杨坚的了解,杨坚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么一点儿惊吓就有这样大的反应? 要知道冲锋陷阵的时候,这样的场面也不过是司空见惯。 而杨坚也笑不出来了,低声说道:“白发人送黑发人,让韦兄笑话。” 韦孝宽悚然,旋即再一次拱手:“属下不知,国公节哀。” “无妨。”杨坚淡淡说道,他的目光向皇宫的方向看去,“不过这血仇,某不会不管不顾的。” 韦孝宽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哆嗦,眼前站着的这个中正儒雅的中年人,这个时候却像是一只露出獠牙的猛虎。 今天晚上······怕是要流很多血了。 ————————- “陛下,大事不好了!”负责打探消息的内侍连滚带爬的冲到宫门口,而这个时候好不容易披甲、又挑选了最合心意的一把佩剑的宇文赟,也才刚刚走到宫门口。 “何故如此惊慌!”宇文赟冷声说道。 整个长安城中都是杀杨坚的呼喊声,甚至就连风雨的声音都遮挡不住,这更是让宇文赟前所未有的自信,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真的可以把杨坚逼迫到这个地步上,甚至可以想象半个时辰或者一个时辰之后,自己就可以见到杨坚的脑袋了。 不再是那个有着威严目光的人,而是一个血淋淋的首级。 所以想到这里,宇文赟已经迫不及待了。 “陛下,越王和杞国公打开了城门,引韦孝宽兵马入城,现在东平公已经败退!” “什么?!”宇文赟的眼睛都快从眼眶之中跳出来,他手中的剑几乎就要落在那内侍的脖颈上,只不过被旁边的宇文孝伯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 “陛下,或许并非谎报军情!”宇文孝伯着急的说道。 还不等宇文赟开口,又是一名士卒快步冲过来:“陛下,东平公请陛下速速退入宫中!” “为何?!” “韦孝宽入城,我们已经兵败了!” 宇文孝伯的手微微颤抖一下,松了开来。 “啊!”宇文赟大吼一声,手中剑重重的劈砍下去,直接砍掉了那名内侍的首级,鲜血喷涌出来,溅满他的脸颊和胸口,而宇文赟只是大口大口喘着气,近在咫尺的鲜血的味道让他癫狂,他的眼睛也已经完全赤红。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明明自己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 “陛下,快退入宫中!”宇文孝伯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其他了,搀扶着浑身都在颤抖的宇文赟向后退,“快,上宫门,把弓弩都拿出来!” 士卒们忙不迭的答应,这些士卒作为皇家的护卫,多数也都是宇文家的宗室子弟,大多数都是承蒙恩泽和祖荫,根本就没有什么实战经验,这个时候更是乱作一团,宇文孝伯也只能跺着脚干着急。 “保护陛下!”就在这个时候,一队骑兵转过来,横在宫门外。 当先一人飞身下马,快步冲入宫中:“陈山提参见陛下,臣护卫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宇文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这个时候方才稍微缓过气来,对于陈山提这个臣子他当然是有印象的,而且根据宇文神举所言,陈山提是绝对值得信任的人之一,也因此这一次就是让陈山提去调动上林苑的一队骑兵,作为预备队。 “臣听闻城中变故,一时联系不上东平公,所以以陛下之安危为重,先来此处!”陈山提一边指挥人关上宫门,一边说道,“陛下,事已至此,此地不宜久留,还请陛下准备突围!” “突围,突围又要去向何方?!”宇文赟手中带着血的剑无力的扔到地上,苦笑一声说道。 第一二六四章 权力的巅峰 在长安城中尚且奈何不了杨坚,难道出了城还能够跑出杨坚的手掌心么? 宇文赟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离开过长安城了,对于长安城外自己一无所知的世界,他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 “陛下,现在走的话还有一线生机,东平公应该也在尽全力为陛下拖延,”陈山提急声说道,“臣等愿意护送陛下从城西突围,现在韦孝宽引兵从城东入城,城西那边应该没有多少兵马。” 宇文赟皱紧眉头:“难道这就真的是已经是天崩之态?!” 难道这局面就真的没有一点儿挽救的机会,难道这大周的将士和百姓就真的都已经归顺杨坚了么,宇文家这么多年来的统治,竟然在杨坚短短几年的侵蚀之下就变得如此脆弱不堪? 可是宇文赟却并没有想到,宇文氏作为皇帝这些年,带给北周的就只有无边无尽的战乱,战火侵蚀着从中原到西北再到巴蜀的每一寸土地,杀戮的背后,是流离失所和妻离子散,尤其是当北周灭掉北齐之后,大家还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又面临北周内部的内乱,哪怕是这些百姓已经习惯了连绵的战事,对于宇文氏的新任也已经逐渐降低。 这么多年来一代又一代的皇权更迭和权臣上位,已经让百姓养成了冷眼旁观的习惯,而那些下层官吏们也保持了这样的习惯。 至于对于那些上层的官员和将领们来说,一切自然也就变得更加简单,与其跟着之前的一个王朝的皇室在这里苟延残喘,倒不如抓紧从龙,进行下一个新的开始。当初李荩忱平定东南的时候,俨然也是这样类似的情况,除了一部分宗室,诸如陈叔英等人,还负隅顽抗之外,其余的文武官员几乎都倾向于投降。 这也不过是这个时代的一个普遍心理罢了。 只可惜长在深宫之中妇人之手的宇文赟,显然是不可能明白这个道理的。只不过在这残忍的现实面前,不管他明白不明白、接受不接受,事实就已经如此。 “陛下,请速速上马!”陈山提沉声说道。 宇文赟深吸一口气,显然他也已经意识到这个时候再多感慨已经没用了,勉强上马,宇文赟回头看向随国公府的方向,大火还在燃烧,而街道上的脚步声和厮杀声已经越来越近。 “走!” 宇文赟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宇文神举等人到底到哪里了,只能先在陈山提的护卫下先向西而去,同时他的心里也不由得感慨一声,同样都是自己的岳父,为什么陈山提要比杨坚靠谱的多呢? 而宇文赟前脚离开皇宫,杨坚后脚就杀到了。 宇文神举不过只是虫蝇,而宇文赟这个正统的皇帝才是杨坚的首要目标。 “快,搜查每一个宫殿,每一个角落!”杨坚红着眼睛大吼道,他无处宣泄自己一下子丧失了两个儿子的痛苦,也无处宣泄刚才死亡已经无限靠近自己的恐惧,所以他只能把自己的愤怒倾泻在宇文赟的身上,杨坚恨不得抓到宇文赟之后就把他碎尸万段。 在骨子里,杨坚想走的就是曹操那样的道路,先称霸再称帝,挟天子以令诸侯,只不过曹操到了年老才走到挟天子的地步,所以没有能够称帝,现在的杨坚并非没有这个机会。而他给自己的官衔就是“丞相”,这其中自然也是意味深长。 说到丞相,人们不可能不会想到那位曹丞相。 而现在宇文赟不好好的当自己的傀儡,偏偏要惹下这样的祸端,杨坚也不介意抓住他之后再换上一个更加听话的宇文家子弟。 只可惜自己的女儿不争气,没有生出来一个宇文氏的孩子啊······ 杨坚大步走入宇文赟的“天宫”之中,曾经歌舞升平的宫殿,此时已经完全寂静下来,只能听见婢女和内侍们着急拜倒的声音。 这里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威,象征着九五之尊和天子。 而现在杨坚就站在这权力的巅峰上。 只要他愿意,就可以把宇文氏取而代之。 “参见随国公。”冯小怜跪倒在杨坚的脚边。 杨坚看也不看她,这不过只是一个玩物罢了,是高家的还是宇文家的并不重要。 紧接着杨坚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那一道纤细的身影。 杨丽华直直的站着,目光炯炯看着他。宇文赟逃走,宫中的那些甲士们也随之被宇文孝伯抽调走,一时间杨丽华反倒是有了自由身,而很快她也反应过来,应该是自己的父亲在这一场突然爆发的暗战之中取得了胜利。 不过当对上父亲的目光时候,杨丽华却并没有想要行礼的意思。 最后闹成今日的局面,宇文赟和杨坚谁都脱不开关系,所以杨丽华也不打算原谅谁。 “臣,参见皇后。”杨坚淡淡说道,“甲胄在身,恕难全礼。” “随国公带着甲士入宫,意欲何为?”杨丽华冷冷问道。 杨坚霍然抬起头:“臣一心为江山社稷而奋斗,然陛下身边有奸佞小人出谗言祸乱君上,臣身为大周之国公,蒙受冤屈尚且不算什么,更应该提义勇涤荡君王侧!” 杨丽华一挥袖子:“还真是不错的理由。” “难道你不相信为父么?”杨坚向前一步,“为父当真没有想要把宇文赟取而代之的意思!” 杨丽华哼了一声,却并没有说话。 作为一枚不折不扣的棋子,她知道自己说什么也不管用。 而杨坚摆了摆手:“罢了,不管你怎么想,某既然都已经走出了这一步,站在了这个地方,就算是怎么解释看来也没有用了。不过有件事要告诉你······你可要坚持住。” 杨丽华心中隐约意识到什么,下意识的微微向后想要靠住屏风。 “勇儿和广儿都······”杨坚的声音低了下来。 “你,你说什么?!”杨丽华霍然看过来,声音却随之提高。 杨坚摇了摇头。 “这,这不可能!”杨丽华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 自己的两个弟弟,每一次回家省亲的时候都喜欢拽着自己的袖子跑、大喊大叫的两个弟弟······上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杨广还曾经送给自己亲手做的小玩具。 第一二六五章 釜中游鱼 杨丽华知道,或许大人对此不屑一顾,但是对于小孩子来说这就是珍宝,可是杨广却没有丝毫的犹豫,显然他也很珍惜这个自己很少能够见到的长姐······算起来杨广也已经十三四岁了吧,而杨勇更是应该已经十五六岁到了定亲的时候。 杨坚苦笑一声,缓缓的转过身,这个时候他更像是一个经历了人间大悲的父亲,而不像是一个终于站在权力巅峰的权臣。 杨丽华缓缓的坐倒在地上:“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是他们,而不是我? 在这夹缝之中,最该死的应该是我啊。 杨坚淡淡说道:“一些命运既然已经注定,也就没有办法改变,或许他们和为父的这一生中,就应该有如此劫难。” 杨丽华掩面低声哭泣着。而杨坚缓缓的走到天宫的正前方,那里是宇文赟的龙椅,也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可是现在杨坚却有一种无奈和荒诞的感觉。 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自己曾经一次又一次幻想着能够坐在这个位置上,体会一下真正的九五之尊的感觉,可是现在在付出了如果让自己选择的话应该是绝对不可能接受的代价之后,自己终于还是站在了这个位置的前面,可是杨坚却知道,杨勇和杨广的在天之灵是不会原谅自己的,甚至独孤氏和杨丽华也不会原谅自己。 身后的杨丽华已经缓缓站起来,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搀扶,也看也不看自己父亲的背影,步履蹒跚的向后走去。 而杨坚想要喊她,可是话已经涌到了喉头,却终究还是没有喊出来。要说自己的心里愧对,除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之外,应该就是这个女儿了,现在事情都已经发展到这一步,自己又有什么颜面再和女儿多说什么呢? 再一次回过头看着那皇位,杨坚不由得叹息一声。 这或许就是孤家寡人的感觉吧? ——————————- 整个长安城中都是宇文神举等人的溃兵,而这对于着急想要藏身的白袍和羽林骑来说,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这些溃兵在街道上慌不择路,甚至还有一些胆大包天的直接闯入民宅之中想要劫掠一笔。长安城大大小小的街坊已经完全陷入混乱之中。 负责掩护的白袍很轻松的就甩掉了杨坚的那些死士,本来那些死士就更在意杨坚的安危,见对方上蹿下跳一会儿就没有人影了,便也清楚肯定是遇到对手了,若是再追下去的话中了对方的埋伏那可就真的热闹了,所以还不如先收兵听候杨坚的调遣来得稳妥一些。 “也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田端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他虽然也挂了彩,但是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伤,而跟着他一起的白袍几乎折损了一多半的人手,不过好在甩掉了追兵,毕竟追赶他们的韦孝宽,注意力也主要在皇宫上,没有一直追下去。 而旁边的程峰眉头紧皱,把窗户推开一点儿缝隙向外看去。 “宇文赟已经出宫了。”负责打探消息的白袍走进来,“陈山提带着上林苑的骑兵护卫宇文赟从西门出去,应该是想要向三辅寻求李衍的支持。” “李衍?”程峰怔了一下。 而旁边的田端忍不住感慨一声:“这下可就真的热闹了。” 和态度很明确的韦孝宽、梁睿等人不同,长期以来代表辽东李氏的李衍一直都没有表态,而除了李衍之外,代表着另外一支南来李氏的李穆也是态度模棱两可,但是至少这两个手握重兵的老人还是拥护宇文赟的统治的。不过现在杨坚和宇文赟之间的最后一点儿遮羞布也被撕扯下来了,原来的模棱两可显然已经不管用,无论是支持谁,这个时候也应该要做出选择了。 李穆身在长安城之中,作为军方外姓之中的第一人,他的态度自然至关重要,不过现在李穆已经处于半隐居状态,并且一向不轻易说话,再加上他本身在长安城中,也很难直接影响到军队,因此这个时候自然也靠不住。 陈山提直接选择去找李衍,应该是最明智的。 尤其是对于现在的大汉来说,若是李衍的注意力转移到长安这边,对大汉拿下斜谷道自然是有好处。 虽然局势还是失控了,不过至少对于大汉并没有什么坏处。 “今天趁乱,你们必须要离开城中,”负责善后的白袍校尉说道,他出身弘农杨氏,对长安城自然是了如指掌,“上一次宇文宪叛出长安城的时候,杨坚在第二天就关上城门大肆搜捕宇文宪的残党,这一次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你们多数都是南方人,他们必然会对外地人起疑心的。” “没错,事不宜迟,我们要走!”田端沉声说道,这个时候他也已经冷静下来,要是再不走的话,这么多人少不得会被一个接一个的揪出来,到时候就真的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大败了。 而程峰紧接着说道:“羽林骑肯定是要全部撤出去的,我们这里都是南方人,必然会露馅,那你们白袍呢?” “这个就不用你们羽林骑操心了,”田端斟酌说道,“我们全都已经有相对应的方案,首要任务就是掩护你们离开长安城。” “可是我们应该如何走?” “宇文赟向西面走了,那我们就只能背道而驰。”田端看了一眼窗外,街上已经安静了许多,显然刚才的那些乱兵已经散去,“我们从东面出城。东面是未央宫,现在杨坚应该已经前去宇文赟居住的天宫,未央宫那边反倒应该没有什么人。” 未央宫就是数百年前汉高祖修建的西汉皇宫的主体宫殿群,长期以来都是作为西汉的行政中心,一直到后来汉武帝又在未央宫的西侧修建了建章宫,逐渐取代未央宫的地位,不过未央宫历经一次又一次的战火,依旧还是朝廷重要的办公地方。 可惜宇文赟对于处理政事并没有什么兴趣,而且杨坚自然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因此反倒是以行政地位出众的未央宫逐渐荒废。 韦孝宽从东侧提兵入城,向西追击宇文赟,反倒是东边、尤其是靠近未央宫的地方应该没有什么人。 第一二六六章 李穆的人情 “事不宜迟,我们必须抓紧动身了。”田端沉声说道。 这个时候也已经快天明了。 “走!”程峰果断的说道。 而街道上空空荡荡的,只有零星的火光还在燃烧,而隐约可以听见一些房屋之中传来呼喊声和哭泣的声音。显然宇文神举的败兵洗劫了一番之后,韦孝宽麾下的兵马也跟着冲进来没少干坏事。这些士卒很长时间找不到机会发泄,自然不会把握不住。 只不过宇文赟跑的快,韦孝宽自然也不能在城中多做盘桓,因此这一场劫掠并没有持续太久。 田端和程峰等人也只能庆幸,白袍的据点都还算隐蔽,在街巷的深处,倒是不会轻易的被这些败兵光顾到。 “记住我们之前约定的,诸位保重。”程峰一挥手,剩下的四十余人分散成几支小队伍,转眼就已经散在了街巷之中。他们这么多人自然也不可能一起突围,不过有白袍的人在四处接应,所以倒也不用担心什么。 要说这长安城,应该是白袍在大汉之外聚集人数最多的地方,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有杨家、于家这些站到了李荩忱的这边大家族在后面掩护的功劳。这些家族都属于规模庞大的关陇集团,而家族的主体虽然已经完全进入了大汉,但是还是有很多旁支、外戚和家族之中的老人留在长安城中,而他们自然而然也就成为了白袍的掩护,甚至很多白袍的校尉都是出身杨氏等家族的人。 偏偏关陇集团这个大群体立在这里,家族之间同气连枝、相互遮护,即使是杨家和于家等已经离开,但是只要家族之中的几个族老还在,那么就没有人敢小看这些家族,毕竟这些族老和其余的诸如李氏、梁氏等家族的关系都摆在这里,大家一般都有姻亲血缘关系,哪怕是成为了敌人,杨坚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否则可不就等于明摆着和关陇集团撕破脸皮么? 而对于关陇集团而言,天下大局尚且不甚明了,有几个家族站到李荩忱那边,也算是给整个集团探探路。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长久以来就是世家团体的生存之道。 因此还在长安城中的这些家族不但默许了这几个已经离开的家族还留下一些族人在京城之中,甚至还为他们提供保护伞。而这些保护伞下所保护的,可也就不仅仅是这几个族人了。整个长安的白袍就是依托于这种杨坚就算是明知道却也没有办法怎样的保护伞在行动,因此只要能够把具有明显南方人特征的羽林骑送出去,其余的白袍自然也就转入这保护伞之下。 杨坚除非真的打算玉石俱焚,否则就没有办法把关陇世家怎么样。因为现在的关陇世家,也的确有和杨坚决一死战的实力。 细细密密的雨冲刷着未央宫的红墙,而红墙下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能听到雨水不断敲打青石板的声音。 很快一道身影踩在地上,又踏入旁边的小水洼之中,发出清脆的响声,为这单纯的风雨声平添了嘈杂。 程峰沿着未央宫的宫墙快速向前奔跑,而他的身后还跟着七八个人,在这空荡荡的宫墙下,他们的移动速度倒是非常的快。而城门就在大街的尽头。 “什么人?!”城门下站着的两名士卒很快注意到了这些飞快接近的身影,下意识的举起来手中的长矛。 程峰并没有说话,而是直接打了一个唿哨,两名羽林骑从程峰的身边窜出,手起刀落,快刀斩乱麻。那两名士卒捂着脖子、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划过自己脖颈的刀。 当真快如闪电! 而程峰一马当先,继续向前冲。 “盾!”就在这个时候,城门口一声暴喝炸响,若平地惊雷。 一道盾牌组成的长墙竖了起来,因为夜色昏暗,再加上风雨扑面,显然这些在城门口戒备的北周士卒也不知道来人是何方神圣,带队的仗主探出头:“来者何人?!” 程峰的脚步一顿,看着眼前的阵势倒吸一口凉气。 这至少有三四百人,显然韦孝宽入城的时候还是不忘留了一手。 凭借七八个人冲击这样的军阵,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仗主皱了皱眉,已经打算命令弟兄们向前,但是风雨之中这对峙的寂静却突然被马蹄声撕碎。 一名骑兵飞快冲过来,一直到盾牌的阵线之前方才勒住战马,手中的令牌举起来晃了晃,朗声喝道:“上柱国将令,放行!” 仗主急忙过来看了一眼令牌,郑重一拱手:“属下遵命!” 这令牌他当然认识,正是上柱国、大左辅、太傅李穆的令牌。虽然李穆现在已经不再管辖任何一支军队,但是他作为四个辅政大臣之一,主要的任务就是掌管军队——在李穆之前担任这个职务的正是尉迟迥,所以这令牌对于任何一支北周军队来说也相当于将令。 更何况李穆的威名摆在这里,在整个北周的老将之中,他应该算是资历最老、最受拥戴的,不听李穆的调令,也就等于和北周的所有将士们作对。 仗主虽然也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不过还是很听话的下令放行。 这长安城中突然发生的政变本来就让他们这些底层的将领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现在也就只能依令而行了。 总之听从李穆的命令肯定是没错的。 那骑兵转而看向目瞪口呆的程峰等人:“某奉命护送诸位出城,以避免再有误会,请!” 程峰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拿到李穆的令牌,他很确信白袍根本就没有这个本事——即使是杨坚恐怕也没有这个本事——因此也就是说是李穆主动派人来送他们出城。 这对于大汉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坏事。实际上李穆和大汉也并非没有渊源,李穆的长子李询现在已经是大汉的将军了,只不过在李询投降大汉之后,李穆也就自然而然的和这个儿子断了联系。 不过这种断了联系显然只是明面上的······ 而现在李穆果断拿出来令牌放行羽林骑,显然是卖给了李荩忱一个天大的人情。 这个人情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还啊。 程峰在心中苦笑一声。 已经到了城外,程峰也看到了赶过来的其余羽林骑。 一个不少。 第一二六七章 李衍的选择 北周柱国李衍现在也已经年迈。 辽东李氏在李衍的父亲李弼担任八柱国的时候达到了全盛,可是现在随着李耀和李辉这李家的长子和次子去世,老三李衍一个人支撑起来偌大的李氏,也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 毕竟已经上了年纪,身子骨和精神头都没有办法和之前比了。 虽然已经到了深夜,但是李衍却根本睡不着。 他所在的扶风郡(今兴平)距离长安城很近,这里属于三辅之一,“左冯翊、右扶风”之中的后者就是说的扶风郡。鲜卑从北方南下,横扫中原,作为防范西北的扶风郡自然也就变得无关紧要,不过随着李荩忱在西北和汉中呼风唤雨,对关中形成两面夹击的姿态,扶风郡的重要性自然再一次体现出来。 在扶风郡这里至少驻扎着五万兵马,再加上北侧掩护萧关梁睿所部后路的两万兵马,组成了直面汉中的第一道防线和唯一一道防线,也因此,老将李衍一向比较谨慎。只要大汉军队不向防线的纵深进攻,那么他就不会主动和汉军接触。 之前萧世廉曾经一度率军从汉中攻入岐州,岐州就位于扶风郡的西侧,而李衍则按兵不动,坚守扶风,最后萧世廉因为侧翼暴露在当时还没有完全平定的西北之下,不得不退了回去。但是吸取这一次教训,李衍在萧世廉退兵之后,直接前出抢占岐州的几处要道,总算是堵住了最宽阔的斜谷道。 现在李衍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应该如何对付注定会从汉中和天水两面夹击的敌人,汉中的淳于量是南陈的老将了,而一旦出兵,淳于量亲自上阵的可能性倒是不大,不过作为他的副将的韩擒虎和牛弘可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两个人都是北周的叛将,对于关中甚至对于李衍的行军布阵的方法都甚是熟悉,而且这两个还都正值壮年,所以绝非易于之辈。 相比之下,天水那边的就更不用说了,曹忠和徐德言刚刚取得了对突厥人的大胜,证明了他们的确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尤其是相比于韩擒虎和牛弘,他们更加年轻。 这个时候,年轻人才是最不好对付的······因为年轻人总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冒出来什么样的鬼点子,出乎意料。 就当李衍为未来的西部战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李衍霍然坐起。 “将军,广陵郡公在城外求见!” “什么,广陵郡公?”李衍眉毛一挑,披上衣服,“他宇文孝伯不老老实实的守着皇宫,来这右扶风干什么?” 关陇集团之中的核心实际上是宇文家族,宇文家族取代西魏成为北周的皇室之后,团结在宇文家族周围的八个大家族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北周八柱国。只不过宇文家族在继位之后从原来的家族伙伴变成了皇室,实际上就已经站在了关陇集团的利益对立面,毕竟世家和皇权之间只能达成一定的平衡、相互制衡,却根本不可能完全相互依赖、共荣共存。 因此李衍对于宇文家族的人并不怎么感冒,再加上这宇文孝伯长期以来都是负责留守和处理政务,和李衍更是没有什么接触。 当下李衍也提起来了几分警惕之心,京城之中的紧张他也有所耳闻,只不过作为镇守西线三辅地区的唯一一名重将,李衍知道不管京城之中如何斗争,都斗争不到自己的头上来,无论是宇文赟还是杨坚占据上风,都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人都已经到这个岁数了,也不求如何上进,只要能够保住现在的位置,李衍就知足了。 可是这宇文孝伯作为宇文赟的近臣,这个时候跑到右扶风来,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过就算明知道宇文孝伯应该没有什么好事来找自己,李衍也得硬着头皮接见。然而当李衍看到浑身湿透了的宇文孝伯的时候,心中还是忍不住咯噔一声,紧接着他更是看到了跟在宇文孝伯身后的那个年轻人。 “陛······陛下?!”李衍急忙上前两步,“微臣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臣参见陛下!” 宇文赟这一辈子娇生惯养,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头,长时间的纵马飞驰,已经让他的双腿都在发抖,而象征着皇帝权威的龙袍早就已经湿透了,毕竟当时走的实在是匆忙,仓促带上去的蓑衣斗笠都在路上直接被风刮走了,整个衣服上更是满满的泥点子。 这无一不在告诉李衍,宇文赟有多么狼狈,而宇文赟越是狼狈,就说明杨坚越是张扬,甚至有可能杨坚已经完全取得了长安城中的胜利。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在宇文赟也都是北周的天子,李衍也不敢怠慢,急忙让人端上来热汤和毛毯,伺候宇文赟等人歇息。 而宇文赟一边扯过来毛毯,一边大步走到李衍的帅椅上,冷声说道:“大将军李衍听命!” “末将在!”李衍急忙说道。 “朕命令你即刻率领大军进攻长安城,剿灭叛乱的杨坚!” 李衍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果然如此!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一名传令兵飞快冲进来:“报,大事不好了,韦孝宽所部距离右扶风城三十里,城西两个营寨已经被他完全控制!” “什么,来的这么快?!”宇文赟这一次也坐不住了。 而旁边的宇文孝伯更是一把抽出来佩剑:“大将军,你还不快遵从圣旨,难道你要抗旨么?!” 李衍呼了一口气,霍然抬起头。 事情居然一下子发展到这个地步,也是李衍始料未及的。可是扶风郡的大军如何都不能向西和韦孝宽火并,这样真正便宜的实际上还是虎视眈眈的汉军,他们必然会在收到消息的第一刻就张牙舞爪的扑向岐州,甚至直接杀向右扶风,到时候整个西线就会崩塌。 更何况韦孝宽带来的十有八九是蓝田大营的北周主力,人数少说也有四五万,甚至有可能后面还有超过五万的援兵,李衍凭借自己手中的这些兵马,又如何能够和韦孝宽抗衡? 而且就算是挡住了韦孝宽,那么之后呢? 之后还有高熲,还有杨坚本人。 第一二六八章 老天爷的玩笑 能够抵挡住一次,还能够抵挡住第二次和第三次么?更不要说就在右扶风的侧翼还有梁睿的威胁。 杨坚对于宇文赟俨然势在必得。 而凭借一支孤军,李衍可不觉得自己能够和整个北周的力量抗衡。至于那些皇亲国戚们······李衍看着宇文孝伯文弱书生的模样,就已经知道他们靠不住了。 心思一转,李衍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 他当即一挥手,自己的亲卫们已经围了上来,刀枪直指向宇文孝伯。而李衍果断的说道:“宇文孝伯蛊惑君王、引发内乱,罪大恶极,现在就给老夫拿下!” “李衍,你要干什么?!”宇文孝伯瞪大了眼睛。 李衍冷笑一声,却并没有说话,而他的亲卫们三下五除二就把这些已经疲惫不堪的士卒的武装解除掉,李衍沉声说道:“先把他们都押解到侧厢去。” “李衍,你这是欺君罔上,你这是要造反!” 而李衍坚定的说道:“如果不是因为你这样的奸佞小人在陛下耳边煽风点火,又如何会有今天的冲突?老夫相信随国公对大周以及陛下的忠诚!” 宇文孝伯还想要骂什么,不过被李衍的亲卫干脆了当的堵上了嘴。 而李衍看也不看宇文孝伯,要杀要剐那都是杨坚的打算了,和他也没有关系,因此他很干脆的回过头看向宇文赟。 “哐当”一声,宇文赟的剑跌落在地上。 他无力的坐回到椅子上,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他当然不可能不明白这都意味着什么。 失败,彻头彻尾的失败。一路带着希望向西狂奔,可是到最后自己还是成为了杨坚的阶下囚。 而李衍径直向外走去:“来人,开城门,迎接韦老将军入城!” 大汉新元元年,北周大象五年,三月初五。 宇文赟以宇文神举和宇文孝伯为助力意欲铲除杨坚,奈何遭到宇文家族内部的背叛,功败垂成,宇文赟被李衍所抓,交于杨坚,杨坚迎回宇文赟,以其为傀儡。 追随宇文赟的臣子之中,宇文孝伯和宇文同斩立决,陈山提战死在掩护宇文赟前往右扶风的路上,只有宇文神举侥幸逃脱,向北突围,想要前往晋阳投靠宇文宪,现在还在追捕中。 而平定了长安乱局的杨坚,以随国公之随有“走”之意,改“随”为“隋”,假手宇文赟自封隋王,开始摄政。 这个一代枭雄在经历了大起大落之后,也走到了距离登上皇位只有一步之遥的位置上。 此次长安政变,史称“大象之乱”。 —————————— “哈哈哈哈,真是有趣,真是有趣!”李荩忱看着从长安千里迢迢送回来的奏章,笑的前仰后合,以至于前来拜见李荩忱的顾野王和萧摩诃等人面面相觑。 长安之乱的消息他们也都已经看过了,一点儿都没有觉得哪里好笑啊,反倒是杨坚没有被除掉,并且这一场变乱的波及范围只是牵扯到了长安城,甚至就连三辅都没有出,更是注定要成为大汉的心腹之患,因此大家对此的担忧更胜过喜悦。 而实际上对于李荩忱来说,只要关中乱了就可以,现在估计磨刀霍霍的萧世廉他们已经动手了。 因此李荩忱倒是并不担心大汉能不能从中攫取到好处,尤其是白袍和羽林骑都已经平安的撤出了长安城,至少对大汉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 让李荩忱吃惊的是,一直稳如泰山的李穆在这一次行动之中扮演的角色,李穆竟然会冒着直接和杨坚作对的风险卖给李荩忱这么大的一个人情,说明李穆并不看好杨坚,更或者至少他已经开始为后路做准备了。 历史上的李穆就是一个擅长察言观色、看风向的人,宇文邕除去权臣宇文护,他冲在最前面,而后来杨坚逼迫宇文氏禅位,他也冲在最前面,正是因此他坐稳了元老的位置。 而现在虽然杨坚占据了上风,甚至完全掌握了关中的朝政,距离称帝就只有一步之遥,但是李穆明显并不认为杨坚能够走到最后。 这个老狐狸精······虽然李荩忱对他并没有多少好感,但是借助李询的这一层关系继续和李穆保持联系,并且在之后攻占关中的过程中借助李穆的力量,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天下本身就没有免费的午餐,李荩忱也没有指望着李穆能够做什么好人好事。 而除了李穆之外,最让李荩忱感到哭笑不得的应该就是羽林骑顺手杀掉的杨勇和杨广。杨勇最终因为保护杨广而被杀,更是让李荩忱觉得天道轮回似乎冥冥之中真的存在。 历史上杨广陷害自己的兄长而登上皇位,千年之后,他在扬州的陵墓又被一个叫做杨勇的开发商挖开,令后人感慨世事无常、天道好轮回。在这个时空之中,杨勇又因杨广而死,看来这两个兄弟的恩恩怨怨又要延续下去了。 老天爷真的是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而李衍这个在历史上默默无闻的大将军,竟然也因为这一次直接扣留宇文赟而登上舞台,到这里李荩忱也不禁感慨历史车轮的沉重。 不管自己把这个时代改变的怎样面目全非,历史的车轮依旧在推动着杨坚向着最高的那个位置上走去,只不过相比于直接从随国公一步登天成为隋朝的开国皇帝,现在杨坚只是走到了隋王,终究还是有所保留。 这也说明,历史并不是不可以改变的! 李荩忱放下白袍的奏报,目光炯炯:“诸位臣工都说说吧,你们现在都是怎么看的。” “现在杨坚已经完全掌控了关中,不过估计为了维持自己的正统,杨坚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篡位。”顾野王沉声说道,“不过当务之急就是我们能够在这其中获得什么。” 萧摩诃当即走到舆图前,伸手一指:“诸位请看,现在我们发动对南阳的进攻,而拿下南阳之后,我们会直接挥师进攻武关!而西北的战局也会按照之前计划的,南北夹攻突破斜谷道。”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现在算来应该已经开始了吧?” 萧摩诃郑重一点头:“全军将士枕戈待旦以待杀敌!” 而李荩忱轻轻松了一口气。 短暂的和平已经结束,大战再一次来临。 ————-第十三卷·登高处完—————— 第一一九三章 火热的地龙(本章节已做修改) 刘休征虽然有的时候脾气倔强的蛮不讲理,但是宇文宪也承认,没有他一次又一次的施以援手,自己肯定不可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 “臣请以使者的身份为大王出使江南。”刘休征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 宇文宪有些诧异的看向刘休征。而刘休征再一次点头表示宇文宪并没有听错:“大王,汉人崛起之快,已经出乎我们的预料,想来大王在六七年前也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一个李荩忱横空出世,硬生生的带着原本偏安一隅的南朝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顿了一下,刘休征果断的说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是现在我们真的了解汉人,了解这个我们曾经称呼之岛夷的王朝和对手么?” 宇文宪一时间竟然怔住了,的确,李荩忱崛起的速度实在是太快,无论是他还是手下的哪一位臣子,实际上对于李荩忱到底是如何崛起的、又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甚至是如何维持住一个派系复杂、各色人物一应俱全的庞大王朝的,都并不清楚。 甚至就连对李荩忱最熟悉的尉迟迥,对于这样的问题恐怕也模棱两可。 现在看上去宇文宪和李荩忱是坐下来签订了和约,但是大家心里也都清楚,这主要还是因为现在双方有着共同的目标,自然也就有着相同的利益,一旦杨坚被灭掉,那么就是宇文宪和李荩忱大打出手的时候。这一条双方并没有在和约之中阐述,但是俨然心照不宣。 宇文宪现在对李荩忱和他的大汉根本就没有什么了解,等到以后开战的时候,宇文宪凭借什么去和李荩忱较量?凭借短时间内的通商所带来的一些零零散散的消息? 因此和约上派驻使者这一条自然就显得非常重要,而这个使者显然不是去走走过场的,要彻底的了解大汉的具体情况,这样才能给朝廷政策的制定提供一个合理的依据。 满朝上下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恐怕也就是那么几个人,而且想必大多数人都不喜欢抛弃妻子、远赴千里之外,因此有勇有谋又不想直接在朝堂上为官的刘休征,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贤弟,你攘助本王良多,本王怎么好意思让你走这么一遭······”宇文宪有些尴尬的说道,毕竟刘休征这么多年来都是以良师益友的身份帮助他的,让宇文宪怎么也不好意思把自己的请求说出口。 而刘休征郑重一拱手:“还请大王放心,余当为大王效力。” 轻轻舒了一口气,宇文宪郑重颔首:“那就有劳贤弟了。” ——————————- 长安城。 夜色已深,但是皇宫之中依旧灯火通明。 “唯高唐之大体兮,殊无物类之可仪比。巫山赫其无畴兮,道互折而曾磊。” 在清脆的歌声中,青绿色仿佛和山水无差别的水袖上下翻飞,当真如那水的涟漪和水中的青山倒映也似。宋玉的《高唐赋》中所描述的场景,就这样娓娓道来,像是一幅画卷展现在眼前。 千年前的梦令人沉醉,甚至不知道今夕何夕。 虽然还是严冬,大殿外的屋檐砖瓦上甚至还有一层白皑皑的积雪,但是大殿之中的地龙烧的火热,屋子之中的人更是衣衫单薄,似乎他们是在炎热的岭南,而不是在遥远的关中北方一样。地龙这种东西确实温暖,但是也就只有宇文赟有资格用得上这么大规模的地龙,就算是杨坚也不敢逾矩。 屋檐下的内侍们都低着头,什么都不敢看,因为他们知道一旦自己抬头看到了不该看的,被杖刑还是轻松的,说不定就掉了脑袋,毕竟宇文赟的喜怒无常,就算是最得宠爱的冯小怜都不敢说自己能够拿得准。 在大多数情况下,内侍都不被看做男人,但是对于占有欲非常强的宇文赟来说,就算是一条狗,在他行大礼的时候,也不能在旁边看着。已经快完全沦为杨坚傀儡的宇文赟,还在努力通过这种方式想要维护自己最后的一点儿作为皇帝的尊严。 更或者说,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皇帝。 歌声逐渐消散,躲在帘幕后面的乐师们躬身行礼,转而换成了另外的曲子。 而大殿上,随着身穿青色和蓝色薄纱的女子向两侧分开,中间一名鹅黄色衣衫的美人缓步而出,身形婀娜,长长的衣袖骤然向上扬起,就真的犹如一轮明月从水面上升起,而那女子伸手解开遮住娇颜的面纱,露出令人迷醉的面容。 坐在上位的年轻男子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撑着桌子想要向前探身,他两边的女子伸手拦他却没有拦住,虽然都流露出不悦的神情,男子似乎也意识到什么,重新坐回来,身边的人递过来酒杯,想要献殷勤,男子则端起来酒杯,遥遥对着那越舞越快的身影举杯,并没有在乎身边的两个人不悦的神情。 灯火明灭不定,风吹动蜡烛,而那衣袖拂动,火光应声熄灭,只是不知道是风还是衣袖的原因。 眼见得一抹白色如玉一样的光彩在黑暗中出现,男子再也坐不住了,竟然直接从桌子上翻过去,或许是这么长时间来已经完全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他的脚步有些踉跄,不过还是用起身上所有的力气,三步并作两步、摇摇晃晃的走过去。 灯火在他的身边忽明忽暗,最终写灭。 “陛下!”那两个在他左右服侍的妙人懊恼的想要起身阻拦,不过她们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了。 最后一点灯火灭掉,整个大殿之中彻底昏暗下来。 而那两个美人面面相觑,一个压低声音说道:“真是个勾引人的狐媚子,自从有了她,陛下何曾在意过我们?” “听说当初她在齐国的时候,做过不知廉耻的事情多了去了,你有没有听说那齐国的国主让她······要说这没脸没皮,咱们可真的比不上。” “亡国之人,也好意思争宠。” “咱们这还算好的,你不看看皇后娘娘······” “好了,慎言。” 顿时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静静听着大殿上的声音,心中只有愤懑。 而脚步声突然响起,黑暗之中一切都沉寂下来,紧接着便听见那男子,也就是堂堂北周皇帝宇文赟不满的吼声:“什么事?!” “陛下,东平郡公在宫外求见。” 一阵沉默之后,宇文赟冷声说道:“且让他等会。” 烛火一点一点的重新点亮,几名宫女和内侍着急的上来给陛下披上衣服,而冯小怜不慌不忙的看着宇文赟,只是微微一笑。 宇文赟心神摇晃,不过还是强忍住了。 第一二六九章 螳臂当车 南阳,也就是宛城。 此处为东汉帝乡,荆州北部中心城镇,虽然因为犬牙交错式的地域管理政策而属于传统意义上的荆州范围,但是在大多数时间里南阳都是在北方政权的掌握中。 三国时期,曹操征伐宛城的张绣,曾经遭遇过此生最狼狈的战败,而宛城也因此更为人所知。 现在的南阳虽然还在杨坚的掌控之中,但是这里向北有尉迟迥,向东西南三个方向更是被大汉合围,所以几乎已经成为了一块杨坚随时都可以丢弃的鸡肋。 鸡肋的地方,自然也就交给鸡肋的将领来把守,比如现在的南阳守将、广平侯侯莫陈颖。 侯莫陈颖是北周八柱国之一侯莫陈崇的次子,也是小儿子。侯莫陈崇是北周的开国功臣,而侯莫家族出身武川镇,也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满街都是王侯将相的军镇,武川镇以宇文家族为首的这些家族随着北魏皇室南下,也就形成了后来的关陇世家,可以说侯莫家族是血统纯正的关陇集团之一,并且家族之中祖祖辈辈都是朝中重将。 只可惜这种局面到了侯莫陈崇这一辈却开始发生变化,侯莫陈崇作为一员猛将,以上柱国的身份位列朝堂武将顶端,可是就偏偏有一个多嘴的毛病。他曾经当中指责宇文护的亲信将领王勇,导致王勇羞愧愤懑之下,背后的疽疮崩裂而死,也因此和当时权势滔天的晋公宇文护结下了梁子。 而后来宇文邕密谋除掉宇文护、亲自掌权的事,结果在宇文邕尚未动手的时候,侯莫陈崇便向同僚们表示自己已经预料到宇文护命不久矣,谁知宇文邕在知道此事之后不得不暂时收手,而宇文护更是半信半疑之中先降罪侯莫陈崇,赐其自尽。 侯莫陈崇死后,其儿子侯莫陈芮和侯莫陈颖尚且年少,再加上因为侯莫陈崇的吹牛导致宇文邕差点儿捉拿宇文护失败,因此宇文邕对于侯莫氏也并没有重用之心。 这就导致侯莫家族一下子后继无人,不过侯莫陈芮还是紧跟着宇文邕的步伐,因为战功而一步步晋升,只可惜他因为长期和杨坚有矛盾,在杨坚主政之后,一直不得重用,干脆前去担任闲职。 因此侯莫家族也就只剩下了侯莫陈颖这一根独苗,然而杨坚对于和自己作对的侯莫家族显然没有什么好感,所以侯莫陈颖也就出现在了南阳这个地方,成为杨坚的弃子。 侯莫家族的这两代人的悲剧,也可以说是站错队、说错话的典型了。而更倒霉的自然是跟在后面的侯莫陈颖,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却要给父兄擦屁股。 对于杨坚这明显出于报复的安排,侯莫陈颖也只能选择接受。 和其余的关陇世家都有汉人的血统不同,侯莫家族单纯从姓氏上就可以看出来,还是不折不扣的鲜卑人,因此南方的大汉和他们自然是没有什么渊源,侯莫家族自然也不会和长孙家族那样没有骨气的向汉人低头。 因此来到南阳之后,他也没有自暴自弃,反而把这南阳城晶莹的如同铁桶一般。可惜侯莫陈颖手中总共就只有一万兵马,而且里面有一多半是老弱病残,守城尚且绰绰有余,出城进攻就未免有些痴人说梦,所以他也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汉把战线一路推动到南阳城下。 长安城变乱的消息刚刚传来,侯莫陈颖就知道,南阳作为大汉前进道路上的第一颗钉子,必然要被拔掉了。 清晨的原野上还有一些雾气,再加上南阳城地处盆地之中,水汽堆积于此,弥久不散。不过透过雾气,已经可以看见绰绰约约向前推动的身影。 一辆又一辆的攻城云梯车率先出现,紧接着大量的攻城器械就像是一座又一座的小山,在原野上缓缓向前移动。而这些云梯车、投石机等等的一侧,还跟随着大量的床子弩等。 看到这一幕,侯莫陈颖也只能攥紧拳头。 杨坚和宇文宪交锋的主战场在洛阳,本来就没有南阳什么事,所以南阳这里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大量的器械储存,看看自己身边这些已经快腐朽掉的器械,还有那些两腿都在发颤的士卒,侯莫陈颖就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螳臂当车,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吧。 而此时城下,萧世廉手中的长剑霍然向前一指:“投石机准备!” ——————————-- “砰!”冲车重重的撞击城门,整个城们都在剧烈的颤抖,不过好在之前侯莫陈颖就没有指望自己能够开城杀出去,所以城门后面早就已经堆满了沙袋,冲车的撞击怎么看都有些徒劳。 然而对于攻城的将士们来说,这更像是为之后攻略关中做的演习。 随着一辆又一辆的攻城云梯车搭在城头上,这一场大战的结局似乎已经确定下来。 这一支军队从来源上讲,是李荩忱当初带着入巴蜀又下襄阳的主力,再加上淮西和江陵的军队,几乎可以说是南陈主力和李荩忱入蜀主力的组合体,也是现在大汉最精锐的一支队伍,其战略目标就是突破武关和蓝田之后直扑长安。 这条道路可以说是一路上受到阻拦最多的道路,也是最艰难的道路,因此李荩忱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萧世廉。而现在进攻南阳只是这条道路上的第一个关隘。 在现在的战略目标只是武关的情况下,萧世廉进攻南阳自然要速战速决,也不吝惜于使出全力。 “杀!”大队的士卒怒吼着扑上城墙,驱赶那些几乎不堪一击的老弱病残。 多年的征战、连绵不断的内乱,终于让北周这个庞然大物也露出了自己脆弱的一面。毕竟任何一个连年征战的王朝都不可能维持任何一条防线的坚固无缺的。 南门首先被打开,接着是东门和西门。 作为前锋的淳于岑率军从南门入城,而从汉中南下上庸,负责掩护萧世廉左翼的鲁广达从西门入城,从淮西出发掩护萧世廉右翼的黄玩从东门入城,三支军队沿着南阳的主干道快速清剿乱军。 而这只是攻城的第二天上午。 大汉新元元年三月十三日,大象之乱后的第五天,萧世廉取 第一二七零章 类似的开局 “竟然用了两天”萧世廉看着手下的几名将领,显然并不是非常高兴,“你们都吃干饭的吗?!” 破城之后,大军在府衙外又遭到了侯莫陈颖的顽强抵抗,花费了三个时辰方才冲进去,侯莫陈颖作为南阳主官,面向西北长安方向自刎而死,这才宣告南阳完全落入大汉的掌握之中。 此时萧世廉脚踏的地方,就是侯莫陈颖自杀的地方,尸体才被拖走,地上还有些血未干。 而鲁广达等人也都低着头,并不认为自己打的漂亮。 全军上下是拿出了进攻关中的势头,结果到头来打一个南阳就用了两天的功夫,而南阳城中的守军不超过万人,其中的青壮可战之兵更是不过四五千人,可进攻的大汉军队不但十几倍于这些人,并且拥有大量的攻城器械,又是四面合围,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最后打成这个模样的确丢人。 要知道当初李荩忱下江南的时候,除了极少数的江陵等城池因为多种多样的原因而坚持的时间长一些,其余地方几乎都是一战而下。现在到了矛头转向北方的时候,也不能懈劲儿。结果南阳之战打的拖拖拉拉,让萧世廉如何向李荩忱交代? 尤其是最后一个小小的府衙,竟然拖了足足三个时辰,甚至还付出了两倍的伤亡,更是前所未有。就算这样,南阳城上下官员,一个活的都没有抓住,不是战死就是跟着侯莫陈颖一起自杀了,这对于大汉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开端,意味着从这里继续向北,嘿有可能会受到更加顽强的抵抗。 所以这也在大家的心里面蒙上了一层阴影。 而萧世廉环顾一圈,冷声说道:“周人显然和之前我们的任何一个对手都不一样,尤其是现在我们要进攻的是关中,是周人的根基之地,他们也必然会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态度,所以这就意味着我们要面对更加凶残的对手,必须要做好准备。” “诺!”将领们一齐应道。 萧世廉紧接着伸手在舆图上点了点:“南阳本来就是我们势在必得的,而我们这一次要进攻的真正的目标,是武关!” 在南阳耽误了这两天,估计消息应该已经送入关中,杨坚就算是再没有站稳脚跟,也必须要抓紧派遣兵马了,否则潼关和武关恐怕都有危险。而在这等局面下,能够受到杨坚信任而领兵的本来也就屈指可数,不过是老一辈的韦孝宽、小一辈的高熲、贺若弼等人,尤其是对付尉迟迥,也就只有韦孝宽这样的老将应该才能胜任,因此萧世廉的对手应该还是非常明确的。 “高熲、贺若弼······”萧世廉喃喃念着这些名字,再看看自己身边的淳于岑和黄玩等人,这应该是南北两方的年轻将领们第一次如此大规模的聚集和对阵。 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遇上此生最大的敌人? “传某将令,大军休整一日,以攻南阳之阵型向西北展开,准备进攻武关!”萧世廉朗声下令。 不管对方是谁,尽管放马过来,他一概接着便是! —————————— 斜谷。 汹涌的人潮沿着谷地向前冲,密集的箭矢越过人群射入前方的营寨之中。斜谷是沟通巴蜀和关中的最重要的一条道路,因此杨坚也不敢太过分,只是在斜谷外侧一左一右安下了两个营寨,这两个营寨互成掎角之势,然后还能和后方的岐州相互呼应,实际上其防御效果并不比在山谷之中孤零零的一个营寨来得好。 和李荩忱交手的机会多了,杨坚也开始意识到李荩忱的一些特点,李荩忱所部依靠先进的器械,擅长迂回包抄和快速向前暴力推进,两者相互配合,自然能够实现快速的穿插,最终不断地凿穿敌人的防线,导致敌人全线崩溃。 所以杨坚干脆采取这样的防守态势,自然就能够封住李荩忱实施迂回包抄和快速突破战术的门路。 自己在强大,敌人自然也在成长,这是必然的。 韩擒虎手按佩剑站在巢车上,看着前方的攻坚。 实际上他们的任务并不算复杂,就是拿下这两个营寨、打通斜谷道,然后再转向岐州,配合天水南下的另一支大军争取在岐州站稳脚跟。拿下岐州,就等于大汉有了从汉中直接前出到关中的落脚点,同时也意味着萧关的后路就在大汉的兵锋之下,是不是还要继续坚守萧关对于杨坚来说应该都已经是一个需要尽快考虑的问题了。 “这已经是第六次了。”牛弘皱着眉说道,不无担心。 “到底是李衍布下的防守军阵,有些门路。”韩擒虎却并没有那么慌张。这是他被俘之后以大汉军将的身份主持的第一场大战。 同时韩擒虎和牛弘都是北周的降将,因此这一场大战也可以说是完全由北周降将主持的第一场对北方的战斗。而在这之前李询等人并没有这个机会。 李荩忱虽然调鲁广达前往汉中,但是在最终战略部署的时候,还是考虑到鲁广达初来乍到,对于汉中的了解情况应该比不上韩擒虎等人,所以干脆让鲁广达南下作为萧世廉的左翼配合进攻武关,把斜谷这边完全交给韩擒虎。 正是因为有李荩忱的信任摆在这里,更是让同样也算第一次领兵的牛弘分外紧张。虽然现在他们这些北周降将之中也涌现出了李询和罗毅这样的良将组合,但是李询也算是年长一倍的了,再小一辈当中也就只有韩擒虎和牛弘可以独当一面,所以这也绝对是对他们的考验。 牛弘就害怕出了什么差错,之后李荩忱不管是自己不愿意还是迫于朝堂之上的压力,恐怕都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了。 “我们已经在这里顿兵两天。”牛弘有些无奈。 这两天实际上韩擒虎主要都花费在以投石机和床子弩为前锋的拆迁工作上了,真正发动大规模进攻还是在今天才开始的。先用投石机轰了多半天,再用大军接连不断发动六次进攻,牛弘自问换作自己在这个地方恐怕也少不得要乱阵脚。 敌人能够守住,真的让人无奈。 “杀!”前方杀声震天,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 第一二七一章 某相信某的士兵 “跟上!”呼喊出来的声音已经有些喑哑,可是踏着袍泽弟兄的尸体继续向前冲的汉军校尉,依旧在尽最大可能呼唤着自己的下属。他的身后,大多数的人已经倒下,成为这一条冲锋道路上的牺牲者。 北周的这两个营寨都是依山而建,营寨前挖开了壕沟,而寨墙也都是夯土制成的,除了比普通的城墙矮了一点儿、窄了一点儿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区别。而昨天投石车也只是让这些土墙出现了一些缺口,可是这些缺口依旧有多半个人高,剩下的这些高度差距,就真的只能依靠人命来填了。 显然北周守将对于这些敌人的实力也没有谱,所以还试探性的派遣了一千余人开门迎战,可是很快他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汹涌如浪潮一般冲上来的大汉将士很快就把他们淹没,这一千士卒甚至都不够大家分军功的。 有了这么一下,北周军队自然就只能选择坚守营寨了。这一场战斗自然而然也就演变成不折不扣的攻坚战。这两个营寨立在这里,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得杀进去。 当然了,那半个人的高度也不仅仅是用人命来填,填壕沟的时候还没有用完的沙袋在这个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一个个沙袋丢在地上,沙袋和尸体混在一起,逐渐出现了一个通向缺口的斜坡,而为了做到这一点,已经付出了太惨重的代价。 一支箭矢呼啸而来,刺中了校尉的胸膛,校尉瞪大眼睛,艰难的想要向前再走一步,可是这一步的距离恍若天涯。 “砰!”他摔倒在地上,就像是那些前仆后继的袍泽一样,变成这血肉道路上的一部分。他绝对不是第一个倒下的校尉,当然了在今天这注定成为血肉磨坊的鏖战之中也不是最后一个。 而在他的身后,更多的将士正怒吼而上。 “疯子,都是疯子!”站在墙头上的北周偏将满脸都是鲜血,看着这些不顾一切向前冲的大汉将士,也看着那一面从天边到眼前,越来越近的旗帜。 赤红色的旗面上已经被渲染了一层又一层的鲜血,但是依旧是一如既往地赤红色,像是熊熊燃烧的红莲业火,又像是十八层地狱之下的滔滔血海。 旗面上,隐约可以看见那一个偌大的“汉”随着旗面舞动,就像是无数的灵魂都在追随着那旗帜一样。手持大旗的将士拼命的向前,不断有箭矢呼啸着掠过他的身边,而当他倒下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一定是把旗帜重重的插在地上。 立刻就有一名士卒顶上来,抓着旗帜继续向前冲。他们似乎已经变成一个整体,一个倒下,另一个就顶上来,一切配合都是如此的顺利和流畅,让人感觉不出来每一个个体之间还存在差异。而他们的目标也异常的明确,就是把这一面纵然已经千疮百孔,但是依旧顽强的束缚在旗杆上的旗帜,插在敌人的营寨墙头上! 一个又一个人倒下,一百又一百人倒下,但是后面的人的步伐没有丝毫停滞。 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后面推动着所有人的脚步。 如果不是疯癫了,偏将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力量正在驱赶着这些人向前冲。 “杀!”第一名士卒踏着众多袍泽的尸体跃上缺口,而迎接他的并不是鲜花和掌声,而是一排长矛。长矛反射着阳光,明晃晃的刺眼。 那大汉将士拼命的挥动手中的刀,格挡开了迎面的几支,可是从一侧探过来的一支长矛还是刺穿了他的身体。 “老子杀了三个了,够本!”那士卒哈哈大笑着,鲜血不可遏抑的从他的嘴里冒出来,以至于偏将恨不得想冲上去捂住他的嘴,可是看到眼前这一幕,他却又两腿发抖,竟然不敢上去。 真是一群疯子啊! 这士卒还没有倒下,身后就有一只手拖住了他的背,让他不至于滚落,而旋即更多的大汉将士从缺口之中涌了上来,从他们这个伫立在山丘上宛如雕塑一样的袍泽身边越过,扑向最近的敌人。 ——————————- 站在巢车上,韩擒虎已经看到了大汉的赤色旗帜插在了左侧营寨的墙头上。大概一刻钟之后,右侧营寨也一样。 他抓住绳索,身手敏捷的下了巢车。而紧跟其后的牛弘有些诧异的问道:“怎么,不看了?” 韩擒虎笑着说道:“大汉的旗帜已经出现在墙头上了,难道还会再降下去不成?” 牛弘怔了一下:“你倒是信心十足。” “对于某的部下,某从来都是信心十足。”韩擒虎正色说道。 而他的身后,无数的大汉将士已经涌入了刚刚突破的缺口之中,而营寨的寨门也被轰然打开。 这两个营寨之中的守军总共也就是万人上下,凭借这些人想要抵挡数万大军的进攻,也的确痴心妄想,因此在突破了一个缺口之后,战局自然而然也就变得顺利。 韩擒虎径直走到中军大帐之中,在战前一切都已经安排布置好了,所以也不用韩擒虎和牛弘担心,下面的将领们自然会负责好这件事。现在需要韩擒虎考虑的,是接下来的安排布置。 “我们已经打通了斜谷,”牛弘伸手拔掉沙盘上插在斜谷那个地方的青色旗,换上了红色的小旗,“而继续向东北就是岐州了。” “天水那边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但是他们的主要目标并不是萧关,所以应该也会很快动身。”韩擒虎斟酌说道,“不过考虑到萧关那边的梁睿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再加上西北的吐谷浑在得到沙州之后,更是和我们直接接壤,所以西北大军应该不会倾巢出动······” 牛弘明白韩擒虎的意思,这意味着他们很有可能要作为主力面对三辅方向李衍的反扑。 李衍······两个小小的营寨就已经让大汉吃到了苦头,之后的路,绝对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好走。 而韩擒虎冷声说道:“某倒要看看,李衍到底有几分本事。” “舅舅,这个李衍很难对付么?” 清脆的声音响起,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牛弘和韩擒虎对视一眼,都露出笑容。 第一二七二章 李靖 牛弘拍了拍那个蹲在一边角落里,一开始都没看到的少年人:“你不相信你舅舅,难道还不相信牛叔叔么?” 少年果断地摇了摇头:“牛叔叔还不如舅舅厉害呢。” 牛弘登时脸上挂不住,的确他虽然在北周是作为镇守汉中的威烈将军,也有独当一面的时候,但是就这一次领军还被杨素带着不战而降了,相比之下至少韩擒虎还曾经在阳平关和萧世廉打的有来有往。 “李靖,怎么说话呢!”韩擒虎冷哼一声。 那少年吐了吐舌头,低下头。 而牛弘哈哈笑道:“好了,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再说了他说的也没什么错,要不某就是主将了。” 韩擒虎一摆手:“这小子竟然还敢挑拨离间,焉能饶了他!” 牛弘见韩擒虎伸手要打,赶忙拦住:“子通(韩擒虎表字)!玩笑之语,某都不当真,你当什么真!更何况某素来是研究兵书却无指挥作战之经验,不过是一个赵括罢了,要论这实战还得向你学习,所以孩子说的没错,你可不能以此为借口就不给某机会!” 而韩擒虎伸手提起来李靖的衣领子,无奈的说道:“某之前就跟你说过,这小子年纪不大,心眼儿不少,本来是他闯入这中军帐中,还没有拿他算账呢,倒是先挑拨离间起来我们了。” 李靖吐了吐舌头,不敢多言。 牛弘似笑非笑的打量着这个年轻小子,年纪不大,但是他的身高倒是不矮:“李靖,你倒是说说,你来这里想要干什么,要是说不出来的互,那牛叔叔也不给你说情了。” 李靖急忙说道:“舅舅,牛叔,小侄听闻前线已经取得进展,想要进来看看我们接下来应该如何处置。” “哦?”牛弘饶有兴致的提高语调,“那你觉得怎么办?” 韩擒虎倒也知道自己这个外甥从小就喜欢研习兵法,还时常有惊人之语,颇让人吃惊,所以李靖的父亲也让他跟着韩擒虎历练,不过李靖毕竟年纪小,上战场自然是免谈。后来李靖随着韩擒虎投南,年纪也稍微大了一些,因此这一次韩擒虎并没有把他扔在家里,而是带在了身边。 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韩擒虎也松开手。 李靖径直上前一步:“两位将军请看,我们现在已经突破褒斜道,向前就是岐州,向西就是三辅,但是两位可曾考虑过一个问题么?” “别卖关子!”韩擒虎不悦的说道。 而李靖急忙说道:“这里,萧关,对我们来说实际上威胁更胜于当面的右扶风。” 韩擒虎和牛弘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诧。这的确是他们也开始意识到的问题,没有想到这个小家伙也一眼看出来了。 “萧关,”李靖沉声道,“虽然偏在西北,但是只要萧关还在,我们西北的兵马就不可全动,而关中多平原荒野,征战上骑兵自然是胜过步卒,李衍麾下骑兵应该在五千到六千,杨坚少不得要再增援三四千,而两位将军麾下的骑兵数量应该只能凑个零头吧,到时候以我汉中所部为主力的话,必然要吃亏。” 的确,对付骑兵最好的办法还是骑兵,其余任何兵种都会存在各式各样的缺点,同时也意味着将会付出更大的牺牲。 韩擒虎斟酌说道:“可是我们能不能顶住李衍的进攻,尚且还能分出来兵力拿下萧关?” 而牛弘也不无担忧:“这个梁睿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 相比于李衍等人,梁睿可以说是转战南北,经验丰富,再加上其是杨坚的死忠,所以这一战必然不是那么轻松的。 “若拿不下萧关,西北大军,尤其是骑兵难以入关中,那只是凭借我们这一支军队,又如何能够在关中立足?”李靖毫不犹豫的说道,“更何况······可以预见的两年之内,陛下肯定是要发动对杨坚的最后一战的,而我们现在先把硬骨头啃掉了,到时候留给陛下的就是横扫天下的功劳。” 牛弘和韩擒虎都怔了一下,如果说之前拿下萧关的战略重要性他们也曾经考虑过,那么之后的这个政治因素却是从未料到的。 似乎有几分道理······牛弘摩挲着下巴,现在他们把便宜全都占了,到时候难道让陛下撸起来袖子去啃硬骨头?这不是明摆着给自己找茬么? 顿了一下,李靖微笑着说道:“而如果我们能够拿下萧关,那么就可以沿着岐州、萧关再到平高郡,一直北上连接灵武郡,构建出来一条平整的防线,而现在我们实际上已经占据了上风,只要能够把这条战线拉平,到时候自然就可以全军出击。” 韩擒虎微微颔首,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被李靖说服了。虽然军事是政治的延伸,但是身为战场上的主将,他的目标就是让将士们少流血并且争取获得更大的胜利,而朝堂上的事情还远,这个时候韩擒虎并不打算考虑。可是单纯排除政治因素,李靖给出来的理由也依旧让他对这个计划很是赞同。 实际上现在西北的战局分外混乱,大汉在东线掌控了天水、安定和灵武三个地方,而位于安定西北、灵武东南的萧关和平高郡却在梁睿的手中,整个萧关像是一个向西北的突出部,不但阻遏灵武和安定之间的联系,而且还时时刻刻威胁着安定的侧翼,若不是有一条六盘山横亘在这里,恐怕双方早就已经打起来了。 但是也就是因为这一条六盘山,让萧关成为关中防线的重中之重,也让大汉军队在没有集中重兵的情况下无可奈何。 可若是能够打开萧关,再加上东南的武关,到时候大汉军队就可以源源不断的从斜谷、萧关、武关这三条道路,直接将关中置之死地。而且萧关现在也是北周在西北的最后一枚钉子,若是铲除之后,杨坚在整个北方、包括河套地区的军队都将处于大汉兵锋之下,到时候杨坚到底是要河套、银州等北方边镇,还是要关中这根基之地,自然而然也就成了新的问题。 给敌人制造麻烦就是给自己解决问题。 “那你认为应该如何打?”韩擒虎已经下了决心。 第一二七三章 少年将才 而李靖伸手在沙盘上划了一道弧线:“以安定、天水之军攻萧关正面,而我军破岐州,向东北攻豳州(今彬州市),绕宁州(今宁县),破西北地郡(今宁县西北),直逼萧关之后!” “这不可能。”牛弘果断的说道,“这样的话我们等于在李衍的眼皮子底下兜了一个圈子,难道他会置之不理?” “如果牛叔叔认为敌人是迎面而来的,那么在敌人突然掉头的时候,会选择出击还是静观其变?”李靖笑道。 “这······”牛弘一时语塞。 而韩擒虎苦笑一声,是啊,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收缩防线、以静制动,尤其是李衍的主要任务并不是击破这一支大汉军队,而是守住三辅。冒险进攻绝对比不上退守城垣来的稳妥。 在这危急关头,杨坚已经容不得一点儿冒险了。要是李衍的这一支军队也中了埋伏被击溃,那长安就真的在兵锋之下了。 不过即使是如此,牛弘还是忍不住问道:“可若是李衍真的不管不顾冲上来了呢?” “届时大军主力后撤,左右两翼包抄合围,那这不正好是一个陷阱么?”李靖微笑道,“现在舅舅应该也巴不得李衍这么做吧?” 韩擒虎笑了一声:“的确。” 李衍现在摆明了就是要坚壁清野的架势,通过斜谷、岐州再到右扶风这一道一道的防线层层抵抗,并没有胆量冲出来和韩擒虎决战——当然了兵力上和器械上的差距也不允许他这样做。 要是李衍真的有胆量杀出城,那韩擒虎还求之不得呢。否则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攻坚战,只能用将士的血肉一点一点的去填,别人不心疼他还心疼呢。 这都是自己手把手训练出来的将士啊。 明白过来的牛弘,这个时候也不由得大笑道:“子通,你这个外甥,当真乃少年将才也!” 李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而韩擒虎打趣道:“看在你颇有几分才能的份儿上,今天私闯营帐的事就不和你算账了,但是记住,这只是破例,下一次不得允许就如此,那就休怪某不客气!” “遵命!”李靖赶忙答应。 而韩擒虎紧接着说道:“这件事我们决定不了,先和西北那边通通气吧,另外里仁(牛弘表字),就麻烦你抓紧写一份奏章,用八百里加急送往建康府,我们可以做主张,但是至少得让陛下知道。” “好!”牛弘爽快地答应。 他本来就是文官出身,当武将实在是有点儿赶鸭子上架的意思,,所以作为韩擒虎的副手,实际上担任的也是司马的任务。现在脑子转的甚至还比不上一个小小少年,更是让他心中无奈,不过要说到这写文章,牛弘自然胸有成竹。 “报!”一名传令兵飞快进来,“敌人营寨已经肃清!” 韩擒虎一点头:“走,我们下一个目标,是岐州!” ——————————- “修远,你怎么看?”曹忠皱着眉问道。 韩擒虎的信已经送了过来,上面简洁了当的说明了韩擒虎的计划。 这实际上是为西北的曹忠他们解决了一个难题,否则之前西北大军下岐州的话就要面临着梁睿威胁侧翼的风险,因此根本不敢用上全力。尤其是老将军于翼在冬天受了风寒,到现在也没有回过劲来,应该是难以再披甲上阵了,所以要是真的下岐州,那么曹忠和徐德言必须得有一个人留下来镇守安定。 毕竟长孙晟和侯秘等人还缺少一些经验,并且武威那边也离不了长孙晟坐镇,说到底吐谷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长孙晟一时半会根本脱不开身。 韩擒虎等人并不在西北,真正身在天水的曹忠和徐德言更能够感受到萧关这么一枚钉子插在这里的难受,上一次西北之战就是因为有萧关和平高郡的存在,导致大汉的军队调遣都费了不小的功夫,后来于翼归于大汉,但是终归还是没有把萧关一起带过来。 杨坚眼疾手快把梁睿丢到了萧关,而梁睿还真的凭借一己之力再一次把萧关的防御给组织了起来。 现在如果能够拿下萧关的话,的确是解了西北的心腹之患。 “足够大胆。”徐德言苦笑一声,“在李衍的眼皮子底下绕过六盘山直扑萧关的侧后方,若是真的成功了,也够梁睿喝一壶的。但是只要我们能够成功,自然也是好处多多。” “岂止是好处······”曹忠伸手在沙盘上比划了比划,“整个西北战局都因此而活!” 徐德言抬起头看向他:“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韩擒虎都不含糊,难道我们这些正面强攻的还打算打退堂鼓不成?” 曹忠抚掌大笑:“是也,是也!” 而徐德言的笑声收住,在舆图上点了点:“但是我们必须得注意一个问题,那就是梁睿会不会察觉到我们的意图,毕竟李衍要保护三辅,很有可能会以为这是圈套,但是梁睿却是站在保卫萧关的角度上来说的,这么一支大军从岐州突然转向西北,只要继续向前,唯一的目标必然就是萧关。” 曹忠果断说道:“这就要看我们的本事了,只要我们做出佯攻岐州的态势,梁睿的注意自然而然就会转移到安定上。如今我们在盘算如何拿下萧关,某可不相信梁睿会老老实实的待着,对近在咫尺的安定没有一点儿觊觎之心。” “之后,”徐德言紧接着说道,和曹忠搭档这么长时间,两个人已经养成了默契,所以徐德言已然猜到曹忠是如何安排的,“我们再集中兵力邀击梁睿,逼迫梁睿把注意全部放在围绕安定和萧关的攻防上,这个时候对于韩擒虎来说就是唯一,也是最好的机会,只要能够把握住,那么萧关就是我们的了!” “便是如此!” “但是梁睿会不会上当?”曹忠皱眉说道。 “不下鱼饵,怎么知道鱼会不会上钩?”徐德言一笑。 “那我们干?”曹忠一拍桌子。 “为何不干,难道反而让韩擒虎和牛弘笑话我们胆小?!”徐德言哈哈大笑道。 而曹忠也是目光炯炯,这样打起来才有意思,至少比之前瞻前顾后的打法有意思! 第一二七四章 登上历史舞台的李靖 从汉中到建康府,用八百里快马加急的速度来算,实际上四五天就可以到达,但是路上有一部分是蜀道,崎岖难行,就算是后来有大江顺风顺水的加持,牛弘的奏章送到李荩忱手中的时候已经是七天之后了。 当然了如果不是有朝廷的八百里加急在其中,恐怕李荩忱一个月都收不到消息。 而七天对于争分夺秒的前线来说也不是一个短暂的区间了,按照牛弘的陈述,实际上三天之前大汉军队就应该已经发动了对岐州的进攻,与此同时,西北的汉军应该也南下配合佯攻——实际上这一支军队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吸引梁睿的注意力,让梁睿以为大汉的重点在岐州,从而引诱梁睿进攻安定、或者至少把注意力放在萧关的正面。 对于这个计划李荩忱倒是并不打算反对,一来他相信前线的将领们做出的判断,二来白袍带来的关中的消息也让李荩忱相信这个计划有可能成功的前提。 毕竟随着春耕落下帷幕,宇文宪已经沿着大河展开阵势,尤其是杨坚进位隋王,更是让宇文宪抓住了把柄,痛斥杨坚是“操莽之辈”、“乱臣贼子”,现在双方一边磨刀霍霍,一边大打口水战。因此杨坚的主要精力必然还是要放在正面潼关战场上的,而无论是武关还是西北战场,都无暇顾及,尤其是这一次关中对发动叛乱的从众的搜查没有几天就松弛下来,也说明了这个道理。 俨然现在杨坚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人手挨家挨户的搜查叛贼,同时他刚刚上位,也不能把气氛弄得太紧张。 外紧内松,这对于志在从杨坚的身上咬下来两块肉的李荩忱来说的确不是什么坏事。 现在萧世廉已经拿下了南阳,虽然过程有些坎坷,但是结果终归是好的,之后大汉和杨坚必然会在武关爆发大战,如果此时汉军能够在和武关成对角的萧关掀起风浪,必然也会影响到杨坚的整个战略安排,甚至有可能会主动退让。 相比于这个自己实际上只是有知情权、因为路途遥远几乎已经失去了控制权的萧关战略,李荩忱更感兴趣的是牛弘提到的献出这个计策的少年人。 李靖,李药师,李卫公。 真的是如雷贯耳啊。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李荩忱很高兴历史上在年轻的时候虽然颇有才能、但是却一直没有什么进身之道的李靖能够在这个时候就展露出了自己的才能。 更重要的是,历史似乎真的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正式向李荩忱推荐李靖的并不是他的舅舅韩擒虎——韩擒虎为了避嫌自然也不会这么做,而是牛弘。偏偏历史上也是牛弘成为第一个除了李靖的亲人之外赏识他的名臣,称赞他为“王佐之才”,然后还将李靖引荐给杨素,杨素拍着自己的卧榻道:“卿终当坐此!”,当然也是在这段时间,发生了著名的“红拂夜奔”之事,成全了李靖和红拂女,同时也让李靖第一次下定决心要脱离隋朝,开始为立下功业、打开一个新的天地而奋斗 虽然已经是不同的时空,而历史也已经面目全非,但是李靖还是遇上了自己除了舅舅韩擒虎之外的第一个伯乐牛弘。 当这一份奏章送到李荩忱手中的时候,李靖这个另一个时空之中的战神,也正式登上历史的舞台。 或许自己不久之后就可以见见他。 摊开奏章,李荩忱直接写了一个“准奏”,转手递给李平,这份标注着十万火急的奏章将会以最快的速度再传送回前线,至少也可以让韩擒虎他们放心。 李荩忱如此想着,目光已经看向前方,院子中有琅琅的读书声。 此时李荩忱并不在皇宫之中,而是在金陵书院。 开春之后,金陵书院也迎来了第一批正式的学生,这些学生都是经过了书院的重重考核,能够入选进来的也都算人上人,而他们也将注定成为未来大汉的栋梁。 因此金陵书院这里也容不得一点儿差错,李荩忱只要有空余时间基本上都会来金陵书院转一转。 “陛下请看,坐在最前排的那个小个子,便是现在表现最出色的一个。”引领李荩忱的萧琮低声说道。 而李荩忱微微颔首:“唤作什么名字?” “李渊。”萧琮急忙回答。 李荩忱登时翻了翻白眼,他倒是也知道李渊这位唐高祖跟随杨素一起南下到了建康府,也知道他考入了金陵书院,却没有想到竟然能够在金陵书院的这么多学生之中依旧拔得头筹。 如果说李荩忱对于刚刚崭露头角的李靖是怀着期待之心,那么对于李渊自然是充满了警惕。 或许有很多人认为唐高祖并没有什么大的本事,一路上都是被手下的权臣和儿子李世民等人推动着向前走,最后玄武门之变更是直接被李荩忱取而代之,而盛唐之所以成为盛唐,和李渊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应该说是李世民的贞观之治为这盛唐奠定了最扎实的基础。 可是李荩忱无论如何也不敢小瞧了李渊。李渊年幼的时候,家族之中的长辈就已经陆陆续续去世,留给他的除了一个贵族的头衔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和李靖的遭遇相差无几,可是当李靖还在外辗转、一事无成的时候,李渊就已经努力获得了杨坚的赏识,然后一步步走到了后来唐国公的位置上,即使是杨广对他也多少心存忌惮,也不得不让他去镇守北方最重要的晋阳。 至于李渊起兵,李荩忱也知道史书的书写上一贯擅长使用春秋笔法,看上去李渊是被逼无奈,但是李荩忱自己也不敢保证他的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赵匡胤还是被人直接黄袍加身的呢,敢问赵匡胤自己难道就不想坐皇帝的那个位置么? 或许后世的史书编纂者为了突出唐高祖的仁德,而隐瞒或者淡化了其余的一些真相,也并非不可能。 作为一个还算合格的小白领,李荩忱平时也是没有少写报告之类的,当然知道这些写文章的一个个都是大猪蹄子。 但是担心归担心,李渊表现出来了自己的才能,李荩忱还是不能忽视的。 第一二七五章 李渊的建议 毕竟陛下的关心落在李渊的身上,也是在鼓励其余的学生们奋发向上。 能够进入金陵书院的这些学生,一个个自然也都铆足了力气想要在陛下面前留下好印象,所以一旦李渊能够受到鼓励,那么其余人也会更加争先恐后的学习。 “等会儿朕见见他。”李荩忱微笑着说道。 他也想看看,这个在历史上风头几乎完全被自己的儿子遮盖的枭雄人物,到底是什么样的。 当李荩忱刚刚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曾经一度以为最有趣的应该是整个历史在自己的面前就像是一张洁白无瑕的画布,自己可以肆意的挥毫泼墨,可是现在他却愈发意识到,或许能够看到史书上那言简意赅的文字所勾勒出来的人才是更有趣的。 中国的史书讲究的是寡言少语、精炼内涵,所以大多数的人物,形象都愈发的脸谱化,甚至有些人单纯的只是留下了姓名,正是因为这严格的标准,导致一代又一代的人们为了名垂青史而努力。 可是人终究是一种具有复杂情感的动物,所以只言片语是很难勾勒出来一个人完整的形象的。 真正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李荩忱也发现很多人都有自己意料不到的一面,更或者说有着他们更加真实的一面,而且每个人做出不同的决定的时候也不是那样的坚定和义无反顾,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担忧和徘徊。 这才是有血有肉的人,也是活生生的人,有着喜怒哀乐的人。 也是让李荩忱感慨之余也更加感兴趣的地方。 因此当李荩忱的目光落在身上的时候,李渊很紧张。 他今年也不过才刚刚十五岁,在这个时代一般娶妻生子也要等到十六七岁以后,所以李渊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少年。他的脸上尚且带着属于年轻人的稚嫩,不敢直接迎着李荩忱的目光,当先一拱手:“学生李渊,参见陛下!” “坐。”李荩忱微笑着说道,“赐茶!” “谢陛下!”李渊慌忙说道。 年轻人多少都有年轻气盛的时候,当初李渊追随杨素前来江南的时候,对于杨素让他再去学院之中学习多少有些不忿,要知道他怎么着都是一家之主——虽然整个陇西李氏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倒是另一个旁支李穆所代表的李氏人丁愈发兴旺。而以自己的身份竟然要去书院入学堂,这怎么说都有些丢人。 可是当李渊真正入了金陵书院,方才发现自己到底有多么才疏学浅和自傲,书院之中的这些书籍浩如烟海,是他之前从来没有见识过的——毕竟相比于北朝,南朝更注重于这些古籍的搜集以及文化的整理,而且自己的那些同学们,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李渊几乎是拼尽全力,方才在入学之后的第一次考试之中拿下了第一的位置,但是他知道后面的那些家伙们追的有多紧。 在这书院之中,南方和北方以及巴蜀的学生实际上多少也都有矛盾和冲突,但是类似的冲突还存在于不同的世家子弟、寒门子弟和世家子弟等等之间,而在书院严格的管理下,大家想要较劲的唯一方式就是学习和考试成绩。因此大家对李渊不服气,也只能拼命去追赶他的脚步。 李渊在庆幸自己多少还是从小到大都好好念书的同时,也一点儿不敢懈怠。尤其是现在自己受到了陛下的接见,之后可想而知,会让那些家伙们如何眼红。 所以在这里坐着,李渊也有点儿坐立不安。 李荩忱察觉到李渊的紧张,不由得笑道:“你觉得书院现在的这种教学方式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么?” 李渊还没有开口,萧琮就已经紧张的看过来,西梁萧氏和陇西李氏可没有什么关系,所以萧琮只能指望着李渊不会说出来什么批评的话来,毕竟金陵书院草创不久,必然还是有很多缺陷和漏洞的,不说别的,就是前两天下雨的时候,一队学生绕着山训练体能,结果回来好几个人都受了风寒,如果不是发现的及时,保不齐会严重。 在古代的这种医疗条件下,风寒可也不是小病了。 当然了学院本身的出发点是没错的,训练学生的体能本身也是诸如成都书院等书院也都有的内容。 李渊斟酌说道:“现在的书院管理可以称得上井井有条,课程安排的很紧,学生从中受益良多。而如果书院可以给学生们更多的机会坐在一起交流,或许会更好一些,因为学生有很多想法和观点,或许和先生们所说所讲的有所不同,但是学生也想要分享出来。” 李荩忱微微颔首,虽然坐而论道或许并不一定全是好事,但是闭门造车俨然更不靠谱,任何人都有自己独立的想法,尤其是在这学院之中,如果能够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进行辩论和交流,显然要比每个人埋在书本之中只是学习来得好。 而李渊紧接着说道:“另外现在书院考核每个学生的成绩,还是单纯的以读书写文章为主,学生认为这样未免有些单调,而且还有很多不善言辞的人,或许受限于此很难展现出来自己的长处,或许书院也应该参考大家在其余方面,诸如剑术、跑步等等上面的表现,毕竟朝廷需要的既有全面的人才,也有单独方面突出的人才。” “善!”李荩忱击掌道,转而看向萧琮。 而旁边的萧琮急忙起身:“遵命!” 李荩忱倒是饶有兴致的问道:“那现在单纯考核书本上的知识以及写文章等等,你尚能拿到魁首,难道就不担心加入其余的进去之后就会被别人超越么?” 李渊对此胸有成竹的说道:“启禀陛下,学生的剑术尚可,虽然不善奔跑,但是勤加锻炼应该也能够跟上大家的脚步,更何况一来学生有信心能够继续保持这个位置,二来也可以让大家不会忽视对于身体的锻炼。” “说得好!”李荩忱哈哈大笑,“大汉需要的人才可不能只会读万卷书,还要能行万里路!” 李荩忱不得不承认,李渊的确是有真才实学的,单单是这几个问题就看的非常准,几乎拿捏住了后世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教育思路的主体所在。 第一二七六章 为大汉之崛起而读书 而这在千年之前的南北朝末年,绝对不是常人会有的远见卓识。 尤其是李渊明知道自己在这方面尚且有些欠缺,还毫不犹豫的提出来,说明此人的胸襟也足够广阔。 不过李荩忱倒是现在也不担心李渊,一来李渊和李荩忱的年纪想差不过十岁,只要李荩忱保持警惕,就可以完全压制住李渊,相比之下比李渊小了十多岁的杨广,俨然就没有李渊这样深沉的心机和远见卓识。而等到李渊真正走到高位的时候,李荩忱应该也才正值壮年,而他的后人也会成长。 更何况李渊的人生轨迹也已经彻底改变了,或许这个世上将再也不会有李二这样的妖孽降生。而且乱世出英雄,只要大汉和平安宁,那么李渊父子也不会有任何的机会。 与其担心现在一心想要当大汉栋梁的李渊,倒不如考虑一下怎么把大汉的江山变得铁箍一样。 李荩忱暂时放下了这块石头,作为金陵书院山长的萧琮也轻轻松了一口气,李渊对答如流,让陛下如此满意,自然也说明金陵书院教导有方。 此时外面已经下课,不少学生挤在门口,向里面探头探脑,听见李荩忱答应了李渊的建议,有一些剑术和体能好一些的自然是露出了笑容,而还有一些瘦子和胖子们则是哀嚎一声,对于他们来说这明显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消息。 李荩忱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霍然起身。 萧琮急忙想要先生们把学生领回去,而李荩忱伸手拦住了他,径直走到门口。 “参见陛下!”学生们忙不迭的行礼。 而李荩忱伸手做了一个请起的动作,微笑着说道:“诸位未来都是我大汉的栋梁,朕现在受你们一拜,更想要在五年、十年、二十年后在朝堂上看到你们的身影。” “学生等必将努力!” 李荩忱点了点头:“只要你们刻苦努力、好好读书,朕会给你们出将入相的机会,也希望你们可以让整个大汉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甚至把大汉的旗帜插在更遥远的地方!朕希望你们,可以为大汉之复兴和崛起而读书,可以让我们这个国家重新走到天下之巅!” “为大汉之崛起而读书!”学子们高呼道。虽然天还有些冷,但是他们感觉到一股热流涌上心头。 年轻的皇帝,年轻的王朝,还有年轻的他们······ 萧琮站在李荩忱的背后,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时间也有些痴了。 崭新的时代和年轻的人们,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让人奋进、更能够鼓舞人心的么? 萧琮可从来没有忘记,自己也不过二十多岁,也很年轻啊······ 萧琮并不知道,此时身后的阁楼上,正捧着书卷认真看着什么的中年人,也伸手推开窗户。 听着这样的呼喊声,看着那些年轻的人们,他也有些恍惚。 真想也和他们一样年轻啊。 或许一切也能这样热血,或许很多事情也能挽回吧。 萧岿叹息一声,还是关上窗户,重新捧起了书卷。 人要知足。 ——————-- 年轻人最不缺少的就是澎湃的热血。 萧岿是这样感慨的,而远在千里外的鲁广达也有这样的看法。 淇水,便是眼前这一条小河沟的名字,或许更有名的一条淇水是从太行山发源、穿过中原的那一条,而眼前的这条小河虽然也叫这个名字,却只是丹水的一条支流。 这条淇水从北方的秦岭发源,向南穿过淅阳郡(今西峡县)的西侧,在南乡郡注入丹水,而自从大汉拿下南乡郡之后,这里也就成了大汉和北周的一条天然分界线。越过淇水之后继续向西北就是武关,而武关的背后则是上洛郡(今商洛),这一城一关构成了关中在东南侧的唯一一条防线,继续向前就是蓝田了。 因此从淇水开始,每一座城、每一道河对于杨坚和周人来说都至关重要。 自从大汉拿下南乡之后,北周军队就加固了淅阳郡的防卫,只可惜淅阳郡本身就不是什么大城,若不是依托八百里伏牛山,更是一点儿防守的可能性都没有,只不过淅阳郡也处于南乡汉军的包抄威胁之下,所以在抵抗了两天之后,北周守军就全面后退,想要依托淇水和两侧的伏牛山坚守,而萧世廉也马不停蹄的带着大军向前狂奔,直扑向这个缺口。 淇水本身就是一条几丈宽的河沟,甚至比不上一些大城的护城河,不过再加上其身后伏牛山断开的山口,那么重要性就非同一般,而且越过淇水还要进攻山口,这进攻的难度也非同小可。 好在这一支由淅阳郡败军组成的北周军队的斗志也不算高,所以大汉军队很轻松的越过淇水,现在正在猛攻山坡,意图打开通道。 因此看着那些年轻小伙子们不知疲倦的向前冲击,鲁广达也不由得有这样的感慨。 北周已经对南阳之战做出了反应,杨坚以贺若弼为主帅,高熲为副帅,率军三万支援武关,现在应该已经过了上洛,因此留给萧世廉的时间并不多,双方注定会在武关激烈碰撞。 萧世廉对于能够赶在贺若弼之前拿下武关并不抱希望,但是他绝对不会把任何一个武关之前的战略要点留给敌人。 而因为这狭小的战场很难展开,所以萧世廉先以黄玩为前锋进攻,而鲁广达带领左翼负责接应并且作为接下来进攻的预备队,否则鲁广达也不会在这里“看热闹”。 “鲁将军,你觉得眼前的战况如何?”身后声音响起,却是同样准备上阵的淳于岑。 淳于岑曾经追随者父亲淳于量和鲁广达并肩作战过,双方也还算熟稔。当然后来淳于家先投靠了李荩忱,双方也曾经一度刀兵相向,所以此时见面多少有些尴尬。 不过尴尬很快就被大家对眼前战局的担忧所替代。 鲁广达皱眉说道:“骠骑将军的进攻很猛烈,但是敌人占有地利,再加上十有八九是得到了死命令,所以恐怕一时半刻很难突破。” 似乎是为了响应鲁广达的话,前方已经冲上半山坡的赤旗无奈的倒退,而投石机再一次向前推进,开始掩护撤退。 第一二七七章 时间就是命 “黄将军估计快坚持不住了。”淳于岑担忧的说道。 鲁广达摇了摇头:“黄玩必然还会要求下一次进攻。” 对于鲁广达来说,黄玩也算是小辈了,所以直呼其名。 “这是为何?”淳于岑怔了一下,在淳于家的几个孩子之中,他是最出类拔萃的,否则也不会被淳于量重点培养,可是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反应过来。 “好不容易有一次打前锋的机会,他不会放弃的。”鲁广达果断的说道,果然前面鼓声阵阵,一队又一队的士卒再一次集结。 黄玩能够站在今天这个位置上,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少战功,而是因为他当初带领淮西的兵马投靠李荩忱的功劳,因此黄玩站在这个位置上,实际上还要归功于他的父亲留给他的基业,所以黄玩想要通过一场真正的胜利来证明自己。 相比之下,鲁广达和淳于岑好歹都有上阵的机会。 淳于岑微微颔首,一时间倒也不着急下去调动部队。 而此时淇水对岸,黄玩的肩膀上已经中了一箭,几名亲卫着急想要把他拖下去,但是黄玩伸手拦住了他们:“别管我,继续向前冲,快向前冲!” “保护少将军先退!”已经上了年纪的亲卫队长大声吼道,他是黄法氍时代的老人,对于黄玩的称呼自然也不同。 而黄玩一咬牙,抓住箭杆直接掰断:“姜叔,我不走!” 身为主将,一旦他后退,对于士气的影响也是致命的。 到不了就战死在这里,为将者怎能有怕死之心! “少将军放心,老夫就算是拼了这条性命,也会给少将军把敌人打下去的!”被称为姜叔的亲卫队长大吼一声,“儿郎们,随某杀敌!” “我们不走!”黄玩一把抓过自己的将旗,把将旗重重的插在了地上,他就算是再难前进一步,也不会再后退一步。这么多麾下的儿郎、甚至还有一些是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就效力于黄家的儿郎都倒下了,他没有任何可以劝说自己后退哪怕是一步的理由。 “大汉!”前排的汉家将士们也发出了一声呼喊。 “大汉!”山坡上下、乃至于淇水两岸,无数的将士大声呼喊着,既是为自己呼喊,也是为那些战死的袍泽们、为那些顶着敌人的箭矢冲在最前面的弟兄们呼喊。 萧世廉站在淇水对岸的一处小山坡,看着黄玩的将旗从一动不动到继续向前移动,最后树立在了那山坡上。 他听着那呼喊声,恨不得自己也抄起来刀枪冲入那向前冲击的队伍之中。这些来自于五湖四海的将士们,在这一场残酷的大战之中,似乎真的融为了一个整体,他们不再属于南方或者北方,江南或者巴蜀,而是属于大汉。 此时山坡上,黄玩已经让亲卫带着自己的将旗先一步冲上山坡,而他草草的包扎了几个伤口之后也紧跟着冲上去。敌人正被一点一点的从这个山鞍豁口处赶下去。 亲卫队长姜叔看到黄玩上来,正想要说话,一声呼啸骤然传来。箭矢准确的刺中了他的胸膛。 “姜叔!”黄玩骇然喊道。 老人仰面倒下,几个亲卫急忙上前托住他,而头盔掉在地上,白发随风飘散开来。 “少······少将军!”姜叔的嘴角已经不可遏抑的流出来鲜血,显然这箭矢伤到了他的肺腑。 “姜叔,你别动,你别动!”黄玩急忙想要解开老兵的衣甲。 “不用了,”或许是因为说话也是一种煎熬,姜叔勉强笑了笑,声音低下来不少,“看着少将军能够奋发图强,某,某已经很欣慰了。老将军······老将军在泉下应该也寂寞,某,某正好可以去陪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二十年前,二十年前的我们,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可以走到这个地方······少将军,对不起。” 最后的“对不起”已经轻的恍若流云,随风散去。 “姜叔!”黄玩大哭着伏倒在老人的胸口上。 而旁边的将士们也都静静地停下了脚步,看着这个白发老人。 这或许只是一个当兵很多年的普通老人罢了,没有什么将才,只能当个亲卫队长,但是他的身影又何尝不是他们的身影?从这山坡上再到淇水岸边、南阳城下,一路走来,多少袍泽弟兄倒下? 他们或许有的已经无怨无悔,但是更多的人带着不甘、带着遗憾。 “不能让战死的袍泽鲜血白流!”此时人群之中的几名主簿和司马都高声喊道,“杀敌!” “杀敌!” 无数的将士再一次高呼,目光炯炯,越过旗帜和人群看向西北方。 大道已经在眼前展开,继续向前就是武关! “黄玩部打扫战场、整顿半日,以鲁广达部为前锋,继续前进!”萧世廉也果断的下达了命令。 在这个时候,时间就是生命! 容不得半刻犹豫。 ——————————- “将军,南蛮已经完全疯了!” 武关城上,浑身血污的北周偏将跪倒在地上,努力争辩。 “这也不是你在淇水连两天都没有坚持到的理由!”贺若弼冷声说道,“来人,拖出去斩了!” “诺!”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偏将拼命的挣扎,不过这挣扎怎么看都有些徒劳。 旁边的高熲等到这偏将被拖了下去,才沉声说道:“萧世廉恐怕是真的发疯了。” “发疯了又能怎么办,我们必须在武关拦住他们。”贺若弼苦笑一声,外面的惨叫声已经停了下来,而那些将领们也都噤若寒蝉,显然贺若弼的雷霆手段让他们吃了一惊。 “拦得住么?”高熲不由得担忧的问道。 这恐怕也是现在大多数人心里的问题。 萧世廉虽然在进攻节奏并不算很快,但是一路上北周几乎没有组织起来任何长时间的抵抗,最长的抵抗甚至还是南阳城这个弃子,不过也就阻挡了两天半的时间。 按这样算,武关真的能够挡住敌人么? “武关之后,我们还有退路么?”贺若弼反问。 上洛?蓝田? 高熲在心里否决掉了这两个地方。 “我们必须要为隋王争取时间,”贺若弼沉声说道,“坚守住武关的每一刻,都是给隋王争取到的时间······时间,就是命啊。” 第一二七八章 年轻人的把戏 武关城上,已经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贺若弼和高熲是半天前才抵达的,而他们斩掉的那个偏将便是之前淇水防线的守将,这个家伙竟然在看着敌人要冲上来的时候就丢下军队先跑了,所以杀他自然也不冤枉他。 毕竟贺若弼和高熲带着大军从蓝田一路狂奔到武关,竟然也就比萧世廉从南阳冲过淇水快了一点儿,几乎可以说北周军队在淅阳郡、淇水等地组织的反抗根本没有起到多少作用,所以贺若弼大发雷霆、并且以这么一个败将杀鸡儆猴,也是必然的。 否则士气低落、将领各怀心思,这武关就不要守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武关也都是关中东南门户,也是从先秦时代开始就作为重镇经营的地方,所以关城高大坚固,城中储存了大量的守城器械。而且随着贺若弼和高熲带着五万兵马抵达武关,武关的守军数量更是攀升到了八万之多。 显然杨坚也是下了血本,如此要地绝对不容有失。 而历史上武关也并不是没有被攻克过,刘邦入关中而成就大汉的霸业,走的就是武关道。而也正是因为此,当七百年后,汉军卷土重来的时候,困守关中、和当初的秦朝几乎别无二样的周人,心中少不得惴惴。 历史总是喜欢重演,而天道也总是轮回,所以周人也害怕自己会重新走秦人的道路。 不管是出于对这个战略要地的重视,还是出于这种心理安全的需要,杨坚都不允许武关出现问题,而这样的压力自然而然也就落在了贺若弼和高熲的肩膀上。 “报,五里外,有敌人哨探!”传令兵飞快的冲过来。 这么快?! 贺若弼和高熲下意识的对视一眼。 这样算的话,萧世廉应该是马不停蹄、衔尾追击而来。 这家伙还真的是发疯了? “擂鼓,备战!”贺若弼果断的下令。 不管你们汉人如果席卷如潮水,都要让你们在武关这铜墙铁壁之下撞一个头破血流! ——————————- “报,敌人迫近岐州,人数在五万以上!” “报,天水有一队约两千人骑兵南下,目标应当是岐州城北的军寨!另有超过万人的步卒紧随其后。” 一条又一条的战报送到右扶风郡大将军行辕。 李衍眉头紧皱,看着舆图上标注出来的敌情。 现在汉军的战略目标似乎非常明显,兵锋分成两路直指岐州,如果没有算错的话,在攻破岐州之后,他们就会直扑右扶风,就算是不拿下长安,也会先把右扶风这个长安的西侧最后屏障拿下来。 岐州能够坚持多久,说句实话李衍自己心里也没有数,但是他很清楚,岐州不能丢。 “走,我们去岐州。”李衍果断的说道。 守在岐州的是右卫大将军虞庆则——相比于南朝,北周的各个官职都喜欢在前面加“大”和“上”等来凸显尊贵,实际上右卫大将军类似于南陈的右卫将军,为京城外禁军的统帅之一,但是能够走到这个位置上的也非等闲之辈。 虞庆则在之前一直负责北方的平定工作,不久之前才因为南方军力紧张而调动南下,其虽然并没有什么煊赫战功,但是一向严谨稳重,否则也不会镇住北方众多游牧部落,杨坚把他放在岐州,显然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而历史上的虞庆则也不是什么善于之人,杨坚篡位之后,虞庆则便请诛杀北周皇族以斩草除根,而杨坚登基的时候他也是最重要的祭祀大臣之一,只可惜心狠手辣之人却最终毁在了同样心狠手辣的亲人手中,最终虞庆则在南征中被小舅子诬告被杀。 让虞庆则镇守岐州,杨坚不求虞庆则能够杀入巴蜀,只要能够守住岐州就可以了。 将帅相互怀疑和不信任,本来就是军中大忌,不过战事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也容不得李衍考虑这些问题了,几乎没有什么和大汉军队交手经验的虞庆则的确令人担忧。 就当李衍准备动身的时候,一名信使冲进来:“报,将军,萧关急报,敌安定守军向萧关正面调动,蒋国公(作者按:梁睿封蒋国公)认为此事非同小可,请求支援。” “如果老夫没有记错的话,安定的敌人应该只有三万上下吧,甚至还不如萧关的兵马数量多,就算是再加上灵武等地,零零散散可能凑齐五万?”李衍不满的重新走回到舆图面前,“难道梁睿还担心这些人就能够威胁到萧关?!” “蒋国公认为,敌人的主要目标有可能并不是三辅,而是萧关。”信使急忙说道。 “笑话!”李衍一挥手,“天水的南蛮都已经南下了,难道还能再折回去进攻萧关不成。更何况南蛮的汉中主力被拦在岐州,也不可能北上支援,难道南蛮还有胆量两线作战?” 虽然北周现在处于防守态势,但是实际上在军队数量上并不比汉军差到哪里去,所以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相信汉军会兵分两路同时进攻岐州和萧关。 以现在大汉的国力,并非没有和北周抗衡的能力,甚至已经在很多方面上都占据了上风,所以也没有必要这样冒险。 除非这些家伙真的疯了。 更何况一旦汉军拿下岐州,接下来就是右扶风,是长安城,为什么又要去管那个远在西北的萧关? 这梁睿到底有多么想要凸显出来自己的重要性? 李衍也忍不住腹诽。 梁睿的父亲战死沙场,所以他自幼是被宇文泰抚养长大的,正是因为没有长辈渊源在,因此他也并不被看作是关陇集团的一份子,而这么一个人却取代于翼主持整个西北战场,这让剩下的关陇世家对其更加没有好感。 战争都已经进行到如今这个地步了,这个远在西北的家伙不好好的准备南下支援,竟然还想给自己加戏,更是让李衍不满。 还真以为自己才是战场的核心了? 一点儿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的雕虫小技,就能自乱阵脚,也当真可笑。 李衍当即冷声说道:“告诉梁睿,不过是一些南蛮年轻人的小把戏罢了,让他不要大惊小怪!” 那信使还想要说什么,不过看李衍非常不耐烦,哪里还敢多说,也只能一拱手:“遵命。” 第一二七九章 天上掉馅饼 从长安变乱到现在的大汉两路杀向关中,天下大势骤然风起云涌。 而当初挑起来这风云变化的人,这个时候却分外狼狈。 上洛,这里连接武关和蓝田,是武关之后的唯一一座算得上规模的城池了,也因此从各地而来的粮秣车辆一般都会汇聚在上洛,再转运到武关,毕竟武关作为一座关城,也没有那么大的地方囤积粮食。因此上洛和武关也可以说是一体的。 只不过相比于武关,上洛更像是一个巨大的仓库。 街道上尘土飞扬,街道两侧的客栈、货栈以及不远处朝廷的大仓库,都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这一次关中大军调动,军中所需要的粮秣全都经过上洛转运到武关,而从武关甚至淅阳郡、南阳郡等地向关中逃避战乱的商贾以及更多的妇孺老少们,在经过长途跋涉之后,也终于找到了一个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远离战乱地方,能够让他们好生坐下歇歇脚、喝口水。 或许是因为战乱的时间太长、太久了,以至于大多数的人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流离失所的状态,所以当新的战乱再一次袭来的时候,他们都已经轻车熟路,轻车熟路的令人可怜。 “能有什么办法呢,家里老小都还在长安城,难道我一个人落在南阳么?要不是为了帮着掌柜的押送一批布匹到南阳,又何必如此?”一间小小的茶铺中,风尘仆仆、一身短打的伙计无奈的说道,一边说着,他还一边不断的撇头看向茶铺的旁边,那里有一辆空马车,显然就是他运送货物用的。 只可惜回来的时候太匆匆,根本顾不上再装一些东西。 还不等坐在他对面的人说话,街道上就响起了马蹄声,紧接着就看到一队士卒冲过来,把茶铺旁边的几辆马车全部控制住,而茶铺之中三三两两的客商行人们也都惊慌的站了起来。当即有胆子大的向前一步:“几位官爷,敢问这是要······” “军中需要转运粮食,你们的车都被征用了!”带队的幢将毫不犹豫的说道,“快,全都拉走!” 一时间茶铺外面人喊马嘶,好不热闹。 “这是我们的马车!” “上面还有我家的东西!” “你们怎么能这样?!” 人们顿时着急的想要上前,结果亮光一闪,当先的一排士卒已经抽出了佩刀,警惕的看着这些人,似乎只要他们再有胆量上前一步,这刀就会毫不留情的落在他们的脖颈上。 毕竟这乱世的时间已经太久了,人们也已经习惯了这乱世之中的种种规矩,和军队讲道理是没有用的,这些士卒们绝对不介意用鲜血来证明王朝的权威。 能够表示一下抗议和不满,已经是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所能够做的所有,可是人终究还是要活下去的,现在不过只是抢夺了他们的一些车马罢了,还没有要他们的性命,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已经足够了,既然如此自然就犯不着和官府拼命。 伙计骂骂咧咧的重新回到原来的板凳上,这一下好了,当真是两手空空了,也不知道回去之后应该怎么和掌柜的交代。不过他很快就发现,坐在自己对面那个一直听自己抱怨和唠叨的年轻小子——看他的衣着打扮应该和自己的遭遇差不多——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了几个铜钱离开了。 虽然还没有听那家伙说什么,但是伙计也不在意,这个时候他更想要找到一个新的倾诉对象,而整个茶铺之中还真不少。 “这帮大头兵,也是坏透了。” “听说南面的兵就不这样,不抢掠、不勒索,就和当初汉高祖入关中的时候约法三章一样!” “当初汉高祖可就是过了咱们上洛入的关中,现在这传得神乎其神的南朝李天子,保不齐也是这样。” “要不是这北面的兵打不过南边的兵,又怎么会平白无故来抢咱们的东西······” “诸位,慎言,慎言呐!”茶铺的店伙计惊慌的伸手让众人安静。 不过这个时候,大街上来往收缴车马的北周士卒们,也已经无暇去管这么多人在说些什么了。 ————-—— 而不远处一处僻静的小院子里,就坐在刚才那卖布的店伙计对面的年轻人,谨慎的回头看了一眼有没有人跟随,方才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进来。”站在门后的另一名年轻人拉了他一把,又探出去头看了看,方才把门关上。 这里正是白袍在上洛的分舵,规模虽然不大,但是也足够让从关中撤出来的羽林骑歇歇脚了。毕竟大多数的人在得到李穆的掩护而平安离开之后,也都分散到各个州府小心藏身,来到上洛的也就只有程峰和他带着的那六七个羽林骑,而其余的羽林骑也将会通过其余的道路分散向各个地方离开关中,毕竟现在上洛到武关这条路也不能算畅通无阻了。 不过好在现在来看汉军应该很快就会抵达武关城下,程峰他们在这里静观其变就可以。 “街上开始收缴车马?”程峰眉毛一挑,笑着说道,“这对于我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坏事,说明武关战事吃紧,高熲他们为了能够尽快的转运更多的物资,也只能无所不用其极了,而这人心可就是向我们这边推过来了。” “统领觉得这其中有可乘之机?”主持上洛白袍分舵的于清,是于家的一个旁系子弟,借助于家曾经在这里的一处产业得以立足。 “这是天上掉馅饼,正好砸在咱们头上了。”程峰一拍手,“这上洛不是有他高熲和贺若弼着急要的东西么,那我们就让他得不到!” 几名白袍和羽林骑将士对视一眼,纷纷颔首。 自家统领是依靠什么出名的? 火烧襄阳呗! 这几乎都是羽林骑和白袍耳熟能详的了,甚至已经被当做了经典战例,大家都幻想着有一天能够再创造一次诸如襄阳的奇迹。 现在程峰就站在眼前,更是让他们觉得这个奇迹并非不可能。 “羽林骑,听从统领调遣!” 羽林骑的几名人率先站起来。 而旁边的白袍们面面相觑,不过旋即也都霍然起身。 “上洛白袍,听从统领调遣!” 第一二八零章 内府 当武关和岐州的战事已经轰轰烈烈展开,战火从南阳一直燃烧到西北的时候,李荩忱正在给乐昌轻轻揉着小腿。 这已经九个月了,一脚已经踏进第十个月。 乐昌不但看上去胖了许多,小腿也有些浮肿发红,所以李荩忱回到京城之后,不管乐昌同不同意——当然一般是嘴上不同意,心里美滋滋——都会坚持给她捏腿。 乐昌虽然不是什么喜欢和其余的后宫妃嫔明争暗斗的人,但是不代表她并不愿意享受李荩忱的恩宠,以此来凸显她和别人的不同,当初尉迟炽繁快要生产的时候,李荩忱并不在身边,自然也就不会做这些事——不过当时晋陵这小丫头生出来的时候也不算重,所以尉迟炽繁实际上也没有增重多少,再加上她的身体条件肯定要比江南女子更强壮一些,所以也没有出现什么并发的现象。 李荩忱小心翼翼的放下乐昌的腿,再伸手扯过来被褥帮她盖好,这一系列的过程都不需要清荷等人代劳,就真的像是一个普通人家的丈夫一样:“上一次朕说过的,你觉得可否?” 李荩忱之前受到沈婺华的提醒,决定给后宫之中的妃嫔们也找点儿事情做,毕竟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不能乱动,这些女子既然碰不到政权,又没有办法做别的,十有八九会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争风吃醋或者给未来的皇子们煽风点火上,毕竟谁不想当皇太后? 所以李荩忱必须得找点儿事情来分散这些女人的注意力,尤其是现在他后宫之中,从萧湘到尉迟炽繁再到未来注定会以新的身份入宫的沈婺华,这都是在历史上坐过皇后的位置、真正母仪天下的人,李荩忱可没有认为这几个都是省油的灯,一个个机灵着呢。 “妾身以为不错,但是这是否妥当······”乐昌不免担忧的说道。她这个皇后虽然得位很正,但是身份多少都有些尴尬,所以长期以来一直想要证明自己,却又害怕搞出来什么幺蛾子,反而给了那些本身就一直在拿着她的出身做文章的人们机会——北方和蜀地的那些人可巴不得把萧湘或者尉迟炽繁换上去呢。 “试一试便知道,”李荩忱斟酌说道,察觉到乐昌吞吞吐吐,大概也明白了她的担心,转而笑道,“你放心好了,这件事朕不会让你一个人出面的,有朕顶在前面,就算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要问责的话也先来找朕。” 乐昌本来想矢口否认,不过又觉得这样睁眼说瞎话有不对,只能缓缓说道:“陛下,妾身这样是不是推卸责任······” 李荩忱伸出手指按住了她的唇:“本身就是朕的主意,如何算你推卸责任呢?好了,你有功夫去想对错,倒不如去想想应该如何把这件事做好做对。” 乐昌急忙说道:“实际上我也已经和几个姊妹通过气了,萧湘丫头想要去书院,尉迟妹妹想要去内府,还有沈姊姊的心思,陛下也清楚。” 说到这里,乐昌白了李荩忱一眼,她承认,在李荩忱和沈婺华之间,她的确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但是李荩忱自己也够配合工作的,两个人这才一起出去了多久,等到沈婺华回来的时候,乐昌看她眼波流转、浓情蜜意的样子,就知道自家夫君已经成功了。 而李荩忱讪讪一笑,这颇有一种跟老婆闺蜜一起出差,然后顺道就把闺蜜也收了的感觉,所以他很聪明的抓紧转移话题:“湘儿这丫头,恐怕看书、整理典籍之类的不过是借口,想要多和父兄见面才是主要的吧,不过想去就去吧。至于尉迟······让她去盯着点内府,至少要比别人放心。” 现在的内府还是孔望仙在负责的,只不过孔氏还要负责几乎整个后宫的内务,所以内府多有一些力不从心的感觉,分割出来交给尉迟炽繁显然也让李荩忱放心一些。 内府,顾名思义就是皇帝的小金库,是独立于国库之外运转的金融体系,而自从李荩忱登基之后,实际上内府的钱财大多数都被挪过来充实国库了——长期的战争和南陈朝廷自身的内耗以及声色犬马的生活,已经导致南陈国库快要空荡荡见底了,李荩忱也怀疑这或许是南陈后期根本无力再发动大规模战争的原因之一。 至于在拿下江南之前,李荩忱麾下还没有内府这种概念。 不管怎么说,内府之中还是要有一些钱财的,这是皇帝的立身保障之一,尤其是以后天下一统了,李荩忱要是进行什么金融改革或者推行新的经济体系的话,内府之中的库存就是最好的启动资金,这可以确保李荩忱不会受制于任何世家或者向任何人妥协——之前李荩忱在推行钱庄的时候,就曾经面临过钱财不足的问题,最后只能受制于巴蜀世家,以巴蜀世家作为推行钱庄的主体。 现在随着大汉内部商业网络的发展以及钱财的流动,以峡江唐氏为首的巴蜀世家自然也就赚的盆满钵满,而这也使得他们在短时间内快速增长实力,成为可以向被李荩忱削弱的东南世家叫板的存在,若不是李荩忱及时引入北方的力量,倒是三方达成了制衡,恐怕现在朝堂上早就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 所以哪怕是皇帝,还是要自己有钱啊。 因此李荩忱也同意让尉迟炽繁出面收拾内府,以现在大汉逐渐复苏的经济来看,只要不逆流而上,那么赚到足够的钱是很轻松的。 “那就先这样定了。”李荩忱微微颔首。 “陛下打算什么时候迎沈姊姊入宫?”乐昌话锋一转,一副要看热闹的样子。 李荩忱怔了一下:“那得问皇后打算如何安排了。” “照臣妾看来,应该不急······”乐昌故意拖长了语调。 “你沈姊姊也不小了,还是要着急一下的。”李荩忱赶忙说道。 “那难道陛下自己就不着急么?”乐昌娇笑道,“妾身可要把这话如实告诉沈姊姊哦?” “朕当然着急了。”李荩忱当即表明态度。 “三天之后,黄道吉日,到时候沈姊姊会和新选的秀女一起入宫。”乐昌整好以暇的说道。 第一二八一章 稳坐钓鱼台 显然她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只不过是趁此机会戏弄一下李荩忱罢了。而李荩忱也反应过来,张牙舞爪的要好好教训教训乐昌。 乐昌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李荩忱叹了一口气,大肚婆娘,不跟你一般见识。 乐昌以为李荩忱生气了,急忙伸手握住他的手:“陛下,妾身不是有意想要和您开玩笑······” “嗯嗯?”李荩忱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佯装生气,“你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乐昌着急的想要解释,而李荩忱自己先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乐昌顿时生气的捶了他一下,无奈的说道:“陛下就知道和妾身开玩笑,也不怕真的吓到妾身了。” 而乐昌显然不打算再给李荩忱逗弄自己的机会:“到时候和沈姊姊一起入宫的应该还会有徐家的小女儿,还有······” “这个朕知道,”李荩忱想到这些大家族出身的女孩,少不得都是受过良好的“培训”的,到时候应付起来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想要和之前同乐昌她们那样单纯的享受夫妻之间的温馨和快乐,恐怕是很难了,这小小的后宫之中,不可阻挡的也会成为朝堂上政治斗争的延伸。而作为皇帝,尤其是想要成为一个贤明的皇帝,就不能把所有的恩宠都放在一个人甚至几个人的身上,因为即使是几个人也有可能掀起宫斗,进而引起朝堂上的混乱。 因此愈发在这个位置上坐的时间长了,李荩忱反而倒是意识到了陈顼这些年有多么“不容易”,正是因为他的雨露均沾,导致后宫妃嫔们为他生下了庞大的皇子群体,至少这让朝堂上的关注分外分散,大家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其中一个皇子身上,因此干脆有的人就全心全意支持太子,有的人也就静观其变,进而确保了陈叔宝位置的稳定。即使是陈叔陵曾经一度对陈叔宝构成威胁,可是事实证明这种威胁很容易就被发力的东宫和暗中操控着一切的陈顼化解。 至于陈叔宝本身不争气,那也没有办法了。 乐昌见李荩忱似乎有些不悦,也就很识趣的不再多说。 而李荩忱也察觉到了气氛有些尴尬,环顾左右:“诶,怎么没有看到宁远?” 乐昌登时脸色微微一沉,不过她也知道现在这一大一小早就已经有了火花,宁远又是叛逆的年纪,实际上自己说什么也没有用,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至于眼前这个家伙······期望他能有什么自制力,那和期望母猪上树没有什么区别。一对姊妹花,真是便宜他了。 正待她要开口,外面响起清荷的声音: “陛下,车骑将军和参军求见。” 李荩忱怏怏站了起来。 而乐昌忍不住坏笑一声。 ————————- 要说现在朝中武将之中最憋屈的,应该就是裴子烈了。 他就像是一个救火队员,在大汉已经平定了的地方四处乱逛,一会儿去巡查淮南,一会儿又去检查江防,又一会儿去坐镇岭南。 为了应对这一次北上攻略,李荩忱把江陵的鲁广达抽调到了汉中南侧,作为萧世廉的左翼,而把陈智深从岭南调回了江陵以坐镇这个大汉中段的核心重镇。 为了弥补福州和岭南东侧的军队领导层真空,裴子烈自然只能走一遭,负责约束队伍、统筹剿灭那些还盘踞在山中的残余百越。大多数的百越已经臣服于大汉,剩下的那些残兵败将李荩忱也没有指望着他们能够乖乖听话——手上都有大汉军民的血,显然他们也不可能真的信任朝廷的招抚。 因此对大汉来说,与其留下这祸患,倒不如斩草除根。 作为替补的李询已经从桂林赶到了福州。现在岭南战事已经告一段落,大汉虽然还在南侧边境上和林邑有摩擦,向西南还有流窜的百越部众,但是这些已经很难威胁到大汉在岭南的统治,因此只留下一个罗毅就足够了,更何况李荩忱还就近调动了南中杜齐的一支队伍负责掩护罗毅的侧翼。 毕竟罗毅作为李询的副手时间也不短了,也是时候让他独领一军。并且李询和罗毅作为搭档的时间也长,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非议。毕竟他们两个的出身很难让一些江南出来的人放心。 裴子烈方才北还——太尉府还有一摊子事等着他帮着处理呢,萧摩诃一个人很难支撑起整个太尉府的运转,而杨素虽然足智多谋却缺少经验,所以还是裴子烈更令人放心。 或许是连日以来的长途奔波,又或许是因为长期以来的“救火”生涯,裴子烈看上去颇为疲惫、打不起精神,见到李荩忱走过来,打了一个激灵方才挺直腰杆:“臣参见陛下!” “大士,辛苦你了。”李荩忱伸手托了他一把。 而旁边的杨素也看到了李荩忱的手实打实的压住了裴子烈的衣袖,这说明李荩忱是用力托举他的。正常情况下,李荩忱能够做做样子,就已经很是表达皇恩浩荡,足够让普通人感动的了,可是李荩忱现在却是真的用了力气的,这说明陛下心中对于裴子烈的器重绝非小可。 记得之前好像自己就见过李荩忱这样对待徐陵吧?如果加上萧世廉的话,在陛下心中显然这才是最重要的几个人,就连萧摩诃都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 “臣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分内之事。”裴子烈不卑不亢的说道。 而李荩忱笑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拉着他走到舆图前:“是前面与有什么消息了?” “安定守军已经按照计划向萧关集结,但是梁睿和李衍到底会不会上当还不得而知······”裴子烈急忙说道,“另外伯清应该已经开始进攻武关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可萧关那边······”裴子烈有些诧异,李荩忱看上去稳坐钓鱼台的样子,他可没有李荩忱有自信。 而裴子烈并不知道,李荩忱的最大自信实际上还是来自于对前线将领们的了解。曹忠和徐德言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充分的证明了自己,再加上有于翼在背后指点,必然不会出什么大的差错。 第一二八二章 眼前只有关中吗? 当然了,真正让李荩忱放心的,还是韩擒虎和李靖这一对舅甥,要说华夏军事历史上最出名的舅舅和外甥,这一对绝对可以上榜,甚至争夺一下第一也不是不可能的。 以韩擒虎的积淀以及李靖的天马行空,绝对可以创造一个战争的奇迹。李荩忱印象可是很深刻,历史上唐军和突厥相持恶阳岭,正是李卫公借雪夜突袭定襄,一举扭转战局、底定北方,可以说贞观之治能够顺利实施,和这一战有脱不开的关系,甚至整个盛唐的到来都离不开这一次看似不可能的突袭。 这一次的萧关之战,李荩忱期待也有这样的结果,希望萧关能够成为大汉的恶阳岭,同时李荩忱也相信,韩擒虎和李靖不会轻易做出这个决定。 他们都是不折不扣的北方出身,这一次本来就顶着朝廷上下信任的压力,所以他们绝对不会冒冒失失的做出计划,再加上他们对周人的了解肯定要在所有人之上,因此只要他们确认无误的计划,可行度还是很高的,又有牛弘在旁边作为帮衬,就算是真的失败,李荩忱也相信他们有能力做出一定的弥补。 哪怕只是拿下岐州,甚至仅限于打通斜谷,实际上就已经达成了初步的战略目标,大军就不算是白走一遭。 战争不管怎么说都是有风险的,而李荩忱作为大汉天子,也有胆量承担这样的风险。 从裴子烈的话里,李荩忱也察觉到了别的意思。显然自己的这个左臂右膀也在努力向李荩忱表明他存在的重要性,希望李荩忱能够给他一个真正领兵打仗的人物。 李荩忱看了他一眼:“迫不及待想要上战场了?” 裴子烈的心思被说破了,顿时讪讪一笑:“臣当奉旨行事,陛下让臣做什么,臣便做什么。” “少说这些幌子话,”李荩忱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不过伯清在前面杀的痛快,倒让你一直在后面东奔西走,也的确不妥,朕是有些对不住你。” “臣不敢!”裴子烈急忙拱手。 “行了,跟朕来这套。”李荩忱笑道,伸手指了指西北,“荆州有伯清,朕已经放心,可现在西北尚且缺少一员重将啊。” 裴子烈微微错愕,旋即大喜:“臣愿前往西北!” “大士,你可要清楚西北局势。”李荩忱斟酌说道。 现在西北应该是大汉最复杂的地区之一,和萧世廉麾下一水儿的东南出身将领不同——虽然淳于岑和鲁广达等人之间也有矛盾,但是这只是东南士族的内部矛盾,需要一致对外的时候他们绝对会团结——更何况萧世廉作为萧摩诃的长子,也有足够的号召力。 相比之下,西北有曹忠这样的李荩忱身边人,有徐德言这样的东南世家出身的,也有韩擒虎这样北方降将,甚至还有李靖这种裴子烈不知道、但李荩忱清楚的妖孽,可不是那么好号令的。现在西北和汉中的军队之间还能够相互配合,是因为对付强大的梁睿和李衍,他们一个人包不了,所以大家可以很好的相互配合。 一旦萧关之战胜利,关中门户洞开,就是以韩擒虎为首的汉中大军和以曹忠、徐德言为首的西北各部抢军功的时候,到时候少不得会产生什么矛盾。 当外部压力消失或者不够严酷的时候,内部矛盾自然而然就会占据上风。 李荩忱也正是因为担心之后西北会陷入内耗,所以也意识到需要有一名可以服众的重将去镇守。现在朝堂之上,能够满足这个条件的也就只有裴子烈一个了······毕竟不能再请吴明彻出山,而萧摩诃随着年岁渐长,也不太愿意再披挂上阵。 裴子烈轻轻吸了一口气:“臣愿意为陛下主持西北战事。” 而李荩忱微微颔首,有裴子烈在,至少以后入关中的时候大家也可以团结一心。裴子烈此时则沉声说道:“但是臣也有一问。” “说。”李荩忱径直开口。 “一旦臣退让于伯清,应当如何向众将交代?” 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杨素神情微变,这是明摆着把注定会发生却令人难以启齿的事情直接摆出来了呀。这位车骑将军可要比自己想象之中的大胆······或者说更了解陛下。 到时候萧世廉率军入关中,大家必然是要争功的,曹忠和韩擒虎等人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淳于岑他们抢走自己的功劳? 而一旦裴子烈退步,朝廷总要给个交代。 李荩忱笑道:“你们的眼中只有关中么?” 裴子烈怔了一下,下意识的顺着李荩忱的眼神看过去。 那是舆图的边缘。 武威之外,别有天地。 是河西走廊,是沙州,是西域······ 那里现在有吐谷浑,有烂七八糟的西域小国, 而在遥远的那个汉朝,这里都是大汉旗帜飘扬的地方。 那些流传在史书中的地名,应该重新出现在大汉的版图上。 裴子烈郑重的一拱手:“臣明白。” 李荩忱转而看向杨素,此时的杨素也正看着舆图发怔。 “杨爱卿,关中那边太尉并不熟悉,所以车骑将军动身之前,你可要多指点指点。”李荩忱微笑着说道。 杨素急忙答应,这等于李荩忱已经把西北战事的来往交流和控制的权力移交给了他,虽然还不算正式,但是有裴子烈作证,也没有人可以多说什么。 杨素现在可不着急出人头地,枪打出头鸟,他现在能够走在这个位置上已经让很多人眼红了,先一步一步走好了,熬出来资历才是最重要的。显然李荩忱也有这个意思,否则也不会以“参军”这个轻飘飘的头衔来定位他的职责。 而李荩忱紧接着说道:“羽林骑联系上了么?” “这个现在还没有。”杨素苦笑一声,“不过根据白袍的消息,他们也没有落入杨坚的手中。” 长安之乱后,杨坚为了稳定人心以应对接下来的大战,并没有进行大规模搜捕,但是来网消息也都差不多断掉了,江南这边和关中的联系自然也就时断时续。 “也罢,传陈禹入宫,这件事朕要好好问问他,你们先退下吧。”李荩忱无奈的说道。 第一二八三章 在疏不在堵 杨素这家伙很聪明的根本不管白袍这些事,现在倒也给李荩忱增加了一个小小的麻烦,不过李荩忱作为皇帝显然是乐于见到这样的局面的。 毕竟杨素要是和白袍走的过近的话,那李荩忱就得掂量掂量他们之间都有什么样的合作和默契,而这样的合作十有八九是会直接威胁到李荩忱屁股下面的位置的。 为什么明朝设立了锦衣卫,又开始设立东厂和西厂,之后甚至还有内厂,就是因为这些密谍机构不断地和外面的力量相互勾结甚至连为一个整体,导致皇权已经不能倾向于完全信任他们,只好再重新组建一个新的可以对其起到监督和监察作用的机构,而这样自然而然也就让整个体系愈发冗杂,朝廷内外也就不可避免的陷入内耗之中。 裴子烈和杨素一前一后离开御书房的时候,陈禹已经到门口了,白袍虽然已经完全搬迁到江北,但是为了方便直接向李荩忱汇报工作,陈禹和一小部分人还是留在建康府的。 三个人擦肩而过,陈禹一拱手,而裴子烈和杨素微笑着还礼,大家虽然知道不能走的太近,但是也没有必要成为仇家。 走下台阶之后,杨素扭头看了一眼陈禹的背影:“白袍虽然没有刺杀杨坚成功,但是不管怎么说都是成功让关中乱起来了,给了我们趁虚而入的机会,陛下必然会有所奖赏。” “我们更不能一直没有什么进步了。”裴子烈笑道。 这功劳封赏终究是有限度的,白袍占据的越大,军队这边能够拿到的自然就越少,因此军方也必须要展现出来一些实力、漂漂亮亮的赢上一场了,否则以之前南阳之战的表现,军队这边恐怕很难在争功上争的过白袍。 “既然得了陛下的旨意,某明天便会动身前往西北。”裴子烈斟酌说道,“处道,你长在关中,不知道可有妙计相授?” 杨素微微错愕,自然也知道这是裴子烈在主动向自己示好。 今天杨素有资格出现在裴子烈向李荩忱述职的会面上,就已经足够说明杨素在李荩忱心中的分量,所以裴子烈并不介意和杨素搞好关系,毕竟粮秣兵马的调动,和这位身处建康府而执掌天下的参军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杨素沉声说道:“关中之战,不在堵,而在疏。” 裴子烈诧异的看过来:“你说的疏,是指将士们的心思么?” 刚才李荩忱也说过,如果军中对于关中之战的任务分配出现异议的话,允许裴子烈以西域作为筹码来稳定人心。这也的确算是一种疏导了。 杨素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仅仅在于此,还在于这一场大战的本身。” 裴子烈眉毛一挑:“此话怎讲?” 杨素笑道:“关中之战,从现在南阳、斜谷两处的战事来看,我们的对手要比想象之中的强大,但是又没有那么强大。” “哦?”裴子烈一时间倒有些迷糊了。 而杨素紧接着解释:“周人的确要比之前我们曾经面对过的任何一个对手都要难对付,但是周人内部的分裂本身就已经极大地削弱了他们的力量,而且现在杨坚面临的敌人可不只有我们一个,宇文宪那边的压迫必然也不会小,这就意味着杨坚手下的兵马不可能全部都集中在一个地方使用,所以······” 裴子烈恍然,多线作战才是现在杨坚的致命弱点,杨坚就像是一个手掌,攥成拳头的时候固然非常有力量,但是一旦一个手指头被单独拿出来,就很难再对抗敌人的拳头。而裴子烈要想要更加轻松的拿下关中,自然就要尽可能的进攻那些让杨坚不得不分兵、必须要救援的地方,把杨坚的兵力疏导开。 实际上从现在的关中战局布局来看,不管是有益的还是无意的,实际上已经在逐渐形成这样的局面,诸如拿下萧关,自然也就等于砍掉了杨坚在西北的手指。 “多谢指点。”裴子烈低声说道。 杨素摆了摆手:“正如将军所言,这不过只是因为某对关中更了解一些罢了,无从谈什么指点。” “那便不谢了?”裴子烈打趣的问道。 而杨素显然也没有想到一向严谨的裴子烈会开玩笑,怔了一下,方才忍不住哈哈大笑。 ————————- “我们现在虽然联系不上向北和向西北分散的白袍,但是已经和上洛的分舵建立了联系。”陈禹沉声说道。 而李荩忱微微颔首,关中大战开始之后,杨坚必然也对这些风吹草动提高了警惕,李荩忱可不觉得杨坚是一个健忘的人,在没有真正找到和杀死所有的白袍以及羽林骑之前,杨坚是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忘掉的,尤其是羽林骑的手上还有杨家两个兄弟的血债。 因此在关中,每一条消息的传递必然也都是费尽千辛万苦,尤其是上洛这个地方已经在武关道上,想要和上洛城中联系,只能选择从上庸和汉中一带翻越秦岭,想要直接出入武关已经是不可能了,再加上路上周人的盘查,中间还不知道有多少凶险呢。 所以可以得到消息,就已经是万幸了。 “程峰将军已经带着他那一小队人抵达了上洛,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直接穿越秦岭回到上庸也非易事,毕竟人还是有些多的。”陈禹无奈的说道,“现在也就只能先等着。” “都已经从长安城里逃出来了,要是最后这点儿耐性都没有,那可不行。”李荩忱点头说道,“而且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就怕他们还想要给自己增加新的任务······”陈禹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程峰这家伙可不老实,陈禹并不认为他能静静的坐在城里看风云变幻,这家伙少不得要搞事情。因此现在陈禹也只能期望这家伙不会把上洛弄一个天翻地覆。 白袍的主要任务是潜伏而不是杀人放火,而潜伏讲究的就是耐心等待和保持沉默,等待在最关键的时候把握住敌人的弱点,或是一击致命,或是把最重要的情报传递出去。 可是很明显程峰和他麾下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羽林骑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 第一二八四章 程峰他有前科 相比于相信程峰会老老实实的待在上洛等着大汉军队杀过去,陈禹更相信这个家伙会把上洛一把火烧了。 这是有前科的······ 可是上洛不是当初的襄阳,其位于武关的后方而不是大军兵锋的正前方,这也就意味着就算是程峰他们搞出来事情,也有可能得不到前线汉军的及时接应和配合,反而有可能会导致整个上洛分舵暴露,进而十有八九会牵扯出来关中更多潜伏的白袍,让白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体系陷入混乱。 而李荩忱也明白陈禹的无奈:“朕相信,程峰应该是可以把握好尺寸的,朕是让这家伙把所有人安安全全的带回来,可没有让他去搏命。朕相信他应该还是听从朕的旨意的。更何况战争本来就是有风险的,如果连这点儿风险我们都不愿意去承担的话,又如何指望着能够战胜狡猾的对手?” 陈禹苦笑一下,也就只能这样了。 自己身在江南,鞭长莫及,而田端又带着人向东北方向的撤退,应该也没有办法和上洛那边直接建立联系,所以程峰不管要搞什么事情,白袍也都管不住,甚至这家伙拿出来自己的官职一压,整个上洛分舵都得全力配合。 李荩忱话锋一转:“武关那边我们现在也管不了,但是西北萧关之战,白袍上下务必要全力配合。以韩擒虎和牛弘的奔袭萧关计策,可得给李衍他们营造出来一些假象。” “诺!”陈禹急忙答应。 相比于上洛一座城,显然西北那边更为重要。 “朕刚刚从淮南回来,也不好和上次一样动身前往江陵坐镇,所以你们一定要相互配合。” ———————————— “西阳郡公宇文温?”程峰看着不远处上洛府衙上飘扬的旗帜。 “宇文”两个字表明了坐镇上洛的人的身份,而一侧绣着的“西阳”两个字则表明了这面旗帜的主人。 西阳郡公宇文温是昨天刚刚抵达上洛的,临时征调马车就是他新官上任下达的第一个命令。 杨坚派遣到武关的这一支军队原本实际上是属于陈山提和宇文神举等人的,算是宇文家的军队,为了掌握着这一支军队,杨坚果断的以亲信贺若弼和高熲作为主帅,但是他也不可能完全忽视宇文家的感受。毕竟杨坚能够及时平定宇文神举等人的密谋,和宇文盛、宇文亮等人的帮助脱不开关系,否则韦孝宽的骑兵入不了长安城,更或者哪怕只是耽搁半个时辰,杨坚恐怕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而且即使是现在杨坚已经站在摄政王的位置上了,宇文家也依旧掌握着足够的力量,虽然这股力量已经完全不足以和杨坚抗衡,可是现在的关中也已经经不住任何一点儿变乱,这只会便宜宇文宪和李荩忱。所以杨坚也只能让宇文亮的儿子宇文温来坐镇上洛,表达对宇文家的信任。 你看武关的后路都交给你们宇文家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而宇文温来到上洛之后才发现这都是怎么一个烂摊子。贺若弼带着大军一路轻装狂奔到武关,把粮车和其余的器械辎重丢的一路上都是,所以现在宇文温也只能抓紧给贺若弼擦屁股,好在宇文亮专门把自己手下比较得力的长史杜士峻来作为宇文温的下手。 有了杜士峻的帮助,宇文温也算是还算轻松的把贺若弼丢了一路的东西聚拢起来,但是新的问题又来了。武关不是杨坚和宇文宪对战的第一线,在李荩忱拿下襄阳之前,这里更是不折不扣的内部关隘,所以在武关道上的几个大小城镇之中虽然储存了不少粮秣,却根本没有足够的车辆能够把这些东西转运到武关去,大部分的车辆在之前就已经被抽调到潼关去了。 所以这才发生了宇文温强行征用民众车马的事。 当然了对于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宇文温来说,自然不知道征用个车马会引起什么样的反响,他对于民间的了解和“何不食肉糜”的那位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而暂时解决了这两个棘手的任务,宇文温也算是松了一口气,立刻让亲卫在城中抢了两个良家少女,自己抱着享受去了。对于他来说,好不容易完成了这样的任务,自然要好好放松放松。 然而宇文温却并不知道,他点名要两个,手下人却抢了十多个,从中挑选出两个出众的交给宇文温,其余的则都被从上到下的各级将领们瓜分掉了。 对于历经战乱的关中来说,人口也已经不算多,十多个女孩放在上洛城里也不是什么小数目,并且看那些士卒们的眼神,十有八九这只是一个开始。 如果说之前征用马车还只是触动了这城中少部分富贵人家的利益,那么现在整个城中都已经沉浸在这种即将爆发的愤怒之中。 看着灯火通明的府衙,程峰不介意给宇文温带来一些惊喜。 已经悄没声的爬上屋顶的白袍借着月色看过来。 躲在墙角处的程峰霍然一挥手。 那白袍当即扣动扳机。 箭矢呼啸而出,射中了府衙门口放哨的一名士卒。 那宇文温的亲卫应声而倒。 旁边的那名亲卫正靠在柱子上打盹,听到身边的响声,正想要开口呵斥同伴,却看到同伴已经扑倒在地,顿时惊慌的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敌······啊!” 箭矢也射中了他,而且这一次更加精准,直接刺穿了喉咙。 不过这一声惨叫还是让府衙都惊醒,一队士卒飞快的冲出来,而箭矢再一次呼啸,这一次却不是对准人,而是对准门口的两个灯笼。灯笼直接被射灭。 府衙门口骤然间黑了下来,让士卒们惊慌的环顾四周,可是黑暗之中哪里有敌人的影子? “快,禀报郡公,召集人手,全城搜捕!”带队的仗主是个老兵了,倒还没有彻底乱了方寸。 而此时府衙后院外墙下,两名羽林骑双手一托,把自己的一名同伴托上墙,紧接着另一个人也跟着借助同伴的手和托举的力量翻了上去,他们看了一眼墙下,后院之中的人都被前面的动静惊动,正着急向那边跑,谁都没有注意这边。 第一二八六章 不打不相识,以后是朋友 这帮家伙的真正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那些要运送到武关去的粮食,而自己不过是他们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声东击西的目标罢了。 “你们烧了粮仓,是跑不掉的。”宇文温咬牙切齿的说道。 何止是他们,就是自己回到长安之后,恐怕也没有好果子吃吧? 不知道父亲的面子还能不能救自己一命,隋王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有你在的,郡公。”一名羽林骑笑道,“至少你的这些部下们还是会听从你的命令的,不是么?所以我们还是安全的。” 顿了一下,他想到了什么:“哦对了,我们的人马上就要进来了,麻烦郡公让你的亲卫们让开道路,否则可能有误会。” “什,什么?”已经六神无主的宇文温一时间都没有回过神来。 而这个时候,几名亲卫惨叫一声,中箭倒地,原来又有两个人冲了进来,他们的手上都捧着连弩。其余的亲卫着急的想要上前,不过宇文温很是时候的大喊了一声:“快住手!” 如果他再不说话的话,脖子上的刀有可能会再往里面切入一点儿。 这个事后他也明白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真可惜,晚了吧。”拿刀逼着宇文温的羽林骑笑道。 宇文温很想一刀把这个混蛋劈翻,可是现在掌握着生杀大权的是人家,人间爱倒是随时可以把他砍了。 亲卫们对视一眼,只能无奈的后退。他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宇文温,宇文温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干什么都白搭。 三个羽林骑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押着宇文温一步一步的走向门口。 而冲进来的程峰看着眼前的局面,不由得好笑。 显然宇文温比想像之中的还要听话。而且不知道这三个小子之中的哪个混蛋一刀把他的裤腰带给切断了,直接把湿哒哒的裤子给踩了下来,因此在凉爽的晚风之中,堂堂西阳郡公只能光着下身走过来,不过好在那几个小子也知道眼前这个家伙是他们能够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所以还是给他披上了一件外衣,勉强算是遮羞。 “大汉羽林骑统领程峰,见过郡公,委屈郡公了。”程峰一拱手,微笑着说道。 “南蛮,你们真的是南蛮!”宇文温瞪大眼睛。 “如何不是?”程峰大笑一声,“还请郡公送我们出城。” “你们烧了上洛的粮仓,你们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程峰怔了一下,旋即无奈的说道:“某手上还有杨坚两个儿子的命,好像烧不烧粮仓都是这个样吧。” “你,你!”宇文温惊恐的看着程峰,突然间想起来羽林骑和程峰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差点儿又尿出来。 而程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 亲卫们也不敢直接冲上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家伙把宇文温拖到门口。门外已经有一辆马车在等候了,正是放了火之后的白袍抢过来的。而程峰冲着那些紧紧跟上来的亲卫们一拱手:“诸位兄弟还请留步吧,某程峰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了,承诺一出城就会把你们的郡公放走。” 亲卫们面面相觑。 程峰见他们不敢做决定,便用刀子在宇文温的腿上比划了比划:“从这个地方放血应该差不多。” 宇文温急忙惊恐的大喊:“你们快退下!” 亲卫们这才如蒙大赦。 而程峰踹了一脚宇文温,宇文温狼狈的滚入马车之中。 “走!”程峰哈哈大笑。 上洛不算大,再加上城中粮仓走水,更是让整个城都陷入混乱之中。所以程峰他们驾着马车一路狂奔,也没有人有胆量阻拦。 “头儿,这一次真的是多亏了这个家伙。”看着蹲在地上不敢说话的宇文温,一名羽林骑打趣道。 参与最初翻墙劫持宇文温的另一名羽林骑不由得摇了摇头:“这家伙也是自己作死,要不是他强抢了两个女孩,行那等苟且之事,却又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所以把亲卫撵的远远地,也不会给我们机会。” 程峰笑道:“看来我们的郡公平时还是一个伪君子,至少还有一点儿羞耻心。” 白袍和羽林骑们更是大笑。 程峰拍了拍宇文温的肩膀:“如果你的亲卫们还不傻的话,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调动骑兵过来了,某就把你留在这里,能不能找到他们就看你的本事了······” 宇文温一下子抱住了程峰的腿:“不要杀我,带我走吧!” 程峰诧异的看向他,宇文温无奈的说道:“上洛城都已经被烧了,我回去少不了也是一个死,只要不要杀我,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哈哈哈哈!”程峰一把拽起来他,“你可太小看你爹爹还有越王了,只要有他们在,杨坚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宇文温将信将疑的看过来:“真,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要是把你杀了,对他杨坚可没有什么好处。”程峰淡淡说道,此时已经能够听到远处的马蹄声,“好了,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以后应该可以说是朋友了。” 宇文温错愕的看过来,而程峰已经跳上马车,马车绝尘而去,一会儿就消失在视线之中。 “郡公!”亲卫们从后面冲过来。 而宇文温却并没有对他们发火,只是咀嚼着刚才程峰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朋友? 似乎不错。 而此时远去的马车上,一名羽林骑忍不住问道:“头儿,我们就这么把宇文温放了?” “难不成把这个窝囊废带走?”程峰淡淡说道。 大家顿时都笑了。 “那刚才头儿的意思?” “反正也不指望他能干什么,倒不如看看以后会不会成为我们拿下长安的助力。”程峰盘算道,“也算是一枚棋子了。某这一次把上洛又闹了个底朝天,怎么着也得给陈禹和田端一个交代,否则这两个家伙非得找某算账不可。” 上洛分舵又彻底暴露了,他们不找你算账才怪呢······车上的白袍和羽林骑都暗暗腹诽,当然他们是不敢说出来的。 “头儿,那我们接下来?” “把这个消息告诉整个武关道上的人。”程峰大笑道,“可得快一点儿,否则拿下武关就没有我们什么功劳了!” 第一二八七章 士气浮动 不需要程峰散播,上洛大火的消息就已经不胫而走,传得满天飞。 当然武关上的士卒暂时还只是以为这是流言——毕竟大家也不相信现在还被堵在关门外的南蛮,会绕过武关进攻上洛。 但是已经收到情报的高熲和贺若弼却清楚,这可不是开玩笑! “混蛋,这个混蛋宇文温!”高熲把战报重重的拍在桌子上,“隋王就不应该把这样的饭桶派到上洛来!” 旁边的贺若弼看上去更镇定一些:“还好并不是所有的粮食都被焚毁了,至少还剩下足够我们支撑半个月的,再加上武关内的存粮,省吃俭用一些,坚持一个月并非不可以。” “但是一旦我们下令开始减餐,就等于证明那些流言蜚语都是真的了。”高熲苦恼的说道。 这一场大战好好地怎么就突然演变成这个样子! 这个该死的宇文温! 而贺若弼摆了摆手:“难道我们不下令,敌人就没有点儿手段么,他们既然可以这么轻松的就把上洛粮仓烧了,那么必然也在蛊惑人心上轻车熟路,到时候就算我们不说,大家也会逐渐相信这个事实。” 高熲跺了跺脚,却又无可奈何。 “好了,现在这不是我们要担心的事情,”贺若弼淡淡说道,“今天能不能支撑下来才是更重要的。” 这已经是武关之战的第四天。 武关到底是武关,萧世廉在第一天发动了试探性进攻,发现武关要远远比之前的任何一个城塞都要难对付,所以干脆稳扎稳打的休整一天,在第三天才正式发动进攻,这是强攻的第二天。 两侧是陡峭的山壁,中间是高耸的雄关,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切的精妙战术战略似乎都变成了无稽之谈,想要越过武关,只能通过实打实的强攻。 历史上武关一直都是关中最重要的东南大门,尤其是在战国时期,楚国和秦国在武关对峙了几代人,最后楚国都没有能叩关而入,反而倒是自己的国王——楚怀王——因为听信和秦国和约之事而入武关,自己当了阶下囚。 传闻当时楚怀王就是进入瓮城之后,被四面包围,最后无奈只能听从秦国安排。而现在萧世廉要攻破的第一道防线就是武关的瓮城。 虽然进攻才刚刚开始了两天,但是双方似乎都已经达成了默契。 现在正是大汉的霹雳车轰击的时候,无数的石块噼里啪啦砸在城墙上。因为周围都是山地,所以制作石弹的石头不缺,萧世廉更是一点儿都不珍惜了。 一开始的时候,武关城内的投石车还想要和汉军较量较量,但是很快他们就被教做人了,毕竟北周的投石车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没有办法和已经实现流水线生产的汉军霹雳车相比。 所以守军现在干脆全都躲在城下藏兵洞之中,一动也不动了。 不管怎么说,敌人总是要冲上来的嘛。 当然了,萧世廉也不是死板的人。发现敌人都不露面,他也就直接下令弓弩手在盾牌的掩护下向前推进,不着急射箭,等到要上城的时候再射箭也不迟。 “情况如何?”高熲和贺若弼顶着敌人不时投入城中的石弹走到城门下。 藏兵洞中的偏将急忙走过来:“将军,从现在来看要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城墙上,尤其是瓮城,已经出现了几个缺口,如果任由敌人这么狂轰,估计只需要一天的时间瓮城就坚持不住了。” “萧世廉应该还没有这个本钱。”贺若弼沉声说道。 如果用投石机这样不管不顾的轰上一天,对于后勤的压力将会是灾难性的,而且只要守军能够支撑住进攻,那么之后等到汉军撤下去之后还是有机会修补城墙的,不说让汉军一天的功夫全部白费,半天的努力付之东流还是差不多的。 相比之下萧世廉必然会选择出现缺口之后就抓紧发动进攻。 也就是说差不多快到时候了。 “萧世廉是想要一举拿下武关啊。”高熲皱了皱眉。站在这个地方已经能够感受到石弹撞击城墙发出的颤动,也能够听见石弹撕碎了风之后发出的呼啸声。 虽然对于武关的城墙还是有信心的,但是感受着这从大地上传来的颤抖,听着这似乎就连大自然都没有办法阻拦的声音,就连高熲和贺若弼心中都有些发慌,就不要说其余的普通将士了。现在这投石机砸击的不仅仅是武关的城墙,更是每一个北周将士对于能不能守住武关的信心。 士气,这样下去士气肯定会受到影响的。 贺若弼和高熲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担心。 可是还不等他们之中的哪一个开口,城外骤然间响起咚咚鼓声,紧接着便听见如海浪一般从天边席卷而来的呼喊声。那是大汉军队郑向前开拔的声音。 贺若弼正想要下令,高熲伸手拦住他。 “会不会有诈?” 对于萧世廉这样的对手,他们可不能掉以轻心,如果萧世廉只是虚张声势、引诱北周军队上城,然后再用投石机一通乱砸,那么周人的损失可就大了。 贺若弼摇了摇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萧世廉不会用士气来冒险。汉军作战,一向讲究的是雷霆犁穴之态势,如果士气下降,拖入持久战的话,对于萧世廉可不是什么好事。另外这霹雳车真正威胁到的实际上还是我们的城墙,对人的杀伤实际上和箭矢没有什么区别,他不会做这种本末倒置的决定的。” 高熲微微颔首。而外面的杀声已经愈发响亮,显然汉军已经越来越近。冲上城打探消息的士卒也跑下来:“南蛮距离城池还有五百步!” “敌人要攻城了,准备上城!”贺若弼抽出自己的佩剑。 藏兵洞之中的将士呼啸而出,沿着上城步道向城上跑去。他们早就已经在藏兵洞之中呆够了,要是继续待下去的话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毕竟人的忍耐也是有限的。 “盾牌!”贺若弼紧接着大喊道。 几乎是冲上城头的第一刻,前排的士卒就已经把盾牌竖了起来。 而几名亲卫也挡在了贺若弼的前面,显然他们并不认为盾牌就能够起到足够的作用。 第一二八八章 战瓮城 五百步,这是弓弩的最佳射程。尤其是对于那些劲弩和床子弩来说,虽然射程可以达到八百步甚至千步,但是想要发挥出来弓弩最佳的威力又想要在很大程度上保持安全,五百步就是一个最佳的选择。 在这个射程上,敌人也只能用大型弓弩才能威胁到自身,那些无百步弩到了这个距离实际上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更不要说三百步的普通弓弩了。 果然他话音尚未落下,箭矢就已经呼啸而来。 床子弩放出的铁矢所带来的呼啸声一点儿都不比投石车弱,粗大的铁矢直接跃上城墙,肆意的刺穿一个又一个的血肉之躯。甚至就连那些小一些的弩箭也都是带着不可抵挡的势头而来,盾牌,尤其是那些木头打造的盾牌,在这样的箭矢面前几乎没有什么抵抗能力。 几乎顷刻之间,城墙上就已经血流成河。 没有动用投石机,萧世廉就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敌人哪里来的这么多床子弩? 看到眼前的景象,贺若弼也只能倒吸一口凉气。 敌人显然比自己想象之中的要难对付。 这个时候,贺若弼方才发现自己的亲卫们做出了怎样正确的决定。挡在自己前面的两个亲卫都已经中箭倒下,在这样的箭矢面前,他们手中的盾牌几乎没有任何作用,只能用他们的血肉之躯作为下一道盾牌,方才为贺若弼挡住了死亡。 “嗖!”城头上的床子弩在这个时候也开始还击,只不过相比于汉军,这箭矢射出去就像是一颗石头投入了茫茫大海之中,泛起了点点涟漪之后就消散不见。 双方实力上的差距似乎已经注定了北周军队很难阻挡汉军的前进,这个时候贺若弼和高熲也已经清楚为什么南阳和淅阳郡都很难组织起来有效的长期抵抗,不过已经战死的侯莫陈颖和那个淅阳郡的偏将似乎已经很难洗刷自己的罪名。 而高熲和贺若弼为了不想让自己步上后尘,也只能咬牙坚持住,哪怕只是再多一天。否则他们也注定会和侯莫家的那个小子一样被钉在耻辱柱上。 现在的杨坚所部军队就像是张开的手掌,五个手指分别在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而他们迎面的对手却是汇聚在一起的拳头。 这不是一场对称的战争啊。 贺若弼苦笑一声。甚至就连直接战死在这里都不能算解脱,还有身后名需要顾及······ 大汉的投石机并没有因为进攻开始就停下,只是在用比之前慢了一些的频率在向城墙后面投掷石块,显然他们也已经得到了上洛粮仓被烧毁的消息,所以在努力摧毁武关城中的附属设施。如果城中的粮仓之类的也被砸塌了,那么更将会导致守军直接面临断粮的威胁。 不过现在贺若弼也好,高熲也罢,都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能听天由命,寄希望于城中的粮仓和器械仓库之类的足够坚固、 似乎是为了反驳他们的期望,很快城中就传来一声闷响,位于城中心位置的帅府正好被一发石弹砸中,石弹从议事堂的房顶上直接砸下去,把多半个房顶掀翻不说,剩下的断壁残垣也因为失去了支撑,晃晃悠悠的最终还是倒下,发出“呼啦啦”的响声。 站在城墙上向后看去,那城中最明显的建筑已经笼罩在滚滚烟尘中,只剩下贺若弼的帅旗还在孤零零的飘扬着。 城上一片寂静。 “帅旗不倒,全军不退!某和你们在一起,杀敌!”贺若弼手中的长剑向前一指。 而将士们这个时候方才反应过来:“杀敌!”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的声音之中多少都透着惶恐。 看着城上坍塌的缺口,再看着那随意被石头撕烂的屋舍,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云梯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近在眼前,而填壕车更是早在云梯车前面就冲过来。 “放箭!”瓮城上,高熲高声呼喊。 敌人一下子就动用了三台云梯车,正对着瓮城这边冲过来,而配套的填壕车更是高达九辆,无疑在告诉高熲,敌人的云梯车可以一次性的运送大量的士卒冲上城头。 箭矢从城上泼下去,如瀑布倾泻。而推动填壕车的汉军士卒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不过后面顶上来的盾牌手都把盾牌高高举起,箭矢只是“噼里啪啦”砸下来,却没有再对盾牌下的将士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另外汉家弓弩手也终于找到了对手,开始拼命向城头放箭,压制的北周弓弩手根本抬不起头来。 向前凸出来的瓮城总共就只有那么大,上面根本站不了多少人。相比之下城下的汉军则是一个又一个庞大的方阵。 “我们必须要阻止他们把填壕车运到城墙下!”此时高熲早就已经放弃用箭矢来阻拦敌人,他们的箭矢俨然根本没有起到多少有效的作用,“请将军下令把投石机搬出来!” “那样只会把我们的投石机暴露出来,而且很有可能误伤到自己人,距离太近了!”贺若弼果断的否决。 “将军!”高熲眉头一皱。 贺若弼一摆手:“准备接敌!” 在之前的战斗中,北周的投石机几乎都被摧毁了,仅剩下的三台只能就地拆解。现在组装起来就需要耗费不少的人力不说,能不能起到作用还得两说,要知道敌人的填壕车就已经快要冲到城下了。阻断填壕车已然是不可能,能不能挡得住云梯车都得两说。 现在北周和大汉之间在器械上的差距已经太明显了,贺若弼也不打算再逞强,把敌人放到身前,然后近距离白刃战才是最简单的办法。 贺若弼当然知道高熲在担心什么,一旦白刃战挡不住敌人,那么他们就真的没有其余选择了。 但是事已至此,他们本来也就只能这么做,其余的只是耽误时间和不切实际······ “真是一场无奈的战争啊。”贺若弼看着越来越近的云梯车,感慨一声。 北周将士还在点燃铁矢上用油浸泡过的布条,想要通过床子弩把这东西射出去,以求点燃云梯车。但是贺若弼知道,敌人的云梯车在很狡猾的走着折线——也不知道这些南蛮到底经历了多少战斗才能够磨练出来这样的熟稔技术。 第一二八九章 先登,先登! 想要射中云梯车本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而且就算是真的中了,云梯车上的人肯定也有准备完善的灭火方法,就算是真的被点燃了,他们还有更多的云梯车。 这不过是徒劳的抵抗罢了。 不知道当初站在南阳城头上,那个年轻的侯莫陈颖,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想法? 而高熲他们毕竟年轻······年轻就还有天真的想法。 “放!”此时操控床子弩的偏将已经下达了命令。 第一支铁矢呼啸而出,擦着其中一个云梯车飞过去。 而第二支铁矢很快跟上,这一次倒是准确命中了一辆。只不过还不等城上的北周将士爆发出欢呼,那铁矢就被从车上扔了下来——很明显火已经被扑灭了,更甚至根本就没有点燃。 不过好在第三和第四支铁矢还算争气,它们一头扎进了稍远一些的那个云梯车之中,很快就卷起了大火,大火吞噬了云梯车的一层,可以看到浓烟滚滚升起来,云梯车上有人惊恐的跳下来。 汉军的反应很快,有提着水桶的人不断从后面赶上来,大火终于被控制住了,不过总共三层的云梯车,中间一层被烧得面目全非不说,上下两层也都熏黑了。虽然这云梯车看上去还能动,但是汉军还是选择了放弃。新的云梯车很快就从阵中移动出来,取代了之前的同班的位置。 同时为了报复北周的箭矢,汉军投石机再一次对着城头轰击,丝毫不顾及同伴已经快要靠近瓮城。不过俨然汉军操控投石机的人还是有些分寸的。石弹没有一个落在瓮城这边,而是全部砸在了主城墙前后,尤其是那几个床子弩的位置上。 “快拆解!”贺若弼大声下令。 希望还来及······ “砰!”一声巨响,贺若弼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台床子弩被砸成碎木头。 好在投石机的准头也不是那么好控制的,其余的几台床子弩总算是侥幸保留了下来。但是贺若弼也知道在短时间内,这些床子弩恐怕很难起到作用了。 而敌人冲在前面的两个云梯车,已经到了壕沟边。 填壕车因为承载了如此沉重的庞然大物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不过这声音很快就被杀声和箭矢的声音掩盖。云梯车上的汉军弓弩手拼命的放箭。 这三层的云梯车已经比城墙高了半截,站在顶上的弓弩手甚至可以居高临下。 “火矢,放!”高熲的声音有些喑哑。 在火盆里点燃的火矢密集的向着云梯车攒射。 云梯车上的汉军在射城上的人,而城上的人却在射车,一时间倒是有些滑稽。 踏板从云梯车上伸出来,上面的倒钩直接勾住了城垣。 “杀!”带队的幢将一马当先。 “先登,先登!” 无数的汉家将士高呼。 而北周士卒也挺起来长枪在城垛处等着,刀和枪剧烈的碰撞。小小的踏板成为双方争夺的焦点,一名又一名的汉家将士爬上云梯车,沿着踏板向城上冲,而北周士卒则守在踏板的尽头,看着尽最大可能的发挥自己的人数优势。 但是北周人也忽略了一个问题,当他们的人都集中起来对付云梯车的时候,还有更多抬着普通云梯的汉军士卒在努力向上攀爬,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就有几个汉军士卒跳上城头,那些周人正把注意力全放在云梯车上,根本没有看到身侧有人杀过来。 “啊!”一名北周士卒发出惨叫,这才让包括高熲在内的不少北周将领回过神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云梯车上的汉军还没有冲上来,倒是依靠简易云梯的汉军已经冲上来十几个了。 “把他们赶下去!”高熲急忙带头扑上去。 此时云梯车上一直被堵着难以向前的一名校尉,微微侧身卖了一个破绽,等对手挺枪向前刺的时候,一把抓住他的枪柄,用力向前一拽,那北周士卒脚步一个踉跄,不由自主的扑到了校尉向前伸出来的刀上。 校尉直接把他从踏板上推下去,趁着这个空档,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城头。 “杀!”他爆发出一声大喝,从城垛上一跃而下,手中横刀接连劈翻两名周人。 这家伙还是很聪明的,知道依靠普通的环首刀比较短,面对敌人的长枪必然不占优势,所以直接抄了把横刀上阵,一路劈砍自是砍瓜切菜。 大汉新锻造的这一批横刀,技术已经更加成熟,质量也要比之前的好。只可惜大汉的骑兵“产量”根本跟不上横刀的产量,所以横刀也开始逐渐下放到步卒之中。 以萧世廉军中这种作为前锋的精锐来言,幢将之上几乎人手一把。 “登城!”后面云梯车上的偏将也大喊道。 将士们蜂拥而上。 瓮城上的北周军队已经开始慌乱后退。 “布长枪阵!”此时贺若弼已经带着援兵赶了过来。 北周士卒这个时候才稳住心神,后排的长矛手越众而出,一排一排的向敌人逼迫过来。 “盾牌!”当先的几名校尉大喊道。 这个时候单单依靠横刀可不行。 一面面盾牌顶上来,直接撞在敌人的长枪上。长枪顶着盾牌一点一点的向前,而盾牌也在坚持着不后退。 “着火了!”就在这个时候,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呼。 原来在周人火矢的密集攻击下,其中一个云梯车还是不可避免的被点燃,火焰从上而下席卷整个云梯车,让这云梯车俨然变成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炬。 因为少了一辆云梯车,汉军的登城速度骤然下降,被周人一点一点逼迫着后退。 而主城墙上的周军弓弩手也开始射箭,又一个云梯车被生生点燃。 “当!” “当当!” 萧世廉下达了鸣金收兵的命令。 事已至此,三台云梯车就剩下了一台,而还有两台刚刚挪出大阵,想要支援城头还早着呢,城上显然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了。 “走!”仅剩的一台云梯车缓缓后退,这一次云梯车上的弓弩手不敢大意,拼命射箭,压制城头。 城上的汉军也开始通过那几个简易云梯撤退,实际上就是直接抱住云梯向下滑。 不过随着城上的人越走越少,剩下的七八个眼见得是走不掉了。 第一二九零章 拿不下就拆了它 “投降吧!”高熲在人群之中喊道。 “拼啦!”带队的校尉却大笑一声,挥动着横刀扑入敌人阵中。 “杀!”其余的汉家将士也义无反顾。 作为先登,他们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 顶着先登精锐的名头,他们可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城下,萧世廉眼睁睁的看着最后一台云梯车安全的缓缓回到壕沟这边,也看着贺若弼的将旗再一次出现在瓮城的最前端。 他攥紧了拳头。 这意味着城上将不再有活着、还在战斗的汉家将士。 “将军,属下请为前锋!”黄玩站了出来。 刚才作为前锋进攻的是淳于岑所部,黄玩在之前的淅阳郡之战中作为前锋,虽然付出了一定代价,但总算还是成功突破了淇水,所以武关第一战也就没有和淳于岑争抢,现在淳于岑打不下来,他自然也就坐不住了。 至于鲁广达,他也算是军中的老一辈了,自然不想和两个年轻人争抢,当然了这并不代表他一点儿好处都不占,他的两个儿子鲁世雄和鲁世真,分别在淳于岑和黄玩的军中担当偏将军,因此不管是哪一部分作为前锋进攻,实际上都少不了他们鲁家的好处。 萧世廉眯着眼说道:“先不进攻。” “这?”黄玩和鲁广达都有些诧异。 “一个小小的瓮城罢了,”萧世廉冷笑道,“拿不下来就拆了它!” 他话音未落,手已经抓起来一块令牌。 旁边的亲卫见状,急忙举起来令旗。 早就已经严阵以待的霹雳车,这个时候再一次向着瓮城开火。一块又一块的巨大石弹呼啸着重重砸在夯土的城墙上。相比于上一次石弹比较零散的落点,这一次石弹集中在几个缺口上,城墙上的缺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扩张。 “鲁广达!” “末将在!” “再轰击瓮城三个时辰之后,尔部为先登!” “诺!” 而黄玩这个时候有些不忿的想要站出来争一争,萧世廉却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武关拿下来之后,得有一个人快速奔袭上洛啊······攻城损失大的各部还得修整······” 黄玩顿时闭上嘴,很乖巧的一句话都不说,甚至害怕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让萧世廉注意到他,结果把他也拉上去攻城了。 要知道把自己麾下的将士填在这无底洞一样的城池攻坚战之中,可远远比不上奔袭其余的战略要地来的轻松容易,也更容易获得足够的战功。 ———————— “看到那个缺口了吗?给老子冲进去!”韩擒虎大声吼道。 岐州城下,同样是大战正酣。 岐州守将虞庆则虽然也算得上对守城有些经验的人,但是这岐州城毕竟年久失修——北周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敌人会从屁股后面冲过来。虞庆则入驻岐州之后,也在努力修缮城池,但是毕竟是匆忙赶工的缘故,所以在汉军的霹雳车面前,那些甚至都没有完全夯实的城墙很快就原形毕露。 岐州南门处的缺口,在霹雳车的轰击下越来越大,而且和武关不同,这个关中腹地的城池根本就没有瓮城——在隋唐之前,除非是诸如武关这样的雄关,普通城池建设瓮城的屈指可数,毕竟这个时代的城池攻坚战还没有上升到那么惨烈的程度。 若不是汉军有霹雳车,恐怕即使是这种没有瓮城的城墙也得头疼一阵子。 “杀!”带队的偏将们都冲在了最前面,大队人马向着岐州城墙上出现的那个缺口席卷而去。 “报!”传令兵飞快而来,打断了韩擒虎的指挥,“西北侧十里地,发现李衍援军,人数在两万上下!” “后续可还有敌人?”牛弘紧接着问道。 “现在还没有探到。” “再探!”牛弘一摆手,旋即激动得看向韩擒虎,“这条大鱼总算还是上钩了。” 韩擒虎松了一口气,他们猛攻岐州已经三天,若不是等着李衍上钩,早就已经把这个别说瓮城,甚至就连护城壕在之前都快没有痕迹了的岐州拿下来了。 韩擒虎他们的目标在六盘山那边的岐州,而他们想要在李衍的眼皮子底下绕过去,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彻底把李衍打残,打的李衍龟缩在城池之中不敢动弹,这样他们才能够抓住机会绕道进攻萧关之后,否则侧翼暴露在李衍的兵锋下无疑是自取灭亡。 为此韩擒虎甚至都没有故意封锁岐州的消息,让岐州的传令兵不断地给李衍带去岐州还能够坚守、亟待援军的消息,让李衍认为甚至有机会可以在岐州城下一举歼灭韩擒虎所部。 而李衍却并不知道,在这几天的进攻之中,手里握着大量霹雳车和云梯车的韩擒虎,根本就没有尽全力。 他就等着李衍坐不住了主动送上门来。 甚至李衍根本就不知道,韩擒虎进攻岐州用到的实际上只有自己从汉中带出来的兵马,还有一支从天水南下的五千步骑埋伏在岐州的北门之外,却从未露面,就等着给李衍一个惊喜。 “大军调整阵型,以南门为点,向东南布阵!”韩擒虎果断下令。 对于一支急行军的大军来说,十里地可不是什么长的距离。 “舅舅,是不是要暂停攻城?”此时一直站在韩擒虎身边凑热闹的李靖忍不住问道,“这样我们才能集中兵力先对付李衍。” 这小子上一次“语不惊人死不休”,即使是知道他也算有几分本事和见识的韩擒虎都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算得上个小天才,所以干脆就把它带到身边,不管怎么说,这一场大战的战略安排之中也有李靖的一份功劳不是? “不能给虞庆则这个喘息的机会。”韩擒虎目光一闪,“若是让他集结人手出城进攻我们的侧翼,那我们就真的危险了。” “可是现在来看虞庆则应该没有这份本事。”李靖不解的问道。 这几天即使是韩擒虎明显有收束力量,可是也是在压着虞庆则打,在李靖看来,虞庆则应该早就已经被吓破胆了,而就算是他真的有这个胆量,手中又有这个力量么? 岐州城的周军恐怕早就已经坚持不住了吧? 韩擒虎摇了摇头:“内外夹击,兵家大忌,不可为之。” “可······” 第一二九一章 让牺牲值得 见李靖还想要争辩,牛弘伸手拍了拍他:“事情往往没有人们表面上看去的那么简单,更何况现在我们不能有丝毫差池,我们也无从判断虞庆则到底有没有也和我们一样留着一份力气等待和援军夹攻,兵不厌诈,必须要万般小心。” 李靖错愕的看着眼前开始变化的军阵,似乎明白过来什么。 的确,韩擒虎留了一手准备算计李衍,又如何能够判断虞庆则没有留一手准备算计韩擒虎呢?本来人心就是一个难揣摩的弄西,尤其是在这瞬息万变的战场上。 哪怕是虞庆则实际上根本没有实力去想那么多,韩擒虎也不能拿着大军的成败去赌博。 “里仁,岐州城就交给你了。”韩擒虎沉声说道。 “放心。”牛弘微微颔首,从韩擒虎的手中接过来攻城的指挥权,“下令,霹雳车向前延伸轰击,第二队准备冲城!” 而韩擒虎微微侧头,看向李靖,他相信自己这个外甥应该已经反应过来了。李靖虽然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个年少天才,但是他终归还是缺少这些和人情世故、心思算计有关系的经验。 “你想要跟着哪一边?” “孩儿愿意跟着舅舅。”李靖急忙说道。 韩擒虎却摇了摇头:“你去帮着你牛叔叔吧。” 李靖怔了一下,不过看韩擒虎说的坚决,还是只能拱手答应。 而韩擒虎看着李靖的背影,微微摇头。这个孩子的确天资聪颖,但是正是这种聪明太容易让他崭露头角。年轻人还是要稳步向前走比较妥当啊,走的太快,就容易摔得惨······ 尤其是李靖现在虽然已经熟悉了很多行军布阵的门道,但是其指挥打仗的基本功实际上并不扎实,这也主要是因为他从来没有以一名基层将领的身份参与过最血腥和最残忍的战斗。 现在韩擒虎也必须要让他看到战争残酷的一面,相比于旷野上调兵遣将、来往比拼将领谋略和阵法等等的大战,这种完全依靠血肉和毅力堆砌的攻城战,才能够更直截了当的展现出来战争的冰冷。 并不是任何战略目标都可以通过奇谋巧技实现的啊······ 牛弘对于李靖跟过来倒也并不诧异,似乎他早就已经料到韩擒虎会这么做,只是沉声说道:“想去前面看看么?” “想!”李靖原本的气馁立马就被对战争的热切所冲刷掉,他已经无比迫切的想要投身到战场上,和那些弟兄们一起呐喊、一起进攻。 这才是一个年轻人应该做的! “跟某来。”牛弘点了点头,“走,我们入城!” 此时经过霹雳车的轰击,城墙上已经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缺口,而城门更是在冲车的猛烈撞击下摇摇晃晃,眼见得就要被打开了。双方将士已经沿着城墙的缺口来回拉锯,瓦砾和断壁残垣之间尸体铺了一层又一层······ 牛弘策马穿过已经完全在汉军掌控下的城门前战场,昨天的战斗之中被点燃的云梯车这个时候已经燃烧的只剩下一个庞大的支架,靠近的话就能够闻到浓烈的烧焦的味道。这味道不仅仅是木头,还是人的。李靖微微眯眼看去,能够清楚地看到木头之间的那些尸体。 这些尸体多数都已经被烧成炭黑色的骨架,他们张大了嘴,手向着高处举着,显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也在尽力的想要呼唤同伴、想要逃出去。 再闻一闻空气中的烤肉味道,李靖顿时便忍不住低下头,干呕了两声。而牛弘勒住战马:“还好么?” “还,还好。”李靖勉强抬起头。 “难受就吐出来,说实话某第一次上战场看到这景象的时候,还不如你呢。”牛弘哈哈大笑道。 一支箭矢呼啸着从他身边掠过,不过牛弘对此并不在意。 战场上的流矢多了去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射中了,这种完全看脸的事,躲也躲不过去。 “走!”不过牛弘也不打算在这里停留。 前方汉军的旗帜已经越过了城墙上的缺口,而几个云梯车也把更多的士卒运送到了城墙上。 “轰!”一声巨响传来,城门被硬生生的撞开,更多的汉军将士顺着这个大通道杀了进去。 李靖看着大军席卷入城之后留下来的满地尸体,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看到的战场竟然是这个样子的,七横八竖的尸体、散乱的刀枪,当真可以称得上一片狼藉。他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吐沫:“这,会死多少人?” “为将者,要爱兵如子,又要有铁石心肠。”牛弘淡淡说道,“死多少人那不是一个将领需要考虑的首要问题,他应该考虑的是死这么多人换来的战果值不值得。” 抬头看了一眼岐州城,牛弘笑了一声:“现在来看还是值得的。” “报,虞庆则率领一队人马盘踞在府衙周围还在负隅顽抗!” “强攻!”牛弘冷声说道,“不给他们留机会。” 韩擒虎虽然在兵力上占据优势,但是谁都不能保证韩擒虎就能战胜李衍,所以必须要先抓紧控制岐州城。看到岐州丢了,李衍自然也就会无心恋战。 “我们去看看这虞庆则到底有几分几两。”牛弘果断的策马相牵而去。而脑海中还在回想着刚才的画面和牛弘看似无情的话的李靖,听到马蹄声才回过神来,急忙跟上。 自己之前想象的战争,那是一个普通士卒的战争。而自己是要成长为一个合格将领,甚至要努力成为名将的,视野自然也不能只是停留普通的士卒上。 不能害怕牺牲,而是要让牺牲最值得,这应该就是牛弘刚才想要告诉自己的道理吧。 此时岐州城东南三里处。 汉军沿着一道已经干涸了的小河沟列阵,这小河沟就是关中平原上人们日常浇灌用的,只不过因为长年的战乱和百姓流离,没有人引水和疏浚,自然也就成了这个样子。 李衍来的非常快,他也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心理斗争的。一开始他是要坚决救援岐州的,不过因为韩擒虎几乎一路马不停蹄杀到了岐州,在李衍看来岐州应该支撑不了两天,所以救援也没有必要,反而有可能把麾下的军队搭进去。 第一二九二章 没得选 因此李衍干脆在扶风以西按兵不动。 可是谁想到韩擒虎竟然在岐州城下磨磨蹭蹭,就是打不进去,而虞庆则的求援一波一波的来,更是让李衍陷入了两难的地步。 前进的话,总觉得韩擒虎有诈,可是如果不前进,似乎又没有办法给朝廷、虞庆则和麾下的将士们交代,再给他戴上一个避战的帽子。 要知道他李衍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因为宇文赟从京城之中逃出来之后第一个找的人就是李衍,这说明什么,说明陛下信任李衍,可是陛下为什么信任李衍呢? 那肯定李衍干过什么对不起杨坚的事。 虽然李衍很果断的把宇文赟交了出去,但是少不了有很多人在背后嚼舌根。 这让李衍虽然心中惴惴不安,但是还是得硬着头皮前来支援岐州,否则到时候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向杨坚交代。辽东李氏到现在还没有几个争气的子侄辈能够崭露头角,作为辽东李氏唯一还在支撑整个家族的人,李衍必须步步小心。 而到了岐州城下,看着韩擒虎从容不迫的布下了阵型,甚至都没有停止对岐州的进攻,李衍就已经知道事情有些不妙了。如果岐州战事真的有如之前所说的那么焦灼,这个时候应该是韩擒虎主动后退,防止虞庆则和自己两面夹击才对。 可是事实却是韩擒虎向前邀击。 总不能是空城计吧? 事已至此,李衍也只有硬着头皮向前了。粗略的一看,韩擒虎麾下至少有四五万兵马,而他只有两万兵马,即使是加上在侧翼掩护的五千骑兵,也不过就是敌人的一半罢了。 汉军虽然多是新兵,但是人数的优势可是实打实的摆在这里的。 李衍可不能寄希望于能够以少胜多,历史上的以少胜多虽然也不在少数,但是他们能够在千百年后也依然为后人津津乐道,就是因为相比于绝大多数的以多胜少的战斗,这些以少胜多的例子实在是凤毛麟角罢了。 不过李衍也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军队在距离韩擒虎的主阵大概一里地的距离向斜后方展开,布下了一个钩形阵,所谓钩形阵,是孙膑十阵之一,也是比较常见的一种阵型,左右两翼向后弯曲,保护位于前锋后面的中军,防止敌人迂回包抄。 很明显这种阵型是为了方便防守和撤退的。 相比之下,韩擒虎布下的雁形阵,明摆了就要发动进攻。 还不等李衍的大旗立下,韩擒虎阵中就已经传来咚咚的鼓声。 北周军队正在整顿,阵型从行军的长蛇状转变为钩形阵,正是变阵的紧要关头,这个时候北周军队是不可能主动发动进攻的。 韩擒虎显然抓住了这个“半渡而击”的机会。 他并不打算和李衍讲什么道德仁慈,就是要用雷霆之势击败李衍。 一辆又一辆的填壕车率先出现,对于这些为了填平护城壕而设计的填壕车来说,小小的河沟俨然并没有什么威胁,甚至汉军干脆把填壕车横过来推下去,即使是这样也依旧能够填上河沟——毕竟这些填壕车也足够宽,否则也不可能让那么多士卒一次性通过。 “杀!”汉军左右两翼率先向前出击。雁形阵和钩形阵,一个迂回进攻,一个内缩防守,正是天生的对手。 “放箭!”韩擒虎果断的下令。 左右两翼是步卒,而中军这边几乎全都是弓弩手,他们也已经向前推进到河沟的边缘。 箭矢呼啸而出,这么近的距离上甚至可以直接向前平射。 “放箭!”北周军队那边几乎也是在同时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显然周人也不打算坐以待毙。 虽然有盾牌的遮挡,但是还是不断有汉军将士倒下,而那边还在调整阵型的周人,更是损失惨重。 不过对于两支即将碰撞的大军来说,这并不算什么。 马蹄声骤然响起,北周骑兵从两个方向跃出视线。他们一直负责在外围游荡,北侧两千余人,南侧两千余人,一来哨探汉军的动向,二来也是要防止汉军还有伏兵在左右两翼。现在明显汉军的进攻已经打乱了周人的节奏,所以李衍也不得不提前把这两支骑兵抽调过来。 “杀!”盾牌和盾牌剧烈的碰撞,前出的汉军左右两翼已经追上了缓步后退的北周军队左右两翼。周人不再后退,而汉军还在前进! 那么不管是不退还是前进,双方想要达成目标,就只能尽最大可能的让对方倒下! 大战甫一开始,就陷入了胶着! 北周骑兵由远及近来得很快,而他们的目标显然不是已经愈发混乱的战场——双方将士已经完全绞杀在一起,骑兵这个时候冲进去无疑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而北周军队想要取得胜利,自损八百可不行。 所以这两队骑兵直接瞄着韩擒虎的帅旗冲过去。 汉军两翼前出,中军几乎直接暴露在骑兵的兵锋之下! 韩擒虎脸色狰狞,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 “放!”一排汉军弓弩手扣动扳机之后立刻蹲下。 第二排紧跟着放箭,然后半蹲。 然后是第三排。 等到第三排放箭之后,第一排已经填装完成,再一次放箭。 一排又一排的箭矢在原野上呼啸而过,箭矢掠过那些向前冲锋的骑兵,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秋风扫落叶。 而意识到敌人的弓弩手早就有所防备之后,北周骑兵只能继续散开,反正就快要到眼前了,这点儿代价他们还是能够承受得起的。 汉军中军和北周骑兵之间只剩下了一道河沟,河沟上甚至还有汉人自己铺设的填壕车。 如此看来,反倒是汉军自作孽了,如果没有这填壕车,北周骑兵应该很难直接跨过来。 “点火!” 当北周骑兵已经打算直接用马刀解决掉这些该死的南蛮的时候,韩擒虎果断的一挥手。 一罐又一罐早就准备好的火油直接砸在了填壕车上。紧接着便是火把丢了进去。 大火冲天而起,直接把那几个填壕车吞没。 “律——”带队的北周将领急忙勒住战马。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敌人竟然会这么狠心,直接用这种最直截了当的办法阻断了骑兵前进的道路。 再看看周围的战场,北周骑兵们甚至觉得这是韩擒虎专门为了防范他们而挑选的。 第一二九三章 两代人之间的争锋 这一道河沟虽然不算深,但是还是够宽的,北周骑兵如果冒险提马跨越的话,技术好一些、战马壮实的还有可能,其余的几乎都少不了要落入坑中。 北周骑兵们看着眼前跳动的火焰,一时间心思复杂。 敌人似乎早就已经料到了他们的存在,甚至料到了他们的进攻方法,看上去是他们这些骑兵处于向前冲锋的状态,可是事实却是战场上的每一步节奏都在敌人的掌控之中。 汉军弓弩手已经快走到河沟边缘,他们已经准备下一轮射箭。 “走!”带队的北周将领急忙调转马头。 下一刻,箭矢如蝗,呼啸而来。 北周骑兵慌乱之下有不少人中箭,不过好在刚才冲击的时候,队形就已经完全散乱,所以这一通箭矢射下来损失倒并不是非常惨重。 而且调转马头之后,北周骑兵们也惊喜的发现,已经越过壕沟和北周步卒大队缠斗在一起——更或者说压着周人打的汉军左右两翼的侧后方就暴露在了他们的马刀之下。 这个韩擒虎,为了保护中军,竟然出了这样的昏招! 带队的两名北周偏将不约而同的下达了向前冲击的命令。 可是还不等他们把战马的速度提起来,又是一阵马蹄声响起,一队打着大汉旗号的骑兵从北方呼啸而来,他们的速度很快,俨然是早就已经做好了投入战场的准备,所以直接在天边就开始提速,一路向前狂奔。 “迎战!”北侧的那北周偏将很快就意识到了目标需要更换。 敌人的兵马看上去不过就只有两千余人,但是清一水儿的西北高头大马,而且即使是在狂奔之中,队形也丝毫不见散乱,手中的马槊同时向着前方,俨然已经做好了冲击的准备。 他们并没有打算稍微放缓速度之后张弓搭箭,而是就打算这么直直的冲过来! 必然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北周偏将已然有了定论。 两支速度都已经提起来的队伍,狠狠的撞击在了一起,马槊和马刀交锋,迸溅出一阵又一阵绚烂的火花。 “杀!”侯秘把手中的马槊贯入迎面的那名北周骑兵的胸膛,紧接着硬生生把他顶下了战马。而后面的一名北周骑兵怒吼着从一侧扑上来,显然他打算抓住侯秘的马槊还在同伴的胸膛上这难逢的机会。 “当!”侯秘果断丢掉马槊,抽出横刀,正好挡住了迎头劈下来的马刀。 “当当!”那北周骑兵着急的挥刀拼命劈砍,可是在侯秘这个已经身经百战的骑兵将领面前,他就算是抢占了先手,也一点儿便宜都占不到。 “当!”又是一声锐响,侯秘的横刀切在了那北周士卒的刀刃靠下的位置,竟然硬生生的把他的刀给磕飞了,就当侯秘准备给予他最后一击的时候,一支马槊骤然从斜地里刺过来,收走了那人的性命。 “于玺!”侯秘怒目而视。 长期以来都作为侯秘同伴和搭档的于玺,对此倒是一点儿都不在乎,只是嘿嘿笑着伸手把侯秘的马槊拔了起来丢给他:“前面还有很多人呢,走?!” 侯秘冷哼一声,扬起马槊继续向前冲。 “你小子耍赖!”于玺大吼道。 作为西北军中最负盛名的骑兵将领,侯秘和于玺自然而然又承担起了南下支援岐州战事的任务。实际上和他们一起行动的还有曹忠从牙缝之中挤出来的三千步卒——为了准备接下来的萧关之战,西北的军力自然不可能抽调太多南下。 不过为了能够及时支援韩擒虎,完成对北周骑兵的阻拦,于玺他们也只能先把这三千步卒丢在岐州城北,让他们去配合牛弘攻城,自己则一路狂奔向这边过来了。 这一支突然杀出来的汉军骑兵彻底打乱了战场上的节奏,双方的步骑也因为左冲右突而陷入混战。 虽然汉军这两千骑兵可以称得上是身经百战的真正精锐,但是面对人数更多的北周骑兵,实际上他们也是不占优势的,因此于玺和侯秘很果断的顶着这些北周骑兵一直卷入步卒大阵之中。北周人当然也知道骑兵突入步卒大阵对于己方的威胁有多大,尤其是现在在汉军步卒的冲击下,北周军阵已经摇摇晃晃、眼见得就要支撑不住了。 所以无奈之下,北周骑兵也只能跟着冲进去,而汉军骑兵切入的位置正是周人的前锋。在钩形阵之中,作为冲锋陷阵的前锋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因此安排的兵马也不是非常多,但是也可以说是李衍手中的最后一支预备队。在双方的左右两翼都被缠住,而韩擒虎的中军只有一队亲卫骑过河了的情况下,实际上李衍手中可以调动的部队数是占优势的。 可惜现在汉军骑兵杀进去,紧接着周人骑兵也冲进去,这最后一个方阵也彻底陷入混乱,以至于有了现在的局面。 这两个小子也够精明的。 韩擒虎暗暗感慨一声,抽出自己的横刀,看向旁边剩下的最后两台填壕车。韩擒虎当然也不傻,刚才就留了一手,没有把所有的填壕车都塞到壕沟之中去:“把填壕车推过去,亲卫骑,准备随某冲杀!” “诺!”上百名亲卫同时应道。 填壕车刚刚冲入壕沟之中,韩擒虎便狠狠一抽战马:“杀!” 作为最后一支预备队,韩擒虎的亲卫骑也投入了战场。 韩擒虎不会放过和李衍面对面切磋一下的机会。 如果说李衍代表的是已经大多数都随风化作烟尘的上一代将领的话,那韩擒虎代表的正式茁壮成长的新一代。 这是两个国家之间的战斗,也是两代人之间的争锋。 韩擒虎不会给年轻一辈丢脸的。 “活捉李衍!” “活捉李衍!”看着自家主将的旗帜也越过了河沟,汉军将士们心中最后一块石头也轰然落地。 主将就在身后,他们唯有誓死力战! 汉军一时间攻势如潮,而本来人数就不占优势的北周军队,更是因为最后的五千骑兵这一杀手锏也被敌人拦下而乱了心神。只能节节后退。 李衍在中军大鼓处,已经能够看到左右两翼因为承受了太多的压力不断向内收缩,也能够看到前锋阵列是一片混乱、难以抽身。 第一二九四章 破了他的胆就够了 李衍当然也知道并不是北周将士们不努力,恰恰相反他们也都在尽最大可能的战斗。汉军每想要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只有这一排的北周士卒都倒下,他们才能实现这个目标。 但是这血肉筑造的防线终究不可能坚固不可撼动,眼见得汉军步卒已经距离中军这边越来越近,李衍已经很清楚,胜负,毫无悬念了。 这个时候如果岐州城中还能够坚持甚至发动反攻就好了······ “报,大将军!” 一名哨骑满脸血污冲过来,也不知道他一路上遭到了多少截杀。 李衍的目光直勾勾的看着他,希望从他这里有关于获得胜利和希望的消息。 那哨骑这个时候方才喘上一口气:“岐州失守!” 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衍无力的垂下了手:“传令,鸣金收兵!” 这一场两代人之间的战争,以他的失败告终。 虞庆则显然已经指望不上了,现在必须要尽量把这些剩下的将士带回去······ 李衍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荒野。 这似乎也是一个奢望。 ————————- 大汉新元元年四月初一,杨坚战宇文宪于蒲坂,宇文宪兵败,杨坚趁机渡过大河攻破蒲州,不过宇文宪引骑兵卷土重来,双方激战两日之后不分胜负,宇文宪只能先行后退,双方依托蒲州拉锯。 山西晋地,古往今来都有“表里山河”的称呼,而拿下蒲州之后,意味着杨坚向北可以直扑晋阳,向西则可以威胁邺城。这也算是杨坚第一次扭转了围绕蒲坂这个关中西北出入口爆发的一系列战斗之中一直维持着的劣势,第一次打过了大河。 不过好在尉迟迥总算在另一个战场上为宇文宪挽回了面子,两天之后,尉迟迥破韦孝宽于桃林塞。 在历史上尉迟迥实际上和韦孝宽是伯仲之间的水平,而之前的战斗之中也证明了这一点。可惜武关战事的紧急以及上洛的大火,使得韦孝宽手中无论是兵力还是粮草都告急,在大战开始的时候就采取了且战且退的战术,不过最后还是不可遏抑的演变成了一场大败,一路退守潼关,而尉迟迥则紧跟着向前猛攻,把用城池换器械换来的汉军正版霹雳车抬出来,对着潼关日夜轰击。 杨坚清楚从蒲州再想要向前恐怕很难,毕竟他要想办法战胜宇文宪手中的鲜卑骑兵,这从现在来看是不太可能实现的,尤其是之前的长安之乱,已经彻底让鲜卑人看清楚了杨坚的面目,因此更不会买杨坚的账,因此杨坚开始把重心转移到关中,对于蒲州只是尽量加强防卫,不过好在蒲州本来就算得上一座雄城,上一次杨坚如果不是趁着宇文宪大败而全力进攻,恐怕也很难直接把蒲州拿下来。 相比之下,李荩忱的汉军已经在东南和西部同时威胁关中,而尉迟迥也要叩潼关杀入关中,所以杨坚必须要有所取舍。关中根基之地,可万万不能有失去。 似乎是为了推动杨坚做出这个决定一样,五天之后的四月初六,汉军入岐州,关中门户大开。 当杨坚开始向长安收缩兵力的时候,岐州城中还有几处火没有被扑灭——虞庆则在最后时刻依然进行了顽强抵抗,可是他却并不知道援军已经在城外被拦下,而且大败而归。 他的这些抵抗无疑是徒劳的。 最后虞庆则趁着汉军还没有冲入府衙,在府衙之中举火自焚,等他的尸体被士卒们忍着臭味扒拉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烧的不成样子,张大的嘴仍然在尽力想要呼吸,也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虞庆则又可曾后悔? 牛弘下令好生包裹尸体,直接命人送还长安,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北周的一员老将,牛弘年少在长安求学的时候还曾经有幸见过他,而现在虽然他已经成为了自己的手下败将,但是牛弘对于这么一个曾经一人支撑起来整个北周北方防线的老将还是心怀尊重的。 同时把这么一堆焦炭送回去,也多少有打击北周士气的目的。 虞庆则坚持的时间并不比李衍坚持的时间短,牛弘等人刚刚踏入满是尸体和灰烬的府衙,就得到了李衍兵败的消息,李衍最终还是丢掉了两万步卒,在北周骑兵的掩护下退向扶风,而韩擒虎也并没有追击,用步卒追逐骑兵,他还没有这么傻,只是让侯秘和于玺去虚张声势兜了一圈罢了。 既然是要吓唬吓唬李衍,那就好把戏做的全面一些。 “岐州拿下来了,”牛弘看着在面前展开的舆图,伸手一指,“接下来这条路可就不是那么好走的了。” 李靖沉声说道:“潼关告急,武关告急,杨坚可不好办了。” “可是不管潼关还是武关,都没有我们这直接顶在三辅前来的有威胁吧,”牛弘无奈的说道,“所以某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杨坚会不会在扶风增兵,准备对我们发动反攻?” 李靖沉思一会儿,摇了摇头:“应该不会,扶风还有五万兵马,杨坚顶多会派遣一名得力的将领或者官员来监军,只要能够守住扶风,那么长安就没有危险,更何况我们的兵力总共就只有六七万,实际上是很难对扶风形成威胁的。真正有威胁的还是潼关和武关,尤其是潼关,入潼关之后长安就真的是门户大开了。” “但愿吧。”牛弘苦笑一声。 的确他们这些人如果真的对上一味想要死守的李衍,估计短时间内是没有办法取得突破的。这个情况杨坚应该会看的清楚,而也正是因为预料到了这个情况,韩擒虎和牛弘当初才会同意李靖那恍如天马行空的设想。 “如果我们还能有两千骑兵就好了。” “你可知足吧,这一次我们两千人冲散了五千人,已经很不错了。” 门口传来谈笑的声音,牛弘急忙大步迎出去:“两位少将军,久闻西北军中双雄,今日得见,果不其然!” “末将参见牛将军!”侯秘和于玺急忙拱手行礼。 牛弘虽然不比他们大多少,但是官衔还是在上的,他们自然不敢怠慢。 “我家主将呢?” “韩将军去审讯战俘了。”于玺急忙说道,“让我们二人先过来。” 第一二九五章 叔父要小心此人 牛弘微微颔首:“来,接下来就是大家要通力合作的时候了,既然曹将军让你们南下岐州,应该就是让你们负责为我军前锋的意思吧?” “这是自然。”侯秘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当初汉中军里的骑兵都被我们西北抽调走了,现在当然不能小气。” 西北之战中,为了能够达成压制西北各个世家并且能够和突厥叫板的能力,整个汉中的骑兵都被抽调一空,这才勉强组成了侯秘麾下的那一半骑兵。所以当韩擒虎他们现在需要帮助的时候,曹忠自然不能太小气了。 而牛弘伸手在舆图上点了点:“按照我们之前的盘算,应该直接从岐州向北转豳州,然后沿着泾水直扑西北地郡。而现在李衍已经收缩到扶风一线,如果我们直接从岐州北上的话,最大的威胁就是侧翼要暴露在李衍的兵锋下,但是我们迎面应该不会有任何阻拦。” “这个可以交给我们。”侯秘不等牛弘说完,就已经果断的接下来这个注定是最危险的任务,“我们会负责吸引李衍的注意,并且营造出来要进攻扶风的假象。” 当然了全军上下要说移动能力最高的应该就是他们这两千骑兵,本来就应该是他们去做这件事。只不过他们毕竟不是直属于韩擒虎和牛弘麾下,而且也是西北军中少有的一队精锐骑兵,牛弘也实在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让他们去冒险。 不过显然侯秘和于玺在来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曹忠和徐德言的嘱托,所以毫不含糊。本来拿下萧关就是为了为他们西北军入关中扫清障碍,西北军至少得比汉中军更积极一些吧? “现在守在豳州的是越王宇文盛。”牛弘紧接着说道,“此人虽然一向贪生怕死,甚至不惜在之前的长安之乱中直接出卖宇文赟,但是也正是因为他的胆小,说不定会坚持死守,而且他的儿子宇文述正值壮年,颇有战功,是我们的头等之敌。” “宇文述此人一向沉稳恭敬,随风摇动却可身处高位,因此长安城中常常有人说其‘非君子’。”韩擒虎从外面大步走进来,作为曾经在隋朝军队之中待过、并且参加过一些战斗的人,他显然对于北周这些将领的了解更胜于牛弘这个“二半吊子”。 “和乃父有所不同,宇文述可没有那么胆小怕事,所以豳州不是那么好拿下来的,我们很有可能还会和宇文盛父子之间有一场大战。”韩擒虎又补充一句,“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白袍和我们的哨探能够把更多和豳州有关系的消息传回来。” “在豳州开战······会不会暴露出来我们的目的?”牛弘不由得担忧的说道。 如果杨坚把一个莽撞之人丢在豳州还好,这样抓住其弱点甚至可以速战速决,而且估计他也反应不过来汉军的目的在哪里。可是宇文父子恰恰相反,都是擅长算计的人,他们也会察觉不到一点儿端倪么?到时候大军的目标暴露,整个萧关战场都会彻底陷入被动。 韩擒虎笑了一声:“这位越王殿下,可是出了名的会见风使舵。” 牛弘怔了一下,若有所思。 而旁边的于玺和侯秘对视一眼,只能在心中感慨。 这一场大战,怎么就闹出来这么多弯弯绕? ————————- 当四月初的关中不过才是刚刚迎来春天的温暖时候,千里外的江南怡景能够感受到一丝孟春初夏的气息。 院子之中的桃花已经随风飘落,沈君高在桃花树下微微顿足,看着一片片花瓣落下,不由得感慨一声韶华易逝。 年幼的时候自己和兄长一起种下这一株桃树,现在兄长已经撒手人寰,而自己也不可遏抑的变老了,只有这桃树还在茁壮的成长,每年的花开花落如常。 这个小院子是沈家前任家主沈君理年幼时候读书的地方,是沈家府邸之中比较偏僻安静的地方,也是沈君高在兄长继承家业之后最喜欢待的地方。而现在这里是暂时属于沈婺华的。 沈婺华又以沈家女儿的身份回到了这里,并且明天就是她入宫的日子,沈君高特意过来给侄女送行。 对于这个侄女,他也是心疼和无奈的,不过好在现在她总算是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也算是解脱了。 “叔父怎么来了?”见到沈君高过来,沈婺华也有些惊讶,她都快忘了自己明天将要以新的身份入宫,毕竟对于已经在皇宫之中待了这么久的她来说,皇宫似乎才是自己的家,而这似乎还残留着父亲的身影的小院子,不过是自己回家省亲的时候暂住的地方罢了。 沈君高微笑着说道:“明天你又要走了,来送送你。” 沈婺华这才回过神来,亲自给沈君高沏茶:“侄女会常回来看看的,现在有了很多机会。” 回家省亲自然是需要皇上批准的,以之前沈婺华和陈叔宝之间的恶劣关系,回家省亲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如今李荩忱自然不会故意限制她。 沈君高微微颔首,沈家女儿又入宫成为新宠,这自然是好事。 自己也总算是让沈家在王朝更迭之间荣宠不休。 看了一眼沈君高,沈婺华沉声说道:“侄女听说这几天府上常常有客来访?” 沈君高怔了一下,倒也没有打算隐瞒聪明的侄女:“没错,从北方来的那个宇文宪的使者,唤作刘休征,来到建康府之后没有少来拜访。此人学识渊博、对于当今天下大势也颇有独到见解······” “叔父,小心此人。”沈婺华直截了当的说道、 沈君高皱了皱眉,还是应了一声。 刘休征此人似乎并没有什么想要攻讦李荩忱或者大汉的意思,只是每日里谈一些诗词歌赋、风花雪月之事,这正对沈君高的胃口,两人相谈甚欢,所以沈婺华直接说“小心此人”,让沈君高有些诧异,只道是自己这个侄女长期在皇宫之中,都有些疑神疑鬼了。 这刘休征在北朝也是受排挤的,否则也不可能让他千里迢迢南下来做一个和人质差不多的使者,或许指不定还能够从他身上获得什么和北朝有关的情报呢? 第一二九六章 陛下不是之前的陛下 看沈君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沈婺华撑住桌子:“叔父,侄女不是在看玩笑!” “啊?”沈君高吓了一跳。 而沈婺华直勾勾的盯着他:“难道叔父就不觉得这刘休征一直往府上跑,实在是太积极了么?而且叔父或许并不知道,陛下早在淮南的时候就曾经要求白袍对这刘休征多加提防,且不管这个人到底想要干什么,叔父难道就不害怕他会把你扯下水么?” “这······”沈君高一时间讷讷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婺华更是冷声说道:“叔父,莫要因为一时之痛快,毁了自己甚至是整个沈家!” 沈君高本来还想要争辩,但是看沈婺华根本不像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只能勉强说道:“也罢,某心里有数。” “希望如此!”沈婺华果断的说道。 而沈君高明显露出来不悦的神情,不过他也知道沈婺华说的应该没错,这个刘休征未必心怀好意或者单纯的只是想要和他谈论什么诗词歌赋,抒发郁郁不得志之心情——实际上后者才是真正吸引沈君高的地方。 无疑和刘休征的交谈让他感受到了共鸣。 现在的沈君高虽然担任刑部尚书,主管整个大汉的刑罚,但是这个刑部尚书终究是要受到尚书省的管辖的,而尚书省又只能说是和其余的中书省、门下省平起平坐罢了,算不上独自主掌朝堂,更何况在这之上还有一言九鼎的皇帝陛下。 想当初沈君高主掌东宫的时候,陈叔宝是一切都无所谓、全部都听安排的主儿,而陈顼也因为年迈多病很少再去管下面各个细节上的东西,这就意味着沈君高实际上已经走到了近似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 他从一个林泉隐士一下子走到了那样的位置上,感受到了权力的滋味,现在又起起落落反而离开了朝廷的决策核心,对于他来说显然不是一件可以轻易接受的事情,之不过事已至此不接受也必须要接受了,毕竟他不能只是代表他一个人,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整个沈家的象征,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都不仅仅是怪罪在他的身上,还将会怪罪在整个沈家的身上。 所以沈君高虽然很不愿意,在很多事情的处理上却不得不追随着徐陵、顾野王等人的脚步,把自己一个人的看法置之脑后。实际上他对于李荩忱这样削弱世家是不满意的,沈家还没有真正走到权力的巅峰就要转变成受到皇权限制甚至是完全在皇权掌控之下的新朝的贵族,沈君高自然也是不甘心的。 兄长留下来的偌大基业、距离成为南方一等一的世家就只剩下一步之遥,而在这个时候却不得不放弃,所以沈君高心里一直含着一口气。否则在李荩忱以设立学院作为新一轮打压和削弱世家的手段的时候,沈君高也不会那么积极的左右串联。 只不过当时的徐陵及时的拽了他一把,帮助沈君高一下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及时的和其余的几个心有不忿的小世家划清界限,否则当初正旦大典上李荩忱就可能不是杀鸡儆猴,而是真的就把沈君高这一只猴给杀了。 然而沈君高也因此对于李荩忱愈发心怀不满,而有着类似想法的应该也不只是他一个人,尤其是当这个不满更扩大到对于李荩忱发动战争、促进工商发展等等上的时候,毕竟有很多被损害到既得利益的人。而这种不满显然在刘休征到来之后更是一点一点的被点燃。 之前这些身在建康府之中的人们互相猜忌、互相戒备,从来没有想过或许平日里以为是敌人的人就有着和自己类似甚至相同的想法,而现在这种想法经过刘休征的来往联络一下子就从原来的点被连接成线,虽然大家没有相互拜访,也没有明显的聚集在一起——对于李荩忱的嗅觉他们还是有点儿自知之明的,这位皇帝陛下可绝对不是闭门造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主儿。 沈君高害怕、畏惧,可是他又期望,这种复杂的心情导致他越来越痴迷于能够从刘休征的那里获得更多志同道合之人的消息,或许这些人的存在也让他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人。他希望能够得到更多人的支持,也希望能够改变现状。 沈家,不应该是现在这样对陛下言听计从,甚至想要去的什么进步甚至都需要依靠弱女子,而应该是呼风唤雨才对,应该是皇家来乞求沈家的支持才对! 沈婺华紧紧盯着沈君高,沉声说道:“叔父,现在的陛下可不是之前的任何一位陛下,侄女不希望看到叔父玩火自焚。” 沈君高沉默良久之后,缓缓起身:“这个叔父心中有数。天色也不早了,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就抓紧收拾收拾吧。” 沈婺华俏脸一白,她似乎明白了沈君高的选择,只能在心中喃喃叹息一声。 沈家,如此真的还能长久么? 如果是爹爹在这里,不知道能不能阻拦的下叔父? 只可惜自己在其中什么都做不了啊。 而沈君高刚才这话分明已经是在下逐客令了。 “叔父保重。”沈婺华站起来。 沈君高脚步微微一顿,回过头来,本来想说什么,不过终究还是硬生生的憋回去了,一甩衣袖径直离开。 沈家,沈家的大梦,岂是一个小女子能够理解? 李荩忱,李荩忱真的就那么厉害么?同样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凭什么就要他李荩忱来主掌这天下的风云?当初如果不是自己疏忽的话,也轮不到他李荩忱崭露头角。 南北朝三百年,也有不少英雄好汉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从宋武帝刘裕到梁武帝再到陈霸先,哪一个不是枭雄人物,哪一个不是在自己的朝代之中呼风唤雨? 可是他们到头来不还是臣服于这世家的规矩之中了么?不还是一切都要由世家来左右么? 这是规矩,三百年的规矩,不能就这么说被打破就被打破。 沈家,还有机会! 目送沈君高的背影,沈婺华无力的重新坐回去。 如此看来,自己恐怕又是要被夹在中间了。 老天爷,你可真的会很开玩笑······ 第一二九七章 他想要的和平 “杨坚没有机会了。”看到舆图上的变化,李荩忱淡淡说道。 虽然已经入夜,但是御书房之中还是灯火通明。 针对刚刚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关中岐州之战的战报,李荩忱紧急召见太尉府参军杨素。现在萧摩诃已经上了年纪,再加上一直睡眠不太好,所以这种晚上有急事的情况一般都是杨素独自前来。 当然了老将军这么做,也不知道是表达自己对于李荩忱过于信任这个后起之秀的不满,还是真的想要趁此机会把权力逐渐移交出去。 不过不管怎么说,杨素到底是杨素。或许当初他刚刚走到这个位置上的时候还有很多人心有不满,但是很快杨素就有自己的见识和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赢得了大多数人的拥戴。 毕竟太尉府之中处理各项事宜的也多数都是年轻小辈,他们也都向往着有一天能够成为杨素这样的人,因此他们也开始逐渐把杨素从嫉妒对象转变为学习对象。 “拿下蒲州之后杨坚却选择了回师,等于重新回到了这四困之地。”杨素伸手指了指长安城周围的战线变化,“现在四面八方都是我们或者宇文宪的力量,凭借一个关中,杨坚已经翻不起风浪了,现在不过是瓮中之鳖。” 顿了一下,杨素有些可惜的说道:“如果杨坚拿下蒲州之后不管不顾一路直接向北杀入晋阳,进而扫荡鲜卑北部的几个边镇,或许还能够图谋河北,不过现在来看一切都晚了。” 李荩忱笑了一声:“这样固然还有生机,但是以杨坚的性格,应该是不可能的了。或许杨坚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成功和失败,都在这关中一城之地。” 杨素一时间有些恍惚,当初他南下的时候,还是杨坚和宇文宪打的如火如荼的时候,虽然当时也难分胜负,但是杨素也已经敏锐的察觉到,杨坚不占据土地的优势,经过连年的战争消耗,没有足够的土地养活更多的人口,终究是要逐渐落入下风的。 只不过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天竟然会来的这么快。 若不是自己当初如此选择,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不是也会和长安城中的那些人一样开始为未来深深的担忧? “接下来就要看武关和萧关这两战了。”杨素放松下来。 李荩忱微微颔首,汉军一旦拿下萧关或者武关之中的任何一处,就足够实现对关中的两面包抄,而宇文宪如果难以突破潼关的话,甚至李荩忱可以独有关中。 “武关之战朕倒是并不担心。”李荩忱淡淡说道,“关键就是萧关。” “也是,有骠骑将军正面强攻,又有白袍和羽林骑在武关之后制造混乱,拿下武关应该指日可待。”杨素的心情也很好。 李荩忱笑道:“现在朕最担心的,还是这建康府之中有人不老实啊。” “陛下是说刘休征么?”杨素眉毛一挑,他没有想到李荩忱会在单独召见自己的时候提到这件事。 不过杨素大致也能猜测到,现在李荩忱对于这个在建康府之中上蹿下跳的周人使者只是保持警惕和戒备罢了——或许很多人都忽略了,监视群臣不是白袍的工作,但是监视刘休征这个北方来的使者却是,这就意味着刘休征都见了什么人、甚至每次都说了什么东西,李荩忱都是多少知道的。 而现在李荩忱只是给杨素说出来自己的担心,显然并不打算直接动手,否则换做裴子烈和程峰这些人在场,估计会毫不犹豫的请杀。对于这些军中将领们来说,天下的稳定是他们一刀一枪的拼杀出来的、是无数将士的血肉换来的,焉能容忍这些跳梁小丑在背后鬼鬼祟祟? “这个刘休征果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简单。”李荩忱淡淡说道,“朕还记得那天召见他的时候,他的确是保持着谦和的神情,并且巧妙应对了朕的试探,只是他应该没有想到不是那么容易蒙混过关的。” 杨素斟酌说道:“臣也略有耳闻,现在这个刘休征正在城中四处拜访达官显贵,尤其是和一些曾经做过隐士的臣子们来往颇密?” 李荩忱点了点头,魏晋南北朝以来,隐居蔚然成风,并且出现了以竹林七贤为首的贤人雅士名传千古。但是现在已经到了南北朝分裂的末年,三百年的战乱已经让大家都看得很清楚,隐居显然并不能真的躲过去什么——当战火烧过来的时候,别说是人了,就算是山上的一草一木都跑不掉。 所以人们开始重新选择下山、选择面对、选择改变。 也因此,现在隐居的人倒是不多了。 而在朝堂之上,曾经隐居过的人,也就只有一个沈君高。 因此杨素这话说的已经非常明显。 李荩忱担忧的说道:“朝堂之上,终归还是有一些心怀不满而又不愿意安于现状的人,朕担心的是他们会受到刘休征的蛊惑铤而走险。” 杨素倒是有些诧异:“这刘休征不是一直人如其名,鼓吹的是放下刀兵,和平相处么?这一次南来不是也说是因为刘休征不愿意为宇文宪出谋划策,想要实现南北之和平才主动请缨么,怎么······” 李荩忱摆了摆手:“刘休征的确如你所说是想要实现和平,只不过他的和平可不是这种南北分裂的和平,也不是大汉统一北方的和平,而是宇文宪统一南方的和平。” 杨素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他之前从未想到的。 不过当真这么想来,刘休征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他要上蹿下跳把整个南朝都搅乱了,这样自然也就给了宇文宪机会。 当真是歹毒之人啊! 当初自己在长安城挑拨宇文宪和杨坚的时候,都没有打出来这么冠冕堂皇的旗号。 而李荩忱暗自叹息。 还是现在这个社会太文明道德了。 双重标准在后世的那些大V们手中,玩的不要太从容。 “既然现在他没有做出来什么对我们大汉不利的事,那朕也能容得下他。”李荩忱淡淡说道,“不过朕也不能就此吃亏,白袍会配合许善心给宇文宪一个教训的。” 第一二九八章 武关道上的流言 杨坚登时打了一个寒颤。 论玩弄人心,刘休征还不配做李荩忱的对手。 更何况现在南方的士气和民心都已经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上升到了一定的层次,绝对不是那么轻易就会被撼动的,就算是有几个心怀不轨的人,也很难真的动摇大汉的根基。 相比之下宇文宪应该就没有这么舒服了。 真的要和李荩忱打心理战,宇文宪不见得会处于上风。 而李荩忱这个时候已经把注意力转移开,他之所以要当着杨素的面说出来,一来是想要看看以杨素为首的年青一代对这件事的意识到了什么程度——毕竟这些年轻人才是李荩忱未来倚重的根基,二来也是想要提醒一下杨素,你们这些北方南来之人最容易成为目标,所以还是要小心为上,同时如果你们能够发现这其中的端倪并且积极主动的上报,那么说不定朝堂上将会有更多属于你们的位置。 看杨素若有所思的神情,显然他明白了。 杨素可是一个聪明人······ —————————— 武关。 大战已经开始了七八天,而汉军虽然并非没有进步,不过却依旧只是局限在了瓮城。萧世廉用了足足五天,硬生生的把武关的瓮城给扒了个干净,现在汉军的冲车已经可以直接越过已经变成一堆土渣和瓦砾的瓮城直接撞击主城的城门,而云梯车也曾经一度靠上了武关的城墙。 只不过相比于瓮城,显然武关主城墙的坚固程度以及守军顽强抵抗的决心都超乎了萧世廉的预料,现在还靠在城墙边、已经完全被烧的只剩下一个大致的骨架结构的几辆云梯车就是最好的证明。 意识到一时半会应该是拿不下武关,萧世廉反倒是有了佛系心态,只是每天派遣各路兵马轮番攻打,同时不断地让人向城中放箭,箭上一般都带着各式各样的宣传图画,这也是考虑到了大多数的将士都不认字的缘故,以求能够起到动摇军心的作用。 汉军射入城中的箭矢很多,贺若弼和高熲也只能尽量的收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查出来,尤其是还有一部分被手下的士卒们给刻意私藏了。 比如刘孝顺手里拿的这一张。 刘孝顺是一个普通的北周士卒,土生土长的关中人。人如其名,他因为孝顺父母而在乡里乡下也算是有几分名声,可惜现在这个时代根本就不再是举孝廉入仕,他就算是再孝顺也没有什么用。不过前来征兵的北周将领倒是看中了他这点儿名声,不但亲自把他的名字从刘老二改成了刘孝顺,还让他帮着带整个村里招募出来的十几个年轻小伙子,所以他虽然还算不上最基层的幢将,但是手下也算有那么几个听话的人了。 此时刘孝顺就蹲在已经被投石机砸塌了的一个粮仓旁边,借助还没有坍塌的半边墙体,正好可以遮挡住大多数人的目光。而刘孝顺就是把自己搜集来的几个传单藏在了这个地方。 “孝顺哥,这啥意思?”一名士卒凑了过来,好奇的问道。 “你看,”刘孝顺虽然看不懂字,但是图画还是看得懂的,“这是一个大粮仓被火烧了的意思。” “大粮仓?咱们这儿的粮仓不是已经被压塌了么,怎么又被火烧了?”那士卒诧异的问道。 而旁边一个同伴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是不是傻,也不看看这上面写的那两个字,是武关嘛?这个地方咱们来的时候路过过,是上洛,我当时还记得城门上的那两个字怎么写呢!” “上洛?”几个士卒都惊讶的对视一眼。 他们可都清楚,上洛之于武关是什么概念。 武关的一部分粮仓被摧毁之后,军心依旧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就是因为他们都知道,还有更多的粮食留在上洛,只不过因为武关城比较小根本没有搬运过来,所以武关的存粮损失了一批也无关紧要。 可是如果按照这图上所画的,上洛的粮仓真的被焚毁了,那大家还依靠什么坚持下去? 喝西北风么? “你们在干什么?!”一名巡查过来的仗主发现了他们的身影。 刘孝顺急忙想要把手中的传单藏起来,不过已经被仗主先一步抢走,他看也不看就把那传单撕成碎片。而刘孝顺着急的说道:“仗主,上面说上洛的粮仓被火烧了,是真的假的?” “什么真假,怎么可能!”仗主冷声说道,“只要武关不丢,上洛又如何会有变故?这不过是为了蛊惑你们的心思、消磨你们的斗志罢了,以后见到这种东西,全部上缴,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将士们打了一个激灵。 而刘孝顺看着仗主转身离开,不由得挠了挠头。 武关不丢,上洛就不会有事······真的有这层逻辑关系在么? 他暗暗想着,又把另外几个传单拿了出来。 画着凤凰,象征着岐山的地方已经满是汉军,北周的军队正在旷野上狼狈逃窜;华丽的宫殿之中,年幼的皇帝正在被一个年长的人逼迫着,而下面的群臣对此视而不见······ 作为土生土长的关中人,刘孝顺当然明白岐山在哪里,也偶尔听到了朝堂之上的风声。 莫非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武关,也莫非要成为一座孤城? 自己家中的父老儿女······ 刘孝顺心思沉沉,而旁边的几个和他一起出来的弟兄也是相顾无言。这一场大战,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至少现在看着敌人一点一点的啃食城墙,他们根本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全面反攻的那一天。 而刘孝顺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不远处,一处小仓库之中——武关府衙已经被投石机的石弹摧毁,所以贺若弼和高熲也只能先以这里作为新的中军大帐所在地了——把守武关的将领们也同样是愁容满面,他们也正式从高熲和贺若弼这里得到了上洛粮仓已经被烧毁的消息,虽然之前就已经有很多流言蜚语,不过如此确切的还是第一次。 而且除此之外,贺若弼也确认了岐州已经失守的消息,更是让将领们相顾失言。 也就是说萧世廉射入城中的那些传单也都是真的。 第一二九九章 萧关的弱点 而且汉军已经杀到了岐州,也就是说他们距离长安真的是只有一步之遥了。 在场的将领们有不少人都是关中的,更有不少家眷都在长安,敌人兵锋已经迫近长安城,他们怎么能不担心? 这也是贺若弼和高熲这么长时间来一直不敢多说、哪怕只是出面证实这件事的原因。一旦证明了这是真的,整个军心民心都要彻底乱了,这武关城还怎么守? 而一名将领当即开口说道:“将军,岐州已经丢掉,接下来就是长安,我们还守在这武关的意义何在?” 贺若弼冷声说道:“岐州之后,还有扶风,南蛮不会那么容易就杀入长安城的!” 见贺若弼明显正在气头上,将领们顿时不敢多说。而高熲急忙站出来打圆场:“好了,诸位一定要相信隋王,也要相信西线的李老将军,具体如何我们会尽快和隋王商议,以隋王的能耐和手腕,化解危机并非没有机会。而如果我们守不住武关的话,那敌人就可以从武关经上洛长驱直入关中,对于长安的威胁将会更大,希望诸位能够认清这一点。我们各司其职,必然可以······” “砰!”外面传来一声巨响。 “报,敌人又开始攻城了!” 高熲在心中叹息一声。 萧世廉在打了一波心理战之后,攻城的节奏明显又加快了。 内忧外患,这分明是不要给人留活路啊。 “上城,先把敌人杀退了再说!”贺若弼果断的说道,径直向外走去。相比于之前的斗志昂扬,这一次大多数的将领却都犹豫的对视一眼,不过长期以来的服从以及对于贺若弼的尊重等等还是推动着他们跟上主帅的脚步。 只不过再也不可能和之前一样迅捷了。 “武关,估计快要守不住了。”高熲暗自摇头。 可是隋王还有他们的后路,又在哪里? ——————————- 萧关。 萧关以及北侧的平高郡应该是现在北周还能掌握在手中的最向西北的城池了,这就像是一枚钉子,依托蜿蜒的六盘山一直顶在大汉西北的咽喉上,导致大汉很难通过安定直接沿着大河东岸继续向北发展,现在即使是有一个小小的灵武掌握在手中也不成气候,而如果向北直接越过大河的话又将会是一大片荒漠。 因此守在萧关的梁睿非常有危机感,总觉得周围的汉军不怀好意,毕竟大汉也是有前科在的,之前就曾经通过种种手段让驻守在平高郡的于翼都一把年纪了还不得不投靠大汉,当时如果不是杨坚当机立断派遣梁睿前来坐镇,恐怕这萧关早就已经是大汉的了。 一直到汉军开始进攻岐州,调动天水兵马南下,他方才松了一口气,甚至觉得自己还有机会进攻安定,一旦拿下安定之后,就能够威胁天水和武威,逼迫汉军撤退。 可是很快梁睿就察觉到事情的不对了,汉军在天水集结之后,却并没有着急南下,南下的只是一小部分应该也就是五六千兵马,而大多数人还在天水,甚至已经开始重新向安定调动,甚至北侧的灵武的驻军也开始南下。 他们想要干什么? 如果说梁睿之前只是怀疑的话,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他就是汉军的目标无疑。 虽然梁睿不知道汉军是以怎样的勇气同时在岐州和萧关两个方向开战——难道他们真的以为萧关的城墙就是纸做的?但是他也知道,现在自己盯在萧关这个地方,也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舆图上,岐州已经换成了汉军的赤色,看着这山河一片赤红,梁睿心中也万分紧张。 汉军会不会直接杀向关中,到时候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报,敌人有两千骑兵从西南而来,追杀我们的斥候。”一名哨探飞快冲进来。 梁睿当即一挥手:“传令,击鼓聚将!” “诺!” 汉军已经动手了,现在关中四面烽火,即使是最偏僻的萧关,显然也不可能置之事外。既然要打,那便好好较量较量。 只是曹忠和徐德言,真的会强攻萧关么? 梁睿眉头紧锁,看着舆图若有所思。 萧关是汉代为了防范北方的匈奴而建,汉文帝的时候匈奴曾经杀入关中,就是突破了萧关,当时的萧关守将、汉北地都尉孙卬寡不敌众犹然浴血奋战,最终以死殉国,匈奴人大掠关中,满载而归。而汉朝也以此为耻,改萧关为瓦亭。 后来汉武帝出兵北伐,曾经两次御驾亲征,通过萧关进入塞北、耀兵草原,震慑匈奴,而萧关也逐渐随着时代的推移重新恢复旧称。同时因为长期以来萧关都是防范西北草原敌人的首要关隘,所以相比于内地的武关等处,经过了更多次数的修缮和妥当维护,再加上其处于六盘山之中,依托长城和前后城塞,已然形成完整的防备体系,绝非轻易就可攻克。 以汉军在西北的兵力,想要强攻萧关,未免有些痴心妄想吧? 尤其是大战开始以来,汉军东路尚且顿兵武关城下,西路这边也只是因为岐州无险可守才会进站如此顺利。 又是谁给的曹忠和徐德言信心?莫非这两个人已经因为之前对突厥人的战斗而膨胀了?可是不还有于翼在旁边看着么? 梁睿对汉军的动向很是诧异。 除非······汉军可以两面夹攻。 所谓的萧关正面,自然说的是面向西北的一边,城塞林立、沟壑纵横,可以说经过几百年的经营,早就已经完美无缺。但是萧关的弱点在背面。 萧关是为了作为关中门户抵御西北的敌人而设立,原本只是一座关隘,后来演变成城池,只不过西北侧的城墙高大坚固、横亘两山之间,但是东南侧的城墙却很低矮,甚至可以说就是一道土墙,只是能够起到划定出来城池范围的意义。 毕竟关中如果失守了,萧关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而一旦敌人从萧关背后杀过来,那萧关就只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花架子,根本无险可守。 “背后······”梁睿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将领们已经越聚越多,只是紧紧盯着舆图,神情愈发紧张。 敌人拿下岐州,莫非是要为了能够从背后进攻萧关? 如果他们真的要绕道豳州而来的话,并非不可能! 第一三零零章 本末倒置 “追上他们!”李仲威策马向前狂奔,他身后的北周骑兵在旷野上卷起来阵阵烟尘。 这一支汉军骑兵已经在扶风左近盘桓很久了,无奈之下李衍只能让自己的儿子李仲威带上一队人马前来驱逐,否则扶风的北周兵马安排布置怕不都要让敌人摸排干净了。 这帮南蛮狡猾的很,只要能够让他们抓住一点儿弱点和纰漏,就有可能一败涂地,之前的岐州之战就是一个非常好的教训。而也正因此,李衍也改变了自己的战术,大军盘踞在扶风坚决不进一步,只是以骑兵扫荡原野上游动的南蛮哨探,只要能够遮蔽南蛮的耳目,那么自然南蛮就会坐不住,有下一步大动作。 反正李衍一下丢了将近两万兵马,又没有保住岐州,是真的已经没有胆量直接和汉军较量了。 “少将军,我们不能再向前追击了,小心有诈!”带队的另一名将领拦住李仲威。 李仲威勒住战马,看着那一队南蛮骑兵逃之夭夭,只能愤懑的哼了一声。这是他爹爹在临出门的时候千叮万嘱的,现在的北周兵马每一个人都弥足珍贵,所以万万不能再有任何损失,一切都要小心为上。他们已经多追出来很远,如果真的中了圈套那可就麻烦了。 李仲威调转马头:“我们走!” 而他并不知道,远处那一队南蛮骑兵看到李仲威他们离开,也停下了脚步。 侯秘眉毛一挑:“这群兔崽子倒是还有点儿自知之明。” “头儿,他们不上当,那咱们岂不是白忙活了?”旁边的一名校尉懊恼的说道。 “我们本来就是要骚扰敌人,能够达成目的就好。”侯秘摆了摆手,“走,咱们再换个方向去和另外的周人斥候玩玩,某就不信了,总得有那么几个傻子吧?” 将士们纷纷大笑,策马跟上侯秘。 —————————— “爹爹,这些南蛮也太嚣张了!”李仲威三步并作两步冲入议事堂,手中的马鞭重重的拍在旁边亲卫的手中。 李衍坐在上首,正自顾自的品茶,听到李仲威的声音,淡淡的说道:“南蛮再嚣张也还没有攻城,你着急什么?” 李仲威一时语塞,而李衍放下茶杯,大步走到舆图面前,担忧的说道:“现在老夫巴不得这些该死的南蛮能够抓紧前来进攻,只是派遣一队一队的骑兵每日里骚扰,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偏偏这些家伙好像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李仲威无奈的说道,“他们根本不跟我们纠缠,但是我们的斥候一旦过于深入的话,很快就会被截杀,根本刺探不到一点儿消息。” 李衍微微皱眉,现在的情况的确有些诡异,汉军这些骑兵分作小队在原野上来回游荡,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能够刺探到多少关于北周军对安排布置的消息,他们似乎更倾向于带着北周斥候兜兜转转,如此一来双方无疑都是睁眼瞎,李衍不知道汉军的动向,可是汉军应该也难以知道周人的安排吧? 莫非他们把希望寄托在埋伏于城中的斥候身上?毕竟之前的长安之乱已经表明在北周的大小城池之中,应该都有不少汉军的眼线。 可是现在在李衍的把持下,整个城防内紧外松,看上去大军只是在一如既往的训练和备战,但是实际上以李衍亲卫为首的精锐正在全力排查城中有可能的汉军眼线,就算是这些人因为潜伏的深而无从察觉,但是至少应该可以避免他们把一些至关重要的情报传递出去。 所以李衍不知道对面的韩擒虎他们到底在盘算什么。 除非他们是不打算进攻扶风了······ 想到这里,李衍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 不进攻扶风,不进攻扶风的话他们的目标又会在哪里? 现在整个关中,除了长安城之外还有什么可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呢?显然潼关、蒲坂和武关都不太现实,就只剩下······ 李衍的目光顺着扶风继续向西北,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说不定敌人的真正目标是萧关的梁睿。李衍当然也知道萧关的弱点在背后,一旦敌人绕过豳州,萧关就真的像是被两个大汉堵在角落里的小姑娘,再也没有什么抵抗的能力了。 而李仲威看着父亲的神情变化,有些奇怪:“爹爹,可是有什么问题?” “这些天你们除了南蛮的骑兵之外,可曾见到过其他人?尤其是敌人的步卒。”李衍沉声问道。 李仲威当即摇了摇头:“这三天以来孩儿只是见到了南蛮的骑兵,这有什么问题么?” 骑兵一直以来都是一支军队作战的中坚力量,宇文宪能够在短时间内就拉起来一支可以和杨坚抗衡的主力,就是因为他的手中有鲜卑骑兵,而汉军之前可以在西北击破突厥,也是因为骑兵的奔袭。尤其是在这原野上作战,骑兵的重要性更是不言而喻。 这也是为什么长期以来李衍都没有对汉军骑兵的事有所怀疑。毕竟谁会把骑兵丢下单独作战和掩护,而步卒大队作为前锋主力挺进呢?这未免有些暴殄天物的感觉。 因此这个时候李衍意识到自己的确犯了一个错误。 或许韩擒虎并不是把这些骑兵作为斥候,而是把他们留下来断后,而真正的大军主力早就已经在已经被汉军骑兵人为构成的防线后面安全转移了,汉军骑兵虽然并不纠缠力战,但是一旦北周斥候过于深入,他们也绝对不会放任,就是因为他们需要努力掩盖大军已经离开了的真相! 李仲威到底也是将门出身,细细琢磨自己刚才说的话,也意识到了什么:“爹爹,这······南蛮以骑兵断后、步卒为前锋,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只要能够达成目的,为何算本末倒置?”李衍沉声说道。 而李仲威眉头紧锁:“那现在敌人到底应该去了什么方向?” 似乎就真的是为了回答李仲威这个问题,一名斥候飞快的冲入大堂:“报,将军,豳州告急!” 李衍登时打了一个哆嗦,如果不是李仲威及时上前搀扶,恐怕他就已经软倒在地上了。 豳州! 敌人的目标竟然真的是萧关! 第一三零一章 宇文述的野望 豳州,也就是后世的彬州。 此城地处长安西北,为进出西北边塞必经之地。悠悠泾水,就是从六盘山发源,经过萧关一路向东南,再经过豳州,最后汇入渭水,形成著名的“泾渭分明”景象。 韩擒虎留下侯秘和于玺带着骑兵断后,自己带着步卒大队沿着泾水一路向西北,直扑豳州。当韩擒虎的前锋出现在豳州城外的时候,负责镇守豳州的越王宇文盛实际上也刚到不久。 这位越王殿下一向是擅长投机取巧之辈,在京城之中养尊处优,他当然不愿意早早地跑到待遇绝对比不上长安的豳州来。只不过杨坚都已经前往前线,再加上岐州失守,汉军兵锋已经逼近长安,宇文盛自然也坐不住了。 当然他这个坐不住实际上有一部分是因为担心汉军真的杀到长安城会威胁到他的安危,所以干脆跑的远远的,毕竟这豳州是在萧关到长安的陆上,只要萧关没有丢,应该就没有什么危险。 可是谁知道老天爷似乎真的就要给宇文盛开这个玩笑,汉军竟然在扶风之前向北折,一路杀向豳州,几乎是追在宇文盛的屁股后面到了城下,这让宇文盛只能愤懑骂娘。 但是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迎战。 身为越王,宇文盛总算还是有一些战略目光的,所以他也能够知道汉军的目的在哪里,杀过豳州之后,萧关的后路就已经暴露无遗,想要指望西北地郡等处的那些乡兵,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所以宇文盛不敢不战,他是擅长投机取巧之人,但是还是知道这个时候如果贪生怕死的话,那杨坚也不会饶了他。杨坚现在虽然对宇文氏皇族还尽量保持宽宏的态度,比如之前的上洛大火,宇文温也没有受到杨坚过重的责罚,只是训斥了一番,但是宇文温毕竟不是把上洛城丢了,而且杨坚的忍耐也应该是有限度的,上一次可以忍耐得了宇文温,这一次不一定也能够忍耐他宇文盛。 自己这样的墙头草,如果真的被抓住机会一定是人人欲除之而后快的存在,宇文盛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当汉军已经出现在城下的时候,宇文盛虽然心中有一百个不愿意,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迎战。 守城必守野,只要兵力充足,宇文盛当然不会坐困孤城。尤其是豳州不算大,显然根本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而且他也知道李衍现在正把所有的兵力都收缩在扶风一线,一时半刻应该是很难抽调兵力支援豳州的,更甚至李衍因为岐州一战,很可能根本就没有勇气出兵。 宇文盛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墙头草,当然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要一味的依靠别人是不太可能得了,事已至此也只能靠自己。 因此当汉军在城下列阵的时候,宇文盛也果断的让自己的儿子宇文述带领五千兵马出城。 此时宇文述就策马站在城门下,五千兵马在他的前面布成了钩形阵,显然宇文述也没有打算进攻。实际上在他心里早就已经把昏庸胆怯的自家父亲骂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在宇文盛还没有到豳州之前,负责主持豳州战事的就是宇文述,宇文述曾经一再要求率兵前往支援岐州——除了扶风的李衍之外,豳州的这一路周军可以说是距离岐州最近的一支兵马了,而且人数也在三万上下,抽调出来一万多人就可以和李衍凑成三万,以三万对阵韩擒虎,或许就不会像李衍那样败得如此彻底,只要能够杀伤韩擒虎的有生力量,或许就可以避免战火和现在一样一直烧到豳州城下。 和自己那注意力一直都在项上头颅的父亲不同,宇文述长期以来都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名将,希望实现自己扶危定难的梦想,而现在显然就有这么一个机会。 宇文述实际上很羡慕李荩忱,李荩忱之所以能够崭露头角,就是因为南陈危机之下已经没有除了李荩忱的计策之外更好的办法,可是现在自己的父亲怎么就不喜欢自己的方略呢?为什么要一直等到战火真的烧到了豳州城下方才着急的迎战呢? 宇文述想不明白,但是他也没有办法直接和自己的父亲争辩。 不过他也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抓住的机会,因为就算是不能力挽狂澜,如果可以展现出来自己和别人与众不同的优点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宇文述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可是他的父亲却无疑又让他失望了。 五千兵马,而对面却是敌人至少有两万的前锋。 这就意味着宇文述只有机会尽量依托城池上的支持来防守,就算是真的把敌人击败了,也根本不敢追击,因为至少还有两万敌人正在左右两翼展开,随时准备进入战场。 不过宇文述现在最庆幸的应该是自己这么长时间在一直没有懈怠巩固城防,除了豳州原本就有的一道护城壕之外,宇文述又在南侧挖掘了两条护城壕,护城壕之间又有一道鹿砦组成的防线,这也是现在宇文述的前方仅剩下的依托了。 “呼!”汉军的霹雳车已经开始咆哮,一块又一块的石弹撕破北风直扑向城墙。 咚咚的鼓声随后响起,大队的兵卒开始迈动脚步向前推进,而为数不多的四五百名骑兵则从两翼散开,随时准备骚扰城池。 一块石弹掠过头顶,重重的撞在城墙上,城墙似乎都在微微晃动,构成城墙的夯土变成了团团烟尘飘扬开来。 宇文述屏住呼吸,这是他第一次亲自参与并直接指挥这样规模的战斗:“弓弩手,准备!” 为了提防汉军直接用石弹覆盖自己这人数并不算很多的队伍,宇文述一开始布下的阵型是松松垮垮的,既然敌人的目标是直接攻击后面的城墙,那他也没有什么好客气的了,就用弓弩好好的教育教育这些该死的南蛮吧! 而对面的汉军应该也已经下达了类似的命令,汉军顿住脚步,开始变阵。 不过还不等宇文述下令弓弩手准备射箭,一发石弹或许是抛射的太低了,又或许是故意的,直接砸在鹿砦上,硬生生的把一个鹿砦顶开,又在地上猛地弹起,再一次撞入人群之中! 第一三零二章 你们要觉得丢人 宇文述暗叫一声不好,还不等他下令散开,更多的石弹已经呼啸而来,这一次的目标并不是城墙,而是城下的人。 已经集结起来的弓弩手慌乱的散开,不过为时晚矣。 石弹一颗一颗的砸入人群之中,所到之处血肉淋漓。 宇文述倒吸一口凉气。敌人显然就是算好了这一点,之前的那一轮石弹根本就是为了迷惑他的。 这帮狡猾的南蛮。 不过还不等他下令准备反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射程缩减到五百步的汉军弓弩手已经扣动了扳机。箭矢一波一波的肆无忌惮收割鹿砦后面的北周士卒的性命。 “盾牌,盾牌!”北周军队已经彻底乱了阵脚,导致宇文述也只能竭尽全力大喊,只不过似乎并没有几个人愿意听从或者还有闲情逸致去听从他的命令,五千北周士卒乌泱泱的就开始往城门的方向跑。 连年的征战,也已经让军中的老卒之类的消耗的差不多了,尤其是之前潼关、武关等地大战的爆发,更是导致关中的精锐兵马都开始向这两个方向聚集,留在豳州这种几乎属于后方的城镇的兵马本来就不多,而且大多数都是临时抓来的壮丁。 毕竟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把关中的壮丁全部集中在军中,也可以避免被敌人利用。 可是这些根本没有什么作战经验的丁壮骤然见到这血肉横飞的景象,怎么可能不慌张,尤其是黑压压的敌人已经近在眼前。 北周将领们徒劳的想要约束属下,可是人群慌乱之中已经互相推攘践踏,大家都在拼命地向着城门方向跑去,这个时候谁还管得上几乎都没有见过几面的上司在说什么? 不过前方的城门,这个时候却缓缓的关上。 “开门!” “快开门啊!” 冲在最前面的士卒重重的撞在城门上,可是城门却纹丝不动。 而不远处的汉军军阵之中,眼前的景象让汉军将领们啼笑皆非。 “下令准备攻城,城下的敌军已经不足为虑。”韩擒虎此时已然果断的下令,“就这样的对手,两天之内如果攻不破豳州,你们要觉得丢人,知道吗?!” “诺!”将领们轰然答应。 而此时乱军之中的宇文述,看着前方紧闭的城门,在看着身后越来越近的汉军,一时心中就只剩下了绝望。 一个吊篮晃晃悠悠的垂了下来,几名宇文盛的亲卫跳下来:“少将军,您快上去!” “我不走!”宇文述当即说道,怎么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战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宇文述自己都还没有弄明白呢。 旁边一道一道目光投过来,显然这些北周士卒们也都知道这应该算是他们现在唯一的活路,如果不是宇文述的亲卫也都在一边虎视眈眈,他们估计早就已经扑上来了。 “少将军,走吧!”显然那两个下来的宇文盛亲卫也是得了死命令,连拖带架把宇文述弄上去。 宇文述有些恍惚的感受着吊篮缓缓上升。 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领兵就会败得如此彻底,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军阵就已经完全崩溃了。 北周士卒慌乱的沿着城墙向两侧逃窜,显然他们已经不指望能够获得救援,城门更是不可能专门为了他们而打开。箭矢不断地从身后飞过来,一名又一名的北周士卒中箭倒下,或是绝望的扑倒在城墙上,并不算高大的城墙在这个时候看上去是那样的不可逾越,又或者直接摔落在壕沟之中,为之后汉军越过壕沟出一份力。 宇文述坐在吊篮上,看着地面越来越远,也看着下面的混乱。 偶尔有箭矢从身边掠过,带着风声。 而那还没有来得及收起来的吊桥上,北周士卒还在徒劳的向前拥挤,显然宇文盛并不打算把这些人留在壕沟对面,否则一来可能会成为敌人的俘虏,反过来倒是成了攻城的炮灰,二来他们就算是死了,尸体也可能会被拿来填壕沟。 所以还是让他们绝望的死在壕沟这边比较妥当。 “少将军!”城垛前早就已经等候的士卒三下五除二把宇文述拽了上来,但是吊篮是不会再放下去了。敌人的云梯车已经越众而出,向着城墙这边过来,而弓弩手也开始一波一波的向这边射箭。 这个时候把象征着生存和希望的吊篮放下去,保不齐还会发生什么,宇文盛显然没有这个好心情去看那些有可能引发新一轮混乱的事情发生。 “当!”吊桥完全收了上来,绷紧的铁索发出一声脆响。 箭矢不断地射过来,覆盖城墙内外,一排一排的士卒惨叫着倒下,而还有的在努力想要求生存,他们用手中的刀枪徒劳的劈砍着吊桥,或者直接跳入壕沟之中,连滚带爬的越过壕沟。 韩擒虎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下令弓弩手开始集中向城头射箭,而两队骑兵已经从两翼包抄过来,掩护这些逃窜过来的士卒向本阵之中移动。 现在大家都是缺劳动力的时候,韩擒虎对于这些宇文盛的礼物当然敬谢不敏。 “爹爹!”宇文述愤懑的看向站在亲卫重重保护下的宇文盛,“为什么不开城门?!” “孽障,五千兵马还没有接战就被打的落花流水,难道是为父之过?!”宇文盛冷喝道,“你这样呵斥,眼中可还有为父?还不退下!” 宇文述跺了跺脚,也只能一拱手,而还不等他说话,一发石弹呼啸而来,直奔着城门上的城楼。 “将军小心!” “快保护将军离开!” 宇文盛的亲卫们乱作一团,而那石弹直接砸入城楼之中,从二楼直接贯穿到一楼,然后直接撞开大门,只听得藏在城楼之中的弓弩手们惨叫声连连,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遭了秧。而原本就站在城楼门口的宇文盛,如果不是因为亲卫们眼疾手快,恐怕也难免会被石弹撞到。 这一发石弹应该是最后的一发了,也象征着攻城的号角正式吹响。 大队的汉家甲士排在最前面,掩护云梯车和冲车向前推进,而扛着简易云梯的士卒零零散散的跟在后面,这样可以尽最大限度躲避敌人的箭矢。 第一三零三章 抗命 相比于慌乱的北周士卒还有他们那甚至都不敢把将旗撑出来的主将,汉军的作战经验实在是太丰富了,他们有条不紊的向前推进,似乎前方不管是什么样的敌人,他们都打算就这么直接碾压过去。 宇文述看着眼前的乱象,再看着队列森然的汉军,感慨万千。如果自己也能够指挥这样的一支军队,或许也能够做到所向披靡吧? 更甚至是让自己主持这一场战事,恐怕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仓促和狼狈吧? 城头上因为这一发石弹再一次混乱起来,一时间也顾不上越来越近的敌人,宇文盛的亲卫们也忘了及时把少将军请下去。 宇文述深深吸了一口气:“弓弩手准备,床子弩准备!” 因为宇文盛的离去,城头上的将领们也都在等待着命令,他们当然不知道宇文盛和宇文述父子刚才爆发的短暂的矛盾和冲突,这个时候只道是宇文盛派宇文述过来主持,当即开始下令准备放箭。 箭矢呼啸而去,扑向越来越近的汉军。 “盾牌!”带队冲锋的汉军偏将大喊道。 盾牌一面一面的举起来,这些负责开路的汉军甲士脚步几乎没有任何的停顿,这样的箭矢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毛毛雨罢了。 所谓甲士,就是全身披甲的真正精锐,秦有锐士,赖以横扫六国,而这锐士很有可能就是甲士,诸如后世出土的兵马俑,被甲率就已经很高了。 而在汉代,有甲士万名就可以横扫天下,毕竟其余的士卒最多就是带上护腕和护膝或者胸甲之类的,剩下的部分就是普通的衣衫,根本没有办法抵挡刀剑的劈砍,这也是为什么在格斗的时候,士卒们都会优先攻击敌人的手臂或者腿部,更甚至戈这种秦汉之前更为流行的武器,甚至还有专门横扫来进攻敌人腿部的战法。 而在历史上到了唐代,随着明光铠等新式铠甲的普及以及国力的上升,甲士的数量自然也就越来越多。身披明光铠、手持横刀、跃马葱岭的唐军将士几乎成为了那个华夏鼎盛时代的象征。 因此甲士不但是一支军队战斗力的象征,也是一个国家国力的象征,没有足够的国力可养不起这么多的甲士。当然了甲士也需要有将领妥善的指挥,宋代也有不少用来对付北方骑兵的重甲士,可是终究没有办法阻挡从北方南下的滚滚潮流。 至于李荩忱的新大汉,随着各地工坊的设立和全力运转,现在这一支崭新的汉军之中已经有了不少甲士,但是大家依然把甲士当做宝贝,如果不是韩擒虎看到眼前周军的混乱之后,决定一击直接突破城墙,恐怕也不会直接把甲士放在最前面。 汉军和城上的床子弩几乎同时释放,一支支铁矢从城头上跃下来,这应该是对汉军甲士唯一有威胁的东西。铁矢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撞击在盾牌上,硬生生的把迎面的两个盾牌撞开,盾牌后的甲士躲避不及,直接被铁矢贯穿。 “散!”带队的汉军偏将大吼。 人群开始稀稀疏疏散开,但是向着城墙冲击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减下来。 汉军的霹雳车再一次开始咆哮,它们的目标就是刚刚已经暴露出来的敌人的床子弩。 石弹跃上城头,有一些目标准确的直接就砸中了床子弩,不过其余大多数只是起到威慑的作用。 城墙上的士卒四散,床子弩也只能先拆开后撤。 “弓弩手,继续放箭!”宇文述大吼道。 一支箭矢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去,但是宇文述根本不为所动。 “砰!”石弹重重的撞击在城墙上。 士卒们开始搬运檑木和滚石。 “撤退,准备突围!”此时宇文述的身后却响起了和这一切格格不入的声音。 宇文述惊诧的回过头去,发现传达命令的正是父亲的亲卫。 “少将军,越王下令准备突围!” “为什么?!”宇文述一下子扯住他的衣领。 那亲卫意识到宇文述是真的生气了,讷讷不敢多说。 而宇文述一把把他丢在一边,径直向父亲的位置走去。 这个时候,宇文盛已经在亲卫的护卫下退到了上城步道的位置,正惊慌失措的看着周围,见到宇文述走过来,急忙说道:“你这孽子,跑到哪里去了?!” “殿下,为什么要撤退?!”宇文述大吼道。 这个时候他完全顾不上他和宇文盛是父子关系。 这一战不过才刚刚开始,为什么就要撤退?! 宇文盛躲躲闪闪没有回答。 “还请殿下收回成命,我们还能战!” “你疯了么,这怎么打?!”宇文盛似乎也来了脾气,“你自己看,这是扶风刚刚送过来的消息,李衍难以在短时间内派来援兵!” “扶风援兵不可动,”宇文述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这是我们之前就已经认定好的,殿下又不是不知道!” 宇文盛冷哼一声:“难道你要抗命?!” 宇文述梗着脖子说道:“某身为殿下之属下,不敢抗命,但是绝对会向隋王弹劾殿下!” 宇文盛一挥手,看也不看自己这个不听话的孽子,径直向城下走去。他很清楚,当韩擒虎把甲士排在最前面的时候,说明韩擒虎对拿下豳州已经是在必得,既然如此,那就没有必要和韩擒虎在这里死磕,真的让敌人登上城,那自己就没有逃走的机会了。 “殿下,冒犯了!”宇文述突然说道,手中的佩剑已经架在了宇文盛的脖子上。 “你,你要干什么?!”宇文盛大惊失色。 周围的亲卫们也都诧异的看过来。 这一对父子搞什么? “请殿下下令阖城死战!”宇文述果断的说道,“我们还能战,我们不能丢下豳州!” 宇文盛激动的浑身都在哆嗦:“孽畜,混账,你放开!” “还请殿下下令!”宇文述只是高声喊道。 宇文盛闭上眼睛,似乎放弃了抵抗。 而宇文述也不管他,径直回过头:“各回各位,各司其职,我们把这些南蛮杀退!” 那些年轻的将领们对于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撤退早就心有不满,这个时候纷纷应诺,驱赶着自己麾下的士卒们回去继续抗敌。 第一三零四章 大义灭亲 士卒们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而这个时候汉军的云梯车已经越来越近。而箭矢呼啸着一遍又一遍覆盖城头,一排北周士卒倒下,后面的人又被驱赶着顶上去。 事已至此,也只能用人命在填补这个因为宇文盛的撤退命令而产生的空隙。 宇文述感受着箭矢划过带着的风,风似乎也如刀刃一样刮在脸上,火辣辣的疼。但是宇文述早就已经忘了这样的感觉,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 杀戮,死亡,血战。 这才是属于一个真正男儿的战斗,他的父亲是一个懦夫,但是他要用实际行动甚至是自己的牺牲来证明,他宇文述是想要当英雄的。 “孽子,你会后悔的。”宇文盛冷声说道,他感受到了宇文述的颤抖,他知道自己的儿子这个时候无比的兴奋和激动,也感受到了刀刃近在咫尺的冰凉触感,知道自己说别的也没有什么用了。 “至少现在不会。”宇文述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的亲卫刚才都丢在城下了,不过可不是没有愿意在这个时候听从命令的热血将领。很快在宇文述的吩咐下,几名仗主就带着人把宇文盛的亲卫控制起来,又把宇文盛绑了个结实。 宇文述冲着瞪大眼睛的宇文盛一拱手:“爹爹,孩儿不能让我们家的声名辱没于你之手,若是等孩儿战死,那爹爹再走吧。” 宇文盛只是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而宇文述一转身:“走!” “杀!”此时第一台云梯车已经靠上城头, 汉军将士怒吼着从云梯车上跳下来。 “杀南蛮!”宇文述高声呼喊。 “杀周狗!”汉军将士也不甘示弱。 城墙上,两股人马狠狠的撞击在一起。 “宇文家的大旗升起来了。”此时城下,牛弘发现了城头上的变化,不由得诧异的说道。 之前的战斗之中,宇文家的将旗实际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也让一直以对方将领作为目标之一的汉军弓弩手和投石机队伍很是懊恼,这个宇文盛也实在是太胆小了。 现在战斗进入到了白热化,显然对方也坐不住了,毕竟将旗的存在也象征着军队的士气,有将旗升起来,就等于在告诉将士们主将就在身后和他们同在。 “不见得是宇文盛的将旗啊。”韩擒虎喃喃说道,“这旗帜的大小似乎有些不对劲,或许是宇文盛的儿子宇文述的。” “有意思。”牛弘不由得说道。 而韩擒虎一摊手:“但愿宇文述是个比他父亲有种一点儿的人吧,否则这一战某都觉得打的太窝囊了。” ——————————- 当豳州战事正酣的时候,李荩忱终于又见到了沈婺华。 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见,沈婺华看上去清减了些许。 今天是选秀之后新的秀女入宫的日子,李荩忱倒也很给面子,沈家、徐家的女儿都直接给了贵人,而其余几个大家族的也都是美人。李荩忱好些天没有见到她,自然很干脆的直接翻了沈婺华的牌子。 夜色已深,李荩忱放下最后一本奏章,注意到等在旁边的沈婺华只是微微垂头,似乎在想什么。 从皇后到贵人,对于沈婺华来说可以说是连降了好几个等级,但是她自己心里清楚,这不过只是一个过渡罢了,李荩忱已经留了妃位给她,只不过不能动作太快罢了。 这个心结应该是没有的,所以李荩忱看沈婺华怏怏不乐的样子,倒是有些诧异:“怎么,在家里待着反而不开心?” “啊,没,没有。”沈婺华打了一个激灵,急忙起身,“陛下准备歇息了吧?” 李荩忱微微颔首,轻轻握住沈婺华的手:“无妨,有什么心事的话尽管说出来,朕又不是夜叉魔鬼,自然不会吃了你。” 沈婺华纵然心事重重,只是勉强一笑,还是下定决心说道:“陛下,叔父他这些天······” 李荩忱怔了一下,他倒是没有想到沈婺华会主动说这件事,不由得笑道:“你是说和刘休征的事吧,这个朕知道。” “可是叔父他······”沈婺华想要帮沈君高解释,可是沈君高真的如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只是单纯的和刘休征谈诗论道么? 恐怕不见得······ 沈婺华没有胆量做出这个判断,因为她知道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会影响到李荩忱。一时间沈婺华怔在那里,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而李荩忱伸手揽住她,低声说道:“放心好了,这件事朕自有判断。” 沈婺华喃喃说道:“陛下,您真的会和叔父反目成仇么?” 李荩忱沉默良久之后,微笑着说道:“会不会并不在朕,而在你叔父如何抉择了,这天下大势就是如此,朕站在潮头之上,也不过是在追随着天下大势,万万称不上是引领着,你叔父执意要逆天而为,幻想着还能够实现世家主宰一切的美梦,不过是异想天开罢了。就算是朕无法战胜他,也会有更多的人站出来战胜他。” “逆天而为?”沈婺华重复了一遍,俏脸有些发白。 自己已经如此尽力在调和陛下和沈家之间的关系,可是没有想到事情最后还是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这让沈婺华有一种深深的绝望感。难道自己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么? 而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向床榻走去:“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早一点休息吧,朕明天还要上早朝呢。” 沈婺华急忙应了一声,不过慢吞吞的俨然心事重重。 李荩忱不由得打了一个哈欠,重新走过来,吹灭了蜡烛,然后果断的把沈婺华拦腰抱了起来。 “陛,陛下?” “磨磨蹭蹭的干什么?”李荩忱笑了一声,“春宵苦短啊,可不能就这么耽搁了。”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沈婺华急忙解释,以为李荩忱认为她不想侍寝。 李荩忱把她放在床上,拍了一下翘起的屁股:“好了,朕又没有要怀疑你的意思,别说什么,也不怕越描越黑。” 而沈婺华刚想要开口,李荩忱就已经扑了上来。 “陛下!”沈婺华惊呼道。 “你叫什么?”李荩忱吓了一跳。 沈婺华怔了一下,突然笑了出来,显然她只是被李荩忱猴急的样子吓到了罢了。 而李荩忱冷哼一声,怒气冲冲的一扯被子,把两个人都裹了进去。 第一三零五章 走还是不走? 今天的朝会只是一个面向朝中高官的小朝会,具体一点儿就是只有三省六部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参加,顶多再加上一个建康府尹。 而如果是大朝会的话,至少在京的官员、包括回京述职的一个都不能落下。 因为人少,所以也没有必要天还没有亮就起来,毕竟这些官员一般就住在皇城根下,到这边来也很方便。 天蒙蒙亮的时候,李荩忱才起来,当然了昨天晚上他也没有少折腾许久未见的沈婺华,所以疲惫还是有的。而沈婺华一边给他盛上粥,一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要说疲惫,她显然更在李荩忱之上。 “好了,我自己来就行,困的话就回去再睡会儿。”李荩忱按住了她的手。 “没事的。”沈婺华微笑道,能够陪着夫君用早餐对于她来说胃肠也是一种享受,之前跟着陈叔宝的时候至少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机会。 李荩忱点了点头,大口大口的吃着,起来的本来就不早了,而且今天必然要讨论关中战局的问题,这一开始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是时候才能用午膳了。 “沈家的事你不用担心,”不过一边吃着,李荩忱一边说道,还没有忘记沈婺华的心事,“刘休征此人朕之前也没有能看清楚,被他调拨了一番君臣之心。不过现在朕已经让人盯住了他,他也没有什么机会做出出格的事情。至于你叔父······” 说到这里,李荩忱的话音冰冷了几分:“不管怎么说沈君高也算是朕的旧交,只要他不太过分,朕是不会为难他的。” “臣妾谢陛下。”沈婺华郑重的跪倒在地。 李荩忱抹了抹嘴,伸手一把将沈婺华扶起来:“我们家不来这一套,你要是真的想要谢朕的话,有更好的选择。” “嗯?”沈婺华楞了一下。 李荩忱压低声音笑道:“朕现在可没有儿子哦。” 登时沈婺华俏脸一红,而李荩忱哈哈大笑着一甩手向门外走去。 ————————————- 豳州,大战开始的第二天。 宇文述的确是一个硬骨头,竟然真的硬生生的把韩擒虎拖到了第二天的白天。 已经快到正午时分,天阴沉沉的,显然一场雨会在不久之后到来。 而城门之前,几个被烧毁的云梯车依旧耸立着,汉军将士的尸体堆积在壕沟的两侧,还有一些火焰没有熄灭,正在舔舐着任何可以燃烧的东西。 吊桥在昨天夜里的战斗之中就已经被破坏殆尽。汉军付出了近百人的代价也没有能够斩断高高的铁索,无奈之下韩擒虎干脆下令直接把吊桥烧掉。反正是木头制成的,就算是你有再多的防火材料涂抹在表面,你终究是块木头。 汉军点起了巨大的火把硬生生的把吊桥点燃,当时吊桥燃烧起来的火焰照亮了整个黑夜。 而等吊桥燃烧殆尽之后,汉军的填壕车取代吊桥架在了护城壕上,早就已经等候多时的冲车撞上了城门。 当云梯车和冲车同时开始攻城的时候,距离城池陷落也已经差不多了。 “砰!”一声巨响传来,城门被直接顶开,这单薄的城门或许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要面对这样强大的敌人。 “杀!”带队的汉军将领一马当先。 对于现在的汉军来说,一分一秒都不能耽误。当他们北上豳州的时候,战略目标就已经完全暴露出来,现在每多出来一天就是给敌人一天反应的时间。 因为知道局势紧迫,所以韩擒虎都已经亲自来一线督战,更是让汉军将领们感受到了实打实的压力。 “杀!”汉军如潮水涌入城门。而与此同时城墙上的汉军也开始一点一点的向前冲。 “少将军,现在怎么办?!”一名北周偏将满脸血污冲到宇文述的身边。 宇文述环顾四周,长叹一声。 弟兄们真的已经竭尽全力抵抗了,但是敌人显然要比想象之中的要难对付,能够支撑到现在真的已经尽力了。 能够争取到一天的时间,至少比什么都没有争取到来得好。只是不知道梁睿和李衍能不能利用的好这一天的时间。 这可是用豳州这么多将士的性命换来的啊。 “下令,突围吧。”宇文述喃喃说道。 “请少将军先走!”几名偏将同时说道。 追随宇文述和敌人激战这么一天一夜,他们已经认可了宇文述的能力,但是现在俨然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如果宇文述再不走的话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宇文述环顾四周,自己的父亲他终究还是不可能丢下不管不问,昨天夜里就已经命人护送宇文盛离开了,至于去西北还是去长安,宇文述就管不了也不想管了,毕竟他已经做好了再也见不到自己这位贪生怕死的父亲的准备。 可以说宇文述现在已经别无牵挂,就算是战死在这里又何妨? “少将军,快走吧,敌人已经入城了!”将领们着急的说道。 “少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之后为咱们报仇!” 一边说着,几个人已经抽身而出,向着越来越近的汉军扑过去。 而宇文述鼻子一酸,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这个时候他真的想哭: “走,随某突围!” 当人心中的那一点坚持消散的时候,恐惧和担忧就涌上心头。 宇文述飞奔下城墙,翻身上马。汉军已经沿着城墙杀过来,如果他刚才再迟疑一会儿,恐怕就真的跑不掉了。 “活捉宇文盛!” 汉军的呼喊声一浪接着一浪,他们或许并不知道宇文盛早就已经逃之夭夭了。但是这些呼喊声拍打在耳边,也拍打在心上,让宇文述心里惶恐万千。 自己的长子宇文化及才不过五六岁大,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见到他? “走,去府衙。”韩擒虎这个时候也入了城,甚至顺着长街他还能看到那一队逃散的北周骑兵。 围三缺一,本来就是攻城的惯例,韩擒虎进攻豳州也不例外。尤其是因为担心李衍的援军有可能会从东侧而来,所以韩擒虎实际上只是进攻了南门和西门,甚至西门也只能算是佯攻,给了宇文父子足够的逃窜的机会。 而且韩擒虎也并没有打算追击。 第一三零六章 留给汉军的时间不多了 这些破了胆的残兵败将,正好杀杀敌人的士气。 “宇文家的骨气,也不过如此。”旁边的牛弘摇了摇头,显然他也看到了那一队逃散的北周骑兵。 局势都已经混乱成这个样子了,能够阻止起来这样一队骑兵的,应该也就只有宇文盛和宇文述父子二人了。 “这个宇文盛,也不过如此。”韩擒虎有些无奈。 “不,舅舅这句话说的不对。”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李靖否决了韩擒虎。 “哦?”韩擒虎诧异的问道,“此话怎讲?” 李靖自从上一次跟着牛弘见识了真正的战场之后,并没有对战争感到这个年龄应该有的畏惧,反而很是兴奋的总是带着韩擒虎专门调拨给他的一队亲卫四处乱窜,这一次也不知道怎么就蹿到了韩擒虎的前面。 韩擒虎和牛弘忙着指挥战斗,一眨眼功夫这小子就能抛的无影无踪,所以两个人谁都管不了他。不过这小子似乎也是命大,战场上跑了好几圈,一点儿皮外伤都没有,也让韩擒虎啧啧称奇。 或许真的就有这种天才,就是为战争而生。 “外甥刚才已经审讯过周人的俘虏了,宇文盛在昨天晚上就已经跑了,后来主持战斗的一直都是宇文述,而且宇文盛实际上是昨天白天就要撤退的,只不过被宇文述给拦了下来,双方甚至还动了刀兵。”李靖急忙说道。 “还有这档子事?”韩擒虎和牛弘目瞪口呆。 没有想到宇文盛和宇文述父子还能这么搞事情,甚至宇文述为了阻拦父亲都不惜动手。 如果真的让宇文盛在昨天就卷着兵马跑了,那么汉军也没有必要付出这么大的牺牲还有更重要的一天时间了。 “这个宇文述,真能添麻烦。”牛弘无奈的说道。 早知道刚才就不这么轻易的把他放跑了。 而韩擒虎倒是很有兴趣的问道:“那你是怎么从敌人的嘴里掏出来这么重要的真相的呢?” 李靖当即笑眯眯的说道:“我告诉他如果他不说的话,就没有办法保证他家人的安全。这家伙是南阳的,现在家眷都在我们的手中。” 韩擒虎和牛弘交换了一个眼神,背后一阵发凉。 这小子显然根本就没有打算和别人好好讲道理。 而韩擒虎翻身下马,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得很好。” “可是舅舅,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继续前进吗?” “没错,我们必须尽快拿下西北地郡,沿着泾水直插萧关。”韩擒虎果断的说道。 已经在豳州耽误了不少时间,就算是负责断后的侯秘和于玺他们应该也没有办法一直把时间拖下去,所以还是要做好有可能会直接和梁睿在西北地郡或者泾水岸边遭遇的可能,并且背后还有可能会有李衍的追兵。 同时大军携带的粮草辎重也只能够支撑半个月用,一旦从岐州到豳州这脆弱的粮道被李衍斩断了,那么韩擒虎就必须要速战速决了。 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想到这里,韩擒虎恨不得派人去追杀宇文述。 这家伙真能捣乱。 不过好在他走得匆忙,终究还是把豳州的仓库原封不动的留给了汉军,这里面的粮草数量虽然还没有清点,但是应该也有足够支撑大军十天以上的数量,如此算来留给韩擒虎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 “留下来前锋和左翼收拾战场,其余后队变前队,继续向前挺近。”韩擒虎当即下令。 ————————-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同样的话,远在千里之外的萧摩诃也说了出来。 关中之战的局势就摆在舆图上,汉军东路军现在依然被堵在武关——显然无论是李荩忱还是萧世廉都低估了武关的坚硬程度以及贺若弼死守武关的决心。而汉军的西路军倒是进展还算顺利,只不过之后能不能完成这个迂回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他们的侧翼依然存在着李衍这个不小的威胁。 而关中的另外两个方向,潼关的大战还在继续,尉迟迥显然不打算放弃对潼关的进攻,不过宇文宪也察觉到了李荩忱进展快速的威胁,一旦李荩忱先一步杀入武关,那么顿兵潼关城下的尉迟迥显然很难在短时间内抢占关中更多的土地。所以宇文宪很果断的调集晋阳的兵马南下,准备重新拿下蒲州。 这个时候,北周双方去年北上进攻突厥之后获得的好处也就显露出来了,杨坚这边有了河套这个坚固的后方,终于凑出来一支人数不少的骑兵,正是依靠这一支骑兵,杨坚方才突破蒲坂,一举攻下蒲州。 而宇文宪这边获得的好处自然就更不用多说,突厥人远走漠北,宇文宪在晋阳的绝大部分鲜卑骑兵就能南下,这也将成为宇文宪进攻蒲州的前锋。 双方注定还会在潼关到蒲州一线爆发大战,尤其是宇文宪已经在河北打造战船,不见得不会派遣水师沿着大河北上进攻关中。北方的水师虽然和南方相比存在很大的差距,甚至根本就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对手,但是和几乎没有什么水师根底的关中杨坚那边相比,终究还是有很大的优势的。 当然了,宇文宪这一支水师应该也不是为了对付杨坚训练的,他专门仿照当年曹操训练水师的方式,在邺城的玄武池之中训练水师,其目的自然不言而喻。不过从现在的局势来看,这一支水师应该也是为了防止南方水师会在之后注定也会爆发的淮水之战中称雄称霸。 不过如果宇文宪知道,李荩忱的作战目标实际还有海上,不知道又会作何感想? 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 如今摆在眼前的就是,李荩忱和宇文宪都在向关中冲击,就要看谁能够先一步达成目标了,毕竟现在在关中占据优势,之后自然也就能够在争霸天下之中占据上风。 “萧世廉到底还有多久才能拿下武关?”李荩忱问出了现在最核心的一个问题。 为了帮助西北军南下扫清障碍,韩擒虎已经率军绕道进攻豳州和萧关。并且就算是韩擒虎不做这个,想要在短时间内解决李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第一三零七章 天子之怒 并且在做出这个决策的时候,韩擒虎也好,李荩忱也罢,都考虑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首当其冲”的危险。 从现在关中的局面来看,杨坚真的可以称得上四面楚歌,尤其是杨坚从蒲州回到关中,更是似乎放弃了自己最后一线求生存的机会。一旦并州总管、陈王宇文纯的鲜卑骑兵从晋阳压下来,蒲州守军就算是能够守住城池,却也丧失了最后向外突围或者扩展地盘的机会。 蒲州已然成为一座大河北岸的孤城,更不要说潼关、武关和扶风外都是敌人。 所以现在杨坚想要求生,也就只能尽最大可能选择威胁最大的一路敌人击破,至少这样也可以提高长安城中的士气、振奋民心,而威胁最大的敌人自然也就是距离长安城最近的敌人。因此李荩忱一直在尽量规避成为杨坚的首要目标。 这也是为什么韩擒虎提出来如此危险的迂回战术,李荩忱也并没有反对,因为从战略角度来看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可以有效地避免杨坚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这边。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李衍镇守扶风多年,显然已经做好了依托扶风坚守的万全准备——这也是为什么李衍不想离开扶风,贸然去救援岐州的原因之一,毕竟可以把敌人拉到自己熟悉的战场上作战,那么自己自然就没有必要冒风险,当然了最后政治上的压力还是胜过了战术上的安排,也使得李衍丢了两万兵马。 但是只要汉军不进攻扶风,李衍的扶风防线至少在面子上还是固若金汤的。 因此就目前来看,杨坚最大的威胁依旧还是来自距离关中同样不远的潼关。因为扶风还能守,可是如果潼关被攻破了,背后可就是长安城下了。再加上长期以来杨坚和宇文宪之间的矛盾冲突,导致双方之间积攒了大量的仇恨,因此战胜宇文宪的优先级自然就在前面。 但是杨坚和宇文宪打的如火如荼,不代表汉军就只能在旁边看热闹,李荩忱的关注点更多地集中在武关,只要能够拿下武关,就算是北周还能够在上洛组织起来一层防御又有什么用,上洛那一个小城俨然比不上武关。 在大汉强大的攻城力量面前,上洛不过就是一层薄纸罢了。 “根据昨天骠骑将军送过来的战报,现在武关城中同样是人心浮动,长此以往,少则十天,多则半月,必然可以突破武关。”杨素急忙开口说道,萧世廉是萧摩诃的儿子,为了避嫌,萧摩诃自然很聪明的不再掺和这件事,免得到时候大家都尴尬。 李荩忱冷声说道:“现在都已经四月中了,再过半个月就入了五月,等再拿下上洛岂不是就要到六月了?” 六月就是夏收的季节了,这一支大军七八万人在外面,将会严重影响作为兵员来源地的襄樊等处的夏收。当然了如果汉军真的可以拿下上洛,倒是可以就近收割武关道上的粮食,这里背靠秦岭,面向渭水,也是出了名的膏腴之地。 在先秦时期,此处被称为八百里商於之地,也是商君商鞅的封地所在,楚国曾经长期觊觎这一片土地,乃至于被张仪耍的团团转。 但是这里毕竟是经历了战乱,而且时间拖得再久一些保不齐杨坚也会派兵抢收,所以李荩忱不能寄希望于能够获得全部的商於之地的粮食,因此这一场大战更不能拖到六月。 这也是大家都意识到时间紧迫的另一层原因。 粮食,这是维系征战乃至于国运的根本啊。 杨素看向萧摩诃,陛下都已经说出这样的话了,那剩下的就不是杨素能够承担的了。萧摩诃当即吸了一口凉气:“陛下,臣会以八百里加急告知骠骑将军,责令其在五天之内拿下武关。” “不,几天拿下武关朕不管,朕要的是在五月中之前拿下整个武关道,要把兵锋推进到上洛,直指蓝田!”李荩忱果断的说道。 萧摩诃和杨素同时拱手应是。 而李荩忱的目光紧接着落在顾野王的身上:“顾卿家,务必要确保粮食能够有序运送到位,六月之前,朕会结束关中之战。” 顾野王当即站出来:“老臣会竭尽全力。” 现在顾野王已经完全走到了江南世家的对立面,所以除了紧跟着李荩忱之外早就别无选择。 而李荩忱紧接着环顾一周,淡淡说道:“朕知道诸位臣工为大汉之崛起操劳有加,朕有诸位臣工之攘助,也颇为荣幸。” “臣等不敢。”无论文武,不知道李荩忱为什么会突然说出来这样一番话,急忙谦恭回答。 李荩忱话锋一转:“但是朕也听闻到了一些风声,只希望这些风声是为了挑拨我大汉君臣而传出来的,不是真的。不过也希望诸位臣工能够洁身自好,朕所求的是为万世开太平,并且在这条道路上朕绝对不会后悔,如果哪一位卿家觉得对此有所异议,尽管可以提出来,朕既然志在结束这华夏三百年的乱世,也不会容不下一点儿反对之词,但是如果谁有胆量在背后搞一些偷鸡摸狗的小动作,就勿怪朕下手不留情面!殷鉴不远,诸位卿家好自为之。” 李荩忱这话说出来,朝堂上的臣子们顿时神情大变,甚至还有的人已经在偷偷看向沈君高等几个出身江南世家的臣子。 这风声他们又何尝没有听到过,陛下就差指名道姓的直接把人点出来了。 沈君高的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长期以来他都是掩耳盗铃一样安慰自己,认为李荩忱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北方,不会注意到自己的这一点儿小动作,可是现在李荩忱几乎就是在指着鼻子告诉他,你再不收敛一点儿的话,就要小心脑袋了。 殷鉴未远,什么“鉴”? 可不就是正旦大典上的那些脑袋么? 沈君高打了一个寒颤。 沈家的荣耀,还是个人的性命······ 一切似乎都变得难以权衡。 李荩忱已经宣布退朝,百官神情凝重着缓步告退,而李荩忱似乎并不想多停留,不等百官退下就已经先行离开。 陛下的愤怒已经毋庸多言。 天子之怒,怎能不让人心生畏惧? 第一三零八章 军心溃 李荩忱不是喜欢生气的人,甚至在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好声好气的和下面的臣子们说话,一些事情也是以商讨为主,而不是专断独行的直接下命令。 可是越是这样的人,一旦真的生气了那后果就往往很严重。 李荩忱这一次没有说出来具体的名字,但是想来大家都心知肚明。陛下这一次只是警告,下一次很有可能就是直接动手了。 李荩忱一走,大殿上的群臣心中也算轻轻松了一口气,三三两两的退去。而以沈君高为首的几个江南世家出身的臣子还站在那里,双腿发抖,汗出如浆。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的这点儿小心思竟然会被李荩忱在最后毫不留情的说出来。 顾野王缓缓的从沈君高身边走过去:“好自为之。” 沈君高深深呼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而杨素和唐亦舜也依次走过,只不过目光之中更多的是幸灾乐祸的神情。对于他们来说,沈君高倒霉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如果沈君高下去了,那么正好可以有巴蜀或者北方派系的人填补上来。 “沈公,我们?”一名也没少参与此事的侍郎涩声问道。 “我们去拜访吴公吧。”沈君高果断的说道。 事已至此,也就只能请老一辈的出面了。 顾野王摆明了是要和江南世家划清界限,而徐陵又不在京城——老爷子现在显然也看出来建康府是一个待不得的是非之地,所以过了年就回到成都去了,对于现在已经年迈的他来说,没有什么比教授弟子更能让人生有意义了。 因此前朝旧臣之中,德高望重之辈,还在建康府的也就只有被李荩忱请过来筹建第一所军校的吴明彻了。 “也只能这样了。”几名侍郎无奈的说道。 沈君高一咬牙,不甘、悔恨等等心思翻上来,让他心里格外不舒服。为什么自己总是做什么都比不上兄长? 兄长能够带着沈家走向辉煌,而自己做什么都只能惹来麻烦? 命运真的就这么喜欢和自己开玩笑,所以才会派来一个李荩忱如此捉弄自己吗? ————————- 武关。 这是武关攻城战开始的第一个月的最后一天。 围城一个月,在古代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就算是围城一两年最终拿下不下来的也大有所在。只不过因为有李荩忱四个月下江南的先例摆在前面——当然实际上李荩忱那一路根本没有受到什么可以称得上顽强的抵抗,南陈军队形如散沙、各自为战,给了李荩忱轻松突破的机会。 但是不管怎么说,李荩忱拿下江南的速度太快,导致现在汉军将领们如果攻城、尤其是对付那些小一点的城池的时间超过两天,就觉得脸上无光。而现在这武关虽然也算得上天下一等一的雄关,但是被堵在这里整整一个月,只能看着韩擒虎他们在关中吊着李衍跑,萧世廉自己的心中也是焦躁万分的。 但是焦躁归焦躁,如果真的因此就自乱阵脚,那就得不偿失了。 汉军对武关的心理战已经进行了小半个月,武关的军心也终于很明显的出现了动摇,就在昨天的攻城中,汉军曾经一度冲上城门,甚至攻入藏兵楼之中,而城墙上的北周军队也差点儿就差点儿彻底崩溃,只不过贺若弼眼疾手快,带着亲卫接连斩杀逃兵,这才把剩下的人逼上去,再加上高熲及时带着援兵杀到,汉军才不得不仓促撤退。 但是这也让萧世廉第一次看到了攻破武关的希望,要知道在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汉军甚至都很难在城头立足。 至少现在足以说明武关的守军也已经不再像是原来那样意志坚定。对于这一场大战能不能坚持下去显然他们也出现了动摇。 “今天天气不错,是个好兆头啊。”鲁广达抬头看了看太阳。 四月末的阳光只是温暖还不热烈,前两天一直在下雨,到现在才算是放晴。而下雨的时候显然攻城还是没有那么方便的。而且下雨之后又经过阳光曝晒,本身也是对城墙墙体结构的伤害,萧世廉也抓住了这个机会,正集中投石机猛攻城墙北段的一处。 根据搜集来的情报,武关的城墙这里有一部分是在之前的战火之中坍塌,现在应该是新修补的,所以城墙比不上其余地方结实。尤其是这下了雨之后,明显可以看出来这边墙体上出现了很多裂缝。之前这一部分由于比较靠近中间的缘故,被瓮城挡住了所以根本没有注意,一直到后来瓮城几乎被萧世廉铲平,再加上连日的雨,才让武关的这个缺点暴露无遗。 “砰!”一声巨响传来,在石弹接连不断的轰击下,那一小段城墙出现了剧烈的晃动,几个城垛竟然真的硬生生坍塌下来,连带着倒塌的还有一小半城墙,已经被雨水冲刷过的土顺着墙体滑落,像是一股一股的泥浆。 又是一发石弹砸了上来,墙体不可遏抑的垮塌。虽然只是上半部分塌了下去。 但是相比于原本高大的城墙,这就已经足够了。 鼓声很是时候的拔地而起。 大队的汉家将士似乎也看到了将这个已经困扰他们一个月的雄关征服在脚下的可能。 “杀!” 鲁广达挥剑向前。今天轮到他作为前锋攻城,如此大好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拱手让给别人。 而此时武关城中也已经乱作一团。 如果说之前的顽抗还是建立在武关城墙依旧完好的基础上,那么现在这将士们心中最后的一道屏障也已经轰然倒塌。 没有什么能够再保护他们。 这无疑让他们感受到了绝望。 汉军的箭矢从缺口处射进来,在城内横行霸道。 而此时贺若弼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一名士卒就已经转身向后跑。 “败了,败了!”不知道是谁喊出声。 很快整个城墙上都是相同的声音。这一次士卒们不再相信贺若弼的话,甚至就连明晃晃的刀也没有办法阻挡他们。 “谁敢走?!”贺若弼大喝道,手下的亲卫们一齐向前。 军心一旦崩溃,那就是溃兵了,溃兵可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把人重新聚集起来再拉上前线的。 这胆已经破了。 “弟兄们,我们的手里也有家伙,不怕他们!”一声暴喝骤然传来。 第一三零九章 直迫上洛 刘孝顺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喊出了这样的话。 实际上这也是他藏在心里很久的话,上一次面对贺若弼的刀,他就想要喊出去的话。只不过上一次他看着那些倒下的袍泽,终究还是气馁了,因为他也害怕死亡。 可是大战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武关城危在旦夕,刘孝顺也顾不上那么多,他还想着自己家中的妻儿老小,自己现在不应该在这里继续为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取胜的战争而战斗,应该回去看看,应该陪在他们的身边。 “我们也有家伙,我们要回家!”刘孝顺这么一喊,也不知道有多少将士振臂高呼,事已至此,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呐喊、再不采取实际行动的话,就只能再转过头去和敌人拼命了。 “我们要回家!”将士们涌动着向前。 贺若弼也好,高熲也罢,这个时候都乱了方寸。 他们没有想到,自己尽力压下去的质疑和愤怒,终究还是在这个时候完完全全的爆发了出来。 军队是一个群体不是一个个体,群体有很多特点,比如群体之中的每个个体都容易形成从众性,这也是为什么一个人一句话就有可能调动整个群体,或许这一句话影响到的只是十几个人,但是在这十几个人的带动下,产生回响的却有可能是整个军队。 当然了,军队的士气可以通过这个办法提起来,自然也就可以通过这个办法一下子瓦解。军中将领最害怕的应该就是营啸。古代军队戒律森严,军中不可高声喧哗,在这种长期的压迫之下,以及战争随时随地会爆发的威胁之下,军中将士的精神实际上一直都是紧绷的,尤其是在枕戈待旦的时候。 一旦一个人精神承受不住,就会忍不住大声呼喊咆哮以宣泄长期的肃静带来的压抑,而这种咆哮很久就会波及到周围的人,一圈一圈的向外扩散,最终人们也不再局限于呼喊咆哮,他们会抄起来刀枪捉对厮杀,尤其是和那些有间隙的人,平日里的一点儿争执和矛盾在这个时候也会被无限放大,演变成杀机。一场营啸或许只是一个人引起,但是就有可能导致整个军队的毁灭。 而现在刘孝顺的这一声吼,所带来的影响显然也不亚于一场营啸。 北周士卒们争先恐后的向前冲,贺若弼的亲卫们一时间也不敢下手,他们清楚一旦自己动手的话,很快就会被更多的人直接淹没。 “辅伯(贺若弼表字)兄,我们走!”高熲眼疾手快,拉着贺若弼向人群外跑去,至于他们两个人的亲卫,这个时候虽然构成了一条单薄的防线,但是看上去这防线根本就起不到什么阻拦作用。 防线被硬生生的冲开,那些亲卫们也被裹挟在人群之中,转眼就没了踪影,也不知道他们是被直接踩踏在脚下,还是也趁此机会干脆直接跟着这大部队向前跑了。 溃败是从一处开始的,但是很快就演变成了整个武关城中的溃败。 城外的汉军已经越来越近,甚至站在云梯车上的士卒都能看到城墙上的情况。或许看着那散乱的刀枪和旗帜,他们也是很诧异的。 城外的鼓声越来越急促,说明萧世廉已经抓住时机下令全军冲锋。 “我们走吧,这一战已然败了。”高熲翻身上马。 “走······去哪儿?”贺若弼怅然若失。 在之前的战斗中,实际上一直都是、也本就应该是他这个主将占据主导,毕竟相比于经历过战火洗礼的贺若弼,高熲终究还是缺少临阵的经验,这也从他之前的一些错误的担忧和结论之中就可以看出。也正是因此,贺若弼在高熲面前也隐隐有一种上位者和经验丰富者的成就感。 可是现在他败了,哪怕是坚守了足足一个月,应该是现在关中对抗李荩忱的进攻之中坚守时间最长的地方,可是即使是如此自己终究还是败了,并且败得非常彻底,这些四处奔逃的将士,他们的脸上只剩下了恐惧和回家的渴望。 贺若弼不仅仅是败在了攻守的战斗上,还败在了军心上。 “我们现在骑马去上洛,或许还能够拦下来一些人!”高熲果断的说道。从武关到关中,上洛可是必经之地,这么多人乌泱泱的向关中跑,还是要走上洛的。 贺若弼苦笑一声:“军心已经散乱如此,可还能战?” “我们能够守住武关一个月,已经是大功劳,上洛大火之后,我们也尽最大可能的掩藏消息,可是事实就摆在这里,这也是早晚的事。”高熲沉声说道,“现在我们的粮食也已经告罄,难道辅伯兄你还认为没有粮食也能坚持下去吗?” 贺若弼登时怔了一下。 好像倒是自己太天真了。 现在武关的粮食已经见底了,如果不是上洛那边还有一些没有被火烧掉的转运了一部分过来,恐怕就连一个月都支撑不到。就算是不会发生今天城墙垮塌、军中士气崩溃的事,过不了两天军中将士在得到减少食物的通知之后,也应该会明白之前汉军做的那些心理战宣传都是真的,到时候少不得也会军心动荡。 能够守到今天也算谢天谢地了。 “走,我们去上洛,这局势就算是真的要垮下来,我们能够挽回一点儿也是一点儿!”贺若弼狠狠一抽战马。 而高熲同样飞快跟上。 事已至此,唯有尽力耳。 “这两个家伙跑的倒是很快。”大概半个时辰之后,萧世廉看着空荡荡的武关城,有些无奈的说道。 就是这么一群人,竟然挡了自己一个月。 他也很憋屈啊。 “将军,这帮家伙跑的倒是不慢。”旁边的淳于岑同样很无奈。 他和黄玩带队猛攻了这么长时间,最后反倒是让鲁广达捡漏了。而且等他们争先恐后冲进来的时候,敌人都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去整顿部队!”萧世廉大吼道,“留下鲁广达部打扫战场、安置俘虏。其余人休息半个时辰之后出发,我们要在明天日落之前赶到上洛!” 淳于岑和黄玩等人都打了一个激灵,齐齐拱手:“诺!” 第一三一十章 西北一孤臣 “豳州就这么丢了,才两天?!”梁睿把桌子上的案牍一扫而空,听着这些案牍书卷“噼里啪啦”掉在地上的声音,他却一点儿都不解恨,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舆图上的敌我形势变化。 没有人相信他的判断,所有人都以为汉军的最终目标是长安。 可是事实呢? 汉军在调转矛头,一路突破豳州,目标直指萧关后背! 一切就如同梁睿所推测的那样。 李衍,宇文盛,你们无能,你们竟然连一个豳州都守不住! 尤其是宇文盛,竟然丢下豳州先跑了,现在更是不知道带着兵马前去守西北地郡,而是转而向东北竟然奔着银州去了。 梁睿当然知道宇文盛父子在想什么,西北地郡连接萧关,如果守住了那是主持萧关战场的梁睿的功劳,而如果守不住的话,保不齐就会向他们问罪,跟何况丢了豳州本来就是有罪在身。 可是如果他们跑到了银州(今榆林)却不一样,这里向北连接河套,河套应该是杨坚在长安失守之后唯一应该还能去的地方,到时候杨坚狼狈北上,必然要经过延州(今延安)和银州,一旦掌控这两个地方,那么杨坚到时候还少不得要器重他们。 甚至在现在,河套也是杨坚仅剩下的一点儿兵马和粮草来源地,所以杨坚也不敢真的把他们父子怎么样,甚至还要好加劝勉和安慰,否则到时候他们一旦把这两个城池拱手让人,那杨坚就真的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了。 这一对父子当真是好算计,甚至都已经算到了长安失守之后。 “将军,我们现在······”一名偏将鼓起勇气问道。 “现在能怎么办!”梁睿气冲冲的吼道。 如今萧关的局势真让人头大,安定的汉军开始集结,现在已经很清楚,这一支汉军打出了曹忠和徐德言的双旗号,显然就是曾经在西北抗击突厥的大汉西北军的主力。如果他们真的要强攻萧关的话,也并不是没有这个实力。 而韩擒虎所部已经越过豳州,兵锋直指西北地郡,西北地那里城如其名,不过是一个豳州下属的小城罢了,而且也只有两三千乡兵把守,如果不是因为这里关系到泾水粮道——这是通往萧关的主要粮道,恐怕连守军都不会有。 当然了,梁睿也知道这些守军实际上根本就指望不上。能够转送一下粮食就算不错的了。 一旦韩擒虎越过西北地郡,那么萧关就真的无险可守。 所以梁睿也必须要先一步采取行动了。 “留下来一万兵马守城,某把这个重任交给你,守住萧关十天。某带领剩下的兵马去西北地。”梁睿果断的说道。 相比于守城,显然野战才是更重要的,不管怎么样,梁睿都要竭尽全力在泾水河谷挡住韩擒虎的脚步,这应该是现在他维系整个西北战局的最后选择了。 想到这里,梁睿心中也只能哀叹,偌大的西北,转眼之间就只剩下孤军孤臣,汉军的左右夹击无疑让萧关岌岌可危。而现在从天下大局的角度来看,关中可不就又像是一个放大的萧关么? 自己只能拼尽全力来拖延战局,争取能够减轻隋王在西部面临的压力,但是其余方向上自己也已经无能为力。 隋王天纵之才、枭雄之姿,不知道又会不会有能力再破解开眼前的危局? ————————- 建康府。 李荩忱伸手让李平退后,自己亲自拿起来朱砂笔,在舆图上的武关和豳州两个地方点了点。赤红色象征着大汉的朱砂覆盖在原来象征着北周的靛青上,代表这两个地方已经落入大汉的掌控之中。 迟疑片刻,李荩忱还是又用黑色的墨点了点潼关。 就在五天之前,韦孝宽兵败潼关,潼关失守,尉迟迥率军直迫长安。而杨坚的反应也算神速,率军前出华阴,收拢败兵,总算是扼守住了这个从潼关到长安道上的最后要点。 韦孝宽的兵败实际上也在情理之中,武关失守之后,蓝田受到直接的威胁,隋王军队上下军心浮动,不可避免的也出现了和武关一样的溃逃现象,但是这种溃逃终归还是被韦孝宽勉强遏制住了,然而尉迟迥也不是省油的灯,及时抓住这个机会猛攻。为了保留实力,韦孝宽只能率领精锐部众突出重围。 否则的话恐怕这一支大军都要覆灭在潼关了。 现在萧世廉兵锋直指上洛,尉迟迥在潼关修整之后应该就会进攻华阴,而韩擒虎拿下豳州之后也实际上再一次对长安形成威胁——这意味着李衍的防线将会从右扶风扩大到左冯翊,当然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韩擒虎进攻萧关的战略目的应该已经很明显,但是杨坚应该已经没有机会再救援萧关了。 李荩忱下意识的向北看,宇文盛父子跑到了银州。 这倒是“聪明人”。 李荩忱和宇文宪已经对关中形成包夹之姿态,接下来如果杨坚只是一味固守的话,那李荩忱和宇文宪必然就要发动下一轮进攻了。 “陛下,就现在来看,宇文宪拿下潼关之后应该也不会轻动。”杨素站在李荩忱的身后沉声说道。 事已至此,杨坚已经注定不会成为李荩忱和宇文宪的对手了,华夏逐鹿的战场他已经没有了资格,不过是这两方眼中的一块肉罢了,而应该怎么吃这块肉才是最重要的,但是这无疑也会带来新的矛盾,毕竟谁都不想吃亏。 越是担心对方会先对自己动手,大家就只能越是小心。所以李荩忱也勒令萧世廉拿下上洛之后就放慢进攻速度,同时从两淮到荆州各线都要做好随时和宇文宪全面开战的准备。 “长安就像是一朵枝头上的鲜花,现在就看花落谁家了。”李荩忱微笑着说道。 按照大汉的战略部署,拿下长安倒也不是现在的头等大事,长安在偌大的关中范围内终究只是一座城,而李荩忱想要的是整个关中。想来宇文宪也有类似的想法,大家都在等着恢复之前大战中消耗的元气,准备一战定关中。 这一场大战,第一阶段应该是共同消灭杨坚,第二阶段应该就是两边开战了,要说只是走完第一步,现在就可以动手。 第一三一一章 杨素的天马行空 但是为了走好第二步,大家都宁愿再等一等。 “我们拿下萧关之后,西北各部入关中,可以压迫右扶风,而骠骑将军部可以压迫蓝田,两军形成对角,实际上长安的西侧和南侧都已经是我们进攻范畴了,相对应的宇文宪拿下潼关和蒲坂,也就占据了从北侧和东侧进攻长安的位置。”杨素斟酌说道,“现在东西南三个方向实际上都已经确定,关键就在北面。” “你是说抢夺蒲坂?”李荩忱眉毛一挑。 一旦汉军能够拿下蒲坂,那么就意味着重新堵上了宇文宪从河北杀入关中的道路,并且占据了从西北方向进攻长安的先手。同时也就意味着整个长安的北侧都会暴露在李荩忱的兵锋之下,留给宇文宪的就只剩下了正东方向的潼关。 “没错,拿下萧关之后,我们直扑蒲坂。”杨素沉声说道,“但是拿下蒲坂之后却也不能完全把北方的道路堵死,而且以现在我们在西北和汉中的兵力总数来看,应该也很难做到这一点。” 李荩忱微微颔首,原本的计划就是引西北大军入萧关,这样就可以达成对李衍的绝对优势。但是如果再分兵进攻蒲坂的话,整个战线将会再一次被迫拉长,而且也就意味着原本的兵力优势也不会那么明显,汉军依旧将会在漫长的防线上和杨坚集中在一起的主力对战,这绝对是兵家大忌。 现在正如火如荼进行的关中攻防战无疑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杨坚为了把守关中各处要地,不得不四散分兵,而这样的后果自然就是根本难以集中力量,只能被各个击破。但是随着杨坚的逐步收缩防线,他手中的兵马将会越来越多,到时候这样被各个击破的局面很有可能会反过来。 “我们只要蒲坂,依旧把北方的道路空出来。”李荩忱沉声说道,“围三缺一,给杨坚一个逃跑的机会。” “但是这样就意味着我们必须要孤军深入。”站在旁边的老将军蒋元逊忍不住开口道,“而且派遣多少兵马,又要携带多少粮食,这本身就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老将军所言极是。”新任的太尉府长史唐中也附和一声。唐中是开县唐氏的嫡长子,也是峡江唐氏乃至于巴蜀世家之中的佼佼者,李荩忱把他提拔到太尉府长史的位置上,一来自然是为了防止杨素风头过盛反而成为众矢之的,二来也是为了平衡太尉府之中的力量,免得巴蜀世家对于军事这方面完全被江南、北方两个派系垄断而有意见。 杨素的想法一向是天马行空,实际上和当初的李荩忱有些相似,但是李荩忱也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杨素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一向是无所不用其极,而这就意味着往往需要兵行险招,这一次他提出以孤军深入蒲坂,抢夺这个战略要地,哪怕就算粮食跟不上,实际上也并非不可能。 大军筹措粮食本来就有很多种方法,就地取粮甚至往往要比远途运输粮食来的还要重要。当初诸葛亮七出祁山,之所以选在祁山而不是直入关中,就是因为看中了天水等西北边郡的粮食。 尤其是如果汉军入了萧关就直接杀向蒲坂的话,正好是六七月份,关中粮食也是收割的时候,到时候哪怕是就地取粮也能够支撑大军所用。更何况只要杨坚不是下定决心想要斩断粮道,粮食就真的一点儿都运送不上去么? 李荩忱轻轻摩挲着下巴,说句实话,从他个人角度来考虑,杨素的计策当然是可行的,因为这活脱脱就是李荩忱自己的行军打仗风格。但是······ 蒋元逊似乎看出来了李荩忱的迟疑,沉声说道:“陛下,关中之战打到现在这个地步几乎已无悬念,是不是还有必要兵行险招,如果一旦失败之后我们又要承担什么样的损失,老臣以为才是最需要思考的,大汉应该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 李荩忱微微颔首,身为一国之君,他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孤军之主将了,一切自然不能一如既往的不管不顾,如何稳中求胜才是李荩忱应该关注的。拿下蒲坂固然可以先一步抢占西北战略要点,但是会不会直接面临和宇文宪的冲突,又会不会导致深入蒲坂的军队变成一支孤军,若是这支军队被困,又如何救援? 杨坚又真的会眼睁睁的看着李荩忱直接把这样的一支军队派到蒲坂么?要知道蒲坂可以说是杨坚现在手中仅剩下的还能掌控的一个要塞了。 宇文宪,宇文宪难道拿下潼关之后就不会把注意力放在蒲坂上么?一旦拿下蒲坂,他就能两面夹击蒲州,彻底解决这个杨坚插在大河北岸、晋阳南侧的钉子。 到时候三方说不定会在蒲坂大打出手,很有可能会提前引发李荩忱和宇文宪之间的冲突。 “先不动蒲坂,如果萧世廉和韩擒虎可以判断出蒲坂能够拿下,那我们再做决定不迟。”李荩忱果断的说道。走到这个位置上,他也不得不承认在很多时候自己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已经远远不止是战术上的了,还有整个战略层次上的。 从战术上来说这的确是一个非常不错的计策,但是从战略上却不一定如此。 杨素倒是没有很失落的样子,当代表江南派系的蒋元逊和代表巴蜀派系的唐中都有所异议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非常想要坚持自己这个决定了。北方世家在大汉朝廷上的力量终究还是单薄,而杨素作为这其中的领头羊,最重要的就是韬光养晦,等待机会,他也清楚自己不能明目张胆的和蒋元逊他们唱反调,这样只会换来江南和巴蜀两个派系对北方世家的联手打压。 这是杨素不想看到的,也是现在他们薄弱的身板抵挡不了的。 “当务之急是要整顿关中的各部人马,之后可想而知我们会围绕长安和杨坚决战,之后就是和宇文宪之间的战斗。”李荩忱转移了话题,他也不想、也不需要在这个时候加深几个派系之间的隔阂,现在正是大家齐心协力的时候。 第一三一二章 两大都督 “按照现在关中的态势,我大汉军队也应该相应的分为两部,一部由骠骑将军率领,一部由正在赶往西北的车骑将军指挥。”杨素急忙说道,“现在太尉也已经准备动身前往江陵,为陛下打前哨。” 关中之战一旦爆发,以李荩忱的性格肯定是坐不住的,御驾亲征或许还不至于——这个要看战局的实际演变情况,但是和之前那一次一样动身前往江陵或者襄阳以方便就近指挥战局是必然的。现在朝廷上下实际上已经开始准备李荩忱出门的事情了。 对于顾野王等人来说,这早就习以为常。反倒是陛下在这里,大家倒是有一些事情让陛下分担了很多以至于自己无所事事的感觉。 对杨坚一战是大汉开国之后的第一次灭国之战,也是大汉为统一天下又迈出的坚实一步,因此这一次李荩忱再出去,当然不可能悄无声息的走,一切都要大张旗鼓以显示大汉皇帝之威严,起到震慑宵小的作用。 所以朝中上下都不敢马虎,身为太尉的萧摩诃更是作为李荩忱的代表身份,先一步把李荩忱可能的从建康府到襄阳的路先走一遍,沿途巡视一番。 这也是为什么今天这么重要的军事会议,太尉府的参军、长史以及更多的校尉、曹事们——当然了长史以下的这些官员就相当于后世的参谋,在这个时候实际上只有旁听的资格,并无资格发言,否则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岂不是要乱了套。 太尉府的人济济一堂,甚至就连京城卫军的老将蒋元逊都来了,萧摩诃却缺席的原因。 军队的改制也已经进行了一年有余,现在针对关中的情况,自然也要进行一定的调整。 杨素沉声说道:“根据现在关中的局势,太尉府认为应该把汉中、西北统筹为一体,把南阳、武关统筹为一体,各自赐以军号,作为将军一级以上的职位。” 李荩忱微微颔首,现在大汉军队的划分实际上也就到将军这一等级,也就是对应着后世的“军”,但是这么多将领显然不能各自为战,所以也就需要车骑将军和骠骑将军出面充当“帅”,也就是对应着集团军和集团军群,这样的组织结构只能出现在战时,应对一个战略目标而设立,在和平的时候显然是不合适的。 太尉府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剩下的实际上就是李荩忱的任务了。当即李荩忱正色说道:“加封萧世廉为豫州都督,主持关中东部和南部战事,加封裴子烈为雍州都督,主持关中西部和北部战事,所属范围内各部,一律听从调遣。” “遵旨!”杨素等人急忙应诺。这应该算是大汉成立以来第一次册封正式的都督,而人选自然也不出所料。 只是不知道之后在场的列位,会不会也有这个机会? ————————- 建康府,乌衣巷,吴明彻府。 午后正是吴明彻休息的时间,这个时候很少有人有资格前来打扰。但是沈君高显然可以算一个例外。 “叔伦(沈君高表字),此来所为何事?”吴明彻半闭着眼盘膝而坐,手中捧着一盏茶,一头白发只是简单的挽了一个发髻,活脱脱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随着他正式解甲归田,哪怕是后来再被起用为新组建的金陵军校的山长,实际上也已经和京城之中的权力纷争没有多大的关系,所以修身养性,心情很好,身体更是不错,之前在吕梁之战中曾经一度困扰吴明彻的背疽也因为长时间的潜心治疗而已经痊愈。 沈君高迟疑片刻,艰难开口说道:“朝中些许风声,也许吴公早有耳闻,此次前来就是想要向吴公讨教,我东南世家一向同气连枝,事态如此,又应如何是好?” 吴明彻睁开眼睛,看向沈君高,多年战场上打磨出来的杀气汇聚在目光之中,分外凛冽,也让沈君高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 吴明彻淡淡说道:“此事为何而起,难道你心中就一点儿都不清楚?因何而起,自然就要因何而灭。天地循环,讲究的就是一个有因有果、因果联系,无外乎此。” 沈君高怔了一下,腹诽一句,某当然知道这件事为何而起,但是如果直接就想要解决的话,那不就等于让我们去负荆请罪么,到时候陛下保不齐就要了性命! 吴明彻这么说,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清楚事情的因果,还只是想要推卸掉这个自己找上门来的麻烦? “吴公不为别的,也要为吴家和我们整个东南世家着想吧?”沈君高挣扎着说道。 只要能够寻求到吴明彻开口求情的机会,那么事情或许还有转机,否则说不定就在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李荩忱就要动手了。 吴明彻手中的茶杯重重的蹲在桌子上,他冷声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们且不看看当今陛下是何等的人物,你们的这点儿小心思小算计又如何不在他的考虑之中?陛下既然有胆量让那刘休征来,就已经算准了你们之中的有些人必然会不老实,可是你们呢,竟然就这么一步步的走入圈套之中!那刘休征是什么人,难道你们真的觉得这一切都能够欺瞒陛下?!天真,幼稚!” 沈君高没有想到吴明彻竟然会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登时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直接跪倒在地:“吴公救我!” “陛下也并没有想要取了你们脑袋的意思,否则以你们之前的那些想法,早就已经把你们杀掉了,焉能等到今日?!”吴明彻一挥手,“对于陛下来说,你们根本没有什么威胁,他还用得到你们,所以先留着你们的姓名,但是如果你们还敢再有逾矩之举,估计陛下也就再也不会手下留情了。” 沈君高已经满头大汗:“多谢吴公······” 吴明彻叹息一声:“起来吧,老夫现在还没有就任,不过是山村野夫罢了,无须如此。听闻到风声之后,老夫就担心你们这些人会再闹出什么乱子来,早早地就已经上书陛下,陛下告知老夫并无杀心,但是也希望老夫可以约束一下你们。你们好歹还算是有点儿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找上门来。” 第一三一三章 有得渔翁之利者 “晚辈愚钝。”沈君高急忙说道。 陛下现在还没有杀心,对于他来说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但是一想到自己和刘休征说话的时候,李荩忱实际上什么都知道,沈君高背后也忍不住一阵发凉。或许自己的侄女说的没有什么错,这位陛下,可不是从前的笔下了。 “叔伦啊,”吴明彻语重心长的说道,“老夫也知道你的心思,可是你却有没有想过,你们每天这样争斗,到头来却是渔翁得利啊。” 一边说着,吴明彻一边把手中的一份文牍拿出来:“看看吧,这是太尉府刚刚通传的消息,你可能还不知道。陛下以萧世廉为豫州都督,以裴子烈为雍州都督,准备底定关中了。圣旨还没有颁布,但是口谕已经出来了。” 沈君高楞然,而吴明彻冷声说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是学堂之中的学子都明白的道理,可是你们却不明白,每天就想着算计巴蜀和北方来的那些人,甚至还有胆量想着算计陛下!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争夺的这么厉害,最后是谁得利?” 沈君高顿时不敢多说。很明显,还是那些踏踏实实干实事的元从派系的人得利,萧世廉和裴子烈已经不声不响的走到了这么高的位置上,仅仅是因为他们是李荩忱的左臂右膀么?当然不是,还是因为他们的手上有实打实的战果摆在这里,就算是李荩忱不想提拔他们也不可能。 相比之下,沈君高他们都做了什么? 沈君高自己心里也清楚。 “叔伦,天下大势已经滚滚向前,莫要被一点一滴的利益蒙蔽了双眼,最紧要的是跟着这潮流向前走啊。”吴明彻淡淡说道,“你以为是陛下创造了这个潮流么?不,天下大势本来就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所以有秦汉之兴盛,就有春秋三国之混乱,而现在这乱世已然三百年,是时候结束了。大势就这样推着人向前走,陛下走的最坚决,所以他在最前面,如果你还想着原本的那些尔虞我诈,那么就只会被丢在后面,又有谁会管你的死活呢?” 沈君高登时打了一个寒颤。 “带着你们沈家,跟上这大势,想必令尊和令兄的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吴明彻补充了一句,大步向外走去,“来人,把府门关上,今天不再见客了,老夫累了。” 沈君高怔怔的坐在那里,良久之后方才缓缓起身。 他向着吴明彻离去的方向郑重一拱手。 吴明彻不仅仅是告诉了他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还给他指明了一条道路。 ————————- “如果连通昭公都没有办法让他回头的话,那朕就真的得承认沈君高的确不是一个混官场的料儿。”当李荩忱得知沈君高前去拜访吴明彻的时候,如是说。 “可是陛下就能确保吴公会坦诚相待?”李荩忱的秘书监黄琦很是诧异的问道。 李荩忱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吴通昭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当然知道什么应该做什么不该做。既然朕已经暗示他来开口,那么他就必然会开口。” “陛下圣明。”黄琦恍然。 而李荩忱摆了摆手:“你呀,终究还是见的人情世故少了些。这一次朕前去江陵,带着秘书监的小子们随驾,见见世面,终究没有坏处。” 李荩忱出门一向喜欢轻车简从,导致每一次都把实际上应该一直跟在身边的秘书监都丢在脑后,这让黄琦还有秘书监其余几个也都是出身世家的子弟很是无奈,现在陛下总算是给他们随驾的机会了,他们说什么也不能懈怠。 “臣遵旨!”黄琦郑重的说道。 “沿途一切文书来往,你们可不能有任何闪失。”李荩忱淡淡说道,“朕去后宫看看,你先退下去准备吧。” 黄琦激动着一拱手。 而李荩忱无奈的摇了摇头。 年轻人总是喜欢出去闯荡。 想到这里,他自己也不由得摸了摸鼻子。 自己实际上不也是这样么? 这一次让吴明彻出面把沈君高等人稳住,李荩忱总算是把最后的一点儿心事和担忧也解决了,也终于可以安心出门了。 后宫这时候也是鸡飞狗跳,以至于当李荩忱来的时候都没有人注意到,李荩忱既然是要出门,那后宫按照惯例还是要有人随驾的。 现在乐昌马上就要临盆了,肯定是动不了,人选必然要在剩下的人之中选出来,自然更优先的是能起到作用的和刚刚有机会侍奉君王侧的妃嫔。 最终乐昌选中的是尉迟炽繁、萧湘和刚刚入宫的徐氏,至于宁远这个小丫头,乐昌虽然百般不情愿,但是还是架不住她的苦苦哀求。再加上现在宁远也已经越长越大,既然逃不出李荩忱的魔爪,自然就要有一个合适的名分了,不可能再和之前那样顶着一个郡主的名号满宫里面乱跑。 选萧湘自然是萧湘更有经验,而且可以让这个小妮子回到江陵看看,华夏人终究是有故土情怀的,对于萧湘来说,江陵就是生她养她的故土。 而尉迟炽繁也不用说,李荩忱这一次前去荆州,如果再北上关中的话,少不得要和尉迟迥打交道,到时候尉迟炽繁自然就是李荩忱手上最大的筹码,毕竟她不仅仅是一个人,在她的背后还有整个尉迟家的内眷在。倒是晋陵公主还年幼,李荩忱并不打算带着女儿长途跋涉,把她留下来。 至于沈婺华还有张丽华等人,李荩忱对于现在的建康府局势还是有些担忧的,所以他把沈婺华和张丽华留下,毕竟她们久在建康府,至少可以帮助乐昌判断形势,甚至在很多事情上起到缓和的作用,比如朝廷和以沈君高为代表的江南世家等之间的矛盾冲突,还是少不了有沈婺华这样出身沈家的人居中调和。 李荩忱可不相信沈君高是一个轻而易举就放弃自己的坚持的人,或许他现在可以因为吴明彻的劝说而暂时意识到问题、改变自己的想法,但是并不代表他之后并没有反悔的可能,毕竟朝廷是在向前走的,而这些江南世家依旧幻想着能够留在原地,这之间不管怎么说都存在利益纠葛甚至是对抗。 第一三一四章 陛下不淡定 因此李荩忱还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尤其是这一次他前去荆州,还不知道会停留多长时间,更是要尽量确保建康府的安全。 毕竟有刘裕的前车之鉴摆在这里。当初刘裕已经把整个刘宋的战线推进到了黄河沿岸,谁曾想反倒是背后的建康府先乱了起来,所以刘裕只能匆匆回建康府,导致南朝最声势浩大、也是最成功的一次北伐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但是不管是谁去,后宫之中的东西都是要收拾的,所以一大早在乐昌的指挥下,整个宫中都忙了起来。 看着乐昌捧着大肚子在那里把宫女和内侍们指挥得团团转,李荩忱便摆了摆手,不用手下人通传,自己径直走了过去,轻轻握住了乐昌的手。 乐昌打了一激灵,方才反应过来是李荩忱——皇宫之中有这个胆量的应该也就只有李荩忱了。她伸手按住胸口:“陛下,你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李荩忱笑着说道:“这不是怕打扰到我们家勤劳的小蜜蜂嘛。” 乐昌轻笑一声,不过笑声之中多少带着失落。李荩忱马上就要动身,显然在她生下孩子的时候必然没有办法陪在身边了,乐昌很想把这件事丢到脑后,但是看到李荩忱,再看到笑语盈盈的萧湘等人,又如何不会有失望之情呢? 不过还不等乐昌转身再吩咐清荷她们把李荩忱最爱用的一套被褥带上,一阵绞痛骤然间从小腹传来。她意识到什么,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伸手捂住肚子。 “乐儿,怎么了?!”李荩忱眼疾手快揽住她。 而旁边实际上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的清荷等人急忙扑上来:“陛下,皇后是要临盆了!” “真,真的?”李荩忱登时也乱了阵脚。 当初尉迟炽繁生孩子的时候,他并不在身边,所以在这上面李荩忱的经验实际上为零。 “这还能有假,陛下快让开!”察觉到不对的萧湘也冲了过来,“快,传稳婆,御医!” “先去准备热水、毛巾,搀扶娘娘入房!”尉迟炽繁也跟着补充。 萧湘一把排开李荩忱,和尉迟炽繁一起亲自扶着乐昌向屋子里走去。而沈婺华伸手拉住也想要跟着冲进去的宁远,然后动作很快的又拦住了李荩忱。按照规矩,还没有嫁人的女子,比如宁远,以及大老爷们,比如李荩忱,是不能进去的。 而稳婆和御医等实际上早早的就在侧厢待命,她们自从乐昌怀孕之后的唯一的任务就是确保这个皇家嫡系血脉能够平安诞生。太医们在门口顿住,如果真的有什么性命攸关的问题,他们才会进去。而稳婆们则在张丽华的带领下鱼贯而入,对于已经有过生育经验的张丽华来说,经验还是有的。 “朕要进去!”李荩忱着急的想要推开沈婺华。 “陛下不可!”沈婺华瞪大眼睛说道。 自家老婆,李荩忱当然也不敢用力,再加上沈婺华的声音干脆,也让他清醒了很多。 李荩忱呼了一口气,一甩衣袖,不满的在屋子外面来回踱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宫女们忙里忙外,把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用具全部端进去。因为有上一次尉迟炽繁生下晋陵公主的经验,所以这些宫女也算轻车熟路了。 “陛下莫要紧张,这些都是京城乃至江南最好的稳婆,不会有问题的。”沈婺华微笑着说道,尽量安慰李荩忱。而这个时候屋子里面也已经响起了乐昌的叫声,断断续续,但是让每一个听到的人都觉得为之心疼。 “朕能不着急么?”李荩忱无奈的说道。 他也知道,这个时候着急也没用。 “陛下擦擦汗。”沈婺华伸手掏出来手帕。 “袁大舍,去把奏章拿过来。”李荩忱任由沈婺华给她擦汗,开口吩咐一声。 “陛下?”袁大舍怔了一下,拿到这里来? “朕得让自己安静一下,免得打扰了皇后。”李荩忱不耐烦的说道。 “陛下,拿到这里吗?” “没错,就这里,抬一张桌子来就行了。”李荩忱摆了摆手,废话可真多。 一想到又有一条属于自己的小生命要诞生,李荩忱就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想要让自己淡定一下,这或许是唯一的办法了。 而沈婺华怔怔的看着李荩忱。 眼前这个来回徘徊、一点儿都不镇定的李荩忱,绝对不是他印象之中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皇帝陛下,似乎这个时候的李荩忱比自己见到的任何时候都有血有肉。 他也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在自己的孩子即将出世的时候也不能保持淡定。 “很好笑么?”李荩忱看着沈婺华面带笑意。 沈婺华急忙摇头。 “你就是笑了。”李荩忱颇有些蛮不讲理的意思。 沈婺华只能承认,而李荩忱紧接着说道:“那罚你就给朕磨墨。” 同时宁远还在尽力踮着脚尖想要从高处那一扇半掩的窗户之中看到什么,不过却被李荩忱一手揽了过来:“好了别看了,反正也看不到什么,和朕一起批改奏章吧。” ——————————- 屋子里的叫声在将近一个时辰之后终于停下来了。 李荩忱紧张的放下朱砂笔,实际上他也没有看下去几份奏章,但是他不知道如果自己不这样做的话,会不会忍不住直接冲进去。 房门一下子打开,满头大汗,甚至就连头发都披散下来的萧湘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门口看奏章的李荩忱,登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说道:“恭喜陛下得长子,母子平安!” “此话当真?!”李荩忱一下子丢了笔。 “如何不当真?”萧湘翻了翻白眼,“啊!” 李荩忱已经一把把她搂了过去,狠狠的抱了一下:“朕能进去吗?” “可以。”萧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而李荩忱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 “姊姊!”宁远也不落后。 沈婺华端过来一杯水:“湘儿妹妹辛苦了。” 萧湘大大咧咧的抹了一把汗:“沈姊姊也得加把劲,到时候我也帮你接生。” 沈婺华怔了一下,忍不住笑道:“你又不是稳婆,今天如果不是事发突然也不用你进去。” “沈姊姊不知道么,看到一个新的生命诞生,是一种享受。”萧湘微笑着说道。 第一三一五章 后继有人 沈婺华瞥了一眼屋子里,还能看见李荩忱的背影。 萧湘的性格已经和李荩忱越来越像了,一般无二的跳脱。 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而自己不知道又会在李荩忱的影响下逐渐变成什么样子? “走吧沈姊姊,我们也去看看乐儿姊姊。”萧湘抓住沈婺华的手腕。 “好!”沈婺华急忙答应。 李荩忱这个时候已经坐在床榻边,轻轻握住乐昌的手。 乐昌脸色苍白,手也是无力的搭在李荩忱的手上,但是显然她的心情不错,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打趣道:“陛下,臣妾幸未辱命。” “的确,的确,”李荩忱顿时大笑道,不过又及时补充了一句,“在朕看来,生男生女都一样,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就好,朕还指望着你再生一个女儿呢,不,两个,三个,再生一双儿女!” 不管怎么说,乐昌也算是为李荩忱生下来了第一个儿子。 在这个时代,血脉的传承是最重要的,主公能有后,对于臣子们来说也算是多了一份继续效忠下去的力量,毕竟至少大家不用为陛下驾崩之后甚至就连一个继承皇位的人都找不到而头疼,尤其是对于李荩忱这样的孤儿来说。 这种思想或许在后世看来很落后,但是在这个时候无疑就是一个政权能够稳定的根基所在。 李荩忱后继有人,而且还是乐昌这个正宫诞下的血脉,是不折不扣的嫡长子,对于军心民心和朝堂之上人心的收拢绝对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尤其是之前一直想要和李荩忱背道而驰的江南世家,这个时候恐怕也得掂量掂量了。 到底是和李荩忱反目成仇来得好,还是全力支持嫡长子来得妙。 当然了,这些围绕李荩忱的嫡长子——按照现在嫡长子继承的惯例也很有可能是未来的太子——而注定会产生的权力斗争和更迭终究还是后话,李荩忱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暴露在朝堂争斗的黑暗漩涡之中。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个儿子的登场分量十足,并且恰是时候。 因此乐昌也的确可以称得上“幸未辱命”。 “好累啊。”乐昌喃喃说道,刚才的挣扎显然也耗费了她太多的体力,已然昏昏欲睡。 李荩忱轻轻的抱起来已经擦拭干净血污的儿子,微笑着说道:“看看吧,这是我们的孩子。” 乐昌勉强睁开眼,打量着婴儿的眉目,无奈道:“总感觉更像陛下一些。” “毕竟是儿子嘛,像某是应该的。”李荩忱得意的说道,到时并没有打算讲一下什么“X”和“Y”染色体,估计他说出来也没人听得懂,“再生个女儿应该就像你了。” 乐昌轻笑一声,陛下在这种情况下永远都是这样没正行的。 而李荩忱握紧她的手:“好好休息,朕能够看到儿子,却不能陪着你们母子,对不起。” “陛下何出此言。”乐昌急忙说道,“陛下征战,才更当保重。” “会的。”李荩忱郑重点头,又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 小小婴儿哭过之后,睡的正香,丝毫没有因为周围这么多人围着而感到畏惧。 现在自己也算是儿女双全了,只可惜根本没有多少时间能够陪伴在他们的身边。他或许算得上一个合格的开国君主,但是应该不算一个合格的父亲。 “婺华,皇后休养期间,宫中上下就交给你了。”李荩忱看向沈婺华,“朕这一走,朝堂内外虽然有不少能臣在,但是还得有劳你们多费心了。” 沈婺华也知道李荩忱说的是什么事,郑重躬身:“妾身明白。” 而李荩忱想起来什么,脚步一顿,回头说道:“朕也等着你为朕诞下孩子的那一天哦,咱们以后还得继续努力。” 沈婺华俏脸一红,微微低头。 李荩忱调戏沈婺华成功,哈哈大笑着一挥手离开。 ————————————- 武关,这里曾经是萧世廉和贺若弼拉锯的惨烈战场。 而这个时候战场上各种被摧毁的床子弩、投石机和云梯车、吕公车、冲车等等都还没有来得及打扫,毕竟主力大军并没有在武关停留,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向上洛扑过去——现在算起来应该已经快要到上洛的城边了。 不过武关战场上的尸体都已经被收拾干净、妥善掩埋。夏天即将到来,这个时候正是尸体最容易发生病变的时候。疾病从来都是最危险的东西,传闻西汉时期纵横河西无人能挡的冠军侯,就是因为喝下了带有病菌的生水而暴毙,让大汉失去了一颗即使是放在五千年华夏的历史长河中都算璀璨的将星。 汉军将士和北周将士的墓地是分开的。 汉军将士的坟墓在城南,在他们发起进攻的秦岭少习山(作者按:武关位于少习山下,原称少习关)南侧山坡下,一个又一个木头做的简易墓碑整整齐齐,表明曾经为了进攻这座雄关而付出牺牲的将士们的身份,以方便家人前来捡骨。 而北周将士则草草的掩埋在城北,作为战败者,没有被直接一把火焚烧干净就已经算不错的了。至少汉军还尽力的让他们更靠近关中家乡的方向。 裴子烈这个新上任的西北都督在鲁广达的陪同下穿过城南的战场,他的目光落在山坡上那一排又一排的墓碑上,墓碑都是上好的秦岭山木制作的,上面的一个又一个的文字代表着一条又一条曾经鲜活如许的生命。 有的有名有姓,而有的却只有姓氏,毕竟很多将士在被征召的时候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名字,还有一些则是以“建功”、“破敌”为名字的,也不知道是军中的主簿统一起的,还是他们自己心血来潮。 裴子烈从江南前往西北就任,有两条路可以走,一个是溯江而上,再穿过蜀道到汉中再北上天水或者岐州,还有一个自然就是直接沿着沔水抵达汉中。这个时代的沔水虽然更为凶险、水势湍急,但是这斜线终究是要比一个直角近很多,裴子烈当然也知道西北发展到这一步也越来越需要一个主帅能够居中调节,所以他更不敢怠慢,自然而然选了这最便捷的一条道路。 不过到南乡之后,他还是专程前来了武关看一看。 第一三一六章 朋友嘛! 裴子烈走马上任之后,要面对的第一个难题应该就是萧关——当然了如果韩擒虎他们动作很快的话,或许裴子烈赶到的时候萧关已经被攻破了。但是萧关之后还有左冯翊和右扶风这两个坚城,三辅撑起以来都是关中的心脏,这些城池的坚固自然也不言而喻,更不要说这之后还有一个长安城。 所以裴子烈是来学习经验的。 要说大汉军队正统的攻坚,自然没有什么比萧世廉攻破萧关最为经典,毕竟不管之前汉军在攻城的时候曾经使出什么计策、用上什么巧谋,却从来没有组织过真正意义上的大规模攻城作战。 更不要说这一次萧世廉进攻武关,萧世廉手中的兵力已经达到了十万,加上配合的民夫和工匠更是有足足二十万人,以古人一向喜欢夸大其词以恐吓对手的惯例,说这是二十万大军也不足为过。 而要知道在之前李荩忱的手中从来没有过这么庞大的军队,即使是他率军下江南的时候,中路大军加上水师也就是八万人,甚至都还没有达到十万的规模。 所以说武关这一战对于汉军来说,是有足够的指导意义和借鉴意义的,尤其是汉军在这一战之中也使用了各式各样的攻城器械,也算是给了军队一个和各种新式攻城器械磨合的机会。 当然那些看上去花里胡哨,但是却被证明并不怎么实用的攻城器械当然也就会被淘汰。 同时这也是对大汉军队排兵布阵和后勤保障的一次考验,毕竟之前汉军也从来没有组织过如此大规模的进攻。 从武关之战中,有太多可以学习和借鉴的地方,这也是裴子烈专程绕道的原因。只是他没有想到萧世廉这个家伙跑的还真快,竟然直接带着人冲到上洛了,导致前来迎接裴子烈的只有鲁广达。 “武关这边还留有多少兵马?” “三万。” “萧伯清胆子倒是不小,也不怕南阳那边出什么岔子。”裴子烈沉声说道,“既然让你留在武关,那么就是要掩护后路的,尤其是南阳。” 鲁广达本来下意识的想要说南阳都已经在大汉的掌控之中,而且还是他们来的时候的路,还会有什么问题?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裴子烈说的应该是要小心南阳北面的敌人。 南阳再向北,许昌、洛阳,这些在宇文宪掌控中的城池随时都有可能对南阳形成威胁。这个时候鲁广达也意识到了裴子烈在担心什么,现在的南阳盆地凭借其四通八达的交通以及庞大的城池规模,成为不折不扣的汉军粮道上最重要的城池。 一旦宇文宪提兵从洛阳南下,谁能保证南阳的安全? “某已经上书陛下,请调陈智深镇守南阳,这个你可以放心,但是在这之前,务必要保证南阳的安全。”裴子烈不放心的又叮嘱一句。 而鲁广达郑重的一点头。 裴子烈微微侧头,看向夕阳下那些墓碑,墓碑拖出来长长的背影,重叠在一起。 萧世廉这个家伙,有的时候就太喜欢闷着头向前冲了,还得想着给他擦屁股。 想到这里,裴子烈又苦笑一声。 或许正是以为内自己总想着擦屁股,所以有的时候都忘了需要向前冲。 人无完人罢了。 ———————————— “阿嚏!”上洛城外的萧世廉打了一个喷嚏,揩了揩鼻子,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哪个家伙在说某的坏话。” “都督,怕不是城上的贺若弼他们?”旁边的淳于岑忍不住开口打趣道。 “他们?他们还不配。”萧世廉笑了一声。 将领们顿时忍不住大笑。 虽然攻城战等到天一亮就要开始,但是这些摩拳擦掌的将领们根本没有一点儿紧张感觉。 大战都已经打到这个程度上了,贺若弼手下不过是一群没有什么士气的残兵败将,萧世廉当然不相信贺若弼还能够凭借这些士卒再坚持多长时间。 更何况这上洛无论是城池高大坚固程度还是城中的守城器械储备,都不是能够和武关相比的,武关都越过了,对于这一支士气正盛的军队来说,还有什么是越不过的? “城中现在是什么情况?”萧世廉笑过之后,正色询问身边的另一个人。 这正是羽林骑的统领程峰。 在火烧上洛粮仓一个月之后,程峰终于带着他流窜于秦岭之中的这一群弟兄迎来了大汉军队。 这帮家伙,尤其是羽林骑,都是受过野外生存训练的,而且北方的山林,相比于南方的热带雨林还是要安全一些的,至少没有那些随处可见的毒物和毒瘴,尤其是这个时代在岭南的很多地方还是有毒气存在的,所以诸葛亮才会说“深入不毛”,而唐代大家韩愈也会说“好收吾骨瘴江边”。 而秦岭之中存在的大量野物,正恰好成为程峰他们的猎物,让他们能够耐心在秦岭之中等下去。当然了他们也没有少做小动作,比如武关道上的很多流言就是他们散播出去的,否则只是凭借汉军在武关城外的努力还是很难让武关守军的心理出现这么大的问题的。 当然了,程峰他们虽然离开了上洛,但是不代表白袍的人就都跟着走了干净,城中也依旧还有人在搜集消息,同时宇文温似乎也体会到了程峰所谓的“以后还是朋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贺若弼手中的兵马应该有两万上下,只不过今日的周人当然不能和当初武关的军队相比,军中缺少粮草、士气低落,如果不是因为贺若弼和高熲动作足够快,恐怕连两万人都留不住。”程峰急忙说道,“而城中的西阳郡公宇文温也派人来联络我们,愿意在抓住机会之后开城投降。” 萧世廉微微颔首,这也是他能够在这里和众将领开玩笑的心中根基之一,甚至都不需要宇文温里应外合,只要可以在城中引起混乱就可以了。 “高熲现在前去蓝田搬救兵了,不过能够搬来救兵的可能很小。”萧世廉淡淡说道,“可即使是这样我们也不必要给他机会。” 顿了一下,他正色说道:“传令各部,准备攻城!” 同时他又看了一眼程峰:“派人告诉宇文温,大家都是朋友嘛!” 第一三一七章 有榜样的宇文亮父子 当大汉新上任的豫州都督萧世廉在上洛城外意气风发的时候,上洛城内的北周西阳郡公宇文温却是坐立不安。 他现在是不折不扣的脚踏两条船,明面上在负责为贺若弼调度所剩无几的辎重,但是暗地里也在和萧世廉偷偷联络。想到这里,宇文温也不知道自己很聪明的对白袍的行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底是对是错,正是因为及时和白袍搭上了线,宇文温才能够把自己的想法传递出去,可是自己的想法这么一出去,自己就有得纠结了。 到底是动,还是不动? 动手的话,萧世廉能及时救援么——宇文温可就从来没有想着自己能够和贺若弼对抗,哪怕是高熲并不在。 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但是现在的宇文温也没有别的更多的选择,甚至包括他的父亲宇文亮也是这样,关键就在于他们有了一个好的榜样——越王宇文盛父子。如果说之前杨坚对于宇文氏这些效忠于他的皇亲国戚还存在一些幻想,当然这些幻想和期望也都是建立在他们之前果断的给自己提供帮助的基础上,那么现在宇文盛父子不把萧关的安危放在心上,反而直接北上,意图把住关中北上咽喉的举动,已经让杨坚彻底心寒。 也因此,杨坚已经果断的解除了宇文亮的大多数职务,而宇文温也因为战事的发展,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也只能沦落成上洛城的一个辎重官。 要知道在之前宇文温可是整个上洛城的总管的, 对于这个变化,宇文温也没有打算轻易认命,本来他们父子就是投机取巧之辈,既然杨坚已经不信任他们,那他们也不介意为李荩忱效力。反正当他们决定站在杨坚那一边的时候,什么忠义和血脉实际上早就已经被丢到脑后了。 他们父子两个现在已经有了宇文盛这样上好的榜样,那就要坚决向他们学习。 投机取巧,大家还是都有几分本事的。 “少主,那人带过来了。”一名宇文家的家臣低声说道。 家臣是一个世家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家臣和奴仆不一样,家臣绝对效忠于家族,自己的生命乃至后辈实际上都已经和家族绑在一起,当然了家臣也享受着仅次于家族直系人员的待遇,甚至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要比一些旁系子弟的待遇都要高。 也正是因此,家臣的忠诚几乎可以保障。 宇文温微微颔首,带过来的正是负责和他联络的汉军白袍的人。 宇文温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和城外取得消息联络的,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不需要知道,也不需要担心,这帮家伙能够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一把火烧了粮仓,甚至还能把自己劫持出去,这就已经是他们的实力证明了,甚至他们的渠道很有可能比自己的还要多。 想到这里,宇文温也有一种荒诞的想法,不过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有投靠大汉的想法。 汉人进攻关中自然很明显也不是临时起意,他们十有八九也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否则一切万万不可能进展如此顺利。 李荩忱也好,这萧世廉和裴子烈也罢,都不是好对付的货色啊。 “参见西阳郡公。”进来的是一名年轻人。 宇文温之前也见过他,微微颔首:“你们大都督怎么决定的?” “大都督同意您的建议,也很乐意您能够弃暗投明。”年轻的白袍微笑着说道,“就看您打算如何动手了。” 宇文温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家臣,家臣会意,自己退出屋子,然后把房门关上。 “明天子时,某以有一队粮车要到达为理由前往西门,争取抢夺西门的控制,为你们打开城门。”宇文温压低声音说道,“到时候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们的了。” “这个还请西阳郡公放心,只要西阳郡公能够做到并且确保自己的安全就可以,汉军将士上下不会忘记你做出的努力。”白袍急忙说道,同时从袖子之中掏出来一个小包裹递给宇文温,“一点儿小小心意,还请西阳郡公笑纳。” 宇文温伸手推了一下,义正言辞:“某既然要弃暗投明,那就是真心实意的想要为大汉效劳,这不能要,也不会要。否则某岂不是成了收受贿赂之人?” 演戏都要演的这么全套么? 这白袍年轻人也忍不住腹诽。当然他并不知道,在宇文温看来,如果自己拿了大汉的钱,那这性质就变了,在大汉的眼中,自己无论如何也就只会变成一个合作伙伴,而不是真心实意想要投诚的人。宇文温这点还是能够拿捏住的。 不过既然宇文温不要,那白袍自然也不会自作多情,当即正色一拱手:“西阳郡公为人刚正,佩服,佩服!那事情紧急,就此告辞。” 自己什么时候也可以称得上刚正了? 还算是有点儿自知之明的宇文温无奈也是自我吐槽一句,紧接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来人,送客。” ————————- “这个宇文温,应该不会老老实实的。”贺若弼站在城楼上,饶有兴致的看向宇文温府邸的方向。 站在贺若弼身边的是少内史崔仲方,高熲返回蓝田,一来是为了粮草转运,二来也是因为杨坚担心蓝田有失,所以专门把高熲调了回去,不过杨坚也知道贺若弼为人刚直,恐其一个人难以顾全大局,所以专门有派遣崔仲方过来。 崔仲方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官,但是长期以来都习惯于追随大军征战,对于行军和吏政都颇有心得,虽然和贺若弼相处时间不长,但是两个人还算融洽。 “他现在手中已经没有一兵一卒,又能够翻起来多大的风浪?”崔仲方诧异的问道。 “那就要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了。”贺若弼依旧不无担忧之意。 宇文温是如何得到这个位置的他可是心里清楚,临阵倒戈也是需要一定的勇气的,尤其是背叛自己的家族。这宇文亮父子也是不折不扣的墙头草,现在关中应岌岌可危,这一对和宇文盛父子相差无几的父子不一定心中就真的没有别样的想法。 尤其是宇文温还因为之前的上洛大火,不管怎么说都是在杨坚的心里留下了阴影。 第一三一八章 死国之心 别说杨坚了,贺若弼自己也不相信宇文温。 而宇文温这种墙头草,干别的或许不行,但是在感受风向上必然是很熟练的,自然应该能够感受到现在的风向不对,所以不见得就不会做出来什么对北周不利的事情。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及时派人把宇文温软禁起来?”崔仲方也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急忙说道。 “不齐兄(崔仲方表字),我们可不能打草惊蛇。”贺若弼眉毛一挑,“派人看住了就是了。现在隋王并没有想要彻底和这些宇文家的人撕破脸皮的意思,那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和他们起冲突,尤其是现在宇文亮的手中再怎么说还是有兵马的,一旦受到刺激之后把整个蓝田大营搅乱,那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蓝田现在应该是北周最重要的兵马聚集和调运的地方,可万万不能有任何问题出现,这个崔仲方心里清楚。 尤其是宇文盛父子虽然退到了银州和延州一带,但是嘴上还是喊着要效忠隋王的,一旦对宇文温下手,就是对宇文亮下手,到时候宇文盛父子会不会也有过激的反应? 整个关中的战局都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了,可不能再因为一些还没有确切证据的事情乱起来了。 “不齐你放心,这一个宇文温想要搅动风雨,还没有那么容易,不过是一个废物罢了。”贺若弼淡淡说道,转过头,“现在我们最大的敌人应该是面前的这些南蛮。” 崔仲方也把宇文温丢在脑后,的确相比于一个宇文温,眼前的这些南蛮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萧世廉明显已经摆出来了对上洛势在必得的态势,刚刚休整了半天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攻城。 不过这也让贺若弼放心了不少。 说来有些矛盾,如果萧世廉一直没有动静的话,贺若弼反而要好好掂量掂量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会不会是打算和宇文温里应外合什么的,可是现在萧世廉马不停蹄的就要攻城,反而让他觉得萧世廉还是打算强攻上洛。 “敌人的投石机已经就位了,不齐兄,你回避一下吧。”贺若弼微微眯眼,能够看到远处那一个又一个阴影。 崔仲方不由得笑了一声:“将军退吗?” “某最多到上城步道那里避一避。”贺若弼淡淡说道。 在武关守了这么长时间,他也已经对汉军霹雳车很熟悉,反而有一种无所谓的感觉了。这石弹丢的远的话,城中无论在哪里都躲不过去,所以还不如直面呢。被砸中了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字,这全部都是看命罢了。 “那某也随着将军。”崔仲方微笑着说道。 “不怕么?” “有什么好怕的吗?”崔仲方反问一句。 贺若弼怔了一下,忍不住大笑道:“好。那便和不齐兄一起,大不了你我兄弟两个就战死在这里!” “不齐前来这上洛,就已经有死国之心。”崔仲方掷地有声。 贺若弼微微颔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一起向上城步道那边走去。而他们的身后,石弹发出的呼啸声已经响起。 ——————————- 泾水,渭水的最主要支流。 泾水从西北山中奔流而出,和渭水一起哺育着关中文明。 而泾水和渭水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泾水浑浊而渭水清澈,以至于形成著名的“泾渭分明”的景观。 越往上游走,越能够直观的感受到泾水的浑浊和凶猛。 随着水流淌过的地方逐渐从平原变成山谷,泾水也变成了一条在山谷之中奔流回转的浊龙,咆哮嘶吼,来回拍打着两侧山壁,激荡起无数的水花。 而西北地郡就位于泾水的一处河谷北侧,向南就是一处斜坡一直延伸到泾水边。正是因为泾水,才养育了这里的一方百姓。 不过随着西北连年战乱,即使是西北地郡这种地处萧关内侧的郡县,城中的人也已经所剩无几了。 当韩擒虎抵达西北地郡的时候,路更近、反应也不慢的梁睿已经到了小半天了。 西北地郡本身就是一座西北小城。好在北周向萧关方向转运兵马和粮草,还是用得上这西北地郡,所以城中并非只剩下断壁残垣,然而没有人想过有一天这样不过只作为遮风避雨之处的城池竟然要面临战争,自然也就没有人打理。 西北地郡的城墙才可以称得上是不折不扣的年久失修,城墙上有一处又一处的缺口,甚至就连城墙上的城门都已经只剩下几个烂木头,如果不是已经快要掩埋在荒草之中的城门匾额还能表明这里的身份,恐怕谁都不会想到这里竟然是豳州和萧关之间唯一的一处来往的枢纽城镇。 因此梁睿并没有打算利用西北地郡和韩擒虎抗衡,他还没有傻乎乎的到这个地步,所以干脆把军队拉出去,在城东南依托六盘山的山麓列阵。 “这里就是田家沟?”韩擒虎策马站在一处山坡上,打量着前方梁睿选择的战场。 这一条山沟有着再普通不过的名字,而原本应该是作为耕种的时候引水用的大大小小的水渠这个时候都已经遍布荒草,但是也让战场的具体地形情况变得难以拿捏,有些类似于后世的黄土高原上的景象,不过这个时候的黄土高原因为生态还没有被完全破坏,很多地方还是有森林的。 更让人头疼的,应该是还有不少地方土地还是湿乎乎的,是典型的河边滩涂,将会在很大程度上限制器械的移动。 梁睿显然已经很清楚汉军的作战特点和思路,所以想方设法找到了这么一个主战场。 牛弘不无担忧的说道:“梁睿的兵马应该在两万以上,虽然比不过我们,但是他们依托有利地形地势······”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韩擒虎笑了一声,策马回首,他的声音在山沟之中回响,“将士们,你们看这梁睿,竟然选了这么一个地方,难道他真的以为凭借这些沟沟壑壑就可以拦住我们的脚步么?!” “不能!”将士们齐声呼喊,他们的声音在山沟之中激荡,就像是不远处的泾水一样,也震撼着对面北周士卒的心。 这是一支骄傲的军队,他们也有骄傲的资本。 第一三一九章 大相径庭 “那应该如何?!”韩擒虎霍然抽出手中的剑。 “破敌,破敌!”在将领和主簿的带领下,将士们的目光炯炯有神。 鼓声已经在下一刻适时地响起,士卒们已经开始整队。 “投石机准备,床子弩准备,列阵,准备进攻!”韩擒虎果断下令。 同时远处的山坡下,梁睿眉头紧皱。 自己为了选定这个战场也算是煞费心思,结果谁曾想到这韩擒虎竟然还有几分本事,竟然能够这么快就把士气给调动起来了。 再环顾四周,所有的北周士卒脸上多多少少都出现了恐惧的神情。 显然对方的兵力优势和高涨的士气,已经让他们在地利上占据的优势消散。 “且不管这些南蛮能有什么能耐,这一战我们毫无退路,”梁睿环顾一周,对北周将领们说道,“只有战胜敌人,或者战死在这里!” “诺!”将领们也都轰然应诺。 当初西北告急的时候,杨坚面临的局势还没有那么紧张,甚至在中原战场上对宇文宪还保持优势,所以派遣到西北来的都是真正的精锐和死忠,他们也知道现在他们的命运也已经和杨坚、和梁睿以及和萧关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了,所以他们没得选择。 对面的汉军已经如潮水涌动,同时投石机抛射出来的石弹直瞄准人群。 “散!”梁睿果断的下令,“退!” 他早就已经吸取其余战斗之中的经验,坚决不能和汉军的投石机保持太近的距离,一旦石弹落入人群之中,对于士气的打击可想而知,而且军阵也很难再维持稳定。 否则他也不会选择这个战场。毕竟在这复杂的地形下,防守固然容易,但是进攻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梁睿为了抢占要点,一路上几乎是带着大军轻装前进,早就已经把什么器械丢在后面。 不过梁睿也没有指望着能够进攻,可以击退韩擒虎,把时间往后拖一拖就好了。而现在只要再往后撤退一些,或许就能够离开汉军投石机的进攻范围。 然而梁睿应该是失望了,一排一排的填壕车已经被推动出去了,直接填在最前面的壕沟上,而汉军将士一排一排冲过去。更多的填壕车紧紧跟着他们,同时还有很多木板和竹排等等,都是为了能够让人快速越过这些壕沟。 而除了士卒之外,就连投石机也都缓缓顺着填壕车向前走。 前面开路的工匠们再拼命的试探土地的结实程度,然后把投石车固定起来,就算是有小的坑坑洼洼的地方,工匠们也都熟练的指挥民夫们把地铲平。 军队向前冲,投石机也在拼命的向敌人投弹。 “砰!”石弹不断的落入北周军队之中。 “不好。”梁睿眉头紧蹙。 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而汉军似乎并不畏惧自家的石弹——当然自家的霹雳车也很争气,根本就不会把石弹丢过来,他们就这么一路向前冲,在前面的士卒不断的负责搭建道路,而后面的将士脚步根本不停。 双方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可是北周军队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乱开来。 “整队,迎战!”梁睿果断的下令。 如果再这样下去,死伤会很惨重的,而且这一战会败得不明不白。 汉军比自己想象之中的还要强大得多,这是梁睿从来没有料到的。所以现在自己也无从选择,只能和敌人拼命。或许依靠这里的地形,还能够取得一点儿优势。 他已经不求能够挡住敌人,只要可以挫败敌人的士气就可以了。 不过从现在的局势来看,这似乎都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汉军的动作很快,显然韩擒虎在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有可能会面对的种种问题,所以汉军也做好了准备,这种准备显然不仅仅是从物质上的,还是从心理上的。 物质上的准备主要是因为不管怎样汉军都是要进攻城池的,所以军中本身就携带大量的攻城器械,而这些攻城器械主要是为了应对城池外面的壕沟的,现在这些天然的山沟显然远远比不上,用填壕车来对付这些小山沟不过是大材小用罢了。 而精神上的准备则主要是汉军上下现在早就已经普及了将领、司马和主簿三级制度,专门就是为了负责鼓舞人心的主簿们早就已经做了完善的心理工作。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一支军队面对背水绝境的时候应该是绝望和无助的,可是军神韩信却反其道而为之,将其变为鼓舞将士们奋勇征战的动力。 这些主簿们起到的显然也是相似的作用,他们当然没有韩信那样的鼓舞能力,但是他们会真诚的告诉将士们现在他们正面临的局面和他们要做的事情。 已经经过长期的忠君爱国思想教育的军队,听到他们将会完成这么一次大迂回的创举时候,第一反应当然是骄傲和激动,忠诚于陛下、为大汉一统天下的伟大事业做贡献的愿望驱使着他们向前。因此即使是面临现在这样的困境,他们也更期望于主动打破而不是被动逃避。 这也是为什么韩擒虎只需要短短一两句话就能够让这些将士视死如归。 同时韩擒虎的进攻频率也出乎意料的快。 当梁睿还在仓促后退的时候,汉军就已经开始冲锋,而这个时候霹雳车也不过才刚刚就位罢了。这和梁睿所了解的汉军一向的进攻方法是大相径庭的。 一般情况下汉军都会先用霹雳车和床子弩开路,通过己方器械上的绝对质量和数量优势彻底压制敌人、充分打击敌人的士气并且以求可以破坏敌人的阵型,然后再开始向前进攻。 可是今天韩擒虎显然没有这么做。 通过梁睿对于战场的选择以及之后的反应,韩擒虎几乎可以断定梁睿是好好的研究过大汉的作战方式的。 既然梁睿研究了那一种作战方法,那就给他换一种好了。 汉军将士根本没有打算放箭,他们直接奔着北周军队而去。 “放箭,放箭!”北周将领们仓促下令。 被人群推推攘攘已经混乱不堪的弓弩手们只能拼命的向天放箭,零零散散射出去的箭矢根本不足以威胁到汉军将士。 第一三二零章 天平倾斜 只是冲在最前面的盾牌手们就足够解决这个问题。 箭矢敲打在密集的盾牌上,不过是毛毛雨罢了。 双方的距离正在快速缩短着。 不过梁睿终究还是梁睿,多年的征战经验并没有让他彻底乱了阵脚,只是沉着的下令整顿阵列。 双方的距离已经到了这么近,即使是汉军的工匠们对自家投石机非常自信,这个时候也不敢贸然再投石了,如果误伤了自己人,那他们可就没有办法交代。 “放箭!”北周将领们还在声嘶力竭的下令。 更多的箭矢射出去,这个时候箭矢似乎方才发挥出来自己应该起到的作用,第一排汉军将士应声而倒——这也主要是因为随着地形的崎岖变化,汉军的盾牌手也很难在奔跑的时候依旧保持一条直线,从而为这些北周弓弩手创造了机会。 只不过这个机会很短暂。 在正常行军打仗的时候,军中的将领是绝对不会允许出现这么大的失误的,军队一遍又一遍的阵列训练,就是为了让军中的士卒们具备并且保持这种临阵不乱的能力。 而现在纵横的沟壑以及已经近在眼前的北周人,显然也已经让汉军将士们难以维持自己阵型的稳定。当然了,他们也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下一刻汉军将士已经正面对上了北周人。 北周弓弩手乱哄哄的开始后退,而刀盾手们急忙顶上去,甫一交锋,刀光闪耀,鲜血迸溅! “杀!”当先的汉军偏将手起刀落。 “杀!”带队的北周仗主也是扬起手中的长枪。 源源不断的汉军将士越过大大小小的壕沟,他们向前奔跑着、跳跃着,然后和自己的同伴们汇聚成一条溪流,再和更多的同伴们汇聚成涛涛大河,翻滚着、咆哮着,直把敌人全部吞没! 当双方正面撞上的时候,实际上战局就已经变得毫无悬念。 梁睿曾经幻想着地利能够为他提供最好的帮助,期待着汉军的盲目冲锋会导致他们的尸骨铺满山沟和河谷,可是事实却是汉军如履平地一般冲了过来,他们汇聚成浪潮直直的拍打在北周军队的阵列上,而对于那刀枪和长矛组成的浪潮,北周将士既没有心理准备,也没有还手之力! 人数上、士气上的巨大差距,已经让这一场大战快有了结果。 “中军前出,左右两翼包抄迂回,活捉梁睿!”韩擒虎爽朗的大笑,“我们杀!” 早就已经按捺不住的亲卫们——有什么样的将领就有什么样的亲卫,韩擒虎是狠勇好斗之人,他的亲卫们也不差到哪里去——这个时候都怒吼着紧跟上韩擒虎,战马的马蹄刨动着土地,这上百骑兵从山坡上倾泻而下。 伴随着韩擒虎向前冲峰的,还有五千精锐中军,本来韩擒虎都已经做好了前锋被击退之后直接带着中军顶上去的准备,可是现在看来自己的确是有些太不相信自己麾下的将士,或者换句话说太高估梁睿的本事了。 当然了,并不是梁睿真的徒有虚名。韩擒虎不得不承认梁睿无论是反应速度还是选择的战场等等,都是无可挑剔的,但是梁睿露怯了,而且他也不可能不感到担忧和害怕。 天倾之下,梁睿就算是再厉害,奈何独木难支。 这本来就已经不再是一场对等的战争了。 中军的左右,两翼兵马也按捺不住开始向前进攻,他们负责绕过这一带的崎岖山地,直接截断敌人的后路。 而他们的前方,北周军队正在不可遏抑的溃败。 “活捉梁睿!”汉军的呼喊声则漫山遍野。 大汉新元元年五月初九,汉武毅将军韩擒虎偕汉威烈将军牛弘大破北周大将军、凉州刺史、蒋国公梁睿于泾水之阳,史称“泾阳之战”。 这不是一场对称的战争,韩擒虎可战之兵足足八万,而梁睿只有两万五千左右的兵马,所以胜利也没有什么好值得吹嘘的。但是这却实打实的代表着在关中乃至于整个中原逐鹿的战场上,杨坚已经再没有一点儿能够和李荩忱抗衡的资本,甚至就连宇文宪或许都已经正在丧失这个能力。 实力的天平正在一点一点的向李荩忱倾斜。 ————————————- 夜已经深,天空之中无星无月。 月黑风高,正是最危险的时候。 上洛城头上,鼾声此起彼伏。 经过了一天的激战,上洛虽然勉强守住了,但是大家都清楚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贺若弼作为主帅带着亲卫顶在最前面,中箭三处,带伤五处,现在还在养伤,主帅尚且如此,更不要说下面的人了。 这些将士们也正是因为感怀于主帅的勇猛,方才全力为主帅拼杀,否则大家早就已经跑的无影无踪了。不过即使是这样,贺若弼也就只能驱赶着将士们在城上坚守,想要开城主动迎战那是不现实的了,现在的北周军队显然已经没有了这个勇气。 崔仲方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城头上走着,将士们害怕敌人会连夜攻城——萧世廉在进攻武关的时候没少这么干过,所以谁都不敢贸然下城。一天的拼杀疲惫,让他们根本来不及擦拭血污,就睡了过去。 贺若弼去养伤了,晚上的巡查任务自然就交给了崔仲方。宇文温显然他们都不打算指望,就算是宇文温自告奋勇,大家心里不也得掂量掂量么。 当然崔仲方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带着人把城上的尸体运下去,大战之后都没有来得及打扫战场,很多将士就靠着袍泽的尸体睡过去了。在这个时候如果不及时清理尸体的话,不见得会发生什么。 崔仲方试探了一下一个看上去睡着了的士卒的鼻息,再看了一眼他的手,手捂住的地方是一个不小的伤口,鲜血已经把衣甲都染红。这士卒也不知道是当场死亡的,还是在疲惫和痛苦之中挣扎后睡过去,然后就再也醒不来了。 “把这个运下去吧。”崔仲方叹息一声。 作为一个有多次随军经验的文官,他也见惯了死亡,不过生命的脆弱和战争的残酷总是让人为之感慨。尤其是这样实力不对称的战斗,更是对每一个人精神和意志的考验,因为死亡就在身边,如影随形。 第一三二一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如果大军一路高歌猛进的话,实际上作为一般身在中军甚至后军的文官,是很少有机会直面惨烈的战斗的。毕竟等到他们路过战场的时候,战斗早就已经结束了。 而现在摆在崔仲方面前的,却是再直接不过的战场。 血腥气息伴随着死亡,也伴随着将士们肆意的鼾声。 有一种梦幻的感觉,让崔仲方似乎都忘了自己身处何方。 沿着作为主战场的南侧和西侧城墙走了一圈,崔仲方也难免腰酸背痛,他终归是一个文官,体力上是没有办法和军中将士相比的,这一路又是检查士卒的情况,又是小心翼翼的绕行、穿行,再加上各种难闻的味道,的确也够他受的。 伸了一个懒腰,崔仲方打算走到西门再下城,也可以在这个过程中让自己吹吹风清醒一下。 不过还不等他向前走,一名亲卫就快步跑过来:“报,内史,监视西阳郡公的弟兄发现有十几个人悄悄从西阳郡公府邸的后门出去了。” “什么?!”崔仲方眉毛一挑,“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 “宇文温想要干什么,贺若将军(作者按:贺若弼,贺若为复姓)知道么?!”崔仲方急忙说道,连连跺脚。 这个宇文温,难道还真的心怀不轨,否则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动身,而且还是选择后门?如果是真的想要慰问城上的将士或者去看望贺若弼的话,直接走前面就好了。 “已经派人去告知了,另外我们的人也在后面跟着,他们是直接向西而去。” “西面?不好!”崔仲方这个时候已经反应过来。他可不觉得宇文温是为了逃跑,这个家伙十有八九会有更大的动作! 当即崔仲方抽出来佩剑就直接向着西门的方向跑去,而他身后的士卒们面面相觑。上官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他们当然并不晓得,这个时候也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过看崔仲方着急的样子,大家也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要命的事情,急忙跟上。 西门不是萧世廉进攻的方向,攻城讲究围三缺一,实际上对于攻城方来说也是因为进攻最偏远的那一处城门有可能遭到敌人援兵的袭击。而面向蓝田的上洛西门自然就是萧世廉留下来给贺若弼等人“逃跑”用的。 所以对于手中兵力捉襟见肘的贺若弼来说,西门也没有多少兵马,他直接就把原本宇文温拿来征发车辆和粮草的那些士卒丢在了西门,毕竟也不指望这些乡兵能够有多少战力。 可是这也就意味着西门这边本来就全都是宇文温的兵马。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或者说是现在崔仲方最糟心的事了。 还没有跑到西门,城墙上就已经出现了尸体。 被割断喉咙的士卒瞪大眼睛,显然至死都不明白为什么威胁会来自于身后。 崔仲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上城步道的地方,而两支长矛直接顶了过来,逼迫他不得不后退。 “宇文温,你是不是在这里?!”崔仲方大吼道。 原本完全沉默在黑暗之中的城楼被火光照亮,一队宇文家的亲卫举着火把沿着城墙两侧排开,宇文温哈哈大笑道:“没错,某就在这里,内史找某有何贵干?” “深更半夜,你想干什么?”崔仲方冷声说道。 “内史如何知道某在这里?”宇文温直勾勾看着崔仲方。 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那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作为一个墙头草,当决定了倒向哪边的时候,就要干脆了当、下手狠辣,如果再摇摆不定,那吃亏的可就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了。往往死得最惨的都是那些明明都倒向一边、还在想着可不可以和另外一边藕断丝连的那些墙头草。 宇文温自己清楚,他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但是他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墙头草。 崔仲方一时间怔住了,作为一个文官,自诩的道德礼仪还是让他无法直接说出来是因为不信任宇文温而派人监视,讷讷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宇文温冷笑道: “如果不是因为你们如此对待某,某又如何会做这些事。” “你想干什么?!”这个时候崔仲方方才反应过来。 “来人,伺候崔大人。”宇文温一挥手,同时目光向城下看去。 而城门外的旷野上,似乎为了和城上相呼应一样,火光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逐渐整个旷野都被照亮! “开城门,迎接大汉天兵!”宇文温朗声下令。 “迎接大汉天兵!”将士们齐声应诺。 整个上洛城都似乎被惊醒,灯火逐渐点亮,而反应过来的北周军队正在向这边赶。 不过为时晚矣。 “儿郎们,活捉贺若弼!”淳于岑一马当先。 洞开的城门下,汉军将士鱼贯而入。 而城门上,崔仲方看着那些已经沿着上城步道冲上来的汉军,微微颤抖一下,手中的剑“哐当”落在地上:“为什么······” “大周都要完了,哪里来的那么多为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啊,崔大人。”宇文温微笑着说道。 ————————- 相同的景象也出现在西北。 “大周就要完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啊。”此时萧关城上,曹忠微笑着对开城的几名北周将领说道。 北周将领们唯唯诺诺,心中却只能无奈的感慨。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别的选择么? 梁睿带走了萧关的主力,却一败涂地,后路已断,梁睿最后带着十几人跳出韩擒虎的包围,不敢再向西北,直接往北走去找宇文盛父子了,被留在萧关的这些人就算是能够守住城池又能怎么样? 没有兵马补充,没有粮食,他们就是一支不折不扣的孤军。 还不如趁早投降呢。 而韩擒虎跑的速度也不慢,几乎是和曹忠、徐德言前后脚抵达萧关的。当然了这也是因为一路上北周军队已经没有办法再组成任何有组织的抵抗。 “末将参见征西将军!”韩擒虎郑重一拱手。 “韩将军请起!”曹忠急忙伸手搀扶他,“此次转战关中和西北,韩将军是不折不扣的首功!” 从出汉中到战岐州、破豳州,再到破梁睿于泾水,韩擒虎一路上打的最惊心动魄。 第一三二二章 杨坚真的值得吗? 相比之下曹忠几乎是兵不血刃就拿下了萧关,再简单不过,所以曹忠也没打算贪韩擒虎的功劳。 说到这,也不得不感慨曹忠的好运气,这家伙就像是一个福星一样,跟着李荩忱一路走来,真正经历过的恶战实际上就西北风雪之中那一场大战罢了,而即使是那样他的身边还有徐德言和于翼这样的帮手,绝对不是孤军奋战。 似乎老天爷也对他青睐有加一样。 而通过这一次迂回大战,韩擒虎和牛弘这两个饱受猜忌的北方将领也算是证明了自己,作为关中之战最出彩的部分,就连韩擒虎的那个小外甥李靖都得到了陛下的表扬,所以韩擒虎和牛弘的前途可想而知,已然是一条坦途。 所以曹忠和韩擒虎等人可谓是皆大欢喜。 “我们顺利拿下了萧关,之后长驱直入关中,将再无阻拦。”曹忠大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显然他的心情非常不错。 韩擒虎同样也是笑着点头,不说别的,有岐州和豳州在手上,战线就已经平推到左冯翊和右扶风的边上。大汉已经完成了对长安的半合围布局。 “接下来这一战怎么打,就要看车骑将军的安排了。”徐德言跟着附和一句。他曾经作为汉中巡抚和牛弘等人共事过,相处不错,而且他也知道韩擒虎和牛弘的才能,看到两人最终得以崭露头角,他当然也是高兴的。 “陛下把车骑将军派来,说明这一场大战不过是刚刚开始。我们不管是向哪个方向,都还有的打。”曹忠微笑着说道。 徐德言点了点头,看向舆图:“或许是关中,又或许是······西域,这天下,还大着呢。” 韩擒虎和牛弘下意识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西域,真是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 跃马穿越狂风大漠,重现大汉之极盛。 这也是从伍之人的梦想啊。 ————————-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现在贺若弼的心情,那或许“憋屈”两个字是最合适的。 他还没有来得及处理完身上的伤口,就得知了宇文温偷偷出门的消息,当即他便反应了过来,不过为时晚矣,等到他出门的时候,汉军已经冲入城中。 该死的宇文温,竟然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贺若弼也只能在心中怒骂。实际上他知道自己也是疏忽了,见到萧世廉如此不要命的攻城,贺若弼也的确以为萧世廉不会再走其余的门路,没有想到这一切都是假象,白天的进攻只是为了掩护晚上的行动。 早知道如此,自己不管如何都不会下来休息! 事实证明,崔仲方这个书生终究还是不济事啊。 贺若弼也来不及去管那么多,着急的带着亲卫便要突围,但是汉军已经呼啸入城,大街小巷的搜捕逃窜的北周士卒,贺若弼本来身上就有伤,行动不便,哪里还跑得掉?更何况城中的白袍早就已经盯着他了,他刚刚出门钻到旁边的小巷子里,就被白袍带着汉军将士抓了个正着。 事已至此,贺若弼想要自刎,被几名白袍的年轻人眼疾手快给直接扑倒在地,就这么“光荣”的成了萧世廉的俘虏。 “跪下!”押送贺若弼过来的士卒怒喝道。 而贺若弼挣扎了一下,跪下是不可能跪下的。 坐在上首的萧世廉笑着摆了摆手:“好了,就不要为难贺若将军了,退下吧。” 两名士卒齐齐应诺。而萧世廉走过来,手一翻,已经掏出来一把小匕首。贺若弼有些诧异的看着萧世廉,而萧世廉径直割断了捆绑贺若弼的绳子——对贺若弼,汉军将士们可没有什么好感,当然是不介意把他五花大绑。 “你要做什么,就不怕某出手揍你?”贺若弼瞪大眼睛。 萧世廉一摊手:“且不说你能不能打得过某,单单凭你身上这些伤口,某随便打中一处就足够你受的吧?只要你还有点儿自知之明,这个时候最好的选择还是乖乖地站在这里不要动弹,而且你看你本来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贺若弼怔了一下,老脸一红。的确自己只是出口恐吓一下萧世廉,还真的没有打算动手。 周围这么多汉军将士都在这里看着,也容不得他真的伤害萧世廉。 萧世廉做了一个请入座的手势,已经觉得自己被萧世廉拿捏到心思的贺若弼,只能先入座。 而旁边的淳于岑和鲁广达等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大家都是军中之人,这点儿心思还是拿捏清楚的。骠骑将军这明显是要劝降,虽然大家各怀心思,但是该配合的还是得配合。 尤其是都是从军之辈,当然也知道此时贺若弼心中的感受。刚刚自杀失败之后,就相当于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回来,人的心理实际上都会有改变的,拿出了大无畏的决心想死却没有死成,之后再下定决心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更何况现在大汉和杨坚之间的力量实际上已经严重不对等,只要贺若弼还有一点儿脑子,当然也应该知道这其中孰强孰弱,甚至应该能够想明白杨坚末路已经不远了。 在这种情况下,既然不想死的话,就得掂量掂量应该怎么活下去。 萧世廉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贺若弼:“贺若将军是不是觉得这一战输的不服?” 贺若弼梗声说道:“如果不是宇文温的出卖······” 说到这里他还环顾四周,不过宇文温当然是没有勇气前来的,贺若弼不敢把萧世廉怎么样,但是把宇文温打一顿的勇气还是有的。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该死的叛徒,那上洛城焉能第一天夜里就失守?!”贺若弼愤懑不平。 而萧世廉笑道:“那贺若将军觉得自己还能守多久,七天?十天,还是半个月?” 贺若弼微微一怔。 实际上第一天的战斗落下帷幕,他就已经非常清楚,凭借这些士气不振的将士们和小小的上洛城,能够支撑三天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只不过上洛的背后就是蓝田,贺若弼也退无可退。 萧世廉不等贺若弼回答,径直撑着桌子直勾勾的看向他:“而且贺若将军真的觉得杨坚值得你如此为他拼命?” 整个议事堂中顿时寂静下来。 第一三二三章 你的忠义不对 贺若弼如遭雷击,一下子愣住了,刚才勉强想出来的反驳萧世廉关于上洛之战的话,这个时候都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杨坚,值得吗? 其实单纯就贺若弼本人来说,这个答案应该是,不值得。 贺若弼,复姓贺若,从这个复姓就可以看出来,他是一个典型的汉化的鲜卑人。而杨坚则恰恰相反,是一个半鲜卑化的——当然这个过程也是无奈之举——汉人,杨坚本身就对这些鲜卑人没有什么好感,同时也怀疑他们是不是会真的效忠于自己。 尤其是贺若弼在宇文赟还是太子的时候,曾经多次表示过自己对于宇文赟的不满。要知道那个时候,杨坚和宇文赟还是一体的,对于宇文赟不满可不就是对于杨坚不满么?在这么多朝臣之中,曾经多少表示过反对宇文赟的将领和皇亲国戚,大多数都倒向了宇文宪,贺若弼和宗室之中的宇文神举等人是极少数的一部分。 而宇文神举自然不用说,这家伙联合宇文孝伯等人把整个长安闹了个底朝天,导致杨坚死了两个儿子不说,也被迫撕下来原来还仅剩下的一点儿道义上的面纱,自己从道义制高点上滚了下来,也让宇文宪变得名正言顺。 因此杨坚对于贺若弼是没有什么好感的,当贺若弼在东线韦孝宽手下的时候,杨坚也好、韦孝宽也罢,都不给贺若弼一点儿独自领兵的机会,这一次如果不是武关告急,也轮不到贺若弼上阵,毕竟这是对付李荩忱而不是对付宇文宪,杨坚对于贺若弼会直接投敌的担忧还没有那么大。 而且即使是如此,杨坚还是把自己的亲信高熲派遣过来作为贺若弼的副手,名为辅助,实际上未尝没有监视他的意思。尤其是高熲回去调动兵马,杨坚还不放心,又专门把崔仲方调遣了过来。这崔仲方身为文官却多在军中,对于军队的了解自然胜过普通的文人墨客,而且他原来也都是扮演着长史、监军的身份,杨坚派遣他过来,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更不要说历史上,尉迟迥在宇文宪死后盘踞邺城造反,杨坚因为担心贺若弼也跟着造反,径直派人前去解除了贺若弼的兵权。贺若弼虽然表示抗议却无能为力,最后被押送到长安城赋闲。 后来还是高熲举荐,贺若弼方才有机会和韩擒虎一起成为讨伐南陈的主将之一。 但是不管怎么说,在这其中是感受不到杨坚对贺若弼的信任的。 萧世廉这么一句话丢出来,让贺若弼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答,张了张嘴,勉强说道:“为将者,就算是······” 萧世廉笑了一声,打断了他勉强想出来的解释:“贺若将军扪心自问,如果不是因为武关告急,你会得到独领一军的机会么?如果武关当面的对手不是我们而是尉迟迥乃至于王轨和宇文宪的话,恐怕也不会有这个机会吧?” 贺若弼一时语塞。 萧世廉的确拿捏住了他的命门。 “杨坚用人如此猜忌,而贺若将军能够为了杨坚苦战一月有余,已然尽力。”萧世廉紧接着说道,“你的苦战并没有换来杨坚的信任,为什么还有再战下去呢?” 贺若弼登时挺直腰杆:“某效忠的不是杨坚这个乱臣贼子,而是大周,是我大周的皇帝陛下!” “哈哈哈!”萧世廉忍不住大笑出来,“贺若将军的忠义某佩服,但是怎么看来这忠义都有些不对味呢? “此话怎讲?”贺若弼皱了皱眉,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如此指责自己,他自问从来没有做出过什么对不起大周的事情,凭什么就这样说自己? 如果不是因为现在阶下囚的身份,贺若弼早就动手了。 而旁边的鲁广达等人也神情紧张的盯着贺若弼,贺若弼如果真的有胆量动手,那他们绝对会第一时间扑上去。 不过一下子把气氛弄得紧张的始作俑者,这个时候却依旧面带笑意,似乎是要接着贺若弼刚才的“为将者”接着向下说: “为将者,也要为自己的君主考虑,现在贺若将军难道不知道贵国的皇帝宇文赟已经是一个傀儡了吗?甚至贵国皇帝如果有机会,会恨不得和杨坚拼命吧?你听从于杨坚的命令,岂不是就等于违背了贵国皇帝的愿望?难道贺若将军本心就是指望着能够帮助杨坚战胜我们,然后再看着杨坚把贵国皇帝取而代之?” “你胡说!”贺若弼霍然起身。 登时大堂上的将领们同时起身,手都按在了剑柄上,贺若弼如果真的敢动手,那他们也不介意让他血溅当场。 萧世廉一摊手:“难道不是么?” 贺若弼的双手都在颤抖,但是他只能低下头。 他无从反驳萧世廉。 “贺若将军的忠义某佩服,也绝对没有说要强迫将军做什么的意思,”萧世廉淡淡说道,“只是请贺若将军自己掂量清楚,效忠于贵国皇帝难道就是帮助贵国皇帝成为傀儡么?至少以现在的局势来看,周人复兴已然无望,我大汉即将占领关中之后和宇文宪逐鹿中原,宇文宪一个小小的齐王,不过是拥有河北之地,又焉能和我大汉对峙?如果想要为你的陛下考量,那贺若将军就得好好想想了。” 贺若弼斟酌片刻,郑重的一拱手:“承蒙将军不弃,还请赐教。” 萧世廉一摆手:“我大汉一向讲究仁义道德,对于前朝之帝和皇室也没有想要赶尽杀绝的意思。陈叔宝现在不也好好的活着么?如果贺若将军真的效忠于贵国皇帝的话,保证他能够活着,不也是一种效忠么?权力或许可以没有,但是人生在世,还长着呢。” 贺若弼一言不发。 而萧世廉笑道:“看来贺若将军对此还有所怀疑啊,不过没有关系,可以先自己想一想,看看孰轻孰重,某也好,想必此时已经从建康府动身的我大汉陛下也罢,都不会介意的。” “多谢将军。”贺若弼显然已经没有刚才的气势,郑重一拱手。 “送客。”萧世廉摆了摆手。 目送贺若弼离开,萧世廉方才舒了一口气,环顾一圈,无奈的摊手说道:“真是颇费口舌啊!” 第一三二四章 大难临头各自飞 将领们顿时哄然大笑。 他们还在细细琢磨刚才萧世廉说的这些话,结果没有想到被萧世廉直接来了这么一句,差点儿都没有反应过来。 一边笑着,将领们看向这个年轻人的目光之中也平添了几分别样的信任和敬佩。 这个年轻人显然无论是指挥打仗还是逞口舌之快,都是有几分本事的,也难怪当初拿下韩擒虎这样的人物。之前大家对于韩擒虎还并不感冒,可是这一次韩擒虎包抄萧关、一下子展现出了自己的将才,才让大家意识到之前萧世廉为大汉拿下了一个怎样的人物。 而这贺若弼自然就更不用多说,之前的武关之战他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这一点是在座的众人都承认的。 萧世廉沉声说道:“贺若弼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现在北周的秩序和统治已经在不可遏抑的崩塌,这些将才和人才都会做出不同的选择,而我们就要尽最大可能在其中网罗人才,你们都清楚?” “属下明白!” 虽然作为南方将门出身的这些将领,实际上对和他们做对了这么多年的北方将门并没有多少好感,甚至恨不得将他们置之死地,毕竟这么多年好几代人的争斗,已经让双方之间存在不小的仇恨。但是大家心里也都清楚,想要坐稳天下,单单凭借南边的人可不行。 他们对于北方的了解肯定比不上北方将门,相同的道理也可以扩展到整个北方文臣武将的范围上,依靠这些出身北方的人才才能够镇住北方。 尤其是诸如贺若弼这样的汉化的鲜卑人,对于之后稳定北方局势肯定是有作用的,要知道现在北方有大量南下并且已经完全融入汉族生活的鲜卑人,如果没有相似出身的人来管理他们,不知道他们还会闹出来什么幺蛾子。 华夏民族本身就是一个不断的包容和同化的民族,这些鲜卑人既然已经选择融入汉族,那自然就要让他们彻底变成汉人。再加上连年的征战已经让人口这种东西变成大家都必须的,没有人就是没有生产力。所以李荩忱之后对于北方的民众,无论是汉人还是鲜卑人,都不可能真正的区别对待,也不可能说把鲜卑人都赶尽杀绝。 那就是对于整个华夏民族的复兴不负责任。 所以能够得到贺若弼这样的人才,当然是求之不得。 “将军,那那个崔仲方?”黄玩开口问道。 贺若弼还算好的,另外那个看上去才是柴米不进的主儿。 萧世廉苦笑一声:“先带着吧,轮流派人劝一劝,如果看上去有松动的话某再出面,免得自取其辱。” 对于这种杨坚的死忠,萧世廉并没有多少兴趣。 等打破了长安城之后,他们也就该动摇了。 不过是现在还以为有希望,所以盲目的坚持罢了。 将领们都露出笑容。 萧世廉也有头疼的东西啊。 “好了,休整一天之后,准备进军蓝田!”萧世廉紧接着下令,“不管要不要打,态度都要摆出来的!” “遵命!” 宇文温投降之后,宇文亮也肯定坐不住了,所以不管汉军愿意还是不愿意,至少是要和周人在蓝田打一仗的。 —————— 南船北马,既然要在南方生活,就要习惯坐船。 实际上后世的南方因为道路交通等等的发展,人们出行也早早不再依靠船只,但是在这个时代,水网密布的江南地区,船只依旧是最主要并且无可替代的交通工具。 这一次李荩忱前往江陵,依旧是沿着大江溯流而上。 这应该是李荩忱这一生中第四次这样走这条道路了。 第一次是他从建康府前往江陵的时候,当时一切都还是个未知,初来乍到的李荩忱在经历了磨难之后对于自己未来能走多远根本就没有把握。 第二次是他前往建康府夸功之后“逃婚”而归,那一次虽然狼狈,但是也正式代表着李荩忱要和南陈划清界限了,为之后双方彻底撕破脸皮打下了基础,同时李荩忱以一种绝对战胜者的身份出现在建康府,夸耀一番之后又毫发无损的回到了巴蜀,对于他的声望也是一个绝佳的助力,人们开始正视这一支从遥远的巴蜀崛起的力量,徐陵和吴明彻等人也是从这时候开始一点一点把重心转移到李荩忱的身上。 也正是因为这一次,东宫的统治班底受到了重创,沈君高等人被迫远走,而新上任的江总和孔范一步一步的将陈叔宝带到了不可挽救的深渊之中。 第三次是他前往江陵主持西北和北方战事的时候,而现在则是为了关中战事的收尾,同时也确定了之后对关中的战略部署。 别说第一次西去时候的李荩忱能不能想到今天,就算是第二次和第三次,他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能够走到这一步。 对于一个穿越客来说,杨坚这个历史上不折不扣的胜利者,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大山,无论是从真正的实力上还是从心理压力上,李荩忱想要克服这种担忧和恐惧实际上是很难的。 哪怕是历尽千帆,看到了太多历史上栩栩如生的人物,经历过了一次又一次的生死挣扎,李荩忱也不敢信心满满的说自己就一定可以战胜杨坚。 因此当现在他意识到自己距离战胜杨坚真的只剩下一步之遥的时候,反倒是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一切都似乎不那么真实,就像大梦一场。 “树倒猕猴散。”李荩忱看着从武关和萧关传来的急报,微笑着说道,他这个时候内心之中的喜悦是在座的杨素等人很难理解的,“这大难临头,大家终于要各自飞了。” 萧关自然更不用说,周军大规模地投降让西北各部控制的区域一下子延伸到了北方的延州,直接和宇文盛父子还有梁睿等人对峙。而周军将领们的心态显然已经暴露无遗。 大难临头,他们也已经不想为北周卖力。 而相同的情况也出现在上洛,贺若弼的立场动摇,实际上长安中其余周人将领和官员的立场,又怎么还会和之前一样坚定? 贺若弼也不过是他们的一个缩影罢了。 不过李荩忱倒也清楚,上洛那边应该一时半刻还很难见分晓,还有一场战斗不可避免。 第一三二五章 要定关中么? 汉军拿下了上洛,宇文温投降之后,连带了宇文亮也反出蓝田大营,不管是自愿的还是因为儿子太坑爹而被迫的,宇文亮也没得选择了。追随他的近万将士护卫着宇文亮且战且退。奏章发出的时候萧世廉已经率军前出掩护接应,双方大战已然一触即发。 对于萧世廉和大汉来说,拿下蓝田就等于更进一步打开了通往长安的大门,毕竟蓝田之于长安的意义和扶风、冯翊是一样的,而且蓝田本身也有更大的政治意义在。 自从秦国开始争霸天下开始,蓝田就是训练兵马的地方,秦国一统六国的大军也是从这里出发,荡平天下。而相似的规矩也一代一代的流传下来,虽然大汉的军队后来也驻扎在灞上等地,比如著名的细柳营,但是蓝田已然是一等一的兵马操练聚集之地。 从先秦的白起、王翦,到大汉的卫青、霍去病以及云台二十八将,一代一代的名将在这里纵马而过,在历史的长河之中留下了自己不可磨灭的背影。 因此蓝田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变成华夏军事的象征,一旦拿下蓝田,对于敌人士气的打击可想而知。 李荩忱给萧世廉划定的战线就是上洛和蓝田之间,他不求萧世廉可以拿下蓝田,但是至少要让敌人感受到来自这个方面的威胁。当然了李荩忱也相信萧世廉领兵这么多次,心里应该还是有点数的,能不能拿下蓝田、这一场大战又要维持到什么样子,他应该比自己更能做出判断。 李荩忱当然不是那种军队出去打仗都要给画好图纸的皇帝,他只负责在大方向上操控、负责制定战略目标,只要能够达成战略目标——就现阶段的情况来看大汉的战略目标应该就是合围长安——那么将领们如何指挥操作,李荩忱并不插手。 大汉将领的独立性一直都是李荩忱在可以培养的,他必须要让汉军将士摆脱对自己的依赖。 而事实证明现在李荩忱做的应该还算不错,至少很多年轻的将领都已经开始崭露头角,包括萧世廉和裴子烈这李荩忱的左臂右膀,也包括韩擒虎和牛弘等这一次展现出来自己才能的降将,甚至还包括李靖这种未来的战神。 “那陛下打算一战定关中么?”杨素微笑着问道。 他这一句话一出,在场的黄琦、唐中、蒋元逊等随驾的官员,都下意识的把目光投过来。 这一次李荩忱是浩浩荡荡的西巡,自然不可能和之前那样身边只带着一两个官员。黄琦带着整个秘书监随行不说,太尉府的参军杨素、长史唐中也都随驾,另外六部的左右侍郎都各自抽调一个人随驾,甚至工部是尚书吴凭亲自跟随。 当然这也是因为工部要趁此机会实验火药和新研发出来的火铳。 这火铳李荩忱也见过,和后世元明时期的火铳实际上已经非常类似了。李荩忱当然知道工部能够完全凭借自己画出来的一点儿轮廓草图就弄出来这样的东西就已经算非常不错的了,对于这个时代的科研研发和工业发展能力,李荩忱当然不能抱有过多的期望。 反正可以对敌人形成威胁就足够。 实际上现在大汉也是面临这样一个问题,大汉想要通过器械上的优势来弥补兵力上的不足,可是诸如霹雳车等等东西,终归只是在这个时代既有的投石机上改进过来的,只要给敌人充足的时间,他们也一样可以研发出来这些东西,所以除非大汉弄出来更加划时代的兵器,否则这种优势只会越来越小,敌人感受不到威胁,自然也就会有更多抵抗的勇气。 因此这一次李荩忱也必须要让火器响起来,要告诉杨坚和宇文宪,大汉的这种优势还将继续持续。 除了这些文官之外,随驾的武将虽然不多,但是分量也足够。 宿卫京城的老将军蒋元逊亲自统带皇帝亲军——毕竟李平还是太年轻了一些,如果让他独自负责陛下和整个队伍的安全,朝中臣子们必然不会放心,而也就只有蒋元逊这种德高望重的老臣才能让李平也对其心服口服。 同时水师的戚昕和姜才负责统带船队,现在水师之中的邱志负责淮水沿线,而王昌则在督造海船,水师四将之中剩下的两个都来了,场面也算不小的。 陛下这一次如此大规模的北上,必然是要大打出手的,以陛下的性格绝对不会跑到前线转一圈却什么都不干。所以无论是水师还是陆师,都指望着能够分一杯羹。至少跟着陛下就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嘛! 也因此杨素这么一说,大家都打起精神。 这关中之战,到底要打到什么程度,是把杨坚直接灭了,还是先把长安围上? 按照大汉之前确定的战略,当然应该选择后者,但是现在的战局情况已经绝非当时能够相比,杨坚这边战线崩溃的太快,以至于汉军的进展颇为顺利,算起来整个大战开始之后,除了武关之战耽搁了一段时间之外,汉军未尝一败,即使是武关也只是耽误的时间长了些,根本算不上失败。 所以现在要不要一战定关中? “诸位卿家觉得现在还能不能打?”李荩忱正色说道。 实际上他又何尝不再犹豫这个问题。 当然了李荩忱并非没有和杨坚围绕长安打最后一战的勇气,他真正担心的还是宇文宪,一旦汉军在长安城下拖延的时间久了,那就等于把身侧让给了宇文宪,而且宇文宪也能趁此机会休养生息。 就整个关中战局情况来看,这自然是得不偿失。 “当务之急,应该是尽可能占领更多关中的土地。”唐中急忙说道,作为出身巴蜀世家的人,他对于土地的重要性显然更有认识。 长安不过是一座孤城,只要围上就是大汉的囊中之物,真正可以让大汉站稳脚跟的,终究不是这座城,而是整个关中,因此如何把关中的其余地方纳入手中可要比拿下长安更重要。 李荩忱顿时一阵头疼,敢情问题又回到了和宇文宪抢夺关中地盘上,可是这样会不会和宇文宪全面开战? 现在的大汉可不能两线开战。 显然宇文宪也没有这个本事。 第一三二六章 白鹿原上 大家应该都在想着如何避免战争。 尤其是宇文宪在这上面的倾向更明显,那刘休征在建康府煽风点火,不就是想要实现所谓的“和平共处”么? “陛下,微臣以为我们还是要和宇文宪通好气。”杨素紧接着说道,“既然不想要让杨坚得渔翁之利,那么就要和宇文宪划清各自的占领区域,以免这个时候出现分歧。” 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既然不能打,那就只能谈。 李荩忱当即微微颔首,看向黄琦:“黄卿家,以朕的名义起草一封国书,告知宇文宪我们的打算。另外告诉许善心,我们的底线是保持长安城的南侧、西侧和北侧的一半在我们的进攻锋面之下,其余的可以做出适当让步。”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传令萧世廉,务必拿下蓝田,传令西北曹忠和韩擒虎,务必拿下扶风和冯翊!” “臣遵旨!”杨素和黄琦急忙应诺。 “看来朕是有必要走一遭长安了。”李荩忱不由得笑道,“过了夏收之后,应该就是和杨坚决战的时候。朕希望还能看到长安城的秋冬风景呢。” “愿为陛下驱使!”文武们一齐起身。 李荩忱显然已经为关中之战确定了最终目标。 年内拿下长安! 也就意味着他们这一次有机会随驾入长安。 这是何等的荣耀。 尤其是杨素,更是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当初离开长安的时候,很多人都不明白他的选择。而现在他已经足够向大家证明,自己南下投奔李荩忱是最正确的决定。 而李荩忱微笑着吟诵道:“南国(作者按:贾岛原文为闽国)扬帆去,蟾蜍亏复圆,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朕倒要看看,这关中景物和南国可有不同?众卿家,我们去长安!” ———————————— 长安东南四十里,蓝田。 蓝川绕白鹿原流淌,赫赫有名的蓝田玉就出产于此。 汉军列阵白鹿原上,高低不平的土丘之间林木掩映,也不知道有多少汉军,只能看到旗帜来回摇动。 白鹿原在后世因为黄土、山坡、窑洞还有那一本小说而出名,可是在这个时代,虽然水流冲刷以形成的高低不平的地形已经存在,但是树木要远远的比后世多。一来黄土高原还没有经过隋唐时期为了营造城池的宫殿而进行的大规模砍伐,二来三百年的乱世也让城池的修缮和营造活动大规模减少,同时百姓的耕种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所以自然也就给了树木疯长的机会,竟然让后世的黄土高原重新出现了森林。 当然这还不算什么,早在曹魏时期,应该是中原腹心之地的洛阳,就已经因为长期的荒芜而被森林包围,甚至出现了野鹿等生物,令人惊奇的同时,也不禁感慨战争带来的伤害。华夏腹心的洛阳尚且如此,那其余地方呢? 借助白鹿原上的林木,汉军掩藏了自己的兵马,远远的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旗帜。 而在汉军的前方,宇文亮的队伍看上去颇为狼狈,不过他们也清楚有大汉军队在,他们总算是安全了,所以脚步都放慢了不少。反正后面的北周军队也不敢直接向前追击,同样列了阵缓缓的向前推进。 诞生了蓝田玉的蓝川,水流并不算湍急,心神稳定下来的宇文亮带着兵马缓缓渡河,而汉军的弓弩手已经前出在岸边列阵,只要后面的周军敢追击的话,他们绝对不介意半渡而击。 不过显然周军并没有这个胆量,他们只是沿着蓝川整顿兵马。 “爹爹辛苦了。”宇文温跑过来搀扶宇文亮。 宇文亮跑了一晚上,人早就已经被战马颠的有些恍惚,即使是有宇文温用力扶着他,也差点了摔一跤。 对于已经养尊处优太久的杞公来说,突如其来的变故和一路的逃窜已经让他精疲力竭。而他身边的近万部下,这个时候只剩下了两三千人,大多数人都趁着黑夜的混乱跑回家了。而周军的主要目标是宇文亮,倒也没有管那么多,否则抓这么多逃兵就够鸡飞狗跳闹腾一阵子得了。 宇文亮看着宇文温,叹息一声。 如果说之前他还对于接下来应该怎么走而有所犹豫的话,那么现在因为儿子的投降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不过能够保住性命就算不错的了,宇文亮可不敢保证自己如果一直跟着杨坚混的话,就能够确保性命无忧。 “杞公辛苦了。”此时站在宇文温身后的萧世廉上前一步。 “这位?” “爹爹,这就是大汉豫州都督萧将军。” “萧骠骑,久仰久仰!”宇文亮顿时不敢怠慢,“多谢骠骑将军接应,宇文亮之性命得赖将军之手方才未曾丢掉。” 同时他的心中也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看看人家萧摩诃的儿子,再看看自己的儿子,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而萧世廉微笑着:“杞公能够选择弃暗投明,某又如何能坐视杞公遇险?杞公一路奔波受惊了吧,宇文兄,扶杞公下去休息吧。” 宇文温急忙答应,而宇文亮摆了摆手:“无妨,恐怕对岸的那些家伙不会轻易放弃啊。” “对岸?”萧世廉看了一眼蓝川对面,“对面主帅是谁?” “主帅为梁士彦,副帅为史万岁,长史为薛道衡。”宇文亮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若非梁士彦和茹宽那个叛徒,某又怎会如此狼狈?” 茹宽的背叛应该是最让宇文亮无奈的。 此人是宇文亮颇为信任的幕僚,没有想到他竟然在关键时候向韦孝宽告发宇文亮的密谋,导致韦孝宽提前动手,若非茹宽偷偷前往韦孝宽军营的时候,被宇文亮的长史杜士峻看到,恐怕宇文亮被韦孝宽包围了都不知道。 因此原本打算大闹一场也算是有个投名状的宇文亮,只能匆匆带兵向东南逃离,而韦孝宽也派兵追击。 当然了,宇文亮不管怎么说也是追随宇文邕入邺城的人,虽然不算将才,但是行军布阵的经验还是有的,所以韦孝宽如果派来几个无名之辈,宇文亮甚至有胆量直接和他们较量较量。 可惜韦孝宽显然直接派遣梁士彦过来,就是不给宇文亮任何回头决战的机会。 第一三二七章 曾经的梦魇 宇文亮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对上梁士彦这个重将,本身兵力、士气都不占优势的他根本不可能取胜。更何况梁士彦的手下还有史万岁这个猛将,以及薛道衡这等智囊在。 能够逃出来实际上宇文亮已经谢天谢地了。 想想这两天的惊魂动魄,宇文亮就背后发冷。 而萧世廉听到梁士彦等人的名字之后,神情也肃然几分。 对于南方的将领们来说,这绝对不是陌生的名字。 当初吴明彻北伐的时候,就是梁士彦死守北徐州,没有给吴明彻任何一点儿能够直接突破徐州北上青州的可能,方才有了吕梁之战,可以说这是一个非常擅长防守反击的将领。 说句不好听的,这梁士彦绝对算得上南陈军队的梦魇。而这种恐惧和担忧未尝没有延续下来,只是看鲁广达等人的神情就知道,大家对于这个熟悉对手的恐惧依然存在。 而史万岁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将才了,二十年前他不过十几岁的时候曾经追随自己的父亲史静出征,当北周和北齐的军队还在对峙的时候,史万岁就已经看出端倪,认为北周必然会失败,所以提前准备好了便装以方便逃跑,最后北周军队果然大败。 当然了这种临阵就准备逃脱的事情并不光彩,所以史万岁一直到宇文邕上位才正式得到提拔。之后他和父亲一起追随宇文邕进攻北齐,六年之前,其父亲史静战死沙场,史万岁以忠臣之子的身份得授予开府仪同三司、太平县公,对于一个几乎没有什么战功的年轻人来说,已经是很高的起点了。 而之后史万岁追随梁士彦参与了对南陈之战,并且成功稳定住了徐州战局,成为梁士彦麾下最得力的猛将。 自从杨坚和宇文宪分裂之后,在其中摇摆不定的梁士彦并没有得到杨坚的信任,长期赋闲在家,而他麾下的史万岁自然也就只能跟着一起。毕竟对于当时猛将云集的北周来说,少了一个梁士彦并没有什么大碍。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杨坚面临四面楚歌的境地,蓝田大营之中的可用之兵也捉襟见肘,韦孝宽需要组织反击潼关,所以在列的将领之中,有和南人交手经验,并且也有资格独当一面的,也就只剩下梁士彦了。 当然和派遣高熲、崔仲方前来监视贺若弼一样,作为长史和监军的薛道衡显然就扮演了这么一个角色。历史上的薛道衡因为自己的诗词而出名,是隋朝短暂的历史上少有的散发出光彩的诗人,只不过现在他的身份是杨坚麾下的一名文官,能够得到杨坚的信任说明他本身的能力也不差。 毕竟想要监视和制衡梁士彦这样的人物,只是凭借忠诚可不够。 萧世廉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蓝川对面的军队。说起来倒是有些滑稽,明明是汉人和鲜卑人的战斗,可是现在的情况却是一群北地汉人在追赶寻求南方汉人庇护的鲜卑人。 显然现在杨坚的政权已经开始向一个汉人政权过渡,只是看这些主持军事的都是汉人就可见一斑。杨坚显然在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计划被硬生生的打乱之后,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的,只能进行汉化,以汉人主政作为噱头来吸引更多的人才,以及确保自己麾下大量的汉人文武的忠诚。 这实际上也是一个更换道义制高点的过程。 只是可惜这个过程太慢了,而且为时晚矣。 李荩忱不会再等到杨坚重新确立自己的道义,而且现在大汉正统衣钵已经落入李荩忱的手中,无论是国号也好,还是传国玉玺也罢,显然都要比杨坚这个来自于北周的隋要好得多。历史上的杨坚完成这个过程也用了不短的时间。 “梁士彦这也是临时受命吧?”萧世廉淡淡说道。 “没错,之前梁士彦只是作为韦孝宽的参军留在军中主持军务,但是这些军队都不是他的嫡系。”宇文亮急忙说道,现在他们父子的命运实际上已经和大汉绑定在一起了,所以他不介意能够讨好一下萧世廉,更重要的是萧世廉似乎真的有和梁士彦较量较量的意思。 想到自己被梁士彦这么狼狈的追了一路子,宇文亮就满肚子的火,若是可以看到梁士彦倒霉,那他自然是愿意的。 旁边的鲁广达沉声说道:“都督,梁士彦似乎并没有打算进攻的意思,否则应该已经动手了。” “显然他也很犹豫啊,”萧世廉笑了一声,“将不知兵,又不知道我们的底细,自然不敢主动进攻,但是如果他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那么又没有办法向韦孝宽甚至杨坚交代,所以还不如现在这里观望一下风向,如果我们主动进攻那自然最好,否则恐怕他也很难坐得住了。” 鲁广达和旁边的淳于岑两人对视一眼——三名萧世廉的副将之中,黄玩负责留守上洛,所以是鲁广达和淳于岑率军追随萧世廉。梁士彦对于他们来说是曾经的梦魇,而现在如果能够再和梁士彦较量较量,他们并非没有胆量,毕竟现在双方的力量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既然要打,那就把兵马沿着白鹿原两侧展开,准备渡河。”萧世廉果断的说道,“把斥候全部都撒出去,看看梁士彦的后面有没有人。” 顿了一下,萧世廉微微侧头看向宇文亮:“杞公一路劳顿,不如就在这里看着某和梁士彦较量一番如何?” 宇文亮当然也不傻,这么好的献投名状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弃,连忙说道:“多谢都督关怀,但是某被这梁士彦追杀了一路子,全军上下如此狼狈,现在有了能够和他较量的机会,某愿意为前锋!” 萧世廉惊奇的看了一眼宇文亮,心中不由得叹息一声。 到底是墙头草,当真会做人。 “杞公弃暗投明,入我大汉麾下,某若是直接就让杞公作为前锋,岂不是有让杞公当牺牲的意思,就算是杞公和某心里清楚,奈何其余人可能看不清楚,所以杞公当前锋就免了,随某中军前进如何?”萧世廉微笑着说道。 宇文亮也没打算真的冲上去和梁士彦拼命,梁士彦这样的人物,宇文亮可没有和他对着干的勇气。 第一三二八章 白鹿原上的风 现在萧世廉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宇文亮自然是连连答应。 而萧世廉似乎早就已经料到宇文亮是这个反应,只是一笑。 至于旁边的鲁广达和淳于岑,则不屑的撇过头去。他们也已经不是原来那样因为手中兵马不足而处处小心的南陈将领了,现在大汉以泰山压顶之态势进攻关中,他们作为大汉将领,心中想的不再是原来的避战保兵,而是如何才能建功立业。 “击鼓,聚将,某安排部署!” 实际上将领们多数都在这附近,毕竟汉军并没有完全展开,所以第一通鼓之后,人就已经聚集的差不多了。 萧世廉手中的马鞭一扬,指向蓝川对面的北周军队。 汉军鼓声响起,梁士彦显然已经明白汉军准备进攻,所以很果断的率部开始后退,沿着对岸的一处山塬列阵。 “某曾经追随吴公参加过北伐之战,当时在北徐州城下,就是这个梁士彦挡住了我们。而现在在这蓝川之前,又是这个梁士彦!”萧世廉朗声说道,“一个梁士彦难道真的能够阻挡我们两次么?!看看你们身边的将士们,看看你们自己,我们已经今非昔比,而他们也已经今非昔比!” 顿了一下,萧世廉高声喝道:“我们应该如何?!” “破敌!”所有的将领们一齐高呼。 “好,大军以左右两翼渡河,掩护中军,直插敌人军阵!”萧世廉果断的下令。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鼓声已经“咚咚”响起。所有的将领们开始向着自己的本阵奔去。 “三通鼓后出击!”萧世廉再一次下令。 传令兵也开始飞奔,他们会负责把这个命令传遍全军。 “快,列阵!”军中的司马和主簿们也知道大战就要开始,在将领们还没有回来之前就已经整顿军队。 “准备渡河!”一名校尉在自己的队列之前堪堪勒住战马。 “老大,怎么了?”司马开口问道。 “我们要打梁士彦这个鳖孙!”校尉哈哈大笑。 “梁士彦?!”司马惊呼一声,“他在对面?” “怎么,你怕了?” “谁怕谁是乌龟王八蛋!” 校尉一点头,再看向自己的袍泽们:“你们怕吗?!” “不怕!” “好,我们出发!” “我们出发!”同样的声音也在各处响起,一支支队伍争先恐后的前出,直扑向蓝川。 而后方的床子弩也已经准备妥当,树林正好是他们最好的掩护,士卒们着急的上弦,粗大的箭矢勒着弓弦一点一点的向后退,整个床子弩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而箭矢的箭头反射着树梢之间透射出来的阳光,直直的对着前方的敌人。 “放!”负责这一台床子弩的幢将果断下令。 床子弩骤然颤抖一下,铁矢呼啸而出。 “放!”此时已经推进到河边的汉军弓弩手也开始放箭 大大小小的箭矢从不同的地方呼啸而出,同时扑上天空,形成密集的箭雨,最终箭矢覆盖了梁士彦的军队所在的区域。 箭矢“噗噗”射中了盾牌,不断有士卒倒下。而北周弓弩手也开始射箭。 “盾牌,盾牌!”带队的校尉大声喊道。 盾牌手们冲在了最前面,先跳下蓝川,水并不算深,而且因为已经快到夏天,所以也不算冷。但是敌人的箭矢显然要比这河水更冰冷,即使是有盾牌手的掩护,也不断有人中箭倒下。 倒下的将士砸在水面上,掀起一阵阵的涟漪,而清澈的河水也被鲜血染红。 “快,快过!”带队的汉军将领高声呼喊。 渡河毕竟不比在平地上,在这里很容易被敌人半渡而击。 只不过梁睿显然心里也有点儿数,平坦的河滩显然不是列阵的好地方,尤其是汉军的弓弩数量明显要比北周军队多,在河滩上列阵,在占据半渡而击的优势的同时,自然也容易成为敌人的活靶子。 相比之下,山塬之下的山沟之中,倒是比较容易直接阻挡住敌人的箭矢。 “杀!”渡过蓝川的一名校尉扬起手臂。 一支箭矢迎面而来,径直贯穿了他的胸膛。 校尉惊讶的低头看去,还能看到没有完全没入胸膛的箭柄。 他不甘心的向后倒下,而身边的主簿眼疾手快扶住他。 “你个书生,怎么跑这么靠前?”校尉勉强瞪大眼睛,看清眼前的人。 主簿哈哈笑道:“某是个书生,也是个男儿!” 顿了一下,主簿想要拖着他向后走。 校尉摇了摇头,伸手按住了他的手:“不用了······” “怎么?” “我已经不行了,带着将士们,杀过去,报仇······”校尉的话已经断断续续。 主簿的眼眶之中已经有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和自己朝夕相处、甚至还时常有矛盾的校尉就这么倒在了面前。 “好,报仇!”主簿掷地有声。 校尉笑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弟兄们,报仇!”主簿霍然起身,抽出来校尉的佩剑。 “杀!”无数的将士跟上这一道有些瘦弱的身影。 更多的汉军不断的越过蓝川,向越来越近的敌人冲过去。 此时站在蓝川对岸,萧世廉紧紧咬着牙。 汉军为了突破蓝川,也付出沉重的代价,不过至少是冲过去了。 梁士彦果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白鹿原上的风吹动着萧世廉背后的将旗,也吹动着萧世廉,让他觉得自己也被推动着向前。 “我们也渡河!”萧世廉朗声说道。 而此时前线上,汉军已经和梁士彦的队伍撞在一起。 汉军的左右两翼来得很快,而中军的速度显然慢了一点儿。而梁士彦显然也抓住了这个机会,两翼向前顶住,同时他亲自带着中军向汉军的左翼发动进攻。 显然只要能够趁此机会击破敌人的左翼,就能够让敌人的战线彻底崩溃。 梁士彦到底是梁士彦。 只可惜主持汉军左翼的是性格最为稳重的鲁广达,当梁士彦的中军一动,鲁广达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退!”他果断下令,这个时候也别无选择。 到底都是从南阳一路打到上洛的将士,听到鸣金的命令,有条不紊的后退。而梁士彦的动作也不慢,立刻率领中军转而进攻另外一边的淳于岑。 第一三二九章 虚虚实实 只不过淳于岑也看到了鲁广达的动作,退的一点儿都不慢。 汉军左右两翼同时后退,再加上萧世廉及时带着中军顶了上来,一时间梁士彦已经失去了最佳的机会,所以这个老将的反应很快,及时带兵开始后退。 双方再一次保持了之前的对峙情况,只不过汉军已然渡过了蓝川。 萧世廉谨慎的看着眼前的战局。 说句实话一切演变成现在的样子的确让他有些意外。 梁士彦到底是梁士彦,显然丰富的战斗经验让他能够清楚准确的看清楚眼前的局势,相比之下之前萧世廉的对手在这上面都要差一些,贺若弼或许还好,守卫南阳的侯莫陈颖和当初作为贺若弼副手的高熲,实际上更多的只是有一腔热血罢了。 老将最宝贵的地方就是拥有丰富的经验,而年轻的将领固然有敢打敢冲的勇气,但是没有经验的话,在很多时候都会吃亏,尤其是在对付诸如梁士彦这样狐狸一样的人物时。 现在大汉军中的这些人,萧世廉也好,淳于岑也罢,虽然年轻,但是也都经过了南征北战的磨炼,再加上经验丰富的鲁广达在,所以才会这么及时的做出反应,否则恐怕少不得要落入梁士彦的圈套之中。 从来都是自己套路别人,这一次差点儿被梁士彦套路了,萧世廉自然也变得慎重起来。 他很清楚在之后的道路上还少不了要面对梁士彦这样的敌人,随着大汉一步一步的向前走,面对的敌人自然也就越来越厉害。战争也自然不会再那么轻松。 “擂鼓,准备进攻!”萧世廉果断的下令。 现在汉军背靠蓝川列阵,如果拖延不动的话,对自身并没有好处,因为萧世廉也不能确定北周军队的援兵会不会就在后面。既然梁士彦有胆量停下来和自己较量,那就说明他还是有底气的,越是这样,萧世廉就越要速战速决。 而此时对面的山塬下,梁士彦看着摆出来锥形阵的汉军,心里咯噔一声。他旁边的史万岁和薛道衡也是皱紧眉头,薛道衡先忍不住开口说道:“这个萧世廉,竟然还要进攻······” “他的兵马数量胜过我们至少两倍,既然有和我们正面抗衡的力量,那为什么不选择击破呢?”梁士彦淡淡的说道,萧世廉采取这样的计策也并非不可预料。 只不过对于他们北周军队来说,显然这并非什么好事。 萧世廉的确多虑了,因为梁士彦他们根本就没有援军,也不可能再有援军了。就在今天早上,尉迟迥出潼关,对华阴发动了新一轮进攻,整个蓝田大营的兵马几乎都被抽调一空,韦孝宽就算是把自己一个变成两个,也没有办法给梁士彦抽调出来援兵。 甚至韦孝宽没有直接下令梁士彦收兵,就已经算是给了梁士彦很大的自主权了。 而梁士彦一直没有主动撤退,实际上也是想要衡量一下萧世廉的能力,同时看看能不能削弱一下萧世廉的力量,多少有虚张声势和唱空城计的意思在,毕竟如果现在他直接脚底抹油就跑的话,跑当然是能够跑得掉,但是萧世廉如果真的追上去,那蓝田大营空无一人的消息岂不是就要暴露了,到时候萧世廉直接进攻蓝田怎么办? 梁士彦是奉命来解决麻烦的,不是来制造麻烦的。 虽然眼前的这个麻烦看上去已经没有办法解决了,但是他也不能再去制造新的麻烦。 萧世廉这个家伙,要比自己想象之中的还难对付啊。不过转念一想,李荩忱这等枭雄人物把萧世廉放在这个位置上,当然不可能单纯是因为他的忠诚得以保障。 敢打敢冲本来就是萧世廉的长处,而现在李荩忱十有八九已经拿捏清楚了杨坚的弱点。 杨坚现在面临的是不折不扣的四面楚歌的境地,虽然他的兵马也因为地盘的大幅度缩水而被压缩在长安城周围,但是为了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他也必须在排兵布阵上虚虚实实,尽可能的营造出每个战线都兵力充足的假象。 而想要冲破这样的假象,自然就需要有勇有谋的将领,尤其是需要敢打敢冲的将领,萧世廉俨然是一个符合的人选。 梁士彦很无奈。 韦孝宽没有三头六臂,他也没有。 “准备撤退吧。”梁士彦沉声说道,汉军已经越来越近,再不走的话可就真的走不掉了。现在的北周军队不能再承受任何一点儿损失了,梁士彦这里好歹是有两万兵马。 哪怕是退守蓝田,也好过直接在白鹿原这里和萧世廉对阵。 “将军,属下请带本部断后!”史万岁果断的说道。 对于眼前的战况,他还是有判断能力的。 如果梁士彦现在直接就扭头逃跑的话,萧世廉一路追赶,最后的情况可能不比昨天宇文亮逃跑好到哪里去,现在军中上下又何尝不是军心浮动,而撤退的时候显然就是最好的逃走的机会,一旦萧世廉在后面追的紧,不知奥有多少人会趁此机会溃逃。 所以必须要有人断后,至少能够挡住一会儿是一会儿。 在场的人当中,指望薛道衡这个文人是不可能,史万岁的确是无二的人选。 梁士彦沉默。 史万岁跟随他的时间不短了,是梁士彦不折不扣的亲信和左臂右膀。而现在让史万岁去执行这个几乎必死的任务,梁士彦自然不想下这个命令。 难道自己打拼了多半辈子,最后什么都要丢掉么,甚至就连最得力的助手都要为了掩护自己而去么? “将军,下令吧,来不及了!”史万岁朗声说道。 而薛道衡也看过来,敌人已经越来越近,这个时候梁士彦再不下令的话,那说不定大家就都要战死在这里了。薛道衡本来就对于出来当这个监军很是不满,只不过有隋王的命令在,自己也无从选择,但是这可不代表他就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也罢,去吧,把某的亲卫也带去,”梁士彦低声说道,“保重!” “将军保重!”史万岁并没有拒绝,只是正色说道,勒住战马。 这个时候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第一三三零章 万岁战淳于 目送梁士彦已经带着大队人马向西北而去,史万岁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头重新看向已经杀过来的汉军:“儿郎们,杀南蛮!” 留下来的北周将士大概有两千人,几乎都是史万岁的亲信嫡系,也最是忠诚,听到史万岁的呼喊声之后,同时握紧了手中的刀枪,向着越来越近的敌人扑过去。 箭矢呼啸着掠过史万岁的脸颊,带着丝丝疼痛,或许卷动的罡风已经划破了脸颊。 而史万岁丝毫不为所动,对于征战沙场的将领来说,这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敌人的将旗所在,三军可以夺帅,今天他就要奔着敌人的主帅而去。 “杀!”史万岁手中的刀扬起、旋即又落下。 一重一重的汉军将士涌上来,双方的兵马正面相撞。 “梁士彦跑了。”萧世廉的关注点并不在史万岁的身上。 作为一个主帅,他没有必要在乎敌人断后的小部队。在数万汉军将士的冲击下,这连绊脚石都算不上。 梁士彦跑了,说明北周军队不但没有援兵,而且蓝田大营也应该很空虚。这个地方名为“蓝川”,距离蓝田大营也已经非常近,如果蓝田大营真的兵马充足的话,梁士彦应该更坚决的抵抗才对。 不过萧世廉倒也不打算继续追了,毕竟这一切都是他的猜测,如果猜测不正确的话,无疑就等于把整个东路军置于随时都有可能被包围的危险情况下,这是萧世廉不能承受的风险。 就现在的东路战况来看,一切都算顺利,所以萧世廉宁肯稳扎稳打的向前进。倒是这个梁士彦,明显没有多少底气,否则不会自己装装样子就把他吓跑了。 实际上梁士彦并不知道,如果他再稳步的向后退一退,萧世廉可能就不会如此主动的出击了。距离蓝田太近的话,萧世廉自己心里面也没有底。 可惜梁士彦并没有这么做,甚至还丢下了一路兵马让自己吃下。 那萧世廉也就不客气了,这点儿胃口他还是有的。 两翼的汉军已经包抄上来,很快就把史万岁这一支小小的兵马合围,不管怎么说,史万岁是跑不掉了。 此时已经走到后面一个山坡上的梁士彦,下意识的勒住战马回头看去。汉军赤色旗帜构成的浪潮之中,那一支打着青色旗帜的队伍是多么的渺小,就像是烈焰之中的一片树叶,似乎转瞬就会被烧成灰烬。 “将军,蓝田重要。”薛道衡低声说道。 梁士彦微微颔首,他当然知道蓝田重要。 可是就在身后的,是追随了自己那么久的得意弟子啊。 “不能让史将军白白牺牲。”薛道衡见梁士彦有些犹豫,无奈之下只能又补充了一句。 “走吧。”梁士彦下定决心。 这个时候回头,的确也是对不住史万岁的牺牲。 而汉军的重围之中,淳于岑策马带领亲卫冲在最前面,手中的马槊挑飞了一名挡路的北周骑兵,而他的目标直对准史万岁。 史万岁也看到了淳于岑。 这里距离萧世廉还远——萧世廉现在不管怎么说也是大汉仅有的两个都督,更是骠骑将军,无论是亲卫还是下面的每一个将士,都不可能让萧世廉以身犯险。 既然如此的话,那如果能击杀一名汉军将领似乎也不错。 “当!”怀有相同想法的淳于岑和史万岁正面对上,两人的亲卫也都撞上对方。 史万岁微微侧身,躲开淳于岑手中马槊的一击,然后挥刀顺着马槊的杆部向前劈砍。 “当!”淳于岑果断的丢掉马槊,抽出来佩刀,勉强挡住了这一下。他的动作并没有因此停顿,反而一转刀刃,顺着史万岁的刀向下滑开之后又转过来劈砍,骤然间反倒是变成了史万岁的刀被淳于岑的刀给压制住了。 而史万岁对于淳于岑如此快速的反应显然也有些惊讶,不过还是奋力的挥刀向上一顶,再一次形成了僵持。 两个人都咬着牙用力,一个向下压,一个向上抬,谁也不让谁。 “啊!”周围的一名史万岁亲卫倒下,发出惨叫声。 随着汉军将士向前冲击,北周士卒已经接二连三的倒下,现在剩下的也就是史万岁身边的几个人,而估计他们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毕竟这人数上的绝对劣势是没有办法弥补的。 史万岁看着自己熟悉的一名名亲卫倒下,心中又何尝不在流血,而淳于岑低喝一声,骤然抬起来刀,这突然间失去的力道让史万岁的刀一下子向上抬,而淳于岑则抓住机会重新重重的劈砍下来。 “当!”从上而下的蓄力一击撞上了从下而上的刀刃,一时间火光四溅。可是史万岁显然根本就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更或者亲卫们的惨叫也扰乱了他的心神,这一下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有多少力量在上面。 刀脱手而出,直接摔落在地上。 史万岁果断的抽出来靴子之中的匕首,直接从马背上扑向近在咫尺的淳于岑。淳于岑正打算再挥刀直接收了史万岁的脑袋,显然也没有料到他会来这么一下,两个人直接从马上摔下来,滚作一团。 “将军!”周围的汉军将士一拥而上。 史万岁还没有来得及把手中的匕首刺下去,就感受到了脖子上的冰凉。原来一名眼疾手快的淳于岑亲卫已经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淳于岑一把推开这个家伙,踉跄站起来。 被偷袭得手,显然让他很是不忿,对着史万岁呸了一口。 旁边的士卒已经伺候史万岁来了个五花大绑。 史万岁勉强还想要挣扎,结果被两名淳于岑的亲卫对着小腹就是两拳,刚才史万岁差点了就要了淳于岑的性命,要是淳于岑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他们这些亲卫可就有苦头吃了,所以大家对于史万岁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脾气。 史万岁骤然吃痛,顿时就弯腰老实了。 淳于岑活动了活动手腕,看向瞪大眼睛明显不服气的史万岁,不过他也并没有打算在意史万岁的目光,径直转过身,此时萧世廉和鲁广达也已经过来了,淳于岑急忙拱手: “启禀都督,活捉敌将,幸未辱命!” 萧世廉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史万岁的身上,身边的宇文温已经告诉了他此人是谁。 第一三三一章 困兽犹斗 “不错,到底是一个敢打敢冲的猛将,梁士彦没有用错你,只可惜······”萧世廉饶有兴致的说道。 史万岁瞪着眼看向他,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萧世廉早就死了很多次了。 “只可惜日暮西山之王朝,又何必效忠呢?”萧世廉补充上了没有说的话。 “忠于君主,臣子本分!”史万岁冷声回答,“无所谓什么日薄西山。某至少还算大周之臣子。” 这话说出来,旁边的宇文亮和宇文温父子都有些脸上挂不住。 而萧世廉也无奈的摇了摇头。 对于一个鲜卑人建立的王朝,汉人竟然要比鲜卑人还忠诚,有的时候的确很滑稽。 当然了萧世廉并不知道,这在另一个时空中的华夏历史上,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也罢,既然你这么认为,那某也不多说什么了,到了上洛会有人和你作伴的,”萧世廉微笑着说道,“等到你们这个所谓的不伦不类的朝廷没有了,某相信你也就明白自己应该如何选择了。” 史万岁一时语塞,却并没有说话。 “带走!”萧世廉挥了挥手,“大军撤退,在白鹿原下寨!” “诺!”淳于岑和鲁广达急忙应诺。 这个地方背靠蓝川,直面蓝田,显然不是什么好的驻扎之处,相比之下白鹿原上居高临下,可攻可守,方才是进攻长安更好的出发地。 萧世廉的目光下意识的看向远方,这个时候梁士彦已经跑的没有踪影了。 这个家伙倒是很果断啊······ 越是这样的对手,越是不好对付。 如果不是梁士彦手中的兵马实在是太少,这一战还真不知道孰胜孰负呢。 ————————- 大江上,李荩忱乘坐的五牙大舰宏伟异常。 当然了这五牙大舰只是临时抽掉了水师的一艘进行改装罢了,现在李荩忱还没有财力也没有这个欲望去单独打造一条富丽堂皇的龙舟。而且李荩忱作为一个打下来江山的君王,倒也并不觉得五牙大舰这样的战船和自己的身份有什么不符合的地方。 甚至看着船上的弓弩和拍杆等等,李荩忱还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清晨时候,江面上还有一些雾气,不过为了赶路,船队已经启程。有这么多船只浩浩荡荡簇拥着,倒也不用担心安全的问题。 李荩忱哄着萧湘再睡一会儿,自己起身披上衣服,已经有婢女端着漱口水和青盐等过来,伺候李荩忱洗漱。 而杨素、黄琦和吴凭等年轻人已经在甲板上闲谈着什么,他们作为天子近臣,能够随驾左右就已经是天大的荣幸,当然不敢有任何一点儿疏忽纰漏,至少在起床上,就要赶在李荩忱之前。 李荩忱对李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步走过去,原来吴凭正在给他们介绍这五牙大舰上配备的几种武备。作为五牙大舰的设计者之一,吴凭自然是侃侃而谈。 男人嘛,对于打打杀杀的东西不感兴趣是不可能的,这似乎就像是天性一般,尤其是年轻人,都或多或少幻想过“黄沙百战穿金甲”的军旅生活。 因为相比别人,他们更有用不完的力气和挥洒不尽的热血。对于这些自然也更感兴趣,所以无论是本来就主管军事的杨素,还是作为主持秘书监的黄琦,都听得津津有味。 “只可惜我们现在和敌人在水上较量的可能已经很小了,”黄琦伸手抚摸着床子弩,崭新的床子弩还没有来得及证明自己。 “天下还大着呢,谁说没有机会?”此时李荩忱忍不住开口。 “陛下!参见陛下!”黄琦和杨素等人急忙拱手行礼。 而李荩忱摆了摆手让他们免礼:“这天南地北,还有大片大片的土地和海洋没有被我们探索,我们又怎么能局限在一个九州之地呢?到时候谁知道又会遇到什么样的敌人,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们的水师都注定要扮演大汉守护者的身份。” 杨素等人神情都是一振,对于他们这些年轻人来说,天下统一显然已经越来越近,拿下关中之后应该就是和宇文宪的决战了,少则两三年,多则十年,天下就会彻底太平。而算起来那个时候他们也不过是三四十岁,还有至少二十年的路要走,真的让他们就单纯的面对和平的世界,他们是要疯的。 当然了这也不全怪这些年轻人们心里有这样的想法,从古至今,兔死狐悲、卸磨杀驴的道理大家就都懂得。等到天下太平之后,陛下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就会转移到国内的权力斗争和生产建设上,后者还好说,前者可足够让人喝一壶的。 尤其是开国功臣们,必须要小心翼翼,毕竟在大多数情况下开国功臣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因为皇帝没有了外敌之后,就要担心这些功臣的注意力会不会落在自己屁股下面这个位置上——不管怎么说,哪怕是万人之上,终究还是在一人之下。 所以到时候开国功臣们必须谨慎小心,甚至要主动解甲归田,做一个富贵翁。这对于年轻的杨素他们来说,显然是不愿意见到的。 和平,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就现在看来,陛下的注意力显然并不仅仅在华夏九州上,只要比下愿意走出去,那大家就还有很多建功立业的机会。 西域,南洋,还有远在天边的大秦,这些或许存在于史书上,或许只是传说的地方,第一次让杨素他们感受到如此的吸引人。 李荩忱并没有再说话,而是凭栏看着江水滔滔向前流淌。 “陛下,武关战报!”李平快步走过来。 李荩忱急忙拆开来看了一眼,转而把其交给杨素,无奈的说道:“看来我们现在前往武关的话,应该还来得及凑一凑关中的热闹。” “梁士彦退守蓝田,现在我们不要主动进攻么?”杨素有些诧异的问道。 “不,之后对关中,应当以智取为上。困兽犹斗,杨坚用了半生的时间方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李荩忱斟酌说道,环顾四周,“你们觉得当他被逼入绝境的时候,会怎么办?” 杨素等人神情都是肃然。 杨坚到时候肯定会垂死挣扎,而逼迫他最深的那一方,肯定也就会遭受最沉重的反扑。 第一三三二章 没有都督的样子 “看来我们也需要调整一下策略了,蒲坂这个地方可以不要,但是绝对不能彻底把杨坚逼到死路上。”李荩忱沉声说道。 李荩忱说的只是蒲坂,但是对蒲坂的战略一调整,整个关中的安排部署自然也都会受到影响。 汉军不能、至少是不能承受杨坚最主要的反扑,甚至还要给杨坚暗示,引导他逃走。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杨坚北去之后,实际上就已经失去了和李荩忱或者宇文宪角逐中原的能力,李荩忱也好,宇文宪也罢,真正需要的实际上都是长安这座城。 说句实话,现在战局的演变也超出李荩忱的预料,之前李荩忱也没有想过战斗会进行的这么快、这么顺利,按照大汉原本的计划,在入夏之前应该是拿下武关才对,之后到来年再发动对杨坚的致命一击。可是现在战局的演变也让李荩忱不得不调整自己的战略部署。 当初杨素对关中战局提出自己更加稳妥的计划时候,满朝文武包括李荩忱自己在内,都表示同意,可是现在这个计划却也不得不做出更改。这也让李荩忱警觉,这说明自己对于天下大势的把握也已经比不上之前,必须要打起精神了。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现在李荩忱已经不再是诸葛亮了,自然就需要更多人的帮忙。 “走,得商量一下关中之战应该怎么打。”李荩忱沉声说道。 杨素等人同时一拱手。 他们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如果不能尽快拿出来一个策略的话,前线的萧世廉和裴子烈还不知道会把战局变成什么样子。 ———————— 此时远在关中的岐州。 汉军拿下萧关之后,战线已经完全推进到豳州一线。而韩擒虎和曹忠也把中军大帐的位置设立在了岐州,这里距离汉中和巴蜀这支援整个西北战场的后方更近一些。而徐德言和牛弘则率军驻守豳州。 当然了,设在岐州,也是为了方便即将到来的主帅裴子烈,否则裴子烈又得在路上消耗好几天。 战马长嘶一声,在府衙之前停下。 马背上的人风尘仆仆,但是手脚依旧干脆利落,不等自己的随从过来搀扶,就翻身下马径直向府衙走去。 “什么人?!”站在府衙门口的侍卫称职的问道。 那年轻人脚步一顿:“大汉雍州都督裴子烈!” 侍卫惊呼一声,急忙进去禀报。而很快曹忠和韩擒虎便大步迎了出来:“属下参见大都督!” 他们正在商量之后的战事,没有想到裴子烈竟然会来的这么快,而且根本就没有提前派人通传。否则裴子烈堂堂大都督加车骑将军,是应该出城十里郊迎的。 曹忠还算和裴子烈相熟,韩擒虎根本就没有和裴子烈打过交道,一时间难免有些紧张。 裴子烈似乎也察觉到了曹忠和韩擒虎的神情变化,不由得笑了一声:“某这一路风尘,水袋都空了,可有口水喝?” 裴子烈这么一说,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放松下来。 而曹忠急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都督请!” 裴子烈把手中的马鞭交给亲卫,微笑着说道:“某马不停蹄的过来,也怕耽误到你们,战事紧急,就把那些繁文缛节免了。” 曹忠和韩擒虎都松了一口气。实际上曹忠也没有在裴子烈的麾下任职过,对这位年轻将军的性格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就现在来看裴子烈显然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而韩擒虎更是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一声,作为李荩忱的左臂右膀,萧世廉和裴子烈都年轻的过分,而且一个个都是一般无二的干练。他们的能力和经验或许还不足以和他们主帅的身份完全匹配,但是他们也的确在不断前进。 不管在什么时候,年轻,的确就是资本啊。 韩擒虎不由得想到了当初秦朝灭亡六国的时候,最年长的主将王翦也不过四十多岁,之后的将领们都年轻的过分,三十岁都算大的,往往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就已经承担起了征伐天下、一统六国的重任。而这样的场景和现在的大汉相比何其相似? 反观北周那边,在前面挑大梁的都是老将,这些已经被连年的战争消磨掉雄心壮志的老将们,又能够支撑多久? 恐怕梁睿等人就是一个不错的例子吧? “现在西北是什么情况,李衍没有反攻么?”裴子烈开门见山。他在路上就已经收到了萧世廉拿下上洛的消息,萧世廉的动作这么快,他也不能慢了。 尤其是不久之前皇后娘娘诞下了龙子,这表明大汉正式后继有人。他们也必须要用胜利来为陛下贺喜。 “李衍现在还不敢反攻,我们的兵马已经沿着岐州到豳州一线展开,形成对右扶风的合围。”韩擒虎急忙说道,“都督请看,李衍已经收缩兵力退守右扶风,右扶风治所槐里应该有五万兵马上下,但是这五万兵马之中还有一万兵马在北侧的鄠县(今户县)。另外在冯翊应该还有不少于三万兵马。” 裴子烈眉头微皱。 加起来就是九万甚至是将近十万兵马。 杨坚或者说北周的底气终究还是足够深厚的。而现在汉军在西北的兵马加起来应该也就只有十五万左右,减去需要守城的队伍,撑死天也就只能拿出十一二万,并不比敌人占据多少兵力优势。只不过这些北周军队之中有很多是没有多少战斗力的乡兵罢了,但是拿来守城,也不需要这些士卒有多少野战的本事,搬起来石头向下丢的本事,就算是普通的青壮也能做到。 李衍显然就是打算依靠城池和汉军消耗,反正只要能够磨得汉军没有脾气了,自然也就能让汉军主动撤退。 “陛下之前曾经表示过我们如果还有余力的话可以抢夺蒲坂,可是从现在来看应该是不太可能了。”裴子烈无奈的说道,“现在必须要和东南的骠骑将军保持联系,我们两军必须同时发起进攻。” “骠骑将军现在止步蓝田,倒是应该也在等我们,或者说在等华阴那边的结果。”韩擒虎急忙说道。 萧世廉一向是不吃亏的性格,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的可能性很大。 第一三三三章 保证夏收 而且本来让韦孝宽和尉迟迥打个两败俱伤也没有什么坏处。尤其是这样可以极大地削弱蓝田的北周守军数量。 从现在的长安局势来看,北方没剩下多少兵马的宇文盛父子或者梁睿应该是没有胆量南下支援杨坚了,对于他们来说,支援杨坚显然也不是什么合适的决定。 一来杨坚如果能够成功逃出长安北上的话,那他们就是不折不扣的功臣,杨坚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必须要倚重他们;二来远在北方,李荩忱也好,宇文宪也罢,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劳师远征去找他们的麻烦,所以就算是杨坚没有跑出来,他们只要能够收束地方、维持秩序,到时候寻找合适的一边投靠,那么自然也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 当然如果他们的手再黑一点儿,抓住杨坚以作为自己的投名状也并非不可以,毕竟李衍就这么对宇文赟做过。这几个家伙也都不是傻子,一旦察觉到情况不对,应该怎么做自然也都心里有数。 而就长安本身的局势来看,杨坚可以调动的兵马实际上就只剩下长安城两侧的韦孝宽和李衍所部了,无论是韦孝宽或者李衍告急,都只能把另外一边的兵马抽调过去。所以一旦坐视韦孝宽和尉迟迥打的火热,那自然也就能够等到李衍的兵马被抽调到蓝田。 换句话说就是让西北和东南两支汉军面对平均分之后的李衍所部,这绝对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因为对于西北军来说,一路粮草转运路途遥远,兵马数量也不多,再加上背后还有吐谷浑的威胁,所以能够减少正面的敌人压力的确是不错的。尤其是在之前的西北之战中,西北军已经把功劳和赏赐赚的盆满瓢满,让中原的汉军将领们看着都眼红,所以大家也都还是拿捏得住方寸的。 现在是灭国之战,就连陛下都御驾亲征了,可不是和友军抢夺功劳和冒险的时候。一旦成功还好说,一旦失败之后,那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因此曹忠和韩擒虎等人反倒是指望着正面的北周军队越少越好,让他们能够轻松的解决敌人。 相对应,萧世廉他们可不是这么想的,包括淳于岑、鲁广达等人在内,大家都是着急来建功立业的,要是一个人都没得打,那这还算什么功什么业? 所以他们反倒是指望着眼前的敌人能够多一些,但是最好不要是梁士彦这种老狐狸,打不死、追不上,让人难受。刚刚调防的队伍显然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或许是因为大家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所以现在裴子烈和萧世廉很有默契的都要保持战线的稳定,不再进攻。 当然了,他们实际上也是在等待李荩忱。 李荩忱不到,他们也不敢贸然发动进攻。 “这半个月整顿兵马、囤积粮食,只要李衍不主动进攻,那我们也不动,”裴子烈沉声说道,同时又说出来了他们现在这样做的另外一重目的,“夏收要紧。” 小麦就要熟了,对于北方,尤其是西北陇上这一带,小麦就是最重要的农作物,只有保证了夏收,才能确保军粮不断,否则巴蜀就算是再是天府之国,也很难一直供应西北大军的征战。 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一直强调一定要在六月之前停住脚步。 “遵命!”曹忠和韩擒虎急忙应诺。 从春耕之后,大军征战辗转就没有休整的机会,借助夏收也正好整顿队伍,所以对于这样的命令他们是乐意见到的。 ———————————— “稳住战线,确保夏收。”有些昏暗的船舱之中,李荩忱沉声说道。 大汉并不是来和杨坚赌国运的,李荩忱也没有必要那么做,一步一步稳扎稳打才是上策。尤其是现在杨坚和长安城不过是瓮中之鳖,李荩忱也不着急。 尤其是现在大汉要为之后和宇文宪之间的战斗做准备,这就表明大汉也不可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征战上,至少要先让自己的粮仓充实起来,否则之后的大规模战斗根本无法支撑。 “遵命。”杨素等人都应道。 而李荩忱的目光扫过去:“这意味着军队要及时给予地方上帮助,至少是在地方缺少人手的时候要派出兵丁配合。” “诺!”杨素急忙答应。 “工部新研制出来的农耕器械都已经准备妥当了么?” 吴凭对此胸有成竹:“已经在三个月前下发,即使是最遥远的西北等地,应该也已经运到了,都有随行的学徒负责教授如何操作。另外为明年春耕改进的元朔犁也已经随同下发。” 李荩忱微微颔首,本来南北朝时期也是华夏历史上农业发展和农业技术传播的一个重要阶段,随着战争的延续,如何用更少的人和土地种植出来更多的粮食,本来就成为很多政权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在这种外力的压迫下,农业生产技术快速发展,而南北方的人口流动也极大地方便了农业技术的流动。 也是在南北朝时期,诞生了《齐民要术》等重要的农耕书籍。 要知道在出行基本全都依靠11路公交车的古代,每一块地域之间的百姓,尤其是农民,几乎没有什么交流的可能性的,因为他们这一辈子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耕种自己的一块土地,县城对于他们来说都已经是很遥远的地方了,即使是到了现代,在一些偏远地区这也是很常见的景象。 因此一个地方出现了先进的农业生产技术和器械,除非是得到了朝廷的特别关照,否则是很难传播到其余地方去的。 李荩忱到现在还记得历史课本上曾经强调人口流动带来的技术流动,之前他对此还不是很在意,觉得编书者未免小题大做,但是真的来到了这个时代,他方才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因此李荩忱在让工部紧抓军工生产的同时,也不放过对于农业的生产和研发。只有让百姓吃饱,天下才能稳定。 而且朝廷以身作则,从上而下的推广农耕技术,表明了朝廷对农耕的重视,也能够实打实的加快农耕的发展。 “现在已经入了六月,夏收之后,就是定关中之战。”李荩忱微笑着说道。 第一三三四章 近乡情怯 说着一切要稳扎稳打不假,但是李荩忱也必须要让杨素等人,甚至于让所有的前线将士安心。 要让他们知道,这一次的等待和停顿并不漫长,这一场大战才不过是刚刚开始,之后还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否则一旦将士们的雄心平淡下来,就恐怕很难再提起来这一口气了。 不过至少李荩忱也先有准备,军中的司马和主簿们会负责抓稳思想工作,只要李荩忱把口风透露下去,这些主簿们应该会知道应该如何调动将士的积极性。 毕竟他们干这种工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吴凭等人神情激动,李荩忱既然下了这个定论,那么就说明他们这一次的目的地将不会仅仅只是江陵或者襄阳,而很有可能是长安。陛下既然要定鼎,那么必然不会缺席。而萧世廉和裴子烈也不会不给陛下这个机会。 作为这一次随驾的官员,吴凭他们自然也就更容易在这个过程中建立功勋,对于他们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坏事,甚至有可能是借此机会更上一层楼的良机。毕竟陛下要收拾的可是关中,是半壁山河,在朝中其余大臣远在天边的时候,他们自然也就更有可能被委以重任。 等吴凭等人告退,李荩忱看着神情更有几分恍惚之色的杨素,不由得微笑道:“怎么,爱卿这是‘近乡情怯’?” 杨素怔了一下,没有想到李荩忱会开口,急忙一拱手:“陛下所料无差,臣是关中之人,现在能够以这样的身份回到关中,的确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 李荩忱淡淡说道:“大丈夫行事处道,既然已经决定了的,难道会因此感到羞愧么?” 杨素正色道:“臣并不对当初的任何一个决定感到羞愧,大丈夫敢作敢当,只是想到臣当初离开的时候,也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而现在臣得以衣锦还乡,却又不知道对于那些曾经在背后嘲弄的人是好声安抚还是径直报复之。” 李荩忱倒是饶有兴致的说道:“若我大汉的开国之臣因为这而对前路感到迷茫的话,那朕倒不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对付那些顽固不灵的,朕自然会准许熟悉长安城内外情况的几位卿家便宜行事。” 杨素急忙郑重一拱手。 李荩忱这句话就等于给了他一个明示,对于那些曾经对弘农杨氏和大汉表露出来明显敌意的世家,无须手下留情。 对于杨素来说,实际上并不是什么所谓的仇啊怨啊。以杨素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的能耐,如果因为这一点儿风言风语就会对什么人怀恨在心的话,那他就不配窃居高位。他实际上是想要借助李荩忱和大汉的手去掉一些很容易会摇摆不定的小家族,顺便直接吞并他们之后扩充现在北方世家派系的力量。 如今北方世家在朝堂上的力量最为单薄,而且也集中在军事这方面,无论是蓝田于氏还是韩擒虎、李询等人,显然都没有成为文官的可能。所以为了能够和东南士族、巴蜀世家之间继续维持平衡,杨素也不能让一些“不长眼”的家伙骑墙。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杨素作为现在北方世家的主持者,自然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和有顾野王坐镇、又有徐陵和吴明彻在背后的南方世家族群相抗衡的能力,但是他也不能任由北方世家一直被打压。 弘农杨氏可以服务于朝廷新的模式、可以努力培养人才,但是绝对不能成为别人的猎物和附庸。 而其实对于李荩忱来说,一个新的势力入主,又是长安这样的地方,自然不可能一味地采取怀柔的政策,否则岂不是会让人以为大汉实在是太好欺负了。 大汉作为一个崭新的、强盛的王朝,并不需要向任何其余的世家低头妥协,李荩忱需要的是臣服和追随,而不是合作。想要证明这一点,自然就不可能腆着笑脸和别人打招呼,而是要先用手中的刀教训教训那些不听话的。 不管什么时候,杀鸡儆猴都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看着杨素欣喜的告辞,李荩忱轻笑一声。 这一次随着自己北上,天下风云又将激荡了啊。 不知道多少世家会在这一次的动荡之中销声匿迹,而那些曾经在历史上散发出来光芒的人才,不知道又会被埋没多少? 当然了,金子总是会发光的,李荩忱也愈发期待和那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又会以一种怎样的形式相逢? ——————- “陛下,喝点茶吧。”尉迟炽繁给李荩忱端上来一杯茶水。 李荩忱放下最后一本奏章,点了点头:“天色也不早了,就不喝水了,免得再起夜。” 尉迟炽繁“扑哧”笑了一声。为了不上厕所宁肯不喝水,有的时候自家夫君总是能说来这种看上去粗鄙却似乎很有道理的话。 而李荩忱的目光已经在上下打量尉迟炽繁,说起来自从晋陵那个小丫头出生之后,自己和尉迟炽繁亲热的机会骤减,毕竟晋陵公主也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主儿,每天哭闹的多,导致身为母亲的尉迟炽繁也只能每天跟在屁股后面。 现在自己又多了一个儿子,想必乐昌之后也少不得要忙前忙后了。 “陛下,马上就要到江陵了。”不过很明显尉迟炽繁倒是没有察觉到李荩忱的心思,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即将到达的目的地上。 过了江陵就是襄阳,之后就是关中。 杨素近乡情怯,尉迟炽繁又何尝不是如此。 要知道现在尉迟迥和尉迟顺父子可就在潼关。 李荩忱如果要前往关中的话,势必要和尉迟父子对峙。 尉迟炽繁的心思早就已经放在这上面了。 李荩忱看她的神情就已经揣摩出来,沉声说道:“你可以留在江陵,不要再北上了。” 尉迟炽繁摇了摇头:“妾身要跟着陛下,陛下走到哪里,妾身就跟在哪里。” 李荩忱沉默片刻,低声说道:“即使是朕也不能确保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的总会发生的,逃避有用么?”尉迟炽繁昂起头看向李荩忱,“有陛下在,妾身不怕。” 李荩忱大笑一声,一把抱起来尉迟炽繁:“那你就放心吧,至少朕会护你周全。” 第一三三五章 反攻的勇气 六月中的白鹿原上,万顷麦田都已经成熟。 放眼望去,风吹麦浪,空气之中、风中、甚至身边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充斥着粮食成熟的气息。这气息让人闻了之后就有一种心中暖洋洋的感觉。 当然了以萧世廉这种已经比较现实的人看来,这种暖洋洋的感觉更多的是因为热的。 的确,麦子成熟的时候,天气也的确热得令人难受。 但是即使是热,看着这些粮食,心里还是高兴的。 丰收就意味着至少大军半年的征战已经能够保障,而同时夏收的顺利自然也就意味着秋收也应该也会顺利,毕竟去年一年之中,除了淮西的雪灾之外,大汉全境上下并没有经受什么灾荒,算不得什么大丰收年,但是风调雨顺还是能保障的。 经过这一波收获,不但军队征战的消耗能够保障,而且各个地方的常平仓之类的应该也能够喘一口气了,否则地方官员们看着空荡荡的粮仓也是叫苦不迭,别说有没有贪污的机会了,他们都恨不得自掏腰包让粮食多一些,否则到时候上面分摊任务完成不了,脑袋还不至于掉,但是这官运也就戛然而止了。 当然了,更让萧世廉高兴的是,自己总算还是抢在夏收之前拿下了白鹿原,位于长安城东南侧的这一片土地也是关中最肥沃的一片土地,也就是所谓的渭水谷地。从华山和秦岭两个方向汇聚下来的溪水再加上渭水源源不断的滋润着这一方水土。 萧世廉并不知道在另一个时空中的千年后,这一片土地会因为一本书而出名,现在他只知道对面的韦孝宽也很着急。 韦孝宽和尉迟迥在华阴大战一场之后,双方各自退兵。并不是他们没有一决胜负的愿望,甚至这两个老搭档和老冤家比谁都渴望着能够取得胜利,让他们这已经持续了好几年的争斗有一个结果。但是他们也知道大家都是旗鼓相当的情况下,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分出来胜负几乎不可能。 随着夏收临近,他们只能选择各退一步,只有保证了夏收的顺利,自然才能保证之后的征战,否则饿着肚子还怎么打? 对于韦孝宽来说,萧世廉已经屯兵白鹿原,眼见得就要进攻蓝田,在粮食的需求上显然更加急迫。若是不能快速战胜萧世廉以抢夺白鹿原这个重要的粮草种植区的话,那么只是凭借长安城周围的土地,可没有办法供应大军的征战。 长安作为北周的军事和经济中心,最不缺的实际上就是存粮,但是从宇文邕继位之后,攻北齐、五路北伐,再加上杨坚和宇文宪的决裂,这中间围绕关中展开的战争几乎从来没有断绝过。 而之后杨坚还曾经进攻突厥,大军北上看上去气势恢宏,但是这背后也意味着大量的粮食消耗。 更不要说李荩忱开始全面进攻关中之后,杨坚不断的丢掉土地,长安城中的存粮经过这么一次又一次的损耗,早就已经被消耗的七七八八了。剩下的粮食根本不可能一直支撑到之后的夏收,更不要说这还得确保大军不会有什么激烈的战斗和消耗的情况下。 可是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如果韦孝宽不从萧世廉的手中再抢夺一些粮食的话,恐怕就连半年都支撑不了。 没有军粮了,这一战还有什么可以打的? 所以韦孝宽回师蓝田之后,很果断的率军直扑白鹿原,双方沿着蓝川对峙,这一条曾经因为产出蓝田玉而为人所知的河水两侧,依然是剑拔弩张了。 萧世廉虽然不知道韦孝宽的存粮情况,但是看韦孝宽如此着急的发动进攻,甚至都可以称之为马不停蹄,他也能够揣测到,韦孝宽手中的粮食也亦应该所剩无几了。 这个老贼显然很是慌张。 慌张就好,韦孝宽越着急,萧世廉就越淡定。 萧世廉不知道是谁给了韦孝宽反攻白鹿原的勇气,但是他既然想要过来,那自己就不介意和他较量较量。 韦孝宽虽然名声在外,但是并不是不可战胜的。上一次李荩忱不就在苍溪谷让尉迟迥和韦孝宽非常狼狈么? 只不过在那之后倒还真的没有一名汉军将领战胜过韦孝宽,当然了这也是因为大家几乎没有再和韦孝宽交手的机会。但是韦孝宽的名声摆在那里,要说心里没有一点儿担忧那是不可能的。 而萧世廉现在自然就担负着成为李荩忱之下第二人的任务。 就在萧世廉所站的山坡前,蓝川对岸北周军队已经在森然列阵。而山坡后面,汉军将士已经发动了所有的民夫开始收割粮食,甚至就连一些偏将乃至于淳于岑他们都亲自上阵了。甚至就连萧世廉作为军中主帅都亲自收割了一小块地方,以鼓舞军心。 至于宇文父子,萧世廉也是毫不犹豫的让他们带着人去收割粮食了。只是没有想到宇文亮和宇文温对此竟然还感恩戴德,显然在他们看来,萧世廉没有直接让他们冲上去当炮灰就已经是对他们最大的恩赐了。既然这一对墙头草父子非得这么想,萧世廉也没有办法,反正之后怎么处置他们也是李荩忱的事。 和之前作战的时候一样,收割粮食和作战是轮流来的。现在是淳于岑负责收割粮食,这小子作为前锋立下的功劳最大,据说汉中接到武关这边战报之后,坐镇汉中的老将军淳于量大笑两声,差点儿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就去见了陈顼。 也因此为了平衡一下,萧世廉让他先负责割粮食。而鲁广达和黄玩作为萧世廉的左右两翼,率军沿着蓝川展开。 对岸的鼓声咚咚响起,大队的北周士卒开始向前推进。 韦孝宽来得快,进攻速度也很快。 萧世廉看着眼前这至少五万北周军队的架势,心中实际上还是有些发虚的,否则也不会这么着急的让人抢收粮食。 关键还是因为这蓝川两岸根本就无险可守,也就是白鹿原这里地势有些起伏,否则若真的是山峦高低起伏的话,也不可能种植这么多粮食。因此双方的阵列都还算整齐。 第一三三六章 血满蓝川 汉军五万对周军五万,甚至就连人数都差不多。 不过汉军只不过是东南萧世廉所部,而且还只是萧世廉麾下的而一部分,对于汉军来说,就算是这一支大军折损了,李荩忱还会带领着另一支大军在两个月内赶到。 而北周军队却已经几乎是韦孝宽所能调动的蓝田大营之中的所有了,韦孝宽麾下的梁士彦、高熲和李士谦等部将同样也是倾巢而出,显然韦孝宽已经打算孤掷一注了。 双方的兵力对比的背后,实际上又何尝不是现在的国力对比? 已经无比虚弱的杨坚,除非有一场不可能的反转,否则实际上不过是在负隅顽抗罢了。 不过现在的局面似乎也有些奇怪。 就在几天前,汉军还强渡蓝川直扑向对岸且战且退的梁士彦,可是短短几天,又变成汉军依托蓝川防守了。 显然汉军现在求的是稳扎稳打,而韦孝宽求的则是全力以赴。双方的心态实际上也已经有很大的变化。 “放!”汉军的霹雳车率先轰鸣。 不管汉军再怎么稳扎稳打,主帅终究还是萧世廉这个家伙。 他绝对不会给韦孝宽任何先声夺人的机会。 保卫粮食这一战是早就已经预料到的,所以工匠们也提前都测量好了对岸的具体情况,甚至还用霹雳车进行了试射,这个时候自然也就派上了用场。 石弹呼啸而出,因为所有的标量都已经调试过了,所以这石弹丢出去几乎是排成一排的。 在战争之中,所有人都在进化,汉军在前进,北周自然也是如此。 随着石弹的呼啸声传来,北周军队已经开始向四下里散开,显然他们也都经过了至少合格的训练,这样可以尽最大可能的减少石弹带来的损害。石弹的命中实际上完全看脸,就怕石弹一下子落到了人群密集的地方,一个石弹落下来就是四五条人命甚至更多。 “上火罐!”紧接着一排飞过来的却并不是石弹。 火罐对于汉军来说也已经不是什么新奇的东西,只不过火罐的稳定性不高,有的时候反而自己先炸裂开来,甚至有把整个投石机都烧毁的记录,所以反倒是不如石弹耐用,尤其是霹雳车现在的定位终究还是攻坚为主,对于高大的城墙,石弹既可以杀伤敌人、又可以破坏城墙,而且物廉价美,自然是要比适用范围更为狭窄的火罐来得好。 后来工部也针对这个问题进行了一些更正,增强了火罐的牢固性。这也就能够确保火罐至少不会危害到自己人。而现在工部已经全部都把产能拿出来生产新式的火药,火罐这种过渡产品也就变得很鸡肋,所以按照工部的指示,剩下的这些火罐自然就要尽可能的先消耗掉。 “砰!”火罐砸在对岸的周军队列之中,砰然爆裂,火焰直接把周围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都吞噬。不过显然效果并没有刚才的石弹来得好,但是震撼人心的声势还是有的,尤其是点燃了几个周军的床子弩。 那些床子弩熊熊燃烧,在这边看过去自然颇为壮观。 距离蓝川越来越近,北周军队也开始再一次收束队伍。他们的弓弩手这个时候也同样开始还击,同时还有军中携带的小型投石机,也不甘寂寞的向对面远比自己大很多的同辈们表示抗议。 “准备接战!”萧世廉果断的下令,大军竖起来盾牌开始向前推进。 萧世廉可也不是什么善人,半渡而击这么好的机会他才不会放过。 “杀!”北周士卒冲下水。 “杀!”汉军将士手中的长矛举起,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 双方的弓弩手一轮又一轮的射箭,或是整齐或是散乱的阵列之中,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是绝对不会有空位。 北周人,或者准确说是韦孝宽的进攻非常果断决绝,全军压上,一个不留。这几乎是一场要一战定胜负的节奏。 实际上韦孝宽走到这个地步也已经无从选择。 双方的兵力差不多,如果他再抽调部队一点一点的向前进攻的话,恐怕最后就会演变成不折不扣的添油战术,最后只是平白给萧世廉送人头罢了。 所以干脆就直接决一胜负。 萧世廉的眉毛一挑,韦孝宽的决绝的确有些出乎意料,不过倒也在情理之中。 更重要的是,不拖拖拉拉,这很符合萧世廉的胃口。 作为左右两翼的汉军鲁广达、黄玩所部,很快就和对面的梁士彦、高熲所部对上。而萧世廉也带着中军直顶到蓝川岸边,就在对岸,韦孝宽的将旗迎风舞动。 几乎所有的北周士卒都冲下了水,如果这个时候从天上看蓝川的话,恐怕会震惊的发现整个河面只剩下黑压压的人。 水的流动已经被阻塞,河底的污泥被搅动,曾经清澈的河水这个时候就像是被煮沸了一样翻滚着、卷动着。不断有北周士卒中箭倒下,他们的鲜血也混入这愈来愈浑浊的河水之中。 随着倒下的北周人越来越多,原本清澈的河水也逐渐变成黑色,再变成一种令人心惊胆寒的深红色。那是因为血已经太多,多到并不算多的河水都已经没有办法稀释。 而一直到这个时候,战斗还没有真正的开始。 当先的两面旗帜同时向前微微倾斜。 第一排北周士卒已经冲到了岸边。 迎接他们的是一排一排的长矛。 几乎同时,长矛刺穿身体。 汉军和北周将士同时倒下。而他们的身后自然而然就又有人填补上来。甚至随着汉军的鼓声越来越急促,前排的汉军将士已经稳重的迈动步伐向前压迫北周军队。 双方拥挤在河岸上,不断的来回拉锯,也不断的有尸体顺着水向下游飘去,而河水也彻底被染成红色。 “杀,杀过去,突破啊!”带队的北周将领高声呼喊,督促着麾下的将士们向前推进,只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的呼喊只是徒劳。北周士卒踩踏过乌黑色和红色的水,但是也很难再登上河岸。 谁都不愿意也不允许再退一步,双方只能一点一点的比拼人数的消耗。看谁能够经得住这样的损失,看谁先一步崩溃。 第一三三七章 战局骤变 这是考验主帅和将领们的意志,也是在考验每一个将士的意志。因为现在整个军队也已经是一个整体,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差错,都有可能导致整个整体分崩离析。 随着战斗的持续,局势终于还是出现了变化。 梁士彦率先抓住鲁广达的一处破绽,全力进攻,总算是冲上了岸。而鲁广达带着亲卫亲自上阵,硬生生的压住梁士彦,使得梁士彦难以再前进一步。 而另外一边,黄玩相比于文官出身的高熲,总算还是多了一些经验,派出来一路兵马迂回下水进攻高熲的侧翼,逼迫高熲后退,而黄玩竟然直接把战线推到了蓝川里! 水里岸上,无数的士卒来往推攘着,竭尽全力将手中的刀刺向对方的身体,刀枪所到之处,鲜血迸溅。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新奇的,这长安城外的土地上,千百年来见识过了太多的征战拼杀,甚至见证了太多的血流成河。对于这一片土地来说,这并不算什么。 士卒们互相拉锯着,这一条有些倾斜的战线一点一点变动着。鲁广达开始有条不紊的后退,而黄玩则不断的向着韦孝宽中军的方向压迫。在水中撤退显然比不上在岸上,更何况鲁广达撤退是因为为了躲避梁士彦的锋芒,很明显梁士彦麾下的这一支军队才是进攻的北周军队之中的主力,想想也知道韦孝宽也不可能把进攻的重任交给高熲等年轻一辈。 汉军的防守是拉成一条直线的,而北周军队的进攻却是有侧重点的,现在战局演变成这个样子,实际上汉军并没有吃亏。 韦孝宽的命令再一次传达,中军开始向梁士彦所部移动,显然韦孝宽的意图已经愈发明显,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选择在这个方向上突破。作为中军的北周军队也有万人,骤然投入战斗之后,战场的局势再一次发生变化。 鲁广达已经快稳定不住阵型,而高熲所部更是彻头彻尾的溃败,当发现主力部队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时候,士卒本身的士气自然也会受到影响。 “杀!”萧世廉带着中军杀向韦孝宽的侧翼,意图切断韦孝宽中军和高熲的左翼之间的联系。 大军征战,中军和左右两翼如果哪一边出现问题,自然就会导致整个军队的动荡。萧世廉明摆着就是要吞掉高熲所率领的北周军队的左翼,但是这样也就等于把鲁广达放在很危险也是很重要的位置上,一旦鲁广达先崩溃,那么崩溃的就是汉军。当然反过来也是这个道理。 有的时候战争就是没有这么多花里胡哨,比拼的就是军中将士的意志和耐心。谁先支撑不住,谁就是失败者。 上到主帅的判断,下到每一个士卒的一时想法,都有可能影响到整个战局的变化。 “退上山坡,务必要掩护投石机和床子弩!”鲁广达的神情肃然,紧紧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敌人。 这样的危局他并不是第一次面对,当初萧摩诃进攻襄阳的时候,鲁广达曾经率领偏师渡过沔水进攻位于樊城南侧的鹿门山,以求能够对樊城的北周军队形成压制能力,结果谁曾想到北周援军赶到,导致鲁广达损失惨重,最后只有他自己在几名亲卫的保护下勉强跑了出来,但是那一战也的确牵制住了北周的骑兵主力,为萧摩诃进攻襄阳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而再一次面对这样的局面,鲁广达并没有第一次那么手忙脚乱。 他也很清楚这不过是一个临界值的计算问题罢了,谁先到达临界值,谁就会崩溃。 这一次,鲁广达对于自己麾下的这些将士们有信心。 “杀!”北周军队再一次拼命向前,他们都是从身后这条死亡之河之中冲出来的,这个时候也绝对不愿意再退后一步。这种背水而战的绝境使得他们也满怀杀意。 “挡住,挡住敌人的箭矢!”汉军将士骤然面对敌人这么大的压力,自然也有些慌乱,后排的刀盾手甚至都忘了要上前掩护同伴,导致很多长矛手都中箭倒下。不过校尉和主簿们都及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急忙招呼着将士们顶上去。 年轻的汉军将士们显然要为他们的缺少经验而付出代价,不过这样的代价对于一支军队的成长来说也是必须的。 双方的兵马骤然碰撞。 刀枪交鸣,火光迸溅。 鲁广达的目光紧紧盯着前方梁士彦的将旗,对于大多数的南陈将领们,尤其是曾经在北线作战的将领们来说,梁士彦的确是一个噩梦,但是这个噩梦也在不久之前的追击战中结束了,萧世廉应该算第一个战胜梁士彦的人,而现在鲁广达并不介意自己来做第二个。 想到那些战死在北徐州城下和吕梁山中的袍泽弟兄,鲁广达就一阵心痛,也是时候为他们报仇了。 “顶上去,放!”带队的工部工匠显然也急红了眼睛。 床子弩推动着竟然越众而出,当然也是两侧的汉军将士根本没有胆量挡在前面。 “放!”所有的将领们这个时候也都下达了命令。 箭矢呼啸而出,直接刺穿了最前面的北周士卒的胸膛,紧接着一点一点向后挪动,每向后一个身位,就穿透一个人。北周军队如此拥挤着冲上来,显然他们也没有想到汉军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把床子弩推出来,几乎成了活靶子。 “冲上去毁了那玩意!”北周将领们高声呼喊,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能够感受到身边将士们的恐惧,他们也无从选择,必须要抓紧突破。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任何人都没有退路。 “弟兄们,连工部的家伙们都顶上来了,咱们能后退么?!”此时汉军之中的校尉、主簿们也都高声呼喊。 在汉军军中,投石机和床子弩等等器械的操作主要都是工部派人主持的,军队只负责出人手,但是不负责指挥。毕竟这些器械的运作也都需要经过专门的训练,军中培训自然也比不上工部培训。当然这也是李荩忱分化军队力量的一种手段,这些负责操控大型器械的工匠和丁壮有些类似于后世的炮兵,直属于高层将领和工部。 第一三三八章 未败已败 这些工匠和丁壮并不受军中各层将领的指挥,各层军队需要支援的时候,只能请求而不能命令。 或许当敌我双方都拥有这么多器械的时候,这样事事处处都需要请示的方式就会显得分外冗余,但是现在汉军有着绝对的器械优势,自然李荩忱需要担心的也就不是和敌人的对抗之中会不会因为支援不及时而落下风,而是这些大杀器会不会有一天掉转过来对准自己。 大家显然也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在现有的制度下,不会有人想要去提出异议的。这点儿脑子都还是有的,没必要去挑衅陛下的威严。 于是这也就出现了一些有趣的现象,军队之中的将士显然一向看不起这些站在后面指手画脚就能领功劳的工部大爷们,大家也不是没有爆发过冲突。毕竟军营之中戒律森严,人被压制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总是会想着要爆发出来的。 军中虽然严禁斗殴,但是将领们实际上都能把握得住这个分寸,真的要严禁是不可能的,要知道即使是上层的将领们,还有可能因为任务和功劳的分配不均匀而起口角,进而就会大打出手呢,更何况下面的这些普通将士。尤其是工部和军方属于两个不同的体系,更容易出现矛盾冲突。 但是打归打,真正上了战场都是自己人,这点儿主次关系大家也都是能够分得清楚的。现在看着工部这帮家伙都发疯一样冲上去,将士们更是来了精神。说什么大家也不能落到工部这帮家伙的后面。 这些家伙把远程打击的饭碗都抢走了,难道还想抢走近战的饭碗?! “不退!”所有的将士们都爆发出高呼,哪怕是敌人人多势众,这一步一步向后退的过程他们也已经受够了! 此时不远处的河中,韦孝宽看着眼前的战局,又何尝不是眉头紧皱。即使是主帅,他也已经下水了,而不远处就是萧世廉的中军,两个人上一次距离这么近应该还是在阆中之战的时候吧? 现在的萧世廉已经是大汉的都督、骠骑将军,而自己呢? 韦孝宽看着身边这些甚至还没有当初阆中之战兵马数量多的军队,不由得感慨一声。 自己倒是越活越倒退了。 而现在的战局变化更是让韦孝宽很紧张。 很明显岸上的战线已经很难再有所移动,可是水中的情况却大相径庭。高熲已经不可遏抑的溃败,高熲的麾下本来就是一些临时抓起来的壮丁,本来韦孝宽就是让他来撑撑场子的,并没有打算真的把高熲放在重要的位置上。 一来高熲是文官出身,要真的论抓住进攻的时机等等,肯定比不得梁士彦。二来高熲的身份也比较特殊,作为杨坚的亲信,他更像是来监军的,但是杨坚又没有赋予他这个权力——现在杨坚能够依仗的也就剩下韦孝宽和梁士彦等寥寥几个人了,一旦表现出来对他们的不信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即使是这样,韦孝宽也好,梁士彦也罢,实际上对高熲都不是很待见,把高熲丢在那个位置上实际上也是韦孝宽的恶意为之。 而韦孝宽没有想到的是,萧世廉竟然放着鲁广达那边不去救援,全力进攻高熲所部,等黄玩已经对高熲形成绝对压制的时候,萧世廉又掉过头来带着中军直接找上了韦孝宽。 显然萧世廉的目的非常简单,击破敌人左翼,再击破敌人中军,那么敌人的右翼就算是能够突破又能如何? 白鹿原的粮食,说句实话萧世廉可以放弃,但是杨坚不能放弃,一旦只剩下孤零零的梁士彦所部,难道还真的指望能够掀起来什么风浪?尤其是那个时候萧世廉也有足够的能力堵住梁士彦返回关中的道路,让梁士彦所部彻底变成一支孤军。 韦孝宽咬紧牙关。 他知道当自己的左翼比萧世廉的左翼先崩溃的时候,这一战的胜负实际上就已经有定论了。 北周军队,未败已败。 韦孝宽沉声说道:“鸣金,收兵,准备撤退到西岸。” 周围的将领们同时看向韦孝宽,有些不可置信。 萧世廉来的虽然快,但是并非没有挡住他的可能。 这个时候为什么要撤退,撤退的话很有可能会演变成一次大崩溃。毕竟大家心里多少都有点儿数,这个时候每个人的心中都绷着一根弦,如果鸣金收兵,这根弦就会断,这一断之后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 “我们已经不可能取胜了。”韦孝宽淡淡说道,“在这蓝川之中,进退不得,一旦敌人突破我们的中军,那么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将领们同样都是咬紧牙关。 他们显然也反应过来,但是没有人想要承认他们即将失败的现实。 “事已至此,约束好自己麾下的将士。”韦孝宽沉声下令,“尽可能的确保保留下来更多的人。” “诺!”将领们无奈的应诺。 而韦孝宽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那一面将旗,汉军士卒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拼命向前冲,显然他们对于韦孝宽这个目标非常感兴趣。 鸣金的声音响起,不仅仅是北周士卒,就连汉军都吃了一惊。 北周中军向前推进,顶住汉军,为自己的右翼梁士彦所部撤退争取时间。 “将军,鸣金了。”站在梁士彦身边的将领低声说道,提醒似乎对此置若罔闻的老将军。 梁士彦的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前方的兵线。 鲁广达居高临下,绝不退让一步。 北周军队在短时间内应该是没有办法冲上去了。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梁士彦不得不承认,韦孝宽在这个时候鸣金收兵应该是最正确的决定。 “我们撤退。”他苦笑一声,身子晃了晃,径直向后摔倒。 “将军!”周围的亲卫们急忙上前搀扶。 梁士彦面色苍白,勉强支撑着自己,目光紧紧盯着前方那一面鲁广达的将旗。 当初自己也是这样站在北徐州的城头上看着吴明彻的将旗。 只不过那个时候自己是胜利者。 而鲁广达又何尝不是在看着梁士彦? 看着北周军队缓缓后退,鲁广达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的长剑霍然向前一指:“追!” 第一三三九章 韦孝宽的挣扎 “追!”无数的汉军将士高声呼喊。 从南到北,鲁广达所部、萧世廉所部、黄玩所部,汉军将士如潮水倾泻,向前涌动,他们追赶着逐渐从缓慢变成仓皇的北周军队,他们冲下山坡,越过已经完全变成血红色的蓝川,拼命的向前奔跑。 这么多袍泽弟兄们倒下,现在就是报仇雪恨的机会。 追亡逐北,就是对这些袍泽们在天之灵最好的慰藉。 这一战,我们打赢了。 鲁广达看着无数的将士从身边涌过,长呼了一口气。 韦孝宽,梁士彦,之后可以说是大汉的手下败将了。 不说别的,至少五年之前,这都是当时坐镇郢州的鲁广达所不敢想象的场景,而现在这局面实打实的摆在眼前。 “将军?”身边的亲卫们也已经跃跃欲试了。 这些年轻的小伙子们都是北伐之后才跟在鲁广达身边的,他们自然没有办法理解鲁广达这种复杂和充满感慨的心情,现在他们想着的就是能不能也冲上来喝一口汤,照如今的势头来看,再走的慢一点儿,恐怕就连喝汤的机会都没有了。 鲁广达微微侧头,看着这些脸上充满自信的棒壮小伙子,现在他们所坚信的并且已经做到了的,正是短短几年前他们的前辈们想都不敢想的。是谁带给了这些人这样的自信,又是谁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把这一切都改变? 李荩忱······你应该是这个乱世之中最大的变数了。 “走,我们也冲上去!”鲁广达把对陛下的腹诽丢到脑后,抽出自己的佩剑直指向前方,现在不杀敌建功,更待何时? “杀!”亲卫们大吼着一拥而上。 这蓝川和白鹿原战场上,有人高兴,自然也就有人沮丧。 溃败的北周军队急急如丧家之犬,匆匆若漏网之鱼,一名名将领在徒劳的约束部队,而那些满脸泥泞和血污,早就已经被身后浩浩荡荡席卷过来的赤潮吓坏了的北周士卒,哪里还会听从命令? 对于他们来说,这些南蛮早就已经因为一次又一次的战斗和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而变得难以战胜,现在这一场失败又不可遏抑的到来,他们心中因为韦孝宽和梁士彦等名将的存在而鼓起来的最后一点儿信心也随之烟消云散。 就连韦孝宽和梁士彦这样的人都没有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境,那他们这些士卒除了抓紧逃命之外还能做什么? 高熲策马冲到韦孝宽身边,他的衣甲已经丢了一小半,头盔不知去向,甚至就连护心镜都已经碎了,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当然了放眼这周围的乱军之中,比他还要狼狈的比比皆是。 “将军,属下请罪!”高熲咬牙说道,显然在刚才的近距离拼杀之中他也受了伤,这个时候伤口还在火辣辣的疼。 韦孝宽看了他一眼,要说这一场大战失败的原因,高熲当然是要承担责任的,但是韦孝宽也知道,凭借高熲麾下的那些兵马,想要顶住汉军的猛攻几乎不切实际。 打仗不能依靠等待奇迹的发生,人可以期待奇迹,但是本来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当然韦孝宽也不是刻意而为之,他何尝又不是在赌博?他在赌自己全力进攻鲁广达所部之后,萧世廉会回师救援,谁知道萧世廉直接把击垮高熲所部当做首要目标,而鲁广达也很整齐的硬生生顶住了梁士彦的突进,战局自然而然的就变成了眼前的这个样子。 高熲有错,对萧世廉的动向判断失误的韦孝宽以及进攻没有取得成果的梁士彦,又何尝没有错误? 一场溃败从来都不会因为一个节点的崩溃就产生,而是因为一环又一环,环环相扣,最后让局势变得无可挽回。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韦孝宽一句话带过,他并没有打算在这等紧要关头和高熲讨论孰对孰错,高熲作为杨坚的心腹近臣,真的想要让他承认错误全都是自己犯下的肯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现在高熲明显也是带着气前来的,刚才的那句话颇有几分“欲扬先抑”的意思,继续说的话他十有八九就要向韦孝宽问罪了。 高熲目光一闪,而韦孝宽紧接着说道:“蓝田以南,只剩下最后一道沟壑,你先去集结蓝田大营之中的所有兵马,老夫带着这些人且战且退。” 高熲怔了一下,韦孝宽这是打算把掩护大军的重任交给自己,这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韦孝宽竟然愿意让自己处于险境之中,而让一个原本还打算来找他要个说法的人去指挥剩下的最后一点儿军队。 高熲只觉得心中一暖,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急忙一拱手:“属下遵命。” 而韦孝宽看着高熲的背影,只是一笑。 “将军,这是为什么?”韦孝宽身边的长史李士谦忍不住问道。而他的疑问又何尝不是周围其余将领们的疑问。 在他们看来,高熲对于这一次战败肯定是要负责任的,可是韦孝宽丝毫没有向高熲问责的意思,反而让高熲去掩护后路,这也太······ 韦孝宽淡淡说道:“高熲毕竟是隋王的近臣心腹,当然知道如果再败的话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而且老夫把这等重任交给他,也是为了堵上他的嘴,否则都什么时候了,再爆发内讧的话,岂不是活脱脱让萧世廉看笑话么?” 原本心中还有不忿的李士谦等人也都不再多说。 显然大将军的考虑更在他们之上。而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大将军依然不得不考虑内讧争端,也让他们这些原本还打算和高熲好好议论议论的人们觉得心中有愧。 “收束部下,且战且退。”韦孝宽果断的说道。 战局已经恶化甚至可以说是崩坏到了这个地步,他能够做的就是尽最大可能的减少损失。 可是这一次萧世廉似乎下定了决心要一战定蓝田,追的如此紧迫,自己这些兵马又真的能够保住多少? 韦孝宽看着前方拼命向前推进的汉军,不由得紧皱眉头。 这才短短几年啊,这世界竟然就这样颠倒了。 自己所能做的,也就只有拼尽全力再挣扎一下了。 第一三四零章 杨坚的骑兵 蓝田,关中的大军一向是从这里出去,征战四方。 这里地势开阔,适合大军屯驻,长久以往,也已经形成了大大小小星罗棋布的军寨,但是这里绝对不是易守难攻的地方。相反,开阔的土地上正适合大军向前推进,对于守军来说虽然算不得噩梦,但是也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 因此这也是为什么武关被突破之后,长安就真的无险可守,毕竟凭借上洛、蓝田这些地方,对于势如破竹的进攻一方来说,根本起不到什么有效的阻拦。 当初刘邦入关中,也是入了武关之后长驱长安,再无阻拦。 而现在萧世廉勒住战马,他已经能够看到蓝田大营的轮廓。 连绵的营寨这个时候已经完全空荡荡了,似乎在等待新的主人。 而韦孝宽的大军已经所剩无几,放眼望去也就是两三万人的样子,这应该是蓝田大营之中和韦孝宽收束了败兵之后仅剩下的兵马。 韦孝宽不断的派出兵马断后,最终还是赶在萧世廉之前越过了蓝田大营南侧的壕沟,沿着这条壕沟列阵。 “都督!” 黄玩和鲁广达都赶到了萧世廉的身边。 这一战黄玩是打的痛快了,脸上还带着笑,而鲁广达则看着前方韦孝宽再一次布下的阵列若有所思。 萧世廉沉声说道:“你们觉得我们还能不能打?” 这一次黄玩的声音也变得谨慎:“属下以为应当慎重前进,现在大军一路狂奔,疲惫不堪,而韦孝宽的手中至少还有上万留守蓝田大营的军队,我们要是直接进攻的话,不见得就会占到好处。” 而旁边的鲁广达也附和道:“现在我们后续的辎重还没有赶上来,如果贸然进攻的话,没有投石机和床子弩的帮助,我们恐怕就算可以突破敌人的防线,也很难攻破敌人的营寨。就算是蓝田无险可守,韦孝宽也好,高熲和梁士彦也罢,应该也不敢再后退一步了。” 对于他们来说,蓝田之后就是长安城,当真是退无可退了。 黄玩和鲁广达竟然保持了一致,这倒是让萧世廉有些诧异,不过他似乎也应该为此感到欣慰。因为这说明大汉的这些将领们也逐渐成熟起来,他们不再只是追求畅快的胜利。 “那我们是去还是留?”萧世廉紧接着问道。 “属下以为蓝田还是要打的,我们就依托此处安营扎寨,既然这壕沟能够为敌人之屏障,自然也就能为我们之屏障。”黄玩果断的说道,“如果再退回到白鹿原甚至上洛的话,难免敌人会卷土重来。” “但是这就意味着我们的补给和辎重都需要走更长的道路,”鲁广达紧接着说道,“而且我们的侧翼很有可能会暴露在尉迟迥的进攻之下,不得不防。” 萧世廉苦笑一声,实际上他现在倒是不担心韦孝宽,尉迟迥和尉迟宽这父子两个怎么打算才是萧世廉最关心的。这陛下的老丈人和太老丈人很有可能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其实尉迟迥也是萧世廉的太老丈人,就在半年前萧世廉纳了尉迟宽的小女儿为妾室——李怜儿当然也不是蛮不讲理之辈,萧家还指望着萧世廉能够开枝散叶,所以作为大妇她只求自己可以坐稳这个位置,别的也实在不能多管,甚至还要主动帮着萧世廉张罗。所以萧世廉也算得上尉迟家的女婿了。 而且对于身在那种境地之中的尉迟家家眷来说,这显然已经是非常好的选择了,至少总比被随意赏赐给什么阿猫阿狗,甚至直接丢到教坊司来得好。 可是萧世廉可不能保证太老丈人就会给这个面子。 “报!”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哨骑飞快而来,“北侧发现敌人骑兵,人数应该在五千上下!” 黄玩和鲁广达等人神情顿时一振。 现在他们这五万兵马主要都是步卒,甚至韦孝宽也是如此。当初北周赖以征战天下的鲜卑骑兵几乎都随着陈王宇文纯一起归于宇文宪了,也正是因为有这样一支骑兵封锁,杨坚拿下蒲州之后也进不得半步,当初也一度在函谷关外吃亏。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杨坚手上就一点儿骑兵都没有,相反军中的几千汉人骑兵以及后来叛乱的宇文神举、陈山提等人手中的骑兵,几乎都落在了杨坚的手中,算起来杨坚的骑兵应该也有至少七八千,多则上万的样子。 在这原野上,对付骑兵最好的办法就是骑兵,用步卒来对付骑兵,尤其是久战疲惫的士卒,和找死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黄玩和鲁广达都打起精神。 这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对手。 “看来杨坚这是给某下了逐客令啊。”萧世廉无奈的一摊手,“那某也没得选了。传令,鸣金收兵!” 鲁广达和黄玩都轻轻松了一口气,真的让他们在平原上和敌人的骑兵正面对决,他们还真的没有这个胆量,更或者说也没有这个必要。 北周骑兵来的非常快,不过他们倒是没有直接发动进攻的意思。只是看军中飘扬的旗号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杨”字大旗迎风招展。 长安城中可已经没有能够被杨坚委以重任的杨家人了,那么就只有可能是杨坚亲自赶到。 也难怪北周骑兵不敢贸然进攻,因为杨坚这明显就是收到了战败的消息之后着急赶过来给自己人撑场子的,无论是谁都不会允许他真的以身犯险。 只要能够吓退萧世廉就可以了。 萧世廉咬着牙看向那一队骑兵,如果他只是一支偏师的主将,那么他还真的不介意和杨坚较量较量。可是现在他是一支大军的主帅,而且他的敌人也不仅仅是面前的杨坚,还有在旁边虎视眈眈的韦孝宽,甚至还有随时都有可能来插一脚的尉迟迥。 在这种情况下,萧世廉也只能选择最为稳妥的方法。 可以说杨坚的及时出现终究还是暂时保住了蓝田大营。 不过不管怎么说,萧世廉是实打实的战胜了韦孝宽,并且彻底抢夺下了蓝田以西所有的田地。现在的杨坚应该也不敢带着骑兵贸然前进了,能够守住蓝田大营对他来说也算不错的结果。 鸣金声响起,汉军缓缓后退。 而杨坚的骑兵也缓缓跟上,颇有礼送的意思。 第一三四一章 耕种的意义 “老乡,今年的收成怎么样?”站在田埂上,一身便装的李荩忱大声对着田里喊道。 小麦的分布在华夏九州之内还是很广泛的,向南覆盖荆湖和赣州,尤其是现在还是小冰河期,气温要比后世低,南方也没有那么热,显然更有利于小麦的生长,所以生长边界还要向南。 荆湖这里也算是小麦的产区之一了。 在田里忙碌着收割的农夫抬起头来,看田埂上骤然站着这么多人,虽然都是便衣,但是只是看容貌就知道是上官微服,急忙起身说道:“好着呢!” “来,能不能让某割一下?”李荩忱饶有兴致的喊道。 “陛下!”陪同的杨素等人急忙想要阻拦。 那农夫也听见了田埂上的声音。 陛下? 其余的农夫们也都抬起头来,紧接着同时跪倒在地,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象征着九五之尊的皇帝陛下竟然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也不会想到皇帝陛下竟然会如此的年轻,而且看上去除了衣冠华贵一些,似乎和邻家少年郎没有什么区别:“草民参见陛下。” 李荩忱笑着伸手搀扶起来当先年纪最大的那个农夫,接过来镰刀比划了比划,实际上李荩忱还真的没有干过割麦子这种事,他尝试着抓起来麦子的茎,对着根部就是一镰刀下去。 这镰刀很快,直接把麦子割断。 而李荩忱也来了兴致,直接脱掉外衣:“老人家,你看朕这样对也不对?” 或许是因为李荩忱的笑容至少看上去非常的亲和,老汉鼓起勇气说道:“陛下应该如此,这样才能更快一些,否则的话这么多麦子,还不知道要割到什么时候呢。” 李荩忱点了点头,看着老汉的动作有样学样,而他身后杨素等人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也没得选了,陛下都已经亲自上手,他们这些人哪里还能愣着?一群人也都帮着割起来,虽然速度不快,但是人多力量大,再加上李荩忱的亲卫之中不少也都是出身农家,对此还是颇有几分心得的,所以这一片麦田很快就收割干净了。 “陛下,多谢陛下啊。”老汉看着已经汗流浃背的李荩忱,连连说道,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有机会和皇帝陛下一起收割。 李荩忱随意的用袖子抹了一把汗水,旁边的几个年轻人已经递上来了凉茶。李平担心的看过去,而李荩忱摆了摆手,径直接过来凉茶一饮而尽,这不过是茶梗冲开的茶水,又用井水浸过,并没有什么令人回味的地方,就是单纯的解渴。 而后面的官员们也都有样学样,陛下都已经喝了,那他们还有什么好讲究的,更何况这顶着大太阳忙乎了半天,每个人都出了不少汗,正好借着喝茶的功夫喘口气。 不管陛下是想要收拢民心还是只是一时间起了玩兴,大家奉陪就是了。 “老人家是本地人么?”李荩忱岔开腿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头上,这里正好是一棵大树的阴凉,当然了,侍卫们早就已经沿着这里向道路两侧搭起来了凉棚,好把所有人都遮进去,否则陛下当面,若是中暑了几个人,少不得引起混乱。 “回陛下,小老儿祖辈是从中原迁徙过来的,”老汉急忙说道,“到小老儿这一辈才算这襄阳人。” “中原战乱久矣,南迁之人络绎不绝啊。”李荩忱不由得感慨一声,一句民族融合的背后,焉知有多少血泪,“现在我大汉已经兵临长安,收复关中和中原指日可待,老人家可想回故土看看?” 老汉摇了摇头:“小老儿的家已经在这里了,子孙已然开枝散叶,那故土回不去也就回不去了吧。” 李荩忱一时默然。 乱世之中,对于这些根本没有办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普通老百姓来说,随波逐流的确是最好也是唯一的办法,他们背井离乡、他们颠沛流离,但是他们依然顽强的开拓、顽强的生存。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种开拓进取的精神,才让这个民族能够在一次又一次的潮流之中幸存下来,甚至一度站在世界之巅。 但是这也意味着李荩忱在之后继续向前走的时候,很有可能将会面临更多的障碍。一旦百姓们已经失去了北还的想法,那么这种想法自然而然的也就会牵扯到和他们息息相关的地主阶级,而代表封建地主阶级利益的自然就是各个世家。 因此世家们有的时候在北伐上表现的不是很积极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对于他们来说,北上往往就意味着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也意味着自己将会失去佃户的支持。本身地主和佃户之间就是相互依存的,如果让地主丢掉佃户独自北上,他们也很难闯出一番天地。 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要扶植工商行业,因为工商行业更习惯也更擅长于白手起家,这才是李荩忱未来北上到更远的地方的根基所在。 老汉似乎察觉到了皇帝陛下似乎有些不悦,急忙说道:“小老儿的三个儿子之中两个都在骠骑将军麾下征战关中。说不定他们之后也就留在关中了。” “无论是在襄阳还是在关中,都是我大汉的子民,只要忠诚于大汉,朕都会庇护你们的。”李荩忱也察觉到了老汉的紧张,微笑着说道,“天色也不早了,多谢老人家款待。” “草民不敢。”老汉急忙行礼。 而李荩忱放眼看向还有很多没有收割的麦田,沉声说道:“这些麦子就是我大汉的生命,无论是王朝的兴衰还是大军的征伐,都和这粮食息息相关,无论是浴血厮杀还是耕种好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朕都不会忘记你们做出的贡献。你们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而你们生存,大汉就有源源不断的血,就能继续向前走,所以务必要耕种好这里的土地。” 几个农夫静静的看着李荩忱,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敢想象自己只是耕种一片土地,养活自己的家人,也有这么重要的意义。 而李荩忱已经大步离开。 “圣人,当真是圣人啊。”老汉的手微微颤抖,捧起来刚才李荩忱留下的茶碗,直直的看着李荩忱的背影。 第一三四二章 一大一小没正形 “湘儿你轻点。”李荩忱“哎呦”叫了一声。 萧湘挽起袖子,丝毫没有打算搭理李荩忱,手中的搓澡巾沾了沾水,又狠狠的向上一搓。 李荩忱又叫了一声。 萧湘这才施施然说道:“陛下你都不看看你身上有多少灰多少土,你快起来,这盆水都可以换掉了。” 实际上萧湘就是报复李荩忱,这家伙非得要跑到田里去割麦子,弄得自己一身臭汗、衣服也都脏了不说,这么新鲜的事情竟然都不带着自己去,这才是最让萧湘气愤的。 李荩忱哼了一声:“你这是搓背呢还是谋杀亲夫呢?” 萧湘狡黠的一笑,而李荩忱径直起身,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遮拦。 “啊!”萧湘转身就要跑,被李荩忱一把扯住了,“换水的事情轮不到你去忙活,你就过来好好伺候朕吧。” 萧湘红着脸闭上眼睛:“陛下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先帮你洗一洗了。” “水脏。”萧湘果断的说道。 “那等会儿一起洗。”李荩忱嘿嘿一笑,手已经顺着衣领滑了进去。 萧湘登时软在了他的怀里。 “水来了。”李荩忱看到几名婢女抬着新的浴桶过来,微笑着说道。 而萧湘哼哼了两声,颇有一种羊入虎口、放弃挣扎的意思。 ————————————- 沐浴之后,李荩忱一身白袍,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穿过庭院,晚风吹动,或许是因为靠近沔水的缘故,风里也带着几分凉意。 萧湘一时半会儿应该是起不来了,懒洋洋的让李荩忱先走,李荩忱怕她在水里,专门又叮嘱尉迟炽繁去看一眼,毕竟这丫头要是真的睡着了,而那些丫鬟们又不敢打扰的话,保不齐就会感冒受凉。 这年头感冒也不是什么小病呢。 水榭边,宁远正在徐氏的指导下学弹琴,小丫头的双手成鹰爪一样僵硬着,在琴弦上不知所措的乱拨一通。而徐氏在旁边颇有一种无奈的感觉。 徐氏是徐陵的孙女,徐陵次子徐份的孤女。徐份是徐陵的几个儿子之中出了名孝顺的一个,当初徐陵病重,徐份为徐陵焚香祷告,诵读《孝经》凡三天三夜,徐陵的病情竟然出乎意料的好转,这也世人称道。之后徐份也曾经担任过豫章王陈叔英的主簿,后来又转为太子洗马,谁知天妒英才,太建二年年方二十二就英年早逝,只留下了这一个女儿。 徐氏今年正好十六,正是云英未嫁的年纪,也是徐家之中唯一年龄适合的女子,所以自然就承担起了入宫的重任。 至于这其中又有没有徐陵其余几个儿子的私心,那李荩忱就不知道了,毕竟李荩忱和当初曾经效力于陈叔陵的徐陵长子徐俭之间还有矛盾,导致现在徐俭依旧不敢出仕,而徐陵的其余几个儿子也都没有担任什么重要官职,也就只有徐德言这个孙子反倒是最有出息,也注定会继承徐陵的衣钵,为了抢夺徐陵能够留下来的政治遗产,这些徐家子弟们不见得就不会出现矛盾,而最先做的自然就是要把徐份的女儿先踢出局,否则到时候又要多一个人,又不知道会有多少冲突。 一个女儿家,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也就只能随波逐流。 徐氏见到李荩忱过来,急忙恭敬的行礼。 她算不得倾国倾城,但是绝对算得上清丽,尤其是眉宇之间颇多几分灵气,或许也是被诗书世家的氛围熏陶的。而且大家闺秀,举手投足之间自然带着一种令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感觉。 当然了同样是大家闺秀,甚至还带着皇室血脉,宁远怎么就······李荩忱看着愁眉苦脸的小丫头,无奈叹息一声。 都是让自己宠坏了,历史上的宣华夫人估计是不可能诞生了。而宁远见到李荩忱过来,直接扑到了李荩忱的怀里。 “平身。”李荩忱无奈的对有些拘谨的徐氏笑了笑,毕竟两个人现在也只是见过几面,只有夫妻之名罢了,徐氏难免会对这个陌生的夫君有些紧张。 更何况这还是不折不扣的皇帝陛下。 而宁远和李荩忱没大没小的样子显然更是让她惊讶。 “怎么了,今天练得怎么样?”李荩忱摸了摸宁远的小脑瓜。 “挺好的。”宁远急忙说道。 李荩忱便让她坐到琴边:“那就弹给朕听听。” 宁远顿时僵在那里,迟疑片刻之后,重新换上自信的神情,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又点着了香炉之中的残香,颇有一副大家风范。 而李荩忱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个小丫头有模有样的准备,凑到徐氏身边压低声音说道:“真的假的?” 徐氏怔了一下,讷讷说道:“应该是······假的?” 琴声响起。 不一会儿戛然而止。 因为李荩忱按住了宁远的手。 小丫头僵硬的回过头。 李荩忱冷笑一声。 徐氏苦笑着看着李荩忱追着宁远满院子跑,两个人一前一后,一大一小,宁远这个小丫头身手矫健的穿过回廊和假山,利用自己身材瘦小的优势抄近道,而李荩忱总是能够快步绕远路追上她。 这两个人······为什么很熟练的样子? 徐氏无奈的想。 而很快“扑通”一声传来,宁远躲避不及,干脆直接跳入了池塘中。而李荩忱很果断的跟着跳了进去。 “陛下!”徐氏惊呼道。 片刻之后,水面上冒起泡泡,李荩忱一把将宁远捞了上来,可能是挣扎的太着急了,宁远呛了一口水,看上去颇为狼狈。不过当她意识到徐氏正在着急叫人的时候,急忙伸出手,勉强用力喊道:“别,千万别叫人!” 而徐氏怔了一下,就看到李荩忱一巴掌拍在了宁远的屁股上。 “疼!”小丫头眼泪汪汪。 这个时候徐氏方才反应过来。 这小丫头是害怕丢人。 而李荩忱又是一巴掌拍了上去。 “怎么还有?” “谁让你直接跳到水里去的?!”李荩忱冷哼一声。 这一次徐氏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大一小,也太没正形了。 而李荩忱提着宁远走上岸,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衣衫,无奈的说道:“早知道刚才就不沐浴了。” 宁远似乎好了伤疤忘了疼,此时对着李荩忱做了一个鬼脸。 第一三四三章 没完没了 李荩忱重新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坐下,而宁远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连头发都被擦干净了包上,在李荩忱的注视下重新回到了琴边。 徐氏给李荩忱倒上了一杯茶,而李荩忱伸手指着宁远的背影说道:“你呀,就是对这个小丫头太仁慈了,多凶她两句就好了,实在不行的话朕给你打人的权力。” 徐氏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和宁远也不是什么陌生人。徐陵本来就是帝师的身份,他的儿女和皇室子女之间的走动也算频繁,乐昌有时候也会带着宁远等弟、妹以皇帝女儿的身份前去拜访徐家家眷。 这其中自然就包括同龄的徐氏。 所以徐氏也算得上宁远认识甚至是熟悉的人,否则以这个小丫头一向欺软怕硬的性格,如果不是早就摸清楚了徐氏的性格,知道这位姊姊也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当然是不敢干什么都偷工减料的。 对于李荩忱的话,徐氏不置可否。这毕竟只是陛下的一家之言,徐氏现在作为后宫的一份子,归根结底还是要服从于乐昌和陛下两个人共同的命令的,宁远这小丫头就是因为是乐昌的妹妹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徐氏也不可能对她的要求太过严格。 换句话说,作为出身江南世家的人,乐昌和宁远都是她需要去努力团结的对象,不想着抱住乐昌的大腿,难道指望萧湘或者尉迟炽繁能够提携一二? 后宫也是江湖,也是朝堂斗争的延伸。 所以徐氏也并不会主动去得罪宁远,毕竟得罪了这个小丫头,说不定就会得罪乐昌,而如果教不好这个小丫头的话,似乎李荩忱和乐昌又都不会高兴······ 徐氏秀眉微蹙,这可真的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啊。 而李荩忱并不知道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后宫新成员正在纠结着宫中权力压榨的问题,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宁远练琴,毕竟相比于去考虑徐氏在想什么,李荩忱倒是比较好奇眼前这个豆蔻梢头的小姑娘是怎么让杨坚和杨广父子两个为之倾倒的。 莫不是这大树就在自己的手里长歪了? “陛下,杨参军求见!”帘幕后一名婢女禀报道。 李荩忱起身:“这个时候了,莫不是有什么急报?” 一边说着,他一边向外走去。 而李平已经在门口等着,见到李荩忱急忙一拱手:“陛下,蓝田的战报传过来了,请陛下过目。” “这个杨处道,来的倒是挺快。”李荩忱心里咯噔一下,打开战报,杨素来的这么着急,莫不是蓝田那边战况不利? 不过看到战报李荩忱倒是松了一口气。 萧世廉倒是并没有战败,反而和韦孝宽打了个旗鼓相当,如果不是杨坚带领援兵赶到的及时,鹿死谁手尚且不知道呢。但是随着萧世廉大踏步的向蓝田,也向着长安的方向进发,杨坚不管怎么样都要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大汉的身上了。 在之前尉迟迥能够帮助大汉分散了韦孝宽很大的注意力,使得大汉能够抢收白鹿原以南和以东的粮食,实际上李荩忱和萧世廉就已经很“感谢”尉迟迥了。毕竟不能一直拿着太老丈人当挡箭牌不是? 现在杨坚亲自来到蓝田应对萧世廉逼迫长安的危局,足以说明杨坚的注意力已经开始向大汉这边倾斜,之后上洛方向很有可能是杨坚主动反击的方向,否则杨坚不会把自己手中所剩无几的骑兵调集过来却只是为了虚张声势。 这等枭雄人物,肯定是不会满足于只是吓一吓对手的,尤其是现在关中的战局变化,更迫使杨坚需要通过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此时整个关中,大汉盘踞萧关和斜谷,并且向前压迫三辅,已然形成掎角之势,想要进攻其中任何一个方向,都势必会受到另一个方向汉军的猛攻。相比之下,倒是东面的战局更加复杂一些。 至少杨坚进攻萧世廉的话,潼关的尉迟迥应该是不会绕过华山山脉前来支援的,而且就算是真的想要“渔翁得利”,尉迟迥也应该会选择进攻华阴,而不是直扑蓝田。 再加上白鹿原到上洛一线,并没有多少天险,是关中最肥沃的一片平原和谷地,所以杨坚拿下这一带进而压迫武关的性价比和战略意义显然更高。 因此可以预见,杨坚绝对不会局限在蓝田,除非他已经打算坐以待毙或者打算放弃长安。 可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且不说杨坚放弃长安之后又可以去往何方,单纯只是放弃长安,也就意味着他要放弃自己半生打拼下来的心血了。 所以围绕长安,甚至现在围绕蓝田到上洛,大战已经不可避免。 李荩忱大步穿过回廊,杨素和唐中等人已经在议事堂之中等候,见到李荩忱走过来急忙拱手行礼。 “免礼,现在是什么情况?”李荩忱看着已经开始忙着在舆图上比比划划的隶属于太尉府的长史和校尉们。 杨素急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陛下请看,现在骠骑将军在抢收完白鹿原的粮食之后,已经退守上洛,沿着上洛布设防线,而杨坚向前推进到蓝川西岸,依托白鹿原安营扎寨,目的已经非常明显,就是要拿下上洛。” “现在双方的兵力部署如何?” “骠骑将军手下可战之兵应该有六万到七万,除去抽调回去把守武关和南阳的,也在五万左右。而杨坚的手中应该有三万以上兵马,再加上近万骑兵以及陆续赶到的万余援军,人数也在五万上下,不过杨坚不可能不考虑蓝田的安危,所以真正可战之兵应该也就是四万左右,这样加上留下的兵马才能确保蓝田到华阴一线的安全。”杨素急忙说道。 李荩忱苦笑一声:“杨坚麾下兵马可真不少啊。” 明明大汉从武关到上洛再到白鹿原,一路高歌猛进,可是杨坚竟然还能变出来这么多兵马。 唐中此时也无奈的说道:“虽然这些军队之中应该有很多都是被抓壮丁以凑人数的,但是杨坚一直以来都在收缩阵线,所以他的兵马反倒是越来越集中,不像我们这样还需要抽调兵马防范后路,尤其是南阳这边的战况。” 第一三四四章 大汉虎将 自从萧世廉过了武关之后,就开始逐渐把一些疲惫需要休整的队伍轮换下去,集中在南阳到武关一线,以防范洛阳的宇文宪会南下进攻南阳。 毕竟现在大汉和宇文宪之间的合作也不过就是一纸协定罢了,在这乱世之中,协定这种东西随时都可以被当作一张废纸,签订出来也不过是让普通老百姓,尤其是那些需要来往南北的人放心罢了。 归根结底,大家可以剑拔弩张、可以互相算计,但是生意还是要做的,赚钱的事情谁都不会拧着脖子不干,尤其是南北贸易之间可是有巨大的利润在的,这也要归结于南方和北方之间常年的隔绝,导致很多商品的垄断,诸如北方需要南方的丝绸、茶叶,南方也需要北方的马匹和粮食一类。 而商人往来南北之间,是有巨大的利润在的,商人有利润,那朝廷就有税收,所以大家一起有钱赚岂不妙哉? 因此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现在大汉和宇文宪之间不打算直接动手,那么就需要有一纸合约出来以让商人们继续能够往来南北。但是这一纸合约归根结底也只是为了让老百姓放心,真的到了不想遵守的时候,拿去擦屁股都可以。 萧世廉可不能寄希望于宇文宪会遵守合约,南阳这种一等一的战略枢纽之地,连接着大汉的腹心地带和武关前线,可万万不能有失。 这也是为什么萧世廉宁肯放弃集中兵力和杨坚决战,也要先分兵把守南阳一线。 当然了李荩忱也大概能揣摩到萧世廉这个家伙心中的小九九。 这种灭国之战,萧世廉当然不能太积极,尤其是当李荩忱在身后的时候。肯定要等陛下赶到前线之后,给陛下一个展现英姿的机会。实际上李荩忱作为大汉的皇帝,需不需要指挥战斗都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他站在那里,大汉军队的士气就已经无可撼动。 很多时候士气就能决定一场大战的胜负。 当然了,李荩忱作为皇帝,在这等灭国之战的紧要关头,也是需要站出来刷一刷存在感的。 萧世廉与其说是不敢直接和杨坚的骑兵正面交锋,倒不如说是在等李荩忱赶到。 “随驾兵马有三万,再加上荆襄抽调三万兵马,已然足够······”李荩忱沉声说道,正当他打算下令,李平匆匆的脚步声将他的声音打断: “陛下,征东将军到了。” 杨素和唐中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倒是说曹操曹操到。 “宣!”李荩忱眉毛一挑,陈智深这家伙动作倒也不慢。 几乎在李荩忱到达江陵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北上关中、御驾亲征的决定,而随驾的蒋元逊麾下总共就只有两万卫军,再加上侍卫亲军和羽林骑等林林总总的,也就是三万。就算是再加上萧世廉的兵马,也就只能凑够八九万罢了,而要知道杨坚的兵马数量应该也在六七万左右。 杨素他们就算是脑袋抽风了,也不可能让李荩忱去面对这样双方兵力几乎相等的局面。皇帝御驾亲征,讲究的就是一个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兵力上的优势是最重要的。 当初宇文邕北上五路讨伐突厥的时候,整个北周全国动员,二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开拔,形成十拿九稳的局面,才配得上皇帝陛下御驾亲征的威名。 所以杨素很果断的请调荆襄守军。现在荆襄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后方了,而李荩忱把陈智深连带五万兵马放在江陵,就是作为最后的预备队。一旦北方战局崩溃,陈智深就要起到力挽狂澜的作用。 而现在北方战局崩溃的可能几乎没有了,李荩忱自然就可以抽调一部分兵马北上。作为主帅,陈智深自然也不会、更不愿意缺席。 大汉平定江南之后,陈智深就转而入东南一路扫荡到岭南,最终和李询他们配合平定南方。作为当初李荩忱麾下最敢打敢冲的猛将,他却没有机会参与到北伐的大业之中,自然心中郁闷。后来李荩忱调他前往江陵,才算是给了他距离北方更进一步的机会。 但是江陵毕竟不是南阳,更不是长安和洛阳,陈智深就像是一头猛虎,只能等待着北方战事吃紧才能有用武之地。 而如今李荩忱御驾亲征,他这头猛虎自然也就到了出柙的时候! 当李荩忱向陈智深下达命令之后,陈智深也是马不停蹄的整顿队伍、挑选精锐,李荩忱这才到襄阳没有两天,他竟然也带着兵马赶到了,求战之心不言而喻。 “臣参见陛下!”陈智深走上大堂,甫一见到李荩忱,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单膝跪地行礼。 而李荩忱上前搀扶起来陈智深,大笑道:“朕的虎将,年余未见,可是依旧虎虎生威啊!” 陈智深急忙一拱手:“陛下谬赞,臣惭愧。” “让你这头老虎蹲在笼子里时间太长了,是不是怨恨朕?”李荩忱打趣道。 “臣不敢,”陈智深被李荩忱这么一说,涨的脸颊通红,“臣以陛下之犬狼自诩,陛下令臣守家,则臣为陛下守家;陛下令臣杀敌,则臣为陛下杀敌!” “好,好!”李荩忱拍了拍陈智深的肩膀,“不过你是朕的猛虎,可不是犬狼之辈可以相比!” 陈智深急忙一拱手以示对陛下的感谢。 “来,这些随驾同僚们,你可能还不认识吧,朕引见一下。” 李荩忱又带着陈智深环顾一周,而杨素等人急忙和陈智深见礼。杨素、吴凭和唐中几个陈智深还是见过的,主要是剩下的太尉府的年轻人们,这些主要都是李荩忱入了建康府后提拔起来的,陈智深自然并不熟悉。 看着李荩忱身边的这些随驾官员,陈智深心里也大略有数,这些人主要也都是各个世家出来的,毕竟现在大汉也不可能抛掉世家独自培养人才,诸如书院等等都不过是还刚刚起步罢了,一切都需要时间。而这些人之中,北方世家出来的人明显增多了,尤其是还有杨素这个重要人物站在旁边。 说明李荩忱为了这次北上也是做了充足准备的,而且北方世家也在借此机会争取翻身。 第一三四五章 皇帝,是真正的皇帝 同时这也说明陛下和江南士族之间的矛盾应该真的存在······否则江南士族的子弟应该在其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才对。 虽然身在外地,但是陈智深还是多少听到一些京城之中的风言风语的。陛下推行学院和考试制度,显然也直接触犯到了江南世家的利益,如果不是顾野王等人的默许,恐怕会酿成直接的冲突。 而作为李荩忱不折不扣的亲信将领,元从派系仅次于萧世廉和裴子烈的存在,陈智深也不可能对这些风言风语无动于衷。 以萧、裴和陈智深、曹忠四人为核心的元从派系是追随李荩忱最早的一批人,也是现在大汉的擎天之柱,而他们自然也要随时做好继续为陛下赴汤蹈火的准备。 毕竟他们身上李荩忱左臂右膀的标签已经不可能拿掉了,他们的生命都已经和李荩忱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所以谁敢和李荩忱作对,那自然就是和陈智深作对。 陈智深本来就是萧摩诃的马夫出身,是不折不扣的黔首百姓,而他萌购一步步走到今天,也是因为萧摩诃、李荩忱等人的提拔,所以陈智深本身就对于那些所谓的世家大族没有任何一点儿好感,反倒很是厌恶,现在他们竟然还有胆量跳出来和李荩忱作对,那陈智深自然就不会和他们客气。 陈智深的目光变得凛冽,自然而然让不少没有见过多少刀光血影的年轻人们为之胆颤,他们或许并不知道这是长期以来的厮杀凝练成的目光,但是他们能够感受到这其中弥漫着的杀意。 而杨素和吴凭等人也是微微皱眉。 他们可不想成为陈智深的敌人。 现在朝廷上看上去是江南、北方和巴蜀三个派系来往争权夺利,但是实际上真正看清楚局势的人都明白,朝堂上最大的一股力量实际上应该是元从派系,他们垄断着军队以及白袍、羽林骑等令人为之生畏的明暗密谍组织,同时他们对于李荩忱的忠诚是百分百的。虽然他们的人数不多,但是也正是他们的存在,维持着朝廷的平衡,也是李荩忱一直能够凌驾于任何一个世家之上的真正本钱。 实际上从当初的东吴开始,江南世家就开始登上历史舞台,虽然这个团体之中的掌权者历经轮换,但是他们控制朝廷甚至皇帝的手段都是如出一辙的。枭雄人物,诸如东吴大帝孙权和刘宋开国皇帝刘裕,或许能够从中找到制衡的办法,从而维持自己的威望和权力,但是这种制衡终究是一种皇室和世家之间的妥协,皇帝终究还是不可能独立于世家而存在。 但是现在李荩忱不一样,他有军队在手,这是让他能够打天下的力量,同时又开始通过逐渐铺开的学院开始培养忠诚于自己、忠诚于大汉,而不是任何一个世家的治国理政的人才,最终他自然就可以彻底摆脱世家对皇权的影响,世家变成贵族,皇帝则会在完全掌控了人才的升迁变动之后成为真正的皇帝。 李荩忱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了,这已然是不可逆转的局势,就和这天下大势一样。 有一些人看清楚了这样的局势,所以他们不管自己有着什么样的想法,都只能顺流而下,所以顾野王他们明知道追随着李荩忱有可能真的会把“世家”这种东西丢到废纸堆里去,但是他们也无从选择。 自然也有一些人就算是看清楚了这样的局势,也想要垂死挣扎一下,可是李荩忱已经让其中最蠢蠢欲动的一部分变成了大殿上还在流血的首级,剩下的一部分现在应该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杨素也好,吴凭和唐中等人也罢,他们自然都要努力去做第一种人。而作为李荩忱亲信的陈智深,是他们绝对不能得罪的对象。 李荩忱真正的左臂右膀虽然不多,但是一个又一个都是能打的。 至于站在另一侧的老将蒋元逊,对此倒是并不怎么感兴趣。他也算得上南朝元老了,陈智深还是个马夫的时候,蒋元逊就在执掌京城卫军。 虽然没有什么实战经验,但是资格是足够的,而且当初李荩忱前往建康府面圣的时候他就和李荩忱“暗通曲款”,也算是从龙早的人,对于陈智深倒也不感冒。实际上都已经到了他这个地位的人了,能上一步自然更好,就算是不向上也就那样了。 “有爱卿在,朕平关中,指日可待。”李荩忱的心情不错,“杨卿家,且说说你们太尉府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陛下,征东将军,”杨素很聪明的在李荩忱的称呼后面又加上了对陈智深的称呼,“以微臣看来,接下来的关中之战并不仅仅是一场战斗。这将会有两个很重要的阶段,一个是最终拿下长安,而一个就是和宇文宪争夺长安以东甚至一直到洛阳的广大地域,把传统意义上的中原彻底纳入我们的掌控之中。” “可是一旦和宇文宪开战的话,会不会意味着全面的战争?”李荩忱紧接着问道。 现在的大汉的确没有资本开始一场全面的战争,全国上下已经因为连绵的征战而很难大口恢复元气,若是再把整个两淮到西北的广大区域都卷入战火之中,李荩忱恐怕少不得要被带上“穷兵黩武”的帽子了。 要知道历史上杨坚一统北方之后,也休息了几年才开始南下的,尽管当时的隋朝乃至于北周都已经有了灭了南陈的实力,但是杨坚显然想让这场灭国之战更加顺利、一气呵成,同时也让久经战乱的北方有几年调理的机会。 而在这个时代,自从北周灭北齐之后,战火一日都未曾停息,也是到了休息一下的时候了。 “太尉府上下并不认为宇文宪会着手和我们全面开战,因为河北和山东的情况应该不会比我们好到哪里去,尤其是这些地方又都曾经归属于北齐,对于宇文宪这样的灭国者本身就存在抵触心理,而长期以来宇文宪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收拢人心,反而不断的征调兵马,对于他来说,应该会想办法避免和我们的全面战争以求得以休整,”杨素果断的说道。 第一三四六章 少年人的目光 杨素话音落下,唐中又补充道:“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双方围绕关中乃至洛阳的归属爆发战斗应该在所难免。” 李荩忱径直说道:“只要可以控制战争的范围,那我们不惜一战、” 杨素犹豫一下,又有些无奈:“启禀陛下,这只是太尉府的推测,现在河北那边白袍的消息还没有传来,而且白袍本身也没有稳定的门路可以获得和宇文宪以及周人高官们心思的消息······” 李荩忱饶有兴致的琢磨着杨素的话,而陈智深的目光一直在舆图上来回移动。 显然李荩忱正在想自己的决断会不会把大汉又带入一个战争的泥淖之中,毕竟李荩忱也无从断定宇文宪对于他麾下的官员们以及他本身的野心又有多少控制能力。 历史上本不应该发生却偏偏爆发了的战争,从不在少数,即使是一些枭雄人物,有的时候也无从控制。 尤其是李荩忱已经尽了很多努力,方才勉强从世家的掌控之中脱身而出,逐渐开始亲自操舵掌控大汉这条船,可是宇文宪又是怎么样的,实际上李荩忱根本无从得知,毕竟宇文宪那边,山东世家也可不是那么好惹的,历史上也正是在二三十年后的隋末唐初,山东世家就曾经站在李建成的背后和李世民背后的关陇集团叫板,而二三十年前,脱胎于北齐贵族的山东世家,只强不弱。 杨素迟疑一下,还是开口说道:“所以臣以为我们还是要做好随时都有可能开战的准备,若不如此,最好的选择就是止步如今的战线,不再往长安一步。” 李荩忱皱了皱眉,他知道这绝对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事,可是杨素说的的确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现在的大汉要避免的就是全面开战,如果这样真的可以做到的,也不失为良策。 而陈智深此时忍不住开口说道:“如果我们能够拿下长安之后,又转过来对敌人形成进攻之态,那宇文宪可真的还有胆量和我们打?” 杨素怔了一下,沉声道:“这样无疑风险更大,激将法不见得宇文宪不会不上当,尤其是宇文宪的身边还有宇文纯等将领,在他们看来建功立业显然更为重要,而想要建功立业并且最终把宇文宪彻底变成天下之共主,那么战争自然不可避免。” 李荩忱苦笑一声,问题显然又回到了原来的那个地方,战争从来都不是、也很难是个人的意愿,这背后牵扯着太多的利益纠葛和不同群体、不同人的利益诉求。或许古人更喜欢于或者更倾向于把战争的胜负得失归功于一个人或者归罪于一个人的身上,但是这一个人终究只能算是主谋,而其余的从犯可不是可以忽略的。 宇文宪既要代表自己身后那些世家的利益,又要代表宇文纯等北周将领的利益,再加上还有他自己的决断,最后会是什么样自然不得而知,毕竟任何一个人的不同想法都可能让宇文宪最后的决定有所偏移,以至于恐怕就连宇文宪都不能准确判断自己最后会如何取舍,更何况李荩忱他们这些真正的局外人。 大汉是各个世家之间明争暗斗、利益纠葛,宇文宪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现在先走一步是一步吧。”李荩忱谨慎的说道,“择机而动、临机应变便是,否则想要猜测那么多的人的心思,反倒是让我们忘了原本的目的。刚才杨爱卿也说了,我们有两步要走,虽然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但是这脚没有落下,就不算尘埃落定,既然不知道第二步怎么走,那就先走好第一步,走好第一步,第二步自然也就会更顺利,走不好第一步,我们也就有的担心了。” “陛下圣明!”杨素急忙说道。 而李荩忱颇有些担心的看着那些细细斟酌这些话的年轻人们,现在的这些年轻人的确因为大汉长期以来的连续胜利而开始逐渐把眼光往更遥远的地方放,对于他们来说,眼前的这一步既然已经稳了,那么就没有必要再多考虑,怎么把大汉的版图继续向外扩展才是他们应该考虑的。 这样的长远视野对于年轻人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坏事,没有宽阔的胸襟自然无从说驾驭着大汉这辆马车向前走。当初李荩忱艰难的在乱世之中开辟道路的时候,可从来没有敢奢望过这一天,所以李荩忱还是很羡慕这些十八九岁、二十冒头的年轻人的。 风华正茂的年纪,有指点江山的机会,已经是人生之大幸。 但是年轻人,看的太远就容易忘记脚下,最后演变成好高骛远。 好高骛远,就有马失前蹄的可能,而大汉这辆马车一旦冲入坑里,那牵扯到的可就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成千上万的人和一代人甚至几代人。 只有看清楚了脚下的路,才能有资格再看向远方。 因此李荩忱又不得不充满警惕。 希望他们能够从中领悟到一些道理,而自己也得对此保持警惕了。长期以来都是杨素这样的年轻人主持太尉府,杨素本身就缺少实际经验,很有可能带着这帮年轻人跑偏了。 看来也是应该把杨素甚至这些年轻人放下去历练历练了。 李荩忱需要的是真正可以脚踏实地、考虑到每一个细节并且制定出来完整战略方案的参谋,而不是这样一群目光总是高远的少年子。他可不想步本子二战的后尘。 又或许也需要增加一些新鲜血液了,比如······李荩忱骤然想到了崭露头角的李靖,这个年轻小子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要让这一群羊真正变成嗷嗷叫的狼,还是得有几个能够搞事情以引发矛盾和竞争的人存在啊。 李靖李药师这样的年少英才自然可以。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都退下吧。”李荩忱沉声说道,“陈卿家来到襄阳还没有用饭呢吧?朕让御厨准备些吧。” “谢陛下恩典,但军中还需安顿,请陛下恕臣无礼。”陈智深急忙说道。 他几乎是带着大军一路马不停蹄到襄阳才追上李荩忱的,大军疲惫之下最需要整顿,所以陈智深实际上心里早就挂念着呢。 第一三四七章 陛下偷个懒 敢于这么直率的拒绝陛下的,应该也就只有陈智深这等人物了。 “也罢,明天早上朕再去军中转转,”李荩忱也不拦他,只是笑道:“不过朕的赏赐难道你打算不要了?既然不留下,那就打包带上,朕让他们多准备点儿,给军中的将领们也都分一分,另外告诉将士们,拿下长安之后,朕会请他们吃酒!” 陈智深郑重一拱手:“臣,谢陛下!” 李荩忱转眼看向杨素等人:“怎么还不走,你们都是用了晚膳来的,别以为朕不知道,难道还等着朕请吃宵夜?” 众人莞尔,纷纷告退。 而李荩忱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帮家伙保不齐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 或许是因为自己平日里对他们太好了。 ——————————- 虽然事发突然,但是杨素他们来的都挺快,所以从商定到最终决定实际上都没有耗费多少时间,现在连亥时都还没有到。 李荩忱打了一个哈欠,这几天舟车劳顿,实际上他也没有多少好好休息的机会,这还是已经有很多事情都已经被杨素他们分担掉了的情况下,毕竟李荩忱组建太尉府的本意也是为了组建一个类似于后世参谋部的机构,来帮自己分担一些战略上和战术制定上的压力,毕竟李荩忱身为皇帝,既要处理民政,又要处理军事,实在是没有这个三头六臂的本事。 他可不想和雍四爷那样勤政,结果到头来十三年的在位时间夹在两个六十多年的皇帝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了。 实际上现在除了对外的军事之外,也没有多少是需要李荩忱操心的,全国上下都忙着夏收和为之后的秋收做准备呢,温饱至始至终都是人们关心的头等大事,即使是对外的战争,在没有影响到他们的温饱的情况下,都变得无足轻重。 所以在收割粮食的时候,是不会有人闹事的,再加上今年也没有旱涝灾害和蝗灾,一切都算平安。对于这些地方民政的处理,有顾野王等人坐镇朝廷,李荩忱倒也放心,毕竟真的要说处理民政上面的经验,李荩忱自问是比不过这些老臣的。 年轻人需要奋斗,但是偶尔也要偷个懒、耍个滑头。 既然没有那么多奏章需要处理,那李荩忱不介意自己早睡觉。剩下的十来本既然没有标注为加急,那就留到明天。 休息好了也是对大汉的稳定负责嘛! 天色已晚,庭院之中也已经空空荡荡了,其余屋舍院落之中的灯火也逐渐熄灭,只剩下来往巡逻的侍卫们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显然会让人更加心安。 在外不比皇宫内院,皇宫内院高墙深宫,所有的出入口都在掌控之中,侍卫们就算是不入内廷,也能确保内部的安全,毕竟又不会真的有如影视剧之中那样能够飞檐走壁的刺客。但是在这襄阳行宫之中自然不一样,侍卫亲军不敢放过角角落落。 “参见陛下!”带队的仗主看到了李荩忱,急忙行礼。 “平身,辛苦了。”李荩忱微笑着说道。 “谢陛下!”年轻的侍卫们一齐拱手。 “你们是从哪里调过来的?” “回陛下,属下等半个月前从西北灵武军中划归侍卫亲军。” “那就是去年参与过西北之战的了?” “回陛下,属下等去年随征西将军战突厥于灵武,侥幸立下战功,奉命调入侍卫亲军,随驾护卫!”仗主提到自己这一队人马的战功,不无自豪的说道。 “都是大汉的好儿郎!”李荩忱微笑着说道,“这一次朕带着你们从武关再入关中,怕也不怕?” “属下等为陛下效死!”所有的亲卫们同时吼道。 李荩忱点了点头。侍卫亲军采用各地精锐入京轮换的制度,这些有资格入选侍卫亲军的肯定都是战功卓越并且思想过硬的,毕竟侍卫亲军看上去只是给陛下撑门面的,但是一旦有什么突发情况,必须要起到能够随机应变、保护陛下的作用。 毕竟李荩忱本身就不是一个可以在皇宫之中稳坐钓鱼台的主儿,侍卫亲军如果就是一群花架子的话,那无论谁都不会放心。 “快去巡逻吧。”李荩忱摆了摆手。 “诺!”侍卫们一齐答应。 对于他们来说,李荩忱并不是陌生的人,陛下有的时候就喜欢过来和侍卫们聊一聊,更像是一个平易近人的邻家兄长,但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陛下,在将士们的心目中,李荩忱的形象本来就很高大,而且再随着主簿们的努力塑造,这种形象也就愈发趋于完美,所以子啊李荩忱面前,他们尽可能的想要保持毕恭毕敬,以展现出来自己对于陛下的尊重。 换句话说,这等英雄好汉站在眼前,心里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这就是陛下啊。” “不然呢,难道你没有见过?” “行如风,站如松,当真是天下一等一的豪杰!” “陛下岂止是豪杰,天子,知道什么叫天子么?这就是天子应该有的样子,就长安城里的那个,给咱们陛下提鞋还差不多。” “提鞋?我们能给陛下提鞋就很荣幸了,那家伙还不配。” “就是,咱们入了武关,抓那家伙来给陛下磕头!” 侍卫们压低声音激动的交流着。 “肃静!”仗主冷哼一声,“整队!” 侍卫们顿时安静下来,庭院里再一次只剩下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只不过相比于之前,愈发的铿锵。 李荩忱在外面和侍卫们扯了几句,房里的人也都已经听到了。 “恭迎陛下。”婢女们打开门,徐氏已经躬身行礼。 李荩忱怔了一下,倒是没有想到今天侍寝的是徐氏。侍寝都是尉迟炽繁安排的,李荩忱倒也不多过问,显然尉迟炽繁也知道李荩忱之后北上了,应该会让后宫眷属慢慢跟在后面,而自己会带着大军先行,所以抓紧给徐氏一个侍寝的机会,否则回去之后,乐昌若是知道徐氏甚至连伺候李荩忱的机会都没有,不知道又会如何和尉迟炽繁为难。 实际上这也不怪尉迟炽繁,李荩忱这一路上也没有闲着,每到一处无论是明察还是暗访,都要巡视一番,尤其是当时临近夏收,更是让他几乎马不停蹄。 第一三四八章 朕又不吃人 近一个月来,李荩忱把沿江的州府几乎都走了一遍,和杨素这帮人住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比和后宫妃嫔的时间还要长。 如果不是对自家夫君有充足的信心,尉迟炽繁真的要怀疑他的取向问题了。 毕竟在这个时代,大老爷们同床共枕、抵足而眠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更何况以李荩忱的身份,自然也是不可能和臣子同床共枕的,充其量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罢了。 “陛下要歇息么?”徐氏柔声问道。 “不然呢?”李荩忱露出了一丝坏笑。 徐氏有些不知所措,而李荩忱注意到桌子上的刺绣,走过去看,小小的荷包绣着几朵荷花,含苞待放,正是初夏的景象。李荩忱好奇的问道:“水塘之中的荷花也都已经盛开了,正值盛夏,为什么荷包上却是初夏的景物?” 徐氏急忙说道:“陛下,刺绣一针一线也都需要时间细细琢磨,妾身对着窗外的荷花画好图样的时候正是初夏,等到绣好,窗外的荷花也就盛开了。” 李荩忱微微侧头,注意到一侧还有一个小小的“素”字。 “你的闺名?”李荩忱笑道。 徐氏俏脸微红,躬身道:“妾身闺名为素,取纨素之素,让陛下见笑了。” “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若削葱根,口若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李荩忱抚掌笑道,“孝穆公还真是舍得夸奖自己的孙女呢。” “陛下知道?”徐氏有些惊讶。 朕不光看过,小时候就背过这《孔雀东南飞》的好不好? “朕学······朕也是于孝穆公的书房之中拜读过《玉台新咏》的。”李荩忱差点儿说顺了嘴,轻轻咳嗽一声,扭过头端详着徐氏,不由得笑道,“不过孝穆公所言并无差,的确是如白绸一样纯洁无瑕的佳人啊,得之为朕之幸也。” (作者按:纨素,洁白的绸子,纨,音同“完”) 女孩子总是要拿来夸的,对此李荩忱还是有几分心得。当然对于陈宁远那个仗着帝后的宠爱无法无天的小丫头,就不能这么客气了。 徐素也没有想到李荩忱会这样称赞自己,低声说道:“陛下谬赞了,妾身蒲柳之姿,当不得如此·····” 李荩忱看着那荷包:“这是你留给自己的还是想要送给谁的?” 徐素迟疑片刻之后,低声说道:“陛下想要,就拿去吧。” 不过她话刚说完,就觉得自己似乎语气对李荩忱太不尊重了,脸色一下子变白,恭敬的不敢多说。而徐素的神情都落入李荩忱的眼中,他大笑一声,径直上前揽住心中惊慌的小姑娘,吓唬一个小姑娘自然没有什么意思,李荩忱也不屑在这上面来表现自己身为皇帝的权威。 后宫之中跟在他身边时间长了的,例如萧湘,早就和李荩忱没大没小习惯了,这种话怕不是天天都要说。 徐素现在表现出来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姑娘对于陌生人的惶恐和不安罢了。李荩忱在之前和她根本就没有交集,这一路走来也没有对她多加注意,所以徐素自然也不可能一心想着给李荩忱绣一个荷包。 “这个就留给你自己吧,朕更喜欢冬天的梅花,要是可以的话,冬天再给朕绣一个。”李荩忱微笑着说道,他明显感觉到徐素轻轻抖了一下,显然是松了一口气。 “那······”徐素咬了咬下唇。 李荩忱麻利的解开自己的腰带,脱去外衣,又看向徐素。徐素的手微微颤抖着无处安放。 “还需要朕帮你么?”李荩忱打趣道。 “不,不用。”徐素已经紧张的语文伦次。虽然她早就已经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是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不可能无动于衷。 看着红霞满面的徐家女儿,李荩忱笑道:“朕又不会吃人。” “陛下当初第一次来建康府的时候,坊间都传闻陛下真的会吃人呢。”徐素也放松了一些,下意识的说道,有些惶恐的看向李荩忱。 当时李荩忱几乎已经快要和南陈站到对立面了,坊间有一些对李荩忱不利的传闻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这乱世之中,没有被传过每天吃几个人婴儿、几个女人的枭雄,算不上知名度高的枭雄。至于到底有没有那么一回事,就不得而知了,毕竟有些是为了攻击敌人、以己方的恐惧加强百姓们配合朝廷抵抗的勇气,有些则是街坊之间的以讹传讹,当然还有一些,恐怕确有其事。 毕竟“两脚羊”也不过就是百年前的事情罢了,距离现在可还不算遥远。 李荩忱倒并没有问罪的意思,他当然清楚这背后很有可能有当时东宫的手脚在,但是当时大家既然站在对立面,这些谣言也在情理之中,也就是吓一吓小姑娘罢了,真正上街见过李荩忱兵马的男人们,心里怎么会没有数? 如此整齐雄壮的队伍,显然和茹毛饮血根本联系不起来。 不过李荩忱不介意将计就计,他张牙舞爪把徐素直接扑倒在床上:“吃人,是不是这个样子?” 徐素吓了一跳,顿时感觉身上一凉,原来李荩忱已经趁她不防备,解开了她的衣衫,紧接着是内衫、亵衣······ 徐素也顾不上考虑李荩忱会不会吃人了,捂着脸不敢多看。短暂的凉意之后,她感受到了李荩忱的火热。 “陛下······”徐素低声唤道。 “怎么了?”李荩忱眉毛一挑。 “妾身······有点怕。”徐素勉强说道。 “怕?”李荩忱笑了一声,凑到她的耳边轻轻吹了吹气,徐素顿时“咯咯”笑起来。 “还怕么?” 这一次徐素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李荩忱吹灭了床头的蜡烛。 月光如水,洒在床前,绿纱橱外,风吹帘幕。 ————————————— 夏夜总是很短暂,太阳永远不介意早起上班。 当阳光代替月光洒进来的时候,李荩忱懒洋洋的翻了个身。 徐素缩在他的怀里,睡得正沉。一夜风雨过后,她也疲惫的很。 小心翼翼的挪开女孩的手臂,李荩忱正打算下床,却感受到那分开的胳膊只再一次缠上了自己的腰,紧接着便是昨天已经熟悉了的柔软贴了上来。 第一三四九章 日南和灌汤包 “陛下要起身么?”徐素的秀发披在李荩忱的肩膀上,显然她还没有完全睡醒,喃喃低语。 “是啊,今天朕要去军营看一看,毕竟尽快就要出征了。”李荩忱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你再睡一会儿吧,朕不用伺候。” “妾身陪陛下起来用膳。”徐素急忙说道,她当然不是那种慵懒的人,李荩忱都起来了,她就没有理由还赖在床上。 和萧湘不一样。 “也好。”李荩忱知道这个时候尉迟炽繁和萧湘她们应该还没起来,起来了也得忙着梳妆打扮,反正也没有人陪,徐素自告奋勇,那他何乐而不为呢? 内侍们已经把新的一批奏章送过来了,这一次的奏章不少,但是李荩忱清楚其中大多数应该都是就近的州县向行辕报告夏收情况的。秘书监已经连夜进行了分类整理,所以上面大多数都标注有象征着夏收情况汇报的暗黄色,也是丰收的颜色。 袁大舍并没有跟着李荩忱北上,主要还是因为这个老内侍身体状况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好了,恐怕受不住舟车劳顿,而且李荩忱也不放心乐昌一个人留在建康府,有袁大舍这个阅历深的老太监跟着,至少李荩忱也安心一些。 不过这也使得那些没有经验的小太监们也没少犯错误,闹得黄琦带着的秘书监众人总是和他们起冲突,甚至还得李荩忱出面当和事老。对此李荩忱到是并不介意,这些内侍们如果真的和秘书监的官员们称兄道弟、勾肩搭背,那李荩忱才紧张嘞,毕竟他们手上几乎已经垄断连接外面的消息,除非李荩忱直接动用白袍,否则实际上很难越过内监和秘书监两层获得和外界的联系。 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一直坚持自己多走一走、看一看。手下的这些人无论是处于私欲还是单纯的因为工作上的疏忽,都有可能导致很多重要的事情不被李荩忱知晓。毕竟天下太大,而皇帝就只有一人,在无数的消息汇聚的过程中,实在是有太多的空当可以被利用。 徐素要亲自给李荩忱下厨,而李荩忱也就乐得尝一尝她的手艺,自己先翻开两本奏章,最上面的一本标注了加急的,是从岭南送过来的。显然南方的林邑国又不怎么老实了,一直想要向北蚕食新设立的日南郡的土地。 大汉的军队已经开始陆续北上,准备北定中原,留在岭南的就只剩下李询一路兵马,再加上岭南、南中各部的兵马,加起来虽然林林总总也有十万上下,但是岭南各部的上面还有冼夫人,而南中各部也是归属于南中巡抚杜齐。杜齐还好说,冼夫人那边虽然完全臣服于大汉,已然成为了大汉的一部分,但是归根结底和李询并非互相节制,所以李询手中的兵马也就是五六万上下。 现在大汉的重心北移,对于岭南的注意力下降,设立交趾郡之后,再设立日南郡以恢复汉代版图的动作也随之放缓。当初的日南郡版图范围要覆盖多半个后世越南范围的,但是现在的日南郡实际上只到了西卷县(今越南广治),而要知道在东西两汉,日南郡的南部边界要一直延伸到象林(今越南会安西南)以南的地域,而西卷作为当时的郡治,是位于整个郡的中间位置的。 也就是说现在李询实际控制的日南郡范围不过是当初日南郡的一半罢了。归根结底也就是因为这个林邑国的不断向北侵蚀,导致李询如今也只能勉强依托城池维持防线。 而按照李询奏章之中的意思,显然是希望朝廷可以支持一下岭南,至少增援一些兵马,以让他能够和林邑国形成对峙。 李荩忱也知道,这些南方的猴子实际上是最难对付的,他们没有固定的国家统治制度,依然以部落的形式存在,所以他们来去更加便捷,作战颇有几分游击的风格,以不断的扰乱和侵蚀,最终逼迫北方的强大敌人筋疲力尽之后不得不选择离开。 之前日南郡的沦亡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如果李荩忱现在对岭南也是这样不管不问的话,恐怕过不了几年日南郡的也会彻底消散。 实际上李荩忱也清楚,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汉人在南方的人口基数不足,还不足以对那些流窜的百越人以及林邑人等形成绝对的数量优势,这种数量优势显然也不是单纯凭借调遣军队就能够形成的。 征服一片土地,最简单的办法并不是用大军去占领,而是去开发和规划,彻底让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已经无法离开你而运转,这样本地的居民也自然而然的会融入整个大家庭之中,而不是站在政府的对立面。 大汉对于南中和岭南现在实际上也是在采取类似的政策,而且效果还算不错。 “移民,现在偌大的大汉最缺的就是人口,又要上哪里移民?”李荩忱无奈的叹息一声,先批复上允许李询调集南中兵马入交趾,并允许李询可以自行选择去留,一旦敌人势大,可以先行撤退。 毕竟现在李荩忱还有大汉都要先解决北方的敌人。 “陛下,用膳了。”徐素已经将早饭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白粥加上小巧玲珑的灌汤包,配上几种小菜,是典型的江南菜色。 李荩忱刚刚坐下,便吸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挺香的,手艺不错。” “陛下喜欢就好。”徐素急忙说道,她在家里也一向没有什么事,就喜欢钻到庖厨之中跟着厨娘学些手艺,所以自问比不上那些大厨,但是家常便饭的水平还是有的。 李荩忱端起来喝了一口粥,连连点头:“看来朕以后是有口福了。” 徐素有些腼腆的笑了笑。 而李荩忱点了点盘子:“你也吃啊。” “陛下先用,妾等陛下用完再吃。”徐素急忙说道。 “咱家没有那么多规矩。”李荩忱加起来一个灌汤包,轻轻咬了一口,然后把汤包中的汤汁都吸了出来,咂了咂嘴,“甜了些,不过也可称美味也!” “可能是因为妾身家出吴门,所以习惯了那边的口味。”徐素也夹起来一个,“下次妾身会注意的。” 第一三五零章 不一样的宫闱 李荩忱三下五除二就把早饭吃完,看徐素还在惊讶的目光,一摊手说道:“朕久在军中,习惯了,不是想要敷衍的意思。” 要知道徐素现在小口小口的吃,连粥的一半都没有喝完。 徐素急忙想要起身:“妾身没有怪陛下。” 而李荩忱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你慢慢吃吧,朕得去军营之中一趟,就不能陪你了。” 徐素点了点头,有些诧异的看着李荩忱的背影。 “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宁远这个时候揉着惺忪睡眼走了过来,打了一个哈欠,看到一桌的早饭,先自顾自的给自己盛了一碗粥。 徐素好奇的问道:“宁儿妹妹,今天怎么起来这么早?” “饿了。”小丫头没有丝毫犹豫。 昨天和李荩忱闹了一场之后,她又被李荩忱看着好不容易努力了一会儿,回到屋子倒头就睡,早晨起来自然是饥肠辘辘。 “慢点儿吃。”徐素看着宁远先拿了两个小包子过去,急忙说道,“不要噎着了。” “她心里这点儿数还是有的。”萧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估计是嗅到了饭菜的味道,笑嘻嘻的说道,“徐家妹妹可真小气,给陛下做了这么一大桌丰盛的早饭,也不知道叫我们。” 徐素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而萧湘注意到徐素有些尴尬和拘谨的神情,忍不住笑道:“妹妹不用这么拘束,都已经入了一家门了,就是一家人。陛下在外一向是以天子自居,但是在内廷之中,却更喜欢把自己当做一家之主而不是一国之君,毕竟他在外威风八面却也为国忧心,回到家中自然不想再摆出来十足的架势,妹妹应该能够理解。” 徐素微微颔首,李荩忱的确不像是她想象之中的一个皇帝应该有的样子,但是这种感觉,难道不好么? 徐素也是一个女子,她想得到的也不是深宫大院之中“寂寞锁清秋”的苦冷,而是男人的爱惜。 “若是妹妹太拘谨了,说不定陛下反而不喜欢了呢。”萧湘打趣道,“其实陛下最喜欢给人讲故事了,不知道妹妹昨天晚上有没有让陛下给你讲故事呢?” 徐素怔了一下,昨天晚上? 看着徐素霞飞两颊,萧湘忍不住大笑。 而旁边的宁远艰难的咽下一口灌汤包之后,打了一个饱嗝。 “宁儿,你的午饭没有了。”萧湘无奈的看着所剩无几的早饭。 “不行!”宁远果断的表示抗议。 “你要是长胖了,陛下就不要你了。”萧湘翻了翻白眼。 “那好吧。” 徐素看着笑意盈盈的萧湘和愁眉苦脸的宁远,顿时觉得,似乎宫闱之中的生活和自己想象的也不太一样。 ————————————- 新的江陵驻军,是后来陈智深带着北上的一部分精锐和本地的新兵组成的,其中自然是新兵的数量比较多。早先萧摩诃麾下的那些兵马已经被整编在萧世廉麾下,现在正是进攻关中的主力。 新的军队战斗力肯定比不上老兵,但是李荩忱的手里也不是只有这些新兵蛋子,侍卫亲军也有足够的战斗力不说,李荩忱一旦前往关中,自然也是要接手萧世廉麾下的兵马的。不过李荩忱当然也不能忽视这些士卒的战力。 当初凭借着一帮新兵蛋子,他不也是南北征战以到今天么? 新兵终究是要经过大浪淘沙以成为老兵的。 大汉也不能永远依靠一群老兵征战。 实际上这样也并没有没有先例。当初东晋刚刚立国的时候,依靠的就是北府兵和西府兵,这些士卒实际上都是从北方流亡到南方来的北地汉子。 并不是因为南方没有精锐士卒,东汉末年的陶谦就是依靠丹阳精兵威震西域,方才有了后来的徐州牧的职位。 北方人得到重用,只是因为当时意图北伐回归中原的,主要还是这些北方人,而且他们身形更为高大一些,看上去也更能和北方的敌人抗衡。北府兵也的确曾经创造了淝水之战这样以多胜少的奇迹,并且诞生了诸如刘裕这种英雄人物,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以精兵为主的北府兵也逐渐因为年纪增长而丧失战力。 在李荩忱看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当时的朝廷没有能力或者没有注意去保持这一支军队的战斗力,无论是从老兵后辈之中去补充,还是填充更多新兵进去争取以老代新,实际上都可以挽救这一支在历史上也算纵横一时的精锐。当然实际上主要还是因为当时东晋王朝的内部斗争已经让他们丧失了北上的勇气。 现在李荩忱没有那么多的担忧,他的背后是一个还算齐心协力的大汉,而他的麾下有着足够的精锐和更多斗志昂扬的年轻小子们。对于北方,他也是势在必得。 “行!”军中令旗挥下。 大军整齐的向前迈动脚步。 “变!” 军阵散开,如大雁张开双翼,把整个校场都笼罩在其中。 李荩忱站在点将台上,他头顶上飘扬的龙旗已经能够代表皇帝亲临的意思。下面的每一名将士虽然目不斜视,但是也足够心里清楚,皇帝陛下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看着宏伟的军阵变化,李荩忱心中也安定许多。 军队,才是他在这个乱世之中的立身之本。 “臣,羽林骑统领程峰,参见陛下!”程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李荩忱的身边,郑重拱手行礼。 李荩忱笑着点了点头,对于自己这个心腹手下,他也有一阵不见了,整个关中之变,羽林骑和白袍功不可没,如果不是出现了这么大的变故,扰乱了杨坚的整体安排,大汉恐怕也没有这个机会高歌猛进。而且他们后来还一把火烧了上洛的粮仓,才使得武关雄城最终被突破。 “臣未能完成刺杀杨坚的任务,还请陛下恕罪!”程峰正色说道。 这一次白袍和羽林骑几乎可以说倾巢而出,到现在平安归队的也就是一半的人,其余的或是还藏身仍在北周掌控之中的城池里,或是已经牺牲。可是最初也是最重要的目标,实际上白袍和羽林骑并没有完全完成。 杨坚至少现在还活蹦乱跳呢。 不管后续的目的有没有达到,身为羽林骑的统领,程峰也并没有打算推卸这么多人牺牲以及没有杀掉杨坚的责任。 第一三五一章 一力破百巧 如果杀掉了杨坚,说不定现在的局面又是截然不同呢! “如果不是你们羽林骑干得漂亮,现在朕应该还要看着武关发愁呢!”李荩忱沉声说道,“朕可不是那么不容易满足的人。之前的任务的确艰巨,而且又有宇文盛和宇文亮等人的变数在,你们能够在长安的大浪之中平安离开,朕已经很欣慰了。至于牺牲的将士们,朕也不会亏待他们。” “臣,谢陛下!”程峰正色说道。 对于他们这些保密战线的人来说,能够不被忘记、能够被记住功绩,就已经是谢天谢地的事情了。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上的人,荣誉已经胜过了对于物质的追求。毕竟没有足够的毅力和勇气,也不可能担任这样的重任。 李荩忱紧接着说道:“现在长安城中都是什么情况? 程峰急忙道:“整个长安城已经完全戒严,杨坚把宇文赟囚禁在皇宫之中,另外百官文武都以杨坚为中心,现在我们已经很难得到长安城之中具体的消息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杨坚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都已经把长安城之中的那些变数给撵走了,宇文亮父子投降了李荩忱,宇文盛父子北上去了银州,可以说那些墙头草们几乎都已经离开,剩下的大多数都是杨坚的铁杆死党。就算是其余的人还有别样的心思,在这种情况下也已经很难翻起什么风浪。 “李穆怎么说?”李荩忱想到了在之前的长安之乱中曾经派人帮助过羽林骑和白袍的李穆。 程峰摇了摇头:“自从上一次我们离开长安之后,就没有再和李穆联系上过,似乎他就当这件事完全没有发生一样。” “这也是一只老狐狸啊。”李荩忱无奈的说道,“显然不到关键时候,他也并不打算暴露自己,至于我们能不能指望得上他,恐怕还得两说。” 本来看在李询的面子上,李荩忱就很难真的把李穆怎么样,而且还有上一次长安城开门的恩情在,李穆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以应付杨坚的盘查,但是李荩忱不能真的装傻。 这个老家伙手中已经有了足够自保的筹码,自然也就不愿意再多冒风险。不过李荩忱也相信,真正到了兵临城下的时候,李穆应该也不会坐看李荩忱和杨坚双方鏖战。 毕竟就现在的关中战局来看,李荩忱如果想要占据上风的话,也不可能在长安城下耽误太长的时间,否则那就等于给了宇文宪机会。 如果李穆能够留到最后帮助李荩忱解决入长安的问题,那李荩忱自然不吝惜于给他高官厚禄,但是李荩忱至少在现在也不能把希望都放在李穆的身上。 关键还是得靠自己。 “在长安城中还有多少人?” 程峰无奈的说道:“长安之乱后,人手基本上都撤了出来,留守的人本来就很少,还有一些已经牺牲,剩下的也只能隐姓埋名。否则现在消息也不可能几乎一点儿都探听不到。”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长安城之中的情况务必要尽可能的摸排清楚。”李荩忱喃喃道,“也罢,远来辛苦,你先去休息吧,这些事情朕会交代给白袍去做的。羽林骑是朕手中的利刃而不是耳目,就不用羽林骑出手了。” 程峰急忙一拱手,这一次长安之乱羽林骑损失也不小,正是要抓紧补充力量的时候,程峰从本心上来说实际上也是不愿意带着羽林骑再卷入到长安城之中的斗争去。 更何况白袍和羽林骑融为一体本来也不是李荩忱愿意看到的,程峰当然也不会傻乎乎的去推动这件事。 “现在长安的情况已然如此,我们不可能寄希望于白袍能够有太多的斩获。”李荩忱的目光回转,看向杨素等人。 他前来视察军队,作为军方官员的杨素和唐中乃至于老将蒋元逊都陪同在侧。刚才李荩忱和程峰说话,他们也都很聪明的保持沉默,毕竟羽林骑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算军方的力量,甚至都应该算是一支不存在于账面上的力量,所以大家在这个时候保持沉默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杨素沉声说道:“陛下,杨坚既然有胆量亲自率军出城救援蓝田,说明他对于长安城的防务还是有信心的。现在我们也是时候完成对长安的合围了,当我大汉军队从各个方向压迫上来的时候,杨坚也就只能返回长安固守,到时候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就不再是如何和敌人决战于山野之间,而是如何发挥我们的器械优势,战胜长安的城墙。” “哈哈哈!”李荩忱和唐中等人莞尔。 蒋元逊紧接着补充了一句:“陛下或许可以易地而处,如果现在老夫站在杨坚那一边的话,就算是身为杨坚的左臂右膀,恐怕也应该能够明白前路已经愈发渺茫,就算是心中没有别样的盘算,已经打算和杨坚‘同生共死’,恐怕惶恐和不安也是有的。杨坚在长安城中戒严,又何尝不是因为内心的恐惧?” 李荩忱笑了笑。 他知道臣子们所说的话一半是揣测,一半也是为了让李荩忱安心。 毕竟李荩忱之前可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把杨坚这样的人物逼迫到这样的地步,所以他自己心中又何尝不是激动和紧张的。 而陈智深伸手一指点将台下那些阵列森然的将士,朗声说道:“陛下,一力破百巧,现在我大汉兵强马壮、将士们斗志昂扬,杨坚就算是有再多的阴谋诡计,难道又能够阻挡我大汉大兵压境?他的阴谋诡计最多也就是在自己逃命的时候用用罢了。” “一力破百巧,此话不假。”李荩忱点了点头,下意识的向西北的方向看去。 希望这一次一切都能顺利吧。 拿下长安,逐鹿中原。 某都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了,承载着无数人的期望和等待,老天也要保佑啊。 轻轻呼了一口气,李荩忱转而看向点将台下的将士们。 那一道道目光早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朕的旗帜在此,尔等可愿追随?!” “誓死效忠陛下!” “誓死效忠陛下——” 数万名将士高声呼喊。 襄阳城外,岘山脚下,声音震天。 第一三五二章 囚笼的钥匙 长安城,夜色完全笼罩着这座雄踞关中数百年的大城。 龙首原上的宫殿群只剩下微弱的光芒,而整个长安城更是几乎没有一点儿灯光,只有远处月光下可以看到城墙勾勒出来的城池轮廓。 自从战火烧到关中之后,长安城中就已经实行更加森严的戒严制度,别说是晚上,即使是白天街道上也很难见到什么行人。实际上早在大战开始的时候,听到风声的人就已经开始四散奔逃。 对此杨坚倒是没有多加阻拦,毕竟这些跑掉的都是老弱妇孺罢了,城中的青壮年,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车夫劳役,都已经被抓走充军了,连年的战争造成了那么多的兵员损耗,杨坚想要维持这么大的军队基数,当然必须要抓壮丁。 只不过这些几乎没有经历过什么训练的壮丁,实际上充当炮灰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他们的战力甚至还比不上原来驻守地方的那些乡兵,至少乡兵们还可能因为担心家园受到战火的侵蚀而和入侵的敌人拼上一拼。 而那些妇孺老弱,杨坚并不怎么感兴趣,真的留在城中也不过是制造混乱和麻烦罢了,毕竟城里的粮食储存也是有限度的,一旦最惨烈的围城战开始,这些人都是要消耗粮食的。 上将军李穆府邸,这个时候也几乎没有一点儿灯光。 对于点灯用的蜡烛或者油脂,朝廷已经进行了限制,毕竟这些东西也都是可以点火的,一旦落入敌人密探的手中,很有可能被用来制造混乱。 不过一点灯火还是顽强的照亮了前方的一片黑暗。 李穆的小儿子武卫将军李浑撑着灯笼为这庭院之中二层小楼的望台提供了唯一的光芒。 在光芒之中有一条长长的背影。 李穆就凭栏站在那里,夏天的夜风吹动着他的衣襟。 老人静静看向远处未央宫的方向,那里曾经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也曾经象征着那个雄霸九州的大汉帝国,可是如今那里不过是一个囚笼罢了,囚禁着北周的皇帝。 而盘踞在未央宫外的隋王府,黑漆漆的一团,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守着囚笼的恶犬,任何人都必须对这囚笼、也对这恶犬毕恭毕敬。 否则谁知道什么时候这恶犬气急败坏了,就会把囚笼一口吞下,囚笼之中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李穆的目光又缓缓移动,看向周围的连绵府邸以及更远处的屋舍坊间,一直到远处的城墙。 这里有达官贵人,有落魄世家,也有寒门百姓。 这长安城又何尝不是一个偌大的囚笼。 至少现在城里的人出不去,但是却很想出去。城外的人也进不来,但也不想进来。 “爹爹是在担心我们之后应该怎么走么?”李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打破了小楼上的沉默。 李穆微微颔首:“老夫已经迈出了一步,只是不知道这一步到底是对也不对。” 李浑是参与了长安之乱那天晚上李家的行动的,当然知道李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无奈的说道:“爹爹,现在大家都看的清楚,已经大难临头了,隋王殿下已然无力回天,这长安城之中的人,能够找到门路的又有谁不是在抓紧?覆巢之下,大家还都是怀着侥幸的心思想要成为那一颗完卵的。” 李穆瞥了李浑一眼。 李浑这个武卫将军本来就是一个虚衔,得益于李穆的功绩罢了。手下能够指挥动的实际上也就是一帮亲卫。杨坚接管蓝田大营之后,李浑横竖没有什么事,索性就回家了。毕竟他的身份也不能算不敏感,在和李询关系比较密切的几个李家晚辈之中,李浑绝对算的上一号。 杨坚可以信任李穆,但是绝对没有办法信任李浑。 而这个一直以来郁郁不得志的儿子在想什么,李穆也很清楚。 他和李询来往的那些书信,李穆不过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否则当初李穆也不会让李浑去完成掩护汉人撤退的任务。 见爹爹似乎有些迟疑,李浑上前一步沉声说道: “爹爹效忠的是大周,是宇文皇族,可是现在这长安城中可还有一个能够称得上代表皇族、代表宇文家的人存在么?齐王去另立门户,越王跑了、杞国公投降了,宇文神举和宇文孝伯等人又是什么下场爹爹也清楚,甚至就连陛下也不过就是杨坚的一个傀儡罢了,这一个‘篡’字只不过还没有说出来。现在这大周,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爹爹又何必苦苦不放呢?” 这些话李浑显然也憋在心里很长时间,此时一吐为快。 而李穆诧异的看向他,他倒是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小儿子思想竟然已经变化的这么快。他原本以为李浑只是单纯的向往大汉的强盛和征伐的机会罢了,却没有想到李浑早就已经把注意力放在了研究他老子的心态上。 但是李穆却无从反驳,因为他知道李浑说的并没错。 的确,自己就算是为了报答先帝,可是现在这大周已经支离破碎、名存实亡,自己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李穆叹息一声。 大潮滚滚,人心思变。 自己这一把老骨头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耐得住大潮的冲刷?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远方。 这长安城就是一个巨大的囚笼。 而他的手中,总还算拿着钥匙。如果自己不去打开囚笼的话,就怕有人又跑到了自己的前面。 毕竟李穆不仅仅要对皇帝、对自己的本心和忠诚负责,也要对这个家族上百口人负责啊。 有的时候李穆实际上非常羡慕另一个陇西支脉的李家小子。那小子无官一身轻,跟着杨素倒是跑了个痛快。 要是自己再年轻五六十岁,说不定也会走上那条路。 可是现在自己老了······岁月,真是一个杀人的东西啊。 李浑很聪明的没有再说话。 他知道以父亲的性格,有的时候没有回答也就是默认了。 李浑恭敬的退后一步。 月色下,风吹灯笼摇曳,李穆的影子再一次被拉长。 长安城中,点点灯火依稀可见。 只是不知道这些灯火之下,又有多少怀着和李穆一样纠结心思的人,正对着月色和宫墙叹息? 第一三五三章 关中的土地 李荩忱绝对是最雷厉风行的皇帝陛下之一。 在襄阳视察军队之后的第二天,他就率领五千轻骑先行抵达南阳。这一支队伍是侍卫亲军的核心力量,也是大汉除了西北军的骑兵之外唯一一支如此大规模建制的骑兵,完全是为了应对这一次李荩忱御驾亲征而组建的。 毕竟对手有大量的骑兵,尤其是潜在对手宇文宪。 如果没有骑兵,尤其是没有骑兵护卫李荩忱的话,朝中的大臣们是万万不敢放人的。 一旦真的有什么危险,还是骑兵跑得快啊。 李荩忱并没有在南阳过多停留,因为上洛那边的战报已经传了过来,杨坚调集了至少五万兵马准备进攻上洛,如果不是因为尉迟迥又发动了对华阴的新一轮进攻,恐怕围绕上洛爆发的大战就已经发生了。 即使是萧世廉恐怕也没有办法保证在人数相差无几而敌人还有大量骑兵的情况下,自己能够战胜敌人,所以他很果断的向李荩忱通报战况,请求支援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李荩忱自然带着这一队骑兵马不停蹄的直接折向武关。 “臣武关留守杨尚希参见陛下。”在武关城外迎接李荩忱的也是一个年轻人。 杨尚希出身弘农杨氏,是杨素的族弟,也是一个允文允武的儒将。年纪轻轻就能被萧世廉看中留下来把守武关,当然也不是等闲之人。历史上杨尚希曾经官至蒲州刺史,也算是地方大员了,尤其还是蒲州这种进京门户。 李荩忱微微一笑:“杨卿家平身,走,我们上关楼。” 杨尚希急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陛下的另外一层身份在弘农杨氏的内部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虽然陛下并没有认祖归宗,但是他身上无论如何流淌的都是杨愔、都是弘农杨氏的血。所以杨尚希也好,其余的弘农杨氏的年轻人也罢,对于这位身世传奇的陛下倒是有不少好感。 毕竟李荩忱干的本来就是让年轻人热血沸腾的事情,这些年轻人也愿意追随在李荩忱的身边。有血脉这一层关系在,李荩忱也自然不可能亏待弘农杨氏。 只不过现在李荩忱已经是九五之尊,想要让他更改姓氏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了,毕竟百姓臣子都已经习惯了李家的天下,而不是杨家的天下,一旦有变动,也自然会引起更多的动荡。但是并不代表弘农杨氏就和皇亲国戚再无关系,弘农杨氏现在想要成为的,就是曾经曹魏的夏侯氏。 虽然姓氏不同,但是谁敢把他们当做皇家的外人? 从当年的公侯世家彻底成为皇亲国戚,这是多么令人激动的事情,而弘农杨氏经过十六代人,终于要实现这个梦想了,还是在自己的手中。因此弘农杨氏的这些年轻人们也分外的有干劲。 因为这是陛下的天下,自然也是他们弘农杨氏的天下。 不过弘农杨氏的这些野心还是要先放下的,现在天下还未一统,还有着太多的变数。在杨素主持下的弘农杨氏还是很冷静的保持沉默和低调。 李荩忱踏上武关的城墙,放眼向着西北看去。 漫漫武关道弯曲延伸,一直到隐没在山间。 过了这里,就是不折不扣的关中了。 自己也终于踏上了关中的土地。 或许后人也已经很难理解李荩忱这种心情,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关中和长安依旧是天下核心的象征,李荩忱走了一路,拼搏了一路,西北望长安,终于到了可以望见的时候。 距离这一统天下,自己也已经越来越近了。 “陛下,这是现在上洛的战局,或许陛下并不知道,就在半个时辰之前臣刚刚收到的战报,杨坚已经开始发动进攻,不过只是前锋的试探攻击,已经被骠骑将军击退。”杨尚希伸手指了指沙盘上的标注。 李荩忱皱了皱眉,他注意到华阴那边代表尉迟迥的旗帜已经后退到了潼关,不由得先点了点华阴那边:“朕在南阳的时候,尉迟迥不还在进攻华阴么,为什么这个时候反而撤退了?” “杨坚调动兵马先做出了支援华阴的态势,尉迟迥并不想和杨坚硬碰硬,所以主动撤退了,而杨坚也直接发动了对上洛的进攻,”杨尚希有些无奈的说道,“也正是因为主力还没有完全调过来,所以杨坚只能先以前锋试探。” 李荩忱微微颔首,尉迟迥的这个反应倒也在他的预料之中。相比于萧世廉,尉迟迥手中的兵马数量更少,不过也就是三四万人,在宇文宪的援兵还没有赶到之前,尉迟迥是不太可能和杨坚正面对决的。不得不说杨坚的这一招还真有得声东击西的样子,也的确达到了战略目的。 当然了,尉迟迥手中的兵马不多,想要直接攻下华阴的可能实际上也并不大,但是军队拉出来了自然不可能只是出去溜一圈,毕竟尉迟迥也要向宇文宪有所解释。而现在杨坚的确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李荩忱凝神看着蓝田,不由得苦笑一声,杨坚显然已经拿捏住了汉军和尉迟迥部之间都想要当渔翁的心理,所以才能完成这一次看上去不可能的调动。 要知道无论是杨坚向东北去进攻尉迟迥还是向东南去进攻萧世廉,蓝田这侧后方的大营都一定非常空虚,只要有胆量进攻说不定就有机会直接拿下来,可是尉迟迥也好,萧世廉也罢,却都没有进攻,而是期望着杨坚能够和对方打的两败俱伤,可是最后却是等到杨坚再打上门来。 对于人心的拿捏如此,杨坚到底是杨坚。 “准备粮草,朕现在就赶往上洛。”李荩忱果断的说道,“上洛不容有失。” “遵命!”杨尚希和李平同时答应。 “武关现在还有多少兵马?” “守军八千。”杨尚希急忙说道,“陛下可要再调兵马?” 李荩忱点了点头:“再抽调三千步卒,朕会留下手谕,等到陈智深赶到之后,让他将武关的兵马补充到一万。记住,武关是我们进攻关中的重中之重,务必要守好。南阳可以丢,武关不可以,否则我大军将无退路!” “诺!”杨尚希急忙应诺。 “走!”李荩忱果断向关城下走去。 第一三五四章 萧世廉战杨坚 这时候犹豫不得半刻。 一旦萧世廉出了什么差错,更甚至被杨坚和尉迟迥暗算,李荩忱可不想和杨坚在武关下决战,而且那个时候双方的实力肯定也会出现变化,并且是向着对大汉不利的那个方向变化,这是李荩忱现在并不想看到的。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李荩忱必须要尽快赶到上洛。但是他也不放心武关这里,尤其是自己又要抽调武关的一部分兵马。 毕竟从武关到南乡尚且可以连接荆州,但是如果武关丢了,那就算是有南阳也没有办法再和关中的东南部建立联系了。这也是李荩忱叮嘱杨尚希一定要看住武关的原因。 现在李荩忱除了相信杨尚希,以及相信陈智深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之外,别无选择。 大汉的兵马,还是太少了啊,一旦这战线拉开,就显得捉襟见肘。 看着陛下风尘仆仆的离开,杨尚希的神情也郑重许多。 陛下都已经如此拼命,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又焉能落后? 唐中和吴凭等人都随京城卫军和江陵汉军一起行动,唯有杨素追随李荩忱一路前来。李荩忱的身边不能没有人跟着辅佐,而杨素作为官职最高的武官,也显然是最有资格的。 李荩忱上了武关,杨素就留在武关下约束兵马,见到李荩忱不一会儿就折返,急忙上前。 “我们出发,去上洛!” “上洛告急?” “朕担心会告急。”李荩忱径直说道。 杨素会意。 等到真正危险的时候,恐怕就来不及了。 杨尚希也跟在李荩忱身后为陛下送行,这个时候两个杨家兄弟才第一次有机会对视。 杨尚希恭敬的对着家主行礼。而杨素微笑着说道:“既承重任,莫要让杨家门楣蒙尘。” “余必当全力。”杨尚希正色回答。 杨素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色,兄弟两人匆匆作别。 杨尚希目送李荩忱和杨素的背影消失,扭过头大吼道:“整顿兵马,这武关城只要是某不允许,一只鸟都不能飞过去!” ——————- “传令黄玩,稳住阵线。”萧世廉看着眼前的阵势,果断的下令。 既然是为了防守,萧世廉就把黄玩和鲁广达放在了前线,而以淳于岑作为预备队和自己反击的力量。 杨坚的进攻当真如暴风骤雨一般,昨天这个时候杨坚还在蓝田,今天就已经杀到了上洛,而且是马不停蹄的直接发动进攻。担任左右两翼进攻的分别是韦孝宽和梁士彦,两员几乎如定海神针一样的老将几乎是现在杨坚能够依赖的最后力量了。 上一次韦孝宽在蓝川兵败,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担任左翼的高熲所部崩溃的太快,即使是右翼担任进攻的梁士彦已经取得了一定的突破,却不得不因为避免成为孤军而后退。 但是现在显然杨坚不用担心遇到这样的问题,毕竟无论是韦孝宽还是梁士彦,随便拉出去都是能够坐镇一方的名将,现在只是让他们各自率领左右两翼,已经能够说明杨坚拿下萧世廉是势在必得。 当然了,他这样布阵显然也有几分稳中求胜的意思。 真的要论排兵布阵和单打独斗,黄玩也好,鲁广达也罢,显然都不是梁士彦和韦孝宽的对手。双方在战争经验上本身就有着巨大的差距,而且和这样的名将对阵,也意味着将要承担沉重的压力,这对于黄玩和鲁广达来说,战胜面前的对手,与其说是一个挑战,倒不如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他们也已经打的非常顽强,自从上午战斗开始到现在,三个时辰之中,黄玩和鲁广达也只是在按照原定计划缓步后退,并没有出现自乱阵脚的情况。 当然这也要归功于城外萧世廉已经先行挖开的几条壕沟。 有了壕沟的阻拦,北周军队的进兵自然也就没有那么顺畅。 萧世廉也看的清楚,杨坚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而自己这边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空间换取时间! 看上去他是在步步后退,但是距离上洛城还有距离,而汉军并不是支撑不下去。 “弟兄们,我们的背后别无退路,陛下已经亲自带着援兵赶来,但是某可不想等着陛下来救我们!”黄玩站在壕沟边上大声吼道,在汉军大阵的前面总共有三条壕沟,这已经是最后一条了。 经过多半天的激战,汉军的损失虽然不大,但是也丢掉了三分之二的回旋余地。 现在他们不能再退了。 “杀!”汉军将士紧紧盯着扑上来的北周军队,手中的刀枪已经握紧。这些该死的周狗,从武关一路杀到这里,当真是怎么杀都杀不干净,现在就连陛下都已经亲自来了,那他们这些普通的将士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向后退呢? 难道真的和黄玩所说,等到皇帝陛下把自己救出来么? “杀!”不远处的鲁广达军阵之中也爆发出来一声又一声的呼喊,双方的兵马相对碰撞,血光迸溅。 似乎很诧异于汉军突然变化的防守方式,梁士彦和韦孝宽都下意识的下令放缓进攻,但是很快进攻就再一次变得凶猛。显然他们也清楚,汉军并不仅仅是因为已经退无可退,而是他们的援兵十有八九也在路上了。 如果不能抓紧击溃敌人的话,那己方就估计要处于两难的余地。 当时在白鹿原,萧世廉面临的窘境很有可能再落到他们的头上。 “都督,下令反击吧!”淳于岑站在萧世廉的身边,已经迫不及待。 上一次蓝川之战他就没有赶上,这一次还被萧世廉按着当预备队,心里自然憋屈的很。 眼见得黄玩和鲁广达打的都如此艰难,淳于岑实在是坐不住了:“请都督让某率部迂回进攻梁士彦的侧翼,梁士彦所部在之前蓝川之战时受损颇多,从今天的战况来看进攻势头也比不上韦孝宽,必然还没有休整过来,让属下出击,属下保证可以击溃他!” 萧世廉微微眯眼:“再等等。” “都督!”淳于岑着急的跺了跺脚。 等到溃败了,一切可都晚了。 “杨坚的骑兵还没动。”萧世廉伸手指向远方。 淳于岑的目光自然而然顺着萧世廉手指的方向看去。 第一三五五章 战斗的节奏 杨坚的那五千骑兵在战斗开始之后就一直不紧不慢的跟着北周两翼向前推进,并没有想要冲击的意思,现在也一直在第一道壕沟外面来回徘徊。 “杨坚可精明的很,知道这五千骑兵是他最后的依凭了,而某设下这三道壕沟,主要也是为了他这五千骑兵,所以他是怎么都不会轻举妄动的。”萧世廉冷声道,“如果没有算错的话,杨坚应该也在等着我们反攻。” 壕沟和城墙应该是对付骑兵最有效的两种手段。 萧世廉自然也不跟杨坚客气,这三道壕沟就是专门为防范杨坚的骑兵而布设的。毕竟步卒在原野上最大的威胁也是骑兵,虽然敌人只有五千人,萧世廉却必须要重点考虑。 而杨坚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根本就不着急动。 萧世廉的性格,经过长期的征战之后,杨坚应该也能够拿捏到一些,萧世廉本来就是那种不肯吃亏的主儿,现在战斗已经进行到这一步,实际上萧世廉一直都是被动挨打,这家伙怎么可能真的忍得住? 所以杨坚也算准了萧世廉肯定等待机会反攻,否则他的中军也不可能迟迟没有动静,因此杨坚的这些骑兵明显就是留下来等着对付萧世廉有可能的反攻的。 战争已经进行到这个地步了,杨坚手上的力量自然是要尽可能的全部都用在刀刃上,没有必要填入消耗战中。 战场的厮杀声越来越响亮。 已经不再后退的汉军死死坚守着最后一道防线,长枪刺入胸膛,刀剑劈砍向脖颈,双方的将士已经完全杀红了眼睛,只要和自己的衣甲不同,甚至只要面朝的方向不一样,都成为他们将手中的兵刃劈过去的目标。 “杀!”黄玩的衣甲上已经溅满鲜血,他手中的横刀卡在了当面的那个北周偏将的肋骨中。吃痛的北周偏将死死攥住黄玩的刀刃,任由刀刃也紧紧地嵌入他的手掌,鲜血顺着刀刃流淌下来,而那偏将的嘴角也溢出鲜血,但是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黄玩。 自己眼见得是活不成了,但是只要能够困住这个家伙,那么自然就给了自己人机会,让他们的刀剑得以劈砍向这个手无寸铁的家伙。 到时候是选择引颈受戮还是丢刀而走,就要看你怎么选择了。 偏将想到这里,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 而黄玩的选择显然很快,他一把松开刀,还不忘踹了一脚,让那北周偏将径直摔倒在地。几名北周士卒已经看到了这边这个手无寸铁的汉军将领,一拥而上。 “当!”黄玩的亲卫们来的还算及时。 黄玩从地上捡起来一把长枪,枪花一抖,再一次越众而出,长枪敲在了左边那北周士卒的腰间,紧接着再向前一挺,正好刺穿了迎面那人的胸膛。 左边那个家伙吃痛之后脚步一个踉跄,眼前则是刀光一闪,汉军的刀已经掠过了他的脖颈。 而黄玩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刚才那个北周偏将旁边,北周偏将还没有咽气,嘴巴张合之间吐出来一股股血沫。见到黄玩他有些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 黄玩显然并没有和他打招呼、认识认识的意思,一把抽出他的横刀。这一次北周偏将已经再没有力气阻拦,刀离开伤口,鲜血如箭喷涌出来,洒在黄玩的衣甲,斑斑点点,和之前的血迹混在一起。 “将军,先退吧,敌人又上来了。”亲卫们此时刚刚杀退这一群北周士卒。 黄玩下意识的向周围看去,围绕壕沟两侧,双方将士来往厮杀,壕沟上有各式各样的木板,有的是汉军将士为了从东侧杀到西侧而铺设的,也有的是正相反。随着大战的进行,也已经不再区分是谁铺设的,大家就在上面厮杀,若是汉军占了优势,就会冲到西侧,若是北周军队占了优势,也会毫不犹豫的向东侧杀,以求能够突破汉军这最后一道防线。 壕沟几乎都快被尸体填平,而更多的北周士卒还在向这边压上来。如果黄玩再不走的话,很有可能会被围在壕沟西侧。 毕竟壕沟上的木板也不是那么多的。 黄玩有些担忧的看向不远处的那一队骑兵。 杨坚的骑兵一直在追随着北周军队向前推进,倒是颇有几分给大军压阵的意思在。而现在已经越来越近。 如果杨坚在这个时候率领骑兵冲锋的话,对于汉军来说,不啻于一场灭顶之灾。 “传令弓弩手射住阵脚,我们准备撤退!”黄玩果断的说道。 与其被后面顶上来的北周士卒堵在西边,倒不如自己先退回去。 只是这一退,汉军的背后只有一直延伸到上洛城下的原野了。 他们将再无退路。 几乎同时,鲁广达也下达了类似的命令,显然梁士彦的进攻也不是那么容易抵挡的。汉军终究只能依靠这一条壕沟防守,并且因为有北周骑兵随时有可能压上来的压力在,所以腾挪调动的机会很少,相比之下,北周军队却可以选择任意的角度发动不同程度的进攻。 在主动性上,实际上汉军就已经完全落于下风。这战场上的节奏只要被韦孝宽和梁士彦这样的人物掌握了,他们自然能够保证一切都成摧枯拉朽之势。 只不过现在因为汉军的顽强抵抗和关键时候果断的抽身而出,才使得梁士彦他们不至于完全掌控节奏,时不时的还得根据汉军的变动调整安排布置。 但是最后这一道壕沟也让出来之后,汉军恐怕就真的很难再把握战场上的节奏了。 萧世廉的神情也变得紧张起来,他紧紧盯着前方。 杨坚应该快要发动进攻了吧。 他,还在等什么? 似乎是为了印证萧世廉的猜测,一直胜似闲庭信步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前进的北周骑兵顿住了脚步。 而北周军队也开始向两侧散开并放缓进攻。 显然在意识到汉军应该没有援兵的杨坚,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 如果不是因为忌惮汉军可能还有不知数量的援军在后面,杨坚才不会耽误这么久。能够利用骑兵一个冲锋就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用步卒一点一点的去啃呢? “都督,请让属下出战!”淳于岑着急道。 第一三五六章 北周骑兵的突进 萧世廉微微颔首,李荩忱还没有来得及赶到,那自己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有兵马自然就要先压上去了。 “传令左右两翼后撤百步,巩固战线,中军准备前出!”萧世廉果断的下令。 淳于岑激动的一拱手,向着自己的队伍而去。 几乎是同时,向两侧散开的北周军队也在让开中间的道路。 北周骑兵已经开始加速。 短短的半里地,几乎转眼就会到。 双方两翼的战斗这个时候已经显得无足轻重。中军之间的对决才将最终决定战斗的走向。 只不过从现在来看,汉军中军是两万步卒,而北周则是五千骑兵。在原野上以步卒迎战已经完全冲起来的骑兵,和自杀没有什么区别。 在很多北周将领,包括韦孝宽和梁士彦等人的眼中,这一战到这个时候似乎已经胜负已定。 就算是萧世廉、哪怕是李荩忱亲自到来,应该也已经无力回天。 北周骑兵飞驰而过,风驰电掣,卷起滚滚烟尘。 其余的将士们屏住呼吸,注视着那一面“隋”字大旗。 自从关中之战开始后,他们又多长时间没有见到过胜利了?各地都是频频告急,四处都是烽烟,他们也渴望着胜利。 现在杨坚的骑兵向前突进,隋王殿下已经身先士卒。 胜利,似乎已经如此接近。 “弓弩手,放!”淳于岑并没有因为对手是杨坚而感到恐惧,甚至他还很兴奋和激动。 即使是自己的父亲,也没有机会和这样的人物正面交锋吧? 自己至少已经有资格站在和杨坚对垒的位置上。 但是兴奋和激动也没有让淳于岑失去理智,他还是能够认识到双方在实力上的差距的,因此淳于岑绝对不介意先让杨坚喝上一壶箭矢。 精锐的北周骑兵们并没有因为箭矢射来就乱了阵脚,他们从容的举起手中的护盾,箭矢敲打在盾牌上、或者直接刺入他们的衣甲,但是无论是手上的护盾还是身上厚厚的衣甲,都足够保证他们的安全。 披甲骑兵,可不是普通的箭矢就能挑战的存在。 短短的突击路上,中箭倒下的骑兵并不算多,甚至还不如因为通过壕沟的时候实在是太拥挤而落入壕沟之中的骑兵多。 淳于岑微微皱眉,他也感受到了对方的强大。 杨坚把这些骑兵作为底牌,现在看来并不差。 “盾牌手,塞门刀车准备!”淳于岑果断下令。为了对付北周骑兵,淳于岑也算是准备的十分充分。 而就在他下令的同时,床子弩也已经发射。 粗大的铁矢在骑兵群中破开一条又一条道路,不过这“道路”很快就再一次合上。 这或许是唯一能够对敌人形成威胁的东西了,但是床子弩也没有机会再一次发射,毕竟敌人来得太快了,如果不抓紧先把这些大家伙撤下去的话,只会成为敌人优先摧毁的目标。 汉军将士们看着一面面大盾竖在前面,而大盾后塞门刀车和辎重车也围城了一个圆圈,保护着汉军主阵。在得知自己作为预备队的时候,淳于岑就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是让他反击的话,那么他就会带着麾下轻装疾进,而如果让他负责抵挡敌人的骑兵,那他也有这些塞门刀车和辎重车可以构成屏障。 “砰!”一声声闷响,北周骑兵撞在了迎面的盾牌上。 有着狰狞兽首装饰的盾牌上一时鲜血迸溅,有人的,也有马的。 盾牌后面的汉军长矛手拼命的把长矛向前挺起,想要刺杀那些高坐马上的北周骑兵。 北周骑兵们也在催动战马向前,战马上的衣甲甚至是人和马的血肉摩擦着盾牌,也推动着盾牌阵线一点一点的向里面凹陷,而每一个汉军将士都在努力想要把敌人驱赶开来,因为对于他们来说,一旦盾牌组成的防线出现缺口,那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到时候必然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杀!”一名北周偏将勒住战马,战马人立而起,前面的两只马蹄重重的踏在了迎面的盾牌上。 如此巨大的力道骤然落到盾牌上,盾牌后的汉军将士惨叫一声,猛地向后一退,沉重的盾牌直接压在了他的身上。只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顾得上救他,两名长矛兵立刻顶上来想要把这北周偏将逼退,但是他们失败了。 北周骑兵源源不断的从这个小小缺口之中涌进去,并且开始不断的向两侧扩大缺口。 淳于岑站在一辆大车上,眼睁睁的看着外围防线崩溃。 这是在意料之中的,但是他没有想到竟然会来的这么快。 站位靠后一些的汉军长矛手们还来得及从车辆的缝隙之间挤过来,而更外围的那些刀盾手和长矛手,却没有这个好运气了。 北周骑兵四散屠杀着慌乱奔逃的汉军,而杨坚的将旗则依旧指着前方,作为前锋的那一队北周骑兵动作丝毫不慢,再一次扑向后面作为防线的辎重车。 “杀!”双方将士再一次正面碰撞。 恐怕支撑不了多长时间啊,淳于岑心中喃喃道。 杨坚的动作,也太快了吧。 而现在黄玩和鲁广达也都被缠住根本不可能支援这边,萧世廉那里仅剩下了六七千兵马,这是最后用来掩护后路的队伍,这个时候如果也压上来的话,一旦挡不住杨坚,那就真的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溃败了。至少现在淳于岑还不指望、也不期望萧世廉会顶上来。 大汉可不能在这个地方输的什么都不剩啊。 “将军,你听!”这个时候,军司马突然激动的喊道。 “听,我听什么?”淳于岑有些惊讶。 周围除了杀声就是杀声,有什么好听的? “东边,东边有马蹄声!”军司马已经迫不及待的向东看去。 而淳于岑下意识的也看过去。 这个时候他也能够听见马蹄声。 真真切切的马蹄声传来。 随之而起的还有滚滚烟尘。 一队骑兵骤然跃出地平线,而阳光下依稀可以看到闪耀的金光。那是衣甲兵刃的光芒,也是旗帜的光芒,显然这旗帜镶嵌了金边。 能从那个方向来的骑兵······ 援军,援军到了! “弟兄们,援兵到了!”淳于岑大笑道,“随某杀周狗!” 第一三五七章 可不能抢风头 而不远处萧世廉看着汉军骑兵出现,也轻轻松了一口气。 杨坚是留给陛下的对手,他可不要抢了陛下的风头。 实际上战局发展到这一步,萧世廉也有些掌控不住了,他不确定自己带着最后的这点儿兵马压上去能不能挡得住杨坚,更不确定如果失败之后自己能不能带着汉军主力全身而退。一旦大军崩溃,那么将会是灾难性的后果。 一场大溃败很有可能会从上洛一直蔓延到武关,萧世廉不敢想象这样的后果。 一步一步打过来、用血汗凝聚成的战果很有可能转眼就烟消云散。 而现在陛下就像是从天而降的救星,虽然迟到了,但终归还是来了。 李荩忱已经得到了前方斥候的回报,他这一路狂奔,实际上完全都是按照萧世廉还能撑得住来判断的,所以就连斥候都没有撒出去多远,毕竟斥候再怎么跑,也不可能和狂奔的骑兵大队拉开太远的距离。 得知萧世廉还没有崩溃,李荩忱也松了一口气,不过很明显萧世廉应该也支撑不了太长时间了,毕竟在杨坚骑兵绝对的碾压优势下,汉军将士即使是每后退一步,也都要付出血的代价,更遑论逆着潮流向前走了。 眼前的惨烈战况也让所有的汉军骑兵们红了眼睛,他们显然也看得清楚,如果自己再晚来一会儿的话,这一场大战的胜负或许就已经无从改变。而如果自己能够早来一些,也或许不会有这么多袍泽弟兄倒下。 “看来我们来的还不晚,”李荩忱扬起手中的子云枪,这个老伙计已经有很久没有登场了,也是时候让它饱饮敌人之血,“儿郎们,随朕破敌!” “破敌!” 五千骑兵爆发出浪潮一般的呼喊声,紧接着如离弦之箭紧紧追随着那一面被李平高高举起的赤色大旗,旗面上“汉”字飘扬,而旗帜四个边上的金边反射着阳光。 李荩忱并没有直接对着杨坚所部冲过去,而是先把目标落在了处于梁士彦兵马的身上。 而当李荩忱率军直插向梁士彦的侧翼时候,传令兵也及时把李荩忱的命令传达到了萧世廉那里。 “陛下有令,他将率领骑兵突破敌人左右两翼,责令骠骑将军全军压上,合围杨坚!” 萧世廉目光一闪,李荩忱的这个决断显然出乎他的意料,不过转念一想这也的确是现在最好的能够破开眼前这危局的办法,毕竟李荩忱如果直接带着侍卫亲军前去和杨坚捉对厮杀,那谁胜谁负尚且无所定论,一旦李荩忱没有办法战胜杨坚,而汉军的某一侧又被突破,那么也依旧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溃败。 所以李荩忱干脆直接让萧世廉亲自上前兜住口袋,而自己的这五千骑兵就直接扮演系上绳的作用,彻底把杨坚包围在其中。 田忌赛马,这是要用上马对敌人的中马和下马啊。 恐怕也就只有陛下能够在这危急关头想出来这样的策略。 只希望自己能够撑得住。 “全军出击!”萧世廉手中的刀向前一指。 最后的六千余中军将士追随着萧世廉的大旗向前推进,兵锋拉开,长矛如林。 而李荩忱也已经冲入了梁士彦的阵列之中。 “杀,杀敌!”黄玩声嘶力竭的大喊,挥动手中的刀。 所有人都看到了李荩忱越来越近的身影。 皇帝陛下已然近在眼前。 “破敌!”侍卫亲军爆发出的怒吼震撼每一个人的心灵。 骑兵下一刹那便撞入混战的人群之中,就像是春天犁地的爬犁,犁开一条血肉道路。汉军将士屏住呼吸,看着陛下一马当先! 当侍卫亲军扎入敌人纵深的时候,黄玩也带着汉军将士直接扑上去,沿着骑兵分开的这个缺口狠命的向里面冲杀。 北周军队显然没有想到汉人的骑兵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杀到,更没有想到那个传闻中战无不克的南蛮皇帝竟然会亲临战场。一时间不管是出于对汉人骑兵还是对汉人皇帝的恐惧和畏惧,北周军队开始不可遏抑的向两侧分开退让。 不过北周将领们依然在拼命地招呼着自己的手下们顶上去,他们可不甘心就这样溃败,而且他们也很清楚这样有可能为已经快要确定的胜利带来灭顶之灾。 但是在倒卷的人潮之中,这一个两个北周将领的身影看上去也颇为孤独。 李荩忱手中的子云枪直接刺入迎面的北周小校的胸膛。 那北周小校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只是不知道他是因为惊诧于敌人这一枪竟然来得如此迅猛,还是因为对自己能够死在对方皇帝的手中而惊讶? 李荩忱看也不看已经注定了命运的敌人,霍然抽出子云枪。 自己虽然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披坚执锐、上阵冲杀了,但是平日里枪法和骑术可是从来没有落下过的,毕竟只要这乱世一天没有结束,李荩忱就有着随时带着侍卫亲军顶在最前面的准备。 冲锋在前的北周将领们纷纷倒下,而侍卫亲军们看也不看那些后退的北周士卒,他们只是拱卫着、并且逐渐超越李荩忱,一齐向着敌人军阵的更深处突刺。 至于那些已经丧失了斗志和勇气的北周士卒,自然有黄玩带着后续的汉军步卒去收拾他们。 梁士彦已经看到了越来越近的汉军骑兵,甚至看到了那一道年轻的身影。 李荩忱根本不管杨坚,而是一头扎过来,说实在的确让梁士彦大吃一惊。他很清楚,面对李荩忱这五千精锐的侍卫亲军,自己挡住的可能性很小,就像淳于岑面对杨坚也只能节节败退一样。更何况李荩忱的背后还跟着黄玩这个家伙。 梁士彦当初在淮西战场上也算是和黄玩的父亲黄法氍打过交道,黄法氍的确是一个不好对付的角色,能够以一己之力支撑起残破的淮西防线,为吴明彻进攻淮东提供了最坚固的屏障,说句实话梁士彦对于这个敌人还是很佩服的。 而现在看来,黄玩虽然尚且年轻,但是未尝没有乃父之风。或许他在行军布阵上尚且还缺少经验,但是这一股敢打敢拼的勇气就已经不在黄法氍之下,甚至比后来上了年纪的黄法氍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一三五八章 人老心老 当初黄法氍能够稳住淮西,不就是因为有胆量拼命,使得北周也不敢贸然前进么! 梁士彦能够对黄玩取得上风,主要还是因为抓住了黄玩在布阵上的一些小瑕疵,但是长期以来他都没有办法扩大战果,也正是因为黄玩几乎都可以敏锐的察觉到问题所在,并且身先士卒顶上来。 有主将顶在最前面,下面的将士们也没有不拼命的道理。 或许这些年轻将领们还缺经验,但是他们绝不缺少热血。在这更多的是比拼毅力和勇气的战场上,热血,不可或缺。 在李荩忱这个皇帝的带领下,南蛮的年青一代将领已经成长起来,可是北周呢······ 梁士彦环顾四周,心中凄凉。 北周现在能够撑起来天空的,也就只剩下他们这些老头子了。可是他们还能支撑几年? 更何况就现在的战况来看,李荩忱明显也不愿再给杨坚任何一点儿机会了,否则李荩忱也不会兵行险招,直接把目标落在北周军队已经明显被缠住的左右两翼上,而不是选择稳中求胜去和杨坚较量一番。 这一战,只要萧世廉能够挡得住杨坚,那么胜负已然分明。 “鸣金收兵!”梁士彦果断的下令。 北周军队已经显示出了崩溃的迹象,梁士彦不能再熟视无睹了。本来他这些久战疲惫之兵,就不是敌人骑兵的对手,更何况有资格追随李荩忱一起冲锋的,必然也都是战场上百战余生的老卒,对付这些精锐之中的精锐,可不是这点儿兵马就能做到的。 梁士彦不知道自己这种心中有数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但是他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北周将士如此牺牲了。 或许人老了,心也软了······ 梁士彦所部在鸣金声中后退,而很快这种撤退就演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溃败。士卒们慌乱的想要回到壕沟的另外一侧,一排排、一队队人拥挤着、推攘着,都想要先一步越过去,也都想距离身后那些象征着死亡的敌人马槊远一些。 不断有士卒被推倒和践踏,也不断有人落入壕沟之中。更甚至有一些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的,干脆直接跳入壕沟之中再从另外一边爬出去,否则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谁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李荩忱调转马头。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必要继续追下去了。 剩下的黄玩应该知道怎么解决。 军队行军作战,讲究的也是一个阵势,或者准确地说就是一个势,军中号令森严,千万人同进退,声势浩大,也自然让每一个将士自觉的将自己融为整个军队的一份子,追随着命令和同伴的脚步前进,而不再具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和思考。 纵然是赴汤蹈火,他们也无所畏惧。 现在这个势已经被李荩忱破掉了。留给北周士卒的,也就只剩下了恐惧和害怕。他们恐惧自己有可能被杀,他们害怕自己没有办法逃出生天。更重要的是,大军崩溃,将旗倒卷,他们也没有了能够鼓舞自己向前进的目标,只有对性命的担忧和对死亡的畏惧笼罩着他们。 所以他们开始慌不择路,并且即使是有人呼喊、有人阻拦,也已经无从让他们停下。 “我们再去把韦孝宽掀个底朝天!”李荩忱哈哈大笑着直接策马向着韦孝宽所部的方向杀过去。 而汉军将士呐喊着跟上他,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可以把这些名字振聋发聩的名将如此践踏,也从来没有想着自己能够起到这样扭转乾坤的作用。 追求胜利的欲望和对作为汉军一员追随了陛下向前冲杀的自豪感,驱使着他们向前冲峰,长途奔袭的疲惫和劳累,在这一刻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韦孝宽也注意到了另外一侧战局的变化,李荩忱带着骑兵直接杀入梁士彦的军阵之中,说实在的确让韦孝宽也吃了一惊。显然这位大汉皇帝陛下并不打算按照常理出牌,而事实证明他也似乎做的没错。 他对于战局的评估和对于淳于岑和萧世廉的信任都没错。 因为战局中央,也已经发生了变化。 萧世廉带着汉军中军顶上去,也终于拦住了杨坚向前推进的脚步。汉军弓弩手几乎是在贴着脸向敌人放箭,哪怕是下一刻自己也会命丧敌人的马刀之下,他们也绝对不会犹豫的在上一刻扣动扳机,让箭矢撕破敌人的衣甲。 同样,汉军刀盾手们也都冒着被敌人的骑兵践踏的危险,更或者说他们都已经做好了随时被踩成肉泥的心理准备,只为了能够让手中的刀落在敌人的战马身上。 无论是切掉马腿,还是剖开马腹,都已经足够让敌人的骑兵在最短的时间内失去战斗力。 那些跌落马背的骑兵,很快就会被人数远多于自己的汉军将士直接杀死。 当李荩忱出现在战场上并且开始扭转战局的时候,汉军将士们的心态也已经随之改变。他们不再担心溃败,他们开始拼命的追求胜利。 战局实际上已经被扭转。 韦孝宽看到李荩忱没有追杀梁士彦,而是直接向自己这边而来,就已经明白李荩忱的盘算。他是要先把左右两翼集结起来,然后包围杨坚。 不过韦孝宽现在能做的也少之又少。 “传令,鸣金收兵,速速派人告知隋王殿下,撤退!”韦孝宽的命令下达的很果断。 他没有必要重蹈覆辙。 那样只会引起更大的溃败。 战局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自己所能做的也就是为隋王再多保留下来一些兵马。 趁着李荩忱还没有抵达,韦孝宽所部且战且退。 至少比梁士彦的落荒而逃好一些。 而鲁广达也收到了李荩忱收束队伍,不可追击的命令。 对此鲁广达也是松了一口气。 韦孝宽是主动撤退的,和梁士彦那边的溃败又有所不同,如果朕的贸然追上去的话,保不齐会引起韦孝宽鱼死网破般的反扑。 所以鲁广达并不想追击。 “臣参见陛下!”鲁广达策马迎上李荩忱。 “你们打得不错,”李荩忱微微一笑,手中子云枪向着中军的方向点了点,“现在调转矛头,我们瓮中捉鳖!” “诺!”鲁广达大声应道。 而汉军将士们斗志昂扬。 第一三五九章 变得真快 韦孝宽撤退下来足足两里地,方才稳住阵脚,开始收束队伍,同时也收拢梁士彦所部的败兵。 很快韦孝宽就见到了梁士彦。 梁士彦的头盔都掉了,衣甲上也插着几支箭矢,不过看他的神情,这应该不算什么大碍。 老将军披头散发,甚是狼狈。 “窝囊啊。”梁士彦甫一见到韦孝宽,便忍不住开口。 不知道是说这战局,还是他自己,更或者两者皆有。 两个人袍泽多年,也没有那么多见礼的繁文缛节,更何况现在战况糜烂,也容不得他们在乎那些。 “接下来怎么打算?”韦孝宽径直问道。 “咱们不能就这么撤了,这样等于把隋王殿下至于险境。”梁士彦咬牙说道,“这个时候就得多多仰仗叔裕兄(韦孝宽表字,作者按:韦孝宽名宽,以字行世,故又起字叔裕)了。” 韦孝宽微微颔首,梁士彦兵马损失不少,现在能够收拢起来的也就是一群残兵败将罢了,指望这些人再有胆量挡住李荩忱那显然不可能,甚至韦孝宽的麾下又有多少斗志,恐怕韦孝宽自己也说不清楚。 更重要的是李荩忱似乎并没有追亡逐北的意思,汉军左右两翼已经开始向内收缩,并且以李荩忱的五千侍卫亲军为前锋,直接向着杨坚的背后冲过去。 这俨然是一个偌大的口袋阵,而目标并不是北周的所有军队,只是杨坚的五千骑兵。 韦孝宽看清楚这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感慨李荩忱下了大决心之后目标却并不算宏大,还是应该为杨坚现在的处境担忧。 而且他和梁士彦实际上也已经到了颇为尴尬的地步。 若是这个时候带着北周军队再顶上去救援,颇有几分自投罗网的感觉。可是现在他们也是距离杨坚最近的一队兵马了,如果就连他们都见死不救,那杨坚恐怕就真的只能自求多福了。 韦孝宽瞥了一眼正义凛然的梁士彦,心中唯有苦笑。 大哥,你倒是把手下的兵马丢得一干二净,现在自然而然的把这样的难题丢给某。若是杨坚能够杀出重围而韦孝宽并没有救援的话,杨坚必然会问罪,而手下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了的梁士彦自然也不用承担见死不救的责任,至于韦孝宽,应该就没有那么容易过关了。 韦孝宽甚至怀疑梁士彦是不是和李荩忱串通好了,就是专门为了坑自己来的。 不过心中腹诽归腹诽,这个时候韦孝宽也不能说看着杨坚深入险境而坐视不管,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准备出击,我们务必要接应隋王殿下出来!” 周围的将领们神情都是一变,说句实话他们发自内心的是非常不愿意回去的。这个时候回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如果隋王殿下跑出来了,那李荩忱必然会带着汉军一路追杀,到时候隋王殿下的骑兵能够跑掉,可是他们这些硬着头皮顶上去的步卒呢?岂不是等于逃出生天之后又送上去给敌人送人头么? 而如果隋王根本支撑不到大家赶到救援,那汉军吃掉隋王的骑兵之后,士气正盛,他们这些新败之兵,岂不更是成为敌人的嘴边肉么? 战争已经发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北周将领们谁的心里面没有点儿小九九?毕竟今天这一战应该是北周翻身的最后一战,而且现在结果已经分明。之后李荩忱必然会高歌猛进直扑长安,届时大家又应该怎么办? 不管怎么办,至少不是和现在这样为了救出来杨坚而送死。 乱世之中,人最惜命啊! 尤其是这些将领多数都是韦孝宽的亲信将领,这么多年南征北战,他们追随的是韦孝宽而不是杨坚。 隋王殿下死了对于他们来说实际上并不打紧,更甚至他们还巴不得呢,这样放眼整个长安城中,有兵有权的就只剩下韦孝宽和李衍了,毕竟就在刚刚梁士彦也因为战败而丢掉了足够数量的兵马。 而李衍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并不打算入长安城火中取栗。 到时候不管隋王是否还活着,韦孝宽都是长安城中一等一的大将,甚至说不定还能把隋王取而代之。 不管韦孝宽最后是投降还是死守长安为北周尽忠,至少这是自家主将自己的意愿,大家也无怨无悔。 “布雁形阵,准备进攻。”韦孝宽咬牙下令。 只不过并没有任何的答复。 将领们都静静的看着韦孝宽和梁士彦。 梁士彦似乎已经猜测到什么,暗暗叹息一声。 战斗进行到这一步,手下人们也难免会有别样的心思。 “怎么,你们难道要造反?!”韦孝宽冷喝道,这些都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否则也不会陪他一路鏖战到今天,现在他们第一次不听号令,也让韦孝宽很是气愤。 韦孝宽部将张威是个性情直爽的汉子,当下率先开口:“将军,弟兄们追随将军转战南北,未曾有不听号令之心,但是今日这一战战局已然明了,隋王殿下若能突围,则是隋王之幸,若是不能突围,我等也不能就这样带着仅剩下的将士去送死。属下等不是要造将军的反,而是希望将军能够为这么多将士考虑。” 韦孝宽怔了一下,其余的将领们也都齐齐拱手,显然他们也都是类似的想法。 韦孝宽的目光从这些人的脸上扫过,最终转而看向梁士彦。 梁士彦正色说道:“天之将倾,某也不过是一己之言,但凭韦公决断,某麾下兵马虽然不过仅剩数千,但也将追随韦公!” 梁士彦这么一表态,韦孝宽不由得叹息一声。 到底也是老狐狸啊,态度转变之快令人根本无从反应。似乎这个人和刚才叫嚣着要救援杨坚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显然梁士彦也感受到了张威等人的目光,那真的是要杀人灭口的目光啊。他们或许不敢真的对杨坚怎么样,但是对梁士彦,他们还是有胆量的。 韦孝宽解下来自己的佩剑,丢到了地上。 “将军?”另一名将领赵达诧异的呼喊道。 “某之本心,是为了救隋王而不惜代价,但是众将士之心意于此,老夫一己之力如何违背?更何况众将士追随老夫不辞劳苦、浴血厮杀,老夫也知道诸位之难处,”韦孝宽淡淡说道。 第一三六零章 比某还不要脸? “那将军这是为何?”张威等人都不可置信的问道。 “现在老夫解剑于地,任凭诸位处置。”韦孝宽又解释了一句。 张威和赵达等人面面相觑,他们已经明白韦孝宽这是心中过意不去,同时也不想担上责任,所以还在挣扎着想要置身事外。他把自己的剑丢掉,分明就是想要表示自己是被部将们挟持的。 可是现在张威他们又应该怎么办? 没有了韦孝宽,大家不过就是一盘散沙罢了。 毕竟他们也都已经习惯了听从韦孝宽的命令,如果不是因为今天的确关乎到这么多袍泽弟兄的生死,他们也绝对不会做出这等以下犯上的事情来。 “还请将军移步蓝田。”张威沉声说道。 这个时候也唯有让韦孝宽继续发号施令,只要韦孝宽不转身带着他们投入战场,他们都还是能答应的。若是没有了韦孝宽,大家保不齐会发生什么冲突和矛盾的。 毕竟战场上争功之类的矛盾冲突多了,实际上各个部将之间互相都有芥蒂,而且大家官职相差无几,谁都不愿意让对方骑到自己的头上,因此也只有让韦孝宽继续主持大局。 韦孝宽点了点头。 而旁边的梁士彦也是目瞪口呆。 还有这样的操作? 老韦,你这样做岂不是比某还不要脸? 你明知道这些人都是你的部将,必然还会拥簇着你走上高位最后主持大局,你竟然来了这么一出,明明彻底得到了大军的控制权,却还要表现出来自己的忠义和无奈? 人和人之间果然已经没有真诚了吗? 梁士彦当然选择性遗忘了自己刚才还把韦孝宽至于两难之地,不断腹诽韦孝宽。 张威等人得到了韦孝宽的默许,自然也就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把注意力落到梁士彦的身上。 刚才这个老家伙在一边煽风点火,可别以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也得和这个老家伙算算账。 看着比自己还虚伪的韦孝宽,梁士彦叹了一口气,同样解开自己的佩剑丢到地上:“叔裕兄,身边可缺一幕僚?” 韦孝宽瞥了他一眼,微笑着说道:“相如(梁士彦表字)兄客气,若能得相如一臂之力,某之幸也。” 韦孝宽也不傻,既然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那自然也没有回头路。而要拉人下水,自然是越多越好,有如梁士彦这种有名望的老将,自然也是不错的选择,毕竟韦孝宽无论是稳定军心还是民心,都不可能只是一个人主持。 自己的麾下张威这些人现在心里又是怎么想的,韦孝宽实在也拿不准,有个帮衬总比没有来得好。 毕竟以如今张威等人看梁士彦的目光,如果梁士彦离开了韦孝宽的庇护,他们应该会毫不犹豫把梁士彦撕成碎片。 都是战场上杀到眼红的人,对于想要把他们推入火坑的家伙,必然不会手下留情。 梁士彦得到韦孝宽肯定的答复方才松了一口气。 而张威等人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韦孝宽的面子他们还是要给的。 鸣金声阵阵响起,只不过这一次并不是韦孝宽下令。 北周军队缓缓撤退。 而战场上,战斗却还没有结束。 ——————————————- 汉军的口袋阵已经完全成形。 杨坚的五千骑兵在乱军之中左冲右突,却已经几乎没有了突出重围的可能。 李荩忱的侍卫亲军就像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不断的从杨坚的骑兵队列之中切割下来一块又一块的肉,而周围的汉军将士就像是饕餮一样一拥而上,上万人对付几百人,纵然这些骑兵有三头六臂,也不过就是任人宰割的份儿罢了。 杨坚的这五千骑兵已经失去了骑兵最开始冲击的速度,而战场上散落的辎重车辆也无疑彻底阻碍了他们向前突进的步伐。 李荩忱的旗帜至始至终都在队列的最前面高高飘扬着,而杨坚的军队则开始不可遏抑的溃败, 即使是精锐,也终究有顶不住的时候。 当北周军队鸣金撤退的时候,杀红了眼睛的李平等人也都意识到陛下就这样在乱军之中冲杀实在是太危险了,尤其是陛下的子云枪下也已经有不少亡魂,抢人头的速度实在不慢,所以李荩忱被众星捧月一般送出了大阵。 战局已定,陛下若是再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他们就可以提着脑袋向天下谢罪了。 “韦孝宽和梁士彦跑的倒是挺快。”李荩忱身上也斑斑点点有不少血迹,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杀了多少人,此时总算是有机会停下来喘口气了。 长时间没有随军如此拼命的冲杀,李荩忱也觉得身上酸痛难忍。 看来自己也需要多运动了,额,不是床上的那种。 萧世廉和李荩忱的待遇差不多,也被亲卫们强拉硬拽拖了出来,此时沉声说道:“杨坚如果再不突围可就来不及了。” 李荩忱笑了一声:“朕倒是很好奇,杨坚对于韦孝宽和梁士彦脚底抹油会有什么想法。” “没想到韦孝宽也是这样的懦夫。”萧世廉不屑道。 李荩忱摇了摇头:“有的时候也的确身不由己。” 李荩忱实际上也从不认为韦孝宽这样的老一辈枭雄人物能有多少忠诚和勇气在,毕竟他也是经历了西魏、北周和隋王三代人的,如果他真的有忠诚之心的话,就算是当初不为了西魏而反,也应该因为隋王上位而造反了。 乱世之中,每个人为了生存或者为了自己更加宏大的理想,反倒是很容易就把对于一个王朝或者一个君主的忠诚丢到脑后。毕竟改朝换代的速度也太快了,很多人一生之中要经过好几个朝代,如果朕的对每一个朝代都忠心耿耿,那早不知道要死多少次了。 因此对于韦孝宽的选择,李荩忱倒是并不诧异。 而且韦孝宽一旦占据长安,自己也未尝没有和韦孝宽谈一谈的机会。李荩忱可不认为韦孝宽会死守长安城。同时有韦孝宽这么一变,不知道李穆和李衍等人又会如何盘算? 关中的局势变的混乱,对于李荩忱来说可不是什么坏事。 “收拾了杨坚,应该就没有大战了。”李荩忱呼了一口气。 可是杨坚真的那么容易被收拾掉么? 前方,杀声依旧没有停下。 第一三六一章 捉杨坚 杨坚这个时候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所处的境地,已经开始努力向着汉军左右两翼的连接处冲击,想要从这个方向杀出一个缺口。 不过李荩忱早就料到了,所以黄玩和鲁广达回师的时候都是专门整顿了队伍的,两支队伍在放李荩忱的骑兵杀过去之后,已经完全融为一体,中间不存在任何的缝隙,甚至因为两军的结合部是李荩忱专门叮嘱过的地方,所以黄玩和鲁广达谁都不敢放松。 如果真的让杨坚从这里跑了,那听陛下的意思,明显是要同时问罪他们两个人。 这自然是得不偿失。 “不要恋战!”杨坚勒住战马。 乱军之中,实际上他的号令能够驱使的也就只剩下身边的这几百名骑兵了,身边的亲信将领更是只剩下了高熲一个人。 “殿下,我们必须要突围了!”高熲着急的说道。放眼望去,汉军还在继续向前推进,尽一切可能压缩北周骑兵回转腾挪的空间,而李平带领的汉军骑兵则已经做好了和周人贴身肉搏的准备。 杨坚苦笑一声,这个时候突围,似乎也成了一场笑话。 韦孝宽和梁士彦率兵撤退,说句实话是杨坚怎么都没有想到的。他没有想到这两个老将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背叛自己,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至于这样绝地。 不过杨坚也顾不上在乎韦孝宽他们是怎么想的,而且如果真的换位思考,或许杨坚自己也会做出类似的选择。 现在他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杀出一条血路。 “隋王,我们这边走。”高熲急声说道。 他手指的方向正是杨坚率众突围的反方向。 现在黄玩和鲁广达所部已经从西侧包围过来,堵住了杨坚任何向西突围的可能,而汉军骑兵则在南侧集结,随时准备再一次发动进攻。只剩下东北侧的淳于岑所部正在整顿阵列,毕竟淳于岑刚才正面杨坚的骑兵,损失惨重,尤其是军队的阵型完全被冲垮了,如果不是李荩忱来的及时以及萧世廉亲自顶了上去,恐怕军队也早就崩溃了。 因此现在淳于岑忙着整顿队伍,实际上只是对杨坚起到一个监视的作用,并没有打算现在就发动进攻。 让他那些筋疲力尽的将士们去进攻,也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而高熲手指的方向就是淳于岑所部和鲁广达所部之间的空隙。 这或许是汉军现在仅剩下的一点儿薄弱的地方。 杨坚正打算下令调转马头,高熲却一把抓住了他的马缰:“隋王,我们必须要有人在这边吸引南蛮的注意。” 杨坚怔了一下,已经明白高熲的意思。要走的话肯定不是这剩下的两三千北周骑兵一起走,而只是杨坚麾下的这点儿亲卫骑兵独自离开,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对必然会迂回包抄的鲁广达所部起到阻拦作用,同时也阻挡背后的汉军骑兵。 杨坚咬了咬牙,这五千骑兵实际上才是他这几年来的心血所在,也是他有信心能够统御各部的信心所在。 如果说现在让杨坚丢掉一两万步卒,杨坚肯定不在乎,但是如果说让他把这些骑兵都交代在这里,杨坚当真不愿意。 作为一个枭雄,他并不是没有决断和割舍的能力,可是今天这么一走,就真的等于半生的心血都付之东流了。 “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殿下还活着,那就有东山再起的时候!”高熲着急的说道。 此时汉军骑兵已经调转马头。 一旦他们再杀入阵中,就真的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 “东山再起······”杨坚苦笑一声,对于高熲的话他不置可否。 当初汉高祖刘邦在被项羽打的大败之后也的确做到了东山再起,可是那个时候刘邦的背后有巴蜀和关中,那就是两个巨大的粮仓和兵库。而自己的背后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空无一物。 不过走,还是要走的! 杨坚几乎在汉军骑兵再一次开始冲锋的时候就下定了决心,径直调转马头,而他还不忘从身边亲卫的手中抢过来自己的将旗,用力丢在地上。 高熲轻轻呼了一口气,策马跟上。 正被汉军纠缠着难以进退的北周骑兵之中,骤然分出来一支小队伍,有如离弦之箭插向淳于岑和鲁广达两支队伍中间。 在不远处观战的李荩忱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好:“杨坚这是要跑了。” “两百人也能跳出去?”萧世廉诧异的问道,似乎也在怀疑是谁给了杨坚这个信心。 “打的是我们的七寸,如何不能。”李荩忱倒吸一口凉气,杨坚会在这个时候选择逃跑,说句实话的确出乎他的意料。并且杨坚选择的方向的确非常刁钻。 尤其是现在北周骑兵骤然发现隋王殿下已经不见了踪影,更是慌乱的自己也开始寻找奔逃的方向。他们本来就不甘心于向汉军承认自己的失败,而且也知道刚才自己的冲锋给汉军带来了什么样的损失,所以这个时候也没有胆量投降。 “传令,投降不杀。”李荩忱也没有想到北周骑兵的意志会这么快崩溃,果断下令。 萧世廉眉毛一挑:“可是······” 杀了汉军这么多人,萧世廉也心有不忿。 “人朕倒是不在乎,但是这些马朕在乎。”李荩忱沉声说道,“羽林骑何在!” “末将在!”程峰急忙答应。 李平带着侍卫亲军冲锋,他就负责带着最精锐的羽林骑保护李荩忱身边。羽林骑也有三百人随驾,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在好汉遍地走的侍卫亲军之中,这三百人也是不折不扣的佼佼者。再加上羽林骑赫赫战绩摆在那里,谁敢小觑? “随朕截杀杨坚!”李荩忱果断下令,“伯清,你负责收拾残局!” “陛下!”萧世廉三步并作两步要拦住李荩忱。 这一下李荩忱和杨坚的兵马数量相差无几,萧世廉可不敢让李荩忱冒这个风险。 “陛下三思!”程峰也急忙说道。 “捉杨坚!”此时汉军之中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声音。 而意识到杨坚想要从自己这边逃跑的淳于岑也开始变动阵型,弓弩手已经严阵以待,大队的步卒向西侧展开。 就算是再疲惫,也不能把杨坚放跑了! 第一三六二章 又近了一步 可是淳于岑那里不过就是一线薄薄的步卒构成的防线。 除非正好能够射杀杨坚,否则应该是很难拦下已经提起来速度的骑兵的。真正可以阻拦一支想要高速脱离战场的骑兵,也就只有把骑兵派上去。 意识到事情不对的李平已经急匆匆的带着汉军骑兵向前追击,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整顿阵型了。 可是汉军骑兵和杨坚的那一支小小队伍之间还间隔着整个战场,再加上汉军骑兵都是从武关一路上马不停蹄狂奔而来的,就算是人人都是一骑双马,人马也早就已经疲惫不堪,之前都是憋着一口气和周人厮杀,可是现在战马回转之后,他们也的确提不起来这口气了。 现在唯一还有希望阻拦住杨坚的,也就只剩下羽林骑了。 李荩忱跺了跺脚:“那程峰,你去你去,就算是追不上也必须要咬下来一口肉,朕不能给杨坚卷土重来的机会!” “诺!”程峰飞也似地带着羽林骑跑了,似乎生怕李荩忱反悔一样。毕竟刀剑无眼,李荩忱要真的在带着羽林骑冲锋的时候发生什么意外,那程峰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而李荩忱径直把目光投向整个战场。 汉军已经开始绞杀仅剩下的一点儿北周骑兵,这些北周骑兵的命运已然确定。 这一场大战,也即将落下帷幕,杨坚能够跑到哪里去已经不足以对战局形成任何的影响。甚至整个关中战场,杨坚不出意料也已经出局了,李荩忱接下来不管是战还是和,都要和手握兵权的韦孝宽、李衍等人来谈了。 至于韦孝宽等人是打算继续打下去还是以长安为筹码向李荩忱换取平安,那李荩忱还不得而知,只不过他可以确定,经过今天这一战,韦孝宽已经不可能再听从于杨坚的调遣,所以关中战局已经不是杨坚能够决定的了。 倒是同样手握兵权的李衍以及德高望重的李穆,或许还有说话的资格在。 不枉自己长途奔袭,颠簸的浑身肉疼啊······ 此时战场上,杨坚的骑兵已经突破了淳于岑部的防线。毕竟杨坚来的实在是太突然,也太快了,淳于岑除了能用弓弩手阻拦一下之外,几乎没有办法对杨坚起到任何有效的拦截作用。 不过憋着一口气的汉军弓弩手还是让杨坚丢下了一地的尸体,仅剩下几十人护卫他的身边了。此时纵然没有将旗,也能够看到被亲卫们紧紧簇拥着的那一道身影。 羽林骑从斜地里冲过来,羽林骑和杨坚之间只有血仇。杨坚的两个儿子是他们杀得,而羽林骑也有很多人手折损在杨坚的手中,此时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当然了杨坚已经没有勇气调转马头和羽林骑决战。 羽林骑的越来越近,程峰已经提起了手中的马槊。 “隋王,让属下去吧!”高熲一边抽动战马,一边喊道。 杨坚看向自己身边仅剩下的这个心腹:“不行!” “隋王,如果没有人断后,我们跑不掉的!”高熲大吼一声,这一次不管杨坚答不答应,他一招手,带着十多名骑兵和队伍分开,径直扭过头杀向羽林骑。 “杀!”程峰看也不看这一队迎上来的周人骑兵,羽林骑之中自然而然的分出来几十人负责收拾这些家伙,而剩下的人从容的从两侧绕开,继续向前追击。 这样的战术对于羽林骑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甚至根本不需要程峰下令,只要吼一声大家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而此时李荩忱也已经走到了战场中央。 北周骑兵不是死就是降,投降的周人不论步骑,集中在一起,一个个垂头耷脑,对于自己的命运,他们已经无从掌握。 而李荩忱当然也不会跟他们客气,跟他们客气就是让自己人不痛快。这些人也都将会发配到岭南去,李询不是正缺少兵马么,这些人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这些北地汉子是不是适应岭南的天气,那李荩忱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当初汉军下岭南的时候也遇到过这些问题,既然要征服新的土地,损失也是难免的。 李荩忱没有那么仁慈,对于他来说,大汉的将士自然都是自己的子民,需要全力爱护,但是敌人的士卒,那不过也就是一个冷冰冰的数字罢了。如果连这点儿狠心也没有,那李荩忱也没有必要坐在这个位置上。 “末将参见陛下!”黄玩和鲁广达并肩而来。 李荩忱微微颔首,今天这一战他们两个能够在韦孝宽和梁士彦的面前支撑那么久,实际上已经很体现能力了。李荩忱当然不会对他们要求太多,毕竟汉军这些将领从东南一隅走到现在征战天下的战场上,本身也需要成长和历练。 “末将有罪,请陛下责罚!”淳于岑此时也过来了,只不过相比于黄玩和鲁广达,他上来就先请罪。 不管怎么说,杨坚是从他的防区跑掉的。 李荩忱伸手扶起来淳于岑:“杨坚不战而走,爱卿何罪之有?今日之战得赖爱卿,方才能够挡住杨坚,若非杨坚被困住,又焉有如此大胜?” 淳于岑拱手连连道不敢。 而李荩忱环顾四周:“今天,我们又距离长安城近了一步!” “吾皇万岁!”无数的将士们齐声高呼。 他们追随着战无不胜的皇帝陛下,又亲身参与了一场胜利。 与有荣焉。 ————————-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搜!” 不远处的山崖上传来程峰的声音。 杨坚觉得这声音既熟悉又陌生,似乎在那个长安的雨夜之中也听到过这个声音。 但是这个时候他不能发出一点儿声音。 夜色已深,杨坚跑了足足一个白天,跑到了他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毕竟他不敢折而向东或者向西,只能一路向北。 而程峰这家伙也锲而不舍的追了一路子,不过羽林骑对于这里的地形地势也不算熟悉,只能在后面紧紧跟着。最终追的只剩下杨坚一个人,基本杨坚的护卫们都因为留下断后和战马体力不支而倒下了。 不过他们的牺牲也终究为杨坚在战马倒下之后寻找藏身的地方提供了机会。 饥寒之感同时漫上来,不过很快就被担忧所遮盖。 第一三六三章 天无绝人之路 此时杨坚就躲在一个歪脖子树下的枯草丛中,这里有一个废弃的窑洞,杨坚很聪明的把一堆砖瓦石块都堆在了外面,让这窑洞看上去是已经坍塌了的样子。 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不过杨坚相信他们应该不会一眼就看出端倪。毕竟现在夜色已深,周围荒草丛生,想要在这里找到一个人实属不易。 尤其是最后一批断后的北周将士显然为杨坚争取到了最宝贵的藏身时间,也让汉军羽林骑们的搜索范围增大了很多。他们无从判断杨坚到底是骑马跑了,还是在这边下来躲在了什么地方,现在程峰抽掉一部分人下来搜索也只是因为根据杨坚的马力做出的判断罢了。 那一匹累的够呛的战马,杨坚已经果断的抽了一鞭子让它向前狂奔了,至于它能够跑到哪里杨坚可就管不到了。不过至少应该可以迷惑一下程峰等人。 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杨坚屏住了呼吸,同时手中的短刀缓缓的提起来,刀刃无声无息对准前方,任何一个拨开前方这一片枯草的人,都将直面刺杀。 杨坚可不是那种山穷水尽就会主动选择放弃的人,相反,他这一路走来,山穷水尽的时候并不在少数,甚至还曾经一度几次面临死亡的威胁,可是到最后都成功逢凶化吉。 现在也是如此,杨坚并不会因为自己沦落到这个境地就会放弃,反而他还在期待着老天爷能够给他一条生路。 脚步声越来越近,不过片刻之后又越来越远。 显然路过这里的羽林骑将士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想要寻找的目标就躲藏在这一片枯草和砖瓦后面。 他们总共也不过几百人,对于这一片区域也只是心存怀疑罢了,自然不可能一砖一瓦的翻动。更何况在这些将士们看来,杨坚这种这么长时间以来都养尊处优、身处高位的人,会不可能藏身在这种犄角旮旯和虫蛇为伍的。 杨坚松了一口气,不过他并没有着急出去,而是依旧静静聆听着黑暗之中的声音。 过了不久,果然脚步声再一次响起,羽林骑的人折返,又沿着刚才的道路重新走了一遍,并且这一次他们细细检查了地上有没有脚印,同时还把多余的几支火把直接丢到了周围的草丛之中。 火光乍起,浓烟顿时翻腾起来。 杨坚眉毛一挑,这一次他感受到了火焰的灼热以及死亡的气息。 显然羽林骑现在的人手也不足以把整片地方翻个底朝天,所以也就只能用这种最简单粗暴的方法。 杨坚勉强吸了一口气,撕扯下来一片衣襟,用水囊里仅剩下的一点儿水打湿了之后裹住口鼻,艰难的向外爬。他很清楚羽林骑肯定都在上风处看着,看看有没有明显的身影跑出来。 而杨坚并不知道,也正是因为自己的这个举动,让他尽可能的避开了弥漫在高处的浓烟。 就在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溪,杨坚抱起来旁边的一块木头,一咬牙直接扑入溪水之中。 站在山坡上的一名羽林骑听到了水声:“有人?!” “是兔子吧!”旁边的同伴指着几只跳入水中的野兔,“这些家伙倒是很聪明啊。” 几名羽林骑释然,都这样了杨坚还没有现身,应该是真的不在这边了,也不知道其余弟兄们有没有找到这个狡猾的家伙。 而他们并不知道,他们要找的目标这个时候抱着木头顺流而下。 杨坚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火焰燃烧的原野,松了一口气。 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看来是不想要了他的命啊。 至于自己接下来······ 不知道自己回到长安城的时候,长安城是不是已经变色,那时候自己算不算自投罗网? 毕竟韦孝宽和梁士彦一旦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那自己凭借那一帮文官真的什么都做不了,毕竟也不能指望这些舞文弄墨的官员去和韦孝宽等人拼命。 看来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北上了······ 杨坚没有想到自己最不想走的一条路,这个时候却变成了自己唯一还能走的路。 一天的辗转带来无边无尽的困倦,杨坚闭上眼睛抱着木头睡着了,而这他的身影,转眼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 “杨坚跑了?”李荩忱手中拈着一枚棋子,正打算落下。 程峰跪倒在地:“属下无能,还请陛下责罚!” “跑了就跑了吧,”李荩忱倒是并没有对于这个结果感到惊讶,杨坚如果能够那么容易就抓住,反倒让李荩忱有些诧异了,一边说着,他一边把棋子落在棋盘上,“伯清,你这条大龙可要小心了。” “陛下不担心杨坚还会闹出来什么幺蛾子么?”萧世廉沉声说道。 李荩忱淡淡道:“现在朕前往长安,和杨坚还有什么关系么,就算是杨坚真的逃出生天,朕可不以为他有胆量回到长安。” 萧世廉怔了一下,这倒是,现在长安城中已经没有多少依旧忠诚于杨坚的力量了,尤其是在之前的追击战中汉军还抓获了杨坚在军方的亲信高熲,现在高熲、史万岁和贺若弼三个倒霉蛋就被关在军营之中。李荩忱倒也不着急劝降,这几个都是性子刚烈的人,除非让他们真的看不到一点儿希望,否则就算是劝降也没有什么用。 现在李荩忱要前往长安,第一道阻碍就是蓝田的韦孝宽,可是已经几次战败的韦孝宽,又有多少和李荩忱抗衡之力以及抗衡的决心? 更不要说长安城之中的李穆和城西的李衍,又不一定会完全听从于韦孝宽的命令,毕竟他们和韦孝宽也是平起平坐的。 “派人去蓝田和韦孝宽谈谈?”萧世廉问道。 “骠骑将军莫要着急,”在一边观战的杨素此时微笑着说道,“现在可是我们占据上风,着急的应该是韦孝宽他们。” 萧世廉搓了搓手:“某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入长安城了。” 李荩忱笑道:“且等等,等我们后续的大军抵达了之后,我们再向着长安城进发。尤其是现在要探清楚尉迟迥和北面梁睿等人的动向,朕可不想和他们在长安城打照面。” 第一三六四章 有人坐不住了 上洛之战后,杨坚的军队惨败,尉迟迥也跟着获得了好处,还算轻松的拿下了华阴,如果不是有华山阻拦,两边恐怕打起来了也说不定。至于北面梁睿和宇文盛父子的动向,尚且不清楚。 李荩忱可不能小觑这些人坐山观虎斗之后准备渔翁得利的心思。一旦自己陷入进攻长安的苦战,这些人少不得要磨刀霍霍准备站在后面暗算。 所以现在李荩忱既是在等长安的消息,也是在等身后的汉军后续兵马赶到,这样才有足够的力量进攻长安的同时,又对其余几个势力形成威胁,迫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杨素紧接着说道:“但是现在也怕长安城中有人坐不住了。” 李荩忱眉毛一挑:“爱卿是说李穆?” “没错,现在长安城中唯一还有资格掌管大军的也就只剩下李穆了,只要城中的文武还有一点儿自知之明,应该就会请李穆出山,尤其是在知道了上洛之战的具体细节之后,至少亲近于杨坚那一边的人,应该会优先选择推举李穆出面。”杨素对于长安城的形势显然更为了解,“毕竟一旦韦孝宽返回长安,那第一批受到清算的肯定就是他们。就算是韦孝宽可以容忍他们的存在,韦孝宽的手下们也不会放着这样的隐患存在。” 萧世廉紧接着说道:“可是李穆最后会不会站到我们这边?” “大势所趋下,李穆逆流而上的可能又有多大?”杨素径直反问道,“不过就现在的局势来看,的确还有很多变数,所以我们要尽量让这些变数消失。” 李荩忱微微颔首,明白杨素的意思:“朕会下令尽快拿下扶风,同时压迫蓝田,逼韦孝宽做选择!” 拿下扶风之后,李衍无论是退回长安城还是撤退到冯翊,实际上对整个战局的影响就已经不是那么明显,而相对应的,汉军将会形成对长安的两面夹击。 李荩忱既是在逼迫韦孝宽做选择,也是在逼迫长安城中北周剩余的力量做选择。 是战死,或者投降! 李荩忱截杀了萧世廉的一条大龙,棋盘上的棋局已定。 而这天下的棋局,依旧风云激荡。 李荩忱伸手掀开大帐的帘幕,风带着潮湿的味道传来。 细细密密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落下,笼罩着关中的山川大地。 —————————— 是战死,或者投降。 这对于一些人来说或许是很难选择的问题,但是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却并不是什么难题,因为他们在一开始心中就已经有了定数,并且在局势发展到这一步的时候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一部分人是准备殉国的,这些人主要都是杨坚的亲信。因为他们也知道自己身上的标签应该是洗不掉了,当杨坚现在音讯全无,北周军队已经分崩离析之后,他们能做的选择实际上也就只有这一个了,与其忍辱偷生成为阶下囚,把自己的命运放在别人的手中,倒不如在那一刻来临的时候自杀,至少表明自己的矢志不渝。 而另外一部分人自然就有着截然不同的想法。 随着前方战败的消息传来的时候,长安城正是阴雨纷纷。 似乎老天爷早就已经知道了这消息,把整个长安城都烘托在悲哀的气氛之中。 一些已经收到消息的家中,挂上了白幡来哀悼家中战死的子弟,而街道上的人们也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战火,行色匆匆,似乎只有自家的屋檐才能给自己带来最后的一点儿安全感。 “这座城已经有很多代人没有经历过战争了。”站在宫门下,李浑忍不住感慨道。 站在他身边的是赵家的赵绚。 赵家是北周的开国八柱国之一,其家主赵贵同样也是和于家的于谨等人齐名的猛将。赵贵也是后来独孤信密谋除掉宇文护的计谋之中的主要人物之一,事情败露之后,赵贵身死,赵家也随之没落。 不过等到宇文邕亲政,赵家作为忠臣,家中子弟也都得到了重用。比如赵绚就是赵贵的堂侄,赵贵无后,几乎朝廷的恩赐都落在了他的几个堂侄身上。现在赵绚身为北周的淅州刺史,身上甚至还加着骠骑将军的名号,只不过这骠骑将军只不过是没有什么实权的虚名罢了,和萧世廉那个骠骑将军有着天壤之别。 真正有实权的还算这个淅州刺史,淅州(今西峡县)就是位于南阳和武关之间的那座城,虽然不算大,但是地理位置还算重要。不过随着汉军展露出来对于南阳的攻击意图,杨坚就果断的把赵绚调回了长安,这主要是因为当时杨坚还依仗于赵家的力量,但是又害怕赵家会走上于家的老路,所以不给赵家的人有和汉军正面接触的机会。 也正是因为这一次,让赵绚对于更没有了多少好感,毕竟对于杨坚来说,这是对赵家的防范手段,而对于赵绚来说自然就是赤果果的不信任, 这种不信任长时间积累下来,就逐渐的让赵绚也站在了杨坚的对立面。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赵绚会站在这里和李浑说话。 两个人的身后是千余名甲士,这都是李家、赵家的亲卫。 宫门洞开,或者说在这些甲士的刀剑之下,没有人敢过来关上宫门。而中大夫柳裘大步走出来,他的额角上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直勾勾的看向李浑:“李家公子这是想干什么?” “隋王不知下落,请陛下出来主持大局!”李浑冷声说道。 柳裘的目光转动,看向李浑和赵绚:“两位公子是自己的主意还是奉的自家大人的命令?皇宫门口擅动刀兵是什么罪过,难道两位心里不清楚么?” “挟持陛下,犯上作乱,又是什么罪过,难道柳大夫不清楚么?”李浑立刻反击。 而柳裘眉毛一挑,李浑这么中气十足,而且他身后的甲士数量不少,这已经很分明就是李穆的命令了,而且还把赵家给牵扯了进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赵家就算是再落魄也是当初的八柱国之一,谁敢小觑? 更何况柳裘作为杨坚的身边人,也清楚杨坚对于赵家的怀疑。 现在杨坚没了消息,赵家分明就是在算账的。 第一三六五章 喋血宫门 少将军可不要血口喷人。”皇甫绩此时也走了出来,他们两个内史大夫奉命主持内廷朝政,实际上也相当于宇文赟的“监护人”。 现在李浑他们明显是想要入宫把杨坚的力量扫荡一空,并且重新控制至少还有一些象征意义的宇文赟,这他们当然不会允许。 马蹄声在风雨中响起,又是一队人飞快而来。 “英国公?”皇甫绩看清楚来人,忍不住惊呼一声。 英国公宇文忻,应该是宇文家族之中最低调的猛将了。当初进攻北齐的时候也是立下赫赫战功的。 而宇文忻的沉默并不是因为他想要置身事外,而主要是因为宇文忻和杨坚的关系相当不错,以至于杨坚上位以及后来的长安之乱中,宇文忻一直都没有主动发声,显然他也不想和杨坚撕破脸皮。 历史上宇文忻也算是追随杨坚的宇文家族之中比较厉害的人物了,自然不是宇文盛那种墙头草能够相比。整个隋朝军队的系统化建设和训练和宇文忻的努力有脱不开的关系,以至于隋朝军中一说到什么谋略和计策,那必然都先请教宇文忻,一说到有什么出色的安排布置,大家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宇文忻。 只不过早在杨坚展露出野心之后,宇文忻和杨坚之间就因为家族的关系或多或少的出现了隔阂和矛盾,历史上宇文忻也和梁士彦、刘昉三人一起造反,想要恢复宇文皇族的统治,差点儿撼动了隋朝刚刚建立起来的基业。 现在宇文忻前来,分明就是代表着梁士彦的意志,毕竟京城之中大家也都知道,这两个人关系非常不错,尤其是梁士彦赋闲在家的时候,和躲避朝堂争端的宇文忻颇有惺惺相惜的感觉。 李穆想要抢夺宇文赟的控制权,显然韦孝宽和梁士彦也有着类似的想法。现在皇宫之中的宇文赟就是他们想要继续在乱世之中立足的最大的筹码,谁能够控制宇文赟,自然也就有了和李荩忱进行谈判的资格。 毕竟李荩忱想要入主长安城,最重要的自然就是从宇文赟这个最正牌的北周皇帝手中接过来象征北周皇权的一切,以表示李荩忱彻底将北周取而代之。 李穆也好,韦孝宽也罢,都清楚自己没有了更进一步的可能,而且他们也没有这样的野心。所以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看谁能够先一步向李荩忱表现出来自己足够的诚意。 至于杨坚······ 此时李穆和韦孝宽可都巴不得杨坚能回来自投罗网。 在李荩忱那里,杨坚的分量应该不会比宇文赟轻多少。 宇文忻勒住战马,看着李浑等人,不由得笑道:“这里可还真是热闹,你们是在等某么?” “英国公所在为何?”皇甫绩硬着头皮问道。 宇文忻大笑一声:“当然是了清君侧!” 一边说着,他一边挥手:“来人,把柳裘和皇甫绩拿下!” 身后的甲士们同时冲出。 而宫门内也涌出来一队弓弩手,护住皇甫绩和柳裘两个人。 杨坚既然有胆量离开长安,自然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的,皇宫之中早就有应变的兵马,这是绝对不能动的。 李穆也好,宇文忻也罢,对于长安中兵马的掌控终究比不上杨坚。 而随着宫墙上一声令下,几处角楼之中也是站满了弓弩手。 另外一面面大盾铿锵有力的落在地上,盾牌手们已经在宫门后组成了另外一条新的防线。 宇文忻神情一震,显然对手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 皇宫之中要比自己想象中的准备更加完善。 而李浑看着宇文忻的神情变化,不由得笑了笑,如果不是因为忌惮皇宫之中的这些守备,他早就已经冲进去了,没有必要和这几个文官斗嘴皮子。 宇文忻的目光也看过来,两个人对视一眼。 李浑率先开口说道:“英国公,现在看来我们应该有共同的敌人了。” 宇文忻的神色复杂了几分,大家的目标都是宇文赟,但是很明显李浑的背后是李穆,而自己的背后是韦孝宽和梁士彦,如果这几个人一开始就打算“和气生财”的话,也不用这样大动干戈来抢皇帝了。 现在李浑冒出来这么一个说话,不知道他代表的是自己的意见,还是他父亲李穆的意思? 宇文忻策马上前两步:“少将军此话当真?” “家父已经给了某便宜行事的权力,且不说我们现在有着共同的目的,”李浑的神情之中颇有几分戏谑的意思,宇文忻这个宇文家的皇族也是为了抢夺自家皇帝之后以此作为和李荩忱谈判的资本,怎么想都觉得有些滑稽。 宇文忻倒是没有在乎李浑的目光,宇文家这么多人,每个人的选择也各不相同,就算是他顶着宇文氏的头衔在,但是有宇文盛和宇文亮这些人走在前面,他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这个时候,大家在乎的都是自己的利益,至于什么血脉联系,谁还在乎? 宇文,也不过就是一个姓氏罢了。宇文忻现在代表的是韦孝宽和梁士彦的利益,而不是宇文家的利益。 如果能在这个时候和李穆联手,至少要比把李穆完全推到自己人的对立面来得好。 而且朝廷上层的人多少也都知道李穆和李荩忱之间并不是完全断绝了联系,至少李家还没有把李询逐出家门,甚至还保持着通信,所谓的家书,谁知道里面又会写些什么。 有李穆出面主持,又有韦孝宽和梁士彦把持军队,这样大家在和李荩忱那边和谈的时候也算允文允武了,不管是来文的还是来武的大家都不怕。 宇文忻点了点头:“那某愿意和少将军并肩作战!” 李浑大笑一声:“好,那我们杀进去!” 宇文忻也是扬起手中的兵刃。 两路兵马合二为一,向着宫门冲锋。 “放箭!”柳裘和皇甫绩也没有想到宇文忻和李浑竟然三言两语就放下了双方之间的猜忌和隔阂,现在大家也只能拼个鱼死网破了。 “盾牌!”宇文忻朗声喝道,同时看向另外一边的李浑。 李浑会意,率军向北侧展开,而宇文忻也随之向南侧展开,双方携带的简易云梯开始陆续搭上墙。 第一三六六章 驾前惊变 宫墙不比外面的城墙,只有单薄的一层。 所以宫城禁卫所能够坚守的实际上也就宫墙角上的角楼罢了,而角楼之上站着的弓弩手显然根本没有办法保证自己可以同时把爬上墙头的那些敌人全部射中。 很快几个身手敏捷的就越过了墙头,翻身跳下墙,沿着宫墙砍杀宫城的禁卫。 “杀!”李浑和赵绚并肩向前,正面撞上敌人的阵线。 这些宫城禁卫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如果自己再后退的话,也不过是死路一条,所以也都拼命的砍杀,绝对不想给敌人任何一点儿机会。但是他们的想法很好,在现实面前却只能甘拜下风、 当宇文忻带着人也一头撞上来之后,禁卫们单薄的防线最终分崩离析。皇甫绩和柳裘两个文官早就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他们虽然也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但是这血肉拼搏的景象骤然出现在眼前,看着那纷飞的鲜血甚至肢体,他们能够忍住不呕吐就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了,更不要说也提起来佩剑杀敌了。 “不要恋战,去抓宇文赟!”李浑大声吼道。 几乎同时,宇文忻也下达了相似的命令。 ————————- “朕不走,朕为什么要走!”此时御花园的一处偏殿之中,披头散发的年轻人同样也在咆哮。 如果不是细细看去,恐怕谁都不敢相信这就是短短几年之前还曾经是这华夏最大王朝的皇帝。 宇文赟这么长时间以来实际上一直都处于被软禁的状态,就算是上朝也不过是和傀儡一样任由杨坚摆布罢了。现在的宇文赟经过李衍、宇文盛和宇文亮这些人的背叛,早就已经不相信任何一个身边的臣子,所以也就放弃了从杨坚的手中挣扎逃出去的打算。 至于在宫廷之中,宇文赟自然也不可能和以前一样坐拥整个宫闱。杨坚就给他划出来了御花园这一片地方,让陛下“修身养性”。 对于已经习惯了帝皇奢靡生活的宇文赟来说,这明显是从天堂直接跌入凡尘。若是换做从前,他可不敢想象自己身边就只有几个人老珠黄的宫女伺候的日子是怎么样的。 不过时间一长,他也就只能默认了这种生活。 至少杨坚也没有在其余的伙食和衣着等等方面亏待他。 已经明白了自己处境的宇文赟,甚至还有些庆幸,至少杨坚没有杀自己。要知道历史上如他这样的傀儡皇帝,有几个下场好的? 宇文赟就算是再骄奢淫逸,终究还是读过书的。 而今天似乎一切都变的有些不一样,御花园外面的守卫加了一倍,很快宇文赟熟悉的郑译等人就进来请见陛下。 对于这些杨坚的爪牙,宇文赟当然也很熟悉,他甚至以为今天就是自己向杨坚禅让的时候了,却没有想到郑译他们开口就是韦孝宽和李穆等人已经造反,所以请陛下移驾。 移驾? 移驾是不可能移驾的。 宇文赟也不傻,坚决不走。 “陛下,事态紧急,为了陛下的安全,请陛下离开!”郑译咬牙说道,如果宇文赟再坚持的话,那他就要和宇文赟不客气了。 而宇文赟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想要抓到什么东西。只不过很不幸,杨坚除了桌椅等家具之外并不给他任何能够利用的工具。宇文赟满头大汗,着急的说道: “那隋王,隋王呢?!隋王在哪里?!” 这个问题让郑译有些迟疑,不过他还是很快就想到了答案:“隋王正在赶来平叛的路上,还请陛下······” “朕不信!”宇文赟大吼一声。 韦孝宽,梁士彦和李穆都是什么人,宇文赟可并不是不清楚。 北周在长安东侧和长安城中的军队基本上都掌握在这三个人的手中。现在他们都造反了,说明什么? 说明杨坚肯定已经没有力量再控制全局了。 手中连可动的兵马都没有,杨坚用什么来平叛? 三寸不烂之舌么? “陛下!”郑译也急了眼睛,这位一直浑浑噩噩似乎已经认命的陛下,到底要闹哪一出? “你们都退下,让隋王来见朕!”宇文赟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一下子抄起来旁边的凳子,一通舞动。 一时间禁卫们也没有了主意,同时看向郑译。 郑译咬牙,他并不相信皇甫绩他们能够阻挡太长时间,现在也不能和宇文赟墨迹了:“拿下!” “拿下!”一声暴喝同时在郑译的耳边炸响,紧接着他感觉胸口一阵凉意。 他勉强低头看去,一把剑已经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而杀死自己的人是那么的熟悉。 “刘······昉······”郑译的嘴角冒出鲜血,艰难说道,“为何······” 杨坚手下的文官虽然都更年轻一些,但是多数都是一路追随杨坚拼搏走下来的,这其中跟在杨坚身边的阴寿和骨仪是充当智囊的人,而剩下的郑译、刘昉、皇甫绩和柳裘因为都以内史大夫的身份进入朝堂中枢,所以又被人称之为“四大夫”,是公认的杨坚文官集团之中的骨干。 这一次也是皇甫绩和柳裘带着人去拖延时间,而郑译和刘昉则过来带着宇文赟转移。 郑译怎么都没有想到,关键时候竟然是刘昉对着自己来了一剑。 一直跟在郑译身边没有说话的刘昉,此时冷笑道:“某早就已经看不惯叛贼杨坚所为,这么长时间忍辱负重、虚与委蛇,就是为了等到现在可以解救陛下!” 郑译瞪大眼睛:“没想到······啊!” 郑译并不知道,历史上在隋朝建立之后,正是宇文忻、梁士彦和刘昉三个人一起密谋反叛,恢复北周,只不过事情败露,三人同死。而现在刘昉就已经和梁士彦、宇文忻两人保持密集的联系,只是比较隐蔽不为人所知罢了。 这一次进攻宫城,梁士彦也是做了充足准备的,宇文忻和刘昉自然也都没有继续藏身下去的必要了,正是里应外合一举成功的好机会。 刘昉抽出了剑,郑译的鲜血斑斑点点洒满他的衣服,而他对此置若罔闻。此时旁边归属于刘昉的禁卫们也都三下五除二拿下了郑译的亲卫,剩下的禁卫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敢多言。 第一三六七章 一屋之朕 “诸位,某是奉韦将军和梁将军之命清君侧,诸位都是军中好男儿,就算是不认识某刘昉,也应该知道两位将军之英名!”刘昉大声说道,“现在请诸位追随某!” 禁卫们急忙应诺。 他们也知道韦孝宽和梁士彦的人已经在外面杀进来了。事已至此,郑译又死了,他们好像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而刘昉转而看向惊讶的宇文赟。 已经被眼前喋血的景象吓住了的宇文赟,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些乱臣贼子怎么突然间就狗咬狗了。 “臣救驾来迟,陛下受惊了,”刘昉单膝跪地,朗声说道,“臣奉郕国公(梁士彦封爵)之命潜伏在杨坚身边,就是为了在这些乱臣贼子想要谋害陛下的时候对陛下施以援手,之前若是有因为身份所迫而对陛下恶语相向之处,请陛下恕罪!” 宇文赟这个时候方才明白剧情的反转,缓缓放下手中的凳子,声音已经颤抖起来:“爱卿,爱卿,当真苦了你了!” “苦了的是陛下!”刘昉急忙说道,“陛下或许有所不知,杨坚这个逆贼已经兵败,乱军之中不知下落。韦将军和梁将军收拢兵马,借此机会拨乱反正,想要解救陛下!” “好,好,都是我大周的忠臣啊。”宇文赟都快激动的哭出来了。 老天爷,老天爷你终于开眼了。 杨坚那个乱臣贼子,你让他碎尸万段,朕都愿意! “还请陛下现在移驾天宫,勤王之军已经入宫了!”刘昉急忙说道。 “好,好!”宇文赟激动的连连点头,“爱卿之功劳,朕不会忘。” “微臣谢陛下。”刘昉正色说道。 此时外面脚步声再一次响起,李浑和宇文忻一前一后冲了进来。在刚才进攻的过程之中,李浑和宇文忻就已经就眼前的局势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见。 实际上大家都清楚,李穆代表的是京城之中的文武力量,而韦孝宽和梁士彦代表的是城外的军队,没有其中的哪一方都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朝廷,而想要从李荩忱尽可能的争取到更多的利益,自然也需要一个完整的朝廷来出面。 所以大家合作共享总比再刀兵相见来得好。 尤其是现在城西可还有一个李衍在看着。 谁知道双方若是再起冲突,会不会便宜了李衍。 见到刘昉已经控制了宇文赟,李浑和宇文忻也松了一口气。 “臣等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诸位爱卿请起。”宇文赟显然还没有从巨大的幸福感之中回味过来,而且他也并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已经不再是皇帝,而是和李荩忱谈判的巨大筹码,只道是这些人都是忠心耿耿来救驾的。 李浑和宇文忻下意识的对视一眼。 或许就先让陛下活在这个美好的梦里吧。 ———————————— 宇文赟回到天宫,代表着从上一次长安之乱之后开始,北周长安朝廷最高权力的真空再一次被填补上。 而很快上将军李穆就奉命入宫。 只要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不过只是换了一个引线人罢了,而宇文赟从御花园搬到了天宫,却依旧还是那个傀儡。 “参见上将军。”宇文忻在大殿台阶下迎上李穆。 李穆微微颔首:“英国公别再无恙?” “承蒙上将军惦记,还好。”宇文忻笑了笑,直接切入正题,“某奉韦、梁两位的意思而来,上将军应该清楚。” 李穆也正色说道:“现在长安城之安危已经牵系在两位将军之手,某当然知道,恨不能和两位将军并肩作战。” 宇文忻的神情一变,李穆的语气之中多少都带着讽刺的意思在。如果韦孝宽和梁士彦还想要为长安城之安危而奋战的话,这个时候宇文忻不应该在这里,而应该在蓝田和韦孝宽他们商量怎么对付李荩忱。 不过既然都已经做出来这种操弄朝政的事情了,宇文忻的脸皮也早就比原来厚了很多,不慌不忙的说道:“上将军为大周之血脉延续忍辱负重、日夜操劳,也是值得褒奖啊。” 李穆哂笑一声:“老夫所做不过是一些皮毛,不值一提。” 宇文忻察觉到李穆的敌意没有那么明显了,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低声说道:“那接下来上将军如何打算?” 李穆笑着说道:“能不能打,就要看城外几位将军的意思了。而老夫坐镇这长安城中,实际上也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 宇文忻心中更是忍不住连连暗骂,这个老家伙是一点儿责任都不想承担,不过他也没有办法,李穆这种人德高望重,宇文忻也好,哪怕是韦孝宽也罢,都不可能忽视李穆的存在,甚至在这长安城中他们也只能默认李穆处于领导地位。 而李穆的意思分明就是不想承担向李荩忱投降的主要责任,大有跟在韦孝宽等人身后无可奈何而为之的感觉。 他李穆并不是要主动向李荩忱投降的,而是因为韦孝宽等人带着北周大军都投降了,孤零零的一座长安城既然已经是瓮中之鳖,那他也没有选择了。 甚至宇文忻现在都有一些后悔,自己或许就不应该直接冲入长安城中,从而能够和李穆划清界限,大家各走各的。现在可好,倒是有一种韦孝宽和梁士彦要给李穆背锅的感觉。 而李穆似乎看出来了宇文忻的难受和懊恼,微笑着说道:“英国公放心,需要老夫出面的时候,老夫绝对不会落在他人后。” “希望如此。”宇文忻咬着牙直接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正好李浑快步走过来:“启禀上将军,后宫之中的陛下妃嫔都已经集中看管,这些人上将军打算如何处置?” 说是后宫妃嫔,实际上主要的还是皇后杨丽华。毕竟这是实打实的杨坚的女儿,代表着那个刚刚消散的团体最后的力量。 “先好生安置吧,”李穆沉声说道,“如何发落等到大局已定的时候,自然会有别人负责。至少现在皇位上坐着的还是陛下,不是么?” 宇文忻和李浑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齐齐向宫殿之中看去。 陛下从御花园搬到了这里,但是实际上也不过依旧被软禁在这里罢了。他仍然还是那个陛下,一屋之陛下。 第一三六八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的命令,已经很难走出这座大殿了。 而李穆摇了摇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杨坚的女儿,倒是不错的礼物啊······” 李浑和宇文忻都打了一个寒颤。 他们当然知道这些后宫的女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因为她们的夫君都已经是一个傀儡并且随时都有可能变成阶下囚了,但是或许她们也没有想到,李穆已经在这个时候就决定了她们的命运。 作为战利品送给李荩忱,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此时杨丽华也看着外面的甲士,大声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柳裘,皇甫绩,都跑到哪里去了?!” 在她的身后,被一起撵到这里来的宇文赟的妃嫔们,各个神情紧张。显然她们相比于杨丽华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自从宇文赟被软禁了起来之后,她们也基本上处于被软禁的状态,别说见到陛下了,就算是出门也几乎不可能。而这一切都是杨丽华和冯小怜两个人居中操控,毕竟这些后宫妃嫔有很多都出身名门,一旦让她们把皇宫之中的具体消息传递出去,对于杨坚的名声自然是一个打击,杨丽华也不可能允许。 “皇后娘娘,你且说说,这到底怎么了?”一名妃嫔不安的问道。她们已经大概明白了如今的局面,陛下虽然走出了御花园,但是和傀儡依旧没有什么两样。她们现在也顾不上担心陛下的命运了,显然她们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杨丽华缓了缓气,她刚才的叫喊根本没有人回答,已经印证了她的猜测。父亲兵败杳无音讯之后,显然那些心怀野心的家伙们就坐不住了。 而无疑陛下继续当傀儡,但是她们这些人的命运却从之前的已知再一次变成了未知。 冯小怜闭眼站在一边,对于这样的场面她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而以陈月仪为首的其余妃嫔此时也都把目光落在杨丽华的身上。陈月仪是大将军陈山提的女儿,陈山提在之前的长安之乱中兵败被杀,陈月仪也随之被软禁起来,不过有杨丽华出面主持后宫,再加上杨坚也着急安抚人心,所以倒也没有把她怎么样。 在杨丽华和冯小怜成为宫中真正的掌控者之后,其余的妃嫔们在对未来不知情的情况下,也隐约形成了以陈月仪为首的小团体。她们不信任杨丽华或者冯小怜,自然也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同样有些能力的大将军之女身上。 杨丽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现在的情况想必诸位姊妹也都看到了,同是沦落人,我们必须要团结一心,共同应对眼前的危局。” 此时有人不满意的说道:“也不知道之前是谁把我们都看管起来!” “照我看有今天的局面,都是这边这个妖妇,当真是亡国祸水!” “对,都是这个妖女魅惑陛下!” 妃嫔们一时间被调动起来,目标直指冯小怜。 她们当然都知道宇文赟是怎么痴迷于冯小怜的,红颜祸水,这个女人让北齐和北周两个王朝都走到了风雨飘摇的地步,这四个字当真是应真了! 所以她们绝对不介意在这个时候先宣泄出来自己的愤怒。没有这个妖女魅惑宇文赟,或许这一切也不至于演变成今天的样子。 而冯小怜也没有了刚才的淡定,有些惊慌的看向杨丽华。这个时候能够保护自己的也就只有杨丽华了。 杨丽华轻轻咳嗽一声,冯小怜虽然只是杨坚用来缠住宇文赟的一个工具,但是毕竟也是给杨家立下汗马功劳的,杨丽华做不到对她现在面临的被攻讦的场面无动于衷。 不过大家也都清楚杨丽华这个时候的重要性,至少要真的有什么事情还是得这位皇后娘娘出面,所以所有人不再说话,也算是给杨丽华这个面子。 杨丽华紧接着看向陈月仪,陈月仪微微颔首:“诸位姊妹,现在不是我们互相争执的时候······” “对,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杨丽华紧跟着说了一句,“至少让我们先见到陛下,本宫会努力请求的,诸位姊妹还请放心。” 后宫的妃嫔们对视一眼,现在她们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 韦孝宽和梁士彦在蓝田见到了李穆派来的使者。 正是赵家的赵绚。 而赵绚的出现也在告诉韦孝宽他们,赵家已经和李家站在了一起。这样算起来京城之中实力最大的八柱国世家已经达成了联合,至少是达成了某种默契,同时也是在告诉韦孝宽他们,把持好军队就行了,不要再打京城中权力纠纷的主意。 李穆的出现,也足以让京城之中其余的世家臣服,韦孝宽等人想要再插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现在我们需不需要派出使者联系南······汉人?”韦孝宽沉声说道,“上将军是如何打算的?” “上将军派遣属下前来正是为了此事,上将军以为以现在我们的军力,想要和李荩忱抗争已经不太可能。”赵绚的声音相比于韦孝宽更加高昂,一边说着,他还一边有些不屑的看了一眼韦孝宽和梁士彦。 正是这两个家伙把北周在蓝田大营的剩余兵马丢掉了一半,让北周失去了最后正面抵抗李荩忱的力量。 这让年轻的赵绚很是不屑。 换做自己的父亲指挥这一战,说不定就不会这么窝囊了。 当然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自然也就无法挽回。 现在的赵绚并没有因为北周的战败而感到伤心,恰恰相反,他对于即将到来的新时代和新的朝代颇有几分期待。 毕竟他还年轻,并且赵家已经在北周这里不受待见,所以为什么不趁此机会抱上另外的大腿从而实现家族的复兴呢? 也正是因为出于这样的考虑,赵家对追随李穆站出来稳定长安局势颇为积极,就是期望着能够在向新朝代移交长安的时候崭露头角,从而在新的朝代里更快站稳脚跟。 所以在和李荩忱和谈上,赵绚是很积极的。 韦孝宽脸上的笑容有些悲凉。 他已经能够从赵绚的话语之中感受到了迫不及待。 显然现在的北周这些年轻人并不打算为北周而战了。 第一三六九章 怕死,又不怕死 此时韦孝宽的部将们也都看过来,他们的心思和赵绚等年轻一辈相差无几。 就连梁士彦也颇有几分期待。 他把自己多年以来埋伏下的宇文忻和刘昉都发动起来了,实际上也就没有了退路,所以这个时候他的立场也逐渐向李穆和赵绚等人偏移。毕竟他现在的所作所为也等于背叛了北周。 “也罢,就请上将军派出一人,老夫派出一人,共同作为使者,前往上洛洽谈,如何?”韦孝宽斟酌说道。 “那不知道将军的标准和底线又是什么?”赵绚紧接着问道。 大帐之中的气氛登时紧张了几分。 寂静的可以听见针落的声音。 这才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到底我们要给李荩忱什么,又要从李荩忱那里得到什么。 实际上能给什么大家心里都已经很清楚,不过是这大周的江山社稷罢了,毕竟他们也不过是大周的臣子,而不是这天下的主人,他们既然已经打算不和李荩忱打下去了,也不介意把江山拱手相让 但是他们把周人的江山给了李荩忱,李荩忱又以什么来回报他们呢?如果报酬不够丰富的话,那大家宁肯和李荩忱拼个鱼死网破。 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怕死,但是每个人又都不怕死。 他们竭尽全力想要求生存,但是当别无选择的时候他们又不吝惜于用自己的性命和敌人拼杀,只要能够杀掉敌人,哪怕是让敌人吃亏,自己付出生命也可以。 这或许是一个很矛盾的心理,但是却是这乱世之中实打实存在的。 并且这种鱼死网破并不仅仅是对李荩忱,还有对韦孝宽。如果李荩忱开出了合适的条件而韦孝宽不予承认的话,那他们的进攻矛头也会毫不犹豫的转移到韦孝宽的身上,尤其是现在这些韦孝宽的部将们背后又有了李穆和梁士彦的支持。 韦孝宽眯了眯眼,看向赵绚。 这个小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只是不知道是李穆真知灼见早就已经有预料,还是这个小子通过在场每个人不同的神情变化看出了端倪。 “以大周之国祚,换我等之富贵。”韦孝宽咬牙说道,“只要李荩忱可以保证大周家庙仍在,不害陛下,列位将官平职调任,老夫别无所求。至于老夫,恐怕要请解甲归田了。” “将军言重,我等没有将军之统率,无以成军!”赵达等人急忙说道。这蓝田大营之中,韦孝宽才是分量最重的那个人,就算是梁士彦也差了一些,若是韦孝宽走了,那这蓝田大营不亚于一盘散沙,到时候岂不是任由李荩忱宰割? 而韦孝宽的目光沉沉,似乎颇多心事。 赵绚已然明了:“老将军请放心,上将军也说会全力确保宇文氏血脉,不会让南人伤及陛下。” 韦孝宽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他虽然没有再说自己会怎么样,但是似乎也默认了要留下来。 赵绚抬头看了一眼韦孝宽,果不其然,如上将军猜测,韦孝宽并非是自愿站到了北周的对立面,多半是因为手下的这些将领们的缘故,否则他也不会流露出这么消极和放任不管的态度。 不过很明显现在意识到自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的韦孝宽,也只能“从善如流”。当然了,韦孝宽在忠义上依旧还在和自己过不去,所以才强调了宇文氏血脉和家庙的问题。 这一点并不是不能满足韦孝宽,更甚至李穆和梁士彦这些北周旧臣们也并非没有类似的想法。 “某就让王成随你去吧。”韦孝宽紧接着说道。 韦孝宽军中现在主持大权的就是王成和赵达这两个人,可是赵达算得上赵家的旁支,韦孝宽当然不能允许赵达和赵绚一起去,否则这岂不是成了两个赵家的人和李荩忱谈判了么。 到时候确保的可就是赵家的利益了,就算是韦孝宽同意,李穆也不可能同意。 赵绚对此倒是并不意外,只是一拱手:“末将告退。” 而王成也跟着一拱手,追上赵绚。 韦孝宽看着两个人的背影,轻轻叹息一声。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 北周王朝,在这一刻已经几乎宣告分崩离析。 ————————————- “我们的底线是什么?”同样的问题,白鹿原大汉军营之中,李荩忱也在询问麾下的众多将领。 陈智深和蒋元逊带着后续的兵马在昨天下午抵达,而前一天李荩忱就果断的将大营从上洛带到了白鹿原,和蓝田大营相对峙。当然了现在应该用方便双方联络来描述更妥当一些。 长安之乱的消息已经传来,李穆和宇文忻联手控制了长安城,实际上已经宣告双方之间的战争即将落下帷幕。 也是在昨天,裴子烈指挥大军前进到扶风城下,李衍虽然闭门不出,不过也已经派出人来传递风声。显然辽东李氏也没有给北周殉葬的觉悟。 对于这些世家们这样的反应,李荩忱倒并没有觉得意外。历史上杨坚取代北周的时候他们甚至还是排头兵呢,李穆这个老家伙带头上的劝进表,让杨坚就算是真的想推辞也不可能。因此现在他们把杨坚和北周都卖掉,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甚至他们要是真的摆出鱼死网破的架势,李荩忱倒是有些诧异了。 李衍那边李荩忱就交给了裴子烈和曹忠他们,反正李衍已经失去了对长安城的控制,除了全军投降之外也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和李荩忱讨价还价的筹码,因此李荩忱对此倒不担心,如果李衍能够动作快一些,或许裴子烈还可以抓紧挺进到长安城下,这样就给李荩忱这边的谈判增加了一些筹码,不过这也不是必须的。 毕竟现在韦孝宽他们也已经没有多少可以用来和李荩忱讨价还价的依凭了。 “臣以为我们最多可以答应保留周人家庙和血脉。”杨素径直开口道,“但是长安城中,包括蓝田大营的所有人,必须无条件放下兵刃向我大汉投降。” 现在杨素应该是最春风得意的。 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 当初杨素离开长安城的时候虽然不算狼狈,但是也有很多人在背后嘲笑他的选择。 第一三七零章 先走一步 现在他以绝对战胜者的身份站在长安城下,自然是意气风发。 而且作为北方南下的世家代表,杨素也不得不考虑一个很严肃的问题,那就是弘农杨氏重返长安之后应该如何立足。 弘农杨氏、蓝田于氏这些家族已经自成一体,但是他们在面对东南士族乃至于巴蜀世家的时候依然处于劣势,尤其是李荩忱现在虽然在削弱世家,但是这也注定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北方世家不可能就这么处于东南世家的打压之下一直抬不起头来,所以他们也要趁着这一次机会抓紧团结北方的这些家族。 因此尽可能的满足这些世家的要求以换取大家之后的团结,是杨素站在弘农杨氏家主的角度不得不考虑的。所以他提出这样的底线也在情理之中。 陈智深忍不住开口说道:“我们就算是强攻长安的话,敌人有能够支撑多久?照某看来,保留家庙,甚至还要留下宇文赟的性命,实在是太便宜周人了!” 陈智深代表的自然是军中更多人,尤其是大多数南陈出身将领的看法。他们一路拼杀才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上,而他们的对手正是这些该死的周人,所以对周人没有什么好感的南陈将领们并不介意把宇文氏赶尽杀绝。 “现在我们和韦孝宽打起来,不过是让宇文宪渔翁得利罢了。”萧世廉否决了陈智深的粗暴想法。 有萧世廉说话,陈智深自然也就不再多言。 李荩忱也微微颔首,现在韦孝宽和李穆他们主导着先和自己联系,而不是先去寻求宇文宪的支持,一来是因为李荩忱现在无疑在长安外围的战斗之中占据了上风,二来也是因为韦孝宽他们和宇文宪之间的仇恨和矛盾也更多一些。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真的会无视宇文宪的存在。要知道宇文宪现在也带着大军挺进到了潼关,前锋更是过了华阴直指灞上。 一旦李荩忱这边开出的条件难以满足韦孝宽等人的要求,他们肯定会不介意转而寻求宇文宪的支持。 尤其是现在李荩忱不得不考虑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韦孝宽等人因为自己是汉人而倾向于追随李荩忱,那么诸如宇文忻等鲜卑人呢,他们会不会选择在合适的机会倒向宇文宪呢? 要知道自从杨坚上位之后,留在京城之中的这些宇文家族子弟也没有机会上战场,所以他们和宇文宪也无从说有多少矛盾在。而且单纯从血脉上来讲他们肯定也会倾向于宇文宪。 因此如果李荩忱不能抓紧落实这件事并且巩固自己对长安的控制,那么就等于自己给自己制造麻烦之后便宜了宇文宪。 “韦孝宽和李穆的使者就要到了,”李荩忱的神情凝重几分,“我们的底线就按照刚才杨卿家所说的吧,朕觉得并不是不可以接受。当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尽快入长安!” 宇文赟现在已经是一个傀儡了,如果谁想要继续拿着宇文家血脉的事做文章,那么冒险去抢夺和拥立宇文赟,还不如拍拍屁股走人去找宇文宪呢,李荩忱倒是也不担心这个。 尤其是入了长安之后,李荩忱也肯定会尽快把宇文赟押送到建康府去,或许让他去和陈叔宝作伴是个不错的选择。 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李荩忱不由的苦笑一声。 自己什么时候有了搜集皇帝的怪癖? 还是两个出了名的昏君。 ————————- 此时长安城西,扶风郡。 长久以来,扶风都是长安城的屏障,扶风不破,长安的西侧就高枕无忧。 可是现在这道长安的屏障却自己打了开来。 扶风城门洞开,城头上的旗帜已经从原来北周的青色变成了大汉的赤红色。 “罪人李衍恭迎大汉天兵!”李衍手捧着自己的帅印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 “大汉雍州都督、领车骑将军裴子烈,奉陛下之名,接收扶风郡。”裴子烈翻身下马,伸手接过来帅印,又搀扶李衍,“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将军能够弃暗投明,避免阖城沦于战火,功在千秋,功在社稷,又何罪之有?” 李衍郑重的一拱手:“多谢都督。” “老将军请,”裴子烈微笑着说道,“陛下已经加封老将军为镇国将军、豳州刺史,将军依旧是天下之栋梁。” 大汉是没有上将军和柱国这样的称呼的,只有四征等遵从汉制的头衔,车骑将军和骠骑将军就已经是军队之中的顶峰了。 但是随着北周这么多将领率军归降,而且几乎人人都顶着大将军、上将军的名头,如果给个杂号将军似乎又说不过去,所以太尉府只能临时再设立几个头衔,以国字号为主,表示这些人依旧是国家栋梁,其中就包括镇国将军。 而实际上真正有实权的还是那个豳州刺史的职位。 大汉的州郡县三级制度和北周州郡制度自然不一样,北周的一个州实际上也就是后世一个州府的大小,而大汉的州却已经是后世半个省的大小,新设立的豳州已经把扶风以北一直到萧关和灵武的地域都包括在其中,算得上大汉的西北门户了。 李荩忱把这么重要的刺史位置交给李衍,自然也是对李衍的器重,而李衍的几个儿子也都加了各地郡守或者军中偏将的官职,这才是让李衍最欣慰的地方。他这一把老骨头了应该支撑不了几年了,辽东李氏真正依靠的是后面的年轻人们。 李荩忱就算是让他解甲归田,只要能够把自己的后辈们安排好,那李衍也就放心了。 而李荩忱现在给出的待遇显然非常令人满意。 看来自己先走一步,的确是走对了啊。 这些年长安城不断的变乱和政治动荡,已经让老将军精疲力竭。他也几乎让自己处于随波逐流的状态之中,否则之前也不会那么果断的就把宇文赟拱手相让。 这个时代已经逐渐被年轻人所掌握。 可是自己,却不再年轻了啊。 “迅速接收城池和营寨!”裴子烈朗声下令。 随着李衍投降的不仅仅是一个扶风,还有冯翊和城外的众多营寨。裴子烈不单要确保这些城池和营寨被顺利接收,还要做好随时应对长安方向的威胁的准备。 第一三七一章 宇文氏的去留 当然或许说做好威胁长安的准备更妥当一些。 毕竟现在裴子烈拿下扶风之后,就和李荩忱形成了左右夹攻的态势,而长安城中的李穆等人,又还有几分战意? 跟在裴子烈身后的是韩擒虎和徐德言,曹忠率军前去接收冯翊。 “都督,陛下旨意,让我们拿下冯翊之后务必要小心灞上方向的敌人,最好是对尉迟迥部侧翼形成威胁。”一名传令兵快步进来。 “舆图!”裴子烈急忙说道。 李衍带着裴子烈走入议事堂:“都督不妨就用老夫这里的舆图吧。” “也好。”裴子烈径直走过去,伸手在舆图上点了点:“现在灞上的是尉迟迥的前锋,人数应该在五万上下,领兵的正是我们的老熟人尉迟顺了,而华阴至少还有三万步骑,是尉迟迥亲自领兵。” 韩擒虎当先说道:“曹将军那里有五万兵马,但是恐怕很难和灞上以及华阴的敌人对峙。” “某现在就带兵前往冯翊,包围长安就交给你们了。”裴子烈当机立断。 而李衍也说道:“若是都督不嫌弃,老夫也愿意随都督前往。” “也好。”裴子烈微微颔首,“有老将军相助,自然最好。” ——————————- 入夜时分,杨丽华见到了宇文赟。 这是上一次长安动荡之后她第一次见到宇文赟。 宇文忻就站在门口,目光警惕的看过来。 宇文赟披头散发,静静的坐在椅子上,整个宫殿之中几乎没有任何一点儿灯火,如果不是借助一点儿月光,恐怕根本看不到这里有人的身影。 杨丽华想要上前,不过还是顿住了脚步。 宇文赟的周围散落着各式各样破碎的器具,说明意识到了自己依旧还是一个傀儡的宇文赟,又进行了一次发泄和破坏,现在的他,就像是黑暗之中一个精疲力竭的野兽罢了。 似乎感受到了身后的声音,宇文赟缓缓回过头来,他直勾勾的盯着杨丽华,喑哑的嗓子之中发出声响。 “贱人,贱人!”宇文赟吼道,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抓起来身边的一根椅子腿,向杨丽华扑过来。 “小心!”宇文忻果断的伸手拽开杨丽华,抽出佩剑挡住宇文赟。 月光如流水,洒在剑刃上。 宇文赟大口喘着粗气,不过并没有继续向前进,他似乎明白如果自己继续向前的话,宇文忻绝对不会跟自己客气。他无力的哼了一声,丢掉手中的家伙,步履蹒跚坐了回去。 而杨丽华捂着脸靠在门外,低声哭泣。 宇文忻伸手关上门:“死心吧。” 杨丽华重新昂起头,看向宇文忻:“你也是宇文家的人啊,为什么要这么做······” 宇文忻冷哼一声,他害怕宇文赟会寻短见而答应了后宫妃嫔们派一个人前来探望的请求,不过就现在来看,事情说不定会适得其反。至于杨丽华的质问,他本来不想搭理,不过听到后面屋子之中宇文赟的咆哮声,心中一软,淡淡说道: “让那个冯小怜来照顾陛下吧。” 杨丽华怔了一下,喃喃说道:“也好。” 现在至少要先让陛下活着。 只要能让陛下活着,至少她们也还有活下去的勇气。 而宇文忻看也不看杨丽华,只是紧紧盯着连绵起伏的宫殿。 这里曾经是长安的权力中心,也是北周宇文氏皇权的象征。而现在真的就要换人了么? 宇文忻并不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只是在这一刻就要来临的时候,他多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宇文家,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儿反抗的余地了么? 这个时候宇文忻甚至有些后悔,如果自己当初果断的站出来和宇文孝伯他们一起,一切是不是又会有所不同? 可是现在的宇文氏已经很难再主持整个关陇世家,这些家族也不可能再围绕着宇文家而转。 或许宇文家是时候认清现实,准备向新的王朝低头,然后以求能够在这之后找到重新崛起的机会了。 忍辱负重的担子要落在自己的肩膀上了······ 宇文忻也是久经战阵的人,他并不害怕死亡,甚至可以说他已经看惯了死亡,并且并不觉得自己可以长生。 想到现在自己可能要和宇文亮这种人一起合作带着宇文家艰难的向前走,宇文忻就有一种无力感,不知道宇文亮又是怎么打算的,而自己的腰不知道又能弯下到什么程度? 宇文忻的目光向前看去,重楼叠阙都沉默在黑暗之中。 这长安要换主人了,可是宇文家不能就此灭绝啊······ 宇文赟可以死,自己也可以死,但是宇文氏必须要存活! 宇文忻下定了决心,重新迈开脚步。 “参见英国公。”杨丽华去而复返,带着冯小怜回来。 宇文忻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冯小怜,在心中感叹一声,攥紧了佩剑,方才忍住直接把这个女人杀死的冲动。 宇文家,就在这个女人的柔情媚眼之中分崩离析啊。 “进去吧。”宇文忻终究还是没有冲动到把罪名全都归结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这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冯小怜这样的狐媚子,应该也就是为了魅惑主上而存在吧? 不过现在也正好,希望她可以让宇文赟冷静一下,否则宇文忻也不能保证这位经历了太多大起大落和大喜大悲的皇帝陛下,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杨丽华在殿门外顿住脚步,她神情复杂的看了冯小怜一眼,一时间反倒是有些羡慕冯小怜。 自己在父亲和陛下之间来回纠结发愁,无论是站在哪一边都觉得有愧于另外一边,最终有如风箱里的老鼠,只能两头受气。现在父亲没有了音讯,而陛下也有了疯癫,只剩下自己独自一人······ 反倒是冯小怜,似乎可以这样得过且过的活着,虽然辗转于几个人之手,但是从未见过她有愁眉苦脸的时候。 她所到的地方,似乎都带着人生的欢乐。 “照顾好陛下。”杨丽华低声说道。 冯小怜抬头看了一眼杨丽华,微微颔首。 而宇文忻一挥手,两名亲卫推开了门。 宇文赟充满敌意的看过来,他的手在地上摸索着,似乎在寻找什么可以用来打人的东西。 第一三七二章 朕给过机会 当发现是冯小怜的时候,宇文赟才顿住了手中的动作。 “陛下,臣妾来晚了。”冯小怜冲过去抱住宇文赟。 “你,你怎么才来啊,”宇文赟的声音都有些哽咽,更像是一个很长时间没有见到母亲的孩子,“他们有没有伤到你?” “没有,陛下放心,”冯小怜伸手擦着宇文赟脸上的灰尘,“陛下受苦了。” 宇文赟咬了咬牙,却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的坐下。 而宇文忻也松了一口气,总算是不用一直盯着宇文赟了,看来这位皇帝陛下也的确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牵挂在。 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杨丽华转过身。 果然自己才是多余和被讨厌的那个人。 她觉得自己已经一无所有。 “皇后娘娘,请回吧。”宇文忻的声音很生硬。 ————————————- 白鹿原,汉军大营。 今天天刚蒙蒙亮,韦孝宽和李穆派出的使者就到了。 而李荩忱也没有犹豫,直接召集文武接见。 “按照贵军的意思,保留宇文家王爵和封地?”李荩忱直直的盯着赵绚看,看的赵绚背后直冒冷汗,“哈哈哈哈!” 李荩忱的大笑让赵绚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而周围的大汉文武们也都是哑然。 随着裴子烈入扶风,现在汉军真可谓兵临城下了,签订城下之盟,韦孝宽和李穆竟然还敢想着保留宇文家的王爵,这岂不是异想天开么?要知道现在大汉还没有封爵,不过根据陛下之前透露出来的口风,异姓也就是到公侯一层,王爵肯定是不用想的。 毕竟自从南北朝以来,异姓封王也几乎没有。 现在宇文家竟然开口就想着异姓王,那岂不是等于又在大汉的版图上留下了一个小王国么? 李荩忱肯定是不可能答应的。 而赵绚咬紧牙关,所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他自然不可能直接把韦孝宽和李穆的底线直接抖出来。一个异姓王当然是赵绚想都不敢想的,但是他不介意先把这个价抬起来。 不过显然李荩忱并不打算给赵绚抬价的机会,他这一声笑自然而然也就让赵绚提出的这个条件变得不可能。 杨素霍然起身,一挥手说道:“大汉现在兵临长安城下,入城也不过是陛下一念之间,只不过陛下仁慈,为避免长安百姓生灵涂炭而愿意在这里和贵使洽谈,以全贵国保护黎民百姓之心,但是并不代表尔就有自尊自大之心,莫待陛下盛怒而将尔等逐出门外!” 赵绚急忙拱手向李荩忱请罪。 眼前的局势他还是能够看清楚的,李荩忱既然明显不满意这个条件,那自然也就不可能。 谈判本来就是一个回合制游戏。 唐中紧接着站起来:“我汉家天子同意保留贵国皇帝之性命,但是长安城上下人等,皆应该遵从汉家天子之安排,不得反抗!” 赵绚瞪大眼睛,只是保留宇文赟的性命,其余一切都任由大汉发落,这也太狮子大张口了吧? 要知道现在北周可并不是只剩下一兵一卒了,蓝田大营再不济也还有三四万兵马,长安城中也有万余兵马,加起来坚守长安城并且和宇文宪取得联系、以形成对李荩忱的两面夹击还是有可能的。 这长安城外可不仅仅只有李荩忱一方,就算是不考虑李穆和韦孝宽等人,也要考虑一下宇文宪的存在吧? 这位齐王殿下可也在赶来的路上。 “陛下明察,现在长安城外虎踞龙盘,陛下固然有翻云吐雾之能,但是恐怕有相似之才的不至陛下一人吧?”此时代表韦孝宽而来的张威也忍不住开口说道。 他这句话就已经说的非常明显了,似乎在问李荩忱,是不是把宇文宪给忘掉了。 这两个人在盘算什么,李荩忱当然清楚,他微笑着说道: “现在贵使代表的可不是宇文家的皇帝,而是韦孝宽、李穆几人,希望贵使清楚。你们可以把这长安城在朕这里卖个好价钱,朕也守信用。但是朕可不能保证那位齐王殿下也能如此。你们最好还是想清楚,莫等到这一切都说不拢、大家分道扬镳的时候,再追悔莫及。到时候可不要怪朕没有给你们机会。” 赵绚和张威神情都是一变,如遭雷击。 李荩忱的话可以说一下子拿住了韦孝宽和李穆等人的软肋。 韦孝宽也好,梁士彦和李穆也罢,身上都有汉人的血脉,对于北周皇室,尤其是因为杨坚的迫害还不得不远走邺城的宇文宪看来,这些喊人本来就是值得怀疑和警惕的,否则之前宇文邕也不会逆着潮流推行鲜卑化,以防止汉人完全占据朝廷。 这也是为什么韦孝宽他们几乎没有犹豫的主动联络李荩忱而不是宇文宪,毕竟无论是从血脉归属上还是从值得信赖上,又或者是从仇恨上,很明显李荩忱都要比宇文宪更值得他们追随。 因此对于李荩忱来说,韦孝宽等人的投靠并不是因为它们选择了自己,而是因为他们别无选择。 李荩忱也并不打算把这一点当成韦孝宽等人的让步乃至于恩赐。 所以李荩忱的态度也非常坚决,不要认为自己愿意谈是因为自己向韦孝宽等人让步,就算是双方真的开战,乃至于直接把宇文宪给卷进来,李荩忱也不怕,只是赵绚和张威以及他们背后的李穆、韦孝宽等人可不要后悔。 现在李荩忱的麾下有十多万兵马,而再加上裴子烈的兵马,已经达到了二十万,更不要说大汉的两淮到南阳防线上也是重兵云集,就算是真的和宇文宪因为长安而爆发全面战争,李荩忱也并不害怕。 他一直在努力回避这个可能,但是并不代表他就不敢这么做。 从建康府走到长安城,李荩忱不敢的事情可真的不算多。 赵绚的背后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直接就摆出来这么强势的态度。 现在的赵绚多么想一甩衣袖就走人,可是他根本不敢。 城下之盟啊,就算是真的谈,又能够谈成什么样······ 斗志昂扬、准备在李荩忱面前先展露展露自己才能的赵绚,这个时候也有些心里发虚。 中军大帐之中也随之安静下来。 第一三七三章 皆大欢喜 李荩忱明显有些不悦,汉军文武们也都不敢贸然开口,只能先打量着赵绚和张威两人,看看这两个家伙到底想要干什么。 而赵绚也手微微发抖,自己正面面对的可是一国之君,是从江南一路杀到塞北的主儿,再加上周围的这些哪一个不是声名赫赫的猛将?所以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李荩忱不说话,此时中军大帐之中还算有资格打破这种沉默的也就只剩下萧世廉了。杨素、唐中和蒋元逊等精明一点儿的,已经把目光转了过来,就等着萧世廉说话。 萧世廉倒也不想装沉默:“不如我们先来谈一下关于长安城内外兵马整编的事。” 气氛这才舒缓下来。 毕竟整编这件事是之前就已经确定下来了的,这个时候也不过就是把细节再敲定一下。 赵绚和张威也松了一口气,他们能够明显的感受到坐在上位的那位皇帝陛下的气场,这是长安深宫之中的那位荒淫无道的君主根本不可能有的。 这种让人喘不上气来的沉重压迫,实在是太难受了。 按照大汉通事馆之前就已经和李穆、韦孝宽等人商量好的,李穆加护国将军,韦孝宽加辅国将军,梁士彦加柱国将军,实际上都类似于李衍的镇国将军,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虚衔,但是每个人也都加一方刺史,主要集中在长安北侧沿线州府。 而这些地方现在还没有完全纳入大汉的掌控之中,尚且有宇文盛和梁睿等人盘踞,不过以现在大汉的军威,扫荡这些地方也是轻而易举的,只是看李荩忱什么时候愿意了,因此这些刺史的头衔也不算虚衔。 毕竟李荩忱对于先来后到也得划分清界限,李衍走在最前面、也最积极,韦孝宽等人还在派人谈判的时候,李衍就带着扶风和冯翊两座城投降了,所以李荩忱自然不介意给他一个实打实的豳州刺史。但是如果韦孝宽等人也是类似的,那就凸显不出来李衍的功劳了,因此给韦孝宽等人加虚衔和没有实土的刺史也算体现区别。 不过李穆等人对此倒是并不在意,毕竟李荩忱真正给予实权的都是他们的子嗣,而他们这一把老骨头了,哪里还想着真的能为了一个新生的帝国四处奔走? 有个虚衔留在京城之中吃着俸禄养老就挺好。 人活一世,也要满足。 当然李穆等人并不知道,李荩忱可没有打算让他们这么轻松,还在规划中的几处军事学院可都缺德高望重的山长呢。一个吴明彻可不能被扯开了用,而李穆、韦孝宽这些人显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也是后话,现在不过是李荩忱的规划罢了。 而他们这些人麾下的兵马,成分实际上也已经非常冗杂,大汉只会从中挑选精锐进行整编,归入军中,而其余大多数都是属于被强拉壮丁抓过来的,汉军现在规模已经足够大,并不着急需要这些丁壮们来充数。 长安城中的禁卫军也会就地解散和整编,归入普通军队。 到时候军中的司马和主簿们会负责给他们洗脑的。 现在军中的主簿们已经开始领会到李荩忱把他们安排在这个位置上的意义,军中每天都有学习写字、学习古代忠烈的课堂。 而归根结底这些都是要让每一个士卒都认识到,是李荩忱带给他们这样能够了解自己的过去、看清自己的未来的机会,也是李荩忱给了他们能够学习知识并且脱离贫困的机会,同样也是李荩忱正在带领着他们走向太平盛世。 不管这些将士们原本都有着怎么样的想法和打算,现在他们在潜移默化中已经开始倾向于效忠陛下、效忠大汉,这样李荩忱的目的自然也就达到了。 他想要的并不是一支只是吃兵粮的军队,一支有奶就是娘的军队,而是追随自己、效忠于大汉的军队。 换句话说,李荩忱正在努力重新塑造三百年来已经逐渐在这一片土地上丢失掉的忠诚和信仰,把曾经属于汉家将士的勇气、忠诚和无畏重新展现在自己儿郎的身上。 曾经的汉军将士可以为了维护大汉的荣耀而远征大漠,可以十三个人困守孤城死不退让,可是三十六名骑兵就有胆量纵横西域······而现在经过三百年的乱世,这些民族的认同感、对国家和君主的忠诚感似乎都消散无影,否则李荩忱也不会下这样的功夫。 他不需要属于哪个人的军队,而是需要属于这个王朝的军队。 因此他也不会允许韦孝宽和李穆等人带着军队独立于大汉的体系之外。 所以整编是必然的,也是韦孝宽和李穆等人没有办法拒绝的。 显然这两个老狐狸也都明白这样的道理。 整编这件事在双方已经形成共识的条件下很容易就谈妥了。而话题自然而然的又重新回来。 这一次赵绚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嚣张模样,或许是因为在商量好了军队的去向之后,他也没有了继续为了宇文家的利益争执一下的欲望,毕竟李荩忱给他们这些人安排的职位可都不算差,尤其是可以看出来李荩忱考虑到了方方面面的需求。 比如张威和赵达等人,显然都已经厌倦了战争,所以全部都安排到大汉腹地守城,最多负责一些粮草的转运和地方剿匪、而对于赵绚这样还有一腔热血无处泼洒的年轻人,李荩忱也不客气,赵绚被安排到了武威,担任敦煌将军,只是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李荩忱想要他做什么。 西域,不仅仅有黄沙大漠,还有汉家男儿的理想。赵绚早就已经受够了长安城的政治斗争,向往着黄沙百战的拼杀,所以对于这个安排他自然是非常满意,更不要说现在守在武威的长孙晟,也算是赵绚认识的年轻一辈中比较熟悉的,能够和长孙晟并肩作战他也愿意。 李荩忱的安排可以说已经满足了赵绚和张威等人的需求,那么他们自然也就不愿意再为宇文家争取什么。之前他们把住宇文家,准确说是宇文赟的处置方法不放,实际上还是因为他们担心自己的未来。毕竟李荩忱对宇文赟仁慈,自然也就会对他们委以重任,反之亦然。 第一三七四章 蓝田受降 不过从现在来看,李荩忱显然并不介意对这些北周将领们,尤其是年轻一辈的将领们委以重任——对于诸如李穆和韦孝宽这样的老狐狸,李荩忱还是要保持警惕的,毕竟李荩忱自问要是玩心计的话,自己应该不是这些老狐狸的对手,所以还是把他们放在位高却没有实权的位置上当一个吉祥物比较合适。 对于这样的未来,韦孝宽等人应该也早有预料,甚至已经比他们预料之中的还要好了。 现在赵绚他们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宇文赟又被这么样他们已经并不在乎了,因此双方简单讨论了一下,各退一步,李荩忱保证宇文赟的性命无虞,全韦孝宽等人的忠义之名,就可以了。 说来也有些滑稽,这本来也是李荩忱这边和韦孝宽那边都制定出来的底线,所以双方对于这样的处置方法都能接受。 伸手掀开营帐的帷幕,迎面而来的风里带着初秋的气息,让赵绚深深呼了一口气。 这一场从开春一直持续到夏末的战争,终于要结束了。 不过逐鹿天下的战争,却还没有结束。 张威看向身边的赵绚,两个人都如释重负。 他们也算是圆满的完成了李穆和韦孝宽交代的任务,并且也知道了自己的未来。 未来可期,在这乱世之中,本来不就是一种幸福么? 至于长安城之中的那位皇帝陛下,谁在乎呢? ——————————- 大汉新元元年八月初三。 关中原野上,天高云淡,风清气爽,炎热的夏天似乎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 戒备森严的蓝田大营,今天却敞开了大门。 营寨上的青色旗帜已经全部被象征大汉的赤色旗帜所取代,也代表这座曾经驻扎着北周赖以纵横北方的百战之军的营寨、这个北周王朝的军事力量核心所在,正式向李荩忱、向汉军敞开。 上午,李荩忱率军下白鹿原,渡过蓝川,于正午时分抵达蓝田。 韦孝宽和梁士彦率领蓝田大营全部将校跪迎大汉天子。 “臣韦孝宽(梁士彦),叩见吾皇!” 看着两个拜倒的老将,李荩忱有一种难言的感觉。 韦孝宽也好,梁士彦也罢,曾经都是南方王朝的敌人,在场的很多汉军将领都和他们交过手,甚至还有血仇在身,而今天也终于可以宣告这一场双方持续了数十年乃至于三百年的乱世纠纷,终于落下了帷幕。 相逢一笑泯恩仇,哪里是那么容易? 多少将士埋骨,多少鲜血流干。 李荩忱眯了眯眼,并没有着急去搀扶,他需要让韦孝宽等人感受到自己的威严在,也需要给黄玩、鲁广达这些汉军将领们以宽慰。 等到负责提前过来接洽的杨素迎上前,李荩忱方才施施然翻身下马,上前两步伸手搀扶韦孝宽和梁士彦:“两位老将军审时度势、弃暗投明,是朕之幸也,也是百姓将士之幸也!” “臣斗胆以抗天威,心中惴惴,陛下之赞,愧不敢当。”韦孝宽急忙说道。 他和李荩忱之间可从来没有什么恩情在,双方只有实打实的血仇,甚至韦孝宽的儿子都战死在当初的剑门关之战中。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他也不会跪在这里请求李荩忱的容纳。 不过李荩忱应该并没有要和他们算账的意思。 而梁士彦见李荩忱的心情似乎还不错,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要说血仇,他手里沾着的南方将士的血也不少。 李荩忱只是在马上等了一会儿就下来搀扶他们,已经说明李荩忱非常给面子了。 “天下风云出我辈,这乱世正是英雄辈出的时候,总有不服王化的人,”李荩忱伸手抓住韦孝宽的手腕,哈哈大笑着向前走,“老将军能够最后认清这一点,朕就已经很知足了。” 韦孝宽怔了一下,不由得苦笑一声。 自己终究还是屈从于时代的潮流了。 而李荩忱隐含的意思自然也很明白,现在他所代表的就是正统和王化,服从于王化的自然就是大汉子民,可是如果还想着犯上作乱,那可就别怪李荩忱不客气了。 首先这王化,本来就是一个对偏远少数民族和割据势力用的词语,以中央王朝的天子为天子,自然其余想要和中央王朝斗争的就是不服王化。现在李荩忱受命于天,手握传国玉玺,身后还有九州之中三分之二的土地,也的确可以对剩下的敌人用“王化”这个词。 而王化的背后······又是人头滚滚啊。 熟读史书的韦孝宽当然明白,李荩忱接下来对于剩下的对手肯定不会手下留情。 “今日就请陛下在蓝田休息一夜,明日入长安城。”韦孝宽岔开了话题。 显然长安对李荩忱的吸引力也不小,当即李荩忱微微颔首:“长安城那边朕已经派萧卿家去了,情况如何?” 跟在李荩忱身边的黄琦急忙说道:“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都已经先入了长安城,负责和李老将军交接城防的事情。” 黄琦作为文官,是跟着陈智深的大部队赶过来的,只不过即使是如此,一路上舟车劳顿,再加上刚才跟着李荩忱一路策马奔驰,已然是两腿打颤,不过蓝田受降这样光荣的时刻,黄琦作为李荩忱的秘书监、不折不扣的贴身小跟班,当然是不能允许自己不在场的。 李荩忱微微颔首:“华阴那边如何?” “尉迟迥想要趁机向前出击,不过车骑将军已经命令征西将军率军挺进到冯翊,并且命安东将军韩擒虎率军从豳州向东南,威慑尉迟迥的侧翼。”杨素负责接洽蓝田受降的事,所以太尉府这边是唐中负责主持。 “豳州的北侧还有宇文盛和梁睿两股力量,所以韩擒虎不能轻动。”李荩忱径直说道,“令陈智深所部即刻北上,驻扎灞上,和尉迟迥对峙,没有朕的命令不可擅起战端!” “诺!” 而李荩忱转头看向韦孝宽和梁士彦:“两位老将军对于现在的战局又如何看?” 李荩忱问的自然是如何应对尉迟迥的威胁,在场众人里,显然韦孝宽作为尉迟迥的“老朋友”,是最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的。 “尉迟迥进攻灞上的可能不大。”韦孝宽很有把握的说道。 第一三七五章 长安城外 “哦?”李荩忱倒是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韦孝宽微笑着说道:“陛下请看,灞上是距离长安最近的一处要地,一旦驻军灞上,就等于把自己处于进攻长安的位置上,因为这里距离长安近而距离潼关远,若不进攻长安,则随时有可能会被切断后路或者被威胁侧翼,正如陛下现在所做的。” 李荩忱微微颔首,华阴因为依靠华山还算可进可退,但是如果兵临灞上,那就真的到了只能进攻不能后退的地步,否则到时候从灞上撤军,很有可能会面对敌人的三面围剿。 因此除了项羽进攻长安的时候曾经屯兵灞上,并且在这里设下了著名的鸿门宴之外,灞上更多的是被用来驻扎守军的,比如当初文景两帝时期,为了备战匈奴,就在长安城周围的灞上、棘门和细柳三个地方驻军,以这三支兵马作为长安最后的屏障。 “若是尉迟迥不想直接进攻长安的话,那么他退回华阴或者直接回到潼关的可能更大一些。”韦孝宽径直说道,“而以微臣看来,现在尉迟迥应该是不具备进攻长安的力量和胆量的。” 并不是因为尉迟迥胆小,而是因为现在李荩忱已经完全占据了兵马数量上的优势,再加上李荩忱和宇文宪之间本来就有一张有没有用、至少是存在的协议在,尉迟迥除非得到了宇文宪明确的指示,否则肯定是不敢也不愿意和李荩忱直接撕破脸皮的。 双方再怎么剑拔弩张,终究只是剑拔弩张,但是一旦开打,那一切就不一样了,很有可能就是两个国家之间的全面战争。 一旦战败,尉迟迥肯定要承担主要风险的,尉迟迥应该没有这个胆量。 韦孝宽对于自己这个老对手还是很了解的。 “但是尉迟迥应该不会再退过华阴了。”李荩忱径直说道。 再往后退就是潼关,现在宇文宪都已经赶到了潼关,尉迟迥作为前锋不可能一路撤退,而且就算是李荩忱拿下了长安,宇文宪难道就真的对长安没有一点儿野心么? 只要有野心,控制华阴的重要性就是存在的。 “我们必须要拿下华阴,甚至是潼关,否则就没有办法保证长安的安全,”杨素此时也附和道,“灞上之战或许可以避免,但是华阴之战必然不能避免。” 韦孝宽和梁士彦交换了一个眼神。 长安城的战斗虽然结束了,但是这天下的大战,还未开始。 不过他们这一把老骨头了,恐怕是经不起折腾,剩下的就要看这些年轻人的了。 这一战打或者不打,打的话应该怎么打,李荩忱也只不过是刚刚有了一个想法罢了,具体必然还要和萧世廉、裴子烈等人商量,但是现在他也可以未雨绸缪。 “等入了长安,首要解决的就是稳定关中民心,”李荩忱沉声说道,“无论是安民还是秋收,又或者整编军队,都需要我们加快脚步,坚决不能给宇文宪可乘之机,要随时做好和宇文宪开战的准备!” 至少要打的时候不至于那么仓促,也不至于挨打了无力还手。 杨素、黄琦等人齐声拱手应诺。 ————————- 大汉新元元年八月初四。 对于大汉百姓来说这应该是值得庆祝的一天,因为这一天意味着南北长达三百年的战斗已经快要接近尾声,至少人们已经能够看到胜利的曙光。 而对于长安城的百姓来说,更多的是惶恐和担心,不过也未尝没有几分期待。毕竟最近长安城中不断的爆发动乱,兵马上街是常有的事情,这些百姓们又何尝不是提心吊胆,生怕遭了兵灾。 毕竟一旦汉军攻城,城破之后就算不进行报复性的屠城,也有可能会进行洗劫,倒霉的还是这些无权无势的平头老百姓。现在长安城能够和平的交接出去,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好事,当然了他们也担心新来的主人会不会更改掉大家已经熟悉了的习惯,是不是又会有各式各样的苛捐杂税产生。 百姓的担心还归结在钱财上,而城中文武官员的担心,更多的死在未来的天下大势上。 李荩忱入长安,长安易主,那么接下来会不会是天下易主? 宇文家已经走到了尽头,但是他们的仕途还没有走到尽头。自己到底应该是抱紧这位新陛下的大腿向前进,还是任由朝廷调遣安排,分配到哪里就是哪里? 当这些身披素衣的官员们看到明黄色的明盖和赤色的龙旗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时候,心中也都是五味杂陈。 而要说最难受的,肯定还是站在最中间的宇文赟。 又或者经历了这么多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宇文赟,已经不知道什么叫难受了,他就这样麻木的站在那里,手中捧着象征北周皇帝和皇权的玉玺,等待着新的主人。 明盖下,李荩忱缓缓起身,他实际上是更喜欢骑马的,毕竟马车咕噜咕噜的开过去当然不如骑马来的快,尤其是这个时代的道路情况可不怎么样,一路颠簸可并不舒服。 可是今天这个时候,也容不得李荩忱任性,八驾马车是专门为皇帝陛下出行定做的,也只有皇帝拥有这样的资格。 李荩忱是以大汉皇帝的身份,而不是以一个等待上位的亲王更或者哪个叛贼头领的身份来接受北周皇帝的投降。所以大汉这边要把一切能烘托皇帝威严的手段都拿出来,给新降之人以震撼,而对应的,北周那边自然也要低声下气到尘埃之中,表示自己的臣服。 马车停下,李荩忱伸手扶着栏杆,静静看着前方的白衣人群。 “跪迎大汉天子!”李穆的声音庄严浑厚,不过之中又带着些许苍凉。不知道这个亲手搭建起来北周这座高楼,又亲手将其推到的老人,在这一刻看着此情此景,是不是心中也有无尽的感慨。 宇文赟缓缓的跪倒在地,素衣白袍,他上一次穿这件衣服的时候还是宇文邕宾天的时候。 当时是送别自己的父亲,现在则是送别这个属于宇文家的天下。 “纳玺!”李穆紧接着说道。 宇文赟举起来手中的托盘,高过头顶。 杨素大步走上前,接过来玉玺,转身回到李荩忱的马车下。 第一三七六章 收拾旧山河 李荩忱的目光转过来。 杨素单膝跪地举起来玉玺:“请陛下纳周人之玺。” “准!”李荩忱朗声说道。 黄琦伸手接过来玉玺,算是代替李荩忱接纳了。李荩忱身为皇帝陛下,只要发号施令就可以,自然有人为他效劳。 “纳田赋户籍图册!” “纳山河社稷图!” 李穆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另外两份象征着北周土地和疆域的图册分别被萧世廉和裴子烈接过来,他们代表李荩忱收下这两份图册。 “纳大周之江山,拜!”李穆高呼一声,再一次拜倒在地。 自宇文赟以降,北周文武官员们一齐随之拜倒。 这是在拜别曾经属于他们的江山,也是在拜迎新的主人。 “朕纳周之江山,平身!”李荩忱一挥手,“入城!” “恭迎吾皇入城!”城上城下,这一次是已经接管了整个长安城的汉军将士们爆发出的欢呼。 有西北的将士,有荆州的将士,还有侍卫亲军的将士,他们来自于五湖四海,他们追随着大汉的赤色龙旗踏上征途,而现在他们亲眼见到了这一场彻头彻尾的胜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紧接着又是如浪潮一般的呼喊。 在这个时代,万岁并不是皇帝独有的称呼,但是无疑在这一刻,只有李荩忱才能享有这个称呼,也只有他,才能享受这份荣耀。 “万岁”的呼声在整个长安城中回荡,无论是汉军将士,还是不知道未来的官员和百姓们,这个时候都在呼喊。 对于汉军将士们来说,他们在欢呼着自己的胜利。而对于这些曾经属于北周的官员和百姓们来说,他们也期望自己的良好表现可以换来李荩忱的宽容。 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让李荩忱也有些飘飘然,这一刻他似乎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成功。 一路浴血厮杀,自己总算是快要实现梦想了。 不过他并没有沉溺在这种荣耀之中,因为他很清楚,就在西北的潼关还有北方,敌人仍然在。 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也不过只是山河半壁而已。 路漫漫其修远兮,至少自己已经走到了一半。 长安的城门已经近在眼前,李荩忱看着这座象征着曾经大汉帝国的辉煌和荣耀的城池,深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刻,城门的阴影将他笼罩在其中,紧接着出现在眼前的便是长安的市井和跪迎的百姓。 大汉新元元年八月初四,李荩忱入长安,宇文赟以江山社稷降之。 ————————————- 长安,龙首原未央宫。 有汉以来,未央宫一直都是大汉的统治核心所在。即使是后来建立了新的建章宫,但是未央宫的地位却从未被撼动。 自从建章宫毁于战火,已经通过飞廊和建章宫连为一体的未央宫也随之没落,宇文邕到宇文赟这一代,修缮破败的建章宫,建立了如今的“天宫”,作为上朝理政的地方,但是未央宫并未被废弃,甚至还一直都多加修缮。 历史上一直到隋唐时期,未央宫也依旧是皇宫内苑的一部分。隋唐时期,由于老长安城久经战火变乱、破败不堪,杨坚本着新朝新气象的心态,新建大兴城,这大兴城以未央宫为北端重新向南拓展,将汉代宫殿在南、城池在北变成了宫殿在北、城池在南的新格局,而到了唐代,由于老长安城已经没落,所以李渊将大兴改名为长安,方才有了后世的隋唐长安城。 而赫赫有名的大明宫等等,就是在未央宫和汉长安的基础上修建起来的。 李荩忱既然是打着大汉的旗号前来,自然也就不能入宇文家的天宫,尤其是宇文赟荒淫无道,早就已经把天宫的名声也给败坏的干净了。人们一想到天宫,自然就想到了宇文赟的大兴土木和骄奢淫逸。因此李荩忱实际上也没得选。 好在未央宫作为宫殿群的一部分,常年来都有妥善照顾,否则李荩忱是怎么都不敢走进一个算起来已经有六百年高龄的宫殿之中的。 尘封的殿门被推开,李荩忱拾阶而上,第一眼就看到了正上首位置后的九龙壁。而九龙壁前空荡荡的位置上,曾经是大汉历代君王治国理政的地方,也见证了从秦章台到汉未央七百年的风云变化。 “这就是天下之中枢啊。”李荩忱长呼一口气。 “请陛下升座!”跟在李荩忱左右两侧的萧世廉和裴子烈同时说道。 李荩忱大步走上丹墀,看着已经全部换过的桌子和垫子,霍然回首,阳光透过洞开的殿门照进来,将李荩忱笼罩在其中,就像是上苍也在欢迎这位未央宫的新主人。 “参见吾皇!”萧世廉等人同时行大礼。 “众爱卿平身。” 李荩忱一边坐下,一边看向自己的这些臣子们。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个体,但是这一刻他们的神情却一致。 李荩忱是今天最大的胜利者,而他们又何尝不是胜利者? “长安城的查封清点已经开始,现在粗略估计长安府库之中应有三百万钱以上(作者按:根据隋唐史书记载折算,缺北周资料),粮食也应该在三万石以上。”负责此事的户部侍郎陈叔慎急忙说道。 这一次李荩忱北上,当然是带着大量文官随同的,毕竟李荩忱不仅仅是要攻城略地,还要建立完善的对关中地区的统治,而财赋自然也是最重要的问题之一。户部随驾的官员就是李荩忱的小舅子,曾经的南陈湘州刺史、岳阳王陈叔慎。 陈叔慎虽然年纪轻轻,但因为是陈家子弟之中较早投降李荩忱的,因此李荩忱并不介意把他拉出来当一个表率,尤其是陈叔慎本人也并非没有能力,这也算是帮助陈家更好的融入到大汉之中吧。 原来的时候都是陈叔慎看着别人清点他们老陈家的家业,现在总算是到了自己清点宇文家的家业了,所以他格外的激动和努力。 不管怎么说,陈家踏足长安城,也算是几代人的梦想了。现在虽然不是以统治者的身份前来,但是至少也是战胜者。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没想到杨坚终究还是给朕留了点儿东西啊。” 这些岁收和粮食倒并不算得上多,就李荩忱这十万大军行军打仗,每个月消耗的粮食也都是以万石来计算的。 第一三七七章 难当都城之重任 大汉现在坐拥东南到西北的九州三分之二的土地,岁收自然也已经不是一个小小的关中能比,不过李荩忱对于杨坚还能给自己剩下这么多还是很意外的。 至少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好。 “另外内库之中应该还有钱以百万计,再加上周边各营之中的粮食,最后统计出来的应该有钱五百万,粮五万石以上。”陈叔慎紧接着说道,宇文家的小金库里面可是钱财一点儿都不少,这还不包括没有统计出来的那些金银珠宝,另外杨坚的隋王府现在也没有查抄。 有的陈叔慎忙活的。 “户部辛苦一下,尽快清点。”李荩忱微微颔首,倒是没有想到自己在长安城中的收获还不小。 实际上这也并不是预料不到,毕竟杨坚是下定决心要步步后退,最终和李荩忱围绕长安城展开决战的,如果背后没有足够的钱粮支撑,杨坚可没有本事和李荩忱较量。 所以杨坚必定还有所保留,国库是一方面,李荩忱甚至怀疑隋王府邸之中可能也还有不少。 既然是要当枭雄,自然不可能大公无私。 “即刻查抄隋王府。”李荩忱沉声说道,他自然不会和杨坚客气,“太尉府配合户部,把所有杨坚从党一并查抄。” 李穆等人兵入皇宫,杨坚残党,诸如皇甫绩等人不是被抓就是身死,对于省下的杨坚从党,李荩忱也没有打算放过他们,因为放过他们自然也就是对李穆等人的不负责任,毕竟双方已经是仇敌,李荩忱如此为之倒有几分要故意恶心李穆和韦孝宽他们的意思,必然只会引起更多不必要的矛盾和麻烦。 “臣遵旨。”杨素和陈叔慎急忙应道。 李荩忱紧接着说道:“朕刚才入长安城,已经概观长安之气象,汉末旧城,久经战火,街道污秽不堪,屋舍破败年久失修,难以称之为关中之雄城,天下之腹心,不知道诸位卿家对此如何看?” 这个问题一下子让在座的人们紧张起来。 李荩忱入长安,实际上就带着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那就是大汉的都城有没有必要从建康府迁移到长安。毕竟建康只是公认的东南偏安之处,而长安才是真正的大汉皇权象征。现在既然李荩忱拥有了长安,那么自然就应该以长安取代建康。 不过这样自然也就等于触犯了东南士族的最根本利益。 东南士族的根基都在建康以及建康以南的吴郡、会稽等地,一旦大汉的政治中心北上,自然而然也就会制造出来政治真空。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无疑就便宜了西北世家和最主要的关陇集团。 东南士族们是坚决不会允许出现这样的情况的。 长期以来南朝的北伐总是受到挫折,和东南士族的不作为以及对于攻入中原之后自己被取代、至少是被制衡的担心不无关系,甚至有很多必然联系,当初王谢两家把“北伐”的口号喊得震天响,最后不是也不了了之? 现在李荩忱如果就留在长安的话,无疑会引起大汉朝堂上的动荡。而顾野王等人留在了长安,并没有随驾,实际上也是在明确的向陛下表示,大汉的都城在建康,而不在长安,所以这些主要的官员们为了大汉中枢的运转,没有必要随驾北上。 或许李荩忱在其余的小事上、乃至于人才的选取上对东南世家的打压,他们尚且还能容忍,但是如果李荩忱真的干涉到了他们整个族群的存在,那他们肯定不会容忍,即使是顾野王也不能、更不可能袖手旁观。 现在李荩忱也明确说出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长安城的确比想像之中的要破败。 北方的战乱要比南方来的频繁,尤其是在北魏一统北方之前,关中地区各种枭雄人物有如走马灯一样换着,而长安无疑就是他们的争斗中心,这导致长安城受到了极大的摧残,屋舍焚毁、城墙坍塌,长安早就已经不是当初大汉全盛的时候的长安了。 等到了北魏之后,长安让位于洛阳,失去了北方政治中心的地位,之后虽然成为北周的都城,但是因为北周一直都在和北齐的交战之中,对于长安城的破败情况也有心无力,导致呈现在李荩忱面前的这座长安,应该是长安建城以来最破败的状态之一。 相比之下,建康府除了经历了侯景之乱一次战火之外,这三百年来实际上都没有经历什么大的战争摧残,再加上南方整体的战争次数也远少于北方,无论是城池的规模还是整洁程度,都已经超过了长安。 因此也有李荩忱这一问。 他是在问文武官员们的意见,实际上也是在问这长安城到底值不值得李荩忱留下,值不值得李荩忱宁肯和东南士族翻脸也要将其作为大汉之后的政治中心。 萧世廉沉声说道:“陛下,以后长安必定也为大汉西北之门户,我们无论是向北镇压突厥还是向西北开拓西域,长安都是必由之路,也是从关中乃至于中原前往西北的最大城镇,因此长安需要修缮,甚至可以建设新的长安城。但是臣以为,大汉虽继承汉之衣钵,但是疆域将更在汉之上,尤其现在我们已经开始逐步完成对南方的建设和开垦,南方不再和汉时一样为荒蛮之地,所以朝廷之心不可偏居关中,或可有其余选择。” 萧世廉这一开口,自然也就等于否掉了长安作为都城的可能。而萧世廉说的自然也是李荩忱担心的,当初汉以长安为都城,是因为汉代的经济中心也在关中,而现在且不说还有一个邺城,南方的经济,尤其是工商业和水稻种植业也在蓬勃发展,自然不可能再把朝廷的中心放在偏居西北的地方。 尤其是这个时代科技通讯之类的都还不发达,想要加强对各个地方的统治,自然就不能把都城距离各个地方都太远。 萧世廉显然一针见血的指出了这个问题。 现在破败的长安城,可以重修让它成为大汉进入西北的枢纽,但是因为其地理位置,已经难以承担国都的重任。 不过萧世廉这一番话的背后,显然不仅仅是这个意思。 第一三七八章 奏章没有陛下跑得快 地处西北的长安难当重任,那么地处东南的建康府呢? 显然萧世廉在否决长安的同时,也否决了建康府。 建康府难以成为大汉的都城,实际上也是大家心里之前就已经预料到的,只不过当初大汉也没得选,所以这个问题也从来没有被摆到台面上来过。 现在随着李荩忱入秦关,这个问题自然也就不得不考虑。 大汉朝堂上的已经逐渐形成巴蜀和关陇世家一起对抗东南世家的局面,巴蜀那边的成都显然不可能,巴蜀世家对此也已经达成一致,并没有这个奢求,只要成都还是大汉在巴蜀和南中地区的核心就可以。既然如此,实际上也就是建康府和长安之争。 东南世家不会同意长安的,而关陇和巴蜀两方也会想方设法的撺掇着李荩忱北上。而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在这之间选择一个折中点。 尤其是李荩忱也不可能只是在乎几个世家的看法,还要站在整个大汉的战略发展角度来思考。现在大汉向南几乎可以对林邑形成绝对的优势,暂时还不需要李荩忱担心,未来大汉的敌人必然还是从北方和西北来的,指名道姓的说,也就是突厥人和吐谷浑。 突厥人现在虽然元气大伤,但是东走的那一支还是在的,而吐谷浑也盘踞河西走廊的另外一半要冲之地,李荩忱想要进入西域,还是要对吐谷浑下手的。 更不要说东北还有一个同样不安分的高丽了。 因此也必须要选定一个距离大汉未来要努力的各个方向都不算遥远的地方。 那可供李荩忱选择的也就只有洛阳了,曾经东汉的都城,也是历史上盛唐的神都。 不知道自己选定洛阳,算不算一步登天,先完成了武则天居中央而镇天下的梦想? 不过至少从现在看来,李荩忱也就是想想罢了,且不说连年的战乱已经把洛阳摧残成什么样子,现在至少洛阳也不在李荩忱的手里。 “未来大汉之都城在何处,朕会抽调各部官员一起讨论的。”李荩忱给这个事下了一个暂时性的结论,现在讨论这件事尚且还早,并且也没有必要在上面耽误太多的精力,毕竟现在风云变化,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当务之急,我们要完成对周人军的整编,同时各路大军休整之后要做好秋收的准备,另外一定要盯紧了尉迟迥和北方的宇文盛等人。尤其是宇文盛,通事馆可以先派人去尝试着接触一下,说不定这种墙头草现在也在等着我们伸出手。” 李荩忱现在也不能保证自己就能够坐稳这个位置,所以一切都还是小心为上。 可不是入了长安就是天下之主,可还有那么多人在虎视眈眈的盯着呢,而南朝这么多年来,北伐到黄河沿线,然后又被打退的也不在少数,李荩忱自然更不能放松警惕。 “今日先散朝。”李荩忱霍然起身。 “陛下,尚且拟定对宇文赟的处置方法。”杨素此时忍不住提醒道。 而李荩忱怔了一下,自己倒是把这个倒霉蛋儿给忘了。毕竟一直在主导着和李荩忱的谈判的是韦孝宽和李穆等人,宇文赟更像是他们手中的一个傀儡,甚至就是一个筹码,在意识到李荩忱对他们的待遇和宇文赟并没有关系的时候,这些已经以汉臣自居的人,早就已经把宇文赟丢在脑后了。 结果连带着李荩忱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个一个皇帝需要处理。 “传朕旨意,封宇文赟为幽德侯,迁往建康府。”李荩忱径直说道。 萧世廉、裴子烈等人面面相觑,陛下还真是恶趣味啊。 之前李荩忱给陈叔宝加了一个昏德侯,现在显然是要给陈叔宝找个伴儿,只是不知道这一南一北两位皇帝凑在一起,会惺惺相惜还是直接打架? “怎么?”李荩忱眉毛一挑。 “臣遵旨!”众臣急忙乱糟糟的应诺。 而李荩忱不满意的皱了皱眉,自己的创意不是还不错嘛,而且这之前又不是没有透露过口风,难不成这些家伙就没有当真? ———————————— 夜色来得很快,长安城再一次沉浸在黑暗之中。 只不过相比于之前北周末期的沉默之中暗藏杀机,此时的长安城看上去很是热闹,当然这热闹主要还是集中在各处府衙之中,汉军刚刚接管长安,大街上的宵禁当然不可能解除。 现在主要是大汉的各级官员正在北周官员们的配合下对北周的所有档案和文书进行整理和归档,毕竟日后长安乃至于整个关中要完全作为大汉的一部分运转,大汉必须要先对这座城了如指掌,尤其是长安长期以来作为北周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有大量的文史资料需要整理。 这些资料可以帮助大汉了解一些还没有占领的区域的具体情况,尤其是潼关到洛阳一带,这显然对于即将和宇文宪开战的大汉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因此在没有整理出来头绪之前,没有一个官员敢松懈。他们在长安城中能够感受到弥漫的杀气,当然也知道大战随时都有可能再一次来临,如果自己不快一点儿的话,到时候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当然了官员们在一层层上级的高压下都不敢松口气,倒是李荩忱反而发现自己手头上没有什么事情了。各项事宜都分摊下去之后,李荩忱真正需要操心的实际上并不算多。 有杨素这种能臣居中布置,又有各部官员分工合作,李荩忱只要传达自己的一个主要思想就够了,下面人自然会以此为目标而努力。 也难怪宇文赟和陈叔宝这两个家伙都能够过的那么逍遥自在。 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放下手中的奏章。 这已经是最后一本了。 因为李荩忱跑的太快,带着侍卫亲军一头扎入了关中,因此有些尴尬的是建康府那边的奏章已经追不上陛下的脚步了,所以李荩忱这里的奏章反倒是越来越少。 “恭迎陛下!” 已经整理干净的寝殿之外,侍卫们一齐拱手。 尉迟炽繁和萧湘还带着后宫宫女们在后面才过武关,现在皇宫之中主要还是留用的北周宫女内侍。 第一三八零章 回家 甚至李荩忱都要做好宇文盛和梁睿随时都有可能站到宇文宪那一边的准备。 现在只是因为秋收临近,所以大家还不着急大功干戈,但是秋收之后,很有可能会爆发大战。 这一点,现在的大汉文武上下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而因为裴子烈和萧世廉都不在,所以长安城中自然而然也就是杨素居中主持工作,这个年轻人本来就是稳重并且足智多谋之人,现在经过长期的历练,更是已经能够承担起了重任。 朝中文武对这一点自然也都看在眼里,大家心中清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顾野王走后,十年之内,杨素应该就能坐到宰辅的位置上。 而东南士族对此虽然不满,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即使是他们年轻一辈之中的佼佼者,诸如徐德言等人,要真的说治国理政的本事,也的确不是杨素的对手。 不怕别人有才,就怕别人有才还比你勤奋。 这就是现在杨素让很多想要超过他的人无奈的地方。 因此当李荩忱看到杨素很明显的黑眼圈的时候,自然就知道这个家伙肯定一晚上都没有睡。 相比之下,李荩忱都有些羞愧了。 自己昨天晚上虽然睡得时间也不长,但是可是把陈月仪折腾的连床都起不来。 难怪当年天朝太祖会发出“三天不读书,赶不上***”的感慨。 自己的手下都是这样的妖孽,的确一会儿不努力就有一种难以统带他们的感觉。 轻轻咳嗽一声掩饰自己心中的愧疚,李荩忱吩咐黄琦:“去给杨爱卿准备一些鸡汤补一补。” 黄琦急忙答应。 后宫妃嫔们并一众婢女内侍都没有赶到长安呢,所以黄琦这个秘书监自然而然的兼任了大管家的职务,而一向觉得自己在陛下面前无足轻重的黄琦,对于这个任务可是一点儿都不反感。 说起来这实际上也是杨素的带动作用,这些年轻人们在发现杨素的快速上升乃至于青云平步之后,也都想要通过努力以获得李荩忱的赏识,也早一日实现自己位极人臣的梦想。 当然大多数人可能并不知道,李荩忱和弘农杨氏之间的关系,而李荩忱现在也的确没有必要再点破这层关系的存在,因为对于现在的他或者弘农杨氏而言,实际上都已经找到了最好的相处方式,李荩忱不需要再通过弘农杨氏的血脉来证明什么,而弘农杨氏也没有必要通过把自己升格为皇族来稳固地位。 有的时候皇族可不一定就是好身份,尤其是等到王朝的发展稳定下来之后,皇族子弟很有可能反而成为朝廷的心腹之患,并且失去了掌握权力的机会。 对于弘农杨氏来说,他们已经并不倾向于把自己完全变成大汉皇族,而是想要把自己定位成大汉最忠实可靠的臣子,只要双方的血脉联系被两个家族之间知道并且认可就可以了。 而对于李荩忱来说,这也未尝不是一种解决这个问题的好办法,李氏皇族也需要有一个绝对忠诚的帮衬,通过血缘关系为纽带连为一体的弘农杨氏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了,之后为了加深这种关系,李荩忱和杨素之间肯定还少不了有各式各样的联姻和赐婚,但是至少李荩忱没有想要娶弘农杨氏女子的意思,他可不想近亲结婚闹出来什么岔子。但是再到自己的下一代,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而今天李荩忱召见杨素,实际上就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目的。 既然来到了长安,李荩忱终究还是要去一趟杨氏宗祠的。 弘农太远,但是杨家在长安的基业也很大,长安的宗祠实际上已经成为了杨家主要祭祀的地方。 杨素喝完鸡汤,对李荩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而李荩忱深深呼了一口气,杨素郑重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在前往杨氏府邸拜访,而像是一个远游在外的浪子,终于有机会能够跟着族中兄长一起回家。 ———————————— 弘农杨氏到底是数百年来的豪门望族,其府邸占据了长安城中几乎一个街坊的面积,只不过因为弘农杨氏离开长安已久,府邸之中只有少量的旁系族人留守,所以看上去稍微有些破败,不过现在杨氏的人返回,已经开始整修。 李荩忱轻车简从前来,如果不是因为就连杨素这样的人物都得在旁边配同,恐怕谁都不敢相信这就是大汉的皇帝陛下。 “参见陛下!”等李荩忱入了门,杨家前来迎接的族人子弟方才齐齐行礼。 毕竟李荩忱这一次前来还是要低调,并没有必要给那么多人制造出来谈资。而且李荩忱到了长安之后的第二天就前往弘农杨氏家中拜访,保不齐一些人就会从中揣摩出来什么所谓的政治风向,到时候李荩忱也不好解释。 杨素径直引着李荩忱走向位于后院的宗祠。 当厚重的大门打开,李荩忱屏住了呼吸。 没有一点儿尘埃,显然重视家族传承的弘农杨氏子弟每天都好好的打扫了这里。 而杨氏列祖列宗的牌位摆满了三面墙体,从最早带着杨家步入青云的西汉丞相杨敞,再到带着杨氏走到巅峰的东汉太尉杨震以及他的四代子孙,也就是赫赫有名的杨家“四代三公”。一直到“西晋三杨”,每一个都是在历史上叱咤风云的人物。 而这些人的名字交相呼应着,正是一个家族也是一个时代的历史。此时李荩忱和杨素这两个都流着杨氏血脉的人站在这些列祖列宗的灵位之前,似乎他们也已经和这些人肩并肩。 也的确,至少历史上杨素取得的成就,就值得他和这些先祖们站在一起。 最终李荩忱的目光落到了最下面,也是最新一些的牌位上。 他看到了杨愔的名字。 杨愔或许在这么多光芒四射的人之中并不算非常出众,但是弘农杨氏追求的并不仅仅只是官职的高低,还有忠义仁德,为臣死忠的杨愔,显然就是典范之一。 所以他很有荣幸也被摆在中间这面墙上。 “陛下,香。”杨素点燃了三炷香递给李荩忱。 李荩忱郑重接过来,向着这些列祖列宗的牌位,也向着自己亲生父亲的牌位,躬身行礼。 杨素看着李荩忱,声音很平淡:“陛下,欢迎回家。” ——————第十四卷入秦关完————-—— 第一二八五章 倒霉蛋宇文温(本章节已做修改) 确定安全之后,他们向着同伴招了招手。 最后一名羽林骑退后几步,向前狂奔,眼见得到墙下,重重的在墙上一踩,同时双手向上,两名同伴一用力就把他拽了上去。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训练,翻墙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根本用不到什么辅助工具。 “走,咱们去找宇文温。”一名羽林骑指了指前面的小楼。 小楼二层依旧还亮着灯。 而此时小楼二层上,笑声和哭声都被急促的拍门打断。宇文温愤怒的吼道:“什么事?!” “郡公,有急事!”门外的亲卫当然也知道宇文温在干什么,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二楼是可以从外面的楼梯上来的,所以亲卫也很小心的没有直接去从一楼进去,否则指不定会看到什么令人尴尬的画面。 宇文温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竟然在这个时候出事?这不是在捉弄自己么?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 暴躁归暴躁,宇文温还是提上了裤子,伸手拉开门。 “郡公,有刺客,还请郡公快走!”亲卫压低声音说道。 “什么?!”宇文温吓了一跳。 实际上他很胆小的,也就是只能在弱女子面前耍耍威风。骤然间听到“刺客”这两个字,裤子都差点儿再一次掉下去。 在秦汉的时候,古人的裤子一般是没有中间的连裆的,换而言之实际上就是两条裤腿在腿上,有点儿像今天的长袜,而下面是完全“透气”的,也因此需要通过长长的下衣遮盖,这也是为什么荆轲刺秦王失败之后岔开腿而坐被看做是对秦王的极大侮辱——因为他的两腿之间应该是空无一物的,直接用自己的不雅之物对着秦王。 不过到了汉代之后,北方胡人文化向南流传,再加上骑兵作战逐渐成为北方的主流,所以连裆的胡裤自然而然也就成为了社会上男性的主流穿着打扮。 “前门外有人放箭,我们的弟兄已经死了两个了。”亲卫着急说道,也顾不上看郡公的丑态,“现在两队人马已经追出去了,另外我们也已经调动了城中各处的兵马前来追捕,但是最重要的还是要保护郡公的安全,所以郡公快跟我们一起到前······啊!” 士卒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把刀就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刀刃是从背后穿过来的,准确的刺中了心脏,刀尖直接切割开前面的衣甲,正对着脸色发白的宇文温,而刀刃上还有鲜血。 “你······你从哪里来的?”宇文温也看到了那从黑暗之中出来的身影,就像是鬼魅一样。 明明自己刚才还没有看到这两个人! “郡公!”显然站在楼下的两名亲卫也意识到什么,着急的冲上来,但是没有想到又有两个人从黑暗之中扑出来,轻而易举的把他们砍翻。 这一次宇文温彻底不敢说话了,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逐渐想要撤退到屋子里面去,从屋子里面还有一个下楼的楼梯,如果自己能够退到那个地方,或许还有一点儿时间。 宇文温虽然胆子小,但是却不是傻子——当然了傻大胆、傻大胆,一般胆子小的都比较精明。 “想走,现在太晚了吧。”刀一下子架在了脖子上。 那羽林骑的动作俨然更快。 而另外两个人也冲进来。 “好汉,好汉饶命!”宇文温这一次彻底软了,一下子跪倒在地,还没有来得及系上裤腰带的裤子直接滑落到地上。 而三个羽林骑都闻到了一股尿骚味,同时低头看去,那裤子也是湿漉漉的。这位几乎没有见到过什么生死的西阳郡公,不出意外的尿了裤子。 听到屏风后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三个人对视一眼,一个人冲过去一脚把屏风踹倒——如果屏风后面埋伏有敌人的话,这应该算是唯一一种有效的办法了。 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多虑了。 发出声音的是床榻上两个裹着被褥的女子,看她们眼角的泪水,不用想也知道刚才正在发生着什么。 “这个混蛋。”一名羽林骑冷笑道,一把扯起来旁边的宇文温,低头看了一眼,却又忍不住笑了一声,“就这个大小竟然还好意思强抢民女,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啊。” 另两个人更是爆发出大笑。 “郡公!”这边一直没有动静,也引起了宇文温手下的警觉,很快大批的亲卫飞快冲过来,显然他们也看到了地上的尸体。 “不准乱动,你们的郡公在我手上,再往前一步的话某就杀了他!” “快,快停下!”宇文温感受到了脖颈上刀刃的冰凉,自然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他可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三个亲卫说被杀就被杀了,这帮家伙当真是杀人不眨眼,十有八九就是当初突入杨坚府邸之中的那批人。 隋王啊隋王,你怎么就不下令捉拿他们呢! 不过害怕归害怕,宇文温的求生欲还是很强的,他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几位好汉,几位好汉咱们有话好好说,你们想要什么,某都可以给你们。” “想要你的狗命,你给吗?”一名羽林骑笑道。 “这······这个不行,但是金银财宝,还有,还有美女,都可以。”宇文温的额头上都是汗水,这帮杀神到底是什么来路?真的是南蛮么?什么时候南蛮都已经这么凶残了? “哈哈哈哈,”几个羽林骑都笑了起来,更是让宇文温和那些亲卫们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其中一人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库房的方向,“我们想要的是把这城里的粮食付之一炬。现在你们能看到那里升腾起来的火光吗?可多谢西阳郡公,你的面子足够大,显然我们调虎离山的计策已经成功了。” 宇文温下意识的看过去,天边已经被大火点亮,只不过刚才他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小命上,没有看到那边的变化。 “粮仓······”宇文温感觉有一股力量从下而上,仿佛把自己的所有体力都已经抽走了,他两腿骤然发软,要不是两个羽林骑眼疾手快架住他,这家伙就软在地上了。 第一三八一章 杨素的八卦之心 回家······ 李荩忱走出弘农杨氏府邸的时候,尚且还有些浑浑噩噩。 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家,并且他是不折不扣的一家之主。但是当杨素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李荩忱还是恍惚。 家庭自己有了,但是血脉上的家,似乎此时此刻看着杨愔的牌位,自己才似乎真的找寻到并且回来了。就像是浪荡了二十年的游子,就算是已经成家立业,但在心里最深处,终究还是有一个远在天边的家一样。 而现在自己终究还是回来了。 李荩忱郑重的拿出来那个已经褪色的锦囊,放在杨愔的牌位前,然后转身离开。 他也害怕自己有一种难以控制的情绪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爆发出来。 千年后的那个家,自己是怎么也不能回去了,而千年前的这个家,至少自己还回来了。 就像是一场自己从未预想过的大梦一样,似乎那牌位上的名字,已经幻化成自己从未见到过的亲生父亲的样子,站在自己面前笑着看向自己。 不知道对于自己现在取得的成就,他会不会感到欣慰? “陛下要回宫么?”杨素的声音一下子将李荩忱从梦之中拉了回来,让李荩忱意识到自己还是大汉的天子。 “去天宫那边走走吧,看看宇文赟。”李荩忱拿定了主意。 他现在的心情难说好、难说差,走走路散散心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尤其是李荩忱不能离开皇宫太远、以防真的有什么急迫的事情,而召见一下这位自己刚刚封上的幽德侯,也是李荩忱应该有的礼数,毕竟人心,尤其是那些还在北周那边的人心,自己终究还是要收拾一下的。 李荩忱也要告诉天下人,北周已经灭亡了,而北周的皇帝宇文赟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并且在李荩忱的照顾下活的非常好,其余的人也可以准备向大汉效忠了,至少不要再跟着宇文宪自寻死路。 毕竟李荩忱如果不做什么的话,就等于平白把这些人心让给了宇文宪。 “对了,杨后呢?”李荩忱突然想起了什么。 杨素有些错愕,旋即明白李荩忱说的是杨丽华:“杨······幽德侯夫人现在被软禁在天宫中一处偏殿,幽德侯对于自己这个夫人可也没有什么兴趣。” 李荩忱微微颔首,他问一句也只是因为想到了杨坚还有这么一个女儿在。杨坚的两个已经年长的儿子都已经死了,剩下的三个小儿子都还不过十岁,陈叔慎已经将他们和独孤氏单独软禁起来。 现在杨坚还没有找到,谁也不知道这个一代枭雄人物到底是真的死在什么地方了,还是逃走了,所以李荩忱也不着急把杨坚的家眷们怎么样,先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倒是杨坚已经成年的女儿之中,也就只有杨丽华一个嫁人了,没有控制在府邸之中,所以李荩忱自然不敢忽视。 “一并见见吧。”李荩忱淡淡说道。 而杨素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当初负责和杨坚这边谈判的正是他的弟弟杨约,所以谈判的细节杨素多少还是知道,李荩忱也算是差点儿成了杨坚女婿的人。陛下想要见杨丽华,莫不是还打算把杨坚也变成自己的老丈人? 想想尉迟炽繁是尉迟迥的孙女,乐昌和宁远是陈顼的女儿,萧湘是萧岿的女儿,杨素不得不说陛下在把对手变成老丈人上的确有一种特殊的癖好。 当然杨素很快就在心里扼杀掉了自己的八卦欲望,在前面带路。 要说这长安城,李荩忱还真不如杨素了解。 ——————————- “臣宇文忻参见陛下。”站在宫门外的宇文忻显然有些诧异。 李荩忱入长安以后,这些主动投降大汉的宇文家皇室宗亲,李荩忱也并没有将他们和其余人区别对待,比如宇文亮就加了一个东川刺史,负责管辖阆中、巴中等地,而宇文温也加了巴陵郡守,父子两个虽然一个去了川蜀,一个去了荆州,但是刺史和郡守也都是有实权的了,李荩忱对他们并不薄。 实际上这也算是李荩忱的一个弥补现在扩张太快导致的人才短板问题的方法,毕竟宇文亮和宇文温这些人终究还是接受过系统的教育,甚至还是皇家教育的,在很多方面终归是要比那些仓促提拔上来的人来的靠谱一些。 尤其是现在宇文家作为已经亡国的皇族,自然最清楚自己应该如何在新朝代里面立足。陛下给他们地方实权是恩赐,他们自然也要兢兢业业,否则盯着他们的人可不少。 而宇文忻倒是算个例外,这位北周的英国公在统率军队上还是有一手的,所以李荩忱并不想直接把他丢到地方上去,可是宇文忻也不是主动投降李荩忱,而是跟着梁士彦他们一起投靠过来的,所以对于这位英国公的忠诚度,李荩忱不可能不担心。 宇文忻似乎也明白自己现在所处地位的尴尬,向上争取的话害怕别人说三道四,最后反误了卿卿性命,可是如果主动申请前往地方的话,心中又有所不甘,所以他现在也只能充当这个皇城守备,配合汉军掌控皇宫。 “宇文卿家平身,”李荩忱微笑着说道,“卿家也曾随杨坚北上讨伐突厥,不知道卿家对突厥怎么看?” 宇文忻已经把自己和李荩忱见面的时候,李荩忱可能问自己的问题想过很多遍,但是却没有料到李荩忱竟然开门见山的直接问他对突厥人的看法。 “两年之内,突厥已经难成气候,但是这些草原上的牧马人很快就能够恢复元气,所以微臣以为三到四年之内,西去的突厥人就很有可能会卷土重来。”宇文忻斟酌说道,他虽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以他对北方局势的了解,做出判断也不需要怎么考虑。 “那东去的突厥就不会有这个机会么?”李荩忱径直问道。 “东北苦寒之地,常年风雪冰冻,是山林狩猎之部的天下,”宇文忻急忙道,“突厥人以牧马为根本,逐水草而居,这样的生活显然并不适合她们,而且东北尚有高丽,高丽自然也不会放任突厥人在自己的地盘内休养生息乃至于四处劫掠。” 第一三八二章 得力助手 顿了一下,宇文忻愈发有底气:“相比之下,西北多戈壁,并且西域之中还有上佳的马场,突厥人在此繁衍生息并非没有可能。他们首要面临的威胁也就是慕容家的吐谷浑罢了,可是以大汉之前在西北的战斗来看,现在的吐谷浑刚刚下山,难成气候,就算是控制了沙州等地,没有五六年乃至十年的发展,也很难和骁勇善战的突厥人抗衡。” 李荩忱饶有兴致的问道:“何出此言,突厥人残兵应该只有数千人,而吐谷浑终究有数万兵马,难道就抵挡不住突厥人么?” “吐谷浑的确是有野心的,”宇文忻显然对西北之事也并没全不知道,甚至已经有了自己独到的看法,“但是从现在吐谷浑只是想要沙州来看,他们的野心并没有那么大,相比之下突厥人对沃土和牛马的贪婪却从未断绝,因此一旦突厥人在西域形成气候,吐谷浑只能腹背受敌。” 李荩忱微微颔首,这的确和历史上吐谷浑的发展轨迹相似。 吐谷浑之所以称为慕容家的吐谷浑,就是因为这个国家实际上是由当年西迁的慕容氏建立的,因此又称西慕容,慕容是吐谷浑的国姓,现在的吐谷浑汗王夸吕,全名实际上是慕容夸吕,同理,曾经前来和大汉结盟的世伏,应该称之为慕容世伏。 只不过慕容家这个名头实在是太响亮,而吐谷浑是慕容家逃亡之人所建立,所以一开始为了低调,便积极和当地土族联姻,并且逐渐淡化自己的姓氏,以至于现在人们已经都快忘了吐谷浑汗王一代身上慕容家的血统。 而或许也正是因为长期以来不争不抢的思想在主持,以及高原苦寒之地也的确缺少足够的生产力和人力物力,所以吐谷浑长期以来盘踞在高原之上,更像是一个乱世之中的小透明。不过随着突厥人的衰败,吐谷浑也在积极寻求进取之路。 历史上吐谷浑曾经一度占据河西和西域,甚至还对隋朝向西北拓展造成了威胁,不过很快到了唐代,在盛唐的兵锋之下,吐谷浑也很快就化作尘埃。 对于这么一个有野心,但是野心只是局限在河西的敌人,李荩忱倒是并不担心,但是如果不越过吐谷浑的话,李荩忱也没有办法进入西域以及最终逼走突厥。 李荩忱并没有指望着自己能够全部消灭突厥人,事实证明就算是天可汗李世民也只能说降服一部分突厥人化为己用,又把剩下的撵走罢了。现在的大汉,山河破碎,国力可远远比不上经过贞观之治的大唐,所以李荩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卿家之言确有道理,而大汉之兵锋,唯有抵达玉门,乃至全有西域,朕方放心,”李荩忱微笑着说道,“不知道卿家可愿入车骑将军军中,为朕攻略河西?” 李荩忱终究还是说出了他的目的。 这些北周将领多数都是通晓北方和西北地形地势,并且懂得使用骑兵作战的,李荩忱并不想把他们全部都丢到地方上去,这样未免有些暴殄天物。相比之下,让他们前往远离北方中原战场的西北和吐谷浑以及突厥人较劲,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现在李荩忱还不敢把目光直接放到西域,但是拿下河西还是有胆量的。毕竟大汉正面迎战宇文宪,背后可不能有突厥人和吐谷浑这些家伙捅刀子。 宇文忻惊讶的看向李荩忱,这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因为意味着李荩忱也必然会给他领军的机会。 当即宇文忻单膝跪地,正色拱手:“臣愿为陛下征战,万死不辞!” 李荩忱笑着伸手搀扶他:“朕相信爱卿可以协助裴卿家为朕定河西,卿家平身。” “谢陛下!”宇文忻的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他没有想到自己刚才还在为未来的命运担忧和不知所措,现在幸福就已经来敲门了。 对于一名武将来说,自然没有什么比征战沙场、建立功勋更让人有向往了。 当宇文忻认为自己有可能要就此碌碌无为的时候,李荩忱把开疆拓土这样的任务交给他,让他如何不感激? “正好朕这里还有两个不错的人选,作为你的副将,明日就去车骑将军处报到吧,朕会和裴卿家说明的。”李荩忱微笑着说道,回头看向杨素,“太尉府拟定官职,报于朕。” 杨素也急忙一拱手:“臣遵旨。” 至于李荩忱说的两个人选,杨素心里多少也有数,应该就是一直都没有表态向李荩忱效忠,但是也没有想要慷慨赴死的贺若弼和史万岁了,显然这两个人也一直都在犹豫自己应该如何取舍,而李荩忱俨然已经懒得给他们磨蹭的机会,干脆一股脑的把他们交给宇文忻,至少有这么一位英国公压着,他们两个也不会有抗拒之情。 而且单纯就能力而言,史万岁也好,贺若弼也罢,都算得上名将,让他们辅佐宇文忻,的确可以称之为豪华阵容了。 希望这些人可以在西北为大汉打出一片天地。 李荩忱和宇文忻闲谈了几句,几个人不知不觉得已经走到了天宫的门口。 李荩忱顿住了脚步,他已经能够听见里面传来的近乎原始的男女叫声。透过旁边根本就没有关上的窗户,可以看见大殿之中正纠缠在一起的一男一女。 “宇文赟和冯小怜?”李荩忱皱了皱眉。 “是。”宇文忻急忙回答。 李荩忱这才想起来当初入城的时候,黄琦就问过自己宇文赟和冯小怜应该如何发配安置,李荩忱当时随口说让他们胡天胡地去吧,至少能够保证宇文赟活着就可以,却没有想到宇文赟还真的不知道羞耻为何物,竟然就在这大殿之中享受鱼水之欢。 只是瞥了一眼,李荩忱也不得不承认,冯小怜的确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凹凸有致的白皙身材也很诱人,此时在宇文赟的拱动下,冯小怜昂着头微微闭眼,肌肤泛上红晕,就像是熟透的水蜜桃,让任何人看了都很难把持。 李荩忱作为战胜者的确拥有全部占有敌人妃嫔的权力,但是这个女人和之前的张丽华、沈婺华以及陈月仪等等都不一样。 第一三八三章 宇文忻的建议 可对于冯小怜这个战利品,李荩忱却真的不敢碰。 红颜祸水这种说法,李荩忱一向是不屑的,男人没有自制力坐不住天下,却要怪女人兴风作浪,未免有些过分,毕竟在古代的重重限制之下,女人真正能做的实际上很少,即使是到了思想最开放的唐代,女人之中也就是武则天这样五千年出一个的女强人能够真正做到和男人平起平坐罢了。 但是既然在这个时代,就要遵从这个时代的规则。 现在的冯小怜因为接连让北齐和北周两个王朝的末代君主沉迷于她,所以绝对可以算得上红颜祸水,甚至是祸国妖女,李荩忱是绝对不敢碰的,否则绝对会被口水喷死,甚至保不齐有性格刚烈如吴明彻这种本来就德高望重的老一辈,会提着剑冲到宫里面来砍人。 李荩忱入长安以来,也不是没有听到过请斩冯小怜的请求,只不过这些请求并没有太直白罢了。 毕竟冯小怜是北周的罪人,自然也就算大汉的“功臣”,大家也不敢太过于明了的表示自己对冯小怜这样魅惑君王的不满,尤其是李荩忱明确表示出来了对冯小怜没有兴趣,大家也不好再多指摘什么。 “也罢,就让他们如此吧。”李荩忱笑了一声。 对于宇文赟和冯小怜来说,这或许也都是一个不错的归宿了。 李荩忱当然也不会白白养着他们,建康城外属于陈叔宝的小菜园旁边,或许又可以多一个小菜园了。 “陛下不打算见一下幽德侯么?”杨素倒是有些奇怪,李荩忱跑过来不就是为了见宇文赟的么? 李荩忱不由得大笑着指着身边的宇文忻来说:“朕兴起而来,路遇良将,相谈甚欢,现在兴尽而去,有何不可,又为何要见那等阿堵物?” 杨素和宇文忻对视一眼,都是苦笑。 陛下您说的好有道理,我们竟无言以对。 不过天下能够这样不把宇文赟放在眼里,甚至还以阿堵物称之的,恐怕也就只有李荩忱了。 “宇文卿家,朕倒是想要听听你对现在银州和延州的战事是怎么看的。”李荩忱的兴致显然根本就不在宇文赟的身上,径直转移话题。 宇文忻也乐得于此,毕竟和陛下讨论宇文赟的命运的确让他心中有些愧疚,不管怎么说宇文赟也都是宇文家的子弟。 “宇文盛此人一向狡诈,大汉与其打交道,小心为上。”宇文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李荩忱先入偏殿。 宇文赟把天宫的正殿变成了自己及时行乐的地方,而真正处理军国大事的地方却只是在偏殿,后来杨坚进位隋王摄政,每天也是在这个地方处理政务,表示自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看着摆好的舆图,李荩忱沉声说道:“朕也多少有数,现在朕最担心的是宇文盛会不会和宇文宪联络之后沆瀣一气,引宇文宪的骑兵从河套南下直入关中?” 宇文忻苦笑一声:“陛下未免多虑,以陛下之胸怀宽阔,尚且不信宇文盛,宇文宪自然也是如此。” 李荩忱有些错愕,不过也反应过来。 的确,宇文盛这个家伙也是出卖过宇文家的人,宇文宪又如何会信他呢?如果真的以孤军绕过河套进攻关中,就等于把战斗的胜负全部都寄托在了宇文盛的身上,就算是李荩忱也不敢这么干。 因此北面的战局似乎也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复杂。 “倒是陛下一定要小心梁睿此人,”宇文忻紧接着说道,“相比于宇文盛,梁睿绝对可以称得上将才,也因此他不一定就会屈从于陛下,若是让他在北方来往联络,保不齐会真的把北面的这些游兵散勇聚集在一起,到时候我们就会直接面临来自北方的威胁。” 李荩忱微微颔首,梁睿他可不敢忘,这个家伙应该是唯一一个看穿大汉包抄萧关的战略部署的,只可惜并没有人听他的罢了。而现在他盘踞在北方和宇文盛互为犄角,真的说不定会制造麻烦。 “既然现在我们没有办法将宇文宪怎么样,那就不如先平定北方。”李荩忱的心中已经有所定论,“传令裴子烈,做好进攻银州和延州的准备,兵锋抵达长城即可。” 从长城继续向北的话就要穿过沙漠抵达河套,李荩忱现在自然是没有这个精力和物力的,能够先解决梁睿和宇文盛的威胁,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草原是李荩忱必然会涉足的地方,但是至少不是现在。 杨素急忙应诺,这也意味着大汉在拿下长安之后的下一步战略也基本上确定了。李荩忱做出这个判断并不在预料之外,毕竟谁都不会放着侧翼敌人的巨大威胁前去和正面的敌人决战,李荩忱先解决北方的两股散乱的敌人也在情理之中。 而对此裴子烈也早就已经摩拳擦掌了,现在大汉还没有直接出河西走廊的实力,裴子烈带着西北军虽然气势汹汹、打到玉门关的口号喊得震天响,但是也只能向现实低头。不过他们自然也不想让自己闲着,将北方的两个家伙收拾掉也不错。 现在整个大汉上下都在盯着天下所剩无几的敌人,大家心里都清楚,等到天下平定之后,建功立业的机会可就没有那么多了,如果现在不抓紧的话,到时候可就真的没有了晋升的机会。 “陛下,门外幽德侯夫人求见。”李平此时大步走过来。 杨丽华? 李荩忱倒是有些诧异,而杨素和宇文忻两人则对视一眼,做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神情,杨素率先说道:“陛下,臣还有府库交接的要务在身,先行告退。” “陛下,臣即刻交接宫殿守卫,前往军营,请陛下允许臣告退。”宇文忻也急忙说道。 李荩忱翻了翻白眼,你们这是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不过这两个家伙要走而且理由也很充分,李荩忱自然不好阻拦。 等李平引着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走进来的时候,杨素和宇文忻早就已经跑得没影子了。 李荩忱不由得摸了摸鼻子,朕难道在你们的心中,形象就那么不堪入目么? “罪妇杨氏叩见陛下。”素衣女子跪在地上。 李荩忱的目光随即投过去。 第一三八四章 杨丽华的请求 对于已经见过太多美人的李荩忱来说,杨丽华绝对算不上惊艳,但也绝对在美人的行列之中。想想也知道,如果杨坚的女儿没有什么才貌的话,宇文邕就算是再出于政治上的考虑也不会将她选为太子妃,毕竟那个时候杨坚还算不上朝中必不可少的重臣,可供宇文邕选择的人很多。 此时跪在李荩忱面前的杨丽华,眉宇之间似乎因为自己的经历而缠绕着一股哀愁之气,再配上这一身素白,令人不忍亵渎。 李荩忱轻轻咳嗽一声,他当然还没有好色到是个有姿色的女人就先扑上去的地步,而眼前的杨丽华也很明显没有和陈月仪那样坦然接受自己现在的命运,她自称幽德侯夫人和罪妇,显然也是在有意无意的提醒李荩忱自己的身份。 李荩忱之所以接见杨丽华,也只是因为并不打算彻底和杨家划清界限。因为长安城的稳定还是需要原来北周的官员协助管理的,而现在李荩忱所能清理掉的实际上也就是诸如高熲、皇甫绩这些并不打算投降的杨坚死忠。 而实际上长安城中的大多数官员实际上都或多或少的是亲近于杨坚的,否则他们也不会有资格待在长安城。对于这些官员,李荩忱还有需要的地方,自然不可能赶尽杀绝,甚至还得抓紧收买人心。 如果说之前对皇甫绩等人府邸的查抄是为了杀鸡儆猴,让心怀不轨或者心中另有盘算的人有所收敛的话,那现在李荩忱自然也要想办法再收买和拉拢一下人心。 接见杨丽华显然也算这其中的一环,告诉所有人,李荩忱要做的并不是把所有和杨坚有关系的人都赶尽杀绝,他也只是为了惩罚那些为杨坚干活和效忠的人罢了。 李荩忱饶有兴致的问道:“你想要求见朕,是所为何事?” 杨丽华抬起头,看向李荩忱:“罪妇要想知家父之死活。” 李荩忱怔了一下,无奈的说道:“你这个问题真不巧,朕也非常想知道。” 杨丽华膝行上前两步,着急的问道:“陛下此言当真?也就是说家父并没有死?” 李荩忱淡淡道:“上洛之战后,杨坚下落不明,朕也派出了大量的人搜捕,只不过现在并没有什么结果。或许如你所愿,他并没有死,又或者他早就已经葬身什么地方,只不过不为人所知罢了。” 顿了一下,李荩忱手指了指天:“你爹爹在哪里,应该也就只有天知地知了。” 杨丽华拜倒在地:“谢陛下告知实情。” 李荩忱笑了一声:“朕和杨坚是敌人,但是还没有必要把所有和杨坚有关系的人都当成敌人。” “那以陛下的意思,应该是不会杀罪妇的家人了?”杨丽华顿时急迫的问道,此时她脸上的寒冰似乎也开始破裂。 李荩忱看着她,不由得来了兴趣:“那你觉得呢?” “家母和几位弟妹并没有和陛下为敌的意思,还请陛下放过他们。”杨丽华再一次拜倒,“若是陛下有雷霆之怒,罪妇愿意一力承担。” “哈哈哈哈!”李荩忱忍不住笑了出来,“一力承担,你不过是一介妇人,承担的起么?” 杨丽华惊慌的看着李荩忱,而李荩忱摆了摆手:“朕还没有打算把你的家人们怎么样,倒是朕甚至还要向独孤夫人道歉,之前也的确是刀枪无眼,杀了她两个儿子。” 杨丽华暗暗咬牙,自己的两个兄弟身死,就这样被李荩忱轻描淡写的带过了,不过现在整个杨家都已经是阶下囚了,就算是心有不甘也没有什么用,至少杨坚的血脉还流传于世,不是么? “你的家人,朕会令人护送回建康府好生照顾的,你放心便是,”李荩忱紧接着说道,“说不定他们之中以后还能出栋梁之才。” 杨丽华不由得苦笑一声,历经了这么多生死悲欢,她对于所谓的荣华富贵早就已经看淡了,这些荣华富贵的身后往往就带着无边无尽的杀戮和阴谋,这是杨丽华不想再让自己的弟弟妹妹们体会到的。 李荩忱径直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不过朕好像没有义务如此为杨坚的后代着想,你觉得呢?” 杨丽华抬头看着李荩忱,李荩忱这话说出来意思似乎已经很明显了。她作为杨家的长女,自然也知道这种屈辱自己也只能选择承受。杨丽华向前靠了靠:“奴愿意为陛下做牛做马,以报答陛下的恩德。” 而李荩忱并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搀扶起来她,甚至还拍了拍她裙子上的灰尘,低声说道:“杨坚当初可是把自己小女儿许给朕的,你回去可以和你的母亲商量一下。” 杨丽华惊愕的看向李荩忱,而李荩忱哈哈大笑道:“至于你么,张丽华不在,就你来充当朕身边的女官吧。” 杨丽华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她以为李荩忱的目标是自己,却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还惦记着自己的妹妹。 “朕本来就没有保住你们全家性命的义务。”李荩忱附在杨丽华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你们不付出代价,别人也会有意见的。” 对于杨坚的家眷,李荩忱完全可以直接把他们充军,就现在一个独孤氏带着一群孤儿寡女,充军和判死刑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这是一个艰难的死亡过程,还不如抹脖子来得痛快。 李荩忱却答应了给他们几乎和北周、南陈皇室一样的待遇,当然不可能什么报酬都不要。 杨丽华怔怔的看着李荩忱离开,人也几乎软倒在那里。 爹爹,你到底在哪里,剩下我们孤儿寡母,又应该如何在敌人的手中挣扎? ————————————-- “无耻,无耻之尤!”萧湘手指着李荩忱,大声说道。 “对,无耻之尤,一个不够还要两个!”宁远跟在旁边,“有了姊姊和我还不······呜呜呜!” 尉迟炽繁果断的捂住了宁远的嘴。 而李荩忱无奈的一摊手,这风声走漏的也太快了吧? 他真得好好把李平和身边的那些亲卫们好好审问审问了,这帮家伙通风报信够积极的。 尉迟炽繁带着后宫的妃嫔们在第三天到的。而萧湘到了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跟李荩忱算账。 第一三八五章 给尉迟迥的信 这家伙就早到了长安三天,后宫就多了三个人,速度的确是有些快,而且这其中还有两个人是杨坚的女儿,两个人是宇文赟的妃嫔,让人不由得怀疑陛下是不是和曹操曹孟德有着类似的癖好。 实际上对此李荩忱也想要大喊冤枉。 陈月仪先不用说,这是李穆和韦孝宽等人精心挑选的礼物,人就差自己爬到床上去了,李荩忱当然不好不笑纳。作为一个胜利者,这本身就是他的权利。 至于杨家······李荩忱不得不承认独孤氏的确是一个女强人,从杨丽华那里收到消息的当天,就把自己的次女杨妙收拾的干干净净送入了皇宫,这顿时就把李荩忱摆在了一个很尴尬的位置上。 当初他向杨丽华说起来这件事,实际上也有几分开玩笑的意思,谁知道竟然被独孤氏直接抓住了机会,很干脆的把女儿也送上来,根本不给李荩忱改口和反悔的机会,甚至李荩忱怀疑如果他再表现的贪婪一点儿,独孤氏估计都有可能把自己也打包交给李荩忱。 到底是独孤皇后啊。 李荩忱也只能无奈的感慨,独孤氏展现出来的强烈求生欲,已经让李荩忱真的不好意思把杨家怎么样了,这一手的确和当初的尉迟老夫人有的一拼。 能够在杨坚登基之后还独断后宫这么多年,独孤氏的确有本事也有决心的。 当然了,李荩忱也没有到那么饥渴的地步,所以杨丽华和杨妙也只是被李荩忱好生安置罢了。 因此自己明明还没有碰过,就被萧湘指着说无耻之尤,李荩忱当然觉得自己很冤枉。 冤枉就得有发泄的地方。 萧湘这个挑衅帝王权威的丫头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 “陛下你干什么,放开我!”萧湘大叫着被李荩忱扛在了肩膀上,李荩忱拍了她的屁股一巴掌,萧湘顿时安静了,而李荩忱抱着她径直向后殿走去。 尉迟炽繁无奈的笑了笑,这一对冤家真的是把一切礼仪教化都给丢到脑后了。 ————--—— 秋风在龙首原上吹着,树叶随风发出哗哗的声音。 夕阳西下,光芒透过枝叶洒在庭院前,斑驳一片。 尉迟炽繁身前的桌子上摊着一本书,而她靠在藤椅上睡得正香。 李荩忱去“收拾”萧湘了,她便忙着带人清点皇宫内库,绕着小半个未央宫转了一圈,好在之前黄琦带着秘书监都已经清点过了,所以只需要向尉迟炽繁交接一下就可以。 不过即使是这样,弄得一身灰一身汗的,还是让她沐浴之后靠在这里就睡过去了。 脚步声响起,睡得并不深的尉迟炽繁缓缓睁开眼睛。 同样沐浴后换上一身清爽麻袍的李荩忱正揉着腰走过来。 “扑哧”尉迟炽繁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用想也知道大殿上李荩忱去收拾萧湘之后的剧情是什么。 “这个小妖精······”李荩忱一屁股坐下。 绝对是故意的。 真是辛苦自己了。 尉迟炽繁走过来给他捏肩膀,而李荩忱撇头说道:“很好笑么?” “湘儿妹妹总是那么顽劣。”尉迟炽繁急忙说道,表示自己并不是笑话李荩忱,而是笑话萧湘。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李荩忱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又被萧湘睡了的事实,忍不住嘟囔道,指了指自己的肩膀,“还咬了朕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属狗的。” “陛下喝水吧。”尉迟炽繁强忍着笑,端过来茶杯。 而李荩忱轻轻捏了捏她的柔荑,还是尉迟炽繁既听话又温柔。 尉迟炽繁微笑着说道:“陛下要准备用晚膳么?” 李荩忱摇了摇头:“朕现在还不饿。” 古人实际上一般都是一日两餐的生活,早饭和午饭讲究的就是吃饱,晚上一般会凑合一下甚至为了节省粮食而不吃,即使是皇家,在大多数情况下也会遵从于这样的生活习惯,只不过晚膳当然也不会凑合,御膳房同样会准备各式各样的点心和面点。 但是这种生活习惯在南方已经开始改变,南方人丁少而鱼米丰足,人们已经开始逐渐把晚餐列入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是再和之前一样应付一下了。甚至到了皇家这一层,晚膳已经是非常奢华,比如陈叔宝就经常在晚上聚集群臣、大宴宾客,闹一个不夜天出来。 不过李荩忱依旧坚持着在宫闱之中晚膳就简单一些的习惯,除非是宴请群臣的时候必须要保证皇家的气场和牌面。 当然并不仅仅是因为李荩忱要坚持节约,还是因为古人晚上休息的时间都会比较早,所以李荩忱并不想吃的肚子里沉甸甸的去睡觉。皇帝陛下坚持健康的生活起居,下面的人不管愿不愿意自然也只能遵从,还好这位皇帝陛下并不是在各个方面都非常检点,否则大家就真的要被逼疯了。 午饭吃得多,所以虽然经过了一场运动,李荩忱现在并不饿,径直说道:“朕来主要也是想要繁儿你给尉迟迥写一封信。” 尉迟炽繁的手轻轻颤抖一下。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她也很清楚,现在尉迟迥陈兵华山北侧,自己的父亲尉迟顺就作为前锋沿着弘农到灞上一线安营扎寨,大汉和尉迟家之间的冲突眼见的就已经无法避免了。 不管尉迟炽繁愿意不愿意,这都是她必须要面对的局面。 “陛下需要妾身写什么?”尉迟炽繁微微低头。 李荩忱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就聊一聊家常便可。” 顿了一下,李荩忱笑着说道:“放心好了,朕只是想要让你爹爹和大父不要忘了他们和我们之间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到时候战场上至少大家不要赶尽杀绝。” 李荩忱说的轻松,可是尉迟炽繁却忍不住一把抓住李荩忱的手,盯着李荩忱:“陛下,真的除了刀兵相见之外,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可以说韦孝宽和梁士彦等人的投降,让尉迟炽繁再一次看到了希望,他们会选择倒向大汉,并且李荩忱也选择接纳他们,那么尉迟迥自然也有这样的选择权利。 李荩忱沉默片刻,淡淡说道:“朕并不想和他们为敌,但是他们会如何选择,朕无从得知。” 第一三八六章 再造长安 李荩忱不知道尉迟迥会不会做出和历史上一样的选择,如果尉迟迥带着麾下的军队倒戈,那李荩忱自然是却之不恭的,但是尉迟迥显然并不是这样的人,而现在的宇文宪也没有沦落到和杨坚一样只剩下一座长安城的情况,因此尉迟迥直接投降的可能更是无从说起。 现在李荩忱做的也就是希望能够通过亲情来让尉迟迥有所动容,至少在之后双方的正面对抗上有所保留。 尉迟炽繁轻轻叹息一声,她也知道李荩忱和尉迟迥各自有各自的无奈,而自己在其中,倍感煎熬。 李荩忱低声说道:“不想写的话就不写了。” “陛下需要妾身写一下陛下对当前局势的看法么?”尉迟炽繁径直说道。 李荩忱有些诧异的看向她,尉迟炽繁的神情很是坚定。 显然她知道自己所处的地位非常尴尬也很是煎熬,但是并不代表她就会对此袖手旁观。 “也好,”李荩忱微笑着说道,“不用写朕怎么想,就直接写你怎么想,朕并没有打算把你当做一个用来吸引尉迟迥的工具,所以你打算写什么就写什么,至于尉迟迥和尉迟顺怎么想,朕就管不了了,就算是真的要打的话,朕也只能奉陪到底。到时候沙场上刀枪无眼,朕什么都保证不了。” 李荩忱也不可能因为自己和尉迟迥之间的关系,就会对和自己作对的尉迟迥网开一面,他身为大汉皇帝,最首要保证的还是大汉的利益,当尉迟迥站到大汉的对立面时候,李荩忱就不会任由他兴风作浪。 尉迟炽繁靠在李荩忱的肩膀上:“妾身明白陛下的心意。” ———————————— 摆在李荩忱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沙盘。 工部这三天就忙着对长安进行测量计算,最终为李荩忱打造出来了这个新的长安城模型。 和李荩忱想象之中的几乎一样,工部也采取了历史上隋唐长安城营建的方法,新的长安城从龙首原向南延伸,覆盖了龙首原南侧几乎整个平原,显然工部是有野心要把长安城打造成西北第一雄城——虽然现在也算。 呈现在沙盘上的长安城要比现在的长安城足足大了一倍,当然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工部有野心,还因为现在的长安城实际上也只是汉代长安城的南部罢了,北面更多的城垣和屋舍都已经坍塌,所以城池的面积实际上还比不上汉代,如今重新规划设计的长安也就把汉代的长安略微大上一些罢了。 毕竟李荩忱并不打算把长安作为大汉的都城,在未来长安应该充当的也是和建康府一样陪都的作用,规格不可能太大,朝廷也没有那么多的财力物力拿出来提供给长安。 李荩忱的目光逐渐在长安城上扫过,工部已经粗略的标注出来长安城中的一些主要设施,武库、府库以及城外的粮仓······没错,未来的长安会以西北要塞和经济、军事中心的身份存在,现在纵观整个西北,天水也好、安定也罢,都很难起到诸如长安这样的作用,以后大汉的军队也将会以此为根基向西北前进。 而工部最重要的,还是重新规划了长安的街道和街坊。 原来的长安之所以给李荩忱带来一种破败的感觉,主要还是因为常年的战乱已经完全打乱了长安城中的一些街坊规划,纵横有序的道路已经被如荒草一样蔓延生长的屋舍所遮盖,现在站在长安宫城的角楼上放眼望去,能够看出来像是一条道路的恐怕也就只剩下宫门前的御道以及东西横向的一条大道了。 屋舍侵占道路,也算得上一种“传统”了,毕竟当百姓的屋舍没有办法向邻居家的地方伸展的时候,就只能向公共区域延伸,而这将带来什么危险自然不言而喻。 历史上一直到了宋代,朝廷就曾经因为当时的京城汴梁城中这种屋舍挤占道路的问题而大为头痛,因为事实证明很多次城中失火,就是因为道路被挤占,导致救火不及时,最后朝廷不得不下令集中清理违章建筑。 相比之下,唐代这种问题倒是并不突出,主要还是因为唐代的街坊规划,每个街坊都划定了范围。 现在呈现在李荩忱面前的长安城模型显然也是这样的模样。 可以说工部已经放弃了对现在长安的治疗,干脆在新的土地上再造一个长安。 “你们做一个预算吧。”李荩忱沉声说道,“朕准了。” 现在的大汉虽然经济不算发达、国库也不能算充足,但是修缮长安的急迫性还是大家都能意识到的。 一来现在长安也算得上大汉在北方能够掌握的唯一一个重镇,以后无论是向东进攻中原,还是向东北进攻河北和晋阳,长安都是一个不能忽视的后勤中转和政治、经济中心,大汉的军队和政令暂时都要从长安出去,因此一个新的长安是必须的。 二来大汉已经距离一统天下越来越近,自然也就要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经过三百年的战火,天下的城池也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残破不堪,诸如长安、洛阳和邺城这种,大哥不笑二哥,而建康府应该算是天下大城之中发展比较顺畅的了,但是现在也有很多城建上的问题必须要面对。 比如由于人口的增长,现在的建康府也正在向南无序的发展,并且逐渐将秦淮一带彻底纳入城池的范围之中,这要比建康府的前身、东吴建邺足足大了两三圈。 所以现在大汉营造长安,也是以长安为模板,探索未来城池的营造修建方法,否则任由现在各处城池无序发展,尤其是处于后方的江陵和成都等地,很有可能遏制本地的经济发展,同时带来很多城池安全上的隐患。 如今的李荩忱不可能再把战争放在至高无上的位置上,毕竟现在山河一片萧条,他也得开始着手复苏经济了。 整个大汉就像是一根枯木上的新芽,而现在李荩忱要做的并不仅仅是带着新树芽继续向上窜一窜,还要争取让这一课枯木也焕发生机。 但是李荩忱也不可能花费过多,现在大汉最需要的还是休养生息,否则李荩忱保不齐就会成为隋炀帝第二。 这也是一个很难把握的度啊。 第一三八七章 把长安融入大汉 “把未央宫修缮一下作为长安的行宫吧。”李荩忱在粗略的看了一遍新长安的设计图之后,开始研究这里面的细节问题。 修缮长安是必须的,但是李荩忱也不可能拿出来太多的钱财都用在长安的修缮上,能省的地方还是要省出来的,现在的大汉经不起这个折腾。 既然如此,在开支里面注定会占据很大一部分的皇宫建设费用,自然也就免谈了,李荩忱也只能说把现在的未央宫和天宫拉拢在一起凑合凑合,希望数百年的危房不会真的哪一天就倒了。当然李荩忱对于古人的建筑土木水平还是很信任的,尤其是在皇宫建设上,想必没有任何人有胆量偷工减料。 吴凭伸手在图上把打算新建皇宫的部分给抹掉了。 “所有街坊屋舍的建筑高度也都再降一降,如果谁愿意自掏腰包加高楼层,那朕也不反对,”李荩忱斟酌说道,“但是街道上和建筑的建造绝对不能偷工减料。” “臣明白。”吴凭急忙说道。 对于他来说,这也是这辈子第一次主持一座城池的建设施工,所以对此一切都是谨慎小心为上,质量什么的肯定是优先保证的,否则若是自己造出来一个豆腐渣工程,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这辈子也就完蛋了。 李荩忱轻轻叹息一声:“先这样吧,现在已经可以进行规划了,等大汉攻克潼关、确保关中的安全之后就可以开工了。具体的经费你们先提交给户部审核。” “遵旨!” ——————————- 对于长安城,李荩忱当然还是有现在不能透露出来的野心的,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丝绸之路的起点,李荩忱当然希望能够在未来的某一天恢复丝绸之路。 对于华夏民族来说,丝绸之路并不仅仅是一条简单的商品贸易来往的走廊,还是政治延伸和版图扩张的纽带。历史上的大唐只可以称之为盛唐,就是因为唐代全盛的时候已经可以从长安走向整个世界,而大唐的影响力也已经覆盖整个中亚,只是华夏民族前所未有的,甚至之前从来都不敢想象的。 而李荩忱也不会忘记,历史上正是大食的崛起导致了唐代向西继续扩张的失败,再加上东边的安史之乱,处于开元盛世之中的大唐,几乎在短短八年之间分崩离析。 大食的崛起并非不可阻拦,只可惜当大食灭掉波斯占据中亚的时候,大唐的脚步也不过刚刚到吐鲁番罢了,面对千里迢迢赶来求援的波斯人,当时的大唐也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现在李荩忱已经在努力将华夏民族踏足西域的时间向前提,希望历史也能够随之改变、 不过对于大汉来说,这也应该是一条漫长的征途。 李荩忱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把一切都打下基础,至于之后会怎么走,那应该是下一代人甚至下下代人需要考虑的事情。 说到底现在李荩忱想西域的事情,也就只是想一想罢了,他要落在实处的还是长安城。 随着长安城周围已经全部落入大汉的掌控之中,而且大汉主力乃至于皇帝陛下都在长安,所以现在的长安可以称得上安全。既然环境安全,商人们自然也就会争先恐后。 鸟为食死,人为财亡。 这些大汉的商贾们在朝廷政策的支持和鼓励下,就算是冒着生死危险都无所畏惧,尤其是那些随军的商贾,一旦遇到敌人的斥候队伍之类的,也都会带着自己手下的伙计们抄家伙上阵,更何况现在的长安可没有什么危险。 大汉的商贾之中,冲在最前面的一定是蜀商。 李荩忱入长安的第三天,蜀商就已经开始全面进入长安城。 大量南方的商品和物资涌入,让这座城一下子热闹起来,丝毫没有不久之前才刚刚易主的感觉,百姓们上街看着那些来自于南方的商品,惊奇的同时自然也不介意掏腰包。而大量南方的商铺也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显然在蜀商之后,其余地方的商人们也都不遗余力。 长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入大汉的经济网络。 当然了,这些商人的背后实际上也都站着朝廷,朝廷通过明里的商部和暗中的白袍操控着这些商贾,朝廷可以为他们提供足够的便利,甚至不惜于帮助他们打压本地商贾,而作为报酬,他们帮助朝廷解决本地百姓的就业问题,而更重要的是他们还要负责给朝廷搜集情报,通风报信。 对于商人们来说,他们的利益实际上已经和大汉捆绑在一起,大汉每向前进一步,就代表着他们的商业地盘也可以跟着向前进,所以这种举手之劳并且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情,他们绝对不会拒绝。 也因此在短短的三天之内,通过这些商贾,白袍就重新建立起对长安的控制,长安城中的任何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在第一时间传递到李荩忱的案头上。 和商贾们同步行动的,还有大汉的各级官府机构,金陵书院、岳麓书院和成都书院各自派出得力人手组成的班底已经开始清点接收北周的太学、国子监等地,并且请庾信的儿子庾立出面担任新组建的长安书院的山长。 庾信是和徐陵齐名的南北两位大家,庾信原来是南朝人,精通文章,被后人认为代表了南北朝时期骈文的最高成就。 庾信年长之后奉命出使西魏被扣留,就此留在了北方,出仕北周之后担任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世人称之为“庾开府”。不过从北周大将军遍地走的情况来看,庾信能够掌握多少实权可想而知,实际上更多的像是北周朝廷用来拉拢汉人人心、尤其是文人之心的榜样罢了。 庾信是去年去世的,而他的儿子庾立也不想和北周朝廷合作,一直赋闲在家,现在正好被请过来主持长安书院。历史上的庾立也是一个颇有骨气的忠义之人,他在隋末担任县令时因为拒绝了薛仁杲的劝降而被虐杀。 长安书院也只是长安城中变化的一小部分。 大汉的各个阶级各个部门,都在努力的将长安和自己融为一体。而这背后实际上也是大汉和关中的融合。 第一三八八章 抠门的陛下 在大时代和大潮流的推动下,任何一个人都不想让自己置身事外。大家都在努力追赶着潮流。 作为潮流的引领者,李荩忱就坐在那幅巨大的舆图下面,手中捧着几本奏章念念有词。 或许没有人会料到,这位皇帝陛下正在仔细盘算今年的岁收。 相比于去年,今年并不算一个丰收年,毕竟冬天里的雪下的有些大,春耕的时候地温上不来,夏收也只能说中规中矩,不过至少没有带来什么麻烦,这也是李荩忱应该庆幸的,但是现在大汉征战日久,接下来围绕关中乃至中原而进行的战争应该会继续持续到明年开春乃至于立夏,所以李荩忱就必须要对现在有的钱粮精打细算了。 毕竟他不能寄希望于秋收就会一切顺利,更不能寄希望于明年是一个丰收年。 军中的粮饷,李荩忱是万万不能打折扣的,甚至关中之战后,他还需要对关中之战的有功将士进行封赏。 因此现在他手头上能够搜罗到的金银财宝,全都先被集中起来,作为赏赐之物,这其中自然也就包括查抄的北周内库。 让李荩忱感慨的是,杨坚到底是杨坚,隋文帝同志虽然算不得一贫如洗吧,但是家里面也的确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还是得靠搜刮宇文赟来的靠谱。 杨丽华跪坐在李荩忱身边,给他研墨。 看着李荩忱斤斤计较的样子,她不知道自己应该笑还是应该感慨。 自己想象之中的李荩忱应该是一个豪情盖世的英雄人物,可是坐在自己面前的李荩忱,更像是一个锱铢必较的市井小人,甚至就连自己后宫嫔妃的小金库都计算在内,比如他现在列的表单上就写着萧湘等人的私房钱,如果真的暂时凑不齐那么多钱财的话,李荩忱应该绝对不会介意把老婆们的私房钱抢过来。 蚊子腿再细,终究也是肉啊。 不过杨丽华最终却也只能感慨,或许这样的皇帝陛下才是真正的皇帝陛下,就像是宇文赟那样骄奢淫逸的享受生活,自然不可能最终全有天下。 李荩忱不像是一个大英雄,倒像是自己的父亲,父亲在家之中也是要求勤俭节约,把省出来的钱财都用在大事上。 “太尉府和工部真以为朕是无底洞么,能给他们变出来这么多钱?”李荩忱将奏章重重的拍在桌子上,不过还是气呼呼的重新摊开,用笔沾了沾墨,却发现已经几乎没有多少墨水了,登时看过去,“研墨啊,为什么不研墨?” 杨丽华吓了一跳,自己刚才看着李荩忱的样子都有些出神,竟然把自己的工作给忘掉了。 李荩忱没好气的在奏章上批了个“准奏”。 他也知道工部和太尉府也尽力在降低开支,但是现在摆在大汉面前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军队需要粮饷、将领需要封赏、城池需要修葺、各式各样消耗掉的武器器械都需要补充······ 在联名上奏的时候,杨素和吴凭就已经声明自己不要任何封赏,而裴子烈和萧世廉也表达过类似的意思,但是剩下的人李荩忱不可能置之不理,毕竟不是所有人的忠诚都是口头上说说就能有的,还是得需要足够的封赏来维系,哪怕是他们已经明说自己不需要,李荩忱也不可能忽略。。 本来大家征战四方,也就是为了升官发财,若是李荩忱连这个都不能满足的话,这些人自然也就没有了斗志。 “这样算还勉强能应付。”李荩忱嘟囔一声。 正好现在有一批蜀锦从成都运过来准备充实内府,就把它们拿出来填补上去,至少不用去萧湘的枕头下面搜刮她的私房钱了。 “陛下要用些点心么?”杨丽华见李荩忱放下奏章,便起身擦了擦手,将一盘点心端过来。 “也好。”李荩忱自己抓了一块,也递给她一块,“你也尝尝。” “谢陛下。” “客气什么。”李荩忱笑道,“你且说说,朕现在没钱应该怎么办?” 杨丽华没想到李荩忱会问她这个问题,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她原本以为李荩忱是想要直接霸占自己,所谓的女官不过就是一个对外的说法罢了,真的跟在李荩忱的身边之后,李荩忱想做什么还不是随心所欲。 不过这几天下来,李荩忱并没有对她做什么,甚至连碰都没有碰一下。好像杨丽华就真的只是单纯的一个女官罢了,来填补张丽华和孔氏都不在李荩忱身边,没有人帮着处理文书的空缺。 跟在李荩忱身边,事情倒是不少,因为李荩忱把秘书监黄琦给派了出去,让他代表天子监察长安城中的各项事宜,倒是颇有点中央巡视组的意思。毕竟李荩忱不可能让黄琦在身边干一辈子的秘书监,就算是李荩忱愿意,这个年轻人早晚也会厌烦这种李荩忱小跟班的生活,所以李荩忱也打算让他先去历练历练。 因此更多的事情自然而然的就压在了杨丽华这个内廷女官身上,导致她现在忙得团团转,都快忘了李荩忱当时第一次接见她的时候,所露出的“贪婪”神情。 相反,对于杨家送来的另外一个女儿,李荩忱倒是没有拒绝,昨天晚上,杨丽华在外间听着妹妹的哭喊声和叫声,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杨妙是杨坚现在最小的女儿,和她姊姊不一样,她出生的时候,杨坚已经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也不再需要通过婚姻来联系朝廷重臣,所以她的成长几乎是无忧无虑的,长期以来也都在姊姊兄长的宠爱之下,做着以后能够嫁给一个大英雄的美梦。 而现实自然依旧残酷,作为杨坚的女儿,她最终还是成为了杨家用来求活路的礼物。不过李荩忱绝对可以算得上满足她一切幻想的英雄人物,所以杨丽华早上见到妹妹的时候,正在和李荩忱嬉闹的妹妹很是开心。 这更让她心中有一种失落感。 人本来就是奇怪的一种生物,当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受到重视的时候,反而想要努力的表现自己。 现在李荩忱骤然问她这个问题,让杨丽华一下子来了精神。自己在李荩忱这里,终究还是有存在感的。 第一三八九章 岳父大人还没死 “陛下,钱财之道,不外乎开源节流,陛下节流已然是表率,要做的自然就是开源。”杨丽华恭声说道。 “这是自然。”李荩忱皱了皱眉。这个道理他也明白,但是现在又如何才能创造出来更多的财富呢? 现在的大汉可以说是站在南北朝三百年拉锯的废墟上,真的可以用百废待兴四个字来形容,处处都需要用钱,处处都需要朝廷的支持,可是朝廷本身也不没有三头六臂,更没有无底洞一样的金库,李荩忱不得不面临越来越大的财政压力。 他当然知道开源要比节流来的更重要,可是现在处处都在要钱的大汉,哪里还能够开源? “减少战争,增加贸易,”杨丽华正色说道,“大汉相比于他人,有着很多精美的商品,发展新的买家,自然也就能够从他们的手中换来更多的钱财。” 顿了一下,杨丽华紧接着说道:“而且货物的流动本来就是钱财的流动,陛下只要能够进一步促进货物在大汉国土上的来往贸易,自然也就能够促进更多的人掏腰包购买,这样民间的财富自然而然的也就再一次回到了陛下的手中。” “货通天下,此言不假。”李荩忱凝神道。 他没有想到杨丽华竟然对贸易还有这么深的了解,显然自己也是看过书下过功夫的。她说的话实际上也非常好理解,归根结底就是增加外贸和内部商品流动,从而在商品流动的过程中回收钱财,毕竟对于很多自己从未见过的商品,只要家中有闲钱的人,肯定也会忍不住自掏腰包。 天下的财富数量实际上是恒定不变的,只不过在常年的战乱之中,人们已经倾向于在家中储存足够数量的钱财以应对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乱世,而李荩忱之前设立钱庄的目的,自然就是鼓励人们把这些钱财拿出来,通过存款和贷款让国家从中盈利。 但是钱庄毕竟还在发展,并且这其中还有一个信任的问题在,信任不可能是一时半会儿就养成的,因此人们也不可能一股脑的把所有的钱财都拿出来。 而剩下的钱财,自然就可以通过商品贸易的方式诱导他们拿出来,毕竟用钱财买来的货物是货真价实的。 朝廷作为幕后的掌控者,自然也就能够从中牟利。 但是这也就需要大汉营造出来一个相对和平的国内外环境。 对内商贸对象尚且好说,对外商贸对象自然也就需要李荩忱好好的安排布置一下了。 对外贸易对象自然也就要求对方有一定的购买能力和市场容纳能力,并且双方也都愿意维持这种大家一起赚钱的关系。 宇文宪那边能够继续为李荩忱打开大门的可能性并不大,双方能够在淮水一线保持通商,李荩忱就已经很是欣慰了,自然不能强求宇文宪真的放下心来和大汉全面贸易。 那剩下的选择实际上也不多,南方的林邑等国和大汉有摩擦,并且一些巴掌大的国家甚至是部落,也没有多少购买能力,因此李荩忱最需要关注的自然就是西北的吐谷浑,这应该是和大汉接壤的众多国家之中唯一符合标准的。 现在大汉并没有余力对吐谷浑下手,双方如果可以一起维持丝绸之路的运行,并且作为中间商从中牟利的话,必然也是皆大欢喜。 “说得好。”李荩忱笑着握了握杨丽华的手,算是鼓励。 杨丽华的娇躯轻轻颤抖了一下,低下头去。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和除了宇文赟之外的男人亲密接触,所以让她心中有一种难言的愧疚,却又有几分期待。 “朕之前倒是只是把目光放在如何节流上,倒是忘了如何开源。”李荩忱感慨道。 而杨丽华浅笑一声,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李平大步走进来:“陛下,陛下!” 听到脚步声,杨丽华就已经闪电一般抽出手,而李荩忱轻轻咳嗽一声;“什么事大惊小怪?” 李平正想要开口,看到杨丽华也坐在李荩忱旁边,顿时明白自己来的好像不是时候,不过手中的消息显然很是重要,他欲言又止,伸手径直递给李荩忱。 李荩忱打开一看,不由得苦笑道:“没有想到朕的这位岳父老丈人也够命大的。” 杨丽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惊讶的看过来,李荩忱倒是也并没有想要欺瞒她的意思,把奏章递给她:“车骑将军的奏报,你爹爹不但还活着,并且已经抵达了银州,和梁睿在一起,现在银州以及宇文盛所在的延州都已经换上了隋王的旗号,明显是要服从于你爹爹的直接领导了。” 杨丽华的手有些颤抖,她没有想到父亲竟然还真的活着,甚至还逃出生天。 而李荩忱皱了皱眉,杨坚没死,自然他的心头大患就没有解开。 尤其是现在杨坚盘踞在关中北方,自然也就等于重新对李荩忱的北侧形成了威胁。之前李荩忱虽然并不打算相信宇文盛和梁睿等人会心甘情愿的投降,但是也没有将这两股相互之间还有些不对付的势力放在眼里,毕竟他们加起来也不过就是五六万兵马,很难对汉军形成威胁。 可是有了杨坚自然不一样了,北方的敌人自然也就等于有了一个领导者和主心骨,这样一来他们无论是和宇文宪联合,还是自成一体,李荩忱都不可能忽视他们。 杨丽华把奏章捧在怀中,不知道应该哭还是应该笑。 尤其是李荩忱的神情看上去并不对劲,让她更是不敢多说什么。 “杨坚没死,你应该高兴的。”李荩忱淡淡说道,径直起身,“倒是朕,可能又有麻烦了啊。” 杨丽华重新捧起来奏章看了一遍,去顶上面的每个字都是真的,方才放心的放下奏章。 不过她抬起头,看到李荩忱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又是一痛。 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被夹在中间的感受,可是自己的小妹,难道也要承受这种丈夫和父亲为敌的痛苦么? 老天爷,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待杨家? 难道这些战争,就真的不可能避免么? 杨丽华浑浑噩噩的起身,向后院走去。 第一三九零章 惺惺相惜 绕过影壁,杨丽华听到了杨妙和萧湘、徐素等人的说话的声音。 她们似乎在说什么笑话,杨妙的笑声如银铃一般。 显然小妹比自己更好的融入到了后宫妃嫔的团体之中。 杨丽华顿住了脚步。 她不知道这个消息是不是应该告诉小妹,因为她知道无论是母亲还是小妹她们,实际上都知道父亲能够存活下来的可能已经非常小了,所以大家在不抱任何希望并且艰难求生存的时候,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将父亲的生死丢到脑后,甚至把这个人都忘掉。 忘掉这个人的存在,甚至忘掉这个人和她们之间的关系,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而自己现在一旦把这件事告诉了小妹,自然也就等于让她也跟着陷入到对父亲的担心和现在身处敌营的无奈之中。 如果真的要承担这种痛苦的话,那就让自己独自承担吧。 “我可以看看么?”身边突然响起声音,让杨丽华打了一个哆嗦。 尉迟炽繁微笑着看着她。 她们两个是曾经见过面的,尉迟炽繁也曾经作为尉迟家的女眷入宫拜见皇后娘娘,可不过谁曾想到短短几年之后,那个亭亭玉立的尉迟家小姑娘已经变成了李荩忱的贤妃,而那高高在上的皇后则沦落成了一个女官。 “参见贤妃娘娘。”杨丽华手忙脚乱的见礼,身为初来乍到的后宫女官,她当然是要保持礼数的。 尉迟炽繁点了点头:“是你的父亲有消息了?” 杨丽华迟疑片刻,还是把奏章递给尉迟炽繁。 而尉迟炽繁扫了一眼便已经明白,不由得笑道:“陛下永远都是这样,喜欢把问题丢出来让我们自己来做出选择。” 杨丽华明白尉迟炽繁的意思,两个人相处的处境是何其的相似,又不得不为身处两个阵营的自己和亲人所担心,甚至还要处于两难的地步,尤其是尉迟炽繁和李荩忱之间的感情显然不是现在杨丽华对李荩忱的感情能够相比的,当李荩忱和尉迟家处于敌对状态的情况下,尉迟炽繁需要面对的心理压力显然更在杨丽华之上。 “我,又应该怎么办?”杨丽华苦笑一声。 “相信陛下会处理好的。”尉迟炽繁拉起来她的手,“陛下这人,有的时候总是要显得平等,可是他却并不知道,我们这些弱女子,就算是有平等思考这些问题的机会又能怎么办,还不如他专权独断呢。不过到最后陛下必然不会让我们失望,更不会让我们绝望。” 顿了一下,尉迟炽繁低声说道:“更何况就算是你真的担心陛下不会为你着想,不还有妙儿妹妹在呢么?陛下不可能不顾虑她的感受的,所以尽管放心的跟在陛下的身边就是。” 杨丽华当然知道尉迟炽繁说的并不错,至少跟在李荩忱的身边这么长时间,她已经能够看出来李荩忱是认真负责并且值得自己相信的男人,而现在他也是让自己从这矛盾和纠结之中走出去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这样煎熬的日子,杨丽华是真的受够了。 杨丽华刚想要说什么,萧湘就已经走过来:“两位姊姊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呢?” 尉迟炽繁笑着说道:“当然是在说今天谁陪着陛下歇息,要不就湘儿妹妹吧。” 萧湘撇了撇嘴:“姊姊就别拿我开玩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几天不方便呢。再说了有些人和陛下相处日子还短,正热情着呢。” 萧湘这么一说,跟在她身后的杨妙小脸微红,害羞的不敢说话,只能靠近杨丽华这边,叫了一声“姊姊”。 杨丽华的心思却似乎并不在这里,良久之后才反应过来。 杨妙也注意到了姊姊明显有些魂不守舍,诧异的问道:“姊姊,可是发生了什么?” 杨丽华下意识的将奏章藏到身后,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真的?”杨妙狐疑的看了杨丽华一眼,见杨丽华否定的非常干脆,只好先把这个问题藏到肚子里。 ——————————————- “你便是李靖?”李荩忱在长安的太尉府见到了李靖。 李靖是跟着韩擒虎一起前来拜见李荩忱的,主要是向李荩忱汇报现在北线的战事。裴子烈和曹忠这两个大将军前来的话未免有些兴师动众,而徐德言在大汉入长安之后就已经返回天水,毕竟从西北到汉中的偌大土地上不可能没有一个文官居中调度,所以韩擒虎自然也就成了不二人选。 不过李荩忱的注意力在第一时间就被跟在韩擒虎身后、已经披上偏将衣甲的年轻人所吸引。 李靖没有想到陛下竟然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急忙上前行礼:“末将李靖,参见陛下!” “好,”李荩忱微笑着说道,“我大汉之将帅,后继有人也!” “陛下过奖了,小子如何能当得起这样的称赞。”韩擒虎急忙说道。他也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会给李靖这么高的评价。 而李荩忱不置可否,只是沉声说道:“小小年纪就能够有如此谋略,朕不会看走眼的,但是也正是因此,要多加读书,戒骄戒躁,方可成我大汉之栋梁。” 李靖郑重的单膝跪地:“多谢陛下,陛下之教诲,末将谨记于心!” 韩擒虎也跟着附和道:“陛下放心,臣已经安排靖儿前往建康军事书院学习,听从吴公教诲。” 李荩忱微微颔首,不过紧接着说道:“不仅仅是这些年轻一辈,即使是你们这些军中将领,以后也都是要去上课的。” 韩擒虎急忙应了一声。 李荩忱必须要给这帮家伙们打个预防针,主要还是因为这些军中将领们多少都有些心高气傲在,显然让他们再去听别人上课,肯定是心中有抵触情绪的,尤其是长期的乱世征战,已经让大多数的将领们都已经养成了刀剑在手、和军中将士们时刻在一起的习惯。 若是让他们放下一切去读书,肯定多少都是不愿意的。 也因此李荩忱才必须要把吴明彻给搬出来,并且从上至下的开始推行这种突击培训,尤其是针对像是韩擒虎这样中年的将领。 这些培训实际上主要还是要向各级将领们灌输更加体系化的作战理论。 第一三九一章 最大的威胁 毕竟现在大多数的将领实际上全都是依靠自己的作战经验在指挥战斗,但是每个人的经验毕竟都有不足的地方,尤其是对于那些主持战斗并不多的将领,经验不足必然也就会导致他们只有经历血的教训才能成长。 而现在的大汉,自然也必须要减少失败的可能。 毕竟仗打到现在这个地步,无论是大汉还是宇文宪等人,都想要寻求喘息之机,而这个时代的生产能力现在实际上也被压缩到了极致,可以说现在大家都是在拼家底,就看谁能够继续支撑下去了。所以无论是宇文宪和李荩忱,在准备休养生息的同时,也必须要努力提升自己这边的将领素质,提升己方胜利的可能。 这也是现在李荩忱已经开始着手去做的。 “说说北面的情况吧,杨坚既然已经打出了旗号,那我们就不能无动于衷。”李荩忱正色说道,“首先能够确定是杨坚么?” “这个应该没错,白袍已经对此进行了确认。”韩擒虎径直说道,“而且杨坚在这个时候已经很难代表人心,梁睿和宇文盛如果没有得到确认的话,也应该不会直接就这样打出旗号。” 李荩忱迟疑片刻:“那现在进攻延州还是进攻银州,裴大士是怎么看的?” 韩擒虎急忙点头:“陛下请看,现在杨坚的旗号虽然打出来了,但是杨坚的主要立足点还是在银州,并没有前往延州的意思。” 李荩忱诧异说道:“如此说来宇文盛应该只是自己打出来的旗号罢了,实际上杨坚也不相信他?” “甚至杨坚能不能相信梁睿也不得而知。”韩擒虎紧接着说道,“否则杨坚也不会在银州城外军营现身几次之后,却再也没有出城。” “这并不奇怪,”李荩忱无奈的说道,“杨坚在韦孝宽等人都投降了大汉之后,对于梁睿和宇文盛应该也很难保持信任。” 顿了一下,李荩忱捋着嘴唇上的胡须:“如此说来,北方的局势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险恶?” “但是陛下也要小心宇文宪会不会趁此机会插一手。”韩擒虎沉声说道,“这也是车骑将军现在最担心的。” 李荩忱点了点头,宇文宪在昨天已经拿下了蒲州,最终还是打通了山西和关中之间的联系。蒲州虽然也算得上雄城,但是孤立无援以及杨坚下落不明之下,杨坚在蒲州的军队纵然都是他的嫡系,也已经很难保证对他的忠诚。 由此关中东侧和东北侧的进出通道都控制在了宇文宪的手中,汉军虽然已经向东北越过灞上向蒲坂挺进,但是应该也就只能和宇文宪在蒲坂外围形成对峙,很难再控制蒲坂渡口。已经眼馋蒲坂这么长时间的宇文宪,绝对不会给李荩忱这个机会的。 因此李荩忱与其说要小心杨坚,不如说要小心宇文宪会在这个时候横插一手。一旦李荩忱和杨坚全面开战,宇文宪肯定不会单纯的作壁上观,必然会出兵,而目标应该也会直指长安。 这也是为什么裴子烈认为最大的威胁不是杨坚,而是宇文宪。 现在的关中,的确形成了非常尴尬的局面。 汉军若是进攻杨坚,就会给宇文宪可乘之机,而且汉军有需要提防杨坚和宇文宪会联手先发动进攻。 之前杨坚和宇文宪联手的可能性不大,那是因为双方之间还是有很大的仇恨和矛盾的。 但是现在生死危机显然已经摆在了两个人的头上,至少他们还打着北周的旗号,杨坚的隋王也好,宇文宪的齐王也罢,都还是北周的王,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并不是没有联合的可能。 或许宇文宪还放不下面子,但是杨坚应该会明白如何取舍。 “杨坚不能留。”李荩忱果断的说道。 不仅仅是不能留,而且不能久留。 时间一长,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而韩擒虎和李靖显然在之前也已经达成了类似的看法,韩擒虎此时沉声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而且车骑将军也是这样的打算,西北各部将士枕戈待旦,听从陛下的命令随时向北方发动进攻。” 李荩忱正色道:“打,年末之前拿下银州和延州,就算是天塌下来了还有朕顶着,让裴子烈放开了手脚打!” 韩擒虎郑重拱手:“末将领命!” “宣杨素、唐中、陈叔慎和陈禹入宫觐见!”李荩忱紧接着说道。 ————————————- 杨坚是威胁,而一旦杨坚和宇文宪联手,必然是大汉最大的威胁。这不仅仅是李荩忱或者裴子烈的看法,而是现在大汉朝野的共识,尤其是出身北方的杨素等人,显然更清楚杨坚这个人的能力和野心。 因此当杨素入宫的第一时间,就向李荩忱果断的说道:“陛下,臣以为既然要打的话就要速战速决,大军北上,席卷银州。同时向东我们也要以重兵陈列,随时准备和宇文宪决一死战。宇文宪或许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但是我们也不能因为害怕宇文宪的进攻而退缩!” 作为朝堂之上一等一的主战派,杨素的看法自然非常的激进。 “全面战争,我们承受的了么?”李荩忱径直看向陈叔慎。 他也知道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一旦开战,户部就会哀声哉道。尤其是李荩忱现在也粗略的算过钱财的问题,对大汉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陈叔慎咬牙说道:“陛下,现在就算是从牙缝之中挤出来,也就是能够为大军征战两个月提供粮饷,两个月之后,请陛下恕臣无能!” “两个月。”李荩忱转而看向韩擒虎。 韩擒虎正色说道:“陛下,两个月臣也无法保证可以战胜杨坚,但是臣等必当竭尽全力!” “不打是不可能的。”李荩忱叹息一声,眼前的局面已经容不得他犹豫,杨坚一旦站稳脚跟,将会是一个不小的麻烦,“白袍在北方有多少内应人手?” 大家的目光也随之都转移到了陈禹的身上,这位白袍统领向李荩忱汇报工作的时候也一向是独自汇报,很少出现在朝堂上,因此大家和陈禹虽然或多或少都认识,但是此时看到陈禹也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第一三九二章 今年之内 更重要的是这一次关中之战的起因,就是白袍和羽林骑联手掀起来的长安之乱,这让大家在充分的感受到了白袍威力的同时,自然下意识的想要和这些来无影去无踪、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家伙们保持距离。 这也导致现在陈禹一个人站在那里,身影怎么看都有些孤单。 但是他和那些单纯的陛下手下走狗不一样,白袍也从不把矛头对准自己人,所以站在这里陈禹问心无愧。 听到陛下的问题,他径直开口:“启禀陛下,得赖于之前我们向北方疏散关中的人手,白袍已经在银州和延州之中埋伏下了至少三十人的暗子,另外我们收买的眼线也已经成网,可以确保消息的完整准确。” 李荩忱微微颔首,混乱自然也就成为了探子们最好的掩护,之前宇文盛和梁睿跑到北面,在担心眼前的局势情况下,自然也无心在乎城中的情况,甚至他们能够约束自己的军队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更遑论确保城中的安稳,这自然也给了白袍太多可乘之机。 尤其是一些家在关中或者已经对宇文盛等人能够再开创一片天地根本不抱希望的将领、官员们,也都暗地里和大汉联络,想要在汉军北上的时候充当内应,以换来汉军的不杀乃至于重用。 就是因为现在局势的混乱,白袍很容易就获得情报,甚至已经能够确定杨坚是真是假。 “具体应该如何作战,爱卿直接去和车骑将军商量吧。”李荩忱斟酌说道,他并不在前线,自然不好直接发号施令,李荩忱也并没有打算做“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的某些皇帝。 “诺!”陈禹急忙说道。 白袍是直接听命于李荩忱的,因此之前白袍大多数的行动实际上也都是李荩忱在后面下决断,现在李荩忱无疑也等于开始一点点放权了,不过这种权利显然也是白袍的自主行动权,而不是其余的任何人能够掌控白袍的权利。 是白袍去和裴子烈商量,而不是裴子烈去指挥白袍,双方依旧是作为两个独立的单位相互合作罢了,同之前羽林骑和白袍的合作自然也是一个意思。 白袍是暗影,甚至对外声称根本就不是真实存在的,李荩忱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禁脔落入任何人的手中,而就算是和李荩忱关系最亲近的萧世廉和裴子烈,也不会傻乎乎的去谋取白袍的控制权。 至少从现在看来,白袍的存在是有利的,李荩忱需要有一支力量不但能够让他掌握敌人的风吹草动,也能够对自己人形成震慑。而大汉的文武官员们自然也需要有一支只效忠于陛下而不是受命于其余任何人、尤其是自己的政敌的力量,在自己蒙受冤屈的时候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 “户部咬牙坚持一下,朕已经给户部上交的奏章给了批复,现在大汉上下想办法开源节流,必须要把这个难关度过去。”李荩忱沉声说道。 陈叔慎当然也清楚朝廷现在面临的难处,且不说户部,太尉府、工部、商部······哪一个不是在连轴转? 不说别的,刑部侍郎袁承家,也是南陈右仆射袁宪的长子,原本以为自己作为刑部侍郎应该是北上的六部官员之中最轻松的一个,却没有想到长安城中监狱里因为来回的政治斗争和骚乱,囚犯早就已经人满为患,而且还有大批的杨坚随从等着他去判决、有至少十多个宅邸等着他去主持查抄,现在顶着黑眼圈忙得团团转,在刑部衙门里几乎都看不到他的影子,不知道又到哪里去主持工作了。 而其余的部门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家也不过都是仗着自己年轻,在咬牙坚持罢了。 毕竟陛下还经常出宫转一转,四处奔波呢,大家自然也不能落后。 这一次随同李荩忱北上的大多数都是年轻人,年轻人或许缺少一些经验,但是干劲总是十足。 “臣等为陛下效劳,万死不辞。”陈叔慎等人齐声说道。 李荩忱呼了一口气,霍然起身:“今年之内,平定银州!” “臣遵旨!”众臣一起拱手应命。 他们知道,今年之内,不是期望,而是底线! 大汉这个战争机器,还没有散去上一次发动之后的余热,就再一次轰隆隆的运转。 ——————————- 战争还没有开始,但是原本就枕戈待旦的大军已经进入了备战状态,几乎就在李荩忱命令下达的两三个时辰之后,萧世廉就率军开出了灞上大营,在鸿门下寨,兵锋直指弘农。 太尉府对于可能出现的战况都做好了备案,而萧世廉这一路兵马不管是为了牵制尉迟迥还是要真的进攻华阴,都要向前进的,所以萧世廉在受到命令的第一时间就采取了行动。 而太尉府显然也展示了他们的存在重要性,毕竟正是因为他们的未雨绸缪,汉军的行动才能这么快。 在之前无论是谁行军打仗,都没有想过要对未来有可能发生的战事做好应对各种各样可能的备案,而现在太尉府的这些年轻人显然就填补了这个空缺,他们并没有制定详细的战术部署,而是给所有的主将一个准确的战略目标和可供参考的战略安排,不管将领们是不是按照这个去做,至少可以从很大程度上减少时间的消耗。 毕竟以从前的模式,朝廷决定开战之后,还要召集群臣商议对策,群臣拿出来主意之后还要交给陛下审批,之后再落实到下面,各级将领实际上也要对作战进行安排布置,甚至在这之中很有可能还会出现对朝廷战略意图的错误理解,弄巧成拙。 而太尉府的存在显然就避免了这种可能。 李荩忱带给这个时代的,更多的实际上还是类似于后世额行政管理模式,毕竟他也不是神仙,手中也没有百宝箱,不可能什么都改变,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先把整个制度进行完善和改进,当有一个高效率的中央和地方组织在运转的时候,自然也就能够处理更多的事情,而相对应的,民间的效率也会跟着上去。 以大汉百姓的勤劳,只要办事的效率上去,自然也就能够创造出来更多的奇迹。 第一三九三章 杨丽华的梦 给萧世廉的奏章批复了自己对于战况的看法,李荩忱不由得打了一个哈欠。 夜已经深了,群臣退去之后,李荩忱也没有闲着,把堆积下来的奏章都批改干净了。他明天说什么都得去户部、工部等地走一圈看看,否则着实也有些不放心。 对于大汉这个新生的王朝来说,这样高负荷的运转本身就是对这个新势力和新制度的考验,如果能够经受得住考验,那么在这期间大家凝聚成的人心,自然也就会坚固如磐石;可是如果出现什么差错,李荩忱作为居中的领导者,自然也就要承受更多的非议和指责。 哪怕是这种指责是不能说出来的,但是也在无形中影响着人们对李荩忱的信任。 能够打得下来天下的人,不一定能够坐得住天下,这是很多人都明白的道理,所以大家也都在等待着,看着。 因此李荩忱也必须要通过自己的成果来证明自己。 大家都没有松懈,李荩忱也不敢松懈。 他缓缓起身,背后发来一阵酸痛。 而跟在他身边的杨丽华趴在桌子上早就已经睡着了。 李荩忱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现在应该已经过了子时,即使是在后世也不算早了,自己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更是很少这个时候都不睡觉,估计杨丽华更是几乎没有经历过,所以撑不住也正常。 李荩忱抱起来杨丽华向后殿走去,似乎是感受到了李荩忱的怀抱,杨丽华迷迷糊糊的伸出手缠住李荩忱的脖颈,靠在他的肩膀上晃了一下,又睡了过去。 将杨丽华放到床上又盖好被子,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正想要离开,杨丽华却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微微睁开眼睛:“陛下······” “怎么了?” “可以不走么?”杨丽华呢喃道。 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话实在是太羞人了,杨丽华扯过被子将自己的脸挡住。而很快她就感受到有一只手放到了自己的腰上,顺着柔软的腰肢开始向上移动。 杨丽华轻轻叫了一声,紧接着李荩忱掀开被子,直接扑了上来。 “你睡觉不脱衣服的么?”李荩忱大笑道。 杨丽华并没有来得及说话,李荩忱就已经吻了上来。 伸手揽住李荩忱的腰,杨丽华的神智也逐渐迷离。 作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如果是换做从前,即便宇文赟再怎么欺辱她,她对于宇文赟还是忠诚的,出嫁从夫,这是杨丽华从小就受到的三从四德的教育。 可是在之前杨坚和宇文赟的斗争之中,她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终究还是背叛了宇文赟,站到了自己父亲的这一边,这也让杨丽华再也难保持对宇文赟的忠诚,愧疚和难言之痛让她甚至都已经没有勇气来面对宇文赟,最终当她决定前去见宇文赟的时候,宇文赟也并没有打算宽恕她。 因此杨丽华心灰意冷之下,已经对于宇文赟也不抱希望,自然她作为北周皇后的忠诚也就烟消云散。 当黑夜之中李荩忱强壮的身躯紧紧贴住自己的时候,经历了宫中变乱、长安变乱,已经心力憔悴的杨丽华,也渴望着有一个人能够抱着自己、让自己空虚和寂寞的心灵得到充实。 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 她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陛下!”杨丽华喊了一声,似乎清醒了一些。毕竟她还是有羞耻感的,当李荩忱的手向禁区摸过去的时候她也打了一个激灵。 李荩忱却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杨丽华的身体在发热、在轻轻颤抖,李荩忱肯定不会放弃这个趁虚而入的机会。 眼见得心扉就要敞开,李荩忱自然也不会就此放开。 如此美人,李荩忱当然不打算放过她,而且要征服,自然也不仅仅是征服身体,还有心灵。 杨丽华低呼一声,整个人已经软了,再没有力气呼喊李荩忱。 放纵就放纵吧······ 至少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 ——————————- 夜半时分,整个未央宫都沉睡在深夜之中。 风吹动回廊上的灯笼,昏暗的灯火摇曳。 “不要杀我!”杨丽华大叫一声,豁然坐了起来,额头上都是汗,显然刚刚从噩梦之中惊醒。 温暖的怀抱从后面靠了上来,李荩忱低声问道:“做噩梦了?” 杨丽华这个时候恍恍惚惚的才回过神来,喘着气看向李荩忱。 李荩忱重新躺下,伸手把她扯到自己的怀里,而杨丽华紧紧抱住李荩忱,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李荩忱的心跳声,似乎只有这样自己才能从陛下那里得到力量。 “梦到什么了?”李荩忱从床头拿来手帕给她擦了擦汗,捧着她的脸吻了一下额头,“这么害怕?” 杨丽华低声说道:“没,没什么······” “梦到宇文赟要杀你?”李荩忱微笑着说道。 杨丽华怔了一下,诧异的看向李荩忱:“陛下······怎么知道?” 李荩忱不由得哈哈大笑:“这世上曾经真正想要你性命的,也就只有宇文赟了吧?若是你害怕朕杀你的话,那就不会靠过来了,更不会抱着朕了。” 杨丽华这才意识到自己正紧紧抱着李荩忱,不由得俏脸微红。 “让陛下见笑了。” “经常做噩梦么?”李荩忱把她散乱的秀发捋到耳后,从她的唇一路向下吻过去。 杨丽华抱住李荩忱的头,低低应了一声。 李荩忱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他当然也知道杨丽华一个人在深宫之中,承受的也是死亡的压力,毕竟宇文赟要杀杨丽华都已经能够被计入史书,说明那一次事情肯定闹的很大。而在这之后其余明里暗里的冲突李荩忱虽然不知道,但是可想而知肯定也少不了。 所以杨丽华自然对这些记忆很是害怕。 “有朕在,自然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你。”李荩忱淡淡说道,“朕是真正的天子,也有保护自己女人的实力,更不会把对任何人的愤怒发泄到自己女人的身上。” 杨丽华轻轻说道:“可是有些伤害,终究是没有办法避免的。” 李荩忱沉默了片刻,他当然知道杨丽华说的是大汉和杨坚之间的战争依旧不可避免,作为杨坚的女儿,杨丽华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第一三九四章 打上门来 李荩忱知道自己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甚至他也没有必要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大家都知道答案。 “如果可能的话,朕会留他活口的、”李荩忱还是说道,他并不喜欢沉默,哪怕是明知道这个时候或许沉默更好一些,“当然了,你爹爹也不是等闲之辈,说不定就算是朕战胜了他,他也会又一次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杨丽华轻声说道:“妾身知道陛下的难处,有陛下的这个承诺,妾身就已经知足了。” 李荩忱笑了笑,扯过来被褥,将杨丽华裹了进去:“快睡吧。” 杨丽华靠在李荩忱的怀里,“嗯”了一声。 看着杨丽华轻轻扑闪的睫毛,李荩忱无奈的摇了摇头。 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和纠结,尤其是这些如飘萍一样的女子。 他当然没有胸怀宽广到将后宫之中所有的女人都装下,事事处处为她们考虑,但是当她们露出为难的神情时候,李荩忱还是于心不忍。 看来自己也并不是那么适合成为一个心狠手辣的枭雄啊。 杨丽华有了李荩忱的怀抱,似乎心神也安定下来,很快呼吸就变得均匀。而李荩忱则睁着眼看向头顶。 北方的战事,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打响了吧? ———————————— 汉军北上的进程比李荩忱想象的要稍微慢一些,因为从南方飘过来的水蒸气和北方南下的寒风正巧在鄜州以北撞上了,一场大雨下来,道路泥泞不堪,汉军就算是求战心切,这个时候也只能一点一点的向前挪动了。 雨细细密密的下着,汉军的营寨沿着道路分布,形成对身后鄜州的庇护。 因为雨水的问题,攻城用的大型器械正在拆卸,这么沉的家伙直接在路上走肯定是不可能的了,因此必须要拆开了转运。也正是因为要等待这些大家伙上车,所以军队也只能先休整。 进兵的脚步虽然停下,但是哨骑的动作却从来都没有停下。 “报,宇文述所部已经抵达洛水!” “报,一队不明身份的骑兵出现在鄜州西北!” 流星探马不断的把消息送回来,让中军大帐之中的气氛愈发紧张。 汉军也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打上门去,敌人就已经开始行动了。 这里的洛水当然不是洛阳的洛水,在后世这条河已经销声匿迹,但是这条河流经的地方却依旧遵循南北朝时期的名字,称为洛川,也就是洛川会议召开的地方。 洛川在南北朝时期地理位置就已经颇为重要,作为鄜州北侧的门户,这里向北可以抵达延州,进而连接河套,以洛川为分开关中和北方地区的界限,过了洛水再过洛川就是延州,因此独立存在于洛水北侧却在行政区划依旧属于鄜州的洛川,也可以看做是南北朝犬牙交错形式行政区划的一个代表。 宇文述率兵直接抵达洛川,虽然没有渡过洛水,实际上已经进入大汉的势力范围内,自然也让战争的气氛愈发的凝重。 同时从西北侧出现的那一支骑兵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杨坚派出来的。洛川是从鄜州北上延州的必由之路,而延州(今延安)又和银州(今榆林)唇亡齿寒,杨坚想要在银州站稳脚跟、重整旗鼓,自然就需要确保延州的安全。 显然他是不信任宇文盛父子的,所以派出一队骑兵也在情理之中。 杨坚现在盘踞的地盘以银州为中心向北延伸到河套甚至深入草原,而向南则包括朔方郡和延州在内,可以说整个三秦的北半部分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所能够调动的力量依然不容小觑,尤其是这其中还有河套这样的粮食产区和漠南草原这样的马匹产区。 杨坚平定河套之后,留守河套的正是安乐郡公、上大将军元谐。元谐是当初的北魏皇族后代,这个元姓自然也来自于拓跋氏。元谐年轻的时候曾经和杨坚是同窗“基友”,两个人关系很好,杨坚上位之后,元谐还曾经好心提醒他作为洪水中间的一堵墙,一定要小心。而杨坚最终也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一直到成功登基,作为亲信的元谐自然也水涨船高,隋朝建立之后曾经以行军元帅之职统带西北隋军大破吐谷浑。 杨坚拿下河套,留下元谐镇守河套,既是对元谐的信任,也是因为作为拓跋氏的后代,元谐在培养和统带骑兵上也有一套,所以杨坚即使是现在如此狼狈,手中也依旧还有几千可用的骑兵,而从河套到草原的这广阔天地也自然而然成为了杨坚的地盘。 或许正是因为看到杨坚依然占据着广大的北方地区,所以宇文盛还勉强对杨坚保持忠诚。 “再探!”裴子烈的心情显然并不是很好。 自己才刚刚出门,敌人就气势汹汹的压了上来,让裴子烈甚至都有些怀疑到底是谁要打谁? 汉军不过是因为天气不好而耽误了一段时间,可是敌人竟然这么嚣张的打上门来了? “将军,下令吧,反正洛川一战不可避免。”连夜赶回来的韩擒虎依旧斗志昂扬。 除了韩擒虎,在列的还有曹忠和陈智深这两员大将。曹忠是一路追随裴子烈从西北杀过来的,而陈智深则是李荩忱从萧世廉那边抽调过来补充给裴子烈的。 毕竟汉军在西北的防御因为兵力的抽调而很是薄弱,因此李荩忱已经命令徐德言回援西北,同时调遣镇守汉中的老将淳于量北上坐镇天水,以避免杨坚进攻灵武,或者吐谷浑趁虚而入。 所以调遣陈智深过来也是为了填补徐德言率领部分西北将士离开的空缺。同时陈智深带着这一路兵马追随李荩忱千里迢迢进入关中,如果一战都不打就回去了,也实在是说不过去,所以李荩忱也算是给他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既然要在洛川战一场,那就先不等器械装车了。”裴子烈咬牙说道,现在说什么也不能给宇文盛得寸进尺的机会,鄜州的背后就是冯翊,就是长安,汉军的不作为很有可能会引起长安的动荡,这是裴子烈不得不考虑的政治因素。 平定北方之战本来就是为了稳定关中局势,尤其是稳定长安人心,如果汉军不作为的话,保不齐会出什么问题。 第一三九五章 不服输 “众将听令,即日开拔,前往洛川!”裴子烈沉声下令,“另侯秘、于玺听令!” 这两个汉军已经出了名的骑兵骁将同时站出来:“末将在。” “你们率领骑兵务必要盯住西北侧的敌人,另外将此处战况通报安定和豳州,请安定于老将军和豳州李老将军派兵掩护侧翼。”裴子烈紧接着说道,他率领关中近乎半数的兵马北上,当然不敢大意。 虽然他也不指望安定的于翼和豳州的李衍能够派出来多少兵马支援,安定的精锐战兵几乎都被抽调一空,而豳州的北周降兵还在整编和训练之中,但是把这些人拉出来壮壮声势总还是可以的,至少不能让杨坚对西北动什么歪心思,毕竟从延州这边直接向西,距离大汉的西北可也不算远。 裴子烈既要战胜对手,又要确保大汉不会有什么其他损失才行。 “遵命!”众将一起应道。 “陈智深,这一次以你部为前锋,限你三日之内抵达洛水,六日之内拿下洛川!”裴子烈紧接着下令,“韩擒虎,以你部为侧翼,掩护陈智深所部,六日内陈智深所部无战果,则你部轮换,本将给你们二人十天时间,十天后,本将要站在洛川城头!” 陈智深和韩擒虎都倒吸一口凉气,同时拱手应诺。 裴子烈是军中出了名的沉稳和好脾气,这一次下达如此严格的命令,显然他也是因为宇文述的挑衅而动了怒气。 ————————————-- “宇文盛,不自量力啊。” 此时银州城头,手中拿着洛川前线情报的杨坚,忍不住感慨一声。 从上洛到银州,杨坚很少向人说起自己都经历了什么。 一路逃亡、战战兢兢如丧家之犬,这几天经历的风餐露宿,是杨坚之前几乎从来没有受过的苦,毕竟他出身寒门,又不是出身囚犯。 也正是因为这几天的狼狈奔逃,让杨坚人黑了也瘦了,不过目光之中的那一股坚韧和狠辣却没有变,甚至眼神愈发锋利。 在他失踪的这几天,或者说是狼狈逃命的这几天,关中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长安杨坚自然是回不去了,所以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一路北上,背过好在至少梁睿还认他这个隋王,并且为杨坚保留了足足两万的兵马。 再加上得到消息的元谐从北方带来的兵马,杨坚手中也握着五万以上的军队,但是这和已经成气候的汉军自然是没办法相比的。 且不说步卒,现在拥有河西马场的汉军,骑兵的数量也第一次突破万人,而元谐手中的骑兵在被杨坚断送掉五千之后,也不过就是七八千的样子,甚至还比不上汉军。 所以杨坚实际上也并没有胆量直接和汉军对阵,双方直接的实力差距以及上洛之战的阴影,让他并不想去以少战多挑战汉军。 当宇文盛命令宇文述前去洛川的消息传来,杨坚果断的派遣一支骑兵前去监视战场动向,但是他并不想率领自己仅有的大军去和大汉决一死战。 杨坚不服输,但是他也不想去送人头。 眼前的困局一定要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但是绝对不是和敌人正面对决。 杨坚更倾向于去寻找和宇文宪甚至突厥人的合作。 不过显然宇文盛并不打算听从他的命令。 杨坚也知道宇文盛对于自己是有警惕之心的,所以他也并没有将宇文盛的这一股力量计算在内,不过现在大战当前,杨坚也不期望宇文盛真的一败涂地,毕竟不管怎么说宇文盛也算是自己和李荩忱之间最后一道屏障了,一旦这一道屏障也没有了,那自己可就要直面李荩忱的威胁。 李荩忱显然是不打算放过自己的,否则也不可能在刚刚进入长安之后就直接挥师北上。 “隋王,我们现在也不能静观其变了。”站在杨坚身边的元谐倒是并没有注意到杨坚脸上的担忧神色,只是激动的说道。 他在北方呆的时间久了,就等着能够建功立业,可是北方草原上的突厥人显然已经没有了和北周较量一下的意思,甚至漠南草原上都已经很少见到突厥人的身影,也就是一些曾经附庸于突厥的铁勒人在活动,而这些铁勒人也倾向于通过用牛马和北周换取粮食来生存,而不是直接和北周起冲突,毕竟他们的实力还比不上当初的突厥人,就算是北周已经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也不是铁勒人能够挑衅的。 所以无所事事的元谐就等待着能够通过一场大胜来证明自己,现在的局面风云变化,自己作为杨坚手下仅剩下的一个能够信任的大将,自然也是唯一能够力挽狂澜的人选。 元谐也幻想着自己可以打败李荩忱,夺回长安,把杨坚推上帝位,而不用想自己自然也就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大将军莫要心急,洛川之战尚未爆发,宇文盛能不能挡得住裴子烈尚且两说。”此时旁边的声音响起,把元谐从幻想之中拉回来。 说话的正是当初丞相府公认的杨坚左膀右臂之一,骨仪。 丞相掾阴寿和御史骨仪几乎和杨坚形影不离,但是杨坚北上河套之后,为了尽快恢复河套的治理,将这两个得意干将都留了下来,期望能够短时间内重新建立起来对河套地区的统治,尤其是恢复河套作为粮仓和塞上江南的地位。 事实证明他们两个的确是有才之人,可是谁曾想到关中却已经不再是杨坚的关中了。这一次元谐南下,他们两个自然作为杨坚亲信之中仅剩下的文官也要随同前来拜见隋王。 阴寿见过杨坚之后就前往朔方郡了,朔方是银州的南侧门户,杨坚需要有一个信得过的人稳定人心,因此只有骨仪留在身边。 骨仪说完,元谐不悦的皱了皱眉,显然在河套的时候他和这两个文官就不是很对付,此时骨仪径直说他,更是让他有些不满。 但是这等关头,元谐自然也不好开口说什么。 “洛川之战我们可以等,但是也不能只是等,”一直在看热闹一样的杨坚终于缓缓开口,“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也必须要有所行动了。” 第一三九六章 老骥伏枥 “隋王殿下是说?”元谐急忙问道。 只要有的打就可以。 “我们现在已经稳住了朔方防线,所以就算是延州丢掉了也并非没有余地。”杨坚沉声说道,“而我们眼前的敌人,也并非没有可乘之机,从五原(今定边),我们是可以直插灵武的。” “隋王殿下想要进攻灵武?”骨仪也好奇的问道。 杨坚沉吟片刻之后说道:“如今我们直接和李荩忱决战,不啻于以卵击石,但是如果我们坐视不管的话,又很难树立威信、稳定军心,所以必须要有所战果,灵武相比于鄜州显然是更好的选择,同时一旦我们拿下灵武,就能够将五原、河套、朔方到灵武连成一线,形成对南蛮西北和关中两个方向上的威胁。” “以一路兵马威胁南蛮两个方向,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元谐也连连点头,“隋王下令吧。” “我们也不着急现在就去进攻灵武,”杨坚却摆了摆手,“某不信宇文盛在洛川连一天都坚持不到,我们现在还有时间。” “这······”元谐倒是没有反应过来。 而骨仪在旁边解释道:“我们现在势单力薄,当然不可能做赔本的买卖,进攻灵武或许可以分散李荩忱的注意,但是灵武毕竟是一个已经被废弃很久的塞上孤城,又被突厥人洗劫过那么多次,我们拿下灵武可以说没有任何别的意义了,相反倒是有些人或许会因为我们分担掉了李荩忱的兵力而庆幸,所以我们说什么也得找他们要些好处。” “有些人······”元谐斟酌着这三个字,“宇文宪?” “是宇文宪,但也不仅仅是宇文宪。”杨坚眯了眯眼,嘴角边露出一丝险恶的笑容,“除了宇文宪之外,吐谷浑和突厥人,对于李荩忱应该也没有什么好感吧。” “可是他们真的会和我们合作么?”元谐不由得诧异。 “唇亡齿寒,”杨坚淡淡说道,“一旦我们死掉之后,接下来就是他们。宇文宪和慕容世伏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而如果我们可以联手同时遏制李荩忱,那么至少北方还有我们可以往来活动的地方,恩怨归恩怨,生死归生死,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关头,这些人不会真的坐看这一切。” 元谐怔了一下,的确,现在大汉已经形成了横跨塞北江南的巨大帝国版图,以这些土地的动员能力,五年之内统一天下是肯定的。可以预想,杨坚倒下之后首当其冲的必然就是宇文宪,接下来就是西北的吐谷浑了。 宇文宪不会允许李荩忱就这么变得不可战胜,而吐谷浑那边就算是再怎么着急消化现在的河西领地,应该也知道如果不能挡住李荩忱的话,那么自己在沙州所做的这些努力终究只是虚妄一场梦。 “如果快的话,两天之内,我们应该就能够得到宇文宪的答复了。从这里到潼关,也不算远。”杨坚沉声说道,当提到潼关的时候,他冷着的脸上总算还是出现了一丝波动。 不久之前,那还是自己前去视察、无数好男儿发誓要为自己坚守的地方,而现在这都已经不是自己的地盘了。 局势的变化多少也让杨坚有一种无力感。 难道老天爷,真的要看着他灭亡么? 那么之前有为什么要把他送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 杨坚不想以类似于王莽的名字被后人记住,他做不到忍受自己遗臭万年,所以他还要再挣扎一下! —————————— “元家的这个小子,可不是省油的灯。” 有资格说出这句话的,世上也没有几个声,而于翼应该就算一个。 这是安定,也是汉军在西北的三座要塞之中的一个。 武威面对西北的吐谷浑,天水连接巴蜀,而安定,自然就面对萧关和灵武。如今萧关已经成为西北和关中联络的通道,但是因为灵武这条北上通道的存在,安定的重要性依旧没有降低。 奉命从汉中赶到天水的淳于量,在接到灵武那边传来的敌情消息之后,又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安定,见到镇守安定的老将军于翼。 两个老将几乎可以说是南北两朝上一代将领之中的代表人物,现在在同一个屋檐下商量对付杨坚的战略,也的确令人感慨世事的无常。 于翼已经身有病患,已经不能站着,到了这个年纪,还能活着就已经算不错的了,自然也不能要求太多。 杨坚在北方虽然还没有动,但是从五原而来的一队北周骑兵已经在灵武西北和西方移动,同时灵武城外也出现了大量的斥候,镇守灵武的唐孝自然察觉到了不对,已经请求支援。 刚刚率军回到萧关的徐德言当机立断率军北上支援灵武,同时请求安定这边的支援,根据唐孝和徐德言的判断,元谐很有可能会从五原出发进攻灵武! 似乎想到了往事,于翼紧接着感慨一声:“元家已经认命了,也接受了之前宇文家给他们的近乎皇室宗亲的地位,不过元家的小子之中还是有几个争强好胜的,这个元谐应该就算这其中的一个。” 淳于量叉腿站在沙盘前,他的身体还不错。 历史上的淳于量在吴明彻兵败之后曾经出面主持淮南败局,因为收拾烂摊子而四处奔波,积劳成疾而在太建十四年病故,没有等到陈叔宝登基。 可是现在的淳于量自然不同,他的儿子淳于岑已经颇有乃父之风,淳于家后继有人,他自然也就很安心的退居二线,长期以来一直都在汉中过着悠闲的生活,有徐德言和曹忠等年轻一辈在前线奔波,也轮不到他这个老头子出面,修身养性之下,自然健康着呢。 这一次西北似又有战云起,觉得自己快闲出毛病来的老将军,终于还是忍不住跑过来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淳于量也不介意让自己剩下的生命也轰轰烈烈一番。 打了一辈子仗,终究还是离不开战场,怀念厮杀的声音。 也正巧于翼身体每况愈下,有淳于量来接替于翼,大家也都放心一些。 淳于量出现在这里,于翼倒是也不惊讶,大家都是快入土的人了,心境实际上也都差不多。 第一三九七章 静水之下 听惯了风的呼啸和将士的咆哮,骤然落入鸟语花香的悠闲生活之中还真的有些不适应,如果不是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于翼也不介意提枪上马,和自己的儿子一起冲杀。 “这个时候进攻灵武,也不知道杨坚是怎么想的。”淳于量忍不住说道,“进攻灵武对他有多少好处?” “对他或许没有好处,但是对宇文宪和慕容世伏未必没有好处,”于翼沉声说道,“今天上午才收到的消息,吐谷浑也在沙州整顿兵马,很有可能会进攻武威。” 淳于量哂笑道:“一群跳梁小丑,难道以为联手就能够对我们造成威胁,倒是也太小看大汉了。” 淳于量是亲眼看着大汉一步步崛起的,也是看着那些年轻人们是如何拼搏努力的,所以他不相信就算是这天下都和大汉为敌,大汉就真的无从突破。 于翼怔了一下,抚掌笑道:“有理,有理,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老夫今天就带着兵马前去灵武,”淳于量紧接着说道,“倒是要看看这元谐有几分本事,安定这边还要拜托老将军了。” 于翼哈哈大笑着一拱手:“且去且去,只要你灵武不丢,某在这安定自然也能稳坐钓鱼台!” ———————————————— “吐谷浑比宇文宪还积极啊。”李荩忱此时也收到了西北的消息。 随着汉军从鄜州开出,直扑洛川,北方的局势也随之发生变化。 杨坚并没有直接率军前来和宇文盛汇合,只是派遣梁睿一部从朔方郡南下折而向西北,掩护宇文述在洛川防线的侧翼,至于这是双方已经达成的默契,还是杨坚单纯的害怕宇文盛会一败涂地,那就不得而知了。 倒是元谐率军从五原向灵武移动,大有进攻灵武的架势。 这并非不可理解,从五原向西就是灵武,可是如果南下的话,距离五原最近的大汉控制的州府已经是靠近关中的西北地郡了,有关中和萧关的汉军在虎视眈眈,一路狂奔数百里才能找到城镇和人烟的北周军队能不能取得突破尚且还得两说。 而且根据吐谷浑那边的动静,杨坚肯定在之前就已经和吐谷浑人有所联络,双方夹攻西北。 倒是距离更近的宇文宪到现在似乎都没有进兵的意思,汉军都已经做好了应对宇文宪进攻的准备,宇文宪却无动于衷,这让李荩忱难免觉得有些奇怪。 天下局面已经发展到今天了,宇文宪难道还想眼睁睁的看着李荩忱和杨坚打个你死我活么? “吐谷浑贼心不死倒也正常,”杨素沉声说道,“而宇文宪应该是担心和我们全面开战吧。” “静水之下,未必没有潜流,陛下切不可掉以轻心。”李荩忱另外一边的李穆也缓缓说道。 李荩忱皱了皱眉,的确是这个道理啊。 宇文宪或许只是一个武夫,但是他的背后站着山东世家,无论是崔家、还是裴家,都有很多人才啊,他们未必看不清眼前的局势。 他们十有八九也会撺掇着宇文宪从中牟利。 越是安静,也就越是危险,宇文宪现在很有可能也在摩拳擦掌,准备给李荩忱一个“惊喜”。 当真是步履维艰啊。 “启禀陛下,试枪开始了。”站在台下的吴凭打断了正在低声交谈的君臣。 李荩忱这才反应过来。 他此时在长安城外蓝田大营的校场上,工部的人在紧张忙碌着。 李荩忱的身边,韦孝宽、梁士彦、李穆等人在一侧,杨素、蒋元逊等人在一侧,大家的注意力也都被校场上手持那些长管和短管的士卒所吸引。 今天是工部向陛下展示新运到的一批火器。 火器的稳定性已经通过验收,而建立了流水线生产的大汉工坊在拿到了合格的参数之后自然也就能够进行批量生产。 这些火器分为长管的,命名为火枪,短管的命名为火铳,实际上也是李荩忱起的名字。 李荩忱也没有什么恶趣味去起一些稀奇古怪的名字,就遵循自己在另外一个时空之中的认识就好了。 这些火器已经是成熟的产品,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验收和实验,实际上就是为了给李荩忱表演一下罢了。 或许说的更准确一些,是为了给韦孝宽等人表演。 作为汉军将领,蒋元逊等人实际上都是知道有这么一种武器存在的,而韦孝宽等人显然对此并不知情,毕竟工部携带的这些火器在之前的关中之战里也并没有派上用场。 说来也有些滑稽,主要还是因为李荩忱带着骑兵狂奔前去关中,一转关中局势,等到吴凭带着这些火器赶到的时候,关中战场已经不需要火器的支援了。 所以韦孝宽等人自然也就没有机会见识到火器的风采。 现在大汉又面临着三个方向的敌人,尤其是杨坚重新站起来,甚至还拉扯起来了一支数量不小的军队,李荩忱也更需要给长安的这些将领们吃一颗定心丸。 当然了火枪和火铳也不用担心泄密的问题,因为最新一批的火器已经运到了裴子烈军中,这些天因为下雨的缘故,裴子烈所部迟迟没有出动,一部分原因是要等待拆解大型器械,另一部分也是因为火药并不能派上用场。 李荩忱既然把火枪和火铳给了裴子烈,自然就是希望他能够利用这些火器给杨坚一个“惊喜”,裴子烈自然不能辜负李荩忱的期望 同时火器也已经分发到了萧世廉军中,一旦鸿门方向的尉迟顺所部发动进攻,萧世廉也会用火器给他们一个教训。 这种秘密武器虽然还没有完全流传开来,但是在军中也已经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大家也都在等待着这种耗费了工部多年心血的秘密武器能够发挥威力,不过各级将领自然也都做好了这东西起不到什么效果的心理准备。 毕竟把战斗的胜利乃至于自己的性命都寄托在一种新型武器上,这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尤其是在这个时代,自然也不会有人相信一种新武器的出现就可以改变整个战争。 即使是之前汉军装备的霹雳车,就算是在攻城的时候能够起到非常好的破坏作用,但是如果没有汉军将士前赴后继的向前冲,自然也无济于事。 第一三九八章 雷公下凡 所以军中对于这种新式武器实际上也没有抱有太多希望。 当韦孝宽等人看到负责试枪的汉军士卒手中拿着的那一根细细铁管时候,多少也有些不屑。 这东西论射击应该比不上弩箭,论劈杀又比不上长枪,有什么用? “准备!”吴凭却看上去信心十足,“放!” “砰砰砰!” 一时间校场上硝烟四起。 火枪沉闷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击着人们的心。 韦孝宽、李穆等人都霍然站了起来。 他们看到远处的一排稻草人像是被撕扯过一样,稻草四散开来,稻草人的身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洞,稻草纷纷扬扬撒了一地。 这些稻草人都披了衣甲,可是显然无论是普通的皮甲还是轻薄一些的铠甲都没有对这火枪发射出去的铅弹起到任何的阻拦作用,也就只有厚重的铁甲才有一点儿效果,不过衣甲上也出现了深深的坑洞。 他们无法想象如果站在那个地方是人的话又会是什么样子。 即使是插在地上的稻草人也会被铅弹直接撞飞,更不要说只是站在那里的人,而衣甲加上稻草这种绝对能够承接箭矢的装备完全挡不住铅弹的贯穿。 刹那间他们似乎已经意识到,一场关于战争的变革应该已经开始了,这所谓的火器,远没有自己想象之中的那么简单。 韦孝宽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还弥漫着没有散去的硝烟的味道,刚刚发明出来的火枪当然不能指望它的火药质量能够好到哪里去,工部虽然还在改进,但是这也毕竟是一个从无到有的缓慢过程。 而韦孝宽似乎并不觉得这种味道难闻,甚至还有一些享受。 从空气中,他闻到了战争和杀戮的味道。 “装填!”此时场上吴凭已经再一次下令。 汉军现在所装备的火枪和火铳当然都还是最简单的前装式,不过这些受过严格训练的士卒还是很快完成了装填,毕竟有李荩忱在背后指挥,无论是火药还是铅弹,生产出来的质量都已经非常高,所以只要遵守操作典则,自然就不会出问题。 “放!”吴凭再一次下令。 此时新的一批稻草人已经被挪到了距离更近的位置上,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在模拟快速接近的敌人。 排枪再一次响起,所有的稻草人就像是被狂风扇过一样,呼呼的摇动乃至于倒下。 “上刺刀!”吴凭最后的命令让屏住呼吸的李穆等人不解其意。 只见这一排将士同时抽出一把刀套在了火枪,而手持火铳的幢将则抽出了腰间的横刀,所有人排成一排向前冲,长长的刺刀同时刺入稻草人的身体之中。 “陛下,如此武器,声若雷霆,如雷公下凡。既可以可远射,又可以可近战,当真为奇迹也!”李穆忍不住抚掌喝彩。如果之前真的有这样的东西,那天下还有什么能够挡得住自己的? 不过或许应该庆幸,至少自己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样的东西。 潮流在涌动,时代在进步啊。 而李荩忱大笑道:“大汉有强军,又有这火器,何愁天下不平?一群跳梁小丑、枕边虫蝇,就算是再怎么跳动,朕难道真的会怕了他们?!” 所有人同时看向李荩忱。 李荩忱今天的确用实力向他们证明,大汉不仅仅是长安现在的主人,而且也是未来的主人,甚至是未来整个天下的主人。 如果说之前还有人为现在的局势而感到担忧,那么现在不会了。 ——————————- 韦孝宽和李穆等人还只是第一次感受到了火器的威力。 而此时洛水北岸的宇文述并不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 汉军出了鄜州之后来得很快,两天就冲到了洛水岸边,紧接着就对洛水发动进攻。 工部携带的竹筏和木船在这个时候自然就发挥了作用,不过实际上洛水也不算非常深。在汉军整齐的口号声中,一条条船被拉下车,一点一点的从岸上向水中传递。 而早就已经有汉军将士冲下水,冲在最前面的将士已经到了水齐腰深的地方,但是他们没有一点儿松动,水流冲击着他们的身体,但是他们并肩站在一起,手挽手就像是一堵墙一样。后面的船只已经一点一点的传递过来。 带队的仗主和幢将们一起下令,四名士卒两个在左边、两个在右边,稳住船,而其余的士卒敏捷的爬上船。 “走!”后面的将士大吼着向前迈步,推动船只移动,当同伴们的船只向前走之后,他们又站在了最前面,形成一道新的墙,等待着后面的船只。 汉军的船只逐渐向前,而对岸的北周士卒们也都严阵以待。 洛水不算宽,但是北周的弓弩也就是能够射到河中心的位置。 眼见得汉军船只越来越靠近中线,宇文述果断的挥手:“放箭!” 箭矢呼啸而出,不过汉军早就已经有所准备。一面面盾牌竖起来,箭矢敲打在盾牌上,几乎没有什么作用,更多的箭矢是落到了船只之间的水面上,掀起一阵阵水花之后又无奈的飘了起来。 当然终究还是有一些箭矢从盾牌上空绕过来,有手气不好的汉军将士自然中箭倒下。 “噗通!”水面上泛起水花,已经有汉军将士落水。 “放箭!”最前面一排船上的汉军有小一半都是弓弩手,听到命令之后,他们也同时开始反击。 相比于汉军零零散散散布在水面上的船只,北周军队的阵型显然更密集,汉军的箭矢射过去,北周士卒同样成片倒下。 “火枪准备!”汉军仗主大声下令。 汉军这一次轻装北上,大型器械都丢在了后面,不过裴子烈还是把火枪带上了,而且这一次为了突破洛水防线,他还把训练好的十几名火枪手安排在了第一线,就为了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而对于这汉军仗主来说,他很清楚在没有霹雳车的掩护下,自己手下的这百十号人对上对面严阵以待的军阵,如果想要活命的话,火枪或许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 希望这种新的武器不要让自己失望。 “砰砰砰!” 火枪开火。 声若雷霆。 周围的将士们咳嗽着,扑扇着风。 而岸上的北周士卒,已经有十多个人倒下,整个阵型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 第一三九九章 一边倒 北周士卒是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 第二排枪来得很快。 这一次还活着的人看着那些倒下的弟兄们,方才如梦初醒。 巨大的声响,骤然倒下的一群人,让这些北周士卒们不明所以。 任何杀人的方式在他们看来终究是有迹可循的,用刀枪劈砍刺杀且不说,即使是箭矢,也能让大家看见在身体外面晃悠的箭杆,可是铅弹没入体内,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 北周士卒们眼前倒下的这些弟兄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有胸前的血迹似乎在说明他们承受了死亡和痛苦,这让他们只能判定这是法术和神仙所为。 “这是什么?” “雷霆,霹雳,是神仙下凡!” “对面一定是把天上的神仙请来了!” 铅弹的威力毕竟还没有那么大,而且又是散射出去的,所以很多只是被打中了四肢的士卒这个时候倒在地上惨叫,可是他们的同伴已经没有勇气冲上来拯救他们。 当第三排枪响起,北周军队已经彻底陷入混乱。 汉军的船这个时候也冲到岸边。 “杀贼!”带队的汉军仗主也没有想到火枪竟然发挥了这样的威力,当火枪在震撼北周士卒的时候,自然也震撼了这些汉军将士,他们现在所能庆幸的也就是这样威力的武器是自己人这边所有。 “杀贼!”汉军将士们同时起身,向岸边冲去。 他们都能看出来敌人已经没有奋战的勇气了,而且他们也都相信,正是有神明在保佑和庇护着自己。 而岸上的北周士卒,已经不可遏抑的开始崩溃。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此时要说最无助的应该就是宇文述了。 他是怀着建功立业的勇气和决心来到这洛水岸边的,在他看来汉军短时间内应该很难结束休整向洛川发动进攻,就算是自己最终还是守不住洛川,至少那也是秋收之后的事情了。 拿下洛川,就等于占据了汉军鄜州的一部分,也是北周在经历了一连串的战败乃至于最终的溃败之后,收复的第一片土地——当然了那个时候洛川城中的北周官员都已经跑掉了,而汉军根本没有来得及入驻,所以洛川就是一座空城罢了。 不过宇文述并不在乎这些,他更在乎当地的文人雅士们的吹捧和歌颂。 因此他又怀着保卫洛川的勇气和决心气势汹汹的向洛水挺进,形成和汉军对峙的局面,将整个洛川庇护在身后。 只不过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汉军会来的这么快,而且更没有想到汉军的进攻会如此迅猛。 觉得自己就算是直面裴子烈也能够支撑七天的宇文述,很快就发现军队在崩溃。 而不远处,一声声闷响此起彼伏,而自己手下的将士就像被割稻草一样倒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 宇文述想要当英雄,可不想当一回合都支撑不住的狗熊。 但是残酷的现实显然并不打算满足他的愿望。 北周士卒开始四散奔逃,最终开始逐渐演变成溃败。 “少将军,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身边的亲卫一手抓住宇文述的马缰。 如果宇文述坚持要留下的话,他们不介意抓着宇文述走。 不过很显然宇文述可没有这样的骨气。 “走!”宇文述苦笑一声。 当不了英雄,但是他不想当俘虏。 “放!”汉军将士迈着整齐的脚步向前进,这一次火枪手们已经站在了前面。 而他们的对手四散奔逃,甚至都没有人有胆量回过身来放箭。 “上刺刀!”带队的火枪手幢将大吼道。 “杀!”随着火枪手开始向前冲,其余的汉军将士们也从他们的两翼跟着向前冲锋。 虽然同样被火枪和火铳的威力所震惊,但是汉军将士也庆幸这种火器是在他们这边,而且更多不服输的人也不愿意让火枪手们抢占了全部的风头。 所有的汉军将士都争先恐后的向前冲,人如浪潮,扑向北周军队。 洛水北岸,杀声震天,但是战局却是一边倒的样子,颇为滑稽。 ——————————- “火枪还有很大的改良余地。”李荩忱伸手轻轻抚摸着一支火枪。 当群臣离去之后,李荩忱便单独过来视察。 这个时候他当然才能提出来自己对于火枪的建议,毕竟对于大多数的臣子再说,能够见到这样的火器就已经大开眼界了,李荩忱并不能透露太多火器的秘密,尤其是关于火器的弱点。 刚刚诞生的火枪当然还有太多太多的弱点和短处,李荩忱当然不能让这些短处暴露出来。 站在李荩忱身边的吴凭点头说道:“现在火枪只能从前面装填,也就意味着每次火枪发射都需要人把枪竖起来装填之后再发射,这样自然就需要耗费很大的功夫,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这的确是致命的。” 前膛枪的弊端自然就是填装麻烦,但是以现在的技术,能够生产出来前膛枪就已经算不错的了。工部的产能现在也就只能保证每个月有一百支枪入列罢了,而且这还是最大产能,实际生产效果自然还比不上这个。 即使是前膛枪的生产技术还没有完全吃透,李荩忱自然也不可能要求太多。火器作为一个新生角色走上历史的舞台,当然不可能直接就是十全十美。 “先提高火枪的产量,”李荩忱沉声说道,“同时工部要研究一下应该如何在后方装弹,比如你们可以考虑将整个枪管向下折,或者考虑将装弹的放在枪身的下方或者上方。” 李荩忱对于火枪的具体装弹方式也不是非常了解,他所能做的也就是根据自己为数不多的记忆提供一个大致的思路。 吴凭已经在奋笔疾书,而李荩忱紧接着说道:“如今火药的产量怎么样了?” 大汉现在所能用的自然也是最原始的黑火药,黑火药在燃烧的时候能够释放出大量的烟雾、迸溅出火光,不仅仅是爆炸威力大,而且烟气缭绕,声势惊人。 而黑火药的主要原料就是硝石。 “我们在梓潼老君山发现了大量的硝石,现在已经开始组织人手进行开采。”吴凭急忙回答,“应该可以在三个月之内确保火药的产量提升到一千斤。” 第一四零零章 震天雷 梓潼老君山,也就是后世的绵阳江油老君山。李荩忱还记得后世就曾经在这里发现过大量古人开采硝石的痕迹,而老君山这个名字也不用说,肯定和这里的硝石也有一定的关联。 李荩忱当初还在蜀中的时候,就组织了当时很多工匠去向南和向深山之中寻找矿产,也因此之前大汉就在南中发现了铜矿,现在终于又在川蜀境内发现了硝石矿。 有了矿产的支援,至少现在工部也能够稳定地保持火药的产量了。 尤其是随着大汉向前扩张的脚步,工部自然也就能够有机会找到更多向前进的机会,主要便是探索这些珍贵矿产的机会。 实际上硝石也并不只是在开始制造火药之后才为人所知,古人也有使用硝石的记载,范子计然就曾经说过“硝石出陇道”。随着大汉完成对西北的蚕食,工部的触手自然也要在之后向西北延伸,到时候硝石的产量倒是不用担心。 说来有些丢人,之前工部获得硝石,都是通过挖厕土的方式。厕土,顾名思义就是厕所里的土,准确说是厕所墙根的土。盐碱地上的厕所——主要是指那些旱厕,当然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都是旱厕,城里用的是便桶,和旱厕是一个道理——以及老房子墙根土一般经过熬煮可以获得硝和盐,其中硝可以用来制作火药。 当然了这个过程会散发出来很多奇怪的味道,尤其是厕土,经过长年累月的“积淀”,味道可想而知。 因此工部的火药工坊一直在深山之中,也不仅仅是为了保密,更因为这个味道实在是令人难受。 现在终于找到了大型的硝石矿,总算是解决了工部缺少硝石这种最基本原料的问题,至少不用吴凭带着人去挖厕所了。 相比之下黑火药的另外两个原材料,硫磺和木炭,倒是非常容易获得。且不说木炭了,硫磺也不是什么问题了,中国古代就有开采硫磺的历史,而即使是到了后世,华夏也有着在世界范围内都可以称之为丰富的硫磺矿,在这上面根本不用李荩忱为工部操心。 对于现在火药的产量,李荩忱还是很满足的。 一千斤对于整个大汉来说,也不算非常多了,不过一切都刚刚开始,最重要的自然就是稳扎稳打。 “火药非常危险,要保证提炼出来的火药的安全。”李荩忱沉声说道,“朕不需要那么着急的提高产量,而是要你们能够确保不会出现任何因此而产生的伤亡和损失,到时候无论是朕,还是工部的任何人,都没有办法给朝野交代,明白?” “臣明白!”吴凭肃然。 火器的存在对于天下大多数的人来说都还是秘密,甚至就算是他们知道有这种东西的存在,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一个金属管就会突然发出光和电,甚至还有滚滚浓烟,因此在正常情况下,大多数人都会将其看作是天神下凡,十有八九便是传说中的雷公电母来到了凡间。 一旦火药在生产、储存和运输的过程中出现了什么意外,也必然会引起民间的恐慌,甚至会有人认为是不是老天爷要惩罚大汉和李荩忱。到时候且不说火药出问题会造成什么样的物质损失,对于李荩忱的威信和大汉的统治自然也都不是什么好事。 宁停三分,不抢一秒。现在大汉已经对敌人形成了战略上的优势,李荩忱也不需要着急大批量列装火器来提升汉军的战斗力,就让这种新式武器慢慢的发展和改进吧。 “朕此次前来,不仅仅是要看火枪,除了火枪之外,震天雷和火炮造的怎么样了?”李荩忱紧接着说道。 工部现在已经把大多数的人力物力都转移到了火器的研发上,当然这也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器械发展实际上已经到了一个小的顶峰,尤其是在经过南北交流和融合之后,无论是农耕器具也好、作战器械也罢,实际上都已经把人的智慧发挥到了极致。 在没有电的情况下,能够打造出来的这些器械甚至已经领先于后世没有农耕机械时的水平了,因此李荩忱并不打算对工部要求更多,在这上面再多提升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与其继续研究倒不如开始提高产量。 毕竟发明出来的器械让更多的人使用才有意义。 而工部的“研究人员”,也就是曾经将作监的工匠们,同样开始逐渐把注意力转移到火器的研发上,显然这种代表着新时代的器物才更能引发他们这些科研狂人的研究欲望。 每个时代实际上都不缺少天才和疯子,而要说大汉疆域内哪里天才和疯子最多,工部称第二,还真没人敢叫第一。 但是即使是这样,研究火器也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 因此面对李荩忱的问题,吴凭也有些尴尬:“启禀陛下,震天雷已经研制出来了,现在还在进行试验,以求改进。而火炮······臣等仍然还在钻研炮管的材料和薄厚。” 李荩忱微微颔首,对于这个回答他实际上是有些失望的,不过他也知道一切不能操之过急。 震天雷实际上就相当于后世的手榴弹,但是李荩忱依旧要求工部尽量把这东西的体量造的大一些,毕竟黑火药的威力虽然不小,但是并不算稳定,而且爆炸效果也一言难尽,自然是没有办法和硝化纤维相比,李荩忱并不倾向于把黑火药做成小型的手榴弹来使用。 历史上抗日时期边区制造的手榴弹之中就有很多使用的是简单的黑火药,而效果大家也都知道。 李荩忱更倾向于把震天雷造的大一些之后使用霹雳车投掷,这样也可以从更大程度上发挥霹雳车的作用。 随着火器的发展,乃至于火炮的诞生,霹雳车这种大型投石机自然也就会逐渐退出历史舞台,这当然是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制造这些霹雳车的工部以及李荩忱都不愿意看到的,与其把这些还崭新的、甚至很多都没有上过战场的霹雳车直接丢到垃圾堆里,就不如继续发掘它们的潜能和其余的用途。 在火炮还没有完全成熟,乃至于根本没有生产出来的情况下,霹雳车可还有存在的价值。 第一四零一章 宇文述的噩梦 尤其是火炮就算是真的面世,产能也可想而知。 霹雳车依旧有存在的价值。 “今天是震天雷第十四次实验,还请陛下移步。”吴凭在前面带路。 蓝田大营不仅仅只有一个营寨,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这已经俨然是一座小小的城镇,夯土制成的寨墙可一点儿都不比普通的城墙差到哪里去。 而在大营侧翼的一座小校场中,一群工部工匠们正在忙碌。 李荩忱第一眼就看到了校场中放着的几个黑铁球。不用想也知道,这应该就是震天雷了。显然工部也拿捏不定这些铁球的威力和大小,所以有大有小。 吴凭带着李荩忱远远的站定,而得到命令的工匠已经开始点火。 黑火药的威力不算大,不过这些家伙也知道这东西凑到一起多了,谁也不清楚会发生什么,所以还是很小心谨慎的用一根绳子远远的点火,火焰烧的很快,不久之后,校场上就传来了“砰!”的响声。 最小的那个震天雷被点燃,轰然炸裂,碎成了四五片,而地上出现了一个小坑。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一个又一个的震天雷炸裂,整个校场似乎都在爆炸之中微微颤抖。 李荩忱微微眯眼,这要比自己想象之中的好很多了。 至少所有的震天雷都被点燃了,而且地上那些被炸出来的坑坑洼洼以及烧黑的痕迹都在告诉李荩忱爆炸的威力不小。 不等吴凭吩咐,工匠们就已经冲入场内,显然今天是难得的完全成功,让他们激动的捡起来还很烫的碎片,大笑着互相拥抱。 “成功了!” 李荩忱站在那里看着激动的人们,有些感慨。 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啊。 曾几何时,那些守卫共和国天穹的人们,看着沙漠上升起的蘑菇云,也是这样的大笑、这样的欢呼。 对于这些工匠们来说,这大汉显然也已经让他们找到了归属感,所以当自己能够发明出来这么一个保卫大汉的强力武器时候,他们剩下的只有激动。 “震天雷距离量产还有多久?”李荩忱问道。 “半年之内。”吴凭估摸着回答。 “好,”李荩忱点了点头,“那就半年之内!” “诺!”吴凭郑重一拱手。 如果震天雷都能够保持今天的质量,那么别说半年,现在就可以量产,所以吴凭并不怕时间不够。 李荩忱并没有打扰那些欢呼的工匠们,径直转身离开。 这些人已经对自己的职业、对自己的努力有了认可,所以不需要李荩忱再鼓励什么,他们就会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等震天雷量产、也就是他们真的成功之后,李荩忱并不介意出面给他们颁发奖励。 不过至少不是现在。 人不能太骄傲了。 而吴凭刚想要送李荩忱离开,工匠们就已经涌了过来,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悄然离开的陛下,而是围住吴凭,一双双手伸出来,把他抬起、向天上抛。 当李荩忱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吴凭已经是第二次被丢到天上了。 ————————————————- 当大汉的工匠们欢呼庆祝自己的成功时候,夕阳下的洛川城头上,宇文述的手都在颤抖。 不久之前的洛水之战,对他来说就是一场噩梦。 宇文述是一个无神论者,无论是玉皇大帝还是西天佛祖,他都没有兴趣念叨两句。 可是现在他倒是非常想念叨念叨,希望他们能够下凡帮助自己战胜敌人的雷公电母。 不过老天似乎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当汉军前进到洛川城下的时候,依旧没有任何一点儿要显灵的意思。 天空阴沉沉的,似乎那战胜他们的雷公电母随时都打算现身。 北周将士们现在所能有的最后一点儿勇气,应该就是脚下的城墙了,可是单薄的城墙又能够起到什么作用,恐怕谁的心里都没有数。 汉军来得很快,过了洛水之后也几乎可以说是马不停蹄。当然他们并不仅仅是着急想要“宜将剩勇追穷寇”,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考虑到了天气的变化。天逐渐阴下来,可不是什么好事,若是又一场雨,那火药能不能保持干燥自然就是一个大问题。 火器可以说是汉军的撒手锏,如果在上一场战斗中火器呈现出了威力,而在新的战斗中却销声匿迹,恐怕任何人都会对此有所疑惑,对于军队的士气也是不小的打击。 裴子烈不得不考虑这种新式武器在使用的麻烦。 宇文述还算聪明,并没有在城墙下列阵,因为他应该也清楚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而城头上的北周军队也是零零散散站着的,也不知道他们是因为人数实在不算多,还是因为真的怕了汉军这种秘密武器。 “攻城!”裴子烈果断的下令。 也是时候试一下这种新式武器在攻坚战上的作用。 汉军渡过洛水之后停留了一天,等候工部带着大量的器械赶到,经过连夜的组装,至少现在裴子烈的手中有不少于两台云梯车可以使用,而霹雳车的数量更超过了五台,不过大家也都清楚,今天的主角不是这些,而是那个在之前的洛水之战中惊鸿一瞥的火枪。 云梯车上的弓弩手已经换成了火枪手,而云梯车的下面,一排排火枪手也在和弓弩手配合着向前进。 “放!” 火枪的声音压过了弓弩的呼啸声。 城头上的北周弓弩手们几乎同时也放箭,不过他们的人数本来就比不上汉军,更何况汉军还有火枪。 一排枪“噼里啪啦”打到城头上,烟尘四起,夯土的城墙当然承受不住枪弹的撞击,很快就出现大大小小的坑洼,不过有城垛的保护,实际上冲过城垛的枪弹并不算多,北周士卒也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厚重的盾牌,枪弹从城下跑到城上,去势就已经衰减,更不要说大盾的厚度也不是这种普通的枪弹能够克服的。 盾牌上发出一阵阵脆响,城墙上的北周将领们惊讶的看着盾牌上的变化,旋即惊讶就变成了惊喜。 “这种东西是盾牌可以挡住的!” “把盾牌竖起来!” 北周士卒们也都拼命的竖起来盾牌。 城下的裴子烈皱了皱眉,火枪攻击受挫是在预料之中的。 第一四零二章 短兵相接洛川城 裴子烈作为军中最高层的将领,对于火枪的了解当然要胜过其余人,现阶段的火枪威力有多大他心里多少也清楚,出现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毕竟面对厚重的盾牌,现在也就只有大型的投石机能够突破,小小的枪弹也很难起到足够的作用。 很快发现了目标的霹雳车就开始咆哮,似乎在意识到自己的地位被挑战了,霹雳车也寻求能够证明自己的机会。 厚重的盾牌可以阻挡箭矢和枪弹,但是面对巨大的石块,也只有摇尾乞怜的份儿。 “砰!”城头上传来一声声巨响,石弹撞在盾牌上,盾牌带着后面的士卒一起倒下。 在霹雳车的石弹轰击下,城墙上盾牌阵列的缺口不断出现,而大队的汉军将士再一次开始向前移动,与其同时弓弩手和火枪手也开始放手进攻,枪弹和箭矢把整个城头都覆盖。 没有了盾牌保护的北周军队死伤惨重,纷纷后退,甚至从南城墙上一路向东西两侧撤退。 云梯车此时也越众而出,向着城墙移动,云梯车上的汉军火枪手们也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 云梯车下的火枪手们遭遇挫折,他们也都是看在眼里,火枪的弊端作为火枪手当然都心知肚明,但是作为火枪手,也是军中最精锐的一批将士之一,他们当然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场景。 所以火枪手的威名都要看他们来重树了。 “放!”仗主们同时大吼。 火枪一排一排的发射。 相比于他们在云梯车下的同伴,在云梯车上可以清楚的看见敌人的动向,火枪手们也几乎都在向着敌人奔跑逃窜的方向开火。 相比于箭矢,火枪的子弹速度显然更快,而且肉眼几乎看不见,很快城墙上一批一批的北周士卒倒下。 “装填!” “放!” “装填!” 在仗主们的口号声中,火枪手们一次又一次的装填、开火。 他们逐渐找到了自己的节奏,有条不紊的扣动扳机。而火枪每一次颤抖,城墙上必然都有惨叫声响起。这一刻整个云梯车上的所有火枪手已经快形成一个严密运转的机器,不断的将死亡释放向整个城墙。 “先登!” 作为前锋的陈智深大吼道。 虽然他作为主将已经很久没有到第一线冲杀,但是当他的声音在战场上响起的时候,所有的汉军将士们还是会忍不住汗毛倒竖,然后拼尽一切向前冲击,似乎这已经是他们融入骨子之中的习惯。 这些从江陵调过来的精锐,多数都经历过当初大汉灭南陈的血战,憋了太久之后,他们也渴望着建功立业。 “杀!”汉军将士怒吼着向城墙扑过去,大量的简易云梯几乎覆盖了整个地面。 小小的洛川只是一个县城,根本就没有护城河,小小的城墙此时仿佛在滔天浊浪面前,一拍就能倒塌。 “放!”云梯车上的汉军仗主还在下令,只不过他的声音已经被汉军的杀声所掩盖。 然而云梯车上的火枪手们并没有因此而慌张,已经完全掌握了节奏的他们依旧在稳定的完成装填和放枪的动作,让城头上的北周军队几乎抬不起头来。 云梯车已经越来越近,而火枪手们的射击也越来越娴熟。 “准备登城!” 汉军的云梯开始往城头搭,云梯车的踏板也放了出来。 汉军标准的云梯车都是三层的,也是典型的流水化生产的产品,而应对不同的城墙时候,也可以选择从第二层或者第三层登城。一般第三层拿来应对长安、洛阳的城墙都已经绰绰有余。 洛川的城墙低矮,只要第二层就可以满足,几乎和洛川城头高度相差无几。 这也是为什么第三层的火枪手可以肆无忌惮的居高临下放枪。 “登城!”随着云梯车的踏板靠上城墙,汉军将士呼啸而出。 车上的火枪手已经耍够了威风,他们在下面一层只能听声响和闻烟味,早就眼红不已了。 现在终于轮到他们上阵。 “头儿,我们怎么办?”火枪手们倒是有些无奈。 汉军将士冲上城头和敌人缠斗,他们一下子没有了用武之地。 带队的仗主笑道:“难道你们手中拿着的是烧火棍么!上刺刀,咱们也去冲杀一场!” 第一批装备的刺刀实际上就是类似于矛头,直接套在枪管上,就像矛头套在枪杆上一样。 “杀!”火枪手们跟在那些汉军将士后面,同样向前飞奔。 整个城墙上,杀声四起。 北周士卒被压着打了这么久,心中实际上早也已经憋屈不堪,他们就等着这个时候和汉军交手,就算是这洛川城保不住,也不能让汉军舒服了。 至少汉军手中的那种古怪的新式武器应该派不上用场了吧? “杀!”汉军将士拼命厮杀。 “当!”手中的刀向前一顶,一名汉军偏将撞开前面挡路的北周士卒,跳上城墙,刀紧跟着舞动,周围的几名北周士卒一时间也不敢冲上来,很快城墙上就空出来一片,而后面的汉军将士们紧随其后。 “你们是来干什么的?”那偏将后退一步,喘了口气,却发现一群火枪手都已经冲到他身边了。 “老子怎么不能来。”带队的仗主大笑道。 “就你们手里面那些家伙,怎么杀人,靠短刀么?” “屁!”仗主显然和这偏将也是熟人了,“弟兄们跟某上!” 火枪手们挺起手中的长枪杀向不远处的北周人。 而仗主这个时候也注意到了这些人手里的家伙,不由得说道:“你们这不是耍无赖么?” “要是老子手中这火枪还能一边捅人一边射击,那才是耍无赖呢!”仗主大笑道,当然他并不知道新式的火枪已经开始向这个方向研究,“有没有后悔当初没有来火枪队?” 当初两个人都是军中的校尉,关系不错,军中提拔官员之后,一个校尉变成了偏将,而另外一个却因为报名前去新组建的火枪队而从校尉变成了仗主,两人相见的时候,偏将还没有少笑话同伴,结果谁曾想到这家伙竟然真的去了那么一个千金不换的位置。 “降职肯定有好事,果不其然。”偏将虽然没有直说,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他后悔了。 第一四零三章 降职肯定有好事 这句话也是汉军,尤其是那些老兵们之中——这些老兵一般都已经担任了幢将以上的官职——流传的一句话。 军中一旦组建什么精锐部队,一般都会抽调骨干,而因为这些部队的人数比较少,所以担任主官的将领一般也都会降职任用,比如最有名的羽林骑,进入羽林骑的将领也都要降一级,但是一切的待遇都维持不变,这也让很多人反而对这个降级处理很是羡慕了,自然也就产生了“降职肯定有好事”的传言。 组建火枪队自然也是同样的道理。 只是偏将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曾经天真的以为再大的好事也不可能比得上正式成为一名将领,毕竟校尉这一层尚且不能用“将领”来称呼,但是到了偏将这一层,甚至都可以使用自己的旗号了,也因此他和自己的同伴分道扬镳。 只不过现在他是真的后悔了。 向上走一层,如何比得上带着火枪队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杀!”前方火枪手们已经轻而易举的挑翻了敌人。 火枪在近战上的优势这个时候也体现出来,城头血战一般为了摆下更多的人,都是采用短兵相接的方式,大家手中的不是刀就是剑,很少会让占用太多空间的长矛上阵,毕竟长矛回转腾挪可比不上刀剑,更容易伤到自己人。 相比之下火枪没有长矛长,也没有刀剑那么短,正好适合城头上的搏杀,再加上这些火枪手也都是军中悍卒,火枪到他们的手中自然是如鱼得水。 “下一次火枪队扩招,看你的本事了。”仗主大笑道,“那个时候某就是校尉了,你估计也是校尉,咱们相差无几!” 偏将咬了咬牙,火枪展现出来强大的威力之后,大家可都对这些位置眼红的很,可不是自己想去就能够竞争到的,这个家伙就是在自己面前赤果果的炫耀。 “且同杀敌!”偏将大喝道。 仗主当然也明白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同样挺起自己手中的枪:“且同杀敌!” 城墙上汉军将士同时向前冲,甚至就连后续上城的弓弩手都抄起了自己的佩刀,就算是短刀也能出上一份力。 关键原因就是这帮火枪手们也都冲在了最前面,大家可以容忍任何人抢夺自己的功劳,但是真的不能容忍这些火枪手们再抢人头,这帮家伙难道还觉得自己拿到的人头不够多么? “守住,守住城楼!”宇文述也在大喊。 随着汉军蜂拥上城,北周军队的斗志已经消磨殆尽,尤其是当他们发现自己并没有办法从上城的汉军这里占到便宜的时候,更不想继续抵抗。 北周军队开始溃散,而宇文述仿佛又回到了几天前的洛水岸边。 “少将军,突围吧!”亲卫们拱卫着他且战且退。 这个时候别说什么守住城楼了,整个南侧城墙都已经落入汉军的掌控之中,赤色的旗帜席卷整个城墙,而这赤色的潮流很快向东西两侧城墙蔓延,并且可想而知短时间内就会占据整个洛川! 此时除了突围,已经别无选择。 “走吧。”宇文述不得不再一次向命运低头。 他承认自己已经无力再战。 随着宇文述的将旗倒下,北周军队的节节败退终究还是演变成了溃败,整个洛川上下,汉军将士“投降不杀”的吼声逐渐取代了之前单纯的杀声,而洛川的城门也被打开,城外更多的汉军一拥而入。 当裴子烈登上洛川的城楼时,宇文述已经跑得没影了。 显然宇文述是有战败的心理准备的,所以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逃跑。对于宇文父子这样的墙头草来说,逃跑并不是什么大事,他们当然也不可能为了什么所谓的道义而战死。 人一辈子想要一心求死也就那么一次,一旦求死失败,感受到过无限接近死亡的情况之后,就很难再下定决心又一次求死,裴子烈还记得当初建康府有一个不错的伙伴因为没有获得推荐获取功名的机会而一气之下跳入河中,不过似乎也是河水冲去了他的愤懑,这家伙游到了下一个码头竟然又上来了。 当然这样的定论也就是对于普通人罢了,对于一些意志坚定的人来说,自然不适用。 不过很明显宇文述不能算意志坚定的人,裴子烈也不认为他会有决心和勇气为北周而献身。 欢呼声在城墙上响起,裴子烈好奇的看过去。 汉军将士正把火枪手们簇拥起来,一次又一次的将他们向上抛起来。从洛水到洛川,火枪手发挥的作用大家可都看在眼里,没有任何人会否认这些火枪手的功劳,而且一切都能进展如此顺利,和火枪震慑了敌人有很大的关系,因此汉军将士们当然不吝惜于向火枪手们表达尊重和感谢。 “一个新时代就要开始了啊。”裴子烈低声感慨道。 站在他身边的曹忠和陈智深等人对视一眼,深有同感。 至少从现在来看,火枪还不至于起到完全掌控整个战场甚至改变整个战场的作用,现在的汉军之所以能够依靠火枪长驱直入,主要还是因为敌人对火枪缺少足够的了解以及应对手段,就和霹雳车刚刚问世的时候是一个道理。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也都相信肯定也会出现克制火枪的方式。但是至少现在火枪依旧是战场上新的霸主,尤其是在和其余的诸如云梯车、霹雳车等的配合下,能够起到完全压制敌人的作用。 更重要的是,裴子烈他们都能敏锐的察觉到,随着火枪在战场上的运用,整个战争的理念乃至于排兵布阵的方式都有可能要发生改变了,而前天,火枪正式登上战争舞台,今天,火枪又完成了其在攻城战中的首秀。 他们应该很荣幸成为见证者。 “传令下去,休整一天,进攻延州!”裴子烈大笑着下令。 他就不信,都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了,宇文盛还能有信心继续抵抗下去。 “都督,我们是不是要先对银州的侧翼发动进攻?”曹忠此时也忍不住问道。 裴子烈皱了皱眉,的确,如果自己直接前往延州的话,杨坚还不知道会闹出来什么幺蛾子,是时候分出来一支偏师至少牵制一下杨坚了,以防被杨坚包抄。 第一四零四章 里程碑 请输入正文。而且裴子烈也不知道西北那边到底有没有爆发战事,从南侧牵制杨坚终归是好的。 “陈智深!” “末将在!” “你带领本部兵马沿洛水向西北支援,”裴子烈沉声下令,“抽调给你五十名火枪手,务必要确保火枪手的安全,如果不到必须情况,不准和今天一样短兵相接,这些火枪手都是大汉的宝贝,不是让你用来城头喋血的,明白?!” 陈智深打了一个激灵,急忙拱手应诺。 今天大家都杀红眼了,这帮火枪手挺着火枪就杀上了城头,让汉军将士们更是士气大振、奋勇杀敌。但是等到北周军队退却之后,大家回过味来,心里也是一阵后怕。 要是这些宝贝疙瘩真的出了什么问题,谁能够承担得起责任? “我们继续向延州前进,可以派人联络白袍了。”裴子烈沉声说道。 白袍承担着为汉军提供消息的责任,但是白袍在北面的人手并不多,自然不会轻易露面,他们就像是沉睡的水一样,等待着被唤醒的时候。因此汉军只有真正准备进攻的时候才会唤醒他们,以避免提前暴露。 ————-- 此时长安城中,洛川大捷的消息已经送到了李荩忱的案头。 “开门红,打得好!”李荩忱拿起奏章,大声笑道。 “臣等恭喜陛下!”杨素等人也颇为高兴。 洛川之战的胜利传来,对于整个长安自然都是鼓舞。 裴子烈以火枪手为前锋拿下了洛川,不但比李荩忱预想之中的要早三天到五天,甚至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损失,在火枪的轰击下,北周军队已经丧失了抵抗的勇气,而这样的恐惧和悲观情绪肯定也会随着北周军队的逃散而继续向北蔓延。 不但火枪在实战中第一次证明了自己存在的价值,而且平定北方的战事也如此顺利,的确值得恭喜。 甚至说这一战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战也不过分。 洛川,还真是一个吉祥之地啊。 李荩忱可还记得那里在历史上还召开了洛川会议。 “这样宇文盛父子应该就被吓破胆了吧。”李荩忱笑着说道,他能够想到宇文述惊慌逃跑的样子,而不知道宇文盛对此又会是什么反应。 “现在宇文盛应该在想着如何向我们投降吧。”杨素笑吟吟的说道,“白袍那边应该会有动静传来了吧?” “恐怕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李荩忱却摇了摇头,“朕可不以为杨坚会坐视宇文盛倒向我们,传令裴子烈,加快向延州进兵。宇文盛如果还拿捏不定的话,那么我们就帮他做决断!” 杨素等人同时应诺。 洛川之战的胜利让他们看到了快速平定北方的曙光。 “陛下,鸿门战报,尉迟顺部突然发动进攻!”李平着急的走进来,他急促的脚步声一下子打破了大殿上的安静。 “尉迟迥终于坐不住了啊。”李荩忱冷笑一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让我们看看尉迟迥是个什么来路。” “陛下不可轻动,臣愿为陛下探听消息!”杨素当即说道。 李荩忱当然知道现在长安离不开自己坐镇,而且这些大臣们也不会让李荩忱贸然离开,毕竟李荩忱是一国之天子,之前在上洛战场上千军万马护卫下耍耍威风也就可以了,现在鸿门之战战况尚且不明了,李荩忱直接前去当然不安全。 “且速速来报。”李荩忱紧接着说道,“召见刘休征,朕倒要看看他打算如何解释!” 李荩忱北上之后,刘休征作为宇文宪的使者当然也要跟着,李荩忱也不会把他丢到建康府让他有机会继续捣乱,而且李荩忱也可以预料到北上之后必然会和宇文宪有摩擦,所以带着这个家伙自然也好随时沟通。 而此时鸿门,这个曾经西楚霸王设立下鸿门宴的地方,北周军队来的很快,显然他们也是收到了速战速决的命令。 这也因为萧世廉所选择安营扎寨的这个地方的确很要命。 鸿门背靠灞桥而前顶弘农,地势高低起伏,当真有如长安城东北侧的一座大门,当初西楚霸王项羽能够选中这个地方作为自己安营扎寨乃至于分割天下的地方,自然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现在汉军大营居高临下,占据了灞水和鸿门的险要,自然就保护住了长安东北。 必然也是出于拿下这么一个门户的目的,尉迟迥才会下令对鸿门的汉军发动突袭,就是要做到朝堂上的嘴炮还没有打完,这边战争就已经结束。 “尉迟迥想要拿下鸿门再和我们讨价还价,没有这个可能。”萧世廉看着越来越近的北周骑兵,哂笑一声。 双方在长安东侧和北侧的原野上布置了大量的哨探,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以第一时间传递到营寨之中,甚至直接传递到后方的长安和潼关,否则李荩忱也不会在北周骑兵出了兵营之后没有多久就收到了消息,因此北周骑兵一动,也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尉迟顺唯一的制胜法宝,就是凭借骑兵的速度,快速突破! 只有用速度,才能换来时间。 不过他们显然并不知道自己面前正在等待着的是什么。 “火枪准备,”萧世廉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弓弩手准备!” 北周骑兵如狂风席卷过原野。 所有的汉军将士都屏住了呼吸,尤其是站在前面的火枪手们。 他们已经知道自己北上的那一批同伴立下了赫赫战功,所以他们也渴望着能够立功。 有洛川之战的结果摆在这里,火枪手们已经不需要再证明什么,他们只需要敌人的性命。 “放!”火枪发出了“砰砰”的响声。 显然宇文宪的军队根本不知道汉军的手中已经有了这样的武器,这也不怪他们,在现在通讯如此不发达的情况下,也就是汉军因为是内部自己人的原因,才能够消息畅通无阻,而宇文宪自然不可能这么快就获得北方的消息。 “这是什么!”尉迟顺此时脸上也露出惊恐的神色。 他看着对面一片火光响起,自己手下的将士们就已经如秋风扫落叶一样倒下。 这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 不过萧世廉显然并不打算让他看明白发生了什么,箭矢如雨,紧跟着扑向北周骑兵。 第一四零五章 抓国丈是犯法的 “放箭,放箭!”尉迟顺声嘶力竭的大吼。 可惜北周骑兵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响声吓破了胆,哪里还有勇气向前?足足四五千骑兵慌乱的向两侧分开,躲避箭矢,但是还有更多他们肉眼都没有办法看见的子弹在横飞。 “装填,放!” 汉军火枪手们站成两排,有条不紊的轮流放枪,保持着对敌人的压制,在他们的面前,已经形成了一个死亡扇面,任何有胆量冲入这个区域的北周人就只有死亡这一种选择。 “装填,放!” 下令的汉军将领声音冷酷甚至有些机械,而他每一次开口,都必然有生命消散。 “这样下去,以后就没有我们这些老卒的用武之地了。”站在萧世廉的身边看着眼前的景象,蒋元逊不由得感慨。 作为汉军的高层将领以及忠诚度有保证的将领,他当然知道火枪只是一种火器罢了,工部正在研制的火器绝对不只有这一种,火枪就已经可以有这么大的威力,那么其余的火器呢? 看着眼前这不对称的杀戮,蒋元逊倒是非常好奇知道了消息之后的尉迟迥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们这些老家伙都快要跟不上时代了。 “擂鼓,冲锋!”萧世廉果断的下令。 骑兵突袭,讲究的就是一个一往无前的势头,一旦这种势头被挡住了、泄掉了,那么就很难再“硬”起来。 “杀!”汉军骑兵从两翼冲出,他们的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自然是不会害怕北周军队的。这些骑兵都是新组建的西北骑兵,清一水儿的西北骏马,马上也都是健壮的西北汉子,相比之下北周骑兵所用的草原马自然就落了下乘。 大汉占有西北之后,很多人对于大汉不先入关中而先把手伸到西北很是不理解,尤其是西北相比与富裕的巴蜀和东南来说,自然是一个不小的包袱,而现在西北也终于展现出了其在大汉体系之内扮演的角色。 随着鼓声响起,火枪手们也开始稳步向前,而大队的汉军步卒护卫在他们两翼,谁都不敢让这些老爷们眼睛一热一个人冲上去。 “稳住,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尉迟顺到底是尉迟顺,追随尉迟迥征战沙场这么多年,他也算是见识过大小场面的,当然不会因为这么一下就完全被吓住,“调转马头!” 这些骑兵多数都是尉迟迥的麾下,正是因此,这么多弟兄不明不白的就死了,无论是尉迟顺还是其余将士,心里肯定都是愤懑不平的,当尉迟顺站出来重新稳定阵脚的时候,已经狂奔出去几百丈远的北周骑兵们也纷纷调转马头。 “我们就算失败了,全军覆没,也要看看这帮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老子不信什么鬼神之说,更不信鬼神真的会站在他们那边!”尉迟顺高声呼喊,“就算是妖法,我们也要用刀破了这妖法,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报仇!”北周骑兵们纷纷大吼,再一次策动战马。 骑兵呼啸,卷动烟尘滚滚。 北周骑兵再一次提起速度。 “这个尉迟顺,还真不是孬种。”萧世廉不由得感慨一声,北方的战报传过来,他可是知道宇文述跑的有多么狼狈。 眼前的尉迟顺显然不是宇文述。 而蒋元逊哈哈大笑道:“那就让老夫会会他!” “老将军小心!” “老夫当活捉尉迟顺来给你看!”蒋元逊快步离开。 萧世廉摇了摇头,他倒是不指望能够活捉陛下的老丈人,尉迟顺也是悍将,哪里是说抓就能抓到的? 不过老将军可算是找到了自己出马的机会,也不能坏了他的信心。 当然了,蒋元逊转眼就没影了,显然也没有打算听萧世廉的。 北周骑兵卷土重来,而且声势浩大。 汉军也毫不畏惧,一点一点的向前压,尤其是火枪手们一排一排熟练的放枪,更像是给每一个汉军将士吃了一颗定心丸。火枪子弹和箭矢在北周骑兵之中肆虐,密密麻麻的北周骑兵倒下,相比之下骑兵们射出去的箭矢在汉军面前就像是挠痒痒一样。 萧世廉为了保护火枪手和弓弩手们,特意派遣了一排盾牌手掩护他们,虽然放枪的效率有所下降,但是至少保证了这些宝贝疙瘩不会被流矢射中。 双方不对称的伤亡比也迫使尉迟顺不得不下令让手下向两侧散开,他自己带领骑兵主力大概一千多人走的北路,迎上汉军的左翼。 汉军的阵型也随之变化,弓弩手和火枪手在大队步卒的掩护下向南撤退,而蒋元逊带着侍卫亲军正面迎上尉迟顺。 老将军只是用一根红参拴住了自己花白的头发,手中的横刀向前一扬,大笑道:“侍卫亲军的儿郎们,破贼!” “破贼!”这支大汉军队之中整体战斗力最强的队伍,爆发出震撼整个鸿门战场的怒吼声。 长枪如林,长矛手们目光炯炯。而前面的刀盾手们向两侧散开,露出中间的足足两百名火枪手。 排枪打过去,北周骑兵眼见得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不过他们距离这些该死的火枪手也已经越来越近,甚至已经能够闻到风中的硝烟味道。 这些火枪手却并没有慌张,属于他们的表演已经结束了,他们套上刺刀之后,却不慌不忙的后退,大队的汉军步卒已经取代了他们的位置,严阵以待。 汉军骑兵此时也从侧翼兜了过来,他们原本是打算包抄北周骑兵的,谁曾想到这些家伙竟然勒住战马、调转马头,导致这些气势汹汹的汉军骑兵扑了个空,此时他们杀过来的时候,已经不仅仅有杀意,还有滔天怒意。 “这······怎么看都像是一场抢人头大战啊。”萧世廉不由得感慨一声,看着尉迟顺的旗帜被汉军的赤色潮流淹没,他只能又补充一句,“你们难道不知道抓国丈是犯法的么?” 侍卫亲军到底是侍卫亲军,当真是一等一的土豪。 只是这二百支火枪,就足够让人眼馋了。大汉第一批五百名火枪手,一百在萧世廉这里,一百在裴子烈那里,一百以羽林骑的身份宿卫陛下,那么剩下的两百就在侍卫亲军之中了。 第一四零六章 老当益壮 侍卫亲军虽然是李荩忱的亲卫军,但是面对长安周围的局面,李荩忱还是抽掉了半数侍卫亲军由蒋元逊统带前来支援萧世廉,不过现在来看,战场已经完全属于这些家伙,他们也没有丝毫自己是支援部队的觉悟,在汉军主力还没有上阵的时候,就已经夺尽了光彩。 很快北周骑兵就已经彻底没有了踪迹,原本掩护火枪手后退的汉军也重新开始向前移动,显然他们已经意识到自己这边不仅不会有任何危险,而且如果自己跑的慢了,说不定最后一口肉都抢不上了。 “突围!”此时尉迟顺的心里也是绝望的,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些汉军的战斗力竟然会如此之强,更没有想到这种自己并不知道的武器他们竟然还有这么多。 “突围啊!”尉迟顺大吼道。 不过此时北周骑兵们已经丧失了突围的机会,汉军层层叠叠的包围上来。他们以骑兵为前锋,不断地向纵深突击,将北周骑兵切割开来,而大队的长矛手和刀盾手则紧跟其后,将这些落单的骑兵围住,长枪一起向上捅刺,就算是这些骑兵有三头六臂,也很难抵挡。 尉迟顺惊恐的发现,敌人并不是猎物,而是捕猎者。 自己才是那个正在被屠宰的猎物。 汉军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通过熟练的步骑配合,一点一点的切割着北周骑兵的血肉。 “活捉尉迟顺!”军中爆发出呼喊,震荡着每个人的心。 显然汉军已经把目标从击败敌人转移到了活捉敌人主将上。 北周军队的心理防线已经临近崩溃,而汉军将士们也不再一点一点的切割和压迫他们,转而以骑兵为前锋,开始最后的进攻! 尉迟顺环顾身边,身边只剩下了百余名骑兵,而其余的北周骑兵要么已经战死,要么也被分隔开来,他们呼喊着、奋力想要向外冲出一条道路,但是至少从现在来看这不过只是痴心妄想。 “少将军小心!”一名亲卫大喊一声,挡在尉迟顺前面,箭矢刺穿了他的胸膛,因为是近距离射出来的,强大的后劲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拉扯,直接把他拽下战马。 而尉迟顺定睛看去,一名老将随手将手中的弩丢给身边的亲卫,提起马槊迎上来,马槊一挑又一拨,尉迟顺身边的两名亲卫已经落马。尉迟顺这个时候当然也不犹豫,刀一横,看看挡住这老将抽过来的马槊,而老将见一击不中,而且双方距离已经很近,果断的丢掉马槊,直接拔出腰间的横刀,双手握住刀柄,迎头就是一刀。 尉迟顺低喝一声,佩刀抬起来,堪堪挡住了这一下,但是这个老家伙的力气还是让他颇为惊讶。 蒋元逊紧紧盯着尉迟顺,只要尉迟顺稍微露出破绽,他绝对不会犹豫再给他一下。蒋元逊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是手上的力气可是一点儿都不小。 他长期以来担任京城卫军的统帅,实际上就相当于后世的八十万禁军教头,当然了禁军教头只有教授武艺的权利,而蒋元逊还能统带兵马,不过他这一辈子是没有多少征战沙场的经验的,可他的武艺当然一点儿都不差,绝对算得上高手。 “当!”蒋元逊的刀重新劈下来,迸溅出火花。 尉迟顺勒马后退,他并不畏惧蒋元逊,而是自己身边的亲卫正不断倒下,如果他再不走的话,就要被汉军彻底包围了。 “想跑?!”蒋元逊大笑一声,手中横刀挥动,一名尉迟顺的亲卫想要赶上来救援。 不过他手中的刀刚刚伸出去,就被蒋元逊挥刀荡开,那亲卫受到这么大的力气碰撞,差点儿直接从战马上摔下去,不过不管他从不从马上摔落,命运都已经被决定,一名汉军长矛手向前一挺,长矛刺穿了那亲卫的大腿,他惨叫一声,从马上摔落,直接就被乱刀砍死。 类似的场景发生在周围的每一个角落。 北周骑兵在愤怒的叫喊、想要向外冲杀,但是他们的努力并没有什么作用。 蒋元逊策马向前,手中横刀直接插在了尉迟顺的战马屁股上。 那马吃痛,人立而起,尉迟顺惊慌之下直接从马背上跌落,而蒋元逊轻舒猿臂,抓住他的衣领子竟然就这么直接把人提了起来,旁边的亲卫们一拥而上。 “儿郎们,绑了!”蒋元逊大笑一声,把尉迟顺丢在地上。 尉迟顺还想要挣扎,一支支枪已经顶住了他的咽喉和胸口。 他只能无奈的狠狠一锤地面。 一切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抓活的,”蒋元逊笑眯眯的说道,自己这一把老骨头了,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个立功的机会,真不枉自己从江南一路跑到关中,“人不要,马还得要呢!” 一边说着,蒋元逊一边看向尉迟顺:“尉迟将军,不想让手下的人无谓牺牲的话,那就让他们放下兵刃吧。” 剩下的北周将士们见尉迟顺被擒拿,也已经没有了斗志,只要还有点脑子,自然也都清楚这个时候想要再冲上去救出来尉迟顺已经不可能,而且他们的命运也已经无从改变,这一战败得很彻底。 尉迟顺苦笑一声,他当然很是不甘心,但是这些随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们也没有必要再牺牲了:“弟兄们,都放下武器吧。” 蒋元逊点了点头,自顾自的说道:“这才对嘛。” 而北周骑兵们同时丢了兵刃,至少大多数人还没有战死在这里的觉悟,只要能活着自然就好。 汉军将士们也不跟他们客气,四五个服侍一个,把人绑的结实。 这些北周骑兵也没少杀伤汉家将士,所以汉家将士才不会让他们舒舒服服呢。 汉军拿下这些北周骑兵之后,就果断的收兵回营。 北周那边当然也不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当意识到自己很难取得成功的时候,尉迟顺就果断派人前去请求增援。留守北周大营的尉迟迥部将、亲信司马消难动作也不慢,只不过他应该也没有想到尉迟顺会败得这么快。 随后出动的北周大军虽然已经赶到距离战场不足半里的地方,但是战斗已经结束。 第一四零七章 国丈受惊了 作为前锋和主要突击力量的骑兵已经全军覆没,北周军队当然也不敢再贸然前进,司马消难可不是莽夫,作为尉迟迥麾下有勇有谋的将领之一,他审时度势之下,也只能先率军撤退,返回弘农。 少将军生死未卜,但是四千多骑兵是肯定丢了的,这个时候再顶上去,那和送人头有什么区别?更何况弘农这边的北周军队总共也就只有一万五千来人,司马消难带过来增援的也不过八千人,想要前去进攻严阵以待的汉军,和以卵击石一样。 司马消难从来都是一个会判断形势的人,他出身西晋皇室,是南阳王司马模的后人,原本整个家族都出仕于北齐,但是因为被卷入了北齐皇室更迭的内乱之中,司马消难不得不逃难到了北周,历史上他随着尉迟迥反抗杨坚,在尉迟迥兵败之后,作为尉迟迥的亲信和手下主要将领之一,司马消难果断的逃难到南陈,南陈投降之后他又以陈人的身份入隋,可以说一生起起伏伏,也算是颇为传奇了。 正是因为司马消难绝对不会去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所以至少保留下了这些兵马。 萧世廉收到北周主力远去的消息,心里还是有些失望的,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指望北周人都傻乎乎的向前冲,送人头的事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做的,甚至若不是因为对汉军没有足够的了解,尉迟顺今天也不会对汉军发动突然袭击。 萧世廉倒也没有直接进攻弘农的欲望,既然司马消难率军撤退,就说明宇文宪那边还有控制局势的打算,汉军并没有吃亏,当然就不好得寸进尺,否则到时候两边朝堂上再一次打嘴炮的时候,汉军可就不一定占理了。 人要知足,见好就收。 尤其是现在大汉在北方用兵,并且也没有做好和宇文宪全面开战的准备,大家都保持冷静、避免扩大事端,未尝不是好事。 很快萧世廉就见到了蒋元逊,老将军趾高气昂。 也见到了尉迟顺,这个也曾经和萧世廉在襄阳有一面之缘的中年汉子垂头丧气。 “国丈受委屈了。”萧世廉径直上前割断了尉迟顺身上的绳子,“请入帐中叙话。” 尉迟顺哼了一声:“谁是什么鸟国丈,又谁要和你叙话!老子站得直、行的正,就把老子送到战俘营去就可以了,不用在这里假惺惺的!” 萧世廉不由得笑道:“国丈此言差异,国丈之女是我大汉贤妃娘娘,现在也随驾在长安,贤妃娘娘不仅颇得陛下宠爱,而且还为陛下诞下了长女,也就是我大汉的晋陵公主殿下,这也是国丈的外孙女,因此称呼一声国丈,可是一点儿错都没有。这里是大汉的地盘,尉迟将军自然就是大汉的国丈。” 尉迟顺眉毛一挑:“某家闺女那是被李荩忱那个无耻小人给霸占的,某不认这门亲事!给老子绑上,老子要去战俘营!” “休得无礼!”周围的将领们同时向前踏出一步。 这家伙怎么就这么不识好歹呢? 现在萧世廉怎么说也是大汉的骠骑将军、大都督,如此以礼相迎,还不是看在贤妃娘娘的面子上,这家伙还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而萧世廉饶有兴致的笑道:“国丈此言可就滑天下之大稽了。要知道贤妃娘娘嫁给陛下,那可是你们尉迟家的老夫人亲自应允的,也算是明媒正娶,而且承蒙老夫人不弃,某也迎娶了贵兄长的女儿为妾室,因此也算尉迟家的女婿,国丈可不能对自己人如此,更不能对老夫人之命弃之不管吧?” 尉迟顺顿时一口气憋在那里。 萧世廉抬出来元氏,也就是他的母亲,他当然无话可说,说什么都不仅仅是辩解,而是不孝了。 而且尉迟家的女儿落入敌人的手中,这本来就是尉迟家男儿的耻辱,尉迟顺也的确不想在这上面继续纠缠。 “国丈不要担心,等会儿某就派人送国丈前往长安,贤妃娘娘应该已经等得着急了,只可惜元太夫人和诸多尉迟家家眷都还在建康府,岳父大人也在太夫人身边,否则国丈就能够和更多家人团圆了,”萧世廉微笑着说道,“若是算起关系,晚辈就冒昧称呼一声叔父,叔父请歇息吧。” 尉迟顺这一次并没有再争辩。 他想到了襄阳城外为了掩护自己而倒转马头的兄长,想到了在敌人的巢穴之中艰难求生的母亲和妻儿,心中只有羞愧和无奈。 尉迟炽繁写给他的家书,都还放在他的内衫衣兜里面,可是他看过一遍之后就再也不敢看。这些年家书寥寥,而尉迟炽繁那些平淡的文字描述的家长里短,让尉迟顺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还是自己懂事的女儿只保留了生活中好的那一部分,却隐藏了更多的苦难? 尉迟顺不敢想象,所以他也不敢看。 而现在,自己以阶下囚的身份终于要见到阔别的亲人了,更是让他心中有说不上来的感觉。 命人送尉迟顺先去休息,实际上也是为了先软禁他,萧世廉转而看向蒋元逊:“老将军老当益壮,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果不其然呐!” 蒋元逊被萧世廉这么一说,心情更好了,哈哈笑着捋着自己的胡子:“骠骑将军过奖了,老夫自己清楚自己没有什么将帅排兵布阵之能,但是这擒贼杀敌之力还是有的。” “老将军为国之栋梁,此言可就太谦虚了。”萧世廉摆了摆手,旋即把话题转移到当前的局势上,“现在我们可不能掉以轻心啊,司马消难固然退了,但是尉迟迥和宇文宪不见得就会吃这个哑巴亏。” 黄玩、鲁广达等人也快步回来,刚才他们也算是喝上了一口汤,所以心情都不错,毕竟是侍卫亲军的战场首秀,大家只要做好配合工作,之后少不得侍卫亲军会报答人情。 “宇文宪不见得接下来就会和我们接着打了,”蒋元逊摇了摇头,“他本来就是本着沾光的心思来进攻的,现在吃了亏自然在没有弄清楚我们到底是用什么手段轻而易举吃掉这些骑兵的之前,绝对不会主动再起争端。” 第一四零八章 误会,都是误会 “那我们也不能就等着,”萧世廉笑着说道,“既然接下来要扯嘴皮,不如把我们装的惨一些。否则怎么才能控诉宇文宪的暴行呢?” 黄玩他们对视一眼,都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战场上可有活口回去?”蒋元逊想到了什么。 “有几名胆小的周人骑兵根本就没有回头,所以跑掉了。”负责侧翼的鲁广达微笑着说道,“再加上司马消难肯定也派遣了不少人前来刺探消息,所以应该可以确保敌人知道我们手中有了秘密武器。” 萧世廉紧接着说道:“那就足够了,不过各营务必要小心,火枪作为我大汉的镇国利器,一支也不能丢,更不能出现其余任何和火枪有关的意外,某想诸位也应该都清楚这其中的利害所在。” 蒋元逊和黄玩等人神情肃然,同时拱手。 而萧世廉扭过头看向长安方向。 剩下的就交给陛下了。 事实证明,李荩忱也值得萧世廉和众多汉军将士的期待,此时他正手撑着桌子,目光冰冷看着刘休征。 刘休征的背后冷汗直冒,他从李荩忱的目光之中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显然这位依靠杀戮平定天下的皇帝陛下,这个时候是动了真怒。 刘休征来的时候并不知道李荩忱为什么会突然召见自己这个小透明,他被李荩忱从建康府带到长安,就已经明白李荩忱肯定是已经注意到了他在建康府的那些小动作,否则是绝对不会想起来他这个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人物的。 实际上刘休征也很委屈,身为一个使者,他的任务就是搜集这边的消息甚至串联朝臣,他在建康府做的事情,可远远没有许善心那家伙在洛阳和邺城做的过分。 许善心在北方只要一有机会就频繁接触山东士族,尤其是诸如崔氏、裴氏、魏氏等家族,不过这个家伙也非常狡猾,一旦宇文宪回到邺城,他就一声不吭的躲起来闭门不见客,一等宇文宪出去,他上蹿下跳比谁都活跃,偏偏就是让宇文宪拿不住他的把柄。 而且这些和许善心有联系的家族,不管是被联系上的还是主动联系的,自然都不想让宇文宪意识到自己和许善心过往甚密,否则岂不是惹火上身。 尤其是那些本来就没有打算真的和许善心以及大汉合作的家族,更是在惹上一身骚之后,不想因为此事传入宇文宪的耳朵之中而也跟着三缄其口,正是因为大家都在这种事上遮遮掩掩,让就算是听到了些许风声的宇文宪,也只能无可奈何。 因此刘休征也是一肚子委屈,大家都在对着干这种事,为什么我就得被重点对待? 不过李荩忱让他北上,他也只能乖乖跟着,而且这一路都在李荩忱的眼皮子底下,他也不敢多说什么了,否则李荩忱真的让他消失实在是太容易不过。 这一次被召入宫,等李荩忱大发脾气的质问,刘休征才知道北周骑兵对汉军在鸿门的大营发动了突袭。 现在大汉正在对北方用兵,一直没有动静的宇文宪看上去是在恪守双方的约定,却发动突然袭击,也难怪李荩忱会大动肝火。 不过这一次刘休征却非常无辜,毕竟这一切的背后并没有他的身影,宇文宪也不可能把这么致命的事情告诉他,一旦提前走漏了风声,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刘休征这个时候却不得不首当其冲承受李荩忱的怒火。 “陛下,这一定是误会,误会!”刘休征硬着头皮说道。 李荩忱冷哼一声,却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也用不着李荩忱说话,杨素已经站起来厉声呵斥:“误会?那我大汉向蒲州、向华阴发动进攻之后,是不是也可以说是误会?那我大汉是不是可以一路打到邺城?” 刘休征一时无言,因为这个问题本来就是宇文宪这边理亏。宇文宪明显也是想要通过一场突袭来造成北周军队攻占鸿门、将战线再一次推到灞水的既定事实,可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战事似乎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顺利。 否则这个时候李荩忱君臣应该就不是在这里对着他发脾气、要说法,而是应该在准备反攻了。 不过即使是这样,难道李荩忱他们就一点儿都不为鸿门的战斗而担心么?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七千骑兵,也是宇文宪手中的王牌之一,再加上后面接应的十有八九会是司马消难的大军,一旦汉军的阵型被撼动,那就是马踏连营的惨案! 刘休征并不知道,有火枪在手,李荩忱根本就不担心,他对于有三百支火枪在手的萧世廉和蒋元逊怎么给尉迟顺带来惊喜并不感兴趣,他倒是比较感兴趣于宇文宪之后的反应以及吓唬一下眼前的刘休征,毕竟刘休征嘴巴一松、脚步一退,就是大把的好处。 “报!”秘书监黄琦大步走进来,“启禀陛下,鸿门捷报,骠骑将军和左将军已经击破尉迟顺所部,全歼敌人骑兵,并逼退敌司马消难所部步卒,生擒敌主将尉迟顺!左将军老当益壮,生擒尉迟顺于万军之中!” 骠骑将军是萧世廉自然不用说,左将军便是老将蒋元逊。蒋元逊统带侍卫亲军追随李荩忱北上,之前的镇南将军封号自然也就不适用了,再加上他这个镇南将军本来就有些虚有其表的样子,因此新的镇南将军罗毅上任,蒋元逊转为左将军,和右将军李平一起作为侍卫亲军的主帅。 左将军和右将军也并不是李荩忱初创了,秦汉初年就有左右前后将军之名,而这些将领主要便是负责京城宿卫,只不过汉末乱世,将军的名衔越来越多、花样也越来越多,反倒是这些简单朴素的名号逐渐被丢掉,李荩忱现在又把其拾了起来。 并且和南陈时候也有的左卫将军、右卫将军不同,左将军和右将军既然去掉了“卫”字,也说明他们在关键时候有资格带领侍卫亲军外出征战,而非单纯的宿卫和留守。 当然侍卫亲军统帅一层上的实际分工,还是李平负责李荩忱的宿卫,而蒋元逊则负责外围,这一次自然也是蒋元逊带着侍卫亲军去支援萧世廉。 第一四零九章 年轻人在成熟 战报来的这么快,让李荩忱怔了一下,萧世廉和蒋元逊的动作的确不慢。 显然这两个家伙也眼馋裴子烈他们在北面取得的成功,而他们也的确没有让李荩忱失望。 “臣恭喜陛下!”在场的杨素、唐中等人一齐拱手,同时也都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看向刘休征。 刘休征则感觉到身上的力量一下子被抽走了,脚步虚垮垮,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他能够预想到汉军和北周军队形成僵持,甚至在汉军准备妥当的情况下,北周步骑无功而返也并不是不可能,但是刘休征怎么都没有料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不知道为什么战局会突然变成这样。 李荩忱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刘休征。 而刘休征面如死灰,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北周军队溃败,甚至就连主将都被人家生擒活捉,这是怎么都没有办法解释过去的,更重要的是北周骑兵一战丢的干净,潼关之内,尉迟迥应该已经没有多少可用之兵,因此尉迟迥更没有办法再向李荩忱发动进攻。 宇文宪已经完全陷入被动和理亏。 “你可以写信告诉宇文宪,问问他打算如何赔礼道歉,还是打算就此双方动手。”李荩忱淡淡说道,他倒也没有打算为难刘休征,在这个时候让刘休征难堪也没有办法让李荩忱获得什么。他倒是不介意给刘休征一个台阶下。 有的时候和敌人的谈判使节搞好关系,至少有一些人情往来,而不是单纯的针锋相对,未必就是坏事。 李荩忱对刘休征客气,刘休征到时候保不齐就会在一些事情上后退一步。 刘休征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一拱手:“鄙人明白。” 看着刘休征浑浑噩噩的转身离开,李荩忱轻笑一声,不管刘休征会和宇文宪说什么,他相信一下子被打断了脊梁骨的尉迟迥应该都不会贸然进攻了,而身在潼关的宇文宪难道真的会冒着和李荩忱全面开战的风险前来为尉迟迥报仇么? 李荩忱觉得不见得会。 “我们得想想向宇文宪要什么了。”李荩忱紧接着说道。 “华阴,臣以为要华阴!”唐中果断的说道,一边说着,他一边看了杨素一眼,“此地连接长安和潼关,尉迟迥因为盘踞华阴而威胁长安,我们不管是打还是和,都要把华阴拿下!” 杨素投来感激的目光。 华阴郡也就是弘农郡,是弘农杨氏的祖坟和根基所在,若是真的能够拿到弘农,杨素当然是乐意看到的。而对于唐中来说,拿下华阴当然也有不可替代的战略意义,所以在杨素为了避嫌不好直接开口的时候,他不介意说出来并且卖给杨素一个人情。 本来关陇世家和巴蜀世家也不是敌人,尤其是在面对东南士族或者一致对外的时候。 黄琦此时摇了摇头:“陛下,臣以为宇文宪给什么都不会给华阴,此地的重要我们清楚,他也清楚。” 黄琦原来就是李荩忱身边一个小跟班,但是随着李荩忱鼓励他多听多说,他也已经越来越有勇气表达自己的意见。 毕竟秘书监是陛下的助手,不是哑巴和没有个人意见的机器。 陈叔慎也紧接着说道:“陛下,臣以为换取钱粮肯定要比土地来的容易,也不会让双方的矛盾激化,以避免我们也不想看到的冲突。” 作为户部侍郎,陈叔慎当然是想看到钱粮多多的,而且出身东南的他也自然要和黄琦站到一起,这也是一个一举两得的活计,这位小国舅也算轻车熟路了。 跟着李荩忱一路北上,这些年轻的官员正在快速成熟,他们变的愈发干练,自然也要变得愈发熟悉官场的斗争,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谨慎,每一步也都在为了争取到属于自己这边的最大利益。 李荩忱把这些人的心思和谋算都看在眼里,他并不想阻止,甚至还鼓励这样的行为。 身为皇帝,李荩忱可没有指望着所有人都能够忠贞不二的忠诚于自己,就像是一个傀儡一样为了大汉的繁荣和团结而奋斗。 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所以李荩忱也需要满足这些人的欲望,让这些人去争夺他们可以得到的利益。当然这些利益都是李荩忱给他们的,只有抢夺陛下给的蛋糕才算朝堂斗争,否则自然就是谋反了。 这些朝臣之间存在矛盾和斗争,李荩忱才能从中制衡并且维持自己居中的位置,这也应该算是所谓的帝王心术中的一种了。 “以大军逼迫宇文宪赔礼割地,朕以为可以,”李荩忱淡淡说道,不过还不等军方的人笑容露出来,他便话锋一转,“而以钱粮为谈判的目标,朕以为也没有什么问题。就要看宇文宪能够接受哪一个条件,又要看我们会开出什么条件,双方的底线在哪里。所以太尉府和户部各自开列你们认为合适的谈判清单,我们要和宇文宪好好谈谈了。” 杨素和陈叔慎神情都是一振,而其余的官员们也都纷纷昂起头。 陛下显然也没有拿定主意,那大家都还有机会抢夺这一次的功劳。 而且更重要的是,陛下分明是打算把谈判的重任交给更容易通过的那一边了。毕竟大家也都清楚,现在还在北上扫荡杨坚残部的大汉,也迫切地希望能够结束和宇文宪的漫长边境上剑拔弩张的状态,让诸如襄樊和淮南等地方都能喘一口气。 毕竟随着李荩忱入关中,大汉和宇文宪的北周在关中摩擦冲突,也都牵动着各地的神经,大家在不清楚那一纸合约到底管不管用、战争会不会随时爆发的情况下,也只能抓紧备战。 尤其是随着秋收临近,长期的对峙占据了太多的丁壮人口,这是李荩忱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他也倾向于抓紧结束双方这种无言的对峙和紧张。 “不管怎么说,宇文宪如果要打的话,我们就奉陪到底,如果想要谈的话,朕说什么也要从他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李荩忱霍然起身,“前线将士的血肉换来的战果,任何人都不能白白浪费!” “臣等遵旨!”杨素等人也都提起一口气,只觉得热血上涌。 第一四一零章 陛下的愿意和不愿意 这些年轻的臣子们看着身姿笔直的陛下,有一种为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感觉。 或许也就是这样的陛下,才值得他们奋斗追随。 杨素告退之后,刚刚走下未央宫的大殿,陈叔慎就已经快步追了上来:“杨参军!” 杨素倒是有些诧异,脚步一顿,而走在他侧后方的唐中、商部侍郎薛道衡和工部侍郎蒋芒也都停下,紧紧盯着陈叔慎,颇有几分敌意。 众所周知,工部、商部一直都和军方站在一起,而户部等其余四部则站在对立面。说的俗气一些,一边想要发战争财,而另外一边则想要发经济发展的财。 换句话说,一边是鹰派,一边是鸽派——当然在大汉的朝堂上,鸽派也只是相对平和一些罢了,一旦惹恼了他们也不是好对付的。 所以两边一向不对付,甚至势同水火,再加上前者掌握在北方和巴蜀家族手中,后者掌握在东南世家手中,更是为双方的对立平添几分必然。 现在一向没有什么私下里往来的对面人突然喊杨素,杨素诧异不说,其余几个人自然也都提起精神。 且不说唐中,工部侍郎蒋芒是欧阳莫的得意门生,当初曾经带人追随杜齐闯入南中,发现了现在大汉境内最大的铜矿,为大汉的冶炼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而常年在南方荒蛮之地,不仅让他皮肤黝黑,而且看上去颇为威猛。 而商部侍郎薛道衡则是北方世家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之前曾经奉命当过梁士彦所部的监军,后来杨坚失踪,他也随之失势。 不过杨素当初在长安就和他是故友,两人常常和诗。 汉军入长安之后,杨素也看重他的才能,一力举荐,再加上和韦孝宽、梁士彦的相处中,薛道衡不卑不亢,也让这两个老将对他都颇为看好,所以李荩忱将商部侍郎的位置交给他。 一来是稳定新投降的长安百官人心,二来也是为了制衡唐正良等人,防止巴蜀世家在商部一手遮天。 李荩忱需要的是归属于国家掌控的经济,而不是操控国家经济命脉的寡头,峡江唐氏如果不加以遏制,不管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都终究会成为大汉的心腹之患。 事实证明,薛道衡也的确值得信任,在他的主持下,商部放缓了原本杂乱无序的北上,开始有条不紊的真正把关中和西北这些地方融入大汉的经济网络之中。 商部官员的身份以及北方的出身,自然让薛道衡站在杨素这边。 陈叔慎倒是被对方的阵仗吓了一跳,而他身后的刑部侍郎袁承家和吏部侍郎骆义也急忙上前一步。袁承家是袁宪的儿子,骆义则是骆牙的儿子。 袁宪和骆牙年事已高,而且也都位极人臣,所以都逐渐退出了官场,就在李荩忱离开京城的时候,骆牙户部尚书的位置被姚察所取代,而顺势骆牙的儿子骆义也就从吏部主簿的位置上提拔到了侍郎。 毕竟李荩忱不可能不给骆牙一个交代和安慰,再加上骆义颇有乃父之风,赏罚分明,之前制定的官员升迁贬谪颇为公允,引得顾野王、唐亦舜等朝中主官称赞,因此让他坐上侍郎的位置也是合情合理。 入长安之后,吏部、刑部都忙的不可开交,袁承家和骆义也都用自己的表现证明了自己可当大任。 一时间大殿下倒是有几分火药味。 不过毕竟陈叔慎还有国舅爷这另一层身份在,所以大家还不至于直接挽起袖子就打架。杨素颇为好奇的看向陈叔慎,他倒是很好奇这位刚才还横眉冷对的国舅爷会说什么。 陈叔慎笑道:“某只是想说,参军认为大汉需要土地最重要,但是也可以适当加上钱粮,这应该不冲突。” 杨素怔了一下,旋即微微颔首:“侍郎也是。” 两人正色拱手告别。 反倒是唐中和骆义等人有些莫名其妙。 陈叔慎径直向外走去,骆义快步追上:“子敬(陈叔慎表字),这是什么意思,你为何要······” “大局当前,陛下愿意看到我们出现争执,但是绝对不愿意看到我们对立。”陈叔慎微笑着说道,“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又互相照顾,难道不好么?” 骆义和袁承家也都不是傻子,登时恍然。 而他们的身后,杨素看着陈叔慎的背影,这个不过十几岁就掌握关中钱粮的年轻人,步伐很稳健。 良久之后,他不由得笑道:“陈顼有此子,幸也。” 大殿外的对话当然不可能瞒得住李荩忱,更甚至陈叔慎也没有打算瞒着李荩忱。若是他把杨素拉到一个角落里窃窃私语,那李荩忱恐怕才会怀疑他们才对。 “是个聪明人,”李荩忱看着夕阳下那两批人的身影,喃喃说道,“要是他再大十岁,恐怕朕当初对付他也要颇费脑筋啊。” 历史上的陈叔慎应该也是南陈诸多亲王之中最有才能、抵抗的最为激烈的一个了,甚至还能有那么众多部下誓死追随,当然有过人之处。而李荩忱也期待着自己这个小舅子能够更快速地成长。 现在的大汉,需要人才,需要中流砥柱。 而乐昌,也应该愿意看到弟弟有出息吧。 ————————————— 长安城的夜,因为换了主人而变得有些不同。 至少大街两侧的灯火不会早早地就没有了踪迹,甚至朝廷允许的花街范围内,歌舞的声音会持续到后半夜。 并不是因为李荩忱完全放松了警惕,而是这花街的背后最大的财主就是朝廷,就是商部,李荩忱并不介意国库从中牟利,这也不过是当初管仲的故智罢了。 而也正是因为里里外外都是朝廷的人,所以这青楼楚馆之中传出来的一言一行,也都会传入白袍、城中守军乃至于李荩忱的耳朵中,所以也用不到担心会有小人谋乱,因为朝廷会把这种可能扼杀在萌芽之中。 鸿门大捷,也让李荩忱几天来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他虽然知道有火枪在手,汉军将士几乎是不可战胜的,但是毕竟世上有很多未知的可能,尤其是在战场上。 更不要说这本来就是一个风云际会、英雄辈出的年代了。 只有真正听到大胜的消息,李荩忱才彻底放松。 第一四一一章 等妾见到阿爹的时候 彻底放松,自然就放松到了后宫。 云消雨散,杨妙的俏脸上还带着红晕。 小小丫头初尝滋味,正是缠人的时候,这几天李荩忱也无暇顾及她,自然让她甚是寂寞,李荩忱总算是来了,等待带来的孤单和期待自然也就化成了绕指柔,纵然李荩忱是百炼钢,也要融化在这温柔乡中了。 感受着男人温暖的气息,杨妙眨了眨眼,而李荩忱手已经开始不老实的滑动起来。 “陛下,”杨妙抱着李荩忱,低声说道,“是不是明天尉迟姊姊就能够见到她爹爹了?感觉尉迟姊姊很高兴的样子。” 李荩忱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明天萧世廉就要送尉迟顺来见李荩忱,毕竟尉迟顺是国丈的身份,大家也都得客客气气的。而得到消息的尉迟炽繁已经开始准备明天的饭食了,萧湘和徐素也都给她打下手,一帮深宫之中的女子因为没有什么经验,自然是忙的鸡飞狗跳。 李荩忱点了点头,而杨妙期待的说道:“不知道当妾见到阿爹的时候,又是什么情形。阿爹会不会瘦了······” 李荩忱一时默然。 说句实话,他是不想见到活着的杨坚的。 杨坚可不是宇文赟和陈叔宝,前者只要有一个冯小怜就能够拴住他的野心,而且李荩忱估计用不了几年宇文赟也就会被掏空身体,而陈叔宝更不用说,这位爷只要能够看书写诗,并不在乎有没有皇位,甚至他很享受这种田园生活。 而杨坚······李荩忱可不会相信他会安心于寄情山水,这个人有野心,而且胸怀也没有那么宽广,李荩忱和他之间,可是有怨有仇的。 杨妙无意间看向沉默的李荩忱,见李荩忱一句话都不说,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急忙说道:“陛下,奴多言,请陛下恕罪。” 一边说着,她一边在心中责备自己。 当初入宫的时候,母亲可是千叮万嘱不能惹怒陛下,杨家剩下这点儿人的性命全都在自己和姊姊的身上,所以不但要听姊姊的话,而且自己伺候陛下的时候也要万分小心,不该说的坚决不能说。 这其中,自然就包括父亲的死活。 可是杨妙还是想不明白,陛下能够和那么多人化敌为友,父亲也能够容忍那么多对手,为什么他们两个就水火不容呢? 李荩忱回过神来,看到杨妙惊恐的样子,不由的笑了一声,伸手将她拽过来,要是他再不出手的话,这小姑娘能吓得直接从床上滚下去。李荩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朕还没有说什么呢,你怎么这么害怕,难不成朕会吃了你?” 不过李荩忱的玩笑话似乎并没有逗乐杨妙,她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真的会吃了奴家么?” 李荩忱嘴角抽了抽,突然间才意识到自己的名声似乎在长安也被诋毁的差不多了。 当初白袍就曾经向李荩忱报告过这件事,北周朝廷自然有意无意的散播李荩忱的谣言,说他日啖小儿三人等等,这样的谣言一旦传出来,经过街坊之间的口口相传,自然也就变得稀奇古怪,而李荩忱的形象也随之越来越邪恶。 北周人这么做自然也是为了树立李荩忱的负面形象,以起到恐吓百姓、劝诱百姓抵抗李荩忱的作用。只不过这种谣言很快就不攻自破,先是从南方来的商人带来了真正关于南方、关于李荩忱这位大汉天子的事实,其次在之后的战斗中,也轮不到这些百姓们去抉择,北周将领们就已经望风而降,大家当然也就知道这些不过是谣言罢了。 当然这种谣言消散在市井之中,却并没有消散在深宅大院中,毕竟深宅大院和外面有高墙阻隔,消息也不通畅,即使是杨坚的女儿,自然也或多或少的从家中仆人那里听到过类似的传言。 “风评被害啊。”李荩忱忍不住吐槽道,同时狠狠揉了揉杨妙的小脑袋,“朕要是吃人的话,你这么鲜嫩可口,早就把你吃了。” 杨妙打了一个哆嗦:“陛下不能这么吓唬妾身。” 一边说着,她一边抱住李荩忱的胳膊,泪水已经顺着脸颊落到李荩忱的胳膊上。 “怎么了?”李荩忱搂紧了她,“真的害怕?” “不,妾身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入宫的时候娘亲也说,入宫之后姊姊也说,说不能提起爹爹,甚至还要忘了这个人,忘了他的存在,”杨妙伏在李荩忱的怀里哭了起来,“可是,可是那是生我养我的爹爹,难道身为女儿就真的连一点儿思念都不能有了么?尉迟姊姊马上就要见到自己的爹爹了,湘儿姊姊也有爹爹在建康府,他当初还是皇帝呢,为什么她们都能有爹爹?” 李荩忱轻轻拍着她的背,伸手拿起床头的手帕给她擦眼泪,小姑娘泪水就像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个不停,眼睛也跟着红了起来。 李荩忱低声说道:“你也有爹爹,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你说他、思念他。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写信给他,朕会派人把信送过去的。等到有一天前线的将士把你爹爹生擒活捉之后,你自然就能见到他了。” “陛下不会伤害他么?”杨妙眼泪汪汪。 李荩忱苦笑一声,他就算是真的想要杀掉杨坚,这个时候也不能直接说出来,否则这小姑娘能哭一晚上。 “朕只能保证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会想办法留他一条性命。”李荩忱淡淡说道,若是在乱军之中经过这么多杀伐,杨坚还能活着,甚至也没有兵败自杀,那李荩忱倒是不介意把他养起来。 实际上李荩忱又何尝不想见一见这位大名鼎鼎的枭雄人物呢? 尤其是现在杨家还有三个年幼的孩子,并非没有借助杨丽华和杨妙以外戚的身份东山再起的机会。 如果杨坚真的是一个能忍的枭雄,那么他应该会接受这样的结果并且选择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人的身上。 不过这些都不过是李荩忱的一个美好幻想罢了,毕竟他也不可能为杨坚做决定。这种有能力搅动风云的人物,也不一定就会屈从于时代的发展。 “朕会尽力的,但是不敢保证你还能见到你阿爹。”李荩忱淡淡说道,“至于什么不能说起他,倒是有些可笑。” 第一四一二章 骗不了我 杨丽华和独孤氏的担心,李荩忱也能猜测到,但是现在他是占据上风的胜利者,长安在李荩忱的手中,甚至就连杨坚的女儿都在他的床上,他没有什么好害怕杨坚的。 不能提起这个名字,的确有些夸张和不近人情了。 李荩忱可没有胆小到听到这个名字就两腿打颤。 而就连自己父亲都不能提起,也只会给杨妙的心灵带来不小的创伤,让她在后宫之中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只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这也是李荩忱不愿看到的。 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在碧纱橱里,委曲求全和心甘情愿,可是两种不一样的感觉。现在的杨妙显然还在这中间来回摇摆,李荩忱并不想让她有太多的心理负担。 当然杨丽华不一样了,她很清楚自己和李荩忱之间是一场交易,并且心甘情愿的完成这一场交易,所以李荩忱也不打算再怎么改变她的想法。 “谢谢陛下。”杨妙缠上李荩忱。 在她的心目中,李荩忱的形象依旧是很高大的,或许是因为十几岁年纪的叛逆,所以她本来就很崇拜能够战胜自己阿爹的人,又或许是因为对这么一个顶天立地的年轻人早就已经有所了解,所以她也倾向于将李荩忱想象为英雄而不是会吃人的恶魔。 事实证明,李荩忱也的确符合她心目中的形象设定。 尤其是今天李荩忱的承诺,更让她放下心来。 说明在陛下的心中,自己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玩物,陛下也在顾及自己的心情,为自己考虑。有这么一点,杨妙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睡觉吧。”李荩忱打了一个哈欠。 你们姐妹两个是真的能折腾,一个大半夜做噩梦,一个盘肠大战之后还哭鼻子。 杨坚······你打不过我,就让一大一小两个闺女来打败我么? 小姑娘到底是小姑娘,心里的郁结疏通了之后,再加上哭了一场,早就已经累了,转眼就睡了过去,微微张开的唇角,口水都开始向下流淌。 李荩忱无奈的摇了摇头,同样向后一倒。 北方和杨坚的战事,东方和宇文宪战事,还有西北不老实的吐谷浑,沉重的压力压在李荩忱的肩膀上,他反倒不是那么容易就睡着了。 ———————— 杨丽华的目光很锋利。 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后,她还是能够拿出来几分威风凛凛的架子的。 尤其是当看到妹妹眼睛还微微有些泛红的时候。 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正对上杨丽华的目光,一脸无辜。 朕又没把杨妙怎么样。 杨丽华也不知道昨天晚上这一对儿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收起来自己露出的愤怒,上前一步:“陛下,时候不早了,骠骑将军已经着人送安固郡公前来面见陛下,人应该快到长安了。” 李荩忱点了点头,而杨妙虽然睡眼惺忪,但还是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赤着脚就跳下床,要给李荩忱拿衣服。 “妹妹,我来吧。”杨丽华伸手拦住杨妙。 杨妙笑着说道:“没事的,姊姊也辛苦了。” 杨丽华有些诧异,自家妹妹好像懂事了不少。 等杨家姊妹伺候李荩忱离开,杨丽华方才走到正在对镜梳妆的妹妹身边,很是不解:“妹妹,是不是昨天陛下欺负你了?” “没有啊。”杨妙有些生疏的想要把秀发扎起来,不过却失败了,她嘟着嘴看向杨丽华。 杨丽华无奈的摇了摇头,上来亲自帮她收拾,自己反倒是成了这位新上位的娘娘的婢女,毕竟李荩忱已经下了封号,徐素进昭仪,杨妙进昭容,为四妃之下九嫔之首。 大汉后宫妃嫔制度承袭南朝,而南朝制度承袭自两汉魏晋,但是实际上南北朝末年后世常用的妃嫔制度已经形成,只不过是借用了汉代的名号,和两汉的实际制度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现在大汉的后宫之中,皇后之下为贵妃,之后为淑妃、贤妃以及新封沈婺华的德妃,另外还有一个延承自南朝时期的贵妃位置空缺,大家也都清楚这个位置应该是之后三妃之中有一人进位,然后宁远补上去的。 三妃之下自然就是九嫔,但是现在李荩忱的后宫之中根本就凑不满九嫔,因此徐素和杨妙自然是先到先得,占上了最前面的位置。至于杨丽华、孔氏、陈月仪等人,虽然都已经和李荩忱有关系,但是她们的身份更为敏感,而且也很难和沈婺华那样回家兜一圈之后就在大家心照不宣之下改换身份,所以最多也就是到贵人一层便算不错的了。 百官,尤其是礼部,是绝对不会允许前朝亡国之妃入本朝还位居高位的。当初冯小怜入北周皇宫,即便是宇文赟再怎么宠幸,也就只是一个贵人罢了,因为百官不会允许这么一个红颜祸水上位的。 皇帝和百官各退一步,大家和气生财。 更何况现在杨丽华就是一个李荩忱身边的女官罢了,伺候新上任的昭容还真是合情合理。 帮妹妹扎了头发又重新教了她一遍之后,杨丽华低声说道:“你的眼眶都是红的,骗不了姊姊的。” 杨妙回头看了她一眼,笑嘻嘻的说道:“那是高兴的原因,昨天陛下允许我给爹爹写信了。” 杨丽华手上的动作一僵,诧异的看向她,旋即苦笑一声。 陛下不仅仅是要来硬的,显然还要来软的啊。 只是不知道自家爹爹还能够在这样的内外侵蚀之下坚持多久? 自己这个单纯的妹妹可能并不明白,自己和母亲并不让她提起爹爹,可并不仅仅是因为爹爹现在站在李荩忱的对立面——杨丽华也不认为李荩忱会害怕杨坚,这位年轻的陛下对战胜对手一向信心十足——还因为她们也不愿意让李荩忱注意到杨妙的身份,然后横加利用。 在这纷飞的战火之中,家书的确价值连城。 而她们这些身陷囹圄之中的家眷的家书,显然更容易挑动人的神经。尤其是杨丽华很清楚,自己的爹爹并不是真正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枭雄,他很重视亲情的,甚至因为尊重母亲的意愿,根本都不纳妾,对自己这些兄弟姐妹也很是疼爱。 因此这一封家书,必然会狠狠的伤害他,动摇他的立场。 第一四一三章 心境不同 李荩忱给了她们这个机会,但是一旦她们寄托了思念,自然也就动摇了父亲的立场。 杨丽华轻轻叹息一声,她不知道李荩忱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单纯只是想要给她们这么一个表达父女亲情的机会,更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应该算助纣为虐还是算为和平略尽绵薄之力。 每一次自己总是被推到这样的尴尬地位上,难以抉择。上一次面对父亲和宇文赟之间的冲突时候是,现在也是,似乎自己永远都在面对着冲突和矛盾。 杨妙并没有意识到姊姊神情的变化,抓住她的手:“姊姊,我们一起来写好不好?” 杨丽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她当然不想让妹妹看出来自己的犹豫和纠结,甚至不想让妹妹意识到这样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这种身在中间的煎熬,让她一个人来承担就可以了。 反正自己······都已经习惯了? 看着杨妙期待的眼神,杨丽华也只能微微颔首。 不管怎么说,自己现在也只能先答应下来,至于之后事情会发展向什么方向,至少不是现在应该让妹妹去担心的。 这一封信,写是可以写出来,但是送不送的出去,那自己必须要和李荩忱好好谈一谈。 至少这位陛下并不是和宇文赟那样喜怒无常,至少他还能够心平气和的和自己说话,即使不是在床上。 想到这里,杨丽华的脸微微发红。 她隐约能够明白自己和李荩忱之间只是一场交易,交易的内容自然是整个家族内眷的性命。 可是自己这一次,又要用什么去和李荩忱交易呢? 杨妙笑嘻嘻的披上外衣就要招呼侍女们准备研墨,而杨丽华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心中暗暗叹息。 妹妹和自己的心境俨然已经完全不同。 她还年轻,还沉浸在对爱情的美好期待之中。 而自己,已经经历过太多波澜曲折,也不再相信这些虚妄的情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妹妹还太幼稚,还是应该说自己的心已经老了? “姊姊?”杨妙回头问了一句。 “这就来。”杨丽华笑着说道。 ——————————————-- 再入长安城,再入未央宫,尉迟顺恍如隔世。 自从杨坚和宇文宪决裂之后,尉迟顺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大殿上的北周士卒已经换成了汉家侍卫亲军,他们的手中拿着那个曾经给尉迟顺留下噩梦一样记忆的新式武器,目光锋锐,直勾勾的盯着尉迟顺,似乎只要尉迟顺有任何不轨的行为,他们就会立刻扑上来直接把他制服。 尉迟顺神情凛然,他能够感觉出来这些人都是久经沙场的精锐。 李荩忱的手中,到底有多少这样的虎狼之士? 尉迟顺逐渐发现,天下大多数的人,尤其是站在宇文宪那边的人,似乎都已经忽略了李荩忱的真正力量。大汉的军队是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血战成长起来的,而且他们经历的这些战斗多数都是胜利,无论是对于士卒的经验还是对于他们征战的信心,都有着极高的影响和提升。 当然尉迟顺并不知道,现在大汉军中不仅仅只有这些,并且已经形成了司马、主簿和长史共同辅佐将领统率军队的格局。 司马就相当于副主官,负责帮助将领统带军队,并且在将领离开军队的时候负责控制军队,可以说流水的将领,铁打的司马,司马实际上才拥有掌控军队的能力。 而相对应的,负责行军谋划和上下通传的长史,也就起到类似于参谋长的作用,他们传递命令、辅佐主帅谋划战略,同时起到对司马的牵制作用。 主簿自然也就更不用说了,军中的思想基本都掌握在他们的手中,他们虽然负责做好思想工作、传授忠君爱国的理念,但是实际上他们手中是没有多少实权的,而且大多数的主簿都是投笔从戎的书生担任的,士卒们会尊敬他们、听从他们的指导,但是在战争真的来临时候,他们并不会倾向于相信书生的指挥。 可以说现在汉军军中的这三个职位各自存在短板,但是又互相弥补、互相牵制,同时他们合在一起又能够完成对主将的牵制,相对应的,因为主将的存在,即使是这三个官员达成一致,也很难真的带着军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这样的军事管理体制可以说已经非常接近于后世了,后世的军事职位体制也是整个世界经过几千年的战争之后进化出来的制度,虽然不能说完美无缺,但是绝对要比这个时代的好很多。 正是在这种体制之下,士卒们知道自己为何而战,将军们也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接战。尤其是经过长期的思想渲染和教导,士卒们的精神面貌和原来也大不相同。 身为精锐的汉军将士们期待着更上一层楼,而普通的将士们也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够成为和侍卫亲军之中的前辈那样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每个人也都能够在这个团体之中找到归属感,并且愿意为这个团体的目标而奋斗。 这才是大汉军队战无不胜的根基所在。 因此不管什么时候,尉迟顺看到的汉军将士都是斗志昂扬的模样,也并非不能理解。 隐隐已经明白了什么的尉迟顺,这个时候也只能扼腕叹息。 北周军队显然是不可能做到这样的,那些被强拉过来的壮丁,尤其是那些汉人们,本来就对于鲜卑家族没有什么认同感,而且他们就算是征战,最后也很难获得什么,他们的功劳经过将领们的层层盘剥,落到他们手中的已经寥寥无几。 再加上连年的战败和兵荒马乱,这些士卒哪里还有奋战之心? 刚刚以主将的身份参加了鸿门之战并且被俘的尉迟顺很清楚,即使是最精锐的鲜卑骑兵对上精神气很高、手中装备也不差的汉军将士的时候都占不到便宜,那些行尸走肉一样的士卒又如何能上战场? 他一步一步的走上大殿。 一名年轻的身影已经站在台阶的末端,微笑着看着他。 尉迟顺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再一次到未央宫,皇帝已经换了人,这天,也要换了。 而自己的心境,也已经不同。 第一四一四章 父女相见 李荩忱没有再上前。 尉迟顺重新提了一口气,走完了最后一个台阶。 他低着头,却不想弯腰。 不过很快他就看到了阳光下大殿前又出现了一道身影。 身影纤细修长,是个女子。 尉迟顺下意识的抬起头。 尉迟炽繁就站在李荩忱的身边,伸手捂着嘴,眼睛发红,看着披头散发的爹爹。 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是未央宫的大殿门口,恐怕尉迟炽繁已经忍不住扑了上来。 上一次见到爹爹的时候还是在襄阳,尉迟家的少将军意气风发,安慰自己一定会把该死的敌人杀干净。 可是再一次见到爹爹的时候,却是在长安,尉迟顺苍老了,身形都有些佝偻,而且是以阶下囚的身份。 尉迟顺微微抬手。 他的手脚并没有被挂上铁链,萧世廉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但是尉迟顺感觉自己的手上仿佛真的被铁链束缚住了一样,让他甚至都没有胆量和能力再往前走一步。 尉迟炽繁轻轻扯了扯李荩忱的衣袖。 她知道陛下也在等着尉迟顺先服软,陛下当然不可能会向自己的手下败将低头,尤其是这个手下败将之前的偷袭也的确让李荩忱很是愤懑,但是尉迟炽繁还是渴求着李荩忱能够抓紧结束这尴尬的局面。 李荩忱心里也叹息一声,他的确是想要给尉迟顺一个下马威的。 所谓敬酒不吃吃罚酒,自己给了尉迟家父子投降的机会,他们却毫不在意,甚至弃之如蔽履,那就不要怪自己现在无情了。 不过尉迟炽繁已经快承受不住这种沉默和煎熬了,李荩忱当然也不可能委屈了自己老婆。 当他正要开口的时候,尉迟顺终于撑不住了,跪倒在地:“罪人尉迟顺,叩见陛下。” “请起。”李荩忱淡淡说道,“进来叙话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轻轻推了尉迟炽繁一下。 尉迟炽繁也终于忍不住了,扑上去抱住尉迟顺大哭:“爹爹!” 尉迟顺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低头说道:“对不起,爹爹对不起你。” “爹爹快起来吧,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尉迟炽繁伸手想要扶起来尉迟顺,“地上凉。” 尉迟顺却抱住自己的女儿,脸上也爬满了泪水:“爹爹无能,爹爹是个废物,甚至都不能保护你,你怪爹爹吧,打我,骂我,爹爹都能够受得了!” “爹爹快起来,是女儿不孝,”尉迟炽繁泪水纵横,已经哭红了眼睛,“我们去后殿叙话。” 尉迟顺缓缓起身,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儿。 当初的黄毛丫头,也长大了,都为人母了。 而自己,终究一事无成。 李荩忱倒是并没有打算再以君臣之礼接见尉迟顺,而是直接让尉迟炽繁带着尉迟顺去了后宫。 御膳房早就已经准备好了饭食,都是尉迟炽繁刚才亲自下厨。 跟着忙前忙后也不知道是帮场子还是捣乱的萧湘,此时坐在李荩忱的身边,正悄悄地抹眼泪。 “湘儿你哭什么?”李荩忱有些无奈。 你爹在建康府活得好好的,朕都没有管过你去见他。 要真的哭,也应该是宁远哭才对。 “陛下不觉得很感动么?”萧湘吸了吸鼻子。 李荩忱掏出来手帕递给她:“感动归感动,但是朕一想到这位老丈人之上还有一个,就感觉很头疼。” 尉迟家多顽固,尉迟顺是小顽固,而他爹还是个老顽固。 现在这个老顽固还带着大军屯驻在华阴,李荩忱不可能不在乎。 “陛下请用茶。”杨丽华带着宫女上来倒水。 尉迟顺正在和尉迟炽繁低声说话,骤然见到杨丽华上来倒水,惊讶的想要说什么,尉迟炽繁急忙说道:“这是陛下的女官杨氏,爹爹应该没见过吧。” 杨丽华也微笑着躬身行礼:“见过尉迟将军。” 尉迟顺张了张嘴,不过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李荩忱这位皇帝陛下,明显给宇文赟带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当然尉迟顺并不知道,其实应该是好几顶。 不过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尉迟顺还是想要起身还礼。 而李荩忱此时轻轻咳嗽一声:“现在后殿之中,在座的便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尉迟顺点了点头,李荩忱这等于亲口承认了自己的猜测。 北周皇室的尊严,也等于被李荩忱踩在脚下了。 不过自己现在也没有资格为宇文家哀愁了。 而被李荩忱直接说成是一家人,杨丽华有些恼怒,却发现自己也无法反驳,虽然她还顶着女官的名号,却和李荩忱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而且自己的妹妹又是李荩忱的人,所以一家人还真的没有叫错。 顿了一下,他径直说道:“鸿门之战,岳父可服输?” 这是李荩忱第一次以“岳父”两个字称呼尉迟顺。 尉迟炽繁微微一笑,至少说明这两个男人应该不会直接吵起来。 尉迟顺沉默片刻,对于李荩忱这个称呼算是默认了,缓缓说道: “某不得不说,你们手中的那个新式器械的确有逆转乾坤的能力。而且某也不得不承认,即使是没有那些东西,在你们有所准备的情况下,这一战胜负已定,你们的将士的确能征善战,是某从来没有见过的精锐。” 李荩忱不由得哈哈大笑。 侍卫亲军怎么说也是大汉一等一的精锐了,能够得到尉迟顺的赞扬也在情理之中。 而尉迟顺紧接着说道:“但是北方齐王殿下身边尚且有带甲百万,良将千员,陛下想要轻易征服北方,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尉迟炽繁秀眉微蹙,刚想要开口阻止自己的爹爹,不料李荩忱径直问道:“那不知道岳父认为潼关之内,孰胜孰负?” 尉迟顺叹息一声:“就鸿门之战来看,你们当胜,齐王在没有弄清楚你们手中到底握着什么武器的时候,应该是不会在自己根基薄弱的关内和你们决战的,所以一旦你们前进,齐王应当会选择后退,这一战不管打还是不打,都是你们胜。” 李荩忱点了点头,对于这个答案他并不奇怪。尉迟顺就算是再对自己人有信心,也不至于一点儿当今形势都看不穿,所以这个判断还算中肯:“宇文宪的使者刘休征昨天晚上已经见过朕了。” 第一四一五章 朕想要潼关 尉迟顺很好奇的看过来。 他清楚,齐王殿下应该不会坚持打下去了。 但是他也很想知道齐王殿下会开出什么样的条件。 “宇文宪所能给的,无非就是割地或者赔款,”李荩忱微笑着说道,“年年岁币,维持和平。” 尉迟顺神情一黯。 对于一向气傲的齐王殿下来说,这并不是能够轻易做出的决定。 身为齐王的部下,尉迟顺也感受到了屈辱。正是因为自己这些人的无能,才逼迫着齐王不得不低声下气。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而朕的臣子也向朕提出了这样的建议,要华阴之地,或者要钱粮赔款。” 尉迟顺冷声道:“齐王殿下就算是真的能给你这些,也不过只是暂时的退缩罢了,等到他稳定了北方之后,必然会报仇雪恨。” 李荩忱哈哈大笑,对于尉迟顺的称呼也随之改变:“或许尉迟将军并不知道,朕想要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华阴之地。华阴能够起到什么作用,不过是给长安又加上了一道屏障罢了,可是这样的屏障长安城外已经有很多,冯翊是,灞水是,鸿门也是,朕不需要这样简单的屏障,朕需要的是一道大门。” 尉迟顺惊讶的看着李荩忱。 这是什么意思? 而李荩忱的目光一冷:“朕想要的,是潼关,是一个完整的关中。” 尉迟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宇文宪可以允许李荩忱拿走华阴,甚至会允许向李荩忱缴纳一定的钱粮以换取和平,但是绝对不会把潼关让给李荩忱。 李荩忱淡淡说道:“朕或许并不会在第一次就拿到潼关,但是朕绝对不会放弃。潼关之后的天地,才算广阔。” 尉迟顺一时默然。 他知道战争并不可能真的停止,李荩忱也好,宇文宪也罢,都不可能真的会允许现在的这种局面继续维持下去。 对于宇文宪来说,残破的中原和河北显然不足以给他安全感,冬天就会上冻的大河意味着他也根本不可能和南朝盘踞长江天险一样真的依靠大河构筑起来防线,因此他依然会尽量的向南方进攻。 而对于李荩忱来说,显然也是相同的道理。 当双方的君主乃至于臣子都缺少安全感的时候,战争只会暂停,但是绝对不会就此结束。 李荩忱想要潼关,只不过是之后的目标罢了。 尉迟顺不相信李荩忱能够直接从宇文宪的手中拿下来潼关,也不相信宇文宪会放任李荩忱直接打开这个从关中通往中原的咽喉要道。 要知道现在经过连年的战争以及黄河水患,函谷关的位置几经变迁,早就已经不能称之为天险,作为曾经追随父亲参加过函谷关之战和洛阳保卫战的尉迟顺,对此很清楚,当初韦孝宽击败尉迟迥之后,并没有在函谷关被阻拦太长时间就直扑洛阳。 因此潼关已经取代曾经的函谷关成为中原和关中之间最重要的一道门户。杨坚正是因为有潼关在手,所以长期以来都能够形成在中原战场上对宇文宪的优势,迫使尉迟迥和宇文宪只能依托桃林塞到洛阳的各处城池节节防守。 这样的剧情也曾经一般无二的出现在北周和北齐围绕洛阳展开的争夺战上。 后来如果不是因为杨坚的主力前去对付李荩忱并且被击败,恐怕中原的战斗鹿死谁手还不得而知。 所以尉迟顺很清楚潼关的重要性。 没了潼关,宇文宪将失去现在在战场上取得的最后一点儿优势,也等于宇文宪几年来围绕关中展开的一系列战斗和努力都付之东流。 尉迟顺不希望看到李荩忱拿下潼关。 可是现在自己不过是一个阶下囚,显然也已经无力改变什么。 李荩忱紧接着说道:“现在华阴也好,潼关也罢,都掌握在尉迟老将军的手中,岳父可否打算劝说一下老将军?” 尉迟顺眉毛一挑,这才是李荩忱着急想要见到自己的真实目的吧?的确,如果尉迟迥能够和韦孝宽等人一样率军投降,那李荩忱拿下潼关真的不算是什么困难问题。 不过这不可能。 “某对家父有信心,不管某说与不说,家父坚守华阴之心不变。”尉迟顺冷声说道。 当然了他终究还是没有完全把话说死。 我尉迟顺不是不可以给你说,但是我爹爹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如果单纯只是自己作为阶下囚的话,尉迟顺并不害怕李荩忱任何威胁,可是现在身边还有女儿,一旦自己严词拒绝之后,李荩忱把这个问题又丢给了尉迟炽繁,那尉迟顺肯定是不想看到的。 自己的女儿已经为尉迟家承担了太多,也做了太多。尉迟顺并不想再让女儿处于这种纠结和无奈之中,所以有什么还是冲着自己来。 李荩忱显然也察觉到了尉迟顺的意思,不由的笑了一声。 他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绝对没有到不择手段甚至利用自己妻子的时候,正是因为不想让年幼的女儿也卷入上一代人的纠纷之中,所以李荩忱根本就没有带晋陵公主前来。而尉迟炽繁之前给尉迟迥他们写信,也是李荩忱征求过她的意见的,绝对不会说强迫。 一直都集中注意于自家爹爹身上的尉迟炽繁当然明白爹爹的意思,轻声说道:“爹爹放心好了,只要爹爹不愿意的话,陛下是不会强迫爹爹,更不会强迫女儿做什么的。” 尉迟顺怔了一下,看李荩忱似乎并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也只能苦笑道:“看来是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李荩忱径直说道:“岳父远来辛苦了,御膳房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我们入膳吧。” 李荩忱显然在发现尉迟顺并不想劝说尉迟迥之后就不打算再强迫他,所以转移了话题。 尉迟炽繁也轻轻松了一口气。 而尉迟顺则起身正色拱手:“多谢陛下。” 李荩忱脚步一顿,微微一笑。 对于他来说,尉迟顺就算是写信劝说尉迟迥,实际上也是聊胜于无。李荩忱很清楚尉迟迥是那种意志非常坚定的人,而且他的仁慈之心可以用在百姓心上,却应该不会用到家人身上。尉迟迥可以为了百姓而退让,但是绝对不会因为家人的劝说就倒戈。 第一四一六章 不是让时代改变自己 古人所谓的翩翩君子和儒将,应该就是尉迟迥这样的。 因此李荩忱也不指望能够通过亲情就能改变尉迟迥的立场。 如果尉迟迥是那种为了亲情就能改变立场的人,那尉迟家这么多人在李荩忱的手上几年时间,尉迟迥按理说早就应该已经改变立场了。可是到现在尉迟迥都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还让自己的儿子作为前锋进攻鸿门的汉军军营,并没有在乎自家内眷的死活。 李荩忱不知道这样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他自问自己应该是做不到的,或许因此自己很难真的成为一个合格的枭雄,乃至于成为一个合格的这个时代的英雄。 不过李荩忱也从来没有想着自己能够成为那样的人,自己来到这个时代不是为了让时代的风云变化最终改变自己,而是为了一手操控风云,最终改变这个时代。 他不知道有些事情自己坚持下来或者不去做是不是对的,只知道不管自己是生是死,是在哪一个时空之中,最终都会遵从于自己内心最初的选择罢了。 李荩忱并不打算用“不忘初心”来称赞自己,他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那么高尚,也不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野心。 他是有野心的,甚至似乎他的野心更大一些。 在乱世之中,别人都随波逐流,而他,却想要去掌握时代。 李荩忱起身先向后走去。 尉迟炽繁小心的想要搀扶自己的父亲。 尉迟顺却摆了摆手,淡淡说道:“不用,为父还能走。” 尉迟炽繁担心的看了一眼有些摇摇晃晃的父亲,她当然知道父亲的身体现在很健康,但是她更知道,父亲的精神恐怕没有那么健康了。经过这一次又一次的挫折,父亲恐怕也很难坚持下去了。 似乎注意到尉迟炽繁担忧的神情,尉迟顺笑了笑:“不用担心为父,某还要看着呢。” 一边说着,尉迟顺一边把目光投向李荩忱的背影。 他要看着这个年轻人,从李荩忱的话里,他能够感受出来,李荩忱可不仅仅和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单纯的只是把目光放在关中,他现在正在对杨坚用兵不说,也在向东压迫着宇文宪,可想而知,如果在谈判桌上得不到,那么李荩忱肯定会用刀剑来夺取。 或许和这个年轻人为敌,尉迟家真的选择错了。 可是以爹爹的性格,恐怕也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吧? 尉迟家的未来,又在何处,而这个年轻人,到底能够走到哪里? 尉迟顺虽然因为几次战败也心神俱疲,但是他至少还有力量睁眼看,看这时事风云到底如何变化,而且他也想看自己的父亲和齐王宇文宪又会如何应对。 至少现在齐王殿下和父亲应该很头疼吧? ———————— 尉迟迥的确很头疼,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儿子败得稀里糊涂,更因为萧世廉也的确一点儿都不老实。 鸿门之战后,汉军虽然已经收兵,但是汉军的骑兵和更多数量的斥候却丝毫没有松懈,反而把北周的斥候一起拉扯进了残酷的斥候战之中。大批的北周斥候出营,最终却几乎只有一小半人能够回来。 仅仅是根据那些跑回来的士卒,尉迟迥根本无从判断汉军的那种新式武器到底装备了多少,又有怎么样的威力。毕竟这些已经完全被吓破了胆的逃兵们肯定会夸大事实,而司马消难带着赶去支援的北周步卒又只是远远的看到了战场上的情况,很多人更是描述不清。 尉迟迥打了一辈子仗,当然不相信真的有一种武器能够让步卒这么轻松的就战胜骑兵,更不相信会有这么一种武器最终改变战场上的走向,甚至逼迫自家的步卒根本不敢向前。 他在潜意识之中将这种武器归结于一种雷声大雨点小的东西,而且他也相信汉军应该并没有装备太多数量的这种武器,只是拉出来壮壮声势罢了。而尉迟顺之所以失败,主要还是因为受到了惊吓结果方寸大乱,更因为已经做好准备的汉军数量足够多。 至于那些逃兵和司马消难的报告,明显就是在添油加醋。 尤其是后来汉军斥候出击,也都没有携带这种武器,显然也在侧面证实了尉迟迥的猜测。不过即使是这样,尉迟迥也不敢让北周骑兵出击,现在他的手中就只剩下两三千骑兵,聊以自保罢了,要出击对付数量两倍的汉军骑兵,本来就是不可能的,而且尉迟迥也无从判断汉军会不会设下圈套就等着这些对手送上门来。 因此在斥候战上,畏手畏脚的北周斥候自然而然就落了下风。 当然单纯因为北周和大汉之间斥候的冲突,还不至于让北周斥候损失如此惨重,主要是汉军显然铁了心要算计北周斥候,所以都是汉军斥候在前面诱敌深入,然后埋伏好的汉军骑兵杀出,利用人数优势轻而易举的将北周人斩于马下。 后来北周斥候也都学精明了,遇到汉军斥候撤退也不再追击,可是即使是这样也没有办法改变他们和汉军骑兵之间巨大的人数差距,所以汉军骑兵很干脆的直接追杀,导致北周斥候满原野的乱跑,哪里还是什么刺探情报,根本就是慌乱逃窜。 以至于现在北周斥候甚至都不愿意出营门了,每天斥候出去的时候,都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将军,再这样下去,我们军中的老斥候就要损失殆尽了!”华阴外的北周大营中军大帐里,北周将领们纷纷说道。 “是啊,将军,今天又有二十多个人没有回来,南蛮都已经快要冲到我们营寨门口了。” “我们要不出去和他们拼了,否则这样也太窝囊了!” “将军,我们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将领们七嘴八舌,而最终能拿定主意的,还是在主位上默然的尉迟迥。自从尉迟顺战败之后,似乎尉迟迥也随之消沉,北周军队主力龟缩在几个营寨之中都没有动弹过,所以将领们自然也都忍不住了。 敌人到底有几斤几两,试试不就知道了么? “斥候战不能停。”尉迟迥淡淡说道,“但是任何人不可擅起战端!” 其余的将领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也太憋屈了吧? 第一四一七章 老帅的反应 莫不是老帅已经吓破了胆? 在列的将领多数都是尉迟迥的老部下,对于尉迟迥也都熟悉。老将军这一辈子虽然不算顺风顺水,但是基本上没有经历过什么大败。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就连尉迟顺少将军都战败被俘,四千多北周骑兵一战葬送,这是大家之前绝对不敢想象的。 尉迟迥站起来,环视四周,将领们顿时缩了缩脖子。 而尉迟迥径直说道:“斥候战终究只是我们和萧世廉那边的小摩擦,只要还局限在斥候战,一切都还好说,但是一旦双方因为冲突而爆发战争,那敢问列位,谁能负起这个责任?” 将领们哑口无言。 他们的确不害怕战争,但是他们也知道在没有齐王殿下的命令准许时,自己就贸然挑起战争,显然不啻于给自己甚至齐王殿下惹麻烦,大家能够混到这个位置上的,情商终究还是有的。 尉迟迥叹息一声,也得给大家一个台阶下:“诸位杀敌报国的心情某是能理解的,但是诸位也要看清眼前的形势,我们现在恐怕很难直接和李荩忱正面交锋,即使是齐王殿下,现在也在谋求和李荩忱谈判以求喘息的机会,而我们作为齐王的部下,应该做的不是挑衅生事,而是克制自己,现在让萧世廉嚣张,不代表以后也让他嚣张。” 将领们无奈的对视一眼。 他们实际上也只是想要一个说法罢了,否则现在的战局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很窝囊。大家是来打仗的,不是来让手下的弟兄们送命的。 “将军,可是现在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们也没有必要再派出斥候了,”一名将领忍不住说道,“派出斥候也不过是羊入虎口罢了。徒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何苦来哉!” 尉迟迥沉默片刻,他当然也知道现在在斥候战上吃亏已经让很多人不满了。 对于大多数的将领来说,汉军这明显就是有图谋的绞杀,所以他们期待着尉迟迥能够下令闭门不出或者让北周骑兵冲出去也找找场子。而对于骑兵将领来说,他们自然也不想被同伴们以胆小鬼和懦夫的眼神来看待,期待着尉迟迥能够给他们证明自己的机会。 尉迟迥苦笑道:“诸位,老夫也知道诸位的难处,但是我们现在必须要咬紧牙关,既然和谈还没有落实下来,那么这场战争就还没有结束,身为大周的将领,我们必须要维护大周的存在,如果我们真的闭门不出的话,那谁还相信我大周尚且还有能力守住关中?” 将领们顿时都忍不住哂笑。 守住关中,试问现在中军大帐之中的所有人,有谁还认为能够守得住关中? 关中五分之四的土地都已经落入了李荩忱的手中,一个华阴和一个潼关,难不成还真的能够起到什么阻拦敌人的作用?李荩忱最终拿下这些地方也不过就是时间问题罢了。 长安丢了,大周的里子也都丢的差不多了,还要什么面子。 尉迟迥当然也知道自己这样说不过是敷衍,今天这么多将领前来,肯定是下定决心要一个说法的:“斥候战我们不能停下,但是大军不可轻动。不过为了掩护斥候,老夫会派出骑兵前去支援,既然南蛮以骑兵绞杀我们的斥候,那我们就以暴制暴。” 将领们这才算得到了一个还说得过去的答复,大家毕竟都还是尉迟迥的属下,今天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也就没有必要再多说,否则也等于明摆着和老将军唱反调。 一个个人掀开帘幕走了出去,走在前面的几名将领回过头看了一眼营帐,尉迟迥并没有跟出来,其中一人方才忍不住说道:“就算是派遣骑兵,又真的能够派遣多少?现在我们大营之中总共就只有两千骑兵,而汉军的骑兵足足有三四千,再加上他们那不知名的新式武器,我们这两千骑兵就算是出去也不过是给人家送人头罢了!” “别说两千骑兵了,就算是三千、四千乃至于五千六千又有什么用,要我说啊,除非把蒲州的骑兵给调过来,否则根本就没有胜算。” “窝囊啊,我们大周骑兵纵横天下这么多年,竟然有一天就连一群南蛮都打不过,要我看······”开口的将领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声音还是小了下去,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旁边的人倒是没有注意到同伴的神情变化,他早就已经迫不及待了:“是啊,面子,面子,都这样了,照我看最简单的办法,要么就是冲上去轰轰烈烈的打一场,要么就灰溜溜的走人,总比在这里憋屈来得好!” “几位慎言啊!”他们旁边的一名将领压低声音说道,“老帅和那边的关系难道你们还不清楚么,那边的皇帝陛下以及现在就在鸿门的萧世廉可都是老帅的孙女婿。” 几名将领顿时脚步顿住,这件事他们之前还真的从来没有说过。尉迟迥和南蛮皇帝的关系也不是什么不传之秘,大家心里都清楚,而且对于尉迟迥的怀疑虽然或多或少的都有,但是也都存在心里。 毕竟质疑主帅让别人知道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闹不好是要掉脑袋的。而且尉迟迥也的确在向大家证明自己,比如之前派遣尉迟顺带领骑兵作为前锋。 只不过尉迟顺全军覆没,却让军中将领们的心思再一次出现变动。 尉迟迥到底是真的不知道南蛮那边早就有所布置,还是明知故犯,就是想要通过自己儿子的手把北周这些骑兵消灭掉,毕竟北周骑兵虽然全军覆没了,但是尉迟顺可没有死! 即使是大家都知道尉迟老将军对于北周的忠诚,但是在现在这复杂的情况下,谁能够贸然下定论,尤其是尉迟迥和大汉那边也算是有关系,更重要的是还有韦孝宽、李穆他们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 这些历经了好几个朝代的老狐狸,政治嗅觉可都敏锐地很,当初西魏变成北周的时候,尉迟迥没有反抗,现在北周变成大汉,难道尉迟迥就会抗争到底了么? 而且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和韦孝宽他们那样把整支军队都带到李荩忱那边去,或者直接把军队给葬送掉? 第一四一八章 就算是一群猪 非常抱歉,本章节后半部分内容和下章节重复,请勿同时订阅!!! ————————————- 一旦尉迟迥倒戈,那大家不过就是这之中的炮灰罢了,就算是真的能够活下来,又要何去何从? 这样的话不能说出来,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 什么斥候战和率军出击,不过是大家找来试探尉迟迥的借口罢了。现在尉迟迥这样的态度,却让他们真的不得不怀疑。 或许这位老帅,真的要反了? 那么他们又应该如何做? 将领们不知不觉凑成一团。 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其实都有间隙,不过眼前已经关乎到所有人的根本利益,就算是有间隙也不在乎了。 命比别的矛盾都重要。 或许针对老帅尉迟迥的不作为,他们需要有所作为了。 将领们交头接耳,已经达成一致。 而此时中军大帐之中,尉迟迥缓缓坐下,大帐的帷幕似乎隔绝了他和外面,但是他并不是不知道外面都在发生什么。 中军大帐中并非只有尉迟迥一个人,行军长史李惠就站在大帐柱子的阴影中,他低声说道:“将军,这样下去军中难免会有一些谣言和猜忌的,将军难道就不打算澄清一下?” “澄清,如何澄清?”尉迟迥叹息道,“当李荩忱把某的孙女纳为妃子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无法澄清了,而且这些年从邺城传出来的那些流言蜚语,难道长史还不清楚么?” 李惠沉默不语。 他是去过邺城的,甚至是亲耳听到过类似的谣言的,当然这背后到底是谁在作怪并不是很难查出来,汉人的使者许善心和那些早就看尉迟迥不顺眼并且想要将其取而代之的山东士族们绝对不会介意散播一些捕风捉影的谣言的。 尉迟迥依然能够稳定的坐在这个位置上,一来是因为宇文宪的麾下除了王轨之外几乎没有任何能够和他相比肩的将领,二来也是因为宇文宪对尉迟迥的信任。 但是这种信任终究是有限度的。再坚固的堤坝也挡不住洪水不间断的冲刷和碰撞,宇文宪对尉迟迥的信任也正如这堤坝。 原来的时候,尉迟迥直面的是杨坚,是韦孝宽,所以就算是有这些谣言中伤,尉迟迥也可以不管不顾。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他的正面敌人已经是自己的孙女婿,在舆论压力以及战况进展不利的情况下,尉迟迥能不能依旧在宇文宪那里保持信任,恐怕谁都不能确定。 “索性老夫向齐王殿下乞骸骨吧。”尉迟迥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军中的将士现在肯定也在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今天这些将领们前来多多少少也有这样的意思在,既然已经不能服众,那自己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将军不可。”李惠径直说道,“将军固然有和南蛮沟通的嫌疑,但是将军毕竟也是现在齐王麾下唯二的两员老将,其余诸如陈王等人已经可以证明至少难以独当一面,若是将军告老还乡的话,那又让齐王殿下怎么想,让百官怎么想,岂不是就等于将军自己默认了这些流言蜚语并且心中有愧么?” 尉迟迥狠狠的一拍桌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老夫现在徘徊于此,又将如何是好?!” 李惠本来还想说什么,不过尉迟迥已经霍然起身离开,让他已经快到嘴边的话只能咽了下去,他看着尉迟迥的背影,不由得摇了摇头。 其实老将军你明知道还有更好的道路可以走,只不过即使是韦孝宽他们都已经给你做了榜样,可是你依然不愿意选择罢了。 这又是何苦呢? ————————————————- 不仅仅是尉迟迥现在很头疼,杨坚也很头疼。 他没有想到局势竟然会发生现在这样的变化。 汉军过了洛川之后所向披靡,宇文盛所部溃不成军,现在汉军已经越过了延州,宇文盛几乎没有起到任何抵抗的作用,就和他的儿子宇文述一起成为了汉军的俘虏。 杨坚可没有指望着这一对父子能够为了保护大周而浴血奋战直到战死,但是他也没有想到这两个人竟然已经弱到了甚至连阻挡汉军哪怕是半天的功夫都做不到。 延州丢了,朔方郡的梁睿已经派了传令兵前来告急,如果杨坚不抓紧前去救援的话,朔方郡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毕竟朔方那边的守军数量可不是非常多。 可是现在的杨坚手中哪里还有那么多的兵马,元谐已经率军从五原出发直扑灵武,现在围绕灵武的战斗应该也已经打响了,想要从灵武撤军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而这银州城中的将士,可战之兵固然不少,但是杨坚是绝对不会再把这些兵马派上前线的,因为这几乎是他最后保命的力量了,如果这些兵马也折损掉,那杨坚和光杆司令还有什么区别? 他毕竟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梁睿和元谐等人的忠诚上。 因此现在杨坚除了让梁睿严防死守之外,也只能站在银州的城楼上大骂宇文盛父子无能。 “足足四五万人,就算是四五万头猪,南蛮也得抓上两三天吧,可是两三天,南蛮用了两三个时辰就拿下了延州,这宇文盛难道连猪都不如?!”杨坚愤懑的拍着城墙上的城垛。 “殿下,我们不应该小看南蛮这一次使用的新型武器,现在我们虽然只是从溃兵的只言片语当中知道一些,但是几乎可以断定正是这种新式武器最终打断了宇文父子的脊梁骨。”骨仪面带忧色,“属下认为我们最好提前做好准备。” “我们能提前做什么准备,”杨坚很无奈,“一直到现在,我们对于这种武器到底是什么样子都不得而知,那些所谓的什么声如雷霆、形如闪电,本王是不信的,若是李荩忱真的掌握了雷公电母的能力,那这天下早就已经是他的了。” 骨仪也微微颔首:“这种武器至少现在应该还是有弱点的,至少我们眼前还有一个朔方郡,可以让我们看看这东西到底有几斤几两。” 杨坚径直说道:“不过既然能够让宇文盛父子闻风丧胆,我们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尤其是将士们的士气不可掉,若真的是什么如同当初黄巾教的那些鬼把戏,那我们也并不是没有应对之策,另外既然要让将士们安心,那我们就做的彻底一些,找一些和尚来做法事吧,给大军驱魔。” 第一四一九章又要交易? 骨仪应了一声,他也不知道现在到底应该信不信这些鬼神之说,但是至少也可以让军中将士们安安心。 毕竟因为之前的延州之败,听到传闻的军中将士也都心神不宁,不管敌人到底是用了什么法术还是真的造出来了什么新的武器,军心不能未战先乱。 “鸿门之战,尉迟顺也败得惨,十有八九也是败在了这种东西之下。”杨坚紧接着说道,他为了以防万一,派出了很多斥候来往打探消息,果然就打探到了尉迟顺兵败被俘的事情。 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遭遇一场惨败,汉军不用想也知道应该也是用了那种武器。毕竟杨坚和尉迟父子交手的机会也不少,当然知道尉迟迥和尉迟顺都是什么样的人。 这刚正不阿的父子两人直接放水的可能性很小。也就是说宇文盛的大败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无能,还因为这种武器的确有不小的威力。 杨坚甚至有些嫉妒李荩忱了,他不知道李荩忱到底是通过什么手段能够得到这种东西,除非是老天保佑。 难道自己的运气就真的比不过李荩忱么? 从长安到这银州,自己已经再狼狈不堪了,老天爷难道就不能开开眼帮帮自己么? “既然这种东西能对付骑兵,那我们的骑兵就不要贸然行动,到时候各部依托城池和壕沟防守,不可轻举妄动。”杨坚斟酌说道,他看着脚下的城墙,至少自己对这还算高大的城墙有信心。 老天爷不帮,就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了。 骨仪领命去了,而杨坚下意识的向南眺望。 围绕朔方展开的战斗应该马上就要开始了。 而朔方更往南,就是长安。 不知道自己的家眷现在怎么样了,儿女们还小啊······ 想到家人,即使是一向铁石心肠的杨坚,也觉得心中一痛。 —————————————— 长安城中,杨丽华也的确正在经历一场煎熬。 李荩忱从杨丽华不自然的动作中就猜测到她肯定有话要说。 但是李荩忱并不打算开口问。 他当然知道杨丽华想要说什么,因为杨妙写好的那封家书就在李荩忱的案头上,明天就要被送走了。 杨丽华的目标肯定是这个,因为自从进了御书房之后,她的目光就时不时的向这上面看。 李荩忱存心想要捉弄她,只是匆匆翻看着奏章。 杨丽华轻轻咬了咬唇,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李荩忱又放下了一本奏章。 “陛下,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杨丽华低声说道。 “嗯,那你退下吧。”李荩忱起身伸了一个懒腰。 杨丽华似乎意识到如果自己现在再不说的话,就没有机会了,只能鼓起勇气开口:“陛下,这封信明天就要寄走么?” “哪封信?”李荩忱装作不知情。 “就是奴的妹妹写给家父的信。”杨丽华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这个呀,”李荩忱拿起桌子上的信,扬了扬,“没错。” 杨丽华急忙说道:“那可不可以交给妾身保管。” 李荩忱笑着问道:“这是你妹妹给你爹爹的信,就算是写的时候你在旁边有所参谋,好像也不能就直接给你吧,朕可是答应了妙儿的,要是被妙儿发现了怎么办?” 杨丽华径直说道:“陛下明知道这封信寄出去对妙儿和家父都不好,又为何会应允?” 李荩忱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冷声说道:“你就算是扯谎的话也不要扯着妹妹,妙儿写信是她愿意的,朕同意的,而且就算是有什么意外,朕也会护她周全,轮不到你来担心。你担心的实际上是你的爹爹,对不对?” 杨丽华脸色一变,急忙拜倒在地:“妾身有罪。” 毕竟杨坚在是自己的父亲之上,更是大汉的敌人。 李荩忱笑道:“你又何罪之有,亲情本来就是人应该有的,若是连父母养育之情都丢到身后了,那这人和牲畜还有什么区别?” 杨丽华讷讷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李荩忱饶有兴致的说道:“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你真的觉得这么一封信送到杨坚的手上是在害他么?” 杨丽华秀眉微蹙,低声说道:“陛下此话何意,奴婢不懂。” “不,你懂,”李荩忱径直道,“只不过你还心存侥幸。要说妙儿那个小姑娘看不透,朕尚且能够理解,你说你不明白,朕不信。” 杨丽华迟疑片刻,唯有苦笑。 的确,战局已经演变成眼前这个样子,杨坚就算是等在银州,也不过是自寻死路,大汉厚积薄发所囤积的力量根本就不是杨坚的那些兵马能够抵挡的,火枪也好,那些还没有上场的新式火器也罢,都将把杨坚彻底击败。 身为李荩忱身边的女官,杨丽华的确接触到了很多和火器相关的奏章等等,对于火器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只不过现在她也不可能把这些有用的消息传递出去,只能每天心急如焚的等待着北方的战争结果。在火器面前,杨丽华知道杨坚已经必然没有胜算。 所以现在与其期待着杨坚能够继续抵抗,还不如期待着杨坚能够向李荩忱低头,至少那样不是必死的结局。 这样一封家书,当然能够起到劝说杨坚低头的作用,哪怕杨丽华明知道以父亲骄傲的性格,应该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但是至少在这乱世之中,活着也比死了好。 李荩忱伸手将那一封信推到杨丽华的身边:“朕知道你之前很想撕毁它,但是只是害怕朕怪罪。现在朕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不管你做什么,朕都不会怪罪你,并且还可以帮你告诉妙儿,信已经寄出去了。” 杨丽华瞪大眼睛看向李荩忱,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李荩忱会选择这么做。 手轻轻颤抖着放在信上,手指抖动了一下。 不过终究她还是用力将信向着李荩忱的方向推了一下,低下头:“妾身······妾身不能欺骗妙儿,更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事,毕竟这是她的心愿,她有权让爹爹知道。” 李荩忱似笑非笑的看向杨丽华,似乎早就已经知道了杨丽华的选择:“想不想让杨坚活?” 杨丽华霍然抬起头,直勾勾看着李荩忱。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又要交易? 第一四一九章 又要交易? 非常抱歉,本章节内容和上一章后半部分内容重复,请勿同时订阅!!! ———————————— 骨仪应了一声,他也不知道现在到底应该信不信这些鬼神之说,但是至少也可以让军中将士们安安心。 毕竟因为之前的延州之败,听到传闻的军中将士也都心神不宁,不管敌人到底是用了什么法术还是真的造出来了什么新的武器,军心不能未战先乱。 “鸿门之战,尉迟顺也败得惨,十有八九也是败在了这种东西之下。”杨坚紧接着说道,他为了以防万一,派出了很多斥候来往打探消息,果然就打探到了尉迟顺兵败被俘的事情。 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遭遇一场惨败,汉军不用想也知道应该也是用了那种武器。毕竟杨坚和尉迟父子交手的机会也不少,当然知道尉迟迥和尉迟顺都是什么样的人。 这刚正不阿的父子两人直接放水的可能性很小。也就是说宇文盛的大败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无能,还因为这种武器的确有不小的威力。 杨坚甚至有些嫉妒李荩忱了,他不知道李荩忱到底是通过什么手段能够得到这种东西,除非是老天保佑。 难道自己的运气就真的比不过李荩忱么? 从长安到这银州,自己已经再狼狈不堪了,老天爷难道就不能开开眼帮帮自己么? “既然这种东西能对付骑兵,那我们的骑兵就不要贸然行动,到时候各部依托城池和壕沟防守,不可轻举妄动。”杨坚斟酌说道,他看着脚下的城墙,至少自己对这还算高大的城墙有信心。 老天爷不帮,就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了。 骨仪领命去了,而杨坚下意识的向南眺望。 围绕朔方展开的战斗应该马上就要开始了。 而朔方更往南,就是长安。 不知道自己的家眷现在怎么样了,儿女们还小啊······ 想到家人,即使是一向铁石心肠的杨坚,也觉得心中一痛。 —————————————— 长安城中,杨丽华也的确正在经历一场煎熬。 李荩忱从杨丽华不自然的动作中就猜测到她肯定有话要说。 但是李荩忱并不打算开口问。 他当然知道杨丽华想要说什么,因为杨妙写好的那封家书就在李荩忱的案头上,明天就要被送走了。 杨丽华的目标肯定是这个,因为自从进了御书房之后,她的目光就时不时的向这上面看。 李荩忱存心想要捉弄她,只是匆匆翻看着奏章。 杨丽华轻轻咬了咬唇,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李荩忱又放下了一本奏章。 “陛下,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杨丽华低声说道。 “嗯,那你退下吧。”李荩忱起身伸了一个懒腰。 杨丽华似乎意识到如果自己现在再不说的话,就没有机会了,只能鼓起勇气开口:“陛下,这封信明天就要寄走么?” “哪封信?”李荩忱装作不知情。 “就是奴的妹妹写给家父的信。”杨丽华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这个呀,”李荩忱拿起桌子上的信,扬了扬,“没错。” 杨丽华急忙说道:“那可不可以交给妾身保管。” 李荩忱笑着问道:“这是你妹妹给你爹爹的信,就算是写的时候你在旁边有所参谋,好像也不能就直接给你吧,朕可是答应了妙儿的,要是被妙儿发现了怎么办?” 杨丽华径直说道:“陛下明知道这封信寄出去对妙儿和家父都不好,又为何会应允?” 李荩忱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冷声说道:“你就算是扯谎的话也不要扯着妹妹,妙儿写信是她愿意的,朕同意的,而且就算是有什么意外,朕也会护她周全,轮不到你来担心。你担心的实际上是你的爹爹,对不对?” 杨丽华脸色一变,急忙拜倒在地:“妾身有罪。” 毕竟杨坚在是自己的父亲之上,更是大汉的敌人。 李荩忱笑道:“你又何罪之有,亲情本来就是人应该有的,若是连父母养育之情都丢到身后了,那这人和牲畜还有什么区别?” 杨丽华讷讷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李荩忱饶有兴致的说道:“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你真的觉得这么一封信送到杨坚的手上是在害他么?” 杨丽华秀眉微蹙,低声说道:“陛下此话何意,奴婢不懂。” “不,你懂,”李荩忱径直道,“只不过你还心存侥幸。要说妙儿那个小姑娘看不透,朕尚且能够理解,你说你不明白,朕不信。” 杨丽华迟疑片刻,唯有苦笑。 的确,战局已经演变成眼前这个样子,杨坚就算是等在银州,也不过是自寻死路,大汉厚积薄发所囤积的力量根本就不是杨坚的那些兵马能够抵挡的,火枪也好,那些还没有上场的新式火器也罢,都将把杨坚彻底击败。 身为李荩忱身边的女官,杨丽华的确接触到了很多和火器相关的奏章等等,对于火器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只不过现在她也不可能把这些有用的消息传递出去,只能每天心急如焚的等待着北方的战争结果。在火器面前,杨丽华知道杨坚已经必然没有胜算。 所以现在与其期待着杨坚能够继续抵抗,还不如期待着杨坚能够向李荩忱低头,至少那样不是必死的结局。 这样一封家书,当然能够起到劝说杨坚低头的作用,哪怕杨丽华明知道以父亲骄傲的性格,应该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但是至少在这乱世之中,活着也比死了好。 李荩忱伸手将那一封信推到杨丽华的身边:“朕知道你之前很想撕毁它,但是只是害怕朕怪罪。现在朕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不管你做什么,朕都不会怪罪你,并且还可以帮你告诉妙儿,信已经寄出去了。” 杨丽华瞪大眼睛看向李荩忱,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李荩忱会选择这么做。 手轻轻颤抖着放在信上,手指抖动了一下。 不过终究她还是用力将信向着李荩忱的方向推了一下,低下头:“妾身······妾身不能欺骗妙儿,更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事,毕竟这是她的心愿,她有权让爹爹知道。” 李荩忱似笑非笑的看向杨丽华,似乎早就已经知道了杨丽华的选择:“想不想让杨坚活?” 杨丽华霍然抬起头,直勾勾看着李荩忱。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又要交易? 第一四二零章 你是要行刺小皇帝啊 清晨的曙光下,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 杨丽华睡得正熟。 李荩忱不知道她已经辗转难眠多少夜,至少这一次她应该睡得非常舒服。 想到这里,李荩忱揉了揉腰。 自己劳苦功高啊。 这样一个心事重重的女子的确惹人怜惜,而且既要解决身体上的需要,又要解决心理上的需要,还真的累人。 或许在杨丽华看来,自己和李荩忱滚床单应该是一场不折不扣的交易,当然了昨天是第二场。第一场是关于杨家内眷的生死,第二场则是关于自己爹爹的生死——当然前提是如果他能够在乱军之中侥幸活下来的话。 但是在李荩忱看来显然不是这样的,他并没有兴趣将这些归结为交易,他并没有什么心思去欺负一个弱女子,而且更不会因为一个女人的请求和奉献就改变自己的原本想法。 这些不过是李荩忱本来就打算做的,杨坚在长安这么多年,势力盘根错节,现在李荩忱虽然已经掌控了长安,但是谁都不知道这背后还有多少心里对杨坚怀有侥幸的人在,所以李荩忱万万不能掉以轻心的同时,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让杨坚变成自己的阶下囚,然后再变成座上宾。 更何况对于每一个意图在华夏的黑暗之中为汉人寻找光明的人物,不管他们是英雄还是枭雄,不管他们是出于自私自利还是大公无私的目的,李荩忱实际上都是心存敬意的。他自己所走的道路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历史上杨坚的道路? 虽然李荩忱还是对杨坚有所害怕和忌惮的,但是如果老天爷不想收走杨坚的性命,那李荩忱倒也不介意把他拉上岸。 既然已经多了一个宇文赟,那就再多一个杨坚又何妨? 回头看了一眼被半掩的帘幕盖住的床榻,李荩忱笑了笑。 即使并没有想着真的和杨丽华通过这种方式交易什么,但是李荩忱不得不承认让这样的女人不管是出于本意还是曲意奉承,都是一个不错的享受。 萧湘看着揉着腰出来的李荩忱,嘴角上扬:“陛下尽兴了?” “咦,这么浓郁的醋味?”李荩忱嘲讽道。 “醋味?”并不知道这个梗的萧湘吸了吸鼻子,小巧可爱的鼻子忍不住皱了皱,“哪里有醋味?” 李荩忱伸出一只手指摇了摇:“这可不是真的醋味。而是原来的时候呢,有一个妒妇,她的夫君虽然德高望重,但是根本不敢纳妾。这件事被闹到了太守那里,太守便请那妒妇过来,给了她一个罐子,称里面是毒药,若是妒妇不想让自己的夫君纳妾那就喝下去,否则就等于默许了。” “然后呢?”萧湘皱眉问道,似乎还在努力搜索到底是从哪里见到过这个故事。 “然后那妒妇就直接把毒药喝下去了,谁知道竟然是一罐子醋。”李荩忱大笑道,“太守自然只能作罢。” 萧湘的关注点显然不在李荩忱想表达什么意思,而是吐槽道:“这是陛下从哪个稗官野史看到的?” “朕也记不得了。”李荩忱笑嘻嘻的说道。 这才不是什么太守,而是唐太宗和房玄龄老婆的故事,别说唐太宗了,李渊还在建康府读书呢,你要是真的听说过就怪了。 而旁边竖起耳朵凑热闹的宁远终于忍不住扯了扯萧湘的袖子:“湘儿姊姊,陛下在骂你是妒妇呢。” 萧湘这才回过神来,哪里还顾得上去想自己为什么就没有看到过这个故事,直接扑向李荩忱:“陛下!” “朕就是讲故事。”李荩忱矢口否认,瞪了宁远一眼。 宁远背过手,吐了吐舌头。 而萧湘扑到李荩忱怀里捶了他几下方才罢休。 “你这是要行刺么?”李荩忱佯作生气。 萧湘瞪着眼睛向下一摸:“陛下说呢?” 李荩忱倒吸一口凉气。 你是要行刺小皇帝啊!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果断的说道:“朕错了,手下留情。” “湘儿姊姊你······”宁远也低呼一声。 萧湘感受到了手中的颤动,又想到宁远还在旁边看着,俏脸微红:“陛下真是无赖!” 看着一个劲擦手的萧湘,李荩忱一脸无辜。 明明是你先动口嘲讽某的,又是你先动手的······ 真冤枉啊。 等李荩忱和萧湘等人打闹的声音小了,一只手才轻轻撩起帘幕。 李荩忱起床的时候,杨丽华就已经醒了。 但是她觉得自己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直面李荩忱,索性当一只沙漠之中的鸵鸟。 裹紧被子,她轻轻叹息一声。 被褥之中还有男人留下的余温,而昨夜的激情历历在目。 这越来越不像是交易了······ 自己,终究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 —————————— 要不是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收到北方大捷消息的李荩忱,是不会这么早起来的。 就算是秘书监和朝臣们,也不介意陛下睡个懒觉来庆祝这定心丸一样的大胜,毕竟这代表着汉军已经把战线向北推出了广义上的三秦范围内。 项羽灭亡秦朝之后,分封章邯为雍王、董翳为翟王、司马欣为塞王,这三人都是秦朝降将,地盘又都是秦国故土,所以自然而然也就形成了三秦的概念。而等汉朝定都长安之后,人们又把左冯翊、右扶风和京兆尹并称三秦或者三辅,这也是狭义上三秦的概念。 汉军攻破延州,也就拿下了曾经翟王董翳的地盘,广义上的关中三秦之地,除了华阴和潼关,都已经被汉军纳入掌控之中,所以自然也就让长安之中浮动的人心稳定了不少。 大汉用实力证明自己的确有能力成为关中的主人。 但是李荩忱今天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做,那就是接见刘休征。 现在的刘休征不仅仅是宇文宪的使者,还代表宇文宪的意思主持和大汉的谈判。 宇文宪的反应实际上非常快,鸿门之战的结果出来之后,宇文宪就果断的派遣人表示这一切都是误会,并且愿意就坡下驴,和李荩忱就现在天下大势进行谈判。 归根结底,大家都不愿意打了,都想歇口气,也只能坐下来谈。 但是想要谈到一起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大家本来就对于现在天下大势的看法有很大的分歧。 https:///book_67210/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四二一章 二十一条 大汉这边负责主持谈判的杨素和陈叔慎虽然不对付,但是口径是完全一致的。狂沙文学网 割地,赔款,称臣! 割地,割什么地?潼关以内,全部关中之地。 赔款,赔什么款?河北半年赋税。 称臣,称什么臣?宇文宪奉大汉天子李荩忱为帝,李荩忱封宇文宪为王,宇文宪向大汉俯首称臣。 宇文宪自然是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条件的。他的条件也很简单,同样也不是大汉能答应的。 不割地,不赔款,大汉奉还大周皇帝宇文,双方互为兄弟之国。 要是杨素和陈叔慎答应了这样的条款,那么他们两个回去之后就可以告老还乡了,否则还有何面目见人? 不过有分歧归分歧,在如今的局势下,不谈是不可能的,所以也只能咬着牙关谈,努力为自己这边再争取到一丝一毫的利益。 经过两天的口水战,双方在充分交换了意见、表达了看法、理解了对方的立场之后,总算是有一点成绩了。 大汉的割地、赔款和称臣变成了割点地、赔点款和不称臣。 所谓割点地,就是宇文宪向大汉移交华,但是保留潼关的控制权。所谓赔点款,就是宇文宪可以支付汉军驻扎鸿门半个多月来的粮草军饷,并且愿意接受汉军就鸿门之战的死伤开出来的抚恤金。而不称臣,就是很单纯的字面意思,宇文宪不向也不可能接受向大汉俯首称臣,不过在大汉提出的岁币概念上,宇文宪倒也愿意向大汉退让。 岁币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物,虽然这种概念最终诞生在总是要向外族低声下气的宋代,但是实际上在汉代对外和亲的过程中就已经有给敌人贡献钱币的说法,只不过这种耻辱的事,大家也就是心知肚明罢了,很少有人拿出来张扬,自然更不会说给这种上贡起一个好听的名字。 毕竟北周大军主力还在,宇文宪多少都还有一战之力,如果李荩忱不想和宇文宪拼个你死我活,那么最好还是不要bī)迫宇文宪越过底线,因为那个时候宇文宪更有可能会选择和李荩忱打个你死我活。 宇文宪能够许向李荩忱缴纳岁币以及割地,实际上就已经是非常大的退让了,现在可不是李荩忱想打而宇文宪不想打,既然大家都不想打,那么实际上大家是处于对等的位置上的,此时宇文宪愿意让步,李荩忱也不可能bī)迫的太紧了。 因此最后杨素他们还是很容易和刘休征达成了一致,并且最终请求李荩忱定夺。 “启禀陛下,双方和约总共二十条款。”杨素大步走到李荩忱边,将手中已经拟定好的条款交给李荩忱。 李荩忱之前就已经得到了杨素的报告,这个时候也就是走个形式翻看一下。 宇文宪承诺在十天之内调走华的大军,向大汉和平交接华,同时承诺将大汉和北周共同计算好数目的钱财和粮食在半个月之内于华交接。 同时宇文宪答应每年给予大汉十万钱的岁币。岁币的数目对于掌控着中原、山东和河北的宇文宪来说当然微不足道,而对于坐拥从江南到西北的天下的大汉来说,更是九牛一毛,但是这其中的象征意义可是截然不同的,这代表着北周如果现在宇文宪所代表的还能称之为北周的话,正式向李荩忱服软。 或许宇文宪还看不了那么远,但是李荩忱却很清楚岁币在历史上意味着什么。 这是耻辱。 宋代虽然富裕,但是因为年年岁币而被多少后人戳脊梁骨? 实际上又有几个人知道,宋朝用岁币换来的双方边境榷场,每年的贸易顺差可要远远大于岁币的支出,也就是说宋朝用南方的货物换来的利润就已经足够支付岁币并且还有盈余。 这些利润只会服务于一代或者几代人,但是向异族低头的耻辱,却会铭记几百代甚至几千代人。 李荩忱绝对不会损害自己这一代人的利益,但是也不会让自己遗臭万年。不过他倒是不介意把宇文宪的名声弄臭。 五胡乱华以来,曾经被汉族压着打的异族崛起,汉人转而沦为被奴役的阶级,自从那之后,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异族力量向汉人低头服软甚至还缴纳岁币,李荩忱应该很荣幸自己是第一个。 这也说明风水轮流转,华夏民族自古以来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而现在他们也将夺回三百年前丢回的土地,也夺回祖辈们丢掉的尊严。 除了这些明显是宇文宪向大汉低头的条款,也是双方争执最明显的地方之外,其余的倒是非常容易达成一致,最重要的还是大汉和北周之间将新开潼关、南阳等通商城镇,这对于宇文宪来说也不能算是让步,在双方互相贸易交流的这么长时间来,依靠向南方商人征税,实际上宇文宪的收入也不少,而且北方也的确需要依赖南方的茶叶、丝绸等物品。 一旦双方断绝了通商的渠道,这些南方货物之中的必需品,价格自然就会水涨船高,到时候牟利的还是居中控制甚至于走私的南方商人,宇文宪当然也不会让南方人这么占便宜。 除此之外,自然也就是双方加强对军队的约束,沿着现在的战线控制两侧驻军数量,避免出现重兵云集和军事竞赛。这也是现在的大汉和北周急需的,多年的战争让大家都在竭泽而渔,百姓和朝廷都想着能够喘口气,因此尽可能的减少驻军、避免冲突自然是大家都乐意看到的。 和平从来不是在朝堂上拍拍桌子就能实现的,既然想要和平,自然就要付诸行动。 对此李荩忱倒是并不在乎,以大汉军队现在的集结能力,也就是两三天就能把大军从内线拉到前线上去,再加上大汉第一线的重镇,要么就是诸如淮南的钟离、梁郡这样的军事重镇,要么就是南阳、长安这样的雄城深堑,所以用不到李荩忱担心防线会一触即溃。 深吸了一口气,李荩忱提笔,又在上面加上了一条。 双方以兄弟称,为兄弟之国。 这样正好凑够了二十一条。 条条款款,全部对大汉有利。 这也算是李荩忱的一点儿恶趣味。富品中文 第一四二二章 寻求合作 只希望以后只有华夏向别人开出二十一条。 李荩忱亲自将墨迹吹干,看着这些不知道能够再把双方的和平持续几年的条款,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至少自己带着这个民族走到了这一步。 至于剩下的大片故土,李荩忱并没有打算放弃收回,只不过现在他得先让大汉稳定下来,恢复民生、发展经济,同时想办法继续从依旧强大的北方抽血,否则现在的两败俱伤只会给别的敌人可乘之机。 李荩忱宁愿稳扎稳打向前走,最后吞并天下,也不愿意现在操之过急,结果让子孙来面对残破的山河和渭桥之盟的耻辱。 “便是这二十一条,朕准了。”李荩忱正色说道。 杨素和陈叔慎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出对方眼中的轻松神色。 这一场谈判总算还是拿到了一个令人欣慰的结果,也不枉大家这些天的忙碌。而且他们也都清楚大汉是实打实的从中获得了不少利益,能够签订下来这样的条约,他们作为主持者自然也都与有荣焉。 李荩忱把杨素和陈叔慎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关陇世家和东南士族现在已经开始寻求共同发展,这是李荩忱能够感受到的,至少对于现在百废待兴的大汉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李荩忱越来越需要整个朝廷拧成一股绳,好让自己有能力可以驾驭住大汉这个体型庞大的马车。 毕竟乱世和命运如发了疯的马一样向前跑,如果手中没有足够的力量,李荩忱自己也没有信心。 尤其是现在朝堂之上已经有新的矛盾和对立正在形成,那就是新加入的力量和旧有力量之间的矛盾和冲突,这主要体现在原来的北周臣子们开始得到任用。 在陌生的新体系下,他们当然会倾向于抱团,这也就引起了原本朝臣们的警觉。 这些北周文武是战败者,大家当然不会自己打的热闹,眼睁睁的看着曾经的敌人趁虚而入,因此东南士族和之前投靠大汉的北方世家开始谋求合作也在情理之中,他们也能够预料到,现在面对的是新来的北周官员的冲击和挑战,之后还必然要面临山东士族的挑战,因此与其到时候被各个击破,倒不如现在先团结起来。 不过不管他们是如何团结,力量的源泉终究还是李荩忱。 这也要求李荩忱自己要保持时刻的警惕和小心,万万不可把过多的权力放出去,也不能总是大权在握。 帝王心术,从不简单。 李荩忱的目光紧接着转移到了刘休征的脸上。 刘休征看到李荩忱新加上的一条,先是松了一口气,显然他也不知道李荩忱会不会开出什么过分的条款,甚至有可能导致双方前功尽弃,那样的话,本来就承受着巨大压力的刘休征真的要心理崩溃了。 不过李荩忱显然只是要一点儿面子话,甚至都没有明确的指出谁是兄,谁是弟。 这样必然也就是按照双方君主的年龄来计算了,现在宇文宪比李荩忱大,必然也就是宇文宪为兄,李荩忱为弟。 这是李荩忱在给宇文宪面子,虽然这面子并没有什么用,根本不能当饭吃,不过有总比没有来得好,刘休征当然不会拒绝。当然了,从这二十一条来看,这也应该是李荩忱做出的唯一一点儿让步罢了,一点本来就因为年龄的关系而应该做出的让步。 只不过刘休征比较好奇的是,李荩忱竟然直接用“兄弟之国”来称呼大汉和北周之间的关系了,不知道他可以要加上这一条,到底是想要强调什么,还真的只是无心之举? 刘休征可并不相信李荩忱和宇文宪真的能够化干戈为玉帛。 他微微抬头,大汉的皇帝陛下带着笑容。 刘休征却感觉这笑容分外的狰狞。 ——————————— 既然签订了和约,双方使者用印之后,实际上一切都进行的很快。 早在李荩忱接见了刘休征之后,萧世廉就停止了北周将领们每时每刻都仿佛身处地狱的斥候战,当然在萧世廉看来,斥候战的主要意义就是扰乱北周军心,让尉迟迥根本没有心思和胆量率军出战,同时也从最大程度上杀伤北周的有生力量。 积少成多,聚沙成塔,北周人的脑袋掉得多了,以后面对的敌人自然也就少得多。 萧世廉就信奉这么简单的道理,至于那些所谓的和约和谈判桌上的唇枪舌剑,在他们武将们看来,就是一群文人对着舆图玩过家家,他们签订的那些东西,也不过就是一张白纸,想要撕毁的时候,连擦屁股的纸都比不上。 因此萧世廉并没有因为双方开始要和谈就手下留情,等他收手的时候,和约都已经签订好了。 事实证明他也的确达成了战略目的,北周斥候被消耗的七七八八不说,甚至尝试找回场子的一队北周骑兵都差点儿全军覆没,也正是因此北周人分外的老实,到最后甚至都是汉军骑兵在原野上肆无忌惮的游荡,四处寻找落单的北周斥候,乃至于出现了抢夺人头的闹剧。 当然萧世廉并不知道的是,因为自己的这些小动作——当然这些小动作也是相对于大规模军事行动来说,每一次小动作的背后其实也是一场杀戮和腥风血雨——现在尉迟迥已经受到了太多的质疑,以至于北周大营之中不仅仅是下层官兵们心思波动,就连上层的将领们也都是各个人心思变。 这是萧世廉没有料到的。 现在他就要率军前往接收华阴。 汉军在鸿门屯驻了这么久,就像模像样的打了一场仗,北周人就这么乖乖的把华阴给吐了出来, 北周人的反应的确让大家很无奈。 我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受降的,更不是来接收城池的。 就算是接收,也可以先好好打一场的。 因为没有拿到什么功劳,所以汉军将士们都士气不高。 倒是站在萧世廉身边的陈叔慎和蒋芒很高兴。 这一次接收,军队只是陪衬,他们文官才是主角。 华阴是旧名,实际上这里在北周的行政区划上属于华山郡,而上溯的话又属于弘农郡。汉末弘农被拆分,华阴和上洛等都是从弘农之中拆分出去的。 https:///book_67210/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四二三章 读书人的事 最早的弘农郡地跨渭水和大河,也就是将今天的渭南市、三门峡市、商洛市等地全部包裹进去,也正是因为这通衢要道的位置,所以弘农杨氏也能乘风而起、几代不衰。 而进入南北朝之后,关中和洛阳之间成为枭雄们来往拉锯的地方,不同的势力也采用不同的行政区划。 行政区划的混乱导致人们在谈论这里的时候,总是会新老地名夹杂在一起。同样混乱的还有地方的税收和吏治等等,有的地方税收已经收到了几十年之后,有的地方却是三不管地带。 而类似的情况不仅仅出现在华阴,也出现在关中的其余地方。 李荩忱拿到的的确是一个烂摊子。 为了应对这样的问题,也是为了将大汉现在已经全面推广开来的州郡县三级制度重新确立起来,李荩忱很果断的准备以华阴这个新拿到的地方作为标杆,进而在新收复的北方土地上全面推行这个制度。 因此他从朝堂之上抽掉了大批的年轻官吏准备进入华阴,让这里不仅仅是大汉之后和北周斗争的桥头堡,也要成为一个对外宣传大汉的政策、弘扬大汉的思想的阵地。 签订了和约可不代表着战争结束。 明面上的战斗结束了,但是暗地里的斗争,尤其是文化的侵蚀,李荩忱可并没有打算收手。还有什么比文化输出更廉价实惠而又能够取得良好效果的战略手段么? 更何况现在李荩忱打着大汉的旗号,手中又握着北周的皇帝,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讲,他都具有绝对的道义上的优势,如果真的打文化战争的话,李荩忱现在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所以他不介意通过一些手段来让宇文宪更加难受。 当宇文宪已经无法掌控北周的军心和民心的时候,李荩忱就算是只发动兵马做做样子,恐怕北周内部就要先起大乱了。 华阴城已经越来越近。 萧世廉并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这样进入华阴。 北周大军已经在一天前全部撤离,但是作为主帅的尉迟迥并没有走,他将向萧世廉移交华阴。 萧世廉并没有见过尉迟迥,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了白发苍苍的老将军。 尉迟迥并没有戴头盔,头发在风中舞动,让人觉得这老人看上去分外沧桑。 萧世廉勒住战马,身边的黄玩已经上前一步:“前面可是尉迟将军?” 尉迟迥深深吸了一口气:“老夫尉迟迥。” 黄玩正想要说什么,萧世廉向前,伸手拦住了黄玩,径直说道:“在下大汉骠骑将军萧世廉,见过老将军。” 尉迟迥神情复杂,让开道路:“骠骑将军请入城吧。” “城中贵军可都已经撤退了?”萧世廉微微眯眼。 这话说得就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似乎是萧世廉在怀疑北周人不讲信用。 尉迟迥看过来,声音之中多少有些愤怒:“难道骠骑将军认为齐王殿下和老夫是言而无信的人?” 萧世廉哈哈大笑道:“那当然不是,只不过某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对老将军俯首听命,某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 一边说着,萧世廉一边策马向前,一直走到尉迟迥的身边,方才压低声音说道:“贵军之中似乎有些人对老建军也不甚满意啊。” 尉迟迥冷笑一声:“不知道骠骑将军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些无稽之谈,不过是一些小人散播的谣言罢了。” 但是尉迟迥心里却咯噔一下。 他知道萧世廉说的一点儿都没错,而且这件事甚至就连汉人那边都已经知道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将军可要小心为上!”萧世廉大笑道,径直向华阴城中走去。 而尉迟迥脸色变了变,此时他突然意识到,萧世廉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向他说这件事,有人不信任尉迟迥,对于汉人来说本来就不是什么坏事,按理说萧世廉不应该这样张扬着说出来的。 萧世廉这样做的目的,主要还是要营造出来他和尉迟迥很亲密的假象,若不是双方之前本来就有联系,为什么见面就会说悄悄话? 而且两军主帅之间,能有什么悄悄话,悄悄话又会是关于什么的? 至于说什么,并无所谓。 不远处的那些北周将领们已经将信将疑的看了过来,显然尉迟迥和萧世廉之间的对话,尤其是那一段悄悄话,已经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每个人脸上的神情各不相同,但是大家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向尉迟迥。他们很感兴趣,尉迟迥和自己的这位孙女婿,到底说了什么? 尉迟迥冷哼道:“骠骑将军当真是足智多谋。” “老将军过奖,也多谢老将军提点!”萧世廉大笑着扬了扬手“既然华阴城中没有贵军了,那老将军就请回吧,咱们以后还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尉迟迥怔了一下,下意识的勒住战马。 而萧世廉的话一字一句敲打在心上,让尉迟迥更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如何解释。他能够感受到身边北周将领们的目光已经越发怪异。 多谢提点?提点了什么? 有的是见面的机会,什么时候两军主帅能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萧世廉这一段话,信息量很大啊。 萧世廉并没有在乎身后的这些周人的动作,对于他来说,算计一下尉迟迥当然是可以的,但是尉迟迥上不上当,这些北周将领们又怎么想,萧世廉可就不管了。 他们要是真的上当了,那萧世廉自然是高兴,而如果他们无动于衷,萧世廉自然也没有什么损失。 就算是真的要开打,萧世廉也不害怕他们。 陈叔慎策马落后萧世廉半个身位,笑着说道:“骠骑将军几句话就扰动了他们的心思啊。” “他们若是心中有别的想法,不管某说还是不说,都会有多动作的,某不过是加一把火罢了。”萧世廉一摊手,看着已经近在眼前的华阴,紧接着说道,“墓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剩下的就是你们读书人的事了。” 剩下的文化输出和打造一个大汉政治制度的模板,也的确不是萧世廉的能力范畴内了。 陈叔慎大笑着一拱手:“必不辱命!” https:///book_67210/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四二四章 韩擒虎的犹豫 “砰!” 这是撞木冲击城门的声音。 朔方郡并不是什么大城,而且北方的城镇年久失修,也算不上坚固,若不是之前杨坚北伐的时候曾经修缮过这里,恐怕就是城墙上的那些缺口也足以要人命了。 当时的杨坚恐怕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还要依靠这朔方城。 守在朔方的是梁睿和阴寿。 一个是主帅,另一个虽然顶着朔方郡守的名号,但是大家都知道他实际上相当于监军。 朔方争夺战已经到第二天。 梁睿第一次见识到了汉军的火器,不过好在之前他们就已经从宇文盛的溃兵那里对这种新式武器有所了解,总算不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最后和宇文盛父子那样被打的落花流水。 城头上的北周士卒三三两两的站着,他们手中举着盾牌,这些盾牌或许很难阻挡石弹和火枪弹的组合,但是至少能够起到不小的心理安慰作用。而城头上的守军实际上就是装装样子罢了,真正的守军主力都在城下。 梁睿可不是宇文盛那样的平庸之辈,既然已经知道了敌人的厉害之处,他便早早地做好了城头上根本无法立足的准备。 城中的兵马被分为了好几个预备队,敌人一旦开始攻城,这些人就躲在城墙下,反正石弹也好,箭矢和火枪弹也罢,根本打不到他们,而等到汉军登城之后,这些人再杀出去,直接短兵相接。 这个时候就算是经历了火枪的短暂打击,士气还是在的,凭借人数优势,梁睿竟然硬生生的支撑过去了第一天,让城下负责主攻的韩擒虎暴跳如雷。 不过之前韩擒虎和牛弘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梁睿不可能是宇文盛父子,宇文盛父子虽然也不算没有胆量,但是谋略却远远比不上梁睿的。 梁睿能够在短短几天之内就想到妥当的应对之法,也不能算意外。 尤其是洛川之战后,汉军已经不允许火枪手冲在最前面,所以当真正短兵相接的时候,冲上城头的汉军本来就不占优势,被憋着一口气的北周士卒打下去也在情理之中。 被点燃的云梯车在熊熊燃烧,车上的汉军将士只有一小半侥幸存活,而这也是汉军火枪手第一次出现伤亡,最顶层的十多名火枪手只有四五名跑了出来。当然了为了击毁这么一辆云梯车,北周人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城头上的所有大型防守器械都被汉军用投石机拆了个干净,而梁睿也只能下令守军后退。 趁此机会,汉军的冲车也能够一路畅通无阻冲到城门下拼命撞击城门,也就是刚才的一幕。 不过韩擒虎也知道这不过是心理安慰,因为根据线报,城门早就已经被堵上了,梁睿和阴寿是做好了和城池共存亡的准备。 冲车就算是能够撞开城门,也撞不开堵在城门后面乱七八糟的那些杂物,更何况在那些东西的阻拦下,根本就撞不开城门。 梁睿直接放弃了出城野战甚至是出城的可能,就铁了心闭门死守。 因此突破点终究还是在城头上。 “舅舅,用震天雷吧。”李靖站在韩擒虎的身边,沉声说道。 现在他已经不是当初的一介白丁,李荩忱上一次接见他之后,给他封了个千牛备身的官职,所谓千牛备身,就是皇帝禁卫武官,官职在侍卫亲军体系内,是不折不扣的皇帝身边人,历史上李渊也是因为担任这个官职才崭露头角的。 当然了李荩忱倒并没有打算把李靖留在身边,反而继续让他跟着韩擒虎完成北上进攻杨坚的作战,一来也是为了增加一些他的实战经验,二来李荩忱也对李靖的看法很感兴趣,所以很想知道他回报的前线战局和自己通过其余渠道得到的有什么不同,更想看看李靖对前线的看法是怎样的。 而且有了北方之战历练的经验,李靖之后自然也可以顺理成章的以将领而不是白丁的身份进入还在组建的军事学院学习。 军事学院的培养是分为两类的,一类是把一些没有接触过战争的年轻人们培养成基层军官,另一类自然就是对已经身在将官位置上的将领们进行培训,不用想也知道,在以后大规模冲突和战争注定会越来越少,所以有在书院培训过的经历,自然也就更容易得到提拔。 李荩忱可没有打算让李靖从白丁干起,那样就未免太浪费人才了,所以给他一个千牛备身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实权,却也是不折不扣的将领,并且他也有资格在韩擒虎指挥战斗的时候插话,不用再担心任何人说三道四。 韩擒虎倒是有些犹豫。 震天雷是昨天晚上才送到军营之中的,裴子烈自己率领后续的汉军大队才刚刚从延州启程,就先让人快马加鞭把震天雷送了过来,由此震天雷的效果,就算是韩擒虎等人没有见过,也能够猜的大差不差,毕竟能够和火枪形成搭配的,肯定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但是韩擒虎并不倾向于使用震天雷。 对于这种新式武器,他并不知道效果,所以他不能冒险。 一旦使用震天雷而效果不如人意那还好说,万一出现什么危险,那真的会出乱子的。韩擒虎更倾向于使用传统的方法稳扎稳打的把这座城拿下。 “如果再不拿下朔方,恐怕会横生变故。”此时牛弘也忍不住说道,这才是他和李靖同样都担心的根本所在。 他们的对手可不是孤立无援的宇文盛父子,而是杨坚。 杨坚的手中,应该还有不少兵马,谁能断定他就不会前来救援? 更或者说,见死不救应该才有问题吧? 裴子烈这么着急的让人把震天雷送过来,应该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他需要韩擒虎抓紧把城池拿下。 深深吸了一口气,韩擒虎一挥手:“霹雳车,换装震天雷。” 而牛弘和李靖也都紧张的把目光投向城墙。 鸣金声和鼓声同时响起,汉军开始缓缓后退,而霹雳车则开始向前移动。 工匠们开始计算射击诸元。 大队的汉军火枪手和弓弩手也开始列阵。 当所有人就位,击鼓和鸣金同时停下。 风吹过。 城上城下,出奇的安静。 第一四二五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北周士卒已经很熟练的开始后退。 他们知道汉军的投石机又要开始咆哮了,既然自己这边没有什么有效的反制手段,那就老老实实躲着。 梁睿站在城门上,这里也是整个战场的制高点。 看着汉军的霹雳车已经稳住,他深吸一口气。 “将军,走吧。”他身边的阴寿沉声说道。 作为一军主将,梁睿不能站在上面冒险,汉军的石头可不认人。 “罗云,老夫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梁睿低声说道。 阴寿皱了皱眉:“是南蛮的进攻方式么?这一次南蛮就连城头还没有撤退了,的确有些不对。” “这一次他们的进攻势头的确比不过昨日了。”梁睿斟酌说道,“所以韩擒虎着急想要用投石机再一次打击我们来提高士气,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某总觉得哪里不对。” 阴寿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将这些归于老将军无凭无据的臆测。 “走吧。”梁睿苦笑道,“或许是老夫多虑了。” 一边走下城门,他一边低声说道:“天佑大周。” 而他的身后,已经熟悉了的呼啸声再一次响起。 不过这一次投石机抛出去的东西落在城头上,却不再是梁睿等人之前熟悉了的石弹的闷响声。 “砰!”爆炸轰鸣,卷起烟尘滚滚。 城墙上三三两两留守的北周士卒,被掀起的气浪硬生生卷起,再重重的丢下城墙! 梁睿站在上城步道上,眼睁睁的看着一名士卒跌落在自己的面前,七窍流血。 这又是什么武器? 梁睿敢保证自己从任何一个逃兵或者斥候那里都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消息。 爆炸接连起伏,夯土做成的城墙根本支撑不住这样的炸裂,整个墙体都在剧烈的晃动,惊慌失措的北周士卒从城墙下的藏兵洞中跑出来,每个人身上都落满灰尘,看样子就知道此时藏兵洞之中应该已经是尘土哗哗的向下落了。 灰头土脸的北周士卒们根本来不及也不想回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在他们看来如果说之前火枪的声音和威力还能够理解和接受,那么眼前的这种东西,就真的超出于他们的理解范围了。 那爆炸的声音还有爆发出的火光,当真只有天神下凡才会有这样的威力。这些汉人,他们的背后一定站着天! 梁睿紧皱眉头,他能够看到一个黑黢黢的东西从天而降,落到城头的女墙上,而黑黢黢的东西一下子炸裂,女墙也随即被硬生生的炸出了一个缺口。 他不知道汉军到底是什么时候拥有的这种武器,但是他可以肯定,今天这座城已经没有坚守下去的必要了。 汉军的投石车肯定还在向前移动,因为这些东西丢的越来越响城里,不断有这种东西落在四处奔跑的人群之中,和落在城头上单纯的只是震荡起来一些尘土不一样,落在人群之中,这东西便展现出了自己狰狞的一面,四散破开的铁片卷携着风扑向人,而人体在这样威力的武器之下显得是那么的脆弱和无助。 或是铁片直接插入身体,或是爆炸引来的震荡直接把人掀翻在地,而这些人基本上都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了。 梁睿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变凉,他此时靠在城墙脚下,并没有走。相比于直接被从天而降的怪异铁球给炸死,他倒是倾向于被倒下来的城墙给压死。 不过至少从现在来看,城墙只是在晃动。梁睿几乎已经有定论,这种汉军新式的武器显然就是之前那种同样能够爆炸的东西的放大版,只不过那种需要用一支木杆子来发射——在梁睿来看火枪自然就像是一个木杆子,而这种则可以直接用投石机抛射。 梁睿不知道汉军到底还有多少撒手锏没有用出来,只是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就算是自己打造出来了这个时代的铜墙铁壁,面对汉军这些几乎已经是来自于另一个时代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抵抗之力。就像是上古炎黄部落披着兽皮的士卒去迎战现在全身披挂的精锐骑兵一样。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战斗。 “将军,我们突围吧。”阴寿的神情阴晴不定。 显然汉军的这种新式武器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抨击着他的内心底线。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倒不如先突围杀出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一个道理,关键的还是要把这种武器的消息告诉隋王殿下。 就算是没有应对之策,至少也要有心理准备。 这是现在他们做臣子的唯一还能做的。 梁睿苦笑一声:“突围,现在又能向哪里突围?” 这句话一说出来,阴寿自己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攻城讲究的是围三缺一,韩擒虎确实并没有派兵从北门进攻,而城中的守军如果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话,在封堵城门的时候自然也不会封堵没有敌军进攻的那面城门。 但是阴寿当时在城中是做好了和朔方共存亡的打算的,在他的坚持下,即使是没有战斗的北门也被封堵了。所以现在北周军队要是想要突围的话,还至少要先把城门口的杂物清理干净。 而汉军此时已经开始登城,丧失了斗志的北周军队根本就没有勇气再冲上去将他们撵下城头,因此时间根本就不够了。 怎么看阴寿都有一种搬起来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因此这个时候面对梁睿还有其余北周将领的目光,阴寿怎能不尴尬? “活捉梁睿!”也不知道汉军到了哪里,但是他们的声音已经从城墙上传来。 梁睿苦笑着回头。 赤色的旗帜已经出现在城头。大队的汉军将士从城墙上冲下,越过尸体遍地的街道,追杀已经吓破了胆的北周军队。 梁睿并没有搭理阴寿,而是走向府衙:“关上府衙的大门,我们和敌人决一死战!” 阴寿跺了跺脚,也只能跟上梁睿。 这个时候自己还有别的选择么? 府衙的大门闭上,此时府衙之中剩下的也就只有两个人的亲卫。大家屏住呼吸,盯着府衙大门。 他们很清楚,当大门被冲破的那一刻,也唯有用战死来报答老将军这些年的提携之恩了。 :。: 第一四二六章 梁睿之死 梁睿倒是并没有在乎大门那边的战事变化,他径直走到议事堂上。 一名亲卫已经端了一壶酒走过来。 梁睿回头看了一眼阴寿:“罗云,打算陪老夫喝两杯么?” 阴寿看着那一壶酒,已经大概明白了什么,梁睿显然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和城共存亡的准备,长期以来倒是自己乃至于隋王殿下都冤枉和错怪他了。 叹息一声,阴寿郑重一拱手:“之前错怪老将军了,恳请老将军谅解,有些无心之举,还请老将军莫要放在心上。” 梁睿哈哈大笑,他的亲卫已经给他倒满了酒,他就直接端起来酒杯:“喝了这杯酒,什么忧愁烦恼可不就都忘了么,现在说这些又何必呢?” 阴寿也是大笑一声,伸手抄起来酒杯:“满上!” “给罗云老弟满上!”梁睿也是一挥手。 那亲卫迟疑片刻,还是也给阴寿也倒了一杯。 阴寿端起酒杯,梁睿对他做了一个敬酒的手势。 “妙也,妙也!”阴寿一饮而尽,感受到了酒火辣辣的味道。 是上好的酒。 而梁睿也干了之后,将酒杯随手丢在地上:“这煌煌大周,现在已然是大厦将倾,老夫是看不到隋王殿下东山再起了。这江山分崩离析,也终究要有人为之牺牲。” “若是连个殉葬的人都没有,后人又如何看我大周,又如何看隋王殿下?”阴寿点了点头:“那就让你我两人来吧,老将军腿脚还不错,记得黄泉路上且等等某。” 梁睿笑了笑。 而阴寿不再说话。 这个时候再说别的都已经是徒劳,反正命运也已经无从更改。 酒劲下去,药劲上来,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向后倒下。 府衙的大门,也被轰然撞开。 梁睿的亲卫们涌上去,但是等待他们的却是火枪手的排枪。 -- 韩擒虎很快就见到了梁睿和阴寿的尸体。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战局都已经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了,竟然还有人会愿意为杨坚殉葬。 阴寿作为杨坚的死党,这样选择尚且在情理之中,免得自己沦为阶下囚之后备受耻辱。可是梁睿却不一样,这个老将军终究还有资历摆在这这里,又有韦孝宽等人作为榜样,如果他真的选择投降,那么李荩忱虽然或许不会直接给予他什么实际的权力,但是颐养天年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是活够了啊。”牛弘看着闭着眼睛的梁睿,脸上的神情很安详。相比之下阴寿瞠目欲裂,临死之前两个人的心境和所想的事情必然也有所不同,“而阴寿似乎还心有不甘啊。” 亲卫们切下来了梁睿和阴寿的首级,这是这一战最大的功劳。 韩擒虎看着两具无头尸体:“现在就没有那么多差别了。” 牛弘的注意力也随之转移开:“我们这么顺利的拿下了朔方,不知道杨坚那边又会是什么反应。” “这里距离银州已经很近了,杨坚在整个朔方之战中并没有派遣任何援兵前来,所以我们不能掉以轻心,这说明要么援兵已经在路上了,只不过是我们的动作更快,要么是杨坚根本就另有企图。”韩擒虎沉声说道。 而不等他说完,一名斥候快步进来:“启禀将军,前方哨探,杨坚主力出五原,攻灵武!” 韩擒虎一怔,大步走到舆图前:“竟然放弃银州而求灵武,杨坚这是想要干什么?” “他想要的估计不仅仅是灵武,而是整个大西北。”旁边的李靖此时也忍不住说道,他虽然也接触过血腥的战场,对于杀戮也并不算陌生,但是当看到梁睿和阴寿的尸体时候,还是脸色苍白,或许他从未见过如此重要的人物也就这样说没就没了,又或许他并没有想过当自己直面死亡的时候,心里又会是怎样的波澜起伏? 不过随着西北的消息传来,李靖的注意力也再一次集中到了当下的局势上。 牛弘出身西北,当然也看出来了这其中的端倪:“对于杨坚来说,银州的背后就是河套和草原了,就算是守住银州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他终究不可能和鲜卑人一样,至少还有草原这么一条退路,所以他与其集中兵力和我们在银州进行一场几乎已经能够看出结局的战斗,倒不如先向西北打开局面,如果他真的能够占据灵武,说不定就能够沿着大河一路南下,最终占领我们的西北!” 顿了一下,牛弘紧接着说道:“如果不出所料的话,杨坚应该也已经和吐谷浑沆瀣一气,等杨坚突入西北,吐谷浑肯定也会在我们集中兵力对付杨坚的时候趁虚而入,到时候杨坚就算是无法全有西北,但是西北富饶之处,诸如安定、天水等地都有可能会落入他的手中,如果再掌握了萧关,那到时候可就有的我们头疼了。” 韩擒虎神情也是肃然。 一旦让杨坚拿下的西北,大汉在关中难以立足不说,汉中和巴蜀都会受到威胁,那杨坚再一次进入关中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韩擒虎不得不承认,放弃银州而集中力量重新在西北打开局面,杨坚的确非常有魄力,也是现在唯一一种能够让他起死回生的办法了。 “但是杨坚要冒的险可不少,”李靖微笑着说道,“能不能拿下就连突厥人都折戟沉沙的灵武尚且两说,大军奔袭征战,单单凭借河套一地,能不能供给足够的粮食恐怕也是一个问题。更重要的是我们拿下朔方,银州和河套都已经近在眼前,今年秋收算是便宜了杨坚,可是杨坚真的以为自己还能够拿到明年夏收的粮食么?” 韩擒虎和牛弘对视一眼,对于汉军在灵武的防守,他们还是有信心的,而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凭借手中火器的强大,拼命向前! 韩擒虎微微颔首:“没错,今年冬春之交,就是杨坚的忌日。” 牛弘紧跟着补充了一句:“请示一下车骑将军,留给我们的时间可也没有那么多了,必须得抓紧。” 而韩擒虎和李靖这一对现在俨然已经成为汉军北伐里起到中流砥柱作用的舅甥看着舆图上张牙舞爪的北周军队形势,若有所思。富品中文 第一四二七章 秋后的蚂蚱 杨坚到底是真的想要殊死一搏,还只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进攻灵武也只是为了吓唬汉军一下,以求能够分开汉军的注意力?这实际上又成了一个新的问题。 李荩忱对北上军队的要求就是一切都要尽快,杨坚也应该明白时间的重要性,现在的大汉没有足够的时间浪费在和他的消磨上,因此只要浪费汉军的时间一直到汉军忍无可忍的时候,自然也就达成目的了。到时候汉军的首要选择肯定就是撤退而不再是和杨坚追逐。 当初匈奴人、鲜卑人和突厥人实际上也是利用这样的方法一步步崛起的,他们不断的扰袭南方中原王朝漫长的边界,以求能够子啊中原王朝精疲力竭的时候,自己集中兵力狠狠的咬上一口。 现在的杨坚或许已经不追求能够对汉军形成局部的优势了,但是并不代表他会放弃这个拖延时间的大好机会。 可是随着汉军和宇文宪那边签订了和约,而吐谷浑雷声大雨点下,那接下来杨坚不可避免的依旧是汉军唯一的敌人,所以这样拖延时间、来回周旋的办法能不能起到作用,恐怕谁都不清楚。 历史上采用这样的办法最成功的肯定就是刘皇叔了,从当初寄人篱下、不得不种田求生,到后来的入川一跃成为帝王,刘备不管后人如何评说,的确实现了一个时代的奇迹。可是三国毕竟是乱世,而现在可不能算乱世,李荩忱已经对大汉既有地盘有了稳定的控制,并且正在一步步的蚕食关中,杨坚就算是真的能够让大汉精疲力竭,也很难再进一步,终其一生恐怕也就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是进还是周旋,韩擒虎和李靖也拿不定主意。 恐怕现在只有真正了解杨坚的人才知道吧。 想到这里,韩擒虎低头看了一眼地上阴寿的尸体,可惜这个家伙死了,否则交给白袍那群家伙,应该也能得到不少消息。 就是老天爷不给这个机会了。 “不管怎么说,拿下银州是第一要务。”牛弘跺了跺脚,他觉得自己快跟不上韩擒虎舅甥两个想法和思路了,只能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两个干着急。 “没错,先拿银州,”李靖此时也开口,“我们要相信灵武那边能够应付的了元谐,而杨坚到现在还没有迹象表明他前去五原了,就说明他应该依旧把银州当做一个重要据点,那我们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进攻银州!” ——————- 当韩擒虎攻克朔方,梁睿和阴寿服毒自尽的消息传到长安,依旧是九月末了。 九月秋高气爽,银杏叶在风中摇摇晃晃,而地上已经被铺满了一片金黄。 李荩忱看着手中的战报,多少有些感慨。 梁睿再怎么说也是一员猛将,历史上巴蜀随后发生的大叛乱,就是梁睿率军平定的,只不过现在巴蜀都被李荩忱整合一遍,而梁睿也没有机会走尉迟迥的老路在巴蜀耀武扬威了。 李荩忱不知道梁睿的这种死法算不算憋屈,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这的确在他的预料之外,他以为阴寿会殉国,但是至少梁睿应该主动或者被动着选择和韦孝宽等人一样的道路。 不过李荩忱现在知道自己错了。 这也是个犟骨头。 和梁睿的死同时送来的,还有老将军于翼在西北病逝的消息。 于翼之前身体情况就已经不是很好,否则李荩忱也不会专门调动淳于量从汉中前往西北代替于翼主持灵武防务,只是没有想到这个老将军终究还是没有支撑过这个秋天。 不过于翼活了七十多岁,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手段来看也算是寿终正寝了。朝廷已经拟定好了封号和封爵,于翼追授为雍国公,以表彰他主持西北这些年的功绩。 这也是大汉立国以来册封的第一个国公。 大汉的官制一直都是高官低爵,即使是萧世廉和裴子烈这样的,哪怕已经位极人臣,也不过就是个乡侯罢了,这也主要是因为大汉仿照秦代的郡县制立国,形成州郡县三级制度,实际上就已经把地方给划分的非常规整了,李荩忱并不打算再抽出来哪一块土地作为勋贵的封地,勋贵的收入不再依靠封地的产出,而是来自于朝廷的俸禄。 汉代立国的时候,曾经实行过郡县-封国制度并行的政策,而结果自然就是引起了七王之乱,关内侯也同样势大,到了汉武帝时期,这位华夏历史上数得上雄才大略的主儿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推行推恩令和郡县制,最终才让大汉完全变成了州郡县制。 现在李荩忱大权在握,有直接推行州郡县制度的能力,当然也就一步到位,这样不会再给后人留下什么隐患。没有了实际的封地,顶在头上的爵位实际上就已经是一个虚衔,撑死天就是和大家拿到的俸禄不一样——可是都已经走到这个位置上了,还有几个人会真的把注意力落在那相差不大的俸禄上? 因此爵位自然而然也就变得可有可无,出现高官低爵的情况也不是不能理解。 于翼死后得封国公,更是让很多人都嗅到了风声。或许陛下也是在用这个方式向大家表明,活着的时候封侯就要满足了,再往上可就要用命来换了。 “只是不知道淳于老将军能够支撑多久啊,”李荩忱翻动着手中的奏章,杨坚的战略意图他也能够猜出来个七七八八,他不相信杨坚会虚晃一枪,既然要打灵武,应该就是真的拼命一搏了。 淳于量和徐德言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一次进攻? 灵武这个地方,还真的是多灾多难啊。 杨丽华为李荩忱端上来一杯茶,小心问道:“陛下,可是北方又有什么消息传来了?” 李荩忱笑着点了点头:“你爹爹不守银州,而孤掷一注要进攻灵武,这一战成与败,朕自己恐怕都拿不定啊。” 杨丽华咬了咬唇,也就是说现在一切都还难以料定。 爹爹说不定还有机会······ 而李荩忱注意到了什么,伸手指着地上说:“不过你看地上的蚂蚱,现在虽然蹦跳的正欢,不过马上就要入冬了,这蚂蚱你说就算是真的蹦跶,又能蹦跶几天?” 第一四二八章 灵武议战 灵武,作为大汉曾经抗击突厥的第一线,早就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荒芜的小土城。 大汉灵武太守是已经于翼的侄子于仲文,于仲文现在三十多岁,却已经展露出了将帅之才,让他镇守灵武,也是曹忠和徐德言共同举荐的,并不单纯因为他和于翼之间的关系。 经过于仲文的经营,灵武已经完全变了样子,大批的营寨沿着城池建立,而在营寨的外面,又树立起了一层土墙,甚至还在面向北侧和东侧的方向上挖开了护城壕,引来西边大河的水灌入其中,俨然已经形成了一个规模庞大的军事要塞。 此时于仲文的胳膊上绑着一条黑布,显然正在给于翼戴孝。随着于翼也撒手人寰,于家的老一辈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老的将星凋零,他们这些小一辈们自然就要承担起来更重的责任。 “兄长!”于玺第一眼就看到了前来迎接的于仲文,急忙下马迎上去,抓住他的手臂,“兄长别来无恙!” 相比于于仲文,于玺的头上也还绑着白布,身上披着白袍,正在服丧期间。 而于仲文也一拱手:“子玉,节哀啊。” “兄长亦是。”于玺正色说道。 “你不是回安定了么,怎么又来这灵武?”于仲文紧接着问道。 一边说着,两个人一边走入府衙,看到于玺到来,淳于量也有些惊讶。现在汉军在西北主要也是分为两支队伍,一支由淳于量带领沿着灵武布防,另外一支则由徐德言率领遮蔽萧关到安定这一线,掩护淳于量的后路,更重要的也是为了掩护关中。 而于玺带领的那一支骑兵也是萧关唯一可用的机动力量,淳于量很是奇怪于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显然有类似疑问的也还有于仲文,自己这个弟弟不是去安定奔丧了么,怎么这么快就来了灵武。 想到这件事,于玺的声音就有些哽咽:“某紧赶慢赶,终归还是没有来得及见家父一面,不过家父在遗书中说道,杀敌报国为重,他是寿终正寝,没有什么还悲伤的,唯一遗憾的就是不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家父不许某服丧,让某速速赶来支援灵武。” 原来是于翼老将军的遗命。 于仲文和淳于量也都释然。 毕竟古人以孝为大,于玺在这等关头不去给老将军服丧,却跑到战场上来,的确说不过去,除非是有老将军的明确指示。 淳于量沉声说道:“老将军当真深明大义!” 他和于翼在之前算不上朋友,甚至只能说不是敌人,毕竟双方也曾经站在对立面上,分属于不同的阵营。只不过后来淳于量路过安定的时候,就因为和于翼的交谈而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他是能够体会到于翼这种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感觉的,因此当于翼去世,淳于量又何尝不是心有戚戚。 因为他不知道不久之后的未来,自己是不是也会如此。 而于仲文也松了一口气:“也多亏你到了,元谐已经率军距离这里不到百里,我们手中却连一千名骑兵都凑不够,这正打算向徐巡抚求援呢,你就到了。当真是雪中送炭。” 于玺也点了点头:“先父之前就已经和徐巡抚商量好了,前线不可没有骑兵,若是连灵武都守不住,那我们也更难守住安定。杨坚的目标就是整个西北,安定一丢,西北不保。所以无论是徐巡抚还是先父,都赞同将某这一支骑兵调到前线。” 汉军在北方的骑兵主要是三支,一支在老将军蒋元逊的手中,作为侍卫亲军的一部分,另外一支由侯秘率领跟着裴子烈北上,而最后一支则在于玺的手中,原本驻扎在萧关,起到策应的作用。因此当灵武告急,距离这里最近的、可以调动的骑兵也就只有于玺这一支了。 淳于量捋着胡须道:“妙也,妙也,贤侄你且来看。” 于翼急忙上前一步,而淳于量伸手在舆图上指了指:“现在元谐的五万兵马已经出五原,前锋距离灵武还有百里,而他们的斥候骑兵已经快要摸到我们鼻子底下了。” 于翼沉声说道:“元谐此人一向胆大,行事狠辣。现在战局又对杨坚不利,所以元谐很有可能会率先发动进攻,而他想要拿下灵武,必然也不会选择从北侧突破,当初突厥人的惨败就已经是一个非常好的教训了,元谐重蹈覆辙的可能不大。” 淳于量顿时来了兴趣,要说在座的列位,对这灵武最熟悉的恐怕也就是曾经率领骑兵奔袭突厥人后路的于玺了,整个灵武北侧的山地丘陵都在他的脑子之中。 于玺径直伸手指着灵武的东侧说道:“如果元谐真的想要进攻的话,从灵武东边的黄沙湾这边杀过来更有可能,这里出来就已经是灵武的东南方,而灵武防务之中,南侧并没有壕沟,在确保抽掉一部分兵马可以拖延和拦住安定、萧关援军的情况下,元谐更有可能会选择从南面进攻灵武。” “有道理,”淳于量点了点头,“灵武北面多山而南侧平坦,从南侧进攻也在情理之中,关键就在元谐会怎么打?” 于玺摇了摇头:“老将军其实没有必要考虑元谐要怎么打。” 淳于量顿时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现在我们在灵武也有五万上下兵马,再加上某带来的两千骑兵,就算是我们手中还没有列装火枪和震天雷,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元谐那里的都是杨坚曾经用来进攻突厥的精锐,我们这里的也不差,灵武的将士们都输都是参与过当初和突厥人的血战的。”于翼径直说道。 现在汉军的火枪和震天雷产量还不够,除了侍卫亲军之外,也就只能就近装备裴子烈、萧世廉等军,而其余的汉军都还没有机会装备这种新式武器。 不过随着延州、鸿门等地的战报传来,至少将领们也都知道现在大汉已经有了这样的武器,他们的麾下列装也不过只是早晚的事情。经过实战检验,火枪和震天雷都已经证明了自己存在的价值,现在大汉各地的工坊也都在全力生产,但是这终究需要一个过程。 https:///book_67210/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四二九章 今日于郎,今日汉将 火器的产量还不够,这也是李荩忱并不倾向于和宇文宪开战的原因之一。他更期望能够对宇文宪形成绝对的优势,无论是什么方面。 而根据战事的紧急程度,西北这边应该很快也会列装,毕竟西北要直面杨坚以及吐谷浑的威胁,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有可能冒出来的突厥人。 只不过杨坚显然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 战争已经一触即发,大汉将领们已经无从把希望寄托在火器身上。 不过正如于玺所说,当初汉军同样没有火器,不是照样把突厥人打败了么? 面对数量甚至还不如突厥人的元谐,汉军可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淳于量点了点头:“接着说。” “我们占据地利,完全可以依托城池和营寨列阵,同时派出骑兵和一队步卒封锁诸如黄沙湾这样元谐有可能走的重要道路,到时候元谐也只能选择硬着头皮上,却不得不暴露自己的战略目的,或者就只能选择绕路,现在的元谐,恐怕也承受不起绕路带来的时间损失吧?”于玺紧接着说道,“而或者我们直接率军前出,选择合适的地点占据地利,迎头拦截元谐,直接把战火拦截在灵武之外!” 顿了一下,于玺的目光愈发有神:“这样整个战场的局势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所以应该是元谐来考虑我们怎么打才对!” 于玺话音落下,议事堂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不过很快这沉默就被淳于量打破。 “善!”淳于量抚掌大笑,“今日于郎,老将军泉下有知也应瞑目!” 淳于量不得不承认,是自己的视线比较狭窄了。他把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如何保护灵武城上,倒是忘了双方的实力差距实际上并不是非常大,与其把战场直接摆在灵武,倒不如汉军以灵武为依托主动出击,那样的话若是成功,自然也就不会造成灵武太大的损坏,而就算是失败,汉军也能撤退到灵武继续坚守。 总比和敌人在灵武直接决战来得好。 被淳于量这么一说,于玺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而于仲文也是笑着喝彩一声。自己这个兄弟原来就知道打打杀杀,一直像是一个莽夫,曾经没少让叔叔头疼,曾几何时,他也已经成长为有自己主见的将才了,叔叔泉下应该会感到欣慰的。 于玺紧接着一拱手:“将军,末将请为前锋。” 淳于量有些犹豫:“贤侄才刚刚到,怎么也要休息休息······” “先父遗嘱仍在耳边,或不敢忘。”于玺径直说道。 “也罢,那你为前锋,带领所有骑兵和五千步卒前往黄沙湾,某率大军随后!”淳于量知道这个年轻人求战心切,自己根本犟不过他。 “诺!”于玺应诺。 看着于玺大步离开,淳于量不由得感慨一声:“今日的汉家儿郎,已经和往日大不相同。” 作为一名老将,他是这一生见识过太多的失败,也见识过汉家儿郎卑躬屈膝的场景。 而眼前,这些汉军儿郎,显然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样子。 他们顶天立地,志在远方。 畏手畏脚、拘泥于一城之地,已经不是他们的习惯。 “点齐兵马,我们准备出发。”淳于量深吸了一口气下令。 或许是被于玺大步离开的背影所感染,这个时候老将军也是热血沸腾。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过这种感受了,只觉得身上有用不完的力气。 就像年轻时一样。 ———————————————— 武威城,这里是大汉的西部边界,继续向西,就是吐谷浑的活动范围。 也正是因此,武威城虽然不断大,但是汉军在这里足足屯驻了五万兵马,这五万兵马不仅仅是为了防范吐谷浑随时有可能的进攻,也是为了保护祁连山下的马场。 毕竟大汉的战马来源,现在可都仰仗着祁连山下的马场了。 在征服北方的战争之中,没有战马可不行。 这也是为什么长孙晟长期以来都驻守在武威城。 今天的武威颇为热闹,不仅仅是因为从关中而来的一队援军到了,更因为武威守军长期以来的敌人,终于有了动静。 “吐谷浑人忍不住要动手了,你们来的正是时候。”长孙晟搓了搓手,刚刚从外面回来还是有些冷的。 虽然武威这里还不至于“胡天八月即飞雪”,但是现在马上就要入冬,外面已经能够明显感受到冬天的寒冷。作为一个文官,长孙晟终究还是不比武将,这样的寒冷够他喝一壶的。 站在长孙晟前面的正是带着五千步骑前来支援的宇文忻。 而宇文忻的身后,还有一对难兄难弟,正是贺若弼和史万岁, 宇文赟投降,连带着梁士彦和韦孝宽等人也都投降了大汉,他们继续为大周效力自然也就不切实际,他们可没有为杨坚继续打工的觉悟,可是要是直接调转矛头跟着李荩忱去对付宇文宪,他们两个又心有不甘,所以当李荩忱让他们和宇文忻一起前来西北的时候,也已经知道自己别无选择的贺若弼和史万岁,并没有拒绝。 至少英国公宇文忻也是他们熟悉的人,甚至也可以算是曾经北周军方出了名的猛将,跟着宇文忻也算是继续为宇文家效力,让他们在心理上也不会有那么多愧疚之情。 他们和长孙晟之前也算是认识,这个时候大家自然也就免了寒暄和见礼。 “慕容还真是不老实,”宇文忻淡淡说道,他之前也曾经来过西北,算是知道吐谷浑人的野心,“不过他们这么精打细算,说明他们自己肯定也在面临着很多问题。” 他们拿下沙州之后,也就等于拿住了河西走廊,在向西压服西域的同时,自然也想要向东扩展,最好是直接拿下武威,把整个河西走廊控制在手中,甚至可以继续向东挺进以至于占领整个西北。 这一次杨坚进攻西北,可想而知肯定是和吐谷浑沆瀣一气,就是为了能够两面夹攻,最终一起拿下西北。 否则吐谷浑要是真的想要动手的话,也绝对不会等到今天,之前大汉西北主力南下支援关中战事的时候,他们就应该行动了。 可是吐谷浑人并没有动。 第一四三零章 证明自己的机会 显然吐谷浑人自己也有麻烦要解决,又或者吐谷浑人就打算占便宜。杨坚和大汉打得热火朝天,他们再出去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因此吐谷浑人到现在才有所动静也在情理之中。 若是他们到现在还不动的话,反倒是长孙晟有些疑问了。 “吐谷浑人不敢用全力,只敢来捡便宜,这就足够了。”史万岁此时也忍不住说道。 而旁边的贺若弼也点了点头:“加上这一次我们带过来的兵马,武威的军队已经有六万之众,的确可以和吐谷浑一战。” 长孙晟沉声说道:“问题是怎么打,是等吐谷浑攻城,然后在这城下决战,还是我们主动出击?” 这才是长孙晟最关心的问题,他在之前的西北之战爆发的时候,就前来武威坐镇,在武威这么长时间,经过他的主持,武威守军逐渐从原来的本地乡兵丁壮彻底变成了可以一战的大汉精锐。因此早就已经为打仗做准备的长孙晟并不害怕战争,他只是比较关心这一战应该怎么打。 “吐谷浑人拿下沙州之后,也就获得了不少天然马场,可以想象他们的兵马肯定也会以骑兵为主。”宇文忻径直说道,“这或许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却是我们要面对的残酷现实。” 顿了一下,宇文忻紧接着说道:“武威之重要,并不在城,而在武威周围的马场,现在正是秋后马肥的时候,吐谷浑人的首要目标肯定也是抢夺这些马场,一来可以获得足够的放马之地,二来如果他们的动作够快,我们甚至都来不及转移马匹。” 宇文忻说到这里,已经等于回答了刚才长孙晟的问题。 守城很简单,但是不现实。 只能和吐谷浑人战于野。 “吐谷浑人有多少?”史万岁又问出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应该也在五万上下,”长孙晟急忙说道,“现在我们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斥候刺探到的消息,毕竟吐谷浑人的大军也刚刚出沙州,只不过他们的前锋已经距离武威不足三百里,应该有几千名骑兵。” “直接以骑兵为前锋,慕容世伏这是打算速战速决了。”宇文忻笑了一声,“显然他也不打算把大战拖到隆冬。” 长孙晟皱眉说道:“可是我们如果闭门不出的话,就等于放弃了城外上好的马场,这样他的进攻目的就达到了。而如果我们出城迎战的话,自然也就会面临和吐谷浑人一样的困难,所以慕容世伏应该也在赌我们会选择前者?”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能成全他,”贺若弼此时紧跟着说道,“武威城有足够的存粮,只要我们能够确保粮道的畅通,那我们就有和吐谷浑人周旋下去的可能。” “这注定是一场比拼毅力和勇气的战斗啊。”史万岁也忍不住感慨。 在隆冬的寒风之中展开的较量,要看的可不仅仅是战略部署和计谋,还要看谁能够坚持得更久! 宇文忻的目光环视一周:“怎么,怕了?” 史万岁和贺若弼同时大笑:“末将不怕!” 他们都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那我们就和吐谷浑人好好较量较量!”宇文忻朗声说道。 对于他们这些新加入大汉的人来说,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能够证明自己的机会,李荩忱让他们前来西北,就是希望他们能够避免和宇文宪或者杨坚对阵的尴尬,又能够在和吐谷浑人的较量之中崭露头角,否则李荩忱也不可能真的信任他们。 可以说吐谷浑注定了是他们的敌人,就算是吐谷浑不杀上门来,为了出人头地、为了能够继续活下去,宇文忻他们也要去找吐谷浑的麻烦,现在倒是省事了。 看着这三个斗志昂扬的人,长孙晟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出自关陇世家,当然知道宇文忻的能力。 陛下把宇文忻他们派过来,多少有些大材小用的感觉。 不过长孙晟相信,陛下肯定不是真的打算大材小用,这必然也是为之后大汉彻底战胜吐谷浑并打通河西走廊、乃至于进入西域做准备。 为了征服西域,派出这样的阵容,可不算浪费。 而自己能够见证这一段征程的开始,与有荣焉。 ——————————————- 元谐很渴望证明自己。 尤其是当北周军队在各处战场上节节败退的时候。 他对自己充满自信,这种自信或许是来源于他曾经在战场上取得的一次次胜利,又或许来源于他麾下这些精锐将士。 杨坚当时北上进攻突厥之后,为了保护住河套这一片他当时尚且还能控制的少有的大后方,留下的也都是精锐,现在这些将士也同样在渴望着战斗。 军队昂扬的斗志,让元谐更加自信。 他相信自己能够轻而易举的突破汉人在灵武的防线,然后长驱直入、把整个西北都收入囊中! 他要让这些不知好歹的南蛮们见识见识,真正的北周儿郎可不是他们之前遇到的那些软骨头。韦孝宽、李穆等人不过是一群叛徒,而宇文盛父子则是烂泥扶不上墙,真正能够重新将北方骁将的名声发扬光大,还得看他元谐! 因此在收到杨坚的命令之后,元谐就快马加鞭杀向灵武,而在得知朔方失守之后,元谐更加意识到自己的使命有多么的艰巨。 若是杨坚坚守不到元谐拿下灵武的那一天,那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毕竟过了银州,就是根本无险可守的河套。 正是在这种压力下,元谐甚至都没有办法分出来前后军,只能整路大军一股脑的向前急行军。 “将军,前面就是黄沙湾了!”斥候飞快的冲过来,“我们发现了敌人的两队斥候,人数都在三十人以上!” “快到了。”元谐眉毛一挑。 黄沙湾这个地方他并不陌生,就在昨天汉军就和元谐派出去的一队斥候在这里交锋,双方都是小队精锐骑兵,交手之后各有死伤。这也是双方斥候爆发的第一次直接冲突,这无疑是在告诉元谐,过了黄沙湾,就到了汉军的地盘上,汉军斥候就是因为不想让周人摸清楚自己这边的安排布置,所以才会动手的。 :。: 第一四三一章 黄沙湾阻击战 除非是专门为绞杀对方斥候而发动的斥候战,在大多数情况下,双方来往的斥候实际上是很少会爆发直接冲突的。斥候的首要任务是查探情报,而不是和敌人厮杀,那是大军主力的活计。 汉军斥候动手,自然也就说明北周斥候已经触碰了他们的底线,所以他们的首要任务也就从探查敌人情报变成了阻拦敌人探查自己的情报,动手也就变得顺理成章。 可以确定,黄沙湾这里必然有敌人的军队布阵。 北周军队逐渐停住脚步,从行军的阵列转化为具有明显进攻意图的雁形阵。 元谐深吸一口气,打量着眼前的地形。 黄沙湾,正如其名,这里已经非常像是一片戈壁。 这个时代的关中一带,因为长期的战乱以及战乱带来的人口减少,所以大多数地方还算植被繁茂。但是从关中继续向北,哪怕是有大河的滋润,地表植被也开始变得稀疏和矮小,过了延州一线,自然而然的就开始出现类似于荒漠和戈壁的景象,天地之间的颜色也开始偏向于黄色。 黄沙湾就是典型。 这里应该是曾经存在河流的,高低不平的山丘之间道路弯弯曲曲,明显就是曾经的老河道,后来或许因为气候的变化和植被的退却而干涸,不过当时的名字却保留下来,否则也不会把这里称为“湾”。 过了黄沙湾不远就是灵武,但是想要从东面直插灵武,黄沙湾也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元谐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个适合埋伏和阻击的地方。 而汉军似乎并没有打算在这里设下埋伏,因为周围光秃秃的地表根本就藏不住人,因此他们很干脆的在这里设下防线。 不远处的山丘上人影幢幢,有汉军骑兵正远远的眺望着这边的北周军队。 “准备进攻!”元谐果断的下令。 对于这一场战斗,他并不畏惧,甚至还有些期待。 北周军队开始向前移动,他们还算谨慎小心,弓弩手居中稳步前进,而骑兵向两侧散开,准备包抄和截杀,同时大队的步卒已经做好了抢占制高点的准备。 大军想要通过这种谷地,不占领制高点根本不可能。 而元谐以及任何一名北周士卒不知道的是,此时山坡上,于玺趴在地上看着北周人开始列阵、前进,只是抿着嘴唇一言不发。风吹着他的脸颊,就像刀一样。 这塞北的风,还是那么令人熟悉。 周围的传令兵们也都屏住呼吸,他们知道,此时在北周人的眼中,山顶上应该是光秃秃一片,毕竟从那么远的距离上根本看不清这一点点露出来的脑袋的。 随着周人开始前进,大家也把目光投降于玺,等着他下达进攻的命令。 临近正午,风逐渐小了。 于玺霍然起身,手猛地向下一挥动。 一直在盯着他的动作的传令兵们,此时同时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旗帜竖了起来。 山丘上,一面面赤色旗帜竖起。 下一刻,万箭齐发! 为了确保自己手下的这一队步骑能够快速机动,于玺并没有携带任何的大型器械,箭矢就是他唯一能够依靠的远程武器。 不过老天爷倒是很给面子,风小了,箭矢自然就不再是无头苍蝇! 密密麻麻的箭矢骤然在山丘后升起,飞速接近。 在北周士卒们的瞳孔中,箭矢在放大。 “举盾!”元谐大吼。 盾牌一面面竖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敌人的底细,但是作为一名合格的将领,元谐早就已经做好了应对敌人弓弩手的准备。毕竟敌人居高临下,必然会优先选择通过射箭来压制战场。 箭矢呼啸而来,“噼里啪啦”打在盾牌上,大多数的箭矢都被盾牌挡下来,不过依然有一小部分箭矢从盾牌的缝隙之中穿过,或者从盾牌上越过,刺入北周士卒的胸膛,饱饮鲜血。 与此同时,北周弓弩手也开始反击,只不过他们的反击效果同样也不怎么好,这主要是因为汉军将士是在反斜面上列阵,根本就没有露头,再加上自家前面又有盾牌阻挡视线,所以北周士卒只能选择盲目的抛射。 弓弩手放箭一般有两种方式。 一种是向前平射,这种方法最简单,基本上能够拉的开弓或者上得了弩的人都能做到,同时箭矢是平射出去的,也最容易瞄准。但是这种方法的要求当然也多,首先前面不能有什么阻挡,其次为了增加射程最好是居高临下射箭。 第二种自然就是抛射,弓弩手可以在盾牌手的保护下呈一定角度向天空射箭,箭矢划过一个大弧线之后坠落,通过下落的重力带来的力道杀伤敌人。这样不但可以保护自家弓弩手,而且也能够绕过敌人的屏障,但是这种方法就意味着弓弩手也很难掌握力道和射程,需要负责指挥的将领们一点一点的进行校准,有些类似于后世的舰炮射击,需要调节射击诸元,并且射出去的箭矢,打击面要小于平射。 现在汉军弓弩手就在山坡棱线上,居高临下采取的正是平射,箭矢形成一个扇面横扫过去。而北周弓弩手却只能采取抛射,可是他们根本就不清楚山坡之后汉军的站位,所以怎么看都有一些盲目射箭的感觉。 意识到这样除了浪费箭矢之外似乎没有什么作用的元谐,很快就下令停止射箭,转而以步卒为前锋开始向前推进。 元谐看的非常清楚,汉军只是采用箭矢来阻拦北周军队的前进,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应该并没有携带诸如投石机这样的大规模杀伤武器,更没有携带在之前延州之战和朔方之战中曾经大放异彩的那种新式武器,这无疑就给元谐吃了一个定心丸。 敌人应该不过是一些轻装步骑罢了。 而元谐的手中可是有足足五万兵马,并且都是北周军队之中的精锐。为何称之为精锐呢?因为这些兵马半数是杨坚这些年东征西讨积攒下来的家底,另外一半则是当年韦孝宽坐镇北疆以防范突厥时候训练出来的北方悍卒,这样的军队即使是放在整个天下,也可以称得上是精锐。 他们天生就是为了对付北方草原上如狼似虎的骑兵的。 https:///book_67210/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四三二章 汉骑出击 用这样的虎狼之师对付这么一支撑死天只能算步骑混合的对手,在元谐看来自然是绰绰有余。 根据情报,汉军的援兵虽然到了灵武,但是加上援军总共也就只有五万兵马上下,元谐也不相信淳于量会有胆量把五万兵马全部都放在这黄沙湾。黄沙湾虽然是灵武东面的门户,但是还不至于让淳于量如此不管不顾,不可能不留下足够的兵马殿后和把守灵武。 所以以多击少,元谐更有信心。 “被看穿了。”此时趴在山坡上,于玺苦笑一声。 实际上被看穿他早就有心理准备,毕竟也不能把元谐当成傻子,尤其是于玺也在长安待过,年少的时候甚至还和元谐有过接触,当然知道这个家伙也算元家这一代的领军人物。 元家贵为北魏皇族,长期以来却比较低调,一直都依靠联姻维持着和几大世家之间的关系,反倒是自家子弟没有多少出众的,到了元谐这一辈,方才有年轻人崭露头角。 这人能够背负着家族复兴的希望,又能够被杨坚委以重任,能力当然不容怀疑,于玺自是不指望着他会因为一通箭矢就失去了向前进的勇气。 而一道道目光这个时候也都汇聚在于玺的身上。 汉军将士们斗志昂扬。 以少胜多,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家常便饭了,所以没有人畏惧。更何况他们都清楚,淳于量率领的大军就在屁股后面。 “骑兵上马,准备迎战,步卒分两翼展开掩护,另外抽调一千人先前往西侧的李家湾挖掘壕沟。”于玺果断的下令,经过一次又一次战火淬炼的他,也越来越有乃父之风。 他并不打算在这里死守,毕竟双方兵力有着非常明显的优劣,于玺还没有脑袋发热到认为凭借一座不过百丈的山丘就能够拦住敌人。就算是真的能够拦住,那也注定会是一场两败俱伤的血战。 这没有必要。 毕竟这些荒芜之地,守住与否实际上并没有太多除了军事之外的意义,类似于黄沙湾的要害之地,屁股后面也不是没有,于玺更倾向于且战且走,逐渐把元谐往预定好的更加合适的主战场牵引,到时候自然有淳于量带领的大军主力来收拾他。 自己是来打阻击战的,所谓阻击战,就是通过空间换取时间,只要自己能够做到就好了。 “诺!”将领们轰然应诺。 于玺三步并作两步翻身上马:“我们走!” 一面“汉”字大旗已经在他的背后竖起来,而紧跟着的还有一面“于”字将旗,两面旗帜并肩飘扬,指引着汉军骑兵穿过谷地,向前飞驰。 看着有如离弦之箭从山谷之中冲出来的汉军骑兵,元谐忍不住眯了眯眼。 作为一个草原皇族的后代,他在感受到大地的颤抖时候,就知道敌人的骑兵出动了。汉军派遣骑兵作为前锋迎战,让他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骑兵曾经是草原民族纵横戈壁和沙漠并且最终向南征服的利器,正是依靠骑兵,北方民族才能将南方的汉人踩在足下、让他们俯首称臣。可是现在强大的骑兵显然已经不再是北方民族的专有。 自从汉军拿下西北之后,就一直在努力组建骑兵,并且汉军骑兵也颇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感觉,当初的西北对突厥之战就大放异彩。而之后汉军和杨坚在上洛爆发的决定关中归属的决战中,正是李荩忱率领汉军骑兵及时杀入战场,汉军方才一转败局,最后导致杨坚的大溃败。 了解了上洛之战始末的元谐,只想把那些将西北丢掉的北州官员们骂个狗血喷头。要不是因为他们的无能,现在汉军恐怕连祁山都出不去! 可是现在这也是无从更改的现实了,元谐现在要做的不就是拿下西北,不给汉军任何一点再获得战马的机会了么?否则拥有骑兵,又拥有大量先进器械的汉军,真的难以战胜。 汉军骑兵跃入视线,随着出现的还有那两面旗帜,彰显着来者的身份。 “于?”元谐皱了皱眉。 大汉在西北的将领之中姓于的也就只有于氏一家了,准确说也就是于翼和于玺父子两个。 于翼不是已经在安定病逝了么? 那出现在眼前的应该就只有于玺这一种可能了。 可是这个家伙难道不应该为他的爹爹戴孝么? 而且元谐没记错的话于玺应该是属于徐德言统率才对啊,就算是夺情启用,也应该在萧关,而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这说明什么? 难不成徐德言带领萧关的汉军赶来支援了? 萧关的汉军也有五万之众,加上周围豳州等地的守军,凑个七八万是没有问题的,就算是留下守军,也能够抽调四五万过来支援,这样汉军真的有可能有四五万人在黄沙湾阻截,毕竟若真的援军到了,这也只是他们总数的一半罢了。 元谐心中直打鼓,但是眼前的战斗还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不需要元谐吩咐下令,北周弓弩手已经开始放箭。 只不过老天爷似乎也并不怎么给面子,大风呼啸而来,竟然把箭矢都吹的七零八落。 这里毕竟是西北,是塞外,是大风吹过满地石乱走的地方,刚才风小的时候,箭矢尚且能够起到作用,现在自然就成了摆设。 “老天待你倒是不薄。”元谐冷笑一声,“不过倒要看你两千骑兵冲出来,又要如何应对某的骑兵!” 话音未落,他已经一挥手。 北周骑兵从侧翼杀出。 这些骑兵多数都是纯种的鲜卑将士,刚才看着自家步卒慢吞吞的向前推进,他们早就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现在敌人的骑兵竟然还有胆量冲上来,更是让他们义愤填膺。 难道真的以为鲜卑人改吃素了? 足足五千鲜卑骑兵分作两队,从左右两侧包夹,每一队的人数实际上都已经和于玺带着的人数差不多了。 不过于玺并没有慌张,多年战火淬炼,他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了,雪地奔袭之后对着几万突厥大军发动冲锋的热血疯狂事都干过,哪里还怕这个? 而且于玺也没有打算真的和敌人缠斗。 他打了一个唿哨,率先调转马头,汉军骑兵紧随其后。 https:///book_67210/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四三三章 且战且走 追随着于玺的旗帜,汉军骑兵从原来直直插向北周步卒大阵的长蛇阵一下子变成更适合骑兵突进的三角锥阵,而他的目标也变成了北周骑兵的左翼! 两千对两千,没有兵力差距。 更重要的是,北周骑兵也没有想到目标那么明确的敌人竟然会突然转换方向。 西北祁连山下的高头大马,具有比草原马更高的提速能力。虽然调转马头,但是汉军骑兵的速度只是顿了一下,很快又重新拔了起来,他们向前突击的速度越来越快,有如利剑,直插入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北周骑兵左翼之中。 骑兵对冲,这是骑兵交战的时候最常见也最朴实无华的战术,而一般都是双方对冲之后,再拉开距离重新冲击,或者直接就缠斗在一起。可是于玺带着汉军骑兵直接突破之后,却没有要停住脚步的意思,竟然直接向北兜了一个圈子,撒丫子就跑。 这一下轮到元谐和北周骑兵们诧异了。 这什么来路? 而当看到汉军步卒也开始后退的时候,元谐才明白,敌人这是真的打算跑,急忙跺着脚大喊:“传令,全军追击!” 显然并没有什么大军埋伏,敌人不过是在行缓兵之计。 中计了! 北周骑兵开始向前突进,不过汉军步卒早就已经先一步撤退,而汉军骑兵也已经冲到了谷口的位置。 在山谷地形的束缚下,南北呼啸的风也无从施展手脚,气流流动,甚至风都要被变成东西向的,而汉军骑兵就沿着山谷缓缓向前走,每个人都搭上了弩,就等着北周骑兵追上来。 看到这架势,北周骑兵也不敢贸然前进了,因为他们也不敢确信自己看不见的山坡后面会不会还有汉军弓弩手埋伏。 “传令,小心前进。”看到这一幕,元谐也只能无奈下令。 此时他也只能束手束脚的向前进,不是因为他多害怕于玺,而是现在他根本没有办法承受太大的损失,甚至都没有办法承受一场惨胜,因为那将意味着他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力继续南下。 显然敌人也是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总是这样虚虚实实的,根本不跟北周军队正面交战,可是元谐也只能捏着鼻子认怂。 谁让杨坚现在手中就只有这么多兵马了呢。 而此时,汉军骑兵也已经顺利出了山谷,自家的步卒早就急行军前往下一道防线了。 于玺施施然勒住战马。 “将军,他们没有追上来。”断后的斥候前来回报。 于玺笑道:“元谐果然还是不敢冒险啊,这样就好说了,咱们就好好的调戏调戏他。” 其余汉军将领们对视一眼,也都哈哈大笑。 明明自己这边人少那么多,却可以牵着元谐的鼻子走,估计元谐也很郁闷吧? ——————————————- 银州,入夜时分。 这座边塞小城因为之前杨坚的北伐而再一次变得热闹,并且经过整修也勉强算得上一处要塞,随着大战再一次降临到这座城镇,自然就显得安静了很多。 汉军的兵锋已经越过朔方,逼近银州,现在杨坚手中掌握的地盘也就只剩下银州、五原和河套了,而真正能够起到拦截汉军作用的,也就只有银州,过了银州可就是草原。 银州,或许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吸引这么多的目光,甚至站在了时代的风口浪尖上。 当元谐还在和汉军围绕灵武展开战斗的时候,决定杨坚小势力命运的银州之战,就在这夜色即将来临的时候拉开了帷幕。 朔方之战的结果传来之后,杨坚的反应还算比较快,并没有惊慌失措。银州城中的大批钱粮都已经提前向北转移,而杨坚亲自率领大军出城列阵。 他的意图也非常明显,相比于朔方和延州,银州也不算大,困守孤城的话,结果不见得就会比梁睿和阴寿好到哪里去,而且杨坚就在这里,这一次汉军自然也就不会采用传统的围三缺一,若是真的攻城,必然会全力以赴,直接把整个城池合围了,毕竟若是能够抓住杨坚,北方的一系列战事也就宣告结束。 而杨坚当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干脆就把防守的重点放在城外南侧的小山丘上,根本就没打算守城。若是能挡住汉军最好,若是挡不住,杨坚第一选择是直接向五原撤退,而不是再回银州。 作为一个暂时的落脚点,银州很合格,但是作为一个长期抵抗的要塞城镇,银州不合格。 杨坚宁肯把希望寄托在且战且走上,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能够守住银州城上。他并没有信心认为自己甚至能比老将梁睿在防守之道上更为出色。 而且这两天银州城中可疑人员的踪影不断出现,更是让杨坚有理由相信,汉军那个神秘的白袍组织肯定已经做好了在城中策应的准备,只不过时机还未成熟。而城中官员们,心向着哪边杨坚也无从得知,毕竟现在他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大家开始观望风向也在情理之中。 因此为了避免引起更大的骚乱,杨坚在用兵马转运粮草的同时,并没有在城中搜捕,并且他也不再寄希望于城中将官百姓能够万众一心协助他守城,恐怕已经有不少人在等着取他的项上首级,再来一次白门楼事变了。 杨坚很擅长算计人心,所以他并不打算被自己人算计。 因此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杨坚都只有在城外列阵这一种选择。 杨坚的这个举动让韩擒虎有些诧异,不过又何尝不是正中下怀? 火枪兵们在之前的攻城战中束手束脚,现在终于可以大展身手了。 而夜色,正适合用绚丽的烟火来渲染。 “骑兵两侧散开,准备包抄,”韩擒虎冷静下令,击溃杨坚不算什么,汉军将领之中并不是没有人做到,但是若是能够活捉杨坚,那将是不折不扣的大功一件,“火枪手列阵,弓弩手压阵,准备进攻!” “诺!” 韩擒虎部依旧是裴子烈北上大军的主力,不过和之前进攻朔方时候的孤军奋战不同,此时裴子烈和曹忠也带着汉军主力赶到,就在韩擒虎部后方不到半里处列阵,斜向西北。 https:///book_67210/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四三四章 特事特办 裴子烈这样布阵的意图非常明显,汉军主力随时准备切断杨坚可能逃跑的任何道路。 而在正面战场上,裴子烈对韩擒虎有足够的信任,并且也并不打算抢夺他的功劳。裴子烈现在已经位极人臣了,曹忠也因为之前的西北之战坐稳了自己的四征将军之位,对于他们两个来说,战功实际上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既然韩擒虎已经一路从洛川打了过来,那就让他能够毕功名于一役。 毕竟说起来韩擒虎也有些可怜,之前汉军进攻关中的时候,韩擒虎回师进攻萧关也算得上神来一笔,可是这次的主要功劳实际上是落在了李靖的头上,让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够从白丁一跃成为千牛备身,几乎等于已经内定为天子门生,这是别的任何官宦子弟都不敢想象的殊荣。 相比之下,韩擒虎受到的那些钱财根本不算什么,毕竟李荩忱不愿也不可能真的把所有好处都给他们舅甥,那样就算是李荩忱愿意,也无法让所有人心服口服,更何况出于平衡的目的,李荩忱必然也是不愿意的。 因此在关中之战的论功行赏之中,一点儿提拔都没有获得的韩擒虎实际上是最委屈的,不过韩擒虎倒是欣然接受这样的结果,对于他来说,自己的外甥向上走自然不是什么坏事。 可是该落在韩擒虎头上的功劳终究是要落在他头上的,这一次裴子烈不管是明里暗里,都要让韩擒虎立功,否则若是人人都可以直接把自己的功劳转移到自己的子弟身上,那岂不是就要完全乱套了。 尤其是对于那些官宦世家们来说,这简直就是比九品中正制还优秀的制度,他们的子弟不但可以轻而易举的进入官场,甚至还能因为祖辈的恩荫而直接掌握实权。 要知道即使是在这个时代,世家的年轻一辈,除非真的已经展现出了真才实学,否则即使是他们的父辈已经为国捐躯,他们也很难获得有实权的位置,以北周为例,大多数情况下就是给一个开府的荣誉称号,接下来如何还是需要自己打拼。 李荩忱提拔李靖,是因为这个年轻人的确算得上一个天才,陛下惜才,不愿意让人才白白浪费时间在向上提拔的勾心斗角中,可是这样的提拔只能算是特例,绝对不能成为习惯。这是特事特办,下不为例的那种,可不能让大家误会了。 否则大汉到现在为了打压世家、为了取代九品中正制而做出的这些努力,可就都白费了。 因此就算是韩擒虎不想建功立业,裴子烈也会给他这个机会,把他推上去。韩擒虎被提拔,而李靖短期内不再被提拔,才能让这件事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韩擒虎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这一战他必须要好好的打,稳中求胜。若是自己胜不了或者出现什么意外,那么到时候得罪的可不仅仅是裴子烈,甚至还有皇帝陛下本身。 天意从来高难问,韩擒虎不知道李荩忱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但是他清楚,自己最好是按照陛下的安排来。 更何况眼前这一战,想输应该不容易吧······ 北周军队已经坐不住了,率先发动进攻。对于他们来说,颇有几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感觉。 鲜卑骑兵从两翼冲出,他们的人数也就是两千多人,最多也就是起到骚扰的作用,不过显然韩擒虎根本不打算让他们发挥到任何作用,汉军骑兵在侯秘的带领下也如潮水卷出,直接牵引着北周骑兵去往更远一些的战场。 而杨坚的中军主力在这个时候也向韩擒虎发动了突击。 不动如松,疾行如风,如果这就是悍卒的标准,那么韩擒虎不得不承认杨坚手下的这些士卒的确做到了。 在夕阳下,在昏暗的夜色中,原野上他们的影子从原来的静止骤然拉长,而这些士卒也从原来的静止到风一般向前奔跑。 即使是在疯狂的奔跑中,他们的阵型依旧堪称完整,盾牌手们依旧牢牢护卫着身边的同伴,而长矛手则一边向前冲,一边将自己的长枪从向天冲起变成了四十五度斜斜向上,当撞上敌人的时候,长枪就会平放,直接贯穿敌人的胸膛。 北周弓弩手也开始放箭,只不过他们的人数本来就不多,而且在这个距离上为了避免伤害自己的同伴,只能尽力向远处射,虽然有不少落在汉军阵中,但是因为距离太远,早就已经“不能穿鲁缟”了。 不过显然杨坚也没有寄希望于弓弩手身上,汉军具有绝对的器械优势,和汉军拉远了对射显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把战局推动到贴身肉搏这个环节! 梁睿的死已经足以证明,再坚固和完善的防御,都已经没有办法阻挡汉军那种划时代的新式武器,所以与其被动防御然后不出意料的崩溃,杨坚选择主动进攻! 他可没有忘记,进攻,往往是最好的防御! 韩擒虎眯了眯眼睛。 在眼前的战局中,他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杨坚的果断进攻让震天雷都没有了用武之地,因为距离实在是太近了,震天雷这个时候丢出去保不齐会威胁到自己人的安全。韩擒虎可不能保证自家将士被震天雷一炸也能够保持足够的冷静。 “杀!”北周士卒爆发出大吼声。 而韩擒虎的目光转冷。 此时不远处的后方汉军大阵中,曹忠的目光也从远处你追我赶、就是不真枪实剑打一场的双方骑兵身上转移到骤然爆发的中间战场上,不由得感慨一声:“杨坚这一下果断、狠辣,不愧是曾经把整个周人朝廷都玩弄于股掌中的人物。” 裴子烈笑了一声:“曹兄觉得有麻烦了?” “看来是啊。” “某可不觉得。”裴子烈摇了摇头,“曹兄可不要忘了,韩子通对杨坚的了解,应该更在你我之上,你我或许没有料到,但是可不代表他预料不到。更何况这也并非真的不可预料。” “此话怎讲?”曹忠眉毛一挑,他今天还就较真了,看看裴子烈到底是吹牛还是真的能说出来个所以然。 https:///book_67210/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四三五章 烟火 裴子烈哂笑一声:“我们这一路北上,杨坚也算是机关算尽了,之前梁睿防守朔方所采取的种种措施,说明他就已经在潜心研究我们的战术和火枪的应对方法,可是最后他还是失败了。→お看書閣免費連載小説閲讀網℃Ww.Co” 曹忠微微颔首。 而裴子烈接着道:“杨坚应该也清楚,再坚固的防御,即使是再加上梁睿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将坐镇,甚至都不足以阻挡我们,更何况他背后那座早就已经被白袍搅动的人心惶惶的银州城呢,所以他能做的选择,就只有脚底抹油或者干脆直接拉近距离和我们贴身肉搏,从而抵消火枪以及震天雷的优势。曹兄觉得杨坚会跑么?” “要是杨坚会跑,咱们哪里还用得着这么麻烦,直接让白袍去草原上抓人了。”曹忠恍然,不由得大笑道。 这也不是他开玩笑,早在汉军顺利拿下洛川的时候,白袍就已经做好了杨坚会向北方逃遁,然后白袍不得不深入草原搜索的准备,毕竟大家谁都不知道杨坚的承受底线在哪里,要是他真的因为承受不住眼前巨大的压力而丢下城池兵马直接逃跑,那白袍和大汉这边也得有所准备不是? 不过至少一直到今天,杨坚都没有让大家“失望”。 既然不跑,那他还真的的确没有别的选择了。 前方,战斗已经爆发。 “砰!”即使是敌人来的很快,但是火枪手们依然打响了火枪。 太阳最终消散在远方的贺兰山后,而夜幕笼罩了这片天地。 不过很快火枪迸发出来的火光就再一次将黑暗照亮。 就像是一朵朵绚丽的烟火,在黑幕中绽放,撕扯着黑暗。 而透过火光可以看到,黑暗之中向这边狂奔的北周士卒,就像是草原上一只又一只疯狂的狼,猛烈的扑向自己的猎物,哪怕是猎物甚至比自己还凶狠、还危险、还毒辣。 杨坚虽然没有大汉那么完善的忠诚培养制度,但是凭借个人的魅力和刻意的一些努力,杨坚还是很容易就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忠志之士的。对于这些“忠志之士”来说,今天就是他们为杨坚牺牲的战斗,对于恩人的命令、为了保护恩人,他们无怨无悔。 火枪的声音沉闷,真的如同雷霆的闷响,并且滚滚不尽,在原野上回荡。汉军弓弩手此时也投入了战斗,只是凭借火枪手那稀薄的队列,还不足以拦截这些凶恶的“草原狼”。 黑暗之中,不断有北周士卒惨叫着倒下,但是立刻又有人悍不畏死的顶上来,而他们的阵线,已经越来越近。 显然已经有了足够心理准备的北周将士们,根本就不害怕这些“雷声大雨点小”的东西,这不就是威力大一些的弓弩么,等距离放近了,倒要看是你们手里的家伙厉害,还是我们手中的刀枪锋锐! “上刺刀!”带队的火枪手校尉果断的下令。 他们可不是手无寸铁,就算是肉搏,也有胜算! 都是老卒,不管手里哪的是什么,甚至就算真的只剩下拳头和牙齿,他们也照样可以杀人,甚至可以一击致命! 对于他们来说,杀人,不过是一个工作罢了。 “你们退后吧,”一名偏将向前一步,伸手拦住那校尉,压低声音说道,“对付这些疯子,我们来。就算是我们真的拼光了,你们上也不迟。” 校尉迟疑片刻,还是微微颔首。 而偏将话音尚未落下,更多的汉军将士们已经向前一步,目光炯炯,紧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 “弟兄们,这是某见过的最不要命的一群疯子了!”偏将大声说道,“不是因为他们向前冲的疯,而是因为他们明知道我们在这儿,竟然还敢向前冲!” 将士们顿时哄堂大笑。 “那我们就让他们,有来无回,杀!”偏将振臂大呼。 “杀!”汉军将士们呼啸而上。 人潮汹涌向前,和敌人迎面碰撞! 没有任何花里胡哨,这一场大战不管韩擒虎和杨坚愿意还是不愿意,当他们的对手成为对方的时候,这注定了就会是这么一场上来就血肉拼搏的战斗。无论是杨坚还是韩擒虎,都不可能退让,那么就只剩下打一个你死我活了。 “杀!”刀剑刺穿胸膛,每一名士卒都对敌人怒目而视,如果目光也具有杀人的作用,那么恐怕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已经千疮百孔。 “杀!”汉军将士们用尽全力一点一点的向前,面对北周军队,他们终究还是拥有一定的人数优势。 而脚步声随着咚咚的鼓声一起敲动大地,裴子烈已经果断的带领汉军从两侧包围上来,黑夜下的原野上,汉军就像是抖擞毛发的雄狮,向着前方的饿狼发出属于王者的咆哮。 “殿下。”骨仪在杨坚的身边低声说道。 北周军队已经一个不差的全部都压上去了,甚至包括杨坚的亲兵。现在护卫在杨坚身边的只有寥寥可数的几名文官,当然这些文官们也都提剑在手,若是敌人冲破了所有的防御扑过来,那他们也做好了成为杨坚最后一道防线,甚至直接为杨坚而死的准备。 能够跟着杨坚走到今天不离不弃的,都是身上有着杨坚烙印的人,比如骨仪,比如阴寿,对于他们来说,如果被俘,那么下场肯定不比长安城中那些杨坚的亲信们好到哪里去,所以还不如一死了之,至少还能够在史书上博得一个清名。 任何一个朝代至少在编撰史书的时候,是不会吝惜于向前朝的死难之臣表达赞赏和敬佩的,因为也只有这样才能鼓舞着更多的后来者为自己的朝代死难,因此对于这件事,骨仪倒是并不担心。 他不怕死,并且已经做好了今天就战死在这里的准备。 但是杨坚现在还不能死。 至少杨坚还不是退无可退,背后还有五原,还有定远,关键是还有元谐手中的五万大军,至少杨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要说今天就死在这里,那么骨仪最不能放下的,并不是自己的家人,而是杨坚和自己死在一起。因为自己死了不要紧,但是杨坚死了,可就意味着这么长时间来的打拼全都宣告付之一炬。 第一四三六章 女人看不对眼时 骨仪唯独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想必周围的臣子们也是这样的想法。他们不想眼睁睁的看着最后的希望也消失在眼前。 因此骨仪虽然没有说自己所为何事,不过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战局已经不出所料的开始变化,杨坚是时候离开了。 没错,骨仪他们之所以同意杨坚这样把军队拉出来和南蛮轰轰烈烈的战一场,就是因为他们相信通过这一场大战的掩护,杨坚可以更从容的离开。毕竟就算是裴子烈再能算计,应该也想不到这些北周军队如此拼命的向前进攻,并不是因为杨坚打算破釜沉舟,而是为了能够舍下一切成功逃跑。 否则骨仪他们是万万不可能答应杨坚这个要求的。在他们看来,这一场注定会失败的战斗,完全没有必要这么费劲,如何让杨坚成功离开,远远要比如何迎接这一场失败来的重要。 “殿下,该走了。”骨仪看杨坚毫无反应,再一次开口,“臣等愿为殿下殿后!” 杨坚却纹丝不动。 “殿下,时候不早了!” “是啊殿下,等到兵败如山倒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殿下放心,我等就算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会掩护殿下!” 周围的臣子们纷纷说道。 杨坚这个时候方才有所动作,他的目光在这些人身上扫过,自骨仪以降,在场的都是他多年培养提拔起来的亲信,是组成隋王府幕僚的核心人物。 杨坚在朝堂上把持朝政,关键依赖的是柳裘、郑译等人,但是他们更多的实际上还是因为和杨坚之间的利益关系才成为同盟,而诸如骨仪和阴寿之类的这样的官员,和杨坚的关系更像是生死之交、已经完全是一个整体,杨坚死了,他们也就没有独活的可能。 杨坚淡淡说道:“某不走。” “殿下!”官员们悲声齐齐喊道。 随着裴子烈带着汉军主力压上来,北周军队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开始节节后退,可想而知,半个时辰之内,北周军队应该就要开始崩溃了。 那个时候再走,什么都晚了,裴子烈肯定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是看他排兵布阵的方式就知道。 “事已至此,某能够死在这里,和这些忠贞不渝的将士们一起,某已经非常欣慰了,等会儿某也提着剑冲上去冲杀一场,”杨坚拽紧缰绳,“诸君,你们都是文官,打仗拼命是武人的事,你们可以收起来佩剑,各自离开了,从此我们阴阳两隔,若是来生,可不要跟着某了,另择良木而栖吧!” “殿下万万不可!”骨仪径直策马冲过去,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抓起来杨坚的缰绳。 而另一名官员抄起来马鞭狠狠的一抽战马的屁股,战马嘶鸣一声,带着杨坚径直向前去。 其中一人大声喊道:“殿下就拜托兄长了!” 骨仪回过头,七尺男儿,眼眶之中已经有泪水在打转。 “拜托兄长了!”其余人也一齐大笑,同时调转马头,“我们且去杀一场!” 前方大战,战斗正酣。 “回去,我们回去!”杨坚径直去抢夺缰绳。 而骨仪把手中佩剑一横:“殿下若是再抢夺,某就自刎!” “你!”杨坚一咬牙,“你们这又是何苦呢。” 骨仪苦笑一声:“殿下,这么多人不能白白就死了······” 顿了一下,他的声音之中依旧带着苦涩:“我们还得顽强的活下去,至少不能就这么屈服······” ———————— 当身边有两个看不对眼的女人时,的确是一种煎熬。 李荩忱现在必须承认这个事实。 杨丽华坐在他的左边,陈月仪坐在他的右边,可是坐在中间翻阅奏章的李荩忱根本就没有左拥右抱、倚红偎翠的感觉,反而他能够感受到空气之中弥漫着的火药味,似乎只要一点儿电光就能直接诱发把整个御书房的房顶都掀起来的爆炸。 杨丽华和陈月仪可不仅仅是不对付和看不对眼的问题,陈月仪的父亲陈山提就是死在杨坚的手里,所以两人就算说有杀父之仇也不为过,不过至少当时在杨坚清算宇文神举余党的时候,杨丽华出面保住了陈月仪和陈氏家眷的性命,所以陈月仪就算是对杨氏怀恨在心,也不能直接对杨丽华翻脸。 这或许也是维持着现在两人微妙关系的最后一点儿依凭了。 否则李荩忱相信她们见面会直接打起来。 这两个人同时跟在身边,也是李荩忱无可奈何。尉迟炽繁去视察内府了,而萧湘这个丫头如愿以偿怀了孕,现在老老实实的将养,再也不敢吵吵闹闹了。 而徐素则和杨妙一起去了长安的义学,宁远这个小姑奶奶也跟着一起去了。 李荩忱鼓励后宫妃嫔们积极参与慈善事业,而打头阵的就是沈婺华,当初沈婺华陪着李荩忱视察淮北的时候受了刺激,回到建康府就开始筹建义学,这一次她没有跟着李荩忱前来,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建康府义学初具规模,她也分身乏术。 所谓义学,就是从国家国库、皇帝内府之中分别拨款,组建一个类似于书院,却完全致力于培养战争遗孤、贫穷家子弟的学院。 相比于书院,义学并不完全致力于教导学生如何考取功名——当然从义学之中走出来的学生在通过了书院的考试之后也有资格前往书院就读——而是致力于教授学生一技之长,能够让他们不再以社会上的另类和弱势群体的身份存在,至少可以通过自己的双手取得温饱,其实更类似于后世的孤儿院,只不过招收学生的范围更加广阔,又类似于技校。 这些后宫妃嫔们当然也都期望着能够给自己积攒一些德行,开办义学往小处说是让一群穷苦底层年轻人有了能够立足于社会的可能,而往大处说自然也是从根本上解决一些社会隐患,因此在这件事上,朝廷也是极力配合的,更何况还有一部分是皇帝自掏腰包。 更令人惊喜的是,很多听闻风声的商贾们也都积极捐款,对于他们来说,博得善名和功德是一说,刷后宫的好感也是一个方面。 https:///book_67210/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四三七章 不能厚此薄彼 陛下就算是再十全十美,终究还是经不住枕头风不是?到时候自己拓展事业的时候,说不定朝廷就会给行个方便。狂沙文学网 不过李荩忱到是不打算欠他们人,他更习惯有人就先还掉。因此内府也不是白让他们捐赠的,每个人都有李荩忱和乐昌联名签发的“奖状”,商贾们有这个也算满足了,毕竟这不仅仅是光耀门楣的事,以后到其余地方开创基业,地方官府肯定也少不得要照顾。 随着建康府义学逐渐扩展,向江南等地蔓延、开花结果,后宫的其余妃嫔们也都参与进来,尉迟炽繁这一次北上就是带着沈婺华的委托的,只不过她自己抽不开,就让徐素和杨妙代劳了,两人自然是欣然答应。 至于宁远李荩忱怀疑她去凑闹的可能比较大,毕竟行宫上下都忙的团团转,也没人陪她闹腾。不过让这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小丫头去感受一下人间的疾苦也不错。 因此现在能在李荩忱边伺候的,后宫妃嫔之中就只剩下陈月仪,而杨丽华这个女官也是不可或缺的,毕竟李荩忱昨天才把黄琦打发到了华城去学习工作,这也是为他之后下放地方做准备。 没有了黄琦,秘书监的其余小子们终究还是缺点儿经验,所以呈现到李荩忱桌案上的奏章多少有些混乱,让李荩忱很头大,而且现在虽然宇文宪老实了,但是西北的吐谷浑又开始不老实,再加上灵武之战胜负未知,李荩忱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当然没有心管边的两个女人。 “陛下,喝点水吧。”陈月仪端过来茶杯。 李荩忱点了点头,轻抿了一口。 他不得不承认,有人伺候的感觉的确很不错,尤其是陈月仪泡茶的本事的确有一手,这茶水清香扑鼻,沁人心脾,让李荩忱闻了味道就觉得心神清爽了不少,当然这茶水的清香之中,还混杂着阵阵女儿幽香,更让李荩忱忍不住深吸了一口。 陈月仪掩嘴轻笑。 而杨丽华忍不住腹诽一声:“狐媚子。” 似乎感受到了杨丽华颇有敌意的目光,陈月仪径直看过去,针锋相对,毫不避让。原来的时候杨丽华好歹还顶着一个皇后的头衔,而现在大家公平竞争,甚至陈月仪至少还在大汉后宫妃嫔序列之中,还比杨丽华名正言顺,所以她一点儿都不怯场。 李荩忱轻轻咳嗽一声,这两个女人在这里争风吃醋,让他很是无奈。看来自己也不能坐视不管了。 “朕烦着呢,你们两个别瞪眼了,再瞪眼,眼珠子都要出来了。”李荩忱佯作生气。 陈月仪和杨丽华同时躬:“陛下息怒,妾知错。” 李荩忱眉毛一挑,刚想要说话,陈月仪就已经先伏在李荩忱的腿上,弱声说道:“陛下,奴并无和杨家姊姊争风吃醋之意,陛下可不能冤枉了奴家,奴虽然和杨家有父仇在,但是断不会落到后宫姊妹上,还请陛下放心。” 杨丽华顿时咬紧牙关。 狐媚子,按照你这意思,倒是我主动挑事了? 李荩忱笑了一声,伸手拖起来陈月仪的下巴,看着美人楚楚可怜的神:“好了,朕也没打算责怪你们。你先退下,乖乖听话,朕晚些时候去找你。” 陈月仪急忙起应诺。 等陈月仪离开,李荩忱扭过头:“怎么还在瞪眼睛?” 杨丽华顿时委屈的说道:“她恶人先告状!” 揉了揉太阳,李荩忱指了指桌子上的奏章:“所以你连自己的本职工作是什么都忘了?这些奏章都批阅完小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放在这里?” 杨丽华见李荩忱脾气明显不好,急忙去收拢奏章。而李荩忱无奈的说道:“既然理亏的话,你就让着她点儿吧。” 杨丽华手上的动作一僵硬,霍然抬起头,这一次她并没有回避李荩忱的目光,低声说道:“妾自问无愧于心,一命换一命,妾曾经救了她的命,因此也没有什么好回避的,陛下为天子,不能厚此薄彼。” 她的声音很柔弱,但是却字字句句都好像在责怪李荩忱。 李荩忱顿时头大,他没有想到杨丽华竟然一反常态的直接表示抗议,当下李荩忱轻轻握住她的手,杨丽华的手冰凉、微微颤抖,片刻之后,她就自己抽了出来,显然她也并不打算委屈自己,都是要强的人,凭什么就是她退让? 在之前北周后宫之中的争端上,陈月仪步步紧bī),自己也只是听之任之 心中有一种力量在驱使着杨丽华,想要表达自己的不满。 李荩忱若有所思。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没有那么多的心思、也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关心到后宫之中的每一个人的,他是皇帝,想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可以成为任何一种圣人,唯独不能是圣。 随着大汉版图的扩张,越来越多的人纳入大汉的统治之下,而在封建帝王制度不做改变的条件下,想要让江山巩固,就必然要有足够多的皇室血脉,而皇室血脉得以传承的前提自然就是后宫规模。 因此不管是李荩忱自己贪婪也好,还是臣子们的要求也罢,后宫之中必然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当然是说女人。而李荩忱实际上真正了解、对方也了解自己的,也就只有包括乐昌、萧湘、尉迟炽繁在内的寥寥几个人罢了。 至于陈月仪和杨丽华这些,不过是李荩忱的战利品罢了,李荩忱完全可以享用她们、在她们的上尽发泄,而根本不需要考虑她们的任何思想感受。 可是李荩忱终究不可能这么做,因为他还不想让自己的血完全变冷,更不想自己的后宫之中总是充斥着谋杀和陷害,这样不仅仅是对自己所的人的威胁,也是对自己儿女们的威胁。大汉未来的皇帝若是长期浸在后宫的权谋斗争上,那将会心理暗到什么程度? 李荩忱不敢想象,因此当一些事出现苗头的时候,他必须要想办法阻止。 不过今天这件事,似乎还没有到李荩忱需要出手的时候。 杨丽华跪倒在地,她似乎从刚才的倔强和愤怒之中回过神来。富品中文 第一四三八章 平渡沟 杨丽华显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又在对什么人说话,声音都变得有些惶恐:“陛下,奴失礼了,还请陛下责罚。” 李荩忱惊讶于杨丽华的反应,不过这倒也并非无可预料。 这个女人已经谨慎小心到了一定程度,恐怕只有在睡梦之中,她才能真正敞开心扉。这一次的爆发已经出乎李荩忱的意料,果不其然她很快就再一次低下了自己的头。 这乱世之中,又有多少人想要向命运抗争,想要反对老天的厚此薄彼,可是最终他们也只能这样服输? “这件事朕相信你不是故意为之,朕会向月仪说清楚的,”李荩忱淡淡说道,伸手搀扶她起来,“至于你们能不能放下仇恨,化干戈为玉帛,还需要看你们两人各自的想法,朕也不可能代替你们思考。” 杨丽华低声说道:“有陛下此言,妾身已经宽心,至于之后如何,全看造化。” 李荩忱哈哈笑道:“朕是天下之主,也是一家之主,今日若非阴阳差错让你二人在左右,尚且不知道后宫之中还有此等矛盾纠葛,倒是朕这个家主失职了。”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拍了拍桌子上的奏章。 杨丽华急忙将批改完的奏章拿走,而当她起身的时候,下意识的回头看向身后,李荩忱已经拿起来了一本新的奏章仔细翻看。 这个男人 当真不一样。 “放!”站在山坡上,于玺意气风发,“左翼再多丢两块,你们工部可不能偏袒右翼。” 要说什么最痛快,肯定就是看着霹雳车抛射出去的石弹落入敌人的阵营之中,掀起阵阵腥风血雨。现在摆在于玺面前的,就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从黄沙湾到这距离灵武三十里的平渡沟,于玺这一路上跑的也可以称之为狼狈,毕竟他手中加起来也就只有万余人,而身后却是五万北周大军,元谐追的于玺一路上几乎都没有什么喘息的机会。尤其是于玺带着骑兵还得迂回掩护步卒离开,时不时的得和追上来的北周骑兵杀上一场。 这些獠牙尽露的草原狼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货色,每一次交锋,汉军将士至少都得有几十人落马,这每一个将士都是于玺朝夕相处、已经分外熟悉的袍泽弟兄,即使是当初西北的寒风大雪都没有让他们倒下,现在死在了诱敌深入的道路上,于玺当然分外心痛。 不过这种心痛很快就转变成了他指挥霹雳车反击的动力。 淳于量带领汉军在距离灵武城东三十里的平渡沟摆下了阵型,迎战元谐率领的最后一支北周隋王大军。 所谓平渡沟,顾名思义,这里就是曾经老河道上少有的平坦可以作为渡口的位置。昔日的河床已经长满了荒草,而这起伏的黄沙山丘之间的平坦谷地,正好作为双方决战之处。 在颇有节奏感的鼓点声中,将士们的战靴踏在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影的土地上,掀起滚滚烟尘。 老将军淳于量选择的这个地方,没有任何的花里胡哨,对于双方都是公平的。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对于周人似乎并不怎么公平。毕竟汉军这里拥有霹雳车这样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武器,而元谐手中的投石机可没有这样的射程和威力,甚至从一开始元谐也没有打算把这些投石机拿出来。 他可不想在这些宝贵的投石机在今天就被拆的干净,之后进攻敌人的营寨和城墙还有的用呢,当然现在的元谐并不想去考虑自己到底还有没有机会杀到灵武城下。 对方选择了这个战场,没有任何可以埋伏或者可以迂回的地方,老将军淳于量就是要用堂堂之阵、要用最稳妥的办法战胜元谐。 这一战的重要性大家都清楚,甚至直接关乎到了西北的所属。李荩忱把淳于量摆在了这个位置上,就是看中了老将军的稳重。只要不犯错误,元谐自然不是经验丰富的淳于量的对手。 淳于量亲自指挥这一场战斗,因此之前在诱敌上立下功劳的于玺,也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否则也不会出现于玺去主持霹雳车发射这一幕。当然了当淳于量需要的时候,于玺还是要率骑兵出击。 “传令,左右两翼前进!”淳于量按剑站在山坡上,当霹雳车的抛射告一段落之后,他果断的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于翼的去世对老将军的心态不能说一点儿影响都没有,几天前还交谈的人转眼就已经阴阳两隔,淳于量自然也是唏嘘不已。 若是换做年轻的时候,这不算什么,毕竟当时浴血沙场,都已经习惯见到这些生死离别。可是现在人老了,就越来越见不得生死了,似乎自己也能感受到,死亡正在迫近。 越是如此,淳于量越是要打好这一战。 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风烛残年的自己,恐怕已经很难再有机会指挥这么一场大战了。 这一战,许胜不许败啊,否则这一辈子都会留下遗憾。 这也是淳于量挑选这么一个战场、布下堂堂之阵的另一层原因,他要用最稳妥的办法赢得属于自己的最后一场胜利。 对面的元谐似乎也接受了这个选择,他并没有退后,而是下达了几乎同样的命令,北周军队的左右两翼开始前出,只不过和汉军以步卒为主不同,打前锋的是骑兵。 显然元谐的意图也非常明显,他就是要用北周人最擅长的骑兵战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破汉军! 既然淳于量想要稳扎稳打,那自己就给他一个速战速决。 元家的天之骄子,可不会被被一个老头子牵着鼻子走。即使是在这敌人预定的战场上,他也会打出自己的风格。 尤其是根据斥候探查以及之前和于玺的交手,元谐可以断定守在灵武的敌人还没有装备那种威力巨大的新式武器,所以他丝毫不担心自己的突进会遭到迎头痛击。 在原野上迎战北周骑兵,元谐甚至有理由认为,这个淳于量一定是发了失心疯。 似乎对于北周军队的动作并不意外,淳于量径直下令前锋向前压,逐渐和左右两翼拉平战线。富品中文 第一四三九章 老将军的谢幕之战 当北周骑兵冲到五百步距离的时候,汉军已经形成了两翼在后、前锋和中军在前的阵型,从之前的进攻阵型一下子变成了防守阵型。 而汉军弓弩手们也毫不吝惜于向敌人倾泻箭矢。 北周骑兵灵活的在箭雨之中辗转腾挪,同时开始还击。 他们已经做好了自己会首当其冲的心理准备,即使是后方的步卒还没有跟上来,他们也绝不畏惧于向敌人发动冲锋。 “骑兵出击!”淳于量的命令再一次下达。 早就已经看的不耐烦的于玺,带着汉军骑兵如洪水倾泻,径直绕过汉军左翼,向北周骑兵的侧后方包抄。 北周骑兵是分作两队的,左右各两千人,目标也非常明显,就是汉军的左右两翼。而于玺麾下的骑兵只有两千人,就算是迂回也只能进攻一边的侧翼,于玺选择是的汉军左翼外的敌人,这也就意味着当汉军左翼能够和自家骑兵夹攻敌人的时候,右翼要单独承担敌人骑兵的突击。 汉军左翼外的北周骑兵果断的放弃了冲击,调转马头迎战汉军骑兵,而汉军左翼紧跟着杀向北周骑兵的背后。汉军骑兵的阵型也从原本稀稀拉拉的线型,变成拦截用的弧形,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拦住想要突出去的北周骑兵,然后和自家步卒一起完成包围。 两千对两千,对于已经习惯于以少战多的汉军骑兵来说,可不算什么艰巨的任务,尤其是他们手中的马槊,或许显得有些笨重,但是在逼迫敌人和掌控形势上,却颇为好用。 和一般更倾向于通过骑兵的突击能力和简单的迂回包抄来完成对敌人快速打击的草原骑兵不同,汉人在作战的时候更倾向于使用阵法和计谋,通过控制和改变战场形势,一点一点的让胜利天平向自己倾斜,这也就是所谓的“兵法”。 马槊长而笨重,对于以速度见长的草原骑兵来说,实际上并不是一种好的选择,当双方距离足够近的时候,马槊可比不上马刀来的灵活,因此汉军将士在那时候一般都会选择用横刀对敌。而马槊的主要作用,实际上是在骑兵冲锋和即将接敌的时候,利用长度优势先对敌人造成杀伤,同时逼迫敌人转换阵型,以让战场节奏落入我方手中,为接下来的布阵和变阵创造条件。 可以说马槊就是这么一个典型的为排兵布阵而生的武器,现在它们也起到了作用。 北周骑兵不得不后退,而他们的身后,大队的汉军步卒已经压了上来。 元谐很果断的再一次派遣一队五千余人的步卒赶过来增援,只不过汉军左翼人数众多,淳于量的反应也不慢,径直下令抽调出来七八千人,这足以拦住他们的去路。 左翼的战局向着对汉军有利的方向移动,但是汉军右翼可就没有这么轻松了,他们需要面对北周骑兵的突击,而从元谐只是抽调出来五千人支援左翼战场就可以看出,元谐的目标,也在汉军右翼。 元谐寄希望于自家的那一队骑兵和五千步卒能够拖延住战局,并且把进攻的重点放在右翼,北周大军紧跟在骑兵之后压上去,声势浩大,甚至就连元谐的亲卫队,也都直接投入到了进攻之中! “孤掷一注啊。”淳于量紧紧盯着眼前战场上转眼间的风云变化,忍不住感慨一声,“传令,中军投入右翼作战,前锋向东再折而向南迂回包抄敌人的侧后方,全军上下,半步不许退!” “诺!”汉军将领们也是轰然应诺。 “传令,左翼战斗速战速决,告诉唐孝,半个时辰之内不能击溃敌人步骑,军法从事!”淳于量的声音依旧很稳重,也仿佛给周围的所有人都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把唐孝这员敢打敢冲的猛将放在左翼,就是要让他速战速决。 大战进行到这一步,局势已经分外清晰,汉军若是想要取胜,就需要在击溃北周这一队步骑,之后就能够凭借人数优势完成包抄迂回。而元谐的突破点,就在于趁着汉军的精锐步骑被缠住的时候,直接突破汉军的右翼。 几乎是同时,元谐做出了牺牲七千步骑的打算,而淳于量也做出了牺牲右翼的决断。 接下来就完全是一场比拼血肉意志的战斗。 哪边先崩溃,哪边就注定了再也没有回天之力。 下一刻,冲锋在前的北周骑兵像是一枚锥子,撞入汉军右翼,并且继续向前,汉军将士用血肉之躯艰难阻挡着这些敌人的前进,而他们虽然还在突击、还在向前,进攻速度却终究一点一点的变慢。更多的汉军将士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长枪短剑一起向敌人招呼。 不过很快元谐带着北周步卒杀到,若不是汉军中军也及时赶到增援,在北周骑兵的突击下损失惨重的汉军右翼,恐怕已然崩溃。 而左翼的战场上,北周骑兵左冲右突,却无济于事,而那五千北周步卒虽然来得及时,奈何他们人数太少,一时间根本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于玺甚至还抽调出来五百多骑兵绕过去,杀入这一队北周步卒之中,径直把他们的队形冲散。抓住机会的唐孝放弃了包围北周骑兵,而是身先士卒,带着亲卫队直接迎上,汉军左翼将士们紧随其后,这一队人数明显不足的北周步卒,率先崩溃! 左翼的战局,骤然变化。 在折损了足足半数人手之后,已然成为孤军的那队北周骑兵也勉强杀出重围,可是他们不过只剩下千余人,而身后汉军骑兵如狼似虎的咬上来,他们能够发挥的作用已经很小。 战局变化之快,即使是淳于量也没有料到,看到唐孝的旗帜已经穿过了敌人的队列——这说明汉军已经杀透了那五千步卒的大阵。 淳于量不得不承认,即使是自己没有指挥,于玺抽调那五百骑兵迂回突进,以及唐孝抓住机会掩杀敌人步卒,这也绝对算得上配合紧密的神来之笔。这两名年轻将领在短短一刻钟内打出的默契配合,不但直接让敌人兵力单薄的这一队步骑直接失去了战力,而且整个战局也开始向着对汉军有利的方向变化。 https:///book_67210/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四四零章 后生可畏 正是因为这些年轻人的果断,胜利的天平开始向大汉这边倾斜,似乎都快沦落到只能观战了的淳于量,也不由得抚掌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淳于量并没有因为于玺和唐孝他们已经开始自作主张而感到气愤,他此时此刻感到的只有欣慰。 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是之前淳于量对汉军年轻一辈的看法,甚至包括李荩忱这个年轻一辈之中最出众的人也是这样。 所谓初生牛犊,终究是牛,它们或许可以凭借自己的无知和懵懂而表现出凶狠的一面,但是老虎在经历了短暂的犹豫之后,依旧可以扑上来用自己锋利的牙齿咬断它们的喉咙。 年轻人不缺气血和勇气,但是他们没有经验,缺少临机应变的能力,他们唯一的优势也就只有敢打敢冲和敌人对自己的不了解罢了。所以当敌人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自然而然的也就处于劣势。 可是现在淳于量眼前的这些汉军年轻一辈的将领不一样,他们真的在成长,并且也有能力独当一面了。 要是自己年轻的时候淳于量想到了侯安都,想到了黄法氍,想到了徐度,也想到了垂垂老矣的吴明彻也是将星云集的一代人啊,只可惜当时他们终究没有这么好的时势,也没有这么一个雄才大略的统帅。 相比于那些已经去世的袍泽们,淳于量还能看到今天这一幕,不知道应该是庆幸还是感慨。 于玺留下千余人缠住北周骑兵,自己带着剩下的人直接杀入北周步卒的阵列之中,区区五千步卒,很快就被汹涌而来的汉军左翼步骑淹没,紧接着唐孝调转矛头,直接向着元谐的中军冲过来。 元谐之前已经把手中能用的兵马全部都派了上去,所为的就是能够以雷霆万钧之势突破汉军右翼,可是现在汉军将士浴血厮杀、死战不退,北周军队的进攻短时间内很难取得成效。 这一支经历过当初灵武防御战的汉军,最擅长的可不是进攻,而是防守,并且是面对突厥人所发动的人海攻势的防守。相比之下,今天的周人虽然队列整齐、士气高昂,但是人数可远比不上当时全民皆兵、甚至就连七八岁小儿都抄起家伙上阵的突厥人。 汉军将士已经养成了同伴之间的配合,一个人倒下,自然就有一个人顶上去,一个人受伤,身后的战友也会以最快的速度将他拖下去,然后顶一个人上去。 换人、变阵、弓弩掩护、盾牌遮蔽对于这些汉军将士们来说,这些动作已经不是娴熟,而是潜意识了。 再加上汉军还占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北周军队的进攻远没有元谐想象之中的那么顺利。 元谐现在就需要面临一个很严肃的问题,继续向前进攻的话,北周军队或许可以凭借人数上的优势最终取得突破,但是那样会付出多大的代价且不说,现在元谐的中军已经很单薄,只剩下两三千人,凭借这些人,元谐能够挡得住迂回过来的唐孝和于玺么? 七千步骑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凭借两千人,可能成功? 鸣金声响起,元谐几乎没有犹豫,果断的下令收兵。 他其实并没有多少赌博的资格。 北周军队开始缓缓后退,打到现在,他们也已经是强弩之末,毕竟从五原一路急行军,这支军队也几乎没有多少停下来休息的机会,长途跋涉已经让他们很是疲惫,若不是对胜利的渴望和身为精锐的责任感、自豪感在驱动着他们,这支军队早就崩溃了。 相比之下,汉军以逸待劳,挑选了这么一个不远不近的战场,几乎占尽了优势。 北周军队一撤,淳于量就果断的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不过即使是追击,淳于量也不敢使出全力。 他能够看出来,北周军队士气还在、军心尚未崩溃,整个军队阵列依旧是在平稳的后退,而元谐的将旗也至始至终飘扬在军队靠近后方的位置,这说明是元谐亲自断后。 如果此时汉军贸然追击、阵型出现破绽的话,保不齐元谐就会转头重新杀回来,那个时候淳于量可就真的难以掌控局势了,他可不想先胜后败。 这一场战斗,本来就是本着稳中求胜的原则,淳于量并不奢求能够全歼北周军队,只要能够拉大双方的兵马数量差距、有效的削弱敌人的有生力量就可以了。 当汉军冲下山坡,而北周军队还在徐徐后退,甚至可以称为三步一回头的时候,淳于量就下达了收兵的命令。 汉军左翼唐孝部前出列阵,于玺带着骑兵游弋在外线,而损失不小的右翼被左翼掩护在了身后,汉军重新依托西侧山坡布阵。 元谐在亲卫的护卫下退到了东北侧的一处山丘上,看着实际上更像是一个盆地的平渡沟战场。 北周军队的尸体从山坡下一直铺到汉军阵前,有冲锋的时候倒下的,有撤退的时候倒下的。 古老的河床,再一次被液体滋润,只不过这一次不是水,而是鲜血。来年那些枯黄的草,应该会长得很旺盛吧 汉军的防御坚如磐石,这是元谐之前就有所预料的,但是淳于量在自己鸣金收兵之后,丝毫不为所动,这倒是让元谐有些惊诧。 “这个老匹夫,真不知道他是胆小还是谨慎。”元谐冷笑一声。 的确正如淳于量所猜测,元谐手中并非没有一点儿反击之力,他至少还有一千多骑兵没有动用,一旦汉军开始乱无章法的向前追击,这些骑兵通过穿插等战术,就足够让他们彻底混乱。 但是淳于量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元谐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的确小瞧了这个老将。李荩忱把他放在这里,摆明了就是要借助他的稳重,而淳于量明显做到了这一点。 “这个元谐,不愧是周人年轻一辈之中的佼佼者。”此时淳于量也感慨道。 军阵稳定下来,唐孝和于玺都过来复命,刚才的激烈战斗,让他们脸上还带着激动神色。 虽然一切都以稳妥为上,但是这依旧是一场惊险刺激的战斗。富品中文 第一四四一章 元家的鸡蛋 “他好像并没有想要撤退的意思。”于玺皱眉说道,“难不成还打算和我们战一场?” “不会了。”淳于量淡淡说道。 唐孝和于玺都有些诧异,同时看过来。 老将军出了名的性情稳重,而平时很少说出这种绝对的话来,他又哪里来的信心,一反常态? 淳于量晃了晃手中的战报:“刚刚八百里加急传来的消息,车骑将军攻破银州,杨坚大军已经崩溃,虽然杨坚不知所踪,但是现在杨坚手中已经只剩下孤军一支、孤城一座,车骑将军紧紧跟在后面,杨坚难道还会让元谐继续进攻么?” “又让杨坚跑了?”唐孝和于玺的关注点倒是不一样。 事已至此,元谐的确只剩下撤退这一种选择,毕竟五原这杨坚仅剩下的一处城塞也丢了,那天地之大,还真的没有杨坚立足之地了。既然元谐退兵已成必然,那大家更关心的自然就是杨坚。 这个家伙真是命大。 淳于量微笑着说道:“天下虽大,但是杨坚真的能跑出我大汉的手掌心?他跑到五原,我们就杀到五原好了,这灵武,距离五原可不算远啊。” 于玺和唐孝顿时打了一个激灵,眼神之中也泛起斗志。 是啊,既然裴子烈和韩擒虎他们放跑了杨坚,那就是把这个功劳拱手让给我们啊。 这可不是什么可惜的事,而是不折不扣的好事! 听淳于量的意思,他们也不会在这里顿住脚步,接下来就要进攻五原了? “武威那边战事不明,老夫尚不能放心,毕竟吐谷浑破有野心,趁火打劫的可能很大,”淳于量紧接着说道,“老夫已经奏请陛下,引兵三万南下增援武威,而剩下的兵马交给你们两人带领,一同听从萧关徐巡抚的命令,准备进攻河套。” “诺!”于玺和唐孝更是齐齐应诺。 老将军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把北方之战收官的功劳让给他们这些年轻人。毕竟武威那边已经有长孙晟在统带兵马,淳于量过去也就是锦上添花凑凑热闹罢了。 “老夫的心老了,比不上你们年轻人了。未来的天下也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现在老夫就指望着还有机会西出玉门,看看祖辈们曾经浴血厮杀过的地方啊。”淳于量笑眯眯的说道。 今天这一战算是平稳取胜,淳于量也算完成了自己武将生涯之中的最后一战,对于今天的结果他是满意的、心中这一股气消散了,似乎人都显得平和了很多,更像是一个慈眉善目、已经无欲无求的长者。 看向前方开始后退的北周军队,淳于量一挥手:“你们尽管去追吧,元家这子应该也没有斗志了。” 顿了一下,淳于量饶有兴致的说道:“老夫倒是很感兴趣,这一个元家,又会如何当好他们的墙头草?” 此时的元谐,也收到了杨坚让他退兵的命令。 站在山坡上,风吹动着他的脸颊。 看着再一次向前移动的汉军军阵,元谐无奈的一挥手。 北周军队再一次开始后退。 而元谐的目光下意识的向南方看去。 事已至此,败局已定,自己也回天乏术。 家族的未来,终于可以从自己的肩膀上卸下来了。倒要看看留在长安的那些人,又要如何担负? 两颗鸡蛋,碎了一颗,就只能看另外一颗了,还好它们不在一个篮子啊。 ————————- 入夜时分,李荩忱穿过回廊,去找陈月仪。 陈月仪一向听话,跟在李荩忱身边也从来没有起过什么波澜,毕竟她自己应该也明白自己的身份,李荩忱能够在后宫之中给她一个位置,而不单纯的只是把她当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就已经算很不错的了。 人不能渴望太多。 但是面对杨丽华的时候,陈月仪明显还是有心结的,李荩忱倒是很想和她聊聊,至少要让陈月仪知道,自己没有偏袒谁。 出乎李荩忱意料的是,陈月仪的屋子里并不只有她自己。 婢女们躬身迎接陛下,而尉迟炽繁和陈月仪也站了起来,她们两个的身边还有一个李荩忱之前从未见过的少女。 少女眉目清秀,而且身形颇高,竟然隐隐超过尉迟炽繁一些,虽然身上穿着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的淡粉色衣裙,但是久经“沙场”的李荩忱一眼就能看出来,衣裙掩盖下,这女孩必然双腿修长,是个典型的北方佳人。 她也是第一次见到李荩忱,微微低头避免和李荩忱骤然变得炽热的目光对视。 当然李荩忱也不至于当着自己两个老婆的面这样直勾勾盯着人家看,径直说道:“怎么都在这里?” 尉迟炽繁把李荩忱的神情尽收眼底,非但没有紧张,反而露出些许轻松的神色,她拉过来那少女,微笑着说道:“妾身为陛下引荐一下,这是前朝翼国公的女儿,闺名乐尚。” “女参见陛下。” 李荩忱怔了一下,隐约明白了什么,摆了摆手:“平身。” 而尉迟炽繁向李荩忱解释道:“妾身今天前去视察内库,发现内库之中物品凌乱,概因之前长安动乱之故,一时半会恐怕也很难清点出来,所以妾身就冒昧将元家妹妹叫来作为助手,元家妹妹时就是妾身之闺蜜,又和陈家妹妹相熟,天色已晚,索性就带着她过来拜访一下陈家妹妹,一叙旧情。” 李荩忱微微颔首,一叙旧情恐怕只是其中一方面,元家想要向李荩忱示好才是最重要的。 前朝翼国公元晟,这是不折不扣的北魏皇室之后,也是曾经掌控整个北方的拓跋家族之后。 元氏作为曾经的皇室,倒是一直没有受到宇文家族的打压,甚至因为双方之间错综复杂的联姻关系,元氏即使是被宇文氏取而代之,也依旧保持着极高的身份,是关陇世家之中身份地位最特殊而且实力也不容觑的一支力量。 但是就算是宇文氏再胸怀宽广,也不可能看着元氏势力庞大并且上下团结一心。不管是自愿的还是必须的,家族内部肯定会出现矛盾和利益纠葛,只有这样才能让皇家真正放心。 而且对于一个庞大家族来说,想要延续的话也不可能把鸡蛋全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第一四四二章 阴阳差错 有的时候,家族的分裂,对于一个大家族来说,可不一定就是坏事,还有可能就是为了家族的延续和传承。 历史上最著名的分家,自然就是当初诸葛家,把龙虎狗三兄弟分别放在魏蜀吴之中,不管是谁取得胜利,诸葛氏都不会一蹶不振。当然魏蜀吴最后被西晋一统,这也是诸葛氏当初怎么都没有料到的。 实际上包括当初的弘农杨氏,也并非没有留下任何一点儿后路,离开长安前去投奔李荩忱的只是杨素、杨约等年轻一代,而家中老人和很多旁系子弟还在长安,一直到最后李荩忱和杨坚之间的冲突彻底白热化,杨家大宅之中还有留守人员。 显然杨家也做好了李荩忱那边失败的准备,至少那时候偌大的弘农杨氏不至于被连根拔起。 这不过是大家族最正常不过的生存之道罢了。 元家显然也抱有相同的想法,很自然,元家就产生了两股力量。 自幼就和杨坚过往颇密的元谐,带着元浩、元滂等元家年轻一辈投靠了杨坚,在杨坚上位的过程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直到现在元谐也依然是杨坚手中少数可用的力量之一。 而以翼国公元晟等人为首的元家中年和老一辈们,则倾向于支持宇文宪、保护宇文赟,因为他们多数都是追随当年宇文泰、宇文护和宇文邕三代人征战沙场的老人,见证了北周王朝的兴盛,甚至可以说他们已经和宇文家族、和北周王朝无法割舍,因此他们倾向于保皇以及支持宇文宪也在情理之中。 尤其是尉迟迥的正妻元太夫人是当初西魏文帝元宝炬的女儿,更是加深了元家老一辈和宇文宪势力之间的联系。 只不过元家的根基终究是在关中,在长安。当初北魏分为东魏和西魏之后,东魏末代帝王元善见和太子元长仁等都被北齐高洋毒杀,东魏这一支元氏血脉也就算断绝了,因此长安这边的这一支元氏是北魏皇室唯一的传承了。 因此出于稳妥起见,家族也不会倾向于支持远在河北的宇文宪,再加上杨坚上位以来,吸取弘农杨氏的教训,也加强了对关中世家的拉拢,所以自然而然元谐等人主导的元家一脉就占据了上风。 然而时事风云变化,谁能想到杨坚竟然这么快就败亡,元家当然也不能真的跟着杨坚一起败亡。 可是大局已经演变成这个样子,元家若是再倾向于加强和宇文宪的联系,和引火上身可就没什么区别。 李荩忱入长安之后,倒是并没有怎么为难元家,虽然剥夺了元家的爵位,但是元家不少人还是在朝廷之中任职的,只不过职务比较低罢了。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只要这些人恪守本分,李荩忱也并不打算把他们怎么样,但是如果他们想要勾结杨坚或者宇文宪,那李荩忱绝对不会跟他们客气。 前朝的前朝皇室,虽然已经没有多少威胁,但是声望摆在这里,如果他们老老实实的话,李荩忱的确不介意将他们当做一个确立新朝宽容之心的好榜样,当初宇文泰也是通过这个方式收拢了关中人心,李荩忱只要故技重施就可以了,但是如果元氏还想要搞一些小动作的话,他们也是一个杀鸡儆猴的不错选择。 不过至少从现在来看,元家应该还比较老实,甚至元乐尚的出现,说明他们已经开始在想办法讨好李荩忱,把家族生存和延续下去的希望寄托了大汉而不是宇文宪的身上。至于元谐那边,汉军进入银州、元谐进攻灵武失败,就已经注定了那些年轻人成为了家族的弃子。 李荩忱看向元乐尚,打趣道:“现在宫中也缺人手,朕的这些妃嫔们一个个也是野心十足,有个帮手总归不是坏事,你就跟在繁儿身边吧,有空多过来坐坐。” 尉迟炽繁和陈月仪交换了一个眼神,这等于李荩忱允许了这件事,毕竟之前终归是她们自作主张,不过李荩忱显然也没有想要怪罪的意思,只是嘲讽了一番。 元乐尚急忙起身行礼:“小女谢陛下。” “时候不早了,朕还有话要和月仪说。”李荩忱紧接着说道。 尉迟炽繁微微一笑,和元乐尚一起行礼告退。 而李荩忱注视着她们的背影,倒是有些奇怪:“这元家女儿芳龄几何,还未嫁人?” 陈月仪给李荩忱倒了一杯水,见李荩忱果然对元乐尚感兴趣,也为自己的好友感到高兴:“元家妹妹今年马上二九,比妾身略晚几个月。宇文赟登基之后,翼国公和宇文宪来往甚密,因此本来元家妹妹应该和妾身一起入宫,但是宇文宪离开长安,杨坚便出面将元家妹妹的名字从名单中去掉了。” 李荩忱恍然,历史上陈月仪和元乐尚是同时入宫的,因为两人相交甚好,再加上年龄相差无几,相互扶持着很快就得到了宇文赟的注意,最终一个成为了后来的天左皇后,一个成为了天右皇后。只不过历史从宇文宪离开长安就已经被自己改变的面目全非。 因为宇文宪的离开,杨坚不需要再忌惮那些倾向于皇室和宇文宪的力量,开始集中打压这些还留在长安的政敌。而翼国公元晟也因此赋闲在家,再加上元家开始倾向于配合杨坚的行动,因此元晟也被边缘化,相对应的,他的女儿自然也就不需要再入宫,否则到时候谁也不能保证在元晟的影响下,元乐尚会不会反而成为杨坚的阻力。 现在元晟重新出面主持元家大局,他这个也已经快要过了嫁娶年纪的女儿,自然就成为了用来讨好李荩忱的一个手段,或者说是一个试探,若是李荩忱欣然留下,那元家自然也可以放心的向李荩忱这边靠拢。 因此也不知道应该说是阴阳差错,还是命中注定,元乐尚还是入了宫,还是出现在了皇帝面前。只不过相比于已经经历过一代皇帝的陈月仪,她或许又是幸运的。 “陛下,夜色深了,要休息么?”陈月仪低声问道。 因为元乐尚的出现,今天和杨丽华闹得那些不愉快已经被她丢到了脑后。 https:///book_67210/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四四三章 疲劳驾驶 现在有了元乐尚的配合,再加上又有尉迟炽繁这条大腿可以抱住,陈月仪在后宫之中的地位只会越来越稳固。 至于杨丽华······ 她能依靠的也就是自己的妹妹杨妙罢了,可是杨妙且不说年纪尚晓、心计不行,就真的论宠爱上,焉能比得过尉迟炽繁? 因此陈月仪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而且和李荩忱相处的时间不长,她却能够感受到,李荩忱对于自己后宫的女人勾心斗角并没有什么兴趣,他比较倾向于维持现在“一超多强”的局面,反而更倾向于鼓励自己的妃嫔们把注意力放到外面更广阔的世界上。 不管背后心里都是怎么想的,至少表面上后宫必须要一团和气。 陈月仪不知道李荩忱这样是不是有些太一厢情愿了,毕竟在权力面前人心往往会被腐蚀的千疮百孔、无从预料,但是她倒是非常倾向于维持这样的局面的。 毕竟她也是经历过当初北周后宫之中的内斗的,若不是冯小怜横空出世,打乱了一切,谁都不知道最后会不会真的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至少杨丽华的皇后位置怕是要被撼动了。 但是那个时候每日的提心吊胆和如履薄冰,陈月仪是不想再来一次了,她现在就想老老实实的过完自己这一辈子。 “休息吧。”李荩忱点了点头。 他本来是想要来调解一下陈月仪和杨丽华的矛盾的,不过现在看来倒是不需要自己费口舌了,陈月仪的注意力显然早就已经不在杨丽华身上,更何况都是聪明的女子,应该知道陛下的底线在哪里,只要还想在后宫立足,自然就不会傻乎乎的去触碰。 陈月仪吹灭了蜡烛,宫女们也纷纷告退。 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感受到靠过来的温软,不由得伸手揽住她,微笑着说道: “既然繁儿那边需要人手,你这几天也去帮帮忙,另外上午的时候,徐素还告诉朕,开办新的义学需要内府拨款,从建康府带过来的那些应该不太够了,就交给你和她对接一下。朕明天会去义学看看,自然也不能花冤枉钱,只要朕准了的,她们要多少,你们就尽量給吧。” 陈月仪柔柔的应了一声。 李荩忱打了一个哈欠:“困了么?” “陛下困了就休息吧。”陈月仪急忙说道。 “朕问你困了么?”李荩忱佯作不喜。 陈月仪迟疑片刻,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良久之后方才尝试着说道:“妾身有些乏了······” “那咱们就睡吧。”李荩忱笑道,“不能疲劳驾驶。” 陈月仪虽然不知道李荩忱这是什么意思,但是也能够猜到,捶了他一下,紧接着李荩忱就用力抱住了她。 ————————————- 长安义学,就是当初的隋王府。 准确说是隋王府的后院,这里环境清幽,正好适合开办书院。 至于独孤氏和杨坚的其余家眷,李荩忱已经着人护送南下,和宇文赟一道前往建康。李荩忱可并不打算把杨坚家眷这样的定时炸弹留在长安府,谁知道什么时候会不会有杨坚的余孽跳出来,所以还是稳妥起见。 不过杨坚的府邸颇大,占地位置也很好,现在整个大汉朝中,实际上也没有能够配得上这个府邸的人,而且大家也不愿意要这个府邸,否则岂不是给自己找猜忌? 所以后院划做书院的同时,前院拨给了太尉府,作为太尉府办公的地方。 杨坚府邸之中,舆图等等一应俱全,所以让太尉府使用也算是物尽其用,少了很多来回折腾的麻烦。 院子之中回荡着朗朗读书声,义学正在进行晨读。 李荩忱抬头看了看天,今天天气倒是不错,人也是神清气爽。 毕竟晚上不能疲劳驾驶,不代表早上也不能。 “参见陛下。”徐素躬身行礼。 李荩忱点了点头:“现在义学里面有多少学生?” “如今入学的有四十六人,我们还在招揽生源。”徐素微笑着说道,能够在短短半个月之中招揽到这么多学生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毕竟长安城中,多数还都是富贵人家,有钱人当然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和穷苦人家的孩子一起挤在义学之中。 “还要扩大招生的范围,”李荩忱径直说道,“不能等着人找上门来,义学的根本在于为那些在战乱之中失去父母的孩子们提供一个求学和掌握一技之长的机会,而我们必须要考虑到大多数处于这样困境下的孩子,根本无从知道这样的消息或者他们就算是有机会看到了,也可能因为不认字而错过。” “这些妾身都有考虑到,之前我们招生的范围限定在长安,但是现在已经向外拓展到整个三辅。”徐素急忙回答,“有本地官吏的配合,招收到更多的学生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李荩忱点了点头,毕竟义学是后宫出面,又有李荩忱和内府撑腰,地方官员也不敢不配合。 “但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妾身也不好拿主意。” “且说来听听。” 徐素无奈的说道:“北方的情况不比南方,南方多大户人家,家家多有私塾,而且因为南方战乱较少,大多数的人家中还是能够养育的起子弟的,少有流离失所之人,也少有难以受到教育或者手艺传承之人。” 顿了一下,徐素看向学堂那边:“可是北方却不同,除了城镇之中的富贵人家,黔首百姓是很少有机会能够进入私塾学习的,甚至大多数人还在为温饱而犯愁,更不要说学习了,朝廷的义学一开,针对的是那些流离失所的孤儿,可是实际上除了这些孤儿,还有很多父母健在的孩子也同样面临着这样的问题,也同样没有机会能够接受教育,只能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李荩忱怔了一下,这倒是自己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的。 南方人口较少,并且充分的接纳了曾经北方向南流传的生产技术和教育理念,既然人口少,生存压力小、战乱也少,人们自然也就有能力注意培养自己的下一代。 再加上南方本来就是曾经的北方士族集中避难之处,人文风气和求学之风也要比久经战乱的北方好一些。 :。: 第一四四四章 在慈善的基础上 因此南方的青少年受教育水平和受重视程度自然也就要好于北方,也更多一些文人雅士,比如鲍照和徐陵这种人物,尤其是鲍照,竟然因为自己才华出众而会在北上探亲的时候被北朝强行扣留,可见当时北方对于人才,尤其是在文化上有建树的人才,还是非常缺少的。 于是就有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摆在面前。 在南方,朝廷给那些战争孤儿以及穷苦人家的孩子一个免费上学的机会,是让他们能够在社会上立足,而且能够有机会追赶那些比他们命运更好的同龄人。 可是在北方,如果朝廷也依样画葫芦的话,那就等于让这些孩子一下子超过了同龄人,他们的同龄人以及同龄人的家长们又该如何想?凭什么同样的贫苦,我家的孩子就不能得到朝廷的扶持和救助?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长安义学招收学生的范畴还只是局限在长安城中,因为出了长安城,学生招收的条件就已经很难符合社会的实际。因此并不是徐素她们目光短浅,而是着实不敢。 她们身为后宫妃嫔,出去代表的自然是皇家,甚至代表的就是大汉朝廷,开办义学的本意是好的,但是如果引起了社会上的动荡和骚乱,她们承担不了这个责任,甚至皇家和内府也承担不起。 李荩忱沉声说道:“内府现在能够拿出来的也就只有这么多,开办一个义学尚可,但是整个三辅乃至关中的义学,并不能依靠内府来支撑了。” 徐素低声道:“可是一个长安义学很难支撑起来三辅的需求,更往论一个关中了。” “不,朕倒不是这样打算的,”李荩忱微笑着说道,“现在这个长安义学,只是一个例子,给全天下人看的例子。” 徐素怔了一下,这倒是她之前从来没有料到的。 毕竟义学绝对不是什么赚钱的东西,而且培养出来的人也并不一定全部都可用,甚至有可能众多投入的钱财都打了水漂,如果不是有内库作为支撑,恐怕没有人会有胆量。 作为例子,又是什么意思? “义学的根本在于内库的支出,”李荩忱斟酌说道,“可是内库并不是源源不断的有钱财进入,在义学的基础上,必须要把更多的社会力量牵扯进来,朕现在要把长安义学作为一个模板,告诉世人,这样一种教育后人、培养人才的行为是可行的,现在的大汉,不仅仅能够通过书院来培养人才,而是能够通过更多的方法,义学也好,私塾也罢,现在大汉上上下下需要的是人才,需要的是能够带动着各个层级、带动着整个时代向前进的人才。” 徐素诧异的看向李荩忱。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小看了李荩忱,或者说小看了李荩忱的格局。 徐素以为李荩忱想要开办义学,仅仅是因为让后宫的妃嫔们有点儿事情做,而且也是为了能够为自己培养出来一些可堪大用的基层人才,毕竟金陵书院也好、成都书院和岳麓书院也罢,培养出来的都是以后步入青云的人物,但是只是有这些人在上面,而他们的思想和观念却没有办法传达到下层,那朝廷培养他们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因此徐素认为李荩忱开办义学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把现在朝廷的新思想和新思路通过这些以后要进入基层的子弟来实现。 不过很明显现在来看,这只是李荩忱的一个目的罢了。 归根结底,李荩忱是要通过开办义学的方式,开始建立起来大汉的完善的从上到下的教育体制,让读书人有教授读书方法的地方,让工人有教授打造技巧的地方,也让商人有教授从事经商经验的地方······ 现在大汉已经有了培养王侯将相的书院在,也已经有了培养底层人才的义学在,李荩忱通过这些来告诉所有人,最高级的人才朝廷需要,最普通的人才,朝廷也需要,而在这之中的人才,朝廷肯定也是需要的。 只不过现在朝廷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和钱财来培养,因此社会各级如果有余力的话,就已经可以自己开始培养人才了。 当各级的书院建立起来,大汉的人才培养方式自然也就从原本的师徒传承开始逐渐向书院大批量教学转变,如此一来大汉自然就能够以更快的速度、更高的效率获得更多的人才。 有了这样的教育体制,之前的九品中正制自然也就不攻自破,当社会上已经不再需要九品中正制直接选拔出来的人才,转而倾向于从书院的学生之中挑选的时候,九品中正制自然也就跟着被扫入垃圾堆,就算是世家们再想要坚持,为了能够保证自己的子弟们依然可以在整个大汉体系之中发挥作用,世家们也只能考虑如何通过书院这种教育体制来获得更多的机会。 李荩忱现在是在做慈善,但是他的最终目的却是在慈善的基础上,彻底建立起来仿照后世并且以科举考试制度为根基的人才培养体系,从而让大汉脱离世家的掌控。 北方复杂的情况对于李荩忱来说未尝不是好事,人们受教育水平的参差不齐,而且世家的力量远远没有南方强大,为了能够对付东南士族,北方世家,诸如弘农杨氏、蓝田于氏等等,也必须要依附于李荩忱。 他们已经不倾向于通过建立类似于东南世家那样的世家同盟体系来抗衡皇权,而是倾向于通过击碎已有的世家同盟体系并让自己从世家演变为开国贵族。 这主要也是因为之前经过东魏和西魏的对峙、北周和北齐的对峙以及杨坚和宇文宪的分裂,北方世家之间的基本信任已经丢的差不多,自然也不可能和历史上那样,因为利益的纠葛和层层叠叠的姻亲关系而最终诞生出关陇集团这样把控隋唐两个朝代的庞大世家同盟。 当然了,事实上在思想逐渐进步的情况下,就算是存在这样的世家同盟,也已经很难阻拦诸如科举制这样更公平的选举人才的方式诞生。不过如果没有了世家和世家同盟阻拦,科举制的诞生只会更加的顺利。 第一四四五章 北与东 在世家同盟体系崩塌之后的主要利益是被李荩忱占有,而对于已经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家族能够得到什么,而不是整个关陇世家能够得到什么的北方家族们,跟在后面还是有机会可以喝汤的。 因此对于李荩忱来说,北方的政治环境实际上比南方更加好,一旦有如散沙一样的北方世家都倾向于支持李荩忱,那么李荩忱的教育体制建设实际上要比在南方更加轻松。 长安义学和在北周国子监基础上组建的长安书院,将会在未来引领大汉教育体制和人才培养制度改革的浪潮。 当然了,南方李荩忱是不可能放弃的,在顾家、徐家、吴家、沈家等本地大世家的支持下,这种制度也会快速推行,如果真的有人想要表示自己的不满和反对,那么大汉的白袍和羽林骑也都不是吃素的。建康府毕竟到现在也依然是大汉的政治中枢和在南方的象征,李荩忱绝对不允许建康府之中有人和自己唱反调。 而且从北向南推行这种制度,也算是李荩忱给了南方世家一定的接受时间,如果他们不接受的话,那就只有消失。 作为徐陵的孙女,徐素已经很清楚陛下的野心在哪里,也很清楚自己所做的是什么,难怪陛下会让沈婺华带着后宫妃嫔们出面,因为她们的身后,又代表着一个个世家的态度,不管沈家和徐家等等是否愿意这样做,当沈婺华和徐素出现的时候,大家就已经可以默认这就是徐家和沈家这些世家的想法了。 或许徐陵当初也不会想到,自己把孙女送入宫,是为了徐家稳妥的未来,结果徐家就这样反过来被李荩忱当枪使了。 “一屋之下的长安义学,朕不是无法负担,”李荩忱微笑着说道,“至于接下来,就是全天下这一辈人,一起为了下一辈人而承担。” 徐素微微颔首。 而李荩忱径直向前走去,他穿过曾经属于隋王府的回廊,看着大堂上那些结束了晨读之后认真听讲的孩子,若有所思。 徐素站在李荩忱的身后,心中不由得感慨。 不知道在大汉和整个民族的延续上,自己是不是也做了些贡献? —————————————— 当李荩忱站在曾经的隋王府规划如何培养大汉的下一代人时,隋王府曾经的主人,正在五原城中看着垂头丧气的麾下文武。 说是文武两班,实际上也有些抬举了,站在杨坚左手边的文官也就只剩下了骨仪一个人,而武将也就只有元谐和元浩等人。 山穷水尽,或许就是这等景象。 银州之战,不出意料,北周军队惨败,而杨坚因为先一步离开,总算还是逃出生天,而到了五原之后,他便下令元谐,若是进攻得手则继续向前,若是进攻不利则抓紧回军。 不久之后,杨坚就见到了元谐,看着颇为狼狈的北周军队,杨坚甚至已经不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至少元谐带回来了三万兵马,比杨坚的仅以身免还算好一些。可是现在就算加上五原的北周军队,杨坚手下也就是将将四万兵马。 而汉军至少十万大军正从银州、灵武以及西北地郡三个方向向前夹攻,并且其中不乏裴子烈、韩擒虎和徐德言这种汉军已经打出名声的将领。 在列的,可有不少都是他们的手下败将。 因此议事堂上也难免是愁云惨淡的景象。 五原不比银州,更难以比延州,这里已经位于草原南侧,设立城池的目的就是为了镇守河套,而河套同样是广阔的平原,以丰厚的粮食产出而不是易守难攻的地形闻名。 在这无险可守的旷野上和敌人决战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 恐怕那时候就真的是秋风扫落叶一样的景象了,北周军队将会不可避免的再一次一败涂地。 “当务之急,就是我们到底应该是寻求北方和东方的帮助,还是要就此远遁。”骨仪开口打破了议事堂上的沉默。 元谐等人的神情复杂。 就此远遁他们都明白是什么意思,可是寻求北方和东方的帮助,指的是? 要知道北面草原上的突厥人已经被驱赶殆尽,而且杨坚和他们也不是无冤无仇,如果突厥人还在的话,他们恐怕更想要在大汉拿下五原的时候,自己趁机到河套地区来劫掠一番才对。 至于东面? 难道是说宇文宪? 骨仪显然也明白他们的疑惑,径直说道:“事到如今,国运艰难,但是并非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北方草原上,突厥人虽然已经离开,但是还有铁勒人在,他们也是草原上活跃的民族,而且和突厥人有仇恨,和我们却是无冤无仇,突厥人走后,铁勒人已经开始整合自己的力量,他们现在可不盼望着我们会进入草原。” 铁勒人似乎一直以来都是草原上强者的附庸,当初柔然人称霸草原的时候,铁勒人跟着柔然人,后来突厥将柔然取而代之,铁勒人自然而然又成为了突厥的奴仆,现在突厥人也走了,北方的草原也终于轮到了被遗弃的铁勒人当霸主。 现在的铁勒人还是一盘散沙,不过他们之中的几个大部落已经开始谋求联合,其中比较强大的薛部和延陀部已经合二为一,自称“薛延陀”部,而另外一个同样强大的部落——契苾部,也在尝试着和薛延陀部建立联系,从而最终形成属于铁勒人的部落联合。 在这个时候,铁勒人最不愿意见到的自然就是南方的中原王朝会干扰他们的统一进程,所以如果杨坚邀请他们南下一起阻击大汉的话,铁勒人未必不会同意,尤其是杨坚的手中还有四万兵马,战力尚且可以保证,并且还有河套的大批粮食,这是铁勒人眼馋的。 除了铁勒人可以作为依靠之外,东面的宇文宪也是一个选择。 宇文宪虽然已经和李荩忱签署了和约,但是这只是明面上的,面对李荩忱的威胁,宇文宪不可能听之任之,也不可能真的相信凭借这一纸合约就能够维持双方长期的和平,所以为了能够将这种明面上的和平延续下去,宇文宪自然就要在暗地里做一些小动作。 https:///book_67210/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四四六章 不试试怎么知道 自从双方和约签订之后,宇文宪自己回身邺城稳定后方不说,陈王宇文纯的鲜卑骑兵也被他抽调北上,回到晋阳。晋阳和邺城依旧是现在宇文宪稳住整个北方的核心,或者换句话说,宇文宪已经做好了丢掉整个河南地区的准备,但是晋阳和邺城是不能丢,甚至不能乱的。 而这一支人数足足五万的骑兵,也是宇文宪现在手中最大的底牌,而如果这支骑兵向西渡过大河的话,就可以直接威胁到银州的侧翼,进而支援五原战场。 只不过宇文宪愿不愿意冒这个风险? 毕竟杨坚的手中平白多出来几万骑兵,李荩忱不可能一点儿察觉都没有,再通过他手中密密麻麻的情报网络,也很容易就查出来这一支骑兵的来路,到时候双方就很有可能会撕破脸皮。 因此当骨仪说完,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大家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儿数的,铁勒人和宇文宪,也只能说是骨仪现在的一点儿猜想和希望罢了,他们到底会不会施以援手,现在根本无法确定。 而且就算是他们真的会前来支援,那么杨坚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满足他们? 只是凭借打击李荩忱有生力量这个目的,可不足以吸引铁勒人或者宇文宪如此拼命。 “我们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元谐涩声问道。 这一刻,他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羞愧,如果自己这个时候已经拿下了灵武,那么杨坚就算是再需要寻求宇文宪或者铁勒人的帮助,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此时一直沉默的杨坚终于开口:“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们都不能放弃最后的希望。这样,立刻派遣使者前去联系铁勒各部和宇文宪,许给铁勒人以河套。至于宇文宪” 杨坚顿了一下,冷笑一声:“唇亡齿寒的道理,他应该还是知道的吧?” “殿下,那我们现在?”元谐急忙问道。 汉军的兵锋推进的很快,等到援军赶到如果有援军的话,那又得什么时候了? “留下五千人断后拖延,其余兵马,全部转进河套。”杨坚下定决心,“马上就要入冬了,倒要看看李荩忱还有没有胆量继续北上河套,到时候在冰天雪地之中,我们就未必没有优势!” 将领们面面相觑,对于杨坚这个堪称大胆的想法,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元谐咬了咬牙,这一刻他也已经下定决心。元家的未来现在已经不再担负在自己的肩膀上,那自己也无所牵挂,倒不如追随隋王殿下轰轰烈烈战一场。 否则若是直接就向李荩忱低头,那不就等于承认了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所做的选择都是错误的么? 到时候自己又有何颜面去见家中父老?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可能。”元谐沉声说道,“属下愿追随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属下愿追随殿下!” 在列的文武们一起拱手。 反正他们现在也都已经是洗不掉标签了的杨坚铁杆,若是就此认命的话,下场可想而知,那为何不干脆放手一搏? 看着重新焕发斗志的文武们,杨坚也轻轻松了一口气。 是啊,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一边想着,他一边把手放在胸口上。 衣襟内兜贴近胸口的位置,放着自己的女儿写给自己的家书。 但是杨坚从未打开过。 既然自己已经回不去了,再看这家书又有何用? 只要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的女儿还记着自己这个爹爹就好。 如果说自己这辈子最愧对的,应该就是自己的家人了。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已经别无选择。 愧对,也就只能愧对了。 “竟然还真的让杨坚把战局拖到了冬天。”李荩忱皱眉说道。 根据裴子烈传回来的战报,杨坚主动放弃五原后撤,盘踞在河套,意图自然也很明显,就是准备联合北方的铁勒人发动反击。 现在马上就要入冬,草原上也正是缺衣少粮的时候,对于杨坚的邀请,铁勒人很有可能会答应,到时候铁勒人南下,杨坚并非没有和大汉一战之力。 面对草原上呼啦啦南下的骑兵,甚至大汉都有必要采取防守的姿态,因此也不怪李荩忱无奈和愤怒。 北方的战斗,进行的很顺利,甚至有一种势如破竹的感觉,但是为什么结果就这么不令人满意呢? 这个杨坚,真的如打不死的小强一样,蹦蹦跳跳的竟然都要把战局拖到明年了?杨坚不灭,李荩忱肯定也不敢动,也就是说今年李荩忱只能在长安陪着杨坚过年了? 离开建康府的时间太久,李荩忱自己都心中惴惴了。 “陛下或许多虑了,”杨素此时忍不住开口,“杨坚联合铁勒人甚至联合宇文宪,都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一旦和大汉开战,就要承担很大的风险,铁勒人不过刚刚让自己的部落初具规模,而宇文宪更不用说,和李荩忱一样,他现在也渴望着能够有机会休养生息,就算是真的抓住了大家能够联合对付李荩忱的机会,宇文宪和铁勒人就真的会这么积极么? 李荩忱沉声说道:“话虽如此,但我们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并且难道就只能让杨坚从容的联合各方,而我们就无计可施了么?朕不相信我们就只能傻乎乎的等着敌人打上门来。” 原来的大汉尚且不算强大,被围攻也不是说不过去。但是现在的大汉在拿下关中之后已经形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强大王朝,并且对任何一方的敌人都形成压制,如果不联手的话,不管是谁都很难对付的了大汉。 最典型的例子还是在西北。 之前杨坚进攻灵武,吐谷浑人也在武威城外摩拳擦掌。 可是随着杨坚退兵,淳于量带着部分兵马赶来支援,吐谷浑人脚底抹油,跑得比谁都快,以至于准备大展手脚的长孙晟和宇文忻郁闷不已。在观看风向上,这些小势力一向都轻车熟路。 而如果大汉反其道而行,能够主动接纳和结交某个或某些势力,那么是不是就能做到各个击破? 受到李荩忱启发的唐中,率先说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如果我们双管齐下的话,或许可以解决眼前之危局。” 第一四四七章 通事馆的重任 “此话怎讲?”李荩忱眉毛一挑。 唐中径直说道:“现在吐谷浑人已经撤退,杨坚所能倚仗的不过就是草原上的铁勒人以及宇文宪罢了。且不说杨坚和宇文宪之间到底能因为唇亡齿寒的关系就诞生多少信任,只是这铁勒人,难道就真的会不管不顾的为杨坚拼命么?” 顿了一下,唐中紧接着道:“杨坚想要谋求铁勒人的信任并且换取到帮助,肯定需要有所割舍,现在杨坚还能拿得出手的,恐怕也就是一个河套了。可是河套的粮食已经尽数落入杨坚的手中,铁勒人会倾向于要一个空空如也的河套么?”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铁勒人是典型的草原游牧民族,他们缺少基本的种植技术,自然也不会倾向于获得一片耕地之后自己耕作。 杨坚必然是不会给铁勒人能够耕种的汉人奴隶的,因此这些实际上也都需要铁勒人在之后的战斗中掠夺,因此杨坚就算是把河套许给铁勒人,对铁勒人来说,性价比可不怎么样。 为了一个河套去招惹大汉,不知道铁勒人有没有这个胆量? “而如果我们先一步去招抚铁勒的话,在大汉和杨坚之间,臣窃以为铁勒人很难选择后者。”唐中紧接着说道。 铁勒人不比嗜杀成性的突厥人或者之前的柔然人,他们作为草原上地位低下的民族,也算是刚刚实现“翻身农奴把歌唱”,直接就把整个民族的命运压在向南进攻上,显然比不上服从于大汉的调遣。 而历史上的铁勒人也是如此,虽然薛延陀部和契苾部都已经足够强大,但是他们却最终选择了投靠唐朝,并最终和唐朝一起解决了突厥人,契苾部融入唐朝之后,还涌现出了诸如契苾诃利这样的名将,铁勒人也可以算是大唐作为一个包容的庞大帝国所容纳近来的第一个外来民族。 唐中不知道这一段历史,但是李荩忱是清楚的。 因此他知道唐中的判断实际上是站得住脚跟的。 问题是大汉又要如何才能让铁勒人转而站过来呢? “启禀陛下,臣以为许铁勒人为漠南之主,并且允许铁勒人南下迁徙,甚至直接入我大汉,方可使铁勒人全力相助。”杨素此时也说道,“铁勒久为附庸,现在又是一盘散沙,缺少一个能够站出来把整个族群整合为一的英雄人物,因此各个大小部落在相互不服气的情况下,未尝不愿引入大汉的力量来庇护自己的部落。” 李荩忱微微颔首,小部落有小部落的生存之道,他们并不奢求能够主导整个族群,而是希望能够通过依附于更庞大的部落来谋求自己人的生存。相比于薛延陀部或者契苾部,大汉显然更加强大。而对于薛延陀部和契苾部这两个相对大的部落来说,与其相互攻击、两败俱伤,倒不如寻求引入外来力量来快速压倒对方。 当然了,对大汉来说,拉拢一边,打击一边,再收拢那些小部落的人心,很快就能够完成对整个铁勒人的吞噬。 有唐太宗的经验摆在那里,李荩忱并不害怕。 “对铁勒人便如此,不需要吝惜礼物,只要能够把铁勒人拉拢过来,北方之局可解一半也!”李荩忱也舒了一口气,“但是对宇文宪,又该如何是好?” 宇文宪可不是铁勒人,他只想将大汉置之死地。 如何才能保证宇文宪不会在之后横插一脚? 毕竟对于他来说,派出一队骑兵增援杨坚,从而拖延住李荩忱北上的主力,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宇文宪如果派出兵马,绝非悄无声息,骑兵跨境移动,必然声势浩大,一旦他有所动作,我们必然也会察觉。”杨素沉声说道,“因此只要宇文宪一动,我们就能够抓住他的把柄,到时候宇文宪难道就不怕背负撕毁条约的骂名么?” 顿了一下,杨素紧接着说道:“而且既然宇文宪敢拿着自己的底牌前去支援杨坚,那么接下来一旦全面开战,他又通过什么来迎接我们的挑战?” “那如果宇文宪还是动了呢?”李荩忱径直说道。 杨素所说的只是宇文宪不敢轻易动手这种可能,可是谁能保证宇文宪真的不敢动呢?毕竟那也不是一个胆小的人,而借助杨坚来打击李荩忱对于他来说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唐中也紧跟着说道:“臣以为我们要做好未雨绸缪的准备,宇文宪既然敢支援杨坚,那就说明他没有感受到自己前线面临的压力,所以不如让华阴和两淮的我军进行大规模调动和操练,以炫耀我大汉军威。陛下身为天子,既然身在长安,也可以就近校阅华阴大营,尤其是我大汉新式之火器,本来就让宇文宪投鼠忌器,若是能够在校阅之中再一次展现出来其威力,宇文宪恐怕也要掂量轻重。” 李荩忱一拍手:“妙也!” 是啊,自己怎么忘了这一茬了。 想要威慑敌人,阅兵不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办法么? 且不说后世各国往往在重要节日里将阅兵当做宣扬国威、振奋人心的手段,即使是明清时期,皇帝也经常召集兵马,汇聚各方使臣,向周围的藩属国展现强大的军队。 “不过我们这边大张旗鼓是一方面,”李荩忱又补充了一句,“关键还是要把我们的态度告知宇文宪。通事馆要负责好这件事,尤其是联络宇文宪小朝廷中的各个世家,最好是由他们出面来向宇文宪阐明利害,阻止宇文宪用兵。同时白袍可以伺机在晋阳周围煽动骚乱,我河西银州、延州等地驻军也可以向大河沿岸移动并进行拉练,以形成对晋阳的威慑,让宇文纯也不敢轻举妄动。” “臣遵旨!”众文武一起应诺。 “马上就要入冬了,各项事宜务必抓紧落实下去,告诉裴子烈,十日之内要抵达河套之南。”李荩忱紧接着说道,“朕不想看到元日的时候我大汉的将士还在北方吃冰卧雪。” 当然了这只是一个层面,另一个层面上,大汉需要的是休养生息,大军一路向北,劳师远征,就算是这是不得不做的一件事,对于大汉的财政都是一个不小的压力。 第一四四八章 元乐尚的目的 必须要速战速决了。 李荩忱知道以大汉现在的财政,实际上很难担负大军这么长时间的征战,毕竟算起来从春耕之后汉军大规模北上到现在入冬,这一场战争已经持续了马上一年的时间,而在这之前的每一年,战火都从未停息。 两三个月的休养生息,是不足以支撑这种长年的征战。现在李荩忱庆幸的也只有这几年没有出现什么天灾人祸,让各地的收成还算不错,否则没有粮食,就算李荩忱雄心万丈,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好在今年关中的秋收基本上都落入了李荩忱的手中,否则李荩忱连北上的底气都没有。 “户部咬咬牙,支撑过这个冬天。”李荩忱看向陈叔慎。 小舅子顶着很明显的黑眼圈,不用想也知道秋收之后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陈叔慎郑重一拱手:“多谢陛下体恤,臣在其位、谋其政,当为陛下及万民殚精竭虑。” 陈叔慎虽然还只是一个侍郎,但是在骆牙快要卸任的情况下,他依靠自己随驾北上的功劳,升任户部尚书也在情理之中,因此现在他不敢掉以轻心,陈家作为前朝皇室,能够入新朝为官就已经是陛下胸怀宽阔了,自己更不能辜负陛下对自己的信任。 “如果没有别的事宜,那就退朝吧。”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 至少还是解决了现在最紧要的北方战事的问题,虽然北方战事到现在还没有结束,但是至少也看到了希望不是? 等群臣告退之后,李荩忱摊开一本奏章,是云梦流域今年冬捕的收获,根据收获来看,今年整个大江流域的鱼获应该还不错。 “陛下,喝点鸡汤休息一下吧。”此时身边响起来柔柔的声音。 李荩忱微微侧头,倒是有些惊讶。 跪在身边的不是别人,而是前几天见过的元乐尚。 “你不是跟在贤妃身边么?” “今天贤妃娘娘去看淑妃了,奴并无事情,再加上杨家姊姊久在陛下身边,也需要休息,所以贤妃就让奴家过来伺候陛下。”元乐尚微微躬身,低声说道。 李荩忱点了点头,元乐尚毕竟也是女官,让她跟在李荩忱身边,正好也可以让杨丽华休息休息。 毕竟每天跟着李荩忱团团转,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朕有那么可怕么,你总是低着头干什么?”李荩忱忍不住打趣道,“虽然朕已经被街坊巷间传得千奇百怪,甚至说朕吃人的都有,但难不成你也相信?” “奴家不敢!”元乐尚急忙抬头说道,目光楚楚,颇有几分被冤枉之后想要争辩却又不敢的样子,愈发惹人怜惜。 李荩忱不由得调笑道:“那就看朕。” “奴晓得了。” 而李荩忱紧接着说道:“跟在朕身边,可比不跟在贤妃身边轻松。你要是不怕劳累的话就回去休息,朕可不会怪你。” “陛下?”元乐尚有些诧异的看向李荩忱,不知道李荩忱何出此言,“奴家绝无怕苦怕累之意,若有不当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这女官啊,可不仅仅是白天要伺候,晚上也要跟在朕身边,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儿家,不怕别人说闲话么?”李荩忱刚刚跟一群大老爷们奏对完,正是无聊的时候,一时兴趣来了,也想调笑调笑这个明显有些胆怯的小姑娘,因此故作严肃,颇有几分卫道者的架势。 话说回来,毕竟这还是一个没有出阁的小丫头,胆怯一些也正常。 相比之下,李荩忱自己倒有一些罪恶感了,感觉自己这个吓唬人家小姑娘,倒像是一个看着小绵羊垂涎欲滴的大灰狼。 元乐尚俏脸憋得通红,良久之后,方才鼓起勇气说道:“臣妾入宫之后,无论为奴仆还是为女官,都已经是陛下的人了,云英未嫁已然无从谈起。” 李荩忱怔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元家的女儿,果然洒脱!” 元乐尚这才意识到李荩忱是在跟自己开玩笑,惊魂甫定。 而李荩忱神情一转,似乎并没有想要否认元乐尚刚才所说的话的意思,直接转变话题:“你阿爹可是有话想要和朕说?” “陛下如何知道?”元乐尚诧异的问道,旋即意识到自己这样说岂不是把目的暴露得太彻底了,一边暗骂自己实在是太笨了,一边惊慌失措之下又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李荩忱都是没有注意到她惊慌的神情,不由得一摊手:“元家,曾经的天子贵胄,后来也是皇亲国戚,当然不会甘心屈从于现在草芥之中,而且如果元家一蹶不振,这么多年积欠下来的仇债,肯定也会纷纷不断找上门来,因此只要还有一点儿机会,你爹爹必然要把握住,所以有所请求也在情理之中。” 元乐尚轻咬贝齿:“陛下明察。” “那就让他三个时辰后入宫吧,朕见见他,”李荩忱微笑着说道,“至于你么······” 李荩忱的话音顿住了,让元乐尚一时间又有些紧张。 陛下想说什么? “以后这种事还是不要掺和进去为妙,朕的女人,可不是朝堂斗争的工具。”李荩忱淡淡说道。 元乐尚惊讶的看向李荩忱,俏脸愈发泛起红润。 心中也不知道是感动还是羞涩,一时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臣妾谢陛下。”元乐尚终究还是鼓起勇气行礼。 而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微笑着说道:“今天奏章不少,告诉后宫,今天朕就不回去休息了。” 元乐尚急忙应诺一声,旋即意识到什么,试探性的看向李荩忱。 李荩忱冲着她眨了眨眼。 女孩再也忍不住了,狼狈逃窜。 ————————————- 邺城,大汉通事馆。 如果说整个大汉朝堂之上最危险的职位,恐怕就是这位于敌营心脏之上的邺城通事馆了。 而主持通事馆的正是有大汉风骨之称的许善心。 因为正是许善心每日着大汉衣冠出入,才让北方沦落胡尘这么多年的汉人们,第一次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的血脉归属,意识到那个曾经强大的王朝已经在南方复兴。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个美称,许善心又比当初离开南方的时候瘦了不少,让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是一面旗帜。 https:///book_67210/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四四九章 通力合作 可许善心的面容上却不再是当初在成都的憔悴,而多了几分英气。 似乎大汉的风骨,就真的在他的身上一样。 “许公!”见到许善心走进来,一名汉子迎上前。 “没想到陈兄竟然亲自前来,远来辛苦”许善心有些惊讶,急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快入座。” 来者正是主持白袍的陈禹。 自从白袍逐渐扩大到覆盖整个北方之后,陈禹就已经很少再以身涉险,毕竟他一旦出了什么意外,整个白袍之中还少有能够立刻取而代之的人。 只不过现在白袍另一个主事的统领田端已经带人前去晋阳,邺城这边如此重要,陈禹也只能亲自走一遭了。 “可是陛下有什么紧急的命令,竟然劳烦陈兄亲自走一遭?”许善心刚刚坐下就惊讶的问道。 “根据晋阳那边传来的消息,宇文纯已经在调集鲜卑骑兵,因此朝廷认为杨坚和宇文宪之间多少应该有勾结,很有可能宇文宪会让宇文纯出兵五原支援杨坚,所以陛下特地让某前来邺城,”陈禹沉声说道,“看看能不能从邺城这边做些什么,阻拦宇文宪。” “这个消息余也知晓了。”许善心斟酌道,“并且已经从闻喜裴氏那边得到了证实。宇文宪的确有让宇文纯的鲜卑骑兵伪装成突厥人或者铁勒人,然后前去支援杨坚的意图。鲜卑人本来就出自草原,如果他们装扮成草原上的部族,的确很难分辨。” 陈禹叹息一声:“的确,如果鲜卑骑兵出动,对于我们来说不但是一个麻烦,还很有可能会演变成一场灾难,现在朝廷着急想要结束北方的战事,如果再继续拖下去对我们没有什么好处。” “宇文宪恐怕不会那么听话啊,”许善心笑道,旋即话锋一转,“那按照陛下的意思,是要发动山东世家阻拦宇文宪?” “没错。”陈禹点了点头,“之前根据许公的报告,山东世家应该或多或少的已经倾向于我们,再加上长年战事、民不聊生,一旦大军再行征战,无疑也会动摇各个家族的根本。从这几个角度出发,不知道能不能让山东世家站到我们这一边一起阻止宇文宪?” “这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啊,”许善心苦笑道,“宇文宪已经察觉到了山东世家和我们之间的来往,只不过现在整个北方的稳定还需要山东世家出面,所以他才没有最终撕破脸皮,可是如果山东世家表现出来的意愿过于明显,宇文宪未必就不会鱼死网破。” 顿了一下,许善心紧接着说道:“山东世家多为前齐旧臣,手中并没有掌握多少兵权,要是真的硬碰硬,他们也未必就是宇文宪的对手,因此他们也不太可能会愿意承担这样的风险。更何况晋阳那边素来都是陈王宇文纯一手遮天,而宇文纯又以宇文宪马首是瞻,一旦宇文宪下了命令,山东世家这边是很难影响到宇文纯的判断和决策的。” 陈禹摇了摇头:“但是如果内忧外患一并到来,宇文宪还会这样不管不顾么?” 许善心一怔,旋即明白陈禹的意思:“陛下打算有所动作?” “没错,陛下会在十日之后于华阴校阅兵马,同时两淮、南阳等地我军都将大规模拉练和调动,正是为了向宇文宪示威。而且白袍也做好了在晋阳等地制造骚乱、吸引宇文纯的注意,”陈禹压低声音说道,“但是这些毕竟都是战场上的事,都是可以通过武力解决的,可是朝堂上的事,就要仰仗许公的三寸不烂之舌了。若是山东世家能够随我大汉一起向宇文宪施压,宇文宪可还敢动?” “这是要让山东世家们选边站啊。”许善心苦笑一声。 到了检验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成果的时候。 ———————————————— 自从杨坚上台之后,元晟还从来没有入过宫。 可是当他再一次入宫的时候,皇宫之中甚至已经换了天,坐在上面的不再是宇文氏,而是南方的汉人。作为一个鲜卑人,而且还是血脉纯正的鲜卑人,元晟当然是不想看到这一幕的。 但是事实如此,而且李荩忱已经用行动证明,他的确有资格成为长安的主人。在这种情况下,元晟所能做的,也就只有竭尽全力带着元氏家族求生存。 不管是鲜卑人也好,汉人也罢,只要元氏能够生存下去就好。 自己的女儿能够这么快就把意思传达到,这也让元晟有些惊讶,看来坊间的传闻没错,这位皇帝陛下的确也不是没有弱点的。 至少他并不排斥政治联姻。 走上御书房前的台阶,元晟微微低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李荩忱并没有在大殿上召见自己,而是选择了御书房,说明李荩忱现在还不打算让这件事太过张扬,因此元晟也要跟着把握好度。在不知道这位皇帝陛下的脾气之前,自己一切都要拿捏住。 “宣元晟觐见!”内侍的公鸭嗓有些尖锐。 元晟跟着打了一个激灵,大步走入御书房内。 实际上御书房中总共就只有两个人,李荩忱坐在上首正翻阅着奏章,而元乐尚跪坐在他的身边,负责整理。 这个时代虽然胡床,也就是长板凳,已经比较流行了,但是在大多数正式场合,皇帝必须要采用传统的跪坐来表示皇家的尊严,即使是北方鲜卑人也是如此,李荩忱自然也更不好有所改变。 当然了等觐见完了之后,他就会很舒服的盘膝而坐。 屁股下的软垫,可舒服着呢。 “草民元晟,参见吾皇!”元晟一眼看见了元乐尚,心中也算是放松了些许,至少这说明李荩忱并没有打算冷言相向,否则也不会让元乐尚跟在身边。 倒是元乐尚有些紧张,手都有些发抖。 自己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但是陛下真的会接纳元氏么? 要知道元氏之前不管怎么说都是站在大汉的对立面。 李荩忱看到了元晟的神情,又看到了元乐尚的紧张,不由得在心中笑了一声。 天下的半数风云人物都成了自己的老丈人,也不差一个元晟。不过不知道元晟是不是正是拿捏住了自己的这个弱点,所以才把女儿推过来的。 第一四五零章 出卖 不过不管怎么说,李荩忱不得不承认,政治联姻这个手段的确挺好用的。 既然自己已经答应了元乐尚,自然也不能不给老丈人面子。老丈人看上去很紧张啊,不过他的心境李荩忱也能理解。 要是杨坚什么时候也能这么紧张和畏惧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并且俯首称臣,那该有多好。 只不过那个老丈人,显然没有眼前的这个乖巧。 “卿家平身,”李荩忱微微抬手,打量着元晟,微笑道,“朕之前曾经在建康府见过尉迟家的老夫人,卿家和老夫人还有几分相像啊,老夫人性情坚韧,朕颇赞赏之,卿家应当也不差。” “臣不敢!”元晟急忙说道,他受宠若惊。 李荩忱直接就把尉迟家的太夫人元氏给抬了出来,这是真的很给他面子了,这是皇帝陛下在套近乎啊。 李荩忱倒也不跟元晟再多寒暄,开门见山:“朕现在也并没有想要问罪元氏的意思,卿家这么着急的想要前来见朕,所为何事?” 元晟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是落地,但是李荩忱嘴上是这么说的,谁知道会不会做什么别的,因此他也并没有想改变自己之前的打算: “启禀陛下,元氏一向俯首以待天听,唯命是从,奈何年轻子弟之中颇多叛逆之人,现在杨坚逆贼麾下,尚且有元氏子弟多人,这些人也并非完全不知悔改,现在草民愿意出面劝说他们回头,恳请陛下给予草民这个机会。” 李荩忱顿时明白了元晟的来意。 元家现在虽然没有遭到清算,但是之前的身份地位都已经丢得一干二净,元晟他们这些主持家务的人当然是心有不甘的,毕竟谁都不愿意几代人小心维持的东西都丢得一干二净,更不愿意家族的年轻一辈必须要和那些贫苦人家子弟一样白手起家。 这样作为元家这一辈的主人,他们是要被钉在家族的耻辱柱上的。 因此他们也在想方设法改变这样的局面。 现在元家手中的确已经不剩什么了,元乐尚入宫,也不过只是给元晟一个能够面见陛下的机会,想要凭借元乐尚东山再起,那显然有些痴心妄想。毕竟李荩忱后宫之中得宠的人还不少呢,背后也是北方世家、巴蜀世家和东南世家的角力,元家若是贸然掺和进去,有可能会粉身碎骨。 因此现在元家所剩的,也就只有家族还在外面的元谐、元浩这些子弟了,他们毕竟是杨坚手下现在唯一能用的兵马的统帅。 元家把这些子弟召回来,就等于把杨坚出卖的干干净净。 出卖杨坚,元晟没有任何一点儿负罪感,尤其是若是出买杨坚就能够换来家族的复兴,那么元晟不介意把杨坚卖个七八遍。 当元谐他们注定已经不可能再担负起元家的未来之后,元家不仅仅要做出取舍,而且还要争取把他们这些已经被舍弃的人也尽量的利用起来。 李荩忱露出喜色,自己正在为北方战事迟迟不能结束而犯愁呢,元家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若是能够把元谐他们劝着倒戈,那杨坚手中将再无可战之兵! 到时候不管是宇文宪还是铁勒人,在得知杨坚已经没有一兵一卒了,还会支援他么? 答案恐怕是否定的! 因此元晟就算只是把元家的子弟带着投降李荩忱,也等于抽掉了杨坚最后的依靠。 釜底抽薪,不过如此。 “据朕所知,你们元家的这些年轻子弟,似乎和家族之间矛盾不少啊。”李荩忱又想到了什么。 元谐等人和元家大家族之间可是没少发生冲突,当然这种冲突或许是因为他们本身对于政局的看法有所不同,也有可能是必须要呈现给朝廷看的一种状态,但是不管怎么说,根据白袍刺探的情报,现在元谐等在外的元家子弟和元家大家族内部是处于分裂的状态,双方之间已经几乎没有了什么来往。 因此李荩忱的问题也很好理解,元晟是哪里来的信心认为自己能够把这些已经和家族划清界限的年轻子弟们重新拉回来? “陛下所知不假,”元晟提了一口气,不管李荩忱只是随口一问还是对这件事本身就有所怀疑,至少自己要给李荩忱一个合情合理的答复,“不过毕竟这些在外的子弟也都是我元家出身,身上流淌的是元氏的血脉,臣愿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管他们是为了家族的存亡还是为了个人的性命,总是有可能会松动的。” 元晟不敢再把话说得太死,这样无疑就是在告诉李荩忱,元家本身就是在两边下注。 其实元晟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李荩忱也知道元家的盘算。现在杨坚已经是秋后的蚂蚱,元家也想要想办法尽量保全一些年轻人的性命,毕竟年轻人才是家族的未来,元晟这种已经上了年纪的以及元乐尚这样的弱女子,终究没有办法继续维持整个元氏的继续前进。 可是明知道如此,李荩忱却也没有办法拒绝元晟的请求。 “如此甚好,”李荩忱微笑着说道,这个时候他也只能“信以为真”,“那就有劳卿家尽快动身北上,现在通事馆之中还缺少人手,就先委屈卿家担任通事郎吧。” 元晟额头上已经有了汗水,生怕李荩忱会揪住这个问题不放。毕竟大多数的世家在乱世的时候都会选择多方下注,所以元氏的这个做法实际上都是大家心照不宣,但是如果李荩忱真的抓住这个问题不放,那么元家的忠诚性自然就很值得怀疑。 一旦以后李荩忱遭遇挫折,元家会不会也这样很容易的倒戈? 不过李荩忱显然并没有打算纠缠这件事,让元晟总算松了一口气。 至于李荩忱委派的官职,倒还是其次。李荩忱让他北上,毕竟不会依旧让他以白丁之身的。 通事馆虽然不是什么朝廷中枢机构,但是负责和各方势力往来打交道,对于现在急需结交新朝新贵的元氏来说,倒是一个不错的职务。 “臣,谢陛下!”元晟郑重的拱手。 而旁边的元乐尚,同样背后也已经出汗了不说,而且她也没有她的父亲那么轻松。富品中文 第一四五一章 不是巧合 从元乐尚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李荩忱放在膝盖上的手,曾经一次又一次的握紧,放松,再握紧······ 对于元氏,李荩忱很明显并没有打算就这么放过。 只不过现在李荩忱需要元氏的帮助,所以他不介意给元氏一些小恩小惠。跟在李荩忱身边有一天了,元乐尚也算是对大汉的官职制度有了初步的了解。 这个通事馆,可不是什么清闲的位置,甚至还经常要到敌人的腹心之处去,作为使者和敌人打交道。这可不一定是李荩忱信任元晟,而是对元晟忠诚度的又一层考验。 元家,恐怕还没有那么容易就得到李荩忱的信任啊。 元乐尚看着面带笑容告退的父亲,也只能轻轻叹息一声。 希望自己所做的一切,能够让陛下至少对元家有所好感吧。 “你爹爹很紧张啊。”李荩忱微笑道。 “啊?”元乐尚打了一个激灵。 “你比他还紧张。”李荩忱皱了皱眉,“朕身边的人,一惊一乍的,这可不好。” 元乐尚急忙行礼:“奴有错,还请陛下恕罪。” 李荩忱摆了摆手:“好了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不用上纲上线的。对了,你觉得你的几个兄弟,会不会归顺大汉?” 元乐尚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会直接把这个问题丢过来,沉默了良久,方才谨慎的说道:“回陛下,以妾身对几位兄长的了解,几位兄长一向都是执拗的性格,恐怕······” “利益和义气,孰轻孰重啊,”李荩忱笑了一声,“走,陪朕出去走走。” “啊,好,”元乐尚急忙起身,她实际上还在回味着刚才李荩忱想要表达什么,“陛下想去哪里?” “去户部看看吧,朕倒是比较想告诉他们北方战斗快要结束的好消息。”李荩忱径直起身。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比较想知道大汉在关中到底还有多少可用的钱粮。 作为一个皇帝,李荩忱是相信自己的官员的,并且他也知道自己要给予官员们足够的信任,尤其是这些刚刚提拔起来的年轻官员,他们应付公事、无所事事的可能几乎没有,但是李荩忱也不介意多走走、多看看。 趁着自己年轻,最好还是要亲眼看到自己的手中到底有多少力量。 ————————- 要是自己还能再年轻十年二十年该有多好。 十年前的自己,追随兄长转战南北,何等的意气风发。 宇文宪凭栏看着邺城繁华的景象,却有一种早生华发的感慨。 作为一个枭雄、一个河北和山东等地实际的统治者,他实际上应该为自己这等年纪就取得这样的成就而感到自豪的,毕竟刚刚不惑的年纪就能掌控这么大的地域,在历史上也是寥寥无几了。 但是和李荩忱一比,自然就相形见绌了。 杨坚也好,自己也罢,终究都老了,都是上一辈人了。 终究还是把握不到这个时代跳动的脉搏了。 “殿下,陈王的来信,八百里加急。”随从着急的过来。 宇文宪皱了皱眉,宇文纯平日里对自己马首是瞻,把晋阳一带也打理的井井有条,所以一向都是他给宇文纯发命令,宇文纯倒是很少有这种八百里加急的急事。 “晋阳城南一处粮仓着火?”宇文宪只是看了一眼,神情就变了变,多少有些诧异。 粮仓着火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关键是在这等紧要的关头。 只要是齐王高层的人,多少都知道宇文宪有出兵支援杨坚的打算,而兵马出处自然就是晋阳。现在晋阳的粮仓却好巧不巧的着火,宇文宪可不认为这是一件寻常的事情。 至少这不是巧合。 很显然宇文纯应该也有类似的担忧,所以他不惜动用八百里加急,就是要告诉宇文宪,这晋阳城里城外,怕是又要捣乱的人,大军一动,说不定就会再卷起什么骚乱来。 现在宇文宪能够坐稳北方,就是依靠的邺城、晋阳和洛阳这三个地方,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若是任何一边出了问题,都会打击到宇文宪的统治。 因此宇文纯的意思也非常简单,就是想问问自己到底应该是先留在晋阳主持大局,还是直接前去增援杨坚。 “启禀殿下,裴矩和崔世济求见。”侍从快步走过来。 “来的还真是时候。”宇文宪不由得冷哼一声,又看了一眼手中宇文纯的奏章,唯有叹息。 裴矩是闻喜裴氏的代表,而崔世济是清河崔氏的代表,山东世家之中,闻喜裴氏和清河崔氏无疑是两个领头羊,而这些世家现在正在盘算着什么,宇文宪多多少少也能揣摩到,毕竟也不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这些世家平日里和汉人的使者许善心往来不少。 风雨飘摇下,人心思变,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考虑到这两个人背后所代表的巨大势力,宇文宪也不能明显的表达出来自己的不满,甚至还得笑脸相迎。毕竟现在自己在地方上的根基,还得仰仗这些大世家帮忙维持。 得到了宇文宪的应允,裴矩和崔世济来得很快。 他们两个都是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不过这个年纪就能够主持整个家族的事务,也并非什么等闲之辈了,要知道诸如裴氏和崔氏这种大家族,子弟众多,而且事务繁多,并且每一步走下去都有可能关乎到祖辈十几代人的心血,因此除非有过人的能力,也不可能完全代表整个家族。 当初杨素也正是因为展露出来了出众的才能,才会以二十多岁的年纪出面主持弘农杨氏的家族事务。 裴矩抬头看着宇文宪走过来,信心十足。他可不是什么官场初哥,早在加冠的时候就已经出仕,并且颇得北周上一代皇帝宇文邕的欣赏,只不过后来因为守孝还家,宇文宪前来河北之后,夺情启用,裴矩又一次步入官场。 闻喜裴氏在这个时代已经一步步走向顶峰,且不说南方的裴忌和裴猗甚至裴子烈都可以追溯为闻喜裴氏的一脉,单单是在北方,整个家族本身分为东厢房和西厢房,分别在曾经的北齐和北周之中扮演不可替代的角色,现在东厢房和西厢房更是合二为一,力量空前,为山东世家之冠。 第一四五二章 王,也难做! 弘农杨氏也好,陇西李氏也罢,这些关中赫赫有名的家族,加起来恐怕才有和闻喜裴氏相抗衡的能力。狂沙文学网这个逐渐在乱世之中展现出来自己实力的大家族,还在家族事业的上升期,未来可期。 因此裴矩站在这里,腰杆笔直,是有足够的底气的。 就算是宇文宪,也得对他礼让三分,当然主要是为了礼让他背后站着的庞大力量。 相比之下,崔世济跟在裴矩的边,腰杆就没有那么直了。 毕竟崔世济出的清河崔氏可没有闻喜裴氏那么风光。 当然任何一个能够被后人铭记的大家族,都有其曾经风光和辉煌的历史。 清河崔氏当然也不例外。 这个家族发迹的时间非常早,在东汉的时候就已经是一等一的大家族,东汉末年的名士崔琰就是其中的代表,而后来家族之中更是诞生出了崔浩这种南北朝时期数一数二的谋主,让清河崔氏一下子走到了顶峰。但是崔浩之后,虽然也有崔休等人崭露头角,可清河崔氏还是不可挽回的江河下,以致今甚至都已经比不过后来崛起的闻喜裴氏,在山东世家之中都算不得老大了。 当然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任何一个人都不敢小觑清河崔氏的潜能。历史上唐代的时候人们把天下世家归结为五姓七望,清河崔氏依旧是其中的佼佼者。 不过至少现在清河崔氏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在很多事上自然就要先跟随裴氏的脚步,这从裴矩在前、崔世济在后的站位就能够看出端倪。 而他们前来的目的也非常简单,就是劝说宇文宪避免直接派兵支援杨坚。 大汉的使者许善心已经明确的表达了大汉朝廷和皇帝陛下希望两个世家能够在阻止宇文宪用兵上发挥一些作用的意思,这两个世家当然不可能无动于衷。 现在天下大势,明眼人都能看得清楚,大汉一路崛起、势如破竹,已然不可抵挡,尤其是大汉的手中还掌握了很多到现在宇文宪都没有弄清楚的新式武器,完全可以抵消掉宇文宪手中的鲜卑骑兵对南方步卒形成的压倒的优势,因此之后的中原逐鹿中谁胜谁负,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有数。 而从民族和血脉的归属感上来讲,鲜卑人都已经开始大面积的倒向李荩忱,清河崔氏和闻喜裴氏这种血脉纯正的汉人,自然也对宇文氏谈不上什么忠诚,之所以现在还站在宇文氏这一边,只是因为宇文氏作为河北、山西等地的实际统治者,和这些大家族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纠葛。 在不能从李荩忱那里获得实打实的利益收获之前,这些家族自然也不会那么容易的“快刀斩乱麻”,直接和宇文氏断绝联系。 现在闻喜裴氏和清河崔氏这些山东世家,至少还在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忠诚,还没有到“在曹营心在汉”的地步,但是他们也不介意先通过种种方式传达一下自己的善意,免得到时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帮助大汉阻拦一下宇文宪,减少一下大汉在北上作战中的损失,对于他们来说当然是不会拒绝的。 毕竟这不会直接伤害到现在宇文宪的利益,自然也就不会伤害到他们的利益。至于再之后谁知道那时候自己和宇文宪还有没有关系,说不定已经反目成仇了。 “两位卿家前来求见,所为何事?”宇文宪说道。 他多多少少都能够猜测到,因此语气之中带着明显的愤懑和不耐烦,晋阳粮仓失火的消息传来和这两个家伙找上门来,不过是前后脚的事,让宇文宪甚至不得不怀疑这两个家族在晋阳的火灾之中是不是本就扮演了什么不光彩的角色。 不过裴矩并没有在意宇文宪的语气,他知道不管自己说还是不说,宇文宪肯定都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的。闻喜裴氏和许善心的往来,就算是再怎么谨慎小心,终究会走漏风声,宇文宪也不可能不知道。 现在裴矩就是在赌,赌宇文宪根本不敢鱼死网破。 如果宇文宪把闻喜裴氏怎么样了,那么他在北方的统治将会在很快的时间内分崩离析。因此就算是明知道裴氏、崔氏这些家族都已经开始有了别样的心思,宇文宪也不见得就有胆量撕破脸皮。 尤其是在宇文已经沦为阶下囚的现在,作为北周宇文家族现在硕果仅存的一方枭雄,宇文宪更是要小心维持住当今的局面,他不可能再和当初征战沙场那样肆意妄为,任何的事都要从维持宇文氏的统治而不是快意恩仇出发。 看着依旧面带笑容、似乎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的裴矩,宇文宪很想抽出佩剑直接杀了他,可是自己不能,不能啊 做一个真正的王,何其难也! 宇文宪攥紧了拳头。 而裴矩此时开口了:“下,臣听闻下准备动用晋阳之兵绕行北上,增援困守孤城的杨坚,敢问下,此事当真?” 当真和不当真,恐怕你比本王还清楚吧? 宇文宪淡淡说道:“当真。” 顿了一下,不等裴矩开口,他径直说道:“杨坚虽然和本王是死敌,但是唇亡齿寒的道理本王终究还是清楚,若是杨坚也败亡了,那这九州之上,就只剩下本王和李荩忱,以现在本王所占据的冀州、青州之地,如何也不是坐拥江山大半的李荩忱的对手,因此本王以为,就算是冒着风险也要增援杨坚。” “可是下有没有考虑过这样有可能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有没有考虑过一旦我们失败,又会造成什么样的损失?”裴矩早就料到了宇文宪会这么说,所以不慌不忙的顶了回去。 旁边的崔世济也开口帮腔:“没错,下,陈王麾下的骑兵是我们现在应对南蛮威胁的最后一支真正可战之兵,绝对不能葬送。而如果一旦被南蛮拿住什么把柄,很有可能会转变为全面战争,那样我们在之前和南蛮辛苦谈判,甚至还不惜割让华的意义又在哪里?” “下,为后计,三思啊!” “下三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侃侃而谈。富品中文 第一四五三章 拖延时间 宇文宪咬了咬牙。 这就是最让他头疼的地方。 明知道这两个人就是为了阻止自己出兵而找的各种借口,但是宇文宪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并非全无道理。 要是真的反驳,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毕竟出兵北上本来就有悬念的,就算是宇文宪自己也不能保证就真的能够拯救杨坚。 他出兵增援,本来就是本着能拉一把最好的打算,并且宇文宪也比较想弄清楚汉军手中的那种新式火器到底是什么来路,最好是能有所缴获,这样才能为自家这边的仿制以及制定相关的应对策略做基础。但是冒着让自己手中最后的王牌全军覆没的风险去完成这样的任务,真的值当么? 要说宇文宪心里面一点儿都不担忧、都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再加上晋阳那边出现的火灾,宇文宪也不可能熟视无睹。 谁知道今天是火灾,明天会不会就是骚乱? 更何况还有全面爆发战争的威胁······ “本王会慎重考虑的,暂时先不动兵。”宇文宪无力的摆了摆手。 至少自己今天还很难给他们一个准确的答复,也不想给他们一个答复。 自己也不能显得太软弱和没有主见了。 崔世济还想说什么,裴矩微微侧头,对着他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一起告退。 等出了大殿,崔世济颇为不解的说道:“弘大兄,殿下可还没有答应呢,我们就这么走了?” “殿下今天怕是不会给我们一个准确的答复,因为他自己还需要时间来劝说自己接受这样的一个结果。”裴矩微笑着说道。 “可是······”崔世济皱了皱眉,“若是殿下最终还是下令出兵了呢?” “那也至少是明天或者后天的事情了,”裴矩压低声音,“至少某相信殿下不能不考虑我们的态度,所以不敢这么强硬的今天就宣布自己要怎么做。” 崔世济恍然,不过又不由得好奇:“可是晚了两天,真的能让一切都有所不同么?” “战场之上,战局瞬息万变,”裴矩一边向前走,一边说道,“我们能够拖延一天两天就已经算是非常不错,更何况我们现在不管怎么说还都是周人的臣子,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做的太绝了······否则真的鱼死网破,对我们没有什么好处。拖延一点时间,已经是我们现在所能做的所有了。” 崔世济怔了一下,若有所思。 裴矩脚步一顿,侧过头看向放慢脚步正在思考的崔世济。 清河崔氏时至如今虽然江河日下,但是至少这一代人谦虚恭敬,也依旧没有放弃努力学习和思考,这让裴矩不介意拉他们一把。 毕竟以后山东世家若是真的入了大汉,可还得抱团取暖,一起面对更大的挑战呢。 意识到裴矩在等自己,崔世济急忙大步跟上。 “我们且去小酌几杯?” “兄长有邀,恭敬不如从命。”崔世济笑道。 —————————————— 自从有孕在身之后,萧湘也变得小心翼翼。 而且这个一向跳脱的小丫头,也似乎重新变回了当初刚刚跟在李荩忱身边的时候那幅乖巧模样。 此时她正躺在安乐椅上,摇摇晃晃着晒太阳。 古人当然是没有这种东西的,李荩忱专门勾勒了一个差不多样子的图纸交给工部,对于工部来说这不过是小菜一碟,很快整个建康府的后宅之中都用上了这种东西。 对于女眷和老人来说,躺在这上面晒太阳,的确是最好的消磨时光的手段。 而到了长安,就地取材,也很快就打造好了很多,这其中最大、也最舒服的一个,自然就便宜了怀孕的萧湘。 毕竟这年头,孕妇为大,更遑论皇家血脉。 见到李荩忱走过来,萧湘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紧接着又看到了跟在李荩忱身后的元乐尚。 元乐尚脚步有些踉跄。 都是过来人,萧湘会心一笑,起身行礼。 “好好躺着吧。”李荩忱一把拉住她。 后宫妃嫔虽多,但是这其中跟着李荩忱从头到尾共患难的也就只有萧湘一个,“老夫老妻”了,也没必要讲究这些繁文缛节。 李荩忱坐下,拿起一个苹果,熟练的削好了递给萧湘。 萧湘接过来吃的汁水横流。 而李荩忱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小肚子,肚子已经明显隆起,当然跟着肚子一起起来的还有其余各个部位。怀孕期间,增肥是必然的。 看萧湘吃的开心的样子,也就知道她肯定瘦不了。 至于生产之后,她肯定能管住嘴瘦下来,李荩忱对此有信心,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后宫之中的这些妃嫔们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但是不会不在乎自己的体型。 “你也吃一个?”李荩忱又削好了一个递给跟在身后的元乐尚。 毕竟初为人妇,元乐尚身体不舒服,心里也还没有进入状态,李荩忱这么贴心的将苹果递过来,让她惊慌之下便想要行礼谢恩。 “没有那么多讲究,吃吧,又没有毒。”李荩忱笑道。 对于和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他不可能真的是把她们当做玩物或者政治交易的筹码。 人都是有感情的,李荩忱也不希望长期的上位者生活会消磨掉自己真实的情感。获得权力的同时,李荩忱还想要留下些什么。 若是连自己都没有办法阻止这种人之常情的失去,那么自己的下一代,李荩忱真的要考虑是不是还要把他们留在宫闱之中。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孩子,是很难支撑起来江山社稷的重任的。 李荩忱不想让自己的后代成为下一个“元嘉草草”。 “谢陛下。”元乐尚终究还是行了一礼。 而旁边的萧湘秀眉微蹙,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李荩忱的心思,她当然也清楚,只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和李荩忱曾经共患难过的,当然也就没有办法理解甚至不可能接受陛下心中这种想法。 在乐昌、萧湘这些人的心中,李荩忱是一家之主,是夫君,这个身份重于皇帝陛下。而在后来的元乐尚、杨妙等人的心中,李荩忱自然就先是皇帝,接下来才是她们的夫君。 因此前者自然而然的会和李荩忱“没大没小”,甚至经常开玩笑,而后者却时时保持该有的礼数。 第一四五四章 顾左右而言“他” 一前一后的位置关系不同,每个人对待李荩忱的心境和态度自然也就有所不同,这是没有办法强求的。 “今天感觉怎么样?”李荩忱微笑着问道。 这已经是自己的第三个孩子了,而让李荩忱心怀愧疚的是,无论是乐昌还是尉迟炽繁,在怀孕的时候,李荩忱都没怎么有机会能陪伴在她们的身边,甚至孩子出生之后,李荩忱也没有多少时间,晋陵公主还好,至少李荩忱在建康府的时候还时常以父亲的身份看望她,而自己的长子,生下来之后,李荩忱就率兵北上了。 到现在孩子应该已经快有一岁了,可是算起来李荩忱都没有见过几面。 要说心中没有一点儿惭愧是不可能的。 因此当萧湘也怀孕了之后,李荩忱经常抽出来时间陪她,就是不想让自己这种遗憾延续下去。 “妾身觉得很舒服。”萧湘懒洋洋的说道。 这种吃了睡、睡了吃,走个路、散个步都有一群宫女小心翼翼护着的生活,当然是很舒服的。 “也运动运动,”李荩忱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陛下要走么?”萧湘一怔,“那正巧妾身送送陛下。” “昨天便想去户部那边看看,结果没时间耽搁了,现在去。”李荩忱一边伸手搀扶起来萧湘,一边解释。 萧湘微微颔首,握住了李荩忱的手。 “你先回去休息吧,也辛苦了。”李荩忱回头吩咐元乐尚。 “妾身不累,愿意随着陛下。”元乐尚急忙说道,神情楚楚,似乎以为李荩忱是嫌弃自己。 萧湘不由得笑着说道:“妹妹就听陛下的吧,陛下是怜香惜玉之人,碧玉新破瓜的时候,可是不舒服呢,再加上陛下一向是没轻没重的人,个中痛楚,当初我也是经历过的。让你回去休息,绝无他意。” 元乐尚俏脸羞得通红,不过心中倒是暖洋洋的,躬身告退。 早上起来就跟着李荩忱出来,她初承恩泽,身体不舒服是肯定的。 萧湘看着元乐尚的背影,捏了捏李荩忱的手:“元家妹子风味如何?陛下一看昨天也没有少疯狂。” 李荩忱舔了舔嘴唇,坏笑一声:“那当然是没有你的味道好了。也没有你那么疯狂。” 萧湘终究还是大家出身,和李荩忱开开玩笑也就算了,被李荩忱倒过来笑话一番,俏脸上也泛起红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一点儿正形都没有的皇帝陛下。 “他。”李荩忱突然摇了摇头,说了一个词。 “陛下?”萧湘一怔。 “朕这不是看你面子挂不住,就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了。”李荩忱哈哈笑道。 萧湘这才意识到李荩忱摇头就是所谓的“顾左右”,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过她又意识到李荩忱分明就是在嘲讽自己,顿时扬起手作势就要打。 “爱妃就送到这里吧。”李荩忱拍了拍她另一只手,一溜烟就没有了踪影。 “这个陛下。”萧湘叉腰站在那里,颇为无奈。 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是哪家的轻浮子。 ——————————————- 河套。 这是大河冲积出的肥沃原野,养育了一代又一代汉人、羌人和草原民族。 历史上最早有计划开垦河套的便是秦始皇,秦始皇命令名将蒙恬率军北上,扫荡匈奴之后,在河套地区设立九原和云中两郡。后来卫青击败匈奴之后,河套地区又陆续出现了定襄、五原等郡,朝廷第一次建立起来对河套地区完整的统治体系。 再后来为了防范柔然人,北魏沿着大河和长城设立北魏六镇,而河套地区的沃野镇就是这六镇最西侧的一个,是六镇防线的起始端。 河套地区多是平原,自然也就有好处也有弊端,粮食的产出固然是能保证了,可是根本无险可守。五原郡的设立也并不是因为这里有什么险要需要扼守,而只是因为此处地处荒野上,便于对周围的开垦农田进行集中管理。 杨坚主动放弃无险可守的五原郡,并无意外,将领们自然也都能接受,毕竟之前梁睿和阴寿他们已经用自己的死来证明,死守城池并没有任何取胜的可能,而且只会让失败来的更彻底。 因此现在杨坚一路向东北撤退到了大河边, 对岸就是已经荒废掉了的沃野镇。 按照杨坚和宇文宪之间的默契,双方以大河为界,过了大河实际上就是宇文宪的地盘了,因此现在在没有联系上宇文宪并且获得准确的许可之前,杨坚还不敢直接渡过大河。 毕竟他是想要和宇文宪联手,而不是被宇文宪攻击。 这就导致现在杨坚这些兵马只能背靠大河列阵,好在汉军刚刚进入五原——裴子烈也没有想到杨坚会这么果断的避而不战,一路上都是小心翼翼向前推进的,因此杨坚还不需要考虑汉军转眼就冲到眼前的可能。 并且今年河套秋收的粮食又都在他的手中,所以杨坚有支撑到来年春天的底气。 他有底气,不代表大家都有。 元浩和元滂站在元谐的营帐里,有些紧张的看着自家兄长。 他们两个也都是元家年轻一辈之中的佼佼者,长期以来都作为元谐的左臂右膀追随他冲杀,在之前北上的战斗中,元浩身先士卒、曾经一连劈砍下来二三十个突厥人的首级,而元滂则率军迂回,截断了两个突厥大部落的后路。 可以说没有这两个弟弟的帮助,元谐也不可能走到这个位置上。 历史上,元谐也是在他们的帮助下击败了吐谷浑,只不过后来三人带着元家谋反,最后全部伏诛。 现在摆在元谐桌子上的,是来自长安的一封信。 准确说是家书。 元晟的动作不慢,人还在路上,信就已经送到了元谐的手中。 毕竟元家自己人还是能够相互联络上的,大家族之中若是连这点儿手段都没有,那也就算不上什么大家族了。 “家里的意思很清楚。”元谐的声音很低,但是在安静到可以听到针落地声音的营帐之中,他的声音算不得低,“何去何从,你们自己可以掂量掂量。” “兄长,我二人跟随兄长转战南北,从未害怕,今日就算是死,也要和兄长死在一起!”元浩径直说道。 https:///book_67210/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四五五章 总有人要证明 元谐的目光在元浩和元滂的脸上扫过。 两人挺直腰杆,仿佛想要证实自己刚才所说的没有任何错。 元谐轻笑一声。 “兄长,难道不对么?”元浩握紧拳头。 跟着元谐这么长时间,他们很了解元谐,元家的年轻一辈之中,元谐是最骄傲的、也是最出众的,当初他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带着整个家族投向杨坚,并且保证了家族在杨坚和宇文宪的政治斗争之中不受到冲击,即使是家中的老一辈人也都对他刮目相看。 后来元谐领兵,能力和战绩也是有目共睹的。 正是因为知道兄长的这份骄傲在,所以元浩他们坚信,哪怕是家族之中传出来想要让他们背叛杨坚的意思,深知这本身也是为了家族能够重新在大汉之中站稳脚跟,兄长也不会选择这么做。 他有他的骄傲。 让他背叛杨坚,就等于背叛他这么长时间来所做的一切努力。 这是不可能的。 当初兄弟几个投奔杨坚,是约定好了同生共死的、 既然兄长不会背叛杨坚,那他们也就会跟着兄长一路走到底。 “有你们在身边,某这一辈子足矣。”元谐摇了摇头,伸手敲了敲桌子上的那封信,“但是你们谁都不要忘了,我们不仅仅是一个人,我们的背后还有整个元氏。” 顿了一下,元谐苦笑道:“正是元氏曾经身为皇族的身份,让我们每向前走一步都要承担比别人更多也更大的压力,我们要承担平白无故的质疑和揣摩,而实际上元氏已经没有了问鼎之心,可是又有谁能知道呢?” 元浩和元滂都有些楞然,这个时候为什么要说这些? “所以家族之中长辈们的担忧,某能够理解,甚至感同身受,我们每个人的所作所为,不仅仅是为了我们自己能够向前进,也是为了家族的荣耀和未来。”元谐沉声说道,“现在家族已经身在汉人之中,元晟叔叔获取了汉人皇帝的信任,至少我们家族还有继续存活下去并且维持现状的可能。” 顿了一下,元谐拿起来那封信:“现在这是我们将这种可能变成一定的机会。” 元浩和元滂下意识的对视一眼。 这反转来得太快了一些吧? “等和元晟叔叔商定好细节之后,你们改旗易帜,直接进攻杨坚中军大帐,把一切都搞乱,到时候裴子烈必然会趁机率军掩杀。”元谐压低了声音。 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元浩低声问道:“那兄长你呢?” 元谐沉默了。 良久之后,他方才苦笑道:“元家······总还是要有人留下来牺牲,以证明元家不是彻头彻尾的墙头草。” “兄长!”元浩和元滂都惊呼道。 元谐是要以死明志啊! 而那岂不就意味着,他们甚至要对自己的兄长下狠手? 这怎么可能! “兄长,要走一起走!” “对,兄长,大不了我们兄弟三人直接去投那裴子烈!” 元浩和元滂着急说道。 元谐却摆了摆手:“我们那样做,岂不是又证明了自己是墙头草,又没有立下什么功劳么?所以终归是要有人走,有人留的······说来某有些自私,小人的名声都要让你们承担了,自己倒是去当那忠臣,所以只要你们不责怪某,某就已经很知足了。” 元浩两人同时跪倒在地,声音之中已经带着哭腔: “我等二人能有今天,全赖兄长提携,安敢有所责怪?” “那就各自准备吧。”元谐淡淡说道,迎着心肠背过身。 再说什么的话,恐怕就算元谐再怎么心肠坚硬,也实在做不到就这么甩掉自己两个长期以来相依为命的兄弟。 元浩和元滂重重叩首,转身离去。 兄弟三人这一别,怕是以后天各一方了。 ——————————-- “臣参见陛下!”陈叔慎很是意外李荩忱会亲自过来。 陛下虽然来长安时间不短,但是下面的各个部门倒是跑的不多,主要还是到军营之中去得多,这也反映出了大汉之前的侧重点,还是落在了战争上。 而现在随着战线已经稳固,李荩忱开始把重心放在经济建设和教育事业发展上。之前的书院和义学是一方面,户部和商部这边负责的经济建设自然也是另外一个很重要的方面。 毕竟关中至少在现在依旧是天下数得上的富足之地,更是北周几代人潜心经营的大本营,李荩忱能够将杨坚和北周取而代之,是凭借实力,但是取而代之不代表就能够稳坐钓鱼台,想要真正的让大汉的统治在这里变得稳固,当然不能仅仅依靠强力镇压。 李荩忱也要吸取之前北周的教训。自从北周取代西魏成为关中的主人之后,对于疆域内的百姓,盘剥多于恩惠,否则北周也不可能支撑得起这么多年从未停止的战争,尤其是在宇文赟登基之后、大象之乱前期,宇文赟对百姓的盘剥也到了北周统治时期的顶峰,甚至税收都已经收到了三四十年之后。 因此实际上丢给李荩忱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烂摊子。历史上关中地区、巴蜀地区的叛乱在北周时期到隋朝初期时有发生,诸如梁睿等名将都曾经参与过平叛,甚至诸如元谐、梁士彦和宇文忻等人,本身就是叛乱的主角。 关中虽然富足,但也被北周几代人折腾的元气大伤。而现在李荩忱也不是说什么税收、钱粮全都不要了。他拿下关中是为了能够继续给西北输血的,毕竟之前西北全靠巴蜀来支撑,久经动荡的巴蜀也没有那么大的力量,现在也才刚开始恢复元气,要是一直被西北拖累的话,巴蜀恐怕很难在短时间内重新成为“天府之国”。 李荩忱拿下关中是为了让巴蜀有喘息的机会,并且将巴蜀的财力物力开始向南中转移,毕竟大汉想要发展,就不可能局限在现在已有的土地上,这些华夏九州传统意义上的地盘经过三百年的南北朝战乱,早就已经被摧残的差不多了,李荩忱想要有更多的财富来源,就只能向老天爷、向荒蛮之地进发。 因此如何在关中的多年苛捐杂税和大汉急需的钱粮之间寻找到一个平衡,是户部官员们最头疼的事情。 https:///book_67210/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四五六章 律法 “平身。”李荩忱伸手搀扶起来自己的小舅子,“现在新的税收法制定的怎么样?” 陈叔慎已经料到李荩忱前来肯定也是为了税收的问题。 大汉入长安之后的先前几个月,免除了一切苛捐杂税,只按照北周的律法征收最基础的税费,当然北周之前一直征收到三四十年后的税收,大汉是直接推翻了的。 这个李荩忱肯定不可能承认,否则岂不是等于大汉三四十年都收不到关中地区的税收么,因此李荩忱虽然很想把宇文赟和杨坚拉出来暴揍一顿,这两个家伙明显就是知道自己的政权不稳固了,所以干脆折腾一番,留下来这等局面恶心李荩忱。 李荩忱明知道百姓为此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和负担,也只能捏着鼻子坚决不承认。关中这种地方的税收,大汉是绝对不可能放弃的。 当然了老百姓们当然也不指望着换了天之后,新的朝代能够承认之前朝代所许下的一切空口白话,这个心理准备大家还是有的。甚至当初如果不是北周武力逼迫,百姓们根本也不可能真的拿出来那么多钱财。 大汉能够免除掉其余的乱七八糟的一切苛捐杂税,甚至免除了一些还算说得过去的税收,只是征收最单纯的百姓收入的税收,大家就已经算感恩戴德了。 当然了这也只是暂时的,轻徭薄税是必然,但是不可能已经单薄到只剩下最基础的税收,大汉现在还没有资格和文景之治那样以黄老之学治理天下。并且关中之地轻徭薄税的话,大汉剩余的地方呢? 现在大汉已经不再是和之前那样把天下划分为一个又一个的区域,各个区域之间几乎都没有什么流通。通过商人,大汉现在已经愈发的连为一个整体,在大汉内部,消息的沟通和商品货物的流通已经不算是什么新奇的事,这也能够让已经分裂和对峙了三百年的南方和北方能够尽快的被整合为一个整体。 而这样带来的问题就是,大汉不可能在不同的地方使用不同的税收方法,因此新的、注定要全国统一的税收律法正在制定,并且预计将在明年开始试行,后年在整个大汉境内实行。 “现在我们已经根据关中这边调研的情况,制定出来了初步的条规,”说到税收法规,陈叔慎倒是胸有成竹,这些天他带着户部的人配合刑部的人,没少在这上面下功夫,“法规之中我们暂时打算将整个税收分为三个部分,一个是针对百姓日常的收入的税收,一个是针对商品买卖流通时的税收,最后一个就是针对不同行业的不同税收。” 对于这个类别划分,李荩忱倒是并没有太大的意见。前世他对于商品法和税收法等等也没有什么研究,也就是大致的知道自己什么应该纳税而已,现在整个大汉的法律法规体系都不过是刚刚起步,人们对于这些法律条文也只能说是有了一个“认识”。 想要让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制定出来完全完善的法律法规,自然是不可能的,只要先划定一二个准确无误的努力方向,剩下的自然就是根据长期以来的经验和教训进行补充。 毕竟在这之前,华夏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能够真正称之为法律法规并且具有绝对的暴力约束能力的法律条文,很多律法实际上都是由依靠政令乃至于不成文的规则和传统来确定的,到底有没有道理甚至朝廷到底会不会维护这些律法的权威性都得两说。 华夏历史上虽然已经有了诸如秦律、汉律这些东西,但是这些律法并没有流传下来,并且其中的条文正如之前所说杂七杂八,很难称之为真正的律法。 历史上真正有成文记载的华夏法律被认为是,已经是盛唐时候的事了,而这个时代自然没有这东西存在。 唐代之所以开始逐步意识到成文律法的重要性,就是因为天下各地的交流和沟通随着盛世的来临而不可避免的增多,朝廷自然也不可能再让地方保持不同的律法条文形成差异,因此自然就需要站在中央的角度上来制定一个能够约束整个天下所有人的律法条文,一来能够保证江山社稷的稳固,二来也是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和巩固皇权。 而在之前的南北朝侧重点在统一或者自保,归根结底都在战争上,自然没有人会在乎什么律法,真的要有律法的话,世家豪强们当然不愿意遵守,因为在大多数的世家眼中,他们应该才是立法者,或者换句话说,从他们的口中说出来的才是法律,才是所有人都需要遵守的社会规则。 而朝廷自然也不愿意真的有一种东西来限制他们通过各种手段增加苛捐杂税,否则设立了法律再违背的话,和打自己的脸没有什么区别,毕竟朝廷要是真的颁布法律的话,自然就需要维持和保护法律的正确和公义。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李荩忱已经快要完成天下的一统,并且打破了原本各个地区之间存在的隔阂,再加上他已经开始通过各种手段压制世家,法律的制定不仅仅是让大汉内部加速变成一个整体、一个中央集权的整体,也是在打压世家的道路上再向前走一步。 当世家的命令和话语已经无法撼动朝廷的权威时候,世家自然也就彻底变成了屈服在朝廷统治下并且和朝廷合二为一的贵族,甚至也就不再有世家这种称呼,因为他们的家族不再是不可取代的了。 不过李荩忱到时也没有打算一步到位就建立起来完善的法律体系。毕竟法律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还不是什么熟悉的东西,人们对于这个不过是有初步的概念。 李荩忱选择税收作为试点,一来是解决现在各地税收不一、算法不同的问题,有些仿照秦始皇统一“度量衡”的意思,二来也是想要再试探一下世家的态度,毕竟很多事情李荩忱还没有胆量一步到位。 对付世家,他倒是比较倾向于使用温水煮青蛙的方法,不断地从各个方向侵蚀世家的地盘,最终彻底将世家推翻,实现中央集权。 第一四五七章 几个字的重量 李荩忱记得清楚,历史课本上总是写着“加强中央集权”。当时李荩忱还并没有在意,加强中央集权在他看来对于中央王朝来说并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而现在李荩忱才发现,事情绝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这不仅仅很困难,而且简直就是在玩火。 在世家的面前玩火。 在世家面前玩火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历史上杨广就是这么一个玩火的家伙,他大刀阔斧的进行各式各样的改革和基础设施建设,却忽略掉了自己并没有做到真正的中央集权,当时的山东世家、关陇集团乃至于被打压的东南士族,都各自有各自的生存空间,当杨广开始压迫他们的时候,他们自然而然的开始反抗。 纵观整个隋末的战乱,依旧还是各个世家的主场。 李荩忱不打算成为另一个杨广。 从自己入建康府将南陈取而代之到现在,李荩忱方才敢说,自己要着手开始进行加强中央集权了。之前建设书院和推行科举制度是第一步,而现在制定律法则是第二步。 李荩忱径直说道:“关键就在于收入高的人和收入低的人,税收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设立税收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让不同收入的人向朝廷提供不同额度的财物,以个人的收入而不单纯只是以人头数量计算税收,否则的话对于收入低的人来说。 如果朝廷提高税收,不啻于直接增大了生活负担,进而会直接引起社会的动荡和骚乱。 对于收入高的人来说,如果朝廷税收不高,那么自然就很难影响他的财富积累,天长日久,家中富足之后,朝廷的存在意义自然也就变得淡薄,很容易导致这种人对朝廷心怀不轨。 因此税收的制定肯定也要根据个体的不同。 华夏古代在税收和类似的徭役上一般都会采取公平的方式,但是这种平均分配的方式实际上又是很不公平的,毕竟每个人的收入不一样,如果承担相同的税收和徭役,只会导致贫富差距越来越大。 贫富差距就是社会矛盾,而且是很容易引来整个社会动荡的不容忽视的矛盾。 而后来朝廷也曾经针对这个问题,增加对商人、赘婿等社会低下阶级的徭役,增加对商贾等高收入群体的税收,以求能够拉平这种差距。但是这都是治标不治本的作为,毕竟真正手握社会主要财富的还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尤其是在东汉之后的世家,朝廷的重税无法落在他们的头上,那么社会贫富差距和由此带来的矛盾就会一直存在。 加大对世家的税收,进而进一步打压世家、减少世家和平民之间的差距,这就是李荩忱要求按照收入征收税款的根本目的。 陈叔慎额头上已经有些汗珠出现。 李荩忱的目的,他可是看的很清楚。 这恐怕也是为什么李荩忱会让他来做这件事,毕竟东南士族之中没有谁比曾经的皇室陈氏更加尊贵了,而陈氏带头主持,和陈氏有利益纠葛的各个家族不管愿不愿意也只能跟着。 李荩忱的要求很容易实现。 问题就是陈叔慎愿不愿意或者说敢不敢去实现。 “这个问题臣已经有所考虑,并且会在近期付诸实际,并给陛下呈递一个详细的奏章描述臣的打算。”陈叔慎沉声说道。 年轻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在其位的压力。 李荩忱微微颔首。 他也知道自己这是让陈叔慎在做选择。 伸手拍了拍陈叔慎的肩膀,李荩忱微笑着说道:“此事慢慢来,包括整个税收法,朕要的不是漏洞百出,而是一个真正能够实现、能够推行下去的税收法。而这,只是开始。” “这只是开始”。 几个字从李荩忱的口中吐出,压下来。 陈叔慎感觉力道千钧。 这一刻,他已经下定了决心,郑重一拱手:“臣遵旨。” 是为了一个家族和一个世家团体的利益,还是为了一个时代、天下万民的利益,这一刻陈叔慎已经做出了选择。 作为一个年轻人,他也希望这三百年的迂腐和冲突,有所改变。 人活了这一辈子,既然明知道有些错误不能再延续下去了,那么为什么不尝试着去改变呢? 李荩忱看了一眼陈叔慎,露出笑容。 每个时代,都不缺乏背叛自己的阶级而为了新的时代拼搏的人。 或许他们还不足以被称为“解放者”,但是他们都是高尚的。 一个税收法或许不足以说明什么或者确定什么,但是更多的律法汇聚到一起的时候,大汉的法律体系就会形成,那个时候皇权将会被摆在更加至高无上的位置上,任何人都无法再撼动朝廷或者皇权的威严,自然也就不再可能形成自己的小天地。 当然了律法制定出来了归制定出来,真正想要确保各地都能够遵守,还需要朝廷通过暴力推行。 毕竟作为朝廷的暴力机关,刑部和军方都不是吃干饭的,维护朝廷的律法通行,本来就是他们的责任。 至于律法继续发展,会不会最终替代皇帝的威严,成为一个国家统治的根基,那李荩忱旧部知道了,毕竟就算是真的有那么一天,也是百年甚至数百年之后了。 在李荩忱的推动下,商贸和工业在发展,因此勉强也可以说出现了民族资本主义的萌芽,但是这萌芽还很弱小,并且也没有任何的思想家能够站出来解释和进行思想启蒙。 历史上的欧洲之所以快速的进行政治制度的变革和资本主义的发展,不仅仅是因为大航海时代的资本积累和工业的发展,还因为文艺复兴运动、思想启蒙运动等等一系列的开民智的行为,让普罗大众也逐渐对思想的解放和自己能够争取到的权利有了深刻的认识。 而至少现在李荩忱还没有见到这样的思想家。 从封建时期过渡到下一个阶段,并没有那么简单,也不是短短几年、几十年和几代人的问题。 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之后再会发生什么,李荩忱自己也无从判断。但是他并不拒绝华夏会完成类似于光荣革命的皿煮过渡,毕竟这是时代必然会发生的进程。 https:///book_67210/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四五八章 每个人都在努力 在另一个时空之中,华夏就是因为拘泥于原来的辉煌和故步自封,才会最终落后于时代的进程,导致百年的国运艰难。 而如果完成光荣革命那样的变革,对于李荩忱显然是最好的结果,因为这样或许可以保证皇权依旧还在自己的后人手中。 这是李荩忱能为后人所做的唯一了。 看着陈叔慎等户部和刑部的官员,李荩忱知道他们为了能够寻找一个适合于大汉复杂现状的税收方法,也已经非常努力了。 “赏赐户部和刑部蜀锦百匹,西域白玉二十方。”李荩忱吩咐跟在身后的新任秘书监徐敞。 “遵旨!”徐敞急忙答应。 他是南陈太尉徐度的孙子,也是淳于岑的得意部将,淳于岑率军入华阴,归于萧世廉的麾下之后,奉命抽调出之前关中之战的有功将士和精锐之士,总计千人,入侍卫亲军轮值。而带着这群人前来的便是徐敞。 护卫陛下左右,是每个人的荣耀,也是每支军队的荣耀,因此淳于岑也丝毫不敢怠慢,让自己的得意副手前来,自然也是希望他能够带着自己麾下的这些虎狼之士给陛下留下一个好印象。 事实证明,徐敞还是颇有本事的,跟在李荩忱身边的第三天,他就向李荩忱献上了进攻邺城的计策,兵分五路,同时从淮南、南阳、华阴、蒲坂和银州出兵,分别进攻北徐州、洛阳、潼关和晋阳,最终会师邺城。 这个计划相比于之前太尉府和其余的将领们曾经提出的计划,第一次将北方的银州归入计划之中,并且把侧重点放在了洛阳和晋阳方向,不管可行性有多少,至少在所有的计划之中独树一帜,有些类似于当时北周平定北齐的战略部署,也符合现在大汉的兵力部署。 李荩忱正是看中了徐敞准确的战略把持能力,于是把他调到了秘书监,接替前往华阴担任华阴郡守和监军的黄琦主持秘书监。 当然了这一次秘书监的轮换倒是没有引起什么水花。 任何一个人也不可能一直都待在皇帝的秘书这样不上不下的位置上,这是陛下的信任和恩宠,但是总让人觉得难以施展手脚,之前的黄琦就有类似的想法,毕竟年轻人也不能一直都在朝堂之上,应该放出去历练一下。 所以陛下更换秘书监的人选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徐敞是徐度之孙,黄琦是黄法氍之子,都是南陈将门之后,在现在大汉朝堂上各方势力越来越多的情况下,可以说是身出同门了,这也说明陛下至少对南陈的旧臣,而或者南陈将门还是有足够信任的。 当然对李荩忱来说,自己的秘书监虽然官职不算高,但是接触的也都是机密,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眼馋这个位置,巴蜀世家也好、北方世家也罢,在黄琦离开之后也都跃跃欲试。 自己选徐敞上来,一来是因为这个人的确颇有见解,二来也是不想过分刺激东南士族,并且也算是对东南士族一半拉、一半打。毕竟整个东南士族之中也不是团结一心的,徐敞所在的安陆徐氏属于将门世家,和黄氏、吴氏、萧氏等等一起构成了东南将门。 东南将门在众多派系之中应该是李荩忱最大的铁杆,甚至有些人已经把他们当做元从系来对待,毕竟李荩忱能有今天,东南将门的确功不可没。 相比之下,总是喜欢搞事情的其余东南士族,多为文官,李荩忱对于他们的信任明显比不过对将门的信任,他的秘书监作为文官却一直都出身将门,也是一个很典型的体现。 而也正是因为东南将门从龙之功最大,所以李荩忱把东南将门的人放在身边,大家才不会有太多的异议,谁让人家当初最积极、动作最快呢? 徐敞记下来李荩忱的赏赐要求。国库之中诸如蜀锦、白玉这种东西倒是都不缺,从北周到大汉,都对巴蜀有控制,因此北周国库之中蜀锦本身存量也不少,再加上大汉后来恢复了大量蜀锦生产工坊,更是进一步提高了蜀锦的产量。 只不过朝廷现在有所管控,所以限制了每个月的最大产量,让蜀锦的价格依旧维持在一定高度上。 因为这种东西甚至可以当做战略物资当初诸葛亮就没少用蜀锦从魏国和吴国那里换取财物,以支撑蜀汉支离破碎的经济所以产量绝对不能太高。 而西域白玉,也就是后世的和田玉,对于曾经掌控过河西走廊的北方王朝来说,自然也不算少。尤其是在突厥和吐谷浑还没有染指河西之前,甚至丝绸之路上都还有往来驼铃声。 大汉入长安,自然也就全盘接收了北周国库,和田玉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办法直接兑换钱财,毕竟玉的价格也是高低不定,尤其是质地不同的玉很难放在一起计算价格,所以李荩忱也就直接拿来当做赏赐,这样既能够节省下来真金白银,而且受赏赐的人也很高兴。 冰清玉洁的玉象征君子的无暇品质,对于已经位居高位的这些官员们来说,陛下赏赐的那些真金白银他们并不稀罕,但是这种称赞他们品质的赏赐,他们自然是“趋之若鹜”。 “臣谢陛下!”陈叔慎带着官员们恭敬行礼,“但臣等至今尚未制定出来完善的税法,如此赏赐,受之有愧。” “朕看到了,户部和刑部的每个人都在努力,朕也希望你们能够成为大汉天下人的榜样。”李荩忱微笑着说道,“这是你们应得的,如果真的能够制定出来了完善的税法,朕不吝再赏!” 总有人要证明元家是忠诚于大汉、真心实意要成为大汉的一部分的,所以面见李荩忱之后,元晟一路换马不换人,带着两名亲信家将日夜兼程赶到了银州。 陛下给了他机会,他自然要努力。 元晟第一次感受到,元家的未来落在了自己的肩上。 因为杨坚是从五原向东北方向撤退,在靠近大河的位置安营扎寨,所以银州相比于五原实际上更靠近杨坚安营扎寨的地方。因此裴子烈在拿下五原之后再一次将自己的中军大帐转移到了银州。 第一四五九章 背叛与信任 这座塞北要塞,这个时候从城南到城北已经都是屯驻的大军。 汉军上下,枕戈待旦。 元晟赶到银州的时候,恰逢裴子烈聚将。 不过让裴子烈召集众将的原因,并不是元晟的到来,而是一个新的消息。 “根据斥候来报,铁勒人已经出动了五千骑兵南下,应当归属于薛延陀部。”裴子烈负手站在沙盘前,“之前契苾部已经给了我们准确的答复,不会南下帮助杨坚,而薛延陀部却迟迟没有回复,现在看来我们也就不用再期待着薛延陀人会置身事外了。” “五千骑兵,不多不少。”韩擒虎倒是并没有怎么紧张,“既能够表达薛延陀人对杨坚的支持,又不至于在战败之后损失太多。” 杨坚麾下的兵马总共还有四万左右,五千骑兵对薛延陀人来说并不算多,对于杨坚来说也不少了,当然杨坚真的想要力挽狂澜,五千骑兵是远远不够的,宇文宪在晋阳的几万鲜卑骑兵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助力。 只不过从现在来看,宇文宪派兵支援的可能性非常小了。 面对山东世家的压力以及白袍在晋阳一带的小动作,宇文宪不可能无动于衷,他的鲜卑骑兵也不能就这么断送在杨坚的手中。 “现在各军都已经集结完毕,薛延陀人就算是再多五千骑兵,我们也照打不误。”曹忠此时也强硬的说道。 汉军在整个银州到五原一线大军云集,兵马数量两倍于杨坚,大家摩拳擦掌,就等着最后一战,在北方的大风雪来临之前彻底平定河套,因此别说是薛延陀人,就算是宇文宪派兵,这一战已经箭在弦上,硬着头皮也得打。 “元谐那边怎么说?”裴子烈紧接着看向元晟。 这是最后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了。 元晟急忙出列:“回将军,元谐已经命元浩和元滂等人带领本部兵马随时准备策应,现在元浩兵马在杨坚大营左翼、元滂在右翼,两者恰好能够完成对杨坚的夹攻。” “这么说元谐自己是不愿意归顺大汉了?”裴子烈敏锐的察觉到了元晟话语之中的问题。 元晟苦笑一声,微微颔首:“元谐他” “也罢,乱世之中,也还有几个愚忠之人,便成全他。”裴子烈沉声说道,元谐此人一向骄傲,不投降和不背叛也在情理之中。 元晟轻轻呼了一口气。 而裴子烈紧接着提高声音:“既然元家愿意鼎力相助,那我们就要趁乱进攻,借夜色可乱敌军。 今夜我军以韩擒虎部为前锋,突击杨坚中军以曹忠部为左翼,接应元滂夹击以唐孝部为右翼,接应元浩夹击以于玺部为战场游骑,阻拦薛延陀部骑兵,并随时准备先行追杀杨坚败兵。本帅届时率领中军掩杀,接应各方。” “末将遵令!”众将齐声应道。 大河的涛声在寂静的黑夜之中很是清晰。 已经是在这里的第几个夜晚,杨坚都已经数不清楚了。 今天的月亮很圆,很亮,可能是快到这个月的十五了吧? 军营之中鼾声阵阵,可是杨坚根本睡不着。 未来,真的是让人迷茫啊 汉军已经全面压境,杨坚可以相信,进攻应该就在不久之后,甚至有可能随时。 而自己原本渴望的援兵,却还没有什么希望。薛延陀部的五千骑兵刚刚抵达,并且很干脆的在杨坚大营的北侧扎寨,距离还有几里地,显然他们也害怕战争突然爆发之后他们也跟着受到牵连。 这些人在战争开始之后能够发挥多大的作用,就连杨坚自己心里都不清楚。 至于宇文宪和契苾部,应该是指望不上了,现在宇文宪的鲜卑骑兵还在晋阳磨磨蹭蹭,而契苾部根本就没有给杨坚任何回复。 就当他一步一步的向中军大帐走去的时候,军中鼓声乍起,骤然打破了沉默! “怎么回事?”杨坚大吼道。 “殿下,敌袭,敌袭!”骨仪冲过来,他就住在距离杨坚不远的地方,显然刚才寻找杨坚寻找不到,他就先下达了聚将的命令。 看着衣衫不整、甚至就连鞋子都只有一只的骨仪,杨坚惊讶道:“南蛮发动进攻了?!” 似乎是为了回答杨坚的问题,此时北方和南方杀声四起! 杨坚已经明白了,南蛮是不可能从这两个方向发动进攻的。 “元浩,元滂?!”杨坚惊呼道。 元家的这两个人反了,那岂不是代表着元谐也要反?! “报,南蛮,南蛮杀过来了!”又是一名斥候冲过来,彻底让整个中军大帐内外彻底慌乱。 杨坚眉毛一挑,心中“扑通扑通”的跳。 显然元家的人是和南蛮串通一气的! 杨坚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期盼的援军没有来,而自己最信任的人,也在这个时候倒戈。 画风似曾相识啊。 纣王好像就是面临这样的悲惨境界吧? 没想到自己打拼了一辈子,竟然混的和纣王一样。 现在自己应该怎么办? 杨坚突然发现自己从当初的山东寒门到现在,打拼了多半辈子,面对这样的危局,却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殿下,我们快走吧!”骨仪一把拉住杨坚。 元家兄弟已经造反了,元谐虽然还没有露面,但是应该也差不多要向杨坚下手了吧? “殿下!”此时声音突然想起,是元谐! 骨仪一把抽出佩剑,直指向火光之中出现的人影:“你这个该死的叛贼!” 元谐却出乎意料的直接跪倒在地,重重叩首:“殿下,臣不知元浩和元滂两人竟然会和家中串通一气,在此时造反,臣御下无方,请殿下责罚臣下!但臣一片赤诚之心未曾改变,还请殿下明察!” “殿下,杀了他!”骨仪瞪大眼睛,眼睛之中已经冒出火光。 没有元家的背叛,就算是裴子烈真的杀过来,也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啊! 杨坚却拦住了骨仪,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低头的元谐:“本王还能信你么?” “殿下信与不信,臣都将为殿下效死!”元谐沉声说道,“若是殿下不信,现在就可以取臣项上首级,若是殿下不想脏了自己的手,骨兄应该很愿意代劳,或者臣也愿意自刎,唯殿下之命是从。” 第一四六零章 背水一战 元谐的话音落地,在周围的嘈杂和混乱之中,依然响亮,敲打着杨坚的心,让他都有些站不稳。 骨仪手中的剑抖了一下,只要杨坚一声令下,他就可以直接砍下来此人的脑袋。 而元谐径直解下来佩剑举过头顶:“若是殿下不信,臣愿意赤手空拳迎战叛贼。此处危险,还请殿下携臣之佩剑速速离开!” 杨坚苦笑一声,对着骨仪摆了摆手,径直走到元谐身前,看着这个当年自己在长安求学的时候就和自己相交的人,当时的自己年长元谐不少,如同兄长一样对待这个弟弟,而元谐也一向对杨坚马首是瞻,两人就这样相互支持着一路走了下来。 时至今日,自己却要选择是不是要信任元谐。 命运和时势还真的是残酷啊。 元家兄弟两人的背叛,其实并不是不能理解,元家整个家族都还在长安,元氏家族想要自保,倒不算什么难事,元家这么长时间以来和很多家族都有利益联系,就算是本着兔死狐悲的心情,这些家族也不会对元氏的覆灭袖手旁观。 但是元氏家族想要在新的朝代之中重新占据一席之地,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毕竟他们身上有着太浓重的前朝烙印。 因此元氏总是要出卖和背叛一些原本的东西的。 杨坚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毕竟元氏跟着杨坚实际上并不是元氏大部分人的本意,而是当初元谐、元浩等人的坚持,只不过后来杨坚一跃成为了关中的主人,所以就算是元晟等人有意见,也只能先隐忍不发,但是他们心中的这个“意见”终究还是会存在的。 对于元氏来说,身上的鲜卑血脉自然而然的让他们更容易和宇文氏、尉迟氏等同样出身鲜卑的世家形成认同,因此元氏一开始就是倾向于站在宇文宪、尉迟迥那一边的,只不过形势所迫罢了,元氏大家族对于杨坚根本谈不上什么忠诚,历史上元谐等人造反,元氏整个家族自然也就跟着反了。 现在元氏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投靠宇文宪显然已经不现实了,元氏的根基还在长安,因此他们就只能选择背叛杨坚。 就算是元谐事先知情,也根本无从阻止。 从小诞生在世家大环境下的他,早就已经清楚,家族和个人的利益孰轻孰重。世家之所以能够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就是因为家族之中的大多数人,都已经把家族的荣誉和家族的利益看着比朝廷、比国家、比自己的荣誉和利益都要重。 因此在三百年的南北朝乱世之中,威名远扬的世家大族不在少数,但是世家之中产生的豪杰或者枭雄人物却并不多。这不是因为世家没有办法产生这种惊世骇俗或者惊艳时代的人才,恰恰相反,世家有着这个时代堪称最好的教育资源,比如徐陵的家中就有他毕生搜集来的大量孤本书籍,这些书籍可以快速的让一个白丁成才。 主要还是因为大多数世家出身的人,都会选择以家族为重,甚至自己取得的那些功名利禄,他们也都不吝惜于归功于家族之上,这自然而然的就让家族而不是个人,作为一个整体在历史的舞台上绽放出来光彩。 因此元谐就算是明知道自己的兄弟们要做什么,他也不会多说,只会在这最后的关头走到杨坚的身边,希望用自己的死亡来证明对杨坚的忠诚,这正是因为在元谐的心中,对家族的忠诚终究还是在对杨坚的忠诚之上,当然,更在对自己的忠诚之上。 杨坚看着跪在那里等待自己发落的元谐,心中感慨万千。 这个时候他突然感觉自己能够明白,为什么李荩忱会着手采用那些或明或暗的手段来削弱世家。杨坚也知道世家制度的弊端,但是早早的他就已经沉浸在使用和调用世家的力量之中,不再在乎世家制度给自己带来的隐患。 毕竟那个时候的杨坚,正是位高权重、卷动风云的时候,他也不需要考虑世家有可能带来的危害,因为他和世家的利益是一致的。可是当现在他和世家之间出现利益矛盾,甚至他的存在已经威胁到这些世家的生存时候,他自然而然的就会被出卖。 或许自己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什么······ 不过现在也没有后悔药吃了。 “起来吧。”杨坚伸手搀扶起来元谐。 火光明暗不定,照在他们两个的脸上。 元谐泪流满面,杨坚却是目光坚定。 “既然你不降,那我们还并非没有一战之力。”杨坚淡淡说道。 元谐有些惊讶的看向杨坚。 杨坚拿起元谐手中的佩剑,系在他的腰上:“就算是真的战败了,至少证明某杨坚不是个懦夫,曾经浴血厮杀。” 元谐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一拱手:“愿为殿下效死。” 杨坚转而看向旁边的骨仪。 骨仪手中的剑也垂下,同样神情坚定:“愿为殿下效死!” “好,那我们就和南蛮轰轰烈烈战一场!”杨坚哈哈大笑。 风中带着火的热气和夜晚的凉意,让人分不清这是在战场还是在梦中,而杨坚带着自己的亲卫撑起来将旗,聚将的鼓声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再一次响起。 黑夜之中,混乱的战场上,最后的北周军队正在聚集。 ——————————————-- “困兽犹斗啊。”裴子烈站在巢车上,看着火光冲天的战场。 就在一炷香前,杨坚放火烧掉了自己的中军营寨,带着大概四五千的死忠之士直接后退到大河岸边,背水结阵,意图已经很明显,就是要和汉军背水决战。 而韩擒虎一马当先,汉军前锋突破已经快烧成灰烬的周人中军营寨,向前突进,另外曹忠和唐孝两部也从左右两翼包抄过来,不过面对人数已经所剩无几的北周军队——相比于十万兵马的汉军,四五千人的确连零头都算不上,裴子烈倒是并没有打算用上全力,他还是很谨慎的抽掉了曹忠麾下五千兵马配合于玺北上结阵。 薛延陀人闻讯已经南下,显然他们还期望着能够履行自己作为盟友的义务。可是看到眼前战场上的变乱,也让他们丧失了继续前进的勇气。 https:///book_67210/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四六一章 不走心的劝降 面对汉军十万大军,薛延陀人的五千骑兵根本不敢向前进,但是他们显然还想看看现在的局势。 薛延陀部可不比草原上嚣张纵横的突厥人或者柔然人,如果有五千骑兵,突厥人肯定会直接向着汉军发动冲锋,但是薛延陀人并没有这个胆量。 不过裴子烈也并没有真的忽略他们,于玺的目的就是阻拦薛延陀人,当然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或许称之为监视更为合适。 “报,都督,已经扫清杨坚残兵,韩将军请命是否向杨坚最后的军阵发动进攻?”一名传令兵飞快的冲过来。 “且慢,传令韩擒虎,先派人劝降吧。”裴子烈沉声说道,“某随后就到。” 短短一个时辰之内,战局已经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元浩和元滂都带领本部兵马投降,韩擒虎、曹忠和唐孝已经率领汉军在杨坚的西、北和南三个方向列阵,而东面就是涛涛大河。 杨坚已经没有退路,除非大河能够转瞬之间就能结冰,让杨坚可以渡河。 因此裴子烈倒也不害怕杨坚这一次还能跑掉。 若是杨坚最终愿意为了保全这些将士的性命而放下兵刃,自然也能减少汉军的伤亡。 裴子烈也很清楚,现在大汉已经抽掉了关中的多半数主力北上,这些兵马以后还要用来和宇文宪的决战上,因此现在能省一点的肯定就要省一点。 —————————— 杨坚又见到了牛弘。 上一次见牛弘应该还是在长安太学的时候,那个时候杨坚是太学的老学长,代表陛下——或许用先帝称呼更为合适——前来太学视察的时候,太学之中推选出了杨素和牛弘这两个佼佼者接待杨坚。 杨坚就是在那个时候看中杨素的,可惜“奈何明月照沟渠”,杨素并没有看中杨坚,连带着弘农杨氏都是“煮熟的鸭子飞走了”。而牛弘,杨坚也有印象,甚至还记得此人后来前去汉中任职,最后还把汉中拱手让给了李荩忱,进而导致整个西北的坍塌。 若是换在几年前杨坚刚刚上位的时候,杨坚肯定会咬牙切齿,恨不得直接就把牛弘碎尸万段。 但是现在,事已至此,当杨坚看到牛弘的时候,却根本已经提不起什么想要杀他的心。 四面楚歌,不过是这样的场面了。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杀不杀一个牛弘,还有什么区别么?杨坚还不至于小肚鸡肠到这个地步。 牛弘郑重一拱手:“大汉威烈将军、领银州刺史牛弘,见过隋王殿下。” “银州刺史?”杨坚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苦笑一声。 银州才丢掉没有几天,大汉已经把银州的行政区划划分好了,甚至银州刺史都已经就位。 南蛮的行政效率,杨坚不得不承认。 “你来想说什么。”杨坚沉声说道。 牛弘微笑着说道:“四面楚歌、凄凉之地,隋王殿下如今的处境大家都看在眼里,某想来说什么,想必隋王殿下也已经很清楚了,恐怕不需要某再多赘述。” 杨坚怔了一下,不由得笑道:“古往今来,劝降的人当中,舌绽莲花的有、晓以利害的有、重金许诺的有,但是像你这样都懒得解释的却少有。” 牛弘一摊手,笑着说道:“军中想要着急用殿下和殿下麾下的首级来领军功,所以某这劝降只是来走个过场。而军中裴帅奉陛下之命,还是想要多保留一些将士性命,因此某还是得走一遭。” 杨坚苦笑一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事已至此,他已经能够感受到牛弘话语之中流露出来的浓浓的怜悯之意,好像牛弘前来这里,只是给他一个求生的机会,想要来拉他一把。 不过看背后滔滔河水,这样的想法似乎也没什么错。 “殿下,我等还有一战之力,追随殿下时至今日,历经艰险,决不投降!” “对,决不投降!” “背水一战,和他们拼了!” 几名将领们都同时向前一步。 “殿下三思!”骨仪此时也沉声说道。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所有还有勇气跟在杨坚身边的人,都是做好了和敌人共存亡的准备的。他们不接受失败,更遑论接受投降这个结果,更甚至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在青史上留下忠义之名的准备。 因此让他们投降,他们绝对不会接受! 牛弘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幕,所以只是笑了笑。 杨坚有些迟疑。 他当然是不愿意投降的,就算是自己真的投降了,李荩忱难道还会轻易饶恕自己?但是这几千跟着自己的将士,就这么全都随着自己战死,杨坚心中有愧。 毕竟是他一步步带着他们走到今天的绝境的,这些将士对得起自己,可是自己对不起他们啊。 “殿下,万千将士之命,还有殿下远在长安之家人,难道殿下都不打算在乎了么?”牛弘再一次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针一样扎在杨坚的心口上,“将士们都还有家人在期盼着他们回去,殿下的妻子也都在等待着能够再见殿下一面,难道殿下就打算这样带着他们赴死,然后让他们和妻儿老少们天各一方?” 这话说出来,杨坚彻底沉默。 周围的将士们却都目光坚定。 杨坚对他们多有提携,这些年赏赐恩惠也不少,焉能在这个时候背叛杨坚? 让他们低下头颅,他们不愿意。 这个时代的人,有的时候单纯的令人敬佩。 杨坚闭上眼睛没有说话,元谐和骨仪都向前一步,准备把牛弘直接撵走。 杨坚却霍然睁开眼睛,摆了摆手。 “殿下!”骨仪和元谐同时悲呼。 杨坚霍然抽出佩剑:“本王连累三军,心有愧疚,唯有自刎以谢天下,诸位,放下兵刃吧!” 话音未落,杨坚挥剑就要自刎,不过元谐反应最快,直接扑了上来,硬生生将杨坚扑倒在地。 “哐当”佩剑掉在地上。 元谐和杨坚两人狼狈的滚落下点将台。 牛弘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发生眼前这一幕,不过他的反应很快,径直扑上来,抽出来腰间佩刀,直接劈砍在了杨坚的将旗上! “你想干什么?!”骨仪大吼一声。 而牛弘一脚踢在旗杆上,刀已经深入了旗杆之中,旗杆已经经不住他再这么重重一脚踢上来,应声而倒。 第一四六二章 可能会被打 骨仪眼睁睁的看着旗杆倒塌,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而牛弘拍了拍手,看着那些目瞪口呆的北周将领们:“刚才隋王的命令你们也已经听见了,放下兵刃,立刻投降!” “凭什么!”将领们同时高声吼道。 “我们不投降!” “隋王的命令你们不打算听从么?!”牛弘朗声道,“隋王旗帜已倒,尔等还有什么好期盼的?!” “殿下!”骨仪等人只能先去搀扶杨坚。 而牛弘径直看向晕晕沉沉还被元谐搀扶着的杨坚:“殿下,如今如何打算?” 杨坚看向牛弘,再看向已经倒在地上的旗杆。 他也没有想到牛弘会来这么一下。 这个看上去懒洋洋还有些文弱的使者,似乎早就已经有所准备。 周围的将士们尚且还都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更远处的军阵之中已经爆发了混乱。显然将士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将旗倒塌绝对不是一件好事,甚至在很多情况下就代表厄运。 这一战,本来就是绝望的挣扎,现在就连隋王殿下都已经放弃了,那我们真的还有必要坚持下去么? 杨坚淡淡说道:“牛君这走一遭,怎么看都不像是走走过场。” 牛弘笑了一声。 事已至此,杨坚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杨坚看着牛弘:“你这也算大功一件了。” 牛弘摇了摇头:“某觉得,某回去了会被打。” 杨坚怔了一下,明白了牛弘的意思,不由得笑了笑。 只不过他的笑很是凄凉。 刚才如果不是元谐的动作快,他早就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当人曾经经历过无限逼近死亡的那种绝望和无助之后,一切反倒是都已经看淡。 既然自己现在很难再死一次,命运如何,也只能听天由命。 而李荩忱,现在应该就是天吧? —————————— 牛弘有没有被打不知道,不过至少裴子烈还是很兴奋的。 杨坚最终还是低下了自己的头,率领四千多残兵败将向裴子烈投降,杨坚这么一投降,薛延陀人也灰溜溜的走了。如果他们再不走的话,汉军很有可能会冲上来把他们收拾掉。 自己总算是赶在了宇文宪派遣援兵以及薛延陀人南下增援之前解决掉了北方的战事,这是最让裴子烈欣慰的。 至于生擒杨坚······恐怕大多数将领们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景,他们更期望能够拿着杨坚的脑袋去请功。只不过裴子烈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因为这样明显不利于陛下后宫的和谐,而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杨坚的存在也是李荩忱和大汉朝廷愿意看到的。 毕竟长安城中还有很多和杨坚有利益纠葛以及人情往来的人,杨坚若是死了,他们多少都会有兔死狐悲的感觉,毕竟这些世家之间虽然讲利益,但是也不是一点儿人情都不讲的,大家当然也会害怕杨坚走后,李荩忱对他们清算。 李荩忱也好,主持朝政的杨素、陈叔慎等人也罢,从整个长安和关中地区的考虑出发,都是希望杨坚能够活着。 现在大汉需要的是稳定,是能够从之前的北周顺利向大汉过渡,而如果这些曾经代表了北周的人存在,甚至还能现身说法,那么也自然能够让社会各界更容易接受这个现实。 更何况李荩忱的手中已经有不少吉祥物了,再多一个也没有什么。 而且还有一点李荩忱不能不考虑,那就是杨坚所代表的汉人的复兴力量。北方沉沦鲜卑人的统治之下已经百年,在这之前纵横北方的也都是草原上南下的蛮族,而杨坚所代表的实际上就是北方想要寻求将鲜卑人取而代之的汉人力量。 事实上,历史上的杨坚也的确做到了复兴汉人王朝。 而杨坚所做的这一切,和李荩忱所做的实际上是一样的,只不过主导者不同罢了,杨坚的背后是北方的汉人世家,而李荩忱的背后则以巴蜀和东南的汉人世家为主,但是双方的根本目的实际上有很多共同点。 杨坚应该算得上是北方恢复汉化的一个先驱人物了,毕竟在之前宇文邕时期的鲜卑化之中,很多北魏时期建立起来的汉化制度都被推翻了,而杨坚的确遏制了鲜卑化的进展,甚至在他的统治下,关中地区的鲜卑化已经开始倒退,曾经被改成鲜卑名字的汉人,尤其是世家大族,又开始以汉名行于世。 李荩忱不管怎么说也不能无视杨坚在这些事情上的功劳,因此也不会太刁难杨坚。 李荩忱不会刁难杨坚,裴子烈自然也就不会刻意为难这位皇帝陛下的老丈人。 杨坚被请到了中军大帐之中。 裴子烈在上首,曹忠、唐孝和韩擒虎等人已然在列,甚至元晟也和元浩、元滂两人站在一起,只不过元浩两人畏畏缩缩,一直在向元晟身后躲,显然对于杨坚,他们是心怀愧疚的。 杨坚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裴子烈。 这还是他第一次和这个几个月以来最大的敌人打照面。 就是这个年轻人,带着十万大军,将他一路驱赶到了今天这样的绝路上。 而这样的人,这样的大军,在大汉不仅仅只有一个,不仅仅只有一支。有的时候杨坚真的不由得感慨,李荩忱的手中到底掌握着多少力量,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杨公请上座吧。”裴子烈微笑着说道。 随着杨坚投降,北周这一脉算是彻底断绝了,自然也就没有了什么所谓的隋王。 不管宇文宪情不情愿,现在北周的正朔已经落在了他那里。 杨坚淡淡说道:“阶下囚如何能为座上宾?” “杨公客气了。”裴子烈亲自走下来,再一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杨公不管什么时候前来,都是座上宾。” “败军之将,不足言勇,杨某未能战胜裴都督,自然无脸为座上宾。”杨坚径直走到了大帐的最末端坐下,陪在他身后的骨仪和元谐,也一左一右落座。 虽然自称是阶下囚和败军之将,但是杨坚的目光却依旧充满锋芒,向在列的所有人看去。 曹忠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杨坚,曹忠也是第一次真正见到杨坚,对这个枭雄人物自然很是感兴趣。 https:///book_67210/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四六三章 班师回朝 唐孝和韩擒虎这两名大将则斗志昂扬,显然这个结果并不是他们所能接受的,他们更期望着能够和杨坚轰轰烈烈战一场。 因此牛弘的说法倒是没错,等裴子烈下令解散之后,他们两个不介意去把牛弘收拾一顿,将官打架毕竟影响不好,但是坑一顿好的酒菜还是必须的。 首功竟然让这家伙这么轻松的就拿到了,说什么也得请客不是! 至于元晟,倒是面带些许得色。 他一向和杨坚不怎么对付,杨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不但功不可没,而且还是乐于见到的。 不过元晟察觉到杨坚锋锐的目光,正迎上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手段终究不是那么光彩,心里咯噔一下,还是下意识的又把目光错开了。 而他身后的元浩和元滂自然就更不用说了,低着头根本不敢去看杨坚,就像是两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每个人的心态都不同,被杨坚都看在眼中。 不过他只是无声的笑了笑。 裴子烈也没有再管杨坚,他并不想和杨坚有过多的牵扯,这样对于身居高位的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既然杨坚这么谦虚和客气,那裴子烈也就随他去: “陛下旨意之前诸位就已经清楚,战事结束之后班师回朝。北方银州一线,留韩擒虎、牛弘驻守,唐孝、于玺返回西北听从淳于老将军调遣,其余各部,明日休整一天,后日启程南下!” 北方的冬天已经到达,河套这些天温度越来越低,大军在这里人吃马嚼,每多一天都是大量的消耗,所以裴子烈并没有打算再多停留。至少从现在来看,宇文宪也好,薛延陀人也罢,都不敢贸然前进,那留下韩擒虎和牛弘两个人文武配合,也已经足够。 对此最喜欢的应该就是牛弘了,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文官,做了十多年的武将,终于能够重新回到文官的序列之中,他当然是愿意的,因为牛弘自问也没有多少引兵征战的天赋,能够治理地方民政自然是极好的。 而韩擒虎也很满意,地方军政主官一向会出现各式各样的矛盾,能够和牛弘这个老搭档相互配合,自然会从很大程度上减少矛盾发生的可能。 而且银州到五原这一线虽然冬天苦寒,却是直面草原上铁勒人的第一道防线,以后还少不了有功勋不说,根据太尉府最新制定的计划,这里也是以后进攻宇文宪的一个重要方向,毕竟渡过大河就是晋阳的北侧,兵锋直指晋阳这个敌人的要害之处! 韩擒虎可不会拒绝在自己这个年纪有更多建功立业的机会,并且还是实打实的独当一面的机会。 至于于玺和唐孝,能够回到西北对付吐谷浑人,当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最后剩下的曹忠,随着现在西北新一代将领,诸如徐德言、长孙晟等人都已经成长起来,再加上又有淳于量坐镇,曹忠再前去西北的意义自然也就不大,李荩忱已经决定让他南下坐镇空虚的荆襄地区,主持北侧的南阳战线。 南阳直面宇文宪重兵云集的洛阳一线,又地处盆地,易攻难守,唯有和后方的襄阳以及淮西等地互成掎角之势,才能保证稳固,李荩忱派遣稳重且擅长防守的曹忠前去,目的自然也很明显,就是期望自己这个虽然才能不算出众,但是性格绝对算得上稳重的心腹能够镇得住南阳,并且关键的时候还能够主动出击支援其余战场。 对于大帐之中的每一个人来说,也都算有了一个不错的安排。 班师回朝,大家都期盼已久了。 老婆孩子热炕头,多么令人怀念的美好生活啊。 自从北上之后,征战不休,大家之前都提着一口气,现在总算是结束了,这一口气泻下来,不想家那是不可能的。 “末将遵命!”所有人齐齐拱手。 声音之中带着难以掩盖的兴奋。 裴子烈则举起酒杯:“战事虽了,但军规如山,今日以水代酒,且同饮!” “且同饮!”众人一起举杯。 ————————- 长安的天气越来越冷了。 这里毕竟是北方。 当江南还在犹犹豫豫是否要从秋天进入冬天的时候,北方的天已经瞬息变化,一场寒风卷过来,最后的落叶飘飘扬扬落下,阴凉处的池塘水面甚至都已经开始有一层薄冰。 不过都已经快到十二月了,今年的冬天实际上来的不算早了。 御书房之中的地龙烧的火热,隔绝了外面的寒意,李荩忱身为皇帝,自然是不介意享受这点特权的。他也不得不承认,宇文赟在营造宫室上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这宫殿之中的地龙都是前几年宇文赟在位的时候翻修过的,就是比南方建康府皇宫之中的地龙管用的多。 这也让李荩忱不禁感慨,荒淫无道的皇帝,也或多或少还是能做点儿造福后人的贡献的。不过宇文赟自己今年是享受不到了,现在他已经到了建康府和陈叔宝做邻居去了。 李荩忱倒是比较感兴趣,这两个年纪轻轻的老司机凑到一起,会不会开车开的花样百出。 而现在李荩忱倒是没有心情关心这两位皇帝陛下过的怎么样,因为还有一件很头疼的事摆在面前。 一大一小两个美人跪在自己的桌子前。 也不说话,也不起来。 李荩忱当然知道是为什么,杨坚被生擒的消息传来,杨丽华就带着杨妙来了,肯定是给自家爹爹请命的。 不过不管也不行啊。 杨丽华这个总是觉得每次和自己颠鸾倒凤都是一场交易的疯女人,李荩忱可以不管,但是杨妙这个可爱的小妹妹,李荩忱当然是不舍得让她跪着的。 “起来。”李荩忱伸手把杨妙扶起来,拍了拍她膝盖上的灰,实际上地上很干净,“下次你姊姊再带着你来的时候,记得在裙子里面绑上两块棉布。” 杨妙本来还委屈巴巴的,此时立刻笑着搂住李荩忱的脖子,连连点头,还是陛下最心疼自己。 地板虽然不凉,但是可硬了。 跪着可真难受。 而李荩忱接着走到杨丽华身边,蹲下来:“杨坚是死是活,你觉得这样就能改变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杨丽华咬牙说道。 https:///book_67210/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四六四章 建康府外有田舍 听到自家姊姊这么说,杨妙也着急的看过来。 自家爹爹的生死,她当然不是一点儿都不关心。和杨丽华不一样,对于杨妙来说,杨坚是一个很遥远的存在,毕竟当初在府邸之中她几乎都没有什么机会见到自家爹爹,对于爹爹的概念当然比不上母亲,但是她还是很清楚爹爹对于自己意味着什么的。 李荩忱看着目光炯炯的杨丽华,不由的笑了一声:“还真的是杨坚亲生的,你爹爹当初在银州、在五原,就是不投降的时候,应该也是有着和你一样的想法,可惜他最后失败了,难道你也不怕自己试一试却最终失败么?” 杨丽华心中咯噔一声,不过还是直直看着李荩忱:“陛下可以一次又一次的击败爹爹,但是陛下想要坐稳现在关中的这一片江山,却不能没有爹爹,而且阿爹的本事陛下也是知道的,若能让阿爹为陛下所用,那么对于陛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是么?”李荩忱饶有兴致的说道,“朕可不这么觉得。杨坚此人一向心术不端,更谈不上什么忠厚老实,朕若是真的把他留在身边,恐怕以后说不定这江山就不是朕的江山了。” 杨丽华咬牙说道:“陛下雄才大略,是不世出之英才,难道陛下对自己能够统筹这江山都没有信心么?” 李荩忱登时哈哈大笑:“对啊,就是因为朕有信心能够坐稳这江山,所以朕倒是没有那么需要杨坚的帮助啊,那朕留他又有何用?” 杨丽华这个时候方才发现说着说着竟然把自己给绕进去了,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杨妙见自家姊姊被李荩忱怼的无话可说,着急之下,直接扑倒在地上,抱住李荩忱的一条腿,声音之中已经带着哭腔:“陛下,只要陛下能够留住爹爹的性命,我们姊妹二人愿为陛下做牛做马,对于我们二人来说,爹爹只有一个,不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小萝莉哭的梨花带雨,李荩忱的心里也是一下一下直跳。 这小家伙怎么知道朕一向吃软不吃硬的? 这一份楚楚可怜,李荩忱是承受不住的。 “起来吧。”李荩忱伸手架起来杨妙,掏出手帕给她擦了擦眼泪,又夹住她挺翘的小鼻子,杨妙也不跟李荩忱客气,狠狠擤了擤。 “别哭了,”李荩忱有些手足无措,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叹息一声道,“建康府外尚有田舍,不失为养老之地。” 杨妙大喜过望,而杨丽华也惊讶的抬起头,她更诧异的是,李荩忱的口风转变的也太快了吧,刚才还咄咄逼人,一副朕就是不答应的样子,自家妹妹一哭闹,立刻就转变了?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 杨妙这才哼哼唧唧的抱住李荩忱,而李荩忱晃了晃满是鼻涕眼泪的手帕,无奈的说道:“自己洗干净,记得还给朕。” 对于杨坚,李荩忱本来就没有打算要他的性命,不仅仅是为了后宫的和谐,更是因为长安的稳定还是需要杨坚这么一个对关中汉人有足够号召力和影响力的人在的,这一点朝廷内外实际上早就已经达成了共识,否则裴子烈绝对不介意用杨坚的项上人头来作为这一次北上的最大军功。 毕竟当初楚汉争霸的时候,抢夺到西楚霸王尸体的汉军将领都封了侯——这其中也包括弘农杨氏的祖先杨喜,因功封赤泉侯,从此让弘农杨氏跻身寒门之中的上等家族,从而为之后弘农杨氏的崛起奠定了基础。 此时的杨坚和当时四面楚歌的西楚霸王没有什么区别,因此如果李荩忱真的想要杀杨坚的话,运回到长安的杨坚的尸体,有可能都不是完整的。 只不过李荩忱见到杨丽华这样强硬的态度,心中反而有些不悦。 自己的女人和自己说话,闹得好像跟要吵架一样,李荩忱心情能好就怪了,反倒是杨妙这么一哭一闹,李荩忱心肠也就硬不起来了。 建康府外有田舍,让杨坚去和宇文赟、陈叔宝做邻居,似乎非常有趣。李荩忱甚至都想把那一块地圈起来开一个帝王将相展览馆了。 “陛下,参军求见。”李平快步走进来。 这家伙应该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了,毕竟御书房中的动静也不小。跟在李荩忱身边的时间长了,这小子也会察言观色了。 “让他进来。”李荩忱点头。 不用想也知道,杨素肯定是要禀报太尉府关于北方战事制定的论功行赏等等事宜。 “启禀陛下,北方之战,功劳簿已经拟定,还请陛下过目。”杨素和李荩忱也不是什么陌生人,开门见山。 “呈上来。” 从徐敞手中接过功劳簿翻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把元晟和元浩等人的名字也都写上去吧。” “这······”杨素有些惊讶。 元家的人在这一场战斗中还是有功的,但是扮演的角色毕竟不是很光彩,而且元家人本来就是本着戴罪立功的心思,功劳簿上再写他们的名字,是不是荣宠太盛? 杨素虽然出身弘农杨氏,但是对元氏这个北方世家之中出了名的墙头草并没有多少好感。 “要收拢一下人心啊,”李荩忱微笑着说道,“北方的鲜卑人那么多,我们也不可能全都杀干净、驱除掉,既然他们愿意投靠我大汉,以一个新的身份生活,甚至忘记掉自己血脉之中的传统,那朕也不介意在大汉的朝堂之上为他们留下一席之地。” 杨素眉毛一挑,拍手说道:“陛下妙算!” 北方沦落胡尘三百年,鲜卑人作为中原逐鹿的最后胜利者,在北方的人口数仅次于汉人,但是自从北魏开始,历代统治者即使是出身鲜卑,也在积极地推动汉化,通过更改汉姓、采用汉名乃至于更深层次的推动汉人和鲜卑人通婚,来完成汉人对鲜卑人的认同以及巩固鲜卑的统治。 而这样做的缺点,自然就是鲜卑人对于自身的认同和对于民族的认同已经越来越低,但是北方的汉人却还没有忘记统治阶层的出身。最后的结果就是鲜卑人逐渐丧失对鲜卑政权的认同感。 第一四六五章 天冷了 汉人对鲜卑政权,其实并没有太多的认同感,对于朝廷的忠诚更多的是出于家族利益的考量,真正有如王猛这样的人物还是少数。杨愔、崔浩等人,背后未尝没有为家族考虑,甚至就是为了家族的荣光才会努力为鲜卑人效劳。 历史上杨坚上位之后,很快就获得了朝堂之上绝大多数汉人官员的支持,汉人官员凭借自己庞大的数量和背后的世家力量,压制住了想要反扑的鲜卑世家,最终帮助杨坚完成了从鲜卑政权到汉人政权的过渡,而“普六茹”这个名字也成了过去式。 汉人的强大和不忠,自然是鲜卑统治者们不想看到的,所以在北方的汉化已经进行到很深的层次上、乃至于鲜卑和汉人已经越来越难以区分的时候,从宇文泰这代开始又反其道而行推行鲜卑化和去汉化,干脆从根本上避免鲜卑人失去对自己民族的认同感。 这自然也引起了汉人不小的抵制,只不过在强权之下,这种抵制终究只能隐忍不发。 等到杨坚上位,再到李荩忱入关中,鲜卑化进程自然就不了了之。而现在李荩忱要做的就是继续完成之前的汉化,把鲜卑人彻底融入大汉之中。 在李荩忱的构想中,未来的大汉应该是诸如历史上的大唐那样东西方交融、民族融合的庞大帝国,因为只有开放和走出去以及引进来,才能让大汉有更大的雄心壮志开拓整个世界。 火药和工业化,李荩忱都已经带给这个时代了,甚至就连后世的金融体系都一并带来了,在工业产能过剩和资金需求的前提下,大汉不可能止步于曾经汉帝国的疆域,注定还会越过大洋向东、向南,会穿过葱岭继续向西! 因此鲜卑人作为未来大汉的有机组成部分,要抓紧融入大汉,这也有利于以后李荩忱建立对山东、河北等地的统治。 而能够代表鲜卑人的,没有谁比元氏更加合适了。 北魏皇族的血脉,意味着他们是鲜卑人最正统的代表。 而如果元氏先主动融入大汉并且在大汉的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那么剩余的鲜卑人,自然也会放下戒心。 同时对于杨素和杨素背后的北方世家来说,鲜卑人怎么着也都在北方世家广义的范畴之内,大汉能够积极吸纳鲜卑人,北方世家当然是乐见其成的。 “妙算不妙算尚且不知道,但是元氏应该会清楚要怎么做。”李荩忱淡淡说道。 民族融合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和平的民族融合基本很难实现,往往民族融合的背后意味着无数的家破人亡和战争,因此如果让李荩忱说历史上什么话是最残酷的,恐怕就是“民族融合”这四个字了。 现在李荩忱想要通过和平的手段接纳鲜卑人,却不知道鲜卑人到底会不会给这个面子? 不过至少最会看风使舵的元氏,应该是会积极配合的。 这种事,只能一点一点慢慢地来了。 “宇文宪现在还没有什么动静么?”李荩忱想到了自己还有一个最大的对手存在。 杨素摇了摇头:“杨坚兵败之后,宇文宪原本前出的各路兵马都已经依次退回,同样我们这边白袍也停止了原定的行动,争取不至于暴露出来太多人手。” 李荩忱微微颔首,宇文宪现在也是小心翼翼,双方都在避免爆发大战,因此他谨慎的退兵也在情理之中。 而杨素紧接着说道:“陛下,陛下驻跸长安已经半年,眼见就要正旦,陛下可要准备班师回朝了?” 李荩忱怔了一下,的确,长安可不是大汉的都城,李荩忱作为皇帝一直待在长安也说不过去。战事既然已经结束,按理说应该返回建康府了。 但是长安这边,李荩忱也不是很放心啊······ “此事明天召集百官商议。”李荩忱斟酌道。 —————————— “天冷了,到屋子里去。”李荩忱看到院子里晒太阳的萧湘,有些无奈。 肚子也不小了,真不怕冻到了。 萧湘伸手挡住眼睛,微笑着说道:“太阳还是挺暖和的。” 李荩忱注意到这个丫头身边摆着三四个火炉子,心中恍然。 这架势,别说冷了,看她穿那么多,都觉得热。 就算是在大殿之中,烧着地龙也不一定有这里暖和。 “不过天是越来越冷了。”萧湘低声说道。 李荩忱怔了一下:“怎么,想念南方的温暖了?” “南面冬天虽然也不暖和,但是至少比北方要温暖一些吧。”萧湘看向李荩忱,“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是时候了,”李荩忱沉声说道,“朕明日召集百官,拿出来一个班师回朝的章程来。” 萧湘微微颔首,而李荩忱伸手放在她的肚子上,笑着说道:“说什么也不能让朕的孩子冻着。” “也不知道是男是女。”萧湘按住了李荩忱的手,她很享受李荩忱这样的抚摸,有一种温暖和坚定的感觉。 李荩忱摇头:“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朕的掌上明珠。” “若是个男孩的话,可不能当掌上明珠。”萧湘笑着说道,“男孩以后都是要经历风霜的,明珠虽好,却经不起风霜雕刻啊。” 李荩忱哈哈大笑:“你这个母亲,心肠倒是坚硬。” 萧湘握紧了李荩忱的手:“妾身见证了陛下是如何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当初川蜀路途艰险也不能阻挡陛下的奋进。作为陛下的龙脉延续,陛下的孩子当然也不能差强人意。” 李荩忱沉默片刻,正色说道:“此言不差。” 自己的孩子,以后都是要顶天立地的。 决不能深陷深宫妇人之手,那个时候,就算是人还健康成长,心灵之中却已经充满了阴谋诡计和歹毒之心。 “走,我们也得快些回去了,朕的长子都半岁了,朕可还没有见过呢!”李荩忱笑着说道。 而萧湘点了点头,想到了什么:“陛下此次南去,北方还要留下人么?” 李荩忱当然知道萧湘是说行宫这边还要不要留下妃嫔,登时摇了摇头:“都走吧,这里还留人作甚。” 萧湘这才缓缓说道:“今天御书房之中一哭一闹也很热闹啊。” 李荩忱瞥了她一眼:“都知道了?” https:///book_67210/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四六六章 帝王的弱点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 https:///最快更新!无广告! 萧湘低声说道:“后宫之内已经一传十、十传百了。陛下下次可不能这样耳根太软。传话的宫女,繁儿姊姊已经在处理了,陛下此次要把她们留下?” “把这些宫女们都留下吧。”李荩忱苦笑道。 皇帝陛下耳根子软,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传出去之后,落到有心人的耳朵之中,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变化来。 李荩忱身为皇帝陛下,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牢骚满腹都能够随意发泄的年轻人了,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被人抓住之后利用。 帝王最好是十全十美的,一旦被人发现了弱点,就有可能被用于攫取权力。 即使是李荩忱现在绝对算得上手握实权的皇帝,但是他也不能让自己的弱点轻易暴露,若是人人都知道陛下受不得枕头风的话,之后恐怕后宫之中也会平白生出来一些妖魔鬼怪。 李荩忱不得不承认在这上面自己的确是疏忽了,不过好在尉迟炽繁和萧湘还都不至于“一孕傻三年”,乐昌让她们陪着李荩忱北上,就是寄希望于她们能够帮助李荩忱查缺补漏,从现在来看她们应该还是很称职的。 大汉如今疆域越来越大、国力越来越强盛,朝堂内外,人们怀着的心思肯定也是越来越复杂,李荩忱作为至高无上的皇帝,在这上面自然是要尽量小心。 加强中央集权和皇权是一方面,确保自身不会暴露出来什么明显的缺点和弱点,显然是另外一方面,皇帝只有在不断加强自己权威的同时,尽量把自己的形象塑造的十全十美,才能避免还有胆大包天的人想要“狐假虎威”。 位置越来越高,想要觊觎这个位置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想要坐稳这个位置,就要承担得起更加沉重的担子啊。 李荩忱看着天空上惨淡的太阳,心中默然。 有些事情,果然是很难坚持的。 “陛下?”萧湘轻轻握住了李荩忱的手,她知道夫君在担心什么。当初在江陵初见的时候,李荩忱意气风发美少年,几年过去了,他虽然还是他,但是他所在的位置已经不是当初的位置了。 想要用当初的心来行今日之事,岂是那么容易的? 世道可要远比想象之中的阴险狡诈,以诚心待之,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再走下去。 “朕会把握好分寸的。”李荩忱握紧了萧湘的手。 不管怎么说,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也好,为了保护这些身边的人也罢,他都不会放弃。 既然前路艰难,那李荩忱不介意让自己全副武装。 “是要把身边的人好好查一遍了。”李荩忱淡淡说道。 这一次虽然没有出什么事,但是御书房的事情竟然能够这么快就传遍整个后宫,这是李荩忱始料未及的,不管这些大嘴巴的宫女到底只是因为有诉说的欲望,还是因为她们的背后本来就站着一些人,李荩忱都要告诉她们,天下是李荩忱的天下,这皇宫之中的一亩三分地上,更是绝对的禁区。 不该做的事情,绝对不能发生。 ——————————————- 大汉新元二年元月初四。 武关道上。 一场大雪在不久之前呼啸而过,雪铺满了山路,让远处的山、近处的路都看上去平添几分萧瑟和肃穆。 南下的车驾缓缓通行,这是陛下的御辇车队,一切都要确保稳重优先,所以宁肯放慢速度,不过好在这种天气,即使是一向繁忙的武关道,也没有什么行人,就算是有,也被侍卫亲军远远的拦下了。 李荩忱是打算在十二月就动身离开长安的,不过一些事情不是他怎么打算就能怎么办,等召集群臣之后,李荩忱发现长安这边的乱摊子只不过才收拾出来些许眉目罢了。 因此时间一拖再拖,就直接快到一月了,最终李荩忱离开长安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一,他还是在北方迎来了新元二年的元日。 不过至少李荩忱可以说,自己在长安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当李荩忱离开长安的时候,整个关中的行政区划已经全部完成, 从和西北对接的豳州,和汉中对接的岐州,到长安府,再到东方的华州和北方的银州,大汉下血本设立了五个州,相当于把关中划分成了五大块。 豳州是从萧关到长安的地域,其实并没有比原来的豳州大多少,银州也是类似,只是五原、银州和延州的总和罢了,这主要是因为前者这样的地方需要安置李衍这种老资格的降将,而后者又是面向宇文宪的北方前线。 而华州和银州的情况也类似,只不过疆域将整个华山南北都包括在其中,武关也是其一,显然这是大汉为了统筹东部战线上的力量,从华州的地域内,向东北可以进攻洛阳,向东南可以连接南阳,让其在萧世廉的掌控之中彻底成为大汉东入山东的门户。 而岐州的情况就有些不同了。按照李荩忱的指示,岐州准备和汉中合并成一个州,让关中的范围跨过秦岭深入巴蜀北侧,这也是历史上第一次汉中不再归属于巴蜀的传统范围,而是隔着秦岭归入关中。 这样做的意义自然也非常明显,就是形成犬牙交错的行政体系,只不过至少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李荩忱通过汉中来牵制关中的意义大于通过汉中牵制巴蜀,毕竟相比于巴蜀,关中对大汉的离心力相对还是要强一些的。 李荩忱是从巴蜀起家的,在巴蜀心中,这里就是大汉的龙兴之处,所以他们对于大汉的忠诚也可想而知。再加上李荩忱这些年来有什么政策、制度乃至于先进的器械,都会选择巴蜀作为优先试点的地方,算是对得起巴蜀百姓这么多年的衷心支持了。 李荩忱不负川人,川人不负李荩忱,大家相处的很是愉快,自然谈不上什么割裂。 在这基础上,李荩忱又设立关中巡抚和九原巡抚,前者的任务显然就是统筹关中的各项事务,不出所料,这个官职落在了这一次李荩忱北上关中的过程中表现最为出色的陈叔慎身上,相比于太尉府,这一次文官们也的确大放异彩,没有他们的努力,自然也就没有长安之后的稳定。 第一四六七章 长安事略 陈叔慎等人的努力是有目共睹的,因此李荩忱“内举不避亲”,让陈叔慎担任关中巡抚,自然也是大家都能够接受的。 倒是九原巡抚这个位置的存在,让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惊讶。 九原,这的确是一个已经完全进入历史之中的名字,甚至都快被人们遗忘。 九原第一次出现,是秦始皇命令蒙恬率领大军北上出击匈奴,驻守之地称为九原,也就是如今河套的北面,后来秦朝的直道就是从咸阳的云阳宫直通九原,再后来在九原的周围,陆续出现了云中、五原等城池,完成了华夏民族向北方草原迈出的坚实一步。 当然了如今华夏已经很久没有抵达九原这个地方,以至于这个曾经的塞上雄城已经被疯长的野草淹没,即使是北魏六镇,也没有向北推进到九原这个位置,这一片阴山下的土地,已经是柔然人、突厥人和如今铁勒人纵马的地方。 李荩忱设置九原巡抚,并且直接将韩擒虎任命为九原巡抚,意图似乎已经不要太明显。 大汉以后必然也是要深入草原,至少重新拿下九原故土的。 甚至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也不是不可能。 而这个位置现在来看就是一个虚名,但是绝对是普天之下的将领们都想要抢夺的位置。 毕竟封狼居胥这样名垂千古的功勋,任何一个人都想要。 韩擒虎在这一次入关中之战中的功劳,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只不过他现在已经是安东将军,再继续往上已经没有多少可以提拔的空间,所以李荩忱也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来封赏他。 当然不仅仅是关中的行政区划有所变化,李荩忱也顺势调整了西北的行政区划,将原本西北的雍州、凉州整合成一个雍州,包括天水、安定、金城等地,然后将武威单独划出来作为新的凉州,而李荩忱的舆图上,凉州的疆域已经向西北一直画到了敦煌! 这绝对不是地图开疆,而是李荩忱已经做好了趁着现在和宇文宪停战,尽快打通河西走廊以连接西域的准备! 在稳定河西上有功的长孙晟晋升凉州刺史,同时李荩忱撤销汉中巡抚——现在汉中已经不算边境,而是内地了,再设置类似于封疆大吏的巡抚,自然没有太大的意义——加封徐德言为河西巡抚,加封宇文忻为冠军将军,完成对河西的战略部署。 冠军将军的名字自然就来自于霍去病的“冠军侯”,而拿下河西正是冠军侯最令人赞叹的功绩。李荩忱把冠军将军的名号搬出来,处处表现出来对于河西的雄心。 原本大汉和吐谷浑之间还有之前的和约维持,但是之前吐谷浑人先不守规矩、想要趁着李荩忱和杨坚火并的时候搞小动作,那现在李荩忱自然也不跟他们客气! 随着淳于量告老,大汉在西北将形成长孙晟和宇文忻一文一武为主、徐德言在后方坐镇主持大局的局面。 同时这一次于玺和侯秘都加杂号将军,领汉军骑兵分别坐镇河西和河套,以应对更加强大的敌人。毕竟在这之后,无论是吐谷浑还是宇文宪,都有大量的骑兵在,在汉军火枪还难以快速装备全军的情况下,汉军骑兵的地位不可替代。 李荩忱给了徐德言、长孙晟他们足够的自主权,等到来年开春或者入夏之后,大汉就会择机进兵河西。 这只是行政区划上的变动,而大汉在关中所做出的更多努力,则表现在社会上的方方面面。 当李荩忱进入长安的时候,刚刚经历过好几次动乱的长安破败不堪,城中的世家豪门、寒家子弟,各个都对新王朝将信将疑,而那些百姓们更是诚惶诚恐,不知道迎来的是不是更加沉重的税收。一座残破而且污秽拥挤的城池,似乎已经很难称得上是曾经的天下腹心。 当李荩忱离开长安的时候,老的长安城已经开始道路的整修和排水管道的重新铺设,而新的长安城已经以未央宫和天宫为基准向南开始修建。 同时大汉户部终于在年终前颁布了新的税收法,在税收法中,大汉官府明确规定大汉的税收计算方法,同时划定征税的范畴和程度,并且第一次以成文法律的方式规定大汉朝廷和子民应该履行的关于征税和纳税所需要履行的责任和义务,同时确定了双方享有的权利。 这个税收法虽然看上去只是和大汉的财务税收有关系,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一个税收法,只是开始。刑部正在制定的刑法、商部正在制定的行商法、礼部正在制定的礼法和道德法——在这件事上礼部一向是比谁都积极以及太尉府制定的征兵法还有专门适用于军队的军规······这些法律法规以后将会和税收法一起组成大汉完整的法律体系。 法律虽然也限制了皇帝的部分权力,比如皇帝不能违反税收法征收比税收法规定的最大范围还多的税收,但是更多的则是削弱乃至于直接打压了世家,毕竟当世家行使的权利已经完全受限于法律的时候,世家已经很难称之为世家。 不过至少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现在还没有意识到税收法的重要性和里程碑一样的意义。 更吸引眼球的自然就是长安书院的落成。 三百年的乱世,对于北方的文化是不折不扣的重创,北方的不少寒门子弟都已经很少有读书识字的机会,更不要说平头百姓。现在朝廷建立起了一个面向整个社会招生的书院,这显然是大家之前从未想过的。 长安书院还只是其一,伴随着长安书院一起的,还有长安军事书院和长安义学。后者自不用说,前者和金陵军事书院一样,目前是只对军队将官开放的。 现在军中的校尉以上、包括长史和主簿在内的所有将官,都要进入书院之中培训。培训的内容根据每个人的职位不同也有所不同,集中在对于近年来战争的分析和总结,以及建立将官们对于火器这种新式武器的初步了解。 毕竟以后火器是要大规模列装军队的,大汉的将领们不能对这种武器一头雾水。 第一四六八章 听雪问政 军中将官们当然都是心高气傲的,甚至还有不少这辈子都是靠自学成才,这个时候了还让他们去读书,大多数人都是不愿意。恐怕也就只有加强一下对火器的认识和理解才能让他们还有点儿前去报到的欲望吧。 不过不愿意不要紧,李荩忱有的是办法。 大多数的将官,最怕的,不过自己的老上司,因此李荩忱调过来坐镇书院的,没有一个等闲之辈。 坐镇长安军事书院的,是李穆、梁士彦和萧摩诃。坐镇金陵军事书院的,则是吴明彻、蒋元逊和韦孝宽。萧摩诃已经在北上的路上,而韦孝宽也在南下的路上,蒋元逊也在随驾南下,不久自然就会抵达建康府。 毕竟以李穆和吴明彻的身体状况,还是不要舟车劳顿的好,所以为了南北方的军事思想能够交流贯通,李荩忱选择年轻一些的萧摩诃和身体状况还不错的韦孝宽为南北方交换的人选。 同时老将蒋元逊在这一次北上之中也算是完成了自己最后再建功立业一次的愿望,之后自然就能功成身退。 而萧摩诃此次北上也是为了在杨素随李荩忱南下返回建康府之后坐镇长安太尉府。 军事书院之中将星云集,都是世上公认的名将,总有一个是那些心高气傲的将官们见了只能低声下气的,毕竟当他们还是一个普通的仗主和幢将的时候,这些老上官们就已经在指挥战斗,对上他们,就像是小学生对上了班主任一样。 而对于那些老将军们来说,这辈子已经快要到尽头了,新的一辈人已经崭露头角,若是他们还继续赖在这个位置上未免有“老而不死是为贼”的感觉,所以现在功成名就,自然就要主动让贤了,免得之后再发生什么,倒是让自己晚节不保。 反倒是在学院之中教书,到这把年纪了还能桃李满天下,自然是最好的。这些老将军也都有子弟和族人需要扶持,而自己教出来的学生,到时候肯定会扶持这些老师家的师弟,所以对于家族的未来延续也不是什么坏事。 衡量古代帝王的功业,往往从文治武功两个方面来进行,至少李荩忱认为自己文治武功都有涉及,随着行政制度的划分、军队的调动以及税收法和书院的出现,整个关中也将被大汉经营的如铁桶一样。 这里以后不仅仅是大汉向东进攻宇文宪的重要战线,也是未来更长远的时间里大汉向西拓展一直到西域乃至于更广阔天地之中的立足点和出发地。 “对长安,朕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李荩忱看了一眼窗外纷纷扬扬下着的雪,沉声说道。 马车之中的空间虽然不算大,但是坐下三个人绰绰有余。 一张小桌子摆在面前,桌子上摆着茶杯,旁边的小火炉上,茶壶正在轻轻的颤抖,水马上就要烧开了。 外面风雪大了不少,所以队伍最终选择一处山坳停下躲避风雪。 否则李荩忱也不敢在摇晃的马车上喝茶。 坐在他对面的中年人淡淡说道:“余在长安虽日久,但是从未想过尚且可以从这些方面治理关中之地,陛下所做,已然无可挑剔。世上无完人,陛下也无须寻求十全十美。” 李荩忱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岳父此言倒是不假,至少现在,朕只需要比宇文赟和宇文宪做得好就足够了。至于之后,朕既然此心在造福天下苍生,自然还是要倍加努力。” “陛下有如此之心,万民也当高兴。”中年人的话音很平淡,听不出来像是在拍李荩忱的马屁,似乎就真的是代表万民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样,上位者的气势已经无须遮掩。 “水开了,小心些。”杨妙跪坐在桌子另一侧,给两人沏茶,“阿爹,陛下颇爱清茶,阿爹也尝尝?” 那中年人正是杨坚,曾经的大周隋王。 此时的杨坚一身素白棉袍披在身上,头发披散在肩膀上,黑色的头发之间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白发,脸上不经意时也能看到皱纹,但是这都无妨他现在浑身上下都流露出一种仙风道骨的气质,若不是他一言一行之间还都让人能够感受到这是一个久在高位的人,恐怕还以为是哪里的得道之人成仙成佛了呢。 当初的魏晋隐士,也不过就是如此风貌了,很显然杨坚已经看淡了生死富贵,一切已经如浮云。 李荩忱并没有杀杨坚,但是也没有真的把他和宇文赟、陈叔宝等人发配到一起去种田。 对于这个重开汉人之天的枭雄人物,李荩忱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尊敬和害怕在其中的,但是他也更期望杨坚的才能和见识能够为自己所用。 让杨坚入朝为官是肯定不可能,就算是李荩忱答应,朝野上下肯定也不会答应,诸如杨素、元晟以及韦孝宽这些人,大家和杨坚多多少少都有过节,大家当然不期望杨坚能够重返朝堂。 而且杨坚自己也不可能真的放下和大汉之间的所有矛盾和成见,这些年来的斗争之中,双方都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是有目共睹的,且不说杨坚的手下亲信,诸如柳裘、皇甫绩等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早就已经星散,就连他自己的长子和次子都死在了那一次长安之乱中,这对于杨坚来说是最大的打击,现在他头上的白发几乎都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因此杨坚也不可能答应。 不过至少现在人苟活了下来,也就失去了再死一次的勇气,尤其是杨坚再一次见到了自己最愧对的家人,更是让他只能选择认同于现在的命运。 李荩忱并没有强求他为大汉做什么,而是在秘书监之中给他留了一个位置,一个谁都没有办法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位置,杨坚的薪水也是直接从内库之中支出,倒是有些像李荩忱自己的私人顾问一样,对于近期来大汉所制定的各项政策,李荩忱也颇有兴趣听取杨坚的意见。 对于北方的局势,大汉的官员们终究还是缺少经验的,很多社会矛盾和问题他们也很难认识清楚,制定出来的政策多少都有浮空想象的感觉。 李荩忱不得不以华阴城和长安城作为新政策的试点。 https:///book_67210/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四六九章 对世家开刀 新制定出来的政策,比如之前的税收法,都会先在华阴和长安两个地方进行试验,有良好的效果之后才会在整个关中乃至整个大汉的疆域内推行。 可只是这样还不够,即使是只在长安和华阴两处地方进行试验,也有可能会因为政策不和人心而引发难以预料的骚乱或者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有杨坚在背后指点和矫正,可以有效地避免制定出来的政策没有效果,反而劳民伤财。 而对于杨坚,这么多年生死悲欢,称雄称霸的愿望早就已经幻灭了,他现在更感兴趣的是自己那几个还没有成年的儿子还有自己闺女的肚子,更期望自己什么时候能够抱上孙子辈的孩子,更像是一个已经退休了无所事事的老人。 正是因为心境平淡了下来,所以杨坚坐在李荩忱的对面,愈发的让李荩忱觉得自己是一个凡夫俗子,而对面则是一个得道高僧。 不过这个得道高僧并非没有七情六欲,当他看向身边自己女儿的时候,眼神之中依旧有着浓浓的慈爱。 杨坚的前半生几乎都在为自己那宏大的梦想而奋斗,只不过现在这个梦想已经支离破碎,不可能再实现。 当然恢复汉人地位、建立一个大一统的汉人王朝的梦想,也并非就此烟消云散,李荩忱就是一个非常好的继任者,甚至已经马上就要将这个梦想实现了。 这也让杨坚愈发的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卷入红尘的纷纷扰扰之中,每天守着自己的儿女,看着他们笑靥常开,还有比这更令人欣慰的事情么? 至于李荩忱有什么想问自己的,那自然是知无不言,而如果李荩忱不问的话,杨坚也不多说。 这也是让李荩忱最敬佩的地方。 杨坚到底是杨坚,拿得起放得下,恐怕也就只有这样的枭雄人物才能开创汉唐盛世吧? 端起来女儿递过来的茶杯,杨坚深深的吸了一口,笑着说道:“清茶有清茶的清香,油茶有油茶的醇厚,各不相同罢了。” 清茶是南方人比较喜欢喝的茶,其实就是单纯的开水冲茶罢了,而油茶则更像是北方草原上少数民族的传统,并且现在在北方乃至于南方的很多地区也都广为流传,其实就是将茶和姜、茱萸、猪油等东西一起煮,或许用肉汤来称呼之更合适一些,这种茶味道醇厚,最适合驱除寒冷。 “南方和北方也有差距,岳父这一次不妨入乡随俗。”李荩忱笑着说道。 杨坚无官一身轻,和李荩忱唯一有联系的也就是自己的两个女儿了——或许说是一个比较合适一些,毕竟杨丽华现在还只是顶着女官的头衔罢了,而且她是绝对不承认自己是李荩忱的女人的,只是把每一次和李荩忱的云雨看作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交易。 当然这种交易最近频率越来越高罢了。 因此李荩忱更喜欢用“岳父”来称呼杨坚,像是一家人在说话,而不是君臣在对奏。杨坚也是曾经的上位者,甚至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 对于李荩忱这种以家中身份称呼两人关系的方式,他自然也是乐得为之。真的让杨坚毕恭毕敬的向李荩忱低头,杨坚肯定是不愿意的。正是因为李荩忱的态度很诚恳和谦虚,才让杨坚也不介意称呼一声“陛下”。 “是啊,三百年了,南北方终于再一次站在了一起,可是三百年的隔阂,岂是那么容易就消弭掉的。”杨坚的声音沉重了几分。 虽然已经离开了权力中枢,甚至都快算离开了滚滚红尘,但是想到这件事,他的心还是随之牵动起来。 李荩忱点了点头:“朕这一次南下,就是因为在北方的时间太长,不可能不考虑南方群臣和百姓的心思,而且朝廷的新政策这一次破天荒的先在北方颁布,南方士民之心思,朕不能不管不顾,有些事情还是得去做的,甚至还得动刀子。” 杨坚还没有说话,旁边的杨妙就先紧张起来:“陛下,回到南方还要杀人?” 杨坚和李荩忱怔了一下,交换了一个眼神,杨坚哈哈大笑道:“阿妙,此言差矣。不见血,怎么可能让人知皇权之威重;不杀人,怎么可能让人知朝廷改制之决心?” 杨妙嘟着嘴不说话了,而杨坚拿自己心地善良的女儿也没有办法,只能摇了摇头,径直说道:“那么就是说陛下回到南方之后,也准备大刀阔斧的有多动作了?” “税收法在北方颁布,就是对南方的一次试探,朕还不期望直接和东南士族撕破脸皮,但是如果他们真的打算阻拦税收法以及其余尚未颁布的法律的推行,那朕并不介意对他们下手。”李荩忱的声音也冷了几分。 法律也好,书院也罢,归根结底都是为了限制世家的权力,世家会反扑也在情理之中,而李荩忱早就已经看他们不顺眼了,若是能够挟此次北伐大胜之威横扫过去,李荩忱自然是不介意的。 能够尽快解决世家的问题,总是好事。 大汉现在在快速的向前走,而世家已经成为大汉体内最大的一颗毒瘤了。 “三百年了,是应该变一变了。”杨坚抚掌道,“再不变的话,这人都要烂在这朝堂上了。” “人怎么会······烂?”杨妙越来越听不懂陛下和爹爹在说些什么了,不由得好奇问道。 李荩忱已经把和杨坚的对话定位到了家庭内部的交流上,所以杨妙也不是没有资格说话。 李荩忱眯了眯眼,沉声说道:“人们已经习惯于现在这样的制度,上层的世家不劳而获,下层的寒门和百姓永无出头之日。长此以往,世家子弟不思进取,寒门子弟也丧失了奋斗的斗志,人没有了精气神,失去了进取心,可不就是烂了么。” 杨妙恍然,点了点头。 而杨坚笑着说道:“你这个小丫头,年纪不大,问题不少。” 杨妙笑嘻嘻的拉了拉爹爹的袖子:“那陛下原来就说过,不懂就要问,不要不懂装懂嘛!” 李荩忱和杨坚登时大笑,李荩忱无奈的摇了摇头:“把朕搬出来堵你爹爹的嘴,你也算有一套。” :。: 第一四七零章 南中的茶 杨坚看着自己的女儿,也是一时无语。 这小丫头倒是机灵,不过更让他欣慰的,还是李荩忱对女儿的宠爱,显然李荩忱和杨妙也不像是皇帝和他的妃嫔们那么相处,皇帝威风凛凛、妃嫔毕恭毕敬,两个人站在一起更像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 这就足够让杨坚这个做父亲的欣慰了。没有什么比女儿的幸福还能让现在的他高兴的了。 抿了一口茶,杨坚咂了咂嘴:“好茶,先苦后甜,又有之前余从未感受到的醇厚在其中,没想到江南的清茶之中竟还有这样的风味。” “爹爹不知道了吧,”杨妙翘起一根手指摇了摇,笑嘻嘻的说道,“这不是江南的茶,而是南中的茶。” “南中?”杨坚眉毛一挑。 对于出生于山东、生长于关中的他来说,南中的确是一个非常遥远的地理概念。 甚至对于绝大多数的北方人来说,南中都是存在于历史书中的荒蛮之地,大多数人对南中的印象依旧停留在诸葛亮南下征讨孟获上,而那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三百年,足够让世界天翻地覆。 随着南北朝的乱世归根结底是因为北方少数民族的南下,而北方少数民族的南下是因为寒冷的天气。小冰河期从北向南一直影响到整个华夏大地的南方,南中原本是荒蛮之地,和南中一样的还有岭南,但是正是因为气温的降低,导致瘴气逐渐退入山林,大片的土地终于可以得到开发利用。 陈霸先能够起家,就是因为充分的利用了岭南的土地。 但是南中那边,却迟迟没有得到发展,这主要还是中原的王朝都忙于应对战乱,北周虽然曾经一度拿下巴蜀,但是却并没有继续向南走,再加上山脉阻隔,这自然而然也就导致南中和巴蜀以及整个华夏分隔开来。 历史上到了唐代,南中洱海附近的南诏崛起,最终统一南中地区,成为独立于中央政权之外的南方小国,而南诏的主体就是乌蛮人。南诏的出现得赖于唐朝的支持,但是最后唐朝和南诏之间还是爆发了三次大战,双方损失惨重,并且便宜了吐蕃人和汉人权臣郑买嗣。 现在李荩忱并不打算再给南诏崛起的机会,奉命入南中的杜齐现在软硬兼施,最终建立起来以乌蛮人为主导、汉人和巴人为辅助的大汉南中行政体制。这行政体制和大汉内部的行政体制别无二样,只不过在地方主官上更多的以本地的乌蛮人为主。 不过李荩忱需要的是一个完全听从于中央命令的南中,这也是为了以后应对注定会在吐谷浑消亡之后崛起的吐蕃,历史上唐朝就是因为一直和南诏分分合合难以达成一致,导致在面对吐蕃的时候只能选择极其有限的进攻方向,后世同样占据重要位置的滇藏、川藏等路线自然就无从考虑。 可以说李荩忱现在做的主要还是未雨绸缪。 未雨绸缪也不是说说而已。 大汉现在不仅仅是在行政政策上全面拉动南中向江南和巴蜀靠拢,同时在经济和教育上也大力扶持。对于商部和工部来说,南中就像是一片从未开发的处女地,商部期望能够运出南中的货物,这些华夏人从未见过的当地工艺制品和诸如普洱茶茶砖这种稀罕物品,肯定就和蜀锦一样价格不菲,成为中上层人士赏玩和欣赏的东西。 同时把中原和江南以及巴蜀的货物运进去,也可以迅速抢占南中空白的市场。 而且商部也并不是一点儿野心也没有,大汉的商人已经在李荩忱的鼓励下变得越来越有勇气、越来越想要向更远的地方前进,而越过南中之后的那一片土地,正是他们心向往之的。 现在从岭南继续向南有林邑国作为阻拦,大汉短期内虽然有对林邑国动兵的意思,但是等到拿下林邑再建立起来完善的统治,那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因此从岭南直接南下的路线自然也就不太现实,而大汉现在的造船技术还不足以打造出来足够强大的海船,直接走海路也显得不太现实。 因此南中这一片已经掌握在大汉手中的土地,似乎是一个不错的出发点。当然了李荩忱并不知道,在自己的推动下,历史上到了唐宋时期才有雏形、到了明清时期才达到鼎盛的茶马古道,现在就已经列入了大汉商部针对南中制定的战略之中。 而工部自然也不用说,南中丰富的矿产已经足以让工部为之疯狂。 工业和商业的发展,自然而然就会极大地带动南中经济的发展,同时极大的加强南中和中原之间的联系,让南中再也不可能脱离开中原独立发展。 当然只是经济还不够,大汉的南中书院已经快要落成。 南中书院是成都书院和岳麓书院共同援建的项目,将由两个书院共同抽调师生进入南中,没错,是学院的老师和优秀的学生共同承担组建南中书院的重任。 这在大汉历史上也是首次,虽然主要还是因为大汉尚且还缺少能够教书育人的老师,所以只能拉着学生去凑数,但是大汉掌握南中的决心已经展露无遗。 而且教化蛮夷,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是一件非常高尚的事情,再加上有朝廷丰厚的奖励在背后,对于那些想要在之后继续投身教育事业的人来说,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甚至“到南中去,到蛮夷之地去!”都已经成为大汉几个书院之中处处可闻的口号。 乱世,本来就是一个热血的年代。 征服一片土地,教化一方百姓,更是一个令人热血的事情。 对于这些想要在乱世之中闯出来名堂的人们来说,南中正是他们抛洒热血的地方。 大汉现在正在通过经济和文化两条锁链牢牢地绑住南中,而同时被绑住、被牵动的,其实又不仅仅是南中。 李荩忱通过开发南中,实际上就是要加强百姓、尤其是年轻一辈对于土地、对于远方以及对于家国的认同感。 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在另外一个时空之中看到的那些清末民国的老照片,绝大多数的乡间百姓,都是灰头土脸,都是弓着腰毕恭毕敬,或者干脆蹲在那里皱着眉、露出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神情。 https:///book_67210/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四七一章 朕不急,岳父急 他们的脸上只有沧桑和麻木,根本就没有面临乱世时候应该有的热血澎湃。 这样的神情李荩忱并不是没有在别的地方见过,从江南到巴蜀再回到江南,李荩忱白鱼龙服去考察民情的时候也不少,这样的神情在这片土地上比比皆是。 因为绝大多数的百姓,对于所在的王朝根本就没有什么认同感和归属感。 对于他们来说,脚下的一亩三分地是自己的,也是天子的,自己只要好好地种地、好好地听从天子的命令就好了,打仗不是自己的事,天子换了个人也不是自己的事,只要这片土地还有自己的份儿就可以了,别的没有什么好在乎的。 他们的眼睛所能看到,只有这片土地。 民族意识的真正觉醒,实际上已经要到五四运动之后,大批量爆发的农民起义、工人运动、学生运动,表明这个民族真正的走上了救亡图存的道路。 当然了历史上华夏民族的民族意识并不是没有觉醒过,南宋末年,面对蒙古铁蹄、上帝之鞭,华夏民族曾经进行过整个世界范围内最顽强、最不屈的抵抗,从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在上帝之鞭之前抵挡五十多年,而华夏民族、被很多人认为是羸弱的南宋,却做到了,并且诞生了一批又一批的民族英雄。 李荩忱要做的,就是要加强整个社会对于国家和民族概念的认识,而让百姓、让社会的每个阶层参与到朝廷开疆拓土的行动之中,用经济和文化向前拓展,而不再仅仅只是使用暴力和战争,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有这样,恐怕才能让已经经历了三百年乱世的百姓,对于这个重新崛起的大一统王朝有归属感,并且能够因为自己是汉人而骄傲,同时愿意在民族面临威胁的时候倾尽所有。 华夏民族,作为历史上最源远流长的民族,一旦凝聚在一起,将有全世界都无法与之抗衡的力量。 而李荩忱要做的,就是团结起来这股力量。 自己有幸来到这个时代,背负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私欲,还有将这个民族带上一条更加宽敞快速的发展之路的责任。 “大汉通过南中,向东可以连接岭南,向西可以抵达高原,向南更是可以和南方湿热之南洋连接。”李荩忱抿了一口茶水,实际上这就是南中的普洱茶,李荩忱后世是喝过的,只不过像是这种上好的陈年普洱,原来可是真的喝不起,“无论是商贸还是军事,亦或者南中这块土地下埋藏着的金银矿产,都是我们不可或缺的。” 他有许多想要向别人倾述的想法,但是至少现在李荩忱并不打算向杨坚解释那么多,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思想和思维和这个时代的人终究不可能保持一致,李荩忱要比他们多看两千年。 这两千年,绝对不是轻松就能迈过去的沟壑,而是一条不折不扣的鸿沟。想要让两千年前的人快速的理解并且认同两千年后的观点,岂是那么容易的。 杨坚若有所思,他倒是还没有意识到李荩忱做这些背后更加深层的意义在,只是感慨似乎自己之前的目光太局限了一些。 北周拿下巴蜀那么长时间,也从未想过向南再进一步。 南中地形地势之重要,终究因为气候条件的恶劣而被忽略,甚至这气候条件还是三百年前的气候条件。 三百年,足够沧海桑田变化的了。 “若是以后有机会,期望能去南中看看啊。”杨坚感慨道。 不过他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 以他现在的身份,李荩忱能够给他言论自由和人身自由就已经算不错的了,还期望能够去南中?难道李荩忱就不害怕他跑到南中之后造反么? 杨妙也意识到什么,紧张的看向李荩忱。 李荩忱不由得一笑:“以后朕肯定是要去南中走一走、看一看,到时候岳父大人可不能缺席啊。不知道那得是几年后、十几年后的事了,岳父可得好好活着,否则朕可就不能带你去了。” 杨坚心中松了一口气,笑着点头。 而李荩忱伸手又刮了一下杨妙的小鼻子,这个丫头紧张兮兮的,就怕李荩忱直接把自家爹爹怎么样:“你要是能给朕生三个,朕就带你去。” “三个?!”杨妙悲声道。 那得生到什么时候? 至少三年内是没有希望了吧? 李荩忱大笑道:“朕不急,不过岳父可急着抱孙子呢。” “那让姊姊先来,她一看就是好生养的。”杨妙抽了抽鼻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毫不犹豫的把杨丽华出卖掉了。 李荩忱和杨坚面面相觑,杨坚叹息一声。 看来自己真的是对儿女疏于管教啊,竟然能说出这样不成体统的话来,回去得和夫人一起好好的管教管教那几个小的。大的都已经长歪了,小的以后还指望着成才重新振兴杨家呢。 李荩忱笑道:“朕和你姊姊都把你宠坏了,你这样说,你姊姊知道么?” 杨妙吐了吐舌头。 有李荩忱罩着,她怕什么? 反正姊姊最怕的,不就是陛下么? 后面的马车上,杨丽华打了一个喷嚏。 尉迟炽繁递过来手帕,又吩咐婢女拿一件厚衣服来:“这时候可不要受了风寒,到建康府的路还远着呢。” 杨丽华有些无奈:“并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啊?” “那肯定是有人在背后说你坏话了。”尉迟炽繁笑道。 杨丽华怔了一下,如果真的是这样,她都能猜到是谁。 ——————————- 风雪停后,车队一路向东南,几天之后就抵达了南阳。 这也是李荩忱停下来休整的第一站。 南阳是大汉之前发动关中之战拿下的第一个要塞,而现在也是大汉之后向中原挺进的桥头堡。 镇守南阳的是曹忠和陈智深。 这绝对是现在大汉称得上豪华的阵容了。 陈智深是李荩忱手中最锋锐的矛,而曹忠则是最坚固的盾。 李荩忱在拿下关中之后,就抽调陈智深部返回南阳,后来又抽调曹忠部南下,就是为了守住南阳这个直接沟通关中和淮西以及荆襄的战略要地。 若是南阳丢了,大汉两淮、关中这两个战场之间最直接的联系就被切断了,想要从淮西到关中,就只能绕道走荆襄。 第一四七二章 从南阳向洛阳 因此以南阳为核心,结合周围的南乡、邓州等地,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这个三角的矛头,直指洛阳。 李荩忱选择南阳作为第一站,就是要给南阳的守军加油打气。 “恭迎陛下!”曹忠和陈智深郊迎十里。 下过雪的原野上,风带着寒意,大汉的赤色旗帜在雪地上舞动,像是跳动的赤色火焰。 李荩忱走下马车,风吹动着他的面颊,而李荩忱脚步一顿,下意识的向北望去。 从这里继续向东北,越过许昌,折而向北,就是洛阳! 就在几年前,那里曾经是北周和北齐的主战场,双方围绕洛阳和中原地区展开了长达几代人的斗争,可是最后的结果却是两败俱伤,最后北齐杀斛律光和高长恭,名将陨落,而北周则突破晋阳,最终杀入邺城。 可以说双方留在洛阳这片土地上的只有无尽的血泪和悔恨。 而现在围绕这里展开争夺的人变成了李荩忱和宇文宪,更让人感到滑稽的是,曾经争夺洛阳的人,现在变成了防守洛阳的人。或许几年之前的宇文宪都不会想到,短短几年之后,攻守易位。 “陛下请入城吧。”曹忠恭声说道。 李荩忱微微颔首:“走,先去府衙,朕想听听你们对于现在北上战略的安排。” “诺!”陈智深等人急忙答应。 陛下选择南阳作为停留的地方,肯定就是为了南阳这边的之后的北伐战略,这一点他们早就已经猜到了。 摆在南阳府衙的议事堂上,是一张巨大的舆图,上面详细勾勒出来现在大汉沿着淮西到武关一线的兵力布置。 陆子才率军居于淮西、陈智深率军居中前出,而曹忠率军依托武关,形成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三角形防御阵势。现在汉军的主要意图还不是进攻,而是先保证从淮西到武关再到长安的大动脉的畅通。 大汉并没有从南阳设立工坊,这里毕竟是前线,现在大汉有了足够的纵深,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和当初李荩忱立足巴蜀的时候那样,工坊几乎都是跟着战线向前移动的。如今荆州的工坊就主要负责淮西和关中以及南阳地区的器械供给,在关中的工坊没有建立起来之前,这种情况应该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因此连接淮西和关中的道路也就显得愈发重要。 大汉可以不着急拿下许昌或者洛阳,但是这条动脉必须要保护好。 另外对面的宇文宪也并没有拿出来针对洛阳和许昌沿线南侧的防御策略,其实这也主要是宇文宪的兵力安排上的尴尬问题。 王轨作为宇文宪在淮北的大将,其管辖的范围主要就是淮北和山东等地,按理说淮西这边只是他防区的边缘。同样的道理,尉迟迥也以重兵布置在函谷关到潼关一线,对于他来说,南方的许昌也是防区的边缘,换句话说,现在大汉直面的许昌到洛阳南侧一线,是宇文宪手下两大兵马集团的结合部。 战场上最容易取得突破的,就是结合部和突出部! “许昌。”李荩忱看着舆图上被重重标记出来的地方。 许昌,按照北周的行政区划应该称之为郑州颍川郡更为合适,没错,在这个时代,郑州以许昌为行政中心。不过南朝这边延承魏晋的习惯,还是喜欢用许昌这个名字来称呼之。 从南阳向东北是鲁阳郡,之后越过汝水和颍水就是颍川郡,而再从颍川郡折而向西北,过阳城郡便是洛阳,这样走,目的就是为了绕开洛阳平原南侧延绵的伏牛山,而在阳城郡境内的嵩山少室和太室之间,就是洛阳的南大门——轩辕关。 因此虽然从南阳到洛阳看上去是绕路了,却只有一道雄关挡在路上。历史上从南方而来的军队入洛阳,面对洛阳正东方鼎鼎大名的虎牢关,一般都更倾向于选择走轩辕关,比如刘邦。 不出意外,轩辕关也是大汉首要的战略目标。 “从南阳直接进攻许昌的话,恐怕会腹背受敌啊。”李荩忱皱着眉头说道。 腹背受敌是因为南阳的东南,还有临颍郡、定陵郡、文城郡和汝南郡,主要就是汝南郡。 说到诞生了袁氏这样四世三公大家族的汝南,李荩忱倒不是想要吐槽后世的驻马店这个名字,而是因为汝南地处汝水之南、淮水之北,是北周在淮西唯一的一个重镇,从汝南继续向北的话,临颍、定陵等地都算不得要塞,也没有多少兵马。 汝南和大汉的光州隔着淮水对峙,陆子才也在光州屯驻重兵,淮水上也有大汉的水师游荡。 但是至少在现在,汝南还不在大汉的掌控之中。 这也就意味着谁都不能决定汝南的敌军会按兵不动,一旦汝南敌军北上,那么就足够可以和许昌的敌军形成夹击之势,汉军将会陷入进退维谷的地步。 “所以一旦我们这边发动进攻,”陈智深沉声说道,“淮西那边也必须发动猛攻,完全牵制住汝南的敌人。” 李荩忱皱了皱眉。 以大汉现在的国力,是很难做到沿着整个战线发动进攻的。 他所能做的也就只有选择几个主要的进攻方向,而其余的战线上,汉军只能采取防守的姿态,而淮西应该就算是一个很难集中力量进攻的区域,这主要是因为淮东注定了会成为两淮的主战场。 而淮西这边水网密布、山脉纵横,淮水以及淮水的支流成网状覆盖整个淮西,对于大军的集结和快速推进肯定不是什么好的助力,再加上淮西一路向北的话,重镇不多、道路曲折,就算是汉军能够向北突破到洛阳,也必须要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补给线太长。 当初陈庆之北上就是选择的这条道路,越过淮水之后就是广阔的平原,敌人很难构筑完善的防线,又没有诸如徐州这样的要塞作为支撑,而且骑兵完全可以通过就地取食的方法获得粮食,因此这对于当时的唯一目标就是杀入洛阳的陈庆之来说,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对于汉军的主力,却并不是。 https:///book_67210/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四七三章 两相权衡 可是如果大汉选择南阳这边为北上的主要方向之一,那么淮西就不能只是坚守不动。 淮西也需要主动出击。 对于驻守淮西的陆子才来说,这当然不是什么问题。 甚至对于驻守任何一个地方的汉军将领们来说,只要钱粮足够,杀到天涯海角都没问题。 现在正是开国的最后阶段,解决了宇文宪,大汉的周围几乎就没有什么真正能够威胁到大汉、让大汉走到生死存亡地步上的力量了,西北的吐谷浑人也好、北方的铁勒人也罢,哪怕是再算上南方有如跳梁小丑一样的林邑人,大汉也没什么好怕的。 因此将领们都期望着能够建功立业,尤其是在和宇文宪的战斗中建功立业。 只不过李荩忱不可能允许。 因为李荩忱不仅仅要面对军事上的问题,还要面对经济上的问题。 不管是军事上还是经济上,最终都是为了解决政治的问题。 大汉并没有办法、至少现在还没有那么充足的国力,能够在保证军队全线进攻的同时,确保国内的经济不会崩溃。 现在大汉的各项行政政策正在铺开,主要的关注点就是复兴因为三百年的乱世而被摧残的经济,只有保证了经济的稳定发展,才能够稳住人心。 李荩忱这一次回到建康府的主要目的也是为了向世家摊牌,而向世家摊牌的意义就在于将大汉的经济从世家的手中解放出来,不再是世家主导经济的发展,而是形成以朝廷为主导、百姓全面参与的形式。世家的富贵导致了朝廷和百姓的贫瘠,可是最后百姓站起来推翻的却是朝廷,这是必须要尽快解决的问题。 否则就算是现在的大汉再怎么强大,恐怕也就是在南北朝的历史上昙花一现罢了。 而既然要向经济让步,大汉就不可能全面进攻。 两相权衡之下,李荩忱宁肯牺牲大汉的军队,将大家都能建功立业的全面进攻转为重点进攻。现在看来大汉进攻的重点就是淮东、南阳、关中和河套,而诸如淮西、蒲坂这些进攻方向都将会被放弃。 这样可能意味着大汉的军队会付出更大的牺牲,但是却能够从最大程度上为朝廷节省钱粮开支,从而避免国家的经济在刚刚有了雏形之后就再一次面临崩溃,更避免世家会借助这个机会死灰复燃。 李荩忱迟迟没有说话,陈智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一时间讷讷不知道该怎么再开口。曹忠急忙站出来说道:“陛下,只要能够牵制住王轨,我们就有希望攻入洛阳。” 李荩忱微微颔首,沉声说道:“连年战争,国家财政上的困难也希望诸位能够体谅,毕竟朕宁肯我们就维持现状,也不希望我们的将士之后不得不光着屁股打仗。” 陛下开口调和气氛,大家也都会心一笑。 而李荩忱紧接着说道:“不过这一战应该怎么打,怎么才能打好,也的确需要大家集思广益,之前朕也没有想过要在淮西这边主动出击、缠住汝南的敌人,想必在其余的地方上也会有类似的问题存在。徐敞,即刻传令全军主将,一定要小心提防这样的问题。等到战争真的爆发,就为时晚矣,同时传令太尉府,即刻对所有作战计划查缺补漏,不行就派遣人手实地考察,务必要落实!” “遵旨!”徐敞急忙答应。 陈智深等人都松了一口气。 陛下显然也没有打算把话完全说死,既然这样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就算是最终朝廷也没有答应全面开战,那么至少有一部分汉军不至于蹲在防线上看戏。 ———————————————— “颍川那边有什么动静么?”李荩忱缓步走上南阳的城墙。 跟在他身后的是白袍的陈禹和参军杨素,当然现在杨素不能以小小的参军之名称呼之了,李荩忱在离开长安的时候下的命令,参军杨素迁太尉府长史。 长史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官衔了,在秦代的时候就设立长史,作为丞相、太尉和御史大夫的属官,到了汉代,长史更是属官之中的首位,比如当初蜀汉丞相诸葛亮的长史杨仪,就掌握有莫大的权力,诸葛亮去世后,就是杨仪代表诸葛亮主掌大军。 杨素当上长史,意思已经很明显,之后肯定是要接替萧摩诃太尉的位置的,甚至现在杨素已经在履行太尉的职责了,而本来就因为和李荩忱等年轻一辈在之前的荆州之战中爆发的冲突而心中有愧的萧摩诃,同样也已经不愿意在这个位置上过多停留。 他的儿子萧世廉已经位极人臣,小儿子萧世略也已经进入淮南军中,萧家的未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作为长辈,萧摩诃赖在这个位置上迟迟不动,对于自家年轻一辈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至于杨素之后会走到哪一步,大家也很是期待的。自从他来到大汉之中,陛下就对他信任有加,更有人猜测之后杨素会不会走到宰辅这个位置上。 不过就现在大汉内部官衔的制度来看,其实宰辅可不是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不说宰辅之外还有太尉府和御史台三权分立,在宰辅之下还有六部以及门下省,这些在名义上是归属于宰辅的,但是实际上都拥有极大的自主权和直接和陛下对奏的权力,宰辅更像是一个陛下不在朝廷时候的临时监护人和传声筒。 这样的官职,让诸如顾野王这样的老人来担任自然很合适,但是让杨素这样的年轻人来担任,就未免有些“浪费”了。 因此现在大家倒是认为杨素最终可能会成为太尉,真正的能够主持全国军事的太尉。 而对于杨素,其实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只要手中有实际的权力就足够了。 “颍川各家的态度模棱两可,让人难以捉摸。”陈禹无奈的说道。 李荩忱问颍川的动静,其实就是在问颍川世家的态度。 在华夏的历史上,世家往往都是一方独大,诸如闻喜裴氏、弘农杨氏,很少再听说闻喜或者弘农还有什么可以一手遮天的家族。 可是颍川就是一个另类,自从东汉开始,这个地方的世家就扎堆不说,而且还是实打实的人才辈出! :。: 第一四七四章 颍川世家的害怕 尤其是在东汉末年,借助乱世之中各个王朝对人才的需求,颍川世家达到了全盛。 最有名的自然就是颍川陈氏,诞生了陈群这样一手制定九品中正制、确定三百年世家地位的人物。 还有颍川钟氏,钟繇和钟会父子也算得上一代人杰。 另外颍川韩氏,作为韩非、韩信的后人,也诞生了诸如韩当这样的猛将,在历史上还有韩愈、韩世忠这等后人。 还有荀彧出身的颍川荀氏······ 除了这些大名鼎鼎的家族之外,还有很多虽然名不见经传,但是绝对不能被人忽略的家族,比如庾氏、方氏等等。 这些分布在一个颍川郡境内的望族,几乎支撑起了半个北国江山。 历史上这些家族也有不少族人随着晋室南渡而南下,并且逐渐从江南向岭南延伸,是后世客家人和岭南广东人的前身,以至于现在的岭南境内以及后世千年之后的广东境内,很多广东老家族的门楣上都喜欢挂上“颍川旧家”的牌匾,表示自己的家族来自于遥远的北方,来自于那个世家最繁盛的地方。 因此从南向北,清河崔氏、闻喜裴氏是不能忽略的团结对象,颍川这些豪门望族们也不能小觑。 三百年乱世,虽然已经让他们之中的大多数灰飞烟灭或者支离破碎,但是钟氏、韩氏这样体量庞大的家族已然还是存在并且手中有着强大力量的,借助九品中正制,他们可以深刻的影响到一方的政策甚至直接把持一方军政。 如果他们点头并且配合的话,大汉就算是直接拿下许昌也不是什么难事。 在这上面大汉早就已经尝到了甜头,当初进攻西北的时候,有西北世家的鼎力支持,大汉拿下西北几乎可以说是风卷残云。 “模棱两可也在情理之中啊。”李荩忱淡淡道。 他当然不敢巴望着这些世家能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甚至对于这些世家来说,大汉并不是什么值得信赖的朋友。 随着大汉新的政策的一条条颁布,世家无疑已经成为了朝廷对付的首要对象,大汉的矛头直指占据着社会上绝大多数资源的世家。 而颍川世家在这个时候若是眼巴巴的盼望着大汉,那么岂不是等于自投罗网,和49年入国军有什么区别? 说不定大汉拿下颍川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先查抄个底儿朝天。 最好的例子实际上还是西北的世家,在大汉进攻西北的时候,西北世家的功劳还是有目共睹的,但是后来大汉也没有对西北世家手下留情。 当然这主要是因为诸如天水梁氏这些家族欲壑难填所致,当初大汉在西北迎战突厥,只有安定牛氏和武威安氏有所动作,其余世家都在天水梁氏明里暗里的号召下没有任何想要支持朝廷的意思,甚至就连安定牛氏内部也爆发了几次冲突,家族的策略几度变更。 若不是后来徐德言等人采取了暴力手段,恐怕西北大军征战所用的粮草都解决不了,因此等到西北之战胜利后,朝廷第一时间就把天水梁氏和安定牛氏之中的背叛者和叫嚣最厉害的人处理掉了,整个天水梁氏发配岭南,天水的大小世家几乎都被牵连,安定、武威、金城等地的世家也几乎被一扫而空,大汉凭借战胜突厥之威彻底把西北掌握在手中,西北世家几乎不复存在。 虽然这件事错肯定是错在西北世家以为大汉难以抵挡突厥,所以都想要保全自己家族的力量、不想给大汉陪葬,但是至少在表面上看去,是大汉在拿下西北之后落井下石,将西北世家扫荡的干净。 正是因为大汉有前科,再加上大汉现在就是在对付东南士族,所以颍川世家们保持骑墙的心态也在情理之中,因为他们也不敢确定如果真的归顺了大汉,会不会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在乱世之中保存下来的家底也都会被扫荡一空。 因此颍川世家迟迟不敢直接向大汉表态,就是因为他们明知道在大汉的兵锋之下,宇文宪很有可能支撑不住,但是他们也害怕真的入了大汉之后,被大汉来个落井下石。 维持现状,总比直接发配岭南来得好吧? 不过颍川世家似乎忘了,前有狼,不代表后面就没有虎······ “但是根据白袍从邺城传回来的消息,就算是我们不打算对颍川的世家出手,宇文宪也有可能会有动作。”陈禹紧接着说道,“而且这一点也得到了通事馆的证实,通事馆从裴氏那里得到了类似的消息,宇文宪有可能会联合裴氏、崔氏对颍川世家下手。” “宇文宪倒是先坐不住了?这倒是有趣。”李荩忱不由得笑道。 颍川世家的确是一块肥肉,现在南边的大汉和北面的北周,都不想看着这一块肥肉放在中间谁都不吃了,李荩忱想要借助颍川世家的力量,宇文宪又何尝不想防止颍川世家转过来变成带路党?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宇文宪可不能保证这些世家的忠诚,只要其中有一个态度松动,其余的世家就很有可能会跟随。”杨素也说道,对于世家的了解,就算是李荩忱和陈禹也比不过他,“颍川世家传家数百年,各个家族之间都已经建立了紧密的姻亲关系,而且一向是进退一体。闻喜裴氏也好、清河崔氏也罢,能够在北方立足,也的确不容易。” 李荩忱微微颔首,颍川世家就像是一群蚂蚁,虽然单独的力量不算强大,甚至因为多年的战乱都有些没落,但是加在一起就算是闻喜裴氏这样的庞然大物也得退避。 若是宇文宪能够通过暴力的手段直接对颍川世家下手,那么闻喜裴氏和清河崔氏肯定不介意跟在后面喝汤,就算是什么好处都没有,只要能够击败颍川世家,那么就解决了他们的心头之患。 “既能够解决颍川世家这个隐患,又能够再尽力拉拢一下裴氏和崔氏,对于宇文宪来说的确是一举两得。”陈禹也不由得感慨。 裴氏和崔氏通过通事馆已经和大汉这边建立了联系,但是他们至始至终没有明确表示过想要投靠大汉。 https:///book_67210/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四七八章 垂帘 大汉恢复了汉代卫将军的制度,但是这也只是一个虚衔,实际上任忠自从在江陵投降大汉之后,就解甲归田了,不过大汉的军队之中还缺少有经验的老将,所以李荩忱就把他留在了建康府,一个卫将军的名号虽然大,不过实际上也就是起到军事高参的作用。 现在萧摩诃不在、杨素也不在,任忠这个卫将军就不能再无所事事了。 沈婺华怔了一下,急忙让宫女去传令。 这还是陛下北上之后,皇后第一次真正行使监国的权力! 而乐昌看了一眼睡的正香的儿子,摇了摇头。 坐在皇位上的当然不能是自己。 后宫不得干政,这样的根本原则乐昌当然不会去打破,就算是她平时也没有少浏览从中书省呈递上来的奏章,但是这种潜规则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若是真的摆在明面上,必然会引起朝堂乃至整个民间的不满。 现在大汉开始推行书院育人的制度,民间乡野开始越来越多的参与到了大汉的政治事务之中,每个人都看到了能够向上奋进的机会,所以他们也更愿意在看到朝廷的政策有什么问题的时候出面针砭时弊,同时也意味着之后朝廷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会引起朝野之间的纷纷议论。 乐昌作为皇后,母仪天下,更是要在这上面谨言慎行。 可是如果自己不在,只是把皇长子放在上面的话,那岂不是国运最后还是都掌控在下面的朝臣手中······ 有没有人在皇位上,又有什么区别? 乐昌秀眉微蹙,自己带着皇长子坐在皇位上? 是不是也怪怪的? 旁边的沈婺华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召见群臣是必须的,现在群臣之间或许已经有所交流和联系,但是也只是各个小团体之间的联系,互相之间的态度还在捉摸之中,这很有可能会引起更大的误会和冲突,这是乐昌应该尽量去避免发生的。可是乐昌无法出面,这些人在朝堂上会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启禀皇后,陛下八百里加急。”一名内侍快步走进来。 “陛下行辕到哪里了?”乐昌急忙问道。 听到李荩忱的消息,她就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 关键时候,还是得听家里男人的主意。 沈婺华也急忙起身。 李荩忱这个时候八百里加急给乐昌文书,所为何事? “现在已经过了江陵,顺江而下,只要天气不再骤降,那么大江没有冰冻,以五牙大舰之速,十日之内当抵达建康府!”内侍急忙回答,“此是行辕圣旨,请娘娘接旨!” 乐昌和沈婺华急忙行礼接旨。 “按照陛下的意思,”乐昌沉声说道,“垂帘?” 沈婺华深深吸了一口气:“皇后敢否?” 乐昌一挥手:“事态紧急,哪里还有什么敢和不敢的?” 李荩忱的确给了一个不错的办法,垂帘听政。 历史上垂帘听政也并不是慈禧太后首创的,早在先秦,宣太后就曾经听政,甚至直接主导秦国的统治,但是因为宣太后的名声褒贬参半,导致后来吕后听政的时候,为了表示自己代表后宫、只是听从建议,垂下了一道帘子表示自己和朝堂、前殿隔开。 后来汉末梁太后以及历史上的唐代武后等等,都曾垂帘听政。 因此垂帘听政倒不是什么新鲜事物,不过却也不是乐昌有胆量这么去做的,看看历史上听政的这些人,宣太后、吕后等等,哪一个不是事实上的大权在握,甚至还直接导致了外戚干政? 乐昌出身前朝皇室,一向谨言慎行,让她去垂帘,还真的不敢,因为一旦这么做,风言风语恐怕会汹涌澎湃而来。 但是现在有了李荩忱的旨意,自然也就不一样了,这就像是一道护身符一样,既然李荩忱应允了,那乐昌真的出面垂帘听政,至少在法理上也就确定了。 更重要的是,李荩忱在圣旨中还直接册封皇长子为“监国”。于是这个因为还没有周岁,所以连名字都还没有起,只有小名“长岁”的小家伙,也有了坐在龙椅上的合理合法的资格。 “圣旨抄送中书省了么?”乐昌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一天有这样的机会,更没有想到自己的夫君比想象之中的还要信任自己,这也让乐昌很是紧张。 国家的大权乃至于命运,就等于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了。 “沈姊姊,且陪我同去?”乐昌握住了沈婺华的手。 沈婺华看着乐昌,其实她又何尝不紧张? 对于这个久在深宫之中的女子来说,参与到国家大事之中,这是之前从未想象过的。 “我会在屏风后面等你,但是陛下只让你一人垂帘,我去的话,的确不好。”沈婺华握紧了乐昌的手,“姊姊相信你。” 乐昌看向沈婺华,郑重点头。 ——————————————————- 大江上,水师船队正在前进。 李荩忱看着前方分开的江水,江面上有一层淡淡的雾气,让人看不清前方,即使是精通大江水文航路的大汉水师,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派人在前面探路前进,若是陛下的龙船触礁出了什么意外,那水师可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现在的大汉水师位置的确有些尴尬,曾经大汉从巴蜀入江南的时候,水师是实打实的主力,没有水师的话也就没有如今占有整个南方山河的大汉,甚至就连之后大汉入岭南,水师借助灵渠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可是现在大汉的重心北上,注意力也转移到了陆师上,尤其是骑兵和火枪手队伍的建设上,水师一下子就成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存在,在船台上的大型海船也不过才下水了一两艘,根本就不够水师纵横大海的,而大汉太尉府之前制定的水师从水路直接进攻山东甚至辽东、切断宇文宪后路的战略,现在也不过停留在纸面上。 再加上大汉现在无心南顾,所以向南对付林邑人都不太现实。 这就让水师无奈之下只能看着陆师的弟兄们吃饱喝足,自己当一个二等人——加上火枪兵和骑兵,实际上是个四等人,没错,就是和马润一样。 这一次李荩忱走大江东去,水师抓住机会,就是要向陛下好好地表现一下,忠心和实力,一个不能缺。 https:///book_67210/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四七六章 冬风正冷 不过李荩忱更清楚,如果自己现在不先打下打压世家的基调,之后一统北方,一切将会变得更加复杂和麻烦! 因为真正强大并且做到了子弟遍布天下的世家,还是在北方。 当初晋室南渡,很多世家只是派遣了一部分子弟南下,再加上南方世家不断洗牌,所以东南士族的威名虽然还在,但是主持东南士族的却已经不再是当初的王谢之家了。 相比之下,北方的杨氏、裴氏、崔氏乃至颍川各家,三百年的传承却没有断。 世家,最重要的就是传承,就是积淀! 三百年的人情往来和利益纠葛,让他们对北方的掌控和家族自身的积淀,都要超过南方的世家! 更不要说北方虽然久经战乱,但是人口仍然在南方之上,有人口,往往就意味着富足。 不是平民百姓的富足,而是世家大族的富足。 北方的金融命脉乃至于国家命脉,都在世家的手中,而后来者也都遵循着这样的规律,当初北魏的六大军镇南下之后,军镇之中的各个家族也都是延续着中原世家的方式,比如关陇集团中的各个世家,多多少少都和当初的北魏六镇有关联,甚至本身就是北魏六镇出身。 只要世家还存在,朝廷就不可能用尽全力来发展经济和巩固统治,这样贫穷就依然会存在。温饱问题从来都是社会上最尖锐的问题,若是连温饱问题都不能解决的话,那么社会也不可能平安无事。 历朝历代之所以受到世家的控制,就是因为朝廷没有力量解决温饱问题,所以只能依靠世家的力量来完成自己对基层的统治,百姓听从的与其说是朝廷的命令,倒不如说是世家的命令。 以发展多年的吴郡徐氏为例,吴郡是江南富足之地,可是即使是这样,当地的百姓贫寒之人比比皆是,而百姓知有徐氏而不知有朝廷,对于百姓来说,徐氏才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朝廷以及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是谁,实际上关系不大。 因此在世家和九品中正制制度下,朝廷与其说是在依靠政策治理地方,倒不如说是在借助世家的力量维持地方的和平和稳定,但是这样的和平和稳定不是寄托在百姓对朝廷的忠诚上,而是寄托在世家对朝廷的忠诚上。 而世家的忠诚,应该是这世间最靠不住的忠诚之一了。 毕竟朝廷和世家的联系,更多的,或者占据绝大多数的就是利益的联系,朝廷依靠给予世家足够的利益来让世家保持对自己的忠诚。但是如果世家有足够的野心,那么再大的利益也不可能满足他们的需求,所以世家必然就会谋求将朝廷取而代之。 纵观南北朝各个朝代的更迭,实际上也都是最为强劲的世家带着一群小弟将软弱的朝廷取而代之的过程。 所以并不是因为这个时代不结束、这个时代的人都喜欢乱世,而是因为只要这种制度不更换,那么永远都会有狼子野心之人、永远都会有不满足于既得利益之人。新崛起的世家,想着能够更上一层,最终号令天下的,比比皆是! 并不仅仅是因为南方或者北方的朝廷不想一统,而是因为有的时候、或者绝大多数情况下,有着太多的阻碍。 所以李荩忱一定要结束这一切! 如果江南这边不能平定,那么之后北上,注定会面临更大的威胁。因为北方世家更迭的慢,所积蓄的力量,只会比南方的更大。 “陛下,用膳吧。”元乐尚打断了李荩忱的思绪。 李荩忱这才发现,热气腾腾的饭食都已经放在桌子上了。 “你们都用过了?” “妾身还没有,今日是妾身轮值跟在陛下身边,所以一直等着陛下回来。”元乐尚微笑着说道,“其余的姊妹们都已经用过去歇息了。” “湘儿今天还好?”李荩忱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因为雪后天阴的缘故,天很早就黑了,以至于李荩忱都快忘了时间,甚至都没有去看一眼萧湘。 “陛下放心,有贤妃娘娘每天照看着,没有什么问题的。”元乐尚急忙回答,同时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干瘪瘪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她的动作虽然不大,不过还是被李荩忱看到了。 “那么想要孩子?” 元乐尚被说破了心思,低下头不敢和李荩忱对视。 而李荩忱拉过她的手:“过来一起用膳吧,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 “啊?”元乐尚还没反应过来。 李荩忱笑着说道:“不信你可以去问问湘儿还有繁儿她们,她们会告诉你为什么的。” 元乐尚怔了一下,大概意识到了什么,抿了抿嘴。 李荩忱的手已经开始不老实:“你说朕是先吃饭还是先吃你。” “吃······吃饭。” “吃你,好,那朕就不客气了!” 元乐尚半推半就,直接被李荩忱扑倒在垫子上。 不让写的事情进行了良久之后,李荩忱起身敲了敲饭碗:“朕饿了,我们先吃饭。”、 门外冬风正冷,而门内,笑语盈盈。 李荩忱披上衣服。 前路艰难,但是为了这一份温柔,自己也得继续走下去。 ——————————- 建康府,大汉翠微宫。 翠微宫是在台城御花园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也就是曾经陈叔宝逍遥享乐的地方,从翠微宫可以看到两座高耸的楼阁,陈叔宝最爱的张丽华和孔嫔,就曾居住在这两个楼阁上,中间有复道连接,是宫中算不上最恢宏,但是绝对最高的建筑,因此也有仙境之美誉。 现在这两处楼阁已经改成了登高望远的地方,而翠微宫如其名,相比于那两处楼阁,翠微宫在御花园的树木掩映下,若不是大殿的飞檐,恐怕都难以察觉到其存在。 夏天这里蚊虫众多,所以后宫妃嫔反而是喜欢冬天来这边。 建康府也下了小半天的雪,地上阴暗处有些积雪,但是大多数的都已经化掉。 大殿侧厢的房门是推拉式的,打开之后就可以直接看到御花园中的小湖,现在湖面上有一层薄冰,水波不惊,如铜镜未磨。 https:///book_67210/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一四七七章 稳坐钓鱼台的皇后 翠微宫内很安静。 摇篮里,大汉的皇长子睡得正香,而一个小女孩趴在摇篮旁边,伸出手在婴儿的头上转了转,后来又觉得无聊,又转过来一步一晃的向着门外走去,几名奶妈忙不迭的跟上,而张丽华已经门口等着,看到晋陵公主跑过来,急忙迎上去:“今天小乖乖想去哪里?” 晋陵公主呀呀呜呜的向外挥了挥手,显然想表达自己不管去哪里只要能出去玩就好的意思,而张丽华早就已经料到,带着奶妈们“前呼后拥”,好不壮观。 晋陵公主一走,翠微宫里算是彻底安静下来,小皇子在睡觉,其余的婢女们也不敢开口说话。 茶杯中的水冒着热气,乐昌端坐在桌案前,桌案上放着一本《论语》。而沈婺华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微笑着说道:“建康府内已经是波澜起伏,皇后在这里是不是过于稳重了。” 乐昌翻了一页书,摇了摇头:“敌不动,我不动。” 沈婺华怔了一下,诧异的看向《论语》:“我怎么不记得论语里面还有这么一句。” “这是陛下说的。”乐昌笑道,“只是突然想起来了,也没有说就是孔圣人说的啊。” 沈婺华翻了翻白眼。 这还真的无从反驳。 不过真的什么动作都不采取么? 沈婺华不相信:“自从户部的新政策施行以来,建康府之中多有异议之声,甚至就连宰辅都曾经几次传达下面的不满,显然就算是他个人支持陛下做出这样的决策,也架不住下面的压力。难道乐儿你就一直打算静观其变么?就怕这静观其变久了,不知道会不会横生变故,到时候我们怎么应对?” 虽然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是李荩忱把乐昌和沈婺华留在建康府,就是让她们盯紧了建康府的风向,而宰辅顾野王也不是傻子,所有送往皇帝行辕的奏章,都会抄送一份送到宫中,美名其曰是为了在宫中留存档案,但是主要目的还是要让乐昌和沈婺华过目。 而白袍在建康府的力量以及留守建康的侍卫亲军、京城卫军,也都在乐昌的手中。 大汉长期以来都是实行的边军内调的政策来充实侍卫亲军,所以侍卫亲军的统帅几乎都是边军将领,比如现在在建康府的就是出身巴人八部的卢青,卢青出身板楯蛮,手下的巴人将士是巴人八部之中战斗力最高的,李荩忱把他们留在建康府而不是带去北方,就是因为这些人的忠诚和勇武都无话可说。 而且卢青久经战阵,是巴人之中仅次于杜齐和李迅的名将了,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当机立断的本事还是有的。 而且巴人八部和建康府的这些东南士族,当然没有什么恩惠,甚至还有仇恨,因为当初巴人八部追随李荩忱进攻东南的时候,因为骁勇善战,总是冲杀在前,而在他们对面阻拦的将领则多数出身于东南士族当中,巴人的死伤自然都可以算在东南世家的头上。 只要乐昌一声令下,卢青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对东南士族亮刀子。 另外大江北岸广陵的汉军陆师、南岸京口的汉军水师,都已经做好了准备。统带水师的是汉军名宿王昌,也是当初跟着李荩忱入蜀的老人了,而广陵的陆师则是在萧摩诃的次子萧世略的手中,萧世略那里有七八千兵马,虽然人都是新人,甚至将领都是新人,但是忠诚都是一等一的。 更不要说岭南的李询已经奉命率军北上,对外称呼是为了和荆州的汉军换防,但是其沿着水路从漓江转灵渠再入湘水,但是船队并没有出洞庭之后就去近在咫尺的江陵,反而顺流而下抵达安庆,大汉水师已经前去接应,在安庆进行演习。 这也是为什么南方的林邑多有挑衅,但是汉军迟迟没有展开反击,因为主力都已经不在了啊,谁都不敢贸然开战。 如今建康府周围的京口、瓜州、安庆等地都是大军云集,如果建康府这边发生变故,趁着大江还没有兵锋,水师完全可以在两天之内将所有的军队转运到建康府! 而这些兵马的兵符,不仅仅在李荩忱的手中,还在乐昌的手中。 这也是为什么乐昌有胆量在这里品茶看书,因为她也的确有资格稳坐钓鱼台,真正着急的应该是外面的那些东南士族! 不过再稳坐钓鱼台,也必须要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世家随时都有可能动手,甚至不惜拼的鱼死网破! 所以沈婺华还是有些紧张的。 毕竟作为一个弱女子,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国家的命运会牵系在自己的身上。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乐昌不知道自己说了一句后世的名言,“等到陛下十天后抵达建康府,一切就会尘埃落定,到时候无人能够挑战一个刚刚占领了整个关中、生擒了杨坚的人的威严。” “可是还有十天。”沈婺华咬了咬牙,“说不定他们就打算让陛下重蹈刘寄奴的覆辙。” 当初南朝宋的开国皇帝刘裕北伐,已经把战线完全拉平到黄河一线,结果谁曾想到建康府生变,无奈之下刘裕只能南返,导致北伐的成果付之一炬,虽然刘裕平定叛乱,但是北方的鲜卑已经大规模南下,想要再重新杀回到黄河边,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如果此时建康府乱了,那么宇文宪真的有可能也发动反扑、让李荩忱两头为难不说,建康府这边孰胜孰负也难以判断,若是建康府落入东南士族的掌控之中,保不齐会导致在整个大汉的分裂! “再坚持十天。”乐昌低声说道。 山雨欲来风满楼,她又如何感受不到? 只不过身为皇后,身为现在留守建康府的所有人的主心骨,她不能乱。 沉吟片刻,乐昌道:“召宰辅、两位裴公、唐公、任公以及六部尚书入宫,兹体事大,不得迟疑。” 宰辅是顾野王,两位裴公则是门下省裴猗和御史大夫裴忌,唐公是尚书省唐亦舜,任公是卫将军任忠,太尉府没人在,卫将军就是军方在建康府的主将了,六部尚书自不用说,这几乎是整个大汉朝堂的中枢人物了。 第一四七八章 垂帘 ps之前已订阅过昨日错误发布之第一四七八章内容的书友同仁请勿订阅。 大汉恢复了汉代卫将军的制度,但是这也只是一个虚衔,实际上任忠自从在江陵投降大汉之后,就解甲归田了,不过大汉的军队之中还缺少有经验的老将,所以李荩忱就把他留在了建康府,一个卫将军的名号虽然大,不过实际上也就是起到军事高参的作用。 现在萧摩诃不在、杨素也不在,任忠这个卫将军就不能再无所事事了。 沈婺华怔了一下,急忙让宫女去传令。 这还是陛下北上之后,皇后第一次真正行使监国的权力! 而乐昌看了一眼睡的正香的儿子,摇了摇头。 坐在皇位上的当然不能是自己。 后宫不得干政,这样的根本原则乐昌当然不会去打破,就算是她平时也没有少浏览从中书省呈递上来的奏章,但是这种潜规则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若是真的摆在明面上,必然会引起朝堂乃至整个民间的不满。 现在大汉开始推行书院育人的制度,民间乡野开始越来越多的参与到了大汉的政治事务之中,每个人都看到了能够向上奋进的机会,所以他们也更愿意在看到朝廷的政策有什么问题的时候出面针砭时弊,同时也意味着之后朝廷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会引起朝野之间的纷纷议论。 乐昌作为皇后,母仪天下,更是要在这上面谨言慎行。 可是如果自己不在,只是把皇长子放在上面的话,那岂不是国运最后还是都掌控在下面的朝臣手中······ 有没有人在皇位上,又有什么区别? 乐昌秀眉微蹙,自己带着皇长子坐在皇位上? 是不是也怪怪的? 旁边的沈婺华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召见群臣是必须的,现在群臣之间或许已经有所交流和联系,但是也只是各个小团体之间的联系,互相之间的态度还在捉摸之中,这很有可能会引起更大的误会和冲突,这是乐昌应该尽量去避免发生的。可是乐昌无法出面,这些人在朝堂上会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启禀皇后,陛下八百里加急。”一名内侍快步走进来。 “陛下行辕到哪里了?”乐昌急忙问道。 听到李荩忱的消息,她就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 关键时候,还是得听家里男人的主意。 沈婺华也急忙起身。 李荩忱这个时候八百里加急给乐昌文书,所为何事? “现在已经过了江陵,顺江而下,只要天气不再骤降,那么大江没有冰冻,以五牙大舰之速,十日之内当抵达建康府!”内侍急忙回答,“此是行辕圣旨,请娘娘接旨!” 乐昌和沈婺华急忙行礼接旨。 “按照陛下的意思,”乐昌沉声说道,“垂帘?” 沈婺华深深吸了一口气“皇后敢否?” 乐昌一挥手“事态紧急,哪里还有什么敢和不敢的?” 李荩忱的确给了一个不错的办法,垂帘听政。 历史上垂帘听政也并不是慈禧太后首创的,早在先秦,宣太后就曾经听政,甚至直接主导秦国的统治,但是因为宣太后的名声褒贬参半,导致后来吕后听政的时候,为了表示自己代表后宫、只是听从建议,垂下了一道帘子表示自己和朝堂、前殿隔开。 后来汉末梁太后以及历史上的唐代武后等等,都曾垂帘听政。 因此垂帘听政倒不是什么新鲜事物,不过却也不是乐昌有胆量这么去做的,看看历史上听政的这些人,宣太后、吕后等等,哪一个不是事实上的大权在握,甚至还直接导致了外戚干政? 乐昌出身前朝皇室,一向谨言慎行,让她去垂帘,还真的不敢,因为一旦这么做,风言风语恐怕会汹涌澎湃而来。 但是现在有了李荩忱的旨意,自然也就不一样了,这就像是一道护身符一样,既然李荩忱应允了,那乐昌真的出面垂帘听政,至少在法理上也就确定了。 更重要的是,李荩忱在圣旨中还直接册封皇长子为“监国”。于是这个因为还没有周岁,所以连名字都还没有起,只有小名“长岁”的小家伙,也有了坐在龙椅上的合理合法的资格。 “圣旨抄送中书省了么?”乐昌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一天有这样的机会,更没有想到自己的夫君比想象之中的还要信任自己,这也让乐昌很是紧张。 国家的大权乃至于命运,就等于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了。 “沈姊姊,且陪我同去?”乐昌握住了沈婺华的手。 沈婺华看着乐昌,其实她又何尝不紧张? 对于这个久在深宫之中的女子来说,参与到国家大事之中,这是之前从未想象过的。 “我会在屏风后面等你,但是陛下只让你一人垂帘,我去的话,的确不好。”沈婺华握紧了乐昌的手,“姊姊相信你。” 乐昌看向沈婺华,郑重点头。 ——————————————————- 大江上,水师船队正在前进。 李荩忱看着前方分开的江水,江面上有一层淡淡的雾气,让人看不清前方,即使是精通大江水文航路的大汉水师,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派人在前面探路前进,若是陛下的龙船触礁出了什么意外,那水师可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现在的大汉水师位置的确有些尴尬,曾经大汉从巴蜀入江南的时候,水师是实打实的主力,没有水师的话也就没有如今占有整个南方山河的大汉,甚至就连之后大汉入岭南,水师借助灵渠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可是现在大汉的重心北上,注意力也转移到了陆师上,尤其是骑兵和火枪手队伍的建设上,水师一下子就成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存在,在船台上的大型海船也不过才下水了一两艘,根本就不够水师纵横大海的,而大汉太尉府之前制定的水师从水路直接进攻山东甚至辽东、切断宇文宪后路的战略,现在也不过停留在纸面上。 再加上大汉现在无心南顾,所以向南对付林邑人都不太现实。 这就让水师无奈之下只能看着陆师的弟兄们吃饱喝足,自己当一个二等人——加上火枪兵和骑兵,实际上是个四等人,没错,就是和马润一样。 这一次李荩忱走大江东去,水师抓住机会,就是要向陛下好好地表现一下,忠心和实力,一个不能缺。 。 第一四七九章 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水师的心态李荩忱焉能没有察觉,只不过大汉手中的财力也有限,李荩忱不可能放着对北伐更有用处的火枪和骑兵这两方面不去投入,而去发展水师。 毕竟十年的陆军,百年的海军。 在李荩忱的设想之中,大汉的水师当然不是只能在内河里扑腾的平底船队,整个大汉的内河也已经没有大汉水师对付不了的敌人,这支经历了大战磨炼的队伍当然不能就这么浪费了。之后大汉还是要向外拓展、发展海军的。 无论是向南解决南洋问题还是向北跨海进攻山东、辽东乃至于去征服高丽和扶桑,一支真正意义上的海军不可或缺。 大汉不能和前辈一样只是局限于向西域发展,作为后来人李荩忱很清楚,不久后在西域以西,还将有庞大的大食崛起,李荩忱不倾向于和历史上的大唐那样在西域和大食打个你死我活,相反,大汉的侧重点应该是先加强对东面、南面以及东北各区域的控制,让这些地方不再是以羁縻的身份而是以大汉本土的身份出现,否则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乱子。 历史上大唐在向西域拼命拓展的时候,东北的高丽、南方的南诏,甚至还有一个安禄山,可都没有少找麻烦,甚至让煌煌大唐在短短几年间就变得风雨飘摇。 李荩忱不介意先帮后人把这些麻烦和隐患解决掉。 南中他已经在一步步蚕食,历史上应该不会再有南诏这样的存在,而之后征服北方,需要海军。随着大汉之后财力有所空余,李荩忱也不介意政策开始向水师倾斜。 想到这里,李荩忱也不由得感慨。 高丽,真的是华夏纠结不过去的坎啊。 历史上隋炀帝几次征讨高丽,最终导致国家支离破碎。而唐太宗把隋炀帝的穷兵黩武狠狠的嘲讽了一番,结果过了没几年,自己也去讨伐高丽了。 李荩忱不能判断说,讨伐高丽能够一战而成,但是高丽还是要打的,这是东渡扶桑的踏板,也是至少现在东北稳定的根源。 不过这也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李荩忱把目光转过来。 杨素静静等在旁边,因为他一直没有说话,以至于李荩忱都几乎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 “爱卿怎么不言语?”李荩忱微笑着道。 杨素一拱手“臣见陛下正在沉思,当是勾勒山河,因此臣更想静候陛下,以免打扰到陛下。” 李荩忱看了他一眼“爱卿越来越会说话了。” 杨素笑道“陛下谬赞,臣既然想要有事劝说陛下,先说些好话,免得陛下生气,不也在情理之中。” 李荩忱大笑道“你说的倒是很直白!” “臣也不喜欢弯弯绕。”杨素无奈道,“但是君臣有别,有些事臣还是做了好,免得被别人说闲话。” 李荩忱点了点头“所为何事?” “牝鸡无晨,陛下让皇后娘娘垂帘,恐怕会惹来非议啊。”素不无担忧的说道。 “牝鸡无晨的下面,好像还有两句吧。”李荩忱并没有直接回答。 杨素沉默片刻,低声说道“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李荩忱笑了一声“是啊,现在家里需要,没办法。” “可是皇后娘娘能否把持得住朝堂之上的汹涌意见?”杨素眉头紧锁,“若是最终皇后娘娘先动摇的话,一切就没有转机了······” 李荩忱的手轻轻敲着栏杆,淡淡说道“朕信她。” 杨素沉默。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更何况李荩忱的八百里加急算起来应该已经到了建康府,似乎也没有了挽回的机会。 杨素默默看着远方。 一切都落在女子和幼儿的手中,未免有些兵行险招。 李荩忱伸手拍了拍杨素的肩膀。 自从他登基之后,就已经很少有和臣子这样亲昵的动作了。 “朕更相信那些东南士族,根本就没有这个胆量。” ————————————- 陛下的胆子的确很大。 这是顾野王的感受。 当他看到坐在上首的皇长子以及侧厢垂下来的帘子时候,也只能苦笑认命。 皇长子倒并不是坐在皇帝的位置上,而是坐在了皇帝位置的一侧,桌案同样雕刻了盘龙,代表这里坐着的人的皇家身份,也代表着这是仅次于陛下的监国。 陛下竟然真的敢把直接影响甚至改变国运的权力,就这样放在了女子和幼儿的手中。 帘子后面的人影已经坐下,乐昌的声音依旧清冽 “诸位臣工,陛下仍在返京路上,因此奉陛下旨意,皇长子监国,本宫垂帘听政,还望诸位臣工尽心竭力,维护大汉国祚。”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难以抗拒的威严在。 不等顾野王有所动作,旁边的裴猗就已经先上前一步,顾野王当然知道这个老家伙想干什么,作为元从系之中唯一一个老人,这个时候就是表忠心的时候,裴猗当然不敢怠慢,甚至就应该冲在最前面。 不过顾野王倒是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自己先拱手“臣遵旨!” “臣遵旨!”大殿之上声音回响。 顾野王开口,其余的官员们也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如果他们不表示什么的话,说不定乐昌现在就会派人直接把他们拿下。 大殿外面,侍卫亲军和羽林骑已经排成两列,侍卫亲军都是手持长刀,而羽林骑更是身披重甲,只要大殿之内有任何的动静,这些甲士就有可能直接涌进来。 大家没有怎么和乐昌打过交道,不知道乐昌是什么性格,但是至少他们知道,就站在大殿外面的卢青,不是那么好惹的! 这个蛮子,杀人不眨眼。 乐昌紧接着说道“朝廷新政已经颁布,从昨日开始,《税收法》就已经是大汉在行且唯一遵守的有关税收的律法,任何人触犯了律法,都将交付有司问罪,这一点诸位臣工应该没有异议吧?刑部对此可有什么难处?” 刑部尚书沈君高的额头上已经汗水直冒。 有什么难处? 难处可真大了去了! 自从上一次沈君高差点了“误入歧途”之后,他一直都在努力把沈家和东南世家划清界限。 沈家其实是没有必要给注定会倒下的东南士族陪葬的。 。 第一四八零章 刑部的态度 沈婺华已经入了大汉宫廷,甚至还颇得陛下宠爱,所以沈家现在也算半个皇亲国戚,到底是作为一个世家群体中甚至都不能算第一的家族而存在,还是作为皇亲国戚而存在更重要,应该如何取舍,沈君高心里当然清楚。 陛下手中握着太强硬的力量,那是实打实的用世家的鲜血喂出来的力量。 沈家没必要用自家人的脑袋去给东南士族陪葬。 这是沈君高现在的态度。 既然之前选择铤而走险不现实,那他就干脆选择彻底倒向陛下。 保全家族的性命,可要比用家族的性命去赌博来以求换取世家的权力得以保留来得实在。 不过有这样想法、或者说能有这样想法的,也就只有沈家这样的家族了。诸如沈家、顾家、徐家、吴家、萧家这种家族,早就已经和朝廷紧密捆绑在一起,让他们背叛朝廷的话,就算是他们真的能做到,其余的世家也不可能信任他们。 所以大家就干脆彻底跟着陛下走,到时候陛下就算是真的推行新的政策,也不可能忘记他们的功劳。 可是其余的世家可就没有这样的资格了。 他们要么选择灭亡,要么选择鱼死网破、殊死一搏。 这些大小世家和朝廷的联系并不紧密,甚至还有仇恨在其中。 朝廷之前能够容得下他们,不代表这一次依旧还能容得下,甚至朝廷这一次的主要目的就是对付他们。 李荩忱之前对付世家一直都是处于被动应付,而主要对付的对象也都是那些最担心会被取而代之的小世家。 毕竟最先坐不住的往往就是这些小世家。 可是现在新的政策出来了之后,终于也不仅仅是这些小世家坐不住了,还有那些大家族,尤其是在之前大汉取代南陈的战争之中站在南陈那一边的大家族,无论是东宫还是陈叔陵背后的支持力量,之前只是以为自己这一代人可能没有再起的机会了,但是家族的力量终究是存在的。 但是看李荩忱现在的意思,分明就是打算将他们的所有都剥夺。 因此这些家族不可能再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了。 之前那些小世家手中的力量不大,就算是真的团结起来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所以他们也只能铤而走险选择动用自家在军队之中的为数不多的子弟,最终的结果自然也是李荩忱发动白袍和侍卫亲军,轻而易举的将这些斗胆通过煽动军队来挑衅皇权的家伙斩杀。 可是现在这些大家族若是真的想要有所动作,自然也就不是这样了,他们的手中掌握着大量的财力物力,甚至其中还有不少人和朝廷之中的几个大家族都有姻亲关系,到时候保不齐就会牵动着朝堂上这些大家族内部的矛盾。 比如徐陵的长子、下一代理论上的徐家家主徐俭,就一向和朝廷不怎么对付,这一次也没有少在私下里奔走,到时候就算是徐氏这样立场坚定的家族,说不定也会受到徐俭牵动而导致分裂。 毕竟这些家族由于这些年的联合,内部的联系实在是太过紧密,所以现在真的想要让两方能够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完全割裂,基本不可能,一旦双方彻底对立,那么带来的肯定也是一个又一个家族、一群又一群人的对立。 而既然注定了会对立,那么抓紧趁早站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沈君高一向不是一个喜欢犹犹豫豫的人,既然要站队,那他就站队。但是这个队虽然站好了,可是问题可没有那么容易就解决。 乐昌让他负责处理大汉违反法律的人,实际上就是要处理那些随时都有可能被抓进大牢里的世家。 这些世家很多都和沈家有联系,甚至还有可能存在在场的臣工的亲人家眷,这让沈君高怎么真的依法判处? 那样岂不是代表他要把所有人都得罪一遍么? 刑部古往今来,都不是什么好干的活计啊。 乐昌不是在逼着他代表沈家表态,而是让他代表刑部表态! 刑部一旦表态支持朝廷,那么也就是说之后的任何事情都得按照律法来,这样也就等于直接对这些世家下死手了。 沈家站在朝廷的这一边,以后真的发生了什么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但是如果沈君高带着刑部也出手,那就真的没有什么回旋的可能了,在这一次矛盾冲突上,双方就已经是不死不休。 深深吸了一口气,沈君高的目光微微倾斜。 所有的官员们都是眼观鼻、鼻观口,显然并没有人有胆量或者有在这个时候说话,哪怕是帮着沈君高转移一下注意力和话题。 “那刑部就是没有难处了?”乐昌的声音骤然提起。 对于沈君高一直没有说话,她显然有些不悦。 而坐在皇位旁边的皇长子,这个时候倒是很乖巧的玩着自己的手指,听到母亲的声音,向这边努力张望了张望,这也让更多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个未来很有可能会成为大汉下一代皇帝的小家伙身上。 这样的场面对于一个婴儿来说,应该是害怕才对,可是这个小家伙更多的好像是好奇? 这倒是很奇怪啊。 难道这个小家伙也真的有人中龙凤之姿? 沈君高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当即朗声说道“刑部全力支持陛下决策,但有违法乱纪之人,刑部当为朝廷之前锋!” 沈君高的话掷地有声。 朝堂上人人都变了脸色。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沈君高这个大家都觉得态度最会模棱两可的家伙,竟然表态如此坚决。 沈君高这个人,一向都是说一不二,因此让他表态怎么做,那么就必然会怎么做。而如果他迟迟没有说出心中的想法,那自然也说明他还要再掂量掂量、考虑考虑。 建康府中人,对沈君高多少都有了解,沈君高如此鲜明的态度,让他们意识到,这一次的事情恐怕不会那么容易结束了。 而乐昌显然也担心自家儿子会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要是这个时候闹腾起来,那影响自然不好,毕竟这里是大汉的政治中心,而且自己的儿子不能在这个年纪就给这些臣工留下不好的印象。 。 第一四八一章 该去了 未来这些人之中还是有不少要继续成为大汉的中坚力量的。 所以这一场主要就是向大臣们表示国家并非没有主人、朝廷尤其是皇家并非没有准备的小朝会,自然也要适可而止。 既然刑部已经表示了全力支持,那乐昌手中也就能够拿捏住什么了,刑部,代表的就是朝廷除了军队之外的另一层力量。 毕竟乐昌也不敢、同样也不倾向于使用军队解决所有问题。 首先她的身份不是皇帝,这样做还是有些敏感的,其次,大汉的问题也不可能单纯的使用军队来解决,这样大汉的文官就等于完全受到了武将系统的压制。 文官也好,武将也罢,应该各司其职,手中有着均衡的权力,才能维持整个国家的稳定。不管是哪边占据了上风、获得了皇帝更多的支持,都有可能最终导致整个国家的混乱。 武将擅权,可不是什么新鲜事。 乐昌不能给大汉埋下这样的隐患。 因此只要文官还能用、还有一份忠诚在,乐昌不管是出于什么角度,都是期望能够优先使用文官来处理这些问题的。 说到底武将的主要任务是为国家开疆拓土,而不是怎么把刀落到自己人的脖子上。 当即乐昌沉声说道 “既然如此,那还请诸位臣工各司其职、恪守本分,建康府之中或有心怀不轨之人想要挑衅大汉之权威,但是大汉立国,不是从任何人的手中乞求来的,而是用一刀一枪拼杀来的,因此朝廷绝对不会畏惧任何一个人乃至于任何一个家族发起的挑衅!” 乐昌的话很严肃,也明确的表明了态度,如钉子一般敲打在所有人的心中。 他们不知道乐昌只是代表自己的意思,还是也代表着皇帝李荩忱的意思,但是他们很清楚,这句话绝对没错。 虽然话是从乐昌的口中说出来的,但是真的到了那一刻,就算是李荩忱在,也会果断下手。 这位皇帝陛下,只可能更加果断。 这一点是大家公认的。 “臣等遵旨!”顾野王带领百官拱手告退。 而帘幕后面,乐昌也长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身上的力气都像是被抽空了一样,不过她还是坚持着起身,皇长子已经扒拉着椅子的扶手眼巴巴的看向这边。 还好顾野王等人的声音都不算大,否则这么多人说话,就足够把他吓哭了。 “长岁,感觉怎么样?”乐昌抱起来自己的儿子。 小家伙扯了扯乐昌的袖子,笑得很开心。 他应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并不害怕。 “真有几分你爹爹的神采。”乐昌欣慰的说道,觉得自己的疲惫都已经消散殆尽,“你以后也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自己母亲的话,这小家伙笑得更开心了。 而大殿外面,顾野王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任忠和裴忌一左一右护在他身边,今日朝堂上的官员里,他们三个再加上裴猗应该算是年纪最大的了,年纪再大一些或者身体不好的,都已经从朝堂上离开,比如骆牙。 而其余的多是陛下北上之前刚刚提拔上来的新人。 裴猗本来在南陈时期就是个不得志的员外散骑常侍,后来因为自己儿子的缘故才有机会外放担任小小的郡守,和这些早就已经位居高位的老人当然是谈不来的,因此也不会和他们一起走。 老人,尤其是南陈时期的老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而新走上来的这些年轻人,已经有很多都不再是东南世家的子弟,并且就算是东南士族的子弟,对于自己家族的归属感也比不上上一代了,因为上一代的时候,还是南北朝对峙、局势最严峻的时候,因此保全家族往往放在首位,大多数的家族子弟都会以家族的利益为先。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典型的大一统时代,朝廷风卷残云,年轻子弟们也不再倾向于留守在那高墙之中、守护这几门几户,他们更期望能够在更加辽阔的版图上纵横,而这个时候甚至世家已经是阻拦他们的障碍,因此他们不站出来反对世家,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这让顾野王等人也有理由怀疑,李荩忱有可能早早地就已经打算对付世家,这些不过是李荩忱很早就已经开始了的布局罢了。 也的确,东南士族的确是大意了。 他们以为李荩忱想要统治整个大汉、至少是巩固在江南的统治,根本不可能离得开他们,可是事实却是,从一开始他们就是李荩忱最大的敌人。李荩忱所做的一切,就是把自视甚高、甚至觉得自己才是汉的根基的东南士族,连根拔起! 东南士族之中有的人反应比较快,比如徐陵、吴明彻他们,还能从中抽身,可是大多数的人,怕是要成为大汉扫荡世家的第一批牺牲品了。 而顾野王也不知道自己的家族之中,到底有多少人能幸免于难,毕竟吴郡顾氏也是一个庞然大物,盘踞在吴郡这样的富足之地多年,哪里会那么容易的直接向大汉低头?至少家族之中有一部分人是不打算认命的,因此就算是顾野王能拯救,也只是拯救另外一部分罢了。 “此事一了,怕是老夫这个宰辅也到头了。”顾野王轻轻叹息一声,他年事已高,本来坐在这个位置上也只是因为徐陵去后,大汉还没有这么一个经验丰富并且忠心的老人可以担任宰辅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务。 顾野王知道自己的能力有多少,呆在这个位置上的确是有些勉强的,如果宰辅真的是履行诸如前朝丞相那样统筹国家大事的职务,那顾野王根本无法胜任。 只不过大汉的宰辅更多的偏向于文官体系,只是处理文官这边的事务,所以压力和对个人能力的需求没有那么大而已。不过顾野王也已经感觉到疲惫了。 是时候给后面的年轻人让位了。 裴忌和任忠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这一个御史大夫、一个卫将军,又何尝不是如此? 作为多少接触到朝廷中枢的人,他们很清楚朝廷一旦和东南世家翻脸,那么东南世家根本就没有胜算! 。 第一四八二章 朱红色殿门 李荩忱的手中掌握着多少力量,即使是他们也只是知道一部分罢了。但是只是这一部分就足够让人心惊胆战,毕竟无论是侍卫亲军还是羽林骑,又或者白袍,哪一个是好惹的? 再加上对东南世家早就虎视眈眈的巴蜀、北方各家族,在自己很难成为东南世家这样的世家群体之后,自然也不介意落井下石,大家要混的惨,那就都一样。 你们东南世家还能抱团,我们其余世家都不过一盘散沙,那到最后肯定还是你们东南世家占据主导地位,这肯定不行,那大家就都变成一盘散沙,最好不过! 自从来到东南之后,李荩忱实际上就在布局,尤其是在世家的斗争中布局,他全力拉拢根基单薄并且没有多少野心的巴蜀世家,让巴蜀世家先尽量把持大汉的经济。 同时再想办法制造关陇世家之中的矛盾,最后导致关陇世家之中本来就因为汉人的出身而显得格格不入的弘农杨氏率先倒戈,紧接着有汉人血统的蓝田于氏等家族也纷纷效仿,如此一来,强大的关陇世家也逐渐分裂,并且在这分裂的过程中还伴随着宇文宪和杨坚之间的矛盾,更是让关陇集团也变成了一盘散沙,很难再聚集起来。 最后李荩忱就是要对东南士族下手了,大汉的发展,可能离不开巴蜀世家、离不开关陇的这些家族,但是和东南世家的关系,却越来越小。 无论是发展高新的科技还是发展经济、教育等等,李荩忱都绕开了东南士族,借用其余的力量,这也就导致曾经是南方王朝根基力量的东南士族,现在的地位反倒是逐渐变得无足轻重。 他们的力量虽然依然不容小觑,但是无疑他们正在逐渐失去在朝堂上的话语权。 一旦失去了话语权、失去了对朝堂力量的掌控,那么东南士族就只能屈居于田野之间,在之后,自然就是任人宰割······ 只可惜三百年的独霸东南,已经让原本嗅觉应该最敏感的东南士族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能力,他们沉浸在三百年的权力延续之中,并且坚定的认为不管李荩忱最终走到哪一步,最后还是要回来寻求东南士族的帮助和支持的,说到底大汉朝的根还在东南。 可是这一次李荩忱的动作才让这些世家真的意识到,陛下是要杀他们而不是用他们,不过此时再慌了神可就来不及了。 顾野王顿住脚步,下意识的回头看向深深宫宇。 虽然李荩忱并不在这里,但是这个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半辈子,也已经见惯了风雨的老人,还是感受到了从那朱红色的大门里弥漫出来的杀意。 ————————- 采石矶,这里是当初的大汉水师运载陆师登陆的地方,汉军从晋熙郡横渡大江、强攻采石矶,最终突破南陈在建康府南的最后一道防线,而南陈宗室乃至于整个国家之中最后一个还有勇气和胆量抵抗的豫章王陈叔英,就因为战败自刎于此。 忠臣,不管是哪个朝代都不吝惜于鼓励的,在后面朝代为前朝所编著的史书里面,即使是因为抵抗自己而死的前朝臣子,也不吝惜于将他们放在《忠臣传》中,比如文天祥这种让天下人敬佩的存在,自然就有资格在《宋史》中占据一席之地。 李荩忱当然也要“入乡随俗”,所以李荩忱当初将陈叔英厚葬在这里,还收敛了不少他的亲随的尸骨陪葬。而和陈叔英的坟冢旁边,则是汉军将士的坟冢,这一战汉军的死伤也不少,李荩忱当然不可能记得敌人而忘记自家将士。 两座坟冢靠在一起,恐怕生前曾经浴血厮杀的人们也没有想到,死后自己会长眠在一方土地上。 而此时李荩忱在秘书监徐敞的陪同下走过两座坟冢,采石矶头,江风烈烈。 李荩忱并没有选择从燕子矶上岸,那边并不适合水师大船停靠,再加上这几日气温越来越低,若是拖得久了,说不定江面上就会结冰,所以还不如早早的转换马车,所以他还是选择了采石矶上岸。 “建康府那边这么安静么?”看着迎上来的杨素和王昌,李荩忱有些好奇的问道。 杨素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自从《税收法》开始推行以后,建康府内各个世家都没有什么动静。” “不过建康府那边的世家多数都和朝中的几个家族有联系,听闻到了一些风声也在情理之中。”李荩忱笑了一声,“那其余的世家呢,朕虽然不信所有的世家都有胆量站出来反对朕,但是总是会有那么几个不怕死的。” 徐敞急忙说道“陛下所料不差,吴郡陆家就有动作。已经赋闲在家的陆琼,这些天奔走颇为频繁,吴郡郡守不敢怠慢,已经上报,奏章想来陛下也看过。而湘州殷氏、会稽留氏等等也都开始联络相近之家族,恐有不臣之心,奏章臣已经带来了,陛下此时便可过目。” 吴郡陆氏,这是真正一等一的江南大族,向上可以追溯到三国初年的陆绩,族中人才辈出,包括名将陆逊、被誉为“才如海”的陆机等等。而这些年陆氏因为体型庞大,也逐渐分开,从军和从文的家族之间联系逐渐淡薄,政治主张也开始发生变化。 从军的陆氏,现在以陆子才为主导,陆子才一开始就站在陈叔宝那边,并且后来又跟着吴明彻积极支持李荩忱。而相反,从文的陆氏这边,是以前陈的给事黄门侍郎陆琼为主导,陆琼此人有才能也有野心,一心想要恢复陆氏的荣光,所以当初站到了陈叔陵那一边。 陈叔陵失败,东宫上台之后,陆琼被迫辞职还家,若不是因为他出身陆家的身份,早就没有性命了。 现在陆氏从文的这一脉一蹶不振,但是余威还在,对吴郡以南地方的影响也还在,陆氏要是真的跳出来想要当出头鸟,那么其余的家族未必就不会再按兵不动。更不要说不只是陆氏有这样的心思,刚才徐敞也说到了殷氏和留氏。 东南士族,分布并不仅仅在江南,继续向西和向南,也都是东南士族的地盘。 。 第一四八三章 刑法 湘州殷氏和会稽留氏就是一个很好的代表。 殷氏一开始并不是什么大家族,不过上天倒是总喜欢给这些小家伙们一次能够翻身的机会,殷氏就抓住了这样的机会。 当初陈霸先一统南陈之后,实际上朝廷的统治力就局限在江南和岭南这两块区域内,对湘州这边的统治几乎完全依靠当地的世家,以至于朝廷甚至不得不拿出来“城主”这样的封号封赏当地的世家,以求这些世家能够保持对朝廷的忠诚。 可是这样的忠诚终究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的。 一旦朝廷给不出足够的利益,那么很有可能就会惹来大麻烦。 枭雄陈霸先死后,北齐和北周都对江南有所企图,北周还好,因为当时受到鼎盛时期的北齐牵制,鞭长莫及,再加上巴蜀动荡、自顾不暇,所以只能把在长安做人质的陈昌,也就是陈霸先的嫡子,放了回去,希望能够给当时刚刚登基的陈蒨,也就是陈霸先的堂侄,后来的陈文帝,制造一些麻烦。 而北齐的动作就比较直接,煽动南陈内部的叛乱,江陵以南、整个湘水沿线几乎全部反叛,导致南陈的湘州防线直接崩盘。 不过好在当时南陈有侯安都等名将坐镇,最终还是挽回败局,不过也导致陈文帝这一代,南陈都再也无力北上,同时也阻碍了南陈对湘州一带的开发,使得南陈的统治核心被局限在了江南,一直到李荩忱入蜀都是如此。 而就是在这一场叛乱中,原本属于西梁的殷亮主动投降南陈,成为南陈前期被动反击中的亮点,因此殷亮担任湘州城主,湘州殷氏也跟着崛起。 在后来的韩子高和华皎叛乱中,湘州这边又经历战火,众多世家灰飞烟灭,剩下的世家反而更加快速成长,短期内湘州殷氏就成为湘水一带数一数二的大族了。 而和湘州殷氏不同,会稽留氏却是实打实的老牌家族,早在孙策下江南的时候,留氏就已经存在,并且很快成为东吴的主要世家之一,历经三百年的起起落落,谁也不敢小瞧这个虽然偏居会稽,但是依然传承下来的家族。 到了大汉建立,北方世家也登上南方的舞台,湘州殷氏、会稽留氏这种在之前大汉取代南陈的过程中表现的不是很积极的世家,自然也就没有在朝堂上有所斩获的权力,不过他们对这倒是没有太多的要求,只要能够保证自己的家族在地方上还有足够的影响力就可以了。 可是一旦大汉以律法统治地方,并且开始采用崭新的选拔人才的方式,那么这些现在没有机会走入中枢的世家,以后恐怕就更没有机会,甚至都要去和平民百姓争一个你死我活了。 所以这些世家不着急才怪。 实际上这两个家族的出现,表明着地方上的大家族终于都不敢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他们也将投入到这一场战斗中。因为这一场战斗不再只是关乎到朝堂上权力的归属,还关乎所有世家的存亡。 若是真的让李荩忱将一道又一道的律法推行下去,那么世家就永远不可能再是地方上的王。 李荩忱拿过徐敞手中的奏章看了一眼,沉声说道“我们这一次的敌人不同往昔,我们的战场也不同往昔。对付这些大的可能已经三百岁的敌人,朕其实是没有信心的。” 对于陛下的冷幽默,杨素和王昌也无心笑出来。 事态之严重,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出来。 若是真的让这些世家闹起来,那么谁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陛下还请放心,水师上下效忠陛下,忠贞无二。”王昌正色说道,“只要陛下需要,臣愿意率领水师为陛下前驱!” 李荩忱摇了摇头“朕不主张动用太多的兵马,而且一旦真的撕破脸皮,那么也不是以兵马为主。刑部在汉律的基础上修订出来的《刑法》,应该也差不多可以颁布出来了吧?” 徐敞急忙颔首“《刑法》在陛下北上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制定,只不过其内容之复杂、条款之详细更在《税收法》之上,所以耽误了些时间,现在刑部沈尚书已经派人送样书过来请陛下过目,应该明后日就能呈递在陛下案头。” “可以,等朕过目之后就可以昭告天下了。”李荩忱对沈君高的效率还是很满意的。 在李荩忱为大汉制定的律法体系之中,《刑法》绝对扮演着不可替代的角色,因为这代表着皇家的权威和朝廷的权威,也代表着世上的公平和公正。 要说制定,刑法应该可以说是各项律法之中比较好制定的一个,因为从秦朝之后,历朝历代或多或少都有律法的制定,而这个律法实际上就是以《刑法》为主,当初商鞅为秦朝制定的律法,其主要内容实际上就是对人的赏罚,而汉代也承袭这样的制度,诞生了诸如张汤这样的律法发展史上不可忽略的人物。 但是刑法实际上也是律法中比较复杂的一个,毕竟条条款款都可能关乎到人命,从偷鸡摸狗到杀(和谐)人越货再到叛国谋乱,事无巨细,都得被考虑在内,所以《刑法》也应该是细节最多的一个律法。 好在大汉建国之初,刑部事务并没有那么多,否则也根本抽掉不出来那么的人力物力来编撰律法。 “这一次就先试一试《刑法》如何,可否为我大汉撑起公平公正和惩罚罪恶的一片天空。”李荩忱淡淡说道,“大汉军队,这一次要立足于追随刑部,维护律法的尊严,而不是单纯的谋求通过暴力和杀戮来解决一切问题。” 杨素和王昌若有所思。 而李荩忱紧接着看向江面上一艘艘庞大的船只“当然了,军队是我大汉的利刃,是对付敌人的利刃,只要是大汉的敌人,那么这一把利刃就不是陪衬。这一次南下班师回朝的将士多是北伐有功之人,朕决定返回建康府之后,在石头山下校阅三军。” “诺!”杨素和王昌急忙应诺。 陛下这是要向那些蠢蠢欲动之辈示威啊! 的确,校阅三军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 第一四八四章 驱狼吞虎 “另外既然已经有出头鸟,那就盯住他们,”李荩忱沉声说道,“想要站在我们这边的,恐怕也并非一个人都没有吧。” 一边说着,李荩忱的目光一边看向旁边的徐敞。 他说的站在自己这边的人,当然不是说巴蜀世家还有关中世家这些,而是说的在东南世家当中。 徐敞就是出身东南世家,准确说是东南将门的人。 “陛下还请放心,臣出身安陆徐氏,但是忠诚于陛下。安陆徐氏也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徐敞急忙正色说道。 自从徐度去后,安陆徐氏受到洞庭沿岸的家族的打击,一蹶不振,否则以徐度太尉之尊,子孙后代也不至于这么艰难才能向上爬,所以安陆徐氏早就准备趁此机会好好收拾收拾这些曾经的对手了,湘州殷氏就是其中之一。 安陆徐氏已经没有力量和勇气重新崛起成为一等一的大家族,但是他们有信心把别人也拉下马,至少让大家的子弟都在同一个起跑线上,不至于别人家的子弟只需要父辈说说话就能取代自家流血拼命才有机会上进的子弟。 有着这样心态的不仅仅是安陆徐氏,还有诸如巴蜀世家、关中世家之类的群体,对于他们来说,或是因为力量弱小,或是因为几个家族之间已经产生了隔阂所以根本无法互相信任,所以他们都没有直接和东南士族相抗衡的资本,这也就让他们更倾向于站在陛下这一边,通过另一种方式来实现双方竞争上的公平。 李荩忱并没有把自己最终战胜这些东南世家的希望寄托在单纯的暴力上,因为并不是暴力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东南世家在这三百年之中已经和整个南方融为一体,他们就像是一棵棵参天大树,庞大而复杂的根系触碰到了南方的各个角落,而如果直接把这些大树连根拔起,那么对于南方将会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不说别的,古代生产生活中最重要的便是盐铁,甚至每本史书上都会有专门的《盐铁论》来讲述这个朝代的盐铁政策。可以说人们的生活是离不开食盐和冶炼的,即使是到后世也是这个道理。 而南方、尤其是江南的盐,主要来自于海洋,铁则来自于山林。南方的大多数海域和山林都在世家的掌控之中,或许用掌控不太准确,但是世家对大多数的山海都有影响,并且其中很大一部分甚至都是他们的私产,因此南方朝廷的盐铁政策不管怎么样都绕不开世家。 虽然这个时代还没有什么发展经济的总体概念,但是盐铁这两个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世家还是很懂得掌握在手中的。 现在大汉的商部也只能居中起到一个中介的作用,负责收购世家的盐铁再统一调度,这样可以从一定程度上减少世家通过盐铁来控制整个市场、甚至控制百姓的可能,但是世家只要一天还能掌握盐铁的生产,那么大汉朝廷就根本没有办法调控市场。 尤其是一旦世家打算鱼死网破,那么更有可能导致整个大汉经济的直接崩溃。 这是李荩忱不能接受的,因此他并不打算逼迫世家到那个地步。最简单的办法还是通过“驱狼吞虎”,让诸如安陆徐氏这样的家族站出来,代表朝廷先夺得这些盐铁的控制权,然后朝廷再从家族的手中平稳接收过盐铁的专营权。 盐铁专营,这并不是什么新鲜的概念,早在秦汉的时候,国家就一直在加强对盐铁这种战略物资的掌控,而北朝更是在北魏开始就实行了严格的盐铁专营制度,盐铁的生产全部都掌控在朝廷的手中,纵然关陇集团和山东世家很强大,也只能通过朝廷来影响盐铁的生产,但是无法决断盐铁的产量。 因此现在大汉的北部,包括巴蜀和关中地区,实际上都是专营盐铁,而东南这边却都是世家私营,所以盐铁必然是这一次朝廷和世家之间战争的关键所在。 除此之外,南方的布匹、木炭贸易等等,都是要争夺的地方。 这只是经贸上,在古代相对封闭的封建社会制度下,经贸只是整个社会的一小部分,甚至还无足轻重。更重要的还有地方的政权、地方的教育。直到现在,大汉在南方的大小郡府中,官吏的任命依旧依仗于本地的世家,而李荩忱要解决掉的,就是世家把持地方政权和地方教育的问题。 推行严格的州郡县制度以及广泛的开设书院,就是为了和世家抢夺地方的控制权。但是这样单纯的抢夺肯定是没有用的,世家也不会放任朝廷这么做,因此冲突不可避免。 单纯的直接以军队作为前锋扫荡过去,或许是一力破百巧的最好办法,但是这也就意味着一切都将会变成废墟,李荩忱必须要从头开始,现在的李荩忱根本就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 如果通过效忠于朝廷的世家和当地官员联手,或许能够比较“平稳”的接收这些大世家的一切,之后自然就更加顺利的能把这一切都过渡到朝廷的手中,最终实现朝廷对整个社会各方各面的全方位掌控和监控。 当然了,李荩忱也并不是就对现在为大汉马前卒的世家们就这么放心,每个世家都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想,而且有的世家已经在为实现这样的梦想而努力,又比如像是沈君高的沈家这样,本来就是位于云端之上的大家族,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去摧毁自己建立并维护的秩序,恐怕并不是那么容易,他们现在同意去做,只是因为现阶段是符合他们的利益的,但是当之后和他们的利益相违背的时候,不见得他们就不会临阵倒戈。 这南北朝三百年,世家们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什么叫不要节(和谐)操。 所以李荩忱并不是没有防备。 白袍已经全面展开,李荩忱终归还是将这一把对外的利刃抽了出来,随时准备插入自己人的胸膛——如果他们背叛了大汉,那么或许用敌人来称呼更合适一些。 白袍这些年趁着北方乱局快速发展,已经形成了一张遍布北方的大网,之前大汉北上,这张网就展现出了不可忽略的威力。 。 第一四八五章 白袍和府兵制 现在大汉拿下了关中和西北,这张网自然也就没有必要需要那么多人维持,白袍抽调了一部分人前去河北加强对河北的控制,而剩下的人,则陆续南下。 这些南下的人,多数都是南方本地人,他们的目标,就是各地的世家,不仅仅的是那些想要站在大汉对立面的世家,还有这些跟随着朝廷的世家,任何家族的风吹草动,都会在第一时间送到李荩忱的案头上。 这些南方的白袍,多数都是出身军中,也就多数都是贫寒子弟,对于曾经的他们来说,世家高高在上,就像是天神一样主宰着一切,甚至自己家人的生死都在世家的手中,因此他们愤恨世家主持的所谓的公平,但是却无从反抗。 现在他们手中握着生杀大权,也有着身为大汉将士的责任,所以他们只会牢牢地盯住世家的一举一动,他们一旦有任何不可的行为,这些白袍将士们不介意将这些行为上报,然后动手将世家的野心和扼杀在摇篮里。 除了白袍这在暗中的利刃,李荩忱也在积极地调动兵马,完成各地兵马在战后的换防,尤其是曾经北上的军队正在陆续南下。这一次李荩忱班师回朝,可不仅仅只是带回来耀武扬威的,一些已经上了年纪的士卒将会完成和地方新招募的乡兵的换防。 大汉现在实行的军队制度实际上就是鼎鼎大名的府兵制,这也是南北朝时期最流行的征兵制度。 府兵制就是士卒战时为兵、平时为农,减免全家赋税,但是战争一旦开始,士卒需要自备兵刃马匹参战,听从折冲府的命令集结调动。 这样的制度可以最大限度的发挥一个成年男子的作用,毕竟在这个战乱频发的时代,成年男子的重要性众所周知。不过这样的制度终究也有弊端,战争时间一旦延长,士卒在边疆常年不得回,导致田野荒废不说,百姓也不想忍受这种家人长期在外分离的痛苦,因此在历史上唐朝鼎盛时期,反倒是帮助建立了盛唐的府兵制逐渐落寞。 针对这个情况,李荩忱对府兵制也是进行了一定的修改。 汉军将士战时为兵,平时也为农,但是这个农并不是耕种自己的土地,而是耕种军营附近的土地,朝廷会在军队屯驻的周围统一划出来一片土地让军队进行耕种。 而这就意味着军队的征发并不是时而回家、时而在军营,而是在整个军队期间都是在军队这个整体之中的,实际上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兵役制度。 士卒在军中的时间一般是五年左右,当然征兵的时候年纪就已经大了的也会相应减少,这就意味着最多五年之后,士卒就可以返回原乡,而在原乡之中,他们依然会保持自己乡兵的身份。这些乡兵其实才更类似于府兵,他们平时耕作自家的土地,等到战时会集结起来作为主力大军的预备役,当然等到乡兵上阵的时候,几乎已经是战火烧到家门的时候。 为了保卫家乡,乡兵们自然也都会拼命。 而且和府兵制不同,得益于大汉流水线式的兵器生产,大汉的士卒是不需要自带兵刃的,一旦他们从军,朝廷会统一发放兵刃,而等到士卒退役之后回到家乡,这些兵刃只要还完好,他们可以直接带着去乡兵之中,这样既可以减少朝廷对乡兵兵刃的供给,又可以避免大量的兵刃,尤其是还可堪用的兵刃流落民间。 同时在大军集结出征之后,地方上并不会停止招募兵马,新招募的士卒会先集中在地方乡兵的兵营之中进行训练,负责训练他们的正是那些退下来的老兵们。 这些老兵多数都有临阵杀敌的经验,而因为都是一个地方的缘故,所以新兵之中多多少少都有他们的兄弟子侄,在训练的时候也不用担心这些老兵会有藏私或者欺辱新兵的行为。等到下一批老兵再退回来,新兵们自然就会被拉走补充他们的缺口。 现在大汉北上的军队中已经达到服役年限的士卒追随陛下南还,他们将会返回地方,自然地方上的新兵也会补充进军队。 这些返回地方的老兵多数都有追随李荩忱北上直入关中甚至北方草原的经历,更有甚者还有当年随着李荩忱入蜀的老卒,忠诚自然是不用说的,因此有他们在地方上,就是李荩忱手中最大的一份保障。 真的到了不得不为之的时候,李荩忱也不介意动用暴力。杀戮或许没有办法解决所有问题,但是可以让大家都解决不了问题。 “走,我们回建康府。”李荩忱微笑着说道。 杨素和王昌急忙跟上。 他们看着李荩忱的背影,神情之中颇多复杂。这条真龙即将返回暗流涌动的建康府,不知道还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 燕子矶,并不是一个适合停泊大船的码头。 或者整个建康府沿岸,因为岸边多山、江流湍急,所以人们也一般不倾向于在这边上岸,更喜欢选择建康府西南的采石矶或者东南的京口。 不过单纯的只是校阅三军,这见证了南方风起云涌的石头城,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对于李荩忱来说,石头城也是一个充满感情的地方。 当初他刚刚来到建康府,就是因为石头山上举行的诗会而一鸣惊人,同时也是在那一次诗会上,李荩忱第一次认识了乐昌公主,也认识了徐陵,可以说这两个人都是改变他人生轨迹的存在。 而之后李荩忱拿下巴蜀、入建康府夸功,也是在这里上岸,最后也是在这里离开,彻底和南陈划清界限,拉开了自己逐鹿天下的帷幕。 李荩忱崛起的经历离不开石头山和石头城,大汉的国运自然也就跟着牵系于此。这里是梦开始的地方,也是现在最有资格让李荩忱校阅三军的地方。 李荩忱刚刚回到建康府,甚至连建康府的城门都没有进入,就直接前来石头城。 江面上,水师的战船已经列阵。 石头山下,参加北伐的汉军侍卫亲军旗帜林立。 而顾野王等大汉群臣也都在石头山下等候。 见到李荩忱过来,他们齐齐躬身“参见陛下!” 。 第一四八六章 校阅三军 不管这些人到底有多少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还有多少已经打算和世家制度共存亡,李荩忱都还是感谢他们的。 毕竟自己离开了将近一年,如果不是因为这些臣子居中全力维持,恐怕大汉的国祚早就已经摇摇欲坠。 李荩忱可是知道前朝刘裕的故事的。 他并不想步后尘。 “诸位爱卿请起。”李荩忱抬手。 “臣等谢陛下!”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朕巡狩北方年余,诸位卿家镇守建康府,劳苦功劳,今日风急,且同朕登城入楼中避风,等待三军列阵。” “臣等遵旨。” 虽然已经算初春时节,但是寒风依然凛冽,诸如顾野王这样的老人,当然不能久在风中。 石头城是当初东吴抵抗魏国南下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曾经一次又一次让魏国大军望而却步的要塞。在前陈时期,虽然战线已经推到了淮南,但是石头城依然有不少驻军,一直到现在,大汉也在石头城中维持了大概五百人的兵马,直接归属于京城卫军。 此次大战后,京城卫军的概念已经逐渐消散,曾经的京城卫军融入到侍卫亲军之中,彻底变成李荩忱的嫡系部队。 这主要还是因为李荩忱在之前几次世家动乱之中意识到了京城卫军的重要性。 京城卫军和侍卫亲军是不一样的,侍卫亲军的主要任务就是拱卫宫城和皇城,他们是由各地抽调的精锐组成的。而京城卫军的主要任务则是拱卫建康府,和南陈的时候一样,都是就地招募的兵马,这些本地兵马对于朝廷的忠诚以及本身的战力肯定就没有办法和侍卫亲军相比较了。 之前李荩忱还是南陈的臣子时前来建康府,最后就是因为蒋元逊等京城卫军的将领在暗中放水,导致樊毅功败垂成,李荩忱方才得以逃出生天。 京城卫军应该可以说是有功劳的,但是之后发生的事让李荩忱很难再把这支军队当成有功的队伍来看。 去年正旦大典前,地方世家煽动叛乱,其主要对象就是京城卫军,这是因为京城卫军的兵员来源于建康府周围。 而军中的将领也基本都出身世家,所以这些本地世家肯定会想办法谋求卫军的支持,好在当时的白袍和萧世廉的反应都不算慢,再加上李荩忱的手中有侍卫亲军和羽林骑在,方才化险为夷,把这种叛乱的苗头直接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但是这也让李荩忱对京城卫军起了“杀心”,先是把老将蒋元逊重新调回了卫军负责收拢军心,接着带着京城卫军北上,在北上征战的过程中,京城卫军也因为长期和侍卫亲军一起听从于李荩忱的命令,最终逐渐和侍卫亲军融为一个整体,现在随着李荩忱南还的京城卫军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留在了长安,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保护长安皇城并且听从于留守在长安的唐中的直接命令。 可以说经过这一次北上,曾经人数庞大的京城卫军也被彻底肢解,这也是为什么在蒋元逊之后出任卫将军的任忠,实际上也是一个光杆司令。李荩忱肯定不会把侍卫亲军交给他统带,而京城卫军又名存实亡,现在任忠能够管辖到的,实际上也就只有石头城、钟山等京城周围营寨之中留守的军队,不过这些军队无疑已经逐渐被边缘化,之后也会逐渐整编为地方乡兵,而不再以卫军的名号出现。 李荩忱伸手扶住石头城上的城垛,看着已经在城下和江面上列阵的汉军。 这些汉军将会在石头城下接受检阅后,绕行建康府一周,最后有功将士千人将会有资格入建康府夸功。 除了李荩忱和群臣,建康府的百姓早就已经在石头城以南的地方等候,对于他们来说,不管知不知道这一次阅兵的意义到底在哪里,热闹总是不能错过的,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不少是自家的子弟。 当城头上升起来代表李荩忱的龙旗时候,整个石头城上下,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静静看着眼前的景象,大风之中,只有旗帜在招展舞动。 这是属于每一个大汉将士的荣耀时刻,更是属于这位大汉开国君主的荣耀时刻。 李荩忱一挥手。 “咚咚”的鼓声拔地而起,在江山之间回荡。 一队一队的将士迈动着铿锵有力的步伐从燕子矶码头列队向建康府走去,当先的一面赤色旗帜撑开,“南阳先登”,代表这支队伍是当初第一个登上南阳城头的队伍,而南阳之战正是大汉北上的开始。 之后“武关英雄幢”、“上洛功勋校”等等旗帜一面接一面,向人们宣告这些队伍都经历了怎样的血战,立下了怎样的泼天功劳。 这是李荩忱专门在北伐之战后授予这些有功部队的功勋称号,而这些功勋称号也往往都是用实打实的血肉牺牲换来的,比如“武关英雄幢”,这一支队伍是萧世廉麾下淳于岑部的精锐,在武关之战中,整个编制曾经打空了两次,最后一次拿下武关的时候,队伍里就只剩下三分之一的人。 当战损超过三成的时候,一支普通的军队几乎就到了崩溃的边缘。而这支队伍的确当得起精锐,也当得起“英雄”的称号。 其余的队伍也是如此。 风飒飒,每一名走过石头城下的将士,都齐齐摆头向城头看去。 “吾皇万岁!”当先的偏将率先大吼出声。 “吾皇万岁!” “大汉万岁!” 这一次回应偏将的,不再只是军队里的“大汉万岁”。 已经反应过来的百姓,漫山遍野的百姓、夹道注视的百姓,都同时跟着高呼。 “大汉万岁!” 山呼海啸,如浪潮拍击着石头城,也拍击着远方的建康府。 这一刻,每个人都在发自内心的欢呼,他们看到这些英雄的子弟,看到一面面招展的赤色旗帜,心中都有一种由衷的自豪和骄傲。 这是怎样一个梦中都在盼望着的强大时代,一个已经让人们苦苦等候了三百年的强大时代。 站在李荩忱的身后,听着人们的呼喊,顾野王等老臣们都是默然,但是眼眶之中却都微微湿润。 。 第一四八七章 震慑宵小 南北朝,是华夏自春秋战国之后持续时间最长的乱世。 这乱世之中,王朝更迭、世家谋权,当真称得上乱象频出。 因此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甚至就连家的概念都已经模糊了,更不要说对民族和国家的概念。对于他们来说,一旦战火爆发,能够保全自己的性命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更不要说保全整个家族的性命乃至于为民族的命运去抗争。 当人们已经逐渐麻木、逐渐失去斗争的勇气,李荩忱却带着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来到这个时代,打破了一切,甚至直接伸手撕裂了黑暗,告诉人们,原来和平和希望并不遥远,原来只要付出牺牲,一切都可以改变。 这一次北伐,更是让人们看到了三百年乱世彻底结束的可能。 结束这一切,哪怕是牺牲了自己,让子孙后代也能够和平安宁的生活,这是久经战火磨难的人们,此时此刻的心声。 原来的时候,因为看不到希望,所以他们只能麻木而冷酷。 现在希望近在眼前,所以他们又有了为之奋斗的勇气。 当然人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为了子孙后代的未来、为了自己的未来而奋斗,实际上也是在为整个民族和国家的未来在奋斗,因为一个民族和一个国家的生存或者灭亡,都和每一个人息息相关,唯有所有人都拼命向上求生存,才有维持住整个局面的可能。 李荩忱在调动的,是每个人追求和平和希望的积极性,而实际上在培养的,却是民族意识以及对大汉这个民族集体的认同感和归属感。这是一个缓慢的、可能需要几代人的过程,但是李荩忱等得起、愿意等。 因为这种民族意识的自我觉醒,总比等到敌人打上门来再谋求民族意识的被迫觉醒来得好! 眼前的场面,年轻的人们看的热血澎湃,恨不能现在也投身其中,和这些同龄人们一起举起刀枪、山呼万岁;年长的人们看的欣慰感慨,有的高兴于自家子弟也终于有出息了,有的则惋惜自己不能再晚生十年二十年,否则就有机会站在石头城下、而不是道路两边。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心思,但是都不妨碍他们倾心于时代的变化和崭新的大汉王朝的强盛。乱世虽还未结束,但是已经看到了希望。 鼓点声再一次变化。 江面上,一艘艘水师战船调整阵势,开始变阵。 而石头城下,军队也停住脚步。 李荩忱已经下了石头城,策马走来。 风中,每一名大汉将士都挺胸抬头。 他们很骄傲,能够通过自己的拼杀得到陛下乃至于整个大汉王朝的认可。 “浴血厮杀、功勋卓著,震慑宵小、收拾故土,光复河山、扬我国威!”李荩忱的声音很洪亮,即使是风都无法吹散,“有诸位将士,朕心甚慰!” “吾皇万岁!”再一次山呼。 李荩忱抬起手平胸行礼,朗声道“大汉万岁!” 军中将士,齐齐抬臂平胸。 这是大汉北伐之后新制定的军中礼节,用于军中甲胄在身的情况。 军中甲胄在身的时候,弯腰拱手或者跪礼都不方便,再加上军中讲究的是干净利落,如果一味的按照之前的繁文缛节,那么只会平白耽误很多时间,而如果不按照礼节的话,又难以显示出来尊卑,因此李荩忱出面主持,在手持兵刃的情况下,采用齐胸礼。 齐胸礼,是后世火枪出现后常见的一种礼节,士卒右手持枪,左手快速抬起,手臂平齐于胸。 虽然现在火枪还没有完全列装,但是针对手持兵刃、身披甲胄的情况下同样难以双手躬身行礼的情况,齐胸礼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而这一次阅兵,也是齐胸礼第一次正式对外公开。 日日新,又日新。 大汉的军队是大汉的门面,也是大汉的中坚力量,所以军队的士气和精神建设,都是李荩忱关注的重点,而太尉府也会针对这些问题适时进行调整,尽最大可能满足军中将士们的需求,同时也尽可能的从各方面保持士气。 同样的道理,接受检阅的水师战船上,所有的将士也都是采用类似于后世的站坡礼,将士沿着船舷列队,负手而立,这样可以让人在江风之中站立更稳。 同时陆师齐胸礼和水师站坡礼的出现,也说明朝廷逐步把水师和陆师进行分割,并将两者都放在相同重要的位置上。 大汉未来开疆拓土的方向,似乎也可琢磨到些端倪了。 看着李荩忱策马走过雄壮的军阵,城头上,顾野王不由得苦笑一声。以他的政治敏感性,当然察觉到了李荩忱话语中的意思。 震慑宵小,杨坚和宇文宪还不能用“宵小”来称呼之,那都是公认的枭雄人物。 那这宵小肯定说的就是那些蠢蠢欲动的世家了。 军心如此,民心如此,世家又有什么资格和李荩忱叫板? 顾野王已经不想去想李荩忱是怎么做到的,只是短短几年之中就彻底撼动了世家的统治根基,他想去想的,就是自己是不是也要告诉那些吴郡的世家,最好老老实实的接受朝廷的安排,以免得引来一场血雨腥风? “顾公,陛下要入城了。”旁边的沈君高提醒一声。 顾野王这才回过神来,李荩忱已经校阅完了水师和陆师,在军队的簇拥下向建康府而去。 他们这些文武,自然也要抓紧跟上。 “这人老了,精力都不集中了。”顾野王笑了一声。 沈君高压低声音“顾公心事重重?” “在场的列位,谁不是心事重重?”顾野王反问一句。 顾野王说的这么直截了当,倒是让周围也都在紧张观望的官员们心中都咯噔一下,脸上露出来的笑容分外勉强。 倒是沈君高无所谓的笑了笑“顾公,陛下既然打算以雷霆手段收拾宵小之辈,那么顾公就只要在云端之上看着,可莫要多言多语,这样雷霆劈下来,才和顾公了无关系。” 顾野王怔了一下。 而沈君高已经向前走了。 大概明白了过来,顾野王自失的一笑,摇了摇头。 陛下的心思,自己真的是越来越捉摸不定了。 这一次,倒是又欠了沈君高一个人情啊。 。 第一四八八章 起名 “来,长岁,让爹爹抱抱。”李荩忱一把抱住了儿子。 小皇子呜呜的叫了几声,眼见得就要哭出来了,显然这个陌生的男人让他感到害怕。 乐昌忙不迭的想要从李荩忱的怀里把儿子接过来,不料小皇子一把抓住了李荩忱下巴上的短须,似乎像是抓到了什么好玩的,顿时咯咯笑了起来,并且不断地想要拉扯,导致李荩忱只能顺着他走。 “陛下,臣妾来吧。”乐昌有些无奈,“长岁,不能拽那里。” 小皇子被母亲这么一说,顿时哇哇哭了出来。 李荩忱一时间手忙脚乱,只能不舍的将儿子递给乐昌。几名奶妈已经上来哄起孩子。 而李荩忱一摊手,这不怪自己啊,只能蹲下身拉过来晋陵公主,晋陵已经两岁多了,瞪大眼睛看着自家爹爹,呀呀的叫了几声。 “晋陵,快叫爹和娘。”旁边的沈婺华也低下身,尉迟炽繁不在的时候,晋陵公主都是她在带着。 “爹爹,娘亲!”晋陵的声音很清脆。 李荩忱哈哈大笑着直接把闺女抱起来,旁边的尉迟炽繁也是急忙上来。晋陵显然对于这个没见过多久的爹爹没有什么熟悉的感觉,径直伸出手要尉迟炽繁抱抱。 李荩忱蹭了蹭闺女的脸蛋,依依不舍的把女儿递给尉迟炽繁,接着一把搂住乐昌和沈婺华“朕在外,辛苦你们了。” “臣妾不苦。”沈婺华急忙道。 而乐昌则笑着问道“陛下宫闱之中,多了不少姊妹啊。” 李荩忱压低声音问道“有意见?” “没有。”乐昌抱紧了李荩忱,“只要陛下还记得臣妾就好。” “说的什么话,只要朕还在一天,你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李荩忱摸了摸她的头。 乐昌点了点头“妾身不需要什么位高权重,只要陛下需要妾身去做什么,妾身就去做什么。” “朕子嗣单薄啊。”李荩忱坏笑道。 乐昌俏脸微红,没有多说话。 有些事情只有亲自感受过了才知道个中的艰难,乐昌这一次代替李荩忱把持朝政几日,已经愈发的能够明白夫君的难处。 身为一国之君,不是什么事都可以顺心如意,甚至还要努力去做那些自己明明不同意和不喜欢的事情,只是因为这样有利于天下万民。坐在这个位置上有着满足私欲的权力,但是这样的权力终究是有限度的,更多的还是要用博爱的胸怀容纳世间万物。 既然陛下回来了,那自己还是好好地充当一个母亲的角色吧。 ——————————————- 李荩忱归来,着实让宫闱之中鸡飞狗跳了一番,重点还是要安置他从北方带回来的新的内眷。这一次李荩忱北上,宫闱内眷的规模几乎直接扩充了一半,这是之前乐昌也没有想到的,所以刚才和李荩忱说话的时候也未免带着些醋意。 不过身为皇后,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职责在哪里,虽然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姊妹,乐昌还是尽量将所有人安置下来。 建康府皇宫其实也不算很大,尤其是之前侯景之乱的时候还经历过战火,不过好在李荩忱有陈顼这样的好岳父。因为陈顼生孩子的本事着实是强大,再加上经过陈顼的上一任陈文帝陈蒨时期的养精蓄锐和励精图治,所以到了陈顼这一代国内还算富足——否则也不会有能力发起北伐,因此宫中殿宇数量得以扩展。 当然了这些宫殿也都算应急产物,称不上什么豪华富贵。不过宫中真正称得上豪华的,也就只有陈叔宝时期修建的两座藏娇用的高台了,既然高台没人住,大家住的地方就都大差不差,没有什么好嫉妒。 李荩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建康府偏安江南,在李荩忱的心目中并不是理想的未来一统天下后的朝廷所在地,之后朝廷的重心肯定还是会向北移动的,无论是长安、洛阳还是邺城,都要比建康府更利于稳定北方。 在李荩忱的计划中,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大汉的主要敌人应该都还是北方的高丽人、吐谷浑人以及草原上的铁勒人,显然大汉的权力中枢落在北方更合适。 而且在天堑还未变通途,大江依旧是现在南北无法逾越的屏障,隔着一条大江,再隔着一条淮水,然后还有一条大河,大汉如果以建康府为立足点,那么对北方的控制肯定会越来越弱。 相比之下,从江南继续向南,似乎并不存在什么强大到足够让大汉国土沦亡的对手,而且大汉征服南方也不依靠兵马,而是依靠文化的输出和贸易的往来,只要大汉在南方的经济、文化传播中心还在,那么政治中心的转移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就是因为有迁都的打算,所以李荩忱也只能在短时间内让自己的妻儿们凑合一下了。对此乐昌她们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在座的诸位妃嫔,多数都是经历了战乱的,相比于生存的威胁,缺少皇家气势的宫殿似乎也不算什么。 “陛下,长岁也已经一岁了,陛下应该为孩子起一个名字了。”乐昌给李荩忱递过来一杯茶。 李荩忱怔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之前还真的没有想过应该给儿子起什么样的名字,毕竟李荩忱也知道这个时代尊重的是长辈,给晚辈赐名是长辈的特权,之前李荩忱只是想着有了孩子之后就劳烦一下徐陵或者吴明彻了。 但是现在他才意识到,九五之尊之上已经再无他人,李荩忱的确是唯一有资格给自己儿子起名字的人。 “你们说说,都叫什么好?”李荩忱抿了一口茶,“在座的都是才女,总是要能想出来一个名字的。” “陛下可不能偷懒。”尉迟炽繁当即反驳李荩忱,“这是陛下的嫡长子,应该陛下亲自起一个名字才好。” “是啊,陛下不能让乐儿姊姊失望。”徐素也随声附和。 而萧湘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笑嘻嘻的说道“陛下能者多劳,既然要起,就顺带着也把臣妾肚子里的这个想好吧?当然陛下可以先不告诉臣妾。” 李荩忱没好气的放下茶杯,就知道你们肯定会推三阻四。 他扭过头看向不知道自己即将拥有新的代号的儿子,这小子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 第一四八九章 几代人的努力 搜肠刮肚的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名字。 “经世济民?” 不行。 李荩忱并不打算拾人牙慧,更不打算让历史变得这么诡异。 毕竟拥有这个名字的人还没有出生,甚至他的父亲现在都还是一个书院里的学生。 李荩忱沉默片刻,沉声说道“便叫‘沧海’吧。” 乐昌有些惊讶,李沧海? 这倒是一个大气的名字。 而且陛下起这个名字,喻义在哪里? 沧海,茫茫大海,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的确是一个遥远的存在。不过对于李荩忱来说,沧海,才是大汉下一代人应该努力的目标。 李荩忱并不奢求着自己这一代人就能完成对北方草原和南方大海的征服,只要自己能够带着大汉向北走到草原上,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而继续向南,则要交给下一代人了。 任何一个庞大帝国的出现,都不是只是因为一代人的努力。如果一个帝国和王朝的奋斗全部都牵系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么最终其强大也不过是昙花一现,最有代表的当然就是亚历山大的帝国,亚历山大这一代人去世后,亚历山大帝国也就灰飞烟灭。 同样在东方也有大秦帝国这样类似命运的王朝出现。 既然要避免二代而亡,那么第一代、也往往是最雄才大略的那一代君主——当然诸如汉武帝、明成祖这样的人物不算,要提前制定好未来的发展方向。比如历史上从刘邦到文景两代皇帝,汉朝向北解决匈奴、然后向西北发展的国策就已经初现雏形,之后深刻的影响了整个大汉帝国甚至整个华夏的历史。 而唐代也是这样,从李渊到李世民,唐代向北、向西发展的国策就已经定下来,之后唐高宗、武后以及唐玄宗,都是在遵循这样的国策一步一步的带着大唐走向全盛。 李荩忱有信心趁着自己尚且年轻,带着大汉解决掉北方的敌人、并且开始向西北发展,但是他并不倾向于一路向西越过中亚,因为作为一个后世人,李荩忱很清楚在未来的前进征途上,大汉将会遇到怎样的敌人,又将会面临怎样的困境。 西域,大汉不会放弃,但是西域以西,越过葱岭之后的中亚,李荩忱并不认为大汉应该倾尽人力物力去征服,因为冰河期的影响,中亚势必将会更加荒凉以及干旱少雨,这在玄奘的《大唐西域记》里面就可见一斑,再加上西域还有反复不定的昭武九姓、大小勃律以及注定会衰亡的波斯和崛起的大食,都意味着大汉到时候或是不得不以举国之力放在保卫远在天边的土地上,或是不得不放弃几代人的努力。 唐朝的经验甚至是西域将士的血泪教训,李荩忱打算好好地吸取。 几代人的努力,不能荒废在这个上面。 因此李荩忱认为之后还是要向南。 向南去征服海洋。 华夏如果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内陆上,那么终究还会变成历史上那个闭关锁国的华夏,而只有先主动的去征服海洋,才能让海洋为自己带来更多的利益。 海洋,对于这个时代的北方人来说,或许是有些陌生的概念,但是对于南方人来说、尤其是岭南沿海的人来说,并不陌生。 李荩忱记得自己当初看过一篇文章,后世越南考古,曾经发现华夏汉代的器物,但是汉代之后的器物却很少出现,但是华夏的史书上却记载着从汉代到隋唐,岭南和南洋的贸易却从未停止。 这就足以说明在汉代的时候,人们没有足够的船只以及对南洋上的航路并不了解,所以只能沿着海岸线前进,越南自然就是重要的停泊点。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日南郡消失,后世的越南一带不再是华夏的固有领土,因此华夏的商人们也开始寻求横跨南洋,也就是后世的中国南海的航路,事实证明他们成功了。 也就是说实际上至少在南北朝时期,人们就已经有足够的航海技术来横渡南海,直接前往南洋,只不过这样的造船技术和航海技术现在在岭南也只是极少数人有,工部已经出面组织工匠,但是这一切当然也都需要时间。 不过这已经不足以妨碍李荩忱制定整个大汉未来几代人的战略。 因为李荩忱自己还春秋鼎盛,的确有很多事情能够在自己这一代人就先落实下去。 年轻就是资本。 李荩忱为大汉未来几代人制定的战略,并不是向北或者向西,而是向南,向南去寻找属于大汉的印度洋出海口。 虽然人类更习惯于脚踏实地,但是海洋却是比陆地更优良的媒介,能够让人们更快速地抵达另一片土地,这主要还是因为海洋占据着这个地球上百分之七十的区域,更因为海洋上的海浪和狂风终究还是有规律可循从而可以避开的,相比之下,陆地上的地理障碍,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克服,尤其是那些无边无尽的荒漠和高山。 对于大汉来说,只有越过南中甚至越过吐蕃,继续向南,占领一直延伸到海洋的广袤土地,形成中间高、四周低的疆域,才能真正确保东方的海洋和陆地上的一切都在大汉的统治范围内。并且大汉如果真的走到了这一步,到时候也完全有资本从西域、吐蕃以及更南的天竺向西进攻,这样大汉就不再是一支孤军,而是全方位的向西进攻,上帝之鞭,或许将会在未来大汉的身上重演。 而要征服南方,就要征服南洋。 李荩忱给自己的儿子起这样的名字,已经很明确的表明大汉未来要征服海洋,而他也相信,这个年纪小小就已经胆大包天的儿子,应该是有能力继承自己的愿望的。 至于是“沧海”不是“南洋”,这自然就有李荩忱更大的野心在其中。 南洋只是一部分,也不是不可以继续向北征服北海、继续向东将整个东洋岛链都掌握在手中! 沈婺华和尉迟炽繁她们都在用“沧海”的新名字来叫皇长子。 而乐昌大概已经明白了李荩忱的意图,尤其是想要通过这个名字表达出来的意图,微笑着说道“陛下之志,颇为远大。” “好男儿在世,当然不能局限于方寸之地。” 。 第一四九零章 天圆地方 李荩忱说的慷慨激昂,但是不代表大家都能理解他的意思。 “华夏九州,物产丰美、一望无垠,难道也可以说是方寸之地么?”乐昌有些不解。她也是看过不少书的人,除了《山海经》那种古人想象出来的东西之外,其余人几乎都在说华夏为中央之国、九州之地乃是天下最富饶之地、也是最辽阔之地。 因此乐昌对李荩忱把目标放在沧海上,的确有些不解,但是更大的不解还在于为什么李荩忱会说华夏只是方寸之地。 “世界广阔,远非只有华夏,朕这些年也看了不少从岭南那边搜集过来的消息,南洋辽阔,而南洋之南有连绵大岛,更不要说大汉交趾之南陆地也是连绵不尽,甚至还能向西连通西域。”李荩忱沉声说道,“不说别的,单单就是在极西之地,尚且还有一个大秦,一个在四五百年前就已经足够强盛的大秦,既然能有这么一个国家存在,那就说明越过西域,显然还有更加广阔的土地,也同样可以培育出来一个强大的王朝。” 乐昌等人都有些惊讶,这的确是她们之前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场景。 极西之地······ 那里能抵达的了么? 那里是不是真的就是《山海经》之中描述的神奇土地? 世界或许真的要比自己想象之中的大······ 乐昌看向自己的儿子,目光之中更多了几分慈爱和期待。 那些或是荒芜或是繁华的土地,或许就需要自己的孩子去探索、去征服了。 这也应该是李荩忱作为一个父亲,能够送给他的最好的礼物。 ————————- “极西之地,是不是反而就有可能是极东之地?”同样的话,李荩忱又说了一遍,这一次并不是对后宫的妃嫔们。 乐昌她们终究只是女子,并不是李荩忱重男轻女,而是现在这个时代的社会风貌,注定了她们就算是知道了这些,也只是知道了。 真正能够决定这一切的人,还在课堂上,还年轻。 因此李荩忱来到了金陵书院。 如果说李荩忱在金陵,什么是他去的最频繁的地方,恐怕除了御书房之外就是金陵书院了。对于李荩忱来说,现在的金陵书院是他手中的一把利刃,用来斩断世家对教育和人才培养的垄断。而对于大汉来说,金陵书院更是希望,是大汉未来走向更遥远地方的希望。 “陛下,书上有云,地方天圆,所以极西为什么会是极东?”站出来说话的是李渊。 这个小子已经用自己的成绩证明在整个书院之中谁是老大,现在已经隐隐有书院之中学生领袖的风貌,因此对于李荩忱的问题,他也站出来第一个提出疑问。 天圆地方,的确是古往今来人们公认的,这也不怪古人,在没有什么测量仪器的古代,出现这样的认知也在情理之中,尤其是古人也没有条件完成从东到西或者从南到北的航行,当然也不可能知道实际上地球是圆的,单纯用肉眼去看,的确是天圆地方。 而这样的规律也自然被这个时代的人们继续奉为圭臬。 华夏虽然自古就有钦天监,但是钦天监主要都是观察记录天象之中的异常用来服务于政治,华夏的天文和地理真正开始全面发展实际上还是要到元明时期,西方传教士的出现以及郭守敬等天才的横空出世,让华夏开始正式的认识到了天文和气象的变化和整个世界运行之间是存在足够规律的。 已经有不少人跃跃欲试,想要跟着李渊一起反驳李荩忱。 如果不是因为那是皇帝陛下,他们就不只是“跃跃欲试”了。 李荩忱并不责怪学生们,他只是微笑着说道“那你可曾到过天边?就真的看到太阳从天边落下,而我们再也无法向前了么?” 李渊顿时涨红了脸。 学院之中一向讲究的就是“实事求是”,可是正如李荩忱所说,自己还真的没有到过、没有见过,就算是按照古人书籍上所说,那也终究都只是猜测。 因为李渊相信古人也应该没有到过、没有见过,否则他们更应该有详细的记录,记录天边到底有什么。而且也应该有人有记录下来,到底通过什么办法才能到达地的尽头。 至少不会是归墟和无边无际的瀑布这样模棱两可的记载。 每个人的记载不同,那就肯定说明有人是错的,或者说明大家都是错的。 因此自己反驳李荩忱的话在根本上实际上是没有依凭的。 “朕倒是认为天和地或许是圆的,为什么呢?”李荩忱饶有兴致的走到课桌前,拿起笔在板子上画了起来,“或许诸位有机会到过河边或者海边,当我们向海平面眺望的时候,当一艘船出现,我们先看到的是什么?” 李渊皱了皱眉,对于出生在关中,甚至都没有见过大海的他来说,这个问题显然很有挑战性。而此时另一名有些瘦弱的男生站了起来,恭敬的说道“启禀陛下,学生记得没错的话,应该是先看到船的桅杆,然后才会看到船。” “没错,那么为什么是这样的?如果地是平的,那我们岂不是应该直接就可以看到整个船么?”李荩忱话锋一转。 整个学堂上顿时沉默了。 这个问题,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自然也从来没有思考过。 “因为地不是平的······所以我们才能先看到桅杆、再看到船。”那名男生皱眉道,显然他也不敢相信事实是这样的,可是除此之外还能怎么解释? 李荩忱大笑着点了点头“没错。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张须陀!” 李荩忱的笑声差点儿戛然而止。 没想到大汉的金陵书院,竟然当真卧虎藏龙。 张须陀可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历史上此人是隋朝大将,曾经追随史万岁平定巴蜀和南中,又追随杨素南征北战,被认为是隋朝后期的柱石人物,名将秦琼就曾经追随他。张须陀最后却死于李密之手,输给李密这种隋唐乱世之中的枭雄,也不算耻辱了。 今年金陵书院招生的名单李荩忱并没有看,他也不想、也没有精力对金陵书院事事过问。 。 第一四九一章 认识圆 倒是没有想到张须陀这样的名将竟然会出现在金陵书院。 “你是北方人?”李荩忱好奇地问道。 他印象中的张须陀应该是北方人才对。 “回陛下,学生的确是北方人,此次大汉天兵北上,北方战乱,学生随家人南下,听闻金陵书院招生,便斗胆前来,好在学生在家念过几天书,所以侥幸得以录入。”张须陀急忙谦虚的说道。 金陵书院出来的都是不折不扣的天子门生,因此他自称“学生”也没有什么错。而入金陵书院需要“过五关斩六将”,因此也的确可以称得上“侥幸”。 不过无论是不是侥幸,有资格站在李荩忱面前的,绝对算得上是天之骄子。 李渊是这样的天之骄子,历史上一个人支撑起隋朝在山东的格局的张须陀,也应该算得上。只不过此时站在李荩忱面前的张须陀瘦瘦弱弱的,怎么都不像是一员猛将的样子,更像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 这倒也不难理解,张须陀的河南老家一直都在战火之中,他追随家人辗转南下,一路上饥饱难料,自然也不可能长得雄壮。归根结底,还是李荩忱一手改变了他的命运。 在金陵书院之中,体格很重要,但是并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依旧还是脑子。 很明显,张须陀的脑子并不差,而且逃难的经历也让他的人生阅历更加丰富,这是李渊比不上的。 不过李渊并没有打算就这么认输,这个张须陀的成绩也不差,一直以来都是李渊的劲敌,现在张须陀在陛下面前这么长脸,自己当然也不能落后,当即李渊说道“陛下所说,学生之前的确没有想到,如此说来,地若是真的是圆的,那我们为什么还能站在地上,为什么我们向前走或者向后退不会摔倒呢?” 李荩忱点了点头“这个问题问得好,那么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为什么苹果从树上掉下来,是掉下来,而不是掉上去?” 学堂上一时语塞。 而李荩忱看向几个张口结舌的学堂先生“那学生们不知道,诸位可曾晓得?” 见没有人回答,李荩忱摇了摇头,和这些千年前的古人讲述这些后世就连初中生和小学生都懂得的道理,似乎也有些太高深了。 此时的李荩忱颇有几分独孤求败的感觉。 之前他是站在底层向上努力挣扎拼搏,从来没有考虑过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过,自己实际上拥有的不仅仅是千百年来的关于战争和政治谋略的经验,还有更多关于科学和科技的经验和知识。 好在现在开始一点一点的启蒙这个时代的人还不算晚。 李荩忱并没有打算、也不奢望着能够一步登天,任何科学思想的发展都有一个过程,甚至这中间还充满了曲折和反复,毕竟思想的发展本来就是螺旋上升的。 只要自己起到一个启蒙的作用,点起了这星星之火,那么终有一天会形成燎原之势的。 牛顿的祖宗可能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山间野人呢,华夏一旦真的开始发展近代物理学和化学,那就意味着华夏将会领先于这个时代,甚至永久的领先于整个世界。 李渊的声音之中明显透露着不自信,一边思考一边说道“启禀陛下,学生以为或许是因为我们的脚底下有一些力道,准确的说是我们所踩着的土地有些力道,所以会把我们固定在地上,因此我们向上跳起来最后还是会落到地面上,这样的话或许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脚下的土地是圆的而我们却很难感受出来。” 其余的学生们也若有所思,这的确是一种可能,甚至可以说是他们之前从来没有想象过的新思路。 原来世界是这样的? 而张须陀也恍然道“而且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太大,而我们所知道的地方太小,因此虽然我们脚下的土地是圆的,但是我们只是这个大圆球上的一个小点,那么就没有那么圆了。只是不知道我们应该如何才能得知这个世界到底有多么广阔呢?” 他这么一说,一下子让学生们激动起来。 “只要一直向东走,或者向西走,如果地真的是圆的,那我们就一定能够回到原点!” “向南和向北也可以!” “对,而且如果每个地方都是和华夏一样,苹果会向下掉而不是向上去,那就说明真的有一种力量从这个大圆球的里面发出来,把我们都固定在地面上。” “或许我们可以向下挖洞,只要能够挖到另一边,然后再根据祖冲之的圆周率算出来这个圆球到底有多大。” 学生们叽叽喳喳的讨论,让李荩忱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 他倒是忘了南北朝时期还有一个祖冲之。祖冲之虽然已经去世,但是他算出来的圆周率却说明这个时代的人们已经逐步开始意识到圆在人们生活之中的重要性,以及数学发展的萌芽。 李荩忱的数学并不是很好,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会完全忽视数学的重要性。数学无疑是物理、化学等等学科发展的根基所在,而只有发展数学,才能够为其余学科的发展提供理论基础。 圆,是数学中人们较早认识的一部分。 而认识圆,也是在认识这个世界。因为世界本来就是圆的。 还好这个时代的人们在积极地认识圆,也不排斥去认识世界。 不管这些学生们会不会实现最终环游世界以证明世界是圆的梦想,李荩忱都清楚,至少今天,自己在他们的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这很有可能是一颗诱发大汉进行地理大发现乃至于大航海的种子。 摆脱陆地的束缚,走向更加深远的海洋,这是李荩忱期望这些学生们长大之后能做的、哪怕是这些学生的后代们能做的。 大汉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时间足够早。 欧洲还在封闭和黑暗中,大汉还有时间。 就当李荩忱准备接着讲一些基础常识的时候,李平快步走进来,看他的脸色,李荩忱便清楚肯定有事情发生了。 能让李平脸上流露出凝重神色的,绝对不是小事。 十有是有人不老实了。 。 第一四九二章 第一滴血 “诸位同学,今日朕所说只是广阔世界的九牛一毛,朕所能知道和想到的,实际上也就只有这一些。”李荩忱恨不得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天文地理的知识都倾囊相授。 但是他没有这个时间,更不可能这么做。 他不能把皇帝的形象真的变成神仙。 因为一旦皇帝变成了神仙,那么自然而然也就让人们的方向从探究事物的本质和世界运行的规律变成了探究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最终导致封建迷信越来越深。 封建迷信这种东西李荩忱并不是不讲究,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特点,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问题都没有办法用人们现有的知识和认知来解释的时代,迷信的确是一种不错的办法,统治阶级能够借助这个办法来稳定百姓的心思,而百姓也能够借助这个办法来填补自身对于未知问题的困惑。 但是如果思想真的想要发展和进步,那么迷信就必须要被打破。 而这个过程,就需要一代一代人一点一点的在科学领域向前探究了。李荩忱所能为后人、乃至于为整个华夏做的,也就只有这些。 只要华夏的人们愿意遵循他所指明的研究方向,那么就肯定能够走到世界的前列。 走出学堂,李荩忱听到了身后轰然爆开的声音。 一石激起千层浪。 对于这些年轻的学子们来说,世界是广阔无垠的,他们本身就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当然这个世界并不单纯是指我们所看到的山水和人,还包括所看不到的东西,比如这个世界运转的规律,包括人的生老病死。 李荩忱的话,无疑让他们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世界了解的有多么少,自然也就有更多的愿望去探求更加辽阔的天地。 “陛下,会稽急报,会稽留氏造反,杀会稽郡守并当地官吏十二人,会稽乡兵都落入留氏的掌控,现在连带会稽周围几个郡府,都有烽烟起!”李平急声说道。 “终于有人坐不住了。”李荩忱冷笑一声。 留氏要造反的消息,他早就已经知道,只不过不知道具体的时间罢了。针对会稽那边之前就已经愈演愈烈的局势,李荩忱也早就已经作出安排。从江陵抽调出的一支兵马之前就已经入赣水,随之折而向东,从太湖南侧直插钱塘,目的就是截断会稽和吴郡之间的联系。 而南方的汉军也在陆续北上,由罗毅率领,北出福州,直入江浙。 与此同时,建康府的汉军也陆续集结,配合京口的汉军一起南下。 除此之外,水师也陆续调动,从大江到太湖再到富春江,南方赖以交通的水面,都已经被水师船只所遮蔽。 江南的汉军数量虽然不多,但是也都不是好惹的。 更何况汉军的背后,还有白袍。 吴郡是江南的中心,而会稽则是越地的中心,这两个地方的粮食产出就已经支撑起大汉的半壁,所以李荩忱绝对不允许这里会发生任何的乱子。 “春耕刚刚开始,这些人就作乱,还真的是会挑选时间。”李荩忱冷笑道,“第一滴血既然已经流淌出来,那就别怪朕心狠手辣,传旨,召见百官,同时令江南各部,按计划出击!” 李平当即应诺。 而跟在李荩忱后面的几名金陵书院的先生,本来是打算送一送陛下的,却跟着听到了这样的消息,一时间都有些惊讶。 李荩忱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淡淡说道“血落下了,那么就只有血(和谐)流成河这一种可能。” 先生们打了一个寒颤。 他们突然意识到,金陵书院这里,或许算得上桃源之地了。 ———————————— 这些书院先生们的想法并没有错。 如果这些世家们不打算直接和大汉刀兵相见,那李荩忱不介意用新颁布的律法来惩罚他们,但是不至于要了他们的性命,但是如果这些世家真的以为自己能够有实力改变这一切,甚至还想要拼命,那李荩忱不介意要了他们的性命。 会稽留氏的叛乱兴起的很快,如火如荼席卷多半个越州,但是来得快,退散的也快。 留氏虽然是地方豪强,但是在国家的绝对暴力面前,豪强,算得了什么? 甚至就连杨坚这样的枭雄都在大汉面前被打的溃不成军,一个地方豪强,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更不要说撼动大汉这条巨轮了。 叛乱爆发于大汉新元二年三月初五,春耕刚刚结束没有多久。 爆发后的第四天,汉军包围留氏叛军于富阳,汉军水师沿着富春江顺流而下,一路高歌猛进,曾经的山清水秀几乎化为灰烬,而汉军鲁世真部则从富阳北侧直插向会稽! 曾经气势汹汹的叛军,在列装了火枪的汉军面前,几乎不堪一击。 这是留氏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的。 他们没有想到朝廷竟然能够在短短几天内就集结起来如此多的军队,更没有想到,朝廷的手中竟然会有这样大威力的、从未见到过的武器。对于留氏来说,他们对朝廷军队的认识还停留在南陈时期,认为单纯的凭借人数和反抗的斗志就能够取胜,可是他们却忽略了自己的对手早就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无比依赖于世家的军队了。 这支军队经历了战火的洗礼,手中拿着跨越时代的武器,的确不是那些临时拉起来、许以丰厚报酬的平民百姓能够抗衡的。甚至就连留氏家族的子弟,在富阳之战中都有成群结队投降的。 这一场战斗从一开始就变得没有悬念。 以卵击石,不过如此。 新元二年三月二十,汉军包围会稽。 距离叛乱发生只有十五天。 进攻会稽的战斗进行的很快。 “第一排,放!” “第二排,放!” 汉军火枪手迈动着步伐向前,每当听到口令声,就扣动扳机。第一排放完了枪就地蹲下装填,而第二排站直了放枪,等第二排放完了,第一排向前迈动几步之后继续放枪。 前方的留氏叛军,一开始如潮水后退,再之后就是彻头彻尾的溃败。对于这样的敌人,他们没有任何一点抵抗的勇气。 “将军,第三个受伤的弟兄,被流矢射中。”一名仗主陪着鲁世真走过汉军的阵列,看到被抬下来的一个倒霉蛋,无奈的说道。 。 第一四九三章 水陆夹攻 从富阳之战开始,鲁世真的麾下战死了七个人,受伤的倒是有几十个。而死在他们手下的叛军,不少于一两千。 这是一场根本不对称的战斗。 今天攻城战开始,汉军只有受伤的将士,还没有谁死亡。 对于参加过惨烈的上洛血战的鲁世真来说,这战斗也实在是太无聊了一点儿。汉军火枪手一向前,敌人就彻底崩溃,导致其余的将领们意见都很大。 从北方撤退到江陵休整换防,大家本来就好大的不情愿,本来以为千里迢迢调动到江南,总算可以大展拳脚了,结果对面的竟然是这种连菜鸟都称不上的敌人,还有什么好打的? 安慰了一下那个站在军阵中被不长眼的流矢射中手臂的倒霉蛋——进攻作战几乎都被下面的将领们包圆了,鲁世真也乐得锻炼一下这些缺少独立指挥作战经验的将领们,所以他自己反而清闲的没什么事做——看局势差不多了,鲁世真果断下令 “准备攻城!” 随着中军鼓声响起,不远处兰亭水上的水师平底快船都已经调转船头,船上的远射程投石机将会负责抛射火罐,作为主要的打击武器。这一次鲁世真所部也是轻装前来,投石机等大型器械都被丢在了屁股后面,所以只能仰仗水师了。 北上作战,陆师吃肉吃的舒服,水师最是憋屈,也不能让水师一直找不到建功立业的机会,鲁世真可不敢顶上一个挑拨军队关系、制造矛盾的罪过。而且以后陆师想要沿着淮水和大河乃至于直接跨海向北进攻,还少不了水师的帮助。 兰亭水,因为会稽山下的兰亭而得名,水流清浅,原本是文人墨客曲水流觞、以诗会友的地方,但是此时江水上已经满是水师战船。以兰亭水的水深,水师的楼船自然是塞不进来的,更不要说五牙大舰了,因此水师的主力战船都还在富春江上,开入兰亭水的,都是工部专门针对南方水流湍急而且水深较浅的地方设计的平底快船。 当然了,这也并不是工部针对南方世家的动荡临时抱佛脚的产物,当初李询入岭南的时候,为了应对灵渠、漓水等地的水况,这种平底快船作为探测和开路前锋以及火力支援用的船只就已经出现。 船上安装有一台床子弩或者投石机,虽然远比不上楼船的威力,但是船只体型也很小,成百上千条这样的快船凑到一起,或许难以对抗大船,但是火力支援的效果自然是不错的。 以至于李荩忱都不禁感慨,后世的浅水重炮舰和蚊子船的概念竟然会在这个时代就诞生了。 随着鼓声急促,平底快船上的投石机同时呼啸。 抛射出的火罐在天空中划过一道道赤红色的曲线,重重的砸落在会稽城头上。而搭载了床子弩的平底快船,更是冒着城头上射下来的箭矢,直接向护城河和兰亭水汇流的地方冲过去,在那里可以更近距离的对着城头射击。 已经憋屈了太久的水师,使出全力。 火罐不断的在城头上爆炸,而配合着火罐的,还有地面上汉军火枪手和弓弩手。 火枪手压制着城头的敌人弓弩手,而汉军自家的弓弩手,则负责把一支支点燃的火矢射入城中。本来火罐之中就有不少火油,这一下子都被火矢给点燃,导致城头上的大火熊熊燃烧。 站在城下,虽然不知道城头上已经变成了怎样的炼狱,但是看到那些浑身着火的人从城上翻下来,就知道他们正在面临着什么样的煎熬。或许这些留氏子弟也没有想到,家族的复兴和独立不过才短短几天,一切就都已经结束。 “砰!”水师换上了石弹。 已经被大火烧的很脆弱的城门楼,又被几枚石弹同时命中,瞬间坍塌,从城上传来的惨叫声,让准备发动进攻的汉军将士们都心中打了一个哆嗦。 不用想也知道,根本就没有和大汉军队正面交手过的留氏家族,也根本不清楚汉军的真正实力有多少,所以他们还依旧按照原来的攻守城池的方法,把城门楼当成藏兵楼,在里面安置了为数不少的人手,而现在城门楼先是被火烧,接着整个儿坍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就直接葬身其中。 “传令,准备进攻。”鲁世真冷声下令。 这些不知道死活的家伙,不值得自己怜悯。 汉军弓弩手再一次向前,完成最后的掩护射击。 汉军将士如潮水倾泻而出,而水师的快船也冲入护城河里,直接对水门发动突击。 在这滚滚人潮面前,号称东南雄城的会稽,高大的城墙,单薄的有如一张白纸。 ——————- 会稽城破,并不意外。 甚至会稽城根本没有坚持半天,也都不出乎意料。 所有亲身经历此事、眼睁睁看着汉军向会稽城发动进攻的人,都知道双方之间存在着怎样的实力差距。 群狼扑羊,羊群根本就没有组织起来像样的抵抗,只能束手就擒。 甚至可以说汉军和留氏叛军,在战争理念上就已经完全不同,双方似乎根本就不是一个时代的对手。 战斗很快就进入了巷战。 留氏家族很清楚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枪打出头鸟,留氏家族是大汉开国以来,第一个掀起如此大规模叛乱的家族,也是第一个杀害朝廷命官、聚众造反的家族,相比之下之前建康府的那些小家族也不过就只是煽动了家族内部的力量罢了,和留氏家族相比甚至“连提鞋都不配”。 所以李荩忱绝对不会饶恕留氏家族。 只要失败,就意味着诛九族。 这是必然的。 因此留氏家族上上下下,都已经做好了求死的准备,他们在会稽城内的大街小巷布下了森严壁垒,就是做好了和汉军死战的准备。他们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对于城中的了解自然胜过汉军,因此也的确有打巷战乃至于“全民皆兵”的勇气。 援军注定不可能存在,家族也注定不可能存活,那就不如轰轰烈烈的战死。 这些传承了几百年的大世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血性还是有的。更何况就算是他们打算变成砖瓦而留存,李荩忱也不会同意。 。 第一四九四章 江南是江南人的江南 甚至就连城中的大多数百姓,也都被留氏家族给煽动起来。 汉军虽然在这一场平定叛乱的战斗中死伤不多,但是这场叛乱在政治上的严重性,即使是平头老百姓心里多少也都清楚。 不管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已经被裹挟到了这场叛乱中,而且留氏作为盘踞会稽数百年的大家族,城中大多数的家族乃至于普通人都和留氏沾亲带故,否则留氏也没有掀动叛乱的底气。 因此汉军破城之后,是屠城也好还是只是诛杀留氏家族也罢,和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有关系。 摸了摸脖颈,大多数的会稽人也只能选择拿起武器、依托自己家门进行抵抗。当然他们的这种抵抗怎么看都有些绝望、疯狂和······徒劳。 “火枪手,放!”一名年轻的汉军幢将缩在一只石狮子后面,果断下令。 火枪手摆出来散兵线,一边依托街道上散乱的石头和木头掩护自身,一边向着前方墙上的敌人开火。 铅弹“噼里啪啦”打在墙头上,烟尘四起,不断有人惨叫着从墙头上跌下去。当然还是有留氏子弟艰难的放箭,阻挡汉军的推进。 幢将探出脑袋放了一枪,而一支箭矢擦着他的耳朵过去,差点儿就把他的耳朵给扯下来,让他头皮一阵发麻,半边脸都觉得凉嗖嗖的,不由得骂道“这帮家伙,当初在富春江畔不堪一击,现在死到临头了倒是知道该拼命了。” “老杜,某带人迂回过去,前面就是留氏的府邸了,这面墙不出意外就是府邸的外墙,居高临下,咱们又没有带大家伙进来,这样下去会吃亏的!”另一名幢将猫着腰跑了过来,不断有箭矢从他的身边掠过,不过这个家伙一看就知道也是个战场老兵了,脚步腾挪,几乎做到了听声辨位,根本不给敌人机会。 不过说是老兵,甚至称呼里都带着个“老”字,两个人却都是十七八岁的样子。 能够在这个年纪就当上统带火枪手的幢将,必然都不是等闲之辈。 “行不?”老杜挠了挠头,这几天几乎都在赶路、咬着留氏叛军的尾巴向前冲,一直没有机会洗澡,导致头上都满是虱子了。 迂回的确是常用的战术,但是那是在野战中,不是在巷战里。城中的巷子七横八竖、纵横交错,率队迂回,不但有可能越走越远、偏离了目标,而且还有可能遭到更熟悉道路情况的敌人分割包围。 的确是有些冒险。 “没得选了,必须得冒险,”那幢将沉声说道,“马上就要天黑了,如果我们还不能解决敌人,拖到了晚上,敌人甚至有可能凭借自己对地形的了解发动反攻,那到时候我们一天的努力都白费了!” “也罢,鲁将军让你我作为前锋,便是要把头功给我们,咱们说什么也不能给鲁将军还有这些北地儿郎们丢人!”老杜果断点头,“你且去,注意安全。” “能杀死某辅公祐的人,还没出生呢!除了你杜伏威,谁能奈何得了我!”那幢将大笑一声,“儿郎们,且随某来!” 老杜看着好友转身离去,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个家伙,一向都是这么自信满满,可不要哪天跌了跟头,还得自己去救他就好。 火枪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而杜伏威冷声道“上刺刀!” 火枪手们熟练地套上刺刀,而后面手持刀盾的汉军将士更是先一步冲上前。墙头上敌人的弓弩手再一次开始放箭,不过很快就被火枪压制,这一次他们放箭的力度远远比不上之前了。 显然辅公祐这家伙在旁边发动的牵制攻击已经吸引了敌人足够的注意力。 “儿郎们,冲上去!”杜伏威大吼一声,越过石狮子。 汉军将士怒吼而上。 “梯子,上!”杜伏威再一次身先士卒。 不等梯子勾住墙,他就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墙头,手中火枪灵活的一挺、一刺,一名留氏叛军就被挑下墙。而剩下的几名弓弩手也都直接从墙上跳下去,他们手里只有短刀,对上手持长枪的杜伏威,可占不到什么便宜,还不如“先走为敬”。 墙下的一名弓弩手还不忘回头又射出一箭,不过被杜伏威挥枪直接隔开,紧接着他跳下墙,大步追上那弓弩手,一脚踢中他的腿弯,那弓弩手惨叫一声直接倒在地上,杜伏威踩着他的背,枪刺直接刺入了他的脖颈! 更多的汉军将士已经越过围墙杀进来,手中的火把丢入旁边的屋舍之中。 一时间,留氏府邸中,浓烟四起! ——————————- 汉军杀入留氏府邸,代表着留氏在会稽城中最后的堡垒也已经陷落。继续抵抗似乎变得再没有任何一点儿意义。 当然了留氏也没有多少抵抗的力量了,大部分的青壮兵丁都已经战死,剩下的妇孺老弱连刀枪都抬不起来,更不要说杀人。 整个府邸之中都是汉军的吼声和留氏族人的哭泣声。 对于那些妇孺们来说,这天,塌陷得太快。 杜伏威一脚踹开书房,大吼道“投降不杀!” 不过他发现,自己倒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因为书房之中就坐着一个人,一个中年男子闭着眼睛坐在上首的位置上,见到杜伏威冲进来,缓缓睁开眼。 “你就是留氏族长留鸣?”杜伏威冷笑道。 有资格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也没有别人了,只有这次带着整个留氏家族走向灭亡的留氏族长留鸣。 “你是北方人?”留鸣没有否认,反而开口说道。 杜伏威一挥手,身后的弟兄们一拥而上,长枪同时对准了留鸣。 新式的火枪已经不需要再将枪刺插入枪管内,所以可以同时满足开枪、刺杀这两个动作,只要杜伏威一声令下,或者这个留鸣有什么其余的动作,火枪手们会第一时间把他打成筛子。 “某是不是北方人,与你何干?”杜伏威冷声道。 “这江南,是江南人的江南,不是你们北方蛮夷的江南。”留鸣的声音很平静,但是平静之中总能让人感受到疯狂和狰狞。 杜伏威一时语塞,看着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说。 这句话好像倒是没什么错,他这种北方人的确算是外来人。 。 第一四九五章 皆是大汉天下 或者换句话说,这一次进攻会稽的实际上都是北方人,尤其是陆师这边。 为了避免嫌疑,这一次抽调的多数都是北方兵马,鲁世真的麾下都是关中之战前后从北方招募的军队,更不要说在南侧发动进攻的罗毅,麾下的将士更是当初投降的北周军队。 杜伏威和辅公祐都是不折不扣的北方人,两人性情好爽,年幼的时候就是兄弟,一向对朝廷的横征暴敛有所不满,而且他们都是汉人,对鲜卑人也不感冒,虽然胸中都有抱负,却没有投身北方军中,后来南北互市,两人曾经有机会跟着商队南下,认识到了南方的繁华,更重要的是相比于去汉化的北方,显然南方更让他们有归属感。 因此汉军北上,他们从山东老家跑过来参军,是北方南投较早的一批人,并且因为作战勇猛,在后来的北上作战中立下了大功,因此被抽调到火枪队担当火枪手,还因为战功以及火枪队的扩编,都当上了幢将。 一个北方人当上了军中最重要的王牌部队的幢将,这是想都不敢想的,因此杜伏威和辅公祐都努力的作战,这一次击破留氏叛军,他们两个率领的火枪手功劳很大。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也都是留鸣话里的北方人。 三百年的乱世,让南北方的隔阂依旧很深。 南方人并不认为自己和北方人是一个整体,而北方人也难免会有这样的想法,南方人用“蛮夷”来称呼北方人,而北方人也用“岛夷”来称呼南方人,显然在双方的眼中,对方都是未开化的蛮夷之辈。 实际上也不怪双方,在北方人的眼里,南方本来就是化外之地,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在三百年间,南方的山林之中也出现了人烟,甚至之前远在天边的岭南,也已经人烟稠密;在南方人的眼里,北方都是当初从草原上南下的蛮夷,他们喜啖人肉、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却不知道在三百年间,顽强的北方汉人实际上依然在拼搏、在延续这个种族,甚至逐渐占据主导地位。 南方开疆拓土的人是汉人,而北方艰难求生的人也是汉人。 只不过从来没有人意识到过这一点罢了。 杜伏威默然看着留鸣,他的理想是当一个能够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以结束现在纷争三百年的乱世,李荩忱就是他的偶像。可是现在在留鸣的话里,自己似乎是一个侵略者? 这让杜伏威有些恍惚。 “头儿,听他废话呢,咱们抓了他就是首功!”几个手下已经着急的说道。 这可是活着的首功啊,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 留鸣冷笑一声,根本没有管那几个聒噪的士卒,直勾勾的盯着杜伏威“我站出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们,这江南,不是你们这些人能够染指的,一个留氏家族倒下了,还有千千万万个江南世家会站起来,就看你们这些北方蛮子,难道真的能把我们江南人杀干净?!” 杜伏威一时语塞,而不等他想出来怎么回答,身后骤然响起一个声音“大汉已经一统天下南北,这天下再无什么江南人和北方人之分,都是大汉人,血脉中流淌着的都是大汉之血,诸如你这种心里还想着能够割据一方、祸害天下的人,根本不配代表曾经的江南人说话,你所能代表的,不过是你自己心中的一己私欲。” 杜伏威惊讶的回头,急忙拱手行礼“末将见过主簿。” 来者正是鲁世真的行军主簿高智慧,此人是南方穷苦人家出身,一路拼杀,战功不少,而意志更是坚定,一向是坚定的世家制度反对者,因此李荩忱此次调动鲁世真麾下前来增援会稽战场,专门点名把让身在襄阳的高智慧前往江陵追上鲁世真所部,担任主簿。 有高智慧负责军中的思想工作,或许才能避免很多将士被江南世家忽悠着看不清这一场战争的正义性。 战争,讲究的是军心所向、民心拥戴,这样战争才能继续顺利地进行下去,单纯的只是依靠统治者的一己私欲以及一些只是以杀人为乐的战争机器,在没有军心和民心拥戴之下,是很难将战争进行到底的。因此占据道德制高点,一向是军队、尤其是华夏古代军队出征最讲究的事情。 李荩忱从来都不敢忽视对军队思想的把控,这一次也是如此,对世家开战,和大汉之前经历过的任何一场战争都不一样,这一次是不折不扣的内战。 虽然李荩忱已经尽最大可能调动北方的兵马,但是还是难免会有很多将领和将士来自南方,因此这意味着他们很有可能需要对自己的亲人朋友下刀子,毕竟南方的世家圈子说大也大,说小可小的很! 尤其是这些江南世家,煽动民心、把控舆论上面,他们一向比较拿手,保不齐就连军心都会不稳定。 因此在调集重兵的同时,李荩忱也给各级主簿们下了命令,事事争先,务必要把任何军心浮动的心思全部都扼杀在摇篮之中。 大汉军队讲究的就是战争的正义,因此无论是对是错,这一场战斗,大汉必须是对的。 更何况从整个民族的统一和融合上来讲,大汉本来就是对的。 “天下,是大汉的天下,你们江南人想要分裂国土,痴心妄想!”杜伏威已经回过神来,声音冰冷。 没想到自己平素里已经很认真听主簿上课,结果思想还是这么落后,连这一点都没有想明白,真的该打! 留鸣显然也没有想到一切会变得那么快,他转而看向高智慧。 高智慧站的笔直。 夕阳透过门框和窗棂照射进来,他负手而立,脸上含笑,看着失败者的狼狈模样,显然他还是很满意的。 “大汉······”留鸣喃喃念着这两个字,任由几名汉军将士将他五花大绑。 在自己的心中,这两个字脆弱的有如一层薄纸,甚至不只是自己,大多数的江南世家应该都是这么想的。 三百年来,从来都是流水的南方王朝,不变的东南士族。 东南的政治格局和经济格局甚至文化格局之中,可以没有一个固定的王朝,但是必须要有一群固定的世家。 。 第一四九六章 留鸣,留名 只有依靠这些世家才能支撑起东南甚至整个天下。 这是大多数世家的主人,包括留鸣在内,最普遍的想法。 因此留鸣毫无畏惧的掀起了叛乱。 因为他相信自己一旦举起旗帜,江南世家们一定会群起呼应、甚至那些平日里受到自己恩赐的百姓们,也会赢粮而影从,从而打破现在大汉的绝对统治,证明东南士族依旧是这一方天地的主人! 可是他失败了,失败的很彻底。 换句话说,他所预料的一切,似乎都不太对。 不是没有世家响应,但是这些世家多数都是依附于留氏的小世家,他们会站出来跟着留氏是情理之中的,而留鸣一开始也就直接把他们计算在内,他真正期望的是那些远在南方或者北方的大家族,希望大家可以依托江南各处城镇掀起漫天烽火! 可是事实却远比想象之中的残酷,就连最近的吴郡,那些曾经和留氏来往颇为频繁的世家们,都没有任何动静! 哪怕是留氏的军队已经一路杀到了富阳,甚至打算继续北上,其余地方的世家也终究没有站出来。 另外百姓对造反的热情也远远没有留鸣想象之中的那样高涨。 留氏除了自家子弟之外,其余的兵马甚至都需要靠抓壮丁才能凑齐人。 对于大多数的老百姓来说,大汉以律法行世,直接剥夺了世家的权力,当然不是什么坏事,因为世家看起来是在维护一方秩序,但是大多数情况下,作为秩序制定者的他们,又是秩序的最大破坏者。 三百年的世家统治,并没有让百姓对这个古老而落后的制度感到满意并且愿意为维护这种制度而付出自己的性命! 更何况造反,失败了就是要杀头的,江南刚刚稳定了没有几年,大家都盼望着自己和平幸福的小日子,因此谁都不想直接被卷入战火之中。 除了会稽城中和留氏有牵连的百姓之外,其余的百姓几乎都是被迫被卷入这一场战火中的,因此真的对上汉军,他们根本就没有斗志,就算是汉军没有火器,失败也是必然的。 “大汉······江南······”留鸣还在喃喃念叨着。 而鲁世真已经大步走过来,一眼就看见了留鸣,不由眉毛一挑“就是这个家伙?” “没错,这就是留氏家主。”高智慧点了点头。 “留鸣,留鸣,害死了几千人,整个家族因你而亡,这一次可算是满足你留名的愿望了吧?”鲁世真冷笑道。 留鸣抬起头看向他,无所谓的摇了摇头“人生在世,或是流芳百世,或是遗臭万年,都是留下姓名,有什么区别么?没什么区别的!哈哈哈,没有区别!” 鲁世真和高智慧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摇了摇头。 这个害死了几千人以及整个家族的家伙,恐怕已经疯了。 不过不管他是真疯还是假疯,过不了几天,陛下应该就会下令要了他的甚至整个留氏剩余人的性命,因此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个时候若是真的疯了,或许也是一种解脱吧? “这一次打得不错,你们两个当是头功,”鲁世真鼓励了杜伏威以及带人从后院包抄过来的辅公祐两句,又转而看向高智慧,“吴郡那边传来的消息,刑部已经动手了。” 高智慧冷笑道“这江南是要天翻地覆的,这些人还以为不管自己做什么,朝廷都不知道?未免太天真了一些,单是咱们从留氏府邸之中搜出来的这些东西,就足够要了他们的性命,更何况他们犯下的罪过,恐怕不止这些。” “丢下留氏,就以为能够独善其身,这些世家,也不过尔尔。”鲁世真也感慨一声。 新蔡鲁氏,也是将门世家,但是鲁氏以作战换取家族荣耀,而不是侵占土地、剥削税收,因此这一次朝廷和南方世家开战,鲁氏是乐见其成的。 而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对手也不过就是这样,鲁世真颇有几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这些世家,比起来北方的劲敌、比起来在西北虎视眈眈的吐谷浑人等等,都差太多了。他们之间,可以同富贵,但是不能共患难,因此大汉只要各个击破,他们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真是无趣的战斗啊······ 还好已经结束了。 不知道陛下接下来会不会把他们调动北上,还是和北方的鲜卑人较量来的有趣! 夕阳逐渐落山了。 大地愈发黑暗。 会稽城中的火已经被扑灭,但是留氏家族的哭泣声,却还远远未到停止的时候。 鲁世真倒是不敢下令让将士们肆意发泄,一来军令如山,没有陛下的准许,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下这样的命令,留氏不想要脑袋了,鲁世真还想要呢,二来陛下那里都已经有留氏家族的“花名册”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鲁世真可不敢闹出什么幺蛾子。 把这些家伙送到建康府,陛下少不了会有赏赐,总比冒险在这个时候烧杀抢掠来得好! 只不过留氏家族的这些人们似乎也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命运,就算是汉军将士没有将他们怎么样,他们心中有的,也只有绝望。 ——————————- 吴郡,小雨。 对于江南来说,雨是再常见不过的一种东西,从春天的绵绵细雨到春夏之交的黄梅雨,再到夏天时不时的暴雨以及秋冬的凄风苦雨,雨几乎从未缺席。 虽然已经入了春,但是或许因为倒春寒的原因,这雨里依旧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意。 在晋室南渡之前,吴郡这里就是江南富饶之地,豪门大家云集,当初东吴起家也是依靠的吴郡世家。到了晋室南渡之后,大多数的东南士族都集中在建康府,或者向南集中在会稽一带,吴郡这里依旧是本地世家的地盘,只不过那些曾经的本地家族也都逐渐融入到了整个东南士族的大团体中,不分彼此。 不管怎么说,要数江南世家云集之地,吴郡当是第一! 南方的烽烟已经传到了这一方土地上每一个人的耳朵中,再加上风雨之前天空之中乌云密布,因此这几天整个吴郡上下,寂静和紧张的令人胆战! 入夜之后,城中已经彻底没有了人活动的痕迹和声音。 。 第一四九八章 镇定自若的巡抚 陆氏明显不想被剥夺一切权力,他们还想要挣扎。 陆琼宴请吴郡城中的各个家族,甚至还有吴郡的各级要员,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今夜,很有可能就是陆氏起事的时候。 早就已经听到风声的世家们,不管愿不愿意,这个时候都得做出选择了。 如果他们坚持站到大汉那一边,或许只是丢掉自己的权力,尚且还能自保,不过陆氏今夜一旦有所动作,那么他们很有可能无法在这逆流所吞噬;而如果他们跟着陆氏走了,那么陆氏真的就是大汉的对手么?如果陆氏也败得彻底,那到时候大家也都是要跟着掉脑袋的。 这简直是让人在选择到底是怎么个死法。 有什么区别么? 因此大多数的世家都选择犹犹豫豫,先观望风向。 一开始的时候,世家只有三三两两的前往,但是随着新任江南巡抚和吴郡太守都已经前往赴宴,其余的世家们才算是陆陆续续的前去。不管怎么说,就算是真的要撕破脸皮,那也是朝廷和陆氏之间撕破脸皮,他们只要临场发挥、看情况站队就好了。 连朝廷的江南巡抚都已经去了,若是自己再不前去的话,那就是两边的面子都不给了,到时候不管谁赢了,自己都得先吃亏甚至还得掉脑袋。 这也是为什么宴会持续了不短时间,却随着夜色的深沉而越来越热闹,因为来探听风向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陆琼不得不承认,江南巡抚携吴郡太守前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刑部侍郎,这样的阵容的确出乎他的意料。 新上任的江南巡抚,陆琼并不熟悉,但是他知道这个人。 曾经的蜀州刺史戴才。 此人当初是永安都尉,是李荩忱入蜀之后最早一批投靠李荩忱的人,一路随着李荩忱平定巴蜀,劳苦功高。而李荩忱入江南之后,留戴才镇守成都,之后从成都郡守到蜀州刺史,还曾经因为开发蜀中东部而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巴蜀巡抚。 巴蜀,在川中自成一体,关上门来就可以自己过日子。历朝历代除非已经到了国家支离破碎的状况下,时很少会把巴蜀交给一个人管理的。因此李荩忱对戴才的信任可想而知,虽然巴蜀巡抚只设立了一年,但是独自掌握天府之国长达一年,时间已经足够长。 放眼整个大汉,有这样资格的人,也寥寥无几。 也正是这个戴才,全力保障了大汉之后在西北和关中发动的攻势,从天府之国源源不断输送过去的粮食是大汉军队无坚不摧的重要保障。这个人当初做将军没有什么名气,搞后勤倒是让人喝彩。 而且他在巴蜀内也是不折不扣的强硬派,巴蜀世家之中也有不少有野心之辈,不过在戴才的压制下,这些人连想都不敢想。 同时戴才积极鼓励安顿巴人,几年来已经完成了数十万巴人的安置工作,一边教化巴人、培养他们对大汉的归属感,一边利用这些巴人稀释掉世家对巴蜀的控制,最终导致巴蜀世家不得不转而开始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经商上,放弃了和朝廷争夺权力。 现在李荩忱把戴才调来担当新设立的江南巡抚,意图自然很明显。 戴才怎么对付巴蜀世家的,现在就可以怎么对付更加嚣张的东南士族。此人和东南士族无亲无故,自然不可能手下留情! 陆琼自认为应该很了解戴才,所以他不相信戴才会前来赴宴。 谁都知道这必然是一场鸿门宴,而汉军在吴郡的兵马本来就不多,其中乡兵都已经被陆氏渗透的差不多了,到时候就算是不会明摆着竖起来反旗,但是也绝对不会直接支援戴才他们。 凭借戴才的护卫,难道真的以为能够对付得了自己? 陆琼认为戴才这个时候更应该在府衙之中紧张谋划才对。 所以陆琼颇有几分挑衅性的也给戴才下了请帖,就是想要嘲讽嘲讽这个几乎算孤身一人来到吴郡的江南巡抚,告诉他,吴郡这个地盘上,陆氏比朝廷说话管用,朝廷的人只要不配合陆氏,就只能在府衙之中瑟瑟发抖! 可是戴才却来了。 而且他前脚到,早就在竖起耳朵听风声的各个世家,后脚就蜂拥而至,导致陆家的门厅里都快站不下人了。 这的确出乎陆琼的意料。 他不知道戴才到底是一个莽撞的二百五,还是早就有谋划。 这让陆琼很紧张。 毕竟家族数百人以及真可以说几十代人的努力,都牵系在自己的身上,一步都不能错啊! 不过陆琼毕竟也是见过大场面、经历过几次政权更迭的人,还是镇定着迎接戴才“巡抚赏光,当真令寒舍蓬荜生辉!” 戴才大笑着一拱手“陆公客气,久闻陆氏菜肴俱佳,不知道陆公是否欢迎某这个客人?” 陆琼点了点头,露出笑容“这是自然。” 而站在戴才旁边的中年人也开口说道“可惜陆公只邀请了巡抚,章兄,你我二人倒像是不速之客啊?” 陆琼皱了皱眉,站在戴才一边的年轻人是吴郡郡守章大宝。 别看此人的名字有些俗气,甚至还有些喜庆,但是他是前陈征南将军章昭达的儿子,吴兴(今湖州吴兴)章氏出身,不折不扣的江南将门子弟。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名字的确有些喜庆,为了避免临阵的时候互通姓名不够霸气,所以章大宝并没有从军,而是选择了从文。 不管从军还是从文,将门的出身让他很坚定的站在朝廷这一边。甫一上任,章大宝就坚决推行朝廷的新政,处处给吴郡世家下绊子,偏偏此人还有几分谋略,吴郡世家几次想要下黑手,都被他敏锐的察觉后躲避过去,甚至自己倒是折损了不少人手。 因此陆琼对于这个年轻人还是很提防的。 而另外一边开口说话的中年人,听他的口音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北方人,陆琼已经久不在朝中,陆氏子弟也都远离朝堂,因此陆琼对这个新上任的刑部右侍郎确实没有什么了解。 只知道他叫做周法尚。 毕竟陆琼离开朝堂的时候,周法尚还在陈叔坚的手下。 。 第一四九七章 吴郡的人,出列 局势紧张,所有人都知道最近最好和大家闺秀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吴郡,盘门之外。 盘门是吴郡唯一一个水陆两用城门,是当初伍子胥建城的时候就存在的八门之一。这个富甲江南的重镇,就是通过这座城门连接城里城外,江南半数的财富都曾经经过这个城门进入城中,也通过这里运往天下各地。 盘门外护城河边,一支火把在黑暗和风雨之中显得是那么的弱小。 但是火焰纵然迎着风和雨,也在挣扎着摇曳不熄。 火光照亮了尺寸黑暗。 风雨中,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甲士们森然而立。 甚至他们的脸上都带着面具,只有两个眼睛透过狰狞面具上的孔洞透出来,目光之中只有冰冷杀意。 羽林骑,这是大汉最精锐的兵马,陛下手中的一等一王牌。 吴郡世家们,尤其是以陆琼为首的陆氏,虽然没有明确的站出来支持会稽留氏的叛乱,但是他们在背后的那些勾连的小动作,李荩忱焉能什么都不知道? 留氏兵败,之前就打算望风而动的陆氏顿时也变得老实起来。 但是这种老实在李荩忱看来,有些像看到其余学生作弊被抓的坏学生、临时收起来自己的小抄一样。 只要李荩忱这个“监考老师”一走神,那么该掏出来的小抄还是会掏出来。 李荩忱并不相信这些世家就真的会安心接受自己给他们安排的命运。三百年的作威作福和对地方的掌控以及三百年祖祖辈辈付出的心血,他们不可能说丢掉就丢掉,而且他们自己也很清楚,一旦这些都丢掉了,那么到头来自己将会面临什么。 世家失去了这些,将会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而世家这些年得罪的最多的,其实不是往往和他们沆瀣一气的官府,而是普通人。就算是他们依旧可以依靠人口数量上的优势在短时间内保持和保护一些利益,但是最终他们的利益都将彻底属于官府、属于和他们一样的普通人,而他们所能做的,只有引颈受戮。 因此,在白袍掌握了陆氏意图勾连留氏谋反的确凿证据之后,李荩忱就已经对这个吴郡世家的领头羊起了杀心。 更重要的是,有明确的消息指出,留氏兵败,并没有彻底让陆氏认命,相反,以陆琼为首的陆氏家族掌权者们,已经有唇亡齿寒的感觉,而且他们很有可能就在这两天起事! 会稽叛乱之后,汉军从西侧和南侧两个方向率先开始进攻,而距离会稽最近的北路兵马实际上并没有多大的动作,只是严防死守,显然他们的主要目标并不是进攻留氏,而是防范陆氏带着吴郡世家作乱,这更让这些世家能够感受到朝廷那边的提防乃至于敌意。 一旦留氏灭亡,接下来朝廷就有可能会直接调转矛头对付他们。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既然陆氏已经清楚朝廷的算盘,那就必须要背水一战了。 而李荩忱也意识到自己的这些心思是欺瞒不过大家族里的那些老狐狸的,论政治嗅觉,他们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只要决心在,这帮家伙必然会造反。 所以李荩忱在南方各路兵马还没有集中北上之前,就已经派遣羽林骑前来,擒贼先擒王,这风雨夜也是杀人夜,而目标,就是陆琼! 程峰负手站在码头边,沉声说道“城中最新消息,陆琼宴请宾客,各家家主多受邀前去,除了顾氏等少数家族之外,应该这些有胆量在这个时候前去赴宴的,都是铁了心要和我大汉作对的人了。我们的目标,就是配合先期进入城中的刑部,捉拿叛逆!” 风雨冲刷着将士们的蓑衣,没有人回答,但是他们的目光已经在告诉程峰,他们很了解任务是什么。 “接下来,吴郡出身的,出列!” 吴郡是江南大郡,也是人口云集之处,羽林骑多出自当初追随李荩忱入蜀的南陈军队,而那支军队有多是从江南招募的士卒,因此羽林骑之中南方老兵不在少数,而吴郡这里自然也会有不少人。 这一次将士们明显有些犹豫,最后五六个身影还是不情不愿的站了出来。他们当然知道,这一次入城是要面对自己曾经的亲朋好友,所以就算是他们相信自己到时候会坚守自己的职责,身边的袍泽也很难相信。 这个时候,站出来,或许让自己难受,但是却是对其余人负责。 程峰看了他们一眼,声音更低沉几分“此次任务特殊,某身负陛下之重托,不能有任何闪失,因此希望你们能够理解,负责城外的放风和接应。” “统领,我等决心为大汉而死,请统领让我们入列!”几名士卒同时开口说道。 “羽林骑的军规是什么?!”程峰的声音骤然提起来。 “忠诚,服从!”士卒们异口同声。 他们的声音不高,但是铿锵有力。 这是他们每天都要学习、奉为圭臬的军规。 任何人违背了军规,就相当于自愿从羽林骑退出。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军人,以忠诚为使命。 他们不能违背这样的军规。 “那就服从命令!”程峰一挥手,“其余人,出发!” ————————————- 吴郡城外是风雨萧萧,而城中的陆氏府邸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虽然夜色已深,但是宴会并没有因此而结束,甚至还有客人络绎不绝的前来,即使是冒着越来越大的风雨。 大汉成立之后,以陆琼为首的陆氏作为曾经李荩忱的敌人,一直都是低调做人、低调行事,而大汉官府显然也乐得见到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场景。不过老虎睡着了,不代表獠牙就失去了威力。 盘踞东南数百年的陆家,依然有着强大的力量,只要他们愿意,也的确有资格至少和留氏那样搅动一方风云! 会稽距离建康府还是稍微远了一些,但是陆氏所在的吴郡,距离建康府可不算远! 只要他们愿意,随时都有可能威胁到大汉的腹心之地。 而留氏败亡的消息虽然还没有传来,但是明眼人都已经能看得清楚,留氏经历几场大败之后,已经回天无力。留氏之后,就轮到这些世家了。 。 第一四九九章 我看谁敢! 说来也有些令人叹息,周法尚和其兄长周法僧都是南陈将领周炅的儿子,周炅是汝南安城人,因此周法尚兄弟要真的算籍贯,其实并不算南方人。 周法尚在陈叔坚的手下任职,为人刚正,经常和陈叔坚起冲突,而且还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的那种,这让陈叔坚忍无可忍,最终向陈顼进言将周家兄弟下狱。并且因为周氏兄弟北方人的身份,也多被东南士族排斥,所以附和者众,不由得陈顼不做反应。 周法僧是文官,没有跑掉,而周法尚并没有反叛之意,却架不住陈叔坚的逼迫,无奈之下只能投靠北周,作为寄居之地。北周朝堂当时正是宇文宪和杨坚冲突最激烈的时候,谁都顾不上管这个周法尚,就把他丢在随州让他作为抵挡南陈的一道防线。 周法尚北投,是因为走投无路,心里面对北周自然没有什么归属感,汉军北上,他麻溜的改旗易帜,重新成为了汉家官员。不过当时随州、光州一线并不是汉军的主战场,所以周法尚的投靠也就变得微不足道,甚至在官员的身份划分上,他也被划分成了北方的官员。 而南北方官员,至少现在在职务委派上还是有所不同的。除了杨素这种公认的天才绝艳之人,大多数的北方官员都还在朝堂的中下层打拼。 就算是有能够走到侍郎这个位置上的,比如之前的薛道衡,也是身在北方长安,为的是让大汉能够快速建立对北方的统治。 薛道衡担任了一段时间的刑部右侍郎之后,转入御史台担任杜齐离开后已经空缺很久的右都御史,以填补御史台监察力量在北方的空缺,而北方的官员上位来顶替右侍郎的位置倒是在情理之中,可是这右侍郎又来到了南方,倒是让人惊讶。 周法尚当时跟着汉军主力一起前往长安,但是在千军万马之中,他自然显得并不出众。 而大汉颁布新的税收法律之后,周法尚向李荩忱上万言书,陈述自己对大汉律法体系的领悟和建议,和李荩忱的想法已经到了大差不差的地步——能够自己领悟出来这么多,已经很让李荩忱惊喜了。 因此李荩忱将周法尚超拔为刑部右侍郎,而且这一次随驾南下,李荩忱就是要用周法尚这个对南陈的旧势力恨之入骨的人来扫荡南方世家。 毕竟当初陈叔坚就是在东南世家的支持下将周家打压下去,周法尚的兄长周法僧在大牢中多年,身体虚弱已经很难远足,并且妻离子散,凄惨不已,所以周法尚是要为自己报仇,也要为家人报仇。 另一个刑部侍郎袁承家还在长安,因此刑部半数的力量,都在周法尚的手中。这一次刑部还没有动手,留氏就已经先发动叛乱,刑部也需要抓紧找回场子,因此周法尚的目标,就在今天的宴会上,甚至就在他的面前! 不过陆琼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对手的危险,他的注意力更多的在戴才身上,毕竟戴才的手里有军政大权,陆琼有这样的主次之分也在情理之中。 戴才注意到了陆琼的目光只是在章大宝和周法尚的身上停留了一下就转回来,脸上的笑容更胜。 猛虎在这样的猎物面前还是爱惜自己的毛发的,沾染了鲜血还需要清理。而猎物并没有意识到,当面的猛虎只是虎视眈眈,但猛虎身边的两头饿狼,已经獠牙毕露。 “几位请。”陆琼果断的避开了之前那个令人尴尬的问题。他只是想着羞辱一下戴才,哪里还会把周法尚和章大宝考虑在内? 而周法尚不以为忤,只是大步走上前。 陆琼引着戴才等人入座,其余的世家族长们也都注意到了来者,纷纷交换目光。 这风雨中的宴会,真的要变成鸿门宴了? 不过戴才三人,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难道真的不怕陆琼来一个摔杯为号? 要知道从灯火昏暗处看过去,这大厅周围的屏风后面,可都是人影幢幢,不用想也知道,陆家肯定已经埋伏好了人手。 戴才端起来酒杯,朗声笑道“今日陆家大宴宾客,某还不知道到底是有什么喜庆的事呢,不知道陆公可否告知一二?” 陆琼坐下来,笑容随之收敛,而其余的宾客们,这个时候也都很会看眼色的直接屏住呼吸、闭上嘴巴。 似乎就连他们的呼吸声,都有可能惹来生死杀戮。 陆琼也端起酒杯“老夫宴请宾客,为庆祝会稽留氏之覆灭。留氏盘踞会稽几十代人,鱼肉百姓、蹂躏乡里,已然是一大害,朝廷剿灭之,乃是替天行道!” 戴才怔了一下,这个老匹夫说的这么义正言辞,导致他恍惚间还以为是军中的主簿们在宣讲。 留氏如此,你们陆氏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这些年陆氏在朝堂上失势,在乡野民间更是变本加厉,不要以为大家都不知道。 陆琼这么说,是想挣扎还是只是在说场面话? 而陆琼紧接着说道“只可惜唇亡齿寒的道理,老夫还是懂的。留氏和陆氏也多有姻亲关系,朝野之间,议论汹汹,老夫为了家族之存亡,不可能置之不理。今日宴请诸位,就是想要告知诸位——” 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了陆琼身上。 戴才暗叫一声“不好”。 这个老匹夫,看来是要动真格了! “世家!”陆琼霍然起身,酒杯重重的蹲在了桌子上,酒水泼洒出来,“三百年之世家传承,今日将亡。你我皆为世家掌门人,当奋起而拼搏,不能让三百年祖宗基业,毁于一旦!” 紧接着,他将酒杯重重的摔在地上。 “我看谁敢!”戴才抽出腰间的佩刀,三步并作两步直接扑向陆琼,擒贼先擒王,就是要先拿下这个老匹夫! 而周法尚的动作,比之戴才,只快不慢! “保护家主!”陆氏的伏兵应声杀出,手中刀剑并举。 刹那间,这宾朋满座之地,刀光乍起! “当!”戴才劈开一个人,另外一边章大宝的身手慢了些,但是也跟上了戴才的动作,掩护他的侧翼。 都是将门出身,哪怕是文官,武艺也绝不差! 至于周法尚,他根本没有挥刀,径直撞开两人,有如苍鹰扑兔,直逼陆琼! 。 第一五零零章 如何破必死的局 锋利的横刀,面对没有披甲的陆氏子弟,去势毫不减弱。 不过陆氏涌出来的人一点儿也不少,一层又一层,硬生生的用血肉挡住了周法尚这绝对令人惊叹的一击。 鲜血流淌,周法尚从容后退,而陆氏子弟已经倒下了四五个人。 戴才和章大宝的手下,倒下的也不在少数。 三人背靠背站立,手中横刀上鲜血一滴一滴滴落,而他们的亲卫此时也闻声冲进来,不过却被陆氏子弟挡住,双方对峙,一时间谁都不敢贸然先动。 “弓弩!”惊魂甫定的陆琼一甩衣袖。 刚才周法尚的刀还是透过层层人群,直接切掉了陆琼的腰带,导致陆琼现在不得不狼狈的提着衣服。 为官多半辈子,纵然经历了诸多官场残酷斗争,陆琼也没有如今天这么狼狈过! 陆氏子弟端着弓弩冲过来。 而披上一件衣服的陆琼,皮笑肉不笑“三位,今日入府中,就注定要成为老夫的阶下囚了。以三位之勇猛,不如和老夫一起抵抗李荩忱的暴政如何,等以后定了天下,三位便是从龙首功,到时候封侯拜将,都不在话下。而如果三位负隅顽抗,那就别怪老夫不客气了。” 章大宝和周法尚都是冷笑一声。 作为将门出身,他们和这些东南文官士族本来就不是一路人,没有什么好谈的。 一声冷笑,已经是他们无声的回答。 而戴才手中横刀微微向下放,饶有兴致的看向陆琼“陆公现在已经是叛贼了,不知道陆公到底是有什么信心认为自己能战胜大汉?又是谁给的陆公勇气?” 陆琼冷笑道“只要东南士族意识到存亡之重要,那么整个江南的根基,都在我等掌握之中。” 戴才却提着刀环视周围人“你们,都要跟着他造反么?” 这一次大多数的世家家主们却都保持了沉默,不过还是开始有一个又一个的人向陆琼身边走,他们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刀剑加身,当他们走入陆家府邸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没得选了,至少现在大家还是想要脑袋的。 而戴才大笑道“好,很好!” “闭嘴,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几名陆氏子弟同时喊道。 在他们看来,这家伙也就是指望着还能煽动一下人心了,死到临头,当真是话多! 戴才却一摊手“你们会后悔的。” 而他话音尚未落下,手持弓弩的陆家子弟已经惨叫着倒下。 “砰!”房顶被炸开,砖瓦纷纷落下,一道又一道的身影从房顶上跃下来,而更多的人则从各处角落杀出,他们扯掉身上的蓑衣和斗笠,贴身的黑色衣甲再加上狰狞的面具,让他们看上去分外恐怖。 更加恐怖的,应该是他们手中的刀。刀锋一转,光芒刺眼。 如果说刚才周法尚那一击是苍鹰扑兔,那么现在这些人的突进,更像是群虎扑羊! 速度、力量以及群体进攻带来的威力,一个不落! “什么人?”陆琼惊呼一声。 今夜的波折,已经让他快要承受不了。 这些人是从哪里杀出来的? 明明这一场内乱的局势都已经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一个不留!”带队的黑衣甲士三下五除二劈翻两名陆氏子弟,手中的刀指着陆琼,也指着陆琼身边那些因为不断地惊吓而都快失去意识了的世家家主们。 周法尚和章大宝也要跟着向上冲,不过戴才却伸手拦住了他们“咱们就没必要上了,让你们的手下人准备来善后吧。” “这是?”章大宝此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援军到底从何而来,更不明白一场必死的局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戴才苦笑一声“羽林骑,某也是前来的时候才知道的消息,否则又何必跑过来给陆琼送人头?” 周法尚和章大宝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羽林骑都出动了,陛下这一次看来是真的起了杀心。 不知道这吴郡城中,几天之后会不会血流成河? 摘下面具,程峰看着已经倒地不少的陆氏子弟,只是冷冷一笑,羽林骑承担过的斩首行动之中,这并不算什么。 这些世家门阀的内部本来就不是铁板一块,羽林骑在收买的陆氏子弟内线的帮助下,很容易就突破了陆氏的外围防御,一路突入到大堂这边,好在这个陆琼还不敢直接对朝廷命官下死手——有留氏杀了会稽郡太守和属官的前车之鉴,他终究还是想着能够多留一点余地。 对于陛下来说,保护这三个朝廷要员,自然要比拿下陆氏来的更重要,这一场流血内乱之中已经死了不少大汉命官了,若是在有人死掉,甚至还是巡抚和侍郎这种级别的官员,那么将会直接影响到人们对于官府的信任,而且之后谁还有胆量去做官? 程峰看向戴才,当初都是一起入蜀的老搭档了,他沉声说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不是你的作风。” 戴才抬眼看向那些在羽林骑的刀剑下瑟瑟发抖的世家家主们“某要是不往前走一步的话,谁知道这些家伙会这么意志不坚定?” 程峰摇了摇头“难道你以为他们今天不走这一步,陛下就不会把他们怎么样么?” “那样至少现在还没有办法怎么样,”戴才似乎早就料到程峰会有这么一说,“夜长梦多,身为大汉之臣子,自当为主上分忧。” “我看你是想要当大汉第一个战死的巡抚才对。”程峰没好气的说了一句,“亏的老子跑这么远来救你。” “那改日请你吃酒。”戴才哈哈大笑。 而程峰转而看向周法尚“周侍郎,某奉命传陛下口谕,按照陛下旨意,剩下的就是你们刑部的事情了,可以按照《刑法》量刑了。” 周法尚郑重一拱手“遵旨!” 戴才则在旁边摇了摇头。反正不管按照什么,造反和意图谋害朝廷命官,这都是要杀头的罪过。 “老夫今日失算,没有想到李荩忱小儿竟然会未雨绸缪,派了你们这些天杀的来!”陆琼此时已经被绑在了柱子上,几名羽林骑士卒整好以暇的把玩着手中的鞭子,只要程峰下令,他们不介意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老匹夫。 就这么点能耐还想要杀官造反,甚至还害得兄弟们冒雨跑过来,真的该打。 。 第一五零一章 求死不得 相比于陆琼,其余的世家家主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他们还没有资格得到一根柱子。一群人被捆在一起,好不狼狈。 不过这些人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什么羞耻心,纷纷大呼小叫着求饶,说是自己知道错了,请求朝廷的原谅,浑然已经忘了就在一刻钟前,他们在戴才的呵斥下,还畏畏缩缩的躲在陆琼的身后。 “给老夫一个痛快吧!”陆琼对这些跪地求饶的家伙们不屑一顾,只是自己大喊道,紧接着又嘿嘿笑道,“估计你们也不会这么好心,老夫就给自己一个痛快!” 不过还不等他话说完,旁边的羽林骑就果断的把他的下巴卸了。 “真聒噪。” “当着我们的面想要咬舌自尽,是真的不给面子啊。” 而程峰看向若有所思的戴才,缓缓说道“交给刑部是好的,至少最后就是个死,你看这老儿也明白了。这也得亏我们羽林骑没这爱好,要是交给白袍那帮家伙,那就是真的生不如死了。有的时候,想死可没有那么容易。” 戴才登时打了一个寒颤。 陛下不让白袍处理内政,看来是对的。不过这一次白袍也参与到了江南动荡之中,会不会······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感觉有多痛苦尚且两说,这样的刑罚,又有谁能保证不会用到好人的身上,而且又有谁能确定不会被宵小之徒拿来做伤天害理的事? 这才是戴才最担心的。 他们当初都是不得志之人,他这个永安都尉也好,程峰这个屯田校尉也罢,都差不多。他们跟着李荩忱血战、拼搏,不只是为了荣华富贵,也是为了自己理想中的那一份公平公正。 若是白袍一直作为影子监视着一切,那刑部和《刑法》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 “放心,陛下拿捏得很清楚,白袍是干脏活的,只能用来对付敌人,等到东南这边事情了解,白袍自然就会再一次转移力量北上。”程峰压低声音说道,“毕竟原来的时候刑部和御史台都形同虚设,陛下只能借助白袍的力量,这一次世家倒台,刑部开始发挥作用,御史台应该也快了,等这两者都能动起来,白袍自然也就多余了。” 戴才沉吟片刻,郑重一拱手“多谢程兄点拨。” 他不得不承认,陛下的确是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改变。这一次借助打压世家,陛下一手扶持刑部上台,而刑部之后,应该就是御史台了。刑部对这些叛贼施加刑罚,而御史台则是起到监察百官的作用。 大汉自开国以来,中央上的官员几乎可以说是大换血,但是地方上的官员实际上多数都是前朝旧臣,也就只有巴蜀等少数几个当初被李荩忱完全洗牌过的地方,官员是李荩忱一手扶持起来的罢了。现在大汉对地方官场的控制实际上也就是到郡守这一级,郡守向下,大多数的官员都没有调动,甚至其中还有不少是前朝就已经出了名的贪官污吏。 有这样的人在,就像是蛀虫在不断地腐蚀大汉的顶梁柱。 短时间内为了应对外在威胁,或许陛下和朝廷还能有所忍耐,但是现在暂时没有战事,而且也可想而知,之后和宇文宪开战也必然是你死我活的长期斗争,李荩忱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毕竟宇文宪盘踞中原,又有鲜卑骑兵在手,身后尚且还有辽阔的草原作为纵深,因此必然会将这一场战斗拖延下去。 杨坚身为汉人,尚且抵抗到了最后一刻,身为鲜卑人的宇文宪,几乎承担着鲜卑人自从当初北魏发迹到现在所有的希望,他不可能不抵抗下去的。 所以大汉势必要先清理自己身上的蛀虫。 可想而知,等到江南叛乱之后,御史台上场,又将是一次官场上的大地动啊。 程峰看着被押走的世家家主们,淡淡说道“只要我们不做亏心事,陛下是不会亏待我们的,相反,将死无葬身之地。” 戴才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们这些从龙元戎们,肯定不是陛下首要对付的目标,甚至就算是他们真的有什么小过错,陛下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相比于他们,那么已经盘踞地方多年的贪官污吏们才更加可怕。 和这些地方世家一样,只要这些人还在,那么大汉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健康的大汉。 —————————— “陛下三思!”吴郡那边的消息传过来的很快,天才蒙蒙亮,顾野王等官员就已经入宫拜见李荩忱,而甫一见面行礼,顾野王说出来的就是这句话。 现在也就是后世早上六点钟的样子,但是李荩忱很精神,他知道就在昨天的那一场风雨中,一切都将有所定论,而事实证明,李荩忱的期待是值得的,羽林骑完成了一次非常完美的突击。 至于之后,就要看刑部的表现了。 “朕要三思什么?”李荩忱饶有兴致的问道。 他不由得舔了舔嘴唇,还在回味昨天晚上的风雨滋味,好久不见张丽华和孔望仙,当真是愈发的水嫩了。 当然了,也就只有这样的缠绵享受,才能让李荩忱压制住自己内心中的紧张。 毕竟这几乎算是对世家的最后一战,李荩忱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顾野王涩声说道“陛下,江南之维系,固然已经不在于世家,但是世家人数众多,陛下在发落世家,尤其是吴郡世家的时候,还请三思啊!会稽留氏意图谋反、死有余辜,吴郡陆氏谋害命官亦是死不足惜,但是其余大多数的世家只是被迫追随,陛下若是将他们全部问罪,那么江南将不复再有吴郡,没有富足之吴郡,江南何以能称为鱼米之乡?” 李荩忱笑着说道“那没有了世家,吴郡就不能称之为吴郡了么?到底是世家在统治吴郡,还是朕的大汉在统治吴郡?更何况这一次吴郡世家倒下,吴郡顾氏却并未参与其中,好像宰辅的损失并不算大?” 顾野王会站出来唱反调,这在李荩忱的预料之中,他也知道这些年顾野王代替徐陵隐隐成为各个世家的代表和象征,同时也是他在全力维持着世家和朝廷之间的平衡。 。 第一五零二章 朕的底气 这一次世家造反,是顾野王不想看到的。但是朝廷几乎把吴郡多半世家扫荡干净,更是顾野王不想看到的。 他从小出生于世家,漂泊半生以至于今日,虽然和他家族的身份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从小受到的教育还是在的,因此李荩忱直接这样通过暴力的手段推翻世家的统治、尤其是世家在基层的统治,这让顾野王很是担忧。 他害怕更多的世家会联起手来反抗,这样只会造成整个大汉境内的动荡。一个吴郡陆氏倒下了,在大汉的国土上至少还有十几个、上百个吴郡陆氏。这些世家难道就真的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家族走向灭亡么? 更何况世家制度要是真的就这么烟消云散了,顾野王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才能接受,就像是数十年来自己抬头就能看到的天空就这样轰然倒塌了一样。 顾野王叹息道“陛下所为,乃是快刀斩乱麻。乱世之中,此不失为良策,但是现在并非乱世,一个吴郡半数人家下狱,想要再恢复元气,不知道又到何年何月?更何况陛下也清楚,吴郡周围的山川田地、渔盐之获,都在世家手中,朝廷现在恐怕没有力量这么短时间内就将这一切都清点清楚、全盘接纳啊。” 作为宰辅,顾野王更加清楚,大汉现在哪里有那么多的力量完成对地方的完全接收?不说别的,单纯就是吴郡的这些世家以及会稽的世家,就掌握着江南超过半数的山川田地,大汉官员就算是累死累活恐怕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对这些地方的管理。 李荩忱眉毛一挑“朕尚未对吴郡世家问罪,宰辅就出来为他们开脱,未免着急了一下吧?” 顾野王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会突然有如此一问,一时间怔在那里。 而跟在顾野王身后的裴猗急忙开口说道“陛下应该是误会了,宰辅一心所为都是陛下和朝廷,宰辅之担忧,臣下等也多有担心,现在大汉朝堂上尚且还有一部分官员在长安未曾归来,朝堂上哪怕是再加上江南巡抚那边,恐怕都抽不出来这么多人能够统计、处理世家的财产了,因此徐徐图之或许并非坏事。” 李荩忱登时冷笑一声“朕留下这些墙头草和有叛逆之心的人在江南的腹心之地,难道是等着他们下一次趁着朕北伐的时候在背后捅刀子么?至于接收田产财物,这个朕自有主张。人,朕还不缺。” 顾野王等人顿时惊讶的对视一眼。 朝堂上的人现在因为有半数还在长安,所以早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陛下又要去哪里抽调那么多人手? “启禀陛下,书院学生已经在宫门外列队。”李平快步走进来。 李荩忱霍然起身“诸位臣工,朕且带你们去看看吧。” 而顾野王等人张大了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显然,有一个地方是他们一直忽视甚至根本就无视掉了的。 那就是大汉自从入巴蜀之后就积极设立的几个书院。 大汉开国也已经两年,再加上李荩忱经营巴蜀的时间,三四年有余,在这段时间里,培养出的人才已经不少,其中一部分甚至都已经进入了官场,而即使是新设立的没有几年的金陵书院和岳麓书院,也培养出了不少人才。 尤其是书院的人才培养,并不只是招募人才从头开始,还有一些是李荩忱从地方吏员之中遴选能干之辈进入书院进行短期的培训,加强他们对地方行政的处理能力,从而让他们成为不折不扣的多面手或者某一方面的专家,这将会极大的弥补官员不在或者缺少的情况下地方吏员们的能动性。 毕竟大多数情况下,官员也就是起到一个居中引导、指挥和统筹的作用,而税收、田产等等的统计收缴,实际上都更多的是吏员们在负责,相比于官员,他们对于这些的熟稔程度更高,只要他们拥有足够的组织能力,那么替代官员或者在需要的时候临时上阵也完全并非不可以。 对于这样的培训,吏员们当然是不会拒绝的,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想,即使是普通的小吏员们也有,经过培训,实际上他们也就变成了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候补官员,何乐而不为? 而这些人多数出身下层,又经过书院的培养和教育,无论是斗志还是忠诚都无可挑剔,可以说他们就是李荩忱手上的救火队员。 陛下打算让这些人前去收拾残局,的确无可厚非。 可当顾野王等人跟着李荩忱一起走到宫门口的时候,方才发现,自己还是把陛下想得太简单了。 宫门外,并不只有一个方阵。 两个方阵相对而立,左边的一个方阵中,人们都是身穿大汉吏员的衣衫,不同的花色图案代表他们分别隶属于不同的部门,大多数都是来自于地方,应该是最近前来建康府进行培训的地方吏员。 而右边的一个方阵,全都是身穿青衫的士子,他们背着行囊、头上绑着学士巾,年轻的脸上充满着期待和激动。 无疑,这些是书院之中不折不扣的学生。 “启禀陛下,吏员一百零二人,集结完毕!”李靖身穿千牛卫的衣衫,腰间悬挂李荩忱御赐的横刀,朗声说道。 “启禀陛下,金陵书院五十二人集结完毕,岳麓书院二十三人集结完毕,成都书院十五人集结完毕!”李渊站出来大声说道,他显然对于李靖的那一身打扮很是羡慕,也很不服气,所以声音都在尽量把李靖的声音盖下去。 金陵书院这一次算是“本土作战”,所以来的人最多,几乎李渊这一届老生全都上阵了。而成都书院和岳麓书院那边还得处理洞庭沿岸的几个世家,所以自然不会派遣那么多人来。 当然了,相应的,金陵书院也派遣了一部分人前往湘州,双方进行交换,也是为了能够让书院士子们对不同地方的情况有更加清楚的了解,毕竟金陵书院也好,岳麓书院和程度书院也罢,最后走出来的人才并不是服务于一个地区,而是要服务于整个大汉的。 看着斗志昂扬的年轻人们,李荩忱笑了一声。 这就是朕的底气! 。 第一五零三章 年轻人的较劲 一张张年轻甚至算得上稚嫩的脸庞,都充满了昂扬斗志。 此时李荩忱已经能够理解历史上唐太宗看着通过科举考试的学生们走入宫门时候的那种心情。 当真是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 李荩忱点了点头,看着这些年轻人“此次江南动乱,世家谋反,叛乱虽已平息,但是这是世家窃据的财产众多,大汉上下甚至没有足够的官员处理。这一次朕派遣你们前往吴郡和会稽,一来是希望你们能够作为大汉未来的中坚,进行学习和实践,二来也是希望你们能够相互配合、完成朕之重托!” 实践,是李荩忱对于书院教书育人的过程中最重要的要求之一。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从书本上学来的只是终究只是抽象化、理论化的,想要让这些抽象化的知识都变成对实际事物的了解和认识,那么实践就是不可缺少的一个环节。 不管后世对于朱熹这个将伦理道德提高到至高无上地步的人,到底是抨击还是赞扬,李荩忱还是很欣赏他说的一句话,绝知此事要躬行。唯有亲身体会过、感受过,才知道事情的难易甚至才知道事情绝对和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不一样。 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发展运行规律,这种规律是自己实际体会过才能真正了解的,单纯自己幻想自然不切实际。 所以这一次借助扫荡江南世家,李荩忱也是给这些学院的士子们一个学习和实践的机会,让他们得以亲身体会作为一个官吏是什么样的,这要是换在原来,简直不敢想象。 因此李渊他们也分外珍惜这个机会。 这将使他们第一次真正的进入官场,虽然只是基层,但是至少代表着他们已经有机会接触到这个时代跳动的脉搏。 读书、求学,他们期盼的就是能够把学到的知识转变为可用的知识的这一天。 陛下之重托,时代之重托都汇聚在自己的肩头,让这些年轻人感受到荣誉和骄傲的同时,也愈发的想要为之奋斗。 “出发!”李靖和李渊同时下令,他们两个虽然差不多的年纪,而且还是同姓,但是却并没有一丝亲近感。 在李靖看来,自己经历了北伐的金戈铁马,是陛下不折不扣的亲随,年轻一代之中当然有资格站在前列,而在李渊看来,李靖就算是再怎么厉害,又如何比得上自己这个血统纯正的天子门生?李靖再怎么样,也不过就是半路出家罢了,和金陵书院正儿八经毕业的学生当然不能一起比。 两个家伙都是年纪轻轻、心高气傲的时候,因此互相不服气也在情理之中。至于跟在李靖身后的那些吏员和跟在李渊身后的书生士子们,也都是相互看不对眼。 李荩忱看着这些人的背影逐渐远去,笑容仍未散去。 而身后的裴猗忍不住说道“陛下,老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荩忱一摆手“裴公尽管说。” 裴猗迟疑片刻,还是沉声说道“臣观这些年轻人之间似乎相互不服气,恐怕他们一起相互配合的话会出现一些矛盾。” 李荩忱知道裴猗的建议出发点是好的,不过对于这个问题他并不担心。 李靖也好,李渊也罢,这是什么人物,李荩忱心里很清楚。 这些人的身上已经开始展现出来胜不骄、败不馁的风度,而且他们行走天下,阅历也绝非这个年龄的普通年轻人能够相比的,李荩忱这一次让他们两个分别带队,实际上也是对他们两个的历练和考验,他不相信李渊和李靖会不清楚这一点。 “这些年轻人都是未来的希望和栋梁,他们就像是大海上一起向前奔涌的巨浪一样,巨浪,巨浪,裴公你说,这两股巨浪顺着一个方向向前奔涌、为了同一个目标向前奔涌,那么他们最后是会相撞最后粉身碎骨,还是会汇聚成更高、更宽广的巨浪,将一切想要阻拦他们的礁石全部拍碎?”李荩忱微笑着问道。 裴猗一时语塞。 其余的官员们也都随着陛下的目光看着那些迎着朝阳向东前进的年轻人们,若有所思。 这些年轻人是这个时代的希望、是朝阳,而他们,已经是夕阳了。夕阳余晖散尽、即将消散,又有什么资格去揣摩初升的朝阳是什么样的心态? —————————————— “告诉戴才,让他给朕把人看好了,不要出什么岔子。”李荩忱回到御书房之后便对徐敞说道,“这虽然是一股人,但是却是两支队伍,要是真的起了有流血的矛盾冲突,那朕不会放过他的。” 虽然在裴猗他们面前,李荩忱是一副信任有加的样子,但是身为大汉的天子,他不能把事情的走向寄托在别人的身上,至少他能做的,绝对要做到。 “遵旨!”徐敞急忙答应,紧跟着说道,“陛下,湘州那边传过来的消息,水师已经协助地方官府控制了湘州殷氏,另外从江陵过来的援军已经接管整个湘州城防,湘州参与谋乱的将领十三人、官员二十八人都已经拿下。” “人数不多啊。”李荩忱眉毛一挑。 相比于江南这边,世家们的造反总归还算是“一呼百应”。 徐敞无奈的说道“湘州殷氏终究比不过陆氏、留氏这些豪门望族,一旦留氏等能够在江南掀起滔天巨浪,那么殷氏也能够跟着浑水摸鱼,可是如果江南这边起不了什么风浪,那么湘州殷氏就不过是一群嗷嗷叫的蝼蚁罢了。” “蝼蚁可不会嗷嗷叫,”李荩忱笑了一声,“不过会嗷嗷叫的人或许并不可怕,不会嗷嗷叫的人也不见得就没有一口獠牙。这一次会稽留氏叫的最欢,但是朕没有想到,真正‘一呼百应’的竟然还是吴郡陆氏。”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人?”徐敞急忙问道。 “你是在试探朕的口风么?”李荩忱的语气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徐敞急忙郑重拱手行礼“臣不敢!身为陛下之秘书监,臣以为在此事上为陛下分忧也是臣之本分!” “那就好,”李荩忱淡淡说道,他缓缓坐下,“如何处置他们是刑部的事情,朕所做的,只是对刑部提出的方案点头或者摇头罢了。” 。 第一五零四章 信任和不信任 徐敞怔了一下,若有所思。 陛下这一次是要坚决扶着刑部上台了。 只是不知道刑部上台之后,到底是真的会维持李荩忱规划出来的公平公正,还是会成为和汉代张汤那种名义上是司法制定者,实际上也是一个酷吏一般的存在。 律法的作用,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实际上并非真的不清楚。秦用商鞅变法而称霸天下,汉代到了武帝之后也是秉持着外儒内法的统治方式,只不过长期以来律法很难真的成为人们挂在嘴边的、朝廷大张旗鼓宣传的存在,就是因为律法往往和酷吏、严刑拷打放在一起,这只会平白的制造社会上的恐慌。 讲究温文尔雅的儒家能够最终一枝独秀,也是因为其劝导的还是与人为善。 现在大汉并没有摒弃儒家,儒家的学说依然是大汉学堂之中教授的主要内容之一,甚至主持岳麓书院的颜氏都是儒学大家。 但是儒家更像是大汉的血肉,儒家所讲授的仁义、道德和忠诚等等,让每个人变得充实并且知道自己为何而活着、为何而努力。现在李荩忱把律法摆出来,明显就是想要用律法来充当大汉的脊梁。 在这之前,这个民族的脊梁已经被常年的内乱、异族的入侵和杀戮、世家的争权夺利压弯了。 李荩忱就是要让脊梁再一次变得笔直,让这个历经三百年乱世血火洗礼的民族,在经历一次次的战乱、分裂和融合之后,需要有一种力量支撑着重新站起来,重新走到世界之巅。 跟在李荩忱的身边越来越长,徐敞发现自己似乎已经越来越能理解陛下。 在这乱世之中,想要从黑暗走到光明,或许有很多条路可以走,可是陛下却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对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最有利,但是对自己来说或许是最艰难的一条路。 徐敞不知道陛下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是他可以肯定,自己此生追随这样的人,总比浑浑噩噩的守着之前的旧制度过日子来得好。 “你这几天替朕走一遭吴郡吧。”李荩忱沉声道,“朕打算调章大宝前往湘州善后,吴郡郡守那边不能就这么空着,等朕找到合适的人选再顶替你回来。” 徐敞有些错愕。 这个时候的吴郡,几乎就是在风口浪尖上。 吴郡陆氏造反的风波虽然已经被平息下去,但是如何处置这些世家,实际上才是周围所有人、所有世家真正在关注的,一旦处置重了,那么不啻于宣告朝廷彻底和所有世家划清界限;可是一旦处置轻了,那岂不是又代表朝廷要向世家低头服软? 任何人来处理这件事,肯定都会感到为难,更何况有资格最终做出决定的实际上是江南巡抚戴才和刑部右侍郎周法尚,吴郡太守被夹在中间实际上是非常难受的,向上没有办法直接作出决定,但是一旦最后下了决定,自己作为主事官员之一,肯定是要被明暗里的敌人针对的。 徐敞不知道李荩忱这到底是要发配自己,还是想要历练自己。 “吴郡是个烫手的山芋,你敢不敢接下来?”李荩忱眉毛一挑。 徐敞打了一个激灵,郑重一拱手“臣莫敢不从!” “好,跟在朕的身边就要这么有胆量!”李荩忱朗声说道,旋即伸手在舆图上敲了敲,“吴郡此事若是能解决得了,那么天下巡抚、朝廷部员,皆非不可。” 徐敞大喜“臣遵旨!” ————————————- 看着徐敞大步离开的背影,李荩忱不由的苦笑一声。 “陛下喝点粥歇息一下吧,早上都没有吃多少东西。”乐昌缓步走过来。 李荩忱轻轻握住她的手,却并没有说什么。 乐昌低声说道“陛下可是有什么心事,可以说给妾身听听。” 李荩忱微微抬眼“你就不怕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上一次你垂帘听政,朝野上下就已经有不少议论,甚至还有一些人说你是吕后再世,若非朕动用白袍捉拿了几个鼓噪之人,恐怕现在还甚嚣尘上。” 乐昌淡淡说道“那些聒噪之人都不是普通人吧?” “世家派出来煽动民心的罢了。”李荩忱摇了摇头,不过是一些后世再常见不过的手段,那些政客在选举的时候往往都会用上这些手段,李荩忱很轻松的就见招拆招。 乐昌不由得笑道“这不就好了么?既然他们连民心都没有煽动起来,而且陛下还能明察秋毫抓住他们,那妾身还有什么好担忧的?至少没有哪一个臣子站出来说臣妾做得不对、不配母仪天下吧?” “你倒是乐观啊。”李荩忱感慨道。 “不是臣妾乐观,而是陛下最近变得愈发悲观了,甚至总是眉头紧锁,这些都被后宫姊妹们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妾身虽然相信陛下,但是也不由得臣妾什么都不说了。”乐昌握紧了李荩忱的手。 “是么?”李荩忱皱了皱眉,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片刻,他有些无奈的说道“可能是因为世家作乱,让朕突然间意识到原来在偌大的民间,还有这么一股力量没有能控制住。今天早上顾公他们又都入宫,明摆着就是想要给吴郡世家求情,更是让朕有些怀疑,这朝堂之上、苍穹之下,到底还有多少人想要和朕作对,到底还有多少人实际上根本不值得朕的信任?甚至就在刚才那一刹那,朕甚至都怀疑徐敞是不是都背叛了朕,以至于朕不得不让他前去吴郡来作为考验。” 乐昌站到李荩忱的背后,轻轻揉捏着他的太阳穴“陛下是想得太多、所以自然就会觉得太累,就会觉得谁都不可信任。实际上每个人做事都不可能十全十美,妾身不可能,其余人也不可能。既然做事有偏差,那么自然就会有令人觉得不那么如意的地方,陛下不能抓住别人的些许差错就会认为这是他们有想要背叛或者想要偷懒,这样的话,天下之人,岂不是都有罪在身了?” 李荩忱笑道“你是在教训朕么?” “妾身可不敢。”乐昌嘟嘴说道。 “这样很可爱。”李荩忱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好了,朕知道问题在哪里了,是朕思虑过度。” 。 章节修改情况 本书被封禁的章节之第一一九三章、第一二八五章、第一三七九章已经修改完成后重新上传,大家可在对应之“登高处”卷和“入秦关卷”重新订阅,另被封禁之普通章节集中在第一卷,但个人未发现有涉及黄赌毒和暴力情节,疑似为误封,现在已经向编辑申诉,等待答复,希望大家谅解~前段时间事务繁忙,未对这些章节进行修改申诉,影响了大家的阅读体验,在此致以歉意! 第一五零七章 没有来源啊 戴才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说道“刑部这一次的确是让本官开了眼界了,只是不知道我们是不是真的能一直把这样的行事方式维持下去,还是只是昙花一现。” “巡抚对此没有信心?”周法尚问道。 “只要你我以及你我的后辈们不忘制定律法时候的那一份初心,那么某就很有信心,”戴才摇了摇头,“这朗朗乾坤,就是需要这样赏罚分明的律法来维持,否则不知道犄角旮旯之中会不会藏污纳垢。” 戴才出身军方,又手握实权,所以他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周法尚纠缠过多,如果周法尚走漏了什么风声,对戴才当然不是好是。 周法尚却径直说道“巡抚的担忧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天下之大,有志之士不在少数,刑部现在也已经在和几处书院合作,我们之后是需要懂得律法的更多人才的,而这些人才,将带着你我今日的期望继续向前走。” 戴才点了点头“建康府那边过来的人,你打算如何安排,按照陛下之前的意思,应该是多半配属到你们刑部的手下,负责对各个世家家产、田产的查抄统计。” “人尽其力,物尽其用罢了。”周法尚大笑道,“某也想看看这些被寄予厚望的年轻人们,到底有几斤几两。” ———————————————— “陛下,臣也有研究人五脏六腑构造之心,奈何一切都需要从头开始,就意味着臣需要有大量的······”坐在李荩忱面前的中年人压低了声音,略微有些惶恐,“臣苦于没有来源啊。” 史书的简练总是会导致历史上的人物形象变得单一而固化。 李荩忱对孙思邈的形象还停留在仙风道骨的神医上,因此怎么也难以和眼前这个诚惶诚恐的中年男子联系起来。 现在的孙思邈还远远没有被奉为国医,虽然小的时候就因为熟读医书而被称赞为神童,但是毕竟只算是小有名气。现在对上李荩忱,自然心中还是紧张的。 孙思邈所说的来源,自然就是说没有那么多可以让他来解剖的标本。想要研究清楚人体的构造,当然不能只依靠想象,得想办法进行实体实验。 可是孙思邈如果真的去挖尸体,就算这个乱世之中再怎么道德沦丧,人们也会把他看作疯子和变态。而且从小接受的教育也绝对不允许孙思邈这么做。 可是没有尸体,自然就谈不上什么探究人体的奥秘。 李荩忱记得很清楚,西方的全能人才达芬奇,就曾经大半夜的去墓地里面挖尸体,甚至因为达芬奇家族长期近亲结婚,所以家族墓地之中,尸体的类型可以称得上“各式各样”,所以达芬奇甚至不惜将自己的祖辈的尸体都挖出来,无论是巨人症还是侏儒症,都让他给摸索的清楚。 不过作为代价,达芬奇也被当时的人们看作是疯子。毕竟欧洲的中世纪时期虽然黑暗,但是至少表面上大家都还维持着“衣冠楚楚”的形象,所以达芬奇这种不管不顾的人物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另类。 这种事孙思邈肯定是做不出来的。 李荩忱没有研究过中西方医学的发展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偏差,但是他主观的认为和社会的道德教育应该还是有一定关系的。 自己若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那么孙思邈肯定也有心无力。 “这一次江南谋乱的逆贼被斩首之后,朕会和刑部打招呼的。”李荩忱沉声说道,“不只是你,白袍那边应该也会对此有所兴趣,朕等会儿让陈禹过来见驾,会和他商量此事。另外军方那边必然也会对此全力配合,这个你可以放心。今年年内,岭南那边很有可能会对林邑用兵,你可以提前做好准备。” 孙思邈大喜,急忙郑重拱手“臣,谢陛下!” 有些话李荩忱是不能明说的,但是孙思邈也不傻,当然明白个中缘由。 白袍想要了解人体的构造,当然不是打算救死扶伤,而是需要知道应该如何才能一击致命或者如何才能让人生不如死,对于他们来说,这种刺杀和审讯的手段正需要医学在背后的支持。 而对于军方,有要求自然也就更好理解了。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厮杀,一旦有伤病,最需要的就是医疗技术的支持,尤其是刀剑外伤,抢救及时和不及时将会是天壤之别,甚至直接关乎到整条性命。所以手中有钱、有实力,又想要获得足够的医术支持的力量当中,军方当排在第一位。 至于进攻林邑,那就是李荩忱在明摆着暗示孙思邈,刀子落在自己人身上毕竟不好,但是不代表刀子不可以落在别人的身上。 三百年的乱世,让华夏的人口大为减少,因此李荩忱立国以来,都是奉行的民族融合政策,这和历史上隋唐时期、尤其是唐朝初期,也就是盛唐时期的国策是不谋而合的。 因此无论是华夏九州范围内的巴人,还是已经开始进行汉化的鲜卑人、南中蛮夷部落、岭南各部落,都是李荩忱划定的新汉人的范畴之内的。通过民族融合,这些民族将会组成新的华夏汉民族,并且以华夏这个共同的名字继续繁衍下去。 但是在这些人当中,是不包括那些更外围蛮夷的。 既然大汉要融合,那么不介意别的民族积极的加入到大汉这个大家庭之中,但是谁要是与大汉为敌,那就别怪大汉手下不留情。 林邑人,显然就是一个典型。 大汉的岭南地区,没有少受到林邑人的干扰,甚至已经直接影响到了大汉向南洋发展商贸的策略。 李荩忱可以不和南洋的化外之民进行贸易,但是他需要南洋丰富的物产资源,这些新鲜的事物将会极大地促进华夏人的购买热情,使得市场上的钱币和财货能够更加快速的流动,进一步刺激经济的发展,而且南洋丰富的矿产也能够弥补现在大汉小步快跑进行工业化的需求。 所以李荩忱必然会对林邑动手,这也是镇守岭南边陲的将士们期待已久的,当北方的汉军大杀四方的时候,他们只能蹲在雨林边上啃香蕉,看着军功满身的北方袍泽们,羡慕不已。 第一五零六章 神医 既然有机会能够走出高高的宫墙去体会一下外面的世界,那么后宫妃嫔们自然是何乐而不为。 女性相比于男性,更容易给人一种温柔可靠的感觉,更何况母仪天下、让天下百姓如沐春风,本来就是乐昌的职责,也是后宫妃嫔们应该做的。 否则后宫子嗣增多,宫中权谋倾轧越来越严重的话,就连李荩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胆量像今天这样和自己的老婆靠在一起说着一些家长里短。 登基之后,李荩忱愈发的开始体会到“孤家寡人”的感觉,这也让他不由得感慨,原来的时候他以为“孤家寡人”只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做出的些许谦虚姿态罢了,可是现在他才清楚,原来这真的是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感。 所以当乐昌靠在他的肩头上的时候,这种久违的温馨让李荩忱心中觉得分外的舒服, “太医院对于陛下的想法并没有什么意见,”乐昌沉吟道,“只是······” “他们应该是对于开办医学院的想法没有什么意见吧?”李荩忱能够猜到这些人的心思。 “但是让他们去深入的研究人体的奥秘,他们恐怕就没有这样的胆量了。”李荩忱紧接着说道。 这些太医院的太医,多数都是秉持着一切小心为上的态度,让他们去对人体动刀子,他们不敢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倒是有一个人对此很有兴趣,”乐昌无奈的说道,“只是一个人同意,似乎也没有办法决定整个太医院的态度啊,而且此人还是这一次随驾从关中过来的,初来乍到,太医院之中也并不怎么信服于他。” “哦?”李荩忱顿时来了兴致,“此人唤作什么?” “孙思邈。”乐昌倒是对这个人印象深刻,“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看上去其貌不扬,但是在关中那边似乎颇有名气,江南这里也有所耳闻,否则太医院之中也都是数得上的名医,根本不会有他的立足之地。” 李荩忱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叫什么?” “孙思邈,怎么了?”乐昌有些奇怪。 陛下登基已经两年,性情上也愈发的稳重,怎么现在听到了这个名字竟然会如此失态? 李荩忱却霍然起身“此人在何处,朕要见见他。” 李荩忱相信,任何一个听到这个名字的后世人,哪怕是见到过再多的名臣将相,依然会惊讶而起。 这不仅仅是一个被载入了历史书的人物,而且还是华夏医疗发展史上的里程碑。 从张仲景和华佗到孙思邈,华夏的医疗完成了系统化和体系化的发展。中医以及中医配套的医疗手段从之前的初具规模到唐代的羽翼丰满,孙思邈的确功不可没。 在李荩忱的印象中,孙思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唐朝人。 以至于他都忘记了,按照史书上的记载,孙思邈活了足足一百四十岁,而他出生于关中,那时候的关中还是西魏的天下。现在的孙思邈不过才四十岁。 不管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活了一百四十岁,至少现在他是实打实的活着的。而且历史上孙思邈虽然在年少的时候就开始潜心钻研医术,但是他真正发迹是在隋朝建立之后,孙思邈隐居终南山,一边研究医术,一边为来求医问药的人诊断,从此立下了神医的名号。 现在的孙思邈虽然也小有名气,但是远远没有到神医的程度。 李荩忱北上,太医院毕竟不可能一股脑的都跟着,所以长安行宫当时也曾经召集关中名医,孙思邈就在这其中。太医院象征着这个时代的医疗最高水平,任何一个医者自然都期望着能够进入其中,尚且还不算功成名就的孙思邈自然也是如此。 之后李荩忱南下,关中医者之中的翘楚也都有幸随驾,孙思邈显然因为自己过硬的本事而有资格位列其中。 乐昌点了点头“陛下且随妾身来。” ———————————— 吴郡。 戴才看着周法尚,眉头紧皱“你们刑部真的打算这么做?” “按照大汉律法之《刑法》第三章第二条,谋逆大罪并导致死亡人数低于百人者,主犯凌迟,从犯斩首,诛三族,九族流放,”周法尚沉声说道,“按照《刑法》第六章第五条,谋害朝廷命官但未导致被害官员死亡者,主从犯斩首,三族流放。今陆氏犯下谋逆和谋害命官,两罪并罚,刑部所判毫无问题。” “这个某没有意见,”戴才沉声说道,“问题就在于对于其余世家犯罪性质的判定,按照你们刑部的意思,是按照前一条还是后一条,毕竟都是斩首,但是掉脑袋的时候,朝廷也是要给出理由的。” “其家主之所为,当为前者,因此判斩首,”周法尚显然对于新颁布的律法已经了然于胸,“而根据《刑法》第三章第八条,谋逆大罪中,谋逆之为乃是一人所为,家人毫不知情乃至有所反对者,可从轻量刑,以杖刑和查抄家产代替流放。” 周法尚顿了一下,紧接着说道“根据刑部审讯,昨日宴会之上,这些家族的家主决定追随陆琼乃是临时起意,其家中大多数人对此并不知情,甚至还有不少曾经出面劝说,因此刑部认为对于这些人,如果罪加株连的话,有悖法律,所以判其中意图谋逆者斩首,无知者有监察劝导失职之过,杖刑二十,劝导者有与人向善之心,不予论罪。” 戴才径直说道“但是刑部是依靠什么来判定这三者的区别的?” 周法尚怔了一下,抬头看向戴才,微笑着说道“巡抚可能忽视了在死亡面前,人们想要求生的愿望。谁做过什么事,他们自己会说出来,别人为了求生和为自己减轻罪过,也会说出来,两厢对比、多加印证,必然就会发现有的人说的是真的,而有的人则破绽百出,自然也就是假的。” 戴才放下手中刑部已经拟定好的奏章,点了点头“你们的确是有本事。” 一边说着,他一边在这联名奏章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紧接着说道“此奏章,八百里加急送至建康府请陛下御览!” 而周法尚郑重一拱手“多谢巡抚夸奖。” 第一五零八章 人生轨迹的改变 就算是李询和罗毅等人从来没有抱怨过,李荩忱自己都觉得愧对这些为国家戍守南疆的将士。 而对林邑动手,就是在征服化外之地,这和大汉北上恢复华夏故土是截然不同的。 这些年林邑不断地骚扰岭南,烧杀掳掠的事情也没有少做。李荩忱也清楚这些见利忘义的南方猴子都是这么样的人,因此更没有打算留他们的活路。 杀戮,注定将会取代拯救,成为即将到来的这一场战争的代名词。 杀戮过后的遍地残留,自然就是孙思邈最需要的“来源”。 对于林邑人,李荩忱并不需要什么怜悯。 “过了春天之后,天气将会越来越热,等到立秋之后、入冬之前,大军应该就会准备开拔,在那之前,朕也希望卿家应该已经有所成就。”李荩忱微笑着说道。 他知道以孙思邈这样的医学天才,缺少的并不是什么天赋和求学能力,而是机会,只要自己给他机会,那么就一定会有所突破。 “臣必不辱使命!”孙思邈再一次应诺。 孙思邈兴高采烈地去了,李荩忱相信,任何一个学医的人都有想要把问题全部弄明白的愿望,只不过之前各方各面、尤其是道德上的限制,导致他们没有这个胆量,而现在自己给了他们一个不错的选择,他们必然不会想要落在孙思邈的后面。 毕竟太医院之中的不少老医生们,恐怕也不想落在孙思邈这个年轻——对于学医的人来说,这个年纪不算大——而且又是外来户的人身后。 华夏医学的发展,或许即将拉开新的帷幕。 通过解剖,可以极大地促进外科的发展,再加上中医本身最擅长的就是内科调理,因此李荩忱甚至可以幻想未来华夏医术发展的前景。至少等到自己老了的时候,或许不用担心连药都没得吃了。 历史上的孙思邈沉浸在炼丹之中,甚至还在火药的研发过程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而这个时代,火药已经诞生,孙思邈也有了新的奋斗目标,人生轨迹也随之发生改变。 而他的人生轨迹改变,带动的很有可能是整个医学乃至于整个华夏命运轨迹的改变。 毕竟一旦医学发展起来、人的寿命增加,那么很多事情将会再平添变数。 曾经的李荩忱,最担心的就是改变,一旦历史的轨迹发生改变,那么就会让李荩忱有一种一切都不在自己控制之中的感受。可是现在李荩忱却开始期待着这些改变。 天下多半数已经在他的手中,甚至时代的潮流都在他的引领之下。 自己能够带给这个时代多少新鲜的知识、能够引领多少改变、能够让这个民族少走多少弯路,才是最重要的。 ———————————— “还没有到夏天呢,怎么就这么热?” 田野间,来自关中的李渊忍不住抹了一把汗,恨不得直接扯开衣服上的扣子。 昨天夜里刚下过雨,今天太阳一晒,地上的水开始蒸发,再加上这里正好是背风的地方,一点儿风都没有,就和一个大蒸笼一样。 “还没有到三伏天呢,怎么就不行了?”李靖手里拿着一本册子,正在查找着什么,听到李渊的抱怨,忍不住抬起头来大笑了一声,“而且啊,你可不要就这么站在水里,小心有水蛭,钻到你的身体里,那可是浑身都发痒!” 李渊打了一个哆嗦,飞快的跳了起来。 而旁边江南农村出来的一名书院学生一把抓住他,无奈的说道“渊哥儿莫怕,水田里倒还不至于,最多有条蛇什么的。” 李渊顿时欲哭无泪,水蛭还不知道是什么,无知者无畏,也就是听着吓人罢了,可是蛇什么的,那可是知道有多可怕。 “那边,长虫!别让它跑了!”似乎就是为了响应李渊的恐惧,几名南方出身的学生在水田里跳动,向下猛地一扑,水花四溅。 等他起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握着一条蛇。 “中午要加餐了!”其余吏员和学生们都露出笑容。 而李靖大声喊道“都快点核对田产,不是让你们来玩的!谁再有玩闹,就滚回城里去!” 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战场上几次拼杀的精力,已经让李靖看上去颇有几分小大人的模样,再加上他的组织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因此说话大家都还算信服。 “靖哥儿,我带着几个人到山上去!” “靖哥儿,那边池塘归我们了!” 一个年轻的吏员带着两三个学生,大家纷纷去干活了。 李靖摇了摇头,这些人有的是乡野出身,所以来到这里就有一种“放虎归山”的感觉,而有的如李渊这样,则是城里不折不扣的富贵子弟,看什么都新鲜,更是快把这一次出来统筹世家田产给变成了一次郊游。 还好从学院出发的时候都是统一配给的东西,否则这帮家伙们要是再带上什么美酒美食,把蜀锦毯子一铺,真的以为是来郊游的。 “走,那边的林子我们去看看。”李靖看向李渊,这家伙隐隐是学院学生们的头儿,自己得看住了他。 李渊大声应诺,更像是给自己壮胆,刚才那条蛇显然让他吓了一跳,不过好在他也算见过世面,否则一腿软可就丢人了。 “这边应该有五十亩林地是属于陆氏的,”李靖翻动着田产册子,“其中一半划分给吴郡直接管辖,另外一半就划归金陵书院了,按照陛下的意思,这将作为之后金陵书院研究农耕和种植的地方之一。” 李渊急忙在另外一个册子上画出来,如果说李靖那里的是记录表,那李渊这里的就是图了。一块块田地和山林被李渊用粗细不一样的线条勾勒出来,像是一片片鱼鳞覆盖在整个图上。 鱼鳞图,这是后世统计田产的时候常用的方法,对于识字率不高的古人来说,也的确是不错的一种办法。 “走,咱们到林子里去看看,”李靖说道,回头看向身后的忙碌的人们,“再来两个人,从南边进山,和我等山顶见!” 两名书院学生急忙抱着图纸和册子大步跟上。 而不远处的另外一处山上,新任吴郡太守徐敞看着田野间忙碌的年轻人们,不由得感慨“陛下还真的是算无遗策。” 第一五零九章 焕新颜 原本徐敞以为自己面对的将会是非常棘手的局面。 可是事实证明他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当他到达吴郡的时候,周法尚代表刑部已经拟定好了判决的方法,几乎把整个吴郡世家都得罪遍了。不过周法尚并不在乎,他来就是为了向这些当初配合陈叔坚进谗言的家伙们报仇的,只是流放算便宜他们的了。 而先期抵达的李靖和李渊他们,也已经开始工作。这些年轻人们到底是有干劲,把很快就把吴郡周围的田产丈量清算的差不多了,现在已经开始向外围进发,估计半个月之内就能完成所有的工作,而那个时候天应该还没有完全热起来。 徐敞的任务实际上已经变得很简单,把世家那些倒霉蛋平安送到建康府去,然后保证这帮年轻小子们别出什么危险就好了。 囚车已经上路,所以徐敞的任务甚至就只剩下了后者。 天还不热,自然没有什么中暑的可能。而这帮小子的确一个个都是人才,虽然喜欢玩闹,但是分工合作、相互配合,把一切都做的有条不紊,所以徐敞看他们干的热火朝天,甚至怀疑自己是个多余的。 “陛下把他们放出来是对的,年轻人总要脚踏实地的走过一些路,才知道书本上和实际中有多大的不同。”站在徐敞身边的中年人,有四五十岁的样子,捋着微微发白的胡须笑道。 徐敞虽然是郡守,但是对上一介白丁的中年人,却也还是恭敬有加“萧公觉得这些都可成栋梁?” 中年人正是金陵书院幕后的主持者萧岿。 他身份的敏感特殊注定了不可能走到台前,只能在幕后主持金陵书院的工作,但是金陵书院的这些年轻人们几乎都是萧岿一手带出来的。兰陵萧氏,诗书传家,或许做皇帝的本事不行,但是在教书育人上的确有独到之处。 随着大汉完成对关中的征服,荆襄故地已经完全变成了大汉稳定的大后方,萧岿这个曾经的西梁皇帝,也已经不至于再和之前那样做什么事都需要藏头藏尾了,至少在官府的保护下可以露面于光天化日之下。 对于萧岿来说,能够在多年的软禁之后出来走一走,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不过他的心思也早就已经平淡下来,如今还有什么比守着书院和自己的妻儿老小来得好? 当皇帝不一定可以做到流芳千古,历史上被后人戳脊梁骨的皇帝也不是没有,甚至不在少数。但是教书育人,绝对是流芳千古的事情,萧岿何乐而不为? “老夫可当不起郡守如此称呼。”萧岿笑着说道,看向这些年轻人,话语之中颇有几分得意神色,毕竟这些怎么都算是他的得意门生,“陛下自从登基之后,锐意进取、矢志革新,就是为了能够避免大汉重新走上当初南方朝代轮转的后路。如今看来,虽然有宵小之辈想要阻拦陛下,但是可成事者一个都没有,因此陛下革新必然会成功。” 顿了一下,萧岿紧接着说道“可是古往今来,想要变革的人从来不在少数,想当初战国时期百家争鸣,大家想的就是变革、就是结束这乱世。可是到头来,真正坚持到底的也就只有秦国罢了,所以变革不在于一人一代之努力,而是千秋万代之坚持。陛下现在所做的,并不是为培养一个两个有伊尹、霍光之才的人,而是为了培养千千万万个能够在各个位置上支撑起整个时代的人。” “有一个两个的伊尹和霍光之流,或许可以在大厦将倾的时候匡扶社稷,但是有千千万万这样有志于变革并且愿意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人存在,那社稷如何会倾塌?潮流浩荡,我华夏当永远在浪头上引领天下。” 徐敞点了点头,他没有想到,已经上了年纪,在他的心目中更应该代表着守旧势力的萧岿,竟然会有这么高的觉悟。 似乎察觉到了徐敞有些疑惑的目光,萧岿笑了一声,指着山下忙碌的年轻人们说道“某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到底怎么想都一样,这个时代已经不再是某的时代,但是这些年轻小子们不一样,这些道理他们必须要清楚,而且要牢记在心,这样对大家都好。” 徐敞一时默然。 他不得不承认,萧岿或许不是一个好皇帝,但是绝对算得上好老师,陛下看人的眼光,总是那么毒辣。 “开饭啦!”山下的呼喊声响起。 山林之中不断有身影钻出来。 而萧岿深深吸了一口气“真香,郡守,我们也下去吃饭?和这些孩子们一起,某都觉得自己年轻了。” “那是自然,”徐敞笑道,“萧公请!” “请!” ————————————- “陛下,都在这里了。”李平把奏章在李荩忱的面前一字排开。 旁边的袁大舍则把多余的奏章先收拢起来。 徐敞走后,两人不得不先承担起秘书监的任务。 新任秘书监已经确定为蜀中秦氏的秦思祖。蜀中秦氏没落多年,甚至已经被峡江唐氏丢在后面,秦氏郡望之中,蜀中也已经没有了踪影,但是蜀中秦氏毕竟是当初的大族,还诞生了秦宓这样的名士,底蕴还是在的。 秦思祖担任南部郡太守期间,按照李荩忱当年留下来的规划稳定建设这个江中重镇,有南部郡工坊作为保证,政绩不错,李荩忱调动他入京担任秘书监,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这也意味着陛下身边的秘书监第一次由东南将门之外的人来担任,当然了这并不是说黄琦和徐敞不够优秀,恰恰相反,从秘书监外放,说明他们两个在李荩忱那里已经很符合提拔的需求,只需要到外面历练一下就能够继续向上走。 其实这一次李荩忱让徐敞出去,也多少有避嫌的意思,毕竟东南将门和东南世家之间虽然不对付,但是双方也因为常年的联姻和利益纠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任何政策的制定,在皇帝身边的秘书监都是第一个知道的,徐敞留在李荩忱身边自然对他自己没有好处。 而秦思祖进京,也意味着之后秘书监的位置将不会只停留在东南将门之中,更意味着东南将门长期以来高于其余力量一等的局面也将会被打破。 世家,将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贵族。 ——————第十五卷汉宫春完—————— 第一五一零章 十月的岭南 大汉新元二年十月初三。 岭南州,番禺郡。 十月的北方已经入冬,而十月的江南也应该是深秋时节,但是十月的岭南,除了海风带来的些许凉意,真的让人感受不到多少寒冷。 到了码头外的市井上,那叫卖声和一张张笑脸,更是让人觉得还在春天一样。 “走一走,看一看,新出炉的胡饼热乎啦!” “今天海里刚捞上来的螃蟹,大青蟹!” “梅岭上的二十年老树,拿来修葺房子乃是最好不过!” 市井上的喧闹声一直从番禺郡的码头传到岭南州府。 和其余地方行政府衙往往会分开不一样,岭南州府是新设立的,所以在设立之初就考虑到了其主要作用就是统筹加强对散乱的岭南州的管理,因此岭南州府、番禺郡府以及六部驻岭南的衙门,整齐的坐落在修缮过的番禺城中,让这座早在秦始皇时期就已经建立的岭南老城焕发新的生机。 大汉新元二年绝对算得上大汉立国之后最平静的一年。 至少从现在来看是这样的。 年初立春之后,陛下在建康府斩作乱之江南、洞庭等地世家魁首凡百人,其中领头的几个世家家主都是被处以凌迟之极刑,这一下直接震慑住了朝廷内外的所有人,世家制度几乎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对于大多数秉持观望态度的世家来说,他们更期望的是陛下在扳倒这些世家之后,不得不借助他们的人力物力完成对江南世家的清算,但是他们忘记了,陛下的手中并不只有世家,更不只有东南世家。最后借助学院士子这些免费劳动力以及军队的暴力,还算成功的解决掉了这些问题。 自此学院书生开始作为新的政治力量登上历史的舞台,世家也随之逐步退出。世家们不再追求直接争权夺利,转而开始谋求将自家的子弟送入书院,甚至还是联合地方政府建立本地的书院。 就在今年夏天,朝廷出台了科举考试制度,确定朝廷之后选取人才将会通过科举考试的方式,这一举推翻了之前李荩忱和世家的约定。按照当初的约定,书院的学生所占的比例应该会逐年增加,但是增加的幅度依然在世家的掌控范围之内,可是科举考试制度的出台,意味着之后人才的选拔将会和世家再无半点关系,朝廷作为出题者和最终录用人才的录用方,将会决定人才考察和录用的所有过程。 世家子弟,将会和普通学生一样参加科举考试,考取功名,获得进入官场的机会。 或许在很多人的设想中,科举考试不啻于平地惊雷,一下子打破了之前世家垄断的局面,但是在春末那一场腥风血雨和人头滚滚的震慑下,最终世家们默认了这个结果,否则的话,各地已经全面展开的大汉军队,将会毫不犹豫的冲进去砍掉他们的脑袋。 留氏的前车之鉴,没有人敢于忽视。 随着科举考试制度的确立,各地书院更是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即使是在这岭南被很多人看作荒芜之地番禺郡,岭南州立书院、番禺郡立书院、南海县立书院以及大大小小的私人书院之中,都是书声琅琅。这个时代的底层人们第一次意识到,凭借自己的本事也可以读书认字,就算不去做官,也能够通过进入商贾们、工坊们开办的学院来学习一技之长,甚至可以进入军队开办的军事学院,直接为自己谋求入军中担任将官的可能。 “日日新,日又新啊。”端起茶杯,听着外面的喧闹声,岭南州刺史侯亶笑着说道,“两年之间,岭南都已经快是某不认识的那个岭南了。” “十年之后,恐怕你我再走这一片山水,都会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大汉左都御史傅縡哈哈大笑道,他的手中依旧拿着那一串佛珠,只不过相比于李荩忱初见傅縡的时候,佛珠圆润光滑了很多。 对于傅縡来说,岭南并不是陌生的土地,而现在重回岭南,他只能感慨世事变化之快。 随着大汉商贸的发展,番禺郡俨然已经成为岭南乃至于整个南方的重要海港,新组建的南洋海军也选择这里作为向南继续征服大洋的落脚点。 傅縡这一次是奉命过来巡查岭南官场的,随着大汉国内的稳定,巡抚和都督这两个临时设立的职位都已经被取消,取而代之的是御史台由左都御史和右都御史分别带队的定期巡视组,他们每到一地,会负责核查本地的税收政务条目,同时考察民情并直接向朝廷反应。 而且李荩忱充分的利用现在朝堂上依然存在的南北方之间的矛盾,一般是出身南方的左都御史及其属官负责北方,出身北方的右都御史及其属官负责南方。 御史台巡视天下已经两轮,这还是傅縡第一次再回到岭南。 既然是傅縡前来,那么这一次朝廷的主要目的就不是为了巡查官员。此次傅縡的主要目的,就是监督从北方运过来的一批器械,这批器械正是新生产出的火枪。 虽然岭南还是阳光明媚,但是云集的军队无疑已经在告诉所有人,朝廷对于一直在边境上挑衅的林邑,已经忍无可忍了。 长久以来,因为林邑的存在,大汉甚至很难维持住日南郡的统治。尤其是年初李询领兵北上坐镇江陵之后,汉军在岭南采取的是全面收缩的战略,以至于大汉在日南建立起来的短暂统治再一次分崩离析。 但是明眼人都知道,现在的大汉处于快速扩张的时期,之前的对内收缩也单纯的只是因为世家作乱导致李荩忱只能就近抽调岭南的兵马,毕竟北方战线上的主力大军无论如何都不好轻动,否则很有可能导致原本的世家作乱转头变成内忧外患。 可是现在大汉内部因为李荩忱的打压和拉拢,已经完全稳定下来,百姓们的关注点也不再是朝廷和世家的斗争,转而变成了朝廷的新政策能够给他们到来什么好处,毕竟这短短的多半年和平时期,绝对算得上日新月异的一段时期。 朝廷不断出台新的政策,而事事处处都指向现在百姓所急需解决的问题。 第一五一一章 海陆军登场 无疑这些新政策已经完全吸引走了国内百姓的注意力,他们更期望的是弄明白一些税法和律法是怎么算的、知道那些新的器械都是怎么使用的,而不是再去关注朝廷和世家的那一场战斗。 这天,换了就换了嘛,反正没有变坏,甚至还在变得越来越好,这就已经足够了。这应该是大多数脱离了世家统治的平头百姓们内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因此大汉也终于又有力量将注意力转移到南方。 一个月之前,李荩忱调动陈智深部和李询部分别沿湘水和赣水南下,调动之前驻扎在福州的罗毅部穿过五岭东侧南下,三军汇聚岭南。而除此之外,南中汉军也在杜齐的带领下向东南移动。 而最惹人注目的,应该还是从大江口扬帆起航的大汉海军。 海军,是李荩忱赋予这一支全新组建的水上力量的新名称,象征他们的目标将会是苍茫大海,而不再是曾经的湖泊山川。 海军的船只和水师也完全不一样,专门设计的飞剪型快船是最适合远洋航行的,它们将会负责穿梭在海面上,来往侦查和纠缠敌人。 而大幅度提高了船舷并且对整个船只进行了瘦身的新式五牙大舰,也将更加适合在海面上航行,并将会作为船队的火力输出主力。这些五牙大舰也有了“青龙大舰”这一新的名字来和曾经的船型进行区分。 海军的船只在之前就有一部分是番禺郡船厂下水的,但是都是飞剪快船,用来保护大汉的南洋商路。而现在新式的主力大船南下,其目的也已经变得更加单纯明了,就是要好好教训林邑人! “御史和刺史来的都挺早啊!”两名将领快步走入府衙,和傅縡、侯亶打招呼。 身穿陆师朱色常服的,正是大汉镇南将军罗毅。而身穿海军蓝色常服的,则是大汉镇海将军戚昕。 汉军自从北伐之后,针对军中派系混杂、将士们衣甲不齐的原因,开始进行改制。李荩忱出面带头,会同户部、工部、太尉府和商部一起商量设计新的军中制服。 统一衣甲在古代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秦代尚黑,衣甲旗帜一般都是黑色,汉代为火德,衣甲旗帜自然往往都是赤色。但是到了三国之后,战事混乱,天下群雄争斗,自然这些制度也就变得模糊不清,士卒们上阵甚至往往都需要自备衣甲或者干脆就只是穿着一层布衣,自然也就谈不上统一衣甲了,只是在旗帜上继续保持一致罢了。 大汉现在有了流水化生产技术,而且有蜀锦的生产技术在背后作为铺垫,以及国家也在积极推进新的织布技术,所以衣物的生产可以得到充分的保障,这自然也就给了李荩忱充足的底气。 新的制服按照陆军和海军区分,陆军作战时候的衣甲为外侧披甲,内衫和衣领都为红色,这样在作战的时候,对于诸如刀盾手和其余的轻甲士卒,穿上这样的衣甲之后,衣甲只保护住人们的胸膛和膝盖以上,四肢都会露在外面,这样红色的衣衫就能够起到区分的作用。 而重甲士,在一般会通过衣甲上的赤色标注、外露的衣领以及头盔上的赤羽来区分,不过现在大汉的重甲士数量不算多,这个倒不是紧要的问题。更何况大汉的周围,几乎没有谁有重甲士,所以主要起到敌我识别作用的衣衫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必须要和其余队伍完全一致了。 海军和水师亦是如此,统一的蓝色制服,代表他们将会在未来向着蓝色的大海继续迈进。现在天下能够适合通航的水域几乎都在大汉的掌控之下,所以水师的概念也就逐渐消亡,海军注定将取代水师成为大汉不折不扣的第二兵种。 当然了海军对于甲胄倒是没有什么需求,在大海上轻便灵活往往要比重甲防御来得重要,所以也就不用考虑甲衣会不会挡住内衫的问题。 之前所说的这些都是作战时候的衣衫,而在平时,陆军和海军也有专门的礼服,礼服和之前的官服有所不同,笔挺和修身取代了宽袍大袖,凸显出军人的昂扬气势,而肩膀上的花纹也都有所不同,龙纹代表着他们大汉皇家军人的身份,而龙纹上的星星数量则代表着将领的官衔地位。 陆军礼服为上衣红色镶嵌白边,裤子白色镶嵌红边,海军礼服为上衣蓝色镶嵌白边,裤子白色镶嵌蓝边,因此出现在傅縡和侯亶面前的罗毅是红色,戚昕是蓝色,身形挺拔。 侯亶羡慕的看了一眼身穿军服的两人。 当初汉军入岭南的时候,他也有机会从军,不过最后还是当了文官,现在看看着实是有些后悔的。 “两位将军,各部都怎么样了?”傅縡起身见礼,沉声说道,“可曾安排妥当?” 这一次傅縡南下,并不只是作为御史,更是作为南征的监军。 “陆军各部总计五万已经整顿完毕,另外李将军和杜将军处兵马各五万也已经整顿完毕,只待进攻。”罗毅急忙说道。 “海军青龙大舰五艘,快船二十六艘,征用运输兵员用民船二百五十艘,已经全部准备妥当,可一次投送兵员至少五千人。”戚昕也郑重回答。 汉军这一次动用了十五万大军,是大汉开国之后除了汉军北上之外采取的规模最大的一次行动,并且也是海军和陆军进行整编、改制之后第一次采取联合行动。 因此整个军方上下以及整个朝廷,对于这一场战争都是全神贯注,也是期待已久。 林邑,不算什么强劲的对手,不过是一群只能在山林之中四处乱窜的猴子罢了,大汉这一次对林邑动兵,除了要保护大汉岭南地区的安全以及确保大汉南洋商贸运输线的安全之外,主要还是论证跨海进攻和海军、陆军联合进攻的可能性。 毕竟按照太尉府的计划,汉军在未来的北上作战时,将会采取海陆并进的方式,在北方沿海,太尉府已经挑选出了众多的合适登陆地点,到时候海军会运送陆军在漫长的北方沿海随机登陆,从而起到和陆师相互配合、共同夹击的作用。 第一五一二章 登陆地点 单纯凭借陆军,汉军注定将会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完成对北周防线的突破,尤其是对洛阳防线和淮北防线的突破。 如果可以从淮北防线的背后进行突破的话,自然也就有可能在很大程度上减少汉军可能付出的伤亡。而洛阳防线虽然位于中原,但是如果汉军选择山东半岛或者渤海地区进行进攻,那么完全可以从邺城的后方发动对邺城的进攻,这样从整个大战略上也等于绕过了洛阳防线,避免汉军和北周军队沿着潼关、洛阳城、虎牢关等等雄关要塞连番血战。 这场角逐天下的战争进行到如今的程度,双方都在憋着一口气,但是李荩忱也知道,无论是自己这边还是宇文宪那边,还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减少伤亡。 三百年乱世,已经快让这个时代人们的忍受能力达到极点。 因此如果战争再继续进行下去,甚至再持久的进行下去的话,注定将会有更多的伤亡,一旦民间无法承受这样的持续战争的代价以及大量伤亡的代价,那么自然就会爆发动乱。历史上的隋朝虽然已经完成了大一统,但是因为还在持续的对外发动战争、对内劳民伤财,所以最终还是被推翻。 李荩忱虽然已经在竭尽全力修缮内政,但是有一些问题和矛盾,只要战争存在并且继续,那么就注定会存在并且无法解决的。 因此快速结束战争,是治标治本的最好手段。 正是因为知道后世诸如仁川登陆这样的典型战例,所以李荩忱并不认为这种在后方登陆、然后进行突破的方法会有什么问题,但是他也需要海军和陆军配合实验一下进行论证,否则李荩忱也没有胆量把整个国运都压在这上面。 傅縡沉声说道“某身在岭南,对于林邑并非没有了解。这一次虽然我们是大军压境,但是对于敌人绝对不可轻敌。林邑人并不可怕,他们身材矮小、几乎没有多少能够和我们正面抗衡的能力,但是问题恰恰就在这里,他们很有可能不会选择和我们正面斗争,这在之前的数百年南方的战斗中都已经得到了证实。这些林邑人不成整体,还是和部落相差无几,这也就意味着在我们防守的时候,敌人会拧成一股绳,但是在我们进攻的时候,敌人又会散成一盘沙,就是因为有这些猴子在,所以从先汉到现在,中原王朝很难在这里建立起来完善稳固的统治。” 罗毅和戚昕都微微颔首,罗毅紧接着说道“某在漓水驻扎年余,对此也颇有体会,这一次陛下给我们的命令就是要彻底解决林邑人的祸患,既然如此,不管林邑人到底是人还是猴子,我们只需要用最简单的方法,自然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傅縡和侯亶下意识的对视一眼。 果不其然。 军方这些家伙就是来杀人立功的。 杀人,是最原始的也是最有效率的、最公正的获得功勋的方式。 汉军北上,杀人立功的机会并不多,毕竟北方还是以汉人为主,尤其是上一次汉军北伐入关中,北周军队经常出现大片大片集中投降的现象,这自然就导致汉军几乎没有多少靠首级立功的可能。 虽然现在汉军计算功劳的方式已经不再只是依靠人头首级的数量,但是首级数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实打实的、谁都抢不走的功劳,不管是之后提升还是衣锦还乡,说起来自己的功劳是杀人立下的,那腰杆都觉得挺直;说自己的功劳是运送粮草得来的,那面子上当然是挂不住的。 所以陆军这一次磨刀霍霍,就是要砍林邑人的脑袋。 更不要说已经憋了太久的海军。 因此要他们杀人,他们可不在乎,甚至还鼓掌欢迎。 作为文官,尤其是吃斋信佛的文官,傅縡当然是不想看到人头滚滚的场景的,不过这样的场景只是局限在对自己人、对华夏汉人身上。华夏的道德伦理从来都只对自己人,周围的那些蛮夷,本来就没有必要和他们讲什么圣人之德,他们愿意归于王化,中原王朝愿意接受,但是如果他们想要谋反作乱,那就杀干净。 就算是傅縡,想到之后林邑人被杀得血流成河的景象,也只是摇头叹息一声罢了,并没有什么值得他怜悯的。 罗毅径直走到舆图前,在今年年初,白袍就已经开始绘制南方的舆图,林邑地区的舆图已经呈现出基本的轮廓,再加上常年来往南洋的大汉商贾作为向导,道路的问题也算不得什么。 “这里,象林,就是林邑人的主要聚集地,象林濒临海边,也是来往南洋的海上重要码头,因此非常适合船只直接登陆。”罗毅伸手敲了敲舆图上被着重标出来的点。 象林,后世的岘港,也是曾经大汉的日南郡象林县,是日南郡最南端的一个县,也是先汉疆域、乃至于华夏疆域曾经抵达过的最南端。 汉代末年乱世开始之后,华夏的力量后退,日南郡消失,象林也自然沦落胡尘里,成为林邑人的主要聚集地,依托曾经汉代修筑的城池,象林城甚至继续发挥着南洋上贸易港口的作用。因为象林在汉代属于县邑之中的邑,所以被称为象林邑,而甚至林邑人的名字,都来自于对于“象林邑”的简称。 因此拿下象林,不但等于拦腰截断林邑人的势力范围,而且还等于拿下了林邑人的经济命脉。 放眼整个林邑的海岸线,也就只有象林和北侧的卢容(今越南顺化)比较适合于登陆,继续向北的话,有一座横山横亘在大汉的九真郡和林邑国之间,当然了经过连年的侵蚀,九真郡以及更北侧的交趾郡,都有很大一部分落入林邑的掌控之中,不过如果从这边登陆的话,很难起到直接打击林邑人后方核心地区的目的。 卢容是一座小港口,无论是重要性还是地理位置,自然都比不上即使是两千年后也依然是深水良港的象林。 海军和陆军在登陆地点的选择上达成一致也在情理之中。 傅縡点了点头“登陆林邑的确是最合适的,但是海军、陆军劳师远征,能不能胜任?” 第一五一三章 朱崖 劳师远征,这是现在摆在汉军面前最大的一个问题。 毕竟在这之前,无论是哪个朝代的军队,都还没有进行过跨海远征的行动。汉代征服辽东的时候是用军队在陆地上推过去的,而东吴后来虽然曾经派遣大船队探索东海和南洋,但是那一支船队的主要目的也只是探索航路,并不是进攻和作战。 运送数千甚至上万将士跨海进攻,在这个时代来看的确是天马行空的战术,任何人都不会想到敌人的进攻会来自海上。 哪怕是林邑人,恐怕也很难,因为这其中的确有太多的难题没有办法解决。 对于汉军来说,这一次不仅仅是挑战,甚至还是冒险。毕竟一旦船队出了什么问题,那么很有可能导致数千兵马全军覆没,朝廷几年来打造海军的心血付之一炬。 作为监军,傅縡有资格也有义务监察确定军中策略的可行性,因此他必须要确定这样的战术到底有多少风险。 “在今年夏天海上风浪大的时候,海军就已经利用快船和青龙大舰分别完成了横跨南洋、抵达林邑南部海域的行动。”对此,戚昕倒是信心十足,“所以跨海远征,海军有信心,只是针对到时候的海况,海军会对上船的人数严格控制,如果海上风浪大,海军将会携带不超过五千人,而如果海上风浪小,携带人数应该能超过八千人,乃至于万人。” 罗毅也正色说道“此次南征,陆师多选用南方子弟,水性好的也不在少数,而且大多数都已经上过船进行训练,之前从福州向南调动军队就是采用海运,便是让将士们提前适应和熟悉。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打算在这两天进行演练,暂定于朱崖。” 朱崖,并不是一个令人陌生的地点,此处又称为琼崖,也就是后世的海南岛,对于每个来过岭南的人,或多或少的都听说过这座悬浮在海外的大岛,甚至来往的船只也往往会选择这里作为避风港。 不过自从汉代以到今日,朝廷,无论是曾经的大一统朝廷还是后来的南北朝偏安朝廷,都没有建立过对朱崖的完全统治,这里一直都游离于华夏文明之外。 一来是因为朱崖这里的确没有什么已知的、足以吸引人们的地方,反而一座孤零零的岛屿,又远在天南,天气炎热,自然就不会吸引人们;二来江南朝廷的注意力一般都在北方或者在内斗上,自然不会关注这个远在天边的岛屿。 相比之下,至少朱崖这里还有南北来往的船只,总比另外一个方向上的流求来得好,自从当初东吴的船队发现了流求之后,那一座岛屿仿佛再一次被遗忘在了大洋上。 不过这些岛屿被遗忘的日子已经逐渐结束,极速扩张的大汉海军成为了占领并且控制这些岛屿的急先锋。在这个航海技术还远远没有那么发达的时代,海上的岛屿不仅仅是补充资源的地方,更是可以躲避狂风大浪以及辨认方向和方位的好地方,因此海军联合工部,早早地就已经开始对这些岛屿的勘察。 至于这背后有多少李荩忱的意思,那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李荩忱很清楚“自古以来”的重要性,他当然不介意让海军带上石碑之类的,每个能露出海面的地方都立上一块。 海军最中意的港口自然就有朱崖,朱崖这里的确有不少良港,再加上工部在朱崖发现了大量能够替代南海的玳瑁来制作镜片的水晶,更是让这个地方变得更加重要起来。 现在工部已经开始研究诸如千里眼这样的观测仪器,这些观测仪器并不只是为了能够在打仗的时候用,无论是地质勘测还是航海测量,都需要这些精密的仪器,普通的钢铁和木头显然无法胜任,可是李荩忱也不知道怎么烧出来的玻璃,尤其是透明的玻璃,因此他也很难起到指挥的作用。 大汉工坊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烧出来了琉璃,但是充满气泡和杂色的琉璃终究不是玻璃,自然也就不能用于制作玻璃仪器,为了不让其余的技术等待玻璃技术的成熟,工部只能选择昂贵的玳瑁等替代品,现在有了水晶的出现,工部自然算是找到了一个相对方便简单一点儿的替代品,不过想要开采水晶以及最终把水晶用于器械生产,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然了,本着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的态度,工部肯定不会轻易放弃。 并且除了水晶之外,这座岛上也并非一无所有。 随着海军的入驻,工部随之派遣勘探队,而朝廷的官员委派也紧跟在后面。不过现在这里的民众数量很少,当地的土著也就是后世的黎族人也已经存在于深山之中,现在还没有主动倾向于和这些“陌生人”进行接触。 为了能够尽快掌控这座岛,李荩忱自然开始向这座岛上流放犯人,不管怎么说,后世英国人用的这个办法是个不错的选择,之前各个世家的旁系子弟族人,基本上都被流放到了朱崖。 现在岭南也不是真正的荒蛮之地,在大汉政府的带领下,沿海一带的贸易港口如雨后春笋一样出现不说,内陆的蛮夷部落也开始走出大山、开垦田地,有大汉先进的农耕技术作为保障,可以帮助他们尽快的脱离现在甚至需要刀耕火种的局面。 因此朱崖甚至之后被征服的林邑,才是李荩忱真正可以用来流放犯人的地方。 有军队和犯人,朱崖也很快热闹起来,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些犯人的身份敏感性以及军队的保密性需要,朱崖还处于半封闭的状态,选择此处作为抢滩登陆的演练所在,自然是最合适不过。 “也好,给你们五天的时间再磨合磨合,”傅縡沉声说道,“按照陛下的旨意,这场战争必须要在冬天打响,争取在明年夏天之前结束,否则天气更加炎热之后,对将士们的士气将会是沉重的打击。注意,陛下所谓的结束,是整个林邑的国土上将不会再有任何的抵抗!” 罗毅和戚昕同时拱手,此时的傅縡作为监军也是在代表李荩忱的意志。 第一五一四章 李询聚将 当番禺郡这里因为军队的云集而气氛逐渐紧张的时候,西侧的郁林郡,同样也被黑压压的军营所包围。 虽然军事行动讲究的是保密性,但是这一次大汉调动十五万大军,怎么都不可能真的保密的,林邑人一向往来快捷,最擅长探查消息,肯定能够探听到什么风声的。 郁林郡是中路汉军聚集的地方,也是此次大战的主帅李询的中军大帐所在。罗毅和杜齐作为左右两军的统帅,还是要最终服从于李询的命令的。 看着正在操练的军队,李询深深吸了一口气。 对于他来说,从当初的汉中战败被俘到今天的挂帅南征,人生当真好似大梦一场,当时的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今天。 开疆拓土、讨伐蛮夷,这是任何一个将军都想要的功名,只要能够拿下这样的功名,就算是马革裹尸还又算得了什么?说不定在后世的史书上还能留下和伏波将军并肩的荣耀! 秦代入岭南的赵佗、汉代入岭南的路博德,哪一个不是名留青史的名将?而现在大汉将第一次把华夏的版图继续向南拓展,这和当初赵佗等人的功劳岂不也是一样? 人到了李询这个年纪,所想的已经不是荣华富贵,而是如何才能名传千古。 很显然,李荩忱的安排完全满足了他这个需求,甚至算得上是正中下怀。 因此李询当真称得上是斗志昂扬。 “启禀将军,水师船只已经转运最后一批粮食到了,下一批粮食最早也应该是在半个月之后。”负责粮草的后勤将领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说道。 这岭南虽然是冬天,但是和其余地方的春天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忙活一阵子,该出汗的还是得出汗。 “已经足够了,”李询果断的说道,“击鼓聚将!” 就像罗毅他们在努力和海军相互配合,李询这几天也在等待粮食的到来,通过灵渠转运粮食虽然是一条捷径,但是再怎么便捷,也终究需要时间的,大军云集,又是南下远征,没有足够的粮食可不行。 此次汉军不讲究什么出其不意——当然除了从海上走的那一路兵马之外,讲究的就是粮草充足、谋定而后动,一切都要稳扎稳打,最终完成对整个林邑的占领。 进兵太快、只占领核心城镇,这是之前中原王朝对外征战的时候常常会出现的问题。 之前汉代征服南方的时候,虽然设立了交趾郡、九真郡和日南郡,一直把疆土扩展到今天的林邑国,但是这些郡府并没有维持太长的时间,主要就是因为汉朝的统治实际上只是局限在一座座城镇当中,而广大的荒蛮之地中还是本地土著的地盘,朝廷的政令不出城墙,自然也就无从谈起对这个地方建立起来完善的统治,随着后来道路交通都已经被阻断,朝廷对这个地方的统治自然也就宣告结束。 不过这也是历朝历代想要解决却也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毕竟路途越远,就意味着粮食供给的道路也会越来越长,而朝廷征服这些地方,只是占领港口和城镇,却没有办法占领周围的广大山林土地,自然也就导致长期需要中原地区供给粮食,因此对于朝廷来说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主动放弃这些荒蛮之地,往往是无奈却也是最好的选择,尤其是等到乱世来临,这些边缘的地方更是很容易变成朝廷的沉重负担。 因此华夏对周围这些荒蛮之地的占领,往往都短期的,大军撤退之后,根本维持不了多长时间,如果不是因为有灵渠以及穿越五岭的几条重要道路在,甚至华夏都很难建立起来对岭南的完善统治。 工部已经开始谋求修建诸如秦代的直道那样的道路,从而让中原和大汉的各处更加紧密的联合在一起,但是这毕竟还只在探勘和考察之中,因此大汉现在想要征服南方,自然就需要从其余的角度来多做一些工作。 这个难题自然而然就丢给了作为主帅的李询。 按照李询的设想,大军横扫过去的首要目的并不是占领整个林邑,而是尽可能的将林邑人从山林之中驱赶出来,控制这些蛮夷的人而不是他们的土地,才是这一次汉军南下的最重要目的,而粮食至少在短期内还是最重要的保证,因此没有足够的粮食,李询并不敢贸然进兵。 “我们此次南下,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建立起大汉在日南绝对的统治!”李询走入中军大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如此。 每一名将领都挺胸抬头。 日南,那是一个遥远的、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的名字,遥远到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已经忘记或者根本不知道。 而现在他们的目标,就是让这片曾经的汉土重新回归大汉的怀抱。 “此次我军从郁林郡出发,一路向南穿插,根据斥候消息,林邑人的游兵已经出现在交趾郡到宋平郡一线,我们需要越过谅山直插交趾。”李询的手指在舆图上重重一敲,“之后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向南穿插,直接进攻九真郡,越过横山之后和从海上出发的左翼会师象林!而杜巡抚率领的右翼军将会从南中出发,从西北向东南进攻,和我们会师交趾,但是右翼军届时并不会参与向南进攻横山的战斗,而是会折而向西掩护我们的侧翼,因此这一战的主要就在越过交趾之后到象林的进攻,这个过程将完全由我们来完成!” 顿了一下,李询的目光在所有的将领们身上扫过“此战,陛下的要求诸位应该都清楚,而某的要求和陛下一致,稳扎稳打,确保我们踩过的每一寸土地,之后只能属于大汉!哪怕是让那些蛮夷的血全部都流干净,那片土地也不能再被任何人染指!” “诺!”将领们同时应命。 李询点了点头,士气可用。 “新列装的火枪务必要尽快熟悉,另外其余新到的器械也抓紧练习,我们这一次南下也是对这些新式火器的一个认识和熟悉的过程,”李询紧接着说道。 新换装的火枪数量虽然还没有那么多,但是已经不再是原来那样军中只有寥寥可数百余人有火枪的样子了。 第一五一五章 从蛮夷到汉人 大汉正在全面列装这种已经体现出来威力的新式火器。 并且也只有大批量生产列装,才能让一种武器存在的缺点彻底暴露出来,小规模的试验性质列装并不能起到这样的作用。在火枪大规模列装之后,关于枪刺以及装填等等的问题已经得到了很大的优化,但是现在大批量生产并且列装的火枪还没有真正参与过一场战争,借用这一次大汉南征,工部也想要对火枪以及其余的器械暴露出来的问题进行改善,因此工部对这一场战争也是期待已久。 这些搞研究的疯子,在李询看来,当得知要发动战争的时候,甚至要比军人们还要激动。 而疯子,从来都不少,除了工部的这些之外,还有太医院的那些。 孙思邈,这是李询印象最深刻的名字,而和孙思邈一样的人,军中还有七八个,他们的徒弟更是有五六十个。对于所有的军中将士来说,这些人不啻于活菩萨,自从他们来到军中,军中再也不用为一些小病小痛而苦恼。 但是对于那些被抓捕的林邑人密探或者游兵来说,这些名字和噩梦没有什么区别,当然他们的梦一旦开始,就再也结束不了了。 李询记得很清楚,有一次他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林邑人的密探被五花大绑着进去,而出来的时候,人都已经很难拼成完整的了,目睹这一幕的一些老卒,都有好几顿饭吃不下去,毕竟那些乱七八糟的内脏拖了一地,就算是久经沙场的老卒也忍受不了。 而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虽然很清楚孙思邈他们在干什么,也知道他们是为了以后在战场上能够救死扶伤,李询也只能下意识的和他们保持距离,不过还好大多数并不知道这件事的将士们,依旧把他们当做神仙供奉着,有他们在,军中对于征战南方的底气都足了很多。 毕竟南方最令人害怕的就是瘴气以及那些林邑人们不知道怎么制作的毒箭、毒镖,这些东西或许还不至于让人死亡,但是一旦中了毒,缺胳膊少腿却是很正常的,而孙思邈他们曾经努力挽救过一个中毒的将士,通过切掉病变的地方保住了他的手臂,让将士们对孙思邈等人更是多了几分信心。 中军帐中,孙思邈代表这些随军的医生们也在,他们头上可都是顶着太医的名头,在官衔上并不比军中的偏将低,因此自然也有资格位列此处。 看着众将领昂然离开,李询下意识的看向慢吞吞的同样转身的孙思邈。 孙思邈笑得很开心。 李询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他下意识的觉得,林邑人可能真的要倒霉了。 ——————————- 林邑人要倒霉了,有相同想法的并不仅仅是李询,杜齐此时叉腰站在一处山坡上,尽力向南看去,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在他的脚下,一望无垠的原野上,人们正在努力的耕耘。南中气候怡人,四季如春,即使是冬天也没有和春天存在明显的区别,所以在这里自然也就不存在冬天农闲的说法。 自从大汉入南中之后,这片土地焕发了新的生机。 官府出面组织耕种,原本居住在山中的蛮夷部落纷纷下山,他们每个人从官府那里领取自己的土地,而同时也领取自己的身份牌证,官府借助这次机会完成了对蛮夷部落的人数清点,同时蛮夷部落们也终于能够借助华夏先进的耕作技术,让原本的刀耕火种成为历史,也再也不用为饿肚子犯愁。 至于各个部落的酋长,朝廷自然也给他们委派了里长、亭长的官职,相当于后世的村长和乡长,通过他们来管理自己手下的百姓,对于这些酋长们来说,或许丧失了原本占山为王的权力,但是生活的变得更加富足,是他们更愿意接受的。 如果不是没得选择,谁愿意每天在山上风餐露宿,靠山林的产出饥一顿饱一顿? 而随着南中基层政权的稳定,大汉接下来的政策自然就可以稳步推行,商部、工部和学院作为现在大汉征服一个地方冲在最前面的力量,在南中自然也是如此。商部的贸易网络很快就向这边蔓延,并且逐渐把整个南中纳入大汉的贸易网络之中,来自于天南海北的货物很快就吸引了南中人的注意力,而通过和来自其余地方的商人进行贸易也能够为他们创造额外的财富。 工部自然不用说,一座座工坊的设立,让南中各个部落的人们在除了耕作之外又有了新的选择。之前大汉的工坊还因为缺少丁壮而不得不利用战俘,但是现在工坊越来越多,流水化的生产意味着学徒不需要太长时间的培养就能够上岗工作,而且工坊的高利润也意味着工人能够得到高报酬。 至于学院,说实话朝廷在背后的推动远远比不上前两个,但是任何人都不能忽略华夏的学者们想要教化蛮夷的决心和勇气。 早在当初大汉才立国的时候,成都书院就已经开始筹划南下,后来各地书院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也开始联合起来对南中地区进行援建,不断的派遣人手前往南中,建立一座座的学堂。 这些学堂的主要目的就是教授南中百姓们最基本的一些汉语知识以及文化学说,和华夏中原地区的书院自然是没办法比的,但是这将会培养南中百姓对于华夏汉文化的归属感和认同感。 当这一代的南中孩子以及下一代的南中人长期处于这样的文化氛围之中,他们自然也就会逐渐忘记自己的出身,并且融入到华夏这个大家庭之中。 从蛮夷到汉人,这并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书院的努力自然也被朝廷看在眼里,朝廷开始出面推动到对南中的援建,尤其是对口援建,江南、荆州和巴蜀各地的社会各界纷纷登场,支援南中。 在南中的工作经历不但能够让他们获得官府的奖励,还能够极大的增强他们之后回到家乡高就的可能。本地的官府和商号也都倾向于任用这种有丰富外出工作经验的人。 在这个大建设、大融合和大发展的波澜壮阔的时代,人才显得非常重要。 第一五一六章 为了大汉 各地官府之间以及社会各界之间的交流往来越来越多,因此有过出远门经验的人自然也就更容易得到赏识和任用,更何况南中乃是公认的荒芜之地,能够在这种地方工作过,说明此人也必然吃苦耐劳。 而且随着大汉的富强,人们对于国家的认同感和归属感越来越高,这种投身于荒芜落后地方建设的行为,不管在什么时代都会得到人们的尊重,在这个时代,这种尊重只会更加强烈。 因此来南中的社会各界人士越来越多,让南中的发展也进入了快车道。 任何一个初来乍到的人,看着南中这些庞大的城池、热闹的集市还有星罗棋布的工坊和商号乃至于学院,恐怕真的以为自己来到了中原或者江南。 相同的场景其实不仅仅出现在南中,还出现在巴蜀、出现在西北,出现在每一个曾经寂寥无人烟的地方。这个时代的华夏人、准确说是大汉人,正焕发出来昂扬的斗志,向前开拓进取。 这个经历了三百年战乱和分裂的民族,分外珍惜现在越来越近的和平,也愈发的想要将这三百年的困顿都发泄出来,所以他们努力工作、努力拼搏。 华夏民族是世界上公认的吃苦耐劳的民族,当他们发现通过自己的双手可以获得财富,那么他们绝对不会偷懒耍滑。 现在的大汉,有军队在外部保护,有朝廷和律法在内部作为依靠,吃苦耐劳就能够换来足够的财富,因此每一个汉人都愿意拼命进取。 汉人的勤奋自然也带动其余蛮夷部落的人们更加拼命工作,毕竟他们也不想让汉人逐渐替代他们成为这片土地上的主人。 因此即使是在这些大汉的边陲地区,也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杜兄,”看到杜齐站在这里,正带着一群小子在山下采摘什么的一名年轻人大笑着招了招手,“别来无恙!” 杜齐急忙上前一拱手“梅兄,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了。” 眉州梅修,是眉州梅氏这一代颇有才华的一个,当初杜齐在巴蜀的时候就和梅修有来往,两人相谈甚欢。梅修在当时也没有恪守汉夷之别,和杜齐引为知己,后来李荩忱入巴蜀,眉州梅氏虽然不算什么豪门望族,但是也跟在峡江唐氏等等后面投靠了李荩忱,眉州梅氏在治学上颇有造诣,所以当初成都书院成立的时候,眉州梅氏就有不少人前往成都书院教书,为大汉文教事业的发展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现在大汉开始建设南中,梅修这个新一代之中的佼佼者也是身先士卒,入南中担任起来组建南中书院的重任,不用说也知道,梅修周围的这些小子们都是新入学的南中学生。 这些学生都身穿汉服,扎着头髻,完全就已经是汉人模样,但是他们的腰间都别着一把砍刀,这应该是汉地子弟唯一的不同了······ 当看到杜齐以及杜齐左右那些浑身甲胄的亲卫的时候,这些南中学生都下意识的握住了自己的刀柄,似乎这些人要是真的敢于把自己的老师怎么样的话,那他们就冲上去直接拼命。 “大家快去寻找老师说过的草药吧,”梅修挥了挥手,“老师遇到了一位好友,和他聊聊天!” 学生们这才放心的四散开来,而梅修无奈的说道“这帮小家伙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一个比一个凶狠,不过念在他们都是出于一片好心,杜兄可不要见怪。” “这些都是我大汉未来的栋梁,如何会见怪?”杜齐忍不住哈哈大笑,“倒是你,不好好的教书,怎么带着这帮孩子跑了出来了,山野之间可不安全。” 梅修摇了摇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陛下以此教导我等,我等自然更要如此教导学生。某最近统计了一下南中的草药类型,发现南中这边的草药和北方以及巴蜀之中的都有所不同,所以专门想要采集一部分带回去研究,要说这对山林的研究了解,某这个做老师的恐怕还比不上这些学生啊。” 杜齐微微颔首,这句话还真的没有说错,而且看那些孩子们的样子,似乎也不用为梅修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担心。 “知识在课本上,也在田野间,某侥幸能够执南中书院之牛耳,自然要对得起陛下的托付,”梅修笑吟吟的说道,“只是不知道杜兄身为一军之主,怎么会在这里?” 杜齐没有作声,而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梅修怔了一下,快步走上杜齐所在的山头。 山的另外一边,谷地中,赤色旗帜迎风飞舞。口号声即使是站在山头上也能够隐隐约约听到,一队队大军正在快速的向前通行,甚至队列之中还有诸如床子弩、投石机这样的庞然大物。而在队列的最前面,扛着火枪的火枪手们身穿红衣,排成整齐的队列,像是红缨枪头,引领着这支滚滚向前的队伍。 梅修看着眼前这一幕,已经楞然。 良久之后,他方才低声说道“这是要打仗了?” “你还没有回到城中吧?陛下讨伐林邑的圣旨应该已经张贴在城墙上了才对。”杜齐微笑着说道,“奉陛下旨意,南中汉军作为此次南征之右翼,即日启程南下。” 梅修沉默,看着军队之中那些衣着不同的人们。 要真的说混乱,南中这边的军队应该是大汉的作战序列之中编制、衣装等等最为混乱的队伍,这也不怪大汉的太尉府抠门,而是因为很多蛮夷部落都喜欢保留自己的武器和衣甲,对于他们来说,自己亲手制作的刀斧还有厚厚的兽皮显然更容易给他们带来安全感。 对此太尉府还是选择保持尊重,毕竟想要直接给这些蛮夷部落的人统一衣甲的话,有可能适得其反,倒不如先让他们成为汉军的一员,开始接受汉军的制度和训练方式,最终在所有方面完全融入汉军之中,成为大汉的一部分。 “某要走了。”杜齐微笑着说道。 梅修反应过来,沉声说道“此去凶险多么?” “不知道。”杜齐转身,“但是大汉的将士,为大汉牺牲是一种荣耀。” 第一五一七章 象林 象林,曾经的大汉象林邑,现在的林邑国都城。 虽然美名其曰是都城,但是这座城实际上依旧维持着当年县邑的大小,只不过城外的港口明显有所扩张。 江南独立于北方中原这么多年,和南方、尤其是南洋之外的世界的贸易愈发增多,因此作为重要停靠港口和避风港的象林,自然也就发展的越来越快。 只不过林邑人显然对于城池的认识还停留在最基本的部落居住地上面,因此城池的高低大小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够住人就可以,因此自然而然导致城外城内,大大小小的屋舍无序的增长,街道上一旦下雨便是泥泞遍地、污水横流。 “这真不是人住的地方。”伸手推开码头外面一座高脚屋,一名中年汉子解开了身上的蓑衣和斗笠,在门口甩了甩。 门外风雨交加,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影,显然谁都不愿意在这大雨滂沱的时候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路上。 因为一旦下雨,这边本来就是天然形成、甚至都没有夯土的道路,自然就变成了大大小小的“陷阱”和沼泽。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码头附近的屋舍全部都是这样的高脚屋,从而保证居住的人们不会直接住在水里。 “大汉之后占领林邑,肯定要对这里重新规划建设的,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大汉能够占领他。”屋子里的另一名汉子微笑着说道,“城里的情况如何?” “林邑人显然也有所察觉,这些天正在拼命的调集兵马。”之前进门的汉子沉声说道,“根据某的观察,城中这几天守军至少增加了七八百人,港口这边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但是林邑人的那几条小船出动的越来越频繁了。” “他们的水师聊胜于无,倒是不用考虑,最大的威胁还是城中的守军,这几乎是林邑人唯一的可战之兵了,剩下的应该也都集中在北方横山、谅山两处,依托险要节节抵抗。”屋里的汉子点了点头,“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接应海军抢占码头。” “最近天气不好,海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咱们这边的船只也不过就是一些渔船,根本不敢出海。” “这个你放心,海军之前就已经演练过在这样的风雨之中如何抢占码头,就算是再下两天应该也不至于让他们步履维艰,问题就在于到时候我们能不能快速引领着海军直接从港口冲到城中,另外港口那边的人你们动员的怎么样了?” “至少有七八百人愿意跟随我们,林邑人这些年来的高税收和拉壮丁显然已经引起了公愤,更何况大汉财富众多,林邑人采取的和大汉的对立策略,让这些普通百姓们也都心存不满,毕竟挡住了大家的财路。” “这倒是,不得不说海军还是很配合我们白袍的行动的。这些天有赖于他们派出船只封锁南洋海面、核查船只,导致商船和渔船来往受阻,否则不会有这么多人对林邑如此不满。” “那我们什么时候准备行动?” “算日子应该就在明天了,明天早上就算是下雨,某也亲自出海一趟,说什么也要联系上海军!”屋子里的汉子霍然起身。 两人对视一眼。 “那明天某继续进城,摸排清楚城中的兵力布置。” “好,多加保重!” “多加保重!” 两人相对拱手行礼,远来的那汉子又重新披上蓑衣和斗笠,打开门冲入风雨中。 他的同伴站在门口目送他的身影离去,长长吸了一口气。 大汉立国之后,白袍的网越来越大,网格也越来越密。 即使是林邑国这样的地方,正在活动的白袍人手也已经达到了几十人,当然这其中也包括被收买的内线以及外围人员,他们对于自己的工作只是知道一小部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东家是谁、不知道自己最终服务于谁。 虽然林邑人对于情报搜集之类的根本就没有概念,他们获得情报的唯一手段还是排出大量密探沿着大汉和林邑的边界来往穿梭,只求能够在大汉军队出动的时候能够察觉到一些风吹草动,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在大汉的手中。 但是白袍依然遵循着一切都要谨慎小心的工作态度,在保密工作上一切从严,所以真正了解整个白袍动向的,也就只有刚才这两个汉子了。 就是通过一环接一环的紧密算计,白袍将整个象林牢牢地掌控在手中,甚至都已经为完成了对码头上劳役、工人和渔夫等等的劝导,并且形成了一个一个的小组。 这些小组中的人们追求并不尽相同,有的人是因为不满于林邑统治者的压迫,有的人是想要谋求更加赚钱的出路以养活自己的一家老小,还有的人单纯是因为和林邑王室有仇怨,当他们聚集在一起,白袍就会出面主持一次次的小组会议,会议上的人们畅所欲言,互相倾述自己对林邑人的不满,同时一起学习了解大汉开始推行的一个个新政策,最终确定大家反抗林邑人、一起为成为大汉的一部分而努力的目标。 这些地下工作,在李荩忱的指导下,白袍已经轻车熟路。 而且这些方式也的确对人们有足够的聚集和号召能力,很快多半个林邑码头上的人都被组织起来,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屏息等待着最后的雷霆到来。 当然了,之后大汉想要全面占领林邑,这些思想已经高于普通林邑人的先行者们,自然也是一个不小的助力。 “为了大汉。”男子默默念了一声。 万事俱备,但是随时都有可能因为走漏风声而被象林那边越来越多的敌人报复,此时的他们,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希望你们能快一些。”男子转而看向外面的苍茫风雨。 ——————————- “快一点,收帆,打舵!”风雨中,青龙大舰上戚昕的声音都快被轰鸣的雨声和海浪的声音所淹没。 风雨,这是戚昕怎么都没有想到的阻碍,只能说天公不作美。 不过好在无论是飞剪船还是青龙大舰,都承受住了海浪的考验。 第一五一八章 群众的力量 船队的队形虽然已经越来越散乱,但是至少还都在拼尽全力一齐向前航行,没有任何一个掉队的。 这应该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至于上吐下泻的陆军们,戚昕也顾不上了,至少现在也没有真的出人命,这帮家伙难受点儿就难受点儿吧。 船队从朱崖起航的时候,天气就有些变化,出于一切都要求稳的态度想法,戚昕和罗毅最终还是决定只携带五千人,事实证明这的确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否则千人一起在拥挤的船舱中摇摇晃晃,光是呕吐物的味道就已经足够让人晕厥了。 水手们在打舵,避开前面的大浪。 其余的船只也有样学样。 这一次出海,基本上都是有资格的老船长,这点儿风浪还真算不得什么挑战。 “还有多久才能到?”罗毅伸手扶着栏杆,因为呕吐,他的脸都有些发白,甚至发绿。 对于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来说,乘船本来就已经很容易让人脚下发虚了,更何况在这样摇摇晃晃的海面上。作为一名主将,罗毅不仅仅要克服自己晕船的痛苦,甚至还得在大多数的将士们面前尽可能维持自己的形象。 “估计就在十二个时辰之内了,如果这一份海图没有什么问题!”伸手拉着绳索,戚昕大声说道,不过他眉头紧锁,显然这样的风浪让出身水师的他都心中惶然。 毕竟这样的情况,一切都要听天由命。 “难不成全都看这份海图,什么都不知道?”罗毅哭丧着脸。 这是事实,但是他真的不想承认。 把命运寄托在一张海图上,确实是很难让人放心,尤其是这几天的海况这么差,谁知道船只就一定是在沿着海图上标注出来的路线向前走呢? “昨天已经看到了舆图上标注上来的礁石,所以沿着这条路继续向西航行没错!”戚昕一手攥住绳索,整个人几乎都挂在了绳索上,风雨拍打着他的脸颊,让戚昕远远地看上去更像是一座雕塑,“你相不相信某?” 罗毅反倒是没有了刚才的沮丧,骤然站起身,大声说道“事已至此,除了相信你之外,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戚昕怔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 反胃的感觉再一次涌了上来,罗毅却在冲向栏杆之前先跟着戚昕一样大笑了几声。 风雨里,他们的笑声分外响亮。 什么没见过的大汉将士,哪里还怕这些? ———————————— 雨噼里啪啦的下着,敲打在茅草屋上,发出刷刷的声音,而水洼中雨水也是不断地荡漾起涟漪。 屋子中已经有了积水,让人根本难以下脚,不过举着油灯的人们还是凑到了一张桌子边上,桌子上一片片水迹,而人们并不在乎,一个个目光炯炯,看着桌子上摆放的几块木牌。 “午时,大汉海军会如约出现,在这一个时辰之前,我们就要有所行动,两百人从码头的北方发动进攻,务必要尽快控制码头上的所有船只,另外两百人从码头的南边发动进攻,码头上的林邑士卒虽然有两百人上下,但是这种天气下他们恐怕也很难保持警惕。”站在最中间的大汉沉声说道,手指拨动木牌,分别把他们推到了不同人的面前,显然有资格拿木牌的人也是带队的人。 “两百人就想要进攻军队,是不是有些托大?” 有人忍不住问道。 在场的大家都是这一次码头上起义的核心人物,甚至其中还有不少已经是白袍的人,所以忠诚完全可以保证,他们提出的问题也是基于这一次起事的实际需求。 “我们两百人的作用只是负责扰乱敌人,真正负责解决敌人的是大汉的海军。”大汉微笑着说道,“只要我们能够创造机会,那么海军必然就能趁虚而入。” “可是······” “再加一百人,”大汉皱了皱眉,“但是务必要确保能够完全吸引敌人的注意。” “没问题!”这一次负责南边的人不再有问题。 多了一百人,自然多了不少底气。 “另外,记住我们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杀敌和报仇,谁想要杀人、想要报仇,以后有的是机会,只要合情合理,朝廷绝对不会阻拦。但是这一次如果谁违背了计划和命令,哪怕是没有约束好部下,那就不要怪某无情了。”大汉紧接着说道。 “头儿,已经联系上海军的战船了。”一名瘦弱的年轻人快步走进来,他的声音并不算高,但是整个茅草屋中的人听到之后都精神一震,同时看过来。 这一切的计划都是依托在海军能够成功抢滩登陆的身上,若是海军迟迟不见踪影,那么他们可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甚至还有可能引起林邑王室的警觉,百无一利。 毕竟这些天林邑王室已经开始调动兵马,而象林作为林邑的都城,是整个林邑防线上的核心,哪怕是认为敌人不会从海上过来,林邑还是加强了码头上的防卫。大多数的平民百姓都是手无寸铁的,真的可以称之为揭竿而起,让他们来对付林邑王城精锐的卫兵,自然不啻于以卵击石。 所以纵然是最擅长创造奇迹的白袍,也不敢把希望寄托在这个上面,只能希望自己能够为海军创造足够的机会。 “海军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准时到达,的确出乎意料,不过他们都已经这么拼命,我们如何还能落后?”大汉霍然攥紧拳头,慨然说道,“一切按照计划,今天,就让林邑王室好好的看一看,我们这些平民群众的力量!” 年轻人们轰然应诺,一个个推开门,冲入风雨之中。 他们将会负责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组中的每一个人,而就在两个时辰之后的子时,码头上已经完全联合起来的人们,将会发动一场推翻林邑王室的暴动。 外面的风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大汉是最后一个离开茅草屋的,他站在门口,伸手扶住门框,看着外面的风雨,他想要透过风雨看向远方更加广阔的海面。 期待着从那里出现的艨艟巨舰。 而在他的身后,一道又一道的身影已经站了起来。 风雨中,他们挺直腰杆。 第一五一九章 到群众中去 风雨,让人们心绪不宁,让人们看不清前路。 而对于守在码头上的林邑士卒们来说,这场风雨更像是一场漫长的囚禁,他们奉命在这个重要的码头上巡逻和放哨,即使是那些普通的老百姓、那些应该在他们的刀尖下瑟瑟发抖的老百姓,都已经躲在了屋子里,哪怕是屋子漏水,也总算是有遮风避雨的地方。 可是他们还要在这里迎着风雨活受罪,这让这些士卒们心中颇有些不满。 这风雨天,没有船只靠岸,也没有人在码头上往来,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不但要是忍受风雨,而且还一点儿可以盘剥的油水都没有,要不是上面下了死命令,谁愿意做这样的苦差事! 虽然已经到了正午时分,但是天并没有任何要放晴的意思。 对于南方的象林来说,这也不算什么奇怪的天气现象,大家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几名士卒懒洋洋的靠在房檐下,抱着自己的刀枪,百无聊赖的看着风雨中波浪起伏的海面。 他们甚至连聊天都觉得无趣。 “快要到吃饭的时候了,”其中一人吸了吸鼻子,似乎想要努力去闻到风中的饭香,不过很快他就失望的摇了摇头,“应该都快午时了才对,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杀人啦!”此时一声尖叫刺破了风雨声的单调! 几名士卒打了一个激灵,正想要看去,一张巨大的渔网从天而降,直接把他们罩入其中。 “杀!”几名大汉也从屋顶上跳下来,手起刀落。 林邑这边对刀剑的管制还是有的,当然更重要的是因为铁矿的缺少以及对冶铁技术的不重视,所以大多数的林邑人根本用不起铁打造的东西,哪怕是菜刀,更不要说刀剑了。 能够手持这些刀剑,说明这些大汉都是有备而来,甚至背后还有别的力量支持——在林邑的周围,想要和林邑为敌的力量,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了。 只不过不等这些士卒们想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刀剑就已经无情的刺穿了他们的胸膛。 他们尽力的想要向风雨之中看去,因为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他们听到了更加密集的脚步声。 甚至盖过了风雨声! 码头上,一名名林邑士卒被成倍于自己的暴民所杀,而更多的身影冲过风雨,逐渐席卷整个象林码头。 象林码头作为南洋最大的码头,在这里居住和生活的人不下两三千,这些身影就算是再多,也不过只有五六百人罢了,而他们所要做的,就是把整个码头唤醒。 白袍当然有自己的一套组织和发动百姓的方法,本着宁缺毋滥的态度,能够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并且追随组织行动的,都是思想过得去的,这样才能尽可能的避免将一场有组织、有纪律的暴动转变成以烧杀抢掠为主的大混乱。 对于大汉来说,就算单纯的凭借军队,想要拿下象林也不是什么难事,之所以让白袍打头阵,主要还是因为朝廷也想要知道白袍的这种方式到底能够有组织的发动多少百姓,而不是没有白袍,海军和陆军就举步维艰。 随着世家被时代所淘汰,走上台前的是更多的普通百姓。朝廷有很多和世家斗智斗勇的计谋,但是却缺少管理百姓的经验,借助白袍,朝廷可以考察一下应该如何组织和发动百姓。毕竟打仗需要发动百姓,平日里进行一些大工程也同样需要发动百姓。 李荩忱在前世也的确没有学习到组织百姓的精髓所在,只能捂着脸说给前辈们丢人了。 更何况每个时代的社会矛盾有所不同,朝廷亟待解决的问题自然也不一样,后世的经验固然重要并且有指导意义,李荩忱也不打算生搬硬套,每个时代只有相符合的政策才能满足这个时代的需求,不管是超前还是落后都没有用。 王莽,李荩忱记得后世总是说他是最有可能的穿越者,也的确王莽的一些政策和后世无比相似,但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在社会生产力低下的情况下,这些政策就算是再先进,社会实际生产力和社会温饱矛盾乃至于最基本的道德伦理问题——也就是汉室正统的问题——都没有办法解决,那么这一切都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 发动群众、动员群众,在满足群众利益的同时,让群众去主动的、顺带的满足国家的利益,这是李荩忱现在需要去学习和研究的,也是新一代的大汉士子们已经意识到了的。 正是因为察觉到大汉的未来在更广阔的社会人群之中,所以李渊和李靖这些天资聪颖的年轻人们才不愿意拘束在课堂上,想要走向更加广阔的天地,看一看实际的生产生活和社会是什么样的。 到群众中去,才能了解他们需要什么,作为上位者,只有满足了群众的需求,群众才会反过来满足他们的需求,尤其是随着工坊的建设和商业的发展,普通老百姓愈发的意识到生活不仅仅只有面朝黄土背朝天,因此他们的需求更多,朝廷想要维持稳定,需要做的自然也就更多。 现在白袍已经证明,只要通过完整的组织机构,即使是被公认为猴子的林邑人也能够妥善的组织起来。 虽然风雨很大,但是这些林邑人并没有慌乱,在白袍的带领下有条不紊的将街坊邻居们都召集起来,一个接一个大声呼喊着,向大家宣告林邑王室的暴政就要在今天被推翻。 “来了,来了!”一名眼尖的林邑人率先大吼道,伸手指向天边。 风雨中,一艘艨艟巨舰跃出海平面。 昏暗的天空下,赤色的旗帜迎风招展。 更多的飞剪快船围绕在巨舰旁边,飞快的向前。 而在这之后,其余的青龙大舰也都出现,在海面上排开,像是一道向前移动的高墙! 汉军的舰队,如约而至! 码头上的船只一只只如离弦之箭,引领着海军的船只靠岸。 站在风雨里,十多名血统纯正的大汉白袍将士看着这些来自母国的军队,腰杆笔直,眼睛里也已经湿润。 身在异国他乡这么长时间,甚至都需要隐姓埋名,一切都要提心吊胆,一切都需要谨慎,再谨慎! 第一五二零章 象林,风雨正急 对于这些白袍汉子们来说,在林邑潜伏这么长时间,今天总算是熬出头了,也代表他们这么长时间来所有的辛苦和努力没有白费! 船只靠岸,踏板放下,一抹红色骤然跃出视野。 大汉红衣火枪兵在最前面,在整齐的号子中飞快的冲上堤岸,岸边的林邑人纷纷退让。 “建立防线,占据制高点,快!”带队的仗主伸手按住自己的斗笠,手中握着横刀,大声吼道。 后面大队的刀盾手和长矛手紧随其后,沿着码头展开。 虽然在船上这些将士都吐的东倒西歪,但是下船之后、脚踏实地,他们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场战争,从现在才算开始! 不过的确大家还是想要吐槽,一切都开始的太普通一点了吧? 原本以为林邑人会组织起来声势浩大的抵抗,但是事实却是林邑人内部根本就是一盘散沙,那些想象之中负隅顽抗的林邑士卒没有出现,倒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不少。 这还怎么打! 不过有这样想法的还是少数人,戚昕和罗毅大步走下船,都松了一口气。 抢滩登陆注定会是很惨烈的,白袍能够解决掉码头这边的敌人,的确算是解决了一个不小的问题。 这一次陆军总共就只有五千人,加上海军也就是八千的样子,想要凭借这些兵力拿下象林之后还继续东征西讨,未免有些痴心妄想,所以能够减少一些损失、多保留一些兵马自然是好的。 “白袍裴蕴,见过两位将军!”站在正中间的汉子声音洪亮,举臂平胸。 戚昕和罗毅同时还礼。 两人看着这个眼前瘦削高挑的汉子,心中慨然。尤其是戚昕,之前是见过裴蕴的。 裴蕴是老一代南陈官场核心人物裴忌的儿子,当年也是建康府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和徐陵的孙子徐德言关系不错,两人曾经一起出入诗会当中,诗词歌赋绝佳,在建康府也算风头一时无二。 只不过后来天翻地覆,所有人的命运也都随之改变。 徐德言去了巴蜀,后来一步步成为大汉的边陲重臣,而他昔日的同伴,则加入了白袍,负责岭南以南的白袍事务,可以说今日林邑白袍的一切都是裴蕴努力的结果。 南方的风雨洗刷掉了裴蕴身上的公子哥气息,此时站在戚昕面前的,是一个干练有为的汉子,谁能想到就在短短几年前,他还是个身上甚至带着脂粉气的纨绔? 只能说世事造化,总在人预料之外。 这一次拿下象林的码头,为海军和陆军打开了象林的大门,白袍功不可没,已经完成生命蜕变的裴蕴,也功不可没。 “裴兄!”从戚昕身后走出来的一名身披蓑衣的男子上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你!” “虞兄!”裴蕴也是惊呼出声,“你也从戎了?” “非也非也,某奉上命出任象林郡守,随军而来。”这中年汉子微笑着说道。 “你竟然已经是郡守了,这几年应该有不小的政绩吧?” “去年淮西雪灾,余正在淮西县令任上,处置得当,陛下赞赏,因此这一次提升郡守。”中年汉子有些不好意思了,“更何况岭南之南,乃是荒蛮之地,算不得升迁。” 这中年汉子是前陈太子中庶子虞荔的长子虞世基,也是顾野王的得意门生。 虞世基生性恬静,喜怒不动于色。这一次李荩忱任命他为象林郡守,就是看中他上一次在淮西雪灾之中临危不乱、稳定人心的能力,希望能够用他稳住象林这边的混乱,而虞世基也不含糊,领了命令,一路追着海军船队南下,竟然硬生生的在番禺郡蹭到了船,免得再通过路上波折,同时更可以第一时间进入象林。 当初在建康府的时候,虞世基和裴蕴并没有多少往来,只能算因为父辈的关系而有的点头之交,但是在这异国他乡,两人相遇,听到一口标志性的建康府官话,自然分外感慨。 戚昕和罗毅已经带着兵马展开,白袍的其余人手带着他们直接向象林杀去,反倒是把一切都布置好了的裴蕴和作为文官被严格命令不准上战场的虞世基留在了码头上。 “舍弟如何?”裴蕴好奇的问道,“和你们兄弟也有经年未见了。” “舍弟入了太尉府,追随杨长史。”虞世基说到自己的弟弟虞世南,还是颇为骄傲的。 “你们兄弟两个倒是足够让顾公欣慰的。”裴蕴笑道。 虞世南年纪更轻,不过二十来岁,就能够进入太尉府中枢,必然也是有过人之处能够得到杨素的认可,杨素此人眼光之毒辣,大家也都是清楚的,即使是远在岭南的裴蕴,也没少听说。 “就不怕战事不顺,你这个文官白白受到牵连?”裴蕴话锋一转。 虞世基怔了一下,摇了摇头“某信得过你们白袍,更信得过大汉的将士,更何况大汉之官,是朝廷命官,也是有胆量为朝廷付出性命之官,某既然来了,就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如果某能活着,那么象林将永远是大汉的土地。” “好!”裴蕴抚掌,“有你这句话,某就放心了,否则经营了这么久的基业,可不忍心拱手让人。” 两人相视大笑。 良久之后,裴蕴想到了什么“为什么陛下不以日南郡命名,反而采用了象林的名字?” “因为陛下说,这里不是天的尽头,更不是日之南。”虞世基摇了摇头说道。 裴蕴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的向南看去“真不知道南方的南方,还有什么。” “你这辈子就要一路向南了?” 裴蕴眉毛一挑,笑眯眯的说道“把大汉的龙旗插满整个南方,的确是某的目标。” 而此时前方的风雨中,杀声响起,汉军发动了对象林的进攻。 “突进!”罗毅果断的扬起手中的刀。 这种天气,火枪自然派不上什么用场,但是大汉可远远没有到非火枪不可的地步。 大队的汉军将士如潮水向前涌,红衣的汉军甲士为这灰墨色的苍茫天地渲染上一份色彩。 是血的颜色。 “投石机准备,放!”身穿蓝色衣衫的是海军派来支援的工兵,他们会负责操控投石机。 第一五二一章 林邑贵族的末日 这些临时从战船上拆卸下来的投石机,虽然比不上大型的霹雳车,但是威力也足够了。 巨大的石块撕裂雨幕,重重的砸在城墙上。 年久失修的夯土城墙摇摇晃晃,随着雨水的冲刷和石头的撞击,城墙上的土都变成了泥水流淌下来,城墙越来越单薄。 只不过不用汉军担心城墙能不能攀登的问题,因为象林城的城墙本来就有好多缺口,这些缺口只是用木架子简单的遮掩了一下,根本没有办法抵挡哪怕是轻装前进的汉军。 要说战争的理论和艺术,华夏绝对位于世界之巅。 对于城墙几乎没有多少认识的林邑王室,自然不想要修补城墙。 “这大概比进攻中原的一个县城还要简单。”戚昕咂了咂嘴。 早知道让海军也跟着凑个热闹了。 海军将士并不是没有陆战的能力,这帮家伙抄起来刀拼杀,也不比陆军弱到哪里去。 只不过戚昕不想抢了罗毅他们的风头,而且他也知道陆军在海上晃了这么久,着实是有些憋屈。 陆军已经突破了城墙,算起来不过也就是小半个时辰,甚至就连尸体都没有留下几具。 若是有火枪的帮助,可能根本就不会有伤亡。 这种不对称的战斗,的确没有什么好打的,汉军很快进入了城中,直奔向王宫所在的地方。 林邑军队崩溃的很快,大街小巷上都是四处逃窜的林邑士卒,而这一次汉军没有跟他们客气,一路掩杀,在仗主和幢将们的带领下冲入一间间屋舍之中,美名其曰捉难逃兵,其实就是趁机抢掠。 当然这种抢掠是有组织有目的的。 大汉的军规和律法一样条目清楚,非常严格,早在李荩忱入巴蜀的时候,这种军规就已经存在了,到如今,军规更是已经铭刻在每一个汉军将士的心中。 无规矩,无以成方圆。 军队的令行禁止,将会决定一支军队的最基本的战斗能力和精气神。纵观华夏上下五千年,从没有一支堪称精锐的军队会不重视军队的纪律,不在乎纪律的军队,只能称之为乱兵和暴民,可以打赢顺风仗,但是绝对没有办法在逆境之中翻盘。 更何况汉军的军饷本来就很丰厚,而且每一个立功的将士都能得到额外的奖励,因此将士们也不屑于从那些平头老百姓的手中抢走什么,而要是直接抢掠库房的话,事情闹大了可就不只是自己掉脑袋了。 因此就算是军中将领下令,汉军将士也不会做出烧杀抢掠的事情来,若是真有一个两个的害群之马,很快就会被自己人捉拿。 军中负责思想纪律的主簿和长史可都不是吃干饭的。 但是这一次对于林邑人,尤其是对于象林城中的林邑贵族们,朝廷的命令就非常简单,能搬走的就搬走,而且最后朝廷只会留下一半东西,剩下的都会赏赐有功将士。 因此汉军将士自然也就不再客气,一个个的破门而入,把象林城中大大小小的屋舍翻了个底朝天。 一队队衣冠华贵的林邑贵族被押走,大批的金银珠宝都装箱集中统计。 穿行在街道上,虞世基冷笑着说道“没有想到这残破的象林城中竟然也非富即贵。” “若非如此,我们白袍也不可能取得这样的成果。”旁边的裴蕴无奈的说道,“码头上来往多少货物,这其中又有多少税收和油水,到头来平头老百姓一点儿都没有分到,甚至日子越来越穷苦,还不都是便宜了城里这些妄称贵族和国王的人?” 虞世基微微颔首,林邑的社会矛盾显然要比想象之中的还要激烈,或者换句话说,这个社会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整体。 只有身在最上层的林邑王室和贵族才真正把自己当作所谓的林邑人,而其余的平头百姓实际上只是他们盘剥的对象,甚至只是奴隶罢了。奴隶······想到这里,虞世基发现自己的确是高估了这化外之国的文明程度。 显然林邑的社会制度还停留在华夏商周时期的层次上。 如此一来,对于大汉之后治理林邑的确是一件好事,因为大汉将会给这片土地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场风雨终于越来越小了。 “杀!”街头上几名想要负隅顽抗的林邑人被汉军砍掉了脑袋。 鲜血顺着最后的雨水流淌,首级一路滚到了虞世基的脚下。 虞世基脸色白了白,这样的场景他从未想象过。 而裴蕴一脚把这个首级踢开,和路边的汉军将士们笑骂了几声。 虞世基咬了咬牙,坚持着让自己不扭头直接跑掉。 他知道汉军将士做的没有什么错,对敌人没有必要仁慈,更何况杀掉这些林邑贵族,才能让林邑的普通百姓更加心甘情愿的听从于大汉的指挥和领导。 正好一名汉军偏将快步走过来,裴蕴伸手拦住他“罗将军哪里去了?” “回统领,罗将军去了王宫。” ——————————- “小小蛮夷,还敢称王。”罗毅提着刀饶有兴致的看着跪地磕头求饶的林邑国王,“这几年有你在,就没让老子舒心过,三天两头的派人来捣乱,你倒是再捣乱试试?” 林邑国王实际上是听不懂罗毅带着北方口音的汉语的,只能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而旁边的汉军将士已经把几个官员模样的人踩在了脚下。 另外林邑王室的妇孺老弱也都一并被驱赶过来。 罗毅正想要下令把所有人一起押走,裴蕴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罗将军且慢!” “怎么?”罗毅眉毛一挑。 白袍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甚至是超额完成了,难不成现在这家伙还打算分一杯羹? 在抢军功上,任何一个将领都不会让步,甚至哪怕是和自己关系最好的同伴,也得争一争,毕竟军功的多少关系到之后自己的麾下将士们能够分到多少的奖赏,若是分到的少了,自己以后还有何颜面统带军队? 因此罗毅的神情颇为不善。 “此人不是林邑国王!”裴蕴着急的说道,“林邑国王范梵志是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而且身上还有汉人血统,绝非这瘦弱的林邑猴子能够相比的!” 罗毅顿时瞪大眼睛。 第一五二二章 战争,真的才开始 罗毅眼前的这个林邑国王的确身材瘦小、皮肤黝黑,和自己之前见到的那些林邑百姓没有多大的差别。 林邑王室的出身,罗毅来之前也知道。最早的林邑并不是本地的土人建立的,而是汉末乱世的时候,象林功曹区连杀掉县令之后自立为王,朝廷当时已经被黄巾之乱搞得焦头烂额,自然没有人在乎远在天南的这边。区连无子嗣,外甥范熊继位,从此林邑王室就落入了范氏的手中。 而王室和本地的望族历代联姻,自然就形成了如今王室和贵族共同统治林邑的局面,但是虽然这其中有很多当地土人的血脉夹杂进来,但是林邑王室的姓氏依然是范氏,而血统上也是不折不扣的汉人,至少不可能和被罗毅刀尖指着的这个家伙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黝黑瘦小的土人。 “上当了!”罗毅冷哼一声,“想来这个范梵志应该已经跑掉。” “将军把这些人交给某吧,白袍会想办法让他们开口的。” “好!”罗毅点了点头,吩咐手下的人速速前去追赶。 算来他们冲入城中的时间也不算长,那个该死的范梵志就算是跑又能够跑到哪里去? 而裴蕴皱眉说道“这范梵志人如其名,素有大志,这些年袭扰我大汉边疆、掠夺百姓,使林邑的国境为开国以来之全盛。但是此人心中应该也端的清楚,知道大汉不过是一时间受北方战事之牵连无法抽身,所以早就有所准备。” 罗毅心中的怒火平息了几分,沉声说道“如此说来,范梵志此人很有可能早就已经跑得没影了?” “现在追恐怕是追不上了,而我们只是拿下了一个象林,之后要面临的问题还非常严酷。”裴蕴也不无担忧,“白袍在象林经营多年,但是也不敢说对范梵志有多么了解,但是可以肯定,此人必然不愿意丢下范氏几代人的基业,依托横山乃至西方更广阔的山林进行抵抗,应该也在意料之中。” 罗毅轻轻摩挲着下巴“也就是说······战争才刚刚开始?” “难道罗将军打算现在就结束战争么?”裴蕴反问道。 罗毅怔了一下,旋即大笑“不错,既然范梵志要和我们打下去,那我们就把整个林邑杀个底朝天!” ———————————— “放!” 火枪的声音很整齐,无数的惊鸟从树林中呼啦啦飞出。 几名穿梭在树林之中的身影中枪倒下,但是依然还有侥幸逃脱的。 “收队!”带队的仗主大声下令。 这是一支运送粮草的车队,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李询专门派遣二十名火枪手护送,事实证明这的确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若不是因为这些火枪手的反应足够快,丢下一地尸体的恐怕就不是林邑人,而是汉军将士了。 “这帮家伙,来无影去无踪,当真是吓死格老子的。”站在粮车上的偏将无奈的说道,他一个管后勤的,怎么都没想到竟然会遇到这么激烈的战事。 就在小半个时辰之前,车队经过这一片山谷,骤然遭到了至少两三百名林邑人的袭击,不过好在最后他们胜利了,但是汉军这边因为有不少都是没有披甲的民夫,所以死伤也不小。 偏将出身峡江唐氏,其实并不能算军中的人,他就是峡江唐氏一支商队的负责人,这支商队就是往来南方的。这一次李询南下,有大量的粮食需要转运,所以这些商队几乎都被临时征调。 按照大汉《战争法》,主将有资格临时征调任何的归属于大汉的民众财产,但有损失,朝廷会负责补偿。 而为了方便管理,这些临时变成军中辎重队伍的商队,也都给了相应的官衔,因此曾经的掌柜的一变成了偏将,只不过这个偏将的权力只是局限在这支队伍当中,甚至还要听从带领火枪手和其余步卒的仗主的。 “四散警戒!”仗主大声下令,转而看向伤员们。 “这边包扎住,还有救!”孙思邈看了一个伤员之后指点了一下,紧接着再走向下一个。 对于这支遇到袭击的队伍,最大的幸运莫过于随军南下的一队太医也都在,其中就包括带队的孙思邈。在岭南待了小半年,孙思邈已经是名声在外的神医,有他在,大家的心里都安定很多。 “老孙,还要多久?”仗主着急的问道。 “还有三个要处理,一炷香!”孙思邈抬头回答。 “抓紧!”仗主跺了跺脚,旋即喃喃自语,“这么多队伍,就某最倒霉,也不知道辅公祐那家伙怎么样了。” 这仗主正是当初杀入会稽郡的火枪兵主将之一,杜伏威。 上一次他和辅公祐因为破城有功,都从幢将变成了仗主。而随着南方战事开始,李荩忱调动在南方修整的鲁世真部南下,归入李询的指挥。李询当即命令鲁世真部中的火枪手先抽调出来护送粮队南下。 这些天汉军的推进非常顺利,一路越过谅山杀入了曾经的九真郡,重新恢复大汉对这一带的控制,只不过林邑人在这之前显然就没有打算依托城池死守,九真郡早就已经是空城一座,甚至就连城周围的营寨之中也都空荡荡的。 李询对此倒是并不意外,林邑人如果正面和汉军交锋,就算是他们有象兵,也不啻于以卵击石,因此丢掉一些平原上的据点大幅度后退,将敌人拖入山林之中,并且不断拉长敌人的补给线,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换位思考下,李询也会这么做。 而果不其然,汉军拿下九真郡之后,补给线就开始受到袭击,不过好在汉军将士早就有所防备,否则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损失。 为了以防万一,李询还是抽调火枪手来保护粮草车队。 否则杜伏威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环顾四周,山林掩映,这样的地方的确适合埋伏,这样的局势让杜伏威着实难以放心,这些林邑人一击失败,不代表他们等会就不会再回来。 一旦人数来的更多,就算是有火枪在恐怕也抵挡不了太久。 “好了,走!”孙思邈拍了拍车。 杜伏威刚想说话,耳边就传来风声。 准确说,是箭矢破空的声音。 “卧倒!” 第一五二三章 谋求决战 站在九真郡城外的营寨中,看着一名名身上挂彩的汉军将士,李询的神情很严肃。 战争的残酷的确超乎他的想象。 虽然林邑人的进攻方式在李询的预料之中,但是他没有料到林邑人竟然会这么拼命、这么疯狂。 战争开始之后,汉军一路高歌猛进,只是付出了不超过百人的伤亡。但是李询知道这些伤亡都是出在运粮车队上。这说明林邑人根本就没有打算正面交锋。 只要能够断了汉军的粮道,哪怕只是进行这样无休无止的骚扰,也足够让汉军知难而退。 之前历次历代对南方的进攻中都有这样的问题,这些林邑人虽然是故技重施,但是也依旧令人头疼。就是因为长期以来根本无法解决这样的问题,中原王朝也根本没有办法建立起来对南方的完整统治。 但是战争已经开始,李询和所有的汉军将士都已然没有退路。 “今天有十多个人中毒,需要进行截肢。”孙思邈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根本顾不上向李询行礼,径直说道。 李询点了点头“先生辛苦了。” “看着他们痛苦的样子,余只恨自己无能。”孙思邈咬牙说道。 昨天他刚刚抵达九真郡,为了穿越路上的一处山谷,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负责掩护的汉军将士死伤不少,甚至就连带队的杜伏威都中了一箭,好在那支箭没毒,所以杜伏威休息几天就好了,不至于丢掉什么器件。 “先生何出此言,先生之医术乃是大家公认的,救死扶伤之事,无任何人能抱怨先生所做不足。”李询沉声说道。 有孙思邈在,军中士气就能维持住,孙思邈若是先泄气了,那军中将士更会沉沦。 “很多毒某解不了,需要尝试。”孙思邈看向李询,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要活的!” “多少?” “多多益善!” “好,先生放心!”李询果断说道,“传令各部斥候,出击捉拿林邑人,多多益善!” 孙思邈一拱手,跑去治疗伤兵了。 而李询皱紧眉头,看着周围混乱的营地。 着实是狼狈啊。 “将军,这样下去我们会被逼着撤退的。”鲁世真走到李询的身边,“杜将军那边的情况不比我们好到哪里去,必须要尽快想出解决的办法了。” 李询沉声说道“这些林邑人的行踪着实是难以把握,我们大军出动,他们就跑的没有影子,可是我们的小队伍出击,他们又会杀出来百般袭扰,最终我们举步维艰,可是又无可奈何。” “将军何不考虑以夷制夷?”鲁世真微笑道。 “此话怎讲?”李询眉毛一挑。 “让林邑人带路去对付林邑人。”鲁世真伸手指着远方的连绵山丘,“要说谁比林邑人更了解这片天地,那也就只有他们自己了。” “但是林邑人会听从我们的安排?” “林邑人之所以抵抗的如此激烈,只是因为他们觉得我们是来侵略和奴役他们的,只要我们让他们觉得我们是来给他们自由的就好了,”鲁世真沉声说道,“根据某的了解,本地的贵族和我们中原的世家没有什么区别,这些林邑人实际上也就是他们的奴隶和仆人罢了,所以我们煽动林邑人倒戈,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善也!”李询点头,旋即转身,“聚将!” ——————————- 南方的雨到北方都化作了雪。 元旦将近,雪后的建康府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皇宫御花园之中,蹒跚学步的李沧海在姊姊晋陵公主的带领下绕着花坛一圈圈的转,而乐昌和尉迟炽繁亲自跟在旁边,生怕这两个心肝宝贝出了什么意外。 萧湘则抱着自己的儿子看着眼前的玩闹场景,笑着回头对李荩忱说道“这一大一小都够活泼的。” “你抱着的那个估计到时候也不差。” 李荩忱一边翻看着奏章,一边微笑道。 不过他的余光却一直都落在自己的几个孩子身上。 身为皇帝,日理万机,李荩忱能够陪伴在家人身边的时间并不长,所以他也在尽量想要多陪陪这些可人儿们。 尤其是自己的孩子们,莫要缺了父爱。 站在他身边的陈月仪和沈婺华肚子都已经挺了起来,听到李荩忱的话,都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不知道这里面孕育的生命又是什么样的? 当然了,不仅仅是小孩子玩的开心,大人也有丝毫不端着架子的。一个雪球就在李荩忱的面前飞过去,宁远追着杨妙向前跑,两个人嘻嘻哈哈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御花园里。 “你们两个倒是慢一点儿!”李荩忱无奈的喊了一声。 而杨丽华只能跟了上去,免得这两个小妹摔倒。 “哎呀!”杨妙滑了一下,顺着一块光滑的石头直接冲到了池塘的冰面上,还好冰面足够厚。 这一次杨丽华没有办法了,只能跺着脚看向李荩忱。 李荩忱听到声音的时候就已经起身,整好以暇的看向杨妙“还跑这么快么?” 杨妙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 李荩忱无奈,蹲下身伸出手,杨妙这才破涕为笑,任由李荩忱把她给拽了上来,刚上来杨妙就缩到李荩忱的怀里,李荩忱一摸半边衣服都湿透了,不由得摇了摇头,解下来自己的大衣把她裹进去。 看到李荩忱和杨妙如此亲密,宁远撅起嘴,自己也猛的一跑,直接滑到在地上,然后拍着地“哎呦哎呦”的叫着。 李荩忱怔了一下,这丫头明显就是故意的,不过自己还是得把她给拽起来,否则真的受凉了可不好,算起来再过几天可就是亲戚来拜访的日子了。 不过拉起来归拉起来,李荩忱还是狠狠的拍了她的屁(和谐)股几下,得让她长记性,争风吃醋可以,前提是不能伤害自己。 “陛下,岭南急报,太尉府杨长史求见!”女官的声音远远传来。 李荩忱起身吩咐乐昌两句,径直走向御书房。 而乐昌狠狠的瞪了宁远一眼,宁远委屈的哼了哼。 来的不只有杨素,白袍的陈禹和太尉府新任参军虞世南都在场。 “南方战事不顺?”李荩忱看到杨素等人的神情,心中就已经有所猜测。 第一五二四章 师夷长技以制夷 杨素苦笑道“陛下猜测无差,南方大军虽然已经占领九真郡,但是沿途一直受到林邑人的袭扰,粮草兵马转运都颇为困难,恐怕长此以往我们无法在林邑立足。” “这样林邑人,或者准确说范梵志的目的就达到了。”李荩忱微微颔首。 南方的战事会进行到这一步倒并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李荩忱作为一个后世人,当然知道南方那边的高山密林,纵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美帝,也在这里败得很惨,更不要说之前还有一只同样死的很惨的高卢鸡。 李荩忱并不想让大汉成为千年之前的美帝,气势汹汹的来,最后灰溜溜的走。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范梵志这个人的确充分的认识到了林邑那一片山水的最大好处,他并不拘泥于和大汉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而要带着大汉陷入无休无止的战争泥淖之中,你不让我舒坦,那我就更不让你痛快。 大汉现在没有那么多精力和林邑缠斗,这是李荩忱心知肚明的,应该也是范梵志心里清楚的,所以他要把战争一直拖延下去,只要大汉坚持不住,那么就是胜利。 “李询那边怎么说?”李荩忱倒是并没有乱了方寸,大汉陷入南方的战争固然是一种危险,但是这种危险还没有到完全无法解决的地步,“朕既然让李询挂帅,这种情况他之前就应该已经预料到过,难道一点儿对策都没有么?” 杨素急忙将奏章呈递上去,沉声说道“启禀陛下,李将军的意思,是动用可动用之善于山地作战的将士,以林邑本地归顺我大汉的人为向导,主动出击,深入密林之中去捣毁敌人的巢穴,李将军将其称之为‘师夷长技以制夷’,林邑人以扰袭的战术加于我们身上,那么我们也让他们难以在山林之中立足。” “师夷长技以制夷”刚刚说出来,李荩忱正端着茶杯准备喝一口水,差点儿直接喷在杨素的脸上。 这句话还真是很熟悉啊,不过李荩忱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李询想出来如此应对策略,也是为难他了。 “大汉的将士毕竟不是能够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林邑猴子,如此做会不会弄巧成拙?”李荩忱轻轻咳嗽两声,顺过气来。 杨素急忙说道“陛下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是南征军中并不只有普通的汉家将士,还有大量的巴人以及南中各部的将士,对于他们来说,在平地上作战或许没有优势,但是山林之中本来就是他们的天地,另外李将军也已经紧急下令调动冼夫人所部进入交趾,随时准备支援南方作战。” 李荩忱怔了一下,自失的一笑“朕倒是把这些将士们忽略了。” 杨素微笑道“想来是在陛下的心中,大汉已然是一个完整的整体,这些将士们出身不同的民族,也都是陛下的子民,导致陛下忽略了他们的长处。” 李荩忱无奈的摆了摆手“朕考虑不周,不用你来为朕遮掩。” 紧接着,李荩忱看向陈禹“这一次能够首先顺利拿下象林,白袍功不可没,但是白袍在林邑的布局就只有这么多么?” 陈禹急忙一拱手“请陛下恕罪,之前南方一直都不是白袍的重点布局方向,所以白袍的人手也只是局限在象林一带以及北方的九真、交趾等地,另外在象林北侧的卢容还有些人手负责接应,不过也只是聊胜于无,更深入内陆,白袍并无布置。” 李荩忱点了点头,短短几年时间,白袍能有如此规模,他当然知道陈禹已经竭尽全力,尤其是在这之前南方都不是大汉努力的重点,所以白袍也只是做了一些提前的安排布置罢了,不能要求白袍真的能够全方位无死角的出现在每一个角落。 人的能力是有限制的,活动在暗处的白袍,为了掩藏行踪,受到的限制只会更多。 因此白袍能够做到这么多,真的已经尽力了。 “卢容那边的情况如何?”李荩忱直接抓住了陈禹话中的一处要点,“能否拿下?” 林邑的海岸线曲折漫长,而又有横山拦腰阻隔,导致大规模的城池并不多,并且颇为分散,而卢容,也就是后世曾经做过安南王朝多代都城的顺化,和象林一样,是南方海岸线上重要的城镇之一,也是象林的北大门,当年日南郡和九真郡的分界线就在这里。 东汉末年林邑独立之后,日南郡消失,而华夏和林邑之间的分界线就在卢容,双方曾经为了争夺这个要塞爆发过拉锯战争,最终华夏中原内乱,南北朝乱世开始,华夏自然也就没有精力在乎卢容这个远在天南的小城,最终华夏退回横山以北,横山以南全部落入林邑的掌控之中,在之后华夏无暇南顾,卢容转而成为林邑北上的门户,林邑人不断的通过卢容聚集兵力、越过横山之后骚扰九真郡、交趾郡等处。 现在大汉的兵锋向南推进到了九真郡,而在最南侧也拿下了象林,但是位于中间的横山和卢容却还在林邑的掌控之中。横山虽然不算高,但是足够长,并且密林众多、一直向西方延伸,是林邑现在最大的依仗。 拿下卢容,就等于先控制了进出横山的要道,为之后打通汉军南北之间的联络打下基础。更重要的是现在汉军只是掌握了象林一个地方,更广阔的横山以南区域都还在范梵志的控制下,长此以往,一旦海上出现了什么意外,那么没有了后续增援补给的罗毅所部,将成为一支孤军。 因此在展开广泛的反游击战的同时,也要尽快打通南北联络,让整个战局活起来。 陈禹和杨素显然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杨素急忙说道“拿下卢容应该并不困难,海军可以配合陆军发动进攻,另外从九真郡向南也可以出动兵马牵制敌人的行动。” “白袍在卢容的人手虽然不多,但是制造混乱、协助作战还是绰绰有余的。”陈禹也说道。 李荩忱点了点头“那尽快拿下卢容,打通南北联络,更何况如果海况不复杂的话,我们也没有必要完全依托于陆路转运粮食,大海,是敌人难以涉足的地方,自然就是我们最安全的道路。” 第一五二五章 磨合和融合 陈禹和杨素倒是都有些错愕。 海洋,对于这个时代大多数的人来说其实是陌生的。 华夏从炎黄开始,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陆地民族,对于华夏来说,更倾向于脚踏实地的向前走,而不是走向波涛汹涌、一切由天的苍茫大海,所以陆上丝绸之路也会先于海上丝绸之路开通。 而海上丝绸之路的出现,也并不是华夏主动的寻求和外界通过海洋进行贸易,而是因为北方向西北去的道路都被封锁,所以华夏只能通过这个方式向外拓展,乃至于通过这条道路来获取财富、维持整个国家的运转。 所以在杨素他们的心中,大海是陌生的、甚至很多内地人都没有见过大海,所以他们不相信大海是一条可以让他们顺利通行的道路,反倒是认为这是无法逾越的天堑。 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不相信大汉海军的操船技术以及工部的造船技术,而是因为他们并不了解海洋,所以他们不相信海洋和老天。 大海,作为一个不错的选项,却被忽略了。 “运送粮草的船队没有必要直接横渡南海,”李荩忱补充了一句,“只要能够沿着海岸线南下抵达象林和卢容就可以,同时九真和交趾等处其实也都可以通过这种办法把番禺郡的粮食转运过去,这样就可以避免我们的粮食受到扰袭甚至被劫掠。” 交趾偏远,每一车转运过去的粮食都意味着背后有几倍于此的消耗和十数人乃至于数十人的付出,一旦受到袭扰乃至于出现损失,等于这些人的付出和之前的消耗都付之东流,长此以往,尤其是在汉军还不能掌握整个交趾和林邑控制权的情况下,这种损失一多,就算是大汉再富足,也承受不住,更何况大汉还不能用尽全力,北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宇文宪。 而相比之下,从海上如果顺风顺水的话,不但路上的消耗会减少,而且还能从根本上避免粮食被劫掠的可能,并且沿着海岸线南下,也能够避免上次海军登陆象林时候遇到的大风雨导致的迷航,毕竟运送粮食的船只,无论是船体结构硬度还是适航性上,都不能和专门打造的海军战船相比。 “臣会尽快落实此事。”杨素果断的说道。 “告诉李询和罗毅,朕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留给他们荡平南方,而且就算是朕有时间,南方天气诡变,谁也不知道老天会不会看着我们把这一场战斗进行下去,因此能够尽快就尽快。”李荩忱补充一句。 “臣遵旨!” 看着杨素等人离开,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 至少南方的战局还没有沦落到真的无可挽回的地步,甚至一切都还在大汉的可掌控范围内。初次遇上这样的对手,会有一些小挫折也在情理之中,李荩忱倒是并不希望自己的军队每一场战争都会顺风顺水,只有多经历挑战,才能锻炼将领们的应变能力和决策能力。 毕竟之后等待大汉的战争,还多着呢,其中也少不了和诸如林邑人这样异族的战斗。 大汉现在的兵法谋略实际上都有一些局限性,就算是武圣孙子也无法料到世上还会有那么多的战法,尤其是随着火器的列装,大汉算是逐渐迈入热兵器时代,之前冷兵器时代的作战思路就应该进行改良了。古人的作战思想即使是到了千年之后的现代也是有参考和学习的价值的,因此作战思路只是改良,而不是丢弃。 这也是李荩忱现在想要引导大汉的将领们去做的。 诸如把目光从陆地转移到海洋上。 看着杨素等人的背影,李荩忱相信刚才自己的一番提点,杨素等人应该会有所领悟。 李荩忱喜欢任用和提拔年轻人,并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己也是年轻人,更因为年轻人的学习能力更强、也更倾向于革新。在这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中,只有年轻人才能更快的摒弃传统的思想,去努力接受新的事物。 缺少的经验可以继续培养,但是缺少接受新事物的能力,那就没有办法培养了。 这一次南方之战,李荩忱的主要目的并不在于控制南方,而在于让大汉军事系统进行一次从上到下的磨合,在这之前,大汉的军队虽然军规严格,但是组成却怎么看都有些混乱。 来自天南海北的人们归属于不同的队伍,而李荩忱要做的,就是让他们将对自己队伍的归属感转变为对整个大汉军队的归属感,之后更方便李荩忱进行军队制度的改革和军队的调动。 另外火枪在大汉军队之中的列装意味着汉军将士必须要尽快接受这种新鲜事物,并且学会如何和火枪手配合作战。没有什么比来一场实际的战争更能够起到这个作用的了。 相同的道理也体现在陆军和海军的合作上。 这些相互之间的配合和合作,将会加深各个兵种对于自己工作和职责的认识,从而更好地完成协同作战。 协同作战,这就是李荩忱之后留着对付宇文宪的撒手锏。 同时通过这一场战争,也是为了让南中、岭南各部尽快的融入大汉军队,毕竟在这之前,他们虽然保持有汉军的编制,但是更像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这样会给动乱埋下隐患,只有让这些军队彻底融入汉军的体系之中,才能确保他们和汉军一样忠诚于大汉,而不只是忠诚于他们的酋长或者某个将领。 大汉的军事体系是整个大汉制度之中最先进行改革的,但是当时受制于现实需求,改革进行的实际上也不算彻底,归根结底现在大汉还是奉行的各个将领统带自己的兵马的政策。 这种从先秦时期就延续下来的政策,在东汉末年达到全盛,朝廷的军队几乎都变成了将领的私兵,这就意味着朝廷需要保证的是将领的忠诚,只要将领们忠诚,士卒也会忠诚,反之亦然。 而朝廷对军队,实际上是没有多少掌控能力的。 到了南北朝时期,随着世家的崛起,将领们也就变成了世家之中的将门,对于军队的掌控只多不少。 朝廷可以随意调动将领,但是不能调动将领麾下单独的哪队士卒。 第一五二六章 小姑娘长大了 大汉开国之后,这种现象倒是得到了改观。 大汉制定了从上到下完整的军队官职制度,伴随而来的还有军衔,让朝廷得以完成对每支军队的划分,同时也能完成对军队数量的统计——在这之前甚至朝廷只能对士卒的数量有个粗略地了解。 但是每个将领依旧拥有对军队的掌控权,李荩忱要调动军队,就只能从将领的层面上调动。 诸如这一次南征,李荩忱调动鲁世真的兵马南下,实际上主要是为了调动鲁世真所部的火枪手,但是李荩忱无法直接把火枪手抽调出来,只能让鲁世真亲自率军南下。 现在大汉已经逐步将长史、司马和主簿共同掌军的制度落实下去,在未来,大汉争取做到可以调动将领而不需要随之调动兵马。 实际上这也不算什么新鲜的制度,早在战国时期,朝廷,或者准确的说是列国诸侯,就能够完全的掌控军队,将领必须要有虎符才能调动军队,这种制度一直延续到汉代初年,到了汉武帝时期,真正掌控军队的实际上就是军中的行军司马,只有将领领受了圣旨之后才能统兵,否则平常的时候,将领麾下是没有一兵一卒的。 只不过这样的制度随着乱世的到来而打破,因此当世界再一次迎来和平,大汉重新实行这样的制度并没有什么问题。 将领们也清楚,大一统的时代到来,朝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坐看自己手握重兵。 改革是势在必行的,问题就在于怎么改,才能让大家都心服口服。 不管之后太尉府会拿出什么样的策略,至少现阶段李荩忱必须先想办法消除军中各部之间存在的隔阂和陌生感,否则到时候就算是真的做到了将领和兵马之间的分家,朝廷委派的将领指挥不动军队,或者经过整编之后的军队内部矛盾重重,也只会严重影响大汉军队的战力,导致大汉军队还不如保持现在的状态。 从三百年的乱世走向和平,绝非那么简单。 一抹灯光照亮了李荩忱的视野。 骤然间,李荩忱方才意识到天已经黑了下来。 冬天,太阳并不愿意过多停留。 宁远的左手小心翼翼的牵住右边的袖子,免得袖子垂下来打扰到李荩忱,露出来一截洁白的手腕,上面带着的翠玉镯子在火光中闪动着温润的光芒。 自从大汉拿下南中之后,南中各种优质的物产就开始随着延伸开来的商路进入到寻常百姓家,这其中就包括翡翠。翡翠原本是对岭南一种有翠绿色羽毛的小鸟的称呼,不过这种翠绿色的碧玉出现之后,翡翠就开始用来称呼这种玉石。 历史上的翡翠在宋代才开始逐渐出现,到了明清时期才算声名远扬,可以说正是李荩忱开发南疆的政策,让这种美丽的玉石提前千年出现在华夏的历史上。 而翡翠的出现和流传,只是南中贸易和开发网络上的一环罢了,还有其余的物产也正在一点点被开发,南中正是通过这些物产第一次和中原建立紧密的联系。 “什么时候了?”李荩忱放下手中岭南来的奏章。 “该用晚膳了。”宁远微笑着说道。 烛火下,她的影子拖得很长。 李荩忱点了点头起身,三年来,宁远也从当初的黄毛丫头变成了现在亭亭玉立的妙人儿,当初也就是刚刚超过李荩忱的胸口,现在竟然都越过李荩忱的肩膀了。 小丫头长大了,而李荩忱一手缔造的大汉,也在向前成长。 每一步,都不能走错。 “你姊姊让你过来喊朕?”李荩忱摸了摸她的秀发。 三年之前甚至都需要微微躬身,现在已经不得不抬起手来了。 “难道姊姊不吩咐,我就不能来么?”宁远嘟着嘴不满的说道。 “有些不习惯。”李荩忱觉得自己的手无处安放。 宁远一把握住李荩忱的手,然后将烛台也推给他,眨了眨眼说道“我怕黑。” “好,我拿着。”李荩忱也用上了更加平民化的称呼,举起烛台,重新照亮黑暗。 宁远却按住了他的手,眼睛一弯,像是月牙儿一样,声音也变得轻柔“不拿也没事,只要有陛下在就好。” 李荩忱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让你姊姊看见,咱们两个可都没好果子吃。” “姊夫难道怕她?”宁远娇笑道。 “你不怕她?”李荩忱反问。 “有姊夫在,就不怕。” 李荩忱登时大笑,放下烛台,握紧了宁远的手“那咱们去看看,到时候谁先松手就是谁输了。” “输了的人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 “不知道啊,要不······” “你坏啊姊夫,真不想理你!” “那你答应了?” “才,才没有······” “那不行,那就是你先认输了。” “那好吧,我为什么总觉得你无赖?” “朕是天子,怎么可能会耍无赖?” “明明就是啊······” 两个人的声音逐渐弱了,是因为人走远了。 站在烛火的边缘,袁大舍无奈的摇了摇头,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当年的小公主也长大了。 时间过得真快。 ——————————- “前面就是卢容?”罗毅伸手扶住船舷,看着出现在地平线上的城池。 卢容虽然是林邑在海岸线上的重镇,但是城池和象林一样,并不是直接顶在海边,甚至比象林还要靠近内陆,这主要是因为当初建城的时候还是西汉时期,西汉对于海上的贸易并没有多少需求,本着控制内地以及远离地基松软的海边等目的,卢容城修建在了玉屏山下、香水岸边,这玉屏山也算得上横山的余脉了,虽然不算高大,但是丛林茂密,最适合藏兵。 “沿着香水向前才能抵达卢容,我们现在看到的不过是卢容的码头和营寨罢了。”戚昕在这之前就已经带着海军的船队对这里进行探查过,因此更加颇为熟悉,“这也应该是现在我们在南方为数不多的能够找到林邑军队的地方了。” 戚昕所说的的确是现在汉军面临的一个非常尴尬的问题。 现在北方李询和林邑军队打的有来有回,而南方的汉军却寻觅不到敌人的踪影。 第一五二七章 战卢容,火枪对炮灰 这也不怪罗毅和戚昕,主要是林邑国王范梵志也没有想到汉军竟然会从自己的屁股后面跨海而来、直插腹心,所以在作为大后方的象林根本就没有安排多少兵马,毕竟只要前方的卢容、九真以及横山等地不会失守,按理说汉军是怎么也不可能杀到象林的。 可是汉军偏偏就真的跨海而来,就真的杀到了象林。 之前象林还是聚集了不少林邑兵马,毕竟这里是林邑的都城,但是随着李询南下,大队兵马都被抽调北上,导致诸如卢容这样的地方,林邑军队的数量都超过了象林。 而且不知道汉军的底细,短时间内范梵志也不敢贸然对象林发动反攻,尤其是林邑军队在水师方面基本就是白板,为数不多的水师也聚集在穿过卢容的香水上,和大汉海军的战船相比,不过就是一些舢板罢了,根本拿不出手。 象林城又是不折不扣的海滨城镇,范梵志想要拿下象林,至少得要战胜汉军的海军,从现在来看他并不具备这样的硬件水平。 范梵志不反击,汉军自然也不能在象林晒太阳——虽然罗毅不得不承认这里的阳光和沙滩的确不错——尤其是北方李询和杜齐还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因此罗毅和戚昕主动将目标选择在卢容上,以求能够尽快打通汉军南北之间的联系。 否则罗毅和戚昕带着的这支军队只能要海路进行补给和联络,实际上就是一支孤军,作为主将他们心中还是有些惶恐的。 更何况能够消灭一些林邑军队,总归是好的。 整个横山以南,已知的林邑军队聚集的地方,也就只有卢容了。 不过罗毅就算是胆子再大,在不知道范梵志的具体兵力安排之前,也不敢直接从陆路杀过去,李询那边已经吃了被偷袭、袭扰的亏了,罗毅并不打算步后尘。 海军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 因此现在海军战船带着足足三千名汉军将士出现在了卢容外海上,目标就是卢容码头。 “白袍在这边的人手不多,估计帮不到什么忙,我们必须要靠自己。”罗毅打趣道,“你们海军可不能吝啬。” 两个人在海上共事这么久,已经变得很熟稔。 虽然戚昕出身前陈,而罗毅是北周将领,但是现在大汉将领的共同身份已经让他们把这些前尘往事丢在脑后,大家如今都是在为了大汉的事业而奋斗。 戚昕牙痛的点了点头。 这家伙看来今天是想要把自己携带的箭矢和石弹都掏空。 “报,敌人弓弩手!” 负责瞭望的士卒从桅杆上大声喊道。 戚昕急忙举起千里眼,在海上这东西可是个利器。 码头上林邑人正在仓促列阵,显然他们并不习惯敌人这种依靠海洋随意往来的作战方式。 登时戚昕的嘴角扬起,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 “螳臂当车,不过如此,传令,霹雳车戒备,床子弩戒备!” 手猛地一挥,戚昕的声音提起“战备!” “战备!”整个青龙大舰上响起层层将领的声音。 “战备!”随着将旗升起,各个船只上,声音此起彼伏。 而罗毅也攥紧刀柄,战斗,一触即发! ——————————- “砰砰!” 卢容码头上,烟尘四起,准确的说是硝烟四起。 火枪手们排成整齐的队列,迈动步伐向前进,他们每前进一步,前方的林邑人就有一排倒下。不过后面的林邑人依旧呐喊着向前冲锋,妄图用自己的胸膛来抵挡子弹的穿透。 码头上汉军只有区区几百人,而他们对面的林邑人至少成千,双方的人数形成鲜明的对比,但是林邑人在火枪面前却难以前进半步,满地都是尸体。 范梵志当然也没有傻到让军队直接冲击敌人火枪队的地步,在之前和李询等人的较量中,林邑人已经充分的认识到了自己和汉人之间在实力上的差距,而范梵志的主意自然就打到了那些林邑的平民百姓身上了。 说来也有些奇怪,林邑是一个持续十数代人的佛教邦国,信奉的是从天竺那边传过来的正统佛教,同时也受到了华夏中原佛教的影响,但是佛教所倡导的平等和普渡众生,在这个国家的社会整体上却似乎并未体现出来,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们不断地强化对社会各界的控制以及通过对平民百姓的剥削来实现自己的富裕。 这也导致林邑的贵族和王室在南方这穷乡僻壤之中绝对算得上富足,之前汉军扫荡象林,搜刮出来的财富已经足够弥补这一次大军南征的半数消耗,由此可见林邑上层的财富。相比之下,林邑的底层百姓和奴隶也没有什么区别,他们衣不遮体、甚至都没有人身自由,只能不断的通过血汗来换取些许温饱。 正是因为这种不平等,所以林邑的内部没有什么从上而下的凝聚力,倒是从下而上的反抗不少,否则之前白袍也不可能那么轻易的就把整个象林码头上的穷苦人都发动起来。 现在汉军所面对的这些敌人,衣衫褴褛,手中的兵刃更是最简单的镰刀和锄头,甚至有的干脆就拿着一根木棒,放在中原,就连难民都算不上,更遑论称之为军队。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都是范梵志发动的炮灰罢了。 炮灰的作用,就是消耗敌人的弓弩箭矢。 “这样下去不行。”手持横刀指向前方,刚刚指挥完成一轮齐射的汉军偏将已经额头冒汗。 他带着火枪手冲在最前面,区区两三百名火枪手就完成了对码头的占领,但是接下来他们就遭遇到了队伍成立以来最大的难题,黑压压的林邑人不要命一般冲过来,而火枪手们携带的弹药终归是有限的,打完了之后怎么办? 越来越多的林邑人倒在火枪下,但是更多的人还在向前冲。 他们就打算用这样血肉堆积的方式来压过敌人。 箭矢破空声再一次响起,海军及时支援,无数的箭矢横扫过人群,林邑人如风吹麦浪一般倒下。 海军这帮家伙总算还没有掉链子。 “上岸,上岸!”后面又一批船只靠上岸边,刀盾手和长矛手们大步冲上码头。 已经手握刺刀随时打算贴身肉搏的火枪手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一五二八章 战卢容,大象来袭 作为军中骄子的火枪手,平日里也未尝没有看不起其余兵种的心思。而现在他们突然发现,这帮家伙还是很可爱的。 尤其是他们从身边冲过去,扑入人群中的时候。 “上刺刀!”偏将大吼道,这一次他的声音中气十足。 火枪手们整齐的套上刺刀,跟着身边不断越过的刀盾手们一起向前发动进攻。 汉军的浪潮奔涌向前,虽然加上新来的,也不过就只有五六百人,但是也已经足够他们向成倍于自己的敌人发动冲击! 赤色的旗帜骤然扬起,林邑人开始溃退。 “控制码头,不要恋战!”偏将紧接着下令。 当务之急,不是杀死这些炮灰。 占领码头的每一个角落,让更多的汉军将士上岸才是最重要的。 毕竟这些炮灰,只要范梵志想要的话,还能收拢来更多。没有谁敢于怀疑这些南方猴子们的生育能力,虽然大多数的人衣衫褴褛,但是真的玩起来人海战术,汉军保不齐不是对手。 “结阵!”罗毅刚刚踏上码头,就大声吼道。 军阵,这是汉军相比于这些蛮夷们最大的优势。 码头上逐渐把战线拉平并且向外推出去的汉军将士,脚步迈动,军阵已然发生变化,左右两翼向前凸出,中军也跟在后面稳步前行,是再标准不过的雁形阵。 “前进!”罗毅再一次下令。 从卢容的码头到卢容城还有一段距离,这段距离海军就无能为力了。海军南下,携带的船只之中,无论是快船还是青龙大舰,相比于正统的内河船只,为了增加航行的稳定性,吃水都不能算浅,而卢容城外的香水算不得什么大江大河,海军的主力战船是无法进入的。 而来往运送士卒的这些小舢板上,连最普通的五百步弩都无法安装,让它们冒险深入连水文条件都不知道的内河,未免有些冒险 更何况范梵志也并非没有任何准备,根据白袍送来的消息,范梵志在上游布置了火船,并且在卢容城下设置了拦江铁索,就是害怕汉军会出动船只协助进攻就在香水岸边的城池,因此对于海军来说,派遣为数不多可以用来转运兵马的船只——这些船只主要都是由青龙大舰携带来的——去冒险进攻城池,的确得不偿失。 至于码头上的林邑船只,早就已经被范梵志收缴凿沉,或者调集到了香水的上游。既然打算和汉军血战到底,也清楚大汉不会轻易饶恕自己,范梵志就做好了万全的防御准备。 之前汉军进攻象林的时候,范梵志并无防备,现在吃一堑长一智,自然不会再给汉军从水路进攻的机会。 罗毅跺了跺脚下的土地,作为一个陆军将领,他不得不承认还是脚踏实地的时候让人感觉踏实。 但是放眼向前看去,林邑军队虽然已经旗帜倒卷,从码头到卢容看上去并无阻隔,罗毅心中却惴惴不安。 这一带都是广阔的河滩,和北方的横山相比,绝对算得上平缓,真正要有易守难攻的地方,也就只有更向内陆的玉屏山了,玉屏山位于卢容的西南,而卢容码头位于卢容的西北、香水的入海口,因此这座山根本起不到阻挡汉军前进的作用。 但是这么广阔的土地骤然间呈现在面前,让罗毅愈发的觉得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若是换在北方,罗毅几乎可以断定是敌人要动用骑兵进攻了。 但是南方根本就没有什么战马,自然也就没有骑兵······ 如此一来,范梵志到底想干什么? “将军你看,那边起烟尘了!”军中长史伸手指向远方。 罗毅顿时眉毛一挑,因为很快他就感受到了大地的颤抖“行满,这是什么来路?” 被唤作“行满”的长史姓王,名世充,身上有胡人血统,因此长相一半是汉人,一半是胡人。但是王世充自幼熟读经史,对华夏的文化知识如数家珍,若只是听他的谈吐,恐怕还以为这是一个血统纯正的华夏汉族老学究呢。 当初王世充是和李询他们一起被俘归顺大汉的,因为他知识渊博,在军队之中也算是屈指可数的存在了,因此一路上虽然没有担任过几次主将,长史、司马和主簿的位置却都打了一圈了,要论胸腹之中的经纶,就算是一向心高气傲的罗毅,也要礼让三分。 因此罗毅看到眼前的景象,第一反应就是问王世充。 “是象兵!”王世充已经眉头紧锁。 罗毅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自己的确忘了这一茬! 大象,对于华夏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陌生的存在。在秦汉时期,大象是广泛存在于大河以南的区域的,也正因为大象体型庞大、标识明显,因此往往被当做象征,汉代划分的天下几州之中的豫州,“豫”这个字当中就带着一个“象”字,说明那个时代的人们是认识和知道并且在这个地方见到过大象的。 然而随着东汉末年战乱开始,就算是人都有沦落为两脚羊的可能,更遑论大象了,北方南下的胡人为了粮食向这些动物也举起屠刀,再加上小冰河期的到来,气候变化导致北方越来越不适合大象生存,因此大象的分布范围急速萎缩到了大江以南、乃至于最后龟缩到了温度尚且没有受到小冰河期严重影响的岭南。 毕竟冬天会下雪、湖面都会结冰的江南,也并不适合大象的生存。 因此大象,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已经越来越稀有,但是名字多少都还是听说过的。甚至之前罗毅在岭南也并非没有见过大象。 可他见到过的大象很少,就算是有人驯养的也都是用来运送货物的,象兵,虽然听说过南方的林邑国有这种东西,但是这还是罗毅第一次亲眼见到。 不管他知不知道这种东西,现在罗毅要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象兵已经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如果直接就这么让象兵冲到码头上,那么注定会是一场大混乱和惨败! 码头上的汉军将士也都注意到了这些从未见过的敌人,手中的刀枪都微微晃动,也不知道是因为大地在颤抖,还是因为他们自己心里愈发的恐惧。 第一五二九章 战卢容,火枪对大象 罗毅不得不承认,范梵志的确选了一个非常合适的地方和非常合适的时机。这一片广阔的区域很适合象兵向前冲击,而刚刚登上码头的汉军,数量不多,并且才刚刚整理好队伍。 更重要的是,汉军之前从来没有对付过象兵,根本就没有经验。 这一招撒手锏放出来的非常是时候。 海军船上的投石机再一次开始咆哮,石弹呼啸而出,不断地落入大象的阵列之中,不过这些被驱赶着向前狂奔的大象,显然并没有因为石弹砸下来就受到影响,有一头两头大象被石弹砸中,嚎叫着倒下,但是更多的大象依然向前奔跑。 “火枪准备!”罗毅的额头上,一颗颗汗珠不断地滚落。 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因为他很清楚,如果自己不能在未来两三百步的距离中对大象造成伤害并且阻拦下他们,那么注定将会是一场灾难。 火枪噼里啪啦打在大象的身上,相比于石弹直接迎头砸下来,让大象倒下,火枪射出的铅弹显然威力并没有那么大,大象本身皮糙肉厚不说,排头的身上甚至还披着皮甲,子弹打上去更起不到什么作用。 而且火枪在平时对敌的时候,就算是子弹没有打中人,人都要被这能喷火的东西和沉闷如雷霆的声音吓住,但是现在这些向前冲峰的大象,耳朵被堵住,眼睛被捂住,根本看不到火光、也听不见声音,完全都是操控大象的象奴在用缰绳驱动着他们向前冲。 大象是一种温顺的动物,如果不是象奴长久之来的训练和象奴鞭笞带来的疼痛,他们根本不会这么不要命的向前。 这也是为什么投石机的石弹砸中了大象,但是并没有办法让整个象群受到惊吓,否则对于大象这种群居动物,如果有同伴、尤其是它们的亲朋受伤,它们绝对不会无动于衷。 “放,对准了大象的鼻子和眼睛打!”罗毅咬紧牙关,“行满,抽调一半火枪手和弓弩手,打大象上的人!” 火枪手们排成整齐的队列,一排一排的放枪,火枪这一次对着大象的正面面部开火,而更多的箭矢不断地从火枪手们的头顶上越过,目标正是大象背上的敌人。 象兵不断的中箭倒下,而一些被命中了眼睛、鼻子等地方的大象,惨叫着跺动地面,甚至有的直接和战马一样人立而起,疯狂的颤抖,把背上的人直接甩掉! 原本轰隆隆向前奔跑的大象群陷入了动荡,尤其是那些骤然失去了象兵控制的大象,在吃痛之后开始在整个队列里横冲直撞,甚至直接掉转头,要向后跑。 不过至少还有四五头大象从侧翼冲上来,避开了中间的混乱,直直的向着码头上的汉军冲过来。 “砰!”一声轰响骤然炸裂。 火光迸溅,火焰直接把当头的一只大象裹入其中,骑在大象上的那几个象兵已经完全被烧成了火人,上蹿下跳,狼狈不堪,最后只能从大象身上跳下去。而那头大象也发了疯一样撞击旁边的大象,几头大象顿时乱作一团! 罗毅下意识的回头,海军战船在刚才抛射出了一发火油罐,显然效果非常不错。 火油罐在陆军这边并不是什么陌生的东西了,但是在海军的战船上却并没有普遍应用,这主要是因为防水的措施还不算很好,海军对于这种很有可能点不着、点着了也可能炸不了的东西并不怎么感兴趣,而且海军上的投石机这个阶段还是以辅助陆军进行攻坚的,在轰击城池上,石弹显然要比火油罐的效果更好,因此海军还是更倾向于使用石弹。 不过这次为了以防万一,海军还是携带了少量的火油罐。若是换在原来,戚昕肯定不会让人把这东西拿出来,但是显然现在已经意识到危险的戚昕,颇有几分病急乱投医的意味在里面了。现在看来,他做的似乎并没有错。 “火枪,压制!”罗毅抓住了这最紧要的机会。 大象混乱归混乱,但是失控的大象还在向前冲! 罗毅想到了历史上的燕军是怎么在田单的手下一败涂地的,罗毅可不想让自己的军队成为另一支燕军! 火枪虽然难以阻止和控制大象,但是在现在大象已经完全失去控制的情况下,却能够让大象因为感受到疼痛而转头! 火枪手们一边装填,一边迈动步伐向前,就直直的迎着越来越近的象群。如果他们失败,不但大象会冲上码头,他们也会被大象直接践踏,十有会直接变成肉泥! “放!”一排排火枪手拼命的扣动扳机。 当先的一头大象受到了优先“照顾”,铅弹直接钻入它的身躯当中,大象惨叫一声,掉头向后跑,在这个过程中它撞在了旁边一头大象的身上,那头大象一个踉跄,也转晕了方向,同样向后跑,而后面向前跑的大象又和它们撞在了一起,整个战场上一片混乱。 “放!”相比于混乱的象群,汉军的步伐非常稳健。 显然他们已经看到了扭转战局的关键。 大象们狼狈不堪的掉头,罗毅轻轻松了一口气,看向旁边的王世充“下令,全军出击!” “啊?”正在摸汗的王世充很是错愕。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某可以肯定范梵志的军队肯定就跟在后面,等着象兵把我们击败了之后再来收拾残局,现在我们就借助这些大象,狠狠的冲他的军阵!”罗毅哈哈大笑道。 王世充登时来了精神“诺!” 将旗挥舞,汉军将士席卷向西! 在他们的前面,一头头已经失去方向感、慌不择路的大象也同样在发足狂奔。 “这个罗子延(罗毅表字),还不算笨。”戚昕站在旗舰的船楼上,看着码头上的奇特景象,不由得哈哈大笑,伸手一拍栏杆,“要不是老子用投石机救了他一命,这个时候怕不是要在海里泡着了,今天晚上说什么也得让他请某吃酒!” 笑完,戚昕朗声说道“下令各船,只要能动的都给老子上岸杀敌,就算是火头军也把扁担和菜刀抄起来,咱们入卢容!” 第一五三零章 范梵志的果断 卢容,火焰在街道上蔓延,逐渐把一座座屋舍吞噬。 慌乱的林邑百姓在街道上奔跑救火,不过封闭的城门意味着他们根本没有机会直接引来城外的香水,依靠井里的那点儿水于事无补,大多数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屋舍被火焰吞噬。 而城中的大火,也让守城的林邑士卒再也没有了斗志。 一座座城门最终打开,百姓们惊慌的出城挑水。 对于卢容这种老城来说,城中的引水体系本来就不完善,而且在这多雨的南方,整个城池失火的可能性也不大,因此人们慌乱之下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城外的香水上。 而此时的卢容城外,可以用地狱来形容也不为过。 城里的百姓冲出城之后,惊慌的看着眼前的景象,甚至都忘了自己出城的目的是什么。 一头头大象在整齐的军队之中横冲直撞、所向披靡,林邑军队很快就被冲散,旗帜倒地,士卒们惨叫着四散奔逃,留下一地的尸体。偏偏这些尸体和后面远远跟上来的汉军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因为汉军在码头上将大象驱赶到反方向之后,实际上就跟不上大象向前奔跑的步伐了,毕竟大象就算是再怎么笨重,还是要比人跑得快的。 而在卢容城外列阵的,正是范梵志率领的林邑军队。 范梵志的算盘的确打得不错,也正如之前罗毅等人猜测的那样,他打算用象兵冲乱汉军的先头登陆部队之后,直接带着后面的林邑军队横扫过来,彻底把敌人赶下海,只要能够收复码头,那么汉军就算是有再怎么强大的海军战船,也只能在大海上眼睁睁的看着。 但是范梵志没有想到,自己赖以威慑林邑各部的象兵,不但一败涂地,而且还调转过头,目标直对着自己的军队,汉军只是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对比与狂奔的大象,的确算得上不紧不慢了——向前推进,似乎他们也相信,只要大象冲击到林邑的军阵之中,这一场战斗就已经可以宣告结束了。 而汉军的想法并没有错,林邑人怎么都没有想到大象竟然会冲向他们,而这些完全就是被临时拉起来的壮丁队伍,也根本没有和汉军那样的勇气,他们绝对不会即使是下一刻就要被踩成肉泥,这一刻也拼命的放箭或者挥动手中的刀枪。 对于大象来说,林邑人稀稀拉拉射出来的箭矢,显然远远比不上身后火枪“噼里啪啦”打在身上来的疼痛,因此大象们并没有再一次掉头,有一些受到箭矢直接伤害的,惨叫着冲入香水之中,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但是更多的则直接向着林邑人的军阵冲过来。谁让林邑人就在这些大象正对着的道路上,不冲击他们还能冲击谁? 当大象冲入林邑军阵的时候,范梵志已经果断的脚底抹油。 这一场大战的确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而范梵志对于损失掉这些林邑士卒并不感到惋惜,这帮家伙之中有不少都是这两天才抓壮丁抓起来的,范梵志对于他们,其实并不指望他们能够立下什么泼天的功劳,只是期望他们不会和之前象林码头上的那些平民一样直接造反。 至少用军队把他们控制起来,能够打破他们之前或许私底下已经建立起来的某种联系。 当然范梵志倒是高估了自己的敌人,白袍虽然在南方也有所经营,但是还不至于遍布每个城镇,即使是卢容这样的重镇,人数也并不算多,也就是靠近北方的交趾和作为林邑都城的象林得到了些照顾罢了。因为在李荩忱和白袍的心中,林邑绝对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对手,甚至就不能算是对手。 并不怪李荩忱或者主持白袍的陈禹轻敌,而是林邑在实力上的确给大汉提鞋都不配,只不过大汉受到北方战场的牵连,所以不可能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对付林邑人身上罢了,否则从大汉的任意一条战线上抽调十万大军,林邑人早就已经崩溃了。 当然了,林邑也并非没有可战之兵,作为雄踞南方的小国,也算得上小而强之中的典范了,兵力虽然不多、国土虽然不大,但是占据要冲并且军队斗志高昂,再加上有山川地形的屏护,所以就算是强龙来了,也不一定就压的过地头蛇。 历史上这样的现象并不是没有过,战国初期,曾经因为宋襄公的战败而一蹶不振的宋国再一次崛起,在列国夹缝之中逐渐强大,有“五千乘之劲宋”的美誉,即使是周围虎视眈眈的韩赵魏和齐楚,都不敢直接对宋国下手。 此时的林邑在南方诸国之中绝对算得上霸主,来自于海岸上的占族人以及来自于西部密林之中的各部落都服从于林邑的指挥,可战之兵也不算少。 尤其是林邑的象兵,算得上王牌部队,若非了解象兵的弱点,一般是很难找到战胜法宝的——手持火枪这种划时代武器的罗毅当然要被排除在外。 只不过范梵志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横山以北,在横山北侧,林邑军队化整为零,不断地骚扰汉军主力,而在横山上,林邑军队更是严阵以待,以此作为国家的最后门户。 而范梵志自然料不到汉军会从后面杀过来、会从海上杀过来,因此无论是之前在象林还是后来在这卢容,都没有组织起来完整的抵抗。这一次在卢容城外,他只能寄希望于刚刚抵达卢容、原本打算支援横山前线的象兵,对于这些临时抓起来的壮丁并不抱希望。 象兵战败之后,范梵志就已经打算逃跑了。 他这一走,当然不是跑入卢容城中,更何况这个时候卢容城中已经燃起大火,这无疑在告诉范梵志,不管多少,汉军肯定提前有布置,卢容城都不知道现在是谁的地盘了,更不知道里面是不是已经满是暴民,他冲进去和自投罗网还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汉军的攻坚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范梵志一直坚信只有高山密林才是阻挡汉军的最佳手段,他从来不寄希望于城池上。 这些年中原的战争他也并非不知道,被汉军突破的雄城重镇也不在少数,这其中就不乏武关这样公认的雄关。 第一五三一章 白袍的努力 对于中原战斗的了解,让范梵志不指望这些年久失修的城墙能起到什么作用。当初汉军从交趾向九真挺进的时候,他就果断的放弃了九真郡,丢给李询一座空城,转而把战场挪到城外广阔的天地中。 这一次自然也是如此,横山的险要和林邑的大军主力才是范梵志更加关心的,这种关心胜过对卢容一城一地的关心。 因此范梵志没有入城,而是在亲卫的护送下直接向卢容的西北而去,那里是横山的方向,至少那里还有林邑的大军在。 这自然就苦了卢容百姓,败军在大象的冲击下愈发混乱,这些乱军当然没有范梵志那样的头脑,对于局势也不可能看的那么清楚,对于他们来说,城池就是保护他们的屏障,因此败军乱哄哄的向城中去,直接把那些出城想要救火的百姓冲的东倒西歪。 很快败军们就发现卢容城此时也在大火的危机之中,顿时失去了入城坚守的兴趣,转而把注意力转移到城中的财货上。 作为林邑第二大城池,卢容这里也囤积了大量的财货,富贵人家同样不在少数。对于长期生活在林邑社会底层的这些士卒,更准确说是丁壮,这些财富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因此他们很快就举起了手中的刀剑。 这个时候,有刀剑才有真理。 大火沿着卢容的大小街道蔓延,而一名名红着眼睛的士卒粗鲁的踹开房门冲进去,有的身上披满丝绸锦缎,有的抓了一手的珠宝金银,还有的干脆直接肩膀上扛着不知道哪里抓来的富家女子······ “这边是卢容的粮仓和武库,任何人不准靠近。”此时远方的火光跃动,近处一名手持砍刀的男子正在向其余人训话,“只要能够保住这两个地方,就是大功一件。” 粮仓、武库作为城中最重要的地方,都是有士卒看守的,不过现在说来也奇怪,一群披甲的士卒前面站着的,却是几个布衣的汉子。不过这些士卒对这几个汉子却是言听计从。 “裴君,您吩咐什么就是什么,只要到时候您能美言几句······”带队的林邑偏将微微躬身。 对于他们这些全副武装、在整个卢容的林邑军队之中绝对算得上精锐的士卒来说,挡住那些可能都没有见过血的乱兵并没有什么难的,关键就在于要有人把他们的功绩说出来。 自然没有什么比汉人本身更合适了。 “头儿,城北有几处咱们汉人的商铺被抢劫了,掌柜的来找咱们帮忙。”一名汉子快步跑过来。 带队的那男子微微侧身,正是带领白袍掀起象林暴动的裴蕴。 也就只有裴蕴这种人物,才能让心高气傲的白袍们心服口服。 虽然白袍在卢容的布置不多,但是关键的安排还是有的,再加上把守粮仓的这林邑偏将本来就不想真的打仗,只想过自己的安生日子,所以很自然的就和白袍搭上了线。 汉军跨海远征,最需要解决的就是粮食的问题。南方的水稻虽然一年三熟,但是种植面积有限,粮食也并不是遍地都是的东西,依旧没有办法满足温饱的人倒是遍地都是。 因此卢容这边的粮仓自然也就变成汉军关注的一个重点,双方不出意外的一拍即合,到时候这偏将负责保护粮仓的安全,只要让汉军平安接收粮仓,之后他一个县令的位置是没得跑的。 所以在这之前,范梵志虽然已经下令调动一部分粮食运往横山,但是范梵志并不知道,实际上因为这偏将的弄虚作假和百般推辞,一点儿粮食都没有出卢容城,若是知道这个真相,范梵志说什么也得退入城中先打包几车粮食再走。 毕竟汉军现在已经快把南方能耕地的地方都占领了,留给林邑人回旋的也就只有高山密林,对于生性懒惰的林邑人来说,高山密林之中固然可以灵活来往,但是没有粮食,什么都是白搭! 正因为此事事关重大,所以裴蕴还是亲自过来了一趟,不为能够在城中掀起多大的混乱——裴蕴不得不承认自己丢了几个火把,造成的影响已经出乎意料,只为了能够保住粮仓。 听到报告,裴蕴眉头一挑,沉声说道“我们现在人手不够,立刻组织人护送所有汉家百姓先过来,我们坚守粮仓,另外派人告知罗将军此处危机,请罗将军速速推进入城!” 几名汉子纷纷应诺而去。 而那林邑偏将和他的手下崇拜的看着眼前这位天朝上官。 什么叫临危不乱,这就是。 裴蕴当然没有在意自己的形象在这些林邑人的眼中是多么高大,此时他也无暇在意。 白袍的人手太少,的确很难遮护整个城池之中的百姓,就算是汉家百姓也难以做到。 卢容作为南北要冲,这里的汉家百姓数量也不少,主要都是往来南洋做生意的商贾在这里开设商铺作为周转,虽然这些年南北方交恶,不少人都已经回去,但是胆子大的以及不舍的基业的还是在的。不过好在范梵志之前倒没有打算彻底和大汉撕破脸皮,因此也并没有屠戮这些汉人,只是在各项政策上对他们多有限制罢了。 但是现在乱兵入城,谁还在乎你是什么人,只要有钱就是一个“抢”字,因此这些汉人商贾们也只能寻求白袍的帮助。 “恨不能三头六臂啊。”裴蕴苦笑一声。 他能做的也就只有派些人过去保护他们的性命,至于财产,现在也顾不上了。 “砰砰砰!”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街道上响起火枪的声音。 裴蕴惊喜的向前看去。 街道上零散的乱兵应声而倒,红衣汉军跃入眼帘。 “终于来了,”裴蕴嘟囔一句,“再不来老子都要忙不过来了。” “清扫乱军,包围府库!”带队的王世充跑的飞快,显然他也收到了城里的求援信息。 “这个胖子,身手倒是敏捷。”裴蕴腹诽一句,径直迎了上去,“行满兄来的当真及时!” 王世充登时大笑道“杀敌,如何能不及时!” “有行满兄带着火枪兵赶到,某就放心了。”裴蕴点了点头,环顾四周。 红衣汉军给了他绝对的安全感。 第一五三二章 何谓汉人,何谓大汉 王世充并没有谦虚,拱了拱手。 而裴蕴伸手一指北侧“那边刚刚收到消息,有大汉的商贾受到了威胁,行满兄走一遭?” “好,留下一半的人手,剩下的跟我走!”王世充丝毫不含糊。 他们冲进来就是为了抢人头的,在这里站岗放哨可没意思。 裴蕴看着王世充气势汹汹的带着兵马向北而去,微微摇头。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为同胞们担心,倒是应该担心担心林邑乱兵的脑袋了。 这帮可怜的猴子们,希望他们不要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否则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啊。 而出身文官的裴蕴,终究还是善良了一些。 只不过这种善良,只是局限在刀子落下的快慢上。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作为一个血统纯正的汉人,裴蕴对于这些连长相都和华夏民族大不相同的南方人——按照后世的人类学研究,这个时代的林邑占族人虽然有汉族血统混杂其中,但是应该还是以南岛人的血统为主,和蒙古人种的华夏民族差距很明显。 所以裴蕴对于这些非我族类的林邑人,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真的在乎他们的性命。 而就在大概两三百丈之外的城北街道上,一群乱兵正乌泱泱的向着一座屋子冲过去。 这是整个城北最大的一座屋舍了,说的更准确一些应该是一座寺庙,佛教的寺庙。只不过这寺庙的建筑风格和林邑这边更常见的类似于天竺的建筑风格大相径庭,黄墙飞檐,是典型的华夏江南寺庙的建筑风格。 这里是汉人商贾的聚集地,华夏百姓自古安土重迁,虽然他们已经重洋远渡,但是家乡的风俗却都没有丢掉,这寺庙就是平日里汉家百姓们上香求佛祖保佑的地方。 因为佛教的信仰都一样,算是同宗同源,所以林邑国方面倒是并没有把这个和自家寺庙画风大相径庭的寺庙取缔掉。如今这里也成了汉家百姓们面对暴民和乱兵最后的屏障。 并且这里汉人居住密集,家中先祖的牌位也都基本供奉在这个寺庙之中,因此这寺庙既是大家平日里烧香拜佛的地方,也是家族祭祀的地方。 对于这个时代的汉人来说,宗教是可以变得,但是祖宗家庙,是必须要用鲜血来守护的东西。 “我们在此经营已经不止百年,祖宗基业,今日不能毁在我们这些后辈们手中。”寺庙的大门前,拄着拐杖的老人身形颤颤巍巍,但是声音却铿锵有力。 一名名手拿棍棒的年轻人聚拢在他的身边,看着那些从他们的家中冲出来,一个个手里拿着金银珠宝的林邑人,瞠目欲裂。 财富还是次要的,主要还是人。如今各家各户的妇孺老弱都已经退入了这个他们平日里寄托了希望的寺庙之中,而门口这些年轻人将会是他们最后的守护者。 事已至此,就连佛祖都没有办法保佑他们。 大汉的军队,来的太慢了! 老人默默看着越来越近的乱兵。 那些乱兵显然也知道,汉人真正的贵重财富都已经提前转运到了寺庙之中,因此冲进入就能抢人抢财物! “誓死不退!”年轻人们举起棍棒和菜刀。 他们手中的家伙甚至比不上那些乱兵手中的真刀真枪,但是保护自己的家人和祖宗基业的勇气很高涨。 “砰!”闷响声骤然在街道的另一侧响起。 硝烟弥漫,红衣汉军迈动整齐的步伐,沿着街道向前进。 一排蹲下,后一排放枪,如此一排一排的放枪,街道上向这边冲过来得乱兵一片片倒下。 “援兵,援兵来了!” “我大汉的军队到了!” 汉人百姓们在片刻的惊讶之后,纷纷欢呼。 而居中主持的老族长这个时候也松了一口气, 汉人在这里毕竟只是少数族裔,真的打起来,就算这些乱兵没有什么组织,也完全可以通过人数优势占据上风,汉人是占不到任何一点儿便宜的,因此老族长已经做好了今天就血洒此处的准备! 还好,军队还是赶到了。 “放!”王世充大声下令。 他听到了百姓的欢呼声,也看到了林邑人狼狈的样子。 保护自己的同胞、开拓新的疆土、杀掉这些不知好歹的猴子,王世充不得不承认竟然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成就感。 大军一路走来,看着那些林邑人畏惧的神情、看着那些汉家百姓的欢呼声,王世充已经能够渐渐的理解,为什么陛下会说要保护这些百姓、为什么陛下会让他们认识大汉这个民族。 因为当走出华夏九州的范围之内后,就没有什么南方人和北方人,没有什么建康人和长安人,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汉人。身在这荒芜之地,只有同宗同源的汉人才能让大家找到归属感、才能让大家能够敞开心扉。 在这九州之外的土地上,只要是汉人,就可以称呼一声“老乡”。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王世充愈发的明白,什么叫做大汉。 这个国家并不仅仅是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的国家,而是所有大汉人的国家,他们生于斯长于斯、他们的生命都已经和这个“汉”字联系到一起,这一生除非不知廉耻的背叛,否则他们都将是汉人。 大汉的强大,并不只是对一个两个人有好处,而是对整个民族的所有人都有好处,因为大汉强大之后,军队和战船就会出现在任何一个自己的国民受到欺负的地方,将那些跳梁小丑狠狠的拍打在地上。而大汉的强大,也不是一个两个人就能做到的,需要的是所有人的认同和共同努力。 这才是民族和国家的真正概念所在。 “他们人不多,冲上去!” “打败他们,金银财宝和美女一样都不少!” “杀!” 林邑乱兵再一次向这边发动进攻,显然他们意识到赶过来增援的汉军火枪手总共就只有几十人罢了,而他们足足有数百人,只是凭借人数优势,也能够碾压过去! 至于火枪,在这些已经红了眼睛的乱兵们看来,和箭矢又有什么区别呢,只要到时候倒下的不是他们就可以了! 王世充的嘴角上扬,一丝冷笑浮现。 螳臂当车,不过如此。 第一五三三章 平乱的好办法 林邑人重新扑上来,汉军红衣火枪手也在继续向前推进。 凌乱的箭矢时而落到他们身前身后,但是丝毫不能阻挡他们的步伐,直到将所有的汉家百姓都护在身后。老族长拄着拐杖沉声说道“乱兵众多,诸位壮士万万小心。” 箭矢就在他的身边掠过,老爷子的白须随风舞动。 王世充回头说道“老爷子放心吧,这些东西还拿不下,我们是来不到这里的,倒是你,且快快退入庙中!” 老族长摇了摇头“老夫生在这里,却自认是汉人,如今汉家天兵到来,能为我们这些他乡遗民伸张正义,老夫就要用眼睛看着,汉家天兵是怎么剿灭贼寇的!” “那我们不会让老爷子失望!”王世充哈哈大笑。 笑声未落,他已经一挥手。 火枪层层施放,林邑人再一次如风吹麦浪一样倒下,但是后面的林邑人还在拼命先前冲。 富贵险中求,这个道理林邑人很清楚。 越是死的人多,他们就越是疯狂。 并不是为了给亲友袍泽报仇,而是他们知道,这些汉人死战不退守护的地方,肯定非常重要。 火枪虽然在鸣放,但是林邑人终究用血肉之躯不断地拉近和汉军红衣枪兵之间的距离。 王世充深吸了一口凉气。 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些林邑人的决心,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把这些该死的猴子都送入地狱! “上刺刀!”他抽出横刀,向前一挥。 汉军将士放完最后一轮枪,果断的套上刺刀。 乱兵如潮,从各个道路中涌出来,扑向寺庙大门。 汉军将士站在门口,防线单薄,但是每个人都屏气正视前方,手中的火枪上,寒芒闪动! “祖宗牌位就在身后,人在做,天在看,都是好男儿,当杀敌!”此时身后老族长也声嘶力竭的大吼道。 一个个被眼前的景象刺激的热血沸腾的汉家好男儿,纷纷站到了红衣枪兵的身后,准备跟着他们一起冲锋。 “二十步!”一名幢将大吼道。 “十步!” “杀!”王世充一马当先,身形高大的他直接撞入两名林邑人之间,横刀一横、一划、再一转,两个首级已经飞上了天,鲜血喷涌,斑斑点点洒满他的衣甲! “杀!”汉家将士和汉家男儿,准确地说所有的汉人,此时都爆发出吼声,刺刀如霜,棍棒如林,坚守着这第一条也是最后一道防线。 双方的人马猛烈碰撞。 汉军纹丝不动,林邑人一个又一个的倒下。 无论是刀枪之利,还是士气和经验,林邑人都比不上汉军的红衣枪兵,要知道这可都是大汉数十万兵马大浪淘沙之后的精锐,是任何一个名将都梦寐以求能够指挥的军队! “大汉万岁!”王世充一脚踹飞了一名被他捅穿胸口的林邑人。 “大汉万岁!”将士们怒吼着向前迈动步伐。 这单薄的防线,不退反进! 甚至就连那些手持棍棒的汉家男儿,也都扑入乱军之中,狠狠的捶打这些刚刚把他们的家洗劫一空的混账。 此时城北主街道的末端,汉军大队已经冲上来,带队的偏将看到汉军的赤色旗帜屹立不倒,甚至林邑人还在仓皇败退,不由得感慨一声“看来我们有些多余了。” “长史吃肉,咱们也得蹭口汤喝,”旁边的主簿挽着袖子、提着刀,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文人,“拉开阵型,挨家挨户的搜,一个都不能跑,都给老子宰了!” “杀!”将士们呼啸而出。 而主簿冷笑一声。 平乱平乱,最好的平乱方法,就是把这些惹乱子的都杀掉。 ———————————— “罗子延的动作够快的。”李询放下从南方来的战报,这个战报能够传到他的案头上可也的确没有少费工夫,海军和陆军接力转运才能做到。 因此尽快打通南北方联系的任务就变得愈发的急迫。 罗毅已经在两天前成功拿下卢容,整个南方海岸线都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南北方汉军之间只剩下了一个横山,现在范梵志就带领林邑主力驻扎在横山南北,说什么也不能让汉军南北会师,那样的话林邑将真的没有立足之地。 对付几万大军乃至于十万大军,林邑还能够通过不断扰袭的方式来证明这片土地的归属是谁,但是当汉军源源不断的通过海路和陆路转运兵马和更多的垦殖人员过来,那林邑最终将会被彻底抹去。 而且林邑的整个海岸线都将落入大汉的掌控之中,失去了南洋商路,林邑将一下子落入赤贫,纵然知道这是最可能的情况,范梵志也想努力挣扎一下。 就算是咸鱼也要有梦想,万一就成功了呢,更何况范梵志这种有勃勃野心的人。 现在罗毅虽然拿下了卢容,但是卢容经过一场暴乱,再加上汉军也需要休整,所以罗毅一时半刻很难直接向北发动进攻,尽快打通南北通道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李询的身上。 “这个罗子延,还真的是尽了羞辱林邑人之能事,”旁边的杜齐细细看了战报,不由得笑道,“不但把被俘的林邑将领扒光了送还给范梵志,还煞有其事的奖赏一头大象,估计范梵志这个时候也在跳脚大骂了吧?” 说来也好笑,罗毅入城之后,一看城里是汉军在一边倒的追杀林邑人,顿时当做什么都没看到,施施然的出城,以那头带着象群冲在最前面、身上为此插了好几支箭的大象为本战首功,奖励了它十天的口粮以及两头母象,让人啼笑皆非。 而这明摆着就是在羞辱范梵志以象兵冲击汉军、最终弄巧成拙。 等罗毅再回到城里,火已经基本平息,而城里能站着的,也基本只剩下了汉人和之前投降投的快的少数林邑人。 这些暴民,罗毅连抓来当苦力的都没有。 他们已经没有什么人性了,谁知道到时候又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来,与其抓他们当苦力最后惹来麻烦,罗毅宁肯再抓别的。更何况林邑那么大,也不缺这千把人。 罗毅更希望用这些林邑人的脑袋来给其他林邑人一个教训。 因此很快卢容城外面向横山的方向,多了一个偌大的京观。 这京观都是用林邑人的脑袋组成的。 第一五三四章 忧患意识 罗毅就是通过这种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告诉所有林邑人,和大汉对抗是什么下场,也又羞辱了一把丢下卢容逃跑的范梵志。毕竟这些林邑人也都是范梵志这个林邑国王的子民。 国王跑得快,让百姓遭殃,自然范梵志脸上无光。 “子延这是在给我们争取机会,”李询沉声说道,“他那边兵马数量不多,但是范梵志几次和他交手都没占到上风,再加上又有海军作为后盾,所以范梵志不太可能再和他较量。可是京观一出,就是在打范梵志这个林邑国王的脸,为了稳定军心,范梵志也必须要给出一个说法······” 杜齐不由的叹息一声“最好也是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子延兄那边把场子找回来,哪怕是范梵志更清楚我们这边的威胁更大。” 顿了一下,杜齐无奈的一摊手“某都有些可怜范梵志了。” “身不由己的事情多了,尤其是作为上位者,”李询淡淡的说道,“不过是一个小国的国主,仰仗巨龙鼻息而活,却不知好歹,有今日之下场,没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杜齐登时一笑“言之有理,那我们就给他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李询点了点头,冷声说道“大汉,可不是这等跳梁小丑能够招惹的,某觉得子延在南方做的就不错,我们既然下手,就要下死手,否则之后死灰复燃,只会让我们的后人们徒增烦恼。” 顿了一下,李询径直走向上首的桌案“传令,击鼓聚将,准备进攻横山!” ——————————- “这个罗毅,还真是打算把林邑人换个遍啊。”李荩忱微微皱眉,放下手中的奏章,看向御书房中的文武们。 南方战报传来,虽然已经过了黄昏,天色昏暗,但李荩忱还是把官员们都召集了过来,分析当下南方局势。 作为一个后世人,他对于林邑的占族并没有太多的好感,历史上他们没有少在华夏的南方闹腾,历朝历代都对南方的战事颇为头疼,而到了后来又演变成了忘恩负义的越南猴子,想到父辈们浴血厮杀方才换来和平,更是让李荩忱对他们恨得直磨牙。 所以能够在千年之前就彻底把这些猴子消灭掉,李荩忱是没有任何意见的,只不过他更倾向和习惯于通过民族同化和文化输出的方式,让外族人接受自己汉人的身份并且最终彻底融入到大汉之中,成为大汉的一部分,所以当得知罗毅这个家伙杀得人头滚滚,甚至于都能摞起来京观的时候,李荩忱多少还是有些无奈的。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这些林邑暴民已经是食之无味的鸡肋,既然食之无味,那丢了就不可惜。 罗毅所做的并没什么错。 砍脑袋、摞京观,本来就是霸道的证明。 而一统江南到西北的广阔地域的大汉,对内实行的是王道,而对外就没有必要这么仁慈,霸道才是最好的能够征服这些化外民族的办法,毕竟这些化外民族信奉的就是最原始和最基本的强者为尊,杀人砍头显然是最简单的能够让他们因为恐惧而屈服的办法。 “林邑人好吃懒做,除了最底层的一些尚且还知道为了温饱打拼一下,上层的人每日里沉浸在享乐之中,自是死不足惜。”杨素沉声说道,对于林邑,他没有什么好感,也不介意送这些没少惹麻烦的林邑人下地狱,“根据之前白袍的报告,林邑人的上层贵族整日流连酒肉之中,吃斋念佛之事不做,鱼肉百姓之事却常有,这样的民族,灭亡了乃是陛下为天下做的善事。” 李荩忱叹息一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过如此。朕与诸位爱卿同在云端之上,切不可行林邑人之事,否则到时候我们的下场怕是比他们好不到哪里去。” 御书房内,官员们齐齐拱手“臣等不敢。” “不敢就好。”李荩忱调侃一声,神色转而变得严肃起来,“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此次南方之战,是我们大汉第一次征服化外之国,也是第一次征服在政治制度以及治国理念上都不如我们的国家,但是征服或许是轻松的,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要讨论认识为什么这个国家会被我们征服、为什么会失败,只有从他们的身上找到失败的原因,才能避免我们在今后重蹈覆辙。” 杨素等人一时默然。 他们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似乎把一切问题都想得太简单了。 他们只因能灭一国而感到兴奋和自豪,却并没有考虑过这国为什么会被灭,更没有考虑过大汉又能够从中吸取到什么经验和教训。 的确如陛下所说,大汉之所以能够压着林邑打,是因为在政治、军事、文化以及民族凝聚力上等等都有着绝对的优势,但是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天,出现了一股力量,拥有比大汉更加先进的政治体制和更加强大的军队,那大汉应该怎么办,难道就和林邑一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国土沦亡、百姓死伤么? “臣等受教!”杨素等人同时正色说道。 李荩忱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诸位卿家,要常怀忧患意识啊。世界之大,我们并非就是所向无敌,云端之上,也有鲲鹏能够振翅和我们比翼高飞,所以对这个尚未知晓全部的世界务必要心怀敬畏,务必要最好随时会沦入绝境的准备,我们并不是最强大的,但是我们广泛的吸取教训、寻找自己身上的毛病,总归能够变的更强大。” 林邑的灭亡,几乎可以归根于林邑贵族的奢靡和自大,三百多年来汉人的退让,让他们认为汉人根本无暇南顾,自然也就有野心想要北上掠地,最终踢到了铁板上。 林邑人是典型的夜郎自大,李荩忱并不想让这种风气也出现在未来的大汉之中。 历史上的隋朝会灭亡,未尝也没有这个问题在,万国来朝,让时为皇帝的杨广失去了理性,单纯的认为自己已经是天下至尊,却不知道国内国外,多少人在虎视眈眈,甚至就连身边朝堂之上,又有多少人心怀鬼胎。 最终杨广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第一五三五章 横山要道 身为帝王,身为大汉的一份子,李荩忱要居安思危,大汉的所有人也都要有这样的意识。 大汉能有今日,是经过努力和拼搏来的,但是世界还很大、威胁还很多,若是现在的大汉就这么沉沦在享乐之中,那注定会成为又一个短命的王朝。 身为大汉的缔造者,李荩忱必须要加倍小心,来自内部和外部的威胁随时都有可能一石激起千层浪,最终引来浊浪滔天,直接让大汉灭亡。 而身为大汉的臣子,杨素他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陛下之言,若洪钟大吕,臣等如听雷鸣,今日之后,必当倍加努力。”杨素郑重说道。 李荩忱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杨素这个小小的拍马屁行为“南方之战不能拖延太久,李询一旦打通横山,南方主要城镇都在大汉的掌控之中,接下来的开垦和移民要稳步推进,以南中、岭南各部为前驱,尽快挤占林邑人的土地山林,同时军队的军垦也要同步推进,务必要在三年之内,将林邑彻底转变为大汉的土地!” 户部、工部、商部等在此事上需要全力配合的部门尚书和侍郎们纷纷应诺。 现在的林邑就是大汉的一个巨大的试验田,政策的颁布、各个部门之间的配合等等,都需要通过林邑这个试验田来证明其可行性。因为在未来的更长时光之中,大汉将会少不了面对这样的问题,毕竟因地制宜,同样的政策落在不同的地方上自然也不一样。 新征服的土地上自然不能采取和之前的地方相同的治理方式,在未来大汉势必还会向北、向南以及向西拓展,甚至还会向东继续探索大洋,这些新的土地将会如此处理,也注定会是一个难题,朝廷需要通过对林邑的征服和治理来摸索适合于大汉现状的道路。 杨素等人纷纷告退。 时候本来就已经不早了,李荩忱也不过只是给他们指明了一个方向,之后他们肯定还要商议和落实,若是再不走的话,今天晚上就不用睡觉了。 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旁边灯火骤然亮了些。 他微微侧头,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一个白衣小姑娘披头散发站在自己身边,如果不是她困倦的打着哈欠摇摇晃晃,恐怕李荩忱真的以为自己活见鬼了。 “宁远,你是想要吓死朕然后自己守活寡么?”李荩忱揉了揉眉心,不得不说被这么一吓唬还真的很精神。 宁远直接扑倒在李荩忱的怀里“想睡觉了,好困啊。” 李荩忱无奈的伸手抱起来她,这已经不算是小丫头了,沉甸甸的分量十足“好了,那去睡觉。” “要一起。” 李荩忱迟疑片刻,笑着说道“今天朕答应了你姊姊的。” “姊姊她不方便。”宁远登时来了精神,手臂缠上了李荩忱,凑到他的耳边,“但是我很方便哦。” “朕怎么记得好像你姊姊不是这几天吧?” “那是陛下记错了。”宁远小脸微红,旋即讷讷说道,“也可能是因为小沧海今天要找母亲睡,反正,反正······” “好了,朕知道了,不过明天你姊姊打你屁股,朕可不管。”李荩忱有些无奈,这样耍无赖一样截胡的,倒是少见。 宁远登时眨了眨眼,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那陛下会保护臣妾的对么?” “那要看你的表现了。” “什么表现?”宁远顿时装作不懂。 “你猜?” “反正就是了!”宁远红着脸说道。 李荩忱登时哈哈大笑,抱着她向后面走去。 ——————————————- 横山虽然绵长,但是中间并非没有缺口。 在横山中部,卢容西北,就有一个主要的通道,山谷狭窄,但是总还是能通行的,范梵志将林邑大军的营寨安在了这里,三座营寨,一个位于山谷中间,另外两个一左一右,互成掎角之势,彻底封锁住了这最紧要的谷地。 随着南方的卢容和北方的九真接连失守,这一片谷地的重要性更是毋庸置疑,甚至可以说凭借这里的地利,范梵志就只剩下这么一次和汉军正面抗衡的机会了。 如果连这里也守不住,那范梵志就只能退入更西部的密林之中了,可是那也就意味着他将失去对东部所有富饶土地的控制,无论是柴米油盐这些生活必需品,还是刀枪剑戟这些作战需要的东西,都将失去来源,那注定将会是倍加艰苦的战斗。 对于范梵志来说,纵然知道这样的战斗或许才能将战局继续拖延下去、才能尽可能的平衡在某个战局之中汉军和林邑军队之间巨大的差距,但是已经养尊处优多年的他,其实在内心里对深入密林、最终变成和野人一般是有抵触的。 而且他也知道,那些林邑的贵族们,对此肯定也不想接受,如果不是大汉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砍了他们的脑袋、分走他们的家产,恐怕他们早就已经反水了,谁还会跟在注定就要失败了的范梵志身边?能在这个贫富差距明显的国家里上位并且盘踞在高位多年的贵族们,就算是再吃的肥头大耳,也没有等闲之辈。 当然这个能力,指的是他们见风使舵的能力。 到时候范梵志真的要去当野人、和大汉抗衡到底,这些贵族恐怕也要掂量掂量了,交出全部家产,或许还能有活路,当野人,那就真的是在自己找虐了。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范梵志并不倾向于带着军队退入密林之中。 如今守在这横山,就是范梵志的最后一搏。 “根据斥候来报,范梵志的左右两翼军队已经向南出击,准备收复卢容,因此对北方只能采取守势。”李询站在中军大帐的沙盘前,沉声说道,“不过即使如此,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因为横山山谷地势险要,范梵志经营多年,就是以此作为真正的北方门户,想要撬开这扇门,绝对没有那么容易。” “将军放心,我等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杜齐和冯仆同时开口说道。 冯仆是冼夫人和其夫冯宝的儿子,前陈平越中郎将、石龙太守,石龙就是岭南各部的核心居住地,冼夫人的“夫人”二字,也来自于她的封号“石龙太夫人”。 第一五三六章 各司其职 大汉建立之后,岭南各部融入大汉,冯仆依然担任石龙太守。 此次大汉南征,李荩忱在征询冼夫人意见之后,以冯仆为交趾太守、平越将军,率领岭南各部兵马出征,作为李询中军主力的一部分。在之前的九真之战中,冯仆作战骁勇,充分发挥岭南将士擅长翻山越岭的本事,荡平九真南北几处深藏密林之中的林邑营寨,最终迫使林邑军队向九真郡外围撤退,不得不放弃九真郡城。 冯仆的战功让他得到了全军上下的认可,这一次进攻横山,冯仆和杜齐各自率领左右两翼,而李询亲自带领大军作为中路。 “左右两翼的营寨应该比较空虚,但是想要冲入其中,攀爬山峦自然是必须的,所以本帅把此任务交付给你们。”李询紧接着说道,“两位麾下将士向来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这一次也希望你们不要让本帅失望。” “我等必当全力以赴!”冯仆和杜齐都打起精神。 对于这些南方将士,身材瘦小本来就是天生的缺陷,尤其是在对北方的作战中。 相比之下,北方的将士身形高大,无论是手持刀剑冲杀、还是驾驭战马,自然都比南方将士有优势。因此在之前大汉入关中的战斗中,冲在前面的往往都是西北等地新招募的将士,南方来的军队倒是颇有几分打酱油的样子。 现在到了南方,也终于到了南方将士大显身手的时候。 李询微微颔首,旋即把目光落在沙盘上。 经过几天的斥候来往拉锯,双方已经把对面的力量摸排的差不多,而战线也逐渐拉平。汉军已经抢占了几乎所有可以抢占下来的进攻发起阵地,但是真正的险要之处却都还一个不差的被范梵志控制在手中,高山密林之间,大战一触即发。 这注定将会是一场残酷的战斗啊,因为在密林之中,敌人可能不仅仅来自于正面,上方的茂密树冠,甚至脚下的厚厚土地里,都有可能存在致命的威胁。 希望一切顺利。 ———————— “轰轰轰!”霹雳车的声音已经沦为了背景音。 深入密林之后,几乎已经感受不到霹雳车对这一场大战起到了什么作用。 这主要是因为霹雳车没有办法推进到山坡上,也就无法威胁到左右两翼的营寨,所以只能把重点放在山谷中间的营寨上,对于钻入两侧山坡上的汉军将士们来说,霹雳车的确就只是在身后发出一些声响罢了,并不能帮到他们。 “小心!”杜伏威低呼一声,扑倒在地。 身后的汉军将士齐齐倒地。 一只飞鸟从他们的头顶上掠过。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汉军将士们却并没有抱怨,他们知道杜伏威的谨慎是对他们好。就在刚才,一棵大树的树冠上跳下来四五个林邑人,如果不是火枪早就已经上膛,恐怕少说得有同样数量的汉军将士倒下。 杜伏威率领的汉军红衣火枪手三百余人,再加上跟在后面的冯喜所部三百余人,负责从东侧迂回包抄林邑人位于东部的山顶营寨。 这里山高林密,投石机自然是派不上什么用场,所以李询集中了大量的火枪手,又让富有经验的杜伏威和辅公祐这一对搭档带队,就是希望他们能够把火枪的作用发挥出来。 而冯喜是岭南冯氏的族人,此次跟随冯仆前来,麾下的三百多人也都是爬山的好手,如果不是他们对于火枪不甚了解,恐怕顶在前面的就不是杜伏威,而是他们了。 当然了六百多人乌泱泱的拉开阵型,肯定不用想着能够隐藏行踪,对这片大山的了解,林邑人自然在汉军之上,有可能他们刚刚上山,林邑人就已经知晓。 所以杜伏威已经做好了强攻的准备。 所有的火枪都上膛,火枪的顶端,刺刀也都已经插上。 辅公祐弯着腰跑到杜伏威身边“老杜,还有多远?” “看不清,树太密了,如果不是之前斥候在这里留下了标记,某都不知道跑到哪里了。”杜伏威苦笑一声,“如果舆图没错的话,少说还得有百丈的距离。” “小心!”身后的冯喜惊呼一声。 “呼啦啦!”前方的落叶一下子被掀开,十多名林邑人跃出来,直扑向汉军。 “嗖嗖嗖!”箭矢直接从杜伏威等人的空当之中钻过去,没入那些林邑人的胸膛。 杜伏威倒吸一口凉气,回头看去,射箭的岭南将士笑的露出一口白牙。显然他们总算是在火枪手面前找回了些场子。 这些箭射的又快又准,辅公祐也忍不住喝了一声彩。 而杜伏威三步并作两步,手中火枪格开迎面而来的一名林邑人手中的刀,枪托重重的砸了下去,那林邑人吃痛,翻滚在地,旁边的辅公祐上来一刀了结了他。 岭南将士的箭矢已经报销掉了大半林邑人,剩下的林邑人也很快被惊魂甫定的火枪手们解决。 “陷阱!”还不等杜伏威等人松一口气,冲在前面的两名火枪手就已经落入陷坑之中。 “快,把人拽上来!”杜伏威冲过去。 “老杜,头顶!”辅公祐听到了头顶上的“窸窣”声音,下意识的抬头看去。 两名林邑人拽着藤条从天而降,手中的刀一并滑向杜伏威的脖颈。 显然这个陷阱是个连环陷阱,埋伏在树上的人才是最后的杀招。 “砰!”辅公祐扣动了扳机,一名林邑人被轰飞。 看着越来越近的刀,杜伏威瞪大了眼睛。 时间,来不及了! “刺啦!”一道寒芒闪过,那林邑人手中拽着的藤条被切断,林邑人惨叫着滚落在地上。 几名汉军火枪手一拥而上,给他来了个透心凉。 杜伏威这才回过神来,回头看去,冯喜冲着他挥了挥手。 刚才就是他情急之下把手中的刀直接甩了出去,切断了林邑人的藤条,否则这个时候杜伏威可能已经身首异处了。 来不及说一声谢谢,杜伏威先把注意力看向前方。 落入陷阱的两名汉军将士被拉了上来,压在下面那个已经被坑底的倒刺刺穿,早就活不成了,而落在上面那个被刺穿了大腿,血流不止,此时咬着牙满头大汗。 第一五三七章 佯攻变主攻 “止血,快送下去!”杜伏威抓起火枪,“其余人,跟某来!” 从山脚下开始,这样的埋伏和陷阱已经不止一次。 汉军也有了几十人的减员。 这减员并不是因为都战死或者受伤,其实伤兵也就是十来人,但是伤兵都得抓紧运送下去,山路崎岖难行,有的时候两个人想要把一个伤兵送下去都不容易,甚至还得三个人才行,所以非战斗减员也就越来越多。 这也是林邑人的目的所在。 “头儿,别管我,带着弟兄们向前冲!”那伤兵咬着牙喊道。 “费什么话!”杜伏威一挥手,两名士卒已经把他架了起来,“朝廷把你们培养起来,让你们穿上红衣、拿起火枪,不是让你们把性命当儿戏的,敌人的营寨可以再打,命不能不要,你这条腿要是来得及还能保得住,给老子滚!” 目送伤兵一声不吭的被抬下去,杜伏威拾起来他的火枪,看向身后的冯喜“会用么?” “应该会。”冯喜点了点头。 “拿着!”杜伏威递给他,转头说道,“我们继续上!” 辅公祐提起来枪,三步并作两步超过杜伏威,冲在了前面。 杜伏威笑骂一声,也跟上他。 冯喜看着前面人影涌动的汉军红衣,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些人似乎并不畏惧死亡,甚至已经看淡了死亡,冯喜原来的时候并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他们,现在似乎隐隐明白了。 老夫人让冯家服从大汉的统治,并没有任何错。 这应该是冯家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和这些悍不畏死的家伙们为敌,和找死没有什么区别。 冯喜很荣幸,能和他们并肩作战。 劈开前方的荆棘,已经能看到山上的营寨。 同样发现了他们的林邑人纷纷放箭。 杜伏威和辅公祐对视一眼,加快脚步。 箭矢在他们的身边掠过,而他们的步伐愈发快速。 “砰砰!”火枪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已经有汉军将士急不可耐的放枪,距离有些远,瞄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只能漫无目的的砸在墙头上,激起来一阵阵木屑。 不过林邑弓弩手也不敢直接站在墙头上射箭,只能射一箭之后就快速的缩回去。 “卧倒!”杜伏威冲到距离寨墙已经不足二三十丈的距离,卧倒在地,这里正好有一团灌木丛。 火枪探出灌木丛,他深吸一口气,扣动扳机。 一名露出头放箭的林邑士卒应声而倒。 旁边的辅公祐也扣动了扳机,不过那林邑人显然动作也不慢,铅弹并没有直接击中他,应该是擦着头皮飞过去的。 辅公祐骂了一声,快速装填。 而旁边的杜伏威又放了一枪。 不远处箭楼上的一名林邑人中枪倒下。 看到杜伏威挑衅一样的笑容,辅公祐冷哼一声,屏住呼吸,很快就拿下了一个战果。 火枪“噼里啪啦”打在墙头上,林邑人几乎快换了整整一排。 而汉军这边也有不少中箭的。 后面跟上来的岭南将士也开始放箭压制敌人,最终林邑人没有了一点儿动静。 杜伏威屏住呼吸,看向辅公祐。 整个战场上,突然变得安静。 “背后!”辅公祐突然意识到什么。 身后风声响起,密林之中,也不知道多少林邑人扑上来。 同时寨墙上,又一道道身影出现,林邑人敏捷的跃下墙头,直接向着汉军冲过来。 显然他们意识到论射箭自己根本不是装备精良的汉军的对手,所以果断的再一次把战斗拉到了贴身的距离上。 “来得好!”冯喜先大吼一声,带着自己的人扑上去。 之前火枪手冲在前面,他们就像来看热闹的一样,现在总算是找到证明自己的机会了。 岭南将士身手敏捷也不在林邑人之下,一个个举起刀剑直接扑向敌人,更有甚者抱住大树就往上蹿,直接把战斗延伸到了头顶上。 听着树杈间、树冠上传来的杀声,杜伏威和辅公祐面面相觑。 “砰!”黑乎乎的东西从天而降,竟然是林邑人的尸体。 “看来我们小觑了这帮家伙。”杜伏威苦笑一声,注意力重新转移到寨墙上,“既然身后的敌人交给他们了,那我们就来把眼前的解决掉!” 刺刀雪亮,汉军火枪手们怒吼着杀向跃过寨墙翻进来的敌人。 而杜伏威挠了挠头。 说好的佯攻呢? 怎么感觉这仗打的一点儿都不比主攻轻松? ——————————--- “陷阱太多,敌人当真是把整个山都给挖空了。”身上已经挂了彩的冯仆苦笑着说道,看着再一次退下来的汉军将士。 东侧山峰,冯仆率军主攻,而杜伏威他们带队绕路作为佯攻以求能够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从战略安排上来看,这并没有什么问题,牵制住敌人的注意,自然就能为主攻方向创造机会。 可是问题就在于,林邑人的防御并不是一面,而是面面俱到。他们并不打算依靠人来抵抗汉军,军队素质上的差距以及器械上的差距,范梵志也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他索性把希望寄托在层层防线和陷阱上,依靠山林之密以及林邑人对山林的熟悉,从各个方面对进攻的汉军进行袭扰。 林邑人已经把整个山都掏空,山里层层陷阱、层层壕沟,让汉军只能全力向前突进,完全通过兵力的优势才能前进,所以汉军的主攻和佯攻也就被迫全都变成了主攻。 尤其是在冯仆负责的正面,进攻显得分外棘手。 汉军在付出了足足两三百人的代价之后,方才推进到了半山腰,距离山顶还有很长的距离,而且半山的林子之中还有不知道多少林邑人没有被肃清。 好在冯仆手下的将士们还都是攀爬的好手,到最后汉军干脆就不再向上进攻,一个个爬上大树,先把树冠里面藏身的敌人干掉,否则等会儿冲上前,敌人从背后跳出来,少不了要死伤。之前汉军就没少吃亏。 因此战斗愈发僵持,战线就这么维持在了半山腰,双方把战场从地面转移到了树梢间,有来有往,打的不亦乐乎。 这让冯仆很是无奈。 按照这个节奏进行下去,三天恐怕也拿不下这座山啊。 “咚咚咚!”鼓声在山谷中回荡。 冯仆顿时来了精神。 聚将鼓! 第一五三八章 战,在细雨中 聚将鼓响起,至少说明李询也应该意识到了现在的问题。 而等到冯仆赶到的时候,杜齐也已经到了。 李询正眉头紧锁,看着正面山谷战场。 汉军的霹雳车还在咆哮,石弹一块一块的砸过去,不过汉军步卒大队却没有着急发动进攻。 显然李询这里也遇到了问题。 “敌人箭矢很密集,应该聚集了很多弓弩手在这边,而且反应很快,一旦我们开始投石就会主动撤退,一旦我们开始进攻就又会扑上来,并且不少箭矢都有毒,军中损伤不少。”李询的主簿苏夔在旁边解释道。 苏夔是北周名士苏威的儿子。苏威年少时就名震朝野,只不过因为不想参与到杨坚的谋反之中而逃回家乡。汉军入关中之后,苏威被举荐入御史台,后来又参与制定律法,而他的儿子苏夔颇擅长音律,原来是入礼部乐司,后来因为军中需要有人制作一些振奋士气的歌曲,因此苏夔被借调入军中,转为主簿。 此次汉军大规模南下,苏夔因为和李询相识,所以也主动请缨随军,虽然充当主簿,但是他这个主簿更像是个战地采风的记者,一路上文章歌曲倒是做了不少,比如现在军中传唱的“平越歌”就是出自苏夔之手。 主簿之职责就是调动士气、巩固将士们的忠心,所以似乎苏夔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本职任务······ 这一次汉军进攻横山,战线拉开的长,苏夔也自告奋勇担当起来来往联络和统筹情报的任务。对于文化程度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数一数二的他来说,统筹分类一下情报,自然不算什么难事。 “好在军中有孙神医坐镇,人还都有救,”见杜齐和冯仆都面露难色,苏夔急忙补充一句,“但是长此以往,士气必然低落。” “我们必须尽快有所突破。”李询终于开口。 “可敌人也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就是要把战斗拖下去。”冯仆苦笑道。 旁边的杜齐也点了点头,显然他遇到了冯仆一样的难题。 “中路的战斗也并不比两翼好到哪里去,”此时站在李询另一边的监军傅縡也说道,“山路狭窄,敌人又设下层层陷阱,除非用人命一点一点的去填,否则我们短时间内恐怕很难攻入营寨之中。” “将军,监军,”杜齐沉声说道,“余以为与其分散进攻,不如攻其一点。” “为何?”傅縡眉毛一挑。 而旁边的李询已经微微颔首“言之有理。” 旋即他向傅縡解释道“范梵志虽然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往往有长处就有弱点,尤其是军队集中在这三处,已然算是走了极端。他想要通过均衡的防御来挡住我们,那我们就用集中进攻破了他的防御,本帅不信现在的进攻他能抵挡得住,面对两倍、三倍于现在的进攻,他还能挡得住。” “虽是这个道理,但是我们真要选择,应该先选择哪一边呢?”傅縡的目光旋即转移向战场。 大山茫茫,四处都是硝烟升腾。 “中路必然不可选,”李询果断的说道,“只打破中路,两侧敌人居高临下,我们依旧无法正常通行,因此想要突破,必在两翼。” 杜齐和冯仆顿时都提起精神。 也就是说主攻,肯定会落在他们之中的某一个人身上。 “右路各部已经退下了么?”李询看向杜齐。 杜齐迟疑片刻,还是点头“刚才进攻不利,某已经下令先撤退到山脚下准备新一轮进攻。” 李询紧接着看向冯仆。 冯仆无奈的说道“某亦是······且慢,将军,左路还有一支偏师仍然在山上!” 李询怔了一下“杜伏威?” “没错,杜伏威和冯喜带着六百人作为佯攻,现在他们还没有撤退!”冯仆急忙回答。 李询笑道“这个家伙还真是个福将,听说当初会稽城就是他第一个冲进去的。那就进攻左侧营寨,务必在天黑之前拿下来!” 李询把基调定下来,冯仆和杜齐自然就没有二话,同时拱手应诺。 ———————————————— 当横山的北面还是艳阳高照的时候,横山南面已经飘起来了蒙蒙细雨。 天气潮湿,是火器,尤其是火药的最大敌人,受了潮的火药几乎在短时间内就失去了被使用的可能。 范梵志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因此在这个蒙蒙细雨的时候,足足七八千林邑军队排成整齐的队列,对卢容城北的汉军新营寨发动进攻。 因为没有火枪的威胁,再加上下雨天,甚至就连弓弦都不好拉动,所以林邑人也有胆量摆出这样的队形,他们就是要用最单纯的人数优势这么碾压过来。 除此之外,范梵志实在是找不到其余更好的办法了。 就在汉军营寨旁边,林邑人脑袋摞起来的京观正被雨水冲刷着。 作为林邑国王,这京观存在一天,范梵志的脸就火辣辣的疼一天。就算是他可以不要脸,也必须要给下面人一个交代,否则谁还有胆量继续为林邑而拼命? 好在老天开眼,竟然真的给了他风雨交加的一天。 所以范梵志下定决心,就要在今天收复卢容,哪怕只是短暂的收复,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为此范梵志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他把自己几乎所有的财富都拿了出来犒劳军队,否则刚刚经历惨败的林邑军队是不可能鼓起勇气追随范梵志杀过来的。同时范梵志也冒着身后的横山防线随时都有可能被攻破的风险掉过头来进攻卢容,如果不是因为士气上的需要和政治上的诉求,恐怕范梵志是不可能这样舍本逐末的。 一旦横山被突破,那么就算是范梵志能够一路向南就连象林都收复,又有什么用? 因此这绵绵细雨之中,范梵志只祈求能够速战速决。 “有意思。”手搭凉棚,罗毅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笑道。 站在他旁边的戚昕正擦着自己的火枪,听到声音抬头看去,有些无奈“范梵志倒是挑了个好时候。” “火枪怕是派不上什么用场了。”罗毅感慨道。 “怕了?” 罗毅大笑道“大汉军队,可不只有火枪!” 戚昕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静静注视着细雨中的身影。 第一五三九章 宣华夫人 鼓声咚咚响起,汉军将士有条不紊的列队出营寨。 戚昕三步并作两步从哨楼上下来,看着正在整队的自家麾下。 没错,营寨之中不只有罗毅麾下的三千陆军步卒,还有足足两三千的海军将士。 这恐怕是范梵志没有料到的。 当然,罗毅自己都没有料到。 “你们想干什么?”罗毅惊恐的看着摩拳擦掌的海军将士。 “当然是帮帮场子了,”戚昕笑道,露出一口白牙,“大家都是大汉将士,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以少敌多?海军上下绝不会这么不顾袍泽之情。” 罗毅面色一沉。 说的跟花儿一样漂亮,还不是要抢功劳? 海军实际上也很郁闷,本来这一次下南洋,他们是打头阵的,结果谁知道林邑人在海上不堪一击不说,沿岸的城镇也没有组织起来什么像样的抵抗,结果海军可以说是气势汹汹的来,然后一拳结结实实的打到了棉花上。 这感觉,谁来谁知道,好一个郁闷啊。 要是再不刷刷战功的话,他们海军就成了运输队了,到时候怕不是要和辎重营去抢功劳? 不用海军更高层的王昌下指示,戚昕自己就做决定,在之前进攻卢容的时候,海军船靠码头,三千人呼啦啦的就冲上来要帮陆军,结果罗毅和王世充并没有给他们机会,陆军横扫过去,不但把林邑人打的溃不成军,甚至还摞了京观,好不威风,看的后面跟着的海军那叫一个眼热。 现在范梵志总算是又送上门来了,海军当然不能再跟在陆军屁股后面,这帮家伙实在是太能吃了,吃了肉还得喝汤,跟在后面什么都得不到,还是得冲在前面。 “你们是海军。”罗毅友情提醒。 戚昕翻了翻白眼“我们也是大汉将士,有刀有枪有衣甲,为什么不能上阵?你这个人思想就一定有问题,陛下曾经说过,天无论南北,人不分老幼,皆有为大汉流血牺牲之责,更遑论军人,如今局势危急,海军如何不能陆战?” 罗毅和王世充相顾无言。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竟然还煞有其事的把陛下都给搬出来给你背书。 “也罢,某率部在左翼,你在右翼,行满,你守住营寨,如此怎样?”罗毅无奈的说道。 “甚好!”戚昕大笑,一挥手,“儿郎们,准备出发!” 蓝衣的海军和红衣的陆军,在鼓声中同时涌出营寨。 看着眼前的景象,王世充不由得苦笑一声。 怎么感觉范梵志又要倒霉了呢? —————————————— 晨光中,李荩忱打了一个哈欠。 胸膛上有些发痒,这个时候李荩忱方才意识到,温玉满怀。 宁远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是在李荩忱身上蹭来蹭去,发出舒服的呻(和谐)吟。 李荩忱无奈的拍了拍她“时候不早了,起来吧。” 宁远应了一声,不情不愿的坐起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内衫,秀发披散,晨光中勾勒出少女曼(和谐)妙的身姿。 李荩忱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吐沫。 什么是最勾引人的,不外乎只能看不能吃。 宁远刚刚到及笄的年纪,尚未二八年华,还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李荩忱终究还是留了最后一下没有碰,也让小姑娘更多的感受爱情的甜蜜而不是疼痛。 不过李荩忱不得不承认,已经长开了的宁远,可不能算是小姑娘了,比初见的时候那个小丫头长高了很多不说,俏脸上的婴儿肥也几乎消失不见,当真可以称得上亭亭玉立了。 “陛下,皇后娘娘请您过去用膳。”宁远的婢女碧螺低声说道。 李荩忱披上衣服,应了一声。 宁远顿时嘟着嘴,嘴唇上都快能挂油瓶了“姊姊就只是让陛下去,没有让我一起去么?” 碧螺无奈的说道“好像是的······” 宁远伸手拉住李荩忱,不高兴也似的来回摇摆“陛下,她怎么能这样呢!” 李荩忱翻了翻白眼,你截胡还好意思说? 不过他还是拍了拍宁远的肩膀“那就一起去吧,你姊姊可能只是认为你自己会跟着去的。” “那好吧。”宁远这才勉强答应,蹦蹦跳跳的就要跳下床。 “郡主!”碧螺急忙迎上来,生怕小姑奶奶摔在那里。 宁远脚步一顿,瞪了碧螺一眼“你刚才叫本宫什么?” 碧螺一怔,下意识的看向李荩忱。 宁远跺了跺脚,颇为不满。 碧螺也顾不上等李荩忱表态了,急忙躬身“华妃娘娘。” “这还差不多,”宁远笑道,“我才不是什么郡主呢。” 李荩忱系上腰带,又好气又好笑“且等等,这是什么来的?” 宁远这丫头是李荩忱亲封的郡主,封号正是宣华,当然了这封号背后自然是少不了李荩忱的恶趣味。而实际上在后宫之中,众多姊妹还是喜欢用宁远之前的南陈宁远公主的封号来称呼她,因为大家都知道李荩忱封的这个郡主只是暂时的,所以干脆就不叫了。 但是华妃,李荩忱可没册封过。 “那取‘宣华’的后一个字,不就是华妃么?”宁远跳下床,掂着脚扑到李荩忱的怀里,笑嘻嘻的说道,“难道陛下都不舍得封奴家一个妃位么?” 李荩忱苦笑一声“那也不能你自己给自己先封了啊?” 宁远搂住李荩忱的脖颈“那反正早晚的事嘛,妾身为陛下代劳。” “你姊姊知道么?” “不知道······”听到姊姊,宁远还是有些害怕。 “那朕可得和她说到说到。”李荩忱似笑非笑。 “不行!”宁远急忙说道,连连摆手。 乐昌身为皇后,一向把后宫的各项规章制度看的非常重,宁远干这种事,在乐昌看来估计和谋反没有什么区别。 看宁远吓得脸色发白,李荩忱刮了一下她的瑶鼻“好了,吓唬你的,以后少不了你的,不过一步步的来,我今天和你姊姊商量商量,肯定会先给你一个名分的。” “姊夫最好了。”宁远笑嘻嘻的重新扑上来。 李荩忱无奈的摇了摇头,而宁远紧接着看向碧螺“以后记住,不要叫郡主,要叫宣华夫人——” 碧螺求助一样的看向李荩忱。 李荩忱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奴婢知道了。”碧螺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一五四零章 羡慕是真的羡慕 乐昌的目光很不善,这是尉迟炽繁和萧湘她们都感受到了的。 昨天晚上皇后娘娘被截胡的事情,在后宫这个有什么八卦几个时辰就能传遍的地方——女人在这方面的天赋无与伦比——这的确不是什么秘密。 不过恐怕也就只有宁远这个小丫头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截胡了。 对上姊姊的目光,宁远,不,陈宣华果断的缩到了李荩忱后面。 “给陛下请安。”乐昌带着后宫妃嫔们起身行礼。 “到齐了?”李荩忱环顾一圈,“到齐了就吃饭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坐到了乐昌身边。 乐昌没好气的给李荩忱盛上了粥,而李荩忱压低声音说道“是不是生气了?” “不知道应该生气还是应该高兴。” “那就高兴高兴呗。”李荩忱笑道。 “陛下不能这么宠着宁儿。”乐昌不满的说道。 李荩忱摇了摇头“朕的女人,不就是用来宠的么?” 乐昌一时语塞。 你说的好有道理啊,可是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李荩忱抬手又给她盛了一碗粥“好啦,多吃点,朕今天补偿你还不行嘛。” 乐昌俏脸微红“陛下说什么呢!” “不生气了就好。”李荩忱笑嘻嘻的说道,“只要乐儿愿意,朕一定加倍努力。” 感受到有一只手已经落在了自己的腿上,乐昌径直拍了下去。 不过李荩忱似乎早就有所预料,手一反,正好握住她的手腕,然后手指在乐昌的手心里轻轻挠了挠。 乐昌惊讶之下,甚至就连手里的勺子都差点儿没有拿稳。 而旁边的萧湘和尉迟炽繁等人对视一眼,无奈的摇头。 要论没脸没皮,在座的加起来都不是陛下的对手,所以皇后面红耳赤的败下阵来,乃是情理之中。 “陛下,长史、骠骑将军和横海将军求见。”回廊外传来袁大舍的声音。 李荩忱登时没好气的说道“告诉他们,让朕吃完这碗粥!” 这三个家伙,起的还真够早。 ————————————————- 骠骑将军萧世廉是昨天才到建康府的。 这一次他从北方回来主要是为了述职,大汉的官员,即使是大将军这一层的,也不能常年在外面,每隔一年都要回京城述职,同时也方便朝廷对人才进行调动。 北方最近很是平静,宇文宪和大汉都分外珍惜这难得的和平,拼命地积攒力量,而西北的长孙晟也主动出击了几次,汉军骑兵向西北最远已经挺进到了沙州城下,算是彻底震慑住了之前蠢蠢欲动的吐谷浑,让吐谷浑也不敢有什么小动作。 大汉现在并不是没有力量和吐谷浑决战,主要是两面开战会增加朝廷的负担,同时也会增加社会各界的压力,既然没有必要,那李荩忱就在尽量避免出现这种可能。 更重要的是,吐谷浑并不算什么,现在的吐谷浑刚刚走下高原,还没有站稳脚跟,远没有历史上唐朝面对的吐谷浑那么强大,问题是李荩忱一旦击败吐谷浑,不管大汉愿意还是不愿意,就要被卷入西域的烟尘之中了。 李荩忱自问现在是没有那么好的胃口的,大汉能够拿下河西,但是短期内绝对拿不下整个西域,所以这也是让李荩忱尽量避免和吐谷浑直接爆发冲突的另一层理由。 北方的平静自然也就意味着朝廷没有必要把当朝的两个大将军都丢在北方,甚至都丢在关中这一个地方。这一次萧世廉进京,主要就是和太尉府一起处理军队的事情,短期内大汉的军队注意力是放在南方而不是北方的。 当然了,因为长安还有萧摩诃在,所以留下萧世廉而让裴子烈回来的话,难免会惹来非议,因此萧世廉回到建康府,而裴子烈接替他主持长安以东的战事。至于长安以北的战事,都在韩擒虎的掌控中,长安以西,则是长孙晟和徐德言在负责。 没有了大规模的战事,自然也就没有必要让一个大将军坐镇,韩擒虎和徐德言他们也能胜任防守和局部冲突。 “臣参见陛下!”萧世廉走在最前面,杨素和横海将军王昌跟在他之后、位列左右。 李荩忱定睛打量萧世廉。 自己的妹夫,应该是自己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最熟悉的人之一了。 北方的风雪,让他的脸上也没有了当初和李荩忱在吕梁山中摸爬滚打的青涩,皮肤黑了一些,胡须不算长,挂在下巴上像个倒三角形,站在那里已经没有了当初轻浮急躁的样子,已经颇有大将之风。 相比于裴子烈,萧世廉的性格急躁,是出了名的“一言不合就是莽”的主儿,为此每次李荩忱让萧世廉挂帅的时候,都有不少人明里暗里提出非议,认为萧世廉是个敢打敢冲的将才,但是怕算不上能独当一面的帅才。 不过李荩忱最终还是力排众议。 事实证明,萧世廉并没有辜负李荩忱的期待。 如今的他锋芒内敛,看上去成熟稳重了很多。而真正了解萧世廉的人都知道,战火和挫折并没有消磨掉他的锐气,他依旧是那个和李荩忱一起冲锋、天不怕地不怕的萧世廉,只不过现在他已经能更娴熟的控制自己的这股力量,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发挥出来横冲直撞的气势,什么时候要沉下心来和敌人周旋。 “伯清远来辛苦了,”李荩忱点了点头,“入座吧。” 跟在萧世廉身后的杨素和王昌虽然目不斜视,但是心里还是多少都有些羡慕的。 君臣有别,不管是大家和陛下再怎么亲近,君臣的身份摆在这里,就像是有一层不存在却让人不敢逾越的屏障一样。可是李荩忱和萧世廉之间,似乎让人看不到这样的屏障存在。 整个大汉朝堂上下,能被李荩忱直接称呼表字的,就只有萧世廉和裴子烈了吧? 因此说羡慕,是真的羡慕。 因为这代表陛下真的把他们两个当做自己的兄弟而不是臣下。 “谢陛下!”萧世廉笑着说道。 而李荩忱的目光紧接着落到王昌的身上“朕看了南方的战报,海军打的不错,这一次面见朕,是有什么事?” 海军,可以说是李荩忱现在最放心的兵种了。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海军的建设已经非常完善,或者海军已经所向披靡。 第一五四一章 我们海军就是要抢功劳 作为一个后世人,李荩忱知道什么叫做海军。 十年的陆军,百年的海军。 海军从来都不是一个短短几年之间就能建立起来的兵种,需要几十年几代人的摸索,而海军那种独有的拼搏大洋和无畏风浪的精神,也需要经过一代代人的传承才能发扬光大。 同时海军也是一个吞金巨兽,在没有通过获取海外领地以弥补支出之前,就算是朝廷也不敢拿出来所有的钱财发展海军。 因此现在大汉的海军只不过说才刚刚进入发展的轨道罢了,甚至就连快车道都算不上,只能是在稳步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向前走。 李荩忱知道历史上欧洲列强的海军有多么强大,也知道曾经代表华夏在海洋上全盛时期的郑和船队有多么庞大,现在只不过拥有一些大海船和快船的大汉海军,甚至连给郑和提鞋都不配。 不过好在这个时代不是千年之后。 人生在世,全靠同行衬托。 大汉的海军虽然规模不大,但是有总比没有好,放眼现在大汉周围的敌人,乃至于整个世界,都没有这么强大的舰队。比如林邑,甚至所谓的水师就是些内河舢板罢了,又比如北周,虽然其在北方也有水师,但是那些破旧的船只恐怕出港都难,而且多数都是改造的内河楼船,就算是全新的船只也很难适应海上的大风大浪,只能沿着相对波浪平静的海岸线前进。 因此海军反倒是李荩忱最放心的军种,这一次南征也证明,大海上,目前大汉并无敌手。 所以李荩忱的确有很久没有见到主管海军的王昌了。 王昌最近一直蹲在船厂之中监督海军新的玄武大舰的建造,玄武大舰规格更在青龙大舰之上,更重要的是玄武大舰上将第一次开始装备工部已经定型的火炮,取代之前的投石机成为海军的主力装备。 王昌可不傻,海军的强大他是心知肚明的,而且有李荩忱在背后撑腰,长期以来海军的经费也从来没有少过,相比于因为人数众多而天天哭穷的陆军,海军的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因此王昌没事绝对不会出现在陆军将领们的面前,否则的确是有拉仇恨和挑动军队内部矛盾的可能。 王昌的出现,的确让李荩忱有些惊讶。 难不成是玄武大舰的建造出了问题? 玄武大舰实际上就是后世的风帆战舰,图纸是李荩忱勾勒轮廓,工部集中造船大匠共同商议出来的,几乎可以说汇聚了这个时代所有的航海经验和造船经验,有小问题是情理之中,但是肯定不会有什么大毛病啊? “启禀陛下,南方之战,海军承蒙陛下重托,转运兵马,已经成功拿下象林和卢容,但是大战未停,海军却只能完成兵马运送之任务,将士们颇有怨言,希望能够为大汉拼杀在一线。”王昌急忙说道。 李荩忱登时眉毛一挑。 海军想要功劳,他是清楚的。 看着陆军杀得痛快,海军肯定坐不住。 但是让海军上岸的话······李荩忱的目光转向旁边的杨素和萧世廉。 杨素正襟危坐,一言不发。 海军和陆军都是大汉的军队,作为居中统筹调度的太尉府,虽然大多数人都出身陆军,而或者和陆军有很大的渊源,但是大家也都知道陛下对于海军的重视,所以在海军和陆军之间出现矛盾的时候自然要一碗水端平,否则到时候就是给自己惹麻烦。 因此明知道王昌此次就是来抢功劳的,杨素也不能说话。 杨素不说话,不代表别人不说话。 萧世廉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海军征服远洋,陆军征战山川,各司其职,现在横海将军让海军上岸,岂不是牝鸡司晨?” 李荩忱饶有兴致的再看向王昌。 萧世廉回来就遇到了这件事,肯定要为陆军开口说话。 如今陆军的大多数将领都征战在外,朝中反倒是力量最薄弱的地方,尤其是随着蒋元逊等老将都退居二线、当起了书院里的教书先生,朝堂上陆军的将领更是屈指可数,而且在官衔上和位同四征将军的王昌自然没法比。 李荩忱让萧世廉入京,也有平衡一下陆军在朝堂内外力量的意思,军队和将领都在朝堂之外,可不是什么好事,很有可能导致出现矛盾,当然李荩忱顾虑的矛盾是军队、文官和太尉府之间的矛盾,却没有料到萧世廉刚刚回来,海军和陆军之间就先出了矛盾。 看来萧世廉回来的也是时候。 其实李荩忱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他发现自己倒是有些高估了文官和武将们之间爆发冲突的胆量。历朝历代,朝堂多在文官掌控下,边境躲在武将掌控下,双方爆发冲突乃至于直接引起叛乱也并非什么稀奇的事情。 但是大汉以武开国,文官的话语权本来就弱,再加上有李荩忱坐在上首虎视眈眈,文官和武将倒是并不倾向于从对方的手里再争夺什么权力,现在文官管着律法制度的制定和施行,有各种刁民需要对付,而武将更不用说,外面还有好多敌人,所以大家也都没有心思先对付自己人。 因此之前李荩忱平衡武人在朝堂和地方上的力量,倒是多虑了。 不过也歪打正着的平衡了海军和陆军的力量。 否则到时候杨素不说话,海军很有可能很轻松的占到便宜,陆军少不得会有意见。若是李荩忱直接开口阻拦的话,又难免会让海军心生不满。 想到后世某个国家之中陆海军难容,甚至互相觉得对方是智障的景象,李荩忱就有些无奈。 大汉可不能那样。 “陆军心有余而力不足之处,海军做出一些弥补,恐怕也没有什么问题吧?”王昌冷笑道。 “牝鸡司晨”说出来,他也有些生气。 萧世廉皱了皱眉,瞪着王昌。 你们海军是要硬抢功劳了? 而王昌毫不示弱,盯住萧世廉,陆军和海军本来就是分开的,海军直接听命于陛下和太尉府,虽然王昌的横海将军比萧世廉的骠骑将军低,但是萧世廉也管不到他,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他的目光似乎就是在回答这个问题。 我们海军就是要抢功劳! 第一五四二章 海军上岸?陆军下海? 杨素知道自己再不开口的话,这两个人有可能直接打起来——以萧世廉的暴脾气,真的不见的不可能,而王昌作为从龙元老,也不会示弱——所以他必须要说点什么 “两位将军,你们这样争执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的。” 王昌和萧世廉本来就不想直接吵起来,李荩忱就在旁边看着不说,海军和陆军作为大汉军队的一部分,也不能直接就闹出来这么大的矛盾,这对于军方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军方的竞争对手是文官,敌人是外面的那些大小国家,绝对不是自己人,海军和陆军打起来,只会让这些竞争对手和外敌看笑话,更会让陛下大失所望。 所以至少表面上的和气还是要维持住的。 小动作可以不断,大动作一个都不能有! 因此杨素开口,算是给了两个人一个台阶下,两个人自然很聪明的借坡下驴。 不过这话既然说出来了,杨素也就必须要给个准确的说法。 “陆军负责地面上的,海军负责海面上的,这是各自的职责范围不假,”杨素微笑着说道,“但是总也有一些特例。比如这一次跨海远征林邑,陆军乘坐的是海军的战船,所以实际上海面上的事情陆军也掺和了。进攻象林和卢容的码头,海军战船发挥了不小的作用,所以实际上地面上的事情海军也管了。” “所以战事吃紧,海军帮忙,如何不妥?”王昌径直说道。 萧世廉不忿,冷笑道“谁说战事吃紧?十万大军,雷霆犁穴,如何就战事吃紧了?” “两位将军,莫要争执,”杨素站到两人中间,微笑着说道,“海军能上岸,陆军能下海,但是毕竟不是各自的本职,无论是管理上还是统筹调动上都会徒增麻烦,因此本官有一提议,两位且听听如何?” 李荩忱端起来茶杯,之前杨素就已经给他提出过一个设想,经过李荩忱的完善,实际上已经算是下一步的政策,这个时候杨素拿出来,显然也是为了先给海军和陆军吹吹风。 的确,现在海军和陆军的任务范围泾渭分明,可是在实际作战中很难真的做到泾渭分明。 在之前内河作战上,比如会稽城的平叛作战,水师就深入兰亭水为陆军提供了猛烈的火力支援,而这一次海军协助陆军进攻象林和卢容,也不是完全打酱油的。 就算是海军真的有心情站在远处看热闹,危急情况下,陆军也离不开海军的支援。 因此双方虽然互相有矛盾,认为对方抢占自己的功劳,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对方的话,单纯凭借自己又很难拿下这样的功劳。 所以当杨素站出来说话的时候,原本已经怒目相向的萧世廉和王昌各自吸了一口气,还是安静了下来。 就算是他们真的已经势同水火,也不能将居中调度指挥的太尉府视为无物。海军和陆军是没有调动粮食和军饷的权力的,而且将领之间也不能相互配合指挥,这背后必须有太尉府的调度和规划。军方内部可以有矛盾冲突,但是大家都不能不考虑太尉府的意见。 争执归争执,不能饿肚子。 “南方之战虽然还未结束,但是一些问题已经随着先期战报的传来而暴露出来了。”杨素沉声说道,“这其中就包括陆军和海军之间的配合,根据太尉府在军中的官员回报,陆军和海军针对主攻一事上时常有冲突,而更重要的是,陆军缺少足够的从船只上登陆的经验,这就导致每次出击都只能被动地选择存在码头的城镇。 而海军则缺少配合陆军巩固前线阵地的经验和能力,并且海军战船上的将士也缺少甲胄,所以对付林邑人或许还游刃有余,一旦敌人是甲士乃至于骑兵,海军上岸于事无补。” 并不是大汉轻视海军,而是海军追求的是能够在船上往来身轻如燕,因此海军是不披甲的。一旦真的对上强大的敌军,连衣甲都没有的海军的确很容易变成人家的战功。 大汉的未来可不只是就欺负欺负南方的这些猴子,是要北上真刀实枪的和北周人较量较量的,到时候让海军去面对北周的鲜卑骑兵,那场面实在是太过血腥和残酷。 杨素顿住,看向若有所思的萧世廉和王昌,微微一笑“两位将军,杨某所说可有几分道理?” 萧世廉微微颔首“此话不假,但是如何解决呢?” 王昌虽然没有直接开口,但是也是一样的意思。 “从海军和陆军之中各自抽调士卒,组成一个独立于海军或者陆军之外,又能够同时受到双方指挥的军种,”杨素微笑着说道,“这支队伍身披轻甲,能够乘船渡海、又能够上岸厮杀,或许他们不适合在大海上和敌人周旋,也不适合深入内陆和敌人的重甲甲士而或者大队骑兵决战,但是抢占滩头和沿岸城镇、配合海军船只控制岛屿等等,却要比直接派遣海军或者陆军来得有利,也有力。” 萧世廉沉声道“若是如此,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王昌也点头应是,既然海军不好上岸,陆军也不好下海,那不妨大家折中,组建一个能够下海也能够上岸的队伍就好了嘛。 杨素转而看向李荩忱。 虽然李荩忱在这之前就已经得知太尉府有这样的规划,但是还没有点头过。他不点头,军方认为有用也没用。 李荩忱微笑道“善,那太尉府尽快拟定一个章程,朕还指望着能够在这一次南征中见到这支队伍的身影。” 杨素急忙拱手应诺。 而萧世廉和王昌此时大概明白了什么,面面相觑。 陛下态度如此果断,明显就是实现知道了此事,只不过一直没有点头罢了,至于为什么没点头······明显就是想要以此来试探一下海军和陆军各自的态度罢了。 大汉需要的是团结,如果海军和陆军各执一词,甚至真的争执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那陛下失望之下,说不定就会对海军和陆军来一个大洗牌。 好在萧世廉和王昌都还不算傻。 这种共赢虽然得到的利益少一些,但是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好。 第一五四三章 一身轻 最终萧世廉和王昌还是答应了太尉府的方案。 陛下的态度如此鲜明,他们本来就没得选,而且太尉府的这个方案也的确是目前为止能够找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杨素紧接着说道“陛下,这样一支新的队伍纵观华夏的历史是从未出现过的,还请陛下为其命名。”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既然其主要目标是海岸沿线的城镇,以抢夺滩头和码头为主,那陆军就忍让一下,冠海军的名字,称之为海军陆战队吧。” 名字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对于陆军来说,只要能够避免海军冲上岸来抢战功就可以。而对于海军来说,上岸本来就是他们一个想法罢了,这其中肯定困难重重,现在有这么一个折中的方案自然乐于接受,既然冠上了海军的名字,那么陛下的意思也很明显,还是以海军为主,这自然是海军乐于见到的。 看着萧世廉和王昌都很高兴的样子,李荩忱无奈的摇了摇头。 陆战队的组建不仅仅是为了以后应对北方的敌人,还是为了之后海军能够更好地向海外拓展,无论是南洋星罗棋布的岛屿,还是更加广阔的远方大陆,都需要有一支队伍能够同时胜任在船只上和陆地上作战。 可怜的四等人马润,就这样提前千年登上了历史舞台。 这一次的主要问题被解决了,气氛自然也就变得松快起来。 萧世廉向李荩忱禀报了现在的北方战局,大汉已经能够沿着城镇和山脉以及依托大河建立起来完善的防线。虽然这个防线怎么看都有很多缺漏,比如蒲坂和潼关这样的重镇都还在宇文宪的手中,不过至少现阶段大汉处于攻势,所以这倒是问题不大。 而北方草原上的突厥人以及西北沙漠边缘的吐谷浑人现在也颇为老实,这主要还都得益于火器的运用,火枪的强大震慑住了这些蠢蠢欲动的外来力量,在能够完全弄清楚并且仿制这种全新的武器之前,他们应该不会冒冒失失的再发动进攻了。 大家手里的底牌本来就不多,浪费掉了就真的没有了。 因此北方的和平看上去有些诡异,却也在情理之中。 估计当时的宇文宪也没有想到,当时本着不过就是一张纸、签订了就签订了,大不了到时候撕毁态度而签订的和大汉的和约,这个时候却成为了他的救命稻草。 萧世廉等人告辞离去,李荩忱轻轻舒了一口气。 海军陆战队的建立,意味着陆军和海军必须要放下成见,开始审视两个军种之间的共同点,从而更好的配合。 军队之中存在矛盾和冲突是情理之中的,甚至是朝廷愿意看到的,如果军队内部一直都是铁板一块,那么应该轮到李荩忱寝食难安了,毕竟现在军队服从他的命令,之后呢?下一代人呢? 但是这种矛盾和冲突也要被限制在一定程度内,这一次海军和陆军之间明显流露出来的不满是肯定不行的,因为这已经影响到了双方之间的配合作战,因此李荩忱必须要把这样的直接矛盾冲突扼杀在萌芽之中。 回廊下,阳光明媚,几乎让人忘了这是冬天。 李荩忱凭栏看去,自己的几个孩子正在草地上玩,而乐昌站在树荫下正在说宁远,啊不,陈宣华。 “陛下,处理完政务了?”沈婺华带着几名宫女走过来,李荩忱出现在这里倒是让人惊讶。 “没有,不处理完政务难道就不能过来散散心么?” 沈婺华掩嘴笑道“陛下勤政,乃是后宫姊妹们都知道的,所以妾身还以为陛下已经一身轻了呢。” “今天倒是四海平静,”李荩忱笑道,“朕自然本来就一身轻。” 一边说着,他一边靠了过来,压低声音,笑容也变得邪恶了几分“既然朕这么轻,下次朕在上面。” 沈婺华怔了一下,旋即轻轻拍了李荩忱伸过来的手一下,真是个没正经的陛下。 而李荩忱好奇的看向那边的乐昌和宁远“她们两个怎么回事?” 说到这儿,沈婺华有些无奈“陛下难道自己不清楚么?” “不清楚。”李荩忱果断的说道,手一伸再一摊开,表示当真和自己没有半点儿关系。 沈婺华白了他一眼“皇后从早上开始就看宁远不顺眼,已经批了她好几次了。” “公报私仇啊。”李荩忱顿时不满的说道。 “那陛下打算主持公道?”沈婺华微笑着推了他一把,“若是要主持公道的话,那就快些去呀!” 李荩忱却磨磨蹭蹭,恨不得一步分作三步,直到看着乐昌转身离开,方才施施然走过去。 看着他背影的沈婺华,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如此陛下,简直就是个活宝。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的人,纵马横枪,一人打下来了偌大的天下? ——————-——————- “砰砰砰!”火枪打在营寨墙头上,木屑飞溅。 林邑人几乎被打的抬不起头来。 可汉军的声势虽然不小,却也难以越过高高的寨墙。 “继续这样下去,我们携带的火药就不够了。”辅公祐掐着腰看向寨墙,眉头紧锁。 林邑人就像杀不完一样,火枪打下去一批,立刻就又有一批顶上来,让人很是无奈。 他们这一支偏师本来就是轻装上山,携带的火药和枪弹数量都有限,若是就这么僵持下去,早晚会有火药用完的时候。 “这些狡猾的林邑猴子,很明显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们就是在用性命来弥补和我们在器械上的差距,”杜伏威无奈的说道,“要真的论人命,这些家伙的性命可真的比不过我们的火药来的珍贵,这可不是划算的买卖。” 至少现在林邑人数量还是不少的,而汉军携带的火药和枪弹却不算多了。 辅公祐苦笑一声“那总得拿个主意。” “山下的消息,”冯喜此时从后面走过来,“征南将军决定以我们作为主攻,命令冯将军和杜将军全力进攻山寨正面,争取以此处作为突破口!” “难怪这帮林邑猴子越来越多!”杜伏威顿时挽起袖子。 而辅公祐看着干劲十足的同伴,不由得感慨了一声“没想到这佯攻还真的就变成主攻了。” 第一五四四章 以其人之道 “可是我们怎么才能越过高墙冲进去?”辅公祐还是紧接着问出了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就算是佯攻变成主攻,一时半会儿后面的部队也上不来,而且他们这一面并没有寨门,单纯凭借火枪,显然并不能对坚固的寨墙造成什么威胁,撑死天就是从寨墙上削掉一层皮罢了。 原来他们的任务是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就算是不冲入营寨,只要能够牵动足够的林邑人也算做出贡献了,可是现在既然让他们作为主攻,那么就意味着主力部队将会负责在正面吸引敌人,而他们将要冲入营寨之中。 这的确是现在最好的选择之一,林邑人在山上设下了层层埋伏,目前各路兵马之中只有杜伏威他们这一队凭借火枪手们之间巧妙的配合以及岭南将士的灵活身手一路上过关斩将,成为距离营寨最近的一路兵马,所以让他们作为主攻是无奈也是必然的选择,只要他们能够冲入营寨、打开寨门,那么这场战斗也就看到曙光了。 既然将军这么信任他们,那就更不能让数万在山下等候的袍泽弟兄们失望。 可是根本没有携带什么绳索和云梯的他们,面对这道高墙,他们又应该如何越过去? “他们是怎么出来的,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杜伏威看向辅公祐和冯喜。 辅公祐眉毛一挑“你是说······用藤蔓荡进去?” 寨墙上没有门,汉军进不去,但是林邑人却利用营寨之中大树的藤蔓能够荡出来,几次直接出现在汉军的面前,如果不是汉军火枪手随时做好贴身肉搏的准备,恐怕早就已经死伤惨重了。但是火枪手终究也有需要装填枪弹的时候,为此岭南将士们不得不围绕在火枪手周围,以防这种从天而降的袭击。 这样一来,火枪手的效率降低了,射界也变小了,颇让人无奈。 “对,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杜伏威笑着说道,“他们既然能够出的来,那我们为什么进不去?” “可是······”辅公祐顿时皱紧眉头。 人家是猴子,但是你好像不是啊。 而杜伏威已经把目光转移到旁边的冯喜身上。 冯喜已经在打量头顶上的这些参天大树。 对于他们这些岭南将士来说,这倒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之前火枪手们忙着压制敌人的弓弩手,而他们也不只是在后面加油助威,那些随时有可能从头顶的大树上窜出来的敌人,基本上都是被他们解决掉的。 现在树上还有不少岭南将士在望风,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大树的确算得上枝繁叶茂,他们甚至可以直接从上面居高临下的射箭。 这些大树并不仅仅是林邑人的屏障和工具,也完全可以成为汉军进攻的一个踏板。至少这些身手矫健、行在大树间如履平地的岭南将士们是可以胜任的。 “可以么?”杜伏威问道。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可不可以。”冯喜笑了一声,“但是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营寨之中到底有多少敌人,贸然出击,会不会力有不逮?就算是真的上,又应该派遣多少人合适?” “一百人。”杜伏威环顾一周,“林邑人每次出来也就是最多这个数量,说明大树的承载也就如此。” 冯喜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 “某来带队,”杜伏威径直说道,“冯兄随某一起。” 冯喜摇了摇头“说句不好听的,你们北方人在树上就和黑熊一样笨重,所以还是交给某和我们南方的弟兄们来吧,你们就在外面等我们的消息,一旦我们杀退了敌人,立刻接应你们。” 杜伏威和辅公祐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之前从来没有和冯喜并肩作战过,之前双方虽然也没有什么摩擦和不愉快的,但是除了大家都是汉军编制内这一身份之外,冯喜的确没有什么别的值得他们信任的地方。 毕竟岭南人和北方人······别说十年之前,甚至五年之前,他们之间都认为对方是蛮夷,想要放下成见,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大家并肩作战还不算什么,现在就等于把自己的前路和后背都已经托付给对方了,甚至整个大战的胜负都要寄托在对方的身上,杜伏威和辅公祐,多少是不放心的。 咬了咬牙,辅公祐还想说什么,杜伏威却伸出手拦住了他。 辅公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冯喜把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却也没有说话。 信任,是很沉重的两个字,也是相互的。 杜伏威走过来,拍了拍冯喜的肩膀“去吧,保重!” 两个男人交换了眼神。 一切都在不言中。 杜伏威选择相信冯喜能够完成这个任务。 冯喜一笑,一招手,身后的岭南将士们已经排成整齐的队列。 他穿梭在队伍之中,无声的行走,手拍过一个人的肩膀,那个人就会出列站到一边。 很快一百人就选好了。 “那我们哪里见?”冯喜笑着看向杜伏威。 “里面的哪里都行,只要不是下面。”杜伏威一摊手,“老子还是挺怕黑的。” “好!”冯喜大笑道,转身爬上大树。 被选出来的岭南将士们紧跟在他之后。 “火枪手,只要有一个林邑猴子敢露头,那就让他再也抬不起头!”杜伏威则大声吼道。 辅公祐迟疑片刻,低声说道“有几成把握?” 杜伏威看了他一眼,笑道“某相信他,所以某认为有十成把握。” “为什么?” “都是大汉男儿,我们无所畏惧,我们······”杜伏威抬起头,头顶上岭南将士们已经在寻找藤蔓,“我们必将胜利!” 火枪的“砰砰”声不绝于耳。 风声乍起,冯喜已经带着人掠空而去。 他们的意图在他们爬上树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暴露无遗,林邑人的弓弩手也在高墙之后对准了他们。 箭矢不断射过来,也有将士中箭倒下。 而更多的人,还是落入了高墙之后。 杀声乍起。 “我们也抓紧!”杜伏威大吼道。 汉军将士们制作了简易的梅花爪,这将帮助他们尝试越过高墙,和已经进入墙中的伙伴们汇合。 杀声越来越远,显然冯喜他们已经在向正门的方向冲过去。 第一五四五章 没有火药的火枪 风雨在下着。 罗毅看着远方黑压压越来越近的敌人,攥紧了手中的横刀。 刀没有出鞘,雨水敲打在刀鞘上,声音清脆。 在这场风雨中,双方不约而同的没有使用弓弩,自然也没有办法使用易受潮的火药。 手中握着火枪的汉军将士们也都是上刺刀,目视前方。 此时的他们不是火枪手,而是一个普通的长枪兵。 没有火药的火枪,在风雨中上扬,雨水打在刀刃上,寒芒闪耀。 即使是没有火药,也没有任何人有胆量轻视这刀的威胁。 不过显然······范梵志就算忽略这刀的威胁的人。 他选择了下雨天,以为汉军的火枪发挥不了作用,却忘了就算是没有火枪,汉军也是獠牙毕露的狼! 戚昕不在罗毅的身侧,他带着海军将士在陆军的左翼列阵。 这帮家伙的队形的确不怎么整齐——不能指望这些在大海上、在桅杆上上蹿下跳的家伙们能够有什么排整齐队列的觉悟。 但是就算是罗毅,也不敢小觑他们。 他们的前身,大汉水师,可是真的一场又一场的恶战厮杀出来的! 林邑人的队形也不比汉军好到哪里去,但是他们胜在人多。 风雨中,漫山遍野都是人。 范梵志这是真的要以整个林邑的命运来做赌博。 一旦这一战失败,林邑将会再也没有和大汉一战的资本,凭借横山中的那些守军,林邑根本就翻不起来什么风浪。甚至他们就连再退入山林之中和汉军僵持的可能性都已经越来越小。 林邑军队向这边,越来越近。 刀剑的寒芒同样耀眼。 范梵志的确是下了血本。 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战胜这个摞京观的家伙,才能稳定住自己已经风雨飘摇的政权,为此他也已经没有什么好保留的了。今日战胜不了罗毅,明日就是他范氏结束在林邑统治的时刻。 甚至就算是现在,范梵志也无从得知身前身后的这些人们,哪怕是自己最信任的人,也有可能已经心怀鬼胎。 毕竟他范梵志的项上人头还是很珍贵的。 南方的这些土人本来就缺少一个能够带着他们团结和合作的领袖,因此他们长期以来都是被打压和征服的对象,范氏家族作为半个汉人,其实也是在用汉人的方式一点一点的将林邑整合为一个整体,归入他们的掌控之中。 一旦范梵志死掉,那么群龙,不,群鼠无首,林邑人必定将会乱作一团,对于大汉重新建立对林邑的统治自然有莫大的好处。 所以范梵志自己心中还是有些惶然,他害怕自己还没有毕功名于一役,就已经身死当场。 不过前方,风雨中,林邑人的前锋已经和汉军交手。 范梵志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 凭借绝对的人数优势和天气,这一场大战,他其实是势在必得。 ————————————-- “杀!” 冯喜在周围密密麻麻的林邑人当中横冲直撞。 林邑人在左侧营寨之中安排布置的兵马远远地超过他们想象,至少有两三千人就在冯喜的面前,其余各处的兵马尚且还不得知。 而要知道冯喜的手下,只有一百人! 一百人,在这两三千人面前,处于绝对的劣势。 “杀!” 好在身后冯喜的麾下将士们一个又一个越过高墙,总算是让汉军的队形看上去不那么单薄,但是在密密麻麻扑上来的林邑人面前,他们仍然像是即将被鬣狗包围和扑杀的猛虎。 “结阵,冲!”冯喜果断的下令。 这个时候僵持只会导致大汉军队真的成为敌人的猎物。 汉军将士们努力的逼退眼前的敌人,聚集成一个整体。 “砰!”火枪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杜伏威带着几名火枪手艰难的爬上墙头,放枪支援。 这几声火枪的声音,更是让林邑人惊慌的后退。 显然他们没有想到敌人的火枪手竟然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对于火枪,已经被打的完全抬不起头来的林邑人,对此已经深怀恐惧。 “杀!”冯喜果断的带着人向前冲,而前方的林邑人接连倒下,他们之所以被汉军冲散,主要还是因为火枪的声响和威力让他们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一下子暴露出来了自己的破绽。 冯喜还是颇有几分才能的,抓住机会直接带着将士们向前冲。不过随着战线逐渐被推移到了火枪的射程范围之外,林邑人步步后退的脚步再一次稳住,他们再一次把注意力放在了近在眼前这些人数并不断多的敌人身上。 汉人可不算多,大家凭什么就这么窝囊的后退? “不好,”冯喜察觉到了战局的变化,但是现在他能做的只有带着汉军将士尽量向前冲,“冲上去!” 一名又一名的汉军将士倒下,而后面的汉军将士顽强的顶上来。 林邑人就像是扑打礁石的海浪,海浪被礁石击打成飞沫,但是礁石也终究一点一点的被削刮掉。 继续这样打下去,汉军将会死伤惨重,而且最终也没有办法突破层层叠叠的敌人阻拦。 “砰!”一声火枪声响起,杜伏威出现在冯喜的身后。 火枪发出的铅弹带出难以抗拒的力量,直接钻入冯喜左前方一名林邑人的胸口,而就在之前,他还举起刀,差点儿就劈砍到了冯喜的身上,而冯喜疲于应付另外一边冲上来的几个林邑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个家伙的存在。 “多谢!”冯喜大喊道。 “免了!”杜伏威笑了一声。 一名林邑人发现了这个拿火枪的汉人将领,非但没有害怕退缩,反而横刀扑了上来,显然他已经大致拿捏清楚,知道火枪的填装也需要时间,他就是要抓住这个机会。 “当!”杜伏威手中硝烟尚未散尽的火枪挑开了迎面而来的刀。 那林邑人显然没有想到火枪还有如此功效,怔了一下。 抓住这个机会,杜伏威一下子撞倒他,手中长枪狠狠一挺,刺穿了那林邑人的胸膛。 “再向前!”冯喜的声音有些嘶哑,更或者杜伏威之前也没有意识到他也喊了那么多。 汉军将士们怒吼着挥动手中的刀,而林邑人也坚决不退让。 “我们人太少了!”冯喜对杜伏威喊道。 第一五四六章 百步的路 杜伏威无奈的回答“要是老子有几千人,这个时候早就已经把大门撞开了!” 冯喜怔了一下,苦笑一声。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 几名火枪手都跃下围墙,站在杜伏威的身前身后,他们人数虽然并不算多,但是周围的林邑人却并不敢向前,对于他们来说,这些拿着喷火武器的家伙,就像是地狱里来的夜叉一样,最好还是不要招惹。 就连老太太吃柿子,都还知道找软的捏呢。 “还有一百步,”冯喜看着前方已经能看到轮廓的城门,咬紧牙关,一支箭矢从他的身边掠过。 更多的箭矢此时也呼啸而来。 林邑人终于意识到如果不能遏制住这些闯入营寨的敌人,那么战局将会变得非常危险。 所以甚至就连另外几个方向寨墙上的弓弩手,也都呼啦啦的涌了过来,箭矢自然骤然变的密集。 “散开!”冯喜大喊道。 面对敌人的乱箭,他们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尽可能的把阵型拉开。 不过也好在营寨之中有很多营帐,这些营帐能够帮助他们阻挡箭矢不说,还能让他们可以更轻松的靠近敌人,只有真正的和敌人绞杀在一起,才能从根本上避免箭矢造成的影响。 而少数的几面盾牌则集中在了冯喜周围几名士卒的手中。 杜伏威已经躬身挺枪冲了过来。 他很清楚冯喜想要做什么。 “能冲的过去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冯喜大吼道,率先挪动脚步,他手中的小盾牌一挥舞,接下来了迎面的一支箭矢,紧接着快步向前,手中的刀起落之间,一名逼迫上来的林邑人已经身首异处,刀光闪动,恐怕绝大多数的人都没有看清冯喜到底是怎么出招的,只知道他已经向敌人发动了进攻。 冯喜身边的人紧跟着冲上去。 杜伏威自失的一笑,原本应该是自己比冯喜胆子更大一些的。 这一次倒是让人家见笑了。 “走,我们也上!”杜伏威装填好。 他身边的火枪手齐声应诺。 他们虽然人数少,但是绝对不至于落于人后。 “当!”冯喜在人群之中穿插,虽然他的身形不算高大,但是身手绝对告诉了杜伏威什么叫敏捷。 一向自诩身手矫健的杜伏威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小看了这位同袍。 光是冯喜麻利的穿行在人群之中挥刀的身形,就让杜伏威倒吸一口凉气,他看到那些林邑人甚至就连抵抗的能力都没有,冲上来的人和引颈受戮没有什么区别。 “当!”冯喜总算是遇到了阻碍。 两个林邑人一左一右拦住他,一个手中的刀直接向着他的头部招呼,另一个则向着他的腿招呼,让冯喜一下子有些难以顾及,腿上甚至还被划了一道口子,毕竟在看着近在咫尺的刀锋的时候,也很难再让脚下的动作也变得那么灵敏。 “砰!”杜伏威手中的火枪几乎是顶着右面那个林邑人的胸口开火,那林邑人惨叫一声,胸口直接被开了一个血淋淋的洞,人也紧跟着倒飞出去。 冯喜来不及说一声谢谢,手中的刀骤然向后一收,引得那林邑人探身向前进攻,而他的手肘趁此重重的砸在林邑人的背上,林邑人吃痛,直接趴在地上。 不等冯喜再挥刀,杜伏威已经抽出自己的横刀了结了他。 “你腿上。”杜伏威一把搀住冯喜。 冯喜这个时候才意识到疼痛,咬着牙说道“轻敌了。” “你能冲到这里,当真了不得。”杜伏威笑道,“剩下的交给某吧,还有五十丈。” “这五十丈可不比之前。”冯喜皱紧眉头。 “那该走的路,总是要走的。”杜伏威把火枪和火药袋丢给冯喜,自己握紧了横刀,硬生生的撞入人群之中,刀劈砍在迎面那个林邑人的刀刃上。 他的动作不够敏捷,但是力道是足够的。 那林邑人显然没有想到对手的力道竟然这么大,手腕抖了一下,刀都跟着脱手而出。杜伏威紧跟着撞入他的怀中,狠狠的向前一顶,刀跟着送入那人的胸口。 看着鲜血迸溅到杜伏威的脸上,冯喜笑了一声。 他相信杜伏威应该有这个本事。 一边笑着,他一边装填好火枪,虽然手下的人没有列装火枪,但是冯喜作为中层将领,还是接受过火枪培训的。 在南征之前,大汉就完成了对所有中高层将领关于火枪使用的培训,至少在事发突然的时候能够起到有备无患的作用。 “砰!”另一个挡在杜伏威身前的人被轰飞。 杜伏威看也不看身后,直接杀向下一个人。 ——————————————————- 风雨越来越大。 似乎从南方大洋上飘过来的湿润雨云,要把所有的水都倾泻在这横山以南一样。 横山以南,卢容城北。 雨水冲刷下的土地,已经变成淡淡的粉色。 空气中的血腥气味浓重的似乎风怎么吹也吹不散。 而战斗,还没有结束。 战斗开始之后的半个时辰,范梵志下令林邑军左右两翼也投入战斗,完成对汉军的包抄,而在这之前,汉军和林邑军打的难解难分,双方沿着城北营寨外的几座山丘来回拉锯,甚至之前被林邑军控制的一座山丘还落入了汉军的手中,这让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范梵志也不得不下令全军进攻。 因此也是在这个时候,戚昕带着大汉海军第一次投入到了陆地上的战斗中。 战斗也从这个时候开始发生变化。 嗷嗷叫的海军将士无论是装备还是士气,都不是林邑人能够相比的,因此他们很快就形成了绝对的优势,压着原本是进攻一方的林邑人打,一路向前突进。 戚昕这个家伙作为血统纯正的水师将领,把从江河和大海上作战的方法拿到了岸上,分割包围、顺风接敌,海军将士们也都轻车熟路,很快就把更可以称之为乌合之众的林邑军队切割开来,林邑军队的左翼率先和主力脱离,被戚昕带着海军精锐吃抹干净,一点儿都没打算给罗毅留下,很快另外一边的林邑右翼也崩溃。 战局在白热化之后并没有进行太久的时间,胜利的天平就出乎意料的出现了倾斜。 第一五四七章 能坚持多久? 这倒也不是什么难理解的事情,汉军无论是训练的强度而或是士气什么的,都不是林邑人能够相比的。这支经过大战血火锤炼出来的军队,对于眼前这些乌泱泱的敌人,根本就没有任何一点儿畏惧。 对付这样的乌合之众,那就不是打仗,是抢人头。 而林邑人的心态显然就不一样了,对于他们来说,汉军是天兵天将,大汉是远在北方的天朝上国,天朝上国是不能贸然侵犯的,这一次天朝上国直接前来讨伐,更是让他们心中惶恐不安。 在士气和心态上,他们自然也没办法和汉军相比,处于劣势之后崩溃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现在放眼整个天下,还没有哪一支军队像汉军这样已经开始注重军队的思想教育,从思想上而不是单纯的从物质上加强朝廷对军队的控制以及提高军队对朝廷的忠诚。 因此军队损失超过三成,大多数的军队都已经无可再战。 但是汉军绝对不一样。 现在的林邑人,只能算是普通军队,自然达不到汉军的高度。 范梵志在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被人数还少于自己的汉军反包围之后,终于还是无奈的下达了收兵的命令。 林邑军队的左右两翼已经完全崩溃,中军千人乱糟糟的退上香水北岸应该属于横山余脉的一座山丘。 雨越下越大,罗毅和戚昕并肩站在了山丘脚下,看着山丘上列阵的人,戚昕无奈的说道“现在我们想要冲上去可没有那么容易。” 泥顺着山坡向下滑,人想要冲上山坡,就要逆着水和泥,举步维艰,而山坡上的人想要防守,本来就居高临下,自然占据上风。更重要的是,现在团结在范梵志身边的,肯定就是范梵志的铁杆亲信,很有可能会愿意为了范梵志死战。 因此此时罗毅和戚昕实际上并不怎么情愿去和范梵志较量较量。 “你觉得他能坚持多久?”罗毅反问一声。 “作为林邑的王,应该还是能支撑几天的吧。”戚昕笑道。 “等天晴吧。”罗毅借着雨水打磨着自己的横刀,“等到天晴之后······” 戚昕下意识的瞥过来看向他。 罗毅的笑容变得有些狰狞“天晴后,就是他的忌日。” 风雨,已经远没有刚才那么急促。 这场持续了多日、连绵不断的风雨,也算到了尽头。 戚昕抬起头,落在脸上的雨珠都已经变小。 远方的乌云之中裂开一道缝隙,一抹阳光倾洒下来。 大雨变成小雨,又变成了太阳雨,最终逐渐消散。 属于南方的、不分冬季还是夏季都会存在的太阳,把灼热的光芒投射在了这片土地上,无数的水在这一刹那直接变成腾腾蒸汽,雾蒙蒙的笼罩着卢容城外的山川大地,笼罩着刚刚经过血火洗礼的山川大地,也笼罩着每一名双方将士。 海军追杀逃兵跑出去两三里地,此时已经陆续收兵,要真的论在这陆地上、准确说是下过雨的泥沼地上跑,海军这帮天天在船上晃来晃去的家伙还真的不是林邑人的对手,更何况林邑人是被吓破了胆执意要跑,海军将士们却心心念着这里还有范梵志这个大功劳,心态不一样,追赶和逃亡自然也就不一样,因此没有多少斩获也在情理之中。 现在海军已经从这座小山的北侧和西侧包围过来。 范梵志已然是插翅难逃。 “好太阳啊。”罗毅站起身,横刀已经磨得雪亮。 腾腾的蒸汽让这里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大蒸笼,所有的将士都下意识的敞开衣襟,同时把目光投向山丘上。 那里风大,那里凉快,那里甚至连蒸汽都没有升起来。 戚昕也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眯眼看向罗毅。 “进攻!”罗毅的横刀向前一指。 山丘下,杀声震天。 山丘上,肝肠寸断。 —————————————— 横刀挑开了前面的一名林邑人,杜伏威的脚步一顿,辅公祐也靠在了他的背上,两个人衣甲上鲜血淋淋,不过看样子并不是他们的鲜血,否则他们还没有能力一路走到这里。 十多名岭南将士从人群中脱身,簇拥在他们的身边。 在二三十丈远的地方上,冯喜正带着几名火枪手拼命向扑上来的林邑人射击,哪怕他们也知道,敌人数量庞大的优势根本不是通过火枪就能弥补回来的,不过聊胜于无,这些多数已经受伤了的将士本来就已经没有了冲锋前进的能力,发挥支援的作用总好过在旁边眼睁睁的看着袍泽弟兄们陷入敌人的刀斧之下。 杜伏威大口喘着气,环顾周围。 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又冲杀了多久,也不知道这条血染成的道路到底有多长,但是他知道,身边的袍泽弟兄已经只剩下这么多了,进入围墙的二百多名岭南将士和十几名身手矫健一些的火枪手都倒下了,剩下的这些人连当初的零头都不到。 这应该是汉军南征开始之后蒙受的最大的损失。 并且这损失还只是这一路兵马,在围墙外面,汉军主力也在拼尽全力向山寨这边发动进攻。 在距离山寨正门已经不足五十步的距离上,可以清晰地听见冲车重重撞击寨门的声音,只可惜站在寨墙外顶着敌人的箭矢拼命推动冲车的汉军将士并不知道,寨门里面是有四五根横插的大木头作为门闩的,而且大量的林邑士卒都顶在门后。 凭借那个艰难运上山头的小冲车,根本不可能胜任这样的任务。汉军将士们的牺牲和努力,其实不过是徒劳。 真正有希望解开眼前困局的,还是杜伏威他们这些已经杀入林邑人营寨中的汉军将士。 可是他们的人数,已经越来越少了。 “老子要是再有两百人,一定把这里掀个底朝天。”杜伏威骂道。 辅公祐挥刀逼开迫上来的一名林邑人,笑骂道“咱们现在都快让人家翻了个底朝天了,你还有心情想这个。” “你觉得我们还能坚持多久?”杜伏威转而问道。 辅公祐的动作微微一顿,不过旋即又恢复敏捷,横刀送入已然欺身的林邑人胸膛。 他并没有回答杜伏威的问题,但是杜伏威看着辅公祐再一次冲入人群之中,就已经知晓答案。 第一五四八章 破敌 以杜伏威和辅公祐并肩作战的情谊,也不需要再解释什么。 当一名林邑人想要偷袭辅公祐的身侧时,杜伏威手中的刀已经送到,挑开那人的刀刃,刀柄狠狠的撞在了胸口上。 那林邑人踉跄后退,而辅公祐大步向前,硬生生的受了另外一边一名林邑人一刀,目标就直指着前方的大门。 “换我的!”杜伏威伸手拉住他的肩膀,借助些许力道跨过辅公祐,手中的刀挑起,磕飞了前方迎过来的一把刀,直接把辅公祐护在了自己身后,“你受伤了,速速后退!” 辅公祐并没有拒绝,他知道自己此时硬撑着的话除了证明自己的勇气之外什么都做不了,而想要拿下敌人重重士卒把守的大门,就必须要将士们轮流上来作为前锋。 此时周围的人也都已经非死即伤。 杜伏威可以说是唯一一个适合的人了。 “老杜,万万小心!”辅公祐大声喊道。 杜伏威手中的横刀挥舞的滴水不漏,他并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再回答什么。 “当当当!”刀和刀相撞,火花四溅。 杜伏威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大门,爆喝一声,已经不在乎从四面八方扑上来的林邑人,甚至他一把丢掉了自己的横刀,双手一下子握住控制大门起降的索盘。 只要能够把索盘上的杠杆拉动,那么大门就会升起! 刀劈砍在了杜伏威的衣甲上,背后的衣甲正好替他挡了这一刀,只是声音震动,但是并没有伤到杜伏威的皮肤。另外一刀几乎是擦着他的胳膊划过去的,“滋啦”一声,红色的袖子被切割开一条口子,一道泛着鲜血的伤口出现在了杜伏威的手臂上。 更多的林邑人还在想向上扑。 “砰!”冯喜带着后面的将士此时也及时赶到,火枪零碎的击发声在这混乱嘈杂的战场上却也分外的激动人心。 想要靠近杜伏威的林邑人直接被火枪击中,剩下的人一时间也不敢直接靠上来。 “我们一起来!”辅公祐也扑了上来,几名汉军将士同时拽住那索盘的杠杆,将杠杆重重的向下一拉。 所有的林邑人和汉人都看向大门的方向。 大门缓缓的升起。 当大门已经出现能够让人翻滚进来的缝隙时候,火光乍现,汉军火枪手已经直接滚了进来,手中的火枪直接开火。 距离大门最近的一批林邑人呼啦啦倒下,其余的林邑人也开始惊慌的向后跑,甚至有的人干脆就连自己的刀刃都丢在了地上。 “败了,败了!”林邑人用各式各样的语言高呼着。 人潮后退。 大门升起的越来越高,汉军将士怒吼着冲入营寨之中。他们已经在高高的寨墙前面被阻挡了太长的时间,他们也能够想象闯入营寨之中的袍泽弟兄们要面临什么样的压力,他们又何尝不是心急如焚? “快,救助伤员!”带队冲进来的冯仆一眼就看到了互相搀扶着的、已经寥寥数人的汉军将士。 杜伏威和辅公祐这个时候似乎才反应过来,缓缓的从那个让他们几乎损失了全部人手的索盘上爬起来,杜伏威的背上有大大小小的伤口,辅公祐的身上伤口也不在少处,两个人对视一眼,笑容都变得有些苦涩,又有几分欣慰。 这么多人倒下,总算还是冲到了这里,走到了这一步。 听着身后汉军将士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杜伏威觉得这么多人的牺牲,总应该不算白费。 “迅速把投石机给我搭起来,配合中军拿下中路营寨!”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杜伏威急忙看去,勉强和辅公祐一起站直。 下达命令的正是鲁世真,杜伏威两人真正意义上的顶头上司。 鲁世真哈哈大笑“你们两个小子,真的给某长脸啊!这一次的首功肯定跑不掉了。” 杜伏威和辅公祐急忙想要行礼,而鲁世真径直上前伸手搀扶住他们“别动别动,你们两个现在可是大功臣,某可不敢让你们再有什么好歹,都给老子麻溜的去养伤,到时候南征各战的首功都要进京面见陛下,可别给老子丢脸就行!” “诺!”两个年轻人同时拱手应是。 看着他们两个雄赳赳、气昂昂,一点儿都不像是受伤的样子,鲁世真摇了摇头。 年轻就是好啊,要是自己再年轻十岁,也想跟着这些年轻人冲上来大杀一场。 汉军将士继续向营寨内掩杀,林邑人已然是兵败如山倒,再没有什么抵抗下去的斗志,可以想象只要汉军的投石车居高临下进行轰击的话,中路营寨的林邑人也支撑不了多少时间了。 ————————————- 横山上的林邑人已经濒临崩溃,而卢容城外的林邑人却在负隅顽抗。自从汉军对林邑发动进攻以来,这绝对是汉军经历过最顽强的抵抗,因为聚拢在这个山丘上的都是林邑的精锐以及对范梵志的死忠,他们很清楚自己身上已经打上了林邑和范氏的烙印,所以直接投降汉军的话恐怕也不会被轻易放过,所以还不如决一死战以求能够杀身成仁,甚至还有可能博取一线生机。 当然了这些人当中主要还是以范氏家族的子弟和亲眷为主,这次范梵志出征,本来就是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甚至就连亲眷都携带在了身边,当然了如果他不携带亲眷,而是把这些妇孺老弱丢到横山大营中的话,那就更是生死难料了。 而范氏在南方经营多年,对于军队还是有一定掌控能力的,并且自己的子孙也不在少数,同时因为和当地部族的联姻,有权有势的外戚也不在少数,现在这些人也只能被迫团结在范梵志的身边。 说起来,罗毅也得负一定的责任。 正是因为他弄起来的那个现在还存在的京观,让这些范氏子弟和当地部族的人看到了都觉得双腿打颤,他们也害怕自己会被罗毅来一个杀猴儆鸡,所以还是抵抗到底比较好。 因此战斗开始之后,进展绝对不算顺利。 汉军艰难的挺进到山腰,被从山顶上推下来的落石逼退。 甚至就连亲自率军冲锋的罗毅都受了轻伤,不过在简单包扎之后他又站到了点将台上。 第一五四九章 林邑炮灰 这一次罗毅就算是想自己带队冲锋也不可能了。 戚昕很果断的下达了死命令,谁敢让罗毅走到队伍中,那么就先砍谁的脑袋,这就导致整个点将台上下,所有的亲卫,无论是罗毅的还是戚昕的,都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罗毅,生怕罗毅自己什么时候跳下去又带队冲锋了。 而且戚昕又想出来了一个新的办法来应对眼前这个注定需要付出大量牺牲才能完成任务的局面。 一批又一批刚刚被抓获的林邑人和投降的林邑人都被混编在一起,短短几个时辰前的风雨中,他们还站在汉军的对立面,而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对自己的国王所在的山丘发起进攻。 换句话说就是一群炮灰。 这样的攻坚战中,的确没有什么花里胡哨可言,尤其是林邑人准备了大量的盾牌,甚至山上还有石头可以用,因此完全能够有效地抵挡汉军火枪手的进攻,因为第一次进攻的时候,汉军火枪手有足足二十几人死伤,几乎创下了海军登陆作战之后的记录,所以就连戚昕和罗毅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也不敢贸然让火枪手来打头阵了。 炮灰,才是最好用的。 汉军刀枪如林,逼迫着战战兢兢的林邑俘虏向前冲。 而且戚昕也不是傻子,赏格已经开出来了,第一个冲上山丘顶端的,赏赐百金。 对于这些完全就是泥腿子出身的林邑人来说,一百两黄金简直就是天文数字,根本不敢想象,更重要的是戚昕还真的说到做到,他把一百两黄金就摆在了自己的中军大旗下,明确地表示就是要用自己的将旗和大汉的赤色龙旗作为担保和见证。 这个时代的人们讲求的就是信仰,对于他们来说,将旗和大汉本身的旗帜有着至高无上的威严在,尤其是那龙旗,几乎就是“如朕亲临”的意思,因此这是在拿着自己的信用乃至于陛下的名誉起誓,就算是自己的信用不值一提,陛下的名誉谁都不敢玷污。 那些亮闪闪的黄金实际上就是汉军上次进攻卢容的时候才缴获的,新鲜热乎。 毕竟海军跨海远征,为了能够再多装下一个人,船上早就没有任何一寸多余的空间,更不要说带着黄金走了,因此戚昕这么做也算是就地取材了。 这些黄金还没有被朝廷官员清点和登记在册,所以还算军队的战利品,按理说军队主将是有任意支配的资格的,戚昕这么做也是为了胜利,自然无可厚非。 在这些亮闪闪的黄金刺激下,惊恐无奈的林邑人也都鼓起斗志。 尤其是在林邑人之中还有几个之前就被大汉收买,专门负责煽风点火的人,这些人就负责在人群之中用林邑话大声讲述范氏统治下林邑底层百姓的苦难,号召大家为了推翻范氏、迎接天朝的统治而战。 这些当兵的林邑人多数都是被强拉壮丁的,也绝大多数都是底层百姓、平日里就饱受欺压,对林邑王室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感,因此物质上的鼓励和精神上的刺激让他们很快就重整队形,一个个嗷嗷叫着恨不得将范梵志这个不共戴天的仇人直接撕成碎片。 要真的论思想作战,林邑王室和汉军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如果不是事出突然,戚昕甚至还想要让各军的主簿们深入林邑人之中,多做做启蒙工作,坚定他们的意志。 不过事实证明,依靠财物和些许煽动,就已经足够让这些林邑人鼓起勇气向自己曾经的国王发动进攻了。 就算是这个时候倒戈进攻汉军,范梵志也不会赏赐他们高官厚禄,但是如果能够拿到范梵志的项上人头,他们就将获得所有。 对于本身就没有多少国家和民族概念——即使是大汉民族,也不过是在数百年前的汉王朝时期才逐渐开始因为国家的强盛而萌生一些对于民族和国家的认识罢了,更遑论这些远在南蛮的林邑人了。 战斗再一次爆发之后,打头阵的林邑人的进攻一点儿都不比汉军弱,或许是因为这些财物对于他们很是诱人,又或许站在他们身后一排的汉军手中的刀实在是过于雪亮,让他们宁肯向前去面对曾经自己的同胞,现在的敌人。 一批一批的林邑人向前冲,从山坡上也是一批一批的箭矢射下来,林邑人成片倒下,但是后面更多的林邑人还在努力的向前冲,他们似乎相信只要身边的同伴帮助自己挡住了箭矢,那么自己就能冲上山顶,就能成为这足足三四千林邑人之中真正得到荣华富贵的那一个。 荣华富贵,对于这些已经穷怕了、苦怕了的林邑人们来说,原来是可望不可即的四个字,而现在他们有实现这个梦想的可能,因此他们绝对不想放弃。 “林邑人死的差不多了。”戚昕眯了眯眼。 山坡上又是一排林邑人中箭倒下。 汉军当然是不可能给他们弓弩的,因此面对从山坡上射下来的箭矢,他们完全只能依靠自己的血肉之躯和极少数的一些盾牌来阻挡,换句话说,汉军根本就是在用林邑人的人命来消耗范梵志的亲卫们手中的箭矢。 山坡上林邑人的箭矢如果落在汉军的头上,那么是会造成伤亡的,既然能造成伤亡,那就说明这些箭矢是有价值的,而一旦汉军能够通过林邑败兵和俘虏们的生命消耗掉敌人的这些箭矢,那么这些箭矢就失去了价值,哪怕汉军将会付出远超过自己亲自上阵的代价,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对于汉军来说,这些林邑人不过就是炮灰,换句话说他们的性命一文不值。 在这一点上,军队上下,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卒,都达成了共识,他们前来林邑,本来就是来征服的,不是来做慈善工作的。这些林邑人全部死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消耗掉了林邑人的箭矢就已经足够了,而如果还有哪个家伙运气好能够幸存下来,那么戚昕和罗毅到时候也不介意真的给他奖励。 大汉想要彻底的占领林邑,还是需要几个铁杆林邑奸的,这些杀掉了自己国王的林邑人,的确是最佳人选。 第一五五一章 文武之间的冲突 至此,虽然大汉能够掌控的暂时还只有横山以北的区域和横山以南的海岸线,但是其余的地域落入大汉的掌控之中也只是迟早的事情,尤其是以范梵志为首的林邑王室覆灭,让剩余的林邑地方官员和贵族群龙无首,在没有胆量另起炉灶的情况下,他们所能做的也就只有乖乖的听从大汉的调遣。 至少现在大汉刚刚成为林邑的主人,还缺不了他们的帮助。 尤其是大汉现在对于林邑的治理措施还没有完全确定下来,这主要也是考虑到大汉内部对于林邑的基本国情和民情还缺少了解,因此这些地方乡绅——当然就林邑的实际情况来说,或许用酋长来称呼这些人更为贴切一些——更有被利用的价值。 对于他们来说,头顶上的是谁实际上并不要紧,原来的范氏就不是纯正的本地占族人,而是有着占族血脉的汉人罢了,现在直接重新归属于以汉人为主的天朝上国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在他们看来,这一场战争更像是主子不满手下人的跋扈,干脆直接把手下人给替代掉了,但是不管是手下人也好、主人也罢,都是汉人,这片天下本来就是汉人做老大的,只要汉人不抢走他们手里的一亩三分地,那么谁做老大并不重要,天天换都可以。 因此大汉应该可以很快建立起来对林邑的统治,而在行政区划上,林邑土地也将和之前的交趾一起组成安南州,这是李荩忱早就已经安排好了的。 他当然还不至于等到南方都平定了,再准备接收南方的诸多事宜。 甚至在这之前,从各地州府抽调出来的年轻骨干就已经准备好了南下增援新组建的安南州,尽可能尽快建立稳定的秩序,并将针对当地的特殊情况进行微调的政策颁布下去。 收买人心的方法,不外乎就是稳定乱局和颁布新政。 稳定乱局可以让百姓对朝廷更加信任和依赖,而颁布新政、尤其是对社会各级都有好处的新政,才真正能够让社会各界对朝廷感恩戴德,并且忠心耿耿。 有了之前入江南、入关中的经验在,李荩忱和朝廷各部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这些还用不着李荩忱担心,李荩忱真正担心的还是这一场大胜之后的利益划分。 随着李荩忱一项项政策的颁布以及科举制的推行,朝廷上由于世家而形成的派系已经不算非常明显,乃至于已经逐渐消失,但是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有矛盾存在,尤其是作为皇帝,李荩忱需要维持这样的矛盾和冲突存在,才能维持自己皇权居中的稳定性。 而现在在朝堂上更为突出的是军方和文官之间的矛盾,这一次海军和陆军之间的直接冲突被化解,海军和陆军彻底由之前的各自为战变成了一个大整体,这也体现在下面各级将领之间的相互配合上,比如罗毅和戚昕之间的配合才换来汉军在象林到卢容一线一次又一次的大捷。 军方内部冲突的暂时消失,导致军方的注意力开始向外部转移,那些总是想着减少军队开销的文官自然首当其冲。 古往今来,文武官员不对付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甚至是必然会发生的,因此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一次南征,文官和武将自然也想着能够最终在这一场战斗中谋取利益。 所谓的谋取利益,实际上更多的是建立和其余部门的合作以及加强盟友之间的联系,从而能够在之后朝堂上的直接或间接冲突中拥有更多的话语权并且更加团结。 因此这样的冲突也就直接体现在了对林邑各个方面的划分上。 举个直接的例子,象林,作为林邑最大的港口,自然吸引了各方的注意,这里原本就是南洋商路上的重要码头,现在纳入大汉的掌控之中,注定会成为大汉掌控整个南洋的重要据点,同时从象林出发,向西可以进入内陆,向东可以经略整个南洋,因此象林应该怎么规划管理就成为一个重要的问题。 早在汉军刚刚拿下象林的时候,海军就曾经明确的提出将这个深水良港变成海军在南洋的落脚点,为此一向和海军同气连枝的商部都明确地表示了不满,对于商部来说,一旦海军占据港口,哪怕只是一半的港口,也意味着商船往来将会受到限制,尤其是海军势必会出于安全考虑加强对商船的审查,这将严重影响象林发挥其作为商路上重要港口的作用。 而对于其余文官们来说,军方占下象林码头,也意味着之后军方将会成为象林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只要有军队在,一切都得以军队为先,这是大家都清楚的,因此文官们并不想让以海军为代表的军方进入象林,这样将会严重影响到朝廷各项政策的颁布以及象林的发展,尤其是往来商贸的发展。 在朝廷的规划中,象林将会是安南仅次于交趾的大城,起到镇守南疆的作用,没有商贸,象林就不会有如今的规模,而且没有商贸,这个靠海的南荒城镇将一无是处,更何谈成为南方重镇?甚至就连卢容都有可能将其取代。 因此文官们难得和一身铜臭味的商部达成一致,站到了军方的对立面,甚至就连想要在象林修建大型造船厂的工部,也立场出现动摇。毕竟海军入驻,就意味着工部在象林建设民船将会束手束脚。 而单单凭借军方战船的订单,短期内肯定是比不上商船订单的。 朝廷六部这一次是难得站到了一起,这也让李荩忱不得不出面调解。而类似的矛盾也不在少数,围绕着军事作用重要还是民政作用重要,双方几乎要大打出手。 别看这些文官瘦瘦弱弱,要知道这个时代,人们信奉的儒家可不是后世被阉割了的儒家,君子六艺,不管精通不精通,会都是会的,包括后来大汉书院之中,剑术也依然是很重要的一门学科。 所以要真的单对单,个人搏斗水平都不差的文官们,可真的不怕这帮武将,因此气势上也是绝对不能落于人后的! 若不是李荩忱的面子还算大,早就已经打起来了。 第一五五二章 胜了也有头大的事 好在那个时候南疆战事也还没有结束,所以双方就算是再怎么互相看不顺眼,也还能按捺下来等一等。 战争尚未落幕,后方就已经吵得不可开交,这是要寒了前线将士们的心,这种事李荩忱绝对不允许,大家也都有自知之明。 可是现在······ 各式各样的矛盾冲突终于按捺不住了。 李荩忱有些庆幸自己是晚上的时候拿到了这份奏章,至少杨素和带领六部的唐亦舜他们就算是再怎么互相看不对眼,也不会这个时候再来找李荩忱了。 真的找的话,李荩忱也不会见。 先好好的松一口气、睡一觉再说。 说句实话,对于林邑这个同样名声不小的帝国坟场,李荩忱还是有些忌惮的,他也害怕范梵志会跳入丛林之中和汉军打游击战,那样汉军就真的陷入泥淖之中了。 除非主动撤军,否则山高路远,早晚汉军会被拖垮。 还好范梵志这个家伙不管是迫于国内外压力也好、自己心高气傲也罢,还是带着林邑走上了错误的道路。 李荩忱一直悬起来的心也总算可以放下了。 让大汉陷入对南方作战的泥淖中,这样的压力李荩忱承担不起,毕竟现在大汉最主要的敌人依旧还在北面,只要宇文宪一天还在,李荩忱就不能对任何一方力量用尽全力,好在李询和罗毅他们终究没有让李荩忱失望。 靠在了胡床的枕头上,李荩忱长长呼了一口气。 “南方大捷,为什么陛下看上去并不开心?”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荩忱微微睁眼。 一抹香气涌上来,从鼻孔之中吸进去,泛上心头。 杨妙俯身看着李荩忱,右手食指竖起来,轻轻敲着自己的脸颊,颇有几分疑惑。 而李荩忱的关注点很快就从她可爱的小脸蛋上向下移动,不得不承认这小姑娘一年来成熟了很多,尤其是当她俯身的时候,李荩忱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两座山扑面而来的压力。 杨妙很快也注意到了李荩忱的目光,更注意到了自己的衣裙这样会领口张开,很显然那一抹洁白已经尽数落入李荩忱的眼中。她俏脸顿时发红,伸手按住领口。 “你是不是故意的?”李荩忱坏笑道。 “妾身没有!”杨妙惊慌的解释,扭头就想跑。 李荩忱一把将她拽过来“往哪里跑啊?” 他当然知道杨妙这个小丫头脸皮薄的很,这种事情自然是没有注意到,要真的让她做,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陛下,”杨妙挣扎了一下,发现李荩忱的手臂很坚固,也只能乖乖地伏在了他的胸口上,眨了眨眼,“陛下为什么不开心呢?” “你是不是想要从朕的口中套取机密?”李荩忱登时佯作生气。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冤枉,杨妙顿时也来了脾气,嘟着嘴摇头“不告诉就不告诉嘛!” 李荩忱哈哈大笑,拍了拍她“外面的敌人变成了尸体,现在大家都想上去吃肉,朕当然不可能放心,就怕这些一个比一个贪婪的家伙到时候因为吃肉的多少而打起来。” 杨妙迟疑的看着李荩忱,似懂非懂“那陛下自己不想吃肉么?” “朕不需要吃肉,因为朕是给他们肉吃的人,他们吃饱了就能给朕好好干活,而朕需要做的就是不断地给他们肉吃。”李荩忱淡淡说道,“而且还得让每个人吃到的差不多才行,否则就没有人想着好好干活,光想着怎么才能从别人的口中抢肉吃了。” “那陛下能一直给他们肉吃么?”杨妙微微蹙眉,显然她并不是非常喜欢这个比喻。 “这就像是猎人带着猎犬,只要山上的野物没有被消灭干净,那么就一直有肉吃。”李荩忱哈哈大笑,“有的时候朕认为我们就是在一个巨大的森林之中,每一个王者就是一个猎人,而下面的文武就是猎犬,大家互相隐藏实力、互相捕杀。” “但是森林是有边界的。”杨妙低声道。 李荩忱摇了摇头“森林固然是有边界的,但是它也足够大,大到任何一个猎人都很难征服整个森林,而且森林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有生命的,也在不断的孕育新的生命,所以一个猎人老去,又会有新的猎人诞生,周而复始,最终谁都没有办法占据整个森林,只能说称霸森林之中的一部分。” 杨妙若有所思,而李荩忱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手上牵着无数的缰绳,现在猎物已经倒下,自己能够让每一只猎犬都吃的饱、对自己心服口服么? “陛下,先别想那么多了,至少胜利了,应该高兴不是么?”杨妙伸手握住了李荩忱的手。 李荩忱的手很温暖,握住了之后给她带来难以名状的安全感。 杨妙靠在李荩忱的胸膛上,聆听着他的心跳声。 “是啊,那我们就高兴高兴!”李荩忱抱起来杨妙,“来人,通知皇后,朕要饮酒,要歌舞!” ————————————- 都官尚书唐亦舜带着文官,太尉长史杨素带着武将,两拨人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进了御书房。 他们的确有挺胸抬头的资格。 南征之战开始后,大汉军队在前线浴血厮杀,后方也没有吃喝玩乐,整个朝廷都在为了南方的战斗连轴转,毕竟将那么多的武器和粮食转运到岭南、再转运到安南,本来就不是一件小事,从巴蜀到荆襄再到浙赣,整个大汉南方都在动员,从而形成经由南中、经由灵渠以及经由福州等等的南下路线。 这背后,和六部的统筹调遣以及太尉府的居中调度有不可分割的联系,杨素等人的确功不可没。 如果没有他们的努力,大汉将士甚至都得就地取粮,而箭矢和石弹等等更不可能放开手脚的消耗,这将严重的影响到前线的攻坚战,甚至突破敌人横山要塞这种战斗几乎想都不敢想。 与此同时,南方大战是大汉立国之后进行的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灭国战争,之前入关中其实只能算消灭掉了北周的半数力量罢了,毕竟在正统上,以宇文赟为皇帝的杨坚力量甚至要比宇文宪还纯正,并且和宇文宪虽然处于内战状态,却都是北周不折不扣的一部分。 第一五五三章 陛下很疲惫 相比于杨坚和宇文宪藕断丝连、还算一个整体的北周,林邑独立于天南,早就已经和中原王朝没有任何联系,从任何角度上来说都是一个独立的国家,这一次大汉灭掉林邑,既是收复了曾经两汉故土,也是灭掉了这个为祸南方多年的敌人。 尤其是林邑自行发展数百年,无论是制度、宗教还是国内实际情况都和大汉截然不同,在其上已经很难找到当初汉朝制度的身影,因此如何占领林邑、稳定民情以及完成对林邑的同化,又是一个挑战,现在来看大汉的前几步走得还不错,至少在范梵志被俘之后,林邑还没有掀起过成规模的叛乱。 而这背后,大汉朝廷的作用也不可忽视。 在前方战事开始之后,朝廷就开始组织官员,准备接管占领的城镇,甚至新任的象林太守虞世南干脆就直接跟着海军参与了对象林的进攻,在象林攻克的第一时间出榜安民,实现和林邑政权的无缝对接,而这样的情况也出现在其余的郡县中,否则朝廷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组织起来林邑各处的民政建设。 因此这场胜利是属于前线将士们的胜利,也是属于朝堂上每一个运筹帷幄的朝臣的胜利,所以他们也是有骄傲的底气的。 当然了,这一切一切的功劳,最终都是属于这一场大战的谋划者、主持者和决断者,大汉的皇帝陛下。 当走入御书房里进之后,就算是挺胸抬头的臣子们,也都含住了一口气,变得毕恭毕敬。 对于当朝陛下,他们的心中只有敬佩,毕竟李荩忱也是南征之战的最主要决策者,可以说没有李荩忱,就没有这一场大战的全胜。 不过李荩忱这时候并没有来,这倒是让杨素和唐亦舜等人有些奇怪。陛下虽然有的时候喜欢偷懒,但是横向对比诸多帝王,总体来说绝对算勤政的了,并且四处巡视、兢兢业业,绝对算得上一位称职的好皇帝了。 今日虽然不是大朝会,只是在论功行赏之前朝中六部尚书以上的重臣和陛下之间的通气会罢了,但是来的也都是云端之上的人物,按理说平日里遇到这种情况,李荩忱应该早早的在御书房中批改奏章等候了才是,今天倒是有些奇怪。 “陛下到!”袁大舍的声音姗姗来迟。 李荩忱打着哈欠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臣等参见陛下!” 杨素和唐亦舜在躬身的时候,不约而同的微微抬起头,通过余光,他们能够看到李荩忱的形象,陛下衣冠很严整,但是眯着眼睛,明显就是没有睡醒的样子,这个样子大家还是很熟悉的,分明就是喝醉了酒第二天刚刚起来的状态。 难怪······估计陛下昨天晚上也很高兴,没少庆祝。 而李荩忱又打了一个哈欠,才清醒过来。 因为明显的意识到李荩忱有心事,所以乐昌她们没有少劝酒,最后李荩忱越喝越多,一直到失去了知觉,换句话说就是喝断片了。更重要的是李荩忱晚上喝醉酒之后,倒在床上一觉不醒。 当然了,杨妙喝的也不少,两个人都没了知觉。 等早上醒来的时候,杨妙发现自己和李荩忱只是衣衫不整罢了,应该是自己侍寝的时候,李荩忱却什么都没有做,小姑娘顿时就以为是李荩忱不喜欢自己了,噘着嘴委屈的就要哭,吓得李荩忱连哄带劝才算是止住,不过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把该交的东西交了上去,这件事才算过去。 后宫之中本来就没有什么小秘密,很快妃嫔们都知道了到嘴的肉绝对不会放过的陛下竟然因为喝醉了什么都没做,萧湘她们自然是没少用怪异的眼光看李荩忱,让李荩忱早饭都没有吃肃静。 李荩忱也懒得和她们计较,自己有没有本事她们都很清楚,这目光更像是揶揄罢了,更重要的是喝断片之后的确非常难受,李荩忱摇摇晃晃的前来御书房,如果不是因为今天文武官员一起来觐见,李荩忱是绝对不会来批阅奏章的,他宁肯选择无赖一下,直接趴在杨妙香闺柔软的床榻上批阅奏章。 “众爱卿平身。”李荩忱一挥手,自己先一屁股坐下。 唐亦舜站出来拱手“南疆大捷,臣等为陛下贺!” “当为大汉贺!”李荩忱笑吟吟的说道。 “为大汉贺!”群臣们急忙符合。 而李荩忱紧接着说道“战斗虽然已经基本结束,但是善后不可懈怠,这一场战争还没有彻底结束,我们的目标是让林邑变成大汉的一部分,这就意味着击败林邑人只是第一步,如何让林邑人忠诚于大汉才是最重要的。而当下,还有论功行赏一事,切不可让前方浴血厮杀的将士们心寒。” “陛下放心,”杨素急忙说道,“太尉府和礼部已经连夜拟定好了功劳簿,请陛下御览。” 袁大舍急忙接过来转送到李荩忱的案前。 而唐亦舜也开口说道“针对安南的现状,户部联合商部、工部、刑部、御史台等组成了考察队伍,在十天之前就已经启程上路,如果顺风顺水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入海,月底应该就能到达番禺郡,下月就可以对安南进行深入考察。” “下个月才考察,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结果?”李荩忱眉毛一挑,对于这个速度有些不满。 当然他也知道从江南到岭南再到安南路途遥远,即使是走海路已经算快的,也要消耗很长时间。 但是这并不代表大汉就能安于现状。 历朝历代虽然都想要占领安南,把朝廷的控制线一直向南拓展到无法再向前延伸,但是最终朝廷都没有办法长久的控制安南,就算是出现了诸如日南这样已经完全完善的郡县,但是也很难维持太长时间,反倒是给地方土著做了嫁衣裳,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安南实在是太远了,远到真的出现了什么问题的话,朝廷要过很久才能知道。 现在大汉虽然已经建立起了完善的八百里加急情报传递体系,甚至消息可以通过路上和海上两种方法进行传递,但是消息传到李荩忱这里也已经是小一个月的时间。 第一五五四章 阡陌交通 消息从安南传递过来,和大江上下游来往七八天之内就能把消息传过来完全不一样。所以虽然明知道现在速度已经很快了,李荩忱还是有必要做出一定的改变。 安南是李荩忱选中的之后让大汉向南洋和南亚扩张的跳板,可不能过几代人就因为距离遥远而丢掉。 似乎意识到了陛下的注意所在,唐亦舜迟疑片刻之后,还是低声说道“陛下,现在从江南到安南山高水远,能够这么快到达就已经算不错的,臣等不敢欺瞒陛下。” 李荩忱点了点头“朕也曾经远行,自然知道距离不是按照舆图上量一量就能算出来的,但是现在从南到被的联系不畅通,应该也是诸位臣工已经意识到了的问题吧?” 杨素和唐亦舜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陛下之前的语气一直懒洋洋的,但是现在明显已然精神抖擞。 说明陛下的心里早就已经有所定数。 这让杨素等人反倒是心中缺少了些自信。 很明显陛下已经把话题岔开了,在这之前他们前来主要可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是为了文武双方在安南的利益纠纷。 而现在陛下明显在带着话题向着另外一个方向前进······ 深深吸了一口气,杨素和唐亦舜发现自己刚才实在是太提前放松了,显然陛下之前就已经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早就已经想好了应对策略,而他之前懒洋洋的样子,显然也有可能完全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然后再打一个措手不及! 要论战略战术,陛下才是大师! 杨素只能硬着头皮说道“陛下所言极是,但是现在······” “大汉开国以来,疆域与日俱增,但是如何控制好这些疆域才是我们现在最应该思考的问题,”李荩忱微笑着说道,“要让天下各地和朝堂之上的联络有如城里城外,可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对此六部之间应该相互配合,好好思忖一下。” 唐亦舜和六部尚书们急忙拱手答应。 而李荩忱紧接着把目光转向杨素“太尉府这边也要随时准备配合,无论是开山修路,还是遇水搭桥,都需要大量的人手,尤其是在农忙的时候,军队也要有所配合。” 杨素怔了一下,也只能先应是。 看着文武官员们为难的样子,李荩忱心中暗暗发笑。 这帮家伙,竟然还想在自己面前闹什么利益纠纷,先给你们出两个难题让你们头疼去吧。 有的时候解决一个问题,并不仅仅可以通过寻找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法,还可以选择用另外一个更大的问题来顶替掉这个问题,久而久之,自然也就没有人再关心之前微不足道的问题了。 当然了,要想牛耕地,就得给牛吃草,李荩忱也不是傻乎乎的只驱赶着这些朝臣们去干活,这一次大战的赏赐肯定都会加倍分发,算是他们继续解决这个新问题的辛苦费。 阡陌交通,本来就不是什么新问题,只不过在之前这个问题的首要度并没有那么高罢了,现在大汉的疆域越来越大,如何才能通过水路和陆路快速的将各个地方连接在一起,是朝廷越来越不能回避的问题了。 李荩忱是绝对不会主动提出来相应的解决办法的,如果这都需要他来头疼的话,那要下面人也就没什么用了,他所能做的就是先点拨点拨,之后六部肯定会抽调人手对实际的道路情况进行调研,有了调研结果才能拿出相应的解决方案。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李荩忱拍拍脑袋就决定了的事情,也是很有可能不符合社会实际情况和朝堂民间的实际需求的,如果真的就这么硬着头皮进行下去,只会导致劳民伤财。 李荩忱还记得王莽当初颁布的那些政策,即使是在后世看来都有其先进性所在,以至于后世人都怀疑王莽是穿越的,但是王莽的失败正是因为他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他缺少对于基层实际情况的了解,最终导致他的政策颁布出来之后有如空中楼阁,并没有和想象之中那样得到了民间的广泛认同,最终甚至在民间掀起了反对的浪潮,导致王莽兵败身亡。 而相比之下,后世太祖爷曾经深入湖南乡间针对中国农民的问题做了深入的调查研究,类似的调研也在其余地方有出现,这就使得太祖能够对华夏的基层民情有充足的了解,无论是游击战争还是论持久战,也都是在有这样的民间调研基础下诞生的。 李荩忱不需要拍拍脑袋就能决定的策略,因为这样的策略看上去可能光鲜亮丽,但是对于百姓未必就是好事,比如当年秦始皇修建直道的时候,也是本着能够以此作为国家脊梁的思想,却哪里想到正是这些为了保家卫国的大工程,最终葬送了自己的国家。 加强基础设施的建设,尤其是道路的建设是必然的。 南北朝战乱多年,多数的道路早就已经年久失修,建康府以及长安等等重镇周围的道路情况尚且还算好,其余地方,尤其是南北方交界的荆襄、两淮等地方,来回的拉锯战斗,导致这些地方的道路被破坏的很严重,在之前大汉北上的时候,虽然对道路进行了简单的修补,但是这样的修补只是为了能够转运粮食等等,并没有办法真正用于大规模的商贸往来,尤其是一旦下雨——江淮又是多雨的地方,道路泥泞难行,民间多有诟病。 但是这些道路应该如何建,绝非小事。 越是民间有迫切需求的,越是要愈发谨慎。 同时对于朝廷来说,通过对地方道路的调研,可以加强基层官员对于调研的重视,让官员能够深入百姓之中,了解到百姓的需求,才能帮助朝廷更好的制定下一步的战略决策。 “裴公,此事御史台一定要盯紧了。”李荩忱最后看向御史大夫裴忌,“不仅仅是六部要派出人手进行考察和调研,地方州府官吏也要有所行动,但是现在大汉地方亦是鱼龙混杂,有想要偷奸耍滑的很正常,甚至还有可能会存在想要趁机搜刮百姓的,御史台不能掉以轻心,朕给予御史台代天巡狩的权力,配合刑部和吏部,拿捏轻重,准许先斩后奏!” 第一五五五章 大决心 裴忌怔了一下,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而杨素和唐亦舜都是神情一变。 代天巡狩! 大汉立国之后,还没有人有资格代天巡狩。当然这主要还是因为李荩忱自己在各地跑来跑去,基本大汉江南、两淮一直到西北的各个地方都已经留下了他的足迹,所以也用不到代天巡狩。 但是现在陛下将代天巡狩搬出来了不说,还直接把这个权力交给了御史台,说明陛下这一次是真的要将发展交通放到了很重要的位置上,甚至首位度已经超过了对于安南的开发。 其实也不怪李荩忱小题大做,要致富,先修路,从古至今,交通都是需要集中注意力发展建设的存在,只不过之前大汉外有边患,李荩忱很难定下决心来发展交通,因为一旦开始修路,就意味着将会消耗掉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在没有平定关中以及南疆之前,李荩忱是不敢这么做的。 而现在虽然北方还有宇文宪存在,但是经过南征之战的洗礼,大汉陆军和海军已经逐渐成熟,更重要的是火枪也终于实现了流水化生产,这意味着大汉相比于北周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在兵马数量、兵马素质、兵员招募以及武器装备上的绝对优势,让李荩忱终于有信心在战争爆发之后快速战胜宇文宪,所以他现在也有勇气来下大决心先发展国内的基础设施。 发展基础设施不仅仅是为了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为了加强朝廷对地方的掌控,也是为了能够为之后大汉继续北上最终战胜宇文宪提供足够的便利。 道路可以帮助快速集结和转运兵马以及粮草不说,在修建道路的过程中积攒下来的调研经验以及建设经验,也能够帮助大汉之后更加快速地稳定北方的局面。 乱世之中的吞并战争,并不只是单纯的一方吞并另一方的战争,还是争夺民心的战争,如果民心不能一并争取过来,那么就算占领再多的土地也没有什么用。 最好的例子自然就是侯景,侯景虽然以一己之力搅乱整个江南,甚至击败梁武帝,准备取而代之,但是他的残暴也导致他并没有获得南方的民心,侯景乱起,陈霸先等枭雄人物也揭竿而起,最终侯景兵败,陈霸先反倒是成了赢家,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岭南和江南的民心已经归从于陈霸先。 所以如果李荩忱没有一点儿准备就北上的话,最终只会导致北方的某个枭雄趁此机会崛起,南北朝的乱世局面很有可能还会持续很长时间。 不管是出于什么方面的考量,李荩忱都必须下大决心来先解决国内道路不通畅的问题,至少要让八百里加急变成真的八百里加急。 现在大汉的消息传递,可到不了八百里加急的地步,否则不至于南方的战报这么迟迟送到李荩忱的案头上。 “怎么,裴卿家觉得有难处?”李荩忱对于裴忌的反应有所不满。 甚至就连原本裴公的称呼都变成了“裴卿家”。 裴忌打了一个激灵,急忙郑重拱手“回陛下,臣并非觉得有难处,而是陛下赋予御史台如此重任,臣惶恐万分。” “朕以御史台为大汉之清流良心,莫非御史台本身也是藏污纳垢之地,所以裴公才不敢接下重任?”李荩忱的语气松了几分,更像是和裴忌开玩笑。 裴忌呼了一口气,陛下这话虽然说的有些诛心,但是倒也没错。 身正不怕影子斜,裴忌为官一生,自问没有什么泼天的功劳,但是清廉公正还是做到了的,别人可以指着鼻子骂他没有什么贡献,但是绝对不能说他贪污受贿。 而御史台中的也多数都是朝堂上的清高之辈,就是因为多被排挤而最终聚集在御史台的。 长期以来,御史台都像是一个领着俸禄吃干饭的存在,李荩忱设立御史台的初衷当然是为了让他们监察百官,但是大汉的发展实在是快速,御史台没有实权,想要监察百官实在是无从下手,一直到上一次李荩忱北上,御史台借助李荩忱的威风,颇有几分狐假虎威的意思,方才能够调查沿途上各州府的官员。 不过当时的李荩忱倒也意识到了御史台的重要性,所以在李荩忱北上之后,调集了大量的年轻官员进入御史台,比如薛道衡,让他们主持对北方官场的监督,但是南方更广大区域内,御史台实际上还是没有发挥多大的作用,监察的范围不出建康府。 借助这一次机会,李荩忱就是要让御史台好好地逞一逞威风,告诉那些大汉的蛀虫,朝廷并不是让他们放任自流。 王朝开国的时候或许不是这个王朝最强盛的时候,但是很有可能是贪官污吏最多的时候,这主要还是因为在把前朝取而代之的时候,很多原来的官员都被留任,而有突出贡献的地方乡绅也得以攀附朝廷之权威,在地方为非作歹。 只不过国家刚刚建立,还不稳定,想要扫荡这些贪官污吏,只会导致国家的根基再一次动摇,李荩忱就算是明知道地方还有很多欺男霸女、鱼肉百姓的官员豪强在,也不能明着动手。 因此他一步步的来,也是为了今天做铺垫。 他开设科举和书院,也有为了能够为将这些官吏取而代之而进行一定人才储备的考量。 他打压和剿灭世家,同时也是为了能够把这些人背后最大的支持者——往往都是世家和官吏同流合污,一起攫取朝廷和百姓的利益——先连根拔起,让他们失去地方上广泛的支持和掩护。 现在借助朝廷对地方进行调研考察的机会,李荩忱不介意也把地方官场先梳理一遍,就算是人不怎么样,黑历史要先捏在手里,至少可以让他们不那么嚣张。 当然了,李荩忱至少现在还不会有太过激的行为,因为他知道只要在官场上混的,大家屁股肯定都不会干净,只是黑的多少罢了。历史上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就是因为嫉恶如仇,把所有的贪官污吏都杀干净,甚至还想出来了人皮稻草人这样的残酷手段。 可是最后呢,贪官污吏并非消失不见,倒是开国功臣和地方能吏们越来越少。 第一五五六章 不知道为什么很有干劲 朱元璋的这些过激行为,甚至最后直接导致了燕王朱棣谋反的时候,朝廷几乎没有能用之人,地方更是缺少骨干之臣,使得朱棣真的凭借一座城在和平时期造了一个国家的反。 这一次李荩忱更多的是想要给那些人一个警告,当然过分的自然要被拉出来杀鸡儆猴。 个中尺度,李荩忱相信不需要自己向裴忌明说。 官场混了大半辈子,裴忌比自己更知道应该把握什么样的尺度。 “臣必当不负君恩!”裴忌郑重躬身,拱手弯腰九十度,行大礼。 李荩忱急忙起身,伸手虚扶老人。 裴忌抬起头来,眼眶已经有些湿润“天下藏污纳垢之处多矣,臣主持御史台以来,常心有余而力不足,知陛下有难处,知朝堂有用人之处,因此不敢为之,今陛下以代天巡狩之权授予臣下,臣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荩忱点了点头“朕请裴公坐镇御史台,却让御史台形同虚设,此朕之过也,而今天下初定,兵强马壮,正是御史台可以行公正之事的时候,裴公但有难处,朕和天下兵马,正是裴公之后盾!” “臣,谢陛下!”裴忌再一次要行礼。 李荩忱这一次并没有伸手,受了他这一礼。 裴忌很高兴的转身告退。 而杨素和唐亦舜等人也急忙表忠心,表示各部一定会全力配合御史台,然后一个跑得比一个快。 陛下很有可能要借助这一次调研机会开杀戒了,大家还是少掺和其中来得好,御史台要什么就给什么好了。当然在这之前,大家可得抓紧回去先把自己手下人查一查。 免得到时候明明自己是清白的,却被手下人泼了一身脏水。 至于安南的利益划分······ 那是什么? 不重要。 听陛下的就好了。 李荩忱看着这帮家伙落荒而逃的身影,笑着摇了摇头。 —————————— 宫门外,杨素的脚步顿住,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晨曦中的宫城。 陛下虽然并没有发火,甚至一直都是笑盈盈的,但是杨素第一次觉得陛下是那么可怕。 虽然不至于把群臣玩弄于股掌之中,但是他确信陛下知道他们这一次前来是为了什么,并且早就已经想好了他们根本无法拒绝的对策,最后反倒是雄赳赳、气昂昂的他们落荒而逃。 “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唐亦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杨素的身边。 一向不对付的两个人,这个时候却站在一起,对视之间,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思。 “腥风血雨也好,风雨后,希望是河清海晏。”杨素微笑道。 “陛下这一次是下了大决心要整顿内政啊。”唐亦舜苦笑,军方这次完全可以袖手旁观,但是他们这些做文官的必然要跟着团团转了,不仅仅是调研,还有自查、对地方的监督等等,只凭借御史台肯定不行,六部必然需要全力配合。 “先稳定边境,再发展内政,内政经济先行,极力改善道路交通,并且趁此机会剔除地方的蛀虫。”杨素淡淡道,“某以为陛下的所作所为并无任何问题,头疼的应该是那些心里有鬼的人。” “你是说某心里有鬼?”唐亦舜眉毛一挑。 要素察觉。 杨素看了他一眼“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某并没有针对谁。” 唐亦舜笑了一声,并没有继续和杨素斗嘴。 两个人虽然因为分别为文武官员年轻一辈之中的翘楚而经常互相不对付,但是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自己心里还是清楚的。虽然所代表的政治主张和利益集团不同,但是都是豪杰人物,自然有惺惺相惜之情。 沉默片刻,杨素转身“陛下志在千里,跟着陛下,让人都觉得充满了干劲,告辞。” 看着杨素带着旁边的太尉府属官们离去,唐亦舜并没有说话,只是在他背后郑重的一拱手,紧接着也向自己的官廨走去。 文武官员们刚刚出皇城,李荩忱的车驾就已经从侧门驶出,直接前往工部在城外的工坊。 工坊之中已经有不少工匠聚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身穿白衣的年轻士子在,带头的正是金陵书院的李渊。 相比于李荩忱上一次在宫门外为这些年轻士子送行的时候,他们每个人似乎都成长了很多,皮肤晒黑了,个子也长高了,身上的青涩气息褪去。 之前李荩忱调集学院书生南下作为地方官吏的补充,完成对江南世家家产的查抄,让这些学生们提前完成了自己的官场体验,现在以李渊为首的第一批学生已经到了临近毕业的时候,到各部门和军营、工坊等大汉重地进行考察和学习就是他们的最后一课。 在考察学习完成之后,这些学生将会完成最后的考试,朝廷根据他们的考试成绩并参考综合表现分配官职,虽然最后的考试还没有进行,但是实际上急需人才的吏部早就已经把这些人安排的明明白白了,甚至大名单也已经送交李荩忱御览,只不过不能告诉他们罢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学生中为首的李渊将会进入吏部,这也算是吏部尚书宗元饶的一点儿小心思,毕竟哪个部门不想要优秀的人才,尤其是大汉北上以来,各部都吸纳了不少北方的人才,比如薛道衡等人,但是吏部却一直没有这个机会,主要还是因为北方的人才初来乍到,李荩忱不可能把他们直接安排到人事调遣这种重要的位置上,而且原本的南方官员们也不会允许。 因此现在随着之前的吏部尚书姚察调任户部替代告老的骆牙,主事吏部的新任尚书宗元饶又逐渐上了岁数、有些力不从心,吏部也多多少少出现了青黄不接的现象,李荩忱自然也就对这一次吏部的小心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另外一个展现出来不俗军事指挥能力的优秀学生张须陀,不出意外的被之前就已经对学院学生进行考察过的太尉府要走,当然了,为了避嫌,杨素并没有要李渊,也因为最好的学生被吏部要走了,唐亦舜也不好在其余的人才上和军方有过多的冲突。 大家和气生财自然是最好的。 再往下的学生,也有几个有机会能够进入朝堂各部的。 第一五五七章 拐杖 不过朝堂上经过上一次北上,除了诸如吏部这样的个别部门存在特殊情况之外,其余的大多数部门都已经完成了一次人才的吸收和补充,因此缺口、尤其是中低层官员的缺口并不是很大,因此大多数的学生还是会被分配到地方。 一来现在李荩忱已经打算着手清理地方上的贪污问题,正好可以给这些年轻人们腾位置;二来现在大汉面临着一个从整体上来看的青黄不接问题。 以顾野王为首的老臣们年事已高,实际上已经很难起到处理政务的作用,现在更多的其实是充当顾问,这也是为什么都官尚书唐亦舜会站出来主持六部工作,在顾野王还有精力的时候,六部对顾野王马首是瞻,唐亦舜这个都官尚书倒像是吃干饭的,现在他虽然依旧是都官尚书,但是六部的统筹工作实际上算是第一次落在了他的手中。 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门下省,裴猗也已经上了年纪,逐渐难以维持政务,现在主持门下省工作的实际上是通事馆通事卿姚思廉,因为门下省主要就是通事馆和邸报馆这两部门,因此作为门下省老大哥的通事馆出面主持工作也在情理之中。 顾野王也好、裴猗也罢,都是做好了急流勇退的准备的,甚至当初李荩忱南归,顾野王就已经打算乞骸骨了,只不过大汉年轻一辈还并没有完全成长起来,所以李荩忱和顾野王等人也不可能放心,现在年轻一辈的虽然已经承担起来了主要责任,但是老一辈的臣子们并未完全放手,而是暂时的进行监督。 而随着之后唐亦舜、杨素等年轻一辈注定会将老一辈取而代之,他们空出来的位置也要有人填补上来,依次填补的话,地方官员的位置上肯定会有大量空缺,因此将这些年轻力盛的书院书生们填补到地方位置上,也是为了能够让他们在短暂的历练后可以承担起来更加重要的地方管理任务。 按照吏部拟定的名单,这些学生们多数将会成为地方知县或者县丞,而针对大汉现在的官员缺口,在县级单位上短暂的历练之后,他们必定还有机会直接晋升,尤其是他们头顶上天子门生的招牌,将意味着他们的仕途上很少会有阻碍。 因此这些虽然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但是充满斗志的年轻人们,正低声议论着什么,脸上带着笑容。 “陛下驾到!”袁大舍的尖嗓子有些突兀。 “参见陛下!”工坊的校场上,人们纷纷行礼。 李荩忱挥手让众人平身,自己向着校场一侧的点将台走去,那里居高临下,可以清楚地看到校场上的一切。 “臣,欧阳莫,参见陛下!”一个老人在两名弟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过来。 “欧阳大匠,快快平身!”李荩忱急忙伸手托住欧阳莫的手臂。 大汉从当初的巴东三郡之地走到今天,大匠欧阳莫自然是功不可没,当初最早的南部郡工坊就是他的心血,大汉现在工部自尚书吴凭以降,基本上都是欧阳莫的学生。而当初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霹雳车,也是欧阳莫的杰作。 可以说正是有了欧阳莫,才有了大汉之后蓬勃发展的工业。 包括流水化生产等等,都有欧阳莫参与其中的身影。 尤其是等到后来入江南,李荩忱建立新的汉王朝,欧阳莫纵然众望所归,还是推辞掉了工部尚书的位置,让自己的弟子吴凭担任,而他自己则带着学徒们周游大汉各地,寻找建设工坊的合适地方,并且进行大量的地质研究,寻找可以用来冶炼的矿石,从东面的两淮到西面的大西北,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正是因此,在大多数人的眼中,欧阳莫和圣人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李荩忱很能理解欧阳莫,显然欧阳莫的心思并不在朝堂上,而在整个工业的发展和建设上,这样的有志之士从古至今也不在少数,对于这样有着崇高理想的人,李荩忱只有发自内心的尊重。 “来,你我共登台。”李荩忱亲自搀扶着欧阳莫。 欧阳莫急忙说道“老臣已然无官一身轻,是一介布衣,如何能够当得起陛下如此?” 李荩忱笑道“大匠此言差矣,有人虽然为官,但是却多为偷奸耍滑之事,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而有的人虽然不为官,但是一腔热血、心怀天下,对于前者,纵是朝廷命官,朕斩之而不皱眉,对于后者,哪怕一介布衣,朕伺候膳食亦不避讳。” 欧阳莫伸手从弟子手中接过来拐杖,恭谨说道“臣非不可走,请陛下先行,臣随后。” 李荩忱却并没有直接答应,而是伸手接过来欧阳莫的拐杖。 这绝对算不上一根华丽漂亮的拐杖,甚至应该说破旧。拐杖的上半部分已经被打磨的光滑,而下端沾满了泥泞,有不少划痕,可以想象拐杖的主人曾经经历了怎样的风霜。 李荩忱伸手轻轻抚摸着拐杖,沉声说道“此拐杖今日之后请大匠留与朕,朕打算将此拐杖放在御书房上,时时不忘大匠为大汉之振兴而付出的努力,并以此激励众臣。此拐杖,朕以御赐拐杖换之。” 欧阳莫怔了一下,声音都有些颤抖“臣,谢陛下!” 对于一个工匠来说,能够得到李荩忱如此肯定,已经是老天给予的恩赐了。毕竟在这个时代,工匠虽然算得上子承父业的铁饭碗,但是社会地位绝对不算高,士农工商,工匠的地位在社会上已经是第三等,现在虽然随着朝廷重视工商发展,工匠的社会地位有所提升,但是社会上的思想看法绝对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转变过来的。 因此李荩忱这样的举动,让欧阳莫很是感动。 他这一生的付出,总算是没有白费。 “大匠,且共登台!”李荩忱笑着伸手扶住欧阳莫,两人一起走上点将台。 今天李荩忱来到这里,并不仅仅是为了见远道归来的欧阳莫一下,还是因为工部有一个重要的发明要在今天诞生。 所有的工匠和书院的学生都被邀请过来观礼。 “臣参见陛下!”工部尚书吴凭快步走过来,他的衣服上还有些湿乎乎的,沾着晨露。 第一五五八章 火炮的诞生 不过吴凭脸上的神情很是亢奋,“新式火炮已经准备试炮,还请陛下移步后山坡。” 李荩忱眉毛一挑“怎么,朕不能站在这里?” 吴凭急忙说道“陛下,这里实在是危险,若是有什么不测的话,很有可能会引发爆炸······” 火炮倒不是什么新鲜事物,当初火枪诞生的时候,火炮就已经同时开始研究了,并且很早就已经有样本出现,不过因为冶炼技术不过关,火枪尚能够承受火药在枪膛内燃烧爆炸的威力,但是火炮的炮管却不行,因此时常出现炸膛的情况,导致火炮几年来都没有办法正是列装。 再加上军队对火枪的需求与日俱增,火炮的研究自然也就不得不被推后。 然而随着大汉南征,南方风雨增多,火枪常常出现问题,再加上从当初北征到现在南下,火枪难以攻坚的弱点暴露的愈发明显,而霹雳车等等大型攻坚设备在泥泞道路上行走也颇为困难,因此军方也需要一种相比于霹雳车更轻巧一些、威力却要相当甚至射程更远的火器,这使得火炮的研制再一次加快。 事情起起落落,一直到现在,工部才研制出来适合于火炮的优质铜材,铸造出来新式火炮,有效的减少了火炮炸膛的可能,而今天,就是火炮第一次正式试射,在这之前虽然已经进行过很多次试验,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进入全方位考核和验收环节,下一次就是军方的接收考察了。 这一次主要还是工部内部的验收,来的都是工部的工匠,甚至就连欧阳莫都到了,而书院的学生们作为天子门生,是李荩忱要求他们来的,主要也是为了给这些未来大汉的栋梁们打气,告诉他们大汉又有了新式的武器,这是朝廷的杀手锏,也是给他们撑腰的利器,无论是之后到了边境上面临敌人的威胁,还是在内地和地方黑恶势力产生了矛盾,背后都有朝廷和新式火器作为后盾,无须害怕。 新式火器正式试射还是第一次,所以就算是之前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现在谁也不敢拿着陛下的性命开玩笑。 李荩忱环顾周围“所有人都站在这里,那就说明你吴凭吴尚书有信心,那朕何必退后?” 吴凭顿时有些着急,看向旁边的欧阳莫。 欧阳莫还想要开口劝一劝,李荩忱却一摆手“大匠退么?” 没想到李荩忱会反问过来,欧阳莫沉默片刻,摇头果断的说道“自从火药诞生之后,工部之心血都在此处,老臣是不会退的,有老臣在,这些徒子徒孙才能安心。” 李荩忱大笑道“那朕亦是如此。” 吴凭瞪大了眼睛,这可不行。 而欧阳莫也想开口,李荩忱却径直说道“开始吧。” 吴凭深深吸了一口气,站在了李荩忱的身前,就算是真的有什么意外,他也能够替陛下挡一挡“开始!” 整个校场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装填!” “点火!” 李平和李靖同时向前一步,随时准备把李荩忱扑倒在地。 “轰!” 一声轰响,火光四起,烟尘滚滚,远方的木靶飞上半空,而且用肉眼都能看见,那木靶在飞上去之前,就已经断裂成了两部分,爆炸的威力可想而知。 第一发试射的不用想也知道正是被李荩忱和军方寄予厚望、但是长期以来研制都遇到瓶颈的开花弹。 开花弹,也就是爆炸性炮弹,炮弹打出去之后会炸裂成碎片,对敌人进行扇面杀伤,实际上后世的炮弹、手榴弹之类的都与之类似,只不过在这个时代,想要研制出来开花弹,不但是从零开始的问题,而且还要牵扯到很多之前工匠们从来没有涉足过的领域。 而除了开花弹之外,还有实心炮弹,实心炮弹就是一个大铁球,这到并不是什么难事,甚至应对海军的需求,还研发出了链弹,顾名思义就是用铁链子将两个实心炮弹连在一起,这样主要是为了在海战的时候有效的攻击敌人的船体和桅杆,尤其是高速飞行的炮弹的确有直接把敌人的船只桅杆切断的可能。 但是在众多炮弹之中,最难以研制的还是开花弹,尤其是开花弹的填药量和引线的时长都是很难把控的量,这也是之前火炮时常出现炸膛问题的另一层原因,毕竟炮弹直接就在炮膛中炸了,就算是再坚固的火炮也承受不住。 可如果没有开花弹的话,只是凭借实心炮弹,实际上火炮是很难和霹雳车进行竞争的。 并不是因为实心炮弹的威力比不上开花弹,实心炮弹也有其优点所在,无论是纵向杀伤敌人的骑兵还是攻击城池,实心炮弹都比开花弹有优势,这种炮弹打过去,就像是一记重拳敲在人身上,就算是厚重的城墙也会受到影响。 主要还是因为实心炮弹在功能上和霹雳车抛射的石弹有冲突,霹雳车的石弹也是为了攻击敌人的大型器械和城防。虽然通过火炮发射的炮弹,在射程上和霹雳车相差无几,甚至更胜于霹雳车,但是汉军也不可能不考虑成本的问题。 现在霹雳车已经实现了流水化生产,并且木头制作的霹雳车在单个成本上并不比体型小很多、但是使用铜和铁制作的火炮高多少,所以为了火炮单独建立生产线等等所要付出的巨大开销自然无法引起军方的兴趣,尤其是现在在武器器械上汉军已经领先于周围各国,这种绝对的优势在短期内应该也很难弥补回来。 对于大汉陆军来说,虽然这一次南征在南方的高山密林之中吃了瘪,但是这倒并不是什么必须要现在就解决的问题,因为南方的敌人已经被征服,未来的战斗还是会在北方辽阔的原野上爆发的,霹雳车和火枪这远近结合的搭配已经能够满足陆军的需求。 如果火炮没有办法展现出来远胜于霹雳车的优良性能的话,那陆俊绝对不会支持投资生产这种成本更高的武器。 当然了,陆军不支持,不代表别人也都有意见。 每个军种应对不同的情况都有自己的需求。 第一五五九章 比技术更重要的 在火炮的诞生中受益最多的自然应该还是海军。 海军长期以来都缺少一种占用空间少的远程武器,霹雳车庞大的体积注定了其很难成为海军战船上真正的主力武器。 毕竟海战开始之后,火力的密集程度往往要胜过火力的射程,海军宁肯在一条船上安装两台小一点的投石机或者数量更多的床子弩和五百步弩,也不愿意安装一台体型庞大的霹雳车,因为那意味着整条战船上将只有这么一个远程进攻武器,一旦敌人船只近身,那么就只剩下了接舷战可以选择。 器械强大的大汉却不得不让海军去打接舷战,这是耻辱。因此对于工部的火炮,海军一直都是表示全力支持的。 这也给了工部继续研制火炮并且改进开花弹的信心和底气。 现在来看,工部是做出了成绩的。 通过从火罐上吸取经验和教训,工部还是成功制造出了有引信的开花炮弹。开花弹研制成功,这意味着更加适用于海军的实心炮弹和更加适用于陆军的开花弹都将能够通过火炮来发射,火炮之后列装各部自然也就畅通无阻。 这一次陆军自然不会再找茬,甚至还会全力支持。 毕竟火炮在射程、威力和精准度上的巨大优势是床子弩和霹雳车这两种原本的器械没有办法相比拟的,并且火炮和火枪类似的供给需求以及维护方式也将极大地减少后勤人手。 不过现场的气氛并没有随之轻松下来。 一发炮弹还不足以说明什么。 “轰!”第二发试射。 刚才的落点上,烟尘四起。 “这一次朕来!”李荩忱撸起袖子,径直走下点将台。 “陛下!”工匠们惊呼道。 这要真的出了什么事,可是要命的! 而李荩忱环顾一周“怎么,你们对自己不自信?” 工匠们顿时不做声了。 这几乎是在指着鼻子怀疑他们了,在场的一个个都是老匠人,心高气傲那是必然的,所以大家都不想低头。 傲娇和自信,真是工科生的典型啊。 “掉转炮口。”李荩忱拍了拍炮管。 火炮微微向一侧偏移。 李荩忱旋即看向旁边的李靖“敢为朕装弹么?” “臣遵旨!”李靖急忙拱手。 而李荩忱又看向李渊“装药!” 李渊深吸一口气,也跟着上前,在两名工匠的配合下先装填火药。 等他们装填好之后,李靖抱起来炮弹,小心翼翼的塞进了炮管里面。同时李平将火把递给李荩忱,目不转睛的盯着皇帝陛下,只要有什么意外,他会在第一时间把李荩忱扑倒在地。 “你们都散开!”李荩忱一挥手。 这一次没有人后退,工匠和士子们都围绕在李荩忱的身边。 陛下站在这里,没有人会后退。 李荩忱也不再跟他们计较,径直点火。 他知道工部敢把这火炮搬出来让李荩忱验收,肯定是经历过无数次实验的,再加上之前两次试射非常成功,李荩忱自然也有胆子要体验一把。 并不只是为了鼓舞人心,更因为李荩忱也想看着这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武器在自己的手中轰鸣作响。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引线点燃,火炮乃至于大地,都猛地颤抖一下。 远方的草甸上火光乍现,狂风吹卷,干草横飞,甚至掀起的风都若有若无的吹到了李荩忱这里。外围守候的士卒们急忙扑上去灭火。在这个地方要是真的烧了起来那可要了人命。 意识到自己选择的瞄准方向似乎不太好,李荩忱尴尬的咳嗽一声。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还好自己是老大,就算真的烧了山,刑部应该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而其余人自然不会和陛下计较这个。 “成功了!”工匠们爆发出欢呼。 这是李荩忱亲自操作的,对于他们来说自然又有别样的意义在,李荩忱在这些工匠们的心中,就算是没有封神封圣,也已经大差不差了,李荩忱亲自点火,在他们看来和圣人前来开光没有什么区别。 “吾皇万岁!”工匠们的欢呼声很快就变的整齐划一。 李荩忱微微一笑,转身重新走上点将台。 开花弹试射成功,不代表整个试射过程就结束了。 实心炮弹和链弹都要进行试射。 “轰!” 又是一声轰响,现在试射的是实心铁弹,铁弹径直撞在了最远处的一棵大树上,大树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紧接着大树呼呼啦啦的倒下。 “轰!” 链弹也跟在后面飞出,两颗连在一起的炮弹就像是流星锤一样,将几个专门用来实验用的木桩子拦腰斩断。可以想象如果这样的炮弹打在了敌人的战船上或者诸如云梯车等等攻防器械上,将会造成什么样的杀伤。 刹那的平静之后,欢呼声更盛。 而看着这些欢呼雀跃的工匠们还有那些脸上带着浓浓自豪神情的士子们,李荩忱百感交集。 一个国家的强盛绝对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就能做到的,甚至不是一个部门或者几个部门就能做到的,需要的是所有人的共同努力,是所有人的一起奋斗。 火器,是李荩忱带给这个时代的,但是李荩忱也只是起到了一个指点方向的作用,真正让火器从李荩忱那看上去天马行空的想象变成今天实际这个样子的,更重要的还是工部工匠们的钻研和一次又一次的实验。 如果没有他们的努力,日理万机的李荩忱也不可能自己就把火炮和火枪给铸造出来。 这个王朝和这个民族的人们有奋斗的勇气和,这才是让李荩忱最欣慰的地方。自己没有白来一遭,也没有白白付出努力建立这个国家。 即使是作为一个穿越客,他的时间也是有限的,这个国家和民族可不能一直都在自己的亲手领导下。等自己百年之后,还有更长远的路需要他们自己来走,毕竟这是一个注定了会有至少上下五千年气运的民族,属于他们的路还长着,自己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引路人罢了。 作为一个穿越者,李荩忱很庆幸这个民族的人们展现出了足够的创造力和拼搏向上的勇气,激发他们这样的潜能,在李荩忱看来要比自己为这个时代带来多少先进的技术来得好。 第一五六零章 新式战船 超乎于时代的思想,比超乎于时代的技术要重要。 李荩忱是这么认为的。 只有思想,这里的思想并不只是指人的思考方式,还应该包括对科学的认知和了解,进步了,才能技术跟着进步。思想和技术本来就是不分家的,抛开任何一个谈论另一个都是耍流氓。 李荩忱更想带给这个时代的,并不是后世那些先进的技术,而是引领这个时代的人们更加科学、更加理性的进行思考和分析,让知识水平脱离愚昧和朦胧,破得云开见日出。 至于技术,只要知识储备有了,技术自然也就有了。 因此看着欢呼的人们,李荩忱很欣慰。 他欣慰于工部克服种种困难、承担住了层层压力,总算是将火炮研制了出来,更欣慰于工部在这一次火炮研制过程中体现出来的不畏艰难、深入探究的精神。 大汉如果能够持久的保持这样的探索精神,那么未来亘远的世界,都将是大汉主宰。 “万岁”的欢呼声在山谷之中回荡,李荩忱抬头看向蔚蓝色的天空,天空分外广阔廖远,就像是这个民族要继续向前走的路一样。 ——————————————- 今天除了火炮试射之外,还有一件事,就是海军的新式战船,李荩忱长期以来只是看过图纸、知道其工程进度,但是还没有亲眼看一下这种应该同样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新式船只到底长什么样。 当李荩忱走入船坞的时候,监工的邱志正在和户部右侍郎于德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想后退。 这里是大汉在建康府以东江面上建立的最大的船厂,海军现在几乎所有的内河和外海所用船只都是从这里下水的,当然了新的船厂正在沿海的各地进行前期的考察勘探,在新船厂建立起来之前,这里依然会是海军最重要的船厂,哪怕是这个船厂实际上是在内河上。 户部右侍郎于德,是已经去世的老将于翼的侄子,也是汉军之中统带骑兵的小将于玺的堂兄,出身将门的他倒是舞文弄墨比较有本事,在大汉征服西北之后就一直在户部任职,骆牙退隐之后,户部年轻一辈上位,陈叔慎成为了左侍郎,而于德成为了右侍郎。 他在户部侍郎的位置上倒是没有什么突出的功绩,不过最让李荩忱以及户部尚书宗元饶欣赏的,就是于德处处较真的性格。 户部是朝廷的大库房,户部的官员们就是大大小小的账房先生和管家,可不能人人都花钱大手大脚,因此正需要有如于德这种处处较真、处处仔细的人盯紧了下面的细枝末节。 现在户部内部的分工也比较明确,宗元饶已经快到退的时候,在大汉北上的时候崭露头角的陈叔慎肯定会顺势取而代之,而陈叔慎主持户部,自然也没有那么多精力顾及到方方面面,细心的于德就能够起到查缺补漏的作用。 所谓的细枝末节的问题,可能是账户上几百两的偏差,可能是器械统计上一两个、一两艘的差距,一旦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聚集的多了,也会形成大问题,而且朝廷如果一直对这样的问题都不管不问的话,也会给一些心怀不轨的人找到钻空子的机会,最终受到损失的还是朝廷的利益,甚至还会滋养出来一些贪污之人。 因此于德这样的人虽然没有什么随机应变、力挽狂澜的作用,但是在日常的部门运作之中也不可或缺。 否则陈叔慎又要判断大局,又要拿捏细节,怕不是要累死。 现在于德就是在抓这样的细节,海军就是重灾区。 这也不怪海军,海军是吞金巨兽,这是大家都有心理准备的,而海军的账单因为金额巨大、涉及的类别繁多,所以也最容易会出现一些小细节的问题。 比如现在于德和伏波将军邱志争吵的原因,就是海军打造新的战船的预算超出了预期,虽然这艘战船已经临近完工,但是如果继续建造下去的话,超出预期的额度就会越来越多。 户部显然是不太倾向于给海军填补窟窿的,大汉刚刚稳定下来没有几年,南方的战事还没有完全平定,户部有的是需要用钱的地方,拿来给海军造战船,户部是不太乐意的,宗元饶和陈叔慎更倾向于修建道路和修补边境城镇的城墙。 并不是因为户部和海军有矛盾,而是既然缺钱的话,钱自然就要用到刀刃上,现在的大汉海军称之为“天下无敌”也没有什么问题,因此他们的需求自然应该排在后面。 “再拨款两千两,这艘战船就能完成改造!”邱志脸红脖子粗。 “不行,一分钱都没有。”于德跺了跺脚,“此次某亲自前来,就是想要让你们清楚,国库里虽然并非没有钱财,但是现在用钱的地方太多了,就算是你们再怎么急需,也必须等一等!” 邱志还想要说什么,听到门口的脚步声,不由得大吼道“不是说了谁都不准进来么,卫兵······” 看到来人,他怔住了。 “朕也不能进来么?”李荩忱似笑非笑。 邱志和于德忙不迭的行礼。 李荩忱大笑着做了一个平身的手势,径直穿过门洞。 再往前就是船坞里面了。 一艘庞大的战船顿时跃入眼帘,就连跟在李荩忱身边,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的李靖和李平,都不由得发出惊呼声。 这艘战船要比之前大汉打造的青龙大舰还要大,若是把五牙大舰这种内河平底战船放在它旁边,就像是一只猴子蹲在了猛虎的身边。 更重要的是,这艘战船和其余他们所见到过的战船截然不同。 船身更修长,船舷更高,这显然是为了提高海上航行的适应性,而桅杆也有所调整,和普通船只上常见的桅杆大相径庭,甚至还有横向桅和纵向桅之区分,这应该是采用了在部分青龙大舰上进行实验的软帆。 硬帆,是中式帆船上常用的帆,易于收放,只需要依靠一个滑轮就能完成所有的工作,而且帆是可以随着桅杆转动的,可以承受任何方向的风,这就意味着工作效率非常高。 但是硬帆也有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其面积很难太大、桅杆也不能过高。 第一五六一章 男人的浪漫 这也就导致船只体积如果太大的话,就只能通过增加桅杆的方式来弥补单个桅杆的动力不足,诸如著名的郑和宝船,硬生生的用了九个大小桅杆才带动的了,导致船看上去破有些笨重。 同时硬帆只有升起和收起这两个状态,要想升起来,就必须要直接升到顶端。船上的人是很难通过调整帆的大小来调整船的速度的,这就意味着在海战和远洋航行上,硬帆并不占优势,而且在穿越岛屿间或者狭窄航道的时候,硬帆甚至有可能造成麻烦。 并且硬帆会导致船体的承载力脆弱,硬帆偏沉,且对力的平衡有较大要求,一旦船只重量不平衡,或者因为火炮发射而导致短暂的晃动,那么船很有可能会出现大幅度的倾斜,进而导致颠覆,因此装载了硬帆的船只安装投石机尚且可以,火炮是很难大量的上船的。 相比之下,软帆缺点虽然多,但是其适合恶劣海况、远洋航行以及适合武装船只的优点也很明显。 而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所向无敌的海军,最主要的任务将不再是和敌人作战或者保卫港口,而是探索更加辽阔的海域,尤其是南洋的岛屿众多,将是海军未来主要的探索方向之一,因此海军对于软帆的需求自然也就在硬帆之上。 在李荩忱的些许指点之下,软帆的诞生并且成功安装在战船上也就变得顺理成章。 现在呈现在眼前的这艘巨舰,有着两个巨大的桅杆,同时船艏上还有向前伸出的桅杆,就像是一条威武的剑鱼,而在船艏桅杆下面,一个手持长剑的人像已经有了雏形,不用看也知道这是以皇帝陛下的披甲形象为模型塑造的,对于海军将士们来说,没有什么比把皇帝陛下安放在他们的船艏上来的更加荣耀了,这也是李荩忱允许的,因为这将象征着他永远领导和指挥着海军向前进。 而和其余船只还有一个很明显的不同,那就是厚重的船壳上出现了一排一排的孔洞,而在船身上方,也不再是和五牙大舰那样类似于城墙城垛的船舷,平齐的船舷上同样开了一排孔洞。 自从水战进入到风帆时代之后,这种带有明显船桨时代设计的东西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尤其是五牙大舰和青龙大舰等等船只依旧保留着内河船只的一些特征,所以导致其在海面上的适航性并不好,五牙大舰并不会出海尚且还好说,青龙大舰可是实打实按照海军作战船只来设计的。 海上适航性的问题,导致青龙大舰在高海况的情况下,船只摇晃的非常厉害,虽然不至于颠覆,但是海浪打上甲板都是很常见的事情,这也直接导致了戚昕和罗毅率军横渡大海的时候,明明青龙大舰上有非常足够的空间,也不敢携带太多的人。 而即使是这样,在横渡南海的过程中,陆军也饱受折磨,甚至就连一些刚刚从水师调过来的海军将士都有不同程度的晕船现象。 船只适航性差,不仅仅导致人很难受,而且也导致船上的密封性必须要好,别说开孔洞了,就算是有一条缝也得想办法抹平了。 因此这种开孔洞的事情,之前想都不敢想。 而这孔洞是为了什么,刚刚跟着李荩忱从工部的火炮试射校场回来的李靖心里非常清楚。 船身上足足两排孔洞,每一排六个,再加上甲板上的一排,三排孔洞,一面就是十八门火炮,而一艘船就是三十六门火炮,再加上船艏和船艉的,足足四十门火炮。 一门火炮有多大的威力,刚才李靖都是亲眼看到了的。 就算是说其能顶的上一台投石机,李靖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而一面至少十八门火炮可以开火,这就意味着有十八台投石机同时抛射,并且距离更远,威力更大! 这是什么场面? 想到一艘又一艘这么庞大的战船在海面上排开,万炮齐鸣的场景,李靖就觉得浑身发抖,血一下子冲上了头。 不只是李靖,见到这样一艘战船出现在眼前,随行的李平、秘书监秦思祖等人也都是热血沸腾。 也唯有大汉,能够制造出来这样的庞然大物,而这样的庞然大物一旦发出咆哮,山河都将为之震颤! 看着李靖等人的反应,李荩忱微笑一声。 他在后世是见过世面的,当然不至于因为看到了一条风帆战船就如此失态。 不过李荩忱也能够理解他们的心情。 大舰巨炮,不管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男人的浪漫啊! 尤其是对于作为军人的李靖等人,让他们能够指挥这样的战船、指挥由这样的战船组成的庞大舰队,恐怕他们什么都可以不要了。 “陛下,这是海军两年来的心血,”邱志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他看到了陛下的笑容,这说明陛下对于这艘船,非常满意,这对于海军来说就已经足够欣慰了,“现在海军计划在所有预留出来的炮门之中安装新式火炮,让这条战船真正成为前所未有的炮舰,成为我大汉征服更广阔大洋的前锋!” 李荩忱点了点头,他知道海军为这艘战船付出了多少心血。 青龙大舰并不是海军真正想要的船,那不过是从五牙大舰的基础上进行改进和放大的战船罢了,虽然能够入海,但是在骨子里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内河船只,在沿岸走走还行,进入远洋深海的确有太大的风险。 这种为完全为了远洋航行、为了征服大洋上的一座座岛屿、一片片陆地而设计的新式海船,才是海军最期待的。 两年来,为了这艘船,海军付出了很多,海军的老大王昌几乎一直就吃住在船厂,甚至南征这种海军难得露脸的活都交给了比自己低一级的戚昕。 一直到前一段时间海军和陆军开始共同筹划陆战队的建设,王昌才离开船厂,把督造船只的任务交给了邱志,这让邱志激动之余,自然更想要让这艘船尽快下水,成为海军真正迈向远洋的象征。 这艘船采用软帆,就意味着纵横交错的帆索根本不允许其上再安装投石机等等武器,火炮自然就变成了最佳以及唯一的选择。 第一五六二章 海军的欠条 现在火炮在经过长跑之后,总算是能够进行生产了,只有拥有了火炮,这艘为火炮量身定做的大船才能真正的发挥威力。 从开始建造到现在历经层层阻拦,总算是看到了成功下水出航的希望,邱志和海军将士们自然激动。 有人激动,自然就有人无奈。 另一边的于德沉声说道“陛下,现在国库紧张,大汉上下无论是武器装备生产,还是道路设施等等的建设,都需要大量的钱财投入······臣身在此处,就是因为海军需要调拨钱款为战船安装新式火器,可是就算是把臣等身上搜刮干净,也实在是难以再给海军一个铜子了。” 邱志等海军将领顿时看过来,目光不善。 这个家伙从早晨过来就一直泼冷水,如果不是大家同殿为臣,海军将士们恨不得直接把他丢到外面大江里喂鱼去······据说这个北边来的家伙可不会水哦。 海军之前敢怒不敢言,现在陛下亲临,并且已经露出赞赏之情,这个家伙竟然还不是好歹,真的是欠收拾啊。 这个时候只要李荩忱一声令下,邱志他们会立即把于德给抬起来丢出去。 不过李荩忱只是微微皱眉,打量着于德。 于德不卑不亢的一拱手。 “户部的难处,朕清楚。”李荩忱叹息一声。 于德身材瘦削,官袍不像是穿在他身上的,更像是挂在身上的,而脸上也带着浓浓的黑眼圈,不用想也知道这几天肯定因为这件事或者其余钱财调动的事情没有休息好。 户部现在真正主事的左侍郎陈叔慎可是出了名的工作狂,除了比他还高的户部尚书宗元饶之外,整个户部都在他的指挥下每天连轴转,否则偌大的一个大汉,处处需要钱,真的周转不开。 因为陈叔慎的努力,刚刚成立没有几年的大汉还真的没有遇到过非常艰难的财政危机,陈叔慎总是可以在朝廷需要钱的时候从某个犄角旮旯里面抠出来一笔,当然了这也和李荩忱大力发展商业有一定的关系,财富从库房之中走出来、流动起来,才给了陈叔慎能够不断补足窟窿的可能。 户部的日常挑灯“夜战”,以至于有几次老尚书宗元饶都看不下去了,亲自过来督阵,以让陈叔慎休息,任谁劝都劝不走,最后还是李荩忱亲自出面,又从礼部、商部等几个暂时空闲的部门抽调了不少人过来帮忙,才让老人家去休息。 要是老尚书来了个积劳成疾、病死任上,那李荩忱真的心中有愧。 因此现在户部叫苦不迭,李荩忱是能理解的。 他知道陈叔慎也好,于德也罢,都是能吃苦耐劳的性子,一向喜欢闷头做事,他们都开始叫苦了,那就说明事情真的很难解决。 李荩忱抬头看向巨大的战船。 这样的战船自然不能就这么老在船坞中。 它的征途应该是星辰大海才对。 可是英雄也有囊中羞涩的时候啊。 “海军还需要多少钱?”李荩忱沉声说道,“列一个详细的单子,朕从内府之中拿,同时号召后宫妃嫔们捐献银两财物,争取在一个月之内先补足一部分,至少火炮先开始上舰!” “陛下,使不得啊!”邱志和于德都大惊失色。 陛下从内库掏钱,先不说内库现在有多少钱——皇家的节俭是大家都知道的,每年陛下都在削减皇宫内的开支,甚至不惜放了很多宫女出宫——身为人臣,竟然让陛下掏钱,这是耻辱,是户部的耻辱,也是海军的耻辱! 户部赚不来钱,海军抢不来钱,是耻辱,是无能! “陛下,户部咬咬牙,应该能够为海军腾出来打造至少十门火炮的银子,还请陛下万万不要如此!”于德急忙说道。 “陛下,只要陛下下令,海军就算是去南边和北面抢,也能够有所斩获,这船,晚便晚下水!”邱志也站出来。 要是让王昌知道了自己竟然敢要陛下的钱,那估计明天在大江上漂着的就不是于德,而是他邱志了。 李荩忱大笑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有什么的。” 顿了一下,他看向秦思祖“现在内库之中调拨十万钱够么?” 秦思祖顿时有些为难“陛下,广陵和晋陵两处义学修建刚刚拿走了三万,可能只有八万多了······” “看来朕也成了穷光蛋了。”李荩忱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也罢,有多少是多少吧,义学今年内应该不需要拨款了。” 他倒是忘了这一茬了。 “陛下!”邱志跪倒在地,“陛下万万不可!” “起来,”李荩忱托了他一把,“朕又没有说不让你们海军还。” 邱志顿时怔了一下。 李荩忱径直说道“海军现在是大汉花的最多的军种了,可不能一直无所作为,今天户部和朕给你们的钱,你们打个欠条,五年到十年之内得给朕还上,至少两倍的利息!” 邱志急忙郑重拱手“臣代表海军,谢陛下恩典,臣等万死不辞!” 李荩忱眉毛一挑,转而看向于德“这样可以么,户部咬咬牙再腾出来一点儿,有一点是一点,朕为海军作保,他们以后以两倍还之。” 于德同样拱手“臣遵旨!” 而李荩忱紧接着说道“若是如此的话,朕应该还能发动官员乃至于民间百姓,只要海军能还上,那朕就有借的底气!” 邱志的手都微微颤抖。 如果能够发动官员和百姓慷慨解囊,那么海军甚至有底气建造第二条炮舰! “你们可要还上啊,”李荩忱打趣道,“否则朕的名声怕是要臭大街了。” “臣等遵命!”邱志等海军将领纷纷拜倒。 这一次李荩忱没有拒绝。 总感觉自己像是个放高利贷的。 不过李荩忱也很清楚,只要海军用心的话,想要还上这些欠款可不是什么难事。 南洋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岛屿上,可有的是财富,只要给了海军足够的船只,那么他们应该就有资本一点点赚回来! “告诉王昌,广阔的南洋朕交给他了,五年之后还不上来,你们几个就不要回来了。”李荩忱一摆手,径直向外走去。 “臣,谢陛下!”身后的声音震天,似乎整个船厂都被惊动了。 第一五六三章 掌握在手里的 李荩忱并没有回头,他对着于德招了招手。 于德急忙跟上李荩忱。 “朕的解决方案你们户部觉得还可以么?” “户部并无意见。”于德急忙说道。 虽然户部可能又要咬紧牙关甚至还得拆东墙、补西墙了,但是至少比直接和军方撕破了脸来得好。 真的和军方闹矛盾,户部上下也都不愿意看到。 “那就好,”李荩忱微微点头,“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商部准备在城东新开设商埠,臣去核查预算。”于德急忙说道。 “且同去。”李荩忱笑道,“来,与朕同车。” 于德又惊又喜“臣不敢!” “哈哈哈,朕又不会吃了你。”李荩忱大笑道,“李平,让人把马车带过来,朕就不过去了!” 看着李平应命去了,李荩忱转而说道“新的税收法颁布之后,朝廷的收入有没有明显的上涨?” 自从李荩忱南归之后颁布税收法,也已经两年。本来税收法颁布的目的,除了以此为基础逐渐建立大汉完善的法律体系之外,主要还是想要通过税收法让大汉的岁入变得系统化,而且也不再给任何人,尤其是世家能够在其中谋取利益的可能。 当然了随着这些律法的颁布以及科举考试的进行,世家也逐渐淡出历史舞台。并不是世家们想要消失,而是出头的家伙都被李荩忱以雷霆犁穴之架势扫荡的一干二净,其余的世家只要不傻自然也就不再有胆量挑战李荩忱的威严。 陛下对军队的掌握,显然让世家失去了和陛下作对的勇气。 “去年岁入相比于前年已经有明显提高,”于德急忙说道,“但是从今年开始,朝廷新的路政等等政策开始,恐怕消耗也会远大于去年,因此总体剩余的岁入可能比不上去年。” 李荩忱微微颔首。 他知道陈叔慎和于德等人担心什么,一直这么无度的“挥霍”下去,国库根本留不下来钱财,甚至还有可能会出现财政赤字。 “国库之中还有多少钱?” “现在白银二十万两是有的,”于德苦笑道,“估计月底随着南方的缴获转运北上,增加到三十万两也应该绰绰有余。” 这个时代的白银产量远远比不上后世,因此这个时代的二十万两白银绝对不算少了,毕竟白银此时的珍贵程度甚至不亚于黄金,如果不是工部在去年发现了两处不小规模的银矿,恐怕现在国库之中的白银储量比这个还要低。 经过三年的建设发展,大汉已经逐渐建立起来银本位的金融制度,同时随着商部对商贸经济的全力推动以及钱庄的建设,纸币,主要是银票,取代原本的铜钱逐渐成为各地大宗商贸交易的主流,这在更大程度上促进了银本位制度的稳定。 而在另一个时空之中,即使是到了隋唐时期,市场上主要的贸易工具还是铜钱,真正的银本位制建立要在宋代之后,随着海外贸易的增多和财富的积累,才让朝廷有本钱丢掉铜钱,建立银本位制。 至于相比于产量巨大的银子,而更加安全的金本位制·····那要等到大清灭亡之后了。 因此现在大汉开始建立银本位制,已经算超乎于时代,金本位制,那就不是李荩忱打算去做的了,现阶段大汉能够提高银子的产量以满足商贸的需求,李荩忱就已经很欣慰了。 “够了,不用留下来那么多,该用掉的就用掉。”李荩忱沉声说出了自己想要表达的关键。 于德登时瞪大眼睛? 够,够了? 二十万两,铺在偌大的国库里面也就是薄薄的一层罢了,怎么可能就够了? 李荩忱看了他一眼,明白于德等人在担心什么。长期以来,国库丰盈,才是户部官员们努力的目标,自宗元饶以降,户部官员们恨不得把现在空荡荡的能跑马的国库给完全填满。 但是他们努力的方向似乎不太对。 “户部应该注重于囤积的,应该是更多的日用品和食品,而不是单纯的钱财。”李荩忱郑重说道,“朕刚才也在船厂中说过,现在用掉的,以后会加倍的拿回来。如果我们光想着如何把钱财放在库房之中,那么我们就永远只有这些钱财,我们要想的应该是如何才能获得更多的钱财。” 顿了一下,李荩忱看向张大嘴巴的于德“对于平常老百姓来说,钱是用来买东西的,而对于国家来说,钱应该是用来生钱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些钱不花出去,就没有办法推动市场上的物资流通,整个市场若是有如一潭死水的话,那么钱就真的要烂在库房里面了。” 于德的额头上已经冒出汗珠,这是他也好,陈叔慎等人也罢,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的,甚至都不敢想的。 国库空了,按照前朝律法,他们是要掉脑袋的! 而李荩忱径直说道“当然了国家不可能手里什么都没有,我们应该握着的是粮食、布匹、丝绸以及矿石这些人们的生活不可缺少的东西,一旦市场上缺少这些东西进而导致物价出现波动,甚至出现敌人刻意哄抬物价的情况,我们能够通过手中握有的这些东西对市场上的价格进行调控,这样就不会出现价格的波动······” 李荩忱看着似懂非懂的于德,轻轻咳嗽一声。他意识到自己似乎使用了大量这个时代的人应该无法理解的名词。 “臣愚钝!”于德反应过来。 “能明白么?”李荩忱有些无奈。 他恨不得直接拿一本《资本论》塞到于德的手里,没有《资本论》的话,退而求其次,《国富论》也行啊,不行的话······《货币战争》总是能凑合凑合的吧? 不过这显然不现实。 并不是学经济出身,也算半瓶醋晃荡的李荩忱,有些头大。 虽然李荩忱只是三言两语,点拨了一下,而且说得很多词实际上于德也只能顾名思义,但是大致的思想他终究还是明白了。 “臣应该明白了陛下的意思。”于德深吸了一口气,“此事臣需要和尚书以及左侍郎好好商议,尽快给陛下拿出来一个章程。” 第一五六四章 内府也不富 从原来的存钱变成花钱,花钱的同时还得想办法让花出去的这些钱赚来更多的钱,这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若不是于德久在户部工作,对钱财这些事情了如指掌,恐怕和旁边干瞪眼的李靖、秦思祖等人没有什么区别的,李靖他们没有从事过户部的工作,听这个更是和听天书没有什么两样。 李荩忱微微颔首“另外花钱可以,但是我们的钱也不能说花掉就乱无章法的花掉,要做计划,今年有哪些地方用钱,哪些地方比较急迫,还有哪些地方可以先缓缓,另外是不是可能会有突发情况,这些也都要考虑在其中,只有这样才能避免朝廷反过来欠钱。” 财政预算不管准确与否,有还是要有的。 没有财政预算的话,那一切就将变得更加不可控了。 于德郑重一拱手“古人云,同君一夕谈,胜读十年书,今日听陛下所言,臣方知自己所思所想之狭隘。” 这一下李荩忱也有些汗颜。 自己有着领先两千年的思想,但是实际上也只能说出来一些最浅显的道理罢了,剩下的还得依靠户部自己去想。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自己带给这个时代这些思想,大汉至少在经济上不可能这么快就发展到今天这样的规模。 马车过来了,李荩忱径直向前走去“走,我们上车。” “诺!”于德等人急忙跟上。 ————————————- “陛下,内库也很穷了,”尉迟炽繁秀眉紧促,直截了当的说道,“妾身并非怀有私心,但是还是要和陛下言明此事。” “朕知道,”李荩忱点了点头,“内库也有难处。” 和其余朝代内库就几乎完全是皇帝的小金库不同,大汉的内库中钱财也并非不流动的,之前就已经开始着手布局,现在已经几乎遍布江南、关中、蜀中绝大多数州府,并且开始向全国延伸的义学,就是由内库和地方共同出资建造起来的。 除了义学之外,新组建的医学院、药房、慈善堂等等背后,也都有内库的身影在,可以说随着后宫妃嫔们在李荩忱的鼓励下逐渐参与到社会上各方面的慈善事业上去之后,内库作为她们唯一有权利动用的小金库,也跟着出现在这些领域之中。 这样做的结果自然就是,大汉的内库或者说内府,并不算历朝历代之中最富足的——在历朝全盛的时候,内府也不会穷到哪里去,相比之下现在的大汉绝对算不上非常富足,尤其是类比于历史上文景之治后的盛世,那应该是华夏实现大一统之后的巅峰。 但是现在大汉的内府绝对是参与到社会事务中最多的,也因此或许可以说是最能赚钱的。如今的内府完全不需要户部的专门拨款,通过钱庄存款、在地方进行投资和引资等等,内库已经完全能够实现自己的收支平衡,甚至还能有所盈利。 在这上面,主持内府的尉迟炽繁和负责内府对外事宜的沈婺华自然是功不可没。 之前李荩忱决定让后宫妃嫔们使用内府的钱财,主要是害怕这些女人们在宫闱之中憋坏了,没事总想着宫斗,最后闹得后宫之中乌烟瘴气。而李荩忱没想到的是,这“祸水东引”的策略,最后竟然真的让后宫妃嫔们全心全意的做起了慈善工作来,直接促进了大汉义学、药房等等的发展建设。 不过女人,本来就心肠软,让她们看到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看到那些被病痛折磨却没有钱看医生的妇孺老弱,心里自然不可能没有一点儿恻隐之心。 因此后宫每天为了这些事忙前忙后,李荩忱倒也乐得看到,毕竟后宫妃嫔们再怎么样也是他李荩忱的女人,她们所做的这些事没少给皇家、给李荩忱赚来好评。 久而久之,内府还真的成了后宫的内府,李荩忱这个皇帝陛下倒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外人,甚至就连从内府之中拿点儿私房钱都快不被允许了。 这一次李荩忱竟然想直接把内府剩下不多的积蓄给掏干净,后宫妃嫔们自然不同意,现在湘州的义学正在建设,是需要钱的时候,虽然钱财已经先拨过去一批,可是如果陛下把剩下的都拿走了,那么谁能保证下一次还需要钱的时候内府中不是空荡荡的? 义学的建设是循序渐进的,从建康、成都和长安三个地方连点成线,一点点的向外拓展,几乎是配合着本地书院的建设一起的,若是这个过程直接被打乱,那么就意味着整个计划都要进行调整,毕竟这牵扯到学生的招募、先生的时间安排等等······ 因此明知道陛下这一次是下了大决心,给户部那边的压力也非常大,尉迟炽繁也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那陛下······”尉迟炽繁试探性的问道。 “不行,”李荩忱果断的说道,“海军为重。” 李荩忱说的斩钉截铁,让尉迟炽繁也吓了一跳,急忙说道“陛下,现在湘州那边的义学已经进行到最紧要的关头,若是我们现在缺少资金的话······” “来人,”李荩忱径直招了招手,让袁大舍过来,“拿个盘子来。” 袁大舍不知道李荩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能遵从。 李荩忱从腰间解下来自己的玉佩“让人把这个典当掉,另外通知御膳房,从此菜量减少一半,这些钱财全部补充到内府之中。” “陛下!”袁大舍惊呼一声。 陛下带过的玉佩,这就是皇家御用之物,怎么能说当掉就当掉? “陛下龙体为重,臣以为不可。”此时正在埋头整理奏章的秦思祖也急忙起身,“陛下三思!” “陛下,内府虽然艰难,但是陛下之物,切不可流入民间。”尉迟炽繁也急忙说道,李荩忱的果断的确出乎她的意料,这已经足以证明,李荩忱这一次是非做不可了。 “陛下,应当还有别的解决办法。”秦思祖又补充一句,同时解下来了自己身上的玉佩,“陛下就算是真的要用自己的身上之物换取钱财以维持内府,那么也请以臣之玉佩为先。” “启禀陛下,孝穆公殿外求见!”此时李平快步走进来。 第一五六五章 解燃眉之急 李荩忱怔了一下。 算起来自己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到徐陵了。 倒不是徐陵受到了排挤,而是老爷子认为自己年事已高,应该给后来者腾位置,所以主动告老还乡,甚至就连身上成都书院山长的位置都辞掉了,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此蜗居不出,而是来往于大汉各个书院之中,一来是为了采风,二来也是为了讲学。 在之前,徐陵作为成都书院的山长,一年之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在成都书院脱不开身,现在没有了这世俗之中最后的一点儿束缚,天地之大,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约束的了他。 尤其是在徐陵临走的时候,李荩忱赐给了他太傅的名衔。这虽然只是虚衔,但是众所周知,李荩忱这是以“帝师”的名誉来赠与徐陵,表示自己对徐陵的尊重。 同时头上顶着太傅的名衔,就算徐陵是一介布衣草民,走到哪里谁都不敢把他怎么样。 “孝穆公,请!”李荩忱亲自走出御书房将徐陵迎了进来。 徐陵这一年几乎都在各个书院来回讲学,脸上的风霜刻痕更深刻几分,但是雪白的头发垂下,老人拄着拐杖却挺直腰杆,看上去精神抖擞,甚至要比离开的时候更加精神。 毕竟对于这个岁数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桃李满天下更加荣耀的事了,而李荩忱满足了徐陵这个愿望。 一眼看到了御书房中尉迟炽繁的身影,徐陵倒是有些诧异,微微皱眉“陛下这是小夫妻吵架,还是有什么公务?” 御书房上的人们也纷纷向徐陵行礼。 李荩忱压低声音说道“海军战船就差最后一笔钱,朕不得以动用内府的钱财,结果阻碍了义学的修建,这不,有意见了嘛!” “有意见的好,”徐陵微笑道,自从无官一身轻之后,他和李荩忱之间就真的是亦师亦友了,说话自然也就变得更加随便,“军队是国家之屏障和护卫,而学生则是国家之未来和希望,一国想要发展向前,缺一不可,陛下可不能厚此薄彼,若是只是发展军队的话,那么大汉终究难以成为富强之大汉。” “朕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李荩忱略有些不悦。 徐陵怎么看像是听到了消息前来捣乱的? 虽然一个是现在,一个是未来,但是如果没有现在的话,又从哪里来的未来? 因此不管怎么说,李荩忱还是会坚持将钱财集中给海军的。 在这个时代,没有国防,怎么发展经济和教育都没用。 同时获取钱财的最主要的办法就是开源节流,光是节流的话也没有任何的作用,李荩忱之所以大力发展海军,就是指望着海军能够起到开源的作用,否则他也不会强调“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徐陵紧接着说道“朝廷财政困难,义学需要资金之事老臣也才有所听闻,属实是老臣之过。” 徐陵话锋一转,让大家都有些诧异。 “义学乃是为了资助贫家子弟以及大汉军属,这是古来未有的良心之事,陛下和后宫诸位娘娘宅心仁厚,以内府自己之钱财资助百姓求学,更是令人感动,”徐陵淡淡说道,“而文坛上下,断没有看着陛下和诸位娘娘为钱财之事头疼而袖手旁观的道理,老臣已经托人将家中所有字画典当,换来的钱财或许能够充作九牛一毛。” 李荩忱怔了一下,旋即和尉迟炽繁对视一眼。 李荩忱能够看到尉迟炽繁俏脸上的惊讶逐渐转变为惊喜。 徐陵的全部字画,那是什么概念? 要知道现在市面上孝穆公徐陵的字画,那可是真正的有市无价,谁不想家里能够挂上当代文豪、杏坛大儒的佳作? “同时老夫也已经着人发动各书院先生学子,踊跃捐款,”徐陵紧接着说道,“不管是一两银子、一幅书画,还是一个铜板,总能够起到些作用。” “孝穆公何苦为此!”李荩忱有些无奈。 让徐陵这么一闹腾,恐怕要变成声势浩大的募捐了。 修建义学这种事,往小处说是朝廷的慈善罢了,和战乱或者自然灾害之后施粥之类的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往大处说却是为了教育事业的整体发展、为了社会的文化水平提高、为了社会的和谐发展,是不折不扣的百年大计。 因此往小处说,朝廷来负责就完全可以,而往大处说,却是整个时代、整个社会所有人不可推卸的责任。 再加上徐陵的号召力,可以想象最后会是什么场面,慷慨大方的肯定会出手阔绰,就算是小气一点儿的,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表示表示的话,会被别人戳脊梁骨的。 “为了大汉国祚延绵,为了子孙后代能够享受和平富贵。”徐陵微笑着说道,“帮扶贫苦,本来就不只是朝廷的任务,每个人都应该尽一份力。” 李荩忱郑重的向着徐陵一拱手“如此一来,问题便迎刃而解。” “不过这样的募捐,可以一次,下次老臣恐怕也不能为陛下张罗到多少了。”徐陵叹息一声,同时向李荩忱还礼,“老臣是凭着自己的良心办事,不是受了陛下的命令,所以陛下无须谢老臣,老臣实在是当不起。” “朕是替那些孩子们谢孝穆公。” 徐陵摆了摆手“他们要谢,就让他们以后用自己为这个时代做出的贡献来谢吧,别的虚名老夫用不到,也不需要。” 李荩忱沉默片刻,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徐陵拱手告辞,向御书房外走去。 这里是当初他对陈顼大失所望的地方,他并不打算过多停留。 “朕送孝穆公。” “陛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必了。”徐陵挥了挥手,径直走远了。 李荩忱最终还是没有追出去,回头无奈的说道“这个徐孝穆,告老还乡之后,脾气更加难以捉摸了。” 没有了官职的束缚,徐陵就没有了那么多需要瞻前顾后的,就算是和李荩忱,他也有不客气的底气。 “不过孝穆公总算是结了燃眉之急。”秦思祖等人也都松了一口气,否则他们真的害怕今天陛下和贤妃娘娘在御书房打起来。 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但是真的急了眼,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陛下的脾气可不好。 第一五六六章 预算和预案 而贤妃娘娘的脾气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大家都听说过,之前在修建吴郡义学的时候,负责的官吏仗着自己出身世家、意图偷工减料并且从中牟利,结果导致义学使用的第一天就在大雨之中垮塌,好在不是上课的时间,只有一个先生受了伤。 在被刑部抓获之后,贤妃娘娘亲自带人提审,如果不是有法律作为枷锁,没有判刑之前人还杀不得,恐怕那人连当天都活不过去。 不过最后在监狱里,他还是被狱卒们弄得死去活来。 这些狱卒也都多是穷苦人家出身,这家伙谋害富人也就算了,把主意打到了义学上,那就是该死! 由此也可以知道,尉迟炽繁也把义学当做自己的生命,否则绝对不至于今天不想退让。如果不是孝穆公出现,大家还真不知道今天这尴尬的场面会如何收场呢。 “孝穆公帮我们的也就只有这一次,看来我们也得吸取教训。”李荩忱径直说道,打破了略微有些尴尬的局面,“这一次过去了,下一次说不定还会有危机!” 大汉处处都需要钱,这让李荩忱第一次认识到了财政困难带来的压力,自己就像是一个母亲看着周围嗷嗷待哺的孩子,却无能为力。 大汉现在的金融体系还只是初步建立,能够运转起来李荩忱就已经谢天谢地了,现在还有可以完善和改进的余地,只要一直搀扶着,它总有学会自己走路的那一天。 深深吸了一口气,李荩忱打起精神。 自从选择走上了这条路,那他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咬着牙一头走到底,既然意识到了问题,那就去解决好了。 “秘书监拟定一份关于国库和内府之中都预留部分资金作为周转和应急的方法草案,即刻宣户部尚书和左侍郎入宫,朕要和他们讨论一下捐款的事,这是孝穆公用自己的毕生名气为我们换来的,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不能浪费!”李荩忱撑着桌子站起来,果断的说道。 “诺!”官员们齐声应诺。 意识到陛下肯定是和贤妃娘娘还有要商量的事情,秦思祖很有眼色的趁机直接带着秘书监的官员们退出御书房。 御书房内除了袁大舍一个伺候的人之外,就只剩下了李荩忱和尉迟炽繁。 抿了抿嘴,尉迟炽繁抬头看向李荩忱,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今天自己似乎是太强硬的,虽然她实际上也并没有表示什么强烈的不满,但是作为后宫的一份子,她出现在御书房,就已经足够表明她以及后宫妃嫔们的态度了。 “生气了?”李荩忱微笑着说道。 尉迟炽繁怔了一下,急忙摇了摇头“陛下不生气就好。” “朕有什么好生气的,”李荩忱倒是有些错愕,不过旋即摆了摆手,“内府的难处朕也清楚,你们一心一意为了大汉的慈善和医疗发展,朕本来不应该挪用内府的这笔钱的,只不过现在朕也是为了能够通过海军从更多的地方获得更多的钱财,开源节流,只是节流的话,这天下之大,朕也不能凭空变出足够的钱来。” 尉迟炽繁微微颔首“陛下有陛下的苦衷,后宫姊妹们多怀慈悲之心,此次正值用钱之际,陛下海涵。” “好了,你先回去吧。”李荩忱揉了揉太阳穴,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没有闲着,主要是处理的都是关系到大汉存亡的事情,让李荩忱一点儿都不敢掉以轻心。 尉迟炽繁拱手告退。 而李荩忱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 尉迟炽繁等人鲜明的态度,至少告诉李荩忱她们已经真的参与到了挽救民间疾苦的工作之中去,而不是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别的地方,这已经足够李荩忱欣慰的了。 至于起的冲突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每个人的目光长短不一样,李荩忱并不责怪尉迟炽繁,毕竟她们看的也是自己手里的、眼前的事情。 —————————— “陛下,臣以为想要计算出来合理的预算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户部尚书宗元饶开门见山,“现在朝堂上的政策时有变化,我们制定预算的话也只能说是按照现在的计划来制定,但是如果政策变动或者朝廷打算有新的政策,那所花费的金额就将出现很大的变化。” “陛下,臣附议。”陈叔慎也补充一句,他一个月前才从长安回来,长安那边毕竟只是陪都,陈叔慎作为未来已经内定了的户部尚书,自然不能一直留在远离朝廷中枢的地方,而且当初李荩忱把他留在长安,也不是真的让他直接负责北方的财政事务,而是让他能够尽快在北面拉起来一套领导班子。 现在北方长安陪都的所有政治班底已经搭建完成,完成了军方和地方政府之间的军政分离,因此陈叔慎也就能抽开身南下。 李荩忱微微颔首。 他知道户部在担心什么。 大汉的政策绝对算不上稳定······说到这个,李荩忱着实是有些汗颜,毕竟大汉政策不稳定和他也有不小的关系,李荩忱作为一个后来者,虽然脑袋里面的经验很丰富,不过这些经验李荩忱也不是总是能够理顺清楚的,他什么时候拍脑袋可能就想出来一个,再交给下面人制定策略。 因此大汉的策略说句不好听的,真的是皇帝陛下拍脑袋想出来的,比如之前,在去年年底的时候,谁都想不到今年要开始对大汉的道路进行整修,这就是很大的一笔开支,而这笔开支在之前是没有被预料在内的。 所以户部肯定会担心这个,我年初的时候制定的计划,到了年中的时候就可能因为您老人家拍脑袋想出来的什么东西而变得面目全非,你这不是开玩笑么? 当然了这种话户部也不敢明说。 李荩忱沉声说道“预算的计算绝对没有那么简单,这需要你们和其他部门的合作,比如每年军方需要多少钱、工部需要多少钱、礼部还有刑部和吏部他们又需要多少钱,还有商部······他们能够赚来多少钱,这些都是你们需要计算和考虑在内的。每个部门必须要拿出来明年的计划,根据这个计划自己先进行估算,最后加起来的就是大汉新的一年之中需要的总金额,这个支出金额虽然不用太详细,但是绝对不能太宽泛。” 第一五六七章 户部的小心思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另外朕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朕也承诺,以后各项事宜肯定要先和六部商量妥当,绝对不会随意的更改,不过在你们的预算之中一定要留出来适当的金额,以应对突发事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们可以不主动生事,但是不代表别人不会来挑衅我们,所以留有余地总是好的。” 宗元饶和陈叔慎齐声应是。 李荩忱这么一说,也就意味着户部之后在财政的支出和调度上将会有更大的自主权,也能够更大限度上的决定对各个部门的拨款数量,这是提升户部地位的好办法。 六部虽然并列,但是实际上也是有位次高低之分的。礼部是六部之首,那是因为礼部负责的都是礼法天地之事,说好听点儿是祖宗之法的管理者,而说难听点儿就是帮跳大神的,所以他们虽然清贵,却没有多少实际权力,最多就是动动嘴皮子。 其余的部门之中,工部和商部各自有各自负责的范围,其余部门插手不了他们的事情,他们也和其余部门没有太多的关系,更像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所以真正论资排辈,也就是剩下的吏部、刑部和户部了。在这其中,吏部虽然一向不显山不露水,但是管控到整个朝廷内外官员的升迁变动,所以反倒是一向被认为是六部之中仅次于礼部的存在,相对应的从其余部门调动到吏部也被认为是右迁。 毕竟干什么官都比不上管官。 这让户部耿耿于怀很久,毕竟没有我们掏钱,你们吏部又算得了什么,现在没钱能干嘛? 现在总算是有了机会,户部自然打算趁此机会坐上六部第二的位置,这样不说别的,单纯是发言权也会重很多。 户部的小心思,李荩忱当然是看在眼里的,否则制定经济预算、制定突发事件的预案这些,哪一个都不是轻松的任务,而且很有可能会因为分配不均得罪一大批人,如果不是的确有实打实的好处,陈叔慎或许还好,宗元饶这个老家伙肯定会全力反对。 毕竟他现在是要退还没有退的时候,要是这个时候得罪了一批人却没有拿到什么好处,反而甚至需要为此绞尽脑汁,那宗元饶肯定是不会干的,而如果能够办成了这件事,之后户部的地位大幅度提升,那就算是得罪了一批别的人,户部这边肯定会对顶在最前面的宗元饶感激万分。 在官场上,谁还没有一帮仇敌了?只要自己身前身后有更多感激自己的人,那就算是有仇敌又有什么关系? “一定要做好预案。”李荩忱又强调一句。 这帮家伙可不能光想着争权夺利。 臣子们争权夺利是必然的,李荩忱就算是想管也管不了,他只要负责把这种事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就可以了,他们应该做的,可不能出现什么差池。 “尤其是朝廷近年来依然会有大动作,到时候国库之中不能空荡荡的什么都拿不出来。”李荩忱沉声说道。 宗元饶和陈叔慎都打了一个激灵,同时答应。 大动作,现在朝廷已经把南方的敌人解决掉了,那么剩下的大动作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和北面宇文宪政权的全面战争。这是大汉这些年来一直憋着一口气的大动作,可想而知在稳定了南方之后,雄才大略的皇帝陛下肯定不会坐看北面宇文宪的小日子逍遥自在。 这些年大汉的注意力在南方,北面宇文宪几乎没有什么压力,甚至还曾经主动出动骑兵试探河套的汉军防备,结果被韩擒虎毫不客气的迎头一棒,丢掉了数百名骑兵,其余兵马狼狈退回,事后双方虽然都声称是误会,以为是塞外的突厥人,但是这也就是骗骗鬼罢了。 草原上的突厥人早就一蹶不振,说是铁勒人或许可信度更高一些。不过以薛延陀部为主的铁勒人在上一次河套之战的时候见识过了汉军的能耐之后,也同样并没有和汉军一较高下的打算,刚刚翻身农奴做主人的薛延陀人,现在也只想先过自己的小日子、养精蓄锐。 吃了亏的宇文宪意识到大汉不是那么好惹的,就算是大军南下,留在北方的也有不少精锐,所以干脆死了心,只能加强各地关隘的防务,日子能过一天是一天,甚至宇文宪还抽调不少兵马向北和东北进行探索,应该是在为自己筹划后路。 短暂的安宁之后,必当是狂风暴雨。 只不过现在恐怕就算是李荩忱自己也无法拿捏大战要在什么时候开始,现在大汉上下也只能是时刻准备着,再加上就算是真的决定开战,那也是国家机密,至少不能在经济预算上体现出来。 在这上面,户部可不敢有差池,要是大战爆发之后户部拿不出钱来,那么户部的诸位,就要小心脑袋了。 ——————- 李荩忱沿着回廊穿过御花园。 一天都在为大汉经济的事情犯愁,让他很是疲惫。 “陛下,喝点水,”杨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衣服上还带着些草屑,身后婢女们手里提着一个壶,“尝尝味道怎么样。” 李荩忱接过来碗抿了一口,半信半疑“凉凉的,有点发甜,这是什么来的?” “这是太医院刚刚调配出来的解暑汤,用了好几味调和气息的药材熬煮出来的呢。”杨妙笑嘻嘻的说道。 不用想也知道,她刚才肯定是帮着太医院分拣药材去了。 尉迟炽繁她们自然不会让这个小丫头跟着去义学或者哪里,不怕添乱的,不过太医院这边倒是缺少个人看着,她和陈宣华就果断的被踢过来当班了。 太医院自然用不着堂堂后宫妃子盯着,而且还是两个——虽然这两个一直都不怎么靠谱,主要还是因为太医院现在开始负责给建康府之中的药房进行配药。 这些药都不是什么重要的药,主要就是帮助人们进行调理的,比如这解暑汤。 按照计划,在天气炎热的时候,药房会集中熬制解暑汤免费或者象征性收费后进行发放,这也是后宫妃嫔们开始利用内府的钱财参与到医药行业的第一步。 第一五六八章 药房 在这之后,免费或者便宜的医药发放以及售卖将会逐步落实。这些顶着皇家名头的药房,无论是在价格上还是在声誉上,都注定会无可比拟。毕竟谁也不会有朝廷内府这样的雄厚财力支持,更不会有能够比肩太医院的名头。 现在第一处药房已经建立起来,就在皇城南门外的御街上,只不过现在还是平价而已,之后是不是要降价或者对一些便宜的药品免费提供,还需要看现在的营业收入,毕竟内府虽然大,也不是无底洞,总是有被掏空的时候。 而通过药房创收才是尉迟炽繁她们的另一层心思所在。 现在内府的收入主要还是依靠国库按时拨款、各地进贡兑换以及钱庄之中的利息,这些毕竟都是有数的。如果单纯的开办义学、慈善堂这些,久而久之,内府必当入不敷出,所以也要想办法“开源”。 社会上的募捐显然是最好的办法之一,只不过募捐的数量是有波动的,也不能只把希望寄托在定期或者不定期的募捐上,所以内府也在想办法通过建立药房来“合法”创收。 “你说这是解暑药?”突然意识到什么的李荩忱问道。 “对啊,”杨妙点了点头,“有什么问题么?” 李荩忱环顾四周,虽然现在万木回春,但是怎么着都不是夏天吧? 敢情这是把自己当做小白鼠了? 杨妙一脸真诚的看着李荩忱,而李荩忱额头上都是黑线。 好像不但把自己当做了小白鼠,而且她根本就没有这个觉悟。 “陛下生气了?”杨妙看李荩忱脸色不对,急忙扑入了李荩忱的怀里,“陛下为什么生气啊?” “药房现在建设的怎么样了?”对杨妙的撒娇几乎没有什么抵抗能力,李荩忱只能无奈的转移话题。 杨妙急忙说道“现在主要部分都已经修建完成了,还有剩下的能够处理外创的诊室虽然已经开始搭建,但是里面的部分要等孙大家回来之后才能建设,否则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们也不好跟孙大家交代,不过一个月前孙大家就已经让人送了图纸过来,所以他需要的什么······手术台、无影灯什么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听上去都很厉害的样子啊。” 李荩忱点了点头,孙大家自然就是自己专门派去南疆的孙思邈,孙思邈既然已经有了图纸,那就说明他在南疆通过解剖,对人体的构造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甚至已经可以进行外科手术。 至于手术台和无影灯之类的,实际上还是当初孙思邈南下的时候李荩忱为他提供的思路,手术台还好,无影灯对于进行外科手术的医生来说绝对是不可或缺的。 并不是只有通过后世的电灯泡才能达到消除影子的效果,而影子也不是完全可以被消除的,无影灯的工作原理实际上就是通过重合在一起的光源削弱对方阴影罢了,即使是几个蜡烛密集的放在一起也能够起到消除影子的作用。 当然了李荩忱自己也不知道通过蜡烛制作的无影灯是什么样子的,他只是将这样的一个思路提供给孙思邈罢了,至于怎么去做,那就是孙思邈需要头疼的,不,准确说应该是南下随军的工匠们需要头疼的。 李荩忱已经听说了,孙思邈在南方军队之中,身份地位之高,即使是作为主帅的李询都得礼让三分,毕竟到了孙思邈手中的伤员,能活下来的十之,这是之前谁都不敢想象的。 “等他回来吧。”李荩忱笑道,“孙大家在南疆没有少救人,这一次回到建康府之后应该可以救更多的人。” 杨妙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现在万事俱备,就差一个孙大家了,连妾身都想跟着孙大家去学习学习呢。” 李荩忱揽着她的腰肢“可以啊,又没有人反对。” “啊?”杨妙惊讶的看向李荩忱,“真的吗?” “难道还有假的不成?”李荩忱眉毛一挑,微笑道。 杨妙登时搂住李荩忱,在他的脸上香了一口“陛下真好。” “朕不好谁好?” “那妾身陪陛下去药房看看。” ————————————- 女人吃醋的时候是很可怕的。 比如现在李荩忱面前。 杨妙搂着李荩忱的手臂,向陈宣华吐了吐舌头。 陈宣华秀眉微蹙,似乎随时打算扑上来把皇帝陛下直接抢过来。 李荩忱虽然意识到了两个女人之间的目光交锋,但是他还是很果断的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最好是不要牵扯到女人之间的冲突和战争之中,否则最后吃亏受气的十有是男人。 他环顾四周,药房现在的确已经颇有气候。 药房就在大司马门对面,绝对是整个建康府最吸引目光的地方,而现在已经建好的抓药、煎药的地方,也可以称得上气派,院子的空地之中,来来往往的都是太医院的学徒和内府的随从,他们主要负责分拣今天到来的药材。 药房刚刚建立起来,还处于大量收购药材的阶段,所以有大量的药材从五湖四海通过大汉已经逐渐建立起来的商路网络汇聚到这里,屋子里甚至暂时都已经放不下,只能趁着这几天天气比较好在院子里进行分类装箱。 而屋门敞开,人们进进出出,李荩忱已经能够看到那一排一排的药柜,太医院的学徒们正在药柜下忙碌。 在之前,太医院绝对没有这么多学徒的,不过随着金陵医学院的筹建,太医院的太医基本都挂上了学院先生的名衔,现在医学院马上就要完工,但是大汉对于医疗人才的需求却根本不足以让朝廷有耐心等到医学院开门,所以实际上学生已经开始招募,并且先以太医院学徒的身份参与到实际工作之中。 这导致太医院学徒的数量几乎比去年翻了两翻,不过也得亏有这么多人,否则内府就算是有再多的钱,也没有足够的人支撑药房的建设,尤其是现在内府打算建设的还不只有这一个药房。 对于这些学徒们来说,不管是他们真的作为太医院的学徒,还是作为未来医学院的学生,他们在之后的学习过程中实际上都很难一下子接触到这么多的药材。 第一五六九章 圣人 基本上内府把这个时代能够搜集到的药材都搜集到了,以应对一些疑难杂症。 更不要说在不久的将来,药房这边将会建立起来大汉第一个能够完成手术的手术室,甚至还有孙思邈这种南方名声已经分外响亮了的人物坐镇在这里。 对于这些想要从事于医疗的学徒们来说,这样的机会是怎么都不敢想象的。 “让一让,让一让!”身后传来声音,只见几名学徒搀扶着一个老人快步走过来,“前面有急诊病人,让我家师傅过去。” “是太医院的赵大家。”陈宣华急忙说道。 而这个时候学徒们还想往前走,赵大家先看到了白鱼龙服的李荩忱,急忙伸手拦住他们,颤颤巍巍的就想行礼,而李荩忱却径直侧开身让出道路“病患为大,且去!” 学徒们这才意识到眼前的是什么人物,不过也顾不上行礼了,扶着自己的老师先去看病人了。 “本来今天不是赵大家当班的,应该是前面忙不开了,所以只能把赵大家从太医院请过来。”陈宣华有些无奈,“药房虽然刚刚建立的时间不长,甚至正如陛下所见到的,还有很多药品都还没有进行分类和整理,但是慕名而来的求医问药的人已经不在少数,尤其是孙大家已经把一些易于操作理解的技术先行写成报告送了过来,所以太医院的太医们也已经可以通过这些报告自己先摸索出来一些简单的技术,总比一直等着孙大家从南方回来要好,毕竟生命是等不起的,能拯救一点是一点。” 李荩忱点了点头,随着和平时代来临,如何救人往往要比如何杀人来得重要。 “陛下可要进去看看?”陈宣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而李荩忱走到她身边,却并没有着急走,伸出手在陈宣华的鬓角上拿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去的一片干叶子“收拾草药也就好了,怎么会直接挂在头发上?” 陈宣华缩了缩脖子,讪讪一笑“是妾身不小心。” “这没什么,”李荩忱摇了摇头,“忙碌的女人,同样美丽。” 陈宣华和旁边的杨妙都怔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古人对女子的要求实际上很简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过这短短的八个字的背后,却是封建礼教对女子的残害。历史上南北朝时期胡汉交融、风气还算开放,但是女子的身份地位却远远比不上百年之后的盛唐。 女人在外面抛头露面的指挥干活,这是之前都不敢想象的。 就算是这个时代随着长年的战乱,很多时候女人愿意或者被迫的已经开始承担起来足够的社会责任,但是女人的整体社会地位远远比不上男人。 李荩忱鼓励后宫妃嫔们去做一些社会上的公益事业,在大多数人乃至于她们自己看来,也是李荩忱想要分散一下后宫之中的注意力,免得这些女人天天自己窝在屋子里憋出来什么坏心思。 殊不知,李荩忱又何尝没有想着能够通过这样的方式提高一下女性的地位。 当然这种提高并不是号召男女平等。 李荩忱可不傻,在这个时代搞男女平等,不只是男人会有意见,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女人都会有意见的。 但是作为统治者,李荩忱不得不考虑现在大汉正在面临的人口短缺的问题。三百年乱世,虽然促进了民族的融合,但是人口数量大幅度降低,而大汉想要发展,就得想办法把人口的数量提升上去,没有足够的人口,无论是朝廷想做什么都是纸上谈兵罢了。 想要在短时间内提高人口数量,只是依靠生孩子那是做不到的,虽然李荩忱从来都不怀疑华夏民族的生育能力,但是等到这一批孩子长大成人,那已经是至少十五六年之后的事情了。 虽然李荩忱现在也面临着人才不足的问题,但是至少曾经在隋唐时期大放异彩的老一辈们,诸如李渊和李靖等人,也都已经长大成人,能够承担起一方责任。 可人口数量这种问题,李荩忱除了身先士卒自己先扩大皇家的规模之外,的确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因此就只能从解放妇女的力量上下手,这样做固然有挑战封建传统的意味在,不过只要拿捏住尺度,又控制好舆论,应该很容易能够获得社会中上层的支持,然后再推广向整个社会,就不容易引起反对的声音。 妇女能顶半边天,一旦妇女能够走出屋子,至少承担起来一部分社会责任,那么将会腾出来更多的男性人手填补到更加需要人力的地方去。 比如女性站出来顶替男性进行商品交易和售卖,这样原本负责这件事的男人自然就能够进入工坊或者进入官府修整道路的队伍,人自然而然也就多了。 不过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一切都需要慢慢的来,李荩忱让后宫的妃嫔们主动参与到社会公益事业之中,也是为了先试试水,同时向社会各界透露出来口风,陛下是要赋予女性参与到社会生活中的一部分权利了。 “圣人在上,开设药房,保佑我等黎民啊!” “陛下当真是圣人啊!” 还没有走过药柜,李荩忱就听见前面的声音。 李荩忱顿住了脚步,只见排队拿药的百姓们在拿了药之后,对着门口的匾额郑重的行礼。 圣人,这个称呼让李荩忱有些恍惚。 这是历史上唐代盛世的时候人们对于当今陛下的称呼,表明对陛下的尊重,因为只有圣人才能带来繁荣富足的盛世。 而现在自己听到了这个称呼,让李荩忱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自问自己做的还不够多,圣人这个称呼,沉甸甸的,当真是担当不起啊。 “从今天开始,药房的所有药全部都便宜两成。”陈宣华在李荩忱身边解释道。 八折? 那的确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了,尤其是在看病上。 也难怪这些百姓们会对匾额行礼,这匾额上写的是皇家的名字,甚至都是李荩忱亲笔题写的,所以对于他们来说,这就代表着李荩忱,代表着仁慈的大汉皇帝。 “但是这会不会影响到药房的营收,内府那边已经捉襟见肘了。”李荩忱斟酌说道。 第一五七零章 增进姊妹感情 李荩忱知道药房刚刚开业,就算是顶着皇家的名字,想要短时间内拉来足够的客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这个时代的宣传手段还不够先进,想要让建康府中人都知道,还得靠口口相传以及建康府、金陵县等等派出的衙役配合。 所以降价的确是最好的吸引人的办法。 可如果降价造成亏损的话,那现在李荩忱真的没有办法让药房继续支撑下去了。 大汉实在是太缺钱了,就算是有钱,也得继续用到其余直接关系到国家稳定的事情上,而不能先落在这药房上,毕竟一时之安危保不住,药房这种保一世之稳定的也起不到作用。 “人多了,自然就能回本。”陈宣华抹了一把额头上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汗水,不管怎么说得表现出来一副自己很认真努力的样子。 李荩忱点了点头。 得到了李荩忱的认可,陈宣华轻轻呼了一口气,又炫耀性的向着旁边的杨妙白了一眼,我做的事情得到了陛下的赞赏,而你好像并没有让陛下特别开心哦。 整个药房是让陈宣华和杨妙两个人来负责的,杨妙负责的是药房中配制药材的部分,而陈宣华则负责药的收购、整理和售卖,当然了对于只是懂个皮毛的她们来说,说负责,实际上不如说是起到一个监督的作用,但是要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两人是要承担责任的。 当然了,要是做出来什么业绩,她们也有功劳在。 因此从药房开业之后,虽然在后宫的妃嫔们看来,药房这边的事情好像和过家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陈宣华和杨妙却相互竞争、玩的不亦乐乎。 “药房的运营就交给你们两个,”李荩忱将这两个小丫头的神情尽收眼底,语气也变得严肃了几分,“你们可要相互配合,不要出了什么差错,药房这边不出错还好,要出错很有可能就是大事,关系到人命,你们务必不能掉以轻心。” 李荩忱说的严肃,陈宣华和杨妙对视一眼,急忙答应。 而李荩忱又伸手点了点她们两个的眉心“不准闹矛盾。” 这一次她们两个下意识的对视一眼,低低哼了一声,同时别过头去。别的可以,这个好像得掂量掂量。 李荩忱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两个小家伙······ 看来今天需要把她们两个弄到一起交流交流感情了,两个人要是发生什么矛盾,那么将会直接影响到药房的运行。 得把两个人变成好姐妹才行,否则朕如何才能放心呢。 ————————————- “陛下,前锋已经抵达城南五十里!” 李平的大嗓门一早晨起来就把李荩忱给拽了起来。 “前锋,什么前锋?”李荩忱爬起来的很艰难,昨天晚上好一场风雨大战,现在杨妙和陈宣华一左一右缠着他,着实是很难让人从温柔乡中爬起来。 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李荩忱觉得自己才回过神来。 外面天色昏暗,还没有日出呢。 “回陛下,是南方归来的献俘队伍!”李平急忙回答。 李荩忱的脑袋总算是清醒了一些,环顾四周,才想起来昨天自己就睡在了御书房,否则后宫的话,李平这个家伙是不会进去的。而睡在御书房的原因,就是为了早晨能够尽早的前去城外迎接归来的献俘队伍。 这支队伍从南疆向北走了一个月,总算是到了建康府。 杨妙和陈宣华挣扎着想要起身,李荩忱低下头在她们两个的额头上一边吻了一下,重新给她们盖上被子“天还早,你们接着睡。” 这两个小丫头当然没有什么顽强的意志,顿时像是解脱了一样很干脆的缩了回去。 李荩忱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们两个真的是一点儿起来伺候朕的自觉性都没有啊。 宫女们已经拿着衣服过来伺候李荩忱更衣,而袁大舍的声音同样在门外响起,显然是告诉李平这个大嗓门小点声,陛下已经起来了。 伸手推开门,李荩忱大步走出来,瞥了一眼挺胸抬头觉得自己英武霸气的李平,不由得冷哼一声“前锋,谁家的前锋?大汉的队伍开过来,能叫前锋么?说得好像李询他们要谋反,朕已经困坐孤城了一样!” 李平怔了一下,气势顿时就松垮了下来,委屈巴巴的低下头。 不就是打扰到您的温柔乡好梦了么,不至于这样吧。 “走,用膳之后,我们出城,五十里也不远了。” “诺!”李平如蒙大赦。 献俘夸功,这是朝廷能够给予军队的最高荣誉奖励,当初的李荩忱就是凭借入建康府夸功而名声大噪,只不过那个时候的李荩忱本来就已经是巴蜀的土皇帝,南陈已经失去了对他的控制力,甚至可以说从李荩忱决定偏师入蜀的时候,他和南陈朝廷就已经走到了平等的位置上,而入建康府对于李荩忱来说,主要目的是为了能够让更多的人才,尤其是江南的人才意识到有这么一股新力量的存在。 而在正常情况下,献俘夸功没有那么多的政治斗争意味在其中,自然也就没必要那么紧张。 这一次李荩忱不仅仅给予了李询等人献俘夸功的荣耀,而且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十里郊迎,迎接这些为大汉平定了南疆的功臣。 “臣等参见陛下!” 早晨的风还带着凉意,出建康府南门十里,就是古人常常送别亲朋的十里长亭,而建康府的十里长亭周围,由于往来的人多,也不再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亭子。 这里背靠秦淮,依靠来往的水运和货运,已经是建康府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地,人们以“长干里”称呼之。 历史上的长干里在春秋时代就已经是江南繁华鼎盛之地,建康府的前身春秋战国时期的越城就在长干里附近,只不过后来战火频发,城也不断地向东北移动,当初的越城也逐渐从建康府主城变成了现在类似于卫星城的存在,甚至城墙坍塌,早就已经不复当年模样。 不过这长干里和秦淮沿岸,依旧是建康府仅次于城内御街的最繁华的地方之一。 现在的建康府是在三国之后历朝历代修建完善的,基本上属于南朝的产物。 第一五七一章 十里郊迎 南朝偏安江南,建国之初地广人稀,即使是到现在人口也很难和北方相比肩,因此建康府绝对算不上大,至少是配不上现在大汉这大一统王朝气度的。 因此和重建长安一样,新的建康府也在规划之中,甚至已经完成了初步的测量。 和修建长安是从龙首原向南重新建造一座城不一样,建康府在南朝几代还是作为都城存在的,所以城池内政设施等等都要比破旧的长安城好很多,因此建康府老城保留,以老城为中心,主要向南拓展,一直沿着山和湖拓展到秦淮,争取将现在十里长亭的这里包裹在其中。当然了皇城则向北拓展,抵达钟山脚下。 最终修建的建康府依托山势从现在的正方形变成长条形,这样做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能够在地形受到一定限制的情况下尽可能的增加城池的居住区域和商贸区域,尤其是为了能够把长干里这一带纳入城池范围之内,导致城池最终变成了东南-西北走向。 而城池的东北则留出来作为工坊和码头,城池的西南直面向江南腹心之地,是大汉陆军和禁卫军军营所在,坐镇此处,汉军可以便捷的沿着水路快速抵达江南的各大重镇。 只不过现在这些还都停留在纸面上,此时的长干里依旧是建康府南面十里送别之处,也是今天李荩忱迎接凯旋而归的将士们所在地。 此时大汉的文武官员们已经等候在长干里,见到李荩忱之后纷纷行礼。带队的文官正是顾野王,而武将则是裴子烈。 两个一老一少站在这里,似乎也在象征着大汉的现在,老的一代人已经垂垂老矣,而新的一代人也承担大任。 “顾公且上车休息。”李荩忱伸手搀扶顾野王,“顾公年事已高,这一次十里郊迎,朕已经专门派人告知顾公莫要前来,为何还来呢?晨风仍然有几分寒意,若是顾公因此而身体抱恙,朕心有愧。” 顾野王捋着自己的胡子,笑着说道“此次是为了欢迎为我大汉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士,老臣虽然年岁已高,但是仍然是大汉宰辅,群臣毕至,老臣焉有家中高卧的道理?” 顿了一下,顾野王紧接着说道“更何况就算是老夫受了风寒,现在陛下以内府之名开始药房,甚至还让太医坐镇,老夫自然没有什么害怕的。” 李荩忱不由得笑道“真得病了,难受的那也是顾公啊。” 顾野王环顾周围,感慨万千“现在我大汉良臣虎将一应俱全,老臣风烛残年之躯,也到了应该离开的时候了。得不得病,那就要看老天的心思了。” 李荩忱摇了摇头“顾公虽然年事已高,但是精神矍铄,朕看应该并无如此担忧,顾公多虑了,在宰辅的这个位置上为朕指点江山,应该还能再干几年。” “陛下,老臣奔波半生,也累了啊。”顾野王笑道,“也想过过和孝穆公那样闲云野鹤的日子。” 李荩忱默然良久,方才说道“顾公真心想要告老了?” “陛下准许吧。”顾野王淡淡道。 “那谁能够顶替顾公?”李荩忱无奈的说道,“朕之所以不想让顾公离开,主要还是放眼现在大汉朝堂,似乎还没有能够将顾公取而代之的人物存在。” 顾野王想要告老还乡,这是李荩忱早就已经知道了的事情,之不过现在大汉地方上年青一代已经崛起,但是朝堂上还是呈现出青黄不接的情况,因此李荩忱并不知道自己让顾野王离开会不会导致大汉的朝堂上工作难以顺利对接,同时下面的年轻人们——当然这个年轻是相对于顾野王这些人的年纪来说的——能不能承担起来整个朝堂上百官之首的重任。 在这之前,李荩忱就已经有类似的倾向和打算,他让主持六部的都官尚书唐亦舜出面承担了不少应该是宰辅的工作,意图自然也很明显,就是想要让唐亦舜能够起到最终替代顾野王的作用。不过从目前来看唐亦舜还缺少足够的经验,如果贸然让他上位的话,反而有可能会引起混乱。 因此李荩忱从个人的观点上还是倾向于想要让顾野王这些老一辈多留几天你的,至少给年轻人再多一点时间。 不过自从去岁袁宪去世之后,顾野王等前朝老臣,心态就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老,显然他们也都向往着袁宪那样的生活,功成名就之后告老还乡,现在还把自己的子嗣都安排妥当了。 心态老了,人自然也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这个时候的顾野王,早就已经不是当初李荩忱入蜀的时候健步如飞的老人了。 “有人的,宰辅职位虽然高高在上,但是主要都是起到统筹兼顾之作用,而且宰辅之下还有都官尚书的帮助,所以老臣以为陛下一来是大胆选用年轻之才,二来是简拔朝中老臣先在这个位置上起到一个过渡的作用,并且加快对年轻一辈的栽培。”顾野王斟酌说道,显然他早就已经在心中有了解决方案,只不过之前不好直接向李荩忱言明罢了。 现在顾野王站在百官之前向李荩忱把自己的心思坦白清楚,倒是有一种逼宫的感觉,顾野王为了大汉鞠躬尽瘁,现在年迈了想要告老休息,陛下都不放人,那岂不是要寒了其余臣子们的心? 李荩忱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朕准了,那顾公认为姚察如何,能否担此重任?” “老臣以为善,”顾野王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道,“姚察为人谨慎沉稳,又人如其名,有明察秋毫之能,让他担当宰辅并无问题,等到一两年后,便可以让唐都官就任宰辅。” “那便如此吧。”李荩忱算是应允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顾野王等老一辈官员早晚是要离开的,自己也必须要做好准备。 人才的压力,不仅仅在于能有多少年轻一辈的站起来,也在于年老一辈、经验丰富的人能不能再晚走一点儿啊。 “报,启禀陛下,队伍距离此处还有三里地。” 李荩忱顿时打起精神“顾公,就算是请辞,今日依然是百官之首,且随朕一起迎接凯旋的将士!” 第一五七二章 背后的百姓 “陛下,来了!”李平伸手指向前方。 地平线上烟尘滚滚,十余名骑兵在前开路,那是负责接引的羽林骑,而赤色的旗帜就在骑兵后面舞动,旗帜上面有不少窟窿,有的是箭矢刺穿了之后留下的,有的是火焰烧灼了留下了,而这些都表明这面旗帜随同着骁勇的汉军将士们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恶战,百战余生,方才能出现在大家的眼前。 李荩忱一挥手,两侧的禁卫军散开,拉出警戒线。 并不是只有李荩忱和文武百官前来迎接,阖城百姓都已经闻风而动,随着太阳高升,百姓也越聚越多。 对于五年前的建康府百姓来说,林邑或许是一个遥远的甚至很多人都没有听说过的地方,哪怕是在天子脚下,他们对于那种荒蛮之地发生的事情也不感兴趣,或许还会怀疑朝廷为什么会对这样的地方动兵,怕不是穷兵黩武? 但是五年之后不一样了,六部之中一向是被认为最清闲的礼部,这一次也没有闲着,在李荩忱的指挥和授意下,礼部在征南战争开始之前通过各种手段进行了大量的宣传工作,现在来看宣传效果也是富有成效的。 总而言之,礼部就是通过张贴通报、派遣人街头巷尾的进行演讲,甚至还编排表演的方式向人们讲述发生在千里之外的岭南的故事,在这些故事之中,林邑自然就被塑造成凶神恶煞一般的存在,他们为害一方,拦截海上大汉的船只、屠杀岸上大汉的百姓,甚至还放火烧毁城池······ 在这些宣传之中,虽然都能够找到原型,但是还是有一定的夸大成分在。比如以林邑人的水师那几条破舢板,想要跑到海面上去拦截大汉的渔船和商船?恐怕谁比谁大还不一定呢。 这故事的原型其实是发生在码头上的冲突,只不过为了展现出来林邑人的穷凶极恶以及贪得无厌,礼部做了一些修饰,这样就会让百姓们认为林邑人已经掌控了南方的陆地和海洋,大汉这一战不管在什么地方打的都很艰难。 如此一来自然也就容易让人认为大汉这一场胜利来之不易,而实际上汉军真正浴血厮杀、付出惨重代价的,也就只有横山一战,甚至就连卢容城外的战斗,战死的也基本都是林邑本地炮灰。 若是在原来,礼部肯定是不会干这种事情的,礼部的家伙们一向自视甚高,现在直接变成了朝廷的喉舌,脸上怎么挂得住? 但是现在礼部尚书江总,那是李荩忱看重这个家伙能吹的本事才留下了他的脑袋,否则的话以他带着整个南陈走向灭亡的罪过,任谁都保不住他。 因此对于李荩忱的命令,江总那是言听计从。 就这样,礼部虽然还叫礼部,但是已经和宣传部没有什么两样了。 正是因为礼部的精心宣传,百姓们对于这些无恶不作的林邑人那叫一个深恶痛绝,因此现在大汉打败了林邑,甚至活捉了他们的国王,百姓们当然要抓紧过来见证这伟大的时刻。 所以前来观看献俘的百姓,来的比想象之中的还要多的多,甚至李荩忱向后看去,黑压压的都是人头。 似乎整个建康府的百姓都已经出来了。 万人空巷,不过如此啊。 宣传,果然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而前方,队伍已经越来越近,骑兵向两侧分开,中间一员大将骑着高头大马出来,见到李荩忱的身影,早早地就已经翻身下马,大步向这边走过来。 “臣,大汉征南将军李询,攻破林邑国,生擒林邑国王范梵志以降大小官员贵族二百余人,今日献俘于陛下!”李询在距离李荩忱一丈远的地方顿住脚步,郑重拱手行礼,紧接着便要跪倒在地,再行叩拜大礼。 等他弯腰屈膝下去的时候,李荩忱径直上前,一把托住李询的手臂“爱卿请起!” 李荩忱并没有怎么用力,只要做做样子、虚扶一下就可以了。他没有必要也不会和李询这么客气。 李询拿下林邑,李荩忱给他入建康府夸功献俘的荣耀,就已经足够他名留青史的了,而如果李荩忱表现出来对于李询的过分器重,那么会导致很多趋炎附势之人前去李询那里阿谀奉承,这对于大汉官场的风气而或者对于军中风气都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身为皇帝,就是要做到拿捏得准,任何事情都有力道和尺度,一旦用力过剩,只会导致更大的不平衡。 “臣,谢陛下!”李询再一次朗声回答,“吾皇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跟在李询身后的汉军将士们同时向着李荩忱的方向行礼。 “吾皇万岁,万万岁!”朝臣们和百姓们这个时候也都紧跟着高声喊道,同时拜倒在地。 三百年了,三百年乱世,人命如草芥,而朝代更迭如走马观花。 曾经那个强大到因为太强大而内部矛盾爆发分裂的汉王朝,那个全盛的时候向西控制西域、向东直抵高丽、向南更是越过横山的庞大王朝,已经烟消云散了三百年了。 三百年,只有南北的割据;三百年,只有北方的胡人不断纵马南下的马蹄声。 大汉的旗帜,已经有多少年没有飘扬在异国的土地上了?从来都是征服别人的华夏,又有多少年没有进行过远征了? 不管林邑人强大与否,现在大汉征服了林邑,甚至他们的国王就在后面那一直绵延到天尽头的囚车队伍中! 这是三百年来,大汉这个曾经强大的王朝再一次出现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并且爆发出来同样耀眼的光芒。 为自己能够成为大汉王朝的一份子,这些百姓们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豪和骄傲。 囚车逐渐接近,李荩忱已经能够看清那一张张憔悴的脸。 范梵志被两名人高马大的汉军将士拉扯着下来,他还想要顽强的抬起头来看什么,不过旁边的两名汉军将士根本就不给他这个机会,一人一脚,正好踢在了他的腿弯上。 范梵志惨叫一声,跪倒在地,而他还顽强的想要抬头,不过立刻有人直接把他的脑袋按了下去。 作为一个番邦战俘,他没有和李荩忱平起平坐的资格。 第一五七三章 天朝上国 可能范梵志也没有想到身为国王的自己竟然会有这么一天,他勉强挣扎着还想起来,不过汉军将士手里的力气一点儿都不小,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陛下,此为番邦伪王范梵志。”李询在旁边说道。 “范梵志,朕且问你,挑起边衅、残害我大汉同胞之事,可有冤枉你?”李荩忱抽出自己的佩剑,剑尖直指着范梵志的脑袋。 范梵志冷哼一声“成王败寇,还有什么好说的。” “杀了他,杀了他!”周围的大汉百姓们已经高呼出来。 李荩忱径直说道“传朕旨意,以大汉之律法审判林邑战俘,有司即可开始审理!” 刑部尚书沈君高登时拱手“臣遵旨!” 范梵志放弃了抵抗,这样的结局他早就已经料到,不过当到来的时候,哪怕是最强硬的人,心中也难免会感到一些胆怯,几名士卒拖着已经软瘫在那里的他重新走向囚车。 而李荩忱看着范梵志的背影,眯了眯眼。 李荩忱在之前并不是没有俘虏过皇帝,甚至陈叔宝和宇文赟这一对难兄难弟现在都在李荩忱的手中——据说两个人现在已经在作曲上找到了一些共鸣的地方,每天还经常会一起唱和。 但是李荩忱留着陈叔宝和宇文赟的性命,主要还是指望着依靠这两个人的身份巩固人心。 毕竟南方和北方对立这么长时间,南方的家族对于南方的皇帝以及北方的家族对于北方的皇帝也都形成了一定的忠诚度,如果李荩忱杀掉了这两个皇帝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会引起一些死忠家族的不满乃至于报复,所以倒不如就这么像是养猪一样养着。 反正他们两个也已经无欲无求——大汉羽林骑和白袍几乎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也容不得他们有什么其余的小心思了。 但是范梵志不一样,他虽然也是一国国王,但是却不是华夏之主,而是番邦的国王,对于林邑,李荩忱要做的也不是收复而是占领,既然这样,那就没有什么人心上的事情好讲究了,大汉会用刀来获取人心的。 尤其是范梵志在边境上没有少惹事情,名声早就已经臭了,如果李荩忱不把他怎么样的话,反倒是有可能会引起大汉朝野的不满,所以还不如拉出来杀鸡儆猴,正好也可以用范梵志的脑袋来警告一下那些大汉边境上蠢蠢欲动的小力量,比如吐谷浑和南疆雨林之中的一些部落。 不管是从什么角度考虑,李荩忱都不打算留着范梵志的脑袋了。 “吾皇万岁,万万岁!”无数的百姓和将士们同时高呼。 黑暗受到了正义的审判,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他们激动的么? “天朝上国啊。”站在李荩忱身后的顾野王,喃喃说道。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天朝上国啊! 在大汉最强盛的时候,万国来朝,那是怎样激动人心的场面,曾几何时,万国的使者虽然还没有到来,但是想要挑战大汉权威的跳梁小丑,已经被斩于马下,万国来朝的日子还会远么? “天朝上国······”文官们感慨万千。 看着高呼的百姓,看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囚车,他们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了这四个字到底有着怎样令人沉醉的魔力,吸引着一代又一代的华夏儿女拼命向前。 李荩忱听着身后的喃喃细语,一时间默然。 天朝上国,历史上这四个字是华夏的荣耀,也是华夏最终在明清末年衰败的原因之一,天朝上国让一代代的华夏儿女浴血厮杀、开疆拓土,最终换来了周围列国的臣服,而同样也是天朝上国的身份,最终让华夏沉沦在梦幻一般的世界之中,迷失了自我和方向,鸦片战争一声炮响,从此开始了百年的屈辱和艰难的复兴。 对于现在的大汉人来说,“天朝上国”是一个梦想,他们现在已经看到了梦想有实现的可能。而对于来自后世的李荩忱来说,这是一个更加复杂的概念,国家和民族的兴亡荣辱,都浓缩在了这四个字当中,这是骄傲,也是讽刺。 但是这更让李荩忱坚定信心。 为“天朝上国”这四个字感到担忧并没有什么用,最重要的是自己怎么才能带着这个王朝和民族一步步向前走,最终一直站立在世界的顶峰,这不仅仅是从技术上,还要从思想上,对华夏民族的子孙后代们进行教诲。 在李荩忱看来,华夏之所以会在经历了“天朝上国”的巅峰之后有遭到挫折,主要还是因为华夏的统治者和百姓们在思想上不够开放,当自视甚高并且不愿意和外界进行交流的时候,外界的发展自然也就无从得知,偏偏就是那几百年,是世界翻天覆地的几百年。 而相比之下,盛唐时期虽然也是华夏历史上的一个巅峰时期,但是那个时期的人们主动积极的对外交流,吸纳来自天下各处的优秀文化,如果不是因为安史之乱的爆发导致大唐内忧外患、由盛而衰,恐怕这个巅峰还要持续很长时间。 包容、开放,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天朝上国”应该有的思想,而不是自视甚高。 当顾野王等人为华夏再一次展现出来“天朝上国”的风貌而激动的时候,李荩忱作为华夏现在不折不扣的领头羊,也必须要未雨绸缪,早做一些准备,大汉是要崛起,但是也要走一条稳定的、正确的道路,一个王朝崛起的太快、把自己的地位抬升的抬高,反而会反过来忽视自己存在的一些问题,最终导致内患的爆发。 一个强大的力量,往往不是被外界的敌人击败的,两汉全盛的时候,从北到南、从东到西,无人能敌,结果最后因为自己内部爆发的黄巾之乱而分崩离析;大唐全盛的时候,“天可汗”的称呼已经足以证明大唐对于整个北方和西域的统治力,可是最后还是败坏在了安禄山和史思明的手中,安禄山不管怎么说也都是大唐自己的官员啊。 稳扎稳打,一步都不能有错啊。 不过至少现在,李荩忱可以尽情的和自己的子民们一起享受胜利的快乐。 第一五七四章 给李询的新任务 更多的俘虏被押了上来,他们的任务就是垂头丧气的在欢呼的大汉百姓面前走一圈,让百姓们看看败兵之将都是什么样子的,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有胆量挑战大汉天威。 相比于明知道自己会掉脑袋的范梵志,这些林邑官员和将领们倒是表现的非常乖巧,因为如果他们努力配合工作、弘扬大汉的天威,表现出来自己的忏悔之情,那么说不定李荩忱还能大发慈悲,最终留他们一条活路。 毕竟站在最前面极力和大汉作对的是范梵志,而不是他们下面这些官员。 “助纣为虐,尔等可知罪?”李荩忱的语气也缓和了很多。 “我等向天朝陛下谢罪!”俘虏们乌泱泱的跪倒在地。 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足够低声下气,以求能够获得皇帝的宽恕。 李荩忱淡淡说道“你们是否有罪,刑部会依法审理,但是朕相信你们这些聚集在范梵志身边的死忠,身上肯定都沾着大汉将士和百姓的鲜血,你们就扪心自问有否过失,自求多福吧。” 说完,李荩忱转身“爱卿,随朕登车!” 李询急忙拱手“陛下厚爱,然此次南征,横山、卢容等处大战,大汉将士浴血奋战、死伤不少,臣身为主帅,有贪功冒进之过,臣愧疚于心,不敢如此。” 李荩忱哈哈大笑道“既然是打仗,就肯定会有流血牺牲。我大汉儿郎,如何会害怕流血牺牲?更何况战报朕已经详细看过,太尉府也进行过推演,你的选择和判断并无任何问题,所以无须愧疚。我大汉战死之英烈,朕会在今日下午登坛为他们招魂祭奠,爱卿宽心。” 说罢,李荩忱先登上马车。 李询这时候也只能跟上李荩忱的步伐。 他倒并不是真的心里有愧,打仗哪里会不死人,作为征战沙场多年的将领,李询这点当然早就已经清楚并且能够坦然接受,没有牺牲哪里来的胜利? 主要还是因为李询不想要太过突兀,他的身份毕竟还比较敏感。 北周降将在大汉的朝堂上并不算少,但是像李询这样直接成为四征将军并且主持了大汉开国之后第一次对番邦战争的还是独一份,李询以降,也就只有韩擒虎算得上北周降将里面混的比较出彩的了,而韩擒虎也是因为有牛弘和李靖这两个人物的左右加持。 相比之下,李询不但自己挂帅统筹南征之战,而且当初他的副手罗毅都已经成长为偏师主帅,甚至已经被内定为新组建的大汉海军陆战队的主将,这让李询愈发的想要谨慎小心。 枪打出头鸟,自己在大汉朝堂上本来就没有多少能够说得上话的人,现在有如此受到陛下的器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那些看着眼红的人给针对。 不过李荩忱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李询还有什么好说的,也只能乖乖从命。 “吾皇万岁!”马车开动,百姓们再一次欢呼。 “万民平身!”李荩忱伸手挥动。 马车向前走,李荩忱压低声音说道“爱卿担心自己会成为众矢之的?” 李询吓了一跳,额头上汗水登时冒了出来。 陛下竟然猜中了自己的心思? “卿家无须如此,”李荩忱的声音很平静,“朕对卿家的信任绝对不会因为一些流言蜚语就有所变化,也不会因为一些人的刻意抹黑就动摇立场。” “陛下······”李询有些感动。 作为一个降将,陛下能够至始至终这么信任他,这是他怎么也不敢想象的。当初李询投降李荩忱,主要还是为了拯救那些跟着自己的袍泽弟兄们的性命,免得他们一起和自己做劳役,最终被折磨死,但是他没有想到李荩忱最终灭掉了北周的一半,甚至还给了自己率军南征的机会。 就凭李荩忱展现出来的实力以及对自己的信任,李询对大汉的忠诚自然也不会动摇。 更何况四征将军,在军方官衔之中也算是位极人臣了,李询当然已经满足,他自然不知王者自己能够达到老族长李穆那个高度。 而李荩忱看了一眼李询,紧接着说道“南方战事平定,剩下的交给罗毅他们就可以,朕有一个任务,不知道你敢不敢承担下来。” “陛下请说。”李询顿时打起精神。 “朝廷应该会在三年之内发动北伐之战,而根据白袍的消息,近期来宇文宪和北方草原上的薛延陀部、西北的吐谷浑等等联系的愈发紧密,到时候很有可能吐谷浑和薛延陀部会出兵进攻大汉,作为牵制,”李荩忱斟酌说道,“朕之前就已经和太尉府商议过,大汉是否具有两线开战的可能,太尉府针对现在大汉前线沿线州府的情况考量,确定凭借巴蜀、江南和荆襄之力,应该可以支撑军队北伐,而汇合巴蜀、西北之力,没有必要对吐谷浑人一直保持防守的姿态。” “陛下想要在北伐的同时进攻吐谷浑?”李询倒是有些诧异。 大汉和吐谷浑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吐谷浑把控着河西走廊,就等于把控着大汉通往西北的商路,李荩忱很早之前就打算将吐谷浑拔掉,只不过一直有比吐谷浑更加重要的敌人需要优先解决掉,所以吐谷浑才会被放在后面。 相同的道理,吐谷浑对于大汉的西北也是垂涎三尺。 双方在这两年里面在边境线上没有少起摩擦,吐谷浑人想要试探汉军的底细,而守在边境上的长孙晟也不是好惹的主儿,更何况手下还有侯秘、于玺这两个最喜欢搞事情的家伙,所以双方打得还算是有来有往,不过也都克制着尽量不把事态扩大。 现在谁都没有勇气直接爆发全面战争。 和平时代大汉都没有办法直接向吐谷浑开战,战争爆发之后难道反而有这个底气了? 李荩忱沉声说道“战争一旦开始,西北肯定会首当其冲,承受吐谷浑人的进攻,朕需要的是有人能够稳住战局,然后在朝廷越过大河开始进攻宇文宪的腹心之地并且即将结束战斗的时候,同时在西北发起进攻,趁机直接收复河西走廊。” 第一五七五章 战争服务于政治 “可是微臣不明白,如果打防守反击的话,应该还是需要一定数量的援兵的,这些援兵从何而来?”李询紧接着问道。 “如果前线不紧张,那么援兵直接从前线抽调,关中各部驻军皆可作为援兵,如果前线吃紧,朕会调动南方和巴蜀的驻军北上,完成对西北的支援。”李荩忱果断的说道,“就算是所有兵马都无法前去,朕也会调动地方乡兵乃至于朕自己的侍卫亲军,所以这个你尽管可以放心,如果你前去西北,朕需要你做的就是在反击开始之后,尽快解决河西战事,能不能胜任?” 李询沉吟片刻,郑重一拱手“承蒙陛下不弃,臣必当鞠躬尽瘁!” “好,那就好!”李荩忱大笑道。 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向李询解释到底为什么如此急迫,但是李荩忱相信以李询的政治嗅觉,应该也能够明白。 想要发动一场战争,包括灭国战争,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这一次李荩忱发动的南征之战,在开始的时候就有很多人站出来反对,反对的理由各异,但是主要都是负责基础建设和政治制度建设的文官。 这些文官也并不是为了一己私利,也是为了自己的工作需求。 毕竟战争一旦爆发,朝廷内外都得以保证战争的需求为主,所有的工作都需要向保证战争胜利靠拢,包括粮食、丁壮、工坊生产等等。而这也就意味着当钱财、人手紧张的时候,很多同样需要钱财和人手的内政建设都要被迫先停下来,文官们当然不满意。 更何况战争打赢了,最后的功劳和荣誉都是武将的,比如今天这样;而一旦打输了,那么文官们就得出面来给武将们擦屁股,毕竟财政等等上面的损失,终究还是得从内政上进行弥补。 所以每一次战争的发起,都需要深思熟虑以及经过内部的重重争论和冲突,就算是李荩忱自己认定了战争有开始的可行性,朝堂上如果都是反对声音的话,那也没有什么用,李荩忱也不可能一直和整个大汉的所有文官都对着干。 因此能够在一次战争开始之后解决掉的问题,那自然就要尽力将其划归到一次战争的范畴内。比如北伐之战,如果能够把西北战场作为整个战场的一个分战场,自然就能够避免之后朝堂上继续为了要不要进攻吐谷浑而出现冲突。 如果说之前李荩忱没有任何家底的时候可以横冲直撞的话,那么现在他就必须要考虑更多的因素。 战争往往是政治的延伸,战争服务于政治,而不是政治服务于战争,当政治上不需要的时候,战争就算是发动了,也会劳民伤财、没有任何意义,因此就算李荩忱想要开战,也不敢。 尤其是在现阶段西域还乱成一锅粥的情况下,河西对于大汉的战略意义并没有那么重,若不是趁着北伐的机会拿下河西的话,下一次有机会再进攻河西,当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至于李询,李荩忱现在需要一个有经验的将领去坐镇西北,长孙晟等人或是太稚嫩了一些,或是身份上还不够格,刚刚主持了南征之战、知道应该怎么对付异族人的李询,显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这个征南将军,要换换称号喽,否则人家都得说大汉的朝廷,不知道南北。”李荩忱紧接着笑道。 马车通过漆黑的门洞,转瞬豁然开朗。 御街两侧,百姓扶老携幼,观看入城的大军。 ——————————- “陛下,便是此人。”陈禹拱手行礼之后,向一侧让开。 “草民拜见上国天子。”一个中年人直接跪拜在地。 “林邑人?”李荩忱倒是有些诧异。 不但是李荩忱,周围在座的文武官员们此时也都把好奇和意外的目光投过来。 李荩忱让白袍带着这一次南征之战地下战线之中功劳最大的人前来面圣,没想到陈禹带来的并不是大家都认为的裴蕴,而是这么一个陌生的中年人。 他黑黑瘦瘦的样子,套在粗布麻衣里面,显得有些滑稽,不过这也证明他纯正的林邑人血统。 那中年男子当即又是磕了一个头“陛下,草民虽然是林邑人,但是素来以成为大汉之子民为荣耀。” 陈禹也在旁边解释道“启禀陛下,此人唤作黎俊,此次象林之战,我大汉海军之所以能够快速的抵达象林码头,并且靠岸进攻象林城,以及后来卢容之战,此人功不可没。微臣向白袍林邑统领裴蕴征求意见,裴蕴极力举荐此人为陛下所用,以稳定新收南疆国土。” 李荩忱顿时来了兴致,打量着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他也从战报上得知,汉军之所以能够快速的占领象林,和白袍事先对当地群众的发动有很大的关系,在汉军上岸之前,林邑人就掀起了暴乱,而在汉军上岸之后,这些人摇身一变又成了带路党,带着汉军快速的突入城中,如果不是范梵志早就有所防备,恐怕在象林的那个风雨夜之中就成为汉军的阶下囚了。 范梵志跑掉了不假,但是城中大多数的林邑贵族和地主——或许用奴隶主称呼更加贴合一些——却只有极少数逃脱,其余的几乎都落入网中,汉军紧接着把他们的家掀了个底朝天,可算是没有白来一遭。 很显然,这个黎俊是这些林邑暴民和带路党之中的领头羊和佼佼者,否则裴蕴也不可能放弃自己面圣邀功的机会,推荐这个人前来。当然了,这也不排除裴蕴有一来表示自己谦虚,二来扶持和自己亲近的人上位的意思。 不过前者的可能性应该更大一些,白袍在统领一层上绝对不会任由一个人在一个位置上待太久的时间,一来这样有可能会引起敌人的警觉,二来也容易导致白袍的统领在地方上结党营私。 白袍是大汉最隐秘也是手中实际权力最大的部门,如果他们有什么不轨的事情,将会直接动摇大汉国本。 裴蕴作为裴忌的儿子,出身不错,而且官场上也并非没有朋友,徐德言等东南士族子弟和他关系都不错,真的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培养自己的亲信朋党,反倒是没有什么必要。 第一五七六章 从林邑向西 “平身,大汉之臣子,除非是重要场合需要行三拜九叩之大礼外,其余的时候无须如此。”李荩忱淡淡说道。 黎俊战战兢兢的站立起来,拍打了一下膝盖。 “殿上无尘土。”李荩忱又补充一句。 黎俊打了一个哆嗦,有些手足无措,还是陈禹指引着他走到属于自己的软垫上。 朝堂上众臣都低低笑了出来,陛下既然有心情开个玩笑,那就说明陛下的心情还算不错。 现在南方的献俘队伍也回到了京城,林邑的战果到了要瓜分一下的时候了,之前李荩忱虽然用修筑道路的理由先打了个哈哈,把这件事向后拖了拖,但是不可能就这么拖没有了的。 这是一块文官和武将们都盯着的肥肉,谁都不希望因为落入对方的口中而让自己这边失去了在南方的主动权。李荩忱上一次主动的将话题牵引开。 虽然也有基础设施建设的重要性和急迫性在,李荩忱也考虑到了调和一下当时文官和武将之间马上就要爆发的矛盾,或者说是告诉剑拔弩张的文武官员,你们的小心思朕并不是不知道,还是给朕收敛一些比较好。 文武官员们当然也不傻,当时就很果断的借坡下驴,若是真的让李荩忱因为文武之间的矛盾而大发雷霆,那最后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现在的皇帝陛下,可不是南北朝时期处处都得顺着世家贵族的皇帝陛下,他虽然需要制衡,但是他绝对不是好欺负的。 但是关于林邑之战后利益划分的问题,最终也不能完全不解决。 现在大家都冷静下来了,也是谈一谈这个问题的时候了。 不过大家都不知道陛下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竟然上来先让一个林邑人登场。 “黎俊,”李荩忱开口,依然还是喊的这个林邑人,“你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且说说你觉得大汉应该如何治理安南?” 这绝对是一个送命题,若是换做朝堂上其余的任何人,恐怕都得掂量掂量,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同时得罪两边的人,而就算是两边的没有得罪,最后如果让陛下不满意的话,那还不如把满朝文武都得罪了更好一些呢。 而黎俊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站起来恭敬的行了一礼,径直开口说道“回陛下,草民认为,安南之地,地处天南不假,但是只是我大汉的一个立足之地,绝非大汉疆域所到。” “尔此话怎讲?”唐亦舜率先站出来表示不满。 这个家伙莫不是还想要劝导陛下穷兵黩武,继续向西进攻? 黎俊吓了一跳,不过他也并非胆小什么都怕的人,否则也不可能当初带着林邑百姓站到了反抗林邑贵族压迫的最前线,他只是第一次见到李荩忱这样真正的天朝上国的皇帝陛下,心中惶恐不安罢了,毕竟不说别的,单纯是建康府的辉煌殿宇,就不是黎俊这个生长在荒野之中的林邑人敢想像的。 现在李荩忱已经明确表示出来给他撑腰的态度,他说话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唯唯诺诺。当即黎俊说道“天朝兵威虽重,但是历朝历代对安南的统治却往往短暂,在草民看来,并不仅仅是因为天朝距离安南遥远,实际上从天朝的岭南前往安南,路途也算不得远······” “那是什么原因?”杨素也饶有兴趣的问道。 如何稳定在安南的统治,也一直都是朝堂上文武们关心的问题,也是现在大汉亟待解决的问题。 修缮道路固然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但是等到道路修缮好了又是什么时候了本来就颇难确定不说,在这之前大汉也不能对安南就此听之任之。 “因为安南之地域划分呈现出从北到南的长条形,并且中间还有横山的阻隔,这就意味着大汉如果想要建立起对安南的完善的统治,只能依靠大海和横山中间狭窄的道路,”作为一个林邑人,很显然黎俊对于林邑的了解远在其余的大汉官员之上,“因此长期以来这阻碍了南北的消息沟通不说,从西边来的敌人还随时可以拦腰斩断安南的南北联系,尤其是象林和北方交趾、九真等地的联系。” “那如果继续向西,又会遭遇什么?”唐亦舜径直问道。 “从林邑向西,是扶南的地盘。”裴子烈此时也开口了。 而文官们顿时微微前倾,一个个打起精神。 一般情况下代表武将发言的都是太尉府的杨素,作为车骑将军的裴子烈,虽然是朝堂上武将之首,但是平素里实际上很少发表言论,主要还是因为他的身份摆在这里,一旦他开口了,几乎就代表着李荩忱的意思了。 那么说这一次也是陛下在背后指使的,特意找来一个林邑人,然后把大汉从安南西向的问题摆到了桌面上? 更让文官们紧张的是,他们对于安南的了解也都是南征之战后进行补课的,要说从安南往西还有什么,他们真的是一问三不知了,扶南这个名字也只是很久之前或许什么时候听说过或者从哪一本南方风物志的书上看过而已。 扶南,是位于后世柬埔寨一带的古国。 其实扶南对于华夏来说并不算陌生,甚至后世了解扶南的历史都要从华夏的古籍上寻找资料。在三国时期,扶南甚至还曾经通过海路和当时的吴国有所往来,不过后来华夏陷入南北朝乱世,自然也就没有人再关心远在天南的这个国家了,三百年乱世之后,这个时代的人自然也就淡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国家存在。 “扶南也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古国了,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听闻过,而扶南之外,尚且还有几个藩属国,其中最大的便是真腊。”裴子烈沉声说道,显然在这之前他就已经对南方做足了功课,否则这种绝对算冷门的知识,他不主持南方战事,应该并不了解才对。 “扶南占地虽广,但是大多数都是雨林山地,人丁稀少,真腊也有类似的情况。”此时李询也开口说道,他率军南下安南,对南方的局势当然要比其余人清楚,因此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比没去过南方的裴子烈和林邑人黎俊来的有信服力。 第一五七七章 皆大欢喜 顿了一下,李询又补充道“这一次本着不多树敌的原则,我大汉右路军从南中向东南进入安南,但是路上还是和真腊发生了一些冲突,不过双方尚且保持克制。” “可想而知,真腊也好,扶南也罢,肯定不会坐看大汉一口将安南吞下去的。”裴子烈也补充了一句,“如果安南掌控在我们的手中,大汉就能够凭借安南、南中和岭南三处完成对真腊和扶南的半包围,因此一旦朝廷从南方撤回大军,安南必将受到扶南和真腊的骚扰乃至于进攻。” 文官们顿时皱紧眉头。 就知道你们武将们没安好心,现在怎么样,露馅了吧?! 说到底,就是想要驻军嘛! 不管是找出来什么借口,只要能够证明安南这个地方不安全,军方保留军队的目的就达到了。 不过军队保留下来倒也并非完全是坏事,安南的安危也的确需要军队的维护,但是很明显,军队流露出了想要从安南继续向西进攻,彻底占领整个南方的意图,这就比较危险了,因为这意味着大汉财政需要继续为南方的战事掏钱,而如果战斗长时间难以结束,甚至大汉还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这显然是文官们最不想要看到的。 现在的大汉,可穷得很。 “对扶南和真腊,暂时不要动兵。”李荩忱开口。 武将们对视一眼,都露出诧异的神情。 陛下这个大汉最大的主战派和激进派,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竟然反而要求不动手? 倒是有些奇怪啊。 而文官们自然是松了一口气。 “大汉天威已经展现出来,遣使督促扶南朝贡,”李荩忱冷笑一声,“若是从了,那么从此扶南和真腊就是大汉的藩属国,如果不从的话,那就给他们一个教训。” 满朝文武顿时面面相觑。 人家扶南远在天边,小日子过得好好地,甚至还有了自己的藩属国,现在大汉跳出来摆出天朝上国的架子,就让他们直接朝贡,恐怕换做谁也都会不愿意吧? 更何况这三百年来华夏和扶南几乎没有任何的联系,完全属于大家各过各的小日子,大汉从天而降,直接就要求对方朝贡,这怎么看都有些勉强······ “臣以为善!”裴子烈径直开口说道。 其余的武将们也纷纷应诺。 而文官们则一脸黑线。 什么遣使督促朝贡,分明就是等人家拒绝了之后,以此为理由好对扶南开战罢了! 军队讲究师出有名,显然现在军方乃至于陛下都已经不打算等着扶南主动挑起事端,决定自己先找理由准备开战了。 “唐卿家觉得有所不妥?”李荩忱笑吟吟的问道。 唐亦舜打了一个激灵,无奈的说道“臣同意。” 李荩忱点了点头“那就好,对了,上一次说到象林码头的问题,朕已经着令工部考察安南沿海大小港口,包括象林和卢容等地,以及往南和往北的大小海湾,从中遴选出来优秀之处建立商埠,以通商带动安南的发展,而海军择选剩余港口建立自己的水寨。” “臣以为可行。”商部尚书唐正良急忙起身。 “臣同意。”王昌也跟着答应。 这是军方对文官那边做出的让步,还是很有诚意的。 毕竟文官们想要的正是一个能够来往通商的地方,这样就能够通过大汉现在已经建立起来的商贸网络尽快的将安南纳入到大汉的整个体系之中。 至于商贸体系,现在文官们倒是没有“士农工商”、商人是最卑贱的行业这种守旧思想,当然了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有守旧思想的老臣们几乎都已经从朝堂上退下去了,现在朝堂上的这些年轻人一个个锐意进取的,几乎清一色的都是革新派,就算是上了年纪的,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顺应潮流,否则他们将会是第一个被推翻的。 所以现在的大汉朝堂上,呈现出三百年乱世开始之后从未有过的革新气象。 大汉对旧有的商贸进行改革之后,大汉已经做到了“货通天下”,在朝廷的担保下,钱庄也如雨后春笋一样诞生,吸引着四面八方的人们,并且进一步的刺激了大汉的商贸发展,可以说现在被商贸联系起来的城镇,已经开始从原本的自给自足向着单一化、集中化产业发展。 既然我能够用更加低廉的价格从别的地方换来更好的东西,那么为什么还要自己生产呢?既然我能够把自己这里的特产运到别的地方卖出更高的价格,那我为什么不多生产一些这种东西呢? 因此这种单一化、集中化的产业发展实际上背后朝廷推动的作用并不是很大,主要还是百姓自发性的产生这种趋势,并且最后形成社会上的浪潮,任何人都没有办法阻拦,甚至就连朝廷内外大大小小的官员,乃至于北方北周的一些心思并不单纯的官员,都开始把家产存入钱庄之中。 毕竟给钱庄作担保的是大汉的朝廷,只要大汉朝廷不倒,就算钱庄倒下了,朝廷也会想办法解决的,尤其是大汉朝廷的信用,一向是不错的。 而且钱放在家里,永远都只是那么多钱,但是如果放在钱庄里面,还能够生出来更多的钱,就算是冒一点的风险,何乐而不为呢? 因此军方虽然只是让利给商贸这边,对于文官们来说,也并非不能接受。军方既然已经把扶南和真腊这两个威胁给搬到了台面上,文官就不能逼迫的太紧了,很明显继续向西拓展应该是解决安南之地长期以来难以长久的成为华夏一部分问题的最好办法。 尤其是军方明显是有所准备的,这个黎俊在短暂的紧张之后,应答如流,按理说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林邑人在这样庄严的朝堂上应该表现出来的,只能说在这之前白袍早就已经教会了怎么说话,恐怕他的这些表现,只有一开始的战战兢兢是最自然流畅的。 至于皇帝陛下,虽然对于白袍找了一个林邑人上来很是惊讶,但是顺水推舟的本事还是很强的,很快就把事情给推进到了文官们根本没有办法反驳的地步。 第一五七八章 港口的选择 也就是说,这就是军方、白袍以及陛下早就已经打算好的计划,现在只不过是在演戏罢了。 以唐亦舜为首的官员们不得不承认,陛下和陈禹他们的演技还是非常不错的,只可惜事情进展的实在是太顺利了,顺利到文官们甚至都没有回过神来,事情就已经完全敲定下来了。 只要有一点政治嗅觉的人,自然就能够意识到事情肯定不对劲,这完全就是一个圈套。但是事已至此,就算明知道是圈套,也只能咬着牙认了,更何况军方也并不是没有一点儿为文官们考虑,至少是给了他们好处的,满足了他们对安南的短期内的需求。 当然了,如果军方什么都不为文官考虑的话,不用文官说话,李荩忱肯定也会不满意。 军方也不能表现出来的太强大,这会引起李荩忱的警觉,李荩忱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在短时间内、尤其是在北方战事还没有结束之前,能够短暂的对文官占据上风的军方,因为这样才能在北方战事再度爆发的时候凭借着军方在朝堂上微弱优势快速做出反应,但是这并不代表着李荩忱会坐视军方坐大。 盛唐为何而亡,军阀割据也。 李荩忱至少自己不会重蹈覆辙,至于后人,儿孙自有儿孙福。 文官们齐齐表示同意,李荩忱呼了一口气,至少现在有自己在,朝堂上不会出现撕破脸皮的事情。 李荩忱对文武官员之间的矛盾还是有些担忧的,因为现在的大汉刚刚完成从世家世袭制度向普通的官僚选拔制度的转变,这也是整个大汉的朝堂最脆弱的时候,通过科举制和书院选拔支撑起来的新制度还不完善,甚至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现在大汉朝堂上的高级官员主要还都是当初九品中正制选拔出来的。 在这种情况下,最容易出现一些差错。历史上的唐朝就曾经出现武将弄权的事情,而紧接着在宋代,对于武人的防范又导致文官手握重权,最终导致宋代文弱为历朝之冠,实际上一直到明清时期,随着科举制度的完全完善和固化,文武之间的矛盾和冲突才逐渐变得没有那么直接和激烈。 文武之间的平衡必须需要小心维持,尤其是在现在这个敏感时期。 隋炀帝当初可就是因为太过自信,结果玩火。 李荩忱战胜了隋文帝杨坚,可不想让自己成为历史上的隋炀帝,那就实在是太过滑稽了。 至于安南这边港口选择的事情,李荩忱当然早就已经得到了裴子烈和陈禹等人的通风,甚至工部的吴凭、商部的唐正良这些人,事先多多少少的也都收到了一点儿风声。 工部需要知道这件事,是因为选择港口的事甚至还需要咨询工部的意见,而且工部一向和军方穿一条裤子,自然有知情权。 军方提出这样的构象,当然也不是平地起高楼,按照工部之前作出的勘探——作为大汉未来在南洋上最重要的踏板,在拿下象林之后,工部随军工匠就已经在海军船只的护送下分别向南和向北对海岸线进行完整的勘探——在象林以南的一个巨大河流入海口的地方,有天然的港口和平原,这几乎是建造一座大型城市所必备的东西,更重要的是这里更加向南,更加深入南方的海洋。 对于大汉来说,卢容也好、象林也罢,甚至包括更北面的九真等地,有一个缺点就是距离朱崖太近了一些,用海军大船从朱崖横渡,也用不了几天。 现在大汉已经开始对朱崖进行开发建设,以此作为南洋来往船只的避风港,以及前往番禺和直接前往象郡、郁林郡一带的中转站,本来朱崖相较于番禺,距离就已经有点儿近,不过朱崖胜在地方大、物产又丰富,所以当做避风港和中转站并无什么大问题。 相比之下,象林和卢容所在的地方都有各自的缺陷。 或是地方狭窄,比如象林外海有悬出海面的山峰阻拦,导致这里虽然是一个避风港,但是能够停泊的船只数量实际上并不是非常多不说,对于船上舵手的操作也有一定的要求,在这之前就有不少船只因为撞上了海上的明暗礁石乃至于两船相撞的沉没。 又或是地方大,但是海上条件不好,比如卢容外海海水浅,大型船只很难进出,这一次海军进攻卢容码头,就是在外海用小船来往运人的,所以才出现了孤军悬在码头上这种危险的事情,要不是杜伏威他们很坚定,恐怕上岸的陆军早就被象兵给撵下海了。 所以这两个有缺陷、又距离朱崖比较近的地方并不完全适合作为通商的商埠,只不过在这之前,象林已经是华夏曾经抵达过的最南端,而林邑又根本没有完整的基层制度,所使用的城池也都是之前遗留下来的,南方虽然还有更加优良的港口,林邑也用不了。 以林邑的国力和财力、物力,想要维持住现在的国土和统治就已经很不错了,向南建造一座新的城池,就算是范梵志有这个野心,林邑也没有这个力量。 但是大汉不同,平地起高楼的本事,林邑没有,大汉有。 只要财政物力到了,大汉的确可以做到平地起高楼,尤其是这又是促进商贸发展的重要环节。 按照军方的构想,外围海域比较狭窄,但是隐蔽性更好的象林,当然更适合作为军队的军港,而新发现的这一处深水良港自然更适合作为大汉在南方的商埠,当然了北方的卢容、交趾等地也可以起到环环相扣、相互支援的作用。 李荩忱对此并不反对,根据工部报告的描述,他已经知道新发现的这个港口应该就是后世西贡,也就是胡志明市所在的位置了,历史上的这里就是整个安南地区最为繁华的地方,一来是借助河口的地理优势,二来也是借助这里面向南洋的优越地理位置,最终成为连接东南内部地区和南洋外界乃至于整个亚洲的关键点。 河口三角洲并不是修建港口的最佳之地,但是河口再往上游,河面宽阔,水流平缓,是绝佳的内河港口选择。 第一五七九章 更广阔的世界 伪装者带着几人走在这地下特殊的小商场内。 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的筑梦师少女阿德里安四处张望着,很是惊讶。 “以后你建造梦境,这种隐藏在地下的建筑,也是一个好素材。”雷克这盗梦团队队长,对身旁的阿德里安说着,雷克感觉自己终于有机会展示下,自己是盗梦前辈的身份了。 阿德里安点了点头。 几人在这地下小商场内,走了能有二十多分钟,才来到一个小店前。 伪装者直接带着几人进入这小店了。 “埃姆斯,给我带来这么多顾客,都是要买药剂的吗?我这能制作各种特殊药剂,好用还不贵!”店内一个坐在椅子上的胖子说道。 “尤瑟夫,我给你带来个大买卖。这位是阿布盗梦团队的新队长二号尊者,旁边这位斋藤先生,是他们的雇主。他们想邀请你加入这盗梦团队,执行一次任务。”伪装者埃姆斯说着。 “这就是那个盗梦人道姆?柯布刚自杀的团队啊!什么任务,主要是佣金怎么样。我在这卖药可是很挣钱的,要是佣金不高,我可不去。”胖子药剂师尤瑟夫想了想后说着。 “任务成功后的佣金,抵得上你在这卖一辈子药剂挣的钱!”雷克说着。 一旁站着的斋藤也微点了下头。 “走,我们进里屋,好好研究下,看来真是个大买卖。都进来,今天我关店了,去里屋谈一谈这任务的具体情况。”药剂师尤瑟夫听后,乐呵呵的说着,他开始把店铺的木门关上,并从里面挂上门栓,带着几人向着这小屋后面走去。 雷克随后给这胖子尤瑟夫讲了下要执行的植梦任务的大概情况。 “二号尊者,你们竟然需要进入三层梦境,那找我可算找对人了。我这制造的强效安眠药剂,已经经过我改版了,可以放入耳道中,高处坠落就能从梦境世界中苏醒过来。”药剂师尤瑟夫说着。 胖子尤瑟夫带着几人来到了小店后面,这小店后面还有个大房间。 房间里摆了七张单人床,现在有六张床上有人躺着。 这六个人手臂上都被入梦仪器的细线连接到了一起。 一个老头拿着油灯坐在这些床边看着呢。 “他们都是想要进入深度睡眠入梦的人。不过多重梦境太危险了,就把他们梦境串联到一起进入单层梦境。爷爷,这些是我的朋友,给他们看下进入梦境人的熟睡程度,展示下我们安眠药剂的效果。”胖子药剂师对拿着油灯的老头说着。 这老头看了眼雷克等人后,他随手从单人床上拽起来一个已经入梦的年轻人,抬手开始狠狠的扇了他两个嘴巴子。 “乒乓!”两声,雷克听着都感觉肉痛,但是那位被打入梦的人,没有丝毫要清醒的迹象。 “怎么样,我们的特殊安眠药剂的药效不错吧,绝对是深度睡眠,外力作用下很难被唤醒。”胖子药剂师对几人说着。 雷克和小女王走上前看了看,那六名入梦的人,年纪从青年到老头都有,穿着也有好有坏。 “这六人,每天三分之二的时间,都会来我们这里入梦的,是我爷爷的老顾客了。”胖子药剂师说着。 “他们总这么做梦,会不会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筑梦师少女阿德里安听后下意识的问道。 “他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真正的醒来。”拿着油灯坐着的老头,走过来轻声说了句,随后看向阿德里安与雷克等人。 “二号尊者,怎么样,你也试验下我这特殊安眠药剂的效果吧,正好旁边还有张空床,你亲自体验下用我这药剂进入梦境的感受。”胖子药剂师说着。 雷克好小女王互相看了眼,小女王点了点头,示意二号尊者去试验吧。 “我睡着了,你们可不能打我嘴巴子!”雷克说着。 “放心,我们不会动手。我给你用特质的安眠药剂,你在梦境世界中别让自己死去,要从高处跌落才能醒来,不然你会跌落下一层梦境。”药剂师胖子说着。 “好,我自己试验下,我也想真正的醒来!”雷克随口说着。 雷克说完这话,一旁拿油灯的老头,目光再次看向雷克。 雷克随后躺在床上,手上连接上了一个单独的入梦仪器,雷克尽量让自己身体保持放松的平躺着。 胖子药剂师拿了两个小药剂管,在雷克两边耳道里,点了下。 十多秒后,雷克双眼就感觉睁不开了,一股睡意袭来。 当雷克再次睁开双眼,看到自己正在一个街道上走着。 自己的梦境世界时间竟然是晚上,街道上行走的人还很少。 不过这些行人,雷克发现他们都穿着黑衣戴着墨镜,样子都是一样的,是【黑客帝国】里的史密斯特工。 这些黑衣史密斯特工,也发现了雷克。 “他球球的,竟然是噩梦,自己随意生成的梦境世界,怎么这么恐怖啊!”雷克想着。 趁着这些黑衣墨镜史密斯没有对他发动攻击时候,雷克快速向着前方的一个金属门跑去。 金属门被雷克打开,雷克快速关上金属门,好在里面换了个空间,不再是黑夜中的城市街道了。 而是一个厨房,一个大妈正在拿着烤炉在做饼呢。 “哦,突然过来的!让我看看,你叫二号尊者,竟然有些看不透你。”胖大妈说着。 “先知?你是真的存在于这矩阵空间里的,还只是我的梦境,我幻想出来的?”雷克看清了这胖大妈的样子后,有些惊讶的问着。 “来吃饼吧,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胖大妈说着,把她烤好的饼放到了桌上,示意雷克吃一块。 雷克听先知这么一说,还真感觉饿了些,快速拿起一块烤饼,放入嘴中,味道还真不错。 一共有六块烤饼,雷克一块块快速放入嘴里。 当雷克手中拿着最后一块烤饼时候,雷克发现,对面的胖大妈先知,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了。 “怎么了,你看出了我的未来,要经受磨难,很危险吗?”雷克问着胖大妈。 “我还没看你未来呢,不过你可真不客气,怎么给我留一块烤饼啊!”胖大妈对着雷克说着。 第一五八零章 南洋之虎 上一次大汉国境内外爆发的战争都已经要数到对会稽留氏的平叛战争了,那一场战争中汉军的伤亡并不算大,更重要的是家丑不可外扬,所以几乎并没有进行什么大规模的奖励行为,并且那一次战争爆发的时候,勋章制度还在讨论之中,所以并没有颁发勋章。 因此这一次也可以说是大汉历史上第一次授勋。 早在南征之战刚刚开始的时候,工部就已经在李荩忱的授意下完成了勋章的设计,最后得赖于大汉流水线的快速生产,在南疆之战结束之前,数万枚普通的纪念勋章以及上百枚奖励有突出贡献的将士的勋章就已经打造完毕,其中还有十枚是专门授予这一次大战之中立下卓越贡献的将士,换句话说其实就是功劳簿上的前十名。 李荩忱作为皇帝,将会负责给这十个人授勋,而剩下的百人将会由朝中重臣负责授勋,今天选择的是都官尚书唐亦舜和车骑将军裴子烈,两人一文一武,可以说是大汉官员之中年轻一辈的中流砥柱了。 毕竟让顾野王这样的老人颤颤巍巍的上来为将士佩戴勋章,估计大家看了都会于心不忍。 “参见陛下!”大司马门下,参与授勋的将士已经森然列阵。 走到哪里都不缺看热闹的百姓,更不要说是现在这种天大的热闹。 从大司马门向三个方向,大街上、茶楼酒肆和商铺的二楼······凡是能够看到大司马门前广场上情况的地方,都站满了人。 李荩忱出现在城门上,看着属于自己的虎狼之师。 虽然刚刚过了正午时分,正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而李荩忱的目光向下看,看着这一个规模并不算大的方阵,却能够感受到丝丝缕缕的凉意。 他们衣甲鲜亮,目光炯炯,无一不在彰显这是刚刚经历过浴血奋战的精锐之士,是大汉这一次南征之战在尸山血海之中厮杀出来的赫赫功臣! 李荩忱没有在城门上过多停留,直接向着城门外走去,而群臣也急忙跟上。 陛下的想法总是给他们一种天马行空的感觉,比如这授勋,几乎可以说是开华夏之先河,在这之前华夏虽然也有奖励有功之士的各式各样的方法,有的是牵扯到钱财,有的是牵扯到官位,但是还真的没有谁通过颁发一个小小勋章的方法来奖励有功之士。 尤其是这勋章代表着很多独一无二的资格,独一无二到甚至就连站在城墙上的这些臣子们都有些羡慕啊。 作为大汉的贵族,他们是有特权的,但是并不是拥有所有的特权,尤其是法律出来了之后,在一些非法的行为上,他们非但没有了特权,甚至还得和那些普通的百姓保持一致。 不过羡慕归羡慕,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看看城门下这森然的方阵,谁心里不冒寒气? 而通过这小小的勋章,足够李荩忱给这些将士们足够的荣耀,也足够这些将士们为了李荩忱抛头颅洒热血。 不要妄图在除了政治官场上之外的其余地方挑衅陛下的威严,这是大家早就已经达成的共识。 陛下在朝堂上使用的是制衡的策略,所以他可以默认文武官员乃至于其他派系之间的相互矛盾和争执,只要这种冲突是可控的就行。但是在朝堂之外的地方,陛下的忍耐力几乎为零,他的手中有着绝对忠诚于他的大军,任何想要在其余方面挑衅陛下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从当初正旦大典上的建康府小世家被杀得人头滚滚,再到后来汉军水路云集杀入会稽城,以及吴郡世家的所有财产都被分割干净······一旦有人想要从其余方面,比如威胁社会的安危上来威胁陛下,甚至不用等到他们动手,当他们有这样的心思的时候,陛下就已经开始磨刀了。 这位在朝堂上笑意盈盈、最喜欢询问手下人意见的皇帝陛下,其实他的忍耐底线高的很。 在朝堂之外,陛下给了什么,最好就好好地守着什么。 陛下从来不会亏待有功之臣,甚至不会亏待恪守本分的人,但是触犯了他底线的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李荩忱走出城门,所有的将士、百姓同时行礼。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李荩忱大笑着抬手。 “谢陛下!” 而李荩忱径直走上临时搭起来的台子,有资格被陛下亲自授勋的将士已经站在台上了。 这一次作为首功的勋章被称之为南洋之虎,勋章上一把利剑劈开大树,象征汉军将士在南方的丛林之中披荆斩棘,右后方为海浪,象征海军将士横跨南洋、远征象林,而左前方则是一只老虎做猛虎扑食状,象征着大汉军队如猛虎下山。 勋章为银质,本身就有极高的价值,花纹细腻,全部都是手工雕刻,各有不同,背后还有编号,和批量生产的普通勋章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上的,也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这些获得“南洋之虎”勋章的将士在此战中付出的卓越贡献。 授予其余有功将士的勋章为铜制,普通勋章为铁制,花纹各不相同,代表着汉军将士的南方征战之路。 不过站在台上的并不是十个人,因为戚昕和罗毅这两个有资格获得南洋之虎勋章的人并不在这里,和他们相同的还有裴蕴。 所以其实站在台上的以李询为首的总共七个人。 “尔等浴血厮杀,为大汉平定南方,乃是此战之栋梁。”李荩忱拿起第一个勋章,佩戴在了李询的胸口上。 “大汉征南将军李询,忠于大汉,忠于陛下!”李询“啪”的一声举起手臂,行大汉新式的举臂平胸军礼。 这个时候大家才注意到,上台颁发勋章的李荩忱,身上看上去穿的是便装,但是实际上应该算是软甲,再加上腰间悬挂的宝剑,不用想也知道,陛下这一次更多的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军人。 李荩忱郑重的举臂平胸还礼,以表示自己对有功将士的尊重。 “大汉南方军仗主杜伏威,忠于大汉,忠于陛下!”站在李询身后的就是杜伏威。 他在之前的横山之战中立下了大功,可以说如果没有他的话,汉军不可能当时就直接破入横山大寨。 第一五八一章 各领风骚数百年 杜伏威的搭档辅公祐以及冯喜,也都在旁边。 他们三个的功劳,的确值得他们站在这个位置上,相比之下,甚至就连他们的主将鲁广达和冯仆等人,都只能获得铜制的奖章。毕竟鲁广达和冯仆等人在南方之战中只是起到了辅助李询的作用,尽到了自己的本职任务,要真的论功劳,甚至比不上杜伏威他们起到的作用。 李荩忱打量着眼前的这条年轻汉子,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并不是李荩忱第一次在这个时代听到这个名字,上一次带火枪手冲入会稽城的就是这个杜伏威。 李荩忱之前就已经调来过杜伏威的档案,知道这个出身北方的汉子应该就是历史上那个将隋末的江南搅动的天翻地覆的杜伏威,尤其是他的身边还有辅公祐这个名字恐怕很难找到重合的人作为佐证。 李荩忱印象之中的杜伏威应该是个枭雄人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此时站在李荩忱面前的杜伏威,努力的挺胸抬头,一抖也不抖,更应该是一个合格的大汉猛士。 时代改变了,历史的轨迹改变了,这些人的命运也改变了。 李荩忱伸手为他带上勋章“朕已经不是第一次听闻你的大名,大汉有如此猛士,朕之幸也!” 杜伏威的眼睛已经湿润。 从一个逃难的难民到今天在万众瞩目下接受皇帝的亲自授勋,甚至还有陛下金口赞扬,这是怎样的荣耀? 甚至杜伏威都能看到紧跟在陛下身后的史官都在奋笔疾书。 对于史官们来说,这也是华夏历史上的第一次,肯定要好好的记录下来,留于后人感受今日之盛况。 李荩忱一个又一个的走过去,辅公祐、冯仆还有海军的、陆军的乃至有后勤的有功将士······ 每个人都很激动,因为他们从未想过自己和陛下可以这么近距离接触,每个人也都很惭愧,他们甚至觉得自己立下的功劳不足以当得起胸前这沉甸甸的重量。 这勋章给了他们荣耀,也给了他们义务和责任。 效忠于大汉的义务和责任。 外面的百姓喝彩的声音一浪又一浪,对于这些立下大功的将士们,他们和心思五味杂陈的官员们不一样,只有由衷的敬佩。 七人同时再次向李荩忱行礼。 而李荩忱还礼之后,转而看向后面一百人的方阵“朕希望有一天,朕也能够亲手为你们佩戴上最高的荣誉勋章。” “不负陛下所托!”将士们异口同声。 李荩忱的目光环视一圈,裴子烈和唐亦舜已经一左一右开始为有功的将士们授勋。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啊。”他喃喃感慨。 身后的史官精神一震,急忙写了下来。 至于再一次汇聚到陛下身边的官员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陛下求才、用才之心很赤诚,我等能为这样的陛下效忠,也算是人生的幸运了。 ——————————-- “好神奇,真的没有影子啊!”暗室之中,陈宣华忍不住鼓掌。 “娘娘请轻声,蜡烛吹灭了可就不管用了。”孙思邈一连肉疼的压低声音说道,他倒是不怕声音,关键是陈宣华鼓掌一甩衣袖,孙思邈的眼睛都跟着那摇曳的蜡烛火光一起走了,生怕好不容易造起来的无影灯又得重新点一遍。 谁知道下次的效果会不会还这么好呢。 孙思邈是跟着从南方回来的队伍一起到建康府的,不过他回来之后一头就扎进了药房里面,指挥学徒们一起搭建新的手术室,尤其是诸如无影灯、手术台以及消毒用的设备等等都需要搭建起来,虽然之前按照孙思邈的图纸,工部已经“依样画葫芦”造了不少,但是多少都有不合规范的地方。 这一次在南方利用靠近战场的优势,孙思邈可以说进行了大量的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外科试验,这些试验让他最终有足够的经验救活了不少南征将士不说,而且也为对病人展开外科手术积攒了大量的知识,甚至不仅仅是外科,通过对人的解剖,孙思邈对内科的了解也愈加深入。 在这之前,华夏的医术虽然已经算发达,但是因为道德伦理上的限制,导致中医学对人体构造几乎没有多少了解,有了解也只是局限在表层上,很多病的治疗都有种治标不治本的感觉。 孙思邈正是因为知道这个问题,所以一直把注意力落在解剖上,总算是为很多现在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提供了足够的理论解释。 李荩忱拉了陈宣华一下,小姑娘调皮的是哪吐了吐舌头,不过也不敢再大喊大跳了。 李荩忱这才沉声说道“这只是一个试验品,如果想要满足现在的需求,还需要多少这样的无影灯?” “无影灯还是小事,现在臣还在着力于解决做完手术之后伤口缝合以防感染等等的事情。”孙思邈有些无奈的说道,“只要这些问题还存在,臣就不敢说直接对人开刀动手术。” 李荩忱微微颔首,他知道以这个时代对于药材之类的认识,想要完成消毒处理是很费劲的,之前孙思邈在南方,军中将士的体格健壮,往往都能自己硬撑过来,大不了就是发几天烧的问题,只要小心用药,一般都能痊愈,更不要说军方抓来的那些林邑探子,孙思邈就更不需要考虑这些问题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若是接受手术的是文人士子乃至于妇孺老弱,以他们的体格就算是能够支撑下来,恐怕也是半死不活了吧,那和直接等死本来就没有什么两样。 “现在我们能够想到的就是酒和火。”孙思邈沉声说道,“臣还会在此事上继续努力。” “酒就足够了,可以想办法让酒更纯一点。”李荩忱提示道。 孙思邈怔了一下,这个还真是他之前没有考虑过的。其实古往今来的不少名医在消毒上并非没有研究,包括从春秋的扁鹊到汉末张仲景和华佗,只不过大部分人在这上面研究的内容都随着动乱烟消云散了,因此此时的孙思邈更像是一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以求能够尽快在黑暗之中找到些出路。 李荩忱的这一句提示或许可能最终派不上用场,但是足以至少让他现在有个努力的方向。 第一五八二章 孙思邈的决定 这一次南下,让孙思邈充分的认识到了自己在医学上的无知和可以继续努力的方向,甚至都让他觉得自己之前的四十年都白活了。 医学的世界还很广阔,自己之前所看到的,只不过是门口的照壁而已,转过照壁之后,方知别有洞天。 “朕能够留给你的时间不多,要抓紧了。”李荩忱沉声说道。 孙思邈打了一个激灵,他当然知道陛下在担心什么。 大汉虽然现在和北周之间很平静,但是北伐是必然的。 陛下想要通过各种手段来尽可能拉大大汉和北周之间的优势,进而减少大汉需要付出的代价,这也算是朝堂上人尽皆知的事情。否则之前陛下也不会这么积极的把孙思邈给踢到南方去。 李荩忱就指望着孙思邈能够在医疗上有所突破,这样就能够在大汉北伐的时候尽可能的拯救更多人的性命。大汉现在缺少人才,也缺少最基础的人口,之前南方和北方之间甚至有接近三倍的人口数量差距在,虽然经过这一次的大汉入关中之战,这种差距被几乎拉平,但是随着大汉向南开发,实际上在更广阔的土地上分布这么多的人,人口密度根本无法和北方相比。 春秋战国时期的楚国,虽然地域辽阔,但是国土内存在大量人口居住点的实际上也就是大江沿岸,这也就导致秦军沿着大江顺流而下,把荆襄一带扫荡干净之后,楚国就已经成为板上鱼肉。 局部地区内可动用的人口数量少,就意味着战争一旦爆发,那么留给大汉进行应急反应的机会就会少,毕竟一支军队的调动也需要背后大量的人力物力的支持,而人口少,这种支持就需要从更远的地方进行调度,自然比不上敌人的就近征发来的快捷,这样只会让大汉在之后和敌人交锋之中的每一步都落在后面。 因此对此李荩忱的策略有两个,一个就是让大汉一直保持进攻的姿态,这样大汉就能够在战场上保持主动,至少不会被北方的敌人牵着鼻子走,恰恰相反,甚至李荩忱要做的是牵着他们的鼻子走,第二个自然就是尽可能的弥补双方在人口和兵力上的差距。 既然短时间内造不出来那么多人,那就想办法保住不应该丢掉性命的人。 所以李荩忱对于孙思邈,既是期待和盼望,也有命令的成分在其中。战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每一个人都需要全力以赴、时刻准备着。 这一次孙思邈南下,并不只是学习到了和医学有关系的知识,还充分的认识到了大汉的政治生态。现在的大汉虽然在发展这个、发展那个,甚至已经完成了对林邑的攻伐,但是实际上在每一个大汉人的心中,北方的敌人一天没有被除掉,他们就一天难以真的放下心来,从皇帝陛下到下面的每一个臣民,大家都在幻想着能够延续现在已经呈现出来的和平安宁景象,但是他们也都心里清楚,只要北周还在一天,这和平的景象随时都有可能烟消云散。 因此大汉自上而下,每一个已经和这个王朝息息相关、每一个已经在这个社会和这个时代找到自己的归属的人们,都在这北方的黑云下屏住呼吸,拼命的工作,以求能够有一天彻底打破头上的黑云,让自己现在已经能够享受到的和平生活变成现实。 这是一种甚至走到大街上、走到小巷子里,走在大汉的任何地方都能够感受到的精神,而这种精神无疑在军中是最为强烈的,所以这一次南下,孙思邈也能够清楚的感受到。 拼搏、求生,这种斗志孙思邈绝对不排斥,甚至还非常希望自己也能够融入到这个大团体之中,追随着潮头上的赤色旗帜奋勇向前。 无影灯在燃烧着,发出微微的声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任何的声音。李荩忱看着孙思邈,在等着他的答案,陈宣华似乎也意识到了这对君臣之间肯定正在用心盘算着什么,甚至他们的思想正在交锋,所以也跟着屏住呼吸。 陈宣华虽然生性顽皮——当然这也和陈顼、李荩忱以及乐昌一向惯着她有很大的关系,但是关键时候的分寸还是拿捏得住的。 沉默良久,孙思邈抬起头来,掷地有声“半个月之内,臣保证可以进行第一台成功的手术,” 作为一个医疗工作者,一切讲究的是精细,这个时间肯定是孙思邈经过深思熟虑的。 李荩忱沉声说道“这是朕给你的必须要完成的任务,时间你自己真的想好了?” “臣愿意向陛下立军令状!”孙思邈郑重说道。 “朕不需要什么军令状,就算是你真的完不成,朕又如何舍得要了你的脑袋,不过既然你已经说了,那希望朕到时候真的可以见证这样的奇迹。”李荩忱径直说道,“从现在开始,时间可不多了。” “臣遵旨!”孙思邈拱手,紧接着,孙思邈咬牙转而看向陈宣华,“娘娘,臣恳请娘娘通过内府为臣寻找家庭贫寒、病入膏肓的患者,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可以让臣来为他们治疗,只是生死难料,臣会尽力保全他们的性命。” 陈宣华怔了一下,急忙看向李荩忱。 这种事牵扯到人命的,虽然的确是一举两得的事情,既能够给那些贫苦人家一个希望,又能够让孙思邈在这个过程中积攒更多的经验,尤其是面对体质本身就差的人的经验。 可要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尤其是被御史台和刑部抓住了小辫子,那绝对不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虽然这个时代无从说什么人权,但是道德伦理的约束是在的,孙思邈这样做,说好听一点儿是救死扶伤,说难听一点儿那不就是用人来做实验么,到时候真的追究起来,就算是她恐怕也要被殃及池鱼。 因此李荩忱不点头,陈宣华是绝对不敢的。 “放手去做你想做的,朕给你撑腰。”李荩忱温言道。 对此,李荩忱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他知道就算自己不点头,孙思邈也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可能还会通过各种渠道来获得自己需要的患者乃至于尸体。 第一五八三章 卖姊姊 只有足够能够符合要求的患者,孙思邈才能够完成自己的尝试,否则单凭理论,根本不可能最后完成一台成功的手术。 既然李荩忱提出了这样的要求,那自然也要尽量满足孙思邈的需求,既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是不可能的。 想要让医学发展,自然就需要有一些人付出代价。 历史上近代医学的发展和解剖就脱不开关系,而解剖又是如何发展的呢,一来是那些先驱们甚至不惜把自己的祖先都给刨出来,二来自然也有一些更加残忍的手段。 光明来临之前注定是黑暗的。 身为皇帝的李荩忱,自己的手上又何尝不是沾满了鲜血,这有敌人士卒的血,有政敌对手的血,也有世家子弟的血,或许有的人就是应该被千刀万剐,又或许有的人根本不应该死,但是他们都死在了李荩忱的手中。 很难评定李荩忱所做的这些到底具体哪个是对的,哪个是错的,只能说现在李荩忱所做的一切,对于大汉总体肯定是有莫大的好处,没有李荩忱,自然就没有现在的大汉。 相同的道理,如果孙思邈能够通过这种方式实现这个时代医学的大发展,那么他所做的这些根本算不得什么令人难以启齿和必须要揪着不放的事情。 “那些林邑贵族反正该砍头的也都要砍头,都给你了,包括天牢里面的死囚,朕也准许你申请调用。”李荩忱沉声说道,“这里毕竟是建康府,不要弄得太血腥了,其他的都可以。” 随着大汉完全拿下林邑,当然就不好对林邑的本地人下手,这将严重影响到林邑地区的和平,所以要好好珍惜利用这些已经注定是会掉脑袋的林邑贵族们。 孙思邈点了点头,李荩忱的意思他懂。 李荩忱转身正想要离开,看到陈宣华站在一边,低着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头,不由得在心中叹息一声,现在自己和孙思邈所说的这些似乎黑暗了一些,还是不要玷污这个小丫头的内心的好。 他伸手握住了陈宣华的手,陈宣华任由他拉着,乖乖的走了出去。 “怎么,觉得很难接受?”李荩忱笑着说道。 药房外面一侧的院子堆放着一些之前剩下的砖瓦等建筑材料,几乎没有什么人过来,当然了有李平在门口蹲着,别人也进不来。阳光洒在庭院中,暖洋洋的,和刚才有些阴暗的手术室截然不同。 似乎站在这个地方,陈宣华才觉得自己回过神来。 “倒是并没有什么不好接受的,孙大家没有人进行试验,自然不可能直接成功的对另外的人动刀子,听说孙大家在之前曾经尝试过使用猴子,但是猴子和人终究还是有区别的,要是换做妾身,也不敢让曾经在猴子身上用过的办法直接用到自己身上。”陈宣华勉强笑了笑,“只是想要一些血淋淋的画面,妾身还是有些害怕。” “害怕的话就不要负责这一块了,好不好?”李荩忱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无论是当初的宁远公主,还是现在自封的宣华夫人——当然了李荩忱给她的官方头衔是华嫔,不过也默许了后宫之中用“宣华”这两个字来称呼她——陈宣华一直都像是成长在温室中的花朵,让她直接去面对人间的疾苦乃至于血腥的场面,的确是有些残酷。 李荩忱还没有到了甚至就连自己后宫的女人们都需要压榨一下的地步,他让她们过来帮忙,更多的是想给她们找点儿事情做,而不是让她们心里难受的。 陈宣华却果断的摇了摇头,瞪大眼睛看向李荩忱,果断的说道“不行,臣妾可以的。” “不要勉强。”李荩忱微微一笑,“就算是你每天就趴在床榻上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只要你高兴,朕也高兴。” 陈宣华却摆了摆手,正色说道“那不行,那和晒干了挂在那里的咸鱼不就一样了么?陛下经常说‘人如果没有梦想的话,和咸鱼没有什么区别’,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无论是后宫之中的姊妹们,还是前殿的文武官员,乃至于陛下自己,大家都在努力,我,我绝对不会落于人后的,他们能够做的事情,我也能做!” 李荩忱看着燃起斗志的陈宣华,这个小丫头说到激动的时候,已经管不上什么尊卑称呼了。 “那好,那你要有决心。” “陛下放心。”陈宣华挺起胸脯。 李荩忱的目光随之向下转移。 额,小丫头也已经不再是小丫头了。 陈宣华察觉到李荩忱的目光之中有些“不怀好意”,急忙向后缩了缩,上一次这家伙非得把自己和杨妙拉在一起“交流感情”,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丢在一起,他反倒是更加兴奋,弄得自己这两天的确是和杨妙加深了感情了,两个人见面之后虽然不说话,但是互相吐吐舌头,就知道对方心里在吐槽陛下的疯狂。 李荩忱笑嘻嘻的向外走去。 调节一下心情还是不错的。 赏心悦目。 陈宣华恨恨的跺了跺脚,跟上李荩忱,想到了什么“陛下刚才为什么坚定地认为提高酒的‘纯度’就能够起到‘消毒’的作用?” 她把两个刚刚学会的专有名词咬得很重,表示她也不是吃干饭的,是有信心认真学习的。 李荩忱翻了翻白眼“朕就是知道。” “啊?” “就是知道。”李荩忱大笑道。 “什么叫就是知道啊喂!”陈宣华无奈的说道。 “你想知道么?”李荩忱顿住脚步,急冲冲追上来的陈宣华差点儿撞到了他的背上。 “这是不传之秘么?” “不是,”李荩忱回头笑道,一把揽住她,压低了声音,“但是不能就这么告诉你,你得先付报酬。” “什么报酬?”陈宣华秀眉微蹙。 “今天你姊姊也没事吧,晚上一起啊。”李荩忱的笑容逐渐变坏。 陈宣华俏脸微红“那,那不行!” “那就算了。” “等等!”她伸手抓住李荩忱的袖子,“那陛下保证会告诉妾身的么?” 李荩忱的神情变得郑重“这是自然。” 咬了咬牙,为了满足自己的求知欲,当然主要还是能够尽快的让自己熟悉工作,陈宣华果断的点了点头,把自己的姊姊给卖掉了。 第一五八四章 就是知道的意思 “醴陵县令贪赃枉法凡五千两以上,证据确凿,批捕,赃款由御史台监督、用于当地义学和书院的修建。”李荩忱放下一份奏章,又紧接着拿起另外一本,随意翻看了一下,又丢在桌子上。 瞥了一眼有些诧异的秦思祖,李荩忱敲了敲奏章“以后这种只是报告地方收入的,直接先交给户部进行统计计算,再将总体数据呈现给朕,否则朕只是看一个县的收入,最后什么也看不出来,让户部做一个纵向对比,把去年和前年的数据都拉出来对比一下,给朕一个结论。” “遵旨!”秦思祖急忙答应。 而李荩忱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个时代几乎没有啥统计分析学的思想,自己也不能要求太高了。 一切都得慢慢来啊。 “还有这个,让商部把这一笔支出的来龙去脉标记清楚,”李荩忱快速翻看着奏章,凭借着后世仓库管理员对物资多少的敏感程度,他可以快速的对上下数据进行大概的核算,同时一目十行之间能够大致了解都发生了什么的本事还是有的,“另外这个,太尉府提交的战报里面朕记得俘虏的数量并没有那么多,看看到底是哪边出了差错。” 秦思祖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陛下说的很快,他不知道陛下是如何做到的,不过人和人之间本来就是有差距的,要不然人家怎么能成为皇帝陛下呢。 对于李荩忱,出身巴蜀的秦思祖只有由衷的崇拜,因为正是他带着已经快要看不到出头之日的巴蜀世家一下子从那凄凉地之中跳了出来,成为现在主持天下财脉和货物往来的庞大群体,而且从龙最早的经历,也让巴蜀世家成为最支持李荩忱的那个团体。毕竟李荩忱和他们之间的利益捆绑以及道义联系应该是最深刻的。 所以秦思祖非常想能够帮得上陛下,看着面前越来越高的奏章,他满头大汗、奋笔疾书。 那个一直不断地声音第一次停了下来。 李荩忱轻轻的将最后一本奏章放下,写了一个准奏,这一次没有任何的问题。 秦思祖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再多的话他可就真的记不住了。 “秘书监的人少了点,”李荩忱径直说道,“秦卿家,你和吏部商量商量,调几个人过来,另外如果吏部那边人手紧张的话,你可以直接拿着朕的口谕去找金陵书院,让萧山长调几个书生给你打打下手,你就负责居中指挥,具体的事情分派给不同的人去做。” 大汉现在人才紧张,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否则李荩忱也不会着急在今年就开始筹备科考,甚至现在大部分地区的春试都已经结束,就等着秋天进京赶考。 既然人才紧缺,一些需要人手比较少的部门,尤其是不需要经常到外面跑的部门,自然就需要“能者多劳”。秘书监也是如此,原本的时候秘书监总共有十多个人,抽掉了半数人南下支援安南,剩下的六个人又刚刚被户部尚书陈叔慎撒泼打滚从李荩忱这里拉走了两个——李荩忱也知道小舅子的难处,更何况陈叔慎摆出来一副你不答应、我就到后宫去求我姐和我妹吹枕头风的架势,李荩忱也只能从了。 剩下的四个人轮班倒,十二时辰候着消息,所以真正能跟在李荩忱身边的每次实际上就只有一个人。 秘书监是政令从李荩忱的手中出去之后经过的第一道门槛,只有一个人的话,李荩忱是不放心的。 “臣遵旨!”秦思祖如蒙大赦。 他也生怕自己闹出来什么岔子,毕竟有的时候这是关乎到人命的。 “那今天就辛苦你了,朕让御膳房煲点儿汤送过来。”李荩忱和善的说道。 “臣谢陛下!”秦思祖鼻子酸酸的,很是感动。 ———————————— 吩咐了袁大舍以后要再提高一些秘书监的待遇之后,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哼着小曲向陈宣华的小阁楼走过去。 年轻的小姑娘最喜欢登高望远看风景,所以李荩忱给她安排的殿宇不去住,更喜欢住在和御花园相对的另外一侧的二层楼阁上,虽然比不上御花园那边的高楼,但是这边没有比这更高的殿宇,风景视野自然是极好的。 站在门口的清荷见到了李荩忱,正想要进去禀报,李荩忱急忙摆了摆手,清荷是乐昌的贴身婢女,既然清荷在这里,那就说明乐昌肯定也在这里。 宣华这个小丫头,诚不我欺。 看着李荩忱鬼鬼祟祟的样子,清荷想笑又不敢笑,她跟在乐昌的身边不短了,早在李荩忱登基之前就已经和这位在后宅之中一向没有什么正形,甚至可以算没骨气的皇帝陛下熟稔,更何况她通房丫头的身份,本来就是李荩忱的人,所以也就没有必要毕恭毕敬的。 陛下反而很讨厌和自己熟悉的人非得要恭恭敬敬。 “很好笑么?”李荩忱压低声音。 清荷急忙摇了摇头。 李荩忱乜了她一眼,径直向里面走去。 “姊姊,你先不要走嘛,你倒是说说这一次我绣的这个手帕好不好看啊?” 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见陈宣华撒娇的声音。 “你这个手帕绣的没有什么改观啊,而且最近你不是都忙着在药房那边么,怎么突然想起来绣手帕了?”乐昌有些无奈,“更何况······就为了这件事,就让我过来一趟么?” “难道不可以么?”陈宣华顿时嘟起来嘴。 乐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刚想要安慰妹妹两句,就听见了推门声。 “清荷,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乐昌下意识的问道。 “当然是该睡觉的时候了。”李荩忱故意尖细着嗓子说道。 乐昌察觉到不对,回过头来“陛下?” 此时的她已经意识到中计了。 李荩忱不给她反应的机会,直接把她横抱起来,向床榻走去,同时回头对着陈宣华眨了眨眼。 陈宣华俏脸羞红,手轻轻捻动着衣角,紧跟上李荩忱“所以陛下,就是知道是什么意思?” 李荩忱把乐昌往床上一丢,按住她还想要挣扎的手“当然就是就是知道的意思啦!” 陈宣华顿时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恨恨的跺了跺脚,同时又有些愧疚的看向自家姊姊。 第一五八五章 油嘴滑舌的新解释 毕竟算是陈宣华把乐昌给骗了过来,才让李荩忱能够圆了姐姐和妹妹一起吃的梦想。 李荩忱回头说道“你也是主犯,还不过来按住你姊姊。” 乐昌没有再挣扎,无奈的说道“你们两个商量好的?” “不行吗?”李荩忱笑嘻嘻的说道。 “宁儿这个小叛徒,”乐昌哼了一声,反正羊入虎口,看李荩忱的样子,今天肯定是跑不掉了,她和李荩忱已经算“老夫老妻”了,本来就没有那么多讲究,李荩忱想要,那也就只能顺着他了,“今天说什么也得教训教训她。” “那先把她收拾一顿?”李荩忱顺水推舟。 乐昌笑道“可以呀。” 身后的陈宣华意识到什么不对,转身就想跑,李荩忱一跃而起,径直把她抱住,而乐昌紧跟着便伸手来解陈宣华的腰带。 “你们两个耍无赖,你们夫妻两个一起欺负我!”陈宣华想要从李荩忱的怀里挣脱出去,不过李荩忱哪里会给她这个机会,这边衣襟微微敞开,他的手就已经跟着滑了进去。 陈宣华顿时软瘫在怀里。 夜色悠悠,窗外风吹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 晨光熹微,李荩忱就已经起身。 并不是他睡不着非得要起床,被窝里的温暖那是人尽皆知的,更何况被窝里面也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而是今天是太尉府和军方一起验收新式火炮的日子,李荩忱作为皇帝,虽然也没有必要出席,但是这火炮上本来就倾注了他大量的心血,他当然不可能不去看一看。 万一真的出了什么岔子,有李荩忱这个皇帝陛下在,也总不至于引起什么大的骚乱。 李荩忱起来的时候,陈宣华抱着个枕头睡得正香,一条白皙的长腿露在外面。李荩忱无奈的伸手扯过来被褥给她盖上,早上开门进进出出,晨风还是带着凉意的,莫要受了风寒。 相比于一向睡姿不端正还喜欢赖床的陈宣华,乐昌早早地就已经对镜梳理秀发。 身为皇后,她一向严于律己,早睡早起的生活非常有规律,就算是李荩忱也自问做不到,甚至今天早上都得乐昌把李荩忱给拽起来,这让李荩忱怀疑还是昨天晚上趴在自己的胸口上连手指都快太不起来了的乐昌么。 “陛下更衣好了?”乐昌看向李荩忱,“怎么没有把宁远喊起来?” “让她再睡一会儿呗,这几天药房那边的大小事情不少,看她昨天也很累了。”李荩忱微笑着说道,径直走过来给乐昌梳理秀发,看着镜子里倒映出来的秀美容颜,“今天的乐儿很漂亮啊。” “陛下的意思是平时不漂亮么?”乐昌敏锐的察觉到了李荩忱话里的小漏洞。 李荩忱眉毛一挑,这种送命题当然不会难得到我“当然不是,平日里的乐儿身为大汉之皇后,一向端庄大气,有母仪天下之美,今日对镜贴花黄之乐儿,更像是当初与朕山里溪间共风雨的乐儿,虽然素淡无妆容,但是自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美,如何能不让人心中为之一动?” “清水出芙蓉?”乐昌喃喃咀嚼着这两句诗,无奈的看了李荩忱一眼,“油嘴滑舌。” 李荩忱登时从背后环住她,笑嘻嘻的说道“某是不是油嘴滑舌,乐儿又不是不知道。” 说完,李荩忱还有模有样的用舌头舔了一圈嘴唇,一幅你早就已经品鉴过了,难道不清楚的样子。 乐昌登时羞恼的环顾一周,好在清荷刚才就已经很识趣的先带着婢女们退开了,她这才恨恨的白了李荩忱一眼“臣妾还真是第一次听说油嘴滑舌原来可以这么解释,陛下当真是舌绽莲花。” 李荩忱挠了挠头,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要说求生欲,经过这些年的历练,我觉得我求生欲还是很强的。 而乐昌微笑道“昨天陛下算是心满意足了?” 李荩忱急忙点了点头。 心满意足得很。 乐昌和宣华姊妹两个岁数相差四五岁,又有不同的人生经历,自然缠(和谐)绵之间,各有风味。 “下次继续。”李荩忱果断的说道。 乐昌哼了一声“陛下竟然还敢唆使宣华这个丫头诓骗妾身前来,所以没有下次了。” 李荩忱当即连连摆手,这可不成。 乐昌看着自家夫君,沉默少顷,低声说道“陛下,妾身一直以来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荩忱拉过来一把椅子。 椅子这种东西实际上一直要到唐宋才会正式出现,在这之前人们最多使用的是胡床和软垫,前者类似于马扎,后者自然是为了方便人们正坐。 但是李荩忱作为一个后世人,又有天下能工巧匠为自己所用,当然不介意为自己打造些后世舒服的器物享受享受,这椅子就算是其中的一种。 不需要屈膝正坐的椅子,对于身娇体弱的后宫妃嫔们来说自然是福音,因此在后宫之中大为推广,最后甚至到了随处可见的地步,而这种东西随之流传出宫门。 在大殿、御书房等地朝议,自然不好用这种不合礼法的东西,不过居家在后院,椅子自然就颇受追捧,对于那些行动不便的老人来说,椅子当然也是个好东西,而且长期跪在地上,膝盖受凉不舒服,个中难受之处,老人们自然是体会深刻。 “说说吧,朕能感受出来你这几日郁郁不乐。”李荩忱弯腰叉开腿,手握在一起,颇有几分聊家常的意思。 乐昌低声说道“承蒙陛下不弃······” “别打官腔。”李荩忱皱了皱眉,“这一屋之内,我是夫,你是妻,没有什么皇帝和皇后,家里的事就用家里的语气说。” 乐昌微微颔首“妾身身为皇后,本来有督查后宫诸事的责任,当然了不管是在宫中还是在府中,身为一家主妇,这也是妾身的责任。现在后宫之中诸多姊妹都已经有自己的一份事情做,无论是内府那边,还是义学和药房那边,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现在正是朝廷用人之际,妾身反倒是没有什么事情,妾身心中有不安。” 李荩忱怔了一下,乐昌的心思他大概也明白了。 第一五八六章 让半边天也动起来 作为皇后,原本她的任务应该是督管后宫妃嫔,随时处理后宫之中的大小矛盾,比如哪几个妃嫔又起了争执,又比如哪个宫女内侍有作奸犯科、图谋不轨之举。 可是现在乐昌似乎并没有这样的事情要做。 后宫之中大大小小的妃嫔,上到尉迟炽繁这样早年就跟在李荩忱身边的,下到陈宣华和杨妙这两个小丫头,几乎都已经行动了起来,义学、慈善堂、药房等等,大家都在连轴转,甚至带动着整个皇宫之中的宫女和内侍们每天忙的不可开交。 事情一多,自然就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的小矛盾。 乐昌这个皇后自然也就变得出乎意料的清闲。 因此她自己心里反倒是有些不舒坦,也在情理之中。 看着大家都为了国家的事务而操劳,反倒是自己落了个清闲,这不应该是身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应该做的,乐昌的确有理由不开心。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朕常常期望自己有一天能够垂拱而治,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官吏也好、工匠和商贾也罢,都能够各司其职、各尽其责,这东西南北之间再无任何战事最好。现在乐儿肩负母仪天下之责,无所事事,岂不应当高兴才是。” 乐昌摇了摇头“可是陛下所说的垂拱而治的场景,乃是天下真的太平了,可是现在天下远远没有太平呢,妾身身为皇后,如何忍心什么都不做呢?” 李荩忱默然片刻,斟酌说道“也罢,你这一个大活人在这里闲着也是浪费······” 乐昌瞥了他一眼,目光不善。 浪费? 李荩忱轻轻咳嗽一声,急忙转移话题“朕之前就曾经向繁儿她们表露过想法,现在大汉最缺的就是人手,如果能够让家中的女子都投入到社会的生产生活之中,那么就能够腾出来更多的男丁去做更苦更累的事情。只不过义学和药房那边都是刚刚开张,繁儿她们也忙的抽不开身,这件事反倒是就此搁置下来了。” 顿了一下,李荩忱看向乐昌“当然了,以繁儿她们的身份,真的出面号召这样的事的确也有些不合适······之前也怪朕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繁儿她们也不好言明。” 乐昌也懒得和李荩忱计较刚才话语之中的些许问题,微微颔首。尉迟炽繁等人毕竟只是后宫之中的妃子,不是皇后,她们终究是没有办法和皇后的地位相比的,所以这种号召天下女子积极走出来的事情,的确是除了皇后之外无人能够胜任,就算是尉迟炽繁她们真的打算去做,说什么也得请动乐昌才好。 因为也只有皇后出面,才能够代表朝廷、代表陛下,也代表名义上应该是接受皇后领导和教诲的家中女子。 “但是此事必然牵扯众多,”乐昌斟酌说道,“一旦开此先河,社会风气骤然放开,恐怕反而会出现很多不妥之事,并且牝鸡司晨,古来忌讳,陛下这样做,朝堂之上······” 上一次李荩忱不在建康府的时候,江南世家想要作乱,李荩忱无奈之下只能让乐昌带着小皇子垂帘听政。 可是那毕竟只是权宜之计,朝堂之上的诸位臣工虽然多有不满,但是也知道当时局势紧张,江南世家又蠢蠢欲动,在陛下尚未回来之前,这的确是唯一也是最好的安定人心的办法。 李荩忱回来之后,自然小皇子李沧海也就失去了监国的任务,这样有违礼制、牝鸡司晨的事情毕竟只是维持了很短的时间,所以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要是把所有的女子都发动起来,彻底让女人也参与到社会生产生活之中,那保不齐会有很多卫道士站出来大放厥词。 实际上现在大汉的很多工坊和集市之中已经开始出现女子的身影。且不说在之前女子就已经广泛的参与到了衣衫布匹等等的织造过程之中,现在一些工坊在无法获得更多的劳动力或者更加廉价的劳动力的时候,也开始尝试着使用女子。 毕竟大汉现在处处工地热火朝天,青壮年除了要满足国家军队的需求之外,大家都在争抢,因此人工价格也水涨船高。不过这当然主要还是贫苦人家的女子,而且也只是说起到填补一下缺漏的作用。 而李荩忱需要的,并不是让这些贫寒人家出身的女子能够去有个谋生的技巧,这实在是太片面了,而且对于现在处处都需要人的大汉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 李荩忱希望的是社会各个阶层的女性都能够积极地参与到整个社会生活中,无论是去工坊之中做工还是去集市上售卖,而或者和后宫的这些妃嫔一样参与到社会的慈善和医疗事业当中,只要能够发挥她们的一份力量就可以。 乐昌和李荩忱夫妻这些年,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必须要先和李荩忱强调清楚这背后有可能带来的压力。 虽然这个时代对女人还没有什么“三从四德”的强制要求,但是女子,尤其是富贵人家的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在很多人看来也不是道德的事情,或许年轻的一代还能理解李荩忱的想法,年老的官员们对此必然不会同意,到时候徐陵、顾野王等人一齐站出来的话,就算是李荩忱也得掂量掂量他们所说的话有多少分量。 “孝穆公那边,朕会亲自打招呼,”李荩忱斟酌说道,“顾公以及吴公那边亦是如此,这个你可以放心。当初繁儿她们开办义学的时候也有很多人提出异议,但是最后义学开办的成功不说,药房也按部就班的开始建设,看到好处的人们自然也就不会在多说什么。因此与其瞻前顾后,倒不如先走一步。” 乐昌起身,点了点头“好,陛下放心。”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呀?”陈宣华打着哈欠、披头散发的走过来。 李荩忱笑着把她揽过来,陈宣华顺势就坐到了李荩忱的腿上,还冲着一脸无奈的自家姊姊吐了吐舌头。 李荩忱伸手抚摸着她的小脑袋“我们啊,在说你怎么这么能睡,上辈子怕不是头小懒猪。” “才不是呢!”陈宣华张牙舞爪的扑到李荩忱怀里。 “那就是小懒虫!” 第一五八七章 佛系的二老 炮声一响,自裴子烈以降,所有的将领们都屏住了呼吸。 当他们看到远方的靶子被直接撕碎的时候,望台上短暂的安静转瞬间就变成了狂欢。 对于这些出身行伍的将领们来说,火炮这种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武器意味着什么,他们心里非常清楚。之后汉军出征,将会有这种更加强大的攻坚利器,无论是敌人的军阵还是高大如洛阳或者邺城的城墙,都将被这怒吼的火炮生生撕碎! 当然了,离开钱来谈生产多少火炮的数量也都是耍流氓。 这帮将领们很快就把目光转移到了同样在场的陈叔慎身上。 陈叔慎尴尬的咳嗽一声,这帮家伙看他就像是大街上一群地痞流氓在看一个黄花大闺女,当然了这帮家伙对他自然是没啥兴趣,但是对他手里的钱,兴趣无比的大。 没有户部的拨款,什么都是白搭。 旁边的工部尚书吴凭不慌不忙的补充了一句“只要户部那边的拨款足够,工坊现在技术已经完全成熟,流水化生产,数量能够得以保证,今年年内火炮至少可以交付百门,海军那边的额外另算。” 陈叔慎顿时瞪大眼睛,你这家伙,煽风点火啊! 而他此时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二层台上,李荩忱正笑吟吟的和同样请过来观礼的孝穆公徐陵说着什么,似乎根本不打算管自己小舅子的死活。 报复,姐夫一定是在报复,报复自己前两天撒泼打滚耍无赖、把他的秘书监一下子抽调了一半的人走。 陈叔慎还没有来得及吐槽李荩忱的见死不救,就已经被红了眼睛的军方将领们团团围住。 今天不给钱的话,保不齐这帮家伙会把他直接塞到火炮里面给打出去! 陈叔慎受到围攻,户部随同前来的大小官吏们哪里还敢在旁边看着,急忙上前。 同殿为臣,双方自然不能直接动手动脚,但是每个人大呼小叫着要户部拨款,陈叔慎却头疼不已。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啊,你们还不如把我塞到炮筒里打出去算了! “陛下当真不管陈尚书了?”徐陵捋着胡子,饶有兴致的看着下面闹作一团的文武们。 “年轻人,有活力啊,”另一边的吴明彻也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不过老臣不得不说,这火炮确实是一大杀器,陛下千万要管控得当。” 自从执掌了金陵军事学院之后,身体素质本来就不算差的吴明彻,脸色变得更加红润了,显然他也很喜欢这种每天浸淫军事的生活,因为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大汉将领们,不但能够给他带来新鲜的战斗实例,还各自根据各自的经历都有独到的见解,这让吴明彻很是惊喜。 他最近忙着编撰新的兵法,说不定自己也能写出来一本《吴子》,若不是火炮的确算得上吸引人的东西,吴明彻肯定会在书房里或者在沙盘边推演回忆战事,而不会出现在这儿。 出来透透气,也不是什么坏事。 已经开始四处讲学的徐陵更是如此。 因此这两个曾经的中流砥柱,这个时候看上去非常的佛系,完全就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这个朕心中自然有数。”李荩忱微微颔首,这个肯定是需要放在首位进行考量的,火枪问世之后,首先列装的就是军中久经考验的精锐之士,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曾经在入蜀的时候就跟着李荩忱的老兵,甚至为了服众,火枪队之中的将领都是从别处降级调用的。 火炮的威力更在火枪之上,李荩忱肯定要加倍小心。 根据太尉府制定出来的方案,最先列装火炮的便是李荩忱的侍卫亲军和羽林骑。 羽林骑是李荩忱的撒手锏自不用说,现在的羽林骑已经全面换装了火枪,并且装备有大量还没有量产的新式火器,比如类似于后世手榴弹的“震天雷”——当然在之前的北伐之战中,一部分震天雷还曾经交给韩擒虎以备不时之需,毕竟韩擒虎直面杨坚,李荩忱自然担心他会有什么差池,不过那次杨坚进攻迅猛,韩擒虎不晓得震天雷到底有多大威力,最后也没敢使用。 另外羽林骑还有类似于地雷的“轰天雷”等等,在和平时代,羽林骑与其说是大汉的特种部队,倒不如说是一支装备试验部队,经过他们试用过的火器,确认安全并改进缺陷之后,才会大规模的列装各支部队。 因此羽林骑优先列装火炮也在情理之中。 而除了羽林骑之外,侍卫亲军自然也是最佳选择。 侍卫亲军来自于全国各地,通过让他们列装火炮,可以让每一次前来轮班的侍卫亲军们都能够快速熟悉火炮的性能,这些从各地抽调上来的骨干之后再回到军中的时候,自然就能够帮助更多的人学会如何使用火炮,换句话说,就是把侍卫亲军当成培训班了。 而无论是羽林骑还是侍卫亲军,能够宿卫陛下,忠诚和勇敢自然不用说,可以最大限度上防止刚刚使用火炮的时候出现什么岔子。 吴明彻肯定也知道李荩忱在这种事上绝对不会有疏漏,不过老人家了嘛,话多是必然的,李荩忱也并不和他生气。 他比较喜欢吴明彻和徐陵带着长辈的语气和他说话。 作为长辈,看到小辈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必然也会直言相告,可如果是君臣关系,那么考虑到君王的心思,臣子就未必有这个胆量了,尤其是徐陵和吴明彻,可都不是那种总是直言进谏的二愣子。 而且他们两个现在更像是闲云野鹤一般,就算是真的保持着这样和李荩忱亦师亦友的关系,于整个朝堂也并无大碍。 “刚才陛下说到想要让皇后出面号召天下女子参与到生产之中,”虽然李荩忱并没有因为吴明彻的碎碎念而生气,徐陵还是将话题转移开来,“老臣思虑之后,觉得似乎有些不妥。” 李荩忱当然知道徐陵会摇头。 试问从小接受的就是女人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教育,现在骤然说让女人也出来干活,谁能接受得了? 更不要说这个时代的男人,大男子主义是普遍存在的。 第一五八八章 目光当向北 徐陵却紧接着说道“不过现在朝廷用人之际,老臣认为只要能够把握住分寸,也并非不可行,只是······” “孝穆兄,你这话可就说的太弯弯绕了。”旁边的吴明彻不满瞥了徐陵一眼,一副你再说就要被绕晕了的神情。 虽然心态已经佛系,但是文武之间不对付也不是一代两代人的事。当初统兵打仗的吴明彻和负责处理国家内政的徐陵之间,小摩擦可也是不断地,因此根本不打算给徐陵留情面。 也不给徐陵再说的机会,吴明彻径直拱了拱手“陛下,老臣以为可也,国家大事固然不能交给女人,但是其他的耕织之事、工坊生产制造之事,自然可以交给女人。所谓‘男耕女织’,古人也并非让女人在家里一动也不动,采桑尚且还有秦罗敷这个姑娘呢,女人如何做不了别的?” 说到秦罗敷,吴明彻的语气还刻意的顿了顿,有些揶揄的看向徐陵,毕竟秦罗敷的故事就是徐陵从乡间搜集来,第一次写在《玉台新咏》上才为人所知的。 当初你可是好好歌颂了人家姑娘,现在反倒是在这里为女子能不能参与到社会劳动中而犹犹豫豫了? 徐陵却不以为然的瞪了吴明彻一眼。 这能一样么? 按照李荩忱的意思,绝对不只是让这些身处社会底层的女子动起来,恐怕无论是富裕人家也好、朝中权贵也罢,家中女眷怕都在李荩忱所划定的鼓励范围之内。 到时候皇后娘娘出面号召,只要有那么几个猴急的先响应,怕不是满朝文武都得让自家的夫人妻妾找点儿事情做,否则岂不是要和朝廷的政策反着来? 没有人敢小觑皇后的号召能力,乐昌的出身本来就让她在朝堂之上有大批的支持者,这些支持者多数都是南陈的老人或者出身东南士族的人,而或者干脆就是陈叔慎这样的亲戚。 一旦乐昌出面,至少陈叔慎这等肯定是会全力支持的。 毕竟乐昌的地位和他的地位,虽然称不上息息相关,但是不管是他自己还是朝野之间都清楚,肯定是脱不开关系的。 更何况皇后本身这个头衔就有着绝对的威望,乐昌又是乐施好善的性子,朝野之间、茶楼酒馆之中,当初当今圣上和皇后伉俪之间共患难以至于惺惺相惜的那些故事,也早就已经流传开来,哪个不是听得津津有味?真要乐昌出面,百姓们未必也不会随从。 历史上唐朝初年,因为连年的战乱再加上饥荒,国政艰难,当时的皇后长孙氏本来就素有贤名,以身作则号召天下女子制作裙子的时候都裁短一截,露出鞋子和脚面——在这之前女子的裙子都是几乎拖在地上的,露出脚面被认为是不雅的事情——以求能够通过这种方式为朝廷节省下来些许布匹钱财,一来充盈国库,二来也能为边疆戍守的将士们所用。 原本这在很多自视清高的卫道士们看来无比荒诞的事情,却因为长孙皇后的贤名,在民间获得了广泛的支持,上行下效,竟然真的为风雨飘摇之中的大唐尽了一份力,同时也涤荡了民间因为常年的战乱而形成的封建礼教的思想,让大唐成为华夏封建历史上少有的思想开放的时代。 虽然不知道现在连她爹长孙晟都还是个年轻人的长孙氏在另外一个时空中做出来的事情,但是徐陵可是万万不敢小瞧了乐昌。 这也是个说做就真的能做出来的狠丫头,这些年看尽了人世间的起起落落和红尘喧嚣,乐昌早就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柔柔弱弱的宫中女子了,她必然自有主见。 “陛下,老臣并不反对陛下如此之想法,但是······”徐陵斟酌说道,他知道自己反对应该也没啥用,不说别的,旁边那一向喜欢凑这种新鲜热闹的吴明彻就瞪着眼睛随时准备和他唱反调,“陛下也要把握好尺度,祖宗礼法,依然是现在大汉之根骨,不可乱。” 李荩忱默然,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的思想和做法不能太超前了,现在固然大汉需要人,但是也不能真的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女人的身上,毕竟男尊女卑的思想观念,至少在现在还没有什么变化,真的要让女人出来抛头露面,还不知道会引起多少非议,到时候保不齐又是朝野之间的汹汹议论,因此女人就算出来了,能做什么、该做多少,还需要李荩忱仔细把握。 不过这件事李荩忱到也不打算自己全部都去管,乐昌既然已经主动请缨了,那自己就尽可能的把这件事都交给她来做,免得乐昌又有意见,说什么自己不信任、不放手之类的。 对于自家的正宫娘娘,李荩忱还是放心的。 更重要的是,除此之外李荩忱还有很多需要自己去管的事情。 最重要的自然还是现在大汉所面临的敌人。 就算是李荩忱不管不顾,也会有人提醒他一定要去管。 吴明彻似乎也不想再和陛下在这种事上纠缠,对于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来说,怎地总是说些女儿家的事呢,当即他沉声说道“陛下,如今南方已平定,军中又有火炮这等助力,陛下之目光,似也可是向北眺望了。” 吴明彻一说,旁边的徐陵不由得瞥过来。 这已经是再分明不过的劝说陛下,是时候着手准备北伐的事情了! 如果是下面正被军方纠缠的脱不开身的陈叔慎听到了这话,恐怕会冲上来,拿起插在腰间的笏板照着吴明彻的脑袋来两下。 搞事,搞事,让你搞事情! 还嫌朝廷的钱不够花么! 不过徐陵肯定不会这么干,甚至还在旁边点了点头。 虽然现在已然过着闲云野鹤一样的生活,但是就和当初那山中宰相陶弘景一样,人在田野、书院之间,徐陵的心实际上至始至终都在朝堂之上,毕竟今日的大汉,有他的一份心血在,看着大汉成长,也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一样。 他知道吴明彻肯定也深有同感,两个人纵然小口角、小争端不断,但是在这上面却是一致的。 如今挡在这个孩子成长道路上的最大一只拦路虎,就是北方的北周了。 第一五八九章 快了,快了 什么时候真的把这只哪怕现在看上去懒洋洋、气息奄奄的卧虎杀掉,大汉这个大家心尖上的孩子才能够无忧无虑的成长。 同时对于所有的南人们来说,三百年南北割据,收复中原、收复北方一直到幽燕的国土,又何尝不是夙愿? 有生之年,真希望能够看到这一幕,看到大汉的赤色旗帜漫卷山河而去啊。 若还能踩一踩中原的土、掬一捧大河的水尝尝,那自然是更好。这些生长在南方的子弟,真的想看看这哺育了华夏民族的土地和大河,又是什么样的! 等这些事情了结之后,就算是有再大的牵挂、再大的恩怨,也都可以放下了吧? 徐陵和吴明彻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的心思。 有生之年,真的不想留下遗憾啊。 李荩忱一时默然,霍然起身,负手向北望去。 两山开处,隐隐能够看到江阔云低的景象。 自从大汉开国以来,基业定下,李荩忱每时每刻都在向着能够有挥师北上的那么一天啊。关中只是一小步,因为对于华夏来说,关中也好,江南和巴蜀也罢,都算不得真正的中原故土,现在的洛阳到邺城这一带才是华夏公认的中原沃土所在地,是自从东汉开国以来数百年的国家核心所在地。 可是现在这一方最重要的土地,还在胡人的马蹄下啊。 “快了,当是快了。”李荩忱凛然说道,“王师北定中原日,定要让两位好生看着!” 吴明彻和徐陵默然,只是站在李荩忱的背后,努力的想要挺直自己一天更比一天佝偻的脊梁。 他们真的盼望自己能够亲眼看到这一天。 而李荩忱径直转身走下看台。 这种事情,只是说,只是想,是没用的,关键还是要落在实处上。 今天李荩忱前来看完试炮之后,就要和裴子烈、杨素等人一同返回太尉府。 火炮可以说是李荩忱给这些军中将领的最后一颗定心丸,之后大汉针对北方这个强敌的安排布置,就要完全拉开帷幕了。 李荩忱不想等,也不能再多等下去了。 若是再这么僵持下去,保不齐还会产生什么出人意料的变故不说,说不定南北割据的局势再一次显现出来日久之后,也会让军中以及朝野之间都以为朝廷没有了提兵北上的心思,自己的那一腔热血自然也就随之淡了。 “朕自不会‘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李荩忱喃喃说道,“天下一统,乃是朕的功业,朕只会去取!” ————————-- 李荩忱这两年并没有怎么出门巡视,朝中的大小事务一般也都是在朝堂上解决的——大家也都知道这是陛下在向朝堂上的臣子们“示好”,若是李荩忱每天都在外面乱跑的话,等到大汉举国北伐的时候,可就没办法恬着脸说自己也要御驾亲征了。 而且顾野王等人年迈,实际上已经很少处理朝政,更是让李荩忱不敢四处巡视,原来的时候朝堂上的分寸都有顾野王和裴猗等人把控,现在换成了年青一代,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他们恐怕没有能够稳住时局等待李荩忱回来的能力啊。 当初南方世家作乱,虽然坐在皇位上的是李沧海,垂帘听政的是乐昌和沈婺华两个,但是若没有顾野王乃至于徐陵出面维持局面,恐怕朝中的议论之声早就已经把大殿的顶给掀翻了,而到时候南方世家保不齐也会跟着散播谣言,说什么陛下已然大行、只剩下孤儿寡母之类的话,趁机引起更大的骚乱。 所以这些年在年轻一辈没有完全成长起来之前,李荩忱是万万不敢丢了建康府四处乱跑的。 而朝堂上军方一向是不会出现太多的人的,一般有杨素代表太尉府以及裴子烈代表军队那边就已经足够了。 因此今日太尉府之中群将聚集的场面,确实少见。 陆军这边还未北上的李询带着鲁世真、冯仆等南征将领都在,海军这边王昌、邱志等人亦在,另外再加上裴子烈、蒋元逊、程峰、李平、李靖等建康府侍卫亲军以及朝堂上的诸多军方将领,绝对算得上人才济济了。 不过李荩忱和这里面的大多数人虽然已经许久未曾谋面而或者每次也就是朝堂、御书房中打个照面,但是双方并没有多少生疏感。 李荩忱和他们之间不仅仅是君臣情谊,而且还是军中厮杀、互相以生死相托的情谊,这种情谊绝对不会因为时间而被消磨,甚至长时间不见或者未曾交谈之后,反而倍感亲切。 大家参见过陛下,又互相拱手示意,目光交换之间,心中已然有数。这一次,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快了,大汉要北伐的时候,越来越快到了! “有了新式火器,海军战船如虎添翼,再加上新式战船下水,海军将拥有从水上向岸边的进攻乃至于压制能力。”杨素站在一幅巨大的舆图面前,侃侃而谈,“因此海军将有用武之地,甚至还将作为大汉之前锋。” 这舆图上,象征着大汉兵锋的赤色箭头纵横交错,从各个方向,直指向舆图上标注了蓝色的地方。 “杨长史此话怎讲,我海军当真可以为大军之先?”王昌和邱志对视一眼,顿时来了精神。 海军这一次在南征之战中虽然立下了不少功劳,但是却都不是血战的功劳,因此最后的大功十人之中只有一个戚昕是海军出身,这让王昌和邱志都有些愤愤不平。 你们陆军抢功劳,当真是有本事! 不过要真的把战线拖入陆地上,也的确和海军没什么关系。 因此在两人看来,北伐之战,海军怕又是要充当运输大队的角色了,刚开始坐下来的时候,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在讲求奋勇作战、以获取功勋为重的大汉军队内部,拿不下来作战任务,将士们自然就没有可以夸耀的功勋,那就是主将窝囊无能。可是事实摆在这里,北周所依凭的还是广阔的陆地,和海军没有多大的关系,就北周水师那几条破船,只是用黄龙大舰就能碾压过去,用五牙大舰以及后来的青龙大舰等等,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 因此虽然王昌等人在心中骂娘,可是谁也都不敢跳起来和陛下干一架。现在第一个点名的就是海军,他们哪能不激动? 第一五九零章 从山东到辽东 “没错,现在来看,周狗防卫最严密的,除了淮北就是洛阳沿线,偏偏这两处也是我们必然要进攻的地方。”杨素沉声说道,对于北周的布防情况,他已经烂熟于心。 这几年来,眼见得大汉厉兵秣马、一天胜比一天强,北方的宇文宪也没有了和大汉正面交锋的勇气,但是自家的地方还是不能不要的,所以宇文宪一直在加强战线上的防卫。 从蒲州到潼关到洛阳再到淮南,向北依托大河和中条山,向南依凭秦岭,已然构成了一条还算严密的防线,在这条防线内外,宇文宪不断的加强城池建设,大小城镇都修缮城墙,甚至为了应对大汉的投石机,诸如洛阳这样的雄城还都开始用青砖包裹城墙——促使中国的城墙从夯土进入到砖裹,李荩忱功不可没。 而城池中也是大小守备用具一应俱全,只待敌人进攻,尽情的向敌人招呼。 可是明知道宇文宪防备森严,又有多年中原拉锯战争的经验在,对中原的地形地势了解远在大汉之上,汉军也万没有退缩的可能。不过这并不代表汉军就只能硬着头皮直接装在这生死线上,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堆出来一条道路。 海军,作为大汉近几年极力发展的兵种,自然不能在这一次举国北伐之中充当运输队,民船也能胜任的事情,还要那巍峨炮舰有什么用呢? 那岂不是成了浪费钱财的了么。 海军是吞金巨兽,这是海军自己不管情愿不情愿也都得承认的,国家为了供养海军的确耗费不少,上一次为了能够让海军新式的战船成功下水,甚至都惊动了陛下,还让陛下不惜挪用内库之中为数不多的钱财,陛下对海军的重视可见一斑,而海军也不希望自己变成运输队,那无疑会让陆军笑掉大牙不说,再下一次就算是还有陛下的支持,朝堂上的众多臣子难道还会放任海军占据这么多拨款么? 别说是那些文官了,恐怕就连陆军这同为军队一部分的都会不同意吧。 因此王昌他们,比任何人都着急想要证明自己。 南疆之战只能证明海军并不是可有可无的,而他们还需要有一场大战来证明海军是不可或缺的! 伸手在舆图上点了点,杨素径直说道“之前朝廷就有心想要依托海军绕过淮北防线,现在看来这也并非完全不可行,海军在大战开始之后的部分任务,就是护送陆军在淮北防线之后登陆,两处夹击,突破敌人淮北防线。” 竖起耳朵的王昌,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长史所言部分任务是何意思?” 杨素微笑着说道“而从淮北继续向北的广阔海岸线,将交给海军和新组建的海军陆战队来负责,无论是骚扰敌人,还是干脆沿着大河向敌人纵深挺进,更或者直接北上攻略幽燕,然后和我北伐大军会师邺城城下,这就是海军自己需要考量的问题了,对于北方的海岸和水文,余也不甚清楚,到底应该进攻哪里,又能不能站稳脚跟,需要海军自己来筹划。” 王昌和邱志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旋即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再看向李荩忱,他们的脸上已经难掩激动地神色。 如果真的如杨素所说,那对于海军来说,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从山东到辽东,在北方辽阔的海岸线上,海军将可以自由地选择进攻的方向和目标,并且有了海军陆战队的帮助,海军甚至还可以肆无忌惮的上岸攻城略地。 而一旦敌人发动反扑,海军还能从容不迫的用战船掩护撤退,并且根本就不用考虑会不会有友军前来抢夺功劳,因为根本不会有友军能够越过战线抵达敌人的最后方。 若真是如此,整个敌后战场,都将在海军的掌控之中,依赖于地方上白袍的配合,海军未必就做不出一番大事业! 明白杨素给了海军一份大功劳之后,就连陆军的将领们都有些眼热,除了能够跟着海军绕到淮北防线之后的一小部分军队之外,绝大多数的陆军还是得在漫长的战线上和敌人血战,相比之下,海军的确更容易在他们牵制了足够的敌人前线兵力之后在敌人背后掀起腥风血雨。 不过海军想的美好,关键还是要得到李荩忱的许可。 李荩忱轻轻咳嗽一声“海军最需要保证的,依旧还是淮北战线上我军能够顺利突破敌人的封锁,同时海军在北上之后,也要把作战重点放在大河沿岸,如果届时大河没有冰封,海军需要择机进入大河,一来掩护陆军渡河,二来压制敌人沿河城寨,减少伤亡。至于继续向北的进攻,海军务必要拟定详细的章程。” 顿了一下,李荩忱的声音更加严肃“让海军北上,并不是让海军去打打闹闹、扰乱敌人的,朕希望海军和陆战队能够在此战中发挥更大的作用,尤其是能够择机和北渡大河的陆军相互配合,截断宇文宪从邺城后退的道路,彻底包围邺城。” 这算是李荩忱给王昌和邱志提个醒,海军和陆军还是要联合作战的,不准各自打各自的。 李荩忱之所以允许海军一路北上,将整个幽燕乃至于辽东都划定在进攻的范围内,一来是想要避免宇文宪在从邺城败退之后一路北上,经过幽燕退入草原,一旦战争进入了草原,那么将会是旷日持久的拉锯战,这是李荩忱不希望看到的,他更希望在广阔的北方原野上和宇文宪决胜负、定生死,二来李荩忱也希望能够通过海军的强大,先一步震慑辽东的大小部落以及高丽这样一直对蚕食辽东有兴趣的国家。 大汉未来肯定还是要向辽东发展的,不为别的,就是辽东黑山白水下的那些矿产,李荩忱也不会坐视不管,因此先树立大汉的强大形象并非什么坏事。 辽东的那些游猎部落,一向是以强者为尊,想要驯服他们倒不是什么难事,问题就是那个高丽。 “北上幽燕还好,若是海军打算北上辽东,一定要注意和高丽之间短期内不要引发大规模的冲突。”李荩忱又补充了一句。 第一五九一章 中原决战方案 话锋一转,李荩忱还是又说了一句“不过如果高丽有胆量支持宇文宪或者单纯的想要算计我们,那也不用跟他们客气,海军的火炮不是吃素的。” 大汉固然现在不想和高丽出现矛盾冲突,但是大汉也不能给高丽一种好欺负的感觉,这样只会导致以后边境上会有更多的麻烦。先给高丽施加一下压力,至少可以在以后爆发战争的时候让高丽束手束脚,大汉才能掌握战争的主导权。 在座的众人都用惊奇和诧异的目光看向李荩忱,难免都露出钦佩的神色。即使是对于李询这样出身北方的将领来说,高丽也是一个很遥远、遥远到甚至都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的存在,而李荩忱竟然已经把高丽考虑在整个战略部署之中,陛下之高瞻远瞩,我等望尘莫及啊。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李荩忱更主要的还是因为知道历史上隋唐时期高丽和中原王朝的那些恩恩怨怨罢了。 既然到时候战争不可避免,那就不如先敲打敲打高丽。 意识到自己这一次北上的责任有多重大,王昌和邱志也都收起来笑容,郑重拱手应是。 杨素旋即转移目光,沉声说道“宇文宪能够横行北方,得赖于其麾下鲜卑骑兵的强大,除了骑兵之外,大队的步卒人数虽然众多,但是多数都是收编当年齐国降兵,真正属于周国的老卒并不算多,因此反倒是不足为虑。” 李荩忱微微颔首,明白杨素的意思。 北周军队当中鲜卑将领和汉人将领之间的分化还是非常明显的,一般骑兵以鲜卑人为主,都掌握在鲜卑将领的手中,而步卒则是以北地的汉人为主,自然也都是汉人将领统带的多,换句话说,让鲜卑将领去统带步卒以及让汉人将领去统带骑兵,也都有些强人所难。 因此当初北周分家的时候,北周国内的步卒主力基本都在杨坚这边,现在也都随着杨坚势力的覆没,或是编入汉军,或是归家务农,不复存在,杨坚麾下的骑兵屈指可数,也几乎都覆灭在了当初的上洛血战中。 而北周国内的骑兵主力则依旧在陈王宇文纯等人的手中,在宇文宪的麾下,反倒是步卒,除了淮北王轨麾下的一部分之外,其余的多数都是当初的北齐军队改编或者拉来的壮丁,战斗力自然堪忧。 所以汉军这一次北伐,最主要解决的肯定还是北周的骑兵。 “现在周人主力分作四部分,一部分在淮北王轨麾下,以步卒为主,主要是守卫城池,除非我军放弃进攻淮北,否则必然不会轻易有所调动,”杨素对于这些敌情消息自然是烂熟于心,“一部分在潼关尉迟迥手中,步骑混编,也是以守卫潼关到函谷关一线为主要任务,除非我军突入洛阳,否则也应该不会轻动;还有一部分在晋阳,是宇文宪手中规模最大的一支骑兵,归属于宇文纯,最后一部分自然是宇文宪亲自统带的大军,分别驻扎于洛阳和邺城,以邺城为主,也是步骑混合编制。” 旁边的张须陀也起身补充“敌人的主力可战之兵在二十万上下,其中骑兵有六七万,如果加上各地守备之乡兵,总兵力应该在五十万上下,而战争开始之后,估计还能再征调二十万左右的兵力作为丁壮,用于守备城池或者后勤运输。” 从金陵书院毕业之后,张须陀进入太尉府,充当杨素的副手,虽然位置不高,但是执掌的都是大汉军事机密,其能力可见一斑。有这么一个历练的经验,以后快速上升绝非难事,由此可见,杨素对于这个李渊在学堂上的“劲敌”还是很器重的。 李荩忱沉声说道“我们不能留给宇文宪那么多时间,现在大汉举国上下北伐,能够动用的兵力也就在二三十万左右,再加上民夫丁壮也不过四五十万,和敌人不相上下,而我们虽然有火器之利,却在骑兵数量上远远弱于敌人,胜算远没有那么大。” 大家都纷纷点头。 大汉既然要北上,就是以倾国之力,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国运相赌。一旦战败,后果不堪设想,说不定就落得一个“元嘉草草、仓皇北顾”的下场,到时候大汉元气大伤,说不定将会重新把局面变成当初南北朝割据的样子。 要知道一次元嘉北伐失败,南朝可是几代人都没有恢复过来元气。 所以要打,那就要全力以赴,而且就算不是胜券在握,七八成的成功可能性总归是要有的吧,否则甚至还不如暂时维持如今的局面。 “在实力上双方差距不大,所以我们就必须要从战略上下功夫,”杨素沉声说道,“大汉现在有火器之利,这是我们最大的优势,所以臣等以为应该把敌人引诱到城池众多、山丘高矮不平之处决战,趁机消灭敌人绝大多数的可战之兵,尤其是给予敌人骑兵以致命打击,否则的话战事一旦拖延到大河以北的原野上,将是敌人骑兵突进的绝佳机会,届时大汉将处于劣势。” “决战于中原是可行的,”李荩忱微微颔首,“大汉有火器之利,就算是攻坚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反倒是将敌人拖入城池之中,可以有效地减少敌人骑兵的威胁,另外海军可以溯流而上,切断敌人从中原北上邺城或者晋阳的道路,从而形成包围。不过这样的决战之处,又应该选择在哪里?” 裴子烈径直说道“整个中原有如此之地的,不外乎青州和洛阳,而如果我们突破淮北之后,敌人不一定会全力把守青州,毕竟青州一带和淮北连成一片,面向南面无险可守,相比之下,洛阳或许已经是唯一符合的选择了。” “这确实是敌所必救。”李询也开口说道,“洛阳一丢,宇文宪将失去大河以南最重要的城池,宇文宪不会坐视洛阳丢掉。当初周国和齐国于洛阳拉锯之惨烈,宇文宪是亲自参与和见证过的,但是即使是如此,他也未曾劝说宇文邕放弃洛阳,可见在宇文宪之心中,洛阳就算是再是个陷阱,也只能硬着头皮杀进来。 第一五九二章 战争开始的时间 一道道目光汇聚在舆图上,所有人都盯着那个位置。 的确,洛阳,在这个时代是不折不扣的兵家必争之地。 宇文宪守卫洛阳的心思非常明显。 之前大汉入关中的时候,为了防止汉军调转马头直接杀向自己,宇文宪亲自坐镇洛阳,甚至还调动国内绝大多数主力——这还包括王轨在淮北的部分军队——沿着大河南北两岸展开,随时准备应对从西向东杀向洛阳的敌人。 之后虽然宇文宪退回了邺城,不过洛阳左近,屯驻的北周军队绝不在少数,更何况潼关到函谷关一带还有尉迟迥的主力,作为掩护洛阳的第一道屏障。 当初为了拿下洛阳,北周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和几代人的努力,现在为了守住洛阳,宇文宪必然也会不惜一切代价。 河南之地若是都丢掉了,北周将失去肥沃的土地不说,更重要的是北周将会丢掉中原。 在这个道义和正统被看的非常重要的时代,中原就象征着正统,北周手里还有中原,或许还能吸引到不少人才,但是如果连中原都丢掉了,那就会沦为北方蛮夷,人才,尤其是汉人人才,谁还会去眼巴巴的投靠北周? 至于鲜卑自己的人才······ 这么多年的汉化,鲜卑人在骨子里早就已经不再认为自己是鲜卑人、是草原上金雕和苍狼的后代了,在道义和正统上,他们的看法未必就和汉人有差别,更何况李荩忱对待鲜卑人并没有想要赶尽杀绝的意思,甚至诸如长孙晟等人还颇得礼遇,因此丢掉中原之后的北周,甚至都未必能够吸引的了鲜卑人才。 没有人才,这也就没有什么好打的了。 所以不管是从什么角度考虑,一旦大汉选择洛阳作为突破点,宇文宪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洛阳,的确是目前来看最佳的和宇文宪决战的地方,洛阳城池无疑是宇文宪肯定会全力把守的不说,洛阳城外北侧有鼎鼎大名的邙山,南侧则有伏牛山,而向西有函谷关和潼关,向东则有虎牢关,洛阳周围称得上山丘高低起伏、连绵不绝。 这些山丘拱卫着洛阳城池,只不过在汉军眼中,这样的本来应该是对守军有利的地形,却正好是发挥汉军步卒的优势而想办法压制鲜卑骑兵的绝佳之地。 在之前北周和北齐围绕洛阳展开的连绵大战之中,北周虽然有鲜卑骑兵之利,但是正是因为受到洛阳城周围地形的影响,反倒总是发挥不出来实际水平,导致北周军队几次进攻洛阳城都悻悻而归。 没有想到这个曾经的汉魏都城,竟然会在这三百年乱世的最后时候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当初北周和北齐决胜负,就是在这洛阳城外拉开阵仗,如今大汉和北周决胜负,却又要在这洛阳城下了。 曾经参与过北周进攻洛阳之战的李询,感慨万千。而更多的出身南方的将领,则是幻想着那个雄踞在中原上的雄城,一个个跃跃欲试,洛阳城既然会成为决战之地,不知道谁又会是攻入洛阳城的首功? 既然大家都有机会,那说什么也得争上一争! “届时我大军分别从华阴、南阳和淮南三个方向发动进攻,”杨素沉声说道,“另外北方河套的偏师也会随机应变,最终目的便是逼迫尉迟迥从潼关经函谷关向洛阳以西撤退,逼迫王轨经淮北、许昌向洛阳以东撤退,同时引诱宇文宪带领鲜卑骑兵南下支援,我大军将合围洛阳、与敌人决战!” 众将同时点头。 既然是要决战,那自然就是把越多的敌人引诱到这个决战圈子里最好,只有敌人的人数多、人数密集,大汉火炮和火枪的优势才能尽可能的发挥出来。 当然了,也不用害怕宇文宪不会响应。 对于骑兵来说,想要发挥骑兵的主要作用,自然也是期望敌人的兵马聚集的越多越好,这样骑兵突击才能发挥出来最大的连带和制造混乱的作用,如果一大队骑兵的对手只是数量和自己相差无几的步卒,那出动骑兵就太浪费了。 之前南朝名将陈庆之之所以能够凭借七千白袍骑兵就把整个北方搅动的天翻地覆,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对于骑兵战术的了解和认识实在是太深了,每次都能在敌人聚集了大批兵马想要阻拦他的时候,带着麾下的骑兵从敌人笨拙的阵型中展露出来的缝隙里直接向纵深穿插,最终就像“一石激起千层浪”,让敌人自己先陷入混乱。 只要是懂得骑兵战术的将领,肯定都期望能够有敌人大队的步卒出现在眼前,所以如果李荩忱给了宇文宪这个机会,宇文宪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十有会带着鲜卑骑兵主力南下,以求能够使用自己手上的最后撒手锏给予汉军致命一击。 顿了一下,杨素再一次看向李荩忱“陛下,现在仍然难以确定的,就只剩下了时间。” 说一千,道一万,归根结底还是得李荩忱来确定到底什么时候开始进攻,这样现在一切的计划才有一个目标。 李荩忱微微颔首“朕已经接到了工部的报告,把现在生产霹雳车的人手都抽调出来,一年之内肯定能够生产出来满足需求的火炮和相应的炮弹,至少一百门火炮应该是有的。” 大家都轻轻的松了一口气,火炮的数量当然是多多益善,不过工部也没有三头六臂,人啊,还是要知足的。一百门火炮可不是一百门霹雳车,其能够发挥的作用肯定要远比霹雳车大。 真的如果有一百门火炮,就算装备的不是具有爆炸性能的开花弹,而是单纯的实心炮弹,也足够敌人的骑兵以及城墙城防喝上一壶的! “所以一年之后的开春,大河解冻之后,大汉三军便准备北伐,”李荩忱果断的说道,“届时按照太尉府制定之计划,各部务必奋勇争先,或是聚歼敌人主力于洛阳城下,或是在海军的帮助下强渡大河、和敌人决战于邺城,不管如何,留给我们能够用来北伐的机会就这一次,朕希望三军上下奋勇争先,攻破邺城、光复汉土。” 众将同时起身,郑重拱手“臣等遵旨!” 第一五九三章 送别 大汉新设立之安南州,象林郡。 几个月之前这里还是林邑国的都城,而现在已经变成了大汉统治下的一个郡府,这里也是大汉现在所能统治到的最南端的郡府。 自从汉军进入象林之后,从朱崖、番禺乃至于北面的南安(今泉州)、晋安(今福州)以及会稽、江阴等地的商船都络绎不绝的进入象林码头。自从大汉和林邑开战之后,南方海上商路来往船只都需要受到海军巡弋战船的检查不说,陆地上的商路以及从朱崖、番禺等地经过象林再到南洋各地的商路更是彻底断绝。 在这之前,不少商队都是经过陆路抵达象林之后再乘船出海,或者通过小船将货物从番禺等地转运到象林之后,再换装大船运往南洋各个地方,毕竟直接用大船从番禺千里迢迢的运送货物到南洋各个岛屿的话,耗费颇多,中间能够节省一点儿成本自然是一点儿。 朝廷对林邑用兵,那是国事,商贾们本来就不敢多抱怨什么,而且如果朝廷真的能够拿下林邑,那么就意味着之后货物中转象林等地的话,将不会再面临着林邑方面刻意收取的高额费用,这对于商贾们来说绝对是求之不得的好事,短期内的损失当然算不得什么,这笔账大家还是算得清楚的——当然了如果有个别不识相的算不清楚,朝廷和大军会帮他们算清楚。 因此当初朝廷进攻林邑的时候,甚至商贾们不但没有人站出来表示抗议,甚至还有不少通过积极的征调自己手中的商船为朝廷转运粮草和兵员,正是因为有了足够的民船帮着从后方转运物资,海军才能够抽调出来足够的船只从象林向北进攻卢容,否则的话这么多人每日里人吃马嚼,海军的船只得一直跑来跑去转运物资才行,哪里还能抽得出来手帮助陆军进攻卢容? 好心自然就有好报,朝廷对于这些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反正是起到了很大作用的商贾们自然也不会亏待,在南征之战中立下功劳的这些商贾,在大汉恢复象林码头的运转之后,自然就获得了朝廷根据他们的功劳制定出的免税或者减少税收的待遇。 而且朝廷也对当初跟着林邑一起走的林邑商贾家产进行查抄,基本上他们的家中财物都落入了朝廷的手中,不过他们麾下的那些大小商船,朝廷自然是不感兴趣的,海军也没有胆量拿着这些东西去经商,因此这些商船在海军的眼中自然不过是一艘艘破烂,但是对于大汉的商贾们来说可都是宝贝,所以朝廷干脆按照功劳大小将这些没什么用的缴获分发了下去。 这些当初积极帮助朝廷的商贾们可以说占到了天大的便宜,不说别的,就是象林的关税豁免,就足够让他们之前受到的损失完全得以弥补回来。 这些商贾们在此次大战之中占到的好处,自然让那些一开始还心中有所抱怨,所以并没有出力,最后自然也没有获得什么好处的其余商贾们追悔莫及,早知道朝廷有如此厚待,那么就算是倾家荡产也得帮助朝廷啊。 毕竟在这之前,历朝历代对于商贾一向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的,单单是从士农工商的社会地位就能够看出来,商贾一直都被排在社会三教九流的末端,因此只会有朝廷出面伤害商贾的事情,却很少听说朝廷什么时候会给商贾好处,所以这一次真正有胆量赌一把朝廷态度的商贾终究是少数,而朝廷自然也不吝惜于给他们足够多的好处。 好处是有很多种的,真正让人羡慕的并不是明面上的那些东西。 税收、船只方面这些明面上的、以封赏的方式奖励下来的好处还都只是小的,真正的好处实际上是在看不到的地方,这些为朝廷征战做出贡献的商贾,肯定在朝廷那里已经留下了姓名,到时候朝廷有什么好事,肯定也是先让他们吃肉,剩下的人只能跟在后面喝汤。 不说别的,现在朝廷已经开始着手在象林南方修建新的商贸码头和一个崭新的专门用于同南洋进行贸易的城镇,而这些有功劳在身的商贾们,自然就是优先入驻码头和城镇的人选,其余人就只能在旁边先眼睁睁的看着了,这是什么,这是关乎到子孙后代甚至整个家族的事情。 南征之战已然结束,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但是大汉新的征战还没有开始,所以商贾们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在大汉之后的战斗中说什么也得做出点贡献。 大汉的商贾们的积极性已经完全被调动起来,让这本来就很热闹的象林码头显得更加热闹,来来往往的船只和码头上忙碌着卸货的丁壮,无疑是在告诉所有人,虽然象林城的主人换了,但是这座城依然是南洋海岸线上的一颗明珠。 当然了,上层的人都清楚,在南方河口位置新建立的那座城池,将会取代象林,成为大汉在南方新的象征,而象林最终则将成为大汉海军的一个重要港口,大汉海军将会以此作为跳板,让自己的战船征服整个大洋! “你我兄弟今日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啊。”罗毅向着戚昕拱了拱手。 一艘战船已经在码头上等候,站在戚昕身后前来送行的人不少,包括象林太守虞世基、白袍安南总管裴蕴等人都在。大家前来自然是为了南征之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罗毅送行。 大汉已经准备北伐,南方自然不能再屯驻那么多兵马,李荩忱下令抽调南方部分兵马北上,考虑到罗毅出身北方,熟知北方的地理环境,所以他也在北上的行列之中。 而北方海军已经有王昌等人坐镇,戚昕自然就不用北上,他将率领海军向南开疆拓土、探索大洋。 追随罗毅北上的兵马并不多,实际上就是他的几十名亲卫和专门抽调北上的百余名火枪手罢了。 他麾下的主力将会转调入鲁世真和冯仆的麾下,这两人奉命驻守安南,并择机向西进攻扶南和真腊。此次罗毅北上,考虑到他在南方有多次跨海进攻以及抢滩登陆的经验,所以将会主掌新组建的海军陆战队。 第一五九四章 秋来得快 海军陆战队已经开始训练,自然也就不用舍近求远,将罗毅麾下的兵马再调动北上,只要人来了就行了。 大汉的军制进行改革之后,军中将领除了自己的亲卫私兵之外,实际上对于下面军队远没有了掌控能力,军队实际上是掌握在长史、司马和主簿构成的军中指挥体系手里,将领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没有这三个人点头也无法调动军队。 而朝廷调动将领,自然也就没有必要考虑把将领麾下的军队也一起调动了,因为这些军队本来就不必须要这个将领才能统带,所有的兵,都是忠诚于朝廷和皇帝陛下,而不是某个将领的兵。 “纵然是天涯海角,只要还在为大汉征战,那么便知道兄弟你就在身边!”戚昕哈哈大笑,“一路顺风!” 两人在南方的作战中虽然一开始也是矛盾重重,但是最后并肩作战的时间长了,自然而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今日送别,自然是依依不舍,不过男子汉大丈夫,自然不能做那种哭哭啼啼的事情。 大笑一场,算是对好友的祝福。 “一路顺风!”罗毅同样大笑,“你们南洋舰队,可要好好地把咱们没有走过的路,都走一遍,把大汉的旗帜,插到所有能看到的土地上啊!” “承你吉言!”戚昕摆了摆手。 南征之战前后,海军的规模急剧扩张,不但青龙战船和飞剪快船连续下水,新打造的装备火炮的战舰在得到了李荩忱的全力支持之后也马上就要下水了,再加上大汉海军在之后会同时在南方和北方展开军事行动,所以海军自然就不可能依旧作为一个整体运转。 南征之战后,根据李荩忱的授意,规模相比于陆军小一些的海军率先开始新一轮军制改革,大汉的上一次军制改革主要是确立军中司马、主簿和长史共同掌控军队的制度——实际上更多的是恢复汉代的军队旧制,同时又确定军中重号将军——杂号将军——偏将军——仗主——幢将的制度,这样做主要还是为了改变当初南朝和北朝在军队官衔制度上的混乱和不统一。 当初的南朝,杂号将军一大把,北朝则是大将军一大把,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不利于军队的发展。 而这一次改革,自然主要就是确定军中的名号制度。 在上一次改革中,固然汉军已经确定了每个将领麾下统筹的兵马数量,比如一个偏将是千人,一个仗主是五百人等等,但是在重号将军一层上,这样的编制还是有些混乱的,所以李荩忱打算仿照唐宋时期的制度,为每支军队赋予名称,换句话说就是类似于集团军的编号。 海军人少,自然就作为优先改编的对象,以此为试点。 根据地域,海军已经被划分为北洋舰队、南洋舰队和内河舰队,顾名思义,每支舰队负责的区域也不一样,南北洋舰队以大江入海口为界,向南和向北划定区域,南洋舰队由戚昕统带,北洋舰队则由邱志统带,至于大江入海口以内,包括大江、淮水、云梦、鄱阳等地内河内湖上的水师队伍,则由姜先统带。 而陆军在未来几个月内也会完成这样的重新编制,根据每个将领麾下的兵马数量,李荩忱会亲自赐予名称。 目前已经确定的,刚刚立下功勋的南疆军队,名为镇林军——这也有个小插曲,本来陆军是想要将其称之为“镇海军”,觉着这样比较霸气,结果海军立即反对方才作罢,镇林军的名字顾名思义自然是表彰这支军队镇守南方、荡平林邑的功劳。 而淮南的汉军,整编为扬武军,淮西的汉军整编为镇岳军,表示这两路兵马一支进攻、一支防守,是大汉在两淮上的基石。 南阳的汉军整编为鹰扬军,长安的汉军整编为虎翼军,河套的汉军整编为奋武军,这三支军队将是大汉从西和北两个方向进攻北周的主力军。 而西北的汉军整编为荡寇军,南中的汉军整编为平蛮军,说明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分别向西和向南荡平贼寇、为大汉开疆拓土。 当然了,虽然大汉的侍卫亲军,也是大汉战力公认最强的军队——这个大家不服气也没办法,虽然还是以禁卫军对外称呼之,但是在太尉府的内部文件上,采用“龙翔”之代号,代表这是真龙天子赖以翱翔九天的利器。 而军号定下来,每支军队中的兵马数量等等都要进行调整,按照太尉府的计划,将会在年内完成这些任务。 大汉既然开始新一轮的军制改革,并且规定了时间,那不用说也知道,在军制这一次改革完成之后,新的战争,就要开始。 南方的战事告一段落,接下来,该北方了! 戚昕深深吸了一口气,目送罗毅带着抽调北上的火枪手们快步走上战船。 镇林军还在改编,短期内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动作,毕竟就算是想要进攻扶南和真腊,也得有个借口,朝廷的使者现在可还在路上。 但是不代表海军这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是该闹闹动静了。 ————————————- 大汉新元三年八月初八。 建康府以北的船坞外,人山人海。 一艘巨大的战船从船坞中被推出来,一点一点的滑入大江之中。 江水被庞大的船体分开,宽阔的大江在这艘战船面前也显得有些狭窄了,而船上高高扬起的桅杆在分明告诉船坞内外的工匠以及看热闹的百姓们,这不是一艘只能在内河之中航行的战船,而是一艘属于大海、属于远方的巨舰。 船身上的炮门依次打开,一门门火炮在初秋的阳光下熠熠发光。 “鸣炮!”王昌站在战船的船头上——也得亏一众文官坚决拦着,否则此时站在船头的应该是陛下,轮不到他来。 船舷上的火炮依次鸣响,这一次放的当然是没有什么杀伤力的礼炮,炮弹是短引信的开花炮弹,打出去不多远就会自己炸开,不会伤害到远处岸上的人群。 “轰轰轰!”江面上炮声轰鸣,水花和烟尘缭绕。 百姓们和工匠们都屏住呼吸,听着这恍若雷声的炮响。 而李荩忱站在观礼台的最上方,同样屏住了呼吸。 炮声消散,巨舰落帆,劈破斩浪向前航行。 欢呼声随即将大江两岸都淹没。 李荩忱呼了一口气。 聆听一千五百年前的炮声,何其荣幸。 江边的岸上,落叶纷纷。 秋,也来得好快。 ——————第十六卷南天外完——————— 第一五九五章 路与河 大汉新元三年八月十五,中秋夜。 七天之前,海军最新的战船下水,这艘战船是大汉第一艘装备了火炮的战船,相比于之前一直被海军当做秘密武器的青龙大舰和飞剪快船,这一艘战舰的下水极其高调,万民围观不说,自皇帝陛下李荩忱以降,满朝文武都来观礼,甚至李荩忱还亲自为战船剪彩。 下水后的战舰在大江上鸣炮四十响,又出海演练三天,沿途州府百姓万人空巷,围观这个大汉工业的象征。 这一次海军之所以如此高调,一来是李荩忱明确表示在大汉北伐之前需要有东西来振奋民心,这样一个体型庞大的战舰显然是不错的选择,二来海军也没有必要再低调行事了,这艘新战舰的诞生,象征着海军已经达到了北方的敌人、乃至于世界敌人都没有办法抵达的高峰,大海之上、内河之中,都将再无敌手。 新的战舰被李荩忱命名为“鲲鹏”。 水击三千里,扶摇直上者九万里。 单纯只是听名字,就知道李荩忱寄予了这种战舰多大的期待。 当然了以现在大汉的财力物力,短期内甚至几年到十几年之内,应该都不会打造比这更加庞大的战船了,有这样的战船,足够大汉海军纵横整个大海,所以李荩忱也不吝惜于给予其“鲲鹏”的名字。 在未来,鲲鹏大舰将会作为海军的主力,征服大洋上的岛屿以及北方漫长的海岸线。 而随着新一年秋收开始,大汉也从之前的财力紧张之中恢复过来元气,当然了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由于随着安南被完全纳入大汉的统治当中,南方的珍珠、水晶、玳瑁以及朱崖特产的布匹等等都随着大汉的商贸网络逐渐进入大汉内地,而这些物产一般都是朝廷和南方商贾共同控制生产或者开发的,所以朝廷从中受益颇多,总算是将之前的亏空一并弥补上来了。 这其中,朱崖特产的布匹产自于朱崖上土生土长的黎族人之手,黎族人似乎在织布上颇有心得,织布技术竟然还胜过江南,因此朝廷在积极展开和黎族人的合作同时,也开始引入黎族人的织布技术,甚至直接引入黎族人。 很多江南工坊现在已经开始任用黎族人作为技术工人,生产出来的布匹质量和花色上都胜过其余家,一时“洛阳纸贵”。 对于这样的现象,李荩忱当然是默许的,通过在织布技术上的交流,大汉的人快速涌入朱崖,让这个曾经的避风港已经变成大汉在南洋上的重镇,同时又能加快大汉和黎族之间的融合。 历史上虽然朱崖一直和华夏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到了宋元时期甚至已经把朱崖纳入版图之中,还设立了儋州等地,但是实际上一直作为流放官员的地方,比如可怜的苏轼,对本地的土著并不能算重视。而到了宋末元初,黄道婆将黎族的织布技术带到了江南,才第一次让华夏意识到远在南海上的海岛上,竟然还有这么一个拥有一流织布技术的民族。 现在大汉正是缺少人才的时候,若是能够积极吸纳黎族在织布方面的人才,自然就能够填补大汉在纺织这一块的缺陷,尽快的改进大汉的纺织机械,腾出更多的青壮年劳动力。 甚至随着女性走入工坊的社会风潮开始流行,大汉可以建立起来由女性操控的机械化纺织生产流程,这样至少纺织工坊之中几乎就用不到男人了。 衣食住行,民之根本,衣着为首要。光是现在大汉各地的纺织工坊里面,就有成千上万的男性劳动力,如果能够把这些劳动力解放出来,自然又能够解决一些地方人手不足的问题。 李荩忱从来不敢幻想目前这些问题都能够一次性解决,所有都得脚踏实地的一点一点的来做。现在大汉已经进入初级工业化的进程,只要想办法尽可能的发挥器械的作用,那么总是能够一点点的节约出来劳动力的。 聚沙成塔,积少成多。 随着商贸的进一步发展以及对林邑贵族的搜刮,现在朝廷又有钱了,自然各地的基础建设也如火如荼的进行。就在上个月,朝廷修通了从建康府连接吴郡再连接会稽的大道,这条大道的规格在南朝普通的官道之上,虽然不算笔直,但是在修建标准上已经尽可能的向秦代的直道靠拢,而且道路上全部事先勾勒车辙,这样就能够让马车沿着车辙更加快速地前进。 通过这条大道,将建康府到会稽郡的时间缩短了至少三分之一,极大的加强了建康府朝廷中央和江南几个主要粮食产区和商贸中心的联系,当然了也是为了加强朝廷和东南士族传统控制区的联系。 现在的东南士族虽然已经分崩离析,但是李荩忱可一点儿都不敢掉以轻心。 而和这条大道并行的,则是开挖运河的任务,运河从会稽郡开始,向北一路经过吴郡,沿着胥溪(今苏州胥江河道)进入太湖,最终抵达京口,而另一条运河则规划着沿着古代吴越时期开凿的邗沟从广陵北上抵达淮南的钟离。 这条运河将南方商业最发达的会稽和淮南的军事重镇钟离联络起来,路上经过的吴郡、建康府、寿春郡、梁郡等等也都是大江南北两岸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 说起来会稽郡的繁华也是拜这些年发展起来的海运所赐,由于陆地上路途不顺,所以从南方来的货物一般在番禺或者晋安(今福州)等地卸货换装小船,或是从番禺经过灵渠北上荆襄腹地,或是再经过海路向北抵达会稽乃至抵达江阴。 久而久之,经过战火之后重生的会稽成为了江南又一繁华重镇,这和后世宁波凭借海运的崛起倒是有些像,毕竟这个时代的海岸线就在会稽(今绍兴)一带,宁波那里大部分还在海平面以下。 因此只是通过一条道路已经很难满足南方海上来的货物向北方的转运,对于运河的需求非常急迫。 相比南方运河是为了经济上的需求,从京口继续向北修建的运河,则更有军事上的意义。 第一五九六章 把天下收入囊中 早在春秋的时候,后世褒贬不一的吴王夫差,为了能够尽快向北转运兵马,就开通了邗沟运河连接大江和淮水。 通过这条运河,大江和淮水才算是第一次联系到了一起。 南北朝以来,双方沿着淮水没有少展开拉锯,一直到后来吴明彻北伐,淮水南岸才算是落入南朝手中。而为了加强对淮南的控制,南朝也没有少下功夫,诸如钟离、梁郡等重要沿线城镇,都经营的如铁桶一般。 但是有一个问题便是从南方向北运输兵马粮草之类的,却总总因为道路年久失修而受困,若不是淮南军队已经积极地进行开荒等等,恐怕早就支撑不住了。 让淮南军队守住防线,这种自给自足的生产还是足够的,但是想要让淮南军队凭借这样的自给自足凑够粮食北伐进攻敌人同样坚固的淮北防线,就未免强人所难了。 因此建立从江南这主要粮食产区到淮南这军事前沿的需求一直以来都很强烈,上一次大汉入关中之前李荩忱巡查淮南前线,就曾经经历过先乘舟再换马车的舟车劳顿之苦,只不过朝廷后来大举进攻关中,淮南这边的优先度自然就没有那么高,这件事虽然提上了日程却久久没有落实下去。 大汉入关中之后,朝廷有所富余,便开始着手修建这条运河,并且运河已经在七月份修通,中秋节之前已然正式通航。 有了这条运河,大汉的内河水师终于不用再冒险经过外海进入淮水,随时可以通过运河入淮水支援淮南大军的作战,从而为内河水师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和损失,同时来自南方的秋稻也源源不断的送入淮南前线的军营之中,足够支撑淮南军队为来年的征战做准备。 新的道路和新的运河修通,无疑为其余各地做了榜样,现在各个主要州府之间相互联络的道路正如火如荼的建设着,眼睁睁看着南方各个地方州府都在新建道路上受益颇多——货物的快速流通降低了货物转运成本,沿途州府物价大幅降低,百姓们高兴,州府官员自然也就等于白捡了政绩。 这种“何乐而不为”的事情,自然让各地州府开始更加积极主动的修建道路。 如果说之前秦代修建直道劳民伤财,因此引起了百姓的不满,那么现在大汉修建新的道路,在保证政治和军事目的的同时,也考虑到了经济因素,道路为百姓带来了新的福利,就算是短期内税收可能稍微调高、居住环境变差,百姓自然也能为这种长期内有大好处的事情做出让步。 任何一个能够在历史长河混了五千年而延绵不绝的民族——好像也就华夏这一家——绝对不会目光短浅,为子孙后代谋福利,本来就是华夏民族的天性。 没有人想要在明知道的情况下还损害自己后辈的利益,哪怕是自己吃点亏、受点苦,如果真的做了什么害人害己的事情,那是要被左邻右舍在背后戳脊梁骨的。 各地道路的快速修建,自然是为大汉之后调动军队和粮草提供了绝佳的便利,至少汉军不至于和原来进攻岭南那样,全军上下眼巴巴仰仗着一条灵渠过日子了。 当明月从屋檐上升起的时候,李荩忱收到了从江陵到襄阳的道路修通、从巴陵连接长沙郡的道路也马上要完工的消息,他由衷的舒了一口气。 通过建设这种高速路网,将会让大汉的各个地域更加紧密的连接在一起,而再加上商贸网络、文化网络、军队调动等等或明或暗、或虚或实的关系网络影响,大汉将会越来越难出现某个地方割据独立的现象,因为每个地方都已经融入到了大汉整体的产业链当中,没有了从别的地方来的廉价原材料和另一个地方的高价收购,任何一个地方的产业都不可能独自存在。 而随着大汉各地对商贸和工业的依赖加深,一个地方脱离大汉,那么整个社会都会产生动荡,百姓也好,名门望族也罢,都不会答应。 李荩忱通过这些网络,最终完成对大汉每一个角落的控制。 朝堂上不少臣子在看到新道路的修通之后才如梦初醒,只不过天下熙熙攘攘,已经都在陛下和朝廷的掌控之中了,无论是怀着怎样的心思,都不能影响李荩忱真的将天下从世家的手中连根拔起,最终收入自己的囊中。 前几天科举秋试第一场,看着那些来自大汉各地的士子们年轻的面容和自信的神情,便知道不只是天下的利益、天下的军心和民心,便是这天下的人才,也都是陛下的了。 放下奏章,李荩忱似乎才从自己的构想之中回过神来。 身边有小孩子的欢笑声,晋陵小丫头正带着几个已经能蹒跚学步的弟弟妹妹抢着去吃新鲜出炉的太师饼。 太师饼是江浙沪一带百姓在中秋的时候用来祭奠商代忠臣、太师闻仲的,从商周时期就有这个风俗,饼圆馅甜,风味不一,类似于馅饼,被认为是从唐代出现的月饼的前身。 从新元二年年初回到建康府之后,李荩忱这个天天外面跑的皇帝陛下总算是消停了一年多,而这一年里他也没有少辛勤劳作。 萧湘、徐素和沈婺华已经先后为他诞下子女,让大汉的皇子公主群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而那些原本天天为大汉皇家子嗣问题担忧的老臣们,也总算是眉头舒展。 大汉,算是后继有人了。 加上之前的晋陵公主和李沧海,现在李荩忱已经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如果再算上刚刚怀上的陈月仪、孔望仙和杨丽华——为了免得给后人街坊之间的八卦小说留下什么把柄,李荩忱还是故意的多等了一段时间,否则以他耕作的能力,不会这么长时间还怀不上。另外乐昌的小腹也微微隆起,皇后娘娘身先士卒,已然有了第二胎。 至于张丽华······现在李荩忱身边得力的女官都被尉迟炽繁征调的干净,李荩忱真的不敢让剩下的这唯一一个休产假了,否则恐怕李荩忱真的要押着陈宣华和杨妙两个来当女官了。 第一五九七章 但愿人长久 以这两个快被后宫宠坏了的小丫头性子,当女官真的会出事的。 而元乐尚这一段时间一直跟着尉迟炽繁在外面为义学和慈善堂的事情奔波,李荩忱好久都没有牵过元乐尚的小手了,哪里还谈得上什么耕耘的事情? 想到这里,李荩忱撇过目光,看向元乐尚,这个好久都没有和自己有过肌(和谐)肤之(和谐)亲的小姑娘,此时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正好看过来,两个人对视一眼,元乐尚先害羞的低下头。 至于让李荩忱害羞,那是不可能的。 说到小孩子,李荩忱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便宜大舅哥陈叔宝和北周的荒唐皇帝宇文赟,这两个家伙被李荩忱集中安置在了城东一座山下,严密保护,实际上就类似于软禁。而这两个曾经的皇帝现在比邻而居,恐怕纵观整个华夏历史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吧。 李荩忱并不谋害这两个人,是因为考虑到在他们的身前身后,依然还有很多内心对南陈或者北周有怀念和牵挂的人,诸如徐陵、李穆这样的老人,多半辈子的心血都在前朝身上了,他们固然接受了改朝换代,但是对于前朝有些许留恋和牵挂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这些老人手中也几乎都没有什么实权,等到他们这一代人离去之后,再下一代人自然也就不用指望他们再对前朝有什么留恋。 而这两个家伙也是没心没肺到一定程度了,身为亡国之君,每日里一起饮酒作乐,倒是颇有几分找到了知己的感觉,不说别的,单就美人和美酒来说,两个人就颇有共同话题。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两人饮酒作乐之后,常常拉扯着自己的女人滚在一起。 李荩忱倒是没有“残忍”到剥夺走这两个皇帝最大的爱好,而且以他们的自理能力,如果没有人跟在旁边伺候的话,恐怕过不了两天就得饿死,因此陈叔宝的妃子龚氏和宇文赟的妃子冯小怜留在身边伺候他们两个。 原本的时候当然是自家老婆伺候自己,不过这两个家伙喝过酒之后称兄道弟,自然就不知道是谁伺候谁了。 或许是因为他们两个闹得实在是太乱,原本就住在他们斜对面小山坡上的杨坚,虽然一向和这两个家伙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也受不了他们闹得乌烟瘴气,干脆搬到金陵书院隐姓埋名去当先生了,倒是让金陵书院的山长萧琮受宠若惊。 而现在,龚氏和冯小怜竟然先后都有了身孕,这更让李荩忱惊讶之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真不知道这两个人肚子里的孩子,应该是一个姓陈、一个姓宇文,还是两个都姓陈,而或者两个都姓宇文? 这也算是现在大汉高层官员们茶余饭后的一点儿谈资了。原本的时候,李荩忱也的确担心这两个家伙会不会凑到一起想出来什么阴谋诡计,而现在他们的表现,只会让那些就算是还对前朝存有一点儿好感的人也都摇头叹息。 不怪我们变心,实在是你们不争气啊。 这两个末代皇帝的笑话虽然很好笑,但是很快旁边儿子和闺女的吵闹声就吸引了李荩忱的注意。 “陛下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孩子气。”尉迟炽繁正和乐昌、元乐尚以及杨丽华几人聊天,借着入秋之后国库和内库都颇为充盈,义学、慈善堂和药房的建设也都稳步前进,所以她们的心情都不错,看到远处李荩忱在逗弄自家小孩们,尉迟炽繁不由得掩嘴轻笑。 李荩忱拿起来一块太师饼,掰成了两瓣,自己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表示这个东西真的非常香,然后放到腰间的位置,引的晋陵小公主和小沧海努力伸手去抓,每一次看着闺女就要抓到了,李荩忱就稍微提高一点,让小公主抓了个空。 最后小公主气不过,怒气冲冲的嘟着嘴冲着自家弟弟招了招手。 小沧海直接扑上去扯住了李荩忱的裤腿,扭来扭去,而晋陵则扑到另外一边,也是抱着李荩忱的腿不撒手。 这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既然我们直接抢抢不到,那就撒娇好了。 毕竟小孩子撒娇起来,那就真是天下无敌可爱了。 李荩忱很快就缴械投降,抱着小儿子,牵着大闺女,一大一小手里都拿着一块太师饼,吃的满嘴都是饼渣。 乐昌等人相视一笑,就算是堂堂陛下,也终究还是有弱点的。 不过换句话说,就算是她们,对上撒娇的孩子,也的确没有什么抵抗力,也只能从了。 明月越升越高,乐昌看着月下和自己的孩子玩闹的李荩忱,再低头看看自己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想到了当初李荩忱曾经送给自己的那首诗。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曾经自己和陛下天各一方,所能寄托思念的,除了烽火之中的寥寥可数几封书信,就只有这一轮明月了。 当时幻想着有一天能够和他长相厮守,哪怕是隐姓埋名做一个山村野夫和野妇也好,哪能料想到今日? 世事繁杂,变化多端,真让人感慨万千。 想那也不过只是五年前的事情罢了,五年之后,竟然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不过“但愿人长久”的梦想和期望,总是不变的。 “这一大一小也得准备启蒙了。”李荩忱把还挺沉的小沧海递给忙不迭赶上来的奶妈,沉声说道,“可不能就让他们一天天的这么玩的开心。” “陛下所言极是,只是不知道陛下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乐昌不由得好奇问道。 晋陵小公主还好,毕竟是姑娘家,早一点晚一点没关系,而小沧海已经到了岁数,可不能再这么荒废,毕竟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小沧海未来是要继承大汉皇位的,这个年岁开始启蒙不算早了。 因此就算是李荩忱不管,乐昌也得管了。 而给李沧海选启蒙老师自然也非常重要,并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成为少傅的,少师或者少傅可以说是这些皇子们人生中所能拉拢到的第一股势力,也算是上一辈唯一能够帮他们指定和拉拢的力量。除了启蒙老师之外,还要有同样出身高官显贵家族的人作为陪读。 第一五九八章 少傅和陪读 和皇子同龄并且一起读书的少儿们,长大了自然就是皇子的得力助手。基本上历朝历代的太子组建自己的东宫官僚,都是以当初少傅和陪读作为基础的。 因此乐昌不可能不关心。 一旦人选选错了,将会诱导着小沧海走上一条错误的道路,等到发现再想挽回的时候,一切可都晚了。 当李荩忱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她自然也跟着打起精神。 而尉迟炽繁、萧湘等人也都把目光投过来。晋陵公主作为大汉的“长”公主,当然也不能落于人后,肯定是要跟着小沧海一起去读书的,在让女子读书学习上,李荩忱已经比较宽宥,尉迟炽繁当然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另外萧湘等人诞下的儿女,虽然年岁还小,但是也就是比小沧海小了一岁左右罢了,等到明年这个时候,也得考虑类似的问题。 而且很有可能陛下会让他们这些皇子公主们一起读书接受启蒙教育,因此老师是谁是一个大家都关心的问题。 “少傅之职,便交给傅宜事(宜事,傅縡表字)吧,”李荩忱斟酌说道,“傅宜事生性平和,不喜争端,又学富五车,当是教导朕之儿女的不错人选。” 乐昌微微颔首,傅縡是前朝东宫旧臣,由于信奉佛教的缘故,为人不卑不亢,素来不会无事生非,而且他年幼时也是乡里舍间有名的小神童,学问上自然也不用说,否则当初也不会掌管东宫文书往来。 “另外朕会告知金陵书院萧山长,从金陵书院遴选两名贤良先生,辅助傅卿家一起授课。”李荩忱紧接着说道。 大汉现在以书院为基础行君子教育,注重的是德智体美全面发展,所谓君子教育,自然就是弘扬君子六艺,当初秦汉时期的儒家士族,可都是下马做学问,上马挥刀枪的,可不是后世那种文弱书生的形象。 随着南北朝乱世开始,不少古人的史书典籍被付之一炬,而士人的形象也开始有所变化,这些书生更喜欢坐而论道,谈论一些玄而又玄的事情,无聊的时候便饮酒作乐、作诗词歌赋聊以娱情,虽然说南北朝时期的诗词歌赋发展迅速,为后来唐宋时期诗歌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同时也让魏晋成为风流的代名词。 而实际上文人士子的身体素质也在这种闲散的生活之中随之降低,最终士子就只会摇头晃脑的读书,自然无从说什么“上马击狂胡”。 因此金陵书院在设立之初就考虑到要从根本上,也就是从年青一代就解决这个问题,之前已经毕业的李渊他们,平日的学习之中就有击剑,乃至于一些身体强壮的学生还可以去学习搏斗,金陵书院专门为他们请来了军中老手来负责教导,让这些士子们在毕业之后不仅仅能够精通文章、能够治国理政,还有本事在遇到突发事件的时候挥动刀剑、为国征战。 李荩忱名义上说的是以恢复君子六艺为目标,主要还是打着孔老夫子的名头让那些有意见的儒生们无话可说,毕竟你们就算是再有意见,也不能说孔老夫子说的不对吧? 但是实际上和文艺复兴一样,这些都更像是披着复古的皮来行创新的事,毕竟书院之中教授六艺这种事,古往今来倒是不怎么多见啊。 李荩忱要让书院抽调先生来,自然是想要有人专门负责锻炼自己的孩子,让他们在身体素质上也不至于差强人意,若是真的能够有适合战场冲杀之猛将材质显露出来,那李荩忱当然也不吝惜于培养,他也想要像当初曹操那样捋着胡须得意的说我有“黄须儿”。 虽然不知道李荩忱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也知道李荩忱肯定不会害了自己的孩子,而且师傅自然也是多多益善,所以乐昌她们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傅縡也不可能一直都有时间盯着这些小皇子和小公主,多几个人总归是好的。 “那陛下打算选择谁家孩子作为伴读?”尉迟炽繁先问出了乐昌同样关心的另一个问题。 少傅的事情倒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朝堂内外有贤德的臣子众多,李荩忱肯定不会亏待了自己的儿子和闺女,所挑选的也必然是有口皆碑的大臣,可是伴读这可就不好说了。 伴读牵扯到的利益同样不少,毕竟有资格成为皇子,甚至还是未来太子伴读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几乎就等于确定是了下一代的栋梁之才,所以各个家族争破了脑袋也都想要让自家的子弟能够有机会成为皇子,尤其是太子的伴读。 李荩忱却摇了摇头:“朕并不打算让谁成为伴读,请傅宜事过来也只是作为启蒙先生而已,大汉的皇子不能长在深宫之中、养于妇人之手,等他们再长大一些能够断文识字了,就让他们去金陵书院求学,当和普通学子接受一样的教育。” 乐昌等人讶然看过来。 让自己的儿子出去求学,也亏李荩忱敢想。 不过很快乐昌就反应过来,微微颔首:“陛下所言极是!” 伴读的选择本来就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各家各户谁不想着自家的孩子能够入选?如果因为这件事引起朝堂之上大小臣子之间的矛盾,反倒是不好了。 而如果让皇子们前去书院可就不一样了,或许皇子们出去求学安全稍微不比宫中——金陵书院的北侧就是石头城,是有驻军保护的,不过终究比不过皇宫之中深墙大院又有敢称天下第一的侍卫亲军——但是一旦他们和周围的学生们打成一片,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金陵书院这一代学生,这些江南学子之中经过选拔培养的翘楚,都将成为伴读。 这可远比选拔出来几个伴读陪着皇子一起成长来得好。 虽然乐昌等人对李荩忱“深宫妇人”的说法嗤之以鼻,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李荩忱这样做的确是对这些儿女们有好处。 “那晋陵又该怎么办?”尉迟炽繁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金陵书院已经筹办女学,等开春就可以入学,女学所教授者,琴棋书画之外也有诗书古籍,到时候保不齐还会邀请你们过去讲一讲呢。”李荩忱不由得哈哈笑道。 第一五九九章 调皮的陈宣华 既然李荩忱想要让女人也站出来承担一些社会压力,借以解放社会生产力,那么女学也会不可避免的应运而生。当然了李荩忱也好,金陵书院主持工作的山长萧琮也罢,也不敢太过分了,女学主要还是教授一些文学和琴棋书画这些大家闺秀的必备技能。 至于之后是不是能够有所突破,那还要根据形势来看。 想到了什么,李荩忱又转而看向乐昌,“当年乐儿在建康府之中,也是有口皆碑的才女啊,到时候女学之中说不准又会多了一位皇后娘娘来充当先生呢。” 乐昌俏脸微红,好汉不提当年勇,更何况当年自己的那个才女更多的是因为同行衬托,真的和自家夫君这种出口成章的人物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姊姊当初在建康府,单纯论诗文也是一等一的,这是大家都晓得的。”陈宣华此时也帮腔,不过旋即她的话里更多了几分戏谑,“当时姊姊还说了,只有遇到诗文能胜过自己的年轻后生才能嫁,闹得父皇当时以为姊姊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呢!” 乐昌狠狠的瞪了陈宣华一眼,上一次你诓骗我去你的寝宫,结果被李荩忱来了个大小通吃的事情还没有找你算账呢,而陈宣华则向着乐昌吐了吐舌头,要不是因为那次,你现在肚子里还怀不上呢,而且更不要说陛下会有机会和你谈心,最终把那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姐妹同心,对方心里所思所想,只是看眼神就能够明白,乐昌又狠狠的剜了陈宣华一眼,真的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自从陈宣华从小郡主摇身一变变成后宫的妃嫔,乐昌自然就不太好继续和之前那样像个家长一样管她,而陈宣华也是有恃无恐,叛逆期的小姑娘仗着李荩忱不会把她怎么样,当然不再怕自家姊姊。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她知道乐昌同样不舍得把她怎么样,所以也就是招惹招惹乐昌,别的后宫姊妹,除了一向看不对眼的杨妙之外,一个个当然是笑脸相迎。 所谓“巴掌不打笑脸人”,陈宣华本来就年纪小,再加上平日里一向不会惹是生非,所以尉迟炽繁等人无论是出于爱护之心,还是不堪僧面看佛面——得给乐昌面子,都不会把陈宣华怎么样,因此后宫之中要说过的最开心自在的,肯定还是这个小丫头。 这中秋赏月,虽然算不得什么正式的场合,但是身为后宫妃嫔,吐舌头、做鬼脸,陈宣华却也是独一份。 “孙思邈那边进展如何了?”李荩忱看到了对着乐昌做鬼脸的陈宣华,不由得摇了摇头,一巴掌拍在了她的小脑瓜上,当然并没有真的用力。别人可以不看僧面看佛面,李荩忱可不用,可得提醒一下这个小丫头,不能把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忘了。 年轻人切莫浮躁。 陈宣华顿时露出为难的神情:“陛下······” 李荩忱皱了皱眉:“进展不善?” 孙思邈当初可是拍着胸膛承诺,豪言壮语也没少说,李荩忱相信他肯定不会是那种只能动动嘴皮子的人,难道是遇到了什么就连这名流后世的神医都无法解决的问题么? 毕竟李荩忱不是学医术的,如果孙思邈真的遇到了什么问题,李荩忱不见得就能给他解决了,要真的论在医学上的造诣,李荩忱和孙思邈当然不在一个档次上的,他只不过是因为有后世的经验,所以能够在某些环节上提点一下。 而陈宣华旋即笑嘻嘻的说道:“当然不是,昨天孙大家就已经掌握了做手术的技巧,现在就等着什么时候可以真刀真枪的试验一下了,尤其是陛下上一次所说的尽可能的把酒提纯,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工部那些家伙被孙大家压着埋头苦干了半个多月,可算是找到了合适的办法,不过这似乎也跟着便宜了不少酒鬼。” 李荩忱点了点头,既然要提炼出来浓度合适的酒精,这个过程中肯定也会促进大汉酿酒业的发展,这是意料之中的。而孙思邈在上一次的时候就已经掌握了大多数手术的技巧——既然华佗当年有胆量直接给关羽和曹操动刀子,那就说明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外科医术也并不是一窍不通。 真正让孙思邈犹豫的还是消毒的方法,没有合适的消毒方法,那些身体强壮的人尚且能坚持过去,身体虚弱的人光是伤口愈合时候的发炎就足够他们喝一壶的了,更何况手术过程中还有可能因为缺少消毒措施而造成感染,那更是要人命的。 同时还有手术时候麻醉的事情,毕竟不能让患者咬着根木棍就上手术台在,这样的办法在军中尚且管用,这帮大老爷们要是喊疼的话,甚至觉得自己不够爷们,但是和之前的消毒也是一个道理,能用在士卒身上的简单办法,自然不能用到普通人身上。 不过好在记载华佗医术的《青囊书》被付之一炬,但是这个时代距离三国末年并不算远,口口相传下来的医术还是有的,孙思邈到底还是学医的,很快就根据从民间搜集来的只言片语和一些碎片式的文献记载,总算是把华佗的麻沸散给重新发明出来了。 因此实际上孙思邈面对的问题实际上并不算大,解决了在情理之中,解决不了倒是出乎意料,果不其然,陈宣华这个小丫头很快就演不下去,如实招供了。 “你这个小丫头诓骗朕?”李荩忱佯装生气。 陈宣华顿时扑到李荩忱怀里撒娇,和刚才的小晋陵、小沧海如出一辙。 李荩忱一脸黑线,儿子闺女这样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这样,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当小妈的好不好。 不过这丫头虽然让自己和乐昌惯得有些调皮,似乎还没有长大,甚至都没有为人(和谐)妻的觉悟,但是至少她做事上并无什么差错,甚至药房在她和杨妙的合力打点下发展得有声有色——这两个小丫头也都是识大体的,有矛盾也绝对不会带到药房之中。 而且她们两个之间的矛盾现在也早就没有这么尖锐,反倒是有时候同气连枝,这同气连枝也是被逼无奈。 第一六零零章 谁能同去 毕竟李荩忱一手提起来一个丢在床榻上并且摩拳擦掌的时候,陈宣华和杨妙这两个经验一点都不丰富的小丫头,要是再不同气连枝,恐怕会被大灰狼吃的连屁都不剩。 所以小姑娘童真未泯,调皮一些李荩忱也就不管了。 历史上的陈宣华,先是以待嫁公主的身份入掖幽庭,后来又辗转于杨家父子手中,个中艰辛苦楚、步履维艰,恐怕只有亲自经历的人才能知道,所以现在既然一切都已经改变,那李荩忱出于怜惜的心态,也会惯着她。 可欺瞒君上,也是“大罪”。 当下李荩忱在她的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陈宣华很识相的呼痛,好像李荩忱真的拿着板子抽打一样。 而乐昌无奈的说道:“宁儿,别总和陛下打闹。” 这么多人在这里看着呢,你们两个不要这么打情骂俏。 陈宣华笑嘻嘻的分开,自家姊姊是要出面给自己解围了,那就不用担心陛下和自己算账。 乐昌倒不是主要为了给这个欠揍的妹妹解围,主要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待到来年开春之后北上,陛下打算让谁跟在身边?” 来年开春之后,大汉准备北伐,这甚至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 这么大的军事行动,大汉必然要提前开始准备,大量兵马向北调动、粮草器械等等汇聚,再加上往来传令骑兵、快船在大道上、运河上比比皆是,所以就算是想要隐瞒也根本隐瞒不住。 更何况就算是大汉真的要隐瞒,北方的敌人难道就会因此而掉以轻心么? 不会的。 作为曾经主持过灭国之战的宇文宪,可不是陈叔宝、宇文赟那样得过且过、只知道饮酒作乐的废物,而他麾下的尉迟迥和王轨等人,也足以称得上是当世名将,因此这些年固然北周很难组织起来对大汉的进攻,但是厉兵秣马、整军备武的事情却是一点儿都没有少做,如果大汉天真的以为自己小心翼翼的聚集兵马就不会被北周察觉到什么,那就太小觑自己的敌人了。 同时对于大汉来说,也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必要,大汉这一次是举国之力北伐,身为陛下,李荩忱希望能够通过这一场战争磨砺他的军队并且最终一统中原;年老的官员们指望着尽快完成这一战,在自己有生之年也算是看到南北一统,同时也在史书上自己的传记上留下为统一做出贡献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年轻的官员和将领们都渴望着能够建功立业,证明自己的能力,并以此作为晋升的依靠,随着大汉功劳考核制度愈发的严谨和完善,只是凭借自己的出身或者之前作出的什么贡献,可不能作为自己之后继续向前走的依靠,只有功勋和战功,才能够帮助自己继续向前。 南洋之虎勋章的熠熠光辉,可不只是让南征的将士们感到骄傲,也让那些没有参与到南征之战的将士们期望着也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拼杀在将来的某一天获得这样的荣耀。 同时,已经逐渐成为大汉社会重要组成部分的商贾和工匠们也都希望能够通过这一场大战找到新的机遇。 更不要说大汉军方对于战争,从来不会厌倦! 所以朝廷要北伐,甚至就在这两年内、甚至就在来年开春就要北伐,这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街头巷尾、左邻右舍多多少少都曾听说过。而这也让整个大汉社会上下愈发的同心协力。 如果说大汉和之前的历朝历代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大汉给了每一个生活在这片穹宇下、受到赤色龙旗庇护的百姓们认同感和归属感。任何一个大汉人,只要还在大汉的土地上,哪怕是背井离乡,也不会真的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冰冷的地方,因为这里依然还是汉土,还是家乡。 百姓们能够感受到自己所做的一切让自己成为大汉的一份子,大汉离不开他们每一个人,而他们每一个人也已经愈发的离不开大汉。 大汉要一统中原,要结束这三百年的分裂,让天下再无战火,对此百姓们只有支持。 他们也受够了战争,他们渴望着和平的到来。 因此大汉要北伐,整个国家机器快速运转,甚至已经足够影响到边边角角里的每一个百姓,比如他们的吃穿用度受到了官府尽可能宽泛的管控,比如他们的税收监察更加严格,又比如一些北方边境城镇的宵禁时间更长、大街上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巡逻队伍,但是百姓们对此却少有怨言。 因为他们知道,北伐的成败,不仅仅关乎到朝廷的生死存亡、关乎到国家的平安与否,也关乎到他们每一个人的生活乃至性命,就算是为了让战乱不再来临,他们也要全力支持。 百姓们尚且如此支持朝廷、支持陛下,乐昌她们当然也不能落后。 来年开春之后,大汉必然要准备北伐,李荩忱肯定不会在建康府里稳坐钓鱼台,御驾亲征是必然的,看他这几年老实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是憋了一口气就为了到时候能够一路向北。 如此举国之战,若是能征善战、在军中威名赫赫的李荩忱反倒是不出面,也说不过去。 毕竟在所有大汉将士的心中,陛下这尊战神登场,那么所到之处,必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可以说李荩忱的存在就是他们心中的定海神针。 所以乐昌她们就没有指望着李荩忱能够老老实实的留在建康府,为了增加这一场大战的胜算,也不能让李荩忱留在建康府,因此后宫姊妹之中,总是要有人跟着李荩忱的,这也是惯例。 当然原来的时候单纯是为了能够有人陪着照顾李荩忱,现在也不一样,每个后宫妃嫔姊妹手中都有不同的机构,大汉军队向北席卷,这些机构,诸如义学、慈善堂和药房等等肯定都要跟进的,尤其是慈善堂和药房最近招募女子组建的看护队,目前在各个太医的带领指导下学习简单的医疗包扎术,未来北上,看护队将会跟着军队北上,作为军队的后方保障,现在负责这件事的正是杨妙。 因此就算李荩忱不需要有人照顾,杨妙也是要北上的。 第一六零一章 看护队和萧湘的眼色 “阿妙肯定是要去的,”李荩忱微笑着说道,“若是没有你带着,恐怕朝野之间还以为朕组织的这看护队是为了······咳咳。” 当着这么多女人的,当然不好明说,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 军队是阳气最盛、百鬼辟易的地方,但是军中这些棒壮小伙子也都有需求。汉军军纪严苛,但是也并没有真的限制这些军中小子们在解散了之后去花街柳巷照顾一下生意,不过时间之类的肯定是有限制的,大汉的将士可不能沉醉在温柔乡里一天复一天,但是让这些小子解决一下问题还是足够了。 此次大军北上,面对的是大汉前所未有的强大敌人,想来也必然是长久苦战,阳气过盛的问题肯定需要解决,而相关产业在前线肯定就没有后方那么发达了。 因此陛下这一次组织看护队,其目的到底是什么,朝野之间也未尝没有和官方所说的救助治疗相悖的说法。 因为有这些说法在,大户人家的小姐当然是不可能进入看护队的,现在看护队中的人也多数都是贫苦人家的女子,与其在家过得艰难,倒不如出来冒冒险,毕竟看护队的报酬的确让这些穷人家的孩子眼热啊,但是这也就从很大程度上限制了看护队的人数。 真的想要救助漫长战线上所有的伤兵,以现在的人数肯定是不够的,不过女人上战场救助伤兵,这种概念之前根本就没有过,所以能够招到人就已经算不错的了。 现在出面组织看护队的是杨妙,堂堂大汉妃嫔,陛下就算是思想再怎么龌龊,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女人去主持那种肮脏的事情,所以在可信度上还算高,否则恐怕连现在一半的人都召集不到。 李荩忱之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组织看护队,其实道理也很简单,就是为了能够在战场上救下来更多人的性命。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李荩忱的麾下有百万大军,那么作为一个上位者,他或许更倾向于选择用人命堆出来胜利。 只可惜大汉现在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兵马,而且在人口上和北方也相差无几,这也就是说,如果时间一直拖下去的话,大汉的人口数量不见得就能胜过北方中原和河北之地,所以也只能抓紧时间向北发动进攻,现在形成的器械上和局势上的优势,可不能再过几年反倒是让宇文宪用人口上的优势冲掉。 人口红利,真的令人眼馋啊。 至于组织看护队什么的,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让自己也连带着遗臭万年,李荩忱若不是手上可用的兵马着实是捉襟见肘,甚至就连预备队都有可能凑不齐,实属是迫不得已了,否则必然是不会做的。 毕竟后世历史上护士这个行业,如果不是出来了南丁格尔这样真的有如圣母一样的人物,让那些所谓的绅士们和卫道士们就算是想黑也实在是黑不动,那真的不知道护士这个职业还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登上历史的舞台。 不过即使是这样,现在看护队之中的不少人也都是青楼楚馆之中出身,青楼楚馆中的女子自然很少会避讳这些,而朝廷出面和各个青楼达成的交易,为这些女子赎身,所以要硬说她们是风尘女子倒也有些牵强,毕竟人家已经脱籍了。 对于那些青楼楚馆来说,几个容貌并不算出众甚至还上了年纪的姑娘,倒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更重要的是这可是卖给了朝廷一个大大的人情。 尤其是卖给了朝廷的药房方面的人情。 现在主持药房的是谁,杨妙和陈宣华,这可是现在后宫之中众所周知最受宠的两个年轻妃嫔,自然是前途无量,若是能够和她们有所联络,以后大家也好早点知道一些风声。 同时军队那边,太尉府肯定要先出面打好招呼,重新强调军中的纪律,见到看护队之后,心里有想法是可以的,甚至吹吹口哨也是默许的,但是谁要是控制不住手脚,甚至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说出来些污言秽语,那就别怪军法冷酷无情了。 看护队要北上,杨妙自然是要去。 杨妙要去,陈宣华自然也不甘落后,在一旁跃跃欲试。 乐昌本来还想开口阻拦,旁边的萧湘却对着她使了一个眼色,乐昌顿时也就不说什么了。 后宫妃嫔之中虽然各自都有各自的事情做,平日里少有拉帮结派的事情,但是归根结底大家的出身各不相同,自然而然的也会形成一个个的小团体,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原本的时候,一向是乐昌和尉迟炽繁代表南北对立,而萧湘在中间作为和事老,这和大汉朝堂上的局势也有些相似,南北方对立而巴蜀派系在中间和稀泥,维持基本的和平相处。当然了在后宫之中,这种对立倒也没有那么明显,毕竟大家手头上的事情也并不冲突,而且在目前孩子们还小、没有什么夺嫡压力的情况下,也就无从说对立。 如果不是因为为了孩子考虑,谁愿意没事在后宫之中盘算那些阴谋诡计呢。 而现在后宫人数越来越多,局面自然也就变得更加复杂。 尉迟炽繁和从北方来的杨妙、元乐尚等人自然天生亲近,更何况她和陈月仪更是当初闺中密友。 乐昌的身边自然也有沈婺华、徐素和陈宣华这几个南方女子,双方虽然没有什么冲突,但是偶尔看不对眼的情况还是很常见的,毕竟女人嘛,大事往往是没有的,但是小事从来不会断。 当初两边都只有一两个人的时候还好,现在萧湘自然也不能自己站在中间独善其身。当初西梁的教训就告诉她,站在中间想要两处逢源的可能远远小于两边挨揍。 萧氏终究还是南方豪强,所以萧湘自然也就和乐昌保持统一战线。 乐昌原本不舍的妹妹跟着陛下再一次北上、舟车劳顿,但是萧湘的眼神她却明白。 杨妙既然要去,她们这边总不能一个人都不跟着,保不齐到时候杨妙又在北面给陛下张罗来几个北地姐妹,到时候尉迟炽繁说不定就真的有挑战皇后位置的胆量和实力啦。 第一六零二章 反正朕都不吃亏 即使是现在,尉迟炽繁如果真的能够也生出来一个儿子,也未必没有这个野心。 大家虽然都为姊妹,但是在父辈这一层上都尚且是敌人,相互之间的猜忌当然也不可能全然没有。 “宣华也去吧。”乐昌微笑着说道,“孙大家等人都要北上,药房也算得上倾巢而出,宣华留在这边还不如也跟着北上去见见世面。至于药房留守的事情,徐家妹妹可以代劳。” 徐素刚刚诞下一个女儿,正在坐月子,等再过一段时间自然就可以着手处理些事情,不过她出身大家族,本来就身娇体弱,和陈宣华这样每天在外面乱跑的贪玩小姑娘又不一样,所以让她随驾自然是强人所难,不过顶替陈宣华处理一些药房的后续事宜必然可以胜任。 毕竟药房这边主要的药物采购、分配之类的都不需要她们操心,真正需要她们来负责的实际上更多的是人情往来上的。 虽然药房挂着皇家的名头,但是也不能自视甚高,完全不把上下家和同行放在眼里,之前的时候陈宣华可是堂堂前朝公主,以南陈旧势力为主的南方医药行当上下自然上来就得先礼让三分。 放眼整个大汉后宫之中,虽然一个个出身都不算等闲之辈,但是要真的说在江南这一亩三分地上能够和南陈皇室相比的,恐怕也就只有徐陵的孙女徐素了,只要徐陵还在,徐家这江南士族之首的地位就无从撼动,更何况徐家小一辈里还有一个颇为争气的徐德言,现在已经是一方牧守,因此徐家人出面,又有谁不敢毕恭毕敬、先低一头? 徐素确实是不错的人选。 李荩忱微微颔首,默认了乐昌的话。 而旁边尉迟炽繁也笑道:“此次陛下北上,臣妾身兼内府管理重任,不得随行,但是内府所管辖之义学、慈善堂等机构,也当向北扩展,为陛下网罗更多可用之才,拯救其于水火之中,当该有人负责此事。若是陛下不嫌弃的话,便让元家妹妹和陛下一起去吧,也算是代替妾身,伺候君王左右。” 沈婺华和萧湘等人顿时脸色微变。 你那边已经跟着去了一个杨妙了,还想怎么样? 尉迟炽繁不为所动,反而体贴的看了一眼元乐尚。 她并不是不知足,或者刻意想要和乐昌那边挑起什么矛盾——陛下最讨厌的就是后宫之中出现争执,为此甚至还不惜给每个人都找了点事情做,陛下的意思都已经表达的这么清楚了,如果她们还不领情的话,那就未免太不识相了。 但是元乐尚和别的女子又不相同,随李荩忱南下之后,几乎都一直围绕着尉迟炽繁团团转,反倒几乎没有什么陪在李荩忱身边的机会,这让尉迟炽繁对她也有些愧疚。 这一次李荩忱若是能够带着元乐尚北上,也算是自己这个当姊姊的补偿吃苦耐劳的妹妹。元乐尚大概也能明白尉迟炽繁的心思,因此微微低下头,有些害羞。 李荩忱眨了眨眼,似笑非笑。 陪驾的妃嫔,自然是多多益善的好。这一次北上时间必然会短不了,李荩忱甚至要做好两三年乃至于三五年回不来的可能。 “善,此次北上,便劳烦三位妹妹了。”乐昌微笑着说道。 现在后宫之中没有怀过孕的也就只有她们三个了,若是自己刻意阻止元乐尚的话,反倒是有些不近人情,更何况尉迟炽繁明摆着不像是想要挑衅的意思,这个人情乐昌当然可以卖给她。 萧湘和沈婺华也都想明白了个中缘由,都带着善意的笑容看向元乐尚。陛下一向事务繁忙,可莫要让后来的妹妹在这里守活寡才是。 李荩忱笑嘻嘻的伸了一个懒腰。 不管你们怎么商量,反正朕都不吃亏。 ————————————- 大汉新元三年八月廿二。 对于大多数的建康府乃至全大汉百姓来说,这应该都是一个平常的日子,如果真的要牵强附会,那应该说是中秋节之后第七天,也正好是休沐的日子。 而对于医学来说,这绝对是值得载入史册的一天。 就在这天下午,虽然正值休沐,但是整个建康府中的官员几乎倾巢而出。 今天太医院的孙大家要对一个重症患者进行手术,手术的内容绝对让每个听到的人都感到害怕。孙大家发现这个患者之所以病入膏肓,是因为肠子那边应该有坏死,所以他打算剪开患者肚皮,将坏死的肠子切掉,然后再把剩下的接上。 这在很多人看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可是孙大家却信心满满,甚至还请来了皇帝陛下在一旁为自己背书——当然了有真正知道内情的清楚,实际上是皇帝陛下自己跑过来的,和皇帝一起前来的,还有后宫几乎所有的妃嫔。 这个热闹,皇帝陛下都要凑,那大家可不能不凑。 好在这件事目前也只是被局限在京城中高层官员的范围内,否则真的要是传出去了,恐怕整个建康府都要为之轰动。 因为大家谁都好奇,这位孙大家,到底真的有再造之功,还是实际上有什么妖法?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妖法和玄之又玄的事情还是很有市场的,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日理万机,李荩忱都想照抄什么《xx大陆》啊、《xx苍穹》啊之类的,赚点儿稿费。 这一次被抬进去进行手术的重患者实际上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人本来就快不行了,估计坚持不了两天,所以还不如信了这孙大家,至少孙大家在太医院也好、药房也罢,也都是有口皆碑的。 手术开始,所有人都只能从外面等着。 而家属已经被带走去采血了。 输血对于孙思邈来说倒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李荩忱当初在他南下的时候就告诉了他有这么一个机制可以人为补血,而血的类型也有很多种,所谓的滴血认亲,虽然并没有多少科学依据,但是却可以帮助人进行简单的血型分类,一般相同血型的血可以快速相融,而不同血型的自然就要稍微慢一点。 不过这个理论也只能说稍微有点科学依据,另外亲属之间血型相同的可能性也比较大,所以通过两相排除,患者能够得到和自己相匹配的血的可能性也自然就更大一些。 第一六零三章 卿家一小步 至少这样比直接拿血往人身上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乱输来得好,历史上当人们第一次意识到输血可以救人的时候,可有不少受血的人因为血型不符合而死掉。 尤其是现在朱崖水晶已经能够实现人工打磨,李荩忱已经让工部开始配合孙思邈的要求研制显微镜之类的,想必在这之后,对于血型的分类将会更加细致。 至于现在,开肠破肚这样的手术,对于一个重病号来说,就算是真的治好了病恐怕也得被折腾的奄奄一息,所以输血是必然的。 当众臣工都在旁边议论纷纷的时候,李荩忱当先扯过来一个椅子坐下,同时让李平去找来了一大批椅子,自己则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他的意思当然很简单,诸位,怎么议论也没啥用,不如先等着,等会看到结果就知道如何了。 实际上李荩忱自己的心中又何尝不是咚咚打鼓。 若是这一次手术不成功的话,那么对于大汉的医学发展将会是沉重的打击,而李荩忱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有耐心等待着孙思邈处理掉这个过程中出现的致命问题,毕竟当今天下的局势,看上去对大汉非常有利,但是如果大汉迟迟不动的话,优势就不见得还会继续掌握在大汉手里啊。 李荩忱看上去很淡然,臣工们自然就不能表现的太紧张,否则岂不是在陛下面前丢了面子。 李荩忱一屁股坐下,大家也就不和陛下客气了。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甚至李荩忱还让李平端来了茶水和点心,虽然天气不热,但是大家等着也好无聊不是么。 只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次手术对大汉的作用,这是大汉北伐的底气,说什么都不能出差错,所以这些官员们又有谁有心情吃喝? “出来了!”门一下子被打开,而官员们呼啦啦都站了起来。 李荩忱慢悠悠的放下茶杯,一名太医已经快步走过来,郑重拱手:“启禀陛下,手术顺利,患者仍在沉睡,但是气息稳定,如时间无差,当在两个时辰后苏醒。” 李荩忱长长出了一口气。 而旁边的官员们自然是都露出不枉此行的神情。 孙思邈此时也走了出来,他的额头上都是汗水,摘下来用来遮护的口罩——这口罩实际上就是用麻布裁剪的,不过以这个时代的医疗防护,已经算不错的东西了。 看得出来,外面等的人紧张,孙思邈自己也很紧张。 若是出了什么差错,那他将会承担巨大的压力。 “卿家之功,功莫大焉!”李荩忱哈哈大笑着不等孙思邈躬身下去,就伸手托起他的手臂,拉着他向大汉的官员们说道,“今日孙大家所行不过是一小步,但是对于我煌煌大汉来说,却是不可忘记的一大步!” 官员们也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会给予孙思邈这么高的评价,在短暂的惊诧之后,都纷纷笑着拱手向孙大家祝贺。 不说别的,如果自己和家人以后真的遇到了什么吃药难以治疗的病,那么孙大家可就是救命稻草啊。 所以陛下真的要这么说,也没什么错。 以后得罪了谁,可不能得罪这拿着手术刀的孙大家啊! ——————————- 手术到底只是整个疗程之中的一部分。 七天之后,经过了手术之后昏迷和发炎的患者终于转危为安,进入用中药调理阶段,茶饭饮食都已经恢复正常,这才意味着人类历史上进行的第一场有严格消毒、输血、麻醉等等流程——毕竟古人也并不是没有进行过外科手术,比如截肢什么的都算,只不过这些流程基本欠奉,能不能活下来全靠运气。 收到孙思邈手术顺利报告的李荩忱,自然是松了一口气。 但是陈宣华和太医院的太医们,却不能松一口气了。 从四面八方闻讯赶来的百姓,已经把皇家药房堵的水泄不通,一来有求医的听说孙大家有再造之能,所以就算是再高的价钱,大家也想试一试,更何况孙大家一台手术的价钱可真的不算高——有皇家内府在背后支撑,每台手术一百文钱的价格根本就是象征性的;二来自然也有很多凑热闹的或者迷信的,非得要来拜一拜、看一看这位活菩萨的风采。 不过自然也有一些老学究们,嘟囔着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之类的,只不过乱世三百年,大家都经历过生死波折,人们的思想也没有那么封闭,这样每天“之乎者也”的老学究倒也不算多,而且他们也就是只敢在家里嘟囔几句,真的让他们跑到药房外面去说,那当然是万万不敢的。 好在孙思邈之前早就有所准备,在手术的可行性都尚且不能确定的时候,就已经手把手的教授太医院的太医们如何进行手术。孙思邈虽然是一个外来客,但是他在医学上的造诣以及经验,那是整个太医院现在都已经信服了的,更何况太医们也都知道,如果自己不能掌握手术技巧的话,那就等于以后在太医院里要低人一等了,所以大家学习的都还算努力。 正是因为大多数的太医已经能够进行简单的手术处理,所以才能在人潮涌动进入药房寻求医疗的时候,能够帮助孙思邈处理一些比较简单的手术。 毕竟如果孙思邈什么都亲自上阵的话,那恐怕从天亮到天黑都下不来手术台。 即使是这样,他每天需要进行的手术也在七八台之间,以这个时代完全是刚刚起步的医疗条件来说,这简直就是不敢想象的。 为此,这样进行了五天之后,李荩忱亲自下圣旨要求孙思邈休息两天,否则不准再上手术台。 真把这家伙累坏了,李荩忱能心疼死了。 同时李荩忱也吩咐,孙思邈作为目前的国宝级人物,除非是别人真的难以处理的疑难杂症,否则最多在旁边看着,绝对不能亲自动手。从为整个社会造福的角度来说,李荩忱宁肯让几个病号真的因为孙思邈没有亲自动手做手术而死亡,也不想让这个神医出什么意外。 另外朝廷出重金辟地扩建原本的皇家药房,向南购置屋舍五十间,全部划入皇家药房的范围内,并且将这个在建康府规模已经仅次于皇宫的庞大设施命名为“皇家医院”。 第一六零四章 弯路不可怕 当然了,朝廷最近因为秋收以及南征的缘故,富裕了一些,但是也没有到富得流油的地步。 建康府是什么地方,三百年来南朝之都城也。 那是不折不扣的寸土寸金的地方。 尤其是靠近大司马门的御街两侧,所居住的人自然是非富即贵。毕竟从这里向北就是皇城了,是南朝的绝对权力中心。 想要让药房向南直接扩张五十间房子,别说是内府了,就算是把国库里的钱财掏出来也没有那么多,而在建康府这遍地都是自家臣子的一亩三分地上,李荩忱自然也不能强买强卖。 之所以最后药房还是成功的扩张成了皇家医院,主要还是拜李荩忱的老丈人所赐。 前朝皇帝陈顼最著名的是什么,能生啊,一个人都快繁衍出来一个民族了,纵观华夏历史,皇帝一层已经无人能敌,即使是把王公贵族们拉出来,也就只有当年西汉中山靖王刘胜能够略胜一筹了。 而刘胜是什么人物,那是真的生下来一个民族的人物,极大的促进了刘氏和汉族人口的增长。 陈顼虽然还差了点,但是也大差不差了,陈氏家族的人丁兴旺,他功不可没,历史上正是因为陈氏家族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就算是杨坚也不敢真的把他们怎么样,四五十个皇家直系亲属、成百上千的旁系亲族,你要是全都一刀砍了,那是要天怒人怨的,所以也只能都丢到京城当闲人或者扔到边疆去喝西北风。 陈顼这么能生,他的子嗣众多,已经成年的皇子自然就要分封亲王。年纪比较大的,诸如陈叔英、陈叔坚等人,都已经可以外出就藩,年纪比较小的,虽然已经搬出了皇宫,但是还留在京城之中——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如果把这么多人全都撒出去,那南陈就不用派遣地方官员了,因为每个大点的州府郡县基本都能摊上一位王爷。 因此建康府之中王府大大小小、星罗棋布。 李荩忱入建康府之后,陈氏皇族沦为阶下囚,只不过李荩忱怎么着也都算南陈的女婿,是这帮皇子的大舅哥和小舅子,李荩忱也不好对他们太过为难,人基本都放了,有如陈叔慎这样有能力的还能够入朝为官,但是他们的府邸,那抱歉,建康府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麻烦您还是挪挪屁股吧。 不过这些府邸大小不一、数量不少,大汉新的权贵之中,大多数实际上在建康府都是有府邸的,比如萧家和裴家,只需要把原本的扩建一下就可以,没必要赐予新的府邸,也就是巴蜀来的和北地来的需要这些府邸,可是最终也都没有分发完。 现在皇家药房向外扩张,所吞没的地方上,有好几处都是曾经的皇家亲王府邸,自然也就省了很多收购土地用的钱财——这本来就是朝廷的东西。 而建康府中群臣、商贾们自然也都是慷慨解囊,乃至于有家在这个范围内的,积极帮助腾退屋舍。 这些大臣们也不傻,陛下拉着他们去看了一遭,可不是真的让他们去看热闹的,这就是告诉他们,这东西很有用,保不齐哪一天也能够救了你们的性命,所以有钱的是不是得慷慨一下,朝廷可没有那么多钱买地皮。 商贾们自然不用说,南征之战的结果大家都看在眼里,“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现在的朝廷和原来可不一样,在朝廷需要你掏钱的时候积极主动一些,朝廷在之后也会和你穿一条裤子,有好处那是绝对不会忘了你的。 这种远期投资,商贾们绝对不会拒绝,毕竟陛下的信用,一向是不错的。 作为回报,新建的皇家医院所获得的收入之中,也会根据商贾们掏钱的多少给他们回报,虽然数额很少,但是细水长流不说,而且皇家医院、皇家医院,握着皇家医院的分红,那就等于挂上了皇家的名头,大家出门外在,吹嘘一声“皇商”,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在外做生意,这名声一向是非常重要的,连皇帝都信任的人,大家自然也都喜欢和他做生意。 而对于授意如此的李荩忱来说,当然也是以此为机会引入股份制,并以皇家医院作为试点,毕竟大汉现在的金融体系经过几年的快速发展建设,已经完全形成网络,如果再不引入新的政策的话,很有可能会无序发展,最终反噬大汉。 因此作为一手组建了大汉金融体系的李荩忱,肯定要在合适的时候再出手引导一下。对于这个时代的发展,无论是经济也好、工业也罢,李荩忱都只是引导和点拨,从来没有说下达过什么必须的命令,他更想让手下的人去思考和摸索,并且让这些理论和体系能够进行缓慢和平稳的自我过渡和发展。 有人说历史上最残忍的话就是“我们走了一些弯路”。 李荩忱也很期望自己能够把后世的一切都带给大汉,让这个时代快速迈入工业化、实现电气化,最后乃至于实现信息化。但是作为上位者,他很清楚这些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且自己也不能这么做。 一棵树苗的成长是需要时间、需要阳光雨露的,甚至还是需要多长出来一些分枝的。 揠苗助长只会让它更快速地死掉,而修剪掉那些看上去是长错了的分支,固然可以让它长得更高,可是孤零零的一根主干立在那里,根本经受不住任何的风雨吹打,一场大风过来就有可能直接折断。 只有枝繁叶茂如绿云的大树,才能够经受得住一切。 在李荩忱看来,这些弯路就是大树的枝杈,虽然一个两个的枝杈或许会抢夺大树主干上的营养,但是对于一棵大树,一棵想要抓牢地面、遮蔽一方大地的参天大树来说,枝杈是必不可少的,而对于大汉来说,这些弯路所带来的经验也是必不可少的,只有这些经验存在,大汉才能够从中吸取教训,下一次选择正确的方向向上走。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螺旋上升,也是李荩忱自身对于社会发展的理解,毕竟他也不是研究社会学的,更不是研究哲学的。 但是至少自己所想的这些,对于大汉应该好处大于坏处。 第一六零五章 分裂既是灭亡 短暂的、一代人的努力和牺牲,是为了为后世的子子孙孙提供更多的经验和教训。 在这个平均寿命只有二三十年的时代,一代人所能主导风云的时间很短,就算是诸如徐陵这种活到了六七十的古稀老人,他主导整个南方朝政的时间实际上也不过就是陈顼中后期,并且对短暂的陈叔宝时期和大汉初期有影响罢了,加起来也就是十年的样子。 但是大汉以及组成大汉的华夏民族,所能走的路,还很长久。 一代人的经验和教训,将会造福千千万万代人。 因此哪怕是牺牲一代人,李荩忱也愿意。 在这种民族延续的事情上,李荩忱从无妇人之仁。 作为目前大汉的主导者,李荩忱希望的大汉,是成为这世间最大的一棵树木,屹立在大地和苍穹之间,能够经受得住千百年世界风云的磨炼。 因此大汉也不可能什么都一帆风顺,一帆风顺的王朝是不可能经受得住外界考验的。纵观华夏五千年历史,又何尝不是充满血火的历史,甚至华夏的近代史,说是建立在瓦砾和废墟上的也没有错。 新的一代华夏人即使是面对断壁残垣,也顽强不息,最终能够在废墟上重新站起来。 这是为什么,因为从五千年流传下来的骨气和传承,让这个民族从来不想着干脆分崩离析,可以拧成一股绳,也因为五千年祖祖辈辈走过的弯路,告诉后世的人们,这个民族是一个整体,分裂既是灭亡,所以面对外来的威胁,这个民族只会愈发的团结和坚强。 能够自己走的路,哪怕是弯路,李荩忱也希望大汉能够自己走一走,自己经历一下。 如果自己把所有都给了大汉,那么大汉就像是襁褓中的婴儿刚生下来就想要跑步不说,真的在未来摔一跤,将会更加疼痛。 所以无论是大汉的工业发展、经济发展还是现在医学的发展,李荩忱只是指导和引领,至于大汉最终走向何方,不是李荩忱自己就能够决定的。 他不是王莽,也不想成为那个什么都想改一改,甚至就连地名不好听都想改一改,一切都想控制在自己手中的王莽。 ———————— 大汉新元三年八月,随着人类历史上第一场标准化的手术在大汉的都城建康府完成,原本的皇家药房也随之扩张成了医院,华夏的医疗模式从原本的郎中上门诊断加上药房抓药,转变成了医生在医院坐诊,患者取药房抓药或者进行手术。 这也是“医生”这个名词第一次出现在历史长河之中,毕竟郎中已经很难再简单概括现在的医生所需要做的事情,而用这些医生的职务“太医”称呼的话,那岂不是僭越? 不过医院的建立,受益最多的实际上不是这些医生们,而是之前饱受争议的看护队。 所谓的看护队,实际上就是李荩忱按照后世的护士标准来组建的。 但是在这个时代,这种思想似乎还是超前了一些,不过形势所迫,李荩忱也不得已而为之。毕竟说一千道一万,如果没有办法在即将到来的北伐之中战胜对手,那么什么都是白搭。 只不过李荩忱没有想到,原本已经做好了被那些就知道吹胡子瞪眼喷吐沫的卫道士们大力抨击准备的他,却发现事情因为医院的组建出现了变化。 皇家医院的招牌打出去之后,前来看病的人越来越多,当然可不是只有男人才来看病,女人,尤其是现在富贵人家的女人,有病之后也不能不看,可是把脉之类的还好,要进行手术的话,那是要换上专门清洗消毒的衣服之后,至少伤口部位还要裸露出来进行消毒和开刀子的。 以这个时代的思想,别说是那些男人了,就是女人们自己也坚决不能接受让男性的医生来给自己开刀子,甚至他们都不能在一边看着。否则要是对敏感(和谐)部位开刀的话,那岂不是被夫君以外的人白占便宜? 所以在被几个女患者大哭小叫闹得头痛不已之后,陈宣华和孙思邈也只能另外想办法。 虽然陈宣华也看过不少手术,甚至还曾经自己在模型上动过手,但是孙思邈知道她也就充其量算个理论派,是个不折不扣的二把刀。 主要以她身份的尊贵,一来谁敢让她上台,万一血啊什么的喷一身吓到了陈宣华,谁能担得起责任?陛下问罪下来,怕是整个皇家医院的医生都得挨一顿骂——当然李荩忱应该还不至于对陈宣华回护到这个程度,但是大家想一想还是不要排除这个可能的好。 二来如果别人主刀出了什么问题,患者家属还能有胆量闹一闹,如果陈宣华主刀出了问题,患者家属可一声都不敢吭,所以患者家属们也不期望陈宣华来动手。 因此孙思邈就果断的把主意打到了两类人身上,一类是稳婆,建康府中年纪稍微轻一些、脑袋灵光的稳婆都被集中起来,另一类便是杨妙手中那些已经学会了简单医疗救护技巧的看护士们了,也是从中抽调心灵手巧的出来。 这两类人集中在一起培训,总算是有五六个脱颖而出的,经过一个多月的加急训练,能够做一些小手术了,而剩下的自然也不能浪费,全部都成为了护士——这个名字和陛下亲自赐下来的医生不一样,还是陈宣华和杨妙一商量,叫看护士实在是太累赘,叫看士又有些词不达意的感觉,不如就叫护士吧。 这些护士虽然上不了手术台,但是端盘子、递东西以及看护女性病人还是没问题的,这样自然就解决了女性病人住院期间的不少涉及私密性的问题,另外做手术的时候也不能让新的女医生自己在台上忙来忙去不是? 或许这些多数出身青楼的女子们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人生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发生了这样的转折。 “救死扶伤,胜造七级浮屠。”李荩忱在陈宣华和杨妙一左一右的陪伴下穿过皇家医院的庭院,庭院中不少医生和太医院学徒人来人往,当然患者更多,“这点思想一定要贯彻下去,朕不希望医院之中出现因为私人矛盾和纠纷而引发的事故。” 第一六零六章 白大褂 他没有身穿龙袍,只是一袭和孙思邈、陈宣华等人一样的白色大褂,还真有几分后世白衣天使的感觉。 “臣妾明白。”陈宣华和杨妙都纷纷答应。 事关人命,她们当然不敢松懈,医院之中的思想教育可是一点儿都不敢落下,若是真的出了什么因为私人恩怨造成的医疗事故,那对于刚刚诞生、一切都在摸索阶段的皇家医院来说,将是要命的打击。 毕竟这关乎到自己的性命,任何的患者都不敢把性命寄托在这样的地方。 而李荩忱也是在给陈宣华和杨妙提个醒,这两个小丫头原来互相看不顺眼那是人尽皆知的,现在一个管着药房,一个管着护士,又都涉及到手术方面,可不要闹出来什么幺蛾子。 其实这倒是李荩忱多虑了,陈宣华和杨妙肯定不会傻乎乎的把个人矛盾扯到这上面来,医院也是她们共同的心血不说,在李荩忱心中的地位有多重她们也清楚,所以这点分寸她们还是拿捏得住的。 更重要的是,现在的陈宣华和杨妙······早就没有什么矛盾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李荩忱不断地“拉进感情”导致的,两个人都见过对方被李荩忱“杀”得丢盔弃甲、如烂泥一样瘫在那里的狼狈样子,也曾经相互扶持着抵抗这个身体强壮的家伙——这家伙到底是山中猎户出身,除非他很累,否则后宫之中这么多姐妹少有能够一个人应付得了的,好在他每天确实是挺累的······ 有并肩作战的友情在,姐妹情深算不上,但是相互敌视却是敌视不起来了。 来往的患者和家属见到身穿白大褂的三个人,急忙行礼。 虽然这里人来人往,大家最多匆匆拱手,但是敬意也不用再多表达。对于李荩忱来说,这个时代的思想道德倒是很不错的,圣人言论影响下,就算是没有读过书的人们,素质也不见得很低,至少自己应该不用担心医患关系紧张的问题了,显然对于这些患者们来说,医生和护士都是非常值得尊重的。 当然对于医生和护士来说,每天都被灌输救死扶伤的神圣感,再加上那些护士多数都是出身底层,所以对这些患者自然也起不了什么高高在上的感觉。 走到里面,渐渐有患者的哭喊声和家属的叫声,院子里的绳子上挂满了清洗过的白大褂,不少上面还有淡淡的血迹。 这白大褂穿戴方便,并且采用了建康府中现在最流行的黎族纺织技术,好清洗也透气,并且价格也不贵,最适合应对一些突发情况,比如患者鲜血直流的时候,若是那血啊还有污渍啊落在自家衣服上,就没有那么好处理了。 “左手这个院子是孕妇生产用的,现在医院正在对建康府的稳婆分批进行培训,教导她们相关的消毒知识,以减少孕妇的危险,”陈宣华在旁边介绍,“而右边这个院子就是进行简单的包扎和处理的地方,主要是应对一些外伤患者。” 顿了一下,陈宣华指着前面:“前面就是重症患者住院观察的地方,再往里走一进就是手术室。” 李荩忱微微颔首,布置还是很合理的,毕竟工部收到了任务之后也不敢怠慢,打通墙、改造房屋之类的,干的干净利落。 李荩忱前来,孙思邈终归是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的,很快听闻讯息的孙思邈就从手术室之中出来,他应该是刚刚完成一场手术,白大褂上还有鲜血,见到李荩忱,忙不迭的想要行礼,但是又看李荩忱白鱼龙服,分明是不想表露身份,一时间倒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好了。 “孙大家别来无恙啊,”李荩忱笑着拱了拱手,在这医院之中,孙思邈已经算是最高位次上的人了,若是自己任由他先行礼的话,恐怕落在旁边有心人的眼里,便是知道这年轻人必然是达官贵人,“孙大家先去更换衣服吧,余于侧厢等候。” 等孙思邈换好了衣服,李荩忱实际上已经在陈宣华的带领下把医院绕了一个大圈,内室之中,没有耳目——准确说内外已经全都是李荩忱的耳目——孙思邈方才郑重拱手:“臣参见陛下,医院之中污秽众多,陛下前来,臣诚惶诚恐。” “救死扶伤,何谈污秽?”李荩忱大笑道,“朕当日策马战场之中,身披矢石,所见污秽之事也远胜于这医院咫尺之间,然朕与众将士所为,亦是为了保家卫国,所以朕不觉污秽。” 听闻此言,孙思邈自然是轻轻松了一口气,皇帝陛下虽然一向生性随和,但是龙有逆鳞,若是真的有什么做的不妥的事情引起他的愤怒,那整个医院中的人怕都要吃不了兜着走,毕竟陛下对医院的重视,孙思邈是很清楚的。 现在陛下算是半吹嘘、半回忆他的往事,自然也是表示自己并无想要指摘什么的意思。 实际上李荩忱在后世也不是学医的,和医生有所接触也往往是作为患者的身份,所以真的要说让他指点什么,他其实是指点不出来的,只不过在孙思邈等人的心中,李荩忱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不管是李荩忱有意的,还是很多地方上口口相传无意的,反正身为大汉的皇帝、真龙天子,他在很多地方、尤其是一些偏远地区,已经被神化了。 对此李荩忱也无可奈何,反正目前来看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李荩忱今天前来,并不简单的只是看一看医院的发展情况,他主要需要了解大汉之后北伐的时候,医院可以起到多大的作用。 医院规模的扩张问题上,一直都是陈宣华和杨妙在负责,反倒是孙思邈这个“精神领袖”每天沉迷于医术之中,并不关心这些问题。对此李荩忱倒是并没有意见,这两个小丫头每日斗志昂扬也不错,而孙思邈这么有天赋的人,如果把精力都用到了管理上自然也是浪费。 按照现在皇家医院的规划,将会在月底之前完成和军方的对接,同时应对军队作战中可能出现的一些外科上的问题,孙思邈每天抽出晚上的时间加紧对医生们进行培训。 第一六零七章 医疗发展 按照孙思邈的计划,皇家医院会尽快在年底前组成一支人数至少在二十人左右的队伍提前入驻淮南前线。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李荩忱身为大汉皇帝会御驾亲征,而他主持的方向是淮南战线,所以淮南战线也是现在优先保障的,当然了淮南距离江南比较近也是一个原因。 而在来年二月开春之前,将会至少培养出来五十名能够处理简单外科手术的医生,这些医生将会分配到各路兵马之中,至少保证每支军队之中有五到十个人。 和医生配套的自然就是护士。 相比于医生,护士倒是比较容易培养的,尤其是现在皇家医院之中需要大量的护士,所以杨妙现在采用的是轮班的方式,每天所有的护士三班倒甚至四班倒,这样就能够利用最有限的实战机会培养出来更多的护士。 尤其是护士作为医生助手的重要性体现出来之后,朝廷开始命令各地州府赎买青楼楚馆之中年纪大一些的女子,然后送往建康府集中培训,同时在整个社会范围内聘用女性,原来的时候,前来应聘的女子寥寥可数,但是现在随着医院之中护士的职责已经变得众所周知,所以前来报名的女性越来越多。 对于那些社会中下层贫苦人家的女子们来说,与其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倒不如出来补贴家用,更何况护士的薪水可不算低,有朝廷内府和国库的双层保障,缺了谁的钱也不会缺了她们的。 据说一些家中女子的收入甚至比其丈夫都要高了,为此还引发了不少家庭矛盾,成为坊间笑谈。 如果一切没有差错的话,在年底之前,至少可以培养出来二百名以上的懂得简单止血、包扎技术的护士,能够起到战场上的急救作用。 李荩忱当然不指望着这么短时间内就能够培养出来样样精通的护士,后世护士的培养至少也都是三年到四年的时间。只要这些护士们能够会一些简单的包扎急救的本事就可以了。 换句话说,实际上培养的不是护士,而是卫生员。 现在大汉的医疗事业是从无到有,所以李荩忱的要求也不能太高,有卫生员能够在战场上对受伤的士卒进行简单的止血救护,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医疗救护本来就是和死神抢时间,能够早一点进行包扎止血什么的,就能让人活下来的可能多一点。 而除了和军队对接之外,现在皇家医院也积极地向外拓展,和地方上的郎中、药房实现医术的共享,在开设分支机构上,内府倒是轻车熟路了,当初建设各地的义学、慈善堂等等的时候就积攒下来了大量的经验,现在正好再用来建设皇家医院在各地的分院。 当然了,随着分院开始建设,朝廷也开始着手对医院的经营方式进行改革,之前皇家医院一直处于试营业的阶段,每个患者看病、哪怕是进行手术,所收取的费用都很低,这也主要是因为皇家医院的背后有内府的支持,能够承担得起支出。 但是随着医院越来越多,内府就算是再有钱也不可能负担得起这么多医院的开支,所以当医院进入正式营业的时候,大汉将会出台医疗保险政策。 顾名思义,医疗保险和后世几乎是相同的概念,居民每年可以选择多缴纳一部分税款以作为自己前往医院看病的担保,这笔税款并不算多,在绝大多数人的可承担范围内——对于真正贫困的人家,只要提出申请并且经过国家审核确定,也可以由国家承担这部分的税款——这样当他们前往医院就医的时候,就依旧可以享受极为便宜的医疗价格,但是如果没有缴纳税款,那就抱歉了。 国家就算是再有钱,也不能负担得起那么多人的费用。 目前相关政策已经开始吹风,作为天子脚下,建康府的百姓们多少也都有自己消息渠道,应该都已经或多或少知道了这个消息,从目前来看并没有多少反对的人。 天下从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这一点百姓们还是很清楚的,如果能够用小额的税款换来近乎免费的医疗,那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这样对于各地州府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坏事,按照国家的意思,本地的医疗税款收上来是交给各地州府保存的,如果一年之内这些税款使用干净了自然最好,如果有剩余的,交给本地州府用于医疗慈善事业的发展——这当然是要在内府的监督下的,而如果还有亏空,国家将会通过内府和国库进行补偿。 也就是说地方州府只可能赚钱不会赔钱,大家何乐而不为呢? 朝廷这样做,自然也是想要督促地方州府发展医疗事业,免得出现懒政现象,尽快让医疗实现国内的普及。 全民医疗这种稳定民心的东西,实现的越快越好。 又叮嘱了孙思邈几句,李荩忱起身离去。 他今天下午还要动身前往吴郡和会稽。 这还是江南世家叛乱之后李荩忱第一次前往这东南腹心之地。 不为别的,为了粮食。 ——————————————- 经过疏浚的运河已经沟通了京口和江南腹地,从江南而来的粮食将会源源不断的通过运河输送向淮北前线。 大汉开国已然将近四年,江南的屯田进行的很是顺利,毕竟在这之前江南就已经是南朝的农耕要地,这里湿热的气候简直就是为了粮食,尤其是水稻的种植和生产量身定做的。 只不过在之前漫长的岁月中,南朝很少能够从江南的农耕中获利,主要还是因为江南的山川湖泊几乎都已经变成了南方士族的私产,很不幸,这些江南士族就像是秀才遇到兵,遇上了李荩忱。 田产是不能给你们的,如果你们有意见,那就别怪朕不客气。 会稽、吴郡两次正面冲突,自然是让世家彻底被打断了脊梁骨,在锋利的兵刃面前,世家或是烟消云散,或是选择低头认怂,江南的田产才算是正式落入朝廷的手中,而世家们这些年来囤积的粮食自然而然的也成了朝廷的战利品。 因此李荩忱实际上是捡了一个大漏,光是从各家府库之中搜缴上来的粮食,就足够汉军全军吃小一年的。 第一六零八章 苏湖熟 世家白送给李荩忱这么大的好处,倒是颇有几分“和珅跌倒、嘉庆吃饱”的感觉。 如果不是因为这批粮食让李荩忱的底气增加了很多,李荩忱是绝对不会贸然在这个时候发动南征之战。而新一年的屯田,效果也非常明显,源源不断的粮食正在从南向北运输,足够支撑汉军至少发动半年的进攻,这也是李荩忱明年向北发动进攻的底气。 当然了,只是凭借江南一处,李荩忱的底气可没有那么厚。 大汉现在的粮食主要来源于三个地方,江南只是其一,还有荆湖和巴蜀,这两个也都是华夏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粮食产地,前者是历史上宋代主要的粮食产地之一,南宋北伐所用的粮食多来源于荆湖屯田;而后者自然也不用说,秦之所以能吞没天下,和巴蜀天府之国的供给有很大的关系。 李荩忱入蜀之后,屯田的事情就从来没有放松,因此巴蜀之地以及现在更南方的南中已经成为大汉最主要的粮食产地之一,之前大汉的西北之战以及北伐关中,巴蜀就曾经出了大力。 荆湖屯田发展的时间虽然不算长,但是底子也不薄,荆湖西线长期以来都是南陈和北周对峙的前线,因此湘州、赣州等西线后方鱼米之乡,也都得到了极大的发展,毕竟这些地方也是不错的耕作之地,南陈不可能只依靠江南支撑起来西线和东线的所有军队。 只不过长期以来南陈在西线都处于守势,所以屯田的范围不算非常广罢了,李荩忱入建康府之后,极力推广屯田,荆湖就是主要的开荒区域,尤其是大汉当时已经拿下了襄阳,湘州到江陵一带彻底变成了大后方,自然就可以安心屯田了。 尤其是随着武陵蛮等等蛮族下山逐渐融入大汉的体系之中,大汉的屯田效果越来越好。 另外大汉在淮南、淮西、南阳、岭南等等前线,也都通过军民结合的方式进行屯田,受到军事上的限制,这些屯田的范围虽然都不算大,但是也足够支撑军队日常消耗。 毕竟有总比没有好,在粮食上,就算是一根蚊子腿李荩忱也不想浪费。 而要说大汉现在最主要的屯田之地,终究还是江南。 苏湖熟,天下足,李荩忱作为一个后世人,当然很清楚这六个字意味着什么。后世从宋代末年开始,到明清,江南凭借着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和大运河这条南北商贸命脉,一直都是天下最富足之地,从江南来的粮食和漕银甚至在清朝已经成了国家之命脉,江南丢则国家危在旦夕。 所以江南的潜力,李荩忱是很清楚的。 只要人手足够,这片土地的确可以培育出滋养整个大汉的粮食和财富,因此新修的官道和运河都优先照顾江南地区,就是李荩忱期望江南能够尽快发挥出来其潜力,成为大汉经济发展的新支柱。 也正是因此,在北上之前,李荩忱必然要先下江南看看,这是谁都拦不住的。 一来江南不算远,甚至可以说就在建康府门外,而且李荩忱下江南绝对不至于和隋炀帝、正德皇帝那样劳民伤财,他也是轻车简从前去,二来之后李荩忱必然要御驾亲征的,也必须要先让朝堂上的这些年轻官员们历练历练,感受一下陛下不在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换句话说就是一次皇帝不在的演习,这让李荩忱不由得想起来后世某国某位七十年的女王,因为在位时间太长,导致全国上下已经不止一次演练女王去世之后的应急方案,可惜就是用不上,不过真的应该可怜的,还是那位七十年的太子啊······ 如果自己在皇位上坐七十年,应该已经烦的透顶了吧。 话说回来,好在李荩忱这次下江南,去去就回,时间尚短,如果这些家伙们真的捅出来什么篓子,也能够及时跑回来给他们擦屁股,可是如果他们什么经验都没有的话,到时候李荩忱北上,难道冲到了黄河边,还要再跑回来给他们擦屁股么? 那李荩忱岂不是成了刘裕第二了? 刘裕北伐失败,并不是因为敌人太强大,而是自己后方作妖,李荩忱可得吸取教训。 此时李荩忱虽然人站在船头上,看着水流滚滚,但是心里想的却还是背后越去越远的建康府的事。 希望这些家伙不要让那个自己失望。 运河两侧已经出现了大片的田野,覆盖着高低起伏的山丘。江南多丘陵,而正是在这高高低低的小山丘之间,孕育了天下粮仓。 “再往前从晋陵入太湖,顺风顺水的话不日就到吴郡。”沈婺华站在李荩忱的身后,微笑着说道。 这一次李荩忱南下固然也是轻车简从,后宫之中只有沈婺华陪着自己,之所以让沈婺华前来,主要还是因为后宫之中要说和江南世家们关系最密切的,也就只有沈婺华了。 沈家那是江南世家之中一等一的豪门,虽然在沈君理去世、身为皇后的沈婺华也跟着被打入冷宫之后,沈家只剩下沈君高独立支撑,颇有几分独木难支的感觉,但是这么多年打下的家底终究还是在的。更重要的是沈君高最终站对了队伍,李荩忱自然也就没有打算和他清算之前的账。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又所谓瘸子里面拔将军,形容现在的沈家倒是再合适不过,沈家不管再怎么狼狈,也比你们那些因为叛乱被朝廷给抄了底的家族强,作为紧跟着朝廷脚步的贵族,只要沈家还能够有人才崭露头角,那么沈家依旧还是沈家。 沈婺华跟在身边,能给李荩忱壮声势不说,李荩忱这一次下江南肯定也要召见本地的世家——虽然这些世家已经七零八落,但是终归还是有一些大小世家能够在之前的动荡之中幸存下来的。 世家的体制已经被推翻,但是李荩忱不可否认的是,到现在世家依然是大汉受教育水平最高的一批人,这一次大汉秋闱之中崭露头角的也有一多半都是世家子弟,大汉想要凭借书院培养出来更多的寒门乃至平常百姓家的子弟,还需要时间。 刚刚结束的秋闱也是李荩忱这一次下江南不会太久的原因之一。 第一六零九章 秋闱,房与杜 今年是大汉第一年举行科举,春闱之后便是在京城之中举行的秋闱,而秋闱之后便是殿试,殿试举行的时间是将要入冬的时候。 相比于历史上的科举考试,大汉第一次举行的科举考试总体持续的时间更长一些,之所以这样,主要还是因为第一次的缘故,很多细节上的问题礼部也不敢贸然做决定,得和皇帝陛下以及当朝的重臣们多加商议才可以。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主持礼部的江总和孔范心里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这种事他们可不敢独断乾纲。 多商量商量,李荩忱当然是不反对的。 科举制是大汉未来的国策不说,也直接决定着大汉的人才选拔质量好坏,而李荩忱对于科举制也不过就是记得一个轮廓罢了,里面的具体内容还需要官员们根据现在大汉的实际情况进行填充调整,历史上隋朝实行科举制,就有一种过于仓促的感觉,最后甚至成为了王朝内部矛盾爆发的导火索,白让李渊捡了个便宜。 所以今年的殿试并没有在秋闱放榜之后就着手举行,而是将时间放在了一个半月之后。在此期间,李荩忱自然也不是让这些士子们在建康府内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他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就是期望他们能够在建康府内外多走走、多转转。 经过多年的发展,现在的建康府称为整个大汉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也没有任何问题,基本上所有的新鲜事物、新鲜制度都最先出现于建康府内,比如慈善堂、又比如医院,还有朝廷的一些新政策,也一般以建康府作为试点。 可以说这里就是大汉发展的晴雨表。 对于那些来自于五湖四海的士子们来说,在建康府自然应该能够看到和自己家乡不一样的东西。 这个不一样当然不是指秦淮两岸的声色犬马、灯红酒绿,而是指朝廷的时政方针上和这里更加交融的文化上。 大汉的科举当然不会是八股取士,所有的题目全部都要和时政相挂钩的,李荩忱并不介意这个时代的人们议论时政,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变革的时代,如果什么都不让人们说的话,那这些话憋在心里,只会成为对大汉的不满,而最终人们很有可能会选择通过暴力的手段宣泄出来,换句话说就是很有可能引发动乱乃至于暴动,这是李荩忱必须要避免的。 而如果人们针砭时弊、说的有道理的话,朝廷当然也可以采纳,毕竟现在朝廷各项新制度都是推翻了原本的制度重新制定的,必然会有很多缺陷在,一千个读者的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而一千个百姓的心中自然也有一千个意见,从中遴选出来能够采纳和改良的,自然就能够填补上朝堂中人制定政策的时候想不到的窟窿。 当然了,广开言路也是有程度限制的,否则天下所有的百姓都为了自己的利益叫唤两句,甚至往往还都自相矛盾,那李荩忱岂不是自己找麻烦么,到时候应该听谁的、不听谁的,将会成为大问题。 所以这一次言论自由的范围实际上还主要局限在这些士子们身上,他们有能耐进京赶考,就说明他们还是有一定的眼界和见识的,自然不会说出来什么自相矛盾的话来。 因此秋闱的时候,李荩忱亲自拟定的题目就是让考生们议论现在大汉的律法制度是否合适,是否有存在缺漏的部分。这个题目不但紧跟时代,而且还直切朝廷现在推行的法治制度,当初李荩忱拟定题目的时候,就在朝堂上引起议论,不过李荩忱力排众议,再加上徐陵等人背书,这个题目才算是成为正式的行文题目。 而秋闱的时候,就有两个人脱颖而出,位列一甲第一名和第二名。 第一的人唤作房彦谦,现在已经三十多岁了,在考生里面绝对不算年轻的——最老的倒是算不上——此人出身历城房氏,祖辈多出仕北齐,但是等到他登场的时候,北周和北齐一通混战,北方乱作一团,所以他带着亲眷南下,躲入江表,本来这种初来乍到的北地人,在南方几乎只有立锥之地,若在从前,能够入哪个将领或者王爷的幕中就已经算谢天谢地了,不过朝廷现在开科举,不论出身,自然就给了老房一个出头的机会。 历城房氏,多出清正官吏,对于吏治和法治自然有独到的见解,脱颖而出在情理之中。 历史上的历城房氏倒是并没有南下,而是西进入关中,成为了北周的臣子,但是在这个时代,北方动乱不休,想要寻求和平稳定的历城房氏,舍弃西方的北周而选择南方的大汉,也在情理之中。 而第二名要比房彦谦年轻一些,唤作杜淹。房彦谦是自己跑来的,杜淹则不一样,是被杨坚撵过来的。他和杨坚一向不合,但是又不想投奔宇文宪,所以一路被贬谪向南,最后连杨坚都懒得管他死活了,给他挂了一个所谓的广陵太守——反正广陵也不在北周的地盘上,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北周国内没有立足之地,杜淹索性直接投了南朝,趁着这次机会同样一鸣惊人。 当然了,杜氏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杜陵杜氏发迹于三国末年,虽然远比不上弘农杨氏、闻喜裴氏这些大家族,但是也因为诞生了杜预这样的名将,因此并非无名之辈,家族传承在,杜淹学问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而批改试卷的时候,占有很大判分分量的李荩忱,看到这两个名字之后,倒是有刻意加分的意思。 并不是因为他们两个的文章真的让别人望尘莫及——同样放出光彩的文章也不在少数,主要还是因为这两个人的后辈。 历史上,房彦谦有一个很著名的儿子,叫房玄龄。而杜淹则有一个同样著名的大侄子,叫杜如晦。 房谋杜断,相辅相成,方有贞观之治。 李荩忱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把现在还在襁褓之中的杜如晦和应该不过七八岁的房玄龄在未来都收入囊中,也得把这老房和老杜握紧了,可不能让他们跑掉,更何况这两个人也的确展露出来了值得李荩忱重视的能力。 第一六一零章 陛下有几个老丈人? 秋闱并不是最终的考试,殿试才是最终的较量,秋闱一甲之中的这些人名次多少并无关紧要,到了殿试的时候才是见真章的时候,到那时李荩忱自然也不会偏袒谁。 前方传来欢呼声,李荩忱也定睛看去。 原来是船入太湖,水面豁然开朗,远方点点岛屿星罗棋布,而原本运河上往来不断的船只,这个时候也都变得稀稀疏疏,有点点白帆伴着粼粼水光,虽然不是傍晚时分,但是这场景依旧令人心旷神怡。 后世的京杭大运河并没有再借助太湖天然水道,而是直接从苏州城外绕行,经过无锡北上常州。而这个时代受限于财力,经由吴郡北上的船只还需要沿着胥溪先向东南进入太湖,才能再沿着太湖北上晋陵,最后才是沿着晋陵到京口的运河进入大江。 李荩忱没钱也不敢和历史上隋炀帝那样,说挖就挖开了,能够利用旧有河道自然最好,而且现在的大汉还没有到所有的粮食乃至于国家税收都要依靠江南的地步,因此没有那么高的需求自然就没有必要大兴土木。 钱都得用在刀刃上啊。 水鸟自然是不认君主的,绕着船飞翔,丝毫没有对皇帝陛下的敬意。李平觉得那水鸟聒噪,想要射下来,不过被李荩忱阻止了。 这一番生机勃勃的景象,是个好彩头。 “离开太湖已经十余年,妾身没有想到竟然还能活着再看到这一湖碧波。”沈婺华站在李荩忱的身边,忍不住感慨道。 沈氏是江南望族,早年有“江东之豪,莫强沈周”之赞,和义兴(今宜兴)周氏并为江南二望族,可惜后来沈氏从王敦之乱,家族一蹶不振,后来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总算又振兴门楣,不过已经远没有当初执江南世家之牛耳的气势了。 恐怕也正是因为知道自家在江南已经不是排行一二的豪门望族,所以沈君高上一次在江南动乱中也很干脆的站到了李荩忱这一边,若是跟着那些世家走,沈家不是首倡,必然分不到多少便宜不说,一旦失败,却是几代人的努力前功尽弃。 对于沈君高这点小心思,李荩忱倒是并不打算和他算账。 身为皇帝,自己尚且还有私欲,又如何能够要求所有人都对这大汉无私奉献?只要自己强大到能够让所有的力量都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就可以了。 沈氏的家族根基在吴兴郡(今湖州),在这个时代,有东吴之称的吴郡、有西吴之称的吴兴郡和有中吴之称的晋陵郡共同构成了三吴大地,而再加上越地的会稽郡,一起构成了传统意义上的吴越地区,也就是江南地区,当然了广义上的江南还要包括整个太湖流域、建康府乃至于更远处的赣州、湘州。 而后世所说的狭义上的江南,实际上就是说的这一片区域。从晋陵郡(常州)到吴兴郡(湖州)这一带构成了南宋到后世的国家经济腹心之地,也是“苏湖熟”所指代的区域。 自从晋室衣冠南渡之后,北方来的士族,诸如王谢,多在建康府,而曾经的江南士族,则退入吴郡和吴兴等地,比如曾经的江南望族陆氏、朱氏等等都在吴郡,沈氏则在吴兴。后来虽然风云变化,有的家族衰败,有的家族崛起,但是这样的士族版图却没有多少变化。 一直到大汉平定会稽留氏叛乱,又在吴郡一举拿下心怀不轨的大小世家,这江南世家割据的局面才算是分崩离析。但是在这一次行动中站到了朝廷这一边的沈氏、顾氏等等,根基并没有受到影响。 顾氏和徐氏依旧是吴郡一等一的豪门,而沈氏也趁着其余士族分崩离析而重新站了起来,一扫当初沈君理去世之后沈家人才凋零的困境,这一次秋闱之中,沈家就有两个子弟脱颖而出,更不要说在之前吴兴郡地方上的春闱中,沈家子弟几乎占据了半壁。 对此,李荩忱倒是并没有意见。 只要封建制度还存在,大家族肯定也会存在,只不过存在的形式不一样罢了,有的是以世家的形式,甚至妄图撼动皇权,有的则是以贵族的形式,把家族和国家捆绑在一起,大有国灭则家亡的感觉,还有的则转为诗书传家,是子弟能够努力学习之后出仕为目的,比如后世的桐城派。 李荩忱并不打算对大家族赶尽杀绝,固然朝廷之根本在民,但是如果没有这些大家族输送人才,短期内单单依靠平头老百姓,朝廷是获得不了人才的,没有人才,什么都白搭。 更何况真的要维持皇权的稳定,也肯定要有大家族左右护持,和皇族一起抵抗反对者。 李荩忱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终究还有用得到这些大家族的时候,而只要这些大家族乖乖听话、没有二心,那么也没有必要赶尽杀绝。 所以上一次江南世家经历板荡,吴兴沈家算是少有的没有被波及甚至还拿到好处的家族。 沈氏虽然根基在吴兴,但是在朝为官者众,基本上家族已经转移到了建康府,沈婺华上一次前来吴兴还是小时候随着父辈回家拜谒祖先,入宫之后又是十年冷宫,就算是有机会回家省亲,这个家也是建康府的家,而不是远在太湖南岸的家。 “明日可到吴郡,七日之内,当到吴兴,带你回家省亲。”李荩忱微笑着说道,“朕身为沈氏女婿,还没有登门拜访过,罪过罪过。” 沈婺华不由得掩嘴轻笑:“后宫姊妹那么多,陛下可曾登门拜访过几个?” 李荩忱登时眉毛一挑:“那当然是基本上都拜访过。” 沈婺华微微错愕,旋即想一想这话好像说的还真没错,陈顼也好、萧岿也罢,甚至再加上尉迟顺和杨坚······虽然陛下的老丈人们基本上都是敌人,但是要么已经驾崩,要么已经和陛下化敌为友,陛下倒是真的都拜访过。 当世枭雄,还真的都成了他的老丈人,这家伙不声不吭的本事倒是不小。 “朕来年北上,自然要再拜访拜访尉迟迥老爷子。”李荩忱笑着说道,“可惜了,宇文宪不是朕的······疼!” 第一六一一章 星散的吴郡世家 沈婺华果断的掐了掐他的腰。 你是这里功能太强大了是不是,还有完没完了? 当然沈婺华并没有用力,好歹要给皇帝陛下留面子呢,后面那么多人看着。 李荩忱倒是并没有生气,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软软的。 他不得不承认年轻终究是好的,也不过就是二十四五岁年华的沈婺华,在生育完之后,身材恢复的很快,当然了这个时代出来的大家闺秀,自制能力本来也很强。 李荩忱并非睚眦必报的小人,但是今天这个仇晚上必须得报。 沈婺华并没有察觉到陛下眼睛中一闪而过的笑意,靠在他的肩头,风拂动着丝丝秀发。 这湖光山色之景,真想和心爱的人在此隐居终老。 可惜这不现实啊,不只是他,就连自己,现在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能就此撒手。 想到那些流落街头的孩子们能够有上学甚至和同龄人一起参加考试、成为大汉官员的机会,沈婺华就很是欣慰。 而李荩忱微微低头看着她脸上带着笑容的神情,心中又何尝不是欣慰呢? 从当初那个郁郁寡欢的冷宫怨女,到现在的豁达,李荩忱无从说是谁改变了沈婺华,只能说自己做了一些工作,而真正改变她的,应该是这个滚滚向前的时代。 甚至就连自己,也不过是在顺应潮流,尽自己的责任罢了。 前方的天边已经出现了前来迎驾的船只,吴郡官员可不敢让陛下一直到了城门外再来迎接,按照礼法需要迎驾于州府边界,而吴郡和晋陵郡的边界正在太湖上。 “臣吴郡太守徐敞,恭迎陛下大驾!”一名年轻人干净利落的顺着踏板跳上李荩忱的龙舟。 “爱卿经年未见,清瘦几分啊!”李荩忱笑着搀扶起来他,而沈婺华已经很识相的回避。 当初李荩忱的秘书监,现在的吴郡太守正色说道:“回陛下,臣在任上,自知责任之中,素不敢掉以轻心。” 徐敞名为徐氏,却是出身安陆徐氏,非是吴郡徐氏,和吴郡的这些江南士族非亲非故,自然治理吴郡期间绝对没有任何手下留情。 两年之间,吴郡不但成为大汉最主要的粮食供应地之一,而且曾经世家横行的场景也不复存在,吴郡周围被世家分割的七零八落的山川土地都已经收归国有,否则也不可能组织起来这么高效率的耕作。 看徐敞又黑又瘦的样子,就知道这两年间他怕是有大多数的时间都泡在田地之中了。 屯田可不只是时间足够多的就可以了,更何况大汉的时间,一向不怎么多。 “朕原本以爱卿为吴郡太守,是想要让卿家镀金,”李荩忱拉起徐敞的手,欣慰的说道,“今日方才知道,吹尽狂沙始到金,卿家本身,即是真金。” “臣惶恐!”徐敞也没想到李荩忱竟然会给自己这么高的评价,当即打了一个激灵,有一股干劲似乎直冲上头,让他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掏出来给李荩忱看。 “来,且入船舱,朕想听听今日之吴郡,今日之江南。”李荩忱径直向船舱走去。 而跟在李荩忱身后的秦思祖看着徐敞,露出羡慕的神情,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够成为这样的大汉栋梁? 不过这也让秦思祖鼓起斗志,自己的前任徐敞在吴郡干出了人尽皆知的政绩,再提拔是必然的,而自己的前前任黄琦,现在也是华阴太守,随着萧世廉镇在关中第一线,同样也是骨干之臣。 只要自己努力,以后肯定也有这样的机会的。 路过秦思祖,徐敞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神情。 秦思祖郑重颔首。 他们这些出身秘书监的人,因为有着相同的出身,也有着相同的被陛下操练的痛苦经历,自然更容易找到共同话题,到时候在官场上自然也要相互扶持。 李荩忱脚步一顿,微微侧头,他感受到了身后两个人无声的眼神交流。官场上官员们拉帮结派本来也在情理之中,甚至如果什么拉帮结派就不是官场了,而这些自己身边出去的臣子们相互之间照应一下也在情理之中。 他们的共同点就是都受到过自己的点拨,是不折不扣的天子近臣,在思想上自然会倾向于和皇帝站在一起,对皇家并不是什么坏事。 —————————— “吴郡现在已经不是当初的吴郡了。”秦思祖在李荩忱的身边低声说道,“根据年初的统计,原本吴郡之中有可称为豪门大族的世家凡二十家,其余寒门以上家族也在三十家左右,现在吴郡之中的大家族只有徐氏、顾氏等寥寥可数三四家,寒门以上的家族更是已经泯然众人。” 顿了一下,秦思祖紧接着说道:“取而代之的,则是大量的商铺以及声色犬马之所。运河和江南大道开通之后,从会稽乃至更远的海上转运来的货物,以及江南的粮食,都汇聚在吴郡,经由此处转运向北方,因此这里自然而然成为商贾文人聚集之地。” 马车穿过街道,李荩忱稍微掀起来车帘,看着街道上的景象。 他这一世并没有来过吴郡,但是好在上一世还是去过苏州的。这座两千五百年没有变化城址的城市,就像是凝固了时间一样,尤其是看到城中心高耸的报恩寺塔还有热闹的街道景色,李荩忱一时心中感慨万千。 街道两侧鳞次栉比的楼阁商铺,还有来来往往的车辆船只,无疑都在印证秦思祖的话。 这个历史上到明清时期才彻底形成的江南商贸重镇,在这个时空之中提前千年出现。 而可想而知,吴郡,只是漫漫大运河沿线的一个代表,向南的会稽,向北的京口、广陵,想来也都是这样繁华景致。 经过这么多代人的努力,江南也总算是从当年侯景之乱的摧残之中恢复元气,发挥出来其巨大的潜力。 进入吴郡,李荩忱第一时间参观的并不是吴郡的府衙,而是粮仓,粮食,是他此次前来江南的重中之重。 硕大无朋的粮仓坐落在城南,这里靠近城外的胥溪,方便粮食经过运河转运。 当粮仓的仓门打开,看着那些白如雪、堆成山的大米,李荩忱刹那间知道了一种感觉,叫幸福。 第一六一二章 天下粮仓 “回陛下,此粮仓之中储存的粮食,可供五万大军征战五个月所用,而这样的粮仓,吴郡城西和城东尚且还各有一个,不过都在城外。”徐敞的话语之中带着几分骄傲,而他也确实有骄傲的资本,“另外在吴兴、会稽等地,类似大小的粮仓总共有十个,足可以供给十万大军征战一年以上。” 徐敞已经根本无法用多少石粮食来向李荩忱汇报了,现在仓库之中的这些粮食不断地从各地汇聚进来,又不断地运走,所以就连统计的官员都很难说到底是多少石,因为这个数据都在实时变化。 “为何粮食会如此之多?”李荩忱沉声问道。 江南水稻,是两年三熟,也就是说这两年里正好熟了三次,按理说要比岭南的一年三熟数量少才对。可是岭南通过灵渠北上转运的粮食,也不过就是这个数量罢了。 当然岭南的开垦面积和规模暂时还比不上江南,但是也不应该相持平······ “幸而这两年虽不算丰收年,但是天公作美,雨水颇多,天气温热,粮食生长也快。”徐敞微笑着说道,“当然之前的江南,也并非没有这等粮食产量,只不过大多数的田地都在世家的手中,世家耕作之后,所收的粮食只有少部分作为税款上缴朝廷,其余的多被搜集起来自家藏纳,或者买入市场以赚取金钱。” 李荩忱吸了一口气,他这一世生于山野之间,也是从被世家们看作荒蛮之地的巴蜀起兵以至今日,对于世家的真正力量以及运作的方式实际上并不是非常了解,至少没有亲自体会过,而世家动乱的时候,也是李荩忱用最简单、最暴力的手段直接镇压下去,所以他自己真的没有想过,世家们动乱的底气在哪里。 确实,有粮食,有金钱,甚至还有自家的大量奴仆,的确有煽动叛乱的本钱。 只可惜这些本钱在大汉军队和火枪面前不值一提,因为关键的差距不在钱粮,还是出在了人和科学技术上。 现在这些世家倒下了,他们储存的粮食和钱财自然就成了大汉的战利品,而他们的那些奴仆全部都取消掉奴籍,成为自耕农,不说别的,就是耕作的效率和干劲都和原来不一样了。 “现在虽不算丰年,粮食却也足够用,但是如果遇到饥荒呢?”李荩忱径直丢出来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现在粮食入仓、出仓,源源不断的北运,尚且能够保证籴粜平衡,可是如果遇到饥荒呢? “既是荒年,朝廷不宜征战。”徐敞径直说道,“届时开仓放粮,可解一时之饥。” “此非万全之策。”李荩忱摇了摇头。 常平仓的原理他是明白的,丰收的时候就存粮,饥荒的时候就放粮,这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历史上的隋炀帝也是这么想的······ 洛口仓、回洛仓和黎阳仓三个大粮仓,存储了大量的粮食,在隋炀帝看来就算是真的有动荡也可以高枕无忧。 可是事实呢,真的大饥荒来临的时候,朝廷开仓放粮的话必然会造成哄抢,最终粮食一点不剩,国家军队都无法维持,而如果不开仓放粮的话,流民众多,叛乱四起,自然也就到了国家分崩离析的时候。 隋炀帝对他的军队充满信心,可是最后却是家国破裂,而他存储下来的那些粮食,也都被瓦岗等流民以及各地的诸侯瓜分干净,没有起到任何一点维持国家社稷的作用。 因此李荩忱绝对不敢把希望寄托在常平仓上,常平仓对付对付小饥荒还好,但是一旦大饥荒来了,尤其是蝗虫满天飞,那时候常平仓这些粮食可起不到什么作用,就算是开仓放粮也不过就是泥牛入海,能顶几天乃至一个月,但是顶不住一年啊。 尤其是如果在大汉对外动兵的时候出现了饥荒,那社会将会彻底动荡。 李荩忱更不能寄希望于老天爷每年都能给丰收。 老天爷才是最不靠谱的存在。 “唯有多开垦田地,且每块田地之中增加产量。”徐敞到底是辛辛苦苦种了两年地,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李荩忱微微颔首,开源节流嘛。 “前者非臣之所能,而后者,臣或可努力。”徐敞急忙说道。 他不过就是个太守嘛,吴郡之外的他也管不着。 “开垦田地之事,朝廷也在尽力,而后者,”李荩忱斟酌说道,“卿家可曾见过野生之水稻?” 徐敞怔了一下:“见过,陛下之言是何意······” “水稻分为籼米和粳米,各有所长,如果能够让两种水稻互相授粉,是否会择其所长?另外水稻······”李荩忱突然意识到自己如果说什么雄蕊和雌蕊之类的,恐怕徐敞会听得云里雾里,即使是对农耕有所了解的随驾户部官员,此时也瞪大眼睛,显然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走,我们去田里。” 说是没用的,只能现场教学了。 —————————— 看着站在水田里,手里拿着水稻侃侃而谈的陛下,身为秘书监的秦思祖有一种荒诞的感觉。 陛下出身山林,了解种植也就算了,但是他好像了解的也太深了吧,这是之前没有人曾经考虑到的问题,而看徐敞等人的神情就知道,李荩忱说的显然并非没有道理。 “如果让他们自己授粉的话,长出来的水稻就会有问题,所以我们掐掉这一部分,让他们之间互相授粉。”李荩忱举起水稻,指着水稻里面的雄蕊和雌蕊。 现在李荩忱盼望着江南能够成为天下的粮仓,而江南发展起来之后,再如法炮制在荆湖、岭南、巴蜀等地加大屯田规模。 随着道路和运河的修通,就算是哪里发生了饥荒,大汉也可以从容的以这些地方为中心向外快速转运粮食。 而要说增加粮食的产量,至少在这个科技还都只是刚刚起步的时代,没有什么比杂交水稻来的更加靠谱了。 后世的袁隆平袁大德鲁伊,就是靠着杂交水稻让华夏终于有了不需要依靠天时的温饱,当然了李荩忱也不得不说······后世那么多喷子和键盘侠,就是被袁老给喂得太饱了。 第一六一三章 一粒米,一个国 杂交水稻的操作很复杂,让袁隆平倾尽一生心血,但是实际上原理要远比转基因等等来的简单。水稻作为自花授粉植物,自家的雄蕊花粉就能落在自家的柱头上,换句话说就是不折不扣的近亲结婚,生出来的果实自然比不上异花授粉的。 因此如果人工去掉水稻的雄蕊或者雌蕊,让其能够异花授粉,自然就实现了水稻的杂交,去掉了水稻自身“近亲结婚”带来的缺陷。 而同时粳米和籼米作为水稻的两个亚种,各有其优势在,对二者进行杂交,就类似于后世的“混血儿”,自然也能汲取其中的优点,培育出来更好的大米。 得赖于江南优良气候,水稻本来就容易高产,而如果在这上面再下点功夫,江南快速变成天下的粮仓,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李荩忱此次南下,主要的任务就是考察江南农桑之事,因此随行的官员多数都是朝中和农耕有关系的,比如户部,比如工部,又比如朝廷最新设立的劝农司。 所谓劝农司,实际上就是朝廷为了分割出来户部的一部分权力。户部主管朝廷的钱粮财政收入,钱财和粮食都在户部的掌握之中,对于朝廷来说显然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而且对于陈叔慎等人来说,每日里花钱和赚钱就已经足够令人头大了,粮食这边户部也越来越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明清时期的朝廷官制之中,确实是户部尚书管理朝廷的钱粮,因此户部尚书在私下里往往又会被称为“大司农”,因为在汉代大司农就是主管农桑的,而即使是到了明清时期,华夏的国库收入和粮食还是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的。 但是现在大汉的工商业快速发展,农业反倒已经越来越不是朝廷的主要收入,粮食一般不会再转换为钱财进入国库,而是直接进入市场被售卖干净或者直接运往前线作为军粮。 对于明清时期的户部尚书来说,农耕的收获就是朝廷的主要收入,所以户部尚书管理农耕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这样的规划对于大汉显然就不适用了。 因此将农耕分割出来也在情理之中。 李荩忱期望能够在六部之外新设立农部,不过暂时还是被大家劝住。农耕的重要性大家都知道,但是陛下你最好先看清楚一下现实,朝堂之上,官员们各司其职,已经疲惫不堪,每日里围绕着自己手头上的那些事情团团转,如果没有足够多的人才来支撑,那么就算是设立再多的部门有什么用,所以还是先等今年的殿试结束了比较好,至少朝廷又有了一批新鲜血液。 朝堂之上的难处李荩忱当然也能体会到,所以他自己也退了一步,农部固然可以先不组建,但是相关的机构得来一个,因此李荩忱从相对比较清闲的礼部抽调出来三个人,又去户部好说歹说把原来负责农桑这一块的官员给挖了过来,总共凑够五个人,组成了这个劝农司,目前是直属于尚书省的,意思自然非常清楚,等到人凑齐了,那么农部就会以此为基础组建起来。 而劝农司之中也有李荩忱熟悉的面孔——李渊。 这个家伙之前在跟着书院南下收拾江南田产的时候,就对农耕起了兴趣,在六部之中,先入吏部,后来户部缺人,又调往户部,担任的正是处理农耕之职,这一次好巧不巧又入了劝农司。 此次李荩忱南下,李渊之前就来过江南,自然自告奋勇跟在李荩忱的身边。对此李荩忱倒是并不在意,李渊是有才能的,这在书院的历次考核之中就能体现出来,李荩忱并不打算因为他在另外一个时空中造了反甚至最终还当上了皇帝,就打算对他痛下杀手。 那个时候李渊面对的是混乱的隋末,想要起兵也在情理之中。 而现在这个时代的李渊,就算是有野心,恐怕这种野心也是落在为大汉开疆拓土上,李荩忱对于书院里忠君爱国思想的教育还是非常满意的,看李渊现在这一幅要投身于农耕事业之中、舍我其谁的样子,也很难让人把他和后世的开国皇帝相勾连。 时代在改变,时代之中的每个人也都会顺着这改变而改变。 这个时代的李渊,应该也不是那个李渊了。 李荩忱放下水稻,他所能够了解的关于杂交水稻的知识实际上也都是来自于高中生物,当然还有大学时候偶尔看到的新闻之类的,所以真的让他说出来袁老爷子的水稻是怎么种植的、怎么进行分组杂交的,李荩忱自己还真的说不清楚。 当然了,就和之前提点孙思邈一样,也不用李荩忱说清楚。 他只要把自己的构思说出来就行,剩下的自然会有下面的臣子们去头疼。如果李荩忱真的对这些事情如数家珍,那恐怕下面的臣子们得好好的怀疑,这位皇帝陛下到底是什么来路? 这个时代的人们虽然信奉鬼神之说,但是李荩忱也不能把自己弄得太神秘了,君家有私密不可说之帝王术是必然的,但是如果神神叨叨的,那岂不是成了汉末黄巾的张角,而且这也会助长民间信奉鬼神的风气,反倒是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 只是这些基础的构思,就已经让徐敞、李渊等人听得如痴如醉,因为李荩忱所说的并不是什么不能做到的事情,甚至他们自己在田间地头也曾经留意过这种现象,只不过没有将其当做可以用来提高水稻产量的手段罢了。 若是李荩忱所说的真的可行,那将会使得水稻的产量大幅度上升,就必然能够养活更多的人口。开源节流之中的开源,不过如此。 而且就算是真的不可行,那么有陛下兜着,又何妨一试? 李荩忱站在田间,看着绕着山层层叠叠的水稻田,不由得想到了后世袁隆平所说的一句话,深吸一口气:“诸位卿家,一粒米可以让一个人活下去,也可以让一个国家国祚延续,而一粒米同样也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可以绊倒一个国家。” 周围的人们顿时陷入沉思。 而李荩忱径直说道:“农耕无小事,也是门学问,诸位卿家当用心而为之。” 第一六一四章 内河水师不是咸鱼 李荩忱在吴郡走入田间考察农桑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江南。 陛下重视农桑,那是人尽皆知的,每年春耕的时候,陛下都要亲自下田扶犁耕地,但是那毕竟是远在建康府的事情,在运河和江南大道没有通畅之前,从江南各州府前往建康府,往往需要舟车来回转运,道路颇为不便,所以建康府的事,对于江南各州府来说,尚且遥远。 遥远自然就会显得不真实。 而这一次李荩忱亲自下田,听取水稻种植的事宜,甚至还对官员们多有吩咐——老百姓们当然不知道陛下具体说了什么,但是只要陛下说了什么,那就足够了,这说明陛下对江南农耕的确上心。 因此当李荩忱出现在吴兴的时候,百姓夹道欢迎,场面颇为热闹。 对于这些江南腹地州府的百姓来说,常年只知道有世家,甚至都不知道有皇帝——也不怪他们,建康府的皇帝换的实在是太勤了,时间一长,大家也就懒得在意了。 一直到江南的士族被狠狠的打压了一下,百姓们才意识到,当今这位陛下,当真是与众不同,不过当今陛下又是北伐,又是南征的,大家其实也不在意,那南啊北啊的,和自家没有什么关系啊! 可是李荩忱亲自劝农桑,却不一样了。试问这南朝走马灯一样的换皇帝,可有一个这样大冬天不怕寒冷下田的么? 要知道那田地间小冷风一吹,水田里水波荡漾,就算是老农也得打一个哆嗦啊。 因此就连李荩忱自己都没有想到,下到田里讲解了一番杂交水稻的事情,倒是赢得了江南的人心。 不过下田这种事,做过一次就可以了,李荩忱当然不至于走到哪里都要下田,长此以往,人人恐怕都要说堂堂皇帝陛下,和一田间老农何异?到时候皇帝的威严又在何处? 而此次李荩忱前来吴兴,考察农耕而或者陪着沈婺华回家都是小事,他还有大事要做,就是视察太湖上的大汉内河水师。 大汉内河水师是大汉建立并改编海军之后的剩余部分,主要是当初南下岭南的洞庭船队以及后来从巴蜀新组建的船队构成的,后者所谓的“后来”,自然是指的李荩忱入建康府之后。 当时李荩忱在巴蜀编练得以顺江而下的水师,当然没有想到自己从突破夷亭到建康府城下竟然会顺风顺水,如此轻松,因此后续还有不少水师船只还没有过三峡,建康府就已经“变幻大王旗”了。 再加上洞庭湖上的部分船队被抽调南下,顺着灵渠支援岭南战事,所以也在大汉改编海军的时候,这两部分船队的将士们自然就没有机会参与其中,变成了海军之下的内河水师。 而海军改编之后,适合于内河航行的黄龙大舰、五牙大舰等等,除了少部分拉走进行改装以适应近海海况之外,其余的倒是都落入了内河水师的手中,使得原本汉军水师那些破破烂烂的战船全部都被淘汰掉,清一水儿的大船,排列开来自然也是蔚为壮观。 不过对于内河水师的将士们来说,这辈子主要恐怕都要在江河上作战,无缘大海了,不过若是大汉能够快速的击败北方的敌人,内河水师失去了存在的价值,或许还能够抓住机会被改编为海军。 如今统带内河水师的是楼船将军姜先,这家伙也算倒霉,当初汉军出三峡而攻夷亭,南陈军队布下拦江铁索,让率领前锋的姜先差点了全军覆没在水上,好在当时打造的五牙大舰还算强悍,再加上羽林骑也及时翻山越岭攻入敌人营寨之中,否则前锋折损之罪,足够让姜先这辈子都没有出人头地机会的了。 而后和他并列的邱志在洞庭之战中立下战功,再加上南陈水师将领戚昕带着水师主力投降,姜先甚至就只能当上一个杂号将军,被丢过来担任水师将领,和驰骋大洋的海军自然没法比,所以要说郁闷自然是真的郁闷,每天看着这些大船却也很难提起精神。 之后大汉平定江南叛乱的时候,水师曾经挺进江南,甚至沿着兰亭水一直杀到会稽城下,但是那毕竟只是水师的一部分兵马,而且战事进行的太快,大家还没有什么感觉就结束了,更是让姜先等人觉得索然无味,真正能够成为对手的,可不应该是这样的软柿子。 击败了江南世家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真的要是夸赞两句,保不齐让别人说是老太太吃柿子,就捡软的捏。 然而现在大汉准备北伐了,都快沦落到打鱼晒网的内河水师,重要性骤然提高,海军那边固然船只强大,但是吃水深,根本进不了淮水内河,因此水师必然在渡淮以及之后渡河的战斗中发挥不可推卸的重要作用。 所以姜先等人也都打起精神,每日里勤奋操练士卒,不敢怠慢。 而水师的首要任务自然就是进攻淮水防线,因此早在两个月之前,原本驻扎在洞庭的水师便顺江再转运河进入太湖,在这距离前线更近的地方加紧操练。 陛下前来视察,自然更是让姜先精神一震,陛下到时候御驾亲征,内河水师说什么也得争先,要让陛下看看,纵然我们是整个海军之中已经出了名的咸鱼,整日里说我们什么“游在洞庭湖,晒在湖岸上”,但是咸鱼翻身,照样能够掀起来层层浪涛! “臣姜先,参见陛下!”迎驾的官员之中,还就数姜先官职最高,就连吴兴太守,也得稍微让一让。 都是当年蜀中出身,算得上从戎功臣,有些话都是能说的开的,所以李荩忱倒也不跟他客气:“朕听闻你们内河水师在洞庭湖无所事事,整日悠闲,甚至捕鱼晒网为乐,可有此事?” 姜先尴尬一笑,到底是哪个家伙这样在背后抹黑我们水师,怕不是海军那帮人眼热想要抢功劳?不过李荩忱都已经问出来了,他自然不敢打哈哈过去:“回陛下,久无战事,将士松懈,是末将之过,然绝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之事。” 李荩忱瞥了他一眼,谅你也不敢。 不过水师悠闲估计也没说错你们。 第一六一五章 演练制度 “朕下午便要乘船视察水师,倒要看看水师是不是真的如此颓唐。”李荩忱径直说道。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 姜先郑重颔首,要真的说拉出来练练,他并不害怕,水师纵然近来有些颓废,但是操练上却从来没有落后过,最近更是在加强操练,更重要的是水师路过建康府的时候,就已经换装了新式火器,在五牙大舰上安装了少则一门,多则四五门的火炮。 由此水师船炮的威力,不一定就在他人之后,对此姜先还是有信心的。 本来大汉水师在融合了南陈水师之后便独步天下,就算比不上海军,但是军队的整体素质和器械之利,却依旧是别人难以匹敌的。 吴兴郡守林景将李荩忱迎入城中,吴兴虽然是沈家的地盘,但是沈家在此为官的人倒不多,主要都集中在吏员一层,当然了对于一个重新振兴的家族来说,现在要做的主要还是低调,吴兴的郡守是万万做不得的。 林景出身晋安林氏,是不折不扣的南方人,虽然并没有什么大功劳,但是政绩还算不错,更重要的是林氏因为南方海上的贸易,早就已经被牢牢的捆绑在了大汉的战车上,因此吴兴这种江南重镇,当然还是要掌握在这种对朝廷忠诚度可以保证的人手中。 李荩忱该说的实际上在吴郡就已经都说的差不多了,具体的事宜自然由背后随行的官员们进行协调,而沈婺华更是直接从吴兴放舟前往武康去了,吴兴沈氏并不在吴兴的郡治乌程县,而是在远在南侧,甚至已经靠近钱唐(今杭州)的武康。 李荩忱虽然算得上沈家的女婿,但是沈婺华的身份这么敏感,李荩忱当然是不会傻乎乎的跟着一起去的,虽然沈婺华现在已经摇身一变变成了沈君高的小侄女——原来应该算是大侄女才对,但是背后聪明点的人都知道沈君高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小侄女是怎么回事,只不过大家都不点破而已。 毕竟纳前朝的皇后,哪怕是这个皇后十年之前就已经被打入冷宫、是人尽皆知的有名无实,那也是不合礼法的事情,纵观整个南北朝时期,也就只有前赵的刘曜曾经纳了作为战俘的晋皇后羊献容,但是刘曜那是什么人,那是匈奴,是胡人,李荩忱是华夏汉人,做出来这种事情,自然不可能和刘曜那样大张旗鼓。 社会上的风气,在历史上要一直到唐代才会变得开放一些,当然主要还是李二同志的带动效果来得好,之后自家儿子纳武则天、李隆基纳杨玉环,倒是都有向李二同志学习的意思。 不过这种社会风气,李荩忱还是不要鼓励的好,甚至这一次沈婺华随他南下,都没有公开宣扬,沿途的州府甚至都不知道还有后妃随在李荩忱身边,否则肯定会让家中内眷前来拜见。 而沈婺华这一次还乡也不仅仅只是回家省亲,内府现在已经开始为来年的北上做准备了,沈婺华也是来动员沈家乃至于江南各个家族的女眷的,当然不能奢求这些女眷能够出面加入到北上的队伍之中,但是随着内府从各地抽调义学、慈善堂之中的骨干北上,本地的这些义学之类的总是需要有人来顶替维持的,另外新的医院也打算选择吴郡或者吴兴为落脚点,自然需要乡土中人的支持。 沈婺华之前不好借着李荩忱的名头行事,但是借着吴兴沈家的名头却是可以的。 李荩忱倒是并不管她,后宫之中的女子里,沈婺华应该是比较有主见的那个,而且也有耐心,否则十年冷宫是怎么也坚持不下来的,所以她做事李荩忱自然放心,大汉义学之滥觞,便是开启于沈婺华和李荩忱一起的那一次北上淮南巡视。 —————————— 阳光洒在宽阔的太湖上,波光粼粼。 一艘艘战舰劈波斩浪,向前推进。 李荩忱不顾姜先和李平等人的劝阻,执意站在了旗舰的船楼,而不是水边的望台上,看着大汉水师演练。 并不是只有实战才能磨练出来一支强大的军队,在更多的情况下,军队想要变得对战阵熟稔、想要多一些拼杀的经验,演练是必不可少的,时至今日,大汉也已经建立起来了完善的军队演练制度。 每隔一段时间,通常是两三个月,相邻的大汉军队便会进行操演,或是攻城和防守,或是野外大规模会战,甚至还有斥候之间的较量。而操演的方式也非常直接,每名士卒手中或是长棍或是短棍和盾牌,用棍子来模拟长枪短剑,棍子顶端沾有特制的白色粉末——实际上就是比较粗糙的面粉——一旦人的衣甲上落了白点,就代表此人受伤或者阵亡,具体由随时骑马跟在旁边的吏员判断。 这些吏员也都是从本地州府或者其余军中抽调来的,为的就是能够保证公平公正。 士卒个人如此,而军中其余的器械也都做类似的处理,箭矢去掉箭头,多以芦管制成,一端捆绑模拟箭头的小布袋,布袋中为土,但是顶端沾了面粉,芦管相比于箭矢所用的箭杆更轻,芦管加布袋,击打在人身上也最多只是有点疼,除非有真的倒霉的被打中脆弱的地方,比如眼睛。 至于投石机也是作此处理,投石机抛射出来的是用牛皮包裹的水弹,砸在人身上只是湿乎乎一片,不过被砸中的人也就可以宣告阵亡了,同样处理的还有床子弩等等,以工部现在的技术积攒,弄出来这些东西,或许效果比不上真刀实枪,但是也相差无几了。 这种已经接近于真刀实枪的演练,固然每次耗费颇多,但是也让大汉军队能够在和平时期也感受到战争的味道,一来将士们时刻都不能松懈,二来一些新入军伍的将士们,还是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体会真正的战斗是什么样子的,否则到时候在战场上骤然真刀实枪的拼杀起来,这些士卒保不齐会临阵胆怯。 而眼前的水师操演,实际上也是采用了类似的方法,远远地就能看到岸边上的连绵水寨。对于现在的汉军水师来说,主要的敌人当然不是来自于水上。 第一六一六章 水师演练 整个大江南北,恐怕敌人加起来的舟师都不一定能够战胜汉军水师的五分之一,也就是两三艘五牙大舰。 因此汉军水师的演练,也是以进攻敌人水寨为主。 淮北防线当然不单纯的只有城塞和营寨,为了遮护河岸,避免南方强大的水师直接抢滩,淮北防线上同样是水寨林立,甚至在吸取了上一次吴明彻突入淮北的教训之后,就连清江口这样的主要支流和淮水主流的分叉口处,都设置了拦江铁索,以提防敌人沿着淮水支流直接深入腹地。 所以真的要打起来,内河水师自然要起到铲除敌人水寨、清空沿岸登陆场的作用,甚至还有必要突破敌人在支流河口设下的阻拦,沿着支流内河直接向淮北腹地发动进攻,为沿途的汉军陆师提供有必要的物质和火力支援。 水寨之中,王轨自然也是准备万全,诸如投石机和床子弩能常见的器械当然是必不可少的,而根据斥候和白袍传回来的消息,各种守城器械也一应俱全,显然王轨是把高高的水寨寨墙直接当成了城墙来防守,南方水师的强大他可一点儿都不敢小觑。 更重要的是,大汉既然已经完全疏浚了邗沟,能够让大型船只往来——现在主要还是以商贸船只为主——那就意味着大汉水师的战船也能够畅通无阻的进入淮水,所以王轨必然不可能无所防备。 上一次淮北之战,吴明彻得以全身而退,可不就是因为水师战船救援得当么。 湖风吹动着衣襟,周围的亲卫们都做好了随时把李荩忱扑倒在地的准备。京城的禁卫军都是参加过演练的士卒,当然知道这演练和实战相比固然没有多少风险,但是和平时相比,却是风险大得很,也难怪当初李平和姜先等人全力劝阻。 流矢无眼,万一伤到了陛下,那大家百死莫赎。 战鼓刚刚敲响,箭矢就如雨下,战船上的士卒在整齐的号子声中举起一面面遮护用的大盾。内河水师的这些五牙大舰和黄龙大舰已经被证明失去了出海作战的可能,所以之前稍微考虑到大风浪时候有可能引起的稳定性不平衡问题,现在也完全不需要考虑了。 因此姜先等人对这些战船或多或少的都进行了改装,船上都披挂有厚木,等于将船的防护又加大了一层,而船舷两侧有可以通过拉起控制的盾牌,船头和船尾也有升降的盾牌,这些盾牌可不是士卒手中举着甚至推着的那种盾牌,而是攻城和守城的时候会用到的巨盾。 这种大盾牌在城池攻防战的时候一般会插在车上,或者直接用车吊起来,然后由士卒推动着向前,从而形成一个巨大的遮护面,阻挡从城上射下来的箭矢。 现在用在了战船上,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面对敌人岸上密集的箭矢,正好可以起到全面防护的作用。 因为已经完全不需要考虑出海的适航性,所以这些本来就有底盘平特点的战船,加上了这些里里外外的厚重东西,倒也没有不堪使用,尤其是采用明轮推进的五牙大舰,甚至就连船行水上的速度都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 在之前的时候,为了能够保持和黄龙大舰相同的前进速度,五牙大舰往往不得不降低速度,现在稍微沉重一点,航速倒是正好。 箭矢噼里啪啦打在盾牌上,而不断有箭矢飞得更高,依旧能够越过盾牌,抛射向甲板,而甲板上的士卒自然很熟练的举起小盾牌向天遮护起来,他们的盾牌很快就变成白色,也不知道有多少箭矢就这么砸了下来。 李平等人想要护送李荩忱抓紧退入船舱之中,而李荩忱摆了摆手,旗舰并不在船队最前的位置,射过来的箭矢本来就已经稀稀疏疏,若是退入船舱,自然观看演练就没有这么直接了。 船只继续向前走,船上也开始反击,投石机和床子弩都开始咆哮,很快岸上便烟尘四起,随着岸上一面面旗帜被拔起来,已经可以知道旗帜所在周围的守军已经全军尽墨。 当船距离岸边越来越近,当先的几艘船也横过来下碇,很快就听见了李荩忱熟悉的炮声。 工部再有能耐,也研制不出来能够模拟炮弹的东西,所以现在射出的炮弹实际上都是作为礼炮炮弹的开花弹,远远地还没有到地方就已经炸开,不过好在炮弹的落点倒是可以大致的估计,岸上负责巡查的官吏会根据炮弹落点划定区域,该区域内的士卒判定为阵亡,而该区域内的城防设施也予以一定的破坏,模拟炮弹的杀伤,不过既然是模拟,自然也没有办法真的和实际上一模一样,但也只能这样了。 当先开炮的两艘战船也受到了岸上守军的集中照顾,很快就被判定为损毁,不过它们的牺牲为后面的队友提供了机会,一艘艘战船越过战友的“残骸”,快速的靠近岸边。 船上的士卒已经换上了小船,而诸如蒙冲、赤马等小型船只,则干脆直接抢滩,船上的士卒可以直接从船舷两侧一跃而下,跳入水中,水也不过没过膝盖,可以让他们直接向岸上冲锋。 岸上的箭矢虽然比刚才稀疏,但是很快也覆盖了湖岸,跟着士卒们一起前进的巡查官不断地举起小旗帜,判定哪个士卒出局,湖岸上的人一下子就少了一小半,而剩下的则举起盾牌艰难前进。 “炮火为什么不延伸压制?”李荩忱伸手扶住栏杆,径直喝问。 敌人的弓弩手显然正在退后,但是依旧保持着和湖岸上汉军的有效射程距离,在这个距离上,火炮并不是不能发挥作用。 似乎是为了回答李荩忱这个问题,战船上的火炮也开火了,投石机和床子弩同样没有闲着,不过终究是慢了半拍,作为代价,短短的不到一盏茶功夫,水师在湖岸上丢下了数百具“尸体”,不过凭借强大的火力,敌人还是退却,水师成功突入营寨之中,和守军缠斗。 这自然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水师的火枪一排排的向前挺,面前的敌人不断地被宣判“阵亡”,在火枪面前胜负总是很容易判定。 第一六一七章 争功 在更高一层指挥的姜先当然没有沾沾自喜,他意识到了自己已经犯下了足够让李荩忱恼火的错误。 “火炮为什么不直接开火,向纵深掩护射击?”李荩忱的声音带着冷意,好在这是演练,若真的是战争的话,那不知道要有多少汉军将士丢下性命? 一失足成千古恨,将领的指挥出现延迟,很有可能会导致整一场战争的失败。 李荩忱可不能不管不问。 姜先急忙单膝跪下:“回陛下,臣之疏忽,火炮停止射击之后,士卒多相助登船,火炮处无人操控,待船只上岸,船上士卒才得返回。” 李荩忱怔了一下,微微颔首。 这个解释倒也说得通。 其实的确不怪姜先迟钝,而是五牙大舰本身就有缺陷。 五牙大舰的吃水本来就比较深,现在姜先他们针对敌人水寨之中器械完备的特点对船只进行了改装,就等于又加大了五牙大舰的吃水深度,为了能够尽可能的靠近岸边,自然就只能从另外的角度上将增加的吃水再削减掉,于是就只能减少船上搭载的士卒数量。 毕竟相比于之前,船上有了挡箭效率更高了的巨盾,自然就不再需要有那么多人没事扛着盾牌站在甲板上,因此船上士卒数量减少本来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问题就在于数量减少就意味着很多事情一个士卒也不可能拆开了当做两个人来用,尤其是船上士卒换乘船只登陆的时候,剩下的士卒光是忙着操控绞索、稳定船只等等就已经忙的不可开交,操控火炮甚至诸如投石机这些原有器械的士卒也基本上都过来帮忙,谁还能操控火炮来完成炮火延伸呢? “如果中间有断层的话,我们的损失必然会非常大。”李荩忱径直说道,这个问题存在不假,但是并不是真的绝无解决的可能,“我们的首要任务不是把人送到水面上去,如果不能压制纵深的敌人,那送再多的人上岸也是给敌人做活靶子。” 顿了一下,李荩忱伸手指着水面上的那些小船只:“届时上岸的士卒也会以淮水南岸的陆师为主,水师战船主要负责在水面上进行掩护射击,上岸的事倒是可以缓一缓。” 内河水师的战船数量虽然不算少,但是想要一下子摆渡上万大军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因此到时候陆师横渡淮水,肯定需要征发大量的民船作为运输的主要工具,当然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些完全按照民用标准建造的船只,就算是直接撞在滩涂上也没有什么好心疼的。 相比之下,水师的这些蒙冲和赤马所能运送的士卒最多有几千人,对于需要渡河的庞大军队数量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所以应该还是以在水上靠近岸边掩护和进行炮火支援更妥当。 水师之所以急哄哄的想要送人下去,李荩忱当然知道他们的意思。水师自然是担心一场大战之后,自家只有个炮火掩护的功劳,到时候论功行赏的时候自然就没有自家什么事了。 水师也好,海军也罢,现在横行水面之上,倒是颇有几分独孤求败的感觉,所以每次他们都很难拿到什么泼天的功劳。上一次南征之战,那么多论功行赏的人当中,也就只有一个戚昕算是获得了大功,陆师占据了绝大多数。 所以水师也渴望着能够在这一场渡河大战中抢夺到一些功劳,若是继续让战局发展,再往北方的话,用到水师的地方自然也就寥寥可数,除了大河之外,北方几乎再难找到什么需要水师大张旗鼓出动的时候了,这种心态和当初海军在卢容之战中坚持要上岸和陆军并肩作战实际上是一个道理。 李荩忱倒是并不反对陆军和海军争抢功劳,三军用命,这是他作为一名统帅应该高兴看到的。 但是这种争抢功劳,应该是建立在士卒不会因此白白牺牲的基础上,否则那就不是三军用命,而是白白丢命。 “只要能够起到炮火支援的效果,那么水师的功劳就不会小。”李荩忱径直说道,“军中届时会有专人负责居高审核判断,水师压制了敌人多少弓弩手、多少大型的攻防器械,这些都会变成你们的功劳,如果你们能够想办法直接把敌人的水寨拆除掉的话,那更是大功一件。我大汉计算功劳,绝对不只是依靠人头的数量,你们的目光自不能太狭隘了。” 李荩忱说话并没有太严苛,但是也明显能够察觉到话语之中的不满。姜先等人急忙拱手请罪。 李荩忱摆了摆手,让他们起来,伸手扶着栏杆看向前方的战场,汉军的旗帜已经插在了敌人的水寨上。但是这赤色的旗帜在李荩忱看来,却似乎沾染了不应该沾染的鲜血。 大汉的好男儿,不能因为争功而白白牺牲。 在秦汉时期,计算功劳就是依靠人的首级数量,但是在大汉,随着火器等器械的发展,只是依靠这个自然就变得不可靠了,火枪还好,火炮轰过去,尸骨无存,那首级又算谁的? 因此大汉的功劳计算方式又开始要进行适当的改革,原本的时候大汉也不只是依靠人头数定功劳,但是人头数终究是不可替代的一个标准,后勤辎重队伍立下的功劳,在大多数人的心中,还是和实打实的人头数无法相比的。 现在李荩忱更倾向于通过一个集体所取得的战果给这个集体或者集体之中突出的一部分个人记功,例如一个火炮操控小组能够摧毁了敌人的一座箭楼,那么这个功劳平分到每个人的头上,并且折合多少人头数——没错,就算是李荩忱也不得不承认,时至今日,人头数依旧是最简单方便的计量单位,不过这个人头数现在也不只是单纯说的是人的脑袋数量,俘虏的数量也算。 甚至对于缺少人的大汉来说,俘虏要比人头的重要性更高,一个俘虏能够顶的上一个半人头。 “收拾战场,朕要接见此次演习中的有功将士。”李荩忱微笑道。 每一次演习也是一场模拟实战,有功的将士当然要褒奖。 姜先等人急忙答应,陛下已经明确的说了计算功劳的方式,自然让他们松了一口气。 陛下一向言出必行,这个可以放心。 第一六一八章殿试题目 李荩忱视察了水师演练之后的第三天,就直接从吴兴乘船跨过太湖直上晋陵郡,再沿着运河前往京口转到建康府。 他这一次离开建康府到江南走了一圈,得赖于运河水路来往运输的便利,总共也就是十几天的功夫。 十多天也足够李荩忱观察到一些问题,一来在自己的巡查过程中,李荩忱以吴郡为试点开始尝试研制杂交水稻,而也从吴兴水师操练中察觉到大汉的功劳核算办法需要抓紧进行更改。 这两点是陛下亲自关照过的,自然很快就落实下去。 而李荩忱返回建康府之后,建康府之中倒是一片平和景象,唐亦舜等人萧规曹随的本事还是有的。不过有一件事他们自然也不敢拿主意,就请李荩忱定夺。 那就是即将在十天后举行的殿试的题目。 之前的秋闱题目就是李荩忱亲自拟定的,这一次殿试大家当然不敢专权独断。 “臣等参见陛下!”都官尚书唐亦舜带着礼部、吏部尚书一起前来,自然就是为了议定殿试题目。 “朕不在都中,辛苦诸位卿家了。”李荩忱微微一笑。 “臣等为陛下效劳,职责本分,并无辛苦,陛下身为九五之尊,奔波江南,指点变革,乃是人臣所不能及,臣等望陛下之项背而敬仰。”礼部尚书江总急忙说道。 而吏部尚书宗元饶和唐亦舜对视一眼,这个家伙,拍马屁的功夫当真是没的说。作为之前人人喊打的南陈亡国之罪人,江总当然知道自己的人缘在多是正直之臣的大汉朝堂上已经烂到了根本不需要再做任何挽救的地步,所以他也干脆就不挽救了。 当初陛下让他掌管礼部,是看中了他的文采,而江总索性就抱紧李荩忱的大腿,坚决地做李荩忱的狗腿子,若是李荩忱也不要他了,那他恐怕过不了几天就得被那些早就看他不顺眼的人给丢到大牢之中去。 越是这样的小人,李荩忱反倒越是放心,因为自己所能担保的,也不过就是他曾经的性命罢了,现在若是他再犯了什么错,早就已经盯紧了他的御史台之流,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将他置之死地,所以这让江总在侥幸自己能够活下来之余,也只能如履薄冰,之前所做过的那些事情自然是一概都不敢做,脸上天天挂着笑容,看上去当哪里还有当初趾高气昂的佞臣样子,活脱脱就是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但是拍马屁这种几乎骨子里的“本职”工作,他却忘不了。 李荩忱不置可否,这家伙虽然阿谀奉承的本事让人不怎么讨喜——自己都需要做什么又做成功了什么,李荩忱自己心里非常清楚,不需要这等人站出来为自己总结总结,再夸大夸大,不过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家伙阿谀奉承两句,李荩忱倒也不好叱责他。 更重要的是这家伙还真的有那么几分本事,否则当初也不可能在东宫众多臣子之中脱颖而出,虽然治国理政的本领是一概欠奉,但是弄一弄礼法教化的事倒还算力所能及,尤其是他本身的文化水平比较高,所以就算大家对他的为人不满,这一点还是能服众的。 否则以宗元饶等老臣的脾性,是绝对不会允许江总站在这里的。 “陛下,臣等此次前来,是询问陛下打算以什么作为殿试题目?”唐亦舜径直开口,不打算给江总这个马屁精再滔滔不绝拍马屁的机会,“臣等已经开列出了一部分题目,请陛下过目。” 袁大舍转过来奏章,李荩忱翻看了一下。 没有得到李荩忱的明确指示,这些题目当然不能太过超前,大多数都可以称得上中规中矩,或是出于四书五经,或是出于《荀子》、《淮南子》等当今世上认可度还算比较高的著作。 大汉的科举当然不会八股取士,题目的可选择范围自然就更加广阔一些,不过以这些臣子们的想法,当然不会把题目选择到什么诗歌民谣上,还是在这些古典名著上逡巡。 “此为中庸之题,可为春闱,可为秋闱,但不好为殿试之题。”李荩忱合上奏章,沉声说道,“朕打算让殿试考生论如何治理一州郡。” 唐亦舜等人都有些诧异,看向李荩忱。 此言怎讲? 李荩忱径直说道:“入殿试者,之后当登朝堂之上或放外县乃至州郡为官,诗书礼仪教化,那是一个士子本就应该有的本事,朕不需要用殿试再来考察他们这些本事,朕需要的是用殿试来看一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有为民之父母、开民之愚昧的能力。” 唐亦舜等人若有所思,这是他们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无论是九品中正制也好,科举制也罢,还是更之前的孝廉制,其实归根结底都是在考察一个人的德行操守,这个人品格好、出身好而或者行文能力好、有足够的见解,那么自然就能够脱颖而出。 但是李荩忱想要考察的,反倒是这些人的实际做事和解决问题的能力。说出身,大家各自不同,说侃侃而谈,能够走到这一步的,哪一个不是胸中自有丘壑? 但是如果只是让他们去说和写一些假大空的东西,比如如何治理国家、如何为国效劳,那倒是有些浪费了。说大话的本事谁都有,但是真正能够面对问题、处理问题的能力却不是人皆有之。 因此李荩忱的意思就是拿出来一个实际的例子,倒要看看这些以后注定要成为大汉父母官的人们,到底是怎么解决这些实际问题的。 沉吟片刻,李荩忱径直说道:“今有一郡,民不过万,荒地众多,郡中有山河湖泊之利,然与外界隔绝多年,民风不同,郡中无工坊,商贸往来不多,试问考生,如此之郡,假以其为郡守,五年为限,又当如何治理?” 唐亦舜等人同时颔首,不过宗元饶先开口说道:“陛下所思无差,但是这些士子多为布衣白身,骤然令其治理郡县,是否力有不逮?” 老爷子的意思非常明显,陛下,你也得考虑考虑实际,这帮小年轻又有什么经验? “宗老所思过也。”江总则开口道,他是坚定的皇帝一派。 第一六一八章殿试题目 李荩忱视察了水师演练之后的第三天,就直接从吴兴乘船跨过太湖直上晋陵郡,再沿着运河前往京口转到建康府。 他这一次离开建康府到江南走了一圈,得赖于运河水路来往运输的便利,总共也就是十几天的功夫。 十多天也足够李荩忱观察到一些问题,一来在自己的巡查过程中,李荩忱以吴郡为试点开始尝试研制杂交水稻,而也从吴兴水师操练中察觉到大汉的功劳核算办法需要抓紧进行更改。 这两点是陛下亲自关照过的,自然很快就落实下去。 而李荩忱返回建康府之后,建康府之中倒是一片平和景象,唐亦舜等人萧规曹随的本事还是有的。不过有一件事他们自然也不敢拿主意,就请李荩忱定夺。 那就是即将在十天后举行的殿试的题目。 之前的秋闱题目就是李荩忱亲自拟定的,这一次殿试大家当然不敢专权独断。 “臣等参见陛下!”都官尚书唐亦舜带着礼部、吏部尚书一起前来,自然就是为了议定殿试题目。 “朕不在都中,辛苦诸位卿家了。”李荩忱微微一笑。 “臣等为陛下效劳,职责本分,并无辛苦,陛下身为九五之尊,奔波江南,指点变革,乃是人臣所不能及,臣等望陛下之项背而敬仰。”礼部尚书江总急忙说道。 而吏部尚书宗元饶和唐亦舜对视一眼,这个家伙,拍马屁的功夫当真是没的说。作为之前人人喊打的南陈亡国之罪人,江总当然知道自己的人缘在多是正直之臣的大汉朝堂上已经烂到了根本不需要再做任何挽救的地步,所以他也干脆就不挽救了。 当初陛下让他掌管礼部,是看中了他的文采,而江总索性就抱紧李荩忱的大腿,坚决地做李荩忱的狗腿子,若是李荩忱也不要他了,那他恐怕过不了几天就得被那些早就看他不顺眼的人给丢到大牢之中去。 越是这样的小人,李荩忱反倒越是放心,因为自己所能担保的,也不过就是他曾经的性命罢了,现在若是他再犯了什么错,早就已经盯紧了他的御史台之流,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将他置之死地,所以这让江总在侥幸自己能够活下来之余,也只能如履薄冰,之前所做过的那些事情自然是一概都不敢做,脸上天天挂着笑容,看上去当哪里还有当初趾高气昂的佞臣样子,活脱脱就是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但是拍马屁这种几乎骨子里的“本职”工作,他却忘不了。 李荩忱不置可否,这家伙虽然阿谀奉承的本事让人不怎么讨喜——自己都需要做什么又做成功了什么,李荩忱自己心里非常清楚,不需要这等人站出来为自己总结总结,再夸大夸大,不过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家伙阿谀奉承两句,李荩忱倒也不好叱责他。 更重要的是这家伙还真的有那么几分本事,否则当初也不可能在东宫众多臣子之中脱颖而出,虽然治国理政的本领是一概欠奉,但是弄一弄礼法教化的事倒还算力所能及,尤其是他本身的文化水平比较高,所以就算大家对他的为人不满,这一点还是能服众的。 否则以宗元饶等老臣的脾性,是绝对不会允许江总站在这里的。 “陛下,臣等此次前来,是询问陛下打算以什么作为殿试题目?”唐亦舜径直开口,不打算给江总这个马屁精再滔滔不绝拍马屁的机会,“臣等已经开列出了一部分题目,请陛下过目。” 袁大舍转过来奏章,李荩忱翻看了一下。 没有得到李荩忱的明确指示,这些题目当然不能太过超前,大多数都可以称得上中规中矩,或是出于四书五经,或是出于《荀子》、《淮南子》等当今世上认可度还算比较高的著作。 大汉的科举当然不会八股取士,题目的可选择范围自然就更加广阔一些,不过以这些臣子们的想法,当然不会把题目选择到什么诗歌民谣上,还是在这些古典名著上逡巡。 “此为中庸之题,可为春闱,可为秋闱,但不好为殿试之题。”李荩忱合上奏章,沉声说道,“朕打算让殿试考生论如何治理一州郡。” 唐亦舜等人都有些诧异,看向李荩忱。 此言怎讲? 李荩忱径直说道:“入殿试者,之后当登朝堂之上或放外县乃至州郡为官,诗书礼仪教化,那是一个士子本就应该有的本事,朕不需要用殿试再来考察他们这些本事,朕需要的是用殿试来看一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有为民之父母、开民之愚昧的能力。” 唐亦舜等人若有所思,这是他们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无论是九品中正制也好,科举制也罢,还是更之前的孝廉制,其实归根结底都是在考察一个人的德行操守,这个人品格好、出身好而或者行文能力好、有足够的见解,那么自然就能够脱颖而出。 但是李荩忱想要考察的,反倒是这些人的实际做事和解决问题的能力。说出身,大家各自不同,说侃侃而谈,能够走到这一步的,哪一个不是胸中自有丘壑? 但是如果只是让他们去说和写一些假大空的东西,比如如何治理国家、如何为国效劳,那倒是有些浪费了。说大话的本事谁都有,但是真正能够面对问题、处理问题的能力却不是人皆有之。 因此李荩忱的意思就是拿出来一个实际的例子,倒要看看这些以后注定要成为大汉父母官的人们,到底是怎么解决这些实际问题的。 沉吟片刻,李荩忱径直说道:“今有一郡,民不过万,荒地众多,郡中有山河湖泊之利,然与外界隔绝多年,民风不同,郡中无工坊,商贸往来不多,试问考生,如此之郡,假以其为郡守,五年为限,又当如何治理?” 唐亦舜等人同时颔首,不过宗元饶先开口说道:“陛下所思无差,但是这些士子多为布衣白身,骤然令其治理郡县,是否力有不逮?” 老爷子的意思非常明显,陛下,你也得考虑考虑实际,这帮小年轻又有什么经验? “宗老所思过也。”江总则开口道,他是坚定的皇帝一派。 第一六一九章 不可空谈 宗元饶站出来反对陛下所说,那可不行。 江总当即说道:“殿试之后,这些考生终究要入朝堂或者外放,这些问题是他们很快就要面临的问题,一县之地往往难以施展,一郡之地正好可以让其发挥,更何况陛下以此题目,考量的实际上并不是考生们治理郡县的能力,他们固然没有什么经验,但是也应该有个人的一些想法,纵然是不切实际的想法。” 顿了一下,江总又补充道:“若是墨守成规,那么大汉永远不可能向前进,因此陛下所考量的,实际上还是他们敢不敢想,只有敢想,才敢做,连这些想法都没有,而或者想法都凌乱不成一体,那么又如何能够指望他们可以下定决心去做乃至于成功?” 这话说出来,宗元饶倒是一怔。 李荩忱也露出一抹笑容,这个江总,倒是把自己想说的都说出来了,要说体察圣心,这个家伙的确是有几分本事。 的确,如果这些人连想一想都不敢想的话,那之后让他们进入地方,岂不是意味着他们更是连做的勇气都没有么? 江总所说的,并非没有可能。 宗元饶沉思片刻,终究还是微微颔首:“陛下所言,臣以为善。” 不管怎么说,这也都是陛下的功劳,和你江总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就算是有我们也不承认。 对此,江总只是撇了撇嘴,有没有关系他并不在乎,对于现在自己的身份地位,他还是心里有点数的,想要继续往上走是肯定不可能了,就算是李荩忱同意,别的朝臣也绝对不会同意,所以还不如就这么守住自己现在的位置,坐稳这个位置,不需要自己再有什么大的功劳,只要没有什么明显的过错就可以了。 你一个马上就要告老的老家伙了,再怎么冷嘲热讽,某不在乎,你又能把某怎么样?大家都是六部尚书,可不见得你就能压我一头。 李荩忱径直看向唐亦舜:“唐爱卿觉得此事不妥么?” 唐亦舜急忙说道:“臣同以为善,但是臣以为单纯只是这个题目的话,或许有些偏颇,毕竟朝廷选贤举能,贤能之人不仅仅是要下放郡县,肯定还有朝中朝外也各有需求,因此这样类似的题目,臣以为应该再增设两个,以考察考生应对不同问题的能力不说,还能够从中判断出来,考生到底更适合于解决哪部分问题,这样到时候我们分派官职的时候,自然就能够以此作为依凭。” 李荩忱登时抚掌笑道:“如此最好!” “臣等附议!”宗元饶和江总当然也不傻,抓紧说道,同时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此时却忍不住对视一眼。 没想到倒是让唐亦舜最后出了个风头,这家伙不但这么麻溜的表示赞同,竟然还直接就给陛下来了个“扩展选项”,要真的论察言观色和把握时机,我两个可比不上啊。 要不人家是都官尚书,而我们只是六部尚书嘞。 对于朝臣们之间的小心思,李荩忱看在眼里,却并不多说。 争名夺利,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这种事情都要提点一番反倒是显得李荩忱这个上司心思狭隘不会御下了。 “切忌殿试之题,可切时政,研讨时病,但不可空谈。”李荩忱径直说道,他更在意的,是殿试。 ———————————— 科举对于大汉来说的确是一个新鲜事物,但是实际上在之前就已经有那么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子弟为了打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社会旧有制度而奔走呼号,希望能够给寒门和世家子弟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这样才能让更多的人才为朝廷所用。 但是这种奔走在当时的政治大环境下来看几乎是不可能的,九品中正制就算是众所周知的存在那么多弊端,却也是世家立命的根本,只要世家还在把持朝政,就绝对不会大公无私的将为官的机会拱手让给别人。 所以这些奔走呼号也很快就淹没在涛涛历史长河之中。 如今李荩忱已经把世家的力量根基,也就是乡土人脉连根拔起,推行科举制度不过是水到渠成罢了。 世家之所以为世家,并不是因为世家代代的传承不断,南朝开始的时候把持朝政的是王谢家族,之后又是刘氏、萧氏,各个大家族层出不穷,并不是一个世家就能够永久的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但是一个世家无论进出朝堂都不能被忽视,就是因为他们对乡土人脉的把持,世家之所以能够立足,正是因为他们占据着乡间庞大的土地以及拥有众多的乡土百姓。 世家一旦谋反,那就意味着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百姓都会跟着一起造反,哪怕是被裹挟着,上一次会稽留氏的叛乱就是个最好的证明,叛乱发动之后,整个会稽郡甚至都已经被敌人席卷。 正是因此,朝廷对于世家虽然忌惮,却也无可奈何,一直到李荩忱动用绝对难以抗衡的强大武力杀鸡儆猴,才让世家从此偃旗息鼓。 而科举考试,正是世家最终向朝廷低头并且让出自己所把持的最重要的政治资本的象征。一旦世家没有办法向朝廷输送人才,又失去了自己对乡间土地和百姓的掌握,那么世家如何还能称得上世家,只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寒门家族罢了。 这一次科举考试秋闱之后的结果,众所周知,江南世家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当先的两个人,一个杜陵杜氏,一个历城房氏,按照归属上来说都是不折不扣的北方世家,前者当初南渡的时候倒是还曾经有不少人立足江南,甚至杜氏的女儿还曾经成为皇后,因此硬说杜氏是纯正的北方世家倒也不妥,但是历城房氏可就是原本江南名不见经传的北方家族了,甚至在北方家族之中也是新诞生的那一批。 所以历城房氏,在大家眼中,甚至都不能算是大世家,寒门还差不多。 相比之下,进入殿试的三十六个人,也就是秋闱的前三甲之中,江南世家虽然占到了十二三人,但是以江南世家在朝堂上的体量,这个人数可不怎么好。 第一六二零章 发展飞快的印刷术 不过江南世家对此倒是没有太大的异议,出面审核秋闱试卷的是吏部尚书宗元饶、御史台裴忌和专门请来的孝穆公徐陵,最后还是陛下亲自过目,所以说明这个结果并没有什么问题。 真的在对天下大势的把握上,历经了战乱磨难的北方世家,的确要比偏安江南的江南世家占优势,毕竟这些年北方世家在北方颠沛流离,经历得多,所思所想的自然就多,而江南世家大多数在几年前还想着怎么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甚至不惜造反呢,真的让家族之中的子弟讨论实打实的天下大势,着实是强人所难。 尤其是南北朝之后,由于大量的史书经典在北方的战乱之中散失,或者干脆直接毁于战火,所以南渡的家族因为缺少史书文教,逐渐流行诗词歌赋以及谈玄,清谈和坐而论道风靡江南,当时所谓的名士,多数都是在清谈中崭露头角的。 但是这也就导致南方世家的格局往往越来越小,最后目光甚至只停留在东南,甚至原本的吴地家族和南渡的家族,还以太湖为分界,称太湖以北是北,太湖以南是南,江南之地尚且还要分为南北。 熟不知大江以北,才是华夏中原之地,大江以南,不过是东南一隅罢了。 尤其是东晋灭亡之后,南朝破局,甚至往往还得依靠外来人,或是从北方逃难来的刘裕,或是崛起于岭南的陈霸先,或是来自于荆州的萧氏,又或是当今圣上,那也是来自于淮北的山中,身上流淌的甚至也是北方世家的血。 当然了,格局小是一部分原因,这部分原因南方世家也是承认的,还有一部分原因,自然就是南方世家这一辈中佼佼者,都已经先一步进入朝堂之中,比如现在的六部之中,大大小小的官吏,怕是有一多半都是出身南方世家,这主要还是得赖于他们父辈的举荐功劳,各个家族之间的相互举荐,让这些小辈能够在朝廷急需用人的时候快速进入朝堂之中,因此自然也就不会再参与到这一次的科举考试之中。 没有足够的年轻一辈参与到这一次的科考之中,南方世家就算是占据地利优势,取得不到什么优秀的战绩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北方人才的大量南下,也是不可忽略的原因。 这说明如今的朝廷已经得到越来越多北方人的认可。 而朝廷想要越过大江和淮水继续向北挺进的话,依靠南方人自然是不可能的,所有的世家都有着安土重迁的思想,让根基都在南方的江南士族冒着敌人的箭矢向北冲锋当然不现实,相比之下北方的人们当然更愿意收复故土,当初刘裕北伐的时候也是依靠着北府兵一路杀将过去所向披靡。 因此这样的场面,是李荩忱乐于见到的。 当晨光照射在大殿屋檐上的时候,宫门缓缓打开,今日应试的考生鱼贯而入,李荩忱率领监考的群臣——主要就是都官尚书、礼部尚书、吏部尚书、刑部尚书和御史大夫——已经在大殿上等候。 既然这是这个时代历史上的第一次科举考试,那么一切的规则当然都是李荩忱和礼部共同制定的,不过李荩忱也懒得绞尽脑汁去想,所以还是按照原本的考试规则来的,一层层选拔出来的人才将会最终在这大殿之中、在皇帝陛下的亲自监考下一决高低。 “今岁秋闱前三甲士子,参见陛下。”三十六名身穿特制白衣的考生同时拜倒,他们之中有的人年轻气盛,正打算抒发文采,而有的人则已然不再年轻,不过身处此情此景之中,当然也是激动不已。 登科取士,这是绝对不同于之前孝廉制度或者九品中正制度的新的人才考核和选拔方法,通过登科核用的人才,说明其不仅仅有孝心,也不仅仅是家族门第显赫,而是因为他们本人有真才实学,有能够治理天下、匡扶社稷的能力。 这是时代的变革,能够见证这种变革,让身处大潮之中的他们当然很是激动,因为那一刻他们甚至能够感受到,历史已经因为他们而改变,或者说他们就是历史了。 “平身,”李荩忱的手抬起,“宣,入殿!” “考生入殿!”袁大舍的声音难得的中气十足,甚至都让人忘了他是个宦官——李平当然不会拆穿这个老太监私下里为了这一刻到底练习了多久。 “谢陛下!”考生起身,沿着台阶走上大殿。 而李荩忱已然转身先一步登上了丹墀,不过他并没有坐下,而是静静看着考生们依次进入大殿上已经排列好的桌椅之中。 在大殿的两侧,还有一些官员正在奋笔疾书。 这些官员以史官为主,主要是为了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而还有一部分人,身上虽然也是穿着官服,但是他们的身份却是新成立的《大汉报》的记者。 记者,记录的人,到不能算是一个这个时代不能理解的称呼,所以李荩忱也不客气的照搬了。 大汉的工部一向是被李荩忱支使得团团转,不过李荩忱安排下来的任务,他们终究还是非常认真负责的完成了,这其中自然就包括雕版印刷和活字印刷术。 当时大汉开国之初,为了促进文教工作,李荩忱把发明印刷术的任务交给了礼部和工部,工部虽然比较忙,好在礼部这边尚且有时间,总算是把这种东西给研究出来了。 李荩忱知道活字印刷术要比雕版印刷更好用,所以上来就干脆要求直接研发活字印刷。之前受限于材料,研制出来的活字总是不牢固,印刷出来的东西参差不齐,所以工部只能先雕刻了雕版,这也让李荩忱感慨历史总还是在顽强的沿着原本的进程向前走。 不过很快随着大汉的冶炼产业产量和技术都上来了,活字印刷自然也就不再是什么难事。 相比于历史上从唐到宋才实现雕版到活字的转换,这个时代的印刷术发展的的确非常快了。 正是因为印刷术的快速发展,大汉在各地建设书院和义学才有足够的资本,否则哪有那么多书本给人用? 第一六二一章 殿试三题 所有的书籍都得依赖于手抄,也是之前文化传播比较慢的原因之一,而有了印刷术,这些自然就不再是什么大问题。 国家背后的钱给够,什么都好说。 也正是因为印刷术已经逐渐成熟,李荩忱才开始着手组建属于大汉的官方报纸。在这之前,大汉内部传递消息都是依靠的邸报,邸报和报纸相同又不同,邸报主要记载的是政府部门发生得大事,主要也是在各个地方州府之间传播,可以看作是报纸的开端,但是和面向普罗大众的报纸相比,受众面自然小了很多。 随着大汉工业和商贸的发展,各个地方的往来交流频率增加,各地区自然也期望着能够更多的获取其余地方的消息,从而让他们对行商的目的地有所判断,尤其是他们期望能够得到官方的正确消息,这自然就让报纸变得越来越有需求。 《大汉报》顾名思义,就是由朝廷出面组织的报纸,所选用的人员甚至就是礼部的官员,毕竟六部之中礼部最清闲,也最会玩弄笔杆子,这是人尽皆知的,而礼部负责每天采访编辑朝廷之中的重要事情,然后将其整理成文章后发表在报纸上,通过排版印刷,刊行建康府。 现在《大汉报》刚刚成立,受众范围还不算大——有官府作为支撑,受众面积并不能称之为问题——主要还是因为印刷术也刚刚起步,一时间难以满足那么大的需求罢了,否则估计短短六七天就能够传遍整个江南。 而好在《大汉报》成立之后,正好赶上朝廷的秋闱,这是举国上下都关注的事情,如果说之前朝廷选贤举能只是和世家有关,那么现在就真的是国家中所有百姓都在乎的大事了,因为说不定就有哪家的亲戚子弟在考场上,而秋闱名单公布之后,也是第一时间在《大汉报》上刊登,让《大汉报》很快就传遍整个建康府——就算是家中没人上考场的,谁还不想凑个热闹? 《大汉报》自然是把握住这个机会,先是大篇幅报道了大汉的科举制度,接着又趁着李荩忱下江南的时候报道了皇帝陛下视察江南的具体情况,尤其是请画师专门化了李荩忱下田考察水稻的事情,现在整个建康府内外谁不知道陛下劝农桑之用心用力? 现在这殿试是大汉科举考试的重中之重,《大汉报》自然是不可能缺席的,除了《大汉报》之外,新设立的《钟山报》也派遣了记者前来,前者本身的定义就是全国性的报纸,是朝廷的喉舌,而后者则是建康府出资设立的,范围自然更多的局限在了建康府内,科举这种大事,既然是发生在建康府内的,《钟山报》当然也要分一杯羹。 光是《大汉报》这些时日来的销量,就已经足够令人眼红的了。 不过也就是这些有着官方烙印的记者才能直接进入大殿之中,当然了他们只能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 考生落座,考题也随之由礼部官员发下去。 显然考题出乎大多数考生的预料。 李荩忱是看过考题的,第一道题是假设考生为御史台官员,巡查地方的时候遇到贪污的官员应该怎么办。 这道题看上去非常简单,但是暗藏玄机,如果考生只是简单的回答撤职、用刑等等,那就落入圈套了。这道题实际上考察的是考生对于大汉法律体系的了解程度,或者说法律意识的浓淡。 实际上御史台遇到了贪污的官员,首先要做的更应该是核查他的罪行,看看他到底贪污了多少,贪污的又是什么,然后再依法量刑,同时进行审讯,看是否能够牵连出来同伙,是否有向上司送礼的情况,而上司是不是也有类似的问题等等,这些都是御史台应该考虑到的,而考生回答的时候自然应该有自己的逻辑思路。 而第二道题则是假设考生是一次军事行动之中的后方运粮官员,前方粮食吃紧,一时间后方的粮食又转运不上来,应该怎么办。 这道题同样也不简单,因为考生需要回答应该如何协调地方州府和军队,两边都得安抚好,而问题又得解决,毕竟战火如荼,可是不等人的,这个时候就要考生自己思考,自己手头上能够利用的有什么,能够通过哪些渠道获得粮食,而后方的粮食送不上来又是为什么,应该通过哪些方法解决? 第三道题,也是压轴的问题,自然就是李荩忱开出的问题,如何治理一个郡府。 这些问题虽然看上去有些笼统,但是却是实际情况中必然会遇到的问题,而且在出题的时候,并没有为考生限制情境条件,也就是说考生并不能确定自己遇到的问题到底有什么样的前因后果,也不能确定自己手头上到底有什么东西。 以第二道题为例,考生所在之地是否可以就地征发粮食,这是不知道的,后方是因为粮食不够还是因为道路崎岖而或者人手不足才导致粮食运送不上来的,这也不知道。 换句话说,就是考生本身要有足够的想象能力,能够预想到自己可能会面临什么问题。毕竟在实际情况中,一个新任官员初来乍到,的确是对于一切都不了解,也不可能了解,所以方方面面的原因、问题和解决方法都需要考虑到。 能不能想到所有的问题并且给出解决方法,这也是这一次殿试想要考察的内容。 考生们在经过短暂的诧异之后便开始奋笔疾书。 殿试是从上午就开始的,中间会由朝廷御膳房统一安排就餐和半个时辰的原位休息时间,以保证考生的精力以及给考生喘口气的机会,而考试一直持续到下午,在日落时结束。 在此期间,大殿之上所有的人,和考生同吃同喝同休息,没有皇帝陛下的准许,任何人都不能走出大殿门槛一步。 即使是李荩忱,也就在龙椅上用餐。 不过现在李荩忱当然是坐不住了——他直接无视了自己的桌子上堆得满满的奏章,先走下来巡视一圈。 说实话,第一个问题倒并不是非常复杂,应该算三个问题之中唯一一个有相对明确范围的题目。 第一六二二章 功在千秋 这些考生们多少也都知道大汉的律法的,所以针对第一个问题,考生们很快就都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只不过有的篇幅长,有的篇幅短罢了。 李荩忱看着前排的房彦谦和杜淹,且不论所回答的内容质量高低,至少篇幅是不小的,而且不比于有的人额头上已经有汗水,这两个人还颇为从容。 当然也因为他们的年龄都稍微大一些,这种实际经验肯定要比年轻人来得多,考虑问题的角度自然也更多。 在其余很多李荩忱甚至都没有办法全都叫上来名字的考生之中,显然也有不少从容回答的人,李荩忱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发现这些人也都是条理清楚,当然只是凭借看了三言两语,倒还难以判断他们回答的这些内容质量高低。 时代已经变了,当然不是所有历史上出名的人物才能趁着这个机会崭露头角,那些被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的人物,也照样可以凭借这个机会绽放出来自己的光彩,比如从龙较早的峡江唐氏中人,又比如在史书上只是留下“义士”之称呼,现在却是大汉头等猛将的征东将军陈智深,可以说随着历史的改变,他们自己的人生轨迹也都随之改变,而现在李荩忱以科举招募人才,要改变的,更是更多人的未来。 那些在史书上或许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子弟,也能够通过这次的机会一鸣惊人,毕竟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嘛,李荩忱就是要做那个赏识千里马的伯乐。 人才归心,是天下归心很重要的一部分,因为有才华有能力的人,只要能够把握住机会,就可以大鹏一日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而社会上的秩序实际上也离不开这些人才,把握住了这些人才的心,就等于把握住了社会各个阶层之间联络的脉络,通过这些人才自然就能把握整个社会。 因此什么都可以推后一些,以科举为选拔手段、书院和义学为教育手段的新式教育体系,李荩忱却从来不想推迟,甚至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进这种新式教育体系的落实,乃至于不惜一次又一次推翻他之前和世家之间的约定,更甚至双方直接刀兵相见。 可以说李荩忱为了推行这足够从根基上摧毁世家的科举制度下了狠心,还冒了很大风险,说是以大汉的国运来搏也并无差错——如果当时东南叛乱,李荩忱低估了东南士族的力量而失败的话,那大汉皇室将会再一次沦为世家的傀儡,甚至还有可能被取而代之。 因此李荩忱此时重新走回丹墀上,回首望去,如今这些世家的子弟和寒门的子弟一起奋笔疾书,让他有一种欣慰的感觉。 不但自己所行险做出的一切有了回报,而且世家也终于向自己低下了高傲的头颅。科举,有一次就有两次,而且科举对于人才选拔的公平性以及引起的朝野民间广泛的参与性,显然已经足以注定,只要科举制实施下去了,那么就不会被取消掉。 历史上的唐朝,几乎是关陇集团和山东集团在打压了巴蜀、荆州和东南各家之后合伙扶持起来的一个新的由世家把持朝政的帝国,但是即使是世家再一次抬头,却也不得不继续延续隋朝科举的制度,甚至还在有唐以来数百年间将其发扬光大,而作为执政者的世家,却随之烟消云散。 历史的大潮滚滚向前,这种对于平等的追求,正是大潮的前进方向,任何人挡在前面,都不过是螳臂当车。 此时李荩忱看着这些考生,也有一种时代正由自己引领的感觉。 不管自己身后功过是非如何评说,李荩忱并不后悔将科举提前至少一代人带到这个时空。 更或者,有开科举这一项功劳,就算李荩忱本身十恶不赦也已经足够了。历史上的隋炀帝乃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暴君,可是即使是如此,隋炀帝本身在开通运河以促进南北交流以及进一步开放科举上做出的贡献,也不应该被忽略,至少后人要念记着他在暴行之外的功业。 或许得罪了世家,罪在一时,但是对于整个华夏来说,功在千秋。 ———————————————— 当大汉第一年的殿试已经引起了整个建康府乃至整个朝野的广泛关注时候,远在建康府西北千里之外的华阴,却是一片肃杀。 自从大汉入关中之后,比邻潼关的华阴就变成了双方对阵的一线。 只是看大汉在华阴罗列的是什么人物,就知道大汉对华阴的重视。 坐镇华阴、居中统帅兵马主持大局的,是骠骑大将军萧世廉,萧世廉自然不用说,他和裴子烈作为李荩忱的左臂右膀,一个在朝中、一个在军中,将大汉军队为李荩忱牢牢把控住。 镇守华阴以北防线的是年初刚刚接替陈叔慎上任的徐德言。陈叔慎作为陛下的小舅子,在关中巡抚的任上做了两年,当然他这个关中巡抚还兼任着户部侍郎,实际上更多的是代天巡狩、坐镇关中。户部尚书骆牙退隐之后,算是镀金和历练的陈叔慎总算是成功转正,而尚书自然就不好留在关中,因此他回到关中,徐德言接任。 要说大汉的巡抚,徐德言应该是经验最丰富的,从当初的汉中巡抚到后来的西北巡抚再到现在的关中巡抚,几乎秦岭南北一线的所有巡抚都让他做了个遍,而李荩忱让已经加长安留守的徐德言再加关中巡抚,意思显然已经很明显,就是再拔高徐德言的官职,让他有资格统领偏师,坐镇长安西北,因为那里还有一个沟通晋阳和长安的要道,蒲坂津。 武将出身的徐德言,显然更适合成为一方镇抚,同时也算是和南侧萧世廉、北侧韩擒虎还有屁股后面的长孙晟互成犄角、又相互制衡,避免远在千里外的关中成为一人之天下。 而萧世廉南侧的南阳到武关一线,则是曹忠和陈智深在坐镇,曹忠镇守襄阳,陈智深镇守南阳,一个是大后方,一个是最前沿,兵锋直指洛阳南侧。 对面的宇文宪也是摆出来了类似的阵型,尉迟迥在中,王轨兼顾淮北和洛阳侧翼,而宇文纯在北随时引兵南下,至于宇文宪自己则坐镇邺城调度。 第一六二三章 起边衅 双方之间的战斗看上去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但是又因为相互之间的实力差距一直没有拉开,又有潼关、武关这样的要塞层层阻隔,因此战斗看上去随时有可能发生,但是双方又都在保持着绝对的克制,对方不动手,我们这边也坚决不动手。 不过不动手,不代表不动嘴,双方哨探斥候撞上来,总是要骂上几声的,一边问候对方家中所有妇孺,好像明日就能杀到邺城把宇文家赶尽杀绝,另一边也是把对方祖宗十八代推崇备至,仿佛随时都可以策马扬鞭直渡大江杀入建康府。 但是骂的厉害归厉害,动手却是从没有过的。 可见两边的上级都曾经耳提面命。 不过今天事情却出现了变化。 萧世廉站在华阴城墙上,面色沉重,而站在他身边的卢青、郑凯源等麾下将领却都是义愤填膺。 不为别的,就在城门下,有用白布盖着的四具尸体,是属于汉军斥候的,早晨出城的时候还是四个生龙活虎的汉子。 就在今天中午,这四个汉子隶属的斥候队伍和从潼关开出的敌人一支骑兵小队正面相撞,若是换在从前,双方最多就是把阵势拉得远远地,互相比划比划,表示自己不是好惹的,顶多就是最后凑上前再互相呵斥、问候对方的家人,可是今天不同,对面骑兵甫一照面就是一通乱箭。 汉军斥候猝不及防之下丢了四条性命,而队伍中的弓弩手也是抓紧还击,对面也同样有几人折损。恰好汉军有一队骑兵赶过来和这支斥候队伍汇合,当即迂回过去包抄敌人后路,然而北周骑兵似乎并没有把事态彻底扩大的意思,一路向南逃遁之后又折返入潼关大寨,汉军骑兵虽然追出去一段距离,不过考虑到己方人手也不算多,所以最后也只能悻悻而归。 对于一场大战来说,四个人战死远远算不得什么,甚至一场斥候战双方折损人马的零头都算不上。但是现在,这个问题就非常敏感。 周人想要干什么,难道磨刀霍霍的大汉还没有准备进攻,周人倒是打算杀上门来了? 这倒也保不齐,因为这帮家伙的确有当初以弱胜强的传统。北齐还在的时候,盘踞邺城和洛阳两个北方重镇,几乎整个中原和河北的富饶之地都在其掌控之下,北周所有的不过就是个已经被战火蹂躏过很多遍却一直没有恢复元气的关中,而即使是如此,北周依然一次又一次的大动干戈,不断地对北齐发动进攻,相比之下,反倒是兵力和地域上都占据优势的北齐,一直处于防守状态。 这在兵家上也不是说不过去,历史上诸葛亮明知道蜀汉和曹魏之间存在的差距,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兴兵北伐,那是为什么?那是因为时间一直向后拖的话,两个国家之间的贫富差距只会越来越大,一旦侥幸取得胜利,还有可能翻盘,否则就只能坐以待毙。 等到诸葛亮之后,姜维再北伐的时候,这种差距最终到了不可弥补的地步,就算是姜维侥幸取胜,也已经无济于事。 当时的北周也的确是有着类似的想法,而和手气不怎么样的诸葛丞相相比,北周的手气显然就好得多,他们对面的皇帝基本上不是傻子就是疯子,御敌国门的事情不怎么做,自毁长城却是做的很熟练,因此最终反倒是北周逆袭成功。 如今的北周,难道也有这样的想法,认为自己能够故技重施,再一次通过主动进攻进而引起大汉的全线崩溃? 如果说之前进攻北齐的时候他们还能想一想,那么现在萧世廉认为他们连想一想的资格都没有,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了,那萧世廉倒是非常想问一问,到底是谁给他们的勇气。 现在的大汉,可不是当年的北齐。 如果他们真的敢于离开潼关和蒲州这些重镇,主动向前发动进攻的话,大汉军队甚至还会喜出望外,大家正在担心那些城高池深的城池应该怎么攻打呢,你倒是很主动的送上门来了,那还跟你客气什么?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心态,所以现在卢青、郑凯源这些从龙很早的将领们都已经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带兵直接冲着潼关杀过去。 持续这么久的对峙,大家早就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遍览兄怎么看?”萧世廉并没有管这些跃跃欲试的年轻将领们,径直看向得到消息之后同样匆匆前来的鲁广达。 “边衅一起,烽烟不休啊,大将军务必慎重。”鲁广达皱眉说道。 大汉并不是没有和敌人决战的底气,只不过现在火枪和火炮的数量还有所不足,因此朝廷和军方都希望可以等一等,毕竟大家见识到了火枪和火炮的威力之后,当然都期望着能够通过这种新式火器尽可能的减少伤亡。 “鲁将军可不要怯战!”卢青在旁边不满的说道。 他出身巴人,和鲁广达当然没有什么亲旧关系,所以说起话来自然很是直接。 鲁广达不以为忤,只是微微一笑:“如果大将军有令,某自然也会率军奋勇征战,怯战一说,未免可笑。但是应不应该战,应该如何战,却还需要从长计议才是,我们一旦擅起战端,会不会导致整个大汉都被卷入战争之中,如今的朝廷是否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而其余战线上的友军会不会因为事发突然而手忙脚乱,反倒是给了敌人可乘之机?这些问题怕是不得不考虑吧?” 卢青和旁边的郑凯源等人一时半刻也都无言以对。 是啊,现在大汉和北周之间的战争远远不是他们这一个战场、一个方向上的战争,战争一旦爆发,必然是举国之力,双方在各个战线上都会动手,着实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是这边就真的这么如火如荼打了起来,那导致另外的战线上友军全面陷于被动,那他们不见得就有功劳,而且秋收的粮食也还没有完全汇集上来,眼见得大河又快要结冰,这一战一旦开始,节奏未必就都在汉军的掌握之中。 他们终究只是漫长战线上的一枚棋子,自己的擅自行动引发整个局面的崩塌,谁都承担不起责任! 第一六二四章 意欲何为 即使是身为大将军的萧世廉,亦是如此。 “那如今应该如何是好呢?”萧世廉沉声问道。 这一次双方斥候之间小规模的流血冲突,的确出乎萧世廉的意料,所以一时间他自己也都拿不定主意。 “启禀将军,既然我们的斥候大批出动,可时至此时也没有发现潼关的敌人有想要出征的意图,那就说明这件事不一定是尉迟迥主动想要做的。”此时一直没有吭声的华阴太守黄琦开口说道。 作为李荩忱第一代秘书监,他当时在李荩忱入关中之后就外放华阴以历练,现在已经成为了华阴太守。 “或是因为尉迟迥想要试探一下我们的虚实,又或许是因为只是敌人的这支斥候队伍的将领脾气暴躁,方才出现了如此小规模的冲突,既然尉迟迥后来也没有派遣人再出来和我们正面交锋,那就说明他也不想短期内扩大冲突。”黄琦紧接着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只需要提高警惕,没有必要现在就打破朝廷的计划,开启战端。” “此言善也。”萧世廉微微颔首。 这的确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角度。 至少现在尉迟迥并没有大军开拔的迹象,那就说明这件事对面或是自身也没有拿定好主意,又或是期望着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不了了之。 “话虽如此,此事是对面先挑起来的,那我们也不能就这么按下去了,否则也没有办法给将士们一个交代。”萧世廉话锋一转,“至少现在我们在名义上和周人还有和约,那就不妨派人去问一问尉迟迥,到底想要干什么,总比我们在这边自己揣摩来得好。” 顿了一下,萧世廉径直环顾一圈:“另外我们也要做好战斗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准备,各部戒备,华阴全城戒严,同时将此处情况尽快通知相邻各部,某即刻书写奏章,八百里加急送往建康!” “诺!”将领们齐声拱手。 ———————————— “尉迟迥口称误会,有意思啊。” 建康府皇宫御书房中,李荩忱让袁大舍把奏章传递给下面的臣子们,饶有兴致的说道。 萧世廉的奏章不到十天就通过八百里加急送到了李荩忱的案头上,而第二天,萧世廉关于尉迟迥答复的奏章也送了过来,就算是加加减减路上的突发情况,那也说明尉迟迥至少在十到十二个时辰之内就给出了准确的答复。 这个答复也有些敷衍,只是称为“误会”,并说本无意和大汉为敌,已经按照军法鞭笞了带队的骑兵官员,恳请大汉谅解。 不过不管怎么说,至少在现在看来,双方虽然已经剑拔弩张——这件事传遍了大江南北,战线上的汉军已经全面戒备,处于后方的荆襄汉军开始陆续北上,水师和海军也全部抵达前线码头,同时对面的北周军队不管是接到了尉迟迥的消息还是看到了汉军的反应,也同样是进入戒备状态——不过明显都已经得到了命令,在上面弄清楚情况之前,不能擅自主动进攻。 所以这一次似乎战争不会直接就这么爆发了。 至少也能说明,北周那边或是只是为了试探,或是同样没有弄清楚情况,不过不管怎样,也都没有做好开战的准备,否则这个时候战线上应该已经是烽烟四起了才对。 “周人如此,意欲何为?”杨素不由得皱紧眉头。 “或是我军北伐之意日益浓烈,所以想要试探一下?”裴子烈也无奈的说道,“可是若是直接引火上身,对其似乎并无好处?” 现在让大汉朝堂和军方最郁闷的就是这件事,你说你尉迟迥——宇文宪到底有没有主导尚且还不好说——搞事情要么就不搞,要么就搞全套的,你这撩拨两下之后就主动认怂,是个什么意思? 双方的军队都气势汹汹的进入进攻位置,结果现在倒好,是打算宁事息人了? “刘休征何在?”李荩忱径直说道。 这种很有可能涉及到北周私密的事情,自家人在这边猜测也没有什么用,既然留在邺城的许善心还没有传过来什么消息,那也只能先看看刘休征怎么说了。 说句实话,李荩忱倒是隐约揣摩到了什么,就是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他怀疑这是宇文宪对大汉态度的一种试探。 如果大汉在这一次表现出来的态度非常强硬,那么宇文宪可以趁此机会抓紧恐吓内部的官员将领,逼迫他们更加紧密地团结在自己的身边——你们看汉人随时打算把我们置之死地,真的要是国破家亡,我们可一个都跑不掉,所以可得抓紧靠近我。 反之,如果大汉这一次同样想要宁事息人,自然就给了宇文宪把柄,宇文宪可以明确的表示,自己还是有可以让大汉退步的能耐的,这样一来,不用宇文宪多说什么,北方的那些本来阴奉阳违的世家们,自己心里就得先掂量掂量,远在南方的大汉和近在咫尺的宇文宪,到底孰轻孰重了。 相比之下,宇文宪最需要做的当然就是避免战争真的爆发,否则那个时候同样应该没有做好准备的他,会败得很凄惨。也因此可以解释宇文宪为什么会这么快就给大汉一个解释。 不管这个解释是不是合情合理,至少足以向大汉表明我们并不是打算直接撕破脸皮,一切都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只要能够避免战争,不管大汉是狮子大张口还是暂时放过宇文宪一马,宇文宪实际上都能够从中拿到些好处。 而这些好处有什么用······ 李荩忱心中冷笑一声。 北周可也已经没有皇帝了,只剩下一个齐王。 这位齐王殿下在如今江山朝不保夕的情况下,也开始有一些小心思了。 九五之尊和王爷,可不是一码事。 历史上东晋琅琊王司马睿,在皇帝司马邺还在的时候尚且恭敬有加,等到司马邺沦落胡尘,他立马登基称帝,没有什么好忌讳的了。那个时候的东晋和现在的北周何其相像。 就算是宇文宪自己对兄长宇文邕尊重有加,但是宇文邕毕竟已经驾崩了不是,而自己的侄子宇文赟也沦为了大汉的阶下囚。 所以他这个齐王在现在作为北周实际的掌控者,也没有必要一直以王的身份自居。 第一六二五章 从龙之心,人皆有之 不说别的,宇文宪面对李荩忱这个皇帝的时候,都要低人一等啊。毕竟他是王,而李荩忱是帝。 就算是宇文宪自己没有想法,也保不齐手下的人同样没有想法。 登基做皇帝的野心,不一定是人皆有之,但是从龙之心,绝对是人皆有之。 此时李荩忱当然不好直接说出来自己的想法,毕竟这只是自己目前没有任何证据的揣测。而身为皇帝,他的观点自然而然在群臣眼中就会有一定的权威性,一旦自己先说了,说不定大家的思路都会跟着一路跑偏。 “启禀陛下,已经派人去宣刘休征。”杨素急忙回答,“顷刻当到,还请陛下等候。” 李荩忱微微颔首,先把话题转移开来“如果此时开战,我们的胜算有几成?” 这个问题显然杨素等人早就已经考虑过了,或者说太尉府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从整个大战略上估算战争的可行性。 杨素沉声说道“启禀陛下,六到七成是有的。” “那你们觉得我们如果以此为借口先行开战,能否取得突破?”李荩忱紧接着就把问题牵扯到了最敏感的地方上。 如果我们要打,那么能打到什么地步? “单纯就现在国内的粮食储备来看,足够支撑大军作战半年,按照我们原本的计划,应该是在来年开春之后再动干戈,这样虽然会多消耗一部分秋天的粮食,但是能够保证明年春耕的顺利。”杨素斟酌说道。 李荩忱等人都微微颔首,实际上就是两个选择,一个选择是现在就发动进攻,但是进攻的持续时间可能不会太长,因为军队一旦北上,春耕很难有所保证,自然再下一轮的夏收和秋收就很难提供足够的粮食,因此不管是怎么打,都只能止步于明年年内。 还有一个选择自然是等到来年开春之后再行北上,春耕完成之后,粮食至少可以保障今年年内以及来年下一场春耕之前的消耗,给了汉军至少两三个月的时间,如果再算上岭南一年三熟的农作物的话,那就等于让汉军又多了至少两个月的时间,加起来就是小半年啊! 北方雄关众多,尤其是还有潼关、虎牢关以及大河这些阻碍,想当初李荩忱入关中的时候,武关就曾经阻拦汉军长达一个月之久,若是想要在年内就一路破关斩将杀入邺城,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可是如果进行到一半戛然而止,那么很难再构筑起来一道坚固的防线,很有可能会在原野上遭到鲜卑骑兵的反扑。 到时候汉军缺少粮食,在北方原野上又很难抵挡鲜卑骑兵,保不齐会演变成又一次的“元嘉草草,仓皇北顾”,当初的元嘉北伐,不就是面临了类似的情况么。 而当朝的人当然不会知道,历史上还有一次端平入洛,也是和这个一样的遭遇,当时的宋军远道北上,缺少粮食又正值冬季,被蒙古骑兵从北到南一路席卷、势如破竹,最终南宋丧失了最后收复中原的机会。 李荩忱当然不倾向于让端平入洛的悲剧提前千年上演,所以他是想要选择后者的,这也是李荩忱为什么一直坚持要等到春耕之后,就是想要让大汉的粮食有更多的储备,哪怕这种储备还在田里,至少给人一个念想。 毕竟一年半的征战时间和小一年是不能相比的。 小一年可能只够汉军杀入洛阳,但是一年半应该足够汉军突破大河了。 杨素显然也明白李荩忱的想法,所以他刻意强调出来了现在开战的弊端,当然了这也是为了让军方大呼小叫的将领们能够坐下来冷静冷静。 对于太尉府和工部来说,当然不期望着现在就开战,因为工部的新式火器还在紧张打造中,淮南各军已经开始接收,但是关中各军因为路途遥远的原因,现在还在转运,等到军队之中熟悉这些火器,又需要一定的时间,如果这些辛苦打造出来的火器起不到什么作用,那工部和太尉府这么长时间来的忙碌不就功亏一篑了么? 另外太尉府可是有论功行赏和抚恤伤亡的责任在身上,如果火炮和火枪还没有大规模列装,战争就已经爆发,伤亡肯定会更大,到时候太尉府承担的压力当然也大。 所以太尉府是期望着能够把战斗开始的时间稍微往后拖一拖,能够再等一等的,在这一点上自然是和李荩忱一致。 其实只要是军中老持稳重一些的将领,都是类似的想法,只是往往架不住下面群情激奋。大汉关中、淮南等地的驻军也已经有两年甚至三年没有见过阵仗了,大家当然都期望着能够抓住机会建功立业。 对于普通将士们来说,若是等到自己退役之后战斗才爆发,那岂不是自己之前和之后的将士都有功劳,就自己没功劳么?而对于将领,尤其是年轻的低级将领们来说,没有战功,自己就只能一直蹲在这个位置上,谁不想再向上走一走? 所以现在军中众多将士的呼声,也不容小觑。 好在军中已经建立起来了完善的主簿教导制度,有主簿负责压制汹涌的军心,至少还能让军队不至于现在就嗷嗷叫着扑上去。 “朕之意,还是等到来年春天。”李荩忱的手轻轻敲着扶手,“刘休征现在到何处了?来了就宣!” “刚到门外,”袁大舍急忙说道,“宣刘休征!” 刘休征此时大步走进来,见到李荩忱之后郑重行礼“拜见大汉天子。” 李荩忱的声音冷了几分“关中起边衅之事,尔可曾知道?” 刘休征有些无奈“已然知道。” “有何解释?”李荩忱冷声说道,“难道贵主认为由尉迟迥出面,用‘误会’两个字就能解决?” 刘休征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水。 挑起边衅的事情他也是后来才收到的消息,宇文宪在往来信件之中向他摆明了自己的意图,宇文宪就是想要通过这一次试探一下李荩忱的态度,看李荩忱到底敢不敢大打出手。 至于深层次的意思,刘休征当然也能揣摩到一二。 齐王殿下是坐不住了,怕是想要尝一尝九五之尊的滋味。 第一六二六章 朕要解释 若是此时刘休征身在邺城,可能会直接准备劝进表,可是现在刘休征在建康府,在敌人的朝堂上,而很明显敌人的皇帝看上去对这件事非常的升起,这让刘休征自己也很无奈、同样也很气愤。 也不知道是邺城的那些胆大妄为的家伙,竟然敢在这个时候劝说宇文宪在李荩忱和大汉的底线上反复横跳! 难道他们真的以为南方的敌人是那么好招惹的么? 一旦这位喜怒无常——至少在刘休征的眼中算是——的皇帝陛下生气,那么将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双方将会被卷入这一场北周故意挑起的战争之中,付出无数的代价,这个代价是钱财,也是性命。 作为一个乱世之中少有的和平主义者,这并不是刘休征想要见到的,所以他很无奈,因为他知道战争最后发生与否,也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只能尽可能的让战争稍微再往后拖一拖,同时要让齐王殿下看清楚,那些想要争名夺利的家伙们,为了一个从龙之功,到底带来了怎样的麻烦。 当然宇文宪现在或许还没有什么麻烦,他刘休征的确是有大麻烦了,如果今天他不能给李荩忱以及朝堂上这些虎视眈眈的汉军将领们一个合理的解释,这帮家伙还不知道会把他怎么样呢? 自家有错在先,不见得李荩忱就不会“不斩来使”! “华阴和潼关之间,是双方约定好的分界线,两边都有派遣斥候兵马来往巡逻,将士们多有血性,一言不合爆发冲突也在情理之中。”虽然心里已经把邺城中那些出馊主意的家伙们骂了一个一百遍,刘休征还是得硬着头皮解释,“尉迟老将军已经把我方犯军规之将士鞭笞惩戒,偶尔冲突,全因误会,双方将士死伤不多,还请陛下宽宥。” 刘休征的意思很明显,我们也不是只说了“误会”两个字,人也好好地收拾了一顿,怎么能说我们的道歉一点儿都没有诚意呢? 根据尉迟迥报告上来的消息,因为汉军骑兵来援的很快,再加上汉军斥候都携带有精良的弩箭,所以实际上自家北周斥候死伤也有五六人,刘休征甚至怀疑尉迟迥这个数据都有刻意的缩小,毕竟汉军就死了四个人,受伤了四五个,若是北周死伤人数比汉军还多,大家脸面上也抹不下来。 所以刘休征的话里实际上还有一层意思,大家的死伤本来就差不多,都没有占到便宜,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啊,干嘛非得在这件事上总是纠缠不清,一句“误会”又不是解释不过去。 “贵军军营之中行军法,轻重缓急我们皆不知道,如何就能让人宽宥?”裴子烈沉声说道。 你们自己说打过了就是打过了? 刘休征顿时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车骑将军,是给自己挖坑啊。 要是自己说你们有意见可以去自己看,那岂不是等于让自家军营对敌人敞开门户?要是把人送到汉军那边去,那北周军队的面子还要不要了,军心溃散,恐怕也就在一念之间了! 刘休征只能庆幸驻扎在潼关的北周主将是尉迟迥,尉迟迥的名声在外,至少自己还能拿来搪塞一下:“尉迟老将军乃是天下闻名的宿将,治军一向严格,既然行军法便是行军法,虚假之事自然无从谈起,还请车骑大将军放心。” 裴子烈冷哼一声,倒也不好再迫下去,毕竟一来尉迟迥的确是敌我双方都尊重的对手,拿着尉迟迥的声名作文章的确是令人不齿的事情,二来还有陛下和尉迟炽繁这一层关系在,自己质疑尉迟迥的话,反倒好像是自己要和贤妃娘娘过意不去了。 杨素紧接着说道:“擅起边衅,导致贵我双方在前线上大动干戈,粮食来往运输、将士枕戈待旦,这中间的耗费又该如何说?归根结底,错误在贵国,贵国应该给出一个更加合理的解释,否则我朝陛下又如何安慰将士们建功立业、为袍泽报仇雪恨之心?” 说得好像我们那边没有大动干戈似的······刘休征腹诽了一句,但是自家毕竟是先动手的,自然理亏:“那贵国认为应该如何处置?” “朕需要宇文宪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另外双方各自收束兵马,”李荩忱的声音也平缓了一些,“一旦开启战端,可就不是那么好结束得了,所以双方还是冷静一些比较好。” 解释,解释,又是解释! 刘休征暗骂一句。 他已经意识到了,李荩忱根本就不是想要什么口头上的解释,他是想要抓住这个机会狠狠的讹诈宇文宪一笔。什么解释,根本就是想要钱粮或者其他好处。 可是刘休征也不敢直接就给李荩忱开啊,李荩忱也分明没有开出来自己的条件,也就是说根本都没有漫天要价,这更让刘休征不知道应该如何判断。 对方不开条件,却让你去想办法满足对方的需要,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因为你不知道对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所以都不知道自己开出的条件到底是让对方不满意还是超乎对方的意料。 在正常情况下,肯定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双方就算是不对等谈判,至少还能相互开列条件,但是今天这明显不是正常情况,可刘休征却不能不答应,不仅仅因为北周在这件事上确实理亏——如果是刘休征来主持,绝对不会落下这么大的口实,应该引诱汉军主动动手,这样到时候无论是想要据理力争还是宁事息人都来的从容。 现在这明显就是给自己找麻烦嘛。 这些人为了一己私利,当真是把国家公义丢到脑后,完全不管不顾了,也不知道齐王殿下到底是被近在咫尺的诱惑冲昏了头脑,还是又有更高一层的算计? 李荩忱嘴角上挂着一丝冷意看向刘休征。 不管宇文宪这一次想做什么,既然把竹杠送上门来了,那自己说什么也得狠狠的敲一敲。 “此事鄙使需要和我家大王商议,还请皇帝陛下恕罪。”刘休征低声说道。 这件事他当然是不敢自己做决定的,而且这南北通信,一来一往总是要耗费一些时日的,能够争取到一点时间是一点,至少可以先让李荩忱消消气。 第一六二七章 长安会馆 李荩忱微微颔首,刘休征开出来的条件,他也不指望着有什么实际的效益,而且估计刘休征根本就不敢看出来什么条件,关键还得看宇文宪的态度。 宇文宪不吭声,李荩忱就不知道宇文宪想做什么。 李荩忱还没有贪婪到抓住这件小事都要狠狠的讹诈一笔的程度,他之所以不依不饶的需要北周的“解释”,一来是想要试探一下宇文宪的态度,二来也是为了借此机会打压一下北周的士气。 不管北周到底最后赔偿什么,哪怕只是稍微应付应付给一些无关紧要的土特产,也足够可以看作是北周和宇文宪主动向大汉低头的意思,毕竟不管给什么,总归是给了,给了就是认怂了。 到时候大汉全力展开宣传,不愁不振奋自家士气、扫灭敌人威风。 等到刘休征仓皇退下,李荩忱环顾群臣,不由得笑道:“当年刘休征渡江而来,也是意气风发,时至今日,却仓皇如丧家之犬,造化弄人,不过如此啊。” 当年刘休征作为北周的使者前来的时候,大汉还没有北上对关中发动进攻,北周就算是内乱割据,却依旧有和大汉两分天下的架势,因此刘休征说话行事都有足够的底气,甚至还曾经在建康府内煽动江南世家和朝廷之间的矛盾,即使是沈君高这样位列六部尚书的人也都被他煽动,如果不是及时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而最终按捺下来自己想要谋反作乱之心,恐怕现在刑部尚书早就已经换了人了。 因此李荩忱说到旧事,朝堂上不少江南士族出身的官员都面带愧疚之色,当初他们可曾经差点儿就相信了刘休征的那些鬼话。 而李荩忱对此也是感慨万千。 刘休征是一个和平主义者,在经过了三百年乱世的这个时代,追求和平的理念的确非常有市场,无论是大世家还是寒门百姓,大家都期望着能够天下太平,但是刘休征的这种和平是建立在南北朝共同存在,双方划江而治或者化河而治的基础上的,在李荩忱看来,这种和平未免太过理想。 划江而治或许可以保证几十年、几代人的和平,但是华夏从古至今而来的九州的概念绝对不是几代人就能消散掉的,等到南北都因为和平而恢复了元气,那么接下来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大打出手,所以南北割据的局面,终究不能叫做“和平”,只能称之为“停战”,这样的和平只不过是给双方一个喘息之机罢了。 本着趁你病、要你命的原则,李荩忱是并不打算给北周这么一个喘息之机的,所以刘休征的观点自然就很难在他这里得到赞同,陛下的态度非常明确,下面的臣子们自然吃一堑长一智,对刘休征都是避而远之,让这位独在异乡的北周使者完全被孤立起来。 偏偏北方宇文宪身边的那些大家族们,看刘休征也分外不顺眼,大家都是为了争夺功名利禄而来,就只有你每天梗着脖子在这里唱高调,如果让你回来重新站到齐王身边,那我们的人望肯定比不过你不说,而且保不齐还让你带着宇文宪走到什么道路上去了呢。 所以宇文宪虽然几度想要让刘休征回来——对于他本人来说,刘休征作为这么多年一向无话不谈的诤友,如果能在身边自然是最好的——但是他也不得不考虑裴矩等人不断提出的抗议。 另外对于刘休征自己,当初南渡的时候可是斗志昂扬,向宇文宪夸下海口的,结果现在一事无成,完全变成了南方和北方的传声筒,甚至都比不上留在邺城的许善心。 大家同样是挖墙脚,很明显许善心挖墙脚的效果要比自己好上太多,北方世家的态度已经愈发的模棱两可,可是南方那些接受了自己理论的世家,却早就已经死无葬身之地。 刘休征的郁闷是李荩忱能够感受到的,如果不是这个家伙还能起到些传声的作用,而且只有他存在,许善心那边的安全才能得以保障,李荩忱肯定早就已经把他踢到邺城去了,毕竟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话说回来,刘休征越是郁闷,越能证明李荩忱这边得人心啊。 不等群臣恭维两声,李荩忱径直把话题转移开来:“现在宇文宪没有给出答复,我们切不可掉以轻心,各地将士辛苦一下,务必提高警惕,万万不可放松!” “臣遵旨!”裴子烈等人齐声应道。 而李荩忱挥手让他们各自退下。 宇文宪闹得这一下子只是今天的插曲,今天还有很重要的一件事。 殿试放榜。 ——————————- “杜兄可紧张?” 建康秦淮岸边的一处会馆中,身着白衣的士子笑着看向站在二楼凭栏远眺的中年人。 这里是长安会馆,顾名思义,就是关中人前来建康落脚集中的地方。华夏风俗,一向安土重迁,即使是背井离乡,一个地方的人聚在一起也倍感亲切,这就是所谓的“他乡遇故知”。 所以历史上随着明清商贸而在运河沿岸城市快速发展起来的会馆,因为大汉商贸的发展,已经先一步出现在历史舞台上,相比于历史上的会馆更多的是商人往来,这个时代的会馆也有不少士人和官员落脚,主要还是因为这背后有官府主持。 毕竟大汉现在还没有完善的户籍制度,外乡人来到都中或许因为人生地不熟容易出现什么矛盾冲突,所以把初来的外乡人集中安置到本地会馆之中,也方便统计管理,这样做也有些类似于长安和洛阳之中的街坊制度。 只不过大汉的建康府本来就是当年南渡的主要地区,再加上商贸发展之快,所以建康府内倒是没有形成严格的街坊制,处于能够促进整个城中商贸流通交流的目的,李荩忱也没有要求建康府要采取街坊制度,只是用会馆来起到集中外乡人的作用罢了。 而出身杜陵杜氏的杜淹,从长安前来建康府,当然就落脚在长安会馆之中,虽然身处江南,举目无亲,但是周围的多数都是关中士子和商贾,大家相互交谈,听到乡音也倍感亲切。 现在大家所关心的,正是今天的放榜。 第一六二八章 大时代下的每个人 这一次关中人在秋闱之中的表现不能算好,秋闱总共六甲,每一甲十二名人才,其中前三甲再去参加殿试。这一次关中前来赶考的人当中,入前三甲参加殿试的就杜淹一个人。 而整个六甲之中,关中入围的也就只有五个人,而这五个人当中还有弘农杨氏子弟和蓝田于氏子弟各一人,这两个子弟早就已经受教于成都书院,真的就师承上来说,甚至都很难说是关中前来参加考试的士人了。 尤其是弘农杨氏,从龙甚早,甚至坊间还有传闻说当今陛下就是弘农杨氏上任家主杨愔的遗腹子,虽然杨素和弘农杨氏对这个说法矢口否认,但是高高在上的陛下从来没有解释过,再加上陛下对弘农杨氏也确实是从来都不薄,更不要说当初杨素为什么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越过北周的边境线转而去投靠李荩忱了。 要说陛下和弘农杨氏之间只是单纯的相互吸引和利益纠葛,大家是坚决不信的。 而就现在朝堂上的派系划分,以杨素为首的弘农杨氏虽然以关中派系自居,但是在关中家族们的眼中,实际上弘农杨氏、蓝田于氏这些从龙比较早的,更应该算是元戎派才对。 第一次科举考试足足七十二个人之中,关中只占了这么点,这多少也让关中人在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毕竟在南北双方对峙的时候,长安也曾经是北方重要的政治文化中心,这些关中世家自问在家族的教育上也没有落后于人,此次科举在他们看来原本应该是趁机发扬家族文教传统、在朝堂上抢占一席之地的大好机会,结果谁知道这一次竟然会败得如何凄惨。 不过败是败了,关中的士子们对于这个结果也是心服口服。 秋闱的上榜卷子,全部都是要公开的,所以士子们都曾经拜读过这些试卷,他们不得不表示,那些书院出来的家伙们,的确是有几分本事的。 朝廷的试题本来就出乎意料,不是和春闱一样从经典名著之中抽出来典故作为题目,而是直接就拿出来行政管理中有可能遇到的实际问题让考生给出合适的解决方案,甚至到了殿试,题目就更加变态,当时的殿试题目公布出来之后,很多人都怀疑陛下是不是故意要刁难考生。 可是大家又得承认,题目中所说的情况的确是大家在为官的时候必然会面对的问题,而且往往是棘手的问题,如果现在不做好心理准备的话,以后万一直接面对上了,朝廷凭什么就相信你能解决? 而那些书院之中的学生,似乎有更加充足的准备,对于这样的问题一个个都有独到的见解,让这些远道而来、自以为满腹经纶的关中士子们输得心服口服。 当然了,关中士子当中也并不是没有争气的,杜淹这不就考中了秋闱第二名么,现在就等着今日的殿试结果。 朝廷会在大司马门上张榜,为了防止引起百姓争相观看的骚乱,榜是挂在城门上的,上面有什么字根本看不清楚,而具体放榜消息则由建康府专门派人上门报喜。 “砰,殿试第四名,徐法言!”远处的声音能够听的很清楚,敲锣打鼓,好一番热闹。 会馆之中很快就有人跑回来报信。 参加殿试的三十六个人之中,朝廷会选出来十二个人赐进士,其中前三名为一甲,分别称之为状元、榜眼和探花,总称进士及第,总计三人,之后四人为二甲,总称进士出身,再之后五个人为三甲,总称同进士出身。 虽然人数和历史上稍微有所不同——历史上明清的进士人数还要更多一些,不过明清时期那是实打实的全民科考,而大汉的第一届科考,参加考试的人数远远少于明清时期的任何一届,所以选取出来的人当然也要稍微少一些。 会馆之中的气氛顿时凝重了几分。 报信的人已经来过很多次了,现在就剩下三个名额,也是最高的三个名额了。 可是还是没有听见杜淹的名字。 所以大家难免会越来越紧张。 “徐家的长子也算是出人头地了啊。”为了缓和气氛,一名久在都中的商贾忍不住感慨道。 大家微微颔首。 徐法言考取第四名,倒在意料之中。徐法言是徐陵的嫡长孙,是徐家最正统的继承人,只不过由于他爹徐俭早年有从陈叔陵而和李荩忱为敌的黑历史,所以徐法言反倒是入仕途没有那么顺利,再加上他年纪大了,后来入书院也不合适,反倒是一直闲在家里。 甚至都不如他的弟弟徐德言,现在已经身为一方巡抚。 不过徐陵家的孩子到底是徐陵家的,这一次借助科举考试自然是一鸣惊人,第四名的成绩固然不算多么出彩,但是至少可以证明徐法言这辈子不会一直生活在弟弟的光环下。 “探花出来了,是鲍家的鲍兴!” 气氛愈发紧张。 鲍家不是什么豪门大户,但是祖上出了一个名人叫鲍照,是南北朝有名的文学家。鲍家诗书传家,会有出色的子弟趁此机会脱颖而出也在情理之中。 “杜兄莫要慌张,以杜兄之才,状元也是当得起的!”士子们纷纷开口劝慰已经踱步下楼的杜淹。 “杜兄若是考不上,不如和兄弟一起投奔军旅,我们仗剑杀贼,自也能获得功勋!”另外一个身材壮硕一些的士子扬起手臂。 “金陵书院和成都书院都多需要先生,杜兄大才,就算名落,也不至于投笔从戎。”旁边有人反对,“前日余去应聘金陵书院,才知山外有山,但是杜兄之才,万万没有落选之可能。” 杜淹不由得苦笑一声。 你们这帮家伙,莫不成是在咒我考不上? 更何况就算是在殿试上落榜,只要是通过了秋闱的,肯定都有机会进入官场,甚至就算是只通过了春闱的,也有机会夺得成为地方吏员的机会,现在正是朝廷用人之时,这些人才朝廷绝对不会置之不理,至少还不至于让这些人才自己去书院或者去投军。 不过看着这些斗志昂扬的士子们,杜淹也有些感慨。 他们并没有因为自己没有考上而气馁,相反,每个人都在尽可能地为自己找一份事情做。 第一六二九章 杜淹的三条建议 大时代、大浪潮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容身所在,即使是在政治上缺少一些天赋,也能在其余地方发挥自己的热量,如今放眼整个大汉,社会之中每个阶层的人似乎都被调动起来,大汉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战车,轰隆隆的向前推进,而大汉的每一个看上去微不足道的臣民,都是这战车上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所有人推动着这个战车,在大汉皇帝的指挥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这种潮流所向,身不由己而又令人振奋的感受,真的是新奇啊。 “榜眼,房家房彦谦!”又是一声。 大家的心也跟着咯噔了一声。 杜淹的脸色白了几分。 要说一点儿都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越来越远的队伍,又越来越近。 “状元,杜家杜淹!” 报喜人走入敞开的庭院,锣鼓声紧随其后。 短暂的平静之后,长安会馆被欢呼声淹没。 关中人虽然在这一次科举考试之中的表现算不得出色,甚至和关中豪门望族遍地走的情况多有不符——其实关陇世家之中有如弘农杨氏这种文武并重传家的终究只是少数,大多数的还都是武宗,其祖上多是北魏时期的武将——但是不管怎么说,状元,是杜家的,也是关中人的,就算是那帮江南人再怎么趾高气昂,终究还是没有保住状元的位置。 关中人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 而杜淹看着那已经递送到眼前的金榜,也是心中激动又感慨,郑重的跪下来,从宣旨的内侍手中接过来这一份陛下亲自题写的金榜。 收到金榜的人将会在今天晚上受邀前往宫中赴宴,换句话说其实就是白身面圣,这简直就是之前不敢想象的。通过一场考试,即使是布衣人家,也能够获得直接面圣的机会,而且还能获得官职,此乃华夏开天辟地之后从未有过的壮举啊。 “臣杜淹,谢陛下恩典!”杜淹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金榜题名之后,他就算没有被委派官职,也已经是大汉的官员了,自己的称呼也不是“草民”,而是“臣”。 “杜公平身吧,今夜宫中大宴,杜公当为队首。”那宣旨的内侍笑盈盈的说道,“陛下之厚望,杜公莫要辜负。” ————————————- 本来从秋闱的结果来看,杜淹并不比房彦谦有优势,主要还是因为杜淹早早地就已经南下,大汉入关中的时候他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大汉的臣民,而房彦谦却是经过了烽火乱世,在人生阅历上当然要比杜淹更胜一些,所提出来的观点也更切合实际。 但是殿试上,杜淹终于还是略胜一筹,主要还是因为他在回答中间那道题目的时候体现出来的浓重的“军政分离”的思想。 从古至今,如何权衡军事和政治,换句话说就是如何分割武将和文官之间的职责,一直都是一个非常严重和严肃的问题,历朝历代自然也没有少为了这个问题而头疼。 杜淹很明确的指出,一旦武将插手政治,尤其是民事上的事情,很有可能会导致民政和军政权力掌握在一个人的手中,再之后收拢人心、割据一方自然就变得顺理成章。在南北朝乱世之中,这样的情况屡见不鲜,向远处有苏峻的历阳之乱,向近处,当今陛下不也是顺着这样的路走过来的么——当然这句话杜淹是不敢明说出来的——陛下既然也是这样的出身,当然就会有想要避免这个问题重新上演。 所以对于武将和文官,都应该施加限制。 杜淹直接提出了三点,第一点就触动了李荩忱的心思,便是军队禁止经商。古往今来,军队经商的事情屡见不鲜,主要还是因为在古代较为闭塞的情况下,军队反倒是成了流动性最大的一支队伍,再加上军饷的缺乏等等,军队自然倾向于能够赚取一定的外快。 原来的时候有这样的情况并没有什么问题,没有钱又吃不饱肚子的时候还不允许人家自己想办法,那是要赶尽杀绝么?更重要的是古代的军队,只要不烧杀抢掠,就已经算得上军纪严明的好军队了,经商什么的,不算啥。 但是杜淹明确的说,军队经商一来会让军队分心,二来会让军队完成本不应该的资本积累,这个资本积累多了,军队的野心自然也就大了,同时商贸本来就和地方民事有着密切的联系,军队经商,实际上就等于从另一个角度上参与到了地方民政事务中,因此这算是从一个源头上遏制这种事情的发生。 第二点也很明确,那就是加强御史台对军队的监管,甚至可以建立专门维护军规军法的部门,军中红线,是绝对不能触碰的,而在这之前,军中的军规完全都是军中将领和主簿等人维护,实际上真正实行多少,还是由本军之中的将领和主簿等人决定的,所以设定一个全新的中立部门,自然能够起到再多一层督查的作用。 这明摆着就是后世的宪兵嘛,李荩忱对此自然不会反对。 军规军法本来就是大汉军队的脊梁,随着大汉军队的规模越来越大,这的确是军方现在越来越需要重视的问题,毕竟在军队的急剧扩张之中,军中越来越容易藏污纳垢,军纪自然也就越来越容易被败坏。 第三点,自然就是针对现在的后勤补给,杜淹建议大汉能够建立起来更加系统化的粮食储存和运输体系,实现一层层、一级级的粮食储存和转运,每个地方有自己的小粮仓,在战时,优先调拨粮仓之中的粮食转运到大粮仓再转运到前线,而地方上临时征收的粮食则再一次填补到地方粮仓之中,同时加紧疏浚各地的河道,充分发挥南方水运的优势,从而加快粮食转运的效率。 对于这前一半问题,李荩忱倒是无可奈何。建立起来粮食运输体系,他当然也知道好处,但是就目前来看还是有些不切实际的,主要还是因为大汉很多地方的开垦和农耕都是刚刚起步,储存粮食、阶梯性转运并非不可能,但是要给地方很大的压力,现在很多地方应该是承担不了这样的压力的。 为了防止官逼民反,李荩忱也不敢过于用力。 第一六三零章 面圣 不过后一半建议,倒是可以采纳,现在的大汉已经加紧进行基础设施建设,河道的疏浚的确应该纳入其中,这倒是李荩忱之前一直没有考虑到的。 相比于李荩忱之前更加在乎的道路建设,河道的疏浚实际上更加轻松,因为道路完全是在荒山野岭之中开辟出来一条可以足够马车通行的路面,而河道不一样,江南水网密布,大多数的河道都是可以让船只通行的,之所以要进行疏浚,主要还是因为不同的河道容许通行的船只大小不一样。 比如会稽城外的兰亭水,水流不深,却是会稽城外的主要河流之一,当初水师进攻会稽的时候,就不得不临时改装了很多平板船只,方才进入兰亭水,若是水师的那些大战船不管不顾的冲进来,那非得搁浅不行。 同样的还有作为岭南和江南之间大动脉的灵渠,因为其是水逆流而上,所以水同样不深,所有货物必须要经过平板船乃至于竹排进行转运。 这自然就限制了不少大型船只的通航,一旦南方开始向北方转运粮食,就必须要通过小船只从各个河流港汊之中把粮食运到大码头,然后再通过中型船只转运到大江上的重镇,最后再通过大船只运送北上,若是换到后世,这种大小船只接力的方式确实是效率高并且还能物尽其用。 但是在这个时代,调度和物质的转运本来就远远比不上后世,所以如此一来只能平添混乱,所以如果能够疏浚哪怕是一些主要河道,也能够使得这个层层转运的环节减少一部分,减少一部分自然也就提高了效率。 这件事李荩忱在翻阅了杜淹的试卷之后,就已经召集各部尚书,要求抓紧落实下去。 现在正好是农闲,地方州府完全有能力自行组织民众对河流进行疏浚,尤其是现在还是枯水期。而对于地方民众们来说,疏浚河流当然不仅仅有劳务费可以拿——虽然劳务费很少,但是相比于原来的时候白干活来得好——主要还是因为疏浚了河流,一来可以帮助他们转运日常货物到外地,二来也能够引来水量,减少灌溉时候的麻烦。 所以朝廷的命令颁布下去,各个地方已经如火如荼的开始疏浚河道,甚至已经到了妇孺老弱同上阵的地步。 这也出乎李荩忱的意料,更让李荩忱对杜淹高看一眼。 借助这切入李荩忱所需的三点,杜淹最终压过了房彦谦,成为大汉科举第一年的状元。 而随着天色沉下来几分,以杜淹为首的今年新科进士,已经步入宫门。 李荩忱再一次站在了大殿上,看着趋步前行的进士,被宇文宪闹得有些不爽的心一下子舒畅起来。 周围的大臣们看着这些人影,一个个则充满好奇。 不知道这些通过全新的方式选拔出来的人才,会不会给大汉带来新的气象? 而第一次科举的成功,是不是意味着这种新的制度将会成功的继续延续下去,最终成为千百年选贤举能的新形式? 这些臣子们或许并不知道,历史上科举考试一直延续到了一千五百年后,并且不断地经过改进,变成了各式各样的考试,并且整个世界都奉行这样的模式,毕竟不管怎么说,考试也依旧是最公平的一种衡量人才能力的手段。 不过他们虽然不知道,却并不妨碍他们感受到,自己正在见证着一个新的历史。 而李荩忱和这些臣子们的心境又有所不同,他看着进入宫中的这些士子,实际上还主要都是世家出身,就算是有一个作为探花的鲍家子弟,那鲍家也算得上寒门之中的翘楚,又有鲍照这样的人物在上面顶着——对于东南士族们来说,翻老祖宗的光辉事迹是很平常的事情——所以绝对不能算平常人家。 李荩忱还是非常期望着能够有一个布衣书生脱颖而出的,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这一份期望有些不切实际,就算是书院之中有比较出色的寻常百姓家子弟,在经过短短的几年学习之后就想要超过从小便接受系统化教育的世家子弟,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不要说再和杜淹、房彦谦这种已经经历过不少人生波折的人相抗衡。 只是在知识储备量和人生经历上,这些布衣子弟就落后了很多。 一切都还是需要慢慢来啊,不过至少凭借科举,寒门子弟已经能够脱颖而出,世家自然而然就失去了对官场的完全掌握,寒门子弟之后,布衣子弟肯定也能最终绽放光彩。 历史上的科举考试虽然已经实行了隋唐两代,但是实际上一直到宋代,普通百姓家的子弟才算是真正有机会能够通过科举大规模的进入朝堂,最终让世家这个概念彻底烟消云散,而在那之前,世家凭借着优秀的私塾教育,依旧能够在科举考试之中略胜一筹。 究其原因,唐代的时候书院也并不算发达应该算在其中,当时天下的书院屈指可数,穷苦人家的子弟得不到受教育的机会,自然除了天才之外,就不可能真的有优势,一直到宋代,文教兴盛,四大书院带动着全国大大小小的书院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普通人家才有机会能够获得良好的教育。 李荩忱现在已经意识到了这点问题,所以大规模的建设书院和义学,让穷人家的子弟也有能够接受教育的机会,至于科举之中能够看到穷人家子弟的身影,却也应该还要再等等,甚至还要再等一代人的时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世家的底蕴还在呢,气数自然也不会说尽就彻底消散。 李荩忱有的是时间,也等得起。 “臣,新科进士,参见陛下!”一众进士齐齐向李荩忱行跪拜大礼,表示自己从现在开始已经是大汉的臣子。 而李荩忱身边一同出来迎接的臣子们,也都拱手行礼,他们可不敢跟在李荩忱后面受这样的礼节。 李荩忱长长呼了一口气:“众卿平身!” “谢陛下!” “赐宴!”李荩忱紧跟着一挥手。 “众进士登殿,赐宴!” 大殿上的宫灯依次点亮,进士们再一次登上大殿的台阶,心中自然也颇多感慨。 第一六三一章 抢人 文官们在朝堂上一般都会维持自己温文尔雅、翩翩君子的风度。 不过李荩忱现在眼前的文官们,似乎并没有一点儿这样的风度。 一个个挽起袖子、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把对方给吃掉,而那些没有胡子或者胡子还吹不起来的小年轻们,比老一辈儿们更不需要注意什么,跺脚破口大骂,就差直接抄起来笏板打人了。 坐在上首的李荩忱也有些无奈。 这些人之所以这样,不为别的,单纯是为了抢人。 大汉现在每个地方都缺人,所以为了抢夺这些新科进士甚至是秋闱以上的人才,六部尚书们不论老幼,一个个斗志昂扬,甚至就连太尉府、通事馆、御史台都卷入其中,让按理说应该居中调度调解的唐亦舜等人目瞪口呆。 这帮家伙就算是自己不要脸了,总得给陛下留点面子吧? 群臣殿上互相谩骂,成何体统? 这样的场景李荩忱实际上也是见怪不怪了,上一次金陵书院书生毕业的时候,六部也曾经出面抢夺人才。 六部的官员虽然多数都出身世家,很清楚书院和科举考试制度为整个世家制度的生存带来了多大的威胁,双方甚至说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也不为过,但是这并不妨碍六部抓紧抢夺人才。 嘴上说着不要,内心之中这些世家出身的官员也是很诚实的。 朝廷如今任务之重,那是有目共睹,如果自己这边没有那么多的人才,自然就要在做事上输给其他部门,每半年御史台都是要对各个部门进行考核评比的,任何一个部门主官可都不想看着自己负责的这个部门落后于人。 因此有人才脱颖而出,大家当然会不管一切的冲上来抢夺,若是落到了别人的手中,那保不齐会让别的部门一下子超过自己部门。 自从有了部门之间业绩的评比之后,原本六部之间一成不变的高低顺序,一下子就被打破了,并不是高高在上的礼部而或者掌管着钱粮的户部和掌管着官吏升迁调度的吏部就能一直待在六部的顶端,只要大家做的出色,其余部门也能够成为六部之中的第一,比如上半年工部就曾经因为成功研制出来火炮,甚至击败了同样劳苦功高的户部,成为了六部第一。 这自然让户部摩拳擦掌,户部的官吏们每天忙前忙后、为这个国家的财政大计伤透了脑筋,最后竟然还比不上一群每天就知道拿着锤子敲敲打打的家伙,那心里不平衡是肯定的,所以想要趁着这一次抓紧夺回来六部第一的位置。 而礼部自然也不是吃干饭的,都说礼部好欺负,平时也的确没有做出来什么明显的政绩,但是这一次科举考试的成功进行,便是礼部的大功劳,如何就不能下场也来争夺一下? 所以这一次六部之间都有要争一口气的愿望,争夺人才的归属时候就更加的卖力,如果不是李荩忱最终看不下去了,让李平带着禁卫上前排成人墙,把这些互相喷吐沫星子的臣子们给隔开,恐怕这帮家伙真的要上演全武行了。 李荩忱还是本着能够用嘴解决的不要动手的原则,对于后世历史上欧美议会之中那些动辄大打出手的议员,李荩忱实际上还是并不欣赏的。 国家社稷肩负在身上,自然要有足够的敬畏。 只有野蛮的民族才会倾向于力量至上。 如果力量能够解决所有问题的话,那还要文官干什么,真的要论打架的话,武将不是更强么? 陛下轻轻咳嗽一声,大殿上终于还是安静了下来。 动用甲士来驱赶臣子,这在大汉的朝堂上也不多见,陛下虽然没有主动开口,但是已经明确的表示了自己的不满。 “爱才之心,人皆有之,但是人才绝对不是货物,大殿之上如此争夺,成何体统?”李荩忱的声音冰冷,让群臣都是咯噔一声,不过李荩忱也不好把话说的太严重了,本来大家爱惜人才是一件好事,“朕会让吏部和御史台会商此事,秉公分配,如果吏部拿不出来一个让所有人满意的方案,那朕会出面主持今年秋闱以上的考生进行抽签,抽中哪里就是哪里,这样最公平!” 大家顿时都噤声不敢多说,同时一道道目光都瞥向吏部和御史台。刚才你们这两个地方叫唤的也不弱,可不能厚此薄彼。 若是抽签的话,最后获得几个人,又获得什么样的人,那可就完全听天由命,大家当然不愿意,这种最公平的方法,一旦老天爷捉弄人或者谁的运气特别好的话,很有可能就成为最不公平的方法。 所以还不如让吏部和御史台根据各个部门的实际需要分配呢。 李荩忱的话锋一转,把话题轻飘飘的带开:“说到抢夺人才,现在这些人才都已经在朕麾下,但是北方还有众多的人才依旧沦落胡尘之中,朕此次以科举选拔人才,就是想要向天下昭彰朕选贤举能无所避讳之心,也希望能够通过此次科举的成功举行吸引更多的北方人才前来,在这件事上,各部务必全力配合通事馆,北方的人才对于我大汉日后渡淮北上有莫大的用处。” 朝堂上的官员们顿时神情变的凝重几分,同时拱手称是。 朝堂上抢夺人才,本来就是大家为了眼前的政绩而做出来的一场闹剧罢了,但是南北方之间为了人才而引发的冲突,却绝对不会是一场闹剧,而是一场真的关乎到国运的大战,每一个大汉官员都是参战者,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单纯的就人才一件事,当初大汉和宇文宪的北周就曾经几度交锋,尤其是在大汉吞并了关中之后,宇文宪就曾经收留了不少向东而来逃难的鲜卑家族和手上沾满了中原百姓鲜血的汉人家族,之后宇文宪还曾经想要争取韦孝宽、李穆等人,毕竟这些人都是曾经的北周重臣,在军中朝野的影响力都是一等一的。 可是韦孝宽和李穆那都是怎样的人精,李荩忱把他们拉到校场里见识了火炮和火枪之后,他们就已经知道宇文宪终究不可持,真的对上大汉的新式火器,宇文宪的北周军队就算是再怎么精锐,也是没有优势的。 第一六三二章 舆论之战 随着韦孝宽和李穆等人留在长安,大多数的关中家族也都稳下心来,所以这一场人才的交锋,或者说是对杨坚政治遗产的分割,实际上还是李荩忱占了优势,不过宇文宪也并非一无所得。 之后双方围绕着北方世家,也曾经几度交手。 可惜主持闻喜裴氏的裴矩团结清河崔氏等家族,像是个滑不溜秋的泥鳅,两处逢源,谁都不得罪,所以这一场针对北方人才归属的战斗,实际上到现在也没有分出来个高低。 不过对此李荩忱倒是并不着急,等到汉军主力北上跨过淮水和大河之后,这些北方世家会如何选择,已经不需要再多考虑。当初李荩忱入关中的时候,韦孝宽和李穆等人不也选择倒向了大汉么? 毕竟对于这些大世家们来说,根基就在北方,就在固定的这个地方,一旦根基之地完全落入敌人的手中,那自己实际上也没有什么选择了,当初华夏衣冠南渡的时候,有正统在,而且是众多家族乌泱泱的一起走。 可是现在不一样,北方的世家经过连年战乱,也已经星散,早就不可能和当初衣冠南渡的时候一样抱团了,而且衣冠南渡那是簇拥着华夏正统向南走,可是现在如果让这些家族跟着鲜卑人一起向北走,这不等于自己做出来背弃祖宗的事情么? 这种给自己的家族抹黑的事情,裴矩等人绝对不会做。 如今的大汉,已经不存在什么所谓的真正的世家,随着科举考试的进行,实际上世家的立命之本都已经被连根拔起,世家已经演变成了如果没有人奋起的话只会一代代衰落下去的贵族,等到几代人之后这个家族就会烟消云散。 因此李荩忱并不会大张旗鼓的再接纳北方世家进入到大汉的体系之中,你想保持世家在朝堂上超然的地位,那是不可能的,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和南方的世家一样,最终把整个家族融入大汉的社会当中,世家便不再是世家了。 或许也是出于这方面的顾虑,虽然现在南强北弱的局势非常明显,再加上南方的确占据了道德上的优势,但是闻喜裴氏和清河崔氏等家族还在掂量和观望。 李荩忱想要吸纳的人才,主要还是中原腹地的寒门人才,而不是这些豪门望族。豪门望族最后会自己根据天下大势做出选择的,而那些寒门人才如果一时不查的话,反倒是有可能从自己的手心之中溜走。中原大地,终究是神州腹心,人杰地灵之处,李荩忱当然不希望会有那么几个惊才绝艳的人才被北周利用。 所以大汉现在还是要加大对人才的优待力度,这样才能尽可能的吸引更多的人才来到大汉。 “同时白袍务必要做好人才的甄别工作,朕需要的是有心为复兴华夏衣冠而努力的人,绝对不是宇文宪的奸细。”李荩忱的目光又看向陈禹。 “臣遵旨。”一向在朝议上不会多说话的陈禹急忙起身。 陈禹也已经有一段时间在朝堂上露面了,这位一向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站起来,在座的群臣也都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哆嗦。 温文尔雅那都是表面的,谁不知道这是位不折不扣的活阎罗? 好在他的那些骇人心脾的手段,都是用在了敌人的手中。 而李荩忱径直说道:“另外年初就要开战,为何而战,因何而战,太尉府和白袍也要尽快拿出来一个章程。” “还定中原,乃是天理道义,是偏安江东的华夏衣冠三百年之夙愿。”杨素急忙说道。要说开战的理由,这个理由从道义上就已经非常的完美。 李荩忱微微颔首,他当然知道自己北伐的话不会缺少大义,这样的大义口号三百年来历朝历代屡试不爽,但是现在大汉面临的局面和历史上南朝任何一个朝代面临的局面又有所不同。 鲜卑,应该算是北方少数民族融入汉族的典型。李荩忱犹然记得后世曾经有的一个笑话: 汉人问鲜卑人,你是谁啊?鲜卑人对汉人说,我要征服你。汉人不置可否,你可以试一试。百年之后,汉人问鲜卑人,你是谁啊?鲜卑人对汉人说,我是汉人。 相比于早年进入中原的五胡,鲜卑绝对是融入华夏文化体系之中最好的一个族群,这也就使得中原和北方沦落胡尘时日颇久的北方世家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因此投靠鲜卑的人如过江之鲫,否则北魏也不可能这么快收拢人心,成为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统一北方的王朝。 正是因为北地汉人已经对汉化的鲜卑人有了一定的认同感,所以他们是承认鲜卑人是继承了华夏正统的。 因此所谓的北伐大义,对于这些北地汉人来说,不一定就管用。尤其是诸如河北这些地方,沦落胡尘数百年,这一代人已经完全是出生在北魏和北齐治理之下的了,对于北方王朝的认同让他们对于北伐大义自然是不屑一顾,否则当初也不会叱责南方人是“岛夷”。 我们才是华夏正统,你们这些偏安江东的家伙不过就像是岛上的蛮夷一样。 好在这些年北周朝堂进行鲜卑化,形成一股逆流,方才让北方的士族和汉人有所警醒。 把持国政的鲜卑人意识到了汉人不见得就会靠谱,而汉人也意识到了这帮鲜卑人不见得就真的已经从血统和法理上认为自己已经是华夏的一份子了,且听听那些完全念不顺的名字,那是一个华夏汉人应该有的名字么? 这一股鲜卑化的逆流在历史上因为杨坚的崛起戛然而止,成为了一场不折不扣的闹剧,鲜卑族最后还是彻底融入了汉族,消散在历史长河之中。 可是在这个时代,宇文宪跑到了邺城,鲜卑化虽然已经被打断,但是之前进行的改名、种族划分等等,并没有完全被取缔掉,毕竟宇文宪现在还是打着清君侧、悼先皇的旗号,鲜卑化那是先皇宇文邕时期颁发下来的政策,宇文宪当然不好直接否认掉,那岂不是等于明摆着说自己的兄长不对么? 正是因为鲜卑化政策的存在,至少现在在和北方的舆论之战以及道义制高点的抢夺上,大汉还是有那么一些优势的。 第一六三三章 皆我族类 当然了,舆论战争并不仅仅只是在道德法统上,还有在双方的国力差距对比上。 老百姓可是很现实的,他们才不会管你什么合法不合法,正统不正统,那些都是王公贵族和高高在上的朝堂公卿们应该担心的,他们更关心的是能不能吃饱肚子,哪边的生活过得更好。 很明显,在这上面大汉有优势,优势还挺明显。 现在的大汉不断地加大开垦力度,也不断的引诱北方流民南下,只要是南下的流民,经过政府的统筹安排,会分到土地进行耕作,至少比在北方的原野上流浪来得好。 这也是宇文宪无奈的地方。 战争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淮北、中原等地,宇文宪是不敢开垦的。 中原尤其是青州一带好歹还算在腹心之中,但是诸如淮北以及洛阳周边这些良田沃土,宇文宪只能任由其荒废。并不是宇文宪就这么大方,而是因为宇文宪担心战争一旦爆发,这些地方的开垦屯田会白白的便宜大汉。 的确,自家的粮食有的时候种植的太靠近前线了,不见得对自家也是好事。当初三国的时候,诸葛亮屡次北伐都要兵出祁山,宁肯绕路西北也不直扑关中,所为的正是陇上的粮食,陇上粮食充足了,诸葛亮才有进一步进攻的勇气。 当初南陈拿下来淮南之后,同样也是本着这样的想法,淮南这边用兵所消耗的粮食,都是从江南辛辛苦苦一点点转运过来的,这也导致吴明彻看着淮北也只能无能为力。 而之后李荩忱视察淮南的时候,见到淮南的大片荒地,果断的下令开垦,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相信吴惠觉,更因为大汉的主力军队已经陈列在洛阳南侧和西侧,牵动着淮北的王轨根本就不可能大举南下。 一旦王轨突入淮南,汉军转而进攻洛阳的话,王轨只能灰溜溜的回去支援洛阳,所以现在王轨的兵力布置也是侧重于更靠近洛阳和中原地区的淮西,并且是摆出在淮北坚守并且随时准备支援洛阳战事的姿态,因此其对淮南的威胁应该不算大。 现在大汉的手中有足够多的荒地,甚至还不乏淮南这样的肥沃土地,对于北方的流民自然是有很大的吸引力。 除此之外,南方发达的商贸、教育等等,也让这些北方的百姓对南方心向往之。 另外,李荩忱点出白袍,主要还是因为在北方的事务之中,白袍并没有置身事外或者单纯的作为一个消息搜集来源。在之前大汉的南征之战中,白袍煽动林邑百姓在大汉军队登陆前先发动暴乱,最终为大汉军队成功突入象林立下了汗马功劳,白袍也从其中尝到了甜头,所以这一次北上自然是打算故技重施。 大汉南征之战持续的时间并不算长,而且又远在天南,南北往来消息绝对不算顺畅。 所以民间以及北方对于这一战的具体细节实际上并不了解,因此白袍并非没有机会。尤其是北方的民众,多是汉人,自然也更容易从白袍那里获得共同语言,通过不断的向他们灌输南方的好和北方的坏,自然能够煽动他们在战争开始之后引领南方军队北上而或者阻挠北方军队顺利南下。 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那么看重舆论之战,因为舆论之战抢夺的不仅仅是南北人才,还有民间汹涌的民意,人心向背,很有可能导致一场大战的胜负。 “北地百姓,皆我族类,”李荩忱的声音低沉几分,“朕年幼之时同是北地流民,艰难求生之余,未尝不曾幻想有日能有温饱,未尝不曾幻想王师北定中原、还天下一份太平。今日朕位在九五,志怀天下,自当救万民于水火,予万民以和平,若是百姓能够沿途响应王师,王师自然也会护他们周全,若是百姓愚昧不知,恐怕难免会有伤亡。所以劝导北地百姓、引领人心之事,切莫松懈!” “臣等遵旨!”杨素等人不敢怠慢。 李荩忱这段话,等于明确地表示,这一次大汉出兵,是打着王师的旗号,以仁义为本,尽可能的自然也要减少杀戮,争取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战而屈人之兵,说得好听,实际上却也是兵法上很难做到的。 汉军北上,必然要经历恶战,可是如何才能快速的赚取北方人心,甚至在大战开始之前就先把舆论和人心都掌握在手中,本身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即使是杨素,此时也不由得皱了皱眉。 “启禀陛下,臣以为大军先行,当以南方之货跟随于后,战事起后,战火劫掠之地必然缺少粮食以及日常吃穿用度,若是朝廷能够及时补足,自然能够收拢民心,同时能够降低柴米油盐之价,让百姓知晓王师之仁义,不外乎此。”商部尚书唐正良站出来说道,打破了朝堂上的安静。 众臣同时瞥过来。 这话说的确实有道理。 什么大义名分,对百姓自然是没有啥用的,真正能够收拢民心的,还是这些柴米油盐的东西,不能活下去,大义有什么用? 不过大家也不得不吐槽一句,虽然这是大家都明白的道理,但是现在直接这么说出来,的确是让人觉得有些俗啊。 可是作为商部尚书的唐正良,满身铜臭味大家早就已经习惯了。 “此言不假。”李荩忱沉声说道。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能够让王师的士气大振,反过来,王师箪食壶浆以安慰百姓,自然也能够让百姓振作,并且对大汉充满好感。 只要有好感又能吃得饱肚子,那么大汉之后的政策推行就会顺理成章了,这些人自然而然也就会变成大汉之民。 “现在建康府内外,又有那么多财货么?”李荩忱紧接着问道。 用财货收买人心固然最直接最可行,但是古往今来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却很难做到,就是因为白手起家的枭雄人物,谁不是穷的兜里空荡荡? 所以能够动刀子的,还是动刀子吧。 李荩忱当然也担心这个问题。 大汉现在的国库可不充裕,哪里有那么多财货让自己这么挥霍? “这个陛下放心。”唐正良微微一笑。 第一六三四章 市场的胃口 作为金融理念直接超越这个时代千年、甚至这个时代的金融发展都是自己一手指导建立起来的李荩忱,不需要唐正良再多解释,就已经心中释然。 不过在座的朝臣们还都面带疑惑,现在商人的地位虽然已经提升了,但是朝臣们毕竟在云端之上,对于这些尘埃之中的往来,所知道的也不过只是皮毛。 唐正良急忙解释清楚,大家才恍然。 的确,朝廷没有那么多的钱和货物,但是民间有啊。 民间那么多商贾,早就已经在南北互市之中尝到了甜头,如果让他们直接冲入形如白纸的北方市场,那岂不是让这帮家伙乐疯了? 要知道这些年凭借着南北商贸互通——哪怕是这种互通是有限制范围、有限制地域的,所谓的限制地域自然就是只有在双方政府指定的区域进行贸易,类似于榷场的存在——南方的商贾依旧赚得盆满瓢满,没有办法,南方已经建立起来了完整的商贸体系,无论是钱庄还是货物流通,南方和北方都已经不是一个数量级上的了。 北方尚且还停留在每个地方自给自足的小农社会,甚至有的地方还在进行最传统的以物易物的交易,而南方甚至已经简历起来了能够支撑整个社会的金融体系,以国库和内府为中心,在分散到各个州府的府库和钱庄的钱库之中,再由各个商贾构成了这一棵大树上的枝枝叉叉,最终共同组成从上到下、覆盖大汉的每一个角落的大森林。 因此现在的大汉,说句不好听的,实际上就是在对北周进行经济殖民,大汉的廉价货物源源不断的进入北周,不断的抢夺北周本土货物的地位——由于根本没有完整的金融体系,北周本地的市场上,类似的货物或是价格高昂,或是根本就没有,所以南方来的货物虽然经过一层层转手,价格早就已经比在南方购买的贵了很多倍,但是依然要比北周本地的货物有优势。 而这其中的利润,大多数的都落入了南方商贾的手中,而少部分的则落入了北方的二道贩子甚至三四五道贩子的手中,这些二道贩子背后还往往有北周本地州府的影子。换句话说,实际上就是南方商贾以及背后的大汉朝廷拿大头,而北周的本地州府拿小头,坑的则是那些世家豪门和普通老百姓的钱。 随着大汉和北周的贸易时间越来越长,大量的货物涌入北方市场,北方就像是一个巨大看不到底的无底洞,货物源源不断的投入进去,而南方商贾们自然是数钱数的手抽筋。 同时由于他们的存在,北周本地的商业和工业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几乎直接一蹶不振,如果不是打败了这些本地工商业,自然也谈不上实现对北周的经济殖民。 因为北方这些二道贩子的行为,北地百姓还以“买办”称呼他们,简而言之就是专门从南方买东西回来的人。 当时李荩忱听到这个名称,也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不过这也提醒他,大汉既然能够完成对北周的经济殖民,自然也能够完成对其余国家的经济殖民,想到大汉一统天下之后,以领先于整个时代的经济冲击西域乃至于更西方的欧洲市场,李荩忱就有一种莫名的快感。 而且从经济上控制敌人,远远要比直接征服敌人来的靠谱。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人永远都是顽强的,被征服之后尚且还有反抗,但是如果被控制了经济,就等于拿捏住了人日常生活中的一切,自然也就等于直接打断了这个人的脊梁骨。 毕竟······生不如死可比死亡痛苦的多。 所以现在朝堂上的群臣恍然,并不仅仅是因为恍然大汉还有这么一支无形的力量存在,更是恍然他们之前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虽然在刀剑充盈的战场上,大汉和北周还难分高下,但是在经济的战场上,北周已经大败亏输。 大汉的市场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就等着将北周一口吞下。 ———————————— 刘休征提出来北周赔偿一定的钱粮,以作为道歉。 不过李荩忱拒绝了。 钱粮并不能代表什么,甚至如果双方做得隐秘一些的话,甚至都不至于起到影响前线士气的作用。历史上北宋也没有少给北方输送岁币,但是并不能妨碍西军将士浴血厮杀,甚至将士们还会以此为耻,希望自己能够建功立业之后将丢失掉的全都抢夺回来。 这种很有可能会转回来助长他人气焰的赔偿,李荩忱并不需要。 大汉现在家大业大,也不缺这一点钱粮。 李荩忱直接指名道姓的要求北周开放许昌作为通商城镇。 刘休征迟疑之后也是果断的拒绝了。 如今大汉的货物只是通过两淮之间的榷场进入北周,就已经足够导致北周国内的经济动荡不休,甚至从南方北上的米粮都已经影响到了北周南侧州府的粮价——现在便宜的南方米粮将粮食的价格给压了下来,等到开战的时候怎么办? 一旦双方货物往来断绝,没有了南方的便宜粮食,北方粮价快速反弹,百姓那是要造反的! 两淮之间的几个榷场就已经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如果再开放许昌的榷场,谁知道会引来什么! 要知道许昌可是直直的顶在中原腹心处的,甚至还是遮掩洛阳后路的地方。 刘休征久在大汉,当然知道大汉商贸的厉害,如果给了汉人如此一个机会,恐怕用不了一年,整个大河以南的市场都将在大汉商贾以及背后的大汉朝廷掌控之下,换句话说,甚至就连北周本地的州府恐怕都已经很难决定柴米油盐这些百姓基本生活用品的价格了——当然前提是这些州府不和敌人沆瀣一气的话。 这是何等恐怖的事情。 刘休征宁肯再多给些钱粮,也不愿意在这件事上让步。 看着刘休征一副想都别想的神情,李荩忱不由得一笑。 他实际上也就是吓唬吓唬北周。 这次冲突,大汉并没有吃亏,李荩忱也不指望着应该已经能够察觉到什么的宇文宪再做出多少让步。 至于开榷场,现在倒是并不适合。 第一六三五章 换个地方见面 开榷场固然可以加快大汉的经济殖民,但是在榷场刚刚打开的时候,是需要大量的物资作为先期投入的。 大汉现在能够控制北周在大河以南的很多商业,也是因为经过了两三年的投入,总算是有回本了,否则不赚钱商贾们是肯定不会去的。 而既然大汉已经决定来年对北周动手,那么这个榷场的投入到时候肯定会打水漂,而这小半年时间,恐怕连成本都收不回来。所以李荩忱肯定不会干这样的傻事,等到大汉北伐之后,不需要榷场,整个北方的经济都在大汉的掌控之中。 不过李荩忱并不介意现在就跟刘休征提个醒,告诉刘休征,或者说借助刘休征的嘴来告诉宇文宪,你们可得小心一点,你们的经济已经都在大汉的影响之中。 这个问题不需要李荩忱明确指出来,宇文宪和刘休征实际上心里应该都有数,而李荩忱明确说出来,就是要再吓唬吓唬北周,你们可别不当回事,而且你们现在想做什么,也来不及了。 如果你们那边贸然关闭榷场的话,引起动荡的很有可能是整个北周的市场,紧接着的便是北周近乎半数百姓的日常生活。 换句话说,李荩忱与其说是想要北周再开一个榷场,倒不如说是要提醒一下北周,之前的榷场固然是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但是你们可不能轻易的拔出来,拔出来少不了要自己先流血不止。 刘休征的神色有些暗淡。 他知道李荩忱想要表达的意思,这是在赤果果的警告,让北周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刘休征也清楚,现在的北周显然没有轻举妄动的本钱。 朝中世家和鲜卑贵族互相攻讦,朝外大军也因为兵力不足而在各个防线上疲于奔命,这一次双方声势一起,北周大量的问题都暴露了出来,早就已经让宇文宪焦头烂额,哪里还顾得上进攻大汉,只要大汉不进攻北周就算好的了。 可是按理说李荩忱也应该对北周现在面临的尴尬局面有所察觉才对啊,为什么反倒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想要试探一下的意思? 刘休征脑袋之中一片混乱,但是他还是打定主意,自己所了解的那些情况,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 让李荩忱自己头疼去吧。 “此事可大可小,如今天下太平,朕也不希望双方总是剑拔弩张,”李荩忱沉声说道,“榷场之事贵国不同意也并非不能理解,但是朕要的解释贵国也不能不给,朕现在无暇为此事分神,你且去和太尉府杨爱卿和通事馆一起商议,拿出来一个确定的章程。” 刘休征怔了一下。 这······这就完了? 相比于上一次宣他觐见时候的不依不饶,李荩忱这一次的态度着实是让人难以琢磨。 好像李荩忱就是为了把他拉过来提点一番的,剩下的事情反倒使不上心了? 李荩忱说自己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还有什么事情比大汉和北周之间的矛盾冲突来的重要?难不成现在大汉内部也有什么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问题? 是因为大汉境内的大规模基础设施建设,还是因为最近开始的科举考试又掀起了朝野之间的世家反扑? 刘休征突然觉得自己这个明面上的使者、背地里的眼线着实是有些不称职,毕竟大汉也没有完全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可是对于大汉内部的这些冲突,自己为什么会一点儿都没有察觉? 还是李荩忱假装出来诓骗自己的? 刘休征自己的心中一阵惶恐,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不过李荩忱已经明显的流露出来了不耐烦的神情,刘休征当然不会傻乎乎的等在这里,万一这位皇帝陛下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而李荩忱看着刘休征的背影,微微一笑。 下一次再见面的时候,恐怕就不是在这建康府了。 等到刘休征离开之后,坐在殿中一直没有开口的陈禹低声说道:“陛下如此,恐怕刘休征自己要进退两难了,臣看他的神情,显然已经弄不清楚陛下所为到底是什么意思。” “临阵之前,迷惑一下敌人吧。”李荩忱不置可否。 李荩忱把刘休征叫过来,就是为了虚晃一枪,一来是让刘休征摸不清大汉的具体态度,二来也是让刘休征困惑于现在大汉的实际处境,毕竟李荩忱还是比较用心的给他营造出来一种大汉内部也有很多问题亟待解决,所以不想在这件事上过于纠缠的姿态。 “陛下认为我们这一次到底应该要求对方赔偿些什么?”旁边的张须陀也好奇的问道。 杨素并没有前来——如果杨素在的话,和刘休征就可以当场讨论解决这件问题,而李荩忱的本意则是拖得越久越好,利用这件事让北周摸不清大汉的具体态度,所以杨素肯定要回避的,只是让自己的小跟班张须陀过来听着。 反正张须陀也做不了主,刘休征肯定不会主动找他接洽。 “时间。”李荩忱径直说道,顿了一下,又笑了一声,“当然应该还有他们的警惕心。” 陈禹和张须陀以及秦思祖等人都有些诧异。 不过在座的也都是心思灵敏的人,顿时明白李荩忱的意思。 双方围绕着这件小事来回扯皮,耽误的自然就是北周的备战时间,对于北周来说,李荩忱和大汉明显有内部矛盾尚未解决,又抓着这件小事喋喋不休,那说明什么? 说明至少现在大汉应该没有直接和北周决战的意思,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遮盖住国内的一些矛盾冲突,以防止被北周抓住可乘之机。换句话说,双方的和平还能持续一段时间。 如果刘休征相信了这件事,必然就会着力于继续在之前的谈判上和大汉扯皮,双方互相扯皮、迟迟不能敲定,自然也就给了双方互相解决内部问题的机会,且不管内部问题到底是什么,谁又能够先解决,至少在短期内大家应该都腾不出手来互相进攻。 对于现在急迫的需要时间整合内部力量的宇文宪来说,现在最缺的可就是时间啊,没有时间,他就没有办法对那些朝堂上反对自己的人下手。 第一六三六章 战争的前奏 “宇文宪现在急于整顿内政,所以只要他的注意力从边境再转移到朝堂上,当北周不乱自乱的时候,就是我们进攻的时候。”李荩忱微微眯眼。 时间应该快到了,宇文宪不可能等太久,一旦察觉到大汉现在还不打算进攻,他肯定就要着手整顿朝堂,拉拢一批、打压一批,尽快的让朝堂上的声音达成一致,否则到时候大战爆发,恐怕自己的朝堂上肯定就会先分裂。 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怀疑宇文宪的这些小动作是为了称帝,因为在确定了大汉不会在短时间内发动进攻之后,宇文宪收拢人心的最后手段自然就是给人希望,从龙的希望。 不管宇文宪愿意还是不愿意,都会选择称帝。 而李荩忱要做的,自然就是半渡而击,在宇文宪为收拢人心而称帝前后,发动对北周的致命一击。 那个时候北周国内或是还存在着反对宇文宪的力量,或是宇文宪还没有来得及给那些从自己的称帝过程中收到好处的人足够的利益,正是真正薄弱的时候。 而且一旦宇文宪称帝,天不容二主,大汉更是有讨伐的资本。 在座的几个人神情都是振奋。 南北一统,三百年的乱世,终于要在自己的手中结束了,而且自己注定还是胜利者。 “既然刘休征有所怀疑,那我们就让他以及宇文宪的那些耳目们怀疑的更加彻底一些,”李荩忱紧接着说道,“他们所在乎的,不过是朝堂上和世家之间的矛盾,既然他们有这个矛盾,那我们也不妨制造一些类似的矛盾假象,另外各个地方的基建上也可以制造一些地方上百姓和官府之间的矛盾。” 这些并不需要真的做什么,大汉现在已经有了报纸,只需要在报纸上把一些事情添油加醋的描写一下,就足够以假乱真了,毕竟刘休征不可能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核查对错,而北周在南方也没有类似于大汉白袍那样的组织,当然也不可能真的派那么多人去看看。 更何况现在大汉报纸的可信度还是公认的。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另外趁此机会,朕也打算整顿一下吏治,大汉立国不久,但是不少官员都是留用的之前官吏,历经数代根深蒂固,很多早就已经和地方上沆瀣一气,也是到了整治一下的时候。” 大汉开国之后,因为几乎是全盘继承了南陈的家业,所以尤其是很多南方官员都保留原任,这自然就滋生了,只不过长期以来大汉都忙于对付外敌,对于内部的这些至少现在还不至于伤害到整个国家稳定的蛀虫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随着御史台现在已经开始调查工作,也是时候捉虫子了。 毕竟一旦大汉对北方开战,很有可能反过来被这些身体内的虫子给拖后腿,朝廷发下来的征收粮食和税务的命令,一旦被他们翻倍利用,成为剥削百姓的利刃,那么朝廷事倍功半不说,还会极大地增加百姓所面临的生活压力,官逼民反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趁着这几个月,御史台也可以抓紧把一些重要州县的贪官污吏清理一下,不仅仅是为了收拢民心、还百姓一份青天,更是让大汉后续的北上能够有稳定的后方保障。 李荩忱可不想前方吃紧、后方紧吃。 群臣轰然应诺。 大家在朝堂上忙的晕头转向,下面的这些好吃懒做的蛀虫,也是时候清扫一波了。而大汉这么大规模的整顿吏治,也更能够让刘休征认为大汉现在的注意力在国内,殊不知李荩忱这只是为了将自己手中的刀,磨得更加锋利。 李荩忱默默看向前方,殿门洞开,外面的天阴沉沉的。 虽然还没有到元日,但是舆论和金融的战争已经爆发。 战争的前奏,无声无息,却同样激烈。 大汉的刀,越磨越锋利。 ———————————— 大汉新元四年二月末。 新的一年已经开始了两个月,即将入春。 南北双方针对之前华阴城外斥候流血冲突事件迟迟没有拿出来一个准确的和解方案,建康府和邺城之间的信使往来如飞,却总是仿佛达成了默契一样扯皮不断,借着元日等等假期,这件事越拖越久了。 不约而同的,大汉和北周都收束了兵马。 “华阴那边真的是很安静啊。” 站在潼关城墙上,尉迟迥喃喃说道。 潼关城下,北周的军营和远处华阴城外大汉的军营相互对立着,双方都没有什么大动静,就像是两个巨兽匍匐在原野上,正在打磨自己的獠牙、静静等待时机,给予敌人致命一口。 自从双方出现上次的摩擦之后,尉迟迥自然不敢怠慢,一直亲自坐镇潼关前线,可是似乎大汉那边倒是一天比一天平静下来了,这自然让尉迟迥很是诧异。 这不像是大汉一向的行事风格啊。 李荩忱本来就是个喜欢抓住机会就死抓着不放的主儿,更不要说对面的萧世廉,从来就是得理不饶人,尉迟迥还以为他们怎么都会气势汹汹的来战一场,不管胜负,打总归是要打的。 可是大汉却硬生生的压下去了这股气,这说明什么? 不是大汉的内部存在矛盾,让他们根本不敢贸然动兵,就是大汉正在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能够抓住北周更大的破绽之后争取一击致命的机会。 尉迟迥是个标准的军人,不是个政治家,对于朝堂上的那些弯弯绕他实在是弄不清楚,也并不打算弄清楚,他只想着眼于眼前的战事上,弄明白这场战斗到底会不会爆发,又会什么时候爆发。 所以尉迟迥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大汉正在酝酿一个更大的阴谋,或许说阴谋有些邪恶了一些,不过一场规模浩大的倾国之战,却是很有可能的。 从三国到现在的南北朝割据,华夏的气运已经衰弱到了一定程度,国家积贫积弱不说,百姓更是饱经摧残,无论是南北,国力加起来恐怕都不能触碰到当初西汉或者东汉的零头,因此现在的战争注定不可能是旷日持久的,因为贫弱的国力根本不可能支撑起来一场持续数年甚至一年的战斗,而前线拉锯之地的荒芜,也注定了就地寻找补给不现实。 第一六三七章 祥瑞生大河 战争一旦爆发,就是决战,就是速战速决的决战! 大汉想要征服北周,而或者北周想要征服大汉,就只能在战斗开始之后,尽可能的快速将战线推进到敌人的腹心区域,才能真正的打击到敌人,同时获得自己需要的补给。 比如大汉需要一路杀到大河以北才能从邺城一带获得足够的粮食以支撑下一阶段的作战,北周也是同样的道理。 当初的北周攻破北齐,不是因为洛阳的拉锯战胜利,而是因为北周军队从北方渡河快速突入晋阳,包抄邺城,才最终胜利。 现在的北周处于守势,进攻自然还不敢想,但是也必须提高警惕,防止汉军猝然发难,一旦大河以南的洛阳、淮北等地失守,汉军凭借着强大的水师,强渡大河并不是什么难事,一旦大河被突破,邺城这北周的腹心之地将任由汉军蹂躏。 所以尉迟迥现在是万万不敢掉以轻心,自己的一点儿疏忽很有可能就导致整个潼关到洛阳防线的崩塌。 暴风雨前,总是宁静。 华阴那边的安静,让尉迟迥反倒心中惴惴难安。 他着实是害怕被打个措手不及。 “或许是因为南蛮自己那边也有什么问题一直没有解决。”站在尉迟迥身边的司马消难沉声说道。 尉迟迥身边最得力的文官应该算是李惠,而武将除了留守洛阳的费也进利之外,应该就是司马消难了。之前尉迟顺突袭汉军,也正是司马消难率领步卒殿后,结果尉迟顺兵败被俘,司马消难及时收拢败军,总算没有让汉军趁势直接突入潼关之中,之后司马消难便坐镇潼关,和汉军对峙。 尉迟迥轻车简从前来潼关,李惠作为长史留在了洛阳,所以尉迟迥身边能够靠得住的也就只剩下还算有几分将才的司马消难。 原本自己信任的曹孝达、尉迟顺等人都已经或战死、或被俘,而自己本身也已经垂垂老矣,剩下的几名将领也并不是常胜将军,要他们统筹各处、把守洛阳大大小小的关隘,必然会有漏洞,可是放眼现在的北周,可用之人终究也就只有这么多了,基本上都是当初曾经追随过齐王殿下的老将。 现在天下南北的差距已经越来越明显,人心思变,即使是明知道南方的世家多数都已经烟消云散,北方世家的心思也会向大汉倾斜,没有办法,谁让大汉占据着正统不说,在实力上也远远地超过北方呢?更何况现在的北方,实际上也就是当初北齐的地盘罢了,而大汉则是北周和南陈的总和,甚至向南还有更远的地盘。 北齐没有挡住北周,难道现在的北周就能挡住大汉么?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世家们终究也得为自己的性命考虑,化为凡人,总比为北周殉葬了好。因此世家们对北周多数也都是阴奉阳违,要钱要粮,还是会给的,但是自家的子弟出现在朝廷之中的却越来越少,显然大家都开始和北周划清关系。 钱粮可以解释,那是被迫的,大汉就算是真的问责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但是一旦自家的子弟出仕,那就不是被迫不被迫的问题了,原则性的错误犯下了,可就没有了补救的机会。 所以宇文宪手下的臣子,如今是越来越少,当然这些家伙们找的理由五花八门,有的说是家中长辈去世——虽然是个旁支恐怕连面都没有见过几次的长辈,有的说是自己身体有恙,而更有狠人,直接把自己的腿给打断了——反正我连路都走不动了,你总不至于天天抬着我去齐王府吧? 此间种种,令人啼笑皆非,当然也不由得感慨有末日即将到来的感觉。 而宇文宪想要怎么挽救,尉迟迥作为重臣当然是得到了风声的。 很简单,称帝。 的确,称帝是收拢人心、挽救威望的不错办法。 但是现在宇文宪要称帝也很窝囊啊,至少得大汉那边没有过激的反应才行,之前尉迟迥授意斥候挑起边衅,就是得到宇文宪的指示想要试探一下李荩忱的态度。 虽然尉迟迥觉得这不见得就是一个好办法,但是现在时间紧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至少这种下策还不能算是昏招。现在更是让人“感动”的是,大汉似乎还真的因此而暴露出来了自己的内部矛盾。 相安无事自然是最好,只是······ 作为一个征战沙场这么多年的老将,尉迟迥觉得一切并不会这么简单。 速战速决对大汉并没有什么坏处,李荩忱到底为什么会选择这么一直拖延下去,这到底是真的,还只是迷惑? “不管南蛮如何,我们务必小心。”尉迟迥叹息一声。 希望满朝文武也能和自己有相同的想法。 “将军,”一名幕僚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说道,“有青龙现于滑台外大河之上,又有巨鳖浮沉于白沟之中。” “什么?”尉迟迥和司马消难都是打了一个激灵,对视一眼之间,双方的复杂神情尽收眼底。 滑台,又名东郡,在后世的濮阳和新乡之间,位于大河南岸,和大河北岸的黎阳郡以及西南侧的汲郡互成掎角之势,拱卫大河,而过了滑台和黎阳,北侧就是邺城! 所以滑台外的大河,几乎可以说是距离邺城最近的大河河段了。 至于白沟,那就更不用说了,本来就是邺城外的一条河。 这就是祥瑞啊。 两个祥瑞,不用说也知道宇文宪想要干什么! “还真是凑巧啊。”尉迟迥长叹一声。 在自己的亲信面前,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 接下来就是要上劝进表了。 作为一个数朝元老,尉迟迥也算是经验丰富。 只是······宇文宪是不是还是操之过急了? “将军镇守一方,从龙之功必然不少,尽管上劝进表便是。”司马消难斟酌说道,此时也只有尉迟迥先动,他们这些麾下的将领们才好跟着一起动。 尉迟迥默然良久,方才点了点头。 反对是不能反对的,那就抓紧吧。 大势推动之下,的确是给人一种身不由己的感觉。 只是不知道大潮的前方,到底是开阔的天地,还是高耸的礁石? 不过裹挟在其中,不管是什么,也只能一往无前了。 第一六三八章 丢掉的要拿回来 李荩忱收到邺城外祥瑞的消息,并不比尉迟迥慢多少。 他正坐在庭院中的摇摇椅上逗弄自己的几个孩子,当然年长一些的晋陵和小沧海不需要他管,自己去荡秋千了。 这些皇子公主荡秋千当然也不是随便玩的,周围至少五六个宫女内侍围着,生怕这两个小祖宗出什么意外。 宇文宪给自己登基造势,这是必然的。 只是这手段,李荩忱也只能啧啧感叹一声。 这大冬天的要是找人在大河里面舞龙,也挺冷的哈。 当然了大河两岸,现在本来就没有多少人居住了,保不齐连水下舞龙的人都没有,单纯凭空捏造出来的。 至于那个什么巨鳖,那就算了吧。 先不说这乱世里,哪个河里没有几个大乌龟,反正也没有捉到活物,指着小乌龟说是巨鳖也并不是不可能啊,赵高还能指鹿为马呢,至少从乌龟到巨鳖,物种变化不大哈。 当初李荩忱称帝的时候,这种祥瑞是一概拒绝了的,现在看来宇文宪为了能够让自己名正言顺,已经无所不用了。 这种祥瑞骗一骗愚昧的人还行,对于大多数有点脑子的人来说,不过就是个大家捏着鼻子必须得信的借口罢了。 宇文宪显然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如今他显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而且自己的名正言顺,不仅仅需要世家臣子们认可,还得需要北周境内的普罗大众们都认可,否则到时候大汉军队北上,这些认为自己的北周是叛逆的百姓,怕不是会乌泱泱的投靠大汉。 宇文宪的无奈,李荩忱还是能够理解的。 不过这并不能阻碍李荩忱嗤之一笑。 “宇文宪要称帝了,从此天下就有了两个皇帝。”尉迟炽繁坐下来,拿起来桌子上的那一份奏报,微笑着说道,“陛下可能忍否?” 李荩忱懒洋洋的随着椅子晃着,沈婺华所出的小儿子李拓业在李荩忱的肚皮上踩来踩去,嘿嘿笑着,显然脚底下的柔软让他很是高兴,殊不知这应该是天下最贵重的一片肚皮了——当然了,现在马上就要变成唯二了。 “朕可忍,但是大汉之臣民如何可忍?”李荩忱还是回答了尉迟炽繁这个问题。 尉迟炽繁翻了翻白眼,我就知道。 “何时北上?” “快了。”李荩忱轻轻握住她的手,“担心你的大父?” 尉迟炽繁默然片刻,低声说道:“刀剑无眼,妾身更担心陛下。后宫之中的这些姊妹虽然知道不可能拦得住陛下,但是还是希望陛下能够加倍小心。” 李荩忱大笑道:“对自己的性命,朕可宝贵着呢,你们放心,朕还等着北伐之后,和你们再多生几个孩子呢,你看这些大大小小的,在一起玩的多开心!” 尉迟炽繁俏脸微红。 这个家伙果然一言不合就开始不正经,亏得自己说得如此深情。 而李荩忱抱起来李拓业交给旁边的奶妈,自己长身而起,环顾四周,朗声说道:“朕这一次北上,为了就是拿回来朕失去的,当初从淮北狼狈南来,现在朕重整旗鼓,一定要把大汉的赤旗插满淮北的每一个山头!朕不仅仅要拿回自己失去的,还要拿回我们的祖祖辈辈失去的那一片土地!” 尉迟炽繁一时默然,尉迟家是鲜卑人,这话说出来,当然让她的心里自然不是那么好受。 旁边的乐昌和沈婺华等人则同时抬起头来看向李荩忱。 华夏故土,多少代人拼搏浴血,想要搏杀回来的土地啊。 如今······即将在自己丈夫的手中夺回来。 自己能够亲眼见证,与有荣焉。 而李荩忱也感受到了尉迟炽繁那边淡淡的失落,微笑着说道:“华夏一统之后,天下不管是汉人还是鲜卑人,而或者巴人、林邑人和南蛮各部,都将变成新的汉人,都将变成华夏的一部分,从此无论天南海北,只要大家都是大汉的子民,那么就都在大汉的羽翼庇护之下。你看大汉的麾下也不是没有鲜卑人,到时候只要你的大父愿意活着,那么朕自然不会害了他的性命。” 其余的几个后宫妃嫔也都走上来劝说尉迟炽繁放心,陛下既然许下的肯定就会做到,更何况现在陛下连宇文赟都没有杀,甚至北周曾经的英国公宇文忻还在西北军中主持对吐谷浑的作战,所以尉迟炽繁不用担心自己这个族群存亡的问题。 现在正是国家在废墟之上百废待兴的时候,任何一个愿意归从于大汉的民族,陛下都会一视同仁。更不要说鲜卑族在之前就已经完成了很好的汉化,除了在姓氏上可能还和汉人稍微有些区别之外,也没有哪个地方能够看出来他们和汉人不一样了,又何必担心大汉不能接纳他们呢? 尉迟炽繁总算是露出一抹笑容,实际上对于她这种长在深闺之中的女子来说,华夷之辨很是陌生,与其说尉迟炽繁在担心鲜卑族的命运,倒不如说是在担心尉迟家族的命运,或者说是尉迟迥的命运。 而李荩忱看着尉迟炽繁脸上的笑容,心中却是暗暗叹息一声。 尉迟迥可是出了名的硬骨头,到时候他真的会向大汉低头么? —————————— 宇文宪不出意料的称帝了。 在大汉新元四年三月十五,北周齐王宇文宪称帝于邺城,年号大定,至此,维持了九年的北周宇文赟大象年号告一段落,实际上早在汉军攻破长安、生擒宇文赟之后,齐王宇文宪治下的州府都已经更习惯于用齐王多少多少年来称呼,只不过在官方上既然宇文宪还是奉宇文赟为皇帝、喊得口号也从原来的清君侧变成了救皇帝,所以官方上的年号还是以宇文赟的大象为主。 在这之前,宇文宪也不好流露出来太多想要把宇文赟取而代之的意图。不过在宇文宪登基之后,自然就要尽快抹平宇文赟这一支北周正统的存在感。 因为一来宇文赟当初毕竟是站在宇文宪的对立面的,所以宇文宪如果继续让宇文赟在国内保持极高的存在感的话,那肯定要封赏宇文赟的旧臣。 当初宇文赟的旧臣虽然多数都已经没于长安之乱,还有一部分已经投降了李荩忱,但是跑过来投靠宇文宪的也不是没有。 第一六三九章 大定 在这些臣子之中,也不乏有为之人,比如杨坚几个亲信的后代,比如阴寿的儿子阴世师,也是年少有为的存在。 对于这些人,北周朝堂上当然多有排斥,毕竟当初大家可都是不死不休的敌人,现在突然要坐下来同殿为臣,甚至自己的努力结果还得分出去给他们,作为齐王的旧部,不少臣子当然是有意见的,宇文宪就算是再怎么爱才,也得考虑一下从龙旧臣们的感受。 其次呢,宇文宪身为宇文邕的弟弟,是北周名义上的皇帝宇文赟的叔叔,他代替宇文赟继位,绝对不能算是名正言顺,因为宇文邕并不只有宇文赟这一个儿子,还有汉王宇文赞、秦王宇文贽等,这些人在皇位继承权上肯定要比宇文宪来得靠前。 只不过相比于宇文赟,这几个北周亲王虽然稍微好一点,但是不争气似乎是一脉相传的——大概他们的父亲宇文邕和叔叔宇文宪这两个枭雄人物已经用尽了他们宇文家族的所有气运。 汉王宇文赞原本应该就藩汉中,但是汉中很早就已经变成了李荩忱的地盘,他因此留在长安并被卷入了当年的长安之乱,成为杨坚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因为“意图谋反”、“犯上作乱”,宇文赞和自己年幼的儿子一起被杀,一起身死的还有宇文邕的几个小儿子,包括蔡王宇文兑、荆王宇文元等等,都成为了杨坚用来警告宇文赟的牺牲品,并且正是因为残害了这么多宇文邕的骨血,杨坚才能够带着这些自己手下的臣子彻底和宇文宪那边割裂。 毕竟这残害宇文家亲族上,大家都有一份罪过,就算是宇文宪实际上在心里应该是谢谢他们的,表面上也必须得和他们势不两立。 而宇文邕的第二个孩子秦王宇文贽应该就在关中就藩,但是杨坚之前就把他远远地打发到西北,没于乱军之中。 因此要说残害宇文邕的几个子嗣,李穆、韦孝宽等人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有份子,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这些人更倾向于投靠李荩忱,至少李荩忱和他们之间只有公仇,没有私怨,而宇文宪和他们当真是公私仇怨一应俱全,显然李荩忱饶恕他们并且期望能够通过他们快速整顿关中的可能性更大,而如果他们投靠宇文宪,宇文宪能够饶他们不死,恐怕也不会将他们委以重任。 对于这些老狐狸们来说,自己能不能被委以重任倒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子嗣和家族传承,宇文宪肯定是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就算是宇文宪想,宇文宪麾下的那些人肯定也会百般打压这些曾经的敌人。 不过虽然杨坚已经把宇文邕的几个孩子残害的差不多了,终究还是有老四曹王宇文允这个倒霉孩子因为已经外出就藩而幸存,偏偏曹国的封地就在邺城以南、大河岸边,后世的菏泽一带,所以宇文允自然而然的就成了宇文宪的“座上宾”。 当然了,宇文宪是不会傻乎乎的将这个几乎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单纯的只是宇文邕的儿子的年轻人给扶上皇位,毕竟他手下的这些人还是以当初齐王府的属下为主,如果宇文宪以宇文邕的儿子为皇帝,哪怕只是傀儡皇帝,那大家都拿不到多少好处。 因为所有人的官位高低实际上也是跟着宇文宪的官位高低升降的,宇文宪成为了皇帝,大家才能跟着向上升。 正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宇文宪开始极力削弱宇文赟的存在感,自然也是为自己登基做舆论铺垫。 甚至宇文宪从自己登基的这一天开始,就命令北周境内以大定开始纪年,称为大定元年。 历朝历代,当皇帝驾崩之后,继位者一般都会维持他的年号一年,等到来年再更改年号。 但是宇文宪显然着急想要抹掉宇文赟的存在,甚至宇文宪还在邺城为宇文赟搭建了一个衣冠冢,声称宇文赟已经遇害,从而让自己的继位显得有那么几分不得已而为之的样子。另外宇文宪作为宇文赟的叔叔,当然不可能为宇文赟服丧,直接更改年号也不是说不过去。 其实只要手中握着强权,这些都不算什么,历史上朱棣不还直接把建文这个年号都给废除了么? 只是看到宇文宪的年号,李荩忱只能摇头一叹。 大定年号,显然是和之前宇文赟的大成、大象一脉相承的。 而年号之中也寄托了天下能够大定的梦想,只不过且不说“大定”这两个字会给人什么不太好的联想,这个年号更是宇文赟的儿子宇文阐在历史上的年号。 宇文赟禅位之后,宇文阐保持了半年的大象年号之后,改元大定。 而正是在大定元年,他禅位杨坚,北周灭亡,隋朝建立。 李荩忱更加感慨的,还是历史的惯性。 宇文赟已经变成了自己的阶下囚,但是大定这个年号还是出现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年号会不会和历史上的大定一样,连一年都支撑不住? 不管宇文宪能不能和幻想之中的那样大定,李荩忱都要准备动手了。这一次,大汉军队将不再是虚张声势! 宇文宪如愿以偿的称帝,也让李荩忱如愿以偿的拿到了动兵的最后理由。 无论是为了华夏一统的梦想,无论是为了彻底消灭北周这个敌人,无论是收复三百年丢失的故土,又无论是天不容二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李荩忱的手中已经有了太多太多的理由,而且现在的大汉已经从很多方面对北周占据绝对的上风。 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而大汉各地的军队,早早地就已经收到了命令。 ———————— 淮上前线,淮水以北,一处北周军寨外。 “动手!” 飞驰而过的汉军斥候张弓搭箭,箭矢呼啸而出,不远处跟随着他们、起到监视作用的北周骑兵显然没有想到汉军竟然会突然动手,纷纷落马,而等到军寨之中的北周守军反应过来,乌泱泱的冲出来的时候,这一队灵活如草上飞的汉军骑兵已经被淮水上的汉军水师战船接应着向南岸而去。 此时许昌城外。 汉军斥候霍然抽出横刀,扑向猝不及防的北周巡逻队伍。 第一六四零章 战争爆发 大家平日里甚至还会见了面相互“打招呼”,毕竟大家都得到过不能动手的指示,所以每日在边境线上难免遭遇到了之后会有冲突,久而久之,反倒是互相之间都有了“感情”,每天不去骂上两嗓子都觉得心里痒痒。 可是谁曾想到今天汉军竟然会暴起发难。 北周斥候的首级滚落在初春的草地上,鲜嫩的草芽挂满了鲜血。 更多的北周斥候从远处冲过来,不过接应的汉军骑兵也毫不示弱,双方直接在许昌城外一场酣战,最后如果不是因为北周援军络绎不绝的出现,汉军说不定还会再厮杀一场。 如果说从淮北到南阳前线,双方还是局限在斥候层次上的小打小闹,那么在距离建康府更远的华阴城外,斥候战很快就演变成了双方大规模的冲突。 因为早前被平白无故的当成了宇文宪试探大汉态度并且收拢人心的踏脚石,算是吃了个亏,所以汉军游骑早就已经将对方斥候列入必杀名单,得到命令之后,下手更是狠辣。 火枪的声音在整个原野上回荡,北周骑兵纷纷落马。 萧世廉更不会对尉迟迥仁慈,只要他能想到的手段,肯定是好好地招待尉迟迥一番,所以甚至就连汉军的斥候都配备了火枪,就是为了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铲除掉尉迟迥派出来刺探消息的这些爪牙。 斥候存在的重要性就在于能够为大军带来足够的情报,萧世廉就是要用雷霆手段,让尉迟迥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汉军到底在干什么。 如此响亮的枪声,自然也足以引起北周军队的警觉,大批的北周骑兵呼啸而出,在他们的概念中,只有汉军的主力才会配备火枪,那么既然火枪响起,就说明汉军主力已经出动,大家当然不敢怠慢。 虽然之前已经得知大汉内部同样存在一些难以解决的矛盾,所以短时间内汉军应该不会针对宇文宪称帝的事情做出过激的反应,但是这毕竟只是北周军方和朝堂上根据自己对大汉那边流露出来的一些端倪做出的些许猜测罢了,不见得就是正确的。 所以军队这边也不敢掉以轻心,生怕汉军哪一天就真的兵临城下。 不过当北周骑兵赶到的时候,地上已经只有自家斥候七横八竖的尸体,甚至就连战马都已经被缴获走了。 带队的两个仗主有些诧异的交换了一个眼神,正想要派人回去禀报司马消难的时候,大地突然间开始颤抖。 两个人的身体都僵持了一下,作为骑兵,他们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有大量的骑兵正在向这边涌来。 很明显这不是自家的队伍,只有可能是敌人的。 大队的骑兵······ 这是大家在潼关这么长时间从来都没有遇到的情况,因为南蛮那边的骑兵数量不多,每一个骑兵都被他们当成宝贝,这种骑兵大规模出动自然少之又少。 而现在还真的,地平线上,黑压压的骑兵跃了出来,赤色的旗帜迎风舞动,分外的鲜艳。 “敌袭!”北周仗主反应过来,声嘶力竭。 下一刻,箭雨已经将他们这一支小小的队伍淹没。 汉军骑兵呼啸着从这支几乎没有什么幸存者的北周骑兵队伍旁边冲过去,自然有人出来收拢原野上的战马,而更多的骑兵则根本不停留,径直向前冲。 潼关的关城已经出现在眼前,而连绵的北周军寨之中,鼓声和号角声同样是此起彼伏。 大队的步卒从营寨之中开出,显然在尉迟迥的治下,任何一支军队都不敢真的因为敌人的反应平静而放松警惕。任何一名前线的战士,在嗅到风中的血腥味道之后都能第一时间披甲上阵。 司马消难的将旗已经升起来,北周军队逐渐列阵,一字排开,护住潼关前的自家营寨。 汉军骑兵来得太快,也不容许司马消难排出来更加复杂的阵型,当然了,因为骑兵随时都有可能根据战场上变化的形势而改变自己的突击方向,因此反倒是这种每个地方都平均安排兵力的长蛇阵,最能够起到阻挡骑兵和使其难以找到破绽的作用——反正也来不及了嘛。 侯秘勒住战马,静静打量着前方已经完全沸腾了的北周军营,嘴角边露出一抹冷笑。 他身后的五千骑兵,正是大汉这几年来的积蓄,凭借着祁连山下优良的马场,大汉快速的培养出来了大量的骑兵,这些骑兵或许在质量上还很难和名震天下的鲜卑骑兵相比,但是至少在数量上已经在尽量接近了,总比当初汉军把两三千骑兵都当宝贝来得好。 现在的汉军骑兵,只是在华阴前线,就有侯秘麾下的五千,再加上于玺麾下的五千,足足上万,更不要说西北那边尚且还有近万新组建的骑兵,再加上其余战线上多多少少也各自有两千到五千的骑兵,以及侍卫亲军长期以来保持的五千骑兵上下,林林总总加起来,只是数量上已经不弱于鲜卑骑兵了。 而汉军才不会傻乎乎的和鲜卑人比拼骑兵,汉军的优势在器械上,骑兵只是尽量的缩短和敌人的差距就可以了,以弱胜强的事,现在的大汉不需要去做! 因此侯秘这一次率军直接扑过来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要和司马消难硬碰硬——司马消难手里的骑兵基本上都在几年前那一场突袭中被尉迟迥给葬送掉了——但是后来陆陆续续补充,至少应该还有两三千的规模,再加上大量步卒的配合以及依托潼关要塞,司马消难根本不用担心打不过侯秘。 侯秘手中的马鞭一扬:“我们上!” 他来的目的,是尽可能地把敌人的骑兵先牵引出来,先尽量着手将敌人的这唯一一支机动兵力消灭掉。 果不其然,北周骑兵从侧翼喷涌而出,不过人数甚至还比不上汉军。可这些鲜卑骑兵毕竟是鲜卑骑兵,作为这么多年来纵横天下的铁骑,他们有着自己的骄傲和自信,就算只有三千人,击溃五千名新组建的敌人骑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甚至对于草原上的狼来说,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上钩了就好!”侯秘笑了一声,调转马头。 第一六四一章 新却月阵 汉军骑兵一走,鲜卑骑兵紧随其后。 在鲜卑骑兵们眼中,显然这些敌人已经害怕了,他们甚至不敢和自己正面交锋! 想到这是送到嘴边的功劳,鲜卑人们也是血往上涌! 但是他们却忽略了,大队的汉军步卒,此时已经出现在天边,如黑色的潮流,一点一点的向这边压过来。 似乎天,都在随之阴沉下来。 “列阵!”鲁广达的声音很是沉稳,丝毫没有因为远方冲过来的鲜卑骑兵而感到慌张。汉军已经不是当初那支南陈军队了,从军纪到士卒成分的组成再到士气上,如今鲁广达麾下的军队已经完成了脱胎换骨的转变,更不要说他们手中握着的,也已经不再是刀枪,更不是烧火棍,而是有着巨大威力的火枪。 火枪兵足足上千,摆成最适合射击的半月形,而火枪兵的后方,弓弩手、刀盾手和长矛手森然列阵,同时在阵型的最中间,一名名身披重甲的步卒,手持长长的大斧向前迈进,他们每一步踩踏在地上,大地似乎都在随之颤动。 这是大汉的重甲士,他们手中的大斧能够直接把高速突进的战马直接劈砍成两半。而他们身上的重甲,把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甲片有两层,重重叠叠,厚厚的甲片没有一点儿缝隙,同时两层甲片之间还有木板作为缓冲,即使是战马的马蹄迎面踩下去,也能够让他们保住性命。 而在重甲士两侧,还有一些身着明光铠的甲士,他们身上的衣甲虽然比不上重甲士,但是更轻便,也更适合从侧翼包抄,而他们手中握着的长柄陌刀,比沉重的开山斧更加锋利,看上去单薄的刀片,却都是上好的精铁打造,或许还不足以劈开战马上士卒的衣甲,但是直接切割掉马腿却是轻而易举。 在历史上,身披明光铠的大唐陌刀队曾经是突厥人和西域各国的梦魇,而手持大斧的宋军重甲士也曾经让西夏铁鹞子和女真铁骑领教过步卒的威力,如今在大汉强大的冶炼技术支撑下,这两个专门对付骑兵的队伍,仿佛穿越时空一般,出现在了同一个战场上。 而他们共同的敌人,就是前方越来越近的鲜卑骑兵。 鲜卑骑兵们不退,司马消难当然是头大不已,但是偏偏他又指挥不了这些心高气傲的鲜卑骑兵。这些鲜卑骑兵本来就是尉迟顺直属的,后来虽然尉迟顺被俘之后调动到司马消难麾下,但是这些骑兵对于当初司马消难率领步卒在后却见死不救的事情耿耿于怀,再加上他们是血统纯正的鲜卑人,对司马消难这个汉······不,晋人,并没有什么认同感。 保不齐这个家伙和南边那群南蛮子都是一伙的,就是为了夺下来他们北周和鲜卑的江山社稷! 司马消难很清楚这些骑兵们的心态,所以当初他们不听号令就擅自冲出去追杀汉军骑兵之后,司马消难就不得不带着大队的步卒前进支援,免得他们真的全军覆没。 这些鲜卑人心里没数,司马消难却很清楚汉军有几斤几两,若是接应的不及时,这帮家伙怕是一个都跑不回来! 当看到汉军的阵仗时候,司马消难还是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而火枪的声音,下一刻已经响起。 有如狂风卷过枯草,第一排北周骑兵几乎同时从马背上摔落,还不等后面的骑兵向两侧散开,又是一排枪扑面。 紧接着是第三排。 三千名骑兵,只是三排枪,就足足倒下了五百人。 毕竟一千名火枪手如此密集的射击,五百人并不算什么。 三排火枪射出去,可是活脱脱的在北周骑兵面前拉出来了一道弹幕,任何想要冲过去的人,必须要付出血肉代价。 不过鲜卑骑兵还是凭借着他们顽强的毅力和组织力,硬生生的闯了过来,同时向两侧散开。 而汉军弓弩手抛射的箭矢,也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因为骑兵已经散开了的缘故,所以这一次中箭倒下的人并不多,不过也打乱了北周骑兵射箭的动作,毕竟想要一边躲避迎头砸过来的箭矢,一边想要在马背上挺直了身子张弓搭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不少人甚至箭矢都还没有射出去,人就已经先中箭摔倒。 反倒是汉军火枪手,趁着这个机会,从容不迫的撤退到了自家盾牌的保护之中。 一面面大盾轰然落地,而大盾背后,塞门刀车和战车充当固定支撑点,上万汉军将士森然待命。 看到这个阵型,远处的司马消难脸色更是白了白。 却月阵! 准确的说,应该是结合了汉军特点的改良型的却月阵。 却月阵的确是一个让北方骑兵将领闻之色变的阵型,当初刘宋开国皇帝刘裕,曾经指挥两千步卒凭借却月阵大败北魏三万鲜卑精骑,因为后来北周和北齐之中不少将领的祖辈都曾经参与过这场惨烈的屠杀,并且多数都成为了南朝军队刀下的亡魂,所以北方将领对这个昙花一现的军阵非常熟悉。 甚至一直到现在,鲜卑骑兵也没有想到能够破解这个阵法的方式。 所谓却月阵,就是以战车连在一起成弯月形,背靠河流,河流上水师战船往来,配合战车一起发力,或是万箭齐发,或是士卒攀爬车上居高临下,或是以车为墙,阻挠骑兵突进,总之北魏骑兵想尽了一切办法,最后却只能在这岿然不动的军阵前折戟。 历史上却月阵由于有着非常严苛的条件需求,既要求有船只来往支援配合,又要求敌人必须主动进攻,所以最终也就是刘裕凭借此阵一战成名,之后反倒是逐渐消散在历史长河中了,一直到清代,康熙皇帝进攻准噶尔的时候,准噶尔布下的驼城和这却月阵倒是有几分相似的地方。 如今汉军也是如此,一辆辆战车和塞门刀车密集排布,军阵成弯月,而汉军骑兵在侧翼游走,就像是后方的水师战船一样,和步卒军阵互为奥援。 凭借着手中强大的火器,汉军的却月阵,不仅仅可以原地防守,更可以主动出击! 司马消难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第一六四二章 临阵,重甲士的威力 这一战,怕是凶多吉少啊! 但是司马消难也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鲜卑骑兵鲁莽的冲锋已经拉开了这一场大战的序幕,自己既然已经出击,就只能拼尽全力将敌人彻底击败。 中军鼓声响起,北周步卒大队向前压上,就算是鲜卑骑兵的突击被击破,他们也能第一时间顶上去,给敌人连绵不断的进攻。 与此同时,北周骑兵再一次向中间集结,准备凭借雷霆万钧之势彻底碾压过去,让这帮不知死活的南蛮子知道,鲜卑骑兵的厉害! 而汉军的军阵再一次裂开,重甲士和陌刀队大步走出。 盾牌随之再一次合上,弓弩手完成了最后一轮齐射之后,逐渐后退,他们的位置被后面更多的步卒顶替。这个时候自家重甲士马上就要和敌人骑兵正面撞击,火枪也好,弓弩也罢,还是收一收,免得伤到自己人,哪怕是这些重甲士身上的衣甲,等闲箭矢甚至枪弹都起不到什么作用。 鲜卑骑兵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他们射出去的箭矢有不少都命中了这些把自己包裹的和铁罐子没有什么两样的家伙,可是箭矢只是插在他们的衣甲上,并不妨碍他们迈动步伐继续向前进! 这帮家伙,到底是什么来的? “杀!”不等鲜卑骑兵反应过来,重甲士已经扑入他们的队列之中,当然了也可以说是鲜卑骑兵迎头撞了上来。 大斧挥动,光芒闪耀,鲜血呼啦啦的喷洒在衣甲上,迎头的鲜卑骑兵惊诧的发现自己的战马甚至连脑袋都没有了,依靠着惯性向前冲出去两步之后,战马轰然倒地,而他们狼狈不堪的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刚才那看上去无比笨重的铁甲人,这个时候已经近在眼前! 就像是一座大山迎面直接压了上来。 重甲士没有任何的犹豫,径直踩过这些战马的尸体和还活着的敌人,他们沉重的身体跺在上面,自然是鲜血四溅如飞,而大量的内脏热乎乎的,就随着他们的衣甲甩动,只是不知道是人的还是马的。 刚才双方还没有完全碰撞的时候,尚且还能够听见重甲士们爆发出来的杀声,而此时双方已经完全陷入混战,杀声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重甲士越来越沉重的呼吸,但是他们手中的开山斧,依旧疯狂的舞动着,或是劈砍向战马,或是直接劈砍向敌人的骑兵。 然而鲜卑骑兵毕竟是鲜卑骑兵,多年的沙场磨砺已经让他们有足够的勇气面对这崭新的敌人,一名名骑兵悍不畏死的向上冲,他们依靠战马巨大的冲击力,硬生生的撞向重甲士。 战马死了不要紧,已经从战死的同伴那里学习到经验的骑兵会直接从马背上跳下来,避免被马压在地上,而他们手中锋利的马刀,几乎在下一刻就会劈砍到重甲士的身上,火花四溅,刀顺着甲衣向下划动,寻找到任何一个缝隙,都会直接钻进去。 而如果战马还活着,那就更好不过,战马能够直接把重甲士撞倒在地,虽然他们的衣甲能够确保他们活命,但是这么沉重的东西披在身上,想要再站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不等同伴赶过来支援,更多的鲜卑骑兵就会一拥而上,或是战马践踏,或是刀枪劈砍突刺,总能够取走这个重甲士的性命。 出阵的重甲士有三百人左右,而鲜卑骑兵足足是他们的十倍。 恐怕这些心高气傲的鲜卑骑兵也没有想到过,已经习惯于以少胜多的他们,有一天竟然要用人数的优势来取得胜利。 即使是有着这么大的人数优势,他们也一时半会儿很难把这些敌人消灭掉,这才是最让鲜卑骑兵们郁闷的地方。这些重甲士就像是狂潮面前的礁石,任你如何拍打,我自岿然不动。 而两翼散开的陌刀队,情况要比直面敌人的重甲士好一些,至少他们还不至于直接被割裂开来。 在整齐的口号声中,陌刀一次次举起,又一次次落下,战马的突击速度已经完全被重甲士消磨掉,此时的鲜卑骑兵,在陌刀面前也不过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罢了。 对于骑兵,尤其是鲜卑骑兵这种轻骑来说,速度才是他们的法宝,一旦失去了速度,他们除了居高临下之外,几乎不再有任何的优势。 隐约意识到事情有所不妙的鲜卑骑兵,陆陆续续有人开始调转马头,但是有这个能力的毕竟只是少数,而大多数的骑兵已经陷入阵中,想要从容脱身,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更何况后方的汉军阵型,也不是一动也不动,当重甲士挡住鲜卑骑兵的冲锋时,汉军大阵也在向前挪动,当鲜卑骑兵反应过来大事不好的时候,这个军阵已经近在咫尺! “合围!”鲁广达手向前一挥,意气风发。 自己的儿子在岭南杀得热闹,反倒是自己蹲在这华阴前线时间也不短了,现在作为大军前锋,若是能够一举消灭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鲜卑骑兵,总少不得大功一件! 更何况自己现在打响的,正是大汉北伐之战的第一枪。 只要打赢了,那就是彪炳史册的功勋! 汉军的军阵以每辆战车为节点,骤然向外展开,就像是苍鹰一下子展开了自己的翅膀,将已经被利爪牢牢抓住的野兔完全裹入怀中。 不幸的是,司马消难显然并不打算让鲁广达顺心如意。 当鲜卑骑兵撞上汉军重甲士的时候,司马消难就意识到了大事不好,久在北方,他当然知道鲜卑骑兵最大的优势和软肋都是速度,一旦速度被降下来,那么鲜卑骑兵面对蜂拥而上的汉军甲士,不见得就会有优势。 所以司马消难果断的引兵前来接应。 说句实话,他是不想上的,但是又不能不上。 之前尉迟迥前来潼关视察的时候就曾经提醒过他,现在国内汉人和鲜卑人之间的矛盾已经越来越激化,所以身为主将,一定不要在这个上面犯下差错,这样不但很有可能引起国内双方之间更大的矛盾冲突,对司马消难自己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事。 因此明知道自己更应该率军拱卫潼关,司马消难也只能硬着头皮前出救援。 第一六四三章 贫富差距 上一次尉迟顺率军突袭汉军大败,作为接应的司马消难就曾经因为救援不及时而在国内引起诟病,现在他自然不敢怠慢。 要是这三千鲜卑骑兵也全军覆没,那自己怕不是要被冠上一个通敌的罪过直接处死? 至于潼关的安危,司马消难并不觉得汉军主力都已经在这里,还能再分出来一支强大的军队去进攻潼关,所以自己首要的还是确保鲜卑骑兵的安全,然后成功击退这一支汉军。 “儿郎们,杀敌!” 司马消难似乎忘了什么,那就是汉军也不只有步卒。 一直在外侧徘徊的侯秘所部再一次前出,本来他们的作用是防止鲜卑骑兵贯穿汉军军阵,至少从现在的局势来看他们应该是多虑了,三百人的重甲士和一千人的陌刀队就已经让鲜卑骑兵停住了脚步,而密密麻麻扑上来的汉军将士更是足够直接将他们彻底淹没。 汉军骑兵应该是不用指望着能够冲上去吃到肉了,还不如直接冲向同样越来越近的北周步卒。 着急想要救援鲜卑骑兵的北周步卒显然也没有想到汉军的骑兵竟然会不管自家步卒那边的安危,冲着自己就杀过来了。他们之所以有这样的疏忽倒也不全怪这些北周步卒没有警惕心,而是他们对于鲜卑骑兵有足够的信心。 一向都是鲜卑骑兵纵横在前,他们这些步卒跟在后面打扫战场的,哪里听说还有敌人的骑兵会出现在眼前?甚至北周步卒都已经不习惯如何面对敌人的骑兵了,因为敌人的骑兵往往会在第一时间被鲜卑骑兵绞杀干净或者远远地逃开,根本就不敢加入战场。 尤其是上一次尉迟顺率军突袭汉军主营寨,当时的北周步卒还远远地坠在后面,等到他们赶到的时候,鲜卑骑兵已经被消灭的差不多了,换句话说,他们根本就没有见到神话是如何破碎的,自然也就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能够战胜鲜卑骑兵的存在。 再加上当时北周军中的刻意宣传,大家只道是南蛮的手气比较好,而且当时天公不作美,一场雨正好阻碍了北周骑兵的突击罢了——至于当时到底有没有下雨,实际上很多人都说不清了,就权且当这雨下过了吧。 当汉军骑兵冲过来的时候,甚至这些北周士卒们多多少少的都有些慌乱。 而前方汉军军阵同样再一次向两侧展开,北周士卒们惊讶的发现,偌大的原野上哪里还有纵横天下、所向披靡的鲜卑骑兵的身影? 只有零零散散的战马在哀鸣着,只有遍地的血肉尸体述说着这里曾经爆发过惨烈的战争。 战争从爆发到现在,不过也就是半个时辰的样子,三千精锐的鲜卑骑兵已经彻底被碾压成了一滩模糊的血肉。 曾几何时,这三千鲜卑骑兵,足够能让数万步卒丢盔弃甲,尤其是在这茫茫原野上,骑兵本身应该是步卒的噩梦才对。 可是看着那一个个有如血人一样站立的汉军重甲士,还有那一排排舞动着手中陌刀的陌刀手,以及连绵不断的重甲军阵,北周步卒们似乎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有钱,是真的好······ 汉军用实际行动告诉了这些北周步卒,时代在改变,曾经的神话,现在不见的就还是神话。 而北周,注定会成为新的神话的垫脚石。 顾不上关心北周骑兵已经遭遇了的厄运,北周士卒一抬头,就看见了越来越近的敌人骑兵,和鲜卑骑兵不同,汉军骑兵所乘骑的并不是草原上的矮脚马,而是来自于西域和祁连山的高头大马,这种战马的耐久性或许并不怎么强,但是短时间内的冲击力绝对在矮脚马之上,这就意味着这些汉军骑兵真的发动突击,即使是鲜卑骑兵可能也很难比得上他们的气势和威力。 当初霍去病就是凭借着这样的骑兵队伍杀透了整个河西走廊,让称雄草原的突厥人也闻风丧胆。 而现在,这样的骑兵再一次出现在眼前。 侯秘脸上的冷笑此时已经消散殆尽,鲁广达作为老将,一向是被他们这些年轻将领们看不起的,不为别的,因为老人的接受能力肯定要比年轻人来的慢,所以军中主张快速列装火枪和火炮的一般都是年轻人,而老将们处于谨慎的态度,往往都是表示应该慢慢的来,现在主要更应该依靠冷兵器作战,毕竟大汉在甲胄和刀刃上依旧有着超过北周的优势存在,并非只有依靠火器,尤其是现阶段的火器,本身就存在一些可靠性上的问题。 当战争进行到已经关乎双方国家气运的时候,老将们当然更加倾向于信赖原始的武器。 所以年轻的将领们和老将军们在这上面总是会出现冲突,即使是侯秘和鲁世真、鲁世雄等人的私交不错,对鲁广达这个老顽固也没有什么好感,虽然很明显这个老顽固这一次还真的用事实证明了冷兵器的确还有用武之地。 在汉军的火器还不足以快速的将鲜卑骑兵消灭在冲锋路上的时候,重甲士和陌刀队以及战车军阵这些冷兵器手段,依然是消灭鲜卑骑兵必不可少的利器,而火器的密度和击发的速度,毕竟还是没有办法彻底阻挡鲜卑骑兵,一旦被他们冲到眼前,只有手中一根烧火棍的火枪手,不啻于砧板上的鱼肉,当真是要任人宰割了。 因此在侯秘看来,这一次是老家伙们胜了一场。 既然如此,自己更需要把场子找回来。 他伸手拉下了头盔上的面甲,银色面甲上只露出来了眼睛和鼻子,这样可以尽可能地防止敌人的流矢伤害到面门。 汉军的骑兵和鲜卑骑兵也不相同,每个人身上都披着轻甲,只不过轻甲主要是保护他们的胸膛和头部,相比之下,鲜卑人一般都是自己配备的皮甲——这样或许可以让他们比汉军骑兵更加轻快,但是面对敌人密集军阵的时候,死伤自然也会不可避免的增多。 当然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穷。 在整齐的号令声中,汉军骑兵解下来了马鞍上的长槊。 看着银光闪闪的汉军骑兵,司马消难唯有苦笑。 这一战,他感受到了什么叫贫富差距。 第一六四四章 汉军骑兵的突进 北周并不是非常穷,历史上杨坚取代北周自立之后,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就能够大举进攻南陈,而他去世之后,家底还能被杨广肆意妄为的折腾那么久,向远处说,和北周还算殷实的家底是有一定关系的,毕竟只是凭借杨坚一代人,很难积攒出来那么多的财富。 只不过这些财富多数都是集中在关中地区,集中在北周的政治中心区域,邺城这边经过北周和北齐多年的拉锯战争,早就已经被摧残的不像样子了。 尤其是当初北齐家的几位,都是历史上数得上的败家子,祖宗家业也几乎都被挥霍的干净。 很不幸的是······宇文宪当初几乎是一个人从长安城中跑出去的,长安的财富,和他自然没有什么关系,基本上全都便宜杨坚了,最后杨坚又便宜了李荩忱,落到宇文宪手中的少之又少,如果不是因为北周的家底几乎都在手中,李荩忱也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内就将关中稳定下来,毕竟只是凭借巴蜀的输血······还有一个西北也需要财富输入不是么? 反倒是当初北齐高家弄下来的一堆烂摊子,还得他来收拾。 历史上尉迟迥曾经在杨坚秉持朝政之后在邺城造反,但是很明显邺城的财富积攒根本不足以让尉迟迥和杨坚形成对峙,尤其是尉迟迥本身的名分也没有高到能够让各地的世家以及地方州府信服的地步,相比之下,宇文宪在这上面终究还是要比尉迟迥多一些优势,不过他面临的家底问题还是存在的。 所以宇文宪现在能够勉强维持起来政府的正常运转,实际上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至于军队方面,当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军队规模和军队之中的设备,想要再扩编军队或者和汉军一样不断地完成军队装备的更新换代,当然是不可能的了。 甚至于当初宇文宪从汉军那里获得守城用的霹雳车时候,因为钱财并不是非常充足,最后甚至不得以答应大汉用土地来换器械的条件,如果不是因为囊中羞涩,又有谁愿意做这种拿地换家伙的事情呢?当然了也正是凭借大汉提供的这些霹雳车,宇文宪才能够比较顺利的拿下潼关,否则的话保不齐潼关还在杨坚的掌握之中,最后被汉军接收。 说到这里,也不得不令人感慨汉军未免有些作茧自缚,不过那个时候天下还是三分的格局,这么长远的事情,即使是李荩忱这个后来者也不可能真的看清楚。 话说回来,此时知道自家国库之中应该已经空荡荡可以跑马的司马消难,看着真的已经武装到牙齿的汉军骑兵,除了羡慕之外只有羡慕,但是羡慕归羡慕,这一战终究无可避免。 “放箭!”司马消难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他知道这应该是北周步卒大阵最后的救命符了。 箭矢呼啸而出,汉军骑兵根本没有想要还手的意思,只是举起来手臂,每个人的手臂上都有一面小盾牌,足够让他们遮挡一些迎面而来以及射向手臂和腿部的箭矢,而其余的箭矢飘到他们的衣甲上,也就只是插在了衣甲上罢了,很少有能够直接刺穿血肉的,些许疼痛对于汉军骑兵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火铳,放!”侯秘大吼道,抽出来已经装填好了的火铳。 骑兵当然不会配备长的火枪,他们使用的都是威力小而且射程短的火铳,相比于火枪,火铳固然有种种不是,但是却绝对便于携带,所以自然而然也就变成了骑兵的利器。 当然了,给骑兵配备射程上甚至还比不上弩箭的火铳,更主要的原因还是这些大汉新编练的骑兵,根本就没有马上骑射的能力,真正能够完成骑射的一般都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他们在马背上如履平地,早就已经习惯了马背上的生活,相比之下,半路出家的汉军将士能够熟练地操控马匹就已经算不错的了,因此大汉也只能通过这些甲胄和兵刃的锋利来弥补这上面的差距。 “砰砰砰!”火铳接二连三的施放,铅弹噼里啪啦打在盾牌上,当然也有不少从盾牌的缝隙之中掠进去,盾牌后面的北周士卒有不少都惨叫着倒下,对于他们来说,火器的存在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第一次面对火器,不可能不畏惧。 但是实际上面对厚重的盾牌,或许火枪还能有施展的余地,但是火铳就有些力所不逮了,火铳配备给骑兵的主要目的,本来就是希望他们能够和敌人基本算不上披甲的骑兵正面交锋的时候能够给对方一个“惊喜”,至少不至于由于骑射水平上的差距导致汉军上来就先吃个亏,也没有指望火铳能够轻易地射穿盾牌。 说到底这个时代刚刚诞生的火器,在威力上和后世的火器根本就不可能相提并论。 敌人的骑兵已经近在眼前,北周将士们也握紧了手中的长枪,下一刻,锋利的马槊和厚重的盾牌迎面相撞! 刚才的火铳射击虽然没有击穿盾牌,但是已经把盾牌上打的坑坑洼洼,而正是这些坑坑洼洼,这个时候无疑要了北周士卒们的命! 马槊几乎是对着那些很明显的坑洼密集之处直接捅了过去。 “咔咔”的声音此起彼伏,一面面已经被火铳肆虐过一遍的盾牌轰然断裂,而骑兵就顺着这骤然出现的缺口迎头直撞,马槊扬起之后直直的刺过去,鲜血顿时染红了马槊白色的枪缨。 盾牌的破裂显然出乎北周士卒们的意料,只能仓皇后退。 因此骑兵所到之处,北周军阵轰然崩塌,士卒乱糟糟的向后和两侧退却,而骑兵同样也追着北周军队退却的脚步继续向前冲杀。 司马消难这个时候已经后悔了,早知道那些鲜卑骑兵竟然如此靠不住,还不如不出来,按理说这些汉军骑兵应该是鲜卑骑兵们一起拦截住才对,可是事实却是鲜卑骑兵被汉军的步卒就轻松的解决掉了——当然就场面的惨烈来看,应该也不算轻松,但是根本就没有对汉军骑兵造成威胁。 第一六四五章 合围,司马消难何处去 北周步卒可不是什么精锐的队伍,甚至还有不少都是这些年来强拉的壮丁,如果不是因为这是潼关的守军,军中的士气和士卒的质量肯定还要更差。 汉军的甲士能够凭借着精良的武器装备击败鲜卑骑兵,可是北周步卒可没有这个本事。 此时敌人的骑兵不但已经咬了上来,而且看这架势就知道,想要阻拦住敌人骑兵恐怕并没有那么容易,显然大多数的北周士卒根本就没有为了大周浴血奋战、誓死不退的觉悟,汉军骑兵一向前冲,他们自己就已经完全乱了阵脚。 尤其是一些不怕死的将领们想要身先士卒向前,都被汉军骑兵当做出头鸟先消灭掉了之后,其余的北周士卒更是丧失了勇气。 “将军,左翼在溃败!” “将军,右翼顶不住了!” “将军,敌人的中军主阵也已经压上来了!” 司马消难听着陆陆续续传回来的报告,已经瞪直了眼睛。 不需要回报,他也能够清楚的看到眼前的局势。 随着鲁广达率领汉军主力向前压迫,北周军队的阵脚即将彻底松动。汉军骑兵是从左翼冲进来的,所以现在除了距离较远的右翼之外,其余的左翼和中军已经濒临崩溃,当然了右翼的北周军队显然也已经没有了抵抗的,坚决想要表示自己这边也承担了很大的压力。 不过他们的压力也真的很快就到了。 以陌刀队为首的汉军步卒主力,正面撞上了北周军队的右翼,陌刀之中为劈砍敌人战马而设计的武器,落到人的身上,当真和砍瓜切菜一样容易,尤其是现在那些重甲士已经走不动路,被后军接应下去休息了,战场上前锋的任务已经完全落到了陌刀队的手中,陌刀队自然更加兴奋。 手里拿着这种大家伙,谁愿意给别人做配角? 现在这些大块头终于撑不住了,也该他们展露一下风采了。 陌刀队向前一冲,北周军队的右翼也随之崩溃,无数的盾牌乃至于刀剑丢的满地都是。刚才左翼被汉军骑兵直接贯穿的时候,右翼这边的将领们就已经不想再打下去。 眼前的这帮家伙甚至连鲜卑骑兵那些军中横着走的都杀灭了,他们怎么可能挡得住?所以大家有模有样的打一下,既可以抓紧掉头落跑了。 本来这些将领们就不倾向于离开潼关和营寨前来救援鲜卑骑兵,只不过一来司马消难是下了死命令的,二来大家也都知道鲜卑骑兵这边作为守军一方为数不多的底牌,最好还是不要出什么问题,否则到时候大家被冠上一个见死不救的名号又该如何是好? 现在可好了,这帮心高气傲的家伙真的没救了,看样子除了少数被俘的应该一个都没有活下来,这就足够了,反正大家担心的就是会有活着的跑回去说他们见死不救。 现在他们的确是救了,没救着那也不能怪他们,只能怪敌人实在是必想象之中的强大,而这些鲜卑骑兵又太不自量力,任何人都不能指望着步卒能够迈动双腿跑的比骑兵还快吧——淮海战役中是哪某支跑的比车轮还快的军队暂时不算——所以他们这些步卒能够一路冲到这个地方,已经算很对得起鲜卑骑兵了。 而今深入险境,力所不能敌,跑路应该也能够理解。 反正到时把锅一股脑的甩给鲜卑骑兵就是了。 本着这样的想法,北周将领们都开始带着本部兵马后退,不过这样的后退很快就变成了一场溃败。 汉军似乎也意识到了敌人远比想象之中的还要脆弱,顿时也顾不上什么军阵阵型了,随着鲁广达一声令下,原本严整的汉军军阵骤然炸开,汉军将士呼啦啦的向着已经开始溃退的北周军队冲去。 左翼和右翼几乎同时崩塌,这是司马消难怎么都没有想到的。而 中军失去了两侧的庇护,必然很快就会面临极大的危机。 司马消难打了一个寒颤,他已经很清楚的意识到,如今的自己已经没有继续站在这里的必要了。 “撤退!”他果断的下令。 只不过鼓声阵阵,似乎为时晚矣。 远处的地平线上,黑压压的军阵不断出现,黄玩率领的汉军在北侧,卢青率领的汉军在南侧,再加上侯秘的骑兵凿穿了北周军阵之后兜了个圈子直接向着司马消难的主阵掠过来,合围的架势陡然之间已经形成。 与此同时,萧世廉的将旗也出现在视线之中,这个大汉骠骑将军率领着五千步骑出现在鲁广达所部内侧,向着这边缓缓推进。汉军加在一起的数量应该有五万之众,而司马消难带出来的兵马总共只有两万人上下——说起来也有些丢人,两万人竟然让鲁广达的一万人打成了这样,当然了汉军骑兵的突进本身也牵制住了大量的兵马。 也就是说现在围上来的汉军已经是北周军队的两倍,偏偏北周军队这边已经没有了大队的骑兵,想要硬生生的撕出来一个缺口,几乎不可能,尤其是凭借这些几乎没有了斗志的步卒,简直是以卵击石。 已经开始有北周士卒投降,而汉军军阵之中自然而然的分出来一小部分人收拢降兵,而更多的军队则一步一步的缩小包围圈,最终将还犹豫不定的败兵包围在了方圆半里的范围内。 其实事已至此,还没有投降的一般也都是家在北周境内或是身上有鲜卑人血统的,又或是真正的追随尉迟迥和司马消难南征北战的老兵罢了,其余的丁壮之流早就已经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仅剩下的这些人还指望着能够凭借人多力量大,再多坚持一会儿,至少要听从司马消难的命令,说不定还真的会有援军到来。 而在亲卫簇拥下几乎处于军阵正中间的司马消难却很清楚,援军十有是不会来了,因为自己临走的时候曾经给关内守将下了死命令,除非收到尉迟迥亲自发过来的命令,否则万万不能出城支援。 自己可以兵败,但是潼关那边不能有任何的闪失。只要潼关还在,这一道洛阳的西门户就稳如泰山。 对于这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之处来说,兵多兵少并不重要,地利还在手中才是最重要的。 第一六四六章 战还是降,都是开门红 看着眼前的北周乱兵,萧世廉有些无奈。 原本自己计划的是通过鲁广达诱导敌人骑兵和步卒猛攻,然后黄玩和卢青从两侧包抄,完成对敌人的包围。可是结果却出人意料,鲁广达自己就彻底击溃了敌人主力,导致黄玩和卢青两部更像是过来镇场子的了。 不知道这应该说是北周军队实在是不堪一击,还是汉军的进攻实在是猛烈,但是至少现在萧世廉必须要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处置眼前这些打算负隅顽抗的北周军队。 如果直接杀上去,汉军肯定最终会取得胜利,但是需要面临的问题自然就是汉军必然会付出相当的伤亡,困兽犹斗,这些想要负隅顽抗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尤其是司马消难还没有成为阶下囚。 可是如果劝降的话,司马消难真的会答应么? 毕竟司马消难也算是北周的一员悍将,更是尉迟迥的亲信,想让他放下兵刃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萧世廉最终还是下定决心策马而出,随着他的将旗出现在军队前列,对面的北周士卒军阵之中也分出一条通道,司马消难神情复杂的打量着这个短时间内就把自己和这么多北周精锐全部都陷入绝境的人物,萧世廉和想象之中的一样年轻,这让司马消难多少有些气馁,算起来自己也已经人到中年,现在竟然会在这么一个年轻小子的手中一败涂地。 再看看拱卫着萧世廉的那些火枪手——这也是萧世廉有恃无恐的原因,有火枪手在,除非北周弓弩手攒射,否则等闲人就算是暴起发难也很难伤害到萧世廉——司马消难更是感觉有一点好奇和无奈,自己终究还是落后于时代了啊,这些新家伙,自己见都没有见过,更不要说如何和敌人对阵了。 “司马将军!”萧世廉拱了拱手。 司马消难深吸一口气:“萧将军!” “司马将军现在已经在万军丛中,很不幸是在我大汉的万军丛中,”萧世廉玩味的环顾四周,汉军将士们一个个气势昂扬,这实际上才是萧世廉最大的底气,除非司马消难真的打算玉石俱焚,否则他必然会出面和自己谈一谈,“又有何感想?” 司马消难的脸色顿时冷了几分,萧世廉的话更像是在嘲讽他的无能,在这敌人的包围之下,能有什么好的感想?因此司马消难有一种自己受辱了的感觉。 不过既然萧世廉已经问了,那他还是得想办法回答,哪怕只是冷笑两声。当然了以司马消难的家教,这个时候还不至于直接大发雷霆爆粗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萧将军想要劝导某投降,恐怕是痴心妄想了,若是没有什么高论的话,那我们就各自归阵,看看这一场胜负到底花落谁家。” “司马将军不用慌,因为某已经胜券在握,所以不妨多说两句,保不齐你们的援军还能赶到不是么?”萧世廉笑眯眯的说道。 不说援军还好,说到援军,司马消难顿时脸色一变。 他隐约意识到了事情似乎有些不妙。 “轰轰轰!”远处传来一声声闷响。 司马消难身上的汗毛也几乎一下子全都竖了起来。 萧世廉依旧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当看到远处一队北周斥候仓皇跑过来了之后,甚至还下令各部腾出来一条通道,任由那一队斥候冲到了司马消难身边。 “将军,大事不好了,南蛮假装溃兵骗开了城外营寨,现在营寨都已经是南蛮的了,而南蛮依托营寨架起来了新式火器,正在轰击城门,声势震天,城门之上死伤惨重,已经支撑不住了!”斥候的声音很是惶急,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虽然眼前的局面让他觉得似乎司马消难也不可能抽身而出,但是作为一名斥候他还是很好的完成了自己传递消息的本职工作。 此时汉军军阵,从容不迫的重新合上。 而鲁广达、黄玩等人也都打量着不远处的司马消难,对于司马消难他们并不担心,现在司马消难既然能够出来和萧世廉会晤,那就说明他的心里终究还没有做好必死的打算,否则什么都不必说了,直接用一通箭矢把萧世廉送回去顺便表达一下自己的决心就好了。 他们都知道萧世廉的计划是同时拿下司马消难和潼关,司马消难不管是投降还是负隅顽抗,这一战已经算大汉北伐的开门红了。 若是司马消难投降,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降,大家也不介意付出点代价,让他知道知道到底北周和大汉的差距有多少。 “调虎离山?”司马消难咬了咬牙。 他终于意识到了,这根本就是一环接一环的连环计,而最终目的就是要让他离开潼关,给汉军的后续军队创造机会! 萧世廉伸手冲着建康府的方向拱了拱手:“领大汉天子令,某奉命讨伐不臣,和关中巡抚徐君并攻潼关,徐君那边兵力较少,不过携带了新式攻坚火器,威力巨大,城墙自然就交给他了,而某······” 萧世廉的目光重新回到司马消难身上,冷冷一笑:“自然就是要把老虎调开之后再解决掉。” 远处的炮声逐渐平息,司马消难脸上的神情一变再变。 他颓然说道:“余自缚于驾前,可否放余麾下将士一条生路,他们多是北人,就算是你们把他们充入军队之中,恐怕也没有什么用。” 萧世廉默然片刻,突然笑了一声:“像你这样爱护兵马的将领,北地之中倒也少见,你若是愿意投降的话,天子必然不会怪罪你,保不齐还会委以重任,毕竟尉迟家和我家陛下,也是沾亲带故。” 司马消难的嘴角抽了抽,你们这个“沾亲带故”,恐怕不是那么靠谱吧,不过李荩忱并没有杀尉迟顺,而且贤妃尉迟炽繁也很受宠,这是众所周知的,所以这句话要说错恐怕也不对。 “余之家眷皆在洛阳,为她们考虑,余不可降。”司马消难叹息一声,策马重新转回阵中。 “这些将士随将军出关,百战余生,将军难道不为他们考虑么?”萧世廉的声音提起。 司马消难顿时勒住了战马,旁边的将士们脸上的神情也甚是复杂,有的惶恐,有的担心,也有的甚至已经不断回头向后看。 第一六四七章 潼关下,火炮初战 对于这些北周士卒来说,能活着当然是最好的,大家基本上都没有为北周献出性命的觉悟,尤其是这一战注定已经败了,败军之将,不足言勇,就算是能够侥幸杀出重围,也不会有功劳落到自己的身上。 即使是精锐之士,在自家将领的态度都有些犹犹豫豫的时候,自然也就很难再提起来必死之心,他们也渴望着能够活下去。 这乱世之中,谁不想活着? 每一条如草芥一般的人命,也都是经过了无数的风吹浪打,平白的丢在这里,大家都不想。尤其是鲜卑骑兵的惨状已经让他们明白,继续打下来的代价是什么。 更何况潼关已经被敌人阻断,自己甚至连归路都没有! 所以这些将士们这个时候也颇为惶恐,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应当如何? 司马消难,真的靠得住么? 在进入军阵前,司马消难重新调转马头,他抽出自己的佩刀,紧紧盯着萧世廉。亲卫们着急想要上前,但是司马消难却一挥手,让他们不要跟着,亲卫们不知道司马消难想要干什么,再加上对面主将也没有回去,如果自己贸然向前冲的话,反而有可能引起对面的过激反应,所以也只能犹豫着不敢再前进。 而司马消难骤然一抽战马,战马嘶鸣,他向前冲去:“萧世廉,既然如此,那你我一决胜负,和他人无关!” 司马消难显然打定了主意,他不想让自己麾下的将士们受到牵连,但是也不想就这样草草投降。 司马消难骤然发难,显然在萧世廉的预料之中。 亲卫们护住他的面前,手中火枪同时举了起来,只要萧世廉一声令下,就足够将司马消难直接打成筛子,而如果萧世廉说抓活的,火枪上长长的刺刀也不是吃素的,以多打少,总是可以战胜司马消难的。 或许是因为司马消难这一声吼叫,又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心中对这一场战斗的胜负同样游移不定,所以后面的北周将士们并没有人向前,只有寥寥可数几名亲卫追了上来。 萧世廉手中的马鞭一扬:“抓活的。” “鼠辈安敢!”得到命令的汉军,几乎同时向前抢出。 侯秘仗着自己有战马,跑的最快,手中的马槊重重的砸向司马消难,司马消难狼狈躲过之后,正想要挥动手中的刀,却发现侯秘那一下根本就是虚晃一招,他的马槊随之插在地上,早就已经抽出了横刀,轻而易举的磕飞了司马消难手中的佩刀,然后战马回转,轻舒猿臂,已经把司马消难给提了过来,径直丢在地上。 司马消难刚想要起来,眼前寒光闪动,汉军火枪手的刺刀已经顶在了他的面前。 “绑了!”侯秘冷声说道。 丫挺的,差点吓死我,还好反应快,万一大将军出了什么意外,大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而司马消难身后的几名亲卫也都是类似的待遇。 “骠骑大将军令,投降不杀!”随之汉军将士们爆发出齐齐的呼喊,同时迈动脚步向前收缩包围圈,他们手中银亮的刀枪,已经让北周士卒失去了最后抵抗的勇气。 刀剑落地,北周士卒纷纷投降。 不久之后,远处突然再一次响起隆隆的炮声。 已经被五花大绑,甚至嘴巴都给堵上了的司马消难,突然意识到什么,下意识的向炮声响起的方向看去,脸上满满都是苦笑。 很显然,刚才炮声停住,并不是因为潼关已经陷落,而是因为萧世廉故意的让那边不再放炮,给司马消难和北周将士一个后路已经被切断、潼关已经落入汉军手中的错觉。 无论是战阵还是心计,自己都输了啊。 而且是心服口服的那种。 ——————————————- 潼关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拿下的。 不过现在距离潼关被拿下也差不多了。 一排足足三十门火炮对着潼关不间断的轰击,整个潼关都已经完全被烟尘笼罩。北周也只是完成了对洛阳和邺城等少数城墙的砖砌,诸如潼关这边的城墙实际上也都是夯土的,面对火炮,这种夯土城墙显然只有被打的坑坑洼洼的份儿。 几乎城墙上所有突出的城垛都已经被炮弹抹平,而高高的敌楼也被拆的七零八落,更不要说潼关城下的那些堆起来的土墙,早就已经完全坍塌,甚至站在营寨中都能够看见土墙后面一排排的尸体。 潼关的城防是典型的通过数量来提升质量。在北周军队旧有的印象当中,汉军的主要火器——火枪,是不适合攻坚的,所以他们干脆就多垒墙,通过层层防守来迫使汉军只能通过近战向前挺进。 因此在潼关城下,就有护城河和护城河后土墙两道防线,而护城河之外,还有一处处营寨,只不过很不幸,现在这些营寨已经变成了汉军架设火炮的壁垒。 徐德言冲着萧世廉拱了拱手,请萧世廉进来,萧世廉那边的战况他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不由得笑道:“恭喜大将军生擒司马消难。” 说到这个,萧世廉也有些无奈,摸了摸鼻子——这个习惯还是当初跟着李荩忱的时候养成的——只能感慨道:“这个家伙真的以为自己是侠客,堂堂一军主帅竟然还想单挑。” 徐德言瞥了萧世廉一眼,别人说这话也就算了,您还是省省吧,如果不是因为知道自己现在位高权重、万万不能有什么闪失,更不能轻易地丢掉性命,后面还有更多的战事要打,恐怕萧世廉早就已经抄起来刀自己冲上去了。 这位大将军,虽然远没有当年的时候莽撞,但是性格终究还是没有办法这么容易就改变的。 不过还好,在司马消难的衬托下,萧世廉这也不算什么。 “司马道融(司马消难表字)早年在邺城,承其父尚书令司马子如之名声,一向广交文士,又拜光禄卿,乃是不折不扣的文官,逃亡入周之后方才改为武将,”徐德言无奈的说道,“也算是半路出家,心里面有些文人仗剑的幻想,也在情理之中。” 萧世廉微微颔首,说好听点儿,这应该叫浪漫,说难听点儿,就是不知死活。 都什么年代了,还玩一个对一个的单挑? 更何况你也没有万夫不当之勇啊? 第一六四八章 潼关下,不能耽误时间 萧世廉甚至觉得,没让人直接把司马消难乱枪打死,就算对他很不错的了。 “现在司马消难的家眷都在洛阳,想要劝降恐怕不容易,等救出来他的家眷吧,这等人虽然打仗不行,但是做个文官应该还是可以的。”萧世廉笑道,“三百年乱世,司马家剩下来的也都不是等闲之辈,总该有点本事。” 司马消难的祖上是西晋南阳王司马模,所以算是不折不扣的晋朝血脉之后,当然了这不算前朝,应该是前前前前朝皇室了,要说身份尊贵,那倒也不算,尤其是北方的胡人,对于西晋的皇室余脉,可没有什么仁慈可言,好在南阳王这一脉倒也不算皇室正脉,自然而然也就被忽略了,司马家消停了一段时间,凭借着良好的家教能够在乱世之中重新崛起,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司马家这一支主要都是文官,在文官一辈之中还是颇有几分名声的,是不折不扣的文人世家。 司马消难却从北齐的文官摇身一变变成了北周的武将,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不过这也并不是不能理解的,北周也好,南陈也罢,这些南北朝代多处于战乱之中,朝廷的官职制度和体系混乱的一塌糊涂,而且很多官员因为长年的战乱立下了不少功劳,自然封赏也要比和平时期来的密集,同时当然也是为了笼络人心。 所以这自然就导致文官封无可封的时候,就只能用武官的封号来凑合,比如当初的姚察,虽然从表面上到骨子里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文官,却顶着武将的头衔,让李荩忱一开始对于他的任用很是头疼,尤其是还在南陈体系下的时候,总不好让武将去干文官的事情,可是这个家伙又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官。 尤其是在北周,甚至就连大将军和柱国都已经满大街都是,一个普通的将军,甚至都不需要和朝廷怎么扯皮,再加上当初接纳司马消难的尉迟迥也期望能够将司马消难这个难得的文官留在自己身边——以当时司马消难的身份,一个小小的将军府属官未免屈才了,可是如果是地方州府的文官,又不可能跟着尉迟迥南征北战,因此司马消难就只能以文官顶着武将的名头跟在尉迟迥的身边。 只不过恐怕就连尉迟迥都没有想到,大汉异兵突起,北周将领几乎都折在了和大汉之间一场场的战争之中,甚至就连韦孝宽的亲信部将贺娄子干、尉迟迥的左臂右膀曹孝达等人都不能幸免,而韦孝宽的儿子和尉迟迥的儿子也都是或死或被俘,能够在身边独当一面的将领已经越来越少,尉迟迥身边也只有一个李惠算是智囊了,其余的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都得顶到前面去,否则连统兵的将领都没有,这仗还怎么打? 乱世之中,文官就算是学富五车,遇到大头兵之后不也是有理讲不清么? 所以司马消难虽然有些委屈,但是也还是出来统兵,如果不是因为鲜卑骑兵冒然前进,司马消难也不会率军出来支援,自然也就不会给了萧世廉的可乘之机。 知道司马消难走到这个位置上的前因后果,萧世廉和徐德言对劝降司马消难还是信心十足的,若是司马消难的恩主尉迟迥也投降了的话,司马消难恐怕更不会硬撑下去。 而现在萧世廉他们需要面临的问题,不是司马消难,而是眼前的这个潼关城。 司马消难虽然战败,但是潼关另一个守将费也进利也不是吃素的。尉迟迥当然也害怕司马消难这边会有什么差池,所以专门派遣自己麾下能征善战的鲜卑人费也进利前来协助司马消难,当然在统筹上司马消难还是为首。这一次司马消难出城救援鲜卑骑兵,费也进利虽然知道在军事部署上这样做的确是有些冒险,却也不好多加阻拦。 毕竟人家司马消难是去救你们鲜卑人,你要是横加阻拦,到底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呢? 结果谁曾想司马消难竟然还真的中计兵败,费也进利无奈之下也只能闭关死守。在汉军火炮的轰击下,城墙下的防卫几乎都不需要再考虑了,那个地方再多放人也没有什么用,火炮打过去很快就尸骨无存。在初步尝试了火炮的威力之后,费也进利甚至连城门上都不敢再安排人手了,因为火炮轰过来,即使是敌楼也不能起到什么作用,更不要说人大咧咧的站在这里了。 不过费也进利倒是压对了一点,那就是潼关还真的足够坚固。 从东汉末年乱世开始一直到现在,潼关代替函谷关,一直都是关中进出的门户,任何割据关中的势力,都必须要想办法关上潼关这个大门,因此别的可以不修缮,潼关的城墙必然是要一代又一代都多加堆砌的,导致现在呈现在眼前的潼关,虽然依旧是夯土的,但是高大的城墙足够令人望而生畏,哪怕是城墙上已经完全被铲平了,也依旧是汉军现在难以翻越的一道屏障。 在徐德言的陪同下,萧世廉打量着不远处烟尘滚滚的潼关。 火炮几乎把关墙削掉了一层,但是潼关依旧看上去很高大。 这让萧世廉想到了当初的武关,自己攻入武关足足耗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是他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再在潼关脚下顿足这么久。 本来关中就是大汉最先发动进攻的地方,牵一发而动全身,潼关一动,各地肯定都要迎风而动,可以想象此时大汉和北周的万里边境线上应该已经是烟尘滚滚。可是至少现在各个方向上应该还少有坚固的城镇关隘阻隔,潼关应该算进攻道路上最早会遇到的,这也是让萧世廉他们这边先动手的原因之一。 朝廷和太尉府也不指望着他们能够很快就把潼关打下来,自然要多给一些时间。 但是萧世廉自己,却并不允许在潼关下顿足这么长时间。 南阳的陈智深和曹忠,淮西的陆子才和淮东的吴惠觉,还有北面的韩擒虎······大汉兵马已经摩拳擦掌这么久,大家绝对不会等待萧世廉。 第一六四九章 这打的什么仗 “再过一个时辰,停止炮击,准备进攻。”萧世廉果断的下令。 就算是强攻,付出惨重的代价,也必须尽快拿下潼关,冲入崤山以东的洛阳平原! 若是晚了,恐怕别说吃肉,就是喝汤都没得喝了。 徐德言沉声说道:“炮击刚刚开始,潼关元气恐怕尚在。” “只是炮击的话,敌人不出面,我们只能一点点削弱城塞,”萧世廉径直说道,“我们的目的不是把潼关铲平,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的钱,有钱也得留着对付以后的洛阳城,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敌人引出来,击败他们,击破他们的胆子,逼迫他们撤退!” 徐德言摇了摇头:“这样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司马消难和费也进利守潼关必然也都是拿到了死命令,除非是我们已经完全冲入城中,他们必然不会轻易撤退,而且潼关城防严密,城中戒备森严,之前白袍一直想要在城中有所作为,但都被查出来,甚至还为此折损了不少人手,只能放弃,所以实际上到现在连潼关城内的详细布置我们都不甚清楚。” 萧世廉沉声说道:“不管周人是死战不退还是一战就走,对潼关,某势在必得!” 徐德言深吸一口气:“这意味着我们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大战开始,就必然会付出血肉代价。”萧世廉的声音冰冷几分,“整个大汉上下,已经做好了准备,敌人不怕牺牲,我们自然更不怕牺牲。从现在开始,向北方的每一步,都意味着我们将会付出比之前更多出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因为每向北方一步,周人的生存余地也就少了一步,所以周人也必然会拼尽全力阻挡我们。” 徐德言的神情同样变得肃杀。 他察觉到自己似乎在之前也没有做好思想准备。 的确,这一场大战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不死不休! 任何的仁慈和退缩,都只会让敌人在恢复元气之后变得更加强大。 “传令,一个时辰之后以黄玩部为前锋主攻,之后是卢青部,之后是鲁广达部。虎翼军上下,务必在十天之内,拿下潼关,就算是杀得血流成河,某也不在乎!”萧世廉冷声下令,掷地有声。 寸土必争的血战,已然开始! ——————————- 整个潼关都在震动,火炮之后是投石机,投石机之后又是火炮。 大汉五年以来的工业结晶,在这个时候绽放出来耀眼的光芒。 呼啸的石弹和炮弹已经让城头上的北周士卒晕头转向,而还不等他们重新整理阵型,汉军的箭矢又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费也进利曾经两次想要派人重新回到城墙上——连城墙上都没有人,意味着他们根本不知道城外的敌人到底在干什么,所以费也进利也只能这么做——但是费也进利最后也只能无奈的放弃,因为他发现任何一个扑上城头的士卒,很快就会真的扑在城头上了。 这些南蛮,到底还有多少石弹,多少箭矢? 他们的生产水平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这么可怕的地步? 对近现代工业体系根本没有概念,甚至对武器的打造还停留在军中普通的铁匠工坊上的费也进利,当然不可能理解汉军的作战方式。 不过很快,城外鼓声响起,那笼罩在潼关上的烟尘总算是缓缓的消散看来,费也进利骤然提起一口气:“上城!” 早就已经急不可耐的百余名鲜卑士卒已经抢先上城,他们多数都是北周精锐悍卒,其中不乏有费也进利悉心调教的精锐,之所以费也进利让他们顶在最前面,自然也是期望能够通过他们来带动整个潼关之中已经有些低沉的士气。 司马消难可以死,但是潼关不能丢! “快回来!”一名武将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而此时城下的费也进利也察觉到了端倪。 城外的鼓声,并没有再响起,这说明敌人并没有打算进攻。 那······ “轰轰轰!”整个潼关城墙再一次被火光笼罩。 之前的炮弹还有不少是实心弹,这一次却是一股脑的开花弹。 炮弹在城墙上肆虐,爆炸开来的弹片横扫人群,北周士卒几乎成片成片的倒下,刚才还满心期待着能够上城之后给敌人一个狠狠教训的北周士卒们,这个时候却已经多数身首异处。飞舞的弹片能够将他们的身体切割的七零八落。 “萧世廉!”费也进利揪心的痛,这里面可是有不少自己的精锐啊,早知道如此,自己坚决也不可能让他们上城! 萧世廉这个家伙,狡猾如斯! 而外面鼓声骤然响起,只是一轮。 炮声再一次停止。 北周士卒们面面相觑,这一次即使是带领他们的将领们都不敢直接就往城上冲。 原本应该是守城将士最大屏障的城墙,这个时候却似乎变成了催命符,所有沾染了城墙的人,都会留在上面。 费也进利咬了咬牙,到底是进攻还是试探? 炮击,还有没有完了? “你们,上去看看!”他手中的剑划定了一部分人。 这几个被点到的士卒对视一眼,都咽了口吐沫。 费也进利的亲卫已经抽出了刀,这帮家伙要是敢违抗军令,那就直接拿下他们的脑袋! 最终这几个士卒还是硬着头皮一步步的走上城墙。 很快他们就转身大喊道:“敌人攻城!” “上城,快上城!”费也进利神情大变,萧世廉竟然来了这么一手,他还以为这个狡猾的家伙准备再引诱一些北周军队上城然后用火炮来招呼。 现在再上城,可就慢了半拍。 果不其然,北周士卒刚刚登上城头,箭矢就已经覆盖整个城上,使得第一批士卒仓皇之下纷纷倒地,而后面的士卒也都狼狈的举起盾牌。好在城墙后的北周投石机及时开火,才让敌人密集的箭雨有些停顿,不过很快霹雳车抛射出来的更大的石弹已经落入城中,不少投石机直接被已经顶的上它们本身一半甚至更大的石弹直接砸得粉碎。 不过北周投石机这一波自我牺牲一样的反击,总算还是给北周士卒赢得了一点布阵的机会。 而下一刻,汉军的云梯车已经近在眼前。 费也进利看着眼前的一幕,唯有苦笑。 这打的什么仗?! 第一六五零章 窝囊 这仗打的,就两个字,窝囊。 从司马消难所部被全歼,到现在自己带着守军被压制的甚至头都抬不起来,费也进利几乎没有一点儿战场主动权在手中的感觉。 敌人依托新式的火器和攻城器械发动的狂风暴雨一样的进攻,几乎为征战沙场也有半生的费也进利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这个时代的战争,尤其是攻城战争,已经演变成了这个样子。 敌人先进的武器,衬托的费也进利脚下的这座城是那么的不堪。 曾经的雄关,在火炮、霹雳车和庞大的云梯车面前,也变得脆弱得犹如一张薄纸。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一战总是要咬牙打下去的。 随着汉代到三国函谷关两度迁移,曾经战国时期秦国用来抵抗六国的函谷关,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废弃,三国时期设立的函谷关,是董卓为了能够方便自己向长安撤退而设立的,并不是出于防御的目的,只是出于疏通道路和作为中转的意图,这就意味着函谷关早就已经不是当初的函谷关了。 所以想要守住洛阳,就必须要守住潼关,当初曹操也是本着这个想法出潼关迎战马超,而不是依托函谷关抵抗。尉迟迥也是给了死命令,除非是战到最后一兵一卒,否则潼关万万不可放弃,潼关放弃了,洛阳以西将会再无阻隔。 潼关的正面并不算开阔,南侧是连绵的崤山,而北侧则是奔涌的大河,有几座小山丘能够作为依凭,支撑起来潼关关城,实际上潼关就是建立在崤山和大河之间的一条旧河道上,依托黄土塬,城墙高低起伏,狭窄的河道让关城正面城墙甚至称得上狭窄,而城墙两侧的山坡上有大量的营寨和望楼,不过现在这些辅助守城的设施几乎都已经被汉军的霹雳车铲平了。 费也进利也不指望着这些城外的营寨和箭楼之类的还能起到什么作用,只是看城外的那些原本屯驻兵马的营寨被汉军轻而易举的占领,就知道汉军这一次不但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而且必然下定决心要拔下潼关,他们的那些先进的器械,根本就不是这些比城墙更加单薄的营寨能够抵挡住的。 所以自己还是老老实实的蹲在城里比较好。 汉军的鼓声已经越来越急促,就像是夏天的暴雨一样。 大队的汉军步卒排成整齐的队列向这边推进,两台云梯车几乎充满了视野。因为潼关城墙正面狭窄,所以只能摆的开两台大型云梯车,不过剩下的空当,汉军全部都用最原始的云梯填满,云梯车很容易会被敌人集中火力摧毁掉,所以必须要用最原始和传统的蚁附攻城来牵制掉敌人大多数的兵马,避免敌人的弓弩手,尤其是火箭集中在一个地方上。 同时汉军的霹雳车也开始延伸射击,石弹的落点基本上都已经在城墙之后,潼关之中已经早就没有普通的民众,即使是有那么少数的流民,这个时候也都已经不管老弱都拉到城头上充当丁壮了,关内的屋舍都改成了兵营和粮草场,现在石弹砸过去,能够有效地阻隔敌人向城头上转运物资,尤其是檑木滚石这些对登城的将士有致命威胁的东西,另外也防止敌人快速的调运人员。 不管怎么说,我们就是用投石机给你拉出来一条弹幕,想要通过这里,就要付出血肉代价。 正是因为现在的火炮还不能满足大曲线抛射的要求——如果仰角过高的话不但炮弹不好装填,而且射程也会大幅度降低,所以霹雳车还是有很多用武之地的,尤其是火炮的炮弹,价格可要比石弹贵得多,铁终究不是石头。 石弹不断地砸落在地上,烟尘滚滚,整个潼关似乎都在震动着,也震动着每个北周士卒的心。 云梯车来得很快,经过几年的测试和改进,新型的云梯车减轻了重量,加固了一些部位,同时做了非常完善的防火处理,就是为了防备着云梯车直接被集火点燃。 “轰!”一支铁矢呼啸而来,从两个云梯车之间飞过,射入已经只剩下残破立柱和几个门框的城门楼中,铁矢上捆绑的炸药包轰然炸裂,掀起的气浪硬生生的将城门上的十多名士卒掀翻在地。 好在费也进利身边的亲信士卒眼疾手快,早就已经把他按倒在地,否则恐怕北周军队就真的要失去指挥了。 即使是这样,费也进利站起来的时候也是头脑晕晕沉沉的,整个人都快失去了意识,他咬紧牙关,环顾四周,血腥味愈发的浓重,刚才的爆炸规模虽然不算很大,但是差点儿把中军给一股脑端掉。 现在的费也进利,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嫡系亲卫出现大范围的死伤,因为现在他还能够指挥军队,也就是依靠这些人的帮助,没有了他们在背后充当督战队并且拱卫自己的话,其余的北周士卒早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因为现在在敌人这么猛烈的攻击下,士气什么的早就已经快泄的干净了。 这一下又死了至少七八个人,受伤的也不在少数。 费也进利是真的心痛。 他伸手扶住城墙,向外看去。 短短的一小会,汉军已经填平了护城河一部分,把水流彻底截断。要说水利工程方面,汉军肯定是颇有心得,谁让人家是从河网密布的南方走出来的呢,搭建堤坝这种事那不过就是信手拈来。 截断河流之后,一辆辆架桥车直接推入壕沟之中,搭建成桥,一些士卒干脆的跳入河道里,用肩膀支撑起来架桥车薄弱的地方,让后续的士卒能够快速的搭建架桥车,将用来固定的木桩子以及锁链之类的组装好,从而可以支撑后面的云梯车通过。 看到这一幕,费也进利也只有深深的无奈。 除了武器装备,在兵员素质上很显然北周也不是大汉的对手,现在要说唯一的优势,应该就是兵马数量了,可是偏偏潼关的守军和仅有的机动兵力也几乎都让司马消难断送掉了,费也进利很想骂司马消难无能,但是他也知道这件事不能全算司马消难的责任,因此只能恨恨的捶打城墙。 第一六五一章 不对等战争 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对等的战争。 费也进利在无奈的愤怒。 而城下的萧世廉,轻轻松了一口气。 虽然汉军还没有冲到城下,但是他已经能够凭借直觉感受到,这一场战斗应该会在短时间内结束。 这种全方位占据优势、完全压着敌人打的战斗,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潼关的敌人,并没有强大到必须要自己提心吊胆的程度。 汉军的云梯车已经越来越靠近城墙,城墙上的箭矢纷乱如雨,几乎将云梯车射成了刺猬,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两个偌大的云梯车吸引了大多数的注意力,所以汉军才能在云梯车下一点一点的将护城河填平,毕竟大树之下好乘凉嘛。 潼关的护城河虽然算不得深,也不算宽,但是在敌人的弓弩居高临下的覆盖下,护城河边上的人基本上不用想着能有什么作为,但是现在北周守军为数不多能够顶在城上的弓弩手基本都被那越来越近的云梯车给吸引住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曾经作为自己最重要屏障之一的护城河,逐渐变成了烂泥潭,然后又彻底被一辆辆架桥车填满,而除了云梯车之外,其余的汉军士卒也扛着普通的云梯快速接近。 城上的箭矢越来越密集,黄玩自己举着一面盾牌,另一只手上也是横刀挥舞——亲临战阵的时候他更喜欢用劈砍更加有力的横刀,至于佩剑,还是出席重要场合的时候用吧——箭矢叮叮当当被横刀拨开,而他身为大汉的安南将军领河内郡守,已经冲到了护城河边上。 几乎汉军所有的将领都有加领郡守,只不过这个郡守一般都是遥领,倒不是为了鼓励这些将领,大家都知道这个虚衔在汉军实际上拿下这些地方之前根本没有任何用,有的时候甚至连俸禄都轮不到这个官职的人来领。 大汉这样做,主要还是要告诉对面的北周,我们大汉有收复北方所有华夏故土的决心,当然也是为了尽可能的拉拢对面的人心,同时也是方便武将占领一个地方之后临时接管当地民政,否则等后面的文官跟上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而如果没有地方牧守的位置在身,这些武将也不好直接接管民政,大汉在这方面的律法还是非常严格的。武将就是外出征战的,和民政必须要分开。 战争开始的时候,朝廷可以根据情况命巡抚统带一路兵马,或者委派都督管理一方民政,但是这都是要有掣肘并且只是临时的,比如这一次徐德言带着长安城的留守军队押送火炮直接抵达潼关前线,并且直接负责对潼关的炮轰,虽然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但是身为巡抚的他还是要听命于指挥整个西线战事的萧世廉的。 相同的道理,之前萧世廉和裴子烈那种直接封都督并且统筹一方民政和军事的情况应该不会出现了,就算是萧世廉这一次再加都督,朝廷也肯定会让诸如徐德言或者曹忠来分走他的一部分权力,都督麾下的生杀予夺,绝对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决定的。更何况现在大汉已经不和当初那样缺少有经验的高级官员,设立都督统筹管理军民事务的必要性也就没有那么高了。 当初南朝设立都督制度,主要还是因为后勤和军队前沿需要保持一体,而都督麾下的州府基本上都是为了供给前线作战用的,所以让都督开府来统筹规划内外也有必要性。 如今大汉已经完全形成后勤体系,一旦战事开始,后方州府会依据已经制定好的方案源源不断的向前线运送粮食和物品,自然也就不需要都督府在自己的范围内再进行规划,都督自然也就没有必要设立了。比如现在的潼关战事,从巴蜀和关中源源不断而来的粮食就已经足够汉军向前征战,自然就不需要萧世廉开府处理本地的民政事务。 潼关开战之后,即使是萧世廉本身,都已经站在了最前线,就在后面的壁垒上看着,身为第一轮进攻的主将,黄玩当然不能也跟着萧世廉站在那里,他只能继续向前顶。 以黄玩自己的骄傲之心,他也不允许自己和懦夫一样站在后面。 跟我冲,从来都是他统带士卒的最基本原则之一。 身边的亲卫们死死遮护着,不过依旧有不少人中箭倒下,就这么滚落到护城河里,准确说是泥潭中,成为汉军填平护城河所投入各种沙袋和物料的一部分。 很多士卒根本不等后面更多的填壕车跟上来,自家主将已经冲到了身边,自己哪里还有颜面和主将保持在同一个地方上,自然是要继续向前冲,所以有不少人直接跳入护城河之中,淌着血和泥向对岸冲过去。而长长的云梯也一点一点的从他们的肩膀上传递到对岸。 云梯车压在填壕车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而壕沟之中艰难跋涉的将士们,则发出整齐的号子声。 在敌人箭矢的呼啸声里,在城上城下的呐喊声中,这号子声和车子前进的声音,是那么的突兀而牵动人心。 第一个云梯架了起来,不过很快就被城上的北周士卒推开,为此北周守军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当先推动云梯的士卒直接被云梯带着从城头上摔落,另外两个想要把他拽上来的士卒也都纷纷中箭,很快整个城头上都被汉军又一轮箭矢覆盖,北周弓弩手几乎已经没有了还手之力。 潼关正面城墙的狭窄,意味着北周军队的弓弩手数量绝对比不上在城下展开的汉军,更何况汉军手里的家伙,射程要比他们远很多,这就意味着汉军可以摆开更多的方阵和城头上的敌人近距离对射! 已经被火枪手夺走太多光辉的弓箭手们,这个时候也要给自己正名,而火枪手同样不甘示弱,跑得快的这个时候也已经聚集在黄玩的身边,黄玩手中的横刀指向什么方向,一排枪就会噼里啪啦的打在什么地方,几乎那个地方很快就会一个站着的人都没有。 “大汉,大汉!”又一个云梯竖起来,这一次北周士卒失去了将其推开的勇气,他们已经放弃了和汉军远距离对峙。 第一六五二章 城头战场 因此北周守军很干脆的将交锋的战场摆在了城头上,我们依靠弓弩比不过你们,但是面对面比拼刀枪,总不能还被你们压着打吧? “先登!”汉军的云梯车此时也一前一后靠上城头。 云梯车竟然还落在那些简易云梯的后面,这让操控云梯车的汉军将士们很是不满,所以第一个冲上城头的,必须是他们。若是甚至连蚁附攻城的家伙们跑的都比自己快,那自己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云梯车的踏板还没有完全伸过去,身手矫健的汉军将士就已经跳过了踏板向着城头一跃而去。此时城头上的北周士卒已经被云梯车上的汉军弓弩手用箭矢逼退,所以根本就没有人阻拦。 “放枪!”云梯车上最高处的火枪手也同时开火。 凭借着他们居高临下的优势,能够轻而易举的在汉军士卒前面构建起来一道北周守军短时间内很难逾越的屏障,火枪射出的铅弹噼里啪啦的打在守军的衣甲和盾牌上,守军从一开始的坚定向前推进也逐渐变成现在的惶恐后退。 火枪这种东西,搁谁身上都是害怕的,就算是汉军士卒也不例外,汉军军中并不是没有居安思危的意识,不管是通过自行研发还是缴获之后仿制,敌人都是有获得火器的可能的,到时候这些火枪反过来对付汉军,汉军又应该如何对付,这个问题一直以来也都是军中在探讨的问题之一。 不过现阶段汉军也的确没有别的选择,或是加厚盾牌,或是加厚衣甲,但是本质上都不能阻挡火器的攻击,盾牌也好、衣甲也罢,对火器的抵御能力同对弓弩箭矢的抵御能力无法相比,聊胜于无罢了。 所以这个问题也只能暂时搁置,当然了这背后也有李荩忱的推手作用,作为一个后世人,李荩忱当然知道想要真的阻挡子弹,几乎不可能,当然了防弹衣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没有任何一股势力能够真正的将自己全部的士卒武装到牙齿。 当火器的威力越来越大,战争的形式自然也就从排队枪毙演变成了堑壕战,再到后世的现代化战争。人们所能做的,不是如何直面火器的袭击,而是想方设法的躲避火器。 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因此李荩忱并不打算让大汉走弯路,这种问题想想就可以了,以后真的发展到了双方都列装大量火器的地步,就按照历史的轨迹来就好了,至于什么凭借肉身和身上的衣甲来抵挡火器的攻击,还是歇歇吧。 尤其是现在,汉军考虑这个问题的确是有些遥远,因为他们依旧能够凭借火器和严格的军中保密制度,对敌人形成绝对的压制。尤其是火枪手,几乎都在重重保护之下,秉持的是“枪在人在、人亡枪毁”的信条,同时所有的枪械都有自己的编号,以便于军中随时核查。 北周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获得一把完整的、能够用来研究和拆解的火枪,简直比登天还难。 因此在这一场大战开始的时候,火枪依旧是北周士卒的梦魇,就像是几年前那些和他们打着相同旗号的杨坚麾下的兵马一样。 火枪逐渐封锁了上城的入口,北周士卒被压在上城步道上,一时间没有办法直接冲过来压迫上城的汉军。 而已经通过云梯车上城的汉军将士并没有着急向前冲,而是转身不断地接应身后的袍泽弟兄们一起上来。 登城最重要的不是凭借一个人的血勇向前面冲杀。 因为一个人就算是有再大的能耐,终究不可能战胜占据绝对数量优势的守军,因此第一个登城的人最需要做的是稳住自己的步伐,尽可能的牵制住更多的敌人,同时接应身后的弟兄登城,当有人在城垛上掩护甚至是伸手拉一把的时候,登城的效率自然也就会更高。 “快,结阵!”随着上城的人增多,最重要的也就变成了巩固阵地,务必要挡住敌人势如潮水的反扑。 汉军将士在这几年之间早就已经受过完善的训练,毕竟潼关就是汉军主将萧世廉几年来的执念,如何拿下潼关,绝对不是萧世廉现在才思考的问题。 “大周男儿,誓死不退!”此时上城步道上声音突然洪亮起来。 一道身影骤然跃出,是一名北周偏将,不过枪打出头鸟,很快火枪就把他硬生生的打成了筛子,早就因为找不到目标而不得不放缓射击的火枪手们总算是找到了发泄的地方,噼里啪啦的一通打过去,上城步道入口处自然是尘土飞扬。 不过很快一道道黑影就出现在尘土中,原来是周人举起了更多用于野战的大盾,这些盾牌往往颇为沉重,放在原野上排成一排能够起到阻挡敌人骑兵和步卒冲锋的作用,而现在费也进利费尽力气将它们抬上来,自然是指望着能够凭借这些厚重的木盾乃至于铁盾挡住汉军的火枪。 和当初汉军骑兵面临的情况一样,火枪打上去,只是出现了几个坑坑洼洼,就算是少数比较侥幸能够洞穿盾牌的枪弹,也很难杀伤到盾牌后面并不算密集的敌人。 “分!”费也进利大吼道。 两面盾牌向两侧分开,中间一支长枪骤然挺出,直直贯穿一名汉军将士的胸膛。不过很快旁边的汉军仗主就反应过来,双手握住手中横刀,重重的向下一劈,长枪应声而断。 另外两名汉军将士直接对着盾牌撞上去,他们对准的都是盾牌上已经被火枪重点照顾过的地方,盾牌应声而碎裂。后面的北周士卒怒吼着扑上来,对于他们来说,能够冲到这个位置上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而在另外一边,从城门楼中钻出来的北周士卒,也都挥动着手中刀冲入战团。 城门楼虽然已经被火炮掀翻,但是城门楼里原本是有直接连接城门洞的楼梯的,这些楼梯虽然狭窄而且陡峭,平时主要是遇到紧急敌情需要快速抵达城门查探的时候登城方便——大多数情况下大家还是愿意走上城步道的,还是宽敞的大路走着舒服——现在倒是用来让北周军队能够攻击到汉军的侧翼。 城门上,终究还是北周士卒的数量更多。 第一六五三章 一面旗,一腔血 “为了大汉!”汉军仗主的声音有些嘶哑。 他的横刀上已经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缺口,刚才劈砍敌人的盾牌和长枪,即使是锋锐的横刀也支撑不住这样猛烈的碰撞。 身后的士卒伸手搀扶住他,一名名浑身浴血的汉军将士同样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手中的刀剑举起,目视着前方,箭矢就在他们的身边掠过,身后想要继续通过踏板跳上来的汉军将士不断地中箭倒下。 在北周士卒们眼中,这些城头上的汉军已经被驱赶到了一起,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而后面陆陆续续赶来支援的才是最大的威胁,切断了他们的威胁,只是一点点的压上去,单纯的凭借人数优势就能够把他们赶下城头! 云梯车上的火枪手在努力的压制城头上的敌人,奈何双方数量上还是有明显的差距的,不断火枪怎么密集,敌人射出的箭矢只会更加的密集,让云梯车上的火枪手们几乎抬不起头来,云梯车上的挡箭盾牌也都已经被射的和刺猬一样,几乎插不下更多的箭矢了,整个云梯车甚至都有些晃动。 火枪的声音逐渐稀疏,而北周士卒的呼喊声却愈发的洪亮。 整个潼关上下,北周人变得斗志昂扬。 “掩护撤退。”城下的萧世廉果断的下达了命令。他虽然急迫的想要拿下潼关,但是还不至于相信自己的军队能够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突破城防,毕竟······要给潼关这座天下数一数二的坚城一定的尊重。 所以该撤退的时候萧世廉绝对不含糊。能够登城的每一个汉军士卒都是好汉,再经过城头血战的磨炼,剩下的更是军中菁华,萧世廉绝对不会允许这些好不容易打磨出来的百战之士就这么葬送在城头上,现在极速扩张的汉军,也需要老卒支撑起来脊梁。 掩护撤退并不是什么陌生的操作,随着萧世廉一声令下,汉军火炮开始轰击已经重新插上周人旗帜的城墙,逼迫周人的队伍后退,而云梯车接纳城上的汉军将士,云梯车下的士卒撤掉搭在城头上的简易云梯,同时云梯车后方抵进掩护的汉军弓弩手也放下手中的沙袋,转而抄起背上的弓弩,任何探头出来的北周士卒都会迎来他们最“亲切”的问候。 而城头上,汉军将士奋起最后的力气,逼退了北周士卒的一次冲击,身后箭矢腾起,暂时帮他们压制住了敌人的反扑,这是他们唯一撤退的机会。 如果他们在这个难得的空档中走不掉,那么更多的敌人就会如狼似虎的扑上来,可是剩下的士卒,由于已经陆续撤退,所以只会越来越少,所以越排在后面撤退的士卒,越要承担更大的压力,而一旦被落下,那就注定了战死。 不过没有一名士卒争抢,也没有一个人抱怨,他们能够从城下冲到城头上,几乎是踩着袍泽弟兄的层层尸骨上来的,所以那无数的在天之灵,让他们根本无法抱怨。 活着,就要服从命令,按照次序重整旗鼓,继续战斗! “旗帜!”带队的仗主一直在最后面压阵,任何一个想要冲上来的周人士卒,还不等向前,就会被他手中换过的横刀劈翻,或许是因为北周人也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家伙不好惹,所以一时间竟然都不敢上来了,这帮家伙反正要走,那就“礼送出境”好了,大家何必这个时候再冲上去送命。 而当要离开的时候,仗主的眼角一撇,看到了旁边三四步距离外还插在那里的大汉赤色旗帜。 旗帜已经破旧不堪,经过了不知道多少的血火磨难,但是此时此刻迎着周围黑压压的北周士卒,依旧骄傲地飘扬,似乎是在告诉所有人,曾经有一帮血勇之将士,团结在这面旗帜下浴血厮杀、步步向前推进。 “旗帜带走!”仗主大吼一声,手中的横刀骤然挥动,硬生生的逼退眼前的两名北周士卒,抢身向前,一把抓住旗帜。 “噗嗤!”长枪贯穿了他的手臂,对面的北周长矛手神情一般无二的狰狞,他根本不给仗主反应的机会,脚步一顿,紧接着向前猛地踏步,硬生生的把仗主钉在了城墙上! “头儿!”更多的汉军将士转身扑上来。 而北周士卒也一拥而上。 让你们走,你们竟然还如此不识相,非得要回身抢这面旗,难道你们不知道这面旗便是弟兄们的功劳么? 汉军将士一向把荣誉看的非常重要,而军旗便是他们的精神支柱,军旗所向,兵锋所指,将士浴血厮杀之处! 所以汉军将士不允许军旗被敌人玷污,而周人也希望能够缴获敌人的军旗来耀武扬威! “走!”仗主丢掉手中的横刀,他的手臂已经被洞穿,早就不听使唤,手中的刀也握不住了。但是他的另一只手,依旧紧紧握着旗杆,当下他回头对着那些被阻隔开的袍泽们大声吼道,“都给老子走!” 一边吼着,他一边挥动手中的旗帜。 旗杆硬生生的砸在那北周长矛手的脖颈上,那人吃痛,惨叫着退后,而仗主不知道从哪里再鼓起的力气,把旗帜重重一插,一把抽出那钉住自己手臂的长矛,狠狠的挥动。 他本来就浑身浴血,甚至就连牙齿上都带着血渍,而他的手臂上碗口大的创伤里甚至可以看到白色的骨头,鲜血也不断地流淌。如此形象,让周围的北周士卒惊慌的对视。 他们不知道这个敌人是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但是他们这一刻也失去了上前的。 这家伙就像是地狱里重生的夜叉、来自于红莲业火之中的魔鬼,谁知道冲上去会不会被他暴起斩杀?! 而仗主呵呵笑了两声,看着云梯车上的另外一名汉军将领——这是他并肩奋战多年的好友——一把将城垛处还在犹豫的两个新兵蛋子给连拉带拽弄到了云梯车上,方才放心的舒了一口气。 还是那个家伙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啊。 殊不知此时云梯车上,被这仗主称为“那家伙”的汉军将领,回首之间,已然是泪流满面。 仗主伸手扶住旗杆站起来,环顾四周。 北周士卒们没有人敢上前,但是绝不会再后退。 第一六五四章 万里狼烟 仗主昂首大笑,然后回身,拔出来旗帜,对着正在抽出踏板的云梯车,重重的扔了过去! “当!”旗杆带动着残破的旗帜,滚落在云梯车上,几名士卒扑上来,紧紧地护住这几乎被鲜血染过一遍的旗帜。 而就在这转身的刹那,北周士卒们挺起长枪。 长枪洞穿了仗主的背。 仗主喷出一口鲜血,看着那面被小心保护起来的旗帜,喃喃说道:“余刘韶,死而无憾矣!” 旗帜保护了,两个新兵蛋子也被保护了。 自己尽到了一名汉军将领和一名普通汉军士卒的责任。 云梯车上,汉军将士们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一个个瞠目欲裂。 而那最后时刻帮助他的汉军将领,抹了抹眼泪,看着越来越远的城头,苦笑着说道:“你这家伙,就这么丢下了自己的儿子,还得老子给你养啊。” 看到这一幕的不仅仅是这些近在咫尺的汉军将士。 卢青和鲁广达等人神情各异,但是牙都是死死咬住。 周人砍下了刘韶的首级,在城头挥动。 黄玩大步走过来,直接单膝跪地,拱手请罪。 萧世廉径直转身,伸手托起来他,看也不看旁边的卢青和鲁广达,声音却出奇的冰冷:“难道你们要看着大汉儿郎死不瞑目?” 鲁广达二话不说,直接转身。 不过卢青伸手拉住他,这个瘦削有些矮小的川汉子,冷声说道:“鲁将军,爬墙的事,让我们来更顺手。” 此时此刻,这些汉军将领,已经动了真怒。 实际上动了真怒的又何尝只是他们,所有的汉军将士并没有因为第一次进攻失利而气馁,相反,每一个人都攥紧了拳头。 当黄玩所部缓缓退下来的时候,卢青麾下的将士立刻冲上去从他们的手中接过来伤兵,同时一群人灵活的爬上云梯车,将云梯车上插满箭矢的盾牌摘下来,这面盾牌已经不堪使用了,它将作为虎翼军的功勋之一得到妥善的保管,而新的盾牌换上去,云梯车上汉军将士的鲜血也都被清洗干净,当鼓声再一次响起的时候,完成了清理的云梯车,重新向前出发。 汉军将士们紧紧跟上云梯车,相比于上一次进攻时候的斗志昂扬,这个时候的他们,更是心怀愤懑。 牺牲,是在所难免的,但是袍泽弟兄如此惨烈的牺牲,让他们下定决心,一定要报仇,为了战死在城头上的将士们报仇,也为了守护旗帜的将士们报仇。 “杀!”吼声低沉,如天空之中万顷云层里蕴藏着的滚滚雷霆。 整个潼关内外,为之一震。 —————————— 潼关是南北之间的战争爆发最早的地方。 即使是李荩忱,也没有料到战争竟然就这么爆发了。 战争爆发是必然的,这个无论是李荩忱还是其余的任何一名大汉将领,都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是战争在这个时候爆发,却不是李荩忱决定的。 各地的将领都已经收到了朝廷的命令,一旦对面的周人有异动,完全可以直接引爆战争,因为现在的大汉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火枪和火炮已经列装从南到北的汉军各部,因此汉军的底气前所未有的充足。 甚至于如果情况允许的话,地方将领可以自行制造和敌人直接的摩擦,从而让大汉有足够的理由介入战争。 不过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大家还是小心谨慎、不敢轻易动手,等待着陛下最终的命令,结果谁曾想到,战争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以潼关为中心,被彻底引爆了。 当萧世廉开始大举进攻潼关的消息传来之后,各地的将领自然也就不再等待朝廷的命令——其实朝廷除了最终动手的命令没有下达之外,其余所有的战略计划都已经下发,只要战争开始,将领们就可以在战略计划划定的本军进攻范畴内自行组织安排战斗,这点儿自主的权力地方将领当然是有的。 潼关之战的第二天,距离关中最近的南阳汉军就在陈智深的带领下直接向许昌发动进攻,接连击败城外的两支抵抗的北周军队,直迫许昌城下。同时早就已经和南阳汉军联系好了的淮西陆子才,也率领本部兵马强渡淮水,突破淮西敌人的三处营寨,兵锋直指汝南。 在汉军强大的水师帮助下,淮水并不是不可逾越的天堑,相反,任何一名想要靠近淮水的北周士卒,都要经受汉军水师的饱和打击。 而潼关之战的第四天,淮南的汉军在吴惠觉的带领下向淮北发动进攻,双方围绕清江口、涡口、北徐州等等要塞和重要河流分叉口展开激战,因为淮北防线是北方经营的最坚固的防线,所以一时半刻吴惠觉也很难取得突破,但是战争,已然爆发,爆发之后,就没有了回头路可走,两淮上这么多年的对峙,是时候分出来胜负了。 潼关之战的第五天,最北方的河套韩擒虎所部,主动出击,向草原上的薛延陀部发动进攻,薛延陀部慌忙北退——冬天的时候南下掠食的薛延陀部曾经一度逼近九原城下,不过一到即走,更像是表示一下自己作为北周盟友的存在。 既然来了,那就得留下点什么东西,韩擒虎最先进攻的并不是北周,而是薛延陀部,薛延陀部仓皇后退之后,韩擒虎方才施施然南下,直接杀向北魏旧都平城(今大同),一旦汉军拿下平城,向南就是晋阳北侧门户——雁门关! 也是第五天,身在建康府的李荩忱得到了前方战事全面爆发的消息。和潼关之战的消息一起送过来的,还有雪花一般的文书奏章,只不过这些并不是告急用的,而是前线的汉军将领们禀报自己现在正在进行的征伐。 看着桌子上堆得高高的奏章,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 御书房中,巨大的沙盘边上,太尉府的官员们正在紧张忙碌,大战开始,他们自然也要跟着连轴转。 李荩忱大步走到沙盘边,几名年轻官员纷纷拱手行礼。 沙盘上,代表着大汉和北周的赤色、青色旗帜犬牙交错,很多都已经不再是李荩忱熟悉的样子。 这万里战线上,已经是狼烟弥漫。 关乎到天下所属的战争,终于还是在大汉新元四年四月初三全面爆发。 第一六五五章 大汉沸腾 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好像也是四月初吧? 那是太建九年的事情了。 而现在已经是大汉新元四年。 七八年的光阴,弹指一挥间。 此时的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山野间的弱冠少年,而这个时代的风云,都在自己的手掌翻覆之间! 战争开始的消息传来,李荩忱就把建康府中级别高一点的武将一股脑的派了出去,裴子烈作为大汉和萧世廉并肩的存在,前往淮西坐镇,统筹淮西和南阳的汉军一起进攻许昌,战略目的自然是为了打开洛阳的南大门。 淮西和南阳的汉军应该是大汉在整个战线上比较薄弱的一环,倒不是因为这两个地方的汉军素质不高或者将领无能,陆子才是南陈宿将,而陈智深更不用说,是李荩忱麾下的一员猛将,但是这两个地方的兵马数量加起来才能比得上其余地方一路,可是战斗却是从两个方向上爆发的。 再加上淮西的汉军主要还是来源于淮南的南陈旧部改编,而南阳的汉军则是后来的荆州、巴蜀新兵,虽然所有的军队都进行过大范围的混编以消除地域上的影响,但是军队的传承还是颇为重视的,尤其是军中不少基层将领都是当初军队之中的普通士卒一点点提拔上来的,要说没有一点儿地域上的观念当然也不可能,所以无论是淮西还是南阳的汉军,之间的配合很有可能因为地域上的隔阂和争功的目的而出现差池,李荩忱不可能不对此作考虑。 所以裴子烈就是李荩忱当初已经内定好了的统筹淮西和南阳这相对薄弱的中段战线的最佳人选。 李荩忱身为皇帝,这一场关乎到国运的战争,御驾亲征是必然的——朝中群臣也情知拦不住他,但是就算是御驾亲征,他也不可能跑得太远,最多就是出面主持淮北的战事。 至少从现在看来,淮北战事也应该是各个战线上前期最艰难的,西线上,萧世廉只要能够突破潼关,局势就会大幅度好转,而中线上有了裴子烈的统筹,直接压迫到洛阳城南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就是这个东线淮北战场上,南朝几代人都没有能够突破的淮北防线,由吴惠觉来单独坐镇,未必就能够服众。 毕竟入大汉以来,吴惠觉除了当初李荩忱下江南的时候曾经率军从京口上岸掩护侧翼之外,几乎没有立下其余任何的功勋,当然了这也和大汉迟迟不能在淮北用兵有关系,但是朝野之间质疑吴惠觉只是凭借着父亲的恩荫才能走到这个位置上的也不在少数。 吴惠觉当初能够把持淮南军政,本来就和吴明彻有很大的关系,可以说是吴明彻用自己归朝做一个有名无权的清贵高官换来的,虽然那已经是前朝太建年间的事情了,但是时至今日以此来抨击吴惠觉的也不在少数。 所以李荩忱御驾亲征,的确是解决东线主将人选质疑的最好办法。 你们可以质疑吴惠觉不行,但是总不能质疑皇帝陛下不行吧? 由此,大汉的进攻实际上还是可以化分为三个区段的,除了最北侧的韩擒虎已经冲入草原,距离实在是有些远,已然不能划入任何一个战区,其余的,武关以北为萧世廉统筹的西线,武关到淮西为裴子烈统筹的中线,而淮西以东为李荩忱亲自坐镇的东线,大汉数十万军队再加上规模庞大的水师三路并进,乃是南北朝分家之后南方从未有过的大动作! 当然了,为了保障陛下御驾亲征的顺利,今日禁卫军就已经陆续过江,留下来万余兵马并羽林骑由李荩忱亲自统带,等到明日祭天之后再渡江前往淮南。 现在从建康前往淮南已经很方便,水师快船转运,三四日便能够抵达梁郡,两日之内便可再抵达淮北战线最前沿,而如今源源不断的粮食和兵马也正是通过这条大动脉不断地向北运输。 而为了保障陛下御驾亲征的诸多事宜,太尉府长史杨素已经先行前往淮北,而老将蒋元逊也被启用坐镇京口,朝廷并不指望着老将军能够再披挂上阵,只要可以镇在这南北往来交通要冲之地,震慑一些想要趁着这举国沸腾的时候谋私利的小鱼小虾就可以了。 因此此时的御书房之中,反倒应该是大汉上下比较安静和人员稀少的地方了,因为能出去的,都已经派了出去,甚至就连李荩忱自己的秘书监秦思祖,都挂上了大汉禁卫军行军长史的头衔先行前往淮北负责禁卫军先头部队的转运和安置工作。 随着战火一起,整个大汉,都在急速运转! ———————— 京口,北固山。 北固山扼守大江,俯瞰江北,山虽不高,却是京口一等一险要之地。京口如其名,是大汉建康府这京师之“口”,而北固山应该算是京口之“口”了。 北固山下的北固湾,这个时候已经被密密麻麻的船只所覆盖。 曾经还算宽敞的水面上,几乎已经看不到波浪,来来往往的船只占用了航道上几乎每一寸地方,飘扬的赤色旗帜点缀着迎风鼓荡的白帆,号子声从对岸的瓜洲渡一直传到这边的北固湾码头。 一切看上去非常繁杂,却又井然有序。 大汉多年来的努力,在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展露出来成果。 战争开始之后,大汉从上到下开始全国动员,每个州府、每个县城乃至于每个村镇都被发动起来,立国四年多乃至于更早时候存下来的大量粮食开始北运,从村镇前的小河沟到县城外的大埭坝,再到州府城里城外的转运码头,粮食一层层的转运,一层层的汇聚,再通过江南运河和太湖北送到京口。 一般南方的小船不过大江,在京口,朝廷统一组织的大船装运上来自于江东各个角落的粮食,再通过淮南运河一直运往前线! 同样的场景不仅仅出现在江南,也不仅仅出现在北固山到瓜洲渡这古往今来都异常繁忙的航线上。从湖口到襄阳、从巴郡到江陵、从岭南到湘州、从襄阳再到汉中······ 南人擅舟,以南方为主的大汉,在战争开始之后的五天内,就展露出来的强大的动员能力。 第一六五六章 万众一心 之所以大汉能够这么快速的完成全国范围内的动员,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些年来大汉进行的各项制度改革。 一来官职在简化,所以一切物资的跨区域调动都少了很多审批和核查的过程但是又能够保证物资的质量和数量。 二来监督在加强,御史台在裴忌的带领下全力运转,任何违法乱纪的人将会被巡查的御史官员直接捉拿,快速去掉整个体系之中的蛀虫。这些代天巡狩的御史官员手拿尚方宝剑,是真的敢动手的,而且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都是饱受诗书教诲的清流人物,若是换在别的时候,一帮天天找茬还柴米油盐不进的御史会很让人头疼,但现在,李荩忱可算给他们找到了用武之地。 三来百姓在受益,可以说这些年来大汉进行的改革,受益最多的不是官员,而是百姓,无论是法律体系的建立还是田产制度、金融体系等等的完善,百姓都从中获益良多,再加上不少自家子弟都积极从军,所以百姓受益之后也想要报答朝廷,同时也是为了支援前线的自家子弟。 四来大汉已经通过义学、书院这些建立起来了完善的基层官吏后备制度,你们说缺人?那简单,书院里的那些书生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干劲十足,跑跑腿的事情绝对可以拜托他们,而且他们还任劳任怨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锻炼自己的机会——当然了他们的想法也没错,和后世的大学实习生如出一辙。 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大汉短短几天内就完成了从南到北的举国动员,尤其是靠近前线的淮南、荆襄和汉中等地,李荩忱才收到前线战报,这些地方就已经开始行动。 同时也得赖于这些年大汉工业的发展,大大小小的河道上,大汉展露出来了强大的运输能力,不知道多少普通老百姓操着自己的船只为朝廷、也为自己在前线拼杀的儿郎和左邻右舍家的子侄转运粮食和各式各样的物资。 如果说之前南北朝时期的任何一场战争,实际上是朝廷自己的战争,和下面的任何一个百姓乃至于世家都没有多少关系的话,那么现在这场战争应该就是整个大汉的战争了,或许南朝的任何一个统治者都没有想到过,有一天那些在他们看来愚昧无知的百姓会这么热情的投身于这样的一场战争中。 不管是因为大汉的确给这些百姓带来了好处,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为了大汉而做出一些微薄的贡献,还是因为大汉给他们画了一张巨大的饼,让每个人都看到了和平彻底到来的希望······至少现在,每个人都在齐心用力。 整个大汉上上下下,前所未有的团结。 北固山上,大风吹卷,依旧带着凉意,而山下,却是热火朝天。 蒋元逊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北固山上的北固亭,看着山下的恢弘场面,感慨万千。 映入眼帘的,除了北固湾上来往的万千船只之外,还有山体上直接悬挂的大字,“万众一心”、“光复中原”。同时在山脚下和山上,还有很多横幅和宣传画,上面都写着各式各样的标语,有的则是画的图案,描绘着英勇的汉军将士在前线浴血厮杀的景象,而往往他们的背后有大量的大汉百姓在摇旗呐喊。 这种让每个百姓都能看到、都能看懂,同时还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的方式,受到了广泛的好评,不少百姓甚至还簇拥在那里找来找去,这个觉得画上的年轻战士像是自己的儿子,那个觉得后面推着小车的民夫应该是自己的侄子——大家终归还是不好意思说画的是自己。 而在山脚下到山路上,《大汉报》、《京口报》等等国家范围内和地方官府主办的报纸随处可见,头版头条自然是李荩忱号召整个大汉团结起来共同北伐的圣旨,而后面还有大量时事评论以及军事新闻,大汉的军队正在各个战线上高歌猛进——不管是不是,都得是的——而各地的州府也在全方位配合,甚至本地的一些积极出力的人都在报纸上能够找到名字。 上报纸,简直就和立牌坊一个样子,因此这些百姓们为了能够光宗耀祖,一个个更加卖力。 对于这些几乎从来没有见过的宣传手段,作为老将的蒋元逊目瞪口呆之后,也只能心中赞叹一声。 陛下到底是陛下啊,要说这煽动人心的事情,陛下果然是行家里手。当然了,蒋元逊并不知道,这些自己从未见过的手段,在后世也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物,而且李荩忱也并不是完全主导,他只是给礼部提了一些建议,大多数都是礼部自己思考完成的。 挂横幅这种事,大概是华夏的种族特技,所以李荩忱点拨点拨,江总等人就能够醒悟。 “将军,南方各郡支前的队伍已经到了。”一名亲卫快步跑过来。 所有江南州府,或者说基本上全部的南方不直接参与战事的州府,都组织了不少丁壮作为支前队伍,这些支前的人主要负责从后方向前方转运粮草和器械,每个人都是有统一的衣衫和随身护卫器械的,实际上应该算是大汉的后方辎重部队。 毕竟大战开始之后,人员紧缺,汉军不可能拉出来那么多人再维持后方的粮食、器械等的转运,这个时候自然就需要大量的征发民夫,不过和其余朝代那样民夫一般作为徭役的一部分征调不一样,大汉征发的所有民夫都是另行计算酬劳的,酬劳虽然不高,但是一来有总比没有来得好,二来朝廷也会管他们的衣食住行,对于自家来说,这本来就能够变相的减轻养活一个人口的负担。 同时所有支前的丁壮,在回来之后都能够获得朝廷的奖赏,这个奖赏更多的是名誉上的,不过凭借着这个名誉他们也能够在地方上获得实打实的好处,比如村镇上的职务委任等等,他们会被优先考虑。 因此对于大多数的家庭来说,又不是上火线,春耕又结束了,这两个月正是农闲的时候,派一个孩子去跑一趟,何乐而不为呢? “好,我们走!”蒋元逊径直说道,支前队伍将会在夏收之前撑起来汉军的主要粮食运送,因此不能怠慢。 第一六五七章 披甲 当然了,蒋元逊代表着朝廷,也不能辜负了这些父老乡亲们报国的拳拳之心。 当要下山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山上的牌子。 万众一心,活了这么久,他从未如此深切地明白这四个字。 这个大汉,真的已经把整个世界,变得和自己曾经生活过几十年的那个世界,完全不一样了。 看着山脚下那些人群,有老有少,但是每个人都骄傲的挺起胸膛——要知道所有支前的丁壮和陪同他们前来的、代表乡里来送一程的族老们,都是被敲锣打鼓、挂着大红花送出村子的,不管怎么说,支前也是最靠近火线的行动了,对于村子来说也是荣耀。 如果说蒋元逊之前习惯了的世界,是一个充满战火和杀戮的世界,人们艰难的在这个世界之中求生存,生命脆弱得就像是草芥一样,狂风一吹,人只能随风摇摆,飘散到什么地方谁都不知道,甚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即使是身在社会最高层上的衮衮诸公,有的时候都不可能避免这样的悲剧。 可是现在的世界,似乎一切都变了,太阳刺破了笼罩在这片土地上三百年的阴云,每个人都有机会站定之后昂首挺胸看向前方倒卷的阴云,都有机会举起手中的刀剑,向天空之中的云怒吼,甚至都可以向北方那强大的敌人宣战,向着这曾经的时代宣战,将一切阴暗的社会运行规律全部都打破,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这真的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啊,充满光明的世界啊······ 蒋元逊心中有些无奈。 若是自己能够再晚生二十年,此时正值壮年。 不过他还是打起精神。 老天爷虽然没有让他成为时代的弄潮儿,但是至少让他看到了这一切。而现在他就要站在这里,成为坚定的中流砥柱,支持着那些弄潮儿,让他们在浪头上勇敢的挥舞旗帜! —————————— 乐昌扶着自己的大肚子站在一边,而尉迟炽繁和萧湘一个捧着头盔,一个捧着护心镜,其余几个婢女则拿着李荩忱的衣甲,正服侍李荩忱更衣。 李荩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虽然还没有到而立之年,但是年轻的皇帝都已经觉得自己因为伙食好而且运动少,有些发福了。 好在李荩忱这些年来也没有少锻炼,禁卫军的拉练很多时候他都是亲自参与的,当然了往往皇帝陛下只能跑在中下游的位置上——再往后都是不敢超过李荩忱的亲卫和军中陪同将领以及凑热闹的太尉府属官了,其余的士卒就算明知道陛下在前面也得超过去,因为军中是有明确规定的,连陛下都跑不过的全部加练五里地。 平时李荩忱也很注意剑术、枪术等等的训练,但是毕竟比不上当初在军中征战,为了生存,每天实际上都在进行大量的锻炼,身体强度已经不是另一个时代的小白领李荩忱能够相比的了。 这让李荩忱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当初刚刚来到江东,几乎没有立锥之地,当时所能做的也就只有每日拼命练武和翻阅兵书,自己能够走到今天,和当初的积淀有不可分割的联系,否则说不定哪一次冲锋的时候,自己就因为武力不行而倒下了。 至于现在,没有了当初的生存压力,就算是依旧注意训练,终究和当初不一样了······ “陛下日理万机,当然不能和当年沙场征战相比。”乐昌看到李荩忱的动作,显然已经明白他在想什么,低声说道,“不用放在心上。” 李荩忱笑了一声“髀肉复生,是时候沙场纵马了,否则军旅男儿,恐怕都快忘了当初朕是如何带着他们沙场征战的。” 乐昌登时秀眉微蹙,沉声说道“陛下一国之尊,位高九五,御驾亲征已经是冒险,怎么还能再率兵冲杀,只要在禁卫军的层层拱卫之下莅临中军、安然观看汉家儿郎厮杀就可以了。” 旁边的尉迟炽繁也是补充道“没错,陛下大旗所在,大汉儿郎自然会拼命向前,陛下自己,可不能再冲杀战场上了,就算是陛下为了逞一时之快,也得为江山社稷考虑,后宫之中若是剩下了我们这些孤儿寡母······” “陛下福大命大,但是箭矢终究是不长眼的,前线战事,可远观而不可亲临。”萧湘赶忙抓住了李荩忱的手臂,“臣妾犹然记得当初天宫院一战,箭矢已经落入院墙之内,何其凶险,陛下已经不是当日之陛下,切要为天下考虑。” 李荩忱默然片刻,还是点点头。他当然知道乐昌她们的担心于公于私都没有问题的,确实,现在的自己,就算是再披上衣甲、提起来子云枪,也终究不是当初的李荩忱了,天下在自己的肩膀上,自己万万不能出什么意外。 “几位嫂嫂放心好了,只要有我在,阿兄是一步也上不了前线!”此时清脆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大汉的长公主手里提着一支梨花枪,已然全身披挂,大步走进来。 “怜儿,你这是干什么?”李荩忱顿时眉毛一挑,不满的说道,“你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不好好地在家带孩子,这一身打扮难不成还想和朕一起上战场?” “为什么不能?”李怜儿顿时掐腰振振有词,“谁说女子不如男,如何就不能上战场?整个后宫之中的嫂嫂们都已经在配合着前线的作战,我身为大汉长公主,自然也要尽一份力。” 李荩忱这个时候大概明白了什么,环顾四周,乐昌等人显然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或者换句话说应该就是她们默许的。 难怪之前后宫准备慈善和药房等等事情的时候,一向最活跃的李怜儿反倒是没有什么动静,李荩忱当时还有些意外,只道是自家妹妹刚刚从长安回来——没错,这个和自家兄长一样在家里没正形的长公主殿下当然是不会在建康府独守空房的,因此不但跑到长安待了两年,去年冬天还生下了萧世廉的第二个孩子——一路舟车劳顿,再加上成为了两个孩子的母亲,所以想要消停消停呢。 结果谁曾想到,李怜儿从过年后回到建康府,应该一直在加强训练,尤其是练自家的枪法。 第一六五八章 回家看看 长公主殿下如此勤奋,自然是打算着和李荩忱一起出征,义学啊、药房啊的事情,她自然是顾不上了。 李荩忱沉默良久,低声说道“沙场很危险的。” “又不是没去过。”李怜儿不屑的撇了撇嘴,“要不是忙着生孩子去了,之前就应该追随阿兄杀敌,上一次阿兄入关中没有带着我一起去就不对。” 李荩忱翻了翻白眼,当时明明是你家小的太小,你自己不放心,不敢跟着去的,怎么这时候反咬一口。 “朕不准,把这身行头给朕去了,”李荩忱摆了摆手,“你要是出了点意外,朕如何向阿爹在天之灵还有萧伯清交代?萧伯清那家伙怕不是要找朕来算账?” “他没这个胆子。”李怜儿笑道,看来自己这一身英姿飒爽的行头并没有让李荩忱觉得可行,索性还是拿出必杀技,登时上前扯住李荩忱的袖子,大眼睛里已经水汪汪的,“兄长,你就让我去嘛,我不去的话嫂嫂们也不会放心的,而且只要兄长离得远远的,那我肯定也离得远远的!” 旁边的乐昌等人相视摇头苦笑。 恶人还需恶人磨,估计也就只有李怜儿能够对付得了李荩忱这个“大恶人”了。 “不行。”李荩忱咬牙下定决心摇了摇头。 撒娇也没用,战场上就算是距离再远,终究还是会发生危险的,尤其是李荩忱要去的淮北,可不是什么战事轻松的地方——实际上现在万里战线上,哪里都不轻松,大家都在承担着莫大的压力。 李怜儿轻轻松开手,抬起头,低声说道“兄长,我想和你一起,回家看看,我们有很久······没有回家了吧?” 李荩忱的脸色顿时一变。 回家······真的是一个太遥远太遥远的说法了吧? 自己的家,在哪里? 对于来自于千年之后的李荩忱来说,恐怕自己的家应该还在另外一个时空中,可惜那个时空早就已经回不去了,自己就像是孤魂野鬼一样在这个时代里游荡,还好自己寄托在了这个李荩忱的身上,有了这个新的家,再之后又是战乱,这个家又灰飞烟灭,只有自己带着李怜儿艰难的跑出来,又漂泊江南。 现在自己的确是又有了一个新的家,不过自己的记忆里,并没有忘记那个家,甚至深深的铭记着,因为当时的李荩忱就曾经下定决心,一定会回来,现在,他就要身临淮北,就要回到那个家。 而李怜儿······她也是当初那个家的一部分,的确应该在能够回去的第一时间,和自己一起回去。 “好吧。”李荩忱终究还是缴械投降,“到时候你就在朕的身边,不得擅自离开禁卫军的驻扎范围内,等大军收复淮北,朕带你,我们······一起回家。” “好!”李怜儿登时打了一个激灵。 李荩忱拍了拍她的肩膀,感慨道“你我都已经为人父为人母,朕已经一手开创了这新的天地,阿爹和那么多乡亲的在天之灵,应该很盼望我们能够回去吧。” 李怜儿点了点头,又想起来什么,跑到门口招了招手,一名年轻小子同样是和李怜儿差不多的打扮,不过身上的衣甲应该不是量身定做的,所以有些宽松,穿在身上吊儿郎当的。 “阿略也已经十四岁了,这一次就让他跟着我们一起去吧。”李怜儿拍了拍这年轻小子的脑袋。 “参见陛下!”年轻小子急忙拱手行礼。 阿略自然就是萧世廉的弟弟、李怜儿的小叔子,萧世略。 这个家伙别看现在一副稚嫩的样子,在历史上可是胆大包天的,曾经在隋朝平定南陈之后在江南作乱,自己兵败身亡不说,差点儿害的已经身在长安的他老子萧摩诃被杨坚杀了,如果不是杨坚知道萧摩诃距离这么远、又在朝廷重重监视下,必然没有机会和自家小儿子串通一气,恐怕萧摩诃就真的被这家伙给坑了。 对于这个坑爹的小家伙,李荩忱并没有多少好感,但是他并不介意对他改造改造的,毕竟人并不是天生生下来就是善人或者恶人,和外界环境有很大的关系,萧世略在另外一个时空中生长于战乱里,看到的都是群雄割据的场面,因此有作乱之心也在情理之中,尤其是江南士族和将门被隋朝打压的厉害,他的心思并非不能理解。 但是在现在的大汉,李荩忱自然不介意尝试着把萧世略调教成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为何不去学堂?”李荩忱径直看向李怜儿,这么一个小屁孩,当然了这个时代十四岁倒也不能说是小屁孩了,你让他披甲上阵,这不是胡闹么,“此事可曾禀报太尉知晓?” 就算你是长公主,也不是萧家的主人,萧摩诃知道么? 李怜儿急忙说道“萧家乃是将门世家,夫君已经身为朝廷重将,可是小叔却依旧白身,阿公自然也想要小叔在兵家上有所建树。” 萧世略也配合着说道“陛下,我从小就习武练剑,保护陛下的本事是有的,任何人想要伤害到陛下,就必须要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他的声音还很是稚嫩,甚至带着几分童音,但是说出来的话却铿锵有力,让人不由得觉得有些滑稽,旁边的乐昌等人相视一笑,这小子显然还不知道战争的残酷,明显是在逞能说大话,不过他一心为君王的忠诚之心倒是可圈可点。 李荩忱也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脑瓜“那好,既然你想要从武,就跟在朕的身边当一个侍卫历练一下,如何?” “遵旨!”萧世略回答的像模像样。 “那好,朕可提前说好了,太尉虽然以军法行家规,但是军旅终究不比家中,朕的侍卫亲军更是大汉精锐中的精锐,要是你坚持不下去的话,朕不会责怪你,随时都可以离开回到家里。”李荩忱径直说道,“但是要是坚持不下去还死皮赖脸,那就别怪朕不客气了。” “陛下放心!”萧世略挺起来胸膛。 到底是将门子弟,这个年纪,身材也不算小了。 “李靖!” “在!”李靖急忙从门口转进来。 第一六五九章 名将之后 “这小子就交给你了,给朕当成一个普通的士卒操练,”李荩忱指了指萧世略,“这是萧太尉的儿子,朕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用在乎他的身份,他要是又哭又闹,你尽管责罚,朕给你这个权力!” 李靖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萧太尉的儿子,那不就是骠骑大将军的弟弟么? 倒是个好来头啊。 汉军之中的名门之后并不算少,但是现在大多数都已经是军中的重要将领,比如黄法氍的儿子黄玩,又比如鲁广达的儿子鲁世真和鲁世雄等等,所以像是这种小年轻反倒是少见,并且如今大汉书院之风盛行,各家的子弟一般都进入书院之中读书——即使是将门也往往不例外,因为对于大多数将门来说,自家年长的子弟都已经获得了足够多的功勋并且在军中占据一席之地,所以家里年轻的子弟就可以考虑着换个努力方向了。 眼见得这纷纷乱世就要结束,天下太平之后,朝廷就算是打算继续向西域或者向哪里进兵,也不再需要这么多的将领和兵马,因此将门这边也得开始做出一些改变,免得到时候真的因为家族之中的势力过于庞大并且垄断一方军政而被朝廷来一个“兔死狗烹”。 但是萧摩诃这边又不一样,萧世廉不管怎么说也都是皇家驸马,实际上真正论立场已经和萧家没有太大的关系了,朝廷一切对萧家的封赏和对驸马的封赏都是分开来的不说,如今萧摩诃爵位的正统继承人也是萧世略这个二儿子,而不是已经位极人臣的萧世廉。 因此萧摩诃希望自己的二儿子还能够维持萧氏将门的地位,这心思也并不是不能理解的,而且现在就算是从军,也不见得就必须每天要到前线浴血厮杀,太尉府等地虽然也算是武将范畴内,但是所做的事情已经和文官相差无几了。 作为现任大汉太尉,萧摩诃这一点还是能够意识到的。 所以萧世略出现在了这里。 李荩忱当然知道萧世略跟随自己出征,必然不是李怜儿一个人就能决定的,自家妹子虽然性格张扬,但是绝对没有到在萧家也肆无忌惮、专断独行的地步,换句话说,李怜儿最多只是大方纯真一点儿,对于在家里指手画脚并没有太多的兴趣。 这也是为什么他刚才首先问的就是到底是谁的主意。 因为保不齐还有可能是萧世廉的想法。 当然了,不管是谁的想法,李荩忱都不可能因为萧世略的身份而给他大开方便之门,作为皇家外戚,你想来朕还是可以照拂一下的,但是照拂只是局限在给你一个前往前线的机会,以一个普通的士卒身份,而不是将领。 李靖上下打量了一下萧世略,这家伙看上去有些激动,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仗着自己的身份添乱? 不过既然陛下已经下令了,这些身份就注定在李靖这里起不到任何的作用,陛下说了,只要自己能够带好现在手下的这些亲卫,到时候陛下就让自己出去领兵,保不齐这萧世略也是陛下给自己的考验,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当即李靖打起来十二分精神“跟某来,先去把你身上的甲胄换成更加合身的。战场上,叮叮当当成何体统!” “诺!”萧世略打了一个激灵。 李怜儿登时有些担忧的看向李荩忱,李荩忱对着她比划了一个放心的手势。 李靖李药师,这点儿分寸肯定还是有的。 而萧世略的人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而完全改变? 李荩忱目送着他们的背影······ 整个历史都已经被自己改的面目全非了。 每个人自然也都不再一样。 ———————————— “咚咚”的鼓声打破了建康府一如既往地喧闹。 这个时候的建康府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来自于大汉各个地方的商队在忙碌着给建康府中的货栈运送物资,而新鲜上市的瓜果蔬菜和五湖四海中的珍馐也将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集市上,因此整个建康府的人,似乎都在大街上,或是买或是卖,远方的战火并没有完全打乱人们的生活。 尤其是在报纸上,大汉军队高歌猛进,更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战事变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绝对不至于让建康府的百姓完全乱了方寸。 因此当宫中的鼓声响起的时候,大街上的百姓都有些疑惑的放下手中的东西,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禁卫军出行,路人避开!”排头的汉军骑兵驱赶着街道上的人群,负责维持秩序的建康府衙役已经在路边站好。 天街两侧的百姓早就已经习惯了陛下出行时候的种种操作,见怪不怪了,不过陛下毕竟是陛下,人这一辈总共也没有多少得睹天颜的机会,因此百姓还是乌泱泱的聚集在大街小巷中,探着头看向大司马门的方向。 此时,李荩忱已经骑着马通过大司马门,他的身边跟着前来送行的唐亦舜,此时的唐亦舜已经是大汉新任宰辅,而他之前都官尚书的位置则被取消掉。 因为当初顾野王身在宰辅位置上的时候,实际上更像是一个老顾问,只是起到上下传话的作用,而且以顾野王的岁数和精力,也就只能做到这些了。 但是现在唐亦舜走上宰辅的位置,朝廷当然不会让他也当顾问,可是本身都官尚书和宰辅的职责大多数都重合掉了,尤其是在关于六部的管理上,因为剩下的朝廷机构之中,门下省实际上只有一个通事馆,而御史台和太尉府是独立于朝廷文官体系之外的机构,宰辅自然管不到。 因此为了尽可能避免人力资源上的浪费,朝廷保留宰辅居中主持大局,并且撤销掉都官尚书的职位并非不能理解,关键还是朝廷的人才实在是太少了,否则的话朝廷肯定不会这样压榨每个职位能够负责的范畴。 不过就目前情况来看,这也应该就是这几年的事情,随着科举考试的进行,朝廷的选贤举能已经完全步入正轨,同时也通过科举考试的方式证明了在九品中正制之外并非没有路可走,所以再过几年朝廷通过科举考试选拔上来的人才足够多了,人才问题自然也就不再是朝廷的心病。 第一六六零章 誓师出征 “是陛下,陛下亲自出宫了!” 一名眼尖的远远地就看见了全身披挂的皇帝陛下,那一身不但拉风而且还挺沉的黄金盘龙甲,也就只有大汉的皇帝陛下有资格穿戴了,而皇帝陛下竟然披甲出行,而不是和往常一样乘车,那说明之前人们的猜测是真的了。 大汉天子,即将御驾亲征。 “北地宵小,挑衅皇权;万里烽烟,将士用命;国家生死,承担肩上!”引着骑兵在前面开路的李平朗声吼道,“今日大汉天子御驾亲征,讨伐宵小,平定北方,收复华夏故土,重开大汉山河,沿途百姓,跪接圣驾!” “沿途百姓,跪接圣驾!” 此时建康府的大街小巷之中已经传了好几天的消息总算是得到了确认,皇帝要出建康府亲自参与到北伐之中了。对于大汉的百姓们来说这绝对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短短的几年还不至于让大家忘记皇帝陛下当年百战百胜的威名,建康府夸功的事情都还在绝大多数建康府老人的脑海之中。当年的皇帝,虽然比现在更加青涩,但是已经展露出来了枭雄称霸一方的姿态,而现在的皇帝,即使是几年没有参与到战事之中,当他策马经过的时候,人们依旧能够感受得到他身上的那一股肃杀之气。 这是百战余生的气势。 而同样的气势,几乎经过御街的每一个汉军将士身上都有。 大汉禁卫军,到底是大汉的头等精锐。 而有这样的军队保家卫国,大家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吾皇万岁,万万岁!” “大汉万岁,万万岁!” 百姓们拜倒山呼。 而李荩忱径直昂首策马,这是他应该享受的祝福。 有资格陪同陛下从大司马门出发、经过御街前往城南校场的终究只是一小部分人,其余大多数的将士已经在城南校场集结。 毕竟李荩忱这是出征,不是阅兵——说到阅兵,他还是比较有兴趣到时候在邺城阅兵的——所以现在他不可能拉着大队人马乌泱泱的从建康府穿城而过,上万人的禁卫军,非得要拉开阵型通过天街的话,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呢。 所以当李荩忱抵达校场的时候,禁卫军已经列阵完毕。 一个个方阵从点将台前一直延伸到远方,偌大的校场上已经被人填满,但是没有丝毫的拥挤感,或许是因为这些将士们站的实在是太整齐了,让人并不觉得这一片土地会因为塞不下他们而显得分外拥挤,人们所能看到的,只有黑压压的军阵,带着肃杀之气,随时准备奔赴沙场。 “将士们!”李荩忱的声音很洪亮,不过终究没有麦克风,能够听到的也就只是最前排的人,不过点将台两侧本来就有巨大的回音壁,李荩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有专人对着回音壁复述,然后让回声传遍整个校场,“大汉已经和周人全面开战,身为禁卫军,你们的主要责任是保护朕,或许感慨于自己没有机会参与这一场国运之战,又或许遗憾自己没有办法建功立业,而现在,朕将率领你们北上,你们将在朕的旗帜下北伐!” 不需要什么前因后果,也不需要什么威逼利诱。 大汉的将士身在军中,早就已经知道自己为什么吃这一份粮,也知道自己为什么每天流汗。 他们枕戈待旦,就等待着这一天。 而如今,这一天已经来临。 “万岁!”山呼声呼啸而来,如惊涛拍岸。 万分的整齐,因为这本来就是他们的心声。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可敢随朕北伐?!” “誓死追随陛下,北伐,北伐!” 无数的将士同时举起手中的刀剑。 阳光下,雪亮的刀剑倒映着一张张或许还有些稚嫩的脸庞。 每一双眼睛之中都流露出来绝对坚毅的目光。 以禁卫军这大汉最精锐的军队、追随在皇帝陛下的龙旗下征战,是他们此生的荣耀。 乱世之中的人们,本来就没有民族归属感和认同感,现在李荩忱给了他们这种归属感,让他们明白自己的根就在脚下这片土地上,明白自己的姓名之前,还有民族。 大家都是汉人,那么就要夺回汉人的江山,洗雪三百年偏安的耻辱,让大汉这个庞大的帝国重生在这炎黄故土上! 李荩忱霍然抽出自己的佩剑,直指向北方:“北伐!” “北伐!”无数的将士高呼。 这声音不但在城南的校场上回荡,也在这悠悠秦淮河畔回荡,也在这莽莽钟山下回荡,更在建康府的每一个人心头回荡。 三百年了,在祖逖中流击楫之后,在桓温杀入关中之后,在刘裕荡清河洛之后,在陈庆之七千白袍席卷北方之后,又有人喊出了这震天动地的两个字。 北伐,此时的大汉百姓,已经不是三百年里任何一个朝代的百姓,他们对于这个新的朝代有归属管和认同感,北伐已经不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是每一个人的期望,大家都期待着和平与统一,都期待着能够让这动荡了三百年的乱世彻底平静下来。 受够了,也是时候了。 而此时的大汉军队,也已经不是三百年里任何一个朝代的军队,他们有着属于军人的责任感和荣誉感,他们愿意为守护自己脚下的这一片土地并为了能够和历史上的那些名臣将相一样名垂青史而浴血厮杀,他们愿意追随着那飘扬在前方的赤色旗帜和冲锋在前的将领们,用奋斗和牺牲来诠释自己对于忠诚和热血的理解。 训练了那么久,也是时候了。 乃至于此时的大汉官员们,来自于天南海北的官员们,都已经在这件事上达成了空前的一致,他们都还年轻,他们不想等待也不想就这样偏安,他们更倾向于成为一个大统一王朝的缔造者。 天不容二主,自然也就不容有两套开国功臣名录。 那要做的,就是战胜那些人,开创一个如同之前的秦汉一样的大一统王朝。 从皇帝到官员,从将士到百姓。 或是因为信念和思想,或是因为利益和功名,大汉上下,空前的团结。 向着北方,无人畏惧。 大汉新元四年四月初五,大汉皇帝李荩忱于建康府誓师出征。 是日,建康府万人空巷,大江之上,樯橹遮天蔽日。 第一六六一章 中流 京口码头,一艘艘体型庞大的战船几乎从京口一直铺到对面的瓜洲渡。 对于李荩忱来说,京口绝对是一个熟悉的地方,当初从瓜洲渡到京口再到建康府,自己第一次参与到了南陈纷乱的内斗当中,也正是因为在这一次的内斗中自己把握住了陈叔宝和陈叔陵之间的尖锐矛盾,从而能够赢得东宫群臣的青睐,为之后自己得以主导进攻江陵之战以及独自入蜀提供了必要的先决条件。 现在自己又回来了。 虽然不是从淮北来到江南之后第一次到京口,甚至就在前一段时间李荩忱下江南巡查的时候还曾经来过这里。 但是这一次,他的心态或许是最不一样的一次。 因为从今天这一次开始,自己终于可以抽出剑,指向中原。 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最大的梦想,即将变成现实。 “臣领扬州刺史蒋元逊,参见陛下!” “臣户部尚书陈叔慎,参见陛下!” 京口前来迎接的文武官员也已经是李荩忱的老熟人。 蒋元逊是京中老人,而陈叔慎更是李荩忱的小舅子。这一次大汉倾国北伐,刚刚疏浚好的江南运河成为了大汉东侧运输粮食和武器装备的大动脉,因此也带动着京口和对岸的广陵一跃变成了大汉东南地区之中最繁华的存在。 实际上当初江南运河开通之后,这些运河沿岸重镇就已经甩掉曾经的包袱——主要还是世家带来的包袱——迎来了快速发展时期,城池规模不断扩张,城池内外都已经转变为大大小小的集市和仓库,而城池外面也被大量的工坊所覆盖。 借助运河,这些城镇都迎来了经济上和工业上的大发展。 而现在大汉北伐,这些城镇更是变成了粮食转运道路上不可或缺的环节,各地州府自然也是抓住机会,搭乘战争的顺风车,让城市规模再度扩大。 因此此时呈现在李荩忱面前的京口,甚至和他上一次前来的时候见到的京口都已经有所不同,几个月的时间也足够发生一些天翻地覆的变化,上一次来的时候京口还在大兴土木,而现在城池外围的扩建已经完成,街道上很少能够看到有废弃物和尘土,来往的车辆和船只井然有序。 在大战来临的时候,这个江南重镇也在全力运转。 正是因为京口到瓜洲渡这一线扮演着重要角色,所以即使是身为户部尚书的陈叔慎,都已经亲自坐镇京口。 李荩忱甚至有理由怀疑,如果这一场大战持续的时间再长一些的话,京口和广陵这夹江携手的两座城镇,很有可能会取代建康府变成东南最富饶和繁荣的城市,毕竟这本来就是在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场面,当时隋炀帝开通大运河之后,广陵一跃取代已经改名江宁的建康府,成为南方最富庶之地。 更不要说作为一个后世人,李荩忱很清楚大运河沿线的晋陵、吴郡这些,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在经济飞速发展的时代,建康府能不能保住自己江南中心的身份,而或者会沦落到和西边的州府们一起玩,那李荩忱自己也不能决定。 毕竟大时代的浪潮下,即使是他自己也只能起到一个因势利导的作用,更何况这个时代的华夏经历的和另一个时空之中的已经完全不一样。 李荩忱倒是并不打算在京口过多停留,他不是来旅行的,是准备北上征战的,不过北上征战的主要食粮,李荩忱还是要亲自看一下的。 伸手让李平不要跟狗皮膏药一样贴着自己,李荩忱又翻身跳到码头上的一条船上,船微微晃动一下,船上的船老大打了一个激灵,赶忙过来搀扶。 李荩忱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朕当初也没有少在船上,这点摇晃还算不得什么。蒋卿家就算了,子敬,可敢下来?” 陈叔慎跳到船上,身手敏捷,向着李荩忱拱了拱手,颇有几分“这有啥不敢”的意思。 李荩忱伸手戳了戳船上的米袋,又掀开看了看另外一边堆放的石弹,这些石弹是汉军霹雳车的主要“食粮”:“现在江南的粮食还能向北运输多少?” “启禀陛下,现在还能运送至少万石,但是之后恐怕就难以保持这个数量了,”陈叔慎沉声说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江南大多数的粮食都已经北运,现在剩下的主要是运送工坊里生产的武器器械,粮食反倒是不占多数。” 李荩忱微微颔首:“从目前的局势来看,这一场大战恐怕要持续很久,粮食上面,现在是春耕之后,粮食不够朕也能够理解,但是夏收和秋收之后,粮食万万不能有所断绝,北方的情势我们现在还无从了解,只能从白袍那里得到一些大概,因此绝对不能寄希望于北地可以提供足够的粮食。” 陈叔慎郑重拱手:“臣遵旨。” 李荩忱伸手拍了拍米袋,抬起头看向远处的江天。 江天辽阔,长路漫漫啊。 ———————————— 李荩忱到底没有大张旗鼓的渡江,趁着夜色,一艘艘巨大的战船扬帆起航,沿着北固山转出北固湾,继而直接向瓜洲渡而去。 这一走,李荩忱就不在沿途停留,将会直接抵达最前线,钟离。 水师的战船大多数都已经派遣到了淮北,剩下的这些船只实际上多数都是去年应对即将爆发的战事打造的新船,针对水师已经发现的一些问题做出了一定的改进,尤其是对船上的防火设施进行了减重,从而减轻船本身的吃水,以求能够可以装载更多的兵马。 李荩忱这一次北上,实际上也有把这些大小战船给运到淮北去。 伸手凭栏,李荩忱看着船只劈波斩浪,深深吸了一口气。 江上的风带着凉意,一轮明月倒悬在水中。 当初的祖逖就是从这里渡江,击楫中流,而现在自己也走到了这里,不知道这些曾经立志于北伐的英烈先贤们,会不会在茫茫苍穹之上注视着自己、保佑着自己。 “来,那鼓锤!”李荩忱大吼道。 向北前进的船队之中,鼓声拔地而起。 静谧的夜色,被这鼓声打破。 万船之上,鼓声同时呼应。 大江上,浪涛似乎都在随着鼓声激荡。 大汉新元四年四月初六,李荩忱击鼓中流,北上伐周。 第一六六二章 昆阳和滍水 从南阳进攻许昌,沿途并不算难走。 许昌西南,北侧为襄城郡(今平顶山北),南侧为定陵郡(今平顶山南),共同构成许昌直面向南阳的门户,就像是两扇大门一样。 而在襄城郡和定陵郡中间,就是赫赫大名的昆阳(今平顶山叶县)。 正是在这个神奇的地方,当时还只是偏将军的刘秀展露出来了其“位面之子”的真正实力,陨石从天而降,伴随狂风暴雨而来,刘秀率军内外夹击,最终以两万兵马击破四十二万敌军,为自己之后建立帝业打下了坚实基础不说,也成就了历史上屈指可数的以少胜多的典型战例。 而昆阳之战,也让王莽最终失去了和更始汉军决战的资本,这个被后世戏称为“穿越者”的枭雄最终成为了刘秀的垫脚石。 昆阳之战已经是五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而现在,打着大汉旗帜的军队,再一次抵达这个扼守中原门户的小城之下。 昆阳早就已经不是当年的昆阳了,刘秀参与昆阳之战的时候,昆阳虽然是小城,但是城高池深,同时背靠山丘和河流,易守难攻,而现在的昆阳,其地位已经被北侧的襄城郡和南侧的定陵郡所取代,虽然依旧扼守道路交通,但是城池基本上处于半荒废的状态。 这主要还是因为南北交通往来已经断绝了太长时间,昆阳所在的这条通道本来应该是南下连接南阳再转而连接荆州和整个南方地区的,可是南方和北方之间本来就已经没有了什么沟通交流,即使是后来的西梁,也是直接向关中派遣使者和商队,不会再经过这条道路,因此自然而然就荒废了。 再加上南阳到许昌这一线虽然是当初北周和北齐的交界线,但是并不是主要对峙的地方,因此城池年久失修也在情理之中。 昆阳城北就是滍水,滍水(今沙河)在这个时代是汝水的主要支流之一,水流算不得湍急,从鲁阳郡的鲁山流出后,流经的区域也不过就是左右这几个郡府,因为河流之中的沙子不少,所以称之为“滍”,也就是含沙量大的意思。 如今的北周军队,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去防守昆阳这个已经残破不堪的城池——甚至汉军有理由怀疑,昆阳上一次城池整修应该已经是上百年的事情了——直接在滍水岸边列阵。 而陈智深也不跟周人客气,汉军兵锋席卷过昆阳,他也就直接把中军大帐安在了昆阳。反正你们不想守,正好拿来让某做一个落脚的地方。不管怎么说,土墙围成的城池稍微修补一下,终归是要比营寨的寨墙来的坚固。 “过了滍水就是汝水,过了汝水还有颍水,过了颍水才是许昌。”大汉征东将军长史、平寇将军赵绚伸手指着舆图上错综复杂的敌我形势,无奈的说道,“此时陆将军从淮西出发,已经包围了汝南悬瓠城,拿下悬瓠城之后应该可以快速的向北推进,可是现在还是和我们相距有一段距离。” 淮西的局势实在是有些令人头大。 倒不是因为陈智深和陆子才的配合不好,而是因为汝水这条河流天生限定的地势原因。汝水从汝口向北,虽然主要的方向是从东南到西北,但是真的从舆图上来看就会发现实际上几乎已经偏向正北。 因此汝水沿岸的几座重镇在地理位置上,实际上是从南到北排开的,此时陆子才正在进攻的汝南悬瓠城几乎在陈智深陈兵的昆阳城正南方,所以现在汉军虽然是向北进攻,但是两支兵马的兵锋指向却是向东。 如果不是因为了解地理地势,恐怕将领们都得晕了方向。 “派一支偏师南下进攻临颍,接应镇北将军,”陈智深斟酌说道,“如今我们淮西两路兵马目标虽然都是许昌,但是战线拉得实在是太长,尤其是镇北将军那一路兵马,过于靠南,我们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等待他们一路向北靠拢,所以抓紧拿下临颍,打通汝水,让水师的船只能够北上。” “诺!”赵绚急忙应了一声。 身为曾经的关中世家子弟,他一直渴望着能够上战场,这一次总算是有了机会,当下赵绚又紧接着自请道:“将军,属下请求带领偏师,扫荡汝水,肃清河道沿线!” 陈智深瞥了他一眼:“你一个长史凑什么热闹!大军行进的诸多事宜,你难道一股脑的全都丢给某么?” 赵绚顿时讪讪一笑。 作为征东将军行军长史,独领一军的事情自己也就想想吧。 “杨尚希何在?”陈智深目光一转。 “末将在!”杨尚希快步出列,也有些激动。 他虽然曾经参与过大汉入关中之战,但是那个时候还是作为一个小将领参加的,后来还被留下来驻守武关,无缘再参加大汉扫荡整个关中的大战,因此他也在渴望着能够通过这一次战斗立下功勋。 “让你率军南下进攻临颍,打通和悬瓠城外我军的联系,可有信心?”陈智深径直问道。 “末将必不辱使命!” 陈智深点了点头,又看向有些不高兴的赵绚:“等会儿向滍水沿岸敌人发动进攻,你小子给某冲在最前面,要是打不赢,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赵绚顿时打了一个激灵,郑重拱手:“遵命!” 而陈智深伸手在舆图上点了点,环顾众将:“周人在滍水沿岸的守将是王轨麾下的崔景嵩,此人出身崔氏,原本是文官,在晋州之战中暗中投降王轨作为内应,里应外合帮助王轨拿下晋州,从而成就了今日的王轨。王轨以此人统军坐镇淮西,显然就是想要发挥此人的胆略,以期能够凭借城池和河流挡住我们的去路。” 顿了一下,陈智深的声音提高几分:“某戎马倥偬这么多年,追随陛下南征北战,还从来没有人能够挡得住某,今日这崔景嵩螳臂当车,我们应该如何?!” “破敌!”将领们异口同声。 大家一齐看向陈智深,每一双眼睛里,都在渴望功勋。 “好,传令,出战!某亲率中军,直迫滍水!”陈智深果断的挥手,“左右两翼,包抄合围,先以火炮轰击,再以火枪开路,攻破敌人南岸营寨!” 第一六六三章 綦连雄到哪里去了? 火炮轰鸣,整个滍水南岸都在火炮的轰响下呻吟。 崔景嵩背水下寨,倒并不是因为他有和韩信一样能够发动将士们背水一战的决心和勇气,对于自己麾下这些良莠不齐的士卒,崔景嵩多少还是心里有点数的。 只是因为这偌大的滍水南岸,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凭险而守的地方,滍水是最后的选择,反正滍水并不算深,就算是真的打不过,大家大不了淌水跑路就是了。 当收到王轨令他出兵节节抵抗的命令之后,崔景嵩就已经做好了随时战死在这里的准备。 因为他并不觉得出城和汉军野战是什么好的选择。 现在的汉军可不是当初的南陈军队,当初崔景嵩也曾经追随王轨南下进攻吴明彻,那个时候的南陈军队,虽然堪称精锐,但是奈何兵马数量太少,就算是吴明彻也是个人物,终究独木难支。 可是现在的汉军,要质量有质量,要数量有数量,北周军队的数量优势已经不复存在,就算是野战,也没有优势啊。 不过王轨的难处,崔景嵩当然也知道。 守城必守野,尤其是现在城外的土地上有大量的粮食刚刚完成种植,若是让汉军就这么把北周军队压缩到了许昌城内,那就等于北周直接丢掉了对大量农田的控制。 如果每座城池都是如此,大河以南等到下半年,怕是就要支撑不住了。更不要说汉军有着强大的攻城能力,难道守城就是安全的? 不见得。 崔景嵩现在也承认,的确如此。 因为火炮劈头盖脸的把炮弹砸下来,在哪里都一样! 火炮的轰击下,即使是中军大帐也是摇摇欲坠,所以崔景嵩很果断的躲在了一条天然形成的壕沟之中,趴在壕沟里向前观望,他身后的亲卫们还在拼命的将壕沟拓宽,因为这个时候大家都已经意识到了,待在平地上和找死没有什么区别! 即使是这样,炮火掀起来的尘土还是时不时砸落在身上,崔景嵩看着那些慌乱奔跑躲藏的北周士卒被炮火轻易地掀翻,眼睛已经变得通红:“綦连雄到什么地方了?!” 綦连雄并不是王轨的部下,而是尉迟迥的部下。本来汉军的进攻方向就是王轨和尉迟迥防区的结合部,而且许昌之于洛阳的意义远远大于对于淮北的意义,所以虽然许昌这边应该是王轨负责把守的,但是尉迟迥肯定不能坐视不管,一旦许昌轻而易举的丢掉了,那洛阳就有的热闹了。 綦连雄就是从轩辕关南下的援军,可是自从綦连雄传来消息说他已经从轩辕关出发之后,崔景嵩还没有和綦连雄联系上,这家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总共就这么一条路,这家伙难道还能走错路了不成? “咱们的传令兵还没有消息传来,估计应该快到了吧?”一名亲随大声喊道,如果他的声音不大一点的话,就会被炮火的轰鸣声完全淹没掉。 “按理说两天前就应该赶到了!”崔景嵩愤怒的伸手狠狠捶了一下地面。 背水一战,并不是他的本意,他计划之中的滍水防线,是自己在滍水南岸列阵阻挡敌人一段时间,杀一杀敌人的锐气,然后在綦连雄的掩护下撤退到北岸,再依托滍水和之后的汝水等节节抵抗。 可是现在事态却出乎意料的演变成了崔景嵩带着自己麾下的将士在滍水南岸死守,而应该出现在北岸接应的綦连雄却一直没有踪影,这个时候崔景嵩当真是进退两难。 如果自己继续坚持的话,少不了会全军覆没。 而如果自己这个时候要落跑,恐怕会被汉军掩杀,和全军覆没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该死!”崔景嵩怒骂一声。 此时天空中传来一声锐啸,身边的亲卫眼疾手快,径直将崔景嵩扑倒。 炮弹就在壕沟外沿上爆炸,整个大地都猛地颤抖一下。 崔景嵩只觉得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 并不是綦连雄不想前去救援崔景嵩,若是真的消极怠工的话,至少他也得装装样子,试着向滍水的方向靠拢一下,表示自己真的前去了,但是非常不幸,由于天气原因云云,所以不能及时赶到救援。 尉迟迥所部和王轨所部之间要说一点儿矛盾冲突都没有,那肯定是不可能的,王轨麾下的将领多数都不满足于现在的兵力安排,凭什么尉迟迥就要去防守洛阳这等中原仅剩下的几个繁华之地,还能吃香的、喝辣的,而他们就只能困守在淮北,一动也不能动? 要知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洛阳虽然经过多年的战火摧残,绝对算不上富足的城镇,但是因为这里是北周在河南防线上的重要节点和支撑点,所以大多数的粮食还有武器器械等等都会优先供应洛阳的守军,而淮北的王轨麾下则只能从洛阳那边喝点汤或者通过青州直接从邺城获得补给,不过前者当然是少之又少——以现在北周捉襟见肘的国力,想要养活尉迟迥所部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尉迟迥再从牙缝里面挤出来一点东西,也就没有多少了。 至于后者,北周国力早就已经被宇文宪压榨到了极致,优先供给了洛阳和晋阳之后,剩下的也没有多少。 倒并不是因为在北周朝廷的心中淮北防线不重要,对于北朝来说,淮北就是他们维持住青州乃至整个中原地区的不可或缺的防线,只不过宇文宪也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在重要性上,淮北是中原的防线,而洛阳就是中原的心脏,若是连心脏都已经丢掉了,那么要淮北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长期以来淮北和洛阳之间的冲突还是存在的,并且双方没少为了抢夺朝廷为数不多的补给而剑拔弩张。 再加上尉迟迥和王轨之间也远远没有到齐心协力的地步,尉迟迥之所以拥护宇文宪,那是为了保护鲜卑人的正统,而王轨拥护宇文宪,更多的是因为他当初和杨坚是势不两立的政敌,实际上和宇文宪之间的过从并不算亲密,只不过当时北周分裂,他根本没得选罢了。 换句话说,尉迟迥麾下的中低层将领,也就是构成军队的主体,实际上是鲜卑人,比如费也进利。 第一六六四章 歧途 这些鲜卑将领,在政治上实际上还是代表着鲜卑人的利益的;而王轨这边则是清一色的汉人,不用说也知道,这些汉人将领对于鲜卑人那一套去汉化当然是不感冒的,如果不是因为王轨还站在北周这一边,大家早就不知道会怎么抉择了。 两边之间的冲突由来已久,但是现在关乎到北周的生死存亡,大家还是得暂时放下成见,一致对外的。 因为王轨和尉迟迥坚定地抵抗汉军的立场,大家身上既然都带着两个人之中某个人的标签,就算是心中有别样的想法,这个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先向上冲了。 现在的綦连雄并不在前往支援滍水的路上,而是在鲁阳郡。 鲁阳郡已经位于滍水的上游,准确说是滍水的发源地,从鲁阳郡折而向南,就是汉军的北侧侧翼。 綦连雄之所以会出现在鲁阳郡,也并不是因为他觉得救援崔景嵩很没有意思,而是因为他也已经有很久没有收到崔景嵩的消息了,所有向南前去探寻崔景嵩所部消息的斥候都没有踪影,仿佛一切的消息都石沉大海,崔景嵩和他麾下的那些兵马就像是平地失踪了一样。 即使是许昌城那边,都已经很久没有前线的消息传来了。 并不是因为双方之间的斥候不认路,而是早就已经在这条路上埋伏好了的白袍引领着汉军斥候已经构成了一道死亡阻拦索,任何撞上来的北周传令兵都会不出意外的被截杀,早就把周围的道路和地形地势摸排的一清二楚的白袍,做这种事当然不过是小菜一碟。 因此当崔景嵩焦急的期待着綦连雄能够赶来支援时,綦连雄实际上并不知道崔景嵩的具体情况。 之后綦连雄更是收到了崔景嵩已经率军渡过滍水,击败陈智深之后向南阳进兵的消息。当然綦连雄不知道的是,这个消息半真半假,是白袍截杀了崔景嵩的传令兵之后重新写的一封信件,而这封信件的书写人和签字画押的并不是别人,而是崔景嵩的首席幕僚,此时身在许昌的鲍信。 鲍信是南北朝著名文学家鲍照的旁系后辈,家族传承摆在这里,让鲍信颇有文采并且精通天文地理,因此颇得崔景嵩信任,只可惜崔景嵩并不知道的是,鲍信早就已经“身在曹营心在汉”。 毕竟在这一次大汉的科举考试之中,鲍家的鲍兴一举博得探花的位置,让鲍家再一次看到了崛起的可能,鲍信作为鲍家的一员,当然也得尽可能的发挥自己的力量以凸显出来鲍家在大汉的重要性,单单凭借一个探花,鲍家不但可能难以崛起,还会变成很多科举之中折戟沉沙的家族的眼中钉和肉中刺,因此为了避免鲍家昙花一现,鲍信也必须要做些什么。 更何况对于鲍信来说,科举制的确让他看到了再一次向前进的可能,在北方不管鲍信再怎么有才能,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幕僚,而且还是崔景嵩这个王轨下属的幕僚,简直就让人看不到任何出头的可能,但是科举制不一样,甚至就连家族之中一向名不见经传的鲍兴,都能够因为有真才实学而得到赏识,更何况是自己? 要真的论实际能力,鲍信不是说大话,鲍兴真的比不上自己这个旁系子弟。 因此当初白袍和他接触的时候,他就果断的投靠了大汉,模仿崔景嵩的笔迹并且仿造一个公章,对于处理了崔景嵩太多信件和文书的鲍信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所以倒霉的綦连雄在半路上收到了崔景嵩已经突破滍水,向南阳快速推进的消息,并且邀请綦连雄跟在后面一起向前推进。 跟着你跑,当我傻啊? 綦连雄当然不可能傻乎乎的真的就这么跟在崔景嵩的屁股后面向前跑,那样的话崔景嵩吃肉,他恐怕连喝汤的机会都没有,白跑一趟,连军粮都得想办法自己筹集——很不幸,估计崔景嵩在前面扫荡了一遍,綦连雄怕是连军粮都很难筹集到。 甚至綦连雄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崔景嵩之所以这么迟迟送来自己已经取得胜利的消息,很有可能就是害怕綦连雄和自己争抢功劳,因此等到整个大局都已经平定再告诉綦连雄,你再不来就连喝汤都没有机会了,这丑恶的嘴脸,真的是无耻之尤! 所以一向直肠子的綦连雄根本就懒得再和这个无耻的崔景嵩扯皮,对面是文官,自己是武将,真的要说嘴皮子功夫,必然是扯不过的,因而綦连雄干脆就不管崔景嵩怎么催促,自顾自的率军折而向西,前往鲁阳郡。 经过鲁阳郡,同样可以抵达南阳,而且不见得就比崔景嵩且战且进来得快,綦连雄可不会天真地以为大汉出了名的猛将陈智深是那么好对付的,他甚至还心怀恶意的猜想陈智深是不是诱敌深入才假装败给崔景嵩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陈智深应该想不到,北周的援军并没有直接投入正面战场,而是从侧翼杀过来。 不管这个时候的陈智深和崔景嵩到底在什么地方拉锯,至少南阳这边,应该是空荡荡的。 若是陈智深真的败退,那自己正好给他来个大抄底;如果陈智深只是因为一时的小失误而先放弃第一道防线或者干脆就是诱敌深入,那自己能够拿下南阳,哪怕只是引诱陈智深回军,那也是力挽狂澜的大功劳。 所以当崔景嵩在滍水南岸被炮火轰击的叫苦连天时,他的援军却已经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 而这条道路,既然在汉军的全盘算计当中,自然也不是那么好走的。当策马经过鲁阳城外一座小山下的綦连雄,无意间抬起头来的时候,一面赤色旗帜骤然跃出眼帘。 綦连雄的瞳孔骤然紧缩。 下一刻,万箭齐发,将松松散散的北周军队直接淹没。 山坡上,曹忠伸手勒住马缰,看着下面惊慌逃窜的北周军队,手中马槊霍然向前一指:“杀贼!” “杀贼!”汉军将士们呼啸而出。 迎风舞动的旗帜似乎已经宣告了这一支一路撞入包围圈的北周军队最终的命运。 前方、后方,也不知道多少汉军将士怒吼而来,鲁阳城外,杀声震天。 第一六六五章 战情如火 “陈智深这一战,打的漂亮!”李荩忱激动地拍了拍桌子。 随同的官员,包括刚刚上船参见李荩忱的杨素,脸上都露出喜色。 捷报是今天早上刚刚传来的。 陈智深已经率军突破滍水防线,北周守将崔景嵩仓皇渡过滍水逃遁,所部麾下近万兵马,只有千余人因为跑得快而得以身免,美中不足的是崔景嵩这个家伙落跑能力也不差,竟然没有抓到他。 陈智深这家伙可不会善罢甘休,率军渡过滍水之后一路衔尾追击,接连突破了北周军队在汝水南岸的两处营寨,当然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崔景嵩跑路,这些营寨之中的守军早就已经无心恋战,汉军浩浩荡荡的杀过来,他们这点儿孤军,不跑路还干什么? 因此现在汉军一夜之间就已经推进到了汝水南岸,沿着汝水北上的一支汉军水师船队已经和陈智深所部接上了头。 汉军陆师和水师汇合的结果,自然就是陈智深能够凭借水路从容的转运更多兵马南下悬瓠城,帮助兵力的确有些不足的陆子才解决掉这个顶在淮西咽喉上的钉子,然后彻底将陆子才所部也解放出来。 可以说陈智深突破滍水,当真是一子落而全盘活,整个淮西战局从原本的汉军难以前进分毫到现在的北周军队全线崩盘。 除此之外,汉军还引诱洛阳来的北周援军跑到了鲁阳郡,然后在曹忠的带领下打了一个漂亮的包围战,尉迟迥麾下綦连雄所部近乎全军覆没,甚至就连綦连雄本人都沦为了汉军的阶下囚。 很明显,这一次论跑路的本领,应该是王轨所部略胜一筹。 当然了,汉军也不是一点儿代价都没有付出,随着鲁阳之战的消息传来,崔景嵩就算是再傻也知道自己的麾下出了内鬼,好在崔景嵩狼狈跑回许昌之前,许昌白袍就护送鲍信从城中撤离,不过即使是这样,城里留守的白袍还是多数牺牲于随后开始的大搜捕当中。 而王轨也是不信任尉迟迥的,所以在尉迟迥答应了派出援兵支援许昌战事之后,他还是从牙缝之中挤出来了八千兵马,让自己的儿子王瑜带领着前来许昌,得亏王轨这个还算英明的决定,王瑜赶到许昌的时候正逢崔景嵩惨败,这八千北周兵马入城,总算是给了崔景嵩一点收拾残局的底气。 否则的话没有援兵、自己麾下的兵马也死伤的差不多了,崔景嵩真的不知道应该凭借什么再守下去。 许昌虽然算得上一座大城市,但是环顾四周根本无险可守,实际上是位于中原腹地的沃野上,若是将战线拉到北侧的嵩山一带,那和主动放弃许昌又有什么区别? 现在多了八千兵马,崔景嵩也多少有了和汉军再较量较量的勇气,而大汉在许昌布置的眼线也几乎损失殆尽,所以许昌城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已经没有办法探摸清楚。 有得必有失,当初筹划这一场大战的陈智深和曹忠,也不能判断北周军队的下一步变动,因此这样的代价是必然会付出的,相比于汉军所取得的胜利,这些代价也不算什么。 汉军可不至于没有了内线的配合就没有办法打仗了。 同时传来捷报的还有关中。 萧世廉虽然还没有拿下潼关,但是也没少围绕潼关做文章。 潼关作为洛阳门户,是北周军队必然会救援的地方,尤其是司马消难兵败,潼关守军更是薄弱,因此不但尉迟迥在想办法给潼关增兵,宇文宪也从蒲州抽调了一路步骑兵马谋求直接从蒲坂渡河,进攻关中的侧翼,以能够尽可能的牵制住萧世廉的兵力。 潼关久攻不下,萧世廉就已经转换思路,准备围点打援。 既然你北周兵马送上门来,那自然就不跟你客气了。 是夜,萧世廉列阵潼关下,摆出挑灯夜战的姿态,实际上城下除了前排兵马之外,后面都是装样子的稻草人,反正费也进利也没有胆子出城迎战——这些天火炮持续不断的轰击已经让他们失去了出城的勇气,即使是有城墙的遮蔽,死伤尚且如此,若是贸然出城,那怕不是会直接被敌人给打成肉泥。 而实际上汉军主力已经向北转移,配合徐德言统带的长安守军,汉军在蒲坂外围布下天罗地网,北周军队自然是一头撞入包围圈中,被汉军一路压迫着退到大河岸边,北周步骑争抢渡船,死伤无数。 等到天亮之后打扫战场,萧世廉才无奈的发现,真正被汉军打死打伤的北周军队并不多,大部分北周军队是被自己人踩死的、渡河的时候淹死的等等。 毕竟在深夜夜色之中,汉军的火枪和弓弩等都没有多少准头,而不等汉军贴身肉搏,意识到自己中计的北周军队就已经完全乱了套,乌泱泱的扭头跑路,等到汉军追上去的时候,北周军队已经在哄抢渡船了。 一夜折腾,汉军几乎没有付出什么代价就击溃了这一支北周援军,甚至还轻而易举的拿下了蒲坂津,控制住这个当初杨坚和宇文宪拉锯的主战场。 对此萧世廉也只能表示,北边来的家伙,尤其是还带着战马的时候,还是乖乖地搭建浮桥吧,非得要坐船以为能够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现在可好,你们败退的时候,只是哄抢船只就足够要命的,甚至还有几条船因为超载而沉没在了水里。 这又是何苦呢? 没有南人的金刚钻——泅渡本领和造船技术,就别揽这个瓷器活。 等到天光破晓,潼关上的费也进利意识到昨天和自己大眼瞪小眼的竟然是一群稻草人的时候,汉军前锋已经施施然返回营寨,将缴获的那些北周旗帜在地上一丢,潼关上守军更是士气大跌。 这也不怪汉军杀得太猛,主要还是费也进利为了提升潼关士气,将援军会从蒲坂津而来的消息早早地散播下去,在潼关城中早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北周军队都在摩拳擦掌等待着和北方绕过来的援军里应外合,结束这噩梦一样的守城战。 结果谁曾想到,他们等来的援军不过是一面面残破的旗帜。 第一六六六章 引他南下 当日,汉军再攻潼关,几度登城,如果不是费也进利率领亲卫拼死抵抗,再加上汉军昨夜长途奔袭着实是劳累,恐怕潼关已经易主。 现在除了李荩忱眼前的淮北防线还在僵持,以及北方的九原战场因为距离遥远而没有消息传来,各路汉军当真是捷报频传。 万里战线上,战情如火,各路汉军虽然不至于说高歌猛进、长驱万里,但是都在通过一场场胜利消磨北周的有生力量。 可以想象,一旦北周顶在前线的这些兵马损耗殆尽,汉军继续向前推进的时候,恐怕就是如入无人之境的场面。 所以此时站在李荩忱下首的将领们,都有些着急。 他们距离淮北前线也就还有一日的路程,可是等到他们赶到再突破淮水前线之后,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那时敌人会不会已经全线溃退,其余汉军是不是已经在“宜将剩勇追穷寇”? 怕是到时候连喝汤的机会都没有啊。 要知道禁卫军北上,可是来吃肉的。 李荩忱在叫好,杨素等太尉府官员也都是面露喜色,但是这些将领们反而有些发愁。 风头都被那些家伙抢走了,那我们出什么? 李荩忱瞥了一眼下面,将这帮家伙的神情尽收眼底,不由得微笑说道:“淮北战事现在看来比我们想象之中的还要复杂,杨爱卿,你介绍一下吧。” 杨素微微颔首,伸手在舆图上点了点:“实际上敌人的淮北防线是通过坚守几个要塞来完成整个防线的布防的,从东到西,依次为徐州、清江口、赤坎城、涡口、颖口再到淮西的汝水悬瓠城,现在淮西战局已经满盘皆活,不再需要我们考虑,关键就是这几座淮北要塞,徐州自不用说,赤坎城比邻岁水(今洪泽湖),背靠龙亢郡(今蚌埠北),北周布下百里连营,遮蔽住整个淮水北岸。” 顿了一下,杨素又在几个支流入淮的地方点了点:“而诸如清江口、涡口和颖口这些,同样是沿途营寨堡垒众多,同时大小河流上全部以浮桥相连接,以沟通两岸,也起到阻碍水路的作用。” 淮水作为华夏除了大江和大河之外最大的一条河流,最典型的特点就是支流非常密集,如果纵观淮水的舆图,就会发现淮水相比于大江和大河,更像是一颗老树的根,盘根错节,一条条根茎不断地向北侧和南侧延伸,将整个淮南和淮北都笼罩在淮水的流域范围内。 因此想要把守淮北,就必然要守住这些支流的入淮口,一旦任何一处失守,南朝强大的水师就会沿着支流长驱直入,将整个淮北后方彻底捣乱。 这是数百年来北朝把守淮水防线的重中之重。而南朝向北进攻,首要目标也是占据淮北的某条支流入淮口,相比之下,一城一地的得失反倒是没有那么重要了。 上一次吴明彻北伐,就是瞄准了淮北的吕梁,此处扼守清水入淮口,也就是清江口,凭借控制清江口,南方的水师可以不断地为吴明彻输送补给,而后来王轨南下,也是率军绕到直扑清江口,以求能够通过截断清江口来截断吴明彻的后路。 这一次汉军要拿下淮北,就是要先抢下这些入淮口。 当然了,王轨严阵以待这么多年,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下来的,尤其是汉军水师主力还没有抵达,吴惠觉缺少水面上最直接的支援,自然迟迟难以前进。 “如果现在淮西兵马能够在短时间内拿下许昌,而淮北这边却迟迟没有突破的话,淮西我军很有可能会暴露在周人青州守军的矛头之下。”杨素紧接着又补充一句,抬头看向李荩忱,“因此太尉府认为,必须在七天之内突破淮北,至少攻破两到三个入淮口,从而为我军水师向北扫荡创造机会,如果能够牵制敌人青州兵马南下,更是好事。” 现在留守青州作为淮北后援的是北周邵国公、大将军宇文胄,宇文胄是宇文家族旁系子弟,家族世袭邵国公,不过非常不幸的是,当初宇文泰前往关中的时候留下了很多宇文家族的人作为人质,当然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也是留下了点火种,万一宇文泰失败,宇文家族的未来还得依靠这些人。 不过最终宇文泰成功了,作为他的对手,高欢自然不会善待这些留在北方北齐土地上的宇文家族,宇文胄的父亲宇文什肥遇害,而邵国公一脉也沦落为贫寒之家,宇文胄能够活下来也是高欢网开一面了,几乎没有享受到任何世家子弟应该有的荣光。 一直到后来宇文邕天和年间,两国暂时通好,宇文胄才得以返回北周,发挥自己的才干,很快就位列大将军,同时和尉迟迥关系密切,是坚定地宇文宪一党。 宇文宪让宇文胄坐镇青州,一来是为了能够接应前线的王轨,二来自然多多少少都有监视的意思。而正是因为宇文胄和尉迟迥之间相交莫逆,所以长期以来王轨能够从青州那边获得的补给少之又少,全都被宇文胄拱手让给尉迟迥了。 作为鲜卑人,宇文胄对于王轨可没有什么好感。 不过作为青州守将,他应该还是知道孰轻孰重的。 如果汉军突破了淮西,却还被王轨阻挡在淮北,那么宇文胄肯定会出兵前去救援许昌和洛阳,这自然在无形之中就加大了中原主战场面临的压力;而如果汉军也突破了淮北,宇文胄就算是对王轨有不满,也知道不能舍近求远,必然会南下救援淮北战场。 且不说汉军是不是还能利用双方的矛盾做做文章,单单就整个战略布局上来讲,引宇文胄南下而让汉军入洛阳,肯定是上策。 更不要说海军此时已经在江南出发,目标正是青州,如果可以引着宇文胄南下,那么青州空虚,海军正可以趁虚而入,并且还能转而向南,和汉军主力南北夹击。 当然了,还有一层原因不好说破。 那就是李荩忱兴师动众、御驾亲征,总不能什么都没得打吧? 禁卫军是出来扬名的,可不是出来游行的。 若是能够引得宇文胄南下,禁卫军自然就能够占据击败王轨和宇文胄的两大功劳。 第一六六七章 朕与你们同在 这个道理不需要杨素多解释,大家都明白。 不过七天突破淮北······ 即使是禁卫军的将领多数都是军中翘楚,这个时候也得仔细掂量一下。 淮北可不是等闲的一道关卡。 就算是说七天拿下潼关和虎牢关,大家也敢拍着胸膛打包票。 以禁卫军傲视这个大汉的强大器械配备和军队素质,那些雄关在他们的面前真的就和纸糊的一样。 但是淮北不同。 三百年来,这就是卡在南朝脖子上的一道枷锁。 换句话说,这就是南朝几代人的心理阴影。 而且以北朝多年的经营布置,说其是一道枷锁,实际上也没有任何的问题。淮北营寨连绵、要塞众多,更不要说那一座座城池更是高大的令人望而生畏。 想要突破淮北,任何一名将领都得仔细掂量。 “怎么,做不到么?”李荩忱的声音骤然冰冷几分。 这一场整个大汉都被卷入其中的国运之战,按理说是不需要再做任何鼓舞的,但是淮北毕竟是一个不一样的地方,对于每一个出身南方的将领,乃至于对于李荩忱自己来说,这里都像是梦魇,就连李荩忱自己,在午夜梦回的时候,都无法忘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场场血战和血案,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那一张张自己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离开淮北八年之后,李荩忱终于东山再起。 但是直面淮北,他也需要勇气,需要这些大汉的将士们带给他的勇气。 更不要说在场的每一个人,几乎祖辈和父辈当中都有人曾经战死在这淮北血肉磨坊之中,对于他们来说,淮北既是魂牵梦萦之地,也是望而生畏之地。 但是现在李荩忱已经开口问了,那就是在问每一个人的胆量和决心。自从追随陛下离开建康府一路走到这里,任何人的胆量和决心都毋庸置疑。 他们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就为了在这场大战之中洗雪父辈和祖辈们失败的耻辱。 这就算是一条死线,大家也闯定了! “臣等唯死而已!”以李平为首,禁卫军大小将领轰然吼道。 李荩忱一挥手:“朕不需要你们去死,只要你们为朕,突破这道缠绕在我们脖子上三百年的枷锁!” “诺!” 整个船舱之中,吼声回荡。 整个五牙大舰上,所有听到这一声整齐划一吼声的将士,都下意识的挺直腰杆。 大战将至,浴血厮杀,乃是吾辈之责。 ———————————— 越靠近淮北前线,战争的气氛就越发的浓郁。 运河上一艘艘大大小小的船只来往如梭,快速的将天下四面八方的财富汇聚到这一个地方。即使是夜色之中,也能够看到不远处水面上络绎不绝的船只。 战争不会因为黑夜而停止,恰恰相反,把握住了黑夜,也就把握住了比敌人多一倍的时间。 再往前不过百里就是钟离,汉军水师正在钟离城外的淮水上集结,按照姜先的计划,水师将会兵分三路,两路主攻,分别进攻颖口和清江口。 之所以选择这两个点,是因为前者位于悬瓠城的侧翼,拿下颖口之后汉军水师不但可以帮助陆子才解决后顾之忧,还可以顺着颍水直接杀到许昌城下以策应陈智深的进攻,而后者则位于涡口、徐州等要塞之间,是中间节点,汉军一旦从清江口登陆,可以向东直接进攻徐州,而不需要在徐州城外的水面上和北周军队过多纠缠,这也是当初吴明彻选择的进攻方向。 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当初吴明彻选择清江口确实是有战略眼光的,只可惜南陈的兵力和当时卷携平齐大胜之威而来的北周军队根本没有办法抗衡。 当然了,当年没有办法抗衡,而如今,已然天翻地覆。 至于另外的一路偏师,则前去牵制涡口的守军,令涡口守军自顾不暇,从而无法进攻从清江口登陆的汉军背后。 对于这个方案,李荩忱并没有意见,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抓紧把这几艘五牙大舰和黄龙大舰送到淮北前线,否则就算是大汉水师有天大的野心,也苦于没有三头六臂。 不过水师固然重要,终究比不上从后方来的粮食重要。 皇帝陛下的船队也得先靠边给后面来的粮船让路。 按理说皇帝御驾亲征,为了皇帝陛下的安全,船队所在的水域应该全面封堵戒严才对,可是现在很明显不具备这个条件,总共就这么一条运河作为南北运输的动脉,动脉掐断了,这一战也就不用打了。 因此倒是没有人有意见,只是船上的亲卫们都瞪大了眼睛紧张的看着水面和两侧岸边,灯笼将水面上照的分外明亮,而岸上负责警戒的羽林骑来往巡弋,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惹得不断经过船队的一艘艘粮草船只上,不少人探头观望。 不过在这拥挤的运河上,能够摆出这样排场的是什么人物,大家心里都清楚,所以在光影交错的水面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道道面向这边笔直站立的人影,负责押送船只的汉军将士在自家将领口号声中整齐的跺脚折臂齐胸,对着船队行礼。而那些撑船的船夫们,也都下意识的看过来,军人有军人的军礼,他们也有他们的注目礼。 不管是什么样的礼节,这个时候都想表达同样的意思,对他们的皇帝陛下的敬重。 战线就在前方,战火如荼,而皇帝陛下就在他们的身边。 这让每一个将士和民夫,都分外的安心。 李荩忱这是用行动在告诉他们。 朕,与你们同在。 当然了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李荩忱就站在船楼上,静静看着他们,看着这些义无反顾奔赴前线的子民。 “陛下,不早了,早些歇息吧,刚才秘书监送来消息,因为避让这支船队的原因,我们会比预计里晚上两个时辰左右到达钟离,应该就是明天早上了。”身后轻柔的声音响起,元乐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李荩忱身边。 李荩忱回头,夜晚的风颇有凉意,甚至借助摇曳的光能够看到元乐尚的小脸都有些发红,显然是被冻得。李荩忱不由得握住她的手,冰凉冰凉:“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第一六六九章 这不是胡闹 “越是危险,越是有需要!”陈宣华梗着脖子说道,“大汉男儿在前线不畏生死,我们看护队就是为了救他们的性命,凭什么不让我们先去?” 李荩忱顿时默然。 的确,看护队组建的目的就是救死扶伤,跟着自己一点点向前进,的确是安全了,但是救死扶伤就不用想了,而且以禁卫军这帮悍卒的战斗力,就算是战斗真的打响,恐怕也都是敌人死伤。 所以确实是前线现在更加需要看护队。 良久之后,李荩忱方才说道:“不怕么?” “生死由命,为何要怕?”陈宣华径直说道,显然她早就已经想好了怎么回答李荩忱,大战开始之后,全国上下,人心激荡,即使是陈宣华也不能例外,或者说每一个人都不能例外,现在前线战事紧急,作为看护队的缔造者,又带着皇家药房这么多人,陈宣华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禁卫军虽然还没有投入战斗,但是已经有很多军队开始厮杀,看护队也不是只派出了这么一支,向北走的还有很多支队伍,只不过为了应对路上有可能出现的特殊情况,这些看护队还是以男的为主,他们向北的足迹可以抵达长安甚至抵达九原。 而算时间,这些北上的看护队也应该已经开始工作,偏偏就陈宣华自己率领的这支队伍还在跟着禁卫军的船队一点点的向前走,这让陈宣华也有些郁闷,尤其是李荩忱抵达钟离之后,肯定不会直接就开赴前线,至少得等吴惠觉等人前来汇合,这又不知道要耽误几天的时间,军情如火,人命关天,陈宣华也不想再等了。 看护队成立到现在,已经引起了太多的非议,必须得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不是花拳绣腿。 李荩忱不由得笑了一声,相比之下,反倒是自己婆婆妈妈了。 “那好,朕准了!” 顿了一下,李荩忱紧接着说道:“朕令李靖······” “兄长放心,交给我好啦!”长公主殿下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 李荩忱怔了一下:“你们这是要凑成娘子军啊?” “不行么?”李怜儿敲了敲手中的头盔。 “好,那朕就信你一回,不过上了战场,刀枪无眼、军令如山,任何人等不能违背,”李荩忱一挥手,“朕抽调五百名禁卫军和百名羽林骑护卫你们,你们务必听从吴卿家之命。” “遵旨!”陈宣华和李怜儿急忙应道,一顿足一行礼,倒是有模有样,不知道私下里是不是练过。 ————————————- “胡闹,这不是胡闹么?!” 大汉钟离太守、扬武将军周芃提着横刀站在船上,他的身上满是鲜血,显然刚刚经历过一场浴血厮杀。 周芃,能够以如此年轻而位列将军,当然也不是等闲之辈,他祖父就是南陈名将周文育,还是曾经提携过吴明彻的老将,而他的父亲则是南陈左卫将军周宝安,也算是在将领之中位极人臣,只可惜周宝安英年早逝,留下了周芃这一个儿子继承周家血脉,周芃年幼,因此只能反过来依靠于吴惠觉。 对于这个吴家当年的恩人后代,吴惠觉当然也不会轻慢,周芃身在大军前锋,屡立战功,此时已经身为杂号将军,而这一次他的主要任务就是进攻清江口。 当初清江口之战,周芃还没有成年,所以战斗的细枝末节也都是道听途说,当年的南陈军队毕竟不能和现在的汉军相比,所以周芃的心中对当初的吕梁之战和清江口突围战未免有所轻视,当初的南陈军队几乎是九死一生,而现在换成我大汉儿郎,肯定不会那么惨,有火枪和火炮在手,应当很轻松的将敌人的防线杀穿才对。 今日亲自参与到清江口攻防战之中,周芃方才意识到事情远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说句不好听的,他被现实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一来清江口早就已经不是当年的清江口,王轨在清江口两岸设下了连绵十里的营寨,营寨全部都有高高的土墙壁垒,又引来清水环绕营寨,形成护城河,同时在营寨之间、清水之上,设置了一道道铁索和浮桥,以求能够阻挠汉军水师直接突入清水中。 同时营寨并不只是陆地上的旱寨,甚至还向水中延伸了一部分,形成水寨。 只不过这水寨也是高高的围墙,根本就不给汉军任何可乘之机,同时还借助水寨在淮水靠近中央的位置上又拦腰拉起来一条铁索,等于彻底堵住了清江口,甚至还极大的压迫了汉军水师的活动空间。 二来王轨也意识到,汉军不管是出于战略目的还是出于为当初北伐将士报仇的目的——此时汉军淮南主将是吴明彻的儿子吴惠觉,背后还有李荩忱正在赶来,所以汉军以清江口作为主要进攻目标是情理之中的。 所以王轨在清江口这里布置了重兵,就是防范汉军以此为突破点。 事实证明,王轨终究还是押对了宝,吴惠觉的确主攻清江口,毕竟从地利上来讲,这里也是最好的选择。 作为前锋的周芃,已经在水师的掩护下率军进攻敌人的水寨足足四次,但是每次都被敌人击退,没办法,对于敌人营寨之中的布置汉军并不清楚,有好几次都是因为险些中了埋伏而不得不后退整备队形,然后就被敌人一股脑的又重新赶回船上。 还好水师比较靠谱,不但火炮和投石机一直在压着敌人打,而且来往运送兵马一点儿都不含糊,只是可惜水师的船只太少,一次性没有办法转运这么多的兵马上岸,否则的话也不至于这么轻松就被人给反推下来。 不过水师和麾下的将士们都尽力了,所以周芃并不懊恼,已经认清楚敌情的他,当然知道如果清江口这么容易就拿下来,那反而有可能是有诈,现在凭借自己手上的这些兵马估计也就是给后面的主力打打前站,消磨消磨敌人的兵力罢了,毕竟到时候皇帝陛下肯定也会莅临战场。 能给陛下打前站,也算是自己的一份功劳了。 因此周芃说胡闹,并不是说的现在的战斗,而是已经抵达南岸的看护队。 第一六六八章 海棠承雨(修改版) 就算是已经到了春天,淮水上一路南吹的风也带着寒意。 一个小姑娘家,当然抵抗不住。 “没多久。”元乐尚急忙说道,微微打了一个哆嗦。 冷是挺冷的,但是陛下问起来了,她并不想说。并不是为了想要让李荩忱心疼可怜自己,而是害怕李荩忱嫌弃自己一点儿苦都吃不了。这点儿寒风,比起陛下曾经经受过的那些,又算得了什么? “为何不进去?”李荩忱笑道。 既然不抗冻,还是先把人弄进来吧。 旁边的婢女急忙将火盆提过来。 “想要陪陛下一会儿。”元乐尚微微低头,靠在李荩忱的肩头上。 作为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元乐尚崇拜英雄当然是情理之中的,尤其是李荩忱绝对不是那种说一套、做一套的假英雄,他所做的一切,天下万民都看在眼里,确实是在为苍生谋福利,这样的英雄自然更是让元乐尚倾心。 只是她出身元氏的身份一向让她觉得自己和李荩忱之间还有一道淡淡的隔阂,哪怕是水(和谐)乳交融之间。 因此元乐尚一直默默地跟着尉迟炽繁忙碌,不仅仅是因为尉迟炽繁那边的确需要这样的人手帮忙,更因为面对李荩忱的时候,元乐尚总是不知所措。 她更喜欢站在他的背后看着他指点江山。 哪怕这江山曾经是鲜卑族的江山。 对于元乐尚来说,鲜卑的身份早就已经淡化,在鲜卑族当中执行汉化最彻底的应该就是作为鲜卑曾经皇族的元氏了,更何况现在的元氏早就已经沦落成寄人篱下,至于是寄在谁人之下,又有什么区别? 但是很明显,在大汉,鲜卑人的身份并没有完全淡化,甚至拜宇文氏的去汉化所赐,在汉人眼中,鲜卑人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因此元乐尚更多几分自卑,更不敢站在李荩忱的身边。 李荩忱感受到手心中握着的小手已经逐渐变热,便悄然松开。 不过很快,那小手又钻到了自己的手心里。 李荩忱微微错愕,旋即低头看向元乐尚的脸颊,再一次升起,只不过这一次,应该就不是因为冷的原因了。 “早些歇息吧。”李荩忱笑了一声。 清清香气,窜入五脏六腑。 令人心旷神怡。 元乐尚没有回答,只是抱紧了他。 —————————————— 夜里一场春雨洗礼了运河两岸。 晨光熹微的时候,船再一次起航。 或许是因为水波荡漾的猛烈,又或许是因为船骤然起航来的势头大,元乐尚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尚且还有泪痕点点。 而另外一边的枕头,凹痕还在,手放上去甚至还有余温,但是人已经不见了。 出门在外的时候,李荩忱从来都习惯睡在床榻外侧,这一点是整个后宫之中都知道的,所为的就是如果有什么急事的话,不至于把身边熟睡的人也吵醒。 这一次显然也是如此,陛下有着严格的自律能力,早上虽然不至于闻鸡起舞,但是该起床的时候绝对不会赖床。 雨过之后,天色本来就有些昏暗,所以早就已经不是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了。 元乐尚缓缓坐起来,先掀开被子自己悄悄看了一下,又懊恼的拍了拍被褥,昨夜的“风雨飘摇”回忆起来,羞也羞死了,而且大早晨的竟然都没有起来伺候陛下,更是自己的失职。 而她不知道,自己的动作正好被刚刚进门的李荩忱尽收眼底。 听到脚步声,元乐尚方才反映过来,看到恰恰是李荩忱,双手捂住眼睛,想到两人的种种,就觉得不好意思睁眼了。 李荩忱背着手走过来,笑着说道:“昨夜雨疏风骤时,也没有这样不忍相见啊?” 元乐尚的手抖了一下。 你不要说了好不好? 不过很快鬓角耳畔微微一凉,她惊讶的看过来,李荩忱已经把铜镜拿了过来。 耳边别了一朵鲜艳的海棠花,花瓣上还带着滴滴晨露。 人面海棠相映红。 元乐尚顿时欣喜道:“陛下是从哪里采摘下来的?” “趁着船没有开,朕看岸上有一株海棠,便带人过去摘取。”李荩忱笑道,“这海棠经过风雨之后,也如出水芙蓉一般清新秀丽,正和你一样。” 元乐尚心中甜蜜蜜的,靠在李荩忱的身上,纵然他是九五之尊,也愿意为自己来往周折而只折取一朵花的事情,又怎么可能不感动? 而李荩忱看着元乐尚的笑容,这就是所谓的人比花娇吧? 海棠承雨,挂着晨露,更显得可人。 等李荩忱用过早餐之后施施然走入船舱,便看到了陈宣华的身影。 陈宣华饶有兴致的看着李荩忱:“陛下昨夜还尽兴么?” 李荩忱怔了一下:“此话何意?” “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陈宣华走过来点了点李荩忱的胸口,“妾身和妙儿妹妹在隔壁可都听的一清二楚,这位元家姊姊,不,元家妹妹······” “朕觉得你还是叫姊姊比较妥当。”李荩忱调笑道。 “我进李家的门庭早,凭什么?”陈宣华一句话给堵了回来,不过旋即抱住李荩忱的手臂,笑嘻嘻的说道,“好吧,好吧,那就叫姊姊,这位元家姊姊也是······啊!” 李荩忱放下手。 陈宣华眼泪汪汪:“疼啊。” “乱讲话。”李荩忱哼了一声,“说吧,你和妙儿都有那么多事每天忙得连人影都看不见,无事不登三宝殿,需要朕给你干嘛?” 要不是有事求自己,这丫头绝对不会脸上一直挂着笑,哪怕是挨了打都不还手的,要是换在平时,早就扑上来,说什么也得教训李荩忱一顿。 陈宣华神情严肃几分:“前线战事已经爆发,大汉看护队请求先一步乘坐快船抵达战场。现在前线更需要我们。” 李荩忱也打起精神:“淮北战况现在不甚明朗,战情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反复,这很危险。” 第一六七零章 输血 炮火轰鸣,淮水上,水师战船正在拼命的炮击敌人营寨,外围的水寨已经被炮弹清洗过一边,厚实的寨墙上满是窟窿,甚至还有不少固定寨墙木头用的绳索都被硬生生的崩开,所以组成寨墙的上百根木头呼啦啦的全部都散开了。 而水师的投石机更是不客气,石弹砸向营寨里面,打的对面的投石机根本就没有能力还手。虽然敌人占据地利,但是真的要比拼器械的威力,还是不要和汉军叫板得好,之前北周军队还妄想着能够凭借自己数量占优势而和汉军水师较量较量,结果很快就被姜先指挥着水师战船一个又一个,用猛烈的火力直接覆盖掉了。 在损失了小半数投石机和床子弩之后,北周军队也学乖了,既然这些器械使用了之后只会导致敌人更加疯狂的报复,那还是不要用的好,因此汉军这边火炮一轰鸣,所有的投石机之类的全部都向后退,当然了这样的后果自然就是前面的北周士卒只能依靠寨墙和自己单薄的身躯来抵挡轰鸣的火炮,对于士气的打击是不言而喻的。 若不是如此,也不至于让汉军一次又一次的直接冲上岸,因为最前沿的北周军队早就已经被炮火洗礼的失去了和汉军较量的胆量,汉军一冲,这边就直接崩溃掉了。 不过北周军队到底不是吃素的,后面的将领们带着亲卫亲自上阵督战,在不知道杀掉了多少要逃窜的北周士卒之后,总算是稳住阵脚,然后反杀回去,否则的话周芃早就已经率军突入营寨纵深了。 而周芃已经回到了南岸,天色已经沉下来,没有必要再进攻,现在水师所做的不过是为了震慑一下敌人,顺便尽可能的把营寨摧毁到敌人一晚上根本不可能完全修复的状态,否则给他们一晚上修修补补,今天的进攻就全都白费了。 南岸的军营中,汉军将士们来往奔跑,一名名伤兵从船上运下来,送往军营中间刚刚搭建起来的医疗帐篷。 大家都在忙着转运伤兵,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到自家主将就在身边,而周芃也没有声张,只是默默地收回自己的横刀,带着两名亲卫向码头走去。 “快,让路!”女人的声音骤然响起。 周芃打了一个激灵。 一名披甲的女将在前面开路,后面的哭声不断传来,显然她后面跟着的担架上,全部都是重伤员。一名名抬着担架的士卒向前飞奔,再晚一会儿保不齐会发生什么。 “你,让开!”那女将一把推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周芃,而她的身后还跟着几名身着白衣的看护士,她们的手里拿着纱布之类的,正在紧张的撕扯,看伤员哪里有流血的地方,就抓紧把纱布裹上去。 “我来!”周芃看到一名士卒自己身上也有伤,径直从他的手中抢过来担架。 “将······将军?”那士卒诧异的喊了一声。 周芃没有说话。 而前面的女将听到了,径直回头:“扬武将军周芃?” “没错。” “余乃大汉长公主,”李怜儿秀眉一挑,敲了敲腰间悬挂的令牌,金黄色的令牌即使是沾染了一些鲜血,也能够表明她尊贵的身份,“身为将领,你这个时候不应该在这里抬担架,而应该去码头上指挥转运伤兵,那个地方更需要你,等所有伤兵都运走了,你来大帐!” “末将参见长公主!”周芃急忙拱手行礼,“末将遵命!” 看着周芃转身要走,李怜儿指了指他的亲卫:“把你的亲卫留下来一个,我们这里人手不够了!” ———————— 今天的伤员并不是非常多,不过多数伤势都比较严重。 这主要还是因为北周军队每一次反扑的厉害,汉军将士往往以少敌多,身上的伤口自然不在少数,如果不是水师及时用炮火隔断敌人后续的兵马,恐怕每次能够回来的士卒更是少数。 “这个发烧了,快降温,去把水袋拿过来!” “输血,这边需要输血!” “这两个,抓紧止血,我们的纱布不够用了!” “纱布不够用就想办法,先把这些干净的衣服撕掉,用酒精消毒之后才能用,不能马虎!” 周芃刚刚走入营帐,就被吼声所淹没,一名名看护士个个都是沾满鲜血,正在忙碌,而士卒们疼痛的叫声更是此起彼伏。 “献血,快点组织人献血,这边不够用了!”陈宣华大步走过来,眼前的场景让第一次上战场的她看着很是反胃,毕竟这种鲜血淋漓、惨叫连连的场面,绝对不是平时在皇家药房那边能够见到的,而这营寨之中的环境也绝对不能和皇家药房的小单间相比。 这里······就像是炼狱一样。 而这还不算战争最惨烈的时候,战争,才刚刚开始。 陈宣华的声音有些喑哑,脸上还沾染着一道血污,不知道什么时候擦脸的时候蹭上去的,她一眼就看到了愣在那里的周芃:“还愣着干什么,组织你的人,献血,快去!” 平白无故的被一个小姑娘给吼了,周芃却没有生气,而是打了一个激灵,转身就去招呼人。 陈宣华不由得掐着腰摇了摇头。 自家夫君手底下,这都是这么榆木疙瘩? 当然她并没有意识到,周芃的反应如此迟钝,主要还是因为从军这么久,这场面······他还真的是孤陋寡闻了,不说别的,就是这献血等等的专业名词,他都没明白是什么,甚至听着这些看护士的声音,他都不知道她们到底在忙碌什么。 不过看着一名名惨叫的士卒逐渐恢复平静,周芃不得不承认,她们来似乎并不是胡闹。 看护队,的确发挥了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重要的作用。 很快周芃就被一名看护士引领着去献血,而受到他的招呼,几乎所有还能走动路的将士都来了。 针扎入手臂,铜管向上一拉,伤口用酒精消毒过的棉球盖住,周芃就被撵走了。 抽血的看护士也管不了你是将领还是士卒,来了就是一管子。 而周芃擦了擦血,这点伤口对于身强体壮的他来说算不得什么,战场拼杀的日常罢了。 不过倒是这个小棉球,让他很感兴趣。 第一六七一章 援军就在后 棉花,周芃是见过的。 棉花正是在南北朝时期传入华夏的,在这之前,是没有棉花的“棉”这个字的,桑和麻长期以来是人们制作衣服的少有选择,基本富贵人家身穿丝绸锦布,穷苦人家就只有麻布可以穿了。 而在《宋书》上第一次出现了“棉”,表明棉花正是进入人们的视野,不过这个时候棉花还主要是在边境地区种植,并没有完全普及。等到现在,棉花的种植范围也依旧局限在大汉的边疆。 不过最终棉花还是提前被孙思邈发现了。 需求一种消毒酒精承载品的孙思邈,在一次集市上偶然发现了棉花,并且将其用于酒精消毒,因此棉花能够进入人们的视野,应该得赖于大汉现在已经建立起来的完善的贸易网络,即使是西域的货物在建康府的大街上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而棉花能够得到大规模的种植和利用,则和孙思邈有不可分割的关系,意识到棉花重要性的孙思邈,很快就想李荩忱提出申请种植棉花。说句实话,看到孙思邈的申请,李荩忱自己是有些诧异的,在他的印象之中棉花应该不会这么早就出现在华夏的历史上,毕竟棉花经过西域引入中原并且成为华夏的主要农作物要等唐宋之后了。 只是李荩忱没有想到自己建设起来的经济网络,竟然会提前这么久将本来应该只是生长在边境上犄角旮旯里的棉花呈现在自己的眼前,孙思邈的申请自然正中李荩忱下怀。 因为他很清楚棉花的作用,医疗上的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在纺织上。棉花作为衣物的主要组成部分,可以有效地加强衣物的保暖作用,自然也就进而解决了“温饱”之中的“温”这个难题。 温饱从古至今都是困扰着华夏统治者的两个主要问题,华夏地大物博、物产丰富,百姓一向没有什么特殊的需求,只要能够吃饱饭什么都好说,但是就是因为开垦的土地少而人口众多,再加上种地的确全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再加上政治上的冲突、制度上的瑕疵,所以不能保证温饱的事情时有发生,进而自然就会有人揭竿而起。 因此李荩忱想要让自己以及子子孙孙屁股下面的位置都还牢固,那么就要尽可能的想办法解决温饱问题,至少杜绝掉一个可能导致王朝颠覆的源头。 这也是李荩忱当时南下的时候着重提出要搞杂交水稻,现在又将目光投到棉花上的原因。 增大粮食产出、提高百姓抵抗寒冷的能力,自然是两个稳固政权的不错选择。 当然了从更深层次上来说,有棉花也就能制造棉衣,有棉衣,人们就能够抵抗更冷的冬天,自然就更可以向北发展,李荩忱想要建立起来对北方完整而稳固的统治,棉花注定了将会成为一柄利刃。 在李荩忱看来,华夏的北方边境是远远不能停留在燕云十六州一线的,实际上燕云十六州也就是长城的边境,在秦汉历代帝王的设定当中,长城从来都不是什么防御设施,想要凭借一道墙还有几座城就挡住浩浩荡荡而来的北方蛮族,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历史上无论是宋还是明,都进行过类似的尝试,最后还不都是一败涂地? 当战线退回到长城脚下的时候,中原王朝就已经快要大难临头了。 长城的作用,是作为征服北方的落脚石,大汉的军队应该以长城为凭借,以棉衣为护盾,向北继续征伐,最终将整个草原和东北都笼罩在大汉的铁蹄之下。 棉衣除了可以让汉军将士走得更远,也可以让百姓走得更远,大汉之后若是要开发草原和东北乃至于高句丽,都必然离不开棉衣。 靠“抖”去抵抗寒冷,还是算了吧,更何况现在还是小冰河期呢。 所以当孙思邈看到棉花的时候,看到的是医疗上的未来,而当李荩忱看到棉花的时候,更看到了华夏的未来。 趁虚而入,趁着击破鲜卑又击破突厥,草原上只有弱小的薛延陀部的时候,李荩忱要占有草原、击败高句丽,彻底安定历史上困扰华夏一代又一代人的北方和辽东! 不过这些毕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现在李荩忱也只能先慢慢的种上棉花,等着棉花开花结果。在孙思邈和李荩忱的双重支持下,如今皇家药房种植药物的土地上,有不少都种上了棉花,同时朝廷也在鼓励种植棉花,尤其是在荆州、江淮和大江沿线,李荩忱倒是很清楚,在后世除了西域和华北之外,这里也是重要的棉花分布区域。 周芃看到了这个小棉球,当然不知道这背后的弯弯绕,更不知道正是因为这个小棉球,陛下甚至已经在构思很久之后的战争了。 作为现在的主将,周芃更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啃下眼前的这块硬骨头。 “今天一战就可以看出来,我们的人手不够。”姜先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献血,这个时候刚把自己的棉球丢掉,对着周芃招了招手,两个人一起走向中军大帐,“而且对面的士气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差,刚才我们水师撤退的时候,对面弓弩手甚至还冲上来放箭,由此可见,敌人并没有因为今天的火炮轰击而感到气馁。” “这么大的营寨,我们今天费了一天的功夫,也不过就是把当面的这道墙给拆开了罢了,敌人再修修补补,明天早上的时候恐怕至少半天的努力就白费了。”姜先紧接着说道,“而且现在船上的石弹和炮弹都不够用了。” 说完,姜先瞥了周芃一眼,意思很清楚,你们今天一个劲的吼着要炮火支援,某也尽力支援了,现在没东西用了,咋办? 周芃皱紧眉头:“援军就在后面,某半个时辰之前收到的快马来报,陛下得知清江口这边僵持不下,不入钟离,直接率军赶来支援,估计明天正午之前就能抵达,但是······” 两人目光交换,都知道对方的心思。 援军来了,又是禁卫军这样数一数二的精锐,这一战自然就要变得毫无悬念,但是······让陛下亲自率军赶来救援,岂不是显得自己实在是无能么? 第一六七二章 混账 姜先也好,周芃也罢,这些年身无寸功,都想着能够建功立业。 陛下当然不会和他们抢功劳,到时候论功的时候,身为主将的陛下必然不会名在功劳簿上——李荩忱必然没有朱家那位给自己封大将军记功劳的癖好——但是陛下不在,禁卫军的将领们肯定会在。 不说别的,而今轮值统带禁卫军的正是淳于岑和鲁世雄这两个家伙,淳于家和鲁家的崽儿,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到时候他们一拼命冲杀,功劳簿上周芃和姜先怕是都要靠靠后了。 所以两个人实际上是不愿意援军赶来的,今天周芃几次冲杀在前、姜先也在后面火力全开,就是期望着能够突破敌人的防线,结果最后还是败退下来。 “我们今天晚上接着战,突袭!”周芃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不是水师船只都已经撤回来了么,那些该死的周狗应该也想不到我们会趁着夜色再杀回去。” “今天白天将士用命,某都看在眼里,你确定?”姜先沉声说道,一边说着他一边环顾四周,话里的意思当然很明白,现在将士们也都很疲惫,再杀一场,会不会无法支撑,若是再被杀退,夜色之中更容易引起混乱,兵马折损尚且还是小事,一旦士气因此受挫,那么到时候在陛下面前更是无法再战,岂不是等于把功劳拱手让出? 周芃登时默然,不过他很快又重新抬起头来:“某不信了,对面的敌人就真的坚不可摧,就真的在火炮和火枪面前一点畏惧之心都没有,大汉将士再用命一次,某亲自率军冲杀在前,就不信攻不破营寨。就算是拿不下整个北岸营寨,至少也要把它的铁索破了,这样才能放水师船只进入!不试一试,某不甘心!” 姜先径直转过身,他脸上的神情也都变得狰狞,一把抓住周芃的肩膀:“不甘心,你以为某就甘心么,但是现在把兵力都折损掉了怎么办?” “瞻前顾后,可成大事?!”周芃丝毫没有退缩,瞪大眼睛看着他,“难道陛下来了之后我们就告诉陛下,对面实在是厉害,你我都是废物,根本打不过去么?!荣耀,身为大汉军人的荣耀,被你放在哪里了,既然还有机会,那某不会放弃!” 姜先却突然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周芃愤愤的说道。 “好胆!”姜先抚掌道,“某不过是为了试探一下你的心思罢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妨再拼一把!刚才所说的话,你可不要忘了!” 周芃楞了一下,看着姜先瞬间转变的态度,知道他所言不假,不由得呸了一声:“如果忘了,老子就是混账!” “你本来就是个混账!”姜先哈哈大笑。 周芃这一次却没有和他计较,径直看向北面,敌人的营寨灯火通明,似乎在向周芃挑衅。 “什么狗屁的北方蛮子,看某不击破你们!”周芃伸出手攥紧拳头,大笑道。 旁边的姜先也哈哈大笑。 笑容收敛,神情转瞬肃杀,周芃一挥手:“击鼓,聚将!” 姜先冲着他拱了拱手,先行向码头跑去,水师可不能等陆师这边集结好了再动身。 而周芃大喊道:“此战之后,请你吃酒!” “老子记住啦!”姜先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鼓声在下一刻追着姜先的脚步声响起。 “聚将鼓?”李怜儿此时也伸手掀开营帐帘幕。 整个营寨已经从刚才的平静转眼变得沸腾,一名名将士从营帐中飞快冲出来,而那些相互搀扶着准备休息的士卒也都快步重新向鼓声传来的地方汇聚。 闻鼓备战,这是大汉军规铁律,也是铭刻在每一名将士骨子里的,所以他们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聚集。 “援兵还没到,便要先战么?”陈宣华走了出来,站在李怜儿身后,秀眉紧促。 她的身后,所有的伤兵都下意识的不再叫喊,大家都静静聆听着这鼓声还是密集如雨的脚步声。偌大的军营之中,没有人大声喊叫,将士们就这么如溪水汇聚成河流,最终汇聚在那赤色的大旗下。 “若是援兵到了,就轮不到他们来战了。”李怜儿径直解释道 禁卫军一心求战那是众所周知的,等禁卫军杀上来,周芃他们自然要靠边站,更不要说他们本来就已经激战过几天了。 顿了一下,李怜儿又补充一句:“连番激战,对面也是强弩之末,现在以我军之士气比之对面,应该还是略胜一筹的,所以就兵法而言,疲师战疲师,倒也并不犯忌讳,接下来比拼的,就是双方的意志了,睡能坚持下来谁就能胜利,天时地利这个时候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人。” 陈宣华沉默片刻,低声问道:“能么?” “这个时候了······”李怜儿看着汉军将士们在夜色下越聚越多,“不能也得能!” 李怜儿的话铿锵有力。 陈宣华的心中震了一下,而第三通鼓已经戛然停止。 偌大的军营之中,除了伤兵、放哨士卒和看护队之外,已经没有另外的人影。 汉军并没有点亮更多的火把,远远地看上去,几个火堆映衬下,数千人的身影隐隐约约。 但是方阵,非常整齐。 陈宣华默然。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血腥的战场,见到这些一直在前线为了大汉浴血厮杀的将士们。 战争是可怕的,但是眼前的这些人,就像是挡在自己和战争之间的一堵墙,让战争变得不那么可怕。 从小到大,锦衣玉食的陈宣华,从来没有和今天一样,为自己能够站在这些将士们的身后而感到骄傲。她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这些人,那么自己将会面临什么? 山河破碎、国破家亡? 哪怕自己的身份高贵,哪怕自己曾经是南陈的公主,现在是大汉的后妃,恐怕也或是沦为敌人的战利品,或是就直接在血火之中灰飞烟灭了吧? 可不能指望所有的敌人都有和李荩忱那样的宽怀之心,当初李荩忱不杀南陈皇室,不代表别人不会杀。 这乱世之中哪有什么岁月静好、闲云野鹤的生活,只不过是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在那穷山恶水和荒芜之间,有人在奋战,用自己的血肉挡住了飞射的箭矢。 第一六七三章 水火之间 陈宣华只能说,幸好自己现在所做的,也对得起这些浴血厮杀的将士。 能多救活一个,总是好的。 前方,脚步声铿锵,方阵向前移动,士卒们有序登船。 陈宣华还有旁边的李怜儿以及更多的看护士、伤卒们,都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 大战,再一次开始。 炮声骤然炸响。 这一次看护士们没有和刚来的时候那样慌乱的捂耳朵,相反,每个人都掂着脚瞪大眼睛尽力向北看,看着北方的天空都被火焰照亮,她们顿时爆发出欢呼。 “回去,都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李怜儿回身。 看护士们没有犹豫。 远方炮声隆隆,那是男人们的战场。 而她们的战场,就在眼前。 ——————————- “轰!”一发实心炮弹重重的撞击在清江口西侧水寨的寨墙正中间,西侧水寨一直都是汉军攻击的重点。 西侧水寨的背后,北周军队的营寨一直延伸到洼地中,而东侧水寨的背后,北周军队的营寨却是依托山体而建,所以哪个好打不用想也知道,即使是北周军队在西侧水寨汇聚了更多的兵马,周芃和姜先还是决定将其作为突破点。 又是一发炮弹撞上去,寨墙上很快就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箭矢“嗖”的一声从这窟窿之中射出去,直直的插在汉军当先一艘战船的桅杆上。 挑衅,这是赤果果的挑衅! 汉军将士们顿时怒火中烧,火炮接连轰击,将整个寨墙很快就打的千疮百孔——在白天的进攻中,这道寨墙实际上就已经被拆的七七八八了,否则汉军步卒也不可能上岸,只不过趁着汉军退却的一两个时辰,北周军队进行了简易的修补,不过很明显,这样仓促的修补并没有起到太多的作用。 白天的时候足足一个时辰的炮击可能才能彻底拆除掉的寨墙,这个时候只是一轮炮击就已经崩塌。 敌人的防御已然脆弱成薄纸,但是很明显周人并不想认输,依旧不断有箭矢零零散散的从黑暗之中窜出来,就像是勾魂的夜叉,时不时的就会夺走汉军将士的性命。 “前进!”姜先拒绝了亲卫们让他先下到船舱里的请求,伸手拍了拍栏杆,果断下令。 汉军水师作为主力的就是三条五牙大舰,而且都是针对长期的演习结果进行过改进的,和当初姜先指挥着突破南陈三峡防线的五牙大舰已经截然不同,甚至说换了一个样子也没啥问题。 另外外围还有几艘黄龙大舰和更多的蒙冲、走舸以及大批量的赤马快船作为掩护并且随时准备运送兵马上岸,随着姜先一声令下,黄龙舰向两侧分开,横过船身,这些黄龙大舰都是当初南陈水师的“遗产”,受到船体本身性能的限制,一艘船上顶多安装一两门火炮,因此更多地还是五百步强弩、床子弩和投石机,此时横过来船身,尽可能地贴近敌人的营寨,箭矢如雨下。 而船体更宽的五牙大舰,则从两艘黄龙大舰之间跃出,厚重的船头压开激荡的水浪,笔直的向着敌人水寨冲过去。 此时火炮已经停止轰击,船上的拍杆高高举起。 光影交错间,可以看到敌人的士卒仓皇逃窜。 在这恍如大山一样的庞然大物面前,任何人都没有坚持下去的勇气,尤其是在白天的战斗中,五牙大舰已经证明了其近战可以爆发出来多大的攻击力。 那密集如蝗的箭矢,噼里啪啦像是冰雹的石块,是所有参与了白天营寨争夺战的北周士卒一生的噩梦。 虽然在大汉的海军和水师序列之中,得益于汉军船只更新换代的快速,五牙大舰这个当初李荩忱下江南时候的功勋战舰也都已经算得上“老掉牙”的东西了,毕竟在五牙大舰的上面还有青龙大舰和更加强大、专门为海战而生的鲲鹏大舰,但是后两者一个是大汉造船技术从内河船只到海洋船只的摸索过渡,另一个干脆就是不折不扣的航海大帆船,所以要说在这内河上,依旧是五牙大舰的天下。 毕竟历史上五牙大舰本来就是很强大的存在,凭借着五牙大舰,北方的隋朝最终碾压了以水师见长的南朝,这在华夏历史上也算是比较少见的情况了,尤其是统兵的将领还是以北方将领为主,这样的战例向上溯就要到秦国进攻楚国之战,而那个时候统兵的可是白起这个后世褒贬不一、但是任何人都得承认其能力的一代战神。 当然了后世的元朝忽必烈也曾经通过水师击败南宋,但是统带元朝水师的,几乎是清一色的汉人降将,而且其中也不乏刘整这样宋元之交单纯论能力绝对数得上号的名将。 因此在这内河上,任何人都没有小觑五牙大舰的资本,这种东西依旧可以算得上能决定战局走向的战略武器。 这一次五牙大舰出现在如此靠前的位置上,并不是为了抵近后用炮火进行隔断,以火炮的射程,没有必要让五牙大舰处于这么危险的位置上,毕竟五牙大舰虽然强大,但是也不至于任何东西都不可能将其摧毁,当敌人的箭矢和石弹密集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算是五牙大舰也吃不消,这一点姜先作为水师将领当然很清楚。 但是他冒险让五牙大舰前出,就是要发挥五牙大舰另外一个功能。 拍杆! 这东西实际上已经快要退出水师装备的序列,因为当初五牙大舰设计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火炮上舰的问题,所以当火炮研究出来后,五牙大舰上几乎没有火炮的容身之地——其实相比于黄龙大舰这种体型更小一圈的船只,五牙大舰也得知足了。 为了能够塞下更多的火炮,自然就要拆除已经落伍的东西,拍杆和一些小型的投石机就是首选。 因此原本五牙大舰上左右两舷各自有足足三大两小五个拍杆,现在只保留了两个各两个大的拍杆以备不时之需,毕竟任何人都不能保证在火炮可以让任何敌人都无法靠近战船,不过有了火炮,所有的小型投石机到时都可以清除掉了,打的没有火炮远,射的没有火炮准,而且还更占地方,要你何用? 第一六七四章 病急乱投医可不行 而今敌人的水寨寨墙虽然已经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但是依旧还在顽强的护卫着后方的营寨。 时间不等人,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所有的汉军将士都在等待,所以水师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白天那样花费好几个时辰一点一点的做拆迁,而且水师携带的炮弹和石弹乃至于箭矢都已经越来越少······必须要想别的办法,哪怕是冒险,也要尽快的将敌人这最坚固的一面“盾牌”拆掉! 因此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就连姜先自己都没有想到,本来因为经费有限才没有彻底改装的拍杆,竟然也能派上用场。 五牙大舰已经越来越靠近寨墙,水寨和旱寨中的箭楼上,敌人的弓弩手还在顽强的射箭,一支箭矢或许阻挡不了这向前推进的“山峦”,但是千百支或许就有可能。 即使是姜先和周芃也不得不承认,北周军队的抵抗意志非常顽强,王轨此人能够将一帮流民和俘虏捏造成这样的军队,的确是有几分本事的,不过对敌人有所敬佩,并不代表着他们就会手下留情。 负责掩护的黄龙大舰很快就换上了火矢,同时黄龙大舰上的火炮也都换成了开花弹,那些显得有些突兀的箭楼很快就被火焰点燃,变成夜色下一个个燃烧着的巨大火炬,彻底将夜空照亮。 “火船!”桅杆上负责观察的士卒此时大声喊道。 “箭矢攒射!”越是这个时候,姜先变得越是冷静。 火船,再常见不过的攻击手段,敌人会放出火船,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若是连火船都应对不了,那自己这个水师统帅也就不用干了。 火箭从船上射出,那些顺流而下的平底火船很快就有三四个被引爆,直接在水面上熊熊燃烧,而这些真的变成火船的船只,将清水水面照亮,从清水上游,有更多的火船向这边飞快驶过来! 箭矢不断地射过去,船上的北周士卒中箭落入水中,激起来水花阵阵,不过还有更多的士卒依旧在拼命地操控着船只,对准前方的庞然大物,只要能够活着点燃一条敌船,那就是泼天的功劳。 “拦截!”不需要姜先多下命令,一艘艘蒙冲快船已经当先冲出,凭借着自己的小船身,灵活的在水面上腾挪,绕开敌人布置下的桩子还有铁索之流,溯流而上,迎面杀向浩浩荡荡而来的火船船队。 蒙冲上一轮一轮的箭矢泼下去,冲在最前面的火船上早就已经没有活人了,蒙冲快船敏捷的躲开这些已然构不成威胁的火船,它们的主要目标是后面。 箭矢不可能射死所有人,不要命的周人有的是。 而不要命的汉军将士,也不在少数! “杀!”当一条火船和一艘蒙冲交错的时候,蒙冲上探出来一条条长钩子,一下子拽住那火船,而船上的水师士卒直接跳到火船上,手中刀在火光中闪烁,径直挺身和敌人战到一处。 还有不少水师士卒早就已经跳下了水,汉军蒙冲也没有办法兼顾到所有的火船,因此剩下的就交给他们。这些生于水边、长于水边的士卒,最熟悉水性不过,劈开被火焰点亮的水面,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火船。 就在水面上靠近西侧营寨的位置,一艘火船上,两名北周士卒们都已经癫狂,在这乱箭和厮杀之中,也的确没有人能够保持冷静,每个人都在依靠着自己的热血和不管多少的胆量在向前冲。 而他们并没有注意到,一道道身影已经从船侧甚至船后跃上来,火光里,水珠飞溅,刀光摇动。 片刻后,一名汉军水师将士把两个脑袋往腰上一别,将尸体直接踢下水,鲜血染红的水,在夜色里和火焰照亮的水已经没有什么两样。 那水师将士冷哼一声,顾不上头发还在滴水,抹了一把脸,用船桨狠狠一打水面,火船转向,直接撞向旁边的一条火船,两艘船交织在一起,来往摩擦打转,很快就带动着周围的火船都跟着被纠缠进来,一时间大家谁都别想向前进。 远没有汉军对船只操控来的熟悉的北周士卒,这个时候也只能干着急。而发现这个机会的一艘汉军蒙冲,果断的发射了火矢。 三四支火矢落入火船当中,就已经足够了。 火焰骤然升腾,一艘火船被点燃,火星四溅,连带着周围所有的火船都燃烧起来,前方的汉军船只同时向两侧分开,这些火船就这么互相纠缠着冲出清江口,再向淮水下游而去,和位于清江口西侧、淮水上游的汉军船队没有半毛钱关系了。 察觉到周人的控船技术确实不怎么滴,汉军将士们顿时来了信心,依样画葫芦,很快这些火船就被解决掉了,将淮水下游的水面照的通明,但是并没有起到任何威胁作用,甚至反而将自家在下游布置的一些桩子和浮桥冲的够呛还能坚持。 乃至于还有几艘火船一头撞上了清江口东侧的北周水寨,大火沿着寨墙攀援而上,直接吞噬了一座箭楼,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水面上,立下大功的蒙冲上,汉军将士们哈哈大笑。 原本就知道你们实力不咋地,没想到竟然这么菜。 当然了周人也是有苦难言,平时这些船只的操控都是征调的船夫来负责的,现在撞上了易燃物让船夫去进行类似于自杀式的袭击,船夫们当然不肯干,而北周本身就缺少善于操控船只的人,更不舍得让这些船夫就这么消耗掉,更担心他们会趁着这个机会反水,所以只能让自家还算能在水里扑腾两下子的人上阵,至于控船技术么,那就是一群初哥儿,被汉军压着打也在情理之中。 得到前面的汇报而知道情况了的姜先,不由得也笑着摇了摇头,看向东侧水寨还在燃烧的箭楼:“病急乱投医可不行。” 就算是你们的火船真的能冲到五牙大舰下,真的就以为那点火焰能对五牙大舰造成什么伤害么? 可笑啊。 感慨之后,姜先的手骤然向下斩落。 敌人火船和汉军蒙冲纠缠的时候,五牙大舰已经横过船身,调整身位,同时船上万箭齐发,压制住岸上的北周军队。 第一六七五章 窄窄的栈桥 在刚才五牙大舰靠近营寨的时候,只有黄龙大舰在放箭,正是因为姜先准备在这个时候,也是最危险、最靠近敌人的时候,给对方一个惊喜,当然啦,也是提防对方会给自己一个惊喜。 果不其然,箭矢落下,火光阴影里、黑暗中,惨叫声连连。 那些随时准备冲出来迎战汉军的北周士卒,被这泼雨一样的箭矢洗礼了一番,也不知道死伤多少,但是惨重是肯定的。 而抬起来的拍杆,对准了寨墙,重重拍下! 重头戏,就看这一下。 在这巨木所裹挟的蛮力下,寨墙轰然倒塌。同时一支支钩子同时探出,将那些还在勉强支撑的几根木头也一并拉倒。 不等组成寨墙的巨木拍倒在地,船只就已经先顶在水排和浮桥上了,趁着敌人被压制住,抓紧把更多的人送上岸才是王道。 “弟兄们,功成名就还是被友军看不起,就看我们今天的表现!”周芃第一个从船上一跃而下,稳稳的落在水寨的回廊上。 原本这回廊是在高高的寨墙下供北周士卒来往的,这个时候寨墙已经被水师战船硬生生拔掉,所以这回廊就这么露了出来,也将连接向岸边的道路都暴露出来。 窄窄的回廊、窄窄的栈桥,白天的时候就曾经让汉军吃了大亏,现在再一次面对它,周芃却充满信心。 白天的时候,姜先还不敢将船只停靠在距离这么近的位置上,一来有可能搁浅,二来大白天的简直就是敌人的活靶子。毕竟战斗刚刚开始,若是五牙大舰这种大家伙出了什么意外,对于士气和水师整体实力都是沉重的打击。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既然决定了成败在此一战,就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现在五牙大舰已经冒着搁浅和很有可能被敌人集火的风险,硬生生的贴上了敌人水寨的栈桥,但是水师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还是要看陆师的。 姜先抄起来一支弩,目光紧紧盯着跳下船的那些汉军将士们。虽然水师的战船只能把人送到这里,但是船上的水师将士们是可以动的,姜先已经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心理准备,一旦周芃那个家伙溃败下来,水师士卒也将出动,发动下一轮进攻! “嗖嗖!”箭矢几乎是擦着周芃等人的耳朵飞过去,身后已经有士卒中箭倒下。 “盾牌,火枪!”周芃大吼道,抽出来腰间的短铳,但是并没有着急开火,这个距离还是有些远。 “杀!”几名北周士卒从另外一道栈桥上跳上来。 周芃脚步一顿,手中短铳几乎顶着迎面那个人开火,近距离内爆发出来的强大推力一下子将迎面那名北周士卒轰飞,连带着身后的一名北周士卒也一齐落入水中。 周芃看也不看他们,直接把短铳插回到腰带上,这等紧要关头已经没有任何时间给他来填装,这本来就是一次性的了。紧接着周芃抽出来自己的横刀,上一次厮杀的血在来之前已经被擦拭干净,而马上又要饮血。 “当当!”他挥刀格开迎面而来的北周士卒,一刀一个,劈翻下水。在这狭窄的栈桥上,双方只能捉对厮杀,所以周芃作为排头的那个人,必须要尽最大可能抓紧解决掉对面的敌人,否则身后的将士们也会被堵在路上。 一旦敌人的弓弩手重新集结,那么就会是一场噩梦,白天的时候,汉军撤退的时候就曾经因为水师的支援来不及而死伤惨重,甚至很多伤员都没有来得及抢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和后面扑上来的北周军队一起,被自家人密集的箭矢所淹没。 “分开!”当前面已经出现并排的栈桥,道路也变得宽敞时候,周芃大吼道。 一支箭矢窜入了他的肩膀上,还好身上的衣甲比较结实,那箭矢也是强弩之末,箭头卡在了甲片之间,只是蹭破了点皮肉。周芃冷喝一声,伸手拔掉箭矢,紧接着双手握住横刀,刀向前劈砍,大开大合。 刀锋凛冽,前方的北周士卒下意识的后退。 “杀!”周芃身后的亲卫终于有机会能够将自家将军挡在身后,两道身影从周芃身侧掠出,手起刀落,将敌人劈翻。 周芃一脚把尸体踹入水中,又是一支箭矢迎面飞过来。 “将军!”一名亲卫挡在他面前,箭矢直接钻入了他的脖颈。 嘴角上登时出现了鲜血,那亲卫已然说不出话来,“呜呜”了两声,不过还是勉强伸出来沾满鲜血的手,直指向前方。 “阿敬!”周芃大吼道,伸手抓住这自己分外熟悉的年轻人。 亲卫只是摇了摇头,又指向前方,疼痛让他的整个脸都有些抽搐,不过他还是勉强的挤出来一丝笑意。 “上!”更多的汉军将士从周芃的身边冲过,向岸边冲去,他们都清楚,在这栈桥上一刻都不能停留,脚步一顿就有可能给敌人机会。 周芃抹了一把脸,已经分不清脸上是血还是水,更甚至有可能是泪。看着临到最后也没有说出来一句话的亲卫,周芃揪心的疼,但是很快他就提起来自己的横刀,又抄起亲卫的盾牌,看向前方,那是这个年轻的小子牺牲的时候手指的方向,那是他就算是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想要向前冲锋的方向。 来不及畏惧,来不及恐惧,每个人都在这血火战场上,唯有冲锋,才能胜利。 死了这么多人,这个该死的营寨拿不下来,自己还有什么颜面去见江东父老? 老天保佑,爹爹、阿爷的在天之灵保佑,陛下保佑! 周芃大吼一声,汇入那向前冲锋的潮流之中。 不需要他再充当排头兵,当一名一名袍泽弟兄倒下,剩下的汉军将士更加愤怒,他们渴望着用敌人的首级来告慰这些战死的弟兄。 赤色的旗帜飘扬在了水寨上,片刻之后,栈桥上的人群冲上岸边,来不及撤退的数十名北周弓弩手被乱刀砍死。 不过很快对面鼓声也“咚咚”响起,北周军队已经开始准备反攻。 “火枪手!”周芃大吼道。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不过还是坚定地站在了队列的前方。 第一六七六章 扬武军,死战不退! 将军就在自己身边,这也是很多汉军将士义无反顾的原因。 一面面盾牌竖起来,火枪手就在盾牌的缝隙中,而大队的汉军步卒重新整队。 “前进!”周芃紧接着下令。 在之前的进攻之中,周芃已经吸取了足够的教训。原来汉军冲上岸之后,乱糟糟的像是无头苍蝇,而且因为栈桥可供通行的兵马数量比较少,所以一队汉军冲上来,等下一队又要很长时间,北周军队甚至可以从容不迫的各个歼灭。 零散的兵马,面对周人的森然阵列,当然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 所以每一次汉军将士成功冲上岸之后,很快又被敌人反推回来。 无论是人数还是相互之间的配合都比不过人家,不被反推过来才应该奇怪呢。 而这一次,周芃下定决心,先整队,再迎战。 同时水师的赤马等小型船只也穿梭在栈桥两侧,不断地将士卒直接转运上岸,水师的船上火炮也再一次轰鸣,对敌人后续兵马进行阻隔,炮声敲打在所有人的心里,对于汉军将士们来说,自然就相当于吃了一颗定心丸。 火光炸裂,将夜空骤然点亮。 前方的黑暗中,绰绰身影向前移动。 “来了!”汉军将士们的步伐变得更加整齐。 列队,对于汉军来说,不是一件难事。 和无数的弟兄们并肩走在一起,让他们更有安全感。 “放箭!” “开火!” 不需要周芃下令,具体指挥弓弩手和火枪手的偏将同时吼道。 箭矢抛射,火枪直射,顿时就向刈麦子一样收割着那些黑影。 北周的箭矢很快也射过来,同时不远处的一座箭楼也开始咆哮,这座箭楼上有一座床子弩,之前曾经让汉军吃了不少亏。偏偏这床子弩不是在高处,而是在最底层,目的就是为了应对突入营寨的敌人,因此无论是火炮还是汉军的箭矢,都很难打击到其所在的那一层。 此时粗大的铁矢掠地而来,牵动狂风阵阵。 “砰!”铁矢撞在迎面的盾牌上,盾牌开裂,后面的汉军将士随之倒飞出去,身边的几名士卒想要拽住他,但是铁矢已经洞穿了他的胸膛,那士卒勉强低头看了一眼,只是笑了笑,便咽了气。 因为自己的勉力支撑,铁矢飞过来只取走了一个人的性命,这就足够了,否则的话,一支铁矢掠入人群之中,往往会和穿肉串一样一连收取四五个人的性命。 死了自己一个,保住了其余人,这汉家儿郎很庆幸,也很自豪。 周围的汉家将士来不及悲伤,耳畔响起了排枪的声音,让他们为之一振。 敌人的反击来得很快,这一排枪之后,火枪手就不能再开火了。 “轰!”突然间,前方传来一声轰响。 众人齐齐看去,原来是一发石弹砸中了那座作恶多端的箭楼,直接将箭楼的第二层和第三层抹掉,而紧接着又是几发开花弹准确的砸到了箭楼的前后位置上,烟尘滚滚升腾,火舌很快就窜了上来,不用想也知道,第一层的那台沾满汉军将士鲜血的床子弩也已经废掉了。 “姜先这家伙总算是靠谱了一次,”周芃笑了一声,旋即提高声音,“儿郎们,杀贼!” 前方,反击的北周军队已经近在咫尺。 “大汉!”汉军将士爆发出高呼。 双方骤然相撞,就像水和火的碰撞。 “大汉!”周芃自己也在大吼着。 此时此刻,所有身在这战局之中的人,都在拼命地向着敌人挥动手掌的兵刃;此时此刻,每个人的心中都已经没有了杂念,或是思念父母,或是挂念妻儿,或是单纯的畏惧和胆怯,这个时候都丢到了脑后,唯有战胜敌人,是他们仅存的信念。 在这滚滚潮流之下,所有人,只想着向前! 北周军队来的很多,更或者说他们就在等待这个时刻。在岸上硬接汉军的炮火是不现实的,只有把汉军放上岸来之后,再依靠自己这边的兵力优势将对方击溃才是最有效也唯一切实可行的办法。 在之前的战斗中,北周军队也的确屡试不爽。 而今夜,他们却发现,眼前的汉军似乎不再像是白天那样脆弱、很快就能击退。 虽然汉军的人数少,但是他们就这么咬着牙支撑着,拼命地向前。 他们竟然还能向前! 这是北周军队不敢相信的。 赤色的旗帜在火光中飘舞,哪怕是有些残破,却宣告着汉军将士们还有向前奋战的决心,他们绝对不会后退! “杀!”当前面的刀盾手倒下,被严密保护的汉军火枪手也挺起来火枪迎敌,火枪上寒光闪闪的刺刀也不是吃干饭的,上面深深的放血槽无声的说明这种武器就是为了杀人放血! “杀!”周芃左手上的盾牌,那个来自于小名“阿敬”的汉军将士的盾牌,已经出现了不少裂纹,周芃索性直接摘下来盾牌,对着不远处一名北周仗主狠狠的砸过去,那北周仗主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迎面的黑黢黢的东西是啥,直接被砸中脸,而趁着他头晕眼花的时候,周芃欺身而上,一刀刺穿胸膛! “杀!”汉军刀盾手、长矛手在配合着向前进,每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或是有人受伤,或是干脆就直接战死,但是他们的脚步却从不停顿,因为任何一个倒下的人,很快就会被身后的袍泽替代,永远都有刀和枪指向前方,永远都有刀和枪在收割敌人的性命! 南蛮,南蛮一定是发疯了。 这是所有北周军队的想法。 连日的激战,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不要命的南蛮。 他们就这么一步步向前,而地上已然是血流成河。 背后轰响传来,又有一座箭楼被点燃,大火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这血色的战场! 苍天、土地还有那滚滚淮水,都已经被渲染上了红色。 那是血的颜色,也是大汉旗帜的颜色。 当一名旗手身上被射成刺猬而倒下的时候,周芃一把握住了旗杆。旗杆上满是鲜血,滑不留手,也不知道是谁的鲜血,但是周芃的手却丝毫没有打滑。 “扬武军,为了大汉,死战不退!” 火光中,他将旗帜重重的插在地上,像是一尊雕塑。 在他的前方,汉军将士虽然在越来越多的北周军队面前已经很难再前进一步,但是绝不后退! 第一六七七章 进英烈堂,咱们不一起 周芃死死咬着牙,眼前的战况并不理想。 汉军的数量明显比不上周人,王轨到底是在这清江口屯驻了重兵,凭借自己麾下这万余扬武军,想要继续向前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了,甚至还有可能被敌人硬推下水,毕竟现在真正上岸的扬武军总共也就是六七千人,加上折损的七七八八减下去,五千多人顶天了。 虽然水师还在拼命的转运兵马,但是一时半刻将五千多人也转运过来,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枪声阵阵,箭矢声不断,汉军弓弩手和火枪手几乎是在顶着敌人的胸膛射击,而周人的刀剑不断地劈砍在汉军盾牌上,甚至还有的周人直接推着盾牌和汉军刀盾手顶在一起。 力量,数量,意志······ 一支军队的一切,在这血火中都被淬炼着,也被考验着。 “杀!”周人的军队中爆发出更高的吼声。 “战,战,战!” 显然看到眼前的汉军有松动的痕迹,周人更加激动。 周芃瞪大眼睛,握紧了手中的横刀。 没有一名将士退到自己的身后,他手中旗帜所在的位置,就是大汉战线的中流砥柱,汉军将士在用自己的血肉死死捍卫着大汉的旗帜,也拱卫着自己的主将。 突然,眼前的北周军队攻势为之一顿。 周芃有些诧异的微微侧头。 汉军阵中射出的箭矢密集了几分。 一道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 姜先抱着一支弩扣动扳机,准确的射落了对面的旗帜。 对这,周芃是心服口服的,到底是在水上天天射来射去的,对于在船上都能射杀目标的水师士卒来说,射落一面旗帜,这不算什么难事,更何况是他们的主将。 而姜先看也不看周芃,将弩往他怀里一塞,直接从腰间抽出来两支火铳,“砰砰”两声,两名北周士卒应声而倒,其中还有一个应该是个幢将。 周芃顿时翻了翻白眼,这个他就不想心服口服了。 知道你们水师有钱,但是你这样的确涉嫌炫富。 这样赤果果的炫富很过分,知道么? 姜先并没有注意到周芃的神情,他径直收回火铳,抽出佩刀:“儿郎们,杀敌立功,就在今日,为了大汉!” “大汉!”无数的水师将士从左右两翼涌上来。 原本双方的战线已经逐渐向内收缩,随着汉军将士的不断倒下,以周芃所在的位置为中心,投入兵力比较少的左右两翼已经被压缩到了周芃的左右后方,汉军的阵型也从一开始更适合进攻的雁形阵变成了现在的半圆阵。 如今水师也杀了上来,这些身穿浅蓝色衣甲的将士填补了之前左右两翼空缺的位置,一排排火枪“噼里啪啦”打过去,前面的北周军队也没有想到在敌人已经呈现出来颓势的时候,竟然还会有一股兵马这么冲上来,而且手中的火器还如此强大,所以北周军队一时间也陷入了混乱中。 “装填,放!”负责指挥的水师仗主们大声吼道,手中的横刀直指向前方。 一排士卒射击,一排士卒装填,水师排成了并不算复杂的两排阵列,不断地放枪,硬生生的将敌人逼退,当然了,那些不想退下去的几乎都被火枪打成了筛子。 周芃不由得张了张嘴,只能感慨,在新式火器的使用上,水师的确值得自己学习。新式火器配装军队的时间并不算长,而周芃自己也只是受过简易的训练,对于这家伙的使用方法也只能说一知半解,所以他麾下的汉军将士还是按照新编撰的操典上最简单的单排队列放枪,这还是周芃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两排队列连续放枪。 两排人轮换放枪的效率明显就要高于一排人,哪怕队列的人数因此实际上是打了一个对折的。 这让周芃不由得想象,三排人轮换放枪或是什么样的,那泼水一样的铅弹密密麻麻砸过去,就算是眼前这帮周狗有三头六臂,恐怕也抵挡不住吧? “你来干什么?”周芃大吼道,伸手抓住姜先。 身为水师主将,怎么能这么冒冒失失的上岸? 水上难道就不管了? “所有能操船的人,某都带来了。”姜先也用吼来回答,“你放心好了,火炮和霹雳车不会停,那些人某没有带。” 隆隆的炮声和火枪声中,只有用吼才能听得清。 “船都没人开,撤退的时候怎么办?”周芃问道。 姜先看着衣衫为浅蓝色的水师将士逐渐和衣衫赤色的陆师融汇到一起,听到周芃这个问题,有些不屑:“难道你还打算撤退?” “你就不怕死在这里?”周芃笑道。 姜先瞥了他一眼:“老子是怕死的人么?” “但是对面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周芃一摊手。 姜先不由得大笑:“要是对面好对付的话,老子就不在这儿了,早就去邺城喝茶了!” 周芃怔了一下,你说的还挺有道理。 还以为你小子只是逞威风,没想到也是下定决心了的。 姜先想到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大不了一起死。” “那钟离英烈堂见。”周芃也放松了一些。 姜先摇了摇头:“我们水师的英烈堂在建康府,老子不跟你一起。” 大汉的每支军队都有自己的英烈堂,用来祭奠本军牺牲的将士。逢年过节以及到了重要的日子——一般就是大战爆发的纪念日,军中主将和地方州府官员都会主持祭奠,就算是军队全军覆没或者整编撤销,英烈堂也会归属于新建之后的军队或者合并后的队伍,同时各地官员会负责英烈堂的日常维护并且负责对外开放事宜。 逐渐的,不少地方的英烈堂已经取代了本地的寺庙和道观,成为百姓上香祈求保佑的地方,而一些后方的州府,也募资为本地牺牲的将士另外设立英烈堂。 对于这种风气,朝廷当然是鼓励的,这种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当然是越多越好,长此以往,为国牺牲是荣耀,将会铭刻在一代又一代的人心中。 一般本军的英烈堂都安排布置在本军驻扎的地方,周芃所在的扬武军以钟离为主要驻地,所以扬武军英烈堂也在这里。而水师的英烈堂则在建康府,所以姜先就算是战死在这里,牌位也不会和周芃一起。 第一六七八章 血色晨曦 两个人笑谈着生死,周围的将士们也都放松了下来。 主将尚且视死如归,大家还有什么好畏惧和紧张的?就这么跟着自家主将一直向前冲,尽一切可能把自己手中的刀插入敌人的胸膛,一直到自己再也没有任何力气为止就好了。 英烈堂里不只有将领的牌位,而且还有所有牺牲将士的花名册, 前方,北周军队终于还是放弃了在水寨和旱寨之间的空地上和汉军纠缠,这也是他们第一次没有成功的将汉军撵下去。当然了,若不是姜先来得及时,恐怕汉军的这一次进攻和上一次没有什么区别。 “上刺刀!”姜先果断的下达了命令。 火枪手们套上刺刀,而其余的水师将士们也都抽出刀剑,紧跟着自家主将向前冲锋。敌人的旱寨寨墙已经被水师的火炮和投石机摧残过一遍又一遍,眼前呈现出来的墙体上同样是大大小小的窟窿,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坍塌。 而营寨的大门,早就已经被轰飞,不见了身影。为了尽可能的抵挡汉军,周人在大门的地方堆放了不少废弃的车辆还有麻袋之类的,形成一个小壁垒。 “杀!”周芃也深吸一口气,拔出来旗帜,猛地向前挥动。 竟然被水师将士给救了,对于陆军来说这是耻辱,所以久战疲惫的将士们也都奋起最后的力量,拼命向前冲去。 “轰!”远方战线上的北周投石机不甘寂寞,将石弹抛射到汉军的兵线上,在折损了不少人手之后,汉军的兵线再一次散开,一面面旗帜舞动,每十几个人团结在一面旗帜下,盾牌举起,火枪和弓弩居中,汉军快速的向前推进,片刻之后就已经逼近这又一道寨墙。 “震天雷!”姜先大吼道。 两名跟在他身后的士卒点燃了手中黑黢黢的铁蛋子,直接对着寨门丢了过去。 “轰轰!”黑烟弥漫,尘埃四起。 汉军将士们径直冲入烟中。 震天雷实际上还不算非常稳定,而且因为使用的是威力并不算大的黑火药,爆炸效果也并不算好,丢出去之后主要是靠声势来震慑敌人,当然了,震天雷掀起的气浪和引起的震动也足够让敌人的防御在短期内瓦解。 不过也不乏有倒霉蛋儿被迎面砸中,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比如现在不少北周士卒就集中在那道“寨门壁垒”后面,两个震天雷丢过去,就算是侥幸活下来的寥寥几个人,也晕晕沉沉的不辨东西。汉军将士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壁垒,手起刀落,了结了在烟尘中不断打转的几个人。 “杀进去!”周芃同样身先士卒,硬生生的撞在了寨墙上。 这里有一个窟窿,只不过没有没有完全穿透罢了,他这么直接撞在上面,“滋啦滋啦”的声音响起,木头应声而断。 周芃顺势就地一滚,手中横刀划过一道如弯月般的弧线。 寨墙后屏住呼吸等着敌人上门的北周士卒猝不及防,直接被砍断了腿,不等剧烈的疼痛反应出来,后续扑上来的汉军将士就把刀插入他们的胸膛中。 只有死了的敌人,才是好敌人。 周芃深深吸了一口气,拄着刀站起来,刚才这一下,他也重重的撞在了一块石头上,看样子还是大汉霹雳车丢出来的石弹,落在这个地方,让周芃觉得胸口有些闷痛,估计是撞断了肋骨。 一名亲卫察觉到了他的不对,想要上前搀扶。 周芃却一脚踹过去:“别管老子,冲锋!” “杀!”汉军将士们的吼声一次又一次的爆发。 营寨后面,一辆辆塞门刀车迎面而来,和汉军的盾牌乃至于血肉之躯正面相撞! “强弩之末。”周芃冷笑一声。 当防守一方出动塞门刀车的时候,说明他们那边也已经无险可守,只能寄希望于塞门刀车能够起到一些阻拦敌人的作用,同时原本处于攻势防守的北周军队,不再通过向前进攻的方式压迫汉军,而是已经结阵布防,说明他们也已经失去了向前推进的士气和勇气。 现在,轮到汉军了。 “轰!”震天雷被密集的丢到塞门刀车后面,爆炸此起彼伏,偏偏塞门刀车自己又充当了盾牌,为这边的汉军将士挡住了后面的爆炸,北周军队原本还算稳定的阵线在这爆炸中骤然崩塌。 长钩子从队列之中探出,没错,水师这一次上岸带来的家伙非常齐全,原本应该是用来固定船只的钩子,也被他们拿了下来,这一次正好钩住塞门刀车,骤然向前一拉,一辆塞门刀车前出,整个阵列就已经不再完整,水师士卒很快又娴熟的接二连三将更多的塞门刀车或是向前拉出来、或是向后推进去,将这阵线弄得七零八落。 汉军将士们呼啸着从一台台塞门刀车的缝隙中冲过去,他们已经看到了后方的那座箭楼,那是他们原来的时候在船上只能远远眺望的箭楼,代表着这清江口西侧营寨的最后方。 而现在,那已经坍塌掉大半的箭楼,已经近在咫尺。 他们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距离胜利如此近。 而对于北周军队们来说,雪亮的刺刀和横刀在他们的瞳孔之中越来越大,这一次北周军队失去了正面抵抗的勇气,敌人一层层突破,让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并不能真的挡住对方。 崩溃,崩溃发生得很突然。 原本勉强还算完整的阵线,这一次彻底崩塌,北周军阵从原本的面逐渐变成一条条兵线,紧接着又变成散乱的点。 汉军将士逐渐从两翼展开,向前围追堵截,不过经过连日的激战,汉军将士又何尝不是体力严重透支,如果不是当时水师及时赶来支援,恐怕周芃也支撑不了多久了,所以汉军向前追击,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最终在那已经坍塌了的箭楼下止步。 天色已经亮了起来,血色的战场尽头,天空出现了鱼肚白。 从黄昏到晨曦,这一场血战,总算是告一段落。 晨光熹微,奔跑的身影逐渐止步,只有一些燃烧散发出的黑烟,还在随风在战场上飘散。 赤色的旗帜,在清爽的风中舞动,每一名还活着的汉军将士都抬头看向这些旗帜,脸上带着说不尽的自豪。 第一六七九章 得亏咱们快 晨风中,周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周围的汉军将士都好不到哪里去,每个人都尽可能的拄着刀枪寻找能够休息的地方。 远处的周人,任由他们跑去吧。 胸口的疼痛愈发明显,让周芃额头上都是汗珠,几名亲卫已经上来扶着他去找医护兵,随着汉军稳住阵脚,后面的医护兵也都跟了上来,他们多数都只是受过简单的包扎训练,但是在战场上做一些应急处理也已经足够了,更加复杂的问题,本来也不是在战场这种恶劣条件下就能进行的。 在医护兵这里,周芃见到了姜先。 “敌人的反击估计用不了几个时辰。”姜先不比周芃好到哪里去,手臂挂了彩,简单的包扎了一下。 医护兵轻轻探了探周芃的胸口,周芃倒吸一口凉气。 “将军,肋骨断了,必须抓紧后送。”医护兵着急说道,“若是伤到了肺乃至心,不抓紧抢救会出事的。” “别骗某,要是伤到了那些地方,老子早就死了。”周芃笑了一声,“某心里有数,你去看下一个人吧。” “将军,这很危险,需要静养!”医护兵跺了跺脚。 “敌人很快就会发动反攻,老子上哪里静养去?!”周芃哼道。 姜先那家伙也挂了彩,我们两个主将都不在,还打个屁。 “让你去你就去,哪里那么多废话?!”突然间身后响起声音。 “哪个不怕死的敢这么跟老······”周芃回头大骂,但是话说了一半,就顿住了。 陛······陛下?! 李荩忱正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臣周芃(姜先)参见陛下!”周芃和姜先两个人忙不迭的行礼,周芃更是恨不得直接跪在地上,心中暗暗骂了一声,得亏自己刚才还没有吐出来最后的几个字,否则怕不是要被丢到淮水里喂鱼——不用说别人,就是旁边这个姜先都不会允许自己这么辱骂陛下。 李荩忱笑着伸手搀扶起来两个人:“平身吧,不说甲胄在身,就是你们这一身的伤,朕也不舍的让你们行礼。” 李荩忱的身后,还有戎装的众多汉将,而大队的汉军将士迈动整齐的队列,从这些伤兵们身边经过。 “陛下何时到的?”周芃急忙岔开话题。 李荩忱沉声说道:“朕抵达钟离之后,听闻清江口战事焦灼,便日夜兼程,昨夜已闻淮上炮声,今晨抵达,未曾前往南岸,便先来此处,朕所担心,自是全军出击而不敌,清江口若败,将大挫我军士气,淮上沿线诸军无不会受影响,所以朕如何放心得下?” 周芃和姜先顿时脸上露出讪讪神情。 陛下虽然没有想要问罪的意思,但是话里还是说的很清楚,这一次大军云集,任何一路兵马都不能出现差池,否则很有可能影响到全局局势,既然明知道自己麾下兵马久战疲惫而援兵就在身后,姜先和周芃竟然还贪功冒进,这是好在最终取得胜利了,尚且可以算作将功抵过——毕竟拿下清江口西岸营寨的确算得上大功一件,李荩忱不可能真的不当一回事,这样也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昨夜的厮杀即使是数十里外都能够听见,将士用命,由此可见。 不过若是当时周芃和姜先冒进并且最终损失惨重、没有拿下这营寨,那恐怕他们两个都得摸摸脑袋,看看能不能挂在脖子上了。 “送他们下去,好好养伤。”李荩忱摆了摆手,“禁卫军、羽林骑,准备迎战!” 周芃和姜先长舒一口气,好了,没咱们什么事了。 两个人脸上都露出得意的神情,先交换了一个眼神,还好咱们动作快,要是再晚了几个时辰,这泼天的功劳至少就不只是咱们的啦。 站在李荩忱身侧的淳于岑、鲁世雄等人都攥紧拳头。 这两个家伙跑的还真快,对面也够不争气的,再坚持一会儿,就是禁卫军来收拾他们了,还好现在这只是解决掉了对面一半的人马罢了,剩下的还是得交给禁卫军来! 李荩忱微微侧头,注意到了周芃和姜先的神情,冷笑一声:“擅自进军,等他们伤好了,一人二十大板,别以为就能功过相抵,功是功,过是过,这得两说。” 让你们两个嘚瑟,给你们点教训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说明朕也是赏罚分明的。 周芃和姜先顿时“哎呦哎呦”叫了起来,而淳于岑和鲁世雄等人都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报应来的有点快。 不过他们也都打起精神。 周芃等人退下去了,接下来就轮到他们了。 远处的鼓声响起,北周军队沿着清水列阵,同时一队足足上万人的步骑已经从清水上游的浮桥渡河,包抄过来。北周军队的反击来得很快,而且进攻意图也很明显。 周军主力意图从东侧水寨强渡清水——现在清水上的栈桥还有浮桥什么的多数都掌握在北周军队手中,汉军清扫干净的水域集中在入淮口的地方,所以说强渡倒也有些不太贴切——而另一支步骑队伍显然是为了尽可能地牵制住汉军,为正面反击创造机会。 李荩忱握紧自己的佩剑,大步走上临时搭起来的台子。 禁卫军已经陆续在台子周围集结,虽然李荩忱没有撑起来自己的旗帜——这还没有扫荡过的战场上,他还是不要那么张扬比较好——不过禁卫军将士们当然都知道,皇帝陛下就在身边。 “大汉!”李荩忱抽出佩剑,高呼道。 “大汉!”禁卫军、羽林骑等等随之同时大吼。 “大汉!”退却的扬武军周芃所部、淮水上的汉军水师将士,都在大吼! “大汉,大汉!”风卷动赤色龙旗,汉军整顿队列,随时应战! ————————- 淳于岑、鲁世雄还有统带羽林骑的程峰只有发疯了才会让李荩忱继续在前线待着,甚至周芃和姜先都在船上等,说陛下不上船,他们绝对不去南岸,说什么也要和陛下一起走。 因此很快皇帝陛下就在层层亲卫的拱卫下退到了南岸。 对于大汉将领们来说,陛下实际上就相当于一个吉祥物。战斗还没有开始的时候,您老人家露个脸、鼓舞鼓舞士气就可以了。 第一六八零章 为了赢得这场战争 李荩忱确实是很好地履行了鼓舞士气的职责,禁卫军如今士气高涨,恨不得直接就把眼前的周人碎尸万段。 然后您老人家还是麻溜的走吧。 固然是国运之战,但是可不是国难当头,您老人家就算站在中军,箭矢不长眼啊,谁说中军就受不到敌人石弹和流矢的打扰了?万一一不小心,那咋办? 更何况北岸不比南岸,中间隔着一条淮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再加上清水东岸都在敌人的掌控之中,实际上现在汉军所掌控的清水西岸全线都有可能面临北周军队的进攻,所以您还是行行好,乖乖的退到淮水南岸去吧。 李荩忱还是有些郁闷的,想当年朕也是披坚执锐,冲锋在前。 不过他也知道这种事开不得玩笑,潼关下司马消难要找萧世廉单挑,被一向心高气傲好冲动的萧世廉断然拒绝的事情,现在大汉上下也都知道了,大家无不称赞骠骑将军不顾个人私利,以大局为重。 身为大汉皇帝陛下,李荩忱可不能还比不过自己的妹夫。 不等李荩忱站稳脚跟,一道倩影就扑入了他的怀里。 陈宣华紧紧的抱住了他:“陛下!” 李荩忱直接抱住她的腰,抱着陈宣华原地转了一圈,惹得陈宣华大喊大叫,连连伸手拍打李荩忱,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当然了陈宣华不会承认是自己刚才先失态的。 李荩忱放下她,看着脸上甚至还带着泪痕的小丫头:“战场厮杀,血腥之处,不是皇家药房那边能比的吧?” 陈宣华郑重点了点头,抹了一把脸,脸上顿时七横八竖带上了血污,她也是刚刚从看护队那边过来,昨夜北岸激战的伤员这个时候已经陆续送了过来,整个看护队从晚上到现在一刻都没有闲着,甚至轮班休息的也都上阵了,那么多伤员,以现在的人手根本就处置不完。 因此就算是陈宣华这种原本也就是居中指挥指挥的人,也得站出来帮帮忙了,弄得一身血污之类的也很正常,听到李荩忱来了,就直接冲了出来。 能救一个,就争取救一个······ “陛下,看护队人手紧张,妾身先过去了。”陈宣华紧接着站直,向李荩忱行了一个还算标准的平胸军礼,快步离开。 至少自己还能见到夫君,而还有更多的人,如果不帮助他们的话,他们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妻儿老小了。 李荩忱郑重的回了一个军礼,一时默然。 前线的厮杀看上去令人热血沸腾,但是背后又有多少家破人亡?自己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尽可能的为这些牺牲和受伤的将士家眷多提供一些帮助,在这上面,内府是有专门的拨款的,而且朝廷国库本身也有拨款,另外在税收上军属还享受折扣。 并且在这件事上,不仅仅是内府和御史台会时时刻刻盯着,军方、白袍和户部也有专门的人负责,任何想要把手伸到军队抚恤上的贪官污吏,会死的非常难看,因此甚至大汉的民间还有“宁贪国库,不贪抚恤”的笑谈。 而李荩忱所能做的,实际上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人死不能复生,不管朝廷给多少,终归还是人死了。 不过也只能说这乱世之中,死亡,对于百姓们来说已经不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悲痛。 李荩忱真正应该做的,是尽快结束这乱世。 此时淮水北岸,鼓声响起,战斗已然爆发。 李荩忱霍然回首,看向北岸。 这些悲天悯人的想法被他丢掉,战争,赢得战争,才是最重要的。 为了赢得这场战争,李荩忱完全可以不顾多少人的牺牲、不顾付出多少代价。 因为他清楚,这场战争,必须要赢,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个民族能够平安的延续,一个人甚至上百人、上千人的生死,在民族的传承和子孙后代的平安喜乐面前,不算什么。 甚至就连李荩忱自己,都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 为华夏之振兴而牺牲,他不畏惧,也很自豪。 来到这个时代,他就抱有了这样的抱负。 或许原来的时候作为一个小白领,曾经幻想着有一天穿越了之后能够倚红偎翠、穿金戴银,甚至真的想尝一尝酒池肉林的感觉,但是真的来到这个时代,见识过、感受过从底层到云端之上的一切时候,李荩忱更想做的,却是把这个民族带上团结一心以谋求发展、最终傲视整个世界的道路上。 作为一个阴阳差错又或者冥冥天命下重返这个时空的华夏后人,这是他应该为这些先辈们做的,至少自己应该对得起那些曾经为了守护这个国家和这个民族浴血奋战的那些人们。 “轰!” 淮水上水师的炮声打破了李荩忱的思考。 紧接着,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轰鸣的炮声。 无数人,看着前方的敌人军阵和营寨,被连绵的炮火覆盖。 ———————— “小子,怕不怕?”李靖整好以暇的问道。 能够被他这么称呼的,也就只有萧世略了,因为除此之外,李靖麾下的十余名御前带刀侍卫,没有一个比他年纪大的,就算是李靖的确是有本事,足够让这些带刀侍卫们心服口服——毕竟在这乱世之中,允文允武的人还是少数,更何况李靖这早就已经有所名气的少年天才,就算是这些带刀侍卫,曾经参加过诸如远征河套塞外这种战斗的人也不多,大部分甚至也就是到过关中。 论阅历,李靖不在这些侍卫们之下,不过论年龄,一向谦虚的李靖肯定是不能称呼他们为“小子”的。 对于萧世略,李靖就没必要那么客气了,一来自家舅舅韩擒虎自己率军在河套,和关中萧世廉的联系并不算密切——毕竟当初韩擒虎是萧世廉亲自劝降的,两个人多少得要避嫌一下,所以李靖也不怕萧世廉会报复,二来李靖也把带好萧世略看成是李荩忱给自己的任务,当然一切要按照军中规矩来,不是让他来当大爷的。 萧世略深吸一口气,看着远方黑压压扑面而来的敌军,要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战场终究是战场,没有到过战场的人,就算再怎么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可能心里面一点震撼和畏惧都没有。 第一六八一章 禁卫军初战 哪怕是天生杀胚,第一次见血的时候也得眨眨眼、打个哆嗦呢。 萧世略终究还是将门子弟,不至于两腿打哆嗦,不过咽一口吐沫还是很正常的,听到李靖问他,当即挺直腰杆:“不怕!” 周围的侍卫们都露出笑容。 大家当初第一次上战场是什么心态,心里都清楚。 不怕,那是逞能。 李靖笑了笑,抬头看向前方。 李荩忱这一次并没有让他们再跟在身边,甚至所有的御前带刀侍卫也都跟着一起上了战场,作为禁卫军的一部分,直接被李平安排在了主阵北侧,迎战敌人先一步抵达的那万余北侧包抄步骑。 实际上李靖自己,都有些紧张。 甚至主将李平,心态都不见的平静。 对于他们这些李荩忱身边几乎不会和其余的禁卫军一起轮换的带刀侍卫,也就是所谓的“千牛卫”们来说,这些年并没有上战场的机会,李平也好,李靖也罢,自然也都没有独领一军的机会。 尤其是作为主将的李平,虽然是禁卫军的将主,但是要论实际经验,他甚至都比不上作为左右副手的淳于岑和鲁世雄,所以他也不和两个人争抢,自己亲自率军掩护大军侧翼,主力还是交给他们两个,和敌人正面对决。 鼓声再一次密集响起。 虽然没有领军上过战场,但是该做什么,李靖自己心里早就盘算过很多遍了。 “汉军,迎战!”李靖大吼道,他的声音还有几分稚嫩未曾脱,但是没有人会违背。因为禁卫军的将士们,等待这个命令已经太久。 几乎是同时,其余的将领、仗主和幢将们也都下达了这样的命令,所有的将士握紧了刀剑,看向敌人的目光里,杀意凛然。 前方隆隆的炮声已经消散,烟尘被风一吹,前方战场已经骤然呈现在视野之中。 北周骑兵为了躲避炮火,已经先一步向右侧兜开,按照鲜卑骑兵的传统战术,应该是从两翼同时包抄前进,对敌人的军阵形成交叉夹击,但是北周骑兵的数量不过四五千人,所以面对上万汉军,想要从两侧包抄显然不太现实,汉军有着大量的箭矢和火枪,对于零零散散的北周骑兵,汉军可以从容不迫的用箭矢和枪弹将他们淹没,所以北周骑兵还是选择了一侧迂回突进。 当然了,这也说明面对汉军的军阵,周人已经越来越没有自信,若是换在从前,周人的骑兵甚至敢于三面突进,因为他们清楚当自己的战马马蹄踏下的时候,敌人就已经胆寒。 纵然是迂回,周人来的速度也不慢,此时距离汉军大阵已经不过六七百步。 汉军骑兵不等自家弓弩手和火枪手开火——这么多的敌人,骤然放入距离大战两三百步远的弓弩和火枪射程内是非常危险的——直接从军阵的左翼,正对着北周骑兵的方向杀出。 火铳的声音骤然在冲锋的队列中响起,汉军骑兵携带的火铳终究还是比北周骑兵的弩箭多了些射程上的优势,尤其是这种双方大量兵马面对面大规模冲杀的情况下,根本不需要瞄准,只要尽量释放出去更多的枪弹和箭矢,就必定能够收割掉更多的性命。 北周骑兵不断倒下,但是后面的人还在努力打马向前,并且尽可能的施展他们的骑射技巧,将箭矢送给敌人。不过很不幸的是,单纯论技术,这些以汉人为主的北周骑兵,显然不可能和鲜卑骑兵那样纵马奔驰的时候还能从容射箭,甚至还能随着主将的命令整齐划一的将密集的箭矢送入敌人军阵之中。 这些北周骑兵射出来的箭矢零零散散,甚至其中还有很多根本就没有用上全力,箭矢到汉军阵中的时候,简直就是飘过来的,汉军骑兵甚至可以直接用手一把抓住已经要落地的箭矢。 当然也有少数直贯入迎面而来的汉军骑兵的胸膛,不过这终究只是少数。 “羽林骑,突进!” 这一队骑兵总共三千人上下,比周人骑兵要少,当中的主要构成部分就是羽林骑。 羽林骑,李荩忱亲自组建的属于这个时代的“特种部队”,都是大汉精锐之中的佼佼者。当然了,随着羽林骑的规模扩大,李荩忱赋予这支军队的使命也就不再只是出其不意的“特种作战”,羽林骑如其名,扩编了骑兵部队,装备大汉最精良的器械,作为大汉各军的磨刀石而存在,同时也是李荩忱手里的一把利刃。 如果说之前的羽林骑因为人数不多,只能作为李荩忱手中的暗箭,那现在扩编了骑兵部分的羽林骑,不只是暗箭,也能成为明枪。当然了,李荩忱不会浪费到用特种战士当骑兵和敌人的大队列进行对冲,这些羽林骑骑兵和执行敌后作战的羽林骑是分开的,隶属于羽林骑不同的编制,平素里是不会对调。 而今羽林骑的敌后作战队伍实际上早在战争开始的时候就在白袍的配合下北上,只有这些正面作战的队伍还保留在禁卫军的编制内——当然了编制归编制,没有李荩忱的命令,任何人都指挥不动这把陛下的贴身“佩剑”。 “投枪!”程峰大吼道。 飞驰的骑兵们,抽出来背上的投枪,向着敌人狠狠的投掷过去。 前面的北周骑兵显然没有料到汉军竟然还有这么一手,原本已经以为接下来应该就是捉对厮杀的北周骑兵,正在向中间聚集,这投枪劈头盖脸砸了下来,一下子就让他们乱了方寸。 双方之间的距离本来就已经很近,这投枪来的力道更是非常大。 就像床子弩射出来的铁矢一样,往往投枪贯穿了一个人之后,去势丝毫不停顿,直接再带着这个人撞向后面那个人! 北周骑兵的阵列顿时乱成一团,不少骑兵仓皇的调转马头来躲避前方倒下的袍泽,而在骑兵集中向前冲击的时候调转马头,可是不可不扣的兵家大忌,很有可能会导致自家的阵列彻底混乱。 每个汉军骑兵所能携带的东西终究是有限的,尤其是羽林骑本身就不是按照重甲骑兵来建设的,所以也不可能什么东西都往身上挂,毕竟是要计算重量的。 第一六八二章 突进,羽林骑! 骑兵身上的东西沉了,冲击速度自然也就慢了,对于战马的压力也来的大。 李荩忱倒不是舍不得建设重甲骑兵,重甲骑兵的花费虽然不少,但是所起到的震慑作用那是众所周知的,以大汉现在的财力和物力,建设重甲骑兵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不少军中现在都已经有了专门对付敌人轻骑兵的重甲士和陌刀队,重甲骑兵比他们更多需要的也不过就是战马身上的衣甲罢了。 问题就在于大汉还是缺少良马,准确说是耐久性比较强的良马。大汉现在的战马来自于西北,西北马体型高大、冲击力极强,但是耐久性不好,再加上大汉缺马匹,本来就是来者不拒,所以军中真正称得上宝马的本来就不多,想要武装重甲骑兵,人够了、钱够了,但是马匹不够,弄上十几个重甲骑兵,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更适合做重甲骑兵载具的,应该还是北方草原上和东北的马匹,历史上金国的重甲骑兵就是以此为依托。 所以李荩忱现阶段着眼于的还是轻骑,反正对面也没有重甲骑兵。 因此当初在做选择的时候,程峰可以选择是携带两支火铳还是携带一支火铳和两支投枪,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后者,这样可以让汉军骑兵在冲锋的时候保持阶梯型的火力压制,同时标枪扔出去就是扔出去了,等于变相的减轻了重量。 “杀!”程峰提起马槊,马槊直直的撺入迎面的北周骑兵胸口。 这长长的马槊把那北周骑兵直接从战马上顶下来,而程峰大吼着继续向前,直接推着他撞到后面那个人身上。 战马嘶鸣,几匹战马也撞在一起,程峰一脚踹开旁边的那匹马,骤然抽出马槊,马槊横扫,抡向另外一侧的一名北周士卒,那周人也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人这么乱抡,直接被马槊的枪杆打在背上,摔落在地,落马的时候,他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程峰,眼神里满是幽怨。 你就不怕这样无差别打击,打到自己人么? 而程峰看也不看这个猎物,自然有旁边的汉军骑兵上前挥动横刀取走他的性命。 “不要恋战,突进!”程峰紧接着大吼道,手中马槊舞动起来,马槊上枪头处的狼牙锤来往砸击,前方的北周士卒一时间竟然也没有人敢于阻拦。 汉军骑兵中的仗主和幢将此时都有样学样,率队冲锋在最前面。 经过短暂的交锋,敌人的斤两他们早就已经摸清楚,很明显这些北周骑兵并没有多少实战经验,更多的是凭借人数压上来,但是对于羽林骑来说,以少敌多,那是家常便饭。 很快以将领们为首的队伍就突破了北周骑兵的阵列,从北周骑兵军阵之中冲出来的汉军羽林骑,并没有调转马头,而是重新汇聚在一起,直直的向着后方的北周步卒军阵杀过去。 此时北周步卒还在结阵向前推进,怎么都没有想到,汉军骑兵竟然根本不管已经冲到汉军步卒阵列前不远处的北周骑兵,而向着自己这边杀过来。 “投枪!”程峰果断下令。 第二支也是最后一支投枪丢了出去。 王轨的军队终究不是一帮乌合之众,这几年中,王轨也没有少整顿兵马、操练阵列,想要守住淮北,王轨并没有指望骑兵,主要还是把注意力放在了步卒上。 看到汉军骑兵迎面而来,短暂的惊慌之后,北周士卒稳住阵脚,一面面盾牌竖起来,投枪不少都直接砸在了盾牌上,当然了也有一小部分掠过盾牌,刺入人群里,不过并没有引起北周士卒的骚乱,相反,他们很快就把反击的箭矢抛了过来。 敌人箭矢的洗礼是在预料之中的,汉军骑兵尽可能的向两侧散开,利用战马完全奔跑起来的速度和敌人的弓弩手拉开一定的距离,同时也让敌人的弓弩手来不及反应。 不过损失肯定也是有的,程峰所能做的也只有把损失控制在可承受范围内。 “杀!”当先的一名汉军骑兵策马直直的踩踏在敌人的盾牌上。 盾牌后面的那名北周士卒骤然受到如此猛烈的撞击,一口鲜血直接喷出去,人也跟着后退,脚步踉跄,摔倒在地。 不等后面的人替补上来,汉军骑兵就已经从这缺口里直向里面冲。同样的场面还出现在整个北周军队的阵线上,汉军骑兵熟练地操控战马,马蹄一次又一次的踩踏着盾牌,同时手中的马槊对准盾牌之间的缝隙狠狠的向里面钻。 那些想要举起来长矛捅刺汉军骑兵的北周长矛手,往往反过来先被居高临下的汉军取走了性命。 如何对抗骑兵,这是每一名汉军将士的必修课,因为他们以后北上必然要面对强大的鲜卑骑兵,而想要让汉军将士有足够的实战经验,那就必须要经过大量的演习,往往羽林骑骑兵就是扮演着类似于后世欧文堡红军和朱日和蓝军的角色,让汉军士卒们叫苦不迭。 毕竟就算是正统的鲜卑骑兵,也不可能拥有大汉的强大装备,还得加上西域的骏马,再加上摸爬滚打多少年的老兵这种超级豪华的配置,更何况羽林骑本身就是大汉优中选优的精锐。 恐怕也就只有宇文宪、宇文纯等人的亲卫骑有这个本事了,平时遇到的鲜卑骑兵绝对到不了这个水平。 而对于这些羽林骑骑兵来说,和步卒的演习过程也是他们自己磨练和学习的过程,所以如何对付结阵自保的步卒,他们很有经验。 北周军队也很郁闷,明明他们是发动反攻的,甚至还专门从清水的上游兜了过来,可是现在却是被敌人骑兵来往穿插压着打,这不是千里送人头么? 汉军骑兵娴熟的撕开了北周军队的防线,摆出最简单粗暴的三角锥突击阵型,一路横冲直撞! 北周将领们忙不迭的发号施令,刀盾手仓皇向两侧散开,掩护自家弓弩手,否则汉军骑兵直接突进来杀入弓弩手的阵列当中,怕不是要砍瓜切菜一样把弓弩手都杀个干净。 而此时北周士卒们所能寄希望的,也就只有自家骑兵也可以这样在敌人的步卒之中肆虐! 第一六八三章 步卒战骑兵 火枪不断地开火,前方冲上来的北周骑兵也应声倒下。 相比于猝不及防的北周步卒,汉军这边准备还算充分。 自家骑兵冲出去的时候虽然也没有打招呼,但是汉军步卒们并不打算把战胜敌人的希望就直接寄托在他们的身上,如果什么都被羽林骑包圆了的话,那他们岂不是成了打酱油的。 北周骑兵已然近在眼前。 鼓声拔地而起,李平用鼓声下达了自己的命令。 汉军两翼骤然前出,而中军竖起盾牌,稳如泰山。 最简单的包围战术,以禁卫军来对付敌人阵型都已经散乱了的骑兵,已然足够! 李靖死死咬着牙,他所率领的这些人就站在中军的前列,他们将会充当阻挡敌人的第一道防线。李平到底是跟在李荩忱身边这么久的人,上来就是绝对的杀招,也是险招! 以中军承受敌人的进攻,而以左右两翼包抄,这是对左右两翼将士的信任,更是对中军将士的新任,一旦中军抵挡不住,甚至一旦中军的损伤过多,都有可能导致整个军阵被动摇!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长矛!”李靖果断下令。 长矛从两盾牌之间探出,就像是出洞的毒蛇,骤然突出赤红色的蛇信子! 那北周骑兵被戳中了胸口,从马背上摔落,他的战马撞在盾牌上,被汉军直接向前一顶,战马顿时嘶鸣一声,转而向后,竟然装入了自己人的阵列之中,几名北周骑兵都被这战马撞到,慌乱着想要控制住这匹“害群之马”,而汉军将士已然前出! 没错,汉军可没有打算只是单纯的站在这里守住这条防线。 站在这里,能不能守住,只能看敌人有没有向前突进的决心,以骑兵的冲击力,只要敌人愿意,永远都可以随时突破步卒的防线,毕竟人和马的力气加起来不管怎么说都要大于单纯的一个人! 和羽林骑演习那么多次,在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被虐之后,禁卫军有自己对付骑兵的办法。 随着阵中仗主们几乎同时下达命令,汉军盾牌骤然向两侧分开,北周骑兵显然没有想到敌人竟然会突然让出一条道路,几乎是下意识的策马顺着这盾牌闪开的道路向里面冲,然而他们怎么都没有料到,这不过是另外的陷阱罢了。 盾牌让开之后,等北周骑兵冲入阵中,再一次闭合,而沿着北周骑兵突入的道路,两侧也竖起来了盾牌,一支支长枪同时从盾牌的缝隙之中刺出去,左右两侧的长枪形成了交叉,正处于长枪交叉点上的北周骑兵,不管是格挡那边的长枪,都必然会被另外一边刺中。 不过北周骑兵也不傻,急忙向两侧压迫汉军的盾牌防线,既然自己两面受敌,那就把己方的阵列变得更加宽阔一些,不就变成一面受敌了么? 然而他们的如意算盘显然打的有些早,前方的阵列深处,盾牌再一次分开,大汉的陌刀队快步开出,而陌刀队中间又捧出舞动着开山大斧的重甲士。 北周骑兵们此时已然能够感受到迎面而来的这些家伙应该不是好惹的,看他们手上的家伙就知道,根本就是为了对付骑兵量身定做的,这大斧头劈砍在身上,怕是人马一个都别想跑。 骑兵们慌张的向后看去,后方汉军刀盾手已经完全把之前的缺口合拢,这根本就是布下了一个巨大的陷阱,而此时原本应该作为猎人的北周骑兵却恍然发现,原来自己是猎物。 重甲士迈动着整齐的步伐直撞上北周骑兵,迎面的这些马背上的家伙早就已经丧失了突进的速度,再加上这一会徘徊不前,更是没有了直接应战的勇气,被重甲士这么一冲,北周骑兵登时溃退,更何况两翼还有陌刀队直接逼迫上来,乃至于身后,汉军的长矛手也开始逐渐压迫,封锁住他们后退的道路! 前面是恶魔,后面是夜叉,当真是进退两难! “突围,突出去!”北周士卒们惊慌失措,下意识的调转马头。 “向前,向前才有希望!”将领们仍然在声嘶力竭的督促士卒向前冲,这个时候前面的人调头,后面的人根本反应不过来,而且战马已经没有了速度,调转马头再向后面冲,这中间需要笨拙的转向,等于让自己变成了活靶子。 不过将领们却忘了,这些骑兵们就算是想明白这个道理,现在又有谁会顾得上整个大局,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性命而担忧,所以掉头,向着自己来的方向撤退,这几乎是人们在这样危险情况下所能作出的最本能的反应罢了。 大家想要的,是活命。 “合围!”李平也下达了命令。 汉军步卒大阵骤然向中间收缩。 “杀!”李靖挺起手中的长枪,一枪把一名北周士卒戳下马。 鲜血迸溅到旁边萧世略的脸上,让萧世略打了一个寒颤。 “还愣着干什么?!”李靖大吼道。 萧世略几乎是下意识的扑上去,横刀猛地向下一扎,刺穿了那北周士卒的胸口。这一次更多的血溅在他的身上,他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李靖一把拉住他:“你想干什么?!握紧你的刀!” 萧世略深吸一口气,对着李靖一拱手,径直挥刀扑向不远处的敌人。而李靖笑了一声,第一次上战场杀人,打摆子是很正常的,不过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将士,那么就要习惯这血腥的杀戮。 “当!”萧世略手中的刀架起来,挡住了北周骑兵劈砍下来的马刀,两刀碰撞,甚至迸溅出了火花。 萧世略脚步一顿,差点儿直接被这强大的力道拍在地上,不过他还是勉强站直,北周骑兵“呔”了一声,抽回刀再一次迎头劈下!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在萧世略的身后,一支长矛骤然窜出来,直接刺在那北周骑兵胯下战马的马肚子上。 战马嘶鸣一声,人立而起,北周骑兵没有想到会来这么一出,一把没有抓住缰绳,直接从马背上摔落,甚至就连刀都掉在地上。 萧世略大吼一声,刀向前一劈,那周人还颇有几分本事,竟然就地一滚躲开了。 第一六八四章 某不是懦夫 然而萧世略并不打算再给他机会,紧接着三步并作两步向前,锋利的横刀直接割掉了这个家伙的首级。 满身满手都是鲜血,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回头看向提着长矛的李靖,刚才刺中敌人马肚子那一下的,就是李靖。 李靖看着萧世略,这年轻人似乎在说,某不是懦夫! 察觉到什么,李靖走过去用佩刀挑开刚才那北周骑兵的衣襟,露出来里面的偏将的衣甲服色。他不由得笑了笑,看向萧世略。 萧世略怔了一下,原来是个换上士卒的衣服想要跑路的大鱼? 伸手扯下来那北周偏将腰间的令牌,李靖径直丢给萧世略,这个功劳主要还是算他的。 萧世略接过来令牌,听到了李靖的声音。 “杀敌!”李靖挺起长矛。 萧世略应和一声,也挥动着横刀,两个人并肩突入北周骑兵队伍的更深处。 此时战局已经愈发明朗,汉军长矛手挺着长矛排成一排,压迫着北周骑兵后退,而弓弩手们都已经贴近到了跟前,几乎是站在马下对着敌人的胸口射箭。 这等混乱情况下,火枪还是不要开火的好,否则很有可能打到自己人,因此劲弩正好发挥作用。 “退,快退!”北周士卒们已然无心恋战。 但是后退,岂是那么容易! 汉军陌刀队也在最北侧曾经的入口处出现,向南合围。 围三缺一,那是想要逼迫敌人撤退,而现在李平不需要北周士卒撤退,他要这里所有敌人骑兵的首级! “进!”汉军将士们喊出了和北周骑兵截然相反的口号。 陌刀队和重甲士作为前锋,无数的汉军,就和李靖、萧世略那样,就这么撞了上去。 短短的一炷香功夫,北周骑兵就已经被淹没。 而此时更北侧,程峰已经带着羽林骑凿穿了北周步卒军阵,整个军阵已经乱作一团。程峰从容的策马带着羽林骑兜了一个圈子,这一次却是绕到了北周军阵的西北侧,对着北周步卒又是一通乱箭丢过去,逼迫敌人向东南方向撤退。 东侧是滚滚清水,南侧是已经消灭了北周骑兵之后从容整队的汉军,这些北周步卒的命运也已经被决定。 “传令,各部向前进攻!”李平当然不会放过程峰几乎是送给自己的好机会。 左右两翼这一次没有前出,而是拱卫着中军,汉军排成整齐的队列,直接向着敌人撤退的方向压过来。 排山倒海之势,不过如此。 “突进!”程峰在经过短暂的修整之后,也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他可不会把所有的功劳都让给李平,羽林骑固然没有办法自己吃下这么大的功劳,但是还没有大方到可以把所有都拱手相让的地步,这肉,李平吃一口大的,羽林骑也得咬一口小的,只是喝汤可满足不了程峰的胃口。 羽林骑再一次加速,烟尘滚滚,骑兵就像是一把利剑直插向敌人的军阵最深处,搅动敌人的五脏六腑,让他们闻风丧胆! ———————— “这两个家伙怕是憋坏了吧?” 这是淳于岑和鲁世雄在看到北侧战况之后的想法。 明明人家北周军队是包抄进攻的,可是李平和程峰却压着人家往前打,到底谁才是进攻一方?这两个家伙拱卫京师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上过战场,这一次是想要功劳想疯了? 不过这也让淳于岑和鲁世雄松了一口气,一来北方的压力一下子消解,他们可以专心致志对付眼前的敌人,二来李平等人打的顺风顺水,无疑是在告诉他们,敌人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强大,不然的话就算是禁卫军和羽林骑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能压着敌人打,双方必然不只是有一点两点的差别,肯定在整个军队的素质上都有着巨大差距。 李平麾下的是禁卫军,淳于岑和鲁世雄麾下的也是。 而且两个人渴望功劳的心情同样也不在李平和程峰之下。 淳于岑原本配属关中萧世廉麾下,关中汉军打响了整个北伐之战的第一枪,而且上来就灭掉了司马消难的主力大军,压着潼关守军打,绝对算得上开门红,可是淳于岑身在建康府,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北方传来的战报,羡慕那是真的羡慕。 而鲁世雄,他兄弟鲁世真在大汉南征之战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劳,他也羡慕得很,更何况自家老爹此时也在关中奋战,家中父子都在拼搏,自己若是迟迟没有功劳,如何抬得起头来? 因此淳于岑和鲁世雄此时看着眼前渡过清水的敌人,分外激动。 战功送上门来了! “放箭!”两个人一南一北,几乎同时下达了命令。 箭矢如雨,覆盖了清水岸边。 鼓声回荡,汉军将士迈动着整齐的步伐,向着清水岸边压过去。 半渡而击,现在正是时候。 清水并不算深,当初吴明彻从清江口撤退的时候甚至因为水比较浅,还得使用竹排来转运兵马。原本的时候,清水东西两岸周人营寨之间还有浮桥作为衔接,只不过昨夜一片混乱,周人害怕汉军会顺着浮桥直接杀过来,又为了能够施放火船冲击汉军水师船队,所以干脆把浮桥拆掉了。 就目前的局势来看,周人拆掉浮桥并不是什么错误的决定,否则的话李荩忱早上率军抵达西岸之后,怕是直接就从浮桥上冲过去了,哪里还会等着周人反击? 因为没有了浮桥,北周军队也是使用竹排渡河,竹排上自然谈不上有什么防护,箭矢横扫过来,竹排上的周军几乎是一排一排的倒下。 很快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竹排,空荡荡的在水面上打转,竹排上只剩下了一具具尸体,鲜血染红了一片片河面。 然而北周军队应该也是得到了死命令,一批一批的竹排还在下水,甚至会水的士卒干脆直接自己向着这边涉水过来,清水深的地方也就是没过腰罢了,只不过水流湍急一些,对于会水的人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 北周弓弩手也聚集在竹排上放箭,不过相比于汉军的“箭如雨下”,他们这些箭矢显得颇为无力。 “轰!”水师的一发炮弹落在了清水水面上,登时掀起滔天水柱。 战场上的喧闹刹那间消散。 第一六八五章 攻入东寨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汉军是期待着,北周军队是畏惧着。 下一刻,无数的炮弹砸过来,将清水到东岸的北周营寨全部覆盖。 李荩忱这一次北上可不只是带着兵马来的,还带着为水师新打造的战船,这些战船上也携带了不少器械弹药,尤其是水师现在最缺少的炮弹和石弹。 此时水师在完成向北岸转运兵马的工作之后,自然就能够用炮火狠狠的招待敌人了。 整个清水上,水柱冲天,此起彼伏,掀起的滚滚浪涛重重拍打着北周军队的竹排。竹排在这浪涛面前显得是那么的脆弱,浪头重重的拍打在竹排上,竹排登时四散,竹排上的北周士卒惨叫着抱住一块块木头,对于不会水的人来说,这江面上简直和地狱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还是有很多周军士卒顽强的依旧向西岸冲过来。 当的他们登上岸边的时候,所做的竟然不是抄起来手中的刀剑和敌人拼命,而是面对汉军寒光闪闪的兵刃,跪倒在地、举起了自己的双手。 在他们看来,与其跑回到东岸继续挨炮击,还不如直接跑到西岸来当俘虏呢。 活着总比直接就这么死了好。 淳于岑和鲁世雄面面相觑,不过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 “传令,准备渡河!” 既然周人已经没有勇气从东岸杀过来,那我们就杀过去! 此时北方的李平和程峰已经率军直接向清水上游而去,显然他们打算走之前北周军队来的道路,在上游水流更加平缓的地方渡河迂回,因此留给淳于岑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不远处的水面上,炮击逐渐停止,一艘汉军五牙大舰直直的对着清江口的拦江铁索冲过去。 粗大的拦江铁索被五牙大舰硬生生压在船头下面,铁链发出“滋啦滋啦”刺耳的响声。而之前汉军将士就已经尽可能的将西岸固定铁索用的桩子给翘起来,此时铁索骤然受力,这依然还有至少三分之一深埋地下的桩子被硬生生的拽了出来,飞上半空,又重重落地! 而拦江铁索也应声弹开,重重的拍打在水面上,又如鞭子一样抽打在那艘五牙大舰的船头上,五牙大舰猛烈的晃动了一下,终究还是凭借着自己的皮糙肉厚撑住了,向后打了几个转,在淮水上重新稳住船身。 早就已经料到会有这样的场面,水师甚至就连救援的船只都已经准备好了,而其余的船则远远地躲在淮水上游,此时清水上的拦江铁索被拆掉,大小船只顿时蜂拥而上,沿着清水向纵深突进。 当然了,受限于清水的水深,能够冲入清水中的实际上就只是体型比较小的赤马和走舸等运兵船只,这些船只上能够携带的固定武器少之又少,想要对敌人形成压制,也只能寄希望于船上的弓弩手和火枪手们能够瞄准的比较准确,或者身边的袍泽弟兄们比较多,大家对敌人形成覆盖。 不过窄窄的清水上,这个确实有些难度。 周人的箭矢来得很快,几乎和刚才汉军一样,将整个清水水面直接覆盖掉,那些汉军的大小船只,这个时候也只有招架之力,一面面盾牌举起来,听着头顶上盾牌“噗噗噗”的声音,汉军将士也是无能为力。 不过清水上汉军被压制,在淮水上,却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水师战船长驱直入了。 一艘艘体型庞大的五牙大舰直接向着东岸水寨冲过去。 这一次水师要比昨天夜里的进攻来的更加胆大妄为,上游水流更加湍急,而且岸边的情况因为天黑也看不清楚,所以姜先当时让战船贴近敌人的营寨以使用拍杆,就已经很冒险了。 但是现在白天不比晚上,淮水上的水文以及敌人营寨的布防情况一目了然不说,因为清水注入河道的原因,东岸下游的水流相对更加平缓,水面也开阔,这就意味着汉军的大船也能够轻松的调整方向,直接撞上敌人的水寨寨墙。 这一次不需要一点一点的向水寨靠拢,一艘艘五牙大舰直接撞上了栈桥,都经过专门加厚处理的船头直接就把水寨的寨墙顶塌,紧接着战船又和刚才碾压拦江铁索一样,直接向前碾压了横在水面上、寨墙后面的回廊。 船舷两侧的明轮重重的拍打着水面,回廊上的木头被这包了铁的明轮桨片卷入其中,很快就变成了一块块木屑。而五牙大舰的来势只是被这回廊稍微阻碍了一下,速度再一次提起来,前面一道回廊上,原本还在努力射箭的北周士卒只能仓皇逃窜。 不过他们倒是高估了汉军继续向前冲的胆量,倒不是因为汉军畏敌如虎,而是因为五牙大舰这种大家伙再往前冲的话,很有可能会搁浅在河滩上,而且现在距离岸边,已经很近了。 汉军将士从一艘艘五牙大舰上跃下,而大量的赤马、蒙冲和走舸也穿梭在河面上,将后面船只上的士卒也都转运过来。 “砰!”火枪直接把前面一个扭头想要逃跑的北周士卒轰飞,如此近距离上,即使是被汉军将士们嘲讽为“坑洼制造者”的火枪——这是针对火枪在攻城战的时候远逊色于火炮和投石机的表现而出现的外号——在这么近的距离上也能够爆发出来强大的威力。 杜伏威来不及装填,直接挺起火枪迈过刚才的那个尸体。 刀光骤然在眼前闪动,一名北周偏将挺刀冲上来,在看到扭头逃跑的北周士卒无一例外都被汉军的火枪点名了之后,这偏将显然不打算跑了。 这些手里拿着能喷火的怪家伙的南蛮,近战不见得就也灵活自如,偏将到底是见过世面,当然了,或许用听说过一些传闻更加合适,传闻说这些有着新式武器的南蛮,每一次开火之前必须要进行装填,而现在,偏将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 “当!”刺刀和偏将手中的刀相撞。 杜伏威冷笑一声,一侧身让开偏将紧接着抡过来的刀,火枪一转,枪托直接砸在了他的胸口上,偏将也没有想到这火枪竟然不只是刺刀有功效,这枪托竟然也够沉的,被这家伙直接砸中,他也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后退。 第一六八六章 打的就是精锐 使用火枪作战的经验也绝对堪称丰富的杜伏威,自然不打算再给偏将任何的机会,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一个标准的刺杀,直接刺穿了偏将的胸膛,就在刚才枪托砸中的位置上。 那一记沉重的枪托砸击,应该砸断了偏将的肋骨,而刺刀这么直接扎进去,就顺着肋骨之间断裂的缝隙,直捣五脏六腑。 “杀!”旁边又是一名北周士卒欺身而上。 他就看准了杜伏威此时根本腾不出手来。 杜伏威脸色一变,下意识的松开火枪,堪堪躲过卷携着劲风而来的这一刀,抽出腰间的短刃,人就像是一头暴起发难的棕熊,一个跃身扑上去,有如钢钳一样的双手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让他手中的刀一时间难以抽回来落下,而杜伏威自己手上的短刃,则直接扎进了那个人的胸口。 那北周士卒张了张嘴,显然他想要感慨,为什么这个家伙的动作这么快。当然他不知道的是,杜伏威这些年苦练刺刀拼杀的本事,对于敌人有可能采取的动作,他早就有心理准备,可是北周士卒们却不知道杜伏威到底都还有什么杀招。 两支长枪同时戳过来,杜伏威急忙就地一滚,长枪的枪尖直接刺入了地上。而那两个北周长矛手动作丝毫不停顿,抽出来长枪,枪花一抖,两支长枪再一次对着杜伏威的胸口刺过来! 杜伏威低喝一声,抄起来地上的火枪,向前一推,架住两支长枪,不过那两个长矛手并不打算就此罢了,脚步向前,顶着杜伏威甚至只能在地上摩擦着后退。 “砰砰!”两声枪响在杜伏威耳边一前一后炸响。 前面两个长矛手应声而倒。 杜伏威松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这一下,他之前可真的没有预料到过。 “没事吧!”好在他也不是孤军奋战,身后老搭档辅公祐已经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原来的时候他和辅公祐一正一副,但是随着两个人的功劳大了,自然也就开始各领一军,虽然还是仗主,但是这可是在禁卫军,所有进入禁卫军的将领虽然不至于和火枪队那样还要向下降一级,属于高管低配,但是也都必须要抹掉之前可能的晋升,还得老老实实的在原来的位置上待着,主要还是因为禁卫军的兵马人数比较少,为了符合大汉多大的将领就统带多少兵马的规矩,只能把官职升迁压一压,但是待遇肯定要比原官职来得高的多。 更重要的是,从禁卫军出来,那立刻就不一样了,不但会直接安排升迁,而且之后的仕途只要不惹乱子,肯定会一帆风顺,毕竟从禁卫军出来,不但说明你的确有能力可以统带甚至包括百战悍卒在内的军队,而且还是不可不扣的天子近臣,是军方公认的精英人物——所有的禁卫军幢将以上将领都是有机会亲自护卫李荩忱的——因此即使是明知道无法升官,大家也想挤破了脑袋进入禁卫军。 作为上次南征之战的英雄,辅公祐和杜伏威显然就是那种不需要再和别人竞争的幸运儿,成为了禁卫军的仗主,此次他们的任务就是在禁卫军主力和北周军队隔着清水对峙的时候,直接乘坐战船突入敌人东侧营寨中。 汉军这样突进,也是要承担很大的风险的,毕竟主力还是陈兵西岸,杜伏威这边一起向前发动进攻的将士不过两三千人,而他们的面前,北周军队至少有上万人。一旦北周军队不管清水西岸的汉军而把注意力转移到杜伏威他们这边,这两三千汉军很有可能会损失惨重。 不过做出这样战术安排的李荩忱,当然不会用这么多禁卫军将士的性命去赌,李荩忱现在也不需要这么冒险。他之所以敢于派人从敌人的侧翼杀上去,还是因为淮水河面上的那一艘艘五牙大舰。 五牙大舰上的火炮交替轰鸣,任何想要进攻汉军的北周军队,都会被炮弹切割开来,反而方便让汉军逐个击破。 “寻找掩体!”杜伏威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岸,只有脚踏实地才能让人感到舒服,尤其是对于他这样的北方人来说。 汉军火枪手们紧跟着杜伏威冲上来,靠在大大小小的掩体后面,这些掩体也是五花八门,有北周军队用来搭建壁垒的沙袋,有已经丢了一个轮子的大车,甚至还有被炮弹撕成好几块的塞门刀车。这些掩体要是放在后世的战场上,恐怕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是用来防护箭矢却已经足够了。 火枪手们三三两两的躲在这些掩体后面,形成散兵线,火枪直对准前方。这些掩体的主要作用除了为了躲避一下敌人时不时丢过来的箭矢,也是为了遮掩身形,避免敌人士卒察觉到汉军火枪手集中的位置,然后对着这边发动人潮冲锋。 真要是上千人乌泱泱的杀过来,火枪手还真的顶不住。 毕竟一枪打过去撑死天也就是要一个人的性命。 不断有北周士卒艰难的越过火炮拉起来的封锁线,顽强的向这边发动进攻,虽然他们手中的盾牌已经破败不堪,而他们自己也是满头满脸的血污和泥泞,但是人依旧还在机械的向前冲。 精锐,应该也是周人的精锐! 杜伏威觉得自己有理由这么判断。 不过精锐,老子打的就是精锐! 火枪的声音此起彼伏,这些侥幸冲出来,或许因为火炮的冲击而已经晕头转向的北周士卒,这个时候被汉军轻松的挨个点名。 后方脚步声再次响起。 大队的汉军步卒已经冲上来。 接下来的战斗,就是汉军来主导了。 不过想要守住这滩头防线轻松,想要继续向前冲击,恐怕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水师的炮火已经稀薄,并且向远处延伸。清江口之战只是淮北战场上的开始,水师也不可能把所有的炮弹一股脑的都丢在这片战场上,能用汉军将士推过去的,终究还是得用人推过去。 单纯的炮火犁地,哪怕是禁卫军也没有这么豪阔的手笔。 “杀!” 汉军弓弩手已经推进到了火枪手身边,相比于火枪手的散兵线,他们的队列很整齐。 第一六八七章 四面合围 片刻之后,弓弦的声音不绝,箭矢密集如雨,落入前方被炮弹掀起的烟尘中。 而盾牌手推动着盾牌越过火枪手的散兵线,长矛手紧跟其后,一支支长矛从竖起变成横向,从盾牌的缝隙中探出去,任何想要靠近汉军盾牌的人,都需要先想办法对付这雪亮的长矛! 虽然只有三千人,但是向前突进的汉军却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杜伏威背起火枪,抽出背上的横刀。 剩下的事情和他们的关系不是很大了,但是任何一个身在这战场上的将士,都要做好随时投入战斗的准备。 火枪手也不能置身事外。 炮火停息,北周军队的反应很快,原本就已经被汉军的火炮撕扯的千疮百孔的寨墙,甚至直接被北周军队自己推倒,对于他们来说,寨墙变成这个样子,自然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反而会阻挡自己人前进或者后退。 很快周人的箭矢就迎头落下。 “盾牌!” 上岸的汉军人数虽然不算多,但是携带的盾牌却绝对不少。 箭矢如雨,很快就把盾牌扎成了刺猬一样,汉军将士索性直接把盾牌丢开,又有新的盾牌从后面传了过来,这样就可以避免汉军将士手中盾牌过于沉重。 “杀!”汉军快速向前推进,在敌人第二轮箭矢之前,汉军已经突进到了距离北周军队不到十丈的距离。 北周军队自己本身也在向前推进,如果他们向前动而汉军不动的话,后方的北周军队弓弩手完全可以再射出一轮箭,但是现在汉军也在向前推进,双方的距离太近,北周弓弩手想要射箭,不但几乎要向正上方抛射,而且很有可能会落到自己人的头上。 弓弩手开始后退,周人将领终究还是放弃了这一轮箭矢。 汉军人少,自家人多,这一轮箭矢就算是对着汉军丢过去,落到自己人头上也可能会不少,到时候保不齐自家人的伤亡要远多于汉军,这可不是划算的买卖。 “杀!”下一刻,汉军盾牌和周军盾牌,正面撞在一起。 长矛同时探出,瞄着敌人的盾牌缝隙向里面拼命捅刺! 血顺着长矛向下流淌,而一面面盾牌碰撞摩擦之间,也发出了“滋啦滋啦”的响声,每一个盾牌后的将士都在咬着牙努力向前迈动步伐,双方就像是两个顶在一起的公牛,不断地向前顶、向前顶,哪一边先支撑不住,对方锋利的角就有可能直接刺穿喉咙! “砰!”一名北周盾牌手踉跄后退。 而同时,也有一个汉军盾牌手倒下。 片刻之后,双方原本对峙的战线上,一个又一个的缺口出现,或是汉军倒下,而北周士卒从缺口中杀进去,或是周军倒下,汉军将士也顺着缺口杀进去,原本整齐的战线,骤然间交错。 再紧接着,在一名名幢将和仗主的带领下,将士们团结在旗帜周围,拼命地挥动手中的刀剑,只是向纵深,向敌人的纵深,近乎疯狂地冲击。 擒贼先擒王,大家都想要更快一步杀入敌人阵中,然后来一个中心开花! “轰!”炮声再一次响起,这是北周军队的后方。 清水上,不少汉军已经乘船上岸,正在涉水向前进攻。 而马蹄声阵阵,更北侧,汉军骑兵在程峰的带领下已经绕了过来。 原本和汉军僵持着、甚至还凭借人数优势一点一点的将汉军重新向着淮水的方向推过去的北周军队,顿时没有了势头。 不只是南侧的敌人死战不退,让他们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北侧和西侧的敌人也越来越多,这让周人甚至频频回首,不知道东侧会不会还有人来? 似乎正是为了回答他们的疑惑,羽林骑向东侧插过来,骑兵射出的枪弹将几个箭楼覆盖,本来就已经被汉军火炮蹂躏过的箭楼,这个时候已然摇摇欲坠,上面留守的北周士卒也不多,汉军骑兵完全可以压制住他们。 由李平率领的禁卫军所部,也在水师的协助下于清水偏上游水浅的位置上搭建好了浮桥,大队汉军步卒直接通过浮桥,从北侧压过来,取代了刚才汉军骑兵的进攻位置,继续对敌人施加足够的压力! 东西南北,再加上清水和淮水上,汉军的赤色旗帜迎风舞动,隆隆的炮声更是摧残着北周士卒心中最后的坚持。 援兵,没有援兵;敌人,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北周军队开始后退,一开始是缓缓退却,但是当水师抓住机会将一轮炮弹准确的送入敌人军阵中的时候,这退却就变得乱无章法。 看到那滚滚扬起的烟尘、被轰上半空的肢体,还有同伴们苍白带着恐惧的脸色,北周士卒们再也坚持不下去了。血肉从天而降,喷洒在他们的身上和脸上,每个人的神情看上去都有说不上来的惊恐。 对于这些来自于冷兵器时代、也只习惯于冷兵器时代作战的士卒们来说,他们可以接受刀刀见血,可以把兵刃送入敌人的胸膛,再狠狠的转个圈将敌人的五脏六腑都搅碎,但是他们却没有办法接受明明还没有和敌人刀剑相对,身边的袍泽弟兄就已经变成肉泥挂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简直就是噩梦一样。 就算是精锐,也是有底线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让他们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哪怕是这样的精锐也做不到。 退却,退却很快就演变成溃败。 又是一轮炮击,炮弹几乎是贴着汉军将士的头皮飞过去的,这也惹得汉军将士们心中一阵怒骂。 水师的这帮家伙,等打赢了这一战,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们。 “轰!” 这一轮炮击,终究还是击碎了北周士卒心中最后的坚持。 溃败,彻底的溃败。 汉军将士们眼前原本还能勉强保持形状的敌人战线,瞬间崩塌。 一名名北周士卒不再想着如何掩护撤退,不再想着是不是应该回头对着敌人再射出一轮箭矢,他们所想的,只有如何才能逃跑,跑的越远越好! 可是这茫茫旷野上,似乎已经没有了让他们能够逃跑的地方。 北侧的周人向南,南侧的周人向北,最终大家想要向东的时候,又被汉军骑兵一通乱枪逼退。 第一六八八章 王轨的去向 这一次轮到汉军凝神定气,一步一步的向前压过去。 而前方的北周军队,已经完全乱了方寸。 在曾经的营寨中——因为汉军火炮和石弹已经把营寨拆的干净,所以说曾经也没问题——北周军队逐渐被汉军压迫成东西长、南北窄的长条形,一面面周人的青色旗帜凌乱的散落在地上,即使是站在淮水岸边,都能听到远处周人将领声嘶力竭却又无可奈何的呼喊声。 兵不知将,将不知兵,这已经是透顶的混乱。 汉军的鼓声停下。 从南北两个方向压迫上来的汉军逐渐停住脚步,而清水西岸的汉军也已经搭建好了两道浮桥,足足上万名禁卫军将士沿着浮桥快速开进,而他们前方的周军根本就没有想要阻拦一下的意思,只是拼命后退,挤压着后面的人一路向东。 不过东面也不是想走就能走的,南侧和北侧的汉军已经向东迂回,最终堵上了这个原本只是由羽林骑骑兵负责的缺口。毕竟羽林骑的人数不多,敌人若是鼓起勇气真的向前冲的话,羽林骑不见得就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拦得住他们。 可是现在,北周军队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吾皇万岁,万万岁!”大汉军队之中爆发出整齐的高呼。 那面镶嵌金边的赤色龙旗越过淮水,出现在淮水北岸。 大汉皇帝李荩忱已经渡淮出现在这片战场上。 “吾皇圣旨,放下兵刃,投降不杀!” 一名名骑兵飞快的穿行在战场上。 而汉军也再一次向前迈动步伐。 很明显,只要敌人依旧坚持不放下兵刃,那他们就不介意把手中的刀剑直接插入他们的胸膛! “吾皇圣旨,投降不杀!” 当骑兵再兜回来的时候,清江口之战,就结束了。 一面面还勉强竖起来的青色旗帜,此时已经依次倒下,从将领到士卒,北周军队纷纷放下了兵刃。 敌人的皇帝陛下已经亲临战场,敌军士气大振,再加上现在合围已然完成,如果不想也变成肉泥挂在自家兄弟的衣甲上,那除了放下兵刃之外还有什么选择? 汉军快速开出,控制住投降的周军,一名名周人将领被揪了出来,清江口之战怎么看都有些怪异,李荩忱也急于知道,为什么清江口之战中,周军的反应总是显得那么迟钝,而且组织力也不是很强,每一次战斗几乎都是在依靠着将士的血勇。 李荩忱也好,其余的汉军将领也罢,都察觉到了这个问题。 周人似乎缺少一个统一的指挥,哪怕是只有一个战场,但是各个部分的周人却是各自为战。 很快李荩忱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王轨率军去了涡口?!” 随驾的杨素等人神情也都是一变。 涡口,和清江口相反,位于钟离的另一个方向,淮水上游,具体在梁郡的西北侧。 这一次汉军全线进攻淮北,当然也不可能在每个河口都发动进攻,主攻的方向便是清江口和更东侧由吴惠觉负责的楚州到徐州一线,这两个地方在东西位置上都属于淮东。 而在淮西,陆子才负责进攻悬瓠城,之后沿着汝水北上同陈智深汇合。 至于淮东和淮西之间,涡口方向上,由戴才统领江南卫军把守,主要以淮南的马头城为防守要点,掩护梁郡侧翼。 江南卫军,顾名思义,根本就不是汉军的正规军编制,是大战开始之后征召的江东、荆南等地的乡兵临时组成的部队。 即使是到了现在,汉军的正规军数量实际上也不算非常多,只能够在前线保持对敌人的进攻,但是后方众多城镇的防守还是得依靠地方乡军,换句话说就是民兵,这些民兵几乎没有接受过多少正统的训练,平日里以耕作和维持地方秩序为主,临战才会被拉上阵。 火枪和火炮之类的对于他们来说当然是不折不扣的新鲜事物,就算是投石机,他们也不一定能够利落的使用,毕竟乡兵的日常训练主要就是简单的刀枪刺杀和列阵。维持地方治安,对付一些毛贼,也用不到什么火器和大型攻城器械。 因此当听到王轨引兵向涡口而去的时候,即使是李荩忱,也倒吸一口凉气。 涡口距离这里,还远着呢! 昨天自己忙着赶来支援清江口的战事,却忽略了王轨的行迹,以为王轨不是在清江口就是在楚州,却没有想到王轨竟然会如此冒险,直接沿着淮水向淮西而去。 若是戴才能够挡住王轨尚且还好说,若是涡口丢掉,那王轨就能够越过涡口杀向梁郡,梁郡此时作为汉军各路兵马的大后方,守军不多,粮食器械储备可以一点都不少! 另外涡口一旦失守,淮西陆子才的侧翼也暴露在了王轨的兵锋下。 这个王轨,好大的胆子! 当然现在的李荩忱也不至于方寸大乱。 此时汉军再掉头支援涡口已经不切实际,但是王轨也不至于完全占据了上风,估计王轨自己也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会这么快率领援军抵达清江口,并且攻破了外实内虚的北周营寨。 若是李荩忱路上再磨蹭两天,可能汉军要面临的尴尬局面就是清江口那边没有突破,而敌人主力已经从涡口杀向梁郡,那样无疑汉军将会处于绝对的被动当中。 因此想通这一点,李荩忱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至少自己还没有完全沦为被动。 不过他也被王轨的大胆吓了一跳。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王轨既然清楚死守防线最终都会被敌人突破,所以主动出击,来一个“以小博大”,也属于正常。 “还真是‘紧张刺激’啊,”李荩忱笑了一声,“传令,羽林骑集结,朕率羽林骑折返梁郡,先行一步,李平所部,修整半日后乘坐水师战船前往梁郡,其余各路兵马,按计划向东和向北进攻,尽快突破淮东防线!” “陛下!” 淳于岑和鲁世雄等人都打了一个激灵。 陛下率领轻骑折返驰援,这怎么行?! 那岂不是说陛下要亲自面对涡口到梁郡一线的险境了么?! 身为汉军将领,他们的使命是护卫陛下安全,怎么能让陛下身临险境? 第一六八九章 有结束,有开始 “陛下三思!”淳于岑开口说道,“王轨麾下应该不在万人之下,还有可能携带有大量骑兵,陛下所率羽林骑不过三千人,又是刚刚大战之后,疲惫不堪,臣请缨为前锋,折返梁郡!” “陛下三思!”杨素和鲁世雄等人也急忙说道。 谁都可以冒险,甚至大汉在淮北战场上都可以先全线退兵收缩,但是李荩忱不能冒险。 一旦李荩忱出了什么意外,那动摇的可就是国体。 李荩忱径直说道:“一切按照原计划不变,涡口那边,由朕来解决。且不说涡口守军也足有七八千人,而且梁郡守军更多,阻挡几日并非全无可能,只要朕能够抵达梁郡,便可以稳住人心,将士用命,击退王轨也有希望,更何况王轨想要进攻梁郡,就必然要率军渡过淮水,如此一来其后路随时可以被我水师截断,何惧之有?” 杨素等人顿时哑口无言。 陛下你要是非得这么说,那我们可就真的没得说了。 要论鼓舞士气、振奋人心,那就没什么好争论的了,皇帝陛下肯定要比大家的作用来的大,要是谁敢说自己在鼓舞士气、让将士用命上甚至比皇帝还来的靠谱,岂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所以当大家以为皇帝陛下只是说说而已,大家劝说一下也就作罢了,此时李荩忱却把这话直接说出来,就分明表示他是下定决心打算这么做。 而且话直接就被李荩忱说死了,大家还能说什么。 杨素郑重一拱手:“陛下,若是陛下执意前去,臣请同行!” 李荩忱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真的没有随驾的臣子跟着,单纯只是李平和程峰几个人,淳于岑和鲁世雄是肯定不会答应的,要知道李平和程峰这两个家伙,一向是对李荩忱马首是瞻,李荩忱让他们让开,他们也只能乖乖从命,因此有杨素这个还有点儿主见的人跟着,大家也能放心。 “两位将军请放心,只要杨某还在,陛下必然毫发无伤!”杨素转身对着淳于岑两人一拱手。 反正陛下已经铁了心要去,再怎么阻拦也拦不住,淳于岑等人也没有必要再多费口舌。 “禁卫军再抽调两百火枪手跟着李平一起,朕先行一步。”李荩忱果断说道,“战事紧迫,只有淮东这边给敌人更大的压迫,才能减轻淮西的负担,沿着清水北上之后,抓紧拿下吕梁,然后向西打通到徐州的道路,配合吴惠觉尽快拿下楚州和徐州!” “诺!”淳于岑和鲁世雄急忙答应。 而李荩忱径直转身要走,却看到李怜儿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瞪大眼睛看向他:“兄长要回梁郡?” 李荩忱看了一眼她肩膀上的白布,这是看护队的标志,说明李怜儿应该是在北岸战事平息之后,跟着南岸的看护队一起上来的,一些伤员必须要就地进行包扎处理,再运回南岸可能就来不及了。 不过估计水师那边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让长公主在战斗还在进行的时候就上岸。 杨素等人登时很识趣的退开。 “王轨绕道进攻涡口,梁郡很有可能危急。”李荩忱点了点头。 李怜儿深吸一口气,涡口的重要性她当然也知道。 “阿兄会击败王轨的吧?”李怜儿紧接着问道 对于他们兄妹来说,王轨是很特殊的敌人,不仅仅是大汉的敌人,还是他们兄妹的家仇,当初的吕梁,当初的那一场杀戮和逃亡,是李怜儿的梦魇,也是她绝对不会忘记的血仇。 击败王轨,是她的执念。 又何尝不是李荩忱的执念? 对陛下当初经历更了解一些的杨素,早就已经意识到,陛下并不只是因为听到梁郡和涡口这些名字而来了斗志,更主要的是听到了“王轨”这个名字。 所以想要拦住陛下,不现实。 龙有逆鳞,这王轨就是拨动逆鳞的人。 “这是必然。”李荩忱点了点头。 李怜儿这一次没有吵着要和李荩忱一起去,只是一闪身,让出来身后的人,陈宣华一下子扑到了李荩忱的怀里: “陛下,会不会很危险?” “当然不会,”李荩忱哈哈大笑,“朕是天命所归,王轨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真的?” “为何要骗你?” “那就好。”陈宣华不知道用多大的勇气才松开抱着李荩忱的手,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襟。 而李荩忱向西望去。 淮水悠悠,戴才,你可一定要顶住啊。 身后马蹄声响起,程峰带着羽林骑飞驰而来。 李荩忱也翻身上马,一道年轻的身影已经策马走在他的旁边。 李靖郑重行礼:“龙骧将军(指李平)听闻陛下要回援,特命臣先率禁卫军骑兵百人,携带火枪前来追随陛下,龙骧将军整顿兵马,当乘船追赶陛下。” “那就一起!”李荩忱大笑道,“走!” 龙旗飘扬,李荩忱策马沿着淮水北岸狂奔,羽林骑紧随其后。 看着李荩忱的背影,陈宣华捂住了脸,已经有泪水从手指缝中流了出来。而李怜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默然看向眼前的战场。 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这些亲爱的人们,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奔波? ————————————- 对于那些已经束手就擒的北周士卒来说,战争已经结束了。 而对于此时伸手扶着马头城城垛的戴才还有他身边那些年轻的将士们来说,战争马上就要开始。 马头城,曾经的东汉当涂城,南朝称马头郡,北朝称荆山郡,是淮水渡河要冲,正对着涡水入淮口,并且屏障梁郡,乃是淮上防线一等一的要害所在。 大汉淮西巡抚戴才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大汉都除了名的救火队员和后勤大队长,有一天竟然会亲临战阵。 戴才从当初李荩忱自蜀中出兵之后就一直坐镇蜀中负责后勤,后来江南世家作乱,李荩忱又调他为江南巡抚整顿世家。 巡抚是大汉在新占领土地上设立的官衔,统筹地方各州府民政,这是因为往往新占领或者收复的土地,州府划分比较混乱,所以需要一个巡抚主政作为过渡。而后方地区上因为已经有了完善的州府县三级制度,所以也就不再设立巡抚。 第一六九零章 乡兵,新兵 江南巡抚是应对江南动乱临时设立的,因此戴才在吴郡解决掉江南世家之后,江南巡抚也就被撤销掉了,戴才成了大汉第一任也是唯一一任江南巡抚,之后又调梁郡,担任淮西巡抚,实际上就是负责大战爆发之后的两淮战线后勤补给工作。 所以戴才应该是现在大汉最有名也是责任最大的后勤官儿了。 结果现在这后勤官,竟然要主持作战了。 王轨来的很突然,为了躲开汉军斥候的探查,王轨率军向北绕了足足几十里,然后出现在了涡口所在的淮水北岸。 原本还在梁郡北侧主持粮草转运工作的戴才——这些粮草主要是为了转运到淮西的悬瓠城——在收到消息之后立刻赶往马头城,马头城里面就是一些能够维持一下秩序的江南乡兵,让他们群龙无首下作战,简直就是谋杀。 周人在涡口本来就有类似于清江口的两岸连营,而在涡水上游还有一个规模不大、但是在北地绝对算得上稀少的小船厂。毕竟历朝历代围绕涡口和梁郡展开的争夺战也不少,涡口这里有北朝的一些造船设施也是为了方便南征的时候可以就近补充船只。 因此渡河工具,王轨不缺。 攻城器械,王轨同样也不缺。 更不要说兵马了。 所以抵达涡口之后,王轨就很快速的集结船只。 趁着汉军水师还都集中在淮水上下游的时候,他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破马头城。 拍了拍城垣,戴才大吼道:“霹雳车!” 前方水面上,北周的船队已经越来越近。 马头城毗邻淮水,甚至还有一道水门。 淮水通过人工河道引入城中,穿城而过,形成运河,同时又环城一圈,形成护城河,对于南朝军队来说,有水门直通淮水,当然方便转运粮食,可是现在无疑就给北周军队提供了一个方便。 一旦突破水门,他们也可以通过水路直接杀入城中。 久在淮水边,北周军队的水战本事虽然远比不上汉军,但是也绝对不能小觑。 真给他们机会,他们不会丢掉。 城中的五台霹雳车同时咆哮,虽然火炮已经量产,但是霹雳车还远远没有到寿终正寝的时候,相反,地方部队以及攻城和守城战之中,依旧需要这种物廉价美,就是体积稍微大了一点的家伙。 此时这马头城中就配备有十台霹雳车,当初李荩忱凭借十来台霹雳车就和北周宇文宪换了两座城池——当然了这只是最初的条款,还有后续很多大家平分北周杨坚麾下的协议,但是非得说十几台霹雳车就价值连城,也没有什么错。 所以即使是作为淮上要塞,只是承担防守和粮食转运任务的马头城,配备的霹雳车数量也已经不算少了。 可是现在戴才能用的却只有一半,原因很尴尬,戴才有那么多霹雳车,却没有那么多人。 现在能操控霹雳车的只有一小部分工部所属的工匠以及乡军之中的退伍老兵。随着大战爆发,兵员就是很重要和珍惜的资源,基本上年轻一点的退伍兵员都被征召回去了,更或者换句话说,从十五岁到四十五岁,所有大汉男子都要做好被征调的准备。 只不过现在大汉在整个战线上都处于攻势,所以对于兵员的需求自然也就没有那么紧迫,然而所有的人都得做好会被征调作为民夫的准备,毕竟随着战线一路向北推进,大汉对于民夫的需求也与日俱增,尤其是到了之后大汉击破北周主力军队之后,对于北周更主要的是维持稳定和加强占领,这种情况下,大量的物资和民夫自然要比武装到牙齿的军队来的靠谱。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戴才麾下的这些江南乡军里,退伍老兵不但少之又少,而且多数都是已经两鬓斑白的了,没有花甲,少说也过了“知天命”,甚至戴才见到了也得拱拱手,正是因为年纪大了,所以才不好让他们作为民夫队或者预备队上前线,只是作为乡军之中的基层将领来弥补一下乡军经验的不足。 所以现在只能乡军和工匠们来操作,其他乡兵们眼睁睁看着。 “轰!”第一发石弹砸在水里,水柱随之冲天而起。 石弹就落在最靠近城垣的那一艘船只侧后方,抛射的稍微有点远了。激荡起来的水柱一下子隔绝开了这艘船和后面几艘船,并且在水面上久久不能平息的水浪推动着这艘船更靠近城墙! “轰轰!”一发石弹落在这船前面,剩下的都砸入北周船队之中。 水柱平息之后,并不算宽阔的护城河水面上,两艘船只已经翻了过来,星星散散的北周士卒在水面上扑腾着,两艘船上的人绝对不只有这么多,剩下的怕是凶多吉少了。而最前面那艘船,在经历了波峰浪谷和不知道被洗了几次澡之后,竟然还能动,再一次向着水门冲过来,可以看到船上的士卒忙着张弓搭箭,就等着水门进入射程。 至于船头上那个床子弩,就不用想了,刚才那水一层一层打上来,弓弦早就已经软下去了,此时更换弓弦也来不及。 “不要紧张,对准敌人,张弓如满月,击鼓为号,鼓声响起方可放箭!”戴才在水门上来回走着,大喊道。 对于任何一个汉军士卒来说,这都是不需要再重复的,甚至包括刚刚出新兵营的,因为所有的弓弩手在新兵营里重复执行了太多这样的命令,以至于他们走出新兵营、上战场的时候甚至都已经麻木了,更何况弓弩手一般是在队列后方抛射箭矢,有时候都看不到敌人向前推进的场景,畏惧之类的自然更谈不上。 可是戴才这个时候统带的,却是一群不折不扣的青瓜蛋子啊。 所以他只能重复,再重复,希望这帮家伙能往心里去。 还好所有人都很紧张,都屏住呼吸聆听着戴才的命令。 上一个不听命令、跟着投石机一起松动弓弦的家伙,已经被拉下去打屁股了,所以大家这个时候就算再紧张,也都注意着戴才的话。 敌人越来越近。 鼓声骤然响起。 城头上箭矢乱射。 虽然没有什么准头,但是还是将水面覆盖。 第一六九一章 守望 同时几发石弹也很配合的砸入水中,掀起的水浪把当先那艘船只直接拍在岸上。 船上的北周士卒或是已经中箭落水,或是在仓皇的举起盾牌遮拦,所以都没有注意到石弹砸落,船一下子失去了控制冲上岸,搁浅之后自然就不容易再拉入河道之中了。 后面的船只还在继续向前冲,周人弓弩手也抓住机会射箭。 “盾牌!”戴才大吼。 身后的将士们同时拉动绳索,绳索的末端固定着斜斜搭在城墙上的盾牌,一面面盾牌直接竖了起来,把城垛的空缺挡住,也挡在弓弩手前面,正好接下这波箭矢。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更准确说是射中敌人的经验,当然了也说不定是谁射中的,这一通乱箭下去,大家都有功劳。对于这些新兵蛋子们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能鼓舞士气的了,很快第二轮箭矢就丢了出去,箭矢破空,密密麻麻的扎在水面上,当然也有不少落在船上,直接把那几艘冲在前面的船扎成了刺猬。 与此同时,石弹也跟着飞过来,这一次不只是五颗了,还有第六颗、第七颗,逐渐的一直到第十颗,虽然后续的石弹歪歪扭扭,甚至有的还落在了地上,干脆就没有砸到水里,但是这也让汉军将士们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因为这意味着后面跟着学的汉军将士们至少能够成功的将石弹丢出来了。 留给他们的时间和机会并不多,甚至他们从第一次开始操作,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石弹落在城上、哪怕是从投石机上直接滚下去,都有可能会反过来伤到自己人,而且还会打击汉军将士们那本来就紧张而脆弱的心态。 戴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很快他就不敢放松了。 因为更多的北周船只已经进入护城河,而还有一部分则干脆转运兵马上岸。 骑兵,来的是骑兵。 戴才皱了皱眉。 对于马头这样的坚城,骑兵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是如果戴才只是闭门死守的话,敌人的骑兵完全可以绕过城池,截断城池后方的汉军运输道路! 屏障道路,这才是马头城存在的意义,也是戴才站在这里的意义。 骑兵,哪怕是只有两三百名骑兵,也足够对汉军的粮队形成威胁。 可是自己真的要出城迎战么? “巡抚,是敌人的骑兵。” 说话的是一个賨人,叫杜蒙。巴人八部之中,賨人最善战,也因为曾经主导建立了成汉,所以在巴人之中应该算人数比较多的,汉军之中自然也有不少賨人悍卒,杜蒙就是其中一个,专门调过来充当戴才的亲卫队长。 朝廷手里的兵马再捉襟见肘,也不可能真的只给戴才一群青瓜蛋子,毕竟这马头城也是前线啊。 “某知道。”戴才说道。 我又不瞎,还用你提醒。 当然了,他更清楚,杜蒙是想要暗示他敌人有可能的动作。 “属下请率兵五百,出城拦截。”杜蒙紧接着说道。 “五百人,拦不住的。”戴才径直说道。 更不要说你这五百人,都是一帮新兵。 杜蒙咬了咬牙:“那也得拦,有一会儿是一会儿。” “给你一千人。”戴才摆了摆手,“挡住敌人骑兵任何有可能的行动至少一天!” 杜蒙怔了一下,旋即着急说道:“巡抚,那不成,守军数量本来就不多,我们不能这么冒险!” “你是对你自己没有信心,还是对某的信任没有信心?!”戴才看也不看杜蒙,来回巡视着,实际上也是在通过踱步宣泄自己的焦躁。 戴才此时承担的压力可想而知,但是他又不能将自己的担心发泄出来,只能通过这种办法。 杜蒙郑重的一拱手:“承蒙将军信任!” 戴才摆了摆手。 城中守军总共有四五千人,一千甚至连半数都不算,但是杜蒙也清楚,戴才不可能真的给他生瓜蛋子们,这一千兵马之中肯定还有一些是可战之兵,这些老兵或者哪怕稍微有点战场经验的士卒,都要比那些没上过战场的好的多。 冷兵器作战,考验的就是勇气和纪律,而在这上面,老兵们往往做得要比新兵好,毕竟新兵一开始或许还会“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是真的见到血腥的场面,恐怕又是另外一种想法了。 看现在城头上这些两腿还在发抖的新兵士卒们就知道。 想要出城迎战,一千人几乎是戴才能够拿出来的所有兵马了。 目送杜蒙转身离去,戴才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城下。 他坚信援军一定会来的,只是自己还需要坚持多久? 天色已经越来越暗,不过周人的进攻却刚刚开始。 这个夜晚,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去? 而戴才并不知道的是,此时城下淮水岸边,一艘小船靠岸。 几名骑兵将领同时迎上去:“参见大将军!” 船上走下来一个人,正是北周大将军、主持淮北一应战事的王轨。这个北周的柱石此时也在用自己锋锐的目光打量着前方逐渐点起灯火的马头城。 马头城城高池深,王轨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指望能够攻破马头城。 和李荩忱猜测的差不多,王轨的确有进攻马头城而吸引汉军主力西进,进而减少徐州前线压力的想法,但是淮北的军队兵力本来就不是非常多,再加上武器器械该缺少的一样不多,所以王轨长途转战,本身携带的兵马总共就只有两千骑兵,比李荩忱和杨素等人猜想的万余步骑还是有相当大差距的。 正是因为全军都是骑兵,王轨才能这么快从清江口转移到涡口。 当然,为此他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因为把骑兵之中的骁勇之士基本上都抽调干净了,所以留守在清江口的北周骑兵不但兵力不足,而且骑兵之中也缺少有经验之人统带,这才会被羽林骑轻而易举的凿穿之后,又被后面扑上来的汉军步卒大阵给淹没。 若是换做鲜卑骑兵,哪怕只是让王轨麾下的这两千骑兵归队,清江口之战,汉军可能都会面临更大的麻烦。 有得必有失,王轨想要牵着汉军的鼻子走,就必须要做出付出相当大代价的准备。 而此时王轨所想的,便是如何才能把加上涡口守军也为数不多的兵力发挥到极致。 第一六九二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戴才并不知道,眼前淮水上还有马头城的护城河上,那些北周船只不少都是用来虚张声势的,实际上船中并没有携带那么多的人,只是王轨用来吓唬吓唬守军。 王轨有确切的情报可以确定这边城中的守军数量不多,而且都是汉人的地方乡兵,战斗力可想而知,所以这种对于普通汉军都不一定能发挥效果的震慑,却应该可以对马头城的守军产生作用。 只要能够让守军方寸大乱,然后不断地发出求援信息,同时不敢出城迎战,这就足够了。 王轨真正的目的,一来是逼迫李荩忱回军救援马头城,二来是亲自率领骑兵绕过马头城——前提当然是马头城中的汉军不敢有所动作——斩断马头城南侧连通淮东和淮西的粮道。 一旦这条粮道断了,淮西汉军一时无以为继,自然就需要被迫放弃对悬瓠城的进攻,一旦悬瓠城之围解开,汉军另一支进攻许昌的兵马就会把侧翼暴露在北周从淮北赶过去的援军兵锋下,因而必然会撤退,至少是固守现在的防线,不会贸然再向前进。 如此一来,洛阳南侧的压力减少不说,整个淮北到中原的战局也会瞬间变化,甚至北周还能从中看到守住防线乃至于发动反击的希望。不得不说,王轨的确是拿捏住了汉军的一处弱点。 如果真的能够把汉军打疼了,那么整个战局真的有可能发生变化,当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尤其是王轨很清楚,汉军兵马数量实际上并不算多,甚至在部分战线上都比不上处于防守姿态的北周军队,只不过汉军手中有着太多先进的新式武器装备,和北周军队相差都不只一代。当周人勉强能够仿造出来霹雳车的时候,在前线耀武扬威的已经是新式火炮了。 所以这就意味着汉军的进攻固然猛烈,但是后方的防守也必然会薄弱,这的确是周人可以把握的机会。 只不过漫长的战线上北周军队也只能节节后退,想要突入汉军的后方大肆破坏,谈何容易? 而现在,涡口这个漏洞,就让王轨一下子抓住了。 因此王轨有一种打蛇打七寸的成就感,但是这种成就感,终究还是要建立在最终自己可以带着骑兵成功斩断敌人粮道的前提下。 面对自己的骑兵奔袭,城中的守军,真的会无动于衷么? 希望戴才,比自己想象之中的还要胆小。 骑兵已经逐渐聚集,隐藏在黑暗之中。王轨翻身上马,抽出来佩刀:“我们走!” 城上的箭矢和石弹还在向水里砸,护城河上北周军队的船只在艰难向前挺进着,随着不少船只颠覆,这种近乎于自杀式的冲锋,看上去更是对城池形成不了什么威胁。 马头城到底是马头城,三百年来多少北方豪杰曾经在这座城下折戟沉沙,除非南朝内乱、自顾不暇,北方还从来没有单纯凭借武力攻克过这座城。因此守军哪怕只是一群没有受过什么训练的民夫,凭借着高大的城池,阻拦住北周军队也不是什么难事。 尤其是随着敌人的进攻一次次的被打退,城上将士的信心也逐渐提起来,对准了敌人,射箭,再射箭,就这么简单! 而对于王轨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这意味着正面的佯攻能够给他的时间不多,所以王轨必须得抓紧了。 夜色中,北周骑兵快速向前推进。 此时城头上,戴才察觉到了什么,靠着城垛尽可能的向外看去。 他隐约的察觉到了马蹄声。 北周骑兵竟然真的出动了,看来和自己的猜想所差无几。 只是不知道敌人有多少,又会在什么时候和杜蒙对上? 杜蒙,真的能挡住敌人么? ——————————- 杜蒙叼着一根狗尾草,看着山坡下越来越近的北周骑兵。 一辆辆大车已经在山坡下围了一圈。 而汉军将士沿着山坡列阵。 昨天傍晚杜蒙就从城里出发,正好有一支粮队从梁郡开往淮西,此时想要撤退跑路当然是来不及了,杜蒙也没有傻到带着粮队再往淮西的方向跑,既然敌人骑兵铁了心要来截断粮道,那跑到什么地方都没用,只能尽可能地利用手头上的东西构筑起来防线,能够支撑一时是一时啊。 在清晨的时候,汉军斥候就和北周骑兵打了个照面,因此杜蒙已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麾下有士卒千人,护送粮队的汉军有五百多人,甚至还有几支火枪,另外押送车辆的民夫还有八百来人,这加起来的两千三百人,就是杜蒙所有的兵马。 迎面的北周骑兵也大概这个数量。 这才是现在杜蒙最头疼的地方。 戴才估摸着敌人应该有五六百人以上。 而现在敌人是戴才估摸的四倍,如果戴才知道敌人的骑兵有这么多,肯定不只会给杜蒙这些人手。 敌人骑兵出动,更能说明这边才是敌人的主要目的,进攻马头城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然而杜蒙并不责怪戴才,在当时战局还不甚明了的情况下,任何人恐怕都很难做出准确的判断,一旦戴才把半数以上的兵马都交给杜蒙,那马头城有什么意外,战局更将向对大汉完全不利的方向倾斜。 现在杜蒙也来不及呼叫支援,他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挡住敌人,挡住一时是一时! 周围的仗主和幢将们都紧张的看向杜蒙。 敌人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多,超出他们的想象! “怎么,怕了?”杜蒙沉声说道。 几名将领都摇了摇头。 将领这一层上,和新兵蛋子们不一样,都是久战老卒才能被提拔上来,经历的血战多了,没啥好怕的。 “当年追随陛下死战天宫院的时候,场面比这大!”一名资历甚至还在杜蒙之上的老仗主大笑道,“咱们大汉,以少胜多的战,打的可从不少,对付周人的骑兵,咱们也有的是办法!” 天宫院之战,对于后来参加汉军的将士们来说就像是一个神话一样,实际上当时的战况并没有非常紧迫,李荩忱不断地挑起尉迟迥和韦孝宽之间的矛盾,几乎是在坐山观虎斗了,本身天宫院防线上面临的压力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大。 第一六九三章 精神标杆 然而,对于那些没有参加过这一战的汉军将士们来说可不一样,这一战几乎奠定了李荩忱常胜将军的威名,可以说军中对于李荩忱的崇拜很多都是拜这一战所赐。 再拜军中主簿们的大力宣传所赐,天宫院之战便成了汉军心中的精神标杆,眼前的局势再怎么艰难,也比不上当时陛下在天宫院的那一战,所以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身为大汉的将士,当然不能畏敌如虎! 对于汉军将领们来说,将士们有这样的想法,当然不是坏事,谁不希望麾下将士会拼搏用命呢? “不要紧张,现在是在淮水南岸,敌人孤军作战,我们只要能够坚持住,援军很快就会到达。”杜蒙大声喊道,这些话自然更多的是告诉那些将士们的,“说句实话,杜某还不希望援军能够赶到呢,我们原本的任务是押送粮草,这粮草来来回回一趟,也比不上人家砍下一个脑袋的功劳,现在这些周狗把脑袋送到咱们刀底下了,某还不想分给别人呢!” 山坡上的汉军将士,发出有些压抑的笑声。 强敌迎面而来,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让他们放声大笑那不现实,但是至少他们还能笑得出来,就说明杜蒙喊得这一嗓子并非没有作用。此时杜蒙也顾不上再鼓舞士气了,因为敌人的骑兵转眼就已经进入了弓弩射程。 箭矢呼啸而出,就像是往地上钉钉子一样,在北周骑兵前面钉了一排,当然也有零零散散的跃入周军队列之中,杀伤到的人并不多。 杜蒙恨恨的挥了挥拳。 早了! 射程固然没有问题,但是他忽略了这些汉军弓弩手都没有多少实战经验,再加上作为地方乡兵,平日里摸到这些家伙并且训练的机会本来就少,箭矢射出去的方向过于低平,所以这箭矢射出去,落地的时候早就已经没有能够杀伤到骑兵的高度了,不少都是从骑兵马腿的缝隙中掠过去,插在地上。 换句话说,缺少经验的新兵们根本没有办法发挥出来弓弩的全部威力。 杜蒙很郁闷,不过第二通箭矢很快就射了出去。 或许是出于恐惧和紧张,汉军弓弩手们的动作还是很快的。 “不要乱了阵脚!”杜蒙却从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妙,大声吼道。 第二轮箭矢远没有第一轮来的整齐,这说明不少汉军将士因为慌张而提前或者掉队,导致箭矢射出去稀稀疏疏的,也分不清这到底应该算是几轮了。当最先射箭的将士已经再一次装填好了的时候,最后一个士卒才扣动扳机。 叹了一口气,杜蒙也只能期望着敌人靠的更密集一些,这样至少还能给还有准头的那些箭矢一点机会。 不过很明显敌人的主将根本不会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骑兵骤然散开,箭矢陆续落地,落马的少之又少。 而北周骑兵的箭矢,也到了。 一排排箭矢密集且劲力非常大,有的甚至能直接射穿汉军将士前方的盾牌! 还好杜蒙就没有指望这些新兵蛋子有勇气直接面对敌人的箭矢,他早早地将所有的粮草搬运上山,运粮食的车辆则围着山坡形成防线,敌人箭矢来了,汉军只要举起盾牌躲在车辆后面甚至下面就可以了,这也是步卒面对骑兵的时候少数切实有效的防御方法。 对于汉军主力来说,当然是不稀罕这种办法的。 汉军主力有大量的火枪不说,盾牌和重装甲士一应俱全,还有专门劈砍战马用的陌刀队,甚至汉军步卒都有勇气顶着敌人骑兵向前冲,比如之前潼关城外的战斗,又比如清江口之战,汉军步卒丝毫没有因为敌人骑兵杀上来而退缩。 但是现在杜蒙可没有这个胆量让汉军主动出击,这些陌刀、重甲一个都没有的步卒冲出去,会死的很惨。 因此当北周骑兵冲过来,甚至都已经快到阵前的时候,汉军将食材有些狼狈的从马车下面爬出来,一支支长枪仓促的竖起来,很快北周骑兵就撞在了战线上。 有的骑兵策马提起马蹄,想要从大车上直接越过去,但是一支支长矛很快密集的捅刺过来,即使是手里拿着大刀或者长矛的北周士卒,面对汉军的这些长度明显长了很多的长枪也有些无奈。 这一次出城,因为做好了对付敌人骑兵的准备,所以杜蒙很聪明的把城中的所有长枪都给提了出来,这些本来就是用来压迫上城或者破门敌军的长枪,这个时候也发挥了用处。 杜蒙给这些新兵的任务非常简单,敌人从哪里冲上来,就把长矛向着哪个方向捅刺过去! “杀!”北周骑兵拼命地向前催动战马,即使是长枪迎面刺过来,也不能阻挡他们向前冲击的决断。 “杀,杀!”汉军将士们也在拼命的向前挺动长矛。 北周骑兵狼狈的从战马上滚落,还有不少人干脆直接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大车,和大车后面的汉军近身搏斗,还有不少人直接伸手想要把大车推开。 对付连在一起的车阵,骑兵不见得就比步卒好用,那些曾经倒在刘裕却月阵之前的鲜卑骑兵,就是最好的证明。这连环车阵几乎把骑兵的笨拙短处无限放大,面对几个人就能推开的战车,骑兵却往往无能为力。 “顶回去!”汉军将领们察觉到了周人的意图,急忙指挥人同时在另外一边也推动大车。 对于新兵们来说,抄起来刀剑和敌人拼杀可能比较困难,刚才长矛见血之后,甚至不少新兵都惊慌的甚至想要把长矛丢了直接往后面跑,还好军中的主簿、司马们及时反应过来,甚至不惜让火枪手鸣枪,把这些新兵给轰回去。 但是现在和周人比力气,甚至还是隔着一辆大车,汉军将士们没有什么好怕的。 “你们是在拔河么?”杜蒙看着山脚下的景象,一脸黑线。 而不少北周骑兵已经下马步战,凭借着自己更胜一筹的刀剑,很快就在汉军的防线上撕开了一条口子,而挡路的那个大车也被周人推了开来。 杜蒙登时皱紧眉头。 这支周军必然不简单,能够这么快的就做出变通,不仅仅说明带队的将领有本领,而且士卒们的执行效率也很高。 第一六九四章 战到最后一人 似乎是为了回答杜蒙的疑惑,周人的队伍之中很快就有一面旗帜升起来。 王轨的将旗。 升起将旗,固然有鼓舞士气的作用,看到王轨作为自家主帅已经主动表明身份并且将旗还不断地向前移动,北周将士们顿时爆发出来一声声欢呼,主将,甚至可以称之为主帅,就在身后,自己没有什么好退缩的了。 但是升起将旗,无疑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并且告诉了对方自家的主将是什么人,而且很有可能就连己方的战略目的都暴露出来了,比如现在,王轨将旗升起,无疑是在告诉杜蒙,自己这一次率军渡过淮水,就是为了截断汉军的粮道,让汉军东西两路都必须要暂时停顿下来回头解决自己这一支孤军,从而为北周调集兵马发动反击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当然了,王轨升起将旗的时间也不是随便决定的。 现在北周骑兵已经从两个方向同时兜开,彻底将这个背靠一条溪流的小山坡给包围了起来,若是汉军想要派人出去通风报信,那必须要从北周骑兵的围追堵截之中杀出来一条口子。 这几乎不现实。 王轨还是很清楚眼前的对手是什么样的存在的。 一帮新兵蛋子,看他们这么死守就知道他们甚至都没有列阵的勇气和经验,杀出去?痴心妄想! 杜蒙咬紧牙关。 果不其然,和戴才的猜想一样,周人的主要目的不是马头城,而是汉军的粮道,只是杜蒙和戴才都没有想到,或者说不敢去设想,统兵的敌人主将竟然会是王轨本人! 王轨这家伙,是要杀鸡用牛刀啊。 虽然杜蒙很不想承认,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否认,自己麾下的这些新兵和菜鸡没有什么区别。 “堵上,把缺口堵上!”杜蒙也顾不得多想其他的,抄起刀直奔下山。 “砰砰砰!”原本暂时充当督战队的火枪手,此时站出来顶在了最前面,一排火枪虽然稀疏,但是几名当先的北周骑兵纷纷落马。 一名汉军仗主艺高人胆大,快步上去,手中刀直接刺入一名骑兵的胸口。周围的几个北周骑兵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袍泽弟兄在自己的身边被这么杀死,长矛和马刀同时招呼过来。 “当!”杜蒙来得很快,手中的横刀向上举起,一下子架住了三把刀,不过三个人从上向下施加的力道也让他几乎直接跪倒在地。 “捅刺!”汉军仗主大吼道。 长矛手同时举起手中的长矛,一排长矛对着周人就顶了过去,周人骑兵一时间仓皇后退。 手中的刀还没有收回来,想要凭借毅力抵挡汉军的长矛,或者祈求这么短的距离汉军将士依然会擢空了,那显然不太现实。 北周士卒一退,杜蒙登时起身,抄起来旁边的一面盾牌就堵在这个缺口上。几支箭矢几乎同时破空而来,周人的配合显然非常好,自己人只要退后,负责掩护和压制敌人的箭矢就会立刻补上来,绝对不给敌人任何一点向前推进或者趁机弥补缺漏的机会。 箭矢直直的打在盾牌上,杜蒙只觉得自己的手臂和手都因为这剧烈的碰撞而失去了知觉。不过他依旧咬牙坚持站在那里,迎面一名北周骑兵已经策马冲了上来。 杜蒙深吸一口气,脚步向后一错,骤然闪身。 那骑兵没想到杜蒙会一下子把自己放过去,猝不及防下直接冲入车阵里。而杜蒙的反应更快,欺身向前,横刀直接插入了后面一名北周骑兵胯下战马的脖颈之中。 刀插入,抽出。 马的鲜血滚烫,喷洒在杜蒙的身上、衣甲上,而杜蒙手中的盾牌几乎是下意识的举起,也挡住了那骑兵足以致命的一招劈砍。 战马哀鸣一声,无力的倒下,那骑兵也滚落下来,不等他站稳脚跟,杜蒙的刀已经刺入他的胸口。 人的和马的鲜血混在一起,一样的温热。 而身后枪声响起,那个刚才被杜蒙放过去的骑兵被汉军火枪手几乎顶着胸口击落。 只有一个人冲入这么多汉军之中,结果可想而知,而刚才杜蒙的目的也是如此。 能杀一个就是一个! “将军,快点!”身后传来呼声。 原来是将士们推动着一辆备用的车子过来,正好可以堵住这个缺口。箭矢几乎是擦着杜蒙的身子飞过去,将前面的几个北周骑兵射落。 杜蒙听声音就能猜测到这肯定是自己带出来的那几个老卒的手笔,换做别人估计也不敢放箭。 趁着这个机会,他骤然回头,敌人的箭矢也在飞过来,而留给他的时间很少,甚至可以说是一刹那。 杜蒙一下子跳上迎面而来的大车,几支箭矢几乎追着他的脚步钉在车上,还有一支长矛直接丢了过来,不过终究还是有失准头,都没有接触到这移动中的大车。 士卒们推着车向前,而杜蒙向后,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车尾,一下子跃下大车,就地一滚,方才抵消掉这两边同时的力道。对于出身賨人的杜蒙来说,这点摸爬滚打,倒还算不得什么。 不过他还是感觉到了疼痛。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支箭已经扎到了他的屁股里。 拔掉箭矢,杜蒙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 扎到哪里不好,怎么偏偏扎到了屁股里,要知道只有逃跑背对敌人的时候才会屁股中箭,说出去了怕是要被别的将领笑掉大牙啊! “看,看什么看!”杜蒙注意到周围将士们的眼神,“都给某顶上去,哪怕是到最后一人,也要顶住!” 将士们轰然应诺。 或许是因为刚才杜蒙的“救火”有惊无险,又或许是因为屁股中了一箭的杜蒙怎么看都有些滑稽,将士们反倒是没有了最初的紧张,他们已经逐渐适应了战场的节奏。 火枪“砰砰”作响,虽然火枪的数量不多,但是却在整个战场上唱主角,而汉军弓弩手和周人骑兵也在拼命的对射,掩护前方的自己人。沿着一辆辆大车组成的防线,双方拼命厮杀,一会儿有汉军将士倒下,一会儿又有北周人倒下,但是任何人倒下,都有人立刻顶上来。 长枪如林,刀剑挥舞。 每个人都明白,如果自己后退一步,将会对整个战局带来致命的影响。 第一六九五章 将军,带我们守住这里 偌大的淮北战局,此时却牵系在了这一场战斗,不过几千人的身上。汉军退,则淮西无以为继,淮北战局进攻势头将会受到明显影响,周人退,更不用说,整个淮北战局满盘皆输。 手中的横刀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挥动,杜蒙就一直站在最前线,身上的鲜血已经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敌人的,反正有的已经凝结成黑紫色的血块,而有的还在流淌,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地上低洼的地方已经形成了有血构成的水洼。 主将就在身边,汉军将士们和周人一样,同样决不后退。 哪怕只是江南乡兵,他们也是在汉军的编制内的,是打着汉军的赤色旗帜的,因此此时此刻感受到自己的责任之后,这些年轻的将士们也在艰难战斗,或许独自杀死一个敌人对于他们来说非常困难,但是两个人,三个人一起上,就不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并不算漫长的战线上,北周骑兵每次拼尽全力才能撕开一个小缺口,但是很快汉军将士就又填补上来,长矛当先,弓弩在后,甚至还时不时的有火枪在侧翼掩护支援,周人的进攻最终会被汉军越来越娴熟的配合击退。 “杀!”刀盾手们挥动手中的横刀,劈砍向战马。 不少人直接举起盾牌,任由马蹄狠狠的践踏在盾牌上,但是在倒飞出去之前,手中的刀肯定已经划开了战马的脖颈或者肚子,不少战马向前奔跑两步,肚子里的内脏全部都流淌出来,地上满是青紫色的东西还有鲜血,而战马往往也坚持不住直接倒下,甚至还把北周骑兵也连带着压在马尸下。 更还有将士,直接把盾牌丢掉,两手握住横刀,将会让他们有更大的力气,横刀猛地向前挥动,力气大的时候可以直接劈断马骨,对于大汉冶铁作坊生产出来的横刀,汉军将士们有足够的信心! 当然这样的代价也是惨重的,不少将士直接被刺穿胸膛,还有的脑袋都被马刀旋飞,不过即使是最后关头,汉军将士依旧怒目圆瞪! 让他们上战场,或许有些不公平,但是他们绝对不后悔挥动手中的刀和敌人浴血厮杀! 军营之中的爱国教育贯彻了这么多年,已经让汉军将士们有了足够的勇气和毅力,在经过短暂的惊慌之后稳住脚步,为了守护身边的这面赤色旗帜,也为了守护背后的家乡而奋战。 悠悠的溪流,茫茫的原野,风吹摇晃着的芸薹(即油菜花)和水稻,还有那漂在水面上的小船和船上歌唱的姑娘······ 白墙黑瓦,油纸伞下,那是怎样的一番烟雨江南的美景······ 过了淮水,前方就只有大江。 作为江南的子弟,他们决不允许敌人饮马大江! 冲锋的北周士卒逐渐退下去,在防线前他们已经留下了太多的尸体,对于人数不过两千的这支骑兵队伍来说,两三百人的伤亡也已经很令人肉痛了,哪怕他们令对手付出了近乎两倍的代价。 战斗经验上的差距,注定了汉军将士只能用性命来堵住任何的缺口,来守住这条防线! 骑兵再一次冲锋,这次他们后面的人射箭压制住汉军,而前面的人,手里拿着一个套马索,开始拼命地甩动。 杜蒙顿时瞪大眼睛。 不好! 一个个套马索勾住了大车,然后骑兵调转马头,同时向外面是狂奔,大车就这样一点点的被从原来的阵线上拉了出来,而早就已经等待这个机会的北周军队,如狼似虎一样从缺口中涌进去。 原本只能依靠大车和敌人来往拉锯的汉军将士,这个时候骤然失去了前方的屏障,顿时方寸大乱。 北周骑兵如利剑直接刺入汉军军阵之中。 “弓弩掩护,撤退!”杜蒙只能下达这样的命令。 身后射过来的箭矢稀稀落落,弓弩手们原本也已经快要顶在最前面,而且因为混战的缘故,人早就已经四散开来,所以杜蒙的命令一时半会儿很多人都没有收到不说,而且就算是收到了,很多弓弩手这个时候也在仓皇的后退,哪里还能回过身再给敌人来上一箭? “砰砰!”火枪倒是响了起来,不过区区几支火枪,隔得距离又远,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刚才是一辆大车从车阵之中被拉了出来,尚且还能在杜蒙的领导下重新把缺口填补上,而现在四五辆大车同时被拽出来,意味着出现了四五个缺口,怎么都挡不住已经向前突进的北周骑兵了。 一名名骑兵显然也因为之前的战斗而憋屈坏了,只是狠狠的策马向前冲击,战马所到之处,汉军将士就算是勉强想要迎击,也只有战死这一种可能,毕竟狂奔的战马再加上雪亮的马刀,这就是周人骑兵赖以横行天下的必杀技。 “退,撤退!”杜蒙的嗓子都在冒烟。 混乱,周围完全一片混乱。 汉军将士乱糟糟的后退,最后面的总算是退到了山上,而山坡上留守的弓弩手这个时候也发挥作用,关键的一排箭矢射过去,几乎是擦着自己人的头皮飞入周人队列之中,总算是让周人的冲锋步伐稍稍放慢了一点。 但是这一点可完全不够。 周人骑兵就像是附骨之疽,想要甩掉他们,可没有那么容易。 “当!”一把马刀迎头劈砍,杜蒙勉强挺起来横刀架住,而又有一支长枪从自己的侧面钻了出来,就像是出洞的毒蛇,吐着鲜红的蛇信子! 杜蒙倒吸一口凉气,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以两千新兵步卒和两千敌人骑兵打的有来有回,自己恐怕也不算是很丢人了吧? 不过······终究还是要败了啊。 “当!”就当杜蒙已经等着战死的时候,一道刀光闪过,劈开了那支长强。 一名汉军仗主伸手晃了晃他,大吼道:“大汉将士,永不服输!” 杜蒙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挥动手中的横刀,直接荡开头顶上的那把马刀,而另一名汉军长矛手已经把长矛贯入了那人的胸膛中。 “将军,带我们守住这里!” 一名名汉军将士看过来,所有人都在努力拼杀,大家的眼神之中都在传达着同样的意思。 第一六九六章 转进,时间不等人 汉军将士们的眼神非常坚定。 守住,守住这里! 哪怕这只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小山坡,也要守住! 因为这里是大汉的国土,因为背后就是家乡。 又是一轮箭矢射过来,北周骑兵的进攻稍稍迟钝。 杜蒙抄起来地上的一支长矛,狠狠的向前捅刺,逼退了眼前一名北周骑兵,而他的身边,汉军将士已经越来越多。 火枪又响起,一名北周幢将应声落马。 支离破碎的汉军军阵中爆发出一声欢呼,而周人忙不迭的想要去救援。 趁此机会,汉军缓缓退上了山坡,一轮轮箭矢射过去,逼迫周人不得不后退一些,否则这么迎着敌人的箭矢冲锋,还是从下向上冲,损失肯定会很大。 盾牌竖起来,剩下的几辆大车也被拉出来充当阵中支撑,新的防线在千呼万唤中搭建起来,汉军将士们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环顾周围,杜蒙的心中隐隐发痛。 曾经足足两千名袍泽弟兄,这个时候还能站在山坡上的不过也就是百人,也就是说刚才那一场混战,汉军甚至折损了半数兵马。当然了,北周骑兵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那一辆辆残破的大车七零八落,而无主的战马正在原野上徘徊嘶鸣,周人的尸体至少也有四五百,甚至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周人的队伍已经缩水。 当然,汉军的缩水更加严重,只是以步卒迎战骑兵,又是在双方的人数如此对等的情况下,汉军能够和北周骑兵打成二比一的伤亡比,就已经很令人欣慰了。这其实是杜蒙自己一开始都不敢想象的,山坡上的所有汉军将士,在刚才周人突入阵中、千钧一发的时候,实际上都做好了战死在这里的准备。 好在战局终究没有变的不可收拾。 活着站在这里的汉军将士,基本上人人都是浑身血污,杜蒙可以清楚的看出来,活下来的多数还是老兵。 百炼成钢,就算是这些新兵们有再多的勇气和胆量,在战场搏杀上终究没有办法和老兵们相比,死伤自然也就会更加惨重。不过换句话说,在场的这些老兵,也都是当初一场场血战锻炼出来的,大浪淘沙,只要能够活下来,就必然有过人之处。 战争,是最残酷的筛选人的办法。 杜蒙“咕咚咕咚”灌了自己好几口水,润了润干裂的嘴唇,大声说道:“弟兄们,刚才这一战,咱们已经给了这些该死的周狗教训,看看下面的那些尸体,咱们步卒也能把他们骑兵杀得血流成河!” 山坡上的将士们相视而笑。 他们甚至已经没有力气配合着杜蒙大声吼出来,但是他们也的确为自己刚才的搏杀而骄傲。 “敌人肯定会发动更加猛烈的进攻,我们就和这些周狗,不死不休!”杜蒙扬起手臂。 “不死不休!”汉军将士们的声音很低沉。 他们没有那么多力气,但是他们有足够的底气。 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浓烈而挥之不去的杀意,这是在告诉山下重新集结的北周骑兵。 想要拿下这座山坡,就要用命堆下来! 北周骑兵却并没有着急再一次发动进攻。 王轨策马站在队列的最前面,眯了眯眼。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杜姓汉军将领——从竖起的将旗上王轨也只能知道这些信息,或许算不上排兵布阵的好手,当然他麾下的那些将士也流露出来了对阵型的不熟悉,这也就是说汉军从主将到士卒,实际上都是青瓜蛋子,一个是领兵上的青瓜蛋子,一个是列阵和打仗上的青瓜蛋子。 但是就是这些青瓜蛋子,让王轨吃的大亏。 战损甚至超过了四分之一,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对于王轨来说,麾下的这两千骑兵可都是精锐,少了一个都是巨大的损失。而现在敌人虽然已经退守山坡,但是很明显并不打算就这样低头服输。 北周骑兵只要再发动进攻,他们肯定会更加顽强的抵抗。 为了守卫此时就在山坡顶上的那些粮食,这些汉军的确爆发出了王轨没有料到的毅力。 为了能够阻止汉军得到这些粮食而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王轨并不觉得自己真的赢了。 “大将军,咱们不能再打了。”几名偏将凑过来,脸上满是苦涩。 将士们虽然士气高昂,但是损失是明显摆在这里的,将士们用命,可是这一次他们要做的并不是消灭眼前这些该死的南蛮,而是彻底掐断南蛮的粮道,吸引南蛮主力回师救援。 现在若是把人都搭在这个小山丘上,还怎么掐断粮道? 南蛮只要派遣一小部分兵马过来,他们连流窜作战的可能都没有,更不要说和运粮的队伍硬碰硬了。 所以现在必须要做出决定了,到底是战,还是走? 或许这个时候已经做好必死准备的杜蒙等人都不会料到,王轨虽然处于绝对的优势,但是却面临着比他们更加艰难的抉择。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好畏惧和选择的了,反倒是王轨需要做出选择。 抬起头看向山丘上那些浑身鲜血的汉军将士,王轨一时间竟然有些羡慕他们。 真的就想这样一死了之,干净利落,换来个青史留名,就好了。 “我们走!”王轨果断的下令。 此时不走,被汉军纠缠在战场上,怕是更没有撤退的机会了。 北周骑兵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调转马头,向东而去,甚至就连杜蒙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王轨,就这么跑了? “王轨这是想要对下一支队伍下手,算时间另一支运粮车队应该也已经从梁郡出发了,如果王轨迎头赶上的话,那么不出意外六七个时辰后他们就会遭遇!”旁边的一名粮草车队的仗主着急的说道,“他们恐怕还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我们的马又都是赶车用的驽马,要说跑,肯定比不上周人的骑兵!” 杜蒙顿时抽了抽气。 这可这的救不到了,应该怎么办? 怕是要全看下一支队伍的造化了,希望他们能够收到戴才发出的示警信号,因而早一点的找个地方规避一下吧,得知王轨在这边出现的消息,援军肯定会很快赶来。 杜蒙可不觉得陛下会有胆量放着这么一支敌人的精锐在自家腹心地带徘徊。 第一六九七章 命中注定的对决 当杜蒙感慨于老天保佑能够让自己麾下的这些将士活下来的时候,却不知道实际上早就已经有人在前面等着王轨。 从清江口到梁郡,可并不远。 昨天晚上,李荩忱就已经抵达了梁郡以西,并且在今天早晨进入梁郡休整,与此同时,戴才的告急文书也抵达梁郡,梁郡准备出发的粮草车队全部都先停了下来。 李荩忱几乎可以断定,王轨进攻马头城只是佯攻,真正的目的肯定是汉军的粮草车队,因此他决定亲自带领羽林骑以及城中守军步卒两千人向西寻找王轨的骑兵,而后续赶到的水师则转运三千人就近上岸巩固梁郡城防,择机向西增援,其余兵马直接前往马头城,切断王轨的退路! 或许就连王轨自己都没有想到,李荩忱的反应会如此之快,而汉军的行动也会如此果断。这也不怪王轨,因为无论是谁也不会想到汉军回援的兵马竟然是李荩忱亲自率领的。 梁郡也好,其余要塞诸如马头城也罢,都是汉军在淮南的重镇,一个都不容有失,所以守将在做出决断的时候也必然会瞻前顾后、小心谨慎,比如戴才就算是已经猜测到王轨的真实意图可能不是拿下城池,但是为了确保马头城无恙,他也只能抽调一小部分兵马出城去接应汉军粮草车队。 粮道暂时断绝虽然会使汉军进攻受挫,但是还不至于彻底要了汉军的命,可若是梁郡或者马头城出现什么差池,谁都负不起责任。 所以王轨几乎可以判定,汉军就算是星夜赶来支援,在没有弄清楚自己的真实意图前,没有办法主动出击,出城和自己决战。 但是王轨还是算漏了李荩忱。 李荩忱身为大汉的天子,这里他就是老大,他没有任何需要小心谨慎的地方、需要为自己的身前身后考虑的地方,他说要出城寻求王轨主力决战,大家就算是有别的猜测和担忧,也只能先从命。 一来他是皇帝,二来他在军事上的造诣的确是任何一名将领都没有办法指摘的,即使是吴明彻这上一辈老将在这里,恐怕也不好说陛下的判断有问题。 因此当王轨撇下杜蒙的那些残兵转而继续向东搜索前进的时候,李荩忱也率领羽林骑出发向西。 很快王轨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标,时间差不多正是摆脱杜蒙他们四五个时辰之后。 一辆辆大车组成的车队在道路上逶迤行进,车头上都插着象征着汉军的赤色旗帜,这支车队完全是行进中的状态,显然并没有预料到敌人就在前方等待着自己,而自己即将迎来一场残忍的杀戮。 天色已经再一次昏暗下来,原野上夕阳最后的颜色也将消散。 这里甚至能够看到远处的淮水,不过淮水上的粼粼波光也随着太阳的落下而无影无踪。 夜黑,正是杀人时! 荒草凄凄,北周骑兵如饥饿的狼群,直扑向猎物。 “来得好!”李靖站在一辆大车上,看着那些骤然出现的捕食者,大笑一声,“儿郎们,退!” 汉军将士丢下大车,同时向后退缩列阵,长矛在手,同时指向对方的骑兵。 王轨率队冲在不前不后的位置上,看着汉军竟然没有什么惊慌,反而从容的撤退列阵,顿时就觉得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他紧接着抽出来佩刀,对着一辆大车上的粮食袋子就是一刀。 刀子进去再出来,沙子和土也跟着流淌出来。 王轨顿时瞳孔收缩。 不好! “砰!”火枪的声音打破了黑暗和沉默。 马蹄声阵阵,黑暗之中一朵朵罪恶的火花绽放,也不知道有多少汉军骑兵,撕破夜幕,从四面八方杀上来! 而那些列阵的汉军士卒,也是清一色的长矛手,长矛如林,向北周骑兵压迫过来! 中计了! 王轨浑身汗毛倒竖。 既然是想要引诱王轨上钩,那李荩忱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带着羽林骑浩浩荡荡的在前面开路,因此还是让李靖这个机灵的家伙带着两千步卒伪装成粮草车队,而李荩忱则带着骑兵远远地吊着。 王轨必然不敢派出斥候在前面探路,以防止打草惊蛇,因此即使是李荩忱跟的很近,甚至转眼就能投入战场,也没有任何问题。 就这样,王轨上钩了。 汉军骑兵从黑夜之中杀出来,诠释了什么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李靖也很果断的连连下令,虽然还很年轻,但是他已然展现出了强大的统兵本领,在他的指挥下,汉军有条不紊的向前推进,甚至让人都快忘了他统带的这两千步卒实际上都是一群新兵。 王轨若是真的知道的话,或许可以带着骑兵迎面突击汉军步卒大阵,从中撕开来一条口子,尚且还能侥幸从汉军骑兵的包围之中杀出去,甚至还有可能因而暂时掌控战场的主动,逼迫李荩忱转身再对其发起进攻。 可是王轨看着汉军步卒整齐的队列,终究却放弃了,汉军已经马上就要完成对自己的合围,如果不能抓紧带着部队从包围圈里跳出去,反而硬生生顶着汉军长矛向前冲的话,恐怕更是凶多吉少。 一直到战后,对于王轨当时做出的这个决定,李荩忱自己都表示并没有什么问题,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汉军骑兵已然从左右两个方向包围了上来。 李荩忱和王轨这一对曾经淮北的苦主和仇敌,总算是再一次碰撞,就像是一场宿命的对决。 王轨勒住战马,果断调转马头,迎向汉军骑兵的左翼。 骑兵分左右两翼展开,实际上也就是分成南北展开,北侧汉军沿着淮水向前推进,对于王轨来说,就算是从其包围中杀出来一条道路,也只能谋求渡过淮水或者沿着淮水向西逃遁,可以选择的道路自然是所剩无几。 而如果向南冲击,能够突入淮南更广袤的原野中,那对王轨来说当然是好事,现在汉军对他形成包围,这说明什么,说明汉军主力回援的先头部队已经抵达,这样王轨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如果自己能够向南突入原野里来回奔走游动,肯定就会吸引更多的汉军前来消灭自己,如此,自己的战略就成功了。 第一六九八章 王轨很羡慕 相对应的,对于汉军来说,如果无法阻拦王轨的南下,那么这一场包围战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这意味着之后汉军将会被迫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对王轨这一支小小的、很有可能所剩无几的队伍进行搜捕,而且粮道上的粮食运输等等都会受到阻碍。 这是现在汉军也不能接受的。 因此针对王轨的变化,李荩忱的命令同样来的果断。 北侧的汉军由李荩忱亲自率领,兜一个大圈子直接切断王轨向正西马头城方向的退路,而南侧的汉军在程峰的带领下兜一个小圈子,拦截住王轨的突进。 再加上李靖带着汉军步卒从侧后方压上来,最终形成又一个合围! “砰砰砰!”火枪的光芒在黑暗中乍现,前方的北周骑兵一排排倒下。 显然北周骑兵每个人和王轨自己都没有想到汉军竟然会装备有如此大数量的火枪,他们还寄希望于能够通过快速、猛烈的进攻直接凿穿汉军的队列,从而将自家骑兵马上作战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毕竟要真的论马上作战的能力,北周骑兵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但是当他们迎头撞上汉军的火枪时,这种资本变得毫无用处。不少人在飞驰的马背上,就像是被铁锤一下子轰击中了身子一样,径直从马背上倒飞出去。 羽林骑配备的这些火铳,都是典型的牺牲射程来提高威力的东西,火铳轰击过来,这么近的距离里,把人拍飞并不是不可能。 北周骑兵的冲锋骤然停滞下来,就像是被迎头棒喝一样。而汉军的短矛又已经破空而至,一支支短矛贯入周人骑兵的胸膛,逼迫着周人不得不一点点后退。 “杀!”恐怕谁都没有料到,最先突入周人阵列之中的竟然不是汉军骑兵,而是李靖带领的步卒。 毕竟李靖他们距离周人的距离更近,自然也就更有优势。这几步的距离,向前跑跑,长矛就已经能够刺到敌人的马屁股了! “冲锋,冲锋!”王轨大吼道,连连挥动手中的刀。 他不能扭过头来再去和汉军长矛手做纠缠,这样只会让北周骑兵彻底被缠住,即使是现在,王轨也能够感受到,四面八方涌上来的汉军步骑,就像是一道枷锁盘绕在他的脖子上,并且随着汉军的吼声一浪盖过一浪、汉军的旗帜越来越近,这枷锁也越来越紧,逐渐甚至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汉军骑兵在程峰的带领下骤然提速,马槊扬起,寒芒点点。 两路骑兵轰然对撞,一时间,人仰马翻! “杀!”程峰手中的马槊或是向前突刺,或是左右横打,周围的北周骑兵纷纷落马,对于这个汉家猛将,他们也真的只有绕着走的份儿。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努力方向,而很明显,程峰作为羽林骑的主将,在统带大规模兵马作战的时候肯定比不上别的汉军将领,但是要说个人的武力值,那他在汉军军中自问还是排在前列的。 周围的周人面对程峰的左冲右突,还真的无计可施。 “杀!”更多的汉军从左右两翼掩护上来,而程峰继续向前冲,根本不管他的后路,自然有羽林骑的将士负责在左右两翼掩护,或是火枪近距离顶着敌人胸口轰击,或是挺起来枪矛刺向敌人的胸口,或是挥动刀剑帮助程峰抵挡从侧翼过来的进攻。 程峰的勇猛,并不只是他一个人勇猛,而是汉军将士们之间的相互配合,对于羽林骑来说,这种相互配合是必修的,真正深入敌后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有机会成为所谓的孤胆英雄,所依靠的就是身边的袍泽弟兄。 羽林骑的战力显然出乎王轨的想象。 王轨已经能够感受到,眼前的这些敌人来路并不简单。他们向前冲杀的时候配合的非常密切,有进攻的,有防御的,也有退到后面装填火枪的,几个人组成一支小队,而几支小队又组成一个群体,相互配合着向前推进。 一支队伍能够从敌人的防线上撕下来一个缺口,立刻就有更多的队伍向缺口涌过去,另外还有人等着北周将士着急的想要过去阻拦填补的时候,再从另外的方向发动进攻,一下子撕开这因为兵力抽调而变的薄弱的地方。 如此精妙的配合,是王轨从军这么长时间也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不过没有见过倒是并不代表他没有听说过。 羽林骑,恐怕放眼整个南蛮,只有羽林骑有这样的本事,这支军队创造的一个个奇迹,从当初的三峡到后来的襄阳,虽然王轨虽然没有位在其中,但是这方面的资料倒是也搜集了不少,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也想知道对面的敌人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是不是周军真的就能够挡得住他们。 没想到李荩忱竟然把羽林骑派过来了,不过想想也是,能够长途从淮东赶过来支援,还能保持这样的战斗力,也就只有羽林骑了。 看着那些一身轻甲、手提马槊、腰间还插着火铳的汉军骑兵,说句实话,王轨自己心里也是有些羡慕的。这样的装备,几乎是用钱堆起来的,汉军恐怕也就只能养得起这么一支羽林骑,而北周,根本就没有这个财力。 更重要的是,没有这个意识。 意识,军队建设上的意识,这才是王轨认为北周和大汉之间差距最大的地方。 王轨不知道李荩忱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他能够明显的感觉到,汉军将士的思维、想法以及作战的方式,和北周军队截然不同。大汉不只是从军队的制度上进行改革,而且还牢牢抓住了军队的思想,这些将士们展现出了绝对的忠诚和斗志。 当初那个小小的山坡上,一群新兵哪怕是没有什么经验,也能捍卫着汉军的赤色龙旗死战不退,他们或许还稚嫩,但是他们已经形成了对朝廷的忠诚和战斗的勇气。 往往这才是一支军队最重要的地方。 经验可以后天获得,但是这种思想和斗志,却是很难一点点培育出来的,所以王轨很羡慕。 羡慕这些将士们浴血奋战的精神。 相比之下,北周军队自然就差了很多。 第一六九九章 骑兵的肉搏战 不说别的,王轨麾下的这些步骑,多数都是当初北齐的降兵,而北齐的降兵又是当初拉的壮丁,因此谁都不要指望这些已经从丁壮变成士卒七八年的老兵油子们还有什么为保卫大周奋战的勇气。 如果他们真的有这种忠诚和勇气的话,早在当初北齐覆灭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战死了。 这些年,王轨的操练虽然很勤奋,丝毫不敢松懈,但是他自己也清楚,对于这些周人将士们来说,当兵只是为了吃饭和养活家人,建功立业什么的,远远没有拿到手或者抢来的真金白银来的贴切实惠,如果有的选的话,他们更期望能够选择后者。 甚至战斗真的爆发了以后,若是将领没有身先士卒督促着他们向前进攻,他们甚至有可能消极怠战,稍微打一打就溃退了。因此这一次王轨几乎都是顶在队伍的最前面,让这些士卒们时时刻刻能够感受到主将是和自己站在一起的才可以,否则早不知道这一战最后会变成怎么一个笑话了。 这也是为什么长期以来王轨都主张在淮北保持防守,甚至有点儿自知之明的尉迟迥和宇文宪也都不主张对大汉发起进攻,对方有几斤几两,自家家里又有几斤几两,大家心里还是清楚的。 若不是这一次淮北战局真的到了需要想办法破局的地步,王轨也肯定不会冒险率军渡过淮水,以求能够搅乱汉军后方。 当然了,从战略安排上来说,王轨也算是成功了,至少调动了李荩忱和羽林骑过来支援,还有大量的水师船只溯流而上,否则的话这些汉军投加到淮北战场上,只会对周人的防线形成更大的威胁。 “杀!”汉军骑兵依旧在努力的向前进。 不过现在每前进一步,也要付出血的代价。 周人的数量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密集,不断后退的周人骑兵汇聚在王轨的身前身后。主将就在身边,他们也意识到了自己似乎变得没有退路。 王轨挥动马刀,前方挡路的几名北周骑兵仓皇让开。 “若不突围,我等必亡于此,某为前锋,身先士卒,突围!” 话音未落,王轨已经一马当先,向前冲去。 主将冲在前,大家自然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当即催动战马,继续努力向前推进,刀枪提起,对准前方的汉军,一个人倒下,后面的人几乎是踩着袍泽的尸体再向前冲! “王轨!”程峰很快就感觉到了周人的进攻来的迅猛了,而他也很快就发现了事情的缘由。 王轨,一定是王轨这个家伙带头冲锋了。 本来程峰还打算擒贼先擒王,一点点的突入北周军阵之中,只要能够活捉王轨,这一战也就结束了,至于那些周人骑兵,哪怕是他们四散开来,还能指望他们在淮南汉军的地盘上翻起来什么风浪么? 现在王轨竟然还自己送上门来了! “杀!”后方杀声四起,另一路汉军骑兵突入北周军队之中。 “杀!”汉军长矛手也在尽可能的把长矛刺入周人的背后。 黑暗的原野,逐渐被一支支火把照亮。 外围的汉军骑兵点亮了火把,形成一个圆圈,而圆圈的内部,汉军步骑正一点点的向前挤压北周军队辗转腾挪的空间。 李荩忱并没有率军冲入周人阵列之中,任何一名汉军也绝对不会允许皇帝陛下和自己一起冲锋,对于他们来说,这可不是荣耀,而是耻辱,那些禁卫军的家伙们若是知道因为战况紧急,皇帝陛下都亲自上阵了,会看不起他们的。 你们羽林骑就这么点本事啊! 当然了紧跟着李荩忱的杨素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当汉军骑兵开始向前冲峰的时候,杨素便策马护送着李荩忱走上了略远处的一处山坡,虽然不算高,但是勉强还是能够俯瞰整个战场。 汉军的包围已经再一次形成,甚至程峰这个家伙还有心情抽调出来百余名士卒手持火把在外围拉起来又一个圈子来照亮整个战场,似乎是在告诉王轨和所有的周人士卒,这不过是一场我们是猎人、你们是猎物的狩猎罢了,那围起来的火把圈子,就是猎场的边缘,不管你们再怎么左冲右突,都跑不出去的。 王轨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不再任由自己麾下的将士有如无头苍蝇一样分散突围,很快后方的上百名已经被汉军长矛手缠住的北周骑兵就被抛弃,其余的北周骑兵加起来林林总总应该有七八百人,甩掉了侧后方杀过来的汉军骑兵,直直的向着程峰所带领的汉军左翼杀过去。 相比于上一次,这一次王轨的动作更快,更坚决。 短短的距离,都不够双方的战马提起马速,所以当双方再一次撞在一起的时候,只能进行最残酷的贴身肉搏,一名名骑兵甚至不得不从马背上跳起来,尽可能的扑向近处的对手,趁着对手猝不及防,两个人同时从马上跌落,然后就是刀刀见血的搏杀! 战马在嘶鸣,因为黑暗和光影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刀枪刺入战马的身体中,让它们吃痛下只能抬起马蹄四处乱蹬;将士在嘶吼,这种近距离的贴身肉搏,考验的并不是控制战马的技术,也不是身上装备的优劣,而是和敌人甚至要拼杀到用拳头、用牙齿的胆量与勇气! 周人不是想要拼杀,而是想要活命,他们想要从这包围之中杀出去,而汉军是绝对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的。 羽林骑的荣耀,让他们下定决心要把这些该死的周狗宰掉。 山坡上,李荩忱的神情肃然。 王轨果然不是省油的灯,这一下可以说就连李荩忱都没有预料到。按照汉军的预想,这一战最简单的办法无疑就是把周人驱赶到一起之后,用火枪一点一点的解决掉他们,这应该也是汉军付出伤亡最小的办法了,可是事实却是汉军不得不和亡命一样的周人贴身肉搏。 战马和战马相撞,人和人相撞,刀枪和刀枪相撞。 并不是很大的战场上,大汉和北周的这些堪称精锐的骑兵们正在进行着一场双方将领在本意上或许并不愿意看到的战斗。 第一七零零章 单骑 骑兵,应该是一种通过快速的突进和居高临下的优势来用绝对的速度和力量击杀敌人的兵种。 可是现在王轨无疑在反其道而为之。 骑兵通过最简单粗暴的贴身肉搏,凭借自己这边勉强的人数优势,一点一点的向前挺近,不过他们每往前进一步,都要付出非常沉重的代价。相比之下,汉军骑兵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也不适应敌人这样的打法,所以一下子被王轨向前推进了很多。 不过汉军还是很快就抓住了战斗的节奏。 一名名汉家将士很果断的放弃了长而笨重的马槊,哪怕是对于很多骑兵来说,马槊这种杀伤力极大的重武器往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现在发挥作用的是汉军的横刀,每名汉军骑兵都配备有贴身近距离作战用的横刀,只不过在骑兵冲锋的过程中,一寸长、一寸强,横刀反倒是没有多少用武之地。 而现在,正是横刀发挥作用的时候。 横刀雪亮,和敌人配备的马刀相互碰撞,优质钢铁打造的横刀猛地劈下去,不少北周士卒只觉得自己手腕颤抖,手中的刀上已经出现了一个豁口,而横刀的劈砍,还在继续! 更有甚者,直接挥刀劈砍敌人的战马,你不是想要贴身肉搏么,那就麻烦你乖乖跑到地上去,看爷爷居高临下怎么跟你玩! 羽林骑到底是羽林骑,绝大多数都是见过世面的,就算是没有见过世面,也受过充足的训练,对于他们来说,只要察觉到了敌我长短所在,就能够很快把握战场的节奏。 而意识到前方的袍泽有危险,后面的汉军步骑压上来的很快,不一会儿功夫就把北周断后的那些人给吞没掉,再一次杀向周人的背后,长矛卷携着风捅刺过来,这一次由不得敌人再咬牙坚持下去,最后面的北周骑兵率先调转马头抵抗这从背后刺过来的刀枪。 汉军骑兵更是从左右两翼再一次包抄上来。 一直没有办法再向前一步的北周骑兵,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人再一次围了上来,四面八方的敌人,在整齐的呐喊声中,再一次发动进攻,而他们所能做的,只有眼睁睁的看着。 无论是向左还是向右,总需要做些什么。 周人着急的策动战马向前进攻,向着各个方向进攻。 “回来,回来!”王轨声嘶力竭。 不过他说的话显然已经不再管作用。任何一名周人骑兵都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敌人的刀枪就在旁边收割袍泽弟兄的性命,甚至下一刻就要捅刺到自己的身上而无动于衷。 他们也是人,也有畏惧之心。 所以他们也要尽可能的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王轨叹了一口气,周人的队伍再一次四散开来,分别抵挡各个方向的汉军,而这就意味着原本就人数不是很多的周人,这个时候更没有办法集中力量向一个方向突围! 外侧负责警戒的汉军骑兵这个时候也突入战场,他们汇聚在一起,骤然提高马速,就像是一把利刃,直直的凿入北周队列之中,从一头进去,再从另外一头出去,非常的简单,因为此时的北周骑兵们已然各自为战,面对从侧面杀过来的敌人,他们也无暇顾及,只能盼望敌人那一支支挺起来的马槊不会落在自己的身上罢了。 就这样,周人的队伍被分割成两部分,而不等周人再一次向中间靠拢,更多的汉军骑兵就已经沿着这个缝隙杀进去,并且彻底将周人分割开来。 那一把“利刃”调转回来,又一次进行切割。 一次又一次,就这样,周人的队伍越来越分散,而周围的汉军却是越来越多。 分割,包围,聚歼! 汉军骑兵轻车熟路。 王轨垂下手中染血的刀,环顾四周,甚至就连自己的几名亲卫也都倒下,漫漫黑夜被汉军的火把点亮,而周围零星还能站着的北周骑兵已经举起了自己的手。 总共不过五六个人,他们真的没有一点儿勇气再打下去了。 汉军骑兵聚集上来,而长矛手们更是直接把长矛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压着他们聚集在一起,收缴他们的兵刃。 很快就只剩下了王轨孤零零一个人,骑在马上。 前方一队骑兵分开,捧出中间的人。 王轨定睛看过去:“你是何人?” 对面的人笑着说道:“大汉天子,李荩忱。” 王轨骤然笑了笑,拱手说道:“那还真是失礼了,鄙人大周柱国、大将军王轨。” 李荩忱点了点头:“朕知道。” 王轨一时默然,旋即说道:“听闻某和你之间有血仇?” “没错。”李荩忱指了指王轨手中的刀,“所以朕是不可能留你一条活路的,谁都可以,但是你不可以,朕有的时候也是很小心眼的,有些仇不能说忘就忘。” “这很好,没有什么不对的,”王轨摇了摇头,“陛下是真的英雄,有仇必报,某很欣赏,倒是那些假惺惺把仁义和宽恕放在嘴边的小人和枭雄,某看不起。大丈夫立于世,有能忍,有不能忍,既然不能忍,何必再忍?” 李荩忱看着孤零零一个人的王轨,喟然叹道:“不来淮南,其实你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王轨沉默良久,方才说道:“或许是因为某也不忍心看着曾经亲手搭建起来的高楼,就这么分崩离析吧,早一点战死,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这楼还在,不带遗憾。” 李荩忱微微颔首,旋即说道:“你这样算是欺骗自己吧?” “世上有的时候本来就分不清实话和谎言,就当骗骗自己吧。”王轨苦笑一声,扬起来手中的刀,指向李荩忱,“不过某还站在这里,你不要指望某会束手就擒!” 程峰和杨素等人都着急的策马想要挡在李荩忱身前。 李荩忱却摆了摆手:“来吧,朕可以成全你,让你马革裹尸。” 王轨大笑一声:“好,好,就凭今日这几句话,若不是你我之间有血海深仇,保不齐某就和韦孝宽他们一样放下刀枪了!” 话音未落,王轨已经猛地策马,向这边冲过来。 一人,一马,身影分外单薄。 “大周!”旷野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第一七零一章 捷报频传 那些被俘的北周士卒们默默看着王轨一个人的冲锋,而汉军将士们则提起一口气。 对于周军士卒们来说,眼睁睁看着主将的冲锋,是说不上来的憋屈和耻辱,但是他们的确没有了再战的勇气。 而对于汉军将士们来说,这样的对手,是值得尊重的。 王轨来得很快,不过汉军并没有动。 李荩忱挥了挥手,不用李荩忱亲自动手,程峰和杨素已经同时扣动了火铳的扳机。 王轨从飞驰的战马上倒飞出去,摔落在地上,身体抽搐一下,已然是不活了。不过李靖这家伙还是快步抢出,给王轨的胸口来了一刀,然后切下他的首级,快步跑到李荩忱身边。 临死前的王轨并没有怒目而视,面色平静,倒像是解脱了。 的确,对于肩负北周淮北防务这么多年、承担了巨大压力的王轨来说,战死沙场,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李荩忱摆了摆手,让亲卫们收下这个首级,至于剩下的尸体,草草包裹一下就可以和今日战场上的尸体一起埋葬了。 马革裹尸,那是自己人才能享受到的待遇,李荩忱就算是感慨于王轨临死之前的那些话,也不会对他这么好。 倒在汉军手下的周人大将军虽然不算少,但是王轨也算是比较特殊的一个了,尤其是对于曾经参加过吴明彻北伐的汉军将士们来说,王轨绝对算得上仇人,因此王轨的首级,李荩忱也有用处,传阅京城,这可是振奋人心的事情。 尤其是现在大汉全国上下都在等着前线的消息,国内提供了那么多的兵员、那么多的粮食,总要有一次大捷传来。 或许今天的战斗规模不大,但是斩首王轨,绝对堪称大捷! “陛下,陛下!”传讯骑兵的声音回荡在原野上,引得众人纷纷看过去,而那骑兵快步冲到李荩忱左近,翻身下马,郑重拱手后从怀里掏出来一份火漆密封的战报,“陛下,八百里加急快传,骠骑将军已破潼关!” 李荩忱怔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 旁边的杨素和程峰等人已经爆发出欢呼。 潼关,这个大汉西线上最难啃的骨头,竟然真的被萧世廉给啃下来了,从这个地方到潼关,就算是八百里加急也得好几天的功夫,也就是说大汉军队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杀向函谷! 再加上陈智深所部昨天传来消息,突破汝水,正在向许昌的最后一道防线颍水推进,而淮西陆子才所部也攻破悬瓠城,可以从容北上接应陈智深,怕是许昌一座孤城,已经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而现在李荩忱又斩杀王轨,淮北敌人将再无主心骨,淮北之战的胜利,也指日可待。 满盘皆活,满盘皆活啊! 前几天汉军还在为漫漫防线上每个战场都没有办法有所突破而犯愁,现在捷报就已经把大家淹没。 李荩忱登时哈哈大笑“走,我们速速前往马头城,配合水师击破王轨残部,同时传令淳于岑和鲁世雄,尽快扫荡淮东,配合吴惠觉直接进攻徐州!” “诺!” 传令兵们大声应诺,人人精神振奋。 而李荩忱勒住战马,放眼远眺。 眼前的战斗已经结束,但是远方的战斗,还未开始! 接下来汉军的每一步有可能会很顺利,也有可能会倍加踉跄,具体怎么走,要走到什么地方,甚至就连李荩忱也不过只是有一个粗略的概念罢了,真的让他做决断,他也做不到。 只能说,能有多远,就走多远了。 随着汉军再向前,更是对大汉内内外外、上上下下的考验。 君臣、军民······任何人不能互相信任、不能团结一致,都有可能换来“元嘉草草、赢得仓皇北顾”的局面。 ————————————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尚书们纷纷伸了一个懒腰。 虽然现在已经算是孟春入夏的时候,天色黑的晚,平时下班一般都还是夕阳西下,但是自从远方的全面战争开始之后,尚书也好,侍郎也罢,几乎整个建康府之中的所有人,工作都变得没有规律。 不过对于大汉的官员们来说,这已经不是什么神奇的事情,甚至大家不得不承认,他们已经越来越适应于这样的加班加点。毕竟朝廷的薪水倒也从来没有少过他们的不说,前线的将士们都在浴血拼杀,身为朝中衮衮诸公之首,他们自然也要抓紧努力。 前线将士能不能及时享受到后方运送上来的粮食补给,能不能按时拿到自己的拼杀所应该获得的报酬,都在朝堂的掌握之中,不能有任何的差错,自然也不能有任何贪赃枉法之事,否则小则打击士气,大则很有可能影响到整个前线战局。 从大处说,在场的任何人都没有能力承担起来这个罪名,李荩忱也好,御史台也罢,再加上太尉府、内府和白袍,大汉内内外外不知道多少人瞪大眼睛在盯着,“前方吃紧,后方紧吃”,这是李荩忱绝对不会允许的,但凡有碰触到这条底线的,都会不得好死。 从小处说,人在其位当恪尽职守,将士浴血,很多人恨不得也能提三尺剑和他们并肩作战,行以权谋私之事,又于情何忍?哪怕是朝廷本身真的发现不了什么端倪,拷问自己的良心,又如何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诸位,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作为六部之首的宰辅唐亦舜因为江南的粮食运送越来越少而已经亲自前往京口坐镇,督促粮草北运,因此现在主持朝堂事务的是户部尚书陈叔慎,此时他先开口说道。 大家也都松了一口气,熬夜大家不怕,但是这样早出晚归一天天的,再钢筋铁骨的身子也熬不住啊,现在环顾四周,谁不是顶着两个黑眼圈,活像成都书院里圈养起来、甚至还有几头送到皇家内苑赏玩的黑白食铁兽? 目送群臣离去,陈叔慎轻轻叹息一声,看向桌子上堆得有如小山的案牍,从各地的告急文书到粮草转运的调度清单,当真可谓是应有尽有,而这意味着明天的工作将会更加的忙碌,这样连轴转的日子实际上才刚刚开始。 第一七零二章 粮食的难题 毕竟现在汉军还只是沿着原本双方已经固定多年的战线一点点的向前推进,尤其是几个主要的战场上,推进实际上非常缓慢,诸如从关中的华阴到潼关,又比如从淮南到淮北,不过就是向前迈进了一步而已。 对于汉军将士们来说,向前迈进这一步或许要付出非常惨重的代价,要进行一场又一场血流成河的战斗,毕竟汉军想要前进,对面的周人可不想后退,每前进一步,也都意味着要用血迫着周人向后后退一步。 这是怎样的战斗,朝内朝外的人们实际上已经非常清楚,朝廷的报纸不断地将前线传回来的战报直接刊登出来,甚至还有撰写文章的记者前往前线写出来一份份纪实报告,字里行间都带着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味,让朝野百姓官员能够更贴切的感受到战争的味道,更能感受到战争的残酷以及那些或许对于他们来说是远在天边的将士们,每日都在做什么。 血污,杀戮,刀剑,泥泞,遍布拦江铁索的江河,浴火熊熊燃烧的山川,飘扬的破碎旗帜,连绵的敌我营寨······ 这是很多人甚至都没有办法凭空想象出来的场景,但是他们很清楚这些将士们在怎样奋战,在怎样不畏生死。 相对于前线刀刀见血的战斗来说,而今的后勤补给,倒不算什么难事,毕竟大汉的国力早就今非昔比,流水化的生产、战前疏浚开的运河和大量新开辟的道路以及早就由一支支商队摸排清楚的运输路线,让大汉向前一步运送粮食的本事还是有的。 问题就是之后,汉军一旦在战场上取得突破,那就意味着汉军会快速的向前突进——北周人的布防情况,朝廷也算是心中有点数,知道周人的防御也就是第一线,一旦第一线被突破,后面就很难再组织起来大规模的、有组织的防御作战,因此汉军只要能够在这条防线上的各个位置撕开口子,就能够直插敌人腹心。 到时候对于朝廷来说,如何满足汉军的需要,及时的将更多的人力物力和钱粮运送到更远的距离上,才是最需要担心的。因此现在朝廷在做的很多事情实际上都是未雨绸缪。 淮北和襄阳以及关中的粮食已经堆积了很多,但是这只是相对于支撑汉军现在作战的,如今确实可以应对各个战线上汉军的需求,甚至汉军发动大规模的集团性作战也完全没有问题,但是一旦汉军开始向北快速推进,那么这些粮食不过是杯水车薪。 毕竟军队北上,那不只是将士,还有随军的民夫、牛马,甚至还有收容的俘虏流民,人吃马嚼每日需要多少尚且不说,从后方向前多运送一步,就需要更多的民夫和车辆、需要更多的牛马,自然也就需要更多的消耗。 当初汉武帝征讨突厥,大将军卫青率领汉军主力横跨大漠,后方的粮食补给几乎已经到了民夫半路上能够消耗掉成才能运送到前线一两成的地步,而且一旦队伍出了什么岔子,比如走错路或者大军再一次向前开拔而导致需要加紧赶路,甚至可以说是十不存一。 也就是说,一万军队出征,就需要至少准备十万军队的物资,才能够让前线的一万军队吃饱喝足。哪怕是汉军不是穿越大漠,而是在平原上向北推进,也必须要做好沿途粮食会损耗大半的心理准备,甚至白袍在战争开始的时候曾经做过测试,从江南转运粮食到大河以北,路上损耗就要有五六成,再加上一些不可抗拒的因素,诸如天气等等,损耗要按照六七成计算才可以。 即使是现在的大汉,也会因此而被掏空的。 毕竟大汉的底子还是当年的南陈,南朝的底子本来就被侯景之乱掏空过一次,因此指望着大汉这些年就能把架子撑起来,还要把里面都给填满,实在是困难。所以现在大汉能够供给如今的战斗,实际上就已经快到了极限。 这也是为什么唐亦舜会很犯愁,甚至亲自跑到了京口督阵。 至于寄希望于能够赶在秋收之前抵达北方主要的粮食产区······朝廷可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敌人着实是废物、甚至就连粮食都不会抢收上。 要知道对手无论是宇文宪还是尉迟迥,都算是当世数得上的名将了,因为种种原因,正面战场上或许很难战胜具有绝对优势的汉军,当然了也不排除他们个人出众的能力甚至还能够挽回一些局面,在其余方面上肯定会尽可能的给汉军制造麻烦。 换句话说,如果能够阻挠汉军获得足够的粮食甚至在汉军已经接收的地盘上再制造一些混乱,就能够阻挠汉军前进的步伐,对于北周军队接下来调整兵力、组织新的防御甚至反击当然是有利的。 当初在关中待了很长时间的陈叔慎,有理由相信,尉迟迥绝对是这么一个滴水不漏、绝对不会给汉军多少机会的人,所以在粮食方面上,汉军更大的依赖还是在后方,后方粮草多多益善,只有后方也到了饿肚子的时候,前方才要想办法自己筹集。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军中粮食难以为继,甚至需要自行筹集,对于士气的打击也是致命的,将士们的心思也会从如何杀敌获取更多的战功转移到如何才能填饱肚子上。 填饱肚子才能干活,这不仅仅是大家默认的生存法则,也是人的天性使然,现在的汉军,还没有思想崇高到为了大汉浴血厮杀而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的地步,所以谁都不能忽略他们的本性。 陈叔慎轻轻叹了一口气。 旁边和他一起承担起来主持朝廷重任的刑部尚书沈君高刚想要开口安慰这个看上去压力很大的年轻人几句,外面突然传来匆匆脚步声,而那些正打算离开的群臣们,也都在门里门外停住了脚步。 “大捷,陛下斩首王轨、攻破清江口;骠骑将军攻破潼关!” 传令兵孤零零一个人跑上台阶,因为一直开口大喊的原因,声音都有些喑哑。 周围没有人阻拦他,也没有人说话。 一时间大殿上很安静。 第一七零三章 回来加班吧,诸位 短暂的安静之后,便是如井喷一样的欢呼。 从各部主官到侍郎再到下面的随从吏员,甚至到宫门内外、大殿上下的护卫、内侍们,都拼命地喊着、叫着,乃至于干脆直接把自己的帽子都向天上狠狠一丢! 胜利,大捷! 潼关破了,王轨死了,这说明大汉从关中和淮北两个方向同时取得了大胜! 潼关,这是堵在大汉门口多年的挡路石,现在已经烟消云散,说明从潼关向东直入函谷,汉军将再无阻拦,至于函谷关?现在的函谷关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秦国能够“凭函谷而拒六国”的函谷关了,在近些年来围绕洛阳展开的战争中,无论是北周攻北齐之洛阳,还是杨坚攻宇文宪之洛阳,函谷关都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也就是说,汉军接下来的目标,就已经是洛阳了! 而王轨,如果说潼关是一块石头,那王轨无异于一朵乌云。 对于以南陈军队为主体——无论是李荩忱带着入蜀的军队还是后来在江南整编的军队,追根溯源都是南陈的军队——改编而来的汉军,王轨在当初的吕梁之战中给所有的将士都留下来过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对于不少将门子弟来说,父辈兄长都曾经折辱于甚至丧命于王轨的手中。 这一次李荩忱御驾亲征斩杀王轨,一来再一次让陛下百战百胜的神话变得牢不可破,二来也算是驱散了笼罩在汉军头上的这朵乌云。 同时汉军突破清江口,更是意味着北周人口中牢不可破的淮北防线,在大汉的兵锋下也终究还是被撕裂了。 既然有一个清江口,就必然有第二个、第三个,一直到汉军将整个淮北防线彻底撕开! 其实,没有了王轨的淮北防线,又算得了什么? 再坚固的城和再深的水,如何能够挡得住汉军的火炮和战船?更如何能够挡得住拼命向前的将士? 听到王轨死了,其实别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淮北战线,同关中一样,满盘皆活。 而剩下的中路以及韩擒虎的北路,一个本来就是进展最顺利的,另一个则路途遥远、信息不通畅,而且对于主战场的影响也没有那么大,更多的是起到牵制的作用,所以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沈君高激动的举起手,陈叔慎明白他的意思,两人击掌而庆。 朝堂的上一代领头羊和这一代领头羊都畅怀大笑,为这如甘霖一样的胜利消息而欢呼。 这些时日来的担忧,终究在这大捷的吼声中烟消云散! 畅快,当真畅快! 作为后方的官员,他们不可或缺,没有他们也就没有繁忙而不乱方寸的粮食物资调动,但是无论如何他们终究不是在第一线,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甚至亲自参与到前线的厮杀中,因此这更让他们挂怀前线的战事,并且生怕因为自己的一些过错而导致前线失误。 现在来看,这些担心都不必要了。 前线的大捷,无疑也是在说明后方的保障工作非常到位。 这场大捷,顶着黑眼圈的诸位,也都功不可没。 不过很快两个人就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旋即看向那些欢呼的同僚们。 众人也都意识到了什么,正好对上两人的目光。 一名尚书嘴角抽了抽。 陈叔慎的眼神分明在说,乖乖回来加班吧,诸位! 这一次没有人抱怨,没有人反对。 所有人都转身,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刚刚传来的胜利消息就像是一针强心剂打在了他们的身上,让他们感觉浑身的血都随着前线将士的呐喊和冲锋沸腾了起来,每个人仿佛都觉得自己充满了干劲。 似乎是和大殿上转身回到位置上的身影相呼应,此时城中的一条条街道上,灯火依次亮起,人们的欢呼声震天动地。 显然这穿过御街最终抵达大殿上的捷报也将整个建康府都点燃。 对于同样翘首等待着前线消息的百姓们来说,这场胜利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振奋人心的。 胜利,前线的胜利意味着他们不再需要和自己的祖辈们一样面对饮马大江的北方胡人而瑟瑟发抖。 固然历史上江南的百姓曾经传唱出来欢迎隋朝军队渡江的歌曲,那也是陈叔宝登基很多年后。 在陈叔宝登基之前,南陈吏治还算清明,百姓安居,尤其是从陈文帝陈蒨中后期到陈顼中前期,虽然南陈内部有几次叛乱,但是朝廷平叛的动作非常快,叛乱集中爆发在荆襄地区,并没有波及到江东,让江东能够在侯景之乱后一点点恢复元气,若不是因为朝廷和民间都有了一定的资本积攒,陈顼也不会出动军队北伐,北伐也不会取得收复淮南这样阶段性的胜利,甚至还有本钱继续向北试探,因此当时也算得上小小的和平和繁荣时期。 一直到陈顼末年皇子们争权夺利、互相倾轧,方才导致南陈的政治体系矛盾加剧,贪污的事情时有发生却常常得不到解决,社会各阶层之间也因为投靠向不同的阵营而导致矛盾迅速激化,甚至一些地方政治黑暗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到了陈叔宝登基,情况并没有得到好转,乃至于因为陈叔宝大肆任用诸如江总、孔范等投机取巧的小人,并且大兴土木营建宫殿,说一句“怨声载道”也不冤枉他。 因此也不怪南朝的百姓反而会期望着北方同样是华夏血统汉人执政的隋朝打过江来,当然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历史本来就是胜利者书写的,南朝的百姓当初到底是不是真的唱着歌欢迎北朝的军队,还得两说,毕竟整个南陈从朝堂到地方,所有的官员都被隋朝打包带走,或是监视于长安,或是发配边疆,因此事实是什么样的,的确也是隋朝一家之言了。 不过作为曾经陈顼的子民,见证过南陈皇子们之间的相互攻讦算计,李荩忱倒是并不觉得杨坚有抹黑南陈的必要。 本来就很黑了,到了陈叔宝时代,皇帝基本上就快变成一个吉祥物,甚至一个后宫女人的话就能够影响到整个南陈政策的走向,这已经黑的不用再黑了,再加点污点不过就是“锦上添花”罢了。 第一七零四章 盼望着 因此,南陈的百姓心向北方并非不可能。 然而大汉的百姓,却不可能心向北方。 华夷有别,在南方百姓的心中,南方终究还是当初东晋衣冠南渡的华夏正统血脉,相比之下,北方蛮夷之辈,不但不服王化、自立称帝,甚至还想要“去汉化”和“鲜卑化”,这就是在开历史的倒车,所以百姓们是绝对不会对北方有太多认同的,历史上也的确是在杨坚取代宇文氏并且刹住了北周“鲜卑化”的进程,南朝百姓才因为之前所述的原因也好,因为北方的强大和富足也罢,开始倒向北方。 在这个时代,杨坚已经是大汉的手下败将和阶下囚了,这种心向北方的事情当然也就不可能发生,而且李荩忱入江南,南陈百姓也从陈顼末年——是非功过分开说,陈顼秉政的早期和中期还是比较勤勉并且政治清明的——以及陈叔宝初年的昏暗之中一下子过渡到了大汉,整个大汉上下充满着蓬勃朝气,朝廷也好,社会各阶层也罢,在共同发展、共同繁荣上达成了空前的一致。 随着经济、文化、教育、医疗以及军事等等的快速发展,百姓们也能够感受到大汉发展的日新月异,新的生活自然就带来更多的好处,无论是什么方面上,人们都能感受到生活在变得越来越方便,自然对于大汉的归属感也就越来越强。 他们以自己是大汉的子民为荣,以自己能够生活在大汉并且为大汉尽心竭力为荣,所以当大汉的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厮杀的时候,他们愿意为这些将士们祈福。 比如现在建康府大小寺庙甚至皇宫大司马门前的广场上、皇家药房门口,都有人们摆放的红白色分开排列的蜡烛,红色是祝愿和保佑征战的将士,白色是悼念和纪念牺牲的将士。 而建康府的禁卫军英烈祠、钟山的大汉英烈祠、水师英烈祠等等更是香火不断,甚至于其他寺庙的和尚们都觉得自己要失业了。 如今大汉胜利了,这些百姓们更是为大汉的将士们感到骄傲,哪怕是这其中并没有他们家的子弟,不过这种情况倒是并不多见,建康府作为大汉的中枢核心,也是大汉直接受到朝廷政策影响的地方,也几乎是响应大汉各项政策最为积极的地方,如果说这是一个人心思变的时代,那么建康府就必然是这滚滚旋涡的核心所在。 因此即使是夜色已深,建康府依旧陷入欢乐的海洋,灯笼一点点点亮,逐渐整个建康府都笼罩在光芒之中,城门洞开,禁卫军沿着街道放哨,而朝中最新的消息,宵禁解除,百姓们可以上街载歌载舞。 一时间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影欢呼雀跃,人们手牵着手,从大司马门一直到朱雀航,整个秦淮沿岸、大街小巷,甚至包括权贵云集的乌衣巷,都被欢呼声和歌声淹没。 先是各式各样的江南民谣,然后就是《诗经》中脍炙人口的《岂曰无衣》,再是所有人向着北方唱起来《楚辞》之中的《九歌·国殇》,以期能够祭奠和告慰这一场场血战之中倒下的汉军将士。 整个建康府在最后的歌声中再一次归于平静,不过这歌声所掀起来的奔涌的热血,却是在所有人的心中迟迟不能消退。 对于大汉,他们又有了新的可以骄傲和自豪的地方。 此生无悔为汉人啊。 站在大殿的台阶下,出来透一口气的沈君高正好听到了城里如浪潮一样的歌声逐渐平静下来,他默然负手。 身前的建康府,如海洋一样的灯火逐渐消散,人们带着久久不能平息的激动各回各家,而身后的大殿里,依旧灯火通明,年轻的官员们在努力想办法如何调度才能尽快把所有需要的东西运送到前线汉军将士的手中。 随着他们一份份案牍处理好,立刻就有负责传令的士卒跑出大殿,按照命令的重要性与否,八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分别开始往外跑,整个大汉中枢机构疯狂运转起来。 年轻人,整个大汉正在通过年轻人支撑起来并且在大步向前走。 自己这样的中年人,或许在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期都是中流砥柱一样的存在,但是在这个时代却明显的感觉自己老了,时代在进步,在大踏步的向前进,而自己在思想的革新上终究没有办法和年轻人相并肩。 不过既然自己还能动,还有漫长的余生,那就尽可能的把余热发挥出来吧。 也期望前线的那些年轻人,得以平安凯旋。 只要这些年轻人还有斗志、还有干劲,只要这种精神头儿能够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那么大汉的国祚就有绵延不断的希望。 国家稳定,子孙才能安稳开枝散叶。 虽然家族门第在这个时代变得越来越不重要,不过沈君高还是想要沈家能够繁荣昌盛。 沈君高转身,几名官员已经在等候他审批文件。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投入到了这忙碌的人群之中。 至于那个曾经对朝廷心怀不满、甚至还有非分之想的沈君高,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满怀斗志、一点都不像是个上了年纪的人的大汉刑部尚书。 而在大殿的更后方,大汉的后宫之中。 大汉的皇后登上自己兄长陈叔宝修建、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的高楼,尽可能的向北眺望。 夫君,战火如荼,盼望你能够安好。 身后的脚步声响起,乐昌回首,却发现萧湘和尉迟炽繁一前一后拾阶而上。几个人对视,神情了然。 虽然在平日里,几个人分工不同,共同维持着后宫以及内府的运转,因而时常产生种种矛盾和冲突,有的时候甚至还需要李荩忱亲自出面调解才可以,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她们就真的有隔阂,因为在她们的心里,还有共同牵挂的一个人。 希望那个人,能够策马归来,满载荣誉而不留伤痕。 因此她们相视一笑,站在明亮的月色下,一起翘首守望。 建康府中的人们也逐渐进入梦乡,高楼上的人影却迟迟未曾动,反倒是陆陆续续走上来的人,越来越多。 高楼下,各个殿宇前,内侍和宫女们点燃了祈福用的蜡烛,每个人的心中都在默念着。 陛下,保重! 大汉,保重! 第一七零五章 都在看着我们 当大汉都沉浸在前线胜利的喜悦中时,还是有汉人很郁闷的。 脚蹬着颍水西岸的一块石头,陈智深极目远眺,许昌已经在视线可及范围内,甚至随着颍水曲折环绕,再沿着颍水向前,都能直接摸到距离许昌城不过百丈的位置上。 本来这颍水就是许昌天然的护城河,再加上之前历朝历代的疏浚,主河道宽阔不说,还有一条支流出现在许昌城南和城西两个方向,弥补了许昌城在这两个方向上距离颍水比较远的缺陷,至于为什么根本没有颍水环绕遮挡的北侧和东侧也没有修护城河······那是因为北魏也好,北齐也罢,外部的敌人都不会从这两个方向而来。 当北朝的敌人已经从北或者东杀到许昌城下的时候,徐州、邺城或者洛阳怕是早就已经丢掉了,许昌自然就失去了其充当门户的意义。而今的局势也是如此,汉军就算是已经在淮北和潼关两个方向上取得了突破,但是还没有杀到洛阳和徐州,就不能绕过颍水从许昌的东侧或者北侧进攻。 因此哪怕陈智深心比天高,也只能乖乖列阵于颍水岸边。 前两天陈智深率军成功突破汝水,这倒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当汉军的水师出现在汝水上的时候,崔景嵩和赶来支援的王瑜就放弃了依凭汝水坚守的想法,在汉军水师的火炮和投石机面前,恐怕有这样想法的人也不多。 不过对于在各个战线上僵持不下的汉军来说,能够突破汝水一路杀到许昌城下,倒也不是一件小事了,至少足够陈智深所部不少将士立功的了,可是从关中和淮南一前一后传来的消息不啻于给予陈智深当头棒喝。 萧世廉破潼关,这还能理解,萧世廉进攻潼关有一段时间了,自然不可能一直举步不前,在汉军强大的火器和投石机日夜围攻下,潼关就算是再怎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在这样饱和的打击下,也应该被突破了。 但是李荩忱斩杀王轨,汉军全面突破淮北防线,却是陈智深怎么也没料到。 皇帝陛下到底是皇帝陛下,抢功劳上一向不差。 不过陈智深也就是有能耐腹诽一句,这句话他是绝对不敢说出口的,现在他自然就需要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中路军在西路军和南路军两场大捷的映衬下,显得分外的暗淡。 突破汝水,当然不如潼关和淮水来的重要。 汝水的后面,可还是有一个许昌立着呢,而相比之下,西路军杀入潼关之后,洛阳已然门户洞开。若是陈智深和陆子才所部不能抓紧突破许昌、向北进攻轩辕关并杀入洛阳的话,恐怕到时候还得萧世廉派兵去给他们打开虎牢关或者轩辕关的大门呢。 对于陈智深来说,这是不能接受的。 另外本来大战开始的时候,陈智深和陆子才这两个几乎互相不熟悉的将领同时统兵进攻中路的可能与否受到了很多人的质疑,若是两人迟迟不能有所突破的话,就等于坐实了两人本来就都不行,一个只知道猛打猛冲却没有计谋,一个更是只能守守城池,因此加起来更不行的传闻。 作为曾经李荩忱的御用前锋,陈智深对此也必须要通过自己的行动来证明,这完全就是谬论! 进攻马上就要开始,陈智深虽然很急迫,但是他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时候着急也没有用,按部就班继续向前进攻才是最重要的,当然了陈智深如此有底气,主要还是因为对面的人当然要比陈智深来得着急。 且不说崔景嵩已经见识过了大汉的火炮,恐怕都有了不折不扣的火炮恐惧症,毕竟被这东西轰轰轰迎头一通砸过来,没有一点儿心理阴影的人应该不多。 另外一个周人将领王瑜,本来就是名不见经传的存在,只是因为他是王轨的儿子而不能忽视罢了,看王轨在淮西之战的安排布置就知道,虽然崔景嵩兵败,但是许昌城内守军的主将已然是崔景嵩,相比之下,王瑜哪怕是王轨的儿子也只能位在崔景嵩之下,因此并没有多少值得担心的不说,更重要的是现在王轨身死,王瑜原本其实更应该算是监军的身份就变得有些尴尬了。 他是代替王轨来监督崔景嵩的,然而王轨身死,王瑜的手中如果没有掌握到父亲的实际权力,那监督崔景嵩那就无从谈起,甚至还要老老实实的成为崔景嵩的手下。 更何况父亲身死,对于王瑜来说应该是一个很大的刺激,恐怕很难保持理性。 在双方的实力存在差距的情况下,一旦失去理性,很有可能就会给敌人可乘之机。 现在陈智深就在等待着这样的机会,他并不觉得崔景嵩作为主将就真的能够拦得住王瑜。 而此时颍水北岸,一个年轻人单膝跪在地上,愤懑说道:“恳请叔父下令,某将亲率将士渡过颍水迎战陈智深,告慰阿爹在天之灵!” “不行,陈智深兵锋正盛且军中有大量新式的武器,我们能够守住颍水就已经谢天谢地,”站在上首来回踱步的正是崔景嵩,他看着这个满脸悲愤、手臂上还捆绑着黑色布条的年轻人,很是无奈,“若是我们主动进攻的话,更有可能会被迫背水迎战,甚至还有可能被半渡而击,我们为什么不能等着敌人半渡的时候攻击呢?” 这年轻人正是王轨的儿子王瑜。 听闻王轨身死的消息之后,王瑜就跑过来向崔景嵩请战,任由崔景嵩怎么劝说,就是不听,显然王瑜正因为父亲的死而着急和生气,在陈智深还没有杀过颍水来的时候,他无从发泄,便只能请求出战。 “等着,等着,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王瑜顿时连一开始的跪礼都不要了,径直起身,攥紧拳头,“之前我们在淮水等,在滍水等,最后呢,再坚固的防线不还是一触即溃?我们的等有什么用,敌人既然能够突破滍水,能够突破汝水和淮水,那颍水就能够拦得住他们么,所以只有我们主动出击,给予敌人迎头棒喝,才能让他们清醒,也才能振奋低沉的士气!” 第一七零六章 分歧 大帐之中,将领们都默然。 而王瑜紧接着说道:“所谓哀兵必胜,先父去世不久,诸位都是先父曾经的亲信部下,众多将士也受我王家恩遇多矣,难道就只能让家父的在天之灵眼睁睁看着我们在这里无动于衷,最后一败再败么?!” 崔景嵩顿时神情尴尬。 如果说王瑜刚才的话还让他们感慨于之前战事的狼狈,那么现在就几乎是在打他崔景嵩的脸了。 淮水兵败,那倒和他崔景嵩没有多大的关系,但是滍水兵败、汝水不战而退,和崔景嵩当然有脱不开的关系,王瑜要是这么说的话,简直就是在指着他崔景嵩的鼻子说崔景嵩对不起王轨,打的都是什么狗屁玩意的仗。 关键问题就在于,崔景嵩麾下也好,王瑜麾下也罢,这些将领多数也都是王轨一次次提拔上来的,不管你是真的感念于王轨的知遇之恩,还是单纯的害怕同僚说你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当王瑜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甚至恨不得每句话都要把王轨的在天之灵给搬出来的时候,大家就不能无动于衷了。 甚至就连崔景嵩自己,如果当初不是王轨,也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 所以提到王轨,大家就必须要说些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的,总不能再劝王瑜不要冒进了吧,那岂不是等于在说我不想为王轨报仇么? 因此很多人此时也都在看着王瑜,恨的磨牙。 大家还不至于没有良心,如果有机会能够给王轨报仇,那当然是好的,但是很明显王瑜这个报仇办法完全就是匹夫之勇,冲到颍水的另外一边,且不说现在以周军的投送能力一次性能够投送多少兵马过去,只是汉军装备的那些新式武器再加上云集的兵马,似乎周人投送多少兵马过去都没有什么作用。 就算是报仇,那也不应该去送死,尤其是不应该以根本杀伤不到多少敌人的方式去送死,这种进攻方式完全就是匹夫之勇,恐怕现在的陈智深就在翘首以待周军能够发起这样的进攻。 因此这个时候大家甚至对王轨感到惋惜。 堂堂大将军,后继无人啊,怎么会有这样的直二愣子后代? 王瑜虽然不是王轨的长子,但是王轨其余几个儿子的口碑也不怎么样——的确,历史上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没有留下来——所以看到王瑜是什么样的,就知道其他从名字上来看就知道被王轨寄托了厚望的儿子们到底是什么样的。 现在王瑜都已经说了,大家就不能不说话。 几个本来就受过王轨提携重恩的将领率先站出来,郑重拱手:“愿意追随少将军!” 对于他们来说,没有王轨,就没有自己的今天,所以他们感念王轨的恩义,就算是自己身死也认了,否则怕是要被别人戳脊梁骨的。 不过也有几个人和王轨本来就没有太多的关系,只是恰巧调任进入王轨的麾下,甚至有的还是从北方尉迟迥所部临时抽调过来的,他们的全部任务就是协助崔景嵩守住许昌城,这其中绝对不包括越过颍水去给王轨报仇。 甚至这其中还有人对王轨没有什么好感,毕竟尉迟迥和王轨这两股力量之间本身就是存在矛盾的,能够处于对洛阳安全的考虑来帮帮场子就已经很不错了,难道真的指望着我们还能为了王轨而去送死? 当下这些人也纷纷开口相劝,不过他们的劝说就看上去没有什么诚意了。 “少将军要三思啊。” “敌方势大,还是保存实力为上。” 王瑜根本就不看他们,因为本来也没有指望他们,他只是看向崔景嵩,眼神之中不再是恳请,而是类似于要求。 反正已经有这么多人要跟着我一起走了,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到时候我要走,你难道还打算拦下来不成?所以还不如现在先答应了,我们大家都有个台阶下。 崔景嵩深深呼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少将军勇烈,务必保重!” 既然已经无法阻拦,那就只能由他去了。 希望王轨的在天之灵真的能够保佑他的儿子平安归来。 —————— 颍水上的战斗开始的很猛烈,结束的也很快。 王瑜率军五千余名强渡颍水,早就等候他多时的陈智深一点儿也不客气,一通箭矢和火枪下去,然后汉军主力就像是无情的巨大盾牌一样,一点点的向颍水的方向推进,那些勉强能够从之前狂风暴雨一样的打击之中侥幸活下来的士卒,又受到了汉军主力的猛烈压迫,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再加上总共就不是很多的船只也基本上都被汉军投石机击中而报废掉了,所以本身能够有机会能够抵达颍水南岸的北周士卒,也基本上都已经身上带伤,更甚至因为船翻了而浑身湿透,正是难受的时候,谁还有心情搏杀,汉军如狼似虎一样冲上来,很轻松就一长矛撂倒一个,更有甚者勉强跑到岸上,就很果断的投降了。 而有一个投降的,其余的自然就纷纷效仿。 对于北周士卒们来说,与其在北方等死,还不如早早过来当俘虏,至少还没有听说汉军有什么虐待俘虏的事情,而在北方周人军营之中,却是时时刻刻都有可能去执行送死一样的任务,比如这一次。 对于将领们来说,强渡颍水的任务就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对于将士们来说更是如此,甚至保不齐一些人就是抱着能够渡过颍水之后直接投降汉军的心态来的。 哀兵必胜,那不过只是王瑜的自我安慰罢了。 实际上的情况却是,王轨战死的消息传来,北周人的士气早就已经跌入了低谷。 在很多淮北将士的心中,王轨虽然还不至于被神化,但是也是他们的精神支柱和脊梁骨,而今这根脊梁骨已经被拦腰打断了,这些周人将士们所能感觉到的并不是悲愤,而是恐惧。 就连王轨都落得这样的下场,那他们会不会死的更惨? 这一战,是不是已经真的没有了胜利的可能? 至于为王轨报仇,王轨可没有给他们什么切实的好处,甚至还为了拉拢上层将领的忠心而默许这些将领做出剥削下层将士的事情。 第一七零七章 倒霉的崔景嵩 因为反倒是很多龌龊的事情都被王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掉了,所以底层的将士对于王轨,顶多只是在战斗中的信任,没有感恩。 再说了,淮北钱粮并不丰盛,并且完全仰仗于朝廷,王轨不过就是个当官的罢了,大家吃饭也不是因为有王轨才能吃好喝好,有什么好感恩和因为他的死而感到愤懑、必须要为他报仇的? 所以北周军队并没有展现出来和王瑜想象之中的那样惊人的战斗力,甚至恰恰相反,很快就兵败如山倒。 很快汉军就从三个方向涌了上来,而仅剩下的一个方向就是颍水。 不少北周士卒惊慌失措的转身向着颍水跑,毕竟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家还在北面,还是渴望着能够逃出去、逃向北方,而颍水的水流倒不算是非常湍急,所以很多人甚至想要尝试着能够游泳过去。当然了还有一些人单纯只是慌不择路,对于他们来说,水流当然没有汉军的刀剑恐怖。 只不过他们的想法似乎错了,汉军的刀剑或许还会手下留情,但是那翻涌的水流却不会。 尤其是还有恐惧如附骨之疽。 不少人在水中扑腾,很快就没有了声响,在人们恐惧的时候,就算这水不算深,也足够要命的了。 而此时岸上,王瑜身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因为有一部分已经扭头逃命或者干脆投降,剩下的人自然就受到了汉军的“优待”,基本上四五个汉军对付一个周人士卒,就算是周人士卒想要拉一个垫背的都没有这个机会。 长矛,刀剑,几乎充斥了眼前,无论再向哪个方向走,都会有密密麻麻的汉军冲上来想要他们的项上人头。 身上脸上都是鲜血,王瑜的神情有些狰狞。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王瑜不明白,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些受过自家爹爹恩惠的人会跑的跑、降的降,为什么崔景嵩会在后面作壁上观,援军呢,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再冲上来支援? 周人的船只甚至在颍水北岸逡巡不敢向前,最大的动作也不过就是向前几步接应一下那些挣扎着游过来的周人士卒罢了,让他们到对岸去,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这也就使得汉军投石机都懒得开火了,只是高高的伫立在那里,就已经足够让周人退避。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胆小,难道你们还以为爹爹做得不够多? 我们王家难道对你们不够好? 他盲目的挥动着手中的刀,固然有汉军将士被这突然杀出来的疯子杀伤,但是大多数情况下,这刀都是落在了周军士卒的身上,因为不管他向哪个方向挥动刀,如果是向着汉军,立刻就会有一面面盾牌顶上来,他不管怎么用力劈砍也不过就只是在盾牌上留下一道划痕罢了,可是周人将士却把自己的背后露出来,自然就给了王瑜,准确的说是王瑜胡乱挥动的刀,一个刺进去的机会。 “少将军!” 一名追随王瑜一起杀过颍水的周人偏将大步过来,想要制止住发疯的王瑜,而王瑜却大吼着对着偏将胡乱挥动手中的刀,那偏将怎么也没有想到王瑜竟然对着自己发难,眼睁睁的看着那刀就这么钻入了自己的胸口。 而王瑜一把将刀抽出来,发疯一样大吼道“为什么,为什么?!” 偏将的嘴角一下子喷出好多鲜血,他瞪大眼睛,但是已经说不出来什么话了。 刺鼻的血腥味道骤然钻入王瑜的鼻子,让王瑜一下子回过神来,他颤抖着看向自己的手,再看向前方,手上的鲜血还没有凝结,而偏将不断冒血的伤口就像是恶魔的嘴,想要一下子将王瑜吞下去。 几名汉军长矛手同时向前一步,长矛同时架在了王瑜的脖子上,长矛形成了交叉,一下子压住王瑜,让浑身都在颤抖的王瑜一下子坐倒在地上。 “杀了我,杀了我!”王瑜大吼道,“苍天弃我,你们都忘恩负义,快把我杀了!” “将军,这就是王瑜。”一名俘虏指着这个披头散发,和疯子已经没有什么两样的人对陈智深说道。 陈智深倒是先怔了一下。 就这么一个家伙?难怪汉军压着周人打,让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这根本就是一个疯子嘛。 “带走。”陈智深也不敢怠慢,就算是疯子,他的脑子里应该还装有很多和周人相关的机密,他老子死了不要紧,父债子偿,他还是可以帮他老子说出来的。 至于怎么撬开他的牙关,那就是白袍的任务了。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有的时候疯子要比神智清明的人好对付。 而剩下的,就是对岸的敌人了。 陈智深将目光向北方投去,不知道崔景嵩此时又是什么心情? 不过不管崔景嵩是什么神情,陈智深都要发动进攻了,周人这有如飞蛾扑火一样的进攻并没有对汉军造成多大的损失,甚至还让汉军将士们士气振奋,正是突破颍水的好机会。 ——————————- 王瑜的旗帜倒下之后,崔景嵩就知道已经没救了,甚至当王瑜刚刚上岸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崔景嵩不得不承认,在王瑜刚刚出发的时候,他还是抱有一点儿希望,毕竟王瑜带着出发的兵马也不少,其中还有很多是当初王轨调拨过来的精锐,所以就算是没有办法真的突破南蛮的防线,只要能够给南蛮造成麻烦,哪怕只是有效的打击南蛮的实力,那就已经足够了。 王瑜带过去五千多兵马,怎么着也得杀伤个三四千人才对啊。 可是事实又狠狠的打了崔景嵩的脸。 汉军攻势如潮,刚刚上岸的王瑜立足未稳就被汉军全歼,汉军看上去几乎没有什么损失,而周人的士气已经坠落到了低谷。 这仗还怎么打? 崔景嵩只能自认倒霉,这一场场战斗下来,和自己搭档的都是什么猪队友,先是一封信就能被骗的跑到另外一个方向去,导致自己不得不撤退的綦连雄,现在倒好,本来应该是援军的綦连雄,反倒是成了汉军的俘虏。 然后又是这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王瑜,活生生的将五千兵马送到了汉军的肚子里,估计陈智深这个时候都不知道怎么在心里好好感谢他呢。 第一七零八章 人未至,炮先至 对于綦连雄,崔景嵩倒是并不算真的给予厚望,因为王轨所部和尉迟迥所部之间的矛盾,他也没有指望着綦连雄能够起到多少作用,这个家伙至少还帮着牵制了汉军的一部分兵马,而现在这个王瑜,几乎是在崔景嵩预料之外的。 王瑜的战败,几乎一下子把崔景嵩推到了冰窖之中,心一直向下沉。这一战都成这个鬼样子了,恐怕任何人都没有勇气再打下去了吧。 到头来,崔景嵩环顾四周,自己的麾下竟然又只剩下了当初滍水之战劫后余生的本部兵马。真的不知道凭借着这些将领,大周,那个曾经一统北方,向北压服突厥,向南逼迫南陈的大周,还能再支撑多长时间。 崔景嵩只感觉到了凄凉和悲哀。 许昌如今面临的局面,又何尝不是大周在所有战场上面临的局面?气势如虹的汉军势如破竹,而大周的兵马数量虽然也不见得少到哪里去,但是士气已经不能和汉军相比,更不要说手上的家伙和人家根本就不是一个时代的了。 当初南朝一个陈庆之七千骑兵,就能横扫千军,现在汉军的骑兵数量何止七千,而李荩忱的野心,又何止一个洛阳? 对面已经开始组织渡过颍水,崔景嵩深深吸了一口气。 自己已经一退再退,的确不能再退了,背后就是许昌城,在汉军强大的火炮和投石机面前,年久失修的许昌城根本支撑不了多长时间,这一点崔景嵩心里还是有数的,这也是为什么他要在颍水北岸背靠许昌安营扎寨。 背后就是许昌,能够给人为数不多的一点安全感。 而面前就是颍水,这实际上才是周人所能够依靠的最后防线。 只是不知道自己守住了许昌,还能起到什么作用? 淮北已经失守,潼关已经失守,或许过不了多久,许昌就会陷入汉军的重围之中。 更何况,自己难道就真的能够守住城池? 崔景嵩并没有信心。 对面的岸边,汉军已经在整齐列队,而霹雳车甚至快要推进到了水里,这样抛射过来的石弹能够有效地阻拦对面的敌人向前推进。即使是这样,汉军还不满足,甚至还在丧心病狂的将一门门火炮搬运到他们的船只上。 汉军的船只并不算多,这应该是崔景嵩最庆幸的地方。 汝水和颍水固然都是淮水的支流,但是从汝水到颍水并不是那么方便,中间虽然有不少小河流相沟通,但是这些河流一来处于下游——河流上游之间往往都有山丘甚至山峦阻隔,否则早就已经流淌到一起去了,二来这些小河流或许应该用港汊来形容更加合适。 南北朝割据之后,淮北作为主战场之一,很多水路都已经废弃,尤其是对于本来就在水面作战上处于劣势的北朝,这些水路的作用不大,但是反过来被南朝利用成为通向腹心之地道路的可能性却很大,所以甚至还对一些水路进行了人为的堵塞,有的一些河道上还种植了诸如芦苇这样的水生植物,以求得以阻拦南朝水师船只的进入。 所以汉军水师想要从汝水进入颍水,还得向南绕行到淮水上,现在只有很少一部分小型船只能够先行通过少有的几个水道抵达。 这些小型船只不过就是赤马、走舸之类的,甚至就连规模稍微大一些的蒙冲快船都没有,和那些汉军临时搜剿的渔船甚至刚刚俘获的北周人的船只混在一起,根本没有什么区别。因此真的要说水战,汉军不见得就占据优势,尤其是不少船只都已经提前被崔景嵩征缴,所以汉军这边的船只数量甚至都比不过周人。 这也是为什么陈智深只能憋着一口气先放王瑜上岸再打,若是水师已经抵达,以陈智深的脾气,肯定是直接让黄龙、五牙大舰直接碾压过去了,用兵马一点点的怼?笑话。 恐怕也正是因为知道汉军在水战上力有不逮,所以王瑜才有胆量气汹汹的杀过来,否则恐怕人也早就已经怂了。毕竟在汉军水师那完全就像是水上移动长城的战船面前,任何人恐怕都很难升起挑战的心思来。 当然陈智深倒是并不期望水师能唱主角,水师既然不在,那挺好,就让我们陆师拿下这次功劳! 一艘艘船只快速的向北岸逼近,而投石机已经先把石弹丢了过来,北周军队顿时有些骚乱,不少士卒扭头都想直接往后跑,只不过一些周人将领还算称职,有的干脆直接抽出刀刃逼迫这些士卒回来。 而崔景嵩早就已经料到了会有这种可能,所以督战队也已经在营寨外面列队,只要任何人向后跑到督战队的位置,鬼头大刀就会直接挥动下去。 如果说逃入营寨对于这些士卒来说就是逃出生天了的话,那这些站在营寨之前的督战队就是索命的黑白无常。 “轰!”石弹落地的同时,对面岸上射程比较远的普通火炮和那些船上的其实应该是为水师量身打造的轻型火炮也开火了。 石弹和炮弹滚滚,砸在周人的军阵前面,有一些抛射出来比较远的,更是直接撞入人群之中。石弹裹挟着狂风,所到之处血肉横飞,一个又一个的士卒倒在石弹猛烈的撞击下,甚至还连带着周围的不少将士也被这风掀翻在地。 炮弹的威力或许没有石弹这么大,但是炮弹来的更快,更加密集,如果说石弹甚至还能远远的看见其轨迹,那么炮弹就更加快速。实心的炮弹,撞过来的威力并不比石弹小,而弹道无疑更加的平直,几乎在前后几个刹那的功夫,四五发炮弹同时撞上了周人的盾牌。 炮弹在盾牌前狠狠的打着转,几乎一瞬间,盾牌便出现了一个凹陷,更或者直接就四分五裂,盾牌的碎片推动着盾牌后面的人一起倒飞出去,更有甚者,一些锋利的碎片直接切割掉了周围人的脑袋。 还有的开花弹或是越过盾牌在人群之中炸裂,爆炸掀起的烟尘和火光把周围一片都笼罩在其中,有的开花弹则是和这实心炮弹一样在盾牌前炸裂,盾牌终究还是能够起到一点儿阻拦的作用,只听得“噼里啪啦”响声不断。 第一七零九章 最无奈的选择 颍水前线,汉军的炮击在持续着。 这一次汉军的投石机和火炮面对的不是高高的寨墙,而是奔流的颍水和颍水对岸在营寨前方列阵的周人。 这条河当然不可能竖起来、在空间上起到阻拦汉军的作用,所以周人所能依靠的就只有面前的盾牌。 在狂风暴雨一样的炮击前,这盾牌单薄的就像是一层薄纱。 每一面盾牌都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盾牌后面的北周士卒们更是屏住呼吸,只要眼前的盾牌支撑不住,那乱舞的弹片和翻涌的气浪就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很快就会夺走他们的性命。 不少单薄一些的盾牌或是木头制成的盾牌还是被乱飞的弹片切割开来,后面的周军将士自然就倒了霉。到底谁会中奖,谁会倒下,和个人能力根本没有什么关系,甚至和整个团队的能力也没有什么关系,完全就看对面汉军炮手的本事和天意,乃至于后者都要占据很大的比例,无疑这才是最可怕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炮弹就会砸到自己的头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的人都会直接倒飞出去或者变成尸体,就算是自己空有一身本事,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袍泽弟兄乃至于自己随时就毁灭掉了······对于周军士卒们来说,这种任你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掌握自己的命运,甚至都没有办法挣扎一下的处境才是最难受的。 时间一点点流逝,炮弹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甚至比刚才的时候更加响亮。 每一发炮弹炸裂,就像是小刀在心头上刻了一下,让人只能默默忍受着这种痛苦,对于所有人来说,这都是一种折磨。 而随着盾牌阵列上的缺口越来越大,开花弹也不断的向人群的纵深乱窜,并且绽放出来一朵朵血肉做成的花朵。 有的时候,死了反倒是一种解脱。 转身向后跑的北周士卒已经越来越多,督战队的大刀挥动的也越来越频繁。 这些督战队真的敢杀人,这应该是让不少北周士卒们最终还能坚持站在这里的原因。毕竟相比于立刻就去死,出于本能他们还是宁愿再等一等。 汉军的船越来越近,周人的弓弩手也顶着巨大的压力放箭,当然了周人的投石机也没有闲着,只不过投石机最多也就是抛射出去一两轮的机会,不用等到他们完成第三轮装填和发射,汉军的投石机和火炮就已经对着石弹飞过来的方向开火,石弹和炮弹很快就会把那一片都变成炼狱。 稀稀落落的箭矢基本上没有起到什么阻挠的作用,汉军的船只在快速的向前推进,还不等船冲上岸边,不少早就急不可耐的士卒就已经从船上翻身而下,举起盾牌保护住自己身上的要害部位,然后涉水快速向岸边冲去。 距离并不遥远,但是也正是这一段距离敌人很近但是自家人却有密集堆在一起的路程是最要命的,因此那些有经验的汉军老卒宁肯把机会留给那些新兵蛋子,而自己直接涉水上岸。 对于这些来自于南方的将士们,颍水,轻飘飘啦。 如果不是因为敌人的箭矢随时都有可能窜过来,而且第一次来这地方对水文条件并不熟悉,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卒们甚至都敢直接从对岸游过来。 南方水乡里长大的孩子,竟然还要挤在一条船上过河,这实在是太屈辱了。 还不等敌人从岸上压迫过来,上岸的汉军将士就已经快速集结,所有动作干净利落,绝对不拖泥带水。而船上的汉军弓弩手也纷纷扣动手中弩机,射出去的箭矢形成一个扇面,横扫前方周人的队伍。 若是换做往常,这样的箭矢射击根本就起不到什么杀伤的作用,但是今天不是往常,在这之前,汉军的火炮和投石机就已经对周人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的肆虐,所以周人的队列早就已经变得混乱不堪,这一通箭矢射过去更是“见缝插针”,让不少原本勉强重新集结起来的周人队伍再一次受到了沉重打击。 “这个崔景嵩,不见棺材不掉泪啊。”陈智深提着刀跳上岸,他一如既往地亲自带领前锋进攻。正是因为陈智深这种每次征战都会冲锋在最前线的行为,他麾下的将士也无疑是各个军中士气最高涨、斗志最昂扬的。 当然如果陈智深出了什么意外,对于士气的打击也必然沉重,所以除了艺高人胆大的陈智深,放眼整个大汉军中,怕是还找不出来第二个敢这么做的人,当然了,李荩忱倒是每次都把态度摆出来,坚决要冲锋在前,只不过大家都不可能同意罢了——当然不排除戏精皇帝陛下自己也知道会这样,因此口号完全可以喊得震天响。 要说如何鼓舞士气,多了一千多年经验的李荩忱,当然要比其他人更加擅长。 而现在,陈智深对面的崔景嵩,也同样坚持站在了队伍的前列。 很明显,崔景嵩也不打算再后退。 而陈智深不得不承认,崔景嵩做出的选择应该还算正确,现在周人在岸边列阵,能够在汉军上岸的第一时间就压迫上来,可是如果龟缩在营寨后面,那么周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汉军渡河、列阵,却无计可施。 半渡而击,才是阻挠敌人的最好的办法,等到汉军甚至把火炮都搬到岸上来了,那就什么都晚了。 所以崔景嵩才会坚持守住这滩头防线,哪怕是必须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这是一个值得尊重也有毅力的对手。 当然了,这也是一个还有理智的人所能作出的最无奈的选择。与其直接等死,守在这里至少还可以寄希望于自家军队的士气不至于崩溃的太快,至少还能盼望敌人组织的进攻出现差错,从而能够抓住或许稍纵即逝的机会。 不过陈智深不打算再多给他任何机会。 当汉军上岸,局势就已经不可挽回! “杀!”刀向前,汉军将士呼啸而出,如猛虎下山。 陈智深的将旗就和大汉的赤色旗帜一起飘扬在队伍的最前面。 炮声隆隆,一艘艘运载着火炮的船只此时也尽可能的前顶,甚至不惜直接抢滩,以求能够把炮弹送到更远的位置上去。 第一七一零章 不当三姓家奴 下一刻,汉军将士撞入周人的队伍之中。 像是刀切开了豆腐,像是船劈开了波浪,北周军队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向两侧溃退。 “大周的男儿,国家恩养多年,当是为大周、为陛下死难的时候!”崔景嵩挥动着手中的剑,大声呼喊,可是这一次却并没有任何人还想听从于他的召唤。 对于北周将士们来说,什么国家,什么忠诚,那都是一帮文官嘴上说说而已,文官们可以当真,但是他们不会,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吃一天粮食站一天岗,但是当敌人杀过来的时候,当周围的人都开始扭头向后跑的时候,自己就没必要站在这个地方独自面对汹涌如潮的敌人了。 你家的粮食,我不吃了就是了。 在这乱世之中,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但是对于每个人来说,保住自己的性命却又是最重要的。 崔景嵩张了张嘴,终究喊不出来任何的声音了。 甚至就连他的亲卫都已经随手丢下兵刃向后跑,甚至就连后方的督战队,也已经没有勇气挥动手中的刀,因为之前的时候还是一个人两个人忍不住向后跑,现在却是成百上千的人在溃败! 人群向着督战队冲过去,很快就把督战队那单薄的队列冲的七零八落,而这些督战队也都转身开始向后跑,这个时候不跑,难道还等着敌人冲到自己的面前时候,挺着鬼头大刀去杀敌? 那沉重的鬼头大刀,根本打不过手里刀枪齐全的汉军。 “跑,快跑啊!” 溃败,彻头彻尾的溃败,无数的北周士卒开始向后跑,而且他们根本就没有想着能够跑入营寨之中,因为汉军的火炮打得远的炮弹已经落到了营寨寨墙内外,整个营寨也都笼罩在炮弹掀起的烟尘中,甚至一座寨墙内的箭楼被汉军火炮集火,已经轰然坍塌。 对于北周将士来说,营寨,显然也已经不安全,只有继续跑,继续向后,能够跑得多远就有多远,甚至不少人手中的兵刃都已经丢掉,身上并不算多的衣甲也丢的满地都是,真的逃命的时候,这些沉甸甸的东西,留着它干嘛? 陈智深有些懵,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敌人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在陈智深的猜测之中,崔景嵩既然有胆量在这里列阵,说明周人的士气应该还可以,不然按理说崔景嵩应该没有这个勇气才对。然而事实却是,崔景嵩根本就在硬撑着,在用督战队逼迫着周人将士哪怕是两股战战也得站在这个地方。 但是当汉军真的冲上岸之后,周人将士最后的胆量也被彻底击碎,这一次就不再是一个人两个人扭头向后跑,而是一群人、两群人,逐渐所有人都开始向后跑,就算是有再多的督战队也没有什么用,因为督战队自己也想往后跑! 崔景嵩啊崔景嵩,你还真的是高估了你的军队。 不过这也是陈智深郁闷的地方,因为崔景嵩的表现,他也高估了对手,又是轰隆隆的炮击,又是浩浩荡荡的渡河,哪曾想到敌人根本就没有什么斗志了。 汉军弓弩手已经不再射击,因为敌人很快就跑出了射程,因此这些家伙们都抽出自己的佩刀,跟着大队的步卒一起向前追击。 陈智深伸手排开前方的亲卫,走到了已经被汉军团团包围的崔景嵩前方。 崔景嵩的身边只剩下了三五个人,其余的亲卫或是跑,或是战死,让崔景嵩站在那里,看上去有些凄凉。 几名亲卫对视一眼,同时向前迈出一步,而崔景嵩伸手拦住他们,淡淡说道:“放下你们的兵刃吧,这场战斗结束了。” “将军!”几名亲卫急忙喊道。 自家将军的死战之心,大家都是知道的,将军不可能投降,而现在却让他们放下兵刃是什么意思? 崔景嵩惨然一笑,对着陈智深说道:“崔某曾经是齐国之臣,火来追随大周齐王殿下,成为周国之臣,大将军于崔某有提拔救命之恩,大将军身死,崔某自然不能苟活,三姓家奴之事,不可为之。” 陈智深意识到事情不好,纵身就向上扑,只不过还是晚了一步。 崔景嵩一个文官,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速度,在陈智深赶到之前,已经横过佩剑,自刎而死! “将军!”几名亲卫大喊道,声音分外悲戚。 同生共死这么多次,将军死了,他们又怎么能苟活? 很快几个人纷纷自刎,这一次陈智深倒是并没有再阻拦他们。 崔景嵩死了,对于他们这些亲卫来说自然也就像是失去了生活的意义。 崔景嵩死了,这是让陈智深怎么都预想不到的。 身为一个文官,崔景嵩确实是尽到了自己的责任,人的能力或许是有限的,但是他的这份恪尽职守和忠诚却是值得佩服。 再看看原野上那些撒丫子逃命的北周士卒,更是让人心生感慨。武将和士卒都不想着如何能够保卫家国,随后顶在最前面的竟然是一个临时统兵的文官,这真的是滑稽。 王轨坐镇淮北的时间也不短,又是统兵好手,因此倒不能说是他御下无方,之所以周人的士气已经完全跌落,一部分原因是王轨身死以及汉军的强大,然而更重要的是只要有点儿脑子的人都可以看出,现在的北周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否则不至于这么多人都不愿意再为北周卖命。 而真正还在前线能够浴血杀敌的,也就只有那些真的对北周忠心耿耿或者实在是不想再更换一个主人的人。 虽然这是乱世,改弦更张是很常见的事情,但也不是任何人都想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个皇帝拥护,这个时代的人还是比较注意自己的生前身后名的,有吕布这个三姓家奴的旧例摆在前面,谁都不想被戳着脊梁骨说是三姓家奴,当然了总是投靠这个、投靠那个,变来变去,新的君主也不见得就真的会信任你,最多就是把你当做一个工具临时应急一下,用完自然也就搁置了,保不齐哪天找个借口就收拾掉了。 相比于接下来的日子提心吊胆,还不如一死了之。 第一七一一章 洞开的许昌城(前两章章节错误,不要订阅!) 崔景嵩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是不可理解。 只是陈智深有些郁闷的是,现在大汉缺少的是文官,最缺少的就是对北地的情况比较熟悉的文官,崔景嵩这种当然是最符合要求的一类人,结果崔景嵩这么干净利落的自刎,他陈智深可就不好向李荩忱和急着要人的朝廷诸位尚书交代了。 不过崔景嵩此人一心求死,再加上他曾经身为北齐之臣投降北周的旧例,能够低头向大汉投降并且还被委以重任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就算是李荩忱和吏部尚书宗元饶再有胆量,对于此人的任用恐怕也得掂量掂量。 现在正是大汉急剧扩张的时候,人才固然缺乏,但是朝廷也好,陛下也罢,必然都不期望会在这个过程中掺杂进来沙子。 毕竟在大战开始前不久,朝廷刚刚完成了吏治的清理整治任务,对从南陈时期就遗留下来的一些贪官污吏进行集中打击和清理。这些贪官污吏多数早就已经“榜上有名”,只不过之前朝廷一直受困于人才问题,迟迟没有办法将这些贪官污吏捉拿正法,现在朝廷已经通过实际行动证明了科举取士的可行性,自然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正好今年新选拔上来的人才都需要有足够的空缺来安置,所以朝廷自然也就恨不客气的让这些贪官污吏直接去吃牢饭了。 当然那些作恶多端的,甚至连牢饭都吃不上,直接就是断头饭。御史台有白袍和地方军队甚至李荩忱亲自调拨的禁卫军全力配合,和手拿尚方宝剑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这一次的“清理”工作也让朝廷充分的认识到了一个问题,沙子,走到哪里终究都还是沙子,不能指望这一个人从当初的南陈官员变成大汉的官员之后就会金盆洗手,甚至他们还会在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可或缺”之后,还会变本加厉。 所以在这一次北上的时候,大汉朝廷内部从上到下就已经达成了共识,对于投降的北方官员,也要先进行甄别和筛选,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大汉的官员,免得反而最后给大汉地方造成负面影响。 同时,大汉也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接收北方地方州府的准备,既然不知道敌人那边的人靠不靠谱,大汉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抽掉了不少地方骨干官员和吏员北上,无论是什么身份北上,最后都会以官员的身份安排工作。 因此对于北上的人来说,这绝对是一次不错的机会,官员有可能会一下子提高好多级,而吏员更是有可能完成从吏员到官员的蜕变,吏员和官员,在古代是两个几乎难以逾越的阶级,而如果能够跨上官员这个等级,人的社会地位自然也就不一样了,对于很多吏员来说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因此能够抽开身或者还年轻一些的吏员,基本上都积极主动的参与了这一次北上人员的招募。 此时看着崔景嵩的尸体,陈智深的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或许对于崔景嵩来说,一死了之还真的是最好的选择。 他重新抬起头,汉军已经越过了周人的营寨,前锋的旗帜甚至已经要到许昌城了。陈智深提起一口气,攻破许昌城,这是最后一战,许昌之后,就能够直扣洛阳的南大门了。 ——————————- 让陈智深更加无奈的是,许昌并没有再给汉军造成任何的阻拦。 当陈智深抵达许昌城下的时候,许昌的城门已经敞开,许昌城中父老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而许昌剩下的那些守军,更是主动的拔出了城头上北周的青色旗帜,并且协助维持秩序,甚至当乱军涌过来的时候,城中的弓弩手还曾经上城头列阵,城上的床子弩和投石机等等家伙也都齐齐对准曾经的袍泽弟兄。 献城,是泼天的功劳,不但可以让自己一下子从汉军的敌人——甚至可以理解为未来的战俘——脱罪,保不齐大汉还会给他们奖赏,毕竟许昌城对大汉以及整个战场的重要性,那是众所周知的。 因此当溃兵骂骂咧咧的只能绕着城继续向北逃窜之后,城中守军并妇孺老幼一众百姓,便洒扫街道,静静等候新的主人上门。 而站在城中几个宿老以及守军将领身边的,还有一个看上去其貌不扬的中年人。陈智深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只能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果不其然。 此人正是白袍的田端,当初带着白袍和羽林骑入长安最终挑起宇文氏皇族叛乱,导致杨坚内部矛盾激化并受到重创的“罪魁祸首”之一。这些年田端奉命北上,一来是配合通事馆的许善心一个在明里、一个在暗中大规模搜集北周的相关情报资料,以供汉军征伐所需,二来自然也是选择一个合适的地方蛰伏下来,一边编织大汉在北方的情报网络,一边等待时机暴起发难。 田端所选择的地方,自然就是许昌。 洛阳也好,潼关等洛阳周边重镇也罢,这些年来被尉迟迥经营的有如铁桶一般不说,本身寻常百姓的数量就已经不是很多,这当然也是拜多年战乱所赐,尉迟迥也好,宇文宪也罢,当然还是期望着人口可以再多一些,否则上好的田地都只能荒废着。 大多数的关隘城池之中甚至都出现了兵马比百姓都多得情况,因此田端如果想要选择洛阳周边的某个地方作为和南方往来的消息中心,并且自己也需要扎根于此,那就未免太困难了,至于东侧的徐州和北侧的邺城,一个有些偏僻,另一个又太靠后,自然而然位于中间的许昌就成了不二之选。 现在汉军已经杀到了许昌城外,田端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隐瞒身份,而实际上早在汉军开始进攻之前,田端就已经和城中很多豪门大族乃至于守城兵马将领有所联络,对于这些地头蛇来说,最希望的当然不是大周能够国运久昌,而是自己的性命和利益能够得到保证,尤其是性命。 钱没了可以再赚回来,人没了那就是什么都没了。 乱世之中的人们,有不惜命的,也有惜命的,往往不惜命的什么都不怕,而往往惜命的最怕的就是冒险,换句话说,乱世,让所有人都变得有些极端。 第一七一二章 见风使舵最擅长(前两章章节错误,请勿订阅!) 虽然乱世之中不惜命的人有很多,但是惜命的终究还是占据多数。 所以这些人在知道了田端的存在之后,并没有人告发,对于地头蛇们来说,两边下注才是最安全的,尤其是现在天下正是大汉和北周争霸的局面,而且大汉随着一次次胜利也愈发的占据上风,压迫着北周在各个战线上只能憋屈的采取守势,因此有很多人明面上是北周的人,背地里早就已经和大汉暗通曲款。 这种人在乱世之中比比皆是,甚至在乱世刚开始的时候,作为主战场的两淮各个村落往往会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形成坞堡,坞堡城墙高大,甚至还有护城河,村中百姓在平时耕作,一旦有敌人来便闭门自守,当然了所谓的敌人当然指的是那些乱军贼寇,真的有正规的军队——在乱世之中有的时候乱军和正规军也已经没有了明显的分界,其实最大的区分就是人数,当人数足够多到可以淹没坞堡的时候,坞堡自然就会向来者低头,并且纳上钱粮以承认对方对这里的统治。 但是实际上这种统治并没有什么用,真正统治这一片区域的还是坞堡的坞堡主和几个家族的族长罢了,一旦南北再发生动荡,新的势力进入这一片区域,坞堡们还是会很快就扭头向新的势力投降。要说墙头草,没有谁能够比这些坞堡更墙头草了,因此当初祖逖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整合淮南和淮北的坞堡,将这些坞堡拧成一股绳,甚至还一路北伐到了大河边,绝对是有能力、有手腕的人物。 现在随着南北朝割据对立已经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双方的政权都已经变得稳定,所以朝廷对于坞堡的态度也就不再是听之任之,转而愈发的强硬,一个个坞堡逐渐淡出历史,取而代之的是大军营寨和连绵的城垣,曾经的坞堡就只剩下了寨墙或许还能在这连绵的寨墙中寻觅到踪迹。 但是归根结底,坞堡还是世家和家族体制之中的一个产物,世家的制度没有被取缔掉,现实之中的坞堡消失了,心中的坞堡还是存在的,世家内部先抱团取暖,然后是周围的几个世家通过不断的联姻和拜师等等方式紧密的联合在一起,最后再是世家不断的从朝廷那里攫取到权力进而把周围的所有百姓也都团结在自己的身边,形成一个又一个朝廷都不敢动的庞然大物。 上一次大汉内部的会稽留氏叛乱,就证明世家的确还有着很强大的实力,如果当时李荩忱没有那么果断的话,很有可能真的导致整个江南都陷入混乱之中,要知道当初陈文帝时期的湘州叛乱,可是让南陈一直到陈顼初年才算回过来元气,更引发了北周和北齐大举南下,巩固淮南、荆州防务的后果,为后来南陈北上制造了不少麻烦。 因此相比于有足够决心能够平定叛乱的李荩忱,实力更加弱小而且立足不稳的宇文宪只能寄希望于这些世家,别说和世家为敌了,甚至还得给他们高官厚禄,让他们成为地方上实际的统治者。 现在自然就到了报应的时候,当然不能指望这些世家能够为了北周流干净最后一滴血,当大汉的旗帜飘扬在许昌城外的时候,这些世家“反正”的非常积极。 要论见风使舵,恐怕在这个时代这些家伙就是最擅长的了。 陈智深的目光在这些人身上扫过,他们的笑容都很坦然,丝毫并没有因为几个时辰之前自己还是大周的臣子,现在已然变成了大汉的百姓而惭愧或者心里不舒服。 对于这些人来说,这似乎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不管上面走马灯一样的换多少人,下面还是他们这些人,在他们看来,任何的朝廷更迭后,想要稳住政权,都需要依靠与他们的力量,所以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好怕的。 对此,陈智深也只能腹诽一句,那你们是不知道当今陛下有多么腹黑。 既然这些人都不觉得惭愧,陈智深当然就更加坦然的从几个族老的手中接过来许昌城的田册、官吏百姓名录等等,甚至还有许昌城的城防大印。而在他的身边,大汉军队浩浩荡荡开进许昌城。 陈智深大步走到田端身边,田端拱手行礼,对着他笑了笑。 “你们白袍这一次又是大功一件。”陈智深有些无奈。 田端笑道“陈将军放心,这只是开始。” “就因为这只是开始,某才不怎么放心。”陈智深自嘲一声。 我要是都放心了,就没有我们汉军什么事了,只要朝廷不断的派遣官员北上来接收就可以了,我们汉军岂不是就变成了护卫?那功劳还有我们什么事? ——————————-- 有的地方顺利,自然就有的地方不顺。 此时崤山以东,新函谷关外。 汉军森然列阵,旗帜飘舞,一门门火炮不断地向前推进,任何敢于挡在面前的人似乎都会被这黑乎乎的炮口直接吞噬。而远方甚至可以看到一个个已经站立起来的霹雳车,汉军倒是还没有胆量把投石车也推进到这么近的距离上,那玩意还是很有可能被敌人的床子弩或者石弹给拆解开的,甚至一顿密集的火矢都有可能要了命。 相比之下,火炮这种铁疙瘩的确是个不错的东西。 当然了,萧世廉的胆子再大也不敢让火炮太靠前,只要能够选取到一片相对开阔的地方随时可以发射就可以了。 而在火炮阵地的两翼,汉军将士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汉军的骑兵也开始在更远的地方游弋。 突破潼关之后,这支最先掀起战火但是却又被潼关困扰很长时间,导致在整体进攻进度上并没有怎么领先的军队,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在经过短暂的修整之后便继续开拔,沿着崤山一路杀出,现在萧世廉列阵的地方正是崤山以东赫赫大名的桃林塞。 而桃林塞的对面就是新的函谷关。这个函谷关相比于潼关自然看上去就没有那么高大,但是函谷关下,北周人也是严阵以待。 尉迟迥的旗帜飘扬在中军的位置上,说明这位坐镇洛阳的北周老将军终于坐不住了。 第一七一三章 又是桃林塞(章节上传错误,补偿加更一章) 这也怪不得尉迟迥,汉军只要突破了这座新的、几乎没有什么纵深和高墙壁垒的函谷关,接下来的战场就是北邙山了。 战争进行到北邙,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整个洛阳已经失去了其作为中枢的作用,所谓中枢,自然就是说北周从北方南下的粮食、器械和兵马都经由洛阳分开运送到不同的区域。 一旦汉军杀到洛阳城下,粮食、器械等等自然也就不能再往外运送,这样甚至很有可能会导致洛阳南侧一直到许昌再到山东青州沿线的战局崩塌,毕竟甚至包括淮北的一部分钱粮器械都是通过洛阳转运过去的。 作为曾经参加过北周和北齐洛阳争夺战的老将,尉迟迥当然很清楚洛阳的重要性,当初北周一直把战线推进到邙山脚下,压迫着洛阳城,虽然在这个过程中,北周很少有直接攻击洛阳的机会,但是洛阳已经因为长期处于敌人兵锋下而失去了其作为一个城市的行政作用,根本没有办法作为战时一切物质调度的中转中心。 为了应对北周军队的进攻,北齐军队也只能不断地从邺城、青州等后方集结,再前往洛阳,钱粮和器械自然也是如此,换句话说,进攻到北邙,就意味着洛阳这座城就废了。 因此尉迟迥虽然明知道南方许昌一带的战局也很紧张,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他也只能先把军队从洛阳和函谷关拉出来,尽可能的尝试能不能挡得住汉军。 此时的萧世廉有些紧张,因为这还是他第一次真的和尉迟迥面对面,上一次大汉能够战胜尉迟迥,那是因为有李荩忱在背后,而这一次,需要萧世廉自己来完成。 将领们已经齐齐把目光投向萧世廉,就等待着最后的命令。 “火炮继续向前推进十丈,骑兵准备出击!”萧世廉斟酌下令。 原本翘首以待的将领们顿时有些泄气。 很明显大将军也在试探,不敢直接全面进攻,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对上尉迟迥,小心为上,在场的将领之中也不缺少经验丰富的,比如鲁广达,但是要是易地而处,把自己也放在此时萧世廉这个统兵主帅的位置上,他们自问也不敢贸然前进。 这倒不是因为大家畏惧于尉迟迥的名气,而是因为担心于尉迟迥的经验。纵观尉迟迥一生戎马倥偬,基本上征战的地方就是洛阳以及他一战成名的巴蜀,当初北周派遣尉迟迥进入巴蜀,也有借助于他的经验的考虑。而大多数时间里,尉迟迥都是在洛阳附近作战,无论是以北周将领的身份进攻北齐还是后来以宇文宪部下的身份抵挡杨坚的进攻,更或者后来和大汉对峙于潼关。 可以说从潼关到邙山这一片山山水水,尉迟迥早就已经不知道走过多少遍,说是了如指掌也没有什么问题,不说别的,单单是这桃林塞内外发生得战斗,尉迟迥几乎一场都没有落下过。 相比之下,即使是有白袍事先搜集了大量的资料,汉军也终究只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对于地形地势最多只是在沙盘上看到过罢了,心里没底那是必然的,鬼知道尉迟迥是不是知道哪里有可以包抄汉军后路的地方,然后给汉军来一个大惊喜。 哪怕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萧世廉,心里也得掂量掂量。 用火炮前顶来试探敌人是不是有足够的胆量还是会选择后退,然后用骑兵随时准备进行骚扰性进攻,显然是最稳妥的办法。 如此一来,也就只有统带骑兵的侯秘有了任务,他郑重一拱手,雄赳赳、气昂昂的离开了。之前的潼关之战,骑兵只能窝在后面看着,甚至还跑到蒲坂阻拦敌人援军,完全就是边缘敲敲打打的任务,自然让这些骑兵们也很憋屈,因此萧世廉倒是没有忘记给他们个机会。 “其余各将,返回所部,等待命令。”萧世廉紧接着说道。 战场状况瞬息万变,他可不能让这些将领们长久在中军盘桓,随时都得做好全线进攻的准备。 等众人应诺离开,萧世廉把目光投向远方。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现在知道周人的安排布置,却不知道对方的统帅到底在想什么,是高兴、紧张还是担忧? 尉迟迥,征战一生的你,到底在想什么? 萧世廉甚至能够感受到,此时的尉迟迥,也在看向自己。 的确,萧世廉的猜测不算错误。 此时站在巢车上的尉迟迥,是在俯瞰整个战场,当然也在打量着汉军中军所在的位置,这一次自己的对手依旧很难年轻,这些年尉迟迥发现自己的对手一个比一个年轻,从李荩忱到萧世廉,这些年轻人结束了持续三百年的乱世,真的建立起来一个从西北到东南的庞大王朝,而此时自己站在这个地方,反倒是站在了这滚滚新潮流面前,成为了一个阻碍者。 这让尉迟迥很难受。 人活得越老了,越是讨厌死亡,或许是因为自己距离死亡已经越来越近的缘故,越是讨厌死亡,就越是让人觉得和平是那么的来之不易。而今这一场战争,北周的胜算有几何,尉迟迥心里很清楚,两三成还是有的,再多就不可能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老天保佑,也不能期望着昆阳之战、淝水之战这样的奇迹能够在历史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既然如此,那如果自己想要更多的人活着,那最好是直接放下武器,万事大吉,而如果自己还想要打下去,成全自己的忠义,那就意味着将会有更多的人会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而丧命。 是顺应天意还是顺应道义,这真的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这些天在了解到淮北同样告急之后,尉迟迥就陷入了这样的矛盾中,只不过作为一名被宇文宪寄予厚望的老将,在想清楚这些问题之前,他依旧会履行自己的职责,所以尉迟迥出现在了这里。 看着桃林塞,看着崤山,尉迟迥心情无比复杂。 上一次站在这里指挥战斗,是和杨坚的决战,那一战两败俱伤,但是杨坚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一度压迫着宇文宪和尉迟迥收兵洛阳,不过最终还是又被尉迟迥打回了潼关。 第一七一四章 上阵父子兵 而在尉迟迥再一次在这里迎战敌人,敌人已经变了,不再是杨坚,而是大汉,一个是玩弄权术上位的枭雄所部,一个是实打实、一刀一枪打下来偌大江山的豪杰所部。 孰强孰弱,看看那些黑黢黢的火炮,尉迟迥心中就应该有所定数。 打,肯定是打不过的。 但是尉迟迥更清楚,硬着头皮也得打,说不定在绝境之中也能寻找到希望。有的时候,尉迟迥真的很羡慕这一代的年轻人,他们朝气蓬勃、他们似乎很有凝聚力,有着能够聚集在一起、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奋斗目标。 相比之下,上一代人同样生长在乱世之中,他们所能知道的和所能做的,整日里就只有打打杀杀,就只有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家族的利益而努力,自私是每个人不变的特性。 尉迟迥不知道到底是时代需要有所改变,所以改变了这一代人,还是这一代人意识到了时代需要改变,所以自发的聚集在一起,自发的想要为捅破这片灰暗的苍穹做些什么。不过尉迟迥还是能够敏锐地察觉到,李荩忱无疑是整个事情之中最大的变数。 因为李荩忱的存在,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变化,无论是王朝家国的命运,还是人的命运,在他的手掌翻覆之间都变得截然不同。 或许自己当初做过的最错误的事情就是没有控制住当时天宫院山下和韦孝宽之间的摩擦,最终反而导致李荩忱这个双方的共同敌人渔翁得利,甚至还因此为之后杨坚和宇文宪的矛盾激化乃至最后的分裂埋下了伏笔。 又或许······尉迟迥抬头看向茫茫苍天,白云悠悠,当真有一种天高云淡、一切安好的感觉。 这是自己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情。 汉军的鼓声打破了尉迟迥的沉思,站在尉迟迥身边的尉迟勤沉声说道“大总管请看,南蛮的火炮又在向前推进了。” 尉迟勤是尉迟迥的侄子,随着尉迟迥身边的将领战死的战死、被俘的被俘,所剩下的也就只有这些平素里一般不会让他们在外带兵的子侄亲属了。尉迟迥为人一向谨慎,他的孩子和侄子当中的确有不少有能力的人,但是尉迟迥本人已经算位极人臣,所以对于子侄辈的安排上他素来小心,以免给别人留下什么把柄。 尉迟家的富贵已经滔天不说,等到尉迟迥死后肯定还会有封赏,到时候尉迟迥家族之中的子弟如果都已经在各处把持军政,必然会面临赏无可赏的地步。 到了那个地步,尉迟家族必然也就变成了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要么就要选择干脆直接推翻朝廷——在情感上尉迟迥绝对不能接受这种结果,而且他还很清楚尉迟家只是简单的将门,真的要造反不见得就能够得到文官以及地方世家上的支持,很有可能会变成孤家寡人,要么就只能选择坐以待毙。 因此在子侄们的委派上,尉迟迥一向不敢迈太大的步子。 但是现在尉迟迥也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上阵父子兵,现在不只是自己的侄子尉迟勤率领中军拱卫在尉迟迥的身边,北周军队之中,一般是处于防守位置的右翼是费也进利率领的从潼关退下来的败兵以及后来尉迟迥又给他补充的一部分兵马,而处于进攻位置的左翼,则是尉迟迥的儿子尉迟祐统带,随时准备对敌人发动进攻。 上阵父子兵,这也是尉迟迥向宇文宪表达的决心。 我们尉迟家父子大不了就战死在这里。 另外在尉迟迥大军的后方,从函谷关到邙山的防务,则是赵王宇文招亲自坐镇,只不过赵王手中的可用兵马基本上都已经交给尉迟迥了,虽然赵王本身也算得上北周宗室之中屡立战功的亲王之一,更是和宇文宪、宇文纯等人的亲兄弟,是坚决拥护宇文宪登基的人之一,忠诚和能力毋庸置疑,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尉迟迥当然也指望不上他了。 火炮在向前推进,不用尉迟勤提醒,尉迟迥也能够看到。 他从巢车上下来,两翼派过来请命的人已经在巢车下等候,见到尉迟迥急忙上前拱手见礼。 “总管!” 尉迟迥点了点头“敌人只是在调整队形,战斗尚未开始,为何在此?就算中军有命令,也是派人传递下去,不需要在此等候,你们先回去吧。” “可是······”两名领命前来的偏将都有些无奈。 汉军迟迟没有动静,现在也不过只是在稍微调整阵列,无论是尉迟祐还是费也进利,心中都有些忐忑和紧张。 当然这种紧张也是不一样的,对于尉迟祐来说,这虽然不是他第一次上战场,但还是他第一次统带这么多兵马和汉军正面交锋,所以他很好奇对方到底有没有所说的那么可怕,而自己是不是有机会能够在这一战之中建功立业。 对于费也进利来说,紧张就是实打实的害怕造成的。潼关之战,对于费也进利来说简直就是噩梦,轰鸣的火炮、从天而降的巨大石弹以及密密麻麻随时都可以把人射成刺猬的箭雨,汉军强大的攻城能力第一次让费也进利意识到了所谓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单纯的只是因为双方没有武器器械上的差距罢了,当对方的武器装备已经完全领先的时候,所谓的雄关漫道根本就没有什么用。 猛烈颤抖和摇晃的潼关,抱头鼠窜的北周士卒还有那些甚至连内脏都洒满一地的尸体,是费也进利的梦魇。 费也进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的在潼关坚持了那么久,对此萧世廉其实也是很郁闷的,因为攻打潼关的时候不断有敌人从蒲坂过来骚扰,导致潼关之战一度变成了汉军围点打援,潼关正面进攻实际上没有几次,双方围绕蒲坂展开的激战倒是不少,而每次汉军主力从蒲坂再折回潼关,费也进利已经抓住机会修补了不少城垣,所以一切又得从头开始。 反正费也进利就知道,在天摇地动之中,潼关城破,自己收拢败兵,一路也顾不上节节布防,就这么溃退到了函谷关,甚至就连函谷关西侧本来还可以作为防御支撑点的弘农郡(今三门峡)也都拱手让人了。 第一七一五章 打脸,很疼的那种 费也进利真的算是硬生生的跑到了新函谷外才算是因为迎头撞上了尉迟迥前出接应的兵马而稳住阵脚。 好在从潼关一路跑过来,也就这一条路,所以溃逃下来的兵马倒是还能勉强收拢起来,否则尉迟迥少不得要论一论费也进利丧师辱国的罪责。 对于现在的北周来说,任何的兵马损失都是要命的,费也进利若是一下子把潼关守军丢的干净,就算是尉迟迥不问罪,朝廷也会派人来问罪的,到时候保不齐尉迟迥自己还会落下一个包庇的罪名。 至于弘农等沿线城池,荒废已久,甚至连人都见不到几个,曾经支撑起弘农的弘农杨氏又不在此处,所以丢了就丢了吧,本来就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费也进利也因为保住了潼关的近乎半数兵马而得到了戴罪立功的机会,这一次负责充当右翼,主要就是掩护北周军队的侧翼并且遮护背后的函谷关。 此时看到汉军火炮开始向前推进,费也进利当然很害怕。 他回想起潼关所经历的炮火连天,甚至腿都有点发抖。 身为主将尚且如此,下面的将士们可想而知。 所以费也进利很着急的派人前去请求尉迟迥下令,一来想要知道尉迟迥打算如何安排布置,二来也得从尉迟迥的态度之中揣摩出来尉迟迥是不是真的想打,如果尉迟迥想打,那费也进利就得想办法约束部众,掩护尉迟迥的侧翼,看到汉军的阵仗,费也进利就知道这一战凶多吉少,所以如果自己能够从容掩护尉迟迥撤退的话,也少不得是可以将功补过的好机会。 当然了费也进利也可以趁此机会做好脚底抹油的准备,从潼关之战到现在,费也进利别的没怎么学会,脚底抹油的本事倒是学得还算是不错,更何况麾下这些将士都是什么德行,费也进利心里也算有点儿数,不用指望着这些家伙能够有什么为大周血战到底的决心,要不是因为身后的函谷关大门紧闭,任何人都不可能越过函谷关逃入函谷关后面的河南之地,恐怕这些家伙早就已经跑得一干二净了。 现在这些几天前还跑的和难民没有什么区别的北周士卒,此时又何尝不是在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前方不断向前移动的火炮,这些火炮是费也进利的梦魇,也是他们的梦魇。 “稳住!”费也进利冷声说道,传令给身边的将领们,“各自统御好各自的部下,如果出现骚乱······” “轰!”似乎专门就是为了打断费也进利的话,汉军火炮开火了。 火炮的距离似乎还是稍微远了一点,不少炮弹都落在了北周军阵的前方,掀起的轰鸣爆炸虽然震撼,但是并没有多少人真的受到影响,这些北周士卒们就看着眼前的土地直接被犁地一样犁了一遍,心神摇晃,他们不知道如果换做自己的话,在这样的炮火打击下会不会很快就灰飞烟灭。 尉迟迥的神情也变得严肃,汉人这是不是在警告自己,这条火线之后,是不可逾越的。 不过尉迟迥现在倒也不打算主动发起进攻,汉军火器强大,如果硬顶着汉军的火器和投石机向前冲的话,不啻于自寻死路,相比之下,汉军的火器也相对笨重,这就意味着汉军如果主动发起进攻的话,肯定不可能带着火器一起向前进攻,而且敌人的火器也不可能向着已经纠缠在一起的双方下手,毕竟这其中还会有很多自己人。 等着汉军杀上门来,顶住他们的进攻,然后再追着他们的败兵杀回去,这是尉迟迥现在能做的唯一选择。 不过看着现在这些神情惶恐的北周将士们,尉迟迥无从得知自己自己能够挡得住汉军的进攻。 “敌人的火炮打不了那么远,我们没必要害怕!”一名名周军将领们纷纷大喊道,稳定有些摇动的军心,毕竟就算是最精锐的将士,在这轰鸣如雷的火炮面前也很难保持镇定,其实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军队多数都是百战老卒,恐怕早就已经坚持不住而崩溃了。 尉迟迥微微皱眉,他觉得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远方骤然响起了呼啸声。 尉迟迥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石弹呼啸而来,这一次和炮弹不一样,准确地落入北周军阵之中,所到之处,无人能挡。 “怎么回事?”尉迟迥心中喃喃自问。 敌人的投石机距离更远,而且根据情报敌人的火炮射程实际上和投石机相差无几,甚至有时候还会打得更远,为什么会出现炮弹没有落在人群里,而石弹却能够砸过来的情况? 尉迟迥不知道的是,此时汉军火炮阵地上,几名汉军将领正大发雷霆。 “看看人家霹雳车,再看看你们这帮不争气的家伙,人家第一轮校射就完全命中,再看看你们全都给某打到地里去了!” “都是干什么吃的,丢人现眼!” 操控火炮的士卒们低着头唯唯诺诺,其中还有一个大胆的勉强说了一声:“将军,咱们刚刚换了阵地,炮口调的有点儿低。” “这是理由吗,这是理由吗?!”一名偏将给了他一个脑锛,“下一轮谁要是打偏了,别怪老子不客气!” 士卒们轰然应诺。 紧跟在霹雳车后面,火炮也轰鸣。 那些还在喊着汉军的火炮不过尔尔的北周将领们,很快就觉得脸被打的啪啪作响,疼得要命。 不过他们也顾不得自己被汉军打脸有多疼了,因为火炮的炮弹正在人群之中肆虐,爆炸掀起的气浪甚至就连插在地上的旗帜都照样能够掀起来,四处都是乱飞的血肉,北周士卒一下子失去了方寸,就像是被从地狱之中提起来之后又紧接着丢入地狱一样,他们的心还没有放下来,就被这轰鸣不断地炮声震荡的不知东西南北。 炮弹就像是催命符,不断地夺走性命,不断地在北周人的队列上撕开一个又一个的缺口。 而炮弹和石弹掀起的滚滚烟尘后面,汉军骑兵已经开始加速。 “敌骑,二百丈!”巢车上负责观察的士卒声嘶力竭的大吼。 尉迟迥虽然从巢车上下来,但是巢车作为少有的可供观测的器械,上面肯定还是要留有人的。 第一七一六章 失控的战场 不过这尽职尽责的北周士卒的吼声很快就被轰响声所淹没,因为这高高耸立的巢车无疑是火炮手和投石机手们的共同目标。 当已经校准过一轮之后,这些操控火炮和霹雳车的汉军将士当然就已经心里有数,不知道多少炮弹和石弹几乎同时砸下来,很快就把这巢车拆解的干干净净,只剩下满地的狼藉。 巢车崩塌,不仅仅是一辆庞然大物就这么被分解了,更是北周将士心中的一杆旗帜就这么倒下。巢车巨大的车厢重重的砸落在地上的时候,就算是再心智顽强的人,也难免会升起波澜。 烟尘逐渐消散,烟尘的后面,已经隐约可以看到战马的轮廓。 骑兵,汉军的骑兵来的非常快,几乎是当炮弹打出去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催动战马,根本不给敌人任何一点反应的时间。 不过尉迟迥终究还是尉迟迥,汉军会来这一手他已经有所预料。 萧世廉作为大汉和裴子烈并肩的两员大将,指挥作战的思路尉迟迥也不是没有了解过,甚至当初天宫院山下还曾经多有交手,尉迟迥很清楚这是一个一旦进攻开始绝对会雷厉风行的对手。 别看他之前不断地调整阵列,看上去磨磨蹭蹭甚至好像还没有什么信心,但是这不过是猛虎在扑向猎物之前打磨自己的爪牙并且寻找猎物的破绽罢了,一旦真的打算开始扑向猎物,没有任何一只饥饿的猛虎会犹豫。 尉迟迥果断的下达了放箭的命令,在之前就已经被尉迟迥安排在最前面的北周弓弩手几乎同时松动弓弦或者扣动扳机,箭矢如蝗,扑向汉军骑兵。 几乎是在同时,汉军骑兵已经调转马头,原本是正冲着北周军队的中军冲过来,此时转而扑向侧翼,准确说是费也进利所在的周军右翼,那些箭矢呼啦啦的射过去,大多数都擦着汉军骑兵的身侧刺入地上,当然还是有一些速度比较快的或者本身射的有些偏的落入了骑兵队列之中,不过汉军骑兵本来就零散,这箭矢落过去杀伤也不是很大。 尉迟迥皱了皱眉。 汉人绝对不可能在意识到有可能会被周军的箭矢覆盖了的时候再调转马头仓皇逃命,很有可能这本来就是他们计划好的,换句话说,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打算冲击北周主阵的。 那他们想要干什么,兜一个圈子去进攻费也进利?可是费也进利的右翼本身也有大量的弓弩手不说——对于这些败兵尉迟迥当然也不可能完全信任,所以还是补充了一部分弓弩手给费也进利,希望他能够起到压住阵脚的作用,当然了反过来说,这些弓弩手也是为了让北周将士们心里能够多一些安全感。 在尉迟迥看来这似乎有点不切合实际,难道萧世廉就那么有信心,认为这些宝贵的骑兵能够一举突破费也进利的防御?可是就算是费也进利真的挡不住汉军,旁边还有尉迟迥随时可以支援不说,背后的函谷关中尚且还有赵王在盯着,绝对不会让费也进利的失败导致整个战局直接崩溃啊。 萧世廉想要干什么······ 就当尉迟迥还在犹豫的时候,又一轮火炮打了过来,很快尉迟迥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炮弹很准确的送入了北周弓弩手的队列之中,清一色的开花弹。 弓弩手们聚集在一起,没有盾牌的阻拦,这些开花弹就像是冲入了羊群的狼一样,纵横肆虐,无人能够阻拦。 北周弓弩手狼狈的四处奔逃,但是在他们的身边根本就没有可以逃跑的空间,所有的周人都在慌张逃窜,所有的弓弩手都发现自己正在被死亡和气浪所笼罩。 汉军的开花弹只能算是一种比较简单的早期产品,和后世的那些高爆弹根本没有办法相比,射程近,而且性能也不是很稳定,也就是说打出去之后到底是一个铁皮疙瘩还是一个爆炸物,恐怕汉军将士自己都不清楚,而且爆炸之后,其实黑火药的杀伤能力有限,主要依靠的还是碎片和气浪来进行覆盖性杀伤,一旦敌人有所防备,比如把盾牌顶在前面,甚至还有可能将伤亡减少到最小,对此曾经在潼关上被炮火洗礼过很多遍的费也进利还是蛮有话说的。 但是性能不稳定,不代表就没有作用,尤其是当敌人密集的聚集在一个区域内的时候,开花弹劈头盖脸的砸下来,就是要命的,比如现在尉迟迥麾下的弓弩手们所面临的情况。 碎片和气浪随时都有可能夺走人的性命,那是一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死神收割的感觉,是一种骤然被人扼住咽喉,身体甚至都不听使唤的感觉。 命运甚至已经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这才是人在面对炮火洗礼的时候最真实的感受。 混乱,慌张,弓弩手们的情绪无疑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北周军队,无论是中军还是左翼和右翼,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骚动,有的人着急的想要向前进攻,有的人频频回头想要看看身后是不是可以逃跑的地方以及督战队在什么位置。 在冷兵器作战时代,作为军队之中的一员,每一名士卒在战争爆发的时候,最好的状态就是完全听从于上司的命令,就像是一个杀戮机器一样向前冲或者向后退,军队的最小作战单位不是一个人,而是几十个乃至于上百个人,他们共同进退,才能形成对整个战场的影响,一个人实在是太渺小,并且做什么都无关痛痒。 但是当每个士卒因为外界的种种因素影响,而把注意力从服从命令转移到了思考自己的利益和生命的时候,那么军心就已经不可能完全凝聚在一起,当敌人杀过来,自然作鸟兽散。 尉迟迥紧紧咬着牙,因为眼前的这一幕让他觉得甚至是当初自己和韦孝宽所经历的巴蜀之战的翻版。 敌人的进攻还没有完全开始,自己这边的阵脚就已经动摇。 战场正在失控,尉迟迥感觉自己的心似乎也随着不断地向下沉,向着深渊跌落······ 而远方,鼓声咚咚响起,汉军从左右中三个方向同时向前推进。 第一七一七章 赤与青,山河鼎沸 没有掩护,没有助攻,漫长的战线上,恢弘的战场上,数万汉军将士摆成一个又一个严整的方阵,大步向前推进! 这架势,很明显在任何的方向上,汉军都是主攻! 尉迟迥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变。 萧世廉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在军阵的布置上,一般会侧重于进攻或者防守,无论是雁形阵还是纺锤阵,都代表着这支军队准备采取进攻还是采取防御姿态,同时在进攻的时候,军阵也会留有一部分用于防守,主要是为了掩护军队在败退的时候能够从容撤退,这一次尉迟迥在布置队列的时候,哪怕身后就是函谷关,他依然留下了费也进利这一路兵马,就是在一旦失败的时候能够有一个接应和掩护。 而萧世廉明摆着就是放弃了留下来任何的预备队,汉军出击,就是泰山压顶,就是倾巢出动,就是不留任何的余地! 这是在逼迫着尉迟迥和他拼命! 因此尉迟迥根本无法嘲讽萧世廉是不是真的知道兵法,是不是真的会指挥一场如此大规模、光是主力战军就有十余万的大会战,因为他很清楚,萧世廉的确一上来就拿捏住了尉迟迥的软肋。 尉迟迥并不是不擅长大规模军团作战的指挥,相反,作为一个老将,这不过只是基本功罢了,经验丰富的老将往往都具备有指挥大规模作战的经验,相比之下,反倒是年轻人们往往会因为经验上的匮乏而在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手忙脚乱。 毕竟大规模军团作战,考验的不再是一个人有多少奇谋诡计,因为在数万乃至于数十万军队迎面对撞厮杀的战场上,任何的奇谋诡计往往都很难发挥到很出众的作用,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同时还会因此牵制住主将大量的精力和时间,让主将根本没有足够的注意力放在正面战场的指挥上,最终给敌人更多可乘之机。 这考验的是主将的抓细节和抓破绽的能力,在自己军阵的布置上能不能做到细致入微、滴水不漏,在对阵的时候能不能做到敏锐的抓住敌人随时有可能留下来的缺口,然后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年轻人往往不会有老将那么多的经验和教训,自然就更容易被抓住一些破绽。 因此尉迟迥对于这一战的最大信心就来源于此,他赌一把萧世廉终究没有多少指挥大兵团作战的经验,所以能够让尉迟迥在双方的拉锯之中寻找到足够多的破绽,最终给予他致命一击。 当然了尉迟迥也没有轻视对面的这个年轻人。或许以萧世廉的能力,一天两天的战斗尚且能够稳住心神,等到战斗拖延的时间长了,必然会有所焦躁和担忧,那个时候就是尉迟迥寻找他的破绽的时候。 毕竟一场大战真的陷入僵局的话,那双方真的有可能会在这里对峙很多天,虽然南北朝时期双方的国力都有损耗,因此往往更倾向于能够速战速决,但是并不代表尉迟迥打不起一场消耗战,对面的大汉更不用说。 但是现在萧世廉显然根本就不打算和尉迟迥一点点消磨,全军出击,就是根本不留一点儿后路,如果萧世廉兵败的话,必然会是一场可想而知的大溃败,但是如果萧世廉胜利的话,那尉迟迥将会没有任何一点儿回旋的余地。 这是在逼着尉迟迥和他对攻,这是在逼着尉迟迥在和他快速解决这一场已然关乎到双方西线整体战局的决战! 拖延时间,互相试探? 那是不可能的! 因此尉迟迥很无奈,明明你大汉占据上风,难道就不能小心谨慎一点儿么,难道就不怕因此而战败么?你这样打的话,真的是把老夫的所有算盘都打乱了——好吧,算筹,毕竟这个时代的算盘还只是刚刚出现在大汉一些商铺的柜台上——难道你就真的不怕老夫直接和你来一个玉石俱焚? 尉迟迥不知道萧世廉哪里来的信心,但是这一战,他也退无可退。 汉军左翼黄玩,前锋卢青,右翼鲁广达,三路兵马攻势如潮。 无数的箭矢从汉军军阵后方腾空而起,就这样掠过自家袍泽弟兄的头顶,将敌人的军阵覆盖。而北周弓弩手也不甘示弱,后方和左右两翼的弓弩手矢志报仇,将刚才中军袍泽弟兄战死的悲痛和自己内心之中的恐慌都宣泄出来。 “盾!”将领们大吼着,军中的令旗来往飘扬。 一面面盾牌或是挡住前面,或是挡住头顶,而将士们向前奔跑的步伐却丝毫没有停止。 火炮和投石机也没有因此就作壁上观,相反,那些汉军火炮手们乃至于投石机手们也都在推动着自己的大家伙向前推进,再往前一步,就能够把手中的家伙送到敌人阵列的更深处。当然,如果这些家伙还缩在之前的距离上开火,恐怕这一场大战之后,汉军步卒会先冲过来把他们给收拾掉。 炮声隆隆,杀声震天,本来就不算遥远的距离,几乎向前奔跑一会儿就能到了。 汉军将士正面撞上北周军队。 赤色和青色的旗帜骤然间交错,就像是滚滚流淌的赤色岩浆冲入了平静的青绿江水中,顿时山河鼎沸! 赤色在一步步的向前,青色在步步抵抗着,双方每前进和后退一步,都是飞舞的刀光剑影和满地的尸体。 盾牌在碰撞,刀剑在碰撞,战马在嘶鸣! 重甲士和陌刀队姗姗来迟,但是绝对不缺席,这些让鲜卑骑兵饮恨刀下的家伙们如同众星捧月一样出现,当汉军步卒向两侧闪开的时候,他们同时迈动沉重的步伐向前推进,前方不管是周人的盾牌还是塞门刀车,更或者重重叠叠的血肉之躯,都是大斧陌刀迎头劈砍! 任你是什么名臣将相,任你是什么铁甲连环,便是直接劈开! 似乎山河,都在这刀斧光影之中震颤。 鲜血,鲜血迸溅,无数的周人都倒在这刀斧下,更多的周人则仓皇的向两侧散开。 他们不知道这都是些什么变态的东西,他们只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走的话,恐怕连尸体都不知道会变成几节! “杀!”汉军将士紧紧跟在重甲士和陌刀队后面向前冲。 第一七一八章 要拦住他 周人并不知道,这些本来应该是对付骑兵的重甲士和陌刀队,实际上有着前进速度很慢、体力消耗巨大等等缺点,虽然汉军的重甲士和陌刀队往往都已经是寻找体型健壮的将士了,但是只要是人,中就有力量用干净的时候。 所以重甲士和陌刀队上来就大开大合的向前冲,一来是利用他们的强大爆发力快速的在敌人的防线上撕开一条口子,二来自然也是因为如果汉军接着再往前冲,这些重甲士和陌刀队就要跟不上了,保不齐等他们跑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而他们的一身装备再好,体力都在路上浪费掉了,自然也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所以当周人恐慌于快速向前推进的陌刀队和重甲士,却不知道实际上他们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周人当然也看不到这些陌刀队和重甲士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场面,因为更多的汉军将士已经从刀斧撕开的缺口外疯狂的涌进来,并且压迫着周人不断后退。 “挡住,挡住他们!”尉迟祐已然声嘶力竭。 敌人源源不断的从防线上一个个缺口之中冲进来,就像是大堤上的一个个缺口,当水涌进来的越来越多,这缺口也就越来越大,最后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因此想要拦住敌人,必须要立刻,现在! 尉迟祐丝毫没有犹豫,当黄玩带着自己的亲卫突入到敌人军阵中的时候,尉迟祐也带着亲卫队顶了上来。无论是对于汉军还是周人,这都是生死关头,纵然是主将,也绝对不能落后,正是因为双方的主将都冲在最前面,将士们才能奋起勇气,继续扩大战果或者死战不退。 “尉迟家的崽子,”黄玩一眼就看到了尉迟祐的旗帜,尉迟家这一次倾巢而出,是白袍早就已经送过来的情报,因此迎面遇上尉迟家的人并不值得惊讶,而且败在关中虎翼军麾下的尉迟家子弟又不是没有过,比如说那个自己送上门来的陛下老丈人尉迟顺,“儿郎们,活捉敌将,跟我上!” 不需要什么封赏封侯许诺,黄玩一句跟我上,就让汉军将士们嗷嗷叫着扑上去,因为他们的主将都果断的冲在了最前面,如果真的让主将把功劳抢走了,那他们这些人的脸还往哪里放? 尉迟祐也看到了对面军中的旗帜,相比于黄玩因为尉迟家的人比较多,所以都不知道对面的这个尉迟是什么来路,尉迟祐还是能够知道这个黄姓将旗归属于谁的。 黄玩,对于北周军队来说,也不是一个陌生的对手了。 之前的几次冲突,黄玩都是萧世廉麾下的前锋,的确让北周军队吃了不少亏,更不要说他在之前汉军入关中时候的事迹了,这个家伙就像是萧世廉的翻版,敢打敢冲,颇有当初黄法氍之风,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若是换在两军对峙的时候,尉迟祐肯定不会倾向于和黄玩较量较量,因为这个家伙的实战经验确实是比较丰富,让尉迟祐自愧弗如不说,而且他作战勇猛就意味着战斗一旦开始,双方估计就只有你死我活这一种选择了,这就是一条恶犬,被缠上了之后可就不好脱身了。 但是现在的战局让尉迟祐根本没得选,如果自己躲避黄玩的锋芒,那么很有可能会导致黄玩趁此机会在整个军中左冲右突,以他的勇猛,北周士卒能够挡得住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只会导致更大的混乱,甚至还可能会引起整个战线的崩盘。 尤其是尉迟祐这边位于前出的位置上,中军和右翼的增援肯定是指望不上了,而如果他这里败退向后倒卷的话,倒是很有可能引起连锁反应,最终引起整个北周军队的溃败。 更何况在黄玩的带动下,汉军将士的士气本来就很高涨,而如果尉迟祐再消极避战,自然会导致北周军队的士气低落,此消彼长之下,哪怕是一时半会儿黄玩还难以扩大战果,最终恐怕北周军队也避免不了崩溃的结果。 任何果,必然有因,尉迟祐绝对不能埋下任何有可能导致失败的伏笔,所以这个时候他硬着头皮也得上。 至少此时上前和黄玩交手,还有可能能够绝地反击,如果事情再拖延下去,就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样子了,当然了,尉迟祐也实在是不想承受这种煎熬,和黄玩之间,还是抓紧有个了断吧。 尉迟祐的旗帜舞动,转而迎向黄玩,邀战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黄玩冷笑一声,扬起手中的横刀,狠狠的向前挥动,逼退前方的北周士卒,但是更多的北周将士从四面八方涌上来,亲卫们立刻从黄玩身边冲过去,一支支长枪向前捅刺,很快就逼迫着敌人再一次退却,当然是有很多不想退下去的人,都成为了汉军长枪下的亡魂。 甚至还有一些艺高人胆大的亲卫,干脆直接抄起来火铳,几乎是顶着敌人的胸口开火,从枪膛之中喷射出去的弹丸把眼前的人直接打成了筛子,当这个人倒地的时候,汉军亲卫们扬了扬手中的火铳,其余的北周士卒惨叫着扭头就想跑,和手持这样武器的敌人对阵,还有什么好打的? 不过他们就算是转身也没有地方可以去,因为尉迟祐已经亲自扑了上来,甚至还挥动手中的刀斩杀了一名带头向后跑的仗主,尉迟祐把那个人的脑袋往地上一丢,不需要他再多说什么,北周士卒们就都咬着牙、硬着头皮转身再杀上去。 “盾牌!”黄玩大吼道。 跟在后面的盾牌手动作同样不慢,很快就提着盾牌顶上来,敌人的刀枪全部都捅刺劈砍到了盾牌上,而趁着这片刻机会,汉军将士调整呼吸、喘一口气,当然那些怀揣火铳的家伙们更是抓住机会装填,当盾牌再一次分开的时候,以黄玩为首,汉军将士们再一次扑上去,又是生龙活虎。 尉迟祐距离黄玩越来越近,并不是因为尉迟祐向前跑得很快,而是尉迟祐身前的北周士卒已经全都倒下,黄玩就这么踩着周人的尸体一点一点的向前推进,很快就几乎要顶在尉迟祐的鼻子底下。 第一七一九章 胶着 “当!”身前刀光闪过,黄玩堪堪挥刀架住这一下,刀来的很沉。 这说明对手也不是等闲之辈。 “尉迟家的小子?”黄玩大笑道。 尉迟祐呸了一声:“某尉迟祐不是什么小子,而是你阿爷!” 黄玩登时大怒,他父亲黄法氍那是南朝公认的名将,是黄玩又爱又敬的存在,哪里容得了你冒充?说着黄玩就挥动手中的横刀,一刀又一刀劈头盖脸的砸过去。 尉迟祐脚步微微后退,不由得挑了挑眉。 这家伙来的力道还不小,更重要的是很明显这家伙还是有点儿本事的,手里的家伙也很锋利,就在这短短的几次交锋之间,尉迟祐手中的刀上已经满是缺口。 是个劲敌啊。 不过尉迟祐本身也不是省油的灯,虽然实战经历或许比不上大哥尉迟宽以及长跟在父亲身边征战的尉迟顺,但是他的武艺本身也不差,这单打独斗,可不怕黄玩。 手里的家伙好用可不至于就让尉迟祐认输! 尉迟祐喘了一口气,他身边的亲卫们已经扑了上去,不过很快就被黄玩的亲卫们拦住,而向两侧,汉军和周军也在拼命的厮杀,双方的将旗几乎已经交错到了一起,更是鼓舞着自家的将士们用命,毕竟自家主将都在前面和敌人的主将拼命。 “杀!”黄玩骤然爆发出来一声怒吼,直扑向尉迟祐。 尉迟祐定了定心神,挺起来手中的刀迎上去。 “当!”周围的人也都听到了这一声猛烈的碰撞声。 金铁交鸣,尉迟祐手中的佩刀应声而断,黄玩的横刀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出现了一个不小的豁口,由此可见这一次双方力道之大。 黄玩的手还在发麻,不过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挥动手中的刀,接着向尉迟祐砍过去! “将军!”一名亲卫推了尉迟祐一把,让尉迟祐躲开这一下,而那亲卫已经被黄玩劈砍在了背上,又是一连串火花迸溅和金铁交鸣声,黄玩的刀已经刺穿了那亲卫的衣甲,贯穿了他的胸膛。 尉迟祐大吼一声,从地上抄起来一把已经折断成两半的长矛,至少矛头那一半还能用。 黄玩着急的想要抽出来自己的横刀,但是这刀应该是卡在骨头中间了,死活出不来,情急之下,他也捡起来地上的一把不知道谁丢下的刀,正正挡住尉迟祐的这一下。 长矛刺中刀背,接着收回去,再一次刺向黄玩的胸口。 就像是吐着蛇信子的毒蛇,动作如雷霆。 黄玩猛地侧身,总算是躲过这一下,同时刀柄重重的敲在尉迟祐的胸口上,尉迟祐闷哼一声,向后踉跄两步,黄玩的刀已经在这个时候迎头劈了下来! “咔嚓!”尉迟祐举起来长矛抵挡,而刀劈断了枪杆,可是力道也已经没有多少了,只是重重的砸在了尉迟祐的胸口上,将护心镜砸的稀碎。 尉迟祐顾不上天晕地转的疼痛,就地一滚,挡住黄玩紧接着的又一下,同时手中的棍子——曾经的长矛——直接丢向黄玩。 黄玩猝不及防,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尉迟祐抓住这个机会,也再从地上摸索什么武器,直接扑向黄玩。 两个人就这个在地上滚作一团,碗大的拳头对着对方招呼。 他们周围的亲卫着急想要向前救援,但是这样的局面,大家都害怕一刀下去可能伤害到自家主将,也只能先再战到一起。 ————————————- “将军,敌骑!”费也进利的耳边响起了亲卫的提醒。 敌人的骑兵有如一朵黑云,从混乱的战场边缘飘了过来。 战斗进行的很激烈,费也进利虽然位于北周军阵的侧后方,在倾巢而出的汉军面前也不可能置身事外,汉军老将鲁广达直对着费也进利冲过来,鲁广达相比于黄玩,打法更加稳重老成,但是那黑压压的汉军厚重军阵压下来也不是开玩笑的。 尤其是刚才火炮造成的心理阴影还没有消散,费也进利此时心里也直打鼓。 他麾下的这些将士在鲁广达压迫性的进攻面前能支撑多长时间,就连费也进利自己也不清楚,不过至少现在这一片战场应该是整个战场上最“和谐”的地方。 放眼望去,最远也是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应该就是周军的左翼,黄玩和尉迟祐的将旗已经纠缠在了一起,说明双方的战斗已经到了将领们赤膊上阵、玩命的阶段,而中间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萧世廉自己的将旗都已经快到最前面了,更不要说率领军队冲在前面的那些汉军将领,更是如同一根根楔子嵌入北周军阵深处,只不过尉迟勤还在艰难的抵抗,尽可能的避免更多的汉军在内部造成更大的混乱罢了。 相比于这两个地方,费也进利和鲁广达这里的确是有些平淡,双方之间甚至还能够看到一条还算是清晰的战线,双方将士在这条战线的两侧打的有来有回,鲁广达并不着急向前推进,就像是一只啃食粮食的老鼠一样,一点点啃食掉费也进利兵线的外围,然后再往前进一步啃食下一圈。 如果按照这个节奏进行下去,费也进利甚至有信心能够坚守十二个时辰!大不了他也热血一会,顶上去,总能多打退鲁广达一次进攻。 费也进利之前还疑惑于鲁广达这样打是不是显得有些太稳重了,甚至和旁边的汉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当汉军骑兵出现的时候,费也进利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想多了。 鲁广达可没有这么好心。 他只不过是懒得付出那么大的伤亡或者还有后续的任务,所以在等着汉军骑兵这一把刀。 汉军骑兵的再一次登场当然不只是引起了费也进利的注意,一直在战场外围徘徊的鲜卑骑兵也迎了上去,只不过经过鸿门、潼关几次交战,尉迟迥麾下的鲜卑骑兵也损失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两三千骑兵当然是被尉迟迥当成宝贝,当初汉军骑兵刚刚上场的时候,尉迟迥甚至都没有舍得拿出来。 鲜卑骑兵并不是没有办法补充,毕竟当初北周骑兵的精锐基本上都掌握在了宇文宪的手中,而从北周向北就是广阔的草原,有上好的战马可以补充。 第一七二零章 不能制造内部矛盾 只是这些年战事激烈,鲜卑骑兵损失的速度很快,并且草原上突厥人闹得厉害,骑兵的训练也有所中断,因此北周这些年虽然也在努力重新训练骑兵,终究入不敷出,历史上纵横百年的鲜卑骑兵,也正是在隋唐建立后逐渐随着鲜卑汉化的彻底完成而消散在历史的长河中,被突厥骑兵取代。 而且宇文宪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给自己留下,新训练出来的鲜卑骑兵也基本上都编入了邺城周围军队之中,毕竟在这之前,几乎所有的鲜卑骑兵都已经分散了下去,配属给前线部队,邺城的防务在紧张的时候曾经一度变成真空。 当然了就算是骑兵再少,也不至于只有这么多。 只不过尉迟迥现在也不敢随意的就把大队的骑兵派遣调动上来,一来骑兵应该是鲜卑人最后的生存立命之根基,如果鲜卑人真的被大汉撵到了北方,骑兵是鲜卑人最后的依靠,鲜卑人还得指望这些骑兵去和草原上那些更加弱小的部落争夺草场和水源,换句话说有点儿重操旧业的感觉。 另外函谷现在还没有完全被攻破,尉迟迥麾下这些鲜卑骑兵其目的可不是支援函谷这边的战斗,而是在最后的时候守卫洛阳,若是现在就都葬送在了这片战场上,守卫洛阳城自然也就无从谈起,只有手中有骑兵,守城之战才能尽可能从守卫城垣延展到守卫郊外。 守城必守野,这是现在北周军队更加明确的认识,就算是再坚固的关隘,比如潼关,在汉军的火炮之下都不过只是一层随时都有可能被捅破的薄纸罢了,更不要说洛阳城本身伫立在原野上,想要守住洛阳城,即使是在原来的时候也不能寄希望于洛阳高大的城垣,而是要把战线向外推进到邙山、龙门等南北要冲之地,现在更是很有必要这么做。 不过尉迟迥的心思既然已经从如何守卫函谷变成了如何守卫洛阳,那就意味着对于眼前这场战斗,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充足的信心,而主将缺乏自信的举动也必然会影响到麾下的将领们,因此有的将领或许会依旧奋战拼命,但是有的将领就得掂量掂量了,既然尉迟迥都觉得这一战很有可能打不赢,甚至还要把骑兵都藏着掖着以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那凭什么我们就得在一场注定会失败的战斗之中拼命呢? 尉迟迥并不知道自己的一点儿小安排已经影响到了军中不少人,因为甚至就连他自己都在纠结和犹豫之中。 战局的混乱是任何人之前都没有想象到过的,所以相比于汉军军中人人拼命只想着建功立业,很明显北周军队内部的心思更加复杂,人各有所思,或者说人心思变,又如何能够指望着他们在作战的时候也能和汉军一样玩命? 不过尉迟迥虽然留下了大部分的鲜卑骑兵,剩下的这三千名鲜卑骑兵也不是吃素的,对面的汉军骑兵在数量上甚至比他们还多,但是他们有充足的信心。 草原上的饿狼绝对不会因为对面的羊群数量比自己多而感到害怕,恰恰相反,他们还会感觉很激动,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可以从容的驱赶和捕获更合适的猎物。 汉军骑兵来得很快,这倒是有些出乎鲜卑骑兵的意料,不过他们也很快速的提高战马速度,和对面的汉军骑兵形成对冲的姿态,一边是汉家骑兵冲锋最常用的三角锥阵型,一边是草原上骑兵比较习惯的斜阵,各自有各自的优势,一个擅长于正面突破,另外一个则擅长于侧面迂回包抄。 三角锥骤然向前,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汉军骑兵的目标根本不是鲜卑骑兵,他们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直接扎进了费也进利的队伍之中,刀锋所到之处,费也进利所部如浪潮一样被分开,并且这些怎么都没有想到敌人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杀进来的步卒们,惊慌之下不但开始扭头向后方跑,甚至还冲撞进了自家弓弩和投石机的队伍。 混乱,很快就在骑兵的冲锋下蔓延。 北周骑兵目瞪口呆之下,也只能紧跟着汉军骑兵向前冲,然而他们却忽略了,汉军骑兵冲入周人的军阵之中,可以大开杀戒,可是北周骑兵冲进去,除了进一步制造自家的混乱之外好像什么也做不了,即使是他们是鲜卑人,在北周的社会上也算是高人一等,但是他们也没有能耐对自家袍泽挥动刀剑。 若是换在原来的时候,一个鲜卑人为了能够追杀敌人杀死一个甚至两个三个自家的汉人步卒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现在不一样,而今正是国家用人之时,任何一个步卒对于北周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毕竟现在的北周已经承受不了太大的损失,有的时候将领们甚至更倾向于让军队溃败而不是让军队英勇战死,虽然溃败很打击士气,但是至少还有回旋的余地,都战死了,那就是什么都没有了。 更何况而今大汉正抓住北周内部鲜卑人和华夏汉人的矛盾做文章,渲染北周鲜卑人对汉人的迫害——当然有的是大汉的报纸们添油加醋,有的的确还真的没有冤枉鲜卑人。 再加上北周之前的鲜卑化运动虽然已经被宇文宪叫停,但是已经完成的部分并没有再作出更改,因此也让不少华夏汉人心中存有反感,只不过在华夏传统的忠义约束下,这些人还没有完全倒向大汉罢了,所以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再扩大鲜卑和汉这两个民族之间的冲突。 所以鲜卑骑兵将领们堪堪勒住战马,约束麾下将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汉军骑兵在混乱的北周军阵之中横冲直撞。 不管怎么说,不能制造内部矛盾,如果北周骑兵突入自家人的阵列之中,哪怕是为了挽救现在的战局,也有可能会引起很大的非议,任何一名将领都承担不了这个责任,现在的北周内部,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们在事情发生之后也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所以鲜卑骑兵恨得牙根痒痒,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前方汉军对自家人大开杀戒。 第一七二一章 狂澜难力挽 一旦骑兵突入毫无防备的步卒之中,那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噩梦,高速突进所带动的风以及那随时能够刺穿胸膛的马槊,当然还不能忘了汉军骑兵的标配,火铳和横刀。 可以说当汉军成功在北周军队的防线上撕开一条口子并且冲进去的时候,这场战斗就已经有所定论。 费也进利慌张的在亲卫的护卫下向后跑,因为他听到了那近在咫尺的火铳的声音,对于从潼关好不容易跑出来的他来说,这简直就是梦魇一样的声音,当时先登的汉军火枪手,就曾经一次又一次用齐射打退费也进利组织的反攻,最终导致潼关城墙失守,紧接着便是整个潼关。 现在枪声,哪怕是只有枪声响起,费也进利也已经失去了抵抗下去的勇气。 费也进利在逃跑,他麾下的将士们当然也就丧失了最后抵抗的一点点决心,主将都跑了,那我们还在等什么。 溃败,向四面八方的溃败,甚至还有一些慌不择路的冲入了旁边中军的队伍之中,还有一些更是荒谬,可能是已经晕头转向的,转而向着汉军的方向或者自家骑兵的方向跑过去。 骑兵们本来就因为面前敌我混杂在一起的情况而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现在自家人乱糟糟的扑上来,更是让他们只能无奈的一点点后退,别说什么提起来速度和汉军骑兵拼命了,如何才能从自家人制造的“陷阱”之中冲出去才是现在鲜卑骑兵最头疼的问题。 “败了,败了!”北周士卒们大喊着。 他们通过这种喊叫,妄图能够将内心之中的恐惧抒发出去,可是结果往往却是让周围的将士们变得更加恐惧。每个人所想的就只有,我们已经败了,而今唯有逃命。 甚至就连鲜卑骑兵们也心神摇晃,战局同样不是他们区区三千人就能够控制和掌握的,因为这毕竟是双方加起来已经十数万人的冲杀,他们这三千人在这么多人面前看上去颇为渺小。 败了,就这么败了? 步卒连带着骑兵,都开始向函谷关的方向溃败。 汉军骑兵在大开杀戒,汉军步卒当然不可能作壁上观,鲁广达等待的就是这个时机,鼓声骤然密集,汉军将士的进攻也不再是和刚才那样磨磨蹭蹭,也憋了有一段时间的汉军将士们拼命向前突进,而他们面前的这些周人,因为腹背受敌,早就已经失去了抵抗的斗志,甚至就连自己人都在互相推攘冲撞,可是他们的面前有汉军步卒,背后是汉军骑兵,混乱之中一边是刀山一边是火海,几乎是陷入了绝地。 很快就有人放下了兵刃,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汉军并没有搭理这些俘虏,后续跟上来的军队会处理俘虏,而他们的任务就是继续向纵深快速推进。 萧世廉交给鲁广达的任务就不是和黄玩、卢青他们那样尽可能的纠缠住敌人,而是配合骑兵快速击溃斗志上必然本身就会比较薄弱的费也进利所部,甚至费也进利的人头萧世廉也不感兴趣,他需要的是鲁广达在击溃敌人右翼之后穿插到敌人的侧后方,挡住尉迟迥从战场撤退到函谷关的可能。 这绝对不是轻松的任务,一旦萧世廉低估了费也进利或者函谷关那边的北周赵王有胆量,这一支汉军很有可能会腹背受敌,但是如果尉迟迥兵败得太快以至于北周人根本来不及反应,那么这就会是对周人的致命杀招。 因此刚刚上来,鲁广达一直悠悠慢慢,和其他战场上狠打狠冲的汉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并不是因为鲁广达知道面前的敌人比较软弱而有些消极怠战,而是因为他很清楚,往后的任务还很艰巨,自己现在还不能用力过猛。 但是此时,正是鲁广达发力的时候。 汉军骑兵转而向东,一路杀透了北周军阵,再转而向东北,驱赶着那些溃败的北周步骑,而鲁广达趁此机会得以率领麾下的将士掩杀过去,战场上还在顽强抵抗的北周士卒已经不多,在密密麻麻的汉军以及那如林的刀枪面前,周人已经很难再升起抵抗的勇气,大部分人都是很干脆的把兵刃一丢,宁愿成为阶下囚。 这一场战斗已经消磨掉了他们的胆量。 “费也进利!”尉迟迥亲眼目睹着自家军阵的右翼如雪崩一样溃散,看着北周步卒裹挟着本来就弥足珍贵的骑兵溃败,只觉得心如刀割,费也进利这个家伙,竟然一触即溃! 对方的骑兵固然不好对付,但是也不需要费也进利真的能够挡住他们,只要可以拖延,哪怕只是拖延一小会,北周骑兵就可以冲上来完成对汉军骑兵的夹击,可是事实却是,费也进利甚至连这致命的一小会儿都没有撑住,军阵被汉军骑兵直接捣乱,甚至还导致整个右翼的崩溃。 敌人的骑兵正在追亡逐北,敌人的步卒已经开始包抄过来,虽然此时北周军队的左翼和中军还在很顽强的抵挡着敌人,尉迟迥也必须要面对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那就是从主战场到函谷关这并不算很长的退路,随时都有可能被鲁广达拦腰切断。 这对于士气的打击将会是致命的。 尉迟迥此时所能做的,只有放弃无数北周将士抛头颅洒热血才稳住的防线,主动后退,否则就是任由鲁广达将自己的后路切断,到时候就算是鲁广达只是列阵根本不进攻,都足够让北周人自己崩溃。 “鸣金,收兵!”尉迟迥不知道自己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下达这样的命令。 他觉得自己有愧于这些在前线上拼杀的将士们。 鸣金的声音响起,有些晕晕乎乎的尉迟祐勉强站起身来,他刚才和黄玩来了个“亲密接触”,两个人也不知道挨了对方多少拳头,这个时候鼻青脸肿看上去都有些狼狈。 黄玩对着他呲了呲牙,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似乎在说你虽然打的还不错,但是奈何你的队友们不怎么样,还不快跑啊。 尉迟祐冷哼一声,身边的亲卫们已经所剩无几,而对面的黄玩身边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甚至再往外,每一名汉军将士和周人将士都进行了最血腥、最惨烈也是最凶狠的搏杀。 第一七二二章 鸣金三声 兵刃断了就上拳头,拳头受伤了就上牙齿,每个人都是满身的血污和泥泞,在这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双方的精锐都在尽一切可能将对方置之死地。 虽然每个人的力气都快消耗干净了,虽然都需要和身边的袍泽弟兄相互搀扶着才能站起来,但是每个人都如同饿狼一样紧紧盯着对手,只要对方露出来一点儿破绽,立刻就又是狂风暴雨一样的进攻。 鸣金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不远处的北周军队已经开始后退,尉迟祐想要打下去,可不是代表着所有人都想打下去,甚至恰恰相反,不少北周将领已经因为这一场战斗的惨烈和血腥,当然也因为汉军排山倒海一样的进攻而失去了信心,听到鸣金的消息对于他们来说当然是如蒙大赦。 尉迟祐恨恨的攥紧拳头,却又只能无奈的松开。 为什么,为什么要收兵,就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其实汉军的进攻看上去非常猛烈,而且很有压迫感,不过身在其中的尉迟祐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汉军并不是不能抵挡的。 汉军最大的优势是什么,是兵刃器械的精良,是士卒的士气和斗志都要远远胜过北周军队,但是相比之下,北周军队也并不是没有任何一点儿优势,人数上,周人并不差,甚至还要多出来一些,而在作战经验上,至少今日参战的这些士卒之中就有不少是尉迟迥的老部下、多年来征战拼杀的精锐,真的要说捉对厮杀,汉军军中的那些新兵们不见得就是他们的对手。 不说别的,就是刚才交手的时候,尉迟祐就能够感受到汉军的进攻也已经快到了坚持不住的时候,人都是肉长的,就算是黄玩等少数将领的确身体素质很强,但是并不代表整支军队都是这样的变态。 这么长时间的厮杀,的确已经消耗掉了汉军将士绝大多数的体力,战斗继续下去,双方就会陷入僵持,接着要么就是你死我活的最后拼杀,要么就是双方主将不约而同的各退一步——毕竟在大多数情况下,让主力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作战,任何人都承担不起这样的损失。 汉军的推进明显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快了,甚至还在很多地方陷入了僵局,乃至于一些地方还被周军反推回去,如果不是火枪手的支援比较及时的话,保不齐会发生什么。 只要再多一些时间,再多一些时间······ 鸣金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已经是第三次了。 再不撤退的话,可就是违抗军令,更何况尉迟祐不走,很快就会变成一支孤军,到时候黄玩可以从容的将他包围起来,毕竟尉迟祐的命令再怎么坚决,也无法让周围的将领们都听从于他的号令,他再大,也大不过尉迟迥。 而且正是因为尉迟迥是尉迟祐的父亲,大家都知道两个人的命令到底孰轻孰重,就算是尉迟祐再怎么牛,也不能把自己老子怎么样吧?你老子下令,你就算是再不愿意不也得乖乖低头,难不成还真的要造反了? 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尉迟祐和这些将领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很熟稔,尉迟祐作为尉迟家的子弟,上战场的机会却并不多,和这些尉迟迥乃至于其他北周将领麾下出身的将领们也并没有多少交集,尉迟祐本身的官职比较大,再加上他老爹是尉迟迥,所以他能够成为一路兵马的主将,大家捏着鼻子也就默认了。 再加上尉迟祐拼杀起来倒是并不掉链子,的确算得上一个靠谱的主将,所以大家还能够跟着他一起作战,可是现在你尉迟祐要抗命的话,那就恕难从命了。 不需要周围的亲卫和将领们再做劝说,还算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更是知道军令如山的尉迟祐,心中已然有所定论。 “撤退!” 尉迟祐果断的下令,扭头后退,既然要跑,那就得快点,免得对面的饿狼扑上来,那就真的跑不掉了。 一时间尉迟祐的将旗倒卷,紧接着北周军队扭头后退,尉迟祐虽然没有啥经验,但是还不至于傻到连断后的队伍都不留下,只不过那些北周士卒也都是零零散散,一看就知道不过是装个样子,汉军若是冲上去估计这些家伙跑的不会比尉迟祐慢多少。 但是汉军将士们并没有着急追击,在黄玩的带领下开始整理早就已经不成样子的阵型。刚才的一场混战,已经让汉军很难保持之前的编制阵列。 仗主、幢将也不知道自己的兵马都跑到哪里去了,甚至将士们听从命令也只能是听从于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名将领的命令,哪怕是这个将领自己之前其实都没有见过。 这样的混乱如果延续下去的话,一旦敌人发动反攻或者援军抵达,那么很有可能导致汉军自己也乱了阵脚,到时候这战局保不齐就会再一次扭转,尤其是现在大汉还无从得知函谷关之中到底还有多少北周军队,而坐镇函谷关的北周赵王宇文招又会不会冒险出来救援。 当然了,时间不等人,黄玩也不会真的在战场上让汉军将士们再各自去寻找各自的将领,只是简单地重新对队伍进行了整编,一些尚且还成建制的队伍先补充满兵员,而一些建制都已经很难维持、大多数将士都已经战死的队伍则视情况或是编入其余幢,这样可以让黄玩至少对自己手中还有多少兵马有点儿数。 战斗开始的时候是两万人,现在已经不到一万五了,就是说刚才的一番激战,就让黄玩所部直接减员四分之一,哪怕这里面还是有很多伤员的,这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看着尉迟祐撤退的背影,黄玩咬了咬牙。 这笔债说什么也得和尉迟祐论一论。 鲁广达已经配合回转的汉军骑兵在函谷关西北侧列阵,挡住了尉迟迥直接撤退进入函谷关的道路。 至于被汉军骑兵驱赶的周人步骑,这个时候已经退到了函谷关左近,虽然看上去也在整顿兵马,但是萧世廉和鲁广达并不觉得短期内他们还有信心能够再杀回来,尤其是这里面还有一个估计完全被吓破了胆子的费也进利。 第一七二三章 天要亡我? 汉军现在也顾不上这些手下败将,因为大队的周人兵马已经快要冲过来了。鲁广达和侯秘的神经也都绷紧。 这一场战斗之中最艰难的地方就要打响了。 黄玩狠狠的向前一挥手,喘了一口气的汉军将士再一次向前推进,可不能让鲁广达那边把所有的功劳都拿走了,说什么也得留下来点。 此时鲁广达的确面临着很大的压力,他麾下的兵马加上侯秘的骑兵不过也就是两万五千人的样子,而迎面的北周军队至少有四五万人,另外还有更多的北周人被汉军从各个方向驱赶着聚拢过来。 这就是一个巨大的口袋阵,而鲁广达无疑就是口袋阵的底。 如果鲁广达兜不住的话,那么北周军队可以从容不迫的向函谷关撤退,就算是这一个新的函谷关在地理位置上还有城池城防等等上再怎么比不上潼关,终究也是一个扼守要冲的城塞,城塞之中投石机和守城弩必然也是一应俱全,想要在城池的眼皮子底下歼灭敌人的主力,就显得有些不切实际了。 所以这一次的口袋阵,也是汉军唯一一次机会。 不然下一次再有这样的机会,很有可能就是洛阳城下了。 更何况尉迟迥的大军只要还在,萧世廉想要拿下函谷关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是这么多人依托函谷关城死守,足以给萧世廉造成不小的麻烦。 同时萧世廉也在想办法能够避免将战斗变成攻城战。 汉军的火炮和投石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使唤来使唤去的,每一次齐射都是在烧钱,萧世廉无论是出于钱财上的考虑,还是出于对士卒训练的考虑,也不可能把战斗再拖延到函谷关下,一个潼关就已经让汉军很难受了,还是不要再来一个函谷关的好。 尉迟迥的大军来得很快,准确说这些北周士卒们还是有很高的求生欲的,既然主将已经带头跑路了,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撒丫子快跑啊,至于面前的这些挡路的汉军,在他们看来反倒并不是不可逾越的障碍了。 自己这边人那么多,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 说起来有些滑稽,对付汹涌而来的汉军,北周士卒没有什么抵抗的勇气,但是对付结阵防守的汉军,北周士卒的勇气却非常高涨。 鲁广达微微眯眼,对于已经上了年纪的他来说,浴血沙场、冲锋在前已经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了,毕竟不能人人都能指望自己的身体素质比得上廉颇、黄忠这样历史扬名的老将,因此鲁广达有的时候还是蛮期望自己能够坐镇后方的,和年轻人那样玩心跳,自己着实是不行了,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自家两个小子都算有出息。 冲杀或许不行,但是要说据阵而守,尉迟迥可不能小看自己! “弓弩手射住阵脚,火枪手准备!”鲁广达冷笑一声。 箭矢如雨,横扫过去,这些箭矢都是抛射出去的,准头当然是没有的,但是数量却多得很。 而汉军火枪手也已经森然列阵,火枪的射程并不逊色于弓箭,但是相比于弓箭的盲射、完全用数量来弥补差距,火枪更重要的是准头,哪怕是现在的火枪开火之后到底打到哪里去大家心里也都没有数,但是相比于向着天空放箭终究还是好一些的。 箭矢不少都落在了周人军阵的前面,说明周人来的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快。 第二轮箭矢射出的时候,鲁广达下达了开火的命令。 三排火枪,依次施放,汉军阵前已然是白烟滚滚。 鲁广达屏住呼吸,弥漫的硝烟已经遮挡住了眼前的视野,模模糊糊之中无从得知效果到底如何。 而在这一朵烟尘的另外一侧,尉迟迥的脸色已经一变再变。 汉军的火枪射击很猛烈,几乎是给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完全就在拼命向前跑的周军当头一棒。 枪弹和箭矢在密集的人群之中绽放出了狰狞的花朵,流淌的鲜血一下子让周人将士认识到了一个现实,那就是眼前的敌人并不比身后的那些好对付,他们同样是一群饿狼,武装到了牙齿的饿狼。 黄玩和卢青等人一开始就向北周军队的纵深拼命进攻,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在战斗开始之前,萧世廉就把他们军中的大部分火枪手都抽调走了,只留给他们一部分用来在进攻的时候可以“查缺补漏”,想要形成火枪手壮观的三段射击,那就不用想了,能够排成一条单薄的人线就已经很不错。 愿意当然是不愿意的了,但是不管黄玩他们愿意不愿意,也只能愿意,萧世廉自己都已经把亲卫队中的火枪手都抽调走了,乃至于他把自己随身佩戴的火铳都解了下来——这个鲁广达当然是肯定不会收的,一支火铳根本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但是却是萧世廉的护身符,连一支火铳都贪的话,自己肯定也不用再获得萧世廉和别的将领们多少好感了。 当然为了能够体现大将军的决心,推推让让还是有几个来回的。 最后鲁广达这里的火枪的确汇聚了不少,而现在这一轮又一轮的齐射的确也让周人有些懵。 从尉迟迥的这个角度看去,中枪的北周士卒扑倒在地,后面的士卒一层层压上来,或是被绊倒,或是仓促躲闪,原本就没有什么阵型队列可言的北周军队,这个时候更是混乱不堪。 这样混乱的队伍,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可言! 难道是天要亡我? 尉迟迥一时默然,不过他也绝对不是那种会如此轻易就向命运低头的人,要知道这也是当初讨伐蜀地叛乱的时候曾经一路开山辟水硬生生开辟出来一条道路杀入蜀中的豪杰人物,胸腔之中的那一丝豪气终究还是有的。 当即尉迟迥策动战马,高声吼道:“大周儿郎,此战成败,在此一举,不想为阶下囚、为奴隶的,随本将冲杀!” 某尉迟迥,还没有到了提不动刀的时候! 倒要看看,今日这一战,是否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尉迟迥策马向前冲,周围的北周亲卫们以及尉迟迥身边的百余名骑兵紧跟着尉迟迥向前冲,老将军甚至连头盔都没有带,白发白须迎风飘扬。 第一七二四章 逆流而上是男儿本色 尉迟迥在向前冲锋,他的旗帜迎风舞动。 北周将士们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知道是谁先迈动脚步,大家都开始继续向前,追随着那面旗帜。 混乱的阵列虽然并没有变得严整,但是至少那些原本甚至想要扭头再向后撤退的将士们,再一次跟上了尉迟迥的步伐。 汉军的火枪依旧在打着,一道道身影霍然跃出硝烟。 鲁广达深深提了一口气。 尉迟迥的身影在这冲锋的队列中分外显眼。 这个老家伙是要拼命了啊。 战况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也容不得他不拼命了。 鲁广达并不是没有和尉迟迥交过手,当初萧摩诃进攻襄阳,尉迟迥就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萧摩诃正对面的周军主将,而鲁广达那个时候也正是萧摩诃的前锋,两个人也算是曾经多次正面交手,甚至鲁广达指挥的强渡沔水之战,正是因为尉迟迥及时的调度而失败,最终鲁广达麾下精锐近乎全军覆没,若不是那一次萧摩诃主动承担下来指挥不当的责任,恐怕鲁广达此时已经没有资格站在这个地方了。 对于尉迟迥,鲁广达可没有什么同情心,并且不介意将尉迟迥置之死地,以为当年战死的那些袍泽弟兄们报仇雪恨。 拼命是吧,那就把你的命留下来吧! 鲁广达猛地挥手,汉军火枪手射出去最后一排枪,然后从容退下,一面面盾牌轰然落地,汉军长矛手们紧跟其后,每个人都目光炯炯正视前方,看着那数量比自己多的敌人越来越近。 数量虽然多,但是在汉军将士的眼里那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杀!”汉军将士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迈动步伐主动向前。 原地固守只能让敌人一点点的向前推进,只有逆流而上才有可能真的挡住敌人。 长矛雪亮,如森林一样,盾牌耸立,就像是一面正在向前移动的墙。而盾牌后面,还有大队的陌刀手已经在等候。 汉军各部配属的火枪手都抽调了出来,鲁广达当然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儿表示,自己麾下的重甲士都推给黄玩他们平分掉了,因为鲁广达既然要带着队伍绕过半个战场抵达预定的位置,那么重甲士自然就显得有些拖累,队伍不可能为了等候携带重甲的将士而放慢脚步,但是让重甲士自己在战场上移动当然也不合适。 正是因为鲁广达麾下的重甲士也都平分到各个军队之中,所以黄玩和卢青他们才能如此顺利的在敌人防线上撕开缺口,相比之下,缺少这种破防能力比较强的兵种,鲁广达才一直和费也进利拉锯来拉锯去,如果不是汉军骑兵杀过来,恐怕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杀入敌人阵中。 因此倒也无所谓说谁吃亏谁沾光了,现在的萧世廉虽然还不算年长,但是久在上位,对于人情世故的把握当然也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愣头青了。 黄玩和鲁广达等人虽然都是大汉将领,但是本身之间还是多少都会有矛盾的,这矛盾或是因为功劳,或是因为大家所属的派系,当然不能指望所有人都能大公无私,就算是真的没有什么矛盾,又有哪一个将领愿意把自己麾下的精锐主动调给别人呢? 所以也必须要让大家觉得心理平衡才行,单纯凭借大将军的威风和权力在让汉军将领们服从,那对于萧世廉稳固自己的权威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了,虽然涨价是不好移动,不过陌刀队还是可以的,现在正是陌刀队登场的时候。 手中的刀端平,尉迟迥紧紧盯着前方的汉军,双方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 手中的横刀抽出,鲁广达也在紧紧盯着尉迟迥还有那些有如疯魔一样向前冲的北周士卒。 这一次,鲁广达无比的有信心。 身边的汉军将士们阵列森然,脸上的神情充满了自信,而对面的敌人却只是在渴求着能够生存下来,对于他们来说战胜敌人并不是最重要的,能够活着才是。 这就不是一场军队对军队的战斗,对付一群形同乱民的敌人,若是鲁广达再没有信心的话,那他这个主将就不用当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李荩忱着手对汉军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改革,又是更改军队的编制,又是加强对军队的思想建设,目的就是为了让汉军成为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军队,而不是和其余的军队一样,战时为军,平时为民,战斗顺利地时候还有点军队的样子,追亡逐北、好不威风,但是战斗不顺的时候就完全变成了乌合之众,和那些逃难的流民没有什么区别。 自从东汉末年乱世开始之后,历朝历代的绝大多数军队其实都是流民军的样子,军队拖家带口,所到之地有如蝗虫过境,这也是为什么但凡是有北府军、陈庆之的白袍等等骁锐兵马,总能很快就脱颖而出,关键就是同行衬托的好,而这样的精锐兵马往往只是少数,甚至到现在南北朝末年,很多地方守备上的军队和流民匪徒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换了旗帜、有了朝廷的名号罢了。 而现在汉军的改革无疑已经改变了这一切,汉军将士们看着这些汹涌而来的敌人,却并没有多少紧张的心情,因为他们能够很清楚的感受到,双方之间,不一样! 大汉的将士们,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战。 为了陛下,为了大汉,为了荣耀,为了家国,为了身后的父老乡亲,为了子孙后代的和平,为了功绩和奖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因,每个人都不后悔站在这个地方,面对汹涌而来的潮流。 逆流而上,方显男儿本色! 迎着冲锋的敌人,汉军将士也大步向前。 人少不可怕,我们众志成城。 “杀!”尉迟迥手中的刀狠狠挥下。 “杀!”汉军陌刀队越众而出。 “杀!”盾牌碰撞在一起,无数的长矛从盾牌的缝隙之中探出来,再刺向对面盾牌之间的缝隙,只要有可以进入的缝隙,这些长矛就会像毒蛇一样钻进去。 横刀挥动,鲁广达也带着自己的亲卫突入了敌人阵中,横冲直撞下,北周士卒如浪潮向两侧分开。 第一七二五章 杀马的你们拿来杀人? 鲁广达并没有骑马,在这乱战的情况下,一名主将骑马冲杀并不是好的选择,很容易就会变成众矢之的,尤其是在将旗就随着自己的时候,简直就是在告诉敌人,对方的主将就在这里,弓弩啊、刀枪啊,反正有什么是什么,都来抢夺功劳啦! 即使是刚才冲锋的时候白发飘飘、非常张扬的尉迟迥,这个时候也已经翻身下马,当然并不是因为他想要下马,而是汉军弓弩手一通乱射把尉迟迥的战马都射成了刺猬,如果不是尉迟迥躲在战马一侧,来了一手漂亮的镫里藏身,恐怕变成刺猬的就不只是他的战马以及周围的几名亲卫了。 顾不上再找到一匹战马,尉迟迥直接挥动着自己的大刀杀入乱军丛中。这么一个老家伙挥动着刀大开大合的向前进,当然吸引了足够多的注意力。 “当当当!”三把陌刀几乎同时砸落下来。 即使是尉迟迥,一下子也受不住这样的力道,脚步一个踉跄。 他的脚步有些失去平衡,可不代表着汉军将士就会等一等。 鲁广达当然不会坐看尉迟迥这么一个猛人在汉军队伍之中横冲直撞——说起来鲁广达的行为好像和尉迟迥没有什么区别,逮住敌人的缝隙就往里面冲,凭借着自己亲卫队的骁勇善战以及自己冲锋陷阵姿态对周围将士的号召,很快就能打开缺口,然后自己再往里面冲,后面跟上来的将士们则向两侧散开扩大战果——在这乱战之中,将领在指挥方面能够起到的作用已经不是很大,连建制都已经快要打乱了,难道还能指望下面的将士们可以听从主将的安排么? 因此主将带头冲锋虽然凶险,却是快速扩大战果的好办法。 相对应的,想要防止对方主将冲锋引起的自己这边的雪崩,自然也要针锋相对的采取措施,鲁广达就很果断的将陌刀队顶了上去,让陌刀队去阻拦尉迟迥和尉迟迥周围最精锐的那一队骑兵。 恐怕整个鲁广达军中,除了火枪手凭借自己手中火器远距离射击的优势之外,也没有谁能够在数量几乎对等甚至还处于劣势的情况下能够拦得住对方骑兵了。 鲁广达只能庆幸敌人的骑兵数量并不是很多,否则可就真的有的头疼了。 而陌刀队也的确没有让鲁广达失望,一上来就完全化解掉了尉迟迥同样近乎疯狂地突进。尉迟迥后退,陌刀队的陌刀则还在继续向前劈砍,就像是一个向前推进的绞肉机,任何想要挡在前面的人都会被从四面八方砍过来而且力大无比的陌刀直接收割掉,被砍成几段完全都要看自己的脸好不好。 那些着急想要上来掩护和救援尉迟迥的亲卫,几乎都落了这样一个下场,鲜血迸溅在地上、人的身上,很快周围的人都已经变成了血人,好在有资格参与到这战场近乎核心位置上战斗的将领和将士,都是军中数一数二的精锐,这样的场面还是可以说一句“屡见不鲜”了,若是换做刚上战场的新兵蛋子,恐怕得方寸大乱。 陌刀来得很快,一时间周围的北周将士根本无力阻挡。 这玩意是杀马的,现在用来杀人,杀鸡用牛刀啊! 当然这也不怪鲁广达,陌刀队足足四五百人,而北周骑兵不过百余人,加上尉迟迥身边的亲卫也就是两三百人的样子,一时间陌刀队还真的有些富余,尤其是刚才汉军弓弩手还曾经冒险抵近射击了一轮,虽然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但是效果还是很好的,不但差点儿夺走了尉迟迥的性命,让尉迟迥从“骑兵”变成了“步卒”,而且还让不少北周骑兵落马——没办法,这乱军丛中就你们目标明显,不对着你们还对着谁? 正因为此,刚才还出现了三个陌刀手同时对付尉迟迥的场面。 只要能够拿下尉迟迥,别说三个陌刀手,就算是三十个,鲁广达也不含糊! “砰!”紧跟在尉迟迥左近的尉迟勤眼疾手快,挺起来手中的长矛,堪堪挡住迎面而来、几乎是冲着尉迟迥的脑袋砍下去的一刀,不过作为代价,尉迟勤手中的长矛直接断成两截。 刀依旧向下,擦着尉迟勤的衣甲重重的劈砍在地上,尘土飞扬。 尉迟勤顾不得擦去额头上的冷汗,猛地在地上撑起,护住尉迟迥后退,几名亲卫紧跟着上来,用手中的盾牌暂时挡住了陌刀队的前进,陌刀虽然厚重锋利,但是终究还是比不上重甲士的开山大斧,对付盾牌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尉迟迥大口喘着气,刚才的险情是他征战沙场多半辈子也几乎没有遇到过的,老将军第一次感受到死亡几乎擦着自己的脸而过。 或者说,这是老将军第一次感受到,战场、时代、命运······一切似乎都已经不是自己能够掌握的,一切都在改变,而自己似乎正在变成那个牺牲者。 环顾周围,鲁广达所部的进攻终究还是因为人数的劣势而停顿,但是汉军将士绝对不会轻易后退,汉军依托弓弩手和火枪手支撑起来的防线很是坚固,北周军队如浪潮一样拍上去,最后的结果却很惨淡,周人只能丢下满地的尸体,却连一个缺口都撕不开,甚至还被汉军几次反击,差点儿被汉军冲入自己的弓弩手阵列之中,造成灭顶之灾。 而汉军的陌刀队已经放弃了继续向前冲,因为再往前的话很有可能会导致他们腹背受敌,所以这些心里有数的陌刀手们退入盾牌后面,一边休整一边等待着下一次再往前突进的机会。 总的来说,在正面战场上,周军虽然很难向前推进,但是至少还是占据优势,在压迫着汉军打的,可是在背后,大量的汉军已经压迫上来,四面八方都是呐喊着向前冲的汉军,而北周军队的后方和侧翼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现在能够让北周军队保持向前冲击的劲头,正是因为背后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敌人的刀刃。 局势,已经危及到了令人胆寒的地步! 尉迟迥咬着牙向函谷关的方向看去。 现在能够拯救整个战局的,就只有赵王了! 第一七二六章 赵王,不能见死不救 赵王宇文招的手中虽然几乎没有多少兵马了,但是万余人还是有的,尤其是费也进利这里还有很多溃兵,也可以整合,所以宇文招并不是手无寸铁。 只要宇文招主动出城救援,那么击溃鲁广达,让尉迟迥率领残兵退入函谷关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也是现在尉迟迥最盼望的。 否则的话这数万兵马,可能真的就要交呆在这里了。 对于整个洛阳战局来说,没有了这数万兵马,将根本无法维持。 可是战斗已经爆发这么久了,为什么,为什么赵王还没有一点儿动静?尉迟迥之所以有胆量率军向鲁广达的防线突进,就是因为他指望着能够得到赵王宇文招的支持,和其前后夹击,最终击溃汉军,可是现在却是尉迟迥在独立支撑,这仗这样打,就根本没得打了。 汉军将士呐喊着向前冲,留给尉迟迥的回旋空间,已经越来越少! 此时函谷关下,被五花大绑的费也进利跪倒在地上,声音都已经带着哭腔“殿下,咱们不能再打了,南蛮,南蛮实在是有太多的新式武器,我们根本打不过,这个时候更重要的是要保住函谷关,是要保住洛阳,再打下去,函谷关的守军也都搭进去,我们还怎么守卫洛阳城?” “你这个胆小怯懦的家伙,自己畏敌如虎,竟然还扭曲事实!”站在费也进利对面的正是尉迟迥的亲信文官李惠,这个时候李惠也很是紧张,前方的局面谁都能够看得清楚,如果周军再不救援的话,尉迟迥很有可能会全军覆没! 当即李惠转身,直接挡住费也进利,对着正在徘徊的中年人拱了拱手,话音之中也有些着急“殿下,这数万大军是我们坚守洛阳的根基,尉迟将军更是大周之柱石,万万不能坐视不管。” “函谷关之中,焉有如此多的兵马还能让你挥霍?!”费也进利这个时候也着急了,大声喊道,“老将军是国家柱石,但是现在为了洛阳防务计,老将军就算是自己,恐怕也不会想我们拿着函谷关的守军来冒险,一旦失败,洛阳危矣,殿下三·······” 不等费也进利说完,已经有一名实在听不下去的将领冲出来一脚将费也进利踹倒,费也进利的脸一下子拍在地上,再艰难抬起来的时候上面已经满是灰尘和鲜血,但是他并没有愤怒,只是露出来一丝不屑的冷笑。 那是因为你们没有经历过潼关的炮火连天,只能在这里说大话,换做你们上去,保不齐还不如老子呢。 现在费也进利是坚决不能同意赵王宇文招出兵救援尉迟迥的,当然也不全是因为和他口中所说那样很有可能将函谷关的兵马都葬送掉,还因为费也进利跑回来其实就相当于将尉迟迥卖掉了,尤其是还带着对战场有重要意义的骑兵跑了回来,更是让尉迟迥几乎失去了最后的机动力量,只能任由汉军合围上来。 所以费也进利很害怕尉迟迥回来之后会和他算账。 而如果尉迟迥兵败,那费也进利就将成为函谷关中手上兵马最多的存在,即使是赵王宇文招也没有办法和他相比,更何况赵王手上军队的素质也没有办法和费也进利的这些精锐相提并论。 到时候就算是北周朝廷想要问罪,也不能把费也进利太怎么样了,一旦引起费也进利的不满,反而有可能会导致洛阳战局的彻底崩盘。 李惠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赵王并不会因为费也进利这点儿根本不符合逻辑的话动心——难道不救尉迟迥,凭借着现在这些兵马,就能够守住洛阳么,痴心妄想——而是因为赵王手中的兵马数量本来就捉襟见肘,现在洛阳各个方向又都在告急,所以赵王能够指望的只有费也进利,以费也进利如此态度,如何让他去率军拼命? 对于费也进利这样的老兵油子,宇文招也有些束手无策。 “殿下,属下虽然是一介书生,但是慷慨报国之心仍在,愿意率军冲杀,为尉迟将军和众多大周将士们杀出一条血路!”李惠沉声说道,事已至此,已经关乎到了整个尉迟迥体系内的人生死存亡,若是尉迟迥没了,那李惠这个尉迟迥的亲信幕僚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他这辈子也就完了,尤其是尉迟迥家族子弟本来这一次就是全员上阵,连一个剩下的都没有,李惠就算是想要再投靠别人也没得选,除非改换门庭。 那就真的是从头再来了。 所以李惠就算是硬着头皮也得挣扎一下。 还好他也不是一个人。 “殿下,老将军年高德劭,是大周之柱石,不可不救!” “殿下,属下愿前去救援老将军!” 不少尉迟迥的部下以及尉迟迥对他们有恩的将领们都纷纷说道。 他们的身份地位还不够,所以之前只能忍着,现在李惠主动请缨,那万万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宇文招精神一振,点了点头,他就等着这些人表态。 兵,宇文招这里还不能说一个都没有,人,倒是真的没有。 李惠虽然是个文官,但是好歹是跟在尉迟迥身边这么长时间了的,总该有点儿本事吧。 当即宇文招将城下的败兵都交给李惠,至于能不能救出来尉迟迥,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毕竟宇文招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 “殿下,南蛮骑兵并未参战,李惠一介书生,恐怕力有不逮啊。”费也进利看着这些人下去统率他的兵马,心如刀割,急忙说道,“殿下万万三思!” 宇文招看了他一眼,冷哼道“老将军是大周柱石,于大周之意义,焉能是你这败军之将、丧师辱国之徒能够理解的?来人,把这个丢人的家伙给本王押下去,‘好生’看押!” 费也进利张口结舌,不过他还是喃喃说道“败了,大周真的没有任何希望了······败了啊!” 听到费也进利的话,宇文招原本大步前行的步伐微微一顿,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费也进利,叹息一声。 老将军,希望老天保佑,你能够带着败兵成功撤退。救你,不只是为了救下这些兵,也是为了救下已经低迷不振的士气啊。 否则这函谷关、这洛阳,将守无可守。 第一七二八章 生擒李惠,赏百金 李惠却并没有侯秘想象之中的那么惊慌,他的手里提着一把剑,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个对手。 侯秘比自己预料之中的还要年轻。 年轻就很容易被眼前敌人的软弱而迷惑。 侯秘勒住战马,汉军骑兵已经在追逐败退的周军。 但是他也察觉到了什么,那就是一开始本来应该出面阻拦汉军骑兵的北周骑兵,此时并没有转过头咬着汉军的尾巴杀过来,而是直接对着汉军的主阵发动了冲击。 这才是李惠的最终目的,用这些北周的步卒来纠缠住敌人的骑兵,而自家的骑兵才是最主要的战力,争取利用骑兵的突进能力快速的在对面汉军的阵列上撕开缺口。 对于李惠来说,他所要做的就是救援出来尉迟迥,至于作为一个将领所应该考虑到的什么兵马损失多少、应该如何排兵布阵等等,李惠不会考虑,也根本就不需要考虑。因为这些兵马本来也就不是他李惠的兵马,损失了的话心疼的是费也进利——如果费也进利在尉迟迥活着回去之后还能被宽恕的话,不过就目前赵王的态度来看,可能性应该不是很大。 尤其是这些士卒多数都已经没有了什么斗志,能拉上战场也完全是李惠的威逼利诱,李惠并没有指望着他们能够再为了大周怎么拼杀用命,当敌人黑压压杀过来的时候,这些士卒拔腿就跑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有的时候事情往往会想的美好,但是当真的去做的时候却发现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所以在李惠的计划中,这些北周士卒也不过就是牺牲品罢了。 中计了,侯秘皱了皱眉。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没有什么好回旋的了,与其自己调转马头再去追杀那些北周骑兵,还不如先把眼前的这些敌人解决掉,尤其是周围的这些北周士卒也不是完全都已经害怕,其中还是有不少对建功立业存有渴望的,此时看到汉军的骑兵速度慢下来,顿时犹如疯魔一样向着这边扑过来,往往是四五个人同时对付一名汉军骑兵,仗着自己的人数优势并不是没有取胜的可能。 所以如果侯秘再犹豫的话,只可能把汉军骑兵们也陷入险境。 鲁广达,你自求多福啊! 侯秘默念一声,猛地一抽战马,率先向着李惠所在的地方杀过去,擒贼先擒王,抓住李惠再说! 李惠虽然坐在马背上、手提着佩剑,看上去镇定自若,但是他心里对于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有数的,无论是单挑还是群殴,自己可都不是侯秘的对手,这个时候最好的选择自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不等侯秘杀到身前,李惠就已经调转马头。 李惠这一走,北周军队哪里还有斗志,顿时作鸟兽散,即使是那些还指望着能够通过这一战建功立业的家伙们也已经意识到,刚才还做出来一副和大家共进退乃至生死与共的李惠,不过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留下来和汉人拼命?那是不可能的。 侯秘也没有想到李惠竟然来了这么一出,不过转念一想,李惠的目的实际上已经达到了,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转身逃命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将军,咱们怎么办?”一名偏将已经拍马过来。 现在的状况一下子变得有些滑稽,北周军队已经开始溃散,而背后北周骑兵马上就要突入汉军阵中,一时间竟然没有人管这一支汉军骑兵了。 “向前追,李惠不是想跑嘛,倒要看看他能不能跑得掉!”侯秘一咬牙下定决心,既然敌人溃散,那就让他们溃散的更彻底一些,至于背后的战场,实在是太遥远了,即使是侯秘心有余也是力不足。 而且如果能够再往前彻底把敌人尚且还有些建制的溃兵彻底打散,那么就等于在这条直通到函谷关的道路上,就只剩下了侯秘一路兵马,北周骑兵就算是能够把尉迟迥救出来,也得过侯秘这一关。 骑兵催动,汉军继续向前推进,而前方本来慌不择路的北周士卒,不少都很干脆的放下了手中的兵刃,跑了这么多次,他们实在是跑不动了,也不想跑了。 因为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战败,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自己会不会变成炮灰或者干脆就直接被清算掉——当然了北周士卒们并没有那么高的眼界,认识到现在兵马对于北周的重要性,更何况在恐惧面前,心中有什么想法也很正常。 所以与其再承受煎熬,还不如乖乖当俘虏呢。 据说大汉也没有什么虐待俘虏的习惯,尤其是大家都有华夏血统在,又不是那些鲜卑人,总不至于把自己怎么样吧? 乱世之中最缺的就是年轻壮劳力。 “生擒李惠,赏百金!”侯秘突然想到什么,高声呼喊着,同时手中的马槊点了点跪伏在周围的这些北周步卒,“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不管是我大汉将士,还是周人降兵,只要能够抓住李惠,就是百金,本将决不食言!” 侯秘这些年征战北方,战功赫赫,这百金,他还真的拿得出来。 顿时整个战场上都沸腾了,北周士卒以及汉军骑兵都拼了命的向着李惠逃跑的方向扑过去,甚至就连那些还在妄图挣扎着逃命的北周将领和兵卒,也都被身后这些甚至不久之前还是袍泽弟兄的新敌人扑倒在地。 既然主将价值一百两黄金,那么这些虾兵蟹将们就算再怎么不济,也得价值几个铜子儿吧?尤其是这些偏将里面还有不少是尉迟迥的麾下,甚至还有尉迟家的子侄,能够抓住肯定也不比李惠价值低。 李惠猛地回头,却发现汉军已经距离自己很近。 他们为什么来的这么快? 甚至还有一些身穿北周衣甲的士卒,还在向自己这边狂奔,而看他们的神情,好像不是着急想要逃命,而是在扑向敌人? “活捉李惠,赏百金!”更大的呼喊声从远处传来,李惠顿时明白过来。 而不等他继续向前,战马嘶鸣一声,已经被一根拉起来的绊马索绊倒,李惠惨叫一声,从战马上摔了下去,连滚了好几圈方才回过神来,而脖子上一凉,李惠定睛看去,一把横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第一七二九章 函谷关外几人回 顺着横刀,李惠可以看到虎视眈眈的汉军骑兵。 最终还是汉军骑兵的战马速度比较快,在几名北周士卒拉起来绊马索成功把李惠弄下马之后,汉军骑兵很快就扑了上来。不过侯秘倒也没有想要让汉军将士贪下全部功劳的意思,伸手点了点那几个手持绊马索、其实应该是立下主要功劳的北周士卒,意思是他们几个也有份儿。 那几个北周士卒急忙拜倒感谢,出手的人总共有不到十个,每个人能够分到至少十两黄金,别说十两了,就是一两黄金甚至只是不杀他们的性命,他们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不过侯秘当然不会食言,这正是一诺千金以求能够收服人心的时候,而且抓住了李惠这个战场搅屎棍,侯秘心情还是不错的。 鼓舞了几名士卒几句,侯秘又转过来看向李惠,这个时候的李惠并没有被绑起来,只不过周围一圈长矛都对着他,也容不得他有什么别的动作。 侯秘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个尉迟迥的智囊,据说尉迟迥能够在洛阳坐稳,和李惠有脱不开的关系,这绝对是个发展内政的好手,现在朝廷正是用人的时候,再加上尉迟家和朝廷皇室的关系,此人并非不可用,所以侯秘的态度自然就好了很多,当即笑着说道 “李君多谋,可惜这刀马功夫可不怎么样啊。” 李惠反倒是呼了一口气,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声音很是从容“本是文官,纵马救主将,余有多少斤两余心里也清楚,但求问心无愧而已,现在落入你的手中,愿杀愿剐,绝无悔恨。” 这一次出关救援尉迟迥,李惠早就已经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自己虽然不是尉迟家的家臣,但是跟在尉迟迥身边这么长时间,和尉迟家的家臣也没有什么区别,他的身上早就已经打上了尉迟家的标签,这辈子的荣华富贵也只能和尉迟家有关系了。 所以这一次能够救出尉迟迥,李惠就已经心满意足,能够跑回去自然最好,跑不回去也就认命了。 侯秘却摇了摇头“你还是活着比较好,来人,押走!” 李惠怔了一下,低下了头。 活着,还能干什么? “等抓了尉迟迥,让你们再凑一起,不过现在就算没有尉迟迥,建康府尉迟家的人也不少,还是皇亲国戚呢。”侯秘笑嘻嘻的说道。 李惠一时默然,确实,尉迟家族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沦为大汉的阶下囚——以现在尉迟家在大汉的地位来看,阶下囚倒也有些不妥当,毕竟李荩忱对于他们还是以礼相待,甚至传闻尉迟宽和尉迟顺已经成为了大汉新组建的金陵军事学院的先生。 这也是长期以来尉迟迥受到怀疑的原因。 李惠自诩为尉迟迥的幕僚,还没有为北周引颈受戮的觉悟,他忠诚于的并不是北周。 所以既然侯秘不杀他,他当然不会嚷嚷着要求死。 侯秘回头,看向实际上已经在不远处的函谷关。 函谷关上的旗帜很多,但是守军的身影却并不是很多,显然为了救援尉迟迥,宇文招也已经拼尽全力,此时的函谷关形同虚设,只可惜侯秘倒还没有凭借骑兵冲关的本事,没有任何大型攻城器械,冲到函谷关下也不过只是硬生生的被敌人用乱箭收拾一通罢了。 侯秘才不去讨这个不快呢。 反正今天拿下尉迟迥,再攻克函谷关也不过就是几天的事情。 背后杀声再起,侯秘勒住战马“我们回去!” 不知道今天还有多少人能够活着回到函谷关,侯秘希望这个数越小越好。 ———————————— “伯父,我们走!”尉迟勤大呼道。 一支箭矢掠过,直直的插入他的肩头,尉迟勤吃痛,拼命挥动的刀阻挡迎面而来的箭矢,同时策马快速向前,护住尉迟迥的身侧。密密麻麻的汉军将士正从后面扑上来,反倒是他们的前方,一条道路已经被鲜卑骑兵硬生生的打开。 腹背受敌,即使是鲁广达早就已经做好了一些准备,还是因为寡不敌众而不得不先向两侧收束兵马。汉军的弓弩手和火枪手本来就已经集中在了面向尉迟迥的方向,此时也来不及再扭过头来对付周人,所以当北周骑兵杀过来的时候,汉军几乎只能凭借步卒的血肉之躯和他们抗衡。 这显然并不是划算的买卖。 尤其是已经提起速度向前突进的骑兵,根本不是步卒仓促之下能够挡得住的,就算是鲁广达想要让汉军将士们去挡住,汉军将士也往往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以鲁广达只能先让开道路,只是随着北周骑兵的速度降低,这让开的道路随时都可能会合上。现在汉军的弓弩手和火枪手已经沿着“通道”两侧向敌人射击。 外围的北周骑兵虽然还在勉强挣扎着想要向外拓展阵线,但是鲁广达并不打算再给他们一点儿机会了,长矛如林,甚至就连火枪手们都上了刺刀,逼迫着北周骑兵一点点后退,任何敢于挥动马刀上前的,就算侥幸能够在火枪和箭矢之下活命,也会很快被密密麻麻的长枪捅刺成筛子。 尤其是陌刀队很快就赶到了战场,挥动着的大刀在阳光下闪动着凶光,北周骑兵们的瞳孔都在收缩。 他们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留给尉迟迥的时间不多,所以尉迟勤很紧张。 北周步卒快速的通过骑兵们勉强维持的通道,而汉军的陌刀队已经开始进攻,当刀抡动起来砸入人群中的时候,一片血色。北周骑兵本来就已经丧失了速度,在这陌刀面前更是几乎没有什么抵抗能力。 第一刀下去,战马嘶鸣,第二刀下去,就连人恐怕也免不了变成两段。 陌刀的威力本身或许并没有那么大,但是为了维持这条缺口,鲜卑骑兵们散的实在是太开了,而陌刀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陌刀手汇聚成队列对一个两个零散目标的斩杀能力,可以说陌刀所到之处,北周骑兵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将军,我们必须要走了!”尉迟勤大吼道。 尉迟迥勒住战马,看着身边的将士不断倒下,身后的杀声也越来越近,他有些恍惚。 第一七三零章 打断了脊梁 不过尉迟迥到底是尉迟迥,很快他就回过神来,沉声说道“再等等,让更多的人能够活着离开。” 尉迟勤怔了一下,叹了口气。 他知道老将军的意思,鲜卑骑兵冲过来就是为了救尉迟迥的命,尉迟迥离开了,鲜卑骑兵们自然也就不想再打下去,到时候骑兵一退,尉迟迥身后尚且还有的至少上万溃兵就将成为敌人的囊中之物。 救援尉迟迥,这些出身鲜卑的将士们义不容辞,但是要说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这些随时都有可能溃败反水的北周汉人士卒的性命,他们当然会觉得不值当,要知道战斗刚刚开始的时候,鲜卑骑兵本来气势汹汹的对着汉军骑兵冲过去,结果被汉军骑兵耍了一个晕头转向不说,而且最后竟然还被自家的步卒给冲散了,甚至被裹挟着一路撤退到了函谷关。 对于这些本来就想要和敌人大战一场的鲜卑将士们来说,显然这是耻辱,因此他们对周围的这些汉人士卒更是多了几分不信任,你们除了捣乱之外还有点本事干什么? 这场大战若是全都换成我们鲜卑人,何必让老将军最终因为腹背受敌而不得不撤退? 但是在尉迟迥的眼里,一切自然不能这么狭隘,北地汉人的数量在北周国内依旧占据大多数,如果不能团结这些北地汉人,用天地君师亲、效忠君王的思想束缚他们,用袍泽弟兄生死与共的情谊感化他们的话,那这些北周的汉人恐怕对于北周将会更加没有归属感。 尉迟迥最害怕的其实并不是汉军将这些北周将士们赶尽杀绝,如果汉军大肆屠戮,那尉迟迥甚至还非常欢迎,因为这就意味着大汉主动在把人数实际上并不比大汉少多少的北地汉人主动的推到了北周的怀抱中,但是如果李荩忱宽待俘虏、安抚百姓,那么对于北周将会是一场噩梦。 尉迟迥没有办法给李荩忱做决定,但是他还是能够给北周这边做决定的,因此至少在北周这边,尤其是在至关重要的军队上,尉迟迥绝对不允许因为鲜卑和汉人之间的隔阂到导致两个民族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全面爆发。 对于北周,那意味着自己的脊梁将会被直接打断,也将是灭亡的前兆,就算是再有一百个洛阳城、函谷关,也挡不住人心的涌动。 尉迟迥明白的道理,尉迟勤倒也并不是想不明白。 可是······ 尉迟勤现在也得从实际情况上考虑,现在四面八方包围上来的汉军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将这苦苦挣扎的周军队列吞没,而随着周人逐渐沿着这条通道向外撤退,留下来的周军将士们也几乎没有什么抵抗下去的,只想着下一个跑出去的能够是自己。 此时还在外围苦苦支撑、勉强抵挡着后方汉军猛烈进攻的也就只剩下尉迟勤和尉迟祐等人艰难集结起来的一些亲信骨干力量,这些将士多数都受到过尉迟家的恩惠,或者本身就是类似于尉迟家的部曲和亲随家将,所以现在当尉迟迥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他们尚且还能够浴血厮杀。 可是这些人终究数量不多,再加上刚才作战的时候主力也是他们,所以此时早就个个身上挂彩,面对全副武装、车轮进攻的汉军,也不过就是在勉强坚持罢了。 就连尉迟勤和尉迟祐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将士们还能够坚持多长时间,只能期望他们还能尽可能再撑一会儿。 尉迟迥闭上眼睛,叹息一声“这些必然已经走不了了,就让他们牺牲还能有所价值吧。” 尉迟勤一时默然。 是啊,这些亲卫和尉迟家的部曲们冲上去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不可能再活着离开,同样正是因为必死的信念推动着他们和汉军不断拼杀,而让他们的牺牲变得更有价值,自然就是让更多的将士能够逃出去,现在杀出去的将士,未来自然就是尉迟迥能够赖以重整旗鼓的根基所在。 “砰砰砰!”汉军的火枪手顶了上来,也宣告了北周军队的末日,就算是再骁勇善战的北周士卒,面对几乎顶着胸口的刺刀和枪口,也没有多少还手之力。 一排排周人倒下,有的正面汉军,有的落荒而逃,无论是战还是逃,在火枪面前自然是一视同仁。 “阿爹,撤吧!”尉迟祐浑身是血,策马从后面上来,他的身后甚至已经可以看到汉军摇曳的赤色旗帜。 尉迟勤的几名亲卫奋力扑上去,帮助尉迟祐拦住了这些突入北周军队腹心之中的汉军,而汉军出现在这里也说明外围的周军显然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尉迟迥还没有说话,尉迟勤已经一把握住他的马缰,策马向前奔驰。前方的鲜卑骑兵已经抵挡不住汉军源源不断的压迫,主要还是汉军的陌刀手甚至重甲士都已经顶了上来,后方还有火枪手和弓弩手提供支援,骑兵们在这些自己的克星面前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不过鲜卑骑兵们还是很希望能够通过救出来尉迟迥来证明自己的,所以大部分骑兵都是尽量的向尉迟迥的方向靠拢,而不是向外围突出去。 尉迟迥环顾周围,骑兵应该还有四五百人。 从三千人到四五百人,这还是这场战斗中损失比较小的队伍。 天知道大周在这一战中到底丢下了多少兵马! 尉迟迥顾不上心疼,此时更重要的就是杀出去“冲!” 北周骑兵们这一次再无顾及,开始往外拼杀,而汉军的弓弩一次又一次的覆盖他们的队伍,前面的人几乎都变成了刺猬,但是依旧保持着向前冲击的姿势,人已经断气,马还在飞奔。 汉军一层一层的围上来,北周骑兵一层一层的杀开。 不断有人落马,但是活下去的渴望依旧让他们能够不断地在敌人的阵前撕开一条缺口。 鲁广达看着眼前这一幕,后悔是真的后悔,别说五十个,就算是此时手里有三十个重甲士,鲁广达都有信心能够拦住他们! 其实根本就不用拦住他们,只要能够稍稍的阻拦他们的速度,后续的援军就可以赶上来,把他们死死围困住。 第一七三一章 断后也是老夫来 可是鲁广达的手里没有啊,单纯凭借陌刀队以及这些同样久战疲惫的汉军将士,想要拦住一心求活路的敌人,实在是太难了。 鲜卑骑兵堪称北周精锐,果然不是徒有其表,这一番冲杀,汉军将士可谓是损伤惨重,尤其是双方混战,火枪手和弓弩手也不敢贸然射击,最多也就是抓住机会来上一下,根本不足以影响大局,阻拦北周骑兵,汉军将士也必须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组成防线! 看到汉军将士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鲁广达也感觉到了肉很痛,但是有些战斗却是无从避免,必须要打下去。 “大汉!”汉军将领们同样从鲁广达这里得到了死命令,所有的人都手持刀剑努力的向前,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立刻补上去,无论是仗主和幢将还是军中的司马和长史,甚至就连在军中一向被称为“老夫子”的主簿们也都提着刀剑要往前冲。 还好鲁广达不至于没有一点儿理智,让人把这些老夫子们给拉了回来,你们这点儿胳膊腿儿的还是不要冲上去添乱了比较好,就算是战败了,有你们在,军中的士气也不是不能鼓舞起来,连你们都死了,那岂不是显得我鲁广达实在是太无能了? 尉迟迥和北周骑兵还在艰难的一步步向前推进,这个时候早就已经没有什么阵型,没有什么编制,双方骑兵和步卒就这么交叉混战在一起,任何一个人面对这样混乱而且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改变的局面,也做不到去控制节奏,一切只能看每一个还在拼杀的将士有多用命,甚至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看到萧世廉的将旗已经出现,鲁广达深吸了一口气,有萧世廉在的话倒是不需要自己再去考虑指挥了,那接下来自己所需要做的就是身先士卒,尽一切可能拦住这该死的尉迟迥! “突进,突进!”尉迟勤也在大喊,他起到了开路的作用,前方的北周骑兵基本上都已经被消灭干净了,尉迟勤此时实际上已经是前锋,汉军的长枪几乎对着尉迟勤的面门和胸口就戳了过来,几乎不给尉迟勤多少反应的机会。 尉迟勤闷哼一声,长枪已经刺中了他的肋骨,不过应该没有伤害到要冲,尉迟勤吃痛,下意识的低头,反倒是正好躲过了更高处的那支长矛,而不等他反应过来,两面盾牌已经一左一右攻过来,夹住他的战马,不给尉迟勤任何一点腾挪的机会。 尉迟勤只感觉一股力量拽住了自己的腿,而战马嘶鸣一声,显然被什么刺中,登时翘起马蹄,也顺带着将尉迟勤向后带,尉迟勤重心不稳,再加上两侧的汉军将士一边推、一边拉,直接把他从马背上拽下来,一张大网登时从头顶上罩了下来,尉迟勤连着挣扎了两下,但是这网只是把他缠的更加牢固。 这种类似于渔网的东西,本来就是捉拿敌人斥候用的,最适合对付落单的敌人,在汉军重围之中的尉迟勤,和落单也没有什么区别,在这之前,汉军的火枪手就通过一次抵进射击击杀了尉迟勤身后的几名亲卫,将尉迟勤和更后方的周军暂时分隔开来。 那个时候尉迟勤就已经意识到事情可能有些不妙,但是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反正尉迟勤已经做好了战死在这里的准备,只是没有想到汉军竟然打算活捉他,这是尉迟勤没有想到的,一下子被渔网罩住,尉迟勤越是着急想要挣扎出去,越是让这渔网缠绕的结实,最后不知道是谁给了他一闷棍,头盔已经掉落的尉迟勤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将军!”几名北周骑兵着急的想要向前抢人,但是汉军长矛手已经排成整齐的队列挡住他们。 而就当汉军忙着对付尉迟勤的时候,旁边杀声再起,原来尉迟祐抓住这个时机,护卫着尉迟迥从汉军的侧翼硬生生杀了出去! “哪里走!”鲁广达瞠目欲裂。 很明显,不管尉迟勤主动还是被动,他都变成了一个诱饵,牵制住了汉军,尤其是牵制住了汉军之中应该算唯一在这乱军之中还算勉强具有远程输出能力的火枪手。 结果反倒是给尉迟迥和尉迟祐一个机会。 鲁广达也没有想到尉迟迥竟然会对尉迟勤见死不救,不过转念一想确实,尉迟勤落入汉军的重重包围之下,如果尉迟迥再去救他,那么正中鲁广达下怀,肯定这剩下的北周骑兵就像是葫芦娃救爷爷一样一个个的去送死。而如果不救尉迟勤,那么保不齐还能趁此机会杀出一条活路。 刚才尉迟迥在战场上的盘桓,让鲁广达把尉迟迥想象的实在是太仁慈以及太优柔寡断了,别忘了这也是曾经战场上浴血杀敌的老将,论心志之坚硬,恐怕就算是鲁广达也无法与之相比。 轻敌了! 鲁广达很是恼怒,自己麾下的将士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是如果能够拦住尉迟迥,那么这些牺牲就都是值得的,可是如果尉迟迥跑掉了,别说是尉迟迥了,就算是这里有一个人跑掉,鲁广达都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些倒下的袍泽弟兄! 尉迟迥他们已经只剩下寥寥可数三四十人,这是三千北周骑兵除了一开始就跟着步卒一起退出去的少数百余人之外仅剩下的人了,现在这三十多人竟然硬生生的从密密麻麻的汉军之中杀了出来。 若是换在从前,用步卒对付声名远扬的鲜卑骑兵,哪怕是上万人对付区区三千骑兵,能够击溃敌人骑兵,那也是值得大吹大擂的事情了,可是现在的汉军装备精良、士气高昂,更重要的是本来尉迟迥就是瓮中之鳖了,竟然还能被他跑出去,那就是耻辱! 前方马蹄声阵阵,汉军骑兵呼啸而来,如一个扇面,封锁住了北周骑兵能够通往函谷关的道路。而汉军步卒们也都提起一口气,拼命的向这边追赶,只不过步卒终究跑不过战马马蹄,也就是几名将领的亲卫骑还能死死追赶在后面。 箭矢不断地射过来,也不断有北周骑兵中箭倒下。 尉迟祐大声喊道:“大将军还请先走,属下断后!” 尉迟迥一把勒住战马:“老夫风烛残年,就是断后也是老夫来!” 第一七三二章 咱们都是一家人 不过还不等尉迟迥转身,尉迟祐已经抄起马鞭对着尉迟迥的马屁股狠狠抽了一下,战马吃痛,嘶鸣一声,拔腿狂奔,尉迟迥没有料到尉迟祐竟然还真的敢违抗自己父亲的命令,一下子被战马带着向前面的树林冲了过去。 而尉迟祐策马转身,除了两名尉迟迥的贴身护卫跟着他之外,其余的北周骑兵也都勒住战马,为主将争取最后的求生机会,这是他们所能做的最后的事情。 侯秘同样怒目而视,他能够看到那道继续向前的身影,但是他也知道眼前的这些北周人在全部死绝之前是不会允许他们再往前一步的。箭矢呼啸着从侯秘身边掠过,周人正在疯狂的放箭,只可惜他们的人数还是太少了,很快汉军弓弩手就给予了他们猛烈的还击。 不过尉迟祐也不傻,当即策马开始向后跑,而北周骑兵也四散开来,他们不过只有三十多人,四散之后,似乎整个原野上都是零零散散的周人骑兵。 侯秘根本就不管这些家伙,周人骑兵散开来,一个两个人根本不足以再造成任何威胁,侯秘甚至巴不得尉迟祐这么做,所以他根本没有任何停顿,依旧向着尉迟迥的方向拍马狂追。 而尉迟祐带着周围重新汇聚起来的四五个人纵马向后飞驰,在队伍散开之中想要再聚拢起来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而且本来尉迟祐的意思就是让大家再寻找机会能够分头突围。 总共就这几个人,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尉迟祐倒是还没有天真地以为自己真的能够争取到多少时间,尽可能的引诱敌人分兵才是最重要的。因为这三十几个人分开向不同的方向跑,远远地只能看到绰绰约约的人影在交错移动,就算是视力和脑子再好的人,过不了一会儿也得混淆了这三十几个人之中那一个人的去处。 汉军步卒也已经从斜地里压上来,有七八名慌不择路的北周骑兵几乎是正面撞上了汉军步卒的大阵。而此时汉军骑兵也通过不断的分兵包抄合围,逐渐切断一名名北周骑兵的去路。 “尉迟祐,哪里走!”侯秘大吼道。 距离拉近,前方的这个身影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到身上的衣甲,只有北周的高级将领才有资格穿戴这样的衣甲,而且魁梧的身材肯定不是尉迟迥这样上了年纪的老人,那就只有尉迟祐了。 侯秘手中的标枪几乎是擦着尉迟祐的头皮飞了过去,尉迟祐霍然勒住战马,显然他很清楚自己已经没有逃跑的必要了,自己这匹战马不过是自己的战马战死之后亲卫们匀给他的马,论马力肯定没有办法和侯秘那精选出来的西北大马相比,如果继续这样跑下去,自己胯下的战马只会先累死。 相比于变成步卒狼狈的逃窜,尉迟祐更希望作为一名骑兵和敌人战斗。 侯秘解下马鞍上的马槊,点了点尉迟祐。 尉迟祐深吸一口气,猛地策马向前,他手中拿着的是同样从战死亲卫那里捡来的大刀,虽然尉迟祐之前没有怎么用过大刀,但是论力道他作为草原儿郎自然不差,哪怕是经过了一场浴血厮杀,这刀抡起来再狠狠的迎头劈砍,所携带的罡风也让侯秘全神贯注。 “当!”马槊架住了大刀。 侯秘果断的丢掉了沉重的马槊,横刀早就已经抽出来,直接劈砍向尉迟祐的胸口,尉迟祐也赶忙将根本来不及回转的大刀丢掉,堪堪侧身躲过这一下,而侯秘狠狠一拽战马,战马颇有灵性,竟然还真的明白侯秘想要让它做什么,向前一步,直接顶在了尉迟祐的战马上。 那战马嘶鸣一声,向旁边连连侧步,而本来就在闪身躲避侯秘这致命一刀的尉迟祐猝不及防,一下子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侯秘大笑一声,手中的横刀已经架在尉迟祐的脖子上。 这家伙很明显没有什么战场搏杀的经验,就是单纯依靠自己的勇武罢了。 论杀人和抓人的技巧,侯秘还是颇为自信的。 考虑到这家伙毕竟还是尉迟家的人,所以活捉自然比杀掉好,否则根本用不了几个回合。 不过······ 侯秘看着漫山遍野搜剿尉迟迥的汉军步骑,不由得摇了摇头。 尉迟迥久在这一片山水里作战行军,想要抓住他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啊。 然而不管抓不抓得住尉迟迥,今天这一场大战已经注定了是一次大胜,逃出生天的北周步骑加起来也不过就是万人的样子,也就是说北周军队今天至少丢下了四五万以上的兵马,这已经可以动摇到敌人在函谷关甚至洛阳的布局。 尤其是这四五万可都是多年征战的精锐,对于北周来说,的确是大出血了。 尉迟迥啊尉迟迥,就算是你跑,又能够跑到哪里去? 侯秘饶有兴致的扭头问尉迟祐:“喂,你觉得你爹能跑得掉嘛?” 尉迟祐只是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而侯秘自讨了个没趣,扬了扬手中的马鞭,不过终究还是没有打下去。尉迟祐本来都已经闭上眼睛等着这个家伙因为自己的挑衅而生气,此时没有感受到什么,顿时抬起头来,只见侯秘摇头苦笑: “这家伙毕竟也是尉迟先生的弟弟,终究还是打不得啊。” 尉迟祐察觉到什么,挣扎着站起身来:“你说的尉迟先生是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你的两个兄长。”侯秘哈哈大笑,“怎么,你们还不知道他们活着?” “两位哥哥还活着?”尉迟祐顿时打起精神。 侯秘冲着南方拱了拱手:“这是自然,陛下慈悲,看在贤妃娘娘和元太夫人的份儿上,肯定不会将你们这些生擒活捉的尉迟家人怎么样,甚至你们也算是我大汉的皇亲国戚,这一战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好打的,非得要打下去······” 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打的? 侯秘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谁和你是一家人?”尉迟祐冷哼一声,在心里默念一句,不过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自己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找麻烦,因为在他的心里已经有热流滚动。 两位兄长还有母亲,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啊,他很想能够活着见到他们。 第一七三三章 匹马还 尤其是大哥尉迟宽,当初襄阳之战后,大家只道是大哥已经战死,之后便是音讯全无,后来曾经一度收到了南方来的家书,说是大哥还活着,只不过大家都知道南方来的家书肯定本身就是南朝离间攻心的手段,所以不管是谁都不管把这往心里去。 现在侯秘应该不会欺骗自己的——在这种情况下欺骗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意思——因此尉迟祐也没想到现在竟然能够得到确切的消息,大哥不但还活着,而且应该还活的好好地。 另外还有母亲····· 孩儿不孝,不能拯救母亲于水火之中,现在倒是也沦入魔掌了。 尉迟祐想到这里,一时黯然。 而几名汉军士卒上前推了他一把,尉迟祐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大军已经开始整队开拔,那些散出去的步骑也都快速的收拢回来,汉军开始在距离函谷关不远的地方安营扎寨。 看着这些汉军将士精神不振的样子,应该可以猜测到最终还是让尉迟迥跑掉了。 萧世廉就算是再想抓住尉迟迥,也不可能把这久战疲惫之军全部都散出去,也就是让斥候再把这森林翻一遍,大军去搜山自然不太现实了。而且就算是没有抓住尉迟迥,对于萧世廉来说,也不至于影响到现在的大局。 通过这一战,萧世廉已经足以证明自己有战胜尉迟迥的能力,自然就能够起到振奋士气的作用,当务之急不再是抓住这个败军之将,而是突破函谷关,杀向洛阳! 从潼关到函谷关,汉军虎翼军一路上可算是不断地啃硬骨头,萧世廉也担心自己动作再慢一点儿的话,恐怕打洛阳都没有自己什么份儿了。 老天庇佑爹爹啊,也庇佑大周。 尉迟祐心里默念一声。 而周围的汉军发出整齐的口号声,即使是报数的声音都带着一股凛冽杀气和高昂斗志。 尉迟祐看着眼前这一幕,也只能暗暗叹息一声。这一场大战,自家人的脊梁骨就算是被打断了啊。 ————————————-- 尉迟迥终究还是跑到了洛阳,他应该是穿过函谷关南侧的熊耳山直接回到洛阳的,对于洛阳这一带的地形地势,尉迟迥的确不需要别人再多担心。 不过尉迟迥也没有再折返函谷关,一来从山中走出来其实已经距离洛阳很近了,二来函谷关那边不需要尉迟迥再回去,就在函谷关外大战的第二天,经过短暂休整的汉军就对函谷关发动了猛攻,在汉军火炮和投石机的饱和打击下,函谷关上层建筑几乎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抹平,城头之上根本没有立锥之地。 北周赵王宇文招无奈之下只能带着本身就没有多少斗志的败兵一路撤退到了河南城。 所谓河南城,在谷水之南、洛水之北,其实也就是后世洛阳城北的位置,只不过这个时代的洛阳城尚且在后世洛阳的东北靠近白马寺的地方(今汉魏洛阳城遗址),所以河南城虽然冠以“河南”之名,实际上只是管辖洛阳城的河南尹手下一座卫城罢了,城池规模并不算很大,不过因为本身就是屯兵用的,所以城高池深倒也算得上。 在河南城南,尚且还有兵粮屯驻重镇名为柏亭,现在宇文招就勉强依托这两处地方防守,谷水虽然算得上一条比较大点儿的河流了,但是其从西向东的流向只会方便汉军运输粮食,对于周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过了河南城就是洛阳不说,河南城还位于谷水以南,而洛阳却位于谷水以北,所以为了能够遮蔽洛阳,宇文招甚至还不得不派遣一路兵马在北岸扎寨。 一条谷水加上一条洛水,就已经把洛阳西侧防务的空间给切割的颇为分散,这也是为什么尉迟迥之前便坚持要把战斗推进到函谷关外,否则敌人想要突破这样的防线,属实是太容易了。 但是事已至此,周人也别无选择。 尉迟迥匹马生还的消息,李荩忱知道的并不比萧世廉晚,因为李荩忱此时也已经动身在北上的路上。 尉迟迥跑了,让李荩忱觉得有些遗憾,不过汉军取得函谷关大捷,这点儿遗憾倒也算不得什么,手中只剩下一群残兵败将,李荩忱倒是想要看看尉迟迥和宇文招还打算凭借什么翻盘! 李荩忱这个时候北上,实际上已经不算快了。 淮北战斗结束之后,汉军当真可以说是所向披靡,尤其是王轨身死,整个淮北的北周军队群龙无首,只是一路溃败,汉军水师沿着淮水支流长驱直入,先是协助吴惠觉快速突破楚州和徐州,让吴惠觉能够一路杀向青州,紧接着又转运陆子才所部沿着颍水直接抵达许昌城下,让陈智深和陆子才能够合兵一处,直接扑向轩辕关。 而原本就大败北周军队于清江口的汉军,也以扬武军为前锋,明摆着就是要让扬武军报清江口之仇。不过清水主要连接徐州西侧和淮水,对于汉军来说这已经不是主要的进攻方向,所以扬武军转而沿着涡水北上,一路突破南谯郡(今蒙城)、南兖(今亳州)。 然后分兵一路从西侧向东,配合吴惠觉从东侧向西进攻梁郡(今商丘),而另一路则沿着涡水一路到底杀向涡水的源头——淮阳,所到之处,北周军队已经很难组织起来多少有效地抵抗。 本来北周军队的防御重心就在淮北前线,这些后方的城镇,其中虽然不乏有梁郡、淮阳这样历史上也算赫赫有名的存在,但是这些城镇本身就是在平原上,历史上之所以因为梁王刘武死守之名而名传史册,主要还是因为守城的人,和城外的地利倒是没有太大的联系。 此时汉军呼啸而来,守城的北周军队能跑的早就已经跑了,而不能跑的则很果断的跪在了城外。 天下大势已经如此,大家还有啥好为北周卖命的? 而李荩忱这一次倒是没有冲在前面,因为汉军向前推进的速度太快,沿途一路上几乎只是在不断地从那些投降的北周官员将领手中接收城池,虽然绝对称得上顺利。 但是地方上的安全实际上很难保障,尤其是有不少不想投靠大汉或者想要趁着战乱浑水摸鱼的流寇盗贼以及被冲散的散兵游勇。 第一七三四章 移驾北上 这些和孤魂野鬼一样的家伙们,一路向前的汉军根本来不及在乎,只能交给后续的友军进行扫荡,因此随时都有可能在李荩忱北上的时候冲出来,若是惊到了陛下,那前面开路的将领怕是少不了要吃罪过。 哪怕大家都很清楚在羽林骑的护卫下,能够为难到李荩忱的人恐怕这天下都能屈指可数,可是谁都不敢冒险。 更何况现在正是凯歌高奏的时候,您老人家还是乖乖等在后面就是了,着什么急呢! 之前李荩忱率领骑兵驰援梁郡,那是无奈之下,大家一时头脑发热也就只能认了,之后就算是知道整个过程根本没有任何惊险的杨素,自己也都是背后冒了一身冷汗,所以坚决不允许李荩忱跑得那么快了,鬼知道哪里会不会冒出来一支冷矢。 越是现在局势顺利,大家越是谨慎小心。 因此当作为前锋的扬武军已经开始扫荡陈留(今开封)城南的北周军队时候,李荩忱方才姗姗从梁郡动身,沿着颍水北上。 李荩忱并没有选择东路,而是选择了中路,主要还是因为进攻洛阳还是需要李荩忱这位皇帝陛下亲自坐镇的,而现在西路的萧世廉已经艰难突入函谷关,中路的陈智深也在进攻轩辕关,只有东路的汉军距离东侧的虎牢关最远,而且按照大汉的战略布置,东路汉军也将不再以突破虎牢关杀入洛阳为主要战略目标。 一来经过函谷关一战,北周在洛阳的军队数量无疑受到了重创,二来宇文宪也不可能坐视洛阳受到围攻,毕竟这是北周在大河南岸唯一还能数得上的落脚点,几乎没有多少兵马又偏在东侧的青州根本起不到多少作用,所以这是宇文宪必然会救援的地方。 有一路兵马直接陈兵大河南岸陈留一线,自然能够威胁到邺城,同时起到阻挡宇文宪的作用。 因此为了稳妥起见,李荩忱还把主持轩辕关战事的裴子烈调往了扬武军,由裴子烈统筹扬武军布置陈留战事。 本来在之前李荩忱是打算让裴子烈统筹中路战事的,但是陈智深在许昌之战中的表现还是说得过去的,再加上后面还有曹忠坐镇,所以裴子烈再坐镇许昌指挥中路作战的意义自然也就不大了,更何况李荩忱要入洛阳,必然会走中路,所以让裴子烈去统筹东路也是必然的。 因为被李荩忱从这边调到那边,再从那边调到这边,裴子烈在军中也被戏称为“救火员”,哪里需要就去哪里。不过对于裴子烈和萧世廉这样已经作为陛下左臂右膀而出名并且位极人臣的来说,手中本来就没有掌握多少兵权——已经有朝堂上的高位,如果还想统筹兵马,那你想干什么,是割据还是造反? 就算是李荩忱硬是要把军队塞给裴子烈和萧世廉,两个人也坚决不会要的,而且根据大汉的军制,平时统带兵马的实际上是军中长史、司马和主簿这三位一体的结构,而作战的时候指挥兵马的实际上是各部将领,而一般杂号将军以上的将领,只是起到调动下面将领的作用。 也就是说这些兵并不是任何将领的私兵,而是忠诚于朝廷的兵,哪怕是实际上可以指挥每一名士卒的杂号将军,也只是在作战的时候有这个资格而已。 萧世廉也好,裴子烈也罢,只要战事需要,他们可以挂帅一方,也可以来回奔走,这不会影响到他们任何功绩评定,因为这本来就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 船行颍水上,李荩忱合上一本奏章,看向窗外的山水。 颍水连接淮水和许昌,在数百年前曾经也是曹魏腹心所在,而且颍水沿岸多出人才,整个三国和南北朝初年的大世家人才多有颍州出身的,即使是现在人才的数量也不在少数,北齐的不少汉人人才都是出自于这一片土地。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些大世家虽然现在已经在多年的战乱中受到了重创,但是终究还是有底蕴在的,比如现在正在北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的闻喜裴氏和清河崔氏,还有这两个世家众多的附庸,都是不可忽略的力量,而这些附庸之中就有颍川荀氏。 颍川荀氏绝对算得上一个在汉代到整个南北朝名声显赫的家族了,从当初的荀氏八龙到后来的荀彧和荀攸,再到后来南渡,荀氏在很多历史关键时期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包括现在大汉的地方官员之中还有不少荀氏子弟,而在北方,至少颍水这一带,荀氏依旧是影响力完全不可忽视的的大家族。 不过李荩忱也只是对荀氏的人才感兴趣而已,对于荀氏的态度他并不感兴趣。 大汉已经完成了科举制度的改革,世家现在不过是依靠着本家多年以来的文化积淀在苟延残喘罢了,时间一长,世家自然而然也就会和历史上唐宋明清时期那样逐渐消散,即使是某个家族会因为某一代人多有人才而煊赫一时,也会在短短几代人内再一次衰落。 所以李荩忱完全不需要再寻求世家的支持,甚至他不介意趁着这一次北伐,将那些还对世家制度的延续存有幻想的人直接扫入历史的垃圾堆中,就让他们给北周陪葬吧。 当然了,现在李荩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那就是尽可能快速的拿下洛阳。 随着战争时间的延长,现在已经是夏末初秋时节,如果不能在冬天来临之前解决洛阳的敌人,那么李荩忱很可能要面对一个很尴尬的问题,那就是宇文宪随时可以通过上冻的大河向洛阳转移兵力,而大汉强大的水师那时候面对结冰的大河也将毫无用武之地。 所以在冬天之前拿下洛阳,甚至把战线一路向北推进到大河以北,才是当务之急。 为了能够实现这个目标,不但李荩忱自己亲自前往洛阳,而且还选择了颍水,放弃了沿着清水北上前往吕梁山祭奠一下李成和那些童年伙伴、村民们的机会,转而让李怜儿代表自己去上三炷香。 毕竟从清水再转向洛阳,中间必然会耽误大量的时间,此时李荩忱最需要的还是时间。 第一七三五章 怎么对付尉迟迥 能够用王轨的脑袋祭奠李成阿爹他们,想必他们的在天之灵也可以欣慰了,只求他们能够保佑自己攻破洛阳、杀入邺城,北伐成功。 等自己北伐成功,凯旋归来的时候再好好的祭奠他们。 “臣参见陛下!”杨素和陈禹联袂而来。 李荩忱微微颔首,摆了摆手示意赐座,旋即说道:“函谷关之战的捷报你们也都看到了。” 杨素点头:“臣等为陛下贺。” “只是拿下了函谷关,洛阳还远着呢。”李荩忱沉声说道。 杨素和陈禹交换了一个神情,他们一个出身北方,一个长期搜集北方的情报,倒是明白李荩忱的意思。 洛阳在之前的北齐和北周对峙之中,无疑已经被发展成了一个要塞和防御体系一样的存在,洛阳这两个字已经不单单是指的这一座城,还包括洛阳周边林立的城塞、纵横的壕沟以及从北邙一直延伸到龙门的连绵营寨。 当年北周和北齐几次对决洛阳城外,北周军队都难以前进丝毫,最后竟然还是从北方晋阳方向取得的突破,由此可见洛阳之坚固,即使是北齐那几代皇帝一个比一个能乱搞,也没有办法动摇洛阳城防之根基。 现在汉军在西侧只是逼近河南城,在南侧更是还没有突破轩辕关,所以距离洛阳的核心防线——北邙和伊阙龙门还远着呢。 这一场大战,可不是那么好打的。当初北齐能够依托洛阳城几次以弱胜强,现在尉迟迥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启禀陛下,”陈禹紧接着开口,“此次函谷关之战,没有生擒尉迟迥或许有些遗憾,但是尉迟迥匹马返回洛阳,从他的子侄到幕僚,基本都落入我们的手中,一来尉迟迥身边已经几乎没有多少能够信任之人,二来尉迟迥此时孤身返回,他的家眷和子侄都落入我们的手中,谁能够保证尉迟迥依旧对周人忠心耿耿?” 李荩忱微微颔首,洛阳之战最令人担心的就是经验最丰富的尉迟迥,要说对洛阳的熟悉程度,就算是宇文宪恐怕都不是尉迟迥的对手,这一次尉迟迥兵败的如此狼狈尚且还能逃出生天,也可见一斑。 但是的确,这一战大汉又生擒尉迟勤和尉迟祐,尉迟迥的身边已然没有多少能用之人不说,就算是宇文宪依旧还能相信尉迟迥,北周朝堂上的其他人呢? 难道所有人都觉得尉迟迥依旧还会忠心耿耿、斗志昂扬的为大周而奋战? 尉迟迥的心里是不是早就已经丧失了斗志,根本不打算和大汉拼命以求能够保全自己的家属后人? 甚至会不会尉迟迥根本就已经被汉军俘虏了,故意被汉军放回来充当内奸的? 更甚至会不会这一战本身就是尉迟迥和大汉之间勾结的阴谋,趁机葬送掉北周防守洛阳的主力?毕竟当初尉迟迥要求出关和汉军决战的时候,就曾经有很多人提出异议,甚至就连宇文宪也曾经多次询问尉迟迥的意见,只不过尉迟迥力排众议,出兵函谷关而已。 现在尉迟迥战败了,那说明什么,是尉迟迥专权独断还是本身就没有能力? 尉迟迥这样的名将,其能力那是公认的,没有什么好质疑,那就说明肯定是他的心态或者思想出了问题,那么会是什么问题呢? 杨素和李荩忱都想到了这一点,下意识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如果能够从舆论上再狠狠地打击一下尉迟迥,从而大幅削弱周人的士气,甚至还有可能试着能不能引发周人的内乱,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只可惜现在大汉留在北方的许善心已经处于被软禁的状态——宇文宪倒是还不至于把许善心怎么着,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并不算什么,历史上被砍掉脑袋的使者也不少,关键就是一来战斗进行到现在对于宇文宪是完全不利的,宇文宪奢望能够有一场胜利之后以此为凭和大汉再一次谈判,到了那个时候还得需要许善心开口说话呢,二来北周国内的几个大家族也在想办法保全许善心,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许善心就是他们之前曾经为大汉做过贡献的证明,若是许善心都保不住,那之后汉军杀入邺城,他们可就真的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通过许善心来散播和尉迟迥有关系的谣言似乎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宇文宪并不是当初北齐高家那一帮糊涂蛋和疯子,这个人很有理智也很有能力,李荩忱并不觉得他会因为登上了皇位就失去了这一切,对于尉迟迥,宇文宪长期以来都保持着较高的信任,这说明宇文宪在看人上还是很准的。 而如果相关的谣言是从许善心这里散播出去的,宇文宪只要还有点儿脑子自然也就能看出来这不过是汉军的离间罢了。 所以就只能从别的地方通过别的人下手。 白袍自然就是离间的不二人选,而李荩忱也不打算挑拨离间宇文宪和尉迟迥之间的关系,有的时候越是没有人说,越是容易让人觉得这件事有可能是真的,人的自我揣摩反而有可能揣摩出来一些神奇的想法。 所以那就只能从洛阳下手,从洛阳的守军下手。 “洛阳军心正是摇晃的时候,而且宇文招对尉迟迥的信任不见的就能够和宇文宪一样坚定。”李荩忱径直说道。 “陛下所言,一针见血。”陈禹微微颔首。 就目前的表象来看,宇文招并没有和之前函谷关之战一样完全信任尉迟迥,尉迟迥逃回来之后,宇文招并没有把尉迟迥从函谷关外勉强解救回来的兵马再交给尉迟迥,反而是握在自己手中并且陈兵在洛阳以东,刻意和已经先一步进入洛阳的尉迟迥保持一定距离。 宇文招名义上是要固守洛阳以东的几处要塞,但是大家都很清楚,这几处城池虽然可以称得上要塞,但是总体上来说对于洛阳的防务并没有太多的作用,汉军完全可以从东北进入邙山进而进攻洛阳,从而完全避开从东南延伸到东侧的防线。 因此宇文招和尉迟迥之间必然已经出现了隔阂,尤其是宇文招向宇文宪请命让费也进利戴罪立功,更是可以说明宇文招这是根本不打算给尉迟迥留面子。 第一七三六章 杀人先诛心 虽然现在北周在洛阳以东的确因为函谷关之战而失去了大量的中高层将领,但是这绝对不是把差点儿葬送了北周主力的费也进利再放出来的主要原因。 恐怕恶心和警告一下尉迟迥才是。 宇文招这点儿小心思宇文宪不可能不明白,但是为了能够让自己这位老弟以及其余的宇文家族子弟安心,同时也受阻于朝堂之上裴矩等人,宇文宪就算是不想也得同意,毕竟这大周不是他一个人就能支撑起来的,尉迟迥因为这一次的战败让大家对他失去了信任也很正常,宇文宪一个人并不能影响到所有人的态度。 毕竟宇文宪作为皇帝,起到的也只是制衡的作用,他还没有强大到什么都可以自己说了算的地步,甚至还不得不在很多事情上要向同样掌握兵权的弟弟赵王宇文招、陈王宇文纯等人低头。 宇文宪登基,这几个亲王本身便功不可没,没有他们率领麾下兵马支援并且支持宇文宪,宇文宪是绝对走不到今天的,尤其是陈王宇文纯的鲜卑骑兵发挥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所以宇文宪不可能不顾及这些人的感受,就算是他再信任尉迟迥,也不能真的在双方交恶的时候对尉迟迥一味回护。 虽然宇文宪已经在很努力地压制内部的这些矛盾,但是只要明眼人还是能够很清楚的看出来的,因此李荩忱所说的便是把接下来的舆论攻击重点放在尉迟迥和宇文招的关系上,一旦两个人不和睦,就算是在洛阳战事上还能够因为局势的紧张而相互扶持,这种相互扶持也必然不可能和当初函谷关那样是绝对的后背相托的扶持。 甚至还有可能进一步激化尉迟迥和宇文招之间的矛盾,让尉迟迥无路可走。 “白袍对此有没有信心?”李荩忱径直看向陈禹。 陈禹急忙拱手“还请陛下放心,白袍早就已经有所准备。” 挑拨尉迟迥和北周之间的关系,这是白袍已经研究过很多遍、做出过很多努力的事情,可以说在大汉成立、白袍开始全力对付北方之后,这件事就是白袍工作的重中之重,只不过因为宇文宪对尉迟迥的绝对信任,所以李荩忱和陈禹出于避免适得其反的考虑,这些年倒是没有再怎么大肆散播谣言,避免宇文宪反而对此产生怀疑。 一旦真的被宇文宪抓住了汉人在背后作妖的把柄,那只会让宇文宪对尉迟迥的信任更上一层。 虽然曾经是李荩忱的手下败将,现在甚至就连萧世廉都打不过,但是谁都得承认,尉迟迥依旧还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只要这个老爷子还活着,威名就还在,北周军心就还向着他,因此必须要尽快解决掉尉迟迥有可能为洛阳之战带来的变数。 李荩忱可不想杀到洛阳后和当初北周进攻北齐那样一次又一次铩羽而归,而且他还得尽快拿下洛阳,否则很有可能入冬之后被宇文宪反推回来。这样大汉岂不是成了当初昙花一现的南朝刘宋了么? 杀人先诛心,朕倒要看看,这一次你尉迟迥又如何应对? 而宇文宪又会如何选择? 陈禹拱手告退,李荩忱又转而看向杨素“还有多少天能到许昌?” “回陛下,应该不过两日了。”杨素急忙回答,“现在许昌城内各路兵马云集,已经陆续开始向北进攻,陛下抵达许昌的时候,陈将军应该已经在进攻轩辕关了。” “要抓紧了啊。”李荩忱挑了挑眉,“传令陈智深,朕不想亲自督战进攻轩辕关。” 杨素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道“陛下,轩辕关无论如何也是洛阳南方外围门户,雄关漫道或是称不上,但是也并不是两三日就能够轻松攻克的,此时催促进攻的话会不会适得其反?” 李荩忱有些无奈,轩辕关好不好打我当然心里还是有点数的,后世轩辕关所在的嵩山我也算领略过,的确是够险峻的,或许比不上蜀道剑阁那是真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过也不是平原上随随便便的一个关隘。 只是现在不能再等了。 当即李荩忱摇了摇头“战斗都已经达到这个份儿上了,如果我军还不能尽快从南路杀入洛阳,就会让西路萧世廉那边陷入单打独斗的局面,更何况宇文宪之前在蒲坂虽然败了,但是对面的蒲州依旧屯驻有重兵,他随时都有可能通过蒲坂继续牵制关中守军或者进攻西路虎翼军的侧翼,必须要抓紧分担虎翼军进攻洛阳的压力。” 杨素颔首。 而李荩忱轻轻敲着桌案“爱卿担心虽然并非没有道理,但是敌人在轩辕关的守军数量并不多,守将又是名不见经传之人,再加上轩辕关左右两翼都已经在我军的掌控之下,敌人贸然出关决战的可能也不大,所以只要陈智深能够集中手中火器进行压制,应该很快就能有所突破。” 杨素还是有些不放心“但是洛阳城那边也肯定不会坐视轩辕关有失,臣建议陛下最好抽掉一部分兵马先行赶往轩辕关支援。” 李荩忱沉吟片刻,应道“也好,便让李靖这个小子带着一队火枪手乘坐水师快船先行。” “臣以为善,”杨素微微笑道,旋即感慨一声,“陛下对李家小子还是很器重的啊。” “根骨俱佳,是个天生习武之人,而且做事不拘泥带水,颇有主见,这是帅才。”李荩忱笑道,伸手指了指杨素和自己,“便是朕与爱卿,恐怕多年之后也不能敌也!” 杨素哈哈大笑“陛下说笑,陛下乃是帅才,又有将将之能,臣不过只是将才罢了,如何能和陛下比肩?” “处道怎么越来越谦虚了?”李荩忱笑道。 杨素摇了摇头“越是年长,越是知道世事无常,更是晓得世界之大、人之渺小,臣曾经年少轻狂,现在自然要小心处事。” 李荩忱一时默然,当初的杨素,敢于孤身南来,和自己谋定分裂北周之惊天“阴谋”。 而现在的杨素,的确已经愈发的稳健,天下大势都可以把玩股掌之中,但是却似乎已经快要看不到当初那个年轻气盛、雄心勃勃想要破局而出的人的身影了。 第一七三七章 陛下春秋鼎盛 “你这心思,朕不知道应该说是人老了,还是人成熟了。”李荩忱点了点杨素,笑着说道。 两个人单独的时候,因为也已经算是多年的老友,更重要的是相互之间知根知底,所以说话自然也就直白随便。 杨素无奈道:“陛下,臣已经年过四十,是不惑之龄了,早就已经不是那个当初的年轻人了。” 说着,杨素便微微侧头:“陛下可见,臣之鬓角,斑斑点点,已然是华发初生,人老了,稳重点终究没有坏事。” 李荩忱不由得看了看自己,是啊,时光如流水,不知不觉连自己都已经跨入了而立之年,还好自己也算是在这三十岁的时候打下了若大的江山。 “那朕是不是也老了?”李荩忱笑问道。 杨素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忍不住笑道:“陛下春秋鼎盛,正是壮年,如何能说老?” 李荩忱摆了摆手:“既然朕不老,那你杨处道,就依然年轻,给朕打起斗志来,当初你我君臣能够有雄心谋定天下,现在照样能够将宇文氏送入故纸堆!以朕看啊,只要你这心不老,就依然还是当初那个白衣前来的杨处道!” 杨素怔了一下,原来陛下是在劝自己。 是啊,自从大汉北伐并且势如破竹之后,杨素心中就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他是大汉的缔造者之一,就算是李荩忱也不会反对这样的说法,当初如果没有杨素的谋定北方之策,就没有李荩忱破巴蜀、下江南的机会,自然就没有了现在的大汉。 那时候的大汉对于杨素来说还是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儿,甚至连话都不会说,而现在的大汉已经是顶天立地的巨人了,让杨素有一种不知道自己还应该做什么的感觉,他能够带给这个巨人的已经很少,甚至还担心这个巨人一步走错了从此分崩离析,所以他也变得越来越谨慎小心。 人老了都会这样,杨素如此安慰自己。 或许真的正如陛下所说,自己的心态变老的太快了。 不说别的,就是刚才在轩辕关之战上,杨素和李荩忱的看法就已经完全不一样,大局面摆在这里,轩辕关不破,洛阳之战就会变得很艰难,可是杨素的着眼点还是猛攻轩辕关会不会被敌人抓住可乘之机,会不会有损汉军士气之类的,但是他忽略了很多问题。 如果陈智深身为统兵主将在如此我强敌弱的情况下还能给敌人机会,那他早就已经不知道战死在什么地方了,根本不可能此时此刻统兵作为前锋进攻轩辕关。 如果汉军真的集中火器猛攻,那么轩辕关就算是再坚固,又能够支撑的了多久?有强大的火器握在手中,实际上汉军需要的只是敢不敢继续冲杀的决心。只要敢于牺牲,什么都不是问题,可惜杨素甚至就连这一点上都在犹犹豫豫。 杨素起身,对着李荩忱一拱手:“臣谨受教。” “你我君臣,无所谓什么受教不受教,”李荩忱微笑道,“不过就是相识相知多年的老友,一个善意的提醒罢了。” 杨素一时如沐春风,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似乎坐在上首的真的不再是大汉的君主,而是自己的知音故友。 陛下待人接物,只要不是仇人对手,一般不会刻意摆出君王的威严,而他多年战场杀敌的经历又让人们见到他之后能够感受到威压,这种刚柔并济,正是为君之道。 陛下这个君,确实要比自己这个臣来的称职啊。 ———————— 船行颍水上,因为已经越来越靠近前线,周围战争的气氛也愈发的浓烈,随处可见敌人残破的壁垒营寨以及汉军来往的粮草船队,虽然已经到了入夜时分,但是水面上灯火通明,颍水作为沟通淮南和许昌的大动脉,当然不可能因为夜色而停止运作,同样也不可能因为皇帝陛下的船队出现而被截断。 李荩忱所乘坐的黄龙大舰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沿着右侧航道前进,否则会堵塞左侧南下回转的船只道路。 沿着颍水继续向上游行进,五牙大舰过于占用航道,有黄龙大舰就已经不错了,其余的护航船只甚至都只是普通的蒙冲,只有中间的三艘船是黄龙大舰,以供李荩忱和随行官员使用,毕竟李荩忱北上再怎么轻装简从,还是要带着一套完整的官员班子的。 “陛下累了吧?”看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元乐尚小心的将莲子羹送到他的桌案前。 从梁郡北上之后,李荩忱并没有和陈宣华她们一道,陈宣华她们毕竟是看护队中的一份子,当然要指挥着看护队配合本来就配属的扬武军一起沿着涡水北上,而李怜儿也跟在其中,代表李荩忱去祭拜那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和众多死难的乡亲。 李荩忱倒是没有非得让老婆们都陪着,甚至自家妹子还得提着刀给自己放风的癖好,一来这几个女人每天连轴转着救人,都快变成工作狂了,李荩忱总觉得自己站在那充满血腥气息和惨叫声的帐篷里很多余,二来他本身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就算是带着她们,肯定也都是各忙各的,怕是没有多少时间温存。 因此最后跟在李荩忱身边的只有元乐尚。 而禁卫军这边也配属了从后方新上来的看护队,因为考虑到禁卫军短期内应该不会有什么比较惨烈的战斗,对于看护队的需求不大,更何况李荩忱随身还带着太医院的几位大佬,没事的时候也能够治疗一下小病小患,所以当时才让陈宣华她们跟着扬武军一起走。 这一次的看护队都是没有经验的小年轻,甚至还有不少凑热闹的大家小姐,每天在最后一艘船上跑来跑去看热闹,莺莺燕燕的让李荩忱很是头疼。 搞得好像朕和一个昏君似的,北伐远征甚至还要拉上一船女人——讲道理这一船看护队的人数可要比李荩忱的后宫规模还庞大——可是实际上朕连后面那艘船都没有去过。 反倒是禁卫军这帮小子每天和后面船上嬉笑的多,毕竟都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又是在母猪赛貂蝉的军营之中,自然不可能对女人不感兴趣。 想到这里,李荩忱不由得自嘲一笑。 保不齐朕的心态也老了? —————第十八卷战北方完—————— 第一七三八章 颍川世家 李荩忱越来越发现自己似乎很容易就能够满足,或许是因为天下虽大,也已经逐渐都被他掌握在手中,因此当初的野心都快消散的干净了。 现在有个老婆给端上来一碗粥,反倒是觉得小日子很滋润了。 “陛下想什么呢?”元乐尚好奇地问道。 李荩忱吃了两口粥,懒洋洋的向后躺倒在她的膝盖上:“当然是想你了。” 跟在李荩忱的身边久了,元乐尚早就已经不吃这一套,这家伙见到谁都先来这么一句话,也就是骗骗那些无知的小姑娘。 元乐尚笑嘻嘻的伸手在李荩忱的额头上画了圈:“陛下心里还不知道想着哪位姊姊妹妹呢,妾身就在陛下身边,随叫随到,陛下保不齐都已经觉得厌烦了。” 李荩忱顿时翻了翻白眼:“朕厌烦什么也不会厌烦你呀。” “真的吗?”元乐尚佯作不信。 “真的!”李荩忱当即翻过身,一下子将她扑倒在软垫上,“不信现在就试试。” 元乐尚人已经软了,不过还是勉强伸手撑住他的胸膛:“陛下,这里是前厅批阅奏章的地方,不能······” “省省吧,在这儿的次数也不少。”李荩忱哈哈大笑。 跟朕还害什么羞。 两侧伺候的婢女已经很识趣的退下,同时站在门外,大家自然也就知道陛下在为大汉开枝散叶,没有急事绝对不会贸然前来叨扰。 而站在船头上的杨素此时正在看着水面上往来的船只,听到了后面楼阁上的轻响,不由得回过头去,笑了一声: “陛下当真是春秋鼎盛啊。” ———————————— 李荩忱还在睡梦中,外面就传来了船只靠岸的声音。 一路上虽然不算顺风顺水,但还是比预料之中的速度快了几个时辰,主要还是因为随着大汉北上的官员陆续开始接管颍水沿岸的城镇和码头,对于颍水来往物流运输的控制和调度自然也就更加严谨,自然而然从梁郡到许昌的时间就被缩短了。 毕竟真的让黄龙大舰这种专门为作战而设计的战舰全速航行,那么用的时间肯定比现在还要少,只不过一路上受阻于前面的船队慢慢吞吞,以及要给对面来的船队让路,所以只能走走停停,才会让时间显得那么长。 敲门的声音响起,外面传来李平的声音。 这个家伙现在虽然已经有了独领一军的能力,但是似乎当李荩忱的贴身保镖上瘾了,每天首要的任务还是跟在李荩忱的身边站岗放哨。对此李荩忱也能理解,毕竟李平依旧还是自己的亲卫头子,拱卫陛下这种事情,他是万万不敢掉以轻心的,只有亲眼看着陛下活蹦乱跳才可以,上次李荩忱驰援梁郡之战就把李平吓得半死,生怕就这么几天的功夫陛下就出了什么意外,那自己真的要以死谢罪了。 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微微低头,温玉满怀。 元乐尚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眼睫轻轻闪动一下,睡得迷迷糊糊的:“陛下,这是到哪儿了?” 久在船上,人都已经习惯了船的轻微摇晃以及外面的流水声,船骤然停下来还是能够感受到的。 “已经到许昌了,估计外面迎候的人已经在等了,朕先起床。”李荩忱微笑道,“现在不过是破晓时分,还早着呢,你再睡会儿。” 元乐尚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昨天折腾的厉害,她是真的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了,跟着李荩忱的时间久了,后宫的妃嫔们一向不会和李荩忱客气,跳起来伺候你穿衣洗漱的事情还是不用想了,当然李荩忱也不舍的她们这么做。 李荩忱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吻,元乐尚犹且不满足,伸出手臂勾住李荩忱的脖子回吻他一下,李荩忱一笑,给她塞好被角,径直起身,这点儿从温柔乡里起来的毅力还是有的。 码头的晨风已经有了秋天的凉意,到底是北方,虽然不过是从淮南到淮北,但是周围的景象风物以及这温度,都让人感觉已经不是同一个季节了。 留守许昌的曹忠和陆子才带着许昌众将、官员一并前来迎接。 李荩忱大步走下船,曹忠和陆子才已经一前一后迎了上来:“臣参见陛下!” “爱卿平身!”李荩忱虚虚抬手。 “恭请陛下入城!”曹忠旋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荩忱笑着说道:“也好,此处风大,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位卿家便和朕同乘马车,正好朕想要问一问现在的战事。” 曹忠急忙应了一声,然后又给李荩忱引见那些站在身后的官员们,有资格留守许昌的官员也都不是等闲之辈了,多数都是经过多层遴选出来的有识之士和能干之才,李荩忱都是见过的,当然有所印象,就算没有印象,名字至少都是听过的。 而站在这些官员旁边的几名文人打扮的中年人,李荩忱倒是很感兴趣,根据曹忠的介绍,这几个人之中为首的姓陈,名为陈秋,是不折不扣的颍川陈氏。 而站在他身边的这些人,便是颍川荀氏、赖氏、王氏、韩氏、郭氏等等家族的代表,也都是家族之中执掌权柄之人。 天下陈氏出颍川,可以说所有的陈氏基本上都能和颍川陈氏挂上钩,比如一手开创南陈的陈霸先,就是陈太丘的后代,没错,就是《陈太丘与友期》里的陈太丘,不管陈霸先到底是牵强附会还是真的算是陈太丘的后代余脉,都能够说明陈氏本身在天下分布之广和来源之少,否则陈霸先也不会专门抓住陈太丘来说是自己的老祖宗。 南北朝逐渐进入南北割据之后,东汉末年曾经大放异彩的颍川世家已经逐渐消散,但是颍川陈氏以及其余规模比较大的家族已然还能够苟延残喘,甚至依旧是地方上不可忽略的存在,在北魏确定九品中正制依旧是选拔人才的依据之后,曾经对国内的世家进行评定,至少颍川这一亩三分地上陈氏依旧是老大。 现在从这些人的站位上就可以看出来,陈氏也依然是颍川各个家族的代表和发言人,当李荩忱和他们对视的时候,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下意识的瞥向陈秋,想看看陈秋到底是什么神情,自己好能够跟着有所决断。 第一七三九章 朕又不是豺狼虎豹 而今天下乱世即将结束,天下归属于谁大家都能够看得出来。 尤其是现在大汉手中甲兵之厉,即使是天下数得上强大的江南士族也只能俯首称臣,所以北方的世家们如何选择自然也不用说,谁都不会真的傻乎乎站到大汉的对立面去,宇文宪的铁骑都挡不住汉军冲锋的赤色潮流,难道一帮文人的文弱之躯就能够起到什么作用么? 世家要生存,就要择良木而栖啊。 而大汉对于世家的态度又非常明显,所以这些平素里怕也并非没有矛盾的世家们此时必须要团结起来,他们团结在一起尚且还能有点儿力量可以让李荩忱重视、 若是他们自己都是一盘散沙的话,那李荩忱很轻松的就能把他们全部都解决掉。 因此陈秋他们复杂的神情,李荩忱看在眼里,还是很能理解的。 家族到了甚至事关生死存亡的时候,人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尤其是自己所能做的少之又少,命运根本就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这种无奈李荩忱也曾经经历过,但是他很幸运的最终活了下来,并且完成了自己的复仇。 不过李荩忱倒是没有打算把这些世家怎么样,赶尽杀绝根本就没有必要,只要科举制逐渐步入正轨,那么世家自己就会被时代所抛弃,甚至世家的子弟们本身都不会再认可世家的存在。 而李荩忱现在也没有穷困潦倒到必须要把这些世家都搜刮一通的地步,这些世家也已经很多年没有出来过什么真正能够名震天下的达官显贵了,家底应该已经越来越单薄,李荩忱对于这点儿蝇头小利并不在乎。 所以对于这些世家,李荩忱实际上还是打算秉持听之任之的态度,只要你们能够好好地服从于大汉制定的律法和规章制度,那朕也不打算把你们怎么样,纵然你们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是在现在大汉的体制下,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既然不打算搜刮一笔,也不打算把这些世家直接逼迫到造反的地步上去,李荩忱便温言和陈秋等人交谈了几句,明显可以看得出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整个家族的命运都握在人家的手里,对方皱皱眉,这百代传承的家族很有可能就烟消云散了,所以就算是再有城府的人,不紧张也是不可能的。 “来年科举,朕希望能够看到颍川的人才出现在大殿上,”李荩忱最后补充了一句,“颍川世家多出治国理政之才,可不要让朕失望。” 陈秋等人顿时面露喜色,他们很清楚,陛下这是正式接纳了他们。 实际上这些颍川世家除了担心李荩忱会不会直接把他们置之死地——这个担心总归并不算大,因为李荩忱想要稳定这一方土地,终究不可能绕过颍川世家这些已经盘踞这里数百年的地头蛇,所以就算是再怎么打压他们也不可能把他们全部都杀掉——主要还是担心颍川世家应该怎么融入大汉的体系之中。 大汉现在已经形成了完善的管理体系以及对下面的统治体系,依旧奉行着世家制度的颍川世家,似乎在大汉的体系之中格格不入,甚至世家们的家规和选拔人才所用的九品中正制,正是大汉律法和科举制度的反义词,因此如果李荩忱以及大汉上下并不倾向于接纳颍川世家的话,颍川世家几乎就等于被排斥于整个社会之外了。 尤其是颍川世家本身虽然家族数量众多,但是要论实力肯定比不过东南士族,要论财力,又比不过已经着重于开始经商的巴蜀世家,而要论在军队之中的影响力,那更是寥寥无几,根本不足以给关陇世家以及东南将门提鞋,所以就算是大汉依旧奉行世家制度,颍川世家也注定会是朝堂之上很尴尬的存在,只能敲敲边鼓。 历史上开唐之后,正是为了抵抗强大的关陇集团,山东世家紧密的团结在隐太子李建成身边,期望着能够通过送李建成上位从而完成自己的翻身之战,然而最后还是无情的被李世民带着关陇集团给碾压了过去。 而李荩忱说参加科举考试,无疑就是在向他们表明,朕不是什么豺狼虎豹,不会把你们全都吃掉。 只要你们能够舍弃掉对九品中正制和世家制度的追求,那么在大汉的新制度下,朕绝对会对你们和其余的人一视同仁的,你们的子弟同样有可以登堂拜相的机会,完全不用担心受到什么排挤。 这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至于什么九品中正制度之类原本是由颍川世家一手制定和维持的制度,对于陈秋等人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好眷恋的。 九品中正制原本最大的受益者就是颍川世家,可是现在早就已经没有他们什么事了,上品之中吃不起饭的家族也不是没有,下品里已经位列朝堂上的也不在少数,若是真的再重新评定品级,恐怕颍川世家之中连一个上品都混不到。 相反,大汉的科举制对于现在有人才、没有出人头地机会的颍川世家来说,反倒是最好的选择。 祖宗之法,该丢的就得丢,那是糟粕! ————————- “臣恭喜陛下,颍川归心也!”曹忠走上马车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李荩忱笑了一声:“朕既然是要求天下之太平,那么就不会把他们赶尽杀绝,甚至还指望着颍川世家能够多多为朕培养人才呢,是他们自己多虑了。朕不是豺狼虎豹,饮血吃肉,朕要做的是天下之主,让百姓安居乐业才是朕的目标。” “陛下胸怀万民,是圣明之主,当主宰天下!”曹忠和陆子才不管相不相信李荩忱这一波自吹自擂,都抓紧附和一下,免得陛下一个人没有碰场的怪尴尬的。 李荩忱摆了摆手,算是笑纳了这个马屁,紧接着说道:“颍川世家终究只是小事,轩辕关那边的战事迄今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么?” 消息肯定是有的,每天从许昌到轩辕关的来往信使源源不断,李荩忱想要的消息自然是胜利的消息。 曹忠无奈的摇了摇头:“轩辕关守将日前已经更换为代王宇文达,此人虽然年轻并且没有什么能力,但是身为宇文家子弟,自然死战不退。” 第一七四零章 宇文氏要拼命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代王的封号全称是代奰(音必)王,奰是壮大的意思,因为这个字比较复杂,而且念起来也不好听,再加上作者他懒得打,所以世人一向以代王相称。 历史上的代王宇文达因为年纪轻轻就死于杨坚之手,并没有什么功绩可言,唯一出点名的事情,就是他哥宇文泰觉得这个弟弟一向稳重不好声色,所以干脆把冯小怜赏赐给了他,免得自己辣手摧花又不至于让哪个宇文家的子弟就此沉沦酒色,结果冯小怜到了宇文达的府邸还想要和王妃争风吃醋,差点把代王妃陷害死,成为冯小怜“红颜祸水”的又一证明。 不过不管怎么说,代王也是宇文泰的儿子,至少现在来看宇文泰培养子弟的本事还是可以的,宇文邕和宇文宪以及宇文纯等人明显都不能算等闲之辈。 这个宇文达虽然没有多少战场上的经验,但是也应该清楚现在的局势是什么样的。若是轩辕关再守不住,那洛阳就更加危机,洛阳危机,北周国祚即将不保,宇文氏也要遭受没顶之灾啊。 所以宇文达要拼命也在情理之中。 再不拼命的话,恐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样下去,洛阳西面也不能迟迟没有行动,”李荩忱皱了皱眉,“朕今日便前往轩辕关督战。” “陛下,前线刀剑无眼,万万不可!”曹忠和陆子才急忙劝道。 您老人家又来?上一次知道您老人家跑到梁郡和王轨正面冲突了一次,朝野上下谁不是吓得够呛,您再上一次前线,鬼知道会遇到什么,要是出了啥意外,大家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李荩忱有些无奈,突然间他还是很羡慕当年自己能够纵横天下、无人阻拦的日子,现在家大业大了,往往敌人拦不住自己,自家人却总能挡住自己。 不过李荩忱倒也是知道自己身为皇帝,如果直接就跑到战场上去了,固然可以起到鼓舞士气的作用,但是在这处处人力物力紧张的情况下只会给前线带来更多的麻烦,毕竟为了保障皇帝的安全以及能够确保皇帝陛下在有疑问的时候有足够多的官员为他解答,整个行辕都得直接拉到前线上去,甚至曹忠和陆子才也得放下手头上的所有事情前来作陪,这反而不利于战争的进行。 这点儿分寸李荩忱还是有的,他也不打算流露出来对陈智深的不信任,不过给陈智深敲敲鼓还是很有必要,上一次许昌之战,这个家伙的推进速度就让包括太尉府在内的朝堂有些不满,这个一向以敢打敢冲出名的猛将多少有些磨蹭,正是因为许昌之战耽误的时间有点长,所以才导致现在出现了汉军西路和中路竟然不能会攻洛阳。 虽然中路的距离要明显比从潼关到洛阳的距离长,但是这一路上阻挡陈智深的主要都是一些小杂鱼,毕竟尉迟迥和王轨的防区交界的地方,几乎是天生的薄弱区。而从潼关到洛阳,每一步都是必不可少的血战,甚至就连李荩忱自己亲自来指挥,都不一定有把握。 这个陈智深,不是在闹情绪就好,还是得警告他一下,李荩忱当即斟酌说道“先告诉陈智深,如果他不能在三天之内拿下轩辕关的话,那朕就亲自主持此战。” 曹忠和陆子才顿时松了一口气,陛下既然这么说了,那亲自上战场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前线虽然迟迟没有取得突破的战报传来,但是也能够肯定周人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了,宇文达就算是勇气可嘉,双方实力上的巨大差距依旧是没有办法只凭借勇气、甚至还是一个人的勇气就能够弥补的。 李荩忱现在当然也不会有事没事就往战场上跑,御驾亲征固然可以振奋士气,但是也代表着没有了皇帝的后方中枢,很有可能在相当一段时间内陷入迟钝甚至干脆停止运转。 这一次北伐,李荩忱也并没有坚持冲在最前面,他已经不是一名将领,而是堂堂九五之尊了,冲锋陷阵本来就已经不再是他的责任,如何在后方统筹安排才是。 李荩忱北上的主要目的,也不是过一过征伐的瘾,而是面对现在北方战事紧张、官员缺乏的情况,必须要起到主心骨的作用,一来他必须要在军事上起到统筹指挥的作用,各路兵马的战略目标还是李荩忱来制定的,如果李荩忱还在建康府的话,一次战报来往就花费少说半个月的时间,这仗就不用打了。 二来他还要起到稳定后方的作用,各地新收复的州府需要李荩忱来安排人才进行管辖,诸如颍川世家这种地头蛇也需要李荩忱来安抚,以免他们和地方接管的军队和官员之间产生矛盾冲突,从而为前线厮杀的将士们减少后顾之忧。 这才是李荩忱北上的主要目的。 只要他在,宵小之辈不敢腾云驾雾,大汉前线拼搏的官员将领们也可以吃一颗定心丸了。 除非是像清江口和梁郡那样已经迫在眉睫的战斗,李荩忱也不倾向于干扰将领们的战术安排,他只要负责在战略上把把关就好了,而且这一次太尉府也几乎算是主力尽出,等于李荩忱随身携带了大汉的参谋部,这战略上的安排也只需要杨素拿出来合适的方案让李荩忱来挑选就可以了。 因此说句实话,陛下更像是一个吉祥物。 “许昌而今的粮草有多少?”李荩忱紧接着问道。 粮草才是大汉继续征战之根基,没有粮草一切都是免谈。 陈智深提兵北上之后,许昌的后勤实际上一直都是曹忠负责的,曹忠也清楚指挥大兵团攻坚作战并不是自己的长处,我一个擅长搞后勤的你让我去攻城,那当然是不怎么擅长了。而后勤这一方面,长期以来作为李荩忱大后方负责人的曹忠却是颇有些本事。 只是李荩忱从颍水这一路走来,亲眼目睹着颍水上的船只来往越来越多、越来越快速,就知道曹忠做得很不错。 曹忠沉声说道“我们抢在秋天之前拿下了许昌,在秋收应该可以有不错的收成,但是这些粮食终究只能支撑军队继续作战到冬天,还是需要依靠从南方转运更多的粮食过来。” 第一七四一章 粮食,从四方而来 李荩忱点了点头,北方的耕作早就已经在多年的战争之中被摧毁的差不多了,尤其是淮北和中原地区,从沿路上森林茂盛的景象就可以看出来,若不是长期已经没有人居住和耕作,这些几乎是天下九州之中最适合居住的土地上怎么可能会是大树参天? 在大汉的计划之中,倒是没有指望着能够依靠中原的粮食来支撑战斗进行下去,除了中原的耕作情况的确不如人意,还因为汉军在最初制定战略的时候也无法确定到底什么时候才拿下这些中原腹地,已然做好了冬天尚且还在许昌以南和函谷关以西作战的准备。 现在来看情况倒是没有糟糕到了那种程度,但是随着汉军战线的推进,前线对于粮食的需求自然也是与日俱增。 不过大汉倒是没有忽略掉这些问题,李荩忱可不敢真的让军队就地取粮,一旦开始就地征集粮食,很有可能引起民怨不说,对于军队的士气也是一个很大的打击,这个冬天宇文宪也很有可能趁机发动反攻,如果汉军将士甚至还要为吃饭的问题犯愁,那这反攻说不定根本就承受不住。 李荩忱从来不怀疑汉军将士的士气,但是他从来不敢也不会用汉军将士们的士气和斗志来打赌。 在大汉拿下淮北之后,就已经积极地开始开垦,一来是继续从淮南向北方迁移一部分人口,二来是就地向北周降兵发放土地让他们耕作,三来自然也是发动地方上的民众,解散城塞和坞堡,让百姓有胆量从城中和村落之中以及山上走出来。 淮北地区的山并不是非常多,但是在这乱世之中淮北作为南来北往的必经之路,在山区、沼泽等等大军一般不会轻易经过的地方,还是有很多百姓藏身生活的,就像是当初李荩忱他们所在的那个村子一样,村落一般不再进行耕作,而是以相互掠夺以及打猎、捕鱼等等为生,比如当初李成他们的村子,也曾经一次又一次和几个山头外的那一伙山贼打过。 朝廷要做的自然就是劝说这些人下山,在山上苦苦支撑,自然比不过在山下好好耕作。 当初李荩忱就是通过这个办法让巴人下山,然后一下子将巴蜀这个天府之国重新建设起来的,而现在故技重施,甚至不需要李荩忱再多点拨,地方官员们就知道应该怎么办,毕竟巴人下山和岭南部落走出山林已经是大汉开垦的重要成功案例,多多少少大家都清楚。 不过等到这些粮食播种下去就到明年春天了,再收获至少也是明年夏天,现在的大汉等不到那个时候。南方,岭南甚至更远的林邑,依旧是大汉未来的粮食来源。 朝廷已经着手开辟了新的航道,甚至就连海军的一部分船只都出动,浩浩荡荡的从岭南甚至林邑直接通过海路向北转运粮食,走海路的最大好处自然就是路途顺畅,在陆地上走的话需要通过严关走陆路北上或者进入福建再北上,就算是走水路也必须要经过运力相当紧张的灵渠,而在海上则是一点儿阻拦都没有了。 粮食从南方转运到江南之后再进行分装,通过大江和运河转运到淮水再转运向各个战线,大汉现在拿下了徐州,甚至一部分船只已经直接从江南北上徐州,直接向东路军供给粮食,这样在无形之中就减少了淮水和运河的压力。 另外不可忽略的是,大汉的陆战队也随着船只直接北上徐州,已经在徐州集结演练,李荩忱并没有放弃使用陆战队跨海进攻北周的想法,甚至随着现在战局的变化,陆战队也变成了李荩忱的撒手锏。 不过李荩忱已经不倾向于使用陆战队再进攻青州,此时的青州已经暴露在了大汉的兵锋之下不说,就目前的局势,宇文宪也放弃了救援青州。 也不怪宇文宪胆小,青州这里除了泰山之外几乎没有横亘在主干道上的山脉,虽然是丘陵地区,但是靠近中原的西部却一马平川,大军完全可以一路向北推进,哪怕是泰山山脉也起步到多少阻拦的作用,历史上泰山也从来没有作为一处天险而存在,或是因为泰山神圣的地位,但是更重要的还是孤零零的一座泰山根本拦不住什么。 所以与其在青州死守一座座城池,还不如把主要的兵力都撤退到大河以北,准备依托大河天险和汉军作战。当然了,这撤退也不是只撤退兵马,百姓肯定也都要打包带走的,实际上在战争开始了没有多久,北周就已经开始有计划的转移河南之地的百姓,人多而且注定无法守住的青州就是主要的目标。 之前王轨坐镇淮北,青州是他的大后方,为了稳定淮北军心尚且还不可能轻动,现在淮北已经被攻破,北周转移青州百姓财产的动作自然也就更快。 李荩忱之所以快速的让东路军向前推进,就是指望着能够尽可能的从宇文宪的手中抢下来点什么,不过这应该只是李荩忱的一厢情愿了,宇文宪既然早就已经有所计划,那必然不会再让汉军捡到这么大的一个便宜,而且现在大汉还得为洛阳之战做准备,不可能有太多的精力放在原本就倾向于防守的东路军身上。 不过东路军平稳接收青州,这应该是必然了。 而陆战队的进攻重点自然就放到了邺城甚至更北的幽州上,宇文宪既然打算集中兵力固守大河,那李荩忱就让他的后院起火。 现在洛阳战局尚且不明了,陆战队也只能先等着。 车队已经抵达了许昌,李荩忱径直伸手掀开马车的帘子,站到四轮马车的前车部分,这里站的是马车驭手以及坚持贴身护卫李荩忱的李平,见到李荩忱出来,李平急忙想要搀扶: “陛下,刚刚进城门,还有一段路,陛下小心颠簸。” 李荩忱摆了摆手,战场上血雨腥风厮杀出来的人,这点儿颠簸算得了什么,他走出来就是想要看看这许昌城。 三百年前,这里曾经是枭雄云集的地方,而现在这里已经变成了大汉北伐的心脏所在。 大街上的景象有些破败,但是那些站在街道两侧围观的人们,却一个个面带激动神色。 第一七四二章 不同的百姓 当李荩忱向他们挥手的时候,“万岁”的声音,山呼海啸。 许昌本地的百姓实际上并不是非常多,常年的战乱导致能跑的人基本上都跑掉了,就算是在城中定居的也一般只是往来商队设立的中转站负责人或者一些本来就和朝廷、军方有点关系的酒楼客栈,从而为来往的人提供一个落脚的地方。 战乱之中,乡下要比城中安全,而山里肯定要比乡下安全,人们都跑掉了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现在这许昌城中,说是百姓,实际上只是从最基础的百姓和军队的角度区分出来的百姓,而这些百姓其实是随军民夫、北上的商贾以及一部分随军军属的组合,是不折不扣的南方汉人。 对于北方的汉人百姓来说,皇帝,尤其是南方的这个大汉皇帝,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存在,哪怕是许昌这个地方距离大汉的南阳也已经不算远,但是因为两国之前几乎所有的交流也都局限在指定的一些地方,而即使是在这里,大汉的人也几乎都在北周的监控之下,以避免对本地的百姓造成太多的“影响”。 如果不是因为北周严防死守,恐怕大汉的白袍早就已经遍地都是了,不可能这么多年了还只是在几个重要的城镇之中发展。毕竟李荩忱建设白袍的思想应该算是比较先进的了,只要能够抓住人心思变的这个要点,自然就能够快速的向外拓展,发展一层一层的下层组织,一直沉到社会的最底层去。 对于底层的百姓,根本就不用担心他们会走漏风声,因为他们一来不可能知道白袍具体的安排布置,二来他们也不会认为自己所做的这些事情是错误的,聊聊天、吹吹牛怎么就是杀头的罪了?只是他们没有意识到,在这每天的舆论影响下,自己的思想实际上也在一点一点的改变。 李荩忱当时给白袍题写了两句话 春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白袍显然还是能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的,之前汉军南征之战,裴蕴显然就把这两句话的意思发挥到了极致,一呼之下,林邑城外已经是赤旗满山。 只可惜宇文宪还是很精明的没有给大汉留下多少机会啊。 否则李荩忱一定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群众的力量。 现在许昌城中这些欢呼的百姓主要还都是大汉的子民,北周的百姓依旧保持着怀疑和观望的态度,他们不知道这位皇帝能够为这个城以及这个天下带来什么,甚至华夏和大汉,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非常遥远的概念了,在他们的印象中,有着和汉人截然不同姓氏和名字的鲜卑人才是天,是天上的阴云。 现在阴云散去,可是来的,不知道是阳光还是又一朵云? 李荩忱打量着路边的这些百姓,百姓们纷纷拜倒。 每个人的神情各不相同,或是激动,或是期待,或是麻木。 李荩忱攥紧了拳头。 希望自己能够为他们以及后世一代又一代华夏汉人,带来的是希望和美好,而不是依旧持久的战乱和杀戮。 —————————— “轰!”一发炮弹正正打在了轩辕关的城楼上,炮弹穿过城楼,在城楼的另外一侧破墙而出。 并不算大的城门楼摇摇欲坠。 又是几发炮弹过来,正好有一发打中了城门楼承重用的大柱子。 “呼啦啦!”在城上城下无数人的注视下,轩辕关的城楼就这么轰然倒塌,飞扬的尘土顿时把整个关城都笼罩在其中,同时四散倒下的柱子和砖瓦让城上的北周士卒仓皇逃窜。 尘土笼罩了视线,陈智深却并不打算放弃这个机会。 轰塌城门楼以为敌人制造混乱,本来也是陈智深的计划之一。 轩辕关在太室山和少室山的山路之间,山路实际上算不得狭窄难行,而轩辕关扼守山路狭窄处,关城并不算大,关上城楼更是称之为一个亭子也不为过,不过正是这小小的轩辕关,反倒是给了宇文达负隅顽抗的本钱。 北周军队本来就人多,而城池狭小的话可以让军队在损失了之后快速进行补充,甚至宇文达可以把整个城墙上都摆满人,相比之下,处于进攻一方的汉军,进攻的锋线自然而然也因此变得狭小。 受阻于两侧山峦,无论是少室山还是太室山,都颇为险峻陡峭,根本不可能爬到山顶,所以汉军只能选择正面进攻关墙,小小的关墙上被宇文达堆满了兵,汉军将士每一次冲上去,都要硬生生的杀透不知道多少层敌人,刚刚登城的汉军将士肯定人少,这对于他们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也是为什么陈智深接连攻打轩辕关足足三天,却一点儿突破都没有。 宇文达这家伙就是要拼命,陈智深还真的拿他没有办法。 按理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送三排火枪手上去,可是这就要冒着火枪手有可能被敌人俘虏或者火枪被缴获的风险了。要知道自从火枪列装汉军之后,还没有任何一名火枪手被生擒,更没有任何一支火枪落入敌人的手中。 丢掉火枪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敌人能不能在这战局崩溃的情况下再有精力对火枪进行研究和仿制尚且两说,汉军本身对于火枪的数量也有严格的管控,每一支火枪都有自己的编号,需要工部和御史台每隔一段时间进行抽查统计,如果出了什么事,那将领是要承担责任的。 现在大家也都想知道,到底第一个“吃螃蟹”的倒霉蛋是谁,当然了也得更加小心,自己可不能成为那个倒霉蛋。 自从北伐开始之后,陈智深所率领的中路军本来应该是三支兵马之中敌人最弱小的一个,结果因为和陆子才之间配合的问题以及王轨和尉迟迥不约而同加强许昌沿线防务的缘故,竟然反倒是取得战果最少的。 人家东路军一路突破淮北,虽然王轨是让陛下亲自搞死的,但是东路军跑得快啊,现在已经从淮北一路跑到了青州,几乎是中路军的两倍距离。更不要说西路军一路都是硬仗,打的尉迟迥丢盔弃甲,当真好好地振奋了汉军的士气。 就陈智深这里最憋屈。 第一七四三章 轩辕关,全军冲锋!(补上昨天少的一章) 突破许昌就用了很长时间不说,现在竟然又让轩辕关困住了。 陈智深不郁闷是不可能的,他曾经几次着急的甚至想要自己带着亲卫向上冲,不过都被军中副将以及主簿等人拦住了。 别闹了,将军您可是全军上下都知道的打起来不要命的人,我们要是觉得不对在城下鸣金,恐怕就算是把手中的锤子都敲断了,您都不会回头的,让您上去,这一战赢不赢不知道,但是您身陷重围应该是必然的了。 那个时候,我们怎么救? 葫芦娃救爷爷,一个一个的送,还是干脆就见死不救了? 不过这一次,陈智深绝不会再让他们把自己拦住。 城门楼倒塌,城上传来乱糟糟的声音,这是稍纵即逝的机会。 “全军进攻!”陈智深大吼道,自己也已经抽出佩刀向前冲。 汉军将士呼啸而出,大家一次又一次的被逼退,正是心里难受的时候,敌人城门上那个一直居高临下俯瞰整个战场的城楼终于被摧毁了,让他们顿时提了一口气。 陈智深这一次根本就没有等身边的那些将领反应过来,就已经带着亲卫向前冲,他的将旗向前一动,整个汉军顿时沸腾。 主将,主将冲锋了! 有什么样的将往往就会有什么样的兵,陈智深麾下的这帮小子都是遇到战斗之后就嗷嗷叫的存在,陈智深竟然自己开始往前冲,这对于他们来说更是打了鸡血一样。 汉军将士一时如潮水向前推进,越过满地袍泽弟兄的尸体——宇文达并没有胆量冲出城和汉军正面交锋,所以地上的尸体都是在攻城的时候中箭倒下的汉军将士——也越过还在燃烧着的云梯车,越过已经完全被填平了的护城河,向着城头扑过去。 依旧还能使用的一台云梯车本来就随时打算冲向城关,此时更是在将士们的推动下快速前进,一台如此沉重的云梯车,竟然在汉军将士一边拉、一边推的情况下速度也越来越快,逐渐向着城门靠近。同时更多的简易云梯不断地从云梯车两侧掠过,显然这种笨家伙还是比不过几个人就能扛起来的简易云梯的。 当然汉军在这之前也尝试过想要使用冲车直接把城门顶开,不过宇文达显然已经做好了完全死守的准备,所以把城门从里面就堵得死死地,自然不打算给汉军任何一点儿机会。宇文达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出城和汉军列阵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胜算,还不如把希望寄托在还算高大的城墙。 一道道云梯搭上去,云梯上汉军将士如蚂蚁不断地向上攀爬,有人被檑木滚石砸中,但是后面的人趁着敌人转身回去搬新的檑木滚石时候抓紧往上爬,只要向上的速度足够快,那么就不会给敌人下一次再抛掷石块的机会。 当然了,除了汉军将士的速度足够快之外,汉军弓弩手和火枪手也都在城下列阵,甚至已经紧紧贴着正在排队等候攀爬云梯的汉军将士,这就意味着他们有机会将箭矢和枪弹直接从城垛之间送入敌人的胸口,只要敌人露出来头,就会成为目标。 流矢呼啸着,几乎是擦着攀城汉军将士的头皮飞过去,不过这个时候汉军将士也顾不上回头大骂,只能寄希望于身后的这帮家伙在射击上还算靠谱,这和自己头上顶着一个苹果让弓弩手来射箭还有什么区别? “杀!”在所有向上攀爬的将士之中,陈智深的速度明显是最快的,到底是汉军出了名的猛将,登城对于他来说不过就是伸手抓住云梯之后三步并作两步的事情。 周围稍微年轻一些、没有多少作战经验的将士瞪大眼睛看着身材魁梧的将军就像是一道流光直接在云梯上一闪而过,对于年轻的将士就像是不可逾越的天堑一样的云梯,陈智深就像如履平地。 陈智深手中的刀在敌人转过身再去搬下一块石头的时候就已经刺入了他的后背。 刀很锋利,从后背刺进去,从胸口再扎出来,削铁尚且如泥,更不要说人的骨骼了。 那北周士卒张了张嘴,有些不可置信。 敌人,敌人为什么这么快? 自己不过才刚刚转身,手才落在那滚石上。 陈智深看也不看已经毙命的这个猎物,抽出刀,径直撞入两名北周士卒之中,刀光闪耀,去势大开大合,周围的北周士卒一时间无人能敌,只能仓皇后退。趁此机会,更多的汉军将士跃上城头,甚至就连那云梯车也跟在后面向城头靠近。 推动云梯车的汉军将士也不傻,尤其是带队的那个汉军偏将是陈智深的老部下了,当然很清楚自家主将是根本不屑于使用云梯车登城的,当年陈智深作为李荩忱的“御用前锋”,被他踩在脚底下的城墙不胜繁数,即使是简易的云梯,在他的眼前也是可以直达城头的工具,甚至这些老兵们怀疑陈智深是不是有一根绳子之类的就能直接爬上城头,据说朝廷最精锐的羽林骑之中就有一部分精锐具有这样的本事,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不管陈智深怎么登城,反正跟在他后面就没有错。 所以陈智深前脚上城,云梯车后脚就靠了上来,上层的火枪手们开始向周围射击,阻断后方的北周士卒赶上来支援。 不得不说,陈智深挑选的这个上城的位置也非常有讲究,正好是城楼坍塌之后烟尘扬起的边界,这里的北周士卒尚且没有被城楼的崩塌而震惊到,不过视野已经受到了影响,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汉军的速度竟然这么快,转眼就杀到了城墙下,要知道还有不少人正在自家将领的调动下准备往城楼那边去支援呢。 据说城楼坍塌压住了不少人,压住人倒是其次的,现在周人最不缺少的就是人,主要那一块的防御完全都被打乱了,需要从各处抽调兵马临时补充,否则很有可能成为敌人的突破点。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明知道城楼是薄弱点的陈智深,却选择了距离那里还有一段距离的一处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城墙。 北周将士一下子都有些惊慌,谁都没有想到敌人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这个位置杀上来! 第一七四四章 万户侯的诱惑力 了解陈智深的人倒是清楚,这位大汉的猛将从来不屑于从敌人的薄弱处进攻,因为往往敌人薄弱的地方也是敌人集中注意的地方,自己的防线哪里强、哪里弱,除非是初出茅庐的战场小白,否则多少心里都是有数的,因此一旦那里成为敌人的主要进攻点,必然会及时调动周围部队填补和拦截。 宇文达也是如此,在城墙下看不到敌人的调动,但是在城墙上,宇文达正紧急抽调兵马支援城楼那一段城墙。 如此一来,实际上不管陈智深选择哪一段城墙,只要不是城楼那一段,就是敌人的薄弱处! 所以陈智深这时候的突进,就像是打蛇打七寸,一下子打中了宇文达的软肋! 陈智深向前冲,一步一步,鲜血顺着城墙流淌,前方不知道多少北周士卒已经倒在了他的刀下,也不知道有多少长矛短刃已经刺入陈智深的身体之中,厚重的衣甲已经残破,但是浑身浴血的他还是在向前冲。一名名跟着陈智深身边的亲卫们就像是飞蛾扑火,不断地顶上来,任由敌人的刀剑刺入自己的胸膛,只为了能够尽可能的再多劈砍出去一刀,只为了能够帮助自家主将挡住从四面八方刺过来的刀剑。 “杀!”更多的汉军将士正源源不断的涌上城门,甚至就连捧着陈智深将旗的那名亲卫也已经爬了上来。 “陈”字大旗第一次在城头上招展开来,虽然旗帜上满是血污,因此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赤色,甚至更像是深紫色,虽然不知道多少箭矢曾经穿过这旗帜导致其看上去一个又一个孔洞几乎要连在一起,让这旗帜显得愈发残破不堪,但是当这旗帜飘扬起来的时候,城上、城下,所有在拼命的汉军将士都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 攻城,攻城! 无数的汉军在拼命的向城头冲,在他们的身前,看上去高大的轩辕关似乎已经越来越矮,最后很容易的就被他们踩在脚下。 倒并不只是因为汉军将士的斗志高昂到已经可以改变事实,而是陈智深带着汉军在城头上大杀四方,已经完全扰乱了宇文达原本的布置,城头上的北周弓弩手仓皇后退,本来应该顶在城墙边上随时防止敌人攀援而上的长矛手、刀盾手都被抽调出来发动反击,以求能够把陈智深给逼退。 所以还在城下的汉军将士所面对的箭矢自然就稀薄了不少,而攀爬云梯的将士也发现敌人转身去拿新的檑木滚石之后,似乎就再也没有回来,从城下到城上,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挡他们继续向上! 向上爬,向上爬!无数的将士咬着牙沿着云梯向上爬,越过城垛、跳上城墙,手中的刀挥舞之间,风凛然。随着越来越多的汉军将士跳上城,北周军队的反击也就变得越来越薄弱,从原本的以多欺少逐渐变成旗鼓相当,而汉军将士还在不断的涌上来,并且开始向上城步道的方向压迫敌人。 上城步道虽然不算宽阔,却是北周军队唯一还能获得支援的地方,城后的自家步卒正在赶过来,这也是宇文达坚守轩辕关的底气。 我就是人多,在这狭窄的城墙上,就是要用源源不断的人将你们这些该死的南蛮堆死! 南蛮的数量再怎么样也比不过北周,真的要以命换命,南蛮是换不过的,所以宇文达有足够的信心。 尤其是在守城的时候,往往上城的汉军只是少数,更能够让宇文达把以多打少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汉军一下子冲上来这么多,甚至还有更多的汉军即将抵达,宇文达感受到了绝望,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的汉军将士不断向前推进,两个、三个北周士卒都挡不住一个人。 陈智深啊陈智深,这一次竟然被你抓住了机会。 不过你难道以为就到此为止了么? 不可能! “请殿下避退!”一名偏将对着宇文达拱手。 局势眼见的已经无法挽回,还是让宇文达回避一下比较好。 宇文达却直接摆了摆手,抽出自己的佩刀,朗声喝道“大周儿郎,轩辕关就是我们的死地,随本王杀敌,死者长香火,生者万户侯!” “万户侯!”亲卫们率先大吼,紧跟着宇文达冲上去。 刚才想要劝说宇文达离开的偏将一时默然。 殿下,你这样······就是在送死啊。 不过事已至此,死也是早晚得了吧? 偏将一时释怀,紧跟上宇文达的背影。 “杀!”宇文达手中的刀迎头劈向陈智深。 “宇文达,某等你多时了!”陈智深虽然已经一身伤口,但是依旧发出爽朗的笑声,手中的刀并没有抵挡宇文达这一刀,而是直接向着宇文达露出来的软肋招呼。 宇文达喝了一声,脚步后退,堪堪躲过这一刀,而他手中的刀也因为主人的注意力被转移而只是轻飘飘的在陈智深的衣甲上划了一道,甚至都没有划破衣甲。 陈智深根本就不给宇文达更多机会,要说贴身肉搏,宇文达自然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陈智深就这么硬生生撞在了宇文达的身上,宇文达猝不及防,脚步连连后退,而陈智深看也不看宇文达,直接冲入宇文达的亲卫之中。 手起刀落,已然有两个正和陈智深的亲卫缠斗在一起的宇文达部下惨叫着倒下。而陈智深大笑着回首看向宇文达,似乎是在嘲讽他,不但自己打不过,甚至还要牵连两个亲随。 宇文达恨恨的吐了口血沫,刚才陈智深那蛮横的撞击也让他一阵胸闷气短,更重要的是,陈智深显然根本就没有打算和宇文达纠缠,四五个汉军刀盾手同时扑了上来,分明就是要将宇文达置之死地。 而宇文达的亲卫想要救援,却都被更多的汉军挡住。 宇文达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他下意识的环顾四周。 敌人,都是敌人,而大周的勇士们在哪里? 汉军的旗帜插满了城头,北周军队已经在溃败。 在活下去面前,在汉军密密麻麻的刀剑面前,万户侯似乎都已经变得没有什么诱惑力。 第一七四五章 让军神当苦力 宇文达的手颤抖着,甚至浑身都在颤抖。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当时自己带着亲卫们一股脑向前冲锋的时候,其余的北周军队并没有因此而受到感染,相反,他们在败退,甚至还有人举起手放下了武器,如果不是因为汉军将士也都杀红了眼,哪怕是放下兵刃的也不介意来上一刀,那恐怕整个城里城外都已经是大汉的天下了。 “殿下!”一名亲卫抢出来,手中的刀堪堪架住围攻过来的一把把刀剑,不过很快他就被一脚踹飞,被更多的汉军将士淹没,只剩下他的声音还在宇文达的耳边回荡,“殿下快走!” 宇文达却惨笑了一声。 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走,走到哪里去? 陈智深或许已经知道宇文达根本跑不掉,所以甚至根本就不管宇文达了,早就带着汉军将士向前冲杀。 今日,轩辕关破,洛阳东南,一马平川。 天亡我大周啊! 宇文达举起剑,想要对着自己的脖子狠狠来一下,不过汉军将士根本就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活着的宇文达才值钱呢,这是多大的功劳啊! 不等宇文达挥剑,汉军将士已经扑了上来,把宇文达压住。 宇文达手中的剑无力跌落。 天亡我大周,而我,连死都不可能了吗? 他闭上眼睛,汉军将士一把将他拽起来,绑了个结实。 此时陈智深已经带着汉军沿着上城步道杀了下去,从城上向北看去,漫山遍野都是溃败的北周军队。 轩辕关,突破了。 —————————————— 李荩忱是第二天的早晨抵达轩辕关的。 轩辕关迟迟不能突破,李荩忱自然坐不住了,陈智深这个家伙到底想搞什么?难道几年镇守南阳、没有战事,就真的变成吃素的了? 不过为了避免给陈智深带来太大的压力,李荩忱并没有带领大军北上,只携带了百名亲卫骑和百名羽林骑,同时他自己也没有大摇大摆,而是换上了汉军偏将的衣甲,由李平和太尉府参军张须陀陪着先行前往轩辕关。 陛下非得要先走,杨素和曹忠等人也拦不住,只能由曹忠坐镇许昌,而杨素和陆子才也领着汉军主力北上,如果陈智深短时间内不能有所突破,那么就必须要把陈智深换下来,交给禁卫军来打,如果陈智深真的拿下了轩辕关,那么禁卫军也能够抓紧跟着一起往前冲。 不过好在陈智深终究没有让李荩忱失望。 在李荩忱抵达轩辕关之前,就收到了汉军已经攻破轩辕关的消息。 当李荩忱直接穿过阳城郡抵达轩辕关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汉军正在忙着打扫战场。 勒住战马,李荩忱环顾四周,陈智深的将旗已经不在城头上,这说明陈智深带兵向北追击了。 这个家伙,希望他还有点儿数,不要被胜利冲晕了头脑。 李荩忱叮嘱李平两句,让他派出得力人手前去传讯陈智深,自己径直翻身下马向主帐走过去。 “让开,让开!”突然,李荩忱的身侧传来呼喊声。 只见得几名满身血污的士卒抬着担架飞快的跑过来,跟着担架的还有几名身穿白麻衣服的医生和看护士,正帮着向两侧招手,让人们抓紧让开道路。 “前面的,别挡路!人命关天,快闪开!” 跑在前面的一名女子还带着口罩——这个时代的口罩其实就是经过裁剪后的几层麻布而已,不过自从孙思邈弄出来这个东西之后就强制医护人员必须要戴,这自然也就变成了医生和看护士们的标配——很不满的看了李荩忱一眼,然后抓紧向前走。 一个小小的偏将,虽然可以称得上是将,但是放在这万人军中却是一抓一大把,而医生的身份已经和偏将平起平坐,更不要说医生本来在军中的地位就很高,说的是平起平坐,但是就算是陈智深这样的存在见到医生也得拱手行个礼,毕竟哪天自己倒下了,也得指望着人家救命不是? 李平皱了皱眉,想要开口说话,李荩忱却伸手拦住了他,笑着说道:“让一让无妨。为大汉卖命之将士,朕当让之。” 不过李荩忱倒是很感兴趣的问道:“这个医生是个女的?” 李平怔了一下,点头说道:“是吧?” 李荩忱顿时忍不住拍了他的脑袋一下:“是女的朕还能不知道?朕只是好奇女子竟然还真的能成为医生,现在大汉一国之内倒是少见,是朕孤陋寡闻了。” 李平讪讪一笑。 那我怎么知道您老人家想啥,猜人心思,我李平可真的不怎么行。 李荩忱自失的一笑,对牛弹琴啊。 很快他就把这件事丢在脑后,径直向主帐走去。 “陛,陛下?!”李靖看到掀开帘幕走进来的人,正想好奇为什么外面的亲卫根本就没有阻拦,看清楚人是谁之后便是一怔。 李荩忱对着他摆了摆手,表示甲胄在身就不用行礼了,旋即看向李靖桌案上堆积如山的案牍,不由得笑了笑。 李靖原本是跟着李荩忱一起北上的,因为轩辕关迟迟没有捷报,所以李荩忱便让李靖先行一步前去支援陈智深,希望这个天生就是一块军人料的小子能够给陈智深一点帮助。 可是看起来陈智深只是把李靖当成了陛下派过来的文书和主簿,帮他处理这里堆积如山的案牍,这样自己才能尽情的在前线冲杀。 让历史上的军神当写字的苦力,恐怕也就只有陈智深了,不过李荩忱不知道这样是不是也等于给陈智深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陈智深到哪里去了?”李荩忱直接在主帅的位置上坐下,沉声说道,“这个家伙破关了之后不收拢兵马,为何要主动追击,不怕敌人再有埋伏?” 李靖笑道:“陛下这个就放心好了,敌人轩辕关主将宇文达已经被生擒,验明正身,正是本人。因此现在溃散的敌军已然群龙无首。” “生擒了宇文达?”李荩忱眉毛一挑。 这个陈智深,要么就是让朕担心,要么就给朕一份大惊喜。 李荩忱也不倾向于将鲜卑人赶尽杀绝,灭亡北周之后他也不介意继续完成鲜卑人的汉化,让鲜卑人和历史上一样彻底融入汉人的血脉之中,成为汉人的一部分。 因此自然也没有必要对宇文氏赶尽杀绝。 第一七四六章 那朕给你打下手如何? 李荩忱当然也不希望之后北上的时候遇到宇文氏更加顽强的抵抗,从目前来看,北周各地统兵的主将已经逐渐被宇文宪换上皇族的兄弟——不管是因为外姓的主将都已经或战死、或被俘,还是因为宇文宪也不再信任外人,这都意味着未来大汉的主要对手将会是由宇文皇族直接率领的军队。 所以李荩忱还是想要通过宇文达以及此时人在西北的宇文忻等人传达出来善意的。 大家没有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想到如果双方决一死战的话,有可能把邺城、洛阳以及河北、中原这些地方打的支离破碎,李荩忱的心就疼。 所以如果宇文宪愿意拱手纳土,李荩忱还是很欢迎的,大不了就把他丢去和宇文赟一起作伴,不知道这一对相爱相杀的叔侄最后会不会再打起来呢? 生擒了宇文达,难怪陈智深会这么放心的向纵深追击。 不过现在还不是直接杀到洛阳城下和尉迟迥决战的机会。 李荩忱径直说道:“此战伤亡如何?” “伤亡可大着呢!”营帐外传来女人气冲冲的声音,只见刚才曾经挥手让李荩忱让开的那一抹白大褂掀开帘幕直接走了进来。 李荩忱瞥了李平一眼,李平讪讪一笑,刚才陪着李荩忱进来的匆忙,自己忘了在门口换上禁卫军的岗哨了。当即李平伸手拦住这个女人,准确说是大汉的医生:“你是干什么的?” “陈将军呢,我要见陈将军,伤员数量太多,我们看护队的人手根本不够,必须要找人帮忙!”那女大夫一把推开李平,不过她抬头一看,却发现坐在上首的并不是陈智深,反而是一个偏将,当然她对于刚才这个路边挡道的偏将根本没有什么印象,当时忙着救人,谁当在前面都一样,就算是皇帝保不齐也被一把推开。 “你是谁?” 李靖顿时一脸黑线,轻轻咳嗽一声:“此乃大汉天子,当今陛下!” 女大夫怔了一下,顿时打了一个激灵:“陛,陛下?!” 李荩忱瞥了一眼李靖,你们这帮家伙是不是心里有鬼,怎么见到朕都是一个反应,就跟活见鬼一样。 那女大夫急忙拱手:“大汉鹰扬军随军主治医生蔡容,参见陛下。小女子无知,冲撞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一边说着,她一边解下来自己的口罩,露出来有些苍白的脸色。不施粉黛的女子顶着两个黑眼圈,还有被口罩捂得有些发红的脸颊,但是即使是如此,也难掩一抹清丽颜色。 让李荩忱不知道自己应该是笑还是心中发痛。他知道眼前看到的只是一个,还有更多同样奋斗在第一线的医生和看护士。 这些救死扶伤的医生们也着急,看着蔡容憔悴的样子,就知道这些天怕是夜夜未眠。 这个名字李荩忱并不陌生,他笑着说道:“早就听闻太医院蔡太医的爱女擅长家传绝学,又拜在孙思邈的门下,已经隐隐有小神医之称,还主动要求带队北上,在建康府城中被称赞为巾帼,甚至就连朕身边陈宣华和杨妙她们对赞不绝口,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被李荩忱这么一称赞,蔡容倒是自己脸上先挂不住了,急忙拱手,不过还是低声说道:“陛下,伤员太多,臣下想要更多的人能够帮助打下手,故此前来求见陈将军······” “你这可不像求见。”李荩忱摆了摆手,多少还是有些不满。 他知道陈智深这个家伙虽然生性莽撞,但是对待麾下的士卒却都很好,称得上是“爱兵如子”,每次战斗结束之后都会亲问伤兵,因为对于这个性格粗直的汉子来说,这些将士们就是他的兄弟,也因此,陈智深自然而然会把这些救死扶伤的医生奉为神明,这边态度一恭敬,蔡容的态度自然就高扬了起来。 不过陈智深终究是将,蔡容只是一个主治医生,就算是她的背景再怎么结实,也不可能和陈智深相比,军中如果连这样的上下级尊卑关系都不讲究了,那岂不是乱了套了? 蔡容很想要发火,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正等着救命呢,不过这是当今陛下,蔡容这个火还是不敢发的。 “走,”李荩忱径直向外走去,路过蔡容的时候,看她一动不动,不由得皱了皱眉,“怎么了?” “陛下?”蔡容没有反应过来。 李荩忱无奈的说道:“你不是要人嘛,你看看现在大营之中还有能够腾出手来的人么?剩下的也就是朕新带来的这点人了,希望能够起到点作用吧。这帮大老粗也不用指望着他们可以动手术,朕给你打下手如何?” 蔡容顿时惊喜道:“当真?” 李荩忱环顾四周,李靖和李平等人都勉强压制着笑容。 “朕是天子,自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李荩忱哼了一声。 陈宣华和杨妙怎么带的兵,真的需要好好教育一顿了。 ——————————————- 赵三,很普通的名字,因为他在家里排行老三。 对于父母大字不识一个的普通家庭来说,起名字就是这么简单随便,因为除此之外他们也想不到其他更加好听的名字。 赵三是一名普通的士卒,属大汉鹰扬军第十九仗第三幢。 在进攻轩辕关的战斗之中,他将手中的长矛狠狠的贯入了一名北周士卒的胸口,但是几乎是在同时,两把刀同时砍中了他,赵三登时倒下。等他再恢复神智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几名袍泽正把他从城上运下去,不过摇摇晃晃之间,虽然随队的看护士不断地想要唤醒他,他还是因为失血晕厥了过去。 或许因为他当真命不该绝,等到他再醒来的时候,见到的并不是阎王爷,而是营帐的顶端。 身边的声音很嘈杂,但是他看清楚了把他唤醒的人。 “你,你是谁?”赵三尽量的用干涸的嘴唇发出声音。 那个中年男子微笑着给他掖了掖被角:“朕是大汉天子。” “我······我是在哪里······我是在梦中么?”赵三的眼前迷迷糊糊,想要尽量看清楚这个人的脸。 而身边袍泽弟兄们的声音一下子将他拉到了现实之中。 “吾皇万岁,万万岁!” 不知道多少将士在高呼。 第一七四七章 铁骨铮铮宇文达 原来,这是真实的······ 赵三喃喃自语。 陛下,没想到我这个平头老百姓,这辈子竟然还能亲眼见到陛下,就在这近在咫尺的位置上。 一名名虽然身上还带着伤的汉军将士都在勉强起身,他们看着这个身披衣甲的中年人,目光之中已经有泪水。 陛下,是陛下来看我们了。 陛下没有忘记我们,陛下不会忘记我们,陛下时时刻刻和我们在一起! 李荩忱压了压手,示意大家不要再勉强起身行礼,他穿行在一个个病床之间,闻言劝慰着每一名士卒。 曾经那些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希望,不打算接受治疗的士卒,此时已经昂扬着斗志向陛下保证,争取早日出院;那些觉得自己小病小患根本无妨大碍的士卒,则安安静静的躺下,接受医生的检查。当然也不乏有太过激动的家伙,差点儿从床上摔下来,还好旁边来往照顾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了他们。 跟在李荩忱身边的蔡容也轻轻松了一口气。 陛下的出现就像是给这些家伙打了一剂强心剂,看上去应该能够给自己少很多麻烦了。 李荩忱走过一圈,沉声说道“你不是着急要做手术了,还在这里愣着干什么?” 蔡容打了一个激灵,急忙向手术室跑去,同时大喊道“输血,快准备血,另外还有绷带,酒精!” 李荩忱看着她纤瘦的身影,有些无奈。难道是朕久在九五之位,这气场都已经能够震慑的人不知所措了吗? —————————————— 一轮明月从嵩山山峦的缝隙之中跃出来,淡淡的清辉洒在轩辕关的城墙上。 打扫战场的工作已经完成,城上的血污甚至都被清洗干净,汉军将士已经向前移动营寨,在轩辕关城里驻扎总比在外面风餐露宿来得好,而随着后面一支粮草车队抵达,军中暂时也不用为吃饱肚子的事情担忧,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前方的传令兵已经联系到了陈智深,陈智深知道陛下已经抵达轩辕关,自然就不敢再往前深入,他率领的兵马应该算是现在鹰扬军之中少数的可战之兵了,留在轩辕关的基本上不是伤兵就是后勤辎重部队。因此陈智深可不敢怠慢,抓紧回来保卫陛下才是首要任务。 若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那陈智深怕是要提头谢罪了。 不过这家伙跑出去够远的,估计要到后半夜才能回来。 李荩忱在李靖和张须陀的陪同下,步入关城。 宇文达就被软禁在关城下的藏兵洞中。 “宇文达身上有伤,如果不治疗的话会死的。”李荩忱从营寨那边过来的时候,蔡容好心叮嘱了李荩忱一声,想到了什么,这个姑娘还不忘嘟囔一句,“就不应该留着他,要是我肯定给他一刀。” 因此当李荩忱看到脸色有些苍白的宇文达时候,并没有觉得奇怪,再看看宇文达胳膊上和腿上被简单包扎过,否则的话任由伤口发炎,在这个时代真的有可能会死。 蔡容也就是过过嘴瘾,救死扶伤是医生的职责,她终究没有违背。 宇文达借助火光看到走进来的这个人,有些奇怪,有人过来肯定是要劝降的,可是以自己堂堂北周代王的身份,来的人竟然不是陈智深,又不是自己认识的人? 那又是什么人有资格来劝降自己? “此乃大汉陛下。”李靖拱了拱手。 “李荩忱?”宇文达霍然起身。 李荩忱笑着说道“代王免礼。” “本王本来就没有打算给你行礼!”宇文达冷笑道,“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快就到轩辕关,陈智深呢,某要和陈智深决一胜负,就让你亲眼看着你的爱将是怎么被本王斩落马下的!” 李荩忱不由得哈哈大笑,而旁边的张须陀冷喝道“宇文达,不要放肆,大汉陛下的名讳是你能够称呼的?你现在不过是我大汉的阶下囚,如此口出狂言,不要以为不敢杀你!” 李靖和李平更是想要上去直接让这家伙跪下。 李荩忱却摆了摆手,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宇文达。 “杀我,杀我好啊!”宇文达不由得一摊手,“某现在一心求死,李荩忱你最好直接杀了我!” “如果你一心求死的话,现在朕见到的应该是你的尸体,”李荩忱无奈的说道,自己现在宇文达的对面坐下,伸手指了指墙壁,“哪怕你带着镣铐,也完全可以一头撞在墙上,甚至就算你没有力气也可以先把自己的舌头咬断,可是你没有这么做。” 宇文达一怔,愤愤的说道“你以为某不敢么?” “那就请吧。”李荩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整好以暇。 宇文达怒吼一声,想要一头撞向墙壁,可是他腿上的伤让他脚步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地上。他满身尘土,想要爬起来,但是却发现自己甚至就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一阵头晕目眩。 之前身上的伤口流血很多,等到蔡容不情不愿的派人过来给他包扎的时候,宇文达的意识实际上都已经有些模糊,还好血是止住了,人也救了回来,但是这身体虚的厉害。 不过正如李荩忱所说,上下牙碰撞咬断舌头的力气总还是有的。 宇文达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咬下去。 “怎么,不想死了?”李荩忱似乎早就已经料到了宇文达会是这个反应,“你还年轻,这辈子还长着呢,就这么死了,是不是有些可惜了,天下虽然已经不是你们宇文氏的天下了,但是朕还没有说就要把宇文氏赶尽杀绝,你又不是没有用武之地,又何必如此寻死?” 宇文达一时默然。 是啊,他还年轻,这都还算他第一次挂帅······ 想到娇妻弱子,宇文达更是一阵揪心的痛。 死亡,实在是可怕啊。 李荩忱不由得在心中叹息一声。 一般第一次求死失败的人,就没有勇气再死第二次了,今天宇文达也算是差点儿没有活下来,让他再鼓起勇气去死,他自己保不齐都要想办法挣扎一下。 铁骨铮铮,也不过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只要一回想起来,无论是宏远的志向,还是家庭团聚之乐趣,都是放怀不了的。 “你打算把我怎么办?”宇文达涩声问道。 第一七四八章 嵩山月 现在让宇文达就调转矛头去进攻宇文家的北周,他的确做不到。 李荩忱也没有必要强迫他去这么做,当时北周英国公宇文忻投降之后,李荩忱也是专门把他安排到了西北对付吐谷浑人的地方上,自从大战开始之后,吐谷浑人也在西北挑起边衅,只不过有宇文忻这个经验丰富的大将配合长孙晟坐镇,吐谷浑人一时间根本挑不起来什么风浪,被汉军压制的死死地。 至于宇文达,现在把他发配到西北也没有必要,有宇文忻就足够了,也不能让西北最后全都变成宇文家的天下,因此李荩忱微笑道:“劳烦先去一趟建康府吧,朕打算让你去林邑。” “林邑?”宇文达的声音颤抖一下。 那是苍天之南啊。 和发配还有什么区别? “现在的南洋,可不是荒蛮之地,”李荩忱笑道,“而且朕也不是现在就让你去,等你的亲眷们来了之后吧,到时候你想留他们在建康府,朕会赐予府邸,你想带着他们一起走,朕也不阻拦。” 宇文达沉默良久,点了点头:“也好。” 至少总比在北方来得好,看着这一片父辈们用鲜血打下来的江山现在变成了别人的,要说心里不舒服那是必然的。远走天南,对于自己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负罪的放逐以及内心愧疚的解脱呢? 对于李荩忱来说,这些有才能的宇文家族成员,留在内地或许并不安全,但是发配到边疆去开疆拓土还是可以的,华夏中原是老祖宗们颠沛流离一代又一代人终于选择好的繁衍生息的地方,可以说放眼整个世界,在东方,这也绝对是最好的一片土地。 李荩忱记得自己曾经看过这么一句话,并不是华夏历朝历代刻意守成没有了进取之心,而是的确现在华夏九州的版图就已经是以古代的人力物力能够抵达并且繁衍生息的最大范围了,向南是毒泉瘴气,向北是冰天雪地,向东是汪洋大海,向西是戈壁大漠······ 在历史上大唐全盛的时候曾经一直向西拓展,但是因为有吐蕃的威胁,又有大食的崛起,再加上从中原到西域实在是路途遥远,以及安史之乱的爆发让大唐已经无暇向西,因此华夏唯一一次尝试性的大规模对外开疆拓土、戛然而止。而对于那个时候的大唐来说,跨越漫漫戈壁去控制西域以西的地方,也的确力不从心。 哪怕是盛唐都已经这样,更不要说其他朝代了。 不是不想,而是臣妾实在做不到啊。 现在有宇文氏这绝佳的开路先锋,李荩忱不介意开启轰轰烈烈的扩张运动,必须要趁着西方的大食还没有完全崛起的时候抢先一步扼住波斯,围拢吐蕃,这样大汉才能从天竺、波斯两个方向打开突破口一路向西推进。 只是宇文氏又能够走到哪一步,李荩忱自己也不知道了。 如果他们死了,那么还有后来人,如果他们侥幸活下来,只要他们还承认自己和华夏的关系,李荩忱不介意将他们当成功臣对待。 就算是他们真的和大汉割断联系,那么将黄种人的血脉基因播撒出去,又有什么不好的么?毕竟以鲜卑人的汉化程度,和汉人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宇文达垂着头,不知道是在懊恼于自己的贪生怕死,还是在构想未来的路到底应该怎么走。 而他并不知道,看着他的李荩忱,心已经飞到了更远的地方。 ——————————- 李荩忱拾阶而上,月光洒满城墙。 白天的时候这里曾经被将士们的鲜血所洗礼,此时依旧能够借助月色看到地面上洗刷不掉的血迹,甚至还有很多残破的刀盾和散落一地的箭矢。 前方的城墙边,站着一道有些纤瘦的身影。 月色笼罩着,拖出来长长的影子。 “忙完了?” 蔡容惊讶的回身,不用她看到来的人是谁,心里就有点数,这大军之中,就算是李靖也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只有皇帝陛下才有这个资格。 “参见陛下,”蔡容郑重躬身行礼,“最后一个需要动手术的伤员已经完成手术了,能不能平安渡过这一劫,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医生能够决定的了。” 李荩忱微笑道:“但是你这个小小的医生今天也已经拯救了很多人的性命,从轩辕关之战开始就没有休息呢吧?现在也已经快子夜了,为什么站在城上?” 蔡容没想到李荩忱竟然会拿出一副和她聊家常的态度,这倒是和她印象之中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形象大相径庭:“忙了好几天,想吹吹风冷静冷静,否则耳边总是杀声和惨叫声,眼前总是鲜血和白骨,难以入眠。” 李荩忱微微颔首,其实他更想吐槽的是,姑娘你啥时候来吹风不好,偏偏大半夜里,吹风也就吹风吧,你一身白大褂都不脱,远远看上去还以为女鬼呢。 “这一场战争什么时候会结束?”蔡容紧接着问道。 整个军中或许李荩忱是最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的人了,不过此时他也是沉默,良久之后方才沉声说道:“什么时候宇文宪主动投降,这场战争就结束了,否则的话恐怕我们要一路向北,一直打到周人再没有任何抵抗的为止。” “陛下不是不打算将宇文氏赶尽杀绝么?”蔡容有些好奇,“为什么宇文氏的抵抗会一直这么顽强呢,现在战场上孰强孰弱已经非常明显,失去了河南之地,只是凭借河北邺城,宇文氏又能够支撑多长时间?” 这是现在大汉内部实际上已经达成的共识,宇文氏就算是再顽强,总不能一直坚持到汉军兵临城下吧,就算是不投降,至少也得和之前那样跳出来要求讲和了。毕竟在之前的历次战斗之中都是如此。 李荩忱却摇了摇头:“越是绝望的时候,人越是幻想着能够出现希望,宇文宪必然也是如此,还没有到那一步,就不会先考虑如果自己失败了怎么样,他依然还有本钱,自然就敢于幻想能够绝地反击。当初的汉高祖,不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最终夺取天下的么,现在的宇文宪自然也可以如此。” 第一七四九章 神医也要嫁人 李荩忱又说道“因此现在大汉的每一步也要愈发谨慎,这一场战斗可以结束的缓慢一些,但是却不能因为忽略了细节而给了宇文宪绝地反击的机会,若是真的让宇文宪再反杀回来,那朕又有何颜面去见那些为大汉浴血厮杀的将士?” 越是接近胜利,李荩忱越是让自己谨慎小心。这个时候的大汉和北周,在比拼的是兵力、是斗志,也是综合国力。如果没有足够的粮食和后备器械、兵员的补充,那么前线将士就算是再浴血杀敌也没有什么用。 虽然大汉潜心发展了这么多年,但是李荩忱还是不得不承认,在单纯的国力上,大汉不见得就比北周高到哪里去,毕竟北周占据的是天下几乎最富饶的一片土地,尤其是在北魏成立之后,邺城周围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北方王朝的腹心之地,北伐的南朝军队从来没有抵达过那里。 那边的百姓对于北周的认同感很高,而且还有足够的兵马粮草可以补充,这也是现在宇文宪坚决和大汉斗争到底的勇气所在。至于跳出来讲和,宇文宪现在应该也没有那么傻。 之前双方的位置还算平等的时候,每一次讲和宇文宪几乎都吃亏,现在大汉已经快要攻入洛阳,再讲和的话,恐怕李荩忱会直接狮子大开口,直接索要整个河南之地也不是不可能的,与其拱手将河南之地让给李荩忱以换取短暂的和平——按照李荩忱的尿性,肯定是不会把真的把和平维持那么长时间的,需要的时候他随时都可以把一切的和约都撕成碎片。 所以宇文宪还不如寄希望于依靠北周强大的积蓄和大汉抗衡,保不齐还能够坚持一段时间,只要坚持,说不定就会有反击的机会。历史上北朝势弱的时候也不少,当年刘宋的时候,可是一度只剩下河北和关中之地,而且还分属于不同势力。 相同,就在十多年前,陷入西梁独立和华皎之乱的南陈也曾经甚至就连湘州都保不住,只剩下江东之地,但是最后经过陈文帝和陈宣帝两代人苦苦坚持,不但平定华皎之乱,还曾经一度向北杀入淮北,达到了南陈的全盛,并且在李荩忱入江南之后,南朝气势一发不可收拾,一直到今天已经几乎光复了南朝全盛时期的版图,大有一统天下之气势。 既然前人都能够忍得住、等得起,那么宇文宪也觉得自己能够做到,祖宗基业,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舍得丢弃的? “甚至就连陛下都不知道要持续多久,那就是说还要死很多很多人,”蔡容神情一黯,“臣下看着这些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们可能下半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属实是于心不忍。” 李荩忱怔了一下,淡淡说道“就算是朕不向北进攻,宇文宪也会转过来向南进攻,既然是乱世,那么有人牺牲就是必然的,这些将士们的牺牲不是白白牺牲,他们保护的是身后大好河山,是他们的妻儿子女,朕相信他们不会后悔。他们倒下了,朕就会顶上去,直到再也没有人敢于和我们对抗,直到这天下真的太平······” 蔡容看了李荩忱一眼,如果不是因为你身为皇帝陛下都亲自站在这个地方和这些将士们共进退,那恐怕真的让人觉得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这种话她当然还没有胆子说出来,当下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得先解释一下刚才自己的质疑 “臣下混迹兵营,性子直来直去,说话一向不好听,还请陛下原谅。” 李荩忱伸手扶住城垛,抚摸着上面深深的刀剑刻痕,微笑道“朕还应该谢谢你,为朕挽救回来那么多将士。” 蔡容下意识的双手插兜,昂起头,像一只高傲的白天鹅,不过她旋即意识到对面的是陛下,不是任何一个地位甚至还比不上自己的将领,急忙又把手抽出来,在衣服上抹了抹一时尴尬和紧张而出的汗“臣下分内所在,救死扶伤,是臣下的梦想。” “今年多大了?”李荩忱径直岔开话题。 蔡容怔了一下,微微恼怒,陛下,难道不知道直接问一个小姑娘的年龄是不礼貌的么?不过既然陛下问了,还是要回答的“臣下今年二九了。” “十八岁了啊,该嫁人了。”李荩忱报复性的笑了笑,在朕面前一次又一次端架子,看朕怎么收拾你,“怎么,有没有如意郎君,以卿家之功,就算是绑,朕也把他绑来和你洞房。” 蔡容顿时羞红满面“没,没有······” 话音未落,她已经微微向后退,几乎随时准备开溜。 “朕临走的时候孙大家还曾经跟朕提到过这件事,说他那个得意门生都快过了婚配的年纪,请朕帮忙寻思一门合适的姻亲,这军中和朝堂上多有年轻俊彦,只是不知道卿家可有心上人?” 李荩忱眨了眨眼,就知道你个生死不怕的黄花大闺女也得有害怕的东西,当然了,孙思邈那个医学狂人可不会跟李荩忱说这种家长里短,让李荩忱作媒以求能够攀附一下的事情他可做不出来。 蔡容憋红了脸,跺了跺脚“臣下婚娶之事,自有臣下做主,多谢陛下恩情了。臣下还要去巡视病房,事关人命,先行告退!” 草率拱了拱手,蔡容落荒而逃。 看着这一抹白色身影,李荩忱噙着笑摇了摇头。 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大闺女,就算是在军营之中见惯了男人,不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见到男人都惶恐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性格还有些大大咧咧的,不过真的说到婚嫁之事,到底还是受不了。 不过现在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诸如蔡容这种医术高超的,正是现在军中最需要的,就算是她自己遇到了如意郎君,军中也是绝对不会放人的。 李荩忱跟着她做了几台手术,这个小姑娘的医术要是放在后世也就是一个打下手的。但是毕竟在这个时代,医学也不过是刚刚起步,有这样的医生总比没有好,至少可以提高汉军将士活命的几率。 不至于和之前的军中那样简单粗暴。 第一七五零章 少年不知愁 在古代简陋的医疗条件下,要是身体哪里受了伤,尤其是伤的厉害,要么就是听天由命,依靠自己强健的体魄硬撑过去,比如李荩忱之前几次受伤都是这样的,等到身上的伤疤结痂了,一切就撑过去了,若是伤口发炎,那可能距离死也不远了,要么就是直接来一刀锯掉,来的简单,但是这个人也就废了。 所以现在大汉有了足够的医疗条件,李荩忱自然期望着汉军将士能够尽可能地保全性命,甚至保全自己的四肢。蔡容这些奋战在一线的医生自然是不可缺少的,她想嫁人也没得嫁。 而他回过头,看到李平和李靖正在窃窃私语,脸上也都带着笑意。 陛下最大的乐趣就是把敌人变成老丈人,陈顼如是,尉迟顺如是,萧岿也如是,通过娶人家女儿来让人家归心,现在看来很明显这位蔡医生不符合这个条件啊,而且若是陛下真的娶了人家,不知道蔡太医和一帮当世枭雄人物站在一起的时候又是什么感受? 想到这里两个人就偷着乐,这段姻缘可能不会发生了。 李荩忱不由得咳嗽了一声,两个人同时打了一个激灵。 李荩忱倒是不知道这两个家伙正在八卦自己,只以为这两个家伙自己在盘算着有没有资格把这位女医生娶回家,或者单纯的只是在讨论女人,毕竟女人和战争永远是男人之间不变的话题。 瞪了一眼李平,你这家伙年纪不大,家里也已经三个孩子了,正妻更是已经有主,是黄家的女儿,就不用想了;至于李靖,哼哼,小屁孩不知道发育完全了没有,就算是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先去找杨素要你的红拂女去。 李靖和李平刚才正在八卦李荩忱,心里有鬼,被李荩忱这么一看,微微低头不敢说话。 而旁边的张须陀顿时幸灾乐祸一样看着他们两个。 你们两个真的活该。 感受到了张须陀的神情,两个人同时看回去,要不是李荩忱在,他们估计要打起来。 看着他们,李荩忱不由得心中一阵轻松。 年少不知愁啊。 无论是每天想着救死扶伤的蔡容,还是这些跟在自己身边征战的少年们,他们还年轻,他们的人生目标都已经很明确,只需要咬着牙往前走就可以。 而这些目标显然是李荩忱给予他们的。 至少这样可以不用让李靖蹉跎半生,至少可以不用让张须陀被淹没在起义军的汪洋大海之中,至少可以不用让李平这样更多的普通人白白的战死在纷纷乱世之中。 “走,”李荩忱摆了摆手,“最晚明天晚上,后续的部队就要抵达了,我们先不等陈智深了,接下来应该怎么打,必须要尽快拿出来一个章程。” 李靖和张须陀几人急忙应诺。 李荩忱带着他们向城下走去。 月亮越升越高,照亮了道路,一名传令兵从北方而来。 “报,启禀陛下,陈将军战报!” 李荩忱怔了一下,急忙接过来战报。 上面的几个字并不算多,意思却很清楚,尉迟迥得知轩辕关失守了之后,动作还是很快的,立刻调动位于轩辕关西北侧中川郡的守军向北移动,随着轩辕关被攻破,中川郡孤悬西侧,显然已经没有了继续坚守的必要,还不如集中兵力拱卫洛阳周围,同时尉迟迥派遣洛阳城南作为屯卫要塞存在的柏谷城守军南下,沿着平原上少数的几处山丘和河沟构筑寨墙,并且派出大量的哨骑刺探汉军军情。 针对敌人这样步步为营的防守态势,陈智深认为现在不应该再折返轩辕关,而是应该趁着敌人立足未稳、兵马尚且还在调动的时候尽快向敌人发动进攻,尤其是扫清柏谷城以南的障碍。 所以陈智深请求能够先驻军轩辕关以北的王家沟,等天亮之后直接向柏谷城发动进攻。 李荩忱放下这份战报,沉声说道:“尉迟迥是真的打算负隅顽抗了,柏谷城不过只是洛阳城南的一座小城,可有可无,尉迟迥都不打算丢给我们。” 柏谷城位于洛水以南,实际上和洛阳城之间还隔着一条洛水,尉迟迥如果想要坚守洛阳的话,更好的办法显然是把所有的兵力都收入洛阳城中,他现在这么做,更多的是在向李荩忱表明自己要坚守洛阳、一寸土地都不可能丢给李荩忱的决心,这让李荩忱很是无奈。 这个老家伙,明知道洛阳城应该是守不住了,还得通过这样步步为营的方法来恶心李荩忱,如此一来,汉军想要进攻到洛阳城下,就需要不断的突破敌人的防线,这些防线虽然远远不能称之为牢固,但是相比于汇集兵力直接进攻洛阳城,肯定要耗费更多的时间,毕竟进攻洛阳城只是把大军展开一次,可是要进攻这些防线以及柏谷城,却是要一次又一次的排兵布阵。 通过这种办法,尉迟迥甚至还能拖延足够多的时间,为之后战局的变化争取到更多的机会。 恶心啊。 张须陀皱了皱眉:“我们不能一点一点的打过去。” 这样太耽误时间了,战斗一旦拖入冬天,宇文宪就有可能从北方调集更多的兵马,到时候对于大汉来说不啻于再一次增加了进攻洛阳的难度。李荩忱想要的就是洛阳城,不是围点打援,有尉迟迥这个老家伙在,洛阳城围住了并没有什么意义,只有拿下来才有意义。 “臣以为最好的办法就是以羽林骑为前锋,再配合口才好的人,恩威并施,快速向前推进。”李靖此时也开口说道,“尉迟迥手中的兵马现在来看也不过只是一些地方守备的乡军,真正的主力还集中在宇文招的手中,所以他拉出来一个和我们决一死战的架势不假,却是外强中干。” 顿了一下,李靖伸手直指向前方:“想要突破敌人看上去花里胡哨但是实际上并没有多少战力的防线,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一力破百巧,以精锐兵马直接向前冲击,愿意投降的交给后续部队收纳,而不愿意投降的,就用大汉强大的火器和铁蹄碾压!” 李荩忱不由得哈哈大笑。 李靖这个小子,当真是从来不会让自己失望。 第一七五一章 最后的强援 历史上李靖主持的漠北战事还有西征战事,实际上都是典型的精兵突进、利用大唐军队的骁锐一路摧破敌阵,碾压过去。 而现在李靖显然已经有了这样的作战想法。 现在的大汉军队,也并不比历史上的唐军弱到哪里去,强大的器械足以弥补中层将领能力上的差距,更何况现在大汉的对手也不是颉利可汗以及阿史那那一家子枭雄将才不是么? 既然尉迟迥想要恶心朕,那朕就反过来恶心你。 “告诉陈智深可以先向前进攻,但是不要太快,等明天后续羽林骑抵达之后,朕率羽林骑前去增援。让陈智深趁着难得的机会多加休整,军队不可疲惫过度,朕打算直冲洛阳城下!”李荩忱径直说道。 “陛下不可!”张须陀和李靖等人都打了一个激灵。就知道你急匆匆的来轩辕关没有好事,果然是有陷阵冲锋的心思在。 李靖紧接着说道“陛下身为一国之君,行走之间皆有风雷,万万不可轻动,若是陛下有什么闪失,天下风雨飘摇,将不复今日大汉之盛也!” 李荩忱一时默然,只能叹息一声。 纵马奔驰、冲杀敌阵的感觉的确已经有很久没有感受到过了,不过他也知道李靖说的没有错,自己的确不能轻举妄动,若是让尉迟迥知道自己带着轻骑前突,恐怕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截杀。 对手不是小猫小狗,李荩忱必须要慎重。 李靖径直一拱手“陛下以属下为前锋为陛下探查敌人明细,现在自然也应该属下替陛下走一遭!” 李荩忱斟酌片刻,微微颔首,要说周围这一圈人之中,李平这个家伙指挥指挥大兵团碾压过去的作战倒是还没有问题,但是缺少临机应变的能力,而程峰还没有赶到,张须陀又缺少临阵经验,李靖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事不宜迟,你先带着朕携带来的火枪手和羽林骑出发,等到明天后续兵马抵达之后,朕率领大军北上接应!”李荩忱果断的说道。 “臣遵旨!”李靖早就已经跃跃欲试,此时得到了李荩忱的应允,顿时大声应诺,转身向城下而去。 李荩忱看着这个年轻人的身影,这家伙怕也是早就已经受够了军中的这些来往文书,总算是可以把这个担子丢下,去前线大杀一通了。 而陈智深虽然沙场经验丰富,又是个敢打敢冲的猛将,但是毕竟脑子还是不太灵光,总是一根筋,所以让李靖跟在他身边可以起到查缺补漏的作用。 ——————————- “羽林骑,突进!” 李靖手中的横刀向前挥动,数百名骑兵跟着他飞快的向着敌人的军阵冲过去。 前方的军阵与其说是军阵,倒不如说是人墙。 北周军队零零散散的站在一道应该是昨天晚上才临时搭建起来的寨墙前面,看着快速逼近的汉军骑兵,他们能够忍住两条腿没有发抖就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杀!”羽林骑直接突入这单薄的阵列之中,横冲直撞。 寨墙上的北周弓弩手想要射箭阻拦汉军,不过很快一排火铳就直接打了过去,“噼里啪啦”一通乱响,墙头上也是木屑横飞,这些弓弩手不约而同的将头缩了回去。 谁都不会冒着敌人的枪弹射箭,因为一开始他们就不觉得自己能够挡得住汉军。 在这一队汉军骑兵后面,黑压压的步卒军阵以及漫山遍野的赤色旗帜,告诉这些守军到底有多少敌人。 敌人的数量几乎是自家这边的五六倍乃至于十几倍,换做谁在这里都没有打下去的。 一个人开始跑,接着是两个人、三个人、数百人、上千人。 北周军队溃败了,汉军骑兵撒了欢儿的在旷野上围追堵截,这些两条腿的终究跑不过四条腿,很快这些乱糟糟、在李靖看来甚至就连逃跑都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跑的俘虏们就被聚拢起来。两千多人的北周守军,也就是剩下了四五百跑掉或者战死的,别的都在这里。 李靖勒住战马,看着迎上来的陈智深,拱手道“末将幸未辱命!” 陈智深哈哈大笑,手中马鞭指着这些垂头丧气的俘虏们“不过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你要是辱命,那可就对不起陛下如此器重了。” 李靖忍不住吐槽一句,老哥你夸我也就算了,但是为什么听上去不是那么好听呢。不过陈智深的直肠子大家都知道,他自己估计都没有想那么多,李靖当然也不会和他斤斤计较。 陈智深也没有注意到李靖的神情“距离洛阳,我们又近了一步。” 李靖环顾四周,看着这些俘虏“如果往前也都是这种货色,那我们可以说是轻轻松松就去拜访尉迟迥了。” 几名将领都不由得哈哈大笑。 尉迟迥以为这样就能够拦得住我们,未免太高看自己麾下的这些兵马了,你打算层层设防,那我们就一举突破! 此时在这汉军刚刚突破的防线正北方,柏谷城上。 一道身影伸手扶着城垛而站,白发随风起伏不定,正是统带洛阳诸军的尉迟迥,现在尉迟迥虽然还是名义上的洛阳行军大总管,但是实际上他能管辖的范围也就是洛阳南北了,洛阳西侧的兵马在赵王宇文招的手中,明显两人之间已经出现了矛盾。 而洛阳以东的兵马则在柱国大将军王谦的手中,王谦和尉迟迥的私交还算不错,在尉迟迥孤身返回洛阳之后,他率领麾下兵马从偃师和虎牢关两处赶过来支援,也算是很给尉迟迥面子了。 这也是现在尉迟迥所能直接获得的最近也是最后的强援了。 甚至就连宇文宪,此时手头上也就是一帮还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新兵蛋子,并且还得提防汉军从青州发起进攻,所以根本不能再给洛阳战场提供多少兵马援助。 当然了,王谦这也是仗着汉军暂时无力从陈留方向发动进攻,而且他抽调过来支援尉迟迥的也都是战力可想而知的乡兵游勇,很明显是凑数的。 不过尉迟迥本身也不可能允许他将麾下精锐都抽调过来,那样的话虎牢关又怎么守?洛阳战局危机,眼见得城池可能守不住,总是要在东边留下退路。 第一七五二章 被李荩忱恶心到了 尉迟迥自己已经做好了死国的准备,但是他并不忍心让麾下将士都陪着送死,总要给大家一个突围的希望。 “薄居罗兄,战况不好啊。”王谦的声音里带着浓浓担忧。 虽然比尉迟迥年轻一些,但是他蒙荫于其父泾州刺史、柱国大将军王雄,本来就是庸国公,再加上平定北齐的时候作战拼命,因此现在也是上柱国,和尉迟迥这个蜀国公实际上是平起平坐的,再加上两人私交不错,所以他称呼尉迟迥自然直接以表字称呼之,而不和别人一样以官职称呼。 历史上尉迟迥起兵之后,调任益州刺史的王谦也在蜀中起兵响应,可惜距离太远本身就无法呼应,最终被杨坚派遣老将梁睿入蜀平定。 现在北周内部矛盾激化的早,宇文宪和杨坚也早早地分家,蜀地又落入了李荩忱的手中,所以王谦这个益州刺史自然也就做不成了,但是以他的身份地位,宇文宪当然也不可能亏待他,此时也算得上和尉迟迥一样的顶梁柱,只不过王谦毕竟在征战经验上还是没有办法和尉迟迥相比的,所以此时王谦更多负责的还是后勤的事情。 而今甚至就连王谦麾下的兵马都已经开始上前线,谁都能够感受到战局正在变得越来越糟糕。 尉迟迥沉声说道:“刚刚收到的战报,敌人已经突破王家沟,沿着小同沟向龙门逼近。” 因为洛阳东南群山连绵,所以汉军想要从轩辕关杀入洛阳,要么北上进攻偃师和巩义,沿着这一条沟通虎牢关和洛阳的大路杀向洛阳城,但是这就意味着汉军不但要向北兜一个圈子,而且无论是拿下这两个之中的哪一座城,都要腹背受敌,要么自然就是沿着嵩山余脉斜着直接向西北推进,这条路上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城镇可以歇脚整军,但是也意味着北周军队只能在旷野上列阵阻拦汉军。 所以陈智深很明显选择了这条路。 汉军沿着山直接杀向伊水,过了伊水,正北侧就是柏谷城,而柏谷城和洛阳城就隔着一条洛水。 与此同时,汉军萧世廉所部从洛阳的西北展开,从邙山和谷水北岸两个方向同时向洛阳发动进攻,从而和从东南而来的汉军形成对洛阳城的合围。 “那就很近了。”王谦不由得皱了皱眉,局势竟然比自己想象之中的还要紧张,要知道王家沟那边的自家兵马应该至少有几千人,竟然一夜之间就被汉军突破了,那就意味着之后的几道防线很有可能也起不到多少作用。 这帮南蛮子,当真是好战力啊! 王谦倒是之前也不敢对汉军掉以轻心,毕竟尉迟迥那是自己自问比不上的猛将,竟然一次又一次败在了汉军的手中,但是说到底之前自己没有曾经亲自面对汉军,所以汉军到底几斤几两,他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有一些自大的人吹嘘汉军也不过就是尔尔,颇有几分“我部刘三刀,三刀可斩华雄”的威风;有的一些则已经快被汉军打出了恐惧症,几乎提到汉军就两腿直打哆嗦,对于他们来说,似乎汉军已经是不可战胜的存在。 在这些人的影响下,王谦自己也已经没有什么主见了。 现在来看,汉军当真不好对付。 尉迟迥也是眉头紧锁,自己原本想着是通过层层布防的方式尽可能阻拦李荩忱,或者让李荩忱知难而退,至少现在轩辕关修整几天再谋求北上,这样的话尉迟迥尚且还有机会调集兵马看看是不是能够配合赵王宇文招夹击萧世廉所部。 可是李荩忱似乎就铁了头想要和萧世廉会师洛阳城下,这一下不要命的进攻,的确是恶心到尉迟迥了。 换句话说,尉迟迥就是给李荩忱来了一出空城计,结果非常不幸被李荩忱给看穿了。 这不就难受了吗? “伊水,不能再丢了,丢了之后就剩下这柏谷城了。”尉迟迥径直说道,“如果按照现在南蛮向前推进的速度,我们布置下的三条防线应该也很难阻挡他们太长时间,如果不守住伊水的话,可能两天之后敌人就会出现在柏谷城下,某打算亲自前往伊水北岸坐镇,柏谷城就要交给敕万兄(王谦表字)了。” 王谦却咬了咬牙,伸手拦住尉迟迥:“这一次让某去吧。” 尉迟迥的手微微僵硬一下,看向王谦,他的眼神之中分明就是在问,为什么? 难道王谦已经和宇文招一样不信任自己了么? 一时间尉迟迥的心中感到一阵悲凉。 王谦勉强说道:“尉迟兄不要多想,只是尉迟迥几次为国征战,即使是子侄,都已经折损良多,而某却一直只在尉迟兄的身后摇旗呐喊助威,实在是问心有愧,如此一来,又有何颜面去邺城面见陛下······” 王谦的话虽然说得还算牵强能够解释过去,但是话中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你尉迟迥的儿子到侄子现在都已经变成了大汉的阶下囚,更不要说你的家眷也都在大汉的手中,谁知道你们尉迟家到底是真的打算杀敌报国,还是只是在通过这种办法不断的将手中的兵马送给敌人?现在尉迟家都已经被抓的干干净净,按理说接下来就应该是你尉迟迥了。 你要是说投降就投降了,这洛阳城岂不是就完蛋了? 还不如某到前面去撑一撑呢,大家都知道尉迟老将军好面子,谅你应该也不会在敌人还没有杀到洛阳城下的时候就投降。 同时王谦还把宇文宪搬了出来,名义上说的是自己没有颜面去见陛下,而实际上想表达意思自然就是,陛下以及整个朝堂也都未尝没有这样的想法,大家现在已经达成共识,您老的忠心我们都不是非常肯定,所以还是乖乖在洛阳城待着吧。 反正尉迟迥的部下都在宇文招的麾下,而防守洛阳城的北周军队又都是王谦的兵马,等于尉迟迥现在手上实际上除了自己的亲卫之外已经没有一兵一卒,因此尉迟迥待在洛阳城充当一个吉祥物,鼓舞一下士气但是却调动不了一个兵马,是现在北周朝廷上下公认的最好的办法。 第一七五三章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谁都不知道尉迟迥会不会什么时候就把洛阳城拱手让给大汉了。 这个老家伙,花花肠子多着呢,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洛阳吧。 他要是不叛变还好,他要是叛变,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尉迟迥很快就想明白了王谦想要表达的意思,恨恨的一拳捶在了城墙上,不过他终究还是收回拳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老夫扪心自问,从来都没有想做出来过对北周不利的事情,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不信任老夫? 难道忠心耿耿杀敌都有错吗? 看着尉迟迥面带无奈和苦涩的神情,王谦心中也是隐隐作痛,这个老朋友他自问是了解的,说实话王谦并不相信尉迟迥真的会做出背叛北周的事情,如果尉迟迥想要背叛,肯定不会是现在,在潼关、在函谷关,他随时都可以引着自己麾下的精锐兵马投降大汉,而他所做的却是在战败之后亲自断后,只为了能够让更多的可战之兵从那地狱一样的战场之中逃出来,从而让北周还有一战之力。 试问谁人还能做到这样尽职尽责? 只是即使是尉迟迥做到了这么多即使是王谦自问也做不到的事情,也依旧只是让朝堂上的人对他百加攻讦,甚至就连平头老百姓和军中都在纷纷议论,认为尉迟迥是不是真的有想要投靠大汉以求能够阖家团圆的心思? 不管宇文宪再怎么信任尉迟迥,也不可能让尉迟迥再统兵在外作战了。 这样一员良将,只是因为几次战败,只是因为家人落入汉军的手中,多年来的功绩和曾经无人质疑的忠诚形象都要被抹杀,这几乎是在杀人诛心啊。 易地而处,王谦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此时他想要劝慰尉迟迥,却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好,只能低声说道“尉迟兄,你不要太······” “某心里清楚。”尉迟迥低低叹息一声,“此乃人之常情。” 他摆了摆手,示意王谦不要再说了“敕万,一定要把南蛮挡在伊水以南,否则洛阳危矣!” 王谦一时默然。 你们都挡不住,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啊,只能说尽量吧,更何况就算是挡住了南边的汉军,北面的呢? 洛阳终究还是要丢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 希望我们尽量拖延住的这一点时间里能够有奇迹发生吧,虽然看上去是不可能了。 此时城墙上传来尉迟迥有些苍凉的歌声。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王谦皱了皱眉。这首歌是古人表达爱慕之情的,但是也有传闻说是秦国国君表达求贤若渴之意的,毕竟美人往往在诗词之中表达的就是有才之人的意思。 显然尉迟迥这个时候想要表达的并不是前者,而是后者。 那个信任他、敢于任用他的宇文宪已经远去了,放眼天下,老将军就像是当年流浪列国的廉颇一样,已经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 王谦本来想要去阻拦尉迟迥,这个时候唱这样的歌,要是传出去了对尉迟迥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他最终还是停住了脚步。 老将军心中的抑郁之情,还是发泄出去的好。 至于别人的想法,现在对于尉迟迥来说,应该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反正他已经面对了太多的怀疑和不信任。 “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 老将军的声音变化,愈发的悲凉哀伤。 王谦皱了皱眉,这是《秦风·黄鸟》啊。 讲的可不是什么好事。 老将军多半辈子在关中征战,喜欢悲凉的秦风也很正常。只是《秦风》之中,本来有更受军人欢迎的歌,老将军似乎忽略了······ “老将军,为何不唱《无衣》呢?”王谦叹息一声。 你的心,难道已经冷了吗? 也顾不上尉迟迥了,王谦径直吼道“来人,聚将!” 自己现在还有更艰巨的任务去做。 而哼着歌走下城墙的尉迟迥,在听到聚将鼓声音的时候,脚步下意识的顿了顿,不过旋即苦笑一声。 此时聚将鼓有多响,和自己已经没有多少关系了。 他头也不回的向城中走去。 ——————————————-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在水一方啊。”李荩忱合上萧世廉送过来的奏章,既是奏章,也是战报,在奏章上,萧世廉表达了自己对之前函谷关之战抓获的李惠的看重,认为这个人是个有治国安邦、至少是治理一方的本事,只可惜李惠并不打算投降,甚至还以绝食相威胁,只求一死。 因此萧世廉引用了这一句话,表达了伊人不可求的无奈,当然也是希望李荩忱能够指点一下。 这家伙的绝食看上去像是真的,保不齐过几天真给饿死了,那可就是令人心痛的损失了。 “陛下这是在渴望人才还是渴望美人?”跪坐在李荩忱身边的元乐尚有些不满的说道。 李荩忱怔了一下,看向元乐尚,把奏章递给她,哈哈大笑“怎么了,朕又没有沾花惹草,这副神情是什么意思?这不过只是萧世廉在劝降李惠失败了之后发出的感慨罢了。” 元乐尚摆了摆手,后宫不得干政,她对于这种前线战报并不感兴趣,换上笑容给李荩忱倒上水 “妾身还没有来轩辕关,就已经听说陛下在军营之中和一个女军医眉来眼去,只道是陛下又动了心思呢,后宫之中几位姊姊临行之前曾经专门叮嘱过妾身一定要服侍好陛下,不能让陛下被别的人引诱而分了心神,妾身可生怕自己完成不了几位姊姊的托付。” 李荩忱皱了皱眉,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八卦,只能说风一吹这八卦就跟长了脚一样乱飞。不过李荩忱倒是并不打算在这种事情上深究,军中规矩一向严明,大家难得有娱乐的机会,有八卦可以传播一下未尝不是坏事,免得军中将士精神过于紧张,出了什么事情。 至于乐昌等人对元乐尚的吩咐,李荩忱倒是相信元乐尚不会口说无凭,不过乐昌等人的意思明显就是让元乐尚看住李荩忱,不要被哪里冒出来的狐狸(和谐)精勾走了魂魄。 第一七五四章 外室打上门来了? 有冯小怜和宇文赟的前车之鉴,大家在这种事上都是谨慎小心的很,现在下一代还小,陛下就是大汉的顶梁柱,不能出任何意外。有狐狸(和谐)精,那是要坚决打出去的。 至于良家女子,性格温和的乐昌一向是不会反对的。 大汉这一代就只有陛下这一个人,皇族的未来都指望陛下开枝散叶呢,乐昌要是这也反对,会被群臣指着鼻子骂。 因此元乐尚可是有点狐假虎威了。 好不容易能一个人陪着李荩忱,要是再冒出来一个,元乐尚当然心里不高兴。 小姑娘吃醋了。 看到李荩忱明显不悦的神情,元乐尚急忙给李荩忱捏肩膀。 李荩忱一把拉住她的手,想明白了元乐尚的小心思,他倒是觉得无可厚非。 小姑娘不吃醋,那就不是小姑娘了,毕竟元乐尚还没有年满双十,在李荩忱的眼里就是个小姑娘。 “朕闻到了什么味道?”李荩忱凑到她的耳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元乐尚惊讶的抬起手臂自己闻了闻,她一向爱干净,怎么可能? 李荩忱笑嘻嘻的说道:“是嫉妒的味道哦。” 元乐尚顿时微微低头:“不是,妾身不是那个······” “不管是不是那个意思,朕本来就和蔡卿家没有什么,朕是君,她是臣,各司其职罢了。”李荩忱微笑道,“你这可不能听到风就是雨,那朕岂不是要成了冤大头?” 元乐尚急忙应诺一声。 而李荩忱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猜这一次是什么味道?” “臣妾不知道。”元乐尚有些无奈。 我真不知道是啥啊,这不是明摆着调(和谐)戏我么? “是尚儿的幽香。”李荩忱笑了一声,直接把元乐尚扑倒在软垫上,而还不等他有所动作,外面就响起了李平的咳嗽声。 “陛下,蔡军医求见!”李平有些无奈,他很清楚今天元淑容(作者按,淑容属九嫔)来了之后,陛下肯定会搞点事情,保不齐这个时候大帐里面早就已经起战火了,蔡容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不过这位军医看上去颇有几分着急,若是李平拦着她,真的出了什么人命关天的事,他可承担不起责任啊。 因此这个打断陛下好事的恶人也只能李平来做了,这种事做多了,李平倒也不怕,好在蔡容从李平怪异的神情中还是揣测到了什么,一时间也有些尴尬。 “进来吧。”李荩忱的声音很快响起。 李平有些诧异,陛下竟然还没有开始搞事情? 还是说陛下已经没有啥好避讳的了,并不介意和自己的女人们坦诚相待? 不过蔡容这个时候进去,怎么总给人一种小三捉正宫的感觉? 蔡容伸手掀开帘幕进去,拱手道:“臣参见陛下。” 而她下意识的把余光向上飘去,李荩忱的衣襟有些松,正端起来茶杯喝水,而坐在李荩忱身边还有一道曼妙的身影,此时正背对着蔡容整理凌乱的秀发。 不用想也知道,自己进来的属实不是时候。 “有什么急事?” “陛下,有两名伤员从洛阳而来,身负重伤,急需用药,但是药已经没有了,臣恳请陛下准许动用羽林骑快马折回许昌取药!”蔡容着急说道。 李荩忱提起精神:“准奏,李平!” 李平在营帐外面应了一声。 你们一家三口不知道在干嘛,我可不能头铁的进去。 “备马备人,听蔡卿家吩咐!” 李荩忱径直起身:“白袍的人么?来人,传张须陀,不,让张须陀和李靖到看护队营帐去等朕,朕现在就过去!” 白袍,洛阳,这两个词就足够让李荩忱敏感的察觉到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蔡容松了一口气,急忙转身出去。 而元乐尚此时也转过身来:“陛下,需要妾身跟着去打下手么,现在蔡家妹妹那里应该也很忙吧?” 李荩忱怔了一下。 等等,你这个称呼怎么这么奇怪啊? “没事,你先休息······要是想去也好,不过你慢慢来,朕先行。”李荩忱径直说道。 看护队那边人手的确不够,元乐尚好歹也算是和陈宣华等人一起接受过简单培训的,总好过大头兵,李荩忱可不能每次都以九五之尊钻到手术室里面去。 李平很快看到李荩忱后面还跟着元乐尚,不由得瞪大了眼。 这是······外室打上门来,所以侧室要反击了? ————————————- 李靖和张须陀来的并不比李荩忱慢。 李荩忱还是要注意一下形象,所以需要整理衣衫,而李靖和张须陀这两个家伙得体现出来自己的为大局不拘小节、听号令胜过整理仪容的态度,从被窝里爬出来衣衫不整就来了,还好记得穿上了鞋子。 虽然年轻,但是都是人精啊。 “怎么回事?”李荩忱径直问道。 驾驭人精最难得就是能不能在智商和逻辑上压住他们,让他们时时刻刻感受到自己很难将上面的这位玩弄于股掌之中;而驾驭人精最舒服的就是根本不需要去自己费心思做一些基础的事情,他们只要能够在自己前面,那么肯定会先把事情都摸的干净,不需要李荩忱再多做指挥。 李靖径直说道:“是从洛阳来的白袍,今天王谦率军南下伊水,尉迟迥从柏谷城折返洛阳,旋即尉迟迥的府邸外面就出现了不少兵马,名义上称为尉迟迥受伤需要静养,但是白袍在军中收买的眼线证明尉迟迥实际上什么事都没有,也就是说······” “名为养伤,实际上是软禁。”李荩忱皱了皱眉。 “没错,这两名白袍奉命送情报南下,结果很不幸在路上遇到了敌人的哨骑,九死一生才杀出来,还好他们命大,恰巧遇到了我军前出斥候接应。”张须陀补充一声,“自从尉迟迥被软禁之后,王谦还加强了洛阳向南和向北的哨骑巡查,正是因为没有料到竟然会遇到敌人新增加的哨骑,这两个白袍才差点儿没有跑回来。” 李荩忱不由的说道:“看来王谦也不想让这个消息被扩大啊,不过他这样大张旗鼓,难道真的以为大家都察觉不到么,当真有些奇怪,莫非是想要以此来引起朕的怀疑?” 李靖和张须陀相视苦笑。 第一七五五章 年轻的白袍 对方的这一次变动,属实是看不明白。 哪怕是这两个人小鬼大的家伙。 “就尉迟迥和王谦的私交来说,王谦应该是不希望尉迟迥受到这样待遇的,但是如果是宇文宪下达的命令或者至少默许了的,王谦也只能这么做,不过他应该还是希望能够做些什么来让宇文宪回心转意的吧,”李靖斟酌说道,“动静闹得这么大,未尝没有想要一些有识之士察觉然后为尉迟迥争取一下的意思,毕竟宇文宪就算下达这样的命令,被迫为之的可能也是比较大的。” “也罢,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管周人打算怎么办,我们只一路向前杀。” 李荩忱又何尝不是觉得一阵头大。 这个宇文宪,带不好部下还给自己惹头疼。 不过尉迟迥被软禁倒不是什么坏事,这个老爷子可是坚决站到大汉的对立面。 相比于尉迟迥,王谦虽然也算得上一个铁杆周臣,历史上甚至还曾经跳出来和杨坚唱反调,但是终究并不是因为知晓兵事而走到这个位置上的,史书上也记载,王谦之所以出名只是因为谦逊,本身战功并不卓著,而且能力也应该有限,否则也不会被梁睿轻轻松松就杀入成都。 梁睿入蜀,应该是华夏历史上从长安入蜀最轻松的一次了。 比起和汉军对阵经验丰富的尉迟迥,王谦让李荩忱更有信心。 希望王谦的表现并不比历史上的好吧。 李靖刚还想要说什么,帘幕一下子掀开,蔡容神色憔悴,默默看向李荩忱。刚才两个伤员正在紧急抢救,李荩忱就算是想进去也不行,倒是后到一步的元乐尚被蔡容拉进去帮忙了。 “怎么回事?” “有一支箭矢伤到了肺腑,之前没有注意到,来不及了。”蔡容低声说道,“另外一个早在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只不过强撑着一口气罢了······” 李荩忱怔了一下,一把掀开帘幕走进去,蔡容本来还想要阻拦,不过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手术室里,一张床上已经盖上了白布,另一张床上,那个白袍奄奄一息,看到李荩忱走进来,几乎是用尽全力想要坐起来。他一眼就认出了来的是谁。 每一名白袍,李荩忱基本上都见过,甚至还有印象,因为他们往往都是军中遴选出来的精锐,有的曾经随同李荩忱冲锋陷阵,有的李荩忱甚至还亲自为他们颁发过奖章,有的甚至当初还曾经和不是皇帝陛下、甚至不是汉王的李荩忱一起坐在篝火边喝酒吹牛。 他们奋斗在隐藏的战线上,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对大汉有用的情报,或许一个人的牺牲所带来的情报,有可能改变大汉的整个战略部署,挽救成千上万的汉军将士。 或许他们的名字无人知晓,但是在李荩忱的心中不会忘记,在建康府的英烈祠中,也永远有他们的一席之地,享受和大汉国祚一样绵长的香火。 李荩忱径直走过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手上还带着尚未干涸的血污。李荩忱低声说道:“来,坐下,朕已经命令羽林骑八百里加急前往许昌取药,你没有事的,再坚持一下就可以好起来。” “陛下,”这白袍将士说话已经非常费力,每一次呼吸都让他在忍受刻骨铭心的疼痛,不过这铁打的汉子依旧勉强鼓起来最后一口气,声音似乎都在努力的铿锵一些,“属下幸未辱命!” 李荩忱怔了一下,郑重点了点头:“你是功臣,朕不会忘记,养好了伤,朕请你吃酒。” 那白袍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笑容很是欣慰。 陛下记得我,陛下不会忘了我······ 沉重的呼吸,转眼停止。 “抢救,快抢救啊!”李荩忱一下子跳起来,双手按压在他的胸口上便要做胸腔按压,不过蔡容和元乐尚上来拦住了李荩忱。 “陛下······” 箭矢深入肺腑,已经切断了人应该有的呼吸功能,看着这白袍将士嘴角的血沫,就知道无论怎么抢救都已经没用了。 李荩忱的手顿住,他狠狠的晃了晃已经逐渐冰凉的尸体:“你小子给朕醒过来,醒过来啊!” “陛下节哀。”李靖和张须陀也急忙架住李荩忱。 李荩忱微微颤抖一下,一时默然。 眼前的年轻人已经睡着了,看上去很是安详。 他有多大? 应该也就是二十来岁的样子,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而此时他就躺在这里,已经没有了再醒过来的可能。 这张脸看上去似曾相识,李荩忱不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或许是白袍的某一次授勋仪式,或许是某一次前来向李荩忱禀报敌情,又或许只是很远很远的看到过······但是这个小伙子已经不可能活蹦乱跳的再出现在李荩忱的面前了。 李荩忱恨恨的捶了一下床,声音分外的低沉:“厚葬之。” “诺!”李靖和张须陀急忙拱手。 而李荩忱转身,一个人向外面走去:“朕想要一个人静静。” 李靖和张须陀顿时面面相觑,而元乐尚轻轻摆了摆手,让他们不要跟上去:“陛下既然吩咐了你们,就去做应该做的吧,不用担心陛下,陛下有分寸的。” 有元乐尚开口,两个人如蒙大赦。 目送两个人的身影离去,元乐尚轻轻叹了一口气。 旁边的蔡容也怔怔看着手下的看护士用白布盖住那名白袍,将他和先一步离开的袍泽靠在一起。他们身上还没有来得及擦拭干净的鲜血将白布染成了淡红色,就像是在雪地上绽放的一朵朵梅花。 孤傲不屈服。 蔡容颓然坐倒在地上,抱住双膝,眼睛之中已经充满泪水。 几天的连轴转,她也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亡、见到恐惧,每天的厮杀之中都有很多将士战死、有很多将士身上已经血肉模糊,当然还有很多将士运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奄奄一息,实际上抢救也只是走走过场罢了,根本没有用。 但是她从来没有感觉和今夜这样无助。 年轻的白袍眼睛之中充满了对生的渴望,但是当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可能活下去的时候,便不再挣扎、不再恐慌。 第一七五六章 人非圣贤 这个年轻人临走的时候甚至还带着笑容,能够得到陛下的认可,让他对于自己这一生非常满意。 他并不再害怕死亡,他拥抱了死神,他去追寻自己的同伴了。 而蔡容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到,她没有足够的药,她没有办法将他从死神的手中拉回来,进行的手术终究因为那支箭矢而不得不中止,在她最擅长的手术台上,她败给了死亡。 “我真没用。”蔡容低声说道。 元乐尚蹲下,轻轻拍着蔡容的背:“人非圣贤,天意如此,大家都能看出来你已经尽力了,现在我们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如果不是你的及时抢救,有可能他根本撑不到陛下到,这样一来消息传达不出去,这两个好儿郎不就白白牺牲了么?” 蔡容摇了摇头:“我应该能做到的,如果我一开始就察觉到了那里还有一个箭头,或许还能够及时帮他取出来,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可能他就不会死了,不过很可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毕竟在这之前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肺腑受伤又是这么锐利的穿刺伤还能够活过来的。 元乐尚伸手将蔡容搀扶起来:“不要气馁,他在九泉之下也会感谢你能够让他多活一段时间、可以把话说出来的。你听,手术室外面还有更多的人等待着你,你现在难道应该在这里哭鼻子么?” 说着,元乐尚将手帕递给蔡容:“把鼻涕擦干净,顺便把脸也洗一洗,你看我们的大医生脸都哭花了。” 蔡容微微点头:“谢谢。” 元乐尚笑了一声:“不用客气。” 谢就免了,保不齐那个花心的家伙哪一天就把你变成后宫的姊妹了,还客气什么。 ——————————- 元乐尚见到李荩忱的时候,李荩忱正坐在马厩旁边磨剑。 他的佩剑是上好的龙渊剑,只不过李荩忱已经很久没有上阵冲杀,所以这把剑已经很久没有打磨过了。而李荩忱身边还立着一杆长枪,那是子云枪,倒是子云枪李荩忱时时刻刻保养着,此时看上去依旧威风凛凛,白色的枪缨迎风舞动,随时准备饱饮敌人之血。 李平有些担忧的站在李荩忱的身边,陛下的神情看上去非常严肃,很明显陛下此时很气愤,而且他就坐在马厩旁边磨剑,意思显然也很清楚,当宝剑再一次变得锋利,李荩忱将会策马冲杀。 冰凉的山泉水滋润着宝剑,李荩忱打磨完了最后一下,手腕一震,剑刃抖了抖,铿锵如龙吟之声, “臣妾参加陛下。”元乐尚快步走过来。 李平这才松了一口气,陛下很有可能要策马出去杀敌,到时候自己拦着也不是,不拦着也不是。虽然已经派人去请李靖和张须陀,但是很明显这两个家伙的作用应该还是比不上元淑仪。 “你来做什么?”李荩忱的语气很平静,擦拭着剑上的水珠。 “陛下要做什么?”元乐尚微笑着反问。 李荩忱握住子云枪的枪杆:“杀敌。” “陛下要亲自去么?” “唯有亲自斩下王谦之首级,才能解朕心头之恨。”李荩忱径直说道。 这两名白袍将士的死,很明显拨动了这位皇帝陛下的逆鳞。 他的兄弟,谁都不能动! 元乐尚缓步走过来,握住了李荩忱的手,神情也变得郑重:“那请陛下偕妾身同去,妾身出身元氏,北地女儿,策马引弓乃是家传之学,冲锋陷阵或是不能,但是张弓搭箭以护卫陛下侧翼还是可行,妾身即刻披甲,请陛下稍候。” 李荩忱顿时皱了皱眉:“朕去杀敌,你不用去。” 元乐尚径直说道:“陛下于大汉是天,于臣妾也是天,陛下冲杀在前,身处险境,妾身既然还有一技之长,如何能够在后方观望,唯希望能够策马君王侧,哪怕是帮助陛下挡住一支箭矢,也是好的。” “胡闹!”李荩忱不满的甩开了她的手,“你有你应该做的事。” 元乐尚的手重新伸过去,握住子云枪:“陛下,臣妾有臣妾之职,陛下亦然有陛下之职,陛下当做的,应该是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而不是意气用事,致自己于险境,若是陛下能够斩杀敌人尚且还好,若是陛下不能而自己也受伤,那将让这大汉何去何从?” 李荩忱想要说什么,却终究还是顿住了。 “也罢。”李荩忱将子云枪丢给李平,叹息道。 元乐尚说的没错,自己还有更多应该做的事情。 不过这件事不能这么就结束了。 “传令陈智深,两天之内朕要见到汉军的旗帜飘扬在柏谷城下。”李荩忱径直说道,“另外派人传令陆子才,速速进军,明日正午前必须经过轩辕关。” “诺!”李平长松一口气,感激的看向元乐尚。 元乐尚自己又何尝不是出了一身冷汗,鬼知道暴怒之中的龙会不会根本不管青红皂白,任何想要阻拦他的人都有可能会被他当做必须先除去的绊脚石。 君王一怒,天下缟素。 不过目前看来李荩忱应该还没有完全被冲昏头脑。 李荩忱重新坐下,泄愤一样将佩剑插在地上。 不远处听闻消息的李靖和张须陀看到李荩忱已经坐下,不由得轻轻松了一口气,陛下应该没事了,那我们就不要再添堵了。 这两个家伙那是相当有眼色。 李荩忱微微抬头:“刚才说出那样的话来,不怕朕责罚你?” 元乐尚微笑着拉过来一个小凳子也坐下:“这是臣妾应该做的,不管陛下是不是责罚,臣妾都需要做而已。若是陛下责罚,那臣妾也认命,只不过臣妾相信陛下应该不舍得。” “朕要是舍得呢?” “那就是妾身倒霉,遇人不淑喽。”元乐尚无所谓的笑道。 李荩忱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还遇人不淑,你这不是指着朕的鼻子说朕是昏君么? “朕不是圣人,没有办法救下来他们,甚至都不能亲手给他们报仇。”李荩忱喃喃说道。 这才是他不能接受的地方。 曾经的自己即使是有着古今众多的思想,却因为实力弱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人,甚至是亲人遇害,但是现在的自己,明明已经位在九五,却依旧还是做不到救下来所有想救之人的性命。 第一七五七章 克忠职守,大汉万岁 朕这个九五之尊,也不是真龙,不是神仙啊。 “陛下于这天下,有再造之恩,于这大汉,本就是圣人,因此陛下无需自责,”元乐尚低声说道,“汉军将士们无怨无悔,陛下能够解决他们家中的后顾之忧并且可以完成他们的理想,就已经对得起他们了。” 李荩忱缓缓起身“此言不假,是朕消沉了。” 元乐尚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李荩忱一把抱住。 “对不起,让尚儿担心了。” 元乐尚伸手环住李荩忱的腰,低声说道“妾身应该做的。” 李荩忱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如果刚才朕真的打算让你陪着朕上战场,那又应该如何?” “妾身不介意护卫君前,战死沙场。”元乐尚径直说道。 “不怕死?” “有陛下在,战死沙场什么得只是说说而已,因为妾身知道,陛下会永远护妾身之周全。” 李荩忱不由得哈哈大笑,更抱紧了她“没错,朕不会的。” 元乐尚想到了什么,低声说道“蔡家妹妹看上去也很是消沉,陛下有空的话劝导一下吧,毕竟陛下说的话,她不可能不往心里去。” 李荩忱微微错愕,之前你不还因为我们两个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的八卦吃醋呢么,怎么这态度突然就转变了呢? “战场上刀剑无情人有情,本来今天就不是她的错,如果她一直引以为疚的话,于己于大汉,都不是什么好事,”元乐尚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只是不知道她是感动于李荩忱所说的话还是和蔡容易地而处,觉得这位蔡家妹妹也不容易,一个小姑娘却承受着生死之压,“因此能够帮她解开心结,自然最好。” 顿了一下,元乐尚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哄女孩子,陛下不是最在行了么?” 李荩忱掏出手帕给她抹了抹泪水“朕先把哭鼻子的这个哄好怎么样?” 元乐尚靠在李荩忱的肩头,没有再说话。 月色如许,让人的心也随之宁静下来。 ——————————- 李荩忱出席了第二天的葬礼。 当然不仅仅是这两名白袍,所有战死的汉军将士都就地掩埋,标记好姓名和编号,方便家人以后北上捡骨。在墓群的最前面,还有一块石碑,上书“大汉鹰扬军牺牲烈士墓”。 风吹过,轩辕关下旌旗飘扬。 汉军将士列成整齐的方阵,目送皇帝陛下大步走到墓碑前。 李荩忱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冰凉的石碑,这石碑后面就是无数曾经鲜活的生命,他们浴血厮杀、前赴后继,他们是大汉的未来,而现在他们长眠在这里,用自己的性命为袍泽弟兄打开了通往远方的道路。 旁边的李靖已经磨好了墨。 墨不是黑的,而是红的,就像是将士的鲜血一样。 李荩忱蘸了蘸墨水,顺着石碑上的纹路将那几个字勾勒出来。 鲜红色的大字向世人宣告这里埋葬着怎样的一群人。 李荩忱放下笔,转身看向森然的方阵“将士们,很不幸,这些袍泽倒在了距离洛阳、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不能忘记他们的牺牲,朕希望每一名大汉的将士,都能克忠职守,勿忘自己是一名大汉的将士,勿忘无数的父老正在我们的身后期待着凯旋。” “克忠职守,奋勇杀敌!”汉军将士们一齐吼道。 而李荩忱转身对着石碑郑重的行礼。 “大汉万岁!”他一个人的声音在旷野上回荡。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大汉万岁!”呼喊声顿时铺天盖地,如浪潮狠狠地拍打着周围的每一座山,每一道墙,又转而直冲九霄! 汉军将士们面向他们的帝王发出诺言,踏平北方河山,为天下一统而奋战。 李荩忱看着这些将士们,他此时此刻很清楚自己的职责。 带着这些将士,走向胜利! 而站在台下的李靖和张须陀也在高呼着,他们尚且年轻的身板所能发出的声音相比于千军万马还是太弱了,但是此时的他们,和身后的无数汉军将士,本来就已经是一个整体。 李靖看着站在台上的李荩忱,此时的陛下,和身后的嵩山山岳似乎也已经融为一体,他就是天子,他就是汉军将士心中那高耸入云的山,不可逾越,又支撑起这一方苍天。 这是李靖印象里陛下第一次提到了“克忠职守”这件事,很明显陛下在昨天的事情中受到了一些刺激,并且打算在这件事上做出一些改变了。 大汉从成立到现在,几乎一直处于对外的战争之中,先是下江南和定西北,接着是入关中和南征,再到现在的北伐,中间虽然也有短暂的休息时间——纵观整个战火纷飞的南北朝,中间这几年的修整其实已经不算短了,完全足够恢复一定的元气。 毕竟这是一个大哥不笑二哥,大家谁都好不到哪里去的时代,大汉不过才喘过来一口气,对面的北周可也不是一直都在休养生息,在比谁更烂上,大汉显然还是比不上周围这一圈敌人的,可以说李荩忱这些年改革军队、加强思想建设、改革官制、改革人才选拔制度以及推行律法制度等等,都是在用强硬的手段给大汉吊命,也让大汉能够摒弃掉诸如世家这种绊脚石,从而释放出来全部的力量。 只要大汉能够去掉一个绊脚石,就会比北面多一点优势,比如现在李荩忱已经完全没有了世家的后顾之忧。 他完全可以御驾亲征冲在前面,而不用担心身后那些从来都搞事情不嫌事大的世家们会拖后腿。 相比之下宇文宪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世家现在依旧是限制着北周发展的一个重要方面,诸如闻喜裴氏之类的把持北周的文官体系,并且和鲜卑武将们矛盾重重,这种内讧若是放在和平年代,或许是君王乐意看到的,但是在现在,根本就是恶心宇文宪的存在,这一次尉迟迥被软禁就是宇文宪不得不向世家以及更多既得利益集团低头的典型。 但是这样做也只是让大汉比北周有优势而已,并不代表大汉的内部并没有任何问题。 李荩忱也好,朝中文武也罢,都能够感受到,大汉现在存在着人员流动实在是太快的问题。 第一七五八章 大汉需要更加稳定 把人调来调去,并不是李荩忱真的愿意,长期以来大汉都面对着人才不足但是地盘太大的情况。 乱世开始之后,人才几乎被世家垄断。一个朝廷想要维持稳定的运转,就必须要从世家那里获得人才,这几乎已经变成世家要挟朝堂的必杀技,无论是南朝还是北朝都是如此,只是依靠一群草莽,就算是皇帝是秦皇汉武再世,恐怕也无计可施。 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一开始还是要和东南将门联合起来,实际上也等于在变相的和这个世家体系妥协,不过在吞并了巴蜀世家并且得到部分关陇世家支持之后,李荩忱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人才基数,总算是可以和世家摊牌,然而这就意味着在科举制选拔出来第一批人才之前,李荩忱手中的人才是捉襟见肘的,不少江南世家甚至都站在了朝廷的对立面,让李荩忱分外头疼。 凭借着捉襟见肘的这点人才,李荩忱还是很努力地建设起来了大汉的行政体系,但是这就意味着大汉的这些人才往往是以救火员的身份存在,他们履行的不是一个职责,而是很多职责,哪里需要他们,他们就需要填到哪里去,并且一些年轻一辈也被李荩忱强行提拔上来,比如几乎天天顶着黑眼圈的陈叔慎。 这种做法或许能够解燃眉之急,但是终究不是长久之策,如此一来大汉各层官员只会因为眼前繁重并且多种多样的任务而疲于奔命,最终很有可能什么事情都是应付一下,只是堪堪满足朝廷的要求,想要做好,那就真的是强人所难了。 而且主官换来换去,显然也不利于朝廷政策施行的稳定,甚至有可能直接动摇到大汉的稳定。 李荩忱在强调每个人的职责,自然就是想要强调每个人在社会上的职务应该是固定并且循序渐进的,不能跳来跳去。 大汉现在需要的已经不再是忙前忙后的救火员了,而是能够在一行一业上做出来点成就的人。 大汉现在需要的也不是拆东墙补西墙的治国方针了,而是分工明确、各司其职的政策。 否则大汉永远都不可能向前走。 只是不知道应对这样的问题,李荩忱到底打算如何解决? 现在人才实际上已经不算是问题了,只要李荩忱有足够的耐心可以等,那么自然就能够等到,科举制和书院就是大汉的双重保障。 但是如何才能把这样的思想贯彻下去? 毕竟大汉······太大了,这其中牵扯到的人和牵扯到的利益也太多了。 李靖看着李荩忱的身影,那应该是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达到的高度,但是在这身影的一侧,倒是可以有自己的位置。 陛下,从不让自己失望, 而自己也不能让陛下失望。 ———————— 李靖的猜测没有错,李荩忱提出了“克忠职守”的概念,就是要强调每个人在社会上履行的义务和职责不同,但是都应该“克忠职守”,在各自的行业上努力。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在培养某主义萌芽的大汉,有很多可以创新和改变的地方,李荩忱相信只要人们愿意去做肯定就能够有所成就。 至于方法,李靖没有想到,但是其实很简单。 那就是报纸。 随着大汉印刷业的高速发展——随着大汉教育、商贸等等行业的进步,本身就和这些行业息息相关的印刷业不可能不发展——报纸已经逐渐成为大汉大小城镇甚至一直到村镇之中人们颇为看重的东西。 毕竟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一种东西能够一下子开阔他们的眼界,让他们认识到原来世界还这么广阔,不只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让他们认识到,原来大汉正在进行着那么多令人提气的事情,不只是自己挥汗如雨。 百姓们逐渐形成对报纸的依赖,听认字的读报已经成为很多人每天必须会做的事情。 这就意味着报纸上所说的,百姓会信,并且会很认真的思考。 对于李荩忱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当各个报纸的头版头条开始刊登李荩忱署名的文章时候,会引起怎样的轰动不言而喻。 论宣传手段,名臣将相都不是这个来自于后世的小白领的对手。 李靖久在军中,军中不认字的大老粗实在是多了点,一般思想教育的事情都是主簿在管理,因此李靖忽略掉了报纸的存在也是情理之中的,对于他来说那还真不是一个熟悉的东西。 当然了李荩忱也不会把希望全部都寄托在这很难长期固定的报纸宣传上,各地的报纸终归还是要做生意赚钱的,不可能一直都把陛下的文章和口号放在报纸的头版头条,李荩忱需要的就是这些报纸能够每隔一段时间提出来一次,让百姓不至于转眼就忘掉便可以了。 至于更加细致的宣传,李荩忱当然还没有忘记一些传统的方式,从城门口张贴告示到散发传单,大汉的宣传手段从来不会那么单一。 不管最终通过什么办法,李荩忱一定要让大汉的百姓们培养起来做好本职工作的概念,一来这是为了社会的稳定发展,二来自然也是加强百姓们对于大汉的归属感。 古往今来,封建王朝有全盛的时候,但是往往坚持不了几代人,就会从全盛转为落寞,这是为什么?不仅仅是因为外界有强敌环伺,当年的匈奴强不强?最后不还是被汉武帝打的远走西方;当年的突厥强不强,最后不还是被唐太宗打的叫“天可汗饶命”——当然现在李二的活计李荩忱和杨坚等人替他完成了······ 主要还是因为无论是哪个朝代,都很难让百姓产生一种同生共死的感觉,当这个王朝达到全盛的时候,比如盛唐时期,百姓以成为唐人为荣,但是当安史之乱后大唐落寞,百姓却并没有为大唐而浴血奋战甚至身死国难的觉悟。 关键还是因为对于大唐的归属感,只存在于社会的上层,甚至只存在于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对于百姓来说,只要能够让自己吃饱穿暖,谁来做这个皇位甚至皇帝是谁,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历史上,一直到鸦片战争爆发之后,国家和民族的概念才逐渐被世人所了解。 第一七五九章 家国 可以说当那一代人睁开眼看世界之后,人们才逐渐的认识到,原来自己努力的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原来自己抛头颅洒热血,并不仅仅是为了那一点钱粮,而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国。 所以之后才会有为了守护这个家国而爆发的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一次又一次的革命,所为的就是保护这个和自己的命运、和子子孙孙的命运都捆绑在一起的国运,所为的就是想让这个支离破碎的国家变得更好一些。 长期以来,李荩忱所做的一切,就是想要培养大汉人对于这个崭新的大汉王朝的归属感。通过书院和科举考试一体的人才培养和选拔策略,百姓能够感受到只要通过努力,这家国也可以是自己来做主的;通过律法制度,百姓能够感受到这个社会是公平公正的,任何宵小之徒最终都不要想着能够逃脱律法的制裁,甚至是皇帝。 有《大汉律》在,除非皇帝能够经过群臣同意而修改律法,否则他也必须要在律法的框架下行动。 当然了,在军队方面,李荩忱也在不断地强调军队应该做的是忠诚于陛下、忠诚于大汉并且守卫国土,没错,守卫的是所有人的家国之土,他们是父老乡亲的屏障,他们是大汉抵御外敌的第一道防线,是开疆拓土的第一把利刃。大汉现在已经完全建立起来了主簿从军的制度,所以对军队的思想建设,李荩忱反倒是不需要那么担心。 相比之下,大汉的土地广阔,百姓众多,如何让百姓对大汉有归属感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次李荩忱开始强调每个人的职责,鼓励百姓能够在本职工作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自然也是为了加强百姓对社会工作的认知,人不分三六九等,而是看自己为这个国家做出的贡献多少,即使是最普通的一个农民和一个工匠,也有自己存在的价值,也有自己可以为这个国家的稳定和发展可以做出的一份贡献。 这家国,是李荩忱的家国,也是每一个大汉百姓的家国。 是每一个人抛头颅、洒热血也想要守护的家国。 唯有这样,华夏才能永恒立于不败之地;唯有这样,华夏才能有决心和勇气突破四面八方恶劣的自然条件阻拦,走向更加辽阔的天地,将赤色的旗帜插满天下的每一个角落。 这,才是李荩忱的野心所在。 李靖默默的看着李荩忱的身影,此时的陛下端起酒碗郑重的向天一举,然后倾洒在万军之前。 这一碗酒祭天。 接着又是一碗,洒在了墓碑下。 这一碗酒祭奠牺牲的将士。 李荩忱自己没有喝,因为现在还是战争时期,军中禁酒,任何人,包括主将在内,除非特殊情况不能饮酒。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作战胜利。 但是现军中每次作战胜利赏赐下来庆功的酒,也几乎都被将士们拿出来去炼制酒精了。 因为将士们现在都很清楚,当自己受伤的时候,酒精有多么重要,所以他们不希望此时正在忍受疼痛的袍泽弟兄们因为酒精不够而承受更多的苦难,甚至直接牺牲。 今天,将士们没有酒来陪他们的袍泽喝一杯,李荩忱自然也不破例。他将最后一滴酒洒在地上,然后抽出长剑,直指向北方。 “杀破蛮夷,大汉万岁!” 呼声如潮,振奋人心。 李靖和张须陀也都精神抖擞。 大战即将再次开始,对于陛下能够带着大汉走到哪一步,他们心里还难以有定数,但是他们很确定,在前方等待大汉的,是胜利和胜利,这笼罩在华夏万里河山上空数百年的阴云,终究要散开! —————————— “听淑仪说,卿家这两天心情不好?”李荩忱打断了蔡容的汇报。 现在正在从轩辕关向北方柏谷城挺进的路上,蔡容代表看护队给李荩忱做日常的汇报。 今天并没有什么大事,伤员已经开始陆续向后转运,这应该是蔡容以及众多奋战在一线的医护人员难得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等到下一场大战开始,有的是他们和她们忙的时候。 蔡容说的不走心,李荩忱听得也不走心,甚至还在翻看萧世廉送过来的战报。 萧世廉这个家伙,到底还是有点沉不住气,已经率军开始进攻谷水北岸的北周军队营寨。 不过得益于宇文招和尉迟迥之间的不对付,宇文招麾下这些原本尉迟迥的部下,打仗并不是怎么卖力,毕竟他们曾经的主将就是被宇文招为主的北周文武给软禁起来的,更何况在函谷关外尉迟迥对他们又有救命之恩,这些人的心里难免会对宇文招有意见,这个时候一点都不配合工作也在情理之中。 萧世廉很快就突破了北周的两道防线,现在已经挺进到北邙山,在北邙安营扎寨,同时他派出的偏师也已经包围了河南城,不给宇文招任何向西进攻汉军侧翼的机会,几乎是逼着宇文招退向洛阳城。 至于接下来宇文招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还要看他自己了,不过在现在宇文宪不敢轻易离开邺城的情况下,宇文招不管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战场的主动权都已经完全掌握在了大汉的手中。 宇文宪不敢离开邺城,不仅仅是因为现在皇室宗亲、世家和武将们之间愈发尖锐的矛盾让宇文宪不敢大意,生怕自己一动,后方就乱作一团,还因为最北面的汉军也没有闲着。 河套的韩擒虎从北方杀过来,逼退了本来打算隔岸观火甚至还可以趁火打劫一下的薛延陀部,然后荡平草原上北周本来就已经没有多少防守兵马的边镇,曾经赫赫大名、诞生了无数名臣将相的北魏镇边重镇,此时都已经变成了大汉的土地。 而韩擒虎紧接着南下平城,拿下了这个曾经的北魏帝都,兵锋直指雁门关。 或许守卫晋阳的宇文纯怎么都没有想到,我一个堂堂草原上策马奔驰的鲜卑人,现在怎么沦落到和南人一样守关了? 按理说在雁门关外叩关的不应该是我们鲜卑铁骑才对么? 不过郁闷归郁闷,宇文纯也不敢轻举妄动。 汉军兵锋已经直指晋阳,同样也让宇文宪的态度变的慎重。 第一七六零章 陛下的绯闻满天飞 雁门关和晋阳都很坚固,更何况在晋阳和邺城之间还有壶关和太行这样的天险。 但是宇文宪甚至整个北周上下,对晋阳是有“阴影”的。 当初北周灭北齐,就是在洛阳牵制住北齐的主力后,精锐从晋阳突破,直冲邺城。 宇文宪和宇文纯都是这一场战斗的参与者和见证者。 正是因为很清楚晋阳兵败之后很有可能直接影响到邺城的士气,而且也让北周在河南的坚持将会变得毫无意义——拿下晋阳,汉军随时可以南下蒲州,转而从孟津进攻洛阳守军的后方,而或者直接切断洛阳守军向北撤退的道路。 更重要的是,当初就是凭借这个办法灭的人家国家,此时宇文宪也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重蹈覆辙。 古往今来,报应不爽。 他也害怕自己被命运捉弄,所以干脆就在邺城稳住,如果宇文纯扛不住了,那也能够及时赶去支援。 当然宇文宪不知道也没有意识到的是,汉军从河套兜了一个大圈子过来进攻雁门关,甚至还要随时提防草原上的薛延陀部——比起来突厥人,刚刚翻身农奴把歌唱的薛延陀人倒是并没有太多想要南下挑衅的勇气,关键还是刚刚当家做主的他们,实力不允许啊——所以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大问题在于汉军的兵马数量并不足以直接和宇文纯的骑兵抗衡,尤其是在雁门关以北广阔的原野上。而且现在的粮食也有些捉急,以至于韩擒虎甚至不得不在平城周围开垦。 没办法,这家伙跑的实在是太远了,李荩忱想要帮助他也心有余而力不足,要不是有河套这么一个土地肥沃的大后方,恐怕韩擒虎根本支撑不到平城。 不过李荩忱这边清楚韩擒虎有几斤几两,但是很不幸显然宇文宪那边并不是非常清楚。在茫茫草原上想要刺探到敌人的情报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尤其是汉军长期以来的主攻方向都在南方,而且单纯的只是出于长期以来的南北概念,宇文宪也没有想到韩擒虎竟然会出现在北面关外,这让他根本不敢放松警惕,因为不管敌人到底有多少兵马,只要主动向晋阳发起进攻,那么就足够难受的。 宇文宪的犹豫以及宇文纯的被牵制,使得现在汉军面对洛阳城的敌人实际上是非常轻松的。 受限于手中的兵力,王谦也好,宇文招也罢,都很难组织起来可以对大汉构成威胁的反击,只能节节坚守、节节败退,尽可能的拖延时间罢了。 而李荩忱现在已经距离洛阳城越来越近,时间,对于他来说也已经逐渐不再是完全卡着脖子的东西。 距离这一年的冬天还有两个月。 时间或许依旧紧张,但是在大河冰封前拿下洛阳,似乎不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目标。 因此李荩忱现在甚至还有心情关心一下下属。 对于李荩忱的问题,蔡容有些诧异,旋即恭敬的说道:“臣下这些日确实有些疲惫,但是救死扶伤乃是臣下之本职,臣下无论喜怒哀乐,都不会让陛下,让众多受伤的将士失望,还请陛下放心。” 李荩忱微微颔首,笑道:“有需要就说,朕不是奴隶主,你们有需要朕就可以帮你们解决,趁着这两天战事不紧张,让手下的人也都注意休息,后面的仗还有呢,甚至可能要远比轩辕关来的惨烈。你也是,别累着自己。” 李荩忱的笑容很和煦,让蔡容心中一阵暖洋洋的。 “臣下必当不负陛下重托。”蔡容郑重说道。 李荩忱皱了皱眉。 朕让你注意休息,怎么一副慷慨赴死的感觉? 等到蔡容离开之后,元乐尚从屏风后面转过来,微笑着说道:“这位蔡家妹妹,恐怕是在军营之中呆的时间久了,连说话之中都带着铿锵杀气,陛下可不要生气哦。” 李荩忱翻了翻白眼,讲道理,作为君上和臣下,这不应该是正常的态度么,你们不要总是一副朕已经吃定蔡容了的神情,朕都没有这个打算呢,就算是有这个打算也得尊重人家小姑娘的意愿不是么? 现在搞得满城风雨的,从禁卫军到羽林骑,好像全军上下都知道陛下在追蔡军医,这叫什么事啊? 甚至这件事就连建康府那边都听到了什么,昨天乐昌的家书之中还旁敲侧击,问李荩忱最近有没有看中的哪家姑娘,后宫之中九嫔的位置可是空着一大半呢,再这么一直空下去,人家只道是皇后娘娘嫉贤妒能。 乐昌一向最担心的就是别人说自己“德不配位”,所以在这种能够展现出来皇后胸怀宽广、大公无私的事情上一向是很主动。 李荩忱对此很是无奈。 朕招你们惹你们了,闹的绯闻满天飞。 难道不知道诽谤君上是要掉脑袋的? 元乐尚笑着给他添上一杯茶:“陛下当真有这个心思么?” 李荩忱瞥了她一眼,沉声说道:“现在正是逐鹿中原之时,任何儿女情长都要放一放。” 元乐尚不由得笑道:“陛下倒是想多了,主要还是现在军中将士多多少少都已经听到了一点风声,并且对于这样的事情,将士们可并不怎么反对呢。” 李荩忱怔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蔡容在军中非常受欢迎,但是就和后世追女神一样,谁希望女神就直接嫁人了? 元乐尚急忙解释道:“蔡军医对于汉家将士们来说,就像是菩萨一样,能够将他们从地狱之中拽出来,所以他们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能够高攀上这神仙一样的女子,而想要这对他们有救命之恩甚至再造之德的神仙可以幸福,自然就要有一个足够优秀的人来娶她,如果不够优秀的话,恐怕大家还会因为这个家伙配不上,群起而攻之呢。” 顿了一下,元乐尚无奈的点了点李荩忱:“现在放眼军中,甚至放眼整个天下,谁能够比得上陛下?关键是就算是之前有人或许还对蔡军医有喜欢之意,但是现在陛下已经表露出来了自己的心思,谁还有胆量来和陛下竞争?恐怕不用陛下出手,众将士都会收拾他。” 天下没有人能够比得上朕?李荩忱眨了眨眼,这个马屁,真香。 第一七六一章 伊水畔,王谦的挣扎 不过李荩忱还是有些无奈和奇怪。 这算什么,侧室劝着夫君纳小? 感觉怎么好像大家都在绑着自己去和蔡容成亲? 这算个什么事啊。 当然了,他也知道,战争持续日久,军中本来就枯燥,将士们当然也希望能够有个调剂,当然没有什么比他们心中的神仙和真龙天子的结合更能够来的让人心情舒畅了。 李荩忱拍了拍元乐尚的手“好了,这件事等拿下洛阳再议吧,现在朕也没有这个心情。” 元乐尚微笑着说道“陛下可不要辜负了蔡家妹妹,有陛下在先,估计也没有人敢再迎娶了,所以陛下要是把这件事丢到脑后,那可就是害了人家。” “朕怎么就······”李荩忱顿时头大,无奈的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放心吧,朕会负责的。” 这句话说出来,李荩忱自己都自失的一笑。 总感觉落到了元乐尚的圈套里。 “报陛下,前军已抵达伊水!”李平的声音在营帐外面响起。 元乐尚匆匆离去。 “进来,”李荩忱径直说道,“召杨素、李靖见驾!” —————————— 鼓声阵阵,汉军在伊水南岸的原野上摆成一个又一个的巨大方阵,每个方阵之间有骑兵来往穿梭,无论敌人从哪个方向发动进攻,骑兵都能够及时集结起来向敌人的侧翼发动反攻,或者能够尽可能的阻拦敌人向前推进。 当然就汉军目前的阵仗来说,王谦可能也没有胆量向汉军发动进攻。陈智深很清楚李荩忱带领着禁卫军就在自己的身后,甚至羽林骑已经提前赶过来听候陈智深的调遣——陛下带着禁卫军作为后卫,并且还把羽林骑交给陈智深调遣,这是对陈智深莫大的信任,在之前的任何一场战斗之中,除了禁卫军的将领们恰逢其会能够指挥羽林骑之外,还没有哪个其他军中的主将有资格可以指挥羽林骑。 当然了,这既是李荩忱对陈智深的信任,也是给陈智深的压力,一条甚至不用舢板都能直接泅渡的河,你可不要再和轩辕关一样被困在南岸动弹不得。 伊水并不算很深,毕竟其汇入的洛水本身都不能算大河,但是陈智深也没有自大到认为汉军将士就真的能够在水面上如履平地。不管怎么说,汉军是需要渡过这条河的,既然要渡河,那么不管你摆下怎样浩浩荡荡的阵仗,终究还是要用船一点一点的把人向北岸运送。 这才是王谦有胆量站在伊水北岸的最大勇气所在。 不过他终究还是太小看陈智深了。 从滍水到汝水再到颍水,陈智深可以说是汉军北伐之中跨越的河流最多的主将了,一条伊水,在他面前并不是不可逾越。 在列阵向对面王谦夸耀汉军武力的同时,陈智深也开始指挥投石机和火炮向前移动。吸取之前强渡滍水等等的经验,只要能够利用强大的火力压制住敌人的滩头阵地,那么剩下的一切都是汉军来主导的,曾经的许昌北周军队被汉军这样打的毫无还手之力,陈智深并不觉得王谦能够好到哪里去。 “轰!” 火炮开始轰鸣,同时投石机也尽可能的将石弹向更远处投送,有些昏暗的天空顿时被纵横交错的黑色残影所笼罩,时而有破空的声音,而远方的对岸已经陷入滚滚烟尘中,隐约可以看到北周军队开始步步后退。 陈智深眉毛一挑,这个王谦明显不打算硬碰硬啊,曾经汝水之战的时候,崔景嵩为了能够挡住汉军的冲滩,采用了最残酷的办法,用督战队逼迫北周士卒接受汉军火炮和石弹的洗礼,可是崔景嵩还是太高估自己麾下将士的士气了。 在汉军冲上岸,眼见得已经被摧残的七零八落的北周军队总算是可以发动反攻的时候,面对汉军凌厉的攻势,北周士卒们心中最后的一点儿坚持灰飞烟灭,甚至督战队都开始带头向后逃窜,甚至还出现了北周士卒捉拿自家将领以求能够作为投名状的情况。 王谦自然是知道崔景嵩当时败得有多么惨,这个时候当然不打算让当时的场景重新上演。 所以他选择了主动后退,从而躲避汉军火炮的覆盖。 你们大汉的火器就算是再怎么凌厉,总不能直接架在河上对着我轰吧?我只要能够退到你的射程之外,自然你就不能伤到我分毫,打出去的炮弹也不过只是在犁地罢了。 陈智深果断的下达了渡河的命令。 这个家伙难道以为大汉真的只有火炮么?你这样主动让出滩头,汉军一旦上岸,这一战也就有了胜负定论。 难道王谦已经放弃挣扎了?还是以为汉军沉溺在火炮的强大之中,没有了火炮和投石机的掩护就不知道如何作战了? 若是王谦有这样的想法,陈智深只能说他太天真了。 没有一名汉军将士害怕和敌人白刃相接,甚至将士们巴不得如此,否则的话大家冲过去看到满地的尸体和投降的敌军,啥时候才能有功劳?这功劳可全部都算到了炮兵的头上,兄弟们岂不是成了给炮兵跑腿的了么? 不过不管王谦是不是已经放弃治疗,陈智深都不打算兵行险招,就一步一步按部就班的发动进攻。 伊水之战,陈智深需要的是十拿十稳的胜利! 汉军快速向前推进,这一次进攻不比之前汝水、颍水之战,汉军水师还没有抵达大河,自然就没有办法通过大河进入洛水再转入伊水支援伊水战事,在原来的战斗之中,当汉军水师强大的五牙大舰出现在水面上的时候,往往战斗的胜负就已经确定了一半,但是现在主要还得依靠步卒自己。 陈智深早就已经准备了大量的船只,即使是北周军队早在轩辕关攻破之前就已经把船只搜剿的差不多,自家军队败退过伊水之后,就一把火把船只烧的干净——在陈智深看来,王谦这个家伙打仗不怎么样,但是恶心人的本事还是很不错的。 不过船只对于造船业简直就是经济支柱产业之一的大汉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随军的工匠们只要能够找到一座山,就能在短短几天内把山上的所有树都变成船只。 第一七六二章 击鼓,死战! 更何况强渡一个汉军火炮可以完全覆盖对岸的伊水,又不需要什么大船——当然了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让陈智深造船。 因此除了有一个蒙冲来压阵之外,其余的清一色都是小船,完全可以批量生产。而且都不需要在水边打造,直接在陆地上打造好了之后用滚木推动着或者干脆人抬着都能向前进,汉军这么多人,十几个人一艘小船毫无压力,自己坐的船自己来抬,汉军将士们也很用劲。 船只下水,将士上船,直冲北岸,一气呵成。 而在北岸的王谦,显然一直在盯着这边汉军的动作。 当汉军上岸的时候,王谦果断的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大周存亡,你我生死,皆在此战!”堂堂北周上柱国、大将军王谦,上身,手握两支鼓锤,重重的敲响了军中的牛皮大鼓。 在战斗之前,王谦就已经向全军公布了自己的作战计划,那就是等到汉军上岸之后快速向前突进,趁着他们立足未稳,纠缠住他们,逼迫他们的火炮和投石机不能对自己人下手,等把汉军赶下水之后,再快速后退,躲避汉军的火炮打击。 如果不是因为洞悉主将的计划,恐怕北周军队刚刚撤退的时候就已经自乱阵脚了。 此时北周军队在这咚咚鼓声的刺激下,向前发动冲锋。 “死战!”北周士卒们爆发出怒吼声。 这支军队是王谦从虎牢关等地带过来的,从来没有和汉军正面交锋过,本来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而且刚才王谦及时的将他们撤到后方,所以汉军的火炮和投石机洗礼并没有对他们造成多大的影响。 在这些将士们看来,那些家伙固然是声势震天,但是很明显并没有什么威力嘛。 汉军已经快到河北岸,而汉军的火炮和投石机尽可能的向远处射击,对敌人的冲锋形成隔断。 “轰轰轰!”炮弹爆炸的声音此起彼伏。 因为是自由射击,所以已经不需要校正和齐射,完全就是汉军炮手们在比拼谁的装填速度更快,只要能够把炮弹射出去就好。 连珠炮火在河北岸炸响,从滩涂一直延伸到北周军队的中后方。 开花弹和实心弹各自有各自的功效,而滚滚的烟尘直冲云霄。 一朵朵死亡之花随着炮弹的落地而绽放,盛开的花瓣是染红的鲜血,并且不断的向四面八方绽放。不少疯狂向前奔跑的北周士卒只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力道一下子抓住他们,然后他们就只能身不由己的扑倒在地或者倒飞出去。 当然还有肉眼可见的一个个黑点,从天而降,或是炮弹或是石弹,在人群之中横冲直撞,所到之处当真是人仰马翻。 火炮,这才是火炮的威力啊! 正在击鼓的王谦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的将士一片一片的倒下,看着那死亡的花朵尽情的绽放,渲染这青黑色的画卷,他的心在滴血。 难怪尉迟迥、王轨以及众多的北周名将都会败得这么惨。 这当真不是天神的怒火? 李荩忱,李荩忱到底是何德何能,才能够得到天神的庇护? 老天爷,你开开眼啊,看看我们这些也想要保卫大周的男儿啊。 王谦心中在无声的呐喊,而他的手上动作越来越快。 北周军队虽然被火炮和投石机狠狠的洗礼了一番,但是终究还是仗着人数众多以及队伍本身冲锋起来很难再停下的势头,直接冲上滩涂。此时汉军也已经有数百人跳下船只,在滩涂上列阵。 箭矢横飞,北周军队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宣泄自己的愤怒和恐惧。 而汉军将士纷纷举起盾牌,立足未稳的他们没有想到敌人的进攻竟然会来的如此迅速,不过汉家儿郎可不会因为这点困难就后退,更何况他们的背后是伊水,是不断向这边前进的袍泽弟兄,本来就已经没有退路! 敌人的箭矢已经不再密集,说明双方的距离变得很近,即使是对方的弓弩手再怎么“怀恨在心”,也得掂量掂量会不会伤害到自己人。 “杀!”汉军将士很果断的向敌人发动了冲锋。 前路或许很艰难,但是他们没有后路。 如果他们后退的话,这河滩就会拱手让人,后面的袍泽弟兄们想要再上岸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相比之下,与其仓皇失措的死在水里,汉军将士们更想要面向敌人倒下。 双方军队正面相撞,没有任何的花里胡哨,上来就是死战! 汉军将士根本不管敌人到底冲到了什么位置,他们就直接向纵深杀过去,既然是死战,那就已经注定了是战死,为什么不向敌人的纵深突进,以求能够擒贼先擒王,争取先杀掉几个敌人的将领呢。 后续赶来的汉军将士也纷纷跳下船,有的甚至都不等船靠岸,就开始向岸上冲锋。 时间就是生命,稍微晚一会儿,就有可能导致第一批汉军将士战死所换来的机会流逝。 ———————————— “你以为你是李奇微么,竟然还跟朕玩磁性战术。”李荩忱嘟囔了一声,放下刚刚送到手上的战报。 还好坐在李荩忱下首的杨素正带着李靖和张须陀讨论现在的战事,没有人听见李荩忱说什么,否则他们一定会忍不住问,这个李奇微是陛下你们老李家的什么亲戚么,怎么之前没有听说过呢? 陈智深率军挺进伊水,李荩忱当然也没有闲着,等杨素和陆子才赶到之后,李荩忱也几乎是马不停蹄带着禁卫军北上支援伊水战局,陈智深这个家伙惹乱子的本事也不是没有,李荩忱还是谨慎小心一点儿的好。 因此此时李荩忱也已经在距离伊水不过二三十里的地方上,哨骑往来,能够很快把前线的战报传递过来。 王谦的战术在李荩忱看来和历史上抗美援朝时期李奇微的磁性战术没有什么区别,汉军的火炮射程总共就那么大,所以汉军在火炮的掩护下能够向前突进的距离也就那么远,只要汉军杀出了火炮范围或者被迫和北周军队纠缠在一起,那么王谦完全可以让汉军的火炮发挥不了多少作用。 他就像是一块磁铁,和汉军紧紧地贴在一起,不管是汉军进还是退,都无可奈何。 第一七六三章 朕的旗帜只在此处 当然或许这种战术也可以用“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来形容,但是李荩忱认为天朝太祖的这一句名言更多的应该是用在战略方向上的,战术方向上的还是用磁性战术来形容比较合适。 这个王谦虽然不算什么名将,但是的确找到了现在来看应该是最好的办法。 “这样一来,恐怕很难在短时间内突破伊水了。”杨素沉声说道,这算是给王谦这种战术下的一个结论。 李荩忱皱了皱眉。 朕是让你们拿出来一个方略,不是让你们给朕一个“没救了”的结论。如果你们就这么点本事的话,那朕要你们还有何用? 张须陀急忙在旁边补充道“但是只要我们能够运送更多的将士同时渡过伊水,或者第一批上岸的将士能够在伊水岸边守住足够长的时间,等待第二批乃至于第三批的人抵达,那么敌人不管再怎么反扑,也必须要面对我们的人越来越多、最终扭转数量劣势的可能。” “需要船只啊。”李荩忱沉声说道,“那就命令禁卫军快速前进,并且派出人手沿途砍伐树木,打造船只。” 顿了一下,李荩忱起身“李平,备马,朕去伊水看看。” 张须陀和李靖都是一怔,旋即想要起身阻拦,不过杨素却伸手拦住了他们,使了一个眼色,让他们不要多说话。 陛下已经不是一次要求上前线了,如果总是不让他上的话,恐怕陛下会对这些臣子有意见,而且李荩忱选择去伊水,是在伊水南岸,又不会过河,本身就没有什么危险可言——如果在伊水南岸也有危险的话,那李荩忱最好是在建康府的皇宫之中躲着比较安全。 更何况现在伊水之战正是紧要关头,李荩忱的出现无疑能够很好的鼓舞士气。 就让他去吧。 “陛下,”杨素站起身,“臣请随陛下一起。” 去是可以去的,但是也得防止陛下一时头脑发热,真的就提着刀冲过伊水去了。不要忘了这家伙几年之前还是冲锋陷阵的主儿,就算是这些年已经稳定了很多,谁知道他的心里到底是不是还有前线披坚执锐的? 杨素可不指望李靖他们就能够拦得住陛下。 李荩忱瞥了他一眼,杨素的心思他当然明白。 行,想跟着就跟着吧。 “朕先行一步,但是各军不可怠慢,速速前进。”李荩忱径直说道,“另外有北邙的消息,立刻转送军前。” “臣遵旨!”李靖和张须陀急忙说道。 等李荩忱赶到伊水的时候,战斗已经变得愈发激烈。 陈智深显然并没有天真地以为王谦真的和之前的崔景嵩以及宇文达那么好对付,再怎么说王谦是真的带兵打过仗的,而崔景嵩和宇文达那都是文官出身,所以真的要论统兵的本事,王谦在他们两个之上那是必然的,如果连他们两个都比不上,那陈智深觉得自己已经有足够的理由可以来鄙夷宇文宪以及尉迟迥等人了。 所以陈智深在伊水之战前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一力破百巧,那是最简单的办法,所以陈智深即使是在战斗开始之后,也没有停止继续在后军打造船只,甚至就连自己的亲卫队都被他派上去砍树了。 这就意味着汉军能够每次都运送比上次更多的人渡过伊水。 第一次是千人,第二次是一千两百人,第三次是一千四百人······ 但是即使是这样,陈智深也要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北岸的敌人足足有数万人。 这本来就不是一场数量对称的战斗。 火炮在拼命的轰鸣,这个时候对远处的敌人进行阻断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因为敌人完全冲了上来,压迫着汉军所守卫的狭小的阵地。火炮也好,投石机也罢,不过只是让对面的人听个响罢了。 而汉军将士此时也根本不打算死守,不断地向外突击,瞄准敌人将旗所在的位置发动猛攻。或许北周军队也没有想到汉军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敢反击,一开始还真的吃了亏,足足有两名偏将被突进的汉军斩杀,也导致了北周的进攻一时间有些放缓,不过很快他们就又如狼似虎一样扑了上来,而汉军将士的身影已经逐渐看不到了。 在茫茫人群之中,在那青色旗帜的海洋之中,几乎根本看不到那让南岸多少人牵挂的赤色旗帜。 李荩忱策马冲上高坡,高坡的坡面上就是汉军的火炮阵地,居高临下尽可能的轰击对面。 李荩忱尽可能的放眼远眺,青色之中的确还有赤色在坚持着,而伊水上也都是赤色的旗帜,不过还是太少了。 必须要拦住敌人! “臣参见陛下!”陈智深匆匆过来。 李荩忱看向这个自己最信任的猛将,微笑着点点头“免礼。” “谢陛下。”陈智深急忙说道,“臣无能,竟然没有一次就突破伊水,导致现在陷入鏖战。” “战争怎么可能会那么轻松。”李荩忱笑了一声,“我们现在已经快要看到洛阳城了,敌人的疯狂,也不过只是最后的挣扎罢了,都把人家逼到了绝路上,再不容许敌人挣扎一下,那岂不是太残忍了。” 陈智深怔了一下,不由得笑了笑。 听陛下这么说好像也没有什么错。 王谦这么拼命,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朕只是来看看,该怎么指挥你就怎么指挥,朕不会干涉你。”李荩忱径直说道,“朕的旗帜也只在此处,不在你的中军。” 陈智深心中的一块大石放下,正想要拱手谢李荩忱,李荩忱却喝了一声“还愣着干什么!” 陈智深急忙匆匆拱手离去。 这个时候说什么客套话都没有用,为陛下拿下伊水才是最好的答谢陛下的办法。 前方,伊水南岸,第三批汉军将士已经抵达,这一次以长矛手为主,甚至陈智深还冒险运送了百名火枪手过去。 火枪的声音第一次在伊水北岸响起,北周士卒开始仓皇后退。 而抓住这个机会,长矛手们排成整齐的队列,向前压迫! 长矛一支支扬起,组成死亡的锋线,逼着敌人后退。而火枪手就在长矛手的缝隙之间继续放枪。 与此同时,陈智深下达了火炮拉近射击的命令。 第一七六四章 王谦的准备 听到陈智深的命令,杨素不由的皱了皱眉。 现在汉军和北周军队依旧没有拉开多大的距离,真的要说距离,恐怕就是一支长矛的距离,在炮弹面前,这点儿距离什么都不算。 陈智深甚至还下令向近处的敌人射击,这不就等于把自己人也置于火炮的威胁之下了么?炮弹这种东西一旦落在自己人的队伍之中,很有可能狠狠的杀伤自家士气啊。 杨素想要说什么,李荩忱却伸手制止了他。 杨素一时默然,难道陛下真的不打算干扰陈智深的指挥? 汉军的火炮再一次轰鸣,炮弹掀起的死亡气息已经不仅仅是在敌人的军阵中后方弥漫,转而将整个战场都笼罩在其中。 自家的炮弹很有可能就在自己的身边炸响,但是往往在弄伤自己人的同时,也必然会带走更多的敌人。 火光四起,北周军队被这么劈头盖脸的砸了一通,顿时都有些发懵。这些敌人当真是不要命了吗,竟然向自己人开炮? 而汉军将士并没有因为陈智深这个命令而感到恐惧。先一步上岸的将士早就已经做好了九死一生的准备,自家人的炮火也不过是在帮着他们尽可能的解决近在咫尺却数量众多的敌人。一发炮弹过去,汉军不管怎么说都是赚了的。 赚了,就好。 虽然有点便宜那些炮兵了。 在已经渡过伊水的几名偏将带领下,汉军再一次向敌人发动反击。因为自家人的炮火越来越近,所以汉军并没有和上次一样向纵深突进,而只是选择了几个合适的地方向外扩展防线,同时也是为了能够为后面登陆的将士提供更多的空间。 河北岸的弓弩手也已经越来越多,配合着火枪手总算能够压制住敌人,当然这在很大程度上也得赖于汉军火炮的轰击。 南蛮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即使是抱着要和伊水共存亡的北周军队也有些吃不消,一些北周士卒开始想要向后退,不过王谦早就已经预料到陈智深肯定会有什么拼命的打法,没办法,这家伙就是因为不要命而出名的,现在汉军又急迫的需要能够突破伊水之后北上洛阳,所以进攻必然会非常猛烈。 不过王谦也相信,只要能够在陈智深的第一轮进攻之中坚持下来,那么就有足够的机会可以反击,让伊水真的变成汉军的伤心之地! 所以早在战斗开始之前,王谦就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 每一名北周士卒都得到了大吃大喝的机会,因为背靠洛阳这样的重镇,王谦的确有这个犒赏三军的底气。吃了人家的、喝了人家的,自然就得给人家卖命,更何况还有不少金银直接抬出来作为悬赏,只要战斗胜利,人人有份。 这些北周将士们也指望着能够战胜敌人之后体会一把富贵温柔呢,当然杀敌更加拼命——拿钱的前提条件可是胜利,掉头逃跑可就没有份儿了。 所以他们的进攻很是拼命,不过这样的拼命终究还是有限度的,北周士卒还没有不要命到顶着汉军强大的枪炮火力向前冲击的地步,他们也有恐惧,钱财再多,总也得有命去花才是。 因此王谦还是很聪明的在队伍的后面布置了督战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督战队已经变成了北周军队的标配,虽然作为主将,王谦很清楚督战队这种东西本身就很伤士气,毕竟这意味着主将根本就不信任自己麾下的将士,既然如此,又如何能够让将士心甘情愿的听从你的命令、为你卖命? 可是没有督战队的话,战局很有可能更难以控制。 为了能够鼓励将士更加向前拼命,王谦也让自己的亲信将领们都顶在最前面,同时自己更是亲自擂鼓鼓舞大军进攻,如果不是王谦做了这么多的准备,北周军队恐怕根本不可能支撑到现在。 虽然他们的人数更多,但是面对背水而战的汉军将士,面对轰鸣的火炮和随时都有可能砸到头上的石弹,他们并没有那么高的斗志。 对于汉军将士们来说,背后就是伊水,他们本来就已经无路可退,而身后还有火炮在时时轰鸣,无疑是在告诉他们,大汉,无数的袍泽弟兄就和他们站在一起! 而当李荩忱的旗帜出现在对岸炮兵阵地的山坡上时,汉军将士更是爆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欢呼。 陛下,是陛下! 在他们的眼中,陛下和神明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陛下的出现,意味着胜利! “大汉!”又是一批汉军将士上岸,汉军的进攻开始变得凌厉。 火枪手们几乎是顶着敌人的胸口开火,所有的火枪上都挂着刺刀,只要敌人再靠前一步,他们就直接挺着火枪杀过去了,拼刺刀,大家也没有怕过谁。 当然其他的汉军将士是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的。 弓弩手同样也在抵进射击,为火枪手提供火力上的补充,而能够侥幸从弓弩以及火枪下逃出来的北周士卒,将会面对汉军刀盾手和长矛手的夹攻,这些零零散散的漏网之鱼根本就不是汉军的对手。 一面面青色旗帜从旗杆上无力的飘落,落在地上,被无数来来往往的人踩踏,很快就和污泥融为一体。 北周士卒开始后退,当然他们肯定是不甘心于接受这样的结果的,汉军将士的每一步前进都意味着双方要付出很惨重的代价。尸体一层层铺展开,鲜血将河滩都染成了红色。 这样的战斗,一个要上岸,一个要防守,几乎没有什么战略和战术可以谈,比拼的就是双方将士的斗志和韧劲。 谁不怕死,谁能够杀死更多的敌人,谁就能够坚持下去。 在这方面上,北周军队显然并不是汉军的对手,但是面对敌人越来越猛烈的进攻,大多数的周人士卒依然在拼命进行着顽强的抵抗,或许他们也希望至少自己可以坚持到王谦下达撤退命令的时候,甚至还有机会将敌人推下河! 不过大多数人此时应该都清楚,这不过是奇迹罢了。 奇迹,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发生的。 战马的声音稀溜溜响起。 战场上厮杀的将士们早就已经忘我,自然也不会在乎这远处的战马嘶鸣声。 第一七六五章 尉迟兄,某尽力了 此时对岸的陈智深却轻轻松了一口气。 羽林骑终于还是赶到了战场。 李荩忱将羽林骑调拨给陈智深,陈智深当然不会让这些宝贵的骑兵也跟着步卒大队一样排队渡过伊水。 羽林骑是什么,是大汉的精锐,是李荩忱的心头肉,是大汉军队的象征。如果羽林骑作为前锋冲在最前面,必然会快速地被血肉磨坊一样的战斗消耗掉,而如果羽林骑混杂在大军之中渡河,那么自然和吉祥物就没有什么区别了,这数百名精锐骑兵和普通的士卒还有什么区别?更不要说他们所擅长的可不只是骑术。 陈智深虽然知道陛下把羽林骑给他是对他的信任,但是陈智深也不能把羽林骑直接给葬送掉,甚至他还得小心谨慎,如果羽林骑出了什么意外,恐怕弹劾他的奏章会如同雪花一样飞到李荩忱的案头上。 所以陈智深最终决定将羽林骑派到伊水的上游,同时已经提前派出一支队伍运送一小部分的船只随着羽林骑一起过去,从而得以让羽林骑可以从伊水上游渡过伊水。虽然中间绕行了很长的距离,但是在伊水北岸的行军过程完全可以通过战马来大大缩短时间,因此羽林骑还是有可能能够及时赶到战场的。 当然了,陈智深也不是没有做好羽林骑很有可能根本没有办法赶到战场支援的心理准备,所以他也给羽林骑另外的命令,那就是在战斗胜利或者失败之后,尽可能的切断敌人的粮道,甚至可以寻机向敌人发动突击,从而给敌人造成汉军已经从另外的地方渡过伊水的假象,让敌人不敢轻举妄动,为汉军接下来的进攻创造机会。 陈智深很清楚,羽林骑最强大的地方就在于单独作战的能力,只要能够将他们从大军的约束之中解放出来,那么程峰肯定不会让任何人失望。 而羽林骑也的确做到了。 此时羽林骑杀入战场,时机把握的刚刚好。 精锐的汉军骑兵就像是一把利刃切入北周军队之中。 锋利的杀猪刀是怎么快速切割开来皮肉的,现在汉军骑兵就是怎么快速切割北周军队的。 为了能够尽快将汉军赶下伊水,王谦的排兵布阵实际上根本算不上阵型,北周军队几乎是乱糟糟的直接压上去的,毕竟没有什么比全军出击更能够对敌人形成压力并且鼓舞自己人了。 而且汉军所能够掌控的不过是小小的河滩,北周军队也完全没有什么必要摆下森然阵列,等着敌人杀上门来。 王谦让军队主动后撤,可不是为了和宋襄公那样仁义,单纯的只是为了躲避敌人的炮火罢了。 此时王谦却必须要为这样的布局而买单,突进的汉军骑兵横冲直撞,让本来就已经陷入混战的北周士卒慌乱地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得知应该听从于谁的命令,甚至他们惊讶的发现,四面八方都是汉军,或是汉军步卒,或是汉军骑兵,赤色的旗帜似乎已经将他们包围。 他们无从得知敌人有多少,更无从得知敌人从哪里来。 而现在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是杀,还是跑? 要不······还是跑吧。 汉军骑兵的出现,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步卒最恐惧的本来就是骑兵,再加上隆隆炮火,这简直就是梦魇。 骑兵,骑兵在挺直马槊,骑兵在挥动横刀,那闪烁的光芒所到之处就是鲜血淋漓,甚至就是脑袋直接飞上天! 北周士卒们惊慌失措,所以他们所能做的,就是现在立刻,扭头向后! 无论是谁都没有想到,区区五百羽林骑,竟然让刚才还拼死抵抗、大有直接将汉军撵下水架势的北周军队杀得四处逃窜,一时间甚至就连站在对岸的陈智深以及李荩忱都不知道,到底是敌人本来就已经到了不堪一击的程度,还是羽林骑真的太强大了? 李荩忱欣慰的笑了笑。 王谦的负隅顽抗的确还是给汉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看对岸铺满河滩的尸体就知道,汉军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惨重,但是不管怎么说,汉军胜利了。 不需要李荩忱提醒,陈智深也下达了全军进攻的命令。 对岸的汉军率先开始继续向外突进,而更多的汉军将士也陆续抵达北岸。 与此同时,火炮也终于可以继续向远处延伸射击,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除非把火炮运到对岸去,否则它们应该很快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了,因为汉军的进攻越来越迅猛,北周人也在退却,甚至可以说正在扭头逃跑,估计过不了多久火炮就只能打到自己人了。 陈智深已经跳上了船,向北而去。 李荩忱拍了拍手,不知道是因为他觉得手上有尘土,还是单纯的想要表达事情结束了的意思,同样向山坡下走去。 远处,周人的鸣金声取代了鼓声,王谦还没有疯狂到局势已经不可逆转还要冒死向前进攻的地步,他也忙着开始收拢败兵,至少这一场战败不能败得太惨了,否则想要守住柏谷城恐怕都是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接下来就是柏谷城了。”李荩忱微笑道。 大汉,势如破竹! 而此时王谦也在指挥亲卫队和督战队聚拢败兵,好在这些北周士卒还没有慌乱如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听到鸣金的声音以及看到主将的旗帜依然还在,便纷纷向那个方向靠拢。 王谦看着越来越多的北周军队,看着这些将士们脸上挂着的恐惧和慌乱,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今天算不得功亏一篑,就算是这支汉军骑兵没有从斜地里杀进来一下子破坏了战场的平衡,北周军队应该也很难赢得胜利。 这帮南蛮子当真是冲杀起来不要命,再加上他们强大的火器,甚至就连他们的皇帝,都已经亲临战场,这帮家伙看到了皇帝的旗帜,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面对那些红着眼睛要杀敌立功的汉军将士,即使是王谦本身,也很难不对其产生恐惧感,更不要说那些普通的周军了。 尉迟兄,某尽力了。 这大周,恐怕已经时日无多啊。 现在所能做的,也就只有步步后退,以及,期待奇迹。 第一七六六章 势如破竹 李荩忱没有让陈智深穷追猛打,汉军在这次战斗中也同样伤筋动骨,至少有数千人的死伤,最前面几批渡过伊水的将士几乎人人挂彩,甚至第一批将士已经尽数战死。 汉军同样需要休息。 更何况王谦此人还算是有些本事,撤退的时候步步为营,颇为稳重,如果汉军追击的过于凶猛从而导致阵型混乱的话,很有可能被王谦抓住机会反过来再咬下一口肉。 因此完全没有必要冒险。 当然了,李荩忱也是为了能够给后续到来的禁卫军机会。 北伐开始之后,禁卫军追随李荩忱北上,却总是在打酱油,李荩忱也必须要照顾禁卫军的情绪,得给他们一个展露一下的机会。 否则这些家伙恐怕对陛下会有意见。当然了李荩忱也不希望自己一手打造的号称天下第一强军的禁卫军,因为长时间都没有什么战功反而被其余的汉军各部看不起。 禁卫军到底是禁卫军,第二日便攻破柏谷城,第三日直接突破洛水,陈兵洛阳城下。 当李荩忱收到前线战报的时候都有些惊讶,这帮家伙跑的实在是太快了,一日破城、一日渡洛,简直就是在追着王谦向前打。 想想李荩忱倒是也能理解,伊水一战,王谦麾下的损失并不是很大,但是对士气的打击却是致命的,王谦着急的是需要有一个地方安妥的整顿军队,否则再打下去的话恐怕少不得还是会被汉军打的如丧家之犬一样狼狈。 在王谦想来汉军应该也是需要休整的,但是他忘了李荩忱的手中可不是只有陈智深的鹰扬军,鹰扬军渡过伊水之后休整,而一直憋着一股气想要宣泄的禁卫军可不需要休整,几乎一路在追着王谦向前发动进攻。 王谦前脚进入柏谷城,汉军后脚就已经把火炮拉上来对着城头猛烈轰击,在之前的伊水之战中被汉军火炮留下深刻印象的北周军队几乎转瞬就陷入混乱,不少军队纷纷乱乱向北逃窜,即使是王谦想要拦也拦不住。 当然了王谦本身应该也没有打算拦,柏谷城不过只是洛阳南边的一个小城塞,夯土的城墙外面甚至就连简单的护城壕都没有,而且北周军队乱糟糟的涌入城中,本来就已经超出了这个小城的承受能力,把这么多军队堵在城里不但会造成恐慌,而且还会极大地增加敌人火炮的杀伤。 毕竟一发炮弹落下来,这个地方有一个人和有十个人效果可是不一样的。 柏谷城既然守不住,那就不用再守了。 王谦留下了一部分人断后,自己带着北周主力匆匆北上渡过洛水,而当他们赶到洛水岸边的时候,柏谷城的留守北周军队已经投降了。禁卫军也懒得搭理他们,直接向北衔尾追击。 不过王谦之前就留有后路,负责镇守洛水南岸的麾下大将达奚其心早就已经搜集了洛水沿岸的船只,就等着王谦到来。而王谦也仗着达奚其心这里还有一部分军队,勉强抵抗住了汉军的猛攻——禁卫军过了柏谷城之后几乎马不停蹄的继续进攻,诸如火炮和投石机这种大型器械都没有携带,只是凭借火枪之类一时半会儿还真的没有办法直接把达奚其心这一支生力军击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谦率领将近两万的北周主力渡过洛水。 不过作为代价,达奚其心的这一支生力军也近乎全军覆没,达奚其心这家伙倒是跑得很快,抢在汉军杀过去之前渡过了洛水。 渡过洛水的北周军队并没有什么想要继续和汉军打下去的勇气,尤其是大家都已经意识到了这一支汉军应该不是陈智深的鹰扬军,而是另外一支更加骁勇善战的汉军精锐,放眼天下恐怕也就只有大汉的禁卫军能够与其相符合了。 面对传闻全都是优中选优的禁卫军,北周军队属实没有什么继续打下去的。 坚守洛水也不过只是让伊水的战斗重新上演一遍罢了。 所以等第二天汉军渡河的时候,王谦已经一路向北进了洛阳城。 和汉军硬碰硬再打一场渡河之战,王谦自己都已经没有那么多勇气了。 现在的北周军队需要的并不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惨败,而是抓紧时间休整并且恢复元气,避免在下一次战斗打响的时候再狼狈的四处逃窜。所以王谦干脆选择放弃柏谷城和洛水,在李荩忱来看也无可厚非,面对后世所谓的“拉链式突破”,王谦的选择没有什么错。 拉链式突破,顾名思义,就是一方取得一场战斗的胜利了之后,衔尾追击,趁着敌人还没有组织起来第二道防御,便快速的突破,迫使敌人仓皇后退,一次又一次,敌人几乎很难组织起来防御,一直到敌人的援军能够赶到支援并且甚至还要借助于险要地势的地方,才能够告一段落。 整个过程就像是拉拉链一样,拉链的拉环所到之处,再坚固的防御都会被轻松破开。 当然用古人的话来说,就是势如破竹。 最终敌人会惊讶的发现,自己用了和直接跑过来相同甚至只是稍微多一点的时间撤退到既定的位置上,但是却丢掉了比直接跑过来多的多的兵力。 对于任何一名主将来说,出现这样的突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撤退,总比被敌人一路杀的溃退来得好。 至少主动撤退,跑到哪里、自己麾下还能剩下多少人,还是自己能够决定的,哪怕是战场主动权已经丢掉,也不至于完全被敌人牵着鼻子走,可是被动防御的话,那就真的要听天由命了。 汉军一路杀到了洛阳城下,这是李荩忱也好,杨素和陈智深等人也罢,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禁卫军实在是跑得太快了。 不过也总算是把之前耽误的时间弥补了回来。 而李荩忱一直渴望的南北夹击态势也正式形成。 早在汉军攻入柏谷城之前,萧世廉就已经在谷水以北击破宇文招,迫使宇文招龟缩在谷水以南的河南城中,不敢再北上挑衅汉军,而在汉军进入柏谷城的时候,萧世廉又在北邙击破北周将领高阿那肱,荡清洛阳以北的北周守军。 第一七六七章 先解决哪个倒霉蛋 这高阿那肱也算得上王谦麾下的左臂右膀了,本来是北齐的将领,后来投降北周,为人谄媚但是颇有几分统兵能力。 历史上王谦有胆量在蜀中起兵,就是因为麾下的达奚其心和高阿那肱还算是破有本事,再加上两人鲜卑人的身份本来就让他们和杨坚之间有深刻的矛盾,所以战斗爆发之后必然用命。 可惜王谦还是高估了这两个家伙的能力,梁睿入蜀,轻而易举的击败他们,直驱成都,让王谦这一场声势浩大的谋反转瞬烟消云散。 这倒不单纯是两个人能力的问题,巴蜀是什么鬼样子,李荩忱可是亲眼见过的,如果不是李荩忱积极的整顿,恐怕巴蜀现在还是当初那个甚至还要闹饥荒的地方,要知道这可是曾经的天府之国啊,荒芜到闹饥荒说明这个地方已经没有多少人甚至官府都已经形成不了妥善的管理了。 王谦凭借这样的地方起兵来反抗杨坚,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萧世廉有火器的帮助,虽然是仰攻邙山北周营寨,但是也没有费多少力气,北周军队根本没有多少抵抗的勇气,炮火掀起来的死人可能比轰杀的活人还多······毕竟邙山这个地方嘛,简直就是盗墓贼的天堂。 攻破北邙之后,萧世廉统兵向东南,从北侧和西侧包抄洛阳,同南侧的禁卫军汇合。 而李荩忱也已经在汉军会师的时候抵达了洛水南岸,明天早晨便会渡过洛水。 不过在那之前,萧世廉已经过来觐见李荩忱。 “臣大汉骠骑将军萧世廉,参见陛下!”萧世廉单膝跪地,郑重向李荩忱行礼。 “伯清快起来吧,”李荩忱笑着说道,伸手拉了萧世廉一把,打量着他,“自从上次关中一别,你我已经有数年没有见面了吧?关中之稳固以及西线战事之辉煌,都是伯清之功啊!” 萧世廉正色说道:“臣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区区奔波之苦、破敌之功,何足挂齿!” 李荩忱怔了一下,眼前的萧世廉已经不是年轻人了,嘴唇上的胡子,有些浓密,脸上也多了不少风霜刻痕,经年未见,这样的萧世廉以及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让李荩忱感觉有些陌生,这似乎已经不再是自己熟悉的萧世廉了。 不过当李荩忱看到那一双眼睛的时候,心中却已经放下了些许戒备,因为那眼睛之中的光彩,依旧恍惚是两人在那原野上相遇时候的样子。 身披银甲的年轻骑将,带着把敌人践踏在马蹄下的决心。 时间虽然可以消磨一切,但是从来没有消磨掉这个家伙的赤子之心啊,这才是李荩忱最羡慕的地方。即使是自己,长期身在九五之尊的位置上,所思所想的都是御下之术,心思都难免深沉很多。 是朕多虑了。 “表忠心?”李荩忱笑问道,“觉得朕会怀疑你?” 萧世廉微笑道:“陛下,臣得走个过场啊,免得他们弹劾臣下。” 这样的萧世廉,才是李荩忱熟悉的萧世廉。 时至今日,即使是乐昌她们也少以“夫君”称呼李荩忱,以彰显李荩忱的地位,唯有萧世廉和裴子烈,和李荩忱说话的时候虽然保持着“君臣”的称呼,但是依旧让李荩忱能够感受到,他们把自己当兄弟,而不是当皇帝。 皇帝是可以推翻的,但是生死与共的兄弟,绝对不会背弃。 “可惜怜儿没有和朕一起,否则的话你们夫妻也能重逢。”李荩忱感慨一声,自家妹子和萧世廉也是聚少离多啊,不过也正是因此,李怜儿倒是并不阻止萧世廉纳妾,否则这家伙远在西北,再忍不住沾花惹草,属实是有损名声。 去年他家妾室还生下来了一个儿子。 如果不是李怜儿不在身边,恐怕妾室根本就没有这个机会。 想到这一点,李荩忱无奈的看了一眼萧世廉。 紧接着两个家伙发出了两个男人之间会心的笑声。 “来,让我们看看,现在应该先解决哪个······倒霉蛋”李荩忱径直说道,带着萧世廉绕到屏风后面,这里摆放着巨大的沙盘。 走到沙盘前,洛阳局势已经一目了然。 而陈智深和杨素等人很识趣的早就先一步站在这里,不妨碍陛下之前和萧世廉叙旧。 洛阳城虽然大,但是现在已经处于汉军团团包围之中。 王谦显然并不打算出城再和汉军一决雌雄,因为很明显现在会师一处的汉军人数已经超过了洛阳守军,更何况王谦也不可能把守军全部都拉出去和汉军决战。 好兄弟尉迟迥在函谷关已经败得够惨烈的了,王谦并不打算重蹈覆辙。 相比于会师的汉军,此时的北周军队就有些尴尬,除了洛阳城中的这些,还有一部分在河南城,从洛阳到河南,需要向西北再折而向南跨过谷水或者向南跨过洛水之后再向西又跨过洛水才能抵达,也就是说现在因为天然的河道,洛阳和河南城实际上已经被完全分隔开来,再加上城外汉军,两处北周军队实际上已经完全被孤立,同时又和虎牢关、陈留等地以及河北的北周军队孤立开来。 换句话说,现在这就是摆在汉军嘴边的两块肉,李荩忱需要决定的就是先吃哪一块。 “臣以为当先取河南城,击破宇文招,再下洛阳。”陈智深当即开口说道,“河南城位于洛水以西,虽非要冲,但是兵锋随时可以威胁到我军侧翼,先破河南城,可以荡平我军后顾之忧,所剩下的唯有全力攻破洛阳。” 萧世廉却反驳道:“陛下,臣以为不然,臣已破宇文招于谷水,焚其船只,宇文招已经没有强渡洛水或者谷水以和洛阳联络之本钱,龟缩城中是必然也是唯一的选择,否则即使是他出城也不过只是在洛水对岸给王谦摇旗助威罢了,已经不是我军心头之患。等到洛阳城破,宇文招孤立无援,唯有束手就擒。” 顿了一下,萧世廉接着说道:“另外洛阳一直都是我军此次进攻的主要目标,北侧宇文宪犹然随时有可能南下,先拿下洛阳再从容扫荡宇文招,否则恐怕夜长梦多啊。” 第一七六八章 会攻洛阳,谁来主攻 夜长梦多,这四个字一下子说中了此时李荩忱以及众多汉军文武们的心病。 这场北伐已经持续了多半年的时间,如果不能尽快拿下洛阳,恐怕冬天来临之后北方会有动作。韩擒虎能够牵制宇文纯一时,但是恐怕不能一直牵制着宇文纯,冬天来临之后,韩擒虎没有纵兵南下,宇文纯就已经足以得知对面不过是个花架子,自然就能够南下尽情进攻长安或者洛阳。 所以李荩忱现在很急迫的希望能够拿下洛阳,不然的话到时候北周骑兵可以轻松的越过冰封的大河前来搅局。 尤其是现在汉军水师尚且还能够通过淮水到大河之间的河道进入到大河之中支援洛阳以北的防卫战事,但是等到大河冰封之后,水师自然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先攻洛阳,再回师进攻宇文招,”李荩忱果断的决定,“时间不等人,我们必须抓紧有所动作,否则很有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宇文招的存在虽然对于汉军已经很难造成什么威胁,一支一败又败而且本身将领们就和自家主将矛盾重重——不要忘了宇文招所统带的可是尉迟迥的兵马,所以下面的将士们对于宇文招并没有什么感觉,甚至还因为宇文招对尉迟迥的不公平做法,让下面人有不少怨念。 所以宇文招主动向汉军发动进攻的可能性不大。 但是只要宇文招存在,就永远在汉军的侧后方存在一个变数。 李荩忱很难容忍这样的变数存在,因为他很清楚一个变数有可能为整个战局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自己就曾经是人尽皆知的那个变数。 “启禀陛下,如果陛下依旧对宇文招不放心,又不能因小失大放弃洛阳这边的战事,臣以为应当派遣一路偏师压迫宇文招,同时派出尉迟家的子弟对宇文招麾下那些原本隶属于尉迟迥的将领劝降,不管他们是不是愿意投降我们,只要让宇文招知道我们对他麾下的将领进行了劝降,那就足够了。”杨素敏锐的察觉到了李荩忱的担忧,急忙拱手说道。 萧世廉和陈智深等人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这家伙当真是狠毒啊。 宇文招现在面对的最大问题恐怕就是主帅和将领之间的互相不信任,现在这家伙竟然还打算继续添油加醋。 宇文招可就有得受得了。 不过这样也好,不管那些部将们到底是真的想要投靠汉军还是依旧寄希望于北周能够反败为胜,宇文招这一支军队对于正在进攻洛阳的汉军都将没有多少威胁。 自家的事尚且还理不清楚呢,宇文招又何谈来帮助洛阳? 接下来就是重中之重的问题了,进攻洛阳,谁来主攻? 此时的汉军根本没有采用围三缺一的办法,因为李荩忱很清楚王谦和尉迟迥必然会下定决心死守洛阳,因此围三缺一并没有多大的用处。汉军几乎是四面八方将洛阳城包围的严严实实。 不过要说主攻方向,实际上东侧的汉军主要是为了防范从偃师等地过来的援军,而西侧的汉军也得起到防范宇文招的作用,因此主攻方向其实就是北侧或者南侧,准确说就是禁卫军和虎翼军之间的争夺,而鹰扬军也跃跃欲试,哪一个支撑不住了,他们就可以冲上去当替补。 此时的鹰扬军虽然是在东侧展开,但是虎牢关那边的北周军队已经寥寥无几,又被东路的汉军牵制住,所以敌人从东侧而来的可能性并不大,鹰扬军随时可以转过头从城东方向向洛阳发动进攻。 所以现在陈智深也跃跃欲试,说不定自己还能为鹰扬军争抢下来一个佯攻甚至主攻的机会。 当然了无论是亲自代表虎翼军前来的萧世廉,还是禁卫军的淳于岑和鲁世雄,都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说说太尉府是怎么安排这一战的。”李荩忱径直说道,显然已经认可了杨素的计划,分出来一部分兵力盯着宇文招或许会减弱洛阳方向的进攻强度,但是也可以避免后顾之忧。战斗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稳扎稳打才是最重要的,李荩忱不期望会出现因为自己的冒险而导致的战败。 杨素急忙说道:“整个洛阳城北据邙山,南托洛水,周长在二十里以上,另外在城西北还有坚固的金墉城作为屏障。此次拟定的主攻方向是南侧和北侧,南侧城门从西向东依次为津阳门、宜阳门、平昌门和开阳门,而北侧城门总共有两处,一处是大夏门,也是洛阳城最大的城门,城门一门三洞,同时有桥横于护城河上,另外还有一处广莫门,规模较小,位于大夏门的东侧。” 李荩忱微微颔首,这一座洛阳城便是后世的汉魏洛阳城遗址所在,几乎可以说是洛阳历史上的全盛时期,规模之庞大即使是唐代的长安以及后来的明清北京都只能望其项背,只可惜这么一座庞大的城池最终湮灭于南北朝末期以及隋唐之交频繁地战乱之中,等到武则天以洛阳为神都的时候,只能重头再来,又修建了一座洛阳城,便是后世的隋唐洛阳城,位于现在洛阳城的西侧,实际上大概也就是现在河南城所在的位置。 洛阳城的庞大,即使是现在的长安以及大汉的都城建康府都很难与之相比,此时的长安虽然已经进行重建,但是重建之后的长安,其定位本身就只是行在而不是都城,所以在规模上自然不可能恢复到当初大汉全盛时期。 而建康府本身因为南朝多年以来的无序发展,实际上存在很多问题,再加上受限于建康府周围山丘环绕的地形地势,实际上规模已经很难继续拓展,并且形状只会变得越来越不规则,不规则的城墙无疑将会增加一座城池的防守难度。 庞大的城池,对于守军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意味着守军有更多的依凭,高大的城池、又深又宽的护城河足够让守军更容易抵挡敌人的猛攻。但是同样,敌人很有可能不断地从各个方向发动进攻,如果守军的数量比较少,必然就会疲于奔命,甚至因为防线变得越来越单薄,最后轻而易举的被敌人突破。 第一七六九章 将将之才 王谦之所以主动退入洛阳城,恐怕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如果麾下的兵马损失的太多,他恐怕甚至没有足够的人来守卫洛阳,又长又宽的洛阳城墙将会成为手中兵力捉襟见肘的主将的噩梦。 现在王谦至少应该不会为这个问题而发愁。 李荩忱伸手点了点沙盘,上面很明确的标注出来了各个城门的位置,其中北面面对邙山的大夏门显然是最明显的。 “北侧主攻为大夏门,南侧主攻再选择两个城门。” 大夏门最大,是洛阳城的主城门之一,而且是通过护城河上的桥梁来连接城门和北邙下的大道,这就意味着攻城的云梯车可以直接通过这些结实的石头桥梁直接推进到城门下,足可以减少汉军很多麻烦。毕竟洛阳城的护城河这么宽阔,想要填平也需要很多功夫。更何况这个城门有三个门洞,也就意味着如果能够撞开其中的某一个,整个城门自然也就陷落了,更何况城门外面又没有瓮城,马面的数量也不是很多,所以虽然体型庞大,却是洛阳城防之中薄弱的一环。 之前北周进攻北齐的时候往往选择北邙的方向,也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一点。 而南侧的城门自然就没有那么多讲究,每个城门大同小异,这主要是因为南侧的城门面对洛水,基本上都是服务于城南的普通老百姓以及连接城外靠近洛水的码头和集市的,没有北面城门连接宫城那样的政治需求,自然大小基本相同,而且也都是清一色的吊桥形式。另外因为有洛水在的缘故,南门外的护城河也没有那么宽敞,显然是把洛水当做南门外的另外一道护城河了,可惜这条护城河终究不是在城门下,所以被王谦主动放弃。 李荩忱确定南北侧作为主攻方向,自然也就确定禁卫军和虎翼军作为主攻。而杨素紧接着说道“另外太尉府认为应该尽快打通和东路的联系,所以臣以为应该派遣鹰扬军继续向东进攻,同时联系扬武军从东向西进攻,尽快扫清从偃师到虎牢关的阻碍。” 偃师、巩义以及虎牢关所在的成皋等等都是联络洛阳和开封、陈留等地之间的重要城镇,之前也是北周驻扎兵力的重点地区,只不过原本奉命守卫这些地方的王谦已经带着麾下兵马前来支援洛阳,所以这些地方反倒是缺少兵马,正是趁机扫荡一空的好机会。 李荩忱看向陈智深,这个计划虽然不错,但是就意味着鹰扬军将会向东离开洛阳主战场,只怕陈智深这头猛虎会有意见啊。 这家伙心心念念的可不就是打下洛阳城么,杨素真的这么做就等于临阵把陈智深给排除在外了。 陈智深果然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杨素这家伙莫非是要针对我?不过他转念一想,的确现在鹰扬军已经在城东展开,是向东进攻的最佳选择,杨素这么说也没有什么问题,而李荩忱的目光这个时候也投了过来,很明显陛下并不反对这样的计划。 陈智深吸了一口气,郑重一拱手“臣愿意向东为陛下冲杀!” 李荩忱微微颔首,这家伙也不傻,当下微笑道“鹰扬军苦战久矣,给你们点轻松的任务,免得麾下将士都说你陈智深不顾大家死活只知道冲冲杀杀。另外你这一次可得说清楚,朕是为你们考虑,给你们轻松的活计让你们松一口气,你可不要把朕的好心都变成自己的好心了。” 李荩忱开了一个玩笑,原本一时间有些紧张的气氛再一次轻松起来。当然了,李荩忱也是在变相的告诉陈智深,大汉的军队终究是朕的军队,可不要意气用事。 也不知道陈智深到底有没有听出来李荩忱深层次里的意思,只是笑着说道“陛下放心,那帮小兔崽子们还不敢诽谤臣下,更不敢抱怨陛下任何的安排。” 李荩忱转而神情严肃了一些“不过成皋一带直通邺城,一旦洛阳危机,宇文宪很可能不会绕行孟津,而是选择直接在开封或者成皋突破,所以你们务必要提高警惕。” “诺!”陈智深急忙答应。 这他还是心里有数的。 等陈智深和淳于岑等人都领命去了,李荩忱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萧世廉忍不住感慨道“陈将军就是一头猛虎,陛下想要驯服他还不是那么容易的。” “猛虎其实还是很好驯服的,”李荩忱不由得笑了一声,“这家伙在大事上绝对不会糊涂,只是有的时候好打好杀有些目中无人罢了,不过既然是猛将,没有一点傲气,如何能够称之为猛将?” 萧世廉和杨素对视一眼,萧世廉笑道“陛下当真有高祖将将之才也。” 李荩忱摆了摆手“好了别拍马屁了,难不成你们还真的希望朕变得和汉高祖一样生性多疑?” 不等萧世廉等人回答,李荩忱径直说道“北面战事不一定就会比南面轻松,伯清,要多加小心。” 萧世廉当然清楚李荩忱是说的宇文宪和宇文纯随时都有可能从背后而来,打汉军一个措手不及,所以郑重的应了一声。 ——————————- 入夜时分,洛阳城中。 若是换在百年前,这个时候已经是万家灯火,可是现在的洛阳沉默在黑暗之中,就像是奄奄一息的巨兽。 稀稀落落的灯火都来自于巡夜的士卒,城中甚至连一点儿声响都没有,打更人的声音显得分外孤单寂寥。 而尉迟迥的府邸之中,熄灭的灯火再一次亮起。 尉迟迥缓步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看着一身甲胄坐在堂上的中年人,微笑着说道“都已经这么晚了,敕万还过来干什么?” 坐在那里的正是王谦,看着步履蹒跚的尉迟迥,王谦心中隐隐作痛,想要上前一步搀扶尉迟迥,尉迟迥却摆了摆手“没事,这两步老夫还不是不能走。” “这才几日不见,为何尉迟兄就像是苍老了十岁?”王谦不由得问道,眼前的尉迟迥和当初柏谷城分别时候的尉迟迥似乎换了一个人,苍白的头发披散,脸上的皱纹也从未如此明显。 这似乎就是一个垂暮老人,第一眼看到他,恐怕谁都不敢相信短短几天之前,这还是一个统兵数万、勒马伊水的猛将,是北周的柱国大将军、堂堂国公。 第一七七零章 问计 “不服老不行了啊。”尉迟迥自失的一笑。 王谦一时默然,尉迟迥不是人老了,而是心老了。 朝廷的不信任,战争的失利,让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心态自然就支撑不住了。不说尉迟迥,就算是王谦自己,这几天也不知道生出来了多少华发? 尉迟迥戎马倥偬一生,恐怕怎么都没有想到,临到老了竟然会有这样的波折吧,让他一个人在府邸之中承受煎熬,听着城上城下的咚咚鼓声,感受着黑云压城却无计可施的压力,这对于一个名将来说才是最难受的。 当然了,战局的不顺,让王谦也在承受着压力,尤其是伊水之战失败之后的果断退兵,已经引起了朝堂之中很多人的不满,别说是朝堂那边了,即使是宇文招也派人前来询问王谦,为什么不再抵抗?毕竟王谦麾下的兵马数量可还没有少到根本没有办法和汉军相抗衡的地步,甚至伊水之战王谦的损失都没有大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在宇文招看来,王谦的撤退显然是可笑的。 对此王谦当然也是憋屈的很,作为一名统兵的将领,他当然有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 本来王谦是愧对尉迟迥的,当初柏谷城下约定好了要死战不退,可是结果却是自己一路退到了洛阳城,简直就是在打自己的脸。但是当前局势愈发的危机,打不打脸的已经无所谓了,王谦更希望尉迟迥能够为自己出谋划策,甚至还可以披挂上阵。 论战场经验、论防守的经验、论对洛阳城的熟悉,王谦都自愧弗如,除了尉迟迥之外他也想不到第二个更加合适的人选。 “对不起,尉迟兄,某终究还是没有挡住南蛮,甚至还让他们一路杀到了洛阳城下。” 尉迟迥笑了笑:“挡住了是奇迹,挡不住也很正常,如果南蛮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拦住的,那我们何至于今日这兵临城下?恐怕早就已经饮马大江,杀向建康了。” 其实尉迟迥一开始就没有指望王谦能够守住伊水以及柏谷城防线,从当初江陵之战第一次和李荩忱交锋开始,到天宫院再到后来的关中,双方的直接冲突并不是很多,但是明争暗斗也不在少数,对于这个敌人尉迟迥很清楚。 当初他凭借一支小部队就敢据城而守,和自己抗衡,后来更是四两拨千斤直接挑拨自己和韦孝宽之间的矛盾,直接化解了巴蜀之战的危机。 只是这一手心术以及对局势的把握,就足够压着自己和王谦打了。 尉迟迥虽然不知道这是何方妖孽,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李荩忱对局势的把握的确足够在很多时候让他很轻松的赢得胜利,这一次自然也是如此。 他不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只要利用好尉迟迥和北周朝堂以及宇文招等人之间的矛盾,就足够化解掉北周多数的攻击力,让北周军队内部矛盾重重,作战的时候自然也就心思分散,怎么可能再和上下齐心的汉军抗衡? “可恨朝廷上的衮衮诸公竟然还天真的认为只是我们这些前线的将领无能。无论是兵马士气,还是粮草器械,都没有办法和人家相比,我们就算是有再大的能耐,又能够如何,这天还是翻不过来的!”王谦被尉迟迥这么一说,更是义愤填膺。 我们在前面拼命,你们竟然还在后面拖后腿,真要觉得我们不行的话,有本事你们自己来啊,没本事的话就在后面老老实实的待着,还胡乱软禁大将算是怎么回事! 尉迟迥摆了摆手,这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不过是给那些有心人徒增话柄罢了,谁知道现在这府邸之中会不会隔墙有耳,保不齐过不了两天这些话就传到了朝堂上的那些衮衮诸公耳朵里。 “他们怎么说怎么想,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要做的就是守住洛阳城,”尉迟迥径直说道,“如果敕万只是过来给老夫抱怨一通的,那老夫就要送客了,毕竟天色也不早了。” 王谦的神情变得严肃一些:“正是为问计而来。” 尉迟迥淡淡说道:“老夫也无计可施。” “薄居罗兄这不是说笑么?”王谦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整个洛阳城中,也就只有薄居罗兄能够指点一二了。” 叹了一口气,尉迟迥无奈道:“而今除了死守,还有什么别的计策可以选择?” 王谦一时默然。 是啊,宇文招龟缩在河南城不愿意动弹,北面的援军又迟迟不来,东侧的虎牢关和偃师等地守军之前就已经被王谦调动一空,现在除了死守等待有可能的救援之外,别无选择。 “南蛮必然会从南北两个方向发动进攻,”尉迟迥径直说道,“同时也会对赵王有所防范,甚至有可能会先进攻赵王,不过现在天气越来越冷,南蛮以南方兵马为主,不一定想要把战斗拖入冬天,所以解决洛阳城应该还是他们的首要任务。” 顿了一下,尉迟迥看向背后的洛阳防务舆图:“整个洛阳城门众多,但是最容易突破的,便是北面的大夏门,一定要集中兵力守住这里,另外还要防范南蛮从东侧或者西侧发动的进攻,多设预备队,四处奔走救援,游动防卫,南蛮进攻哪里,就去哪里,否则这偌大的洛阳城,足够你疲于奔命。” 王谦郑重的一拱手:“多谢老将军指点。” 紧接着,他带着期待的神情问道:“老将军可否披挂上阵?” 尉迟迥有些诧异的看向他,旋即点了点门外:“这么多人看着老夫呢,老夫去哪里披挂上阵?” 王谦径直说道:“外面的这些兵也都是某的麾下,某要让他们撤离的话,难道他们不会从命?现在洛阳已经处于敌人重重包围之下,朝廷的命令在这里还有什么用?只要能够守住洛阳,朝廷自然也不会追问老将军和某的罪责。” 尉迟迥笑了笑,这句话倒是没错。 可是这洛阳守得住么? 即使是尉迟迥自己,也没有信心。 所以他不想再眼睁睁的看着洛阳陷落,还不如自己端坐在府上等待着敌人杀上门来的时候,直接来个痛快呢。 第一七七一章 尉迟老夫人的信 王谦见尉迟迥犹豫,当即跪倒在地:“薄居罗兄,洛阳乃是大周在河南最后的支撑,洛阳一丢,大周危矣!今日之大周正如前日之齐国,洛阳正是命脉,请薄居罗兄协助某守卫洛阳!” 尉迟迥默然良久,终究还是站起身来。 这么长时间为国栋梁,维护这一方社稷,让他内心之中还是有深深责任感的,现在王谦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如果尉迟迥再无动于衷的话,让他自己心里都有负罪感。 自己就算是垂垂老矣,也应该为大周再尽一份力。 毕竟这是自己一生的心血啊,不能看着这天就这么倒塌了。 “敕万,我们有可能死在这里。” 王谦沉声说道:“马革裹尸还,是将军的荣耀。” 尉迟迥怔了一下,不由得哈哈大笑:“也好,马革裹尸还!” 这洛阳,自己围绕着它征战了大半生,多少袍泽弟兄埋骨此处,曾经一起征战沙场的王侯将相也几乎都已经入土,现在就只剩下自己了,不如,就死在这里吧。 “需要向朝廷以及赵王那边请援么?”王谦紧接着问道。 尉迟迥笑了一声:“你觉得有必要么?” 王谦一怔,自失的一笑。 洛阳现在处于敌人重兵包围之中,就算是求援恐怕都没有这个机会能够让人冲出去,更何况就算是冲出去了又有什么用,现在宇文招也好,宇文宪也罢,难道不清楚洛阳正在危机之中?如果他们想要派遣援军的话,何至于今日现在洛阳被包围的水泄不通? “现在剩下的就只有你我兄弟,并肩作战吧,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尉迟迥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王谦的肩膀,径直向自己的随从招了招手,让他们把自己的衣甲拿过来。 王谦看着突然敞怀的老将军,笑了笑。 老将军已经有了必死的心思,那自己,不妨就陪他走一遭。 从朝堂到地方,乌烟瘴气,互相猜忌,不如就这么痛痛快快的在洛阳城,杀他一场! 至于宇文招,他爱支援就支援,不想支援、想要眼睁睁的看着洛阳陷落,那就由他去吧! ——————- 当尉迟迥已经决定重新披挂和王谦并肩上洛阳城头的时候,李荩忱正坐在柏谷城的行辕之中和自己的岳父大眼瞪小眼。 尉迟顺从建康府而来,紧赶慢赶终于还是在洛阳之战爆发之前赶到了李荩忱的行辕,早了几个时辰也是早。 外面的夜色已经很深,这是进攻洛阳前的最后一个夜晚,洛水对岸的汉军营寨灯火通明,工匠们正在对火炮和投石机进行检修,而汉军将士们枕戈待旦。 进攻之前,任何人都不敢放松警惕。 再过几个时辰天亮的时候,汉军就会生火造饭,紧接着进攻洛阳。 尉迟顺看着李荩忱,多少有些紧张。 而李荩忱手里拿着的那份家书,并不来自尉迟炽繁,而是来自于尉迟顺的母亲、尉迟迥的原配夫人元氏。 信中首先向李荩忱报了平安,尉迟炽繁又为李荩忱诞下了一个女儿,母女平安。 对此李荩忱也有些无奈,甚至有些心疼尉迟炽繁了,自从嫁给自己之后,她都已经生了第二个闺女了,而反观别人,无论是乐昌还是萧湘等人,生下的都是儿子,这就让尉迟炽繁的地位变得越来越尴尬,母凭子贵,乐昌的地位本来就无从挑战,陛下对皇后的信任和宠爱从来都没有有所变化,这是众所周知的。 但是萧湘和尉迟炽繁自然就不一样了,萧湘原本就入门早,要不是年纪小,必然稳压尉迟炽繁一头,现在萧湘更是生下了儿子,自然就在尉迟炽繁之上了。 这种并不是官面上的变化,却足够引起朝堂上势力的此消彼长,原本支持萧湘的巴蜀世家一直不温不火、为人低调,这些年却颇有几分抬头的样子,尤其是随着商贸的发展,巴蜀世家变得更加张扬,经常刷存在感。 而支持尉迟炽繁的北方世家,虽然实力不小,但是本来就比较零散,因为本身就来自于北周不同的势力,所以相互之间还存在矛盾,原本仗着人多还没有什么好怕的,但是现在巴蜀世家的抱团取暖让他们也感受到了危机。 所以现在以杨素为首的北方人很渴望尉迟炽繁能够生下来儿子,一来可以巩固北方世家们内部的人心,二来也能够避免北方世家的后宫发言人被边缘化。 尉迟炽繁自己也不可能不着急的,所以这一次李荩忱北上,坚持让元乐尚跟着李荩忱,即使是有杨妙也北上都不行,毕竟一来李荩忱不一定就会和杨妙、陈宣华等人同路,二来元乐尚出身的元氏才是和尉迟家亲近的,毕竟尉迟老夫人就是曾经元氏的公主。 而杨妙的杨氏本来在尉迟家的眼里就是敌人,当然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杨氏的身上,尤其是杨氏和韦氏、弘农杨氏等等家族走得比较近,和尉迟家两极分化很严重。 对于尉迟炽繁的心病李荩忱也很清楚,可是自己和元乐尚这些天也都是聚少离多,自己是北上来打仗的,又不是来造人的。 继续向下看,尉迟老夫人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尉迟家将会坚定不移的和大汉站在一起——这也没得选择,自家男女老少都在人家的手中,不能因为洛阳城里倔强的老爷子就害了全家人,尤其是现在尉迟家已经在大汉稳定的生活起来,甚至已经开始融入大汉的生活之中,因为尉迟迥而导致全家再一次承受牢狱之灾,完全不值当。 本身尉迟老夫人就是西魏的公主,在地位上和尉迟迥实际上是不分上下的,再加上这些年带着尉迟家艰难求生,她说话自然已经一言九鼎。 老太太为了保全家族,老公都不要了,是个狠人啊。 李荩忱感慨一声,旋即看向尉迟顺:“岳父远来辛苦,朕也会回书老夫人问安,等到回师建康自当登门拜访。老夫人为我大汉思量拳拳之心,朕可不能置之不理。” 尉迟顺也松了一口气,来的路上听说自家父亲因为之前函谷关之战战败而被软禁,这对于现在的尉迟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坏事。 尉迟迥最好是距离这一场战斗,越远越好。 第一七七二章 坑儿子的爹 不过还不等尉迟顺再说什么,杨素就已经在外求见。 尉迟顺正想要告退,李荩忱却摆了摆手:“朕和岳父,也没有外人,便是军机大事,听来又如何?岳父多年征战沙场,还可以为朕出谋划策。” 尉迟顺怔了一下,出谋划策还是算了,真的要打起来我可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他当然也知道这是李荩忱在表达对自己的信任,心中一暖,拱了拱手。 而杨素走进来,正想要说什么,一眼看到尉迟顺,顿时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李荩忱笑道:“没有外人,但说无妨。” 一个是互相知根知底的自家兄弟,一个是岳父大人,倒是真的没有外人。 杨素却有些捉难,低声说道:“启禀陛下,刚刚城头之上,换上了尉迟迥的将旗。” 气氛顿时变的尴尬了起来。 尉迟顺也恨不得自己刚才能够跑得越远越好。 怎么就留下来了呢? 李荩忱也有些惊讶,不过旋即笑了笑。 尉迟迥会披挂上阵,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在这个关头上,未免让自己和尉迟顺都有些尴尬。 见过坑爹的,但是没见过这么坑儿子,或者说坑全家人的,就算是尉迟顺并没有来面见李荩忱,尉迟迥也应该很清楚,洛阳之战正是大汉此次北伐的重中之重,同样也是李荩忱势在必得的存在,自己的登场不啻于将全家人都置于大汉的兵锋之下,李荩忱真的生气,不见得不会直接把尉迟家全家的脑袋砍下来送给尉迟迥的。 尉迟顺咽了一口吐沫。 坑啊,这老爹是真的坑! 而李荩忱有些无奈的说道:“尉迟老将军当真是冥顽不灵,不过既然这样的话,那岳父也别怪朕手下无情。” 尉迟顺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手下无情,什么意思? 不会陛下真的打算对尉迟家下手吧,这不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么?尉迟顺毕竟和李荩忱接触的时间不长,听到李荩忱这么说,心里难免有些惶恐。 最毒不过妇人心固然不假,但是帝王心术可一点都不比妇人心软弱到哪里去,保不齐陛下就想来狠的。 见尉迟顺神色紧张,李荩忱倒是笑了笑,他当然知道尉迟顺自己并不怕死,但是尉迟顺这一次可不是一个人前来,肩负着整个家族生存的责任,自己的嬉笑怒骂都有可能决定尉迟家是否会人头滚滚,所以他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到时候刀剑无眼,尉迟迥有了什么闪失,岳父可不要责怪。”李荩忱补充一句。 明明是一句话却要中间来个停顿,并不是为了水字数什么的,而是为了能够给尉迟顺提个醒。你看你爹这么坑你们,就算是你们不想帮着朕继续劝降,也得抓紧和尉迟迥划清关系,最好给他弄一封家书表示一下你们的反对。 不要以为尉迟家依靠尉迟炽繁就能够高枕无忧,你们的命还是掌握在朕的手中,尉迟炽繁已经是我李家的人了,和你们尉迟家没有什么关系,你们最好认清这一点,朕想要杀你们的时候,完全没有必要“不看僧面看佛面”。 尉迟顺松了一口气,他的背后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当即他果断的表态:“陛下还请放心,臣这就将母亲的家书并臣的信件一并着人送入城中,即使不能劝动阿爹直接归降大汉,也能消磨阿爹斗志,使其不可与大汉为敌。” 李荩忱微微颔首,尉迟迥这个老家伙,想要凭借家书就让他动摇,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之前李荩忱也不是一次派人送过家书,尉迟迥从未有所动作,最后也只能继续通过散播谣言的方式借助北周自己人的手把尉迟迥从主帅的位置上硬生生拉下去。 这样耗时耗力也并不是没有成果,伊水之战的主将如果不是王谦而是尉迟迥的话,可能想要赢得伊水之战也没有那么容易。 不过现在洛阳城在汉军的重围之下,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天高皇帝远”,即使是邺城也没有办法干预洛阳城中的变化,所以王谦违反软禁尉迟迥的命令,让尉迟迥重新登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也说明王谦和尉迟迥都是铁了心要守住洛阳啊,否则必然一个不会放人,一个不会上阵。 对于尉迟顺的家书,李荩忱并不报多少期望,但是有总比没有来得好。 “臣愿入城,为陛下劝降!”尉迟顺紧接着说道。 这一次李荩忱也有些惊讶,旁边的杨素更是皱了皱眉。 让你入城,谁知道你是去劝降还是去投降的? “臣此次肩负母亲之命而来,又是大汉之臣,忠孝两全,自当劝爹爹回头是岸,以免两军杀戮,多少将士平白牺牲。”尉迟顺提了一口气,慷慨说道,“此次随臣前来的还有臣同大兄的一对儿女,若是陛下不信,可带此儿女观阵,若发现臣临阵倒戈,则可阵斩之!” 李荩忱眉毛一挑,你们尉迟家够狠的。 显然在尉迟顺北上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入城劝降尉迟迥的打算,所以连人质都给李荩忱带上了,如果我尉迟顺要是投降的话,都不用陛下您去建康府现拉人,直接把我带来的先咔嚓了就可以。 杨素也苦笑一声,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就算是陛下不情愿恐怕也得点头了。 李荩忱当下笑道:“岳父已然是我大汉勋贵,执掌学院,大汉多少将官皆仰仗岳父教导,所以朕如何会不相信岳父?岳父需要什么,朕着人给你准备。” 尉迟顺当即说道:“臣只求一马一剑,若家父顽固不化,臣不得还,则引剑自刎,以谢陛下恩重!” 李荩忱一时默然,转身拿起来架子上的佩剑:“此剑为江南龙渊打造之上好宝剑,朕赐予你。此剑当为朕饱饮敌寇之血,朕希望爱卿能够凯旋。” “臣,谢陛下!”尉迟顺郑重接过来李荩忱的佩剑,只觉得手上沉甸甸的,他也没有把剑抽出来,转身就往外走。 而杨素目送他离去,不由得说道:“陛下,这样是否有些不妥?” “不过是一个人,一匹马,又能够如何?”李荩忱笑道,“就算是他又投降尉迟迥,朕也照样可以再抓他一次。” 第一七七三章 尉迟贞和尉迟霖 杨素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尉迟顺也不过只是大汉的败军之将,大不了再抓一次。 现在的大汉,就是这么有底气! “更何况,他敢么?”李荩忱紧接着说道,“尉迟顺不敢留,甚至尉迟迥,怕也不敢把自家儿子留下啊。” 杨素自失的一笑。 是啊,虎毒不食子,尉迟迥虽然一向心志坚硬,但是他留下尉迟顺,是在逼着李荩忱杀掉他剩下的所有亲眷。 更何况历史上的尉迟迥,本来就不是一个残忍到这种地步的人。 为了救百姓,他尚且可以让自己的功业付之东流,更何况是朝夕相处的家人? 李荩忱不相信尉迟迥会走到那一步。 虽然自己就像是南美热带雨林之中的蝴蝶扇动着翅膀,把整个历史都更改的面目全非,但是时代在变,人的本性却往往难以改变。 更何况他真的走到了那一步,对于自己,又有多少好处? 一个本身就不信任他的王朝,值得他为此付出所有么? “天亮之后进攻就要开始了。”杨素沉声说道,这才是他来向李荩忱禀报的主要事情。 “准备的怎么样?” “一切都还妥当,将士们斗志高昂。” 李荩忱微微颔首“等到天明,朕去南侧城墙看看。尉迟迥不是把将旗升在南边了么,朕很想看看这个老对手到底有没有长进。” 杨素郑重拱手“诺!” 汉军已经把洛阳城围的水泄不通,更何况又是最安全的南侧,杨素自然不会阻止李荩忱前去。皇帝陛下对于士气的激励那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比不上的。 更何况李荩忱很渴望和这个当初从江陵之战开始就不断交手的对手来一次正面对决,杨素也很清楚自己想拦也拦不住,除非当初就不让陛下踏出建康府。 ———————————— 夜越来越深,李荩忱走入后院,总是要休息一会儿的。 但是后院大堂之中显然多了两个不速之客。 元乐尚正和一个看上去也就是及笄之年的少女笑着说些什么,而旁边还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百无聊赖的摆弄着地上的几个本来应该用作沙盘推演的木质模型。 李荩忱眉毛一挑,我还打算抱着老婆睡觉呢,这是什么来路? 见到李荩忱过来,元乐尚急忙起身为李荩忱介绍“陛下,这是尉迟贞,这是尉迟霖。” “参见陛下!”少女急忙拉着小男孩起来,向李荩忱行礼。 李荩忱微微颔首,原来是尉迟家的那一对儿女,说句残忍的就是尉迟顺专门带过来的人质。 不过你说这是人质······ 李荩忱打量着那个少女,身材高挑,亭亭玉立,俏脸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婴儿肥,一点不多,一点不少,看上去分外可爱,恍惚间让李荩忱想到了初见尉迟炽繁时候的样子,尉迟贞和尉迟炽繁之间因为血缘关系肯定是相像的,虽然尉迟贞是尉迟惇而不是尉迟顺的女儿。 尉迟惇应该是现在尉迟迥的几个儿子之中最走运的一个,当初李荩忱攻襄阳,他正好北上复命,结果没有机会再回到襄阳,自家兄长尉迟宽被俘、尉迟顺勉强逃出生天。之后大汉杀入关中,尉迟顺被俘。 而此时的尉迟惇已经调回河北相州(治所邺城)担任军正下大夫,其实就相当于被半软禁起来了,不过后来还是被放出去来前往青州去转运粮草,等于一直游离在主战场之外,并没有和尉迟祐、尉迟勤等人一样征战沙场然后落入汉军的手中。 因为尉迟惇并没有在战场上有过什么表现,所以尉迟家的武将之中几乎都已经快把这个只能干后勤的尉迟惇除名了,不过这也是现在尉迟迥唯一还在北周这边的子嗣了。 相比于尉迟炽繁初见李荩忱时候的谨慎卑微,尉迟贞自然没有那么多的心理负担,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九五之尊。她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作为什么身份来到这里的。 李荩忱也在打量着尉迟贞,其实少女漂亮与否他倒并不是很在意,大汉的后宫之中哪个不是倾国倾城的存在?放在历史上也都是赫赫有名的。 不说别的,自己身边站着的这个都是历史上因为美貌而被立为皇后的——没错,别人家立皇后都是考察德行或者出于政治联姻的考量,但是俨然政治天赋为零的宇文赟,单纯就是看谁漂亮,反正杨坚在这种事上也只希望他越堕落越好,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宇文赟不昏庸怎么衬托出来杨坚的文武双全? 李荩忱比较感兴趣的是,这尉迟贞可是证明杨坚同志“气管炎”晚期的人物,让杨坚同志为后人茶余饭后留下了众多谈资,可怜尉迟贞却死在了独孤皇后这个“酿醋坊”的手下。 还好自家正宫通情达理啊。 再看那个小男孩,胖嘟嘟的也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两把。这是尉迟顺的亲儿子,尉迟炽繁的弟弟,换句话说就是李荩忱的小舅子。如果尉迟顺带着两个侄子和侄女来当人质,李荩忱恐怕真不一定会信他。 但是现在李荩忱还是有些无奈,你让朕对这两个下刀子么? 李荩忱突然心怀恶意的觉得尉迟顺是真的打算留在城里不回来了,反正李荩忱也下不去手。 “起来吧。”李荩忱微微一笑。 自己又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自然没有必要在他们面前装出来凶神恶煞的样子。 “在说什么啊,这么好笑?”李荩忱接过来元乐尚递上来的茶杯,微笑问道。 元乐尚笑道“在听尉迟家妹妹说些家长里短的事,久不在建康,风物人情都有些陌生了呢。” 李荩忱点了点头,而尉迟贞带着尉迟霖向李荩忱行礼告退。 元乐尚注意到李荩忱看向这一对姐弟的目光“好看么?” 李荩忱微微错愕“怎么了?好看不好看有什么关系?” “那还用说,送你的。”元乐尚噘嘴,看向李荩忱。 真不知道还是假不明白? 尉迟家把这么一个都到嫁人年纪的小姑娘塞到你的嘴边,难道单纯的就是让你看看的? 什么时候身经百战的皇帝陛下都会装傻充愣了? 李荩忱自失的一笑,伸手揽住她“朕倒是没有想那么多。” 这怎么都吃醋了? 第一七七四章 求生欲极强 朕冤枉啊。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来的。 李荩忱腹诽一声。 尉迟顺,不,应该是尉迟老夫人,当真是求生欲极强。塞了一个尉迟炽繁,又交好元乐尚还不够,还得把自家如玉的少女往李荩忱怀里推,这是硬生生要用枕头(和谐)风把李荩忱的耳根给吹软啊。 你们家仗着自家闺女多又长得漂亮,也不能这么肆意妄为啊。 同时李荩忱有不无恶意的想,历史上尉迟贞是杨坚的,而尉迟炽繁本身又是宇文赟的皇后,宇文赟又是杨坚的女婿。 你们杨家和尉迟家、宇文家之间真是相爱相杀、乱作一团。 不过现在好了,朕帮你们把这个关系都理顺了。 都是朕的。 元乐尚气鼓鼓的看着李荩忱眼睛滴溜溜的转,不由得跺了跺脚。 还真的开始幻想美好了?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啊,一个例外都没有。 而李荩忱回过神来,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个正气头上的,当即笑着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啊!”元乐尚惊叫一声,“陛下你做什么?!” “有力气生气,那就说明还有力气大战几百回合。”李荩忱哈哈大笑道。 元乐尚搂住李荩忱的脖子,脸已经滚烫,不过还是勉强坚持说道:“陛下,距离天明已经没有几个时辰了,陛下还是早些休息。” 李荩忱没想到元乐尚竟然会服软,要是换在平时,这个小妖精肯定会笑嘻嘻的陪着自己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毕竟要说这身体素质,北方这些从小也是多少受过骑乘训练的女儿家还是要比江南女子来的好的。 “怎么,今天这么乖?” 元乐尚无奈的说道:“陛下明日是要上战场的,妾身可不想陛下累着了,到时候群臣又会怎么看妾身?” 李荩忱翻了翻白眼,你这是要免得自己挂上一个“狐狸精”的名头,还是不相信朕? 不过天色确实不早了,李荩忱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也好,等到入了洛阳城再好好收拾你。” 元乐尚顺从的枕在李荩忱的臂弯里,低声问道:“陛下,你说尉迟老将军最后会如何选择?” “朕又如何知道?”李荩忱笑了一声,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怎么,帮着你的小姐妹来刺探情报?” “当然不是,”元乐尚道,“妾身只是好奇这一战到底会不会打起来,要是能够少些伤亡总归是好的。” 李荩忱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管尉迟迥怎么选择,这一战都必然会非常惨烈。洛阳城中想要负隅顽抗甚至玉石俱焚的不在少数,宇文氏的周,立国已经三代,有很多人的利益和周之存亡已然息息相关,他们不可能退缩,因为退缩的话就代表着几代人的努力都前功尽弃,所以还不如博取一个史书上的清名,换句话说,如果自己战死的壮烈,对于子侄也不是什么坏事。” 元乐尚微微颔首,李荩忱这句话倒是没有说错。 父辈们的努力厮杀,即使失败了也能够赢得敌人的尊重,如此一来自家后辈自然也就不至于再默默无闻。 轻轻拍了拍元乐尚的肩膀,李荩忱当然知道元乐尚在想什么。 她当然还没有好心到主动去探问尉迟迥情况的地步,显然她是在替尉迟老夫人——毕竟也是元氏的人——以及整个元氏家族在探问。对于元氏家族来说,尉迟迥生死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尉迟迥已经很老了,就算是主动投降了大汉,朝廷自然也不会重用他。 一来大汉和尉迟迥之间血债累累,李荩忱能够保住他的性命,但是想要任用他,那恐怕大汉军方会炸毛。 二来现在大汉朝堂上基本已经被新一代的年轻人所占据,尉迟迥就算是被重用,也不可能真的占据朝堂上最高的位置,但是再往下的位置,不管是哪里,都意味着他要和一帮年轻人争夺,就算是他自己愿意,这帮年轻人们肯定也不愿意。我们年青一代还得和科举考试选拔上来的下一代争夺呢,你一个老头子哪儿凉快上哪儿去。 不管尉迟迥怎么做,朝廷对尉迟迥的安置最多也就是和韦孝宽等人那样,加上虚衔回家养老去吧,有兴趣的话可以去教教书、讲讲课,培养一些桃李,没有兴趣那就随便。 元氏和尉迟氏两支家族最感兴趣的还是李荩忱对尉迟家的态度,毕竟他们身上有鲜卑人的血脉,在血脉上来说是大汉的敌人,想要融入整个大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李荩忱如果对鲜卑人升起杀意,那么元氏和尉迟氏恐怕也就是排在宇文氏后面了,杀鸡儆猴,谁让你们两个家族要么地位高要么权力大呢? 而现在李荩忱已经明确的表示出来了,不管尉迟迥做了什么,都是值得让子侄学习和骄傲,也是值得让大汉尊重的,那就在明确的向元氏和尉迟氏释放你们安心过日子就好的信号。 “陛下,”元乐尚贴近了李荩忱,“谢谢。” 她实在是太害怕李荩忱什么时候就和元氏翻脸了,那个时候自己的处境会很尴尬。当然元乐尚倒是很清楚李荩忱并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不管元氏做什么实际上已经不是自己所能决定或者和自己有关系的了,李荩忱倒是并不会做出这种无谓的株连。 但是家人都已经遭逢劫难,元乐尚自己又如何能够作壁上观? 一直到现在,她才算是从李荩忱这里得到了一个准确的答案。 李荩忱感受着柔软的挤压,有些愧疚。毕竟自己日理万机,不可能把每个人的所思所想都放在心上,之前确实是没有想到元乐尚竟然还在为这样的事情担心,至于元氏家族担心这样的事情,李荩忱倒是并不在意。 让他们提个神也不是什么坏事。 当下李荩忱微笑道:“元氏也好,尉迟氏也罢,都是我大汉之人,朕为什么要和你们算账呢?要是这两个家族真的有什么大逆不道的举动,朕再算账吧。” 讲什么笑话,历史上元氏和尉迟氏那是汉化的积极推动者,最后也完全融入到了大汉家庭之中,李荩忱又不傻,送上门来的典型例子,当然要好好的利用,还指望着通过善待元氏和尉迟氏来让北周的其余鲜卑家族安心呢。 第一七七五章 父与子 反正元氏和尉迟氏现在流露出来了极强的求生欲,他们这么配合工作,李荩忱当然不能让他们太过失望,明确地表达出来不会和他们“秋后算账”,也不会和他们计较前尘往事的信号。 自然一来可以让他们的心安下去,二来也能够向北方的世家们传递朕并不是来算账的信号。 要不是尉迟迥这个老家伙横亘在中间总是惹来麻烦,也不用李荩忱这么大费周章,尉迟迥若是早就已经乖乖束手就擒,李荩忱给他加上几个虚衔送回建康府养老,就已经足够让大家心里有数了。 元乐尚急忙说道“不会的。” “到时候先找你算账。”李荩忱笑着伸出手去解她的腰带,“让朕检查检查,尚儿有没有变大?” 元乐尚半推半就,也就由着他的手滑了进去。 “还真的大了?” “没有啊?”元乐尚很无辜。 “你怎么知道没有呀?” “我······”元乐尚一时语塞。 “自己平时没少打量是不是?” “不是!”元乐尚意识到自己上当了,推了李荩忱一把,“陛下,你这不是设陷阱让臣妾跳么?” “你看你看,不打自招,没想到尚儿这么好的身材平时还不自信啊。”李荩忱的手微微变化。 元乐尚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 洛阳城。 尉迟迥正襟危坐。 大堂之上再没有别的人。 尉迟顺大步走进来,见到尉迟迥的身影,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父亲老了,短短些许年,竟然老了那么多。 一个人扛起一片天,果然是太累、太累了。 “孩儿拜见爹爹。”尉迟顺不等尉迟迥开口,就先拜倒在地。 跪拜大礼,来表示自己的不孝。 尉迟迥抬起头,看向尉迟顺。 沉默了良久,他低声说道“起来吧。” 尉迟顺恭敬地在尉迟迥下首坐下。而尉迟迥径直说道“听闻你已经在南方入仕了?” “不算入仕,陛下组建金陵军事学院,以培养谋略人才,孩儿在书院之中教书,不求闻达天下,但求能够桃李芬芳。”尉迟顺微笑着说道,而他专门强调了“陛下”这两个字,也是在变相的回答刚才尉迟迥的问题。 虽然我不算在大汉入仕,但是也已经认了李荩忱这个陛下。 尉迟迥看向他,若是自己再年轻十岁,可能会一巴掌打过去,你这个逆子,当真是大逆不道! 但是现在的尉迟迥却只是自失的一笑。 尉迟顺并没有入仕大汉,以这个时代的道德来说就不是背叛了北周,甚至还可以说为北周守节。而他称呼李荩忱为“陛下”,也是必然的,自家兄弟姐妹、男女老少都在人家的手中,如果对人家还一点儿都不尊重的话,那岂不是找死? 而即使是在尉迟迥面前,尉迟顺也保持着这样的称呼,这说明在尉迟顺的心中,李荩忱已经当得起这种尊称。 一家人都在人家的手里,是自己的无能,儿子做出这样的选择,不管是形势所迫还是和自愿的,尉迟迥都不能推卸责任,所以他并不打算责骂儿子。 “虽没有入仕,也是来劝降的?”尉迟迥问道。 尉迟顺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来一封信“不为劝降,而是送母亲之家书于爹爹。” 听到“母亲”这两个字,尉迟迥的手轻轻抖了一下,似乎没有勇气看向那封信,不过尉迟顺并不给他选择,直接把信递了过来。 尉迟迥接过来,叹了一声“为父戎马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们母亲。” 一边说着,他一边拆开信。 元氏的字迹让他熟悉又陌生。 带着整个家族在南方敌营之中挣扎生存这么多年,偏偏自己还在北方不断地和大汉对抗,老夫人所承担的苦难和压力,尉迟迥心里还是很清楚的,要说没有愧疚当然不可能。 而元氏在信里也没有明确的说什么,只是问了问北方天冷了没有,说南方天还暖和着,家里的小谁和小谁到了嫁人娶妻的年纪,已经物色好了谁家的谁。 些许家长里短,不像是已经阔别了数年,而是区区几个月的分别。 尉迟迥的手抖动的有些厉害。 尉迟顺担忧的看向父亲。 他清楚的看到父亲的眼角已经有泪水流淌下来,划过满是沧桑的脸颊。 爹爹流泪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自从尉迟顺记事之后,印象中尉迟迥从来没有掉过眼泪。 现在面对这一封轻飘飘的家书,尉迟迥却忍不住了。 经年阔别,异国他乡,尉迟迥已经一心报国的心也难免起了波澜。 放下信,尉迟迥看向尉迟顺“你娘还好么?” 尉迟顺急忙说道“娘亲年老了,身体还好,但是腿脚不太方便了,平日里都很少出门,不过纵然是在院子里走走,每天还是要走的,下雨的天气都要沿着回廊转一转。现在陛下将尉迟家安置在书院后山,清净的很,倒是符合娘亲的性子。” 尉迟迥露出了一抹笑容“你娘就是这个怪脾气,明明人闲不住,却又不喜欢吵吵闹闹······” 说到这里,尉迟迥似乎陷入到了对过往的回忆之中,一时默然。 而尉迟顺直直的看向尉迟迥“阿爹于宇文氏,已经不是忠臣,而是叛贼,何必再苦苦坚守?孩儿此次前来,纵不是劝降,也想要问阿爹这一句话,这样做,值得么?” 尉迟迥怔了一下,值得与否,岂是你有资格来问你爹爹的? 不过他终究没有生气。 因为这个问题这些天他自己也想过了很多很多遍。 值得么? 是啊,自己身家性命都在汉人的手中,如果李荩忱真的想要刺激自己的话,进这洛阳城的就不是尉迟顺这个人,而是尉迟家的几个脑袋了,真的用尉迟家的人命相逼迫,尉迟迥自己都要掂量掂量到底应该站在哪边了,更何况不用他自己掂量,邺城肯定会将他看作最大的一个不稳定因素,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可是李荩忱并没有那么做。 自己实际上是在利用李荩忱的仁义罢了。 “值得与否,为父也不知道。”尉迟迥淡淡说道,这才是他的心中话,此时夜深人静、大战在即,尉迟迥不介意将这话对着自己的儿子说出来。 第一七七六章 自逐家门外 摇曳的灯火下,尉迟迥的身影看上去分外的萧索落寞,他的声音更是有些飘忽 “征战一生,为父都是在为这大周而拼搏,现在让为父背弃大周,为父做不到。等到身死之后,为父有何颜面到黄泉之下去面见大周的列祖列宗?” 尉迟顺皱了皱眉。 自家爹爹一贯忠义为先,这是众所周知的,绝对不会因为朝廷的不信任就背叛朝廷,此时他之所以有所疲惫和动摇,也是因为对家人有愧,而不是怨恨朝廷。 所以尉迟顺来劝降,就没有着重于强调北周对尉迟迥的不信任,而是用母亲的家书开路,先击溃尉迟迥心理防线最薄弱的地方。 而从现在来看,尉迟迥似乎还没有倒下。 老爷子征战一生,心志坚硬之处,绝不是儿女情长就能够完全撼动的,这一点即使是尉迟顺也无计可施,他只能报以希望。目前来看,似乎是连最后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让他直接抱着老爷子的大腿哭一波,尉迟顺属实做不出来。 都老大不小了,丢人啊。 若真是要这样做,他宁肯灰溜溜的回去找李荩忱请罪。 “明日,阿爹守南门,直面陛下,可要死战?”尉迟顺径直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行,你不投降可以,那你也可以放水啊。 尉迟迥一时默然,旋即沉声说道“为将者,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老夫这一生曾经几次身临绝境,莫不化险为夷,明日一战,老夫并不觉得无可战之余地,既然如此,为将者当为君王死战。” 顿了一下,尉迟迥一把抽出自己的佩剑,而尉迟顺眼神闪动了一下,看着尉迟迥越走越近,却并没有退缩“那阿爹现在是把孩儿当做敌人了?” 尉迟迥叹了一口气“老夫此生是对不起你娘和你们了。”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剑在尉迟顺的脚前划了一道,在地上留下一道刻痕“从此之后,尉迟家再无尉迟迥此人,从此之后,尉迟家家主由夫人元氏决断。你就带着老夫这一句话回去吧。” 尉迟顺震惊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他没有想到父亲竟然会如此决绝,而且是采用这样的方式。 他这样做,就等于把自己排于尉迟家之外了,尉迟家的生死荣辱和尉迟迥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有尉迟迥这一块心病的话,尉迟家在大汉内部的确有本事占据一席之地,甚至还能趁着现在大汉还在吞并天下而抓紧分一杯羹,成为不折不扣的功臣。 正是因为有尉迟迥的存在,尉迟家的动作长期以来都束手束脚,这些还没有完全年老的尉迟家子弟们都没有办法出仕,导致尉迟家乃至于元家的存在在大汉的体系下都显得有些尴尬。 要说让这两个家族像是西梁萧氏那样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自然是心有不甘,毕竟我们两个家族又不是做皇帝被抓了,但是要说让他们走出来,又因为有尉迟迥的存在,大家心中也忐忑不安,生怕哪天李荩忱不收拾他们,政敌们也会抓住这个致命的弱点直接送他们归西。 而现在尉迟迥主动离开尉迟家,似乎的确已经和尉迟家没有什么关系了。 尉迟迥默然转过身。 和家族划清界限,就意味着自己把自己逐出家门,就等于列祖列宗都已经不再认这个子孙,不会保佑这个子孙。 家,对于古往今来的华夏人来说,都是很重要的元素,是生活之中万万不可缺少的东西。甚至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家都要比国重要。而家的衍生自然就是家族,庞大而富有实力的家族往往是一个人能够青云平步的重要保障。 尤其是在世家思想横行的汉末南北朝,世家的存在让人们对家的认同感更加强烈,人们所做的一切不再是为了君主和国,而是为了能够让自己的家族所得到的利益最大化,从而可以让家族更是顺利的繁衍生息,在世家的行列之中更久的存在着。 即使是到了后世,家,依然是一个让安土重迁的华夏人心心念念的东西,是远方游子魂牵梦萦的地方,是多少人追求的归宿,落叶归根,回到家族,葬在家乡,是多少人的梦寐以求。 李荩忱虽然用了很多办法来消除世家对这个时代的影响,但是对于“家”的概念并没有办法否认,而且他也不能否认,因为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办法舍弃家而存在,同时他也清楚,家这个概念才是内在里联系着一代又一代华夏人的纽带,让华夏人能够在任何情况下都展露出来比世界上的任何民族都顽强和团结的特性。 李荩忱更多的是在强调家和国的联系性,让人们意识到这个大汉实际上也是一个大家,一个无数的小家组成的大家。如果每个小家都是一片土地的话,那这个大家就是头顶上的天空,天塌了,万事万物都没有办法在土地上生活。 从而为了保卫自己的小家,人们就必须要保卫这个大家。 如果直接否定家的存在而让人们认可国的存在,李荩忱做不到,也不可能这么做,这就等于把华夏文明的一个闪光点硬生生的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自逐家门,对于尉迟迥来说,几乎就等于把自己流放了。 虽然不是实体上的流放,但是却是不折不扣的精神上的流放。 尉迟顺的手微微颤抖,他径直跪倒在地“孩儿不孝,敢请阿爹收回成命!” 尉迟迥豁然回首,手中的剑指向尉迟顺“从即日起,你是汉臣,吾为周将,已成水火,速速离去,否则莫怪老夫手下不留情!” 尉迟顺的眼泪直接就涌了出来。 阿爹,你这又是何必呢?! 从此陌路,哪里是那么简单,无论是母亲还是我,又或者尉迟家的人,谁能够放得下你? “滚!”尉迟迥大吼道。 尉迟顺起身,对着尉迟迥郑重行礼,转身离去。 而尉迟迥目送着尉迟顺的身影越来越远,长长地叹息一声。 剑掉落在地上,但是他浑然不觉,只是跪倒在地,对着外面黑漆漆的天空。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吾唯有从忠,否则又有何颜面对得起九泉下的先帝和袍泽? 第一七七七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 李荩忱打着哈欠看向尉迟顺。 尉迟顺垂头丧气,精神不振,看上去心事重重。 而李荩忱揉了揉眼睛,被元乐尚硬生生的从被窝里面拉出来,又困又累。困当然是统共没有睡几个时辰,累自然是因为李荩忱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做了一些不可与外人道也的事情。 李荩忱一向自控能力还是很强的,该起床的时候绝对不会赖床,但是奈何昨天实在是睡得晚又疲惫,再加上天才刚刚亮,距离进攻还有一段时间,李荩忱当然是想要赖床的。他要是打算赖床,整个后宫之中谁来都没有用。 不过听到尉迟顺从城里回来了,李荩忱还是挣扎着跳了起来。 尉迟顺没有劝降成功,这在李荩忱的意料之中。但是尉迟迥竟然如此决绝的将自逐家门外,这是李荩忱怎么都没有料到的。不知道应该说尉迟迥真的是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还是应该赞叹他这种节烈之气。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者,比比皆是,老将军生性刚烈,有此想法也在情理之中。”李荩忱沉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便遂了他的心愿吧,尉迟迥从即日起和尉迟家再无关系,朕也是个见证人。”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看向闻讯赶来的杨素,杨素当即郑重拱手,表示就算陛下你不记得,我也会记得的。 弘农杨氏和尉迟家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这些年倒是已经开始和杨坚走得有些近,接收杨坚留下的关中势力,所以和尉迟家自然也就站在了某种程度上的对立面,对于尉迟家的此举,杨素自然不介意在关键的时候提醒一下李荩忱。 尉迟顺张了张嘴,陛下的话里面明显带着怒意,这是来真的了。 折返的路上,尉迟顺虽然一直浑浑噩噩,但是各种利害还是能够想到的,尉迟迥只要还能够活下来,那么到时候自然就能够重新回到尉迟家,甚至只要李荩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尉迟迥这句话到底是说过还是没说过都没有人知道,他走进尉迟家家门的时候照样还是尉迟家的主人。 但是李荩忱显然不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对于柴米油盐不进的尉迟迥,李荩忱已经失去了耐心。 尉迟迥这样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李荩忱就不跟他客气了。 帝王,并不会一直垂怜自己的敌人,对敌人怜悯就是对自己狠心。李荩忱给了尉迟迥机会,尉迟迥放弃了,那就别怪李荩忱手下无情。 不看僧面看佛面,但是尉迟炽繁不是观世音菩萨,尉迟顺也不是佛祖,他们的面子,李荩忱完全可以不用再看。 更何况尉迟迥还给了李荩忱这么一个好借口。 你不是不再是尉迟家的人了么,那就单单纯纯的把你当做敌人。 “启禀陛下,三军用饭完毕,请陛下示下!”李靖大步走进来,他全身披挂,手握剑柄,昂扬待战。 李荩忱霍然起身,看也不看尉迟顺,径直说道“走,杨爱卿,陪朕上前线看看?” 杨素起身“臣自当从命!” 李荩忱和杨素快步离开,只留下尉迟顺怔怔的坐在那里。 “尉迟将军还没有用饭吧?”元乐尚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去吃点东西吧,本宫已经让御厨烹制了。” 尉迟顺急忙拱手“多谢淑仪。” “将军客气。”元乐尚微微一笑,察觉到尉迟顺脸上的僵硬,“将军,尽人事而听天命吧。” “陛下就是天命啊。”尉迟顺喃喃说道。 陛下动了杀意,哪还有什么天命? “如果尉迟老将军被生擒,陛下必然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否则回到建康府之后尉迟姊姊怕不是要把他拒之门外。”元乐尚不由得笑道,李荩忱疼爱尉迟炽繁着呢,怎么可能真的舍得把尉迟迥怎么样,不过元乐尚也无奈的说道,“若是老将军负隅顽抗,恐怕到时候刀剑不长眼,就真的要看命了。” 尉迟顺默默地回头向外看去。 洛阳城还很远,不知道那边,最终会传来什么消息? ————————- 当晨曦笼罩大地的时候,汉军的火炮和投石机发动了。 轰鸣声打破了长久的沉寂,偌大的洛阳城,从城南到城北,已经被黑压压的军队所包围。炮弹在天空之中划过一轮轮弧线,重重的砸在城墙上。无论是炮弹还是石弹,所到之处尘土飞扬,夯土的城墙就算是再怎么坚固,面对着猛烈的撞击,也只能很快变得坑坑洼洼。 第一轮全部都是实打实的实心炮弹和石弹,所为的就是尽可能的摧毁敌人城墙上的各种守城器械,同时尽可能的削平城头。 而这样的炮击要持续至少十轮,足够把那些看上去很有威胁的床子弩以及已经高高架起来的油锅之类的全部都拆的干净。 北周军队当然也不傻,尤其是南门这边的周军在尉迟迥的指挥下,本来就有很多对付汉军攻城战术的经验。 此时城门上甚至都没有多少北周军队,既然汉军一开始必然会炮击,那么干嘛要把人摆上去送死呢? 还不如在城下老老实实的等着呢,反正汉军炮击结束再上城也来得及。 但是诸如床子弩这些大型器械,也没有办法等到进攻开始之后再运送到城头上,只能多加保护,如果很不幸被砸中了,那也没有办法,只能听天由命,寄希望于汉军的火炮没有准头了。 不过就目前情况来看,火炮没有准头是必然的,虽然汉军已经升起了三辆巢车作为火炮引导的观察哨——在正常情况下一般就是一座巢车让城外的主将看一下城中的布防情况就可以了,三座巢车还真是少见。 但是巢车也就只是引导一个大致的方向罢了,炮弹一旦打了出去,会飞到什么地方打中什么人,恐怕没有人清楚了。 北周军队的脸应该还算不错,至少目前从巢车上来看,城中北周军队的伤亡并不大,不过城头上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密集的炮火下谁都别想跑,基本上所有的守城器械都被掀翻,甚至就连不少城垛都已经没有了,城墙甚至都快变成了平台。 几座城楼更是被炮弹不断地穿击,变得支离破碎,似乎一阵风吹过来都能直接把城楼吹塌。 第一七七八章 教科书式的攻防战 汉军的炮火停止。 李荩忱就算是再有钱,也不能这么烧,每一发炮弹打出去,他的心都在滴血,甚至耳边都能回荡起来陈叔慎的跳脚大骂声——当然小舅子还是不敢骂自己的,不过太尉府和工部可能就比较倒霉了。 北周军队开始上城,汉军则也开始击鼓前行。 不过如果尉迟迥以为这样就结束了,那就太天真了。 当巢车禀报周军士卒出现在城头上的时候,李荩忱再一次下达了开火的命令。 钱乃身外之物。 风吹火炮响,钱去人安乐啊。 这一轮炮火是开花弹和投石机抛射的火球。 目的很简单,杀人。 开花弹和火球看上去声势浩大,但是实际上很难对城墙造成什么损害,开花弹还有点重量,火球实际上就类似于点燃了的酒坛子,砸过去若是撞上了人自然是头破血流,可是如果撞上了城墙,那很不幸基本上就是粉身碎骨。 因此李荩忱在等,等北周军队上城,等北周军队开始把诸如檑木和火油等容易点燃的东西搬上来。为此汉军甚至还伪装成打算进攻的样子,就等着周人乌泱泱涌上来之后,汉军的火炮再让他们见识见识,除了拆迁,火炮还能杀人。 “轰轰轰!”城头上火光乍起,甚至还有一次又一次的小爆炸,或是因为火球自己炸裂了,或是因为乱舞的火星点燃了城头上越来越多的火油。 城头上的混乱,听声音就能知道,北周军队的惶恐,李荩忱甚至不需要走到巢车上去一探究竟。 火焰随风飞舞,城头上的几面旗帜沾染了火星,很快就熊熊燃烧起来,青色的旗帜恍惚间变成了大汉的赤旗,让人感觉洛阳南城似乎陷落在即。 而汉军的轰击总共就只有两轮,李荩忱很谨慎,这两轮炮击已经把城头整个覆盖过了,甚至指挥的将领都敢拍着胸口向李荩忱保证这个时候城头上应该已经寸草不生,实际上看城头的火光四起就知道,就算是还有寸草,怕也是奄奄一息,活着的人早就跑的没影儿了。 同样,这两轮打过去,城上能点燃的东西应该也都已经被点燃了,李荩忱自然没有必要浪费。 这一次洛阳之战,李荩忱之所以要亲自指挥南侧的进攻,一来是因为和北侧萧世廉已经有足够的资格可以一言堂不同,南侧禁卫军、鹰扬军以及部分抽调过来的扬武军甚至还有水师支援的火炮队本来就编制复杂,而且陈智深这样的暴脾气对上淳于岑和鲁世雄这些年轻人,肯定又会起矛盾,就算是有生性平和的陆子才居中调和,奈何陆子才本身履历不够硬,自然不能让两边信服。 因此李荩忱最好也是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自己亲自统军。 二来李荩忱也想要以进攻洛阳为蓝本打一场教科书一样的攻防战,以教导汉军将领们,在火炮、火枪等等新式火器的加持下,新式军队应该如何作战。 要论战场的谋略和战术安排,李荩忱或许并不是久经战阵的老将的对手,当初要不是尉迟迥和韦孝宽之间的矛盾,也不会让李荩忱抓住机会一下子把他们两个击败——归根结底川蜀一战,李荩忱只是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所以李荩忱每一次指挥战斗,打的并不是战术,而是战略,在战略上利用敌人自身的矛盾以及抓住敌人政治上的诉求,逼迫敌人主动做出让步。比如巴蜀之战,对于北周的宇文宪和杨坚来说,巴蜀本身不过是一块已经荒芜了很久,几乎没有北周基层统治,再不治理甚至都有可能直接独立的地方,所以就算是丢给了李荩忱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但是万万不能丢给对方。 宇文宪拿到了巴蜀,就能够和自己控制的邺城一起对杨坚形成包夹之态势,杨坚一旦拿到了巴蜀,那么就有了一个可以当做大后方的地方,秦国是怎么统一六国的,还不是因为有这么一个稳定的大后方么,依靠巴蜀的财富和钱粮,老秦人不需要赴国难,只要昂首挺胸向前杀就可以了。 李荩忱在通过掌控政治在打仗,所以他本身倒是并不觉得自己算是常胜将军,不过是善于“见风使舵”罢了。 但是要论对于火器这些新式武器的运用,整个天下恐怕都不可能找到能够比得上李荩忱的人。 没有办法,谁让他有一千五百多年的经验呢。 火枪和火炮,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绝对是从来不敢想象的事物,但是对于李荩忱来说,现在汉军装备的这些燧发枪和前膛火炮,那都是落伍得不能再落伍的了,也就是对付对付手持刀剑的敌人罢了。 所以要说指导人们进行一场标准的、教科书式的现代化战争——当然这个现代化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局限在火器刚刚诞生时的现代化——李荩忱自然是当仁不让。 火器的诞生意味着战争进入到了新的时代,大汉的将领们如果还秉持着原本的想法,将火炮当成一种远程抛射的投石机,将火枪当做弓弩,那么作战必然会变得混乱无序,火枪本身应该是可进攻和可防守的利器,如果只是远远的打打枪、助助威,那么李荩忱并不觉得这样的军队和后世在八国联军面前不堪一击的大清军队有什么区别。 李荩忱需要告诉将领们,火器应该怎么使用,火枪和火炮应该怎样才能更大限度的将更多的敌人从世界上抹去。 这家伙,可不是听个声响就好了的。 现在针对汉军将领们对火器的不熟悉,李荩忱已经积极地采取措施,无论是已经开学并且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抽调军中将领前往接受短期突击培训的金陵军事学院还是正在筹建中,甚至还有韦孝宽这样老将坐镇的长安军事学院,都涉及并且将火器的运用当做教学的重中之重,除此之外也的确没有什么好教给大多数都属于将门子弟、科班出身的军中将领们。 要说怎么排兵布阵,这帮家伙各自都有各自的家传绝学,而军师学院之中的不少先生甚至都还是他们曾经的手下败将,除了火器这种前线将领们接触并不算很多的东西之外,没有什么能让他们乖乖听话并且感兴趣了。 第一七七九章 大汉的家底 但是现在北伐已经推进的越来越快,李荩忱不能等金陵军事学院一点一点的把军中的将领们全都变成标准的火器时代的指挥官,更何况学校里学到的东西运用到战场实践中本身就不是说说而已的。 这也让李荩忱意识到类似于后世的步兵操典这种东西的重要性,不能指望所有人都能够拿到家伙之后就知道怎么使用,所以有一个统一的新手教程和规范总归是好的。 现在操典也没有编纂好,所以李荩忱索性亲自上阵指挥,给大家当做一个典范。 火炮轰完,等敌人上城,再来一轮。 再轰完,敌人必然就不敢再上城,至少要先等一等,而这个时候就是发动进攻的最佳时机。等到军队冲到城下的时候,恐怕城头上的敌人才反应过来。 随着炮声消散,汉军快速向前推进,整个南侧城墙总共四座城门,左右最外侧的城门门洞很小,城墙几乎和城门连为一体,将城门当做一个敌台都没有什么问题,所以李荩忱最终选择中间两座城门作为军队的主攻方向,西侧的是宜阳门,交给禁卫军,东侧的是平昌门,交给鹰扬军的一部。 因为西城墙方向只是作为佯攻和掩护,所以陈智深抽掉了近乎半数的鹰扬军从平昌门发动进攻。 会攻洛阳是大汉北伐第一阶段的总决战,鹰扬军一场场恶战都打下来了,怎么能在最后这最紧要和最关键的时候缺席呢? 对于陈智深的心思,李荩忱当然理解,反正洛阳主战场的西侧有东路军在兜底,而且陈智深也不是带着鹰扬军全部前来,甚至包括他自己都还在偃师以西安营扎寨掩护洛阳主战场的侧翼,所以李荩忱当然不介意给鹰扬军这个机会。 鹰扬军几次作战并不是非常出彩,而且啃的骨头又不是最硬的,因此开战以来几乎是饱受质疑,不过李荩忱也清楚,鹰扬军的作战几乎都是攻坚战,尤其是前期水师优先支援淮水战场,对汝水和颍水战场支援不足,给陈智深带来了很大的困扰,才导致陈智深一直难以发挥,相比之下,西路虎翼军的作战虽然最艰巨,但是尉迟迥并没有占据地利和汉军交锋,而是把函谷关的守城战变成了旷野上的决战。 决战这种东西讲求的是快速定胜负,自然要比攻坚战来得快,因此萧世廉战胜尉迟迥之后得以快速突入洛阳也在情理之中。 现在陈智深和整个鹰扬军上下都急于证明自己,李荩忱当然不介意给他们这个机会,毕竟现在鹰扬军是嗷嗷待战,若是李荩忱直接把他们丢到了冷板凳上,等他们沸腾的心冷下来,那这支军队恐怕就真的要在汉军中沦为末流了。 有陈智深这个猛将在却带出来了末流的军队,这简直就是浪费。 事实证明,鹰扬军的求战之心的确很火热,不过和他们一起发动进攻的禁卫军也不是好惹的。一路北向,禁卫军几乎都在行军,除了淮水北岸一战上场之外,其余大多数情况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在前面冲杀,所以他们现在也期望着通过洛阳之战证明,这天下强军之中,禁卫军依旧是最厉害的那个。 南边的这两个都渴望证明自己,北面的那个也不用说。函谷关之战,虎翼军一战成名,甚至颇有盖住禁卫军、领先整个大汉各路兵马的架势,但是大家都知道那是禁卫军还没有上阵,现在会攻洛阳,禁卫军也在,虎翼军更是期望能够第一个攻入洛阳,证明自己就是比禁卫军强! 原来的时候双方经历的战斗没有可比性,而现在就是公平竞争。 因此当进攻的命令下达之后,原本笼罩在炮声和滚滚浓烟之中的洛阳城,很快就被杀声所淹没。 云梯车,放眼望去整个南城墙外面足足有七八台之多,另外除了这种大型的直接就可以将人送到城头上的云梯车之外,还有一些稍微简单的云梯车,就是车上搭了一个梯子,在李荩忱看来和后世的消防车没有什么区别,当然这梯子是没有办法收缩的,就这么直挺挺的探上城头。 相比于简易的云梯,这些梯子车虽然造价更加高昂,而且前进速度也不见得快到哪里去——这个时代的器械全部都得靠人推马拉,跑不过两条腿实属正常,但是好处就是相比于简易云梯更加平缓,利于攀登,而且更加稳固。 攻城的时候,即使是简易云梯的末端存在挂钩,得以挂住城头,但是终究只是一副梯子,城上士卒可以轻而易举的把梯子顶出去,这样自然而然就会造成无谓的伤亡,尤其是还在梯子上的人自然就有点倒霉了。 而这些梯子车到了城下就可以把轮子锁死,城头上面对两个弹出来的梯子顶端,哪怕是上百号人齐心协力,也不可能通过这一点撬动整个梯子车,从而能够确保汉军将士源源不断的攀登而上。 除了这些各式各样的云梯车之外,还有专门为对付敌人的马面和敌台而设计的盾牌车。所谓盾牌车,就是把一面巨大的木质盾牌举起来,挡住敌人正前方或者侧方的视野。 城墙上凸出来的马面意味着敌人能够在攻城部队进攻城墙的时候利用马面从攻城部队的侧翼射箭,而敌台由于居高临下的缘故,更是常常作为弓弩手聚集之地。 所以当这些盾牌车出现并且摆在很靠近城墙的位置上时,敌人的弓弩手明知道大量的攻城部队就在盾牌车后面向城墙接近,却也无计可施。 另外还有冲撞城门用的大小冲车,观察敌情用的巢车自不用说。 甚至就连已经快在汉军军队序列之中销声匿迹的床子弩都抬了上来,这东西虽然杀伤效果已经比不上火炮,但是有总比没有好,而且关键是便宜啊。 可以说这一场大战汉军准备得很周全,更像是工部把这些囤积已久的老家伙们拉上来一展身手的一次大狂欢。 之前这些攻城器械因为长期没有使用都已经封存,甚至有的都拆解掉了,现在通过水路从南方快速转运过来并且重新组建好,就能够派上用场。 第一七八零章 致命的威胁 李荩忱这是把大汉的家底都掏了出来。 至于现场搭建攻城器械······李荩忱也没有那个时间和余力啊,随军的工匠光是养护和测试火炮、投石机等等的就已经疲于奔命了,让他们再去打造器械,估计这帮家伙要叩阙鸣冤了。 更何况李荩忱仗着水路完全在大汉的掌控之中,把南方封存的器械调拨北上本来就不是什么难事,干嘛要再大费周章? 我就是掌握水路运输快,怎么着,你咬我啊? 整个南城墙外面已经被汉军的大小器械车辆所覆盖,所有的缝隙也都被黑压压的人头所填满,城头上的北周军队怕也是一时间心神摇曳,这样的仗,怎么打? 而汉军的填壕车一如既往地一马当先,火枪手们在填壕车后面不断地放枪压制城头,而填壕车把一车车的沙土直接倾倒进护城河,很快那护城河就变成了护城壕,又变成了一条隐约可见的小沟壑,最终消失不见。 没办法,这护城河本来就没什么水了。 水从哪里来,洛水。 洛水上下游现在都在汉军的掌控之中,早就已经堵上了,哪里还能给你水用? 甚至为了防止洛水夏秋季节逢雨水量大,汉军还从柏谷城外面修建了一条引流渠,引到西侧的洼地里去,反正就是不给你护城河任何来水的可能性,倒是因为我们引流渠的修建,护城河里的水更快速地向外流淌。 面对一条连水都没有的护城河,如果汉军都不能快速填平,那就实在是太无能了。 事实证明这条护城河根本就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很快汉军的各种攻城器械就已经顺利的推进到了城墙下。 冲车对准炮弹和投石机砸出来的坑洼比较多的城墙猛烈撞击,这种东西并不只是可以用来撞击城门用的,面对夯土的城墙,巨木的冲撞能力同样非常致命,更何况在巨木的顶端还包裹了厚厚的一层铁皮,完全足够撼动城墙的根基。 随着巨木一次又一次的冲击,可以看到城墙上的土“呼啦呼啦”向下落,而整个城墙似乎都在微微晃动。 当然了北周军队不能就眼睁睁的看着汉军这么撞击。洛阳城墙固然高大宽敞,但是之前就已经被炮火摧残过一遍,撞木这样撞击的话完全有可能直接把城墙撞塌。 这么厚实的城墙就算是塌陷也不可能从上到下完全垮塌下来,但是一旦城墙有一小部分哪怕是塌陷一点,都意味着这一段城墙和另外一段城墙被分隔开来,城墙上的士卒根本没有办法相互支援,而如果能够让一段城墙的两端都塌陷,尤其是诸如城门两侧的城墙,那么就等于把城门从整个城墙防御体系之中切割了出来。 守军想要增援城门或者从城门上增援周围角楼、敌台等等地方,就只能先下城然后再从另外一个上城步道上城。 当然如果城中的守军数量足够多的话这样做意义也不是很大,守军有充足的预备队随时可以支援,但是洛阳城庞大的体型已经决定了以王谦的那些兵马,想要预留出来足够多的预备队几乎不可能,尤其是汉军也在城东和城西同时发动佯攻,为了拉足声势还调拨了不少火炮装模作样的一番轰击,更是让城上守军一时半会儿根本拿捏不准汉军的进攻方向。 就算是知道你们东西两侧是佯攻,看你们在东西城外布置的家伙,从火炮到云梯和冲车等等数量也不少,谁知道你们就是单纯的家伙什太多根本没有地方放,所以拉出来摆摆样子还是真的打算攻击一下? 如果我城墙上一点人都没有,或者只有千把人,汉军真的发动进攻,那谁挡得住? 更何况除了东西城之外,在洛阳城的西北角还有金墉城,更是不能不驻军的地方,那里本来就是屯兵的地方,如果让汉军杀入金墉城,完全是可以依托连接在一起的城墙直接杀向城中的。 可以说漫长的洛阳城墙以及守军本来就不是非常高昂的斗志,已经注定了北周军队只能很僵化的每个人守一段城墙,各个城墙之间的联系和相互救援自然也就无从谈起,最多也就是尉迟迥或者王谦发现事情不妙的时候带领自己的亲卫组成预备队亲自顶上去撑一下场面罢了,能不能挡住还得听天由命。 所以冲车对于整个城防的威胁非常大。 尉迟迥很快就下达了摧毁冲车的命令。城头上点火用的火油刚才都已经被汉军的开花弹和火球点燃,这一会儿大火才堪堪熄灭,所以北周军队只能用最简陋的檑木滚石来想办法摧毁冲车,或是拼命射箭压制敌人。 但是汉军也不傻,冲车冲击这一段自己人反正是不能上城了,所以之前就准备好的盾牌车直接一左一右就像是两大护法一样站住,敌人的箭矢呼啦啦射过来,把那巨大的盾牌刺的和刺猬一样,但是却无计可施,只能透过缝隙眼睁睁的看着两台盾牌车之间的冲车从容不迫的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城墙。 至于那些檑木滚石,砸下去都是直接落在冲车的顶上。冲车的顶端都有棚子,作为防箭的,而这些棚子也都是尖顶如山脊的形状,檑木滚石落上去自然而然的就像是雨落屋檐一样滑了下去,至于冲车两侧,人都站在棚子里面,棚子外面早就已经变成禁区了,除了想要找死的谁还往那里去? 几支火把从天而降,显然守军也已经急红了眼睛,火油没有,也得想办法把你这大家伙点燃。 可是有用么? 并没有。 火焰扑闪了两下就熄灭了。 这种宝贵的大家伙,怎么可能不做防火处理,表面上早就已经涂满了防火用的泥巴,并且用水浸湿了。 在防火处理方面,大多数都是造船工匠出身的汉军工匠可算是轻车熟路。只要是大一点儿的船只,哪个不做防火处理,否则还真的打算再来一场赤壁? 所以最终守军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城墙剧烈摇晃着。 倒塌也不过就是转眼的事情了。 更何况冲车对城墙的威胁虽然致命,但还只是缓慢的,云梯车才是更加及时并且致命的。 第一七八一章 朕都不着急你急啥 火枪手和弓弩手压的北周军队根本抬不起头来,几乎每一处城垛都可以看见细细密密有如蜂窝一样的弹孔,可以想象如果有一个人从城垛之间探出头来会被打成什么样子。 凭借着大量的云梯车和云梯,汉军源源不断的涌上城头,而北周军队也放弃了使用檑木滚石等等东西从城垛口就挡住汉军,转而等汉军登城之后再利用人数优势推过去。 反正你梯子再坚固、火枪再多,你一次也就只能上一个人! 不过汉军很快就学精明了,当攀爬梯子的将士快到城头的时候,就把震天雷点燃直接丢到城墙上去。 震天雷这东西并没有大规模的列装汉军,就是因为里面装填的火药纯度不高,毕竟不能指望着黑火药能有多大的威力,再加上造价并不是很便宜——这可都是铁疙瘩啊,两三个震天雷所消耗的原材料,加起来都比得上炮弹了,而炮弹能发挥的震慑威力,震天雷可做不到,除非能一次性把几个震天雷一起甩出去。 而且现在大军作战已经在很大程度上仰仗于短兵相接,在这种情况下震天雷这东西······谁能保证甩出去炸的不是自己人? 不过震天雷还是少量的列装了汉军禁卫军,现在攻城也正好派上了用场,一个个冒着烟的黑疙瘩丢上城,城墙上的北周士卒很快就被炸出了心理阴影,着急的后退,甚至不得不后退到后方女墙的地方,其实就是仗着洛阳城墙宽敞,我在这个地方,你再怎么甩这黑疙瘩,终究还是炸不到我的。 同时北周弓弩手也已经大量集结,反正你们和城下的弓弩手、火枪手没有办法抗衡,那就不如也一起来守城。在城墙上直接对着上城的敌人放箭,这你总该是能做到的吧。 因此不少汉军将士都是刚刚跳上城墙,就中箭摔落下去。 也就只有云梯车所在的地方,汉军可以凭借火枪手居高临下压制城头,不过云梯车终究还是少数,能够一次性运送上城头的士卒数量也不足以直接让城头上的敌我对比发生质的变化,北周军队依旧可以凭借人数优势硬生生的将汉军顶回去。 甚至西侧敌台上一台本来应该被拆成零件的床子弩,此时竟然被周人临时抢修好了,一支火矢窜出去,硬生生的把一台云梯车点燃,熊熊燃烧的云梯车和争相逃命的汉军将士顿时引来了城上周军的欢呼,很显然他们已经通过这一次成功意识到,敌人并没有强大到完全不可战胜。 很快尉迟迥就抓住这个时机,亲自上阵,带着亲卫将已经上城的百余名汉军硬生生的压了回去。 因为云梯车还是有防火处理的,所以那云梯车在烧了一会儿就只剩下滚滚黑烟了。不过即使是这样,鲁世雄的脸色还是有些不好看。 禁卫军和鹰扬军会攻南城墙,当然不是一下子就全军压上,加上水师抽调来的炮手,近十万兵马也不可能摆的开。现在领兵主攻的是禁卫军的淳于岑和鹰扬军的陆之武,而陆子才和鲁世雄则各自带领一部兵马在李荩忱的身侧护卫,并且随时听从陛下调令,算是汉军的左右两翼。 禁卫军的云梯车被烧,甚至直接让振奋了北周军队的士气,鲁世雄当然脸上有些挂不住。 淳于这小子怎么搞的,丢人啊。 旁边的陆子才却是松了一口气。 洛阳城不过已经是汉军重围中的一座孤城,说是汉军的盘中餐也没错,所以这实际上更是禁卫军和鹰扬军在向陛下证明自己,禁卫军出了差错,原本压力很大的陆子才自然也就觉得轻松了一点。 随着北周军队的这一次反击,汉军上城的兵马基本上都退了下来,而弓弩手们重新后退列阵,云梯车和冲车也都稍微后退一些。 接下来就是汉军的炮击,投石机和火炮会把拥挤在城墙上的北周军队狠狠的问候一遍。 北周军队当然也不傻,城头上同样是令旗变化,鸣金的声音“砰砰砰”作响,北周军队也在后退。 一旦开始炮轰,这城墙上可不是人呆的地方。 “启禀陛下,末将愿率领禁卫军继续发动进攻。”鲁世雄着急的说道。 李荩忱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让部队休整一下,下一次还是让淳于岑上吧,你再下一次。” 顿了一下,李荩忱的嘴角微微上挑“这洛阳城是最难啃的骨头,朕,不着急,先杀杀他们锐气。” 鲁世雄只能无奈的应了一声,不过还是掂着脚向北眺望,恨不得现在也能提着刀冲上城去。 而李荩忱心中叹了一口气,鲁世雄还是太毛糙了一点,不过到底是年轻,没有经验是正常的,只要这一股杀气还在,那么打磨打磨也是一把利刃。 这一次炮击很明显只是李荩忱发现北周军队势头太大而进行的一次火炮压制罢了,只是想要通过短促而猛烈的炮击告诉城头上的北周军队,虽然你们暂时压制住了汉军,那也只是在城头上仗着人数优势罢了,战场的主动权始终还在大汉的手中。 杀一杀周人的锐气之后,肯定就是更加猛烈的进攻,所以汉军只是稍稍后退,甚至连护城河都没有退过,只要可以保证自家火炮不会伤到自己人就可以,炮击之后必然又是更加猛烈的进攻。 在这个时候如果调换攻城部队,即使是器械不动,人乌泱泱的退下来,再一批人乌泱泱的顶上去,不知道要耽误多少时间呢。更何况现在前线的汉军将士可都憋着一口气,就等着炮击之后抓紧杀上去为刚才战死的袍泽报仇,哪里肯下火线? 李荩忱并不着急,对于洛阳城,他固然势在必得,也知道这家伙可不是一口就能吃下的。如果洛阳城第一轮进攻就能轻松的拿下,那就不是伫立中原见证了多少风云变化的几代帝都了。 第一轮进攻汉军能够做到这一步,李荩忱已经非常满意。 蔡容快步走过来将第一轮攻城粗略统计出来的伤亡报表交给李荩忱。而李荩忱扫了一眼,微微颔首,下达了第二轮进攻的命令。 一步步来,朕倒要看看你尉迟迥,那什么挡住朕! 第一七八二章 陛下是什么意思 “伤亡还可以。”李荩忱沉声说道,“烧伤的多不多?” “大概二十来个人。”蔡容急忙说道。 李荩忱点了点头“需要什么就直接跟朕汇报。” “诺!”蔡容应了一声,女医生旋即转身快步离去,也不知道是真的着急去抢救伤员,还是单纯的不想在这里多待。 李荩忱看着她的背影,自从军中开始有一些绯闻传出来之后,蔡容似乎一直在想方设法的躲着他走。 这丫头,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 李荩忱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她,不过他还是不忘瞪了旁边鲁世雄和陆子才一眼。 你们两个那是什么神态,就差直接拱手行礼叫“娘娘好”了。 鲁世雄和陆子才当然有些莫名其妙,甚至觉得自己很是委屈,那您老人家和蔡军医的绯闻已经闹得整个军中,不,甚至可以说整个大汉满天飞了,只不过因为这毕竟涉及到了皇家,甚至还涉及到了皇帝本身,所以大家也就是在茶余饭后悄悄地谈一谈罢了,倒还真的没有谁有胆量直接把这话放在明里面说。 对于出身江南将门的鲁世雄和陆子才来讲,李荩忱和蔡容之间有事情又不是什么坏事。蔡容的父亲是太医院里的老太医,不可不扣的江东人,自然倾向于代表江南人的利益,自然而然的,蔡容也是江南女子的代表。 现在大汉后宫之中,虽然皇后的位置在乐昌的把控下而且看上去根本无从撼动,但是江南各个家族们都感觉到这些年北方的家族没有少在这个上面下功夫,杨妙还好,那是李荩忱抢来的,但是元乐尚就不一样了,那是元家塞给李荩忱的,而此时大汉后宫之中,尉迟炽繁、萧湘等原本就不能算江南出身的妃嫔再加上这些新来的,自然要在人数上压住乐昌和宁远以及徐素三个人。 至于张丽华之流的,那是女官,李荩忱都不见得会让她们怀孕,就算是真的生下来后代地位也高不到哪里去。 她们更像是铜雀台之中的金丝雀,在身份地位上是没有办法和明媒正娶回来的后宫妃嫔们相比的,说句不好听的也不过就是陛下有的时候展现征服欲的工具罢了。 更何况本身张丽华等人和江南各个家族,无论是将门还是文人士族之间都有不小的矛盾,大家都还记得陈叔宝在位的时候,这女子乱搞出来的那些事情,心有戚戚之余,相互之间也不可能完全信任,谁愿意把她们当做吹枕头风的好人选? 所以蔡容的出现对于江南出身的文武们来说当然是个好事,能够平衡一下江南女子在后宫之中人少的劣势,免得陛下被枕头风吹的把心思都倾注在对北方人才的选拔和扶持上了。 倒并不全怪江南的官员们多想,大汉北上以来,朝廷对于北方的人才往往都是欢迎的,虽然也有比较严格的遴选和考察,但是尤其是那些已经成名又人品端正的人才,自然是来者不拒。 不说别的,尉迟一家几乎全家都已经快要变成大汉的臣子了,自然足以让南方的文武官员们感受到威胁。 科举制的出现本来就已经取缔了世家制度,但是并不意味着人们就会完全以大汉为中心,地域上的归属感还是非常重要的。大家都在为大汉努力,但是谁不期望身边的老乡能够多一点?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华夏古往今来安土重迁的思想注定了乡土情结是很重要且不可替代的。人们热爱自己的乡土,并且愿意为保卫乡土而作战,自然也就等于在保卫这个家国。 相同的道理也可以应用在后宫的人选上。 江南的人自然也期望江南女子能够多一点,尉迟家这一次又送了一个女儿过来,虽然表面上的旗号是作为人质,但是尉迟家老夫人那点儿心思大家谁不清楚,所以江南的文武们也期待着陛下能够尽快把蔡军医拿下,这样江南女子的话语权自然也就会更重。 后宫虽然不得干政,但是大汉新组建的义学、医院、药房等等都在后宫的掌控之中,谁敢说她们手上什么都没有?这些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人才的培养和人命的存续。 这其中任何一个拿出来都足够撼动现在大汉的国本。 不过现在的情况也让鲁世雄和陆子才有些尴尬和疑惑。 好像陛下和蔡军医之间并没有意思,还是他们两个已经有了些什么但是又失败了,导致两个人见面都只是匆匆几句,全部都集中在公事的禀报上?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是不是也得推波助澜一下? 真的又让尉迟家的那个小姑娘捷足先登了可不行! 因为乐昌的身份高贵,所以在后宫之中更多的扮演着居中调和以及维持平衡的角色,所以实际上的内府、药房以及义学等等都不在乐昌的掌握中,内府归尉迟炽繁,慈善堂和义学是沈婺华和萧湘的事情。只可惜沈婺华的身份实在是敏感,固然已经全新换过,但是一向不喜欢抛头露面,又不喜欢再和政治有任何的交涉,所以江南官员们一般都直接把她忽略掉。 指望不上那就只能不指望了。因此江南女子所能把握的只有药房以及新组建的医院,但也只是一半而已。 总共就这么多活计,要是尉迟家的小姑娘又先跟在陛下身边,那江南女子所能掌握的自然就会更少······ 现在还没有分割完的医院,这可是为蔡军医量身打造的啊,说什么不能落在旁人的手中。 前方骤然传来欢呼声,一下子将鲁世雄和陆子才从思考以及眼神交流之中拉扯了回来。 两处作为主攻的城门,都已经换上了汉军的旗帜,而因为冲车的猛烈撞击,不少城墙都已经被分割开来,所以汉军上城并且将城墙上的北周军队驱散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洛阳南城墙,已经几乎全部落入汉军的手中。 好快啊······ 陆子才和鲁世雄都有些无奈。 这个尉迟迥,怎么第二轮进攻就倒下了。 我们两个还等着替补上阵呢。 “全军出击!”李荩忱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城门已经洞开,前方的汉军正源源不断涌入城中。 第一七八三章 内城 鲁世雄和陆子才打了一个激灵,同时慨然应诺。 而李荩忱舒了一口气,打量着前方已经逐渐插满赤色旗帜的洛阳城,尉迟迥终究还是坚持不住了啊。 不过洛阳之战,还没有结束。 洛阳可不只是一道城墙,作为几代王朝的帝都,这座雄城有着足够宽阔的外郭,自然也就有着更加高大坚固的内城。 内城也就是皇城,皇城里还有宫城。作为一个中原的政治和军事核心,这座城当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拿下的。 外郭里面的往往只是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实际上大多数都已经荒废或者变成了军营,现在洛阳守卫的核心实际上是内城,内城里才是大多数居民居住以及府衙等等所在的地方。而内城的中心又是洛阳宫城,宫城也已经近乎荒废,而且宫城的城墙并没有内城那么高大坚固。毕竟就连内城都已经守不住了,宫城守不守的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内城不是很大,东西南北四座城门拱卫着这座城的中心,同时也有城墙和北侧、东侧相连接。这座内城的岁数要比外面不过是几十年的外郭城大得多,外郭城修建于八十年前北魏明帝时期,而内城则是从东汉时期就延承下来的曾经的洛阳主城,城池虽然不大,但是甚是坚固,毕竟在八十年以前,这几乎是洛阳城唯一的屏障。 李荩忱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尉迟迥这么快就退却,并不是因为真的守不住了,而是他发现外郭城直面外面宽阔的洛水北岸平原,方便汉军火炮和投石机以及攻城队列的展开。 北周军队坚持要守卫外郭城的话会疲于奔命,而且很有可能整个军队会被切割开来,最终各自为战。 与其这样,还不如主动放弃外郭城,凭借更加坚固的内城防守。 不过不管怎么说,拿下了外郭城也意味着汉军进攻洛阳取得了开门红,之后的一切,但愿也会如此顺利。 外郭城守不住,李荩忱可不认为尉迟迥就能够守得住内城。 汉军的火炮和投石机都开始向城中转运,而等李荩忱在羽林骑的护卫下登上城墙的时候,北面的战报也已经传来,大夏门被攻克,王谦同样率军退入城中,不过和尉迟迥直接退入内城不同,王谦只是抽调了一部分兵力退入内城,另外的主力部队则在自己的率领下退入了城西北角的金墉城。 随着现在汉军完全占领外郭城,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原本连接金墉城和洛阳内城以及外郭城之间的城墙已经被人为的切断,也就是说尉迟迥和王谦已经把内城和金墉城从洛阳城防这个巨大的网格中剥离了出来。 早有准备啊。 李荩忱眯了眯眼。 内城和本来就是屯军之用的金墉城城池更小但是城墙更加高大坚固,并且基本上洛阳的粮仓和武库等等都分布在其中,这就意味着北周军队可以更好地收束军队、固守待援。 不过对于占领了外郭城墙的汉军来说,最大的好处自然就是获得了最好的炮击阵地。射程更近的投石机可以背靠城墙展开,而火炮更是可以直接架设在城墙上,从而近乎平射轰击对面的城头,无疑一来更容易计算弹道来进行瞄准和修正,二来火炮射击曲率下降,射程增加,也就没有必要摆在太靠前的位置上,可以为攻城部队提供更多进攻扇面空间之外,还更加安全。 有得必有失,被火炮轰过很多遍的尉迟迥,如果不是别无选择,李荩忱相信他也不会主动放弃外郭的。另外主动毁掉了联络用的城墙,就意味着汉军完全可以切断金墉城和内城之间的联系,让北周两路兵马相互之间很难援助,看上去是成掎角之势,但是实际上却是两座孤城。 在城池防务上,两座以及两座以上的城池相互之间形成掎角之势的确有利于城池防守,守军可以相互鼓励、可以共同进攻。但是前提是相互之间的联络是畅通的,比如襄阳和樊城就是最著名的互成掎角之势的城池,但是如果两座城之间相互联系的沔水被切断的话,那么这两座一个在北岸一个在南岸的城池,和孤城没有什么区别。 若是放在原来,切断敌人两座城之间联系的最好办法自然就是派兵驻扎在两城之间,但是往往这就意味着将会面对两座城中敌人的两面夹击,防不胜防,现在不一样了,汉军可以用火炮配合骑兵直接封锁这一片区域,任何想要往来的哨骑或者支援部队,在被火炮轰击一顿再用骑兵快速冲击之后,还有什么活路? 所以李荩忱对于尉迟迥和王谦分兵把守两处城池的行为并不怎么纠结,反正总比两个人窝在一个地方来得好,既然你们这样,那朕就一个一个消灭掉好了,谁都别想跑。 入城的汉军已经开始进行土木作业,没错,为了能够集结队伍以及让弓弩手等等有可以列队的地方,以及能够让云梯展开,城中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房屋自然都要抓紧拆开。 根据太尉府的规划,这些类似于平民窟和军营的屋舍都可以直接拆开的,拆下来的东西能够用于打造攻城器械不说,而且以后大汉拿下洛阳,也肯定是要对城池进行诸如长安那样大规模整修的,反正到了那个时候,这些破破烂烂的屋舍也都得拆掉,还不如现在就拆呢,更何况不少屋舍之前就已经被北周军队拆的七零八落以搜集守城用的檑木滚石了,剩下的这些断壁残垣,不拆了留着过年么? 刚刚前去劝降的汉军哨骑被城上的周人一通乱箭撵了回来,李荩忱不由得摇了摇头,看来这个尉迟迥是真的打算顽抗到底了。 “启禀陛下,禁卫军已经从东城展开,鹰扬军已经在南城展开,虎翼军在北城展开,请陛下下令。”杨素快步而来。 洛阳内城已经近在咫尺,拿下内城,剩下的一个金墉城,也没有什么好守的了。所以李荩忱的目标非常明确,先破内城,再破金墉城。虎翼军兵马数量最多,完全有余力监控金墉城,防止王谦出城逆战。 “等到明天早上再攻城。”李荩忱径直说道。 第一七八四章 鏖战前夜 已经快到下午太阳落山的时候了,将士们也疲惫,大家都好好休息休息,明天再“招待”尉迟迥。毕竟昨天晚上枕戈待旦,大家都没有休息好也是事实。 当然了并不只是李荩忱想要稳扎稳打,还因为汉军的大型攻城器械可都没有运进来。 诸如投石机和床子弩这种家伙还能通过城门,但是各种云梯车之类的,本来就是设计的和城门或者城墙一样高,怎么也进不来。 考虑到这些大家伙总是拆拆装装对稳定性也不是好事,所以工匠们干脆扒开了两段本来就已经被冲车冲击的差不多倒塌一多半的城墙,把这些云梯车一个接一个的运进来。这也需要好一会儿功夫,今天完全天黑之前能够完成就算不错的了。 所以李荩忱也并不着急,让将士们扛着简易云梯去攻城,只会增加无谓的伤亡。 尉迟迥既然打算负隅顽抗,自然内城之战不会那么顺利,云梯搭上、城头变幻大王旗的事,李荩忱还是不敢想。 既然不能一蹴而就,那就不妨等等。 整个内外城之间都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所以汉军实际上还是驻扎在城外,只不过营寨已经提前到了城墙脚下,这样外郭城墙也反过来成为了营寨直面向敌人的一道防御工事。当然了在外郭城墙之内还有新的寨墙,汉军可不能把数万大军的存亡寄托在一道已经残破不堪的城墙上,更何况这道城墙还是内侧向敌。 军医院就建立在城门外,曾经布满尸体的地面已经完全被请扫出来,不过留在地上的深深血迹却是怎么都清扫不干净的,不过随着伤员来来往往,这血迹本来就会越来越多,最终和整个土地融为一体。 李荩忱以及无数的汉军将士们都相信,这些战死的袍泽弟兄们,英魂在上,依旧会保佑他们征战沙场、无往不胜。 因为就连他们这些还活着的人,都已经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而他们心中必胜的信念会让他们在魂魄出体之后不介意保佑袍泽弟兄们继续向前。 在大汉,成为一名烈士,对于家人的心理上来说或许是残酷的,但是却也是光荣并且值得很多人义无反顾去做的。 不仅仅是因为大汉完善的抚恤制度能够确保家人的安稳以及后世的香火不断,也会让整个社会见到了烈士军属的牌匾而尊重有加,更是因为他们所做的这一切,是忠义的,更是为了保护子孙后代的。 牺牲只要让人觉得值得,那么人就会义无反顾。尤其是在这乱世之中,当需要去死的时候,人们会把生命看得很轻,当不需要去死的时候,人们就会想尽一切办法苟延残喘。 现在李荩忱和未来构想之中美好的大汉,无疑值得他们去牺牲。 元乐尚看到李荩忱,迎上来“陛下累了吧?” “不累。”李荩忱摇了摇头,其实他这一天只是单纯的站在城外指挥战斗了,而且标准的攻城模式,甚至都不需要李荩忱耗费多少脑力,汉军只要凭借着强大的火器和攻城器械,一步一步的推过去就好了,换一个懂行的人来照样可以做到。 他轻轻握住了元乐尚的手“倒是你累不累呀?” 虽然后续的随军医生已经陆续抵达,不会再和之前轩辕关之战那样几乎是蔡容一个人支撑起来整个看护队,大多数的护士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包扎和止血工作,但是战争的规模也在扩大,今天可不只是一支鹰扬军上阵,而是包括鹰扬军和禁卫军在内的近十万兵马的进攻,伤亡将士数量当然不在少数。 好在北周军队的抵抗只持续了两轮,否则伤亡肯定会更多。 因此元乐尚也自告奋勇前来军医院帮忙,有她这位淑仪亲自坐镇,军医院之中的医生和看护士们自然也更有底气。 伤兵本来就多,还有一些脾气暴躁闹事的,身为女性的看护士们以及人数并不多的医生们对此往往无计可施,甚至还得求助于守卫军医院的士卒,现在有元乐尚代表皇家身在这里,只要这些伤兵们脑子里还有点儿清明,就知道是万万不能惹是生非的。 元乐尚笑道“妾身还好,有陛下给妾身指派的十名御前侍卫和羽林骑护卫着,也轮不到妾身做什么事,让他们去做就好了,妾身就站在这里帮着蔡家妹妹镇镇场子。” 李荩忱有些无奈,也是,只要还有能动弹的人在,谁都不敢让淑仪亲自下场,看看周围这些忙碌着的护士之中也有不少是男人,就知道元乐尚怕是把周围能动弹的人都给抓来了。军医院和军队各成体系,没有上司命令,守卫军医院的将士自然也必须要以守卫任务为主,但是很明显元乐尚拿着李荩忱的令牌而来,这些将士们的主要任务自然也就变成了打下手。 “元姊······臣参见陛下。”蔡容急匆匆的走出来,没想到竟然撞上了李荩忱。 李荩忱微微颔首“怎么了?” “有几个动脉破裂,大出血,需要补血。”蔡容径直说道,“血库里面的血马上就不够了。” 李荩忱皱了皱眉,元乐尚已经吩咐人去拉更多的人采血。 “来人,传令下去,所有军中未参战或者能动弹的,都来献血。”李荩忱扭头说道。 一边说着,他一边撸起自己的袖子“朕来做第一个。” “陛下身体金贵,如何能行此事?”跟在李荩忱身后的李平急忙上前说道。 开什么玩笑,您老人家凑这个热闹干什么? 现在的输血技术已经不是当初手术刚刚开始时候的盲目输血然后听天由命了。人的血型各不相同,因此血型之间的相互排斥自然也就是孙思邈一直在努力克服的问题。 在李荩忱的提示下——皇帝陛下自己也是一知半解,所以也就只能提示提示,剩下的让孙思邈自己去领悟——孙思邈还真的相处了一种相对比较简单的检验血型的办法。 看血会不会凝聚。 根据孙思邈的研究,血主要有四种形式,甲乙丙丁,甲型血和乙型血各自有一种抵抗其余血型的物质,而丙型血有甲乙两种血型中的物质,丁型血什么都没有。 第一七八五章 炎黄的血 因此有相同物质的血可以融合并不会造成凝结,而没有相同物质的自然就会凝结直接造成血管堵塞,这和杀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了。也就是说丙型血可以给甲乙丁型供血,甲乙丙型可以给丁型供血。 在采血之后要快速进行血液的交叉实验分析,看看是不是会凝结,从而确定患者血型,进而能够确定输血的类型。 对于孙思邈的这个理论,李荩忱也只能说这家伙确实是配得上神医的称号,毕竟这和后世的血型理论已经非常接近了,孙思邈能够发现这一点足以让大汉在输血上的技术领先这个世界千年。 至于为了得出这个结论,背后到底有多少倒霉的林邑人死在南方孙思邈的几个手术室里,那李荩忱并不在乎,他要拯救的是大汉子民的性命,这些不服王化的林邑人,在李荩忱以及全体汉人的眼中,和小白鼠都没有什么区别。 当然了在条件简陋、卫生安全也很难保障的战场一线,血液的配型也不是那么精确地,出现问题也很正常,不过毕竟只是一个两个的倒霉蛋,李荩忱也没有办法,反正对于那些伤口比较严重,尤其是伤到了动脉的人来说,不输血本来就是一个死,还不如冒险试一试呢。 李荩忱相信在什么时候需要输血、什么时候可以不输血上,蔡容还是能够把握好这个尺度的。 此时李荩忱主动要求献血,当然吓了大家一跳。陛下那是什么,是真龙天子,体内流淌的可是真龙的血,怎么能说献血就献血呢,保不齐这血液之中流淌着凡人不敢奢求的力量。 而作为李荩忱的贴身护卫,李平当然也是第一个跳出来表示反对。陛下的血意味着什么,他倒是并没有意识到,但是他自然而然觉得从陛下的身上抽血就是让陛下受伤,让陛下受伤就有可能会有意外。 “陛下三思!”陪同李荩忱前来的张须陀也是急忙说道。 李荩忱摆了摆手,沉声说道 “朕虽贵为大汉之天子,但是并不是在云端之上、不近人情,现在朕脚踩的是朕的土地,尔等皆是朕的子民,朕身为一国之君,岂能眼睁睁的看着朕的将士们在浴血奋战之后还要忍受折磨和痛苦?朕与万民,同是炎黄华夏血脉后人。朕所能做的不多,但是力所能及,焉能不做?” 李荩忱的话铿锵有力,营帐之中忙忙碌碌的护士和伤兵们此时都把目光投了过来,李荩忱来的低调,所以他们之前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皇帝陛下已经过来了。 而皇帝陛下的话,更是让所有人的心头一阵暖意。 陛下,陛下并不是高高在上,陛下就站在他们的身边,陛下也一样挽起袖子为他们献血,他也在用实际行动保护着自己的子民。 能为这样的陛下浴血奋战,还有什么好遗憾的? 李荩忱瞪了周围的人一眼,张须陀和李平已经很清楚陛下根本拦不住,所以他们一个个都挽起袖子“臣等愿在陛下之前!” 李荩忱翻了翻白眼“你们要和朕抢?” 张须陀和李平一时间有些无奈,我们哪里敢和您抢啊。 而李荩忱径直向献血的地方走去。他当然还是很清楚的,只要针头经过消毒又是一次性的,那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更何况这个技术从头到尾都是孙思邈主持、李荩忱亲眼看着建立发展起来的,有李荩忱带来的后世的消毒手段以及孙思邈这个当代甚至在华夏历史上中医医学水平都已经登峰造极的人物在,也的确没有什么危险。 更何况现在的孙思邈也已经不是曾经的孙思邈了,在南疆呆了几年,说他已经算半个合格的西医也没有什么错。当然了,大汉的医疗技术一下子发展起来,那也就没有什么所谓的中医和西医了,以后大汉必将会引领整个世界的医疗发展。 就像火器一样,当代差出现的时候,无论怎么弥补都是追赶,而很难再超越并且重新领先。 除非遇到世界大战这样的全面洗牌。 李荩忱坐下,对面的蔡容也看上去紧张兮兮的。 “你一个主治医生来干什么?!”李荩忱顿时不满,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抽个血还需要动手术的医生来? 蔡容一脸委屈,说得好像我敢不来似的,我要是自顾自的去做手术,怕是李平那群凶神恶煞会拿着刀把我绑回来。 李荩忱摆了摆手“做你的手术去,手术室里别告诉朕已经没有人了,谁要是敢拦着你,朕要看他好看!” 蔡容应了一声,而李荩忱看向一直陪着自己的元乐尚。 元乐尚微微颔首,帮着李荩忱抽血,她是亲自跟着孙思邈学过的,后宫之中所有的妃嫔,都被乐昌强制要求去学习了急救的课程,这样不管是在后宫之中出现意外,或者跟在陛下身边,总要有点儿能够应急的本事,等太医跑过来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陛下何必那么凶。”元乐尚微笑道,熟练地帮李荩忱抽了血,这几天她也没有少在人少的时候亲自上阵,所以技术已经很娴熟了,“好了,压住。” 李荩忱用棉球按住伤口,叹了一口气“公事公办。” 元乐尚笑了笑“那妾身也斗胆公事公办,陛下速速离开吧,后面还很多人呢。” 李荩忱怔了一下,回头看去,这才发现除了李平等人之外,营帐之中只要还能动的伤兵都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长长的队伍一直排到营帐外面,听外面的呼喊声,应该还有更多的人在赶过来。 一名名将士,哪怕是伤兵,都是出奇的目光坚毅。 而李荩忱从队伍的头上向后走去。 一名名将士向着陛下行披甲时要求的平胸军礼。 李荩忱也一样向他们回礼。 他能够感受到,自己此时的血似乎已经和这些将士们融为一体。炎黄的血脉滚滚流淌,只要此时此刻这千千万万人之中,还有一个人能够顽强的站着,那这血就只会愈发的滚烫、这血脉就从不会断绝! 队伍越来越长,各处的汉军将士都在闻讯赶来,当然主要还是休整的人,以至于不得不再抽调几个人过来帮忙。 第一七八六章 放心,有拖后腿的 不过伤兵们都自发的来排队了,看护士们自然也能够腾出手帮着抽血。很快队伍有条不紊的变成两队、三队······ 李荩忱走到队伍的末尾,看到了杨素。 这家伙来献血也不消停,还在和几名太尉府属官低声交谈着什么。见到李荩忱,杨素急忙行礼“参见陛下!” 李荩忱微微颔首“说什么呢?” “回陛下,刚刚收到的战报,敌人援军从开封渡河,但是已经被东路扬武军击退,”杨素急忙说道,“不过臣窃以为敌人不会善罢甘休,洛阳战事恐有波折。” “有波折才是正常的,朕可不指望着能够这么轻松就拿下洛阳,毕竟有邺城在后方,洛阳纵然是被包围了也不能说是一座孤城。”李荩忱说道。 就是因为担心宇文宪会大举南下、孤掷一注,所以李荩忱才会主张优先进攻洛阳而不是扫荡洛阳周围。否则时间怕是不够大汉拿下洛阳城,到时候双方在城外决战的话,对于劳师远征的大汉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着急的应该是宇文宪,恐怕周人朝内不着急的人可还多着呢。”李荩忱又补充了一句,“所以我们大可以放心,有人帮我们拖宇文宪的后腿呢。” 杨素细细琢磨这一句话,不由得微微颔首。 现在来看,宇文宪显然也已经坐不住了,但是等宇文宪从邺城赶过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李荩忱可不认为宇文宪会跑得那么快。倒不是因为北周骑兵的移动速度不怎么样,而是因为现在北周朝野上下的掣肘太多了。 甚至已经出现了针对现在的战事而和南方大汉划大河而治的声音。尤其是随着北周在各个战场上一次又一次的失利,这样的声音甚嚣尘上,尤其是北方的那些世家们,对于这个计划很是支持。 划河而治,这说明什么,说明北周的地盘将会被局限在大河以北和以东的地方,换句话说,整个北周的生死存亡都将建立在河东和冀州这一片土地上,而北方世家,诸如闻喜裴氏、清河崔氏等等,可不就是这一片土地的主人么。 对于这些北方世家们来说,直接归降大汉显然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李荩忱对世家的态度非常明确,谁有胆量挑战现在大汉已经建立起来的科举制度,那就是死路一条,你有本事起兵反抗也可以啊,下场应该不会比会稽留氏好到哪里去,现在大汉的南疆开发正需要人呢,李荩忱巴不得有不自量力的世家“自告奋勇”。 因此他们更倾向于和大汉保持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你在你的大河以南怎么折腾都可以,我们守着我们的大河以北安生过日子,咱们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我们惹不起你,也不想招惹你。 尤其是将北周的土地限制在大河以北,北周更将会是世家的天下。 就算是宇文氏等等出身的将领有意见,有世家们卡着钱粮甚至整个国家的民生大计,他们就算是有再多的意见,也只能憋在肚子里。 所以对于宇文宪出兵南下的决策,这些世家的态度很明显。 反对,还是反对! 有这功夫,还不如和大汉好好谈一谈呢。 当然了他们不会说的那么自私,只是咬死了现在北周军队根本不可能是拥有新式火器的大汉的对手,且看看王轨、尉迟迥,那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名将,都是得到先帝认可的,可是结果呢,谁不是一败涂地?所以现在带着军队南下有什么用,去送死么? 与其这样,还不如在河北虚张声势,做出来一番北周不是那么好惹的态度,然后抓紧和大汉和谈,争取到编练新军以求反攻的机会。 就算是你们这些宗室觉得外姓的将领没有用心死战,赵王宇文招现在怎么样,还有宇文达又如何,这些不都是陛下的亲弟弟么,不也打不过? 世家抬出来这些名将甚至是先帝宇文邕,的确让积极求战的陈王宇文纯等人无话可说,他们除非有能耐上战场和汉军较量较量,否则就没有办法证明这些文官说的有错,可是现在他们又因为没法上战场所以根本就没有办法证明这一点,这根本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随着北周朝廷上扯皮的时间越来越长,最后的结果必然是北周军队在河北坐山观虎斗——虽然这斗的两只老虎之中有一只是自己人——最终随着河南之地全部丢弃,宇文宪就算是有通天的本领也只能接受世家们提出来的意见。 世家在拖后腿上的本事那是众所周知的,因此李荩忱并不担心宇文宪真的会大张声势的南下。邺城一带的北周军队应该还有近十万,如果他们真的打算南下支援洛阳的话,那么单单凭借现在刚刚抵达陈留和开封的扬武军前锋,怎么可能这么轻松的击退敌人?最多只是地方上试探性派出来的一些军队罢了。 甚至还有可能是世家故意派出来的,就是要告诉那些着急上火的军方将领,你们看看,对方已经严阵以待,我们连河都渡不过去,又何谈支援洛阳。 根据北方白袍传来的情报,已经在地方守备以及所有钱粮调动上形成垄断的北方时间,不见得就干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取缔世家,广纳寒士,的确是陛下之英明决定,不然今日之大汉可能还徘徊在两淮不知进退。”杨素忍不住感慨一声。 这些世家的自私自利显然已经到了一定程度,对于他们来说宁肯丢掉地盘,也不能让军方或者其余地方来的家族抢走属于自己的权力。 毕竟地盘丢了就丢了,还没有丢到自己家族所在的地方就没有什么事,可是其他家族或者军方却是很可能会直接抢夺他们的利益和地盘。这是万万不可以的。 李荩忱笑了笑,世家是阻碍南北统一的毒瘤,这是李荩忱作为后来者看得最清楚的地方,而这个时代的人往往因为事事都已经和世家联系到一起,甚至世家就是他们的天,所以他们就算是能够看清楚这一点也没有什么办法,或是缺少勇气,或是根本没有和世家相抗衡的本钱。 第一七八七章 不可阻挡的力量 李荩忱也只能庆幸,之前侯景之乱以及华皎之乱等等把江南的世家全部都摧残了一遍。 否则东南士族应该还是天下最大的世家集团,既没有关陇集团的机会,更不会有李荩忱把他们扫荡一空的机会。就算是有火枪在手,李荩忱也没有这个把握。 这样看,侯景、华皎还有同样和世家不怎么对付的老丈人陈顼,都是好人啊。 前两个作恶多端也就算了,后面这位,李荩忱对陈氏子弟很好,也算是报答他了,改天再让他多几个外孙外孙女好了。 李荩忱伸手指了指前方的洛阳城 “处道,你说几日可以拿下洛阳?” 李荩忱难得称呼自己的表字,让杨素受宠若惊,忍不住笑道“臣窃以为三两日足矣。” “为何?” 杨素环顾四周,没有回答。 李荩忱跟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周围赶来献血的将士有说有笑,在谈论着今天的战斗,而漫长的队列缓缓前进,有条不紊。 而每一个经过李荩忱身边的人,都会郑重的向陛下行礼。 李荩忱就站在这里,面对着他的千军万马,身边只有杨素一个文士,甚至就连李平都只是远远的站着,因为所有人都很清楚,当陛下面对自己的千军万马的时候,正是最安全的时候。 没有人会伤害陛下,任何人想要做出伤害陛下动作,甚至只是握住自己的刀剑,都会被周围的人警惕的盯住。 这就是大汉的陛下和他的军队。 这是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 也是杨素给李荩忱的答案。 有这样的军队,有这样庞大的帝国作为后盾,还有什么能够挡住李荩忱的? 一个洛阳城,不过是转瞬之间就能踏平的而已。 两三日,时间可能太长了。 —————————————— 从许昌赶过来的看护队顶替了蔡容的任务,带队的主治医生是太医院的几个老太医,虽然手术作为一个新的概念,大家接触的时间都不是很长,但是除了手术之外的其余外伤,这些老太医们还是手到擒来的,相比之下蔡容作为一个实战经验并不怎么丰富的小姑娘,在这上面还是差了点。 “皇后娘娘和几位夫人都甚是平安,”带队的老太医姓安,也是南陈时期的老太医了,每次看到他,李荩忱总在笑着想这家伙不会是水浒里安道全的老祖宗吧,毕竟古人医学往往是家族传承。 每一次乐昌生孩子自己几乎都不在身边,让李荩忱还是有些愧疚的。而安老太医所说的夫人,自然就是指的陈月仪和张丽华等人,因为她们明面上的身份还是女官,但是谁都不能否认她们和陛下之间的关系,因此只能用“夫人”来称呼之。 久在太医院,老太医在这上面拿捏得很准。 “我不去休息,还有很多将士需要做手术!”蔡容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李荩忱撇过去,蔡容正被两名看护士给架了出来,而一名披上白大褂的中年太医捋着胡须摆了摆手“你个蔡家的丫头怎么这么逞强,回去说什么得找你爹讨酒赔罪!” 安老太医有些无奈“这丫头······” 李荩忱笑了一声,径直走过去“怎么回事?” 蔡容一把甩开两名看护士,不满的说道“陛下,臣为医生,手术台就是臣下的战场,这些人不让将士上战场!” 李荩忱不由得收敛笑容“那将士上战场也不是一天到晚的都在战场上,总是要休息的,你再不休息的话会出事的,难不成还指望着自己也上手术台?” 顿了一下,李荩忱说道“而且换班是朕的旨意,你要抗旨?” 蔡容一时讷讷,但是目光却很坚定。 而李荩忱看她还在犹豫,对着安老太医使了一个眼色,老太医带着几名看护士直接进手术室了。李荩忱径直走到蔡容的身边,不等蔡容再说什么,直接伸出手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 蔡容顿时花容失色“陛,陛下?” “抗旨不遵,朕亲自送你去休息。”李荩忱说道,抱着她就往外走。而在身后,大帐之中伤兵们发出了起哄一样的声音。 对于他们来说,救死扶伤的蔡军医和神仙没有什么区别,这样的神仙也就只有真龙才能配得上。所以现在看上去若即若离的两个人终于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大家也有一种祝愿的心情在里面。 看着李荩忱抱了一个走进来,元乐尚有些惊讶,不过旋即起身“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抗旨不尊,”李荩忱冷笑一声,把蔡容放在床榻上,“尚儿,你看着她必须要休息四个时辰以上!” 元乐尚掩嘴轻笑“妾身遵旨,不会抗旨的。” 李荩忱哼了哼转身离去,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当然不可能在这里盯着。 而等李荩忱离开,蔡容委屈的说道“姊姊,陛下怎么能这样?” 元乐尚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看看你,这几天大家都能看出来你瘦了一整圈,再看看这黑眼圈,多少天没有吃饱睡好了?再不休息的话,陛下不动手,我也带几个人把你抓过来休息。” 蔡容摇了摇头“哎呀,姊姊我不是说的这个,他,他······” 说到这里,蔡容更加委屈了“他直接众目睽睽下就把我给抱了过来,这些真的是怎么都洗不清了。” 元乐尚哭笑不得“你这傻孩子,天下女子多少人都梦想着有这待遇,你还不知足?” 顿了一下,元乐尚看着她“不要告诉姊姊你自己心里一点儿想法都没有,好几次陛下走的时候你都看着他的背影出神,别以为姊姊什么都没有发现。” 蔡容一时百口莫辩“我······” “好啦,你好好休息吧,”元乐尚笑道,“少女怀春那是很正常的,更何况陛下那是多少少女的梦中情人,你不喜欢他才奇怪了呢。陛下今日既然已经这么做了,恐怕也没有人有胆量和他抢了,他会对你负责的。” 蔡容抱紧双腿“姊姊,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小姑娘家的,年纪轻轻也不能这么挥霍,”元乐尚让她躺下,给她盖好被子,“快点休息吧,先把你这两个顶了多少天的黑眼圈消掉再说。” 第一七八八章 制度的优越性 元乐尚再见到李荩忱的时候,李荩忱刚刚和杨素他们商量完明天的作战安排。 实际上就是分派一下任务,内城的面积更小,李荩忱打算三面围攻,留下来面向金墉城的一侧以避免王谦或者尉迟迥狗急跳墙向对方的方向增援或者突围。 鹰扬军凭借着今天的表现占据了城南的进攻位置,而禁卫军在城东,虎翼军自然在城北,李荩忱亲自率领羽林骑坐镇城西南,截断敌人有可能的增援。 对此陆子才自然是松了一口气,还好鹰扬军白天的表现不错,所以太尉府给了鹰扬军城南的位置。 否则要是连一个主攻方向都抢不到,陈智深知道了怕是要大发雷霆,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怎么不跟杨素干一架呢?” 这个家伙自己肯定是不敢和杨素干一架的,但是他绝对不介意陆子才和他干一架。 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看到已经在指挥婢女准备洗澡水的元乐尚,直接就开始脱外衣。元乐尚瞥了他一眼,这家伙没正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就已经习惯。 几名婢女准备好之后就乖乖的退了下去,陛下一向不喜欢风来雨骤的时候还有人在旁边看着,他又不是在提供免费教学。 元乐尚微笑道“陛下也累了吧,早些沐浴休息吧,时候也不早了,明天还有大战。” 李荩忱微微颔首,自己先跳了进去,旋即看向元乐尚“怎么,你不进来么?” “妾身已经沐浴过了。” “那也得进来。”李荩忱笑了一声,一把揽住她的腰,把元乐尚直接给拽了进来。当然了元乐尚本身也知道自己跑不掉,所以只是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自然就从了。 水浸湿了内衫,李荩忱一眼就能看清所有的玲珑剔透。 元乐尚一边给他搓背,一边低声说道“遵从陛下的旨意,蔡家妹妹已经休息了。” “那就好,”李荩忱点了点头,“朕还指望着她过两天继续加班加点呢。” 元乐尚秀眉微蹙“陛下,蔡家妹妹毕竟是你的女人了,还是要怜惜一下的好。” 李荩忱叹了一口气“只怕不会有这个机会啊。大战之后必须要抓紧收敛尸体、抢救伤员,否则很有可能会有疫情。大战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句话你总归是听过的吧,之前战斗多在冬天,尚且不怕,但是现在尚且还在秋季,这天气乍寒还暖,最是危险。” 元乐尚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在这个时代,有的时候战争并不是最可怕的,战争终究有结束的时候,终究还会有人能够活下来,但是疫情不一样,尤其是夏秋季节的疫情,因为天气温暖,往往会随着流民的移动而快速传播,无论男女、无论南北,无论是富贵还是贫穷,在疫情面前都分外的卑微,让你死的时候你根本没得选。 元乐尚虽然没有亲自经历过大疫,但是听父辈们没有少说过,活下来的人提到那一次次尸横遍野的惨状,也只能扼腕叹息。 李荩忱只能庆幸于大汉所参与的几乎每一场战事都是在秋冬季节展开的,所以到现在大汉只是在南征战事之中遇到过疫情,不过因为南方地广人稀所以很快就被控制住了,再加上现在这南北朝时期正是小冰河期,秋冬季节的气温很低,所以不用担心疫情。 要知道在东汉末年战火刚刚燃烧起来的时候,疫情几乎是六七年就会来一轮,甚至瘟疫和旱灾已经变成了东汉末年人口锐减的主要原因之一,就连战争都得给这两个让路。 现在自从李荩忱来到这个时代,虽然杀伐也不少,但是至少还没有见到瘟疫呢。 不过即使是小冰河期,在夏秋季节还是很危险的,本来这个时候就容易得流感,对于古人来说,流感有的时候都是可以致命的,而流感伴随着疫情,只会让疫情变得越来越严重。 因此李荩忱必须要做好会有疫情的准备,而到时候别说是蔡容了,就算是他和元乐尚恐怕都得做好亲身上阵的准备。 在瘟神面前,所有人都出奇的平等。 “好啦好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李荩忱感受到元乐尚打了一个哆嗦,不由得抱紧她,“有朕在呢,就算是有天大的难事,朕也能战胜,不就是一个瘟神么,真的要敢肆虐,那朕照样以剑斩之!” 在这上面李荩忱还是有信心的,因为有孙思邈,本来李荩忱就有足够的勇气,更何况现在大汉的医术已经远远不是原来的时候所能相比的了,真的对上了疫情也不会束手无策。 现在的大汉,也已经不是原来一切的权力实际上都掌握在世家手中的偏安朝廷了,上下团结一心,没有什么不可战胜。 正是因此,杨素很确定李荩忱最后会一统天下。 制度的优越性,可以让大汉上下齐心一起做大事,不会因为一些各自的利益像某些王朝那样相互扯皮,最后拖拖拉拉一事无成——宇文宪打了一个喷嚏——所以李荩忱对于大汉的胜利从不怀疑,甚至当所有人见到今天献血的长龙时候,对于这一点也都不会再怀疑。 “陛下,那蔡家妹妹那边打算怎么办?”元乐尚稳定了心神,紧接着又把话题转移了回来。 她的意思当然很明确,你既然都已经做出了这样的事,自然就得对人家负责。元乐尚此次跟在李荩忱的身边,就是代表着后宫的姊妹们一起监督他的,沾花惹草大家还能忍,但是你沾花惹草之后还施施然走人,颇有“片叶不沾身”的势头,那大家可就不能忍了。 大汉的天子,大家的男人,可不能做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情。 李荩忱微笑道“放心好了,等她醒了,朕跟她说。” “陛下都想好了?”元乐尚舒了一口气,笑嘻嘻的说道,“怎么说,直接就硬抢?” 李荩忱顿时生气的说道“这话说得,什么叫硬抢?” 元乐尚翻了翻白眼,嘟囔一声“后宫这么多姊妹,哪个不是你抢来的?” 李荩忱顿时瞪眼“你说什么?” 元乐尚吐了吐舌头,不敢重复。 而李荩忱一下子把她扑倒在浴桶里,水花把元乐尚从头浇尾。 第一七八九章 顺理成章 元乐尚哭笑不得,我刚晾干的头发啊! 想到这里,她也拨起来水打向李荩忱。 “竟然还敢还手!”李荩忱大笑道。 水花飞溅,很快本来应该引人遐思的沐浴就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打水仗。 很久之后,元乐尚疲倦的躺在卧榻上继续晾头发,拜这个都已经马上三十岁却还有十七八岁少年心态的家伙所赐,头发重新湿透了。 而李荩忱在旁边翻阅奏章,神清气爽。 当然不可能真的打水仗,打了两下元乐尚就服输软在李荩忱的怀里,让李荩忱好一顿享受。 元乐尚低声说道“陛下,休息吧?” 李荩忱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奏章递给她“朕看完这一本,正好你也帮朕参详参详。” “后宫不得干政,妾身还是不要看了。”元乐尚乖巧的说道。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乐昌时时刻刻耳提面命的,后宫之中的妃嫔们也恪守这个原则。 陛下能够给她们那么多事情去做,本来就已经是前无古人了,如果她们对于这些事情尚且还不满足,就未免有些贪心了,更何况也没有必要落下这样的把柄让朝臣们抓住不放。到时候无论是陛下还是后宫姊妹们,都会因此而头疼。 这种徒惹麻烦的事情,元乐尚当然不做。 李荩忱拍了她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微微翘起来的屁股一下“是你皇后姊姊和尉迟姊姊的联名上奏,另外后面沈婺华她们的签名都在,关于义学和书院的。” 元乐尚顿时来了兴致,拿过来粗略的翻了一遍“这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啊,这样的话义学继续扩张,就能够和书院形成高低搭配了。” 乐昌和尉迟炽繁提出了由朝廷出面整顿现在各种大小书院、私塾遍地开花的混乱局面,以朝廷官方开设的义学为蓝本对这些私塾和书院进行整顿和整编,形成和大型书院之间的高低搭配,从低等级的义学和书院出来的人才已经做到了能够认字并且掌握一些基本的生活常识,然后再经过高等级的大型书院进行培养,就可以参与科举考试成为大汉的官员或者成为社会其余各行各业的精英人物。 实际上这就是类似于后世的小学、中学和大学的教育体系,从而可以更系统化的培养人才,同时由朝廷出面编制教材、划定教学范围,也可以培养出来更多朝廷需要的人才。 在义学和书院这方面上李荩忱说实在的并没有怎么用心,关键还是北伐这么重要的事占据了他大多数的精力,对于人才的培养固然重要,但是现在大汉有诸如金陵书院、成都书院这样的存在,倒是还不至于竭泽而渔,甚至能够保障大汉现阶段的人才需求,因此在更加基础的人才培养上,李荩忱倒是一直采取的放养政策,民间自己看着先办,等到办起来了朝廷再统一进行规划。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先让羊自己长毛,长得差不多了朝廷再集中收割一波。 现在还不用李荩忱来操心,乐昌她们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大汉的这种人才培养方法之后肯定是要向北方推广的,因为这是注定了的大汉人才培养之根本,所以大汉肯定要先自己理清楚应该如何培养人才,至少不能是和现在这样各个地方“各自为战”的局面。 我家老婆们就是聪明。 李荩忱沾沾自喜。 而元乐尚晃着两个白皙的小脚丫,期待的说道“陛下就准了?” 李荩忱瞥了她一眼,郑重道“朕并不打算准······” “为什么?”元乐尚有些惊讶,靠近他一些。 李荩忱露出了笑容“你猜?” 元乐尚秀眉微蹙,这······还真猜不到。 李荩忱的笑容逐渐变坏,伸手点了点奏章“你看后宫之中的姊姊妹妹们都已经写上名字了,你肯定要和她们站在一起,现在朕不同意,你不得抓紧求求朕,吹吹枕头风?” 元乐尚张了张嘴。 你这不是耍无赖么? 她握住李荩忱的手,眼神之中满是请求,就差眼泪汪汪了。 行吧,你卖萌,朕买还不行吗? 李荩忱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在奏章上批了个准字。 不管元乐尚说什么,自己都肯定会准的。 让李荩忱感到欣慰的是,这一次乐昌和尉迟炽繁她们提出的这个新观点,意味着她们已经能够跟上李荩忱的思路,甚至可以在李荩忱来不及顾及这些事情的时候,根据自己的理解进行调整和改进了。 相同的情况当然不仅仅出现在教育上,还出现在大汉的各行各业,无论是医学、工业还是农业,李荩忱作为引路人的重要性已经越来越低,有的时候就算是不需要他点拨,在经过几次失败的尝试之后人们照样可以发明出来先进的东西。 李荩忱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这种现象,上道了还是思想已经得到进步了。 不管这对于大汉和皇室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革命往往是思想解放运动之后的必然,革命,革的自然就是封建皇族的命——至少对于整个华夏民族来说,不是坏事。 至于儿孙们会如何,那是他们自己的福分与否了,李荩忱也无能为力。 “陛下在想什么?”元乐尚问道。 “想你。” “骗人,不知道是想谁家的小姑娘了,这么出神,要不就是想建康府的姊姊们了,难怪看着这奏章眼睛都不转一下。” “揣测君心,是挨罚的,你知道吗?” “陛下舍得么?” “朕不舍的,但是有人舍得。” “谁?” “小皇帝啊。” “啊?”元乐尚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很快她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耀武扬威。 反应过来了。 她刚想说李荩忱无赖,一股钻心的疼痛突然传了上来。 “啊,头发!”元乐尚终究还是眼泪汪汪了。 ——————————- 虽然因为被压住头发而差点把李荩忱一脚踹下去,但是元乐尚最后还是“挨了罚”。 天蒙蒙亮,李荩忱站在营帐外面,呼了一口浊气,神清气爽。 “臣参见陛下。”蔡容正在指挥几名看护士趁着这几天天气好晾晒采集过来的草药。 军营之中地方虽然大,但是没有人来人往的地方却不多,陛下的中军大帐附近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第一七九零章 父命难违 李荩忱微微颔首,忍不住调笑一声“还称呼为‘臣’么?” 蔡容怔了一下,俏脸泛上红晕,恭敬的说道“妾首要为大汉之军医,与陛下君臣胜过其他,自当以臣自称。” 李荩忱翻了翻白眼“你爹爹可不是这个意思。” 蔡容顿时俏脸更红。 李荩忱之所以有恃无恐,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自家爹爹在送来的家书之中很明确的表达了想要自己嫁给陛下的意思,而李荩忱虽然没有看过蔡太医的家书,也听安太医他们说过了,他们这些蔡太医的老朋友此次来也肩负着撮合的任务。 甚至就连孙思邈对此也很是支持。 蔡容如果能入宫,对于太医院以及整个大汉医院体系来说,自然就等于上面有人了。 这自然是大家求之不得的。 即使是孙思邈,也很清楚如果没有李荩忱的支持,大汉的医疗根本不可能发展到现在的地步,所有医院体系之中有女子和陛下的关系亲近,自然有利于医院的发展。 陛下就算是不给孙思邈面子,也总是要给蔡容面子的。 更何况陛下本人的口碑又不错,嫁给他绝对不会委屈了姑娘家。 这个口碑当然是指的李荩忱的后宫在历朝历代绝对不算多的,甚至就连九嫔都没有凑齐,让群臣在对皇家子嗣问题很是担忧的同时——谁让你李荩忱就是孤零零一个人带着一个妹妹呢——却也不得不承认陛下绝对算得上洁身自好了。 毕竟······这个时代还有没有明代那位独宠一人的痴情种出现,所以李荩忱这连自家岳父陈顼以及大舅哥陈叔宝的零头都比不上的后宫妃嫔数量,绝对算得上洁身自好甚至“不近女(和谐)色”了,不然的话那些后院门户数量甚至都比皇帝陛下还多的朝臣文武们,属实是说不过去。 没错,那是因为陛下道德高尚,才不是因为我们啥啥无度。 对于这种风评李荩忱当然就是一笑了之。后院太大本来自己就顾不过来,更容易起火,尤其是这一个个精的都跟小狐狸似的,保不齐真的拉帮结派来一场大战,所以人数少一点李荩忱也容易掌控,更何况他这三妃九嫔的,哪一个不是天香国色? 质量还是比数量重要啊。 当然了李荩忱的这种心思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因此蔡太医怎么都不可能反对陛下将自己的女儿纳入宫中,尤其是现在的后宫妃嫔基本上都各自有各自的事情做,完全不是被关在宫中像是金丝雀一样只能等岁月流逝。 更何况就算是李荩忱的这点先保质再保量的心思被蔡太医知道了,他也只会沾沾自喜,我家女儿漂亮才能入陛下法眼啊。 因此对蔡容来说,父命难违,实际上她根本没得选。 李荩忱拉过她的手,蔡容的手微微僵硬了一下。 “妾身的手很粗糙。” “这是救死扶伤的手,就算是粗糙又如何?在这指缝间有多少生命因你而活?”李荩忱微笑道,“应该被人敬仰才对。” “妾身可不敢那么想,只是自己的本职工作罢了。”蔡容微笑着说道,“陛下,若是没有其他的事,臣先去忙了。” “好。”李荩忱点头。 而身后脚步声响起,李荩忱刚发现元乐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身后不远处,见蔡容近乎“落荒而逃”,这才施施然走上前。 “怎么不过来说说话?” “郎情妾意,臣妾不好打扰。”元乐尚含笑。 “嫉妒了?” “妾身可不敢。” “大营之中你独享恩宠,还嫉妒别人?” 元乐尚顿时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娇嗔道“陛下!” 这又不是在营帐里,注意一下场合好不好,开车也不能随便开,再不阻止他的话保不齐会说出来什么。 李荩忱笑了笑,此时前方营寨之中炊烟已经袅袅升起,大军埋锅造饭,战斗一触即发。 “这场战斗还会持续多久?”元乐尚低声问道。 李荩忱看着前方的炊烟“不知道,或许就在今天,或许还有很久,就要看尉迟迥怎么想了。” “那城破之后陛下会杀了尉迟迥么?” 李荩忱摇了摇头“恐怕他不会给朕这个机会。” 元乐尚惊讶的掩嘴“陛下何出此言?” 李荩忱沉默片刻,斟酌道“尉迟迥必然不会是那种倾向于连累别人的人,而且他既然敢当着尉迟顺的面说出来断绝关系的话,那就说明在他的心里早就已经下定了和我们决一死战之心,所以甚至不惜将自己驱逐出门墙。既然如此,城破之后他肯定不会让自己落入朕的手中,因为那个时候不管他想死还是想活,尉迟家甚至你们元家的人肯定都倾向于保住他的性命,但是其余文武不见得也会这么想,所以这无疑会增大尉迟家和其余文武官员之间的矛盾,尉迟家的子弟之后可就更难融入朝廷了。” 元乐尚叹息一声,以尉迟迥的性格,绝对有可能会这么做。 可怜天下父母心,尉迟迥现在虽然丢下了家眷以成全自己的忠义,但是他绝对不会在失败了之后再想办法去连累家人的,这也是一个公认的堂堂正正的男儿,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实际上了解他的人都能够想的到。 如果不是父命难违,尉迟顺当时入城就恨不得将尉迟迥直接绑架回来,因为尉迟顺已经能够隐约感受到,这应该是他和尉迟迥之间最后一次活着见面了。 “告诉你爹他们,元氏的目光没有必要那么浅薄,少了一个尉迟迥,本身对于元氏和尉迟氏来说都不一定是坏事。更何况元氏也没有必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李荩忱径直说道,“如果你爹对如何处理北方鲜卑人和汉人之间的关系有点儿主见的话,朕在洛阳等他。” 当初李荩忱入关中,元晟和元浩等元家人投靠大汉还算积极,所以李荩忱并没有问罪,甚至还给他们算了功劳。毕竟李荩忱也得要安稳人心,自然没有什么比前前朝的皇室来得更加稳妥了,经过前朝的打压,前前朝的皇室本来就没有什么权力,所以就算是大加封赏也不会让他们一下子膨胀,甚至还会因为自己的出身而倍加谨慎。 第一七九一章 突然有动作的宇文招 关中稳定之后,元氏大部分族人都南下建康府,但是元乐尚的父亲元晟还是留在了长安,担任扶风太守。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守,但是这个太守是有实权的,而且扶风是什么地方,长安的门户不说,扶风法家、扶风马家,这都是赫赫有名的出世家的地方,如果不是元晟的出身还算高贵,恐怕都很难服众。 当然了这也是李荩忱对元晟的考验,大汉需要吉祥物,但是不需要前前朝的吉祥物,所以如果元晟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那元氏恐怕在这一代就没有出头的机会了。扶风多世家,面对大汉的科举制,这些世家就算是再怎么奄奄一息,终究还会跳出来几个不怕死的刺头的。因此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就是给元晟的挑战。 事实证明元晟还是颇有能力,他顶住压力并没有着急全面推广科举制,而是先拉拢一些弱小的世家一起打压几个想要出风头的,等到把世家都削弱到差不多的程度,军队在城外晃一圈,这些本来就已经没有多大底气了的世家们自然就只能乖乖服软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元晟现在已经转为州别驾,负责主持长安城的重建工作。 现在李荩忱召见元晟,显然是等于认可了元晟在关中所做的这些工作。 元乐尚大喜,自家爹爹被认可就说明元氏至少不需要和之前那样提心吊胆,担心一言不合就有可能会有灭顶之灾了。毕竟元氏敏感的身份,一直都是她以及众多元家人心中很难过去的一道坎。 李荩忱想要征询元晟对于处理民族矛盾之间的问题,肯定就是要把元晟当成一个民族融合的榜样了,这样不管是当做吉祥物还是真的获得实权,都足以证明至少元氏对于大汉来说已经不是可有可无。 “臣妾谢陛下。”元乐尚激动的说道。 李荩忱微笑道“这不过是你爹爹应得的。” 不远处杨素已经向这边走过来,元乐尚很识趣的躬身告退,李荩忱看向杨素“爱卿是向朕报喜还是报忧?” 杨素微笑着拱手“启禀陛下,臣以为应该算是喜事,刚刚收到的军报,宇文招率军出河南城向北进发。” 李荩忱有些无奈“这乌龟终于不缩头了,但是如何算得上喜事?” 杨素径直说道“陛下,宇文招是向正北而不是向正东,这说明他此次北上想要突破谷水而不是洛水的可能更大,可是谷水北面,是孟津和大河,可不是洛阳城······” “宇文招想要逃跑?”李荩忱皱了皱眉,不得不说这个家伙的确是挑选了一个好时候,大汉军队都忙着围攻洛阳城,让李荩忱专门抽调一支军队去围追堵截,李荩忱还真的没有这个心情,毕竟没有什么比洛阳城更重要的了,宇文招那里一群残兵败将根本不值得李荩忱为之大动干戈。 而且宇文招落跑,就意味着这个一直伏在汉军侧后方的利刃总算是没了。 可是宇文招真的就打算这样跑路?李荩忱对此还是有怀疑的。 就目前北周朝廷上的情况来看,宇文氏皇族子弟应该都是不折不扣的主战派,无论是宇文纯还是之前就落入李荩忱手中的宇文达,都坚定的站在宇文宪那边,每一场战斗都打得有声有色。这宇文招也算是寄托宇文宪的重任而来,难道真的会对洛阳见死不救? 李荩忱知道宇文招和尉迟迥之间的矛盾,可是宇文招现在麾下的这些兵马基本上都是在函谷关收拢的尉迟迥旧部,除了一个费也进利已经和尉迟迥反目成仇——不反目成仇也不可能,毕竟是他在函谷关之战中主动撤退才给了汉军包抄合围的机会,更不要说之前丢掉潼关的也是他,尉迟迥主动出函谷关邀战汉军实际上就是给他擦屁股——其余的北周将领不见得就已经完全归心于宇文招,现在尉迟迥被困洛阳城,难道这些曾经受过尉迟迥恩惠的将领们会一点儿表示都没有? 李荩忱并不相信。 若是尉迟迥在北周军中这么多年,连这点儿人心都没有的话,那就未免太失败了,更何况历史上尉迟迥起兵反对杨坚的时候,那可真所谓是一呼百应,几乎除了关中之外北周能反的军队都跳反了,李荩忱可不觉得尉迟迥现在在军中的人脉会比历史上差很多。 所以这个宇文招北上谷水,真的只是为了逃跑么? 李荩忱的质疑一下子让杨素警醒过来。 他得出宇文招应该是要跑路的结论,也是基于宇文招这些天按兵不动的不堪表现。 要是宇文招想要救援洛阳的话,早在汉军对洛阳城形成合围之前就应该有所动作了,可是宇文招却是出乎意料的按兵不动,可是现在却又突然北上,这十有是想要趁着汉军被限制在洛阳的时候抓紧向北杀出一条路。 但是有没有这种可能,就是宇文招本身实际上是不想救援洛阳的,但是麾下的反对声音很大,或者宇文招已经得到了宇文宪的什么命令,就算是自己不愿意,也得硬着头皮上,更或者宇文招良心发现了,意识到如果不救援洛阳的话对于宇文家和整个北周来说实际上并不是一件好事? 一旦有这种可能,那么宇文招渡过谷水之后更有可能向洛阳的方向发动进攻,如此一来邙山汉军的侧翼和后路无疑就暴露了出来,将会直接威胁到汉军在城北的布局。 “这个宇文招,当真是惹麻烦。”杨素不由得吐槽一声,“陛下,臣以为谨慎起见还是先派遣一路偏师向谷水移动,提防宇文招的进攻,若是宇文招一意北上,那我们可以不管不顾,但是如果他想要向东支援洛阳,那也至少可以先挡一挡。” 关键问题就在于无论河南城也好,谷水也罢,距离洛阳城都实在是太近了,一旦宇文招发难,汉军若没有准备的话很有可能真的会被他冲乱阵脚。 李荩忱微微颔首“那派谁去比较好?” “一稳重谨慎之将足矣,臣以为陆将军可也。” “行,那就陆子才吧。”李荩忱有些无奈,这样鹰扬军的两个主将就不在了,“今日城南之战,朕亲自指挥。” 第一七九二章 纠结 不怪大汉的太尉府参谋们无能,分析不出来宇文招的真实意图,因为实际上就连宇文招自己都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 汉军没有进攻河南城而是转而围攻洛阳,甚至真的做到了“围攻”,一下子就把宇文招放到了很尴尬的地步上。 要说不救援的话,洛阳虽然城高池深、兵马众多,但是面对汉军的强大器械以及数量同样不在少数的军队,不见的就能守住,更何况整个河南之地就只剩下了宇文招这一路兵马,他若是什么表示都没有自然会被人说是“公私不分”、“见死不救”,尤其是宇文招的部下有不少都是尉迟迥的旧部,尉迟迥被围困,他们还是很倾向于救援的。 可是要说救援的话,那问题就来了,怎么救? 宇文招这点残兵败将能苟延残喘到现在是因为李荩忱急着进攻洛阳城根本不把他们当回事,没错,人家都不把你当回事了,你再冲上去,这不是以卵击石、主动送死么? 对于宇文招来说,救援洛阳顶多就是和尉迟迥一起去死······说句实话宇文招并不想和尉迟迥死在一起。甚至在他的心中一直认为尉迟迥对于北周的忠诚已经无从谈起,所以不管自己去不去洛阳,尉迟迥都会在某个时候反叛,当然说不定现在已经造反了,只不过宇文招还没有收到消息罢了。 长期以来,大汉对尉迟迥的手段就是用谣言淹没他,既然尉迟迥不识好歹不想转投大汉,那李荩忱也没有必要让白袍闲着。话听一遍两遍或许没有什么效果,但是听得多了就有效果了,很明显宇文招就是大汉长期以来散播的谣言的听信者,所以他对于尉迟迥真的没有多少信心,尤其是在看到了尉迟迥在函谷关外的表现之后。 可以说函谷关之战让宇文招失去了对尉迟迥的最后一点信心。 所以宇文招从一开始有限度的支持和信任转变成了对尉迟迥的质疑,甚至专门控制住了尉迟迥的军队。 而现在宇文招却要面对一个很尴尬的问题, 大汉军队直接去进攻洛阳了,洛阳城中派人求援,说尉迟迥和王谦下决心死守,请求支援。相比之下,河南城这边同样在大汉军队的包夹之中,甚至有一支从淅川方向过来的汉军偏师干脆直接从河南城外穿过,都没有来找河南城的麻烦,这宇文招和尉迟迥到底谁才是私通大汉的人,要不是因为宇文招的皇室身份摆在这里,恐怕大家都得怀疑怀疑。 不过不管手下人是不是质疑,宇文招都不能在这里等死。 因此他只能选择率军冒险北上,先渡过谷水,汉军正在邙山方向集结,一时半会儿还来不及阻拦宇文招,而宇文招接下来就需要选择,到底是率军继续北上去孟津渡河然后逃出生天呢,还是向东进攻邙山减轻洛阳守军的压力呢。 就他本人的想法,当然是前者,尉迟迥不可信,保不齐洛阳之战只是装装样子然后围点打援——这事汉军也不是不擅长,南蛮最狡猾不过了——所以还不如尽可能的保存大周的有生力量。 但是按照大部分将领的想法,那当然是后者,本来军中将士就多是中原人,又是尉迟迥的旧部,丢下洛阳不救北上渡河,这不就等于让他们抛下尉迟迥还背井离乡么,于情于理当然都说不过去,要不是宇文招这些天努力约束部队,不知道有多少人直接就跑路了。 宇文招现在也很纠结,如果他不对军队有所表示的话,恐怕即使是他把这支军队一路拉回到了北方,军队的斗志也几乎没有了,一支没有斗志的军队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面对汉军强大的武备和一向昂扬的杀气,这样的军队不堪一击。 但是去洛阳,宇文招属实心有不甘。 “殿下,过了谷水再往北就是孟津了,孟津是大渡口,只要南蛮没有刻意的搜集船只以封锁渡口,我们想要渡河很轻松。”费也进利凑到宇文招的身边低声说道。 宇文招沉默片刻,不由得问道“我们就不去洛阳了么?” “殿下难道还没有看穿尉迟迥和南蛮之间的阴谋诡计么,很明显尉迟迥已经打算投靠南蛮,否则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就让南蛮对洛阳城形成了封锁?洛阳城被围住,南蛮的包围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就没有人知道了,他们只需要每天做做样子就会让我们在外围游弋的斥候认为战斗仍然还在继续,尤其是短短一天尉迟迥和王谦就放弃了外郭,更是让人难以查明外郭之内的战斗到底有没有在进行。” 费也进利摇头晃脑的说道,对于自己的猜测显然颇有信心“所以我们现在去洛阳,就等于正中李荩忱和尉迟迥下怀,跳入了他们的陷阱之中,我们可就真的跑不掉了。” 或许是因为觉得自己的推测实在是太正确了,费也进利一时间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声音,顿时惹来旁边不少将领侧目。 “殿下,此行北上,当是为救洛阳、救尉迟老将军而北上!” “殿下,不要听信此人谗言,这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潼关之战仓皇逃窜,函谷关之战又是他先败退下来!” “殿下,若非老将军当初在函谷关外舍生忘死,我等如何能活?此时就算没有埋骨沙场恐怕也已经是南蛮的阶下囚了。” “尉迟老将军对大周的忠心日月可鉴,殿下不可见死不救啊!” 费也进利被这么多人指着鼻子骂了一通,顿时冷声说道“敌强我弱,面对南蛮的火器,为了保全实力,撤退是必然的,若不是某带着潼关兵马撤退回来并且告诉尉迟迥一些个人经验之谈,函谷关之战恐怕比你们所经历的还要惨烈!” “呔,你这懦夫,竟然还敢狡辩,函谷关之战这么说你还有功了?!”一名脾气暴躁的将领不由得大吼,抄起刀就要和费也进利拼命。周围的几名将领见费也进利麻溜的拍马缩到了宇文招的身后,这才急忙伸手拦住他。 冲撞了赵王可不好。 宇文招不由得皱了皱眉,费也进利他肯定是要保的,毕竟这是现在军中唯一真正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人。 第一七九三章 邙山伏击战 对于这些一力为尉迟迥开脱的北周将领,宇文招心中暗暗怨恨。现在统兵的主帅已经不是尉迟迥,而是本王了,但是听你们的口气是真的没有将本王放在眼里,恍惚这还是尉迟迥的军队,而本王不过只是尉迟迥的下属罢了。 一切都还在以保障尉迟迥的利益为军队的使命。 可是原来尉迟迥的利益的确就是大周的利益,现在还是这样么? 洛阳,到底是死地还是必救之地? 宇文招意识到自己已经无从选择,如果不去洛阳的话,恐怕军队今天就有可能哗变然后分崩离析。 所以这洛阳不管是什么地方,自己必须要硬着头皮走一遭了。 否则自己若是一个光杆司令回到邺城,恐怕这辈子都将得不到任何继续被任用的机会,宇文宪虽然知道到了现在这种关头还是自家人靠得住,但是前提也得是这个自家人不是废物。 让一个废物领兵,和自杀没有什么区别。 “走,洛阳!”宇文招咬了咬牙,下定决心。 大不了就是死在洛阳,难道自己还真怕了尉迟迥和李荩忱不成! 费也进利没有想到宇文招竟然真的下定决心去洛阳,额头上顿时冒出冷汗,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和宇文招一起走。 而周围的将领们更是一个个面露喜色。 他们的神情被宇文招尽收眼底,宇文招皱了皱眉,心中不满更甚,但是也只能这样,毕竟自己对这一支军队的统率不过只是这半个月的事情,当然比不上尉迟迥。 不过自己要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自己是一个比尉迟迥更加合格的主帅! 而且尉迟迥这心存不轨的家伙,不知道现在到底是真的想要守卫洛阳还是在和李荩忱演戏,本王也不妨揭开尉迟迥的真面目,让你们看看尉迟迥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 陆子才站在邙山上,放眼远眺,谷水北岸那一支缓缓移动的军队能够尽收眼底。 邙山不是一座山,而是从西北到东南延伸的一条小山脉,山高也就是百丈,属于崤山余脉,此时陆子才所站着的山头虽然也叫邙山,但是实际上只是邙山西端一处比较高的山丘罢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接到命令之后跑过来已经有点来不及了,但是宇文招的确没有让他“失望”,军队磨磨蹭蹭的渡过谷水,又停留了好大一会儿才又转而向洛阳城的方向前进。 这功夫估计汉军派出接收河南城的军队都已经入城了。 陆子才还是很庆幸宇文招最后还是向洛阳城的方向前进,他已经在邙山之中布下了重重埋伏就等着宇文招上钩,要是宇文招再向孟津方向移动的话,陆子才就不得不放弃之前已经做好的所有安排布置,转而带着军队一路衔尾追击,能不能追上尚且两说,追上了也不可能和现在这样以逸待劳,从容不迫的排兵布阵。 而此时的宇文招并不知道前方的层层山丘之间已经是危机四伏,更不会知道自己的动向早就已经被原野上无处不在的汉军哨探甚至潜伏在军中的白袍悄悄报告给了汉军。 本来就没有多少指挥兵马作战经验的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慢慢吞吞的行军以及行军路线变来变去到底给了敌人多少从容安排布置的时间,甚至可能还天真地以为此时汉军还在忙着和洛阳城里的尉迟迥“演戏”,所以根本不会在邙山设伏。 毕竟先入为主的想法,已经让宇文招越来越能接受洛阳本身就是一个陷阱的设定,所以他自然而然的也不认为汉军还会远远的跑到邙山再来设伏。 “这宇文招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不会打仗?”看着北周军队就以行军队形一路向邙山的纵深挺进,陆子才已经蒙了。 啥意思? 难道就这么看不起我们? 陆之武已经按捺不住了,对陆子才说道“将军,咱们准备打么?” 陆子才瞥了他一眼“等。” 陆之武叼住一根草茎,以此来掩盖自己自己内心的躁动。 北周军队已经逐渐从眼皮子底下通过。没有哨骑,没有斥候四散探查周围是不是有埋伏,这一字长蛇阵就像是一条肥美的大鱼。 当北周军队通过一小半的时候,陆子才霍然挥手“打!” “轰!”无数的震天雷被汉军将士从山坡上直接丢了下去。 临行之前,李荩忱专门让人调拨了几箱震天雷过来,甚至在前方山路上还埋设了原本是羽林骑才有的轰天雷,一时间山谷之中爆炸声四起,两侧山上的弓弩手和火枪手同时射击,这几乎都不需要他们对准目标,只要手中的箭矢和枪弹能够射出去,敌人就十有会中。 同时前方山路上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石头和几棵大树同时滚落,一下子将道路堵死,汉军将士屏住了呼吸。 山谷之中满满都是北周军队的惨叫声和汉军连绵不断的枪声。 回过神来的北周军队并没有反击,反而开始扭头向后跑。 狭窄的山谷中北周军队有的向前、有的向后,乱乱糟糟挤成一团,几乎变成了汉军的活靶子。 宇文招的大旗被一发震天雷砸中,当爆炸掀起的时候大旗也随之轰然倒塌。 这一下北周军队更是彻底陷入混乱。 “杀!”陆子才下令。 早就已经急不可耐的陆之武放下火枪,抽出自己的横刀就向山下冲去。而两侧山坡上的汉军将士也是呼啸而下,赤色的旗帜在秋天黄色的林木之间升起,越来越多,很快淹没了整个山坡。 火枪的声音逐渐停止,甚至就连汉军的火枪手也都上刺刀跟着大量的步卒一起向下冲。 痛打落水狗,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陆子才站起身,他以及众多的汉军将士或是藏身大树后,或是趴在山上雨水冲刷的沟壑中,更或者汉军还现场挖掘了不少壕沟以供人藏身,因此此时站起来身上都是灰尘。 陆子才拍了拍手又拍了拍身上的衣甲。 对于年轻时候本是文官的他,实际上算得上一名不折不扣的儒将,因此相比于那些大老粗更加注重自己的形象。 此时山下的敌人,在陆子才的眼中甚至还比不上身上的灰尘。 第一七九四章 交给你了 满脸血污的费也进利跪在李荩忱的面前,畏畏缩缩。 旁边的陆子才有些无奈“启禀陛下,臣未能抓获宇文招,让这小子跑掉了,只剩下这个宇文招身边的跟屁虫。” 李荩忱笑道“朕已经知道始末了,这不怪你。” 宇文招这家伙终究还是有点儿头脑,自己并没有走在队伍中间,而是让费也进利护送自己的将旗在队伍中,自己带着几名亲卫换上普通的衣甲走在队伍后面,汉军一动,这家伙扭头上马逃之夭夭,只不过数万军队就这么被他丢下了。 正是因为看到宇文招逃跑,后方的北周军队匆匆溃退,也惹得前方的北周军队再无战斗之心,大部分实际上都在汉军冲下山坡的时候就举手投降了,这个费也进利也在其中。 李荩忱打量着费也进利,笑了笑,看向旁边的人“岳父,这位也算是尉迟迥的‘老部下’了,你看着处理吧。” 费也进利打了一个哆嗦,抬起头才发现李荩忱的身侧还站着一个人,赫然便是尉迟顺! 而尉迟顺的身后,还跟着尉迟勤和尉迟祐,这两个年轻人早就已经咬牙切齿看着他。 函谷关之战,尉迟顺并不是亲历者,但是尉迟勤和尉迟祐却是,他们两个可是眼睁睁的看着费也进利这个尉迟迥的老部下是怎么一步步背叛的,要不是费也进利率先崩溃,并且还根据李惠的说法一次又一次的阻拦宇文招出兵,恐怕函谷关之战就算是北周军队最后还是会失败也不至于败得这么惨,以至于甚至都没有和汉军再战之力。 经过尉迟祐和尉迟勤的描述,尉迟家对于费也进利自然是没有什么好感,甚至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费也进利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结局不会好到哪里去,反倒是挺直腰杆,冷笑道“你们尉迟家果然是大周的叛徒!” 尉迟顺冷哼一声,自是不回答,和死人没有什么好说的。 尉迟勤忍不住呵斥道“要不是拜你所赐,尉迟家何至于今日!” “尉迟迥呢,有本事让那个老匹夫来见我,让我看看他到底是怎么背叛大周的,让我看看他的良心还在不在!”费也进利声嘶力竭的大吼道。 尉迟祐上前猛地踹了他一脚,本来就跪在地上的费也进利来不及躲避,直接扑倒,而尉迟顺冷声说道“家父至今仍然还在洛阳城中坚守,以家父之忠烈,岂是你这种宵小之辈能够理解的!” “忠烈,哈哈哈,忠烈!”费也进利的神情都变得扭曲,“好一个忠烈,好一个忠烈,忠烈到自己的一家老小都在敌人的阵营之中,这样的忠烈谁人信之!” 尉迟祐和尉迟勤一时间有些尴尬。 这的确是让尉迟家一直以来最尴尬的地方,尉迟迥还在城中,但是整个尉迟家除了还在北周后方的尉迟惇之外几乎打包出现在汉军的军营之中了,尉迟迥是不是真的会对北周保持忠烈,的确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偏偏没有任何一支北周援军能够抵达洛阳城并且带出来这城里的消息,所以现在北周朝中认为尉迟迥根本就是在和汉军演一出好戏的声音自然是甚嚣尘上。 费也进利的这些想法也同样是代表着大多数人的想法。 “要你多嘴!”尉迟祐想要上前狠狠的把费也进利揍一顿。 尉迟顺却伸手拦住他,饶有兴致打量着费也进利“先留下他的性命,等到洛阳城破之后再说。” 费也进利还想开口再骂,几名亲卫在得到尉迟顺的默许之后给了他几巴掌,顿时费也进利满脸鲜血,不再说话。而尉迟顺昂首叹息一声,留着费也进利,自然是要等城破之后交给爹爹处理,毕竟这家伙害的爹爹一直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只是······不知道那个时候爹爹是死是活? 尉迟祐低声说道“阿兄,我们现在还需要做些什么?” 尉迟顺瞥了他一眼“难道你打算继续劝降爹爹?” 尉迟祐顿时讪讪一笑,他是尉迟家最小的儿子,长兄如父,对于他来说尉迟顺是有绝对威严的,连尉迟顺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更不用妄想着能够做到。 越是现在面对众多质疑,尉迟迥肯定就越是倾向于能够证明自己。 所以让他放下兵刃投降,根本不可能。 外面隆隆的炮声无疑就在回答这个问题。 “你们先去休息吧。”尉迟顺低声说道。 尉迟祐和尉迟勤告退,而尉迟顺看向屏风一侧“出来吧,你叔叔们都走了。” 两个小脑袋探了出来,正是尉迟贞和尉迟霖,尉迟贞不安的双手绞动在一起,而尉迟霖忍不住问道“阿爹,你是如何知道我和姊姊在屏风后面的?” 尉迟顺不由得挤出来一丝笑容,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你们闹出来那么大的声音,就差直接把屏风推到了,某如何能不知道,你两个叔叔肯定也都有所察觉,只是不想揭穿你们罢了。” 尉迟霖点了点头,而尉迟贞满含歉意的说道“阿叔,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好了,你们是找某有什么事么?” “阿爹,大父,真的会死么?”尉迟霖咬着手指。 尉迟顺怔了一下,勉强笑道“不会的,某和你的叔叔们会倾尽全力保你大父周全。” 顿了一下,尉迟顺接着说道“这些天你就老老实实的在营寨之中待着,哪里都不许去,还有贞儿,不是让你跟着淑仪么,怎么带着这个小子乱跑。” “我错了。”尉迟贞乖巧的说道。 “去吧,某也累了,要休息一下。”尉迟顺揉着太阳穴说道。 他知道自己欺骗了这两个孩子,想要保住尉迟迥几乎是天方夜谭,就算是李荩忱不想杀他,尉迟迥不想自杀,想要杀他的汉军将领们也比比皆是,李荩忱可以不考虑尉迟家的想法,但是不能不考虑所有汉军将领们的想法。 毕竟尉迟迥是敌人,其次才是尉迟家的家主,更何况从名义上来说现在也不是了。 尉迟顺微微眯眼,看着尉迟贞的背影。 这丫头也长大了。 第一七九五章 僵持和发展 不过依靠尉迟贞,尉迟家也只是能巩固地位罢了,李荩忱不是昏庸之主,女色并不能让他失去理智,甚至他还能够让身边的女人对他死心塌地。 或许和尉迟迥真的切断联系才是尉迟家想要生存延续下去的最好办法。 尉迟顺轻轻叹息一声。 这真的是一个残忍的决定,但是为了生存,大家族可以牺牲一切,尉迟家同样也得做到。 希望母亲不会质疑我今天做出的决定。 ————————————- 李荩忱很悠闲。 因为战斗一下子僵持了起来,李荩忱反倒是没有什么事了。 火炮轰了步兵冲,步卒被击退了之后再用火炮轰。 面对高大坚固的城墙,这似乎是唯一的办法。 这样很单调的循环甚至不需要李荩忱临阵指挥,不过李荩忱还是把自己的行辕直接设在了南侧城墙上,他就在一座城门楼中一边批阅奏章一边听着外面的炮声和杀声。 的确和自己一开始的揣测一样,尉迟迥是主动从外郭撤退入内城的,进入内城之后,北周军队的防御一下子变得坚固起来,而且凭借内城更加狭小的地域,北周军队的调动更加灵活,好几次汉军都已经冲上城头,结果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周人预备队击退,否则的话这城早不知道被攻破几次了。 李荩忱翻阅着奏章,这些天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大事,随着汉军几支主力合流,大汉各处承受的赋税和物资供应压力自然也就缓了下来,因为各路兵马之间能够相互补充,自然也就让一些原本有缺口亟待补充的地方不再那么急迫。 另外秋收的顺利也让大汉有了将这场战斗一路拖入冬天的底气。 甚至工部已经开始按照李荩忱的要求研制能够保暖保温的新式材料,固然达不到塑料的地步,但是至少能够在比较温暖的南方冬天进行一些蔬菜和粮食的试种,在冰河期,南方的天气虽然也很寒冷,但是至少要比北方来得好。 如果冬天也能够批量的生产能够供人食用的蔬菜和粮食,那么自然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减轻军队粮食消耗的压力,另外也不至于让农人们在农闲的时候无所事事,平白浪费劳动力。 之前农闲的时候,大汉征服都抓住机会积极进行基础设施的完善,包括道路的修缮以及城池的加固等等,不少桥梁和水利工程也都是趁着这个时候修筑起来的,在基础设施建设上,有大汉工部作为后勤保障的李荩忱具有充足的信心和热情,地方官员们当然也不介意通过这些方式来给自己怒刷一波政绩。 没办法啊,丰收与否那是得看老天爷给不给脸,但是修缮道路这些却是自己能够掌控的。 随着不少基础设施的完善,现在大汉实际上已经不需要太多的农人临时抽调过来干活,甚至工部还组建了专门一年四季干活的工程队,更加有组织和有经验,以取代数量虽多却时间有限、经验不足的农人。 所以现在大汉如果能够发展出来冬季种植蔬菜和粮食的技术,那么自然就能够从根本上解决农人们农闲时候无所事事的情况。 百姓清闲就会出乱子,这是官府的共识。 人闲着就会出毛病,这是勤奋的华夏人民的共识。 之所以有农闲,并不是因为大家不想种地,而是天气不允许。 如果能够解决这个问题,自然就没有什么农闲了。 还有新的一轮书院招生已经有条不紊的展开,不少北方士子陆续南下,更是让朝廷意识到书院教育在北方的缺失,现在金陵书院、成都书院和岳麓书院这大汉南方三大书院牵头,岭南、南中、赣州等地方书院配合,正在组建骨干教师和优秀学生北上支援大汉新收复领土上的书院建设。 对于所有书院中的师生来说,这不但是公义,而且也关乎到他们的切身利益。书院是完全和世家以及世家所代表的九品中正制分隔开来的新式教育体系,可以说所有从书院毕业的学生,本身就已经和世家站在了对立面,现在北方的教育体系虽然还处于世家的掌控之中,但是这种掌控已经非常薄弱,甚至随着大汉军队的向前推进,不少曾经是一方霸主的世家都已经分崩离析,所以正是书院抓紧北上并且抢占人才的好机会。 这种书院的自发性行动,李荩忱当然是欢迎的。 这实际上也是教育领域的一场大战,科举制所带来的好处即使是世家们也得承认,所以对这一战李荩忱同样是势在必得。 这些消息最让李荩忱欣慰的,其实并不是消息的内容,而是消息本身。这说明现在的大汉百姓们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北方发生的战争而被完全扰乱,甚至已经变得有条不紊,即使是北方的战争能给他们带来的影响也微乎其微。 科技和贸易的发展,已经尽可能的让大汉各地的生活水平保持一致,前方州府面临的物资上的压力自然而然被从后方运送上来的物资缓解掉,后方州府也不会因为物资过于充盈而导致经济过于发达,最终导致物价不稳定以及整个大汉的经济失衡。 有商部居中调节,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出现物价波动的问题,物价毕竟也关乎到民心和民气,大汉全力北伐的底气就来自于朝野上下的鼎力支持,无论是朝廷文武百官还是无数的百姓但凡有意见,北伐自然就会受到影响,对面的北周就是再好不过的例子。 李荩忱很欣慰,自己这些年做出的努力至少让大汉不会因为这么一场举国而动的战争受到太多的影响,当前线陷入僵持的时候,后方依旧可以平稳的发展。这也让李荩忱为曾经一个个抵达过滚滚大河边的豪杰们感到惋惜。 刘裕也好,桓温也罢,陈庆之也好,祖逖也罢,浪花淘尽英雄,他们的丰功伟绩因为后方的支援不及时甚至内讧而变得充满瑕疵甚至远远不能说是大获全胜。 而现在的李荩忱,相信这一次自己一定会胜利。 凭借的不仅仅是外面隆隆的炮声,更是后方的安稳。 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啊。 第一七九六章 金墉城破 地动山摇,没错,这就是现在站在南城门上的尉迟迥最切身的感受,不仅仅是因为汉人的火炮没完没了让整个城门似乎一直都在震动,更因为汉军在城下举起了沾满鲜血、满是孔洞的一面旗帜,并且将这旗帜丢在了地上。 尉迟迥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宇文招的将旗。 也就是说宇文招凶多吉少了,而这是距离洛阳城最近的也是最有可能赶到的援兵。 李荩忱把宇文招的将旗摆在这里,明摆着就是告诉城头上的北周军队,不要想着负隅顽抗了,看看你们的援兵都已经全军覆没,你们再坚持下去也没有什么希望。 赵王不足为凭啊。 尉迟迥想到了当初自己和王谦谈论洛阳防务的时候,王谦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当然不只是王谦,自己对于宇文招也没有抱太多的希望,只是宇文招的部下之中又有很多是自己的旧部,所以多多少少尉迟迥还心存幻想,认为宇文招至少能带着一些兵马赶到洛阳支援。 只可惜宇文招虽然来了,却也还是成为了败军之将,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活下来,不过如果宇文招落入汉军手中,哪怕只是首级,汉军肯定也会拿出来显摆显摆,好打击一下城头上的士气。 “这是假的,赵王仍然还活着,依旧会来救援我们的!”尉迟迥果断的让人把话传下去,不管大家信还是不信,至少不能让所有人都坚定的认为洛阳已经没有任何援军了。 援军终究还是维持士气的一大保障。 尉迟迥的声音给不少北周士卒吃了一剂定心丸,但是战斗,远不会因为北周将士们的心神稳定了一些就会变得轻松。汉军收起这旗帜,取而代之的是黑压压的军阵。一个个云梯车张牙舞爪,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的恶兽,打算将整个城墙吞下。 尉迟迥攥紧剑柄,希望老天爷真的可以保佑。 “轰!”最后一发石弹落在了城头上,城头再一次猛烈晃动。 鼓声咚咚响起,汉军向城墙发动进攻。 ————————————- 天阴沉了很多。 李荩忱微微眯眼,脸上也难免露出担忧的神色。 雨,很有可能要来了。 秋天的雨,一向是连绵不断、淅淅沥沥,带着些许悲怆的色彩。尤其是在江南,雨里带着丝丝透骨的冷意,甚至让人觉得冬天已经近在咫尺。 但是好歹这不是在江南,而是在河南之地,是不折不扣的中原,在这里,秋天的雨水并没有那么密集,而且秋天的雨也没有那么连绵和阴冷。 不过李荩忱依旧不期望下雨,下雨将会直接影响到火炮和火枪的输出,虽然搭建棚子能够及时的避免火药被雨水浸湿,但是这样一来火炮和火枪手的灵活性都会大打折扣,甚至真的雨下大了,火枪手就只能上刺刀当普通步卒用了,二来雨也会极大的影响视野,放眼望去朦朦胧胧的,谁知道城上哪里敌人多、哪里敌人少? 因此李荩忱有些担心。 这雨要是下下来了,对于攻城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凄冷的雨本来也会影响士气。好歹现在北周军队在城里还有屋舍,汉军在外郭内外依旧仰仗于帐篷,那些断壁残垣早就已经拆干净了。 而且虽然一路援兵已经被汉军彻底击溃,但是李荩忱从不觉得宇文宪真的就完全放弃了对洛阳的救援,时间越拖下去对大汉越是不利啊,稳定的后方并不能帮助李荩忱解决所有的问题,大汉现在国力虽然蒸蒸日上,但是毕竟是建立在已经被三百年战乱摧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土地上,综合国力摆在这里,大家只能去尽可能的让其更富裕一些,但是穷终究还是穷,百姓只能说基本上解决了温饱问题,但是其余的问题很难一蹴而就。 因此在这场国力的比拼之中,大汉劳师远征,本来就处于劣势,如果战斗持续时间太长,只会给北周更多的机会。 火炮和火枪可以不吃饭,但是人总是要吃饭的。 李荩忱本来就设想着拿下河南之地后,军队休整休整、回回元气再渡河北上,但是现在连洛阳都拿不下来,拿下河南之地自然无从谈起。一旦天气变差,拿下洛阳的时间还会向后推移。 西北火光骤然明亮了很多,紧接着可以听见汉军将士的欢呼声。 哨骑很快就带回来了战报,解开了李荩忱和杨素等人的疑惑。 萧世廉已经攻破金墉城,王谦率众向洛阳内城的方向突围。 没错,这个家伙并没有向东跑,而是扭头向着尉迟迥的方向撤退。 “这是打算和尉迟迥死在一起了?”杨素忍不住说道。 张须陀等人都轻轻松了一口气。 金墉城并没有完全被汉军包围起来,如果王谦想要向东跑的话还是能够跑掉的,当然这个跑掉是指他能够从现在围攻洛阳的汉军各部之中跑掉,但是东边还有陈智深率领的鹰扬军主力坐镇,另外更东边东路军也摆在第二道防线,既能够阻拦从北方而来的敌人援兵,也能够阻挡从西边而来的敌人溃兵。 因此对于王谦来说,向东跑只不过是苟延残喘一阵子罢了,陈智深肯定不会放过他的,而向西进入内城自然就更不用说了,几乎就是和尉迟迥同进退的意思了。 “且看他能不能跑得掉。”李荩忱径直说道,“程峰!” “末将在!” “率领禁卫军骑兵并羽林骑突进!” “遵旨!” 攻城战自然没有骑兵的用武之地,所以这些天骑兵们早就已经百爪挠心,听着外面的隆隆炮声,自己却只能在马厩里喂马,这感觉可当真不怎么样,尤其是之前的邙山伏击战,因为是在山区之中,李荩忱终究还是没有动用骑兵,更是让他们都觉得自己错失了一个大好的建功立业的机会。 切断敌人两座城池之间的联系,本来就是李荩忱给骑兵准备的命令,现在自然正是用武之地,不需要李荩忱再多下令,程峰就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和禁卫军同时发动的还有北面虎翼军的骑兵,侯秘的将旗升起,骑兵摆成冲锋队列向正从金墉城溃退出来的北周军队冲击。 这是北周军队和大汉军队之间的角逐,也是两支汉军骑兵之间的角逐。 第一七九七章 激战,两城之间 大汉虽然有了西北天然马场,但是骑兵的培训远远不是一年两年的功夫,现在大多数的骑兵在各支部队里面还是以斥候的形式存在,只有禁卫军和驻扎在关中的虎翼军拥有完整的骑兵部队,禁卫军自然不用说,这是大汉的门面,而虎翼军也是因为靠近西北,得天独厚罢了,否则侯秘等人也很难保持这么大规模的骑兵编制。 这两支大汉军中仅有的规模数千人以上的骑兵队伍相互之间当然是不服气的,侯秘和于玺训练出来的骑兵还是遵循着北方鲜卑骑兵的作战方式,实际上是不折不扣的轻骑,数量也相对更多。而禁卫军的骑兵,包括羽林骑的骑兵,实际上已经类似于甲骑,衣甲虽然算不上厚实,但是几乎实现了全身和半马覆盖,更不要说隶属于羽林骑的重甲骑兵,那是实打实的人马披甲。 可以说这两支队伍在组成上就已经有所不同,在作战思维上更是不一样,所以相互之间不对付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平时很少有相互交流切磋的机会,这一次,总算是有机会了。 王谦的败兵应该在两三千左右,城破之后还能够带着这么多人成建制的溃退,王谦此人的统兵能力还是有的,不过不管他是带着两三千人也好,带着更多的五六千人也罢,在汉军骑兵的面前不过就是鲜美的猎物罢了。 禁卫军的骑兵率先发动冲锋,紧接着北方,侯秘率领的骑兵也出现,相比于禁卫军明显的三角冲击阵型,虎翼军的骑兵更加零散,拉出来一个斜面,正对着北周败兵。 “杀!”程峰大吼道,羽林骑冲在最前面,上百名重甲骑兵根本无视敌人密集的箭矢,手中的投枪率先丢了出去。 箭矢刺在战马或者人的身上,只是单纯的挂在这衣甲上罢了,甚至还有一些力道不足的箭矢,都很难对重甲骑兵造成什么影响,只不过是在厚重衣甲上敲击一下、留下些许刻痕,就旋即被弹开了。 但是那投枪丢出去可不是这样的,投枪虽然也不算长,但是比箭矢可是要沉重锋利很多,不少投枪直接贯穿北周士卒的胸口,甚至一些力量大的直接洞穿盾牌。 “结阵,放箭,继续放箭!”王谦大吼道。 金墉城和内城之间的距离虽然不算长,但是步卒就算再怎么跑也不可能跑得过骑兵,这个时候所能做的选择就只有结阵固守,哪怕是敌人已经从两个方向同时夹击,结阵固守也只是让全军覆没的时间稍微往后拖一拖罢了。 而重甲骑兵距离越来越近,听着战马的嘶鸣声,北周士卒们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重甲骑兵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可不是什么熟悉的东西,这种吞金巨兽本来就不是乱世之中的王朝轻易能够打造出来的,而且南方虽然有钱但是没有战马和身体强壮的将士,北方的骑兵更是没有摆脱草原骑兵多是轻骑的发展规律,所以重甲骑兵自然而然并不受欢迎。 历史上重甲骑兵真正大规模登场实际上都要等到宋代之后,随着北方冶炼的发展,辽国、金国等北方马背上的民族都开始打造重甲骑兵,比如金国的铁浮屠就是著名的铁骑。 因此这个时代骤然看到全副武装的重甲骑兵,对于这些北周士卒的震慑是很明显的。 火枪虽然强大,但是火枪发射的枪弹终究还很细小,打入人体内一来要看脸,二来也不完全就会致命,但是这甲骑却不一样了,这就像是一座移动的大山,就这么迎面压了上来,任何有胆量在面前站立的人似乎都会被这大山直接碾压成肉泥。 甲骑撞入人群之中,横冲直撞,北周士卒惨叫着逃窜,而后面更多的禁卫军骑兵已经掩杀上来,驱赶着周人向北逃窜。 “杀!”侯秘也带着骑兵赶到,周人的后背已经完全暴露出来。本来王谦还是让部队同时面向南北结阵的,但是随着重甲骑兵一阵冲杀,这阵型早就已经混乱不堪,原本面向北侧的北周步卒也已经被南侧的步卒冲散,两城之间的平地上,士卒们在拼命的逃窜。 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一直紧闭的内城东门缓缓打开,一队北周骑兵杀出,沿着街道冲向汉军。 因为靠近内城的地方依旧还存在不少屋舍,所以骑兵的行动自然也就被限制在了纵横两个方向的街道上,王谦本来就指望着能够保持阵型缓缓撤退到这些屋舍之中,若是步卒能够凭借屋舍坚守,保不齐还能够挡住骑兵的冲击,尤其是诸如重甲骑兵这种行动起来比较笨重的存在,贸然进入街巷之中和自寻死路没有什么区别。 可惜王谦还是高估了自己麾下将士的战力,或者说低估了汉军骑兵的威风。 不过尉迟迥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这一路兵马灰飞烟灭,所以还是将城中本来就没有多少用武之地的北周骑兵派了出来,另外还有一队弓弩手爬上屋舍,尽可能的居高临下压制汉军骑兵。城头上的床子弩等等也开始发射,这边不在汉军的攻城锋面上,城墙上的大多数设施都没有被炮火摧残过。 汉军骑兵一下子被箭矢覆盖,纷纷收束队形,而北周骑兵并不敢直接冲击人数明显占优势的汉军骑兵,只是掩护王谦徐徐后退。这个时候王谦麾下的两三千人只剩下四五百不到,其余的不少都已经举手投降。 而汉军骑兵对于取得这样的战果似乎已经很满意——不满意也没有办法,敌人很明显在前面设下了陷阱,这个时候向前冲和送死还有什么区别? 那些狭小的街道和屋舍,本来就是骑兵的噩梦。 程峰勒住战马,看到了侯秘。 两个人笑着打了招呼。 虽然大家之间相互较劲,但是敌人面前,自然都是大汉的将士。 “让王谦跑了。”程峰有些无奈。 尉迟迥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从王谦出城到自己这边派出骑兵,双方之间虽然没有交流,但是行动配合的很默契。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这一片战场实在是太狭小了,根本就不够骑兵完全施展开的。 第一七九八章 消耗战 “他跑不了的。”侯秘笑了一声,“难道他还能插上翅膀飞出这洛阳城么?” 程峰微微颔首。 其实李荩忱也没有指望着骑兵能够完全拦下敌人,毕竟这还是在城中,不是在旷野上,甚至一旦步卒能够稳住阵脚占据周围的屋舍、居高临下,骑兵甚至就和后世城市战中的装甲部队一样,随时都有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李荩忱单纯的只是想让骑兵杀杀敌人的锐气、尽可能的减少一下敌人的有生力量,顺便也活动活动筋骨罢了。 对付城镇中的敌人,骑兵的确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对付他们,还是汉军的炮兵部队比较靠谱。 就在骑兵后方,收复了金墉城的汉军步卒大队已经开始向这边移动,原本用来进攻金墉城的云梯车、火炮和投石机等等也都向城东移动,当火炮和投石机摆好之后,汉军将会在城东对内城发动进攻,从而真的做到四面合围。 “尉迟迥就是秋后的蚂蚱了。”程峰笑了一声,看向城头。 如果尉迟迥此时也在那里的话,看着正在集结的汉军攻城部队,不知道又要作何感想? 程峰还真的没有猜错,尉迟迥此时正在东城上,当然不是在城门,而是在东南角楼,这里能够兼顾南侧和东侧战事。 北周骑兵从容的护送王谦溃兵退入城中,并没有让尉迟迥松一口气,相反,看着城外的敌人,他的脸色更加阴沉几分。 金墉城的失守可不是什么好事,固然收拢了五百余名王谦的败兵,算是充实了一下守军的力量,但是同样意味着原本进攻金墉城的汉军转过来开始进攻内城,城防上面临的压力一下子翻倍,可是得到的支援却不是翻倍的啊,这五百败兵难道还指望着他们能有多大的勇气继续上城和汉军作战? 王谦的脸上满是血污,刚才的逃命他也受了伤,衣甲满是泥泞——血和土混杂在一起——看上去颇为狼狈。见到尉迟迥,他拱了拱手“尉迟兄,余对不住你。” 尉迟迥叹了一口气“敕万兄言重了,金墉城更大,而你兵马更少,守不住也很正常。” 王谦点了点头。 事已至此,两个人也已经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同生共死。相互之间再责备和埋怨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王谦向尉迟迥这边撤退,而不会出城一路向东跑,实际上已经很对得起尉迟迥了,否则就等于将尉迟迥一个人丢在了汉军的重重包围之中。 “赵王兵败,我们似乎已经没有援兵了。”王谦说道。汉军将宇文招的将旗也拿到了金墉城下展览了一下,对于城上守军的士气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这也是金墉城破的原因之一。 尉迟迥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苦笑一声“不,若是老天助我,或许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会么?” 尉迟迥默然。 希望吧。 虽然他现在已经越来越不相信老天。 ————————- 金墉城破,汉军在对内城的进攻上自然而然就能够投入更多的军队,在接下来的一轮进攻之中,汉军差点儿就把城门拿下来了,只可惜尉迟迥的反应还是很快的,亲自率领预备队顶上来,才迫使人数不占优势的汉军撤退。 李荩忱只能说尉迟迥到底还是经验丰富的老将,此时全心全意想要固守洛阳城,的确很难从他的手下找到可乘之机。金墉城之所以能够被攻破,不只是因为金墉城东西更长加大了汉军的攻击面,也因为汉军从城南和城东接连发起佯攻,吸引了王谦的不少注意力,从而为北面的主攻创造了机会,等北面城门和敌台等等都落入汉军手中的时候,王谦自然回天乏术。 可是尉迟迥根本不给李荩忱机会,汉军的几次佯攻都没有奏效,或者换句话说尉迟迥更加合理的分配了麾下的兵马,所以不至于使得城中预备队疲于奔命,并且除非是危在旦夕,他也不会主动的动用预备队,因此好几次汉军佯攻的城墙上告急频频,尉迟迥却一动也不动,一直到汉军在南侧主攻的意图再一次暴露出来,他才率领预备队顶到南城墙上,击退了汉军的主攻。 主攻被粉碎,兵力、器械都不足,只是虚张声势的佯攻自然就宣告失败。 因此汉军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有一点一点的和敌人打最惨烈的消耗战,当城上的北周军队实在是没有那么多人能够站满城墙的时候,汉军自然就有了机会。 汉军骑兵已经被李荩忱拉到了北面去,提防北周军队有可能的援军——虽然就目前来看就算是周人的援军真的来了也不可能及时抵达洛阳城下了,更何况大河上还没有他们的影子。 而李荩忱也命令李平亲自率领汉军的中军对城池发动进攻,从而能够多一轮进攻,加快对城中的压迫。 这实际上也是一场双方之间互相比拼毅力的战斗,连续的作战很消耗体力,但是谁都不能泄气,这个时候汉军退下来休整,士气必然会受到打击,而北周军队更是退无可退。 唯有咬着牙继续加大进攻的强度和密度,才有可能尽快解决战斗。 李荩忱虽然很不想打消耗战,尤其是攻坚战,这意味着大汉势必要付出更多的伤亡。 但是面对这座坚城他也没得选。 这是此次北伐中仅次于邺城的硬骨头,啃下来,北伐就可以说胜利了一半。一支强大军队终究还是要打一些硬仗的,大汉军队同样需要血火磨炼,否则这支军队很有可能完全沦为依赖于火器而丧失了斗志的军队。 因此对于这样的牺牲和伤亡,李荩忱必须要咬牙承受,也只能这样宽慰自己。 城东的炮声响起,萧世廉指挥拿下了金墉城的汉军继续从城东向内城发动进攻,只有这样才能给尉迟迥施加更大的压力。 金墉城被拿下来,汉军的主攻方向自然也就不再局限于城南和城西,现在倒要看看面对汉军的四面主攻,尉迟迥又要如何应对。 老天,密云不雨。 战事,如火如荼。 这一次不知道老天最后会站在谁哪一边?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老天爷很有可能靠不住,还是要靠自己了。 第一七九九章 天助我大汉 已经快到挑灯时分。 一天的攻城战即将宣告结束。 汉军虽然已经把城墙摧残的几乎没有了原来的样子,一些城垛都已经被削平,甚至有的城墙甚至直接坍塌,城门上的城楼更是早就已经千疮百孔,但是汉军的旗帜依旧没有插在城头上。 李荩忱攥紧了剑柄。 时不我待,这一个晚上会给尉迟迥很多机会,包括修缮城池和鼓舞士气,但是汉军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再战下去了。 军队需要休息,挑灯夜战还是算了。 一旦挑灯夜战也失败,对于军队的士气将会是沉重的打击。 已经打算放弃的李荩忱正想要下令鸣金收兵,毕竟再打下去的话只是徒增伤亡,还不如休息一下明天再战,可是还不等李荩忱下令,前方城墙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几乎所有汉军将士都下意识的看去。 只见南门西侧敌台以西的城墙竟然轰然垮塌,而且这个垮塌不是和当初进攻外郭一样只有城墙的上半部分坍塌,下层夯土依旧顽强伫立,而是从上到下的坍塌,一直坍塌城墙最下面一层,露出来不知道被掩盖在黑暗之中多少年的夯土,而城内的景象已经能够看得清楚。 剩下的夯土很矮,甚至不需要云梯,将士们就能够爬上去。 李荩忱怔住了。 城上的北周军队和城下的汉军将士也都怔住了。 发生了什么? 而操控冲车将这一段城墙冲垮的汉军将士率先反应过来,几乎是大吼道“破城!” “破城!”无数的汉军将士不管反应过来还是没有反应过来,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们都跟着高呼,跟着向这有些狭小的缺口冲过去。城破了,现在甚至已经不需要去理解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因为他们能够感受到这三个字传达出来的无尽的喜悦。 李荩忱霍然抽出佩剑“全军进攻!” 鼓手们咚咚敲响战鼓,汉家将士从四面八方向城池再一次发动进攻,而这一次四面都是佯攻,真正的主攻自然就是这狭窄的缺口。 李荩忱紧紧盯着汉军将士冲上缺口,和同样反应过来的北周军队厮杀在一起,他的手心上都是汗水,恨不得此时也带着亲卫直接顶上去,但是他知道前面刀剑不长眼,甚至有必要的时候自家的弓弩手和火枪手都得咬着牙覆盖还有自家将士的阵列。因此身为皇帝陛下他顶在最前面的话只是给军队添乱。 为帅者,当然应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现在虽然远远算不上千里,但是也不能再进一步了。 相反此时李荩忱站在外郭城墙上,更能够居高临下看清楚内城的战斗,也方便及时进行指挥。 杨素快步走过来,声音之中带着激动,这个家伙的养气功夫很好,这是大家公认的,尤其是年长了之后,更是喜怒不动于形,否则也很难压服太尉府那些心高气傲的小年轻,但是此时他的脸上却挂着难以掩饰的笑容,对着李荩忱郑重一拱手“臣,为陛下贺!” 李荩忱难得让自己冷静一下,微微皱眉“战事尚未结束,何谈贺喜?爱卿未免有些着急了。” 虽然你杨处道也不能算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忠贞清明之臣,甚至还有些腹黑,但是绝对不是那种溜须拍马的人物,这么早早地赶过来恭维朕,未免太过了。 杨素大笑着伸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洛阳城“陛下且看,这苍天密云不雨以让我大汉之火炮从容发射,这城墙终究百密一疏,能够让冲车冲毁,这正是天命所归啊!”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虽然来自于后世,但是也得入乡随俗。在这个时代,天命依旧是人们必然会信奉的东西,多少皇帝都渴望着能够出现祥瑞,因此如果能够证明天命所归,那足够让皇帝在梦中都笑醒。 杨素这并不是在拍马屁,而是在告诉李荩忱,现在正是大汉和北周争夺人心的时候,这等天命眷顾,自然要大做文章! 天助我大汉,这是何等振奋军心和民心的事情! 现在的大汉,凭借着活字印刷术,可并不是没有大做文章的资本,洛阳之战后,这件事必然要好好宣传。 李荩忱微微一笑“爱卿顾虑甚多,多谢爱卿提醒。” “臣之本分。”杨素也松了一口气,陛下不觉得自己在拍马屁就好,这才是最高等级的拍马屁,明明也是在拍马屁,但是对方并不会因为你拍马屁而厌恶,甚至感觉就应该是这样的,尤其是对上陛下这种本来就没有居功自傲的人,拍马屁当真讲究功夫。 李荩忱紧接着向城下看去,城墙都已经被撕开了口子,汉军将士若是再冲不进去,那鹰扬军和禁卫军的大小将领就可以提头来见了。 当然了,因为之前有一部分鹰扬军兵马被抽调去伏击宇文招,撤回来之后还在轮休,所以现在主攻这一段城墙的是禁卫军淳于岑所部。这小子就盼望着能够建功立业呢,馅饼从天而降,自然几乎快要乐疯了。 所以淳于岑很干脆的带着亲卫直接扑了上去,他的亲卫队可都是清一水儿的火枪,几乎顶着敌人的胸口开火,再配合上数量更多的汉军火枪手和弓弩手,硬生生的将一批又一批想要冲上来用血肉之躯填补缺口的北周士卒顶了下去。 而很快更多的汉军将士从火枪手的队列两侧沿着城墙杀向上城步道和城门。 这一下内城之中自然是彻底混乱,汉军并没有因为这里敞开了一条道路就放弃了对城墙的进攻,城墙上和城门后的北周士卒一时间腹背受敌,根本难以支撑。 李荩忱看着南门洞开,紧接着是西门、东门和北门。 淳于岑的旗帜越过了城墙,汉军的旗帜也出现在了南门城楼上。 尉迟迥的将旗和北周的青色旗帜被拔下来,直接从城门上丢下,被无数进城的汉军将士践踏着,逐渐和满地的鲜血泥泞融为一体。而北周军队最后的抵抗斗志也都被这四面八方响起的杀声和枪声彻底粉碎。 凭借着坚固的城墙,他们有勇气和汉军决一死战,但是现在在平地上,面对火枪,他们只有四处逃窜的份儿。 第一八零零章 李荩忱入城 这并不是因为北周将士们怯懦,而是因为面对火器,他们的确没有继续搏斗下去的必要了。除非这个时候他们能够有成千上万的骑兵,又是在旷野上、在很近的距离上突然杀出,否则面对火器本来就是无解的存在。 历史上即使是强大的蒙古骑兵也折翼在明军火器之下,只可惜披甲率更高的女真人最终还是占了黑火药火器终究威力有限以及大明内讧不可开交的便宜,一举入关。 现在的鲜卑骑兵,根本不具备这种条件,李荩忱也不会给他们这种条件,所以城破之后面对汉军的火器,就是以卵击石。 当汉军冲入城池的时候,北周军队就已经陆续开始投降,有城门做依靠,他们尚且还有奋战的胆量,但是现在面对近在咫尺的汉军,他们除了投降之外似乎已经别无选择。 而各处城门、城墙上陆续被赤色的潮流所淹没,汉军的旗帜插满了城墙上的每一个角落。 就是在炫耀,就是在耀武扬威! 李荩忱露出一丝笑容“走,入城!” 此时的洛阳城,在李荩忱的面前,再无任何的遮遮掩掩。 洛阳城,是大汉的了! 杨素等人拱卫在李荩忱的身边,走下城墙。 城门已然洞开,汉军将士正有条不紊的列队通行,而李荩忱并没有要走城门的意思,他径直策马到了城墙缺口的位置处,刚才汉军将士们就是从这里首先杀入城中,完成了突破。 城墙缺口外,尸体遍地,为了能够登城、为了能够冲破这个缺口,汉军依旧付出了惨烈的代价,毕竟这是北周军队心中最后的屏障,想要真的撕开这道屏障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少周人士卒和汉军将士的尸体就抱在一起,即使是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他们也在用拳头战斗,在用眼睛、锋利的眼神怒视着敌人。 他们身上的伤口或许已经不再容许他们站起来战斗,可是即使是这样他们也要尽可能的拖住哪怕是一个敌人,就用自己的双手抱住他,就用自己的拳头狠狠地打他,让他根本没有办法再去阻拦自己的袍泽弟兄。 李荩忱下马,周围的将士们肃然而立。 李荩忱向他们行了一个军礼。 “大汉万岁!”众多将士齐声呼喊。 而李荩忱没有上马前行,徒步穿过这一段已经完全坍塌的城墙。因为阻碍道路,所以不少尸体已经被收敛,但是依旧七横八竖让人难以下脚,由此可见刚才的近身肉搏有多么的惨烈,不过地上的尸体多数都是北周士卒的,一来汉军将士肯定不会优先为他们入殓,二来也的确是北周军队的伤亡更大,尤其是一开始着急想要挡住汉军的那一批周人,基本上都倒在了汉军火枪的覆盖射击下。 没有什么比密集的队列更能够让火枪发挥出来优势的了。 李荩忱伸手拍了拍两侧尚未坍塌的城墙,城墙上能够清楚地看出来一层一层的夯土痕迹,李荩忱后世是参观过一些老城墙剖面的,自然清楚这颜色不一样甚至土的厚实程度都不一样的城墙分层意味着这座城曾经一次一次的被摧毁又一次次的修缮,这层层叠叠的夯土正是不同时期修筑城墙留下的,也就是说曾经这段城墙一次又一次的坍塌的几乎所剩无几,又一次又一次的被重新建立起来。 这样的地方在整个洛阳城上肯定不在少数,毕竟这是一座被战火一次次摧残的城,自从东汉末年那位张教主举起大旗之后,围绕着这座城以及这一片土地发生的战争已经根本数不过来。 这一次大汉的冲车只是凑巧正好撞在了这么一段被摧残次数比较多的城墙上,城墙虽然经过了修缮,但是原本的根基早就已经没有那么稳固,被冲车冲垮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这城墙就像是一个百战之后的伤员,而这里正是它的伤口,即使是已经痊愈,按在上面依旧会隐隐作痛。 就当李荩忱跨过城墙之后,他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一滴,两滴,转眼之后,雨来了。 淅淅沥沥的雨从天而降。 这场悬在战场每个人头顶上多半天的雨总算是来了,雨越下越大,冲刷着满是硝烟和血腥气息的战场,在那一条条大小沟壑之中纵横流淌。城墙上的旗帜被雨水打湿,城上城下的汉军将士昂首看着这一场有可能破坏他们攻城作战的雨,城外的火炮手们着急的搭起来棚子或者将一些露天放置的火药向外郭的藏兵洞中转运。 这场雨,来的可真是时候。 老天保佑啊。 李荩忱张开手,雨水冲刷着他。 天佑我大汉,国祚绵长! 自己已经拿下了洛阳,这场雨正好可以冲刷掉多日奋战的征尘和弥漫在空气之中的血腥气息,让这洛阳城换新颜。 “天佑大汉!”杨素高呼道,他的身体都在颤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感慨。 “天佑大汉!”无数的将士们振臂高呼。 还有什么能比这证明老天爷是庇护他们的?当他们浴血奋战的时候,天空密云不雨,能够让火炮和火枪从容发挥,当他们成功突破之后,一场雨似乎是老天爷在悼念战死的将士。 同时,也在宣告属于这座城甚至属于整个天下的新时代,即将拉开帷幕。 李荩忱呼了一口气,转头问向杨素“尉迟迥,在哪里?” 接下来就是要解决尉迟迥这个老家伙了,李荩忱已经不倾向于能够抓到活的尉迟迥,尉迟迥如果想要投降的话,在之前的任何一个时间段内他都有机会投降,可是他没有这么做,要么是打算继续负隅顽抗,要么是就打算自杀殉国,不管是哪一种,他应该都活不了了。 对此李荩忱也好,尉迟顺等人也罢,都有心理准备。 但是没有到那一刻,大家还是不希望尉迟迥会走到那一步。 “之前在城墙上没有看到,根据俘虏说,在城破的时候尉迟迥就已经向城中去了,带着亲卫一起走的,王谦应该也是如此,因为北面已经突入宫城,同样没有找到王谦的身影。”张须陀急忙说道,四面八方而来的快马将整个洛阳城的战况汇聚在他这里,让他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 第一八零一章 一杯酒 李荩忱微微颔首,那王谦和尉迟迥十有是约好了同进退的。 “城中大概还有多少敌军?” “应该在千人左右,多数都是鲜卑本部兵马,所以意图负隅顽抗也在情理之中。”张须陀解释道,“尤其是王谦麾下的达奚其心等人,很有可能会把战斗拖入巷战。” 李荩忱眯了眯眼“巷战?” 他们好大的勇气。 那倒要看看他们负隅顽抗能到什么时候。 达奚其心也好,高阿那肱也罢,在历史上本来就不是什么真的非常有能力的人,否则也不至于在杨坚的大军面前败得一塌糊涂。毕竟······这两个家伙主持的战斗,是历史上少有的北方军队南下入蜀,轻而易举的突破剑门关直接杀到成都城下的战斗。 至于原因······他们根本就没有认识到剑门关的重要性,反而还在努力清缴成都周围的小股反抗势力,甚至还被人家给打败了,最后让梁睿从敞开门的蜀道长驱直入。 因此对于这两个庸才,李荩忱并不觉得他们能够翻起来什么风浪。 当然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就算是兵圣再世,恐怕也无计可施,汉军已经形成了绝对的优势。 —————————— 洛阳,大将军府。 这里曾经是北魏的军事核心,紧靠着洛阳皇宫,是天下不可忽视的心脏之一。 多少政令曾经从这里发出,引领着从北方而来的鲜卑骑兵踏碎中原大地,而现在这里已经陷入了一片死寂。 雨淅淅沥沥冲刷着屋檐,从屋檐上滑落之后又落在水渠中,池塘上满是涟漪。 尉迟迥和王谦的亲卫站在大堂外面,紧紧盯着大门,他们手中的刀剑尚且还能端起来,但是他们脸上紧张的神情和微微颤抖的双手无疑都在说明此时他们心中是万分紧张的。 汉军已经入城,少数尚且还忠诚于北周的将领们指挥残兵败将节节抵抗,大将军府几乎位于城池最中心的位置上,一时半刻汉军倒是还冲不到这里来,但是这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面对拥有劲弩和火器的汉军,巷战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更何况现在汉军又有了最新式的震天雷,一个黑黢黢的铁疙瘩甩过去,就足够让躲在屋顶上、土墙后面的北周士卒死伤狼藉。 如果不是因为诸如高阿那肱、达奚其心等有鲜卑血统的北周将领们率众死战——他们很害怕自己之前抵抗汉军的黑历史以及鲜卑人的身份最终引来大汉的清算,所以还不如和敌人死磕到底,至少能够换来一个青史留名,恐怕现在汉军已经能够叩门了。 尉迟迥和王谦就坐在大堂上,大堂上已经空无一物,所有的桌子椅子早就已经被拆解成零件送到城头上当做檑木滚石了,可是即使是这样终究还是没有能够挡得住汉军。 两个人都是军人,当然没有那么讲究,就直接席地而坐,中间放着酒壶和酒杯。 举杯,尉迟迥微笑着说道“老夫无能,连累敕万兄了。” “薄居罗兄何出此言,正是某拖累了你。”王谦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若是某的部下争气一些,就算是城墙塌了我们也能杀出去。” 城墙塌了实际上并还没有完全致命,历史上守城之战遇到城墙坍塌并不是什么不可克服的困难,只要守军能够构筑起来防线,把塞门刀车、盾牌这些东西用起来,再从两端城墙上居高临下射箭压制,敌人想要从这里突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而且敌人肯定会集中优势兵力进攻缺口,自然也就减轻了其他城墙上的压力,反而会让守军的压力没有那么大,调度更加灵活。 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能够把这个缺口堵上。 北周军队终究还是没有做到,虽然他们打的已经很顽强。 两个人对视一眼。 都是败将,再推来推去似乎也没有什么意思。 端起来酒杯,尉迟迥看向王谦,又转而向着北方,恭敬的举杯,这是在向宇文宪致敬。 王谦笑道“陛下如此怀疑你,甚至还听信谗言,尉迟兄还不忘向陛下致敬么?” 尉迟迥淡淡说道“既为周臣,当如是也。” 王谦点了点头,也举杯致敬。 外面杀声四起,亲卫们有些奇怪为什么两位将军还有心情坐在大堂上饮酒,他们难道打算喝了酒投降,这是什么道理? “若不是某怕疼,不用尉迟兄这样陪某,引刀挥动或许更爽快。” 王谦想到了什么。 尉迟迥自失的一笑“老夫也挺怕疼的。” “真的?” “何必骗你,人老了,下不了决心啊,还是这样方便。” “那且饮!” “且饮!” 两个人将酒一饮而尽。 他们的对话终于让亲卫们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回头。 两个人已经倒在地上。 一刻钟之后,正站在南门下的李荩忱,看着从风雨中缓步走出来的身影,身边的李平已经上前一步,手中长剑直指向来人“止步!” 那身影直接跪倒在地,双手举起,手中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块大印“中大夫赵仲卿奉两位将军之命参见大汉陛下,此为两将军之印,上呈陛下。” 李荩忱皱了皱眉,这赵仲卿也算是隋朝初年有名的法吏了,以严格著称,只不过历史上他能够名扬还要拜王谦造反所赐,因为平定叛乱有功而被重用,这个时候只是一个小小的中大夫,在官职泛滥的北周,中大夫可不算什么,杨坚身边就有一圈中大夫。 只是令人觉得滑稽的是,历史上赵仲卿因平定王谦扬名,而这个时代原本宇文宪对赵仲卿就不错,再加上本来就在洛阳为官,所以赵仲卿自然而然就跟着宇文宪走了,甚至还成为了王谦的搭档。 现在又代表王谦和尉迟迥前来。 “尉迟迥和王谦呢?”李荩忱察觉到什么。 投降不自己来,端架子? 赵仲卿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两将军自知陛下天威,事不可为,唯有以死报国,特命属下送将印前来,唯请陛下善待百姓。” “善待百姓不需要他们说,朕不是暴君。”李荩忱冷哼一声,“那他们是打算抵抗到底了?” 以死报国,想要干什么,打到最后一刻? 第一八零二章 随风去 李荩忱话音未落,前方马蹄声乍起,一匹快马穿过风雨,马上的汉军仗主一把勒住战马,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来,如果是不会因为他背上插着十万火急的小旗子,骑马跑到距离李荩忱这么近的位置上,恐怕李平已经下令拿人了。 “启禀陛下,我军已攻入将军府,尉迟迥和王谦服毒自尽!” “什么?!”李荩忱也怔住了。 杨素、张须陀等人更是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尉迟迥竟然自杀了? 赵仲卿的手抖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就在这雨里嚎啕大哭。 当尉迟迥和王谦把将印交给他的时候他就已经隐约猜测到了,但是没有想到转眼竟然猜测成真。 “尸体都在?” “尸身未冷,已经辨认过,正是本人。”仗主急忙说道。 李荩忱叹了一口气。 尉迟迥,终究还是死了。 这个倔强的老骨头。 朕这下可不好给尉迟炽繁交代了。 对于尉迟迥,李荩忱实际上并没有太多复杂的情感,尉迟迥是一个值得自己尊重的对手,仅此而已,既然是对手,那么尉迟迥如果能够为自己所用那自然是好事,如果他敬酒不吃吃罚酒偏偏要寻死,那李荩忱也拦不住他,至少他死了对于大汉一统天下的进程来说自然是又少了一个阻碍。 只是李荩忱觉得这样有些愧对尉迟炽繁罢了,虽然李荩忱并没有答应尉迟炽繁说一定会保全尉迟迥的性命,战场上刀剑无眼,根本不可能做到说确保谁安全无恙,即使是李荩忱远远地站在后面也是要面对一定风险的。 但是李荩忱还是不想让自己爱的人心痛。 这个尉迟迥,真的是给自己惹麻烦啊。 好好活着不行么,朕还没有打算跟你算账呢。 “走,我们去看看。”李荩忱径直说道,“派人去请尉迟顺。” “诺!”李平急忙应了一声。 —————————————— 杨素是见过尉迟迥和王谦的,经过杨素的确认,的确是尉迟迥和王谦的尸体。 等到尉迟顺带着尉迟霖和尉迟贞赶到的时候,尸体已经蒙上了白布,只剩下脸还露在外面,李荩忱站在空荡荡的大堂前,正在和杨素等人低声交谈着。 “臣参见陛下。”尉迟顺的声音有些颤抖,上一次他进入洛阳城劝降没有成功,心里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什么,结果没有想到这隐隐的担忧竟然成真。 李荩忱微微颔首,指了指堂上“尸身仍在,遗书在口袋里,朕没有拆封,就在尸身上,你可以去看看。” 尉迟顺怔了一下,郑重拱手“臣谢陛下!” 紧接着他快步冲上大堂,看着已经躺在那里脸色发白的父亲,一下子跪倒在地,大哭道“孩儿不孝!” 听着大堂上的哭声,李荩忱和杨素等人就算是心肠再怎么坚硬,一时间也心有戚戚焉。 杨素低声说道“陛下打算如何对待尉迟迥?” 尉迟迥的身份毕竟是北周之将,李荩忱绝对不能因私废公,尉迟迥对于大汉大多数的将士们来说可都是仇人,如果李荩忱过于善待尉迟迥的话难免会引起下面的不满。 李荩忱刚想要说什么,尉迟顺已经走过来,将尉迟迥的遗书交给李荩忱“家父之意,臣不敢擅作主张,恳请陛下做主。” 李荩忱打开家遗书了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交给杨素。 杨素看了之后也是一时默然。 尉迟迥在遗书之中说的非常简单明了。 以败军之将的身份处理他的遗体,首级可拿去请功,尸体可以随便葬在哪个地方,他也无言去面对北周先帝。另外他自逐出家门的话依旧不变,尉迟迥不是尉迟家的人,牌位不入祠堂,后人不能披麻戴孝,不得祭奠,尉迟家是汉臣,尉迟迥是周臣,双方泾渭分明,只当没有他这个人好了,另外尉迟迥还劝告尉迟顺等人既然已经做了汉臣就要克忠职守、忠诚于大汉。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就连杨素都有些于心不忍,叹息道“可怜尉迟老将军一腔孤忠,不为宇文宪这昏君所用。” 李荩忱沉声说道“首级请功倒是不必了,本来老将军也是自尽,请功也就无从谈起,派人葬其邙山下吧,让李惠来给老将军写墓志铭吧,朕听闻李惠还是颇有几分才能,又得老将军赏识,应当会尽心尽力的。” 尉迟顺顿时露出一抹喜色,至少这说明李荩忱并不打算把尉迟迥当做真正的仇敌来对待,要知道当初王轨身死的时候可没有这个待遇的,李荩忱是真的把他的首级拿去传阅三军。 而杨素刚才的“一腔孤忠”,也几乎是给尉迟迥下了一个论断。 是忠臣还是叛逆和枭雄,实际上都是胜利者来决定的。当胜利者认为应该劝动本朝的文武百姓们向敌人的忠臣学习的时候,那么自然就会善待之,而当胜利者觉得这个敌人的存在已经影响到士气、他的死亡能够鼓舞士气的话,那肯定不介意将他碎尸万段。 尉迟迥能够得到这样的结局,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李荩忱挥了挥手“剩下的,就按照老将军的意思去办吧。” 尉迟顺怔了一下,不由得苦笑。 那就是不准许披麻戴孝,不准许祭奠了。 就当尉迟家真的没有这么一个人。 毕竟这是尉迟迥自己的意思,就算是尉迟家有意见也说不出来什么,黑底白字写在那里而且尉迟顺亲眼看着李荩忱没有动过。 当然了李荩忱如果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的话,实际上大家该怎么做也就怎么做了,不过很显然李荩忱并不同意。 尉迟迥终究是大汉的敌人,手上也是血债累累,李荩忱不可能让他的身后事也过的这么顺利,否则的话岂不是北方还有点血勇的人都巴不得学习尉迟迥?毕竟对于古人来说,身后名和身前命在取舍的时候往往会选择前者。 你既然这么自觉,那朕就不妨成全你。 否则如果朕对你的身后事太好了,引起麾下将士们的不满也不好。 尉迟顺知道这件事肯定也没有再回旋的余地,陛下当着杨素等人的面说出来分明就是不打算反悔了。 “臣,谢陛下。” 而李荩忱负手看向还在淅淅沥沥下雨的天空。 风起,枭雄随风而去。 第一八零三章 战局明了 大汉新元四年九月廿五。 汉军攻破洛阳城,从洛阳向东直到开封,大河沿岸,北周军队望风而降。 也没有他们再多选择的余地了,大小城池之中也就只剩下些许地方乡兵游勇,这个时候不投降难道等着汉军杀上门来么? 尉迟迥和王谦的尸体可还没有凉透呢,连这两位都已经战死,还有什么好抵抗的,更何况对于大多数乡兵们来说,本来就不是为朝廷而战,而是为本地的父老乡亲而战。 北周在河南的统治都已经崩塌了,他们只要好好的效忠新朝依旧能够守卫家乡。 原本犬牙交错的战场,这个时候也已经变得分外明了。 李荩忱看着悬挂在大殿上的舆图,嘴角上翘,露出笑容。 李荩忱进驻洛阳,当然不会再尉迟迥的府邸驻跸,那里已经交给萧世廉了,而李荩忱住进了洛阳皇宫,洛阳皇宫是在北魏时期进行修缮和扩建的,一直以来都是北魏的政治中心,一直到北魏分家,才导致洛阳的政治地位一落千丈,北魏皇宫自然也就随之被封存,不过即使是这样长期以来也有人保持清理和打扫,毕竟不管是东魏还是西魏以及后来的北周和北齐都幻想着有一天能够一统天下之后在洛阳恢复统治。 这几个朝代都源自于北魏,自然也都倾向于通过洛阳来建立正统。当然了也因为长安也好,邺城也罢,经历长期的战乱,如果不经过大量的整修和扩建,城池状况甚至还比不上洛阳,因此只是作为临时驻跸的地方罢了。 而现在北周也好,北齐也罢,对洛阳皇宫的清理和维护终究还是白白便宜了李荩忱。 此时挂在大殿上的舆图,南北局势已经分外明了。大汉完成了对大河以南所有州郡的占领,大河变成了双方的分界线。 “臣恭喜陛下,成三百年未有之势!”杨素欣然说道。 李荩忱微微颔首,这的确是三百年未有之势。 三百年来,南朝一次又一次的北伐,抵达大河甚至攻占洛阳都不是没有过,陈庆之率领七千骑兵尚且曾经突入洛阳城。但是和北朝隔河对峙却是前所未有的,因为北伐无论是陈庆之还是桓温,又或者刘裕,要么是拿下了青州和河南,要么是拿下了关中,但是还从未有一个朝代或者哪个枭雄拿下整个中原腹地,甚至就连关中和西北以及青州都一个不落的收入囊中。 大河以西、以南,尽数都是大汉之土。 这的确是三百年南朝从未形成之势。 而要知道就在李荩忱发轫之前,北朝即使是分裂,兵锋也已经推进到了淮南和荆州,甚至就连巴蜀这大江上游乃至于江陵这大江中游的重镇要地都不在南朝的手中。 短短数年,风云变幻,天下大势已经明了。 拿下洛阳,与其说是战略意义的重要,不如说是政治意义的重要。这代表着李荩忱已经完成了收复两京的壮举。 两京者,西汉之长安,东汉之洛阳,这是华夏公认的政治中心,至于后来冒出来的什么许昌、邺城以及建康之类的,都只是偏安暂住之处罢了,即使是曹操当初在许昌以及邺城如何经营,最后曹魏的都城不还是搬迁回了洛阳? 有洛阳和长安在手,才能向天下证明,天命所归,依然无可阻挡。 李荩忱伸手抚摸着大殿之中的柱子,这见证了一代又一代王朝更迭的大殿,终于又在沉寂了几代人之后迎来了新的主人。 “诸位爱卿,”李荩忱环顾四周,萧世廉、杨素等人都下意识的挺直腰杆,能够伴随陛下入洛阳,站在这象征着天下中心、无上权威的大殿之中,是他们的荣耀,“朕与你们一起走完了这第一步,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步,但是剩下的路还很长,我们必须要继续走下去。” “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群臣齐声说道。 李荩忱微微颔首“客套话就不多说了,来讲讲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吧,攻下洛阳,对宇文宪可不是什么好事,必然会谋求反扑。”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巩固新收复之土地,加紧建立和大汉国内完全相同的管理体制,收拢民心。”杨素径直说道,“此番大战,无论大汉内外,皆需恢复元气。” “臣附议!”文官们纷纷出面。 而萧世廉等人虽然还是更倾向于能够继续战斗,但是也知道这一次北伐已经让江南等大汉的财富云集之地也几乎榨干最后一滴血,随着冬天的到来,如果战斗继续进行下去的话,甚至有可能导致军队根本没有足够的粮食。 现在大汉在进行的杂交水稻测试以及蔬菜大棚的制造等等都还处于研究和试验阶段,远远没有那么快,到了冬天所能依赖的依旧是夏秋时节留下来的粮食,更何况这些粮食还要支撑到来年开春,所以就算是心再大,面对几乎快要见底了的粮仓,大家也不能贸然行事。 好在这一次拿下洛阳至少缴获了不少粮食,这里是北周在河南之地的战略要冲,粮食自然是囤积了很多,倒是不用担心大军过冬的问题,毕竟多年的战争已经让中原腹地人口稀少。 今年的春耕都没有顺利进行,夏收和秋收自然也就无从谈起,因此若不是洛阳囤积的粮食多,李荩忱甚至不得不面对这个冬天如何维持庞大军队战备状态的问题。 武将们虽然不是很认可,也只能在这个问题上保持沉默。 杨素紧接着说道“陛下,应该是准备和宇文宪谈了一谈的时候了。” “杨长史,你这是什么意思?”淳于岑率先问道。 难道还要和宇文宪和谈不成? “入冬之后,大河冰冻,鲜卑骑兵可以轻松渡河,这对我们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杨素径直解释道,“如果能够让双方维持和平的状态一直到明年大河解冻,那大汉水师可以进入大河,我们又将占据上风。” 大家顿时语塞。 打人家的时候气势汹汹,打完了之后,觉得自己有可能被报复了,就嚷嚷着要和谈,你杨处道还能要点脸不? 不过你们太尉府能这么不要脸,我们也放心了。 第一八零四章 应战才能避战 真的在洛阳城外这没有啥遮拦的地方上和鲜卑骑兵对撞,即使是萧世廉和陈智深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也不想。 让自己麾下的将士们去送死,何必呢? 不如等到明年开春之后,水师船只往前一顶,步卒把对面骑兵引诱到水师船只射程之中,一通火炮投石机招呼过去就是了。能够减少伤亡的事就没必要逞强。 李荩忱笑道“和谈与否,我们倒是不着急,宇文宪如果想要和我们和谈,自然会眼巴巴的找上门来,如果宇文宪铁了心要趁着冬天反攻,那我们和谈不啻于示敌以弱。” 现在大汉强而北周弱,至少在表面上看如是,若是李荩忱跑过去要求和宇文宪和谈,那岂不是明摆着在告诉宇文宪,大汉对于冬天和鲜卑骑兵交手没有什么底气么,宇文宪虽然是一个枭雄人物,但是他更多地是一名军中主帅,李荩忱相信如果自己流露出来这么明显的畏惧和破绽,宇文宪肯定会优先倾向于出动大军和李荩忱决战。 敌人怯懦,自然是一举破敌的大好机会。 宇文宪必然不会放弃。 因此就算是李荩忱不想和宇文宪打,这场子也得先撑起来。 只有不怕打,才能让敌人犹豫着不敢打。 狭路相逢,若是不敢亮剑,那就彻底输了。 更何况李荩忱也不至于一点儿本钱都没有,真的要是在冬天应对南下的鲜卑骑兵,李荩忱以逸待劳,又有火器支撑,不见得这一战就打不赢! 因此李荩忱现在要做的就是等,一边收拾好自己这边的烂摊子,一边看宇文宪到底打算如何应付。拿下洛阳之后,战场的主动权实际上就已经完全掌握在了李荩忱的手中,宇文宪不管是来还是不来,李荩忱都可以见招拆招。 太尉府的事情实际上已经不多了,接下来就是做一做宇文宪有可能南下之后的预防工作就好了,开始忙起来的是随着李荩忱一路北上的六部官员们。 这些家伙一路上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该看的景色一个也没少看,又轮不到他们上战场,知道的是知道陛下这是带着一套班子随时可以把整个朝廷的框架支撑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家伙是来郊游呢,一帮年轻人一路上也不知道有没有沾花惹草。 现在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以刑部侍郎袁承家和吏部侍郎骆义为首,六部官员当务之急就是尽快完成对于新收复土地的统筹规划,不管是来年春耕也好,税收律法也罢,都要尽快和大汉国内看齐,另外还有官吏的选派调动、旧有官吏的甄别考核以及各地府库的统计,这些都是六部的责任,军方固然可以派出人手帮忙,但是也只是站站场子罢了,自家的事情还是自家人最清楚。 相比于上次李荩忱入关中,六部是以户部为主导,这一次实际上是以刑部和吏部为主导。没办法,洛阳都已经快要变成一个军镇了,国库什么的也无从谈起,又是久经战乱、一穷二白的地方,和上次入关中、全盘拿下杨坚的全部家当自然不同,户部想要数钱也没地方去,倒是大牢里面作奸犯科的人不在少数,需要刑部好好清理清理。 另外,户部主要的任务还是花钱,所以李荩忱倒是并没有让户部派遣侍郎以上的人前来,两个侍郎都不够后方陈叔慎指挥的,再抽调侍郎前来和杀了这个小舅子没有什么区别。当然了,北方无钱可数,也不用如此兴师动众。 吏部的任务可就不轻了,毕竟选拔人才、快速让地方上稳定并且纳入大汉的体系之内,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 除此之外,商部侍郎黄琦也从长安赶来。黄琦是李荩忱的第一任秘书监,也是李荩忱的老熟人了,这小子在华阴太守任上做的不错,后来商部侍郎薛道衡转往刑部之后,黄琦就接过了他的职务。 商部在北伐之中起到了出乎很多人意料的作用,向北转运物资,一路上的水路和陆路协调甚至于道路的规划,商部在其中出了很大的力气,毕竟汉军的斥候以及白袍不可能真的在短短几年之中就获得北方几乎所有的地理和水文条件,但是商人们在一路向北行商的过程中,对于大多数的道路都已经了如指掌,这一次水师沿着颍水、汝水等淮水的支流北上,就是仰仗于商队之前就已经摸索出来的道路。 除此之外,无数的商贾就跟在军队后面,或是帮忙转运物资,或是直接把自己的货物连带着向北运输,不管怎么样,他们的行动极大地解决了汉军的后勤问题,并且因为他们的货物及时进入北方市场,促进了北方的稳定。 毕竟在汉军来之前,久经战乱的中原地区,温饱甚至都已经变成了问题,从南方来的粮食和衣物以及各式各样的生活必需品,无疑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同时随着集市的形成,工坊、书院乃至于酒楼客栈等等都兴起,也从很大程度上促进了北方的就业。 乱世之中的人口一直都是一个非常难以统计的问题,因为在各处深山老林以及人迹罕至的沼泽之中,反而有可能有大量的人藏身其中,宁肯以渔猎艰难维持生活,也不想走到平原上耕地,毕竟谁都不知道强盗和劫匪甚至乱军什么时候会来,一旦他们走一遭,先不说家人老小,自己的性命都有可能保不住。 现在大汉全有河南中原之地,这些人也终于能够从深山老林之中走出来,通过集市以及集市周围新兴的工坊等等提供的大量工作岗位,这些人也能够快速的找到工作。对于很多已经在深山之中生活了很多年甚至出生就在山里的人来说,纵然有一身力气,耕地却并不是他们的长项,更何况在工坊之中打工,拿到的薪水可不比耕地差。 当然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大家都不知道大汉是不是真的能够占据中原,三百年来,南朝一次次北伐之中抵达洛阳也不在少数,但是真正能够站住脚跟的也没有几次,谁知道这一次的大汉是不是真的可以在洛阳以及整个天下站住脚跟? 第一八零五章 掌控舆论 口号喊得响亮,新政推行的花里胡哨,但是大家想看的依旧还是结果,因此耕田自然就没有去工坊或者商铺之中打零工来的合适了,赚点钱多换点东西,保不齐哪一天大汉就被鲜卑人给打回去了。 久在北魏以及鲜卑人的旗帜下,北方的华夏人对于南方来的汉人并没有太多的信任,哪怕大家都有类似的相貌并且说着相同的语言。 对此李荩忱也能够理解,毕竟真正的汉人以及华夏民族意识在历史上要到盛唐时期才能形成,人们以能够成为唐人而自居,后来随着后来安史之乱爆发,唐朝开始从开放走向封闭,华夷之间的矛盾自然也就变得更加锋锐,也间接促进了炎黄华夏从一个泛泛的地域说法开始转变为一个民族的代称。 所以对于这个时代的汉人来说,南方来的王朝和北方来的王朝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需要的不是因为血脉相传而衍生出来的归属感,而是安全感和能够温饱。 因此李荩忱给黄琦的任务就是尽快加大南北、东西之间的贸易,现在大汉在江南、关中等地都已经建立起来了完善的贸易网络,以钱庄为支撑点,以集市为触角,一点一点的向基层延伸,现在这样的网络也必须要尽快在北方铺开,解决如今北方的大多数集市都是因为北伐时军队经过而自发形成的混乱局面,将整个北方的贸易网络纳入大汉朝廷的掌控之中。 同时,也要通过贸易网络让大汉各地的商品快速进入到北方空白的市场之中。当然了,说是空白倒也有些不妥,毕竟大汉之前通过和北方的贸易就已经在想办法让南方的商品影响北方的市场,但是说到底这还是在北周的地盘上操作,所以就算是有所影响也只是对一些大中型城镇有影响,往基层乡镇去,就没有人知道了,而在城市化很低的这个时代,基层无数的村落才是主体,而这些地方的市场大多数都是空白的。 通过这些商品,大汉可以快速的培养百姓对于大汉贸易网络的依赖,一旦这种依赖形成,那么百姓就像是附着在网上的一个个节点,或者说难听一点就是一个个猎物,想要再脱身就没有那么容易了。为了维护这样的网络和这样的秩序,在敌人来临的时候,这些百姓肯定也会为了保护大汉而战。 想象一下如果后世超市之中除了本地土特产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老百姓不拼命才怪。 其实李荩忱腹诽,自己这么做有点经济殖民的感觉,不过反正是对自己人,又不是想要害他们。 “维持好物价,现在军粮已经足够支撑到元日,”李荩忱叮嘱黄琦几句,“所以颍水、汝水和涡水等淮水支流可以用来转运南方的货物,但是一定要把握好分寸。” 既然有市场,就有物价。 物价波动太频繁,自然不利于市场的稳定,也会让百姓对此失去信心。 黄琦也不是白丁了,在关中主持贸易这么长时间,虽然也有犯错,但是经验已经越来越丰富,这种低级错误李荩忱相信他应该不会再犯,但是他还是有必要再强调一下。 现在李荩忱对于北方的每一个政策都有可能影响到大汉能不能在北方站稳脚跟,所以他丝毫不敢松懈。 “臣遵旨!”黄琦急忙应道。 而李荩忱又看向礼部侍郎李德林,这也是一个来自于北方的老臣了,虽然身为礼部侍郎,但是实际上长安行辕的一切和礼部相关的事情都是他在负责的,江总和他之间与其说是上下级倒不如说是同僚搭档。这一次李德林本来是应该入建康府述职的,结果半路上大汉开始北伐,他便和李荩忱汇合,负责礼部的事情。 这样一来免得朝廷再抽调礼部官员,二来也能够完成他述职的任务,一举两得。 “洛阳大捷必须要尽快公告天下,另外加强大汉新政的宣传,无论是科举制还是大汉律法更或者商贸,要让北方的百姓尽快的明白这些概念。”李荩忱沉声说道。 随着印刷术的发展,报纸已经变成了朝廷宣传政策的大好渠道,但是报纸虽然好,却有一个缺点,就是总归是要人能看得懂字才可以,在乱世之中文盲率那么高,这本来就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报纸的传播。 大汉南方多年来义学、书院等等的设立以及隐居名士的出山,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这个问题,尤其是一些工坊和商铺等等,本身就有让工人伙计认字的需求,更是积极响应朝廷的号召,组织夜学之类的,但是在北方,自然没有这个基础条件,义学和书院等等虽然都已经有条不紊的开始建设,不过毕竟只是刚刚起步,大多数的百姓在这战火之中颠沛流离这么多年,识字自然就无从谈起。 掌控舆论,抓紧确立大汉的正统性并且宣扬大汉就是天下之主、是天命所归,单单依靠传统的报纸——没错,这家伙在南方发展了这么多年,的确已经算得上比较传统的方式了,尤其是对比于新兴的戏剧、评书等等——恐怕还是远远不够的。 “能不能掌控舆论,也是一场恶战,朕需要礼部在两天之内拿出来切实的方案,”李荩忱径直说道,“可否?” 李德林早就已经有所腹稿,只不过还需要和所属吏员商量并且需要其余部门的配合,因此两天时间还是绰绰有余的“臣以为可也,请陛下放心!” 李荩忱微微颔首,江总虽然是礼部尚书,比侍郎大一层,但是李荩忱不得不说这个家伙除了忠心耿耿——要不是李荩忱保着他,想要他脑袋的可不少——所以是一条非常能叫唤的好狗之外,的确在能力上还是差了不少,毕竟这就是个阿谀奉承的小人,真的指望他能够干出来什么大事未免有些痴人说梦。 这种事情,还是得靠李德林这种有实干之才。 其实这也不是一个非常难解决的问题,戏剧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历史上戏剧真正开始登上舞台要到隋唐之后并且在明清达到全盛,实际上已经类似于后世的电影。 第一八零六章 洛阳皇宫 电影的宣传作用和对社会价值观的传播作用那是有目共睹的,而实际上戏剧又何尝不是如此? 南方现在已经有了很多戏剧巡演队,将很多历史上发生的事件搬上舞台,当然了主要宣传的思想还是忠诚、勇敢等等。 李荩忱在这其中也有推波助澜的作用,他还帮着写了不少剧本,比如对三国时期的一些后世耳熟能详的故事进行了还原。 一来是因为李荩忱作为一个后世人对于三国的故事实在是烂熟于心,而这个时代对于三百年前发生的事情,了解实际上只是局限在《三国志》上,毕竟没有罗老爷子的一通改编,二来《三国演义》的故事是有明显的偏向性的,偏向于谁,蜀汉呗。 现在李荩忱是啥,大汉的皇帝,是自称延续大汉正统的。 所以通过宣传效忠于那个汉的故事来劝导百姓效忠于这个汉,可不是什么坏事。 因此什么关公千里走单骑、赵子龙长坂坡七进七处的故事已经被搬上了戏台,相同的还有西汉末年的昆阳之战,以及武帝时期的卫青霍去病的事迹等等。 这些故事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稀奇的,但是在这个大多数人目不识丁的年代,读书认字本来就是少数人的特权,一直到李荩忱当上大汉的皇帝,这一切才有所改变,但是即使是这样,历史上很多后世历史课本上就有、甚至后人耳熟能详的事情,在这个时代知道的人实际上并不多,毕竟不是人人家里都有史书,就算是有也不是人人都能够看得明白或者有心情去看。 乱世之中生存才是最主要的事情。 现在李荩忱通过戏剧来演绎史书上言简意赅两三句话就带过的事情,一来史书上说的少,李荩忱以及礼部可以改编的空间就大,二来李荩忱自然也可以进行倾向性的改编。 这些戏剧无疑都在表达一个中心思想,效忠于大汉就会有好生活,当外敌入侵的时候要追随着大汉的旗帜勇敢拿起武器。 乱世之中百姓流离失所,实际上很多人都已经失去了对乡土的执念,现在自然就是要恢复这种意识,我们头顶上是庇护我们、给我们好生活的大汉,而我们的脚下是祖祖辈辈传给我们的土地,跟随着大汉的脚步,这土地我们一寸也不给别人。 在宣传舆论的战场中,对面的北周虽然根本不是大汉的对手,甚至都不是一个数量级上的,但是李荩忱已然不能掉以轻心,毕竟这东西就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能够有奇效,用不好反而可能伤到自己。 —————————— 李荩忱从主殿太极殿走出,穿过回廊向后宫的徽音殿走去。 洛阳皇宫原本是分成南北两座宫城的,在曹魏迁都洛阳的时候进行了重修,后来北魏又把这两座宫城合二为一,废弃了一些已经破败的宫殿,让现在的皇宫看上去规模更大,而且因为经历过几次翻修,尤其是在北魏国力全盛的时候,所以看上去雕梁画栋、分外华丽。 即使是这几十年北周和北齐不再以洛阳为都,让这宫城蒙上了一层历史的尘埃,但是此时轻轻擦拭去灰尘,依旧恍惚间能够想象当初北魏全盛时期的辉煌。 北魏多建筑大家,这李荩忱是清楚的,毕竟这个朝代给后世留下了诸如云冈石窟、龙门石窟等等瑰宝,从那历经岁月沧桑却依旧雄伟庄严的大佛中就可以窥见这个朝代建筑之发达和精妙。 现在呈现在李荩忱面前的洛阳皇宫亦是如此。 无论是高台上的前宫太极殿还是后面众星捧月一样的后宫群殿,都的确堪称是这个时代智慧和艺术的结晶,要是随便拉一个后世的考古学家或者建筑学家过来,恐怕也会忍不住惊叹。 而在洛阳乃至华夏的历史上,这座城实际还算不上最佳,向上有秦朝的阿房宫,向下有唐代的长安城和神都洛阳,这座汉魏洛阳城不过只是中间的一个小不点罢了,可是即使这样李荩忱也能够感受到这个城的雄伟。 也是这个民族的雄伟。 这样的城,折射出的正是这个民族的强大,即使是胡尘弥漫,华夏依旧是天下最强、世界之巅。 李荩忱深深的为之骄傲并且愿意帮助华夏更久的站在这世界的顶峰上,俯瞰列国如天神俯瞰芸芸众生。 皇宫的后宫同样殿宇众多,含光殿、嘉福殿等等都算是后宫集体之中的一员,更不要说那些大大小小的宫、阁。 不过元乐尚并不傻,她作为唯一跟在李荩忱身边并且已经有名分的妃嫔,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去住后宫的几个主殿,就算是乐昌不在,这主殿也是要空出来的,元乐尚只是个淑仪,没有这个资格。 因此她选择了比较靠近太极殿的徽音殿,顾名思义这里实际上应该是原本存放宫廷乐器的地方,也因此距离时常需要鼓吹奏乐的前殿更近,不过那些乐器基本上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因为为了保存乐器的需要,房间通透不潮湿,住人倒是挺合适的。 李荩忱过来的时候,元乐尚正指挥侍卫们搬动床榻衣柜等等。 皇宫虽然有人打扫,但是也就只局限于扫扫地什么的,诸如这些家具早就已经损坏或者被拆解干净,不知道是拿去守城作为檑木滚石,还是干脆被倒卖掉了。 不过这点小事当然是难不住工部的,几个工匠不一会儿就指挥人把陛下所需的全套家具都打造出来了,至于其余的生活用品自然就更加简单,随军商贾那里多得是,这帮家伙就指望着将南方的生活用品倒卖到北方发财呢,现在陛下有需要,那自然是抓紧送上来。 陛下也用过我家牌子,这可是最好的广告词,倒贴钱他们也希望能够让李荩忱用一用。 当然了,李荩忱对此自然是笑纳,但是该给的钱一分都不少,从内府之中扣除,顺便笑着说要是用得不好该退货的得退货,到时候自己砸了招牌朕可不管。 商贾们自然是抓紧称赞陛下仁德宽厚,但是心里却暗暗叫苦,希望陛下不要太挑剔的好。 “怎么样,还满意么?”李荩忱环顾四周,笑着问道。 第一八零八章 团聚 这个时代十八岁就是实打实的大姑娘了,李荩忱倒是不会等到十八,但是十六岁以下的小姑娘他绝对不碰。 “陛下想什么呢?”元乐尚问道。 李荩忱注意到尉迟贞,就是好事。 “朕想到了当初遇到湘儿的时候,豆蔻梢头的年纪,和她何其相像。”李荩忱不由得感慨一声,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七八年前,纪南城的废墟之中。 自己可是忍了很多年才吃掉萧湘。 现在都已经是自己一个孩子的母亲了。 元乐尚微微颔首,萧湘和陛下之间的经历是后宫姊妹们都知道的。如果说陛下和乐昌之间的经历,从坠崖到后来的大婚都有传奇的色彩在其中的话,那萧湘于陛下,就是陪伴了。 从当初的江陵到后来的巴蜀,几乎李荩忱走到哪里都有她的脚步,现在她的手指上还有几个没有完全消磨掉的茧子,据说就是当年给陛下缝制战甲磨出来的。 和陛下的这些同甘共苦的经历,自然也让萧湘的地位在后宫之中颇有几分超然之姿态,偏偏这个她又没有主动向乐昌挑衅的意思,似乎很享受这种安宁和平的日子,自然也就引不起别人的反感。 尤其是萧湘背后站着的巴蜀、荆襄等地的家族,已经以商贸为主体,威胁不到南北双方的利益,甚至倒有几分中间人的色彩,更是让元乐尚很难把萧湘当做敌人,李荩忱提到她,自然是附和着笑了笑。 李荩忱站起身,身上当然是什么都没有,尉迟贞顿时忍不住了,几乎下意识的想要捂住眼睛,就连手上捧着的东西都差点儿直接掉到地上。 李荩忱不由得皱了皱眉。 元乐尚有些无奈,同样起身从她手里接过来“妾身为陛下擦拭一下吧。” 李荩忱还有事情要做,当然没有闲工夫在这里挑逗已经羞红满面的小姑娘,点了点头。 一直等李荩忱更衣离开先去批阅今天的奏章,元乐尚才施施然披上了外衫,看着盯着脚尖不敢说话的尉迟贞,微笑着说道“没事的,以后习惯了就好了,陛下不坏怪你的。” 尉迟贞诚惶诚恐的应了一声。 元乐尚轻轻叹息,真的是为难这个小丫头了,当初自己入宫的时候可要比她大了几岁,而且早就已经最好了心理准备,毕竟一开始自己也是要入宫的,只不过入的不是大汉的皇宫而是北周的皇宫罢了,只可惜元氏和杨坚之间的矛盾导致没有成行。现在来看,元乐尚只能感慨老天爷眷顾。 李荩忱和宇文赟,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上的对手。 “姊姊,陛下是不是不喜欢我?” 元乐尚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这你多虑了,陛下······额,你放心好了,陛下只是现在有事情要做,一时间顾不上你罢了,等会儿你去陛下身边伺候吧,多和他接触接触,陛下素来平易近人,不会为难你的。” 尉迟贞急忙应了一声。 丑化敌人,在历朝历代都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将敌人的形象塑造成大魔王,吃人不吐骨头,才能鼓舞士卒和百姓和敌人抗争。李荩忱的形象虽然还不至于这么恶劣——他和宇文宪还算是比较默契的没有拼命地抹黑自己,但是就算是朝廷方面不主动,百姓们自然也会有所演绎,所以李荩忱在北方的形象还是不怎么样的。 不过尉迟贞已经久在南方,对于这些流言碎语知道的并不多,对于李荩忱倒是没有天然的畏惧情绪,甚至还有些少女对英雄的崇拜,所以现在元乐尚这么一说,她又鼓起信心,说什么也得让陛下能够正眼看自己。 自己虽然比不上尉迟炽繁姊姊,但是也不能成为陛下身边的空气人,没有一点儿存在感。 ——————————- 李荩忱没有想到陈宣华和杨妙还没有到,徐素和陈月仪倒是先到了,几乎和李荩忱前后脚。 她们也是轻装简从而来,身边除了李怜儿训练出来的十名女护卫以及几名女官之外几乎都没有带别人,当然了护送的兵马也都是水师直接调拨的,毕竟从建康府到洛阳,一路上大江转运河再转淮水最后沿着颍水北上,基本上都是水路。 “臣妾参见陛下。”徐素和陈月仪见到李荩忱郑重行礼。 李荩忱微微颔首“来的挺快,这一路上顺风顺水?” 徐素微笑着说道“承蒙陛下庇佑,北方战事临到末尾,南北交通所用的船只也不用再给粮草器械的船只让路,再加上又是熟悉水路的水军将士操船,一路上自然来的快。更何况陛下从淮水北上之后,妾身和陈家妹妹就已经从建康府动身,陛下英明神武,一路上势如破竹,否则说不定陛下还没有到洛阳,就已经追上了。” 李荩忱笑了一声,徐素到底是大家闺秀,说话滴水不漏,阐明清楚她们并没有利用自己的身份之便要求地方上给予优先通行的权利,最后还不忘了恭维李荩忱一下。 旁边的陈月仪补充一句“当然或是陛下庇佑,或是徐家姊姊思念陛下心切,这一路上颇为顺利。” 李荩忱察觉到什么,先伸手揽住她,装作恶狠狠的样子“怎么,就只有素儿思念朕,你一点都不思念么?” 陈月仪惶恐道“妾身当然思念。” “那有多思念?”李荩忱上下打量她,“朕怎么没有看出来,何不证明一下?” 陈月仪目光流转,转而笑嘻嘻的说道“陛下,就在这里恐怕不太好吧,咱们等晚上如何?” 李荩忱顿时食指大动,这个小妖精。 “陛下,两位姊姊远来辛苦了,先让她们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元乐尚此时也带着婢女走了过来,“臣妾已经吩咐御厨准备食物了。” 几人之间相互行礼,陈月仪和元乐尚本来就是闺中密友,此时凑到一起说起悄悄话,而李荩忱看向徐素 “乐儿怎么让你们两个过来了?” 徐素佯作恼怒“难道妾身和陈家妹妹不得陛下欢心,不能过来么?” 李荩忱反应过来自己失言,摇头说道“之前不是说会让湘儿或者沈姊姊过来的么?” 沈婺华虽然岁数实际上比李荩忱小一点儿,但是因为在后宫之中她的年纪最大,再加上本身就是乐昌的“嫂嫂”,所以乐昌一般会喊她姊姊。 第一八零九章 朕的私房钱 这闹得李荩忱也跟着喊沈婺华姊姊,尤其是在缠(和谐)绵床(和谐)榻之上的时候,别有一番风趣。 这一次大汉北上,当然不是简简单单的用大军推过去,大汉一切的政治制度都要随之在北方建立起来。 对于大汉来说,这的确是一个绝佳巩固北方统治的机会。多年连绵战乱,已经完全摧毁了北方的政治结构,尤其是作为主战场的中原地区,不少曾经叱咤风云的世家集团都已经烟消云散,或是渡江逃命,或是搬迁入关中和河北,已经没有什么影响力,其中就包括赫赫有名的汝颖世家以及南阳世家等等,因此这就意味着大汉面对的是几乎被战火烧成白板的中原地区。 没有世家跳出来捣乱,就意味着大汉不需要和之前平定江南之乱那样再用兵马推过去——在江南,大汉已经收拾了不少民心,就算是手里没有火器,和世家叫板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但是在北方可没有民心,想要和世家叫板的话没有那么容易——可以直接将现在大汉的田亩制度、律法制度以及商贸制度等等推行下去。 招引流民,分发田地,同时快速建立起来对地方的管理统治,趁着冬天即将来临,修缮道路、兴修水利,为明年开春的播种做准备,这些都需要朝廷抓紧去完成,否则朝廷很难真的在北方站稳脚跟,一旦宇文宪回过元气来率军南下,而或者某一次战斗中出现了什么瑕疵被宇文宪抓住机会,汉军有可能会一路败退回战斗开始的地方。 南朝这么多次北伐,这样的情况比比皆是。 没有就近的粮食支持,没有大量的丁壮百姓作为随时可以补充的兵员,南朝面对北方滚滚而来的骑兵和寒冷,实际上是很难立足的,很有可能重复元嘉草草、仓皇北顾的大溃败。 毕竟这个时代,寒冷和饥饿有的时候也是非常可怕的敌人,对此可能莫斯科城下的拿皇和希特勒也深有体会。 所以李荩忱要尽快恢复民生,把北方,尤其是已经不算大汉前线的两淮等地变成大汉的新粮仓,同时也变成大汉的后勤基地,不只是粮食,各式各样的器械衣甲等等都要能够就近供应前线。 正是因为身后还是一片百废待兴的土地,所以李荩忱本身也不倾向于继续向北动兵,补给线太长更容易出问题。 而和大汉的各项政策相辅相成的,自然还有大汉的教育体系、慈善体系和医疗体系等等,这些也是李荩忱收拢民心的必杀技,依靠教育和医疗等等,李荩忱在江南已经获得了几乎所有人的支持,甚至就连那些被李荩忱打压下去的世家也不得不承认,陛下不但是一代雄主,而且真的舍得花钱去拿捏住人心,也真的能拿捏准。 这一次大汉北上,这些自然也都要北上的。 现在内府已经不再是一开始的时候入不敷出的内府了,在尉迟炽繁的指挥下,内府咬牙挤出来钱投资这一次大汉的北伐,几乎每一支北上的商队背后都有内府的影子,大汉北上顺利,商队们自然是赚的瓢满盆满,而内府也跟着发了一笔。 另外后妃们也主动为一些生产胭脂水粉和丝绸等等的商品的商铺做广告,也获得了一笔不菲的收入,再加上一些大户人家的义捐,内府现在资金已经形成完整的资金链,不用再为钱财的事情担心,所以北上开设慈善堂和义学等等的行动也就更加积极。 讲道理,义学和慈善堂等等的实际上和朝廷并没有太多的关系,包括医院,这些都是在内府名下的,内府本来就是皇帝陛下自己的小金库,朝廷文武并不能决定内府的钱财走向。 这就是李荩忱的私房钱,甚至朝廷都不能过问钱财数量。 所以为了能够劝动义学和医院等等向北开设分支,主持朝政的几位文武甚至还请动吴明彻出面觐见乐昌。 本来向北开设义学等设施,就是配合李荩忱的行动,乐昌她们义不容辞,吴明彻又出面,乐昌自然更不能怠慢,几乎李荩忱刚刚从淮北动身北上,乐昌就已经选人北上。 沈婺华主管义学,另外还帮衬着慈善堂那边的事情,毕竟慈善堂和义学本来就息息相关,不少义学之中的学生都是从慈善堂过去的,有点儿类似于后世义务教育学校直接和孤儿院对接一样。 所以沈婺华自然是最佳人选,而萧湘的背后站着巴蜀世家,这一次义学和医院等等的开设也需要北方商贾的支持,自然少不得和商部交涉,这件事拜托萧湘来做最合适不过。 因此当看到来的是徐素和陈月仪,李荩忱倒是有些奇怪。 徐素解释道“安南那边今年夏天有疫情爆发,并且趁天气炎热向北蔓延,所以沈姊姊和萧姊姊她们都忙着处理这件事,而且皇后后来也认为万一南方发生什么事,两位姊姊还能居中调度、帮帮忙,要是她们北上了,没有了主心骨在建康府,皇后和尉迟姊姊可能会忙不过来。” 李荩忱明白过来。 安南那边的疫情倒是并不算非常严重,主要还是因为上一次南征死人太多、汉军撤退的又快,所以一时间没有来得及把战场打扫完全的缘故,等天稍微凉下来情况就会好一些,不过林邑和岭南山水相连,乐昌她们谨慎一点也没有坏处。 之前李荩忱就已经收到了奏章,坐镇南方的虞世基及时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向海军以及南中、岭南等地求援,海军及时从番禺和朱崖等地调拨了原本军用的药材,而南中的杜齐和岭南的冼夫人也抽调富有经验的医生赶过去,虽然也有不小的损失,但还是算控制住了局势,倒是不需要李荩忱再多担心。 主要还是因为安南那边死的人主要还是原来的林邑人,对于大汉本身来说,说残忍一些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本来大汉就已经通过流放等手段在一点点改变安南的人口比例,现在林邑人再死一批,汉人就能够稳稳的占据多数。只有在人数上占据多数,大汉才能真正完成对林邑的统治。 第一八一零章 皇后会做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虽然这句话说这不好听,不利于民族之间的交流,但是也没有什么错。 只有民族真的融合在了一起,才能说大家都是一个大家族的。只要林邑人还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存在,随时都有可能威胁到大汉在南方的统治,这帮越南猴子有多么能折腾,李荩忱作为一个后来人可是很清楚的,既然指望不上他们能够安安稳稳,那就不如想方设法的将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抹去,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这些安南人不会影响到大汉整个南洋战略的实施。 林邑可是南洋战略上最重要的一环,没有林邑这个跳板,大汉很难将手伸到南方去,历史上海上丝绸之路的发展以及郑和下西洋等的航海壮举,实际上和当时的占城等国家同中原王朝关系还算不错有一定的联系,当然这个关系不错,有的是给钱的原因,有的是打怕了的原因······说到这里,大宋可能要在背后打个喷嚏。 而就算林邑人明白汉人的“险恶用心”,但是在汉军海军以及陆师的强大压迫下,他们根本没有勇气反抗,只能乖乖的接受这命运的安排,毕竟打不过人家,人家不让你直接灭亡就算很不错的了。 现在的林邑人只是出于半开化状态,要让他们和历史上的越南人一样先是打法国再是和美帝硬抗,未免高看他们一眼了,虽然后世的越南也就那个样子,对于他的叫唤,北方的大国根本不屑一顾。 南方的疫情已经被控制住了,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虞世基等人耍点儿小手段来恶心安南人的话,早就应该被控制住了,沈婺华和萧湘也没有必要非得在建康府坐镇。 乐昌分明还是想要让徐素和陈月仪能够锻炼锻炼。 现在后宫之中的姊妹们,都有各自的事情,但是沈婺华和萧湘的经验都属于比较丰富的,让她们在后方坐镇指挥调度显然更合适,经验不多的徐素和陈月仪总是要出来锻炼一下的。 以后大汉的版图更加辽阔,只是凭借一个人很难顾及全局,大家最好都经验丰富一些。 乐昌这也不算是私心,而且她让陈月仪过来,甚至已经对元乐尚和尉迟炽繁等人表露出来了明显的善意,毕竟陈月仪的父亲陈山提虽然已经战死,她的北方陈氏和乐昌的始兴陈氏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北方陈氏和尉迟氏、元氏等等的关系很密切,所以乐昌并没有因为元乐尚和尉迟贞的存在就不让陈月仪北上。 这个皇后,乐昌当得还真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李荩忱当然知道自家的这位正宫娘娘心里可有自己的小九九,后宫妃嫔之间虽然现在不至于因为无所事事而每天想着些龌龊的事情,但是相互之间的明争暗斗还是存在的,哪个时代都不缺少塑料姐妹花。而乐昌作为居中调节的人,自然就要尽可能的展现出来自己公私分明、绝对不会因私废公的一面,甚至她若有若无的偏向于对面,更能够展现出来她的公正。 乐昌越是这么做,她的名声就越好,群臣更会拥护如此有宽仁之心的皇后,就算是李荩忱想动她恐怕也动不了,更何况后宫某一个妃嫔了,怕是连挑战她地位的资格都不够。 “那你们也是任重而道远啊。”李荩忱调笑一声。 徐素微微颔首“妾身这一次北上主要负责义学方面的事情,陈家妹妹负责慈善堂的事情,至于医院······” 徐素俏皮的眨了眨眼“陛下就交给别人去做吧。” 李荩忱怔了一下,蔡容虽然和自己没有发生什么呢,但是绯闻早就已经满天飞了,建康府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消息,所以徐素这丫头分明是在调笑自己。 “咳咳,她还不算是······” “妾身在说宣华妹妹和阿妙妹妹,再不济让元家妹妹别伺候陛下了,出来帮帮忙也没有任何问题呀。”徐素径直说道,有些奇怪的问道,“陛下难道不是这个意思么?” 李荩忱怔了一下,好啊,你耍我? “素儿,你原来可不是这样的,说,是不是跟谁学坏了?”李荩忱一把将徐素抱住,伸手挠她的痒痒。 徐素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来了这么一手,顿时连连求饶,她可最怕李荩忱挠她。 “陛下饶命啊!” 李荩忱松开手“都是当娘的人了,竟然还敢调笑朕,说你错了没有?” “没有!”徐素笑嘻嘻的说道,直接钻到了陈月仪的背后。 “那就好好的罚你。”李荩忱张牙舞爪的扑了上去。 陈月仪和元乐尚正在对着陈月仪从南方带来的一件新式衣服评头论足,徐素横插进来,让她们吃了一惊,而李荩忱又从后面不管不顾扑了上来,几个人顿时闹做一团。 —————— 婢女们送上来茶水,李荩忱整了整衣襟,一本正经的说道“朕现在手上也没有那么多钱,没有办法满足你们的需求。”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现在整个大汉上下都在需要钱,甚至原本的财政计划都已经被完全打乱,北伐消耗了众多的钱粮,这就是一个巨大的缺口,以至于朝廷不得不出面向钱庄举债,虽然实际上钱庄也都是属于朝廷的,具体隶属于商部,朝廷此举不过是把自己的钱从一个地方挪到了另一个地方花掉了,但是即使是这样在现在的金融体系下,这个流程还是要走的。 毕竟钱庄之中的这些钱都是百姓和各个家族储存进来的钱,到时候朝廷再还回去肯定也是要算利息的,否则百姓们谁还同意?实际上朝廷这么做就类似于后世发国债了。 钱终归还是要还的,利息也不能少,因此李荩忱现在也很头疼。 北伐之战稳扎稳打固然没错,但是稳扎稳打的背后自然也就带着大量的钱粮消耗,这让李荩忱也很无奈。 现在为了北方的发展,医院和书院等等也都属于必须要尽快建立起来的东西,只有这些在,才能更好的体现出来南方制度的优越性,毕竟在当初北周的统治下,看病、读书之流的几乎是北方的人难以想象的存在。 第一八一一章 夫妻同心 现在这些北方百姓体会过了、享受过了,等北周再想打回来,他们自然就也站在了反抗的第一线,毕竟北周那里是没有这些东西的。 可是李荩忱也拿不出来那么多的钱。 徐素微笑道“陛下放心好了,臣妾北上的时候,内府调拨了一千万贯的银票和五百两黄金以供臣妾取用,黄金妾身一路携带而来不说,银票也随时可以在北方某个钱庄折现,因此臣妾大概是不需要陛下再给支出了。” 李荩忱怔了一下。 我老婆们比我都有钱啊······ 现在朕可是负债累累。 强压下把这些钱抢过来还账的冲动,李荩忱微笑道“那就好,这是你们的事,具体细节朕也不清楚,便由你们全权负责吧,到时候给朕汇报一下就可以。还有什么需要朕帮忙的么,尽管提。” “臣妾遵旨,”徐素盈盈一笑,“只要陛下别跟臣妾不客气就行。” 李荩忱尴尬的笑了笑,他倒是还不至于这么厚脸皮,不过徐素这么小气,他还是不忘调侃一声“现在咱们家里,好像就朕最穷了,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小富婆。” 元乐尚笑道“陛下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徐姊姊的钱也是从内府之中调拨出来的,内府可是陛下的私房钱所在,所以这钱只是徐姊姊在帮着陛下花而已,归根结底还是陛下的钱。” 那能不花么······ 当然腹诽归腹诽,李荩忱当然知道只要这钱花的值,有多少就要花出去多少,当守财奴只会让自己左支右绌,最后灭亡。 只有这些钱花出去并且培养出来了自己需要的民意,大汉才能长治久安、国祚绵长。 “也是,那你们就好好地花钱,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朕拿你们是问!”李荩忱点头道,“学院也好,医院也罢,宁肯减少数量也不能粗制滥造,无论是误人子弟还是误人性命,朕都饶不了你们。” “陛下之命,安敢不从。”徐素微笑道,“不过妾身等也有麻烦,那就是书院和义学并没有那么多的先生,陛下是不是应该帮帮忙?” 李荩忱沉吟片刻,这个问题他当然也能理解,北方久经战乱,荒芜日久,人才流失也非常严重,无论是南下还是北上,反正人才和中原基本上都没有什么联系了,就算是有也不过是凤毛麟角,中原这些百姓少有能够识字的,更不要说教书育人了。 “这个朕会想办法,尽量从各个书院以及地方上抽调征辟人才。”李荩忱沉声说道,南方、关中和巴蜀等地的书院已经开始抽调人手、动员学生北上,但是这些人投入到广阔的中原大地中也不过只是杯水车薪,估计很难支撑起来现阶段的需求。 人才,人才比钱粮更加短缺,一把扼住了李荩忱的咽喉。 步履维艰啊。 徐素感受到了李荩忱的难处,轻轻握住他的手“陛下放心,妾身会帮着陛下想办法的,之前妾身就已经修书大父告知此事,大父在成都也会再动员一些人前来支援。另外南方各个家族之中还有不少人可为陛下所用,不知道陛下是否想要用他们?” 李荩忱怔了一下,世家,他倒是忽略了世家的存在。 江南世家因为站在李荩忱的对立面,带头的被李荩忱一网打尽,而剩下的还是有不少人的,这些年倒是非常老实,毕竟他们的身上打着造反的标签,本来就已经受到整个社会的排斥,再加上田产等赖以生存的东西几乎都已经被剥夺干净,剩下的几亩地也就是养活一下自家人罢了,自然也在社会上没有什么影响力了,所以自然而然的就被忽略掉。 但是他们毕竟是世家子弟啊,要说整个时代谁的文化水平最高,这帮家伙还是当仁不让的。 有备而来啊,李荩忱瞥了徐素一眼,徐素一向是不喜欢多说话的人,这一次拐弯抹角的也要把这个意思表达出来,肯定不是她自己这么想的,而是有人指点。 “谁的意思,孝穆公?乐儿,还是东南士族们?”李荩忱有些不高兴,他更希望有话直说,徐素这种表达方式他很不满。 徐陵早就已经不问世事,而且和东南士族之间早就已经划清界限,否则也不会远走成都,更何况他的地位超然,真的要出面求情的话,根本不需要徐素转弯抹角的说。 至于东南士族们,应该还不至于能让徐陵的女儿作为他们的传话人。那就很清楚了,乐昌的意思? 乐儿想干什么,难道是因为元乐尚等人的出现让她感受到了危机感,所以想要拉拢一下江南士族么? 徐素怔了一下,急忙把手抵在额头上,向李荩忱大礼参拜“臣妾一时失言,还请陛下恕罪。” “皇后跟你说的?”李荩忱的神情有些严肃。 徐素张了张嘴“陛下······” 李荩忱不再称呼乐昌为“乐儿”,而是以皇后称呼之,明显是已经动了怒,这让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把话说出来。 “行,朕知道了,这件事朕会考虑的,皇后那边朕会和她说的。”李荩忱揉了揉眉心。 他知道徐素也只是传话而已,没有必要把她怎么样。 更何况乐昌也不一定就是主动的,她身为南陈公主,本来背后就是站着东南各个家族,东南家族们找上她希望能够有机会翻身也在情理之中,乐昌很难拒绝,太子还需要他们的支持。 不管有没有世家,派系之争都是必然的。 只是江南世家们有话可以说,但是没有必要通过这种方式,后宫的自由应该还是游离在政治之外的,后宫干政的话会引起太多的非议,李荩忱虽然提倡男女平等,但是后宫的身份太敏感了,在这上面还是多加提防的好。 李荩忱的变脸显然让陈月仪和元乐尚也都有些惶恐。 他勉强笑了笑,说道“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朕还没有到因此而失去理智一定要怪罪你们的地步,朕与你们夫妻同心,先把这北方的局势稳定下来。” 陈月仪等人都轻轻松了一口气。 陛下这一次明显是动怒了,可是即使是这样,陛下依旧勉强克制下来,不想对着她们发火,自然让她们心中也是一暖。 第一八一二章 可用 徐素她们进行了简单的分工便各做各的一份事去。 李荩忱旋即召见杨素和萧世廉。 这件事李荩忱需要有人商量,下面的六部官员们虽然多,但是这件事最好还是先不要传播的太广泛,而杨素和萧世廉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们两个一个代表南方一个代表北方,正好可以传达出来南北方对这件事不同的看法。 当然了也因为裴子烈不在,他们两个也是李荩忱最信任的人。 另外江南世家想要再起,谁是他们最大的敌人?不外乎北方派系以及东南将门,之前就是这两个派系加起来一起把江南世家打入深渊的,如果他们想要再起的话,这两个守门神肯定得先同意。 而今萧摩诃因为避嫌已经退居二线,顶着太尉的头衔,干的却是每天教书育人的事情,杨素已经是太尉府的领导者,而萧世廉又是军方的领导者,两个人说话自然也非常有分量。 “陛下,臣以为并不是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杨素斟酌说道。 陛下既然已经把这件事说出来,那就说明陛下显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这个想法肯定是偏向于同意的,否则陛下根本没有必要把这件事说出来,这样只会徒增大家对陛下态度的猜测,惹来不少麻烦。 所以杨素也在试探李荩忱的态度,他尝试着继续向下说“现在的江南世家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目空无人的东南士族了,会稽之战已经砸断了他们的脊梁骨,而且朝廷也已经拿走了他们原本赖以立足的田产和屋舍,现在的江南世家甚至都很难称之为世家,不过只是一群人罢了。” 萧世廉见杨素松口,自己心里也先松了一口气。东南将门之所以一直坚决的站在世家的对立面,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东南将门源自于当初跟随陈霸先打天下的那些老臣,而老臣们基本上都是寒门甚至贫家子出身,往上溯一两代就是种地的老百姓了,如果以九品中正制为主的世家政治体系没有被推翻,那么东南将门在江南世家面前当然抬不起头来,只能混迹军旅之中,抱团取暖。 所以东南将门和世家作对更像是为了自己的生存,否则自家子弟的未来根本看不到。 现在江南世家已经被打入谷地,再加上科举制等制度的实施,实际上他们已经没有了翻身做大的余地,只不过是想要趁着这次大汉北上抓紧恢复恢复元气,哪怕是在李荩忱这里刷一刷存在感,至少不能让江南世家这些子弟们彻底变成平头老百姓,否则家族百代传承就真的灰飞烟灭了。 当然除了家族子弟的未来,还有家族传承的文化,也不能就这么失传,否则祖祖辈辈多少代人的心血岂不是都付之东流了? 世家之所以能够成为世家,当然不只是凭借着祖辈传下来的钱财和田产,主要还有从祖辈那里传下来的学问,真的一点儿学问都没有,只是让他们空谈的话,他们也说不出来什么,更不要说治国理政了。 南北朝之初战火纷飞,虽然有很多古籍都已经灰飞烟灭,但是还有不少学问经过世家的口口相传而保留下来,这些也是世家自诩为高人一等并且想要守护的东西。 除了科举制之外,世家想要守护并且延续这些东西,自然就需要积极地参与到朝廷传播文化的行动之中,书院显然就是文化传播的最好载体。 “江南各家想要派人支援北方的书院建设,这是好事,”李荩忱下了一个定论,“但是书院怎么教书育人,不是他们说了算了,朝廷之前就已经统一了三大书院的教材,现在也是应该统一一下地方各个书院的教材,朕需要的是允文允武,毕业之后就有独当一面能力的人,而不是一群只知道每天摇着脑袋‘之乎者也’的废物。” 杨素和萧世廉对视一眼,陛下这是很明显的表达出来了对那些儒生和清流的不满,而实际上作为实干派,他们对于这些只知道泛泛而谈的书生们也没有什么好感,甚至南朝裹足不前这么多年,和这些人也不是没有关系。 可以说东南士族的头衔让很多人沉醉其中,却忘记了一个国家和王朝的强大远远不是嘴上说说、心里想想就能有的。 人是可用的,但是怎么用,还是一个问题。 李荩忱径直说道“除了东南的人才之外,北方的人才也要抓紧网罗,朕不相信北方的人都已经跑的干净,更不相信宇文宪对于他们的吸引就那么大。” 顿了一下,李荩忱看向杨素,杨素顿时明白过来“臣遵旨!” 李荩忱这是在暗示他,关中不少人才现在都处于半隐居以观望天下大势的状态,而今大汉已经明显占据了优势,显然这些人才也应该要坐不住了,杨素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关中人,要想办法帮助朝廷劝动这些人出山了。 再等下去,朝廷可能就没有今天这样需要他们了。 萧世廉也神情一凛,陛下显然是不打算让江南世家独享北方人才教育的这一杯羹,关中人才进入中原,以及来自于各个书院的人才,中原自然会是人才荟萃,书院教育已经不算什么,整个中原想要恢复元气应该也不是非常难的事。 陛下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啊。 李荩忱紧接着问道“现在北方有没有什么动静?” 杨素急忙说道“回陛下,暂时还没有,据说薛延陀部从草原南下,正在骚扰幽州一带,宇文宪此时不敢轻动。” “这些薛延陀人总算是开窍了。”李荩忱笑了一声。 历史上的薛延陀部就是欺软怕硬,先是跟着突厥打隋唐,后来发现突厥人要败,立刻就向大唐低头,甚至还狠狠的哭诉了一把,说之前都是因为该死的突厥人的压迫,现在他们打算奋起反抗,结果等到唐朝把精力转移向西域,薛延陀人又抓紧反叛,妄图能够成为又一个突厥,只可惜最后被盛唐直接碾压过去,从此消散在历史长河之中。 之前薛延陀人一直在帮助北周抵抗大汉,虽然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装装样子,但是态度还是比较鲜明的。 第一八一三章 开窍的薛延陀 只不过后来韩擒虎北上,把薛延陀人狠狠的教育了一顿,在草原上,呼啸而来的骑兵就算是再气势滂沱,在一排排火枪面前也只能跪下叫爸爸。 因此韩擒虎南下平城之后,薛延陀人就转而向东,现在冬天到了,自然开始以北周为猎物南下觅食。 草原上的民族就像是草原狼一样,柿子捡软的捏,原本大汉肯定就是软柿子,所以他们一直帮助北周进攻大汉以求能够从中分一杯羹,但是最后却惊诧的发现,这些应该软绵绵如两脚羊的汉人,却有着昂扬的斗志、数量虽然不多但是绝对堪称精锐的骑兵以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式火器,完全有能力将北周和薛延陀部两支军队都打的落花流水。 所以他们现在肯定不再会去招惹大汉了,相比之下北周显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宇文宪的基本盘是以邺城为核心的冀州,而冀州的北侧还有并州和幽州,前者也是当初北齐的核心,而后者则是邺城北部的两个门户。只不过即使是北齐比不上当初的北魏强大,依旧是可以压住北方尚且处于崛起阶段的突厥一头的,毕竟突厥不是柔然,刚刚以柔然人的附庸起家的突厥人远没有历史上隋末唐初那么强大,因此并州和幽州的大多数土地实际上都在北齐以及后来的北周牢牢掌控之中,长城之内依旧是汉家乐土。 所以这些年长城之内大多数的耕地还是得到有效利用的,再加上这个跨度漫长的小冰河期也已经结束,气候正在回暖,耕地利用率更高,农作物产出自然也就更多,历史上隋唐盛世也是因为冰河期的消退让华夏王朝能够回过气来,粮食的增收给朝廷了足够多南征北战、平定四方的底气。 这些耕地显然也是宇文宪拿来对抗大汉的底气,现在薛延陀人盯上了这批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丰厚产出,宇文宪当然不会同意,率兵北上也在情理之中。 恐怕就连宇文宪自己都没有想到,当北周军队云集准备趁着大河冰冻而发动反击的时候,薛延陀人竟然会在背后来上一刀。 虽然薛延陀人没有来向大汉明确的表示善意,但是这行为无疑已经在卖给大汉人情了,李荩忱不能不领情。给大汉这么一个冬天,大汉能够巩固对河南之地的统治,同时抓紧趁着冬天农闲进行工坊生产、基础设施修缮等等,解决内部的问题。 明年作战需要的箭矢、石弹以及火枪枪弹等等可都不是从平地之中长出来的,汉军北伐消耗巨大,必须抓紧生产这些明年征战必然会用得到的东西。 另外从南中等地过来的矿产已经有不少都堆积在工坊之中,因为工坊已经全力生产战争所需要的东西,其余的生活用品之类的自然都要先放下,这也导致了市场上物价已经产生波动,而且战事消耗颇多,税收也在增高,只不过因为前方的大胜时时传来,现在大汉的民气正在节节攀升,大家都以大汉子民为荣,都在为前线庆祝祈福,一时间还没有注意到这些支出增长带来的负担。 不过即使是这样这也不是一个可以忽略的问题,百姓能够忍受几个月的物质匮乏和税收增长,时间再长可能就会有怨言,朝廷也必须要趁着这个冬天抓紧补充市场上日常用品的缺口,调平物价,降低肘腋生变的可能。 不怕百姓有怨言,百姓就算心里不满,也会明白现在的生活要比之前风餐露宿、流离失所来的强多了,更何况在前线奋战的都是自家子弟,就算是自己辛苦一点儿也得挤出来吃的和钱财给自家子弟,但是就怕有心人利用和煽动这种情绪,到时候如果掀起反战浪潮,那李荩忱会很难受,大汉全有天下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更可能会给周人喘息之机。 毕竟李荩忱不相信宇文宪连一个薛延陀部都打不过,如果那样的话宇文宪也就不配做自己的对手了,等今年冬天宇文宪解决掉薛延陀部,明年开春之后战斗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就算是李荩忱想要喘一口气,宇文宪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宇文宪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李荩忱占据中原的。 谁有中原,谁就更加名正言顺,谁有中原,谁就有最肥沃的土地——虽然中原是黄土地,但是比南方的红土地还是要好一些的,更何况这个时代最肥沃的东北还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几乎算是人迹罕至的地方。 所以宇文宪能打败薛延陀人,肯定就会带着这一支气势被鼓舞起来的军队南下进攻中原。 给李荩忱的时间,就只有这个冬天。 这个冬天,不能浪费。 李荩忱又吩咐杨素务必要派出更多的斥候向北刺探情报,掌握北方军队的一举一动,同时让韩擒虎率军扼守平城,这是汉军到时候夹攻晋阳的一记重拳,不能轻易的收回去,当然了现在宇文纯的鲜卑骑兵已经调往幽州反击薛延陀人,一时半刻应该也来不及去找韩擒虎的麻烦。 不过如果薛延陀人败得太快——这帮家伙并不是自己推翻突厥人的,而是捡了一个便宜,所以到底有多少本事李荩忱也不清楚——保不齐宇文纯会从幽州出居庸关(北周遵循北齐的称呼,称之为纳款关,而大汉遵循东西汉的称呼,称之为居庸关)进攻平城,或者宇文宪的步卒也可能越过太行进攻平城。 这一枚镶嵌在敌人腹心之中的钉子不能被拔掉,正是因为韩擒虎的存在,宇文纯在晋阳一直不敢轻举妄动,牵制作用还是非常明显的。 “派李靖去平城。”李荩忱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补充一句。 韩擒虎是一员骁将,但是牛弘实际上不算是,这家伙应该是个文官才对,历史上他是杨素的同窗,又是隋朝的礼部尚书,做的都是不折不扣的文官的事,只不过北周文武不分家再加上无人可用,所以牛弘来顶一下。 让他当军师,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了。因此李荩忱倾向于转牛弘为平城太守,然后让李靖去做韩擒虎的军师。 作为李荩忱的身边幕僚,顺便担任起秘书监的责任,李靖的确是有些屈才了。 第一八一四章 调动 这小子年纪轻轻就已经展露出来了杨素也不得不佩服的才能,性情稳重、杀伐果断,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帅才。 李荩忱的秘书监固然能锻炼人,但是已经如李靖这样的人才似乎不需要秘书监的打磨,就已经能独当一面,可惜他还是太年轻了一些,否则杨素会建议李荩忱让李靖独领一部。 现在让李靖去韩擒虎麾下,也是李荩忱在表示对韩擒虎的信任。 你外甥朕给你培养好了,还给你,你好好用他。 当然了,李靖年轻,放给别人的话就算是明知道这是陛下的亲信,恐怕心里也有些忐忑,只有韩擒虎很清楚李靖的天赋,所以也有胆量任用他。另外,对李靖来说,他的起点实际上已经很高了,千牛卫是不折不扣的陛下亲卫侍从,难免有可能在和别人争执的时候以势压人,但是面对韩擒虎,李靖显然不敢,否则会被老娘给打出家门。 杨素应了一声,李靖外放是情理之中的,上一次李荩忱就让他去做了陈智深的军师,谁知道陈智深这个家伙并不领情,不过即使是这样李靖也算圆满的完成了任务,也应该给他一个继续表现的机会。 要说留在陛下身边,绝对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是并不是一个适合名将成长的地方,名将的打造,终究是需要历练的。 李荩忱紧接着说道“另外关中那边也不能放松警惕,虎翼军全军东进,新安、蒲坂等地空虚,若不是有韩擒虎在北方牵制,宇文纯不敢轻举妄动,很有可能引来敌人的增援。” 这些地方正对着的就是三河之一的河东,诸如闻喜裴氏等等大家族都属于河东世家,河东多矿产,无论是后世完全成为经济支柱的煤炭还是其余的铜铁矿一应俱全,因此河东有钱,也成为了兵家必争之地,历史上从唐尧虞舜和夏商开始,围绕着这一片土地的战争就从来没有停止过,甚至为了打压河东世家,两汉时期河东几乎难出三公,一直到南北朝乱世之后,闻喜裴氏等大家族才彻底崛起。 现在河东的世家态度也不是非常明确。 一来他们到底还是在北周的统治下,作为战略要冲的河东屯兵不少,其中固然有河东世家自己的部曲私兵,但是忠诚于朝廷的鲜卑骑兵以及汉人步卒也不在少数,还没有到河东世家自己就能翻天了的地步。 二来大汉对世家的态度也非常明确,虽然不至于赶尽杀绝,但是世家制度实际上已经分崩离析,大汉已经用科举制全面取代世家,世家就算是想要死灰复燃目前看也不是那么可能了,因此他们还是有些犹豫,毕竟在宇文宪这里他们能够享受到更好的待遇,至少现在大汉还没有进攻河东的意思,所以他们也带着一丝希望,希望宇文宪真的能够翻盘,哪怕这一丝希望很渺茫。 对此李荩忱也只能先把河东世家当做敌人,因此在这些人的支持下,宇文宪并不是没有能力对大汉已经兵力空虚的关中发动进攻,若是关中陷入拉锯战甚至出了什么意外,大汉不但会被挫伤士气,而且也很有可能会失去诸如西北和汉中这样的要冲之地,对于整个国家的稳定都是致命的。 “陛下认为应该调兵返回关中?”杨素问道。 萧世廉也皱了皱眉,调兵回关中,自然是以虎翼军这出自关中的军队为主,可是为了防范敌人的进攻就将一支或者半支主力战军调回去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 现在关中的守将以当初的几个北周投降老将为主,因为杨坚没有死,李荩忱又成为了杨坚的女婿——杨家姊妹实际上更应该说是李荩忱抢来的,杨坚根本没有点头,后来木已成舟不点头也没有什么用——再加上李荩忱和他们一样都是汉人,所以对大汉显然比对北周更有归属感,忠诚自然不言而喻,但是忠诚归忠诚,关中的精锐或是东进杀入洛阳,或是北调支援西北对吐谷浑的战事,现在的确比较空虚,也是大汉整体战线上的一个漏洞。 “让李询去吧,现在调动虎翼军返回关中也不啻于增加我们正面迎敌的危险。”李荩忱沉声说道。 李询率军从南疆北上,作为大汉北伐的预备队,现在已经抵达襄阳,从襄阳北上南阳再折而入武关进入关中还是比较轻松的,另外李询也是关中出身的人,自从投降大汉之后一直在南方作战,现在让他返回关中也颇有几分衣锦还乡的味道,算是李荩忱对他这些年来的努力的嘉奖。 杨素应了一声,现在关中主持公务的群臣实际上也是以南方来的人为主,毕竟当时李荩忱入关中的时候,关中大多数的文武官员都是降人,李荩忱不可能直接就委以重任的。 这帮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就连李荩忱自己都没有数,当然不可能就直接把偌大的关中交给他们。而现在关中人已经用行动证明他们对大汉的忠诚,虎翼军之中有不少都是关中子弟不说,此次北伐,关中各个州府也给予了朝廷最大的支持,李荩忱让李询坐镇关中,自然也是给关中人的奖赏,告诉他们已经得到了李荩忱的信任,更可以放开手脚。 对于关中人在朝中的代表,杨素当然心中很高兴。 萧世廉也露出一抹喜色,这意味着陛下要对现在关中的格局再进行洗牌了,当然了这并不是说原本关中的文武们做的不好,现在不少原本留在关中的官员都已经赶到洛阳,比如黄琦,这就说明李荩忱已经打算集中提拔这些人,然后空出来的位置让关中人或者其余人填补上来。 而留给原本关中文武的肯定是更加重要的任务,无论是稳定中原还是接下来的进攻河北,显然都要比留在关中这已经成为大汉腹心之地的地方来得好。 “朕不是让李询去关中闲着的,关中和巴蜀新招募的军队全部都留给他,加起来应该也在五万以上,再加上隶属于于玺的骑兵,这些是准备进攻河东的兵马。”李荩忱紧接着说道。 杨素微微颔首,既然把李询这种方面大将调过去,当然就不是让他守关的。 第一八一五章 卿乃大汉所需之人才 五万多兵马,如果能够杀入河东,和雁门关外的韩擒虎互相配合的话,能够对晋阳造成很大的压力,晋阳的北周军队一旦不敢轻举妄动,那么邺城和晋阳这两个北周军事重镇实际上就已经各自为战了,更方便汉军利用全方位的优势各个击破。 “可是如何渡过大河依旧是一个问题。”萧世廉也开口说道,“臣当时在关中就曾经面临过这个问题,不知道现在太尉府可已经拿出来相关的方案?” 大河宽阔之处不亚于大江,而且中上游水流湍急,渡口又少,如果没有强大的水师支撑真的很难渡河。当初杨坚和宇文宪之所以在蒲坂这个地方来回拉锯,就是因为双方的水师大哥不笑二哥,所以才能打的有来有回。 杨素颔首“骠骑将军放心,太尉府已经对此展开过论证。现在暂定的方案是以水师之中规模较小的船只,诸如蒙冲、走舸之类,沿着大河一路西去抵达蒲坂。一路上有诸如三门峡、砥柱等等险要之地,但是对于小型船只来说反倒是出入方便。 另外工部那边也已经拿出来方案,针对大河浪涛湍急之特点对五牙大舰进行改良,缩小船体,增加重量并全部换装新式火器,而且对方的水师根本不值一提,所以干脆撤销掉近战用的拍杆、短弩等等,以方便运送更多的兵马,现在这种新式战船已经开始在长安外渭水边的工坊中打造,应该过了冬天就能下水。” 萧世廉舒了一口气,太尉府显然早早地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反倒是自己多虑了。 他不得不承认李荩忱当时组建的太尉府的确还是非常有先见之明的,太尉府最重要的不是战术方面的制定,而是群策群力,完成对战略方面的制定,战术讲究的是细枝末节一点不能出现纰漏,而战略则讲究的是高瞻远瞩、推算出来未来有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况并且为此做好充分的准备,未雨绸缪才能临阵不乱。 大汉水师进入大河是必然的,只是现在运河不通,水师绕行海上又有风险,海船又不好进入大河,因此长期以来关中虽然是大汉的地盘,却也很难掌控河面,现在仗着水师提供的小型船只和关中开始打造的大型船只,大河不再是天堑,甚至还将变成敌人的梦魇。 想到水师能够从容的在大河各个渡口之间穿梭,让敌人疲于奔命,萧世廉的心情大好。 “另外关于军中人事调拨等等事情,你们也抓紧和吏部落实一下。”李荩忱又叮嘱一句。 没有必要把那么多有才能的人放在后方,原本两淮一线就是主战场,现在两淮已经变成大汉的腹心之地,屯田的事情也不需要一员大将负责,诸如两淮巡抚戴才等人都可以调动北上了,北方还有更加重要的任务需要他们去承担。 “臣遵旨!”杨素急忙点头。 —————————————— 李荩忱今天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做。 两名中年男子有些紧张的站在御书房中,对于他们来说能够走入皇宫就已经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了,更不要说御书房,这里可是陛下接见近臣的地方。 李荩忱刚刚和黄琦等人商量了一下中原屯田的方案,目前来看中原屯田面临的主要问题就是人口不足,肥沃的土地曾经养育了众多的人口,但是现在没有人就算是土地再肥沃也只是便宜了荒草。 好在现在大汉已经不像是早年开发南中和岭南等地一样缺少人,甚至不得已让军队就地转业开始军屯,拿下安南之后大汉的触手开始向整个后世的中南半岛延伸,这样带来的好处不只是中南半岛以及南洋诸岛上丰富的矿产,比如黄金,还有不少当地的土著。 和后世唐宋之后南洋已经形成大大小小的邦国不一样,这个时候的南洋实际上还是半开化和未开化状态,面对大汉几乎没有什么还手之力,很快一批一批的土著就开始被运送北上,这也是能够快速弥补大汉的人手少因此对南洋控制力不足的好办法,既然我们一时半会儿人多不了,那就让你们的人少一些好了。 这些被俘虏的土著开始充斥于岭南甚至江南的田野之间充当最廉价的劳动力,甚至可以称之为奴隶,而相对应的,大汉的青壮年也就有机会可以进入军队、工坊以及响应朝廷更加优惠的北上屯垦政策,积极地北上分领田地进行耕作。 华夏民族固然安土重迁,但是不要忘了江南的大大小小家庭基本上都是中原地区迁来的,因此现在对于他们来说,北上并不能算是背井离乡,而是荣归故土。 三百年衣冠南渡,现在已经是回去的时候了。 到北方去、到祖祖辈辈香火延续的地方去,为祖坟加一捧土、告慰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这已经成为了南方的一大口号。 三百年,多少代人都已经灰飞烟灭,实际上百姓们对于北方这个曾经家乡的认同感并不高,但是朝廷出面在背后推波助澜,这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一种潮流。 别人都回乡祭祖,自己不去,那岂不是大不孝? 所以现在北方中原开垦的事情倒是解决了大半,朝中对于当初李荩忱进攻安南的非议也逐渐烟消云散,没有安南那边过来的奴隶,朝廷看着大好的土地也无计可施啊。 中原毕竟是中原,李荩忱相信只要时间够,人口、粮食等等都会快速恢复,不要怀疑华夏民族的耕地能力和繁衍能力,这是不折不扣的种族特技。 六部官员信心满满,李荩忱也就把心放下了,只要他们想去做,中原快速恢复元气并不是什么难事。 “陛下到!” “臣长安工坊祭酒刘焯(长安书院祭酒刘炫)参见陛下。”两名中年人急忙躬身行礼。 “两位爱卿请起!”李荩忱大笑道,“朕在江东,就已经听闻两位之名,卿等都是我大汉所需之人才,国家之栋梁。关中工商之发达、文化之传承,两位功不可没!” 刘焯和刘炫对视一眼,只觉得血往上冲,陛下的字字句句都流露出来对他们的赞扬和信任“承蒙陛下厚爱,臣等愧不敢当。” 第一八一六章 “离经叛道”的二刘 长安工坊祭酒,并不是主持工坊生产事务的人,更像是总工程师这样的存在,而长安书院祭酒也是一个道理,类似于后世的教务组组长或者教导主任。 刘焯和刘炫都是曾经北周的博士,虽是冀州人,却都在长安为官,毕竟在内心的归属上他们更倾向于跟随杨坚,后来也随着众人投降大汉,他们两个原本就有些“才能”,后来大汉组建书院和工坊,自然也就脱颖而出。 刘焯的才能,便是算学和天文学,这应该是历史上隋初一等一的天文学家和数学家了,他凭借一己之力计算出了日食和月食的规律,解开了民间朝野对这两个正常天象的恐惧,是华夏历法的重大突破。 而刘炫则是不折不扣的经学家,只不过他这个经学家和那些摇头晃脑、恨不得句句都是古人经典的经学家不一样,甚至有些离经叛道。他主要做的就是质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纵是圣贤,也有偏差,这家伙提出了“春秋规过论”,指摘《春秋》之中不合规律之处,又批判《左传》之中的偏颇,一时被认为是另类。 因为两个人都出身冀州,师承上又有关联,因此人称“二刘”,只是不知道他们两个并称,到底是称赞他们,还是说他们的思想都有些离经叛道。 倒是在李荩忱看来,二刘的确是现在大汉需要的人才。刘焯自然就不用说了,他本来就是一个天文学家和数学家。古人比较好玩的一点就在于数学家的天文知识和天文学家的数学知识一定都不会差,这也应该是由于古人渴望能够探求天命的真相,而数学无疑又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工具。 现在大汉的工坊中各种新器械的设计本来就离不开精细的计算,尤其是流水化生产对于计算更是要求严格,随便算错了哪一个数,就有可能导致流水线上生产下来的一大批产品报废。 另外天命所归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李荩忱作为一个穿越者当然是不信的,只不过目前如果他不信的话可能没有办法巩固住人心,而能够在天文学上进行发展,一来可以帮助李荩忱现在更好的利用天命现象,二来也能够帮助李荩忱以及后来者在想要拔除天命思想的时候更加轻松,毕竟这不会是同时进行的事情,所以并不冲突。 更不要说现在大汉的数学、物理等等理论实际上都只是处于起步的状态,人们的了解局限于经验之谈,经验之谈固然重要,但是往往会限制住技术的发展,没有理论的支撑,只是凭借经验,那么任何科技的发展都是空中楼阁。 华夏从来都是一个务实的民族,着眼于现在,通过自己的拼搏和汗水解决温饱问题、解决建设和发展的问题。但是也正是因为这种务实的思想,往往会限制住理论的发展。 在南北朝时期,数学实际上经历了一个难得的快速发展时期,诞生了诸如祖冲之这样后世敬仰的数学家。而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结果,在李荩忱看来可能和南北朝时期的务虚之风也有一定的联系,人们倾向于泛泛而谈和想象,自然就更容易在理论上实现突破,但是这样做的弊端自然就是在实践上往往很难成行,甚至这样的风气一直在向下流传,以至于后来朱熹发出了“绝知此事要躬行”的感慨。 现在李荩忱既要发展实业,实干兴邦,实业就是兴邦的关键之一,技术的发展可以带来明显的财富,但是实业终究需要科学的支撑。 刘焯就即将被李荩忱赋予这样的责任。 听着李荩忱谈到一些非常基础的物理理论和数学规律,刘焯惊讶的张大了嘴。 实际上他的学问也以《九章算术》为主,《九章算术》已经算是华夏古代数学的集大成者,但是受限制于种种因素,实际上《九章算术》晦涩难懂也没有多少人关注,而且上面的理论和规律相比于后世简单明了的公式也比较零散。 李荩忱需要的是有一个人能够继续在理论上进行研究,真正整理出来类似于后世现代数学和物理学的学问,晦涩难懂的文字是很难广泛的进行教授传播的,只有进行了简化和公式化,才能让更多的人快速学习认知不说,还能让他们更加方便的应用在生产实践中。 李荩忱在纸上写出了一连串的数字,若是换做后人,可以清楚地认出来这就是后世整个世界都在广泛使用的阿拉伯数字,然后又在这些数字的下面写下了对应的汉字。 “陛下,这是?”隐约能够明白李荩忱的意思,刘焯的眼睛之中泛起光芒,这是一个学者在钻牛角尖钻到极致之后骤然海阔天空的神情。刘焯的神情变化,让旁边的刘炫也好奇的凑过来。 “这是表示从零到九的办法,是从天竺那边传过来的,朕从西域商人的口中知道了这件事。”李荩忱当然不能明着说这是自己本来就知道的,说是自己发明的他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个时代阿拉伯数字实际上已经诞生了。 阿拉伯数字名字是阿拉伯,但是发明者实际上是公元三世纪到五世纪的印度北部旁遮普人,在当时因为种姓制度还是已经有利于社会快速发展的制度,所以数学自然也随之快速发展,诞生了比较基础的数字,后来阿拉伯人征服印度,引用了这种数字,并且这些数字一直随着阿拉伯人的刀剑和商队传播到整个欧洲。 只可惜那个时候的华夏正好是唐宋之交,整个西域都已经封闭,丝绸之路断绝,因此这种数字文化就没有机会再进入华夏,华夏作为阿拉伯人古老的贸易伙伴一直到后来满清末年睁眼看世界,才开始系统性的学习这种已经在世界范围内传播上千年的计数方法,这也是让李荩忱作为一个后世人引以为憾的地方。 阿拉伯数字或者可以称之为旁遮普数字,最大的好处就是让计算变得简洁明了,后世的二进制之类的实际上就是简化计算的极端表现之一。 只有计算的表示方式简单了,人们才能够用这些数字变化出来更多的计算方法。 第一八一七章 思想要变 使用繁体汉字,即使是书写加减乘除也够人费半天功夫的了,更何况在识字率并不高的这个时代,人能够写出来零到十就已经不错了,还指望他们用这些字和这些字背后代表的意义进行运算,未免强人所难。 李荩忱一直认为数字的复杂表示也是华夏在数学等理论上很难前进的原因之一,当然了相比于迷信等元素,这倒不是一个致命的阻碍,但是能够将这个阻碍去除,当然也有利于数学和理论物理的快速发展。数学和物理是化学和生物进一步发展的支撑,前期看上去可能没有什么作用,但是却是在为后人的每一步的深入打下坚实的基础,没有理论的继承,科学不可能进步,更不要说技术的继续发展。 “陛下,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刘焯激动的说道,如果不是当着李荩忱的面,他可能就要拿起来那一张纸又跳又唱了。 作为一个数学家,刘焯很清楚这些数字能够为自己带来多少方便。 “你现在在研究什么,就好好研究什么,不过朕希望你能够用这些数字来表现《九章算术》之中一些比较基础的计算,并且根据你的理解整理出来规律,这件事要抓紧。”李荩忱微笑着说道,“各个书院还都在等着你的教材呢。” 刘焯激动的看向李荩忱“陛下此言当真,各个学院都要开设数学有关的课程?” 刘炫急忙拉了拉刘焯的衣袖,这个家伙太激动了,陛下既然说出来了那肯定是要当真的,你这问的岂不是在质疑陛下。 李荩忱不以为忤,点了点头。 刘焯收起脸上的笑容,对着李荩忱郑重的行礼“臣,谢陛下!” 李荩忱微微一笑,刘焯就是一个典型的数学家,现在显然他满足了他的最大需求。 研究数学甚至传播数学,这在这个时代看上去是“离经叛道”的,李荩忱竟然支持他,这简直不敢想象。 刘焯甚至根本不等刘炫,拿起来那张纸就跑了。 李荩忱笑着摇了摇头,这家伙也太着急了。 希望这家伙能够为大汉培养出来足够多的数学家吧。 听说刘焯的手下还有一个得意弟子叫做孔颖达,是孔老夫子的后代,一直在跟着刘焯做研究,虽然不过十来岁就已经表露出来极高的天赋。对于这个另一个时空之中的初唐十八学士,李荩忱也算是稍微有点印象。 孔老夫子的后人有可能变成了一个数学家、天文学家甚至物理学家,想想就有些古怪啊。 李荩忱不由得更露出一抹笑容,而刘炫以为李荩忱对刘焯很是无奈,只能拱手“陛下,士元(刘焯表字)兄性情如此,还请陛下不要见怪。” 李荩忱一摆手,他当然不会见怪,紧接着看向刘炫“卿家的文章朕已经看过不少,一针见血,朕甚是欣赏。” 刘炫打了一个激灵,眼神之中也流露出期待的神情。 说实话,他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会给了刘焯这么大的一个惊喜,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好友一直困扰于数学的现有理论难以表示和传播,现在李荩忱无疑解决了他最大的问题。 所以李荩忱又会给自己什么惊喜呢? “新组建的《中原时报》,朕打算交给你来主笔。”李荩忱径直说道,“时报时报,实时报道,明白朕的意思么?” 刘炫怔了一下,旋即露出喜色。 实时报道,那就是说自己要着眼于现在、着眼于大汉的发展和进步,而不再是来回掰扯那些老生常谈的圣人之言。 在南北朝时期,儒家圣人之言实际上本来就已经没有那么广为流传和受到欢迎,一来是因为南北朝的战乱让很多书籍都毁于战火,这也是南北朝时期清谈和谈玄颇为流行的原因,既然我们都找不到什么古文来参考,那就只能说一说玄而又玄的事情。 二来是因为佛教和本土道教的快速发展,严重挤压了儒家的发展空间,“南朝四百八十寺”可不是一个虚数,即使是后世整个江南地区的寺庙数量也是相当可观的,在南朝这佛教盛行的时代可想而知,实际上北朝也不差,几个被视为瑰宝的石窟都是在这个时代开凿的。 现在随着天下逐渐太平,李荩忱又借助发展工商提出了“克忠职守”、“实干兴邦”这样的理论,华夏从当初崇拜佛教的务虚再一次回归到了务实之中,儒家自然也就有抬头之势。 历史上也是到了隋唐,佛道儒开始三家鼎立,后来唐朝开放,更是各式各样的宗教济济一堂,一直到唐武宗灭佛以及唐朝的内缩,儒家再一次成为天下思想的主宰并且一直延续到满清。 李荩忱并不反感儒家,但是反感儒家的不变通。汉末的战火让很多儒家的经典付之一炬,因此后世的儒家还真的就抱着儒家寥寥可数剩下的几本书翻来覆去,甚至还诞生了理学和八股这种东西。李荩忱并不能说同样强调社会规律性和务实的理学有什么错,但是长期局限于这种体系下,自然而然的就让社会的思想变得极端,后世的那些贞节牌坊等等的就是典型,更不要说八股取士了。 就算孔老夫子真的算是圣人,千年前的圣人之言,真的能够在千年后依旧有用么? 时代在快速的发展,孔老夫子就算是圣人,又如何能够一眼千年、尽在掌握?甚至事实证明,依靠孔老夫子流传下来的那几句话,根本没有办法真正的治理社会,以至于很多朝代都不得不外儒内法,治理的方法实际上还是法家的方法,只不过大家都不拆穿罢了。 华夏不变,世界却在变,所以华夏最终落后于世界。从清末到新中国,短短百年之间,多苦多难,多少仁人志士浴血奋战这才将华夏从谷底硬生生的拉了回来,避免了整个国家的分崩离析和堕落。 而李荩忱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为后人减少一些苦难吧。 思想,要变。 圣人并不是都对,要敢于批评圣人,要敢于认识到错误。 既然要变,那就要指出之前的想法哪里有错,赞扬现在的想法哪怕是和之前的有冲突也是对的。 第一八一八章 矛盾要让陛下知道 这个任务交给刘炫,自然甚合他的胃口。 当然了,思想的改变,并不是一个快速而直接的过程,需要一代一代人潜移默化的影响。 因此李荩忱现在也只是把战场局限在了报纸上,报纸上文人可以口诛笔伐、唇枪舌剑,但是在私下里谁都不准鼓动民心民意。 李荩忱也得先看看这个时代的人到底在想什么,才能决定下一步怎么走,否则民意一旦失控,将会影响大汉的统治。 “臣愿为陛下兴办报业、弘扬陛下之思想。”刘炫郑重说道。 李荩忱看了他一眼,这家伙还是有野心的。 李荩忱让他办一份报纸,结果到了这家伙的嘴里就变成了“报业”。 也不怪他,毕竟之前一直被看作另类,现在一下子遇到了需要自己、支持自己的人,甚至还是大汉天子,刘炫和刘焯一样,几乎都快兴奋的失去了理智。 有一些心里话脱口而出也在情理之中。 刘炫意识到自己似乎说的太大了,一时笑容讪讪。 他的神情尽数落在李荩忱的眼中,李荩忱不由得笑道“尽管放手去做,朕会让礼部配合你。” “遵旨!” ————————- 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看着御书房中有些僵持的气氛。 二刘已经兴冲冲的去做李荩忱交代给他们的事情了。 现在正大眼瞪小眼的是工部侍郎蒋芒和吏部侍郎袁承家。 这两个家伙都是来抢人的。 准确说他们所代表的也不只是各自的部门,还有他们身后的势力。大汉的朝堂已经很明显的出现了分野,工部、商部和太尉府站在一起,户部、礼部、吏部和刑部站在一起,御史台居中调和。现在大战结束,正是大家分好处的时候,两边一下子出现了矛盾也在情理之中。 矛盾冲突当然不是一天两天出现的,而且对于以太尉府为首的武将和工商来说,战争就意味着战功和发财,而对于另外一边的文官们来说,战争就意味着他们好不容易制定出来的发展计划全部都要推倒重来。 只不过这样的矛盾冲突平时并不会显露出来,毕竟大家还都在拼命维持着完整的大汉,李荩忱也希望能够看到这样的对抗,他只要居中维持平衡就可以了,如此一来大汉既能够做到文武分权,又能够稳定发展,真正需要齐心协力的时候同样没有人会掉链子。 而现在开始分赃,两边自然谁都不想让一步。 人才就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这一次大汉北上一路杀到大河边,不少北方人才被大汉征辟,这些人少有能够留任的——李荩忱并不想看到流水的朝廷、不变的父母官。大多数的官员都要前去书院进行集中培训,一来是加强他们的忠诚,二来也是让他们尽快熟悉大汉的律法和施政方针,以避免他们再成为父母官的时候和大汉的施政思想背道而驰。 在此期间,地方州府上,已经成为内地的州府由南方抽调北上的官员负责,而处于战线上的州府,则干脆军管。李荩忱不得不承认,军队干政很危险,但是临时的军管的确更有效率也方便指挥调度。 现在这些人才固然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任用,但是两边自然都盯了上来,谁都希望有才能的人可以为自己所用,这样不但能够减轻工作压力,而且也更容易有值得称赞的业绩。 墨守成规在大汉并不是什么好事,在这个快速发展的国度之中,新思想、新思维层出不断,如果一个官员还恪守着原本的教条,那么终将一事无成。 当然了,人才的争夺固然激烈,但是远远没有激烈到两个侍郎大眼瞪小眼甚至已经跑到陛下面前吵架的地步,李荩忱当然明白这些家伙们是什么意思。 至少现在工部和刑部应该是北上六部之中比较轻松的两个部门,各地工坊全面开始运转,工部作为居中调度的中枢反倒是没有什么要做的了,毕竟工坊们早就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产业链,工部根本不需要过多的插手干预,市场运转自然而然的会把工坊的产品运送到需要这些产品的地方。 相同,刑部在完成对各地监牢等等的接收并且配合太尉府完成这一次北伐的论功行赏之后,自然也就相对空闲下来,毕竟律法的推行和宣传是礼部的事情,刑部也不好插手,礼部只要能够好好地把律法宣传下去,刑部也没有啥额外的要求。 因此这两个难得空闲下来的家伙自然就是文武双方选择出来的代表,一来尽可能的为自己这边争夺一些利益,二来也是在向李荩忱表示,如陛下所愿,我们两边的确有很大的矛盾。 制衡,从来都是一个让帝王头疼的事情,不管是拉拢哪一边都有可能导致整个朝堂上的权力失衡,一家独大只会引来权臣的诞生和擅权的可能,甚至两家轮流上场也会导致政策的不平衡和不持续,历史上的北宋就是如此,新党和旧党相互碾压,不管谁上台都是一番腥风血雨和政策调整。 别看小小的政策调整,这往往意味着之前一代人的努力都付之东流。最明显的就是在当时北宋黄河治理上,新党和旧党各持己见、互不相让,结果谁提出的方案都有瑕疵却完全不顾对面的批评,导致黄河治理一次次失败,黄河硬生生的把整个河北战略要地冲成了黄泛区,为女真人南下扫清了障碍。 李荩忱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他坚持维持整个朝堂以及地方上的文武分权和文武分立,并且设立了单独的御史台和皇帝一起对这种分权进行监督。 无论是武将强于文官还是文官强于武将,最后天下都会大乱,唐和宋就是最好的例子。 现在这些家伙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显然正在向李荩忱表示,您老人家放心,我们文武之间的确是有矛盾的。 矛盾不仅存在,而且还要让陛下知道,这是文武之间的默契。 不需要谁指点,大家都会去做。 李荩忱绝对算得上一代雄主了,在这样的雄主面前,开国功臣们也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轻重,只有让陛下认识到大家之间已经形成了相互牵制的局面,才不会对大家下死手。 第一八二零章 无事献殷勤 蔡容乖巧的跪坐在李荩忱的身边,微微低头,并没有直视李荩忱,因为直视他也就意味着能够看到他手里的奏章,就算旁边没有人看着,也不符合礼法。 李荩忱倒是有些奇怪,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蔡容了,洛阳战后战场的防疫和伤兵的紧急救援、后送之类的都是蔡容在忙,可以说她也是洛阳能够快速恢复秩序的功臣。 “今天医院那边没事了?”李荩忱笑问道。 平时见到蔡容都是再标准不过的一身白大褂,甚至上面还有血污,今天的蔡容明显是梳妆打扮过的,一根玉钗挽住秀发,身上的衣裙虽然还是素淡一些,不过总比让李荩忱根本提不起什么非分之想的白大褂来得强,衣衫有些单薄,勾勒出来她的身形,李荩忱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曾经的白大褂下面掩盖着怎样的美好。 想想也是,蔡容每天忙前忙后,再加上年纪刚过二八,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运动量和营养都能跟得上,身材自然就舒展开来了,只不过原来李荩忱都没有注意过罢了。要是蔡容一马平川的话,想来就算是蔡太医有胆量让她入宫,后宫姊妹们也不会同意的。毕竟这个时代对于女人的身材还是有很高的要求的,只有身材好的才适合生育。 这样的要求,在皇家更是很重要,几乎是除了必要的政治联姻之外第二重要的因素。 就算是李荩忱自己没有关心过这些事情,在李荩忱身边实际上负责后宫事务的元乐尚自然也会关心,否则绝对不会在背后推波助澜。 家里几个女人现在事情一个比一个多,一天到晚的见不到人都很正常,反倒是李荩忱成了唯一一个天天守在皇宫之中的人了,这几天除了去了一趟军营慰问将士们之外,几乎一直都在御书房听太尉府的参谋们、六部的官员们吵架。 吵架倒不是什么坏事,如果官员们不吵架,就意味着现在的大汉朝廷已经变成了不折不扣的一言堂,这才是最可怕的。 年纪轻轻遇到和自己不一样的意见都不敢争执一下的话,那这一代官员也就废掉了,李荩忱宁肯再选拔其余的人出来代替他们。 相比于陈月仪和徐素她们,蔡容的事情也并不少。陈宣华和杨妙还没有过来,所以北方皇家医院和药房的建设当仁不让的落在了蔡容的肩膀上,好在上一次前来随军的安太医等人都是太医院之中的骨干,能够帮蔡容分担很多事情,不过除了寥寥几个人之外,其余都是一把老骨头了,这一次北上也完全是因为京中无人可用,就算是李荩忱也不好压榨他们,更何况蔡容还算是他们的子侄辈。 这帮老爷子都是大汉的宝贝,可不能累着了。 所以李荩忱自从上一次在洛阳城外和蔡容有过短暂的交谈之后,几乎都没有怎么和这个自己后宫的新成员说过话,宫中给蔡容的宫室也都已经准备好了,不过她一直没有住过来,毕竟事情多的时候还是直接住在医院里方便,这几天徐素她们也都住在新组建的书院等地,导致后宫之中都冷冷清清的,每天最多有一个人回来轮班陪着李荩忱,免得陛下太孤单寂寞冷了。 不过蔡容倒是从来没有来过,医院那边事情最多,负责安排的元乐尚也没有刻意为难她。 蔡容点了点头“大架子已经基本搭起来了,得益于南方河流还没有开始冰封,正在抓紧向北运送药材,我们的药材储量还算比较多,再加上这一次大战终究没有疫情爆发,总算还是够用。就是现在人手还不太够,等到宣华姊姊过来了之后就好了。” 李荩忱笑道“今天到你轮值了?” 蔡容俏脸微红,低头说道“妾身是陛下的妃嫔,自当如是。” 李荩忱轻轻拉过来她的手,晚上天气毕竟冷了,她的手有点凉“怎么穿的这么少,小心受了风寒。” 蔡容欲言又止,李荩忱怔了一下,伸手将蔡容拉了过来,直接勾住她的腿弯,让她整个人都坐在自己的两条腿上。蔡容从来都没有和哪个男人这么亲密过,顿时把脸埋在李荩忱的胸膛里,整个人实际上已经和李荩忱紧密无间。 李荩忱调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说吧,到底什么事想要求朕?” 蔡容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妾身没有······” “堂堂女神医,怎么说话磨磨蹭蹭的?”李荩忱佯装恼怒,“一点儿都不敞亮,让朕猜猜,是不是医院那边钱不够用了?” 蔡容抬起头,轻轻咬着下唇,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不说?” “医院本来就用了不少钱了,妾······妾再说的话,可能陛下会责罚。”蔡容委屈的说道。 李荩忱怔了一下,明白了过来,现在内府麾下,医院、义学和慈善堂作为三大块,实际上都需要大量的钱财。后宫之中论资排辈,蔡容是刚刚入宫的,当然不好和元乐尚、徐素等人争抢,甚至还得主动让一让,否则会引起这些姊姊们的不满,而陈宣华不在,她也有点势单力孤,下面又是众多急着需要资金搞研究以及组建新医院的太医们,蔡容被夹在中间自然是进退两难,没有办法,就只能求到李荩忱这里来了。 只不过她和李荩忱之间的关系也没有亲密到什么都好意思直接说出口的地步,甚至前一段时间蔡容因为不能接受父亲就这么直接把自己拱手送给了李荩忱而有些叛逆心理,一直在刻意躲着李荩忱走,现在让她主动来讨好李荩忱,她自然更是开不了口。 李荩忱哈哈一笑,一下子将蔡容抱起来向御书房后殿走去。 “陛,陛下······”蔡容下意识的勾住李荩忱的脖颈,俏脸已经开始发烫。 李荩忱郑重的说道“想要内府拨款当然不是什么难事,再怎么着内府也是朕的内府,是朕的私房钱,朕想要给谁,无人能够干涉,只要在可以允许的范畴内可以满足你的要求,医院是救死扶伤之处,相比于其余的更能够直接的稳定人心,所以朕不会让你们捉难,当然也是有前提的。” 第一八二一章 两个混世小魔王 蔡容都送上门来了,李荩忱当然不会便宜了这个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躲着自己走的女神医。 “陛下尽管说。”蔡容顿时打起精神。 只要李荩忱同意给医院这边调拨更多的资金,提出什么条件她都会尽力去满足。 “你得好好表现。”李荩忱一本正经的说道。 “妾身一直恪尽职守,上次还是陛下强行把妾身从手术室拉下来的。”蔡容嘟起嘴,很是委屈,我有没有尽职尽责,你还不知道么,就算是你后来没有关注过,随便找个人问问都能清楚。 说这话也太让人寒心了。 李荩忱笑道“当然不是说在手术台上。” 蔡容还没有反应过来,李荩忱就已经把她放在床榻上,整个人随之压了上来。蔡容低呼一声,下意识的伸手顶住李荩忱的胸口。李荩忱低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好香啊,容儿用什么沐浴的?” 不等蔡容回答,李荩忱就已经低头吻了她的唇。 蔡容颤抖一下,最后一丝力气也随之消散,手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任由李荩忱将自己抱住。 医院之中雷厉风行、无数将士顶礼膜拜的女神医,在这另外一个“台子”上,已经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 陈宣华和杨妙好奇的打量着洛阳宫宇。 洛阳的宫殿相比于长安还是大了不少的,不过比起来建康倒是差了很多。毕竟洛阳上一次做都城还是北魏时期,而建康府在南朝三百年之中都是雷打不动的都城。 再加上陈叔宝和李荩忱都对建康府皇宫进行过修缮和扩建——修缮是李荩忱的事,扩建是陈叔宝的事,李荩忱绝对不给大舅哥背锅,所以对比上去,洛阳皇宫稍微有些破旧,尤其是很多地方的漆都已经斑驳脱落,只不过现在来不及修补,更是让人觉得珠玉蒙尘。 蔡容迎了出来,那天晚上穿的少了,又和李荩忱闹得欢,出汗了之后蹬被子,最后还是感染了风寒,不过她的身体素质毕竟好,再加上自己都能给自己拿脉开药,再加上李荩忱强制让她休息,所以很快就转好,此时除了脸色有些白之外,看不出来是刚刚生完病。 这对于李荩忱来说这也是一个不错的信号,既然蔡容的风寒在现在的药辅助下能够这么快痊愈,那么就说明孙思邈等人对于药材的了解肯定又上了一个层次,大汉的医学不但是外科在发展,传统的中医内科也没有拖后腿。 至少风寒已经不再是一个甚至能够拿捏人生死的病了。 “听说妹妹病了,现在来看恢复的挺好。”陈宣华上来就给了蔡容一个“熊抱”,两个人本来就是好闺蜜,现在蔡容能够入皇宫自然让陈宣华很高兴。 乐昌虽然是自家姊姊,但是身为皇后要求的就是公平公正,不能有偏颇,因此乐昌是绝对不会给陈宣华什么好处的,甚至有的时候还得对这个妹妹要求更加严格才能彰显出来自己不会因私废公,所以有蔡容这个闺蜜和自己一起,陈宣华才觉得自己总算不是“孤军奋战”了,当然身边杨妙这个小冤家也算是不怎么靠得住的盟友吧。 杨妙也上前,和蔡容互相见礼。 “陛下呢?”陈宣华好奇的问道。 她和杨妙以及长公主李怜儿从陈留那边过来是早就已经定了的事情,东路军已经全面转为防守,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因为早早地就已经占领了大河沿岸州府,所以诸如药房和医院等等的建设也开始的比洛阳这边早,所以陈宣华和杨妙作为后妃,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之后自然也不适合一直在军旅之中待着。 就算是她们舍不得新组建的医院,吴惠觉等人也不敢让这几位待在前线,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可不好跟陛下交代。 “谁叫朕?”李荩忱的声音传来,他刚刚在和杨素等人讨论大军就地屯垦的事情,以解决现在洛阳周边人口较少的问题。如果不发动大军屯垦的话,明年开春恐怕根本没有那么多人耕地。 正因为此,趁着这个冬天更是要加强军队的训练,否则冬天时间消磨掉了,春天又忙着耕地,那军队就废掉了。 另外太尉府也在计划抽调南方各地的乡兵北上组成屯垦队伍,至少不能一直让主力战军完成耕地的任务,这未免本末倒置。 得知陈宣华等人到来,李荩忱吩咐杨素等人先讨论着,毕竟他们现在的想法也比较凌乱,还没有拿出来一个准确的章程,轮不到李荩忱来拍板。杨素等人自然也都是会心一笑,陛下这已经算比较尽职尽责的了,看看骠骑将军,得知自家老婆今天来,干脆就告了一天假。 北伐第一阶段的胜利以及北周目前被幽州的战事牵制住,让一直绷着一根弦的大家心情都算放松了不少。 “陛下!”陈宣华和杨妙扑到李荩忱的怀里,笑嘻嘻的抱着他。 李荩忱有些无奈,这两个丫头也都已经十七八了,按这个时代的规则都是要当母亲的人了,可是感觉还是没有长大一样。不过想想也是,她们基本上都在自家姊姊和皇帝的庇护之中,乐昌也好,杨丽华也罢,自然不会让自家妹妹真的受委屈不说,李荩忱平时对于这两个调皮捣蛋的小丫头也很是宠爱,更是让她们完全可以横着走。 不过这样也好,滚滚红尘乱世,能够保持这样一颗长不大的单纯之心,未尝不是好事。 李荩忱指了指自己的脸颊,陈宣华和杨妙对视一眼,左边右边一人香了一口。 李荩忱哈哈大笑“从陈留那边过来路途也不近,肚子饿了没有,容儿,御膳房有没有开始备饭?” 蔡容看着一左一右抱着李荩忱手臂的陈宣华和杨妙,大跌眼镜,这两个在外面也都是“混世小魔王”一般的存在,药房和医院的人们,无论是看护士还是医生,提到她们两个,谁不是打个哆嗦?只要她们在,谁都不敢放松片刻。 可是在自己眼前的这两个小魔王,完全就像是长不大的两个小姑娘罢了。 陈宣华对着蔡容做了一个鬼脸“陛下,你看容妹妹都已经被吓到了,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第一八二二章 山东见闻 李荩忱顿时喊冤,自己可真的没有把蔡容怎么样,就折腾了那一次,结果蔡容下不来床是因为感染了风寒,也不是朕的原因啊。 蔡容回过神来,无奈笑道“没有的,陛下,妾身之前已经吩咐过了,看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那我们吃饭。”李荩忱点了点头,“昨天朕亲自点的大鲤鱼,还有从北方草原上来的羊肉,不知道能够让御膳房做成什么样子。” 陈宣华搓了搓手“这么丰盛,在陈留那边可没有这么多好吃的。” “同是大河边,不会吧?”李荩忱皱了皱眉。 陈宣华叹了一口气“陛下应该也知道,周人是主动撤离青州和兖州的,粮仓也基本上都被搬空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烧杀抢掠了一番,闹得民不聊生。东路军忙着赈济灾民都来不及,医院里也是人满为患,如果不是建康府及时调拨药材,恐怕陛下杀了妾身,妾身也忙不过来。” 杨妙也吐了吐舌头,吐槽道“宇文宪真的是心狠,陈留城里屋舍本来就破烂,结果当时为了守城还拆了很多,百姓只能露宿街头,谁曾想到房子拆了,周人军队却是不战而去,最后我们入城的时候还把不少帐篷分给了百姓,妾身和宣华姊姊住了好几天的城门藏兵洞,至少比帐篷好一些。” 李荩忱虽然在之前也接到了吴惠觉等人的汇报,但是还是没有想到情况竟然如此糟糕,宇文宪一开始未尝没有死守青州、兖州等重要粮食产地的意思。 要知道在东汉末年到今天,这些地方遭受战火蹂躏的倒并不能算非常多,而且再加上原本就土地肥沃、人口众多,所以自然而然是北方王朝的重要粮食产地,宇文宪不想放弃也在情理之中。 只可惜王轨等人的败亡让宇文宪根本没有了在青州等地据城死守的可能,凭借着孤零零的一座泰山,面对沿着四通八达的河道和湖泊快速向前推进的汉军,谁都知道死守也只是徒劳,还不如把百姓和军队都尽可能的拉到河北去,给大汉留下一片狼藉呢。 毕竟到时候青州等地的经济被严重破坏的难题就需要大汉来头疼了,无论是安置流民还是修缮城池,都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 东路青州等地的数据还在整理和统计,李荩忱之前也有心理准备,但是听陈宣华和杨妙这么一说,他顿时意思到自己的心理准备似乎也不够充分。 “陛下,问题很严重?”陈宣华注意到李荩忱的眉头逐渐皱起来,不由得问道。 李荩忱微微颔首,旋即舒展眉头,笑着说道“放心好了,只要朕在,没有什么严重的问题。” 问题的确很严重,但是李荩忱不想也没有必要让陈宣华她们担心,在李荩忱的心中她们都是自己需要张开双臂呵护的花朵,能够主动的出去主持一些医院救护的事情,李荩忱就已经觉得她们做的足够多了,完全没有必要再为了其余的事情头疼。 跟在李荩忱身边这么长时间,陈宣华哪能看不出来陛下只是在安慰她们,轻轻拉住李荩忱的手,陈宣华郑重的说道“陛下需要妾身的帮助,妾身绝对不会退缩,陛下如果用不上的话,那妾身也会尽量的帮助陛下解决掉其余的问题,至少淮北、青州等地的医院和药房建设,妾身还是能出一份力的。” 杨妙和蔡容也都起身,显然她们也是一样的意思。 陛下给了后宫很大的自由,甚至还有权力,现在她们当然不能让陛下一个人承担所有的风雨。 李荩忱笑了一声,轻轻摸了摸陈宣华的头。 小丫头长大了、长高了,她的头顶已经越过了李荩忱的肩膀,也不是原来李荩忱随便就能摸到她的头顶的时候了。更不再是是原来那个乐昌的跟屁虫和捣蛋鬼了。 至少她已经懂得如何承担起来属于自己的一份责任。 这株小树没有长歪,李荩忱还好,乐昌应该可以释怀了,毕竟之前她一直以把陈宣华带大为己任。 李荩忱的笑容让陈宣华有些疑惑,不过还是努力的瞪大眼睛看着李荩忱,表达自己的决心。 “你们做你们的事情,我们分工明确,一起为这天下带来太平。”李荩忱正色说道。 “妾身遵旨!”陈宣华和杨妙急忙躬身。 而蔡容张了张嘴,说句实话,陛下对于后宫女子的任用和信任,她虽然有所耳闻,但是还从来没有亲眼见到过。 李荩忱看过来“怎么,神医不想干活?” 蔡容抿唇一笑,有这样的陛下,自然是天下之幸,有这样的夫君,也是自己的幸运“妾身哪敢不从?” “咦,容妹妹怎么好像有想法?”陈宣华秀眉一挑,一下抱住李荩忱的手臂,李荩忱顿时感觉到柔软挤压了上来,而且她的声音和乐昌的清脆动人不同,是软绵绵的,充满着少女的柔情和可爱,“陛下是不是欺负容妹妹了?” 好吧,这丫头真的是完全张开了,李荩忱的注意力完全都已经被手臂上的柔软吸引住了。 到底是历史上把杨坚、杨广一对父子迷的神魂颠倒的存在。 杨妙也不甘示弱,一下子抱住李荩忱的另外一只手臂。 额,又是柔软的感觉。 这两个丫头到底是在给蔡容出头还是要争风吃醋? 毕竟这是一对“战友”。 蔡容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没有呀?可能风寒初愈,脸色不好?” “和你无关。”李荩忱笑道,看着一左一右互相盯着对方,甚至都能感受到空气中火花的两个人,“她们两个找个借口献殷勤罢了。” 蔡容怔了一下,再看向陈宣华和杨妙都紧紧抱着李荩忱的手臂,而且还互相瞪眼睛看向对方,顿时明白过来,无奈的一笑“那妾身就先去忙了。” 陛下明摆着是要和她们两个算账,蔡容当然很识趣的退下。 等蔡容一走,李荩忱一把揽住两个小妖精“走!” “做,做什么?”陈宣华讷讷问道。 “陛下,妾身还有事情要做呢。”杨妙也补充一句。 “装傻充愣,你说呢?”李荩忱笑道。 朕也没有推着你们两个走,也没见你们要挣扎一下啊,甚至走的比朕推得还快。 第一八二三章 六部的责任 李荩忱伸手拉过来被子,给这一对儿好“战友”盖上,免得她们也受了凉,自己披衣起身。 刚才陈宣华她们说的青州、兖州当然还有豫州东部的问题,李荩忱不能不放在心上。等那边的奏章过来,朝廷再拿出一个方案,恐怕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随着冬天越来越近,一旦有一场雪灾之类的,会出大事。 甚至这些主要的人口聚集地、农业产地都会受到重创,一蹶不振,甚至成为朝廷的拖累。 等李荩忱离开之后,陈宣华勉强睁开眼睛,轻轻推了推杨妙。 杨妙也看向她,两个人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我们太菜了,联手都能被陛下杀得丢盔弃甲,真不知道后宫几个姊姊都是怎么应承下来的。 “你说容妹妹会不会是被杀怕了,所以假装风寒躲过一劫的?” “有可能。”杨妙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姊姊她们是怎么坚持下来的。”陈宣华苦恼的说道。 这个时候,半掩的纱帘被掀开,李荩忱伸出手给陈宣华的小屁股来了一下“你姊姊可精着呢,你回到建康府可以去问她。” 陈宣华吃痛,可怜兮兮的说道“姊夫你打我。” 软糯糯的声音让李荩忱恨不得再上阵厮杀,不过他还是克制住自己,笑着说道“笨就得挨打。” 陈宣华看着李荩忱转身离开,哼了哼。 旁边的杨妙无奈的说道“陛下没有用力,又隔着被子,你演的太过了。” 陈宣华哦了一声,她现在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自家姊姊到底是通过什么精明的手段能够一个人应付得了陛下的? ———————————— “青州的情况,臣也已经有所耳闻,而且青州荒芜已经不是几年的事情了,至少在臣游学关中的时候,就已经如此,听闻当时齐国就在想办法将人向北引导安置。”杨素沉声说道,“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些年战乱不休,南方向北也能冲入青州,关中向东也能冲入青州,更何况齐国本身又是以河北冀州为根基,青州、兖州这些地方本来就不受重视,甚至冀州、河东等地的世家还在期望着这些流民能够北上进入他们的地盘之后为他们所用。” “敢情主要还是不作为了。”李荩忱皱了皱眉。 说来也惨,青州和兖州等地在东汉末年就因为饥荒而受到了沉重的打击,甚至因此爆发了黄巾之乱,黄巾军的主力就来源于青州等关东之地的流民。到后来的南北朝,这里也是南北、东西拉锯的地方,不断有诸如南燕之类的政权割据此地并且和周围的小政权来回征战,更是对这片土地的伤害很大。 虽然相比于直接作为三百年南北对峙前线、只剩下断壁残垣和萋萋荒草的两淮来说,好歹还算是有成群城镇和大片耕地的青州等地还没有惨到那个地步,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要知道无论是北齐还是现在的北周,把持民政的实际上都是北方的世家,对于他们来说,青州、豫州等地陷入混乱可不是什么坏事,一来可以打压这些地方的世家,二来可以获得大量的流民作为奴仆为自己耕作。 所以说,这是天灾,也是。 杨素沉默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没错。” 旁边的六部官员们,诸如袁承家、李德林等人虽然神情尴尬,但是也都随声附和。 他们大多数都是出身世家,现在虽然世家这个概念在大汉新选拔的一代人才之中已经销声匿迹,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完全就能够遗忘的,毕竟他们能够进入官场、坐在今天这个位置上,也是得益于家族的力量。 现在杨素点头,就意味着承认世家的确造了孽,哪怕是这些世家是北方的世家,大家五十步不笑百步,没有什么区别。自家干过什么事,都已经成年并且成为一方大员的他们当然心里清楚,只不过李荩忱当时重新清算世家田产奴仆等等,实际上就等于帮他们把这些现在完全可以当做“黑历史”的事情都抹掉了,就算是有罪过,也都被那些跳出来和朝廷唱反调的家族背走了。 现在说到这件事,大家心里尴尬是必然的。 不过到底都是官场上摸爬滚打的,心里的想法归心里,至少表面上还都带着笑意。 “马上入冬,一旦天气转冷甚至下雪,对于居无定所的流民甚至我大汉驻军来说都是一场灾难。”李荩忱沉声说道,“此事竟然到现在才被朕从后妃的口中听到,是谁之过?” 大家顿时打了一个哆嗦。 随驾官员实际上主要都是在处理洛阳一带的事情,换句话说李荩忱走到哪里他们的重点就在哪里,因此青州一带在大家看来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放一放也不迟,自然而然没有当做工作重点,这个时候李荩忱骤然问起来,众人更是紧张。 大家都忘了陛下虽然人不在青兖,但是陈宣华和杨妙两位娘娘作为眼线可是刚刚回来。一时间所有人就像是书院的假期作业只写了一半的学生,等着陛下这位先生的批评。 杨素和萧世廉眼观鼻、鼻观口,正襟危坐。 这件事和太尉府以及军队自然是没有什么干系。 六部官员们对视,工部和商部等自然也都很轻松,甚至有些幸灾乐祸。毕竟他们和户部一直处于不对付的状态,现在肯定是户部最倒霉了。 最后,户部侍郎于德站起来,郑重说道“回陛下,此事户部有责任,臣愿受罚!” 李荩忱看了他一眼,于德是于翼的侄子,还算年轻,而且也算是有担当了,不枉陈叔慎的信任“责任肯定是你们户部的跑不掉,不过朕也知道户部任务重,所以可以准许你戴罪立功,三天之内,朕需要一个振兴青兖的计划。” 于德咬了咬牙,郑重拱手“臣遵旨!” 李荩忱紧接着说道“现在正是农闲,先安置流民、稳定民心,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调拨粮食赈济。刑部、商部和礼部都配合一下,抓紧宣传朝廷新政、有不法之徒可用重典!” “遵旨!”袁承家等人不敢怠慢。 “另外,农闲的时候人不能闲,否则流民会变成难民,会变成大汉身上的水蛭不断吸血。”李荩忱径直说道。 第一八二四章 扶贫 看众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李荩忱又把自己的想法解释了一下 “无论是修建水库、堤坝还是修缮城池,要让流民动起来,工部来负责这件事。” 实际上现在青兖等地面对的问题就是典型的经济萧条,动荡的社会导致本来就脆弱的小农经济直接崩溃,这也是李荩忱坚持要发展工商的原因,只有工商为骨,农耕为肉,才能支撑起一个健康的国家。 加强基础设施建设,这是誉为“狮子和狐狸”的美国总统罗斯福应对经济大萧条的方案。 李荩忱认为罗斯福之所以被称为美国最伟大的总统之一,主要并不是他带着美国一转二战局势,更因为他将这个国家从经济萧条、民不聊生的境况下带了出来。 他的这个方法,现在也不妨用一用,一来稳定流民,二来加强基础设施建设也是振兴经济和保障民生,一举两得。人不闲着,自然就能创造更多的价值,也就可以让一切都焕发生机。 华夏历史上在农闲的时候也时常发动民众修缮城池、兴修水利,所以对于大家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原来的时候修缮城池之类的只是为了改善民生,而现在却是从根本上稳固经济,避免因为人口的流动而导致经济的萎靡。 虽然做的事情是一样的,但是目的已经截然不同。 工部侍郎蒋芒也应了一声。 李荩忱又看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萧世廉和杨素“流民之中可为军者必不在少数,组建新军、补充战损,太尉府和军方来负责。” 你们两个也别想乐得清闲。 现在汉军还没有强大到完全可以轻松碾压北方的地步,这个冬天战争也不是不可能会爆发,所以务必要提高警惕。 杨素和萧世廉急忙应了一声,补充兵员对于他们来说又不是什么坏事,尤其是现在户部一直想要撺掇着陛下把主力战军拉去农垦,杨素他们虽然也知道在现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这是迫不得已的选择,不然的话到时候怕是全军上下都要饿肚子,而如果能够在人口多、耕地少的地方,诸如青州和兖州,招募一些兵员,然后将他们先拉到中原来农垦,那不就等于可以保持主力战军的编制又解决了中原地区农垦无人可用的问题了么? 想到这一环,杨素他们自然是更加乐意。 太尉府和军方的这点儿小心思李荩忱当然很清楚,不过他也只能说是祝愿军方如愿以偿,毕竟青兖那边应该也遭到了不小的破坏,或许比不上中原受到的战火荼毒厉害,不过情况应该好不到哪里去,否则李荩忱今天也不会如此兴师动众。 想到这里,李荩忱不由得捏紧拳头。 这宇文宪当真是够狠的。 好好的北伐,现在竟然打成了扶贫攻坚战。 如果大汉不能解决北方的社会动荡和流民问题,那么大汉根本没有办法在北方站稳脚跟,来年开春可能就会因为粮食不足而不得不向后撤退,不然就有可能出现和后世南宋端平入洛一样的窘境,军队没有粮食、没有士气,最后被北方南下的骑兵像是撵羊一样给赶回去。 不过李荩忱对现在的大汉有充足的信心,且不说大汉上下齐心,单纯是李荩忱带来的先进的工商和律法思想,就已经足够帮助残破的北方社会快速搭建起来原本的框架,至于剩下的分田、耕地等等,这些更不需要李荩忱去操心,经历了巴蜀、南中和岭南等地的分田运动,朝廷当然对此是轻车熟路。 “诸位爱卿,北伐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把敌人打回去,而是要彻彻底底的将这片土地变成大汉之土,”李荩忱凝神在所有人的脸上扫过,“朕希望与诸位爱卿共勉。” 大家顿时也都不敢掉以轻心,齐齐拱手“谨遵陛下旨意!” ———————————— “这位客官,里面请!”张记钱庄的掌柜的早在昨天就已经收到了消息,今天会有贵人来访,所以亲自站在门口,看到哪一个有点儿风度的人都会下意识的躬身引领,好像自己就是个店小二一样,惹得不少老顾客很是诧异。 这家伙可是掌控着巨大的现金流,是不折不扣的小财神,平日里虽然也不至于眼高于顶,但是对于那些小客户什么时候这么客气过? 李荩忱大步走入钱庄之中,掌柜的一看来的是个生面孔,更是打起精神,尤其是这位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公子哥背后还跟着两个人,有一个男的充当护卫也就罢了,竟然还带着一个小姑娘,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妹妹了? 不过掌柜的倒也没有太关注,这明显就是带着自家的小丫头来玩的,再看后面的那护卫也没有啥可怕之处,瘦瘦高高、其貌不扬。 如果李平知道自己这个堂堂御前带刀侍卫统领、禁卫军副将竟然会在掌柜的眼里被认为是平平无奇之辈,那恐怕会忍不住拔除李荩忱御赐的佩刀好好给他长长眼。 李荩忱轻轻咳嗽一声,一名伙计已经上前来,这种年轻的公子哥在江南倒是没有少见过,来到北方可是第一次“客官,您打算办些什么业务?” “我想问一下现在存钱的利率和贷款的利率分别是多少,家里还有一点儿闲钱,想要存进来,另外亲戚那边盖房子想要贷款。” “哦,您稍等!”伙计笑了一声,伸手将身后桌子上的小册子拿过来,“咱家的业务种类齐全,小的嘴笨,万一给您说不清楚可就坏事了,所以您看这里,还有这里。” 李荩忱翻了一下,微微颔首“好,那且考虑一下。” “好嘞,您慢走!” 而一直到李荩忱转身走出店铺,掌柜的还站在门口东张西望。 说好的贵人呢,怎么一个都没有看到? 此时李荩忱已经走到大街上,微笑着微微侧头问道“贞儿看出来什么了么?” 除了紧跟着李荩忱的李平,另外一个小姑娘自然就是尉迟贞。 后宫之中的妃嫔们都忙着各做各的事情去,基本上晚上才会回来,尉迟贞自然就成了陪在李荩忱身边的人,她虽然还小,但是名分已经定了,只不过等时间到了进行册封罢了。 第一八二五章 钱庄的问题 尉迟炽繁的肚子不争气,所以李荩忱也需要纳尉迟贞来安稳尉迟家、元家、长孙家等鲜卑家族的心。这些鲜卑家族既然已经把命运和大汉绑在了一起,李荩忱自然也不能亏待他们。 当然了现在的尉迟贞跟在李荩忱的身边就像是李荩忱的小跟班一样,实际上充当了文书的作用。李荩忱的大多数文书工作都是秘书监在负责的,上一任秘书监秦思祖已经外放,现在的新任秘书监是去年的新科探花鲍兴。 不过鲍兴之前被李荩忱留在了建康府处理奏章分拣、转运的任务,毕竟那么多奏章,李荩忱身在北方不可能来得及处理所有的奏章,只有一些事关重大的通过秘书监拣选出来运送到北方。 当然了作为监管和保障,其余奏章的标题也会被抄录一并送给李荩忱阅览,另外御史台也会每隔一段时间抽查奏章,以避免秘书监内或者中书省那边有人以权谋私,将一些事关重大的奏章给掩盖起来。 现在鲍兴还在从建康府过来的路上,所以李荩忱一时半刻身边倒是没有一个得力的人给整理文书,这件事自然就落在了尉迟贞的身上,元乐尚等人也乐得如此,陛下身边有人看着,她们也放心能够出去做自己的事情。 尉迟贞正好奇的东张西望,洛阳城的市井远远没有建康府来的繁华热闹,甚至很多商人都是在大汉攻入洛阳之后才开始进入的,所以街道看上去也有些凌乱,还有很多废墟都没有清理,不过也正因为大多数的商铺都是重新装修、刚刚开业的,所以看上去都是朝气蓬勃。 这座古老的都城正在大汉的赤色旗帜下焕发出来新的生机。 听到李荩忱的问题,尉迟贞打了一个激灵,秀眉微蹙,想了想“好像南方钱庄存款的利率并没有比北方钱庄低,但是子钱,也就是贷款的利率也要低很多。” 李荩忱点了点头,他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也就是说这边的钱庄的存款利率要远低于贷款利率,换句话说,这帮家伙在放高利贷,虽然这个利率并没有高到利滚利、很快就会令人绝望的地步,但是也绝对不容小觑,要知道现在北方的消费水平可比不上经济发达的南方,又是百废待兴的时候,百姓用钱的地方本来就多,而且家底往往不丰厚,这个时候如果被钱庄忽悠着去贷了款,那么之后很可能会对他们的生活产生压迫。 这个时代就出现房奴,实在是太可怕了。 没想到尉迟贞这个小丫头还有几分能耐,李荩忱进了钱庄之后可也不只是直接问这两个问题,很多服务之类的都仔细问过,甚至导致有的店伙计真的以为今天来了一位财神爷,而尉迟贞能够敏锐的察觉到李荩忱的意图所在,还是不错的。 李荩忱倒是并不知道,几年前尉迟贞就跟着尉迟炽繁掌管内府,对于钱款这一块,她可不是刚刚入门的菜鸟,甚至对于内府的财务流动情况,她比李荩忱都清楚,只不过尉迟贞知道自己的身份,绝对不会在李荩忱面前显摆。 李荩忱走进一家街边茶铺,要了三碗茶和几块点心。李平想要站在李荩忱身边,这样更加方便他环顾四周情况,当然了他也不好意思和陛下、娘娘坐在一起。 李荩忱笑着招了招手让他坐下,他当然不可能傻乎乎的带着李平一个护卫就上街,周围的人群之中不知道明里暗里多少白袍和羽林卫呢,更不要说远处大街上巡逻站岗的禁卫军。 李平一个人又在明处,就算是有人想要图谋不轨也看不出来什么,所以还不如坐下歇口气呢。 看李平环顾四周,警惕的样子,李荩忱也就不管他了,径直问道“那你说说应该怎么办?” 尉迟贞想了想,微笑着说道“妾身以为应该双管齐下。” “哦?” “第一自然是陛下和户部一起对这些钱庄发出警告,他们也只是仗着现在大汉刚刚进入中原,什么事情都需要一步步来,所以钻空子肆无忌惮罢了,一旦户部出面,甚至刑部也能够出面,这些钱庄自然有了畏惧之心。”尉迟贞缓缓说道,显然她也是一边思考一边在说。 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还不够有说服力,尉迟贞又补充一句“高额子钱已经是大汉律法之中明文规定违法的事情,只不过朝廷一直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标准,所以这些人也仗着现在朝廷需要他们、又来不及管他们才如此,话说清楚,他们自然会识趣的。” 李荩忱点了点头,没错,这的确是律法上的缺漏。 和经济有关的律法是户部协助刑部制定的,户部本来就忙的不可开交,来的人也都是没什么经验的小年轻,所以有缺漏是情理之中的,这个倒是不可怕,现在大汉治国也不是完全依靠法律,法律还没有健全的时候,社会道义以及陛下的旨意都有绝对的约束能力,你能够逃过法律的制裁也逃不过社会道义的制裁。 “那第二呢?” “第二自然就是要在朝廷自己身上找原因。”尉迟贞说出来之后,小脸一变,谨慎的看向李荩忱,这话等于明摆着在说陛下有疏忽了。 李荩忱抿了一口茶“没事,就当是私房话,但说无妨。” 尉迟贞心里一暖“朝廷之前在这上面显然疏于管理,完全依赖于巴蜀世家,但是巴蜀世家不争权却爱财,这是众所周知的,因此会出现利率上的手脚甚至南北的巨额差价也在情理之中,因此陛下还是需要尝试去建立起来一个监管机制,甚至干脆直接把这些钱庄都收归国有,这样才能进行统一掌控。” 李荩忱怔了一下,收归国有当然是个好办法,但是这不就等于要了巴蜀世家的命了么,这些巴蜀世家虽然贪婪了一些,不过这些年对朝廷的忠心那是没得说的,给钱给粮给人从来没有含糊过,朝廷的贸易更是在他们的掌控中蒸蒸日上。 李荩忱这样做就有卸磨杀驴的感觉了。 更何况现在规模最大的大汉皇家钱庄还是在大汉朝廷的掌控之下,这些巴蜀人的钱庄虽然也很大,但是终究比不上皇家钱庄。 第一八二六章 小管家 李荩忱一旦解释不清楚,怕是会让人觉得陛下一点儿活路都不给人留,到时候不知道还会引起什么非议,更有可能搞得人心惶惶。 所以还是建设一个监管机构来的比较合适,只要能够让这些人不敢太嚣张就足够了。 毕竟这些人这些年的贡献,李荩忱也不能辜负了,现在他们太贪了,那就警告他们一下。 在大汉的暴力机关足够强大的情况下,这些商人们翻不起什么风浪,甚至他们应该也能拿捏清楚,和大汉朝廷撕破脸皮到底需要他们付出多大的代价。 李荩忱伸手捏了捏尉迟贞的脸颊,嗯,带着些许婴儿肥,又软又嫩“说得很好,是个称职的小管家了。” 尉迟贞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和她有如此亲密的动作,脸上泛红,不敢和李荩忱的目光对视。不过她旋即又想起来自己的身份以及任务,若是引起陛下的不快,那尉迟家岂不是又要岌岌可危了? 当下尉迟贞急忙重新抬起头,有些惶恐。 她的犹豫和纠结自然都被李荩忱看在眼里,虽然尉迟家是武将世家,即使是家中女儿也都有骑马、练武的习惯,但是这些不过只是陪着家中男丁玩一玩、练点儿花架子罢了,女儿家终究还是要当大家闺秀来培养的,因此一时羞涩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至少这小姑娘还是颇有几分胆量的,毕竟坐在对面的人一手拿捏着自己家族的命运,她就算是心中有任何的惶恐和不满,也得勉强鼓起勇气讨他的欢心。 李荩忱轻轻叹息一声,政治婚姻有的时候就是有这么多的无奈,身不由己也是常事。 “我是吃人的恶魔嘛,这么害怕?”李荩忱靠近了点,不过因为两个人一个看上去已经有小三十岁,另外一个不过是豆蔻梢头的小姑娘罢了,在外人眼里倒是想不到这可能是一对夫妇——夫妻年龄很难差出来这么大,而如果是妾室的话,男人也不可能在外也和妾室这么亲密,因此大多数人只会认为是关系比较好的兄妹罢了,包括当时张记钱庄的那个掌柜的。 “没,没有。”尉迟贞急忙说道。 李荩忱笑了笑“你繁儿姊姊在建康府掌管内府,业绩那是众所周知的,没想到你们尉迟家的女儿在管理家务方面还挺有几分天赋。” 尉迟贞急忙说道“陛下谬赞了······” “刚才你能够一眼看出来问题出在哪里,就已经很不错了,”李荩忱伸手指了指旁边警惕的东张西望的李平,“至少让这个小子来看他就看不出来。” 李平顿时露出幽怨的表情,老大,你泡妞就泡妞,那我作对比? 我是给你杀人的,又不是数钱的好不好? “李将军年少有为,军中朝野是有口皆碑,人各有其责,李将军不负责这一方面,不懂也是情理之中。”尉迟贞讷讷解释道,她可不想让李平因为这件事对尉迟家心生芥蒂。 毕竟这可是陛下最亲信的侍卫,又是元从系不折不扣的“元老”,不是现在的尉迟家能够招惹的。 “修容过奖,末将不敢当。”李平急忙说道。 修容为九嫔,是尉迟贞的封号,已经拟定了还没有颁布,但是大家都知道除非出了什么岔子,否则陛下定的是怎么可能再改? 尉迟贞更是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李荩忱瞥了李平一眼,李平很自觉地扭过头去。 李荩忱笑着说道“现在你繁儿姊姊不在,尚儿姊姊也抽不开身,不如这边内府的事情就交给你来负责怎么样,当朕的小管家?” 尉迟贞怔了一下,顿时露出喜色“陛下重托······” “要是真想拒绝的话就别笑,太假了。”李荩忱喝了一口茶。 尉迟贞有些尴尬,她毕竟还小,有些神情真的做不到收放自如。 而李荩忱也不喜欢那样仿佛顶着一个面具的人。 就目前来看,这个小管家应该还是有几分才能的,当初从建康府过来,尉迟炽繁肯定对她进行过培训。现在内府也的确需要有一个和建康府那边对接并且管理北方事务的人,就让尉迟贞试试吧。 实际上尉迟贞也就变成了李荩忱的小秘书。 嗯,俗话说得好,有事,没事的······ 李荩忱的笑容刹那有些邪恶,不过他害怕吓到了尉迟贞,旋即收敛。 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尉迟贞的手,李荩忱的笑容依旧和煦“好了,那我们回去?” “都听陛下吩咐。” 李荩忱环顾四周“这集市这么热闹,不想逛一逛么?” 尉迟贞的目光之中闪过一丝诧异和期待,不过她还是勉强压制住了这种冲动。 逛街,那是女人的天赋,要说不想是肯定不可能的。 但是别闹了,怎么能让陛下陪着自己逛街? 陛下也就是客气一下罢了。 对,客气一下,原来在他的心里自己甚至都不算是他的女人。 尉迟贞的小脸上泛起苦涩。 难道是我不够漂亮么? “妾身······” “那就逛一逛吧。”李荩忱笑道,拉起了尉迟贞的手,并没有在乎周围人惊诧的目光,径直向外走去。 尉迟贞的脸都在发烫,被李荩忱牵着,感受着男人的热量和强劲,人似乎已经在云里雾里,忘乎所以。 汉代男女之防本来就没有严酷到后世宋明理学那样的地步,男女结伴上街出游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甚至聚众嘿嘿也不是没有过,再加上李荩忱新的大汉成立以来,一直在尝试提倡男女平等,当然这个男女平等可不是后世那些田园女权所谓的男女平等,而是男女都有责任和义务为社会服务、也都有权利参与到社会生产活动中并获得属于自己的收入。 随着医院的建立和发展,人们已经能够清楚的认识到,单纯就在医疗急救和看护上,女性的确是有优势的,相比之下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不惹乱子就算很好的了。再加上随着工商业的快速发展,丁壮的不足以及纺织等本来就以女性为主的行业崛起,自然就让这个社会的人们开始越来越能接受身边出现享受和自己同样地位待遇的女性。 第一八二七章 端正心态 不过即使是这样,一男一女在大街上手拉手还是比较少见的。 所以尉迟贞享受了一会儿,便悄悄地将手从李荩忱的手心里抽出来“陛下,人多呢。” 李荩忱笑了笑,小丫头好面子,自己没有必要非得在这个时候秀恩爱,毕竟现在的社会风气的开放和包容也是需要一点一点来的。 他的目光旋即再一次转移到街道上。 作为中原的腹心,洛阳到底还是有底气的。 大汉收复洛阳也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这个城市已经从战火之中走了出来,只有街边偶尔出现的残破屋舍或者废墟还在提醒人们,一场惨烈的战斗爆发在不远之前。 不过战争和硝烟的痕迹,除非细细观察,否则早就已经被热闹的集市所遮盖。 现在洛阳周围有禁卫军、虎翼军大部、鹰扬军大部以及一部分水师驻扎,军队总数已经将近二十万,这些将士们平时的吃穿用度固然军中都会负责。 即使如此,将士们放假的时候也希望能够来凑凑热闹,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事物能够买下来给家人。毕竟集市上也不只有南方的商家,本地的商铺也在快速发展。 这些军队的存在自然而然快速带动了洛阳经济和商贸的发展,并且随着周围稳定下来,大量的百姓也开始从周围的山上、森林之中搬回来,让洛阳城这个北周时代气氛肃杀的军事重镇重新充满烟火气,从南方来的琳琅满目的商品无疑吸引了本地的百姓,低廉的价格即使是家境并不富裕的百姓也不是买不起。 两厢促进之下,洛阳城的复苏也在情理之中,对此不少老臣们都已经称呼为“奇迹”,但是李荩忱却很清楚,这就是资本,就是工商的力量。 相比于传统的小农经济,在促进一个地方经济的快速发展上,工商的确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 当李荩忱提着大包小包回来的时候,杨妙等人眼前都是一亮。 李荩忱有些诧异“你们几个怎么都在这里?” 杨妙笑着说道“我们正在合计内府新调拨过来的钱财应该怎么分,而且在商量是不是要选出来一个人管理分配。” 李荩忱努了努嘴,跟在他身后的尉迟贞恭敬的向几位姊姊行礼。 李荩忱的意思显然很清楚,不用选了,就这个吧。 现在杨妙她们都各自忙的不可开交,后宫之中就剩下这一个人选了,她们就算是再怎么商量也商量不出别的。 大家都笑了,元乐尚和陈月仪上前从接过来陛下手里的东西,元乐尚不由得秀眉微蹙“李平在干什么,怎么能让陛下拿包裹?” 说着,她也看向尉迟贞,你也不知道帮着陛下分担一下。 尉迟贞有些委屈,却又不敢说实话。 此时陈宣华从门外走进来,有些无奈的戳穿了李荩忱“刚才妾身亲眼看着陛下在门口把所有的东西从李平手里夺过来,还不让尉迟妹妹拿的,看来是想要给姊妹们献殷勤。” 顿时笑声不断。 李荩忱狠狠瞪了陈宣华一眼。 这小姨子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出卖自己? “都是些时令的衣衫,朕和贞儿都快跑断腿了。”李荩忱假装抹了一把汗,以他的体格这点路出汗倒是不至于,“还有一些上好的首饰,有从西域过来的白玉,有从南中过来的翡翠,你们自己挑一挑。” 说到这里,李荩忱还是一把辛酸泪。 逛街,哪怕是有人提包,也是男人的煎熬啊。 要不是尉迟贞一直两眼放光,李荩忱不好败了她的兴致,恐怕早就打道回府了。 “陛下这是陪着贞儿妹妹逛了多久啊?” “这么多衣服可不好挑。” “这玉镯子是挺漂亮。” 女人见到衣服挪不动脚是必然的,很快陈宣华她们的注意力就被这大包小包吸引去了。 逛街和拆包裹,是女人的两大爱好。 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啊。 李荩忱苦笑一声。 很快陈宣华她们就开始互相比划,看看谁穿哪件衣服更合适,甚至后来干脆就关上门开始试衣服。 至于李荩忱······ 立志让自己不能变成昏君的皇帝陛下此时翻着奏章,对于面前的春(和谐)光治治,就当什么都没有看到。 “陛下,好看么?” 陈宣华笑嘻嘻的凑到李荩忱面前,扑闪着大眼睛,目光流转之间,李荩忱的三魂六魄似乎都要被勾走了。 李荩忱咳嗽一声“贞儿,帮朕一起把奏章搬走,去御书房。” 你们这些妖精再勾引朕的话,朕就真的没有心情批阅奏章了。 昏君之名,怕是就要落在实处了。 至于你,李荩忱瞪了陈宣华一眼,这丫头衣服都没穿好,铁定是故意的。 晚上再收拾你。 陛下是怎么从后宫含光殿落荒而逃的,杨素并不知道,只是察觉到李荩忱的神情有些尴尬,不过陛下的私事自然也不好过问。 当看到尉迟贞捧着奏章站在李荩忱身边,时不时根据李荩忱的要求为他翻找资料的时候,杨素也有些奇怪。在之前,李荩忱还真的没有在大臣议事的时候让后妃陪着。 主要还是因为李荩忱的前任们口碑实在是不怎么样,宇文赟,朝都不上了,每天搂着冯小怜胡天胡地;相比之下陈叔宝还算是“称职”的,好歹还批阅奏章,不过怀里总得坐个人。 所以当皇帝的身边出现女人跟着,群臣们无论是出身南北,心里都哆嗦一下,李荩忱倒是还不想吓唬老臣们,所以一直以来有资格一直跟在李荩忱身边的也就只有秘书监。 “这是朕的内府少监,鲍兴还没有到,就让她先代理一下秘书监的事情。”李荩忱径直解释一句。 陛下亲口说了,杨素自然更不好问什么。 他身后的张须陀等太尉府属官交换了眼神,更是心中有数。 陛下提倡男女平等是众所周知的,只不过现在怎么“平等”,从哪些方面上“平等”还有很大的争议,显然陛下是打算以身作则了,让尉迟贞先担负起内监的责任,如果鲍兴不争气的话,保不齐这秘书监的任务真的有可能落在她的身上。 作为年轻人,他们的思想倒是没有那么守旧,男女平等对于现在属实是缺少人丁的大汉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第一八二八章 不消停 轻轻咳嗽一声,杨素把大家的注意力从这上面拉走“陛下,刚刚收到的消息,薛延陀部放弃了进攻幽州,只是在幽州外围掠夺,宇文宪大军也不再北上,止步河间。” 李荩忱皱了皱眉。 薛延陀部欺软怕硬,李荩忱是知道的。 但是这帮家伙胆子也够小的,宇文宪抽调兵力北上,他们就远远地遁开了,要是换做原来如狼似虎的突厥人,怕是早就倾巢进攻了。 不过薛延陀部到底是弱小,谨慎并不是坏处。 现在难题自然而然的就来了。 宇文宪接下来会怎么办? 大军已经走到半路上了,可是薛延陀人放弃了越过长城南下,只是在长城内外一些缺口处进行劫掠,实际上已经很难影响到北周在幽州的基本盘。 也就是说,现在的薛延陀人对宇文宪来说并非大患,兴师动众并不是好事。尤其是薛延陀人并没有深入长城腹心内地的意思,所以就算是北周大军北上,也只是巩固一下长城防线,想要大动干戈、突入草原,现在的宇文宪恐怕没有这个底气。 毕竟在他的背后,大汉还在虎视眈眈,因此宇文宪恐怕就连骑兵都不敢轻易大规模动用。 薛延陀人的问题解决了,宇文宪最有可能的还是调转矛头,继续来和大汉算账。 “太尉府是什么看法?”李荩忱知道太尉府的参谋们肯定已经在心中有所盘算,收到消息的时候他们就应该已经意识到了这个冬天怕是没有那么容易过去了。 “回陛下,参谋们基本上都认为宇文宪应该会选择回军和我们对峙。”张须陀站起来说道,“但是现在主要的分歧就在于宇文宪会选择在哪个地方展开战斗。” 李荩忱微微颔首“且细细说来。” 张须陀当即走到舆图前,伸手比划道“现在我大汉和周人之间依托大河对峙,尤其是而今大河尚未冰封,我水师甚至还能够自由出入,因此宇文宪直接将大军撤回到大河北岸的可能并不大,我军虽然没有进攻的意图,但是一旦周人兵马来袭,绝对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李荩忱并没有打断他,只是做了一个继续的手势。 张须陀紧接着说道“但是也不排除宇文宪会趁机加强北岸的防务,趁入冬之后大河冰封,快速对我南岸各处发动进攻。” 顿了一下,张须陀又伸手指了指北方“除此之外,太尉府认为宇文宪有可能趁着大军已经调动北上的机会解决掉我们镶嵌在其身后的一枚钉子——平城!” 李荩忱眉毛一挑,实际上在得知宇文宪率军北上之后李荩忱就一直有这个担忧,平城这个地方实在是太重要了,向南压制晋阳、向东压制幽州,可以说是长城以外的重镇,这里是当初北魏走向强盛的地方,在政治上也是鲜卑根脉的象征,因此平城落入汉军的手中之后,北周朝中非议汹汹,如果不是汉人文官们极力压制,恐怕围绕平城展开的战斗早就已经爆发了。 现在既然北周的军队都已经拉到了北方,沿着幽州一线展开,那么完全就已经具备了向西出长城进攻平城的可能,这样做的话还能够和从南边出雁门的晋阳守军相互配合,形成对平城汉军的夹击之势。 宇文宪以倾国之兵进攻韩擒虎一路偏师,胜算自然是有的。 而一旦拿下了平城,北周军队向西可以进攻河套、俯瞰关中,向南再和汉军依托大河决战也没有了后顾之忧,相比之下,倒是李荩忱得有所顾忌,担心一下敌人会不会从大河上游渡河进攻自己的腹心。 “杨爱卿怎么看?”李荩忱看向杨素。 杨素自然知道李荩忱会问自己,当即沉声说道 “臣亦是认为后者很有可能,对于宇文宪来说,此时的北方寸土寸金,即使是每个兵员都很重要,所以兵马这么气势汹汹的拉到了北方,如果不战而退,士气大挫不说,粮食来往转运也消耗很多,这一次北上就等于无功而返,宇文宪就算是能够给自己交代,也没有办法给军中、朝野交代。身为帝王,他现在偏安一隅,最重要的就是安稳军心和民心,军队如此,如何能够做到安抚人心的作用?” “所以进攻平城以巩固防御、安抚人心,也是不二之选。”李荩忱笑了一声,“朕怎么觉得咱们成了宇文宪的工具了?” 杨素哈哈笑道“陛下,这当然不过是宇文宪的一厢情愿,如果平城也是那么容易就被拿下来的,那韩擒虎和牛弘这两个家伙就都是吃干饭的了。更何况宇文宪根本没有这个胆量以倾国之兵进攻平城,就算是陛下不打算给他来一个黑虎掏心,他自己也怕啊。” 李荩忱点了点头,这倒是。 宇文宪把大军都拉到平城去了,背后的邺城还不是任人宰割? 现在的汉军固然是转为守势,但是藏起来獠牙的老虎,难道就真的没有獠牙了吗? 李荩忱趁着宇文宪在河北防务单薄,一巴掌拍过去,邺城保不齐就不是北周的了。 这种平原上的城市,除了大河之外本来就没有多少天险可以依凭,没有大量的军队屯驻,自然是无济于事。 “所以臣以为宇文宪更有可能亲自率领大军南下驻守邺城,同时以一偏师出居庸关,配合晋阳守军出雁门关,夹击平城,人数应该不会超过十万,甚至如果骑兵更多的话,当不会超过五万。”杨素径直说道,“现在北方可用战兵不过二十万上下,宇文宪能够调拨半数兵马,臣以为已然是极限。” 说完,杨素露出一丝苦笑,这个冬天,怕是不消停了。 李荩忱皱了皱眉,别闹了,平城的汉军,步卒三万,其中还有一万是屯田兵,所谓的屯田兵,是大汉在河套专门开垦军屯的兵马,一部分是曾经的杨坚麾下俘虏,一部分虽然是良家子,但是也没有经受过多少正规的军事化训练,这些屯田兵本来就是负责转运粮食器械的,守城有余,野战就不用想了。 剩下的骑兵还有万余,倒是可以称之为精锐,统兵的也都是汉军骑兵中的宿将,又吸纳了曾经杨坚麾下的骑兵,面对鲜卑骑兵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第一八二九章 着急的崔世济 尽管如此,晋阳目前屯驻的鲜卑骑兵至少有两到三万可以北上,汉军在平城不过万余骑兵,恐怕还不够啊。 其他的,再加上从银州等地可以调动的万余兵马,韩擒虎麾下步骑总共也就是五万,而且还是很水的五万,相比之下宇文宪要是想要进攻平城,少则五万,多则十万,应当绝大多数都是主力,韩擒虎面临的压力绝对不小。 杨素的话虽然听上去很轻松,但是李荩忱也能够感受到他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的担忧。 对于这一战,哪怕是汉军拥有火器上的优势,太尉府显然也不是非常有把握。 现在的火器,还不足以弥补数量上的差距。 就像历史上的明军火器营一样,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女真骑兵,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杯水救不了车薪之火。 “太尉府拿出来一个章程,平城那边不容有失。”李荩忱沉声说道,河套乃至于关中的可用之兵基本上都在平城了,一旦韩擒虎战败,李荩忱在关中等地只能处于被动防守的态势,甚至有可能会直接影响到蒲坂战局。 当然还有一些事情不是太尉府就能够做主的。 “传令幽燕白袍,务必加紧探查宇文宪有可能的动向。另外长安工坊生产的火器,优先调拨平城。”李荩忱径直下令,“抽调羽林骑一部五百人并禁卫军一部五千人转入关中前往平城,急行军,越快越好。还有,关中屯驻兵马、汉中兵马乃至于西北兵马,可以调动的都应在考虑之中。” “臣遵旨!”杨素就像是拿到了尚方宝剑,顿时打鸡血一样高声应诺。 而张须陀等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太尉府制定计划的范围也就局限于正面战区,并且现在怎么着也得先以大河两岸战局为主,平城那一块因为鞭长莫及,实际上也有些放养的意味,太尉府固然按照要求抽掉了参谋前往平城,但是中间的联络不顺畅,那边的消息断断续续,一直是大家的一块心结,现在总算是可以把注意力放在上面了。 另外诸如关中、汉中等地已经转入屯田的军队,原本并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这些兵马多数都是当时投降大汉的杨坚军队中遴选后的老弱,让他们上战场也就是凑个数,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屯田呢。现在正好是农闲的时候,再加上前线的确需要兵马,这些人并不是不可以考虑,但是没有李荩忱的准许,大家还是不好先考虑进来,免得陛下认为这些人没有一战之力,导致太尉府的计划不可实行。 “五千人,还是不够啊。”李荩忱的手轻轻敲着桌子。 路途遥远,就算是这五千人甚至关中的屯田兵马能够及时赶到,恐怕时间也来不及了。 主要还是要看韩擒虎的造化了。 李荩忱只能说尽力而为之。 之前他已经派遣李靖率领一部火枪手北上支援,希望这些人能够先给韩擒虎打打气吧。 —————————— “寒冬用兵,乃是兵家大忌!” 邺城,崔世济将从幽州来的战报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虽然不过十月中旬,北方的天气已经很冷,天阴沉沉的,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一场雪随时都有可能会覆盖大地。尤其是到了晚上,院子里的池塘甚至都会结上一层薄冰。 尚且偏南的邺城都是如此,幽州那边天气必然只会更加严酷。 坐在上首的裴矩合上一份文书,抬头看向崔世济。 这是裴矩的府衙,崔世济登门拜访之后,裴矩就屏退了左右。 他当然很清楚,这家伙绝对不是来和自己说这件事的。 “春夏主耕种,秋冬主杀伐,秋收之后正是征战之时,可不是什么兵家大忌。”裴矩微笑道,“仲民(崔世济表字)兄何出此言?” “弘大兄,你也得看看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崔世济愤愤不平道,“现在的邺城已经这么冷,更何况幽燕之地?陛下对薛延陀动兵乃是迫不得已尚可理解,但是竟然还要转而对平城用兵,劳师远征,怕是不妥啊!” 裴矩目光一闪,看向崔世济“仲民兄啊,尔这是在为陛下担忧,还是在为平城的汉军担忧?” 崔世济一怔,下意识的环顾左右。 “隔墙无耳也。”裴矩笑着指了指背后的屏风。 崔世济呼了一口气,上前两步,小心的坐下“弘大兄,为谁担忧,汝亦知也,何必说出来。” 裴矩笑了一声,声音也压低“清河崔氏和汉军已经隔河相望,难道开始迫不及待了?” 崔世济尴尬的笑了笑。 迫不及待当然不至于,甚至可以说崔氏并不倾向于投降大汉,毕竟在北周他们依旧是和裴氏站在一起、一等一的豪门大户,但是到了大汉恐怕就没有这些待遇了,甚至自家子弟还得挤破了脑袋和一帮寒门去抢夺入学、深造以及科举的名额。 对于一开始的世家来说,和寒门子弟争夺并不是什么坏事,甚至家族都期望能够以此彰显家族子弟之能耐、更可以光宗耀祖,但是现在的世家早就已经是垂死的百足之虫,纵然死而不僵,但是真的要说去和别人平等竞争,哪有这个底气? 家里的纨绔们养尊处优惯了,都是什么货色,大家心里都清楚。 去竞争,那就是去送死啊,祖宗多少代人打下来的基业和威名,恐怕短短一两代人就会丢的一干二净。 闻喜裴氏当然不会怕,裴氏人才即使是在大汉的科举制度下依旧有放光的,现在书院之中也有不少裴氏子弟高居榜首,毕竟这个家族繁荣昌盛了这么久,底蕴是在的。 但是清河崔氏早就已经落寞了,现在甚至还成为了闻喜裴氏的小跟班,底蕴早就所剩无几,前人的智慧也都锁在书库里生灰,也就只剩下一个架子和名号在了。 清河崔氏当然不着急做汉臣。 他们更期望的是双方能够维持现在的这种局面。 大汉走大汉的阳关道,崔氏走崔氏的独木桥。 清河崔氏的小算盘,裴矩当然是清楚的,此时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不过对于崔氏这种美好的幻想,裴矩心里也是很鄙夷的。 就凭借着这点儿空架子,清河崔氏难道还真的以为自己能够左右逢源,让大汉和北周皆听从其指挥么? 第一八三零章 咱们得主动 现在的崔氏相比于之前全盛时期的清河崔氏,就是个笑话! 当即裴矩正色说道“仲民兄,天下大势,已然明了,汉帝是雄主,纵然恶名不绝于世家,也不妨他麾下带甲百万、良将千员,横扫北方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所以我们一定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崔世济打了一个哆嗦。 他明白裴矩的意思。 如果北方世家再对大汉无动于衷的话,到时候汉军杀上来再想要投降示好,晚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汉军怕是会干脆了当的将他们和北周朝廷一起赶尽杀绝。 更不要说现在裴矩和崔世济,可都是朝廷大员。 “这该如何是好!”崔世济着急的搓了搓手,“弘大兄,崔氏一向唯你马首是瞻,你要全我家族性命啊!” 裴矩看着打哆嗦的崔世济,有些无奈。 好好地清河崔氏,终究还是在时间的消磨中没落了。 曾经的清河崔氏名士辈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现在的清河崔氏甚至都已经要仰人鼻息了。 也不知道他们的祖辈们知道了会不会气的直接从棺材里跳出来。 不过脸上的鄙夷一闪而逝,裴矩并不打算真的狠狠嘲讽崔世济一番,毕竟现在闻喜裴氏在朝堂上也是势单力孤,清河崔氏的确是最好的帮手,哪怕是之后投降了大汉,这两个家族也可以凭借着曾经并肩作战的经历继续互相搀扶着向下走。 南方的情况裴矩早就已经有所了解,毕竟闻喜裴氏在南方也不是没有人,以裴忌、裴蕴父子为首的裴氏代表早就已经和北方的宗亲有所接触。南渡的裴氏虽然在辈分、血脉上早就已经和北方的裴氏疏远,平日里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往来,但是到了现在这个关头,大家都是裴氏的人,自然要互通有无。 当然了这个互通有无主要还是南方的裴氏劝动北方的裴氏干脆就直接投靠大汉。 根据南边的消息,李荩忱现在对于北方的世家并没有凶狠到必须要赶尽杀绝的地步,甚至还颇有几分客气,比如和大汉的梁子实际上很深的尉迟家,李荩忱甚至还让尉迟家的人出仕,同时也并没有管尉迟家、元家、长孙家乃至于宇文家这几个带有浓重鲜卑血脉的家族抱团取暖。 李荩忱对鲜卑世家尚且如此,对于汉人世家自然会态度更好,至少没有现在北地风传的汉军所到之处、世家家破人亡。 裴矩之前就怀疑这样的消息不过是口口相传之后的误会,背后保不齐还有宇文宪的推波助澜——这位皇帝陛下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乱世之中的枭雄人物,能够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谁能没有一点儿掌控人心、把握舆论的手段? 抹黑一下大汉,抓住会稽留氏的事情发酵,从而让北方的世家和自己齐心协力一起抵抗汉军,对于宇文宪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自然何乐而不为。 裴矩轻轻敲着桌案,沉声说道“仲民兄,既然我们要做些事情,那就要主动一些。” 崔世济怔了一下,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还请弘大兄示下。” 裴矩沉吟片刻,低声道“现在许君还被软禁在通事馆吧?” 崔世济眉毛一挑“这······是不是有些冒险?” 许善心作为大汉的使者,而且是常驻邺城的使者,一直以来在邺城也都是座上宾的待遇,当然了身在大汉的刘休征待遇也不差。 双方战争爆发之后,宇文宪也只是把许善心给软禁了起来,并没有要他的性命。一来两军阵前、不斩来使,李荩忱并没有把刘休征怎么样,甚至还让刘休征随驾出征,随时传唤,宇文宪当然要投桃报李,不然的话一个是仁德之君、一个是杀戮之主,两相对比就太明显了,二来战争开始之后谁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走向,双方都留下一点儿余地并不是坏事,以后也好说话。 无论是两边打的精疲力尽了都不想再打下去还是一边被兵临城下了需要求和,沟通的渠道还是不可缺少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李荩忱带着刘休征北上就有不让这个家伙在大汉背后煽风点火的意思,宇文宪把许善心软禁起来自然亦是如此,不能让你许善心再和之前一样随时随地都能够和邺城中的文武大臣们眉来眼去。 当然了许善心一向交好的汉人文官们是宇文宪提防的主要对象。 比如裴矩。 现在裴矩却要主动接触许善心,岂不是在刀尖上跳舞? 汉人文官虽然执掌民政,但是军队可都在宇文家族的手中,裴矩的动作一旦暴露,保不齐就是个灭门之灾。这个关头,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因此宇文宪说不定在拿到确凿的证据之后就会枪打出头鸟,用裴矩的脑袋,当然也有崔世济的脑袋,来一出杀鸡儆猴。 因此崔世济很害怕。 裴矩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不成功便成仁,不然难道我们还有其他的选择?” 相比于直接和许善心接触,派人去和南岸的汉军接触岂不是更加招摇,你当宇文宪安排在各处的耳目都是傻子么? 崔世济一时语塞,讷讷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清河崔氏没有这个胆量,那我裴矩一人为之。” 崔世济急忙抓住裴矩的衣袖“弘大兄,何出此言?你我两家一向同气连枝,此时如何能让弘大兄一人行险?此事最好还是从长计议,不然的话······” 裴矩径直说道“从长计议,时间何来?” 宇文宪并没有消停,甚至战争随时都有可能围绕平城甚至整个大河防线展开,这个时候再从长计议,哪有那么多时间? 等到汉军兵临城下再去主动向大汉示好,谁还管你?那个时候恐怕甚至就连宇文氏皇族之中都已经有开始主动联系大汉的了。李荩忱可没有说要对宇文氏皇族赶尽杀绝,甚至还有诸如宇文忻这样的宗室得到任用,哪怕是前往西北驻守,也是实打实的有兵权之人,更不要说元氏和尉迟氏等只是有鲜卑血脉的人了。 大汉朝廷之中关中、江南、巴蜀世家派系已经形成,就算是世家的界限和概念都已经变得模糊,但是地域上的区分还是在的。 第一八三一章 坐看风起云涌 就算是李荩忱那个时候不介意接纳河北世家,这三大派系又会怎么想? 更不要说还是元从系在最上面紧紧盯着。裴子烈、萧世廉和杨素现在已经是公认的元从派系铁三角,牢牢把持着最重要的军政,再加上大量的寒门子弟开始得到提拔任用,元从系在大汉的朝堂上看上去散作满天星,但是谁能忽略他们的力量? 这些人就像是御史台一样,御史台存在的意义是避免有些官员鬼迷心窍走极端,而元从系存在的意义自然就是平衡调节各个派系之间的力量,派系碾压倾轧是可以的,但是只要元从系还在,你们就不能真的把局势演变成一家独大! 对于姗姗来迟还想要插一脚的河北世家,元从系又会怎么想? 可不能指望裴子烈这出身闻喜裴氏的人就能够对本族网开一面。一来南渡的裴氏和北方的裴氏已经少有联系,二来裴子烈本来就是公认的谦逊刚正之人,又在现在这个说一不二的位置上,就算是心里有想法肯定也不会说出来。 他也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到时候河北世家证明不了自己存在的价值,就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了,李荩忱或许不会将他们赶尽杀绝,但是一道旨意就能够让他们泯然众人矣。祖辈基业都将付之东流。 崔世济讪讪一笑。 他无法反驳裴矩。 裴矩沉声说道“通事馆之中有几个仆役是裴氏的线人,我们的想法可以先通过他们传进去。” 崔世济目光一闪,心中恍然。 敢情裴矩这家伙本来就没有打算老老实实的,这么关键的地方还能安排上线人,肯定是早早地就已经有所布局,只不过之前恐怕除了裴氏的几个核心人物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这家伙早就憋着坏呢! 既然如此,恐怕自己也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崔世济下意识的环顾四周,看上去屏风后面、半掩的门后面都没有人,但是崔世济此时却有些慌张,他总觉得这些后面有不少人正竖起耳朵倾听,甚至还在描摹他和裴矩的画像。 这些人并不是要告密,而是要留下他崔世济和裴矩已经站在一起的证据,证据在手,崔世济想要跑也跑不掉,只能牢牢地和裴氏站在一起,哪怕是一起死。 裴矩笑了笑,整好以暇的喝了一口茶。 这家伙胆小,这种事万万是不敢说出去的。 所以裴矩才敢说出来。 而裴矩并没有说出来的,还有足以将崔世济吓到的秘密。 ————————- 邺城通事馆。 通事馆坐落在邺城皇宫的南侧,并不算大,但是两进两出的院子在邺城这天子脚下、寸土寸金的地方也算是很不错了,很多清水衙门的府衙都没有这么大。 现在通事馆的外面站着放哨的士卒,当然他们不是为了保护,而是监视。 通事馆中有假山有池塘,若是再种上几株芭蕉,活脱脱的江南园林风情。天气虽然转冷,但是水榭的帷幕放下,再把炉子烧起来,外面的水面都快结冰,水榭之中却温暖如春。 大汉通事卿许善心就靠在水榭的长榻上,披散头发,手里拿着一本《太史公书》看的津津有味。 “啪(和谐)啪”鼓掌的声音传来。 许善心并没有抬头,只是眼睛微微上挑,目光从书本上空越过,看到了来人,却并没有惊讶“贵客来访,请坐。” “许君的待客之道当真是不拘一格。”来者哈哈笑道,正是裴矩。 他好奇的环顾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大敌眼皮底下,许君当真悠游自在。” 许善心放下书,趿着鞋“熟不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且看外面还有宇文宪的禁卫给许某站岗呢,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惹事?” “此言不假!”裴矩笑道。 许善心这个人很对他的胃口,处变不惊,稳如泰山。 李荩忱让这样的人前来担任使者,的确是有识人之明。 即使是宇文宪,在私下里也曾经不止一次感慨,要是许善心是北周的臣子就好了,这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外交人才。相比之下,北周派过去的刘休征虽然也不差,但是做事有些锋芒毕露,终归还是导致几次蛊惑的行动都功亏一篑,甚至还导致大汉内部即使是对陛下有异心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亲自给裴矩倒上茶,许善心笑着说道“更何况就连裴公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走到许某面前,安全与否,裴公难道不清楚?” 裴矩点了点头。 通事馆的仆役总共十个人,有五个是许善心自己带来的,这个就算是宇文宪也不能拒绝许善心自带仆役,毕竟人家是使者,又不是你的阶下囚。另外的五个,两个实际上是裴家的人,剩下的三个已经完全被白袍控制住,再加上家中总管名义上是出自宇文宪的弟弟宇文达之府邸,但是实际上不过是白袍的人捏造的身份,所以只要进了这通事馆,任何关于大周不好的消息都出不了门。 至于怎么进通事馆,后门放哨的士卒早就已经换成白袍的人了。 他们或是有把柄被白袍拿捏,或是本来就出身寒门,在白袍的渗透之下已经对大汉心向往之,自然而然愿意为大汉努力。更有甚者,本来就是白袍的人进入军队之中刻意申请调动过来的。 玩渗透和策反,白袍背后有李荩忱的指挥,北周根本防不胜防。 在现代谍战思想的加持下,北周在邺城的防务看上去严密,实际上千疮百孔。尤其是世家的存在,更是让很多本来不应该出现缺口的地方很容易就被利用,尤其是在人员调动上,人情关系的相互托举引见,让白袍可以轻松的顺着人脉获得北周内部关键的岗位和任务,甚至就包括负责通事馆周围防务的任务。 这让裴矩对于大汉的力量更是不敢小觑。 这就意味着任何从邺城皇宫之中敲定的消息,可能转天就出现在洛阳李荩忱的案头上。而这消息,如果不用八百里加急的话,有可能北周自家人都还没有收到。 信息的不对等,就意味着大汉在任何事上都会有绝对的优势。 难怪许善心能这么从容的在这里坐看风起云涌! 第一八三二章 元从系的任务 这通事馆看上去是一个囚笼,实际上却是消息汇集再转送出去的中间站,同时因为明地里通事馆的存在,暗地里的白袍据点自然就没有那么醒目,更能够和通事馆相互配合着传递情报。 裴矩想明白这一点,只能暗自叹息一声。 大汉就像是个全副武装的巨人,而北周不过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就算是这巨人已经气喘吁吁,照样可以一脚踩死婴儿。 “裴公有心事?”许善心笑道。 裴矩的目光转移到许善心的书上,笑道“天下大势尽在许君掌握之中,余愧不如也。许君通晓纵横之事,邺城风吹草动尽知之,为何还在翻阅太史公之书?” 裴矩并不是一个心地善良之人,能够走到这个位置上、代表整个裴氏家族,也不可能是心地纯良之人,甚至他还有点自傲和小肚鸡肠,因此此时看到许善心竟然还在看在世家子弟们看来不过是启蒙之书的《史记》,话里既有诧异也有嘲讽。 许善心叹了一口气“陛下曾言‘高处不胜寒’,此时许某身在不高不低之处,更是不胜寒也,唯有从古人之言行中再寻经验以暖身,免得一失足而成千古恨。吾死不足惜,若是坏了大汉一统天下之事,追悔莫及啊。” 裴矩一时语塞。 许善心不软不硬的把他堵了回来,虽然没有明着和他叫板,但是话语之中流露出来的意思也让裴矩不能小觑。 到底是大汉之使臣,对于可能的盟友发来的试探,说话滴水不漏却又不招惹仇恨。 裴矩对许善心更是高看一眼,原来的时候在明面里他和许善心的交流更多的是客套话,在暗地里时间不够也往往直切主题,对于这个人,他还真的没有注意过,只当是和大汉对话的一个渠道罢了。 李荩忱的识人之明,的确令人佩服。 这个许善心,是个人才。 “许君于敌肘腋之中依旧勤而好学,稳如泰山,佩服。”裴矩表露出来了自己的善意,旋即切入正题,“裴某此次前来,正是想要告知许君,朝廷正要对平城用兵。” “此事陛下已然知晓。”许善心微笑道,看向裴矩。 李荩忱是推测出来的,但是不妨碍此时拿出来吓唬吓唬裴矩。 裴矩果然皱了皱眉。 自己都才刚刚知道的消息,李荩忱竟然就已经知道了,这说明邺城或者干脆北周军中就有人和大汉联系,不然不可能这么快,而且肯定是宇文宪的近臣! 不过不管是谁说的,也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自己必须要拿出更加准确地消息以及其他有价值的情报,不然的话,闻喜裴氏的重要性,在大汉的眼中也不过尔尔。 许善心整好以暇的看着裴矩,就像是不久之前裴矩看崔世济一样。 裴矩把崔世济拿的死死地,现在许善心也把裴矩拿的死死地。 裴矩接下来必然会知无不言。 —————————— 洛阳,骠骑将军府。 李荩忱将手中的奏章递给萧世廉,大笑道“这个许善心,还真是把裴矩算计了一通。” 顿了一下,李荩忱看向刚刚抵达洛阳的裴子烈“大士,你这个远房亲戚,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裴子烈从陈留赶过来面见李荩忱,主要也是向李荩忱汇报东线战事的情况。洛阳城中划定的车骑将军府还在整修中,所以他就暂时住在了萧世廉的府邸上,不曾想他还没有进宫面圣,李荩忱就先一步登门来了。 李怜儿招呼着摆开酒席,自己这位兄长一向不喜欢在裴子烈和萧世廉这两个曾经患难与共的兄弟面前端架子,现在主动找上门来自然也是这个意思。 对于裴子烈和萧世廉,李荩忱一向不会拿出来君王的气势压住他们,一来是因为李荩忱自认为自己也没有做到高高在上、完全断绝世间俗情的地步,萧世廉和裴子烈陪着他一路走过来,不是亲兄弟也已经胜似亲兄弟,对他们,以及对那些在背后默默支持自己的妻妾们,李荩忱都很难端起架子。 二来李荩忱也需要尽量去维护元从系的地位。元从系是跟着李荩忱起家的老班底,人数也不多,对李荩忱的忠心更是毋庸置疑,他们的存在正是李荩忱用来平衡各个派系的,让所有派系都没有办法掌握到最核心也是最能够威胁到皇权的权力,这样各个派系不管争夺的多么惨烈,皇权作为中立的权力高高在上,不容挑衅。 当然了李荩忱这也是给皇权之后的演变留下了一条退路,元从系就相当于高高在上的保皇派,你们可以架空皇权,但是皇帝的名号是不能被剥夺的,不然就会惹来元从系的猛烈反扑。 这样一来,自己的子孙后代就算是无能导致大权旁落,那么至少皇帝的名号是能够保住的,徒惹来元从系的反扑没有必要。 也就是说,资本(和谐)主义的萌芽可以快速成长,但是顶多也就是演变出来君主立宪制,算是李荩忱给自己有可能不争气的后代们留下一条活路。 这才是元从系存在的最主要的目的。 至于元从系会不会衰落,现在至少裴氏、萧氏都已经通过相互联姻的方式和皇室绑在了一起,杨氏又是身份独特,和皇室的关联固然还处于保密阶段,但是小道消息早就已经满天飞了,其在大汉的地位已经可以类似于夏侯之于曹魏,都是皇帝自家人。 因此这几个家族一荣共荣、一损共损,只要还有人能够撑起来,几个家族站在一起就不容小觑。 裴子烈和萧世廉传阅了这份从邺城送出来的奏章,裴子烈自失的一笑“久闻裴弘大雄心有之而胆略不足,恐怕他也没有想到陛下之想只是揣测,只道是陛下有通天之能,因此只能合盘托出了吧?” 萧世廉也笑道“大士,裴弘大此次把自己手中的筹码丢的干净,你不为闻喜裴氏心痛么?” 裴子烈摇了摇头“南渡之后,南北两裴少有往来,现在固然已经恢复了联系,但是天长日久,如何谈得上亲情?” 南方的裴氏人不多,不过就是裴忌、裴猗等几个人,现在已经稳稳地站在李荩忱这边。 第一八三三章 来者不拒 面对北方之前没有动作、甚至还坚定支持宇文宪,现在大难临头了开始乞求活路的裴氏穷亲戚,南方的裴氏们虽有无奈和同情,但是少有提携之意。 萧世廉伸手指了指他,笑着没有说什么。 言外之意,自然是你裴大士也不老实啊。 若是闻喜裴氏一下子和南方诸裴合流,那闻喜裴氏固然愈发强大,却依旧难以摆脱河东世家的身份,对于南方诸裴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好事。虽然裴子烈一向宽厚,对此当然是可有可无,但是其余的裴忌、裴蕴等老小的看法,裴子烈不能不管。 更何况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定,闻喜裴氏会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反而牵连到南方诸裴,也无人知道。 南方诸裴还不如和本家保持一定距离呢。 李荩忱轻轻捋着下巴上的短须,微笑着说道“天下未定,有志者当共谋之。裴矩能够摒弃前嫌、主动联络大汉,在朕看来是好事。现在大汉最需要的就是人才,对于闻喜裴氏这样的家族,当来者不拒,才能体现大汉求贤若渴之心。” 萧世廉和裴子烈都松了一口气,陛下对于河北世家的态度一向模棱两可,作为元从系他们必须要和陛下保持一致,陛下的态度一直没有显露出来,他们自然也就不好表态,之前已经不是一次有人试探询问元从系的态度,以求能够揣测陛下的态度,但是因为陛下自己都没有表露出来到底是怎么想的,所以元从系的文武也很无奈。 不说吧,让人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不近人情。要是说吧,那说出来的话如果和陛下所想的不一样,那岂不是更是打脸? 现在李荩忱终于明确了自己的态度,自然也是为了先让萧世廉和裴子烈把口风散播出去,让大家心里有个数。 李荩忱这个“来者不拒”,说出去了自然能够彰显陛下宽广的胸怀,但是大家也都清楚,李荩忱肯定不会真的“来者不拒”,对于闻喜裴氏,李荩忱的确可以不拒绝,有南方诸裴的这一条关系线在,闻喜裴氏的忠诚还是能够保证的不说,家底又丰厚,李荩忱当然想要将闻喜裴氏收入囊中,但是也不是说北方的所有人,不管是菁华还是糟粕,都会收纳。 你想要做大汉治下的顺民可以,但是想要保留自己的位置甚至还更上一层楼,那就想想吧。 更何况陛下的这个来者不拒,必然也不是说你来了就能够被重用,而只是李荩忱不会将他们赶尽杀绝并且愿意保留他们现在的官职之类的罢了,至于剩下的一切,都得按照大汉的规则来。 以闻喜裴氏为例,裴氏家族的田产肯定是要和大汉境内的其余世家一样被收归国有进行重新分配的,甚至就连家产也得进行审查,而裴氏的子弟也不可能继续享受九品中正制带来的好处,他们想要进入官场也必须要进入书院学习然后参与科举考试。 若是换在原来,世家们肯定不会接受这样的条件,因为这除了留下他们的性命之外,把老祖宗一代一代人打拼下来的东西都丢得干干净净。 但是现在,他们根本没得选,全族上下数百老弱不可能全部都推到大汉的屠刀下,面对如日中天的大汉,他们只能妥协。 就算是这样的条件李荩忱不说,裴矩在主动去面见许善心表达出来自己的心思的时候,就已经非常清楚。 “但是大汉之国本,不可撼动啊。”李荩忱没头没尾的又说了一句,“来,喝酒!” 萧世廉和裴子烈都是笑着举杯。 他们知道,李荩忱这是在提醒他们,取缔世家制度是大汉生存稳定之根本,任何人都不用劝说也不能心软。之后两人率军北上进入河北和河东,少不了要和诸如闻喜裴氏这样的家族打交道,那个时候也万万不能心软。 ———————— 入夜,骠骑将军府。 “这是喝了多少啊?”元乐尚看着醉醺醺的李荩忱,很是头大。李怜儿把她叫了过来,说是陛下喝醉了,最好过来照顾一下,所以元乐尚抓紧带着尉迟贞过来了,还让人叫来了在医院的蔡容,生怕陛下出了什么事。 不过现在来看应该是多此一举,这三个家伙正围着一个小桌子扔骰子猜大小,玩的不亦乐乎,萧世廉脾气最暴躁,就是不认输,一路输下来甚至把自己的将军印都拍在了桌子上,好在裴子烈还有点理智,给他塞了回去。 李怜儿有些无奈的说道“这三个都喝了三个时辰了,就在这里聊天吹牛赌钱,个个都觉得自己最厉害。” 裴子烈的夫人萧晴也带着人过来“怎么样了?” 李怜儿哼了一声“就差把咱们放在桌子上赌了。” 萧晴噗嗤笑了一声“就算是陛下和车骑将军有胆子把妻儿拿出来赌,恐怕骠骑将军也不敢吧?” “好你个晴儿,敢说我?”李怜儿笑着去扭萧晴的腰,两个人打闹在一起。 而大堂上,李荩忱也丝毫没有一个皇帝的样子,猛烈的晃动手中的骰子桶,笑着说道“快说,是大是小!” “不赌了,不赌了,再赌的话这个月的俸禄就没有了!”萧世廉连连摆手,就他输得多,李荩忱和裴子烈都赚了不少。 李荩忱和裴子烈都是哈哈大笑,裴子烈伸手点了点萧世廉“你怕什么,大不了吃,吃软饭!长公主的俸禄难道还养不起你!” 萧世廉摇了摇头“吃软饭非男儿所为。” 门外的萧晴按住李怜儿的手,笑着说道“且听听,你家男人还是很有骨气的。” “这些年这个家还不是靠着本宫的俸禄支撑起来的?他的俸禄都拿去抚恤将士了。”李怜儿咬牙切齿,“现在倒是喊得震天响。” “陛下曾经说过,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元乐尚此时也在旁边掩嘴轻笑,“骠骑将军在好兄弟面前吹吹牛也是情理之中。长公主且看,骠骑将军这不是不赌了么?” “那就最后一次,大还是小?”李荩忱瞪大眼睛。 “大!”萧世廉的回答很干脆。 元乐尚一头黑线,恨不得把自己刚才那句话吃掉。 第一八三四章 初雪 李怜儿无奈的摊了摊手。 三个女人就这么站在门外看着里面三个男人喝酒赌钱甚至还鬼哭狼嚎。 良久,李怜儿感慨一声“很久没有见到他们笑的这么开心了。” 上一次,大概还是陛下登基之前在巴蜀吧? 三个男人喝醉了就躺下呼呼大睡。 蔡容很快就赶到了,给他们各自拿了拿脉,开了一些醒酒药就走了,医院那边还有一台手术需要她坐镇,要不是因为这三个醉汉实在是身份重要,蔡容肯定是不会来的。 临走的时候她还跟元乐尚说,这种醉汉就应该直接丢到池塘里面去,这样醒酒可能更快一点。 元乐尚有些无奈,不过也很欣慰。 没事就好。 看着屋子里横竖不端的身影,或许这就是男人吧。 男儿至死是少年。 哪怕是陛下,这一颗赤子之心也依旧滚烫。 元乐尚微微一笑,并没有因为这个男人烂醉如泥就恨不得真的把他给丢到池塘里去。 恰恰相反,这样的陛下,让她既熟悉又陌生。 他并没有高高在上,而是很普通、很平凡。 却很真实。 刹那间甚至元乐尚觉得,和这个男人在一个小山村之中守着连风可能都挡不住的小破屋厮守终老,她也认了。 萧晴和李怜儿不再打闹,两个人的目光都落在元乐尚的身上。 元乐尚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的看向她们,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脸有点发烫。 “怎么了?” 李怜儿凑过来,在她身上嗅了嗅,笑嘻嘻的说道“是爱情的酸臭味道。” 元乐尚俏脸更红。 要是换做萧湘在这儿,可能直接就和李怜儿闹做一团了,但是元乐尚到底入宫晚,没有这个胆子。 李怜儿揽住元乐尚,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有些骄傲,自家兄长的优秀那是众所周知的,这么多天之娇女不也是为之倾倒?所以爱上他并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伸手指了指里面,李怜儿笑道 “姊妹们,走吧,各自把各自男人弄走。” ——————————————- 大汉新元四年,刚入十一月,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就如约而降。 瑞雪兆丰年,下雪当然是个好兆头。 不过刚刚十一月,这一场雪却绝对称不上小。 雪纷纷扬扬的下了足足一天一夜。 李荩忱站在宫城天台上,周围已然白茫茫一片。 只有陪着他一路从御书房走过来的陈禹和杨素的脚印。李平带着几名侍卫远远地跟着,并不打扰他们君臣。 陈禹是昨天冒雪抵达的洛阳城,在这之前他一直主持邺城的白袍工作,这一次回来自然也是为了北方的确切消息。 宇文宪已经确定会对平城用兵,兵马已经开始调动,分别出居庸和雁门,从晋阳出雁门的以骑兵为主,主将是陈王宇文纯,而从居庸前往平城的以步卒为主,主将是幽州总管独孤永业。 宇文纯对于大汉情报部门来说不是什么陌生的人物了,大汉一直都在提防着驻扎在晋阳的宇文纯骑兵。 倒是这个独孤永业之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 独孤永业是北齐将领,他并不是出身独孤氏,而是母亲改嫁到独孤氏之后跟着改了名字,曾经是北齐洛阳城的主将之一,在他的主持下北齐洛阳固若金汤,结果最后宇文邕突破晋阳杀入邺城,独孤永业无奈投降,之后便一直待在幽燕之地,担当幽州总管,主持对草原上的兵事。 因为当初在洛阳的对峙当中,独孤永业和尉迟迥等北周将领虽说是各为其主,但是梁子是结下来了,所以宇文宪也不敢让独孤永业去前线,到时候真的和尉迟迥等主将发生冲突,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毕竟尉迟迥和韦孝宽这两个主将因为相互之间的矛盾而导致巴蜀兵败、最终成全了李荩忱的事情,对于北周来说已然是不想回忆的噩梦。说到底,主将之间可以忘记仇恨并肩作战,下面的部将们可就难说了。 为了保险起见,独孤永业只好一直待在北方。 不过现在也算是给了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希望是蜀中无大将,廖化当先锋,如此一来平城那边就没有这么紧张了。”杨素感慨一声,对于独孤永业这个人,因为他先是北齐之臣,又留守幽州,所以杨素还真的对他没有多少了解。此人在之前的一次次战斗之中都没有怎么露面,杨素还是很期待他是因为没有太突出的能力才被雪藏的。 “长史怕是要失望了,”陈禹说道,“独孤永业此人生于独孤家,也算是实打实的将门之子,统领北方幽州这么多年,几乎从未给草原上的游牧骑兵以可乘之机,根据白袍对他有限的了解,此人就算是不得重用也绝对不是有勇无谋之辈,至于具体情况,臣倒是以为陛下可以向曾经的周臣们了解一下,臣期望届时陛下也能让臣旁听。” 李荩忱微微颔首。 要说对独孤永业此人的了解,应该还是要问尉迟顺等人。 可惜,要是尉迟迥还活着可能就会更好了,毕竟是实打实和独孤永业对阵过的人。 “问可能也只是问出个大概,韩擒虎那边,断不能轻敌。”李荩忱沉声说道,“南方的雪尚且已经如此,北方可能会更大,这一战恐怕不是那么好打的。” 陈禹和杨素都神情严肃起来。 汉军固然不害怕在风雪之中作战,但是也必须要正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那就是汉军对北方的寒冷抵御能力到底比不过幽州的兵马,之前进兵河套就已经出现了这个问题,这一次肯定也小不到哪里去。 “看护队和药房那边朕会亲自嘱咐,多携带冻伤药,另外军需上你们太尉府还要和户部多商量商量,新的冬装能有多少就运送上去多少。”李荩忱沉声说道。 新的冬装就是棉衣,棉花已经走出了手术室,进入到大汉普罗大众的视野之中,这种有效的隔离保暖材料自然而然的就被拿去制造衣服,棉衣能够大大的提高南方人对北方寒冷的抵御。 只不过这还是一种崭新的产品,甚至新的冬衣都只是试验品罢了,数量并不多,也只能是能有多少给多少了。 李荩忱抬头看看天。 天阴沉沉的,这场雪恐怕还远远没有结束,只是中场休息罢了。 不知道这场雪,对大汉是祸是福? 第一八三五章 后勤保障 “看护队的新人太多,能够抽调出来前往平城的人怕是不超过五十个。另外药房这边的药材也不够用了。”蔡容皱眉看向李荩忱。 一场大雪,正是放松休闲的时候,但是本来就密布北方的战云再加上这一场雪,给后勤保障带来的压力让任何岗位上的人都不敢真的掉以轻心。 就连最贪玩的陈宣华她们,这个时候也都去新组建的洛阳皇家药房培训学徒去了,没办法,经验不足的新人太多,有经验的老人又都下放各处充当骨干,所以陈宣华她们也必须要亲自上阵。 今天轮到蔡容陪在李荩忱的身边,但是这本来应该是对坐饮茶下棋、好好休息的下雪天,也硬生生的被蔡容搞成了工作汇报。 李荩忱的手指轻轻敲着桌子,他做出这个动作往往表明在他的心中也有些担忧和犹豫。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平城那边的战事虽然还没有爆发,但是如果粮草、药品等等东西送不上去的话,就算是爆发了,对于大汉来说也很有可能会是一场惨败。 而今看上去一路向北、势如破竹的大汉,实际上说是一个空架子也没有什么错,当然了这个空架子倒不是说大汉内忧外患、朝不保夕,而是说大汉在之前的北伐之中就已经耗费了大量的钱粮。 继承自南陈并且通过火器发扬光大的精兵政策,最大的优点就是军队减少屯垦的时间甚至根本就不参与屯垦,这让军队有更多的时间去训练,从而提高整体的战斗能力,面对敌人的时候自然也就可以更加快速的解决战斗,但是最大的缺点也是如此,自家兵马不多并且占用了原本应该用于耕作的劳动力,自然而然也就导致粮食供应上会出现问题。 一旦被敌人拖入持久战,那么最终不得不后退的还是大汉。 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每前进一步都得停下来喘口气,背后已经空空荡荡的国库需要回血的时间啊。 但是宇文宪显然并不打算给李荩忱喘息之机,他虽然并没有将许善心怎么样,但是自从战争爆发之后除了一开始接见许善心表示抗议之外,再也没有接见过这位大汉的使臣,也就是说一直到现在,宇文宪都没有打算和大汉和谈的意思,甚至兵马向平城方向调动,更足以说明宇文宪甚至还打算在这个冬天和大汉较量较量。 冬天对于南方人本来就不友好,因此现在大汉更多地还是保持防守姿态,如此一来的确有些被动啊。 尤其是在药物、医疗人员的调配上,哪一边都不敢说我们完全不需要这些,所以这些人员和物品想要抽调出来再支援平城那边,远不是那么容易的。 “洛阳这边咬咬牙还能够调走多少人?”李荩忱斟酌问道。 “最多不超过五个,前提是今年年底之前不会再有任何的大变故,不然的话很有可能会出意外。”蔡容也是愁容满面。抽调人手就意味着她这里的压力会很大。 李荩忱皱了皱眉,大变故说的当然不只是战争,还有自然灾害。 好在这是冬天,瘟疫倒是还不用担心,一场大雪足够杀死很多细菌了,关键就是诸如雪灾之类的,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破坏力甚至高于战争。 这要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了。 前两年淮西就闹过雪灾,不过范围并不大,被及时控制住了。那个时候的北方受灾面积更大,只不过北周也算勉强赈济了下去。 当时双方至少还都保持着和平状态,也有余力,现在要是再发生什么,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至少朕还在洛阳,这边出不了什么大乱子的,抽调吧。”李荩忱下了决心。 平城那边李荩忱所能做的也就只有把能给的都给他们,毕竟鞭长莫及,即使是李荩忱也做不到遥控战局,只能寄希望于韩擒虎他们不会让自己失望。 蔡容应诺一声,在这种事上她自然是无条件服从李荩忱的命令的。 李荩忱紧接着看向旁边正在整理奏章的尉迟贞“贞儿,传令下去,户部和工部侍郎觐见。” 除了医疗这一块之外,粮食和器械也都是重中之重。 在大汉的医疗水平还没有因为孙思邈的到来而快速发展之前,就算是没有那么多医疗手段和药材,汉军将士也不是不能打仗。但是如果粮食和武器器械都跟不上,那就真的一切免谈了。 蔡容低声说道“陛下,平城那边,不会有事的,对吧?” 李荩忱怔了一下,方才想起来,蔡容的父亲蔡太医正带着太医院后续支援的力量跟着李询所部北上关中,这支兵马的目的地就是平城,因此蔡太医也是要投入到平城战事的后勤医疗保障之中的。 蔡容自然关心。 李荩忱笑了笑“你信任朕么?” 蔡容惊讶的说道“这是自然,陛下何出此言?” 自己都已经是李荩忱的人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算是蔡容是一个思想相对独立自主的女性,但是也是把这个男人当做自己的天,毕竟这个男人不只是一家之主,更是天下之主。 因此蔡容和后宫之中的姊妹以及大汉的普罗大众,对于李荩忱的信任,甚至是无条件的,因为他们相信,李荩忱所做的一切都是尽其所能。 “朕也相信朕的将士们,”李荩忱笑了一声,“所以你没有必要问这个问题。” 蔡容郑重的向李荩忱行礼“臣妾失礼了,请陛下恕罪。” “启禀陛下,尉迟国老觐见。” 李荩忱眉毛一挑,国老自然就是给皇帝岳父的封号,尉迟顺现在已经担任洛阳军事学院的山长,不过相比于这个职务,显然还是“国老”这个称呼更高一等。 “让他进来。” 蔡容躬身想要告退,李荩忱却伸手压了压“没事,你现在是以皇家医院的大医匠的身份在这里,听听也无妨。” 李荩忱让尉迟顺过来,自然就是想要询问独孤永业此人的底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而蔡容在旁边听着,知道一切尽在陛下的掌握之中,也就能更加放心。 自家的女人,李荩忱可不希望她一直提心吊胆的。 第一八三六章 这是头孤狼 尉迟顺应该是从洛阳军事学院的工地上赶过来的,身上还带着些尚未消融的残雪,在门口仔细的扫了扫才走进来。 李荩忱招了招手,李平急忙将火炉推到尉迟顺的身边。 “外面挺冷吧,先烤烤火。”李荩忱一边翻着奏章,一边说道。 “臣谢陛下!”尉迟顺心中一暖,点头应道。 同时他的目光下意识的在御书房中一扫而过,蔡容正在和李荩忱说着什么,应该是药房那边的事情,而让尉迟顺欣慰的是,尉迟贞正跪坐在李荩忱身侧,为他整理文书和奏章。 也就是说陛下不但接受了尉迟家的这点诚意,并且对尉迟贞还是很欣赏的,不然就算是李荩忱再怎么给面子,也不可能让一个没有能力的人在身边充当文秘。 尉迟迥死了,尉迟家的生活,却还没有结束。 甚至尉迟顺想到了刚才雪后热火朝天的工地。 对于尉迟家来说,这或许是一个新的开始。 军事学院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以后军中的子弟很有可能就是尉迟顺的门生,华夏思想尊师重道,门生故吏几乎就相当于自己人一样,固然尉迟家可能在几代人之内都很难进入军中再执掌实权了,但是这些门生故吏的存在也能够让尉迟家维持原本的将门身份,毕竟就算是大家看不起尉迟家,也不能看不起和尉迟家息息相关的这些人。 李荩忱虽然不给尉迟家快速东山再起的机会,但是也能够让尉迟家这两代人沉下心来治学,家族的底蕴摆在这里,除非子弟实在是不争气,不然难道还会害怕之后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更何况李荩忱也没有明令禁止尉迟家的年轻一代们不能参与科考和军队招募,只要愿意拼搏,这大汉终究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对于独孤永业此人,卿家可有了解?”李荩忱不紧不慢的问道。 尉迟顺有些诧异,旋即打起精神“陛下,可是此人挂帅要来攻打大汉?可要万万小心啊。” 尉迟贞给尉迟顺送上茶,李荩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尉迟顺入座“没错,独孤永业率幽州兵出居庸关进攻平城,对这个对手,大汉知之甚少,白袍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消息传来,因此朕有些担忧。” 尉迟顺沉声说道“臣少时曾听先父说过,此人虽是独孤家之人,但是因为随母改嫁,所以在独孤家之中经常受到欺负,一开始也的确不受待见,能有今日之成就,完全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先父曾说,此人就是一匹凶恶的孤狼,没有锋利的爪牙是万万不会如此离群索居的,因此臣以为当小心为上。” “孤狼?”李荩忱皱了皱眉。 尉迟迥也算得上北周名将了,当得起尉迟迥这样称赞,这个独孤永业应该是真的有几分本事。 “敢于叫这个名字,果然不是易于之辈。”李荩忱笑了一声,“孤狼者,或是蛰伏,但有动作,必然要一击致命。宇文宪显然对此人有了解啊,不然的话不会让他来主持幽州战事。看来宇文宪就是要让这匹孤狼一口咬断朕伸出去的拳头啊。” 尉迟顺沉声说道“陛下,陈王宇文纯擅长骑兵作战,但是却是有勇无谋之辈,再加上北地风雪同样应该不小,对骑兵并不是个好事,因此臣以为平城之战,最大的威胁应该就是独孤永业。” 李荩忱眉毛一挑“你也开始研究这件事了?” 蔡容和尉迟贞都是神情凛然。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是赞扬、好奇,还是对尉迟家又在研究时政的不满? 若是换做他人,陛下应该不会话里有话,但是今天在这里的是尉迟顺,尉迟家身份之敏感让人很难判断。 尉迟顺郑重说道“臣窃居洛阳军事学院山长之位,自不能尸位素餐,研究战事是臣之本职。洛阳军事学院校舍仍然在建设,但是臣已经借用太学校舍先开始上课,对军中选拔出来的骨干进行短期培训,平城之战近在咫尺,正是最好的教材。” “好!”李荩忱笑道,“就当如是!” 尉迟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应当不是陛下想要责难自己。 “对独孤永业,卿家尽快写出来一份文书报告交给太尉府。”李荩忱紧接着说道,“军事学院那边要抓紧,大汉新一轮募兵之后,太需要有能耐的骨干了。” “臣遵旨!”尉迟顺急忙应道。 ————————————- 尉迟顺走的很着急,李荩忱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他自然是不敢怠慢。这个时候的尉迟家最希望的就是能够表现一下,从而证明尉迟家在大汉体系内有存在的价值。 因此尉迟顺恨不得现在就飞回到自己的桌案前。 蔡容打了一个哈欠,起身向李荩忱告辞。 看着她脸上的憔悴神情,李荩忱皱了皱眉“困了?” “有点,”蔡容没有否认,“但是医院那边······” “贞儿,带着你容姊姊休息去,没到吃晚饭的时候,除了卧室之外哪里都不许去。”李荩忱径直说道。 尉迟贞急忙应了一声“姊姊,走吧,你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不心疼自己,朕还心疼呢。”李荩忱摆了摆手,这个工作狂总是让人不放心。 蔡容顿时心中升起一阵暖意,她承认自己一向是不拘一节的人,对李荩忱说话也很随便,这让蔡容有的时候话说完了会开始转过头来懊恼自己会不会惹陛下不高兴了,不过更多的事情一下子压上来,她也顾不上那么多。 陛下不高兴就不高兴吧,医院那边救死扶伤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陛下因为不高兴而对自己冷言相加,那自己也认了。 可是李荩忱从来没有这么做,这更让蔡容对这个男人的好感增加了很多。 看着蔡容俏脸上弥漫的笑意,李荩忱也是笑了笑。 这个小功臣虽然脾气不怎么好,但是朕还指望着她救人呢,哄着让着就哄着让着了,照顾自己辛苦的老婆是理所应当的。 蔡容和尉迟贞刚走没有多久,户部侍郎于德就匆匆赶过来。 这几天显然于德的压力也很大,看他顶着的两个黑眼圈就知道了。 这简直是当初陈叔慎陪着李荩忱入关中时候的翻版。 第一八三七章 花钱如流水 当然了现在陈叔慎在建康府可能也好不到哪里去。 朝中有一句笑谈,作为陛下的户部官员,折寿。 这句话既是想要表达户部的位置是“金不换”,可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能够坐在这个天下大管家的位置上的。 当然了,这折寿另一层意思自然就是在这个位置上被李荩忱压榨的厉害,真的连轴转几年,寿命保不齐会受到影响。 陪着他过来的还有工部尚书蒋芒。 户部和工部不对付那是众所周知的,一个是守财奴,一个是花钱如流水的大户,两边天生就是矛盾的存在。 不过现在大汉所面临的问题,两个部门也必须要放下成见、通力合作,不然的话任务完成不了,大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蒋芒和于德看上去倒并没有互相不对付。 “臣参见陛下。” 两个人同时拱手行礼。 “平身,”有资格到御书房的都是近臣,李荩忱开门见山,“平城之战一触即发,太尉府那边应该已经和你们打过招呼了?” “回陛下,杨长史上午刚刚和臣等说过此事,户部和工部自当按照平城那边的需求全力保障。”于德急忙说道,不过话锋一转,“现在关中、巴蜀等地的粮食因为下雪转运的很慢,平城那边,现在很有可能会面临一些困难,好在他们还有河套等地的屯粮,支撑至少一个月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李询所部已经进入关中,之后粮食的消耗只会更大。”李荩忱皱了皱眉,“现在就已经需要平城那边使用河套的屯粮,那一个月之后应该怎么办?” 于德沉声道“臣之前已经和工部商议过此事,从关中到平城的道路漫长,军中民间的转运不可能太快,这一个月会优先转运粮食,至少在一个月内能够将支撑过冬的粮食送到平城,为此工部会配合着让路。” 李荩忱微微颔首,这就意味着有限的运力会优先转运粮食,让各种器械先靠后,不过好在之前韩擒虎进入平城的过程之中,诸如火药之类的损耗并不是非常大,倒也不着急这一时,除非战争一开始就直接进入白热化。 运力摆在这里,李荩忱就算是不想赌也没得选。 “这个冬天,不好过啊。”李荩忱感慨一声。 “陛下还请宽心,臣等当竭尽所能。”于德和蒋芒同时说道。 李荩忱微微颔首。 一统天下本来就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中间有挫折、有挑战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李荩忱并不着急,他要的是每一步都脚踏实地。 “国库今年还能够有所盈余么?”李荩忱紧接着问道。 北伐之后,花钱如流水,这是众所周知的,要不是钱粮属实是跟不上,军方早就已经叫嚣着要进攻河北、直接踏平北周了。 “今年战事虽然紧张,但是都是战线并不长,都在户部之前的预料之中,国库尚且还能支撑的住,不过盈余可能有些难了,现在的赤字有两千万贯。”于德苦笑道,“按照原本的计划,这两千万贯一个冬天的税收和商贸还是能够弥补回来的,但是现在来看有些难。” 李荩忱点了点头,打仗就是要花钱的,否则就不是打仗了。 两千万贯尚且还在承受范围之内。 现在大汉国库岁入能够达到五六千万贯,这还不算地方府库、内府等等的收入,各处加起来应该有七八千万贯。 据说历史上宋代的国库岁入能够达到亿万,李荩忱当然有自知之明,现在大汉的疆域并不比宋大出来多少,毕竟河北都还在北周的手中,而南中、安南等地还刚刚发展起来尚且需要朝廷的扶持,因此现在国库能够有这个收入李荩忱已经很满足了。 平城之战一触即发,战争一旦开始又要烧钱,想要趁着冬春之季休养生息、增加国库收入自然也就变得不可行。甚至朝廷的赤字还有可能会继续增加。 “不过陛下放心,各个钱庄都表露出来坚决支持朝廷的意思,所以就算是国库入不敷出,我们也并不是没有和北方敌人战斗的底气。”于德抓紧给李荩忱吃了一颗定心丸,免得陛下说他们户部无能。 李荩忱笑道“这帮家伙也是无利不起早,利息虽然不高,但是朝廷必然不会真的欠着他们的钱不还。” 其实朝廷从钱庄贷款就相当于在小范围内发行国债了,国债的利息当然不会高,但是朝廷为了自己的信誉和稳定,是铁定要还钱的。更重要的是大汉的工商制度和体系才是支撑着钱庄发展下去的根基所在,要是大汉因为缺钱而战败,那钱庄就不用混了。 别说朝廷一定会还钱,就算是朝廷不还钱,钱庄们肯定也会站出来一起给朝廷输血。 对于李荩忱来说,这当然是好事。 商人逐利,乃是本能,但是即使是这样,李荩忱也要让这些商人们尽可能的为大汉逐利,大汉和他们一起获利才是李荩忱大力发展工商的目的所在。若是这些商人反过来伤害大汉的利益,那李荩忱还不如不要商人呢。 “大家都多坚持一下,”李荩忱看向御书房外的天空,虽然天空依旧阴云密布,但是依旧有丝丝缕缕的阳光顽强的从云缝之中流淌下来,“谁无风暴劲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 蒋芒和于德倒是自信满满地同时拱手应诺。 大汉的强大,是他们亲手缔造的,现在的这点儿考验对于这个巨人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所以他们从未担忧和失望,只是害怕自己不能尽一份绵薄之力。 ——————- “花钱如流水,花钱如流水啊。”陈宣华看着尉迟贞写下的账本,上面娟秀的字体此时像是针一样一点一点扎着她的心。 这是内府专用的账本,上一次从建康府那边调拨过来的资金基本上都消耗的干净。 而账本上每一笔开销都记录的清清楚楚,就算是陈宣华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尤其是关于医院和药房方面,每一笔账目背后的一串零,都让陈宣华肉痛。 自己什么时候花了这么多钱。 相比之下,义学等等的开销也不在少数,但终归还是要比医院少。 尉迟贞将算盘推了过来。 第一八三八章 劳逸结合 算盘作为一种后世明清时期颇为流行的计算工具,对于华夏的商业、数学等等的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甚至在新中国成立之中,伟大的华夏儿女在缺少计算机的情况下,硬生生的用算盘打出了中国的第一颗原子弹,让华夏的腰杆再一次挺了起来。 但是实际上在宋元时期,算盘才逐渐进入华夏的日常生活中,在这之前一直都是算筹扮演着主要的角色。实际上算筹和算盘的功效原理类似,算盘可以看作是算筹的进化,也是随着算数更加复杂之后的必然。 算盘是李荩忱指导工部打造出来的,并且很快就受到了商人们的追捧,这东西用来算账的确是很合适,至少显得自家很专业。 尉迟贞的意思,自然是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打算盘再算一遍。 绝对不会冤枉了你。 陈宣华对自己花了多少钱之前实际上心里多少也是有点数的,这个时候当然不会眼巴巴的来打自己的脸,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妹妹,我不会不信你的。” 尉迟贞松了一口气,陈宣华要是真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找李荩忱说自己冤枉她,那就太委屈了。 毕竟这位小姊姊没脸没皮的时候,的确让人头疼。就算是陛下也只能先宠着她。 要是自己也这么没脸没皮的话,是不是早就已经得到陛下的宠爱了?尉迟贞不由得扪心自问。 旁边的陈宣华当然不知道尉迟贞正在腹诽自己,正发愁的翻着账本,照这个速度下去,过不了多久,内府就得被自己掏空了不可。这么败家的话,到时候回到建康府,就算是尉迟炽繁不说什么,还不知道姊姊会怎么数落自己呢。 “看什么呢,”李荩忱不知道从哪里走过来,伸手拿起来账本,扫了一眼,再看看陈宣华有气无力的样子,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是我们陈院长太败家了。” “不要说了好不好?”陈宣华垂着头,“这里也要钱,那里也要钱,我也没办法啊。” 李荩忱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脑瓜“手心手背都是肉,每件事都有可能关乎人命,朕知道你的难处,也没有打算怪你呀。” 陈宣华眼巴巴的抬头看向李荩忱“真的吗?” 李荩忱笑道“自然如此。” 医院和药房是吞金大户,这李荩忱早就有所预料,尤其是现在大汉刚刚入洛阳城,又随着天气变冷,城中的百姓、军队等等都少不了要用药,更何况本来各地药房的组建等等的都需要耗费不少的资金。 陈宣华这才破涕为笑,抱住了李荩忱的腰。 只要李荩忱罩着她,没有什么能够让她害怕。 这就是她的天。 “走,带我们辛苦的小院长去打雪仗。”李荩忱笑着说道。 “真的?”陈宣华顿时两眼放光。 外面雪下得那么大,对于南方长大的她来说本来就是巨大的诱惑,只不过这么多事压在身上让她根本来不及想那么多,大家都忙着呢,她去玩也不合适。 但是现在李荩忱出面了,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陈宣华一跃而起。 李荩忱冲着尉迟贞招了招手,尉迟贞也欣然起身。 “陛下,你还有好多奏章呢······”陈宣华想到什么。 李荩忱不由得笑道“朕看奏章都看累了,劳逸结合才能更好的解决问题嘛!” —————————— 急匆匆的穿过大殿前的空地,杨素得知李荩忱并不在大殿这边,便直接向御书房走去,跟在他身后的张须陀同样脸上带着担忧的神色。太尉府刚刚得到的消息,北周在蒲州的驻军开始向蒲坂移动,关中那边已经在询问是不是要加固蒲坂防务,尤其是有没有必要将已经抵达关中的李询所部留下来,以免发生意外。 毕竟蒲坂这个地方是关中的咽喉所在,不容有失。 杨素个人并不认为北周军队真的打算进攻蒲坂,本来蒲坂以西就有关中汉军把守不说,以东还有虎翼军,一旦进攻蒲坂,那么自然而然会面对汉军的两面夹击,更何况就算是蒲坂真的被撬动了,向西是长安城,向东是潼关,都是实打实的雄关漫道,从这里破局对于宇文宪来说并不是最佳的选择,甚至都不能说是合适的选择。 因此北周军队这么做更有可能是想要牵制住李询的兵马,这足足三万经历过南征之战的精锐悍卒,一旦北上进入平城,对于宇文宪即将展开的平城战事来说绝对是一个阻碍。 当然了,现在北周的主力兵马都在幽州和并州,直面蒲坂的河东有多少可战之兵还是一个未知数呢。 但是毕竟这是蒲坂,杨素也不敢掉以轻心。 万一宇文宪进攻平城只是声东击西,最后的目标就是蒲坂呢? 这件事已经引起了太尉府内参军、参谋们的争吵,大家各持己见,拿不出来一个确切的答案,因此杨素和张须陀只能先来面见陛下。 家大业大,烦心的事情自然就多,按理说敌人的这一次小小调动并没有完全影响到战局,甚至还不足以对现在的汉军部署产生什么影响,所以太尉府应该是拿出来一个确切的章程了之后再去面见陛下,李荩忱要做的只是在几个方案之中进行选择就可以了。 但是事关关中的安危,杨素也不敢掉以轻心,只能先告诉陛下一声,看陛下能够拿出来什么样的主意。 “长史,你说陛下会赞同哪一种想法?”张须陀压低声音说道。 “某也不能确定,宇文宪的动作很突然,既可能是疑兵之计,引诱我们把注意放在蒲州,也可能平城那边是声东击西。”杨素沉声说道,“陛下性格已经日趋稳重,或许会认为两者兼有,并且撤掉一部分打算支援平城的兵马,以求关中安稳。” “但是这样的话会让平城那边更加艰难。”张须陀苦笑道。 本来平城方向上,汉军就是被两面夹击、以少敌多,援兵数量再少一点儿,这仗还怎么打? 杨素同样也是忧心忡忡,战局发展到这一步,看上去大汉已经占据优势,但是漫长的战线上当真一步也不能走错,不然的话很有可能会给北周翻盘的机会。 身为李荩忱身边的第一智囊,杨素也不敢轻易下决断。 第一八三九章 暖手 杨素的决断很有可能会影响到整个太尉府的判断,进而直接影响到李荩忱的判断。 身在高位,杨素也能够明白李荩忱经常挂在嘴边的“高处不胜寒”是什么意思。 承担的责任太大,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啊。 “长史。”李平就站在前面回廊拐角处,见到杨素,当即一拱手。 “李将军为何在此处,陛下难道不在御书房?”杨素有些诧异。 李平笑着一侧身,杨素顿时看到了不远处雪地上的几个身影。 “陛下正陪着陈昭媛和尉迟修容打雪仗······”李平有些无奈的说道。 “打雪仗?”张须陀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陛下最近不是应该很忙么,怎么突然有空闲打雪仗了? 不远处女孩的笑声时不时的传来,另外还有李荩忱骂骂咧咧的声音,显然是在告诉杨素和张须陀,李平应该没有撒谎。 杨素突然笑了一声“好,很好。” “长史?”张须陀怔了一下。 杨素摆了摆手“陛下难得有休息的时候,自然不当打扰。走吧,我们回去。” “这······”张须陀有些诧异,杨素这是什么意思,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方了。 “陛下乃是天下之主,我们作为臣子的就应该为陛下解忧而不是让陛下更加忧愁。自北上以来,陛下日理万机,早就已经疲惫,当是让陛下休息一下。”杨素笑道。 他的目光看着雪地上移动着的身影,又补充一句“天下大势风云诡变,但是看到陛下仍有心情休息,某之心情也好了很多呢。” 张须陀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局势的紧张李荩忱不可能不知道,但是即使是这样他并没有一直扑在公文案牍上,那就说明天下大势他仍有所把握,陛下不慌,甚至是专门作出样子来让他们知道陛下并不慌,那他们还有什么好畏惧的呢,在陛下的统筹下,大汉必当是依旧战无不胜。 “我们抓紧回去拿出来两套方案,然后也让大家都休息半日,这北国大好风光,可是从未欣赏过呢。”杨素笑道。 张须陀顿时跟打了鸡血一样。 休息,是啊,太尉府进入洛阳之后也都是在连轴转。 能休息,哪怕是蒙头睡个懒觉,也是好事啊! 此时不远处的雪地上,两个雪球迎面对着李荩忱招呼过来。 “贞儿,你个小叛徒!”李荩忱举起胳膊招架。原本的时候是他一会儿拉拢尉迟贞一起打压陈宣华,一会儿拉拢陈宣华一起打压尉迟贞,雪球都落在两个小姑娘身上了,李荩忱在中间没少挑拨离间却没有被砸。 陈宣华和尉迟贞也不是傻子,很快就回过神来,两个人一起对付李荩忱。李荩忱两手不敌四拳,连连败退。 “你们三个玩的开心啊。”蔡容和杨妙应该是来禀报和药房那边有关的事情,看到他们三个的身影,顿时联袂走来。 “容儿,妙儿,护驾,护驾啊,这两个家伙叛变了!”李荩忱直接跑到蔡容的背后去。 “容妹妹你且让开,这个家伙欺负我们势弱!”陈宣华大叫道。 蔡容还没有反应过来,杨妙已经很配合的捏了一个雪球直接对着李荩忱暴露出来的背部招呼。 蔡容顿时对李荩忱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 陛下你都成众矢之的了,估计刚才也没干好事,就让她们欺负一下吧。 李荩忱哈哈大笑,一把抱住蔡容,不断地转换身形,俨然是把蔡容当成了一面肉盾。 “陛下,你快放人!” 陈宣华撅起嘴,这不是耍无赖么? “来啊,来啊!”李荩忱缩在蔡容的背后,挑衅道。 陈宣华咬了咬牙,直接扑了上去,杨妙也跟着她从侧翼发起进攻。 而李荩忱松开蔡容的腰肢,后撤一步,左右手同时向两边一捞,当即软玉满怀。 “你们两个被朕俘虏了。”李荩忱得意洋洋的宣布。 “那陛下打算把我们怎么样?”陈宣华目光流转,轻咬下唇,假装羞涩的说道。 杨妙则笑嘻嘻的看着李荩忱,一副任君责罚的样子。 两个小妖精,明显是故意的。 李荩忱笑了笑“好了好了,妙儿和容儿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握住杨妙的手,陈宣华和尉迟贞都是带了手套的,杨妙来的时候没想到他们在打雪仗,自然就没有,此时小手已经冻得冰凉通红。 感受到李荩忱手的暖意,她舒服的长呼一口气。 旁边的陈宣华察觉到什么,也果断的摘了手套去拉李荩忱的手,一副我也要暖的意思。 蔡容看到她们两个的小动作,不由得笑了笑,回答李荩忱的问题“陛下,刚才宣华派人过来说钱财可能有些不够了,此事当真?现在药房和医院都是刚刚搭起来架子,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李荩忱微微颔首“资金不够是必然的,现在朝廷上下都缺钱,不仅仅是内府,朕打算向钱庄借贷。” 蔡容有些诧异“借钱总是要还的······” “难道医院和药房建起来之后还怕还不起钱?”李荩忱笑道。 蔡容纠结的看向陈宣华,借钱的确应该是现在来看最好的办法了,但是这总让蔡容心中忐忑,毕竟医院到时候会发展到什么规模,到底会有多少人来就诊,会不会盈利之类的,现在还都不好说。这是一个新鲜事物,和之前的药房之类的也不相同,南方的医院尚且还在亏本运行中,北方的医院如果也持续亏钱的话,那这债务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无底洞,整个内府都被掏空也还不上。 李荩忱看出了蔡容的担忧,收起来笑容“相信朕,等天下太平了就好了。” 现在是乱世,百姓的家境本来就不富裕,所以药房和医院主要还是服务于中上层社会,而且为了避免穷困人家看不起病,医院的诊费之类的也并没有非常高,人少诊费也便宜,自然就容易亏本。等到天下太平了,等闲兵荒马乱已经不会发生,百姓们自然也就会更加在乎自己的生死,到时候就算是李荩忱不劝,他们自己也会跑去看医生。 蔡容看着李荩忱,李荩忱很真诚。 “臣妾遵旨。” “可是陛下,既然明知道短时间内会赔钱,这些钱庄会借给我们么?”陈宣华此时也问道。 第一八四零章 巴不得呢 李荩忱不由得一笑“这是自然,他们巴不得呢。” 皱了皱眉,陈宣华很好奇“陛下此话怎讲?” “且不说有朝廷的担保和朕的信誉摆在这里,钱庄管事的只要有点儿眼色也应该能够看得出来,医院和药房以后肯定是会盈利的,这帮家伙别说掏钱了,要不是朕现在不允许他们自己开设医院,他们肯定早就已经蜂拥而上,短时间内的赔钱又怎么样,以后少不得一本万利,所以他们有什么好怕的?”李荩忱慢悠悠的说道。 而杨妙也说道“就算是他们不管别的,医院没了,对他们自己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就算是为了在有病的时候保自己的命,这钱也得借。 “那就好。”陈宣华掩住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李荩忱看着这小小的动作带来的波澜起伏,眼前一亮。 或许是北上以来运动比较频繁,陈宣华和杨妙这两个原来总喜欢赖在胡床上嚼零食的小丫头总算是张开了,脸上的婴儿肥几乎消散的差不多,软软的小肚子也小了不少,甚至个子也窜了窜,更重要的是该大的地方还真的大了。 陈宣华注意到李荩忱的目光所在,挑衅也似的看向他。 这个小丫头可不怕李荩忱把她怎么样,甚至还巴不得呢。 李荩忱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晚上再收拾你,现在还有更多的烂摊子等着朕去收拾呢。 ————————————- 李荩忱很快就知道了杨素和张须陀来而复返的事情。 李荩忱当然也收到了蒲州敌人调动的事情,杨素应该也是为此而来,不过在李荩忱看来这倒并不算是要命的事,现在大汉还不至于就连一个蒲坂都守不住,只要蒲坂还在手中,对岸的敌人怎么折腾也就随着他们去。 以不变应万变,有的时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大冬天的,兵马、粮草的调动都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既然宇文宪想要折腾,那就先让他折腾,从本心上,李荩忱并不认为宇文宪会放弃平城转而选择在蒲坂发动进攻。 一个是悬在北方的一座孤城,一个却是大汉大河防线上的重要节点,哪怕是大汉本身在蒲坂布置的兵力并不多,也难以堪称精锐,但是依靠地形险要,坚守待援还是没有问题的,而周围的汉军,哪一支是易于之辈? 老太太捏柿子,很明显平城就是那个软柿子。宇文宪这么做的主要意思应该还是声东击西,牵制住李荩忱的注意,尤其是刚刚进入关中的李询所部。 这支兵马经历了南征之战的磨砺,又以当初随着李询投降的关中等地人为主,无论是经验上、内部的团结上,还是对北方气候的适应上,都有必然的优势,当然了李荩忱更清楚,这帮家伙都是在南疆杀红了眼的,北方的寒风还不足以就让他们的杀戮之气冷下来,上战场绝对堪称劲旅。 因此宇文宪显然很倾向于能够使用计策将李询留在关中。 杨素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并不着急直接向李荩忱禀报。 李荩忱倒是有些好奇太尉府内部对这件事的反应,太尉府就是大汉的参谋部,内部派系林立是自然地,毕竟各处将领、各地将门总归是要在最上面有自己的发言人的,不然功勋来了怕是连个表现的机会都抢不到。 杨素可以凭借威望和众人信服的能力做出最后的判断,但是绝对不可能也不敢压住下面的声音。 “走,我们去太尉府。”李荩忱招呼李平。 太尉府就在宫墙脚跟下,李荩忱并没有坐车,而是和李平一起步行走了过去。伸手制止住门口的护卫禀报的意思,李荩忱走入太尉府之中,还没有走过大门,就听见大堂上的争执声。 太尉府议事堂上,一张巨大的大河沿线舆图悬挂在正前方的屏风上,而在屏风下则是从北方的河套一直到东方青州大河入海口的沙盘,将北方的山川地势完美的塑造了出来。 太尉府的参谋们此时正站在沙盘旁边,准确的说是站在沙盘两侧,互相看着对面。 站在左边的是坚持宇文宪会在平城发动攻势的参谋们,而站在右边的则是坚持宇文宪有可能趁机进攻蒲坂的参谋们,还有寥寥几个人就站在左右中间,显然他们或是还没有拿定主意,或是认为宇文宪另外还有图谋。 太尉府是大汉的智囊荟萃之地,这帮家伙各自都可以说是人中翘楚,而太尉府又是一个不会因为你提出反对意见就把你怎么样的地方,甚至提出的不同意见越多越容易受到重视,毕竟李荩忱需要的就是一个“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的效果,更何况这些参谋们要么是是从一线上退下来的老将,要么是将门出身、基础知识牢靠的年轻人,说他们是诸葛亮自然不可能,但是水平倒是要比“臭皮匠”高很多。 “宇文宪进攻平城,因小失大,主力全在北方的话,岂不是将河东、邺城等地暴露出来?”伸手指着沙盘正说话的是李穆的儿子李直,他是太尉府的高级参谋,是地位仅次于张须陀的存在,而且站在这里说话,背后站着的也是关中将门,说话分量可想而知。 李直认为宇文宪进攻平城只是虚晃一枪,目的在蒲坂。 “正刚(李直表字)兄此言差矣,”站在李直对面的一名年轻人开口说道,“不下平城,宇文宪便一直有后顾之忧,趁着冬天我军都在休整,抓紧解决平城战事有什么不妥?易地而处,若正刚兄是宇文宪,难道会眼睁睁的看着平城孤悬自己身后却不管不顾,偏偏要来啃蒲坂这块硬骨头么?” “虽说是硬骨头,但是在整个大河防线上,蒲坂的确是众所周知的薄弱之处,因此陛下当时才会调动征南将军所部进入关中,就是为了防范蒲坂有失,现在征南将军若是北上支援平城,那蒲坂依旧没有多少人把守,如何不能做为突破口?” “若是宇文宪想要趁此机会进攻蒲坂的话,为何现在就要露出动静?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我们么?” “保不齐宇文宪就是为了让我们以为他不过声东击西之计,而虚虚实实之下,目的就在蒲坂!” 第一八四一章 军议不是儿戏 眼见得参谋们就剩下挽起袖子直接动手了,一直站在门口的李荩忱不由得咳嗽一声。 这帮家伙都是军旅出身,对他们来说一言不合就开打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太尉府的参谋们虽然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是用拳头来表明立场一直都是不变的传统,杨素曾经私下里统计过,太尉府的参谋们基本上一个月都要打上两次,当然了打架也只是他们表示对和自己意见不合的家伙的不满,等议事结束之后,并不妨碍这些家伙们依旧勾肩搭背的去吃酒。 对于杨素统计并且报告上来的结果,李荩忱并不诧异,毕竟太尉府里的参谋们还是以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为主,并且他们多数都是从军中直接抽调上来的,每个人在太尉府也不是一呆就是一辈子,太尉府的参谋基本上一年都要换一轮。 毕竟经过太尉府的锻炼,这帮小子成长的很快,再回到军中就能够起到小智囊的作用了,李荩忱现在最缺的就是会动脑子的人才,当然不舍得再把这些家伙们给按在太尉府。 正是因为人流动了起来,所以太尉府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官机构,风气却和军营没有什么两样。 若非如此,军中当然不可能会同意太尉府来代表自己的意志在朝堂上发声。 不过李荩忱今天不是来看这帮家伙上演全武行的,所以还是抓紧表明一下自己的身份,免得这帮家伙等会儿真打起来了的好。 李荩忱的出现无疑让这些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参谋们打了一个哆嗦,就像是丛林之中的魑魅魍魉们遇到了山中大王。 杨素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帮家伙有分歧而打架是很正常的事情,外面的空地大得很,真的要开打,杨素就让护卫一股脑的把他们都撵到外面雪地上去,你们随便打。 但是现在北方局势紧张,尤其是宇文宪的动作真假难辨,根本不是太尉府打架的时候。 这帮家伙冷静的时候还是给杨素面子的,但是他们真的吵起来,除非是天王老子来了,谁能够拦得住他们? 而李荩忱,无疑就是这个天王老子。 “臣参见陛下!”杨素郑重行礼。 参谋们也都纷纷躬身。 出身于军中的他们,颇有几分目空无人的样子,但是对李荩忱,他们是心服口服的,李荩忱指挥的一些经典战例,相关的舆图资料,现在都还挂在太尉府左右两侧的墙上。 李荩忱沉声说道:“朕过来看看,怎么,要是朕不在的话,你们今天是不是还打算打上一场?” 杨素顿时挑了挑眉,陛下看上去心情并不是很好,难道又发生什么事了? 而参谋们唯唯诺诺,不敢多言。 李荩忱一拍桌子:“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言不合想要动手,朕并不是不能理解,但是现在前方战事未定,太尉府难道还有心情挽起袖子来动手?朕想要的不是你们谁把谁打赢了就听谁的,而是一个有理有据、能够让朕信服的计划。” 李荩忱的目光在这些低着头的参谋们身上扫过:“只靠拳头定胜负,不看到底有没有道理,那和莽夫还有什么两样?不要忘了,你们现在决定的战略和战术,将会直接影响到上万乃至于十万汉军将士的生死,岂能儿戏?!” 对于太尉府这种动不动全武行的行为,李荩忱并不是第一次知道,只不过之前他和杨素作为最后的把关人,当然不可能真的让无理取闹的战略被采用。但是李荩忱从心底里当然是不鼓励这种行为的,这和耍流氓还有什么区别?简直和后世西方的那些流氓政客如出一辙。 要打架,有本事到军营之中打去,太尉府是动脑子的地方,不是动手的地方。 杨素当即摘下来自己的帽子,郑重拱手:“陛下,臣御下无方,请陛下责罚!” 参谋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说道:“陛下,我等幼稚愚昧,和长史无关!陛下要责罚就请责罚我等。” 在场的也都不是真的意气用事的人,当然知道杨素并没有错,好男儿有事敢作敢当,自然不能让杨素出去背锅。 李荩忱笑了一声,指着周围这一圈参谋们:“看这帮家伙对你的维护,朕就不能责罚你。但是这帮家伙一个都别想跑,每个人给朕写两千字的检讨,三天内上交,而且不准耽误任何工作!” 参谋们顿时苦着脸不敢说话。 放在平时,对于他们这些搞文字工作的来说,两千字不算什么,但是现在正是事务繁忙的时候,这两千字可真是“雪上加霜”啊。 李荩忱径直说道:“好了,说正事,太尉府对此次北方的战事怎么看?” 参谋们顿时直起腰杆,杨素说道:“陛下,现在太尉府拟定了两套方案,应对两种可能,还请陛下定夺。” 李荩忱微微颔首:“朕刚才已经在外面听到了,那杨爱卿认为哪一种更有可能?” 杨素斟酌道:“臣之前也已经思忖过这个问题,但是臣以为以现在的情报,我们还是不要轻易下决断。” “此言不假,朕也这么觉得,”李荩忱笑道,“但是爱卿对宇文宪也应该不算陌生,爱卿以为宇文宪会怎么选?” 杨素眼光一闪,沉声说道:“若是臣为宇文宪,当主攻平城,但是蒲坂这边也绝对不是做无用功。” 顿了一下,杨素伸手点了点河东:“河东世家蠢蠢欲动,宇文宪不可能一点儿风声都察觉不到,在蒲坂动手,是他压迫河东世家的好机会。” 李荩忱不由得哈哈大笑:“朕亦是如此认为。” 蒲坂这边,可能不是主攻,但是绝对不会什么都不发生。 蒲州是谁家的地盘,闻喜裴氏的啊。 闻喜裴氏这么不老实,宇文宪肯定要有动作。 大军调动过来,一是为了逼迫闻喜裴氏全力配合,从而让大汉觉得闻喜裴氏依旧被绑在北周的战车上,二来也是为了监视闻喜裴氏以及其余的河东世家,免得这帮家伙干脆直接把河东卖给大汉。 杨素感慨一声:“河东世家摇摆不定,待价而沽,但是谁曾想到最后却是两边不讨好啊。” 第一八四二章 风箱里的老鼠 “就算是宇文宪不动他们,现在他们也应该已经能够察觉到威胁了,”李荩忱径直说道,“倒要看看他们还打算待价而沽到什么时候。” 三河之中,河东出人才,而且往往都是有野心的人才。 比如温县司马氏,这是众所周知的野心家族。 而要论察觉政治风向而随之摇摆,河东世家们也的确是个中好手。 然而现在大汉和北周的前线已经推动到了河东,自然也就由不得河东世家在中间摇来摇去。他们依旧不能确定自己到底要跟着谁走的话,那最后换来的必然是两边的同时打压。 既然你不想成为我的朋友,那也不能让你成为敌人的朋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你直接抹掉。 宇文宪当然还不至于敢把河东世家连根拔起,但是用军队牢牢地控制住他们还是可以的。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河东世家这帮文人对上兵刃也没有什么办法,人家要取你脑袋你也挡不住。至于各个家族之中的部曲,人数虽然也不少,但是平时看家护院是够了的,让他们上阵去和鲜卑骑兵对阵,或者去和汉军对阵,那还是省省吧。 因此河东世家到了要表态的时候了。 宇文宪调动兵马去蒲州,自然也有压迫河东世家抓紧表态的意思。 “陛下,我们可要继续联络邺城那边,试探裴矩的态度?”杨素不由得皱眉说道。 “不必。”李荩忱摆了摆手,“孰强孰弱,裴矩心里有数,是为宇文宪陪葬还是跟着我们,他自己会作决断的。如果朕派人主动示好的话,还不知道裴矩会怎么狮子大开口。” 杨素怔了一下,微微颔首。 现在的宇文宪显然已经完全不相信裴矩了,所以才会调兵压迫闻喜裴氏表明态度,不然的话绝对不至于到动兵的地步。 毕竟刀剑加于脖颈,就是实打实的逼迫,之后也不用指望裴矩真的可以和北周同心同德,但是至少闻喜裴氏的财富、声望和人脉,宇文宪是可以用一下的,这可是用来巩固人心的好东西。 既然宇文宪已经如此,那就说明就连宇文宪自己都已经不再相信裴矩会依旧坚定不移的和北周站在一起。 那李荩忱要做的,自然就是等。 等河东世家自己找上门来求救。 “可是如果······”杨素有些担忧。 如果裴矩真的一咬牙跟着宇文宪走了呢? “那岂不是正好?”李荩忱当然明白杨素想说什么,“大军入河东,正好一网打尽!” 顿了一下,李荩忱伸手在沙盘上一指“宇文宪不是出兵蒲州么,那朕不妨也相对而为之,兵出蒲坂,进攻蒲州,宇文宪是真是假,岂不是一探便知!” “这······”杨素诧异的看向李荩忱,片刻后恍然。 参谋们也都不由自主的交头接耳。 这的确是他们之前从没有想过的。 既然不知虚实,那就探一探好了。进攻,也是一种防御手段,总比将大军在大河沿岸摆开,看着对岸的虚虚实实,惶惶不可终日来得好。宇文宪不着急杀过来,那我们就杀过去。 虽然现在大汉面临着粮草问题,但是一支偏师渡河,并不是消耗不起。 “朕只是一个想法,具体章程,太尉府可以讨论一下,可行与否也要判断,不能听信朕一人之词。”李荩忱笑道,“朕要在明天日落之前看到一个能够施行的计划。” 参谋们顿时打了鸡血一样昂起头。 杨素也郑重拱手“臣遵旨!” ——————————-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今年闻喜裴氏的这本经最难念。 身在邺城,裴矩恨不得此时能够生出来翅膀直接飞回到河东去,然后带着全家老小逃之夭夭。 宇文宪派兵进入河东的第一时间,就向闻喜裴氏索要大军所需的粮食,闻喜裴氏是河东现在最大的地头蛇,因此北周军队如此做倒也无可厚非,但是这背后的意义却让裴矩心里打了个寒颤。 宇文宪这分明是在告诉自己,裴氏全家老小的性命现在都在北周的掌握之中,你裴矩就算是“身在周营心在汉”,也不准给朕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不然的话有你的好看。 对此,裴矩很委屈,因为实际上他并没有和大汉走到一起去,只是先向大汉表露出来了一点儿意思,偷偷传递了一些情报罢了,尤其是这些情报对于大汉来说也不是什么秘密,因此大汉并没有对裴矩信任有加——你给的情报都是我们已经知道了的,你的利用价值可不怎么高。 偏偏北周这边,却已经对裴矩很是警惕。 兵出蒲州,既是为了牵制汉军,又是为了监视裴氏。 一时间,堂堂闻喜裴氏竟然变成了风箱里的老鼠,左右不是人。 裴矩也很郁闷,若是换在原来任何时候,即使是对于北齐高家的那几个糊涂蛋,闻喜裴氏都是很重要的力量,能够团结就要团结,坚决不能把其推到对面去。 而现在的情况却是,李荩忱并不怎么待见他,而宇文宪也恨不得将闻喜裴氏除之而后快。 刹那间,裴矩不得不承认,世道变了。 随着大汉废除世家并且因此而变得更加强大,北方世家的地位也开始逐渐降低,因为不管是宇文宪还是那些鲜卑将领们,都开始意识到这些看上去名望很大的世家,并不真的是能够一呼百应、彻底扰乱一方安宁,在国家暴力机关面前,他们也不过只有喊喊口号的本事罢了,世家的那些私兵和部曲平时也就是充充门面,战斗爆发之后会不会临战逃脱,都是个问题。 经过三百年乱世动荡,世家早就已经不是汉代那样高高在上、任何人都只能屏息仰望的存在了,甚至可以说,李荩忱拔掉了世家最后一层遮羞布,让世人都看清楚,曾经煊赫的世家,也不过如此。 因此到了这个时候,闻喜裴氏再想要左右逢源,没有那么容易了,没有世家,宇文宪照样敢于和大汉叫板;没有世家,大汉的国力也在蒸蒸日上。 世家的存在,对于两边来说,别说雪中送炭,甚至就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了,已经变成了累赘。 现在,到了自己去求别人的时候了。 第一八四三章 别无选择 裴矩很憋屈,却别无选择。 至于跟着谁走,裴矩实际上还没有想好,不过他已经倾向于大汉。 没有办法,宇文宪动兵,就是动了杀意。 裴矩不能把希望再寄托在宇文宪能够宽恕裴氏上了。 这等枭雄人物是不可能在觉得裴氏已经背叛了自己之后,又能轻易地把自己的想法改变回来的。当然了让宇文宪改变想法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这自然就意味着闻喜裴氏将会付出惨重的代价,甚至很有可能因此堕落成甚至比不上现在清河崔氏的二三流家族。 裴矩作为一族之长,当然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因此现在只能期望大汉能够为裴氏做些什么了。 当然首先得是裴氏先为大汉做些什么。 裴矩的目光放在桌案上的文牍上,他这里有幽州、冀州等地完整的山川地形、人口田亩等等的资料,但是裴矩相信李荩忱现在最需要的并不是这个,且不说大汉那无孔不入的白袍是不是早就已经把这些资料摸排清楚,就算是李荩忱什么都没有,只要他率领大军杀入了邺城,这些东西自然而然也是他的战利品。 就算是裴矩不给,也有人会眼巴巴的托举着这些东西以博取新朝的不杀之恩。 裴氏,必须要做些别的事情。 “家主,外面有自称姓田的人求见。” 裴矩一怔,急忙点头:“速速带进来。” 大步走进来的正是白袍副统领田端。 他打量着裴矩,两个人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大汉还和北周以两淮为界,现在大汉已经几乎兵临城下了。 当时的裴矩还有几分骄傲,认为大汉只有求着闻喜裴氏,给闻喜裴氏足够多的好处,他裴矩才可能能够为大汉做点什么,但是田端并没有求他,只是施施然一笑、转身离去,这也让裴矩很是不爽,不过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他倒是也没有把田端怎么样。 可是现在时过境迁,竟然真的轮到了自己来求田端。 “裴公,别来无恙!”田端笑道,“年余未见,裴公英气不减。” 在裴矩听来,这话里充满了揶揄和嘲讽,但是他无计可施。 宇文宪不争气,那有什么办法,要是北周军队能够浩浩荡荡的杀到大江边,这个时候轮得到自己低声下气么? “田统领客气,快快请坐,来人,看茶!”裴矩起身迎接,没有直接迎出门就已经是他最后的底线了。 田端整好以暇,今天他很确定,裴矩会做出什么选择。 裴矩目送田端坐下,方才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微笑着说道:“田统领,左右某已经屏退,门外站着的也都是裴家亲信子弟,田统领有话但说无妨。” 田端微微颔首,裴矩此人谨慎的甚至有些胆小,所以这方面上他还是很放心的。 更何况就算是自己今天和裴矩说的这些话流传出去了一二又能怎样,最多不过是逼迫闻喜裴氏更加坚定的站在大汉这边罢了! 因此田端甚至期望隔墙有耳。 “裴公的担忧,陛下已然知道。”田端正色说道,“现在陛下已经让白袍和羽林骑一起商议营救闻喜裴氏的事情。” 裴矩张了张嘴,迟疑道:“裴氏上下数百口,想要从周人兵锋之下救出,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吧,更何况家中族老们本来就安土重迁,又上了年纪,想要让他们离开,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闻喜是裴氏的根基所在,只有在闻喜走出去的裴氏才能称之为正统的裴氏,当初南渡的那些裴氏正是因为和闻喜本家疏远,甚至已经没有了联系,所以也因为没有声望名声支持而一落千丈。更不要说闻喜还有作为裴氏象征的裴柏,对于裴氏老一辈们来说,说什么也不能离开故土,离开裴柏的荫蔽,不然的话裴氏就没有根基和灵魂了。 这也是裴矩现在摇摆不定的原因之一。 大汉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虎口夺食并不是不可能,但是救出来一个两个嫡系子弟尚且可以,想要把闻喜裴氏整个家族救出来,那就不是虎口夺食,而是虎群夺食了。 “裴公想岔了。”田端察觉到了裴矩的脸色阴晴不定,急忙解释道,“白袍和羽林骑将会联手保护裴家村,裴公所需要做的就是让家族中人不要走出裴家村的范围就可以了。剩下的就是大汉军队的任务,不需要裴公多操心。” “此言怎讲?”裴矩很是诧异。 田端笑道:“陛下已经打算以骠骑将军为帅,趁大河冰封,直接进攻蒲州,甚至横扫河东,到时候闻喜,也在我大汉兵锋之下,只要能够守住裴家村,那裴氏可高枕无忧也!” “进攻蒲州?”裴矩瞪大眼睛。 李荩忱还真是有胆啊!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想要打破当前的局势,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一旦拿下了河东,不但能够从南方直接威胁晋阳,迫使宇文纯不敢对平城用全力,也能够让宇文宪不得不调动兵马反扑或者至少加固邺城以西太行沿线的防务,不然的话汉军真的能够做到对邺城的三面夹击。 田端紧接着将一份文书递给裴矩:“白袍已经派人前往闻喜,另外南岸的羽林骑也整装待发,因此裴公尽管放心。” 说到这里,田端不由得笑了笑。 裴矩刹那间觉得田端的笑容分外的阴冷,让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 这哪是好心的保护,根本就是威胁嘛! 这是在告诉裴矩,你们闻喜裴氏本家已然在我大汉掌控之中,所以你还是乖乖听话吧。 裴矩的笑容变的苦涩,原来自己就没得选,现在更没得选了。 不用田端再提醒,裴矩直接说道:“大军入河东,又是冬天,粮食必然紧张,裴氏尚且有存储,愿为大军供应粮食。” 田端点了点头:“裴公的好心,自当转达陛下。” “那就多谢田统领了。”裴矩起身,郑重拱手。 现在裴氏已经和大汉绑在一根绳上了,不管是死是活,只能一起了。只期望李荩忱不要让自己失望啊。 田端深深看了裴矩一眼。 这家伙说得好听,但是汉军没有杀到闻喜的时候,闻喜的粮食也送不到汉军阵前去。 不过裴矩有这个态度,也不错了。 第一八四四章 蒲坂津和风陵渡 “这个裴矩······”李荩忱看着从邺城送来的奏章,笑了一声,“不见兔子不撒鹰。” “闻喜裴氏在夹缝之中,本来就难以生存,谨慎一些也在情理之中,”杨素笑道,“不过好处到手了,他们肯定会全力帮助大汉的。” 李荩忱颔首,只要汉军能够杀到闻喜,那么裴氏就算是倾家荡产,肯定也会全力支持大汉。 裴氏的问题并不是大问题了,现在的大问题在于河东这一战应该怎么打。 是大打出手还是小打小闹,是干脆顺势全线进攻还是集中在这个点上,宇文宪又会因此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这些太尉府实际上都没有拿准。 现在太尉府也只是提出来了一个很模糊的计划罢了。至于什么骠骑将军率军进入河东主持河东战事之类的,那不过是田端忽悠裴矩的。整个关中到洛阳的防线都是萧世廉负责的,李荩忱肯定不会让萧世廉去率领偏师进入河东,一来总得有一个人总揽战局,萧世廉以身涉险的话那就没有人有资格负责此事了,二来就算进攻河东,现在的大汉也支撑不起数万人的作战,因此最多就是出兵万人到两万人,就是一路偏师罢了,当然也不可能让萧世廉挂帅。 这个活,下面的将领们可都眼巴巴看着呢,萧世廉没有必要去和他们抢夺偏师主帅的位置。 跟裴矩说,骠骑将军会亲自挂帅,不过是为了安慰一下裴矩,让裴矩觉得大汉真的是要倾尽全力进攻河东了。 而实际上北周的中枢核心在邺城,李荩忱进攻河东不啻于舍近求远,尤其是现在大河南岸各处都已经在汉军的手中,渡河就能够突入邺城,何必要拿下河东之后再去翻越太行? 太行八陉,哪一个是吃素的? 因此进入河东的这一路偏师到时候也会折而向北,主攻晋阳,而不会向东配合汉军进攻邺城。进攻邺城的功劳,东路的十万汉军还分不下呢,再来一路偏师抢功,恐怕裴子烈和吴惠觉他们都要有意见了。 “谁来统带这路兵马,还有应该在哪里渡河,太尉府怎么看?”李荩忱沉声说道。 什么进攻晋阳、保护裴氏之类的都是长远的目标,当前最重要的还是能够渡过大河。 对面的北周军队,肯定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汉军渡河的。 杨素伸手在沙盘上点了点“陛下,入河东,当选风陵渡为先。” 李荩忱微微颔首,对风陵渡,他还算是熟悉,毕竟这也是黄河上赫赫有名的渡口了。风陵渡位于蒲坂之南,背靠中条山,风高浪急,一向是兵家必争之地。当初宇文泰和高欢就曾经对峙风陵渡,最终宇文泰摧破高欢,进而形成了北周对北齐的优势。 蒲坂外的蒲州已经驻扎了不少北周军队,再选择蒲坂渡河的话显然等于往枪口上撞,因而风陵渡自然而然就成了最佳的选择。 尤其是风陵渡虽然正面河南之地,但是正是黄河拐角的地方,水流湍急,所以南北两侧的防备军队都不多,毕竟这里不适合大军渡河。不过以偏师出奇兵,这里的确是最佳的选择。 “过风陵渡之后,又该向何处?” “当引兵向北,进攻蒲州,另外臣以为蒲坂方向也要有所牵制,从而形成对蒲州的夹击。”杨素径直说道,“宇文宪既然引兵支援蒲州,那就让他这一路兵马有来无回。” 李荩忱笑了一声,看向杨素。 好啊,你小子还是有私心的。 如果从蒲坂也发动牵制进攻的话,那这个任务肯定就要交给关中军队来完成了。关中的李穆等老臣虽然都已经告老还乡,但是他们的子侄辈都还在军中打拼,只是这些人之中除了李询有出息之外,其余的大多数人都默默无闻。 降将的身份,让他们除非遇到机遇,不然很难出头,这是必然的。 李荩忱也不可能重用所有的降将,蛋糕就那么大,总得先满足旧部的需求,不然的话保不齐两边都得罪了。因此有李询这个典型在就足够了。 现在杨素开口说让蒲坂的汉军跟着一起进攻,显然也有要给这些关中子弟们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毕竟弘农杨氏,从归属上来说也是不折不扣的关陇世家。 更何况这件事不见得就是杨素自己做出的决定,在引兵打仗上,关陇将门的子弟因为任务就那么多可能没有表现的机会,但是在太尉府中他们自然可以占据一席之地,比如李直。因此这些人将从蒲坂发动牵制进攻列入计划也在情理之中。 杨素一时间有些紧张,他害怕李荩忱会怀疑这件事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实际上从蒲坂发动牵制进攻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原本计划的改变,背后也代表着关陇子弟在太尉府中的话语权日趋加重。 太尉府是什么地方,是大汉的军事中枢,是大脑和心脏,显然李荩忱并不想看到太尉府内部也拉帮结派、山头林立。 李荩忱所需要的平衡,是大派系之间的平衡,比如文武之间,这样可以互为掣肘,避免文官势大或者武将势大的出现。但是如果文武内部也都是派系林立、相互攻讦算计的话,那将会直接让整个国家机关变得臃肿不堪并且寸步难行。 后世西方的那种互相拖后腿的行为,李荩忱并不喜欢,也不符合华夏这个吃苦耐劳、齐心协力的民族的特性。 “两边主将人选,太尉府尽快拿定。”李荩忱没有再吊着杨素,“羽林骑和白袍都已经打算行动,军方不能跟不上。” 杨素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陛下显然并没有真的想要问罪的意思,这件事就算是揭过了。 当然了,因为太尉府现在的内部矛盾还没有激化,只是露出来一些端倪罢了,李荩忱也不可能小题大做。今天就当是给杨素提个醒,让他回去之后整顿平衡一下。 这两边主将怎么选,也是李荩忱交给杨素的考验。 要看这家伙到底怎么平衡太尉府内部的力量了。 李荩忱的目光从匆匆离去的杨素身上转移到舆图上。 若真的能够拿下河东,哪怕只是在蒲州立足,对于明年的全面进攻都是一件好事。 只是自己,又得咬咬牙了。 第一八四五章 这个冬天不好过 这个冬天不好过,这是李荩忱看着身边小小火炉的无奈想法。 皇室作为天下至高无上的存在,自然是很会享受的。宫殿之中的地龙一旦烧起来,和后世的地暖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今年这个冬天,李荩忱真的舍不得。 前线要打仗,而且很有可能是延续整个冬天的战斗。打仗就要出战于冰天雪地之中,将士们也要取暖,除了木柴之外,煤炭也是取暖的好东西,因此李荩忱把宫中能调拨的煤炭和木柴都调拨走了,好在后宫本来就没有几个人在,又都基本不住在宫中,各有各的事情,因此陛下怎么折腾这些煤炭,元乐尚她们也不管。 陛下调拨煤炭和木柴,是为了打仗,打仗就要死人,打仗大汉的地盘就要增加没办法,大汉还真的没有丢过什么大片的地盘所以到时候无论是医院、药房还是义学和慈善堂,又要跟着连轴转,因此女人们一致认为,陛下想要冻着,那就冻着吧。 他活该。 没有了地龙,李荩忱就只能依靠火炉来取暖。 坐在另一个桌案前的尉迟贞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扯紧身上的衣服。虽然她是尉迟家的女儿,但是实际上这些年生长在南方,早就已经适应不了北方的寒冷。 尤其是南方和北方的冷,又各不相同。 一个是阴森森似乎顺着水汽无孔不入的冷,一个是笼罩在四面八方砭人肌骨的冷。 “过来坐吧。”李荩忱招了招手。 尉迟贞如蒙大赦,凑到李荩忱身边,而李荩忱让李平把火炉再往前推了推,这样就不是一个火炉顾及两张桌案,而是只需要烘热一张桌案就可以了。 李荩忱也觉得暖和了不少,伸手将自己的外衣又裹在尉迟贞身上,把她裹了个严实:“别受了风寒。” 趁着这个机会,李荩忱捏了捏尉迟贞的小手。 嗯,果不其然的冰凉。 他旋即握住了一只手:“朕给你暖暖。” “陛下”尉迟贞虽然能够感受到李荩忱的手温热有力,被握住很是舒服,但还是有些害羞的微微低头。 不光是李平,门里门外还有好几名亲卫呢。 不用李荩忱多说,李平麻溜的出门了。 这家伙可是很有眼色的。 当然了,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外面雪地上,御前侍卫们正在光着膀子摔跤。这个时代的摔跤名为“角抵”,是奴隶社会就有的一种运动,和后世的摔跤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区别,只不过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保不齐就真的打了起来。 不过都是自家人,真打起来也就是过过招罢了。 外面的声音时不时的传进来,李平早就想要溜出去看了。 “还冷么?”李荩忱笑问。 “不冷了。”尉迟贞一笑,想要抽出手来。 李荩忱却握紧了:“没事,用另一只手就好,朕给你暖着,等会再给你暖另外一只。” 尉迟贞点了点头,有些期待,不过也奇怪的看向那个火炉。 “怎么了?” 尉迟贞迟疑片刻,还是实话实说:“帝王家多是奢华享受,像是陛下这样的帝王,当真是少见。” 李荩忱不由得一笑:“那你见过几个帝王?” “也,也没有,”尉迟贞摇了摇头,“但是书上都是那么写的。” 李荩忱默然少顷,郑重说道:“朕起于草莽微末之中,骄奢之事不多见,百姓疾苦却很清楚,当初逃命于荒野之中,恶犬追咬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虽身在高位,不能忘民间疾苦,现在有是大战来临之紧要关头,朕自当以身作则。” 尉迟贞痴痴地看着李荩忱。 李荩忱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得陛下,天下之幸。”尉迟贞感慨道。 “得你这个贤内助,也是朕之幸。”李荩忱补充一句。 尉迟贞怔了一下,少女心思流转,自然是小小得意。 “这个冬天不好过啊。” 发出同样感慨的,还有远在平城的韩擒虎。 风雪后的平城,一片银装素裹,好似人间仙境。 这里毕竟是北魏曾经的都城,城池虽然不算宏大,但是屋舍街道错落有致,不远处的宫城更是在风雪后显得巍峨。 韩擒虎就走在风雪后的城墙上,将士们正在打扫积雪。 牛弘扛着扫帚,打趣道:“将军若是想要偷懒的话,就下去休息好了,不要在这里做忧愁之语。” 打扫积雪,韩擒虎和牛弘自然是以身作则,鼓舞士气。 现在平城面临的险境,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毕竟平城的位置摆在这里,就算是韩擒虎他们遮遮掩掩,将士们肯定也知道战争随时都有可能会爆发。 韩擒虎瞪了他一眼:“某也没有说错。” 牛弘顿住手中的动作,抬头向东看去,声音低了一些:“根据斥候的消息,独孤永业前夜过居庸,估计距离平城已经越来越近了。只是不知道南边是什么情况。” “宇文宪增兵蒲州,显然要压制住河东世家并且和大河西岸我军形成对峙,”韩擒虎补充一句,“这样做也是为了能够让晋阳的宇文纯腾出手来引兵北上。估计五天之内,咱们就要有麻烦了。” “这一战你打算怎么打?”牛弘沉声道。 敌人从两个方向而来,不过汉军并非无险可守,相反,平城向北和向东都是有不少高低起伏的山峦的,这些山峦应该算是太行和吕梁的余脉,后世五岳之一的北岳恒山也就在这一片山之中,这只不过这个时代的恒山还在冀州。 韩擒虎很诚实的摇了摇头:“尚未有定策。” 牛弘看了他一眼,当然明白韩擒虎的意思。 没有定策就是据城防守,从目前这个天气来看,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好的选择。更何况宇文纯以骑兵为主,真的攻城的话,宇文纯实际上也做不了什么,实际上就等于抵消掉了敌人的很大一部分兵力。 不过这样做的弊端自然就是把战斗的胜负直接放在了平城能不能守住上了,一旦平城守不住,城中汉军谁都别想跑,外面的敌人骑兵可不是吃干饭的。 而且后续的器械和粮食恐怕也很难运送到城中来,毕竟宇文纯的骑兵无法攻城,更准确说是舍不得让骑兵下马攻城,但是完全可以把这座城死死封锁住,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 第一八四六章 韩擒虎的杀威棒 围城战一旦开始,将会很艰难,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考验。 尤其是城中用来取暖的柴火之类的并不是非常充足,这也不怪韩擒虎他们,天气这么冷,消耗的太快。 “启禀将军,监军到了。”一名传令兵快步而来,打破了韩擒虎和牛弘之间的沉默。 牛弘不由得一喜。 监军不是别人,正是李靖。 这小子不但带着火枪手来援,让韩擒虎一下子有了据守平城的勇气,而且还有监军的身份,成为了不折不扣的李荩忱的代言人。 前者让韩擒虎很高兴,后者让韩擒虎很郁闷。 自家侄子,和自己平起平坐,不郁闷不可能啊。 但是郁闷归郁闷,对于李靖,韩擒虎还是很信任的,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是自己的侄子,更因为这个小子似乎还真的有几分陛下所说的天赋在。如果说之前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这小子还只是众多野草之中比较高的那一棵,那么现在在李荩忱身边历练这么长时间,又进入金陵军事学院进行了系统的进修学习,李靖俨然已经变成了一棵小树苗。 至于能不能成长为参天大树,还需要风吹雨打的磨炼。 这也应该是李荩忱专门把李靖派遣到自己身边来的原因,韩擒虎敢于也乐于用李靖,至于什么任人唯亲,韩擒虎根本不在乎。自己也已经四十的人了,眼见得十年二十年就要退下去,而这十年二十年能不能从偏师主帅上更进一步尚且不得知。更何况他韩擒虎当初还是北周的将领,在汉军体系中是降将。 就算是李荩忱以及军方并不歧视降将,韩擒虎自己也得低调,张扬了会给人把柄。 李靖却不一样,他还没有加冠,又是陛下身边千牛卫出来的,第一次外放就已经身为一方监军。 古来少年天才者并不是没有,但是有这个机会的却不在多数。 李家和韩家的未来,都要寄托在他的身上,而韩擒虎甘心为李靖保驾护航。再加上李靖这陛下身边人的光环摆在这里,就算是别人有意见又能怎么样? 你可以质疑韩擒虎,难道敢去质疑陛下? 至于牛弘,这家伙本来就是个文官,主簿的工作和地方民政他能够信手拈来,但是要说这军政方针,属实是不擅长。这一次李荩忱让李靖前来的同时,也给牛弘暂时加上了平城太守的官衔,自然是希望牛弘能够主动的把出谋划策这个位置让给李靖,自己抓好民政。 牛弘对此当然求之不得,听说李靖回来了,更是兴奋。 总算是不用和韩擒虎对着愁眉苦脸了。 “走吧,我们去看看这个臭小子是不是又惹麻烦了。”韩擒虎向城下走去。 牛弘不由得负手一笑。 你老韩也就嘴上说说罢了,心里巴不得这个宝贝侄子抓紧来呢。 ——————- 站在韩擒虎面前的李靖高了,瘦了,也黑了。 如果说当初分别的时候,李靖还有点儿世家子弟的翩翩之气,那么现在站在韩擒虎面前的就是一个实打实的战士。 久经磨砺,锋芒毕露。 牛弘上前拍了拍李靖裸露在外的手臂,笑道“到底是年轻人,气血旺,这都不怕冷。好一把出鞘利刃!” 李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牛叔过赞了。” 韩擒虎则沉声说道“陛下派尔监军,我等当尊旨意,但是身为监军,却比约定之期晚了足足两天,可有解释?不然的话,本将当上表弹劾你失期之罪!” “哎!”牛弘眉毛一挑。 你还真打算给你侄子来个杀威棒? 不过你也就敢给你侄子来杀威棒了,换个别的监军,就算是迟到三天你也不敢说啥。 身为韩擒虎的老搭档,牛弘很了解他。 李靖不卑不亢的说道“某在来之前路上绕道在南边走了一圈。所为也是军情,因此应该不算失期。” 韩擒虎怔了一下;“何意?” 李靖径直走到舆图前,伸手指了指“两位将军请看,平城以南有山地,向南一直连上雁门,就在昨天某经过这一块的时候还没有发现敌人哨探的踪影,也就是说北周骑兵应该还在更南侧尚未抵达此处,因此这对我们来说或许是个可以利用的地方。” “你觉得我们应该伏击周人骑兵?”韩擒虎皱了皱眉。 对付骑兵,坚城显然是更好的选择,要是伏击的话也应该是伏击步卒。 李靖直接回答了韩擒虎的疑惑“周人虽然以步骑夹击,但是步卒在东,骑兵在南,正好是给我们各个击破的机会。而选择先进攻敌人南路兵马,原因有二,第一,陛下已经准备调动兵马进攻蒲州,宇文纯应该也收到了消息,或者至少能够察觉到风吹草动,所以他必然不敢全力进攻平城,甚至有可能抽调部分兵马重返晋阳,以求能够确保河东安稳,因此必然是幽州敌人势大,而南侧晋阳敌人纵然以骑兵为主,但是数量上应该不会超过两万人,甚至可能只有万人。” 韩擒虎和牛弘对视一眼,这倒是实话。 宇文纯的首要任务是确保河东和晋阳的防务,毕竟那里正面的是汉军主力,一旦汉军开始进攻河东,宇文纯绝对不会再全力进攻平城,更何况本来根据白袍和闻喜裴氏那边的双重确认,北周内部也是以幽州的兵马为主,晋阳的鲜卑骑兵只是起到支援和掩护侧翼的作用,更准确的说就是切断汉军后路罢了,因此本来宇文纯派出来的兵马应该就不会非常多,现在蒲州那边战事一起,别说两万骑兵了,恐怕就是万余骑兵都有可能不够。 宇文纯麾下的鲜卑骑兵现在也不过就是两三万之数,半数骑兵北上将会大大的削弱宇文纯的战力,尤其是这些骑兵带来的战略威慑的作用。 三万骑兵,汉军当然还是会谨慎小心的。 但是万余骑兵,在汉军密集的火器打击和人数优势面前并不能够起到扭转战局的作用了,尤其是现在汉军的骑兵数量也逐渐增多,双方单纯在骑兵上的差距也在一点点的被弥补上。 所以这么说,好像确实是宇文纯的南路骑兵更好欺负一些。 “那第二呢?”牛弘迫不及待的问道。 第一八四七章 风雪是最好的掩护 一边问出来,牛弘一边瞥了韩擒虎一眼。 他知道这家伙也很想问,只不过身为舅父的尊严让他实在是拉不下来面子。 李靖微微一笑,韩擒虎的表情他也看在眼里,若是换在从前,他肯定会摆出来炫耀的神情,但是在李荩忱的身边呆了那么久,也见识到了学院之中的那帮妖孽们的厉害之处,李靖当然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因此当即平静说道: “第二,敌人骑兵旨在切断我们的后路,尤其是粮道,单凭一座平城,我们没有粮食很难作战。而步卒的主要任务自然便是攻城。如果我们能够摧破敌人骑兵。 那么在平城外的原野上,我军骑兵就将再无敌手,届时就算是因为骑兵的数量还不算多,尚且不足以直接击破敌人步卒,但是独孤永业又如何能够拦得住我们的粮食和器械源源不断的运送入城?整个战场的主动自然也就都在我们的手中。” 牛弘抚掌大笑:“善也!” 而韩擒虎咳嗽一声,好你个老牛,今天是真的打算和这聪明的小子一起来落某的面子了? 韩擒虎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个合理的计划,但是作为经验丰富的主将,他当然还是能够敏锐地察觉到计划之中的疏漏:“如果想要击破敌人的骑兵,我们需要多少人,又应该在什么地方设伏?敌人以骑兵前进,行军必然很快,而且骑兵一旦动起来想要突围,凭借步卒,哪怕是凭借我军的骑兵,能否拦得住敌人?” 机动性是骑兵不可忽略的优点,尤其是弓马娴熟的鲜卑骑兵,就算是真的被困住了,想要突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尤其是从平城向南到雁门关,一路上虽然还有不少丘陵,但是已经没有和雁门关那样的狭窄险要之处了,不然的话古人的长城肯定也不会向南凹陷到雁门关的位置,因此想要利用山谷或者河谷困住敌人骑兵,似乎并不现实。 一旦骑兵开始突围,伏击的汉军步卒很有可能遭到反噬。 这也是韩擒虎最担心的地方。 李靖扭头看向外面阴沉沉的天空:“我们仍有天助之。” 韩擒虎怔了一下,下意识的顺着李靖的目光看过去。 这场风雪,只是中场休息,必然还会继续。 纵然看不懂天象的人应该也会清楚。 大雪,对于骑兵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好天气,尤其是积雪厚了之后,骑兵的移动速度自然而然的会受到阻碍,另外视野之类的也会受到影响,当初大汉西北之战能够击破突厥人,就是仰仗于风雪天气,再加上当时的地利,让突厥人受困于河谷之中左右为难,最终兵败。 当然了,对于步卒,尤其是想要去伏击的步卒来说,更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意味着很可能根本连敌人都找不到。 风雪是最好的掩护,也可能是最大的阻碍。 不过这个问题到并不是不能解决,只要撒出去的人多了,总能够察觉到敌人的蛛丝马迹,更何况大雪天气下,对方骑兵向前推进肯定也不会去走羊肠小道,更有可能会选择大路,所以想要找到敌人并非不可能。 牛弘看向韩擒虎,他觉得这个计划有可行性。 但是可行性有多少,他心里也没数。 韩擒虎则沉声问道:“需要多少人?” “五千精锐步卒再加上五百火枪手。”李靖径直说道。 韩擒虎瞥了他一眼,回答的如此干脆,这个计划显然已经在李靖的心中考虑很长时间了。 “有多少把握?” “不知道。”李靖的回答更加干脆。 韩擒虎眉毛一挑:“那就是没有把握?” “不知道敌人有多少,不知道敌人从哪里来,所以就无从说有没有把握,只能随机应变,也可能一直到最后都找不到机会,只能撤退。”李靖解释道。 韩擒虎怔了一下,旋即笑了笑。 对于李靖的回答,他很满意。 看来跟在陛下身边,是真的学到了东西。 “那便准了,阖城兵马,任你挑选。”韩擒虎径直说道。 李靖郑重拱手。 “但是只准不败,不准失败。”韩擒虎补充一句,“不然军法无情,你清楚后果。” 李靖深吸一口气,他当然清楚,自己是韩擒虎的外甥,一旦自己犯错,那么韩擒虎更不可能轻易放过自己。前来跟着韩擒虎,有好处也有坏处。 不过李靖相信,自己不会失败。 “主将放心!”李靖大步向外走去。 而牛弘有些担忧的看着他的背影:“这样是不是有些托大?” 韩擒虎却笑了笑。 “有什么好笑的?”牛弘不满。 某不是将才,这是众所周知的,你这样嘲笑就过分了。 韩擒虎解释道:“靖儿本就沉稳,几年历练更是稳重,看上去这是兵行险招,但是如果没有七八成以上的把握,他绝对不会下决心。” 牛弘恍然。 倒是忘了,李靖这个小子,可从来都没有做过没有把握的事。 没有把握的事,他说都不会说。 而韩擒虎自失的一笑:“如此计谋,某也曾经设想过,但是终究不敢确定自己有没有把握。靖儿这孩子信心十足,看来是某多虑了。” 牛弘淡然道:“毕竟我们都年长了,自然比年轻人多了很多顾虑和担忧,殊不知对手或许并没有我们想象之中的那么强大,至少我们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韩擒虎看了他一眼:“怎么?” “废话。” 牛弘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牛弘从这个家伙的表情就能够看出来,这家伙心里实际上早就打算这么干了,只不过在等着自家外甥提出来之后再果断的把这个功劳拱手给他。 别人说胆小也就算了,他韩擒虎入河套、入草原,又拿下平城,孤军威胁敌人侧翼,做的都是以少敌众、刀尖上跳舞的事情,什么时候胆小过? 现在李靖去完成韩擒虎的计划了,作为一名主将,韩擒虎自己的脸上多少是有失落神情的。 只不过这神情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期待。 对于韩擒虎来说,李靖能够功成名就,比他再立下功劳当然来得更加合适。只是期望这个小子不要辜负自己,不然的话回来一定要狠狠的收拾他。 第一八四八章 平静之下 宇文纯策马走在雪后的官道上。 从平城南下的道路还算畅通,毕竟那里曾经是北魏的都城,周围的路况自然差不到哪里去,虽然北周和北齐分裂对峙之后,平城因为过于靠北,位置逐渐被南侧的晋阳所取代,甚至还时常受到柔然和突厥的扰袭,但是这依旧是长城外数一数二的大城。 平城落入汉军手中,宇文纯的确难辞其咎。 当时韩擒虎从河套掩杀过来,声势浩大,甚至汉军前锋斥候都已经出现在雁门关外,再加上南方战局紧张,鲜卑骑兵随时要抽调南下,所以宇文纯只能做出敌方势大、固守雁门以求晋阳无恙的决定,可是事实证明,韩擒虎就是虚张声势罢了,真正的兵马数量甚至还比不上晋阳的北周守军。 被这个家伙耍的团团转,的确让宇文纯脸上挂不住。 不过平城已经落入大汉手中,也不着急一时了,宇文宪并没有准许宇文纯进攻平城的请求,毕竟当时双方正面战场上打的热火朝天,鲜卑骑兵作为北周最后的震慑力量,不能轻举妄动,尤其是不能经受任何的损失。 没错,虽然鲜卑骑兵的威力摆在这里,但是宇文宪至始至终都不敢把鲜卑骑兵派上战场。因为宇文宪已经经历了太多的失败,如果鲜卑骑兵也失败了,那么宇文宪的根基就要被撼动了。到时候不用李荩忱动手,北方的汉人世家们就会很干脆的把宇文宪给卖个底朝天。 战略武器,能不动就不动,等动了之后发现没什么用就尴尬了。 但是现在趁着冬天大汉也需要休养生息,宇文宪终于坐不住了,也必须要让鲜卑骑兵小试牛刀了,不然的话一来骑兵的马刀都有可能生锈,二来鲜卑骑兵迟迟没有战果的话,大家都会自然而然的忽视掉鲜卑骑兵的威胁。 战略武器,该动的时候还是得动一动,不然的话大家还以为是绣花针呢。 进攻平城,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 柿子捡软的捏。 宇文纯虽然很不想承认自己是捏柿子的老太太,但是对这个计划并不反对,甚至还很支持。是时候狠狠的教训教训韩擒虎了,不然的话这家伙还真的以为北周连他都奈何不了? 所以虽然蒲州那边传来了汉军有异动的消息,宇文纯还是坚定的带着一万骑兵出雁门关北上,毕竟晋阳还有一万多骑兵,就算蒲州出事也能够救援。想到这里宇文纯还是有些郁闷的,要不是蒲州那边可能会出事,他恨不得把两万骑兵都带上,彻底把平城踏为平地,让韩擒虎知道戏耍自己的后果。 可惜河东世家和朝廷早就貌合神离,因此完全不可信,所以宇文纯必须要留下后手。 即使是如此,在他看来,一万骑兵也已经足够了。 自己的任务就是截杀和包围,攻城还有独孤永业呢。 这场雪下的挺大,战马在雪地里也是深一脚浅一脚的缓慢前行,好在没有携带多少辎重车辆,不然的话行军速度很有可能会被拖得更慢。宇文纯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赶到平城,和韩擒虎较量较量。 当然了他也比较好奇,韩擒虎到底会用出什么样的策略。 难不成这家伙真的打算当缩头乌龟? 毕竟到现在,北周哨骑还没有遇到汉军的哨探,也就是说至少在前方五十里到百里,都有可能并没有汉军的踪影。 再往前,距离平城可就不远了啊。 想到对手很有可能缩在城里,宇文纯就索然无味。 自己这一次不会又要打酱油了吧? “前方是什么地方?”宇文纯看到了出现在地平线上的小山丘。 不等亲卫回答,他就自顾自的拿出来舆图。 白狼堆,是个好地方。 “传令下去,今天就在这里安营扎寨。” 一边说着,宇文纯一边环顾四周。 茫茫雪原,分外安宁。 只是不知道这安静之下,是不是杀机四伏? 一直没有找到汉军的踪迹,哪怕是斥候的身影,让久经战阵的他心里也有些惴惴,南蛮狡猾,这韩擒虎更是狡猾中的狡猾,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来算计自己? 不过暂时什么都没有发现,宇文纯就算是有所担忧,也不能直接表露出来,至少现在北周骑兵还很强大,如果宇文纯作为主将都露出迟疑和胆怯的神色,那麾下的将士们又该作何感想? 主将心乱,兵家之大忌。 宇文纯可不想步淝水岸边苻坚的后尘。 韩擒虎,你在想什么? 宇文纯眯了眯眼,向北,望眼欲穿。 —————————— 白狼堆以北二十里。 身穿白色披风,甚至整个人都要和雪地融为一体的身影快速向前奔跑。 这不是一道身影,而是无数道身影。 汉军分散开来,向前行军,动作很快。 斥候在半个时辰之前已经传来消息,宇文宪扎寨白狼堆之南。 原本慢慢悠悠向南推进的汉军,骤然得到李靖的命令,急行军,务必在入夜之前抵达白狼堆! 李靖自己也在奔跑的队列之中,他经过一天的筛选,选出来了适合于执行任务的三千人,没错,一开始说是五千,但是后来李靖经过深思熟虑,又把人数向下压到了三千。 人越少,越容易掩藏行踪。 而只要这三千人能够令行禁止、进退自如,那么和五千人实际上没有什么区别,甚至三千人可能比五千人更好指挥调动,免得被敌人抓住破绽。 伏兵和奇袭,一向是兵贵精不贵多。 如果不是韩擒虎拦着,李靖还敢再减少五百人。 毕竟对面是上万骑兵,韩擒虎不敢让李靖这么托大。为了以防万一,也是为了能够及时接应,城中的骑兵也在于玺的带领下向南移动,一来期望能够借助骑兵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二来自然也是为了能够及时扩大战果或者掩护李靖撤退。 于玺麾下骑兵只有五千人,而且新兵蛋子不少——汉军骑兵之中真正有经验的将士并不多,多数都是这几年才训练出来的新兵,即使是于玺这汉军骑兵元老级的人物也不能幸免。 尤其是之前平城这边并不是主战场,因此关中骁锐骑兵基本上都调动到侯秘麾下了,所以于玺这里更是以新兵蛋子为主,这也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于玺,都不敢直接去和北周骑兵叫板。 第一八四九章 白狼堆 北周军队的人数和经验,都能够对于玺麾下的汉军骑兵形成碾压。 该从心的时候绝对不能逞强,只会造成无所谓的损失。 当然了,韩擒虎也不会让于玺去以卵击石。 不过这一次,当当诱饵,吸引一下周人的注意力倒不是不可行。 对于宇文纯来说,汉军骑兵没有经验、人数也不是非常多,若是能够一口吃下,对于城中守军的士气更是致命的打击。别说他知不知道这是诱饵,就算是明知道,也有可能忍不住下嘴。 毕竟当实力足够强大的时候,诱饵也不是不能吃。 汉军将士快速的移动到了一处山丘下,队伍没入树林之中。 天上阴沉沉的,飘着小雪,很快他们留在雪地上的足迹就会被雪重新掩盖掉。就算是北周斥候半个时辰之后来,也什么都发现不了。 树林中簌簌雪落,而李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山顶。 两名斥候已经趴在这里观察远处的敌人营寨很久了,甚至他们的肩膀上和头上都堆满了雪,如果不是走得近了,谁都看不出来这里竟然还趴着两个人,说他们已经和雪地融为一体也不为过。 “辛苦了。”李靖说道,从怀里掏出来干粮。 两名斥候也不客气,他们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干粮已经见底。为了在雪地里移动更加快速,本来他们就没有带多少吃的,而且天气寒冷、身体热量消耗的又大,自然对粮食的需求很高。 两个人一边啃着干粮,一边说道“监军请看,前面那座山就是白狼堆,这白狼堆是对立的两座山丘,不算高大,向南就是?水,向西南则是桑干郡(今应县西南),今天宇文纯从桑干郡出来了之后行进到这里就安营扎寨,应该是意识到天气不好,想要避风。” 李靖微微颔首,?水算得上一条比较大的河了,而白狼堆就在?水的支流桑干水进入?水的地方稍微往北,扼守从雁门关北上之后前往平城再前往草原的必经之路。 ?水就是后世的桑干河,?水主流干涸之后,支流桑干河成为上游干流,桑干河的名字也就取代了复杂难写的?水,而这条河蜿蜒向东,其下游就是有名的永定河。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 至于白狼堆,虽然只是小山丘,却也是有典故的。 当年曹操率军北上平定北方、讨伐乌桓,从此经过,见白狼于山上,因此名之“白狼堆”,以为祥瑞。而最后曹操也真的将乌桓杀得大败亏输,荡平草原,惹来后人“独汉以强亡”的感慨。那也应该是草原上民族最窝囊的时候,汉人就算是分裂内战,你该叫爸爸的还是得叫爸爸,不叫爸爸就抽的你叫爷爷。 这是个好地方啊······ 李靖笑了笑。 他不知道乌桓和鲜卑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既然都是草原上来的,那这白狼堆对你宇文纯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美中不足的就是自己是从北方来的,要是从南方来,就更加完美了。 李靖并不迷信,但是他还是祈求华夏列祖列宗保佑。 驱散胡尘,光复华夏,这是李靖的梦想。 “监军,我们什么时候动手?”带队的偏将和仗主们已经过来。 三千人收拢在这周围的几个小山丘中。 这些小山丘并不险要,据险而守就免谈了,不然的话韩擒虎早就派一支偏师过来了,但是藏兵还是不错的,尤其是这一带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发生过战争了,村落百姓也不是很多,所以林子都挺密。 “等天黑,然后听某号令。”李靖径直说道。 他伸手接下来自己的披风,铺在雪地里。 大家都有些诧异,这又是想要做什么? 李靖将披风覆盖在雪中,紧接着说道“让大家都这么做,到时候派的上用场。” 这位监军的声名或许在别的地方并不显著,但是在韩擒虎军中那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得存在,韩擒虎好几次化险为夷、拿下功劳,都有李靖的身影在后,再加上李靖这千牛卫的身份,更是让大家佩服不已。 陛下这尊战神的身边人,又岂是等闲之辈? —————————— “于玺。” 宇文纯挑灯看着舆图,斥候最新消息,在北方三十里之外发现了汉人斥候,旋即追着再向北二十里,发现汉军骑兵,人数在五千人。 领兵将领正是汉军骑兵的缔造者之一,于翼的儿子于玺。 蓝田于氏是最早几个投降大汉的关中世家,虽然这背后实际上是大汉的离间计和杨坚本身多疑的性格双重推动,但是了解个中缘由的人实际上并不多,因此对于宇文纯来说,蓝田于氏就是彻头彻尾的北周叛贼。 就算你说你投靠大汉是无路可走,那为什么当初又要跟着杨坚呢,跟着杨坚本来就是背叛! 因此对于于玺这样的叛徒,宇文纯并不介意砍下他的脑袋。 更重要的是只有区区五千骑兵,而且这些汉军的底细宇文纯之前也都清楚,一帮新兵蛋子罢了,有什么好怕的? 如果不是天还在下雪,夜色也深沉了,宇文纯甚至恨不得现在就带着骑兵冲出去把这五千敌人杀得干净。 这就是一口肥美的肉,几乎要送到嘴边了啊。 “传令,明日早一个时辰埋锅造饭,拔营北上,另外让斥候紧紧盯着这一路骑兵,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再往南来。”宇文纯冷声说道。 “殿下,这会不会是一块诱饵?”一名亲信偏将忍不住说道。 不然的话,这于玺也实在是太嚣张了,这么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距离白狼堆这么近的地方上,真的不把北周骑兵放在眼里啊。 “有可能,但是可能不大。”宇文纯径直说道,“用五千骑兵当诱饵,那什么当捕猎者?步卒?” 说到这里,宇文纯自己就先笑了出来。 本末倒置的事,韩擒虎会去做? 几名偏将们也都露出笑容。 用步卒来围猎骑兵,开玩笑呢? “倒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的步卒实际上是作为诱饵的,只可惜天黑雪大,我们的斥候根本就没有发现诱饵,倒是发现了捕猎者,也有可能是因为敌人骑兵移动太快,把自家步卒甩在后面了。”亲信们不由得开始想象。 大帐之中的气氛变得更加轻松。 第一八五零章 雪夜破营 这些南蛮,当真自不量力。 真的以为这点儿步骑就能够撼动北周骑兵? 宇文纯也是松了一口气,一时间他甚至都有些可怜韩擒虎。 他也知道韩擒虎算得上一名将才,只可惜麾下兵马数量不多,又单独在这远离汉军前线的平城,也就是做点儿虚张声势的小动作,等北周大军到了,这不就原形毕露了么。 凭借着他的那点儿兵力,不好好地蹲在平城,难道还真的以为能够力挽狂澜? 天真,真的天真啊。 等到明天天亮、天气好一点儿之后,某就用鲜卑铁骑给你好好上课,告诉你,在这北方,在这原野上,谁才是霸主! 宇文纯当即笑吟吟的说道“好啦,都准备去休息吧,明天鼓响,谁要是迟到的话,小心本王······” “砰!” 外面突然有什么炸响。 天甚至都随之闪了一下。 宇文纯的心里咯噔一声。 爆炸声下一刹那此起彼伏。 “敌袭!”营帐外面传来了哨兵凄厉的喊声。 ——————————- 李靖就站在白狼堆的山顶上,他的脚下冒着热气,这是山顶上放哨的北周士卒的尸体,热血从伤口之中冒出来,散发热气。 而汉军将士已经从山坡上滑了下去,这是在敌人的哨兵已经察觉到事情不对之后,最快速杀入敌人营寨的爆发。 这一次三千兵马轻装疾进,只携带了二十辆雪橇用于承载火药和弓弩等沉重的器械物资,而且这些雪橇也就是能够装载一二百人,可远远不够对敌人形成威胁的。 因此为了能够让将士们快速冲入营寨中,李靖让他们把披风埋在雪中。 汉军的披风质量可都不错,很是厚重,冻得结实之后就如同一块木板,现在坐在上面更像是一块滑雪板。 从山顶到山下,短短百丈,依靠滑雪板更是转瞬即达。 因此当放哨的北周士卒察觉到不对并且示警的时候,汉军将士已经抵达了寨墙下。 说是寨墙,实际上就是非常简陋的篱笆罢了。 宇文纯带着鲜卑骑兵北上,本来就不算重装前进,携带的用来搭建营寨的东西自然也都不多,再加上对于自家的实力有充分的信心,宇文纯根本就没有打算打造一个坚固的营寨。 毕竟明天早上就要动身,而他根本不相信韩擒虎会在今天夜里发动突袭。 而且就算是突袭又能怎么样,别忘了这些可都是骑兵。 坚固的寨墙只会干扰到骑兵的集结,到时候真的有敌袭,直接把寨墙拉倒了,自家骑兵就能够向外发起突击。 骑兵遇到夜袭,根本没有必要死守,杀出去就是了。 而现在,这自然就便宜了汉军。 凌乱简陋的寨墙很快就被扒开,而在这之前,不少震天雷已经隔着寨墙丢了进去。 李靖带来的五百火枪手,可不只是携带了火枪。在之前汉军北上战斗中初露锋芒的震天雷也携带了不少,现在正好“便宜”了宇文纯。 火光四起,随着震天雷一起的还有被点燃的火把。 风雪吹动着火焰,爆炸的气浪卷携着火花,很快外围的营帐以及马厩等等都被点燃。如果不是因为大多数营帐上还覆盖着一层薄雪,燃烧有可能会来的更加猛烈和致命。 火很快就烧到了马厩,更或者说本来李靖就是选择这里作为突破点。毁掉了敌人的战马,鲜卑骑兵算得了什么? 火焰吞噬着马厩之中本来应该是让战马吃了以上阵杀敌的干草,并且向马厩纵深处蔓延。 战马在嘶鸣,而看守马厩的北周将士茫然四顾。 他们没有看到敌人,只看到了火,在蔓延,在吞噬一切! 似乎是老天爷在和他们作对! 无数的战马开始尝试着挣脱束缚,不然的话大火席卷过来,会直接要了它们的命。而汉军火枪手已经从篱笆的缝隙之中向里面开火,枪弹不比火焰,还得烧一会儿,很快就实打实的打在了人和马的身上。 这个时候北周将士们方才反应过来。 不是天灾,是敌人,真的有敌人! “轰!”震天雷的爆炸声让他们在短暂的清醒之后又变得惶恐。 这是什么东西? 难道真的是雷霆从天而降? 鲜卑骑兵们更是完全没有了方寸。 他们不害怕敌人,但是他们害怕老天的怒火。 对于火器,鲜卑骑兵倒并不是没有一点儿认知,但是他们之前一直驻扎在晋阳,还真的没有机会面对面领教一下火器的威力。只是道听途说,显然还不至于让他们将这种东西想象的太可怕,毕竟在他们的认知中,当战马的铁蹄踏下的时候,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他们前进。至于火器,那不过是小孩子的玩具,听个响儿罢了。 可是现在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大概是低估了这种东西的威力。 不在马背上的骑兵本来就没有底气,而火器的爆炸更是让他们失去了最后的胆气。不少鲜卑人奔跑乱窜,惊慌呼喊着,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要先救火还是先杀敌,更或者应该直接逃命。 汉军将士扒开了篱笆,冲入马厩之中,驱赶着战马向山坡上移动。而火枪手排成一排,踏过已经逐渐熄灭的火焰向前推进,任何有胆量向他们这个方向发动冲锋的敌人——当然也有不少是慌乱之中跑错了方向的倒霉蛋——都会被火枪直接问候。 天空中飘着小雪,大地上,血火连天。 李靖并没有在左翼,也没有在右翼,而是直接带着精挑细选的一百名将士乘坐雪橇直接向敌人的正门杀过去。 实际上营寨的正门并没有关闭,甚至根本就没有门,而是寨墙上的一个大缺口罢了。 在宇文纯以及北周将领们的认知当中,有门的话会阻挡到自家骑兵进出的速度,所以为什么要有门呢? 不过好歹他们还是在两侧修建了瞭望塔,这简易的瞭望塔如果称之为箭楼的话,李靖觉得实在是太看得起它们了。瞭望塔上的哨卒被弓弩和火枪问候了之后就再也没有露面,至于是死了还是跳下去跑掉了,李靖并不关心。 他选择从正中间突进去,目的非常简单,一路向前,直接突击敌人的中军,擒贼先擒王,同时彻底把周人的营寨搅乱! 第一八五一章 马,马! 雪橇走的很快,毕竟是从山坡上滑下去。 宇文纯的营寨当让不会傻乎乎的正对着白狼堆下的大道,他把营寨放在山坡下就是为了指望山坡能够挡住些风雪,如果再对着两处山坡中间大道的话,那岂不是等于自己找风吹。 因此李靖甚至不用考虑去操控雪橇拐弯,对准了方向就这么直接滑下去,直接撞入敌人营寨之中! 鲜卑骑兵当然发现了这几乎可以说是胆大妄为的敌人。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堂堂鲜卑骑兵都要被敌人这样骑在头上羞辱了,所以他们抽出佩刀,就算是没有战马在,也要拦住这些该死的家伙,不然的话还不知道他们会把这本来就混乱的局势搅动成什么样子! 可惜他们实在是太天真了。 端起箭矢或者火枪的汉军将士从容不迫的瞄准、射击。 在高速移动的雪橇上,并没有什么准头。 但是这么密密麻麻扑上来的敌人,也不需要用准头。 震天雷跟着丢了出去,在人群之中炸裂,所到之处血花迸溅。 “马!”不知道是哪个鲜卑将领先回过神来,大喊道。 现在他们是步卒,甚至追不上也拦不住坐在雪橇上的汉军。 必须要有马才行! 军营后方马厩之中,已然是火光冲天,不少战马自行挣脱束缚,撒开马蹄四处狂奔,尤其是一些火星已经沾染到身上的,更是没命的嘶鸣、奔跑,这个时候它们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自己人和敌人,不少战马直接撞在营帐上、撞在混乱的人群之中。 或许这些骄傲的北周骑士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这么狼狈的死在自家战马的马蹄下。 而汉军火枪手就整好以暇的向前推进,薄薄的散兵阵线确保枪弹是呈扇形撒出去的,飞舞的枪弹刺激着前方的战马,让它们根本不敢向这边来,只能调转马头冲击自己人。 在这方面上,经历过南征之战的汉军有充足的经验。火枪对付有如小山的大象或许有些力不从心,但是对付战马,足够了!怎么对付这种畜生,金陵军事学院和长安军事学院之中都有相关课程,对于基本上都经过进修的火枪手们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宇文纯握紧自己的佩刀,拦住一匹发足狂奔的战马,三下五除二翻身上马。对于久经战阵的陈王来说,眼前的局面也是从来没有见过、甚至都不敢想象的。 以至于宇文纯刚才还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 不是梦。 要是梦,该有多好,哪怕是一场激出一身冷汗的噩梦。 宇文纯怎么也没有想到,当自己还在和几名亲信嘲笑敌人不自量力的时候,敌人竟然就真的出现了,而且就这么杀了进来。 周围的风中、雪中还有那熊熊燃烧的火光中,人影幢幢。 周围的厮杀声、马蹄声还有呼喊声中,不知道多少南蛮正向着这边发动进攻。 四面八方都是南蛮,漫山遍野都是呼喊。 甚至就连这风、这雪,都在伴着他们呼喊。 那火也在熊熊燃烧,想要吞噬一切。 刀光剑影不断地闪动,宇文纯看到的只有一名名北周将士退后、倒下的身影。 敌人来的如此突然,而大营这么快就陷入完全的混乱之中,因此一直到现在,宇文纯甚至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敌人,他们到底只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打算把整个鲜卑骑兵一口吞下?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北周营寨只是混乱,但是战死的将士并不是很多,而如果对方人数很多的话,以这个声势,应该很快就杀到自己面前了才对。 宇文纯没有指望着周围这些阵脚已乱,或者说本来就没有阵脚,而且又是步卒的北周骑兵能够发挥多少挡住敌人的作用。 所以敌人到现在还没有杀过来,说明他们应该也是精兵突进? 如此说来,汉军的骑兵不但是诱饵,吸引宇文纯的注意力,也是他们的后续掩护了? 至少在汉军骑兵赶到之前,这些数量不多的南蛮应该也就只能仗着火器的犀利造成一些慌乱吧?就算是起火了又能怎么样,现在天还下着雪,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 没错,可怕的是北周将士们混乱的心。 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和宇文纯这样冷静的分析判断,在他们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只能仓皇逃窜,这样自然而然就导致混乱不断地扩散,即使是没有汉军的地方,也有可能会引起混乱。 黑夜之中,就算是出现自相残杀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大家要么是杀红了眼,要么是吓破了胆,撞上之后管你是敌是友。 这个时候,汉军数量不多,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 宇文纯当即准备下令以自己的亲卫充当督战队,收拾乱军,可是前方破空声骤然传来,宇文纯几乎是下意识的松开缰绳,身子向下翻滚,一手镫里藏身,堪堪躲过这擦着他头皮飞过去的箭矢。 不过更多的箭矢呼啸而来,直接把宇文纯的战马射成了刺猬。 宇文纯大惊失色,翻身滚落在雪地中。 前方汉军将士的怒吼声已经近在咫尺。 冲到平地上,雪橇也就逐渐变缓,不过还是支撑着李靖一路冲到了宇文纯的主帐外。 “杀宇文纯!”李靖径直从雪橇上跳下来,手中的短铳直接把一名不知死活冲上来的北周士卒击杀。他身边的将士也是有样学样,这么近的距离,短铳几乎是顶着胸口射击,命中是百分百的。 而后面雪橇上的士卒更是把雪橇上携带的短斧和短矛一股脑的丢了出去,尽可能的杀伤敌人。 原本打算冲上来掩护宇文纯的北周士卒们无异于被当头棒喝,仓皇后退,甚至忙不迭的寻找遮掩身形的地方。 李靖三步并作两步冲入中军营帐,掀开一看里面是空的,宇文纯现在不在这里。李靖并没有意识到宇文纯刚刚其实差点儿死在自家的箭下,毕竟他还年轻,并没有见过宇文纯,更何况即使是韩擒虎在这里,天色如此,借助着飘忽不定的火光,韩擒虎也看不出来哪个是宇文纯。 宇文纯刚刚在中军和亲信议事,并没有穿的花里胡哨,认不出来也是很正常的。 第一八五二章 惊回首 此时宇文纯哪还顾得上别的,在雪地中很是狼狈的匍匐前行几步,骤然跳起来狂奔,一把抓住一匹战马的马缰,策马就向后军而去,同时不忘大喊“撤退,撤退!” 这应该是乱起之后他下达的第一个命令。 应对现在的情况,还算准确。 宇文纯一时间也来不及去考虑敌人是怎么骤然杀到自己面前的,刚才自己心里还在说敌人人数应该不多,也就是在外围小打小闹,结果没有想到就这么打了自己的脸。 而这也不是今天第一次打脸了······ 该死的韩擒虎! 以后一定要抓住机会将他碎尸万段! 此时身在平城的韩擒虎,正紧张的向南眺望,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并不知道自己替外甥挨骂了。 骤然听到了这“撤退”的声音,北周将士们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纷纷寻找乱跑的战马,追着这声音向南而去。 李靖冲出营帐,顺着声音回首看到那越来越远的背影,恨恨的将手中的印章砸在雪地中,这是宇文纯的将军印。 这说明这家伙刚才根本没有走远,应该就在附近,竟然这都能让他跑了。 李靖这个时候没有马,追不上,而且他身边的将士其实不过百人,周围的鲜卑骑兵可是有上万人的,李靖也不敢贸然追击。 他抽出横刀,一刀劈断了中军大帐前的将旗。 “宇文纯授首!”李靖高喊道,随便抓起来一个首级挥舞。 “宇文纯授首!”周围的汉军将士会意,跟着大喊。 周围顿时更加混乱,北周骑兵哪里还有继续打下去的勇气,纷纷突围撤退。当然实际上除了两翼压上来的汉军火枪手还有一些威胁之外,李靖这里的百余人根本挡不住他们,也没打算去挡住他们。 三千步卒突袭万人骑兵的营地,也就是打对面一个措手不及罢了。 等对面回过神来,可就尴尬了。 而宇文纯此时策马向前狂奔,听到了身后的声音,不由得勒住战马,下意识的回首看去。 风卷着雪,似乎越来越大,以至于直接把整个战场都笼罩在其中,两侧的山上、山下,火光摇晃,有的是举着火把的汉军,有的是熊熊燃烧的周人营寨。 汉军的呼喊声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不知道有多少汉人在发动进攻,只能感受到他们似乎真的打算将所有的鲜卑骑兵一口吞下。这样的斗志和胆量,宇文纯自问自己的部下们是赶不上的。 天时,地利,人和。 这一战,汉人全有之。 而天下一统之战,汉人是不是也已经全有之? 老天,当真不保佑我大周了么? 宇文纯心中黯然,而营寨之中陆陆续续有北周骑兵突围冲出来,不断地聚集在宇文纯的身边。 此时他们就是白狼堆南侧的?水岸边,冰封的?水就在白天的时候还见证了他们雄赳赳渡河北上的英姿,现在又要在这一片火光之中见证他们的惨败。 退下来的北周骑兵越来越多,不过所有人都分外的狼狈,有的是身上的衣甲没有了,有的是手中空空如也,还有的干脆直接坐在没有马鞍的光溜溜马背上,显然有不少人都是在睡梦之中惊醒,又糊里糊涂的被同伴裹挟着一路撤退过来的。 宇文纯皱了皱眉,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 此时聚集在身边的鲜卑骑兵已经足足有两三千人,而且还有更多的人在向这边来。 甚至大多数的人都有自己的战马。 这说明什么,说明汉军根本无力阻拦北周军队撤退。 至少肯定不是不能阻拦鲜卑骑兵的撤退。 鲜卑骑兵再怎么说也很强大,对面的统帅就算是再傻,也会趁着这一次混乱有效的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除非他手中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兵马。 宇文纯有些惭愧,也愈发的愤怒。 他意识到自己好像中计了。 如一开始猜测的那样,汉人似乎并不多。 他们在虚张声势,所以他们根本没有能力阻拦鲜卑人撤退。 如果自己下达的不是撤退的命令,而是扭过头和敌人交手的话,说不定现在已经把这些该死的南蛮给撵出营寨了。 可是自己下达的却是撤退,现在北周骑兵们狼狈不堪的跑了出来,却发现敌人实际上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锐不可当,士气受挫尚且不说,对于自己这个主将的信任自然也直线下降。 一双双眼睛看过来,宇文纯紧紧咬牙,不管是主观上还是客观上,他感觉这些目光之中充满质疑和不信任。 “看来不过是虚张声势,我们杀回去!”宇文纯果断的说道。 这个时候他也只能承认自己的错误,然后带着将士们把场子找回来!现在宇文纯身边的骑兵不过两三千人,但是他并不害怕,一路返回,肯定还能收拢更多的兵马,然后直接把这些胆大包天的南蛮踩踏在马蹄下,让他们知道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霸主! 这片天地之间,应该只留下鲜卑人勒马雄踞的身影,汉人,只配在鲜卑人的马蹄下匍匐! 而此时营寨之中,李靖一脚踢开一具挡道的尸体,他听到了从南方来的马蹄声,马蹄声不是远去,而是越来越近,这说明宇文纯应该已经回过神来了。 真是个蠢蛋啊,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李靖笑了笑。 身边火枪手已经摆成了三排阵列,一步一步向前,枪弹呼啸而出,在他们的前方不断绽放出绚烂的血花。 虽然远处的鲜卑骑兵已经开始反击,但是近处还没有回过神来的鲜卑人还在逃窜,而他们露出来的后背,正是火枪手最好的靶子。 “监军,宇文纯杀回来了。”一名仗主跑过来。 李靖点了点头“某知道。” 仗主张了张嘴,难道我们不应该转头跑路么? 就算是宇文纯也就收拢了三四千骑兵,真的正面对上,恐怕我们也拦不住啊。五百火枪手现在还没有完全聚拢不说,弹药也消耗的差不多了,怎么可能拦得住敌人。 李靖瞥了他一眼“不信某?” 仗主更加尴尬,信不信呢? 只能信了。 “监军号令属下即是。”仗主急忙说道。 李靖一挥手“把路让开。” “啊?”仗主更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第一八五三章 回去罚他请自己吃酒 不等这仗主回过神来,北方,也是马蹄声大作。 南北两支骑兵同时奔跑,整个白狼堆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仗主顿时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帮着李靖下令。 除了李靖周围的火枪手之外,原本汉军的阵列就很零散,没有办法,这是在敌人的营寨之中,人生地不熟不说,营帐、车辆、马厩等等东西也阻碍排成阵列,只能几个人一组结队厮杀,所以这个命令不是那么好传递的。 不过好在还是传达了下去,毕竟汉军将士们的神情都很紧张。 他们很清楚自己是以三千人在有上万敌人的营寨之中闹腾,自然竖起耳朵等着上面的命令,不然要跑路的时候自己不知道,那岂不是就尴尬了? 李靖拍了拍手,整好以暇。 他的任务基本上已经完成了,营寨之中这些鲜卑人根本不足为虑,他们的胆子已经被吓破了,甚至有不少人跪地投降。 唯一的威胁就是营寨外面回过神来的宇文纯。 可惜宇文纯的对手并不是自己啊。 汉军骑兵从风雪之中冲出来,自从南方火起,他们几乎是一路狂奔而来,好在在这之前李靖早就已经把道路摸得差不多,所以跟着斥候他们来得很快,总算是及时赶到了。 于玺看着已经混乱不堪的北周营寨,不由得笑了笑。 这个李靖,当真是有几分本事。 这样的好男儿,值得他于玺来打一波掩护。 当然了现在他的任务也不是掩护,而是让宇文宪彻底战败! 汉军骑兵从白狼堆下向东一折,冲入洞开的营寨之中。 营寨的中轴线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这样也是方便骑兵进出。刚才李靖也是因此才能够顺利的一路冲到宇文宪的中军大帐前,否则的话早不知道被哪个营帐给拦下来了。 掠过营寨,于玺并没有细看两侧,这不是他的任务。 李靖如果连营寨之中的敌人都处理不好,那么他也没必要来了。 李靖对着于玺挥了挥手。 于玺没看到。 李靖尴尬的笑了笑,回去罚他请自己吃酒。 于玺的目光紧盯着前方,这是汉军骑兵第一次和鲜卑骑兵的主力交手,在这之前,汉军骑兵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恶战,比如当初刚刚成立的时候就曾经和突厥人打的你死我活,后来和尉迟迥麾下的骑兵也曾经交手过很多次,但是对上宇文纯的鲜卑骑兵,还是第一次。 晋阳的鲜卑骑兵一直都是悬在汉军头顶上的一把剑,谁都不知道这把剑会什么时候落下,所以大家一直提心吊胆。而现在他们就把这把剑折断! 宇文纯也发现了前方的骑兵。 他的心中咯噔一声。 汉人的骑兵来了,看着声势,应该是全来了。 他们有多少人来着? 对,五千人。 没了人数优势,自己打得过么? 若是换来原来,别说自己只有三四千人,哪怕是只有五百人,宇文纯也会毫不犹豫的向前冲。 有什么好怕的,鲜卑骑兵,天下第一! 杀过去就是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刚才的夜袭让宇文纯才回过神来,而大多数的鲜卑骑兵根本没有回过神来,他们就糊里糊涂的跟着宇文纯撤退出去,又糊里糊涂的冲了回来,他们只是在服从宇文纯的命令罢了,因此他们根本就没有做好跟汉军骑兵恶战的准备,尤其是还有不少人连兵刃都没有,让他们怎么打? “收拢败兵,你,还有你,带着本部兵马,随本王上!”宇文纯果断的下令,他点了两名偏将,应该能凑出来一千可战之兵,就算是打不赢,也得先拖住汉军,这样才能让自家人尽可能的收拢。 这个时候分兵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本来就敌强我弱。 但是宇文纯没得选,剩下的那些骑兵惊魂甫定又缺鞍少马,不能指望他们发挥多少作用,真的打起来不添乱就不错了。 两名偏将急忙应诺,策马带着部众跟上宇文纯。 双方的距离转瞬拉近,主要还是汉军骑兵已经完全提起来速度。 西北战马的好处就是冲击速度极强。 “砰砰砰!”汉军的火枪已经开火,骑兵携带的短铳射程虽然不长,但是双方的距离已经不过几十丈,足够了。 北周骑兵们急忙射箭还击,但是迎面而来的风吹的他们有点儿懵,飞出去的箭矢更是飞不远就直接被风雪打落在地上。 宇文纯暗叫一声不好。 逆风,更不是好事啊。 他当机立断,调转马头,带着这一千人向东移动。 绕到白狼堆的正后方,才能寄希望于这座小山丘可以帮自己挡住一些风,当然如果能够把战场从南北向拉成东西向,那自然是最好的。 “砰砰砰!”回答宇文纯的还是密集的火枪声。 上百名汉军火枪手迎面列阵,而还有至少三四百刀盾手已经随时准备向前推进。 这些是李靖安排的从东侧进攻营寨的步卒,他们中的主力已经冲入营寨之中,留下来的是负责掩护接应的。因为考虑到冲入营寨之中很有可能就是贴身肉搏,所以火枪手们并没有进去,这个时候正好用来对付宇文纯。 陡然被火枪打击,不少鲜卑骑兵落马,宇文纯更是心中一凉。 汉军骑兵已经散开,至少有一多半追着自己而来,剩下的一小半也冲入留下来的那些乱糟糟的北周骑兵之中。显然就连于玺也不觉得那两千左右的乱兵能够起到什么作用,所以宁肯只用一两千骑兵去对付他们,而剩下的三四千主力依旧死死咬着宇文纯。 因此即使是前方不过是数百汉军,还是步卒,宇文纯也不敢停留,更不敢发动进攻。 一旦被缠住,后面的汉军骑兵可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北周骑兵狼狈的折而向南,而汉军骑兵再一次散开。 钳形突进,一旦钳子合上,就是被包围的时候。 宇文纯再一次转而向西,硬生生的撞上西侧那一队汉军骑兵。 “杀!”汉军将士们兴奋的提起马槊或者挥动横刀。 这帮该死的家伙终于不跑了,不然还以为他们是兔子呢。 而东侧的汉军骑兵也抓紧合围上来。 有肉不吃,难道还看着? 双方交手,只是一个刹那。 汉军和周人将士纷纷落马。 宇文纯和于玺心里都是一紧。 第一八五四章 宇文纯,逃! 对面,好像还是挺强的? 这是宇文纯和于玺共同的想法。 他们都觉得自己被固有的思想坑了。 汉军可没有想象之中的那样,都是新兵蛋子、一冲即溃。宇文纯所谓的新兵蛋子,是相比于鲜卑骑兵的,这些鲜卑骑兵从小就生活在马背上,所以接受骑兵训练不过几年的汉军骑兵的确可以称得上新兵蛋子。 但是不要忘了这些汉军的装备都很精良,而且在之前韩擒虎入平城的时候,他们就曾经和薛延陀人交过手,一战击退薛延陀人,让薛延陀人现在只敢跑到幽州那边去找麻烦。 再加上昂扬的斗志,说他们是新兵蛋子不错,但是小觑他们的战力,是大错特错。 而对汉军来说,鲜卑骑兵虽然看上去凌乱分散,但是这些家伙当真是不好对付,刀刀狠辣,直扑要害,到底是经验丰富之辈。 鲜卑骑兵,名不虚传。 作为轻骑兵,能够有铁骑之名,显然并不是因为他们身上的衣甲有多厚,而是因为他们的血肉之躯也如同铁板一样,他们手中的刀更是锋利夺命! 即使是有人数优势,甫一照面,汉军的损失也没有比鲜卑人小。 宇文纯和于玺都是一阵肉痛。 而两队骑兵交错之后,汉军收拢队列,北周骑兵也勒住战马。 一番追击、冲杀,双方都需要喘息。 但是这个喘息的时间也不会长,短暂的交手之后大家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当然也知道对手并不好对付。因此现在无论是宇文纯还是于玺,都迫切的期望能够将对面置之死地。 鲜卑骑兵再一次发动冲锋,而汉军骑兵也骤然张开。 依靠着人数优势,依旧是钳形进攻,于玺就是要把鲜卑人死死地夹住,想要从他的刀下逃走,没门! 宇文纯紧紧盯着前方,对付钳形攻势,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排成锥形对着敌人两翼之间的薄弱点直接向前突击! 说起来有些滑稽,骑兵的锥形阵列应该是汉人最为擅长的,因为这能够最大限度的发挥出来汉人衣甲、武器的优势,利用这些衣甲兵刃的锋锐形成冲击力,同时又能够遮掩骑兵单兵作战能力不强的缺点,毕竟和出生在马背上的鲜卑骑兵相比,汉军骑兵不管怎么训练,单兵作战能力肯定是比不上的。 而两翼包抄的钳形攻势却是草原骑兵最擅长的,利用草原矮脚马持久力高的优势,他们能够完成远路程的包抄合围,同时利用手中的弓箭打击敌人薄弱的侧翼,自然就能够逼迫敌人向内收缩,并且严重打击敌人的士气。 现在双方的站位,似乎有点反了。 汉军骑兵来得很快,并且手中的短铳开始和北周骑兵打招呼,另外还有飞斧和短矛之类的夹杂在其中,让北周骑兵防不胜防。 锥形的突击阵列很快就被打乱,宇文纯果断的收束部下,对方的人数占据优势,如果硬要头铁向里面冲的话,很有可能冲不破敌人的防线,甚至反过来真的被敌人包围。 事已至此,只能选择一侧突围,只要能够在敌人的防线上撕开一条口子,那么还是能够跳出包围圈的。 骑兵想要拦住骑兵,既容易也不容易,因为双方的每一次对冲,都必然是错马而过,除非是真的抱着两败俱伤的思想直接撞在一起,不然短短几个回合内如果没有办法分出胜负,那么往往就是双方的马队交错开来,这个时候自然就应该调转马头再发动下一次冲击。 当然了,既然和敌人脱离了接触,想要逃跑也完全不是什么问题。 于玺眯了眯眼,他知道自己拦不住想要逃跑的宇文纯。 不过今天这一仗打到现在这个地步,也已经超乎想象了。 眼前的这七八百残兵败将,怎么看和那浩浩荡荡上万的鲜卑骑兵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这一战,打断了鲜卑骑兵的脊梁。 鲜卑骑兵之所以威名远扬,就在于他们一旦开始冲锋,就有一种一往无前、把一切敌人都踏碎的威风,任何有理智的步卒统帅都不想面对这样的敌人,因为他们在还没有踏碎自己军阵之前,就已经用声势将自家将士的心理防线踏碎了,即使是汉军的陌刀队和重甲士站在这里,面对一望无际的北周骑兵,应该也心中忐忑。 可是这一战,鲜卑骑兵在四处逃窜,犹如无头的苍蝇一样。 他们那在汉军将士、在天下无数人心中不可战胜的形象,即将轰然倒塌。 这一战取得的战果,远远没有取得的战略威慑作用来的大。 宇文纯带着骑兵突破了汉军的阻拦,毕竟这一侧的汉军骑兵人数也不过一两千人,面对亡命突进的北周骑兵,拦自然是拦不住的。 于玺也没有指望着能够拦得住,自家部下有几斤几两他心里还是清楚的。 宇文纯突出汉军的封锁,收拢败兵一路向着?水撤退。 大战进行到这个地步,已经有了分晓。 宇文纯,逃! 汉军,已然是胜利者! 于玺自然也不会让他太轻松,带着汉军骑兵一路追杀。 而李靖此时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事了,鲜卑人都被他撵出了营寨,当然还有一些没有出去的都变成了汉军的俘虏。 另外在于玺抽调的骑兵配合下,汉军步卒收拢了大量的战马。 统计战俘、战损和缴获之类的自然有属下将领们分工忙碌,在他们的结果汇报上来之前,李靖只能沿着营寨走一走,看看将士们。 火基本上都被扑灭了,汉军重新点燃鲜卑人的火塘取暖。 大多数的人身上都带着伤,甚至还有血污来不及擦拭,但是他们靠在火塘边,有说有笑,脸上都带着自豪的神情。就在今天,他们竟然真的战胜了不可一世的鲜卑骑兵! 当有人看到李靖并且站起来行礼之后,一名名汉军将士都起身,一边行礼,一边用炯炯目光看着李靖。 这一战,李靖彻底让这些军中的精锐悍卒们信服。 这个年轻的监军,当得起如此重任,原本大家对他的些许不信任都在那奔逃的北周人身影中消散殆尽。 李靖向着他们拱了拱手。 他也很感谢这些将士们的奋战。 当然也感谢他们给了他最基本的信任,服从他的命令。 第一八五五章 陈王慢走 火塘边,三三两两的身影从不同地方而来,将士们不知疲惫的手拉手唱起歌,庆祝这实际上不在他们预料之中的胜利。 这歌声传遍整个营寨,很快将士们就开始齐声高歌,从《无衣》一路唱到现在大汉的军歌。 听到歌声,营寨外收拢战马的汉军骑兵们也都露出笑容。 今天这一战,他们也是功臣,不然的话保不齐李靖就被宇文纯反推回去了,所以他们也与有荣焉。 雪已经逐渐消散,一片银装素裹,遮盖了刚才的血火。 李靖看着不远处黑黝黝的白狼堆,华夏列祖列宗保佑,有此大胜。 不过歌声传到?水岸边,听到歌声的宇文纯,心情就没有那么好了。从白狼堆向南,宇文纯已经跑出了得有一里地,已经可以看到前面冰封的?水。 此时宇文纯的心无疑是沉重的。 半天之前,自己带着麾下将士雄赳赳渡过?水,而现在却惶惶如丧家之犬,当真是天意弄人。 从背后而来的歌声,更是让宇文纯心中悔恨。 自己一念之差,以至于现在如此惨败。 要论责任,自己是逃脱不掉的。 看看现在身边大概也就是剩下两三千的骑兵,也就是说至少自己折损了七八成的人手,就算是以后还能收拢四散奔逃的溃兵,士气也已经受到了重创。 自己还有何颜面去面见陛下? 这几乎是把鲜卑骑兵的半数都葬送在这里了。 不过现在宇文纯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先渡河再说。 北周骑兵匆匆渡过?水。 而于玺没有继续追击,他已经看到河对面闪动的火把,显然得到消息的北周桑干郡守军已经赶过来支援。 桑干郡是出雁门之后的第一郡,也是这一次宇文纯南路兵马的重要补给点,本来就屯驻了足足四五千的步卒,再加上数百骑兵,就算是汉军真的掩杀过来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此时看人数应该有一两千以上的步卒赶过来救援,如果他们和宇文纯合兵一处,自己不一定就能够占便宜,尤其是还要渡过?水,骑兵在冰面上自然就不要说什么优势了,几乎就是被敌人的弓弩手压着打。 因此于玺施施然勒住战马,目送宇文纯渡过?水之后撤退。 “陈王慢走!”于玺提起来一口气,大喊道。 麾下的将士们也跟着大喊“陈王慢走!” 此时已经走到冰面上的宇文纯,脚步一个趔趄,险些直接滑倒,好在身边的亲卫及时拉了他一把,不然堂堂陈王是真的要在今天晚上把面子丢得一干二净了。 “早晚要找你们算账!”宇文纯暗暗下决心。 而于玺此时也眯了眯眼。 宇文纯虽然败了,但是北周在南路并不是没有其余可以调动的兵马,很有可能卷土重来。另外东路的周军也应该快要到了。 接下来的局面,恐怕更难对付啊。 不过李靖的出现倒是给了于玺信心。 韩擒虎的军师牛弘不怎么靠谱,这是众所周知的,甚至就连牛弘也经常如此表示,因此李靖的出现无异于弥补了这个短板,让现在的韩擒虎所部有更多回旋的余地。 陛下只是派了一个人加五百火枪手,就彻底打破了僵局。 到底是陛下啊。 于玺感慨一声。 ————————————- 一抹曙光落在平城的城头上。 昨夜的积雪闪动着白光。 韩擒虎全身披挂,走在城头上,看城下校场之中以及城墙上的汉军将士操练。 战斗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尤其是如果昨天晚上于玺和李靖失手了的话,现在宇文纯肯定在追赶着败兵北上,为了掩护汉军收拢,战斗一开始就会是非常残酷的。 在平城外的原野对阵骑兵,可不是什么合适的决定,只不过真的到了那个时候,韩擒虎也没得选。 牛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上城头。 这家伙主管民政,平时一般是不插手军队事情的,现在看上去也忧心忡忡,毕竟昨夜的战斗胜利与否会关乎到整个平城战事。 一道身影出现在地平线上,快马加鞭,很快就冲入城中。 当这传令兵进城的第一刻,就高声呼喊“大捷,摧破宇文纯!” 韩擒虎一把扶住城墙,精神有些恍惚。 而旁边的牛弘掏了掏耳朵,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城中在短暂的宁静之后,被欢呼声淹没。 大捷,当真是大捷! 鲜卑骑兵就像是一朵阴云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上,而现在鲜卑骑兵竟然败了!并且既然能够称之为大捷,那就说明他们不仅仅是败了,而且必然败得很彻底。 牛弘哈哈大笑。 而韩擒虎呼了一口气。 李靖这个小子,到底是没有让自己失望。 传令兵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城头,他的脚步有些晃,一看就是长距离骑马导致的疲惫,不过他脸上的神情却是激动难掩。将手中的战报递给韩擒虎,他高声说道 “监军和骁骑将军(于玺)令属下转达将军,幸未辱命!” 韩擒虎笑了一声,接过来战报,粗略的扫了一眼,心中最后一块石头落地,一边把战报递给牛弘,一边说道“好,好!” 牛弘则径直说道“现在最大的威胁就是独孤永业了。” “没有了鲜卑骑兵,独孤永业那里以步卒为主,这一场大战的进退与否,已经不是他能够决定的了。”韩擒虎的目光转向东方,根据哨骑消息,独孤永业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推进到距离平城两百里左右的位置了,接战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没有了鲜卑骑兵,战场的主动权,不归独孤永业了。 此时韩擒虎很想看看,收到消息的独孤永业,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独孤永业会撤退么?”牛弘又好奇的问道。 如果他是独孤永业的话,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会选择撤兵。 韩擒虎却摇了摇头“独孤永业此人既然是一匹孤狼,那么撤退的可能并不大。对于他来说,驻守幽州实际上和流放也没有什么区别了,现在总算是有了可以翻身的机会,绝对不会这么仓促的撤退,至少要先和我们较量较量。 如果他打不赢,那没有什么,除非败得太惨,否则有宇文纯兜底,背锅也轮不到他,如果他侥幸能够打赢了,哪怕是取得了短暂的优势,那么就将是他履历上的亮点。现在这匹孤狼太需要这样的亮点来证明自己了。” 第一八五六章 这不是应该的么? 顿了一下,韩擒虎又笑道:“更何况既然叫孤狼,习惯于单独行动,不也在情理之中么?” 牛弘配合着笑了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鲜卑骑兵都败得这么惨了,他并不觉得独孤永业能够翻起来什么风浪,只不过不能轻敌罢了。 “那这一仗打算怎么打?”牛弘径直问道。 “出城,和他堂堂正正的较量较量。”韩擒虎说道,“现在于玺他们赶回来应该还来得及,正好算是某送给独孤永业的一份礼物。” 想到双方步卒厮杀的时候,自家骑兵突然从斜地里杀出来,牛弘心中就替独孤永业默哀。 希望你死的不会和宇文纯那么惨。 “先准备报捷文书吧,洛阳那边,应该已经等急了。”韩擒虎紧接着说道,这种舞文弄墨的事情,自然是牛弘负责。 和韩擒虎想象的不同,洛阳的那位,并不急。 当李荩忱揉着眼睛坐起来,得知是从平城送过来、击破鲜卑骑兵的捷报,只是嘟囔了一句:“这不是应该的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便在杨妙诧异的目光下倒头接着睡了。 昨天改完奏章就很晚了,又抱着杨妙做了不少劳累了一番,要不是自己这几天比较累,杨妙甚至要把陈宣华喊过来支援了,所以现在李荩忱正困着呢,可没有心情管这个。 杨妙一时间有些尴尬,现在外面天色昏暗,不过时候并不是很早了,若不是雪后天阴,太阳都应该出来了。 可是陛下要赖床,自己能怎么办? 轻轻推了推李荩忱,杨妙无奈的说道:“陛下,太尉府那边已经派人过来觐见了,陛下还是起床吧?” “让他们不必来见,平城战事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直接去头疼河东战事就可以了。”李荩忱径直说道。 杨妙无奈,只能掀开帘幕跟外面负责传话的婢女说了一声。 而李荩忱更是无奈,李靖和韩擒虎是什么来的,一个是历史上隋朝的中流砥柱,一个更是大唐的赫赫战神,尤其是李靖李卫公,这放在历朝历代都是武将的楷模和榜样,就算是李靖年轻了一点儿,但是再加上韩擒虎在背后支撑着,能打败仗就怪了。 不过他也知道杨素等人之前的担忧和喜悦,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看出来李靖是个天才的。 即使是李荩忱,也只是知道李靖和韩擒虎加在一起会打赢,但是也猜不到他们会怎么破开这近乎无解的局。 等睡醒了之后看一眼战报就知道了,现在不着急。 困着呢。 伸手把杨妙拉入怀中,李荩忱迷迷糊糊的说道:“再睡一会儿。” 杨妙低低应了一声,缩在李荩忱的臂弯中。 还是这里暖和,给人一种心神安定的感觉。 哪怕是外面已经风云变化。 不过李荩忱终究没有能体会软玉满怀的感觉太久,除了太尉府之外,有的是来找他的人。 偷懒不过半个时辰,李荩忱就再一次被杨妙拽了起来。 这一次是户部和吏部一起求见,关于这次大雪的事情。这次雪下得并不算小,朝廷还是需要进行一些赈济救灾工作的,就算是现在还没有收到哪里受灾的消息,总是有备无患。 这一次杨妙当然不能让李荩忱继续睡了,陛下拒绝了一次官员的求见也就算了,拒绝了两次,那文武们就得好好琢磨琢磨到底是为什么了,最后再一问昨天晚上陛下是在自己这里休息的,那保不齐自己的头上就多了什么帽子。 想到这里,杨妙下意识的摸了摸头,还好,目前还没有什么。 李荩忱轻轻捋着她的秀发:“怎么了?” “没什么,陛下快些起床吧。”杨妙急忙说道,就差真的上手了。 李荩忱再赖着不动,她已经能够感受到有一顶帽子从天而降。 不知道是红颜祸水还是祸国殃民? 看着小脸上带着苦涩的杨妙,李荩忱不由得笑了笑:“朕要赖床,与你无关。” 说着,李荩忱捏了捏杨妙的脸,压低声音说道:“今天晚上最好过来帮你好姊妹一把。” 杨妙想到了昨天的刺激,顿时正襟危坐:“陛下,臣妾以为,自己的困难,应该自己面对,臣妾相信宣华。” 她的目光分外坚定。 队友就是用来卖的。 李荩忱笑了一声,到时候这话原样转述给陈宣华,然后自己看这两个丫头互相报复对方,有趣。 户部侍郎于德已经准备好了文书材料,见到李荩忱打着哈欠慢慢吞吞走过来,不由得和旁边的几个同僚对视一眼,这天气的确是睡觉的天气,看来他们打扰到陛下睡懒觉了,希望陛下不要怪罪。 “未雨绸缪,是好事。”李荩忱看了一眼文书,点头称赞。 于德这才松了一口气:“臣已经听闻平城之捷,为陛下贺!” “为陛下贺!”几名官员同时说道。 李荩忱笑了笑,在他看来是应该的事情,在这些人的眼中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毕竟击败的可是鲜卑骑兵,鲜卑骑兵这朵乌云总算是消散,哪怕是现在天还是阴沉沉的,他们都觉得有一抹阳光照耀在了心头上。 “出征河东的粮食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陛下,已经准备好了十万石粮食,应该足够冬天所用,另外还有五万石粮食准备调拨平城,在年前能够送达。”于德急忙说道,户部连轴转了好几天,总算是把这个问题给解决掉了。 李荩忱倒是有些奇怪,前几天你们还哭天抢地的恨不得自己都去种地,怎么这么快就解决了? 于德想到这个仍然心有余悸:“新一轮的安南稻半个月前刚刚完成收割,现在已经北上,另外岭南稻也在收割,半个月内应该也可以押解北上。” 要不是南方的兄弟们给力,自己真的不好解决这个问题啊。 李荩忱怔了一下,他自己都忽略了大汉在这两个地方的耕种,毕竟这是一年三熟的地方,现在正好又是一轮。安南稻可就是后世的占城稻,也算赫赫有名的,只不过南方这种一年三熟的稻米,谁吃谁知道,数量够,味道属实不怎么样。 不过在军中,能吃饱就不错了,将士们也没有那么多的要求。 第一八五七章 痛并快乐着 李荩忱叹了一声,这也是得亏自己先平定了南方,否则光是这连年的战事就把自己掏空了。不过凭借着一年三熟的稻米也不是个持久的办法,看来自己还是抓紧凿通丝绸之路,看看能不能把土豆给找到。 大汉的人口正在快速的增长,当然这增长在一定程度上也依赖于世家之前对人口的遮遮掩掩,毕竟有很多世家的私家部曲之类的一般是不算在人口里面的,他们的生死都和世家有关、和朝廷无关,所以即使是有的时候朝廷不打仗,人口也在减少,主要就是因为不知道被世家折腾到哪里去了。 现在世家的家底都已经被李荩忱给翻出来了,这些原本没有户籍、甚至都不在朝廷人口统计范畴内的人自然也就出现在大汉新的户籍上,再加上那些从山中走下来的巴人、南蛮、岭南各部,大汉的人口想不增加都不可能。 更何况这几年大汉内部甚是和平,再加上医疗水平的增长,百姓们自然是毫不犹豫的生,大汉新生儿的数量同样在快速增长。 原来的时候,李荩忱最头疼的就是大汉的人口太少,人口少就意味着和北周的较量中将一直处于下风,但是现在李荩忱又要头疼人口太多,自己到底能不能养活那么多人? 历史上各个王朝盛世的时候也都有发生灾荒的时候,甚至在李荩忱看来,王朝盛世时候的灾荒才是最可怕的,一来盛世往往意味着人口的大量增长,这个时候发生灾荒,在人口近乎饱和的程度下,朝廷几乎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只有饿死一批人,甚至是一大批人,才能遏制住饿死人的势头,二来一旦朝廷无力做什么,那么百姓自然就要揭竿而起,盛世很有可能转眼就变成乱世。 没有了最基层百姓甚至中层地方官员的支持,一个朝廷分崩离析也就是转眼的事情,比如大唐,又比如大明。 往往强大的壁垒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盛唐因为安史之乱由盛转衰,又因为黄巢之乱彻底没落,更不要说大明,被李自成等人给掀了个底朝天,最后白白便宜了满清。 李荩忱可不想自己的大汉也走到那一步。 人口增长,真的是令人痛并快乐着。 好在现在大汉内部还算是稳定,老天爷这些年也比较给面子。 不然就现在大汉内部存粮基本上都拿来征战的情况,一旦真的发生什么大灾荒,那几乎是要命的。 李荩忱沉声说道:“钱财和粮食一向不分家,但是朕也能够体谅你们户部的难处,是不是需要将粮食这一块拿出来,再成立一个部门,你们内部可以先讨论讨论。” 于德一怔,陛下打算让户部分家? 户部或许并不是六部之中实权最大的,实际上六部各自管理一块,谁都不可能号令或者压迫其余部门,大家都是相辅相成的,但是户部的确是六部之中最忙的。 不为别的,粮食和钱财这两块实际上都是户部在负责,换而言之,户部实际上还兼领了大司农的职责。当然了这也让户部变成六部之中人手最多、规模最大的部门。 实际上在户部内部,钱粮是分家的,这是独立运行的两个部门,只不过哪一边有困难的时候,可以及时将另外一边的人手调拨过去,内部调动到底比跨部门的调动来得方便,而户部最顶端的一个尚书和两个侍郎,实际上也各有分管,两个侍郎各自负责一部分,最后交给尚书汇总。 只不过于德随驾而来,虽然他原本分管粮食,但是毕竟在外代表的不是他这个侍郎而是整个户部,所以钱财这一块他也负责,因此现在户部的内部分工实际上是于德负责北方的钱粮,而坐镇建康府的陈叔慎负责南方的钱粮。 作为户部侍郎,于德当然知道现在钱粮都在一个部门下是很方便的。但是他也清楚,户部掌管着这两个国家命脉资源,实际上已经隐隐的高出其余部门一等,其余五部嘴上就算是不说,心里也已经有所不满,将户部进行拆分,显然是有必要的。 钱粮是国家命脉,也是烫手山芋。 只有拆分开来,户部才不会那么容易被敌视。 “臣会和尚书商量此事。”于德急忙说道,同时抓紧表态,“臣以为此事有必要。现在户部内部人员众多、管理本来就有所不变,而且事情繁杂,臣等浅薄,往往有力不从心之感,日夜忧心害怕有负陛下所托。若是能够拆分出去一部分,臣等亦能安心。” 李荩忱点了点头。 于德很上道嘛。 至于建康府自家小舅子,那肯定更上道。 就算他不上道,他姊姊也会让他上道的,对此李荩忱很有信心。 自家正宫聪明着呢。 杨素既然都派人来求见了,李荩忱肯定不能没有表示。 于德等人退下之后,李荩忱亲自走了一遭太尉府。 太尉府的参谋们正在激烈辩论着河东战事布局。 平城之战比想象之中进行的快,一下子打乱了太尉府之前的所有安排,没有办法,他们也没有想到李靖这个家伙竟然还真的给大家带来了这么一个大惊喜。 大家并没有因为作战计划被全盘打乱而担心,相反,所有人都甚是兴奋,被打断了脊梁的鲜卑骑兵还能起到什么作用,河东之战大汉这边的压力将会更小。 的确,乌云散开,每个人都觉得心里轻松。 如果不是大汉的钱粮实在是捉襟见肘,太尉府的这帮家伙们甚至都敢摩拳擦掌的计划去打晋阳和邺城,甚至干脆就全线进攻,直接把北周给推平了。 有杨素在上面顶着,又有李荩忱最后把关,这帮家伙的胆子可一向大得很。 保不齐给他们三万人,他们还真的敢策划去打晋阳。 李荩忱已经知道了平城,准确说是白狼堆之战的始末,对于李靖的战术,他也有些惊讶。并不是因为李荩忱没有想到,而是因为这战术简直就是历史上李靖雪夜突袭突厥、一战定北方的翻版。 同样的雪夜,同样不加提防的骑兵,同样的突袭。 李荩忱只能说天才不在年少。 这家伙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帅才。 没有长歪。 第一八五八章 未战先怯,不足为虑 李荩忱一直以来最担心的就是自己会不会把李靖这棵未来的参天大树给带歪了,目前看来应该没有。 只要他能够这么平稳的成长,五六年甚至三四年后就完全可以统率大军独当一面。 李荩忱认为历史上李卫公最大的悲剧就在于前半生基本上没有多少崭露头角的机会,等到他统兵一方的时候,已然人到中年,不过即使是这样,在剩下的半生中,他也缔造了战神的传奇,所到之处,千军辟易。 而现在自己就给他这个机会,倒要看看他能给大汉带来多少惊喜。 平城的战局一下子向对大汉有利的方向发展,自然而然原本河东的战略部署也要有所调整,本来大汉计划的自然是出动军队快速向北进攻以吸引宇文纯主力南下回师救援,但是现在宇文纯的实力已经被大大削弱,固然还有上万鲜卑骑兵留在晋阳,不过宇文纯应该已经不敢轻易动用这最后的鲜卑骑兵了。 万一再败了,北周将会失去对付大汉的所有底牌,到时候大汉只要全线进攻,完全可以把北周给推平了。 河东战局的战略目标自然就可以因此而发生改变,不找晋阳的麻烦了,就可以专门找河东世家的麻烦。 按照太尉府现在正在讨论的计划,汉军应该以蒲州为中心向东和向北展开,步步为营、巩固防线,确保大汉对本地的占领,尤其是尽快完成新政的推行,把本地的世家和百姓都彻底绑在大汉的车上,从而形成大汉对河东的实际占领,届时这里将会是最有力的一块跳板,帮助大汉继续进攻邺城。 当然了,如果不是现在大小河流都处于冰冻、至少是半冰封的状态下,汉军的水师完全可以沿着汾水、沁水长驱直入,那样太尉府这帮参谋们还真的敢想把整个太行以西都纳入大汉的版图之中。甚至就算是邺城,也能沿着漳水直接掏了它! “现在周人在河东蒲州的守将是辛永达,此人是上柱国辛威的儿子,将门虎子,应该还有几分能力,但是统兵的经验并不多。”杨素站在李荩忱身边讲解,他已经懒得再提平城的事情,一说到这个,陛下就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让杨素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没有什么识人之明了,竟然还会怀疑李靖。 “周人名臣将相已经折损的差不多了,让一小将上阵也在情理之中,”李荩忱笑道,“只可惜辛永达不是辛威,即使是辛威在这里,天下大势,难道就能够挡得住?” 辛威对于南人来说,声名并不显赫,主要还是因为他并没有参与到对南朝的战事之中,不过当初北周进攻洛阳,韦孝宽都是辛威的副将,而辛威还因为有战功被御赐“普屯”姓氏。只可惜这员算是有帅才的大将几年前就已经病逝了,没有了站出来和汉军较量的机会。 “至于蒲州以东,周人援军从冀州等地而来,统兵的韩果、常善等人也都是周人骁将,不容小觑。”杨素紧接着说道,“目前河东敌军成掎角之势,除了蒲州之外,韩果所部已经抵达邵郡(今绛县南),扼守大河和我军对峙,常善所部已经抵达正平郡(今新绛),背靠汾水想要阻拦我军沿汾水直上晋阳的道路。” 李荩忱笑道“爱卿看出来什么了么?” 杨素迟疑片刻,郑重说道“敌人为守,却已经做好了扼住后方咽喉的准备,而不是全力增援前线,如果不是因为内部矛盾的话,那就是未战先怯。” “未战先怯,河东之战,不足虑也!”李荩忱一摆手,径直向外走去。 对面浩浩荡荡开过来的援军,竟然停在后方几个要冲之处不敢前进,这是摆明了觉得蒲州守不住。难怪会把一个没了老爹的毛头小子给丢到蒲州去,因为知道就算是明摆着坑他,他也没有人在背后给撑腰,既然如此,不坑白不坑。 更何况不是所有的毛头小子都和李靖这样有天才,又没有接受过大汉书院这样系统化的教学,纵然将门之后,不过纸上谈兵之辈,估计也是立功心切,被老一辈的老狐狸们三言两语挑拨的就冲到前面去了,最后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若非如此,按理说北周军队更好的布置方式是以一员稳重老将坐镇蒲州,坚壁清野,死守这座绝对称得上坚固的城池,然后以敢打敢冲的年轻将领为左右两翼,汉军一旦包围上来,左右两翼快速张开包抄,汉军一旦想要分兵击破,那左右两翼向后收缩,固守后方城池,而蒲州守军冲出进攻汉军侧翼。 可是现在北周军队的布局,已经让李荩忱看出来他们根本就没有指望着能够战胜汉军,不过是在徒劳的固守要冲等待后续援兵罢了。 既然如此,那就更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 杨素的嘴角抽了抽。 陛下甩甩袖子就走了,让他觉得议事堂中那些为了河东之战的部署吵得面红耳赤的参谋们实在是小题大做。 就当让这些家伙们练一练军事部署能力了。 不过杨素并不觉得河东之战和平城之战就是今年冬天北方会采取的所有行动。尤其是河东之战的布局,让杨素在反应过来之后也觉得奇怪。 军中老将们耍滑头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其是韩果和常善等人,背后都有家族在,为了家族能够在大汉继续好好生存,他们也不可能真的和大汉打的你死我活,但是坐在最上面的宇文宪,难道就会眼睁睁的看着下面的人这么耍滑头么? 宇文宪可不是一个傀儡皇帝,哪怕是北周的民政这一块几乎都要被世家给架空了,但是对于军权,宇文宪死死地把握着呢,不然的话诸如闻喜裴氏这样的大家族怎么可能服从他的命令。 刀架在脖子上,再有钱也没用。 河东之战变成这样的局面,对于宇文宪绝对不是有利的,甚至等于拱手将半个河东让给大汉。 宇文宪会同意? 洛阳一丢,平城一丢,河东又守不住,这局面甚至已经远比当年北齐面对北周的局面恶劣。 除非宇文宪还有别的打算。 第一八五九章 旧时代的背叛者 “长史!”张须陀快步走进来,打断了杨素的思索。 杨素有些诧异,张须陀作为太尉府的“发言人”,这些日子一直跟在李荩忱的身边,充当秘书监中的一员,秘书监鲍兴抵达洛阳之后,这个陛下身边的文书机构终于不再是空架子,鲍兴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六部和太尉府以及御史台各抽调一个年轻吏员,组成大汉成立秘书监以来规模最大的一届。 而这些人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分别处理和自己部门相关的奏章文书,经过他们筛选、分类和甄别之后的奏章再呈递李荩忱面前,这样自然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李荩忱的工作量,陛下终于不用每天熬夜批阅奏章了,对此李荩忱很是赞赏。 最近熬夜的多,就连陈宣华和杨妙这两个小丫头都快满足不了了,回去还怎么面对家里更多的? 其实在之前李荩忱北上的时候,京中奏章往往都是经过顾野王等人筛选才会呈送李荩忱面前,但是这一次李荩忱并不是轻车简从北上,又是长期的坐镇洛阳,六部班子都很齐全,建康府那边主持朝中事务的唐亦舜和陈叔慎等人,当然不再帮李荩忱完成前期的筛选,而是一股脑的直接送过来。 没办法,李荩忱本来就分割、削弱相权,唐亦舜才不会去触这个霉头,更重要的是,他也得注意一下自己的名声,长期帮着陛下筛选奏章,那保不齐会有人给他戴上一个“擅权”、“君侧小人”的名头,他还没有足够的名望,当然不能先给自己招黑。 所以鲍兴如此安排,李荩忱和唐亦舜这一对相隔千里的君臣,都松了一口气。 张须陀就是代表太尉府驻扎在秘书监的人,秘书监那边本来就要求的是做事利落的年轻人,张须陀自然是不错的人选。杨素对于这个年轻人本来就有意大加栽培,让他去秘书监更是给他一个能够和其余部门的年轻俊才们相互认识、交流的途径。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现在张须陀竟然回来了,这让杨素很诧异。 “怎么了?” “陛下令属下过来告知长史,太尉府要提防孟津、白马北岸的敌人。”张须陀急忙说道。 杨素倒吸一口凉气。 他也在想这件事,没想到陛下也在考虑。 是啊,宇文宪在河东采取守势,不见得就是要放弃河东,还有可能是想要通过河东来拖住汉军并且吸引大汉的注意力,从而可以从另外的方向上取得突破。 白马、孟津、小平津、高唐这些要冲渡口,随时都有可能成为敌人进攻的目标。 汉军一旦松懈,就有可能给敌人可乘之机。 “某明白了,你回去吧,告知陛下,太尉府定当谨慎。” 张须陀应了一声,他也大概明白了李荩忱和杨素在担心什么,不由得多问了一句:“长史,宇文宪还有那么多的兵力可以调动么?若是三线开战,就连我们都有些吃力,更何况他?” 杨素笑了一声:“兵,大汉与周人都是不缺的,但是缺少的是钱粮,我们的钱粮都拿去扶助百姓开垦、耕作,所谓的是以后能够获得更多的钱粮,但是宇文宪手中实际上并没有钱粮,他想要,就必须用刀子从世家手中抢,而世家的手里,多多少少都是有的,甚至应该还不少,足够宇文宪三线开战。” “这样岂不是等于把世家甚至整个北方的百姓都得罪了?”张须陀有些不解。 杨素错愕,自己这个徒弟,有的时候就是太耿直了。 这是好性格,但是有时候转不过弯来也让人头疼。 拍了拍张须陀的肩膀,杨素解释道:“自己都要饿死了,还管得了他人会不会因为粮食被自己抢了而揍人么?” 张须陀怔了一下,恍然。 是啊,大周都要亡了,得罪世家或许还有挣扎一下的机会,再和供神一样供着世家,那到时候世家是怎么把自己卖掉的可能都不知道。在卖队友上,世家一向比较擅长,尤其是皇室队友。 哪怕是明知道这样不过饮鸩止渴,宇文宪也得先止渴。 不然就渴死了,连找解药的机会都没有。 杨素看着张须陀,心中也有些感慨。 世家习惯骑墙,皇室自然也习惯骑墙,最是无情帝王家,自然不是一句空话。 当皇室没用了的时候,世家不介意换一个皇帝。当世家没用了的时候,皇室也不介意把这个家族从世家豪门的序列之中扫出去。 诸如张须陀这样的年青一代成长在世家已经被削弱的时代,成熟于甚至已经没有了世家的时代,对于他们来说,世家就是已经被丢到垃圾堆之中的东西,是过时落伍的,就是应该灭亡的。 因此提到北方的世家,太尉府的参军们也往往面露不屑,哪怕他们之中很多人的出身甚至本来就是世家。 当时代变革的时候,总会有一批人敢为人先,他们固然是背叛了自己的阶级,但是他们所做的是为了整个时代的鼎革和民族的复兴,于家族、于旧制度,他们是背叛者,但是对于整个民族的存续,他们是英雄。 李荩忱所做的一切打破了三百年来世家的垄断,让这个时代的人看到了一片新天地,一片他们自己也能凭借着真才实学去挥毫泼墨的新天地,所以他们坚决站在世家的对立面,并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 一时间杨素都有些羡慕这些年轻人。 他们还年轻,未来是他们的,时代也是他们的。 要是自己还能年轻个二十岁就好了。 撸着袖子站在沙盘前大声说着自己的想法、纵论天下大势,何等的酣畅淋漓。 “长史?”张须陀好奇的看向杨素。 杨素的脸上带着一种悠然神往的神情,让张须陀诧异不已。 长史这是走神了? 在想什么? 杨素回过神来,轻轻咳嗽一声:“你快些回去吧,禀告陛下,太尉府会在两天之内拿出来新的作战计划。” 不等张须陀答应,杨素转身,拍了拍手:“都安静!” 议事堂上的参谋们同时看过来。 杨素提起声音:“对面的动向有了新的可能,现在某需要去证实这件事,甲组,立刻去联系军中斥候和白袍,乙组,去把邺城以南的水文和地理资料拿过来,丙组,大河中段沿线各处渡口码头的资料,半个时辰内搜集齐全!快!” 第一八六零章 卖队友? 就当太尉府在杨素的命令下,全力运转的时候,李荩忱也收到了白袍从北岸传回来的消息。 宇文宪派遣北周禁卫亲军对冀州世家登门拜访,其中就包括冀州目前依旧家势最大的清河崔氏,另外诸如巨鹿魏氏(没错就是魏征的母族)等等北方数得上的家族一个都没有跑掉。 并没有人知道宇文宪提出了什么要求,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家族现在都开始要为宇文宪全力服务了。 冀州世家之后,应该就是河东世家了,至于幽州那边,早就已经被摧残的不成样子,现在不过才恢复一点儿元气,估计宇文宪也看不上,就算是看上了也拿不到什么东西。 “饮鸩止渴,要鱼死网破了。”李荩忱放下奏章,淡淡说道。 就算是把整个北方世家掀了个底朝天,宇文宪又能够拿到多少粮食呢?更何况这些世家真的会乖乖的把所有粮食都拿出来么?最后朝廷征粮的数额,怕是大多数都要落在平头老百姓的身上。 李荩忱突然想到了后世看过的一部电影。 豪绅们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账。 保不齐宇文宪就是打的这个算盘,不然的话世家们也不是那么好招惹的,不可能如此安静! 当然了,世家估计也不敢和宇文宪三七分账,七三分账估计都不敢,最多就是帮着宇文宪压迫一下下面的老百姓罢了。毕竟在世家把持民政并且充当地头蛇的社会制度之中,皇帝说话的确真的没有世家说话来的管用。 世家的利益不受损害,倒霉的自然就是平头老百姓了。 对此,李荩忱唯有冷笑。 “陛下,如此一来,世家无损,那宇文宪岂不是就不算‘饮鸩止渴’?其尚有活路?”秘书监鲍兴在和属下官吏们低声交谈几句之后,忍不住问道。 陛下为何看上去还是一点儿不担心? “平头老百姓,你们真的以为是那么好欺负的?”李荩忱径直说道,“若是如此,那大汉白袍这些年就真的吃干饭了。” 鲍兴等人怔了一下,想到了林邑的民乱。 白袍在发动百姓上似乎早就已经轻车熟路。别看老百姓处于社会的最底层,但是他们蕴藏的力量也不是可以忽略的,当年秦朝强不强?横扫六国无人能敌,最后还不是被大泽乡的一声呐喊给震得支离破碎、二世而亡? 他们打了一个寒颤。 宇文宪,你保重吧。 “明年春闱要把整个中原和青兖等地都囊括在其中,吏部和礼部那边一定不能放松。”李荩忱转移话题。 鲍兴急忙答应,春闱虽然要到明年,但是风声肯定是早就已经放出来了的,甚至各地州府已经可以提前准备乡试进行第一轮的选拔。 科举制度几乎可以说是大汉废除世家制度并且将世家子弟、寒门子弟和黔首百姓一视同仁的代表,因此现在开始强调并且推行科举,自然也是要收拢本地民心,从而让新收复土地上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为大汉后续北上打下坚实的基础,另外也是作为一个模板给北方的百姓们看。 大汉是怎么样的,北周又是怎么样的,怎么选择,你们也应该清楚了。 鲍兴等人抓紧处理文书,而李荩忱看着桌子上那一份报捷奏章,现在从平城到洛阳最大的难处就是消息传递不方便。若是以八百里加急从平城直下晋阳,再走河东入洛阳,实际上也就是三四天、顶多六七天的事情,但是而今的消息传递必须要先向西渡过大河进入银州,再折而向南入关中,最终出潼关、函谷才能抵达洛阳,等于在东西方向上兜了一个大圈子,消息自然就慢了,少说得十几天。 因此也就是说现在平城之战的后续应该也已经有结果出来了,只不过李荩忱还没有收到罢了。 不过他相信,韩擒虎就算是打不赢独孤永业,也不可能败。 不然的话,这家伙还真的对不起这北路军主帅的位置。 梳子划过秀发,有些凌乱的发梢顺着梳子流淌,如瀑布,如绸缎。 铜镜之中,佳人温婉如玉。 杨妙百无聊赖的梳着头发,时而挑挑眉,时而嘟嘟嘴,看着镜子之中自己的小动作,觉得很是有趣。 身后响起脚步声,她头也不回的说道:“宣华,你怎么才来呀,再不来的话,等会儿陛下可就过来休息了。” “所以必须要等宣华来了,朕才能来么?” 杨妙的手抖了一下,回头:“陛下?” 李荩忱佯装生气,径直坐在桌子边,对着她勾了勾手。 杨妙咬了咬唇,委屈走过去:“臣妾参见陛下。” 李荩忱拍了拍自己的腿。 杨妙没有如他所愿,毕竟这是在陈宣华的寝宫之中,她还不想喧宾夺主,虽然这个主似乎好像把自己这个队友给卖了,竟然到现在还不知道去哪儿了。 杨妙很委屈。 李荩忱捏了捏她的脸:“宣华呢,怎么你在这里?” 杨妙顿时有了宣泄的地方:“陛下,她说好的今天让妾身来帮她的,结果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李荩忱不由得大笑。 这两个丫头当初在关中的时候一直都不对付,偏偏战斗力又不行,所以自己拉着她们两个一起,久而久之,不但成了好姊妹,竟然还养成了互相帮忙的习惯。 不过没想到今天陈宣华竟然把杨妙给卖了? “咱们先开始?”李荩忱笑道。 杨妙摇头:“咱们不开始。” 昨天就是我一个人上的,今天轮到我来当辅助了,怎么还是我一个人上?我是辅助啊好不好! “累了就先去睡吧,应该是内府那边有什么事耽搁了,朕等她一会儿。”李荩忱说道。药房和医院的事情都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陈宣华自告奋勇去和尉迟贞一起处理内府的事情,说到底就是如何让内府更加赚钱。 这些天据说她带着人在几个钱庄和集市中跑了跑去采风,忙的倒是不亦乐乎。 李荩忱也知道,没有能够在内府的事情上尽一份力是乐昌的遗憾,当然这个遗憾并不是自己没有得到利益的遗憾,内府有多少钱,和她们后宫妃嫔们其实关系不大。 第一八六一章 陛下,要不改日? 因为现在以现在内府的规模,就算是赔钱了也还是能够养得起皇室的。对此李荩忱还是很得意地,自己很好地控制了后宫的规模,内府在皇室上的支出自然就少了。 内府的资金已经流动起来,钱来生钱自然就不是什么难事。 乐昌遗憾的是自己坐在皇后的这个位置上,却似乎是现在后宫之中最清闲的人,都快成了专门带孩子的了,毕竟后宫根本没有什么矛盾需要自己去调解,就算是有矛盾,那也是诸如陈宣华和杨妙之类的小丫头们在自己负责的那一块上资金不够了开始跟尉迟炽繁耍无赖。 这种事,打一顿就好了。 内府的每一分钱都是严格分配并且要用在刀刃上的,哪能因为你耍无赖就给你多一点,给别人少一点?要么就先等着,要么就自己想办法去。 至于乐昌让陈宣华去参与到内府的管理中,私心应该是有的,毕竟不能让尉迟姊妹形成对内府的垄断,但是这私心也无可厚非。 如果真的让尉迟炽繁和尉迟贞完全把握着内府,才有可能引起别人的不满呢,乐昌这么做实际上是符合整个后宫甚至朝堂上利益的。 杨妙摇了摇头:“妾身陪着陛下吧。” 李荩忱笑道:“那也好,就辛苦你,给朕念念奏章。” 杨妙顿时有些诧异,什么时候陛下这么会享受了? “怎么了?” “没什么。”她果断的说道。 “那还不快去。”李荩忱伸手在她的小屁股上捏了一把。 嗯,手感还不错。 而不等杨妙转身,外面就传来了婢女们的声音。 门一下子打开,酒味扑面而来。 尉迟贞搀扶着摇摇晃晃的陈宣华走进来。 “怎么回事?”李荩忱皱了皱眉,“来人,去请蔡修仪过来。” 这是喝了多少,能醉成这样? 尉迟贞扶着陈宣华坐下,陈宣华趴在桌子上哼哼唧唧,显然已经醉的神志模糊了。 尉迟贞抹了一把额头,还挺沉。 杨妙给她端过来一杯水,尉迟贞缓了一口气方才说道:“内府这几天一直在为资金不足的问题犯愁,今天宣华姊姊带着内府的人跑遍了整个洛阳城,已经有三家钱庄同意了内府贷款的申请,另外还有至少四家钱庄有意向,而且我们也已经和十二家工坊都签订了人才培养的计划,由他们资助学生进入内府开办的书院和义学之中接受工部大匠的教育,然后人才毕业之后要为工坊所用,这在一定程度上也缓解了现在的资金紧张。” 李荩忱捏着陈宣华的下巴,把醒酒汤给她灌进去,然后将她抱了起来放到床榻上。 杨妙不由得诧异:“这是好事啊,但是” 还以为陈宣华是要借酒浇愁呢,也对,要是借酒浇愁的话估计早就已经拉着自己和李荩忱了。 尉迟贞说到这里,也忍不住吐槽:“宣华姊姊高兴,要宴请这些钱庄的掌柜的,她要喝,那谁敢拦着?” 李荩忱和杨妙对视一眼。 这句话倒是没有说错,这小丫头别看年纪不大,却是当今皇后的亲妹妹,更是皇帝陛下的心头肉,她要喝酒,那些掌柜的们也罢,谁敢拦着?惹恼了保不齐自己都要倒霉。 “那你不知道拦着,你也是九嫔之一,难道还怕了她?”李荩忱给了尉迟贞一个脑锛。 尉迟贞吃痛,捂着头不说话。 她也想啊,但是尉迟家本来就地位很尴尬了,尉迟炽繁一向对乐昌退避三舍,自己对陈宣华哪里提的起来勇气,劝两句,见她不听,自然也就不敢一直说了,被讨厌了怎么办? 李荩忱伸手脱了陈宣华的靴子,又伸手去解腰带。 杨妙和尉迟贞诧异的对视一眼,陛下这也要办事? “陛下,改日吧?”杨妙试探着问道。 “什么改日?”李荩忱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满头黑线,“你们在想什么,你闻闻这一身酒气的,不给她擦擦?要不你们来?还愣着干什么,热水和毛巾呢?” 杨妙和尉迟贞急忙去吩咐婢女了,她们意识到自己想歪了之后站在这里也有些尴尬。 而陈宣华迷迷糊糊的伸手拉住李荩忱的袖子:“姊,姊夫!” 李荩忱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怎么?” 陈宣华嘿嘿笑着:“我,我是不是很厉害?” “你厉害得很。”李荩忱叹了一口气,他也知道陈宣华的压力。头上顶着一个带着完美光环的姊姊,而且这个姊姊对她的要求也不低,完全就是在当接班人培养,虽然李荩忱并不觉得自己会比乐昌晚走多少年。 陈宣华伸手环住李荩忱的脖子,靠在他的肩膀上:“就知道姊夫会这么说,那你快点奖励我。” “你能不能先不叫姊夫了?”李荩忱拍了拍她的背。 有一种负罪感是怎么回事? “姊姊在的时候你最喜欢这么叫了。”陈宣华趴在李荩忱的耳边。 在她红扑扑的脸蛋上吻了一下,李荩忱把她放平:“好啦,乖乖躺下吧,等会给你擦擦身子醒醒酒,你看这满嘴满身都是酒味。” 陈宣华顺着李荩忱的力道:“姊夫,我是不是特别听话?” 你要是听话的话就不至于喝成这个样子了,李荩忱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不过他也知道陈宣华这一次算是立功了,因此还是不忍心斥责她。 把她吊起来打,那是乐昌的事,李荩忱一向负责唱红脸,他才不拉仇恨呢。 “是。”李荩忱拖长声音应道。 “那就好,”陈宣华迷迷糊糊的估计也不知道自己在嘟囔些什么了,“我最好了,最听话了,到时候姊姊就不会责罚我了。” 而李荩忱瞥过来。 这是真醉了还是假醉了? 这都不忘把自己拉过来做个证明,毕竟乐昌是要给自己面子的。 “姊夫,我好喜欢你” 陈宣华又忍不住攀了上来,醉醺醺的说道。 李荩忱咽了一口吐沫。 而房门再次推开,杨妙和蔡容联袂而来。 陈宣华似乎意识到什么,慢慢吞吞的躺回去。 即使是喝醉了,她还是要点脸的。 杨妙将热水盆放下:“陛下,臣妾来吧。” 李荩忱微微颔首,他怕自己擦着擦着忍不住做坏事。 毕竟陈宣华现在肌肤泛红,已经很诱人了。 第一八六二章 如果只是醉酒的话 至于蔡容,一身素衣,披散着秀发,揉着眼睛,显然是被人从睡梦中给拽起来的,这几天医院的事情总算是少了,她抓紧抓住机会补觉,不然之后河东战事爆发,恐怕又要连轴转。 “如果只是醉酒的事,下次能不能不要找我。”蔡容不满的说道。 都是自家人,小病小患当然自己可以打包票。 但是醉个酒都要自己来看一眼,你们过分了吧? 李荩忱尴尬的笑了笑。 他知道蔡容说的是上次自己和裴子烈、萧世廉喝醉了的事。 不过蔡容还是伸手把了一下脉搏,旋即俏脸变了变。 “怎么了?”李荩忱本来就目不转睛的看着。 蔡容闭目确定了了一下,旋即笑道“臣妾恭喜陛下了。” “有喜了?”李荩忱顿时反应过来,搓了搓手。 蔡容摇了摇头“什么事都没有。” “那你高兴什么?” “不就是让妾身来确认一下有没有事的么?”蔡容一本正经的说道,“没事不应该高兴么?” 李荩忱想了想,也对,若是现在拿出来了喜脉,那就是说两个月前怀上的,那个时候陈宣华根本不在自己身边,自己才应该摸摸头顶觉得事情不对才是。 蔡容肯定没有想到这一点,她是在报复自己把睡得好好的她给拽起来。 那她完了。 这一夜,陈宣华睡得很安稳。 给内府解决了长期资金来源不足的问题,陈宣华算是立下了大功。 当然李荩忱也知道这背后肯定也是钱庄们卖给自己面子,陛下虽然没有开口,但是陈宣华开口了,就等于代表陛下开口借钱。 北面在抢钱,咱们这里还只是借钱,知足常乐,干嘛不给? 更何况内府的资金链强壮起来之后,这钱还愁还不上?而且就算真的还不上,国库又不是不能给内府拨款,毕竟内府的钱也都用在了国家稳定和发展上,真到了喝西北风的时候,户部当然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当然不管怎么说,这个功劳是实打实的。 不过蔡容和杨妙就睡得不安稳了,尉迟贞还小,于是在李荩忱面前晃悠的她们两个自然就成了目标。 尤其是蔡容,报复了李荩忱的小题大做之后,果然又被李荩忱给报复了回来。 ———————— 陈宣华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 这是在哪儿? 还好,她还没有迷糊到认不出来自己卧室的地步。 赤着脚跳到地上,陈宣华伸了一个懒腰向外走去。 婢女们急忙迎上来,这衣衫不整、披散着头发的样子,实在是有损形象啊。 而陈宣华已经自己拿起来牙刷,沾上细盐刷牙。 古人刷牙都是用竹枝,这东西的确可以刷牙,但是作为一个后世人,李荩忱还是不得不吐槽不怎么方便不说,而且能不能起到刷牙的作用他也很怀疑,所以后来工部针对陛下的要求对牙刷进行了改进,当然归根结底,在这个没有塑料的时代,再改进也就是在外形上做一些改良罢了,不过至少能够让李荩忱接受。 工部作为大汉的工业中枢,所负责的当然不仅仅是战争器械,或者准确说重工业的制造,轻工业也是大汉成立之后工部重点发展的方向之一,大到出行用的马车舟船,小到牙刷镜子之类的,都在工部的研发范围之内,不然这帮家伙也不至于天天嚷嚷着要经费。 无论是研究什么东西,都是一个烧钱的过程。 此时在陈宣华对面的洗手池上就悬挂着一个半透明的镜子,这镜子便是使用工部最新烧制出来的琉璃打造的,背后镀了一层银,起到反光的作用。在大汉成立之初,工部就曾经尝试着烧制出琉璃,但是那是真的彩色的玻璃,而且因为有大量的杂质而不美观,现在经过一代一代的改进,琉璃的颜色已经逐渐透明,不过里面依然有不少杂质和气泡,却要比当初的好很多了。 当然了,这种东西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投产,在市面上并没有流传,也就是宫中有一些工部敬献上来的试验品,比如陈宣华面前这一个,就是长安工坊两个月前烧制出来的失败品。 不过即使是失败品,有总比没有好。 这东西到底是透明的,相比之下 眯着眼睛看到镜子中有些狼狈的自己,陈宣华无动于衷。 反正又没有人看到。 “衣服都不穿好?不怕冻着?”男人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陈宣华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敞开的领子,再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然后伸手一把推开男人“你快出去!” 李荩忱很是诧异“怎么了?” “哎呀,丑死了。”陈宣华捂住脸。 没有梳洗打扮,怎么见人? 李荩忱笑了一声“这不看上去比昨天好多了。” “昨天?”陈宣华有些茫然。 她都喝断片了,哪里还记得都发生了什么。 心中顿时好忐忑,没有丢人吧? 而李荩忱一本正经的说道“下次再喝成这样,朕就叫人过来把你的醉态都画下来给你姊姊看。” “不要!” “你说不要就不要?”李荩忱佯装生气。 陈宣华顿时扑到李荩忱的怀里“姊夫——” “好了,那就不要吧。”李荩忱顿时头大,这丫头都让自己给宠坏了,看来真得发送回去让乐昌好好管教了,再过两年就是当妈妈的人了,母亲没个正行,怎么教导孩子? 陈宣华果断吻了李荩忱一下。 “还有酒味,再去刷一遍。”李荩忱说道。 “哦。” “还有把鞋子穿上。” “姊夫,你又凶我!” “你不要撒娇,别眼泪汪汪的,凶你是因为你做错了。”李荩忱忍不住了,还上瘾了?当即他就给了陈宣华一个脑锛,“朕等你一起去吃早饭,麻利着点。” 陈宣华当然知道李荩忱的时间很宝贵,竟然还专门过来喊她,心中顿时暖暖的,动作也加快了不少,不一会儿就简单的梳洗好,张嘴哈了一口气“姊夫,还有味道么?” “没有了,还有能不能不要叫姊夫了······”李荩忱的负罪感又升了上来。 “那叫什么?” “叫陛下。” “好的,姊夫。” “故意的?” “对啊。”陈宣华得意的说道,不过旋即捂住了头。 李荩忱有些诧异。 “不打我?” 李荩忱当即又轻轻的给了她一个脑锛。 第一八六三章 破局之处仍在河东 陈宣华并没有纠缠李荩忱太长时间。 倒不是因为她多么懂事,而是吃早饭的时候她意识到应该在宫中的杨妙和蔡容都不在,顿时好奇的问了一句。 当得知她们两个昨天晚上帮自己承担了火力,现在还在赖床的时候,当即就乖乖吃饭不说话了。 李荩忱并没有再批评陈宣华,就事论事,内府财政问题短期内得到了解决并且找到了能够长期解决这个问题的途经,怎么来说都不是一件坏事,所以李荩忱还另外赏赐了陈宣华两件首饰。 当然了这丫头对首饰一向没有什么兴趣,要不是还需要出去见人,甚至有可能她一天之中都是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睡衣在宫里面乱晃,知道的是知道这是陈昭媛“不拘小节”,不知道的还以为什么时候跑出来的女鬼。 因此这首饰十有明天就会出现在洛阳某个当铺中,然后掌柜的满头大汗的看着皇家御制的东西,不知道该给多少钱。 李荩忱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听到过类似的报告,对此也只能一笑了之。反正赐给她了,她想要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李荩忱不管。这些钱最后肯定也都会落在医院或者药房上,又不是什么坏事。 今天李荩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是听取太尉府关于河东之战的报告。 还不等李荩忱走入御书房,李平就已经迎了上来“启禀陛下,平城战报。” “结束了?”李荩忱呼了一口气,李平虽然看不出来有多高兴,但是至少也没有多悲伤。而且战报并不是密封的,这就说明至少不是惨败,甚至不是失败,所以不用担心影响到士气。 “独孤永业退守北燕州(今涿鹿),依托水布置防线,并未再继续向前进攻,另外有一支偏师越过太行,经灵丘挺进繁(今浑源西南),威胁我军侧翼,所以韩将军并未主动进攻。”李平解释道。 李荩忱打开战报看了一眼,大体和李平所说无差。 韩擒虎并不是没有和独孤永业交手,相反,于玺的骑兵跑在前面,击退了独孤永业的前锋,应该也是因为汉军骑兵的出现,让独孤永业最终放弃了继续向平城进兵的打算。 不过李荩忱不得不承认,独孤永业这一路偏师倒是神来之笔,从灵丘进入繁,意味着汉军沿着水南下白狼堆再进攻桑干郡和雁门关的道路已经位于北周这一路偏师兵锋下,从而形成和桑干郡宇文纯所部的遥相呼应,迫使李靖也不得不收拢兵马一路退回平城。 骑兵已经先返回支援平城,李靖不过带着三千步卒,要不是独孤永业那边也摸不清楚李靖到底有几斤几两,恐怕独孤永业会直接派遣偏师越过水截杀李靖。 到底还是白狼堆之战打断了北周两路兵马之间的联络,让独孤永业只知道宇文纯败了,却不知道宇文纯到底是为什么败得,当然只能小心为上,尤其是汉军骑兵的出现说明汉军并没有在白狼堆之战中元气大伤,因此独孤永业更不敢贸然前进。 要是独孤永业知道自己眼睁睁的放李靖三千步卒大摇大摆的回去了,又应该作何感想? 杨素和鲍兴等人已经在御书房等着李荩忱,趁着李荩忱没有到,他们已经更新了沙盘上关于平城之战的指示,李荩忱看着沙盘,现在北周军队沿着水展开,虽然战线宽松,但是对平城依旧是夹击之态势,没有办法,平城的汉军数量并没有那么多,并不具备各个击破的能力,北周军队要想继续进攻,平城守军可能就找不到和白狼堆那样的机会了。 实际上白狼堆之战,主要是打了宇文纯一个措手不及,而且实际上宇文纯的损失也没有那么大,一万骑兵,最后收拢起来的应该也在五六千之上,至于没有了战马的败兵也应该有一两千,也就是说李靖这一番“大闹天宫”,对敌人造成的战损也就是两三千人。 不过此战宇文纯最大的损失就是战马。 北周骑兵的配置都是一人双马,甚至鲜卑骑兵之中的精锐已经达到了一人三马乃至于四马,这样可以在最大程度上保证骑兵的作战能力,而这一战,光是李靖缴获的战马就有三四千以上,再加上于玺收拢的千余匹游散的战马,汉军甚至都可以凭借这些战马扩充三千骑兵了,而最后也是凭着这些战马,李靖快速的带着人返回了平城,根本没有给独孤永业那一支偏师反应过来之后进攻自己的机会。 大部分逃出生天的北周骑兵,都只剩下了一匹战马,就算宇文纯后来派人渡过水又收拢了不少战马,但是也改变不了现在有些尴尬的局面,就是鲜卑骑兵已经不可能和之前的鲜卑骑兵那样纵横千里、来去如风,实现极快的战略移动。 因此现在的宇文纯也只能很郁闷的守着桑干郡,难以北上。 李荩忱看了一会儿沙盘,也只能叹息一声“平城那边应当没有自己破局的办法,还得靠河东之战。” 独孤永业很聪明,保住了北周的步卒主力,只要独孤永业的大军还在,平城东边的威胁就一直存在。但是如果河东之战爆发,宇文纯有可能会南下增援,这样自然就减轻了平城南边的压力。 “按照太尉府的计划,从后天开始,我军择机突袭风陵渡。”杨素沉声说道,“另外蒲坂我军也会配合发起进攻,牵制蒲州守军,迫使敌人不能增援风陵渡战场。” “关键不在于风陵渡和蒲州,而在于从河东打开局面之后能不能守住,”李荩忱径直说道,“拿下河东之后必须要坚守到明年开春甚至立夏,太尉府对此有什么规划?” 杨素径直伸手在舆图上点了点“启禀陛下,臣之前已经和工部商量过此事,现在大河冰冻,南北运输物资方便,守住河东并不是难事,而等到开春之后,大河解冻,就需要仰仗水师。大汉北上所需船只众多,只是凭借渭水工坊无法满足需求,因此臣以为应当趁着这个冬天疏浚鸿沟,引淮水入河,届时水师就可以凭借鸿沟直入大河。” 第一八六四章 强权大汉与分权北周 鸿沟,对于先秦两汉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这是淮水和大河之间的通道,是曾经楚汉的分野,也是中原的命脉,这条人工运河也见证了一个又一个王朝帝国的兴衰。而到了汉末,鸿沟常年没有疏浚,逐渐荒废。 一直到历史上隋唐时期修建大运河,鸿沟摇身一变成为了通济渠,是隋唐大运河的中心河段,再到宋代又成为了汴河,是都城汴梁的血脉河流。 而现在的鸿沟,应该是历史上最消沉的状态。 如果能够疏浚鸿沟,当然不是说和隋炀帝那样直接把河道挖的都能走大龙舟,而是可以通行运送粮草的船只和水师的战船,就已经足够支撑北伐之战。 不过李荩忱对此也有所担忧。 现在大汉具有那么雄厚的国力么? 隋朝就是被一条大运河再加上高丽三征给玩脱了的。 现在的大汉甚至还没有完成对天下的统一,贸然进行如此大规模的工程建设,即使是在农闲的时候,也会不会对国家的稳定产生影响?基础设施的建设从长远来看的确是服务于民生的,对社会自然也是百利而无一害,但是从短期来看,自然就需要大量的投入,朝廷拿不出来,这投入自然就落到了民间。 杨素径直说道“此事可行与否,非是臣下范畴之内,臣断不敢越庖代俎,行非臣所辖之事。但臣之前已与户部、工部以及商部商量过此事,相信他们在几天内应该会给陛下拿出初步的计划。” 李荩忱微微颔首,看了杨素一眼。 杨素到底是杨素,精明的很,只要不是自己职责内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多过问的,鸿沟的疏浚固然是为了能够在未来服务于战事,但是更多地还是牵扯到民生社稷,和太尉府的关系自然不大。 即使是太尉府现在很期望这条运河能够修通,也只能看户部和工部那边的意见。 工部实际上好说,这帮家伙一向对军方是有求必应,关键还是户部,尤其是现在户部正在策划分割,新的部门名为“农部”,已经在筹建之中,顾名思义,这农部自然就是为了把户部所管辖的粮食这一部分内容拿走,并且把原本实际上下放地方的劝农等职责收敛上来,与此同时,包括新耕作技术的研究、新作物的培育等等都将由农部居中协调指挥,避免地方上各自为战。 看上去是户部这个庞然大物被拆分了,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李荩忱这是借着拆分进一步增大了中央朝廷的权力,换而言之,原本的户部是二,那么拆分之后的户部和农部各自占了一点五,加起来就变成了三,这多出来的一自然就是从地方上收拢起来的权力。 加强中央集权,这是任何一个大一统王朝势必要去做的,李荩忱当然也不例外。不加强中央集权的话,难道等着地方上因为权力太大而最终自立为王? 尤其是现在的大汉,本来就是典型的强权政治,李荩忱作为皇帝在上,有着绝对的发言权和对整个朝野的控制权,这种发言权和控制权自然是建立在李荩忱对大汉军队有绝对掌控权以及在民间有至高无上的威望的基础上的,因此李荩忱想要怎么调整,朝中的官员们可以提出建议,但是地方的官员们是无法反驳的。 强权政治的坏处是可能因为一人的喜恶而导致整个王朝的辉煌或者衰败,而好处自然就是高效。高效的中枢机构带动下面地方机构,让整个大汉快速的运转。 现在李荩忱还很年轻,他有的是时间带领这个王朝一步步的向前走,也有的是精力来判断一件事的是非好坏,所以李荩忱并不害怕。高效的大汉能够快速的完成天下一统,并且内部社会也会按照李荩忱的规划快速发展,等到李荩忱真的因为年迈而不得不放权的时候,大汉已经不再是个婴儿,而是个成年人了,自然不需要李荩忱的指挥也知道自己应该向哪里走。 相比之下,对面的北周就是明显的分权政治,世家掌握着不少的权力,因此宇文宪做什么事都有可能会受到阻碍,毕竟就算是符合一部分人的利益,也必然会损害另外一部分人的利益,他们不同意的话这件事就有可能做不成。 宇文宪肯定也羡慕大汉的强权和高效,可惜他没得选。 这一次动兵威慑世家,更是直接把世家推到了北周朝廷的对立面,宇文宪因此换来的短期内的国家高效运转,实际上是在强行催动这个国家动起来,在疯狂之后,必然是矛盾激化、最后支离破碎。 这也是李荩忱和杨素之前所谓的饮鸩止渴的更深层次所在。 当然了,宇文宪在这上面也没得选,不让北周抓紧动员起来,那么他有可能都见不到来年的冬天。 现在的户部名义上是在分割,实际上却是在帮助李荩忱加强中央集权。 毕竟就算是农部被分割出去,还是在六部,不,现在应该说是七部的序列之中,甚至就连办公地点都可以不变,换个牌子就是了,归根结底还是本来就处理农耕粮食事务的那一帮人继续做下去。 受伤的总归不是朝廷中枢。 不过这件事也不是简单的事情,涉及到很多材料的移交、人员的选拔和考核等等,还要接受御史台的监察,以确保这个过程中不会有人滥用私情或者藏污纳垢。 所以户部这几天应该也很忙。 能不能拿出来确切的计划,杨素自己也没有信心。不过和杨素也没有什么关系了,他已经明确的告诉了陛下,我们太尉府有这样的计划,并且已经和户部、工部讨论过了。 他们办不好,那我们太尉府也爱莫能助啊。 李荩忱不再和杨素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杨素的精明性格就算是有再多的变化也没有办法改变,有些天性本来就是刻在骨子里的,反正这个家伙不会做对大汉不利的事情就好了,对于军方的未来掌门人,精明一点儿并不是什么坏事。 不然的话又如何才能算计的过敌人? 更何况历史上的杨素,本来也没有反骨,纵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是很老实的。 第一八六五章 朕给你这个机会 固然奸诈,但是做事一向恢弘大度,再加上战功卓越,在那个时代的名声也不能算是特别坏。 说到大度,李荩忱也倍感有趣。先是破镜重圆,再是成人之美,最后又是红拂夜奔,这家伙的大度似乎都落在给自己戴帽子上了,怎么看这帽子都有点绿。 不过他儿子杨玄感倒是真的不怎么老实。 甚至隋朝基业的崩塌,都可以说是从杨玄感之乱开始的。 李荩忱并不害怕杨玄感,现在的杨玄感还年轻,可是李荩忱也还年轻,他就算是作乱,对上年轻的李荩忱,有什么用?更何况有野心也是因人而异,杨玄感对上的是在高丽浪的飞起的隋炀帝,有胆量发起动乱,面对对军权有着绝对掌控的李荩忱,他有这个胆量么? 因此李荩忱会重用杨素,也不会把杨玄感怎么样。 甚至杨玄感要进入仕途,李荩忱也不会阻拦,只要你能够通过科举考试,一切按照规矩来。 历史已经变了,时代也已经变了,纵然历史的惯性很强大,李荩忱也有信心在需要自己改变的时候改变一切。 更何况杨素在大汉的体系之内,也不可能和历史上的越国公一样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他最多只是走到武将的顶峰罢了,而在武将的顶峰上还有萧世廉和裴子烈两个人压着,因此可想而知,他的仕途终点就是太尉。 不过即使是太尉,那也是不容小觑的。 现在李荩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和杨素商量“爱卿,河东战事是太尉府一手策划,朕以为此战之重要当为冬日之首,因此有所担忧。爱卿是否愿意走一遭,替朕在前线把把关?” 杨素怔了一下,旋即心中狂喜。 周围的官员们也都露出异样的神色。 帮陛下把把关,这是陛下明确的表示要让杨素去坐镇指挥了。 换而言之,河东之战的主帅就落在杨素的身上了。 从整个战局来看,河东之战的难度实际上并不是非常高,洛阳到陈留一线的汉军牵制着大河对岸的北周主力,平城的汉军又牵制着晋阳和幽州的周军,因此河东这里本来就是双方防线上共同的薄弱点,现在汉军准备从这里进攻,暗地里又有河东世家的支持,除非是主帅真的无能或者突生变数,不然的话对于大汉来说胜率非常高。 因此李荩忱让杨素去坐镇河东,显而易见就是让杨素去镀金的。 身为太尉府的长史,杨素现在履历上最大的缺漏就在于几乎没有率军独当一面的经验。这也是他能够在太尉府中服众,却不能在军中服众的原因所在。 军队中就是最简单的拳头大、道理硬,将士们所认可的自然也都是有赫赫战功的名将。李荩忱之所以不常在军队之中也依旧能够保持着很高的威望,就是因为早年带着汉军取得的一次次辉煌胜利,让汉家将士们已经忍不住将他神化,所以就算李荩忱不露面,也不妨碍大家心中对他的敬仰和信服。 杨素所缺的,显然就是这个。 而这也是阻拦他从太尉府的长史变成太尉的最后一扇门。 推开这扇门,杨素就具有了升任太尉的资格。 现在的太尉府,名义上是以萧摩诃为尊,但是萧摩诃早就已经处于半退隐状态,就在几个军事书院之间来回跑动,以教书育人为乐,毕竟自家儿子萧世廉已经位极人臣,自己这个当爹的当然是要越低调越好,而且年纪大了,培养些桃李又没有什么坏处,跑出去和年轻人们争夺功劳就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因此现在太尉府是杨素在执掌。太尉府内部,对杨素升任太尉当然没有什么意见,这是他应得的,所以只要杨素能够坐镇赢下河东之战,哪怕不是那么漂亮,也就算得到了军中的认可,自然就能够顺理成章的成为太尉。 “臣遵旨,”杨素郑重拱手,“臣当把控河东,为陛下开路!” 距离太尉只有一步之遥,杨素必然会全力以赴。 李荩忱点了点头,这个时代的杨素和历史上的杨素又有所不同,历史上的杨素早早地就参与到了北周对南陈的战争中,包括北周进攻淮南之战,而之后又以蜀地主帅的身份伐陈,立下赫赫战功。而这个时代的杨素,自然一直没有统率一方的机会,毕竟李荩忱就没有给北周进攻淮南的机会,而且那个时候的杨素心早就已经飞到李荩忱这边了,想的都是挑拨离间宇文宪和杨坚。 没有入过军中,对于杨素来说一直都是一个遗憾,也让他底气不足,现在李荩忱不妨给他这个机会。 —————————— 风陵渡对岸,天色昏暗。 曾经波涛澎湃的大河,此时已经完全冰封,就像是一条巨龙被困在厚厚冰层之下,就算是有千般怒吼、万般不甘,也只能委屈的盘着。 因为之前那一场雪的缘故,河上的冰不算薄,汉军斥候曾经试着开凿过,那厚度就算是马上去也应该没什么问题。 驻扎在风陵渡对岸弘农郡的是鹰扬军的黄玩,这一次进军河东也是以鹰扬军为主,李荩忱抽掉了黄玩所部并鲁广达麾下小半数人马,兵力在两万人上下,另外还有配合的骑兵三千人,并民夫上万,也算得上声势浩大了。 这几天汉军一直在秘密集结,在内部高层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中基层将领实际上并不知情,对外宣称也都是清一色的正常军事调动和拉练。 拉练是汉军很常见的军事训练方式,军队长途行军并且选择空旷区域进行操演,以提高军队的快速行军能力和快速投入战场的能力。因此汉军内部将领们也没有觉得什么好奇怪的,大冬天的真的天天窝在营房里,这帮家伙怕不是懒成猪了,出来拉练一下没有坏处。 汉军内部尚且保密,对岸的北周军队更是没有察觉到什么风声。 除了汉军调动的理由无可质疑之外,也是拜平城之战所赐。 平城汉军的粮食器械都是通过河洛、关中北上转运,因此有粮草车队之类的大量经过,并不足以让北周军队提高警惕。 短短三天,汉军已经完成了所有的部署。 第一八六六章 这个长史很不错 天气寒冷,上一次的雪还没有消融。 杨素就带着十几名随从,顶着风来到弘农阌乡汉军大营 黄玩已经在营门外迎接。 这位长史已经加封河东巡抚,假节,是不折不扣的上官,因此黄玩不敢怠慢。更重要的是,众所周知这位是来镀金的,打了这一仗拍拍屁股走人,回去加官晋爵,因此黄玩更没有必要得罪他,甚至伺候好了这位未来的太尉,以后军中器械粮食还不都是优先补充? 太尉虽然不掌兵,但是军队的调动、补给、招募以及作战方略之类的,不都是太尉说了算? “末将参见长史!”黄玩郑重拱手。 杨素虽然加河东巡抚,但是这巡抚是文官,不是武将,他真正能够号令三军的权力源于节杖,因此黄玩还是称呼杨素的武将官职,也就是太尉府长史,这样就能够表明黄玩不因为杨素的主官职是文官而要和他保持距离,相反,大家都是武将,那就是自己人。 杨素也是聪明人,当然察觉得到个中意味,这个黄玩到底是将门世家出身,这点儿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当即下马拱手,笑道:“镇东将军客气,称呼某之表字处道便是。” 黄玩因为北伐战功,从之前的平南将军转镇东将军,原本的镇东将军鲁广达则也已经升征西将军,而原本的征西将军曹忠早就转为后方巡抚了,自然不适合再担任四征将军。 巡抚作为一方大员,说高一点和四征是平起平坐的,说低一点也要比四镇高,杨素有河东巡抚的职位在身,当然要比黄玩的镇东将军高一头,此时让黄玩称呼自己表字,自然是表示在军中先以军中官衔辈分论,如此一来太尉府长史自然是和四镇相同的,两人互相称呼表字并无大碍。 黄玩顿时对这个谋面不多的长史心生好感,之前的时候,他们这些东南将门出身的人对于这么一个北方来的家伙一下子成了太尉府的主持者,主要是还取代了原本足以代表整个东南将门的吴明彻和萧摩诃,更是让他们多有不忿,如果不是杨素早早地投靠李荩忱,从龙之早更在他们之上,他们还不知道会怎么抗议呢。 现在来看,这位杨长史不管才能有多少,性格还是很不错的。 东南将门出身的,自然多是军旅中人,性格本来就豪爽豁达,杨素这么谦虚,又坚决将自己看做和军中将领们是一路人,自然让黄玩心中的厌恶荡然无存。 “长史请!”黄玩恭敬的做了一个礼让的手势。 投桃报李,杨素客气,他更要恭敬,不管怎么说杨素都是上官呢。 杨素微微一笑,对于黄玩的性格他早就已经清楚,一番对答不过是信手拈来。对上这种豪爽人物,自然没有必要和在朝中都中那样随时小心,只要你敞开胸怀,对面肯定也是坦荡对之。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舒服。 “现在北岸应该还没有察觉到我们的意图。”黄玩引着杨素步入营帐,开门见山,“根据我军斥候以及北岸白袍传回来的消息,风陵渡的守军数量在五千上下,但是这五千之中有三千是河东世家的部曲,诸如汾阴薛氏、太原王氏等等,这些河东部曲不过是各家族的私兵乡民罢了,别说被甲,手中兵刃都多不齐全,再加上这些天邺城那边对冀州世家动手,已经引起了河东世家的警惕,这些家族的部曲还能有多少斗志可想而知。” “剩下的两千人呢?” “这两千人也多是河东兵户出身,现在隶属于蒲州辛永达管辖,昨日蒲坂我军已经有所动作,不过辛永达现在应该还没有抽调风陵渡守军前去支援的意图。”黄玩解释道,“但是这两千步卒也已经经年未有操练,到底有多少战力固然不知道,却也应该不足为虑。” 杨素点了点头,并不是因为他们轻敌,而是对手太弱,实在是让人根本提不起来多少尊重之心。 “长史执掌太尉府,应当也清楚,只要我们能够登上北岸,此战便已经无有反复,关键在于登上北岸之后应该何去何从。”黄玩径直说道。对上这样的对手,如果还不能快速突破的话,那他黄玩可以提着脑袋去向李荩忱请罪了,当务之急,自然就是弄清楚上岸了之后要往哪里去。 他们这一路兵马几乎是大汉发动河东之战所能动用的所有兵马了,接下来的去向自然就非常重要。 “先下蒲州,再趋闻喜,”杨素径直说道,“闻喜裴氏现在仍然受困乡中,我们稳定河东离不开裴氏的助力,所以拿下蒲州以接应蒲坂我军之后,便要先解救裴氏。” 黄玩微微颔首,目前的河东世家应该是历史上比较虚弱的时期,一来不少世家衣冠南渡,留在北方的本家少数人不过苟延残喘罢了,二来曾经的不少大世家也都在连年的战乱之中灰飞烟灭。当然了,还有个温县司马,那是自己当皇帝去了,司马氏覆灭,这个家族自然也就没有再崛起的可能。 因此曾经在河东世家之中只算是并列前排的闻喜裴氏,现在已经成了河东一等一的存在,甚是说是一家独大也没有任何问题。诸如薛氏、柳氏、王氏等等,只能望其项背。 当然了,宇文宪想要从河东世家那里获得好处,闻喜裴氏也首当其冲。 所以保护好闻喜裴氏,就是等于把河东世家拉到自己这一边。 闻喜在整个河东的地理布局上算不上什么战略要冲,但是拿下闻喜的政治意义远大于军事意义,因此控制住蒲州之后直接进攻闻喜是必然的。 不过从蒲州再到闻喜,不知道裴氏还能不能撑得住? “早前羽林骑已经北上,有羽林骑保护,裴氏就算是有凶险倒也不至于直接面临灭顶之灾。”杨素看出了黄玩的担忧,宽慰一句,“我们只要按部就班向前便是。” 黄玩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陛下派出了羽林骑,再加上白袍,足可见对闻喜裴氏的重视,重视裴氏,自然就是重视河东。 河东之战,自己的压力不小啊。 “伯悦(黄玩表字)打算何时进攻?”杨素径直问道。 第一八六七章 夜色下的风陵渡 “非是今夜,便是明朝。”黄玩急忙说道,“长史入营,动静虽然不大,但是难免对面哨探也会有所察觉,再等下去可能会生变故,所以尽快而为。” 杨素点了点头“可以带某走一走军营么?某既携带皇命而来,当激励将士、奋勇杀敌。” “这是自然。”黄玩笑道,“不过还是等天黑之后,大军将行之时,长史意下如何?” 杨素没有再说什么,他实际上也是在试探一下黄玩,黄玩比想象之中的要谨慎,现在正是需要安静、保持一切如常的时候,犒赏激励将士这种事情,还是放在战斗即将开始的时候吧。 北面一直没有察觉,应该也不只是大汉找出来的理由合情合理,也因为黄玩一直以来的小心谨慎。 这杨素就放心了。 此次孤军北上,若是打得好了,保不齐能够一路向北杀向晋阳,可是如果打得不好了,有可能河东再没有汉军立锥之地。尤其是他们要一直坚持到明年开春才能获得水师的支援,更是一切需要慎重。 若是黄玩连这点儿谨慎之意都没有,那杨素心里可得盘算盘算了。 黄玩倒是没有意识到杨素是在试探自己,见杨素并没有强求,心中更是对这位上官满意,毕竟杨素在军旅指挥方面的确没有多少经验,之前黄玩最害怕的就是杨素会不会纸上谈兵、胡乱指挥,最后导致汉军功败垂成。 ———————— 天色昏暗,雷首山下寒风阵阵。 北周平虏校尉、领河北郡太守王隆下意识的裹紧了衣服。 雷首山是中条山脉直抵大河的最后一座山,也是中条山脉最南端的一座山。雷首壶口,天下奇险,壶口之所以险要,除了本身水流湍急之外,还因为背靠着雷首山。 雷首山并不算高,却是蒲坂和风陵渡这河东两个重要渡口之间的主要联系纽带,道路从山谷之中穿行而过,将这两个渡口连在一起。现在自然也是北周军队重要的屯扎防御之处。 河北郡的郡治并不在雷首山,还要向东,只不过对岸汉军的动作让河北郡太守王隆心中惴惴,所以专门跑到这雷首山南麓来看看情况,以求能够尽快摸排清楚敌情。 王隆,从姓氏就知道,出身太原王氏,即使是这个时代太原王氏已经不能算是河东一等一的名门望族,但是王隆这个家中嫡长也依然足够代表整个家族,没有人敢小觑。 当然了,王隆在历史上留名,实际上还是拜他那个一手开创“河汾门下”、隋唐名臣非友即徒的儿子王通所赐,只不过现在王通还在牙牙学语,王隆当然从儿子那里讨不到什么好。 实际上王隆这个河北郡太守也很憋屈,他手上基本没有多少实权,尤其是宇文宪现在开始对冀州世家下手,不管是真是假,冀州世家已经叫苦不迭,而河东世家和北周朝廷之间也早就已经貌合神离,因此宇文宪接下来对河东世家出手也是情理之中,如此一来,身为太原王氏的核心人物,王隆自然就变成了空头太守,真正的兵权都掌握在驻扎河北郡的韩果手中,甚至就连民政也都被韩果接手了大半。 正是因为孤身在河北郡城中没有了安全感,所以王隆干脆以劳军之名跑到了风陵渡来。风陵渡这里的五千守军,其中大半都是河东世家的部曲,当然听从于他的命令。 不过这种安全感也只是暂时的,因为对岸阌乡汉军的聚集已经引起了王隆的警惕。 汉军想干什么,他作为一个半吊子武将并不清楚,而且就算是汉军真的要进攻风陵渡,那也应该是佯攻,因为已经听说蒲坂那边的汉军有异动,在王隆看来,风陵渡的背后是一片荒野,要向东至少百里才能抵达河北郡,向北则要越过雷首山才能抵达蒲州,而东北方向的正平郡更远。 怎么看进攻风陵渡都不划算。 几名偏将和校尉跟在王隆身边,他们多数都是河东世家出身,对于这位王氏的未来掌门人自然是客客气气。现在这种情况下,河东世家内部自然是先丢掉矛盾、抱团取暖,更何况大多数家族之间本来就是世交姻亲。 “对面没有什么动静?”王隆问道。 他虽然很笃定敌人不会选择风陵渡作为突破口,但是心中总觉得惴惴不安,这种惴惴和在河北郡之中的惴惴几乎相同。 总有刁民想害我的感觉。 “没有,一切如常。”一名校尉微笑道。 他们都觉得王隆是不是在河北郡被韩果给吓破胆子了,对面兵马人数不过数千人,而且只是拉练经过阌乡罢了,能够掀起来什么风浪。当然了这些将领们并不知道,汉军实际上人数已经上万,还有很多兵马屯驻在阌乡以西的潼关,只不过他们的斥候根本没有胆量靠近潼关这要冲关城,因此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情报罢了。 甚至北周斥候渡过大河,白袍和汉军斥候已经完全掌握了他们的动态,他们能够看到什么,都是汉军给他们安排好的。 这些河东世家部曲之中选拔出来的斥候,对上汉军斥候,连叫爷爷的机会都没有,双方的战场经验根本不是一个层次上的,汉军完全可以轻松的将他们耍的团团转,甚至还能把各种假情报通过他们之手交给对岸的周军。 当然了,在河东部曲将领们看来,敌人显然只是正常的调动和拉练,虽然不知道他们要搞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但是的确和他们没有多大关系。 而且他们也有着和王隆相同的想法,要打也是在蒲坂开打,他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都成了王隆避难之处了,怎么会开战? 而不等几名将领准备引着王隆去军营之中小坐,顺便喝点酒暖暖身子,对岸的黑暗之中突然光芒一闪。 王隆的心中咯噔一声。 “怎么回事?” “咚咚咚!”鼓声骤然炸响,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从山坡上向下看去,黑漆漆的河面上,突然一点光芒亮起,紧接着是两点、三点、千万点。 这是火把的光芒,把整个河面都照亮! 这个时候,王隆才惊诧的发现,敌人,河面上都是敌人,而且他们最快的已经行进到了距离河北岸不过十数丈的距离。 第一八六八章 大军渡河 十数丈的距离,意味着即使是在冰面上也就是几十步的距离。 因为再往前的话,放哨的北周士卒就算是瞎子也应该能够看到黑暗之中的绰绰人影,所以汉军干脆直接点亮火把,发动强攻! 很快,王隆就发现,几十步,实在是太低估汉军了。 在冰面上,他们如履平地,虽然不能奔跑,但是走得很快! “御敌,御敌!”王隆大喊道,声嘶力竭。 整个风陵渡周军营寨顿时完全陷入慌乱之中。 前排的汉军火枪手已经开始放枪,哨楼上的北周士卒纷纷惨叫着倒下,而弓弩手更是点燃火折子,进而引燃火矢,无数的火矢落入周军营寨中,大火顺着鼓荡的北风熊熊而起。 后面更多的汉军将士,则趁着北周军队完全自乱阵脚的时候,快速向前推进。 若是此时哨楼上还有周军士卒,抬头向外看去,可以看到从南岸到北岸,整个大河冰面都被火把的光点覆盖,而火光摇曳之中,黑压压的汉军将士快速向前推进,这火光汇聚在一起,像是横跨大河的一条光的河流。 此时南岸,杨素正在换鞋。 能让汉军将士在冰面上如履平地的鞋子是工坊最新打造的钉鞋,顾名思义,鞋底被细小的圆锥钉子覆盖,抓地牢固,最适合在这种光滑的地上前进。当然了前提肯定是冰面足够厚。 这种东西造价也不便宜,实际上只有前排的汉军将士有换装,以求万一被敌人发现之后,能够快速向前突击,不然的话漫长的大河冰面,将是汉军的死地。 作为此战主将,杨素当然也有穿上钉鞋的权利,本来他是不想穿的,毕竟包括黄玩等人在内,都果断的将自己的钉鞋交给了前线的将士,换上了防滑效果并没有那么好的草鞋,这草鞋自然不是说只有鞋垫和绳子的草鞋,而是在战靴的外面裹了一层草而已。 但是黄玩他们看看杨素的身板,这就是个实打实的文人,就算是穿上钉鞋过河,大家心里也有些忐忑,更何况钉鞋都不穿呢,要是摔一跤可怎么给陛下交代?毕竟武将五大三粗的不怕摔跤,但是文人们最宝贵的就是脑袋,可不能摔坏了。 “过河?”杨素也就没有再推辞,换好了之后站起来。 黄玩已经在等候了。 虽然对杨长史的身板并不怎么看好,黄玩还是不敢轻视这位主将的,今夜的袭击本来就是杨素制定的,从战略层次和战术层次上来讲基本都没有可以挑剔的,当然了具体的排兵布阵还是黄玩来负责的,但是主帅嘛,如果连兵卒调遣、事无巨细都要动脑子的话,那还要下面的人干什么? “过河!”黄玩果断的挥手,后续的汉军将士走上冰面。 过河对于他们来说,实际上已经没有多少挑战性,只要循着前面袍泽的足迹继续走就可以了,而两侧的士卒则尽可能的散开,勘查冰面厚度,因为中军之后还有后军辎重,那一个个沉重的雪橇踏在冰上保不齐会发生什么,事先肯定要先遴选出来最佳的道路。 此时北岸的战斗已经向前推进到了营寨之中,走在河上,除了呼啸的寒风砭人肌骨之外,几乎感受不到战争的气息,似乎只有远处跃动的火光在提醒着大家,前方就是战场。 王隆感受到了绝望。 从大河上源源不断涌上来的汉军将士正逐渐向这边压迫过来,前面的火枪手和弓弩手都已经依托栅栏和营帐等等射击,而后面的刀盾手则掩护着长矛手向前冲。 到底是久经战火的鹰扬军,千军万马散入营寨之中,刀盾手在前掩护,长矛手在后寻找目标,而一个弓弩手配合一个火枪手在背后远距离射杀可能对前面两人小组形成威胁的目标,一个个战斗小组就这么不断地向前推进,就像是锥子一样,一次又一次的凿穿敌人的防线。 至于北周军队,本来就在睡梦之中,事发突然,甚至就连自家哨卒预警的时间都不够,有不少士卒都是在睡梦之中被汉军给撵了起来,迷迷糊糊的就被押送到营寨外成为俘虏。而营寨之中即使是回过神来仓皇备战的北周士卒,又如何能够挡得住汉军如此强劲的突进? 即使是换做鲜卑劲卒,被这么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恐怕也很难发挥出来多少真本事。 王隆在几名亲卫的掩护下仓皇后退到雷首山脚下。 实际上他刚才就在雷首山脚下,听闻袭击之后快速的跑了过来以求能够主持战事,结果没有想到又反过来被汉军给直接推出了营寨。 风陵渡除了渡口之外,也就是这个北周军队的营寨能够作为防守的依凭了,高大的雷首山因为险峻的地势,反倒是没有防备力量,主要还是因为北周军队思想的松懈,根本就没有想到敌人竟然会一反常态的选择这里作为突破口,甚至雷首山上还专门修建了亭子,作为军中统带河东部曲的世家子弟们平时附庸风雅的地方。 此时这亭子也自然而然的成了王隆落脚的地方。 数百名太原王氏的部曲围绕着王隆,看着渡口处的冲天火光,每个人都胆战心惊。 “我们要反击!”王隆咬着牙说道。 “太守,不可啊!”一名王氏出身的仗主急忙拦住他,“黑暗之中,敌情未明,但是听这声势,也应该在上万,我们不过数百人,如何能够反攻?” “那难道在此,坐以待毙?”王隆冷哼道。 那仗主急忙叫不敢,但是也没有打算领命。 王隆瞪了他一眼,当然也知道仗主说的没错,他现在不过是有气没出撒罢了。王隆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很心疼啊。 这些将士基本上都是河东世家的部曲,换而言之,在现在这个河东世家同仇敌忾、抱团取暖的情况下,这就是自家步卒,他们折损了,自己肉疼不说,还不好向其他家族交代。 毕竟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一战已经不好挽回了。 北周军队,败势已成。 马蹄声阵阵,这是驻扎在风陵渡北侧一两里开外的鲜卑骑兵收到了消息赶来,他们的人数不过两三百人,其实主要是作为斥候存在的。 第一八六九章 王君当为河东首义 不过此时看到北周军队正在溃退,鲜卑骑兵们立刻冲入战场,驱赶北周士卒反身回去杀敌。 马鞭声不断响起,他们显然很恼怒这些家伙竟然跑的这么快,甚至有的人手上、身上早就空空如也,甲胄——如果有的话——还有兵刃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甚至就连周军的青色旗帜都是随意丢弃在地上。 雪已经被踩成了黑色的泥浆,这些旗帜就混杂在泥浆之中,一个个周军士卒踩上去、踏过去,留下了黑色的脚印,一排一排。 “欺人太甚!”王隆自然也看到了鲜卑骑兵的所作所为,不由得咬牙切齿。 这些鲜卑人,直接驱赶自家将士回去拼命不说,甚至还很干脆的无视了王隆这个战场主帅的存在,非但没有先过来汇报为什么会擅离职守出现在这里,反而直接就往战场纵深处杀,这让根本不敢对着汉军、也不好对着自家人发火的王隆,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发泄的渠道。 “走,我们且去问问这些蛮子,到底想要干什么!”王隆径直说道,“让他们不要再去送死,压住阵脚,掩护大军后退!” 刚才拦着王隆的仗主顿时苦笑,不是去面对汉军的火枪,就是去面对鲜卑骑兵的马刀,他也太难了。 王隆翻身上马,便要前去,仗主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王隆的马缰“太守,万万不可!” “又怎么了?”王隆佯装不喜。 “鲜卑人本来就喜怒无常,风陵渡之败,他们少不得要怪罪于太守,届时向太守兴师问罪,应当如何是好?”仗主急忙说道。 王隆眼珠子一转“此话有理,那你以为怎么办?” 仗主咽了一口吐沫,他感觉自己好像被自家太守算计了,不过事已至此,话也只能说出来“属下以为,不如我们一不做二不休,帮着汉军杀了鲜卑人,然后收拢败兵、投降大汉,也不失将功补过。” 王隆沉吟片刻,点头“而今为家族计,也只能这样了!” 仗主呼了一口气,腹诽一句,你刚才脸上就明摆着写着想要这么做,只不过开不了口罢了,还得某来做这个恶人。 不过恶人做就做吧,事已至此,抓紧结束这混乱的局面,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鲜卑人······ 火枪的声音不绝于耳,鲜卑骑兵已经从乱军之中退了下来,显然他们刚才的突击被击退了。 不过是几排枪,就击碎了鲜卑骑兵一往无前的势头。 火光明灭之中,汉军火枪手排成整齐的队列,一步步向前,两翼的大队步卒散开,收拢俘虏。 鲜卑骑兵在外围徘徊,再也不敢贸然前进,而他们的侧翼已经暴露在了王隆的面前。 “儿郎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朝,随某杀鲜卑蛮子!”王隆挥剑,大声喊道。 —————————— 北周河北郡太守王隆战场起义,率部击破鲜卑骑兵——实际上是鲜卑骑兵在意识到他反水之后,根本就没有再纠缠,丢下十几具尸体就抓紧跳出了战场,与其在这里送死,还不如抓紧去把汉军上岸的消息告诉邵州的韩果。 不过他们还是没有能跑掉,当王隆率众拖住他们的时候,汉军火枪手已经从侧翼兜过来,他们接到了杨素的死命令,跑进来的鲜卑骑兵一个不能放走,因为他们是骑兵的缘故,一旦有人走脱,风陵渡失守的消息很有可能明天早上就传到韩果或者常善等人的耳朵中,这样汉军将会失去突袭蒲州乃至于趁势破局的最好机会。 打的,就是出其不意。 因此汉军火枪手都已经上了刺刀,哪怕是用最不占优势的白刃战,也要拦住北周骑兵。 不过他们倒是高估了对手,也低估了队友。 鲜卑骑兵并没有迎面突击汉军火枪手的阵线,刚才的火枪密集射击已经把他们打疼了,而此时汉军中军所属的骑兵也已经上岸,快速驰援,总算是拦住了鲜卑骑兵的退路,凭借着绝对的优势轻而易举的将敌人击破。 汉军步骑包圆了这自己送上门来的鲜卑骑兵,王隆当然也不傻,抓紧又去收拢各家部曲,竟然硬生生的让他又拉起来了两千人的残兵败将,跑过来投降。 这让已经走入原本北周军队中军营帐的杨素和黄玩很无奈。 这家伙还真的算解决了收拢溃兵的麻烦,再加上河东之战还需要依赖于河东世家的支持,所以杨素和黄玩不能无视他的存在。 当然凭借今天这一战,他们也得出一个结论,这帮河东世家的部曲,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没有什么好重视的,平时维持地方秩序乃至于鱼肉乡里或许还可以,但是对上汉军,没有任何威胁,甚至这数千河东世家部曲对汉军造成的伤亡还比不上刚才鲜卑骑兵抛出去的一轮箭矢。 要知道鲜卑骑兵满打满算也就两百人,同样也是仓促应战。 想到这里,杨素还是有些羡慕李靖的幸运。 他看过白狼堆的战报,要不是那里距离平城有些距离,再加上汉军骑兵诱敌在前,宇文纯本身完全没有警惕、估计脑子里光想着第二天去寻求汉军骑兵决战了,恐怕李靖也不是那么容易得手的。不过天时地利,本来就是兵家安排战事不可忽略的,因此李靖既是运气好,也是实力在,要是换做另外一个平庸之辈,就算是有这样的条件,估计也打不出来和李靖相同的战果。 此时王隆已经走了过来,见到杨素和黄玩的身影,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晨光熹微,撕破黑暗和阴云,晨光之中,营寨各处炊烟袅袅,汉军押送着垂头丧气的俘虏列队行过。 而杨素和黄玩一身银亮轻甲,各自捧着头盔,腰带将腰肢杀得细细的,另一只手握着佩剑,两个人正说着什么,脸上都带着笑容。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拖出影子,甚至就连影子都带着几分锐气。 这不是小人偷袭得手的得意笑容,而是自信的笑容。 似乎这胜利本来就是他们的,他们不过是随手拿起来罢了。 王隆郑重跪倒在地“罪人太原王隆,参见两位将军。” 杨素急忙伸手虚扶“王君当为河东首义,何罪之有?” “王君请起,”黄玩也说道,“此为我大汉河东巡抚、领太尉府长史杨公。” 第一八七零章 我捡便宜了? 王隆打了一个哆嗦,他倒是没有听说过大汉还有河东巡抚,想来应该是为了河东战事新设立的,但是太尉府长史是谁,他还是很清楚的。 当年杨素在北周年轻人一辈之中就还是小有名气的。到了大汉,更是俨然成为了北方世家的发言人,身在太尉府长史的位置上,谁不知道这就是未来的大汉太尉? 只要是对大汉朝廷稍微有点儿了解的人,当然都知道太尉府长史有多大的权力,更知道现在太尉萧摩诃实际上已经是个吉祥物,真正的太尉府实权都在眼前这位太尉府长史手里。 这可是如先汉张良、季汉诸葛亮一样的人物啊。 “参见杨公。” 杨素微微一笑,也为黄玩介绍:“这位是大汉鹰扬军主将、镇东将军黄伯悦。” 王隆也急忙见礼,同时心里感慨一声。 镇东将军,镇的,怕不就是这河东。 不过现在对于他来说,镇东不管是镇的哪个东,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杨素如此和蔼的态度显然说明他已经代表着大汉接受了自己,河东首义,这名号按理说应该是闻喜裴氏的,现在竟然阴阳差错落在了他太原王氏的头上,怎能不让人欣喜? 想我太原王氏,在这南北倾覆的乱局之中,总算是保住了一命不说,甚至还有可能取代闻喜裴氏,在未来大汉的朝堂之上成为河东人的代言。 这是之前王隆惶恐徘徊之中根本不敢想象的。 捡便宜了,我还真的是捡了一个大便宜。 至于大汉对于世家的打压以及新制度等等,王隆并不在意,甚至现在的他根本无心去考虑那些。就算是世家制度真的灰飞烟灭,大汉也不可能对世家赶尽杀绝,凭借着太原王氏的家传以及作为河东首义的名誉身份,王氏之后的路不管向哪边走,只要抱紧了大汉朝廷的大腿,那么肯定是越走越宽敞! 当即王隆将自己知道的河东北周军队布防情况等等和盘托出,杨素和黄玩自然是大喜过望,这家伙身为河北郡太守,又出身河东大世家,所知道的自然不在少数。 甚至有一些具体的兵力安排之类的,就是汉军白袍和斥候都没有探查到。 今天还真的是捡便宜了。 到最后,王隆再三恳求杨素等人不要先泄露自己已经投靠大汉的消息,以免晋阳那边的家人受到牵连,杨素自然是满口答应。为了让王隆彻底放心,他还当着王隆的面命令随军联络的白袍立刻联系河东人手,暗中保护太原王氏,一旦事发突然,也能利用本地早就已经建立起来的渠道将家族之中的嫡系人物先撤出来。 王隆这才放心,郑重行礼之后,满怀欢喜的告退。 而杨素和黄玩目送他的背影,又互相看了一眼。 两边都觉得自己占便宜了,是怎么回事? 黄玩不由得摩挲着下巴:“长史,某有一言还是想说,长史为何要以河东首义予太原王氏?此人看上去也是阿谀奉承之辈,似乎不足以帮助我们掌控河东啊。” “阿谀奉承谈不上,不过是懂得见风使舵罢了。”杨素笑道,“河东世家本来就在骑墙观望风向,这家伙身在绝境之中,本来就没得选,只能咬牙站在我们这一边。家人都在敌境之中,若是不说些好话,我们又怎么会施以援手?” 顿了一下,杨素又解释黄玩另一个问题:“至于河东首义,之前闻喜裴氏观望不前的做法早就已经引起陛下的不满,这河东首义就算是落不到太原王氏的头上,也不会落到闻喜裴氏的手里。” 黄玩有些错愕,这才明白过来。 大汉的制度本来就是要把世家连根拔起,然后给天下士子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让更多的人才能够为朝廷所用,也让天下不再是各地世家的天下,而是朝廷的天下。 河东甚至可以说是世家制度的滥觞所在,东汉初年,刘秀借助河北世家的力量崛起,河东世家们作为河北世家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样在其中扮演了不可替代的角色,从那之后,三河之中,河南为帝王脚下,河内为帝王手边,唯有河东,仗着自己距离京师还有些距离,成为世家崛起的沃土。 无论是在东汉末年和颍川世家并立还是后来干脆出现了诸如闻喜裴氏这样的庞然大物,河东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家族一直走在世家制度发展的前列,甚至可以说引领着潮流。 因此陛下是绝对不会真的重用闻喜裴氏的,裴氏的人才可以为朝廷所用,但是裴氏家族不能为朝廷所用,朝廷需要的是为朝廷而不是为家族奋斗的人。 对于闻喜裴氏,陛下必然要打压。 这从诸如车骑将军裴子烈等南方裴氏都在努力避免和北方裴氏的接触就可以看出来。 若是裴矩屁颠屁颠的跑来给大汉当带路党,李荩忱或许还不好直接对他下手,甚至还得温言劝慰,不然的话以后大汉在河北之地恐怕很难立足。 但是现在裴矩被困邺城,并且在大汉进攻河东之前态度一直模棱两可,只是流露出来了些许倾向于大汉的意思,向大汉透露了一下朝廷这边通过其他渠道一样都能获得情报,并且还以家族的安全作为筹码,要求大汉对闻喜裴氏施加保护,哪怕是这保护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有送人质的意思,但是很明显对于裴矩的犹豫和讨价还价,陛下已经失去了耐心。 索性就再从其余的河东世家那里获得支持,在河东站稳脚跟。 王隆固然是恰逢其会,可是没有王隆,也会有张隆、李隆,反正是轮不到裴隆。 黄玩想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他突然明白陛下为什么要把杨素派过来。 虽然作为黄法氍之子,他也算是出身将门,但是所长的都是战场厮杀,人情往来固然也不是不会,可和这些高门大族打交道,实在是难以胜任。若不是对北方世家之间情况了如指掌的杨素在,自己今天恐怕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置这个王隆。 靠请示打仗,就算是河东距离洛阳不远,也有可能会延误战机,更会让陛下觉得自己这点儿小事都处理不好。 不过 第一八七一章 各司其职,谋定河东 黄玩转念一想,陛下“老谋深算”,早早地将杨素派了过来主持河东事务,这不是明摆着就清楚他黄玩连这点儿小事都处理不好么? 被陛下看透了,有些丢人。 黄玩惭愧的微微低头。 他的神情自然被旁边的杨素尽收眼底,对这个不骄不躁的搭档,杨素还是很有好感的。而且东南将门一直都是陛下的忠实拥趸,又和北方文武素无往来,所以杨素不介意能够借助河东之战提点一下黄玩,既能够让黄玩开窍、更上一层楼,也打破南北文武之间原本存在的一层隔膜。 “陛下知将军为沙场骁将,因此沙场之事,交付将军,某虽为长史,却并未挂将帅之职,陛下偏偏又以河东巡抚授某,自然也是希望某以民事为主,兼顾军事,军事当还以将军为主。”杨素开口说道,“论世家之间的弯弯绕,将军或许比不上某,论沙场排兵布阵,某亦不如将军,你我各司其职,谋定河东,易如反掌,将军何必气馁?” 黄玩怔了一下。 这句话倒是说得没错。 杨素虽然也算得上军方的人,对兵法谋略烂熟于心,但是他缺乏战场指挥经验,甚至本人都没有上过几次战场,论具体的战术布置甚至排兵布阵、安营扎寨等等的学问,的确比不上黄玩,因此倒也不算是真的谦虚。 没有陛下麒麟之才,自然是两人各司其职、分工合作,方能稳定河东。如何处理世家上,杨素肯定早就已经和陛下商量过,甚至已经有了定数,这不是黄玩擅长的领域,也不需要他操心,他只要负责带着汉军将士一路杀过去开疆拓土就好了。 黄玩露出笑容,郑重拱手:“一时迷惑,多谢杨公指点。” “某尚未封侯,自家人之间,当不得如此尊称。”杨素笑道。 大汉立国之后,并没有大肆分封功臣,也只有萧世廉和裴子烈两个陛下的左臂右膀封侯,当然了老一代的吴明彻等人自然早就已经是封爵在身,但是他们也已经退下去了,不足以影响到现在的朝政。 李荩忱之所以没有分封功臣,一来是因为现在的大汉群臣,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年轻,杨素这四十出头在朝野上下已经是实打实的老年人了,若是换在其他朝代,这个年岁可能才刚刚进入中枢。 也就是这鼎革之际,才能有这样的新朝新气象,有层出不断的年轻一代站出来引领潮流。 若是现在就封侯,之后大汉很有可能会面对无功可封的地步。而且不少刚刚退下去的老一辈,诸如萧摩诃、吴明彻等人,有鼎革前朝的大功在身,也不过是乡侯,裴猗等老人更是才亭侯,直接给裴子烈、萧世廉等人加封乡侯甚至封公,老一辈们脸上实在是挂不住。打拼了大半辈子还比不上二十多岁三十岁的自家小子。 二来现在天下未定,还有诸多功勋在前,李荩忱显然也是憋着一口气等着灭亡北周之后计算功勋、分封功臣,刚刚保住山河半壁就封侯的话未免操之过急。 正是因此,文武群臣也都摩拳擦掌,渴望能够在大汉北伐之战中建功立业,不然的话等北周灭亡之后,同侪都因功封侯,自己什么都没有拿到的话,岂不是太丢人了? 诸如杨素这种天子心腹近臣,又是功勋卓著的人,到时候别说是封侯,就是直接封公也不是不可能的,若不是陛下血脉现在还是个半公开的秘密,弘农杨氏作为陛下血亲,封王又如何? 越是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杨素就越是谨慎小心。纵然大汉现在推行法制,讲究的是做事有理有据,但是天下毕竟还是陛下的天下,朝堂毕竟还是陛下的朝堂,自己最后能走到哪一步,甚至最后是登堂拜相还是身败名裂,也难出陛下好恶之间,所以杨素并不希望自己有什么自得自满的行为传入陛下耳中。 更何况这些称呼,本来就不是自己授意的,若是让陛下知道了,那岂不是冤枉? 黄玩当然没有想到那么多,见杨素谦虚,只是心中对这位长史更多几分敬佩,不为别的,就为这一份谦虚,到时候杨素走上太尉的位置,他黄玩也会支持。 “风陵渡已然拿下,接下来便是蒲州,”杨素转向舆图,“从风陵渡向北越过雷首山便是蒲州,此时蒲坂那边也应该打起来了,所以我们若是能够偷袭蒲州侧后,将予敌重创!” 黄玩郑重拱手:“某即刻点齐精兵,昼夜行军,如果来得及,后日一早,当破蒲州!” 杨素回身看向黄玩:“拜托了!” 黄玩紧接着又向东南方向一拱手,快步离去。 那是洛阳,天子所在。 愿天子保佑,大汉军锋,所向披靡。 蒲州,蒲坂。 蒲州外的渡口就是蒲坂,两侧码头城塞,扼守涛涛大河。 而现在的大河已经冰封,河面上还有一层积雪。 河道之中有一条条开凿出来的水路,船只正往来穿梭其中。 为了防范汉军进攻,蒲州守将辛永达命人凿开了大河东岸冰面,这样汉军是不可能从冰上直接抵达对岸。而主持蒲州攻势的李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人用火炮和震天雷硬生生的把冰面炸了开来,然后原本龟缩在码头上动弹不得的汉军水师船只,得以顺着水路快速向对岸推进。 辛永达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面对装备有火炮和投石机的汉军水师船只,岸边北周军队根本支撑不住,很快退回到了蒲州城中,这也让汉军轻松渡河。 不过渡河归渡河,蒲州还伫立在前方坡地上,只有冲出这片坡地才能进入河东原野,因此还是要拿下蒲州。 作为关中门户,此城坚固自然不用说。当初杨坚进攻宇文宪,前锋占据蒲州之后,在潼关被宇文宪军队进攻、几乎没有补给的情况下,依然凭借城高池深坚持了很久,最后由于汉军入关中,彻底没有了固守的希望,才被迫向宇文宪投降。 所以辛永达对守住蒲州还是很有信心的。 相对应的,准备不充分,李询也不敢贸然对蒲州发动进攻。 第一八七二章 关中男儿耐苦战 作为主将,李询的压力很大。 南疆之战大获全胜,为大汉硬生生打出来一个和平稳定的后方,让李询也彻底被大汉的武将圈子所接受,李荩忱这一次派遣他返回关中,几乎没有人反对。 正是因此,李询更能够感受到陛下和同侪的信任,期望能够在北伐之战中有所斩获。 原本他这一路兵马是打算一直北上支援平城的,关中只是途经之地,但是没想到河东之战的爆发,李询的镇林军作为距离蒲坂最近的军队,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佯攻蒲坂的最佳选择。 除了自己携带北上的镇林军将士之外,李询麾下还有关中新组建的巩汉军,这一路兵马以关中儿郎为主体,混编其他军中抽调来的兵主偏将,人数也在三万上下,一万镇守关中,一万支援西北,另外一万便在李询手中。 关中父老子弟,都盼望着能够在李询这关中出身主将的带领下建功立业,因此李询的压力自然就更大。陛下的信任、乡土的厚望,最后换来一个佯攻的位置,让他心中自然有所不平。 不过他也清楚,蒲州这个方向上,佯攻是对的。 自己想要建功立业,只有等突破蒲州之后,鹰扬军兵马不过万余,而李询麾下兵马接近两万,因此届时平定河东,有的是功劳等着他去拿取。 关中男儿耐苦战,真的浴血杀敌,不见得就比那些南方汉军的骁锐来的差,对乡土子弟,李询有信心。 若是因为一己之私欲或者因为关中一些目光短浅之人的唆使和议论,就盲目前进,导致关中子弟折损过多却斩获甚微乃至于并无斩获的话,那李询自认为罪莫大焉。 此时他需要做的,就是稳扎稳打困住蒲州的辛永达,能够破城自然是好事,可如果不能破城,也不能给辛永达向外支援其余战场的机会,等到风陵渡的鹰扬军穿过雷首山进攻蒲坂后方,蒲州城所凭借的或向东、或向西的地利自然也就因为两面夹击而消散,到时候面对一座孤城,汉军有的是办法凿穿。 水师船只往来河上,已经将不少火炮和投石机运送过来,这个时候李询更是不敢掉以轻心,北周军队随时都有可能会出城袭击,诸如火炮和火枪之流,是万万不能落入敌人手中的。 当然了,这项规则在现在看来对大汉实际上已经构不成威胁。汉军北伐之势已经到了北周难以抗衡的地步,待到明年开春,朝廷肯定会全力以赴给予北周最后一击,短短一个冬天的时间里,北周就算是穷尽工匠也不可能仿造出来完全堪用的火器。 不过事实归事实,规矩归规矩,李询还是要万般小心。若是自己人的火器最后被拿来打自己人,那身为主将他难辞其咎。 站在李询身前的是韦孝宽的孙子韦圆成,他正打量着这些昂首向天的火炮。韦圆成是韦总的儿子,韦总二十九岁战死于北周进攻北齐的并州之战,韦圆成也算是年幼丧父,不过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让不过二十岁的他看上去年少老成。 韦孝宽和大汉之间是有仇的,儿子韦寿就战死于伐蜀之战,甚至可以说就死在李荩忱的手里。但是为了京兆韦氏,韦孝宽非但不能向李荩忱寻仇,甚至还得在当初李荩忱入关中的时候代表乡亲父老献上关中土地社稷,不过在那之后,韦孝宽便隐居家中,除了偶尔被长安军事学院请出来讲讲课之外基本不露面,显然明确地表示对于悉心培养的儿子战死沙场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忘怀。 不过韦孝宽不是傻子,自己可以记恨李荩忱,韦家却需要生存。 韦寿早年便从军追随韦孝宽征战,家中成长起来的子侄对于这位叔叔并不熟稔,因此韦孝宽还是很容易就消除掉了子侄们对大汉的敌视。沙场难免阵上亡,作为将门子弟,这都是可以接受和理解的,现在正是鼎革之际,新一代纷纷崭露头角,韦孝宽自然不希望自家子弟落于人后,因此积极鼓励后辈们求学从军,不然的话韦氏恐怕就真的要在自己手里衰落了。 另外韦家子弟,诸如韦圆成,看着幼年玩伴纷纷入学或者在军中立下一番事业,自然也都按捺不住。 上一次关中军队招募,这些世家子弟也不甘人后,成为了大汉军中的一份子,此次蒲坂之战,关中原本还在训练之中的新军能够参战,是无数关中文武上下活动换来的机会,所以让这些关中子弟们分外激动和认真。 现在是什么时候,是大汉定鼎天下的时候,若是不能在这一场大战之中崭露头角,甚至都没有上场的机会,那关中子弟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很难步入朝廷中枢了,毕竟能够步入青云的肯定是能够在大战之中立下卓越功勋的人。 正是为了家族未来的考虑,所以关中各家也都积极活动。 换来了现在关中子弟们站在河东、站在蒲州城下的结果。 但是之后能够立下多少功勋,实际上还要看他们自己的,关中在后,只是能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罢了。 韦圆成因为在新兵营之中表现优异——将门子弟,从小就在军营之中摸爬滚打,表现不好才怪呢——已经是一名幢将了,并且成功的从上官手中、同侪面前抢到了先一步过河巩固阵地的任务。 韦圆成也没有料到李询作为主帅,竟然也这么快渡河,毕竟现在河东岸汉军不过千人,一旦城中的辛永达全力反扑,汉军还真不一定挡得住,当然了,就目前的局面来看辛永达是没有这个胆子的,汉军的火炮和投石机都在虎视眈眈,以河东世家部曲为主要兵力的辛永达,根本就没有在阵前挑衅的资格。 “末将参见将军!”韦圆成郑重行礼。 李询也认出了他,不由得一笑。经年未见,韦圆成也从当初的庭下小儿成长为了大好男儿,挺拔的身姿颇有乃祖之风。 韦孝宽并没有利用自己在军中的旧情人脉直接让孙子登上高位,而是让他从底层一刀一枪的干起,李询因此更不介意有机会能够提携一下韦圆成。 第一八七三章 给辛永达唱一出好戏 韦圆成若是真的出了事,李询也不好跟家里的老一辈们交代,毕竟诸如李穆等人,和韦孝宽关系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在当今的局面下,关中大小家族更是同气连枝。 “永功(韦圆成表字)今年多大了?” “回将军,正加冠。” 李询点了点头“听家中叔伯说,你去年在书院之中拔得头筹?” 韦圆成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是。” 李询拍了拍他的肩膀“某相信永功可为栋梁。” “当承将军吉言,奋勇杀敌。” “害怕吗?” 韦圆成梗着脖子说“关中男儿,素耐苦战,何谈害怕?” 李询笑了笑,三秦子弟耐苦战这是众所周知的,但是现在毕竟巩汉军都是一帮年轻小伙子,没有多少作战经验,李询还是舍不得将他们消耗在攻城战中的,不过让这帮小子先闻一闻硝烟的味道也是好事。更何况李询本来就是佯攻的任务,也没有必要用人命去填城墙。 “火炮都准备妥当了?” 韦圆成颔首“火炮五十门,已经在两翼排开,另外霹雳车二十台,正在组装。” “好,那我们便给辛永达唱一出好戏。”李询大笑道。 “可是云梯车、冲车之类的并没有运送到,只是凭借简易的云梯便要攻城么?”韦圆成不由得诧异。 汉军操典之中写的清楚,没有云梯车或者冲车之类的大型攻城器械,攻城部队需要慎重考虑是否攻城。对于一些小城池尚且还好,对上蒲州这样的大城池往往意味着付出沉重的代价之后劳而无功。 汉军实行的是精兵政策,也是常备兵政策,兵马数量本来就少,在不临时招募甚至拉壮丁的情况下,攻城部队的数量可能也就是比守城的敌军略微多一些罢了,因此没有先进的器械,攻城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是军方不能承受的。 云梯车之类的现在汉军已经不再就地打造,而是拆解成零部件运送到前线后进行组装。这样可以在最大程度上确保攻城器械的质量,毕竟前线临时打造的东西和后方工坊中流水线生产的东西,质量是不能相比的。 李询进攻蒲州,最大的便利自然就是军队背靠长安工坊,从长安工坊生产的器械自然要优先保障河东之战,要不是因为渭水和大河现在都被冰封,各种器械必须要通过陆路转运,现在李询也不至于手中家伙什都不齐全。不过云梯车和冲车也已经抵达西岸,运送过来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韦圆成显然是打算劝说李询再等等,现在就要攻城是不是操之过急? “我们并不需要蚁附攻城,”李询径直说道,“火炮和投石机布置好了之后直接开火就好了,给辛永达听听响。” 韦圆成之前也多少听说过,关中各部从蒲坂发动进攻,主要是为了佯攻牵制,但是就算是佯攻,是不是也得样子做的像一点儿? 李询微笑道“先打吧,某先看看这辛永达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 辛永达的背景李询当然清楚,此人有多少才干很难说,也可能是将门虎子,也可能是纸上谈兵之徒,所以还是先试探一下比较好,若是火炮轰过去,他就乖乖的弃城而走,那自然是最好,而如果他要死守,那李询和黄玩自然也会成全他。 既然是佯攻,李询也有自己的私心,久经战阵的镇林军尚且还好,巩汉军基本上都是年轻小辈们,没有什么战场经验,最好是能够先让他们见见战场的炮火凶险,然后再轮流上阵磨砺一下,让他们见识到真正的战场厮杀可不是他们想象之中的那么轻松快意,只有这样,才能锻炼出来意志坚定的精锐。 不过李询的后续安排,他并没有告诉过别人,一来是怕年轻人们胆怯,二来也是指望着到时候能够锻炼一下他们应变的能力。要是军中突然下达进攻的命令,而这些巩汉军将士们乱作一团的话,怕是需要回炉重造,这一战李询就不能委以重任了。 韦圆成当然这些,只道是这一战可能只能见到炮火轰击城墙的景象了,心中自然有些失落,不过他已经抢到了先登东岸的功劳,自然不介意歇口气,这两天他几乎就没有合过眼,生怕出什么差错。 李询看了他一眼,这年轻人虽然露出些许轻松的神色,但是目光依然在左右扫动,那一份警惕和责任感还是没有失去的。 自己也已经过了中年,未来的大汉边疆,恐怕也少不了风刀霜剑,还需要这些年轻人去支撑。 希望今天所做的一切能够对他们的成长有所帮助。 —————————— 棋子落在棋盘上,李荩忱笑着看向对面的鲍兴“看来是朕略胜一筹啊。” 鲍兴拱了拱手“陛下棋艺高超,臣所不能及也。” 李荩忱一笑,他的棋艺实际上也就马马虎虎,年轻刚刚走出大山的时候尚且潜心研究过一段时间,后来身为巴蜀之主、又成为天下之主,哪里还有时间精进,之所以能够压着鲍兴,也是因为鲍兴故意卖出来几个破绽,被李荩忱抓住了而已。 鲍家可是文学治家,琴棋书画对于鲍兴来说都是从小就熟悉的东西,要是下棋下不过李荩忱那才是丢人呢。只不过真的对上陛下,对鲍兴来说,最重要的不是下不赢会不会给自己丢人,输给陛下,那是输给了真龙天子,有什么好丢人的?关键就在于怎么才能让陛下赢了还觉得赢得侥幸、赢得不容易。 棋差半招,让李荩忱历尽艰辛赢了,李荩忱能感受到博弈的快乐,自然高兴,陛下高兴,鲍兴自然也高兴,这样陛下肯定不会找他的麻烦。 当然了平时李荩忱也不会怎么刁难鲍兴,他也知道这个秘书监不是那么好做的。不过要是陛下不高兴,把一堆奏章甩过来,那就有鲍兴的苦头吃了。 此时李平快步走过来,将一份捷报递给李荩忱。 李荩忱伸手拿过来,又转递给鲍兴“朕猜是风陵渡的捷报。” 鲍兴腹诽一句,现在大汉上下,几乎就只有河东在用兵,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来自于风陵渡,当然也可能是来自于蒲坂,不过蒲州城高池深,李询一时半刻估计也拿不下。 第一八七四章 那就他吧 &ap;lt;!--o--&ap;t; “昨夜我军已破风陵渡,周河北郡太守王隆投降。”鲍兴拆开看了一下,“臣恭喜陛下。” “意料之中。”李荩忱微笑道。 以石击卵,这都打不碎的话,杨素和黄玩就可以不用回来了,直接投河自尽、以谢天下比较合适。 鲍兴也带着笑容,虽然是在意料之中,但是毕竟是赢了。 这样大汉就算在河东站稳了脚跟,之后再往前进或者固守这个桥头堡,都要轻松很多。 “没想到竟然让太原王氏跑了个最快。”李荩忱看着捷报,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河东世家之中,他当然知道闻喜裴氏应该不会是跑的最快的,因为裴矩此人本来就是个标准的骑墙派,或者说投机者。但是他这个投机者现在仗着自己的本钱很大,并不着急下注,一直在观望风向,所以闻喜裴氏绝对不会是第一个向大汉示好的人。 相反,对于不少河东已经衰落的小世家来说,大汉入河东,自然而然等于给了他们一个抱大腿以求能够重新崛起的机会,因此他们很有可能孤掷一注跑在前面,反正在北周的麾下也已经快混不下去了,还不如换一条大腿抱着,万一大汉真的一统天下——从目前来看,别说万一,实际上应该是必然,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那自己也算是从龙有功不是么。 就算大汉一时半会儿拿不下河东,大不了家族的核心成员跟着汉军先退回去,等到来年汉军水师入大河,北周估计就已经没有什么手段能够挡得住大汉了。 为了家族的复兴,这些风险和代价,都不算大。 之前李荩忱以为会是汾阴薛氏或者柳氏乃至于卫氏会走在前面,毕竟他们距离蒲坂和风陵渡更近一些,结果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一个出身太原王氏的王隆恰恰就在风陵渡,自然是便宜了他,不然的话晋阳可远着呢,无论是跑腿还是献殷勤,都轮不到太原王氏在前面。 不过不管是谁,对李荩忱来说都一样。 那就他吧。 李荩忱需要的实际上只是一个能够制衡闻喜裴氏并且精通本地事务的狗腿子罢了,谁都一样。有大汉的绝对武力在背后作为靠山,前面的不过是傀儡罢了。太原王氏也不是什么小家族,用起来也应该得心应手。 鲍兴微笑道“太原王氏也已经消沉几代人了,王隆如此积极,也在情理之中。” 对于王隆来说,就算是明知道会被陛下利用作为,作为大汉稳定河东的一把刀,他也没得选,更或者说他只能这么选。太原王氏可没有后世他儿子秉持家政的时候那么风光,几代消沉,到了王隆这里,一个太守,还是边疆近乎有名无权的太守,已然是极限。 太原王氏要是再没有什么动作的话,估计到下一代人或者下下代人,就连本地的地头蛇都算不上了。当然王隆此时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会取得的成就。 别说是当狗腿子和当刀了,就算是让他王隆跑过来跪下喊“君父”,他也不是做不到。 也就是太原王氏跑在了前面,换做其他家走到这个位置上,估计会比王隆狗腿子十倍。 李荩忱点头“是不是好刀,用用就知道了。” 鲍兴急忙应是,他当然明白李荩忱的意思。王隆屁颠屁颠的迎上来,当然不能让他闲着。 失地未复,政令先行。大汉的政策具有相当的划时代性,尤其是能够极大地调动百姓的积极性,毕竟无论是法制还是分田,对于百姓们来说都等于一下子翻身了,他们头顶上来自于世家、朝廷的层层压迫自然灰飞烟灭,律法取代了人情和利益变成最大的约束,可是律法的框框架架都摆在那里,只要心里清楚、恪守法律,又怎么会迎来无妄之灾? 大汉的律法已然不比严苛的秦律,而是参考了先汉律法以及社会上得到广泛认可的道德标准进行制定,另外李荩忱在其中加入了缓刑、劳动顶替等等更现代化的内容,更能够体现律法的回旋余地,并不会让人骤然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尤其是在这四处需要劳力的大汉新社会,通过服劳役顶替自己一部分可以被宽恕的罪行,也不是什么坏事。 因此大汉的律法在民间的认可程度还是很高的,尤其是律法限制了世家的发展,自然就等于让活在世家阴影下的百姓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出头之日,对于这种新政更是拥戴。 相同的,还有大汉广泛铺开建设的医院、书院等等,有的是保证生命,有的则是提供进学之路,对于百姓们来说更是之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这些政令的推行,自然能够帮助大汉快速的收拢人心。 有太原王氏出面收拢河东世家,又有这些政令收拢河东百姓,再加上汉军摧枯拉朽之势,一个冬天,河东怕就要直接易主了。 这件事当然不能让王隆这个刚刚投降的人去负责,朝廷还需要派遣吏员甚至还需要派遣六部侍郎前去攘助,毕竟身为河东巡抚的杨素到底还是军方出身,吏治文教上的事情最好还是由文官来做,不然的话朝中文官们又要议论纷纷了。 开疆拓土的事让武将包了,民政也要由军方出去的人包的话,那他们文官干什么,吃干饭? 就算是李荩忱同意,文官们也不会同意。就算是文官们能够接受,御史台也不会同意,因为这也牵扯到了现在朝堂上的平衡,御史台是不会允许陛下做出左右失衡的事情的。 “太原王氏这么积极,朕也不能亏待了,加封王隆为河东巡抚主簿,另外问问他,是否愿意让子嗣来洛阳求学。”李荩忱紧接着说道。 鲍兴不由得翻了翻白眼,陛下,你这是加封了不说,但是后半句怎么听都像是让人家送人质吧?不过河东稳定牵扯太大,就算是李荩忱不要求,王隆肯定也会这么做,不然的话朝廷如何能相信你? 而李荩忱,除了出于这个目的之外,实际上也想见见王隆的儿子王通到底是什么人物。 皇长子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为他再选择一些可看造用的伙伴陪着他一起读书努力了。 &ap;lt;!--ovr--&ap;t; 第一八七五章 以西为重 想到自家儿子们,李荩忱还是有些愧疚。 身为人父,他一直没有能够亲自教育子嗣们,不过好在负责皇子教育的傅縡等人也都不是等闲之辈,而且上次乐昌的家书中已经提到了,李沧海已经在金陵书院的蒙学旁听,成绩还不错。 不过转念一想,虽然自己没有能够教育子嗣,但是也应该算是为子嗣们带来了一个不错的受教育制度。 让他们在这种教育体系下成长,自然也就能够培养他们对这种教育体系的信任和归属感,也利于他们成长之后维护这种教育体系。 毕竟这是来自于千年后的教育体系,就算是社会再怎么发展,几代人之间绝对不会落伍,对此李荩忱还是有信心的。 慈母多败儿,但是乐昌绝对算不上慈母,李荩忱可是记得很清楚当初她是怎么教育宁远的,陈宣华毕竟还只是她的妹妹,长大之后是要嫁人的,而不是去独当一面,乐昌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李沧海那是大汉的储君,是未来的天子。 因为李沧海还小,李荩忱并没有册封太子,但是众所周知,李沧海是嫡长子,又比几个弟弟年长许多,成为太子是理所应当的。再加上陛下虽然于子嗣少有过问,李沧海却也应该是陛下过问最多的,当年建康府朝局不稳,陛下甚至让皇后携带皇长子监国,其中的意味自然是不言而喻。 不管陛下到底是出于何种心思,鲍兴都已经很能确定,太原王氏这一下子是要被陛下拿捏住了,入了陛下的手掌心,想要再跳出去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不过放眼天下,能够稳定江山、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的,除了眼前的这位陛下之外,还有谁?只要胸中有所抱负的人,自然都愿意走入陛下的手掌心中,任其驱策。 —————————— “轰!”一发炮弹正正的打在蒲州西城门上,硬生生的把一块城垛给击碎。躲在城垛后面的一名北周士卒化成了破碎的血肉,散落一地。 其余的北周士卒已经忍不住开始呕吐,眼前的血腥景象是从未上过战场的他们,之前怎么都不敢想象、也想象不到的。 蒲州的守军中虽然有府兵,但是并不在多数。府兵是从北周开始施行并且在历史上隋唐时期达到盛的征兵制度,从这个时代而言,府兵相比于大汉的募兵制并没有多少缺陷,甚至支撑大汉兵力来源的另一个制度——兵户制,和府兵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府兵乃兵农合一,战时为兵,闲时为农,可以说是将古人耕战思想发挥到极致的产物。但是缺陷自然就在于临战才能有集中操练的机会,耕作的时候自然难以保持训练,因此对上汉军募兵制招募来的常备兵马,无论是队列还是单兵素质,都有差距。 但是凭借着人数,这样的差距并不是不可弥补的。 可是现在北周的府兵也已经远远没有那么多人,基本上都在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之中损失掉了,甚至有的反过来还变成了大汉的军队。因此诸如河东这种在整个战线上来说原本不算是防御重点的地方,为了能够凑齐兵马防守,只能用各个世家的部曲,也正是因为河东世家的部曲多数在前线,所以现在北周朝廷在冀州张牙舞爪,却也没有敢对河东世家这边怎么样,不然的话这些本来就没有什么战斗力的家伙再来个临阵倒戈,那河东就没得打了。 蒲州虽然是河东重镇,但是并不是北周在河东防务的重点所在,毕竟蒲州太靠近蒲坂了,距离后方其余城镇又远,所以河东的防务还是落在后面汾水防线上。 蒲州的守军之中,府兵总共不过两成,还得加上辛永达的亲卫,所以辛永达很清楚自己麾下的这帮家伙都是什么歪瓜裂枣,因此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汉军渡过大河,实在是不敢带着这帮家伙上前迎敌,不然的话怎么死的可能都不知道。 辛永达承认自己没有多少作战经验,但是相比于纸上谈兵的赵括,他的优势应该在于还有一点儿自知之明。至少坚固的蒲州城能够帮助他挡住汉军的猛攻。 汉军渡河已经有一天了,但是到现在只是在不断地进行炮轰,并没有想要列阵攻城的意思,这也让辛永达很奇怪。在此之前,他早就做好了困守孤城、死战不退的准备,为了表达决心,面向蒲坂的西侧城门已经被完封堵上了。凭借两侧的山丘地势,南北两侧的城门无法让冲车展开,所以倒还不足为虑。 不过蒲州再怎么高大坚固,也挡不住汉军这么炮轰,估计再打上一天半天,城墙就变成平的了,甚至有的地方现在都出现了裂缝,随时都有可能坍塌。 辛永达很紧张,他不知道李询到底想干什么,更不知道自己麾下的这些家伙们到底有没有死战不退的勇气。只希望援军在得到消息之后能够尽快赶来支援。 “将军,南北门外都发现敌人游骑,我军派出去的传令兵被截杀了不少。” “将军,南门外敌人游骑射箭,城门上有所损伤!” “将军,北门外山坡上发现敌人步卒,人数不少于五百人,似乎打算建立新的火器阵地。” “将军······” 急报纷至沓来,更是让辛永达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北侧山坡虽然不算高,却也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气势,从那里架设火炮当然要好于码头上,而南侧地势稍微开阔一些,若是真的以精兵突击、先登城头,辛永达还真不一定能够反应过来。 难怪父辈们常说,堂堂正正之阵是最难对付也是最好对付的。因为这意味着注定了需要来一场硬战,但是却不伤脑筋。 这种虚虚实实、难以拿捏脉搏的进攻方式,才是让人头疼的存在。 辛永达咬了咬牙“还是以西门为重,西门直面码头,纵然是我军防御之重,也是敌人最合适的进攻之处,某不信李询会舍近求远,那样对他并无好处。” 将领们急忙答应。 而辛永达的目光投向面前的城墙,没错,他并不敢上城,这个时候上城也没用。他感觉城墙在摇晃,不知道这单薄的一面墙,能够保护自己到什么时候? 第一八七六章 汇合白袍,夜袭之计 蒲州东南十里,雷首山下的一处荒村。 黄玩见到了蒲州白袍统领。 此人唤作孟谦,听名字还以为是出身孔孟之家的谦谦公子,但是实际上是一个七尺汉子,脸蛋微微发红,也不知道是晒得还是天生如此,若是再配上胡子,只道是关公再世。 因此在本来就盛行代号的白袍内部,孟谦也有“小关公”的称呼。 “久闻小关公之名,今日得见,名不虚传。”黄玩笑道。 白袍蒲州分舵隶属于白袍河东分堂,等级虽然不高,但是因为蒲州这个地方地处三河要冲,又是比邻大汉河南、关中的存在,所以蒲州白袍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只是这一个分舵的核心人物就有十多个,更不要说外围的人物了。 之前风陵渡那边的详细情报也是蒲州分舵搜集提供的,不然的话杨素他们也制定不出来先下风陵渡再奔袭蒲州的计划。 所以对孟谦此人,黄玩虽然没见过,却也不能说不熟悉。 孟谦当即拱手行礼“将军谬赞,远来辛苦,白袍却只能选这荒郊野岭之处让诸位歇息,应当是孟某向将军请罪才是。” “精兵疾进,哪里有那么多讲究。”黄玩摆了摆手,“这两日一直在山中,不知蒲州那边情况如何?” 孟谦急忙说道“征南大将军已经以火炮轰击蒲州一日,现在正在打算攻城。他让某转告将军,要是将军还不到的话,那他就不和将军客气了。” 黄玩笑了一声“蒲州城高池深,强攻绝不是那么容易的,征南将军也就是说说而已,让他把兵力白白折损在蒲州上,他肯定还不乐意呢。” 顿时周围偏将、校尉们都露出笑容,原本因为大战在即有些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孟谦紧接着说道“事不宜迟,某为将军讲一下当前蒲州形势。” “请!” 蒲州的舆图已经挂在墙上,孟谦伸手指了指“现在城中防卫以西门为主,得益于蒲州险要地势,征南将军也只能优先进攻西门,虽然征南将军已经于北门外山坡上布置火炮,但是山坡陡峭,火炮的搬运和固定等等都非易事,或是因为明白这一点,辛永达并没有调整城中防务,东门那边几乎没有兵马驻守。” 黄玩点了点头,这对于他们来说当然是好事。他们从山上下来,肯定是直接进攻东门。 孟谦倒是有些诧异“不过之前某应该已经告知过将军,辛永达进入蒲州之后,加强戒严,甚至封禁西部城区,为了消息灵通,白袍半数人手已经转移了出来,留在城中的不过寥寥数人,剩下的大多数也都是这些年发展作为眼线的平民百姓,可能帮不上多少忙。我们的消息往来,都得益于之前收买的几名周人偏将和校尉,现在他们也并不全在东门驻防,恐怕对将军破城之举······并无裨益。” 黄玩微微颔首,他当然也知道白袍以搜集情报为主,尤其是河北这边的白袍,起步更晚,当然不能指望他们有什么翻云覆雨的本事,真要是那样的话,那他们这些军人就不用干活了,等着白袍在里面开城门就好了,而且现在李询估计早就已经入城了,哪里还用得到黄玩跑一遭。 孟谦也很是好奇的看向黄玩。 他也注意到了,黄玩这些兵马都是轻装前进,别说什么云梯车了,就是诸如普通的云梯都没有,他也很好奇黄玩会怎么来对付这座蒲州城。这些轻装步卒就算是冲到了城下又能怎么样,还不是看着城墙无计可施么? 难道是为了吓唬吓唬辛永达,逼迫他弃城而走? 黄玩轻轻咳嗽一声,侧身让出站在身后一名中年人,那中年人同样披甲,之前孟谦也没有察觉到什么,此时骤然看到,才惊讶的说道“王郡守?” 中年人正是王隆,他也神情复杂的看向孟谦。 孟谦此人,他也是有一面之缘的,知道此人是蒲州赫赫有名的大掌柜,经营南北货物,也是不少官吏眼中的财神爷,之前就有人传此人的背后站着北周朝廷,甚至已经具体到了陈王,导致不少本来对他起疑心或者歹心的家伙都望而却步,转而示好,尤其是他还真的在觥筹交错之间多少流露出来了一些关键的心思,更是让大家对传言深信不疑,久而久之,此人已然成为不少当地权贵的座上宾,即使是王隆也不能免俗。 结果没有想到,原来此人竟然是大汉白袍。 大汉对北周的渗透到底到了什么地步,现在就连王隆自己也不清楚了。不过他已经足够相信,杨素说能保全他的家人,应当不是胡说。 不枉自己这一次答应冒险。 “孟掌柜,不,孟舵主,以后都是大汉之臣,还请多指教。”王隆恭敬说道。 孟谦回过神来,笑着拱了拱手“王兄能弃暗投明,大汉之幸也,亦是王兄之幸也。” 王隆暗暗道,但愿如此吧。 “现在王太守不但还是太守,也是河东巡抚的帐下主簿了,”黄玩笑道“我们之前在路上还截获了辛永达派往风陵渡的求援信,现在正好将计就计,就装作是风陵渡和河北郡的援军,赶来支援。” 孟谦怔了一下,这倒是一个不错的计策。 到时候再配合城中白袍制造骚乱,辛永达顾此失彼,原本有的怀疑也可能因为注意力转移而被分散掉。 “那便如此!”孟谦握拳,“某即刻联系城里的人,黄将军以为何时动手?” 黄玩眯了眯眼“入夜之后,择机而动。最好是能和西门炮火相呼应,此事某已经派人去和征南将军商量,只等回复。若是我们能以炮声为号,最不容易引起辛永达的警惕。” 孟谦点头,眼前这位黄将军虽然年轻,但是行事安排滴水不漏,的确是个将才。 王隆也打量着黄玩。 有一个杨素居中主持,又有诸如李询这样他之前就已经知晓的方面重将,现在再加上一个自己之前倒是小觑了的黄玩,河东之战,大汉派出的阵容实际上也非常豪华,文武将领都非是无名之辈,白袍羽林等大汉骁锐也倾巢而出。 第一八七七章 刹那犹疑 相比于汉军的周,北周这边显然没有多少准备。 常善也好,韩果也罢,都难以堪称方面之将,就算是再加上一个现在来看已经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辛永达,恐怕对上大汉也只有招架之力。 在河东之战,甚至整个天下的最后一统之战上,北周已经完落入被动之中,说是被大汉牵着鼻子打也没有什么错。 王隆已经不清楚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只是知道,现在的北周,已经在这种被动还击的状态里越陷越深,最终自然就会变成回天乏术。 这天下,当是大汉的了。 希望自己的所作所为,能够为太原王氏在新朝之中站稳脚跟做出些贡献。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太原王氏自然是没有办法和那些从龙元戎家族相比的,但是只要跑得比其他河东世家快,那么到时候就算是不能超越现在的闻喜裴氏,平起平坐、分庭抗礼,也不是不可能的,至少不至于和现在一样,一个小小的郡守都显得弥足珍贵。 对于黄玩的请求,李询自然是欣然答应。 他之前说要攻城,也不是完骗黄玩,黄玩要是真的迟迟不到,李询属实也等不住了,不然一直被堵在码头上,他这个征南将军威望何在,属下将士们怕不是因为他是个懦夫。 而且李询也期望能够抓紧突破蒲州之后攻略整个河东,不然的话这个冬天岂不是劳而无获。 入夜之后,辛永达便下令灭掉了城中所有灯火,不给李询任何一点儿参照,因此李询也顺势减弱了炮击,等着夜色再深沉一点儿之后,好配合黄玩行动。 此时黄玩所部已经部换上了之前在风陵渡缴获的北周军队衣甲,而黄玩也打扮成了王隆的亲随,护卫在王隆身边,队伍浩浩荡荡的打着火把从雷首山中行出,向蒲州而去。 此时的蒲州,经过了白天一天的炮火摧残,城墙早就千疮百孔。辛永达也没有心力鼓动士卒修补城池,大家都在这轰鸣的炮声中渡过了提心吊胆的一天,现在正是松一口气的时候,不少将士就在城上城下和衣而眠。 辛永达提着刀走过城墙,他也倍感疲惫。 作为主将,他自然承受着莫大的压力,这种压力是属下的将士们所不能分担的。 “启禀将军,东边有队伍前来!” “嗯?”辛永达不由得一喜,援军到了么? 从东边而来,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他急忙向东门而去,而东门那边的消息又传过来,那队伍已经靠近城墙,并派人告知是河北郡太守王隆奉命前来支援。 “王兴达(王隆表字)?”对于这个河北郡太守,辛永达倒是并不陌生,毕竟是太原王氏的人嘛,辛氏也是河北世家,他于公于私和王隆都有交集,只是让人奇怪的是,即使是汾阴等地的援军都没有赶到,怎么远在河北郡的王隆却先来了呢? 或许是因为城中还有不少王家出身的河东部曲,王隆心疼? 不过不管怎么说,辛永达还是很高兴的,这个恩情,算是自己欠太原王氏的。果然到了这种关头,还是这些常年有往来交情的世家们靠得住。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城墙,城下火光闪动之间,可以看到策马当先的正是王隆“王太守别来无恙!” 王隆朗声道“城上可是辛家贤侄,某奉命前来增援,请速开城门让我等进去。” 辛永达正想要下令,却还是又问了一句“王家叔叔,为何来的如此之快?” 这是他一直没有想明白的地方。 王隆心里咯噔一声,不过要是这他都应对不了,那就太无能了“某正率部修筑雷首山中营寨,以防范风陵渡之敌,结果遇到了你的信使,担心这里有失,便带着麾下兵马过来了。人数不多,千余人尔,但愿能解贤侄燃眉之急。” “原来如此!”辛永达大喜,不过他心中还是有疑惑。 王隆那边的可战之兵也不多,为何如此慷慨? 而且河东世家在这次突然爆发的战斗之中并不怎么积极,这是辛永达看在眼里的,王隆却一反常态,怎么回事? 太原王氏难道开窍了? “轰!”背后炮声骤然响起。 辛永达打了一个激灵,西侧杀声震天,难道李询打算在这个时候开始攻城? 辛永达哪里还有时间去想王隆是怎么回事,抓紧挥手让人把城门打开,自己则向西门而去。 不等辛永达下城门,城中一道火光冲天而起。 “怎么回事?!”他终于按捺不住了。 难道敌人的炮火已经轰到城中了? “将军,有贼寇在城中纵火!” “将军,西门告急!” 一名名传令兵惊慌失措的跑过来。 辛永达的心里咯噔一声,他感觉到自己好像落入了圈套中。 他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城门已经打开,王隆的援军正在入城。 当先的骑兵经过城门之后,原本微微低下的头骤然抬起来,而佩刀也已经抽出,刚才在火光明暗之中辛永达根本没有看清楚他们的佩刀,此时他却看得很清楚。 横刀,是汉人的横刀! 带队走在前面的黄玩,露出了狰狞的笑容“杀!” 城门内外,汉军将士爆发出高呼,如浪潮一样涌入城中。 东门的守军要么去城中搜捕贼寇了,要么去西门支援战斗了,周围站着的林林总总也不过百十人,也就是起到一个警戒的作用,汉军骤然动手,他们猝不及防,多数直接被劈砍在地。 “太原王氏以性命担保,凡我河东各家部曲,跪地投降,可免一死!”王隆高举着旗帜,大声喊道。 “河东部曲,跪地投降,可免一死!”汉军将士们紧跟着他呼喊。 这些河东部曲虽然没有什么战斗力,但是胜在人多,汉军一下子杀入城中打了他们一个猝不及防,但是一旦辛永达回过神来,不见得不能仗着人多势众再把汉军给杀回去。因此就由王隆出面,让这些河东部曲先放下武器。 这一下,城中更是混乱,听到王隆的呼喊声,这些河东部曲们自然就没有什么斗志,尤其是太原王氏都已经在这里了,自己家中是不是也归了大汉?这无人清楚,因此只能顺着这声音跪倒在地。 第一八七八章 河东义师 该死的王隆,竟然背叛了大周,背叛了陛下! 而城中还不知道有多少跳梁小丑,竟然在这个时候作乱! 城西的炮声,城东的杀声以及城中冲天而起的火焰,就像是三把刀,一起扎进了辛永达的心!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原本跺脚招呼亲卫反击的辛永达,霍然间发现,周围的北周士卒都已经拜倒投降。 一腔怒火骤然间冷下来,辛永达很是惶恐。 河东部曲一旦投降,他所能掌控的兵力自然是寥寥无几。 只是依靠身边的这些亲卫,他自保恐怕都是一个问题。 他下意识的想要去踹那些北周士卒,让他们起来,起来再战,但是他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从东边入城的汉军已经越来越近。 “走,南门突围!”辛永达果断的下令。 这个时候再不走,就只能留下来给这座城陪葬了。 “莫要跑了辛永达!”城中街道中,呼喊声越来越响亮。 街头巷尾,不少身穿布衣的人怒吼着扑出来,他们手里或是拿着镰刀和锄头,或是拿着木棒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还有菜刀,就这么乌泱泱的撞入人群之中,一面旗帜迎面展开,上面白底红字,赫然写着“河东义师”。 这自然是白袍的人,有了林邑之乱的甜头,白袍这些年的工作重点也已经逐渐从情报搜集变成了发动群众,通过深入社会底层,向百姓宣讲大汉的新政以换取百姓对大汉的好感,并且从其中遴选出来心志坚硬之人进行培训,逐渐扩大网络,最终在需要的时候一呼百应。外有大汉军队,内有自家兄弟,对于这些对大汉的新政已然心向往之的百姓们来说,揭竿而起、打败敌人,自然就是义不容辞的事情。 辛永达的心里则是咯噔一声,这又是从哪里来的? 他坐镇蒲州这么长时间,自问虽然没有做出来什么惠民的事情,但是和城中的百姓也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这一次守城作战,也只是征调了城池西部的民夫上城助阵,这城东面的更是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他们现在这样倒戈一击,让辛永达怎么都没有料到。 更重要的是,城池易主,一般最惶恐的就是百姓,因为谁都不知道新的主人又会是什么样的,而且兵锋所到,手无寸铁的百姓往往是没有招架之力的,因此除了一些胆子大的想跑去当带路党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人敢于露头。 结果现在,这浩浩荡荡冲上来的人,少说得有两三百,往多里,辛永达放眼望去都看不到队伍的末尾。 对于白袍的那些动作,初来乍到的辛永达当然并不晓得,甚至就算是久在此间的重臣,恐怕除非真的深入社会底层之中和百姓同甘共苦,否则也察觉不到社会从下而上正在发生的思想变化,更察觉不到,北周于这些百姓,已经不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存在,而是敌人,是压迫在他们头顶上的敌人,百姓已经能够意识到,自己生活的穷苦和贫困实际上正是来源于北周朝政和制度的混乱落后,所以他们更期望能够有所改变。 华夏百姓,老实温厚,但是关乎到温饱、关乎到造福子孙上,他们也同样敢为人先。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辛永达也很清楚,自己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他翻身上马,径直狠狠一抽战马向南门而去,甚至就连自己的亲卫也来不及招呼了,外围的亲卫多数都已经被这些所谓的“河东义师”给纠缠住了,对方人多势众,辛永达的亲卫们也几乎没有多少战斗下去的勇气,人群涌上来,他们中的多数就丢了武器跪地投降。 这些亲卫有的是出身辛氏,有的干脆就是军中调拨的,不管是哪种出身,都没有上阵杀敌的经验,眼前的这阵仗他们根本没有胆量站出来和浩浩荡荡涌上来的百姓以及后面赶上来的汉军作对。 辛永达策马沿着街道狂奔,不少人已经注意到了他,因此更是高呼大叫着在后面追赶,整个蒲州城中已然乱作一团。 辛永达并没有向北门去,汉军在北门外山坡上修筑阵地,这是众所周知的,与其在汉军的眼皮子底下逃命,辛永达更期望能够向南躲入山中去,无论是立刻折返进入河东还是先保住性命、静观局势变化,都比直接向枪口上撞来得好。 西门的呼喊声也响起,不用想也知道城门肯定是破了,同样北门也升起火光。 辛永达只是没命的向前,他已经看到黑暗中南门的轮廓。 因为面对雷首山,南门并不算高大,敌人不会从这个方向而来,百姓也不会往这个方向而去,即使是入山的山路也是在东南侧,所以平时车马行人多出东门。这里可以说一直都是被忽略的地方,守军不关注,在这里展不开进攻阵列的进攻一方也不会关注。 但是此时,对于辛永达来说,这里就是生路。 “开门!”他声嘶力竭的大喊。 守在南门的北周士卒还在懵懂之中,他们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听到主将的声音,他们还是下意识的打开城门。 “撤退,跟我走!”辛永达招呼道。 城门上下少说还有百余名将士,不管怎么说先把他们带上。 一个人入山,辛永达心里也没底。 这些北周士卒急忙跟上。 南门洞开,就像是一只盘踞在城墙上的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辛永达头也不回的策马冲了过去。 此时南门外,听到马的嘶鸣声,黑暗一下子被火焰照亮。 辛永达吓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的勒住战马。 黑暗散去,汉军骑兵已经形成了半包围态势,而骑兵的背后,还有火枪手虎视眈眈。 人数虽然不多,但是比辛永达孤零零一人来得好。 至于南门的那些北周守军,此时见到城外是这样的光景,几乎都立在那里,没有人有胆量踏出城门。 “活捉辛永达!”后面追上来的汉军将士也在大喊,声势之浩大,让城门口的北周守军们慌张退让,他们可不敢跟着辛永达去送死。 辛永达艰难的环顾。 李询打马而出,朗声笑道“大汉征南将军李询,在此恭候辛将军久矣!” 第一八七九章 当为将军擒此獠 “李询,你个逆贼!”辛永达心中一片死寂,当然知道今日自己是在劫难逃了,显然一切都在汉军的算计之中。 嘴上骂着李询,心里则不只是李询,包括王隆等人他都骂了一遍。 这些叛徒真的该死! 李询笑了笑“天下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今我大汉陛下圣明神武,乃是天下共知之,辛家贤弟何必再负隅顽抗,作鸟兽斗?” 辛永达冷声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辛家历代英烈,不做首鼠两端之臣。” “那辛贤弟何故出城,不当死战以殉国?”李询手中的马鞭扬了扬,话里带着戏谑。 辛永达一时语塞。 为啥,那还用说,因为自己实际上是怕了呗。 早知如此狼狈,还被李询笑话,就应该慷慨战死在城中。 “谁敢为本将拿下此獠!”李询径直大喝道。 韦圆成早就按捺不住了,手中马槊挺起“属下当为将军擒贼!” 辛永达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的汉军将士,并没有多少斗志,仓皇打马便要走,而后面汉军将士也挺枪顶了上来。 他大叫一声,挥刀劈砍,不过枪矛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一排排长矛捅刺,逼迫着辛永达只能后退。 后面韦圆成已经扑了上来。辛永达堪堪挡住这个家伙抡起来的马槊,转身便要走,不过来不及了。韦圆成早就料到他不会恋战,另一只手一直搭在横刀刀柄上,此时横刀霍然出鞘,划过一道弧线,砍掉了辛永达的脑袋。 鲜血喷涌,首级滚落在地,脸上犹然带着复杂的神情。 有震惊、有惶恐,也有不甘。 韦圆成用马槊挑起来首级,回到李询身前“禀将军,幸未辱命!” 李询无奈的说道“某是让你活捉。” 韦圆成尴尬的笑了笑,忍不住挠挠头,打的激动,忘了。 旁边的几名同样出身将门的好友们都发出笑声。 这个小子一向毛躁又好斗,一时手快很正常。 而李询命人收下首级并给韦圆成记功,河北辛氏固然也不是小家族,尤其是自从辛威开始便是将门,原本应该是他们这些北方将门联络、拉拢的对象,现在来看有点难了,不过战场上,刀剑不长眼,李询也没有必要拿着自家将士的性命去赌,这辛永达死了就死了。 此时城门口响起骚动,黄玩也已经带着人赶过来,见到李询,他先松了一口气,看来辛永达是没有跑掉,这就好。 现在比较让人担心的便是太原王氏投靠大汉的消息流露出去,因此黄玩入城的第一时间就清点俘虏,不过最大的一张嘴自然就是辛永达,捉不到辛永达,太原王氏很有可能很危险。 这一次为了骗取辛永达开门,王隆不惜暴露自己,因此大汉也不能亏待了王氏。 不过黄玩心里也很郁闷,虽然这破城的功劳应该是鹰扬军和白袍对半分了,但是还是未竟全功,这辛永达竟然不想拼命,反而选择了逃命,或是因为自己胆怯,或是因为觉得太原王氏背叛大周的消息实在是惊世骇俗,必须要抓紧传出去,不过也正好撞在了李询的埋伏上。 算他倒霉,自己也倒霉。黄玩只能如此感慨。 “恭喜将军。” 黄玩打马上前,李询也拱手,两人近乎异口同声。 诧异的对视一眼,两人旋即大笑。 不管功劳怎么分配,这蒲州算是拿下了,河东门户洞开,之后的功劳,还多着呢! ——————————- 邺城。 曾经的裴府,车水马龙,拜访之客络绎不绝。 可是自从河东之战开始后,裴府变得愈发的冷清。 当然了,一部分原因是裴矩早就已经把府中的人遣散的差不多,不过名义上是遣散,实际上是以此为目的让他们能够潜出邺城,返回河东,朝廷还没有对河东世家动手,裴矩却不能不做准备。 另外一部分原因,自然是裴矩请辞了大部分的实权职务,只留下一个可有可无的散骑常侍还在头上顶着。众所周知,无论南北,这就是个荣誉头衔而已。 没了权力,自然也就没有了人前来拜访。 裴矩倒是乐得清闲。 外面已经是乌云密布、暗流涌动,而在自家的院子之中,只觉得有一束光依然还能照耀下来。 此时坐在裴矩对面的,正是主持白袍的陈禹。 若是宇文宪看到眼前这个人,估计会恨不得立刻派人把他给碎尸万段。 有多少情报是被这个家伙套走的,又有多少北周将士是因为情报泄露而战死的,都已经数不过来了,而这一切损失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位似乎一直活在暗处的大汉白袍统领,陈禹。 对于陈禹手中掌握着多少力量,裴矩并不清楚,但是他知道,陈禹既然有本事坐在自己的对面,坐在这就是天子脚下的裴府之中,自然他手中的力量要超过自己的想象。 大汉白袍无声无息发展了这么多年,就像是一只蜘蛛织好了天罗地网,而北周就是这网上的猎物,就看蜘蛛愿意什么时候就餐了。 裴矩低声说道“听闻大汉于河东进展顺利?” 陈禹淡淡道“已破风陵渡,蒲州也应该会在近日光复。河东重归汉家所有,估计也就是在年初了。” “军中对拿下蒲州如此有信心?”裴矩不由得问道。 他的心中有些复杂,身为大周臣子这么多年,要说心里没有一点儿归属感那也是不可能的,家族的利益固然重要,但是人也是有七情六欲、有真实情感的,让他摒弃掉对北周的情感,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这背后还关系着家族的生死存亡,更让他如履薄冰,甚至于根本不敢迈出下一步。 可是现在来看,大汉占领河东,已经不可避免,如果此时裴矩再没有什么表示的话,就怕······ 因此他问出了这样的问题,若是大汉不能快速拿下蒲州,那么河东到底还是北周的天下,自己也得掂量掂量。 陈禹看了他一眼,声音依旧平淡“河北郡太守王隆,当时正在风陵渡,已降大汉,并愿意诈开蒲州,因此拿下蒲州,不过左近之事。” 端着茶杯、吹着茶叶以想要掩饰自己内心焦躁的裴矩,手猛地抖了一下,热水直接洒在衣袖上和手上,可是他浑然不觉。 第一八八零章 一步慢,步步慢 “什,什么?” 裴矩觉得自己听错了。 “王太守已降大汉,为我汉臣。”陈禹笑了笑。 对裴矩的反应,他并不奇怪,甚至有点幸灾乐祸。 你个墙头草,也有今天。 对于裴矩的摇摆不定,大汉内部早就已经颇有微词,陈禹对他的犹豫不决也多有不满,只是一向不会流露出来。做这一行的,若是不能掩盖心思神情,那么可能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但是今天,陈禹当真想笑。 不过他还是关心道“裴公的手不要紧吧?要不要包扎一下。” 裴矩这才觉得手被烫的火辣辣的疼,他摇了摇头“无妨,是余不小心,让陈兄见笑了。” 而他的心里,早就已经是波涛汹涌。 王隆,王隆! 在裴矩看来,河东就像是一块美味的馅饼,身为这份馅饼的主人,他完全可以待价而沽,就算是自己站在这里,北周和大汉也会来求着他,希望能够和他一起共享这一份馅饼。可是现在却是太原王氏抢先一步将这块馅饼送了出去,送给了大汉。 闻喜裴氏没有得到任何好处不说,一旦大汉以太原王氏为突破口最终撬动整个河东,那闻喜裴氏原本执牛耳的身份自然也就无足轻重,河东将会是大汉的河东,也有可能会是太原王氏的河东,但是无论如何也不再是闻喜裴氏的河东,在大汉的庇护下保全性命却未有寸功的闻喜裴氏,自然将不配出现在主持河东事务的位置上。 “敢问陈兄,王隆可堪信任?余虽出身闻喜,但是对太原王氏了解并不多。”裴矩忍不住开口说道,同时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陈禹,似乎陈禹脸上的任何神情变化他都不打算放过。 裴矩的意思自然很明显,这太原王氏在河东已然不算什么大家族,更不要说王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没有实权的郡守罢了,你们难道真的信任他,觉得在他的帮助下就能稳定河东?连我这个河东出身的人对王隆都缺乏了解,说明这个人的确没有多少可堪造用之才,你们想要在这王隆的帮助下,绕开闻喜裴氏的想法,实在是天真。 河东的稳定,离不开我们闻喜裴氏。 就算是闻喜裴氏没有冲在最前面,也不容易忽视。 陈禹笑了笑“自然,王太守是河东翘楚,又身先士卒为我大汉收复河东,自然是社稷股肱之臣,裴兄久在邺城,不闻乡声,不识乡间也有侪辈英豪跻身而出,也在情理之中。” 裴矩一时沉默。陈禹的反击不可谓不犀利,直截了当的指出,你裴矩身在邺城,是北周重臣,又远离河东,有何资格代表河东各家和百姓?河东乡间早就已经想要投靠大汉,你在这里踽踽不前,自然就不能怨怪河东百姓们作出其余的选择。 是啊,自己还是托大了,只想着闻喜裴氏是河东一等一的存在,各个家族也必须要看着闻喜裴氏的脸色行事,却忘了作为闻喜裴氏之主的他身在邺城,距离河东如此遥远,河东家族和百姓们为了保全性命以及争夺利益,根本不会傻乎乎的等他再作出决断。 河东,古往今来都是大世家云集的地方,诸如这太原王氏也只是这几代有所衰微罢了。因此见到了能够向上攀登的机会,他们绝对不会介意丢下闻喜裴氏自己先上,甚至更不介意爬上去之后再狠狠的踩闻喜裴氏一脚,一如当年闻喜裴氏往上爬的时候踩他们一脚一样。 陈禹打量着裴矩的神情,裴矩显然心情很不好,甚至都已经懒得掩盖自己的情绪。 对裴矩此人,白袍自然也是搜集了大量的资料,准确的来说,这应该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世家子弟,是一个十足十的取巧之人,他所关心的是家族的利益,到底效忠于哪个朝廷、为谁而服务并不重要,因为从根本上,他是在为闻喜裴氏而服务。 他的种种所作所为,为的是家族,换而言之,是自私的。 因此陛下也好,朝中其余文武也罢,都不倾向于和裴矩合作,一旦大汉伤害到了闻喜裴氏的利益,这家伙很有可能转手又把大汉给卖了个底朝天。 这样的盟友,大汉并不需要,除非他愿意舍弃什么来重新获得大汉的信任。 裴矩咬了咬牙“此次河东之战,大军应该消耗钱粮良多,闻喜裴氏尚有存储,愿供应大军所需。” 陈禹微微颔首,这个铁公鸡竟然愿意拔毛了,显然是被太原王氏的激进给吓到了。实际上陈禹所说的也有夸大成分在,就算是王隆再怎么对大汉死心塌地,也不可能真的帮助大汉快速平定河东,以闻喜裴氏为首的河东几个显贵世家才是大汉稳定河东的依托所在。 现在闻喜裴氏带头支援大汉,其余几个多有姻亲联系的世家自然也会不甘其后,河东的局面,俨然将会一片大好。 当然了,对于裴矩来说,虽然现在宇文宪没有对河东世家下手,但是众所周知,冀州世家之后便是河东世家,不然的话宇文宪根本没有那么多的兵马粮草去准备明年的大战,所以这些粮草钱财与其白白便宜了宇文宪,倒不如先给大汉,作为闻喜裴氏在新朝立命之本。 一步慢,步步慢,裴矩现在最悔恨的,便是自己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个河北郡太守王隆,怎么就让这个家伙给抢了先呢! 希望现在自己的动作,还不算慢。 —————————— “铁公鸡拔毛,实属罕见啊。”李荩忱哈哈大笑着说道。 陛下的笑声在洛阳皇宫御书房中回荡。 鲍兴等人也纷纷拱手向陛下道喜。 裴矩通过陈禹明确表示对大汉的支持,这个首鼠两端的家伙总算是咬咬牙下注了,而且一下就是重注,无论是闻喜裴氏的家族安危还是族内数代人的积蓄,都将交托在大汉的手中,有了闻喜裴氏带头,河东其余诸如薛氏、柳氏等姻亲世家肯定会抓紧跟上。 有了钱粮,河东将不复北周所有! 前脚传来蒲州光复的消息,后脚又传来裴矩的消息,这两天也算是双喜临门了。李荩忱的心情自然也是大好,下令赏赐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的秘书监。 第一八八一章 粮价不稳 得益于秘书监的居中调度指挥,此次河东之战明暗双线进展都颇为顺利,李荩忱自然不吝赏赐。 鲍兴等人急忙谢恩。 李荩忱摆了摆手“先别高兴,河东之战不过是有了一个好的开始,但是绝对不能虎头蛇尾。太尉府那边可有新的计划?” 河东之战进展的绝对称之为顺利,在这之前太尉府也已经制定了不少计划,但是河东之战的顺利还是让这些计划看上去有些保守,毕竟谁都没有想到王隆这个变数,按照太尉府的设想,就算是汉军东西夹击蒲州,也得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拿下,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在蒲州城外围点打援的准备,谁曾想到蒲州竟然这么轻易的就被王隆给骗开了,周围的府县更是望风而降,现在汉军已经沿着汾水向西北推进,和正平郡的敌军对峙。 “现在来看,北侧的敌人常善所部也是坚壁清野,不打算和我们正面交锋。汾水尚且冰封,粮食运送颇受阻碍,因此短时间内应该拿不下正平郡。”代表太尉府的张须陀急忙说道,“现在太尉府正在论证是否可以从邵州方向突破,打开河东第二战场,甚至直接从洛阳北上,进攻河内。” 鲍兴忍不住说道“朝中钱粮本来就捉襟见肘,自从河东之战后,洛阳的粮价已经上涨了两倍,就算是有南方来的粮食勉强支撑,但是若是再轻启战端,恐怕河南、关中和青州等地的粮价都会不可控。” 鲍兴还未说完,户部和农部的官员们就站出来拱手附议。 别闹了,现在的粮价能够控制住还是因为岭南等地的稻米正好成熟,要是再开战,粮价就真的控制不住了,到时候保不齐会产生什么动荡,他们真的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张须陀径直说道“无妨,刚刚既然闻喜裴氏都已经表态,汾阴等地的家族肯定也会紧跟着表态,有这些家族的支持,至少我们进攻邵州的粮食应该是有的。” “但是我们新拿下的土地呢,邵州、蒲州这些地方的百姓,不需要粮食么?”已经转农部侍郎的于德打断了张须陀,你们这帮武夫就知道在前面喊打喊杀,后面都吃不饱饭了,怎么打? 李荩忱皱了皱眉,太尉府的这个计划对于现在的河东之战来说当然是大有裨益,汉军现在沿着汾水向北,最大的隐患就在于邵州的韩果,他随时都有可能率军进攻汉军的侧翼,这也使得现在杨素和李询都不主张直接进攻正平郡,而是率军屯驻于正平郡西南,一来监视正平郡的常善所部,二来自然也是提防邵州的敌军。 这样一来,汉军终究会长期处于被两面夹攻的状态。 若是可以进攻邵州,自然就等于去掉了汉军一侧的威胁,河东之战也不至于在如今大胜一场后又陷入僵局。 但是也正如农部所言,现在的大汉经济很是脆弱,甚至朝廷都不得不向钱庄举债以补上一些赤字窟窿,再开一条战线,真的有可能让大汉的经济承受不住。粮食只是市场的一部分,但因为粮食关乎着人的根本,也是市场上最重要、最基础的部分,因此粮价上涨,足够让李荩忱提高警惕。 就算是大汉的制度再怎么完美、口号喊得再怎么响亮,不能保证百姓的温饱,那么百姓自然而然也会弃之而去。 “此事还需谨慎讨论,太尉府和农部不可各持己见,尽量拿出来一个折中的办法。”李荩忱揉了揉眉心,这就是一个死局,不知道这帮家伙能不能解开。 折中的方案,有可能两边都占便宜,也有可能两边都占不到便宜,因此李荩忱更要谨慎判断。 “河东之战可以慢慢来,以稳定市场为先。”李荩忱又补充一句。 河东之战拖得时间长了,对大汉的经济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事,本来李荩忱就寄希望于能够速战速决。但是速战速决的代价,李荩忱也承担不起,所以也只能先拖一拖了,看看局势会不会有所转机。 至少现在大汉也没有吃亏,哪怕是这个冬天不拿下河东,能够拿下蒲州,也算是有了立足之地,等到来年开春,凭借蒲州这个支点,大汉照样可以撬动整个河东。 ———————— 洛阳皇宫,暖香阁。 暖香阁位于御书房的侧后方,连接御书房和后宫,一般后宫妃嫔们是不会入御书房的,除了李荩忱的贴身女官尉迟贞。当然了,陈宣华她们各自都有各自的事情,也没空搭理李荩忱。 暖香阁如其名,二层小楼不算大,但是有完整的地龙,再加上屋子狭小,不过御书房的一半大小,所以地龙烧的火热之后,这里也暖和的很,李荩忱虽然还不至于怕冷,但是谁都不喜欢冻得手指僵硬不是,所以议事之后,他更喜欢在暖香阁批阅奏章。 外面冰天雪地,暖香阁中却是温暖如春。 洛阳皇宫的地龙建设的还是很完善的,但是李荩忱也好,陈宣华等人也罢,都不舍得把整个皇宫的地龙都开起来,所以也就是寥寥几个地方的地龙有运转。省出来的钱,陈宣华她们也能拿去解决一下医院或者义学的燃眉之急。 还好地龙这种东西也就是皇室有资格享受一下,不然的话文武大臣知道陛下不开地龙,自己家里也不敢开,还不知道这个冬天皇室要收到多少腹诽呢。 陈宣华衣衫单薄,一点儿都不像是过冬天,乖巧的跪坐在李荩忱的身侧,等茶壶的水烧开之后,轻手轻脚给他倒茶。 “陛下,小心烫,这是今年福州那边送来的新茶,您尝尝?”陈宣华将茶杯送过来。 李荩忱放下奏章,河东之战的内外矛盾让他有些头疼,这一会儿也没有心情去看奏章,倒不妨调(和谐)戏一下陈宣华。 反正自家老婆,又不犯法,权当放松。 当然现在大汉内部除了这点儿问题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其他大问题,北方的雪还比较大,到南方就基本没有了,因此并没有给大汉造成多少困扰。 再加上两天前南洋那边传来消息,在海外岛屿上发现了金矿,更是引得已然得到消息的江南等地一片欢腾。 第一八八二章 无事不登暖香阁 因为朝廷并没有表示要把黄金矿收归国有,甚至还不断有风声放出,说是金矿秉承的是先到先得的原则,所以直接掀起了一片淘金热。 这对于大汉加大对南洋的控制自然是好事,也将会从一定程度上解决南方人口依旧集中在荆州、江东等地的局面,促进大汉内部的人口迁移和民族融合,自然也就将加强大汉朝廷对地方,尤其是诸如南洋这种原本化外之地的控制。 金矿的主矿脉当然是要完全在大汉掌控中的,李荩忱就算是再大方也不可能把金矿拱手惠民,大汉现在的国库还指望着金矿来填充呢。大汉国内本来就没有多少金矿,华夏缺少黄金那是后世也得到确认的,最大的一个招远金矿固然在青州境内,但是李荩忱并不打算指挥着工部去勘察。 不管找不找得到,他都解释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知道,只能等工部自己的勘探队能够发现什么。反正现在的大汉还没有紧张到国家经济随时都有可能崩溃的地步。 至于金矿剩下的犄角旮旯,李荩忱不妨给百姓,以鼓动移民。 茶香弥漫上来,自然是上好的福州武夷山茶。大汉的福州几乎囊括了后世的整个福建,武夷山也在福州境内。 李荩忱看了陈宣华一眼“所谓无事不登暖香阁,宁儿跑过来献殷勤,有什么事么?” 暖香阁这里背靠后宫,实际上就等于给后宫留了一个跟在陛下身边的后门,虽说后宫不得干政,后宫妃嫔不能久涉前殿,但是这暖香阁到底是属于后宫还是属于前殿范围,难以明确,自然也就不在这禁令的约束范围内。 但是除了轮到自己侍寝之外,后宫妃嫔们一般不会过来的。 毕竟自己的事都够焦头烂额了,谁还闲得无聊跑过来伺候陛下?有尉迟贞跟在陛下身边盯着,又有蔡容坐镇太医院,李荩忱也出不了什么事,真的出了什么事,陈宣华和杨妙她们除了干着急之外也帮不上忙。 与其每天赖在陛下身边,还不如把自己的事情做好,陛下自然会更开心。 而对于秘书监的官员们来说,有事自然就在御书房汇报了,万一暖香阁之中有哪位妃嫔在,自己岂不是处境尴尬,更不会跑到暖香阁来求见陛下。 因此无事不登暖香阁,也是前殿后宫的一句笑谈。 陈宣华笑嘻嘻的说道“听闻大军将下河东?” 李荩忱摇头“最早可能也要到年前年后,需要看战局变化。” 顿了一下,他有些奇怪“问这个干什么?” 这丫头什么时候对打仗感兴趣了? 陈宣华一本正经的说道“河东、冀州等地多山,山中多良药,但是这些药材的贸易基本上都被周人商贾所垄断,导致河南各处的药房和医院往往需要从南方收购转运药材,因此······” 李荩忱笑了笑,还真是无事不登暖香阁啊。 冀州和河东的商人都不是善于之辈,李荩忱当然清楚。冀州有大名赫赫的中山商人,而河东商贾虽然现在还不算有名,但是后世可是诞生了晋商这样富甲天下的群体。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些地方的商贾向南向北都可有发展的空间,向南和精明的南方人做生意,向北和草原上的狼做生意,自然而然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做生意和治病一样,对症下药,自然就可以“药到病除”。对什么地方的人用什么手段和态度,这些商贾精明着呢。就算是大汉南方的商贾和巴蜀商人,想要胜过他们一筹,也只能凭借自家手上的货物质量是实打实的好。 再加上正如陈宣华所言,河东山河表里,有太行、中条等群山环绕,山中药材产出本来就丰富,这些商贾依托地利,垄断北方的药材交易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大家现在还处于敌对的状态,他们对大汉这边百般刁难亦是自然,不然的话宇文宪就要找他们的麻烦了。 “那朕怎么帮你?”李荩忱揉了揉陈宣华的小脑袋。 关乎到大汉药房和医院的稳定发展,李荩忱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就算是陈宣华不来献殷勤,李荩忱也会管。 眼睛滴溜溜一转,陈宣华笑道“自然最好是等大汉拿下河东之后,将这些生意尽数收归皇家药房,到时候这就是姊夫的生意了,届时药价如何,甚至整个市场如何定价,都在姊夫的掌控之中,谁敢说什么。” 李荩忱翻了翻白眼,你这是狐假虎威。 名义上固然是朕的生意,但是朕这每天这么多事要处理,哪里有闲工夫去管这种事,最后还不是你陈宣华的生意么?只不过打着皇室的旗号,自然没有人敢和你抢。 陈宣华眼巴巴的看着李荩忱,李荩忱却并没有完全让她如愿所偿“河东和冀州商人哄抬药价的事,朕信你。但是他们现在毕竟是敌人,以后变成大汉子民,若他们愿意做大汉的顺民,那朕自然不能剥夺他们的饭碗,市场之所以称之为市场,便不是被一个人就能左右的,若是由药房来控制药价,那或许便宜了买药的人,但是药农和药商会不会因为药价过于便宜而不能生存?” 顿了一下,李荩忱感慨道“换而言之,你觉得压低了药价,药房或许盈利不多,但是可以惠及更多的人,但是药商会不会也因此压低药材的采购价格?这样最后吃亏的并不是药商,而是种植和采药的平民百姓。” 陈宣华噘嘴,有些不高兴。 那又应该怎么办? 李荩忱捏了捏她的脸“所以朕不可能帮你把这些药商一棒子打死,但是朕可以给你一个和他们谈一谈的渠道,有朕在背后撑腰,他们自然也不敢欺负你。到时候如何控制市场价格,让所有人都能够从中获利,而不是一些人获利,另外一些人却要面临生死,这需要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好好地和他们商量。价格的高低,非是一人所能决定,而是市场来决定并能够满足所有人的需求才对。” 陈宣华若有所思,良久之后,郑重说道“陛下所言在理,刚才是臣妾莽撞,还请陛下恕罪。” “为国为民,何罪之有?”李荩忱一笑。 第一八八三章 我就知道姊夫你最好了 李荩忱并不打算因为陈宣华把问题想的太简单就批评她。毕竟她的出发点并没有坏处,而是也跑来征询李荩忱的意见,并没有因此而酿成过错。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需要好好锻炼锻炼,下次自然就可以避免再出现这样的问题。 陈宣华抱住李荩忱的手臂“我就知道,姊夫你最好了。” 手臂受到了挤压,李荩忱露出一抹笑意。 陈宣华好奇的问道“今年冬天,我们不打算回江南了么?” 现在已经快入隆冬,李荩忱却没有起驾回京的意思,显然今年是要在洛阳过年了。而且明年开春可能还有大战,李荩忱待在洛阳也是情理之中的。 “想家了?” “倒不是,”陈宣华笑道,“有陛下和姊妹们在,这里又何尝不是家呢,就是好奇陛下打算在洛阳呆多久。这边比南方要冷啊,妾身都有些不适应。” 李荩忱打量着陈宣华,这丫头应该不是说谎,而且她也没有说谎的必要,但是陈宣华流露出来的这种态度还是要让李荩忱有所警惕。这丫头一向是个乐天派,即使是这样也难掩对家乡的思念。 华夏乡土情结很重,这是众所周知的,现在洛阳行辕之中南臣众多,他们肯定也多少会有思乡之情,尤其是这一次李荩忱北上又是轻车简从,随驾官员也多数都是“抛妻弃子”,眼见得归期遥遥,思念是必然的。 当然了,古往今来,离别家乡远去他处为官是一种很常见的现象。不过对于现在的江南随驾群臣而言,显然不仅仅是思乡那么简单。 大汉的国都是建康府,这个毋庸置疑,但是这一次李荩忱在洛阳停留的时间如此之久,自然就让这些南臣们心中有所想法。 洛阳那是什么地方,天中洛都,是从东汉到曹魏再到司马晋朝一路延承下来的国都所在,是实打实的天下中枢,对比洛阳,建康府本来就没有什么竞争力。 因为以建康府为都城的不外乎东吴、南朝这些偏安王朝,甚至建康府已经可以和“偏安江表”画上等号了,所以对上洛阳、长安这种北方帝都,南臣们本来就信心不够,更期盼着李荩忱只是将洛阳作为一个行宫、陪都所在,把大汉的重心还是放在建康府。 之前李荩忱也曾经去过长安,但是对长安的规划就是新修城池、修缮旧有宫室,显然最多也就是将这里作为陪都了,甚至当时李荩忱还赶在年前起驾回京,并没有在长安停留太长的时间。 这一次在洛阳就不一样了,摆明着要过年不说,洛阳城池修缮等等的也早早地提上日程,甚至大有把整个洛阳城回炉重造的意思,要不是国库实在是囊中羞涩,各个钱庄也都快被户部掏空,恐怕现在的洛阳城墙都已经被扒干净了。 当然了,主要原因还是北方未定,洛阳依旧是实打实的一线,隔着大河就能够看到敌人的游骑,所以大兴土木也不是时候,不然的话,李荩忱还是有很多办法挤出来钱财的。 主要是重修洛阳城,几乎就可以明确说这是要重修一座都城了,北方商贾、世家之流必然会鼎力支持,这些家伙们现在虽然被朝廷掏的差不多了,但是应该还没到完全被掏空的地步。 李荩忱陷入沉思,看来是时候要安抚一下南方的文武了,不然的话有可能引发朝堂上地域间的矛盾冲突。现在大汉的朝堂上已经有文武之间的冲突了,若是再多一些无端的地域黑,那么李荩忱可就有的头疼了。朝臣的冲突,也不是越多越好,不然的话关键的时候,众人拧不成一根绳,还是要出事的。 陈宣华打量着李荩忱,忍不住问道“姊夫真的打算迁都么?” 李荩忱对她倒是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叹息一声“我有这打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南臣们的担忧实际上并不是空穴来风,河洛一直都是北方的政治中心所在,即使是南方发展了这么多年,论人口、论土地的开垦之类的,还是北方更胜一筹,不然的话有火器之犀利,李荩忱早就已经把宇文宪给平推了。 没有钱,没有人,有火器也起不到扭转乾坤的作用。 因此大汉的政治中心如果还在建康府的话,显然会不利于朝廷之后稳步控制北方,在这个交通不发达的年代,朝廷居天下之心是最正确的选择,任何的偏安都有可能导致遥远边疆的崩盘。 在李荩忱的心中,长安甚至都有些偏僻了,洛阳才是最能够成为大汉心脏的地方,从这里向东到扶桑、向北到狼居胥山、向南到南洋、向西到葱岭,距离几乎都是一样的,当然可能向西和向南会稍微远一些,但是那都是大片的无人区,倒是不足为虑。 相比之下,建康府对北方的控制就很弱了,更何谈对西域等地的控制?历史上唐朝全盛时期的政治中心,其实就是高宗、武后这一代的神都洛阳,玄宗登基之后,政治中心固然又回到了长安,国家也曾经一度达到疆域上的全盛,不过最后勉强的扩张为安史之乱埋下了重大的隐患。 长安,可不就是距离幽州太远了么。 选择洛阳,是必然的,或者说,李荩忱根本就没得选。 他在建康府登基,以建康府作为北伐前大汉的都城,实际上就已经很给南方面子了。有一些地理上的先天优势,是不能被顶替的。 就看南方来的文武们能不能接受了。 当然他们就算是不接受也不能怎么样,因为他们的利益、他们的荣辱也已经和大汉、和李荩忱捆绑在了一起,李荩忱要怎么做,他们实际上是拦不住的,只能顺从,不然的话就会被其他跃跃欲试的人顶替掉。 就像是当时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一众世家贵族难道不知道这小子心里憋着坏么?不见得,只不过大家没得选罢了。 现在的大汉臣子们实际上也是如此,他们需要的只是能够让自己从心里接受这个事实的时间而已。 因此李荩忱还在等,等他们能坦然面对。 “觉得朕做得不对?”李荩忱看向蹙眉深思的陈宣华,问道。 第一八八四章 只有树会一直在山上 陈宣华摇了摇头“妾身没想明白,不过妾身知道,陛下做什么都是对的。” 李荩忱不由得大笑。 被自己和乐昌督促着、也保护着,这丫头的确不用动脑子。 “希望吧。”李荩忱感慨一声。 陈宣华急忙说道“陛下放心,现在人都已经在洛阳了,就算是有谁反对,难道还能逃跑不成?” 说着,陈宣华就露出自己的小虎牙,挥挥拳头“真要是有人敢跑,陛下把他们全都打倒就是了。” 李荩忱摆了摆手,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朕是希望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来到这个时代这么多年,李荩忱也从当初的懵懂少年一步步走到今天,十年生聚,十年血汗,他最大的期望就是自己能够为这个时代带来些什么、改变些什么,他期望自己所做的能够被认可,不是在自己死之后认可,因为那个时候一切都晚了,而是现在就被认可,他也期望自己所做的都是对的,否则他也不知道会把这个民族带到怎样一条路上去。 历史上的华夏民族,跌跌撞撞向前走,的确是走了很多弯路、付出了很多代价,甚至需要有那么一代人、两代人付出好几代人的努力才能追赶上世界的潮流。李荩忱不希望这个民族用数百年去走弯路,他希望能够尽可能的带来更加先进的思想和技术,引领着这个民族走到康庄大道上去。 但是李荩忱也很害怕,他害怕自己所做的这些被看作是离经叛道,害怕自己的心血、自己的劝导并不被世人所理解,更害怕自己所做的一切转眼成空。 高处不胜寒。 原来的时候,李荩忱单纯的认为这句话的背后代表的是孤独,上位者无人能够比肩、知心的孤独,而现在,李荩忱愈发的觉得这句话指的是上位者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的孤独。 那单薄的冰,应声就有可能碎裂,是真的寒冷啊,寒冷的让人根本不敢迈出下一步,但是又没有选择,哪怕是下一步有可能是错的,甚至就是错的。 有的时候,李荩忱自己都无从分辨,到底是自己在引领着时代的潮流,还是时代在推动着自己,让自己只能向前。 手上传来温暖,陈宣华伸手握住了李荩忱的手。 “怎么了?”李荩忱回过神来。 陈宣华一本正经的看着李荩忱“就算是所有人都不相信陛下,妾身也会相信陛下的。” 李荩忱笑了一声,被全天下背叛,他自问应该还不至于混到那么惨的地步,不过陈宣华的话还是很让他感动的。 “来,”李荩忱张开手臂,让陈宣华到自己的怀里来,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微笑道,“陪朕躺一会儿。” 陈宣华乖乖的抱紧他“陛下不批阅奏章么,还有好多呢。” “歇口气,”李荩忱笑道,“劳逸结合,不然的话朕怕是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陛下不要说那种不吉利的话。”陈宣华急忙伸手掩住李荩忱的嘴,这八个字自然是没什么,但是说出这八个字的诸葛亮可是典型的“工作狂”、“过劳死”。 李荩忱拍了拍她“看开一些,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朕只要能重于泰山,便心满意足了。” 陈宣华摸了摸李荩忱的肚子“比泰山还重,那陛下可得多吃点。” “朕得吃多少才能真比泰山重?”李荩忱哭笑不得。 陈宣华咬了咬手指,摇头,旋即说道“妾身不知道,但是如果陛下是泰山,那妾身就是山上的树。” “为什么不是石头?” “石头可能滚下山,土可能被风吹走,水更是会流下山、汇入大海,只有树会一直在山上,从生到死。”陈宣华低声说道,“哪怕是树死了,根也会牢牢地扎在山里,和山化为一体。” 李荩忱心中暖洋洋的,不过还是忍不住打岔“你以为你是胡杨么?” “胡杨?”对这种西域的植物,陈宣华并不了解。 “来,朕给你讲讲胡杨。” ———————————— 蒲州。 王隆看到了一道还算是熟悉的身影。 裴家的裴世清。 此人是北魏中军将军裴佗的孙子,父亲是裴佗的幼子裴谳之,也是裴矩的堂弟。裴世清这一脉在裴佗的子嗣之中并不算出名的,将裴佗打下的基业发挥光大的应该还是裴让之以及由裴让之抚养长大的裴矩。 裴世清年幼就长于闻喜家中,算得上一个不折不扣的世家公子哥,不过此人还是颇有几分清谈口才的,王隆曾经几次在河东世家内部的聚会上看到裴世清指点江山、洋洋洒洒。 现在看到裴世清,王隆并不感到惊讶,大汉已经在蒲州站稳脚跟,攻略整个河东也就是年前年后的事情,不管怎么说到了明年这个时候,这片土地是肯定要姓“汉”了,所以闻喜裴氏也不可能和之前那样稳坐钓鱼台、认为自己是一块无论是大汉还是北周都舍不得的香饽饽了,必然要跑过来和大汉联络沟通。 擅长言论又在河东世家年轻一辈之中颇有几分名声的裴世清,显然就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且他作为裴佗的直系后人,也是现在闻喜裴氏的嫡系血脉了,让他过来,自然也有做人质的意思。 裴矩的父亲走得早,他自己都是叔父裴让之抚养长大的,所以他最亲的族人就是这些堂兄弟了,裴世清在这里代表裴氏和裴矩,的确够分量,也能够体现闻喜裴氏的诚意。 裴世清似乎感受到了什么,顿住脚步,回首,正好看到王隆。 王隆双手交叉在一起,颔首示意。 按辈分他本来就是裴世清的长辈,因此自然也不用跟裴世清客气。原来在河东世家中,闻喜裴氏独占鳌头,太原王氏想要喘口气,就得对这些闻喜裴氏之中同样有话语权和影响力的小辈们客客气气的,现在,自然是不需要了。 裴世清咬了咬牙,这个王隆,原来一直都是谦恭做人,现在竟然也变得这么嚣张。 不过王隆有他嚣张的理由和依凭,就算是裴世清也奈何不了他,甚至还得考虑要不要疏通疏通王隆那边,从而能够为闻喜裴氏留下更多的立命之本。 第一八八五章 凿空河东 看着裴世清甚至连不满的情绪都不敢流露出来,王隆不由得笑了笑,转身离开。 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河东之主已经不是北周了,而是大汉。 你们闻喜裴氏虽然强大,但是很不幸,你们跑的没有我王隆快。 或者说你们没有我王隆命好。 要不是在风陵渡直接对上了汉军,恐怕我王隆现在也还在河北郡城中瑟瑟发抖,不知道前路如何呢。 当真是老天保佑啊,竟然会给了我这么一个机会。 以大汉对世家的态度,河东世家应该是要灰飞烟灭了,大汉肯定不会允许会有这么一个强大的世家团体就盘踞在天子脚下,但是世家灰飞烟灭,灰飞烟灭掉的只是世家赖以上进的制度罢了,比如九品中正制。但是世家的家传文教并不会烟消云散,甚至每个家族所能保留下来的财富和田产之类的也各不相同。 这一切自然就取决于向大汉表忠心的快慢,来早了什么都有,来晚了连喝汤的机会都没有。 李荩忱没有必要,也不会一视同仁。让一部分河东世家能够拿到好处,而让一部分一直犹豫的世家消失掉,本来就是让整个河东长久安定的最好办法,因为这样一来李荩忱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自己并没有什么损失,甚至还有收获,并且换来了一部分世家的忠心耿耿,二来也很大的激化了河东世家内部的矛盾,一部分世家苟延残喘,另外一部分世家却消失,但是人终究是不会消失的,所以他们之间的敌视和对抗会继续,这样任何一个世家都不可能再做大。 世家被削弱甚至直接消散,才是整个社会真正摆脱封建奴隶的残影、大步向前进的根本所在。从唐到宋再到明清,皆是如此。 王隆作为走在最前面的人,当然是很清楚这个道理的,不过他也很高兴成为李荩忱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不管之后时代会发展到哪一步,每个家族、每个人又会迎接怎样的挑战,至少现在,太原王氏不会灰飞烟灭,甚至还会在整个变革之中拿到最大的好处,比闻喜裴氏拿到的要大得多的好处。 这就足够了。 王隆是个知足的人。 而此时蒲州府衙之中,杨素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裴世清。 杨素倒是没有见过裴世清,不过对他来说,谁来都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把裴家的竹杠送过来让他狠狠的敲一下罢了。 河东战事现在的进展实际上远远不能称之为顺利,倒不是因为韩果和常善这两个人有多么难对付,实际上这两个将领多年来都几乎没有独自领兵的经验,只能算是偏将,让他们带一路偏师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指望他们真的能够掌控好各自的队伍然后对汉军形成夹击,就算是杨素能信,恐怕宇文宪自己都不敢这么送人头。 所以现在北周军队面对咄咄逼人的汉军,实际上是采取守势的,他们在等待从邺城和晋阳来的援兵,准确说应该是晋阳的援兵,邺城那边,宇文宪估计还是不敢轻举妄动,李荩忱可是在大河南岸紧紧盯着的,只要宇文宪敢支援河东,李荩忱就算是砸锅卖铁也会率军渡河、强袭邺城。 毕竟邺城失守,北方战事也就差不多到头了,大汉的经济雪崩那也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慢慢恢复便是。 只是北周军队并不知道,看上去随时都要杀过来的汉军,也有自己难念的经,钱粮就像是一条锁链锁着汉军的步伐,让杨素现在真的可以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因此河东世家终于主动开始送竹杠了,杨素当然要狠狠的敲下去。 裴世清清了清嗓子,准备为裴氏争取些什么。 杨素笑了笑,伸手按了按“贤侄且先听某一言。” 裴世清的心里咯噔一声,我可不想听你说什么。大汉杨长史是什么人物,心狠手辣、口蜜腹剑之人,就算是身在闻喜家中也已经有所耳闻,让你开口,我哪里还有回旋的余地? 就当裴世清拱了拱手想抢先说什么,杨素重重咳嗽一声,在旁边翻阅战报的黄玩、研究舆图的韦圆成等人,几乎同时起身,把目光落在裴世清的身上,他们的手轻轻敲着剑柄,大有几分你小子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意思在。 裴世清到底还是世家公子出身,这场面顶多也就是茶余饭后听父辈们吹牛的时候听过,见是肯定没见过的,顿时衣衫背后已然被冷汗浸湿。 ———————— 李询拾阶而上,步入蒲州府衙,他刚刚从码头过来,安排好后续兵马过河的事情,本来这不需要他这个主帅亲自去做的,不过手下的将领们多数都年轻没有经验,李询不放心,还是去看看。 至于府衙这边,他很放心。 要是杨素都敲不动的竹杠,那他在也没用,对这位长史的斤两,他也算心知肚明。 李询看到了失魂落魄走出来的裴世清,心中了然。 到底还是太嫩了。 闻喜裴氏这一次怕是要大出血了。 李询想到了当初汉军入关中的时候,并没有把关陇世家怎么样,只是进行了限制和制衡,而现在分明是要把河东世家给掏空的样子,让他只能在心里替裴矩默哀。 时候不同了,大汉所需要摆出的姿态自然也就不同了。 更何况关陇世家除了少数如弘农杨氏这样的大家族外,很多都是刚刚崛起的,实际上根本没有攒下来多少家底,再加上又多是将门,经年鏖战早就消耗的七七八八,因此朝廷完全没有必要把关陇世家怎么样,就算是不管他们,他们也翻不起来风浪。 若是再将韦孝宽、李穆等当家人好生捧起来,那么朝廷能够在关陇世家这里获得的,只会比那零星钱粮更多。 河东世家很不幸,显然大汉对北方世家的进一步打压,会以他们做那只被杀的鸡。 裴世清不认识李询,就算是认识,这个时候恐怕也没心情打招呼。 李询自然不跟他一般见识,径直走入大堂。 黄玩正笑着和杨素说些什么,韦圆成等几个被调拨过来商讨下一步作战计划的年轻小辈们,也都面带笑容。 “成了?”李询问道。 杨素一笑“凿空河东,从裴氏起。” 第一八八六章 你这是背叛河东 “凿空河东?处道兄好大的口气。”李询不由得笑道。 “不信?”杨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打赌?” “我信,不赌。”李询回答的很果断。 同出身关陇,他和杨素之间自然也不陌生,现在朝廷中逐渐形成的地域派系间的对峙,更是让他自然而然的和杨素站在一起,算是自己人之中的自己人,说话便也能调侃几分。 更何况他这个征南将军,论军中官衔也在杨素之上。 要不是杨素还是河东巡抚,这个文官官衔和四征将军平起平坐,李询就算是让杨素来给自己见礼,也没有任何的不对。 “这多无趣。”杨素感慨。 “那是你有趣,还不是我倒霉?”李询哼了一声,“言归正传,处道兄对裴世清说了什么,竟然让此人如此惊骇?” 杨素笑道“你猜呢?” “你那些花花肠子,某向哪里猜?”李询直接说道。 “征南将军这么说,那某可不乐意说了。” “不说算了。”李询摆了摆手,作势就要去找韦圆成等人。 杨素摇了摇头“也罢,那就告诉你。” “某不听。” “有完没完了?” “好,你说。”李询转身回来。 杨素哭笑不得,这家伙变脸倒是快,不过这架势俨然已经变成了自己求着他来听“南疆走一遭,征南将军狡猾了。” “你说是不说?” “其实很简单,某直接告诉他,大汉可以无裴氏,裴氏不可无大汉。”杨素笑道,“大汉想要什么,闻喜裴氏就要给什么,他们实际上没得选。” “够狠。”李询点头。 杨素果然不会让人失望,这句话很简单,但是足够让裴世清心中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千言万语化作齑粉,因为这就是闻喜裴氏现在面临的残酷却又难以改变的现实,在现实面前,任何的巧言令色都只是浮云而已,挥之即散。 杨素径直说道“闻喜裴氏只是一个开始,闻喜裴氏之后,河东哪个世家都别想跑掉。” “这样是不是太狠了?”李询不由得问道,身为一名武将,这并不是他应该操心的事情,但是想到河东世家有可能在杨素的压榨下倾家荡产,多少还是有点于心不忍。 杨素沉声说道“取缔世家,本来就是朝廷的政策所在,既然江南世家都已经被取缔,那么河东自然也跑不掉,河东世家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来享受特殊的待遇,现在某给他们这个机会,让他们主动的把应该交出来的东西都拿出来,这样至少还能让他们自己给自己留下一点回旋的余地,不然的话,等大军上门去收缴,那等待他们的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李询怔了一下,此言倒是不差,别看闻喜裴氏被狠狠的敲诈了一笔,但是至少还不至于让整个家族一下子就走到覆灭的边缘,甚至闻喜裴氏还能剩下来一点钱粮作为生身立命之本,而如果他们不把这些东西交出来,那就是汉军上前去收了,到时候他们的下场并不会比那些已经沦为普通百姓的江南世家好到哪里去。 个中利弊取舍,闻喜裴氏其实应该是清楚的,不然的话裴世清今天肯定都没有勇气走出这个门。 “难道处道兄不怕闻喜裴氏反过来咬我们一口么?”李询又问道。 现在北周还没有真的倒下,闻喜裴氏如果想的话,还是可以跟着北周一起对抗大汉的,再加上其余已经意识到自己命运的河东世家,加在一起也是一股不能小觑的力量。 杨素笑了一声,李询的这个问题在他看来有些天真,不过估计在座的不少人也有类似的疑惑“一来邺城传来准确的消息,裴矩已经辞官,闻喜裴氏自己从周人的朝廷中枢之中退了出来,显然是主动的和宇文宪划清界限,此时再着急的跑回去要和宇文宪并肩作战,他们能够拉得下来脸,宇文宪呢?身为君主,岂是那么容易就接纳一个反反复复的人,宇文宪对于裴矩的所作所为,必然已经不敢再相信。” 李询微微颔首,宇文宪当然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将希望重新寄托在裴矩对北周的忠诚上,因为人尽皆知,裴矩的忠诚基本等于没有。 而杨素紧接着说道“二来现在白袍和羽林骑已经秘密抵达闻喜,闻喜裴氏之生死,也不过陛下点头之间,闻喜裴氏有胆量去赌么?性命和钱财,孰重孰轻,不言而喻。” 李询和韦圆成等人面面相觑。 拿刀架在人家脖子上,当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这才是闻喜裴氏没得选择的主要原因吧? 杨素轻轻咳嗽一声,你们的眼神不要那么古怪。 李询笑了笑,径直走到舆图旁“斥候有没有消息传来?” 黄玩和韦圆成等人都起身,跟在李询身边低声讨论。 杨素这种狠人,还是和他保持距离比较好。 ——————- “王太守知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 蒲州城的一座酒楼包厢之中,裴世清紧紧盯着面前的这个家伙。 王隆为他设宴,代表太原王氏为他接风洗尘,这裴世清很感激,但是他还是要问问王隆,知不知道现在正在做什么。 王隆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饶有兴致的晃动着酒杯,看着酒杯之中的液体晃动“自然。” “那为何王太守还这么做?!”裴世清冷哼道。 王隆笑了一声“这还不简单,你们拿出去得多,太原王氏拿出去的自然就少。” 裴世清一下子撑着桌子站起来,怒目而视“王太守知不知道这样等于背叛了整个河东?!难道就不怕各家报复么?” 出身太原王氏的王隆,对于河东各个家族的斤两当然清楚,所以他几乎把河东世家的底细都交代出去了,让杨素在敲竹杠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压力,细细把各个家族干的那些事情数过去,各个家族恐怕就得俯首认栽,同时各个家族之中的财富底细,王隆也应该都说了,让杨素能够把握好到底敲多少竹杠才能不会触动各个家族的底线,却又能够拿到最多的好处。 比如这一次对裴世清,杨素开出来的条件虽然让闻喜裴氏很难受,但是却又不得不答应。 第一八八七章 太尉府的计划 裴世清很清楚,家族绝对不会因为失去了这些钱粮就跑去和大汉拼命,对于家底丰厚的闻喜裴氏来说,并不值得。毕竟人命比这些钱财重要得多,没有了人,闻喜裴氏就真的消失了。 王隆张开手臂“报复?来啊!尽管放马过来,王某若是眨了眨眼,那今生不再入太原王氏家门!” 裴世清皱了皱眉,他看着王隆,这个家伙很无赖,但是自己却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 王隆现在显然已经变成大汉的一条疯狗,见到谁就咬谁,但是谁要是真的敢把他打死了,那肯定会面对大汉疯狂的报复。 现在大汉保不齐就等着有哪个河东世家按捺不住要跳出来做出头鸟,然后借着这个家族的人头来一出杀鸡儆猴。 虽然在北方,但是裴世清对南方政治格局的演变还是有所了解的。李荩忱这位皇帝陛下,最擅长的可不就是杀鸡儆猴,用雷霆手段给予对手心灵和身体上的重创,让任何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当时对付江南世家便是如此,会稽留氏被汉军快速绞杀,剩下的江南世家自然而然就失去了和朝廷叫板的勇气,半推半就的接受了朝廷的新政。 就算是看眼前这个家伙再不爽,裴世清也只能忍着。 谁让人家跑在最前面了呢,疯狗这种东西,大汉有一条就够了,多了不需要。不然的话闻喜裴氏也很乐意做一条疯狗。 王隆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裴世清,他知道这位贤侄已经无法反驳自己,所以他并没有什么好怕的。 太原王氏在河东世家之中已经不算是顶级世家,但是如果这一次把事情做得好,那么太原王氏很有可能一举翻身。尤其是陛下已经表达了对自己子嗣的关注,既是威胁,又何尝不是一种拉拢?你见过谁要人质,竟然会让人质去陪着皇子读书?拉拢和奖励的意味显然要大于威胁的意味。 这让王隆一下子看到了太原王氏的未来。 河东世家作为一个整体,显然已经落后于这个时代,消失也是必然的。甚至太原王氏作为一个世家,也肯定会随着田亩重分以及科举制度的进行而逐渐消失,但是王氏的血脉会随着自己子嗣步入朝堂而继续流传。 至于河东这些世家何去何从,和王隆又有什么关系? 太原王氏,注定要破而后立。 裴世清轻轻吸了一口气,端起酒杯“是小侄刚才鲁莽了,还请世叔不要见怪,这杯酒敬世叔。” 王隆笑了笑,端起酒杯。 裴世清显然是服软了,现在就算是闻喜裴氏,也得从他这条疯狗的嘴下争取一线生机,冷静下来的裴世清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自是不敢再得罪王隆。 这感觉不错,不过怕是等到河东事了,自己也要不得好死了。 王隆感慨一声。 但是自己已经为儿子和整个家族换来了复兴的机会。 —————————— 张须陀紧张的看着李荩忱。 太尉府的方案已经被打回了三次,这次的计划是改了又改,若是再被李荩忱退回来的话,那他就真的要疯了。 李荩忱看着太尉府的方案,微微皱眉,张须陀的心也跟着狠狠跳动了一下。 这个方案实际上归根结底还是没有解决现在钱粮可能跟不上军事行动的问题,当然了,李荩忱也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自己也不能太贪心了,既想要快速向前推进,又想要保持稳定的粮道,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晋阳的宇文纯会不会南下?”李荩忱伸手指了指方案上关于正平郡作战的计划,“如果宇文纯南下的话,必然会优先支援正平郡,面对鲜卑骑兵,能不能挡得住,又要有什么样的变通?” 张须陀急忙说道“根据白袍线报,现在宇文纯还在雁门关,一时半刻应该不会南下。” 平城之战后,北周两支军队各自收缩,韩擒虎本身也无力进攻,因为不管他进攻哪一边,都有可能被另外一边的敌人袭击侧翼,而要是再用之前白狼堆的战法,估计宇文纯和独孤永业也不会上当,这两个家伙也都是久经战阵的,必然会吸取经验、多加提防,甚至还有可能会反过来设下陷阱。 所以曾经吸引无数目光的平城战场,现在倒是颇为安静,反倒是为了支援平城战场、牵制敌军而开辟的河东战场,成为了战斗主要爆发的地方。 而宇文纯也从桑干郡撤退到了雁门关,桑干郡不过是一座孤悬?水边的小城,既不能作为向前进攻平城的落脚点,又不能遮护晋阳,所以宇文纯退入雁门关是必然的,不过既然他人还在雁门关,那么南下的可能性就不大,毕竟从雁门关到河东还有一段距离,等宇文纯调集兵马再赶到河东,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宇文纯不南下,难道鲜卑骑兵也会按兵不动么?”李荩忱反问。 张须陀一时语塞。 李荩忱看着张须陀,叹息一声。 杨素不在,太尉府的工作效率堪忧。 张须陀虽然也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可是还是太年轻了,缺少经验。在制定战略计划上,经验是很重要的东西。 而且李荩忱也发现这些年轻人们的确有些毛躁,喊打喊杀谁都会,但是李荩忱需要的不是他们去决定前线应该怎么打打杀杀,在这方面上,军中将领更有经验,李荩忱需要他们判断和推测的,是敌人会怎么反击和防御,从而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为身在局中的将领们一个参考。 看来太尉府的这些参谋们,还需要好好历练啊,李荩忱觉得有必要把他们发到军中轮流磨炼磨炼了,不然的话久在太尉府中,有可能会变成纸上谈兵之辈。 张须陀郑重拱手“臣有疏忽,还请陛下降罪。” 李荩忱摆了摆手“也罢,你们的难处朕也知道,钱粮这件事解决不了,太尉府制定再多、再周全的计划,也不过是空中楼阁。” 张须陀苦笑。 就当李荩忱打算让张须陀下去的时候,鲍兴快步走过来“陛下,是河东杨巡抚的奏章。” 李荩忱一怔“速速呈上来。” 而张须陀的脸上也露出喜色,杨素肯定是找到了解决办法。 第一八八八章 抓住河东 张须陀的神情变化自然被李荩忱看在眼里。 看来现阶段太尉府还是不能没有杨素啊。 李荩忱知道杨素这个家伙也不能说是非常靠谱,关键还是现在的杨素相比于历史上的杨素也少了很多戎马倥偬的经历,但是没吃过猪肉、终究是见过猪跑的,总比这些连猪跑都没有见过的太尉府参谋们来的靠谱。 河东事了之后,还是抓紧让杨素回来吧。 也是时候正式让他成为大汉的太尉了,不然这个位置空悬时间太久,恐怕也会引起军中的猜测和不满。 杨素的奏章言简意赅,他已经从闻喜裴氏那里获得了第一笔钱财,另外柳氏、薛氏等河东世家也都陆续派人来“慷慨解囊”,因此河东各军已经有一定的底气向正平郡发动进攻。尤其是这些天天气转暖,汾水上的冰层变薄,杨素觉得可以尝试用水师输送兵马粮草,若是能够控制汾水,那么自然而然就阻断了北方鲜卑骑兵南下的道路。 同时杨素也建议,汉军直接从洛阳向西北发动进攻,破邵州,封锁太行,一来掩护蒲州汉军的侧翼,二来也能够和河南汉军形成对河内北周军队的夹击之势。 如此一来,三河作为中原腹心之地,就算不在大汉的手中,也已经在大汉的兵锋下了,想要拿下,也不过只是向前走一步的问题。 “好!”李荩忱舒了一口气。 杨素果然还是没有让自己失望。 看来他这一次敲竹杠敲得不轻,不然的话也不会如此有底气。 不过李荩忱对河东世家并不感到惋惜。世家这种制度注定要在这一代人消失,李荩忱没有必要给什么人开后门以求能够保特殊群体。河东世家经过这么多起起落落,也是时候彻底退出历史的舞台了。 “从洛阳进攻邵州,如何安排、派谁去比较合适,太尉府尽快拿定主意。”李荩忱补充一句,“另外河东那边的经济民生必须要抓紧恢复,我们不能一直仰仗于通过敲诈世家获得钱粮。杨素孤身一人在蒲州,恐怕也支撑不起来整个框架,抓紧调拨熟练吏员,务必要尽快稳定河东局面,包括新政的推行以及人才的选用,刻不容缓。” 鲍兴也点头说道“陛下,臣等这几天也在商议此事,大汉科举今年刚刚结束,河东士子鲜有参与其中,所以是不是可以为河东士子新开恩科,选拔一部分人才,一可安民心,二也能够解决现在人才不足的燃眉之急。” 李荩忱看向鲍兴,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实际上还是便宜了世家,毕竟现在的河东能有什么寒门出身的人才,归根结底这些名额还是要落在世家子弟的头上。 不过这样也好,打一棒槌再给个萝卜,也不至于让这些世家对自己恨之入骨,甚至还能因此让自家子弟有快速进入大汉官场的机会,比拼的也是实际的能力,算得上公平,世家们必然不会拒绝。 不然的话,保不齐真的有一些家伙想要铤而走险。李荩忱并不怕他们挑衅,但是如果让河东再起波澜,也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李荩忱需要的是河东被大汉稳稳的收入手中。 “如果针对河东士子开恩科的话,会不会引来其余地方士子的不满?”张须陀不由得好奇问道,“河东士子得天独厚,恐怕不妥。” 李荩忱怔了一下,微微颔首。 大汉其余地方久为汉土,经过可以称之为“惨烈”的争夺,最终才能跻身大汉官场之中。而现在河东士子只是因为刚刚归附大汉,就要受到恩待,那其余地方的人肯定会有所不满,明明我们为大汉做出的贡献更多、成为大汉臣民的时间也更长,凭什么好处让新来的给占据了? 单纯对河东开恩科,就等于让河东一地的士子自己内部争夺,竞争压力可要比国士子一起争夺小得多。甚至保不齐个中还有相互“谦让”的猫腻,自然不能服众。 但是大汉去年刚刚结束科考,接着就又要在春天开恩科,是不是有些频繁了? 鲍兴径直说道“这一点臣等之前也考虑过,并且拟定了备用的方案,简而言之,就是面对国开恩科,但是恩科举士所选拔出来的人才数量要减少,不能喧宾夺主,让恩科胜过科举正途。至于名义,光复河南和河东,就是一个很好的名义,任何人不能阻挡或者非议陛下因此而开恩科。” “也罢,那就如此。”李荩忱自然知道世上往往少有两其美的法子,这样的后果自然就是选拔上来的人才数量会少,不过总比激化大汉内部的矛盾来得强。 而且李荩忱也不能真的让河东在这一次恩科之中占到太多的便宜,河东本来就多钟鸣鼎食之家,就算是再怎么说世家子弟多纨绔,家传的真才实学还是摆在这里的,因此会有大量的世家子弟在恩科之中脱颖而出是必然,若是将这一次恩科的范围扩大,自然也能够起到对河东优秀的世家子弟稀释的作用。 大汉固然需要人才,但是来自于河东世家的人才,李荩忱真的要小心用之,不然的话反倒是有可能给自己惹麻烦。 “军事、经济、选贤纳士,三管齐下,抓住河东。”李荩忱沉声说道,“前者有军队,后者有恩科,中间有商贸,朕甚是放心。但是河东的文教也是很重要的一点,在这上面,礼部也不能松懈,速速召见礼部侍郎,朕当与之详谈。” “遵旨!”鲍兴急忙应了一声。 他仿佛看到了一道道绳索从李荩忱的手掌心中抽出,然后缠绕着河东这个庞然大物,直到令其动弹不得。 陛下的手段很简单也很正常,但是很有效。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阳谋吧,河东世家们明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道路,却也只能这样一头撞过去,别无选择。 鲍兴有些庆幸,鲍家已经不算是豪门望族,不然的话,这个时候可能也在李荩忱的手掌心中辗转腾挪,却又无计可施。 “对了,把徐昭仪也叫过来,义学和慈善堂本来就是礼教的一部分,可不能没有她。”李荩忱紧接着吩咐。 1秒记住爱尚 第一八八九章 风冷,心热 鲍兴等人急忙答应,心中则是暗暗感慨一声。 自从后妃开始逐渐参与到大汉的慈善、医疗、教育等等行业之后,女子逐渐步入朝堂并且在社会上发挥更大的作用,已经形成了一股无法挽回的趋势。 即使是曾经在李荩忱刚刚提议让女子走出家门、步入社会时候跳出来大放厥词的不少老学究,这个时候也都不得不承认,在后妃的主持下,医疗、教育等等的飞速发展对于这个社会是有好处的,而偏偏这种涉及到以及需要耐心的事情,女子做的的确比男人要好。 更不要说这一次北伐中,随军的看护队发挥了多大的作用,随军女子的社会形象和地位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原来的最底层一下子变成了受人拥戴和爱护的存在,毕竟救死扶伤、将一名名受伤将士从鬼门关中拉回来的正是她们,事后也不乏有给她们下跪的将士,甚至将她们的救护看作是父母再造之恩。 再加上轻工业的快速发展,诸如纺织等行业都需要大量的女工,女人出门做工赚钱也已经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甚至家家户户巴不得自家女子能够多赚点以补贴家用。 大汉距离真正的男女平等当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现在女子能够从事的职业实际上依旧非常狭窄,社会上绝大多数的工作依旧被男人所垄断,不过李荩忱也并不着急,一代人两代人就能够把延续这么多年的男尊女卑一下子打破是不可能的,李荩忱需要的也不是彻底实现男女平等,因为那样意味着他要面对很多非议,现在的大汉根基尚且不稳,这种非议李荩忱是能少一点是一点。 李荩忱的目的不过就是能够在不必要的地方上节约男子劳动力,让大汉有更多的青壮年劳力去从事基础设施建设以及打仗,从而保证大汉经济和扩张的同步向前罢了,现在来看,李荩忱的目的已经实现了,至于接下来男女社会地位的斗争会发展到哪一步,李荩忱自己又何尝能够控制,还是要看整个文明最终会如何发展了,毕竟这已经完全不是历史的轨迹,李荩忱也没有通天之能。 不过在鲍兴等人看来,陛下能够走到这一步,实际上就已经非常有真知灼见了,正是因为女性劳动力的解放,大汉才能在医疗、教育等方向上取得长足的进步,而就算是往小方面上来讲,李荩忱这么做也减少了后宫的矛盾和冲突,至少现在朝臣们不用因为后宫爆发的冲突而要为自己站在哪边犯愁。 封建王朝是不折不扣的家天下,作为皇室,天下和家已经是合二为一的概念。 陛下家中的一举一动实际上直接关乎着整个天下,后宫的稳定当然也有利于天下的稳定。 因此陛下的高瞻远瞩真的令人叹服啊。 鲍兴走到殿门口,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坐下批阅奏章的李荩忱,这道身影看上去并没有什么非常特别的地方,甚至半边身子还隐没在阴影之中,并不能让人感受到应该有的光明伟岸,可是越是这样,鲍兴越是觉得,正是这一道平平无奇的身影,正在引领着整个时代滚滚向前。 不,不是引领,而是······创造。 天命之子,或许就是如此吧? ————————————- 按照太尉府最新制定的计划,禁卫军淳于岑所部定于大汉新元四年十二月十六从洛阳西北侧的河阴郡渡河进攻邵州。 河阴郡也就是孟津一带,这里是洛阳面向大河最好的渡口。 不过河阴郡并不是正对邵州,而是位于邵州的东南方向。河阴郡正北侧是齐子岭,属于太行山余脉,这座齐子岭向西是河东的邵州邵郡,向东则是河内的河内郡(今沁阳),过了邵州再往西,就是虞州,虞州的治所正是河北郡,风陵渡便位于河北郡的西南侧大河边。 现在河北郡因为太守王隆的投降,早就落入汉军手中,不过这座城并不算大,城中居民也不多,若不是因为邵州的韩果也不敢轻举妄动,汉军可能还真的保不住这座距离邵州并不远的城。 因为汉军的主力都在蒲州,所以河北郡的守军并不能帮助禁卫军的行动,毕竟千把人再减去守城的,拉到邵州去也没有什么用,还有可能会被人偷了背后的河北郡。 正因此,看上去禁卫军进攻河东是和鹰扬军形成对邵州的夹击之势,但是实际上只有禁卫军这一路兵马进攻罢了,鹰扬军本来就不在河北郡,更谈不上夹击。 河上的风很冷,也很大,但是淳于岑以及数千禁卫军将士的心却是无比火热。 禁卫军最怕的是什么,不是上战场,而是没有功勋。 禁卫军最希望的是什么,是上战场用敌人的脑袋来证明他们这大汉第一强军不是吃素的。 禁卫军最倒霉的是什么,是整个北伐之战中由于担负着护卫陛下的任务,除了少数几次上阵之外,其余大多数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有前线的各路兵马跑的那么快,因此人家在前面大快朵颐,他们在后面有可能汤都不剩下一口。 对此淳于岑很激动,他知道一代代的禁卫军将士最渴望的就是能够建立功勋来证明禁卫军不是花架子,毕竟他们都是从各军之中抽调出来的功勋队伍,他们有这个实力,只是没有这个机会。 也正因此,去禁卫军服役,甚至成为了很多功勋部队并不想要的“奖励”,现在正是大争之世、正是好男儿建功立业的机会,谁想跑到陛下身边蹲着? 现在禁卫军总算是有机会了,李荩忱钦点禁卫军入河东,对于淳于岑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因为禁卫军的名声将会从他这里得到证明,这样可以让那些已经离开禁卫军的将士们宽心,也可以让那些未来将会进入禁卫军的将士们重新感到光荣。 这一战,必须要胜,而且是漂漂亮亮的胜。 “将军,对岸兵马部署。”萧世略大步走过来,手中展开的是一份标注详细的舆图。 他现在因为之前攻入洛阳时候有斩将夺旗的功劳,已经升为校尉。 一身衣甲在身,谁都看不出来这是一个还没有加冠的年轻小子。 第一八九零章 河内部署 若是人说这是当朝太尉之子、骠骑将军之弟,恐怕更要惹人赞叹几分,小小年纪,当真不辱家门! 对萧世略,淳于岑一向要求严格,没有办法,不对这小子要求严格一些,真出了什么事,自己可就没有办法向萧摩诃和萧世廉交代了。这一次淳于岑实际上是不想带着这小子来的,但是架不住萧世略坚持申请。 他是淳于岑的部将,淳于岑麾下禁卫军全军上阵,他没有独自蹲在后面的道理。 更何况他作为太尉之子,更不应该被特殊对待,不然的话会引起其他人的侧目。萧氏满门,既然是将门,自然就做好了马革裹尸还的准备,没有必要开后门。 如果淳于岑不愿意的话,那萧世略不介意亲自去向骠骑将军乃至于陛下请战,骠骑将军和陛下都本着历练他的意思让他从军,自然是让他逢敌必战,而不是躲在后面。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淳于岑自然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不过他心里还是忍不住暗暗吐槽,刚刚说自己不能开后门、搞特殊,转眼就把陛下和骠骑将军抬出来压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搞特殊。 舆图展开,淳于岑的注意力也旋即转移到这份舆图上。 北周军队的主要布防方向实际上并不是河东,而是河内,驻守在河内的是北周冀王宇文通和清河郡王宇文质。这位冀王宇文通是宇文宪的弟弟,历史上早在杨坚掌权之后就被害,而宇文质则是宇文宪的第二个儿子,历史上和自己的父亲一起被杀。 只不过历史轨迹的改变让他们的命运也随之改变,不单单从当初的长安之乱中逃出来,而且也从虚封的亲王、郡王摇身一变变成了实封的王,现在奉命坐镇河内,就是直面洛阳的汉军。 随着大汉北伐的步步推进,曾经的北周栋梁们或是战死、或是投降,当然投降的并不多,主要还是当初关中的那一批,如尉迟迥、王轨这样的老将都已经战死沙场,再加上南北局势的颠覆,宇文宪所能信任的人自然也就越来越少,逐渐集中在宗室上。 宗室之中固然也不乏有叛徒,比如宇文忻,但是至少忠诚度要比那些出身北方世家的将领们来得好一些。事到如今,个人能力的高低显然已经比不上血脉传承下来的联系,论忠诚,还是宇文家族自己的人最靠谱。 因此在晋阳方向、河内方向上,宇文宪安排的都是不折不扣的自己人,无论是陈王宇文纯还是冀王宇文通,更或者自己的儿子,至少在忠诚上是有保证的,相比之下,那些河东世家、冀州世家之流,还不知道心里面打的是什么算盘,保不齐已经打算将北周卖个好价钱。 相比于北周在河内的布置,在河东不过是两个外姓将领领兵,实际上和偏师没有什么区别,孰轻孰重,已然分晓。 对此淳于岑有些遗憾,可惜自己这一次的目标不是河内,不然的话真的想和宇文通较量较量,倒要看看这位冀王殿下到底是有真才实学,还是和他的兄弟,诸如宇文达等人,不过是因为血脉缘故才坐在这个位置上。 “将军,齐子岭以西,敌人兵力在四五千上下,多是河东世家的部曲以及强行征发的丁壮,依托坞堡而守,”萧世略显然在之前就已经对敌情有所了解,点着舆图说道,“另外在坞堡以西,齐子岭上,有敌人的连环营寨,主将正是周人柱国、中大夫、徐国公若干凤。” “若干凤?”淳于岑不由得吐槽一句,“这是什么名字?” 萧世略笑道“此人是若干惠的儿子。” 淳于岑这才反应过来“听到这个姓,某倒是应该想到的。” 若干惠是西魏开国功臣,当然那个时候的西魏实际上已经在宇文氏的掌控之中,说他是北周开国功臣也不为过,此人曾经几度大败东魏军队,为西魏能够依托关中站住脚跟立下了汗马功劳,受封司空,算得上一代名将了,可惜因为多年征战、积劳成疾,正当壮年便病死军中,宇文泰追授其为太尉不说,还让他的儿子若干凤取了自己的女儿,后来北周建立,若干凤自然就变成了驸马。 这位驸马远没有其父亲那么有名气,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功臣之后,又是独脉,朝廷一般不会主动让他领兵出战,现在北周已经到了存亡关头,自是顾不上那么多了,这位驸马爷也进入军中,率兵驻扎在齐子岭,扼守这个分隔东西的要冲。 “邵州城外的敌军不足为虑,甚至就连邵州的韩果,所率领的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倒是这个若干凤,我们怕是不能掉以轻心啊。”淳于岑微微皱眉说道。 同样出身将门,他还是很清楚,将门子弟有的或许并没有多少领兵经验,带兵出去也不过是和那赵括一般,保不齐转眼就把大军葬送掉,但是还是有一些人有天赋的,再加上祖辈的经验传下来,不见得就不会一鸣惊人,最好的例子可不就是现在身在平城的李靖,白狼堆一战宇文纯大败亏输,一下子让天下都知道了这个年轻小子之名。 因此淳于岑万不敢掉以轻心,他可不能成为若干凤向上走的垫脚石“今夜渡河之后,我们快速向邵州推进,另外某需要一支偏师转而向东,尽可能牵制住若干凤,以避免他率军突袭我军侧翼。” 顿时周围的几名偏将和校尉都跃跃欲试。独领一部,本来就是难得的机会。面对的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驸马爷,并没有什么好怕的。如果能够有所斩获,自己一定能再上一层楼。 看着这些人的神情,淳于岑有些担心。 若干凤固然没有什么战绩,却也不能以如此轻敌之态度待之。 旁边的萧世略也低头沉思,淳于岑不由得好奇“萧世略!” “末将在!” “你在想什么?” 萧世略迟疑片刻,说道“末将在想,若干凤会怎么支援邵州。一旦邵州战事爆发,韩果必然会向常善和若干凤求援,常善被鹰扬军和镇林军以及巩汉军牵制,难以有所动作,因此若干凤就是韩果唯一的依靠,若干凤必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必将采取动作。” 1秒记住爱尚 第一八九一章 禁卫军,渡河! 淳于岑微微颔首“那你如何以为?” 萧世略急忙说道“若干凤很有可能率军绕道北侧,由北向南袭击我军侧翼,和城中韩果遥相呼应。但是也有可能会直接从齐子岭上冲下,冲击我军粮道,一旦粮道被切断,我军粮草供给只能仰仗于地方以及风陵渡,前者必然会受到坚壁清野的影响,河东多坞堡,这些坞堡归属于大小世家,却又各自为战,不见得会主动供给我们粮食,而后者又路途遥远,并且同样可能受到敌人的打击,所以一旦由孟津北上的粮道被切断,我军将难以维持。” 周围的偏将和校尉们顿时打了一个寒颤,这个问题他们还真的没有想过。汉军在明,进攻路线都是确定的,而若干凤随时可以针对汉军的动作采取不同的行动,只要被打中软肋,对汉军来说都是致命的。 “那应该如何防范若干凤?”淳于岑倒是并没有感到惊讶,这一点他同样想到了,现在倒要看看萧世略会怎么回答。 萧世略沉吟良久,抬头说道“末将以为,当以精兵封堵若干凤,使其不能入邵州。” “这······这是否太过冒险?”一名偏将不由得问道。 萧世略的身份摆在这里,让他们还不敢嚷嚷着反对,但是表达一下质疑还是有胆量的。 “固然,齐子岭高大,我们想要封堵若干凤,就要面对若干凤居高临下的进攻,但是我们的目的并不在于拿下齐子岭,而在于不让若干凤下山。”萧世略显然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对齐子岭的地形地势,诸位袍泽想来也有所了解,齐子岭属于太行余脉,也秉承了太行山高险峻的特点,山中多为峭壁悬崖,往往只有少数山谷道路能够通行,甚至上下山都需要仰仗于栈道。这就意味着我们想要上山不容易,但是敌人想要下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偏将和校尉们面面相觑,这倒是没有想到。 “我们只要能够堵住几处山谷和栈道的出入口,并且广派斥候来回巡查,那么若干凤就算是明知道邵州那边十万火急,却也只能蹲在山上进退不得。”萧世略笑道,“甚至我们还能派遣游骑截断敌人从河内到齐子岭的粮道,迫使山中敌人没有粮食,倒要看看他们能够坚持多久。” “妙也!”一名偏将不由得抚掌赞叹。 萧世略不免露出得意的神色。 萧世廉的优秀,让萧世略一直想要摆脱自己作为骠骑将军兄弟的身份,得到证明自己的机会,现在总算是有所端倪,他当然得意。 淳于岑却冷声说道“此计虽妙,但是个中风险却很高,一旦有山中小路不被察觉或是有某处山谷难以把守,最终被若干凤突破的话,整支偏师都有可能陷于险境之中,折损兵马不说,更有可能撼动整个河东局势,尔可清楚?” 一盆冷水当头泼下,让萧世略打了一个激灵。 他的神情变了变,旋即收敛起来笑容,正色说道“回将军,风险和收益一直都是共存的,同起同灭。既然我们想要一箭双雕,那就必须要承担响应的风险。个中利弊,末将明白。一旦兵临齐子岭,不只是斥候,地方白袍等等皆当依仗,务必不能使敌人一兵一卒出齐子岭而西向。” 淳于岑轻轻松了一口气。 还行,至少这小子还没有得意忘形,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那你敢否率偏师,替某牵制住若干凤?”淳于岑紧接着问道。 这个计划既然是萧世略提出的,那自然由他去完成最合适,也算是满足萧世略长期以来想要临阵的愿望,不然的话自己一直把他按在身边,他也要憋坏了。 但是萧世略如果不想的话,淳于岑也不会勉强。 毕竟这小子还年轻,这个任务很凶险。 萧世略抬头看向淳于岑,笑道“家父尚未加冠便随前陈武帝征战沙场,家兄尚未加冠便随老司空(指吴明彻)和家父北上淮南,今日某虽少冲,但也敢独当一面,还请将军放心。” 淳于岑微微颔首,萧家没有孬种,这是众所周知的。萧摩诃百骑踏营的事迹时至今日在军中也是美谈。 “虎父无犬子,不要让某失望。” 萧世略郑重拱手。 “保重!”淳于岑对着萧世略拱了拱手,旋即挥手,“渡河!” 将领们纷纷应诺,返回各自营中。 “禁卫军,渡河!” 下一刻,命令声在各处响起。 大河南岸,被一支支举起的火把照亮,蜿蜒的长龙从岸边的山丘上盘旋而下,一直向大河中延伸。 这些天天气转暖,河面冰封已薄,淳于岑索性凿开冰面,以船只运送兵马,这样总比到时候冰面被踏破导致人仰马翻来得好。 在前面开路的水师船只干脆直接把震天雷从船上丢下去,冰面次第炸开,而对岸应该也是听到了动静,有哨骑出现,不过面对这浩浩荡荡的长龙,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有抓紧回转,向远处的坞堡报告此事。 —————————— 洛阳,暖香阁。 李荩忱放下奏章,看着墙上悬挂着的沙漏。 算时间,禁卫军应该渡河了。 派禁卫军渡河,对李荩忱来说其实并不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开春之后,汉军还要进攻河内乃至于直接横扫河北,对于军力的要求当然也是很大的。 这一次淳于岑带着八千禁卫军渡河,这等于直接削弱了汉军明年的进攻能力,尤其是无论单兵素质还是结队作战能力,都堪称诸军之精锐,因此这八千军队真的拉出去,不见得会比其余一万甚至一万五千名士卒来的差,更不要说禁卫军的装备也是优中选优。 不过除此之外李荩忱也没得选,只能寄希望于禁卫军能够帮助杨素快速打开局面,稳住河东,这样向北能够牵制住晋阳,向东越过齐子岭能够威胁河内,变相的等于还是将这一路兵马投入到了对河内的进攻之中。 尉迟贞小心翼翼的将内府半个月的财政支出表单递送到李荩忱的身边。陛下明显正在思考什么,跟在陛下身边这么久,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 “内府这个月又花了不少钱?”看尉迟贞的神情,李荩忱也知道了个大概。 第一八九二章 华夏的民族精神 李荩忱当然知道自己在后宫之中的地位实际上“并不高”。 名义上是皇帝陛下,但是实际上就是个吉祥物,后宫妃嫔每天都忙得晕头转向,难得有闲暇的时候才想起来向陛下请安,顺便从陛下这里蹭点拨款什么的,手段自然是多种多样。 有诸如陈宣华和杨妙这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卖萌的,也有诸如蔡容这种把救死扶伤的大道理挂在嘴边、大有陛下今日不答应便是对不起黎民苍生的,当然还有徐素这种不卑不亢做好鸡汤之类的送到面前,摆明着让陛下“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 李荩忱对于这样的生活早就已经习惯了,更何况他也知道这些钱财批复出去也不是打水漂,现在的洛阳以及整个新收复的北方土地,文教和医疗事业蒸蒸日上,这也是有目共睹的,朝野民间对于后妃们的称赞不绝于耳。 尉迟贞作为少数长期跟在李荩忱身边的人,虽然不像陈宣华那丫头一样事到临头了就跑过来打滚耍无赖、丝毫没有把陛下的威望放在眼里,但是平日里也没有太过小心谨慎,今天摆出来这样的态度,摆明着内府又花钱了。 “是的。”尉迟贞急忙答应。 李荩忱大致翻看了一下,洛阳书院建设占了大头,这是必然的。只是当时陈宣华制定计划的时候也没有想到,洛阳书院选址龙门之后,大量的私人书院以及州府所属的会馆等等都依托洛阳书院建设起来,当真如雨后春笋一般,整个城南龙门一带,工地上是整日里热火朝天。 而这些会馆、书院的建设,往往也都有内府在背后支持乃至于把持的成分在,毕竟建设一个书院以及招生、请先生等等所需要花费的钱财众多,单凭地方乃至于私人也是有些力所不能急,自然需要内府的照应。 “这倒是个好兆头。”李荩忱并没有生气,反而称赞。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是古人一直挂在嘴边的道理,李荩忱当然不可能不明白,自然也不会贪心。 既然想要发展文教事业,提高整个民族的受教育水平并且培养各个阶层的社会责任感乃至于对民族、对国家的热爱,那么有一定的付出是必然的,只要能够坚持过这一段阵痛期,那么之后各项事宜自然而然就会变得顺畅无比。 李荩忱想到了被后世认为是穿越者的王莽和隋炀帝。王莽还好,在李荩忱看来王莽在政治制度的改革上偏激,不管他是不是穿越者,既然打算这么改就应该已经做好了身败名裂的准备,毕竟他的那些思想是和当时的社会格格不入的,也必然不会被时代接受。 倒是隋炀帝,的确有些可惜了,因为无论是发展江南经济还是疏通大运河,这都是惠民万代的工程,不说从隋唐一直使用到一千多年后的大运河为华夏的经济、贸易和民生发展做出了多么突出的贡献,单单是隋炀帝对江都等地的营建,就极大地促进了江南经济的发展,可以说后世江南能够成为经济、农耕的中心之一,和隋唐时期打下的坚实基础脱不开关系。 甚至就是三征高丽,在李荩忱看来也无可厚非,高丽实在是太跳了,最后一个后世人,李荩忱不介意狠狠的抽他们一巴掌。 更不要说科举制度的落实了。 只可惜隋炀帝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短期内可能会给百姓带来多大的压力和伤害,只是一味地在向前走,却没有注意到跟在他身后还能理解他、支持他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再加上这个家伙穷奢极欲的表现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最后同样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也是必然的,对他奢侈、好面子的表现,李荩忱并不苟同。 李荩忱认为隋炀帝在做出来这么多造福千秋的事情之后还落得这样的下场,的确有些可惜,不过他需要做的并不是为这个已经消失于这个时代中的人扼腕叹息,而是想一想如何能够从中汲取教训。 既然社会各个阶层中的人不能理解朝廷的所作所为,那就干脆让他们先理解,这也是李荩忱广泛设立书院甚至鼓励私塾、私人书院建设以加快对人才培养的深层次目的。 名义上是私人书院或者更低一层类似于蒙学的私塾,但是背后都有朝廷的监管甚至于内府的直接支持,因此书院之中教授的内容统一并且可以说向上能够和官方大书院的内容接上,其目的就是让学生在经过系统的教育之后,产生对这个民族和国家的归属感。 当他们意识到朝廷所做的那些所谓的“劳民伤财”的事情,实际上是真正有利于千秋后世的时候,自然就不会再站出来抨击挑衅,相反,他们还会成为朝廷的好“喉舌”,把这种思想一点一点的灌输下去,逐渐被整个社会所接受。 说得难听一点儿,这样做或许有“洗脑”的意思在,但是这绝对是让民族的整体文化水平和思想道德更上一层楼的好办法。 华夏民族有着淳厚老实的性格,所求不过温饱,在乱世之中所求的也不过是安稳生活。这些劳民伤财的基础设施建设或者战争征伐在他们看来当然是有害的,因此他们会反对、甚至在压迫面前揭竿而起也是必然,毕竟华夏绝对不是一个好欺负的民族。 如果这个民族好欺负的话,那么试问华夏是如何从当初黄河边的两个小部落发展成汉唐这种伫立世界之巅的帝国的? 但是如果能够让各个阶层意识到,现在他们所做的这些、所付出的这些都是功在千秋、利在后人的事情,那么他们不但不会反对,反而会竭尽力,哪怕是自己受冻挨饿,也要给后人一个吃得饱、穿得暖的好生活。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宁肯牺牲自我也要保民族生存、维护子孙后代之和平的思想,让这个民族历经五千年的大风大浪,依旧在东方故土上屹立不倒。 李荩忱不需要转变什么思想,只需要通过文教的建设,让百姓能够理解自己,这就足够了。 为了能够做到这一点,不让自己步隋炀帝的后尘,就算是花再多的钱也是值得的。 第一八九三章 陈宣华又欠揍了? 更何况李荩忱所做的这件事本身,又何尝不是利民利国的好事? 发展文教、启蒙思想,这可能是李荩忱能够为这个民族所能做的最大的一件事了,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李荩忱都不后悔。 观华夏后来人,多少人跌跌撞撞、在黑暗之中摸爬滚打,勉强带着整个愚昧落后的民族一点点向前,最终才开辟出来一条华夏民族自己的创新之路。 李荩忱所做的,并不是减少后来人的波折跌撞——在思想的进步、科学的发展道路上,没有失败和跌撞是不可能的,甚至需要人付出一生去纠正一个错误——而是让这些历经波折以探求真知的人们,能够在黑暗而漫长的道路上能多有几个同行者,即使是面对岔路的时候,也能够多一些选择。 无论是思想的进步还是科学的发展,都不是一个人或者一代人的事,而是一群人、一个民族乃至于千百代人的事,这一切的根基,就在于一套完整的教育体系,一套并不故步自封、反而劝导学生解放思想、勇于探索的教育体系。 不过想法往往是好的,现实却总是很残酷。 看着内府的耗费清单,要说李荩忱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 要不是南洋发现了金矿,而且这金矿名义上是归陛下所有,恐怕李荩忱早就已经把这几个败家娘们给拉回来了,你们还是好好的在后宫之中勾心斗角来的比较好,至少不至于把家底都败干净。朕打下来江山、攒下来这么点钱,容易么? 李荩忱也就是腹诽一句,这些事情就算是陈宣华她们不去做,李荩忱也会让别人去做,不然自己岂不是白来一遭? 尉迟贞打量着李荩忱,她并没有从陛下的脸上看出来多少不悦,这倒是有些奇怪,就连把账单交给她的陈宣华都小心叮嘱她一定要“保重”,说实话尉迟贞已经做好了给几个败家姊姊们背锅的准备。 李荩忱捏了捏她的脸,尉迟贞猝不及防,惊呼一声。 “贞儿,你是朕的内府小管家不假,但是朕也知道这些钱怎么用实际上你也做不了主,所以怎么就这么乖的跑过来给她们背锅?”李荩忱笑着问道。 尉迟贞的手绞在一起,低声说道“这是臣妾的工作,自然应该臣妾来完成。” “真的?”李荩忱凑到尉迟贞的耳边,轻轻嗅了嗅。 挺香。 “你宣华姊姊用点儿香薰就把你给收买了?”李荩忱笑道。 这种夹杂着淡淡药香的味道是陈宣华在药房自己调配出来的,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李荩忱当然闻得出来。 “没,没有。”尉迟贞急忙否认。 “撒谎?” “臣妾知罪。”尉迟贞拜倒在地。 李荩忱一把将她扯到怀里“你何罪之有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朕又不会怪你,更何况你那点儿小心思,朕如何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朕一直冷落你?” 之前陈宣华就跟李荩忱说过这件事,尉迟贞入宫日久,却一直没有侍寝,纵然后宫姊妹们都知道陛下是为了保护她,免得她年纪小小的受到摧残,再落下什么病来,但是在尉迟贞自己的心里显然不是如此,身为妃嫔,做的确实后宫女官的事,怎么想都有些郁闷,想要博得君王宠爱也在情理之中,被陈宣华用自家的香薰给收买并非不能理解,这小丫头显然是看到陈宣华受宠,也想有样学样。 尉迟贞的俏脸红的像苹果一样,讷讷不敢言。 李荩忱刮了刮她的鼻子,低声说道“朕不让你侍寝是因为你还小,不信你可以去问你宣华姊姊,别被她骗的晕头转向的,跑到这里来背锅。” 尉迟贞点了点头。 李荩忱合上奏章“来人,今夜让陈昭媛侍寝。” 尉迟贞扯了扯李荩忱的衣袖。 李荩忱笑道“别怕,朕收拾她。” “陛下,宣华姊姊并不是那个意思,臣妾是自己要来的,陛下不要怪罪宣华姊姊。”尉迟贞急忙说道。 李荩忱摸了摸她的头“没事,朕想收拾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败家娘们,屁股欠揍。” “可是······”尉迟贞一时间觉得陈宣华有点可怜,毕竟她管的只是药房这一块的事情,实际上书院、义学这些都是徐素和陈月仪在负责,和陈宣华没有什么关系,当然了,药房和医院这个月来的开销也不小,要说真的没关系也不对。 “朕就是想揍她。”李荩忱坏笑。 尉迟贞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宣华姊姊,你自求多福吧。 希望明天陈宣华不要怪罪自己。 ———————— 第二天清晨。 尉迟贞捧着今日的奏章走入暖香阁。 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 而站在李荩忱身边的陈宣华虎视眈眈的看着尉迟贞。 尉迟贞察觉到什么,放下奏章,转身就想跑。 “好你个贞儿,竟然出卖我!”陈宣华张牙舞爪的扑了上去。 尉迟贞讪讪一笑,眼见得是跑不掉了,干脆直接往李荩忱背后一缩,抱着李荩忱“陛下!” 李荩忱拿过一本奏章翻看,整好以暇。 陈宣华气的直跺脚,陛下这是摆明了不让自己打扰他办公,至于尉迟贞这个小叛徒,显然是被陛下给护住了。 不过要说尉迟贞是小叛徒也不太对,毕竟陈宣华忽悠着她去背锅,结果被李荩忱识破了,顶多是搬起来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好啦,你不还有好多事的么,屁股不疼了?”李荩忱抬眼。 陈宣华哼了一声,甩袖子就走。 “哟,这是谁招惹我们宣华妹妹了?”门口响起长公主的声音。 “怜儿姊姊,陛下欺负我,你要为我做主啊!”陈宣华一把抱住李怜儿,就像是抱住了一条大腿。 李怜儿看着陈宣华可怜兮兮的样子,就知道这个闯祸精肯定又惹是生非了,又好气又好笑“你们夫妻打打闹闹,本宫可不管,更何况陛下一向明察,本宫不相信他会冤枉你。” 李荩忱此时也冷笑一声“昨天你可都招了,给贞儿香薰,让她过来讨好朕,实际上却是想要朕把内府耗费的火发在贞儿头上,现在可别耍赖。” 陈宣华讷讷说道“这不是一举两得么?” “你好意思说?”李荩忱瞥了她一眼。 何来一举,何来两得? 第一八九四章 女生外向 李怜儿也明白了个大概,在陈宣华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你个小丫头,活该!” “怜儿姊姊,你不能这样,还疼着呢。” “我这算好的了,信不信把这件事告诉你乐儿姊姊,看她怎么收拾你?”李怜儿眉毛一挑。 “我错了。” 陈宣华登时端正态度。 天不怕、地不怕,皇帝陛下也没啥好怕的——最多就是被打屁股,但是乐昌她是真的怕,对于幼年丧母的陈宣华来说,父皇是一个很遥远的存在,所以乐昌这个长姊更多的扮演着父母的角色。 “这还差不多,去吧。”李怜儿摆了摆手,乐昌不在身边,这丫头当真无法无天,她紧接着看向有些羞愧的尉迟贞,“贞儿别放在心上,你宣华姊姊就是这种喜欢胡闹的人,还不都是让陛下给惯坏了。她知道陛下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否则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陷害你。” “管朕什么事?”李荩忱顿时叫屈,“自家妹妹,胳膊肘往哪里拐?” 李怜儿哼了一声,懒得理这个家伙。 给自己找了这么多嫂子,现在闹出点事情来还得让自己来头疼。 陈宣华趁此机会溜之大吉,不过她还不忘在出门的时候对着李荩忱做了一个鬼脸。 “又欠揍了。”李荩忱笑了笑。 尉迟贞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的情况,心中有些暖意。 深宫大院,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能够进入的地方,却也又是多少宫墙内女子幽怨深深的地方,尉迟贞对跟在陛下身边有的更多的是胆怯和畏惧,但是她总能看到李荩忱不一样的一面。 这个和姊妹们嬉笑怒骂的陛下、这个虚张声势嚷嚷着要“打屁股”的陛下,有血有肉也有温度。 原来宫墙之内,还是如此温馨的。 想到这里,她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李怜儿察觉到了尉迟贞的神情变化,心中暗暗感慨。 真实的宫墙之内,当然要比想象之中的还要残酷冷漠,而自己的兄长以一己之力扭转了这种冷漠,尽可能的化解开了矛盾和冲突,这应该是这些后妃们的幸运。 “怜儿,大早晨的过来,有什么事么?”李荩忱笑问,“朕这暖香阁,可是出了名的无事不登。” 女生外向,李荩忱实际上也是女生外向的受益者,要不是乐昌当时执意要嫁给他,也不可能有今日的李荩忱。不过自家这个妹妹也算是外向的典型了,身为长公主,却时常以萧家女主人自居,不能说把萧家上下打点的蒸蒸日上吧,但是井井有条还是算的。并且萧家老少,尤其是萧世廉的弟弟妹妹们对这个长嫂很是信服。 对萧摩诃的教子能力,李荩忱并不抱什么期望,历史上的萧世廉默默无闻,而萧世略倒是个实打实坑爹的货,想想也是,萧摩诃的正妻走得早,自己又常年征战在外,根本就没有教育儿子们的时间和机会,家里后人长成这个样子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现在显然李怜儿在萧家就弥补了这一项短板。 不用想也知道,今天李怜儿来,肯定是哪个小叔子有事了。 因此李荩忱不介意调侃一下。 李怜儿瞥了一眼李荩忱眼前的奏章,陛下显然还没有翻看,顿时明白过来“皇兄还没有看今晨送到太尉府的奏章吧,禁卫军淳于将军过大河之后分兵两路,一路由自己率领直接前去进攻邵州,另外一路却是由世略率领,前往齐子岭牵制若干凤。” 李荩忱怔了一下,旋即笑道“齐子岭乃是河内和河东的分界要冲,偏师出击又有何不可?” “可是他是让世略去的啊,世略才多大,都没有加冠!”李怜儿忍不住提醒李荩忱。 李荩忱神情凝重几分,看向李怜儿,正色说道“且不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战场调度乃是将领之职,朕亦无从打断,更不可能现在再去做改变,这样会耽误整个战局,便说你家世略虽小,却也已经是军中校尉,其父年尚少冲便能冲锋陷阵,为何他不行?让他独当一面,难道不是机会?” 李怜儿一时语塞。 “萧伯清知道你来么?” “不,不知道。”李怜儿急忙说道,“伯清这几日都在邙山,皇兄是晓得的,现在可能还没有收到消息。” 李荩忱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她“你这个萧家长嫂做的倒是挺合格啊,爱护弟妹固然是好事,但是也不能太惯着了。能够有如此历练的机会,别人尚且求之不得,难道你家就要搞特殊么?” “皇兄,我主要是怕世略在军中被人为难······”李怜儿绞动着衣带,“萧家上下,已经出了一个太尉一个大将军,世略是二子,只需要蒙承父荫就好,本来就不必在战场上冲杀,要不是这孩子坚持,也不会让他从军。” 李荩忱摆了摆手“他是什么身份,军中谁人敢为难他?你也不动动脑子想一想。在朕看来,保不齐就是他主动申请前去的,淳于岑拗不过他,或者至少根本不好反对,不然的话他淳于家何必为难你们萧家呢?” 李怜儿一时语塞。 这句话倒是,淳于氏和萧氏同为东南将门的顶梁柱,自是同气连枝,如果不是萧世略主动要求,淳于岑肯定不会也不敢这么干。 “朕倒是觉得,淳于岑还颇有胆量,竟然真的敢让这个小子领军。”李荩忱转而笑道。 “陛下是看不起世略了?”李怜儿气鼓鼓的看过来。 “好了好了,看得起,看得起。”李荩忱登时求饶,忍不住吐槽一句,“就跟个老母鸡一样护着你们萧家的小崽子们。” 李怜儿瞪着李荩忱。 李荩忱扬了扬手中的奏章“没事就回去吧,要不就去后宫看看谁在,可以聊一聊,中午一起吃个饭?朕还得批阅奏章呢,现在是没空陪你了。” 李怜儿一甩袖子“皇兄自便吧,不过皇兄要请我吃饭,却之不恭,我先去皇宫外医院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目送李怜儿离去,李荩忱嘟囔一句“真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旁边的尉迟贞也忍不住掩嘴偷笑。 “别笑了,传朕旨意,太尉府张须陀速速入宫。”李荩忱拍了她的小脑瓜一下。 第一八九五章 纨绔对纨绔 “渡河禁卫军八千,有三千分给校尉萧世略率领前往齐子岭,另外五千在淳于将军率领下前往邵州。” 张须陀来得很快,就算是李荩忱不召见他,他也打算过来向李荩忱汇报这个情况。 “本来兵力就不多,如此贸然分兵,风险可大?”李荩忱皱眉。 这种担忧他当然不会在李怜儿面前表露出来,甚至还得装的信心满满。 张须陀斟酌道“就目前看来,其实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哦?”李荩忱诧异,“此话怎讲?” 张须陀伸手在舆图上点了点“韩果屯驻于邵州的兵马不过万余,这万余兵马也不是据守城中,而是星星点点散落在城外各处坞堡之中,妄图通过这些坚固的坞堡而不是已然残破的城池在防守,这样自然就给了我们各个击破的机会。在这种情况下,分兵并不一定危险。” 李荩忱捋着胡子,的确,邵州山地并不多,防御重点还是在这乱世之中星罗棋布的坞堡之中,没办法,几百年的乱世,这河东之地也往往是东西方向上冲突之处,原本的城池多数都已经破败不堪,反倒是地方家族结寨自保用的坞堡,坚固更在城池之上,而城池反过来起到诸如集市这样的作用,论防守,自然就比不上坞堡。 如此一来,汉军就算是分兵出去,以五千人各个击破的话,也不是没有最终拿下邵州的机会,相比之下,集中兵力的确有些浪费,而且很有可能会把自己的后路暴露给齐子岭的若干凤。 李荩忱径直说道“齐子岭那边,若干凤会不会主动进攻?” “这个不好说,”张须陀苦笑道,“无论是白袍还是太尉府,对于此人的资料都不多,或许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是若干惠的儿子。毕竟此人之前在战场上几乎没有什么成就。” 李荩忱皱了皱眉。 未知的对手,就算明知道对方有可能很弱,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啊,尤其是萧世略也算得上第一次独当一面,李荩忱也不知道这个历史上的坑爹货会不会坑自己。 “这个淳于岑,还真是胆大包天。”李荩忱忍不住感慨,“要是邵州之战败了,朕拿他是问!” 张须陀在心里给陛下狠狠点了一个赞,太尉府对邵州战局的判断,是若干凤不会出兵,淳于岑不管是分兵击破还是合兵一处,实际上都有绝对的优势,应该是十拿九稳才对,而能支持太尉府做出这样判断的,在于禁卫军和鹰扬军、虎翼军等等也沿着洛阳到陈留一线拉开阵势,摆出了要进攻河内的架势,若干凤也好、驻守在河内的北周冀王宇文通也罢,很有可能不敢轻举妄动。 因此淳于岑这样做,就算是防患于未然,也未免过分,丢了西瓜拣芝麻可不行。 不过既然军队已经出征,太尉府的计策和战略部署终究只是一纸文书,前线将领虽然不能离开战略计划的框架,但是具体如何部署,那就是他们随机应变的事情了,太尉府管不到,陛下也管不到。 所以淳于岑这么做只要有合适的理由,太尉府也不能命令他取消。 “淳于将军也是我军中骁将,应该能拿捏得住分寸,陛下宽心。”张须陀安慰李荩忱一句,心里则默默下决心,等会儿抓紧派人去警告淳于岑,可千万别出了什么岔子,不然回来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无论成败与否,只要不涉及战略层次上的,实际上和太尉府也没有关系。不过同时军方,谁希望失败呢。 李荩忱打量着舆图上新添加的一路兵马,正是代表萧世略的那一路偏师。 萧家二郎也算得上家中小纨绔了,这若干凤出身将门世家,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纨绔对纨绔,有意思。 —————————— 为什么说萧家二郎是家中小纨绔呢? 当然不只是因为他在历史上是个十足十的坑爹货,差点儿就把老爹给害死了,还因为他在金陵军事学院上课的时候就经常聚众斗殴,别看小小年纪,抄起来一个棍子,把脸一蒙——他可不敢大喊着说他是萧摩诃的儿子,身为山长的吴明彻是不会给这个面子的,反而会因为这家伙太给老爹丢脸而重重责罚——甚至有好几次带着几个低年级的打的高年级的抱头鼠窜。 因为这家伙死活都不承认是自己干的,书院也找不到切实的证据,所以只能作罢。 毕竟书院斗殴不是好事,但是军事学院,不斗殴才不正常,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一言不合就动手才是这个年纪应该做的事,与其说书院找不到什么证据,倒不如说是那些从战场上峥嵘半生的先生们根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他们看来,军校打架还打不过人家,你就应该挨打。 这帮先生没抄起来棍子把那些“打败仗”的家伙们收拾一顿就算好的了,真给自己丢人。 因此萧家小纨绔的名号在建康府也算是人尽皆知。 当然了,这位小纨绔日常干的都是“劫富济贫”的事情。遇到学院里有欺凌弱小的事情,他肯定会帮帮场子,甚至有一次还从军事学院一路打进了金陵书院,闹得好一阵鸡飞狗跳,气的他的本家、金陵书院山长萧琮跑到吴明彻那里拍桌子,让吴明彻脸黑了好几天。 要不是这小子干的还算好事,吴明彻早就把萧摩诃叫过来狠狠批一顿了。 因此萧家小纨绔的称呼,实际上还带着几分褒义,甚至同一批学院中的人都称之为“侠义萧二郎”,倒是颇有乃父当年之风。 现在这位萧二郎,正站在齐子岭下一块大石头上,抬头看着陡峭的悬崖。 悬崖上有北周的一处营寨,屯兵数量不多,但是扼守要冲,就算萧二郎再怎么名声显赫,也杀不过去。 这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就算是萧二郎有三千精锐,也无计可施。 “就到这儿吧,安营扎寨。”萧世略摆了摆手。 旁边的一名年轻校尉皱眉说道“此处敌人居高临下,尽观我营寨,怕是不妥吧?” 说话的年轻校尉正是杜伏威,他因为清水之战的功劳已然挪升校尉,此次奉命率领三百火枪手和五百陌刀队作为萧世略的副手。 第一八九六章 叫骂 让纨绔去对纨绔,淳于岑还没有真的傻到或者胆子大到这个地步。 萧世略既然提出了这个计略,淳于岑当然要尊重他的想法,给他这个独当一面的机会,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淳于岑专门把杜伏威的火枪手调了过来,又配备了五百陌刀队。 杜伏威本身就是一步一个脚印爬上来的,实际上比萧世略的校尉要真的多。萧世略沾光就沾光在从军就是禁卫军的一员,所以起点就比别人高得多,要知道其余军队调入禁卫军都是要降级使用的,萧世略自然就少了这个环节。 因此名义上杜伏威是萧世略的副手,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侠义萧二郎就是来镀金的,是个吉祥物,真正指挥战斗的会是杜伏威。要不是萧世略也的确有阵斩首级的功劳在,大家恐怕都会怀疑这位萧二郎会不会临阵尿裤子。 对于淳于岑的安排,萧世略并没有表示反感,反而欣然接受。 三百火枪手、五百陌刀手,白送干嘛不要,再加上杜伏威这么一个老兵,简直完美。老兵最重要的就是他们的经验比自己丰富,这是萧世略最看重的。 听到杜伏威所说,萧世略慎重打量着周围的地形地势,沉声说道“高处已经尽数在敌人掌控之中,我们无论身在何处都会面对敌人居高临下的局面,而观此处,扼守山谷谷口,至少敌人没有办法直接从山上冲下来。” 杜伏威微微颔首“但是这样很危险。” 叹了一口气,萧世略感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这样,我们根本挡不住若干凤,这一路偏师存在与否就不重要了。” “你想要主动迎战若干凤?”杜伏威皱了皱眉。 萧世略点了点舆图“根据斥候的消息,若干凤的粮道就在这一道山脊后面的山谷中,这也是最容易的一条路,如果我们能够切断这条粮道,敌人粮食运输补给就只能仰赖于翻越群山,个中艰难不言而喻,届时若干凤必然会着急寻求我们决战。根据斥候的消息,最近的粮队距离这里还有十多里山路的样子,算来也就是几个时辰后便会抵达,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杜伏威倒吸一口气。 这绝对是一个大胆的计划,若干凤的兵马数量自然在汉军这一路偏师之上,但是兵马的质量就不敢恭维了。在山地密林之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以少胜多也绝对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尤其是在密林之中,汉军将士的单兵素质以及所装备的火器等等都是极大的优势所在,就算不是设下埋伏,单纯的正面对决,若干凤也真不一定是汉军的对手。 杜伏威可不是胆小的人,这个计划很对他的胃口。 不过具体怎么实施却还需要好好研究,不然的话就不是主动出击,而是给若干凤送人头。 作为萧世略的副将,他不能任由萧世略胡来。 论出身,杜伏威应该是和萧世略完全不一样的人。他出身北方穷苦人家,南下投军,可以说是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些许机缘一步步努力走到今天,经历了不少艰难。相比之下,萧世略从生下来就在社会的顶层上,固然他能够从军、一刀一枪的拼杀功劳已经很令人赞叹,但是受到各方面的照拂也是情理之中的。 因此杜伏威和萧世略应该是处于两个对立面上的,不过同为大汉之将领,这种对立的矛盾并不尖锐,杜伏威并不介意和萧世略联手,立下功勋。 萧世略抬头看向山上的营寨,这里算是整个齐子岭北周营寨中比较大的一个,而且自己率军直接抵达山下,山上的若干凤不可能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保不齐现在若干凤就在这个营寨之中同样看着自己。 “让若干凤的注意放在正面,我们给他来一个声东击西。”萧世略果断说道,“就劳烦杜校尉带领火枪手向南再折而向东,翻过这道山脊,切断敌人的粮道。” 杜伏威打量着舆图“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如何才能让若干凤只注意到正面呢?” 就算是只带着火枪手,也是浩浩荡荡数百人,更何况杜伏威是去对付敌人同样有不少兵马保护的粮草车队,要求的便是速战速决,如果时间拖延的久了或者在行动的时候就惊动了敌人,敌人营寨之中的兵马随时都有可能赶来支援,到了那个时候,汉军反倒是可能会进退维谷。 “某去正面,”萧世略嘴角一挑,“骂阵!” 杜伏威一怔,旋即笑了笑。 纨绔对纨绔,果然还是要用纨绔的手段。 萧世略想到了什么“对了,此处也在敌人俯瞰之下,等会你们随着运粮车队先向西走,伪装成民夫,免得暴露行踪。” “自然。”杜伏威的神情郑重几分。 这个年轻人的确有几分本事,各处细节都能考虑到,看来之前是自己低估他了。 ———————— “小小驸马,妄敢称雄!” “若干凤,缩头乌龟,可敢出来一战?” “抱着女人大腿上位的家伙,怎么可能有这个胆子!” “都说虎父无犬子,照我看啊,这就是个乌龟的儿子,如何敢出来?” 齐子岭北周营寨外面,叫骂声不绝。 营寨寨墙上的北周士卒,一个个都面带狰狞。虽然他们之中大多数都是第一次追随若干凤出战,甚至于在这之前几乎都没有人听说过这位驸马的名字,但是现在若干凤是他们的主将,任由敌人这样辱骂自己的主将,他们心中也是怒火中烧。 此时若干凤就在寨墙下面,来回踱步。 久在都中,他远看并不像是一名武将,脸上并没有风刀霜剑留下来的任何痕迹,倒像是个富贵公子哥的模样。不过他的手倒是很粗糙,这说明即使是身为驸马赋闲的时候,他也没有少操练自己的武艺,从军杀敌之心,时刻有之。 外面的骂声很响亮,就像是锥子一样一下一下的扎着若干凤炽热求战的心。他勉强要求自己冷静下来,分析一下这里面是不是有诈。 不然的话按照斥候回报,敌人的兵马数量不过两三千罢了,如何有胆量跑过来招惹自己?而且根据斥候的消息,汉军粮草车队刚刚折返,这更让若干凤怀疑。 第一八九七章 孰不可忍 若干凤不得不自问,是不是因为汉军又有了什么新式火器,打算拿自己开刀? 要说什么是笼罩在北周军队头顶上最大的乌云,那肯定就是汉军的火器了,自从汉军北伐之后,除了火枪之外,震天雷、轰天雷和火炮等新式火器轮番上阵,的确让北周军队焦头烂额。 对汉军的这种已经足以改变整个战争过程的武器,北周一直在努力想要仿造,哪怕是缴获也行,可是因为汉军严格的监管,只有在斥候战之中才能有寥寥可数的缴获,并且这些火器也多数都已经被汉军斥候给破坏掉,参考价值并不大。 即使是这样,北周工匠们也还算是争气,硬生生的仿造出来了几支短铳,可惜不是打不响就是造价实在是高昂。毕竟没有李荩忱这个“先知”提点,一些关键部件的用材、功效等等,都需要一点一点去琢磨,再加上这些东西多数都已经被破坏掉,所以工匠们等于需要全凭自己的经验和想象去填补空白,个中难处,不言而喻。 所以现在北周总共能用的火器就那几支,全都在宇文宪亲卫的手中,别说是诸如齐子岭这样的边缘战线,就是直面汉军兵锋的邺城守军都没有份儿。 因此看着汉军手中的火枪,若干凤也只有羡慕的份儿。 现在他更是要担心,除了火枪之外,汉军是不是还有什么“惊喜”留给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此时若干凤根本不敢出营寨。 这帮该死的南蛮子,骂阵声音还真是大不说,而且相互之间一唱一和,眼见得就要把假的给吹成真的了。刚才他们还在骂自己是缩头乌龟,现在倒好,已经开始编排自己的父亲,什么若干凤是若干惠和别人家的小妾偷情生下来的私生子,还有什么这私生子是靠每天在闺房之中侍弄公主才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至于怎么侍弄的,那北周公主是胡人女子,身强力壮,若干凤这一个世家子弟自然是应付不了,一向是和好几个亲朋好友一起同公主怎么怎么。 说的有板有眼,就算是若干凤自己,在恍惚之间都有些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他尚且如此,更不要说营寨之中的将士们了,甚至已经开始有人用怪异的眼神看向若干凤。 主将为什么看上去很是犹豫,难道这些话里所说的都是真的?不然的话,任由别人这么编排自己的父亲和老婆,甚至是明摆着给戴绿帽子,谁能忍得住? 乃至于有的人都已经心里暗暗发憷,按理说这也算是家族甚至是皇室的秘辛了,现在被自己听到了,会不会被杀人灭口?那就实在是太冤枉了。而当他们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相信了营寨外那些汉军所说的。 “这个该死的萧世略!”若干凤咬紧牙关,理智告诉他,这背后肯定有诈,但是身为人子、人夫的职责又告诉他,要是不能杀掉外面这几个胡言乱语的家伙,恐怕今天这些话一传十、十传百,过两天就成真了,若是如此,自己还有何颜面去见先父和妻子? 即使是军中几名老将都已经忍不住了,此时纷纷走过来,虽然没有开口,意思却已经很明白,就是要请战。他们多数都是若干惠的老部下,不然也不会跟着若干凤来到这齐子岭。现在外面这些该死的家伙如此编排,孰不可忍! 若干凤跺了跺脚,冷声说道“来人,开门,某去杀了这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 几名老将纷纷说道“少将军,务必要冷静!” “对啊,少将军,还是让我们替少将军走一遭,这些家伙编排老将军,我等自当斩杀他们!” 若干凤摇了摇头“几位叔伯放心,这其中很有可能有诈,可惜小侄愚笨,现在还看不出来,所以唯有小心处事。小侄既然有胆量开门,自然就有把握可以回来。” 老将们面面相觑。 若干凤紧接着解释一句“现在敌人如此谩骂,于我军心已然不稳,若是士卒们纷纷议论主将,某的威望又何在?所以某只有亲自杀出去,阵斩了这几个家伙,才能遏制住这些流言碎语传播的可能。因此某必须要出战。” 老将们只能微微颔首。 论经验,他们的确在若干凤之上,可是即使是这样他们也没有揣摩出来敌人的用意。若干凤既然都如此说了,那也只能指望他能够见机行事。 ———————————— 萧世略叼着一根枯草,斜靠在一块大石头上,饶有兴致的听着前面汉军将士们的骂声。 准确的说,这已经不是骂娘了,有模有样,有理有据,简直就是在考证若干家的灰暗历史,深刻地揭露了若干家的黑暗面,让人意识到若干家到底是怎样一个无父无母、丧尽天良的家族。 当然了,萧世略知道这都是胡编乱造的,这背后正有他的手笔在,而那些喊话的将士则是军中戏团的人,他们平日里的主要任务就是给将士们演戏来鼓舞士气。 军中看戏的人多,嗓门大是必然的,再把握好话音语调,自然就把这本来胡编乱造的东西说的惟妙惟俏,当真就和这些事情他们都亲眼看到过一样,由不得人不信。 “校尉,出来了!”一名亲卫喊道。 萧世略一下子从石头上跳了起来。 果不其然,寨门打开,若干凤的将旗就在前面,再看那披着红色披风的身影,显然就是若干凤本人了。 这个若干凤到底还是没忍住。 不过萧世略也得承认,能忍住的恐怕都非常人,要么就是心里有鬼被说中了,羞愧难当。 这要是易地而处,可能自己坚持的时间还没有若干凤长,早就已经提着刀杀出来了。 骂人,有损阴德,却是明谋。 “火枪手,列阵!”萧世略果断下令。 杜伏威并没有把所有的火枪手都带走,还专门给萧世略留下来了五十人,山路狭窄,这五十人列阵正好成两排堵住山路。 若干凤来得很快,他的意图很明显,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既然看不穿萧世略想要干什么,那就不如快速向前突进,斩将夺旗,直接让这些该死的家伙闭嘴,根本不给萧世略任何调动反应的时间。 不管你有什么埋伏和后招,总是需要时间才能发动的吧! 第一八九八章 不来武斗来文斗 “来得好!”萧世略笑了一声。 这不是往枪口上撞么? 火枪开火,弓弩随后,枪弹劈头盖脸的打了过去。 若干凤拽住马缰,对方的反应很快,因此他没有机会。随着他冲出来的骑兵也多数都是若干家旧部,见若干凤勒住马,他们也紧跟着如是,枪弹并不密集,只有两三名骑兵落马,而箭矢更是根本就没有飞到这个地方,毕竟弓弩手射箭也是按照预先位置算的,谁料到骑兵竟然会停住。 萧世略皱了皱眉,若干凤想干什么。 若干凤也在打量着对面的敌人,两排火枪手,很单薄,但是已经对自己形成了阻力,形成阻力就会给敌人后续反应布置的时间,就算是硬着头皮、付出惨重的代价冲了过去,恐怕也只是自投罗网。 若干凤依旧保持着最基本的理智,他不敢也不能用麾下将士的性命去赌博。跟着他杀出营寨的骑兵几乎是若干凤所能动用的所有骑兵,也是因为他们若干家部曲的身份,不然的话齐子岭这里不可能配备骑兵的。 若干凤很清楚,齐子岭最大的弱点就在于营寨都在深山之中,所有的粮食、器械补给都仰仗于河内,也就仰仗于山谷中屈指可数的几条路,一旦敌人出兵切断这些山谷之中的粮道,那么齐子岭上的守军很有可能要面临断粮的风险。 只有骑兵才能在敌人袭击粮道的时候做出快速反应,因此若干凤绝对不能允许骑兵有所折损。 双方在山道上竟然就这么对峙上了,谁都不肯向前,但也谁都不肯再退后。 汉军火枪手向两侧分开。 若干凤的心一紧,看着走出来的那个年轻人。 “前方统军者,可是若干将军?”年轻人朗声说道。 若干凤眯了眯眼,这个年轻人,说是年轻人都有些过分了,虽然甲胄在身,却也能够看到脸上的稚嫩,只能算是个少年。不过越是这样,若干凤越是不敢放松警惕。 汉军之中有很多年轻将领,这是众所周知的,但是有如此年轻的,可就不正常了,就算是这小子上面有再怎么深厚的背景,若是没有足够的本事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想来就是萧世略了。 “正是,”若干凤坐在马背上,手按着刀,即使是对方暴起发难,自己也能快速做出反应,不过现在对方并没有表露出来明显的敌意,若干凤也不能拔刀动手,不然的话就显得自己实在是怯懦,“对面可是萧校尉?” 萧世略颔首,不过旋即有些不悦。 你若干凤也不是将军,某好心称呼你一句“将军”,那是表示客气,你倒好,竟然还给某一句“校尉”,这摆明了是要把某放在你之下的意思了。 不过萧世略把这不快压了下去,他知道若干凤也是在故意挑衅自己,一旦自己生气,就有可能做出鲁莽的事情。 两个人的交锋,实际上并没有停止。 若干凤打量着萧世略,他没有从萧世略的脸上看到任何的情绪波动,是这个小子太傻,根本没有听出来某的言外之意,还是他很冷静的将这种不满给压制下去了? 如果是前者的话,那他应该根本就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如果是后者的话,那自己可就要加倍小心了。 “萧校尉令人于营寨外辱骂先人,属实是非君子所为,”若干凤冷声说道,“萧校尉也是出身名门,乃父和乃兄更是南朝栋梁,不知道他们要是听到你做这样的事,会不会觉得羞耻?” 萧世略整好以暇“驸马到底是驸马,长于妇人闺中,不知道这沙场上的残酷,只要能够杀敌制胜,无论是阴谋阳谋,又有什么区别,别说是辱骂先人了,就算是将尔等的先人坟墓发掘,又有什么关系?届时家父和家兄非但不会因为某做出这种看似有损阴德的事情而生气,反而会某所取得的胜利倍感高兴。” 若干凤一时语塞,这家伙还真是强词夺理“那萧校尉用激将法将某骗出,到底想要干什么?” 萧世略瞥了他一眼,笑了笑。 若干凤心里咯噔一声,很不自在,却又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不过他有些后悔刚才说出了这句话,这分明就是将自己内心之中的犹豫甚至胆怯表露了出来,萧世略的笑,似乎在表示他的计策得逞了。 可是他想干什么? “单纯的想要和驸马较量较量,”萧世略笑道,“某在建康府的时候,人皆称之为纨绔,听闻驸马年少的时候也常常纵马大街,也可以称之为纨绔,今日你我相对,乃是北方之纨绔对南方之纨绔,何其有趣!” 若干凤皱了皱眉,纨绔?那是你,可不是我。什么纵马大街,那都是年少时候的事情了,现在某都已经快到中年,如何还能称之为纨绔?对于萧世略想要把自己拉下水的行为,若干凤很是不满,但是此时也不好发作“那你打算如何较量?” “咱们不来武斗,来文斗如何?”萧世略笑道,“你我军中多壮士,不如就各自派出三个人,角斗较量,看看谁输谁赢。” “那输赢之后呢?” “若是某输了,让开道路,现在我军正在进攻邵州,驸马自可以引兵前去救援,某承诺绝对不会进攻驸马的侧翼,”萧世略看着若干凤,“若是驸马输了,那就麻烦驸马老老实实的在齐子岭蹲着,最好哪儿都不要去,外面可不安全。” 若干凤打量着萧世略“这听起来对你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某很有信心能赢。”萧世略拍了拍手,三名汉军士卒已经走了出来,“怎么,若干将军是不敢么?” 萧世略把“若干将军”四个字咬得很重,意思自然更加明显,我尊重你是个“将军”,但是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胆怯之人。 若干凤一急,正打算挑选人,突然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劲。 不来武斗,来文斗,他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单凭火枪手,萧世略不见得挡不住自己,可是他为什么非要找人出来一对一角斗呢? 除非······ 除非他想拖延时间。 若干凤打了一个激灵“不好!我们快回去!” 今天是粮草车队抵达营寨的时候! 第一八九九章 断了腿的驸马不足为虑 周围的士卒们还在因为萧世略不知天高地厚的挑衅而义愤填膺,一个个伸长脖子跃跃欲试,就等着替少将军出一口恶气。 对面选出来的三个汉军士卒看上去并不强壮,而且颇为年轻,怎么看都不是沙场老卒,倒像是随手点出来的三个人。这种一对一的对决,有时候最可怕的并不是身强力壮的家伙,而是沙场老兵,他们有着熟练地杀人技巧,下手一向狠辣,没有轻重,有的时候又喜欢专门向下三路招呼,让人防不胜防,和他们角斗,就得做好受伤的准备。 所以大家还是很有信心的。 结果少将军竟然转马就要走,让这些士卒们属实是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多年的征战经验还是让他们很快跟上。 身后传来汉军将士奚落的笑声。 “少将军,我们为什么回去?”一名仗主忍不住问道。 这实在是憋屈啊。 “敌人要劫粮道!”若干凤着急说道,“这萧世略不过是在拖延时间、吸引我们的注意!” 一边说着,他一边拼命打马“快,再快!” 骑兵们这个时候也都回过神来,急忙跟上。 而他们的身后,萧世略含笑看着若干凤的背影,朗声说道“若干将军慢走!” 风吹过,他的声音旋即掩盖在风中,若干凤有没有听到,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萧世略也不在乎。 若干凤的反应不算快也不算慢,算时间此时杜伏威应该已经得手了,若是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办法解决敌人的粮草车队,那就算是萧世略拖延再长的时间也没有用,更何况识破这个计略是若干凤的主动行为,若干凤此时想要调转马头回去,萧世略也拦不住他。 要是自己有一队骑兵就好了,还能在前面山道上设下埋伏,再给若干凤狠狠的来一下。此时的若干凤恐怕无心恋战,汉军可以好好地收割一波。 可惜了。 不过人要知足,所以萧世略并不懊恼。搓了搓手,还真有点冷,但是他的心里却已经火热。 ——————- 杜伏威提着一个脑袋走过来,随手将脑袋丢在地上,大笑道“这是周人粮草车队的押运官,幸未辱命!” 萧世略低头看了一眼,血已经凝固,而脑袋上带着惊恐和不解的神情,不用想也知道,这个肥头大耳的押运官怎么也没有想到,汉军竟然会冲出来要了他的性命。 厌恶的摆了摆手,萧世略让人把首级拿下去,并不是因为他嫌弃首级的血腥,而是嫌弃这个人的长相,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不知道从自己的工作之中抽走了多少油水,能吃成这样。 杜伏威注意到了萧世略的神情,不由得笑道“这家伙当时是想要跑的,可惜太胖,死活上不去马,被某一刀砍了脑袋,要是知道有今日,不知道他会不会少吃一点儿。” “人的贪婪之欲是没有止境的,既然在军中,即使是身在后方,也应该知道死亡不过是转眼,”萧世略一边看着舆图,一边说道,“他应该也能料到自己可能的下场,只可惜还是管不住自己。严于律己,说得好听,做起来却很难啊。” 杜伏威怔了一下,郑重点头。 眼前这个年轻人,总是在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成熟的姿态和心理,杜伏威并不相信这是因为萧家良好的家教,萧摩诃并不会怎么教导儿子,这在军中也不是什么秘密。 萧世廉能够成长到今天,是因为跟着陛下的缘故,而萧世略据说是长公主和金陵军事学院共同培养出来的。 杜伏威直接忽略了同样众所周知不靠谱的长公主,把功劳送给金陵军事学院。 看来军事学院真的是有点用处的,在这之前,军中不少人,尤其是不少摸爬滚打从战场上成长起来的老卒们,对军事学院的设立是有抵触情绪的。 有的人认为我们有足够的本事从战场上战胜敌人并且活下来,还有什么好学的,还有的认为凭什么读了两天书就有本事和自己平起平坐,都是些没见过血、不知道沙场艰苦的书生,不足为依靠。 甚至还有的家伙在统一组织前往军事学院进修的时候多加抵触,差点儿就因为对书院的人动手而被抓起来,最后还是上官亲自出面才把人给提走。 杜伏威实际上也和他们有着类似的想法,自己的功勋都是一刀一枪实打实换来的,凭什么就要和你们这些没有见过血的书生平起平坐,甚至还要被你们压一头,难道你们真的以为从书本上学到的就能用来打仗么,那和纸上谈兵有什么区别? 相反,我等老卒,就算是大字不识,打仗也不见得就会输! 而今天,看着萧世略将若干凤玩弄于股掌之中,杜伏威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的确是低估了金陵军事学院。之前自己一直以战事繁忙,而自己作为火枪队的主官责任重大为由,一直在推脱安排下来的进修,现在看来,等北伐战事了却,自己可以去进修了。 倒要看看,这军事学院都有多大的能耐。 “你们撤退的时候若干凤还没有赶到?”萧世略问道。 杜伏威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我们断后的弟兄撤退的时候才看到他们到来,山路同样崎岖,若干凤他们策马前行不见得就会快多少,再加上他们远远的应该就看见了我们焚烧粮食产生的黑烟,估计已然明白就算是紧赶慢赶也救不了,倒不如避免和我们再产生冲突,不然的话这些骑兵还真不一定就是我们的对手。” “这么一折腾,又没了粮食,若干凤怕是要气急败坏了。”萧世略笑了笑。 这个“断了腿”的驸马,已然不足为虑。 不过萧世略也清楚,这样的计策也就是实施这么一次,若干凤肯定会抓紧派人请求转运新一批粮食,并且严加保护,这批粮食无论是还走原来的道路,而或者保险起见,通过别的山路进入齐子岭,也就是在七八天之内,而且必然不会给萧世略可乘之机。 七八天后,重新有了粮食的若干凤,同样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居高临下,萧世略挡是挡不住的。实际上今天以若干凤的兵力,想要冲击萧世略的防线,萧世略也拦不住他。 1秒记住爱尚 第一九零零章 玉壁城 “我们已经尽力了。”杜伏威注意到了萧世略的神情有些低落,开口安慰他,“七八天的时间,足够淳于将军拿下邵州。” “拿下邵州是必然的,我军已经最好了直接从邵州对岸渡河的准备,纵然那韩果会死战,也挡不住三面夹击。”萧世略同样自我宽慰一声,虽然他知道这三面夹击里两面都是虚张声势,“某担心的还是敌人会从河内通过齐子岭进入河东,到时候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杜伏威拍了拍他的肩膀“相信你的袍泽。” “此话何意?”萧世略眉毛一挑。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 杜伏威伸手在整个舆图上一挥“现在我们在齐子岭,还有更多的袍泽弟兄在邵州、在蒲州、在大河南岸,在和周人胡虏战斗的每一个角落,我们的任务就是竭尽可能阻挡敌人越过齐子岭向西增援,现在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为邵州方向和蒲州方向的进攻争取了足够多的时间,这是我们力所能及的,我们完成得很好。” 萧世略摩挲着下巴,思考杜伏威的话。 杜伏威径直说道“至于其他的任务,那是其他的袍泽弟兄们需要去完成的,既然我们现在做不了别的,那么也没有必要为他们再增添麻烦,让他们去完成就是了,我们只需要等待下一步命令,去完成更加需要我们去做的事情。整个战略计划之中,我们只是一部分,而不是全部。相信别的袍泽弟兄,相信他们可以完成好他们的任务,这样我们最终必然会取得胜利。” 萧世略若有所思,的确,自己也只是大汉军中沧海一粟而已,完成好自己的任务就已经是对全局作出的最大贡献。大军征战,主将固然有一定的自主权,但是这自主权并不意味着主将可以去干扰和调控其余战区或者接下来的战略安排。 自己这操心的确是多余的,换句话说也是对其余军中的将士不信任,毕竟接下来这些事情都是他们的职责。 对于军队,对于袍泽,萧世略感觉自己又有了更新的理解。 这不是个人英雄主义表现的舞台,而是群体表现的地方,要说谁是英雄,那也是一支队伍、一群人。 萧世略对着杜伏威拱了拱手。 杜伏威郑重还礼,毕竟他也不只是教授,也有受教。 “接下来,应该是汾水了吧?”萧世略看着舆图。 杜伏威微微颔首“没错,汾水。” ——————-- 拿下汾水,是汉军既定战略目标。 唯有打通整个汾水通道,才能在来年开春冰雪消融之后,让汉军水师船只顺着汾水快速向整个河东甚至晋阳纵深处挺进,而现在汾水两岸大多数的战略要地都在北周的掌握之中,比如正平郡。 所以在拿下大河沿岸的州府之后,自然便是扫荡干净汾水沿岸。 正平郡的常善首当其冲。 汉军从蒲州向东北,以李询的镇林军为前锋,巩汉军为左翼,鹰扬军为右翼,浩浩荡荡杀向正平郡。 另外因为汾水上的冰已经不是很厚,汉军战船已经能够碾冰而行,但是速度显然比不上陆地行军,这也是因为遇到一些冰层厚的地方还是需要用火药炸开才行,一来二去自然就耽误了很多时间。 正平郡以西,汾水上最重要的要塞就是勋州玉壁城(今山西稷县西南),从大河转入汾水,就必须要经过玉壁城才能抵达正平郡,转而向北前往晋阳。 因为扼守汾水要冲,又地处河东咽喉之处,所以这里在东西魏分家的时候就是双方拉锯争夺的地方,宇文泰在这里第一次设立壁垒以阻挡东魏军队,高欢作为北齐的开国皇帝,本身也算得上枭雄名将,为了能够彻底将刚刚崛起的关陇集团扼杀在摇篮之中,当时的高欢亲自率领二十万大军围攻玉壁城,意图突破这实际大小也不过一平方公里的玉壁城,进而向西占领整个河东,然后再以此为跳板进攻关中。 驻守玉壁城的正是后来的北周名将韦孝宽,韦孝宽和高欢计策各出,这一场大战绝对堪称精彩,最终高欢兵败,一统北方之梦破碎,而韦孝宽也一战成名。 当时东西魏的对峙中,拥有中原、河北这北方富饶之地的东魏自然占据优势,对玉壁城屡攻不下,给了西魏不少喘息之机,为宇文泰最终建立北周并且扭转东西局势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同样也是在这一战结束之后,失望的东魏将领斛律金唱出了后世进入教科书的那首《刺勒川》,在这悲伤的歌声中,高欢返回邺城,郁郁而终,甚至都没有等到能够逼迫元氏退位的那一天。 而后河东作为北周进攻北齐的重要踏板,曾经的小小要塞城池也生格成了一处州府,即勋州,或是为了表彰西魏将士曾经在此浴血奋战立下的功勋。 “对于防守一方,这玉壁城算得上祥瑞了。”杨素站在中军大帐中,指着舆图上那毫不起眼的一点说道,谁曾想到这里是一代枭雄梦碎之地,也为后世北方东西对立的政治局势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甚至可以说没有玉璧之战,北周都有可能建立不起来,北方的天可能又是不一样的天,在座的诸位,命运都有可能截然不同。 “巡抚此言不假,但是也不用长他人志气,咱们是从西向东而来,和当初韦将军一样,”李询微笑着说道,还不忘看了作为自己的随从而来的韦圆成一眼,这家伙自然而然的挺直胸膛,“所以单纯论这祥瑞,咱们和常善,怕也应该五五分。” 杨素微微颔首,同时也注意到了韦圆成。 李询想要培养提携韦圆成,这个甚至都不需要掩饰,杨素作为关陇出身的人,还是要给李询这个面子的“韦家小郎也在,不知道你大父可曾向你提起过此战,是否有什么需要额外注意的?” 韦圆成早就已经料到杨素会有如此一问,换而言之,他家老爷子也已经料到会有今天这个情况。既然要进攻河东,那么沿汾水北上是必不可少的,而要走汾水,就必然要经过玉壁城,要说这天底下谁对这座城最了解,除了死了的高欢之外,应该就是韦孝宽本人了。 第一九零一章 韦圆成的表现 既然韦圆成从军,那么到时候不管军中主将是谁,都不可能忽略他作为韦孝宽孙子的身份。 在这个时代,所谓的战史之类的,注重的只是结果,过程是什么样的关注的人并不多,也几乎没有多少记录,尤其是大多数史书本来就要求言简意赅,因此对过程多有省略,后人想要知道一场大战的具体细节,还是得从曾经经历过这场战事的人口中。 当然了,针对这样的情况,大汉军事学院已经开始着手解决,积极寻找过去一场场战事的参与者,尽可能的回忆出来战争的细节,甚至会具体到什么时候使用了多少箭矢和石弹之类的。 不过这种工作本来就烦琐,而且很多曾经的参战者现在都活跃在战场上、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不说,也因为时间的推移,记忆都有了偏差,需要很多人的回忆进行校准,所以一直到现在,大汉各个军事学院对战事的回溯和复原也只是推进到了北周对北齐的灭国之战罢了,再往前东西魏对峙时期的战争,现在还没有这个精力。 所以说到这其实也不过是四五十年前的玉璧之战,还得看韦圆成的,这也是李询坚持把他带来参加这个高层将领云集的会议的另一层原因所在,或者说是渠道可能更合适。 李询想要提拔韦圆成,一来是需要韦圆成自己有足够的功勋,这个急不得,战场上越是想要着急的立下战功,越是容易被敌人抓住破绽之后反过来设下陷阱,韦圆成还年轻,等得起,二来自然就是要韦圆成能够在这些汉军中高层将领们面前刷刷脸。 韦圆成的身份特殊,诸如黄玩等东南出身的将领,自然不用给面子,但是包括杨素在内等北方出身的将领,就算是不给李询面子,也得给韦孝宽面子,毕竟这位老帅把持北方军政这么多年,韦家又和众人的家族多少都有联系,不给他面子就是不给自家父辈们面子,这家门可就不用再回了。 不过就算是提携,也得有这么个机会,多刷刷脸、多表现表现,机会自然也就来了。 在从军之前,韦孝宽早就已经把自己生平的作战经历详详细细的告知了韦圆成,自然也是希望这小子能够从中汲取经验,并且得以在未来的战斗中应对不时之需,毕竟整个北方战场基本上都留下了韦孝宽的足迹,对于北方各处的雄关要塞,韦孝宽也都了然于胸,他的经验是弥足珍贵的。 韦圆成不卑不亢的站出来,先对着上座的杨素拱了拱手,才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大父曾经叮嘱过末将,玉壁城乃是河东一等一的要塞,唯有同在勋州的华谷城能够与之相比。而玉壁城相比于华谷城,最大的优势就在于此城濒临汾水,却又扼守山地,城高池深,城中有水源源不绝,因此想要破城,必须要尽快,绝不能拖延,不然的话只会成为第二个高欢。” 杨素对韦圆成的态度很满意,虽是将门子弟,但是恭敬谦虚,的确有韦孝宽之风,如果多加培养,以后不见得不能和韦孝宽一样独当一面。 “华谷城,这某倒是差点儿忘了,现在华谷城同样也在常善的掌控之中。”杨素摩挲着下巴,只不过这话说出来大家都不怎么信,你要是连这华谷城都忘了,那你跑到勋州来是度假的么? 华谷城同样也在勋州,是北齐名将斛律光所建造,其存在的意义就是和玉壁城的北周军队对峙,扼守从玉壁城向东经由黄华峪深入河东的道路。北周军队几次三番进攻也未曾突破,最终双方形成了类似于汉王城和项王城隔着楚河汉界对峙的局面。 想要突破勋州向北抵达正平郡,可不只是要通过玉壁城这一关,还要再进攻华谷城,只有突破这两个曾经是宿命敌人,现在又互成犄角之势的要塞,才能真正荡平北周军队在河东第二道防线,从勋州再沿着汾水向纵深,几乎已经没有任何阻拦,而纵然是直接向东,下一个堪称要冲的地方也要到太行山了,翻过太行,就已经不是河东的地盘了。 杨素摆明了这么说,显然是在考验韦圆成,你能够说出拿下玉壁城的方法并不奇怪,但是后面的华谷城呢? 玉壁城是韦孝宽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因此现在韦圆成说的与其说是自己的想法,倒不如说是韦孝宽的想法,这并不能真的证明韦圆成就有足够的本领可以独当一面、可以受到器重,相反,甚至只能说明韦圆成能够走到今天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出身好罢了。 出身好,在大汉并不是一件非常光彩的事情。科举制的实施,已经让更多的平民百姓有了晋升之途,而对世家子弟最大的影响,自然就是让这些世家子弟从原来比拼自己的出身、自己的祖上有多么厉害逐渐变成了比拼个人的才能。 在科举考试之中,祖上的光环并不能给自己带来多少实际的利益,但是自己的真才实学却是可以的。 韦圆成轻轻咳嗽一声,显然在这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然的话也绝对不敢就这么大大咧咧的站在这个地方。 “相比于玉壁城,华谷城也坚固,但是华谷城最大的危险之处就在于此城不在汾水边,而是在一条河谷,一条基本干涸的河谷边缘,也就是说这座城的城中饮水是不能保障的。”韦圆成伸手指了指沙盘,“所以如果说地处河边平地上的玉壁城最怕的就是猛攻,那么这华谷城最怕的就是围困。” 顿了一下,韦圆成径直说道“之前周人和齐人之间对峙于华谷城,便是因为华谷城是从陆地上进入河东北部腹心之地的咽喉要道,但是我们现在要利用的其实是汾水而不是这条路上的道路,因此我们完全可以绕过华谷城,围而不攻,等到华谷城城内粮食和水都用完了之后,不攻自破。” “话虽如此,但是华谷城和玉壁城既是对峙之势,又可互为犄角,我们攻打其中之一,另外一个也必然不会坐视不管。”杨素的声音很平淡。 第一九零二章 战不胜则只能退 这是杨素给韦圆成的第三个考验。 你能够分别说出来这两座城的优缺点,只能说明你提前做好了功课,这功课有可能是你自己做的,也有可能是别人帮你做好的,若是如此,并不能代表你就有做好功课的本领,只能说你身边的人比较厉害。而此时此刻,针对最新的情报给出对如何进攻这两座城池的方略,才能体现出来韦圆成的实际能力。 战场沙盘推演,这是军事学院的必修课,也是汉军将领们每个人都需要具有的能力。如果在实际上已经处于上帝视角的沙盘上,你都没有办法证明你的计略是可行的,那么在实际战场上,取胜就真的只能仰仗于敌人犯迷糊了。 众所周知,敌人犯迷糊并不是经常的事情,将希望寄托在这上面,还不如寄希望于老天爷能够开开眼。 韦圆成拿起来沙盘旁边的木杆,端详沙盘上敌我交错的形势良久,方才沉声说道“为了防止我军包围玉壁城,现在常善已经在汾水边上设下营寨,营寨包括旱寨和水寨,现在汾水冰封不厚,两处营寨并不能一视同仁。我们要拿下玉壁城,首先肯定要击破此处营寨,让常善只能退守玉壁城,一来汾水水路将会因此尽数在我掌控之中,二来我们也能够实现对玉壁城的包围,甚至可以切断玉壁城和华谷城之间联系的通道。” 杨素径直拿着另一支木杆在沙盘上点了点“常善完全可以抢在我们拿下营寨之前率军从华谷城前来支援,如果围绕营寨的战斗迟迟不能结束的话,这场大战必然会陷入僵持。天气随时都有可能会转冷,敌人尚且有营垒城池可以作为依凭,而我军在野外奋战,必将会受到天气的影响,这营寨久攻不克,又当如何是好?” “若是营寨久攻不克,末将认为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韦圆成没有再低头盯着沙盘,而是看向杨素,“——就是率军撤退,返回蒲州过冬,等到来年开春汾水冰封解开之后,我们再以水师为前锋重新进攻玉壁城,不然的话最终只会让我们兵马疲惫,反而会给敌人以可乘之机,还不如打道回府、等到来年再战。” 周围将领们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河东战事是现在大汉最重要的战事,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北方都在支援河东战事,汉军甚至不惜在河内和青州等方向上发动佯攻以求能够尽可能的吸引北周军队的注意、减轻河东的压力。而随着平城战事结束,原本经由关中向北方运输的粮食和器械等等,也都就近转运到河东,可以说无数的眼睛都在盯着河东。 而杨素他们能够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也是一双双手臂硬生生举起来的。 这个时候贸然说要撤军,那不但杨素、李询和黄玩要承担作为主将的严重失误——哪怕是朝廷考虑到实际情况,并不会真的惩罚,说起来也的确不好听,还有可能沦为其他将领的笑柄。 尤其是杨素,他是来借助河东之战镀金了,一旦河东之战拖拖拉拉甚至无疾而终,他这个镀金就镀不成了不说,还有可能因此真的走不到太尉这个位置上了。 因此撤军,大家都不想,甚至都不敢说出口。 韦圆成却很直白的说了出来。 杨素静静看着他,这个家伙虽然大胆,但是说的却没有错。 现在自己的确面对这样的险峻局面,玉壁城作为赫赫有名的坚城,杨素没有资本和时间去和高欢一样慢慢的等、慢慢的进攻,一旦战斗不顺利,他只能选择撤退以休养生息、等待来年春天。 相比之下,河东的南侧战场并不需要担心,以禁卫军的能力,攻克邵州并不是什么难事,其余战场也不需要担心,汉军就算是处于防守姿态,也依旧可以给对面的北周军队很大的压力,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杨素自己。 陛下甚至已经派遣禁卫军渡河进入河东来解决邵州的敌人,就是为杨素创造直接向北进攻晋阳的机会,若是杨素就这么拍拍屁股返回蒲州了,那就算对得起任何人,也对不起陛下为他做的这些。 陛下都把能去掉的阻碍都去掉了,你还踽踽不前,如此还有何颜面去见陛下,就算陛下依旧想要重用杨素,杨素都没有办法厚脸皮去上任。 紧紧盯着韦圆成,杨素点了点头“将门之后,名不虚传。尔大父若是知道,也会为之骄傲的。” 韦圆成郑重拱了拱手,他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杨素的认可。 旁边的李询也松了一口气,他也担心韦圆成会表现的不好,因而得不到杨素的认可。最后为了任用韦圆成与否,李询和杨素之间必然没有办法再达成一致。 因为韦圆成而和杨素起冲突,这并不是李询想要看到的。 更何况韦圆成如果真的没有什么才能,李询本身也得慎重考虑。 杨素转而看向李询和黄玩,两人的神情也随即变得严肃起来。 “玉壁之战,个中艰险两位将军也都知晓,”杨素正色道,“我们必须要集中全力,突破营寨,包围玉壁城!” ————————————- 韦圆成擦拭着自己的火枪,看着营寨中升起来的袅袅炊烟。 现在正是清晨时分,但是因为阴天的缘故,和夜晚没有什么区别。 上面的命令刚刚下达,早上各军用饭之后,全军出击,进攻汾水营寨,韦圆成将率领自己麾下的兵马作为巩汉军的一部分,从左翼发动进攻。 所谓左翼,就是直面营寨的水寨部分。 巩汉军中早就已经挑选了水性好的将士,配合水师先去汾水上开辟出来航道。 水师船只并不算多,但是各个都携带了火炮和投石机,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当然了实际上是为了尽可能增加重量,不然的话就连冰都没有办法碾压。 汾水从东北流向西南,最终汇入大河,而水师溯流而上,天气越来越冷、冰层自然也是越来越厚,行船逐渐变得不可能,需要一点点的炸开冰层才能前进,而且还需要沿着河道中心才行。 这一战水师很有可能都没有办法按时抵达目的地,而且就算是抵达了也只是远远地用火炮和投石机支援一下罢了。 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看到水师的踪影,很有可能指望不上了。 第一九零三章 汾水边的清晨 当然了,包括韦圆成在内,巩汉军上下将官们也没有觉得水师就算是到了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水寨外面的河面也都冰封,实际上和进攻陆地上的营寨没有什么区别。可水寨不同的又在于其位于河湾处,只有一面面向陆地,也就是说巩汉军只能从这一处发动进攻,至于水面上,那冰层很有可能根本承载不住人。 这可就比进攻旱寨的难度高很多了。 不过杨素和李询他们也没有指望巩汉军来底定战局。 重点还是在旱寨那边,一旦能够拿下来旱寨,水寨自然就会孤立无援,到时候就算汉军并不进攻,营寨之中的守军也没得选。 而且水寨之中的守军并不全是几乎没有多少战力的河东部曲。自从汉军深入河东之后,河东各个世家已经陆续站队表态,尤其是汉军的斥候已经抵达诸如闻喜这些并不算战略要冲之地,连闻喜裴氏这河东世家中的魁首都已经积极的站到了汉军这一边,剩下的那些尚且摇摆不定的世家,最后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也可想而知。 因此北周现在也不敢用对付冀州世家的方法来对付河东世家,哪怕是明知道河东世家的积蓄钱粮可能要比冀州世家还丰厚,但是一旦逼迫着河东世家铤而走险,直接和北周彻底翻脸,那别说河东了,有可能进一步引起连锁反应,整个北周境内的世家都开始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北周将再无立足之地。 北周已经开始对河东世家采取怀柔政策,再加上现在河东腹心之地尚且还在北周的手里,而诸如晋阳、勋州这些要冲也都没有丢失,所以很多世家也不再那么积极主动的投靠大汉,对于他们来说,现在投靠大汉实际上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头筹无疑已经被太原王氏获得了,而闻喜裴氏又有足够的分量,如果此时他们都如过江之鲫一样眼巴巴跑过去乞求大汉的原谅和重用,那换回来的很有可能只有羞辱。 大汉本来对世家就不是那么感冒,有太原王氏做带路党,又有闻喜裴氏站台,再加上诸如柳氏、薛氏这些家族壮壮声势,实际上就已经足够了,再多的世家,很有可能也变成大汉嘴边的一块肉。 不过即使是并不想现在就跑去投靠大汉,这些河东世家们也没有打算全心全意为北周服务,万一大汉一路杀过勋州、占领整个河东的话,那他们这些之前跟着北周所做的那些事情,肯定都要被大汉拿去好好算账,就算只是做了一些维护地方治安、征集粮食的工作,有可能也要被贴上“为虎作伥”的标签,那家族可就真的是完蛋了。 对于河东世家的这些心思,宇文宪不可能不知道,他们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墙头草,而在现在这种局势下,墙头草显然是不可信任的,因此几乎所有的河东世家部曲都已经撤出了一线战场,只负责维持后面地方上的治安,甚至还有一部分作战比较勇猛、之前就有功绩的队伍,直接被拉到了冀州进行整编。 部曲,原本应该是将领的私兵,实际上是一支军队之中战斗力最强的存在,毕竟他们和主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冲杀当先、撤退断后,是军中的灵魂所在。但是世家的部曲实际上就是看家护院的家丁,说难听一点儿就是各个家族的家奴。 进行整编的话,就意味着他们直接摆脱了家奴的身份,一跃成为一个自由人,哪怕兵卒的身份——这里指的是汉人兵卒——在北周也远远算不上高,但是至少比之前作为部曲来得好。 不过即使是这样,宇文宪也不敢把这些军队重新放到河东。 河东常善、韩果等人的麾下,都是实打实的北周精锐战兵,无论是鲜卑人还是汉人,对北周都堪称忠心耿耿。 现在宇文宪所需要的,逐渐已经不再是有能力的人,而是足够忠诚的人,不然的话自己什么时候被卖掉的都不知道。 营寨之中的北周军队实力强大,自然就意味着汉军要面临很大的压力。而实际上还是一次面对这么大规模作战并且亲身参与其中的巩汉军将士们,更加紧张。 各军造饭完毕,次第开出营寨。 原野上的雪还没有完全消散,火枪手和盾牌手在最前面,排成队列向东推进,还好不是向北,不然的话凛冽的北风足够吹的将士们怀疑人生。 河东本来就多山地,山谷起伏之间,风更是寒冷,将士们呼出去的气似乎都能直接凝结成冰掉在地上。 汉军应对北方作战早就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手上都配发了防冻用的露指手套,衣甲之中也都用上了棉花,是实打实的棉衣,只不过现在棉花的种植范围还不算广,再加上医疗上的需求同样不少,所以也就是现在在大河以北作战的军队有资格换装,也就是即使是河南的不少军队,纵然堪称精锐,也没有这个资格,反倒是诸如巩汉军这样的新编兵马,因为作战任务的需要换装了棉衣。 还是这东西暖和啊。 大汉已经建立起来了完整的轻工业流水线生产体系,因此在原来的时候,缝制衣服需要千户万户的共同努力,而现在只不过是工坊几天的订单罢了,可以说轻工业的发展也在改变着这个时代的战争,让南北之间变得越来越不平衡。 要不是因为南北朝的乱世持续时间实在是太久了,让李荩忱有责任也有义务去结束,其实李荩忱只需要等,等南方的经济、工业等等都完成对北方的碾压,那么大汉占领北方,甚至只需要一份通告,那些生活已经离不开南方产品的世家和百姓,就会积极主动的打开门迎接汉军的到来。 不过李荩忱并不想等,所有的人都不想等。 这个民族已经等的太久了,太久到甚至都已经让人忘了,这一片土地、这一方山河,曾经归属华夏,而不是沦落胡尘里。 韦圆成踏着雪,向前走,而身边的火枪手们也都目视前方。 或许对于杨素等人来说,巩汉军只是打打下手的,但是对于巩汉军将士们来说,这第一战,他们一定要打的漂漂亮亮。 第一九零四章 汉军兵线 &ap;lt;!--o--&ap;t; 北周勋州总管达奚惎(音同基)站在水寨箭楼上,这里居高临下,可以看到逐渐接近的汉军兵线。细细的一条黑线越来越近,而也越来越多的兵马汇聚,让这条线变得越来越宽。 北周将士一个个紧张的握紧了刀剑,他们大多数实际上也都是新兵蛋子,第一次面临战场,而且“江湖上”关于汉军的传说又那么多,和鬼神一样的对手作战,没有心理压力是不可能的。 达奚惎也很紧张,他并不畏惧战争,作为北周老将达奚武的小儿子,他身有爵位不说,从小也是听着战争的故事长大的,长大后也从军征战多年。他紧张的是,今天能不能守住这处营寨。 为了能够守住玉壁城,再现当年韦孝宽的辉煌,常善所部也算是倾巢而出,常善原本坐镇玉壁城,在察觉到汉军的动向之后,直接转入旱寨,并且让达奚惎率军屯驻水寨,互为犄角,务必不能使敌人实现对玉壁城的合围。 不然的话就算是派出再多的兵马守着玉壁城,可能也无济于事。玉壁城经过多年的修筑,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小的玉壁城,但是城外攻城的军队,也已经不是当年的军队了,面对汉军的火枪、霹雳车甚至已经初露锋芒的火炮,尚且没有镶嵌砖头的玉壁城城墙,实际上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前方的汉军兵线已经停住,刚才是远远的黑点,现在已经能够隐约看出来人的轮廓。 他们伫立在原野上,静静等候着进攻的命令。 那一面面旗帜在风中舞动的厉害,而这些汉军将士则一动也不动。 艰苦的营房训练,让这些将士们早就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和对命令的服从,寒冷的风以及很近了的敌人并不能影响他们按照命令站在那里,等待向死亡和胜利进发。 达奚惎很羡慕对面的主将,他知道这一支巩汉军是实打实的新军,但是这一丝不苟的队列已经足以说明,这支新军也远远不是想象之中的新兵蛋子。 要是自己能够有这样一支军队该有多好。 只可惜自己是个十足十的鲜卑人,整个家族的荣辱都已经和鲜卑王朝的存亡捆绑在了一起,这是不能改变的。 不过听说汉人军中也已经有好几个鲜卑将领了,比如说长孙晟,甚至据说还有人在西北见到过宇文忻的身影。 或许······ 达奚惎摇了摇头,把这种可怕的想法从脑子之中抹去。 “南蛮火器!”此时身边传来刺耳的声音。 “趴下,快趴下!”达奚惎猛地挥手。 身边的将士们忙不迭的低头,火炮炮弹呼啸着从头顶上飞过,重重的砸在营寨中。 第一轮火炮只是进行校准,炮弹零零散散落在寨墙内外,多数都砸在空地上了,声势浩大,却没有什么斩获。 针对汉军的新式火器,北周一时半会儿虽然也仿制不出来什么,但是应对的计策还是有很多的。达奚惎已经在营寨之中令人挖掘了很多坑洞,火炮打过来的时候可以有所防范。 汉军的炮弹有两种,实心弹和开花弹,实心弹就是个大铁球,砸下来,能不能防得住那根本就是看脸的问题,老天爷想要你中头彩,那怎么躲都躲不掉。 而开花弹不一样,这种炮弹一般在快要接近地面的时候爆炸,炸开的弹片四散,以此进行杀伤,如此一来,只要能够俯身坑道之中,就算是炮弹在你头顶上爆炸,你也不见得就会有事。 除此之外,北周军队还打造了很多的盾牌,外面包铁,可以有效地阻拦枪弹。 爆炸在营寨之中此起彼伏,现在是投石机抛射出的火罐,干冷的北风吹动着火焰,火焰很快就熊熊燃烧,逐渐把营帐吞噬。 这处水寨是新设立的,并没有夯土的永久性营房,因此这个时候达奚惎看着帐篷化为灰烬,也只能叹息。不过敌人来势汹汹,今天晚上恐怕本身也只能在阵地上和衣而眠了,前提是自己还能够活着见到日落,而或者不被敌人直接从营寨之中撵出去的话。 炮击三轮之后,汉军兵线开始向前推进。 手持横刀的韦圆成走在队列的一侧,他虽然也有火枪,但是他作为指挥官存在的意义要远大于作为一名火枪手,因此他倒是不需要在这个时候亲自开枪。 一步又一步,汉军距离敌人的营寨已经越来越近。 下一步,进入火枪的射程。 韦圆成砰砰直跳的心,在这个时候仿佛凝滞了一样,而长时间的训练并不会让他因为第一次真正参与实战而产生的紧张影响到他下达命令“第一排,放!” 火枪齐齐打了出去,将士们虽然同样紧张,但是他们也形成了条件反射。在火枪手开火的一瞬间,旁边的刀盾手已经冲出去,沿着火枪手的队列两侧列阵。 汉军火枪手的数量并不多,只能两排轮射,两排轮射相比于三排,自然密度没有那么大不说,中间还有一些空档,在这个时候,弓弩手会负责临时压制敌人,另外刀盾手会负责掩护火枪手,以免敌人的弓弩手还击,对几乎是直接暴露在空地上的火枪手产生威胁。 而后面随时准备翻越围墙的云梯队,也都顺势待发,只等命令。 枪弹噼里啪啦打在墙头上,北周士卒几乎抬不起头来。 箭楼上的达奚惎下达了射箭还击的命令,汉军火枪手为了能够提高准头,实际上走到的位置要近于火枪的最大射程,甚至已经抵达了北周军队箭矢的最大射程。 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达奚惎自然明白此时箭矢射出去也没有用,刺到敌人的盾牌上甚至衣甲上,也不过就是挠痒痒罢了,但是他必须要这么做,不然的话北周军队一直被压制打,士气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箭矢稀稀落落的射出去,达奚惎有些后悔。 敌人的枪弹和箭矢密集如雨,自家的根本没有多少声势。要不是营寨之中还有两个箭楼,恐怕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注意到了箭楼这边射出的箭矢,汉军火枪手有条不紊的调转枪口,对箭楼的一个个窗口射击。 同时有两门火炮被推了上来。 黑黝黝的炮口像是能吞人的巨兽。 &ap;lt;!--ovr--&ap;t; 第一九零五章 达奚惎的挣扎 刚才火炮的距离很远,尚且不能准确的打到箭楼。 现在完可以了。 达奚惎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想要转身走下箭楼。 “轰!”一声巨响骤然传来,达奚惎感觉自己脚下都跟着剧烈摇晃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扒着窗口向外看去,对面的箭楼,现在只剩下了一半,刚才一发实心炮弹和一发开花弹准确地命中了这座箭楼,硬生生的把箭楼上半部分给削掉了。 “把床子弩拆走!”达奚惎果断的下令。 此处不宜久留! 每个箭楼上都有一台床子弩,这也是达奚惎必须要守在箭楼上的原因之一,没有了床子弩,北周守军也就失去了唯一一种远程武器。另一个箭楼中的床子弩还能不能保,达奚惎已经管不了了,自己手头上不能真的没有任何一点儿反击的东西。 北周军队的床子弩也已经能够携带和汉军类似的油罐,点燃之后炸裂,威力十足,不然的话达奚惎也不会把守住营寨的希望寄托在这上面。 达奚惎前脚离开箭楼,汉军的火炮后脚就把炮弹送入了箭楼之中,不过这次达奚惎比较幸运,开花弹并没有爆炸,所以两发炮弹打过来,只是在箭楼上留下了两个大窟窿,不过即使是如此,也让整个箭楼随之剧烈晃动了一下,北周士卒纷纷惊慌失措的从箭楼上跳下来,滚落在地上,一个个狼狈不堪。 “组装起来,”达奚惎看到寨墙上已经出现了一个窟窿,当即伸手指了指,让手下人把床子弩搭建起来,借着这个并不算大的窟窿,铁矢还是可以窜出去的,“准备——放!” 此时挥刀下令射击的韦圆成感觉脖子背后一阵发凉,旋即身边的亲卫一把把韦圆成扑倒在地。 “轰!”床子弩射出的箭矢就在韦圆成旁边三四个人身位的地方掠过,箭矢上的油罐随之爆炸,掀起的气浪以及爆炸的火光一下子将周围的火枪手吞噬。 韦圆成只觉得天晕地转,模模糊糊的睁开眼睛,趴在身上的亲卫是韦孝宽亲自给他挑选的贴身护卫,也是沙场百战余生之士,此时同样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不过还好,至少韦圆成没有受伤。 周围烟尘滚滚,传来咳嗽声。 地上满是鲜血和断臂残肢,韦圆成有些狼狈的爬起来,一股恶心的感觉几乎瞬间弥漫上来,让他恨不得直接趴在地上呕吐。 一支箭矢几乎擦着韦圆成的身体飞过去,那是敌人弓弩手射出的箭矢,到了这个地方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力道了,不过还是吓得老亲卫急忙上来护住韦圆成。 韦圆成一把推开亲卫,周围的景象虽然不能说是地狱,却也让他看着有些恍惚。 片刻喘息之后,他几乎是鼓起部的勇气,站起来朗声喝道“火枪手,列队!” 后面的医护队已经冲上来抢救伤员,敌人的普通箭矢还没有威胁到这个位置,所以医护队还被允许上前,若是继续往前,能不能活下去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 救人,那是医护队的任务,带着汉军将士继续向前推进,那是自己的任务。韦圆成握紧横刀“火枪手,还能站起来的,列队!” 他的声音穿破混乱,也穿破纷杂的烟雾。 一道道身影以韦圆成为标兵,再一次站直,排成队列。 跟在韦圆成身边的老卒看着韦圆成的背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让他看到了韦孝宽的影子。 而火枪手前面的刀盾手们也被这铁矢撞到了,此时纷纷站起来,伤兵被快速搀扶着后退,剩下的将士则重新掩护住火枪手。敌人的箭矢稀稀落落射过来,不过此时在汉军将士们眼中,这些凌乱的箭矢似乎也带有了几分挑衅的意思。 火枪手向前,刀盾手左右分开。 “放!”韦圆成下令。 火枪再一次打出去,墙头上那些北周弓弩手快速的缩了回去,这一来一回的,他们都有了经验。打不起,我们还躲不起么。 “刚才的床子弩在哪里?!”韦圆成环顾四周,他第一次上战场就吃了这么个亏,说什么也不能轻易放过那个该死的家伙。 很快就有眼尖的士卒发现了寨墙豁口之中一闪即过的光芒,旋即又是一支箭矢呼啸而来,箭矢上的油罐凌空爆炸,周围的将士们这一次有了经验,早就已经散开躲避。 被炸的感觉并不怎么样,韦圆成不由得腹诽一句,紧接着下令“火炮,给我轰!” 两门火炮很快对准了寨墙豁口,而汉军火枪手也排成队列向那个方向步步推进。 不过因为目标距离太近,火炮也只能对准了平射,射击效果并不怎么好,只看到寨墙在炮弹的撞击下猛烈晃动,甚至还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豁口,但是并没有能够阻拦得住敌人这一台床子弩继续肆虐,甚至又有几名火枪手伤亡。 火枪手可都是宝贝啊,韦圆成的心一下子被揪起来,如果自己还不能尽快改变这种情况的话,就必须要下令让火枪手后退了,汉军火枪手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 让火枪手后退,几乎就是说明自己这个指挥官是无能的。 别人手里的火枪手都压着敌人打,为什么到了你这里,甚至还会因为损伤惨重而后退? 就当韦圆成皱眉的时候,营寨之中想起了此起彼伏的炮声。 “校尉,水师,水师赶到了!”一名传令兵快速跑过来。 韦圆成长舒了一口气。 这帮家伙总算是来了。 水师一路破冰前行,慢慢吞吞,让原本陆师和水师的配合作战变成了陆师巩汉军的孤军奋战,敌人完可以把所有的兵力都拿出来放在面向陆地的这一面寨墙上,因此巩汉军承担的压力并不比进攻旱寨的其余袍泽们小到哪里去。 水师来了,对方必然就不敢如此嚣张了。 果不其然,寨墙上令旗连连挥动,原本稀稀落落的箭矢都没有了,显然弓弩手被抽调过去支援另外一边。 “前进!”韦圆成大喊。 盾牌竖起,刀盾手快速向前奔跑,同时向两侧散开,云梯队从火枪手两侧冲出来,随时准备攀爬寨墙。 第一九零六章 汾水水师登场 “火枪手,上刺刀!”负责指挥火枪手的仗主取代了韦圆成的位置,让韦圆成有更多的精力组织对寨墙的进攻。 火枪手上刺刀,意味着火枪手随时也都可以投入贴身肉搏。 韦圆成看向那个实际上只是借调过来的仗主,流露出感激的神情。火枪队的仗主都是降级使用,所以实际上和自己校尉差不离。而这个仗主并没有因为两人平级就反对韦圆成的指挥,反而对韦圆成很是信任,甚至都准备让自己的部下投入近身战斗之中,韦圆成当然要记住这个人情。 仗主笑了笑,火枪手准备上刺刀,其实也就是装装样子,谁敢真的让火枪手顶在最前面?不过真的需要的时候,火枪手也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作为汉军的精锐,他们绝对不会后退。 看出来韦圆成是个战场初哥,对汉军火枪手实际上缺少理解。 仗主并不打算解释,他不介意卖个韦圆成一个人情。 也可能韦圆成本来就明白什么,只不过他不介意买一个人情以拉近和火枪队之间的关系。 大家不过心照不宣罢了。 火枪手开始是抵近射击,枪弹压制的营寨墙头上北周士卒根本抬不起头来,弓弩手则趁此机会继续向前,把箭矢抛射出去,阻断北周士卒从营寨之中向寨墙这边靠拢的可能。云梯直接搭在墙头上,汉军将士呐喊着攀爬而上。 另外还有冲车也向着寨门冲过来,不过道路泥泞,再加上这水寨的寨门不算大,里面不用想也知道,肯定都已经被堵住了,所以用冲车撞开寨门的可能性还比不过直接从云梯攀爬过去。 尤其是寨墙上本来就已经出现了很多窟窿,汉军将士已经用砍刀之类的在扩大这些窟窿,不过北周将士已经在窟窿另外一侧向外放箭,因此进展并不快。 韦圆成微皱眉头,看着眼前的进攻,巩汉军都是新兵的缺点还是暴露了出来,很多士卒攀爬寨墙的时候都差点儿脚步不稳从云梯上直接摔下来,毕竟这是在真正的战场上,和军营训练还是不同的,这些将士们紧张也在情理之中。 北周军队把各式各样的檑木滚石从寨墙上丢下去,不过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只是随手丢出去罢了,汉军的火枪手死死压制着墙头,根本就不给他们那么多机会,不然的话,汉军将士可能会更加的狼狈。 回去说什么也得让这些家伙再训练训练! 韦圆成下定决心。 而此时营寨的另外一个方向,同样是杀声震天。 —————————— “轰!”炮弹炸起来的泥泞冲天,栈桥末端的一处堡垒被炮弹硬生生的掀翻。 这些堡垒也都是北周针对汉军的火器而“发明”的,实际上就是用木头搭建起来的半地穴式房屋,弓弩手可以藏身这其中,甚至还能够放得下一个床子弩,只要汉军的火炮没有办法快速摧毁这些堡垒,那么堡垒之中的床子弩之类的就能让汉军步卒吃亏。 可惜在实心炮弹的撞击之下,这些堡垒也不过是个花架子罢了。 好在实心炮弹横冲直撞,终归只能打击到地平线以上的东西,这些半地穴式的堡垒好歹还是有一半得以保存。 北周弓弩手们伏在地上,刚才炮弹几乎可以说是擦着他们的头皮飞过去的,掀起的风差点儿把他们直接给吹起来,所以现在心有余悸的他们更是一动也不敢动。 “南蛮冲上来了,快射箭!” 带队的仗主大声喊道。 远处的汾水河面上,一道道阴影逐渐变得清晰,正是汉军水师的战船。 为了应对汾水上的薄冰,汉军船只的前面都包裹了铁片,船头和冰层摩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不过因为天气转暖,冰雪消融,所以基本上都是船只碾碎冰面。 而船上的火炮不断开火,似乎想要把被冰封困住多日的怨念都宣泄在敌人的脑袋上。 冬日里作战,最憋屈的自然就是水师,南方河流一向不会完全冰冻还好,在北方,几乎没有他们用武之地。现在总算是趁着汾水冰封消解才有机会展露一手,说什么也要抢走陆师的风头。 这个时候能够冲入汾水之中的也都不是大船,汉军水师也不敢让为数不多的五牙大舰或者黄龙大舰来冒险。北周水寨的栈桥也不能够满足大型战船靠岸的要求,所以五牙大舰来了也没用。 蒙冲上,汉军新组建的汾水水师楼船校尉李叔让跺了跺脚下的战船。要说整个大汉最名不副实的官衔,应该就是李叔让的楼船校尉了,因为他属实是一艘楼船也没有,脚下的蒙冲就已经是李叔让能够动用的最大的船只,除此之外就剩下群星拱月一样的走舸甚至赤马了。 李叔让是李远的儿子,李穆的侄子,也是李询的堂弟。庶子的身份让他在李家也不可能享受到太多的照顾,不过李家作为将门世家,最不缺的自然就是征战沙场的本事,汉军针对河东战事组建汾水水师,李叔让便果断从军。 李家虽然是将门,在军中门生故吏众多,自家子弟更是多崭露头角,无论是在当初北周还是在现在的大汉皆是如此,一来是因为李穆这个老家主站队的能力无人能比,二来也是因为李家家传经验教训众多,至少让自家子弟不至于上战场了之后两眼一抹黑,但是即使是这样,李家还是有自己的短板的,那就是水师。 水师本来就不是北方人擅长的,南方人在陆地上比不过北方人,但是在水师上却保持着垄断。 而让北方人感到郁闷的,自然就是在骑兵上,南方人也要分一杯羹,现在汉军骑兵的两员主将,侯秘便是出身东南将门,这让北方关陇等地出身的将领们多少有些不忿。 不过侯秘的确通过实打实的战绩证明自己有资格坐在这个位置上,因此大家就算是有不满也只能憋着,而且东南将门也没有真的把事情做绝,至少还有一个于玺统带着另外一半骑兵不是? 北方人想要找回场子,自然就把目标放在了水师上。 我北地男儿也同样能够在舟楫之中占据一席之地,才能体现出来北地男儿之雄姿。 第一九零七章 冰下的凶险 &ap;lt;!--o--&ap;t; 只不过北地男儿进入水师,肯定是要承受很大舆论压力的,李叔让进入水师,更算是为北地男儿开先河,其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好在李穆也意识到了李叔让做出的这个选择对于李氏以及整个北地将门的重要性,所以多有打点关照,不然的话,李叔让除了本身还会在水里扑腾几下之外,别的几乎一窍不通、都需要从头慢慢开始学,要不是上官们竟然开小灶对他单独培养,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能够在新组建的汾水水师中有一席之地。 虽然大汉已经尽可能的在保证文武进阶之路的公平公正,但是诸如李穆这样的名将,门生故吏满天下,会动用私情让人照顾一下自己的子弟,也是情理之中的,李荩忱不可能真的把这些人情往来也都扼杀掉,冰冷的规章制度固然公平,但是个中缺少了人情味,搞得皇帝和群臣之间的关系过于僵硬,反而不利于自己的统治。 不过这样的人情关照也是有一定限度的,李荩忱绝对不能允许军中因此而变得乌烟瘴气,无能之辈窃居高位,大汉需要的是真正有能力的人,而不是尸位素餐之人。 大汉群臣为大汉的和平稳定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们的子嗣受到关照是可以的,但是因此上位之后却不能证明自己有这个资格坐在这个位置上,那李荩忱就不客气了。 现在李叔让就非常需要一场胜利,哪怕不是酣畅淋漓的完胜,来证明自己的确不是德不配位。 蒙冲艰难的冲破水面上的冰,向岸上的营寨逼近。 “轰!”一支铁矢破空而来,北周军队的床子弩也开始还击,铁矢直接掠过战船,一连洞穿了三四名将士的胸膛方才停止。 汾水水师的士卒,一半是从其余水师抽调来的,还有一半是从关中就地招募的,甚至还有从巩汉军等地抽调过来的,没有办法,关中子弟里水性好的本来就不多,就算是会水性,顶多也就是自己扑腾两下子,真正适合水师的少之又少,再加上报名参军的时候,一听是去水师,北方儿郎很多就直接打退堂鼓。 披甲杀人,对多出骁锐之士的关中子弟来说,并不难。但是上那摇摇晃晃的船,的确有点难。 再加上汉军水师现在实际上都没有多少用武之地,精锐士卒多数都抽调到海军去了,毕竟南洋开发的浪潮之中少不了海军的身影,无论是保驾护航还是开辟航路,海军都当仁不让,再加上大汉还有跨海进攻幽州的计划,更是让海军那边同样需要更多的精锐将士,不然的话什么开辟航路、什么跨海进攻,都是一纸空谈。 因此汾水水师的士卒多数都是新兵蛋子,即使是从其余水师抽调过来的,也几乎没有什么作战经验。 呼啸而来的箭矢一下子将整个水面覆盖,汉军将士都有些惊慌。 “举盾!”李叔让着急喊道。 一面面盾牌姗姗来迟,汉军已经付出了至少四五个人的代价。 李叔让的心在滴血,但是他知道,对于一支几乎没有经历过什么战火考验的军队来说,付出血的代价是必然的,不然的话剩下的将士也不可能从中吸取教训并且成长。 汉军火枪手开始零零散散的还击,很快枪声变的密集,显然火枪手们已经逐渐冷静下来,远距离射击,毕竟不是近距离的刀刀见血,只要找到感觉,按照军中训练时候那样一枪、一枪的来就好了。 火炮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也重新开火,炮弹把半边寨墙都笼罩在火光之中,这一次敌人的床子弩没有任何声音了。 炮声和枪声一下子给了水师士卒们勇气,大家不再缩在盾牌后面瑟瑟发抖,而是开始探出头打量岸上的情况,当看到有北周士卒狼狈逃窜,并且被箭矢和枪弹射杀的时候,大家纷纷喝彩。 李叔让呼了一口气,到底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寒冷的风和同伴的血并没有让他们真正胆怯,看着这一个个昂首呼喊着的年轻人,李叔让能够感受到他们的斗志。 “准备靠岸,杀上去!”李叔让果断下令。 船猛地顿了一下,旋即剧烈摇晃,船上的人也东倒西歪。 “铁索,栈桥外有铁索!”有经验丰富的老卒嘶声喊道。 李叔让眉头皱起来,这的确是他没有想到的。 敌人的水寨刚刚设立不久,里面的具体布置并没有详细资料,而且这铁索也是潜伏在水下的,冰层没有破开,根本看不出来端倪。不过李叔让也必须承认,这的确是自己疏忽了。 周人设立水寨,其主要目的本来就不是为了给自家水师提供便利,就北周汾水水师那几条小舢板,拉出来都不够李叔让打的,别看李叔让只有蒙冲这种中型战船,遇到了敌人的水师照样可以碾压。 人比人,气死人。大汉水师之中应该算混得最差的汾水水师,放在北周那也是一等一的主力。 因此这水寨就是为了防范汉军水师登陆,那么有铁索横亘也是情理之中的。 “能不能绕过去?”现在李叔让只能庆幸,由于冰层阻挡,船只也都是小心翼翼的破冰前行,因此船速并不快,不然的话高速推进的战船直接撞在铁索上,至少以蒙冲这样的小身板,根本承受不起,少说也得因为这一股蛮横的阻拦力道而被拦腰折断。 几艘小船已经沿着铁索向两翼散开,摸排通道。 岸上北周军队看到汉军水师受到阻拦,顿时又鼓起勇气,开始集中射击那些小船。走舸这样的小船还好,至少船上还配备有大盾甚至还有火枪手,并非没有还手之力,而赤马这种单纯运送兵马的船只就倒霉了,不少将士中箭,为了能够腾出来空间,船上的袍泽还不得不把他们的尸体直接丢到冰冷的水里去,不然的话这人横过来,就占据了船的一半。 “校尉,这铁链埋得深,蒙冲过不去,走舸还是可以的。”一名仗主打量着水下的情况,铁索都要到蒙冲的船底了,这就意味着走舸和赤马是完全可以冲过去的。 李叔让咬了咬牙,是故意而为之,还是对方也没有经验? 1秒记住爱尚 &ap;lt;!--ovr--&ap;t; 第一九零八章 破冰奋战 如果是对方故意而为之,那么其目的自然就是诱使汉军小船靠岸,然后动用优势兵力快速消灭之,毕竟蒙冲过不去,就不能给上岸的士卒提供精确地火力掩护,甚至为了防止伤害到自家人,就连炮击都得小心翼翼的,这会在很大程度上限制汉军火器的发挥。 但是如果对方只是没有经验——北方人在水上的经验不多那是众所周知的,就意味着李叔让只能在这里和周人对射,并且寻找破开或者绕开的可能,这无疑将会浪费大量的时间。 现在的李叔让,可没有那么多时间。 水师本来就来晚了,陆师那边已然发动了进攻,要是水师还慢慢吞吞的不上岸,有可能等会儿就要被自己人接上去了。 那就太丢人了,而且也意味着李叔让这个楼船校尉的资格将会受到更多人的质疑。 “放船!”李叔让挥手。 既然不能确定敌人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那自己就亲自去试探一下,或者说不管敌人是怎么想的,现在的李叔让都没有选择,那就是竭尽全力杀过去,一力破百巧,有的时候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旁边的几名亲卫想要阻拦,同在蒙冲上的仗主和幢将们也都若有若无的站过来,要是李叔让真的想要上前,他们也得抓紧拦一下。 李叔让看向他们“身为大汉楼船校尉,自当对我汾水水师上下数千弟兄的前途负责。而今战事混乱,但是水师的任务非常明确,就是及时支援陆师弟兄的战斗,拿下此处水寨。一条铁索就让我们逡巡不前的话,汾水水师将会永远沦为其余袍泽的笑柄!” 顿了一下,李叔让转身看向火光冲天的岸边“短短四五十丈,并不能阻挡我等,破冰奋战、建功立业,就在今朝!” “建功立业,就在今朝!” 将士们一个个也都热血沸腾,都是年轻人,面对眼前这局面,任何人都想抄起来刀剑投身其中。呼啸的风、冰冷的水还有那横亘的铁索,只能让他们的心更加火热。 一艘艘小船从蒙冲上放下去,穿梭如箭。 这些赤马小船根本不必要靠上栈桥,直接冲滩就是。 河滩上怪石嶙峋,而北周军队的弓弩手就藏身石头之间,不断地射箭。箭矢破风,时不时就有汉家将士中箭,但是这依旧没有办法阻挡汉军船只快速靠近岸边。 原本火光只是在营寨之中,现在河岸上也出现了火光,这不是炮火忽明忽暗、一闪一闪的光芒,而是火把的光芒。 河滩外水流湍急,河滩上能够让船只冲上岸的不过只有少数几个豁口,不然的话船只在湍急水流的带动下很有可能会直接冲撞在石头上,最后少不得船毁人亡。 火光之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一辆辆原本应该是守城用的塞门刀车、盾牌车被推动了过来,正正好好堵住那为数不到的缺口。 陷阱,这就是个实打实的陷阱。 若是换做蒙冲过来,就能够直接靠上栈桥,现在换做这些小船,靠上栈桥有些困难,就只能冲滩,然后再用塞门刀车堵住能够登陆的地方,自然就把水师堵在了水上。 不能上岸支援的水师,除了用火炮发泄一下之外,并不能再对整个战局起到任何的帮助。 达奚惎,当真是考虑的面面俱到。 李叔让对这个人并不了解,但是他能够在水师还都没有露面、甚至就连自家人都不能确定水师还能不能及时赶到战场的情况下,依然针对水师有可能的进攻做出了安排,的确是个难缠的对手。 铁索加上塞门刀车,等于阻断了水师从背后直接杀入营寨之中的道路。 不过李叔让也很兴奋,越是这样难缠的对手,越是能够好好磨砺自己麾下的将士,越是能够证明汾水水师是一支有能力攻坚克难的英雄部队! 一双双眼睛看着李叔让,将士们等候命令。 “下水!”李叔让一咬牙,率先翻身跳入水中。 冰冷刺骨的水一下子没过了膝盖,甚至薄薄的冰还在包围着自己。李叔让瞬间感觉自己的小腿剧痛,然后就没有了知觉。不过他依旧能够凭借自己的意识驱动着小腿继续向前迈动。 既然船只不能靠岸,那就涉水上岸。 简单,粗暴。 破冰奋战,还真的让自己说中了。 不过别说是冰了,就算是前方是山峰、是崖壁,李叔让也要用手中的刀给它击碎! 李叔让这个主将已经以身作则,其余的将士们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紧跟着下水。 汾水水师多是北方男儿,水战对于他们来说还真的不怎么擅长,但是抵抗寒冷的能力还是要比南方人强的,现在于这冰冷刺骨的河水中跋涉前行,简直是为他们量身打造。 不知道是因为害怕同伴笑话,还是真的能够抵抗这种已经足够让水结冰的寒冷,没有一个人哀叹,甚至没有一个人出声。 黑暗之中,汉军将士们咬紧牙关,不断有箭矢从他们的身边飞过,不过这还算好的,几乎每一支周人射过来的箭矢,都会得到汉军火枪手成倍的回礼,子弹打在石头上,迸溅出火星,也让北周弓弩手不敢过于嚣张。 真正有挑战的,实际上还是脚下,在暗流汹涌、石头林立的浅水中艰难向前行进,意味着随时都有可能滑倒,意味着一旦一脚踩不稳就有可能顺着水流彻底冲乱整个队伍。 汉军将士们并没有向四周散开,反而逐渐向内聚集。 一只手臂挽起另一只手臂,包括李叔让在内,所有的汉军将士自发的构筑起来人链,手挽手、臂把臂,相互扶持着一步步向前走。 不断有人摔倒,但是旁边的同伴会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们拽起来。 人墙就这么一点点的向前挪动。 每当有人中箭倒下,旁边的一名同伴又会夹持着他停下,一点点搀扶着伤员后退,而他们两个空出来的间隙,很快就又会被向中间靠拢的汉军将士填上。 天已经越来越亮。 冬天的日出来的很晚,再加上阴天,所以一直恍惚是黑暗之中,甚至为了照明,北周军队都不得不举起了火把,但是这天,终归还有完全亮起来的时候。 第一九零九章 我要当别人家的孩子 李叔让感受到了光芒笼罩在自己身上,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晨光。 天透亮了,是一件好事。 至少温度会上来一些,不至于那么寒冷,不然的话人真的要冻出事的。 北周士卒们发现了那已经近在咫尺的人墙,他们的脸上充满惊讶,转而变成惶恐。 他们也没有想到,汉军竟然会以这种方式上岸,这可是碰一下就会让人觉得冰凉刺骨的水啊,即使是现在想一想也让人缩脖子。 而他们竟然就这么上来了。 一面面盾牌撞在塞门刀车上、也顶在盾牌车上,甚至还有的汉军将士直接开始攀爬岩石。不过一人高的石头,棱角分明,对于快速向前冲的船只来说,撞在这样的石头上不啻于噩梦,但是对于人来说,这些棱角反倒是提供了很多可以落脚的地方。 器械做不到的,人,还是可以做到的。 一名北周士卒叫喊着从石头上站起来,举起一块同样不小的石头就要直接丢下去,不过一声清脆的响声传来,那士卒惊讶的看着胸口上破开的窟窿,再看看不远处站着的汉军火枪手。 火枪的枪口还冒着烟。 而不等那周人倒下,汉军将士就已经爬上了那块石头,紧接着杀向石头背后四处逃窜的北周弓弩手。 这一幕落在了不远处正指挥战斗的李叔让眼中。 他呼了一口气。 英勇的汉军将士,配上独步天下的火器,注定无坚不摧! 汾水水师,纵然是新组建的军队,纵然多是本来不擅水战的北方将士,但是也绝对不是孬种,绝对不会给大汉丢人! “杀!”李叔让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汉军将士如浪潮,涌过河滩。 —————————————— 达奚惎知道自己应该是守不住水寨的。 只有一面迎战汉军陆师,或许还有可能,但是当汉军水师也出现在背后的时候,他就已经清楚,自己再怎么挣扎应该也无济于事了。 更重要的是,就算是他想要守住营寨,常善也不想了。 残存的箭楼上,达奚惎安排了自己的两个亲卫,他们不需要和汉军以命搏命,只需要时时刻刻看着旱寨那边的动静。 汉军在旱寨那边集中了更多的火器和霹雳车,并且发动进攻的还是鹰扬军和镇林军这两支绝对的主力。要知道这都是在南疆和北方杀得人头滚滚的存在。 相比之下,巩汉军就是个三岁小孩,除了按照兵法操典发动进攻和这两支军队相差无几外,其他的作战经验、心态等等完全无法相比。 老兵和新兵的差距,就在这里。 因此就算是常善坚守的时间还没有自己长,达奚惎也不觉得奇怪。 事实证明,常善还真没有让达奚惎“失望”。 当汉军水师开始登陆的时候,旱寨就已经变换了旗帜。 不过达奚惎并不怪常善无能,因为根据自己亲卫的汇报,旱寨面向汉军主力兵锋的那一面,几乎被夷为平地,大火吞噬了半边营寨。水寨里的两个箭楼还能剩下半个苦苦坚持,而旱寨那边的四个箭楼甚至都直接被拆掉了,只是不知道是霹雳车干的还是火炮干的。 易地而处,达奚惎并不觉得自己能够坚持的时间会比常善多。 这种根本就不对等的战斗,赢了那是侥幸,输了那是正常。 和汉军常年的作战,已经让这些北周将领们的心态磨炼了出来。 只要还没有到亡国灭种的时候,输赢还是看淡一些比较好,不然的话还不是要被气死。 汉军已经从南北两个方向冲入营寨之中,甚至已经能够听到近在咫尺的火枪声。 虽然和汉军交手的次数不多,不过达奚惎也知道火枪手对汉军来说同样是宝贝,火枪手的出现就意味着汉军真的已经是全军压上。 水寨之中的周人兵马实际上还有好几千之众,真的要依托内外营寨和堡垒层层坚守,至少还能坚守好几个时辰。尤其是达奚惎在营寨之中布设下了大量的陷阱和壁垒,依托这些东西,并非没有一战之力,但是达奚惎不想再打了。 战败,已然是定局。 再打下去,徒增伤亡而已。 韦圆成提着横刀,三步并作两步越过鹿砦,营寨之中的火已经快烧完了,遍地都是黑色的残骸,有营帐的、有旗帜的,也有诸如塞门刀车和床子弩这种守备所用大型器械的,甚至还有一些令人看了犯恶心的残肢,只是不知道这是自己倒霉掉到了火里还是被火炮给掀入了火里。 韦圆成没心思为敌人的惨状默哀,也不会默哀。 他冲的这么快,是为了尽快抓住敌人的魁首。 水师来得很快,所以这一场大战要想立下头功,就要斩将夺旗,不然的话可就白白便宜李叔让了。 他们韦家和李家本来就算得上世交,祖父辈在沙场上并肩作战,现在子侄辈亦是如此。 战场上背靠背互相杀敌固然不假,但是相互之间必然还是有争锋之心的,大好男儿仗剑沙场,当然都希望自己是立下赫赫战功的那个。 李穆也好,韦孝宽也罢,都是北周名将,因此到了韦圆成和李叔让这里,自然也不能落后,谁先立下这功劳,谁之后无论是在军中还是在家宴上,都能抬起头来。 而另外一个,自然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变成“别人家的孩子”,被长辈好一顿训斥。 我要当别人家的孩子,这是韦圆成的心声,肯定也是李叔让的心声,所以韦圆成说什么都得赶在李叔让之前抓住达奚惎。 中军大帐已经出现在眼前,地上却没有多少北周士卒的尸体,这让韦圆成脚步一顿。 “怎么回事?” 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韦圆成当即回身。 来的正是李叔让,这声音韦圆成肯定听不错的。 李叔让的到来让韦圆成又喜又忧,喜的是至少李叔让也没有比自己快,忧的是这达奚惎不会跑了吧? 可是自己已经令人拉开网一点点搜索,甚至抓着俘虏去辨认,至少现在还没有找到,可想而知,李叔让那边也应该是类似的动作,那达奚惎就只有可能在营帐之中。 他在干嘛? “进去!”李叔让和韦圆成同时向前。 而他们的亲卫比他们动作更快。 帘幕掀开,火枪和弓弩几乎同时对准里面。 第一九一零章 鲜卑人的心,也在变 一道孤零零的身影端坐在中军大帐的正前方。 “达奚惎?”李叔让攥紧横刀。 那人缓缓抬起头“正是。” 李叔让哼了哼“在这里,坐以待毙?” “大好头颅,不知道两位英年才俊,谁能得之?”达奚惎似笑非笑的看向他们两个。 两人一起站在这里,而且目光之中都带着几分凶狠,甚至可以说是几分贪婪,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不仅仅是平级的,而且都想要自己的脑袋来请功。 李叔让皱了皱眉,反倒是冷静下来。 旁边的韦圆成收起来刀,挥了挥手“来人,把这个送上门的猎物押下去,好生看管。” 达奚惎怔了一下,并没有抵抗。 韦圆成和李叔让目送士卒将达奚惎押送下去,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都是一笑。 这家伙还真以为自己有多大的本事,还能挑拨离间? 两人宁肯放弃这个功劳、各退一步,也不会真的因为为了抢夺这个功劳而反目成仇。达奚惎竟然如此小看自己,真是令人气愤。 “这个达奚惎,投降就投降呗,还如此硬气,难道打算让我们两个把他给请入营帐之中,再奉为座上宾?”韦圆成忍不住笑了一声。 战场上众所周知的潜规则,对上这些武将的时候,不想投降的早就已经拔剑自刎或者干脆冲入人群之中以近乎自杀的方式求死,而想要投降或者内心摇摆不定的才会在这种情况下被生擒活捉,然后再装装样子,等对方主帅甚至君主亲自过来释放之,乃至于好言相劝,自然也就投降了。 如此一来,主帅或者君主能够博得贤德的名声,而这投降的武将也等于有了敌人老大的背书,就算是之后可能一直赋闲,但是不用担心自己会没命了。并且赋闲又能怎么样,朝廷依旧还是会养着你的,甚至封赏也少不了你的,以彰显朝廷的宽宏大量和任人唯贤。 这个达奚惎显然就是打着类似的算盘,不然手边又不是没有刀,早就挥刀自刎了。 韦圆成和李叔让不过是两个校尉,自然没有权力决定这样一员敌将的生死,所以也就干脆直接把他抓起来,让上官们头疼去吧。 至于这家伙临走之前还不忘搞搞事情,两个人并不放在心上。 都是第一次从军,又是故交好友重逢,战功争夺归战功争夺,这一份友情还是在的,当即两人笑谈几句,一起向外走去。 旱寨水寨,尽数落入汉军手中,玉壁城,已经不是铜墙铁壁了! —————————— “达奚惎是一个人,却又不只是代表一个人。”李荩忱看着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战报,心想作为男主朕终于有机会露面了。 鲍兴正在整理从南方运过来的奏章,听到李荩忱的感慨,起身拱手笑道“臣恭喜陛下,达奚惎身为鲜卑人却已经没有了抵抗我大汉天威的勇气,陛下降服四海,指日可待。” 李荩忱微微颔首,长松了一口气。 鲍兴小小的马屁,挺香的。 达奚惎在被带到杨素那里之后就很干脆的投降了,杨素的战报里提到此人命令水寨剩余上千北周士卒放下武器,也算是有功劳,陛下可以酬情多加封赏。 当然杨素隐藏的意思,自然就是陛下抓紧把握好这个送上门来的榜样,一定要把他打造成鲜卑人在大汉混的风生水起的象征,以让更多的鲜卑人能够在战场上放下武器。 大汉的主体自然是汉人,但是李荩忱不能忽视的是,三百年的乱世,已经让各个民族之间的融合越来越彻底,鲜卑人也好,汉人也罢,几乎快要到了书同文的地步,当然肯定是鲜卑人完成了汉化。如果不是因为宇文邕和宇文宪一脉相承的维持着鲜卑最后的一点儿尊严,甚至还对一部分汉人进行鲜卑化,那么可能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所谓的鲜卑人和汉人了。 在上一代人的时候,北方的突厥就已经占领了整个草原,而现在换成了以薛延陀部为首的大小草原部落,不管怎么说,长城之外几乎已经没有了鲜卑人的地盘,所以鲜卑人只能和汉人一样进行耕作,久而久之自然也就不可避免的和汉人融为一体,完成汉化。 北周朝廷的去汉化看上去是一种逆流,却也是无奈而为之。不然的话谁都不能保证在下一代人的时候,龙椅上坐着的还是不是人数本来就不占优势的鲜卑人。而在真正的历史上,即使是宇文邕这么做了,最后还是白白便宜了杨坚,曾经的普六茹还是把一切都逆转。 而现在至少看来,鲜卑人的正统还在被宇文宪延续着。 李荩忱想要真正让整个北方稳定,就不可能忽略这些已经和汉人融为一体的鲜卑人,更不能忽略那些实际上还保持着鲜卑化的鲜卑中上层人。这些人固然有的融为一体,但是当汉人重新成为这个社会的主人时候,这些人不可能会真的忽视他们身上流传的血脉和别人不一样,也自然会担心朝廷会因为他们是鲜卑人的后裔而对他们做出不利的事情。 即使是大汉灭掉了北周,这些鲜卑人也依然会成为社会的隐患。 之前大汉并不是没有鲜卑人,以长孙晟和宇文忻为代表的鲜卑人在大汉入关中的时候就为大汉所用,更不要说还有尉迟家了。只不过这些人有的身在西北,有的在江东,短时间内也不可能调过来充当一个大汉善待鲜卑人的榜样。 而且对于尉迟家来说,尉迟迥刚刚战死没有多久,虽然按照尉迟迥的遗嘱,尉迟家的人是可以在大汉出仕的,甚至尉迟迥还巴不得他们能这样做,以让尉迟家的荣光不会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而中断,为此尉迟迥还要求不准为自己披麻戴孝,就当自己真的是家族中的叛徒。尉迟迥这样吩咐归吩咐,尉迟家的人还是要为他守孝的,只不过衣冠不素罢了,这种情况下让尉迟家站出来,的确有些不厚道。 李荩忱就算是不给尉迟顺面子,也得考虑自家大小老婆的心思。 至于长孙晟,本来长孙晟投靠大汉,就是因为在鲜卑这边受到排挤,不得已而为之,再加上长孙家的汉化绝对堪称彻底。 第一九一一章 两个捡便宜的人 后世几乎没有人将诸如长孙皇后、长孙无忌这些贤后名相看作是异族人,所以长孙氏并没有什么代表性。 而宇文忻的身份,则有些敏感不说,当时他自请前往西北去对付吐谷浑人,就是本着不和北周、不和宇文氏站在对立面的意思,让他出面,他肯定会有所抵触。 李荩忱素来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情,不然的话对君臣和睦也不是一件好事。至于之前汉军北伐的时候俘虏的宇文达等几个宇文家宗室,摆明了都是不合作的态度,李荩忱也不能真的把他们捧到高位上去,免得他们说出来什么言论之后反而打李荩忱的脸。 因此这达奚惎,就是送上门来的榜样。 “便以王隆为新设立的晋州刺史,以达奚惎为晋州行军司马,主管一州之内所有兵马招募、调动。”李荩忱径直说道。 这两个人一个出身河东,一个也久在河东为将,让他们两个主持河东的军民事宜也算是对他们的重用。当然了,现阶段在晋州之上还有一个河东巡抚在,他们还是要受到杨素管辖的,不会两个人就实现对整个河东的掌控。 虽然降将和降人一般都倾向于能够尽快做出来什么政绩,但是还是要小心会不会是诈降之类的,反而惹来一身麻烦。 鲍兴应了一声,心里不由得感慨,上来就是刺史,这两个家伙也算是捡便宜了。 “勋州一战,如果宇文宪再不派任何兵马救援的话,那胜利就必然是我们的了。”李荩忱翻了翻另外一份奏章,含笑说道,“如此一来,汾水以南,太行以西,已经尽数为我汉土。” 就在昨日,禁卫军攻破了韩果驻守的邵州,韩果率领残部向北撤退。没有办法,齐子岭那边的北周兵马一时半会儿没有粮食是不可能赶来支援的,韩果本身就没有于万军之中坚守邵州、不退半步的底气,突围溃退也是情理之中的。 让淳于岑郁闷的是,自己甚至连围三缺一的阵型还没有展开,韩果就已经突围了,导致淳于岑只能在后面追了半天,最后斩获并不多。要不是韩果跑的时候留下了不少粮食来不及带走,淳于岑可能都不好意思跟李荩忱说这算得上一场胜利。 大汉军中妖孽就不在少数,无论是萧世廉和裴子烈等跟着陛下起兵的年轻人,还是诸如韩擒虎之流的降将,都在一次一次的战斗中证明了自己,而这些都还好,李靖那样的,才是真的妖孽。这些妖孽的存在,让淳于岑自然渴望证明自己,毕竟他的父亲曾经是南陈独当一面的大将,而他现在只能算偏师之帅,不希望往上走是不可能的。 李荩忱说的话倒也不能说是全对,就算是拿下了勋州,从勋州到太行之间还有北绛郡和沁水西侧的安平郡等地。更不要说勋州背后的正平郡也还在北周的手中,凭借着这些郡府,北周依旧对汾水以南的河东有掌控能力,这些郡府就像是一只手伸入河东。 所以河东之战,现在可远远还没有结束,就算汉军一时半会儿不能北上拿下晋阳,至少沁水以西、汾水南北的州府,必须要全拿下。 不过现在河东的北周各部,实际上都已经被打破了胆子,无论是韩果还是常善,此时顶多就是固守各处城池。但是众所周知,他们所谓的那些固守,实际上只是汉军没有杀过去罢了,不然的话没有任何险要之地,也根本就没得守。 “河东各家,而今态度如何?”李荩忱笑问道。 河东世家,几乎可以说是大汉科举制等制度的天生“猎物”,双方之间按理说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但是大汉的强势又逼迫着河东世家不得不低头。 李荩忱很清楚,这些人嘴上说着什么效忠大汉,实际上心里还是巴望着北周能够把大汉给击败,而今河东局势的变化已经对大汉越来越有力,这些人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表面上都不可能再大唱反调了。 李荩忱对让他们发自内心的服从于大汉并不抱太多的期望,这些世家多年来当地头蛇都已经习惯了,一下子让他们臣服甚至让他们丢掉祖祖辈辈打拼下来的基业,他们不能接受是必然的。 可惜他们并没有反抗的本钱,李荩忱要的就是他们被逼无奈、只能乖乖低头,这就足够了。 至于河东世家彻底融入大汉整个社会里,可能要等下一代人,等新的一辈成长起来。年轻人们将不会再以自己祖辈是四世三公而或者什么时候的大儒而自豪,相反,他们会以自己所取得的成就而自豪,如此,他们自然而然的丢掉了世家的光环和荣耀,转而为自己、为自己的下一代人而奋斗。 华夏的世家,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往后看,沉溺在祖辈的荣光之中,只觉得自己能够达到祖辈的高度就已经很幸运了,却往往忘记了,祖辈所能达到的,并不一定就是只有圣贤才能够抵达的地方,毕竟他们的祖辈也都是凡人,也都是一步步走到那个位置上的。 世家子弟们觉得祖辈们的高度就是自己所能达到的高度,所以他们只会越来越松懈,每一代人对自己的要求都比上一代人低,后人曾说“富不过三代”,而在李荩忱看来,一个世家从鼎盛到衰落,实际上也就是三代人,即使是诸如王谢这样的豪门都不能免俗。 谢安和谢玄之后,谢家在何处,王导之后,王家又在何处? 诸如王羲之和王献之等人,只能说在书法和文学上成就很高,但是在青云上已经没有了他们的位置。 河东世家又何尝不是如此,除了少数有天才之姿的人,比如闻喜裴氏的裴矩,可以中兴家业之外,大多数的世家也就在常年的蹉跎之中销声匿迹了。 战乱,明明是最好的造就英雄的时候,而这些世家竟然会逐渐消沉,总不能说时代没有给他们机会吧? 李荩忱不能否认的是,世家子弟依旧是这个时代受教育水平最高的存在,但是他不能让这些世家子弟依旧在家族的荣光、四合的院墙之内逡巡。 第一九一二章 早晚会有那么一代人(如约加更!) 只有让世家这个概念消失,才能让这些世家子弟们走出来,为了自己、为了下一代人,而不是为了维护上一代人而奋斗。 祖辈的荣光,并不需要他们去维护,因为这些祖辈们在历史的长河中早就已经留下了姓名,他们不是河底寂寂无闻的泥沙,而是翻涌奔腾的浪涛。 新一代人要做的,并不是称赞、回忆这些浪涛是怎样的汹涌,而是要让自己也成为浪涛,并且是比祖辈更加汹涌澎湃、令世人难以忘怀的浪涛。 后人常说,创新是科学发展的源泉,而科学发展又是国家进步的源泉。 李荩忱让这些年轻人们能够向前看,无疑就是期望他们能够有更多的创新思想去探索未知的领域,有更多的勇气去仗剑击破华夏九州以外的黑暗和莽苍。 不然的话,守旧的华夏人,依旧会被禁锢在这个牢笼之中,追思祖辈、逡巡不前,为一家一户的鸡毛蒜皮之事而吵得不可开交。 一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离不开开拓进取的精神,更离不开一群、乃至于一代人,一代有着无私无畏精神的人。 李荩忱不知道自己这一代人能不能做到这一点,但是他清楚,当这样的思想潜移默化的深入书院、学堂、工坊等等年轻人聚集的地方时候,总会有一代人甚至一代又一代人英勇的站出来,为了这个民族的存续而向外拼搏。 这个向外,不只是向海外,而是向所有的“外”,所有的未知,有思想上的,有技术上的,有地理上的······ 或许他们付出的,将会是比任何一代人多出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努力;或许他们肩负的,将会是整个民族的希望和未来;或许他们活出的,是比之前所有人都更加艰难却也更加精彩的人生;又或许······ 李荩忱希望自己有生之年能够看到,不过就算是看不到,他也知道,早晚会有那么一天,那么一代人! 因为在华夏波澜壮阔的历史上,在华夏抗击外辱、血战不休的历史上,就真的有那么一代人,他们走完了荆棘坎坷的路,他们用鲜血打破了扼住这个民族咽喉的枷锁,让这个民族如凤凰涅槃,重新傲立东方,他们做到了这一切。 李荩忱默然看着大殿的房顶。 房顶外是苍天。 若是自己死去,也要徘徊苍天之上,俯瞰芸芸众生。 庇佑这个民族,纵筚路蓝缕,亦当奋发图强。 鲍兴并不知道陛下在想什么,不过他注意到了陛下的神情很是严肃。而坐在鲍兴对面、正在整理河东学堂资料的尉迟贞,此时也感受到了什么,动作变轻了,似乎生怕打扰到陛下。 良久之后,李荩忱方才将目光重新落回到桌子上。 他看到了从南疆送来的奏章,每天忙着穿梭南疆各州府、安民劝耕的冼夫人,还是没有忘记忙里偷闲给陛下上新年请安的奏章。 这位冼夫人,毕生的梦想就是南疆的安宁稳定,现在在大汉的政策下,她的确已经做到了。 大汉拿下安南,等于彻底把南疆纳入腹地之中,安稳有了保障不说,南洋的开发更是让南疆诸如番禺等地一跃成为海岸线上最重要的港口,即使是不少江东沿海港口都不能与之相比,自然也让南疆经济蒸蒸日上。 温饱的好日子,是南疆山中百姓从来没有想象过的,而现在已经完全实现了。 因此冼夫人感激李荩忱,也在情理之中。 没有这位大汉皇帝,不知道自己还要经受多少乱世。 从南疆到洛阳,路途何止千里万里,冼夫人担心自己的奏章送到的时候太晚,所以干脆命人早点动身。庆祝陛下新年快乐这种事,早点总比晚了好。 看到这份奏章,李荩忱才意识到,新的一年,又要到了。 大汉新元四年,从四月北伐到十二月汉军入河东,八个月浴血厮杀、八个月砥砺奋进,总算是换来了有目共睹的成果。 真的是漫长的一年啊······ 却又恍惚转瞬。 “要过年了。”李荩忱合上奏章,笑道。 鲍兴没想到陛下竟然冒出这么一句感慨,怔了一下,下意识的附和“是啊,要过年了。” “不知道宇文宪,累了没?”李荩忱打量着悬挂在一侧的舆图。 马上就要过年了,河东之战虽然不能说十全十美,但是至少不算差强人意,就留下正平郡等几处孤立无援的州府给宇文宪也好,不然的话汉军将士可能真的要在新年依旧吃冰卧雪、与敌人厮杀。 这么影响士气的事,宇文宪应该也不想吧? “召见刘休征。”李荩忱径直说道,“朕打算让他给宇文宪传个话,大家一起过个好年。” 鲍兴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那是您老人家能过个好年,宇文宪恐怕没这个心思喽。 李荩忱当然不管宇文宪到底想不想好好过年,他想过个好年,宇文宪根本拦不住他。 难不成这家伙还真的打算把战线再推回去? 他就算有这个胆量,也没这个本事! ————————- 勋州,玉壁城。 常善赶在汉军包围玉壁城之前就主动撤退到了华谷城。 玉壁城不怕包围,毕竟水粮充足,便是无险可守,也能够凭借高大的城池守住。 但是当汉军的各式火器排开的时候,常善就没有了守城的勇气。一通火炮打下来,再坚固的城墙也就是一层薄纸罢了,有啥好守的? 相比之下,常善宁愿去山里的华谷城蹲着。 华谷城缺水,但是华谷城所扼守的山路,至少不会被包抄,所以粮食和水的运输还是可以保障的。更重要的是,无论是对常善本人,还是对北周将士们,那高耸的山壁、幽深的沟壑,显然更容易给他们带来安全感。 更重要的是邵州那边的韩果已经兵败北退,现在就屯驻在北绛郡,能够掩护华谷城的后路,不然的话常善早就已经一路跑回正平郡了。 汉军火器的威力,他们算是领略过了,而汉军士卒的斗志和素质他们也算领略过了,常善很清楚,自己现在能待在这里是汉军还不想进攻,至于为什么,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敢问。 因此常善从来不主动挑事,甚至连斥候都不放出去。 第一九一三章 给他拜个年? 杨素轻轻抚摸着玉壁城的城垛。 这座城经过多次修缮和扩建,当然已经不再是当初那座让韦孝宽硬撼高欢的玉壁城了。 兵家都知道的道理,有的时候越是小城池越是容易守,诸如洛阳和长安这样的大城池,往往因为守军兵马不足反而容易给敌人破绽。现在的玉壁城为了能够更好的扼守汾水河滩,城池进行了扩建,反倒没有之前的玉壁城那么好守,或许这也是常善果断放弃玉壁城的另外一个原因。 从玉壁城向东看去,山峦起伏,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屏蔽着背后的河东各个州府,汾水的波涛虽然被寒风和冰冻锁住,但是这一条玉龙依旧分割着河东大地。 十余年前,这里便是北周和北齐的边界,双方依托汾水和玉璧、华谷两城对峙,诸如斛律金、韦孝宽等双方名将都曾经在这里走马,可以说在宇文邕放弃洛阳主战场,转而将目标转移于晋阳之前,这里是北周和北齐对峙的主要侧翼战场,围绕此处爆发的战争也不在少数,只是从城上向下看去,就能够看到城外山丘上荒冢无数,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场战争的。 什么时候自己都有厌战情绪了?杨素自失的一笑。 也是,快到年底下了,谁都想能够安生安生。 脚步声响起,李询快步走过来,跟在他后面的还有王隆和达奚惎。 杨素回头看向他们,不由得笑了笑“朝廷旨意你们也应该看到了,在此要恭喜了。” 这话自然是对王隆和达奚惎说的,两人急忙向着东南洛阳方向拱手“某等感念陛下赏识提拔之恩,自当为大汉肝脑涂地。” 杨素微微颔首“以后你我便是同僚了。王君还请放心,王氏家眷已经被白袍护送而出,不日即将抵达蒲州,现在大汉晋州治所先设立在蒲州,王君交接完手头事务之后,就可以返程上任,并且和家人团聚。” 王隆赶忙行礼“有劳巡抚。” “既是同僚,情理之中,分内之事也。”杨素笑道,又看向达奚惎,“达奚家族也算周人大户,家族子弟并非只有达奚兄一人在外,再加上乃父之名,宇文宪应当也不至于现在就对达奚家下杀手,达奚兄尽管放心,邺城戒备森严,白袍一时半会儿可能无法解救出来达奚氏家眷,但是宇文宪想要做什么,也当先为达奚兄阻拦一二。” 达奚惎同样拱手感谢。 相比于王隆,他对于保护家眷的需求并没有那么高。 达奚家是纯正的鲜卑人,再加上家中子弟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达奚惎在为国效力,其他的人现在至少还是忠心耿耿的周臣,而且鲜卑人又是如今宇文宪必须要团结的对象,所以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对达奚家怎么样,不然的话有可能会引起所有鲜卑人的反对。 杨素打量着达奚惎,他当然知道达奚家在打着什么算盘。 大家族在乱世之中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就是很重要的一条。因此杨素并不怀疑达奚惎作为一个鲜卑人却投降大汉的真实性,与其说这是达奚惎一个人的决定,倒不如说是达奚家甚至众多鲜卑家族的决定。 达奚惎就相当于投石问路丢出去的那块石头。 宇文氏的北周就要坚持不下去了,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甚至现在世人都已经用“北周”这两个字来称呼这个曾经占有整个中原的王朝,更能说明这个王朝已经濒临崩溃。 这是一个鲜卑人建立的王朝,但是并不代表着所有的鲜卑人就必须要为这个王朝殉葬。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那说的是皇室,可不是广大的鲜卑人。 天变了,日子总还是要过得吧? 也没见西晋灭亡的时候,有多少汉人主动为西晋殉葬,甚至还有不少人站到了北方草原各部这一边,充当这些草原部落南下并且完成汉化的急先锋。 历史上隋朝取代北周自立,鲜卑人也并没有多少反抗,也就是尉迟迥在邺城造了一次反,还轻轻松松的被杨坚给扑灭了,这说明那个时候的鲜卑人就已经放弃了抗争,选择顺从于一个由汉人建立起来的王朝。 现在的鲜卑人自然也是如此。 大周眼见得是不行了,总得看看这个大汉能不能容得下自己吧? 整个鲜卑族群没必要也不愿意给北周殉葬。 家天下,家天下,归根结底北周是宇文家的天下,并不能说是鲜卑人的天下,宇文家愿意承认鲜卑人在北周的社会地位高于其余民族,那是宇文家的事,他们随时也可以不承认,比如和北魏那样进行全面的汉化,如此一来哪里还有所谓的鲜卑人和汉人? 鲜卑人并不感念宇文家的恩情,他家是为了他家的稳固,和我们有没有多少关系。 只要换个皇帝依旧不会害我们,甚至不会压迫我们,那就换呗。 杨素的手轻轻敲打着城垛。 此时他已经渐渐明白陛下所做的一切,为的是什么。 书院也好,学堂也罢,甚至科举制度、律法什么的也好,这些无疑都是在培养百姓对于这个王朝、对于这个国家的归属感。 当百姓不再只是为自己的家或者自己的家族活着,而是为整个国家活着的时候,江山自然就会稳固,因为就算是有再强大的敌人,他们也会并肩站出来,为共同的存亡而奋战。 从家天下,到家国天下,杨素发现自己读过那么多书、走过那么多路,却从来没有察觉到这其中的差别。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对君主的忠诚,终究比不上对自己的忠诚,因此只有当他们意识到家国本身就是一体,自己和君主、和整个国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时候,所有人才会奋起用自己的性命去保卫这个国家,抗敌于国门之外。 陛下,当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啊。 或许最应该感谢陛下的,是无数的后人。 “处道兄,想什么呢?”李询不由得笑问。 拿下玉壁城,大家的心情都不错。 杨素伸手指了指远处的连绵群山“某在想,这都要过年了,是不是要去给常善拜个年。” “处道兄这是想要吓死常善啊?”李询吐槽。 众人大笑。 第一九一四章 不要一惊一乍 大汉新元四年十二月廿五日。 天还蒙蒙亮。 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 杨妙一下子从床榻上跳了起来,吓了李荩忱一跳。 “大早晨的你干什么?”李荩忱皱了皱眉。 还好朕神经比较粗,你这么一惊一乍的也太提神了吧? “陛下已经起身了,臣妾也伺候陛下更衣。”杨妙四处翻找衣服。 昨天战况太激烈了,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李荩忱从枕头底下抽出来亵衣递给她:“你啥时候塞到这下面去的,快点先穿上,别冻着了,不然的话蔡容又要兴师问罪,说咱们就知道折腾她。” 自从入宫之后,蔡容自然而然就负责起了后宫从陛下到妃嫔的诊病工作,后宫之中有点儿“风吹草动”,蔡容就得跑一趟,不管是咳嗽还是醉酒,她都得管,这让蔡容很无奈。 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们也让我来。 要知道在外面医院里,不是要上手术台的大病,一般是不需要蔡容亲自出手的。 杨妙裹紧了被子,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真的冷。 李荩忱笑了笑:“也不能你姊姊要来,就变得这么乖巧了吧,平时什么时候见你这大冷天的爬起来?” 杨妙一边利索的穿衣服,一边说道:“臣妾姊姊才没有那么严厉呢,要是来得是皇后姊姊,换做宣华在这里,恐怕这个时候都已经去准备早膳了。” 李荩忱翻了翻白眼,所以你都不起来给朕准备早膳去,是因为杨丽华没有乐昌严格? 好像饿着陛下,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吧? 杨妙才不管那么多呢,在床上翻来覆去找衣服,最后什么都没有找到,委屈巴巴的看着李荩忱。 李荩忱指了指床边的衣架:“已经让人把你丢在床榻外的衣衫拿去洗了,新的放在这里了,你在床上再怎么找也找不到的。” 杨妙抱住李荩忱的手臂,笑嘻嘻的说道:“臣妾就知道,陛下最好了呢。” 李荩忱感受到了手臂上的挤压,一时心神荡漾,不过今天上午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到了年关底下正是最忙的时候,他也不能在温柔乡里盘桓太长时间:“好啦,快起来吧,医院那边不还有事么,昨天嚷嚷着要早起,今天要不是朕起来,你还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呢。” “那还不是因为太累了。”杨妙嘟着嘴。 “好,知道你辛苦。”李荩忱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偷懒的那些事,朕不会告诉你姊姊的。” 杨妙如蒙大赦,搂住李荩忱的脖子,在他脸上狠狠吻了一下。 “陛下最好了!” 李荩忱苦笑。 照我看,就是对你们太好了! 一个个的,都宠坏了。 ————————- 刘休征站在大殿门口。 洛阳的大殿,算起来他也只是第二次走进来。 自从随驾来到洛阳之后,他几乎就处于被软禁的状态了,大汉朝廷显然并不怎么待见他。不过因为许善心还在邺城,所以大汉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养在通事馆,只要不乱晃悠就可以了,甚至刘休征想要出门的话,只要有通事馆的官吏陪同就可以。 在大汉作为使者多年,刘休征的心态也已经和刚来的时候不一样了。当初大汉尚且偏安江南,纵然有巴蜀、西北等地,但是这些地方的荒芜,谁去谁知道,和掌握有中原的北周自然不可相提并论,北周在人口、粮食方面的巨大优势让北周对大汉依旧保持着优势。 而现在已然天翻地覆。 刘休征也从曾经的对南蛮、岛夷的抱怨和鄙夷,变成了现在的佩服和谦逊,在建康府的时候,他尚且还没有感觉大汉有多么的强大,而随驾北上,刘休征一路走来,道路两侧满目疮痍,刘休征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习惯于大汉内部的和平和繁华,却忘了北周的土地上,并不都如邺城或者晋阳等地那样安定。 北周或许有一座城两座城而或者一处两处州府胜于大汉,但是从整体国力上来说,已然不是大汉的对手。 这个从西北到南洋的庞大王朝,已经对北周形成了泰山压顶之势。 而且这个王朝所颁布的那些律法、建设的那些学堂和医院之类的,在刘休征的眼里,原本和那篡汉的王莽之流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当亲眼看到大汉国情因此蒸蒸日上的时候,刘休征意识到,自己之前所思所想怕是错了。 李荩忱所做的一切,不是乱来,而是破而后立。 他打破了世家制度的羁绊,让这个民族、这个国家能够更加自由的顺应着时代潮流向前。强大的军队、先进的技术,这一切都能够保证李荩忱不会成为第二个王莽,而无论是贵贱平等还是男女平等,他提出来的思想看上去很是叛逆,但是刘休征把自己放在一个平民百姓的角度上,对于这样的思想自然是拥护的,所以李荩忱永远不会担心会有所谓的义军揭竿而起,甚至当有一些世家余孽想要反抗的时候,还会被汹涌如潮的民意所吞噬。 刘休征已经弄不清楚,到底是李荩忱在掌控民心,还是在顺应民心,但是无论在大汉的哪个角落,他都能够感受到,李荩忱的存在让这个国家欣欣向荣。 三百年的乱世,一切都化为灰烬和废墟。 而大汉就像是一棵小树,在这废墟上茁壮成长。 这个民族,不能说是枯木逢春,而应该说是,新生。 刘休征觉得自己很有幸能够见到这一幕。 以一个华夏子民而不是北周使者的身份。 “大周使臣刘休征,参见陛下!”当殿门打开的时候,刘休征提起一口气,朗声说道。 虽然他佩服李荩忱所取得的这些成就,但是他并不能真的忽略自己的身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人的本分。 李荩忱看着刘休征:“平身,赐座。” “谢陛下。”刘休征起身,目光一瞥,坐在李荩忱下首的,只有萧世廉和鲍兴。 鲍兴是秘书监,自当随驾。 萧世廉的存在,则无疑是在告诉刘休征,李荩忱找他来的目的,应该就是为了双方之间的战争。 终于可以停战了? 刘休征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现在的北周太需要喘息的机会了,不然的话一直被大汉这样压着打,保不齐哪天就彻底崩溃了。 第一九一五章 停战的默契 当然,一直被软禁在通事馆的刘休征,并不知道,现在的大汉实际上也不比北周好到哪里去。 如果他在偶尔上街走一走的时候能够跑到店里去问问米价之类的,自然就会发现洛阳米价这些天上涨的很快。因为河东战事的深入,再加上宇文宪调动河内和冀州等地的兵马,使得对岸青州、陈留等处的汉军也只能进入战备、随之而动,大汉军中粮草消耗与日俱增。 在南方下一批粮食还没有运来之前,北方的粮食也只能优先供应军中。 因为战争的缘故,所以短期内的粮食价格上涨尚且还能被百姓接受,可是如果整个冬天都这样,而且现在又不剩几天就过年了,市场上对粮食之类的需求本来就高,一直这样下去,恐怕真的有可能会引起骚动。 因此大汉也需要休息,等待春耕之后再有动作,不然的话国库就真的可以跑马了不说,大汉就算是能够再多拿下几个州府,也没有那么多的钱粮安民不说,自家地盘上还有可能出现动荡。 这样做,完全不值当。 不过李荩忱既然主动召见自己,那大汉显然也有停战休养的心思在,虽然刘休征并不知道现在大汉面临什么问题,但是至少说明这一战应该不会打下去了。 “刘君本来就是北人,从北至南,又从南至北,不知道这一路风景如何,来往水土,可还适应?”李荩忱微笑问道,对方毕竟是北周之臣,而不是大汉之臣,刘休征出于尊重,称呼自己为“陛下”,但是自己不能真的把他当做自家臣子,基本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刘休征急忙答道“建康乃东南帝王州,王气弥漫,是富贵之乡。而这天中洛都,久经战乱,本已残破不堪,陛下驻跸之后,短短半年不到,便如病树回春,市井之间,已有江南繁华地之风貌,陛下之雄才伟略,令人佩服。” 李荩忱依旧挂着笑容,不知道他是因为马屁很香而高兴,还是单纯的出于礼节。 刘休征咽了口吐沫,这位皇帝陛下的意图似乎很明显,可是为什么不慌不忙的,似乎好像真的是拉着自己来聊家常的? 聊家常,轮不到自己这个外人来啊。 萧世廉此时缓缓开口“刘君既然以我大汉陛下为雄才伟略之主,那何不就干脆为汉臣,刘君素有贤名,却为虎作伥,而今直面陛下,何不一吐衷肠?” 刘休征怔了一下,一吐衷肠? 有什么好吐的? 某虽然比较佩服李荩忱,但是可不代表着某就打算成为大汉的臣子啊,你们不要搞错了。 难道你们把某叫过来,不是要停战,而是要劝降? 鲍兴也似笑非笑看过来,似乎刘休征不说话,他就要也跟着劝上一劝了。 你们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我太难了。 刘休征心里感慨,只能艰难说道“臣为周臣,当忠于我大周陛下。陛下于臣有赏识提拔之恩,此恩之重,倾其一生断不敢忘,因此大汉此时或强于大周,但余断不会降汉。” 李荩忱笑道“萧爱卿也只是一说。” 紧接着,李荩忱说道“马上就到年终,今年之战,当告一段落,朕怜惜两国百姓罹难者众,以期能够休养生息,各安国事。不知道贵国之君是否亦有此意?” 刘休征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说到正事上了。 不然的话再说下去,自己的身份就会越来越尴尬了,保不齐这李荩忱还准备把今日这些话传播出去,一旦被有心人利用,还不知道会怎么编排自己呢。 “两国交战日久,百姓将士多有死伤,休战,自是应当的。”刘休征急忙说道。 李荩忱颔首“那朕便让骠骑将军和太尉府共同负责此事。” 刘休征急忙答应。 目送刘休征离开,萧世廉忍不住赞叹道“陛下三言两语,就让刘休征失了方寸,大汉虽主动求休战,但是刘休征已然不觉,只道是陛下之恩赐。” “也有赖伯清之言。”李荩忱颔首。 君臣二人相视而笑。 鲍兴一头黑线,哥俩儿就别互吹了好不好? 不过腹诽是这样的,说出口的就变成了“陛下与骠骑将军携手勠力,敌可破也!” “刘休征······他也害怕啊。”李荩忱轻声说道。 作为北周使臣,身在大汉权力核心所在,他很害怕有一天大汉真的不把北周放在眼里了,或者许善心等大汉需要保护的外交使臣折返,那他刘休征就真的是砧板上的鱼肉了,恐怕人质的地位都会比自己高一些,因此对于李荩忱提出的要求,刘休征还是会想办法去配合的,不然的话自己保不齐会落得一个什么悲惨的下场。 大汉随时可以吞没北周,现在这已经不再只是汉人的想法,也是南南北北所有人的想法,大汉展露出来的强势让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天下一统,已然近在眼前,三百年多少代人的夙愿,也终究要变为现实了。 “都好好休息,过个好年,”李荩忱笑道,“待到来年开春,我们就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鲍兴和萧世廉对视一眼,同时拱手应诺。 ——————————- 大汉新元四年十二月廿八。 从北方的平城到东边的青州,大汉与北周漫长而曲折的战线上,终于不见了硝烟,收到命令的双方各军各部都收束斥候,避免和对方的直接冲突,同时巩固城防营寨,以防敌人趁虚而入。 虽然李荩忱和宇文宪并没有达成任何纸面上的约定,但是双方还是很默契的共同放下了手中的刀剑,争取用这冬天剩下的宝贵时间抓紧舔舐伤口,以应对明年有可能爆发的更激烈的战争。 停战可不代表着军队就要拉回去,相反,边境之上,将士们依旧需要枕戈待旦。 战争,只是暂停,不是结束。 军营中,主帅们开始按照旨意犒赏将士甚至组织联欢以鼓舞士气、稳定军心。 诸如戏团等大汉已经形成体系的军中、民间组织也纷纷进入各军之中,为将士们表演新编戏剧,有讲述汉军将士浴血厮杀的《战清水》甚至刚刚发生不久的《白狼堆》。这些戏有的干脆就是讲述的台下这些看戏者的故事,自然而然能引起共鸣。 第一九一六章 大汉的戏剧 当《白狼堆》在平城上演的时候,军中将士们甚至高呼着把李靖举起来丢上了天,以表达他们对这个年轻监军的佩服。除此之外,还有据说是陛下亲自操刀的《木兰从军》、《桃花扇》之类。 前者显然是为了响应现在大汉提倡的男女平等,赞扬的是“巾帼不让须眉”,军中现在虽然还不至于出现女兵,但是看护队之中已经几乎都是女子,所以将士们对此当然不做反感。 而后者,《桃花扇》,讲的自然是乱世之中才子佳人的故事,李荩忱稍微更换了一下背景和人物,不过故事的主线并没有改变,倒也和现在贴合。 军中将士久经沙场风霜,也不能看个戏都是风刀霜剑,有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也能调和一下,另外这《桃花扇》说的也是乱世之中有情人难成眷属、离乱漂泊的故事,让人感动落泪之余,也不禁更心生抓紧结束这乱世的愿望。 戏剧最主要的作用自然就是引起观看者的共鸣,甚至可以成为或者本身就可以说是一种政治宣传手段。 历史上戏剧的出现要到唐朝中期,是经济和文化快速发展的产物,而现在李荩忱让戏剧横空出世,自然能够让他又在舆论甚至人心的掌控上更上一层楼。 除了军中,大大小小的戏团也在各个城市进行巡演,所到之处,门票当真可以称之为一票难求,甚至还掀起了人们对戏剧之中角色的追捧和喜爱,诸如曾经在清水之战中大放异彩的扬武军主将周芃,现在屯驻陈留,走上街的时候总会遇到不少少女呼喊挥手,崇拜其的少年更是纷纷出现在扬武军的募兵处,让扬武军还没有到明年,截止开春的募兵工作就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 这自然就引起其余各军的不满,大家纷纷开始组建自己的戏团,歌颂本部将士奋战的事迹,断不能让扬武军这些家伙因为追随着陛下参与了一次清江口之战,就声名大噪。 李荩忱自然是乐于见此的,戏剧的发展背后,实际上代表的是文化的发展。 三百年乱世,华夏虽然不至于说变成文化荒漠,但是很多古籍、众多诗词歌赋都已经付之一炬。后世常常说唐诗宋词,却不知道同样歌赋发达、广受欢迎的汉代,还有多少人的作品消散于南北朝的战火之中。 李荩忱认为南北朝三百年乱世对于华夏文化来说应该是最沉重的一次打击,主要还是因为当时洛阳的一把火,本来就把西晋皇室不少珍藏古籍都付之一炬。 而且这个时代的书籍撰写还依靠着竹简,所以本来这书籍就不容易保存和传播,战火一起,散落消失的书籍自然不计其数。相比之下,之后诸如五代十国这样的长期乱世之中,因为印刷术已经发展起来,再加上五代十国的群雄割据还是以华夏汉人为主,对于文化的保护自然胜过蛮夷之辈,所以隋唐书籍尚且还能善存。 因此李荩忱还是很感谢徐陵等人的,他们的存在和努力,才让后人至少还能读到《木兰诗》和《孔雀东南飞》这样的名篇。 现在大汉已经全面建设起来了以活字印刷为主、雕版印刷为辅的印刷体系,这种问题自然也就不用担心。不过到底还是乱世之中,人们对于文化的关注并没有那么多,饿着肚子的时候谁会想着去摇头晃脑的吟诗作赋? 而且三百年乱世,也让大汉的文盲率居高不下。 现在戏剧的出现,无疑是在告诉李荩忱,大汉的百姓们正在逐渐接受文化和娱乐进入自己的生活之中,大汉的文化,或者说华夏的文化,正在复苏。虽然这种方式看上去并不怎么高级,但是李荩忱需要的并不是高级,而是共鸣。 能够引起大汉百姓们共鸣的文化,才是好的文化;能够让百姓对这个国家产生归属感的文化,才是好的文化;能够弘扬积极向上价值观的文化,才是好的文化。 阳春白雪固然好听,但是曲高和寡。 下里巴人或许不好听,但是能够引起百姓的兴趣,这对李荩忱来说,足够了。 归根结底,百姓需要的是一种心灵上的舒服和宽慰,而李荩忱需要的是通过这些文化传播,潜移默化的抓住百姓的心。 戏剧,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无论对谁来说。 ——————————- 萧湘和杨丽华是下午抵达的洛阳城。 随行的还有江陵公主,也就是萧湘的女儿。江陵是李荩忱和萧湘结缘的地方,以江陵为自家女儿的食邑自然有纪念的意思在,也能体现出来李荩忱对萧湘的宠爱。 而杨丽华的女儿年纪还小,并没有一起。 加上杨丽华的女儿,李荩忱现在正好是三个儿子,三个女儿。 对于孩子,李荩忱还是很羞愧的,除了长女晋陵公主和长子李沧海之外,其余的子女他几乎都没有多少时间陪伴,甚至他们出生的时候自己都不在身边。 自己以一个皇帝的身份,的确无愧于天下,甚至以丈夫的身份,也自问对后宫妃嫔们不错,但是对于子女们,的确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该的责任。 李荩忱一把抱起来江陵公主,这个小姑娘自己上次见到她的时候还要吃奶呢,现在都已经沉甸甸的了。 或许是被李荩忱的胡子蹭到了,江陵公主顿时哇哇叫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双手乱抓,一副你快放了我的神情,闹得李荩忱颇为尴尬。 “陛下,臣妾来吧。”萧湘给了李荩忱一个白眼,自家夫君干什么都好,就是抱孩子的时候没轻没重的。 当初晋陵公主还小的时候,他就没少弄哭过,闹得尉迟炽繁恨不得把这位皇帝陛下和自家闺女隔开。 李荩忱尴尬的把已经确定是哭鼻子了的女儿递给萧湘。而杨丽华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根棒棒糖递给小公主,小公主顿时高兴了,叼起来棒棒糖吃得开心。 棒棒糖这种东西,随着大汉商业的发展以及社会收入的增高,自然而然的出现在了市场上,不过棒是木棍,而糖实际上是糖浆凝固之后的圆球,和后世的棒棒糖无论在颜色还是形制上都有所不同,只不过长得比较像罢了。 第一九一七章 你想拧朕,还找借口? 说起来,这东西还真不是李荩忱赐名的,或许天生就该叫棒棒糖。 李荩忱也不过是把大汉的轻工业和经济等等带到了快速发展的轨道上来罢了,至于其向着什么方向发展,李荩忱既不知道,也做不了主,他也是人,不是神,他比这个时代的人多出来的不过是以前多年的经验,而今这些经验几乎都已经用完了,接下来这个时代会向着哪个方向走,李荩忱自己也不清楚。 是地理大发现和工业革命,还是重新回到闭关锁国的道路上,李荩忱同样无法决断,这不是自己,而是之后几代人的选择。 陈宣华等人都已经过来迎接了,现在已经是彻底的年根底下,该忙的都已经忙完了,陈宣华她们本来也在忙着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的一年。 此时见到了小公主,自然高兴,一个个争着带着小姑娘去玩了。 “陛下!”萧湘等女儿走了之后,直接抱住了李荩忱,眼眶中有晶莹的泪水在打转,“臣妾好想你啊。” 李荩忱轻轻拍着萧湘的背,萧湘跟着他的时间最久,而且年纪又不算大,心性上也没有乐昌和尉迟炽繁成熟,这种思念自然按捺不住,直接流露出来。 这一次乐昌让萧湘北上,显然是注意到萧湘在建康府郁郁寡欢,尤其是上一次本来说好的由萧湘带人北上,最后变成了徐素和陈月仪,萧湘本来就有小情绪,若是今年过年再不让她过来,恐怕就真的要有意见了。 “苦了你了。”李荩忱抱紧了她。 萧湘破涕为笑“臣妾能够抱着陛下,何谈苦也?真正苦了的,还是留在建康府的几个姊姊。” 李荩忱微微颔首,他和乐昌结婚之后,当真可以说是聚少离多。新婚之夜就一把火烧了婚房不说,后来双方之间又夹着一个南陈令人难受,再后来李荩忱每次征战或者巡视各地,都会轮换着带着后宫妃嫔,唯有乐昌身为皇后,必须要代表李荩忱坐镇后方,甚至需要的时候还得带着小小的李沧海监国,个中艰难和压力可想而知。 并且身为后宫之主,任何人都可以流露出来相思的情绪,乐昌却不可以,她必须要当后宫、内府甚至朝廷的定海神针,帮助李荩忱稳住后方。 因此李荩忱绝对不愧对于后宫中任何一个妃嫔,对乐昌却也是内心有愧的,因为这条路并不能全算乐昌选择的,如果自己在南陈当一个悠闲驸马,甚至当一个领兵在外厮杀的驸马,乐昌都不需要承担这么多的压力甚至是非议,毕竟她不仅仅是本朝的皇后,还是前朝的长公主。 “夫君就仗着乐儿姊姊爱你至深。”萧湘轻轻扭了一下李荩忱的腰,“这是帮乐儿姊姊拧的,然后还有尉迟姊姊和沈家姊姊。” “你想拧朕,还找那么多借口!”李荩忱无奈笑道。 “那陛下躲么?” “朕干什么要让你扭?”李荩忱哼了哼,一把将萧湘抄了起来。 “陛下!” “叫夫君。” “夫君······”萧湘揽住李荩忱的脖子,“臣妾累了呢,夫君饶过人家好不好?” 李荩忱摇了摇头。 旁边的杨丽华见状微微一笑,躬身便要退开。 萧湘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姊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杨丽华怔了一下,我救你?我再不跑,自身难保! 不过她还是没来得及跑掉。 李荩忱放下萧湘,一把将杨丽华揽入怀中“救一下吧?” 杨丽华和李荩忱分开的时间也不短了,心里要说没有些许旖旎想法,那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一向是不和萧湘等人争抢的。自己只要有一个能够对自己好的丈夫,守着自己妹妹过安稳的日子,就好了。 真的要让自己去成为诸如乐昌那样的人,杨丽华自问做不到,也不想去做。前半生经历了太多的波澜和悲情,让她的心已然累了,余生只求安稳太平。 杨丽华欲拒还迎,李荩忱自然不客气,一左一右带着两个人一起转入屏风后。 而回廊下,陈宣华叉着腰,看着跑的飞快的小公主,无奈摇了摇头,真是活泼啊。 杨妙和蔡容在前面拦住了小公主,小乖乖可不能摔倒,不然她爹真的要炸毛了。不过说到她爹,陈宣华等人下意识的向暖香阁看了一眼,会心一笑。 “娘娘!”江陵公主奶声奶气的晃动棒棒糖,要找娘亲。 “娘亲和你阿爹有很重要的事要商量,姨娘先陪你玩好不好?”徐素此时也走了过来,捏了捏江陵公主的脸颊。江陵公主在南方的时候和徐素相处时间不短,也就没有哭闹,由徐素引着入殿去了。 陈宣华和杨妙对视一眼,再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平平坦坦的。 两个人都瘪了瘪嘴。 ———————— 萧湘在对镜梳妆,刚才徐素已经派人来催促了,她家小姑娘太闹腾,几个姨娘还有事要做,关键是陈月仪不在,除了徐素之外,陈宣华几个人都没带过孩子,毛手毛脚的也不让人放心,所以当娘的抓紧去接班。 而杨丽华披着头发,跨坐在李荩忱的背上,给他轻轻捏着肩膀。 “陛下这几天也很累吧?” “年底下了,正常。”李荩忱懒洋洋的说道。 一打二,还是有些吃力的,毕竟这几天熬夜加班有点多。 “陛下都起不来了,能不累么。”萧湘含笑起身。 “你才起不来了!”李荩忱怒道。 转眼功夫,萧湘已经跑的没影了。 李荩忱哼了一声,拍了拍杨丽华的腿,让她下来,轻轻握住她的手“京中几份报纸朕都看过,办的不错,也辛苦你了。” 杨丽华受宠若惊,急忙说道“妾身不过是帮帮忙。” “不用谦虚,要是乐儿能什么事都照顾周全,那朕就可以拱手让贤了。”李荩忱哈哈大笑。 建康府中,包括大汉内部的诸多报纸,名义上是礼部在主办,而背后也有内府资金投入,李荩忱绝对不会让报纸这种东西完全掌握在外廷的手中,毕竟这是自己的喉舌。 乐昌当然没有那么多精力面面俱到,这方面的事一直是杨丽华在负责。这次乐昌让杨丽华北上,也是为了能够加强内府对北方报纸的掌控。 “舟车劳顿,这几天先休息休息,一切过了年再说。”李荩忱轻轻摩挲着她的手指。 “好。”杨丽华乖乖应了一声,握紧了李荩忱的手。 这辈子都不想松开。 ——————第十八卷清河洛完————— 第一九一八章 迁都之念 大汉新元五年元月初一。 新年第一天。 大汉国都,建康府。 清冷的大殿中没有一个人。 一道身影缓缓从屏风后面转出,伸手摩挲着已经很久没有人坐过的龙椅和空荡荡的桌案。旁边的婢女已经准备好了水桶和毛巾。 “姊姊新年快乐!”声音响起,又一个人走过来,“听侍女说姊姊来这里了,便寻了过来。” 走过来的正是贤妃尉迟炽繁,而站在那里摩挲桌案的正是大汉的皇后乐昌。 每月初一,乐昌都会过来亲自擦拭一遍这一套桌椅,这是宫中众所周知的规矩,即使是大年初一也不例外。 乐昌含笑说道“妹妹新年快乐。” 尉迟炽繁凑上前,压低声音说道“姊姊是不是又想陛下了?” “妹妹不想么?”乐昌反问道。 两人相视微笑。 “大早晨的,不睡懒觉,怎么过来了?群臣问安也是中午的事。”乐昌好奇问道。 “陛下的家书姊姊也看到了吧,”尉迟炽繁笑道,“陛下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意思,让妹妹哪有心情睡觉。” “迁都?”乐昌秀眉微蹙。 “除了这个,还有哪样,陛下可没再给我们添几个姊妹。”尉迟炽繁调侃道。 李荩忱在她们这里,一向是没有什么好形象和好口碑的。 乐昌叹了一口气“北方终究还是中原腹心之地,东南偏安,还是没有办法与之相比的。陛下想要一统九州,当还以中原为朝廷根基,所以有迁都之念在情理之中。” 迁都,是大汉现在朝野之中都在议论的一件事。 陛下虽然没有在公开场合提到过这件事,但是私下里已经和不少重臣说起过,名义上只是询问一下他们对这件事的意见,甚至都不需要他们对此表态,但是很明显陛下已经是在向大家吹风了。 大汉有什么新政策或者新的战略要颁布或实施之前,陛下都会出面给群臣吹吹风,让大家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当然要是有觉得这件事明显不妥的,也可以趁此机会先站出来和陛下私下里交流,免得真等开始实施的时候再站出来唱反调,这样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提高朝廷的办事效率,避免政策反复,不然受损的可是陛下和朝廷的面子,也会影响到百姓对朝廷的信任。 陛下三番五次的提到迁都,显然就是心中已经有想法了。 群臣固然有不同意的,也得掂量掂量陛下如此反复提及,心里的想法到底有多重。 而且更得掂量掂量,如果自己想要反对的话,到底要如何组织语言,又会遇到多大的阻力。 对迁都这件事,朝堂上可不只有反对的声音。以杨素等人为首的北方臣子当然是全力支持的,朝廷的都城转移到了北方,就算是现在大汉施行科举制,实际上对本地的世家已经没有多大的好处,甚至有可能将苟延残喘的世家也彻底碾碎,但是从长远上来看,对于北方万民自然不是一件坏事。 朝廷都城所在,就是朝廷的灵魂和心脏所在,一切的政令将会从此而出不说,这里也必将会成为大汉的经济、文化中心,久经战乱的北方太需要财富的浸润和文化的陶冶了,不然的话这一方土地真的有可能从曾经的华夏腹心之地变成一片游离于华夏文化主体之外的荒芜沙漠。 北方的臣子们当然都很清楚,迁都将会带来无尽的财富和荣耀。 哪怕是暂时的付出,也是值得的。 而南方的臣子们当然不会同意。 可是建康府偏安江表,而且因为当年这里也是作为晋朝行在的身份,所以城池规划凌乱,已然高负荷运行这么多年,出现了很明显的城市病——这个名词还是陛下提起的,现在已然被找国库索要资金维护、发展基建的各地州府官员挂在嘴边,一副你们不给钱“治病”,我们这座城就要毁了的架势。 单纯从一个都城的角度来说,发展过于无序,甚至已经打破城墙禁锢的建康府,其实不算很合适了。 都城需要突出的还是其政治上的作用,是作为一个庞大帝国心脏的威严庄重,相比之下,快变成一个大市场了的建康府,固然汇聚四面八方的货物和财富,却实在有损大汉的形象,而这些年大汉也没有对南朝宫殿进行扩建和整修,皇宫规模不大,远远没有办法和北方的长安、洛阳等旧朝宫殿相比,自然更不能代表大汉。 再加上建康府对北方中原乃至于更远处的幽州、草原、西北等地的掌控实在是太弱小,顶多只能说面对南洋等地的时候还有些优势。 可是后者现在也没有别的敌人能够和大汉形成竞争,大汉的商队在海军的护卫下,几乎是横行无忌,除了老天爷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他们,因此这里并不应该是未来大汉的战略征伐主要目标,只需要让商人去一点点的闯荡开拓就好了,更不要说南中、岭南等地都已经融入大汉之中,甚至汉军已经打算磨刀霍霍向天竺了。 未来的大汉,还是要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北方的。 因此建康府作为都城,地理位置上已然不占优势。 在这上面,南方的臣子们实际上也无话可说,他们能够拿捏住的,也就只有迁都会不会劳民伤财之类的。 但是他们要是这么说,就等于白说。 政治中心的北上是为了加强对北方的控制,换而言之,就是可以减少北方因为距离过于遥远而让朝廷沟通南北上不得不产生的消耗,同时尽快让北方百姓归心,这其中能够节省下来的花费不计其数,甚至所能取得的效果是金钱换不来的。 更何况大汉现在国库内部空荡荡,一来是因为战争耗费颇多,二来也是因为李荩忱当初提出的多花钱才能在之后多赚钱的理念,再加上大汉内部运河疏通、驰道修建等等都需要朝廷大笔的投入,所以有钱也很快就消耗掉了。 但是战争结束、运河通航之后,没有了支出,并且还有因为驰道和运河等等带动的经济发展,国库会快速充盈起来,对此就算是户部和商部也已经达成了共识。 第一九一九章 乐昌的爱 现在大汉内部达成的一致就是,花钱,并不可怕,只要把钱用在刀刃上,那就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所以如果能够在北方再营造起来一座经济、政治和文化中心,那么就算是真的要开销很大,那也是值得的。 因为这些早就已经达成的共识,以及建康府展露出来的缺点,所以南方的臣子们,实际上是很难对陛下迁都之念提出异议的,再加上注定会全力支持的北方臣子以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巴蜀群臣。 后者反正没有指望着巴蜀某座城能够成为大汉的都城,成都占着一个龙兴之地就已经很满足了,反正不管你们再怎么争抢,当年陛下就是从我们巴蜀走出去的,这个你们谁都不能否认,所以巴蜀出身的臣子们就嗑着瓜子看热闹,你们抢呗,我们不帮忙也不插手。 不过南方臣子们有所不满还是在情理之中。 现在朝廷上以及地方上,还是南方出身的文武数量更多,并且多数身在高位,毕竟当初李荩忱也是全盘接收的南陈政治遗产,固然已经打压过江南世家、整顿过吏治,并且开了科举,但是南臣基数大是众所周知的,又不乏年高德劭的老臣在背后撑腰,因此李荩忱不能不考虑他们的情绪。 尉迟炽繁来问乐昌,当然不仅仅只是好奇一问,背后还代表着尉迟家、元家,乃至于众多的北方臣子。 众所周知,作为南陈的长公主,乐昌实际上是李荩忱能够全盘接收南陈政治遗产的重要纽带。人家老陈家的女儿和女婿夺走了兄长或者说大舅哥的皇位,归根结底还是老陈家的内斗,论关系,从陈叔宝到李荩忱甚至还要比当时南齐到南梁来得关系亲密呢,哪怕那两家都是姓萧的。 所以很多人能够以此为宽慰,乖乖的做了大汉的顺臣,否则的话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倔强的家伙嚷嚷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挥挥袖子走人呢。 而乐昌因此也相当于南方臣子们的代表和主心骨。 她的态度有的时候就足以代表南方臣子们的态度,尤其是在诸如徐陵、顾野王、吴明彻和淳于量等老一辈臣子都隐退幕后,甚至萧摩诃和鲁广达等后起之秀也开始主动给年轻一辈让位置,南方出身的臣子们在发现自己这边逐渐零散之后,也就越来越没有安全感,再加上乐昌代表李荩忱长期坐镇建康府,因此自然而然变成了他们的依靠。 乐昌既然这么一说,自然就代表着她对于李荩忱迁都之意并没有太多的反对情绪在。 尉迟炽繁有些诧异。 乐昌肯定也收到了不少出身南方的臣子的请求。 尉迟炽繁不相信这些南方的臣子们都会老老实实的说自己一切唯陛下马首是瞻。 尉迟炽繁的神情自然落在乐昌的眼中,乐昌不由得笑了笑“这件事上,说什么的都有,不瞒妹妹,本宫也的确收到了很多私人情愿的信件,甚至其中还有一些胆大包天的,说什么愿意拥戴沧海登基,让本宫垂帘听政。” 尉迟炽繁的手抖了一下,秀眉紧蹙“他们好大的胆子!姊姊打算怎么办?” 她虽骤然被乐昌如此平淡说出来的话吓到了,但是她和乐昌认识这么多年,当然很清楚这位皇后姊姊的内心秉性,可以说陛下就是她的天,一切威胁陛下的,都会让她为之疯狂。 对陛下的爱之深切,尉迟炽繁自问不能与之相比,甚至后宫之中也无人能够相比。 每个人的爱都是自私的,并不是说尉迟炽繁和李荩忱之间单纯的只是利益和利用的关系,要说为了陛下上刀山下火海,她也绝对不会皱眉,这些年陛下对她的好,值得她为之付出一切。但是即使是尉迟炽繁很清楚李荩忱对自己的好,也期望李荩忱的爱能够再多给自己一点儿,期望自己能够在后宫之中与众不同。 唯有乐昌,尉迟炽繁感觉,她并不要求那么多,她只期望李荩忱能够过得好,哪怕李荩忱不爱她、嫌弃她,她也只有这一个期望,哪怕是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哪怕是让自己此生不复与李荩忱相见。 从不改变。 尉迟炽繁也清楚乐昌当初和李荩忱一起经历过什么,所以她并不嘲笑乐昌的爱是不是卑微,甚至她还有些羡慕。乐昌的命是李荩忱给的,所以她爱的无私,她单纯的为李荩忱而活着。 若是自己也能够这样,或许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了吧? 不过自己终究不是乐昌,也没有必要成为乐昌。 陛下曾经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精彩去活,成为别的人,就没有任何的精彩了。 “建康府乃是众多江南子弟根基所在,他们生于斯、长于斯,”乐昌此时缓缓说道,“陛下提及迁都之事,无论对大汉有利于否,他们心中有所成见也是必然的,此事本宫既然涉及其中、无法避嫌,那自会交付陛下妥当处理,于此不说一言一语,方才好。” “可是······”尉迟炽繁担心的说道,“建康府往返洛阳,终究路途遥远,有心之人迟迟不得回应,恐怕会有出格之举。” 乐昌看向尉迟炽繁,轻轻拍了拍她交织在一起的手“妹妹放心,纵然陛下不在建康府,还有本宫在,只要本宫不同意,谁能够掀起来风浪?” 尉迟炽繁不由得笑了笑。 也是,陛下固然不在建康府,但是他的身影依旧牢牢地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禁卫军、白袍和羽林骑的存在,更是让任何人都不敢忽略这里依旧是大汉都城、天子脚下。 阳光普照的地方,纵然是犄角旮旯,也不容许有一点儿阴暗。 “那妹妹斗胆问一句,”尉迟炽繁想到了什么,低声说道,“此次迁都,姊姊本人又是什么态度?” 乐昌没有犹豫“夫君是什么态度,我就是什么态度。” 注意到乐昌的称呼都变了,尉迟炽繁微微颔首,对着乐昌郑重行礼“姊姊大义。” 乐昌伸手托住她,微笑着说道“繁儿妹妹无须如此,从大处说,为天下百姓,从小处说,乃是为陛下,皆是本宫应该做的。你我姊妹,更当勠力同心,为陛下排忧解难才是。” 第一九二零章 江东子弟需要的是共赢 “当唯姊姊,马首是瞻。”尉迟炽繁正色说道。 如果说之前尉迟炽繁还对皇后这个位置多少有些觊觎,那么现在她已经很清楚,不管自己再做什么,都不可能撼动乐昌在李荩忱心中的位置,就像无人能够撼动李荩忱在乐昌心中的位置一样,而乐昌更不会给她真正能够对自己构成挑战的机会。 这位皇后,颦笑之间,不只是美貌,更是无可挑剔。 自己不求也没必要成为她,只要做好自己的一份事,就可以了。 “事情也并没有妹妹想象之中的那么糟糕。”乐昌引着尉迟炽繁走入自己的殿中,一边吩咐婢女去沏茶,一边微笑着说道,“姊姊这里有昨天新进贡上来的武夷红袍,妹妹若是喜欢的话可以自己去内府拿,不过那边可能也没有多少了。别怪姊姊小气。” 尉迟炽繁笑了笑,乐昌自然也就是跟她开个玩笑。她一向不太喜欢这种干涩的红茶,自然不会和乐昌抢。更何况内府本来就是在她手下的,自己若真的需要,早就已经拿走了,甚至乐昌还得找她要。 “姊姊说为何不糟糕?”尉迟炽繁径直问道。现在当然还没有到朝廷之上南北官员撕破脸皮的时候。 众所周知,陛下一直在若有若无的挑拨文武之间的矛盾,而文臣和武将尿不到一壶里面去又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就算是陛下不挑拨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除此之外,陛下已然不需要朝堂之上再有其余另外的矛盾冲突,不然的话大汉内部四分五裂,别说什么齐心协力了,不直接把大汉给拆开就算不错的了。 毕竟无论是南北官员,而或者巴蜀、关中等地的官员,真的要是抱团站到一起去,那的确是不容忽略的一股力量。现在正是因为文官——不论南北——相互亲密,武将也是南北之间的隔阂少于文武之间的隔阂,若是再有分裂,那李荩忱就不好掌控了。 平衡,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维持住的。 现在因为迁都的事,南北之间已经多有龌龊,如何还不算糟糕? 乐昌不慌不忙“风声一起,本宫就已经和孝穆公、顾公等人通过气,迁都之事,他们并不反对,只是现在已经归隐,除非朝廷旨意下达,不然他们也不好开口说话。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至少他们不会站出来煽动民意和大汉作对。” 尉迟炽繁颔首,这倒是情理之中。 大汉能有今天,里面可是有顾野王和徐陵等人的心血,更何况他们的子嗣现在也多在大汉为官,甚至还有不少已经身居高位,他们自然完全没有必要跳出来和朝廷唱反调,不然一着不慎,有可能反而让自己的声名备受打击,毕竟这可能意味着他们需要否定自己之前所做的努力。 都快入土了,砸自己的招牌,还要让子嗣们作难,不必要。 有这些人表态,甚至说这些人就算是一句话都不说,至少舆论就还不至于被个别人利用而被煽动起来。 “难怪姊姊让杨家丽华姊姊北上。”尉迟炽繁明白过来什么。 杨丽华一直负责舆论这方面的事情,一向认真负责,的确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但是她的身份敏感,又是不折不扣的北人,现在很有可能会成为别人攻讦的地方,还不如让她先避避风头,顺便帮助陛下组建北方的媒体宣传网络,而南边则由乐昌亲自负责。 而萧湘,其出身萧氏,不南不北,又足以代表荆州世家和巴蜀世家的身份,同样很容易被人利用。 长期以来,大汉的后宫也是各方各派角逐的地方,而乐昌虽然出身于南方,却是公认的合格的裁判——当然也有人不切实际的想要将裁判取而代之——同时也是李荩忱选定的后宫的守护者,她负责让后宫的竞争或者合作都向着良性方向发展。 这些都是夹缝之中或者敏感位置上的人,乐昌没有必要让她们坐在这里承担额外的压力和不必要的负担,甚至最终导致姊妹之间出现分歧,所以还不如早早地赶到北方去过个好年。 至于留下来的尉迟炽繁和沈婺华,一个是实打实的北方女子,另外一个则是实打实的南方女子,一来身份反而没有因为中立的地位而让人觉得可以利用,二来她们的位置也无人能够取代,更何况单就尉迟炽繁来说,乐昌若是把北人女子全部都撵走,那北方臣子们又要作何感想? “姊姊心思缜密,妹妹佩服。”尉迟炽繁不得不说。 她佩服乐昌几乎已经把每个人都考虑进去了,更佩服乐昌在这种情况下还愿意信任自己。 易地而处,自己恐怕做不到吧? 乐昌并没有关心尉迟炽繁的心思,径直说道“建康府偏安江表,的确不适合为九州之都,纵有岭南乃至安南,距离中原也实在遥远。江东子弟,固然期望乡土为大汉之都城并为之荣耀,却也知道社稷之长治久安,绝不能受困于一方私欲。唯有大汉昌盛,江东才可昌盛,唯有天下太平,江东才可太平。天下九州之地,覆巢之下,断无完卵。江东不可舍中原而独善其身。因此江东父老,固然不舍都城远离,但是也不会真的横加阻拦。” 顿了一下,乐昌感慨道“纵有少数别有心思之人,又如何能挡得住天下汹涌求和平、求万世安宁之民意?浪潮如此,陛下尚且只能随波逐流,更何况那些阴诡小人?想要以一己之力逆流而上,最终不过是被这滔滔大势击碎罢了。” 尉迟炽繁抿了口茶,压制住内心的波澜起伏。 自己还是看得太短浅了。 “江东百姓,需要的,不过是共赢罢了。”乐昌微笑道,“而今的巴蜀中人,尝尝以龙兴之地而自豪,江东百姓,自然也会以大汉立国之地而自豪,温饱财富,乃至于进身之道,一样不少,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尉迟炽繁静静的看着乐昌。 乐昌举起茶杯。 “好茶。”尉迟炽繁说了一句。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或许便是如此吧。 两人一时无言,将茶喝完,尉迟炽繁才似有所感“妹妹突然觉得,陛下能有姊姊母仪天下,才是真的幸运。” 乐昌撇了撇嘴“他能这么想,我就真的无所求了。” 那就是个大猪蹄子。 第一九二一章 怎么变成朕带孩子了? 李荩忱打了一个喷嚏。 蔡容揉着眼睛,翻了个身,不过还是探出手来,迷迷糊糊的搭在李荩忱的手腕上,给他捏了捏脉。 没啥毛病,估计就是单纯的有人在背后骂他了。看看这暖香阁里睡得七横八竖的一个个,十有是被留在建康府的姊妹们在背后说这个男人是大猪蹄子了,大过年的都要搞两地分居。 李荩忱握住了蔡容的手,轻轻摩挲,呓语两声,又睡着了。 蔡容靠在他的臂弯里,感受着男人强有力的心跳,却很清醒。 “容妹妹,早晨起来偷吃,可不好。”元乐尚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托着下巴看向蔡容。 蔡容俏脸微红,想说没有,可是李荩忱的手臂已经在被窝里箍住了她的腰肢,蔡容想翻身出去然后不认账,已然不可能。 上当了。 尉迟贞也醒了过来,揉着眼睛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元乐尚笑道“你昨天晚上独占陛下,结果现在容妹妹忍不住了。” 尉迟贞没有反应过来,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附和元乐尚,再想到她说自己独占陛下,俏脸更是微微发红,恨不得直接缩到被褥里面去。 守夜是过年的时候最重要的一件事,对于皇室亦是如此。 陛下总共就这么一个,往那里一坐,能够和陛下靠的近的总共也就是左右两个人。 这么多姊妹,让谁坐在陛下的左右两边都不妥,而且按理说守夜应该是一件很庄重的事情,固然可以吃喝玩乐,但是跟在陛下身边,怕是保不齐要被动手动脚,那个时候反而会惹得其余姊妹们笑话,所以还不如和陛下保持安全距离,想要倾述思念,等独处的时候再说吧。 因此推来推去,最后把尉迟贞给推了过去。 陛下不是一直以尉迟贞年纪小为借口,所以不动人家么,那你就乖乖的抱着她睡觉好了。 再加上玩了一天已经累了的江陵公主在另外一边,李荩忱一晚上几乎完全变成了一个看孩子的保姆。 尤其是他“险恶”的嘴脸不能在自家乖女儿的面前表露出来,所以最后变成了对面的妃嫔们下棋、聊天、吃点心玩的不亦乐乎,这边的李荩忱只能给自家女儿讲睡前故事。 要不是尉迟贞在旁边打着哈欠陪着,李荩忱早就已经睡着了。 说好的守夜,怎么就变成了你们玩,朕带孩子? 朕身为九五之尊,怎么都沦落到奶娘的地步了? 不过看着自家闺女粉雕玉琢的模样,李荩忱忍着无聊和困意,也得把睡前故事念下去。 最后还是萧湘看不下去,让人把已经睡着了的女儿抱走,李荩忱才得以展露了一下家主的风范,一张大被子一下子掀起来,自己带着尉迟贞也窜上了对面的床榻。 让你们在对面吃吃喝喝玩的开心,现在一个个的都得家法伺候! 不过陛下本来就已经困得快睁不开眼睛,所以闹腾了一会儿,就撑不住睡着了,一直到大早晨起来,最后被他揽在怀里的还是尉迟贞。至于是陛下真的没有什么歪心思,所以干脆抱着最小的乖乖睡觉,还是谁把尉迟贞推过去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都起床吧,时候也不早了。”李荩忱招呼道,“看你们一个个睡得,披头散发的,收拾收拾,晚上还要宴请百官亲眷呢,皇后不在,你们也不能给朕丢脸。” 新年第一天的晚上,按照规矩宴请百官,是为正旦大典。 “知道啦——”萧湘拖着长腔答应,趿着鞋子就去找自家闺女,也不知道是真的知道了还是随口应付一声。 皇后不在,贤妃也不在,淑妃就已经是在座位置最高的了,正旦大典上接待百官家眷的事当然要由她来负责。 当然了,有杨丽华、陈月仪等年纪稍长的妃嫔们帮助,其实萧湘也不用非常头疼,并且现在百官在洛阳的家眷并不多,又多半都是诸如侍郎以下官员的家眷,毕竟洛阳随驾的都是各部侍郎,几乎没有尚书,所以在礼节上倒也没有必要非常重视。 “湘儿,不要掉以轻心。”李荩忱吩咐一声,“应该有的礼节一点都不能少。” 萧湘脚步一顿,回头看向李荩忱,李荩忱说的很郑重。 萧湘大略明白李荩忱的意思,原本洛阳只是天子行在,既然称之为“行在”,就是一切从简的意思。事实也是如此,李荩忱北上以来,几乎没有任何的祭祀,大朝会的频率也很低,绝对做不到和在建康府那样的隔三差五,并且没有规律,只有发生必须要召集群臣集思广益的大事时,才会举行大朝会。 甚至诸如进兵河东这样的决策,都是在御书房内做出来的,真正帮助陛下下决策的也不过就是寥寥数人。 而现在陛下要隆重的举行今年的正旦大典,显然就是要透露出不同的信号。 洛阳这个行在,很有可能真的要如众多流言蜚语中所说的那样,摇身一变,变成大汉的都城了。 时代虽然在快速发生改变,人们已经在自觉或者不自觉的去掉一些繁文缛节来提高工作的节奏和效率,但是没有人能够否认,礼仪,依旧是一个国家非常重要的东西。耕战和祭祀,乃是国家之根本,即使是到了现在,这句话也不能说错误。 李荩忱与其说是重视今年的正旦大典,倒不如说是重视自己可以通过正旦大典传达出来的信息。 杨丽华和陈月仪都起身,本来这些事情就是她们在协助萧湘,此时陛下说的郑重,她们更不能一笑了之。 “都把衣服整理好,多穿点,外面冷。”李荩忱嘱咐一句。 萧湘扬了扬手,算是答应了。 杨丽华她们到时不敢怠慢,向李荩忱行礼之后才退下去。 “这个湘儿,就跟没长大一样。”李荩忱哼了一声。 陈宣华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李荩忱身边,笑嘻嘻的说道“后宫之中,陛下最爱的是皇后,但是最宠的肯定是淑妃,这又不是什么秘密,肯定都是被陛下给惯坏了。” “朕看你是被惯坏了。”李荩忱瞥了她一眼。 陈宣华吐了吐舌头,似乎在说,才没有的事。 大有一副有本事你打我的意味在。 第一九二二章 绝不偏袒,问心无愧 李荩忱拿陈宣华也没办法,这丫头欠揍也不是一次两次,而且相比于萧湘,有过之而无不及。至少萧湘是绝对不会拿着后宫姊妹们开玩笑的,陈宣华却早就已经轻车熟路,惹得每次作为主要受害者的杨妙都得招呼姊妹们追着她满大殿跑。 不过自己可不舍得真下手。 看来还是得让乐昌过来,然后就可以看到陈宣华屁股开花了。 徐素一边给李荩忱拿过来衣衫,一边好奇的问道“陛下,真的下定决心要迁都了?” 迁都,在宫墙之内当然不是什么秘密,甚至李荩忱在给建康府的家书之中都明确的提及了这件事,自然也没有必要瞒着随驾的妃嫔。 只不过此事干系重大,又牵扯到内部的矛盾纠纷,大家一直没有主动提起,免得最后引起后宫姊妹们的纷争不说,还会惹来陛下的不满。 徐素此时主动问出来,让大家的心里都咯噔一声。 陈宣华也秀眉微蹙,她刚才故意岔开话题,自然就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入,最终让好好地大年初一就充斥着争吵和不快。 不过话说回来,陛下要迁都,谁都拦不住,有矛盾是必然的,一直憋在心里也不是一件好事,反而有可能让误会和分歧越来越多。 把话挑开了说,也不是坏事。 元乐尚和杨妙顿时正襟危坐,静静看着李荩忱,旁边的尉迟贞也察觉到什么,急忙凑过来,大有一副要和姊妹们同进退的神情。 陈宣华也有意无意的拉着蔡容向徐素这边靠拢。 左边三个,右边三个,还挺对称。 六双眼睛也一齐看着李荩忱,似乎只要李荩忱哪句话说的不对,两边就会直接打起来。 或许诸如徐素和元乐尚这样的大家闺秀不会动手,但是陈宣华和杨妙这对欢喜冤家早就已经开始磨牙了。 动手可能会被陛下一手提起来一个,狠狠的收拾一顿。 所以不如直接下嘴啊。 李荩忱看着这两个丫头的神情,大概也猜到了她们两个想干什么,估计她们也不敢咬自己,不过为了和平,李荩忱还是微微颔首 “迁都是必然的,不过现在的大汉,人力物力尚且紧张,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外面虽然因为大汉迁都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甚至已经传出了不同的版本方案,似乎那些传言此事的人就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一样,但是实际上李荩忱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场合明确地表示过这都城就一定要从建康府挪过来,甚至也没有表示过都城就一定是洛阳。 李荩忱现在不过是有一个初步的构想,这个构想到底可不可行,李荩忱自己心里实际上是拿不准的。他需要的不是一个人的臆测想象,而是朝廷各部共同的讨论研究,至少不会因为李荩忱自己的想法就做出最终的决断。 历史上隋唐一代的都城也不是洛阳,而是长安。唐代之所以能够开拓西域、甚至纵马越过葱岭,实际上和都城更靠近西侧有脱不开的关系,都城在西侧,朝廷的发展重心自然而然也会在西侧。 见陈宣华她们都有些诧异,李荩忱正色说道“一座城到底适不适合成为都城,并不是朕一念之间,需要考虑这个地方的水文地理、经济文化,甚至要考虑民风以及这座城对全国四面八方各个州府的管辖、影响能力,而不是朕说是哪里就是哪里,或者多数人认为这个地方应该是就是的。” 每一个地方团体和乡人自然都希望都城能够落在自家地盘上,但是这是不现实的。李荩忱很清楚在历史上有不少因为地方势力的强大而导致都城只能落在并不合适成为都城之处的例子,最鲜明的显然就是两宋。 北宋的汴梁濒临大河,直面北方,不但要面对从北方而下的敌人,还要面临历史上一次次决口的黄河,再加上城池狭小,很多城市病都很明显,实际上并不适合作为都城。至于南宋的临安,在李荩忱看来,属实是太靠南了,还真是个偏安的好地方,但是南宋的骨气也在西湖山水之间消磨殆尽,甚至还比不上坚守石头城的南朝历代,至少人家陈叔宝也算是蹲在建康府,做到了“天子守国门”。 当然了,君王死社稷,对陈叔宝要求有点高,就不谈了。 两宋都城位置不佳,对王朝的畸形发展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虽然李荩忱也知道无论任何地方,都不可能十全十美,但是他至少要尽可能的为子孙后人留下来一个更容易掌控天下的地方。 “无论是长安还是洛阳,又或者建康府,乃至于邺城,”李荩忱沉声说道,“朕不会轻易地就做出决定,朕需要的是为子孙后代的安宁做铺垫,而不是满足一己私念。” 陈宣华等人的神情也都肃然。 “任何人问起你们,你们都可以将这句话原样告之,”李荩忱起身,“朕,绝不偏袒,也问心无愧。” 一双双眼睛目送着李荩忱,眼神分外的炽热。 换句话说,就是崇拜。 在座的,哪一个不是天之娇女? 唯有这样的夫君,才能让她们心甘情愿的侍奉左右。 良久之后,陈宣华微笑道“姊妹们,走吧,大过年的,咱们也还有好多事要做。” 大家纷纷起身收拾。 不能给陛下拖后腿。 ————————————- “绝不偏袒,问心无愧。” 河东玉壁城的府衙里,杨素轻轻咀嚼着这八个字。 今天已经是大年后的第四天,而三天前的洛阳正旦大典上,陛下就而今纷纷议论的迁都之事首次表达了自己态度,当即令所有人都为之震撼。 陛下的说法很公正,不偏不私,让任何想要对此发表看法的人都无话可说。 而洛阳发生的事在大汉报纸的快速传播下,很快就传遍了各处。当然这背后也有李荩忱的授意,不然现在刚刚组建没有多久的《洛阳日报》,不可能在短短一个月就把触角伸入河东,以至于就连玉壁城这边境之地的府衙桌子上也有一份。 上面写着陛下在正旦大典上的发言以及报社特邀的评论员写出的社论。杨素跟着李荩忱时间这么久,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文风不是陛下亲笔,也至少是陛下写出了大纲之后由鲍兴等人代笔的。 第一九二三章 提上日程 “陛下通过这种方式直截了当的让一些人闭嘴。”李询在杨素的对面坐下,伸手抓起来报纸扫了一眼,不由得感慨,“敢这么说,敢这么做,恐怕也就只有当今陛下了。” 杨素笑道“陛下是天下的,天下也是陛下的,所以陛下完全可以大公无私,他完全可以不用着重考虑任何人的感受,他只需要让所有人都能接受这个结果就可以了。” 顿了一下,杨素感慨“如此一来,陛下就把这件事放在了造福千秋的高度上,任何还怀有私念,甚至只是为一方乡土请命的人,都得掂量掂量,他们所做的一切是不是直接把自己摆在整个天下的对立位置上。” 陛下都明确的说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安宁,都是为了能够为子孙后代换来更加从容的生活,要是谁还跳出来说这样不符合我们这一块地方的利益,那人家别的地方是不是也能享受特权?因此跳出来的那个人不用想也会被群起而攻之。 “据说南方诸如孝穆公等,都很安静,”李询说道,“看来他们早就已经有所预料。” “一个个的,早就已经人老成精了。”杨素敲了敲报纸,“并不奇怪。” 顿了一下,杨素紧接着说道“不过陛下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南方的人固然不好说什么,我们自然也不能再劝陛下。一切都需要六部商议,也就是说最终决定这件事的将会是工部、商部和户部等等联合写出来的报告,而不是你我任何一个人的奏章。” “这样总归也不是坏事。”李询自然知道,工部和商部的背后站着的至少不是东南官员,而是站着看热闹不嫌腰疼的巴蜀官员,这些家伙知道迁都到哪里都轮不到自己那里,所以至少在这些事上还是会保持公平公正的,真的要公平竞争,无论是长安还是洛阳,总归还是要比建康府有优势的。 杨素叹息一声“但愿吧。” 工部还是靠谱的,但是户部保不齐啊。 顿了一下,杨素走向舆图“这个年虽然没有过得很好,但是总算还是过去了,年后我们能不能快速拿下河东其余州府,甚至拿下晋阳,同样也会关乎着此次迁都之事。” 李询点了点头,将都城迁移到中原,本来就是北方文武们的心愿,不然的话他们将会在大汉朝堂上永远低南人一头。相反的是,因为江南同样和成都一样算是陛下龙兴之地,就算是都城不在江南,建康府少说也是个陪都的身份,甚至很有可能两都并立,江南人是不会对北方人低头的。 户部尚书陈叔慎,既是皇亲国戚,又是南方文武的主心骨之一,想要让他最终点头,就得让北方展现出来更大的实力。巩汉军和镇林军这两支以北方将领为主的军队能够荡平河东,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真的要论功行赏,并没有全军前来的鹰扬军和禁卫军自是没有办法对这两支军队形成威胁,而且鹰扬军只是主将黄玩来自于南方,军中不少将士也都是关中等地招募补充的,更不要说禁卫军的来源就更加的繁杂,所以就算是他们抢功,也改变不了北人在河东之战中出力颇大的事实,遑论北方还有韩擒虎这路兵马。 “我们还要更强大。”杨素径直说道。 迁都一事也算是彻底提上了日程,他们,需要倍加努力来证明北方人对大汉的忠诚了。 人文,也是迁都所需要考察环节的重要一部分。 大汉不可能把都城放在对这个国家都没有多少归属感的地方。 ——————————- 建康府。 洛阳的消息传过来,又要比河东晚了两天。 陈叔慎在御书房的侧厢来回踱步,看上去有些紧张,也有些焦虑。身为大汉的户部尚书,陈叔慎可以说已经见过太多风浪,能让他同样感到棘手的事情已经不多。 李荩忱一直习惯于在御书房接见大臣,现在李荩忱不在,乐昌也秉承了这样的传统。当然了,乐昌代替陛下监国的身份虽然得到外廷的默认,但是乐昌一向和政务保持距离,除非真的要自己出面做决断的时候,不然一般都是对这些事情敬而远之。 正是因为乐昌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才让群臣们反而更加的信任和赞赏这位皇后。 今天乐昌也并不是以接见户部尚书的名义,而是以接见自家兄弟的名义。国舅入宫向皇后问安,并不是什么不合礼法的事情。 脚步声响起,陈叔慎急忙抬头看去。 来的不止乐昌一个人,还有沈婺华跟在背后作陪。 这让陈叔慎心中稍微安定。 自家姊姊一向是有主见的,在这上面,陈叔慎也自愧弗如。若是自家姊姊是男儿身,那陈家如果有一个人位居高位,是怎么都轮不到自己的,必然是姊姊在前面。 姊姊若是慌里慌张前来,那就说明她自己心里也已经乱了方寸,可是现在姊姊看上去很是镇定,甚至还不忘专门带上沈婺华作为一个见证人。而且这见证人的挑选也无可挑剔。 若是乐昌带着尉迟炽繁前来,自然会让南方官员们觉得皇后这是在向北方官员们退让,甚至有可能受了威胁,不然的话为什么非得要带着一个“外人”前来? 而若是乐昌带着诸如孔望仙等人,又没有办法真的说明什么,毕竟作为前陈宫中旧人,孔望仙也好,张丽华也罢,显然身上早就已经打上了陈氏自家人的标签。 相比之下,身份已经完全变过了的沈婺华,就算是大家心里都有数,表面上还是不能说什么的,再加上沈婺华依旧还是沈家女儿的身份,换而言之就是江南女子的身份,所以她在场,既能够表示乐昌和陈叔慎之间的对话不是什么涉密的私房话,又能够被翘首以待的南方官员们接受。 “臣,参见皇后。”陈叔慎郑重拱手。 乐昌微微颔首,而沈婺华直接侧身站在屏风旁边,一副你们完全不用当我存在的意思。 陈叔慎也不看沈婺华,径直说道“娘娘,洛阳消息传来,现在都中众说纷纭,不乏有心怀不满之人,又应当如何是好?” 第一九二四章 尔是何等官职 乐昌淡淡一笑“陛下的意思说得很清楚,此事将会交给户部、工部等六部共同评议审核,陛下是什么意思,那就如何去做便好。” 陈叔慎皱了皱眉“这······” 实际上这才是最让他头疼的地方,他这个户部尚书将会是此次迁都与否评议之中发言权最重的人之一。可偏偏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南江南子弟,按理说肯定是要站在南方臣子这一边的。 但是陛下嘴上说着一切都要公平公正,大家心里哪里还不清楚,实际上陛下就是想要迁都,只不过现在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罢了。这个理由自然是要六部一起给陛下的,也就是说六部提交的这个报告,就算是将北面的洛阳和长安这两座城数落的千般不是,归根结底还是要给陛下一个无论是长安还是洛阳甚或者邺城的准确答复。 不管怎么说,建康府这个都城肯定是要动的,不然的话陛下根本就不可能来这么一出。 因此陈叔慎这个户部尚书是真的被夹在了中间。 “尔可还记得尔是何等官职?”乐昌的声音有些发冷。 陈叔慎打了一个激灵,自家姊姊一样和煦,除了教育顽劣的小妹时候才会拿出来一副你不听话就要挨揍了的神情,对其余兄弟姊妹常常是含笑待之,这一副神情,说明她现在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的确是在生气。 陈叔慎吸了一口气“臣是大汉户部尚书。” “是谁让你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乐昌紧接着问道。 陈叔慎这一次不敢怠慢“承蒙陛下厚德,不计前嫌,简拔臣于战俘之中,屡次亲自教导,又委以重任,多加历练,以有今日。” 另外在心里,陈叔慎还不忘补充一句,再加上姊姊你枕头风吹得好。当然这句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不然今天就算是有沈婺华拦着,乐昌也得把这个弟弟的腿打断。 乐昌一挥手“你心里清楚就好!” 陈叔慎顿时反应过来。 自己虽然是主动投降大汉的,但是毕竟曾经因为守卫豫章而和大汉有直接冲突,并且造成了汉军的一定折损。现在自己能够走到这个位置上,是因为李荩忱看重他的才能,不计前嫌,将他提拔上来的,不然的话自己很有可能和其他的兄弟一样至今赋闲在家,甚至还因为在之前汉军入江南时候的抵抗而受到清算和羁押。 可以说如果不是李荩忱网开一面,他现在可能会是阶下囚。 相比之下,那些一直和自己套近乎的江南臣子们,在自己得救并且被重用的过程中实际上并没有提供多少帮助,甚至还和自己形成竞争,恨不得取而代之。 现在大汉商议迁都,已经损害到一部分人的利益,这些人开始想方设法的劝动自己为江南父老发声,坚决要反对此事。自己一时犹豫不决,抓紧前来觐见姊姊。 现在陈叔慎才反应过来,这些人不过是在利用自己罢了。 迁都,折损到的实际上并不是多少江南父老的利益,因为就算是建康府再怎么大,辐射范围也就是周围郡府罢了,吴会、赣州甚至于湘州等江南州府,实际上还是各过各的日子,并没有因为建康府成为都城就受到多大的好处,自然也就不会因为建康府不是都城或者降级为陪都而受到多大的损失。 大汉经济的发展,已经让这些地方的贸易、文化等快速发展,一个又一个区域性小中心城镇的形成,足以起到比都城更加重要的带动和辐射作用。都城就算是再怎么繁华,也不能带动整个江南,江南百姓关心的,还是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座州府发展的怎么样,而不是远在数百里甚至上千里外的都城发展的怎么样。 因此真正折损到的,实际上还是那些都中人家的利益。 他们多数都是南朝旧臣,仗着自己身在都中,于贸易等等上多占有好处,现在都城北迁,他们的利益自然就受到了损害。 可是这终究只是一小批人,而且还是一小批曾经站在陛下对立面的人,当时陛下绞杀江南世家的时候,就有他们的身影,现在亦是如此,只不过当时的他们是以世家的身份,而现在摇身一变成为了商贾等等各行各业,顶多就是再加上上下游和他们利益纠葛比较深的一群人罢了。 在大汉苍穹之下,这些人,实际上渺小的不足为虑。 是自己大意了啊,还好及时过来征询了姊姊的意见,否则贸然发声的话,恐怕会直接失去陛下的信任。 陈叔慎低下头,而低头的刹那,他看到了一直默默站在乐昌侧后方的沈婺华。此时他恍然,乐昌带着沈婺华过来,深层次的意思自然是告诉陈叔慎,京中大多数老臣们,实际上对这件事并不反对,若是你再一意孤行,那就真的危险了。 “臣愚昧,险辜负皇恩,多谢皇后警醒。”陈叔慎郑重拱手。 “你心里清楚就好。”乐昌叹了一口气,“户部事务想必也甚是繁忙,你我姐弟虽然良久不见,但也还应以国事为重。无国之稳定,何来家之稳定?且去吧,待有空闲,本宫自会宴请你。” 陈叔慎颔首。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声愚蠢。 自己是什么身份,大汉皇亲国戚啊,堂堂国舅,皇后的弟弟。实际上自己是南人还是北人已经不重要了。 陛下春秋鼎盛,在位时间依旧会很长,只要李荩忱依旧在这个位置上,那么陈氏就是皇亲国戚,而且还是皇亲国戚中的第一位。皇家子弟,这终究是独立于南北或者东西之外的存在。只要陛下在,皇后在,而自己不犯什么错误,这个位置自然就稳如泰山。 因为陛下又何尝不需要一个真正值得信任的自己人坐镇诸如户部这种要冲之地。 现在要为这些所谓的江南人强出头,岂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既然陛下姊夫都说了,那自己就公平公正的将这件事办好便是。 其余的,不过是画蛇添足。 陈叔慎转身快步离去。 乐昌呼了一口气,缓缓坐下。 旁边的沈婺华,此时忍不住开口“妹妹辛苦了。” 第一九二五章 朕信她,从未改变 乐昌无奈的摇了摇头“我非一己之私念,而为公道,为大汉。希望他能理解。” 沈婺华在乐昌身边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乐昌身为皇后,承担的不仅仅是母仪天下的压力,还有众多的政治斗争,实际上也都将她看作是可以利用的目标,这一次也是如此。 始兴陈氏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陈霸先能够起兵并且最终平定江南,有很多机缘巧合所在。现在始兴陈氏能否生存,更是要仰仗于陛下的鼻息,乐昌绝对不能容许陈叔慎这个几乎是始兴陈氏于青云之上的独苗做出和陛下背道而驰的举动。 因为只有她们这些枕边人才清楚,陛下不和这些家伙算账,只是陛下心胸开阔而已,为的是少有杀戮,不然的话陛下挥手之间,这些跳梁小丑灰飞烟灭,不过旦夕。 始兴陈氏也好,这些江南世家更或者别的心怀不轨的家伙们也罢,陛下想要收拾他们,易如反掌。只不过在陛下的心中,一直有那一份公义在,不管是什么事,总要有理有据,总要令人真心信服才行。 且不论他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对是错,单纯的这一份公道,就足够令人佩服。以这次迁都为例,若是诸如陈叔慎等人异口同声表示反对,李荩忱绝对不会不认账,更不会做出一意孤行的事。 沈婺华想到了上一次沈家也差点儿被沈君高带下悬崖,心有戚戚。 乐昌则勉强站起来“沈姊姊,咱们走吧,还有好多事要做。” 沈婺华颔首,虽然新年刚过,学堂之类的都在放假,但是药房、慈善堂这些是万万不能放假的,救死扶伤也好,扶贫救弱也罢,在这呼啸的寒风之中显得更加重要。 她们不过是弱质女流之辈,不能在时政上为陛下分担多少忧愁,但是她们也可以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收拢民心、安稳社稷,也不应当只是在朝堂之上。 —————————————— 洛阳。 “陛下让工部、商部等会同商量迁都之事尚且可以理解,”鲍兴跪坐在李荩忱的身边,声音之中不无担忧,“但是让户部陈尚书也负责此事,已然引起质疑。” “户部已经和农部分家,主掌的便是钱财之事,迁都必将牵扯到众多钱财往来事宜,户部如何不能参与其中?”李荩忱径直问道,“朕以为户部不但应该身在其中,而且更应该主持此事。” “陈尚书出身南方,陛下应当慎重。”鲍兴艰难说道。 李荩忱看向他,鲍兴只能拜倒“臣之所言,非是私怨,还请陛下明鉴。而今陛下意欲迁都北方,众所周知,南方文武,多有不解怨念,陈尚书恐难身免。” 李荩忱不由得一笑“起来吧,朕还没有责怪你呢,你就诚惶诚恐,不必。你鲍兴是何人,朕能一点儿不清楚?若是你是那种自私自利之人,难道以为自己能够站在这里么?朕早就已经把你撵出去了。” 鲍兴松了一口气“臣多谢陛下。” 身为天子近臣,这件事他必须要向陛下提起,不然的话是自己的失职。但是他也害怕陛下认为自己是私心作祟,如小人一般进谗言。 而实际上鲍家忠义传家,这种有损自家清誉的事情,鲍兴绝对不会做,另外鲍家本来就是南人北来,复杂的身份注定了鲍兴不会站出来为任何一边人开口说话,更何况鲍家又素来不算豪门望族,这迁都之事牵扯到的实际上也不是鲍家的利益,鲍兴完全没有必要给这些人说话。 李荩忱径直说道“卿家之忧,朕亦知之。但是朕相信陈叔慎,也相信皇后。” 陛下说到了皇后,让鲍兴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归根结底,陛下相不相信皇后,甚至相不相信陈叔慎,这都是帝王私事。固然帝王家事也是国事,但是自己这个外臣也只能点到为止,不然就是冒犯了。 看到了鲍兴欲言又止的神情,李荩忱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对乐昌,他从来没有怀疑过。 李荩忱相信乐昌,从未改变。 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两人曾经一次又一次的托付后背,或许是因为隐约之间的心有灵犀?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自己鞭长莫及的事,乐昌会帮自己搞定的。 鲍兴也注意到陛下脸上的笑容,这是一种温馨和煦的笑容,陛下显然是想到了皇后。 伉俪情深,真令人羡慕啊。 大汉能有这样一对帝后,乃是万民之幸。 鲍兴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径直将手中的几本奏章拿了上来“陛下,这是西北那边传来的战报。” “吐谷浑人按捺不住了?”李荩忱接过来。 之前吐谷浑人就对大汉的西北磨刀霍霍,只不过汉军素来以重兵驻守西北,再加上又有摧破突厥主力的赫赫威名在,吐谷浑人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后来宇文宪曾经邀请吐谷浑、薛延陀部等一起进攻大汉,结果最后薛延陀人退入大漠,甚至还反过来骚扰北周,吐谷浑则一直虚张声势,却没有什么实际的行动。 现在大汉主力都在和北周对峙,他们总算是忍不住要动手了。 虽然大汉的西北远不能说是一块肥肉,但是还是要比吐谷浑人居住的地方好很多,要说不眼馋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大汉在西北的军队,又岂是好惹的? “长孙巡抚奏报,击破吐谷浑兵马,斩首两千余,我军损伤不过两百左右。”鲍兴在旁边介绍大概。要不是今天张须陀休沐,这件事实际上应该是张须陀来汇报的。 一年到头了,大家都需要喘口气,李荩忱也不至于把这些着急回家看望父母亲人的小年轻们按在宫里,大家轮班就好了。更何况大过年的也没有多少事,河对岸的宇文宪也得忙着过年不是? “长孙晟还真是给朕送了一份上好的新年礼物啊。”李荩忱展颜大笑,“吐谷浑以卵击石,这一次估计会老实一段时间了。” 李荩忱从来不担忧西北的战事,也不看看李荩忱放在西北的都是什么人物。 且不说长孙晟本来就是历史上以一己之力振兴长孙氏的人,就是宇文忻、贺若弼和史万岁,又有哪个是好惹的? 第一九二六章 稳定西北,当步步为营 这些北周降将,都是历史上留下赫赫大名的人物。 他们不愿意和北周为敌,李荩忱也成他们的忠义,所以专门把他们安排在了西北。 历史上也正是这几位在隋朝的时候吊着吐谷浑打,导致吐谷浑元气大伤,龟缩回高原上,甚至隋唐末年的动乱也没有跳出来抢地盘,等吐谷浑恢复元气的时候,面对的就已经是刚刚击破突厥的大唐了,然后自然又被李靖和侯君集等大唐名将虐得体无完肤。 而事实上吐谷浑人在北周时期也很跳脱,之前就没有少在北周西北边境招惹麻烦,要不是有突厥这个大麻烦在,两边可能早就爆发大战了。所以长孙晟等人更没有手下留情的道理。 不然的话,他们到底是不是诚心诚意为大汉之臣,都需要质疑一下了。可以说吐谷浑就是李荩忱送给他们的投名状,击败吐谷浑,只要他们愿意,并不是什么难事。 大汉的敌人之中,北周之所以棘手,在于具有众多的土地和人口,人多力量大,终究不是一句空言。薛延陀人也有一定的威胁,在于他们来自于草原,具有精锐的骑兵,草原上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是能够纵横驰骋的骑兵已就让他们不会被任何人小觑。 相比之下,吐谷浑人应该是最软的那个柿子了,只不过吐谷浑人也有自己的优势,就是河西乃至于他们作为核心区域盘踞经营的湟水河谷等地实在是太过偏远,对于现在的大汉来说,中原尚且刚刚平定,河北等地犹然还在北周掌握之中,贸然发兵深入河西,得不偿失。 大汉的钱粮终究有限,每一点都得用在刀刃上。 不过这并不代表李荩忱并不打算将吐谷浑怎么样,汉军已经有着火器上的巨大优势,在抵御寒冷上亦有进步,至少棉衣的出现,让多数来自于南方和中原的汉军将士们有更多的勇气去面对河西的朔风。 实际上隋唐时期吐谷浑也好,吐蕃也罢,之所以能够盘踞在河西和高原上成为两个朝代的边疆祸乱之一,主要还是拜恶劣的气候以及高原地形地势所赐,中原军队往往很难克服这些障碍。虽然后来唐军携战胜突厥的余威一路突破河西、深入西域,最终为盛唐有西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但是至始至终,大唐面对高原上崛起的吐蕃,都没有多少还手之力。人家居高临下可以冲下来,但是你就是上不去,因此吐蕃也是大唐即使是在盛的时候也得保持和亲关系的存在。安史之乱时,吐蕃以及回鹘等部落冲入河西,斩断了河西走廊这一条脆弱的通道,自然而然的就让大唐失去了对整个西域的控制,曾经那个跃马葱岭、和西方大食一较高下的盛唐,灰飞烟灭。 李荩忱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自然就不能让华夏历史上由盛转衰的重要阶段重新在自己的眼前或者子孙那里上演。 因此对河西走廊,对整个西域以及吐蕃,李荩忱都保持慎重的态度。他需要的并不是急匆匆之下能够击杀多少敌人、占领多少土地,而是让这些土地,千秋万世,永为汉土。 按照李荩忱的设想,大汉击破北周之后,就将开始经营河西和西域,吐谷浑人首当其冲,现在先给他们一点儿教训没有坏处。 而想要深入西域,历史上汉唐两朝所采用的的办法实际上还是值得借鉴的,那就是步步为营,高筑壁垒,一点一点的深入,最终凭借着连绵不断的烽燧和城池,像是爪子一样抓住西域。不过这方法虽然能够帮助朝廷建立起来完善的统治,却依旧没有办法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河西走廊这里太过脆弱。 州府排成一线向西北延伸,就意味着敌人拿下其中任何一座城池,就能够完斩断中原和西域之间的联系,如此一来,西域,也就不复中原王朝所有。 因此想要保住西域,就必须要保住河西,保住河西,就不能让河西真的只是一条走廊,河西走廊固然是天然的地理条件形成的,这个李荩忱也做不到将祁连山和贺兰山这样的高山搬走,但是他可以做到让群山的两侧,都变成大汉的土地。 越过贺兰山和六盘山,是草原,越过祁连山,是高原。当这些地方都变成大汉州府的时候,河西走廊就算再重要,也不过就是大汉内部的一条通道罢了,甚至一旦等驰道在草原上修建好,河西走廊有可能都将不会再是唯一的进出中原和西域的通道。 路漫漫其修远兮,现在连吐谷浑还没有战胜,另外草原上还有薛延陀人虎视眈眈,想要达成这些目标,岂是那么容易的。 李荩忱有时候只能感慨,还好自己年轻啊,不然的话这辈子可能都看不到那一天了。 不过如果真的能够把这些土地变为大汉所有,那么就算是自己看不到又有何妨,九泉之下,亦当含笑。 “陛下?”鲍兴试着喊了好几声了。 李荩忱这才回过神来。 “陛下,西北的战事,要不要叫太尉府再来汇报一下?”鲍兴急忙问道,看陛下这有些懵的神情,不用说也知道,刚才肯定是走神了,所以鲍兴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李荩忱摇了摇头“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拿下北方,一统九州。至于西北那边,等到中原稳固,当缓缓图之。” 鲍兴应了一声,转而好奇的问道“陛下,先汉之土,曾经远达西域,大汉之土,也应当与先汉并驾齐驱吧?” 陛下的野心到了什么地步,这是很多文武朝臣们都喜欢猜测的地方。光复中原,是大家的梦想,但是陛下的梦想必然远远不止于此,否则的话,大汉的考察队不会出现在南中,大汉的船只不会出现在南洋,大汉的兵锋也不会覆盖交趾和林邑。 陛下的目光,总是看的比大家长远。 光复中原肯定是远远不够的,至少也得是光复两汉部故土。 大家私下里就曾经议论过,春秋鼎盛的陛下,最终会把自己的脚步停在什么地方。 九州之外,又还有多么广阔的天地? 大汉的兵锋,是否能够让他们臣服? 1秒记住爱尚 第一九二七章 做好眼前事 可以说有了领先于整个时代的工业体系的大汉,无论是皇帝本人还是文武,乃至于无数的百姓和将士,都有了更大的野心。 这并不怪某个人,而是整个时代的驱动。 工业的发展需要更多的人力物力,需要更加廉价的劳动力和原材料,需要更多的资本。 常年的战乱,本来就让大汉本土州府的青壮年劳力不多,再加上大汉各军每年都需要扩编、都需要招募更多的青年从军,不然的话就没有办法对北周形成彻底的优势。 因此大汉境内的青壮年劳力自然就显得弥足珍贵。 李荩忱劝导女性走出家门,一来是为了提倡男女平等,二来就是为了用说起来残忍一些,却是事实的廉价女性劳动力来解放出更多的男性劳动力。 这样做可以解决现在大汉内部缺少青壮年劳力的问题,同时也能够降低工业生产的成本,促进大汉工业的快速发展。 历史上欧美各国得以快速实现工业化,和国内明显的女人做工、男人在外征战有很大的关系。 当然了,除了女性之外,大汉也需要更多更加廉价的劳动力,尤其是男性劳动力,毕竟女性依旧还是弱者,有很多力气活不是女性能够顶替男性完成的。 所以这些年来有大量的奴隶进入大汉市场。这些奴隶当然不可能是本土汉人,若是官府知道了谁敢公开售卖汉人奴隶,那自然是饶不了的。奴隶的主要来源便是安南、南洋等地,换句话说,基本上都是被抓来的。 抓奴隶的甚至不只是商贾,背后还有汉军的全力支持。甚至汉军,比如海军战船,都会亲自上阵。不然的话几名商贾雇佣的那些打手,还真不一定是当地土著的对手。 人家到底还是人多。 不过这些地方的人多数瘦小,数量有保证,质量自然参差不齐,所以大汉现在需要更多、更高质量的奴隶来满足日益增长的工业需求和农耕需求。 除此之外,大汉还需要更多的钱财。 没有什么比直接从海外获取黄金和白银更方便直接的了。就算找不到真金白银,海外贸易所带来的巨大利润也同样令人眼红。 贸易发展和开疆拓土,就是最好的选择。 历史上南宋偏安一隅,却依旧能够凭借这海上丝绸之路成为世界上屈指可数的豪富。 现在海上更没有什么人能够和大汉形成竞争,尚且处于半开化的世界各地,对于来自于大汉的商品自然是趋之若鹜,他们不介意用珍贵的金银珠宝去换取实际上很廉价的陶瓷、茶叶和丝绸,乃至于更多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产品。 贸易逆差的形成使得大量的钱财源源不断涌入大汉商贾的手中,再经过他们进入大汉的金融体系,甚至进入大汉的国库。 不要忘了,这些家伙能够走出去,背后少不了大汉海军的保驾护航,所以他们是要给朝廷缴纳很大一笔税款的。更何况就算是没有税款,他们也愿意把这些钱交给朝廷,以换取朝廷在他们走向更广阔的的天地上的支持,并且帮助朝廷稳固后方。 大汉自家要是经济崩溃了,那他们在外可就成了无根飘萍。 所以他们支持朝廷,朝廷也支持他们,最终形成良性循环。 不需要李荩忱劝说,整个社会的人都在倾向于开疆拓土。 只有打出去,才有更多的金银财富,才有更多的劳动力。 这已经是一种共识,一种资本、文化、工业快速发展下所有人轻而易举达成的共识。 即使是鲍兴这种身在朝堂上的人,也期望着大汉的旗帜,能够越过千山万水,抵达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 世界很大,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但是华夏,依旧要成为世界的中心。 李荩忱站起身,伸手在舆图上比划了一下,他所指的位置正是洛阳“从这里向西北,有西域,有葱岭,从这里经过巴蜀向西南,过了南中便是天竺,而从巴蜀向西,群山之上还有吐蕃,越过群山还有大小勃律······” 这些都是舆图上没有画出来的地方,听得鲍兴一愣一愣。 不过对于这些名字,他倒不算是完全陌生。 大汉白袍这些年也不是吃干饭的,虽然还不至于派出人手深入这些地方,但是无论是实地探查也好、道听途说也罢,相关的资料总还是整理了不少。甚至对于一些距离比较近的地方,诸如安南,已经开始派人前往展开工作,白袍就曾经在大汉进入安南的时候立下汗马功劳。 身为大汉的秘书监,这些知识鲍兴就算是没有翻阅过,也有所耳闻。 世界很大,现在他们所能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这是白袍长期以来的工作带给人们的认知,而在这之前,人们的认识里,华夏九州之地几乎就已经是世界的全部,东南西北这些荒芜之地不管大小,都无法与华夏相比。 有这样的认知也不能说是华夏的列祖列宗们目光短浅,甚至他们能够一代一代人打下这么大的版图,已经不能说是目光短浅了。只不过华夏的疆域再往外不管是哪个方向,都将面临恶劣的气候条件和地理条件,以古人的医疗手段和技术手段,这些气候和地理条件是很难克服的,所以古人几乎没有办法在这些地方建立起来有效的统治。 李荩忱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在大汉的科技还没有完全发展起来之前,在大汉还不具备有良好的向外拓展并且建立稳固统治的能力之前,他不会贸然采取行动。刚才所说的那万千土地,固然诱人,但是李荩忱依旧还保持着最基本的理智在。 现在的大汉所需要的就是积攒资本、发展技术,周围的南洋等地已经足够大汉发挥了。 做好眼前事,比眼馋远在天边的土地来的好。在李荩忱看来,盛唐在西域的扩张实在是太快了,导致盛唐很大一部分国力都倾斜到西北方向,国内地方和中央之间的矛盾激化,最终演变成了安史之乱,李荩忱可不相信单单凭借安禄山振臂一呼,就有那么多人响应,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有众多基层官员对于朝廷的政策已经有所不满。 第一九二八章 恩科 安禄山所在的范阳,可以说是距离朝廷视为中心的西域最遥远的地方。唐玄宗很完美的诠释了什么是鞭长莫及。唐朝的军队可以越过葱岭深入大小勃律,却不能有效的阻拦国内爆发的危机。 本末倒置,不过如此。 当然了唐玄宗的悲剧也不仅仅因为这一个原因,不过这绝对是不能忽略的原因之一。 “西北那边,让太尉府尽快论功行赏,”李荩忱斟酌说道,“但是也以朕的名义告知长孙晟,现在还不好轻举妄动,我们和吐谷浑之间还要尽可能的维持现状,等北方彻底平定之后,朕会召见西北众将见驾,商讨平定河西乃至于整个西域的事情。在此之前,守住武威等地,就是大功一件。” 西北的门户应该在河西走廊,在更远的酒泉和玉门关、阳关,武威这些地方只能说是西北内部的州郡,本来就没有多少可以守卫的地方,要不是吐谷浑人实在是没有多少战力,再加上汉军火器足够犀利,恐怕长孙晟能不能守住西北都是一个问题。 李荩忱并不要求他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再去攻城掠地,只要能够先稳住西北战线就可以,尤其是不能主动收缩防线。 西北边境,寸土不能丢,这是最大的考验所在,因为战线的后面就是西北的马场,这也是西北之于大汉最大的意义所在,大汉每年为了维护对西北的统治,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所为的就是西北产出的上好战马,只有有了这些战马,大汉才有和北周骑兵较量的能力。 尤其是现在骑兵再装备上火枪或者火铳,别说是鲜卑骑兵了,就算是历史上鞭笞世界的蒙古骑兵跨越时空而来,李荩忱也绝不害怕。 守不住西北,大汉对北方的战斗,尤其是未来对草原上敌人的战斗将会更加艰难。 鲍兴答应,快速的记录下来李荩忱的要求。身为李荩忱的秘书监,速记只是小菜一碟。 虽然要求西北寸土不丢并不简单,但是李荩忱也清楚长孙晟等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只要他们努力,还是可以做到的。更何况这一次他们取得的小胜利,至少可以让吐谷浑人老实一段时间了。等李荩忱拿下北周之后,吐谷浑人再怎么闹腾,李荩忱都不介意,甚至还巴望着他们能够更加闹腾一些,这样李荩忱就有充足的借口对这些家伙动手了。 现在的大汉文武百姓虽然对于这个国家已经有了越来越多的归属感,但是归根结底,西北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还是过于遥远了,没有充足的理由,李荩忱也不好大动干戈,不然的话保不齐会被什么人安上一个“穷兵黩武”的帽子。 “西北那边就先这样,还有徐德言在背后看着,朕是放心的。”李荩忱拿起另外一份奏章,“新春之后恩科,礼部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拿下河东之后——当然准确说是半个河东——李荩忱是计划开恩科以招募河东士子为自己所用的,不过这件事也引起了朝堂上不少官员的议论,简而言之,恩科的名额也不会非常少,就算是只到普通科举考试的零头,对于其余州府的士子来说,也都不公平。凭什么别的州府学生都得挤破了脑袋去和来自于全国各地的优秀年轻人竞争,而河东的这些家伙却只需要和本地人竞争就可以了? 本来世家之间就喜欢互通有无,谁知道这些进入考场的家伙们是不是已经串通一气? 这样太不公平了。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各地州府都认为自己给大汉的繁荣昌盛立下了功劳,就算是开恩科招募的人少,那也是白给了河东士子们一次机会,凭什么?他们可是新来的,对大汉几乎没有任何功劳。 针对恩科这件事,难得朝中官员不分文武、不分南北东西,异口同声。因此李荩忱必须要做出让步,这恩科自然而然的就从河东变成了整个北方,又紧接着变成了全国性的考试,几乎等于新开一轮科举。 不过恩科召开的仓促,自然不可能和科举那样经过一年甚至更多的准备,经过一场又一场的考试选拔人才,因此李荩忱只能把这个头疼的问题丢给了礼部。 嚷嚷着要把恩科变成全国考试的是你们,现在你们头疼去吧。 鲍兴急忙从堆积如山的奏章中抽出来一本“陛下,这是礼部的奏报,本来也应该今天晚些时分交给陛下批阅的。” “这个江总,倒是很麻利。”李荩忱眉毛一挑。 历史上的江总的确不是什么好货色,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甚至可以说南陈在陈叔宝时期的毫无作为和他脱不开关系。但是正是因此,这个人在各种礼法和宣传上还是颇有长处的,礼乐制度张口就来,只是李荩忱不知道他是本身对这个感兴趣,还是之前钻研过怎么钻礼法的空档以求能够带着陈叔宝出去吃喝玩乐而又不受那些老臣斥责。 拿礼法的漏洞去堵那些老臣的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现在李荩忱让他主持礼部,这个人还真没有让李荩忱失望。 没想到开恩科的具体事宜这么快也能拿出来,看来这家伙真的是想要改邪归正了。 “科举考试为三轮选拔,恩科改为两轮,在各州府进行春闱之后,尽可能在秋天之前就举行第二轮考试,这场考试放在洛阳。”李荩忱徐徐念出来,“这倒也可行。” 除此之外,江总也并没有完全遵循群臣所提议的那样,开恩科要全国上下一视同仁。去年南方和巴蜀、关中等地刚刚完成科举考试,而中原腹地这边都没有进行过科举考试,抛开感情上的说法,的确应该给中原和河东、青州等地的士子更多的机会,因此江总制定的选拔比例是大汉旧有州府占四成,新光复州府占六成,再考虑到大汉旧有州府的面积和人口都要高于新收复的这些州府,所以肯定是旧有州府吃亏。 不过即使如此,总比之前什么都没有来的好。 这已经是朝廷所能做出的很大让步了,李荩忱的最终目的又不是选拔去年落榜的人才,而是给中原和河东等地士子一个机会。 1秒记住爱尚 第一九二九章 乐昌的家书 通过恩科考试,可以让北方士子尽快归心,为大汉所用。 因此出身旧有州府的官员们,如果依旧为此事不依不饶,就会直接干扰到大汉对北方的统治,那李荩忱就要下旨斥责了。 不过陛下都已经让步了,估计这些家伙也不至于这么没有眼色。而且个中道理他们不可能不明白,只不过来自于乡土的压力迫使他们得争一下,不然会引来乡土亲人的不满。 毕竟各地、各家各户,都有想要通过科举考试崭露头角的人。 乱世即将结束,再不抓住乱世的尾巴建立一番功业,可能就真的要默默无闻了。 在李荩忱看来,有这样的想法也无可厚非,毕竟大汉拿下北周之后,不管再向什么方向开疆拓土,所战斗的地方必然都已经是荒芜之地,人们想要抓住北伐的尾巴崭露头角也在情理之中,不然的话他们要想有所成就,就需要去不知道是黄沙大漠还是热带雨林之中了。 所以李荩忱成全他们,给他们一定的名额,但是前提是不能影响到大汉稳定北方的大战略,给大汉添堵,那李荩忱就让他们永远都不会再惹麻烦。 江南世家已经被李荩忱杀的人头滚滚,这些家伙应该不至于过了两年就忘了那时候的血腥。 “礼部的计划还不错。”李荩忱把奏章递给鲍兴,怎么说鲍兴也都是从科举考试之中脱颖而出的人,李荩忱也想征求一下他的意见,“你看看,还有什么不合情理的地方么?你可以留下你的评语,但是不要直接附在奏章上,等秘书监其余人轮值的时候,这原件也让他们看看,朕要博采众长啊。” 鲍兴急忙答应,仔细翻看。 而李荩忱轻轻捋着自己的短须,今年的题目,又要起什么好呢? 大汉科举考试的题目一向紧紧联系时政,真正能够从众人里脱颖而出的,或许不是读书最好的那个,但是绝对是最能够把学习到的知识和实际融合贯通的那个,鲍兴就是其中的代表。 这样选拔出的人才,固然可能不是最聪明的,但是绝对应该是最能够快速进入工作状态,为大汉所用的,不然一群只知道摇头晃脑背书的书生,把他们放在实际岗位上,李荩忱就算是出了名的敢于任用年轻人才,心里可能也得打个寒颤。 不妨这件事也一并征求一下秘书监的意见吧。 正在仔细翻阅这份奏章的鲍兴,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感觉老大又想要给自己布置新的工作。 新年伊始,就要加班啊。 鲍兴欲哭无泪。 ———————————— 李荩忱终究没有来得及压榨鲍兴。 尉迟贞告诉李荩忱,后宫姊妹们让陛下尽快过去一趟。 看尉迟贞的神情,李荩忱也大概猜测到可能出了什么事,急匆匆的跟着尉迟贞一起走到暖香阁。 陈宣华和元乐尚正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见到李荩忱过来,急忙起身行礼。李荩忱有些诧异,既然说是出事了,怎么就她们两个在这里,不过转念一想,后宫妃嫔们多数都有自己的事情做,能够有两个人抽出身来,再加上一个尉迟贞,已然不是什么小事。 “怎么回事?”李荩忱径直问道。 “是姊姊的家书到了,”陈宣华急忙说道,把手中的家书递给李荩忱,“陛下你还是自己看吧。” 李荩忱哂笑“能有什么大事,难不成天塌下来了?” 天塌下来了,自然不用乐昌在家书里面汇报,八百里加急走啊就已经把消息送过来了,李荩忱知道的不一定比乐昌晚多久。 看陈宣华她们的神情,也应该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因此李荩忱更加疑惑,只能一边先跟她们调笑几句,让她们不要一惊一乍,一边凑过去大略扫了一眼,脸色微微变化。 陈宣华等人的心也都随之提了起来。 “就迁都这么点事,这些人竟然就想着要废除朕,拥立皇长子,够有想象力的。”李荩忱笑道。 陛下在给人开会的时候经常强调“想象力”,并且对那些能够拿出好创意的人多加赞赏,因此这倒并不是一个陌生的词汇。不过陛下这个时候说这些人有想象力,应该不是夸奖吧? 陈宣华扯了扯李荩忱的衣袖“陛下,你不要生气,保重龙体。” 李荩忱摆了摆手“朕为什么要生气?” 陈宣华一时语塞,心中暗暗道,正常人不生气才怪呢。 此时元乐尚也低声说道“陛下,皇后姊姊既然如实向陛下报告了这个情况,就肯定没有想要顺从他们这个想法的意思。” “朕相信乐昌,从来未曾变过。”李荩忱淡淡说道,“只是朕觉得这些人有些痴心妄想,皇位本来就是皇长子的,乐昌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而他们竟然还寄希望于乐昌能够答应,真是好笑。” 陈宣华和元乐尚的心中都是咯噔一声。 陛下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是有更深层次的怀疑和不满? 最是无情帝王家,皇长子固然是未来皇位的继承人,这一点李荩忱已经不止一次明确表示过,但是并不代表着皇长子就真的能顺理成章的继承太子的位置,且不说他本身是不是能够成长为一个无可挑剔的君王继承者,他的弟弟们以后难道不会与之形成竞争么? 恐怕难说。 所以这个条件看上去很搞笑,但是对坐在皇后位置上的人来说,并非没有一点儿诱惑力。 陛下到底是真的信任皇后,还是已经对皇后有所提防? 被夹在中间的陈宣华,更是倍感难受。 按理说以李荩忱和乐昌之间同生共死的情感,之前即使是遇到了李荩忱和南陈之间的剧烈冲突也没有消磨掉,现在更不会因为这种事说没有就没有了,但是人心总是会变的,谁又能说的准呢? 即使是陈宣华,也不能保证自家姊姊在分别这么久之后,内心到底是不是还是和之前一样。 陈宣华和元乐尚的神情接连变化,有些精彩。 李荩忱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这两个人在想什么,怎么看向朕是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讲道理,朕也没有把你们的什么人怎么样啊,尤其是你元乐尚。 第一九三零章 陛下对皇后有猜忌? 元家身为前朝,不对,前前朝余孽,现在可是活蹦乱跳的,小日子过的不要太舒坦,比之前北周时候好多了。 轻轻咳嗽一声,李荩忱打破了有些尴尬的沉默“你们两个不会觉得朕在说反话吧?” 陈宣华和元乐尚一下子被戳中了心事,相顾之余,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她们不回答就等于默认了李荩忱的猜测。 李荩忱摸了摸鼻子“在你们心里,朕的形象都已经这么黑暗了,还是你们乐昌姊姊的形象已经黑化了?还是说你们两个有什么事瞒着朕和乐昌?” 陈宣华和元乐尚连连摆手。 好吧,看来是我们想多了。 不过陛下的想象力也是很丰富的。 李荩忱有些无奈的给她们两个脑门上一人来了一下,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径直说道“你们乐儿姊姊宁肯通过家书告知朕这件事,自然有两个原因,当然了肯定不会是你们胡思乱想的那些原因。你们两个谁能够解读出来,朕有奖励。” 陈宣华和元乐尚面面相觑。 陛下的奖励,素来都不值得期待,最后还不知道是谁奖励谁呢。 不过陛下所说,也引起了她们两个的好奇。 陈宣华斟酌说道“姊姊一向谨慎,其中一个原因必然是害怕直接通过公文奏章的话,会被人知道这件事已然告知陛下,最终导致那些家伙在陛下采取行动之前就狗急跳墙,若是我们在建康府那边布置不周,有可能被钻了空子。” 李荩忱点了点头“没错。不过钻空子,他们恐怕也没有这个本事。” 有禁卫军和羽林骑在,建康府根本不可能大乱。更何况李荩忱的手中实际上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底牌,比如说金陵军事学院之中的学员,多半都是从战场上下来进修的,这些人配上武器拉出去就是一支不亚于羽林骑的强军,毕竟有资格前往金陵军事学院学习的,在军中少说也是幢将以上,绝对堪称精锐了。 除此之外,各大书院中的学子,也都是可以动用的后备力量,剑术甚至队列战术也是诸如金陵书院的必修课,因为顶着君子六艺的名头在,所以恐怕大多数人都意识不到,这些学院之中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都经过系统化的军事训练,甚至他们的搏杀技巧还在因为学院之中的课程而日益强化。 只不过除非到了万分危急的地步,李荩忱绝对不会允许这些大汉的未来栋梁们上战场的。 这些来自于学院的兵马,或明或暗,很容易被人忽略。而“唤醒”这些兵马的虎符就在乐昌的手中,武库器械也全部归内府掌管,换而言之,这就是一支完全隶属于皇家,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却随时都可以投入战斗的军队。 因此李荩忱感到很可笑,这些人竟然敢打乐昌和自家儿子的主意,殊不知乐昌如果真的想要做他们想做的这件事,这些年里有太多太多的机会。 但是乐昌从来没有做过。 而如果这些人天真的以为后宫之中就是孤儿寡母,那他们可能就真的要付出血的教训。 “除此之外,”李荩忱笑道,“还有呢。” 旁边的元乐尚欲言又止。 李荩忱察觉到了她的神情“尚儿,你想说什么尽管说,朕准许的,就算是说皇后的坏话,朕也不责怪你,皇后真的问下来,朕会给你解释的。” 旁边的陈宣华也连连点头“尚儿妹妹你说便是,姊姊一向宽宏大度,必然不会把我们现在的猜测放在心上,更何况这本来就是陛下要求的。” 元乐尚这才说道“妾身以为,皇后姊姊也是想要为那些意图反对的人求情。公文既然可能被他们看到,自然也可能被其余更多的人看到,若是被其余文武知道了,必然会强烈要求对这些人不能手下留情,而皇后姊姊先通过家书告知,自然是避免此事先一步被更多的人知晓,这样才能博得在陛下这里回旋的余地。” 说完,元乐尚有些胆怯的微微低头,刚才这话向好处理解自然是皇后有好生之德,不愿意看到乡土之人因为自己主动向李荩忱坦白了这件事而遭受血光之灾,但是往坏处理解,自然就是皇后娘娘很有可能包藏祸心,她的求情是为了能够让陛下谅解这些人,从而再卖给这些人一个天大的人情,进而说不定还能收拢为党羽为皇长子所用。 这次江南官员因为迁都的事而闹得众人皆知,陛下必然有所提防,绝对不是皇长子趁机上位的时候,但是下次呢? 潜流一旦一直没有被发现,那么当其涌动出来变成涛涛洪水的时候,将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现在保全了这些人,未来自然就能够在关键时候为我所用。 陈宣华攥紧了拳头,她宁愿相信姊姊只是出于好心,也不相信姊姊是另有谋划。但是她也只能自嘲的笑了笑,甚至就连自己这个亲妹妹都想到了这一点,更何况别人?想到这一点,并不是因为她真的不信任乐昌了,而只是站在这个角度来看,真的很难避免这种可能。 李荩忱抚掌笑道“说的不错。” “陛下,臣妾断无猜测诽谤皇后之意,皇后母仪天下,臣妾等一向敬佩皇后德行,望其项背而不能及,还请陛下明察!”元乐尚急忙躬身,就差直接拜倒在地了。 陈宣华也能作证,这是陛下你让我说的。 李荩忱伸手虚虚托她一下“无妨,乐儿的贤德,朕又如何不清楚,不过就是借助这件事考察一下你们的反应和思考罢了,不然的话朕总是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不知道应该和谁商量。若是朕真的怀疑乐儿的话,便不会让你们把这些话说出来,你也不看看旁边还站着一个小耳目呢,这些话朕正是因为不害怕被听去,甚至不害怕被乐儿知道,所以才会让这个小耳目站在这里。” 当李荩忱说到“小耳目”的时候,不由得瞥了一眼陈宣华。 陈宣华嘿嘿一笑。 自己的确是多虑了,有自己在这儿呢,陛下就算是真的已经和姊姊心生间隙,也不会当着自己的面表现出来,更不会这么大大咧咧的议论此事。 第一九三一章 只惩首恶,不及家人 陈宣华就在此处,这些话既然说出来,就肯定会跑到乐昌的耳朵里去,毕竟陈宣华做不到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更何况李荩忱和乐昌平时最疼的就是陈宣华,两人就算是闹得天崩地裂,也绝对不会在陈宣华面前表露出来,甚至还很有可能会装出来笑脸。 对乐昌的议论,既然让陈宣华知道,就说明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儿。 陈宣华舒了一口气,自己想多了。 不过她旋即察觉到什么,换上笑脸,乖巧的说道“陛下说什么呢,空口无凭,臣妾怎么可能是‘小耳目’呢?臣妾最忠诚的就是陛下了,心中没有谁比陛下更重要!” 一边说着,她一边凑上前抱住了李荩忱的手臂,摇摇晃晃。 李荩忱早就已经不吃这一套,装作厌烦的把手臂抽出来“朕还有好多奏章要批阅,这种小事告诉你乐儿姊姊,她看着解决便是,给朕一个结果就好。” 陈宣华并没有生气,反而踮着脚尖在李荩忱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李荩忱揉了揉她的脑袋,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一句“此事当然也不能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首恶不能放过,朕绝对不能允许建康府存在这样心怀不轨的人,皇后可以和刑部商议,最终要由刑部依法判刑。不过对于他们的家人,只要不牵涉其中,不必严惩。” 陈宣华和元乐尚对视一眼,李荩忱虽然嘴上说的是让乐昌全权负责此事,但是最引人关注也是最致命的一点儿,李荩忱已经下了定论,也就是说提出这种想法,换句话说,就是反对迁都的几个核心人物一个都别想跑掉。 不管是动嘴还是动口,既然他们已经有了这样足以威胁到大汉稳定的思想,那李荩忱就绝对不会宽恕他们。不过对于他们的家人,李荩忱倒是没有打算闹连坐。 说的好听一点儿是连坐,说的难听一点儿就是族诛。 南北朝乱世之中,动辄灭人满门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甚至历朝历代都不在少数,尤其是一向以混乱著称的北齐。至于在北魏之前的北方乱世里,那就真的是动辄灭亡一个民族而不是一个家族了。 即使是大汉成立并且开始建立法律体系,牵连家族的罪责也不是没有,但是其目的实际上本意不在于以牵连族群的方式警告人们,而是为了满足南中、岭南等地对人口日益增长的需求。 不然的话,只是凭借那些山中部落,大汉真的能够掌控整个南方还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不说,而且谁又能够保证这些走下山的部落就真的会全心全意的效忠于大汉? 历史上西南土司可是从来都没有消停过的,现在他们的确没有和大汉抗衡的实力,甚至还要仰仗于大汉鼻息,再加上有冼夫人这么一个爱国的女中豪杰在,一切尚且能够维持稳定,可是几代人之后呢,当这些人彻底发展起来之后呢? 所以大汉必须要流放足够多的人过去平衡一下地方上的族群,同时也让这些从各地南下的华夏人充分的发挥华夏文明的同化作用,让这些南方大山之中的族群也彻底融入到大汉群体之中,成为华夏的一部分。 不然的话,李荩忱本身实际上是不倾向于流放的。 连坐的确是非常有用的一种警醒世人,尤其是心怀不轨之人的方式,但是随着律法的发展,连坐的负面影响自然就体现了出来。因为连坐的判罚依据终究在于和一个人有关系的亲属家人犯法,但是实际上如果这个人本身没有参与到违法行为当中,那他并没有犯法。 以连坐罪把他流放甚至直接斩首,等于是破坏了这个人独立存在的权利和社会身份,转而将其作为另外一个人的附庸。 受到连坐伤害最大的,也是最无辜的,自然就是一个人的妻儿,毕竟一个人参与到什么不轨图谋中的时候,一般不会告诉更多人,即使是自己的妻儿,所以当他因为犯罪而要被杀的时候,妻儿便是无辜的,只能和他一起承受责罚。 这不啻于把这个人的妻子和孩子都看做是他的附庸。 若是换在从前任何一个时代,都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现在不一样。 李荩忱提倡的是每个人履行自己的职责,包括女子在内,社会上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和义务,他们是为国与家而活着,绝对不会是为了另外的某个人活着,哪怕这个人是他们的父亲或者丈夫。 所以朝廷不应该让这个人的妻儿也跟着他一起承担罪行,尤其是在他们根本不知情或者知情却也迫于威胁没有办法禀报的情况下。只要他们没有参与其中,那么他们就应该是不受牵连的。这样才能够保证每个人独立的权利,不然的话大汉的律法不管再怎么发展,也不可能跳出旧有的圈子,也就没有足够的约束力。 古人并不是一直到近现代才接触到法律,从有记载的《唐律疏议》开始,华夏的法律实际上已经形成了代代相传、代代完善的体系,但是这体系之中依旧有着众多因循守旧的成分在,以至于在法律这一方面上,华夏最终也逐步落后于西方。 而且缺少约束力,也导致华夏的法律有的时候名存实亡。所谓的“刑不上士大夫,礼不下庶民”,实际上就已经开始让律法的作用范围逐渐减小。士大夫不用担心掉脑袋,而庶民百姓却要因为苛刻的律法担惊受怕。 每个人独立存在的权利和平等实际上就已经完全被打破了。 因此为了让大汉的律法能够步入正轨,而不是和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李荩忱需要插手调节一下。 现在的李荩忱也已经有足够的底气。 岭南和南中方向上,屯田已经按部就班的进行,得益于汉军本地驻军逐渐转入屯田生产,再加上朝廷对南下的政策鼓励引来的人口流动,南方的人口也在逐步增加,诸如番禺这样的城镇已经颇具规模,至少岭南等地不会和历史上唐朝时期那样成为“蛮瘴之地”。 再加上连坐流放的也多数都是老弱病残,实际上并不能完全促进对南方的开发,所以还不如减少死刑,转而把死囚流放,还能满足南方对劳动力的持续需求。 第一九三二章 去掉繁文缛节 大汉在南中和岭南等地的采石场、矿场之类的,需要的可不是老弱病残,而是更加珍贵的青壮年劳力,别说青壮年了,就是个能抡得动锤头的中年甚至上了年纪还能走动路的都可以,因此把死囚改为流放显然要直接把死囚家里的老弱病残们一窝端来的合适。 不然的话,就算是李荩忱再怎么想要让律法制度快速发展,也不能不解决眼前的问题。 不过李荩忱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真的对这个时代好还是坏,步子如果迈大了,同样会扯淡儿。甚至还有可能会引起守旧势力的反扑,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不管对还是错,这一步,李荩忱还是想要走下去。 大汉的稳定发展需要法律的保驾护航。 李荩忱想要搏一搏。 现在自己有着绝对的威望,对于朝堂内外也有足够的掌控权,所以就算是真的翻车了,也不至于直接被那些想要反对自己的人生吞活剥了。 李荩忱是大汉的灵魂,这一点毋庸置疑。 世界可以离开任何一个人继续运转,但是现在的大汉没有了李荩忱就真的会分崩离析,这是大多数人都不想看到的,因此就算是李荩忱所做的什么事情有可能惹来他们的不满,他们也会忍耐,和李荩忱闹翻了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是大汉现在和北周已经处于势不两立的阶段,而且国上下摩拳擦掌,就等着把北方的北周给一口吃掉,各个阶层都渴望着从中获得功勋,文臣武将渴望建功立业,商贾渴望拓展自己的商贸网络,工匠和农民自然也渴望自己的产品能够卖到北方,这样就有了更多的需求不说,而且北方作为一片“荒漠”,对于各种商品的需求肯定多,所以大家都有发财的机会。 经过多年的发展,大汉的商业和工业已经紧密联合在一起,并且形成了完善的上下游产业链,现在整个大汉上下都期待着能够从北方的开发上获利,所以大汉一统天下已经不再是某个阶层甚至某几个人的需求了,而是整个时代、整个社会、资金、文化乃至于民心的共同需求。 能够带着大汉最终走到这一步的,就只有李荩忱,换作任何一个人,大家可能都没有那么十足的信心。 因此凭借着众人的信心,李荩忱也有底气做些什么。 比如推动法律逐渐取代道德成为约束人们的规矩。 元乐尚和陈宣华虽然还不能参悟透李荩忱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她们也大概能够猜测到,陛下十有又要搞事情。 不过搞事情就搞事情吧,谁让他是自家的夫君,是自家的天呢?更何况他搞得事情,从目前来看倒也没有什么坏事,保不齐又能够给后宫的姊妹们找点儿事情做。 现在药房、医院等等都开始步入正轨,大家反倒是清闲了下来,毕竟谁都不敢真的让这些后宫妃嫔们忙前忙后,甚至她们每天都去上班,也闹得大家有些紧张,这哪里是上班,简直就是来坐镇的,谁喜欢自家大老板天天就在身边晃悠? 所以现在陈宣华和元乐尚她们也只能绕着李荩忱晃悠。 固然天塌下来,有陛下顶着,但后宫姊妹们已经和陛下休戚相关,能帮陛下分忧,何乐而不为? ———————————— 李荩忱当然不知道陈宣华她们的心思,知道了应该会很感动。 至少自己投入的真情实感没有打水漂。 最是无情帝王家,至少现在自家还不是那么无情,固然也有矛盾、有争执,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发展到水火不容并且牵扯后宫妃嫔们大部分精力的地步。 李荩忱不希望看到后宫妃嫔们每日只知道争风吃醋,更不希望看到用内府的真金白银豢养出来一群好吃懒做、只知道内耗的人。 鲍兴已经整理好了更多的奏章,见到李荩忱来了之后,急忙躬身行礼,正好尉迟贞也抱着内府的几份奏章过来,奏章堆叠在一起,让李荩忱下意识的揉了揉太阳穴。 真的是让人看着就头大。 自己的奏章其实已经不算多了,因为自己也已经不止一次要求奏章要言简意赅,尽可能的去掉一些繁文缛节,并且还要求奏章的起草人根据事情的紧急与否对奏章先行划分级别,加急的奏章里又以红头为先,不然的话李荩忱有可能先看了不重要的奏章,反而把一些关键的遗漏掉了。 陛下样样都好,就是在批阅奏章上一向比较懒惰,这是朝堂上众所周知的。人没有十十美的,当然也不能要求陛下十十美,在几次提醒发现都没有什么效果之后,朝中大臣们自然也就算默认了陛下这种对奏章再次进行分级别的行为。 虽然违反了从秦汉一直传承下来的皇帝事必躬亲的礼法,但是至少能够保证一些关键的奏章不会因为陛下的偷懒而被忽略。 李荩忱这样做,最主要的目的固然是自己更容易偷懒的,而次要的目的便是鼓励大汉建立起来完善的公文体系。 别看公文不过两个字,这背后代表的可是大汉政府各层之间的消息流通,若是能够提高消息流通的效率,保证关键信息能够快速上报,那么大汉各层处理事务的能力自然也就会随之提升。 古人于道德礼法看的重,做什么都以道德约束自己,这一点李荩忱是很欣赏的,但是有一些繁文缛节完没有必要存在,能够去掉之后可以让整个政府部门的效率提高,自然不是什么坏事。 当然了,对李荩忱本人来说,那些请安的、进贡的奏章,翻来翻去不过就是那几个字那几句意思,统一回复一下就好了,有这个闲工夫,自己还不如去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呢。 北方的热炕头,就是舒服啊。 不过即使是李荩忱已经采取了这么多的措施,最后出现在他面前的奏章还是那么多。 李荩忱相信秘书监应该是很好的履行了自己安排的任务,只不过这偌大的天下,需要李荩忱决定或者知道的事依旧不在少数。 要怪,就只能怪大汉的地盘越来越大了。 地盘大,果然是好事,也是坏事。 第一九三三章 安民开垦 如果说地盘大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奏章,那李荩忱并不后悔。 一统南北并且为华夏开疆拓土,本来就是他的职责。 逆流而上两千年,来到了这个世界,这职责就不可推卸。 李荩忱从不悔恨什么,也不会因为自己这一路走来的惊险艰难而抱怨什么。更何况自己现在已经走在万人之上的位置上了,也没有什么好抱怨和悔恨的。 李荩忱还是很佩服秦始皇以及朱元璋、雍正的,真不知道这些勤政狂魔们,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秦始皇太远了且不说,雍正据说是一天到晚都在批阅奏章,难道这就是他儿子少的原因么? 这样的皇帝是值得尊敬的,至少他们真的想为天下人做些什么。 李荩忱当然也要做什么,但是他所做的没必要非得通过勤奋批阅奏章的方式。身为皇帝,李荩忱也不想成为维持天下稳定的工具人,皇帝最重要的不是勤政,而是能够为天下带来更好的改变,让天下人感受到生活在变好。既然生活在变好,那么就算是你不勤政,大多数的人也不会反对你。 更何况一个人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真的一个人顾全天下大局,妥当的任用人才,让他们帮助分担压力并且发挥所长相互弥补不足,最终让社会各界都能稳步发展,这才是一个皇帝应该做的。 古人常说的垂拱而治,就是这个意思,垂拱而治并不代表皇帝什么都不做,而是皇帝要做比事无巨细、批改所有奏章更加重要的事,时间和精力都被大量的奏章耽误掉了,那社会上的改革又应该由谁来负责呢? 历史上清朝康乾三代帝王实际上都不能说是昏君,甚至很是勤奋,纵观华夏历代帝王。不论华夷,有一说一,这三位也都是勤奋负责的了,就算是不怎么靠谱的那位“十全老人”,文治武功也是有目共睹的,这个没有办法摸黑。 但是也正是因为在他们的统治下,华夏并没有真的在整个世界上走在前列。他们的勤政让他们没有时间去思考变通,甚至还主动去拒绝变通,认为这将影响到他们努力维持的稳定,殊不知就是在这一段时间内,曾经在社会各个阶层上都落后于东方的西方完成了反超。 李荩忱并不能怪罪说华夏后来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些所谓的明君导致的,但是至少他们作为统治者、作为整个时代的最高决策者,的确要为他们的失职承担责任。 李荩忱不能做这样的统治者。 引领变革,总比一成不变最后等着被革命来的好。 李荩忱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奏章上,鲍兴已经把从奏章之中先拿出来几本递给李荩忱“陛下,这是农部关于北方屯垦的奏章,还请陛下先过目,青州、河南、淮北等地的奏报附在后面。” 北方一直都是华夏最重要的粮食来源地,现在大汉虽然积极推进江南乃至于岭南等地的农耕,南方得益于气候条件,收获也更多。但是受限于南方的人口数量,南方能够提供的粮食数量终究没有办法和北方相比,而且现在南方发达的工业也需要足够的劳动力,更是进一步弱化了南方的耕作能力。 朝廷现在对农耕也依然有足够的劝导政策,以让百姓还不至于完全把耕地丢到脑后,再加上不少人也不愿意舍弃自己的土地,所以大汉南方还在保持着相当规模的耕种,不然的话人都跑到工坊去了,谁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地? 南方的耕地能够满足现在南方的需求,但是军队继续向北方发动进攻,南方的耕地可就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从岭南到河南,路途实在是遥远不说,而且一路上消耗的要比能够送到军前的多得多,因此再依靠南方耕地得不偿失。 抓紧回复北方的农耕,是当务之急。 好在北方农耕的底子还是很厚的,诸如青州、河南等地,自古以来就是华夏耕种之地,在北周的统治下,这些地方也依然贡献了很大份额的粮食,因此一切只要按部就班的重新开始就好了。 汉军这一次北伐,最显著的特点就是突然发难,然后以雷霆犁穴之势快速向北推进,除了沿途几个要塞让汉军脚步有些迟缓之外,其余普通州府,几乎没有起到任何的阻碍作用,基本上汉军杀到城下,周人官员要么投降、要么挂印封金早早跑路,没有人会天真的螳臂当车。 因此北方的农耕基础并没有受到摧残,对于大多数的老百姓甚至州府中的吏员们来说,就是换了一个父母官,甚至就是换了一面旗帜,天还是那个天,日子还是那个日子,生活并没有什么根本的改变,只要这一方天能够庇护自己的安全,那么是谁坐在上面有有什么区别呢?该交赋税就交,该过日子就过。 等到大汉的医疗、教育和慈善等等开始延伸到这些社会末端的角落里,也已经至少是几个月甚至几年后的事情了,此时的百姓并不知道大汉和之前那些走马观灯一样换来换去的帝王有什么区别。 甚至他们不需要朝廷能够保护他们的安全和温饱,只要不拉壮丁就好。 所以这些地方的农耕恢复是很简单的,甚至说是“恢复”都不对,一切都如常,地方吏员们也都乖乖的继续配合州府和朝廷展开工作,上面的天换了,但是他们的日子还是他们的日子。 十多年前,北周一统北方,是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朝廷想要建立起对地方上的统治,自然离不开他们这些有经验的吏员。 基层的人都还在,因此李荩忱对青州等地农耕的恢复并不担心。需要他和朝廷操心的,还是淮北、洛阳周边等地的农耕。这些地方长期以来都是南北或者东西方向上对峙的前线,从北齐到北周都进行了坚壁清野,再加上连年的战火,周围的农田早就已经荒废,李荩忱甚至站在洛阳城头上都能看到城外群山上郁郁葱葱的森林。 要知道在两汉和平时期,洛阳作为天下的中心,城外阡陌纵横、庄园密布,怎么可能和现在这样? 洛阳作为一处重镇尚且如此,淮北就更不用说了。 第一九三四章 振兴两淮 【】,精彩小说免费阅读! 南北长期的对峙,受到摧残最厉害的就是淮南和淮北。 在此之前,大汉已经开始恢复淮南的耕作,这些年也算破有成就,不管怎么说,两淮这块地得益于淮水密集的河流网络,绝对算得上适合耕种,再加上贯穿其中的河网能够有效的提高运输效率,所以对现在的大汉来说很重要。 只要两淮的人口数量能够上去,这里一样可以成为大汉的粮仓。 有了淮南成功开垦的例子放在前面,农部在淮北的开垦政策也不再盲目谨慎。再加上李荩忱也着意于能够通过恢复两淮来为大汉复苏全国各地经济做一个榜样,因此现在两淮虽然已经完全变成了大汉的内地,两淮巡抚也并没有撤销,反而继续由戴才担任,个中关键,可见一斑。 要知道,戴才和徐德言作为陛下的两个老部下,也是大汉出了名的巡抚“专业户”,他们所在的地方就是大汉要全力保障的地方,无论是发展还是不发展,都要万无一失。大汉北伐之前,戴才就北上担任两淮巡抚,在南北交通转运上立下了赫赫功劳,现在李荩忱继续让他担任两淮巡抚,自然也是期望戴才能够把两淮打造成大汉的粮仓和南北交通往来的要冲之地。 鲍兴之前显然已经做足了功课,说来也有些倒霉,这些事都是农部在新年之前加班加点制定出来的计划。 因为事关重大,所以需要尽快禀报陛下以推行。 而现在秘书监都在轮休,按理说这应该是农部官员并农部派驻秘书监的吏员一起禀报的事情,现在落到了鲍兴的肩膀上。 鲍兴顿时明白,当时制定轮值时间表的时候,当下属们发现自己这个上官竟然主动挑走了最前面几天,为什么一个个都面带笑容,敢情他们都知道过年后几天其实是最忙的,忙,不在于事情有多少,而在于总共就一个人,就算是事情不多,摞在一个人的肩膀上也就很多了。 不过后悔也没有后悔药卖了。 “陛下,农部和两淮巡抚关于淮北开垦,共议定三条。第一,在整个南方范围内劝导移民,鼓励曾经的乔迁郡府百姓北上,朝廷可以给予两倍甚至更多的土地,同时还能缓解现在江南人多地少的问题。”鲍兴径直说道。 李荩忱颔首,江南作为大汉最繁华富足的地方,从南陈到大汉,已经有好几代人都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动荡兵灾,元气恢复的差不多,尤其是大汉取缔世家之后,不少原本归于世家的百姓得以获得自由身,奴仆等等都开始走出深宅大院进行耕作,让江南的人口快速增长,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还造成了耕地紧张,毕竟江南多丘陵,真正能够开垦的土地并没有那么多。 这也是为什么朝廷的移民政策能够得到很好的响应。 对于这些大多数百姓来说,他们一下子从朝廷那里获得的耕地或者山林也并不算多,如果能够向南或者向北迁移以获得更多的土地,显然不是什么坏事。 尤其是一些祖上来自于北方的百姓,自然不介意向北迁移。 这也是现在大汉在淮南的开垦能够顺利进行的原因之一。 能有更广阔的空间摆在面前,没有人愿意和别人挤在一起。 当然这也得益于乱世之中,安土重迁的思想并没有那么重,和平时代,百姓祖祖辈辈都生活于此,自然远没有乱世之中的百姓那样更能够接受迁徙。不过如果真的有需要的话,李荩忱也不介意用强,历史上明朝发山西之民填山东,或者清朝填四川,又有谁问过每个百姓愿不愿意? 为了天下社稷的稳定,就必须要有一部分人做出牺牲,更何况朝廷又不是要的命,所以根本没得选。李荩忱现在还争取以优待政策鼓励更多人迁移,已经算很客气得了。百姓们不吃敬酒,那就只能吃罚酒。 因此对能不能凑出来那么多人开垦,李荩忱并不担心。 鲍兴紧接着说道“第二点,便是两淮巡抚认为现在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对整个两淮进行全面开垦。废除壁垒、疏浚河道、修缮道路,让百姓能够抵达两淮的各个角落进行开垦。” “这是自然。”李荩忱笑道。 大汉之前对淮南的开垦并不彻底,集中在靠近大江的南侧,靠近淮水的北侧依旧实施军事化管理,虽然也有屯垦,但是局限于军队,普通老百姓是没有办法在诸如钟离等淮南要塞周围进行屯垦的,淮南开放的屯垦区域向北不越过梁郡。 现在淮南和淮北都已经变成了大汉的腹地,废除掉之前为了战争而建设的森严壁垒、拔除鹿砦等防御设施并且填平同样为了防御而挖掘的沟壑等等,自然也是必须的。 让两淮从战争前线彻底变成百姓安居乐业的沃土,是当务之急。 李荩忱有心把两淮建设成南北往来、人员流动和货物集散的要冲,因此道路、河道等等的修缮和疏浚也是必然的。在此之前,为了能够加快向北转运粮食,朝廷已经对两淮不少故意被堵住或者年久失修已经干涸的河道进行疏浚,现在只需要进一步彻底疏通河道的支流并且建立起来完善的管理机制,就可以对民众开放了。 在此之前,考虑到战争的急迫性,疏浚的河道实际上只用于战争物资的转运,现在双方还处于休战状态,这些河道转为民用并且作为两淮发展的重要支撑是必然的,不然李荩忱就真的要赔钱了。 更何况两淮存在的重要性,不仅仅在于这一片土地本来就是耕种的好地方,更因为这是连接南北的枢纽,也是大汉南北之间经济文化交流的必由之路。 “两淮巡抚那边只要能够拿出来妥当的策略便可以,钱财支出倒不是第一重要的,重要的是如何能够快速让两淮完成从战争前线到安居之地的转变。”李荩忱又补充一句。 鲍兴连连点头,但还是忍不住腹诽一声。陛下一向是用钱大手大脚,固然下面的百姓高兴了,户部又要骂娘。 不过两淮振兴直接关系到大汉能不能把分裂三百年的南北联系到一起,真的如李荩忱所说,多少钱财支出都是能够接受的。 第一九三五章 这就是朕的底气所在 为了保证两淮的发展,大汉就算是在其余各方面放缓脚步也不是不可以。 不然,若是不能快速振兴两淮,大汉南方先进的文化和思想没有办法传达到北方,或者南方的商品不能快速向北占领北方市场,那么大汉就只能通过关中和襄阳对北方施加影响力。 襄阳到南阳这一带直通洛阳倒还好,再加上荆州久为汉土,发展的不错。而关中那边也不过是刚刚有了振兴的苗头,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中原的富裕与否? 只靠一个荆州,就等于南北之间有一个瓶颈,当然是不安全的。 鲍兴继续说道“最后,两淮巡抚并工部还提出是时候修建运河,从淮水直接抵达洛阳,在两淮那边,有颖水和汝水可以利用,而在中原还有鸿沟旧河道,所以真正需要开挖的河段并不算多。一旦运河疏浚修通,从岭南、江南而来的粮食和货物就可以经由运河北上,不必再从许昌进行转运,可以直接抵达洛阳城,甚至进入大河,依托大河的支流支援北方战事。” 李荩忱的手轻轻抖动一下,即使是见识过太多的风云,此时他也难以按捺内心的激动。 大运河,终于要来了。 李荩忱虽然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有了开挖大运河的设想,但是他迟迟没有在正式场合提出过这个设想,归根结底还是李荩忱自己有所顾虑。开挖运河,牵扯众多,尤其是会占用大量的劳动力并且需要支出高额的钱财,隋炀帝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李荩忱又何尝不怕自己会成为又一个隋炀帝呢? 有的时候李荩忱自己也不得不自嘲,自己总觉得华夏历史上很多明君也都缺少在社会制度上进行大刀阔斧改革的勇气,而事实上人坐在九五这个位置上,当真是如履薄冰,谁又愿意去冒甚至有可能直接丢掉皇位的风险呢? 李荩忱作为一个后来人,有着足够的历史经验,尚且不是什么事都敢放手去做,更何况根本就没有历史经验的古人。 尤其是大运河牵扯太多,稍有不慎,很有可能一下子让大汉的经济多年一蹶不振。毕竟这是罪在当代、功在千秋的事业。 但是如果这件事由民间、由群臣一起提出,那李荩忱的处境可能还会好一些,文武和百姓一致认为大汉需要这么一条运河来满足经济发展以及南北交流的时候,大运河就不再是李荩忱骄奢淫逸的象征,而会变成一项为了满足生民需求的大工程。 同样名载史册的郑国渠,为什么没有引来秦国百姓的愤怒,反而在经过几度磨难之后成为大秦一统六国的底气所在呢,就是因为秦国的百姓已经认识到了这条郑国渠对于他们来说意义在哪里,能够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好处,所以即使是他们这一代人需要付出更多,他们也无怨无悔,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都江堰。 因此在民智没有完全觉醒之前,李荩忱不敢贸然有所行动。 而民智觉醒以及经济也发展到需要这么一条运河的时候,就算是李荩忱或者李荩忱的继任者没有想要挖运河的心思,也必须要采取行动了。 李荩忱看着與图,幻想着和历史上一样的那条运河出现在眼前的情景。那将会是大汉的血脉,将会是李荩忱真正把南北天下掌握在手中的底气所在! 轻轻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李荩忱叮嘱道“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切不可断下决定。” 鲍兴点了点头,又补充一句“另外两淮巡抚也提到了海运,臣以为大运河的修建耗费颇多,现在大汉仍然未有一统,的确有些困难,而海运的确可以对现在南北之间货物来往的需求起到一定的弥补作用,短期耗费又在运河之下。” 李荩忱看着舆图上右侧一片白茫茫,那就是大海。 这个时代对于海洋的了解并不多,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航海技术远没有那么发达,所以即使是乱世,战火熊熊,人们也没有办法东渡去探索更加辽阔的世界。 大汉已经开始开发南洋,诸如朱崖、夷洲等靠近海岸的大岛屿都已经被发现,而南洋的不少岛屿也陆续出现在大汉的版图上——反正汉军战船和大汉商船所到一处,就是把大汉的旗帜插上去,然后和当地的土著进行“友好”的交涉,他们愿意成为大汉的属民,那么大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他们要是不识相的话,那就是火枪开路,挡道的杀掉,不挡道的抓走,南方新开辟的那么多田地都还等着青壮年劳动力去开垦呢。 李荩忱并不知道这些家伙是怎么和语言根本不通的当地土著交谈的,他也没有兴趣知道。对于南洋各个岛屿上的土著,李荩忱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感,同样也不介意他们把这些土著全部抓走。 每个民族的崛起都注定是站立在其余民族的血泪上的,尤其是在现在,大汉需要更多的财富、需要更多的人去完成变革,因此李荩忱对敌人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心狠手辣。 不过这只是南洋,从南洋沿着海岸线向北,后世所谓的东海区域,现在大汉所了解的并不多,一来海军的重点一直在南方,二来李荩忱也清楚,从海岸线向东,得一直到扶桑才能又看到陆地,虽然一路上还有诸如琉球列岛的存在,但是对大汉来说,南洋有更多的矿产和财富需要去“寻找”,所以把注意力转移到东边去显然得不偿失。 更何况扶桑,李荩忱不找他们,他们也会自己来的。 历史上日本在汉代也开始出现国家体制,比如在很多三国小说里面都提及到的邪马台女王卑弥呼,就曾经派遣使者前来朝拜曹魏君主魏明帝曹叡。但是那只是派遣使者,日本真正开始大规模和华夏进行交流,要到隋唐,遣随使和遣唐使的出现,让日本广泛地学习隋唐发达的文化和技术,双方之间的交流达到了历史上的顶峰。 李荩忱相信,当自己一统南北的消息传过去之后,日本肯定要开始派遣使者前来,就和历史上隋唐时期如出一辙。 第一九三六章 海运的发展 崇拜强者,本来就是日本的传统。到时候李荩忱就可以借助他们自己探索出来的航路,对这个小国家做些什么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 现在大汉缺少对东海的探索,也没有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去探索。 因为海军的陆战队一直有登陆幽州的计划,所以倒是东海海岸沿线的水文地理情况,之前白袍就已经配合海军摸排清楚了。若是海路局限在东部沿海的话,倒是很安。 “两淮沿海多是滩涂,想要寻找合适的港口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吧。”李荩忱皱眉说道。两淮沿海,就是后世苏北一带,流经两淮的大小河流不断地将泥沙带到海岸线上,让海岸线不断地向东推移不说,而且海岸线多是堆积的泥沙滩涂,根本没有办法建设为港口。 当然了,如果有足够的钱财,什么都可以实现,可是即使是后世也没有在此开挖港口,李荩忱才不会做这种傻乎乎的事。 他现在也没那么多钱啊。 “两淮开设港口,恐怕不值当吧?”李荩忱斟酌说道,“之前白袍曾经做过关于两淮沿岸水文情况的调查,朕记得朕曾经看到过,这份报告可以命人直接送给戴才。不过除了两淮,青州那边水文应该会更好一些,可以考虑开设海运港口。” 历史上山东半岛的登州等地都是重要的北方港口。 真的要发展海运,李荩忱反倒是觉得青州这边是个不错的选择。 大汉以后肯定要进攻高丽,甚至要进攻扶桑的,青州就是一个最好的跳板,当大汉的海军足够强大的时候,陆师只要在幽州起到一个牵制的作用就好,海军完可以解决掉高丽。 历史上高丽之所以一度成为隋唐两个朝代的头疼所在,就是因为其扼守陆上咽喉要道,进可攻、退可守,华夏不管他,他就会骚扰整个辽东,而如果朝廷管他,那么就要劳师远征不说,还有可能被挡在那些要塞之下,进退不得。 隋炀帝就是吃了这么一个亏,而唐太宗要不是因为国内足够稳定,自己的威望也相当之高,再加上背后又没有突厥人搞事情,恐怕下场不会比隋炀帝好到哪里去。即使是以唐太宗之贤明,也差点儿在高丽铩羽而归。 李荩忱要拿下高丽,当然就不能再走这两位的老路子。 大汉现在的造船技术也不是历史上隋唐时期能够相比的,跨海远征的确要比从陆地上绕道来的靠谱。 不过李荩忱关于高丽的设想,现在还只是停留在脑海之中,他并不想透露出太多自己对于一统天下后再怎么开疆拓土的设想。整个疆域的扩展是循序渐进的,如果太早的让大汉的文武们知道世界还如此的广阔,外面的敌人还如此的弱小,那么他们肯定会出现急功近利的心思,逐渐会不把现在北方的敌人放在眼里。 在战略上蔑视敌人,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这不代表着就可以轻视敌人。在李荩忱看来,蔑视和轻视,绝对不一样。 越是走到现在这一步,越是需要谨慎小心。 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基业,绝对不能因为自己走错一步而导致一切都分崩离析。当然了,李荩忱也知道,现在自己的底子已经没有当年那么单薄了,倒还不至于一次冒进或者失败就会满盘皆输,但是现在正是天下翘首等待一统的时候,自己的失败一来会极大地延长一统的时间,二来也会打击朝野的信心。 大汉就像是一辆已经完发动起来的战车,既然发动起来,就必须要碾碎前方的一切,一旦因为路边一块小小的石头而导致战车颠覆,那再想要把车翻过来、重新发动,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同时对面的敌人,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 “回禀陛下,现在青州的农垦也在恢复,”鲍兴一边翻找奏章,一边匆匆回答,“另外海军之前就曾经打算在青州登陆,以夹击淮北防线,只是周人溃败太快,此计方才作罢,不过海军的确看中了青州的几处港口,若能从中择选一处用于民事,当可行也。青州之复兴,当得江南之助力,应比现在更快。” “那便如此。”李荩忱露出笑容,“如此一来,江南商品北上,可以通过海路直接抵达青州,再加上两淮的水路,内外并进,则北方之振兴,指日可待!” 鲍兴也松了一口气,现在大汉最重要的就是抓紧恢复中原的经济和农耕,刚才李荩忱这一句话就等于指明了一个大方向。 剩下的就是小细节问题了。 李荩忱点了点鲍兴“爱卿还要和户部、两淮以及青州各方好好商议此事,如果需要的话,工部、军方皆应该知晓。爱卿可不要一个人独吞功劳啊。” 鲍兴不由得笑着拱手“陛下真是太高看臣的胃口了。” “那胃口也不能太小了,身为大汉探花,若是没有胃口,又如何能为朕鲸吞天下?”李荩忱打趣道。 鲍兴也是个聪明的家伙,当然明白李荩忱这是在提醒他,固然他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到自己那边,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把事情都丢给手下的人,甚至狐假虎威,借着李荩忱的名号去其他地方分派任务。该他做的,他得做,不该他做的,最好不要做。 鲍兴郑重应道“臣遵旨。” 历史上什么样的君主都有,有性格乖张的,有稳重大气的,也有猜忌多疑的,至少眼前的这位陛下,有一说一,不会把自己的各种思绪乃至于猜忌都藏在心里。 君对臣坦诚相待,臣对君自然也愿肝脑涂地。 李荩忱瞥了一眼旁边正襟危坐、只是静静等着自己和鲍兴说完话的尉迟贞,沉声说道“此事爱卿尽快去和各部商议,其余奏章朕会翻阅。” 鲍兴当然明白,尉迟贞肯定有内府的事情要给李荩忱禀报。内府现在在做的各项工作虽然已经不只是局限在宫墙之内,但是毕竟内府是陛下的小金库,作为外臣是没有资格干涉内府资金流动的。 尤其是陛下很明显将一些文教医疗事业交给内府来负责,就是要把教育、医疗等等和百姓日常生活紧密相关的事情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这样自然而然能更好的让百姓和皇室齐心。 1秒记住爱尚 第一九三七章 从内府到内廷 原来的时候没有教育和医疗,百姓也能够艰难活下来,但是鲍兴很清楚,这种东西一旦有了,那就没有人舍得失去。 只要万民依旧还站在皇室这一边,外廷之中就算如何兴风作浪,也不能撼动皇室的地位。 当陛下最早提出让后宫妃嫔们做些事情的时候,大家都没有表示反对,现在内府已经形成规模,大汉的运转也离不开和内府有关的书院、医院等等机构了。 而今陛下之心思,大家都明白,但是也没有人能改变什么。嚷嚷着内府不应该存在,就是在和天下作对,甚至就是在和自己作对。毕竟谁又没有个病患什么的呢? 涉及内府的事情,鲍兴不想听也不敢听。 身为陛下的秘书监,帮助陛下做好外廷的事就好,没必要知道内廷要发生什么。 现在大汉虽然没有明确的提出内廷和外廷的概念,但是聪明人都能够或多或少的察觉到,大汉实际上已经形成了并不算非常明显的内外廷。 内廷和外廷之分倒也并不新鲜,最先提出这个概念的正是汉武帝。为了能够加强中央集权统治,汉武帝分设内外廷,诸如当时的卫青和霍去病,实际上都是内廷近臣,他们有更多的机会接近于皇帝并且听从皇帝的直接命令,外廷群臣在内廷的制衡甚至威慑下,自然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陛下也是雄才大略的主儿,当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大权旁落他处。区分内外廷也是在情理之中的。要不是内廷主要掌控在后宫妃嫔手中,大家对此不会有任何的意见,正是因为女子的存在,才让文武群臣们心中有所忐忑和担心。 毕竟女人的身份地位还没有完全提起来,臣子们当然担心会不会出现后宫乱政的情况,在这之前,南北朝已经有太多的先例,冯小怜是一个,张丽华是一个,这都是发生在不久之前的,大家心有余悸也在常理之中。 好在聪明人实际上心里都清楚,所谓的女人乱政,一部分原因的确是因为某些女子有野心或者嫉妒心,脑子却又不怎么好用,目光短浅之下缺少大局观,做出扰乱全局的决定,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男人的盲目宠信。 说什么红颜祸水,实际上还不是男人造的孽?只不过推到女人的身上能够为自己洗刷一二。 再加上陛下本身就不是那种沉溺女色的皇帝,精简的后宫规模已经让很多人暗暗称赞,而且后宫内府的表现也都被大家看在眼里,所以就算是想要挑毛病页都找不到地方动嘴,就只能这么看着内府一步步走向强大。 时至今日,朝廷和内府实际上已经是两个有着千丝万缕联系,但是事实上互相对立存在的完整个体了,社稷的稳定已经离不开内府。内府已经通过这一次北伐极速扩张,完成了从陛下的小金库到内廷的转变。 拜北伐所赐,看护队和随军医院很快就在大大小小州府扎下根,更不要说那些书院和慈善堂之类的,和大汉的安民政策已经捆绑在一起,想要安民,这些是少不了的。 而且朝廷现在也不只有内府这一个对手和同伴在,军方实际上也是独立于朝廷的,朝廷的三省六部,没有任何一个能够对军方形成有效的制约,但是军方又通过太尉府和朝廷保持联系。 再加上一个身负监察之责,既在朝廷之中,又在朝廷之外的御史台,大汉的统治层已经形成了环环相扣、相互制约但是又不是完全对立的情况。 处理民政的三省六部也好,处理军政的太尉府也罢,再加上内府和御史台,甚至还有真正游离于整个体系之外的白袍,很难说到底是谁在牵制谁,又是谁在帮助谁。没有一个部门因为另外部门的存在而不能完成自己职责之内的任务。 鲍兴进入朝廷的时间并不长,他也不知道形成现在的局面到底是陛下的处心积虑还是时间自然而然演变。不过至少现在这个局面对于大汉来说并不坏。 除非是真的有野心想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家伙,不然在这种体系内,每个人都能做自己的事情,互不掣肘,岂不是一个官员最理想的状态? 鲍兴心里琢磨着这些事,告退转身离去。 李荩忱伸手敲了敲内府的奏章“贞儿,朕记得年前才刚刚批阅过十几本奏章,为什么积攒的这么快?” 内府的体量到底没有办法和朝廷六部相比,所以送来的奏章数量也不过就是外廷的零头。内府就是内府,固然是后宫妃嫔在主持,但是李荩忱绝对不允许内府的事务就直接在自家饭桌上甚至床榻上就作出决定了,任何和内府相关的事情,就算是在家中日常交谈里,李荩忱口头答应了,也必须要写成奏章由李荩忱过目批注。 无规矩不成方圆,皇帝的一句话就有可能干系到千万人的性命,没有正式的公文奏章发行是不行的。 尉迟贞急忙说道“年前只给陛下批阅了内府的财报,这是内府新一年的支出计划,另外还有具体到下面各项事务的规划,包括新建立的医院、慈善堂和书院,臣妾都已经整理成表格,附在第一个奏章后面,只等陛下批复。” 李荩忱拍了拍头,这倒是忘了。 去年的财报自己看过了,但是今年的计划还没有看。 每天看的奏章实在是太多,自己都转不过来了。 他轻轻捏了捏尉迟贞的手背“辛苦你了。” 尉迟贞一边给李荩忱研墨,一边摇头“臣妾并不苦。几个姊姊们在外奔波尚且不说苦,臣妾很知足。” 李荩忱抬头看向她“不愿做的话就不用做,内府并不是后宫,朕并不强求任何人。” 内府缺人是众所周知的,所以尉迟贞入宫之后就直接被拉到了李荩忱随身秘书监这样重要的位置上。不过尉迟贞也应该是后宫之中唯一一个没有被咨询是不是愿意做这件事的人,毕竟当时陈宣华她们都忙的焦头烂额了,有人补上来,哪还管你愿不愿意? 尉迟贞怔了一下,惊讶的说道“陛下何出此言,臣妾如何会不愿意呢?能够为天下百姓做些事,臣妾求之不得。” 第一九三八章 泰山书院 李荩忱笑了笑“那就好。” “更何况,”尉迟贞轻轻咬了咬唇,径直说道,“陛下能够让臣妾做这件事,就是对臣妾的信任,臣妾就算是不愿,也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所以陛下说这句话,可就寒了臣妾的心。” 李荩忱一本正经的看着她。 尉迟贞心里一阵发慌“陛下?” 李荩忱探出手,环着尉迟贞的腰就往上走“寒了心?那快让朕看看,是哪里变冷了,快来让朕暖一暖。” 尉迟贞低呼一声,一把抓住李荩忱就要不老实的手。 陛下一言不合就没正形,这是众所周知的。 现在好歹还是在御书房,尉迟贞就算是心里并不拒绝李荩忱对她做什么,在这里也不能真的让他做出来。 万一被人看到了,多丢人啊。 陛下不要面子,自己还想要呢。 尉迟贞不想成为今天后宫的笑闻。 她还做不到和日常成为笑闻的陈宣华那样“厚颜无耻”。 李荩忱倒也没有打算真的就在这里白日宣那啥,不然的话他和诸如陈叔宝这样的昏君还有什么区别? 也就是和尉迟贞开个玩笑罢了,小丫头脸皮薄,逗一下正好玩,若是换做乐昌或者尉迟炽繁,肯定会给李荩忱讲一通陛下要有德行的话,而换做陈宣华或者杨妙在这里,可能就真的顺势而为之了。 “好啦,让朕看看,内府最近有什么事,”李荩忱随手翻阅奏章,内府的各项事宜到底还是要比外廷简单。 随着大汉已经逐步建立起来在青州、中原等地的统治,医院和书院等等的建设也都是按部就班向前推进,内府已经开始准备出资建设泰山书院。 泰山书院并不是内府投资兴建的小型书院,或者说为大书院培养预备人才的小一级别的书院。这是一个对标于金陵书院、成都书院和岳麓书院等等的大型高等级书院。 现在大汉境内已经有很多大型书院,除了金陵、成都和岳麓三个老牌书院之外,还有长安、襄阳等已经组建起来的书院。另外洛阳的龙门书院也在筹备之中,不过龙门书院是直接隶属于太学的,背后虽然和内府也有脱不开的关系,但是负责各项事务的并不是内府,而是礼部。 李荩忱已经流露出想要迁都洛阳的意思,那么龙门书院就注定是未来的国子监所在地。 而今太学作为国家最高的教育部门虽然已经组建起来,却一直都是一个空架子,原因无他,李荩忱并没有明确的将某个书院确定为大汉的国子监,金陵书院也好,成都书院也罢,背后虽然是礼部和内府在管理,但是并没有正式划归太学名下。 一个国家到底不能没有国子监。 内府当然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礼部逐渐获得各大书院的控制权,所以内府出面组建泰山书院,自然就是想要抓住青州一带书院还没有完建立起来的空窗,组建一个到时候就算不能和龙门书院分庭抗礼,至少也能够维持内府在文教方面地位的存在。 泰山在华夏文化之中的地位,终究还是不容小觑的。 对内府的这点小心思,李荩忱并不介意。 书院的目的是为了能够为大汉培养更多的人才,各个书院之间如果能够形成良性竞争,那么自然能够带着大汉向更好的方向前进。而如果书院一家独大的话,思想、科技和理论就有可能因为因循守旧而难以有所发展,最终让整个时代故步自封。 “泰山书院可以组建,岳麓书院以儒学为宗,泰山书院既然是在齐鲁故土上,那也可以向这方面靠拢,”李荩忱一边写着批注一边说道,“朕会下旨意让岳麓书院那边配合,抽调一些优秀的先生和学生过来支援。” 尉迟贞喜滋滋的说道“多谢陛下!” 原本打算做这件事的时候,徐素和陈宣华她们都觉得陛下不见得就会同意,说到底书院教育这种事还是以礼部为主,内府在背后更多地扮演的是金主的身份,一般不会走到台前。 除了专门为医院开设的护理学院之外,内府之前也从来没有独自组建书院的经验,而护理学院所传授的知识和普通书院自然有所不同,因此这方面的经验不能称之为经验。 没想到陛下竟然会这么爽快的答应了,而且还愿意相助一臂之力,自然让尉迟贞感到高兴。 内府发展到今天,已经远远不是当初的那个后宫小金库了,而是一个谁都不能忽略的庞然大物。对于后宫妃嫔们来说,内府就是她们共同抚育长大的孩子。能够看着这个孩子一点一点的成长到今天,自然值得高兴。 不过尉迟贞还是有些迟疑,儒学在这个时代实际上已经并不被重视了。三百年乱世,让佛道儒轮流打转。 佛教昌盛的时候曾经做到了“南朝四百八十寺”,导致从南到北曾经掀起了多次灭佛运动,而道教里的太平道也曾经一度威胁到南方的政权安危。反倒是儒学,这些年一直默默无闻,几乎都让人忘了儒学实际上是从汉代一脉相传下来的治国根基。 大汉成立之后,朝廷推行法律,不管这和法家有什么关系,至少从名字上就让大家觉得,陛下推行的实际上是法家之术,和儒家更是已经没有什么关系。 即使是身在朝堂上的人,也清楚大汉的治国方略,实际上是儒家和法家相融合的,换而言之就是以法律为骨,再以道德约束法律所涉及不到的地方。想要维持社会的稳定,这两者缺一不可。 但是除此之外,大汉的工商业发展迅速,让现在的学院已经不再倾向于传授简单的儒学或者法学,工坊需要大量实干型的人才,而不是只知道摇头晃脑、之乎者也的人才,甚至就连朝廷也需要有更多通晓和工商有关系知识的人才居中主持大局,因此,学院之中单纯的教授儒学,显然已经和时代的需求格格不入。 不说别的,作为三个书院之中本来处于中心位置,又有颜家大儒坐镇的岳麓书院,按理说应该是书院之中最受欢迎的,可是事实却是岳麓书院的报考学生人数甚至还比不上远在巴蜀的成都书院,更是只到金陵书院的零头。 第一九三九章 医疗发展的好处 因此后宫妃嫔们并不想让泰山书院成为一个以儒学为主甚至单一教授儒学的书院,这样这个书院还没有成立,实际上就已经不满足社会的需求了。 李荩忱接着说道“泰山是秦汉以来封禅之地,在泰山组建书院,固然是好是,但是其中也牵涉到各方各面。这个书院绝对不能过于接近世俗,会引来非议。” 尉迟贞恍然,李荩忱说的她们的确没有考虑到。 泰山这个地方毕竟不同于其余地方,是皇家沟通天地所在,也是君权威严所在,在此处开设的书院当然不能传授工商等至少现在看来还没有完全进入社会上层的知识,不然大儒学者们肯定会纷纷抗议。 相反,如果在这里组建一个以儒家学说为主的书院,那么这些学者们就会全力支持,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不啻于朝廷默认了儒家才是治国理政的正统理论。 是这个位置选择的不好啊······ 尉迟贞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确如陛下所言,泰山这个地方修建学院是必然的,但是也正是因为在泰山这个地方,所以书院的教授内容和宗旨也无法更改。 尉迟贞明显流露出失落的神色, 李荩忱轻轻捏了捏尉迟贞的手,似乎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内府是你们的孩子,又何尝不是朕的孩子?” 尉迟贞怔了一下。 李荩忱径直解释“泰山书院是要组建的,但是泰山书院不宜由内府单独掌控,不然朝堂之上也不好交代,朕建议你们还是和礼部商议此事,泰山书院当为双方共建,为大汉培养礼乐人才。” 微微一顿,李荩忱紧接着补充“除了泰山书院之外,青州到中原一线不能再没有别的书院了,在陈留、颍州等地,都可以新建书院,另外朝廷北伐拿下邺城之后,也可在邺城组建书院,邺城为北方大城,此书院自然也应为北方可与龙门等处分庭抗礼之存在,所以内府也应该早做准备。” 尉迟贞露出喜色,再多组建一个书院,那内府就等于白赚了半个。 陛下······的确够偏心的。 李荩忱紧接着翻开奏章,现在内府所负责的事情中,最重要的除了书院就是医院和药房了。 “钱财还够么?”李荩忱伸手指了指上面几乎可以称之为天文数字的支出,只要是朝廷出面开设的开设的医院和药房,都只是赚个成本价罢了,李荩忱的本意也不是通过医疗收入来增加朝廷岁入,而是期望能够通过廉价的医疗鼓励更多的人来就医。 人有病,就要治疗,而不是拖着等待老天爷的恩赐。 这样做有两个比较重要的好处,一个是从很大程度上提高人口的平均寿命,人口平均寿命提高,自然就相当于变相提高了社会劳动力的数量,以满足现在大汉内部劳动力紧缺的情况。 第二个自然便是减少了社会迷信的可能,古人缺乏足够的医疗手段,所以往往寄希望于巫鬼之术或者神明保佑,神佛信仰能够在南北朝如此快速的传播,和这也脱不开关系。怕死也是人的本能。 现在病能够通过医术治疗好,自然就没有必要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鬼之说上。与其祈求佛祖和老天的保佑,倒不如期望大夫手里的刀能够稳住。 这个时代的百姓,思想到底还是单纯的,对于他们来说,能够药到病除的名医和天神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他们敬畏大夫,也敬畏生命。至少现在李荩忱也不用为会不会有紧张的医患关系而担心。 封建迷信的减少,准确说是对神鬼迷信的减少,自然能够促进思想向前发展,思想向前发展,自然就能带着科学技术跟着进步。 至于皇权的权威性,李荩忱倒是并不担心,后世在科技水平已经如此之高的情况下依旧能够保存君主立宪制,那就说明皇权本身的威严是和思想的进步并不抵触的。 当然了,皇室最终会走到哪一步,是被推翻还是自己先主持从上而下的改革,李荩忱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想要的并不是自己的子孙后代如何枝繁叶茂,甚至李荩忱都不希望自己的儿孙们会因为皇室的身份而成为趴伏在这个民族身上的蛀虫,他想要的是这个民族能够浴火重生并且长久的繁荣昌盛。 哪怕是以此为代价,大汉王朝被别的王朝取代,都可以。 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那就已经没有什么所谓的私心。多少英雄豪杰希望可以重头再来,以完成未尽的遗愿,他们都没有这个机会,现在自己有了这个机会,就不能让这些盘旋于九霄之上、在冥冥之中庇佑华夏的英灵们失望。 包括自己的孩子怎么教育,李荩忱也都已经想好了,权力,不应该是他们去追求的唯一,身为大汉的皇室子孙,他们应该承担起更多的责任,在更多的领域中都担任领头者的身份,这些领域并不局限在朝堂上、治国理政上,而是应该在文化、在科技,在社会的层层面面。 除此之外,世界很广阔,李荩忱也不期望自己的子嗣拘泥于九州之中,而是应该把华夏子弟的足迹遍布整个世界。 李荩忱不能容忍无用之人,更不能容忍皇室中存在无用之人。若是后人无能,那李荩忱甚至不介意拱手让江山。当然人都是有私心的,这江山,能不让还是不让的好。 尉迟贞沉声说道“在刚刚入洛阳的时候,的确曾经前后不济,不过现在各界多有捐赠,再加上皇后姊姊在建康府主持理财,所以现在倒是还能维持,不过陛下也看到了,如此高额支出,想要盈利实在是太难了,在医院这一方面,内府依旧需要国库的补贴。” “这个的确可以补贴。”李荩忱颔首,“不过具体补贴多少,通过什么方式,是直接把钱财转入内府,还是由工部和户部出面直接修建医院和药房,内府要和外廷商议好。” 想到了什么,李荩忱皱了皱眉,又不放心的补充一句“你们可别和之前那样闹起来,内府不要面子,朕还要面子呢。” 第一九四零章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李荩忱说的,是之前关于河南医院和药房建设的事,陈宣华和杨妙这两个,差点儿因为资金分配的问题和户部打起来。 尤其是陈宣华这个户部尚书的妹妹、当今陛下的宠妃、皇后娘娘的妹妹,在户部也算是横行无忌,这些吏员们虽然明知道这位姑奶奶多少有无理取闹的成分在——户部已经拿出来不少资金了,而且之前你们也没有意见,现在钱不够用了又跑过来要钱,早干嘛去了? 户部吏员们有苦难言,陈宣华又何尝不觉得委屈? 户部趁着医院这边繁忙的时候制定了钱财分配的计划,使得医院这边吃了一个小亏,陈宣华也要来讨个公道。 两边都是年轻人,最后一言不合,直接打了起来。当然这个打不是对打,而是医院的姑娘们一边倒的打,户部这些官吏们就算是胆子再大也不敢还手啊。 还好小姑娘们就是宣泄一下愤怒,所以下手并不重,而且陈宣华和杨妙还不至于没脑子,很快就把人拦了下来,同时她们两个也知道自己捅娄子了,乖乖的向李荩忱请罪。 与此同时,御史台也弹劾此事,内府竟然派人前去户部闹事,这成何体统?明白人知道是因为户部资金分配的问题,是公事,可是落到外人的耳朵里,恐怕就会以为这是皇室公器私用。 最后李荩忱不得不亲自出面,将这两个闹事的丫头给关了一天禁闭,抹了上个月的俸禄,才算把这件事给安抚下去。 要不是因为陈宣华是为了公事,这件事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就结束了。此时李荩忱想起来还是有点后怕。 尉迟贞当然清楚李荩忱的意思,虽然她也很想说自己不认识这两个不靠谱的姊姊,但是这个时候也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岔开了话题 “陛下,这是今年的药材购买计划,药房的药材来源,去年下半年新增了南洋和南中,的确有很多少见药材,药房这边仍然还在测试这些药材的药性,想必经过临床验证之后,今年年中左右就可以进入药房售卖。” 李荩忱大概翻阅了一下,南中这些地方虽然被称为毒瘴之地,但是的确有很多珍奇生长,大汉对南中的探索开始于当时派遣队伍南下寻找矿产,但是并不止于此,随着大汉经济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深入南中,其中就包括药房派出的队伍,自然也就逐渐发现很多珍惜的草药。 李荩忱可还记得,后世国内常用的跌打神药云南白药,可就是南中的东西。 “各方各面,总算是都有起色了。”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 内府也好,外廷也罢,自己已经能够看到大汉在向前发展了。 尉迟贞整理了一下桌案上的奏章。 李荩忱起身“走,我们出去走走吧。” 尉迟贞错愕“陛下?” “纸上得来终觉浅。”李荩忱整了整衣衫,“耳听或为虚,眼见才为实。” 李荩忱从来没有将所有的信任都寄托在奏章上,任何人都可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在奏章上造假。当然真正的凭空捏造应该还是不敢的,但是用些春秋笔法也不是不可能,影响和干扰李荩忱的判断就有可能让一件事的是非对错被颠倒过来。 所以李荩忱更期望能够通过亲眼所见来证明奏章上的都是对的。 自从入洛阳之后,各项事务繁多,他几乎没有出过几次宫门,就算是出宫门也多是慰劳军队,因此李荩忱也想去听听市井之中的声音,去看看现在的洛阳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只是从宫城上向外看,所看到的也不过就是临近几个街坊罢了,真正广阔的天地,尚且在城墙之外。 尉迟贞点了点头,高兴的答应,她也已经好久没有出宫走走了,当然巴不得,只不过不想因此耽误公务。 ———————————————— 洛阳城,北门。 从孟津向南,穿过邙山再折而向东,就是洛阳城。 而今的洛阳城早就已经不是北周和北齐割据对峙时候的洛阳城了。高大宏伟的城墙经过初步的修缮,恢复当年雄踞中原的威风。 城外开挖了不少水渠,都可以行舟,如此一来,从洛水和伊水上过来的船只可以通过这些与其称之为水渠,倒不如称之为小运河的河道进入洛阳城外各个方向的集市。 在洛阳城北,邙山一带,是大军屯驻的地方,而洛阳其余三个方向上,就全部都是新发展起来的集市。曾经多少将士浴血厮杀、埋骨之地,这个时候已经变成了繁华热闹所在。 洛阳城本身并不算非常大,尤其是这些年久经战乱,外郭早就已经被破坏的差不多了,当初李荩忱进攻洛阳城的时候,尉迟迥也没有在外郭坚持太长时间,现在这外郭干脆就被扒平了,除了依稀可以看到的些许断壁残垣之外,谁都难以想象这里曾经是连绵的城墙。 裴矩握着车扶手,打量着眼前繁华热闹的景象。 他也曾经来过洛阳,不过是在两国休战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洛阳即使是没有战火,也一片死气沉沉。而现在的洛阳,简直是裴矩不敢想象的。 路边的摊贩们或许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富即贵的客人,急忙起身招呼。裴矩倒是没有好奇的下车,不过他的目光还是在这些店铺上掠过,从北方的一些土特产品,再到南方精美的日常用品、食物甚至稀奇的珍玩,应有尽有,尤其是裴矩还看到了不少华丽的蜀锦,另外还有南方越窑的青瓷,这在过去,都是北方富贵人家才有资格享用的,而现在竟然就直接摆在大街上售卖。 不论真假,至少说明这些东西真的已经走入寻常百姓家。 恍惚间,裴矩似乎觉得自己这不是在洛阳城,而是在成都府,是在建康府,至少不是在北方的某座城。 号称北周腹心、也是北周境内最为繁华的邺城,给这座洛阳城提鞋都不配。 更不要说大汉境内可不只有这么一座洛阳城,大汉都城建康府,又会是怎样繁华景象呢?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要知道大汉拿下洛阳,也不过就是半年光景,半年之间,洛阳就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 第一九四一章 恭候裴公久矣 裴矩只能感慨,闻喜裴氏没有跟着北周和大汉不死不休,真的是最正确的选择了,至于在河东世家之中是不是跑的最快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生死,比利益要重要得多。 至少自己还活着,不就是一件好事么? 不过裴矩也下定决心,闻喜裴氏已经慢了一步,坚决不能每一步都慢下去,这样的话早晚要被整个时代所淘汰。 听闻洛阳已经在南边的龙门兴建学院,看来是需要让闻喜裴氏的小辈们都走出来长长见识了。 “敢问前方车驾,可是闻喜裴公?”前方有人挡住了去路。 车上仆人回答“没错!” “我家大将军在长亭恭候裴公!” 不等仆人再做回答,裴矩已经走下车“敢问大将军何在,裴某当前往拜谒。” “论家中辈分,大士乃是小辈,如何能让裴氏家主亲自迎接?”裴子烈的声音传来,“余奉陛下与家父之命,恭候裴公久矣!” 裴矩当然不敢真的让裴子烈这么客气,裴子烈固然是小辈,但是闻喜裴氏和南渡裴氏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联系,最多也就是三百年前有一个祖宗罢了,中间多少代人都没有什么往来,这辈分还能够论清楚就算不错的了,人家跟你客气,你当然不能真的以为人家是想要客气,只是出于礼节罢了。 而裴子烈的另一重身份,却是现在至少名义上只是布衣的裴矩不敢忽略的。 大汉的车骑将军亲自前来迎接,这面子已经很足了。 自己也不能太贪心。 裴矩上前拱手行礼“南来罪人,如何能当得起大将军长亭迎接?” 大汉和北周休战之后,为了尽快平息战争带来的紧张气氛,邺城那边甚至比洛阳更早结束了宵禁,这里面当然也有宇文宪死马当活马医的成分在,配合上宣传,说不定还能营造出来一种北周将士浴血厮杀、抵挡住了汉军的进攻并且打算反攻的氛围。 不过河东之战的具体情况,别人可能不清楚,裴矩当然很清楚,北周军队只能用“一败再败”来形容,若不是临近年关,李荩忱主动想要停止战端,保不齐现在河东甚至晋阳都已经不复北周所有。 因此裴矩不打算再等下去,几天前的夜里,借助天色昏暗以及白袍的帮助,成功潜逃出邺城。他也没有再往河东去,而是一路南下,直接从河内偷渡前往洛阳。 裴矩虽然已经不在朝中,但是他的身份摆在这里,这么一个大活人跑掉了,北周朝堂面子挂不住不说,对于士气的打击也是很严重的,毕竟裴矩可是做到了类似于宰相的位置上,文官之首都拍拍屁股跑路了,那说明什么? 国将不国啊! 所以北周发现之后也不敢大张声势,只能暗地里追捕。白袍久在北方经营,早就已经有完善的往来渠道,就算是北周出动大军搜捕,白袍也不畏惧,更何况对面只是偷偷摸摸呢? 裴矩这一路南下甚至可以说还挺顺利,并没有吃苦,顶多就是偷渡大河的时候受了点风浪惊吓。 此时的他真的不过是一介布衣,何罪之有?口称罪人,也不过是谦虚罢了。 裴子烈却并不打算劝裴矩丢掉“罪人”这个自称,只是笑着还礼“裴公能够弃暗投明,某高兴还来不及呢,如何不能远迎,更何况裴公且看,这十里长亭所在,也非荒芜之地,按理说某应该去二十里、三十里迎接才是!” 裴矩也察觉到了裴子烈并未解释或者给自己洗脱“罪人”的意思,不过他也已经做好了此次南来不受重用的准备。李荩忱需要的是什么,不过就是一条能够咬人的狗罢了,太原王氏的王隆已经跑在前面了,自然就不需要自己来做这第二条狗。 地主家也没有那么多狗粮啊。 对自己,裴矩已然心灰意冷,他不过是想要来洛阳见一见故友,看看能不能对裴氏晚辈有所提携。 此时听到裴子烈话里的意思,他环顾四周,这才恍然。 自己心思重重,之前还真的没有发现,这里便是十里长亭所在的位置,只不过这个亭子在路边并不起眼,周围的商铺、酒楼和工坊,哪一个不比它洋气上档次? 按理说十里长亭应该是城外很荒凉的地方了,郊迎十里,便能够体现出主人对客人的欢迎,可是现在这洛阳城的十里长亭,实际上周围已经很是繁华,市井连绵一直向北方延伸,炊烟袅袅、叫卖声不绝,让人根本感觉不到这里距离洛阳城甚至还有好远的距离。 当然一部分原因还是由于这里位于洛阳城的西南侧,靠近洛水,随着天气回暖,洛水河道解封,船只已经能够在河道上来往,自然就直接带动了市集的发展。从南方来的货物,有的经过颍水转陆路进入中原,但还有很多经过南阳甚至关中等地进入关中,这个时候从西侧沿着洛水抵达洛阳就成了不错的选择,尤其是大汉造船业本身就足够发达,用船运输自然要比走陆路来得好。 商贸的发展,自然就更是使得这洛水沿岸的城镇如雨后春笋一样出现。除此之外,大汉已经在洛水沿岸兴建工坊,以为明年快速进攻整个大河北岸做准备,这些工坊里面包括造船、攻城器械、冶炼等等,越过洛水向南,星罗棋布。 这些工坊本身铺开就是占地就很大不说,而且工坊需要有住宿的地方、有储存原材料的地方,向外扩展开来,自然就让这洛水南北两岸显得更加热闹。 “大汉发展之快,国家之富强,属实出乎意料。”裴矩忍不住感慨道,他倒是没有说假话,在邺城虽然也听说过南边发展的很好,甚至邺城豪门大户之中谁家不私藏南方来的报纸? 只不过从报纸上只言片语中,本来就很难体会到实际是什么样的,而且也没有人知道报纸上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万一是大汉那边的虚假宣传呢? 果然只有身在此处,亲眼看到此情此景,才知道所言非虚,甚至还有很多景象都是依靠文字描述不出来的。 工业,这是裴矩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这两个字的含义。 第一九四二章 步云楼 <r/> 那些高高耸起的烟囱还有照亮小半边天的火光,仿佛在告诉所有能见到这场面的人,大汉和北周的真正区别在哪里。<r/> <r/> 一边只能依靠男耕女织来对国家的漏洞修修补补,而另一边则依靠先进的工业体系打造出来拥有着强大火器和甲胄的军队。<r/> <r/> 这本来就不是同一个等级上的战争。<r/> <r/> 大汉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年的发展属实是太快,同样应该也有些青黄不接,恐怕早就已经横推过去了。<r/> <r/> 原来的时候裴矩就曾经听到过类似的说法,而现在他已经能够确信,这种说法没什么问题。<r/> <r/> 现在只要给大汉足够的时间,大汉绝对就可以把北周纳入囊中。<r/> <r/> 北周还能够坚持多久,并不看宇文宪有多大的本事,而看李荩忱有多大的本事。<r/> <r/> 前来洛阳朝见陛下,是自己所做的最正确的决定。<r/> <r/> 裴子烈请裴矩上车,和裴矩并肩站在车上,两人一起向洛阳城中前进,一边看着路两侧的风光,裴子烈一边说道“得知裴公入洛,陛下倍感高兴,裴公为北方士林执牛耳者,若能为大汉所用,则北方士林,当为大汉所有。”<r/> <r/> 裴矩颔首“这是自然,余既诚心为汉臣,则自当呼吁门生故吏,为大汉效劳,不过刚才大将军也谬赞了,不过是一介匹夫,如何能说的上执牛耳?当不起,属实是当不起!”<r/> <r/>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裴矩的脸上已经露出些笑容。他本来就不是谦虚之辈,甚至还自视甚高,要不是洛阳城外发达的市井给了他太大的震撼,恐怕这个时候鼻子早就已经翘到天上去了。<r/> <r/> 裴子烈当然把裴矩的神情尽收眼底,说实话的,作为一个生性谦虚恭谨的人来说,他自然是看不惯别人当着自己的面摆出这样一副嘴脸的,但是正如陛下所言,人尽其力、物尽其用。这裴矩不管怎么说也都是有才之人,自当为大汉所用,只要他的这点儿自傲不会影响到他为大汉效劳,那就可以。<r/> <r/> “今日在城中步云楼设下宴席,邀请河洛名宿,一并为裴公接风洗尘。”裴子烈指了指已经出现在视野中的城墙,“裴公且看,那步云楼就在南门外。”<r/> <r/> 裴矩一眼就看到了城门外大道一侧的高楼,足足五六层楼高,甚至已经高过了低矮处的城墙,可想而知身在楼上,能够看到怎样的辽阔风景,说是步云,倒也不错。<r/> <r/> 裴矩更是忍不住感慨,在邺城,纵然是皇宫之中怕也没有如此高楼,而三台之地固然高,但是那本身是在土堆子上建造起来的,这样直接平地而起的,邺城是绝对没有。<r/> <r/> 不知不觉得,在裴矩的脑海之中,原本应该也算天下大都会的邺城,变得和乡间村落别无二样。<r/> <r/> 裴子烈正打算下车,突然在周围来往人群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过那人冲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不用过来打招呼,裴子烈也只能低声吩咐亲卫几句,转身邀请裴矩一起入这步云楼。<r/> <r/> 被裴子烈看到的,自然是带着尉迟贞出宫的李荩忱。李荩忱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遇到裴子烈。<r/> <r/> 这家伙不应该在城外训练军队么?<r/> <r/> 本来裴子烈是主持东线战事的,休战之后再次入洛复命,李荩忱便把他留下待上一个月,多陪陪家人。反正现在宇文宪也没有胆量轻启战端,东线那边也和平安定的很,双方顶多也就是斥候之间有点儿小摩擦罢了。<r/> <r/> 人既然来了,也不能闲着,所以年后新兵训练的工作就交给裴子烈了,这工作比较清闲,裴子烈一个大将军更是轻车熟路,变相的等于给他放假。<r/> <r/> 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能这时候就出现在大街上。<r/> <r/> “陛下,是裴公抵达了吧?”尉迟贞提醒一句。<r/> <r/> 李荩忱转念想到自己那天丢给裴子烈的任务,恍然。<r/> <r/> 倒不是因为他忘了这件事,而是裴矩来的属实是太快,李荩忱自己都没有料到。<r/> <r/> 按理说裴矩出邺城也应该先前往河东,现在闻喜裴氏群龙无首,一直被困邺城、杳无音讯的裴矩应该先去稳定一下形势才对,结果李荩忱没料到他竟然会直接前来洛阳,而且看这速度,少说也得是快马加鞭。<r/> <r/> 这家伙很着急啊。<r/> <r/> 也是,他要是动作再不快点儿的话,好处一个都落不到闻喜裴氏头上了,到时候说不定都有人要让裴矩让出家主之位了。世家内部的权力斗争,可真不一定就比朝堂之上弱到哪里去。<r/> <r/> 此时裴子烈的亲卫已经过来,李平刚想要伸手阻拦,李荩忱摇了摇头“无妨。”<r/> <r/> 那亲卫对着李荩忱拱了拱手“参见公子,我家公子询问公子打算何时见裴公。”<r/> <r/> “告诉他,吃完饭吧。既然都遇到了,那就在步云楼。”李荩忱微笑道。<r/> <r/> 亲卫急忙答应。<r/> <r/> 而李荩忱昂首看向步云楼“这步云楼建起来之后,某都没有来过,听说里面的菜式花样众多,咱们也去尝一尝。”<r/> <r/> “这······”李平想表示这到底不安全,但是被李荩忱看了一眼,他就不敢再多说了。<r/> <r/> 早知道当初陛下第一次微服而出的时候就应该死死拦住他,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让陛下更是胆大,哪里还是李平能够拦得住的?<r/> <r/> “吃个饭,不至于,”李荩忱笑道,“不用紧张,本来我们的行踪就不为人知,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你就有理由把禁卫内外好好梳理一遍了,也不亏。”<r/> <r/> 李平苦笑,这还不亏?<r/> <r/> 真要出了什么事,您老人家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r/> <r/> 李荩忱当然不管李平,拉着尉迟贞就往里走。<r/> <r/> 李平只能带着便衣亲卫们跟上去,这个时候自然也就不用在周围走动佯装路人了,就装作这位公子哥的家仆便是。<r/> <r/> “公子,今天步云楼的顶楼已经被车骑将军包下,您看?”前面的亲卫已经问过了。<r/> <r/> “不用顶楼,那么大的屋子浪费,第四层吧,还有雅间么?”李荩忱笑道,旋即又侧头看向尉迟贞,“想要看风景的话,等会带你上城墙上看去,现在就凑合一下?”<r/> <r/> 尉迟贞摇了摇头“妾身都依夫君的。”<r/> <r/> 李荩忱一边向里走,一边说道“想吃什么就说,某还不知道,贞儿喜欢吃什么口味的?”<r/> <r/> <r/> <r/> <r/> 第一九四三章 以后同殿为臣,应该的 <r/> 裴矩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李荩忱。<r/> <r/> 他曾经幻想了自己见到李荩忱的各种方式,但是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是在一座酒楼之中。<r/> <r/> 阳光透过窗户洒下,桌子上的菜已经被吃的差不多,新倒上的茶水还冒着滚滚热气,衣装并不算华丽的佳人依靠在窗户边,似乎在凭窗眺望,不过坐在对面的男子看到她的手指动作就很清楚,其实她只是在数楼下的车马或者对面的城垛罢了。<r/> <r/> 身穿白衣的男子端着茶杯,轻轻吹着茶叶。<r/> <r/> 这完全像是不知谁家的公子哥带着他的爱妾出来享受人生,而不像是堂堂大汉皇帝和他的妃嫔。<r/> <r/> 这个看上去也不过而立之年的男子,放在大街上,绝对没有人会认为这是堂堂大汉天子、这天下的主人。<r/> <r/> 裴子烈郑重行礼“臣参见陛下。”<r/> <r/> 这句话才让裴矩骤然回过神来,他看到了李荩忱侧头。<r/> <r/> 不,裴矩收回自己刚才的话。<r/> <r/> 因为李荩忱再怎么气息内敛,目光之中上位者的威严之气,还是无法收敛的。这种上位者的威严之气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裴矩为官多年,也就是在诸如宇文宪等廖廖数人那里见到过。<r/> <r/> 李荩忱目光所到之处,裴矩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心里没底,还是因为那目光就真的有凛然之意,就像是利刃一样刺入裴矩的心,和他之前所见到过的任何一位君主都不一样,这让裴矩几乎是下意识的拜倒在地<r/> <r/> “草民罪人,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r/> <r/> 裴矩这一下子,不只是开心看着车水马龙的尉迟贞吓了一跳,就连旁边的裴子烈也差点儿没反应过来。<r/> <r/> 刚才宴席之上,裴矩侃侃而谈,让那些洛阳名宿们也不由得由衷称赞,使得裴矩已经不再和刚刚见面时候那样低调,甚至有些低沉。到底还是堂堂闻喜裴氏的家主,自然会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骄傲,一旦有人夸赞或者只是流露出羡慕和敬佩的神情,这种骄傲就会直接显露出来。<r/> <r/> 所以裴子烈刚才还在担心裴矩会不会见到李荩忱之后太高傲。<r/> <r/> 再怎么说这也是裴家之人,裴子烈也不希望他最后太狼狈,更不希望他因为自己的骄傲葬送了前程。毕竟这个人还是有才的,若能为大汉所用,自然最好。<r/> <r/> 现在大汉还是缺少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尤其是在处理北方问题上,老一辈的诸如韦孝宽等人明显都已经不愿意登场,而年轻一辈之中,杨素之前多年没有回到北方,王隆的身份则到底没有高到让所有人都信服的程度。不说别的,就是今天前来赴宴的这些河洛名宿,其中有不少对大汉的统治依旧保持着怀疑态度,尤其是大汉对于世家的打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r/> <r/>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三百多年来大家达成共识的制度。<r/> <r/> 今日裴矩的登场以及表露出来的对大汉的支持和拥护,让这些河洛名宿们回家之后肯定也得好好思忖思忖,是不是原来“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需要做些更改了。<r/> <r/> 裴子烈看出了这个家伙的可用之处,自然也不希望他惹怒了李荩忱,此时见到裴矩竟然上来就是大礼参拜,心里好一阵感慨。<r/> <r/> 就算是这个家伙再怎么高傲,终究也有害怕的啊。<r/> <r/> 李荩忱是真的可以把他拿捏在手掌心中的人。<r/> <r/> 李荩忱倒是似乎早就料到裴矩会这样,不慌不忙的起身,伸手虚扶裴矩“裴爱卿请起。裴爱卿是河东名仕,能够前来洛阳,朕亦感到高兴,人虽在北,心却向南,裴爱卿又何罪之有?朕曾经听许爱卿说,‘裴公常助一臂之力。’朕当先提北方的大汉忠臣们感谢爱卿。”<r/> <r/> 裴矩心里暗暗感慨一声,许善心还算给面子。<r/> <r/> 他在北方虽然不至于说一直帮着大汉,不过至少也帮着白袍以及大汉的通事馆做过一些擦屁股的事,这些事可大可小,也可能就算是不做也不会产生什么影响,不过对于裴矩来说,举手之劳,他当然不介意卖给许善心一个人情。<r/> <r/> 即使是还没有打算投靠大汉,裴矩也得先做好准备。<r/> <r/> 现在来看自己这些准备没有白做,许善心果然帮着自己说话。或许也正是因为许善心的这几句话,才让李荩忱的态度如此之好,不然的话保不齐自己还要做冷板凳。<r/> <r/> “裴公南来洛阳,人生地不熟,大士,朕既然让你照顾这位本家,你可不能怠慢了。”李荩忱又看向裴子烈。<r/> <r/> 这句话不管是客套还是实话,也让裴矩心里安稳了很多。<r/> <r/> 他从北齐到北周再到现在的大汉,一路走来,虽然做过不少“举手之劳”,但是仇家也不在少数,现在不见得就没有来寻仇的,有了裴子烈的照应,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人有胆量直接来找他的麻烦,毕竟那就不是找裴矩麻烦,而是直接找陛下的麻烦了。<r/> <r/> 不管李荩忱愿不愿意任用自己,至少不打算害自己。<r/> <r/> 裴矩当即便要拱手谢恩,李荩忱摆了摆手,又指了指裴子烈“裴爱卿若是想要感谢,就感谢大士吧,不然的话哪天他不高兴了,可能就做点手脚了。”<r/> <r/> 登时大家都忍不住笑了出来。<r/> <r/> 不过裴矩也明白,李荩忱这等于是在警告自己,也不要有什么小动作,你的一举一动也同样在朕的监视之下,不然你以为朕真的是让裴子烈这堂堂大汉车骑将军保护你的么?<r/> <r/> 裴矩心知肚明,倒也并不紧张,因为他本来也没有打算干什么不利于大汉的事情,有人盯着又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还能帮自己挡下一些找上门来的麻烦,这个麻烦可不是指的有谁想要害了自己的性命,而是害怕有人想要把自己拉下水。<r/> <r/> “还请大将军多加照应。”裴矩正色说道。<r/> <r/> 裴子烈也笑着拱手还礼“裴公客气,这是自然,以后和裴公同殿为臣,互相照应亦是应该的。”<r/> <r/> 裴矩敏锐的察觉到了裴子烈话中的四个字。<r/> <r/> 同殿为臣?<r/> <r/> 裴子烈这是想要表达什么意思?<r/> <r/> 还是说这本来就是陛下的意思,只不过借助裴子烈的口说出来?<r/> <r/> 陛下这是已经打算任用自己了?<r/> <r/> 裴矩一时心中狂喜。<r/> <r/> <r/> <r/> <r/> 第一九四四章 龙门书院山长的人选 裴矩此次南来,实际上最害怕的就是不能为朝廷所用。 换句话说,他自己也是在赌博。 李荩忱虽然不至于要了他的性命,但是不见得就会给他什么好处。 现在裴子烈直接说出来了“同殿为臣”,这岂不是在明确的表示,他裴矩会得到朝廷的任用。不然的话,身在这个位置上的裴子烈,怎么可能随便就说出这样的话来? 李荩忱伸手点了点裴子烈,含笑说道“裴爱卿不愿?” 任用裴矩,本来就是必然的,现在李荩忱太缺少能够在后面给自己站台的了,在台前稳定各方,有杨素,有王隆就已经足够了,但是李荩忱到底还需要有人能够来证明自己对北方统治的正统性。 论舞文弄墨,妙笔生花,还有谁能够比这堂堂闻喜裴氏的家主来的靠谱?喷子,喉舌,是一个政权想要稳定,必然要有的,想当初曹操曹孟德何等人物,还被陈琳这个喷子骂的汗流浃背,而武则天又是何等人物,看到“一抔黄土未干”的时候也是大汗淋漓。 一篇文章挑动天下,并非空话。 裴矩有名气,有才能,又自傲,做这样的喷子,最合适不过。 李荩忱相信,裴矩肯定是愿意的,只不过现在应该是没有回过神来。毕竟这个家伙应该也是做好了被冷落的准备,自己这算是给了他一个惊喜吧? “裴爱卿?”李荩忱又问了一声。 裴矩一下子反应过来,心中有些尴尬,自己一时激动,竟然都忘了这个时候身在何处。他急忙应道“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啦好啦,肝脑涂地不至于,”李荩忱笑着说道,“你们一个个的都去肝脑涂地了,那谁来为朕分忧?” 裴矩配合着李荩忱笑了笑,此时他已经没有心情去管陛下的笑话到底好不好笑了,他比较好奇的是,陛下会让自己做什么。 李荩忱伸手推开自己面前的半扇窗户,正对着南方,隐约可以看到远处的山,越过洛水,便是龙门的方向,也是大汉现在正在兴建的文教中心所在 “朝廷打算在洛阳龙门组建龙门书院,裴爱卿也应该有所耳闻吧?现在龙门书院山长之职尚未拟订人选,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裴矩是聪明人,李荩忱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就大概已经猜测到了。 龙门书院那是什么,那是大汉的国子监,以后不仅仅是要和金陵书院比肩,甚至有可能是要超过金陵书院的存在。裴矩虽然身在北方,却也听说过南方这几个书院的名头。 从成都书院到金陵书院,大汉的书院源源不断的为朝廷培养人才,据说现在大汉秘书监之中不少年轻人就是从书院中出来的。 宇文宪也羡慕大汉的书院,所以一直在尝试着在邺城也组建书院,但是因为各地世家并不怎么配合,书院的组建磨磨蹭蹭,到现在也不过只是搭建起来一个框架罢了,随着宇文宪这一次又直接和冀州世家翻脸,书院的组建恐怕又会是一场空话了。 毕竟这个时代真正的文化和教育力量都掌握在世家的手中,没有世家的支持,书院就算是搭建起来了也没有用。真正能够在短期之内就直接培养起来的人才,多数还是出身世家,而有能力教书育人的先生,也几乎都出身世家。 大汉为什么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组建起来好几个书院呢,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徐陵等南方大儒的鼎力支持。 现在宇文宪已经把自己和北方的名宿摆在了对立面上,又如何能够幻想着获得他们的支持呢?不说别的,就是裴矩这北方同样数的上号的文化人都已经出现在洛阳了,北周和北方世家名宿之间的矛盾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 若是能够主持一座书院,对于现在的裴矩来说,虽然不是最好的结果,但是也绝对不是最坏的。裴矩当然是更期望能够进入朝堂之中,而不是去教书育人,他还年轻,还是有野心的。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的大汉朝堂之上本来就已经有很多年轻之人,他们还眼巴巴的等着前面有位置空缺下来之后自己能够顶上去,无论如何也都轮不到自己这个刚刚南来之人,自己也完没有必要这么积极的跑到高位上引起公愤。 初来乍到,裴矩并不想树敌。 相比之下,为大汉培养人才,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一来这龙门书院相当于国子监,自己这个书院山长实际上也是身在大汉礼部的,所以说是身在朝堂之外倒也不对,至少有朝会之类的自己还真的要在朝堂上和裴子烈“同殿为臣”,二来自己本身为官的口碑就不是那么好,如果硬要向朝堂内部挤,本来就有可能引起众多朝臣的不满,这也是为什么裴矩来洛阳的时候就已经抱着尽可能为自家子弟争取好处而不是为自己谋取出路的想法。 若是能够成为山长,那么自己培养出来的学生,肯定本身就要和闻喜裴氏有所亲近,那么闻喜裴氏子弟,无论是不是从龙门书院之中走出来的,之后再步入官场,肯定会得到自己这些门生的照顾。 门生故吏相互照顾本来就是传统,是任何的制度都不能改变的。 身为一家之主,相比于自己走在高位上,裴矩更期望闻喜裴氏能够每一代都有足够的人才能够为国所用。 这个山长之位,简直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 裴矩几乎没有多少犹豫,郑重拱手“臣愿为陛下执掌书院,培养人才为我大汉所用。” “好!”李荩忱抚掌大笑,“爱卿为朕之股肱,愿爱卿培养之人才,也能为大汉股肱!” 裴矩的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 李荩忱的确是他见过的最不按照套路出牌的君主,即使是北齐的那位荒唐皇帝至少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接见臣子并且决定什么。但是正是因为李荩忱的这种随意,让裴矩不敢轻视他。 这说明什么,说明李荩忱有足够的信心能够把自己拿捏住,所以他根本不用在乎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见到自己,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拒绝他开出的条件。 第一九四五章 裴矩,墙头草的典型 <r/> 裴矩并不喜欢这种完全被拿捏住的感觉,因为往往都是他拿捏别人,而不喜欢被别人拿捏。<r/> <r/> 不过现在裴矩却有一种安心的感觉。<r/> <r/> 李荩忱既然能够拿捏住自己,那么他就会相信自己。<r/> <r/> 对大汉只有效忠之心的裴矩,现在最害怕的可不就是不信任么?李荩忱若是不信任自己的话,说什么也都是白搭。自己这个堂堂闻喜裴氏的家主,可能就真的和一介布艺没有什么区别了。<r/> <r/> 裴矩有勇气站在这里直面李荩忱,不就是因为他在赌李荩忱会信任,至少是有条件的信任自己么。<r/> <r/> 君臣之间,最害怕的,终究还是有间隙。相互猜忌,最终就有可能引发矛盾冲突。<r/> <r/> 裴矩已经见过了太多,所以他之前也在小心翼翼的提防李荩忱。<r/> <r/> 现在陛下有心重用和信任自己,那自己就不能辜负了陛下的恩遇。<r/> <r/> 看着裴矩兴高采烈的告退,李荩忱不由得摇了摇头。<r/> <r/> 龙门书院山长的位置留给裴矩,这并不是李荩忱刚刚才下的决定,而是很早之前就已经和杨素、徐陵等人商量好的。<r/> <r/> 北方的书院到底还是需要一个北方的人来坐镇,因此徐陵等南方士林执牛耳的也说不出来什么。<r/> <r/> 南方的几个书院所用先生几乎都是南方人,北方人在大汉的文教上本来就不占优势,自然也就更加渴望能够有那么一座书院由北方人来主持。当然现在大汉书院内部,南北方出身之间的矛盾并不显著,先生也绝对不会因为你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而区别对待,不说别的,上一届金陵书院的第一名——李渊,就是不折不扣的北方人。<r/> <r/> 不过对于北方人来说,如果北方的书院都不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那么之后北方人恐怕就会很难再进入文教事业了,自家的子弟交给别人培养,到底还是心里没底。所以北方人非常想要拿下龙门书院。<r/> <r/> 你们南方已经有那么多书院了,龙门书院固然是有国子监的身份的,但是我们也不是说这里面所有的先生都是北方人,只想要一个北方人来担任山长,总是可以的吧?<r/> <r/> 考虑到北方人的诉求,徐陵和顾野王等人的确说不出来什么。至于这人选,杨素很干脆的推荐了裴矩。放眼整个北方,有资格能够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裴矩称第一,还真的没有人敢称第二。<r/> <r/> 这个家伙为官的人品不怎么样,这是众所周知的,但是教书育人的本事总还是有的,而且书院之中往往都是一群嫉恶如仇的存在,有这么一个稍微圆滑一点、懂得官场各种规矩的人坐镇,也不至于让龙门书院上来就和朝堂上产生冲突。<r/> <r/> 大汉几个书院和朝堂因为人才培养、钱财分配等等而产生的冲突可不在少数,只不过一般都是徐陵等人不愿意惹是生非,尽可能的把这件事压下去,尽可能的让书院这边配合朝廷的工作,出现的困难自己解决,甚至还出现了书院先生带着学生开垦菜地的事情,当然对于书院来说,一方面是为了哭穷,一方面也是锻炼学生的实际能力,以后到外面做一方父母官,不能连最基本的劝农桑都不会,不辨菽麦的父母官又如何能够被百姓接受和认可?<r/> <r/> 而如果龙门书院换上了北方人当山长,会不会打破现在的局面,引来书院和朝堂在利益划分上的正面交锋?<r/> <r/> 因此让裴矩这个不喜欢惹事的墙头草坐在山长的位置上,就能够形成很好的缓冲,也能够维持现在学院和朝堂相互配合和谅解,而不是对立和攻讦的局面。<r/> <r/> 这也是李荩忱能够做出的让南北双方都能接受和满意的唯一选择。所以除非裴矩真的做出什么让李荩忱不满意的事来,这个山长的位置肯定是他的。<r/> <r/> 对裴矩的激动,李荩忱的确有些无奈。<r/> <r/> “陛下所想,裴公自是不知道,”旁边的尉迟贞也是一言不发的看到了整个过程,察觉到李荩忱的无奈,她不由得笑道,“一时失态,也在情理之中,裴公为人,臣妾亦有耳闻,一向谨慎小心又不喜言笑,此时高兴应该只是因为单纯的能够为陛下所用而高兴,倒也应该不是不稳重之人。更何况陛下为人中龙凤,此人若是不可用,陛下也不是看不出来,到时候再加替换便是。”<r/> <r/> 裴矩高高兴兴的答应了,李荩忱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无奈的。他真正担心的还是这个裴矩这样就喜形于色,会不会靠不住。<r/> <r/> 主要还是因为历史上的裴矩就不怎么靠得住,经略西域以及平定岭南的确有大功,但是隋朝的灭亡和他也有那么点关系。隋炀帝是比较作,不过隋炀帝能够肆无忌惮的作,和麾下诸如裴矩这样的臣子并不阻拦,甚至还听之任之,也有脱不开的干系。<r/> <r/> 或许在当时的那种大环境下,裴矩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本身也没得选,但是他也完全可以选择不说话。既然说话了,既然逢迎了,那么隋朝从鼎盛走向灭亡,裴矩就洗不掉罪责。<r/> <r/> 所以李荩忱自己也有些担心。<r/> <r/> 不过听到尉迟贞所言,李荩忱倒也安心一些。历史上的裴矩并不仅仅只是隋朝灭亡的推手之一,还是唐朝从刚刚一统走到富强的功臣,甚至还敢跳出来向唐太宗进谏。由此可见,裴矩这个人的确是一个十足的墙头草,他是有才能的,但是他绝对不会让自己的才能反过来成为自己送命的原因。<r/> <r/> 对不同的皇帝他说不同的话、做不同的事,对于贤明的君主来说,富有经济头脑而且敢于直言劝谏的裴矩,绝对算得上忠心耿耿的良臣,而对于昏庸或者专断的君主来说,裴矩只会顺从着他们的意思,把他们推入深渊之中,而自己尚且还能在混乱中全身而退,去寻找下一个贤明能够任用自己的君主。<r/> <r/> 李荩忱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昏君,因此这裴矩,应当可以被自己带着走在正路上。<r/> <r/> 天下人才用很多,可是像裴矩这种再典型不过的墙头草,李荩忱实际上还是第一次遇到。<r/> <r/> 毕竟之前团结在他周围的,要么就是有志向的年轻人,要么就是个人修养德行很高的名臣,裴矩这样的滑头,大汉朝堂上还真不多。<r/> <r/> <r/> <r/> <r/> 第一九四六章 打扫干净好请客 <r/> 可想而知,在大汉逐步一统天下的道路上,在大汉以后任用更多人才、一步步发展的道路上,李荩忱还会遇到各式各样的人才。并不只有有志之士才能为自己所用、才能发挥作用,这些墙头草只要使用得当,也可以成为名垂史册的忠臣、能臣。<r/> <r/> 就要看皇帝是否有驾驭臣子之能了。<r/> <r/> 裴矩,对于李荩忱来说,应该是一个挑战,这个人德高望重而又圆滑,却还有自己的一份自傲在,若能让他为大汉所用,日后自然那也会有更多还在观望的人才也愿意为大汉所用。<r/> <r/> 李荩忱不能、也不会回避这样的挑战。<r/> <r/> 这就是坐天下必须要完成的挑战。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李荩忱必须要让自己能够坐的住这个天下。<r/> <r/> “是朕想错了。”李荩忱说道。<r/> <r/> 尉迟贞没想到李荩忱竟然会这么说,急忙摇了摇手“陛下心怀的是整个天下,一件事情自然也不可能只从一个方面去想,妾身也只是为陛下提供一种可能罢了,陛下无需也不能全听臣妾所言。”<r/> <r/> 李荩忱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尉迟贞的小脑袋“朕没有想到这一点就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你想的对就是你想的对,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朕也不是全知全能,既然有错误,朕就要正视错误并且去改正错误,不然的话一错再错,朕还怎么治理整个天下?难不成贞儿打算看着朕把这一切都搞砸了?”<r/> <r/> 尉迟贞连忙说道“陛下,臣妾不是这个意思,陛下不要误会——”<r/> <r/> “我们走吧,吃饱喝足,该做的都做了,也得回去干活了。”李荩忱拍了拍手,至少今天出门不是没有收获的。<r/> <r/> 他的目光顺着窗外看去“咱们去把剩下的‘屋舍’打扫干净,好请客。”<r/> <r/> “啊?”尉迟贞没有反应过来。<r/> <r/> 李荩忱解释一句“裴矩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等大汉全有九州之后,肯定会有更多从北方南下的人抵达洛阳,到时候朕可不能没有任何准备。”<r/> <r/> 顿了一下,李荩忱想到了什么,不由得补充一句“另外家里这些事弄好了,朕也能好好的欢迎宇文宪前来做客了。”<r/> <r/> 尉迟贞含笑点头。<r/> <r/> 陛下对于让皇帝们前来“做客”有一种莫名的癖好,北周的皇帝宇文赟,南陈的皇帝陈叔宝,都在建康府活的好好的,再加上这些年大汉向南开疆拓土,抓回来不少所谓的土著人首领,甚至把这些人拉出去开个展览都够了。<r/> <r/> 因此宇文宪只要被生擒活捉,就肯定跑不掉一样的待遇。<r/> <r/> 对于一个战败被俘的皇帝来说,这样的待遇可不能说不好,甚至纵观历朝历代,这都绝对算仁慈的了。如此安置这些败军之将,从古至今都是一个难题,不杀吧,感觉就是留下了祸患,杀了吧,又会在历史上给自己留下不好的名声,纠结来纠结去,最后也只能一咬牙、一狠心,送这些烫手山芋上路。<r/> <r/> 李荩忱并不打算把这几个倒霉的家伙赶尽杀绝。<r/> <r/> 三百年战乱,现在最需要的是和平,是没有杀戮,所以李荩忱并不倾向于对这几个家伙下手。大汉接下来向外扩张,虽然实际上大家都清楚,就是杀戮、征服和掠夺,但是在明面上,至少还得维持着礼仪之邦负责教化万方的名号。<r/> <r/> 怎么才能提现我们是有道德、讲道理的礼仪之邦呢?你看,之前被俘虏的君王,我们可是一个都没有杀害,所以面对浩浩荡荡而来的大汉军队,你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还不抓紧投降?<r/> <r/> 可以说他们就是李荩忱拉出来的榜样罢了,免得以后有敌人不开窍,非得负隅顽抗。<r/> <r/> 不过陈叔宝也好,宇文赟也罢,骨头软的很,能够活命,他们就没有什么别的要求了。但是宇文宪不一样,身为一代枭雄,李荩忱也不知道宇文宪最后会不会向已经注定的命运低头,还是说和尉迟迥那样采取更加刚烈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r/> <r/> 虽然李荩忱很想见见宇文宪,问问这些年宇文宪都是怎样咬着牙走过来的,但是他也不想看到宇文宪跪在自己的面前成为阶下囚。那固然会给李荩忱带来成就感,但是也会让李荩忱很失望。<r/> <r/> “陛下?”尉迟贞低低唤了一声。<r/> <r/> 李荩忱回过神来,自责道“朕刚才走神了,我们回去。”<r/> <r/> 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现在不是骄傲的时候,李荩忱让自己冷静下来,前方的路还有很长要走,一有不慎,说不定成为阶下囚的就不是宇文宪而是自己了。<r/> <r/> 即使是现在的大汉已经对北周拥有了绝对的优势,李荩忱也不想、更不敢掉以轻心。<r/> <r/> 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宇文宪,又在想什么?<r/> <r/> 是负隅顽抗,还是打算就此放弃?<r/> <r/> 外面的阳光很明媚,暖洋洋的,代表着冬天已经快要过去。开春之后,双方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到时候,一切都会有答案。<r/> <r/> 虽然李荩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大汉的赤色旗帜出现在邺城的城头上,但是现在的他,必须要尽可能的保持理智。<r/> <r/> ————————————<r/> <r/> 河东,蒲州。<r/> <r/> 杨素看着从洛阳送来的消息,长长松了一口气。<r/> <r/> 李询显然也得到了相同的消息,此时快步走进来,笑着拱手“巡抚,恭喜了。”<r/> <r/> “难道不应该是同喜么?”杨素扬了扬手中的信纸,“裴公能够成为龙门书院的山长,说明陛下已经开始着手调整现在朝堂上南方臣子数量太多的局面,关中、河东和中原子弟,将会有更多被重用的可能。今年恩科开春之后就要考试,你们李家虽然是将门,但是子弟众多,个中绝非没有弃武从文的,所以可一定要把握好这个机会啊。”<r/> <r/> 李询颔首“这是自然。”<r/> <r/> “这次裴公能够为山长,孝穆公起了关键的作用,如果不是他在南方劝导,恐怕也轮不到裴公来坐这个位置,我们的确欠了人家一个人情。”杨素接着感慨一句,“单纯就现在南北官员抱团取暖的局势来看,孝穆公能够敢于出面、居中调和,心胸之宽广,就足以让我等佩服。”<r/> <r/> 李询点头“陛下有识人之明,能够让孝穆公主持天下士林事宜。”<r/> <r/> <r/> <r/> <r/> 第一九四七章 乐昌就是定心丸 “孝穆公卖个我们这么一个人情,自然也是期望南北官员能够戮力同心,为大汉效劳,而不是为某家某户效劳。”杨素径直说道,“近来南北之间分歧争执越来越多,迁都也好,这龙门书院的山长人选也罢,两边争执不下,甚至多有把事情闹大以请陛下圣裁之意,现在想想,即使是你我,也难免有地域之私,个人之见,相比于孝穆公,的确有所不及啊。” “你我到底还是红尘中人,又怎么可能真的丢掉这些。孝穆公历经风雨,见得多了,自然也就看的开了。”李询感慨,“某啊,现在只期望年老之后也能和孝穆公这样,纵不问世事,世人心中亦有一席之地。” “别说孝穆公了,你家那位老爷子也不差。”杨素指了指李询,“老爷子最近身体还好?” 李询颔首,李穆作为李家之主,相比于一直东西南北奔波的徐陵,低调很多,不过这并不代表他放弃了施加自己的影响力,不说别的,这次从征河东的巩汉军,背后就有几个大家族老爷子的身影,他们出面号召,大小家族也都踊跃参与,带动着整个民间百姓积极投军,不然的话,关中刚刚平定也没有多少年,百姓不见得就愿意从军征战。 而且近年来,李穆的身体也不太好了,到底是已经古稀的老人,各种各样的病层出不穷,能多活一天那都是上天眷顾,自然也不能要求太多,要不是现在医疗水平相比于前些年有显著的进步,恐怕不知道哪个病就足够要了老爷子的性命了。 前一段时间太医院还专门派遣医生去给老爷子看过病,得出的结论是,风烛残年,多加珍惜。 曾经纵马横枪的大将军,在年岁面前,终究还是不堪一击。 徐陵、李穆、韦孝宽以及吴明彻这些老一辈已经愈发的年长,自然也不可能总是和之前那样在背后为年轻小辈们摇旗呐喊,相助他们一臂之力。 这次徐陵能够出面为裴矩担任龙门书院山长的事说话,杨素和李询这两个北方文武官员的领军人物就已经很感激了。 按理说,这些小辈的事情完全轮不到他们这些老一辈的再出面。 陛下常说,大汉的天下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总是让这些老爷子们出面,杨素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啊。 “报!”就在此时,一名传令兵快步跑进来,“报,江南急报,孝穆公病危,恐不久于人世!” “什么?!”杨素和李询相顾失色。 李询夺过来那快马急报看了一眼,默然递给杨素。 杨素并没有接过来,只是郑重的向着东南方,行了一礼。 孝穆公,的确值得敬佩。 希望他能够痊愈。 ———————————— 建康府,徐陵府邸。 徐陵虽然已经不在朝为官,但是他的府邸一直保留着,就像徐陵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一样,绝对不会因为他手中没有了实际的权力就一落千丈。 此时徐陵府邸之中,人来人往,有着急的自家人,有前来探病的亲朋好友,堵在回廊上、庭院中,看上去混乱不堪,其中不乏有家人和徐陵的门生故吏面带着急神色。 “孙神医还没有下结论呢,你们着什么急?” 乐昌的声音就像是给在场的所有人吃了一剂定心丸,顿时院落内外逐渐安静下来。 “参见皇后!”众人齐声行礼。 乐昌这个皇后在众多文武以及徐氏亲眷的心中,地位自然是别人不能匹敌的,甚至在内眷的心中,地位更在李荩忱这个皇帝之上。 一来是因为乐昌本身身为皇后母仪天下,可以说现在大汉的女性地位能够得到这样的提升,和乐昌的居中主持有脱不开的关系。说到底李荩忱只是下了这样的命令,真正把这些命令变成现实的还是乐昌本人,更何况乐昌皇后的身份自然更加符合大家的想象,也是大家听到最多、见过最多的人,所以自然而然的原本可能应该属于尉迟炽繁或者潇湘的功劳,就会不知不觉的加到乐昌的身上。 二来乐昌的所作所为也的确堪称是妻子的典范,无论是帮着李荩忱稳定后宫、居中主持内府各项事宜,还是在朝堂紧张的时候果断带着皇长子站出来垂帘听政,根本不在乎这会不会给自己带来多少非议,她的这些行为也让这些就在建康府看到这一切的留守官员以及各家各户内眷们敬佩。 因此乐昌的出现让他们多少松了一口气。 是啊,大家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孙思邈都还没有下定论呢,倒还不至于已经准备开哭了。 徐陵病重并不是这两天的事情了,早在七八天前就已经卧倒榻上,当时孙思邈并不在建康府,而是亲自带着学生前往豫章郡南边山里考察草药去了,太医们诊断一番也拿不定主意,只能开了一些安神的药给徐陵,然后让人快马加鞭去请孙思邈回来。 太医院一时拿不定主意,这自然而然就被理解成了徐陵已经不久于人世,所以朝廷急忙派人通知河洛那边,另外也不断催促孙思邈抓紧回建康府。孙思邈的地位在大汉的医疗界已经毋庸置疑,没有孙思邈下定论,大家谁都不放心。 好在徐陵一开始的病态并不明显,乐昌来探望过一次,吩咐太医院多加派人手之后也就只能先回去了,徐陵到底已经不在朝堂一线,乐昌而或者朝堂上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因为他而舍弃手中的事情,一直在这里盯着,就是徐陵自己也不会允许他们这样做的。 现在孙思邈八百里加急入京,乐昌闻讯自然抓紧赶来了。 徐陵的身份地位,在大汉之中已经超然,乐昌当然不希望他出什么好歹。 门被推开,已经进去了一个多时辰的孙思邈眯了眯眼,外面的阳光让一直身在屋子里的他有些不适应,不过他还是一眼看到了众星拱月一样的乐昌,当即拱了拱手。 乐昌颔首,而孙思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沈姊姊,麻烦你在这里看着,本宫去听听孙神医的说法。”乐昌吩咐沈婺华一声。 沈婺华应道:“皇后放心。” 第一九四八章 徐陵和成都书院 <r/> 沈婺华出身沈氏,沈氏现在依旧是江南一等一的望族,就算是世家已经湮灭,但是沈家人还是有话语权的,在场多是东南士族出身的官员,对于沈婺华自然要尊重几分,有沈婺华在也能够维持住局面。<r/> <r/> “孝穆公之安危,关乎国体,不足为外人知晓。”乐昌紧接着看向徐家的几个儿媳,徐陵的妻妾都已经去世,子孙两辈也都在外为官,实际上建康府家中主持事宜的是几个儿子的妻妾,“然孝穆公为徐家之人,朝廷也不可能做此绝情之事,几位若是想要知道,则可随本宫前来,但不能有任何婢女随同,可好?”<r/> <r/> 几名儿媳当然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面面相觑。<r/> <r/> 徐陵的生死或者还能坚持多久,若是被她们知道了,娘家肯定会派人旁敲侧击以求问,所以自己还不如不知道的好。<r/> <r/> 最终还是徐德言的正妻萧氏被推了出来。徐家到底不能没有一个人跟着乐昌,不然孝穆公就真的成了国家的孝穆公,而不是徐家的老家主了。<r/> <r/> 萧氏是萧摩诃的小女儿,反正萧家是和皇室穿一条裤子的人,皇室知道的,萧家肯定就会知道,所以多一个萧氏也没有什么不妥的,至少还能表示徐家不至于对老爷子漠不关心。<r/> <r/> 看着有些紧张的萧氏,乐昌微微一笑“萧家多豪杰,妹妹无需紧张,跟着本宫一起听听就好了。”<r/> <r/> 萧氏急忙点头,本来这种事轮不到她这个孙辈媳妇说话的,现在贸然被推出来,不紧张不可能,不过乐昌带着安慰的笑容让她总算是心里好受一些。<r/> <r/> 伸手关上身后的房门,孙思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着乐昌就是深深拱手。乐昌急忙虚扶一下“孙神医这是什么意思?何必如此?”<r/> <r/> 孙思邈无奈的说道“臣无能,可能要让皇后失望了。孝穆公的病情不容乐观,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些年臣未曾多加注意,让孝穆公的病多有累加,这人本来上了年纪了就不应该如此奔波,车马劳顿,自然又加重病情。”<r/> <r/> 乐昌秀眉皱起来,的确,徐陵对大汉劳苦功高,即使是退隐之后也没有说真的不问世事,且不说很多大汉官场上的风波,背后还需要徐陵出面安抚群臣百姓,只是那徐陵当时一手创建的成都书院,就让他一直放不下心来。<r/> <r/> 岳麓书院有颜家坐镇,金陵书院又有萧家父子坐镇,更何况还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唯有成都书院,孤悬巴蜀,周围本来就没有多少书院,若是再没有如徐陵这样的大儒坐镇,恐怕用不了几年就要烟消云散了。<r/> <r/> 毕竟没有大儒又不靠近都城,久在川蜀已经快要和外界隔绝,真正想要求学的学生谁还会来这里?<r/> <r/> 更何况巴蜀是巴人八部以及南中不少部落、羌人部落等等安置的地方,朝廷只是给他们划分耕地,让他们和华夏汉人混在一起耕作,终究只是一种办法,谁都不能保证这些人就这样会融入大汉的农耕文化之中。<r/> <r/> 所以用衣冠文化教导这些人就成为另外一个好的选择。<r/> <r/> 承担这个责任的,除了遍布各个州府的小书院之外,还有作为巴蜀第一学府并且居中调度的成都书院。可以说维持成都书院的运转,不仅仅是教育上的任务,还是政治上的任务。<r/> <r/> 徐陵接过来成都书院这个沉重的担子,也就等于把这些任务都接了过来,同时他也积极的发动各地大儒入蜀,让人值得庆幸的是,在这个时代,教化蛮夷对于大儒们来说,都是值得追求的事情,所以响应徐陵的人很多。<r/> <r/> 这是一个或许没有多少人有文化,但是所有人都尊重文化并且愿意传播文化的时代。<r/> <r/> 除此之外,徐陵常年往来于建康府和成都书院之间,一手促成了成都书院和国内众多工坊、书院之间的合作,让学生争取不只是在做学术上有长处,而且还要对社会上各种技术发展有所了解,这样才能够保证在时代发展的道路上不至于被丢在后面。<r/> <r/> 可以说成都书院能够发展到现在的规模,和徐陵有莫大的关系,徐陵说是第二功臣,即使是亲自组建成都书院的李荩忱而或者姚察等人都不敢说第一。<r/> <r/> 除了成都书院,徐陵这些年为大汉所做的那些事大家也都知道,可以说大汉的教育学,徐陵就是祖师爷。<r/> <r/> 徐陵在教育界的地位和孙思邈在医学界的地位一样。<r/> <r/> 大汉的任何人,都不忍心失去徐陵。<r/> <r/> 乐昌攥紧了拳头,沉声说道“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没救了?”<r/> <r/> 孙思邈苦笑“启禀皇后,臣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的根据孝穆公的病情反应调整用药,但是孝穆公身上疾病众多,肺部、胃部等处都已经有病患,换句话说,孝穆公已然风烛残年,上天想要让他歇息了,就算是臣有通天之能,也不能再做什么。”<r/> <r/> 旁边的萧氏已经忍不住捂住了脸,低声哭泣。<r/> <r/> 乐昌沉默良久之后,方才忍不住长叹。<r/> <r/> 李荩忱不在场,她就是顶梁柱,谁都能流泪,她不可以。<r/> <r/> 哪怕是对于她来说,徐陵也算得上恩师。<r/> <r/> “现在还能看孝穆公一下吗?”乐昌试探性的问道。<r/> <r/> 孙思邈本来想说什么,不过最终还是顿住了,点了点头。<r/> <r/> ——————————————<r/> <r/> 乐昌没有想到自己再一次见到徐陵,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r/> <r/> 屋子密不透风,弥漫着浓烈的药味。<r/> <r/> 白发披散下来的老人靠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甚至于让他的皱纹看上去都深了起来,岁月很无情的在他的脸颊上刻满沧桑,而点点老年斑就像是斑驳陆离的墙,代表着这面曾经为南方王朝抵挡北方滚滚黑潮的墙,在看到无数的后辈们已经深入敌人腹心之地后,终于支撑不住,要倒塌了。<r/> <r/> 徐陵显然没有想到乐昌竟然会进来。<r/> <r/> 他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不过旋即脸上就带上了痛苦的神色,显然这笑容也让他觉得太难了。<r/> <r/> 乐昌一丝不苟的躬身行礼,哪怕平时以她和徐陵的关系,再加上乐昌的身份地位,见面之后实际上往往是简单的拱手。<r/> <r/> <r/> <r/> <r/> 第一九四九章 犹记当年,石头山上 <r/> 徐陵一时默然,乐昌的郑重让他不敢怠慢,想要起身行礼,但是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力气站起来,只能苦涩的摇了摇头。<r/> <r/> 自己真的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不需要任何人说,徐陵自己就能够感觉出来。<r/> <r/> 乐昌径直上前“孝穆公今日模样,令人何其心疼啊。”<r/> <r/> 徐陵勉强一笑,声音很是沙哑“老夫这一生,看尽了风云变幻,也算是值得了,只可惜没有看到这人间换太平啊。”<r/> <r/> 乐昌急忙说道“孝穆公何出此言,孝穆公当然能够看到陛下一统天下的时候。”<r/> <r/> 不过话说出来之后,乐昌就意识到自己好像失言了。<r/> <r/> 徐陵伸手遥遥点了点乐昌,似乎想要说你这个小丫头都已经身在这样的位置上了,竟然还会有这么低级的错误。<r/> <r/> 不过他并没有想要再给乐昌“上课”的意思,径直说道“没想到老夫竟然真的都活不到那个时候了,也是,是老夫太奢求了,毕竟老夫这些年走过的路,看过的烟云,也太多了,看够了,看够了——”<r/> <r/> 缓缓闭上眼睛,徐陵喃喃说道“这一生,够长了。乐昌?”<r/> <r/> 乐昌向前一步“孝穆公,我在的。”<r/> <r/> 一如多年之前,她在徐陵这里求学读书一样。<r/> <r/> 乐昌的声音很低,眼眶之中已经有泪水翻滚。<r/> <r/> 对于她来说,陈顼是虽然疼爱自己,但是为了保持君王威严而严厉、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是一个严格的父亲。而徐陵,对她谆谆教导,就像是弥补了早年撒手人寰的母亲位置一样。<r/> <r/> 徐陵淡淡说道“你知道老夫这一生,最难忘的是什么么?”<r/> <r/> 乐昌摇了摇头。<r/> <r/> 徐陵微微抬头,看着风吹动帷幕,乳白色的帷幕上,过往似乎历历在目。<r/> <r/> “最难忘的,就是当年石头山上,那白衣少年石破天惊。”徐陵笑了一声,“老夫当时虽然觉得或许有些事情要发生改变,但是当时的自己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切竟然真的改变了,改变的就连老夫都不敢相信,改变的面目全非。”<r/> <r/> 或许是说话有点多,徐陵已经忍不住咳嗽起来。<r/> <r/> 乐昌想要上前搀扶他,不过他伸手阻止了乐昌,此时他的脸上已经泛起了潮红,声音也在颤抖<r/> <r/> “前半生舞文弄墨,人在中年又朝堂纵横,然不过是寻常人所为罢了。唯有这后半生教书育人、传播我华夏文化、华夏衣冠,方是老夫毕生骄傲。这一切的开始,都在那石头山上,都在那少年傲立之后。”<r/> <r/> 乐昌一时间怔住了。<r/> <r/> 犹记当年,石头山上,年轻的李荩忱意气风发。<r/> <r/> 即使是自己,也被当时他的风采所吸引,刹那失神。<r/> <r/> 而谁曾想到,就是当年的这个年轻人,在石头山成名之后,凭借着赫赫战功青云平步,一直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他开创了一个时代,而自己也可以称之为“传奇”。<r/> <r/> 能够亲眼看到那一幕,的确是幸运的。<r/> <r/> 不过更幸运的是,自己终究把握住了,没有错过这个良人。<r/> <r/> 徐陵笑了笑,谁也不知道他为了笑出来,用了多大的力气“老夫纵横江表,死后也不过就是一抔黄土,谁人知之?惟愿我华夏血脉文明,能够代代相传,如那大江大河、滔滔不绝,纵有波折,依旧生生不息,则老夫亦可瞑目!”<r/> <r/> “孝穆公!”乐昌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r/> <r/> 坚强的大汉皇后,看到眼前这一幕,也忍不住哭了出来。<r/> <r/> “已经母仪天下了,就不要再哭了,丢人。”徐陵勉强扶着床边的栏杆,似乎他不抓着的话,整个人就会直接陷入床榻之中,再也坐不起来了,“陛下是要干大事的人,他在前面,这背后的江山万里,你要给他守住了,你要给我们这个民族——守住了!”<r/> <r/> 乐昌这一次没有说话,而是郑重的拜倒在地,对着徐陵行了大礼。<r/> <r/> 此时的她,不再是大汉皇后,而是面对恩师的学生。恩师已经走到了生命尽头,但是即使是这样,他依然不忘这江山社稷,就凭这个,他就当得起自己的大礼参拜。<r/> <r/> 徐陵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再打扰他了。<r/> <r/> 乐昌径直起身告退。<r/> <r/> 而徐陵喃喃念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此生去后,无论如泰山镇于地,还是如鸿毛飞于天,但能看我华夏崛起,则此生再无憾事。”<r/> <r/> 此时乐昌已经退了出来。<r/> <r/> 跟着她一起进去的萧氏掩面哭泣,早就说不出话来了。<r/> <r/> 孙思邈走过来,乐昌没有直接叫他,就说明徐陵应该还不至于已经不行了。<r/> <r/> “尊重孝穆公的意愿,他想要治疗就治疗,不想要再受累就算了。”乐昌低声说道,“但有人问起,就说是本宫的旨意。”<r/> <r/> 孙思邈一时默然,旋即郑重拱手“遵旨。”<r/> <r/> 乐昌向前走,徐家的书房就在旁边。<r/> <r/> 她轻轻伸手推开。<r/> <r/> 书架上各式各样的古书比印象里少了很多,不少都被徐陵捐献给各大书院了,现在都换上了新的印刷本,排版紧凑,尤其是远没有那些老竹简占地方。<r/> <r/> 书籍大小小了很多,当然也就用不了那么大的书架。<r/> <r/> 徐陵虽然不常在家里,但是依旧可以看到这里常常打扫,一尘不染。一如乐昌当年在这里看书的时候一样。<r/> <r/> 书架一边的墙上,挂着李荩忱的《爱莲说》。徐陵很欣赏这篇文章,因此在他上次过寿的时候,乐昌亲自求着李荩忱又写了一遍,相比于她自己书房里挂着的那个,笔锋更加敦厚朴实,少了很多锐气,但是依旧带着李荩忱字迹独有的干练。<r/> <r/> 想到了当年在这里和李荩忱再次相遇的情景,乐昌心中有淡淡的暖意,笑容已然浮上唇角。<r/> <r/> 岁月如梭,一晃多少年就这么过去了,他已然不是英俊少年,而自己也已经不是怀春少女,曾经用羽翼庇护他们的长辈已经不能再保护他们,但是现在的他们,已经强大到可以独自面对狂风暴雨。<r/> <r/> 孝穆公你放心,你们守护的,我们将继续守护,你们拼尽全力没有得到的,我们会继续拼尽全力去得到。<r/> <r/> 华夏血脉,代代拼搏,亘古流传。<r/> <r/> 我辈,不会让你们这些前辈失望。<r/> <r/> 乐昌转身,推开门。<r/> <r/> 阳光撒下来,前路清晰可见。<r/> <r/> <r/> <r/> <r/> 第一九五零章 不要让他们失望 <r/> 徐陵并没有在当天去世,还是又坚持了两天。<r/> <r/> 在大汉新元五年初春的一天夜里,这个亲眼看着华夏从南北朝的分裂对峙走到今天几乎一统的老臣,撒手人寰。<r/> <r/> 五天之后,八百里加急把讣告送到了李荩忱的案头上。<r/> <r/> 当把这份专门采用了白色封面,由皇后和留守群臣联名上奏的讣告送来之后,整个洛阳城大小府衙之中,文武吏员们也一起换上了素淡颜色的衣衫。<r/> <r/> 徐陵虽然德高望重,让南北群臣无不敬佩,但是毕竟不是帝王,还不至于让天下为之披麻戴孝,徐陵自己肯定也不会允许朝中文武做出来这样违反法制和礼制的事情,要知道大汉的礼制,本身就有很多是他制定的。<r/> <r/> 所以大家只能采用这种方式来悼念这位为大汉、为整个民族鞠躬尽瘁的老人。即使是徐陵曾经的政敌,也忍不住向着南方,心中默哀。<r/> <r/> 因为就算他是敌人,也是一个值得尊重的敌人。<r/> <r/> 李荩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之前乐昌就来了书信。<r/> <r/> 今天的李荩忱,同样身穿白色镶嵌金龙的衣衫,帝王威严仍旧在,但是对徐陵的哀悼不须再多说。<r/> <r/> 谥号、追封等等的,礼部已经在准备,徐德言等徐氏官员去职守孝以及是否需要夺情使用,吏部也在讨论。<r/> <r/> 朝中各项事宜,有条不紊,但是大家心里都是沉甸甸的。<r/> <r/> 徐陵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成为了大汉的文化象征,徐陵这么一走,就像是家中没有了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一样。<r/> <r/> 即使是李荩忱来到这个时代,也已经经历过很多生死离别,心里也一样不好受,徐陵对自己,又何尝不是亦师亦友?这些年虽然徐陵退居幕后,但是给李荩忱的帮助实际上一点儿都不少。可以说没有徐陵在背后的支持,李荩忱有很多政策甚至都没有办法顺利颁布下去。<r/> <r/> 不过李荩忱也很清楚,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即使是自己也没有办法做出改变。根据孙思邈的奏章,李荩忱觉得自己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徐陵得的应该是癌症,而且他去世的时候恐怕癌症已经完成全身扩散了,不然李荩忱也想不到还有什么病有这样的病情。<r/> <r/> 癌症即使是在后世也是一着不慎就有可能要了人性命的存在,而在这个时代,有了癌症和直接宣判死刑根本没有什么区别。李荩忱根本不指望孙思邈能够把这样的病治好。<r/> <r/> 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固然有了发展,但是在后世的医疗技术面前也不过就是入门的水平,即使是小手术都有很高的不成功概率,治疗癌症,李荩忱不做这白日梦。<r/> <r/> 李荩忱只期望徐陵的死不会给孙思邈带来太多的压力和挫败感。<r/> <r/> 更何况徐陵在历史上因为和陈叔宝的冲突,郁郁而终,活的岁数比现在要少。能够活到现在,对徐陵来说,绝对算寿终正寝了,自己也没必要再强求什么。<r/> <r/> 想到当年在石头山上初见的时候,想到在书房之中的那些谈话,想到那个坚定不移支持自己的身影,李荩忱的心中也只能感慨万千。<r/> <r/> 对于这个民族来说,徐陵绝对算得上一个功臣,即使是在另一个时空之中,徐陵以一己之力编撰《玉台新咏》,就已经为保全华夏文明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而在这个时代,成都书院的组建以及大汉整个文教事业的发展,背后都有徐陵的身影。<r/> <r/> 文化能够传承,民族精神才能够历久弥新,每一代人才能够知道自己这个民族从哪里来,又应该到哪里去,有了对本民族的归属感,才能够更多的为这个民族做些什么。明白这样精神的人多了,这个民族才能够努力向前发展。<r/> <r/> 因此对徐陵,身后事绝对不能含糊。<r/> <r/> 李荩忱自己都身穿白衣出现,无疑也是在阐明自己的态度。<r/> <r/> 不过李荩忱相信,就算是自己不亮明态度,群臣也会这么做的,李荩忱明白徐陵为这个民族和这个国家做了什么,他们也明白的,不然这个时候大殿上也不至于气氛如此压抑。<r/> <r/> 轻轻咳嗽一声,李荩忱的目光环视。<r/> <r/> 群臣微微低头。<r/> <r/> 李荩忱正色说道“孝穆公为人坦荡磊落,学问高深,又恭谨谦虚,朕年少时常请教问题于孝穆公,以师待之,今日惊闻噩耗,心中亦是悲痛。孝穆公等先辈筚路蓝缕,保全江表华夏山河半壁,任劳任怨,未曾后悔放弃,而今山河虽然破碎,胡氛虽然尚未散尽,但我大汉奋兵北上,即将天下一统,孝穆公却撒手人寰,不能见此宏图大业,实属遗憾。”<r/> <r/> 众人心中更是感慨万千。<r/> <r/> 徐陵这一代人应该是过的最艰难的一代人,守着东南江山,甚至都不能称之为山河半壁,也守着最后的华夏衣冠。当北方的鲜卑人开始反过来进行去汉化的时候,东南的南陈真的可以说是华夏最后的正统所在了。<r/> <r/> 他们浴血厮杀,终于等到了转机,李荩忱横空出世,带着华夏走上了逆袭的道路。现在大汉终于重新崛起,华夏也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华夏,可怜徐陵这老一辈的翘楚和顶梁柱,终究还是没有看到华夏一统的时候。<r/> <r/> 李荩忱顿了顿,声音由沉重转而昂扬“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他们就是大江的前浪,而我们就是后浪,现在属于他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属于我们的时代,才刚刚开始!一统天下,成三百年未有之基业,就在今朝!我等后辈,当秉承先人之志,使我华夏,永为天下之主!”<r/> <r/> 群臣顿时昂起头。<r/> <r/> 是啊,老一辈的陆续去世是情理之中的,而他们这些新一代的人,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都不会也不想依靠老一辈人的支持才能前进。这是属于我们的时代,他们已经可以去做旁观者了,未来的宏图霸业,就让我们来共同书写!<r/> <r/> 李荩忱同样攥紧了拳头。<r/> <r/> 徐陵的去世让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站在这里有些孤单、有些无依无靠,但是正是因为背后已经没有了无言的支持者,李荩忱才有更多的勇气和胆量向前走。<r/> <r/> 以后更多的老臣去世,这江山,李荩忱总不能不要了。<r/> <r/> <r/> <r/> <r/> 第一九五一章 春水初生(新春快乐,加更一章) <r/> 老臣们虽然已经退出一线,但是他们对整个大汉朝廷内外的影响,多多少少都是存在的。不过他们就像是大汉朝廷的拐棍一样,如果不能丢了他们走路的话,那有哪一天他们都不在了,大汉朝廷很有可能不会走路了。<r/> <r/>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新一代的年轻官员们缺少经验,所以他们还是离不开老臣们的指点。<r/> <r/> 需要多加强地方官员和中央官员之间的调换,以加强对他们的历练啊。李荩忱心中已经下了决定。<r/> <r/> 大汉之后也不能只是单纯的选拔人才了,人才的进一步培养也是自己需要关注的,其实对人才进行进一步培养倒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能够在科举考试当中脱颖而出的,肯定也都是众人里的佼佼者。具有足够针对性的培训,就是有效的。<r/> <r/> 这件事得和吏部好好商量商量,另外可以让各个书院多加配合,这些已经有官职在身的官员能够进入书院学习甚至转过来给年轻学生们上课,本来就有利于促进朝廷和书院之间的交流配合。<r/> <r/> 书院往大处说是给社会、往小处说就是给朝廷培养人才的,所以书院也可以通过这样的交流和培训了解现在朝廷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样的人才。<r/> <r/> 只会摇头晃脑的书生,李荩忱不会不尊重,但是绝对不会要。<r/> <r/> 他需要的是有实干能力的人才。<r/> <r/> 至于北周,现在已经不再是大汉向前的拦路虎,而是路上的一块小石头罢了,李荩忱要做的,就是彻底踢开它!<r/> <r/> 接下来,还有更多的拦路虎和小石头,李荩忱要做的,就是一步步走过去,一只只的斩杀、一个个的踢开。<r/> <r/> 曾经,大汉的目标就是北周,而今天,李荩忱也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这周围的无数国度,甚至更遥远的土地,都要插上大汉的旗帜,都要臣服在自己的脚下。<r/> <r/> 站在武将之首的裴子烈,看着李荩忱的身姿,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吴明彻在战火之余曾经幻想过的事<r/> <r/>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r/> <r/> 这是怎样的鼎盛局面,即使是东西两汉时期恐怕也就只有短短一代人曾经算达到过。<r/> <r/> 那个时候的裴子烈也好,吴明彻也罢,说这样的话也不过就是想象一下罢了。<r/> <r/> 现在,裴子烈没有想到这话似乎真的要变成现实了。<r/> <r/> 此时,他只希望吴明彻或许可以活的久一些,至少能够看到眼前的这番局面。<r/> <r/> 李荩忱已经开口询问户部今年预期的税收,以及农部今年春耕的准备事宜,又问了问礼部的恩科准备的怎么样,还有工部、农部等等。<r/> <r/> 徐陵去世了,朝廷也不可能真的停止运转。<r/> <r/> 罢朝三日,的确是纪念一位劳苦功高的臣子最好的办法,不过现在正是开春之后朝廷各项事宜繁忙的时候,很多事情都着急需要李荩忱做决定然后进行调整或者实施。<r/> <r/> 因此在这个时候,李荩忱绝对不会允许朝廷因为任何原因停止运转,而以大家对徐陵老爷子的了解,如果真的让他知道朝廷罢朝三日以纪念他,恐怕有可能会被气的活过来。<r/> <r/> 大家都知道,朝廷现在是在为即将开始的战斗做准备,只要春耕顺利,朝廷肯定要北伐,完成对北周的最后一击。<r/> <r/> 李荩忱的目光已经转过来。<r/> <r/> 裴子烈抬起头,准备应对李荩忱的询问。<r/> <r/> 大汉的军队,枕戈待旦,静候陛下旨意!<r/> <r/> ————————————<r/> <r/> 大汉新元五年的春天来的不算晚。<r/> <r/> 今年的春耕有条不紊的进行。<r/> <r/> 这是大汉第一次组织中原地区的春耕,相比于多年来已经稳定的江南、荆州等地,今年的确废了不少力气。<r/> <r/> 中原地区的很多百姓都已经逃难去了,还有不少躲在山里或者沼泽里,真正还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并不在多数。<r/> <r/> 正是因为清楚这个情况,所以大汉朝廷在去年冬天就已经做足了准备,不断派人甚至派出军队进入原野、甚至深入山中搜寻百姓,不管是生拉硬拽还是劝说,大部分逃难的百姓都已经陆续回家。<r/> <r/> 或许有很多人一开始并不相信新的朝廷竟然有这么好心,不拉壮丁,反而让他们乖乖回家种地,不过在大汉军队面前,他们也没的选择,只能顺从于朝廷的安排。<r/> <r/> 能够回家种地,本来就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随着一部分人回家证明了这一点,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响应朝廷的号召,冬天里陆陆续续走下山,不然的话不但春耕的时候根本没有那么多人,而且这个冬天在山里还不知道又会饿死多少。<r/> <r/> 总之,今年新春的春耕还是顺利进行了。<r/> <r/> 李荩忱站在田地里,庆幸这几天比较暖和,至少地里没有那么凉,哪怕这是在北方。<r/> <r/> 亲自扶爬犁耕地,是每个皇帝劝农耕最好的办法。<r/> <r/> 不需要什么花里胡哨的八卦田,只要皇帝亲自走在田地中,和老农一样赤着脚催动老牛,就是对天下农民最大的鼓舞。<r/> <r/> 相比于之前在建康府举行的劝农大典,今年的场面更大。<r/> <r/> 毕竟这是朝廷第一次在北方举行的农耕大典,大家都想热闹热闹,而且北方刚刚为大汉所有,这是不折不扣的第一次春耕,所以朝廷也期望能够快速稳定民心。<r/> <r/> 华夏的百姓,多数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所以没有什么比耕作、比陛下亲自带着耕作更能够让他们感到振奋和安心的了。朝廷鼓励农耕,自然能够让百姓们对大汉有更多的归属感。<r/> <r/> 为了能够报道此事,让天下人都知道陛下的所作所为,各地的报纸都派了人来,不少擅长速写的人正对着田地之中的陛下快速画着,这个时代当然没有照相机,但是报纸上又不能没有插图,速写插画就成了最合适的选择。<r/> <r/> 李荩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天真的有点暖和了,自己推着爬犁走了这么一个来回,竟然出汗了。<r/> <r/> 不远处的小溪,已经不见了冰封,水涨了上来。<r/> <r/> 春水初生,春天,这个李荩忱盼望了半年的春天,终于来了。<r/> <r/> 自己梦寐以求的北伐,在春耕之后,就会拉开帷幕。<r/> <r/> 大家都在看着陛下,而陛下回首向北方看去。<r/> <r/> 不知道宇文宪,你做好准备了没有?<r/> <r/> 朕,可是已经迫不及待了。<r/> <r/> <r/> <r/> <r/> 第一九五二章 宇文宪的准备 <r/> 宇文宪有没有做好准备,李荩忱还真不清楚。<r/> <r/> 但是他不清楚不代表就没有人清楚。<r/> <r/> 裴矩等人针对自己所知道的邺城情况,写了很多的奏章。这些经过汇总再放在李荩忱的案头上,总结起来就是,北周现在也在抓紧休养生息,并且努力仿制大汉的先进技术。火枪和其他火器的仿制并不算顺利,因为到现在他们依旧没有获得完好的火器样本。不过诸如霹雳车这种,北周已经能够进行自主生产。<r/> <r/> 这对于汉军,就已经是一个威胁。<r/> <r/> 除此之外,农耕乃至于工业,宇文宪也都在想办法发展。<r/> <r/> 大汉工业的强大,宇文宪肯定是羡慕并且自己也想要拥有的。<r/> <r/> 只不过这依葫芦画瓢靠不靠谱,恐怕就连宇文宪自己都不清楚。至少现在北周仿制的一些工业产品,在北方依旧没有南方生产的产品受欢迎。<r/> <r/> 有的时候不需要人去判断,市场的选择就能够说明很多问题。<r/> <r/> 另外在意识到大汉的书院制度能够为朝廷带来的好处之后,宇文宪也开始着手组建属于北周的书院。书院触动最深的肯定就是世家的利益,不过在这之前,宇文宪已经着手处理了冀州世家。常年的战乱本来就导致冀州世家零散并且缺少可以独当一面的家族,被宇文宪这么一收拾,损失惨重,自然就更不敢在书院这种事情上和宇文宪出现冲突。<r/> <r/> 但是即使是这样,一个书院的组建还是离不开世家的支持,不然的话在这个时代可没有别人能够一下子拿出来这么多具有足够学识的教书先生。世家没有力量反对宇文宪组建书院,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们就会在这件事上全力支持。<r/> <r/> 所以邺城书院的组建一直慢慢吞吞,从年前拖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头绪,尤其是随着河东落入大汉的手中,不少河东世家都转而投向大汉,而冀州世家也多派人开始南下联络,更没有人搭理宇文宪。<r/> <r/> 宇文宪在这件事上自然也不可能用强,只能这么拖着。<r/> <r/> 除了尽可能的仿制大汉先进的技术之外,宇文宪也没有坐以待毙。想要和大汉抗衡,除了国内一些已经落后和腐朽的制度需要做出改变之外,军队自然依旧是最重要的环节。<r/> <r/> 北周军队在之前和汉军的战斗之中,几乎可以说连战连败,即使是那些损失小的败仗都可以称之为胜利了。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北周军队内部对于大汉将会出现难以避免的恐惧感。实际上这种恐惧感早就已经存在,只不过主要存在于北周在中原等地的队伍中,这些队伍之前就已经被汉军消灭殆尽了。<r/> <r/> 现在驻守冀州等地的北周军队之前和汉军基本上没有什么交手的机会,对汉军尚且还不够了解,顶多就是一些道听途说罢了,因此汉军的强大还不至于直接影响到军心。<r/> <r/> 宇文宪抓住这个机会,抓紧对军队进行新一轮的整编。<r/> <r/> 本来驻守冀州邺城这一带的北周军队就多数是北周当初进攻北齐的精锐老部队,进行整编的难度就比较小,宇文宪又学习汉军的精兵政策,去除军中老弱病残,并且招募新的士卒,采取以老带新的方式训练新兵。<r/> <r/> 原本人数足有十万上下的北周军队,经过整编之后不过七八万,但是战力明显上升。<r/> <r/> 除此之外,宇文宪还在兵马器械上下功夫。<r/> <r/> 鲜卑骑兵很强大,这是众所周知,可是曾经横扫中原的鲜卑骑兵竟然会在大汉的火器面前一败涂地,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以轻骑兵为主的鲜卑骑兵,就算是跑的再快,也不可能有汉军的枪弹跑得快。<r/> <r/> 他们常用的迂回战术等等,在汉军火枪手的弹幕面前不过就是排队送死罢了。而且还是专门兜了一个圈子去送死。<r/> <r/> 因此宇文宪干脆就放弃鲜卑骑兵快速机动的优势,转而着重打造战甲,先是覆盖人,接着再覆盖马,利用北方铁矿石和煤矿众多的优势,大力发展冶炼,将鲜卑骑兵武装到牙齿。<r/> <r/> 根据白袍的情报以及达奚惎等人的证实,现在宇文宪至少应该已经有一支人数在千人以上的重甲骑兵,另外其余的鲜卑骑兵也在实现全员“披甲”,之前为了保证冲锋时候的速度,鲜卑骑兵们更喜欢穿上一层皮甲就上阵。皮甲不会影响到他们冲击的速度,而且还能够有效的防止一些并不算锋锐的箭矢。<r/> <r/> 但是皮甲面对汉军的火枪,就像是一层纸面对箭矢一样。<r/> <r/> 只要还在射程之内,洞穿是必然的。<r/> <r/> 宇文宪转而打造铁甲,也在情理之中。<r/> <r/> 历史上北方的冶炼发展实际上要到辽代,辽代就是赫赫有名的镔铁之国,他们依靠披着铁甲的骑兵和锋锐的马刀一路向南,所向披靡。而后来他们又被更加强大的金国所征服,金人的铁浮屠可以说是华夏重甲骑兵发展的巅峰之作。<r/> <r/> 现在宇文宪竟然也开始发展冶炼,李荩忱不知道假日时日,北周也会变成如同辽国和金国那样以重甲骑兵横行的强大王朝。<r/> <r/> 李荩忱也不打算假以时日,就在今年或者明年,北周,将不复存在。他并不打算给宇文宪这个机会。<r/> <r/> 李荩忱一路走来,对手有强有弱,宇文宪绝对算是强大的那个。<r/> <r/> 假如此时站在河北的是陈叔宝,那李荩忱甚至不介意多休养生息两年,因为陈叔宝会“不负所托”,把北周给弄得乱七八糟,最后甚至有可能百姓和世家都会联手邀请李荩忱前来,就和历史上南陈百姓箪食壶浆以迎接隋朝军队一样。<r/> <r/> 换做宇文赟,亦是如此。<r/> <r/> 可是宇文宪不一样。<r/> <r/> 这个历史上并没有坐到皇位上的枭雄人物,绝对是值得慎重对待的对手。这样强大的对手自己会向前走,这就意味着如果你停下来歇一口气,那么他就很有可能抓住这个机会超过你。<r/> <r/> 所以李荩忱必须争分夺秒,把这个随时都有可能强大起来的对手扼杀在摇篮中!<r/> <r/> 项羽放过了汉高祖,可是败得很惨啊。<r/> <r/> 自己不是西蜀霸王,就算是宇文宪有成为汉高祖的潜力,他现在也没有这个机会了。<r/> <r/> 李荩忱擦了擦手,向着自己的车驾走去。<r/> <r/> <r/> <r/> <r/> 第一九五三章 未来,当在他们手中 <r/> 周围的百姓们在山呼万岁,而李荩忱挥手向他们致意,同时微微侧头<r/> <r/> “春后北伐,太尉府的方略是什么?”<r/> <r/> 作为随驾群臣之一跟在李荩忱身后的张须陀打了一个激灵。<r/> <r/> 他早就已经料到了陛下会询问这件事。<r/> <r/> 前天的朝堂上,陛下把六部都问了一圈,显然就已经是打算为战争做准备了,甚至还询问了车骑将军军队训练和整编的情况,但是独独没有问太尉府战略部署的问题。<r/> <r/> 显然一来陛下不想过早地透露出自己打算具体什么时候动兵北上,二来也打算再多给太尉府几天时间,毕竟开春之后,很多相关的钱粮数据都是刚刚汇总上来,太尉府之前的计划只是建立在估算的数据上的,换而言之不过是一个“空中楼阁”,也需要时间针对实际数据进行调整。<r/> <r/> 李荩忱不会强人所难,更不希望太尉府给自己一个并不能确定的计划。<r/> <r/> 他宁肯再等等。<r/> <r/> 张须陀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直以来他都是杨素的小跟班,还真的没有单独代表太尉府向陛下禀报过太尉府在大战略层次上的计划安排,所以即使是明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到来的,张须陀还是紧张。<r/> <r/> 旁边的李渊和鲍兴都给他投过来鼓励的目光。<r/> <r/> 李渊现在是劝农司的主簿,主管的就是农耕各项事宜,今天陛下亲自下田耕作这么重要的事情,李渊自然要在场。自从劝农司组建之后,李渊一直在北方各地来回奔波,考察农耕、主持劝导百姓回家,春耕大典即将举行,他才从陈留那边回来。<r/> <r/> 一路奔波,李渊的态度都是强硬而且坚定,偏偏他手里拿着“尚方宝剑”,下面州府以及大小世家也只能全力配合,不然的话今年春耕很可能根本没有这么大的场面,至少那些不管是被世家故意驱赶或者自己害怕躲藏在山间的百姓,都可能难以返回家乡。<r/> <r/> 对于这些世家来说,钱财人口之类的经过清点就已经收归国有然后进行重新分配,所以他们渴望着能够尽可能的保全一些人手,尤其是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疏通好关系,存留一些仆人和田地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因此李渊这么做,就等于彻底断了这些家伙钻空档的可能。<r/> <r/> 再加上李渊为了提高办事效率,一言不合就直接调动本地驻军,让这些地方世家就算是真的想要谋划什么不轨的行为,也得好好掂量掂量。而李渊纵然有圣旨皇命在身,却这么频繁的调动驻军,甚至在陈留还直接调动了扬武军这种主力战军,也引起了很大的非议,就连御史台都迫于压力向陛下提及此事。<r/> <r/> 最后还是李荩忱用一句话堵了回去。<r/> <r/> “李渊奉旨行事,不反律法,不反礼制,何罪之有?尔等难道认为朕之旨意不妥么?”<r/> <r/> 很明显,李荩忱这么问就是明摆着要给李渊撑腰了,御史台本来就懒得管这种事,这些世家被清扫干净,本身也符合朝廷的利益,只不过迫于朝野之间不知道真真假假的舆论压力,御史台必须要说说话而已,现在有了陛下这么明确的答复,御史台也就有了搪塞这件事的理由,自然不会再咬着不放。<r/> <r/> 陛下态度如此明确,李渊这个已经有了“李铁面”诨号的年轻人也就算立下大功一件了,这一次回到洛阳主持春耕大典,更是给他一个在众人面前表现的机会,可想而知,李渊要不是太年轻,很有可能直接就主持劝农司了。<r/> <r/> 年轻,是好事,却也不一定完全都是好事。<r/> <r/> 原来的时候李荩忱着急用人,所以很多岗位上,即使是重要的、需要经验的岗位上,安排的也多数都是年轻人。但是年轻人缺少经验、需要历练的缺点终究不可忽视,现在有条件了,李荩忱当然不会再一味的把年轻人拉到他们不见的就能胜任的位置上来。<r/> <r/> 年轻人终究还是要一步步的向上走比较合适。<r/> <r/> 至于李渊,李荩忱对他当然是有戒备之心的,不过李渊到底还年轻,而且历史上的李渊发家过程,也更多的让人感觉是历史在推动着李渊向前走,李渊有野心,但是如果换一种情况下是没有这个胆量的。所以李荩忱并不打算、也不舍得放着这么一个有才之人不加任用。<r/> <r/> 所以李荩忱就让他去负责耕作这一块,说不定以后李渊还会成为一个青史留名的农学家。<r/> <r/> 这也是为什么李渊会出现在李荩忱的身边。<r/> <r/> 在当初金陵书院中,位列第一和第二的李渊和张须陀是不折不扣的竞争关系,甚至双方之间还曾经一言不合直接开打,但是那终究是在学院之中,走出学院,自然就不一样了。现在金陵书院,甚至说各大书院加起来培养出的人才终究不占多数,所以他们会自然而然的抱团取暖。<r/> <r/> 当初争斗的再怎么狠,那也是自家人之间的矛盾,在外需要相互扶持的时候,谁都不会犹豫。<r/> <r/> 李渊带着鼓励的眼神,让张须陀打起精神,一边跟着李荩忱走上马车,他一边斟酌说道“启禀陛下,太尉府关于开春后北伐布置,简而言之就是,四面开花,中路突破。”<r/> <r/> 李荩忱扶着车辕的手顿了一下,回头。<r/> <r/> 张须陀信心满满的看着他。<r/> <r/> “有意思,”李荩忱笑道,自己先上了马车,然后伸手拉了张须陀一把,“来,慢慢说,朕倒要听听是怎么个‘四面开花’。”<r/> <r/> 李荩忱的话让张须陀不再那么紧张,郑重点头。<r/> <r/> 而马车下的鲍兴,瞥了李渊一眼,李渊的眼睛之中带着期待,他也注意到了鲍兴的神情,急忙对着鲍兴行了一礼,恭敬告退。相比于这个秘书监,自己的位置还是稍微低了一点,更何况鲍兴也年长。<r/> <r/> “这些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啊。”鲍兴忍不住感慨一声。<r/> <r/> 本来能够在书院里脱颖而出,就已经是人中龙凤,他们再这么相互扶持向前进,还有什么能够阻拦他们?<r/> <r/> 书院的出现,让大汉的官场上又出现了一股崭新的力量,他们足够年轻,他们足够有胆识和智慧,就算是他们之间尚且没有形成一个紧密团结的整体,那也是任何人都不敢忽略的力量。<r/> <r/> 未来,当在他们手中。<r/> <r/> 鲍兴想到了自己牙牙学语的孩子,想把他现在就送进书院。<r/> <r/> <r/> <r/> <r/> 第一九五四章 四面开花,中路突破 <r/> 马车摇摇晃晃,虽然从春耕所在的洛水岸边到城中已经有了宽敞的直道,但是夯土的道路,再怎么也不可能比得上后世的柏油马路,哪怕马车已经安装了完善的减震设备,摇晃也是难免的。<r/> <r/> 李荩忱并不介意。<r/> <r/> 来到这个时代那么久了,坐马车,已经是很舒服的事情了。<r/> <r/> 与其研究如何让一辆马车坐着更舒服,李荩忱更期望工部能够把注意力放在如何降低成本以让家家户户都能够有马车上。<r/> <r/> 马车变得舒服,服务的终究只是少数人,而家家户户都有了马车,平民百姓才能够真正感受到自己的生活的确在发生变化。这一切变化的源头,自然就来自于李荩忱。<r/> <r/> 张须陀正勾勒着舆图,相比于惬意翻着奏章的李荩忱,他就很紧张了。<r/> <r/> 陛下会询问战略部署,这是情理之中,但是陛下让他直接就说出各路具体安排,这就在意料之外了。<r/> <r/> 所以张须陀只能现场给陛下绘制一份舆图。<r/> <r/> 李荩忱并不是单纯的想要刁难张须陀,而是想要考验考验这个年轻人随机应变的能力。战略并不是写在纸上的,而是应该烙在脑海之中的,这样有任何的突发情况,都能够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并且对其进行调整。<r/> <r/> 相比于杨素,此时还需要绘制舆图的张须陀,显然就差了一点。<r/> <r/> 不过张须陀历练的少,能记得清楚就算不错的了,李荩忱的要求也不能太多。<r/> <r/> 杨素不在的日子,嗯,想他。<r/> <r/> “陛下?”张须陀的声音把李荩忱一下子拉了回来。<r/> <r/> 看他疑惑的神情,显然已经不是叫了第一声了。<r/> <r/> “陛下是否疲惫了,可要休息一下?”张须陀关心问道。<r/> <r/> 您老人家可不能出个好歹啊,刚才这耕地也是实打实的体力活。<r/> <r/> 李荩忱轻轻咳嗽一下“刚才在思考问题,你且说。”<r/> <r/> 朕总不能说刚才在想杨素吧?<r/> <r/> 说出来一来打击你的自信心,二来被你想岔了,朕和杨素就成一对断袖了。<r/> <r/> 好在张须陀倒也没打算继续问,或者说不敢问。<r/> <r/> 将面前的舆图展开,张须陀伸手点了点中间的位置“此处便是邺城,而大汉军队现在已经在青州、陈留、孟津、河东以及平城展开,另外海军船队在青州集结,随时可以跨海进攻幽州。”<r/> <r/> 李荩忱看向舆图,象征着汉军的赤色箭头从各个角度包围上来,的确做到了如张须陀所言的“四面开花”。<r/> <r/> “那中路突破呢?”李荩忱径直问道,不用想也知道,关键点就在于中路突破。<r/> <r/> 张须陀笑道“陛下且看,我军从四面八方而来,固然声势浩大,但是现在钱粮并不多,兵装器械也不能保证各路兵马都甚是完备,所以各路实际还是以佯攻为主,目标放在就近州府上,尽可能的压迫周人的土地。”<r/> <r/> 李荩忱颔首,大汉现在可不富足,当然不可能支撑得起一场全面战争,之前汉军进攻河东,就已经消耗颇多,现在固然南方新一轮的粮食已经逐渐北运,但是减去路上的消耗,所能抵达前线的也不多,至少不可能满足从四个方向发动全面进攻的需要。<r/> <r/> “各路兵马,实际上各有难处,”张须陀说道,“从平城南下的话,需要叩雁门关而入,雁门为天下雄关,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攻破的。从河东向东,则需要突破井陉或者其余太行要塞。所以剩下的,就是从洛阳、陈留两个方向上强渡大河,冲入河内,然后合兵一处,进攻邺城!”<r/> <r/> 李荩忱紧紧盯着舆图,直接渡过大河进攻邺城,就历史上的规律来看自然是不可行的,当初北周几度想要从中原直扑邺城,结果都被北齐击退。不过李荩忱也知道,后来尉迟迥作乱占据邺城,平叛的韦孝宽就是从洛阳直渡大河杀入邺城的。<r/> <r/> 现在的北周,固然比历史上作乱的尉迟迥强大,甚至相比于北齐也不遑多让,所以中路突破,直捣邺城,不见得就是一个好的决定,一旦双方沿着大河形成僵持,这场战争将会持续日久,对于大汉自然也会是极大的负担。<r/> <r/> 长期以来,大汉内部对于是不是要直接跨过大河进攻邺城都有争议,正是因为一直拿不定主意,所以大汉的目标才会逐渐向外围战线转移,包括平城、河东等地,实际上都是朝廷只能先打扫外围战场而获得的“战利品”。<r/> <r/> 但是现在既然打算要彻底平定北方了,那么自然就不能这么拖着。<r/> <r/> 必须要尽快做决定了。<r/> <r/> “河内和邺城,乃是周人重兵屯驻之地,向前直捣,敌人必当死命阻拦。”李荩忱皱眉说道,“双方大战,不可避免。”<r/> <r/> 张须陀看向李荩忱“太尉府认为,但凡能够一战而定天下,则我大汉亦当不惜一战。”<r/> <r/> “若是一战不能定天下呢?”李荩忱反问。<r/> <r/> 身为皇帝,李荩忱必须要考虑这个问题,现在的大汉是不是有足够的本钱支撑起来不只一场大战?<r/> <r/> 并不是现在大汉的钱粮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若是那样的话,李荩忱也完全没有必要着急在现在这个时候就发动战争,而是李荩忱必须要考虑这一场战争之后的问题。<r/> <r/> 且不说一场战争之后,会不会还有另外一场战争,这场战争又会消耗多少钱粮,而且战争之后会有多少州府被破坏,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这些重新修建以及百姓的安置安抚有需要消耗多少,都是李荩忱必须要考虑的。<r/> <r/> 原来的时候身为将军,他只需要考虑如何破阵杀敌就可以了,但是现在他必须要面对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想要坐住江山,光是能够杀敌、能够所向披靡还不行,真正能够让江山稳固的,除了强大的军队之外,百姓安居乐业也不可缺少。<r/> <r/> 李荩忱要战胜的,不只是北周的军队,还有北周作为北方正统的百姓心中的形象和地位。唯有取而代之,才会让百姓心甘情愿的归顺大汉。<r/> <r/> 这也是为什么自从去年北伐之后,李荩忱一直在尽可能的避免大战。一场大战,波及范围太广,且不说朝廷能不能承担得起战败的风险,战后的抚恤和安民都将会是浩大的工程。<r/> <r/> <r/> <r/> <r/> 第一九五五章 王昌入洛 相比之下,大汉在河东等地采取的分化瓦解、步步为营的战略,虽然动作更慢,但是至少不需要这么大的耗费。 李荩忱紧皱的眉头,明显是在告诉张须陀,这个计划并不令他非常满意。 张须陀愈发紧张,太尉府提出这个计划,实际上并没有让杨素过目,现在杨素身在河东,一来一回也来不及,可以说这是完全由张须陀主持制定的第一份计划,若是让陛下挑出来众多毛病,那自己这脸还往哪里搁? 李荩忱也注意到了张须陀的神情,微微一笑“计划的确是个好计划,若朕是宇文宪,面对敌人发起的如此攻势,心中恐怕也会惶恐忐忑,不过朕现在不是宇文宪,而是大汉皇帝,所以朕还是期望这个计划能够变得更加完美。朕需要的不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决战,而是能够尽可能损失小的情况下拿下邺城,平定北方。” 张须陀不由得腹诽,邺城那可是北周的心脏,没了邺城,北周可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因此拿下邺城又想减少损失,那么怎么可能? 从另一个角度说,这场大战的规模也不可能太小。 放眼现在大汉各路兵马,谁不想着能够先登邺城城头,立下这北伐最后的大功?所以大家都是挤破了脑袋希望能够出现在太尉府北伐主攻的序列之中。 为什么要选择正面作为主攻方向?一来是因为大河冰封消融之后,汉军水师能够发挥出优势,二来自然也是因为从青州到洛阳一线集中着汉军最主要的兵马,唯有选择这里作为主攻,才能让更多的人分到功劳。 不然太尉府怕不是要被吐沫星子喷死。 这帮当兵的看上去都是出身将门,但是没一个嘴巴干净的。 按照张须陀个人的看法,其实北伐走当初北周的老路子,从河东和晋阳两个方向越过太行,夹击邺城是最好的。 明显北周军队此时在这个方向上的防卫并没有那么坚固,更多的只是仰仗于太行天险罢了,而天险,对于拥有众多火器和攻城器械的汉军来说,并非不可逾越。 不过太尉府是万万不能这么做的。 李荩忱打量着脸色变化不定的张须陀,看这家伙讷讷不知道怎么回答,李荩忱心里也多少揣摩到了什么。 军队想要表现,想要建功立业,这能理解。 一支不想建功立业的军队,不是好军队。 但现在的大汉,可没有这个本钱由着军队去打打杀杀。 “怎么拿下邺城,还需要再做商议,”李荩忱沉声说道,“车骑将军现在就在洛阳,骠骑将军不日也将返回,太尉府可以征询一下他们两个的意见。” 张须陀轻轻松了一口气,至少没有把自己的计划全盘否定,这就已经让他很开心了。要知道这份计划可不只是张须陀的心血,还是太尉府上下好几天团团转的心血,要是真的被陛下直接打回来了,太尉府的士气可要大受打击。 而且从现在来看,矛盾还是出现在钱粮消耗和损失上,这个矛盾固然难以解决,但是和太尉府本身没有太大的关系,是军方和文官们扯皮的事。 太尉府可不是夹在中间的老鼠。 —————————— 李荩忱应该得有一年没有见到王昌了。 这个大汉海军的大将一直都在东线作战,还得兼顾南洋的开拓,所以自然没有什么机会前来朝见陛下。 海上的风看来很是凌冽,让王昌的脸上多了几分本应该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风霜刻痕,人也黑了不少,眼睛之中自带着几分昂扬杀意。 海军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北伐主要战事,但是这一年来也没有少杀人。去年年中的时候开始,海军就开始集中对南洋到东海一线的海盗贼寇进行清剿,以保障航路通畅,以大汉海军的战船对付那些不过就是划着舢板的海盗,简直易如反掌,整个南洋商路上都被王昌杀的人头滚滚,不少海盗盘踞的岛屿更是血流成河,南洋和东海来往过路的大汉商人,有不少主动为王昌请功的。 到了年末,王昌带领海军战船转而向东,一路北上,探索了后世的琉球群岛一带,并且派出船只沿着这如珍珠项链一般的列岛向东北继续探索,最终发现扶桑也应该是必然的,而他自己则带领几艘战船前往青州,然后前来朝见陛下。 一来王昌是要向陛下汇报自己这年余的战果,二来王昌自然是要来向太尉府要任务的。 半年了,你们陆师打的热热闹闹,海军和水师都快沦为运输大队了,刚开始北伐的时候尚且有露脸的机会,这个冬天更是过分,海军这边最大的战功竟然是新组建的汾水水师立下的,这让王昌很不满。 开春之后北伐,海军也好,水师也罢,说什么都不能再划水了,不然的话他这个主帅如何给下面交代? 尤其是新编练的海军陆战队,这一年来大大小小的岛屿倒是没有少上去过,可是其本来成立的目的,可是重洋远渡、包抄敌后,现在跑到小岛上去和海盗以及土著作战,他们当然很是憋屈。若是这次北伐,海军陆战队再不能露露脸,王昌甚至都可以考虑解散了。 和土著“打交道”的事,海军就可以胜任,不需要专门的陆战队登场。 “臣参见陛下!”王昌跪地行大礼。 “爱卿平身。” 李荩忱看着这个当初曾经一起入蜀的爱将,可以说大汉水师和海军能有今天的规模,和王昌有很大的关系。若是时代的脉络依旧和历史上一样发展的话,那王昌可能终其一生都默默无闻,史书之中甚至都不会留下他的名字。就连萧世廉和裴子烈亦是如此,他们在史书上,也不过只是被提到的两个人罢了。 因此有的时候,就连李荩忱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这些将领们成就了他,还是他成就了这些将领。 但是毋庸置疑,正是他们一起,成就了这个波澜壮阔的时代。 王昌起身,李荩忱忍不住感慨“昔日随朕入蜀征战的文武,而今星散天下,等闲不能一见,而今爱卿入洛,见爱卿清瘦了许多,朕心中亦是不好受啊。” 第一九五六章 定策,南北夹攻 王昌诧异的低头看了看自己,清瘦倒也说不上,应该说是健壮了。就连她自己都不敢回想,自己是怎么从当初那个混吃等死的水师校尉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的。 “臣纵船风浪之中,身强体壮,相比当年可是少了很多赘肉。反而臣观陛下,脸色有些不好,陛下龙体关乎社稷,还请陛下多加注意。”王昌急忙说道,他得向李荩忱证明,自己可不虚,不然的话,陛下万一再以此为理由不让自己亲自统兵,那自己还不如不来这一遭呢! 李荩忱咳嗽一声,他当然不好意思说是因为昨天晚上自家闺女背书太差所以被几个姨娘罚抄,自己一时不忍就陪着了,结果睡得晚。 旁边的鲍兴急忙为陛下打圆场“开春以来,奏章众多,国事繁忙,陛下一时疲惫,为臣等之过,春耕之后,事宜自当减少,还请横海将军放心。” 王昌外镇日久,对文官们自然没有什么好感,此时瞥了一眼鲍兴,意思很明显,你们文官最好多给陛下操劳操劳,真要是累到了陛下,我们这些元从重臣,可都不是吃干饭的! 鲍兴顿时苦着脸不敢多说什么,早知道就不给陛下解释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原本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几名文官,这个时候都微微凑上前,大有要为鲍兴撑腰的意思。武将们自然察觉到了什么,也同时向王昌这边挪动脚步,真的要动手难道武将还会怕了你们文官不成? 李荩忱当然意识到了下面微妙的变化,文武之间的矛盾一直都是李荩忱主动营造的一种矛盾冲突,现在一言不合双方就要跑到对立面的局面,倒并不是李荩忱乐于见到的。 他轻轻咳嗽一声“这次召王爱卿入洛,就是为了商讨北伐战事。” 李荩忱开口,大家自然也就不敢再相互之间表露出明显的敌意。在对外上,大汉内部从来都是保持一致的。 紧接着李荩忱看向裴子烈,萧世廉奉命巡视大河沿岸各路兵马,现在还没有回来,裴子烈就是军方唯一的最高代表。现在太尉府和军方最终共同敲定的作战计划,当然需要裴子烈来汇报。 裴子烈径直说道“现在暂定计划,是从陈留、洛阳两个方向分别向冀州和河内发动进攻,作为主攻,同时在平城、河东两个方向发起佯攻,除此之外,海军需要在北方幽州到冀州沿海挑选合适的登陆地点,包抄邺城后路,和我正面进攻之军形成南北夹击,切断敌人任何从邺城向北逃逸的可能。” 陆师方向上的作战计划是早就已经拟定好的,陆师各部对此并没有多少意见,毕竟这本来就是经过各方权衡后拿出来的计划。 这次作为主力的实际上还是从南方前来的各军,比如扬武军、镇岳军和鹰扬军等等,不过从关中补充兵力的虎翼军也有机会参与到这场战事之中。 而河东的巩汉军等北方出身的兵马,自然就只能作为佯攻。然而这些新编军队,之前能够给他们进攻河东的任务,就已经算是朝廷的信任了,包括杨素和李询在内,对此也没有多少异议。一来他们能获得的就已经不少了,二来李荩忱也许给了他们更加令人期待的未来,以后北上草原、西出阳关,都将少不了北方子弟的身影。 身材体型更加高大的北方子弟,显然是北出草原、深入西域,和那些人高马大的草原部落以及西域各部斗争,显然更加合适。 未来的世界还广阔着呢,有的是你们冲杀开拓的机会,没有必要拘泥在这中原九州之地。 现在计划唯一还没有完全确定的,就是海军方面的问题。 陆师将领们基本上都没有考察过海军的作战方式,所以他们也不知道海军到底能够派出多少人,而海军陆战队又有多大的能耐。要是能够和陆师一样,那倒还可以依仗,但是如果就是一帮只能在船上蹦蹦跳跳的家伙,那上了岸真的不足为凭。 并不怪陆师将领们有这样的想法,历史上这种情况屡见不鲜,最有名的自然就是堂堂“孙十万”,十万东吴水师上了岸之后竟然能够打的一地鸡毛,固然孙权本人的统兵能力是有问题的,东吴水师上岸之后的作战能力也值得怀疑。 李荩忱看向王昌“海军是怎么打算的?” 王昌当即说道“海军已经派人沿着海岸线考察适合登陆的地点,现在已经找到多处。” 一边说着,王昌一边走向舆图,伸手在舆图上点了点“陛下请看,从青州越过大河,向北依次是乐陵郡、浮阳郡、渤海郡以及一路向北的渔阳郡。” 李荩忱打量着舆图,乐陵郡到渤海郡一线州府密集,构成了邺城的东部防线,这里也是青州汉军拟定的进攻方向,届时吴惠觉会率军向北越过大河直接进攻乐陵,突破邺城东部州府之后一路向西,和从洛阳、陈留方向杀过来的汉军构成对邺城的夹攻。 不过北周本来就在这一带屯驻重兵,再加上吴惠觉现在还担负着维持青州稳定、建设重要海上港口的任务,所以这一路兵马充其量也只是佯攻,李金晨并不指望着他们能够多快冲破北周军队的阻拦。 若是派遣海军从乐陵以北登陆并且和青州主力形成对敌东部防线夹击的话,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多少就有些浪费了,让海军再跑到海上去兜一圈,还不如直接让他们配合着陆师,从海上和陆地的正面方向上同时发动进攻呢。 还不够麻烦的。 可是过了渤海郡再继续向北,沿岸基本上都是荒无人烟的滩涂,一直要向内陆才会有城镇。毕竟在这个时代,这一片土地还处于慢慢向海洋延伸和堆积的阶段,沿海多数都是被海水侵蚀的盐碱地和滩涂沼泽,并不适合人类的居住和耕作,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人烟。 想要找到一个大点儿的沿海城镇,要一直北上到渔阳郡了,那里是幽州的中心,也是现在宇文宪全力经营的大后方,粮食、冶炼等等都在此处。 依托长城和太行山的保护,此时无论是平城的汉军还是北方草原上的薛延陀人,都无法威胁到这看似就在嘴边的土地。 第一九五七章 登陆选择,远还是近 <r/> 若是海军能够从渔阳郡登陆的话,那么就可以和平城的汉军相互配合,击败独孤永业这个谨慎狡诈的小狐狸。<r/> <r/> 但如果这样做,就意味着海军陆战队只能完成截断宇文宪退路的任务,想要南下夹击邺城,就不要多想了,如此遥远的路途,等到陆战队一路杀过去,还不知道邺城是不是已经换了主人。<r/> <r/> 李荩忱看到了王昌眼里的犹豫。<r/> <r/> 显然就战果的大小来说,渔阳郡和整个幽州是很诱人的,但是就战果是不是显赫来说,那自然邺城更加引人注目。<r/> <r/> 王昌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取舍。<r/> <r/> “从幽州登陆吧。”李荩忱说道。<r/> <r/> 王昌怔了一下“陛下······”<r/> <r/> 李荩忱伸手点了点舆图“朕不需要你们进攻整个幽州,现在独孤永业率军屯田居庸,目的就是依托长城,向北阻挡薛延陀人,向西阻挡平城我军,因此他最空虚的就是背后海岸线,若是海军能够如一把利刃直插敌人背后,朕不信独孤永业还有回天之力!”<r/> <r/> 裴子烈等人也都颔首附和。<r/> <r/> 对于陆师来说,海军跑过去帮着平城的韩擒虎他们一举解决趴在侧翼上的独孤永业的确是一件好事,不然的话一直对雁门关和晋阳城磨刀霍霍的韩擒虎总是不敢纵兵南下,导致河东的汉军孤掌难鸣,孤军北上的话反而危险。<r/> <r/> 除此之外,海军跑到幽州去了,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拿下邺城就没有人和他们抢夺功劳了。<r/> <r/> 在陆师看来,海军不好好地在大海上浪荡,竟然还要跑到陆地上来抢功劳,简直是太可恶了。<r/> <r/> 而李荩忱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周围不少陆师将领失望。<r/> <r/> “拿下幽州的任务,交给韩擒虎一路偏师就可以,海军虽从渔阳郡上岸,但是并非不能参与邺城之战中。”李荩忱径直说道。<r/> <r/> 裴子烈皱眉说道“可是从渔阳郡到邺城,路途遥远,沿途又有不少冀州州府,恐怕······”<r/> <r/> 海军陆战队总共多少人?就算是裴子烈本身不偏不向,也并不觉得让海军陆战队从渔阳郡再转折南下是一个好的选择。<r/> <r/> “虽然州府众多,但是沿途周人并无重兵把守,而且冀州世家在前日里饱受宇文宪压迫、搜刮之害,多流露出想要支持大汉一统北方之心思。”李荩忱说道,他的手在舆图上向下划动,“从渔阳郡一路向南直达邺城,这可以是一条康庄大道!”<r/> <r/> 众人齐齐看过来,神色各异。<r/> <r/> 的确,这是一条实际上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汉军的道路,凭借着北周屯驻在各地州府中的那些老弱乡兵,还实在不够格,更何况之前宇文宪为了能够在短期内振兴经济、弥补大战造成的损失,对冀州世家打压过盛,导致冀州世家现在真可谓是“人人自危”,生怕哪天宇文宪要的就不是钱而是命了。<r/> <r/> 相比之下,李荩忱虽然也要世家的钱,甚至连世家的田也要,但是至少李荩忱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并不是和宇文宪那样一下子清扫干净,两相比较取其轻,所以世家们宁愿选择成为大汉麾下一个普通的顺民,至少还能够在本地保持着一定的声望和影响力,也不愿意在北周麾下心惊胆战,保不齐哪一天就成了孤魂野鬼。<r/> <r/> 若是汉军再能够通过白袍联系上本地的世家以获取他们的支持,那么这件事自然就更加好办,到时候从渔阳一路南下,汉军很有可能面临的是畅通无阻的境地。<r/> <r/> “陛下,臣以为可行。”王昌拱手说道。<r/> <r/> 对于海军陆战队来说,现在渴望的就是一个能够露脸的机会,不然的话海军陆战队都没有办法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至于到底是从哪个方向发动进攻,王昌摆明的是能够争取一下就争取,不能争取也没有办法的态度。<r/> <r/> 现在李荩忱不但将攻略幽州的任务交给了他,甚至连进攻邺城的任务里面都有海军陆战队的份儿,自然让王昌很是高兴。虽然怎么看从渔阳郡南下,也只是剩下打扫外围战场的活计,但是能够参与其中总比只能打酱油来得好。<r/> <r/> 李荩忱既然都已经这么说了,而且海军和陆师之间的补给后勤之类的本来就不是一个系统,海军有着自己的体系,因此海军想要劳师远征,和陆师实际上是没有太大关系的,裴子烈等人就算是想要说什么也说不出来。<r/> <r/> 这件事自然就算这么决定了。<r/> <r/> 看着明显喜形于色的王昌,李荩忱也清楚,曾经纵横河海,为大汉一等一主力的海军,近些年几乎都没有什么参与国内重要战事的机会,上一次涉及海军的大战,还是南疆之战的时候。<r/> <r/> 海军需要真的大战来好好磨砺一下,不然的话就会完全沦为和海盗甚至土著打交道的军队,尤其是海军陆战队,以后李荩忱还指望着海军陆战队和海军相互配合完成对世界各个角落的征服,现在可不能就躺在沙滩上晒太阳、当咸鱼。<r/> <r/> 尤其是远渡重洋之后,上不了船的陆师肯定是不用指望的,到时候开疆拓土或者征战奔袭,都得依靠海军陆战队。<r/> <r/> 这些家伙辛辛苦苦练出来,可不能就废了。<r/> <r/> 既然陛下已经下了决断,而且大家也挑不出来什么毛病,那么这件事自然到此为止,群臣纷纷告退。<r/> <r/> 裴子烈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默默走下台阶。<r/> <r/> 张须陀快步追上来“大将军请留步!”<r/> <r/> 裴子烈怔了一下,而张须陀已经上前,压低声音说道“今日朝廷所议,涉及北伐大事,是否还需要详细写在计划上?”<r/> <r/> 海军从幽州登陆,到底是大汉的撒手锏,若是写在计划上无论如何都有风声走漏的危险,因此张须陀也甚是谨慎。<r/> <r/> 裴子烈沉吟片刻,还是点头“写上吧,不过所有计划都必须要严加保护,万万不能走漏风声,不然的话,北伐怕是要更难了。”<r/> <r/> 张须陀颔首“另外属下想问大将军,海军于我大汉,如此重要?”<r/> <r/> 裴子烈看向他,张须陀解释一句“今日朝堂之上,陛下事事处处为海军谋划,扶持之意不言而喻,可是而今平定北方之功,尽是陆师所得,以后深入西域,也当仰仗陆师,这样是否有些不妥?”<r/> <r/> <r/> <r/> <r/> 第一九五八章 国家未来,在陆也在海 <r/> 裴子烈一时沉默。<r/> <r/> 张须陀的想法实际上也是现在很多人,不只是文官,还包括很多武将在内的想法。<r/> <r/> 现在大汉的陆师已经足够强大,所以在很多人的眼中,只要把陆师拉上去,就已经足够解决所有问题,相比之下,水师不但是一个吞金巨兽,而且水师也好,海军也罢,终究没有办法在陆地上活动,而大汉想要在九州上站稳脚跟,以后还有出兵草原和西域,和海军自然没有太多的干系。<r/> <r/> 陛下执意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r/> <r/> 李荩忱一向会做一些让很多人都看不明白的决定,而一直到很久之后,大家才能恍然意识到其意义所在,难道这一次亦是如此?<r/> <r/> 张须陀发现自己跟不上陛下的思路,但是他相信裴子烈肯定不会什么都不知道。<r/> <r/> 裴子烈斟酌说道“开拓西域和草原是必然的,陛下恢复前汉疆土之心从来坚定,毋庸置疑,即使是我们这一代人可能因为种种原因受到阻碍无法做到这一点,我们的后代们肯定也可以做到,现在大汉已经拥有天下独步的兵装器械,而且我们的军队也足够强大,西域和草原于我们只是时间问题。”<r/> <r/> 顿了一下,裴子烈看向南洋“西域也好,草原也罢,这些都是我们的先祖们曾经走过的土地,而我们要做的,绝对不只是再走一遍先人的道路。西出玉门关有什么,我们已经知道了,但是向南,向那茂密的丛林之中,向那汪洋大海之中有什么,实际上我们并不知道。”<r/> <r/> 张须陀错愕,这个问题他的确没有思考过,或许是因为从小他就生长在这片陆地上,所以在他的认识之中,世界或许并不只是这么大,但是世界的各个角落的确是通过陆地来连接的,海洋的存在,更多的是作为陆地的屏障和阻隔,从小时候的认知里,他们就认为海洋是很难甚至不可逾越的。<r/> <r/> 越过海洋,将会见到什么,或者从海洋上一路向南、向北,而或者向其他的方向,是不是会有比陆地上翻山越岭更加便捷的道路?<r/> <r/> 没有人知道,甚至都没有人思考过这个问题。<r/> <r/> 张须陀发现自己的视野,似乎太浅薄了。<r/> <r/> 察觉到张须陀脸上流露出来的羞愧神情,裴子烈笑了笑,今日的张须陀让他想到了曾经的自己和萧世廉。李荩忱想要开拓海洋、开辟海上丝绸之路的想法。<r/> <r/> 最早的聆听者就是他们两个,当时他们也对这个想法提出了很多质疑,甚至质疑要比今天张须陀说的还要直白和激烈,毕竟当时的裴子烈和萧世廉更不敢想象大汉能够走到今天的地步,自然也就不敢想象大汉会有那么多的钱财和那么高的工业技术能够支撑得起对海洋的探索。<r/> <r/> 不过李荩忱最后还是说服了他们。<r/> <r/> 原因很简单,古人们已经走过了从中原到西域的道路,甚至一路到北方的杭爱山、狼居胥山,都留下了古人的身影,但是大海,苍茫大海,从古至今都没有多少人真正去探索过,谁也不知道海洋里有什么,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条更加便捷的道路在等待着人们去开拓,所以探索海洋,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则。<r/> <r/> 尤其是如果海洋之中还有金银财富的话,那前期的付出更是值得。<r/> <r/> 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年轻的人们,并不和年长的人们一样更加倾向于沉稳保守,他们更期望能够探索未知,无论是沉稳些的裴子烈,还是更加激进的萧世廉,实际上都是年轻人,也更希望知道大海之中都潜藏着怎样的秘密。<r/> <r/> 张须陀又何尝不是一个年轻人呢?<r/> <r/> 被裴子烈这么一说,他自己都热血沸腾起来。<r/> <r/> 前人已经走过的路,就不再是未知的路,还有什么好走的?去探索更辽阔的世界,不仅仅是为了解开很多很多的未知,还是为华夏民族的存续寻找更多的空间和资源,这是世代华夏儿女义不容辞的责任,没有民族的存续,其他都是空谈。<r/> <r/> “陛下曾言,国家之未来,既在陆地,亦在海洋,海陆并重,缺一不可。”裴子烈伸手拍了拍张须陀的肩膀,“你还年轻,未来不只在我等身上,更在尔等更年轻之人身上,努力吧!”<r/> <r/> 张须陀郑重的向着裴子烈一拱手“必当不辱使命!”<r/> <r/> 裴子烈颔首,两人互相行礼之后,向着各自官衙的方向走去,秘书监就在宫中一侧厢房,而大将军府是要出宫的。<r/> <r/> 而两人并不知道,当他们谈话的时候,李荩忱就站在宫殿门口,负手看着他们的背影,固然站在这里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不过当李荩忱看到裴子烈拍了拍张须陀的肩膀,两人拱手告别的时候,嘴角边还是不由自主的露出笑意。<r/> <r/> 站在李荩忱身边的尉迟贞有些好奇“陛下,他们在说什么?”<r/> <r/> 其实她更好奇的是,陛下明明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看他们几乎没有多大幅度的动作,怎么就知道他们所说的是什么,甚至正是自己所想的——若不是李荩忱所想的,他也不可能明显表露出来开心。<r/> <r/>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今日战事规划的时候,张须陀明显就海军能够得到如此重要的任务有所疑惑,但是当众又不敢直接问出来,不然的话就等于当众对朕以及王昌提出质疑,所以散朝之后,必然期望能够从大士那里获得一个答案。现在看来,对于大士给出的答案,张须陀还是很满意的。”<r/> <r/> 尉迟贞似懂非懂,不过她对于这种打打杀杀的事兴趣本来就不大,见李荩忱没有再多说的意思,自然也就不再多问。<r/> <r/> 李荩忱只是静静看着张须陀的背影,裴子烈应该是天下少数几个明白自己想法的人,因此就算是他有所保留,也应该能够给张须陀讲明白这个道理。<r/> <r/> 大海,充满危险,但是也充满希望,值得一代代人付出心血去探寻其中的奥秘。作为一个穿越者,李荩忱比任何人都清楚探索大海的意义在哪里,也比任何人都期望华夏能够抢先开启大航海的时代,尽可能的抢在西方之前掌控世界。<r/> <r/> 大力发展海军,如果只是为了对付北周,那实在是大材小用了。<r/> <r/> <r/> <r/> <r/> 第一九五九章 春水满鸿沟 可是如果为了能够让大汉掌控整个世界,那么即使是现在的大汉海军,也已经还不够用。区区十几艘能够远航的战船,固然可以让南洋上、东海上的那些贼寇闻风丧胆,但是还远远不足以代表大汉去掌控辽阔的大洋和大陆。 十几艘船,放在南洋很多了,但是放在漫无边际的汪洋大海上,不过也就是几块小小的木头罢了。 不过现在的李荩忱也很知足,天下尚未一统,全国各地都嗷嗷待哺,需要朝廷的资助来完成废墟上的重建,能够挤出来这些钱财为海军打造可以把南洋变成游泳池的船队,已经算很不错的了。 现在海军想要继续发展,不太可能,不过保持这个规模倒是比较容易。 征途犹然漫长,绝对不是一代人就能轻松完成的功业。 这个道理,李荩忱告诉萧世廉和裴子烈,他们再告诉更多的人,一代一代相传下去,逐渐为越来越多的人知道,逐渐被一代代的后人铭记于心。 这样,每一代人都会奋起向前,向着那未知但是富饶的大海前进,华夏的版图也将随着那一代代人、那一艘艘船,向外扩展,一直到真正的天涯海角。 李荩忱长长呼了一口气。 尉迟贞轻轻握住了李荩忱的手。 “陛下已经是天下难得的贤明君主,臣妾以为已然无人能够挑剔,因此陛下也无须给自己太多的负担,从三百年分割乱世走到现在,陛下所能做的已经足够多,一切都需要慢慢来。”尉迟贞低声说道。 李荩忱笑了笑“也是,若是朕操之过急,未免揠苗助长。” “臣妾绝无此意!”尉迟贞急忙说道。 揠苗助长可不是什么褒义词。 “又没有说你错,紧张什么,”李荩忱无奈,“这后宫之中,没大没小的有,恭谨温良的也有,甚至敢甩朕脸色的也有,但是一直胆小怕事的也就你独一份儿了。” 尉迟贞张了张嘴,心里不由得叹息一声。没大没小,说的自然是陈宣华,这是大家公认的和陛下最亲近也是最没有外人的姊妹。 可是我的出身,终究没有办法和陈宣华相比,她从小到大,几乎可以说在父亲和姊姊的保护之中长大的,后来李荩忱又接力保护她,外界的动荡颠簸,和她并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她完全可以无忧无虑的长大,甚至都不用担心自己的未来,因为只要李荩忱和乐昌还在一天,任何人都不能也不敢伤害到她。 尉迟家自然就不一样了,阶下囚岂能和天之娇女相提并论? 即使是尉迟炽繁入宫日久,在很多事上都会主动避让乐昌,甚至还会避让萧湘这个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存在,归根结底不还是因为尉迟家比西梁萧氏还要敏感和引人注意的身份,让她根本不在任何人那里拉下话柄么? 尤其是尉迟迥后来死守不降这么一出,更是让尉迟家饱受非议,反对陛下善待尉迟家的也不在少数,尤其是不少认为尉迟迥在之前的北伐之中抵抗天兵,尉迟家不能不受到任何惩罚。 这种舆论呼声虽然被李荩忱压下去了——从李荩忱本身角度来说,保护尉迟家一来是为了保护尉迟炽繁,二来也是为了表明自己声在反对连坐制度上的态度,尉迟迥和尉迟家之间早就已经没有多少联系,甚至尉迟迥还主动断绝了和尉迟家之间的联系,自然就不能把两者再混为一谈,甚至还要求尉迟家其他人为尉迟迥赎罪。 但是陛下的保护终究不能让尉迟家真正安心,因为陛下也没有办法,同样也不可能惩罚那些提出这样异议的人。 因此尉迟家上下更是谨慎小心,他们很害怕什么时候说错了话或者做错了事就惹来杀身之祸。 实际主持尉迟家家务的元老夫人,还采取了不少措施,一边抓紧拉拢自己的娘家,让元氏、长孙氏、宇文氏等投靠大汉的鲜卑家族尽可能的先站在一起,另一边则把尉迟贞也送入宫中,以求能够让尉迟贞帮助尉迟炽繁巩固尉迟家的地位,只要尉迟贞和尉迟炽繁受宠依旧,实际上任何人都不可能真的撼动尉迟家的地位。 皇亲国戚,岂是外人能够撬动? 但是这也就意味着,尉迟贞更不能在李荩忱这里有什么不好的表现,她失宠,距离尉迟家失宠、任人宰割也就不远了。 不小心甚至胆小,怎么可能? 李荩忱看着轻咬下唇、惶恐不安的尉迟贞,不由得笑了笑“不用怕,朕不喜欢畏畏缩缩、犹犹豫豫的,有什么话就可以说,要是你说错了话朕就把你打入冷宫,那今天这位置,朕也没资格坐。” 尉迟贞抬起头,看向李荩忱。 李荩忱的眼神很坚定,笑容很和煦。 让她的心中也无比的安定,一直下意识隐藏在影子中的心,被阳光照耀着,一如门外的万物,沐浴春风。 她的心和阳光之间,似乎有一道满是冰雪的鸿沟,而现在这道鸿沟,冰雪消融,春水荡漾。 “多谢陛下爱怜,臣妾牢记。”尉迟贞一点头,神情分外郑重。 ———————————— 大汉新元五年春日。 阳光明媚,飞鸟翩跹。 豫州,荥阳郡。 一望无垠的旷野上,风吹动新生长的小麦,绿油油的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天边。 原野上,越来越多的人们汇聚,而在他们的面前,无边的旷野和田地上,有一条巨大的沟壑。这沟壑从南向北延伸,沿途不断有大大小小的引水渠从沟壑两侧伸出,一直消失到遥远的田野深处。 这沟壑就如同一条动脉血管,而这些引水渠就是无数的毛细血管,勾连整个田野,一旦有水,就能够滋润万千土地。 这些百姓或是扛着锄头,或是背着篮筐,他们就站在沟壑两侧,尽可能的向南或者向北,眺望,期待。 “来了,水来了!”有眼睛尖的已经看到了远处扬起的烟尘,那不是滚动的尘暴,而是负责追踪水头、报告消息的传令官吏。他们背着令旗,一路跟着奔涌的水流,他们所在的位置,自然就是水头所在的位置。 大地已经开始颤动,空气中逐渐弥漫起湿润的气息,大家看到了那在沟壑之中滚动向前的浪花。 第一九六零章 贯通河淮,再造鸿沟 白色的浪花后是黄色的水浪,因为一路翻起、卷动众多的泥土,所以冲在最前面的水绝对称不上干净,不过当看到这水的那一刻,无数的人还是齐齐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 水,干涸的土地所渴望的水,终于来了! 鸿沟,这条曾经中国古代横跨南北、滋润中原的运河,已经伴随着战乱干涸了数百年,而现在,水再一次滋润干涸的河道,也滋润周围无尽的田野。 水,是农业的生命。 当中原的土地不用为水发愁的时候,所能爆发出来的产能,任何人都会为之震惊。 这些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此时看着这滔滔浊浪从北向南流淌,并且逐渐随着水位的升高进入到大大小小的引水渠之中,再进入到引水渠末端的水池里,心中所剩下的,只有激动和兴奋。 那些本来就得益于冬雪而长势不错的小麦,这个时候似乎更加昂扬了。 而从这片田野沿着古老而又崭新的运河,到鸿沟入河口,更是一番热闹的场景。 一艘艘大小船只云集大河之上,若不是其中明显以商船为主,具有明轮和拍杆等特征的水师战船并不多,恐怕对面要惊慌的以为汉军准备渡河进攻了呢。 而在鸿沟入河的地方,新修建的水闸上旗帜飘扬,水闸两侧,庆祝放水成功的人们载歌载舞。 李荩忱就站在水闸上,他刚才亲自下达了放水的命令,并且看着这滔滔黄河水向南奔涌。而应该就在差不多相同的时间,南方颍水、涡水、汝水以及清水等地的闸门也应该进行了相同的操作。 黄河水从北向南,淮水各个支流的水从南向北,最终将在鸿沟之中某一处地方完成汇聚,让这条已经沉寂和消失了数百年的运河,重新焕发生机。 鸿沟疏浚计划是大汉在冬季开始的时候就敲定的冬日主要计划之一。趁着春耕还未开始,百姓也陆续汇聚,朝廷为了利用好冬日农闲这一段时间,决定从鸿沟这个干涸了数百年的运河下手。 一来沿途的田野都需要有一条水渠来帮助灌溉,二来从淮水到大河也需要一条畅通无阻的水路,不然的话南方的水师战船、运粮船队等等都没有办法快速抵达中原。 与其再耗费钱粮于北方重新打造一支水师,倒不如想办法把南方的水师给调过来,因此鸿沟的开通一举两得。 鸿沟上一次疏浚已经是东汉时期了,到了三国,战乱频发,这条位于中原腹地,也就位于天下逐鹿核心之处的人工运河,因为没有固定的清淤、疏浚,所以自然而然就荒芜掉了。 三百多年风云变化,这条沟壑也逐渐湮没在萋萋荒草之中。 唯一令人庆幸的,应该是当年疏浚鸿沟还算比较彻底,所以这条河至少还能大致找到原来的走向和轮廓,固然河道已经被阡陌道路分割成一段一段,或者被风沙和荒草完全掩盖,但是至少大致的走向还是能够摸排出来的。 大汉发动沿途百姓,甚至如荥阳这种前线重镇,还出动了本地驻军,最终完成了对鸿沟的初步清理和疏浚。因为鸿沟的清理直接关乎到南北交通运输以及沿途的灌溉,所以得到了百姓以及工商等行业的全力支持,不然的话绝对不是一个冬季就能够轻松完成的工程。 当然了,这工程也只是“初步完成”。 只有少数几个州府完成了配套灌溉设施的建设,另外还有大量的支流河道、闸门、水库等等计划中的设施没有建设,真正完成的其实就只是鸿沟南北进出口的闸门和主河道而已。 不过现在大汉急于利用鸿沟河道勾连南北,因此一时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先放水再说,至于剩下的这些设施,等到今年冬季农闲了之后,再慢慢修建不迟。 反正也赶不上今年春耕了不是? 李荩忱跺了跺地面,脚下这个用石头堆砌起来的闸门很是坚固。 在鸿沟疏浚之前,工部就查阅了大量的史料,并进行了沿线实地考察——早在大汉北伐路上,工部就已经开始完成这些工作。 李荩忱一向要求未雨绸缪,鸿沟作为仍具有河道的古运河,一旦能够疏浚,将会直接促进南北之间的交流沟通,对于大汉来说有不可替代的意义,因此考察鸿沟是必然的。 根据工部的结论,短期内对鸿沟完成疏浚,让其具备有通行中型船只的能力,该计划具有可行性。而鸿沟在历史上一次又一次的疏浚、一次又一次的堵塞,也有几点原因。 一个是大河的含沙量日益增高,随着气候逐渐变冷以及战火破坏,大河上游的森林逐渐退化为草原乃至于荒漠,导致大河在上游就裹挟了众多泥沙而下,这些泥沙逐渐堆积在大河下游两岸,不断的抬高河床和堤岸,同时也卷入诸如鸿沟这样的中下游支流里,让鸿沟里的泥沙越来越多,最终堵塞。 另一个原因实际上和泥沙也有直接的关联,河床的抬高,导致河水逐渐难以流入鸿沟之中,再加上本来中原地势,就是北方略高、南方低洼,鸿沟水流是从大河向淮水灌入,河水不能进入鸿沟,单凭淮水向高处流淌,自然是不现实的。 当然了,长年的战乱以及灌溉用水的无管制和限制,也让鸿沟的水用得多、剩下的少。 逐渐淤塞的河道、越来越少的水流以及两岸毫无章法的取水,自然而然就导致这条曾经的中原动脉湮没在萋萋荒草中。 针对这些问题,工部提出了“建设闸渠,统一调配,多加利用”的理念。 简而言之,通过在鸿沟的出入水口、各个河段上建设水闸甚至水库,来避免只有河水向南流而淮水不能向北流的问题,另外鸿沟的水肯定是要用于两岸灌溉的,所以一处州府用多少,由朝廷统一进行调配、集中修建引水渠道,各地州府不能擅自开挖引水渠和支流,以避免南北入水口左近州府取用过多,中游州府无水可用的问题。 而“多加利用”,自然就是尽可能地利用旧有河道、水渠和湖泊,鸿沟原本就是一条“五脏俱全”的运河,疏浚旧有河道以为新河道,毫无问题。 第一九六一章 南北相通,华夏一体 <r/> 除了旧有河道可以多加利用之外,鸿沟沿线还有众多的大小湖泊、河流等等,只要进行疏浚甚至直接开挖支流就能够成为鸿沟水流体系下的水渠和水库。<r/> <r/> 另外多年的战乱让很多曾经的洼地农田都已经荒废,逐渐沦为芦苇滩涂和沼泽,现在大汉依旧没有那么多的人口去开垦这些荒地,所以在周围构筑堤坝,将其变成水库自然就变成了不错的选择。<r/> <r/> 多加利用,就是只要能利用的,最好都不放过。<r/> <r/> 大汉的经费资金本来就有限,工部自然也不可能以为后世谋福利为目的把大汉的国库都给掏空了,改造和疏浚旧有河道湖泊,自然要比在平地上重新挖一个新的来得方便。<r/> <r/> 更何况这些河道本来就是古人运河的遗留,古人已经证明过其可以作为运河使用,自然总比再新挖一条河道,面对众多不得而知的困难和挑战来得好。<r/> <r/> 李荩忱需要的是性价比,不是铺张浪费。<r/> <r/> 历史上隋炀帝固然厉害,举国之力开挖运河,可是结果呢,还不是把江山拱手送掉了,就连这大运河都白白便宜了大唐,为大唐稳定南方、成就盛世立下了汗马功劳。<r/> <r/> “臣等恭喜陛下!”随驾的群臣,自工部尚书吴凭以降,纷纷向着李荩忱拱手道喜。<r/> <r/> 已经恢复平静的水面以及时不时传来一切顺利的声音,让大家已经急不可耐要向李荩忱道喜了。<r/> <r/> 鸿沟开通意味着什么,他们当然很清楚。<r/> <r/> 大汉南北之间,将更加紧密的连为一个整体。从最遥远的安南,通过灵渠、湘水进入大江,再通过邗沟就能进入淮水,最后通过鸿沟进入大河,从南方的番禺、桂林到大江中游的荆州、下游的建康,再到两淮,最后到中原洛阳和关中长安,甚至还囊括巴蜀的巴郡和成都府,这些大汉内外要冲重镇,将会被水网河流连接,只要有一条船就能够纵横天下各处。<r/> <r/> 原来的时候,中原作为腹心之地,反倒是游离于整个大汉水网脉络之外,实际上也就等于游离于大汉的经济网络之外,如果不是李荩忱本人在洛阳,而且大汉北伐之势愈发高昂,恐怕中原之地会逐渐沦为大汉经济发展的末梢。<r/> <r/> 现在有了鸿沟,华夏南北、东西之间的沟通自然也就再无阻碍,纵横水流完全可以满足大汉物质运输、经济交流乃至于文化融合的需要。实际的鸿沟重新出现,而原本横亘在南北之间的鸿沟,逐渐消失。<r/> <r/> 自此,华夏南北沟通更加顺畅,九州一体,不再是一句空话。<r/> <r/> 因此无论是李荩忱本身,还是大汉群臣,都由衷地感到高兴。<r/> <r/> 至少这足以证明,他们带给这一片土地的,不是一如既往的战乱和苦难,而是新生和复兴。<r/> <r/> ————————————<r/> <r/> 洛阳,龙门。<r/> <r/> 龙门远离洛阳城,是洛阳周围除了北邙之外少有的幽静之地,北邙那地方自然是没有人愿意久留,帝王陵墓、名臣将相坟冢连绵起伏,在任何时代的人看来都未免阴气过重。<r/> <r/> 相比之下,伊水岸边的龙门,作为书院自然是再合适不过。<r/> <r/> 北魏时期陆续开凿的大佛,有的已经完工,有的不过只露出来佛的轮廓,并且多数都在之前的灭佛中被破坏掉了,然而还是有一些幸存的,俯瞰悠悠伊水和漫漫山路,为这龙门平添几分庄严肃穆的气氛。在之前就已经有不少隐士汇聚龙门周围,等待乱世结束。<r/> <r/> 龙门是朝廷选定的太学之地,也是看中了这里的肃静和学术氛围。<r/> <r/> 龙门书院已经开始动工修建,而龙门书院的招生甚至要在书院完全建好之前。<r/> <r/> 朝廷稳定北方日久,急需通过书院向北方灌输大汉的文化并且招募北方士子为大汉所用,等到一个规模庞大的书院建设起来,那就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了。<r/> <r/> 裴矩走马上任之后,吸取大汉之前组建成都书院、金陵书院等等的经验,先征辟龙门既有的一些寺庙僧院改为书院,甚至就连周围不少茅舍都没有放过,反正这些屋舍多数都已经荒废,就算少数还有主人的,面对朝廷的重金,也不会拒绝,仅剩下的一两个钉子户,那就不好意思了,裴矩可不打算跟你讲道理,要么你可以选择进入书院中成为一名校工,由书院统一安排,要么你就问问随行禁卫军的刀刃是不是足够锋利了。<r/> <r/> 敬酒不吃吃罚酒,可不好。<r/> <r/> 因此很快龙门书院就有了自己还凑合过去的校舍,准备招生。<r/> <r/> 听闻这个消息的李荩忱,也只能感慨一声,这个时代的人还是不懂学区房的宝贵啊。而裴矩的干净利落,也让李荩忱更加确信,自己所托还算正确。<r/> <r/> 龙门书院就是未来的太学,或者太学的名字就是龙门书院,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太学选定这里,自然说明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因此不少私人书院也都陆陆续续在龙门书院周围破土动工。<r/> <r/> 这些私人书院名义上不属于朝廷,但是实际上背后多多少少都有朝廷各部以及内府的身影在,比如龙门工学院,背后就是工部在支持,而龙门医学院,背后自然就有内府的资金注入,只不过大家明面上还是不能打破官方教育由礼部主持的规矩,除此之外,也是能够让民间的资本更顺理成章的进入到办学当中。<r/> <r/> 无论是民间的工坊、药房还是其余的各行各业,在意识到书院不但能够培养当官的人才,还能够培养本行业的精英人才之后,自然都不介意在本行业的专业书院之中倾注资金,通过签署人才引进协议以及获得更多就业宣传机会等方式,在这些学院的人才毕业时获得更大的优势,以获得更多专业人才。<r/> <r/> 尤其是科技的快速进步,让各个工坊都能意识到,只是一直抱着原本的技术,很快就会被时代所淘汰掉,所以必须要尽快引进更多掌握有更先进理论知识的人才,至于在学院的建设上投入点小钱,那对于财大气粗的他们来说,还真不算什么。<r/> <r/> 有了他们在背后的支持,各式各样的学院自然如雨后春笋一样出现,甚至动作快的,建设的比龙门书院还要麻溜,而且还有工部就近监督,质量也有保障。<r/> <r/> <r/> <r/> <r/> 第一九六二章 兴替 <r/> 由寺庙改建的屋舍看上去稍微破败了些,不过在这之前,裴矩就带着先生们亲力亲为对房顶、墙体等等都进行了加固,除非是地动山摇,不然的话一场雨雪是撼不动这屋舍的。<r/> <r/> 琅琅的读书声从屋舍中传来。<r/> <r/> 门向外推开,裴矩缓步走出,外面的阳光带着暖意。<r/> <r/> 趁着学生们读书的时候,裴矩走出来透口气。<r/> <r/> 屋子里或许是应该为了当初供奉佛像所用,所以颇为阴暗,甚至还不得不点燃蜡烛,让裴矩总觉得心里有些压抑。<r/> <r/> 毕竟对于现在的大汉,对于这个时代来说,一切应该是光明向上的才对。<r/> <r/> 旁边的工地上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新的校舍面向太阳的方向,靠近奔流的河水,将会是远比现在要好的选择。<r/> <r/> 再坚持几个月,就能够搬入新校舍了。<r/> <r/> 现在学院之中的学生很少,而且都不是高年级的。<r/> <r/> 龙门书院到底还只是一个轮廓,招生也暂时定于今年恩科春闱之后,以避免和春闱形成交错,现在招收的这些学生,都是低年级的,基本都是入洛随驾官员的子女或者族中适龄子弟,在家里也没有什么人有闲心管他们,还不如先丢到龙门书院来呢。<r/> <r/> 若是从低年级经过内部的选拔考试进入高年级,可要比到时候和一群人挤破了脑袋争夺高年级的名额来得好。<r/> <r/> 说到底,这只是一些刚刚过了牙牙学语年纪的孩子罢了,不过裴矩并不感到失望,一切才刚刚开始,时间久了自然就会步入正轨。广厦也不是一日就建成的,即使是朝中官员们对于龙门书院这等公立的学院都如此鼎力支持,那之后龙门书院会发展到什么样的地步,可想而知。<r/> <r/> 裴矩从来不怀疑龙门书院的未来,也不怀疑自己的未来。<r/> <r/>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课本,这是礼部最新编撰的书院低年级通识课本,课本的前半部分是从《诗经》、《离骚》乃至于《玉台新咏》之中选出来的优秀诗词,中间一部分是从《论语》、《春秋》等中选出来的有哲理的文章,而后一部分则是历史知识,从遥远缥缈的炎黄时期一直延续到此时此刻。<r/> <r/> 各个篇章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有的是教授学生美好的道德品质,有的则是教授学生一些为人处世甚至治国理政的哲理,还有一些,就比如那些历史知识,自然便是培养学生对这个民族、这个国家的归属感,以及身为一个华夏人的荣耀感。<r/> <r/> 我们是一个从炎黄到现在泱泱四千年的大国,我们现在脚下的这片土地是列祖列宗血汗凝聚,因此我们要珍惜祖宗的劳动成果,甚至不惜用性命去捍卫这一片山河。<r/> <r/> 裴矩之前也不是没有给学生上过课,家族之中的子弟,有空闲的时间他也会亲自教导,毕竟谁不希望自家子弟能够得到家传绝学之后出人头地?<r/> <r/> 但是他还真的从来没有上过这样的课,拿到课本的时候,即使是裴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难免惊讶。<r/> <r/> 从前人们教书育人,所使用的一般都是圣贤的诗词歌赋或者文章,以死记硬背为主,个中如何理解,往往还得依靠个人造化,而且往往这些理论很是零散,各家各户又往往有所私藏,优劣不一。<r/> <r/> 不说别的,就是徐陵家那么多藏书,徐家子弟在读书学习上就肯定比别家有优势。<r/> <r/> 而现在的课本,不但挑选今古优秀文章直接公之于众,让总角之龄的孩子也能够理解和背诵,而且还更成体系化,能够让人融会贯通,更好的结合过往和现在,尤其是将华夏古往今来的历史直接呈现出来,让人耳目一新。<r/> <r/> 更为重要的是,并不是某个书院有资格使用这样的课本,而是所有的书院,甚至无论是公立的还是私立的,都有资格使用由礼部统一编撰、排版和印刷的课本,只不过公立的书院,都是由礼部集中发下去了,而私立的书院就需要自行购买了。<r/> <r/> 朝廷还没有财大气粗到那个地步,尤其是礼部,六部之中最大的清水衙门说的就是他们,江总这家伙才不会白白便宜那么多人的。<r/> <r/> 当然了,你们私立书院不想要这些教材也可以,但是看看教材封皮上“徐陵”、“顾野王”这些执士林牛耳的名字,就代表着这教材的可信度。<r/> <r/> 你们难道觉得没有了这些教材作为支撑,还能够吸引到足够多的学生么?从先生到教材你们都比不上公立的书院,学生凭什么去你们那里?<r/> <r/> 教材本身只是让裴矩震撼的一部分,更让裴矩震撼的,还是在历史部分的开头,陛下亲自题写的一句话。<r/> <r/> 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r/> <r/> 裴矩不得不表示,就凭陛下有胆量把这么一句话写出来,他就是一个值得自己敬佩的君主。前两句尚且还好,最后一句,涉及到的可就是历朝历代最忌讳的东西。<r/> <r/> 兴替!<r/> <r/>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众所周知的,但是任何一个王朝的君主都希望自己能够传百代乃至千代万代,国祚绵长不息,而李荩忱明确的指出了,朝代乃至于时代的兴替是必然的,不要畏惧时代的改变,每一个人甚至要随时做好准备去追随时代的改变,甚至去改变时代。<r/> <r/> 作为一个后世人,李荩忱很清楚,当科技和思想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改变是必然的。<r/> <r/> 他并不奢求自己的子孙能够传千代、万代而为君,他只期望这个民族能够从历史的兴替之中寻找到经验和教训,然后再下一次整个时代都发生改变的时候,依旧能够顽强而坚定的屹立在潮流的巅峰上,俯瞰芸芸各族。<r/> <r/> 裴矩不知道陛下是如何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不过陛下已经做到了太多常人做不到的,所以也不足为奇。<r/> <r/> 和他做对手,宇文宪可还真是倒霉啊。<r/> <r/> 或许拱手投降的宇文赟和陈叔宝,才是幸运的吧?<r/> <r/> 身后的读书声逐渐小了下来,而正好隔壁的先生也走过来。<r/> <r/> “这就到时间了?”裴矩恍然回过神来。<r/> <r/> 他听到了下课的钟声。<r/> <r/> 那先生整好以暇的看着他,眼神的意思分明是难道你不信?<r/> <r/> <r/> <r/> <r/> 第一九六三章 教育科目的多样化 裴矩正想要说让我稍微拖一会堂,结果就被同僚无情的打断 “山长,你可该下课了,不然的话我今天要讲的还真不少,保不齐要拖堂,耽误了孩子们吃饭,你可不能怪我。” 一起筚路蓝缕开创了而今这一片小天地,这些学院先生们和裴矩这个山长之间也没有外人,裴矩颔首,不拖堂不占课,自己作为山长应该以身作则。 他看了一眼这先生手里的课本,好奇地问道“小小年纪,能学的会《算学》么?” “这些很简单的。”先生抚摸着自己的教材,感慨万千,“我就常常后悔自己小的时候为何没有这样的机会。” 裴矩也知道这教《算学》的先生是礼部从一处商铺挖来的,原来好像是记账的伙计,没什么太大的本事,算数能力那是相当不错,让他来教算学,可要比裴矩他们来的强,论算数,裴矩也好,其余的世家子弟们也罢,还真的不行。 一开始的时候还有几个先生不服气,觉得自己出身世家,从小受的都是私塾教育,私塾教育可是他们眼中的精英教育,培养的都是社会顶尖人才,怎么会连小小的算数都不会呢?尤其是竟然要真的和这店铺伙计为伍,未免丢人啊。 结果课本一翻,这帮人就蔫儿了。 他们诗词歌赋那自然是样样精通,治国理政只要有所磨砺也能够胜任,但是这算学啊,以及书院在高年级开设的科学啊之类的,属实是两眼一摸瞎,即使是裴矩也是如此。 这些基本上都是近年发展起来的,裴矩身在北方,有的只是听到过名字,算学之中用到的一些典籍,比如《九章算术》之类的,甚至还曾经无聊的时候翻过,但根本没往心里去,有的就连概念听都没有听说过,还是实地考察了长安书院之后才知道的,不知不觉得北方和南方在教育方面上已经出现了巨大的差距。 尤其是在开设的科目以及教授的内容上,南方也已经突破了金陵书院和成都书院刚开设时候的科目,当时李荩忱到底还是不敢跳出原本儒学的范畴,所有的教学也都是以君子六艺为依托,哪怕所教授的内容实际上已经远不是君子六艺的范畴,至少在名义上还是如此。 但是现在已然不是如此,工业的快速发展,让大汉社会内部需要大量的人才,尤其是掌握有足够工业生产技术的人才。 即使是金陵书院和成都书院出来的学生也不是所有都能够为朝廷所用,李荩忱固然需要人才,却也一直在严守对人才的录用底线,如果你连科举考试都没有办法通过,那真的很抱歉,大汉宁肯让这个位置空缺着等待下一轮。 因此书院之中还有很多学生毕业之后需要面临就业的问题。 而现在各大工坊之中亦是供不应求,岗位都白白便宜了那些私立书院出来的学生。 这些公立书院自然也抓紧做出了调整,增开这方面的课程,尽可能地更面培养学生。 裴矩看到的长安书院,也已经进行类似的调整和改革,这让裴矩更加意识到双方存在的巨大差距。 自己可不只是平地起高楼,甚至还要填补之前北方教育拉下的空缺,那也是一个深渊啊。 不过有差距不假,不代表已经不能弥补,裴矩对此充满信心也斗志十足。 远离官场斗争,他才意识到,原来世界还如此之大,未知的领域还如此之多,之前的自己,实在是孤陋寡闻了。 “还有多余的课本么?”裴矩问道。 “有,咱们学生数量还不多,课本多的。” “给我来一本,我也听听去。”裴矩笑道。 算学先生有些诧异“这······” “活到老,学到老,希望为时不晚!” 裴矩扬了扬手,找课本去了。 算学先生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感慨。 之前大家总是说,教材的一统,简直可以称之为“书同文,车同轨”,国一统,更加的公平也有利于批量的培养有用人才。 而现在算学先生感觉个中的意义不仅于此。 不说别的,至少算学,已经从原来的低人一等变成了现在的和文学、史学平起平坐,任何人,尤其是学院之中的学生都不敢小看算学。学好了别的,到底还是只能写写文章,真正融会贯通的才能够脱颖而出成为朝廷需要的人才。 而算学学得好,之后至少工坊的重要岗位上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时代变了,理念变了。 对自己来说,不是什么坏事。 希望下一次时代再有改变的时候,自己不会被抛弃。 脚步声响起,裴矩已经拿着课本来了。 算学先生深深提了一口气,推门走进去。 就算是时代改变又怎么样,自己又不是不会动脑子,大不了再学! ————————————————— “看来让裴矩来担任这个山长,还真是选对人了。”李荩忱放下奏章,这是礼部提交的关于明年各学院招生、教育工作的报告。 这个报告当然也不是随便报个数就可以的,礼部在各个州府的吏员会负责进行核查,并且还会和本地州府报告上来的今年大致的学生数量以及招生报考情况等等进行核对。 比如金陵书院的主要招生范围主要集中在江南各州府,自然就要统计这些州府的学生招收情况,比如会有多少适龄学生要进入书院,或者至少有这个意向。 一旦核对出来数量上的问题,那就肯定不是书院的问题就是本地州府的问题,礼部会把这个问题移交给吏部,由吏部统一进行排查,查看问题的到底出在哪里。 而一旦发现两边的数据都比较小或者比较大,那就需要思考为什么今年的学生这么少或者这么多,是因为其余经济或者工业的发展冲击到了书院的招生,还是书院招生政策不对,而或者本地州府不配合。 既然朝廷打算力发展教育,那么自然就不可能浮于表面,教育的多样和深入,才能帮助大汉培养出来更多有需求的人才。 裴矩显然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在今年龙门书院学生的培养上,他提出了“各科并重,德智体美一应俱”的概念。 1秒记住爱尚 第一九六四章 战争,近在咫尺 <r/> 针对裴矩的这个概念,李荩忱甚至已经觉得和后世的教育理念很相近了,当然了本来“德智体美”这几个字是李荩忱提出的,裴矩只是引用了一下罢了。<r/> <r/> 并且裴矩还提出了,《算术》、《科学》也是和《文学》、《史学》同样重要的科目,不容掉以轻心,朝廷应该加大对前两者的研究,进而带动整个社会对这几门学问的重视。<r/> <r/> 裴矩能够认识到这些,就已经很让李荩忱欣慰。<r/> <r/> 也得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这些概念对于后世人来说,或许小学生都能够念叨上几句,但是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还是一片空白。<r/> <r/> 李荩忱也没想到,裴矩这个历史上褒贬不一的裴氏名臣,现在竟然还真有几分成为一代教育家的感觉。裴矩本来就是一个有足够天赋的人,闻喜裴氏的出身又让他拥有丰厚的学识,若是他能够真的在教育领域上取得成就,那李荩忱是乐于看到的,至少比担心这个家伙跳出来当佞臣,来一手祸国殃民的好。<r/> <r/> 徐陵去世之后,大汉的士林也缺少一个能够和当初徐陵一样完全支撑起一方天地的人,顾野王告老还乡之后,并不怎么经常出面,而且就算是出面说话也是以教材编撰等等为主,士林之中几乎已经没有这个人存在的痕迹了。<r/> <r/> 顾野王当初在朝堂上没有少得罪人,尤其是他这个出身江南世家的人,却帮助朝廷彻底扼杀了江南世家,让江南世家彻底从原来东南掌控者变成了现在的平民老百姓。<r/> <r/> 虽然现在的江南世家已经从内部完全分裂,众多的矛盾导致他们也不可能再和之前那样团结一心,尤其是随着工业等等的发展,世家剩下的一点儿钱财也都尽可能地投入到工业发展之中,有这么好的赚钱机会,谁不愿意去赚?<r/> <r/> 不过对顾野王本身来说,依旧还是担心自己归隐之后有人因为当年的事而报复,虽然有朝廷人手多加保护,顾野王还是不常露面,人又上了年纪,自然不想再承担起徐陵去世之后士林魁首的位置。<r/> <r/> 相比之下,还算年轻的裴矩显然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此人不但在南北都有名声,而且也有真才实学,若是能够端正学术态度、在教育领域积极发展开拓,那的确能够有资格执掌士林牛耳。<r/> <r/> 不过裴矩最终能够走到哪一步,李荩忱也不能下定论,至少得等明年或者后年,龙门书院的学生走入社会了才能知道。<r/> <r/> “陛下,骠骑将军求见。”鲍兴打断了李荩忱的思路。<r/> <r/> 李荩忱抬起头。<r/> <r/> 萧世廉奉命巡查大河沿岸各军备战情况。<r/> <r/> 他回来了,就意味着大战,已经可以拉开帷幕了。<r/> <r/> 李荩忱不由得攥紧了拳头,等待这一天,也已经很久了。<r/> <r/> “让他速速觐见!”李荩忱径直说道。<r/> <r/> ————————————<r/> <r/> 骠骑将军入宫,陛下旋即又召车骑将军和太尉府、户部和工部官员觐见。<r/> <r/> 这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就传遍了洛阳城的大街小巷。<r/> <r/> 实际上已经不需要消息再多传播,很快各部官员都收到了陛下旨意,原本处于轮休中的官吏全部上岗,洛阳周边军营即刻收拢兵马,无论是校场上训练的、在外面拉练的,或者在营帐之中睡觉休息的,全部都紧急列队。<r/> <r/> 与此同时,洛阳周边工坊、船厂等等都开始召集工匠,并且张贴紧急通告,需要大量短期工人。<r/> <r/> 粮仓、武库等地,更是人员进进出出,分外忙碌。<r/> <r/> 春耕已经接近尾声,大战,注定将要开始。<r/> <r/> 洛阳城内外,各行各业的人们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可以说他们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r/> <r/> 战争,不只是意味着杀戮和死亡,还意味着朝廷将会有大量的订单下发,工坊将会开始全速运转,会给社会创造大量的就业岗位,及时的解决春耕和夏收之间的短期农闲、大量社会劳动力无所事事的问题。同时也意味着将会有更广阔的一片经贸市场等待着摩拳擦掌的商人们前去开拓。<r/> <r/> 大汉的战争,已经不再仅仅是朝廷出钱出兵去占领土地或者保卫边关那么简单了,大量资金的流动,直接带动着整个社会动起来,大量的财富将会在这个过程中被消耗掉,但是又会被创造出来。<r/> <r/> 强大的火器和攻防器械能够保证汉军以最小的伤亡换取最大的胜利,所以对于战争的恐惧正在逐渐消失,更何况这一场战争之后,可就意味着整个华夏九州腹心之地的彻底和平,因此这场战争,已经被大家期待了太久。<r/> <r/> 希望能够建功立业的将士文武,期待这场战争。<r/> <r/> 希望能够多赚钱财的商贾工人,期待这场战争。<r/> <r/> 甚至就连希望能够获得和平的更多普通老百姓,也期望这场战争。<r/> <r/> 既然要来了,那就抓紧吧。<r/> <r/> 抓紧开始,抓紧结束,以后的日子可就安生喽!<r/> <r/> 洛阳皇宫之中,战争的消息传来,也已经忙作一团。<r/> <r/> 陛下御驾亲征,这是之前就已经敲定了的。<r/> <r/> 李荩忱既然人都已经跑到洛阳来了,自然希望能够踏入邺城,不然他跑这么远难道是为了隔岸观火?<r/> <r/> 北方的文武们自然期望陛下能够继续向北,以表现出北方对大汉的重要性;南方的文武们也期望陛下能够继续向北,因为现在的陛下是必然不可能拍拍屁股回到建康府的,但是也不能让他总是蹲在洛阳城,不然的话呆的时间久了,洛阳就算不是都城也是默认的都城了,南方将会再没有和北方竞争的实力。<r/> <r/> 因此陛下亲征,一路上所需的东西肯定要准备好。<r/> <r/> 当然,李荩忱御驾亲征,从来都不会太过奢侈,讲究的都是轻车简从,需要收拾的主要还是陛下的奏章和文献等等,其实说到底李荩忱自己的东西并不算多,主要都是秘书监、内府的东西。<r/> <r/> 接到消息之后,陈宣华和杨妙就已经前往医院报到了,此次北上,她们两个肯定都要携带看护队的,到时候统一安排,就不见得会和李荩忱走一路。为了保险起见,蔡容是被强制安排在随驾亲征的队伍里,继续充当禁卫军医疗队的主治医官。<r/> <r/> <r/> <r/> <r/> 第一九六五章 打点行装 <r/> 李荩忱北上也没有打算带太多的人,尉迟贞作为内府的小秘书肯定是要随驾的,剩下的便是徐素和元乐尚随着,两人出身一南一北,不偏不倚。<r/> <r/> 萧湘当然也是很想去的。<r/> <r/> 可是李荩忱这么一走,洛阳这边必须要留下有足够分量的人坐镇。<r/> <r/> 随驾妃嫔之中,自然也就只有萧湘这个淑妃娘娘有这个资格了。再加上杨丽华和陈月仪给她打下手,稳住洛阳后方内府的各项事宜当然是轻而易举。<r/> <r/> 关键的时候还是自家老婆们靠得住,当初江南内乱的时候,要不是乐昌监国,稳住了建康府,恐怕最后还不知道会失控成什么样子呢。<r/> <r/> 内府作为李荩忱的基本盘之一,必须看住了。<r/> <r/> 萧湘也不是不懂事的人,当然知道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耽误了整个大事,所以让徐素她们先去休息,养精蓄锐,而自己带着杨丽华她们把内府的账务之类的交接核对一下。<r/> <r/> “这是书院、义学和慈善堂的账务,”萧湘伸手将一本账务递给杨丽华,“把其中今年的部分誊抄一下,北上之后可能还有用,让她们随身带着,作为参考。”<r/> <r/> 大汉北上河洛,书院和义学等等当然也都是稳定内政、安稳百姓以及促进发展的优先选择,所以可以说军队所到之处,这些也都有如雨后春笋一样出现,不过内府的人手忙不过来,所以去年北伐到底有多少书院和义学之类的建立起来,实际上是到了今年年初才开始进行系统统计调查的。<r/> <r/> 好在有之前南方的经验在,这其中也没有出什么大问题,不过还是被御史台揪出来了好几个想要发战争财、谎报瞒报支出的家伙,全部都是流放甚至直接斩首示众,狠狠的警告一下其余心怀不轨的人,告诉他们,就算是身为内府的人,也不就代表着能够游离于大汉律法之外。<r/> <r/> 这次北上,自然不可能和上次一样混乱,大概支出多少,应该如何安排布置,都能够从去年的经验和教训之中寻找到参考,自然是要给尉迟贞她们带上的。<r/> <r/> “太医院要携带的各种药材清单都在这里,抓紧准备一下,明天上午必须要准备好。”萧湘又看向下一个,“这些锅碗瓢盆,再和御膳房确认一下,能不带就不带。”<r/> <r/> 脚步声响起,萧湘并没有在意,直到一双手蒙上了她的眼睛。<r/> <r/> 她愣了愣,下意识的说道“宣华,别闹!”<r/> <r/> 不过她旋即感觉到手远比陈宣华的手要粗糙,也更大。<r/> <r/> “陛下!”萧湘娇嗔道。<r/> <r/> 李荩忱哈哈笑着松开手,抄起来一张清单看了看“让朕来看看你们都忙什么呢,隔着大老远都能听到声音。”<r/> <r/> “陛下北上在即,自己又不管那么多,还不得臣妾帮忙操心?”萧湘伸手在李荩忱的胸口上点了点。<r/> <r/> 李荩忱伸手揽住她,笑着说道“这话里可是带着浓浓的不满哟。”<r/> <r/> 萧湘抱住李荩忱“和陛下分开的日子总是那么长,下一次又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才能相见了,妾身没有什么不满,只是心存不舍。”<r/> <r/> 李荩忱捏了捏她的脸蛋“毕竟咱们家大业大,我这一走,总得有人来看家不是?不然的话保不齐家里就进贼了。有你看着,朕方才放心。”<r/> <r/> 萧湘吸了吸鼻子,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好,妾身当为陛下守住了这一份家业。”<r/> <r/> 李荩忱点头,再看向陈月仪和杨丽华。<r/> <r/> 她们的经历毕竟和萧湘不一样,当时汉军入关中,对于她们来说,人生已经湮灭重新来过,对李荩忱的情感自然也有所不同。<r/> <r/> 李荩忱并没有期望着她们能够多爱自己,只要她们能够明白自己对她们有爱护之心,她们配合内府工作、不背叛大汉就足够了。<r/> <r/> 注意到了李荩忱的目光,陈月仪和杨丽华都是微微躬身。<r/> <r/> 她们并没有想要争宠的意思,只要后半生能够安稳度过就好了,现在李荩忱无异于一个很好的避风港,她们不奢望能够从李荩忱这里获得什么真正的爱,陛下的胸怀就算是再宽广,也不可能容纳得了那么多人,她们只要能够在其中蜷缩一下就好了,不需要李荩忱注意到她们,只需要不伤害她们。<r/> <r/> 躬身,既是让李荩忱放心,也是表达对萧湘的尊敬。<r/> <r/> 李荩忱轻轻摸了摸萧湘的秀发“现在辛苦你们了,之后更要辛苦你们。”<r/> <r/> “只要陛下安好,妾身无所谓辛苦。”萧湘握住了李荩忱的手。<r/> <r/> “等朕凯旋。”李荩忱在她额头上一吻。<r/> <r/> 到底是当着杨丽华和陈月仪呢,萧湘也有些不好意的微微低头。<r/> <r/> 而李荩忱看向杨丽华她们两个,好奇地问道“怎么,难道你们不过来,还等着朕过去?”<r/> <r/> 杨丽华和陈月仪面面相觑,李荩忱的手臂已经伸了过来,一把将她们两个搂住,一左一右各香了一口。两人这才反应过来,抱紧了李荩忱。<r/> <r/> 身后的萧湘跺了跺脚,撅起嘴。<r/> <r/> 这个花心大萝卜,还真是一个都不落下。<r/> <r/> ——————————<r/> <r/> 大汉新元五年,四月初。<r/> <r/> 陈留。<r/> <r/> 烟尘滚滚,铺天盖地。<r/> <r/> 浩浩荡荡的汉军从南向北汇聚,无论是大道还是小路,都被开进的军队所覆盖,除了步行前进的兵卒,之外,还有大量的车辆辎重,另外还有不少骑兵在道路两侧专门预留出来的空地上来回奔走,负责传达信息、统筹调度。<r/> <r/> 大军推进,当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而太尉府在一开始制定策略的时候就明确地提出,这一次大军云集北上根本不可能做到保密,而且北方在去年大战停息之后也从来没有真正放松警惕,因此想要来个偷袭之类的当然不切实际,恐怕这边刚刚准备调集兵马,北面就已经收到了八百里加急快报。<r/> <r/> 大汉具有完整的谍报体系,北周在这上面的确不是大汉的对手,不过可不意味着北周一点儿消息来源都没有,尤其是大军调动这么重要又声势浩大的事情,已经不只是风吹草动了。<r/> <r/> 与其费尽心思掩藏行踪,结果最后完全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还不如就直接把战略意图亮出来,就是明谋硬攻,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有本事能够挡得住!<r/> <r/> <r/> <r/> <r/> 第一九六六章 陈智深的改变 陈留作为大河岸边的重镇,开战之后自然是万众瞩目之地。 大量的兵马和辎重已经汇聚此处,从鸿沟引过来的支流源源不断的运送着兵器和粮食,让这里成为东线的重中之重。 陈智深大步穿过营寨,沿途将士不断向这位主帅行礼。 这次北伐,奉旨从陈留统率大军前进的正是陈智深。 “中路主簿李宽,参见将军!”新任中路兵马行军主簿李宽郑重行礼,同时伸手挑开中军大帐的帷幕。 陈智深和这位出身关中辽东李氏的主簿还是第一次见面,不由得打量了一下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客气的说道“军中不必多礼。” 李宽有些诧异,同样在打量着这员汉军中数一数二的猛将。 陈智深,这可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不过话说回来,但凡是能打能冲的猛将,又有几个脾气好的?怎么今日一见,体型倒是很符合,但是这说话语气性格,好像不太符合? 李宽的神情显然引起了陈智深的注意,他拉住李宽的手腕,引着他一并走入中军大帐“老弟不用见外,且进来,且进来!” 李宽讪讪,看来是自己多想了,这位将军当真是豪迈可亲。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笑着说道“久闻将军破阵杀敌,以为将军当是难以相处之人,今日得见,当真大错特错!” 陈智深怔了一下,摆了摆手“这对敌人啊,当然要勇猛狠辣,但是对自己人啊,要谦逊恭敬,长短互补,方可进步,你说是吧?” 李宽看着陈智深,连连点头,心中可是长松了一口气。 这位将军在传言中可不是这样的,不过显然身在高位已经让他认识到了自己的很多问题,所以积极做出了调整和改变。这话虽然说的有些用力过猛,但是个中诚意还是能够体会到的。 这让李宽对自己的仕途又有了信心。 李宽是通过太尉府在开春之前举行的人才选拔考试进入到军中的,这个人才选拔考试只是小范围、针对有从军经验的人进行的。 辽东李氏也是世代将门,诸如李宽这种家中嫡系子弟当然都有从军历练的经验。换句话说,这样的人才选拔考试实际上就是针对各地将门世家举行的。 朝廷打压世家,但是对将门实际上还算宽容,各地将门子弟依旧有优先的从军征战机会。 一来是因为将门到底还是天下指挥作战经验最丰富的存在,二来也是因为将门和其余的官宦世家又有所不同,他们几乎没有太多能够进入官场的机会,自然也就很难在政治上抱团对朝廷的统治形成干扰和影响。 尤其是大汉现在文武之间的分立非常严重,武将并不会主动也不倾向于进入官场,文官更不可能会让武将进入官场,所以并不用担心会和关陇集团那样在大汉形成抱团的军事集团。甚至就连曾经的关陇集团,现在也已经完全融入了大汉的体系之中,已经很难再站出来形成一个团结有力的集团了。 开春之后的北伐,朝廷同时从东路、中路和西路以及北路进兵,各路大军也需要居中调度的主将以及配属主将的长史、参军等等,因此太尉府组织考核就是为了能够将赋闲在家的不少将门子弟都征召出来,负责大军的统筹事宜。 毕竟要论统率大军、调度兵马的经验,这些从小熟读兵书又有军中历练的将门子弟们的确是不错的选择。他们或许没有和父辈一样成为名将的天赋,但是这些基本功都比较扎实。 李宽就是通过了这次考核,所以才能够出现在这个地方,担任陈智深的行军主簿。 不过他这个行军主簿实际上更多的只是负责统筹罢了,大汉本来各军之中就有自己的行军主簿。行军主簿主抓军中思想,鼓励将士浴血杀敌,所以各个行军主簿实际上已经能够胜任这个任务,李宽的存在更像是朝廷派遣过来的监军和智囊,负责给主将出谋划策或者查缺补漏。 真正涉及思想教导上的东西,朝廷也好,军方也罢,是不可能让一个初来乍到的人负责的,看看下面的行军主簿们,哪一个不是思想过硬,一旦战事需要,他们会义无反顾冲在最前面的存在? 李宽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因此他并没有太多的信心。陈智深很有可能就是一个实打实的武夫,这种武夫专断独权,对自己这种在耳边絮絮叨叨的人最是不耐烦,所以跟在他身边,很有可能会被排挤。 不过李宽为了辽东李氏能够依旧在军中保持一席之地,也只能鼓励自己去忍受。毕竟辽东李氏自从老一辈,比如上将军李衍,逐渐解甲归田之后,几乎在军中就没有什么能独当一面的子弟了,这一次他前来参加考试,也是肩负着振兴辽东李氏的重任。 现在来看,陈智深并不是和想象之中的那样霸道蛮横,显然对自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陈智深看着桌子上被李宽整理后的战报,脸上露出赞许神色“久闻李兄做事干净利落,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一屋能井井有条,何愁天下不井井有条?某还听闻李兄,刚刚喜得贵子?可要恭喜了。” 李宽急忙颔首“是的,承蒙将军关心。将军称呼下官官职便是,一声‘李兄’可是万万当不起的。” 果然······陈智深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这分明是在告诉李宽,你的底细某也不是不知道,大家最好坦诚相待。 “可有名字了?”陈智深笑道,“要是还没有起名字,某可以托人去请士林名宿,只要主簿赏识的,当都能卖我几分薄面。” “家父已经赐名‘密’,期望这孩子以后能如林茂密、为人细密,成为栋梁。”李宽急忙说道,“多谢将军了。” 陈智深这是明显要卖给李宽一个人情,可惜李宽也不能把儿子的名字给改了。 “李密?”陈智深品味一番,“是个好名字!” 希望这个孩子以后能和他的父辈们一样,成长为大汉的栋梁吧。 顿了一下,他伸手拿起来桌子上的战报“家长里短,以后再说,北岸敌军布防,主簿可看过了?” 第一九六七章 各军争锋 <r/> 李宽急忙说道“陈留北岸,左为汲郡,扼守淇水入河口,右为黎阳郡,扼守白沟入河口,是邺城南侧一东一西两大要塞,周人陈兵应当在七八万左右,另外还有新编练的鲜卑重骑不低于千人,河上还有周人水师,船只应当在百艘上下。”<r/> <r/> 他没有看舆图或者任何的资料,直接开口说出来,说明这些材料他也已经烂熟于胸。<r/> <r/> “水师的事我们可以不用管,一百艘船,听起来多,不过就是一些舢板罢了,大汉水师要是连这个都解决不了,也就不用混了。”陈智深显然对这个主簿还是很满意的,“关键就是这黎阳和汲郡,主簿以为,当先攻哪个?”<r/> <r/> “汲郡。”李宽心中显然早就已经有了定论。<r/> <r/> 陈智深抬头看向他,不由得大笑“好,不谋而合!”<r/> <r/> 大河在陈留折而向东北入海,因此位于这一河段西侧的汲郡相比于东侧的黎阳更加偏南,自然也就能在很大程度上减少汉军的行军距离。大军劳师远征,最害怕的就是在遥远的地方和敌人爆发旷日持久的决战,因为这将对后勤是一个巨大的灾难。<r/> <r/> 虽然黎阳也不算很远,但是相比于汲郡,缺点还是很明显的。<r/> <r/> 一旦首攻黎阳,既不能和东路的青州形成配合,也不能和西路的河内形成配合,而且要进攻黎阳也不能以陈留为后勤中心了,应该同样向东北转移到滑台才是,毕竟滑台就在黎阳对岸。<r/> <r/> 不过进攻汲郡也有弊端,就是距离邺城的距离肯定要比黎阳远。若是轻兵疾进,肯定要以黎阳为主攻目标,突破黎阳,就算进入邺城的地界了。<r/> <r/> 好在现在汉军已经不指望能够先发制人、快速突进,不然的话就算是黎阳这边有再多的不利,以陈智深的性子也肯定会力排众议,选择此处作为突破。<r/> <r/> 陈智深看着舆图,心中感慨。<r/> <r/> 此时的陈留让他想到了很多年前的淮南,想到了同样是淮南中枢的梁郡。今日万军云集的场景,更胜于当年,当然,大河天险也更胜于淮水,可是一条大河、数万敌军,难道就能够抵挡得住汉军前进的脚步么?<r/> <r/> 各军争锋,不知道最后先入邺城的,又是谁?<r/> <r/> ————————<r/> <r/> 各军争锋,再怎么样反正先入邺城的不是河东汉军。<r/> <r/> 杨素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有太行横亘在面前,李荩忱完全不可能舍近求远,放弃从大河正面突破,而让河东汉军走太行率先进入河东。不过这不代表着河东汉军无所事事。<r/> <r/> 按照太尉府的计划,河东汉军的任务有两个,一个是从邵州向东进攻齐子岭,牵制齐子岭的若干凤所部,为河南汉军直接越过大河进攻河内争取时间,还有一个自然就是尽可能配合平城汉军进攻晋阳。<r/> <r/> 现在北周主要兵力集结在两个地方,一个是邺城,一个是晋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晋阳的北周军队虽然经历过白狼堆之战有所折损,但是主力到底还是在的,向北又有雁门关天险,向南也有汾水河谷可以作为依凭,不集中兵力一举进攻,还真的不一定能够将晋阳拿下,所以太尉府也是建议河东汉军以晋阳方向为主。<r/> <r/> 毕竟冀州战场已经饱和,而晋阳战场不能太过空虚。<r/> <r/> 此时杨素就站在玉壁城的城头上向东眺望,隐约能够看到对面的北周营寨。周军退守华谷城之后,看汉军没有再主动进攻的意图,便再一次派兵前出,抢占城外的水源以及制高点。<r/> <r/> 杨素也就由着他们去了。<r/> <r/> 那边距离华谷城更近,汉军营寨顶到那个地方上,每日里人吃马嚼就是很大的消耗,而且双方之前本着尽可能的避免大规模冲突的意图,既然对方已经有所行动,那自己这边就不能太针锋相对。<r/> <r/> 反正他们的这些营寨,在杨素的眼中脆弱的也和一层白纸一样。<r/> <r/> “巡抚,各军已经集结完毕,只等一声令下。”李询大步走上城头,“巡抚打算何时进攻?”<r/> <r/> 杨素看了一眼天“今天天气不错,赶早不如赶巧,就今天吧。”<r/> <r/> 李询颔首,转身“下令,开拔!”<r/> <r/> 城头上令旗舞动,玉壁城城门洞开,骑兵在前冲出,后续大量的步卒和攻城器械陆续开出,而城池两侧的营寨中,同样有大量的兵马浩浩荡荡开拔。<r/> <r/> 河东汉军作为去年最后一个结束战斗的军队,又迎来了新的战斗。<r/> <r/> “此战,各军争锋,我军虽非主攻邺城,但是拿下晋阳,断敌臂膀,亦是大功一件!”杨素抽出佩剑,看着这大军出动、遮天蔽日的场景,慨然说道,“众将,当共奋战!”<r/> <r/> “奋战!”将士们齐齐高呼。<r/> <r/> 而此时河东齐子岭下,汉军也同样开始集结。<r/> <r/> 萧世略正坐在中军大帐门口,一点一点的打磨自己的佩刀。<r/> <r/> 大战已经开始,这不是什么秘密。<r/> <r/> 身为主将的萧世略如此淡定,自然也让周围的将士们不再那么紧张。这一路汉军本来就是军中精锐,以禁卫军为主,只不过一直驻扎在这齐子岭下,汉军将士对于攻克齐子岭多有不自信。<r/> <r/> 毕竟齐子岭山高陡峭,这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山路崎岖,汉军的火器和大型攻城器械也很难发挥作用。上一次汉军就没有能够成功拿下营寨,即使是那一次的本来目标也不是打下齐子岭,只是为了能够牵制住敌军,也给汉军将士留下不少心理阴影。<r/> <r/> 今日再面对齐子岭,大家不紧张是不可能的。<r/> <r/> “校尉,山道上已经发现敌人的斥候。”一名亲卫快步过来。<r/> <r/> 萧世略眉毛一挑,笑着说道“某这里还没有动,若干凤就已经先坐不住了。走,咱们倒要看看,若干凤打算怎么打这一仗。”<r/> <r/> 几名仗主和幢将已经迎了上来,齐齐拱手“启禀校尉,我军随时可战!”<r/> <r/> “此次进攻河内,我军从河东只是偏师,所以告知将士们无须紧张,”萧世略微笑着说道,“和上次一样,我们只需要引若干凤疲于奔命就好。”<r/> <r/> 仗主们对视一眼,纷纷颔首。<r/> <r/> 要说强攻这齐子岭,他们还真的没有多少信心,但是要说牵着若干凤在山里面兜兜圈子,这点儿信心倒还真是有的。<r/> <r/> <r/> <r/> <r/> 第一九六八章 某尚未动,尔倒是先来 萧世略这一路偏师人数本来就不多,强攻齐子岭固然好,但是他还没打算做这种很有可能十死无生的事。 在之前的对峙之中,萧世略和若干凤也没有闲着,双方之间的大规模冲突没有,但是斥候之间的小战斗几乎从来没有停歇,而最后的结果是双方都有不小的伤亡,这也让萧世略更不敢真的小觑若干凤。 这个家伙有效地利用齐子岭山高林密的特点,斥候分散开来,和汉军进行贴身缠斗,这种情况下,汉军的火器几乎很难发挥到应有的作用,双方只能依靠兵刃进行搏斗,以至于后来萧世略干脆就不派遣火枪手出去,帮不上忙还可能惹麻烦。 说起这个,萧世略还有些郁闷,本来斥候分开进行游击战斗是汉军的拿手好戏,结果也被这个若干凤学了过去。 这个家伙有资格坐镇齐子岭,果然也不是吃素的。之前那一场战斗的确应该是若干凤轻敌了,或者说在当时汉军汹涌进攻的大潮之下,他自己也判断不清楚萧世略的目的到底是不是为了进攻山寨,所以只能先把防守的重点放在山寨上了,忽略了背后的运粮道路。 现在若干凤已经吃一堑长一智,散开的斥候在密林之中拉开了一张很难看到的大网,所以萧世略想要故技重施应该是不太可能了。 马蹄声骤然响起,杜伏威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萧世略身前“校尉,若干凤下山了。” “什么?”萧世略眉毛一挑。 “骑兵两百人,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过了山谷,”杜伏威急忙说道,“另外骑兵之后烟尘滚滚,应该还有大队的步卒。” “某还在犯愁怎么找他的麻烦,没想到他倒是先找上门来了。”萧世略眉毛一挑,“若干凤想干什么?” 杜伏威斟酌说道“应当是我军已经开始从洛阳北上进攻河内,各地告急,所以若干凤急于回师救援,若是不能确保我军不会对齐子岭发动进攻的话,他应该也不敢贸然折回河内。” “因此打算先给某来个下马威?”萧世略笑了笑。 “看来如是了。”杜伏威颔首。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某还没有去找他麻烦呢,他倒是先来找某的麻烦了。”萧世略提起刀,朗声说道,“将士们,咱们再去会一会这位驸马爷!” 将士们齐声应诺。 上一次若干凤就败在了萧世略的手上,这一次他们相信亦是如此! ————————————- 萧世略和杜伏威的推测并没有错,汉军在昨天下午开始陆续从孟津和虎牢两个方向渡河,水师战船遮蔽了整个河面,火炮和投石机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把对岸的几处营寨抹平。 北周水师的十多艘战船对着汉军水师进行了英勇的进攻,但是很快就被根本就不在一个数量级上的汉军战船碾压。 碾压,可不是夸张,而是真正的碾压。 庞大的汉军水师五牙大舰就直接从周人水师的赤马小船等等船只上面直接压了过去,所到之处,这些船只都变成了破碎的木板,而刚才还挥动刀剑、拉动弓弦的北周水师士卒也变成了落汤鸡,被汉军水师一个又一个捞了上来。 大汉现在可需要劳动力呢,不能就这么浪费了。 水师已经完全掌控了大河两岸,对岸的北周军队自然也就没有多少抵抗之心,在滩涂上、在营寨中,完全就是被动挨打而已,所以也就果断的开始后退。 等到汉军主力上岸,想跑都来不及了。 和汉军玩登陆和反登陆,北周军队属实没有这个资格。 从洛阳渡河的汉军由禁卫军、鹰扬军一部和虎翼军一部共同组成,渡河之后直接兵分两路,一路抢占河内郡(今沁阳),一路抢占武德郡。 河内郡和武德郡都是沁水下游重镇,河内郡在西,武德郡在东,想要渡过沁水,就必须要拿下这两个城池,而渡过沁水后沿着太行山继续向北就能够和从汲郡渡河的汉军中路兵马会合,再向北,即是邺城。 当然了,汉军如此兴师动众的进攻河内,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掌握沁水下游那么简单。只要能够控制住沁水,那么汉军水师就能够溯流而上,经安平郡抵达义宁郡(今沁源)。 义宁郡是晋阳南侧防线的重要侧翼城镇,从这里向东可以直接进攻汾水防线的侧翼甚至包抄后方,而向北甚至可以直接抵达定阳郡(今介休),不需要再经过汾水河谷和汾水关。 除此之外,从河内向西还能够拿下齐子岭,打通河东和河内的联系,将整个河东战局变成一个整体,汉军物资也就不用再必须分别经过孟津码头和风陵渡码头调动转运,任意一边有缺口,从另外一边调拨就是,将会极大地减轻后勤的压力。 对于大汉来说,拿下河内或许并不会直接帮助汉军突破邺城,但是河内的位置决定了,无论是汉军接下来主攻邺城还是晋阳,而或者双管齐下,都是汉军来做决定了,北周将失去战场上的主动权,只能采取被动防御。到时候要不要发动决战、先进攻哪处城池,将不再是北周能够决定的了。 至少现在北周凭借着在北方的优势兵力以及对广大州府的掌控,还能够有战略回旋的余地。 临时搭建起来的码头上,战船缓缓靠岸。 说是码头,实际上就是延伸到河中的栈道罢了,北周军队吸取之前的教训,根本没有在河边布设水寨,水师船只一般都是直接远远地停泊在沁水内港口中或者河边汊港里。因为一旦有水寨的话,将会成为汉军上岸最好的渠道,之前汉军强渡淮水的时候,北周军队就曾经吃过亏,好好地水寨最后全都变成了汉军上岸的工具。 而且建设水寨也是为了能够方便保护和维护拦江铁索之类的水中防御设施,在水流湍急的大河之中布置拦江铁索,显然并没有什么意义并且还很危险。 因此汉军也只能先用小船摆渡,修建起来栈桥之后再陆续让大船靠岸,即使是这样,能够靠岸的船只也就是蒙冲这个级别的,诸如黄龙大舰、五牙大舰这种,还是老老实实的在深水区下锚吧,搁浅了更让人心疼。 第一九六九章 君临河内 <r/> 即使是堂堂大汉皇帝李荩忱,也只能选择换乘蒙冲上岸。<r/> <r/> 踏板放下,当踩在栈桥上的时候,李荩忱长长出了一口气。<r/> <r/> 自己这也算是正式踏上了大河北岸。<r/> <r/> “臣等参见陛下!”统带各路兵马先一步渡河的虎翼军主将鲁广达带着一众将官齐齐上前。<r/> <r/> “战局未定,无需多礼,你们且各做各的事去。”李荩忱径直说道,“鲍兴,张须陀!”<r/> <r/> “臣在!”<r/> <r/> “速速选择适合之处搭建帅帐,和中军主帐相距不远即可。”李荩忱紧接着吩咐,李平已经带着禁卫军骑兵先行前出,李荩忱本来就有把这个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亲卫将领下放为一方主将的意思,现在更是要抓紧让他历练历练,所以身边的这些事自然只能让鲍兴和张须陀去负责了。<r/> <r/> 这两个人到底跟在李荩忱身边时间不算久,所以没有李平贴心。<r/> <r/> 鲁广达急忙开口“陛下,陛下驻跸之处,臣等刚才已经商议,认为还是请陛下回到五牙大舰上比较稳妥,天色将晚,周围敌情不明,恐有危险,陛下三思!”<r/> <r/> 一边说着,他一边冲着鲍兴和张须陀使眼色,你们两个家伙也真是,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他要是亲自去上刀山下火海,你们两个也打算看着?<r/> <r/> 鲍兴和张须陀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想要拦阻李荩忱。<r/> <r/> 李荩忱挥了挥手“朕周围有众军保护,难道会因为敌情不明就畏缩后退?更何况这无论是水上还是岸上,都会存在风险。大河下游尚且还有敌人水师残部、沁水之中也有敌人水师驻扎,若是身在五牙大舰,谁又能保证敌人火船不会来攻?而若是敌人想要夜袭我陆师营寨,难道在这之前众多斥候会没有任何发现,我军营寨更是甚至可能连一次夜袭都阻挡不住?还是说陆师比之水师,自认为不如?”<r/> <r/> 李荩忱这么一说,随驾的水师将领登时骄傲的挺起胸膛,看向鲁广达等人,大有几分不行就是不行,你们抓紧承认了比较好的意思在,我们水师就是拼的性命也能保卫陛下安全。<r/> <r/> 鲁广达心中也是无奈,他当然知道李荩忱这句话说的没有错,无论是在水上还是岸上,其实都不安全,相对安全的地方是洛阳城,可是这位皇帝陛下肯定不可能老老实实的在洛阳城待着。<r/> <r/> “臣请陛下驻跸中军主帐一侧,臣能时时问安。”鲁广达径直说道,“此事关乎社稷龙体之安危,还请陛下从臣所请。”<r/> <r/> “准奏。”李荩忱走上前,伸手拖住鲁广达的手臂,“朕戎马倥偬这么多年,心里有数,将军尽管去做你应该做的,朕只听、只看,并不干涉。你我君臣把臂同心,自当能攻坚克难、摧破强敌!”<r/> <r/> 鲁广达心中一阵暖意,连连点头。<r/> <r/> 作为一名同样逐渐上了年纪、子侄辈也都出人头地的老将,这一场战争很有可能就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战争了,现在大汉军队内部的年轻化注定了他之后很有可能要和吴明彻、萧摩诃等人一样转为文职,或者只是在军事学院之中担任教育的职务,所以鲁广达同样很渴望能够取得一场煌煌大胜。<r/> <r/> 李荩忱此时站在他的身边说的这些话,意思自然很明显,朕来助你一臂之力,你尽管放开了去杀敌,别的有朕在不需要你操心。<r/> <r/> 看着鲁广达斗志昂扬的离开,李荩忱接着侧头“舆图!河内郡和武德郡什么时候才能传来确切消息?”<r/> <r/> 侍卫急忙将舆图摊开,张须陀伸手点了点上面标注出来的位置“陛下,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至少也得等到明天了,而且这还是在沿途路上不受敌人游兵散勇干扰的情况下。”<r/> <r/> “周人撤退的快,到底是给了他们从容调度的时间,一天不过刚刚够我们抵达武德郡,而敌人利用这一天的时间能够从容布防,到时候我们就很难发挥出来突进的优势,最终必然会变成强攻。”李荩忱斟酌说道,“后续器械都还没有运送上去,强攻不是那么容易的。”<r/> <r/> “陛下,臣以为当派水师绕行沁水,包抄武德郡和河内郡的后路,”张须陀伸手在舆图上勾画出一条弧线,手落在舆图上的两个点,“一旦能够切断沁水航道,则这两座州府俨然成为瓮中之鳖,到时候就算是守将意图坚守,麾下士卒恐怕斗志也不会强烈。”<r/> <r/> 顿了一下,张须陀的手接着沿着沁水继续向纵深“而且我们拿下武德郡和河内郡之后,就完全掌控了沁水下游航道,我们完全可以顺着沁水一路向上游推进。”<r/> <r/> 李荩忱颔首“去告知鲁广达此方案,让水师和他多加商议,一旦可行,漏夜出发。”<r/> <r/> “遵旨!”<r/> <r/> 李荩忱接着看向舆图上的沁水上游,这份舆图并不是非常详细,上面并没有勾勒出沿途的山脉丘陵,不过还是写着偌大的两个字,足够让人提高戒备。<r/> <r/> 太行!<r/> <r/> 沁水并不和自己北方的兄弟们一样穿梭在平原上、哺育一方百姓,相反,其发源之后,一路斜向东南,穿梭在太行的崇山峻岭之中,最终在河内郡西北穿出太行,方才哺育河内这一片原野,汇入大河,成为大河最重要的支流之一。<r/> <r/> 因此沁水固然直接通向晋阳的侧翼,但是一路上水流激荡、行船并不方便不说,而且只有到了沁水上游才会陆续出现诸如安平郡这样的州府。<r/> <r/> 这就意味着汉军水师沿着沁水北上需要大量的后勤物资,尤其是即使是安平郡这样的州府,也都是“穷乡僻壤”,就算是抵达了,能不能依靠本地府库甚至征收获得足够支撑大军作战的粮食尚且都还是未知。<r/> <r/> 所以太尉府虽然已经提出了从沁水进攻晋阳的方案,但是到现在都没有最终得到一个实施与否的结论。<r/> <r/> 即使是包括李荩忱自己在内,同样有所犹豫。<r/> <r/> 至少要等白袍送过来沿途确切的消息之后才能决断,毕竟之前这种山中地带,白袍基本上也没有什么探查,人手有限,自然不能事无巨细。<r/> <r/> 除了沁水以及沁水正面的两处州府,同样让李荩忱担心的还有西侧的齐子岭。齐子岭尚且还有一路数量不少的北周军队。<r/> <r/> <r/> <r/> <r/> 第一九七零章 甲骑登场 <r/> 如果说太行是河内和河东之间的一堵墙,那么齐子岭就是那个门把手。只不过门把手也不是想打开就打开的。<r/> <r/> 驻守在齐子岭的若干凤麾下兵马充足、粮草颇丰不说,齐子岭也不是一座孤零零的山头,而是几座共同构成这道屏障的山岭总称,山上山下,北周军队已经构筑起了完整的防御工事,尤其是针对汉军火器的壕沟、石墙等等一应俱全。<r/> <r/> 因此像萧世略那样拖住若干凤或许可行,但想要突破齐子岭,就没有那么容易了。<r/> <r/> 白袍在递交给太尉府的报告上也指出,进攻齐子岭应当“集中兵力且慎之又慎”。<r/> <r/> 所以李荩忱对于现在要不要集中兵力进攻齐子岭还存有犹豫。<r/> <r/> 越是身在大局之上,俯瞰这战局,越是觉得每一个地方都有缺漏,越是不知道应该把重点放在什么地方。<r/> <r/> 中军大帐和李荩忱驻跸的御帐都已经搭建了起来。<r/> <r/> 李荩忱坚持要把这两个分开来搭建,一来是为了尽可能的减少对鲁广达军事指挥的干扰,不然的话李荩忱坐在中军大帐里,将领们有什么事哪里还敢去请示鲁广达,直接就去面见陛下了,那鲁广达这个主将不就相当于名存实亡?<r/> <r/> 二来李荩忱可不是一个人来的,外廷和内府都有大量的随驾官员,实际上就相当于一个尚且还能运转甚至五脏俱全的小朝廷了,李荩忱若是往中军大帐里一坐,那是指挥打仗呢还是指挥六部干活呢?恐怕到时候李荩忱自己都转不过来了。<r/> <r/> 因此分开并不是什么坏事,李荩忱只要在战事紧急的时候能够知晓前线发生什么就足够了。<r/> <r/> 禁卫军已经在周围开始搭建哨楼和另外一层围栏,如此一来,一个行辕就算搭建完成。<r/> <r/> 不过李荩忱并没有着急直接去御帐中,因为现在刚刚渡河,还没有什么要紧的民政方面事务需要李荩忱来操心,他更想知道作为主帅的鲁广达本人打算怎么指挥这场战斗。<r/> <r/> ————————————<r/> <r/> 萧世略也好,杜伏威也罢,恐怕都不会想到,大汉这最后一次轰轰烈烈北伐的第一次正面和敌人对决,竟然会发生在本来就只是一个偏师战场的齐子岭、发生在自己的面前。<r/> <r/> 在此之前,汉军已经采取了很大的动作,浩浩荡荡渡过大河,但是北周军队并没有组织起来抵抗,甚至可以说当汉军开始渡河的时候他们就在向后收缩防线,而汉军上岸之后,北周军队多数就已经撤退到了距离岸边很远的城池中去,根本不打算在河岸上和汉军交锋。<r/> <r/> 至于根本无路可退的北周水师所发动的那些进攻,在庞大的汉军水师面前,和挠痒痒又有什么区别,甚至大家根本不愿意把这个算作一场战斗,即使是水师也是秉持着这个态度。<r/> <r/> 这种完全碾压的战斗,说出去脸上也没有什么光啊,保不齐还会被陆师好好地嘲笑一番。<r/> <r/> 因此战后根据太尉府和军方的统计,第一场真正的激战,就爆发在这齐子岭下。<r/> <r/> 双方的战略意图非常明显,一个是为了能够狠狠的教育敌人一顿之后回师救援,另外一个就是尽可能地拖住敌人这一路兵马,让其根本难以对河内局势形成影响。<r/> <r/> 杜伏威站在风中,看着越来越近的鲜卑骑兵。<r/> <r/> 火枪手们屏住了呼吸,他们面前这一条狭长的谷地将会是他们阻拦敌人的唯一机会。<r/> <r/> 在他们的身后,汉军将士正在紧张的用沙袋堆砌壁垒,封锁山谷之中的道路。<r/> <r/> 萧世略的应对方法同样简单,本来就没打算能够凭借这些兵马攻克齐子岭,既然你都送上门来了,那我就老老实实的守住营寨,让你根本没有办法把我撵走就好了。<r/> <r/> 只要我还如钉子一样立在这里,那么你就不敢轻举妄动。<r/> <r/> 而火枪手们和站在火枪手后面的弓弩手,唯一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地给后面的弟兄们争取到时间。<r/> <r/> “放!”杜伏威大声下令。<r/> <r/> 火枪手和弓弩手前出,他并不抱怨萧世略这是让他们身临险境,因为换做杜伏威自己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而萧世略也不是在后面看着,他已经带着军中为数不多的陌刀手在壁垒下列阵,也就是说一旦火枪手和弓弩手难以压制住敌人,那么陌刀队将会作为最后一道防线去为袍泽们争取时间。<r/> <r/> 主将皆是如此,将士焉有不卖命的道理?<r/> <r/> 火枪发出的声音在山谷之中回荡,甚是沉闷。<r/> <r/> 一排排北周骑兵惨叫着倒下,不过很快双方都下达了放箭的命令,北周骑兵也开始张弓搭箭,只可惜相比于扼守谷口的汉军,从山谷之中冲出来的他们更像是活靶子一样。汉军的队形相比之下就松散了很多,因此一时间北周骑兵丢下了大量的尸体。<r/> <r/> 杜伏威嘴角微微上挑,这些家伙,自不量力。<r/> <r/> 上一次他们就曾经这样惨死在汉军的火枪和弓弩下,现在竟然还不吃一堑长一智。要是有霹雳车在这里就好了,对着山谷一通乱砸,若干凤恐怕就再没有胆气下山了。<r/> <r/> 就当杜伏威下令再一次上膛的时候,大地突然开始猛烈的颤动。<r/> <r/> 杜伏威不由得皱紧了眉头。<r/> <r/> 这个感觉,似曾相识?<r/> <r/> “这是?”<r/> <r/> 身后传来鸣金的声音,杜伏威急忙回头看,不远处的萧世略对着他招了招手,大喊着什么。<r/> <r/> 鸣金的声音很大,地动山摇的声音也不小,让杜伏威听不清萧世略在喊什么,但是他的口型还是提醒了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杜伏威,杜伏威几乎是下意识的大吼<r/> <r/> “甲骑!”<r/> <r/> 没错,是在和北周军队的对阵中很少见的甲骑!<r/> <r/> 杜伏威之所以觉得熟悉,是因为在之前汉军内部的军演之中,羽林骑新编练的甲骑曾经让汉军多支参演队伍大败亏输,其中就包括杜伏威带着的禁卫军火枪队。现在的火枪还不足以对身披厚甲的甲骑形成足够的威胁,火枪弹只能在那厚重的铠甲上留下坑坑洼洼,但是根本没有办法阻挡甲骑前进的步伐。<r/> <r/> 难怪若干凤有胆量反过来对汉军发动进攻。<r/> <r/> 有了甲骑,的确不好对付。<r/> <r/> 当然,并非不能对付。<r/> <r/> 还没有完全搭建好的壁垒上,一尊火炮已经架设起来。<r/> <r/> <r/> <r/> <r/> 第一九七一章 打眼睛 <r/> 萧世略翻身跃上壁垒,紧紧盯着前方。<r/> <r/> 北周骑兵已经尽可能地向两侧分开,为甲骑腾出来道路。<r/> <r/> 马蹄踏过刚才袍泽的尸体,鲜血飞溅,不过他们的脚步并没有丝毫停顿,这些脆弱的血肉不足以阻挡他们向前。<r/> <r/> 甲骑不过只有二三十名的样子,但是铁骑踏动大地,也踏动着所有人的心头,北周骑兵们纷纷发出高呼,似乎胜利已经近在眼前。<r/> <r/> 杜伏威已经带着火枪手缓缓退了回来,现在壁垒外面只剩下了陌刀队,对付甲骑,这或许是现在萧世略除了这尊火炮之外唯一的手段了,其实大家都知道,真正能够和甲骑做到一个换一个的只有甲骑,甚至就连重甲士都不可能,即使是两个重甲士,面对甲骑的时候恐怕都很难说能够做到稳赚不赔。<r/> <r/> 至于陌刀队,那不过就是一群拿着重兵刃的轻甲步卒罢了,面对横冲直撞的甲骑,他们有可能连站都站不住,何谈战斗?<r/> <r/> 但是陌刀队士卒们并没有退后,他们很清楚自己的血肉之躯,就是阻挡甲骑的第一道防线!<r/> <r/> 这道防线之后,低矮的壁垒能不能挡住甲骑尚且还得两说,因此他们很有可能就是最后一道防线。<r/> <r/> “开火!”萧世略伸手将杜伏威拽了上来,同时下令。<r/> <r/> 壁垒也颤抖一下,炮弹呼啸而出。<r/> <r/> 因为完全是直射,不用担心准头,第一发实心弹直接就撞入甲骑中,甲骑的冲击速度虽然已经提了起来,但是面对炮弹,甲骑根本就不可能抵挡。炮弹凶狠的撞在第一名甲骑的战马身上,战马长嘶一声,直接被炮弹顶着向后,后面的那个甲骑也跟着受到波及,两人两马一起翻滚。不过再后面的甲骑显然已经做好了的心理准备,同时尽可能散开,避免被波及到。<r/> <r/> 而这个时候速度已经降下来的两个甲骑,就算是碰到了同伴,也很难再影响他们策马向前。<r/> <r/> 甲骑是三个一排向前的,这只是打中了中间那个,两侧的依旧越来越近!<r/> <r/> “轰!”这一次不需要萧世略再下命令,火炮装填好了立即开火。<r/> <r/> 右侧的甲骑紧跟着翻滚出去,连带着后面的甲骑不得不降低速度。<r/> <r/> 但是左侧的甲骑,已经近在咫尺。<r/> <r/> 陌刀队同时向前,而甲骑突入人群之中,手中的狼牙棒就直接向前顶,陌刀手们根本没有办法阻挡这来势凶猛的一击,不少人干脆直接扑上去伸手尽可能的想要抱住敌人,而更多的陌刀也向甲骑砍过去,火星迸溅,这是刀和甲猛烈碰撞的标志。<r/> <r/> 可是陌刀所到之处,也不过就是在那厚厚铁甲上留下一道道深深刻痕罢了,鲜有能够划破衣甲的。而铁骑和铁骑手中的狼牙棒所到之处,却是一番血雨腥风!<r/> <r/> 萧世略死死咬着牙,看着那满地的尸体。<r/> <r/> 惨烈,唯此二字可以形容!<r/> <r/> “杀!”甲骑爆发出大吼。<r/> <r/> 汉军的火枪再一次响起,然而并没有什么用。<r/> <r/> 甲骑的速度虽然慢了,但依旧还在向前。<r/> <r/> 萧世略的拳头狠狠的砸在地上,此时要是他也能够有一队甲骑该有多好。<r/> <r/> 轻敌了,实在是轻敌了!<r/> <r/> 陌刀手们已经抵挡不住了,而现在他身下的这个壁垒刚刚搭建起来,坚固程度不怎么样且不说,而且还有一个巨大的豁口都来不及填满,至少也得一刻钟的功夫才能彻底把这壁垒搭建起来,显然敌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根本不打算给萧世略这个机会。<r/> <r/> 就现在这松垮垮的壁垒,甲骑突过来,只是依靠撞击就足够撞开了!<r/> <r/> “打眼睛!”杜伏威大吼的声音一下子把萧世略从懊恼和自责中拽了回来。<r/> <r/> 火枪手们甚至已经从原来的趴在壁垒上到现在的站起来,他们的火枪扬起,纷纷对着甲骑的头部开火。<r/> <r/> “打眼睛,对,打眼睛!”萧世略也抽出了自己已经上膛的火铳,屏住呼吸开火。<r/> <r/> 眼睛是甲骑几乎唯一暴露在外面的地方,打中眼睛,自然就足以让他们失去战斗力!<r/> <r/> 而且打眼睛的话也不用担心误伤到自家步卒。<r/> <r/> 身上挂满了血肉的两名甲骑,几乎同时被弹雨笼罩,铅弹奔着眼睛就去,让本来杀得酣畅淋漓的两个人几乎同时发出惨叫,手中的兵刃也直接丢在地上,更顾不上控制战马,战马嘶鸣着一番横冲乱撞,顿时后面的甲骑也都受到牵连,阵脚大乱,最终两名甲骑分别撞上两侧的山壁,人从马背上滚落下来,沉重的铠甲让他们根本没有办法自己爬起来,甚至人还活不活着都不知道了。<r/> <r/> 后续跟上来的这些甲骑也感受到了头盔在“叮叮咚咚”作响,谁还敢前进,纷纷勒住战马,艰难的调转马头,宁肯把面积更大的侧身暴露出来,也不能把眼睛暴露出来,毕竟枪弹一时间还威胁不到身上的厚厚衣甲。<r/> <r/> 前方甲骑突然遭受重创,让后面刚刚调整好队列的甲骑一时间也不敢向前。<r/> <r/> “火枪手,压上去!”杜伏威霍然挥手。<r/> <r/> “陌刀队,压上去!”萧世略也回过神来。<r/> <r/> 火枪手们同时上了刺刀,做出一番随时准备肉搏的架势,一步步向前,而弓弩手们取代了他们的位置,继续向甲骑射箭。<r/> <r/> 陌刀队的将士早就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此时战局陡然转变,更是士气大振,重新整队,踏过同伴的尸体向前推进。<r/> <r/> 这次换做北周军队鸣金收兵,显然若干凤也没有闹明白为什么甲骑会突然受到重创,按理说甲骑应该所向披靡才对,竟然连壁垒的边缘都没有摸到,这让若干凤也不敢贸然推进了。<r/> <r/> 他的甲骑就只有这么多,现在已经快折损了三分之一了,再折损几个,自己就没有底气继续和萧世略对阵。<r/> <r/> 北周骑兵仓皇后退,留下步卒竖起盾牌以掩护后路。<r/> <r/> 萧世略和杜伏威当然明白自家有几斤几两,哪里敢真的追击?<r/> <r/> 一旦若干凤反应过来,很有可能下令步骑转身、不惜一切代价先把汉军前出的火枪手消灭掉。<r/> <r/> 两人装模作样的向前跑了一阵,就抓紧把人都带来回来。<r/> <r/> 萧世略翻身越过壁垒,靠在土墙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r/> <r/> 刚才他是真的紧张,都做好了战死在这里的准备。<r/> <r/> 这转机他自己也没有料到。<r/> <r/> <r/> <r/> <r/> 第一九七二章 甲骑,不可不防 <r/> 杜伏威提着一杆火枪走了过来,看向萧世略。<r/> <r/> 两个人都有一种大难逃生的感觉,不用说也知道,前胸后背肯定早就已经湿透了。<r/> <r/> 萧世略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这次多亏了老兄。”<r/> <r/> “老天保佑吧,可能你我命不该绝。”杜伏威一屁股坐下来,“若干凤可能还会打算发动进攻,如何是好?”<r/> <r/> “抓紧,把壁垒搭建起来!”萧世略起身,看杜伏威想要起身,他一把将杜伏威按住,“杜兄就好好休息吧,这件事某来。”<r/> <r/> 杜伏威无声的点了点头,刚才他顶在最前面,也承担了很大的压力,这个时候的确感觉浑身乏力。<r/> <r/> 一旦壁垒搭建好,北周甲骑就算是再强大,也不可能真的用血肉和衣甲去撞击石头搭建起来的壁垒了。到时候汉军随时可以越过壁垒进攻,北周军队却只能被动防守。<r/> <r/> “甲骑之厉,不容小觑,应当尽快上奏。”杜伏威招呼亲卫,“速速拿纸笔来!”<r/> <r/> 这一次他们侥幸是在山谷之中,对方甲骑最多也只能三个一排,而如果在冀州的原野上遇到这样的对手,那将会是步卒的噩梦!<r/> <r/> 连身在齐子岭的若干凤都已经有了甲骑,邺城周边州府的守军不可能没有。<r/> <r/> 这几年北周也的确并非什么都没有做。<r/> <r/> 大家都在进步,就要看谁手中的杀手锏更厉害了。<r/> <r/> 杜伏威拍了拍旁边的火炮,还好有这家伙先阻挡了一阵,不然的话他们可能死的会很惨。<r/> <r/> 就当杜伏威和萧世略松一口气的时候,背后营寨中突然传来呐喊声,两人几乎同时反应过来,心中暗叫一声不好。<r/> <r/> “报,敌人步卒袭击营寨!”一名斥候跑过来。<r/> <r/> “调虎离山?”杜伏威眉毛一挑,“大概多少人?”<r/> <r/> “现在还不知道。”<r/> <r/> 萧世略一边装填火铳,一边说道“这个若干凤是真的不打算让咱们消停了,不过要是他们的步卒在我们骑兵杀过来的时候冲出,那我们可就真的腹背受敌了。”<r/> <r/> 之前他们能够从山中抄小道切断了若干凤的粮道,现在若干凤自然也能抄小道来进攻他们的营寨。<r/> <r/> “斥候没有预警,说明对方来的人数不少。”杜伏威果断说道,“某回去,萧老弟你在这里看着,就怕若干凤再杀一个回马枪。”<r/> <r/> 萧世略沉吟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同时把手中的火铳塞给杜伏威“把这个拿上。”<r/> <r/> “某又不是没有。”杜伏威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腰间。<r/> <r/> “多一个多一份保障。”萧世略不由他多说,“陌刀队,整队!”<r/> <r/> 杜伏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径直招手“火枪队留下一队,其余跟某来!”<r/> <r/> 营寨中有火枪声响起,此起彼伏。杜伏威也加快了脚步。<r/> <r/> 与此同时,山谷之中马蹄声阵阵,显然若干凤在知道了甲骑为什么被汉军击退,再加上营寨那边的后手已经开动,所以若干凤硬着头皮也得冲上来。<r/> <r/> 不过这一次很明显他谨慎地没有再让甲骑突阵,转而依旧以轻骑为前锋向汉军已经搭建起来的壁垒发动冲击。<r/> <r/> 萧世略咬紧牙关,火枪手和弓弩手都抽调走了一半,现在要面临的压力甚至比刚才还要大。<r/> <r/> “弟兄们,随某杀敌!”萧世略大吼道。<r/> <r/> 汉军将士轰然应诺。<r/> <r/> ——————<r/> <r/> “陛下,白袍最新消息,是专门从邺城送出来的。”鲍兴快步走进来,将纸条展开。<r/> <r/> “念。”<r/> <r/> 李荩忱此时正负手站在舆图前,太尉府的参谋们、军中的主簿和司马等等,都在紧张的整理从四面八方飞过来的战报,然后将其标注在沙盘和舆图上。<r/> <r/> 象征着汉军的红色箭头和小旗逐渐向各个方向延伸,周围一些重要的坞堡都落入汉军的手中。但是实际上到现在汉军都没有寻觅到北周主力,这些坞堡不过就是一些结寨自守的老百姓罢了,名义上是归顺于北周的,但是北周大军一走,他们的当然很麻溜的更换旗帜。<r/> <r/> 汉军所到之处,这些坞堡无一不是洒扫庭除、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旗帜也早早地都换成了汉军的赤旗,不知道的还真的以为这些家伙们心里有多盼望着王师归来。<r/> <r/> 李荩忱心里很清楚,若是再往前一两百年,遗民泪尽胡尘里的时候,这些汉家百姓们对于南方的王师或许还有那么些盼望,但是现在经历了北方几个朝代更迭,大家早就已经没有对王师、对大一统的华夏王朝的归属感甚至概念了。<r/> <r/> 他们麻溜的投降,单纯的只是因为明知道打不过罢了。<r/> <r/> 甚至还有几个胆子比较正的坞堡,仗着坞堡城高池深,还真的不接受汉军的招抚。不需要鲁广达或者李荩忱下令,一心想要寻找北周正规军队以建功立业的汉军将士们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的火,这个时候自然找到了发泄的地方。<r/> <r/> 火炮和霹雳车向上一推,坞堡直接就被夷为平地了。<r/> <r/> 这一番杀鸡用牛刀,自然更是让其余的坞堡心惊胆战,汉军所到之处,无不笑脸相迎。<r/> <r/> 因此这几天反倒是六部官员们最忙。<r/> <r/> 接收地盘、安抚百姓、设置临时县衙等等,虽然州府还没有拿下来,但是本州本郡的领导班子已经一应俱全,不然的话这么多百姓怎么安置?<r/> <r/> 而且最重要的还是每个坞堡几乎背后都是一个家族或者一个团体的支撑,或是同宗同姓的凑在一起,或是实力弱小的各家各户抱团取暖,常年的战乱已经让他们形成了类似于世家的存在,就算是他们没有世家那么强的控制欲和财力物力,却也是一个整体,一个必然会对外界有所排斥的整体。<r/> <r/> 因此如何才能分解这些整体,让他们以大汉的百姓身份而不是某个坞堡居民的身份继续生活,是现在大汉的施政者必需要面临的问题。户部已经提出了“拆坞堡、分土地”的策略。<r/> <r/> 土地怎么分尚且还可以放一放,坞堡必须要先拆掉。<r/> <r/> 现在的大汉已经有实力和信心保证百姓的安全,那么作为乱世之中象征的坞堡就应该被摒弃了,取而代之的应该是由朝廷统一规划、重新选址的市集,不然的话百姓对于坞堡的归属感无疑会阻碍他们向外和其余村落进行交流的可能。<r/> <r/> 至于分土地,这肯定还要牵扯到坞堡之中豪门大户的利益。<r/> <r/> <r/> <r/> <r/> 第一九七三章 白袍传出的六个字 土地,一直都是一个家族真正财富和底气的象征。 钱财没了还能再来,而土地就在那里,不会自己长脚跑掉。 因此有足够多的土地,就有足够多的说话底气。 从大汉末年,世家崛起开始,土地兼并就一直是伴随着南北历朝历代根本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世家的强大往往意味着朝廷的存在尚且需要借助世家的帮助,因此朝廷非但没有能力遏制世家,甚至还得眼睁睁的看着世家不断地获取更多的土地。 最终世家发展延续更加顺畅的南朝,朝廷所能真正掌握的土地和人口户数甚至不过是北方的一个零头罢了。难道南朝就真的已经穷困潦倒到了这个地步么? 作为一个亲历者,李荩忱有资格说当然不是的。 几乎所有的山林田地都已经落入世家的手中,土地上耕种的人效忠的也是世家而不在朝廷的户籍之上,因此李荩忱对于打压世家秉持的是必须坚决彻底地态度。 不然的话,这些世家和春秋时期的诸侯又有什么区别?皇帝只是一个吉祥物罢了。 后人经常说“封建”这两个字实际上只应用于分封制时代,但是在李荩忱看来,继续保持世家的存在,和分封制就已经是一样的了。 北方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局面? 这些坞堡以大家族为中心,垄断了周围的土地。无论是哪个朝廷在这里,都不可能真的有实力将坞堡连根拔起,一旦触动了所有坞堡的共同利益,那么他们肯定会联起手来一起反抗,到时候朝廷就连军队都找不到。 现在对于大汉来说,最大的优势就是强大的并且和这些坞堡并没有什么联系的军队,凭借着汉军,大汉可以从容的将南方的政策推行下去,这些坞堡谁要是有胆量反抗,那几个之前仗着自己强大已经被夷为平地的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过现在前线战事还没有完全定论,就算是户部和商部等等再怎么摩拳擦掌也不敢直接就把这些大小坞堡怎么样,不然的话这些家伙们要造反并不是什么大事,却很有可能直接威胁到前线军队的战略安排以及粮草运输,毕竟粮草车队还是从他们的地盘上经过不是? 等大汉彻底平定了河北,再掉过头来和这些家伙们好好掰扯掰扯也来得及。 “甲骑不可不防。”鲍兴就念了一句话。 李荩忱的心思尚且还在舆图标注的那些坞堡上,陡然听到,眉毛一挑“就这六个字?” 鲍兴把纸条翻过来给李荩忱看“没错陛下,就这六个字。” 李荩忱脸上的神情凝重几分。 自从大汉向北方进军之后,邺城自然也就进入了全面戒严的状态,大汉的使者许善心连官方的音信也没有了,李荩忱虽然知道宇文宪干不出来用过敌人使者的脑袋祭旗的事,但是这也代表着大汉不可能再通过许善心这个官方渠道获得什么。 显然之前裴矩的叛逃也让宇文宪提高了警惕,意识到许善心的存在对于自己并不稳定的后方根基来说永远都是一个威胁。 因此现在大汉的情报来源也就只剩下了白袍。 早在去年,陈禹就已经亲自带人进入邺城,可以说现在的邺城是双方情报斗争最残酷,也是投入人手最为强大的地方。除非是至关重要的情报,陈禹一般不会启动白袍自有的渠道传递出去,因为每传递一次都有可能意味着存在暴露的风险。 邺城而今已经是严查的状态,白袍一旦暴露并且折损人手,都意味着之后的抗争力量将会受到打击。 而现在白袍传出来这么区区六个字,而且意思很明了,这条情报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甲骑。”李荩忱咀嚼着这两个字。 宇文宪在组建甲骑并不是什么秘密,不过对于宇文宪的甲骑具体是按照什么标准来的,实际战力如何,实际上大汉并没有详细的资料。这种自然都是高度保密的,即使是鲜卑皇室内部都有可能不清楚,只有涉及到此时的几个人知晓,而他们自然都是宇文宪绝对信得过的亲信将领。 根据现在的情报,只知道主持甲骑组建的是宇文宪的次子宇文质,宇文质也不过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罢了,宇文宪不用军中经验丰富的老将,而用宇文质,其意图显然很明显,这支甲骑的忠诚度应该高于一切。 当然了,宇文宪绝对不是那种单纯任人唯亲的存在,甲骑的高忠诚度自然也意味着同样不容小觑的战力。 “前方两郡守军可有甲骑编制?”李荩忱直接看向已经闻讯赶来的鲁广达。 鲁广达皱紧眉头“回陛下,应该是有的。” “那么就是说,现在我们的前锋有可能已经和敌人的甲骑交手了。”李荩忱喃喃道,“希望羽林骑能够不负朕之所托。” ———————————— 李荩忱并不完全失了方寸,就是因为现在作为前锋的是羽林骑。 羽林骑实际上就是大汉的特种部队,但是这个特种部队和后世的有不太一样,准确说应该是试验部队。羽林骑的组成非常复杂,有早期用来验证侦查和特种作战的部队,有为了列装新式火器的火枪和火炮队,还有重甲士、陌刀队、骑兵以及新组建的甲骑。 进入羽林骑的都是各军之中不折不扣的精锐,而他们承担的任务自然就是测试新式的装备能够发挥出来多大的作用。只有经过羽林骑测试无误之后,才能逐渐开始大规模列装全军。 当初火枪便是如此,现在甲骑也是如此。 羽林骑的甲骑足有百人,另外还有百人在洛阳等地接受训练,来自于西北的高头大马具有极强的冲击力,再加上本身高大的体型,自然更加适合作为甲骑的载体。 披上重甲,只剩下一双眼睛目视前方的甲骑,就像是一个移动的堡垒。汉军军演之中,甲骑几乎是各军的噩梦。 而甲骑,也是李荩忱能够和北周甲骑相抗衡的杀手锏。 这次李荩忱已经预料到了北周甲骑作为宇文宪手中少有的具有震慑力的队伍,有可能出现在汲郡一带,甚至向南压到沁水防线,以求能够尽可能的阻拦汉军。 第一九七四章 甲骑对甲骑 <r/> 等到汉军冲到邺城之后再把甲骑拿出来,就真的回天乏术了。<r/> <r/> 所以汉军遭遇甲骑的可能性很大。<r/> <r/> 李荩忱也因此果断的以羽林骑为前锋,一来是确保万无一失,二来羽林骑就算是遇不到对方的甲骑,其强大的实力也可以帮助汉军快速向前推进,避免和敌军主力形成对峙——即使是现在北周的主力还没有露面。<r/> <r/> 几个战场尽快整合成一个,是现在汉军必须要解决的问题。<r/> <r/> 不然的话各自为战也容易被各个击破。<r/> <r/> 而且大家也很清楚,北周军队不可能一退再退,大河岸边他们的确不是汉军的对手,但是大河之后呢?广阔的冀州原野上,他们肯定要寻求阻拦汉军甚至决战以定胜负的时机。<r/> <r/> 甲骑的出现,是必然的。<r/> <r/> 此时程峰就在距离河内郡不到三十里地的一处荒村中,这种荒村在北方的原野上比比皆是,不过居民大多数倒并不是遇害了,而是汇聚到了坞堡中。<r/> <r/> 汉军昨天刚刚经过了一个坞堡,现在坞堡主就站在程峰的身边作为向导。<r/> <r/> 不过这个向导也就是应急用的。白袍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完成了对这周围一切地形地势的考察,甚至就连哪里有池塘和水洼,哪里有水井都已经准确的标注在了舆图上,单纯的就这一片地区的可用资源数量来说,这个向导知道的还真不一定有汉军多。<r/> <r/> 甚至就连沙盘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只不过前锋不好携带,现在只有后面的中军才有。<r/> <r/> 向导的主要作用还是确定北周军队现在的具体动向。<r/> <r/> “他们是昨天经过将军面前的这条大路一直向北去的。”向导指着屋子外面的路,“人数应该在千把人。我们派了两个机灵的小伙子一路跟着,一直追出去六七里地,所以这方圆六七里之内,应该是没有鲜卑蛮子了。”<r/> <r/> 程峰不由得瞥了他一眼。<r/> <r/> 派两个人跟着,你倒是好大的胆子,十有是有两个人被北周军队抓去做向导了,只不过坞堡主可不敢说自己昨天还对过路的北周军队笑脸相迎,今天就又敞开门欢迎汉军。<r/> <r/> 坞堡主察觉到什么,躬身赔笑。<r/> <r/> 程峰也不拆穿他,径直说道“他们有没有骑兵?”<r/> <r/> “骑兵?有的,有的!”坞堡主一边想一边说,“至少得有百人。”<r/> <r/> “才百人?”程峰皱了皱眉。<r/> <r/> 旁边几名低声讨论着什么的校尉和长史、军司马们也都抬起头来。<r/> <r/> “你确定?”<r/> <r/> 坞堡主顿时吓了一跳,急忙说道“小人敢以项上首级担保,这些鲜卑骑兵应该在一百人左右,绝对不会超过两百。”<r/> <r/> “这倒是有意思了。”程峰嘴角一撇。<r/> <r/> 旁边的一名校尉忍不住开口说道“头儿,你觉得是······甲骑?”<r/> <r/> “鲜卑骑兵少也要有数百人或者上千人才一起行动。”程峰沉声说道,“只有百人,属实少见。只有甲骑才可能。”<r/> <r/> “百余名甲骑,这么多?”<r/> <r/> 程峰来回踱步“我们这些年有了火器和各式各样的器械,周人自然也不可能原地踏步,他们之前获得了我们的霹雳车并且进行仿造,现在已经对我们形成威胁。甲骑亦是如此,根据白袍传来的消息,甲骑是宇文宪这几年重点打造的精锐,其身上的衣甲能够阻挡我们火枪子弹的射击,甚至有可能即使是近距离射击都没有办法对铁甲起到作用,因此我们万万不能掉以轻心。”<r/> <r/> 将领们的神情都变得凝重。<r/> <r/> 他们的心情也是纠结的,汉军一路北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拦,大家自然也都期望着能够早日遇到敌人,早日建立功勋,不然的话率军一个个的向前接收坞堡甚至城池,这有什么意思?<r/> <r/> 实打实的军功,看的到底还是人头。<r/> <r/> 不过甲骑的强大大家心里也都清楚,现在前锋甲骑也不过只有七八十人,毕竟衣甲沉重也不利于携带,前锋的首要任务终究是尽快向河内郡推进。<r/> <r/> 就当程峰打算吩咐斥候多加探查的时候,一名斥候飞快的冲进来“启禀将军,北方有敌步卒,五百人以上,应不是斥候!”<r/> <r/> “报,敌骑距离此处三里!”<r/> <r/> “报,敌步卒大队,距离此处三里!”<r/> <r/> 不等程峰的“再探”说出口,斥候就已经连环前来。<r/> <r/> 程峰登时攥紧了兵刃“看来我们的菜上桌了!”<r/> <r/> 将领们也都打起精神,不管来的是不是甲骑,敌人既然来了,那就好好的招待他们。<r/> <r/> 坞堡主有些害怕,程峰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胆和某上前一看么?”<r/> <r/> 坞堡主勉强咽了一口吐沫,径直说道“当为将军效劳。”<r/> <r/> 不效劳也没有办法啊,自家多少人都在人家的刀下,人家要是不满意了,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事呢。<r/> <r/> 程峰颔首,这家伙怎么也得掌控在自己的手中,若赢,自然能够让这个家伙更加充分的认识到汉军的强大,而就算是输了,也能够挟持着这个家伙退入坞堡中闭门死守,不然的话程峰敢打保票,这家伙肯定会反水,甚至不介意给自己的后背来上一刀。<r/> <r/> 论当墙头草,没有谁能够比这些坞堡主更擅长的了。<r/> <r/> “走!”程峰一招手。<r/> <r/> 荒村外面的地平线上,已经出现了绰绰约约的黑影。<r/> <r/> 程峰举起千里眼,这种能够观察敌情的装备还没有实现全军列装,但是诸如羽林骑这样的精锐当然是有的。<r/> <r/> 千里眼中的黑影很是清晰。<r/> <r/> 一名名骑兵,像是移动的堡垒。<r/> <r/> 甲骑!<r/> <r/> “披甲!”程峰果断下令。<r/> <r/> 对付甲骑的最好办法就是甲骑。<r/> <r/>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重型火器,可惜现在程峰没有携带火炮。至于爆炸威力不稳定的震天雷,程峰自己也不敢保证就有作用。此时程峰已经很清楚,为什么陛下坚持让羽林骑充当前锋。<r/> <r/> 随军的大车被拉上来,上面覆盖的稻草掀开,重甲显露出来。<r/> <r/> 汉军轻骑纷纷开始在同伴和步卒的协助下披甲。<r/> <r/> “火枪队,列阵!”<r/> <r/> “陌刀队,列阵!”<r/> <r/> “重甲士,列阵!”<r/> <r/> 汉军针对鲜卑骑兵的三重阵陡然间列成。<r/> <r/> 坞堡主看着这些杀气凛然的汉军将士,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r/> <r/> 他突然间发现,这些看上去脸上都带着笑容、和声和气的年轻人,也不是那么好惹的。<r/> <r/> <r/> <r/> <r/> 第一九七五章 羽林骑威武 <r/> 当然前锋并不只有羽林骑,还有足足两千步卒,此时也以羽林骑的三重阵为中心向两翼展开。<r/> <r/> 北周军队逐渐出现,除了那最先登场的百名甲骑之外,还有足足三四百轻骑从侧翼迂回过来,另外大队的步卒更是足有数千人。<r/> <r/> 这应该是现在河内郡北周军队能够拿出来的最强阵容了。<r/> <r/> 他们之前先收拢兵马,逐渐退出一些本来就不好防守的原野和坞堡,显然也不是单纯的害怕和汉军正面交锋,而是为了能够尽可能的收缩兵力,并且挑选合适的决战场所。<r/> <r/> 程峰环顾四周,明显北周军队所占据的位置更高,自然也就更加有利于骑兵的进攻。<r/> <r/> “退,退到村后。”程峰径直说道,“尽可能拉开和山坡的距离。”<r/> <r/> 汉军登时有条不紊的缓缓后退。<r/> <r/> 同时满是断壁残垣的荒村也能够帮助他们形成缓冲。<r/> <r/> 山坡上响起鲜卑人的号角声,在大多数情况下,以华夏汉人为主的北周军队也都是采用的击鼓前进、鸣金收兵的方式调动军队,但是鲜卑骑兵更倾向于使用号角以表明自己的鲜卑血统,而且快速移动的骑兵也不可能携带战鼓。<r/> <r/> 甲骑开始冲锋,大地已经在微微颤抖。<r/> <r/> 程峰一挥手,八十名汉军甲骑从村子两侧分头杀出,而汉军火枪手已经在村子里散开。<r/> <r/> 双方甲骑对着头向前冲击,距离越来越近!<r/> <r/> 汉军陌刀队和重甲士也在向前移动,一旦甲骑战败,他们将是守护步卒大队的第一道防线!<r/> <r/> 若是不能阻挡甲骑的势头,提起速度的甲骑对于步卒来说将是一场噩梦。<r/> <r/> 汉军甲骑提起了手中的兵刃,有狼牙棒、有铁锤,还有传统的马槊。甲骑作为全军现在待遇甚至还在火枪手之上的队伍,有足够的薪水甚至能够去给自己打造趁手的兵器,毕竟只有趁手的兵刃才更能帮助他们发挥出来更多的实力。<r/> <r/> 另外甲骑在训练的时候也会进行相应的分工,手持诸如狼牙棒、铁锤这种钝器、以击打和冲撞为主的,应该顶在最前面,尽可能通过冲撞来降低对方的速度,甚至直接把对方从马背上顶下去。而以马槊、大戟等为兵刃的,则应该跟随其后或者从两翼包抄,以尽可能的给对手造成杀伤为主。<r/> <r/> 看北周甲骑逐渐散开的阵势,很明显他们也应该是采取了类似的训练方式。<r/> <r/> 真的论骑兵战术,汉军的确不如北周军队。<r/> <r/> 鲜卑骑兵的威名到底不是吹出来的,而是通过无数的战斗经验铸就的。<r/> <r/> 因此即使是程峰本人,此时也没有那么多的信心,就能够十拿九稳的说自家甲骑能够取胜。更何况现在汉军甲骑的人数明显少于北周甲骑。不过十人、二十人的差距,在甲骑的对阵之中就会被无限放大,毕竟十个甲骑突入步卒队列之中也是灭顶之灾。<r/> <r/> 下一刻,甲骑对撞。<r/> <r/> 人仰马翻!<r/> <r/> 狼牙棒和大锤直接顶向胸口,各式刀刃剧烈的碰撞,乍现的寒光倒映着一张张铁甲下的脸颊。<r/> <r/> “杀!”厚重头盔下发出的声音很是沉闷,但是一呼百应。<r/> <r/> “杀!”当距离足够近的时候,甲骑们已经收起来了挥舞不开的长兵刃,选择抽出横刀和马刀,即使是这些刀刃已经很难再给对方造成多大的伤害,但是他们依旧拼尽全力劈砍向对方脆弱的地方,比如衣甲连接的关节处甚至眼睛。<r/> <r/> 短暂的纠缠之后,甲骑散开。<r/> <r/> 其实双方并没有留下多少尸体,厚重的衣甲足够保护他们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击倒。<r/> <r/> 战马交错,骤然喧嚣的战场再一次安静下来。<r/> <r/> 片刻后,双方步卒都发出高呼,为自家甲骑加油鼓劲。<r/> <r/> 不过作为主帅的程峰很清楚,双方甲骑应该都已经精疲力尽,不然的话不可能同时向两侧分开。这一次交手,汉军甲骑人数更少,肯定是落在下风了,但是程峰本身也没有奢求他们能够战胜实力更加强大的对手,只要能够拖住对面的甲骑就足够了。<r/> <r/> 甲骑之外,汉军的火枪手足够横扫千军!<r/> <r/> 北周步骑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骑兵率先开始进攻,步卒紧随其后压了上来,大有要配合自家甲骑先把对面甲骑吞没的架势。<r/> <r/> 隐藏在村子废墟中的汉军火枪手自然不能让周人如意,纷纷开火。<r/> <r/> 汉军甲骑缓缓向西侧移动,避开火枪射界,而周人甲骑也不想顶着弹雨冲上去,那家伙或许不会洞穿衣甲,但是敲打在衣甲上,要说心里不打鼓不太可能,因此他们也开始向东侧移动。<r/> <r/> 北周轻骑骤然暴露在弹幕下,丢下几具尸体之后狼狈迂回开。<r/> <r/> 而北周步卒也都停下脚步,只是不知道他们心里是不是在大骂自家甲骑好好地不上去当肉盾。<r/> <r/> 北周甲骑自然也知道自家的任务不只是牵制汉军甲骑——实际上会在这个地方遇到汉军甲骑本身就在他们的意料之外,他们的主要任务一开始是牵制住汉军火枪手,为北周步骑的推进创造机会。<r/> <r/> 但是现在经过一轮猛烈冲杀,大家的力气本来就消耗的差不多,急需要先休息一下,再加上汉军甲骑人数虽然不多,却也不是好惹的,因此他们又怎么敢贸然暴露自己的侧翼,任由汉军甲骑突击?<r/> <r/> “羽林骑威武,羽林骑威武!”<r/> <r/> 汉军步卒也一点点重新推进到村庄两翼,他们以虎翼军为主,此时还是第一次看到甲骑的对撞,这些平时也都是打起仗来嗷嗷叫的关中子弟们显然也意识到甲骑如果真的突入自家军阵之中,将会是怎样的一场灾难,因此此时也纷纷振臂大呼。<r/> <r/> 要不是羽林骑在,今天的他们可能死的很惨。<r/> <r/> 程峰整好以暇的重新走入荒村中,战局陷入僵持,已经足够了。<r/> <r/> 汉军后续兵马会逐渐赶来,到时候会有更多的甲骑、火枪手甚至火炮,这些周人甲骑若是还想要僵持下去,那么一个也别想跑。<r/> <r/> 北周甲骑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逐渐开始缓缓后退。<r/> <r/> 汉军并没有向前压,程峰也不能保证这是不是个陷阱。<r/> <r/> 这个时候稳妥一些比较好。<r/> <r/> 此时,马蹄声大作,只见一队人数应该足有千人的骑兵出现在南方地平线上,正是汉军的赤色旗帜。<r/> <r/> <r/> <r/> <r/> 第一九七六章 巡营 <r/> 这一队骑兵的出现,彻底扭转了僵持的战场局势。<r/> <r/> “援兵到了!”汉军将士们更是士气大振。<r/> <r/> 北周军队开始鸣金收兵。<r/> <r/> 这一队汉军轻骑显然也察觉到对方有甲骑的存在,因此没有贸然突进,而是从两翼展开,掩护自家步卒的侧翼和后路,不要被对方的轻骑给包抄了。<r/> <r/> 程峰看到了轻骑的将旗是“侯”字,顿时明白是侯秘带着骑兵赶到了。让侯秘亲自上阵,肯定也是陛下或者鲁广达这个主帅的命令。<r/> <r/> 北周军队退却,汉军也再一次安营扎寨。<r/> <r/> 受伤的甲骑有六七个,都不是轻伤——他们那一身厚衣甲,要么是重伤要么就没事——军医正指挥人搭建帐篷,紧急抢救。好在并没有战死的。<r/> <r/> 北周军队的伤亡也应该差不多,他们没有丢下尸体,应该也没有战死,不过受伤的有四五个。<r/> <r/> 再加上轻骑丢下的几具尸体,这场战斗声势浩大,双方损失却微乎其微。不过对于双方的意义当然很大,不但都意识到了对方拥有足够强大的甲骑,而且也意识到甲骑对阵甲骑,只能起到相互抗衡和相互牵制的作用,一旦双方对阵的时候都有甲骑,那么除非甲骑的数量有显著的差距——现在来看两边都没有这样的财力和物力——不然的话甲骑必然会相互牵制,最终对战场很难起到什么影响。<r/> <r/> 就像这次一样,双方甲骑僵持不下,实际上还是汉军步卒和北周轻骑的对阵,只不过因为甲骑的存在,所以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汉军轻骑的出现最终逼迫北周军队撤退。<r/> <r/> 侯秘翻身下马,对着程峰拱了拱手。<r/> <r/> 程峰笑着说道“老侯你来晚了,不然的话说不定还有点吃的。”<r/> <r/> 大家都是从龙老臣了,相互之间熟稔,说话自然也就更加随意。侯秘咂了咂嘴,打量着退下来的甲骑,手中马鞭扬起“还不是因为你退的太快,不然的话等某到了一并进攻,今天这一群不管是什么来路,一个也别想跑!”<r/> <r/> “你可算了吧!”程峰拍了拍他的手腕,“要不是老哥我在这里顶着对面的甲骑,就你这些轻骑拉出来,难道真能挡住什么?”<r/> <r/> 侯秘哼了哼“你可还真别说,某要是撒开马蹄跑起来,这些甲骑真能追得上某?”<r/> <r/> “那你能拦得住么?”程峰无情的拆穿了侯秘。<r/> <r/> 侯秘急忙转移话题“那现在应该如何是好?陛下下令让某率领轻骑赶来支援,听从你的安排。”<r/> <r/> “看来陛下也意识到了对面甲骑的威胁。”程峰感慨一声。<r/> <r/> 顿了一下,程峰伸手指向前方“但是甲骑并非不可对抗,既然我们现在也有了轻骑,那更可以继续向前。不过此处的情况还是尽快汇报给陛下,让后方能够早做安排调整。”<r/> <r/> ————————————————<r/> <r/> 李荩忱披上衣甲,正伸手抓起来架子上的佩剑,想到了什么,把剑放下,走到床榻边。<r/> <r/> 尉迟贞正抱着被子睡得正香,不知道梦里梦到了什么好吃的,砸吧了砸吧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李荩忱不由得一笑,低头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r/> <r/> 尉迟贞感受到了这轻柔的触碰,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到已经全身披挂的李荩忱,这才恍然惊醒“陛下······”<r/> <r/> 按理说自己应该伺候陛下更衣才对。<r/> <r/> 李荩忱捏了捏她的脸颊“再睡会吧,天还早呢,朕起来巡营。”<r/> <r/> 尉迟贞昨天晚上整理资料到很晚,就连李荩忱因为第二天早晨起来还要听取军方的战报,所以都早早地睡了,最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和一只小猫一样钻到李荩忱的怀里来。现在李荩忱当然也舍不得她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r/> <r/> 尉迟贞自己也困得睁不开眼,李荩忱都这么说了,那自然应了一声,抱着被子继续睡了。<r/> <r/> 和陛下,早就已经没有外人了,陛下都说了那还客气什么。<r/> <r/> 李荩忱笑了笑,转身走出大帐,还不忘吩咐站在门口的侍卫和婢女不要打扰到尉迟贞休息。<r/> <r/> 天气晴朗,晨光照在人的脸上,有些温暖。<r/> <r/> 前几天还有一阵倒春寒让人舍不得脱衣服,现在就是真的大地回春了。甚至这天气都让人恍惚间觉得夏天到了。<r/> <r/> 巡营是李荩忱御驾亲征时候的惯例,就算是任何人反对都不能阻止。皇帝只是在军中并不能让将士们真的觉得皇帝就在他们的身边,禁卫军和羽林骑严密的保护会让李荩忱失去直接和普通官吏、士卒对话的空间。<r/> <r/> 既然身在军营之中,那么李荩忱就有必要知道自己的将士们都在想什么,又在盼望着什么。<r/> <r/> 所以李荩忱不介意每天出来刷一刷存在感,让将士们真的能够感受到,皇帝就和他们在一起并且将亲自带领着他们走向胜利。<r/> <r/> 外面正在操练的将士们目不斜视、口号震天。<r/> <r/> 而来往忙碌的官吏和将士也都是匆匆行走,偶尔有人注意到陛下的存在,也都是简单行礼之后便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军中衣甲在身,一切礼数都从简,而且大家手上的事情都很多,哪里有功夫应对陛下的问答,所以最好早点从陛下面前消失。<r/> <r/> 李荩忱当然也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么讨喜,所以逢人便鼓励两句,让大家斗志高昂就可以了,一个总是拉着下属问这问那的领导也不是什么好领导。<r/> <r/> 就当李荩忱走到火枪队驻地前面的时候,张须陀从身后飞快跑了过来“陛下,最新战报!”<r/> <r/> “哪边来的?”李荩忱径直问道。<r/> <r/> 张须陀怔了一下,下意识的说道“哪边都有!”<r/> <r/> “啊?”<r/> <r/> 跟着李荩忱的鲍兴忍不住笑道“你这小子,都有哪边的战报,你不会挨个说一下,这是个什么回答。”<r/> <r/> 张须陀反应过来,一时间讷讷不知道应该说什么。<r/> <r/> 李荩忱摆了摆手“好了,快说。”<r/> <r/> “这个是前锋羽林骑送来的,这个是齐子岭萧世略部送来的,”张须陀急忙说道,“二者最引起注意的点便在于,都遭遇了周人甲骑。”<r/> <r/> “甲骑?”李荩忱顿时来了兴致,“终于登场了么?”<r/> <r/> 鲍兴虽然不是军方的将领,但也提起精神,这个甲骑闹得汉军内部多有猜测甚至担忧,现在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了么?<r/> <r/> <r/> <r/> <r/> 第一九七七章 甲骑恐有千余 <r/> 李荩忱拿过来战报,匆匆看了几眼,径直说道“击鼓,聚将!”<r/> <r/> 鲍兴和张须陀都打了一个激灵,同时应诺。<r/> <r/> 只是一通鼓之后,将领们甚至还有众多随驾官吏就已经聚集齐全。<r/> <r/> 李荩忱看了一眼张须陀,张须陀起身径直说道“今日早晨同时收到了两份战报,一个是前锋羽林骑所部,战斗就发生在昨天下午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在距离河内郡不远的地方遭遇周人反扑,以百名甲骑为主,羽林骑程将军果断派出甲骑对阵,双方损失不大,并且因为我军轻骑及时赶到,周人撤退。<r/> <r/> 第二个则是河东萧世略所部的战报,战斗发生在昨天上午,齐子岭周军对我军营寨发动进攻,以甲骑为正面主攻,而步卒穿过山林包抄一侧,甲骑被我军挫败,因为回援及时,所以虽有不小伤亡,但是还是击退了敌人的进攻,另外现在从邵州赶来的援军已经抵达,所以萧世略部依旧有一战之力。”<r/> <r/> 大家的神情都变得严肃起来。<r/> <r/> “甲骑”这两个字,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够察觉。<r/> <r/> 这是重点。<r/> <r/> 北伐以来,汉军在全力防范的北周秘密武器,终于登场了?<r/> <r/> 鲁广达的神情更是凝重,他知道甲骑的存在必将让汉军的所有部署都做出调整,尤其是本身没有甲骑——现在拥有甲骑的汉军不过就是羽林骑罢了,其余的各部撑死天也就是重甲士,甲骑对于来自于南方的汉军来说属实是一种奢侈的东西——而且又缺少诸如火炮这种重武器的队伍,贸然独自向前快速推进,将会是一场灾难。<r/> <r/> 在意识到汉军并不是所有队伍都存在甲骑之后,北周军队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寻找汉军的行军阵列疏漏之处。诸如萧世略这是在山中遭遇了甲骑,甲骑的发挥必将受到影响,而如果在原野上遭遇了甲骑,那就算是汉军将士再怎么拼命也不可能挡得住这些铁家伙的踏阵。<r/> <r/> 根据敌人的这次踏阵也能够清楚地看出来,对方已经意识到要让甲骑配合轻骑和步卒作战,说明对方甲骑的建设也已经形成体系,并且掌握有一定的作战,至少是演练的经验了。<r/> <r/> 白袍的副统领田端是昨天匆匆从河内一个坞堡之中赶到大营中来的,早在汉军越过淮水北伐的时候,白袍就开始进一步布局冀州,启动原本埋下的众多暗子,获得了不下十个坞堡的实际掌控权,并且以这些坞堡为节点构建出来一张不亚于通过城池构建起来的网。<r/> <r/> 城镇作为人口密集来往以及文化交汇冲突的地方,当然会有很多情报可以搜集,相比之下坞堡就显得有些封闭,但是这是在平时,战争爆发之后,城镇,尤其是一些大的州府肯定要进行戒严并且严格进行搜身筛查进出的人群,在这种情况下再依托大城镇搜集和传递各式各样的情报自然就变得不现实。<r/> <r/> 通过坞堡传递消息,一来能够避免消息传递受到戒严的影响,二来坞堡直面广阔的原野,自然也就更加利于搜集敌军行军的相关消息。至于以邺城为代表的北方大小城池,则变成重要消息的集散地,除非是事关重大的消息,否则不轻易进行传递以减少暴露。<r/> <r/> 白袍的统领陈禹已经潜入邺城,所以现在实际上主持白袍各项事宜的正是田端。<r/> <r/> 甲骑的存在已经直接影响到了战略安排,因此大家都期望白袍能够带来更多切实有效的信息。<r/> <r/> 目光不约而同的汇聚在了田端的身上。<r/> <r/> 田端深吸一口气,径直说道“启禀陛下,根据白袍的内线消息,周人应该是在幽州一带搜集上好镔铁打造甲骑战甲,现在已经武装起来的甲骑人数在五六百以上,正在进行训练的甲骑也应该有三四百人,所以加起来甲骑应当近千余,不排除战甲会继续生产,因此我们最终面对的甲骑应该会上千。”<r/> <r/> 众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r/> <r/> 上千人的重甲骑兵,这宇文宪好有钱啊。<r/> <r/> 难怪他会着急的把冀州世家狠狠的劫掠一遍,想要供养这么一支甲骑队伍,对于宇文宪来说压力应该也很大。<r/> <r/> 李荩忱倒是并没有感到震惊,一来北周军队正在组建大规模的甲骑队伍这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这个数量稍微超出了大家的想象,二来北周既然会把甲骑作为对付汉军火器的撒手锏,那么大批量的组建甲骑本来就是情理之中的。<r/> <r/> 在华夏的历史上,之前还真的没有出现过这么大规模的甲骑部队,所以大家感到惊讶是可以理解的,但这个数量并没有超过李荩忱的意料。毕竟历史上比较出名的甲骑当中,西夏的铁鹞子尚且还有三千人,而契丹人的铁林军、女真人的铁浮屠,人数只多不少。<r/> <r/> 因此不过千人的甲骑部队,还不至于引起李荩忱的恐慌。<r/> <r/> 李荩忱只是有些好奇,作为冷兵器时代巅峰的重甲骑兵,面对作为下一个时代开始的火枪和火炮,孰胜孰负?<r/> <r/> 至少历史上,拥有比较先进火器的明朝军队最终还是败在了滚滚而来的女真骑兵马蹄下,不过当时的明军到底有多少战力、对于火器的理解有多深,以及之前的民乱到底对明军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和损失,这些实际上都是不能忽略的,因此如果凭借这个就说早期的火器对上重甲骑兵的时候没有还手之力,李荩忱并不同意。<r/> <r/> 历史的经验固然弥足珍贵,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经验都能被借鉴。<r/> <r/> 因此李荩忱认为这场胜利应该是属于自己的。<r/> <r/> “启禀陛下,末将以为,应对策略有三。”鲁广达在和几名将领低声交谈之后,出面说道。<r/> <r/> 李荩忱看向鲁广达,他当然清楚这不只是鲁广达一个人的想法,不过大家显然都愿意把这个发言的机会让给老将军。<r/> <r/> “且说。”<r/> <r/> “首先,我军应当放慢进兵步伐,各路兵马不能过于分散以防被敌人各个击破,”鲁广达显然也不只是听别人的建议,自己也同样有思路,不然也不会侃侃而谈,“同时各军中的甲骑、陌刀队、火枪手、重甲士和火炮等都应该集中进行调配。”<r/> <r/> <r/> <r/> <r/> 第一九七八章 先连成一片 众将颔首,现在汉军军中的甲骑实际上就是羽林骑那一支,其余的甲骑数量不多而且都在组建之中,自是靠不住的,因此和敌人甲骑相抗衡的主要力量还是火枪和火炮。 集中调配能够避免有突发情况的时候各自为战。 说难听一点,就是防止敌人甲骑一旦杀出踏阵,火枪手和火炮过于分散而不能形成有效的阻击,所以只能以牺牲首当其冲的步卒为代价为集中指挥调配的火器队伍争取反应机会。 甲骑的踪迹已经出现在河内甚至河东战场——假如齐子岭算河东的范围内的话,这就说明宇文宪也是抱着类似的想法,将甲骑分散开,尽可能地发挥出甲骑单兵作战或者小队伍作战同样足以扭转战局的作用,争取寻找汉军的破绽、逐次击破。 既然你是这么打算的,那我们自然就反其道而行之,只要少派出偏师,自然就不会给你们机会。 为了能够最终取得胜利,现在放慢一点脚步也不是不可行的。 “除此之外呢?”李荩忱笑道。 鲁广达径直说道“应当尽快突破齐子岭和沁水防线,让冀州、河内和河东的各路兵马汇聚成一起。我们连成一片,自然就不给敌人更多能够趁虚而入的机会,而且也方便粮草运输。既然齐子岭的敌军已经被困在山上动弹不得,那我们就不妨先以此为突破口,打通河内和河东的联系,进而让河南和关中都变成整个北伐之战的大后方。” 李荩忱颔首,打通各个战场自然有利于统筹调度,在这个上面就算是爱财如命的户部也不会有意见。 顿了一下,鲁广达又补充道“剩下的一点,末将认为应该加紧甲骑和火炮的生产,尽可能进行针对性的改进,就算不能对周人甲骑形成压制,我们也要形成优势,逼迫周人不敢贸然动用甲骑。” 鲁广达这句话说完,工部的几名官员自然都露出喜色,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要给工部加大拨款,不然的话工部哪里来的钱去搞研发和改良?尤其是一旦加紧生产,就意味着要大批量的调动工坊产能,这又是一笔支出,不过对于工部来说,户部的钱给的足够多,自然是什么都好说。 户部官吏们自然不是这么认为的,顿时一个个便要出列表示反对。 李荩忱伸手按了按,斟酌说道“现在朝廷也已经想尽办法尽可能多的生产战甲和火炮,完全能够满足甲骑装备的需求,现在骑兵的数量还不够,衣甲生产再多也没有用。至于火炮,也已经实现了全军的列装,就算是再加快生产,现在军中有那么多人来操作么?” 鲁广达一时讪讪。 户部官吏们则松了一口气,陛下这么说,至少说明陛下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而李荩忱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身为皇帝,他当然不可能什么都听鲁广达这些军中将领的,军中将领在说话的时候不可能不不带着个人的利益诉求,就算是他们大公无私,这种“大公”也是相对于整个军队而不是相对于整个大汉来说的。 因此他们所能代表的肯定是军方的利益。 对于军方来说,钱财拨款,自然是多多益善。 但是这么多的拨款是不是必要的,现在军队有没有这么大的需求,而如果这么做了又会给后勤甚至整个社会造成多大的影响,鲁广达等人自然是考虑不到的,毕竟这本身就不在他们考虑的范畴之内。 一旦李荩忱草率的答应了,那么很有可能给六部甚至整个社会带来一场灾难。 不说别的,战争才刚刚开始,洛阳的米价就已经开始上涨,若是抽调过多的劳动力甚至社会资源集中在武器装备生产上,有可能导致生活必需品的生产都会受到影响。而粮食等等的运输甚至收获也都会受到战争的直接影响。 前线现在远远没有到吃紧的地步,李荩忱不可能为了保障前线就直接破坏掉后方的社会稳定。 更何况现在军中缺少的并不是火器和衣甲,而是足够多的能够标准化使用这些武器的人。现在朝廷各个工坊的产能早就已经能够满足军方的要求,就算是再多生产其他的物资也没有用,因为军方根本就拿不出来那么多人。 火炮还好说,经过简单的训练还是比较容易掌握操作的,但是甲骑就几乎不可能了,因为骑兵的训练本来就是旷日持久的,在骑兵之上再训练出来甲骑,自然就是一个更加漫长的过程。 北周拥有数量庞大的轻骑,在这个基础上挑选优良战马和骑兵组建甲骑自然也更加轻松,而大汉连轻骑都没有多少,就算是有再多的衣甲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培养出来足够多的甲骑。 这也是李荩忱坚持要御驾亲征的原因之一,要不是身在此处、清楚实际情况,恐怕李荩忱还真的以为前线要坚持不住、随时有可能因为周人的甲骑而崩溃呢。 “臣一时考虑不周,还请陛下恕罪。”鲁广达单膝跪地,拱手说道。甲胄在身,跪地就已经是大礼了,表示现在鲁广达心中的惶恐不安,毕竟他刚才这一番说辞要是跑到有心人的嘴里,不知道会被编排成什么样子呢。 李荩忱摆了摆手“朕知道你也是一片公心为我大汉着想,如何会责怪你?快起来吧。” 鲁广达心中感动,急忙答应。 而李荩忱伸手指了指舆图“当务之急,是拿下齐子岭!” 众将顿时轰然应诺。 ———————— 此时身在齐子岭下的萧世略并不知道自己眼前的这座山已经变成了大汉的下一步战略目标。 之前被若干凤闹了这么一出,要不是援兵赶到的及时,萧世略和杜伏威可能真的要不得不主动撤退,不然的话被几面夹击,萧世略就算是有再大的本事也顶不住。 援兵赶来支援并不是因为收到了萧世略的求援,打通齐子岭本来就是战争开始之后杨素下的命令,河东战场的进攻重点固然是在晋阳,但是杨素本人也倾向于尽快打通河内和河东战场的联系。沁水河谷是一条道路,这齐子岭也是一条道路。 所以杨素早早地就派遣邵州的汉军赶来支援,甚至驻扎在邵州的淳于岑亲自率领兵马向东移动。 第一九七九章 夹攻齐子岭 <r/> 一旦河东战事向好的方向发展,不需要邵州汉军再做支援,那么淳于岑就可以全军进攻齐子岭,说什么也得把这个卡在咽喉上的钉子拔掉。<r/> <r/> “现在玉壁城那边还没有任何消息?”萧世略巡查完一遍营寨,吃一堑长一智,汉军营寨向前移动到山谷谷口的位置,依靠两侧崖壁形成天然的阻拦,防止北周军队故技重施,与此同时萧世略抽调出来大量的步卒深入山中,要说这斥候作战,武器装备更为先进并且经验更多的汉军当然要比北周军队胜过一筹。<r/> <r/> 尤其是军中的巴人、南中人和岭南人等等都被抽调出来组成单独的小队,来往截杀敌军斥候,很快就把齐子岭北周营寨外的大片山林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r/> <r/> 在之前的战报中,萧世略已经明确的指出,这一次之所以损失惨重,就是因为自己作为主将盲目自信,将兵马集中在了正面,却忽略了侧翼,并且没有发挥出汉军在斥候战中的经验和优势,相反,汉军斥候却被倾巢而出的北周军队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所以他愿意承担损失惨重的责任。<r/> <r/> 杜伏威在这战报送走的时候,还专门拦下来,在萧世廉的名字后面又加了自己的名字,要说责任,作为副手的他当然不会什么责任都没有。<r/> <r/> 不过在淳于岑乃至于杨素还没有决定如何处罚他们两个的失职之罪之前,这场战斗还是要有人来指挥。<r/> <r/> 杜伏威也好,萧世略也罢,当然都期望着能够将功补过。<r/> <r/> 从齐子岭到邵州的路程可不算非常远,八百里加急送过去的战报,迟迟都没有回复,淳于岑未尝也不是没有这个意思,给他们两个多留点时间。<r/> <r/> 守在中军营帐中的杜伏威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有,不过收到了邵州的军令。”<r/> <r/> 萧世略顿时紧张起来,凑上前便想要从桌子上翻找。<r/> <r/> 杜伏威捶了一下萧世略的胸口“不用怕,淳于将军只是让我们尽快制定好对齐子岭的进攻计划。”<r/> <r/> “进攻齐子岭?”萧世略眉毛一挑。<r/> <r/> 杜伏威将军令展开,伸手敲了敲“白底黑字。”<r/> <r/> 萧世略搓了搓手,正色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进攻齐子岭!”<r/> <r/> ————————<r/> <r/> 攻守易位,不过几天时间。<r/> <r/> 若干凤伸手按着营寨栏杆,紧紧盯着前方。<r/> <r/> 前几天自己还在琢磨着怎么收拾萧世略,强大的甲骑给了若干凤充足的信心,而且有了甲骑的存在,他就算是正面无法撼动汉军的防御,也能够凭借甲骑牵制住汉军大多数的兵力,然后动用兵马在侧翼对汉军发动袭击。<r/> <r/> 可惜自己到底还是低估了汉军火器的威力,没有想到一门火炮竟然真的能够对甲骑造成这么大的杀伤。而因为这门火炮的存在,再加上汉军敏锐的察觉到了甲骑不能保护眼睛的弱点,所以让若干凤一时胆怯,下令撤退,结果给了汉军火枪手折返支援营寨的机会,最终导致他的这一夹击功败垂成。<r/> <r/> 失败的代价就是,得到援兵支援的汉军已经沿着山道一点一点的修建壁垒,向山顶营寨的方向靠近。<r/> <r/> 若干凤很着急,因为他的任务不是在这里和萧世略消磨时间,他的耐心已经快要被消磨干净了。他必须要抓紧击败萧世略之后转过去支援河内战场。<r/> <r/> 汉军主力渡过河内、兵锋压迫河内郡的战报,若干凤已经收到了。若是自己不能尽快折返支援河内主战场,那么河内战场支撑不住,自己撤退到冀州的道路就完全被切断了。<r/> <r/> 至于从大山之中一点点向北撤退,那还是算了吧,若干凤可不舍得山寨之中的这些重型器械和粮食,更不舍得甲骑的战甲。北方不缺少优秀的骑兵,缺少的是足够的战甲。要是能有上万套战甲,那么鲜卑骑兵能够在短短几天之内完成从轻骑到重甲骑兵的转变。<r/> <r/> 可是萧世略明显是知道了他着急想要分出胜负的弱点,所以这几天就这么不慌不忙的一点一点把营寨和壁垒向前移动,逐渐移动到了山谷之中,又逐渐移动出了山谷,扼守住从山上下来的道路,接着再沿着陡峭的道路一点点向上,高高修筑的壁垒用石头包裹加固,即使是从山寨上丢下来的檑木滚石可能都没有办法真的撼动。<r/> <r/> 而萧世略还在相对较高的一处山坡上修筑了炮台,唯一的一门火炮就架设在那里,昨天开了一炮,打到了寨门外的空地上,不过在那之后就没有任何动静了。<r/> <r/> 若干凤并没有因此而怀疑萧世略并不能用火炮打到山寨,恰恰相反,他觉得这就是萧世略在明摆着告诉他,在那个位置上他能够稳稳地打中山寨,所以在进攻之前已经完全没有必要浪费炮弹了。<r/> <r/> 正是那黑黢黢的炮管,让若干凤的太阳穴一直在跳。<r/> <r/> 这种我够不到你,你却能够到我的感觉,真的不怎么样。<r/> <r/> 就当若干凤暗暗下定决心再召集骑兵冲击一下汉军正在修建的壁垒时,背后突然传来枪声。<r/> <r/> 枪声是从很远的山脚下传来的。<r/> <r/> “怎么回事?”若干凤顿时转身。<r/> <r/> “启禀将军,南蛮轻骑出现在东侧山脚下,截杀了我们的粮草车队!”一名传令兵狼狈不堪的冲过来,他的脸上东一片、西一片,还有划痕和血污,证明他不是在说假话。<r/> <r/> “哪里来的南蛮轻骑?”若干凤咬紧牙关,骑兵当然不可能和步卒一样随意在山中来回穿梭,从山西侧到东侧的唯一道路被他的营寨堵住了,既然出现了南蛮轻骑,那就只能说明一点,汉军已经从河内向齐子岭发动进攻了。<r/> <r/> 从齐子岭一路到河内还有多处营寨,但是这些营寨都没有齐子岭那么险要,而且屯驻兵马也不多,其主要目的是为了保障粮草道路的通畅,也不是为了能够据险而守,因此被汉军轻而易举的击破也在情理之中的。<r/> <r/> 让若干凤心疼的是自己的粮草。<r/> <r/> 我在这荒山野岭上存点粮食容易嘛我?你们有本事正面进攻啊,没事就去切断我的粮道,算什么英雄好汉?<r/> <r/> 不过若干凤现在也没有时间谩骂,他必须要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汉军已经对齐子岭形成两面夹击之态势。<r/> <r/> <r/> <r/> <r/> 第一九八零章 火炮的威风 <r/> 就算现在抵达齐子岭东侧山脚下的只是汉军的轻骑,那也足够代表汉军完成了对河内通往齐子岭所有道路的阻截,这些轻骑动或者不动,都足够对齐子岭的守军形成心理上的压制,而对另外一边随时可能发动进攻的汉军更是鼓舞。<r/> <r/> 孤军死守,纵然是天险,也难啊。<r/> <r/> 若干凤心里叹息一声,当汉军打算东西夹击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任何胜算了。<r/> <r/> 接下来应该就是漫长的死守了。唯一能够让若干凤放心的,应该是营寨中的将士以鲜卑本族人为主,忠诚度还是比较高的,至少他不用担心会被身边人绑了直接去投降。<r/> <r/> “轰!”火炮的声音骤然响起。<r/> <r/> 一发炮弹准确的击中了寨墙一侧的哨楼,直接把哨楼的顶端掀飞,哨楼上的几名弓弩手惊慌失措,纷纷从上面翻下来。<r/> <r/> 若干凤刚想要说什么,下面山路上就传来“咚咚”鼓声,一面面盾牌竖起来,向前推进,而盾牌的后面,居高临下甚至能够看到火枪手列队。<r/> <r/> 进攻,竟然这就开始了。<r/> <r/> 若干凤没有想到萧世略的动作竟然来的这么快。<r/> <r/> “击鼓!”他朗声喊道,“檑木滚石!”<r/> <r/> “轰!”火炮再一次开火,这次打的更准了,直接砸在寨墙后面的箭楼上,将箭楼洞穿。<r/> <r/> 汉军的盾牌手还在有条不紊的向前推进,他们的步伐并不快,一点一点的向前接近北周床子弩的射程。<r/> <r/> 汉军是从山下向山上发动进攻,虽然汉军的床子弩单纯论性能和威力要比北周军队的好一点,但是地形地势的劣势摆在这里,这点儿优势当然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的,汉军的床子弩想要够得到北周营寨,就必须要主动进入到周人床子弩的射程之中,而且床子弩那么大的家伙很有可能直接被檑木滚石砸中导致报废,因此萧世略干脆就不把这些家伙搬上来了,可能没发挥出来什么作用,倒是不少添乱。<r/> <r/> 虽然只有一门火炮,但是火炮打的远,威力也不小,凑合着用吧。<r/> <r/> 此时要是萧世略的手里有十门火炮,他真的敢就这么轰上几个时辰,然后带着人直接冲上去收尸。<r/> <r/> 想要直接拿下齐子岭这样的要冲之地,浪费点炮弹总比用人命直接去填来得好。<r/> <r/> 要不是萧世略已经收到了河内的消息,知道现在河内的汉军也准备从东侧对齐子岭发动进攻,他才不会傻乎乎的向前推进呢。现在他所处的这个位置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位置,要是自己迟迟不发动进攻的话,回过神来、意识到东侧汉军暂时还没有办法直接进攻营寨的若干凤,肯定会先集中兵力从山上向下一波冲锋,这种情况下萧世略还真不一定挡得住。<r/> <r/> 只不过现在萧世略摆出来就要进攻营寨的架势,若干凤就不敢冲动了,萧世略有了援兵,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不过若干凤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援兵,既然萧世略敢大张旗鼓的发动进攻,那就说明援兵的数量不在少数。<r/> <r/> 与其说这是一场实力的硬碰硬,倒不如说是一场双方主将的心理博弈。<r/> <r/> 两边都承受着压力,也都在尽可能地迷惑对手,让对方在战局的判断上出现失误,这样才能够抓住机会,一击致命。<r/> <r/> 因此现在萧世略不敢贸然直接率军往上冲,若干凤也不敢带着人冲下来,一时间曲折山路的两端,双方严阵以待,却只有那孤零零的一门火炮在开火。<r/> <r/> 炮弹每隔一段时间才会砸过来,砸过来也不一定就能够打中关键的地方,就算是打中了关键的地方,比如箭楼,也就是穿出来一个窟窿罢了,根本不足以影响到箭楼的稳定性,甚至在下一发炮弹打过来之前,北周士卒都来得及修好箭楼。<r/> <r/> 单调的炮声,成为整个战场上除了脚步声之外唯一的声音。<r/> <r/> 但是若干凤很清楚,火炮看上去没有对山寨造成太大的破坏,可是那隆隆的炮声如鼓锤一样狠狠敲击着每一名北周将士的心,在告诉他们,现在是汉军在出手,而他们只能被动挨打。<r/> <r/> 若干凤环顾周围,几名将领已经跃跃欲试。<r/> <r/> 萧世略既然不主动发动进攻,那么也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因为他在等待着另外一边的汉军配合,还有一种可能自然就是这个家伙在虚张声势。如果是前者的话,那么得尽快收拾他,不然两面夹击会很难受,而如果是后者的话,那更得抓紧收拾他,若是能够缴获那门火炮的话,对于北周军队防守营寨将是很大的臂助。<r/> <r/> 这么有用的家伙,要说不眼馋那是不可能的。<r/> <r/> 若干凤咬了咬牙,正下定决心,山下鼓声再一次响起。汉军将士快速向前推进。<r/> <r/> “来真的?”若干凤顿时吓了一跳,“弓弩手,檑木滚石!”<r/> <r/> ——————————<r/> <r/> 此时齐子岭的另外一个方向上,大队的汉军步卒正快速向前推进,与此同时,人抬肩扛,搬着一门门沉重的火炮一点点沿着山路向上,遇到山路崎岖的地方,甚至还得有人先跑到上面去用绳索把火炮给吊上去。<r/> <r/> 天气虽然不热,但是大家都已经累得满头大汗。<r/> <r/> 为了搬运这几个铁疙瘩,半条命都快搭上去了。<r/> <r/> 而身为这一路偏师主将的周芃,此时也赤膊伸手扛着一根搬运火炮的承重木头,一点点向前挪动步伐。为了把火炮搬上山——准确的说是已经选择好位置的半山腰炮台——自周芃这个主将以降,所有的将士轮流上阵,不然的话光是压就足够把人压垮了。<r/> <r/>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炮弹和火药等等都需要人一点一点往上搬,不然的话光有火炮也没啥用。<r/> <r/> 周芃作为扬武军在之前清江口之战中表现出色的偏将,这次更是被赋予了率领一路偏师的责任,负责和萧世略东西夹击齐子岭,可想而知,只要这一战顺利,他之后独当一面就不是什么梦想了。<r/> <r/> 在步卒抵达齐子岭之前,周芃就已经派遣所属轻骑把前面的北周哨所和营寨都打扫干净,其目的就是为了给运送火炮的队伍开路,不能让北周军队对火炮的运输产生任何的威胁。<r/> <r/> 之前萧世略的战报上就曾经明确指出,没有火炮这种攻坚利器,单凭士卒的血肉之躯就想拿下山寨,没有那么容易。<r/> <r/> <r/> <r/> <r/> 第一九八一章 火炮齐鸣 <r/> 周芃既然是受命而来,自然不希望自己劳而无获。<r/> <r/> 携带足够数量的火炮,就是他向军中提出的最大要求。<r/> <r/> 不过考虑到沉重的火炮如何在山里运输的实际问题,最后周芃所开列的十门火炮还是变成了六门。<r/> <r/> 按照工部和后勤的一致说法,你能够把这六门火炮以及配属的所有炮弹都抬上去,就算你厉害了,再多的话,给了你你也运不上去,就算是你运上去了,这山上又哪有地方给你放?<r/> <r/> 为了能够安置这六门火炮,工部随军的工匠已经带着人削平了距离齐子岭很近的一处山岭的顶端,堪堪也就是把这六门炮放下而已,再多的话就只能丢在山下了。<r/> <r/> 现实很残酷,周芃也不能不认。<r/> <r/> 有总比没有好。<r/> <r/> “将军你听,炮声!”一名亲卫竖起耳朵。<r/> <r/> 此时山道上艰难行军的汉军将士们也都顿住脚步,听着那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闷响。<r/> <r/> “萧世略已经发动进攻了?”周芃皱紧眉头。<r/> <r/> 大家面面相觑。<r/> <r/> 隔着一道山岭,没有人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r/> <r/> 在此之前,周芃已经派人联络了萧世略,双方约定的进攻时机并不是现在,而是应该周芃这边放炮为号,告知萧世略炮台已经搭建完毕,双方再同时开始对山头营寨的炮击。<r/> <r/> 萧世略此时就开火,难道是若干凤已经坐不住,主动进攻了?<r/> <r/> “山顶上有没有什么动静?”<r/> <r/> 周芃昂起头,他问的当然不是若干凤盘踞的主峰山顶,而是东侧被选做炮台的山顶。<r/> <r/> “没有,也看不到那边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周人营寨之中有烟尘升起!”声音一层层传下来。<r/> <r/> 周芃深吸一口气,虽然不知道萧世略为什么,但是他相信萧世略肯定也是事出有因,都已经约定好了之后却在这个时候发动进攻,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这个麻烦不一定能够看到,有可能是潜在的麻烦。不管怎么说,萧世略那边开始了,自己这里更得加把劲。<r/> <r/> “弟兄们,继续走!”周芃大喊道,“一二!”<r/> <r/> 汉军将士跟着周芃一起喊出响亮的口号,继续把火炮向山顶抬。<r/> <r/> ——————————————<r/> <r/> “砰!”从山上滚落的石块沿着山路一直向下,速度越来越快。<r/> <r/> 汉军将士纷纷向两侧让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石块一下子撞在山路尽头的壁垒上,刚刚搭建起来的壁垒晃动了一下,烟尘滚滚。<r/> <r/> 壁垒后面的汉军将士摇摇晃晃站起来,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一种大难不死的感觉。<r/> <r/> 萧世略死死咬着牙,抬头看向山顶的山寨。汉军将士每次冲到靠近半山腰的地方,都被山顶上推下来的石头硬生生逼退,导致萧世略的几次尝试都失败了,汉军将士甚至都没有冲到北周弓弩手的射程范围内,应该是觉得汉军反正冲不上来,所以营寨中的床子弩都没有发射,没有人知道这一场战斗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因此双方都在尽可能的减少快速消耗。<r/> <r/> 因此一时间只有一门火炮在孤零零的轰鸣,射出的炮弹也是现在萧世略唯一能够对北周军队造成伤害的东西。<r/> <r/> 别说是火炮了,要是能再有一个霹雳车,萧世略都知足,可是随军的工匠仔细地考察了蜿蜒曲折的地势得出结论,建造一个霹雳车的可能性不高,就算是建造出来分开的部件,也没有那么大的空地能够进行组装。<r/> <r/> 萧世略并没有等待周芃就先开炮,一来是为了先发制人,防止若干凤从山上杀下来,现在虽然萧世略不能把若干凤怎么样,但是若干凤也不敢再冲下山来了,二来萧世略也是要以此告诉周芃,你可得抓紧啊,不然的话保不齐某要出什么事了。<r/> <r/> “那边还没有什么动静啊?”身后响起杜伏威的声音。<r/> <r/> 萧世略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担忧的神色。<r/> <r/> 杜伏威不由得说道“没事,某这里倒是有一个好消息。”<r/> <r/> 萧世略看到了杜伏威手上扬起的军令,急忙想要上前抢夺。而杜伏威一下子将军令举起来,笑着伸手拦住他“你先猜猜是什么。”<r/> <r/> “拿下华谷城了?”<r/> <r/> 杜伏威脸上的笑容僵住,他无奈的说道“还真被你猜到了。”<r/> <r/> 萧世略翻了翻白眼“现在能来的好消息就是这个了,傻子都能猜得到。”<r/> <r/> 一边说着,他一边接过来军令。<r/> <r/> 杨素已经率军突破华谷城,追着常善和韩果的败军一路向北,现在双方对峙于鼠雀谷,这是汾水河道上的险要之处,一旦突破鼠雀谷,就可以向北沿着汾水主河道直接抵达晋阳城下。<r/> <r/> 北方有所突破,邵州的汉军自然就派不上用场了,现在淳于岑已经率领大队兵马向东,准备支援齐子岭战事,不过河内的扬武军、鹰扬军等等既然都已经派遣了兵马前来协助萧世略进攻齐子岭,淳于岑再带着主力前来的意义也不是很大,杨素给他的任务就是随时准备支援齐子岭战事,但是也要做好率军沿着太行北上以和从沁水过来的河内汉军会师、共同进攻沁水上游的准备。<r/> <r/> 因此淳于岑并不是直接从邵州向东移动,而是向东北移动,若是萧世略迟迟不能搞定齐子岭,他再率军折而向东南,不然的话就直接去和沁水过来的汉军水师汇合了。<r/> <r/> 这对于萧世略来说,压力无疑更大了。一旦淳于岑不得不再南下支援他,那么将会耽误到整个沁水攻势,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齐子岭的陆上通道没有办法打通,沁水那边的水上通道就算是打通了也不可能维持长久,无疑等于把自己的侧翼暴露在齐子岭的北周军队眼皮子底下。<r/> <r/> 所以关键,整个北方战局的关键,还是这齐子岭!<r/> <r/> 萧世略回头。<r/> <r/> “轰轰轰!”连珠炮声骤然炸响,整个齐子岭山寨笼罩在滚滚烟尘当中。<r/> <r/> “打得好!”汉军将士们在短暂的惊诧之后爆发出欢呼。<r/> <r/> 萧世略径直转身“开火,还愣着干什么,开火!弓弩手和火枪手随某来!”<r/> <r/> 孤零零的一门火炮也开始轰击,不过这一次它不再孤单,因为在山的那边还有另外的六门“好兄弟”和它一起。<r/> <r/> 赤旗飘动,汉军将士们沿着陡峭的山坡向前推进。<r/> <r/> <r/> <r/> <r/> 第一九八二章 绝望的进攻 <r/> “轰!”几个震天雷一起从寨墙的窟窿中丢了进去,里面黑烟滚滚,火光乍现。<r/> <r/> 火枪手同时对着窟窿一通开火。<r/> <r/> “杀!”汉军将士同时从窟窿中钻进去。<r/> <r/> 身为主将的萧世略也已经冲了上来。<r/> <r/> 汉军火炮一通齐鸣,几乎如犁地一样把山上营寨犁了一遍,汉军又同时从两个方向上发动进攻,导致北周军队一时间应对不暇,萧世略几乎没有费多少功夫就抵达了山顶。<r/> <r/> 应对汉军的火枪,北周采用甲骑的方式,但是应对汉军的火炮,即使是甲骑也起不到什么作用。<r/> <r/> 而且在此之前身在北方的大多数北周军队都没有直接面对过火炮的轰击,而且若干凤这个营寨也很容易瞄准,营寨不在山坡的反斜面——其实如果营寨位于面向萧世略这边的反斜面倒还好,周芃的火炮是很难打中他们的——营寨之中又没有防炮的壕沟等设施,火炮就像是犁地一样把整个营寨过了一遍,而营寨之中的北周军队除了抱头鼠窜之外,什么都做不了。<r/> <r/> 猛烈的炮击一下子让北周军队失去了方寸,即使是若干凤自己也没有想到火炮的威力竟然能“恐怖如斯”,在亲卫的护卫下匆匆撤退到了营寨北侧的角落,这里没有什么箭楼和哨塔之类的,不会受到汉军火炮的重点照顾,但是相对应的,若干凤也失去了对整个战局的掌控。不然的话如此崎岖的山路,萧世略想要轻松爬上来可不是那么简单的。<r/> <r/> 汉军将士冲入山寨中,炮声也随之停顿。<r/> <r/> 一道道身影从炮弹撕开的窟窿中钻进去,营寨里烟尘滚滚,不断听到厮杀的声音。<r/> <r/> 萧世略握紧横刀,战局演变到现在的地步,身为主将的他实际上也失去了对战局的掌控能力,还不如带着亲卫直接投入到厮杀一线。不过当他想要向前的时候,营寨寨门骤然从内部打开。<r/> <r/> 萧世略心中一紧,对着不远处警惕盯着寨门的杜伏威打了一个手势,同时自己也招呼弓弩手们跟着从侧翼盯住寨门。<r/> <r/> “上刺刀!”杜伏威大吼道,“开火!”<r/> <r/> 在攻入山寨的时候,萧世略和杜伏威就达成了共识,为了防止若干凤动用山寨之中的骑兵对汉军发动突击,所以寨门这个大通道是万万不能碰的,汉军将士全部通过寨墙上的缺口杀进去。<r/> <r/> 有火枪手在这些缺口旁边盯着,完全可以为冲进去的汉军将士们清扫出来一片空地,让汉军将士能够从容的在缺口处集结列队再向前进攻,因此贸然去打开寨门反而可能得不偿失。<r/> <r/> 此时寨门从内部打开,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聚集在寨门附近的北周军队自己打开的。<r/> <r/> 火枪的声音此起彼伏,但是掩盖不了马蹄的响动。<r/> <r/> 果不其然,战马的嘶鸣声伴着一道道骑兵的身影涌现出来,不过这些骑兵显然没有想到汉军火枪手竟然已经在外面严阵以待,这一通乱枪打过来,不啻于当头棒喝,不少骑兵直接落马。<r/> <r/> 但是后面的骑兵依旧在拼命向前催动战马,哪怕这样的代价是踏过自己人的尸体。<r/> <r/> “疯了?”杜伏威皱紧眉头。<r/> <r/> 这里,是山顶,可不是骑兵能够纵横的地方。<r/> <r/> 之前若干凤主动对萧世略发动进攻,根据萧世略和杜伏威的分析,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若干凤麾下的轻骑以及甲骑就没有办法发挥出来应有的作用,到底骑兵才是北周军队的长处所在。若干凤若是一直困守山寨,那么骑兵就算是再强大,也就只能在旁边干瞪眼。<r/> <r/> 而现在在这狭小的山顶上,若干凤竟然让轻骑发动进攻,这不是疯了是什么?<r/> <r/> 固然从山寨之中冲出去就是密集的汉军阵列,但是在汉军将士们的身后,除了那一条狭窄的上山道路之外,就是悬崖峭壁!<r/> <r/> 一旦骑兵撕开了汉军的阵列,那么他们几乎没有悬崖勒马的机会。<r/> <r/> 这是一场自杀式的进攻。<r/> <r/> 杜伏威没有想到若干凤竟然如此疯狂。<r/> <r/> 不过换句话说,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用已经发挥不出来什么作用的轻骑换掉汉军足以改变整个战局的火枪手,不见得是赔本的买卖。<r/> <r/> 北周轻骑们在这个时候发出叫声,似是怒吼、似是哀鸣,他们显然也想要和这残酷的命运抗争,就算是要下地狱,也要拉着汉军将士们一起!<r/> <r/> 这是绝望的进攻,越是绝望,越是疯狂,越是难以抵挡。<r/> <r/> 萧世略下令放箭。<r/> <r/> 箭矢如雨,为火枪手争取到了一次装填的时间。<r/> <r/> 杜伏威来不及对带着弓弩手赶来支援的萧世略表示感谢,再一次扣动了自己的扳机。<r/> <r/> 几乎已经人挨着人的山顶上,没有多少能够让火枪手辗转腾挪的空间,因此他们必须要直面这些疯狂的周人骑兵,尽可能的消灭他们,而不是被他们消灭。<r/> <r/> 火枪手们攥紧了自己的枪,敌人骑兵已经越来越近,他们来不及进行下一次装填,唯有手中的火枪还有火枪上雪亮的刺刀能够帮助它们对抗那疯狂奔驰的战马还有扬起的马刀。<r/> <r/> 周人骑兵没有射箭,他们伏在马鞍上,尽可能的减少自己暴露在外的面积,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冲到汉军火枪手面前,然后用手中的马刀狠狠的收割他们的性命。<r/> <r/> “砰砰砰!”火枪的声音不只是从山寨这边响起,也从骑兵的背后响起,大批的北周骑兵显然没有想到身后竟然也会有汉军的火枪手,后背纷纷中弹,一时间有不少人落马。<r/> <r/> 火枪的声音更加密集,这一次是从两侧响起,显然从那些缺口和窟窿中进入山寨的汉军火枪手也在拼命掩护袍泽。<r/> <r/> “陌刀队,上!”萧世略果断下令。<r/> <r/> 弓弩手和火枪手们并不是在进行无所谓的抵抗,而是在为陌刀队顶上来争取时间。<r/> <r/> 原本因为手中家伙过于笨重、没有办法在营寨中施展的陌刀队,此时终于找到了发挥的空间,他们也顾不上列队了——营寨外不过只有一个狭小的平台,根本不给他们列队的空间——径直抡动自己的陌刀扑向北周轻骑。<r/> <r/> 在之前的战斗中,他们不得不用自己的血肉去阻挡甲骑,并且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也让陌刀队引以为耻。<r/> <r/> <r/> <r/> <r/> 第一九八三章 会师山巅 <r/> 对上了北周的轻骑,正是陌刀队发挥长处的时候。<r/> <r/> 雪亮的陌刀挥动,滚烫的鲜血喷溅。<r/> <r/> 一匹匹遭受重创的战马哀鸣着倒地,有的还勉强奔跑出去几步,或者在地上滑动,尽可能的想要再靠近敌人一点。<r/> <r/> 但是那挥动的陌刀,已经告诉他们,没有这种可能。<r/> <r/> 陌刀队和他们手中的陌刀,或者说斩马刀,就是为了对付北周轻骑而生。如果这个时候登场的是甲骑,陌刀队该认怂得可能也得认怂,但是对上轻骑,那就是碾压!<r/> <r/> 陌刀继续向前劈砍,着急想要为之前死在甲骑马蹄下的袍泽报仇的陌刀队竟然顶着骑兵的突击向前推进,他们准确的对着战马的脖子向下劈砍,战马的脑袋直接就飞了出去,而马背上还妄图想要依靠马刀劈砍敌人的北周骑兵,只能被战马带动着一起摔倒。<r/> <r/> 满身的血污模糊了北周骑兵的眼睛,沉重的战马压在他们的身上,不等他们再“抽身而出”,跟在陌刀队后面补刀的火枪手就把刺刀狠狠的刺入他们的胸口。<r/> <r/> 差点儿就和你们这些家伙同归于尽,真是丢人。<r/> <r/> 不过即使是这样,还是有四五名北周骑兵踏着同伴的尸体杀出来,他们手中的马刀劈砍中汉军火枪手。<r/> <r/> “盾牌!”杜伏威大声喊道,招呼刀盾手。<r/> <r/> 可惜为时已晚,骑兵来的速度很快,根本不给刀盾手们反应的机会,战马硬生生顶着几名汉军士卒从悬崖上摔了下去!<r/> <r/> 汉军将士们纷纷跑到悬崖边,看着翻滚着的几个黑色身影,只能咬紧牙关。虽然悬崖下的留守士卒已经注意到了滚落的身影,并且纷纷跑过去,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从这个高度、这个位置上摔下去,只能说是十死无生。<r/> <r/> 杜伏威恨恨的一挥拳头,最后还是折损了七八个弟兄。<r/> <r/> 七八名火枪手,不管在哪一支军队中都是宝贝啊。<r/> <r/> 萧世略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敌人既然抱着必死之心,那么硬要阻拦肯定是拦不住的。有所折损是情理之中,通过大家的浴血奋战,总算是把损失降低到了最小。<r/> <r/> “快看,是自己人!”此时一名眼尖的汉军将士已经喊了起来。<r/> <r/> 果不其然,在寨门后面,一面赤色的旗帜已经飘扬起来,显然是从另外一个方向上冲上来的汉军将士。<r/> <r/> 刚才从北周轻骑背后响起的枪声应该也是他们打的了。<r/> <r/> 萧世略松了一口气,大步向前。<r/> <r/> 既然北周轻骑已经近乎全军覆没,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r/> <r/> 除了······甲骑。<r/> <r/> 现在周人剩下的那些甲骑没有露面,就像是一块石头一样横亘在萧世略的咽喉上,让他不敢完全放下心来。<r/> <r/> 汉军的旗帜已经插上了寨墙,营寨中的北周士卒要么逐渐向北侧撤退,要么就垂头丧气的跪倒在地,放弃了抵抗。<r/> <r/> 萧世略很快就看到了周芃,他虽然不认识周芃,但是直觉告诉他,同样喜欢冲锋陷阵、身先士卒的周芃,也肯定会冲在最前面,不可能将旗都已经到了,人却还没有到。<r/> <r/> 周芃显然也发现了萧世略,脸上露出笑容。<r/> <r/> 这一战,配合的还算不错。<r/> <r/> 就当两个人打算相互行礼的时候,马蹄声再次响起。<r/> <r/> “甲骑!”杜伏威惊呼,一把拉住萧世略。<r/> <r/> 就在营寨的北侧,甲骑摆成突击的三角阵型,向前推进!<r/> <r/> 他们的速度已经逐渐提了起来,沉重的马蹄踏破熊熊燃烧的营帐、撞开四散的辎重车辆还有破碎的箭楼,一路向前。<r/> <r/> 任何人都没有办法阻挡冲锋起来的甲骑,而他们的目标很明显,就是那逐渐汇聚的两面将旗。<r/> <r/> 若干凤在意识到营寨已经不可防守之后,显然开始努力收缩兵力,而不是再强行依托寨墙进行无所谓的抵抗。<r/> <r/> 他在等待时机,等待一个有可能并不会出现的时机。<r/> <r/> 如果萧世略和周芃同时直接向北侧若干凤盘踞死守的地方发动进攻,那么他可能根本抓不住机会动用甲骑;但是如果两个人选择先会师的话,那这就是一个天赐良机,突击的甲骑可以在这个时候一举捣毁汉军的指挥中枢,并且彻底搅乱整个战场,为北周军队的反扑提供绝佳的机会!<r/> <r/> 不得不说,若干凤的这一下的确足够致命。<r/> <r/> 不过他还是太着急了!<r/> <r/> 萧世略和周芃几乎同时后退,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开。<r/> <r/> 一刻都不敢放松的火枪手们纷纷开火,在两个人的前面编织起来一层弹幕。快速向前移动的甲骑就像是被冰雹袭击了一样,顿时衣甲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坑洼,如此近的距离上,甚至有的枪弹已经足以洞穿衣甲,刺入他们的血肉之中。<r/> <r/> “杀!”汉军陌刀队早就已经杀红了眼。<r/> <r/> “杀!”更多的汉军将士也扑了上去,他们手中的兵刃或许并不适合,他们身上的衣甲或许非常单薄,但是他们的鲜血同样火热,人多力量大,总是能挡住这些该死的铁皮家伙的。<r/> <r/> 发现目标一下子散开,若干凤没有丝毫的迟疑,甲骑也跟着散开。<r/> <r/> “将旗,散!”<r/> <r/> 只是若干凤怎么也没有想到,萧世略早就有所防备。<r/> <r/> 硬抗甲骑是肯定做不到的,但是甲骑的弱点就是不可能长时间的来回奔走,所以萧世略干脆制造了好多面将旗,甚至还专门给周芃制造了几面,这些将旗骤然散开,整个营寨之中都是“萧”和“周”两个字。<r/> <r/> 此时盔甲里的若干凤咬紧牙关。<r/> <r/> 萧世略,好生狡诈!<r/> <r/> 如此一来,自己更不知道这个家伙在什么地方,总不能把所有人都分散开,每个甲骑去追着一个将旗喊打喊杀吧?<r/> <r/> 就当若干凤犹豫的时候,汉军已经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十多个人对付一个甲骑,或是拉、或是拽,再加上火枪的无孔不入,很快外围的甲骑就纷纷落马。<r/> <r/> 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若干凤也意识到自己的片刻犹豫已经不知不觉的让甲骑的速度也降了下来。<r/> <r/> “走,向东!”他果断的下决心。<r/> <r/> 东侧的山路同样崎岖,但是相比于西侧总归还是能够让战马通行的,只要能够杀出去,至少还有一线生机。不然的话恐怕转眼之间,自己这点人就要被汹涌而来的汉军淹没了。<r/> <r/> <r/> <r/> <r/> 第一九八五章 禁卫军的实力 <r/> 当然,这些并不是汉军的全部底牌,那些在山坡上排开的、足足二三十门的火炮才是。黑黢黢的炮管直指向前方,而足足上千名火枪手也在山坡下列阵,排成三排。<r/> <r/> 虽然汉军没有携带体型较大的床子弩和霹雳车,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这火枪和火炮,已经完全可以取代这两者的存在。<r/> <r/> 禁卫军应该是大汉军队内部火器装备最普遍的军队,这样的阵容任何一支其余军队到拿不出来的,而且这还只是禁卫军的半数家底,毕竟禁卫军还有留守保护陛下的。<r/> <r/> 禁卫军固然渴望建立功勋,但是建立功勋的前提也是能够保护好陛下,不然的话还要他们禁卫军有什么用?<r/> <r/> 即使是拿出了半数家底,也足够让大家羡慕的。<r/> <r/> 甚至就连带着甲骑走在前面的程峰,都有点想要流口水。<r/> <r/> 羽林骑是天下第一强军,但是羽林骑的人数实在是太少了,并且以特种作战为主要目标,所以火炮这种没有七八个大汉根本都扛不动的东西反而是没有配备的,不然羽林骑所有人都上阵也搬不动多少火炮。羡慕归羡慕,程峰还是清楚,羽林骑和禁卫军的定位不一样,每一支军队都必然尤其出彩的地方,没有必要让羽林骑变成禁卫军。<r/> <r/> 北周军队显然也发现了汉军的豪华阵容,一时间所有向前推进的队伍都停下了脚步,远远地停留在汉军火炮的射程之外。火炮虽然登场的次数并不算多,但是很显然已经给北周军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引起了他们的重视。<r/> <r/> 北周军队骤然顿住脚步,让李平也有些错愕。<r/> <r/> 鲜卑人往往在战场上表现出很强的侵略性,这种侵略性会让鲜卑人更倾向于主动发动进攻,而汉军在之前的战斗中,一旦遇到双方对阵的局面,一般采用的也都是防守反击的打法,毕竟汉军装备的大型器械,诸如霹雳车以及现在的火炮,实际上也是更加利于在防守的时候使用。<r/> <r/> 现在鲜卑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他们竟然还真的放弃了在对阵开始的时候主动进攻。<r/> <r/> “报,将军!”传令兵快步而来,“左翼鲁将军请求出击!”<r/> <r/> “报,将军,右翼陆将军请求出击!”<r/> <r/> 左翼的鲁将军是鲁世真,而右翼的陆将军则是陆之武,都是现在汉军年青一代之中的翘楚,尤其是鲁世真,南征北战,在军中的声望甚至已经不亚于乃父鲁广达。<r/> <r/> 现在两人自然也想要争个高下。<r/> <r/> 李平攥紧拳头,现在的北周军队是防守,自己是进攻,如果北周军队不向前的话,那自己就必须要向前了!周人现在等得起,但是自己等不起,哪怕这样的代价是火炮可能没有办法发挥威力。<r/> <r/> 没有火炮的禁卫军,又不是不能战!<r/> <r/> “传令,各军推进,甲骑当先!”李平径直下令,“重甲士和陌刀队随后,左右两翼火枪手向前推进掩护!”<r/> <r/> 传令兵飞快而去,鼓声几乎同时拔地而起。<r/> <r/> 汉军将士也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作为大汉最精锐的部队,他们比任何人都渴望战斗,都渴望胜利!<r/> <r/> “前进!”各军将领同时下令。<r/> <r/> 汉军甲骑也开始提速,而重甲士和陌刀队紧跟其后,虽然步伐肯定跟不上甲骑,但是也没有和甲骑拉开太大的距离,以保证随时都能够支援甲骑并且掩护侧翼。<r/> <r/> 汉军有所动作,北周军队也随之行动。<r/> <r/> 甲骑同样开始提速,而数量更多的轻骑从两翼展开,随时准备采取鲜卑人最经典的侧翼迂回包抄战术。<r/> <r/> 李平眯了眯眼,猛地一挥手。<r/> <r/> “装填,放!”<r/> <r/> 早就等候多时的火炮同时轰鸣。<r/> <r/> 炮弹散布在双方甲骑之间的空地上,尽可能的向北周甲骑那边凑,然而最终也只是掀起了尘土飞扬。<r/> <r/> 李平懊恼的一挥手,旋即果断下令火炮也向前移动,不然的话等会双方甲骑甚至大队兵马纠缠在一起,火炮将会丧失用武之地。<r/> <r/> 此时程峰已经带着甲骑冲在最前面。<r/> <r/> 典型的锥形阵卷动滚滚烟尘。<r/> <r/> 虽然羽林骑没有列装火炮,但是却也是最先试验火炮性能的部队之一,看着炮弹的散布,程峰就已经清楚,为了能够把炮弹尽可能远的打出去,炮手已经顾不上准头了,然而即使是这样炮弹也没有能够摸得到周人。<r/> <r/> 等火炮再推上来已经来不及了。<r/> <r/> 双方甲骑按照现在的节奏应该会在几个刹那之后就正面对撞。<r/> <r/> 能依靠的,只有自己!<r/> <r/> 汉军轻骑也从侧翼出击,不过汉军轻骑的数量不多——千人的骑兵对上足足两三千的北周轻骑,并不是我军不够强大,而是敌军在这上面的确有足够的优势,这种优势是短时间内没有办法弥补的。<r/> <r/> 当然除了这唯一的劣势之外,在其余方面上汉军都有足够的优势。火枪手紧跟着轻骑推进,足足上千的红衣甲士在原野上跑动,就像是一条熊熊燃烧的火线。<r/> <r/> 随着汉军经历过一场场战争,在对火枪手的应用上也有了更多的经验。火枪手的人数在增多,自然不可能再和之前那样排成一排向前推进,固然这样能够随时进入战斗状态,但是也不啻于把火枪手当做在原野上移动的活靶子。<r/> <r/> 相比之下,让火枪手排成斜线甚至竖线向前推进,就可以最大程度上降低火枪手在移动时候的受伤害可能,而当进入战位的时候,再通过快速的奔跑实现纵队变横队,甚至实现散兵线变战列线。<r/> <r/> 此刻的汉军火枪手移动便是如此,直面向敌人的是竖线,而两侧的则是散兵线,这样可以让对方的弓弩根本没有校准的可能。当然了,北周现在的弓弩还不足以对汉军火枪手进行打击,如此队列更主要的还是防范北周轻骑有可能发动的突击。<r/> <r/> 密集的阵列对于突进的轻骑来说,是最好的猎物。<r/> <r/> “砰!”当汉军火枪手向前推进的时候,中间战场上,双方甲骑已经轰然对撞,就像是两柄抡起的大锤互相正面砸击!<r/> <r/> 铁甲和铁甲撞击发出的闷响、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音,无一不在彰显着这战斗的残酷。战马交错,两支都足够让人望而生畏的甲骑,就这么对撞!<r/> <r/> <r/> <r/> <r/> 第一九八四章 甲骑的哀鸣 ps昨天那一章发早了,尴尬,颠倒一下吧 周芃也注意到原本分散开、甚至速度都降下来的甲骑,竟然再一次汇聚,并且向着自己这边而来,不由得笑了笑。 萧世略有所准备,他可也不是空手而来。 几辆大车已经封住了寨门,而大车上装满了一点就着的干草以及刚刚撕扯下来的营帐帷幕。 大火点燃,这些大车自然而然就成了天然的屏障。 甲骑冲过来,就算是能够踏破这道并不算坚固的防线,也会被大火团团包围,他们不会再有能力突破火海。 若干凤还是就这么一头撞了上来。 大火很快就把甲骑吞噬。 铁甲在这个时候会快速的传导火焰的炽热,身在厚重衣甲里的人会感受到什么,外面的人并不知道。 不过萧世略和周芃都看到一个个人艰难的从火焰中翻滚、站起来又痛苦的倒下,都听到战马的哀鸣阵阵。 想来应该是很痛苦的。 萧世略叹了一口气。 周芃把大车这么一摆,明显是想要挡住若干凤的退路,结果没有想到若干凤一心求死,竟然真的就这么直愣愣的冲进去了。 这是宁死也不愿意把甲骑的战甲等等东西便宜了汉军啊。 被大火这么一烧,这些衣甲大概都已经变形了,用是肯定没法用了,尤其是里面的人,恐怕被烧的更加可怖,看到了都容易留下心理阴影。 周芃发现这个办法能够阻挡住北周甲骑,当即下令把剩下的几个塞门刀车甚至是营帐之类缴获的东西都点燃,然后推到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 甲骑犹然还在火焰之中挣扎,大火最终还是一点点的把他们吞噬。几名甲骑勉强越过火海,但是当他们看到前面依旧是熊熊燃烧的大火以及严阵以待的汉军时候,似乎放弃了抵抗,任由身后的大火在吞噬了同伴之后再将他们一口吞没。 “轰!” 火焰轰响,气浪翻滚,好在汉军将士早就已经撤退到了安全的距离上。 萧世略和杜伏威不再管这些甲骑,径直带着人手向北方压过去,甲骑的覆灭,让北周军队彻底失去了斗志,一排排步卒纷纷放下兵刃,束手就擒。 萧世略和周芃终于还是在若干凤的中军营帐见面。 两个人相对行了一个标准的平胸军礼。 “恭喜!”萧世略笑道。 “恭喜!”周芃也笑了。 周围的汉军将士们纷纷拥抱对面的袍泽,欢呼雀跃,庆祝两支军队的会师。 “之前若干凤的将旗一直在西侧,并且不断派遣斥候从小路兜下来试探某的虚实,某怀疑他有可能想要先发制人,所以无奈之下只能违反你我约定,先行炮击,还请周兄万万见谅。”萧世略拱手,这一次自然是向周芃赔罪的意思。 周芃摆了摆手“某也料到应该是事出有因,萧兄放心便是,某自然不会计较,不过这一惊一乍的,可得请某喝酒压压惊。” “等战争结束,请你喝酒!”萧世略哈哈大笑。 “一言为定!” 两人同时向北望去,从齐子岭向南就是涛涛大河,而向北是绵延群山。 向北,还有更加漫长的征途。 ———————————————— “速速回报,发现甲骑!”一名校尉站在河内郡城外不足三里的地方,伸手指着前方大声喊道。 箭矢已经从他的身边飞过,他也不敢继续在这视野不错,但是目标也不小的山丘上多呆,有些狼狈的从山丘上滚下去。下一刻更多的箭矢密密麻麻扎在他刚才站的地方。 而在这山丘下,哨骑已经飞快向汉军主阵奔去。 校尉一路滑到山坡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刚才自己的动作要是再慢一点儿,恐怕就变成刺猬了。不过身后马蹄声已经越来越响亮,校尉也不敢多呆,翻身上马,跑的要多快有多快,几名跟着他的士卒也急忙跟上。 刀尖上舔血是一名合格斥候的日常,不过今天也的确够惊险。刀尖舔血可不是要把自己的命给舔没了。 就在山丘后的另一座山坡上,汉军前锋森然列阵。 现在的汉军前锋已经不是不久之前由程峰率领的羽林骑和更多是凑数用的步卒,而是李平率领的禁卫军主力。 李平还很年轻,李荩忱也期望自己这个亲卫头子能够在经过足够的历练之后成为独当一面的主帅,毕竟要论忠诚度,李平肯定是最值得李荩忱放心的人之一,没有李荩忱,李平现在可能早就已经不知道埋骨何处。 只不过之前李平一直不放心李荩忱身边没人照顾,坚决不出来独领一军,最后还是李荩忱一咬牙把他踹出来的。固然别人在李荩忱身边的时间都没有李平的时间长,可能不能做到事事都知道陛下的心思,但是好好的一个年轻人,这辈子不能就只是做一个侍卫。 御前侍卫是他生命中的闪光点,但是不应该是终结的地方。 北伐以来,禁卫军几乎都没有找到多少大展雄风的机会,也就是在进攻洛阳城的时候露了脸,另外进攻河东的时候,淳于岑虽然带领一部分禁卫军北上,但是也只是作为偏师罢了,主战场还是鹰扬军和镇林军的天下,所以现在禁卫军上下将领主动请缨,把禁卫军拉上去作为前锋。 李荩忱当然也期望禁卫军能够立下功勋,自不会反对。 不过大家也都清楚,这一次的任务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完成的。 他们要面对的正是北周的甲骑。 李平此时站在山坡上,举起千里眼看向前方。 对面的山丘上,北周轻骑已经出现,而甲骑是从山丘的两侧分开来前进,掩护甲骑的还有大批的步卒,另外山丘上也布满了弓弩手。 双方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 甲骑停住了步伐。 汉军的鼓声也响起,隶属于羽林骑的上百甲骑缓缓向前。 随着禁卫军赶到,原本配属禁卫军的羽林骑甲骑也相应归队,现在除了李荩忱的身边留下了五十甲骑,大汉剩下的已经成军的甲骑都已经在此处。 对面的北周甲骑也比羽林骑上次遭遇的多,人数应该在一百三四十左右,依旧对汉军保持着优势。 不过除了甲骑之外,汉军还有足足二百左右的重甲士,以及六百人的陌刀队,列阵在甲骑背后,另外汉军轻骑也在两翼列阵,随时准备出击。 第一九八六章 变阵 <r/> 战场上,杀声震天。<r/> <r/> 最引人瞩目的显然还是甲骑之间的正面交锋。<r/> <r/> “杀!”程峰挥动手中的狼牙棒,疯狂砸击。<r/> <r/> “杀!”汉军甲骑硬顶着对面的冲击向前,衣甲上不断出现坑坑洼洼,但是厚重铠甲中的每个人都没有放弃挥动兵刃、催动战马。<r/> <r/> “杀!”汉军重甲士和陌刀队撞上从两侧掠过汉军甲骑的北周甲骑。重甲士手中的开山斧基本都换成了更加沉重的钝器,比如铁锤。<r/> <r/> 汉军甲骑是采取的集中突击,而北周甲骑自然就是分散突击,留出来一部分人缠住汉军甲骑,而剩下的从两侧散开,以求能够突入后方汉军步卒的队列中。<r/> <r/> 毕竟北周甲骑的数量更多,有这个本钱。<r/> <r/> 不过只要重甲士和陌刀队还在,自然不会允许他们得逞。<r/> <r/> 重甲士们手中的长柄铁锤抡起来再砸下,对准的不是人,而是战马的头颅!<r/> <r/> 鲜血迸溅,战马嘶鸣!<r/> <r/> 但是强大的惯性在,很多重甲士也被甲骑硬生生的撞倒在地。<r/> <r/> 这几乎是以命换命的打法,但是重甲士的数量可远远比甲骑的数量来得多,以命换命,重甲士并不处于劣势,而且他们的身后还有众多的陌刀队掩护,甚至随时都能够找到机会上前补刀,相比之下,单一的甲骑显然并不能打出什么配合。<r/> <r/> 虽然甲骑的数量更多,但是甲骑的伤亡人数反倒是更快增加。<r/> <r/> 这种打法对汉军来说也很惨烈,但是有效!<r/> <r/> 北周那边显然也意识到了相同的问题,轻骑立刻甩开汉军轻骑的监视,向中央战场靠拢。然而李平早就已经料到对方会这么做,之前前出的火枪手奔跑这么远可不是白跑的。<r/> <r/> “变阵,横队!”随着带队的校尉和仗主们一声声令下,火枪手的队列就像是重甲士们手中挥动的那些大锤,从原来的抡起到现在的挥下,队列快速的实现从竖阵变成横阵。<r/> <r/> 三队横阵,井然有序。<r/> <r/> 这样的快速奔跑变阵,恐怕也就只有禁卫军能够真正做到,在其余军中,如此变阵反而有可能会造成更大的混乱、得不偿失。<r/> <r/> 近些年汉军的快速扩张也让军中出现了很多没有经验的新兵,即使是号称全部都是优中选优的火枪队中也会有一些实际上也没有上过几次战场的士卒,这些士卒在各军中实际上已经算老兵了,但是真正的战斗经验也没有多少,甚至很多都没有接受过完整的军事训练,就匆匆的上战场。<r/> <r/> 虽然这是一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时代,汉军就算是再怎么缺乏训练甚至战斗经验,只要能够比临时拉起来的北周军队胜过一筹就足够了,毕竟随着战事的发展,汉军的士气、人数以及装备等等相比于北周都是占据优势的。<r/> <r/> 但是这也让汉军在施行一些战术的时候也会更加谨慎,万一没有成功的话可就闹笑话了。<r/> <r/> 因此这种竖阵变横阵的操作,也就只有禁卫军这种真正的精锐有胆量也有能力去完成。<r/> <r/> “开火!”当汉军火枪手就位的时候,率队的校尉们同时向前挥动手中的横刀。<r/> <r/> 硝烟飞扬,前方快速向前逼近的骑兵应声落马。<r/> <r/> 三排横阵,一轮又一轮打过去,没有任何的停歇。<r/> <r/> 而侯秘也带着汉军轻骑从两侧掩杀过来,也已经火铳在手,只不过短铳的射程没有那么远,所以汉军骑兵还在等待缩短和敌人的距离,以尽可能的发挥短铳近距离高爆发的优势。<r/> <r/> 北周轻骑显然意识到这是遇到硬骨头了,不再硬顶着密集如雨的枪弹向前冲,纷纷调转马头向北迂回。此时北周的甲骑也随之向两侧分开,终于摆脱了汉军甲骑的纠缠,而代价自然是有至少二十名甲骑倒在了这片土地上。<r/> <r/> 汉军付出的代价并不比这个少多少,甚至还有更多的重甲士和陌刀手。<r/> <r/> 没办法,单纯论骑兵的作战经验和战术,汉军的确和北周差得远。<r/> <r/> 双方能够打成这种程度上的平手,已经是老天保佑了。<r/> <r/> 北周甲骑的下一个目标显然非常明确,就是汉军火枪手。<r/> <r/> 随着汉军各部向前推进,火炮显然是很难发挥出来作用了,尤其是现在双方已经逐渐近距离接触,所以火枪就是对北周军队最大的威胁,就算是拼的甲骑全军覆没,也得尽可能杀伤对方火枪手,尤其是不能让火枪手如此密集的列阵射击!<r/> <r/> “对方的主帅是谁?”李平好奇的问道。<r/> <r/> 很会抓重点嘛,而且从战斗开始,竟然还能和汉军争夺战场的主动权,不和之前很多战斗一样,火枪一响,北周军队就只能被动挨打。<r/> <r/> 对面的快速进进退退,从最大限度上避免了被汉军迎头痛击的可能,并且充分地发挥北周骑兵转场能力快的优势,尽可能调动汉军火枪手按照最利于北周的方式列阵,或者换句话说,就是用轻骑去引诱火枪手在甲骑侧前方布阵,这样甲骑在拜托汉军纠缠之后的第一时间就能够向火枪手杀去。<r/> <r/> 这个主帅,很聪明。<r/> <r/> “侯莫陈芮。”站在李平身边的禁卫军行军主簿殷僧首无奈的说道,“这是战斗开始之后我们根据对面的将旗才判断出来的。之前周人的保密工作一直做得很好,无论是我军斥候还是白袍,都没有任何的发现。”<r/> <r/> 殷僧首是前陈廷尉卿殷不害的儿子,殷不害也是前朝元老了,只不过年岁已高,在李荩忱崛起之前就已经告老,现在人已经过了八十,是大汉内部数得上的长寿老人,已经被当地看作祥瑞。<r/> <r/> 而殷僧首正值中年过半,蹉跎半生,现在正期望着能够建功立业。尤其是他的儿子殷峤都已经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金陵书院,更是让殷僧首感受到了压力,自家老父亲是前朝元老,自家小子现在在学院之中的成绩也不差,到时候通过科举考试有可能会获得重任,而如果自己一直碌碌无为的话,那岂不是太丢人了?<r/> <r/> 这也是殷僧首出现在战场上的原因。<r/> <r/> 军方需要大量能够处理文书、统筹情报和发布命令的主簿,双方自然是一拍即合,而殷僧首本人能力出众,所以也能够出现在禁卫军前锋行军主簿这个位置上。<r/> <r/> <r/> <r/> <r/> 第一九八七章 轻骑甲骑,刹那交错 “侯莫陈芮?”李平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侯莫陈崇的儿子?” “没错。”殷僧首年轻的时候曾经随着父亲出使北周,对于北周的这些高层将领子弟还是很清楚的,“侯莫陈崇的儿子中,这个侯莫陈芮应该是最争气的,之前就曾经随着宇文宪南征北战。后来杨坚和宇文宪发生直接冲突,侯莫陈芮没有来得及跟着宇文宪跑掉,受到打压,反倒是不如他弟弟侯莫陈颖尚且获得了镇守南阳的机会。” 李平颔首“侯莫陈颖某倒是有印象,南阳城破,此人自杀殉国,当时陛下还曾经亲自下旨好生厚葬。” 殷僧首紧接着说道“侯莫陈芮则趁着我军入关中的混乱,得以脱身而出,投奔邺城的宇文宪,并且得到任用,但是此人再也没有出现在前线战场上,主要负责的是对北方守军的招募和训练工作,除了军营也很少在别的场合露面,因此知名度并不高,甚至很多人都忽略了他的存在。” “至少就刚才的这变阵来说,这个人,不容被忽略。”李平径直说道,“而且至少他的弟弟侯莫陈颖是死在我们手里的,再加上侯莫陈家鲜卑人的身份,此人肯定会尽可能的与我军死战。” “将军认为应该如何应对?” 李平伸手指了指已经从山坡推动到平地上的火炮“火炮向前移动,可不是白白走的。” 火枪队在意识到甲骑的目标是自己之后,已经开始后退,而陌刀队和重甲士也顶了上去,暂时挡住甲骑前进的道路,除此之外,一面面大盾也在火枪手的前面竖起来。 汉军甲骑倒是没有再折返来找北周甲骑的麻烦,那样的话意味着汉军甲骑必须要调转马头甚至把自己的侧翼和后背暴露给北周军队,得不偿失,因此汉军甲骑直接向前,对着北周步卒的大阵冲去。 和他们一起向前冲的还有汉军两翼步卒,陆之武和鲁世真这两个家伙动作一点儿都不慢,一旦汉军甲骑能够在北周的步卒大阵上撕开一道口子让他们杀进去,那么这两个家伙就有足够的信心锁定胜局。 甲骑,要发挥真正的作用了,只是要看双方谁先挡不住,谁就有可能要接受失败! 北周轻骑从侧翼向汉军甲骑发动进攻,以求能够尽可能的牵制住甲骑前进的步伐,但是很快汉军轻骑也咬上来了,他们的短铳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纷纷开火。 周人轻骑虽然损失不大,但是也都清楚,如果这个时候再放任汉军骑兵不管而去找甲骑的麻烦,那么就等于把自己的侧翼腹心都暴露给汉军轻骑了,因此他们也只能匆匆调转马头,期望能够在短时间内凭借人数优势快速击溃汉军轻骑。 但是他们想的太美好了。 汉军轻骑的数量不足,这是李平很清楚的地方,因此他给侯秘的命令就是必须要和步卒、甲骑保持配合,断不可单独行事。这千余骑兵已经是汉军河内主力北上骑兵的半数,要是直接折损在这里,那么仅剩下的千余骑兵,更难发挥出来什么作用。 所以汉军轻骑即使是发动进攻,背后也有大队步卒跟进,尤其是军中的陌刀队,对付甲骑可能没有什么用,但是对付轻骑还是很在行的,此时都配属给侯秘统一指挥,陌刀队和弓弩手等能够快速对敌人骑兵形成压制的步卒跑内圈,骑兵从外圈迂回,一来这样双方的前进直线距离就相差无几,二来骑兵也帮着步卒掩护了侧翼,避免被敌人骑兵直接来一个突击。 现在汉军骑兵先杀了上去,而汉军的陌刀队就跟在骑兵后面。 双方骑兵刹那交错,刀光闪动,不断有人落马。 两支骑兵再次分开,当北周骑兵打算调转马头再一次冲锋的时候,箭矢已经迎面而来。 “放箭!”北周骑兵将领们也纷纷大喊,但是这喊声显然已经不足以挽救现在北周骑兵直面汉军弓弩手的危机。 箭矢后面,陌刀队直接压了上去。 更多的汉军步卒,无论是刀盾手还是长矛手,根本没有管骑兵和陌刀队之间的激斗,直接从两侧迂回,继续向北周步卒大阵推进! 甚至就连汉军骑兵也没有折回,速度不减,继续向前,紧紧跟上突击的汉军甲骑! 战马嘶鸣,汉军甲骑踏入北周军阵。 火枪纷纷,北周甲骑也被火枪手的枪弹笼罩。 转眼之间,整个战场上的局势陡然生变。 除了一直未动的汉军中军之外,汉军左右两翼,包括甲骑和轻骑,都已经撞上后方的北周步卒大阵,而北周的骑兵则和汉军陌刀队打得有来有回,一个人数占优势,一个兵刃占优势,一时间可能还真的难分胜负。与此同时,北周甲骑也对上了汉军火枪手。 随着甲骑作战的陌刀队在发现已经赶不上阻拦敌人甲骑之后,索性也和更多的队友汇合,去对付对方的轻骑。 “牺牲火枪手来凿开我军大阵?”此时在对面山坡上,那面写着“侯莫陈”的将旗下,一个中年将领紧锁眉头,看着眼前这已经出乎意料的战局。 正是北周主帅侯莫陈芮。 多年沙场经验告诉他,一旦战局变化出乎意料,那就只能去赌对方的主帅也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变化,可是这样的赌往往是不太可能成功的,任何一个主帅都不可能随便指挥战斗。 那也就是说,对方这不管是随机应变还是早有图谋,至少还没有脱离对方的掌控。 但是现在的局面的确脱开了侯莫陈芮的掌控。不过他还是没有想明白,李平真的舍得那么多火枪手? 下一刻,李平回答了这个问题。 火枪手如浪潮一样向两侧分开。 “轰轰轰!” 这是火炮的声音。 打出去的炮弹,既不是普通的实心弹,也不是可能很难对甲骑造成太大影响的开花弹,而是······海军更常用的链弹! 链弹,由两个体型较小的实心弹组成,中间有铁链,其目的就是在海战的时候利用两个炮弹的强大惯性,带动铁链直接切割对面战船的桅杆,让对方失去主动权! 现在铁链切割的不是桅杆,而是战马。 第一九八八章 这不是田忌赛马 <r/> 哪怕是披上厚重铁甲,战马还有人的身体,也比不上桅杆。<r/> <r/> 甲骑一个又一个,轰然倒地。<r/> <r/> 侯莫陈芮死死咬着牙,他的心在滴血。<r/> <r/> 而火炮,依旧轰鸣。<r/> <r/> 足足二十多门火炮,在这种近距离上开火,完全就是屠杀,对北周不可一世的甲骑进行的一场蓄谋已久的屠杀!<r/> <r/> 火枪手们甚至都已经不再开火,或许他们也明白,这个时候不怎么需要自己锦上添花。<r/> <r/> 剩下的甲骑已经反应过来,纷纷想要逃窜。<r/> <r/> 可是为时已晚!<r/> <r/> 汉军中军的重甲士以及推动着盾牌、塞门刀车的汉军将士已经从火炮阵地后方开出来,逐渐合围,形成包围圈,或者换句话说,圈定了狩猎的范围,让火炮尽情的肆虐。<r/> <r/> “给火炮上刺刀,当真奇也!”此时山坡上,殷僧首也不由得啧啧感慨。<r/> <r/> 甲骑最终还是没有跑掉,剩下的几个甲骑意识到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陷阱之后,不再调转马头,而是向着火炮的方向继续冲击,火炮的威力虽然很大,但是甲骑也都敏锐地发现,火炮每一次发射之后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进行装填。<r/> <r/> 如果他们速度足够快、如果他们不害怕牺牲的话,那么在火炮下一轮发射之前,他们完全能够突入火炮阵地之中。<r/> <r/> 只可惜这样的前提是甲骑还有很多人在。<r/> <r/> 然而他们刚才的折返已经让多半甲骑都平白丢掉了性命,剩下的几个人,不过就是原野上的活靶子罢了。<r/> <r/> 但是这些甲骑依旧顽强的向前催动战马,哪怕是他们知道这是一条有死无生的道路。<r/> <r/> 火枪手们也坐不住了,扣动了扳机。<r/> <r/> 不过枪弹到底还是威胁不到甲骑。<r/> <r/> 能威胁到甲骑的,依旧是前方黑黢黢的火炮。<r/> <r/> “放!”<r/> <r/> 火炮轰鸣,这一次甚至不是所有的火炮一起发射,只是中间的几门火炮轰响。<r/> <r/> 实心炮弹狠狠的撞在甲骑身上,就像是流星雨坠落。<r/> <r/> 甲骑一个又一个被炮弹砸中,或是直接被炮弹撕裂成几段,或是被冲撞着一直飞出去很远。<r/> <r/> 这一轮炮弹之后,再没有任何一个能够站立的甲骑。<r/> <r/> 火枪手们都松了一口气,甲骑要是真的冲到自己面前,那么对于手中只有一支火枪的他们来说不啻于一场灾难。不过恶人还需恶人磨,对付甲骑本来就不是他们的长项,自然也不需要他们去拼命。现在甲骑被解决掉了,他们可以去帮助陌刀队解决北周轻骑了。<r/> <r/> 用步卒抵抗轻骑,哪怕手中拿着的是可以斩马的陌刀,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双方的伤亡甚至同样可以达到一比一。要不是有重甲士在前面抵挡北周骑兵一开始的冲击,单凭陌刀队真的不一定能够拦住北周轻骑。<r/> <r/> 现在一些勉强突破重甲士和陌刀队双重封锁,向这边杀过来的北周轻骑,再一次暴露在汉军火枪下。<r/> <r/> 等待他们的,将会是又一场屠杀。<r/> <r/> 就像是刚才火炮屠杀甲骑一样。<r/> <r/> 中军的令旗挥舞,原本逐渐合围上来的汉军将士也顿住脚步,重新转动阵型,向着北周步卒大阵的方向开进。<r/> <r/> 现在的北周步卒军阵,已经很难再称得上一个完整的军阵。<r/> <r/> 汉军甲骑、轻骑在大阵中横冲直撞,随后而来的大队步卒更是如排山倒海一样的浪潮,拍打在这礁石上,只不过支离破碎的不是浪潮,而是礁石。<r/> <r/> 失去了轻骑的掩护,失去了甲骑的支撑,这些北周步卒们面对汹涌而来的汉军根本没有多少抵抗的斗志。<r/> <r/> 汉军甲骑轻松的撞开他们的盾牌,如入无人之境;汉军轻骑凭借人数优势从容绞杀军阵两翼剩下的少数负责掩护的骑兵,然后用火铳几乎近距离顶着步卒射击;汉军的大队步卒更是来势汹汹,论手中的兵刃锋利、论身上的衣甲坚固,以及论作战能力,大多数都是强拉壮丁、还有一部分是世家部曲的北周步卒和大汉最精锐的禁卫军根本没有什么可比性。<r/> <r/> 侯莫陈芮在亲卫骑的护送下逐渐后退。<r/> <r/> 他还是很聪明的给自己留下了百名骑兵,这是最后保命的手段。<r/> <r/> 当他看到甲骑和轻骑都陆续落败,甚至甲骑一个都没能跑出来的时候,心中就已经有数了。<r/> <r/> 这本来就是一场田忌赛马式的战斗。<r/> <r/> 只可惜很明显李平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自己的目的。自己的意图是用甲骑摧毁汉军的火枪手,用轻骑摧毁汉军的骑兵,最后再用步卒掩杀,可是李平却完全反了过来,宁肯用陌刀队和重甲士的血肉之躯去阻挡北周的轻骑、用火枪手将北周的甲骑引诱到自己的中军附近以给火炮创造机会,也不把汉军的甲骑和轻骑调回来。<r/> <r/> 最终的结果就是,北周的“上马”和“中马”全军覆没,而汉军虽然也付出了很惨重的代价,但是却成功的完成了对整个北周防线的洞穿。当汉军甲骑踏入北周步卒之中的时候,这一场战斗实际上就已经分出胜负了。<r/> <r/> 侯莫陈芮已经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了,他还是低估了汉军重甲士和陌刀队这些被自己看做步卒的队伍的战斗力,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有那么强大的能力和战斗意志,竟然能够用血肉之躯一点点的阻挡北周骑兵的突击。<r/> <r/> 不然的话在火炮和北周甲骑对阵的时候,北周轻骑就应该已经包抄了汉军火炮的侧翼,彻底将汉军的脊梁骨打断!<r/> <r/> 汉军到底还有多少底牌?<r/> <r/> 自己以为的上中下马,在汉军那里,并不是如此。<r/> <r/> 看着那些不断向前冲杀的汉军步骑,侯莫陈芮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汉军并不和北周军队一样,有着骑兵这种明显的长处,但是也有着滥竽充数的步卒这样明显的短处,他们的每一支部队都很强大,就算是以弱胜强,也不是不可能的。<r/> <r/> 这根本不是田忌赛马,而是碾压。<r/> <r/> 北周还有多大的可能能够在今年保持延续,侯莫陈芮不清楚。<r/> <r/> 但是他清楚的是,自己这么一败,河内将不复北周所有。<r/> <r/> 就算是向陛下请罪,也必须要先把这个可怕的消息告知陛下。<r/> <r/> “鸣金,收兵!”侯莫陈芮果断下令。<r/> <r/> 虽然有点儿晚了,但是总比把所有的军队都交代在这里来得好。<r/> <r/> “报!”一名斥候从后方飞快而来。<r/> <r/> <r/> <r/> <r/> 第一九八九章 沁水以南,尽为汉土 <r/> 侯莫陈芮注意到斥候紧张的神情,不由得皱了皱眉“怎么了?”<r/> <r/> “将军,大事不好了!”斥候脸上带着惊恐神色,“南蛮水师沿沁水而上,和城中内应里应外合,偷袭得手,河内郡陷落了!”<r/> <r/> “你说什么?!”侯莫陈芮脸色大变,手中的刀都差点儿没有抓住,“那武德郡呢?!”<r/> <r/> 其实不用斥候回答,他自己也得到了答案。<r/> <r/> 武德郡尚且在河内郡的下游,河内郡都已经失守了,武德郡还用说?沁水,沁水,自己竟然忘了沁水!<r/> <r/> 或者换句话说,侯莫陈芮并没有想到汉军水师竟然还有这么强大的攻坚能力,竟然这么快时间内就能拿下一座城。哪怕是有内应,也不应该如此啊!<r/> <r/> 汉军水师强大,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但是汉军的步骑主力都被自己拖在这里,所以侯莫陈芮并不觉得单凭汉军水师就能够快速的拿下这两座沁水南岸的坚城。毕竟自己还是留了不少守军在城中的,总不至于连水里的家伙都打不过吧?<r/> <r/> 可是事实却是如此残酷,狠狠的打了侯莫陈芮的脸。<r/> <r/> 如此一来,沁水南岸,都已经不复北周所有!<r/> <r/> “撤退,快鸣金!”侯莫陈芮也乱了方寸,翻身上马。<r/> <r/> “将军,而今应当如何是好?”几名亲信将领不由得惊慌问道。<r/> <r/> 侯莫陈芮抓紧马缰,径直说道“往勳掌城撤退!”<r/> <r/> 勳掌城是当初北齐和北周对峙的时候,北齐大将斛律光为了防止周军越过齐子岭之后直接进攻河内而筑造的要塞,也是太行第一陉——轵关西侧门户,两座雄关就和华谷城、玉壁城一样相互眺望,互为犄角之势,共同封锁从河东或者河内北上越过沁水前往邺城的道路。<r/> <r/> 只不过这道路并不是主干道,对于从河东而来的敌人,这固然是直通邺城的不错选择,但是对于现在拥有强大水师的汉军来说,渡过大河和沁水也不过如履平地,完全没有必要绕路,更没有必要再绕到山里去。<r/> <r/> 这也是为什么反而勳掌城这样的曾经的要冲不在汉军的攻击范围之内,现在依旧还能够在北周的手中,也成了现在侯莫陈芮最后能够躲避的地方。<r/> <r/> ——————————————-<r/> <r/> 三个时辰之后,李荩忱带着汉军主力抵达了这片战场。<r/> <r/> 李平已经带着大获全胜的汉军衔尾追击,只留下行军主簿殷僧首带着后卫在这里打扫战场,当然也是为了迎接陛下。<r/> <r/> “臣,禁卫军行军主簿殷僧首,参见陛下!”<r/> <r/> “爱卿请起。”李荩忱伸手虚扶,同时目光环顾周围。<r/> <r/> 战场上的尸体已经收敛,但是满地的残破衣甲、散落的兵刃,都在告诉李荩忱之前这场战斗的残酷。<r/> <r/> “辛苦了。”李荩忱正色说道。<r/> <r/> 殷僧首急忙拱手“臣等为大汉血战,不只是为了今人,更是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应当的。”<r/> <r/> 李荩忱倒是有些奇怪,“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句话源自于北宋思想家张载张横渠,李荩忱倒是很少在公共场合提起,殷僧首怎么说的这么顺溜?<r/> <r/> 殷僧首也察觉到了李荩忱的怪异神情,急忙解释道“犬子愚钝,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在金陵书院中学到的这些知识,一直奉为圭臬,常常向臣提起,臣以为亦有道理,故也以此为格言,鼓励警示己身。”<r/> <r/> 李荩忱恍然。<r/> <r/> 这几句话自己虽然没有在什么公众场合或者诏书中提起过,但是编纂书院教材的时候,曾经专门把这句话加进去。<r/> <r/> 华夏文化能够历经千百年而不衰,甚至外来的民族最后也都被华夏同化,在李荩忱看来,和这种“为万世开太平”的高尚品格情操有着很大的关系。<r/> <r/> 造福子孙、功在千秋,于华夏每一代人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事。<r/> <r/> 为了能够让先贤的智慧和精神传承,为了能够让子孙后代幸福安康,他们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他们宁愿自己倒下。<r/> <r/> 正是因为这种精神的存在,所以华夏才会绵延不息。<r/> <r/> “令郎可是唤作殷峤?”李荩忱好奇地问道。<r/> <r/> 殷僧首一时间激动莫名,自家儿子在书院中学习成绩也是出类拔萃,但是到底只是一个小儿,陛下竟然知道他的名字。<r/> <r/> “犬子确是殷峤。”殷僧首的声音有些发抖。<r/> <r/> 殷僧首这个名字总是感觉熟悉,原来如此。李荩忱亦是恍然。<r/> <r/> 殷峤又叫殷开山,开唐功臣,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一代名相。<r/> <r/> 不过李荩忱知道殷峤还是因为这家伙在书院中的成绩的确不错,书院里培养的都是下一代的妖孽,李荩忱纵然平时日理万机,也会抽出时间来翻阅一下这些学生的试卷之类,了解他们的思想成长变化之路,避免参天大树长歪了,白白浪费。<r/> <r/> “是个有潜力的好孩子,”李荩忱笑道,“朕看过他的卷子,里面不少想法发人深省啊。”<r/> <r/> 殷僧首连忙拱手“犬子不才,让陛下见笑了。”<r/> <r/> “未来栋梁,生于爱卿家中,爱卿亦当荣耀。”李荩忱伸手拍了拍殷僧首的肩膀,压低声音,“爱卿亦当努力,可不能被未来的参天大树遮蔽了光辉。”<r/> <r/> 殷僧首只觉得用不完的力气涌上来,昂首说道“还请陛下放心,臣便是再不成器,亦有为陛下肝脑涂地之决心!”<r/> <r/> “好!”李荩忱笑道。他知道从今天开始,这个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的中年人也会全心全力为大汉效劳。<r/> <r/> 抬头看向远方的地平线,李荩忱回到正题上“说说吧,而今局势如何?”<r/> <r/> 殷僧首急忙吩咐属下展开舆图“陛下请看,此次禁卫军北上的主要目的实际上是引诱侯莫陈芮率主力出击,如此,水师就可以和城中白袍里应外合,拿下城池。显然侯莫陈芮也没有料到我军水师装备如此精良,无论是武德郡还是河内郡,虽然不算濒临沁水,但是依旧在我军火炮射程之内,因此都没有能坚持太久时间。”<r/> <r/> 李荩忱颔首,这两座城池本身的守军应该也没有多少,而且在汉军的火炮下,就算是大军云集,又能够真的坚持多久?<r/> <r/> 侯莫陈芮怕正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要出城和汉军决战。<r/> <r/> 只可惜他还是低估了汉军水师和白袍的能耐。<r/> <r/> <r/> <r/> <r/> 第一九九零章 溯流而上,满盘皆活 且不说汉军水师主力都已经沿着鸿沟转移到了大河,不再是之前和北周水师“不相上下”的那些舢板了,单说白袍布局冀州这么多年,难道是吃干饭的? 只可惜侯莫陈芮此人深居简出、埋头练兵,却忽视了很多更加重要的东西。 自己在变强大,却无视了对手在其余方面上的努力。 失败,是可想而知的。 殷僧首伸手指了指舆图上的“勳掌城”“现在侯莫陈芮率领残兵不过三四千,向勳掌城撤退,这勳掌城位于轵关西侧、齐子岭西北侧,齐子岭已经为我军所有,按照太尉府的计划,此时周将军应已经和萧校尉会师,两人共同掌兵率军直接进攻勳掌城,另外水师也会沿着沁水北上,为我军提供器械等后勤支援。” “勳掌城倒是不急,纵然依凭天险,不过是孤城一座。”李荩忱笑道,“沁水已经为给我们所有,侯莫陈芮瓮中之鳖也,不足为虑。” 扬了扬马鞭指向前方,李荩忱径直说道“走,入河内郡!” —————————— 沁水南岸的河内郡是河内的心脏所在。 一条条大路从这里出发,向东和向北连接冀州,向西连接河东,向南则连接广袤的中原大地。 拿下河内,就相当于拿下了从南向北的十字路口。 说句实话,李荩忱也没有想到汉军竟然用这样的方式拿下河内,只能说侯莫陈芮作为一名来自于北方的将领,到底还是忽略了水师的强大。或者换句话说,在他的思想之中,来自于南方的水师只能活动于江河湖海之上,沁水固然是一条水路,但是汉军水师的活动范围也就是在水面上,和水路两侧的城池并没有什么关系。 在原来的时候有这样的想法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因为来自于南方的水师的确在陆战上很是丢人,往远处说就要说到“孙十万”兵败合肥的“英勇事迹”,往近处说,“元嘉草草,赢得仓皇北顾”,这些无一不是南方的精锐水师上岸之后被北方军队吊着打的典型例子。 可惜侯莫陈芮却不知道,大汉的水师,论战力,可不一定就比陆师来的差,尤其是水师的人数少,相应的装备就好,专门为水师和海军改良设计的短管火枪,几乎做到了人手一支,这样的队伍拉到城下一通开火,城上守军还能够坚持多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汉和北周之间的战斗,已经从原来的人与人之间的战斗,逐渐变成器械与器械之间的战斗,再到现在,已经变成了理念和理念之间的战斗。 当比拼人力的时候,汉军率先装备了更加优良的器械。当北周也开始打造甲骑的时候,汉军对将领的培育重点已经不再是能不能指挥使用新式的武器装备,而是战斗的理念。 一座座军事学院的建立,让汉军将领,尤其是很多“自学成才”的将领,能够接受系统化的教育,学会从战略层次上和整个战役层次上看待问题,并且掌握协调指挥多兵种作战的能力。 相比于北周军队,汉军军中的兵种数量已经越来越多,重甲士、陌刀队再加上现在甲骑的出现,让汉军在冷兵器和火器两个方向上齐头并进。 如果一名主帅不能充分地认识到每一个兵种的优势和劣势,那么很难在战场上让他们发挥出配合的作用,尤其是两个可能互相帮不上忙的兵种放在一起,可能会导致人力的浪费并且向敌人露出破绽。 今日一战,无论是从整个战略布局上还是从战术安排上,更或者战斗中的每一步变化上,汉军都完成了对北周军队的碾压,这才是李荩忱想要看到的结果。 说明他之前所做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随着水师先一步抵达河内郡的张须陀已经迎了上来。 “臣参见陛下。”张须陀的脸上带着笑容,“幸未辱命。” 李荩忱点头“河内已为我所有,拿下勳掌城也不过就是旬日功夫,而且勳掌城的守军并不算多,就算加上侯莫陈芮的残兵败将,也已经不足以对河内战局产生影响,接下来,太尉府是如何计划的?” 张须陀的心中显然早有拿定了主意,急忙说道“沁水现在已经尽在掌控,沿沁水而上,水师也可以攘助陆师包抄勳掌城的后路,快速解决勳掌城对我军侧翼的威胁。另外渡过沁水北上便是汲郡,之前水师就已经派人联系上了陈将军。” “陈智深到哪儿了?”李荩忱眉毛一挑。 “兵锋已过汲郡,向邺城推进,”张须陀引着李荩忱看向舆图,“陛下且看,现在周人正沿着邺城南侧的白沟水列阵,另外在邺城以南又集结了至少四五万新编练兵马,单凭陈将军麾下各部,现在可能一时间难以突破,不过水师也已经组织船只进入白沟水,有水师战船帮助,想来可以事半功倍。” “尽快渡过沁水前往汲郡。”李荩忱拿定主意。 重中之重还是拿下邺城,河内战事基本告一段落,以禁卫军为首的汉军主力不能久久停留在此。 “另外还有河东呢,杨素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齐子岭拿下之后,我们和河东的消息往来已经更加顺畅。”张须陀说道,“现在杨巡抚已经率军沿着汾水北上抵达鼠雀谷,和宇文纯对峙于此。” “鼠雀谷?”李荩忱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感慨,“当初宇文宪进攻齐人的时候,就曾经鏖战于鼠雀谷,恐怕现在他也没有想到,曾经一心想要突破的防线,现在却成了自己的保命符了吧?” 张须陀颔首,这北方主客移位,变化之快,之前恐怕不止是宇文宪,谁都想不到。 “从沁水进兵的可能大不大?”李荩忱的手沿着沁水向上。 沿着沁水直接抵达河东腹地,是太尉府一直以来的计划,只可惜沁水沿岸的水文资料太少,再加上沁水本身穿行山中,必然存在危险,所以就连水师那边也一直拿不定主意。 现在沁水下游已经在汉军的掌控之中,李荩忱更期望知道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一旦水师能够溯流而上,那么现在僵持在鼠雀谷的河东战局,也将会满盘皆活。 第一九九一章 手下人太能干的好处 晋阳若是能够为大汉所有,那么对于北周的影响将不只是在政治上的。 晋阳不仅仅只是从北齐延续到北周的北方政治、军事重镇,而且从晋阳向北可以出塞且不说,向东便是太行。 太行这道天然屏障隔绝东西,但是中间也不是没有往来通道,比如太行八陉,而太行八陉之中连通晋阳和邺城的井陉便是重要通道之一,后来隋唐时期这里还建造起了娘子关。 拿下晋阳,汉军也可以穿过太行,进攻邺城或者直接进攻幽州,北周到时候就不得不面对来自于侧翼的威胁。 再加上之前的白狼堆之战已经狠狠的削弱了晋阳北周军队的实力,所以李荩忱也期望能够通过沁水北上,尽快配合杨素拿下晋阳。 张须陀伸手指向摆在旁边桌子上的书籍案牍“臣等接管河内郡府衙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搜集和沁水有关的公文资料,还好周人没有进行破坏,现在已经通知水师,让他们派人过来查阅。臣刚才粗略的看了一眼,沿沁水北上,沿途还有不少村落坞堡,而且也有行船的记录,所以臣个人以为,此计可行。” 李荩忱点了点头“让水师尽快做决定。” 术业有专攻,太尉府的这帮参谋到底没有几个有船上摸爬滚打经验的,所以最终能不能走还是得水师判断,不然到时候硬着头皮上、船毁人亡,那得不偿失。 “臣等参见陛下!”随驾的六部官员也都已经陆续抵达。 “河内北接冀州,南连中原,一定要抓紧稳固河内的内政、安抚百姓,以此为中枢调动粮草北上。”李荩忱径直说道,“尤其是河内多有世家余孽,断不可掉以轻心。” 三河世家长期以来都是中央王朝的心病,现在河东世家已经雌伏,河南世家则在多年的战乱中消散殆尽,至于河内的世家,在出了一个温县司马之后,一直不温不火,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在乱世之中没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一路走来,李荩忱看到了很多的坞堡,显然曾经的世家此时都变成了据守坞堡的地方豪强,这些豪强是再典型不过的墙头草,尤其是三百年乱世到现在还能幸存的,更是墙头草中的墙头草,现在别看他们能够配合大汉的工作,一旦前线战局有所变化,这些家伙很有可能就会变成最大的隐患。 身在战线之后,他们再揭竿而起的可能性不太大,各个坞堡之间本身也有矛盾冲突,使得他们很难聚集在一起形成合力,但是他们完全可以凭借自己扼守要冲或者聚集百姓众多的优势,对朝廷进行刁难和勒索,比如拒绝配合耕种或者拒绝帮助转运粮草。若前线战局不顺而后方粮草也跟不上,那么将会是一场灾难。 之前汉军进攻的时候,这些坞堡一个个的倒是表示支持,现在河内已经为大汉所有,大汉肯定要开始推行分田分地、取缔世家的政策,如此一来,这些坞堡首当其冲,必然会有所反应。 李荩忱的目光落到李渊的身上。 北上的时候李荩忱就对北方这种盘根错节、难以下手的局势有心理准备,因此户部、吏部和农部等抽调的官员也都是精英,比如代表农部前来的便是李渊。 这小子已经因为擅长和人“讲道理”而在朝中小有名气。 当然这家伙每次讲道理的时候,一般都是手里转着一把火铳,身后跟着好几名刺刀挂好的火枪手。如果不想和他讲道理的话,那么就只能去和他手里的火铳讲了。 即使是在农部这样看上去人畜无害的部门,李渊也流露出来了自己的枭雄之姿。 不过李荩忱很放心,现在大汉最不缺的就是年轻人才,书院之中一代代未来的菁英正在崛起,不愁没有人能够制衡李渊,所以现在李荩忱完全可以放手让李渊去做。 初生牛犊不怕虎,再加上那份狠劲,足够那些不听号令的坞堡主们喝上一壶的了。 李渊径直向前一拱手“农部即日便开始统计田产和人口户数,一个月之内向陛下递交报告。” “够么?”李荩忱问道。 一个月,时间虽然不短,但是对上河内现在复杂的局势,再加上农部的人手因为之前春耕的原因,还有很多不在,李荩忱没必要非得在一个月内就完成河内的所有耕作分配事宜,他需要的也不过就是主干道周围的坞堡都俯首称臣罢了。 李渊咬了咬牙“现在来看不够,但是金陵书院等几个书院臣之前就已经联络过,各个书院新一届学生现在正是需要历练的时候,他们也都倾向于和当年臣那一届学生进行的历练一样,让这些学生能够更好的接触基层工作,所以正在组织学生北上,算起来现在多数都应该在半路了,半个月之内都会抵达。” “朕倒是忘了这个了。”李荩忱在短暂的错愕后,想起来自己应该是十多天前看过农部递交上来的和几个书院开展合作的奏章,不过那个时候正是战争一触即发的时候,李荩忱的注意力也不在这个上面,“不过一定要保证这些学生的安全,河内到底还是前线,相比于当时的江南更加危险,万不可掉以轻心。” 书院培养出来的这些学生需要基层工作的经验,而李渊又需要短期内的免费劳动力,所以两边一拍即合是情理之中的。不过这些学生可都是宝贝,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对于大汉来说将是莫大的损失。 李渊急忙答应“还请陛下宽心,臣已经和禁卫军沟通过,具体的安保措施会在这两日开列出来,交由陛下过目。另外随同他们一起的还有各部吏员,都会有随从护卫,必将有能力保护他们的安全。” 李荩忱一时间倒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或许这就是手下人太能干的好处吧,就算是自己不过问,李渊也会把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陛下,青州来的奏章。”鲍兴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说道,“海军已经扬帆起航。” 李荩忱点头,旋即又问道“平城那边知道了么?” 海军进攻幽州,也需要和韩擒虎的相互配合。 第一九九二章 遥远的战场 平城和中原之间消息来往一直不算顺畅,所以必须得提前一步让那边做好准备。幽州的白袍人数也不算非常多,现在能不用最好是不用,独孤永业是一个很敏锐的对数,一旦被他察觉之后,脆弱的幽州白袍有可能会被连根拔起。 那就得不偿失了。 “已经派人八百里加急前往,现在算日子也应该要到了。”鲍兴急忙说道,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感慨一声,“若是能够打通晋阳到雁门一线,和平城之间的消息往来就更方便了。” 李荩忱笑道“会的,而且应该就在不远之后的某天。” 鲍兴和李渊等人都不由得提起一口气。 拿下河内之后,战局更加明朗。 原本看上去远在天边的目标,正在一步步实现。 而李荩忱的目光则久久停留在舆图东侧的苍茫大海上。 横渡万里,老天爷也得给面子啊。 ———————— 对于沁水两岸摩拳擦掌准备北上的汉军将士们来说,青州本来就是很遥远的东线战场了,而青州以东的苍茫大海更是遥不可及,但是那个地方对于他们的海军袍泽们来说,同样是战场。 一艘艘三桅巨舰破浪前行。 春夏之交,本来就是海边渔民日常出海捕鱼的日子,风平浪静,最适合于航行,时间再早一些的话,海上会比较冷,而时间晚一些的话到了盛夏天气炎热不说,还有可能会伴随有暴风暴雨。 现在大汉的战船还没有强大到能够在狂风骇浪之中如履平地的地步,若是时间再晚一些,恐怕王昌就会倾向于率领海军沿着海岸线而不是直接跨越大海前行。 当然了王昌并不知道的是,现在他所航行的这一片海域并不是莽苍大洋,而是后世渤海的位置,其实应该算是内海,只不过这个时代对于辽东等地的了解和探索还没有那么充分。 早年两汉时期固然曾经建立起来对辽东甚至高丽的统治,但是乱世经年,相关的资料文书多数都已经在战火中散佚,留下来的只言片语并不能作为依凭。 因此这次王昌率领海军北上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在幽州选择合适的登陆地点进行登陆,还有一个就是摸排辽东甚至高丽的海岸线,为大汉拿下幽州之后继续向北和向东拓展边境打基础。 这些地方多数地广人稀,而且内部封闭、自成一体,如果派遣白袍前往的话,会浪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不说,而且白袍不见得就能够融入对方的社会之中,很有可能会因为外人的身份而被排斥和怀疑。 固然白袍将士也都已经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但是这样获取的情报是不是就是准确的尚且还得两说。不准确的情报,要了又有什么用,甚至有可能造成误导。 所以王昌更倾向于通过海军和海军陆战队来完成对这片土地的重新探索。 在南洋多年的经验让海军的将士们更加相信自己手中的刀枪和脚下的战船,他们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和闲心等待着获取对方信任之后,对方主动把情报送上门来。 需要情报,那就用刀剑去拿,这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对此李荩忱并没有反对。 他很清楚,现在的辽东是奚人、契丹人和高丽的地盘。前两者在这个时代依旧保持着游牧的状态,说是草原上民族的分支也没有什么错,对于中原王朝也一直都是恭恭敬敬,他们的崛起得到唐末。 而高丽,则是现在辽东的霸主。历史上隋唐两代为了和高丽争夺对辽东的掌控,曾经爆发旷日持久的战争,甚至隋朝的灭亡可以直接和隋炀帝三征高丽挂钩,而唐太宗这一代枭雄人物也不得不承认,远征高丽绝对算不上一场大胜,充其量就是惨胜。 以华夏之大去进攻不过尺寸之地的高丽,最终换来惨胜,实际上就已经算是失败了。 李荩忱发展海军的众多目的之一,就是为以后跨海远征高丽做准备。所以现在让海军去摸一摸高丽的老底并不是什么坏事。 “算日子应该还有四五日就能够抵达幽州。”王昌站在甲板上,举着千里眼。 风吹动他的衣袖,猎猎作响。 而在王昌的身后,海军陆战队主帅,大汉平海将军罗毅正趴在海图上比划着什么。 “仲繁(王昌表字)兄。”罗毅喊道。 王昌回头“怎么了?” “关上窗户,风太大。” 看着舆图已经掀起来快要打到罗毅的脸上了,王昌不由得一笑“你就不会拿东西压一下?” “你就不会不看了?”罗毅反驳道,“从早看到晚,都是茫茫大海,有什么好看的。” 王昌翻了翻白眼“某要是不盯着的话,跑偏了怎么办?万一直接把你们送到高丽去了,那某这个海军主帅就可以拍拍屁股让贤了。” “送到高丽去,就先把高丽打趴下呗。”罗毅笑道。 “你倒是乐观。”王昌有些急躁的来回走动,“若是我们真的跑到了辽东甚至高丽去,那幽州那边怎么办?平城的汉军应该也在等待着我们前往会合。” 罗毅伸手拿过来砚台之类的把舆图压住“不乐观又能怎么样?既然是在大海上,我们既要靠自己又只能看天了。到了辽东就先荡平辽东,到了高丽就先荡平高丽。幽州不过只是宇文宪的后方罢了,而辽东和高丽又是幽州的后方,我们把幽州的后方都给收拾了,那么就算宇文宪能够跑到幽州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得束手就擒?” 王昌怔了一下。 这家伙说的倒是很有道理。 罗毅走过来伸手把王昌的千里眼夺过来,又把窗户关上“这辽海广阔,你也是第一次来,看又能看出来什么,等吧。” 王昌颔首。 而罗毅伸手在舆图上比划了一下“仲繁兄你且来看,根据白袍之前的情报,周人应该在渔阳郡、燕郡一带有屯垦,尤其是沿着?水下游,多有村镇坞堡。” “此处背靠城池、面朝大海,有屯垦是必然的,独孤永业据守居庸的底气应该就在这里。”王昌说道,“既然如此的话,那我们就可以寻找?水的入海口,?水的水量尚且不知,而且就算是知道的话,我们带着的都是大海船,应该是进不去的。” 第一九九三章 塞上,代郡 “就没有指望这家伙能够进去。”罗毅跺了跺脚,吐槽脚底下这个大家伙。 远渡重洋,这些大家伙的确是好手,但是要是内河作战,还得依靠五牙大舰甚至蒙冲这些完全不入海军眼睛的东西。可惜重洋远渡,这些大家伙根本经不起风浪,所以一艘也没带,海军携带的最小的战船,或许体型没有五牙大舰大,但是为了船体的稳重,吃水要比五牙大舰深,进入内河很危险。 因此这一次海军的任务实际上很简单,把人运到北方,找一个能够上岸的地方,把人丢上去就可以了,如果遇到了敌人的阻拦,那么就用火炮犁地,如果没有,那可能火炮都用不上。 这也是为什么王昌有闲心去摸排辽东甚至高丽的海岸情况,他只要留下半数战船在登陆的地方负责接应就可以了,剩下的战船本身也没有什么事,总不能在海上等着吧? 而且海军陆战队上岸之后就是不折不扣的孤军作战,一旦不能达成目标、反过来被敌人击败,那么在这种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有几个能够跑掉尚且还得琢磨琢磨。 “沿着?水向西北就是渔阳郡,”王昌显然之前也考虑过这个问题,“现在韩擒虎应该就在居庸关外陈兵等候,一旦你们出现在居庸背后,对独孤永业来说可是个惊喜。” 罗毅颔首,不过旋即拆台“前提是你得能够准确的把某送到泪水河口。” “不相信老哥是吧?”王昌顿时伸手推开门往外走。 “干什么去?” “老哥我亲自上去给你看着!”王昌哼了一声。 罗毅无奈的一摊手。 无聊的航渡已经持续了很多天,再加上对前路的迷茫未知,让大家多多少少都有焦躁的情绪,已经发生过不少争吵和打闹的情况。久在船上的海军将士尚且还好,但是大多数都没有在船上长期待过的海军陆战队都有点忍受不住了。 尤其是操船的海军将士还有事情干,他们只能等着。 现在还不是属于他们的战场。 “今日的操练,再增加半个时辰!”罗毅同样探出头。 亲卫们急忙答应。 为了避免这些家伙们有力气没地方使,罗毅每日里都组织训练,甲板虽然狭小,但是轮流操练还是足够的。 现在即使是王昌和自己这两个主将心中都已经很难避免的出现了焦躁情绪,下面的将士更可想而知,所以还是让这些家伙们多操练一下来得好。 同时罗毅向前方的苍茫大海看去。 希望陛下保佑,老天保佑,能够早日抵达。 ————————- 韩擒虎本人并不在居庸关外。 甚至平城的汉军也不在居庸关外。 从平城开过来的汉军沿着?水向东,主力驻扎在了平城东侧的代郡(今阳高),而前锋摆在了代郡以东的涿鹿(今涿鹿南),就是历史上黄帝和蚩尤决战的地方。 统带这一支东向汉军的是韩擒虎的副手牛弘,兵马数量也不是很多,总共八千人,前锋三千,中军五千,至于左右两翼,抱歉,那是一概没有。不过在代郡以西,还有三千步卒随时可以赶来接应。 没办法,平城距离中原主战场实在是太远了,地位固然重要,一时间却也很难得到兵马上的大量补充。 而且现在平城汉军的首要任务也不是向东进攻居庸关,而是向南进攻雁门关。 拿下晋阳是汉军现在的首要目标之一,为了能够牵制住宇文纯,韩擒虎亲自率军赶往雁门,不过他麾下的兵马也就是万余,顶多起到监视和牵制的作用,面对雁门雄关,这万余兵马是不够用的。 不过也不用韩擒虎率军进攻雁门,雁门关城是面向塞外的雄关,外侧城墙高大坚固,内侧自然没有那么险要,尤其是关城下还有集市村镇,通上关城的道路也更加平坦。 因此只要拿下晋阳,再从南向北进攻雁门,就轻松的多。毕竟雁门也就是一道关,离开了晋阳的支撑,固守自然没有了意义。 麾下兵马数量是在难以说充足,所以牛弘只能老实蹲在代郡,等候时机。不然的话他这八千步骑推到居庸关下,甚至还没有守军的数量来得多呢,一旦独孤永业回过神来,他跑都跑不掉。 今日的代郡,比往常更加热闹。 牛弘站在城门口,对着来者拱了拱手,笑道“阿靖你可算来了。” 李靖翻身下马,恭敬还礼“牛叔久等了。” 而他身后的步骑以及车队并没有停歇,继续向城中开进。 牛弘走到一辆排队入城的大车旁边,掀开盖在上面的麻布看了一眼,啧啧感慨“某等你们等的好苦啊。” 这大车上搬运的就是火炮,是从关中新打造出来的一批,路上又是水运、又是肩扛人抬、又是装车,折腾了好几个月才运送过来。 李靖之前一直在平城等候这一批足足二十五门火炮的抵达,现在火炮到了,分出来十门派人运送南下,而剩下的十五门则由他亲自押送前来代郡。 经过韩擒虎和牛弘等人之间的商议,居庸关这边面临的压力实际上要比雁门关大。 宇文纯一时半会儿根本顾不上雁门关外的韩擒虎,他要忙着对付南边来的杨素和李询,而且他也知道韩擒虎根本没有越过雁门关的本钱,因此也不会主动跑出来招惹韩擒虎。 相比之下,居庸关的独孤永业虽然生性多疑,但是一旦独孤永业意识到外面虚张声势的汉军实际上还不如自己兵强马壮呢,很有可能会再一次主动发起进攻,因此火炮就变得很重要。 无论是攻坚还是阻挡敌人的甲骑,都不可或缺。 包括李靖自己,也赶到了代郡帮助牛弘。 这位牛叔,打仗可不怎么样,这个大家都知道。 李靖这个天才小子到了,就是牛弘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此时李靖也在打量着这座代郡城。 大汉在北方的行政划分,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延续北周的划分。这代郡实际上是两汉三国时期设立的郡府,随着战乱频频,这一带作为北方游牧民族南下的要冲之地,城池早就已经被摧残殆尽,而曾经的汉人百姓也消散的无影无踪——多数都死于战乱。 第一九九四章 海军,靠得住么? <r/> 古往今来,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r/> <r/> 而代地,就是曾经的赵国最后盘踞的地方,八万残兵没于一战,宣告了那个曾经的战国北方霸主的覆灭。<r/> <r/> 如今,在这一片曾经被称为“代郡”或者“代国”的土地上,除了偶尔路过的游牧部落之外,几乎很难看到诸如中原的坞堡这种农耕民族的居住点。三百年的纷飞战火,早就让一切都面目全非。<r/> <r/> 这个代郡城也已经荒废了很多年,北齐时期在这一片土地上设立了北燕州,其州府在涿鹿一带,而代郡这里几乎已经游离在朝廷的统治范围之外。<r/> <r/> 不过之前独孤永业率军进攻平城的时候,曾经在这里短暂的屯驻,整理了一下城池内部,再加上地处塞外,城池本身受到雨水破坏较小,基本还维持着原来的模样,当然城垛、敌台之类的早就不复存在了,只是四面土墙和城门还在。<r/> <r/> 现在倒是便宜了牛弘。<r/> <r/> 代郡周围的土地已经开始开垦,而城池里因为没有多少居民,所以与其称之为城池,倒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屯兵要塞。<r/> <r/> 而从代郡继续向东,沿途的涿鹿等地,十有也都是类似的情况,好不到哪里去。<r/> <r/> 李靖愈发的能够理解,为什么独孤永业曾经一路越过这些名存实亡的郡府,一直推进到了距离平城不远的地方,结果白狼堆一战后,又果断的一路跑回了居庸关,甚至随着牛弘出城向东而来,独孤永业把留在城东南侧原本打算和宇文纯相互配合的那一路偏师也抽掉了回来。<r/> <r/> 原本李靖和牛弘等人都以为是独孤永业这个小子生性多疑,害怕军队如此散开,会和白狼堆之战一样中了埋伏。<r/> <r/> 现在他们已经明白,恐怕更主要的还是因为这些沿路郡府早就空空荡荡,一来没有补给,二来这城池在汉军的火器和霹雳车面前就和纸糊的一样,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还不如直接向东退入居庸关。<r/> <r/> 而且这些郡府和平城一样,是暴露在长城之外的。想要在这些郡府站稳脚跟就需要进行耕作,而只要开始耕作,有居民陆续来这里定居,那么草原上的那些饿狼们就会蠢蠢欲动。<r/> <r/> 之前薛延陀人并不敢招惹驻扎在平城的汉军,因为他们很清楚凭借自己的实力去招惹韩擒虎,将会很好的演绎什么叫做“以卵击石”,但是现在汉军为了防守各处郡府逐渐分散开来,自然而然就会给薛延陀人以机会,到时候薛延陀人为了粮食南下,倒要看看这些汉人又要如何应对。<r/> <r/> “独孤永业这些天没有什么动静?”李靖走进代郡府衙。<r/> <r/> 说是府衙,实际上就是城中少数几个还能够住人的房子罢了。<r/> <r/> “独孤永业老实得很,这家伙好像还真的就潜心在燕山下种地了。”牛弘皱着眉头说道,“甚至还没有薛延陀人能捣乱呢。我们入驻代郡不过半个多月,薛延陀人的哨骑已经来了六七次,平均四五天就得来一次。”<r/> <r/> 李靖笑道“去年薛延陀人想要南下进攻幽州,结果没有占到任何便宜,上个冬天恐怕他们不是那么好过,如果薛延陀部的首领们还想要维持自己对部落的统治,肯定今年冬天不能再让部落受冻挨饿了,寻找目标南下劫掠是必然的。”<r/> <r/> 跺了跺脚下的这片土地,李靖紧接着说道“看来在薛延陀人的眼中,咱们就是软柿子。”<r/> <r/> “不过现在正是草原上水草丰美的时候,薛延陀人南下劫掠的可能并不大,关键还是冬天。”牛弘担忧的说道,“到时候风雪一下,代郡、涿鹿等地和平城之间甚至相互之间的联系中断,就是薛延陀人各个击破的最好机会,到时候我们春耕剩下的粮食很有可能就会便宜他们了。”<r/> <r/> 李靖手指交叉,若有所思。<r/> <r/> 牛弘则心疼的说道“说什么也不能便宜这些薛延陀人。”<r/> <r/> “那我们就得尽快拿下幽州,这样形成从平城到代郡再到幽州的一条防线,而不是代郡孤悬塞外。”李靖缓缓开口,“尤其是要在今年入冬之前,不然的话,某觉得我们更应该主动撤退回平城,以避免战线拉得太长。我军以步卒为主,行动力到底还是比草原上的骑兵差,一旦战线被切割,很容易被各个击破。”<r/> <r/> “一座居庸关,也不是那么容易撬开的。”牛弘感慨。<r/> <r/> “所以就必须要和海军陆战队配合好,”李靖的手在舆图上划过,“牛叔你且看,海军陆战队若是能沿着18水一路向西北,那么可以直插独孤永业的后路,到时候独孤永业还顾得上居庸关么?”<r/> <r/> 牛弘看向他,有些迟疑。<r/> <r/>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牛弘的意思还是很明显的。某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可是海军陆战队靠谱么,毕竟这帮家伙是在水里扑腾的,上岸之后能不能打得过独孤永业恐怕还得两说吧?<r/> <r/> 独孤永业在幽州种地,这是明面上的。<r/> <r/> 而根据白袍近期传来的消息,北周甲骑所用的铁甲,很有可能就来自于幽州的冶铁窑,不然的话除此之外白袍没有在冀州或者河东的任何地方发现大规模的冶铁设施。<r/> <r/> 也就是说独孤永业本身也应该是有甲骑的,只不过他从来都没有让甲骑上阵过罢了。<r/> <r/> 这是独孤永业暗藏的底牌。<r/> <r/> 海军陆战队是不折不扣的轻步兵,只是有陌刀队的编制,甚至重甲士都欠奉,骑兵也不过就是有点儿能够作为斥候的轻骑罢了,凭借这些,能够打得过甲骑么?<r/> <r/> 因此牛弘对和海军陆战队夹攻幽州的计划,一直秉持的是怀疑的态度。不过这是陛下亲自准许的计划,他就算是怀疑也没有什么用,尤其是韩擒虎和李靖这两个会打仗的都没有说什么,自己自然也只能把这份犹豫放在心里。<r/> <r/> 此时李靖提起,牛弘也就不加掩饰。<r/> <r/> “对海军陆战队,某是有信心的,他们手中装备着最先进的火器,就算是正面对上甲骑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更重要的是,他们跨海远征,本来就应该在独孤永业的意料之外,只要能够打独孤永业一个措手不及,那么根本就不会有甲骑上阵的机会。”李靖回答了牛弘实际上并没有说出口的问题。<r/> <r/> <r/> <r/> <r/> 第一九九五章 独孤永业会怀疑的 <r/> 海军靠不住,这是陆师将领们长期以来的观念。<r/> <r/> 并不是因为海军真的很差,或者海军陆战队就是军中的垃圾。而是因为陆师和海军之间的争功,让双方自然而然会对对方形成鄙视。不过这种鄙视倒还没有严重到双方甚至要拒绝相互协助作战的地步,当需要背靠背的时候,他们就会摒弃掉内心的这些犹豫和质疑,坚决的把背后交给对方。<r/> <r/> 这个靠不住,实际上只是靠谁不如靠自己的意思罢了。能够自己解决的问题和本来归自己的功劳,凭什么要让给海军?<r/> <r/> 牛弘也并不是质疑海军陆战队本身的能力,而是认为以海军陆战队这轻装步卒的编制,对上北周的甲骑可能会难以抵挡。<r/> <r/> 现在李靖说话了,那牛弘就不再说什么。李靖当初在陛下身边的时候,曾经亲自见到过海军陆战队的训练,他说的话当然具有足够的参考价值。<r/> <r/> “那我们现在应该如何是好?”牛弘很头大。<r/> <r/> 论种地,他是一把好手。汉军入驻代郡之后就开始平整土地,堪堪赶上了春耕的末班车,至少今年能够收获一批粮食。<r/> <r/> 论安民,他也是一把好手,汉军的斥候撒出去,半个多月的时间里,至少已经收拢了周围的游民百姓几百人。<r/> <r/> 要知道这片土地早就已经荒无人烟很多很多年了,这些或是躲在南侧山里、或是已经快变成草原上游牧民族的百姓,能够收拢起来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r/> <r/> 现在这些百姓都安置在18水两岸新建的村镇中,毕竟代郡这里还要发挥军事作用,百姓和军队混在一起不利于管理,还不如让他们去守着新开垦的农田呢。而这些百姓,将会是新代郡的第一批居民,他们繁衍生息,在未来的某一天,将会让代郡这个塞上名城重新恢复往日的光彩。<r/> <r/> 可是论打仗,牛弘还是想问一句“如何是好?”<r/> <r/> 李靖沉吟良久之后,抬头看着牛弘“事不宜迟,咱们得抓紧准备进攻居庸关了。”<r/> <r/> “这?”牛弘很诧异,对上李靖的目光。<r/> <r/> 你确定不是在逗我?<r/> <r/> “不然咱们在涿鹿甚至这代郡按兵不动,独孤永业会怎么想?”李靖解释,“独孤永业要么会认为我们不过虚张声势,要么会认为我们另有所图。他应该还不知道海军跨海远征的事,毕竟海军和海军陆战队之前一直在南方活动,周人的斥候不可能把手伸得那么长。所以前者的可能就会很大。”<r/> <r/> “可是我们······”牛弘斟酌道,“不就是在虚张声势么?”<r/> <r/> 有没有搞错,某要是手里有雄兵百万,还用等海军陆战队?就算是没有火炮,用人命去填,都把居庸关给拿下了。<r/> <r/> 居庸关地处边塞,也是年久失修,论坚固程度如何能够比得上中原地区的武关之流?当时萧世廉用了三个月,不也硬是把武关拿下来了么?<r/> <r/> 现在就是因为某的手上只有八千人,就算是加上你李靖带过来的兵马,也不过万人罢了,将将和居庸关中的北周守军数量持平。现在摆出来的架势,不就是个花架子么?<r/> <r/> 李靖笑道“我们是在虚张声势不假,但是现在的独孤永业应该不知道我们是在虚张声势吧?不然的话他不可能老老实实的蹲在居庸关,早就已经跑出来找我们的麻烦了。”<r/> <r/> 牛弘怔了一下,这倒是不假。<r/> <r/> 蹲在居庸关的独孤永业很老实,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独孤永业一开始的确派出了不少哨骑想要刺探汉军的虚实,结果都被牛弘集中火枪手予以迎头痛击。情报没有刺探到多少,哨骑倒是损失了不少。<r/> <r/> 独孤永业的麾下以步卒为主——本来他蹲在幽州的主要目的就不是和汉军作战,而是为了带领幽州的军垦,幽州这边百姓的数量本来就不多,只能用军队进行开垦——自然经受不起骑兵的大量损失,这种刺探很快就告一段段落。<r/> <r/> 再加上从晋阳到幽州的道路,已经被汉军切断的七七八八,现在只能从晋阳到冀州再折而北上才可以,即使是这条道路,也因为汉军的进军而朝不保夕,所以独孤永业更不知道平城汉军的主力到底在哪里,牛弘和韩擒虎给他和宇文纯分别营造出来一种汉军主力在代郡和汉军主力在雁门关外的假象。<r/> <r/> 实际上平城汉军一分为二,哪边也都不多,哪边也都不少。本来韩擒虎那边稍微多点,现在李靖赶到了代郡,两边也都差不多了。<r/> <r/> 也就是说到现在,独孤永业还真的不清楚代郡汉军的底细。<r/> <r/> 但是如果说之前汉军迟迟不前是为了耕作,那么现在汉军不能再没有任何一点儿反应了。众所周知,汉军和“战时为兵、平时为农”的北周军队不一样,募兵制让汉军将士拿着多于周军的粮饷,因此军队的主要任务也是作战而不是耕地。<r/> <r/> 花着这么多钱养着军队去耕地,那岂不是太浪费?汉军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所以军队在人手不足的时候帮着春耕或者夏收,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是军队既要春耕、又要夏收,和屯垦没有什么区别,那就不正常了。<r/> <r/> 现在大汉各军之中,除了西北的军队实在是受限于遥远的粮道以及本地的供应不足,需要自食其力之外,还真的没有哪支军队需要一年到头守在田地里。<r/> <r/> 而今的汉军还不反常,但是如果再拖下去,就反常了。<r/> <r/> 独孤永业不怀疑才怪呢。<r/> <r/> “可是进攻居庸?”<r/> <r/> “我们现在有了火炮,对居庸关形成威慑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且居庸关前地势狭窄,大军本来就没有办法列阵,几万人也好,八千人和一万人也罢,其实到最后能够摆开的也就是千把人罢了,所以独孤永业除非率军出城和我们决战,不然如何得知我们到底有多少人呢?”李靖显然心中早就有所定数,“到时候我们只要广设营寨、多列旗帜,独孤永业看不穿的。”<r/> <r/> “这样很冒险。”牛弘挤出来五个字。<r/> <r/> “但是别无选择,不是吗?”李靖反问。<r/> <r/> 牛弘只能点头。<r/> <r/> 这样冒险,总比独孤永业看穿他们之后杀过来好。<r/> <r/> “海军陆战队那边呢?”<r/> <r/> <r/> <r/> <r/> 第一九九六章 海岸线 <r/> “海军在大海上,顺风顺水与否,都要看天意了,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能够按时抵达上。”李靖径直说道,“但是当他们抵达的第一时间,我们必须要想方设法能够联系到他们。”<r/> <r/> 牛弘苦笑道“现在白袍在幽州的根基很薄弱不说,海军陆战队如果登陆,也只能选择沿海某处海湾,而那一带人烟稀少是必然的,白袍很难把人手派过去,而且一旦暴露了行踪,反而会提醒独孤永业,我们有可能会在海岸线上有所动作。”<r/> <r/> “那也得找。”李靖摇头,伸手在舆图上点了点,“海军登陆,也必然会选择合适的地方,18水河口显然是个不二选择,沿着18水,不需要向导和舆图,一路向西北就能抵达渔阳郡。所以我们可以先联络白袍,沿着18水向河口前进。”<r/> <r/> “找不到怎么办?”<r/> <r/> 李靖看着牛弘。<r/> <r/> 牛弘很认真。<r/> <r/> “没得办。”李靖回答的也很认真。<r/> <r/> 牛弘此时恨不得把桌子掀起来。<r/> <r/> 没得办是什么意思,难道大军拉过去之后再拉回来,还是说要凭借这些将士强行攻城?<r/> <r/> 不过牛弘也知道李靖说的是实话,只能来回踱步。<r/> <r/> 跟李靖掀桌子,没有必要。<r/> <r/> 李靖也察觉到了牛弘的急躁,伸手按住他的手腕“牛叔,海军重洋远渡,能不能顺利抵达尚且两说,就算是抵达了,又会抵达哪里、选择从哪里上岸,也难以明确,所以我们也只能听天由命,只希望海军能够靠谱一些,在南洋这些年不是吃干饭。”<r/> <r/> “可是你告诉某,他们要是真的没有来怎么办?”牛弘瞪眼。<r/> <r/> 李靖笑道“凭借我们这些人,难道就拿不下居庸关么?”<r/> <r/> “拿得下?”<r/> <r/> “不试试怎么知道?反正如果海军不靠谱或者海军陆战队被提前发现、功亏一篑,那独孤永业在收拾了他们之后肯定会反过身来收拾我们,到时候我们向前进攻也是战,向后撤退也是战,为什么不向前进攻呢?试一试,总归是有可能的。”李靖径直说道。<r/> <r/> 牛弘无奈的坐下。<r/> <r/> 的确,现在也没有其余的办法了。<r/> <r/> 从海军起航、而他们拔寨向代郡前进开始,这一战就要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了。<r/> <r/> 至于海军那群家伙,牛弘不知道他们在南洋折腾的那些经验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场。<r/> <r/> 毕竟南洋和北方的海不一样,他们面对的敌人也不一样。<r/> <r/> 独孤永业可不是南洋那些土著和海盗。<r/> <r/> ————————<r/> <r/> “阿嚏!”王昌和罗毅不约而同的打了一个喷嚏。<r/> <r/> 两个人一个站在下面甲板上监督训练,一个站在船楼上指挥战船,听到喷嚏声不由得对视,心中都暗暗嘟囔一声,一定是陆师不知道哪个该死的在后面骂我们哥俩了。<r/> <r/> “陆地,是陆地!”桅杆上瞭望台的士卒挥动旗帜大喊。<r/> <r/> 王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r/> <r/> 按照时间计算,除非自己对风向的判断出了问题,否则的话出现在眼前的这一片陆地肯定是幽州一带。<r/> <r/> 终于要到了。<r/> <r/> 现在已经接近黄昏,落日将即将逝去的余晖斜斜的投射在广阔的海面上,波涛翻涌,随着晚风拍击着远方的海岸。幽州一带的海岸主要是滩涂,并且随着一条条入海的河流带来泥沙,逐渐向大海纵深处蔓延,这些地方肯定是不适合于战船直接停靠的。<r/> <r/> 因此王昌本身也倾向于寻找诸如18水这样的大河入海口,入海口的水流一般湍急,所以反倒是靠近岸边的地方没有那么浅,尤其是河流北岸,往往能够寻找到良港。<r/> <r/> 当然王昌并不知道这是因为地心偏向力的原因,北半球的河水往往会冲刷北岸而把泥沙堆积在南岸,导致北岸多良港而南岸多滩涂。<r/> <r/> 陆地的出现,意味着多天的海上煎熬终于结束了。汉军将士们的队列已经解散,大家纷纷扒在船舷上,看着那逐渐出现在地平线上,又逐渐填满视野的滩涂陆地。<r/> <r/> 不过陆地出现归出现,因为在航行的过程中遇到了一段时间的西北风,所以现在王昌自己都不能确定所抵达的位置具体在哪里。<r/> <r/> 船队中的飞剪快船已经开出,向海岸线而去。<r/> <r/> 王昌举起千里眼,放眼望去,满目荒凉。<r/> <r/> “多好的大片土地啊。”罗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身边,看着那广阔的陆地。没有什么山,放眼望去都是大片大片的原野。<r/> <r/> “可惜这一带都是滩涂,大船很难靠近,你们要是在这里上岸的话某也不拦着,”王昌笑道,“但是某不知道这是在哪里,更不知道要用小船把你们运送多久,你们自求多福。”<r/> <r/> 罗毅哼了哼,转身下去,声音随之传来“某也不管,延误战机就狠狠的告你一状,你是逃不开干系的。”<r/> <r/> 王昌手抖了一下。<r/> <r/> 算你狠!<r/> <r/> “传令,所有飞剪快船向南北航行,尽快摸清地形地势,寻找可以上岸的地方。”王昌径直下令,同时伸手在舆图上比划了一下,按理说这里就是18水入海口附近,就算是路上有风,也不会偏航太远,王昌对自己的航行指挥能力还是有数的,不然的话这些年在南洋那大风大浪里岂不是白走一遭?<r/> <r/> 所以他相信过不了多久飞剪快船就会带回来有用的信息。<r/> <r/> “将军,有人!”此时瞭望台上的士卒挥动旗帜。<r/> <r/> 王昌一怔,急忙再一次举起千里眼。<r/> <r/> 在岸边,的确有一个绰绰约约的人影,看动作似乎是向这边挥手。<r/> <r/> 看样子不是敌人的斥候或者普通的百姓?<r/> <r/> 不然的话就算是不跑,也不应该采取这样的动作吧?<r/> <r/> “将军,会不会是白袍的人?”旁边负责指挥掌舵的舰长问道。<r/> <r/> “但愿如此。”王昌喃喃说道。<r/> <r/> 如果能够在这个时候遇到白袍的人,那真的是老天保佑了。<r/> <r/> 不过王昌不熟悉这周围的水文,也不敢带着船队直接向前。渤海的海水远没有南洋清澈,在南洋很多情况下一眼就能看到海底,深度不需要测量便知道海水有多深,而现在则需要先行的船只一点点的试探过去,不断地放下水位计。<r/> <r/> 所谓的水位计,其实就是带有刻度的绳子绑了石头罢了。<r/> <r/> 简单实用。<r/> <r/> 此时向北的一艘飞剪快船已经折返。<r/> <r/> <r/> <r/> <r/> 第一九九七章 深沉的爱 <r/> 柳述,大汉白袍幽州统领、领校尉衔,此时就站在海岸线上。<r/> <r/> 白袍在大汉官场中自成一体,有着自己独立的官职系统。出于保密的缘故,白袍各阶层的管理者实际上都称之为统领或者总管,包括白袍的老大陈禹和老二田端,这样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迷惑敌人,让对手根本闹不清楚自己对上的甚至抓到的到底是白袍的哪一号人物。<r/> <r/> 而在白袍内部为了能够实现区分,自然就和军方一样实施军衔制度,同样是统领,陈禹和田端已经和四镇将军无甚区别,而往下各个州府的统领依次递减,不过州一级的一般都是杂号将军或者至少是偏将军。<r/> <r/> 幽州白袍的统领,却是一个校尉。<r/> <r/> 没办法,谁让幽州在整个战局中就是犄角旮旯的存在呢?<r/> <r/> 幽州白袍的核心人员,也就是思想过硬、由军方选拔之后统一训练出来、能够担任后方长期潜伏任务的,统共也就是十几号人,统领能够领校尉衔已经算很不错的了,相比之下人家那手下好几百号人的也不过就是个偏将罢了。<r/> <r/> 当然了,白袍的官衔和本地外围有多少人可以指挥并无关系,你能发展多少下线,甚至和一战成名的白袍安南总管裴蕴一样,把上千人都发展成下线,那是你的本事,和白袍没有干系,这样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免白袍的一方统领为了能够升官而忽视对下线的审核排查,最后被敌人抓住破绽或者走漏风声。<r/> <r/> 因此潜伏幽州很多年,柳述最渴望的就是建功立业。<r/> <r/> 柳述是北周前任华州刺史柳机的儿子,柳机是出了名的老好人,生性宽厚简朴,宇文赟继位之后,他对宇文赟荒唐的做法很是不满,几次劝谏无果之后,柳机害怕遭来杀身之祸,所以干脆自请外放去当了华州刺史,后来杨坚上位,两人素有不和,因此干脆就隐居家中。<r/> <r/> 大汉入关中之后,柳机被邀出山,担任了一段时间的汉中太守,后因为功绩突出被调入建康府,现在是御史台右都御史,已经内定了他将担任未来的青州刺史。<r/> <r/> 北周的华州其实就是一郡之地,而现在大汉的青州,可是实打实的一州之地,柳机算是再次高升了。<r/> <r/> 至于他的儿子柳述,随父亲入大汉之后,因为醉心兵事,一直想要投笔从戎,但是军中都是大老粗,这家伙则是不折不扣的世家子弟,也算是能文能武的人才了,担任了一段时间的主簿,后来白袍于军中遴选人才,柳述也积极报名并且入选,外放幽州,担任幽州白袍统领。<r/> <r/> 这种偏远地区的白袍统领,一般都不是强制的,而是自愿前往。<r/> <r/> 因为大家都知道在这种地方很难干出来什么功绩,但是朝廷入幽州也是必然的,一旦能够支撑到那个时候并且一下子展露出来自己的实力,那么青云平步并非难事,安南的裴蕴就是大家的楷模,现在过了五岭,谁人不知裴蕴大名?<r/> <r/> 这家伙的凶恶,据说能够让南方土著小儿听闻名字,夜半止啼。<r/> <r/> 柳述就是不顾家里反对,坚持要来幽州的。<r/> <r/> 蹲在幽州这么多年,他终于盼来了自己建功立业的机会。<r/> <r/> 这些年幽州白袍虽然一直只能自力更生,但是不代表柳述每天都在混吃等死。他已经尽自己所能做了很多,现在需要的就是汉军抵达。<r/> <r/> 而如今,约定好的海军和海军陆战队总算到了!<r/> <r/> 一艘小船靠上岸边,手持火枪的汉军将士虎视眈眈的看着这个孤零零站在海滩上的人。<r/> <r/> 柳述快步走上前“大汉幽州白袍,等候诸位袍泽久矣!”<r/> <r/> 汉军火枪手们将信将疑,而他们身后,一名校尉快步走出,上下打量着柳述“敢问兄台,如何证明自己便是白袍?”<r/> <r/> “且把某带到船上,王帅一问便知。”柳述笑道。<r/> <r/> 校尉颔首“请!”<r/> <r/> ——————————<r/> <r/> 飞剪快船带来了发现18水入海口的消息,就在距离这片海滩不过十里地的位置。<r/> <r/> 这让王昌和罗毅都松了一口气。<r/> <r/> 至少说明之前的那一阵西北风并没有给他们增加太多的麻烦,或者说王昌的指挥能力还是说的过去的。不过情况也远没有想象智障的那么好,按理说靠近18水河口,应该能看到有村镇的踪迹了,按照之前的情报,18水沿岸应该是幽州比较繁华的地方了,哪怕这个繁华是相对于周围的荒芜来说的。<r/> <r/> 海军北上,携带的干粮并不能算非常多,海军陆战队上岸之后,若是不能尽快找到足够的粮食,那么可能连十天都坚持不了。十天,不见得就足够海军陆战队拿下渔阳郡。<r/> <r/> 这真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r/> <r/> 而那个海滩上的人也被带到了旗舰上。<r/> <r/> 柳述一身灰袍,胡子拉碴,看上去有些潦倒,不过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当他踏上甲板的时候,有些踉跄,不过周围的人都没有发出嘲笑的声音。<r/> <r/>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战船的栏杆,看着甲板上列队的士卒还有那黑黢黢的火炮,眼睛之中已经有泪水打转。<r/> <r/> 王昌和罗毅快步走过来。<r/> <r/> 在看到这个人的刹那,他们两个几乎已经确定,这就是要找的人。<r/> <r/> 战船,亦是国土,踏上战船,就相当于踏上大汉的土地,战无不克的大汉军队和飘扬的赤色旗帜将会庇护大汉儿女。<r/> <r/> 这一点,曾经在南洋征战过的王昌深有体会。那些被海军从海盗手中解救出来的商人们,就曾经跪在船上亲吻甲板、泣不成声。<r/> <r/> 而这个人虽然没有嚎啕大哭,但是他们能够从他那泛着晶莹泪水的眼中,看到那一份深沉的爱,对这片土地、这个国家的深沉的爱。<r/> <r/> “有心栽花花不开。”王昌微笑着说道。<r/> <r/> 柳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无心插柳柳成荫。”<r/> <r/> 暗号对上,再无疑惑。<r/> <r/> 王昌没有拱手,而是张开手臂,给了柳述一个熊抱“好兄弟,欢迎回家。”<r/> <r/> 柳述也抱住了王昌。<r/> <r/> 两人虽然素未谋面,但是相见的这一刻,仿佛真的是好兄弟历经生死后重逢。<r/> <r/> “大汉横海将军王昌。”<r/> <r/> “大汉幽州白袍统领柳述。”<r/> <r/> 两人分开后,再次拱手。<r/> <r/> “幸会!”<r/> <r/> 王昌和柳述的嘴角边,都露出笑容。<r/> <r/> <r/> <r/> <r/> 第一九九八章 白袍在幽州的发展 <r/> “幽州白袍现在沿着18水下游已经建立了三处村寨,名义上都是归属于幽州独孤永业麾下,但是独孤永业并不知道,我们这三个处于边远下游的村寨,实际上都是白袍埋下的暗子。”柳述站在船舱中,指着舆图上的一片空白说道。<r/> <r/> 王昌和罗毅的脸上都露出喜色。<r/> <r/> 有村寨,就代表有补给。<r/> <r/> 果然,柳述接下来的话证明了他们的猜测“这些村寨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军队提供粮食。我们瞒报了村寨的人数,打通了上下关节,所以到现在独孤永业都不知道,这些村寨实际上已经有三四百人,而不是账面上的总共两百人。而依靠这些人进行耕作,我们已经囤积了足够五千人吃半个月的粮食。”<r/> <r/> 顿了一下,柳述的手向上划动“我们当时选择村寨的时候就选择的距离渔阳郡足够偏远的地方,一来便于收拢这周围的流民,二来距离渔阳郡足够远,周人鞭长莫及,甚至就连收缴税款和征粮的吏员,半年都不会过来一次,尤其是我们的人比较集中的时候,为了防止露出破绽,往往会主动把粮食送到镇子上去,他们更不会来。”<r/> <r/> 王昌和罗毅对视一眼,原本的喜色变成了惊喜。<r/> <r/> 他们也没有想到,白袍竟然已经在幽州有了这样一个立足点。<r/> <r/> 罗毅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好奇的问道“看来周人在幽州的统治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严密?”<r/> <r/> 柳述颔首“不错,幽州地广人稀,更不要说还向外连接更加广阔的辽东,多年战乱,让这里早就没有了两汉时期的繁华。独孤永业镇守幽州的时间并不算长,而且他治理幽州的方略也非常明确,以固守诸如渔阳郡等重镇为主,对于周边村镇尚且还有管辖能力,再往外,哪怕是18水沿岸,实际上各个村镇也都是自成一体、听调不听宣罢了,诸如我们这种能够按时缴纳税款和粮食的,已经是少数。”<r/> <r/> “你们是按时不假,可是并不是按量啊。”罗毅笑了一声。<r/> <r/> 三四百人,只缴纳两百人的税款和粮食,当然是轻轻松松。<r/> <r/> 柳述也不由得大笑“罗将军看破不说破。实际上沿途各个村寨皆是如此,大家心知肚明,不过独孤永业现在手中根本没有那么多的兵马,光是军屯那边的事就足够他忙活的了,再加上居庸关外还有我军虎视眈眈,又没有本地世家的支持,独孤永业无心也无力对付我们这些偏远的村寨,能给他,算给他面子了。”<r/> <r/> 罗毅和王昌也跟着笑起来。<r/> <r/> 柳述这样说,的确有说大话的成分在,但是这也足以说明,现在的幽州至少要比他们想象之中的情况好。<r/> <r/> 独孤永业据守渔阳郡到居庸关一线,自然就没有那么多精力放在东侧的18水下游,汉军进兵将会轻松很多。<r/> <r/> “事不宜迟,我们尽快上岸。”王昌径直说道。<r/> <r/> “船队向北就是18水入海口,不过那一片滩涂更多,需要越过18水之后向北才有几处良港,你们且听我指挥。”柳述急忙说道,“我们白袍在此之前就已经找到了好几处海港,只可惜你们海军的战船实在是太大了,所以只有北面那几个可能会比较合适。某每日里都派人沿着海岸线观望,就怕你们找不到地方,没想到今天某亲自前来,倒是撞上了!”<r/> <r/> 王昌和罗毅之前都做好了沿着18水北上,一路杳无人烟的最坏准备,白袍的出现,简直就是雪中送炭。<r/> <r/> 尤其是白袍在18水下游建立的据点,不但给了汉军一个立足的地方,而且也把周围的风吹草动都纳入掌握之中,至少海军陆战队现在不用担心上岸就有可能暴露的问题了。<r/> <r/> “这是泼天的功劳要落在你头上啊。”王昌笑道,伸手指了指罗毅,“你小子还真是白袍的福祉。之前成就了安南的裴统领,现在不妨再成就一下幽州的柳老弟。”<r/> <r/> 罗毅和柳述都是一怔,旋即大笑。<r/> <r/> ————————————-<r/> <r/> 白袍在幽州的发展,并没有和安南那样已经做到了蔓延进入社会的各个角落,但是也没有想象之中的那样,就连传递消息都不通畅。<r/> <r/> 东西之间难以传递消息的主要问题,其实并不怪柳述无能,而是因为平城和18水下游之间的通道实际上就是居庸关这么一条,不然的话就得从西南侧穿越太行再折而向北抵达平城,个中艰辛且不用说,沿途遇到的阻碍并不会比直接穿过居庸关少多少。<r/> <r/> 周人或许并不知道汉军打算从东海岸上登陆,封锁居庸关只是因为汉军前锋已经抵达涿鹿,自然不能让燕郡、渔阳郡等地的汉军内线去给平城的汉军通风报信。<r/> <r/> 所以平城和这边的消息一直来往不通畅,柳述也没有办法。他的手下总共也就只有那么一点儿人,要是硬闯居庸关的话,恐怕幽州白袍就全都要交代了,因此现在也只能仰仗于白袍中两个巴人小伙子,翻山越岭去和平城那边汇合。<r/> <r/> 这一来一回,少说得要一个月的功夫,因此现在柳述也不知道平城那边到底是怎么打算的。<r/> <r/> 不过不管平城那边怎么办,海军陆战队既然已经上岸了,那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r/> <r/> 此时罗毅已经站在18水岸边的一处村寨中,海军陆战队深入内陆的兵马总共五千人,另外还有三千人暂时在18水下游入海口处扎寨,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在汉军有可能的败退时候,负责掩护主力撤退。海军的战船则留下一半等候,其余的扬帆沿着海岸线北上去探索辽东。<r/> <r/> 五千海军陆战队,装备的火枪就有两千支,另外还有足足三十门火炮。海军陆战队还没有奢侈到能够拥有三十门火炮的地步,只不过是临走的时候罗毅直接把三艘战船的火炮都给抬走了。<r/> <r/> 对此王昌也只能无奈的随他去,不然正如罗毅所说的,若是海军陆战队大败亏输,海军抱着再多的火炮也没用。<r/> <r/> 大家都是一辆战车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心疼,以后会后悔的。<r/> <r/> 海军的火炮都是轻型火炮,射程可能没有陆师的远,但是更加便于携带。<r/> <r/> <r/> <r/> <r/> 第一九九九章 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 <r/> 如果说火枪和火炮还不够的话,那再加上海军陆战队人手两个的震天雷,以及千名陌刀手。<r/> <r/> 虽然只有五千人,但是罗毅这些人可以说武装到了牙齿。<r/> <r/> 看到汉军如此豪华的阵容,即使是柳述也不由得咋舌。<r/> <r/> 他也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回到关中了,想当初自己离开关中的时候,军中装备的火枪尚且寥寥可数,火炮这种更是还没有走下生产线,攻城的主要器械依旧还是霹雳车,而现在军中霹雳车都已经逐渐退出一线,地位被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火炮所替代。<r/> <r/> 其实单纯论威力的话,火炮炮弹的威力不见得就比霹雳车大,尤其是现在汉军使用的还都是比较原始的黑火药,无论是实心炮弹还是开花炮弹,单发的威力自然都没有办法和霹雳车抛射出的巨大石块或者熊熊燃烧的火罐相比。<r/> <r/> 不过炮弹的穿透力要比霹雳车的石块强大的多,尤其是现在针对汉军的火器,周人也积极地对自己的城防设施等等进行改良,诸如邺城这种北方雄城,都已经完成了城墙外围的包砖,对上包砖的城墙,霹雳车就爱莫能助了,但是炮弹依旧可以在集中轰击之后击碎砖块,继续把城墙扒开。<r/> <r/> 而且火炮发射的频率可要比霹雳车高得多,另外用小小的炮弹就能达到的效果,也没有必要再用巨大的石块。<r/> <r/> 除此之外,火炮就算是再笨重,相比于霹雳车终究还是好很多,也便于行军携带,诸如海军陆战队这种跨海远征,霹雳车就算是拆解了携带也不容易,而火炮就算是依靠肩扛人抬,也能够抬得动,更何况又不是在山中行军,平时这些火炮都是有大车伺候的。<r/> <r/> 军队装备的快速发展,无疑给了柳述更多的信心。<r/> <r/> 而罗毅到了村寨中才知道,白袍做的远远不止是建立了几个立足点罢了,每个村寨中都有自己的护卫队,由青壮年编成,轮流巡逻,保护村子。这些青壮年多数都是柳述他们这些年来收拢的周围流民,柳述他们给了这些人生存下去的可能,所以他们自然更是对柳述这个老大言听计从。<r/> <r/> 人到底是群居动物,除了极个别的之外,大多数人依旧会倾向于选择群居。<r/> <r/> 这些村寨若是放在冀州,可能算不上一个牢固的坞堡,真正的坞堡往往都是高墙厚垒,甚至弓弩和大型投石机一应俱全,而现在眼前这些村寨显然还差了很多,不过放在幽州,应该已经算不错的了。<r/> <r/> 难怪北周的吏员们不会来找麻烦,任由柳述他们送上粮食和税收,毕竟这种规模的村寨,又是好几个村寨互成掎角之势,只是凭借一群吏员再加上乡兵,还真的不一定能够战胜,需要从渔阳调集重兵才可以,然而人家已经按时缴纳税收粮食了,凭什么跑那么远来找人家的麻烦?<r/> <r/> 罗毅绕着村寨走了一圈,不由得感慨“再过两年,柳老弟你就变成土大王了。”<r/> <r/> 柳述难掩自豪,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自己苦心经营的结果“土大王不敢当,但是如果能再过两年,你们就算是真的来两万人,某也不是接待不起。”<r/> <r/> 罗毅瞥了他一眼,故意加重语气“柳老弟,你是不是真的当土大王当上瘾了,不要忘了咱们是要尽快拿下幽州、真正还这一方百姓太平的。”<r/> <r/> 柳述顿时提起精神,自己刚才的确是失言了,他郑重一拱手“多谢将军指点。”<r/> <r/> 罗毅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年轻,以后的路长着呢。”<r/> <r/> 柳述感激的颔首,他知道罗毅这是在提醒他,一定要注意言辞。身为大汉的白袍,策划的是大汉最机密的行动,要有足够坚硬的心智,这种当土大王当上瘾的行为肯定不能有,甚至就连想法都不能有。<r/> <r/> “本来某还想着得留下多少人保卫这几个村寨,免得独孤永业反应过来之后先包抄我们的后路,”罗毅转移话题,有些话说一遍就好,能理解的人自然就能理解,不能理解的人说再多也没用,“现在看你这些护寨的小伙子们都还不错,某留下几个人带着他们就足够了。火枪的话,某再去到海军战船上拿一批,这样护寨的人虽然不多,但是都装备火枪的话,就算是来上千把人也很难怎么样。”<r/> <r/> 柳述点了点头“久在此处,上下关节都已经是我们的人,大军既然前来,诸如地方官吏和乡兵,肯定都不愿意和我们交手,所以村寨的安全还请将军放心。”<r/> <r/>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明天清晨某便率部沿着18水前进,背后还得交给老弟。”罗毅径直说道。<r/> <r/> ——————————<r/> <r/> 虽然已经到了孟春时节,但是北方的天还是亮的晚。<r/> <r/> 天才蒙蒙亮,汉军就已经整装待发。<r/> <r/> 如果快的话,后天清晨可能就能抵达燕郡。<r/> <r/> 海军陆战队是从18水入河口北岸登陆的,但还是又渡过18水抵达了南岸,没有办法,从18水一路向西北,还有一条潞水横亘半路,是18水下游的重要支流,而沿着潞水向上游走就是渔阳郡(今通州),一旦汉军抵达潞水入河口,肯定会被渔阳郡的守军或者至少是村民发现,就有可能暴露行踪。<r/> <r/> 相比之下走在南岸反倒是安全,沿着18水能直接抵达燕郡,一旦拿下这个幽州的中枢所在,周围的郡府就不足为虑了。<r/> <r/> 罗毅留下了十个精干的老卒带着村中的丁壮守卫村子,而柳述把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将马填交给罗毅,让这个机灵的小子负责带路。而柳述本人则带着几名白袍乘坐小船先一步沿着18水前往上游城镇潞口刺探情报。<r/> <r/> 马填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祖上还是幽州的,据说还是范阳祖氏的家仆,流落中原之后加入汉军,因为脑子好用,被白袍选拔出来。这小子一直以祖氏忠仆后代自居,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完成祖逖击水中流、北伐中原的目标。<r/> <r/> 所以当时柳述北上,这家伙是自愿报名跟着的。<r/> <r/> 罗毅打量着这个身材并不算魁梧高大的年轻人“小子,怕死吗?”<r/> <r/> “怕死就不会跟着柳统领了。”马填笑道,“将军难道不知,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某之梦想,便是慷慨杀敌。”<r/> <r/> <r/> <r/> <r/> 第二千章 这有些反常啊? <r/> “不怕死就好。”罗毅颔首。<r/> <r/> 柳述虽然年轻,但是能够有这么一群部下,并且经营起来敌后的这么一片小天地,罗毅对他也不由得高看一眼。<r/> <r/> 白袍出妖孽啊,到底都是层层遴选的精英,就像金子一样,丢在哪里都会熠熠发光。<r/> <r/> 不过舍得把这样的人才丢在诸如幽州、诸如安南这些在中原和江南人看来不啻于鸟不拉屎的地方,只为了未来有一天能够快速地实现对这些地方的占领,罗毅只能说白袍,或者最终做出决定的陛下,的确在下一盘好大的棋。<r/> <r/> 他扪心自问,是没有这样的眼界和胆量的。<r/> <r/> 柳述此时也赶了过来“罗将军,某先行一步。潞口位于潞水入18水的河口处,也是距离这里最近的镇子,某建议你们还是绕开比较好,若有任何消息,某第一时间通知你们。”<r/> <r/> 注意到了河边的扁舟一叶,罗毅当然知道柳述这个时候前往潞口镇,其实也是冒了很大风险的。一旦自己这边行踪暴露,那么柳述作为这些村子的头儿,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r/> <r/> 罗毅一拱手“保重!”<r/> <r/> 柳述也是回礼“保重!”<r/> <r/> 他们不知道下一次相见会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只能期盼大家都还活着。<r/> <r/> ————————<r/> <r/> 昌平郡。<r/> <r/> 北周幽州行军总管独孤永业在府衙中徘徊。<r/> <r/> 昌平位于燕郡的西北侧,居庸关的背后,是连接燕郡和居庸关的必经之地。<r/> <r/> 独孤永业并没有选择屯兵燕郡,而是亲自率领主力在昌平屯田,就是因为这个位置,既可以南下增援燕郡,又可以北上支援居庸关,同时他这个幽州行军总管名义上虽然肩负着幽州的民政军事双重事务,但是他并不想过分高调,因此作为幽州政治和经济中心的燕郡,自己还是不要驻扎在里面比较好。<r/> <r/> 独孤永业之前在平城之战中按兵不动、最终没有帮上宇文纯,甚至间接导致宇文纯不得不一路向南退兵到雁门。他的这个举动从军事角度来说自然没有任何的问题,但是从政治角度来说,未免有见死不救的嫌疑。<r/> <r/> 尤其是平城之战需要找一个替罪羊,大家总不能指着陈王的鼻子说他的不对吧?毕竟晋阳还指望着陈王去守呢,所以这个罪名自然就落在了独孤永业的见死不救上,不过宇文宪也知道这样未免太冤枉独孤永业了,因此一力把这件事压了下来。<r/> <r/> 现在更是用人之际,独孤永业这样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宇文宪当然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r/> <r/> 不过独孤永业也不傻,陛下没有把自己怎么样,那是陛下给自己面子,自己也不能太张扬了,所以他把幽州刺史崔彦睦和儿子独孤须达留下坐镇燕郡,自己则亲自屯兵昌平,倒是颇有几分当年曹魏老将邓艾屯田待变的意思。<r/> <r/> 就在今天,独孤永业接到了居庸关外出现汉军斥候的消息。<r/> <r/> 平城的汉军总算还是坐不住了。<r/> <r/> 对于平城到底有多少汉军,实际上独孤永业自己都拿捏不准,尤其是当时的白狼堆一战,不但把宇文纯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连独孤永业也有些自乱方寸。后来虽然斥候探明白狼堆之战不过只是汉军的几千步骑罢了,但是宇文纯和独孤永业也怀疑平城的汉军数量很有可能会更多,至少应该在三四万以上。<r/> <r/> 这些兵马无论是放在雁门关外还是放在居庸关外,都足够对关城形成威胁了,这也让独孤永业一直不敢大意。但是汉军前锋推进到涿鹿之后,又迟迟没有动静,独孤永业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说明至少汉军还不具有直接攻城的实力,虽然不知道汉军的虚实,但是可以肯定汉军的兵马肯定不会非常多。<r/> <r/> 不过独孤永业一直以来也没有打算出居庸关,一来是幽州贫瘠,出了居庸关,无论是推进到涿鹿还是干脆直接推进到代郡,这一路都意味着大量的钱粮消耗,对不起,现在的独孤永业真的没有那么多,二来独孤永业也不得不考虑,汉军的主力是不是南下雁门关了,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们随时都可以再回来,到时候自己跑到了代郡甚至平城城外,迎头撞上汉军的主力,又该如何是好?<r/> <r/> 要么被教做人,要么干脆连人都做不成了。<r/> <r/> 就当独孤永业纠结的时候,汉军斥候的出现打破了他的纠结。<r/> <r/> 汉军斥候出现,意味着汉军应该会在短期内对居庸关发动进攻。<r/> <r/> 幽州这个大后方多年的安宁,终于要被打破了。<r/> <r/> 可是独孤永业想不明白的是,汉军难道真的就那么有信心能够拿下居庸关?并不是独孤永业小看汉军的攻坚能力,相反,利用火枪压制城头守军、再利用火炮拆迁,汉军绝对拥有着强大的攻坚能力,但是难道汉军真的以为凭借这些就能够在短期内打破居庸关?<r/> <r/> 居庸关可不单纯的是一道关口,加上周围盘旋曲折的长城以及山谷中的层层营寨,这是一个就连独孤永业自己都不想面对的立体防御体系。汉军就算是有火器,独孤永业也有信心能够阻拦他们超过一个月。而这么长途跋涉从平城赶过来,粮草甚至还要从更加遥远的河套、关中等地层层转运,汉军能够支撑那么长时间么?<r/> <r/> 恐怕不见得吧。<r/> <r/> 除非······<r/> <r/> 独孤永业的目光定格在舆图上。<r/> <r/> 除非他们是佯攻······<r/> <r/> 可是真正的敌人又会从哪里来的?至少现在邺城和晋阳都还在北周军队的手中,幽州是不折不扣的大后方。<r/> <r/> 这帮南蛮子,莫非还能插上翅膀飞过来不成?<r/> <r/> 这有些反常,不,这很反常,但是独孤永业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反常,只是多年征战的第六感在不断的向他发出警报。<r/> <r/> 独孤永业攥紧了拳头,他有一种即将落入陷阱的感觉。<r/> <r/> 可是完全不知道敌人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设下的陷阱,就这样被牵着鼻子走。<r/> <r/> 外面传来了些许声响,独孤永业心烦意乱的推开门,想要让亲卫们小点声,却发现他们是在搬动院子里的莲花缸。<r/> <r/> 火?<r/> <r/> 不对。<r/> <r/> 水?<r/> <r/> 有可能!<r/> <r/> 准确的说,不是水,而是海,是茫茫大海!<r/> <r/> 独孤永业霍然转身。<r/> <r/> <r/> <r/> <r/> 第两千零一章 “如数”,“足额” <r/> 敌人或许不会插上翅膀,但是他们有海军、有战船,即使是浩瀚大海也能如履平地。<r/> <r/> 从燕郡向东,一片空白,只有零星村镇,而再向东,就是一望无垠的苍茫大海,只不过在舆图上并没有勾勒出来罢了,甚至就连海本身都已经擦着舆图的边缘,这让人在看舆图的时候会很自然的忽略掉大海的存在,毕竟幽州之外的这片大海,本来也没有什么人航渡,甚至就连沿岸的村寨都没有几个。<r/> <r/> 可是真若是如此的话,敌人的海军又会怎么前来呢,他们不可能携带太多的兵马或者粮草,尤其是他们如果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北的话,固然幽州这边沿岸没有什么居民,但是南方的南皮郡等地,海岸线不但有很多居民,而且因为毗邻青州的原因,甚至还有军队屯驻,战船浩浩荡荡开过去,他们不可能一点儿都察觉不到。<r/> <r/> 除非······<r/> <r/> 除非他们早就已经安排了人在沿岸接应。<r/> <r/> 独孤永业似乎想起来什么,环顾周围,幕僚和属官们一个个鸦雀无声,都等着独孤永业的命令。他们从来没有见总管如此纠结和担忧,可是他们却帮不上什么忙。<r/> <r/> “快去,把去年燕郡以东,尤其是18水下游的村寨税收情况都找出来!”独孤永业按着额头挥手。<r/> <r/> 幕僚们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r/> <r/> 难道不应该去找居庸关兵马粮草的资料么?<r/> <r/> “快去啊,还愣着干什么?!”独孤永业大喊道。<r/> <r/> 大家这才回过神来,一哄而散。<r/> <r/> 幽州虽然地方大,但是村寨总共就那些,甚至论数量还比不上面积小足足一倍的青州,因此这些资料找的很快。<r/> <r/> 独孤永业粗略的翻了一遍,就察觉到了不对,伸手敲了敲上面明确记录着的18水下游几个村寨缴纳税款的情况。<r/> <r/> “如数”、“足额”,这四个字看着是那么刺眼。<r/> <r/> 看看18水中上游甚至靠近燕郡的那些村寨,缴纳税款要么就是拖欠,要么就是很迟才送来,只有这几个村寨,按理说应该是在最偏远、最贫穷的地方,竟然这么听话,这说明什么?<r/> <r/> 说明他们并不希望官吏到村子里去催收,更说明他们那里没有鬼才怪!<r/> <r/> 独孤永业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南蛮的白袍埋下的暗子。<r/> <r/> “快,传令下去,燕郡、渔阳郡速速备战!”独孤永业挥手,“研墨,某要传书燕郡!”<r/> <r/> 幕僚和属官们也大约猜测到发生了什么,虽然他们对独孤永业做出这样的判断将信将疑,但是独孤永业在幽州这么长时间,也已经有足够的威信,他如何吩咐,手下的人自然信服。<r/> <r/> ——————————<r/> <r/> 幽州刺史崔彦睦并不在燕郡,而在18水上。<r/> <r/> 崔彦睦出身清河崔氏,现在冀州还在北周的掌握之中,清河崔氏虽然也渴望能够离开北周的魔爪,和闻喜裴氏那样解脱,不然的话这些年的家底就有可能真的被宇文宪给扒拉干净了,但是毕竟人家的刀还架在你的脖子上,这种事想想也就好了,干是不敢的。<r/> <r/> 而崔彦睦和清河崔氏本家的关系并不算深,并且他之前一直是在中原一带为官,后来北周统一北齐之后,考虑到崔彦睦到底是北方出身的,所以把他调到北方来,一直留在了幽州。<r/> <r/> 对清河崔氏,崔彦睦没有太多的感情,甚至对北周,崔彦睦都没有太多的归属感,他秉承的是明哲保身的原则。反正我现在身在幽州,是不折不扣的大后方,那么我就做自己应该做的事,维持好这一方的和平安定就好了。<r/> <r/> 他这个幽州刺史,头上还顶着一个兼顾民政的幽州行军总管,所以说是空架子也不为过,只不过独孤永业为了表示自己没有大权独揽的意思,主动规避到了昌平郡,把幽州的民政事务实际上还是交给了崔彦睦。<r/> <r/> 崔彦睦和独孤永业之间,没有什么矛盾冲突,也没有什么默契好感,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崔彦睦处理好民政事务,再交给独孤永业过目一下就好了,独孤永业一般不会表示反对,而他提出什么修改意见的话,崔彦睦基本也会全盘接受。<r/> <r/>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温不火,这自然是最让宇文宪放心的模式。<r/> <r/> 毕竟幽州这个大后方,是宇文宪最后的退路,宇文宪本身也不希望看到幽州的两个主官相互之间发生冲突,同样也不期望他们两个联起手来,不然的话到时候宇文宪一旦兵败撤退到了幽州,结果被两个人联手威胁的话,宇文宪就成了光杆司令了。<r/> <r/> 不过宇文宪并不知道的是,崔彦睦和独孤永业的儿子独孤须达还是有很多矛盾冲突的,两个人蹲在一座城里,谁都管不了谁,自然越来越看对方不顺眼。<r/> <r/> 好在他们两个也知道现在不是内部起冲突的时候,所以崔彦睦经常带着官吏在18水沿线巡视,而独孤须达则经常跑到燕山下或者渔阳郡操练兵马,尽可能的避免面对面。<r/> <r/> 现在崔彦睦就正在视察18水沿岸民政的路上,不过他也不会走太远,到潞口镇就会折回。<r/> <r/> 这次到潞口镇,有很重要的事情,就是接见一下周围村寨的村长,给大家打打气。今年春耕进行的还算顺利,收获的时候可不能掉链子。<r/> <r/> 18水沿岸,是崔彦睦重点打造的耕作区域,尤其是从燕郡到潞口镇这一带,虽然算不上良田千万顷,但是也颇有几分安宁繁荣的景象。<r/> <r/> 相比于中原的战火纷飞,幽州这里虽然在之前饱受战火摧残,但是至少近些年草原上突厥人销声匿迹、薛延陀人又没有多大的胆量越过长城南下,所以幽州反倒是成了难得的世外桃源。<r/> <r/> 除了农田之外,18水北岸还有大量的冶铁作坊,也是崔彦睦和独孤永业的心血。<r/> <r/> 北周军队的甲骑衣甲就是从这里打造出来的。<r/> <r/> 崔彦睦每次都得亲自在冶炼工坊走一走,看着那些炉子冒烟,才能放心。<r/> <r/> 潞口镇已经近在眼前,这个镇子位于潞水入18水的地方,自然而然形成集镇。<r/> <r/> “恭迎刺史!”码头上已经站着本地几位族长。<r/> <r/> 潞口镇是一个自然形成的镇子,崔彦睦也没有专门安排官员来管理,只是配备了相应的吏员,而镇子本身实际上是本地的几个家族共同维持秩序的。<r/> <r/> <r/> <r/> <r/> 第两千零二章 刺史的欣赏 <r/> 北周现在即使是中上层的官员也都有很大的缺口,往往出现一人身兼多职的情况,没办法,人才多数都已经流入大汉,而北方的世家也都秉持着不反对但也不配合的态度,所以宇文宪在从世家那里获得足够支撑战争的钱粮之后,自然就不可能再获得世家们在人才上的全力支持。<r/> <r/> 这或许就是饮鸩止渴。<r/> <r/> 但是崔彦睦也知道,宇文宪根本没得选。<r/> <r/> 世家已经尾大不掉,北周不足以威胁到世家了,甚至反过来还得仰仗于世家的忠诚。<r/> <r/> 这潞口镇,就是偌大北周的一个缩影罢了。<r/> <r/> 崔彦睦派不出人来,而且就算是他派出了人,本地的这些已经成长为地头蛇的世家,又如何会听从号令?<r/> <r/> 体会到了当老大的感觉,谁都不愿意再有一个人冒出来压自己一头。别看这几个老者见了崔彦睦就跟见到青天大老爷一样,但是背后里谁没有自己的盘算?<r/> <r/> 符合他们利益的决定,他们比谁都拥护,一旦伤害到他们的利益,这些家伙会比南蛮更恶毒。<r/> <r/> 崔彦睦倒是并不打算坐以待毙,任由事态这么发展。<r/> <r/> 所以他这一次前来也是为了给这些家伙们提个醒,现在战局虽然正在向着对北周越来越不利的方向发展,但是至少还没有发展到完全失控的地步,至少在幽州,在这一方土地上,北周还有着绝对的控制权,即使是冀州失守、邺城也丢掉,幽州也还是北周的。<r/> <r/> 这些家伙们最好不要有什么别样的心思,不然的话就别怪崔某人不念及旧情。<r/> <r/> 崔彦睦虽然只是文官,但是他并不是没有底牌。<r/> <r/> 一来就算是他平日里和独孤须达有冲突,可是双方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一旦幽州的基层出现动荡,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因此在维持基层稳定上,只要崔彦睦需要帮助,独孤须达肯定不会放任不管,更何况在独孤须达之上还有独孤永业。<r/> <r/> 二来崔彦睦也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潞口镇,他曾经接见过周围不少村寨的村长和寨主,这些村寨都没有发展到和中原坞堡那样自成一体的模式,这就意味着他们的诉求会更小,而且也更倾向于听从朝廷的掌控,因此崔彦睦完全可以把眼前的这几个人收拾了之后,再换上更加听话的人。<r/> <r/> 虽然这是乱世,虽然这是偏远的幽州,但是只要是有人的地方,有社会的地方,那么就会有人渴望权力,渴望成为人上人,因此崔彦睦从不用担心找不到这样的人。<r/> <r/> 比如他之前曾经见到过的那个柳述,就是一个不错的人选。<r/> <r/> 可惜他的村子实在是太偏远了,不然的话崔彦睦根本不会犹豫到现在,早就已经用柳述把眼前的某个只想着这一亩三分地上事情的老头给换掉了。<r/> <r/> “韩老,蒙老,许久不见,精神矍铄啊!”崔彦睦和这几个族老寒暄着。<r/> <r/> “刺史客气,请!”被称为韩老的正是昌黎韩氏的一支偏房的族长,带着族人避难于此。同样出身偏房,他认为自己和崔彦睦之间是可以平起平坐的。<r/> <r/> 殊不知在崔彦睦的心中,昌黎韩氏不过就是地方世家罢了,又如何能够和清河崔氏相比,只不过是现在还有用到他的地方,所以现在只能捏着鼻子客气客气罢了。<r/> <r/> “各村村长和寨主都已经召集了么?”<r/> <r/> “是的,都已经在等候了。”韩老笑道,“刺史光临潞口镇,潞口上下蓬荜生辉,谁敢不来?”<r/> <r/> 最后这句话里明显带着嘲讽,“谁敢不来”,分明是你们刀剑相加逼迫大家前来的罢了,难道还真的以为大家愿意来?<r/> <r/> 崔彦睦皱了皱眉,假装没有察觉到什么,径直向前走去。<r/> <r/> ——————<r/> <r/> 柳述前来潞口镇的本意是想要刺探一下消息,这里是18水和潞水交叉的地方,也是渔阳郡和燕郡这两个幽州重镇的行人商贩往来的必经之地。<r/> <r/> 虽然从陆路走更近,但是大宗货物之类的还是走水路比较方便,另外沿途都有村镇也更加安全,毕竟从渔阳直接到燕郡,需要沿着北方的山脉走,有不少打家劫舍的。<r/> <r/> 因此潞口镇虽然绕远,却成了很多人的必由之路,各种消息自然也不少,除了18水下游的“根据地”之外,幽州白袍最大的落脚点并不在燕郡城里,而是在这潞口镇,足足有五个人。<r/> <r/> 虽然寒酸,但是柳述总共能够指挥的白袍嫡系就没有多少,五个人已经三分之一了。<r/> <r/> 结果柳述也没有想到,在半路上竟然收到了刺史前来视察,大家都要来参见的消息。<r/> <r/> 柳述没有想到崔彦睦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跑出来视察,对这位幽州刺史,柳述其实并不能算非常熟悉,毕竟幽州真正做主的不是崔彦睦而是独孤永业,因此白袍搜集情报的侧重点一直都在独孤永业身上。<r/> <r/> 不过两人倒是曾经见过面,柳述甚至能够感受到崔彦睦对自己还是很欣赏的。<r/> <r/> 不管怎么说,柳述也是这潞口镇众多村寨之中少有的几个乖乖把粮食缴纳上去的村长。<r/> <r/> 既然崔彦睦来了,那就不妨见一见,没有什么比从这位幽州刺史的口中听到的情报更加准确地了。<r/> <r/> 因此当柳述站在潞口镇韩氏府邸门前见到崔彦睦的时候,崔彦睦很高兴,柳述也很高兴,只是双方都不太清楚,对方为什么这么高兴。<r/> <r/> “柳老弟多日未见,有些清减?”崔彦睦笑着说道。<r/> <r/> 海军那帮家伙迟迟不到,某能不担心么,可是真的茶饭不思了好几日。柳述腹诽一句,脸上也挂了假笑“春耕刚刚结束,一直在指挥大家耕作,瘦了点是应该的,反正还会再长回去。”<r/> <r/> 崔彦睦打量着柳述,忍不住赞叹道“若是给予大任,柳老弟当能为国之栋梁。”<r/> <r/> 某现在就已经是国之栋梁了。<r/> <r/> 柳述撇了撇嘴。<r/> <r/> 崔彦睦并没有注意到柳述的神情,而是忙着和其余的人寒暄。<r/> <r/> 除了柳述这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之外,其余的村长和寨主们显然都是不折不扣的土包子,能够得到刺史亲自接见,一个个受宠若惊,甚至连话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了。<r/> <r/> 等到崔彦睦再转过来的时候,柳述已经悄然入席。<r/> <r/> 宠辱不惊,这家伙很不错。<r/> <r/> <r/> <r/> <r/> 第两千零三章 席间惊变 出身世家的崔彦睦,对于那些一个个就像是土狗一样围着自己的村长和寨主们,心中自然是不屑一顾,反倒是对自己并不怎么感冒的柳述,引起了崔彦睦足够的兴趣。 这个家伙看上去也土里土气的,但是性格和其他人不一样。守着自己的几个村子,一直无欲无求,不知道他是真的想要过这种隐居的生活,还是对崔彦睦现在开出的条件并不满意呢? 崔彦睦饶有兴致的看着柳述的背影。 这个家伙似乎让人看不透啊? 保不齐真的是世家子弟出身,因为某种原因而不得不隐居于此。 只是看他选择的那远离市集人烟的地方,就知道这个人肯定不是为了蝇头小利就会奋不顾身的人,要么就是在静待时机,要么就是在躲避什么。 希望是前者吧,他要的时机,自己可以给他。 柳述难得有些紧张,因为他发现崔彦睦正在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对他应该是很感兴趣。 这位刺史,没听说有龙阳断袖之癖啊? 柳述端起酒杯,走入人群中,和大家寒暄。 “柳兄,借一步说话。”此时,崔彦睦的一名幕僚走了过来。 顿时柳述感受到一道道嫉妒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想要低调的,但是崔彦睦这是什么意思? 最终柳述还是无奈的走到了崔彦睦的面前,而崔彦睦正在和韩老、蒙老等本地族老笑着说些什么,见到柳述过来,当即说道“柳老弟,本刺史正和几位族老说到你呢,能够潜心躬耕、安民一方,的确是我大周万民之楷模啊。” 柳述急忙摆手,连说不敢。 而韩老等人脸上显然都露出不悦的神色。在这潞口镇,他们就是主人,崔彦睦不表扬表扬他们也就算了,竟然还当着他们的面表扬这么一个外人——因为柳述来潞口镇的次数并不多,几个家族也管不到那么远的地方,因此韩老等人并不认为柳述是自己人,这个家伙分明就是在他们鞭长莫及的地方自成一体。 崔彦睦却仿佛没有看到族老们的神情,笑着说道“柳老弟不用谦虚,这潞口镇屯田之事已经久久没有人负责,而潞口又是?水下游一等一的重镇,屯田到底是国家之根本,不知道柳老弟有没有兴趣担任屯田校尉?” 族老们顿时眉头紧皱。 潞口是屯田之所,但是没有屯田校尉,实际上一直都是他们这几个家族在负责这件事,现在多了一个屯田校尉,不就等于多了一个顶头上司,而且还是自带兵马的那种么? 崔彦睦这是存心想要恶心他们? “某素无大志,屯田校尉之职,还是请刺史另请高明吧。” 柳述很干脆的拒绝了,让族老们松了一口气。 这小子还算识相。 崔彦睦只道是柳述认为这个屯田校尉的官职太小,而且容易得罪人,微微颔首“看来柳老弟是觉得某这座庙太小啦,要不某传信给独孤总管,保举柳老弟为燕郡或者渔阳郡屯田都尉如何?”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而崔彦睦也笑吟吟的看着柳述。 一个屯田校尉满足不了你的胃口,都尉总可以吧? 一介布衣,要求也不能太高了,难道还真的以为自己有机会可以一步登天?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柳述都打算先答应下来了,而一名幕僚快步走过来,将一封加盖火漆的信递给崔彦睦。 崔彦睦本来想让放一放,不过看到上面写着独孤永业的名字,一时也不敢怠慢,急忙打开。 信上总共只有两行字,崔彦睦登时脸色大变。 柳述,很有可能是接应汉军海军登陆的白袍?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就站在自己对面的柳述。 这家伙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什么,正和几位族老低声说着什么。 他很淡定? 独孤永业并没有在信上给出任何的证据,这就说明应该只是他的猜测。而崔彦睦也有自己的猜测,柳述很明显是一个想要隐居待变的人,因此他挑选一个不会直接卷入纷争之中的地方也在情理之中,并且按时缴纳税款之类的显然也是为了不让更多的人总是前来打扰。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个人的种种作为并非不能解释。 相比之下,甚至独孤永业这从军事角度上做出的揣测,反倒是没有那么多的准确性了。 不过独孤永业此人,崔彦睦也很是了解,他和他那个不靠谱、总是想要搞事情的儿子独孤须达不一样,生性稳重,如果不是发现了什么端倪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判断,甚至还专门动用八百里加急把这个消息送过来。 这个柳述,到底是什么人? 是一个等待机会、一飞冲天的隐士,还是一个来自与南方的密探,不,准确说是一枚镶嵌在幽州的钉子? 崔彦睦看着柳述,假如目光能够刺透皮肤,那么崔彦睦真的想要知道柳述的心里正在想什么。 柳述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含笑看着他,笑容堪称是“人畜无害”“刺史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我等应当回避。” 几个族老也注意到崔彦睦的神情不对,心中固然好奇,却也知道有些事情自己不知道反倒是最好,因此纷纷告退。 崔彦睦重新低头看了一遍信纸,手微微颤抖。 这种时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然的话一旦留到后面,很有可能会成为祸害。 刚才还期望能够任用柳述的崔彦睦,此时心态已经斗转。 他下定决心,再一次抬头,可是视野中哪里还有柳述的身影? “柳述呢?”他看向旁边的幕僚。 “走······走了。”幕僚吓了一跳。 “追!”崔彦睦一跺脚。 这家伙心虚了! 幕僚和亲卫们一下子散开,刀刃一亮出来,周围的人群顿时陷入混乱,甚至还有人忍不住惊叫。 而崔彦睦攥紧了那封信,环顾四周,大家都在跑,都在叫,可是哪里又有柳述的身影? 这家伙跑到哪里去了? 不管怎么说,这家伙刚才明摆着就是抓住这个机会逃跑,所以度雇佣也所说的应该没错! 且不说他是不是汉军的密谍,至少他心里有鬼。 突然,崔彦睦觉得自己的背心发凉,周围似乎也安静下来。 他的手哆嗦了一下,那封信差点儿就直接掉落。 第两千零四章 一把椅子 身后传来柳述的声音,带着丝丝冷意“刺史在找某么?” 崔彦睦的声音也有些哆嗦“柳······柳述?” 柳述就在崔彦睦的背后,手中的短刃顶着崔彦睦“没错。” “柳述,你不要冲动!”韩老惊慌说道。 而崔彦睦的亲卫、幕僚们也都围了上来。 “你是何人?”崔彦睦注意到脚下黏糊糊的,这是之前站在自己背后的亲卫被杀后流出的血,乱世之中,虽然是文官,崔彦睦也不是没有见过血腥场面,所以还能勉强说出话,不然的话人恐怕早就已经软了。 “大汉白袍幽州统领。”柳述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崔刺史最好不要乱动。” 他的声音不高,但是吐字清楚。 听到这一句话,崔彦睦轻轻抖了一下,只觉得自己的三魂六魄刹那间就飞了一半。 还真是南蛮,还真是白袍,可笑自己之前竟然还期望着能够提拔重用他! 不过现在小命都掌握在这家伙的手里,再看看地上的鲜血就知道,这家伙绝对不是说说而已,他想要取自己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刀架在了脖子上,冰凉的感觉更是让崔彦睦直接僵硬住,甚至连张嘴都不敢。不过不用他喊,很快大家就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异样,一个个脸色大变。 “柳述,你想干什么!”韩老伸手指着柳述,生气的说道。 难不成你以为通过这种方式就能够逼迫刺史把这潞口镇的掌控权交给自己?简直异想天开! 似乎是回答韩老的问题,大门一下子被推开,几名灰衣人也冲了进来,他们的手里都拿着短铳,其中一人对着天开了一枪。 “蹲下!” 在场的基本上都没携带兵刃,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时候不抓紧蹲下还等什么时候? 尤其是这些人多数都是周围村寨前来的,更没有想要竟然会遇到这么一出,他们对北周自然谈不上什么忠诚,这个时候乖乖听话显然是保全自己性命的最好办法,包括韩老和蒙老等族老在内,一个接一个蹲下的都很快。 “砰!”枪响一声,大家都打了一个哆嗦,甚至有的还发出尖叫。 只见一名崔彦睦的亲卫被火枪集中,惨叫着倒下。 这一下,大家都不敢乱动了。 柳述拖着崔彦睦退入大堂,而其他的人都被押着进入两侧厢房。 “总管已经传令渔阳郡,很快就会有兵马前来,你难道不怕么?”崔彦睦被柳述按在椅子上。 这种从胡床改进来的座椅不只是在南方流行,随着贸易的发展也已经逐渐出现在北方,诸如潞口镇这种本来就因为贸易而生的城镇,更是不少见其身影。 汉人的商品流入北方市场并且受到追捧,就意味着有大量的钱财会流入大汉,对于北方的商贸、经济发展自然并不什么好事,甚至在一些边境城镇或者后方的重要城镇,来自南方的商品已经变得不可或缺,随之而来的自然是大量以此为依托来生活的人们。 因此北周也没有办法真的取缔和南方的贸易,现在虽然在明面上是禁止了双方之间的贸易往来,但是即使是在战争期间,南方的商品依旧在通过各式各样的渠道源源不断的流向北周境内,随之向南而去的则是北周的真金白银。 只要没有发生战争的地方,这些商品就在不可遏抑的流动,因为这已经不再只是几个商贾牵涉其中的问题了,从最底层的商贩和转运物品的工人再到负责监督的吏员,甚至再到上面的州郡官员,每个人都牵涉其中,或是能够从中获取利益,或是干脆就直接参与到了这场贸易之中,一旦贸易断绝,那么受损的将不会只是底层的商贩,而是所有上上下下的人。 商场上,商贩们相互团结,而官场上更是官官相护,因此这也是长期以来一直成为北周心病的一件事,宇文宪明知道自己颁布的这些断绝商贸往来的禁令没有什么用,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现在的他已经没有能力把整个北周官场的人都换一遍。 更何况就算是真的能够换一遍,又有谁能保证新上任的这些人不会参与到这样高利润的贸易中呢? 大汉实际已经在经济上逐步完成对北周的殖民,如果不是因为北周内部很多地方和外界的联系犹然不足,让大汉的商品依旧只能局限在一些大中城镇中,恐怕这一场战争也没得打了,一旦大汉切断对北方的商品供应,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要反水。 即使是现在这样,只要北周军队一败退,那么这个地方的主官都会毫不犹豫的开门投降。和汉军作对不过是以卵击石,不如大家和气生财啊。 当看到这一张椅子的时候,柳述笑了笑,而崔彦睦叹了一口气。 无论是从任何角度来说,北周都不是大汉的对手,现在北周所做的这一切更像是垂死挣扎。 “你们只有这么几个人,真的以为挟持了本官就能够如入无人之境?”崔彦睦好奇的问道。 哪怕是垂死挣扎,至少现在幽州这一亩三分地,北周还是有足够话语权的。 柳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头儿,北侧发现周人轻骑,人数在三百以上。”一名白袍快步冲过来。 崔彦睦不由得笑了笑。 不自量力! “再等等。”柳述沉声说道。 “来了,来了!”另一名白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柳述这才松了一口气。 收到崔彦睦会前来潞口镇的消息,柳述就抓紧派人前去告知罗毅,最好能够派遣一路兵马前来把这个幽州刺史抓住。不过柳述本身也没有想到独孤永业竟然在这个时候看穿了自己的布置,派人紧急告知崔彦睦,因此柳述也只能提前发难。 对于崔彦睦来说最好的选择自然是等独孤须达同样收到消息之后——独孤永业肯定不只会给他一个人发出警告——再将柳述一举捉拿,那个时候有独孤须达的兵马作为依靠,柳述凭借手上这几名白袍,还真的可能只能束手就擒。 只可惜崔彦睦先着急了,或者说他太小看柳述的实力了,而独孤须达驻扎的渔阳郡距离这里又远,自然就给了柳述在意识到不对之后,先发难并且控制住崔彦睦的机会。 第两千零五章 宇文贡想哭 既然已经控制住了崔彦睦,那柳述自然就不会再给敌人任何一点儿可乘之机。 就算是独孤须达带着兵马赶到,且不说柳述也一样叫了支援,就算是没有自家兵马掩护,他也能把崔彦睦提到小船上然后沿着?水先走一步,甚至他都不需要向下游跑,只要沿着?水北上去和罗毅汇合就万事大吉了。 罗毅派出了五百步卒于?水南岸等候,柳述从容的押着崔彦睦和几个族老走上小船,向南岸而去。 留给独孤须达的,就剩下一座潞口镇和镇子里六神无主的人们。 “恭喜统领!”站在南岸码头上的汉军偏将笑着拱手。 “虎口夺食,还好无恙。”柳述拍了拍已经被五花大绑的崔彦睦。 崔彦睦挣扎两下,呜呜喊着什么。 柳述挥手让白袍拿下堵着他嘴巴的麻布。 崔彦睦冷声说道“你们只有这么一点儿兵马,难道真的以为能够翻天不成?” 柳述和那汉军偏将对视一眼,偏将笑道“崔刺史,那就不妨让你看看,我们是怎么翻天的!” “不要指望着我能够配合你们!”崔彦睦瞪大眼睛。 他落入汉人的手中,独孤须达意识到不对之后肯定会抓紧去接管燕郡,一旦自己站在大汉这边,那么独孤须达估计会毫不犹豫的送自己的家眷们上西天。以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崔彦睦相信独孤须达干得出来这样的事,因此他现在要做的也只有宁死不屈了。 至少自己不投降,独孤须达也找不到借口把自家家人怎么样。 “你不过是自己送上门来的,本来就没指望你。”柳述摇了摇头,“押下去,让崔刺史自己清醒清醒!” 崔彦睦哼了一声,被白袍推着离开。 而柳述看着对岸的骑兵,脸上露出些许担忧“为了隐藏粮草和人手,某只能积极缴纳税款,一直以来就担心反而还是会引起怀疑。眼见得就要成功了,没想到独孤永业最后还是发现了端倪。” “统领能做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敌后斗争之残酷我等亦有耳闻,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偏将正色说道。 “还没问兄弟姓名?” “末将任幼武。”偏将急忙说道。 “原来是卫将军之后。”柳述拱手,对这个名字显然有所耳闻。 卫将军任忠已经于前年病逝,他的儿子投身军旅也在情理之中。任忠死后追赠濮国公,任幼武袭爵,也是顶着濮侯的名号,虽然在大汉这些公侯伯爵的名衔都是荣誉头衔罢了,但柳述也不能失礼。 任幼武还礼“军中自然应当以军中名衔为凭,统领客气。” 虽然柳述这个统领等同于校尉,但是和火枪队的校尉一样,白袍的校尉实际上也都是降级任用,因此两人应该是平级才对,更何况白袍,那是所有汉军将士都期望进入的队伍之一——另一个自然就是羽林骑了,因此任幼武自然不敢在一个白袍统领面前托大,尤其是一个明显要立功的统领。 “罗将军应该已经快到燕郡了吧?” “算时间还得半天。”任幼武无奈说道。 对面的骑兵在发现渡过?水也只能依靠几条小船之后,调转马头离开了。显然这个时候硬要渡河还不如抓紧去和主力会合。 柳述皱紧眉头,希望罗毅能够成功。 罗毅派人前来等于拉了自己一把,自己也得帮他一把。 ———————————— 独孤须达在得知崔彦睦被抓的消息之后,差点儿没着急的直接从马背上跳下来。 这家伙竟然不等自己抵达就发难,结果反过来被人家给活捉去了,当真是丢人。 不过现在独孤须达也顾不上考虑崔彦睦丢不丢人了,若是自己不能及时赶到燕郡,那下一个丢人的就是自己了。 根据潞口镇传来的消息,已经在?水南岸发现了汉军的身影,而且人数并不算非常多。 也就是说他们的主力,现在应该在全力向燕郡前进! 不过这些家伙既然是从海上来的,那么就意味着他们不会有骑兵或者大批量的骑兵,因此只要自己的动作快,应该还来得及。 只是独孤须达并不知道的是,实际上赶往潞口镇的是汉军殿后的部队,而当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罗毅已经带着汉军将士逼近燕郡。 此时燕郡城墙上,北周守军也已经收到了消息。 崔彦睦不在,驻守燕郡的是宇文宪的第四个儿子宇文贡。现在甚至就连北周皇室对北周朝廷的忠诚都有所动摇,毕竟宇文忻作为一个很好的模板让这些宇文宪的兄弟们都认识到,投降大汉并不一定就是死路一条,甚至还有可能继续建立功勋,既然这样的话那为什么非得和大汉血战到底呢? 一旦手中有了太多人命,那就真的把自己的后路都给切断了。 所以现在宇文宪也只能把自己的儿子们派出去,作为北周的直系皇族,他们的命运也已经和这个王朝紧紧地捆绑在一起,因此别人都可以投降,宇文宪的儿子们注定了不可能投降。 不过宇文宪也知道自家的这几个小子年纪都还不大,根本没有什么历练的机会,贸然把他们放出去独当一面,不但会寒了依旧忠诚于北周的将领的心,而且还有可能引起更多的失败,毕竟他们没有什么经验,实际上根本就不具备统兵的资格。 因此他们更多的是以监军的身份存在的。 宇文贡就是幽州监军。 而现在独孤永业得坐镇居庸关应对已经在关外列阵的汉军,而崔彦睦生死未卜,宇文贡作为燕郡中仅剩下的主官,赶鸭子上架也得承担起指挥作战的责任。 今年的幽州,春天似乎来得格外的晚,现在中原应该快要入夏了,燕郡城头上的风依旧带着寒意,一如现在宇文贡的心情。 宇文贡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敢会面临这样的局面。除了两个不过总角之龄的兄弟之外,宇文宪的儿子中就属宇文贡最小,所以宇文宪也给他安排了坐镇后方这最安全的任务,加上独孤永业和崔彦睦这一文一武,自然能够确保宇文贡万无一失。 然而现在·····有失了。 枪声接连响起,城外的北周斥候抱头鼠窜。 宇文贡打了一个寒颤。 他有点想哭。 第两千零六章 进攻燕郡的序曲 罗毅早就已经做好了行踪会被发现的准备。 幽州人再少,他们毕竟是五千人行军,现在又是战时,北周军队不可能一点儿风吹草动都察觉不到。如果真的什么都发现不了,那罗毅真的得怀疑平城的汉军为什么连这种废物对手都搞定不了了。 面对独孤永业这样的对手,汉军上下一贯保持着极高的警惕。 小心一点儿不丢人,万一被人家击败了,那就太丢人了。 现在各路汉军都在高歌猛进,谁慢了一点都会被其他友军嘲笑,而要是再吃了败仗,那就自己找个地缝钻进去好了。 初出茅庐的海军陆战队,更是不敢松懈。 因此罗毅宁肯动作慢一点,也要把火炮一个不落的全部都带上。 偷袭不成,咱们就强攻! 汉军火枪手从城南和城东两个方向排成散兵阵列向前推进,就像是猎人张开的一张大网,而那四处逃窜的北周斥候和哨探就是网里的猎物。不过很明显猎人的目标并不只是这些游兵散勇,而是前方这座堪称雄伟坚固的城池。 燕郡就是两汉时期的燕国所在,这是中原王朝一直以来的北大门,向北越过长城就是塞上草原。北方草原上的敌人对于中原王朝的威胁从来没有断绝过,哪怕是后来鲜卑人入主中原,草原上也还有柔然以及后来崛起的突厥作为威胁,现在草原上仅剩下的薛延陀人反倒是历朝历代草原上最弱小的一支势力了。 这也就让这座燕郡历经风雨,却不改北方雄城的风范。 不过再坚固的城池,在汉军火炮之下,也会匍匐颤抖! 罗毅让火枪手展开,并不是打算直接用火枪手强攻城池,没有云梯的帮助,强攻似乎显得有些可笑。他只是尽快的把城外这些如苍蝇一样的敌人哨骑尽快清扫干净,然后架设火炮,尽快的进行拆迁罢了。不然这些哨骑一直在不远处“兜兜转转”,罗毅自己心里也难安定。 火炮一门门的架设起来,罗毅眯了眯眼,他选择的进攻方向是南侧,虽然明知道敌人肯定会汇聚更多的兵马在城南,但是罗毅也不能随意把军阵摆在东侧或者西侧,这样背后和侧翼很容易会受到从昌平郡和渔阳郡而来的敌人攻击,哪怕是现在斥候还没有发现从昌平郡过来的敌军。 独孤永业本身没有从昌平郡赶过来支援,应该是现在为数不多的好消息,这说明居庸关外的战斗应该也非常激烈,让独孤永业就算是再担心燕郡的安危,一时间也抽不开身。 不过罗毅现在不知道的是,独孤须达又在哪里。 幽州白袍人手不足的劣势这个时候已经体现的淋漓尽致。 若是换在其余战场上,白袍早就已经把敌人各路兵马的一举一动莫拍得一清二楚,甚至可以说北周军队自己可能对自家友军的动向都没有汉军清楚。 当然了罗毅也清楚,柳述已经在其能力范围内竭尽全力,所以自己也没有办法要求太多。为此他还专门给柳述留下了五百人,他也不指望这五百人在耽误了那么多时间之后还能及时赶到战场,只要能够起到对北周军队的一点儿拖延作用就足够了。 除了要防范北周援军之外,罗毅还考虑到了燕郡城池的特点。 坐落于北方的燕郡,本身就是为抵挡草原上的骑兵而生,因此北东西这三个方向因为是敌人前来的最有可能方向,城门都有瓮城,城墙上有敌台甚至还有马面,但是南门自然就一概欠奉了。 另外南门也不是采用的吊桥方式,而是在护城河上架设了石头制成的桥梁,这样对于并没有携带填壕车等大型器械的汉军来说,自然是一个福祉。 罗毅其实带的东西也不多,除了火炮和火药。 “轰!”火炮齐齐轰鸣,奏响了进攻燕郡的序曲。 随着火炮的嘶吼,大地似乎也在随之颤抖。 燕郡城墙上,一时烟尘滚滚。 原本正紧张眺望的宇文贡,几乎是在火炮轰鸣的那一刹那,就被身边的亲卫扑倒在地,而炮弹炸开的地方就距离宇文贡不过五六丈远,在那里列队的几名北周士卒在巨大的气浪冲击下,骤然飞出。 汉军第一轮打出的是开花弹,就是为震慑城头守军。 幽州的北周军队虽然早就已经知道火炮的存在,但是知道存在和体会过其威力自然是不一样的,这种山崩地裂的感觉,带给北周将士的只有震撼。 烟尘翻入嘴里,让宇文贡按住胸口连连咳嗽。而亲卫们也都爬起来,一个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他们还来不及上前搀扶宇文贡,脚下的城墙就再一次颤抖一下。 第二轮炮弹已经抵达。这一次是实打实的铁弹。 沉重的炮弹在火药的推送下越过护城河、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重重的撞击在城墙上。 有飞的高,把城垛直接削平,连带着城垛后面的北周士卒都被冲击的血肉模糊;有的飞的低,则撞击在城墙上,留下巨大的凹陷;当然还有的可能打偏了,或是落在护城河里掀起滔天水柱,带动着水如浪潮一样拍打在城墙上,或是直接越过城墙,落在城内,掀起城中惊慌的喊声。 宇文贡已经站不起来了,他几乎是下意识的颤抖着双手,抓住地面,一点一点的向上城步道的方向前进。说句好听的应该叫做匍匐前进,而说句难听的,这就是在爬! 实心炮弹一轮又一轮的砸落,经过前两轮的校准,炮弹已经越来越密集。罗毅的意图很明显,就是集中一点,然后把城墙给拆了。城墙倒塌,那就不需要什么云梯车、冲车之流了。对上这种还没有包砖的城墙,火炮简直就是最高效的拆迁工。 而对于守军的唯一好处,应该就是这一会儿城墙上反倒是没有什么炮弹落下了。 他们只觉得脚下的城墙在摇晃,不过那致命的开花弹并没有再来蹂躏他们。 宇文贡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勉强爬起来。 一拳头砸在城墙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丑态被多少人看在眼里,这让本来就想要在崔彦睦和独孤永业都不在的时候尽可能塑造一下自己独当一面之风范的宇文贡,心中只剩下愤怒。 第两千零七章 说好的轻兵呢? 实际上如果宇文贡定下心来环顾四周,他会发现像他这种还有胆量爬的已经算不错的了,大多数士卒抱头一动都不敢动。在这更胜于霹雳的火光和爆炸中,北周士卒的三魂六魄怕都已经被抽干净了,谁还有心思想着怎么跑路,更不要说去看看主帅在干什么了。 可惜他并没有去看,逃生的让宇文贡在意识到城墙上一时半会儿应该没有炮弹来袭之后,几乎用尽平生的力气,骤然跃起,一个闪身缩到上城步道的通道上,要不是上城步道上躲避的几名士卒眼疾手快,伸手拦住宇文贡,宇文贡很有可能就沿着上城步道滚下去了。 捶了一下城墙,宇文贡在心里狠狠咒骂独孤永业。 你不是说只是“轻兵”么? 敌人明明携带了这么多火炮,你跟我说他们是轻兵? 当然这里就是宇文贡蛮不讲理了,独孤永业也只是揣测汉军的可能动向以及汉军的构成——通过船只运送的肯定不会是甲骑、重甲士等等一应俱全并且携带霹雳车和攻城云梯的汉军,因此说是轻兵也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谁曾想到罗毅这家伙还带着这么多火炮呢。 不过宇文贡本身对于独孤永业和崔彦睦两个人联起手来架空自己的权力就心怀不满。 独孤永业掌管军事,崔彦睦掌管民政,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而且几乎没有什么矛盾冲突,一切井井有条,这自然就没有了宇文贡的用武之地。 宇文贡尚且还幻想着能够通过坐镇幽州这个大后方的经历来给自己的履历增添耀眼的色彩,被他们两个这么一弄,自己就成了不折不扣打酱油的了,心里自然早就有所不平,甚至独孤须达和崔彦睦之间的矛盾背后,也有宇文贡挑拨的成分在。 他一边交好独孤须达,又一边向独孤须达表露出来自己不得不听从于崔彦睦的意思在。 这自然让独孤须达这个本来就对崔彦睦看不顺眼、觉得这个家伙抢走了自家父子对民政管理权的武夫更是想要找崔彦睦的麻烦,最好是能够抓住他什么把柄,把他从现在这个位置上踢下去,这样幽州岂不是就变成了他们父子的天下,即使是宇文贡这个皇子也得乖乖听从号令。 现在乱世风云动荡,一旦北周支撑不住,那他们父子保不齐还能够拥着宇文贡在幽州这一方天地称雄称霸,甚至就算是退入辽东,只要凭着这一份大义在、凭着宇文贡的这一份血脉在,总是能得到那些不愿臣服于汉人的鲜卑人拥戴的。 这种想法独孤须达倒是没有敢和自家爹爹提起过,不过他相信,真的到了那一步,自家爹爹也会选择这么做。 他可不相信自家老爹对鲜卑人、对宇文宪真的有什么忠诚可言。 他们本来可不姓独孤。 “独孤须达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能来?!”宇文贡的声音也在隆隆炮声中颤抖。 独孤永业在之前的信里说到了居庸关同样告急,他不可能因为自己一个还没有经过证实的揣测就率军折返燕郡,因此现在宇文贡唯一能够指望的也就只剩下独孤须达了。 “独孤少将军应该还在路上,殿下,我们是不是让甲骑出城,先冲杀一阵?不然的话等会城墙倒塌,就真的回天乏术了!”一名偏将的脸上带着血,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的。 宇文贡咬紧牙关,挥了挥手“那还愣着干什么!” —————————— 说好的轻兵呢? 这个问题,不只是宇文贡想问,独孤须达也想问。 从渔阳郡到燕郡,路并不远,而且都是平原,骑兵按理说很快就应该能赶到。可是就是在距离燕郡不过五里地的地方,独孤须达被拦住了。 这是一条甚至都没有什么水的小河沟,从水系上来说应该算是?水毫不起眼的支流。 这条支流不算深,也不算宽,但是独孤须达带着的轻骑得尽快越过去才能抵达燕郡。 可是支流上总共就只有那么一座桥,另外一座桥在很遥远的北侧。 幽州这地方地广人稀,自然没有必要遇河架桥,普通老百姓跳到河沟里再爬上来也就过去了。可是骑兵不行啊,那样又慢又危险。 而桥头,汉军森然列阵。 虽然看上去只有五百人,但是这五百人里,陌刀队、火枪手和重甲士一应俱全。 轻兵疾进,竟然还带着重甲,这是什么来路? 独孤须达第一次感觉自家老爹的判断竟然这么不靠谱。 唯一的解释自然就是敌人不只是蓄谋已久,而且精锐尽出。 相比于管控严格的火器,汉军的陌刀和开山斧等重甲士和陌刀队装备的兵刃,倒不是什么不能被北周知道的秘密。 经过战场缴获和测试,北周军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些东西对于骑兵,尤其是没有被甲的轻骑,具有极高的杀伤力。 两军若是偶然相遇,那么轻骑尚且能够凭借高机动性快速绕开敌人重甲士和陌刀队的阵列,进攻其软肋。但是当两军对阵的时候,人家肯定也会有备而来,轻骑除了和这些骑兵杀手硬碰硬之外,似乎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尤其是对于冶炼工业已经愈发发达的大汉来说,打造数量两倍于甚至三倍于敌人骑兵的陌刀队和重甲士,甚至都不是什么难题,就算你能够绕过我这一支陌刀队,你又如何能够绕的过从其他方向包抄上来的陌刀队呢? 汉军已经具有了凭借人数和器械优势战胜骑兵的手段,这也是北周不得不把注意力转移到甲骑编练上的原因之一。至少现在还没有证据表明陌刀队和重甲士能够战胜甲骑。 幽州也有甲骑,很可惜独孤须达并没有携带甲骑。 他也不知道燕郡能够支撑多长时间,所以几乎是下意识的决定带着所有轻骑赶来支援。反正敌人是轻兵前进,就算是有陌刀队,数量也应该不会很多,而火枪手的话,只要能够凭借人数优势抵近,那么火枪手也不过是骑兵马刀下的鱼肉罢了。 结果,就在这不知名的小河沟、在这不知名的木桥边,独孤须达见到了自己最不想见到的重甲士。 至少得有五十人。 他总共携带了八百骑兵作为前锋,后续还有两千左右的步骑没有赶到。 第两千零八章 宇文贡还不想死 八百骑兵,对上五百由火枪手、陌刀队和重甲士组成的队伍,孰强孰弱,独孤须达心里还真没数。 不过要说短期内不落于下风以坚持到援军抵达,这一点独孤须达倒还真的能够做到,可是他带着八百骑兵跑这么快,就是为了能够及时赶到燕郡,和敌人纠缠半天,那还有什么用。 尤其是现在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八百轻骑一路狂奔亦是人困马乏,难不成还要挑灯夜战? “少将军,杀过去吧!”一名偏将在旁边说道。 “杀你个头啊!”独孤须达恨不得用刀柄敲他的脑袋。 杀得过去么,你也不看看! 而且这些家伙要是情急之下把桥炸了怎么办,他们不见得没有带着火药,那岂不是等于白白杀了一阵结果一无所获? “我们走!”独孤须达果断做出决定。 此处不让爷过,自然有爷能过的地方,你总不能一路跟着爷吧? 就你们那重甲士,跑不动的! 独孤须达带着骑兵调转马头,绝尘而去。无论是向北去寻找下一座桥梁还是干脆寻找适合直接渡过去的浅滩之类的,都比在这里硬是要和汉军硬碰硬来得好。 目送独孤须达远去,柳述一直紧绷的心这个时候才松下来。 站在他旁边眯着眼睛的任幼武不由得笑道“统领神机妙算。” “那也需要将军配合得当。”柳述回首说道。 两人一番商业互吹,实际上也是为了掩饰内心还未完全消散的紧张。实际上只要独孤须达能够再凑近了看一看,那些森然伫立的汉军重甲士,身上披挂着的哪里是什么重甲,不过是用木板支撑起来的架子上面糊了纸张罢了。 纸甲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物,在南齐时期就有军中使用“纸铠”的记载,便宜并且轻便的纸甲非常适合身材更加瘦小的南方士卒使用,尤其是南方士卒多为水师士卒,上岸征战的时候需要有衣甲保护,而在船上的时候又不能披着铠甲,否则过于笨重,纸甲这种轻便又有着足够防御力的东西应运而生也在情理之中。 只不过纸甲的缺陷也很明显,怕火和怕水是不管什么纸的必然,而且纸甲层层叠叠,制作工艺并不比打造铠甲容易多少,只是在冶铁不发达或者急需衣甲的时候临时顶上来凑个数还可以,真的让士卒把战斗的希望都寄托在纸甲上,士卒不害怕才怪呢。 因此工部曾经研究过纸甲的可行性,最后发现还不如去打造真正的铠甲呢。毕竟现在大汉的冶铁技术并不算落后,更重要的是冶铁的背后还有众多的相关产业,大汉早就已经形成了完善的上下游产业链,因此放弃铠甲而去打造纸甲,不但费时费力,而且还会让大量的人不得不调整和改变自己的工作,得不偿失。 至于柳述和任幼武弄出来的这个纸甲,根本就不能用于实战,纸甲的原理在于利用纸张的厚度形成对敌人刀剑劈砍的缓冲,可是柳述他们这就是在木头架子外面糊了一层纸罢了。 远远看上去,白色的纸甲和重甲士所披挂的重甲在形状和颜色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独孤须达到底身在北方,对大汉重甲士的了解依旧停留在纸面上,并没有见过真正的汉军重甲士。 他并不知道的是,在汉军内部,重甲又被称为明光铠,就是因为在阳光下这种银亮的厚甲会熠熠发光。虽然今天阴天,但是明光铠也不可能一点儿反光的感觉都没有。 若是换做任何一个北周前线将领,恐怕都得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或许就是在敌人后方作战的优势所在,缺少经验的敌军将领和反应迟钝的后方体系,能够给汉军很多突破口。 “我们倒是暂时没有了灭顶之灾,也不知道燕郡那边怎么样了。”任幼武不由得担心说道。 这一次要不是柳述急中生智,打造出来这纸甲来冒充明光铠一下子吓跑了独孤须达,以他们这五百人对上北周轻骑,不见得就能够全身而退,毕竟这五百人也不全是陌刀队,而且就算全是陌刀队,敌人还是占据着实打实的人数优势。 从死亡边缘走了一遭,任幼武何尝不是心有余悸。 但是不管怎么说,敌人的步骑还是完好无损的向燕郡推进了。等于他们可能承受不住的压力现在要换罗毅来承担。 “我们能够为燕郡那边争取至少两个时辰。”柳述喃喃说道,“但是剩下的就要看罗将军的了。” 任幼武颔首。 对现在的燕郡战场来说,时间显然是最重要的。 他们要是真的和独孤须达硬碰硬,可能非但拦不住敌人,时间也拖不了多久,骑兵突阵,半个时辰怕也用不到就能够分出胜负。 因此争取到两个时辰,绝对要比给敌人造成了少量的损失来得好,更不要说一旦他们来了个全军覆没,少说会有几十支火枪落入周人的手中。一下子损失这么多火枪,哪怕是汉军火枪手对其进行了破坏,能够使其中很多不能用,也会大幅提升敌人的作战能力。 汉军从列装火枪到现在,还没有成建制的火枪手被击溃甚至歼灭的记录,柳述和任幼武如果破了这个先例,那么他们之前有再多的功勋也改变不了自己会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事实。 现在,他们已经做了他们所能做的全部。 剩下的就看罗毅了。 ——————————- 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本王还不想死。 这是宇文贡看到城墙轰然倒塌之后的第一想法。 作为现在宇文宪的儿子里面最小的成年人,也是最年轻的王,宇文贡还没有享受过“燕王”这个头衔带给自己的好处。 他甚至有些懊恼,为什么自己在燕郡这么多天,就只想着如何能够争权夺利、能够守住燕郡这个大后方,却没有想着鱼肉百姓、借助自己燕王的名号感受一下歌舞升平。 就在不久之前,宇文贡下令甲骑突击,五十名甲骑加上数百名轻骑蜂拥而出,背后还有更多的步卒随时准备支援。 就当宇文贡觉得这个撒手锏能够让罗毅大吃一惊的时候,他就看到甲骑、这北周将士们心中足够让一切都灰飞烟灭的甲骑,在璀璨的炮火之中化为灰烬。 第两千零九章 陆战队的强大 即使是少数几个甲骑侥幸跑出去的,也都被密集的火枪乃至于震天雷消灭殆尽。 至于那些轻骑,更是很快就被火枪和弓弩抹去。 海军陆战队,这是一个吞金巨兽,但是也是一支火枪手和弓弩手达到一半的队伍,他们只需要远程攻击就足够让敌人毫无还手之力。 而这场战争,本身就是一场不对等的战争。 现在汉军已经破城,北周士卒都没有了斗志,甚至路过宇文贡的身边都不再行礼,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座城即将变换主人,他们的未来已经不是宇文贡所掌控的了,甚至宇文贡都自身难保。 “殿下,走吧!”亲卫们着急喊道。 外面的枪声已经越来越密集,更不要说震天动地的杀声了。 城外的汉军火枪手已经排成阵列向前推进,越过护城河上的桥梁,而在他们的前面,刀盾手跑的更快,早就和缺口处还在负隅顽抗的周军厮杀在一起。 并不是所有的周人都没有了斗志,还有很多人或是因为自己鲜卑人的身份害怕在城破之后受到清算,或是本身和大汉有仇恨,又或是受过自家主将的恩泽想要以死报达,所以他们还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进行着无谓的抵抗。 他们也幻想着援军或许转眼就会抵达。 火炮不再进行拆迁,而是不断地把开花弹送上城头,让那些还妄图用檑木滚石砸击汉军的北周士卒只能惨叫着被撕成碎片。越来越多的汉军已经从缺口处冲了进来。 前排的刀盾手拉成一条直线,保护身后的袍泽,而刀盾手后面,并不是一般会和他们相互配合作战的长矛手。海军陆战队毕竟要考虑到有接舷战的可能,因此配备的长矛手并不多,即使是擅长使用长矛的士卒,也更倾向于换成短矛,哪怕是一手一个。 因此盾牌手后面的将士,手里握着的都是震天雷。 一个又一个的震天雷丢出去,虽然这些黑铁蛋的爆炸效果并没有火炮开花弹来得好,甚至有的还滋啦滋啦作响一番之后就没有任何动静了,但是只要有一个能够爆炸,对于原本扎堆的北周士卒来说就是很大的威胁。 一个爆炸的震天雷就足够把凑到一起的四五个人都掀翻。 或许爆炸的威力再加上散开的碎片以及夹杂在里面的钉子、刀片等东西都还不足以要人命,但是爆炸掀起的气浪足够让这些人一下子失去战斗能力。在短兵相接的时候,棋差一招都有可能直接要命,更不要说直接扑倒在地了,刀盾手向前几步,一刀就可以收割人头。 一时间北周军队也不敢凑到一起,只能零零散散、两三个人背靠背的作战,而汉军刀盾手直接压上去,凭借人数优势就可以很轻松的各个击破。 震天雷丢出去,就算是敌人举着盾牌也没有办法防止这家伙从头顶上越过,落入人群,但是汉军刀盾手举着盾牌,就能够很好的阻止四散的碎片和气浪的波及,因此只要不是贴着爆炸点,就算是近战也不能真的威胁到汉军。 这或许就是······震天雷威力小的好处。 “轰!”又是一声巨响,大地也都随之颤抖一下。 站在燕郡主街上的宇文贡,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城门骤然被推开,那厚重的木门也难以抵挡爆炸的巨大威力,猛地向后倒塌。或许在这种情况下,两扇门不直接飞出去就已经算不错的了。 罗毅还是嫌弃从一个小缺口进兵实在是太慢,所以干脆摞了不知道多少个火药包,直接把城门炸开了。 反正现在城门上的北周士卒,注意力也早就已经被缺口这边吸引去,甚至很多人都已经跑下城支援缺口处的战斗,城门上也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罗毅派人摞火药包。 “上刺刀!”汉军火枪手的动作整齐划一,放完最后一轮之后齐齐从城门中冲了进来。 原本城门口的北周士卒都没有想到竟然会来了这么一下,火枪射出的枪弹形成一个扇面将他们覆盖其中,不少人甚至连呼喊、提醒同伴都来不及,就直接倒地。 而剩下的几个受伤的北周士卒狼狈乱窜,不过火枪手都紧跟其后,火枪可不是没有了子弹就成了烧火棍,锋利的刺刀对上甚至连手中兵刃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的北周士卒,依然有着绝对的优势。 甚至汉军火枪手已经沿着大道向宇文贡这边冲过来。 虽然宇文贡没有竖起将旗,但是汉军将士还是能够看到被亲卫簇拥着的这么一群人,自然直接就奔着这边冲杀。 宇文贡的亲卫们大惊失色,他们也没有想到汉军须臾之间竟然就杀到了眼前,而且亲卫队中长矛手之类的都已经被抽调到之前城墙缺口处的战场去了,护卫在宇文贡身边的这些亲卫都是手持短刀,虽然相比于那些和仪仗队没有两样的长矛手还有手持斧钺的士卒,他们才是亲卫之中的骁锐,但是这兵器一寸长一寸强还是改变不了的,手握火枪的汉军依旧比他们有优势。 更何况人家人多啊。 这次由不得宇文贡出神了,亲卫们架起来他就向后跑,刚才的混战,导致城墙下的战马都已经跑散了,现在只期望能够尽快为燕王殿下找到一匹马。 箭矢如雨,纷纷而下。亲卫们陆续中箭倒地。 弓弩手们也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涌入城中,显然所有的功劳也不能让火枪手都拿走,他们吃肉,弓弩手们也得喝汤不是? “前面的别跑了!” 枪声乍起,伴随的还有火枪手们的大喊。 没有人回应。 又是孤零零的一声枪响,子弹击中了架着宇文贡的一名亲卫,那亲卫只觉得背后一痛,趴倒在地上。 其他亲卫们也都顿住了脚步,僵硬的站在那里。 他们已经意识到,再跑的话没有任何用。 在这无遮无拦的街道上,简直就是火枪的活靶子。 “还好枪膛里留了一发。”带着火枪手冲进来的汉军校尉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其实其他人火枪里都没有装填,等再装填好,宇文贡完全能够跑出射程。 不过刚才那一发显然已经让北周人放弃了这个尝试。 宇文贡似乎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伸手推开亲卫,转过身。 第两零一零章 好像哪里不对 一支支火枪随之抬起,似乎只要宇文贡有异动,它们就能直接要了这个家伙的命。 哪怕里面根本没有子弹。 宇文贡并没有动,而是环顾四周。 城中家家紧闭门窗,显然并没有百姓愿意在这个时候收留败兵。而北周士卒陆续被聚拢,他们多数人都放弃了抵抗,少数的几个还据守城楼,不过从城楼上的旗帜都已经变成汉军的赤色旗帜来看,他们都不能算困兽犹斗,而只是磨刀霍霍前的羔羊。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一支支火把把整个战场点亮。 宇文贡不知道为什么几个时辰内局势天翻地覆,但是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是阶下囚。 刀“哐当”落在地上。 正巧罗毅带着几个亲卫也赶来,他一挥手,火枪手们微微压低枪口。而罗毅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宇文贡“尔是何人?” “大周燕王宇文贡。”宇文贡跪倒在地,甚至直接匍匐,“恳求将军饶过不死。” 曾经的大周亲王,此时卑微的像是一条狗。 罗毅唏嘘不已。 周围的北周士卒们借着火光看到这一幕,更是唯有叹息。 虽然他们之中大多数人参军拼命都是为了粮饷,在这乱世之中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活路,当然还有很多人是被强拉的壮丁,也没得选,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在北周的旗帜下也已经很多年,其中很多人当初都曾经亲眼看着周军灭亡北齐进入幽州,当时的北周是何等的繁盛,五路大军齐头并进,即使是草原上嚣张一时的突厥人也都不得不向草原深处退避。 可是现在随着宇文贡的跪倒,北周在无数将士们心中的形象,自然也就随之分崩离析。 作为曾经的北周降将,罗毅又何尝没有这种“眼见它起高楼、眼见它楼塌了”的感觉?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自己早早地就已经弃暗投明,现在反过来变成了北周的送葬者。 罗毅挥了挥手,几名亲卫上前把宇文贡架起来带走。宇文贡的目光之中带着绝望,紧紧盯着罗毅,似乎也在渴望至少能够在罗毅这里获得一些至少和自己性命相关的消息。 罗毅对上他的目光,微笑着说道“怎么处置你,会由陛下做决定,某还没有这个权力,不过好歹是堂堂燕王,你的脑袋当然没有活人来的重要,某现在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宇文贡点了点头,本来想要感谢罗毅,不过还是忍住了,任由汉军直接把他押走。 罗毅则拍了拍手“动作都快点,打扫战场、搜查余孽,咱们还得给独孤须达准备一份大礼!” ———————————————— 夜色已深,独孤须达在燕郡城外勒住战马。 从北侧另一个没有汉军把守的桥梁绕过来,虽然耗费了些时间,但是总算是在最大限度上减少了可能的损失,八百骑兵一个不少。 他已经遇到了前来求援的北周哨骑,按照哨骑的说法,燕王殿下派出甲骑突阵,暂时已经击退了敌军,要不是甲骑足够强大,现在燕郡很有可能早就已经易主。 听到这个消息,独孤须达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同时心中暗暗庆幸和高兴。幽州的甲骑正是他亲手训练出来的,甲骑取得了如此赫赫战功,那自然也说明他训练有方,等这一战击败敌军之后论功行赏,自然少不了他的好处。 独孤须达又燃起了趁此机会建立功勋,然后拥戴宇文贡割据一方的心思。在这乱世之中,他自问没有能够独步天下的能力,但是和之前的前凉张氏等等成为割据边远地区的枭雄,自己应该还是够格的。 独孤须达想到了自己一开始收到的求援信,那个时候的宇文贡尚且还要死要活的,似乎汉军随时都要杀入城了,现在击退了汉军,又拿出来燕王的架子来,大有一副已经入主幽州的感觉,殊不知他自己根本就是个光杆司令。 看来自己入了燕郡,首先就得给宇文贡一个警告,在这幽州的一亩三分地上,还是自家父子说了算,你宇文贡注定了就是一个需要的时候背锅,不需要的时候随时都能够砍了脑袋的傀儡罢了。 而那哨骑看着独孤须达信心满满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暗暗叹息。 他是货真价实的北周传令骑兵,军中好几个人都认出了他,正是因此独孤须达才会相信他说的话,尤其是他的手上还有宇文贡亲笔签名的求援信。 只是独孤须达不知道的是,早在一个时辰之前燕郡就已经落入汉军的手中,而汉军麾下为数不多的骑兵也都派出去,在东门和北门外游走,任何想要开门逃跑的败兵都被驱赶了回去,实际上在这种时候还妄图往外跑的北周士卒并不多,毕竟汉军已经说了“不杀俘”,自己再跑那就是找死了。 这哨骑亦是如此,他的一家老少都已经被控制在汉军的手中,容不得他在这里告诉独孤须达实情。 “我们走!”独孤须达扬起马鞭,催动战马。 后续的北周轻骑已经赶过来和他会合,现在他的麾下不只是八百人了,足足一千五百名骑兵,虽然没有甲骑,但是也给了独孤须达很大的信心,控制住燕郡然后击败敌军,今日一战,自己便是首功! 燕郡已经出现在眼前,独孤须达直接从北门进入,瓮城吊桥已经放下,城门亦是洞开,城墙上火光点点,北周的青色旗帜迎风舞动,似乎在宣告这座城依旧在北周的庇护下。 独孤须达一马当先,冲入城门,又兜转马头,进入主城城门,后面的骑兵陆陆续续也跟着进来,不过当大概有百余名骑兵跟着独孤须达一起进入主城之后,独孤须达伸出了手。 不对,好像哪里不对! 前方的街道空空荡荡,一片黑暗,甚至独孤须达感觉有阴风阵阵扑面而来。 身后的城墙上也是鸦雀无声,那些跳动的火光无言的注视着自己。 几乎是下意识的,独孤须达要下令撤退。 可是为时晚矣! “轰隆!”一声巨响,瓮城中埋设的轰天雷被点燃,顿时火光冲天而起。 而瓮城和主城门的千斤铁门也骤然被放下,这种铁门装备在燕郡一般直面向敌人的北侧和西侧。 1秒记住爱尚 第二零一一章 枭雄梦碎 燕郡面对的敌人,也就是那些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往往都是从北侧越过长城或者从西侧叩居庸而入,因此当时进攻南门的汉军并没有遇到铁门阻拦。 铁门存在的意义自然就是在木制城门被撞开之后落下,可以作为又一道屏障,还能够在故意放小部分敌人入城之后利用优势兵力对其进行歼灭。 很明显,现在独孤须达遇上的,就是铁门在发挥后一个用途。 铁门落下,北周骑兵也骤然被切成三段。 昏暗的街道上,火光乍起,屋顶上冒出来一道道人影,火枪的声音顿时如炒豆子一样从街道上、城墙上和瓮城上响起。 “中计了!”独孤须达暗叫一声不好。 下一刻,子弹已经如风雨一样扑面而来,北周骑兵几乎应声落马。一个个手持盾牌的刀盾手出现在视线的尽头,他们迈动整齐的步伐向前推进,而弓弩手紧跟在他们的后面配合着射箭压制。 不少落马的北周士卒尚且还有一战之力,但是并不能算非常宽阔的街道上,如此密集的箭矢让他们根本抬不起头来,只能借助堆积的战马尸体勉强遮挡,可是即使这样也挡不住很多箭矢从天而降。 火枪手们完成三轮射击之后,一个个也上刺刀,冲上街道,刀盾手们更是加快脚步。 被火枪加上箭矢这么暴风骤雨一样洗礼一遍,再加上北周骑兵们本身都已经放松了警惕,一时损失惨重是必然的,且不说那些已经战死或者奄奄一息的,轻伤的也几乎人人都有。汉军刀盾手和火枪手冲上来,对付他们几乎和砍瓜切菜一样容易。 独孤须达的一条腿也断了,他听着城门外的枪声、爆炸声和嘶喊声,再看看那些已经快冲到自己面前的汉军,心中愤懑不已。 该死的宇文贡,竟然真的没有守住这座城! “这里有条大鱼!”一名眼尖的汉军士卒喊道。 独孤须达大吼一声,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挥动佩刀扑向汉军。 刀盾手们并没有和他客气,盾牌举起,挡住了独孤须达的劈砍,紧接着同步向前,硬生生撞开这个连走路都已经不方便的家伙。独孤须达还想要挥刀劈砍,他的动作彻底惹怒了汉军将士,刀剑纷纷冲着他招呼,很快他的动作就停滞了,仰天倒下。 枭雄之梦,割据一方,似乎距离自己很近,但是须臾之间又远去,抓也抓不住了。 独孤须达闭上了眼睛,他感觉到血在流逝,生命也在消散。 一名刀盾手踢了一脚,见独孤须达再无反应,便切下了他的首级。 将军已经说了,抓了的大鱼里已经有宇文贡和崔彦睦了,别的只要首级就足够,现在的汉军可没有那么多余粮。实际上罗毅也是害怕抓到了活的北周将领之后,他们会煽动俘虏们闹事,毕竟这一战下来光是投降的俘虏就有好几千人,人数上甚至都已经和汉军持平,真的要是闹起事来的确很棘手。 城里城外,枪声都已经逐渐平息。铁门再一次升起,城门上的汉军火枪手进入瓮城中,对那些负隅顽抗的北周骑兵补枪。这些北周骑兵多数都是鲜卑人出身,投降的可能性不大,留着也没用。 汉军将士已经送来了独孤须达的首级,验明正身,就是本人。 罗毅看了一眼这个对手,让人拿下去封存了。 这家伙如果再历练历练,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骑兵将领,可惜他的野心太大了,却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且不看看他老子,也算得上一方枭雄人物了,都没有他这么张扬。 现在可不是乱世了,随着战争一路向北,和平也即将来临。 瓮城中的战场打扫要比城中还来得轻松,这也多亏了轰天雷,这些埋在地里的火药罐被点燃之后,爆炸威力十足。罗毅很庆幸自己从南方出发的时候专门去仓库里搜罗来了这些东西。 轰天雷几乎是和震天雷一起研发的,但是很可惜这种埋在地里、需要敌人主动过来才能点燃触发的家伙,属实是没有什么用武之地。现在的汉军又不是防守,而是在全线进攻,轮不到汉军给北周军队设埋伏。 今天也只是凑巧了。 罗毅本身也没有想到这东西威力还不小,还好他当时机智,没有把这东西埋在城里,不然的话恐怕两侧的民房都得掀翻了。 而且除了轰天雷,汉军将士还从城墙上向下丢震天雷,因此其实被困在瓮城里的这些北周骑兵才是最倒霉的,很多人都已经血肉模糊。至于城外剩下的六七百名北周骑兵,应该是最幸运的,火枪手们的重点本来就不在他们身上,一轮打过去也就是折损了几十名骑兵。 现在他们显然也不敢再靠近城墙,没有了独孤须达的指挥,他们也就只是一盘散沙。汉军陌刀队已经从城东和城西两个方向绕了过来,随着一声炮响,这些北周骑兵再无盘桓逗留的勇气,果断的向外突围逃窜。 他们到底是骑兵,陌刀队也追不上他们,只能就此作罢。 虽然只是一举拿下了半数敌军骑兵,但是作为主将的独孤须达以及众多偏将、校尉几乎全部伏诛,剩下的那些家伙根本不成气候,就让他们跑到昌平郡或者渔阳郡也无妨。 城中万家灯火再一次亮起,宣告这一场战斗以汉军的全胜告终。 罗毅不由得好奇,知道消息的独孤永业,又会作何感想? ———————————— 当罗毅在燕郡城头为胜利欣喜的时候,居庸关外,李靖和牛弘已经把这个家伙骂了好几遍。 海军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了,竟然还没有搞定燕郡那边,而他们在居庸关外的佯攻估计已经被看穿了。 来到居庸关下之后,李靖和牛弘就马不停蹄的率部攻城,火炮架起来打的不亦乐乎,不过等到轰完几轮之后,汉军的进攻就显得有些软弱无力,毕竟李靖不可能把所有的兵马都派上去。 和火炮轰击比起来相差甚远的登城进攻,显然就引起了独孤永业的怀疑。按理说你们都已经把城墙扒开了一道口子了,不应该全军压上么,怎么还有气无力的? 结果就在今天下午,独孤永业尝试着率军从缺口杀出去,一路推进到了距离火炮阵地不过十几丈的距离。 第二零一二章 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 要不是李靖及时带着火枪手和陌刀队压上,就连亲卫队都抽出火铳往上冲了,这才把敌人顶了回去。 不然差点儿就被独孤永业凭借人数优势给击溃了。 即使是这样,牛弘和李靖也有充分的理由相信,独孤永业应该多少都能猜测到,自己这边实际上就是一个空架子罢了,除了那二十门火炮声势浩大之外,李靖根本就没有其他任何能够把居庸关怎么样的本钱。 因此现在李靖和牛弘两人最担心的就是独孤永业会集中力量再一次发动进攻,别说是全军出击,就是一场夜袭,都足够让李靖[]他们乱了方寸。 “燕郡那边迟迟没有动静,我们是不是要先撤退到涿鹿?”牛弘眉头深锁,夜色已深,但是因为怀着对独孤永业夜袭的担忧,牛弘根本没有困意。 虽然撤退到涿鹿就意味着宣告直白的告诉独孤永业,我们不过是空架子罢了,但是至少可以确保独孤永业不会杀出城来反倒是把他们直接给击溃了来得好。 不管怎么说李靖这一次可是足足携带了二十多门火炮,一旦被独孤永业击败,那么就意味着这二十多门火炮就算来得及销毁,那之后也不能为汉军所用了。 李靖摇了摇头“我们现在绝对不能示弱,不然的话独孤永业一旦率领主力倾巢而出,就算是我们能够退入涿鹿,很有可能也守不住城池。” 汉军善于攻坚和防守,这是众所周知的,但是汉军之所以在这上面具有优势,还是依靠于强大的器械,无论是原来的霹雳车和床子弩还是现在的火枪和火炮。 床子弩和霹雳车,李靖是没有的,前者还好,后者那种笨重的大家伙拖到前线来,李靖宁肯再带上两门火炮。 一旦火炮都丢掉了,那么他们这一支军队就算是能够退守涿鹿,也只是困兽犹斗罢了,平城的其余主力都还在雁门关外,一时半会根本没有人能够来救他们两个。 “可是······”牛弘艰难说道,“万一独孤永业孤掷一注,我们会更加危险,主动撤退的话说不定还能够保全一些实力,独孤永业察觉不到的话,我们甚至可以把所有的火炮都撤走。” “但是这样的话,假如海军陆战队已经开始进攻燕郡,那我们岂不是等于放独孤永业回去包抄他们的侧翼?届时整个幽州战役都将失败,”李靖径直说道,伸手指了指牛弘,又指了指自己,“届时牛叔你和某都将难辞其咎!” 牛弘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军事上某的确比不上你这小子,你说说现在应该怎么办?” “等!”李靖果断说道,“我们现在固然没有本事真的把居庸关怎么样,但是只要我们坚守营寨,独孤永业又有多大的胆量想要把我们怎么样?” 牛弘皱了皱眉,显然没有绕过来。 李靖笑道“牛叔可还记得,当时平城之战的时候,独孤永业为什么已经推进到了距离平城不远的地方却又迟迟不进?” “嗯?”牛弘看过来。 “独孤永业此人本来就生性多疑,因此举止往往会稳重小心,”李靖解释道,“因此在不知道我军真正虚实之前,哪怕是平城之战中明知道我军的实际兵力很有可能并不多,却依然不敢贸然进兵,最终白白错过了可能兵临城下的机会。” 看向牛弘,李靖接着说道“当时我军的轻骑以及三千骁锐步卒都在某的手中,牛叔随舅父留守平城,也应该知道当时平城留下的可战之兵并不算多,独孤永业如果真的率兵向前推进,恐怕也足够你们头疼的吧,结果独孤永业却几乎一动不动,在确定宇文纯没有一战之力之后,便果断的撤兵了,甚至原本应该沿着?水去和宇文纯配合的偏师都一并撤了回来。” “但是你依旧还是在赌独孤永业不知道我们的虚实。”牛弘忍不住质疑道。 “除此之外,我们别无选择。”李靖笑了笑,看着牛弘,却没有再说别的,似乎就是在问牛弘,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那么我们赌么? 牛弘一拍桌子“也好,那我们就等!某也算是征战多年,总不能还没有你这么个小子有胆量!” ———————————— 后半夜,居庸关上。 独孤永业夜不能寐,靠在关城上看着前方的灯火通明。 那里是汉军营寨所在的地方。 这些天独孤永业最纠结的就是居庸关外的敌人到底有多少。 二十多门火炮,这是独孤永业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按照北周军队之前总结出来的规律,有资格装备二十多门火炮的、又不是诸如禁卫军这种汉军绝对的精锐主力,那么敌人肯定有至少上万兵马才对,因此独孤永业一直不敢掉以轻心。 不过汉军这几天来火炮打的的确震天动地,甚至城墙都被扒开了一道口子,也有好几处敌台塌陷,可是一到发起进攻的时候就显得羸弱不堪,千把人杀过来,云梯车之类的自然是一概欠奉,虽然也有火枪等等开路,但是北周士卒一旦杀过来,他们往往就主动撤退了,甚至最远的地方也没有冲到城墙上檑木滚石能够杀伤的范围内,换句话说就是连城墙都没有摸到。 按理说这样不对劲啊! 殊不知李靖也是有心无力。 因此独孤永业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汉军是在虚张声势,可是他没有证据也不敢贸然发动进攻,万一汉军就是打着这个幌子想要让自己自投罗网呢?毕竟北周军队自己送上门去,不管怎么说都比汉军铁着脑袋冲入关城来的轻松。 “这些南蛮到底在想什么?”独孤永业眉头紧锁。 而燕郡那边会不会出事? 自己又要不要试探一下敌人的虚实,比如派兵偷袭?反正夜袭也不需要出动太多的人手,万一能够发现敌人不过是一个空架子,那就算夜袭的兵马都折进去了那也值得。 脚步声匆匆响起,传令兵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 独孤永业怔了一下,看着传令兵脸上焦急的神情,顿时心中咯噔一下,不好! “将军,敌人偷袭燕郡得手,少将军已经战死,首级悬挂于燕郡城门之上!”传令兵尽可能努力去压低自己的声音。 第二零一三章 没有失误是最大的失误 传令兵的声音之中带着惊恐。 独孤永业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儿直接晕倒过去,还好他两侧的亲卫眼疾手快,急忙搀扶住他。 “我儿啊!”独孤永业的手颤抖。 独孤须达是他的长子也是独子,这些年跟着他南征北战,已经有了独当一面之能,结果没想到竟然就这么战死了! 颓然靠在背后的城垛上,独孤永业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燕王呢,崔彦睦呢,他们都在哪里?” 传令兵急忙说道“都已经落入敌人手中,刺史是在潞口镇被生擒的,燕王殿下也应该没于敌军手中。” “潞口镇!”独孤永业瞠目欲裂。 当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他几乎可以确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南蛮的海军应该在??水下游登陆,然后正好撞上了前去巡查崔彦睦,不然的话偏远的潞口镇不可能出现汉军才对! 几名将领都已经闻讯赶到。 “将军,事不宜迟,将军应当速速发兵回援昌平,收拾残局、反攻燕郡!” 独孤永业微微抬头“那这居庸关又当如何是好?” “末将以为,将军应当率军先破敌军,再回军昌平,”一名偏将着急说道,“城外的敌军很有可能只是虚张声势,我们或能一战破之。” “那如果一战不能破呢?”独孤永业反问。 大家一时讷讷。 是啊,如果一战不能破,那么他们就要面临一个很尴尬的事实,那就是背后已经落入敌手,而自己也因为损失惨重根本没有办法再离开居庸关半步,实际上和坐以待毙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是赌博,赌输了一无所有,不赌的话倒是有可能苟延残喘,而赌赢了保不齐可以翻盘,然而······好像还是苟延残喘更容易被接受? “先抽调半数兵马折返昌平郡,并且速速向范阳郡甚至邺城求援,冀州北部以及幽州南部还有很多乡兵,如果汇聚起来尚且能够凑齐万人,和我们从昌平郡夹攻燕郡,事情还有转机。”独孤永业沉声说道,残酷的现实差点儿剥夺了他所有战斗的意志,不过身为主将,他必须尽快让自己恢复理智。 幽州的屯田之类的或许并不重要,但是位于渔阳郡一带的冶铁作坊,在这个时候几乎是北周能够保命的根本,若是这些冶铁作坊被破坏,那么北周将会失去甲骑铁甲的最主要来源,对于现在严重依赖于甲骑以对付汉军火枪手的北周军队来说将是致命的。 独孤永业站直身子“即刻出发,快!” 看到主心骨再一次燃起斗志,将领们也是轰然应诺。 而独孤永业转过身,再一次看向不远处的汉军营寨。 静悄悄的。 这一次汉军竟然真的如自己预料一样杀入燕郡,这是独孤永业预料到了却也没有办法阻挡的。 他已经派出了自己所能派出的最大力量,从排兵布阵上来说应该没有什么失误。 可是往往就是这没有失误,就是最大的失误。 均衡的兵力分布,在任何人看来都能够有效地防范有可能的威胁,结果最终还是给了汉军集中力量、以点破面的机会。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北周军队根本就不具备在人数不占优势的时候和汉军对决的能力,甚至人数占优势的时候,只要没有天时地利等等的帮助,也很有可能打不过汉军。 希望自己这一次的安排不要再有问题,不然的话整个幽州可就真的要葬送在自己的手中了。 ——————————- 清晨,山谷之中回荡着鸟鸣声。 如果不是黑黢黢的火炮已经正对着关墙,如果不是汉军的赤色旗帜从关前一直延续到远方,如果不是居庸关的城墙已经残破不堪,连夜修补的墙体看上去和之前格格不入,恐怕人们还会以为这里依旧是不久之前安宁祥和的场面。 “燕郡那边得手了。”李靖看着居庸关,信誓旦旦。 牛弘很是诧异的看着他“为何?” 明明昨天晚上都还在担心呢,怎么现在就这么确定了? “我们在居庸关已经四天,第一天对城墙造成的损害,第二天早晨起来几乎都被填补上了,第三天亦是如此。但是昨天他们已经尝试反击,所以我们对城墙的破坏甚至都没有第一天来得多,可是你看,”李靖伸手指了指城墙上的那个缺口,“缺口还在,只是填补了一小半,这说明什么?” 牛弘眉毛一挑“说明临时有变,所以一部分人手被抽调,填补自然也就被耽搁了。” “晚上负责填补城墙的,一般白天不会上城,也就是说是作为预备队而存在,为了保证白天的士气,独孤永业显然放弃了让休息的士卒上来填补城池。”李靖又解释了一句,“说是预备队,但是实际上这些人才是真正的能战之士,包括平时守城以及昨天出城反击的那些周人士卒,衣衫杂乱,兵刃更是五花八门,而且遭到我们的火枪还击之后一哄而散,这说明他们应该是以临时征发的民夫和壮丁为主。” “真正的精锐一直没有上阵,可是现在却被抽调走了。”牛弘恍然,“那必然是背后有大事发生。” 说着,他看向李靖,或许这就是自己和一名主帅的差距所在,越是这种细节上的注意与否,越是能够决定成败。 “准备攻城!”李靖果断下令,“这次我们要来真的了。” 牛弘也打起精神,虽然一晚上辗转反侧没有睡好,但是意识到希望就在眼前,他也精神抖擞。 火炮一门门轮流轰响,炮弹似乎和汉军将士一样也都憋足了力气,狠命的撞击城墙。那些连夜修补的地方到底不甚坚固,很快就在猛烈的炮火下倒塌,之前的缺口也变得越来越大。 这一次汉军将士们没有只是看热闹,而是在火炮阵地两侧列阵,只要李靖一声令下便可以攻城。 刀剑反射着阳光,每一双眼睛都愈发的坚定。 来到这居庸关下这么久,他们终于等到了全力进攻的时候。 烟尘散去,鼓声轰鸣。 火炮开始换上开花弹向城头咆哮,而汉军将士迈动步伐向前推进。 火枪“噼里啪啦”打在城头,北周士卒几乎抬不起头来。 再往前进,弓弩手也开始配合着射箭。 1秒记住爱尚 第二零一四章 破城不难,安民难 居庸关城墙上原本是有三台床子弩的,已经有一个被开花弹直接拆成碎片了。城墙后还有几个投石车,在之前的炮击中几乎被毁掉了半数。不过剩下的依旧在拼命咆哮,妄图宣告自己依然存在、不能被无视掉。 只不过本来拆了城墙之后就无所事事的火炮,很快就让它们都闭上了嘴。谁敢再“说话”,那就是毫不客气的一通炮弹砸过去。 独孤永业站在上城步道上,根据多次挨炮击的经验,这里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听着隆隆炮声不断,他的心里也升起一阵阵担忧。 汉军今天摆出的阵势和之前可不一样啊。 十有是要来真的了。 就在昨天晚上,独孤永业把城里几乎所有的战兵都抽调走了,剩下的不过是战前拉来的丁壮罢了。 这些人昨天的拙劣表现已经足以证明,他们守守城还是可以的,但是和汉军刀刀见血的肉搏,算了吧。 看来自己之前的揣测并不对,汉军之前还是有所隐瞒,不过独孤永业现在也拿捏不准汉军到底隐藏了多少实力,现在的他也只能期望汉军实际上也是在虚张声势了。 熟不知就算是汉军是虚张声势,以李靖携带的这些火器,对付没有什么经验和斗志的北周军队,还是绰绰有余的。再加上之前的战斗中,李靖一直都没有下全力,也就是说大多数的汉军将士都在养精蓄锐,等待的就是现在这个机会。 火枪打在城头上,烟尘四起,枪弹飞窜,北周士卒根本抬不起头来,只觉得土块、石子之类的东西不断地砸在身上。大多数的北周士卒根本没有披甲,所以对于他们来说,这些东西一旦速度足够快,那么也是致命的。 三百年乱世,早就已经让曾经的很多工坊不复存在,披甲上阵往往都是军中精锐才能够做到的。这些年来,大汉的冶铁快速发展,方才逐渐实现全军披甲,不过这个甲衣也只是和后世防弹衣一样遮挡住胸口和后背的要害罢了,四肢是没有甲衣的。 至于北周这边,本来冶铁就赶不上大汉,再加上很大一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甲骑的打造上,因此普通士卒披甲,几乎是不可想象的,更不要说这些根本就是在战前临时拉来的壮丁了,他们就连手上的兵刃都是五花八门,甚至有的还拿着自家的锄头和斧头,难道还指望独孤永业再去给他们找到衣甲? “轰!”一发开花弹就在距离上城步道入口处不远的地方炸裂,亲卫们几乎在炮弹炸响的时候就把独孤永业扑倒,几个人滚作一团,衣甲都随之零散。 独孤永业推开压在身上的亲卫,那家伙受到了炮火气浪波及,已经晕过去了,独孤永业一时间也顾不上他,抬头看去。刚才的这一轮火炮非常精准,原本城头上仅剩下的一台床子弩,这一次也被掀翻了,下面固定用的木架直接被撕扯开,各种零件散落一地。 几名北周士卒英勇的冲上去想要修补,但是又一轮炮火砸过来,把他们全部吞没。 虽然汉军的人数可能并不占优势,但是凭借着强大的火器,北周军队却也无力招架,此时亲眼看着这一幕的独孤永业,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奈。 其实当昨天他把多半精锐都抽调走之后,就已经做好了居庸关随时被攻破的准备,只不过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天竟然来的这么快。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这么做的话,那燕郡、渔阳郡甚至昌平郡都落入汉军的手中,蹲在这居庸关也是完蛋。 “杀!”杀声已经近在咫尺。 汉军刀盾手冲到了城墙缺口处,盾牌分开,他们身后的伙伴们把早就已经准备好的沙袋之类丢在缺口处。 居庸关到底对得起塞上名关的称号,厚重的城墙经过历朝历代的加固,火炮一时半会儿也很难说把整个城墙从上到下拆掉,因此在拆掉大概四分之三高度之后,李靖就果断的换上了开花弹以压制城上和城下的防守力量,剩下的四分之一高度也就是不到一丈高,用最原始的丢沙袋的办法就能够堆成一个缓坡。 城墙上的北周士卒犹然还在坚持把石块之类的向下扔,这些檑木滚石起到的杀伤作用并不大,因为汉军只是扛着沙袋的人向前,火枪手和弓弩手之类的还在远远地放箭,准备越过缺口进攻的刀盾手们也只是配合着向前推进,等后面的士卒把沙袋丢下之后就立马再退回来,就和那翻涌的海浪一样。 至于应该同样顶在前面的长矛手之类的,更是远远看戏,一副你们先打通道路,我们再上的架势。 因此这些檑木滚石并没有对汉军造成多少杀伤,却被堆在地上成了汉军所搭建的缓坡的一部分。 不少北周士卒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干脆抄起来地上的弓弩,拼命射箭。可惜他们探出头的时候就已经被虎视眈眈的汉军火枪手和弓弩手注意到,箭矢和枪弹一起招呼,不少人甚至直接从城墙上翻下来,很不幸,他们也随即被眼疾手快的汉军将士一拉,成为那缓坡中的一部分。 这个时候自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差不多了。”李靖微笑着看着缓坡已经连上缺口,而北周军队的反击虽然软弱无力,却很悲壮,“牛叔,看来你的安民工作不是那么好做啊。” 牛弘无奈点了点头。 幽州作为北方王朝——无论是北齐也好、北周也罢——大后方已经多年,这里的百姓自然对于北朝更有归属感不说,多年的宣传也让他们认为南蛮有多么多么可怕,因此这些丁壮虽然是被强拉来的,也没有什么战力,但是依旧展现出了很顽强的抵抗意志。 甚至李靖他们都亲眼看到有的士卒从城墙上摔下来,也已经顽强拖着自己的身体要和汉军拼命。虽然这种拼命换来的不过是刀盾手们多挥动一下刀刃,却也代表着这边的百姓对大汉缺乏了解和信任。 或许燕郡等地因为和大汉通商的缘故尚且还好,这边本来就地处边塞,比较封闭,百姓会对大汉有反感和敌意是情理之中的。 这些自然到时候都需要牛弘来头疼。 第二零一五章 将士用命,攻破居庸 他们这一路兵马,应该是大汉各路兵马之中处理民政最艰难的。 没有办法,平城实在是太远了,从长安书院抽调的先生现在才刚刚到平城,更不要说再往前抵达居庸关了,至于医护之类的更是除了军中本来携带的之外全部都欠奉。 对此,朝廷采取的策略就是尽可能地放权,大河以东的整个平城战场全部都是军管,换句话说,由韩擒虎和牛弘自主分工处理这一片区域的军事和民政等全部事务,这样也可以尽可能的让军队中的资源向民间倾斜。 比如在平城开设的书院,都是军中主簿前去客串先生,虽然教学质量可能比不上已经完全系统化的南方,但是有总比没有好。医疗上亦是如此,由军医暂时担当起。 好在平城一带的百姓数量也不多,并且相当集中,几乎都在平城这一座城中,倒也不算增加了太多负担。 不过再前往居庸关甚至燕郡等地,就真的没有那么多人手了。现在牛弘只期望汉军能够抓紧拿下晋阳或者邺城,打通和平城或者幽州之间的联系,如此一来一切的人员和粮食调度等等都不需要再从关中兜上一个大圈子了。 要不是韩擒虎当年在河套进行屯田,可以作为平城的大后方,现在汉军估计根本没有主动进攻的本钱。 当然了,这些都是拿下居庸关之后再头疼的问题。 前方响起杀声,北周军队从缺口中涌出来,竟然硬生生把正准备进攻的汉军逼退。 “一群乌合之众,也架不住人多力量大啊。”牛弘忍不住感慨一声,伸手拍了拍李靖的肩膀,“不是那么容易就冲过去的。” 李靖瞥了一眼牛弘,我说牛叔,虽然的确是把民政的事都丢给你了,但是你好歹还顶着一个军中副帅、奋武军行军主簿的名号呢,你也不能就这么把摊子就丢给我了吧? 算起来我只是一个监军,应该我来看戏才对啊! 不过李靖也不指望牛弘,牛叔只要不捣乱、不制造恐慌气氛,就足够了。 他一把抽出横刀,高声喊道“奋武军弟兄们,雄关漫道,今日我等破之,雄关已崩,眼前已然为坦途,若尚不能入关,奋武军将为天下众袍泽耻笑!” 话音未落,李靖已经率先向前“大汉男儿,随某杀敌!” “杀敌!”汉军将士爆发出高呼。 塞外辗转,路途艰难遥远,要说大汉诸军之中历经血战的,或许数不上他们,但是要说长途跋涉、历经艰辛的,那恐怕除了南洋的镇林军之外就没有人能够和他们相比了。 付出这么多努力,说什么不能被这么一座居庸关给挡住了去路。 旗帜舞动,汉军将士随着李靖向前奔跑,这一次李靖没有再留下任何后手,所有的将士全部都顶了上去,额,除了保护牛弘的百名亲卫还有火炮手。 前方的刀盾手和长矛手们也都听到了来自于背后的吼声,同样迈动步伐,哪怕是他们的人数一时并不占优势,但也不能让那些和农民百姓没有什么区别的北周丁壮给冲散了。 火枪密集的开火,缺口中涌出来的北周士卒不断倒下,不过他们不知道是在利益还是恐惧的驱使下,依旧拼命的向外冲。显然独孤永业也很清楚,一旦让汉军突入缺口,那么这一战就彻底没有希望了。 “咚咚”的鼓声骤然响起。 李靖回头看去,牛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空无一人的战鼓旁,拼命的擂鼓。 他笑了笑,扭过头,向前奔跑。 一名名汉军将士逐渐超过了他,一面面旗帜在身前身后飘扬。 “杀!”前方的火枪手上了刺刀,和刀盾手们一起将战线一路压到缺口处。 “杀!”更多的汉军将士涌入战场,顶着从城头射下来的箭矢还有檑木和滚石,前仆后继。 “杀!”李靖看到一面残破的赤色旗帜在缺口处顿了一会儿之后,进入城中。 紧接着,赤色洪流就像是开闸的洪水一样,涌入关城,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拦。 等到李靖冲到的时候,缺口处只有两军将士留下的尸体,铺满了整个缺口,而汉军将士正在努力将自家袍泽的尸体拉到两边。至于关城上,青色的旗帜已经被砍掉,汉军的赤旗迎风舞动。 关城里,北周士卒还在顽强抵抗,不过他们据守的那几间屋舍很快就被汉军用震天雷炸了个底朝天。 “有没有抓到独孤永业?!”李靖提着横刀穿过城墙。 “将军,独孤永业在我们发动总攻的时候就带着亲卫从关城的东门离开!”一名偏将急忙说道,招了招手,手下人带上来几个俘虏,“属下已经审问了好几个人,皆是如此。” 李靖挑了挑眉,跑了? 不过想想也是,独孤永业是现在北周在幽州战局的中流砥柱,要是他也战死或者被俘,幽州战局就彻底崩塌了。虽然李靖幻想着能够早日实现这一点,但是独孤永业应该还有点理智在,不会让李靖这样就如愿。 “聚拢俘虏,安抚百姓,整备队伍。”李靖吩咐一声。 战斗虽然已经结束,但是围绕幽州展开的战役,还没有结束。 ————————- 当天夜里,独孤永业就回到了昌平郡。 从昌平郡出发的时候,他尚且斗志满满,认为自己能够将汉军拒之门外,然而几天之后,战局急转直下,不只是燕郡丢了、渔阳郡杳无音讯,甚至就连居庸关也没守住。 这是独孤永业当时动身前往居庸关的时候,因为揣测到汉军可能的意图而做出的最坏假设,结果没有想到这竟然成真了。 到底是经历过多年战事,独孤永业还没有到心态崩溃的地步,但是看看城中大小将吏,一个个垂头丧气,显然已经被眼前几乎无解的局面抽走了最后的斗志。 军心不振,只会一败再败。可是现在独孤永业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一场胜利来振奋军心。 甚至现在向东有燕郡,向西有居庸关,他据守昌平郡实际上已经进退维谷。 现在唯一的期望就是前去进攻燕郡的自家兵马能够不负所托。 不,自己也得助其一臂之力! 独孤永业提起精神,站起身来“击鼓,聚将!” 第二零一六章 各有好消息 独孤永业很清楚,现在自己所能做的唯一,就是尽快收复燕郡。 昌平不过只是从燕郡到居庸路上的一座小城,没有了居庸关的屏障,昌平甚至都算不上一座军事要塞,当初独孤永业在此屯田,也只是为了能够就近支援居庸关罢了。 所以放弃昌平若能换来重新拿下燕郡,那么就是值得的。 主帅的斗志昂扬,让下面这些追随他多年的将领们也都打起精神。 至少现在敌人还没有兵临城下,他们并非没有回天之力,所以跟着主帅搏上一搏,保不齐还能换回力挽狂澜的大功劳! 独孤永业简单吩咐了一下任务,实际上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全军开拔,前往燕郡,昌平郡中丁壮、兵刃和粮食一个不剩,全部都打包带走。甲骑之前就已经派往燕郡,现在昌平郡中已经没有甲骑,但是剩下的几套铠甲也不能给敌人留下。 剩下一座空荡荡只有老弱妇孺的昌平郡,你们南蛮愿意就拿走。 独孤永业看着再次忙碌的将士们,又转而向东看。 天色昏暗,看不清前路。 但是破釜沉舟,现在的自己也没得选择。 —————————————— 攻守易位来的这么快,即使是罗毅也有些手忙脚乱的感觉。 就在昨天他还在为攻下燕郡而高兴,今天城外就已经出现了北周的轻骑斥候,无疑是在告诉罗毅,很快他就要依靠燕郡进行防守了。 不过好在之前柳述派给他的这个小伙子马填比较靠谱,进入燕郡之后带着白袍接连拜访城中好几个豪门大户,这些豪门大户之前的时候在暗中就和白袍有所往来,属于柳述所说的“上下关节”之中一部分,不然的话白袍缩在?水下游那穷乡僻野之中,是不可能获得那么多有用情报的。 南侧城墙上被火炮粗暴撕开的缺口正在填补,罗毅就站在城门楼下看着汉军将士布设火炮。 渔阳郡那边已经传来消息,柳述成功拿下了渔阳郡。实际上渔阳郡的北周守军也不在少数,只不过独孤须达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他把原本渔阳郡中流砥柱一样的八百轻骑给带走了,给剩下军队的任务就是倾巢而出、尽快赶往燕郡,结果本来这些步骑就群龙无首,渔阳郡又被和他们几乎可以说“擦肩而过”的柳述轻松拿下。 结果这一下子哪边都去不了的步骑,自然直接作鸟兽散,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是临时被拉来的丁壮,现在主帅和主将一个都不在,不跑又能怎样? 剩下的还有七八百士卒被偏将和校尉勉强收拢住,也不敢前往渔阳郡,也不敢前往燕郡,只能从燕郡的北侧匆匆掠过,意图前往昌平郡和独孤永业会合。 对此罗毅也是有心无力了,这些家伙没有来捣乱就算不错的。 同时柳述在渔阳郡外也发现了大量的冶铁作坊,在这之前,这一带都是在北周军队的封锁中,白袍几次尝试想要一探虚实,结果非但没有成功,还差点儿暴露,导致后来柳述不得不低调了很多。 结果谁曾想到现在这些冶铁作坊就直接摆在眼前,任由汉军如何摆布。 而海军也传来好消息,王昌带着战船沿着海岸线北上抵达碣石。碣石是从辽东进入幽州的要冲,高耸的山势和辽阔的大海之间只留下了狭窄的通道,同时这里也是无数枭雄豪杰曾经登临远望的地方,秦始皇、魏武帝都曾经登临此处。 历史上隋炀帝讨伐高丽路过此地,修筑榆关作为后勤粮草中转之地,再后来榆关变成了明长城的东部终点,更名山海关,更是有无数可歌可泣的历史事件、英雄事迹围绕着这座雄关发生。 秦汉长城并不是到这里,而是折向东北一直抵达辽东,这也是因为秦汉对辽东的掌控更在后来朝代之上,隋唐尚且还有安东都护府,宋代燕云十六州都没拿下暂且不说,明代也是把核心防线控制在了山海关,深入辽东,基本就不在朝廷的实际掌握之中了。 而现在,辽东也是在契丹、高丽等国家或者部落的掌控中,双方之间虽然冲突不断,但是至少还都保持着对中原王朝的尊重,中原王朝的强大暂时不是他们能够招惹的,不过过了碣石之后的广阔辽东大地,也是中原王朝鞭长莫及之处。 在沿着海岸线北上的过程中,王昌发现了从辽东前往幽州的商队,运送的正是北周采买的铁矿石和煤炭等等,这家伙当然也不傻,直接带着船队在碣石这个地方一横,把这些货物全部都阻拦了下来,并且明确提出了要和北方各个部落首领会晤的意思。 说什么也得让他们知道,现在的幽州,已经是大汉的天下了。 要做生意可以,那得和大汉做。要知道大汉国内可是有很多商贾摩拳擦掌打算和你们这些土包子做生意呢。 渔阳郡和海军那边都很顺利,唯一让罗毅头疼的,实际上还就是他脚下的燕郡,从昌平和范阳两个方向前来的敌军将会给他带来很大的压力,尤其是罗毅现在并不知道居庸关那边战况如何,平城的袍泽能不能在自己牵制住敌军主力之后突破居庸关,从而形成对敌军的内外包抄? “将军,”马填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几个世家都表示可以出钱出粮犒劳大军,但是一说到出人出力,他们就多有含糊。” “这些家伙,情理之中。”罗毅冷笑一声。 大汉的政策对世家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好事,甚至科举制可以称之为“釜底抽薪”之策,世家们,除非是那些曾经被宇文宪用刀剑架在脖子上的冀州世家,恐怕没有几个真心想要归顺大汉的,诸如河东世家那些,还不是因为局势变化已经容不得他们再做犹豫,此时做一个顺民总要比做阶下囚来得好。 但是燕郡这边局势到底不一样,这些世家们显然也充分的意识到,汉军的兵马并不多,能够拿下燕郡主要也是依靠的出奇制胜,现在已经回过神来的独孤永业还有南方范阳等地的守军肯定会抓紧北上夹攻,除非邺城以南的汉军能够快速向北推进,不然的话,短期内幽州这边汉军势弱的局面根本不会有所变化。 第二零一七章 那就让他们看看 既然汉军在幽州势弱,那么在独孤永业的带领下,北周军队并不是没有翻盘的可能。 这些世家们都在盼望着独孤永业能够带着北周军队杀回来,让他们重新来做这幽州的地头蛇。要知道没有他们这些世家的金银财富和人手的支持,宇文贡也好,独孤永业也罢,都不成气候。 不过在这之前,他们也没有少和明知道身份的白袍有所往来,甚至贩卖情报之类的都不是没干过,说什么也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是?要论骑墙,这些数百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世家要说自己是第二,恐怕天下就没人敢争第一了,即使是曾经的西梁萧岿、当今圣上的便宜岳父,也得退避三舍、自愧弗如。 而现在亦是如此,如果世家把自家丁壮都配合着拉上城头,那可不成,自家丁壮大多数都是从之前的攻城之战中逃过一劫的,现在可不能再送出去了。 上一次汉军的进攻很集中,因此被世家们打通关系刻意安排在其余城墙上的自家子弟自然没有什么损伤,可是这一次汉军的关系不是那么好打通的不说,北周军队的进攻也不一定会和汉军那样集中一点,因此损伤自然不可避免,世家们当然不会想要配合工作。 因此这些世家咬死了只能给钱粮,但是对抽调自家人手上阵却是推三阻四。而没有了世家的带头作用,下面的老百姓们自然也都不愿意把自家子弟送出去。 毕竟他们对于世家都有很高的认同和信任,既然世家们都配合工作,那就说明没有危险甚至还有机会建功立业,而就连世家都没有这个胆量,那大家更是不敢了。 马填有些惭愧,毕竟是自己没有办成这件事,甚至还直接耽误到了整个燕郡的防守布局。 燕郡城高池深,而且东西北三面城防非常完善,这是优点。但是作为幽州州治所在地,燕郡也是幽州最大的城池了,汉军不过八千人,减去之前折损的,能上阵的也就是七千多点。 七千人守这么大的一座城,的确很吃力。 所以现在守军也很需要城中丁壮支援。 旁边的偏将李元方攥紧拳头说道“叔父,某带着儿郎们把这些丁壮都掏出来如何?” “强人所难,并无必要,反而有可能制造骚乱。”罗毅径直摇头,“你啊,先稳住心态。” 李元方是李询的嫡子,因此和罗毅一向以“叔侄”相称,李询把自己的儿子都安排在海军陆战队,自然一是表示对罗毅的支持,二也是表示对海军陆战队的信任。而李元方这小子到底是将门虎子,在南洋的时候屡屡因为作战骁勇而晋升,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军偏将。 但是罗毅很清楚,李元方的功勋都是用南洋土著的脑袋堆起来的,而南洋那些土著,无论是论智慧还是战力,和北周军队当然都没法相比,因此对付他们,简单粗暴就是最好用的办法。可是这样的办法对上这些花花肠子满腹的世家,却并不管用。 尤其是现在罗毅还需要他们的支持,若是得罪了这些家伙,等到战事开启之后,他们反倒是在城中制造骚乱,那么就得不偿失了。本来就人手不多,再引发动荡,燕郡可就真的守不住了。 李元方挥了挥拳“那总不能让这些家伙就蹲在家里看笑话!” 罗毅目光一闪“他们不是想要看笑话么,那就把他们请到城头上来看,如何?” “这?”李元方和马填还有周围的将领们都露出诧异的神色。 “就让他们看看,到底是谁会闹出笑话来。”罗毅笑道。 李元方回过神,击掌赞叹“妙也,妙也!” ———————————— 燕郡的豪门大户并不算非常多,顶头的就是卢氏和祖氏,再加上韩氏等家族的旁支。实际上卢氏和祖氏的郡望都在范阳,只不过这些年幽州的行政中心和经济中心都向北转移到燕郡,因此这几个家族也都跟着迁移到燕郡。 卢氏和祖氏都是幽州的老牌世家了,虽然这些年来没有诞生出什么天下皆知的人物,但是在幽州这一亩三分地上,任何人想要站稳脚跟,都不能忽视这两个家族的存在。 实际上大汉和幽州这边的地下贸易,背后也有这两个世家的影子,不过在明面上,他们当然是北周的坚定拥护者。 论变脸和装模作样,世家那都是轻车熟路。 汉军入燕郡,说句实话也超出了这些世家的想象,卢氏家主卢鹏和祖氏家主祖樊本来还在为谁能拿下辽东铁矿石运输的单子而闹得不可开交,现在形势斗转,两人也立马冰释前嫌,坚决站在一起。这种时候,抱团取暖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果不其然,大汉也没办法把他们怎么样。不过罗毅很恭敬地邀请他们前去城上观战,这一次他们就不好拒绝了。之前他们亲自出面接待的马填,而今就是装病也来不及了。 无奈之下,卢鹏和祖樊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心思,一起站在了城墙上,哥两个的神情都有些复杂。不过还有比他们神情更复杂的,那就是旁边被五花大绑的宇文贡和崔彦睦。 这两个家伙本来就不对付,现在却都沦为阶下囚,也有一种世事沧桑、造化弄人的感觉,吵架斗嘴自然是没有这个心情了,甚至看到卢鹏和祖樊走上来,也没有说什么。 卢鹏本来想要行礼,不过祖樊扯了扯他的衣袖,一努嘴,提醒卢鹏,罗毅就在不远处看着,吓得卢鹏也不敢再有动作,两个人有些僵硬的站在城墙上陪着旁边的两个俘虏一起吹风。 本来罗毅是想要和他们打招呼的,不过城下的敌军不太同意。 昌平郡的北周军队来得很快,投石机都已经架设起来,正一点点的向这边推进。 罗毅在城头上宇文贡所在的位置竖起了一面青色旗帜,上面写着“燕”的字号,告知城下的北周军队,你们家的燕王殿下在这个地方,你们想要打就打吧,死了某也不管。 也不知道是宇文贡的存在真的让他们投鼠忌器,还是城头上黑黢黢探出去的火炮有足够的震慑力,北周军队竟然一时间还真的不敢向前发动进攻了。 第二零一八章 城墙上,各怀心思 “敌人不想进攻东城啊。”李元方笑道。 东门有瓮城、有护城河还没有桥梁,显然北周军队有些犹豫。 “他们要转,我们就跟着转。”罗毅颔首,伸手点了点不远处的宇文贡,“有这么一个俘虏在,他们不敢动用投石机的。” 果不其然,北周军队再一次转向南门,而汉军也跟着重新在南门上布防,一门门火炮都安装了轮子,跑起来并不比城外的北周军队来的慢。 这一次北周军队应该是注意到了南侧城墙上刚刚修补好的缺口,下定决心打算从这里发动进攻。 火枪手已经在城墙上列阵,火炮更是“昂首挺胸”。 卢鹏和祖樊被“簇拥”着来到南门上,还是和那两个倒霉的俘虏站在一起,看着眼前的景象,他们的心也开始怦怦直跳。 要是箭矢和石弹不长眼,那他们就真的要为家族牺牲了。 哪怕是有一个王爷陪着,他们也不想死啊。 不过北周军队显然还没有送他们的燕王殿下去见北周武皇帝的胆量,在经过短暂的迟疑之后,所有的投石机都集中在远离宇文贡的另外一边。 当他们意图向前进的时候,罗毅果断的下达了开火的命令。 火炮轰鸣,一发发炮弹喷射而出,论射程,即使是这些从战船上拆下来的轻型火炮,相比于北周军队装备的投石机也要略胜一筹,真正在射程上能够超过这种火炮的也就只有工部之前针对霹雳车提出的改良版,体型之庞大如同小山一般,只不过与其耗费重金打造这样的巨型霹雳车,自然就不如打造更多的火炮了,论拆迁能力和成本,火炮可都要略胜一筹。 陛下就曾经说过,既要保证质量,也要保证数量。 炮弹就像是犁耙一样掠过人群,所到之处血肉模糊。 城上的宇文贡惊恐的直接蹲在地上,如果不是他的双手被反绑,恐怕他早就已经抱头鼠窜了。宇文贡的反应让旁边的崔彦睦长叹一声,“虎父无犬子”,这可惜陛下何等英雄人物,竟然还真的有了这样不争气的儿子。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宇文宪扬名立万的时候,正是宇文邕大权独揽的时候,身为宇文邕的弟弟,宇文宪足够忠诚,为了表示自己的忠诚,他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子嗣都培养成一个个雄心勃勃、能力出众的人物,一来他没有这个时间,二来他这样只会引起宇文邕和宇文赟父子的警惕和戒备。 宇文邕对自家弟弟信任有加尚且不说,宇文赟和宇文宪之间可是一直都有矛盾的。宇文宪当然不想引起这位未来皇帝的过度不满,毕竟生杀大权还是掌握在人家的手中。 可惜等到自家这些孩子们成长起来之后,宇文宪又和宇文赟撕破了脸皮,在邺城自立旗号,自然更没有闲工夫去管这些儿子,固然也请了大儒来给他们上课,可是身为皇室子孙,生活虽不算骄奢淫逸,可是懒散舒适也已经深入他们的骨髓。 让他们去争权夺利甚至争风吃醋,他们可能还能胜任,但是让他们去直面生死战斗,他们不害怕才怪呢。 因此对于宇文贡之前一直想要和自己争夺对幽州民政控制权的小心思,崔彦睦虽然心知肚明,却从来没有明确地表示反对,他很清楚,凭借着这个家伙的本事,能治理好民政才怪呢,别说是他了,就算是独孤永业父子来,没有自己的帮助恐怕也很难做到,所以崔彦睦可以说是恃才傲物,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把这些武夫放在眼里。 现在亦是如此,要论对幽州民政的了解,无人能出其右,所以崔彦睦在等着罗毅恭敬地劝降,这可要比自己主动投降来的好。 不过罗毅似乎一直都没有这个意思,考虑到他有眼前的战事亟待解决,崔彦睦也不跟他一般见识。 殊不知此时罗毅的目光也在打量着这边的人,宇文贡就是个没有经历过什么战火磨砺的废物,罗毅并不担心他能够翻出来什么风浪,接连让他见识到了火炮的威力,尤其是火炮面对甲骑的时候依然具有的摧枯拉朽一样的能力,足够让他丧失所有的斗志。 至于那两个燕郡城中的家主,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们应该明白罗毅到底有没有守住燕郡的本钱了,何去何从他们心理恐怕已经清楚。 剩下的崔彦睦,实际上罗毅并没有打算委以重任,没办法,清河崔氏尚且还在北周的旗帜下,崔彦睦会不会生出什么幺蛾子来,罗毅并不能打包票,而且此人虽然有些能力,却一向高傲,想要让他乖乖的成为汉臣,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罗毅现在并没有好心情去卑躬屈膝的请求他来做官。 大汉内部人才就算是再紧张,也还没有到连一个地方大员都派不出来的地步,甚至相反,现在很多地方州府官员都需要进行提拔,以为后面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腾地方。 假如这个家伙能乖乖的认清现实,主动请求为大汉出一份力,那罗毅倒是不介意给他弄个饭碗,但是如果他执迷不悟而或者等着罗毅苦苦去求他,那抱歉了,你的位置有的是人需要,离了你,幽州依旧还是幽州,大汉依旧还是大汉。 “轰!”城下传来一声轰响,原来是一台投石车被炮弹撕开。 周围的北周士卒忙不迭的逃窜。 不过其余投石车还是很快推进到了射程之内,下一刻,城头上的汉军将士也收到了来自于北周军队的“问候”。 罗毅依旧拄着横刀站在城头上,石弹来的很分散,或是落在左侧、或是落在右侧,不过没有人往城楼上宇文贡所在的位置招呼。甚至就连北周弓弩手都不敢往这个方向射箭,现在独孤永业还没有抵达,指挥军队攻城的偏将可不敢下这样的命令,要是燕王殿下真的出了什么好歹,他根本承担不起责任。 北周军队在弓弩手的掩护下开始向前推进,他们当然也没有什么大型的云梯车,全部都是采用的轻型云梯,之前队列非常分散,现在逼近城池,兵力逐渐聚集。 罗毅看着军阵越来越近,果断下令 “开火!” 枪声乍起。 1秒记住爱尚 第一六六八章 海棠承雨 就算是已经到了春天,淮水上一路南吹的风也带着寒意。 一个小姑娘家,当然抵抗不住。 “没多久。”元乐尚急忙说道,微微打了一个哆嗦。 冷是挺冷的,但是陛下问起来了,她并不想说。并不是为了想要让李荩忱心疼可怜自己,而是害怕李荩忱嫌弃自己一点儿苦都吃不了。这点儿寒风,比起陛下曾经经受过的那些,又算得了什么? “为何不进去?”李荩忱笑道,用身上的披风把她裹得严实,揽住她的腰肢先走入船舱。 既然不抗冻,还是先把人弄进来吧。 旁边的婢女急忙将火盆提过来。 “想要陪陛下一会儿。”元乐尚微微低头,靠在李荩忱的肩头上。 自古英雄爱美人,美人当然也爱英雄。 作为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元乐尚崇拜英雄当然是情理之中的,尤其是李荩忱绝对不是那种说一套、做一套的假英雄,他所做的一切,天下万民都看在眼里,确实是在为苍生谋福利,这样的英雄自然更是让元乐尚倾心。 只是她出身元氏的身份一向让她觉得自己和李荩忱之间还有一道淡淡的隔阂,哪怕是水乳交融之间。 因此元乐尚一直默默地跟着尉迟炽繁忙碌,不仅仅是因为尉迟炽繁那边的确需要这样的人手帮忙,更因为面对李荩忱的时候,元乐尚总是不知所措。 她更喜欢站在他的背后看着他指点江山。 哪怕这江山曾经是鲜卑族的江山。 对于元乐尚来说,鲜卑的身份早就已经淡化,在鲜卑族当中执行汉化最彻底的应该就是作为鲜卑曾经皇族的元氏了,更何况现在的元氏早就已经沦落成寄人篱下,至于是寄在谁人之下,又有什么区别? 但是很明显,在大汉,鲜卑人的身份并没有完全淡化,甚至拜宇文氏的去汉化所赐,在汉人眼中,鲜卑人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因此元乐尚更多几分自卑,更不敢站在李荩忱的身边。 李荩忱感受到手心中握着的小手已经逐渐变热,便悄然松开。 不过很快,那小手又钻到了自己的手心里。 李荩忱微微错愕,旋即低头,看到元乐尚脸颊上原本已经消退掉的红晕,再一次升起,只不过这一次,应该就不是因为冷的原因了。 “早些歇息吧。”李荩忱笑了一声,埋首在她的发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幽幽女儿香,窜入五脏六腑。 元乐尚没有回答,只是抱紧了他。 —————————————— 夜里一场春雨洗礼了运河两岸。 晨光熹微的时候,船再一次起航。 或许是因为水波荡漾的猛烈,又或许是因为船骤然起航来的势头大,元乐尚一下子从梦中惊醒,枕头上尚且还有泪痕点点,无声的宣告着昨天战况的激烈,而另外一边的枕头,凹痕还在,手放上去甚至还有余温,但是人已经不见了。 出门在外的时候,李荩忱从来都习惯睡在床榻外侧,这一点是整个后宫之中都知道的,所为的就是如果有什么急事的话,不至于把身边熟睡的人也吵醒。 这一次显然也是如此,陛下有着严格的自律能力,早上虽然不至于闻鸡起舞,但是该起床的时候绝对不会赖床。 雨过之后,天色本来就有些昏暗,所以早就已经不是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了。 元乐尚缓缓坐起来,先掀开被子自己悄悄看了一下,又懊恼的拍了拍被褥,昨夜的“风雨飘摇”回忆起来,羞也羞死了,而且大早晨的竟然都没有起来伺候陛下,更是自己的失职。 而她不知道,自己的动作正好被刚刚进门的李荩忱尽收眼底。 听到脚步声,元乐尚方才反映过来,看到恰恰是李荩忱,顿时羞红了脸,双手捂住眼睛,这一次是真的没脸见人了。 李荩忱背着手走过来,笑着说道“昨夜雨疏风骤时,当真是让朕见识到了女儿家的胆大妄为,现在怎么羞红满面了?” 元乐尚的手抖了一下。 你不要说了好不好? 不过很快鬓角耳畔微微一凉,她惊讶的看过来,李荩忱已经把铜镜拿了过来。 耳边别了一朵鲜艳的海棠花,花瓣上还带着滴滴晨露。 人和花相映衬,分外娇艳。 元乐尚顿时欣喜道“陛下是从哪里采摘下来的?” “趁着船没有开,朕看岸上有一株海棠,便带人过去摘取。”李荩忱笑道,“这海棠经过风雨之后,也如出水芙蓉一般清新秀丽,正和你一样。” 元乐尚心中甜蜜蜜的,靠在李荩忱的身上,纵然他是九五之尊,也愿意为自己来往周折而只折取一朵花的事情,又怎么可能不感动? 而李荩忱看着元乐尚的笑容,这就是所谓的人比花娇吧?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 还好自己昨天干的坏事一点儿也不少。 海棠承雨之后,倍加娇媚。 等李荩忱用过早餐之后施施然走入船舱,便看到了陈宣华的身影。 陈宣华饶有兴致的看着李荩忱“陛下昨夜还尽兴么?” 李荩忱怔了一下“此话何意?” “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陈宣华走过来点了点李荩忱的胸口,“妾身和妙儿妹妹在隔壁可都听的一清二楚,这位元家姊姊,不,元家妹妹······” “朕觉得你还是叫姊姊比较妥当。”李荩忱调笑道。 “我进门早,凭什么?”陈宣华一句话给堵了回来,不过旋即抱住李荩忱的手臂,笑嘻嘻的说道,“好吧,好吧,那就叫姊姊,这位元家姊姊也是久旱逢甘霖······啊!” 陈宣华捂着屁股,眼泪汪汪“疼啊。” “乱讲话。”李荩忱哼了一声,“说吧,你和妙儿都有那么多事每天忙得连人影都看不见,无事不登三宝殿,需要朕给你干嘛?” 要不是有事求自己,这丫头绝对不会脸上一直挂着笑,哪怕是挨了打都不还手的,要是换在平时,早就跟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野猫一样叫着扑上来了。 陈宣华神情严肃几分“前线战事已经爆发,大汉看护队请求先一步乘坐快船抵达战场。现在前线更需要我们。” 李荩忱也打起精神“淮北战况现在不甚明朗,战情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反复,这很危险。” 1秒记住爱尚 第一八零七章 芳心 元乐尚挽住他的手臂“这怎么会不满意呢,臣妾追随陛下一路北上,风餐露宿都经历过了,这么宽敞的殿宇甚至已经胜过建康府,臣妾都觉得有些对不住留在建康府的几位姊姊了。” 李荩忱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嘴上说着对不住,心里早就已经乐开了花,别以为朕不知道。” 徽音殿虽然原本不是住人的宫殿,但是在这皇宫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殿了,要是建康府的乐昌她们都过来了的话,自然是轮不到元乐尚住在这里的,这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 元乐尚吐了吐舌头“宣华妹妹她们什么时候过来?” 陈宣华和杨妙一直跟着东路军,主持看护队以及当地药房的事情,不过现在各处战场已经平静下来,她们自然要到洛阳来和李荩忱团聚的,自从淮上一别,几个月来还没有见面呢,一直就只有元乐尚自己跟在李荩忱的身边,就算是元乐尚发自心里是期望这样的时间能够更长一些,但是她也很清楚,后宫之大,断断不可以只有自己一个人,否则保不齐会不会出现什么元淑仪在后宫之中一手遮天的说法,对于元乐尚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了也会平白引起别人的嫉妒。 嫉妒几乎是女人的天性,要说没有嫉妒是不可能,只不过这嫉妒的深浅以及会不会流露出来并且会不会想方设法去伤害别人上,每个人会有所不同罢了。 虽然后宫的这些聪明的小妖精们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不过至少她们还是比较识大体的——李荩忱从不认为不识大体的小聪明也可以称之为聪明,这种小聪明不过是“抖机灵”罢了,登不得大雅之堂,还会引起别人的厌恶,因此李荩忱的后院尚且比较平静。 当然了还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原因。 “也就这几天吧,”李荩忱微笑道,从陈留那边到洛阳也没有几天的路程,只是路上不好走可能会耽搁,“怎么,想她们了?这若大的后宫就你一个人不好么?” 元乐尚俏生生白了李荩忱一眼,明知故问? 而李荩忱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凑到耳边嗅了嗅发香“哦,朕知道了,一定是因为尚儿总是被朕杀得丢盔弃甲,所以想要拉盟友们一起来对付朕了。” 元乐尚的脸一阵发烫“哪······哪有!” 李荩忱箍紧她“怎么,还想跑?” “臣妾是陛下的,这天下也是陛下的,臣妾往哪里跑?”元乐尚弱弱的说道,靠在李荩忱的肩膀上,“恳请陛下怜惜就是了。” 李荩忱一下子将她抱了起来“来,咱们试一试这新床怎么样。” 元乐尚注意到什么“这张床怎么这么大?” “当然是从你的心愿了,”李荩忱笑着说道,“不大的话怎么能睡下好几个人。” “这是你的心愿吧······”元乐尚吐槽一句。 李荩忱摇了摇头,郑重的说道“当然不是了,你是这儿的女主人,到时候还得指望你邀请两个妹妹一起来的。” 元乐尚气苦道“陛下这不是欺负妾身么?” “为何?”李荩忱佯作不解。 “妾身这不是成了助纣为虐?” “朕是纣王,那你是谁,妲己?” “妾身可当不起。”元乐尚急忙说道。 妲己的风评可不怎么样,谁都不是妲己的好。 “陛下,先去洗洗吧。” “有味道?” 元乐尚深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味道倒是没有,但是妾身想要先放松一下,这些天在军营之中用水比较拮据,都没有好好的清理过。” “朕准了!” “那陛下先去,妾身去准备伺候陛下更衣。” “当然是一起了!”李荩忱根本不给元乐尚逃跑的机会,直接抱着她就向后殿走去。 那里可是有浴池的,终于可以好好的沐浴更衣了。 ———————————— 尉迟贞带着几名婢女站在含光殿的后厢,水汽朦胧,几个人的脸颊都微微有些发红,不知道是被这水汽熏蒸的,还是因为从虚掩的房门里传来的声音让她们这些多数未经人事的女孩羞涩。 南北朝的社会风气相比于很是开放的汉代已经有所内敛,虽然有不少所谓的魏晋名士风流不羁,常常做出令人赞叹或者无奈的浪荡举动,但是整体上男女之防等等都已经逐渐成型,比如南北朝的女子上街一般都是要佩戴幕篱以遮掩面目,而未出阁的姑娘更是很少有直接在大街上乱跑的情况。 相比于后世的明清礼教,当然还差得远,但是相比于经常乱搞男女关系的两汉总归是好了很多。 所以诸如尉迟贞这样的大户人家小姑娘,屋子里发生的事情,她也没有听到过,更不要说见到了,此时当然是面红耳赤。 盯着脚尖,尉迟贞的芳心砰砰乱撞。 她知道自己实际上已经是陛下的人了,尉迟顺这一次北上带着她就是要把她送给李荩忱,一来巩固尉迟家因为尉迟迥的行为而再一次走到悬崖边上的地位,二来尉迟炽繁总是生不下来儿子,又和陛下聚少离多,所以尉迟贞自然就要承担这个责任。 只有她能够给陛下诞下子嗣,才能让尉迟家以及和尉迟家亲近甚至本来就有姻亲关系的元氏等等北周出身家族安稳。 哪怕只是心理作用上的安稳。 元乐尚也清楚这个道理,所以一直把尉迟贞带在身边,名义上是自己的婢女,但是更像是自家的小姐妹——以尉迟家和元家的关系来说似乎也没有错,这么做自然也是为了给尉迟贞创造一些能够接触到李荩忱的机会。 “来人。” 里面响起了元乐尚软绵绵的声音。 尉迟贞急忙捧着毛巾和衣衫走进去。 只见朦胧雾气之中,元乐尚趴在水池边,俏脸上带着潮红,一动也不动。而李荩忱的手也不知道在哪里摸来摸去,让元乐尚发出舒服的声音。 尉迟贞恨不得直接闭上眼睛,湿滑的地面更是差点让小心脏砰砰直跳的她滑倒在地上。 李荩忱看了一眼来的这个小姑娘,尉迟贞他见过几面,还算是有印象,是个美人胚子,不过才十三四岁,脸上的青涩都没有褪去呢,甚至还有点婴儿肥,李荩忱当然没有那么禽兽。 1秒记住爱尚 第二零一九章 大汉天威,无不拜服 火枪手一直憋着一口气等现在。 火枪的射程自然在北周人的弓弩之上,只不过周人之前队列一直零散,所以罗毅并不觉得提前开火能够给予敌人有效的杀伤,还会浪费数量已经越来越少的弹药。 这也就导致火枪手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人弓弩手先嚣张了半天,现在是时候让他们“闭嘴”了。 枪弹呼啸而来,密集的打在周人的盾牌上,当然还有很多枪弹借助居高临下的优势越过盾牌向后方延伸。周人当然也不傻,刀盾手早就已经举起盾牌护住头顶,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周军士卒都有资格拥有一面盾牌,很多人都自己制作了木板,此时举起来看上去颇为滑稽。 然而滑稽归滑稽,只要有用就是好东西。 罗毅咬了咬牙,因为他明显的看到,随着周人举起盾牌还有那些木板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后,火枪的杀伤作用大幅度降低。 火枪的威力到底还是没有那么大。 火炮依旧还在轰鸣,不过受到射角的影响,一旦北周军队继续向前推进,火炮很有可能难以再阻挡他们的步伐。 罗毅打量着城下的敌人,炮弹不断的在人群之中炸裂,有的北周士卒直接被炮弹收割走了的性命,还有的则被气浪掀翻在地。然而后面的将士踏过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只是晕过去或者身不由己被掀翻的将士,清醒过来之后艰难地爬起来,继续加入到进攻的队列中。 按照常理,在这种情况下,一支军队已经要到崩溃的边缘了。 可是城下的敌军不然,他们逐渐开始奔跑,快速的向城墙逼近。 很多人的肩膀上还都带着沙袋,沙袋的意图很明显,就是尽快填平护城河,为他们进攻城墙提供更多的通道。而在队伍的后方,还有很多临时打造的填壕车,也就是两个轮子一个木板,但是也看的罗毅心头怦怦直跳。 罗毅很清楚自己这边最大的劣势就是人手不足,漫长的城墙非但没有给罗毅足够的安全感,反而让他手头的兵力显得捉襟见肘,罗毅能期望的也就是敌人不要再有大批的援军从其他方向赶来——就目前来看这种可能性并不大。 一来北周周围仅剩下的郡府就只有范阳了,根据白袍的情报,范阳的守军应该不过两三千人,减去不能出动的老弱,实际上也就只能有一千多人前来支援,还不足以直接威胁到燕郡的城防安全,二来燕郡北侧和东侧都已经在汉军的掌控之中,范阳的敌军就算赶来支援,也只会从南边过来。 而且罗毅还得尽可能地阻止敌人的攻城队伍靠近城墙,人手不足意味着一旦敌人开始蚁附攻城,罗毅可能根本就没有那么多人在城墙上阻挡他们上城。 不过还好城外的北周军队数量也不是非常多,至少还没有到足够让罗毅直接弃城走人的地步。 火枪的声音此起彼伏,虽然北周军队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防护,但是这也让他们的弓弩手同样不太可能探出头来和汉军火枪手进行“交流”,论杀伤面积和准度,弓弩手可都没有办法和火枪手相比,甚至就连射速,火枪手也没有慢到哪里去,真的对上了,居高临下的汉军火枪手当然占据绝对的优势。 因此北周弓弩手干脆当缩头乌龟。 这让很多汉军火枪手甚至嚣张的把半边身子探出去,只为了能够更好的瞄准那些已经靠近护城河的敌人。 南门外的护城河并不宽,再加上护城河上还有那座不久之前刚刚被罗毅用过的大石桥,很难将其称之为一道合格的屏障。北周士卒冲到护城河边上,甚至有的干脆都不等后面的填壕车上来或者同伴的沙袋丢到河里去,自己就跳下去涉水而过。 “将军,都是精锐啊。”站在罗毅身边的李元方忍不住说道。他奉命带着一支由五百人组成的预备队在城门下待命,就等着哪边告急就直接顶到哪边去,这一会儿敌人连城墙都没有碰到,所以他也就没有什么事要做。 北周军队的拼命显然让罗毅的心情愈发的不好,以往这样疯狂而不顾生死的进攻,他几乎只在汉军将士的身上见到过。即使是局势都已经发展到了现在的地步,这些周军的士气都没有受到多少影响,这让罗毅在佩服独孤永业带兵有方的同时,也暗暗担忧。 独孤永业有胆量把这些精锐都派出来,难道居庸关外的奋武军已经被他击退了吗,不然的话他为什么这么“猖狂”? 罗毅现在坚守燕郡的最大信心来源就在于平城的奋武军能够帮助他牵制住敌军,或者他能够帮助奋武军牵制住敌军而让奋武军突破居庸关、杀入幽州战场。可是敌人的进攻如此猛烈,也让罗毅不由得怀疑,他们这样不怕损失的进攻,说明他们有恃无恐,为何呢? “保不齐这也是最后的疯狂。”马填的声音骤然响起,让罗毅和李元方都有些惊讶,甚至不远处一直心神不宁的卢鹏和祖樊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马填径直走到罗毅身前,拱手说道“将军,昌平白袍急报,奋武军已入居庸关而过昌平,不日将抵燕郡,恳请将军务必死守城池,等待奋武军救援!” “独孤永业呢?” “独孤永业率亲卫逃出居庸关,又弃昌平而走,奋武军李监军正率军衔尾追击。”马填急忙补充道,“因为是口头传递,所以没有纸上文章战报,恳请将军见谅!” 罗毅哈哈大笑“独孤永业已成丧家之犬,今日某据守燕郡,倒要看看独孤永业就算是到了,又能奈我何!” 卢鹏和祖樊此时已经回过神来,居庸关破了?独孤永业仅以身免?那还等什么! 他们两个几乎同时凑上前来“大汉天威,草民拜服!将军神勇,据守燕郡以待大功,若将军不弃,草民愿携家中老少共上城头,助将军一臂之力!” 罗毅瞥了他们两个一眼,大家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两位家主客气,既然好男儿有拳拳报国之心,某自不能辜负!”罗毅挥手,“来人,把昨日缴获之兵刃弓弩交给两位家主,任其选择!” 1秒记住爱尚 第二零二零章 你没有意见 北周军队对幽州的进攻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有了援军即将抵达的消息,罗毅也就不再束手束脚,原本打算突围的时候用的震天雷,不要钱一样从城墙上丢下来。 正要蚁附攻城的北周士卒被炸的一魂出窍、二魂升天,几次进攻都到云梯竖起来就戛然而止。 再加上城中丁壮在世家的带领下纷纷上城帮助把守,更是让北周军队唯一一次成功登城的进攻,最后也被击退。 快到入夜时分,北周军队显然也收到了消息,仓皇向北撤退。 太阳尚未下山,汉军斥候就和从昌平一路开来的奋武军接上了头。 凌晨时分,罗毅打开城门,迎接一路狂奔的奋武军入城。 虽然满脸风尘,但是当李靖看到摇晃的火把光芒下罗毅的身影时,还是长松了一口气。 “罗将军,昔日建康一别,今日再见,已经立下泼天功业!”李靖拱了拱手。 当初罗毅奉命组建海军陆战队的时候,曾经和李靖在建康府见过,当时他们两个一个是陛下身边的小亲卫,固然前途不可限量,但是到底还没有走出去,而另一个更是不知道海军陆战队的未来又在何方,自然多有惴惴。 现在,他们站在燕郡城下,看着这座幽州雄城已经换上汉军的旗帜,看着当地的官吏无不雌伏大汉旗帜之下,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昔日一别,谁能想到又有今天。 到了清晨时分,率领火炮等器械断后而来的牛弘,也在罗毅专门派出的火枪队接应下进入燕郡。李靖和罗毅都担心独孤永业会转过身来对汉军的火炮辎重下黑手,结果他们发现还是高估独孤永业了,或者应该说高估了北周斥候的情报探查能力。 牛弘大步走入燕郡府衙之中,李靖和罗毅正在激烈讨论着什么,见到牛弘过来,纷纷上前见礼。罗毅和牛弘当年都是北周将领,并非没有见过面,只不过后来一个在塞北,一个在岭南,更可以说阔别多年,此时再次相见,身份已经各自不同,但是这一份功业却是大家共同努力打下的,因此更是唏嘘不已。 不过现在并不是感慨的时候,幽州战局还没有轻松到能够让他们在这里嘘寒问暖的地步。 “独孤永业已经率军撤退到范阳(今涿州),不过范阳城池狭小,又孤立于旷野之上,独孤永业要么在范阳休整之后立刻北上,要么就从范阳南下撤退到昌黎郡(今保定北),依托巨马水而守。”李靖伸手指着舆图上的标注向牛弘介绍现在的局势。 燕郡之围并不是因为罗毅打的有多么好,一来罗毅手中握着宇文贡,没有独孤永业这个主将坐镇的北周军队,自然是投鼠忌器,二来独孤永业自己从昌平郡马不停蹄的败退过来,甚至都不知道背后还有多少敌人衔尾追击,为了防止被敌军在燕郡城下来一个包饺子,独孤永业只能选择自己主动撤退。 一旦等到独孤永业收拢败兵、再次北上,恐怕还少不了会有一场恶战。 “渔阳郡那边发现了周人的冶铁工坊,数量不少,燕郡城中也缴获了很多甲骑的衣甲,以及从碣石那边被海军拦下的铁矿石和煤炭车队,这些都可以作为证据,因此我们可以断定之前工部的揣测正确,幽州这边正是周人甲骑的衣甲打造之地。”罗毅紧接着说道,“现在甲骑不啻于周人对付我军火器的撒手锏,独孤永业绝对不会允许冶铁作坊就这么落入我们的手中。” “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李靖挑了挑眉。 “好了你不要说了。”牛弘摆了摆手。 他知道李靖想要说什么,既然独孤永业要来抢冶铁工坊,那把冶铁工坊拆了不就是了。 牛弘当然不想同意,冶铁工坊放在哪里都是个宝贝,无论是大汉还是北周,且不说现在奋武军和海军陆战队一路血战拼杀而来,箭矢和枪弹等等都消耗的七七八八,急需补充,之后幽州想要发展,这些冶铁工坊也会是很大的臂助。 大汉工商业固然发展的快,但是还没有到钱财都能随便挥霍的地步,尤其是现在大多数的钱财都被北伐消耗干净,等到北伐结束之后,朝廷必然不会优先建设幽州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中原还有大片的土地等待着开发和建设呢,因此牛弘这个已经确定了的幽州刺史还指望着能够通过这些工坊振兴幽州经济呢。 罗毅笑道“即使是没有这些工坊,独孤永业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燕郡就这么落入我们的手中。幽州可是宇文宪的大后方,咱们把宇文宪从邺城向北逃窜的道路都给切断了,就算是独孤永业不着急,宇文宪也会着急的。” “说多了都没用,备战吧。”李靖叹了一口气,看向牛弘,“牛叔,民政上的事就拜托你这个新任刺史了。” 牛弘亦是颔首,旋即说道“现在幽州城中能真正愿意为我大汉效劳的官吏终究不占多数,还需要罗将军配合抽调军中主簿为我一用,不知罗将军意下如何?” 罗毅有些诧异,不过他也知道还是自己人用起来最放心,民政也是大汉能够尽快在幽州站稳脚跟的一部分,甚至是最重要的一部分,罗毅当然不会拒绝。 “牛叔就不问一下我的意见么?”李靖打岔。 牛弘瞥了他一眼“你没有意见。” 李靖张口结舌,最终只能无奈的笑了笑。 这不是耍流氓么? ————————————- 汉人竟然让一个武将担任幽州刺史,而不是自己。 这是崔彦睦最震惊的地方。 他一直幻想着罗毅会在结束战事之后主动上门来求自己主持民政事务,毕竟罗毅就是一介武夫,先来个下马威让自己以及各个世家意识到这些家伙不是好惹的,然后再好生请求大家一起出面维持幽州的秩序,这也在情理之中,所谓“一个萝卜加一个大棒”,不就是这样的操作流程么? 结果崔彦睦怎么都没有想到,当他住在汉军安排的驿馆之中苦苦等候,等候来的却是大汉的新任幽州刺史。 牛弘,对这个人崔彦睦并不熟悉,毕竟他的为官轨迹都在河北和中原。 第二零二一章 囚徒心理 牛弘则是在关中盘桓,早年就读于太学,后来被征调从军——虽然他自己应该是不愿意的,几乎没有东出潼关的经历。 不过崔彦睦倒是也知道这个人,从河套到平城,大汉奋武军之所以能够一步步走过来,和此人在背后大力主持屯田等各项事宜有脱不开的关系。 换句话说,没有牛弘处理民政,奋武军早就饿肚子了,更不要说什么击破居庸关,进攻幽州了。 这绝对不是一个平庸的官员,崔彦睦几乎可以断定。 牛弘笑眯眯的打量着崔彦睦“崔兄,贵国燕王已降,城中大小世家更是唯命是从,崔兄何必再苦苦坚持?” 崔彦睦被牛弘的目光看的打了一个激灵,这家伙的笑容很和煦,看上去人畜无害,但是崔彦睦很清楚,这种披上衣甲、手握刀剑就能率军冲杀的家伙,手上不知道沾着多少鲜血,说他们人畜无害,那太阳也能打西边出来。 牛弘的目光分明是在告诉他,你现在不过只是某手上的一只蝼蚁罢了,劝你不要自视甚高。 乖乖为大汉效劳的话,某尚且还能饶你一死,要是你还不识趣的话,那也不是非你不可。 崔彦睦深深叹了一口气“某既出身崔氏,家族犹然沦落胡尘中,某若光明正大的出仕大汉,岂不是将家族陷于不仁不义的地步?个中苦衷,还请刺史见谅。” 牛弘笑了笑,这个家伙还真是圆滑啊,他崔彦睦和清河崔氏、博陵崔氏几乎都没有什么直系的关系,说的大义凛然,实际上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你们不再劝一劝,开出来有利的条件,某是不可能直接为大汉打工的。 尤其是现在幽州局势未定,直接就反水了实在是有风险,万一哪天北周军队又杀过来了,某岂不是就不能再反水回去了?人这辈子,反水一次是弃暗投明,反水两次可就是反复无常了。 崔彦睦可不傻。 “清河崔氏现在也已经多派人和我大汉沟通联络,实际上已经和大汉内外一体,崔兄身为家中砥柱,难道并不知道?”牛弘反问。 崔彦睦的心里咯噔一声,好你们崔氏嫡系的几个浓眉大眼的,平日里书信往来,从来没有人提起过这件事,结果谁曾想到你们在背后早就已经和汉人暗通曲款,原本某还以为朝廷对你们下手是冤枉你们了,现在看来还真没做错什么。 勉强笑了笑,崔彦睦一时间甚至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自己要说不知道吧,那岂不是就等于拆穿了自己之前为家族着想的说法,你为家族着想,很抱歉,你的家族好像并没有把你考虑在内,哪怕是涉及生死的问题;可是你要说知道吧,那牛弘肯定就拍拍手表示,既然大家都是一伙的了,那还客气什么,请吧,现在大汉稳定幽州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自己挖了一个坑自己跳进去了啊。 崔彦睦在心里哀鸣一声。 牛弘则整好以暇的看着他。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容不得你崔彦睦自己做决定了。 崔彦睦无奈之下,也只能拱手说道“实不相瞒,久在幽燕,路途遥远,冀州家中之变,某亦不知,既然如此,那承蒙刺史不弃,愿为大汉效犬马之劳!” 牛弘哈哈笑着伸手托起崔彦睦“某入城之后巡视府库、点查账本,发现崔兄亦有治民之才,至少这燕郡是被崔兄打点的井井有条。燕郡郡守之职,舍崔兄恐无他人能担,崔兄就莫要再推辞了。” 崔彦睦怔了一下,心里早就已经把牛弘的祖宗好几代骂了个遍。某给自己的定位好歹是一方刺史,咋跑到你这里,刺史没了就没了,竟然只剩下一个郡守留给自己? 官降得有点快? 而牛弘瞥了崔彦睦一眼,这家伙能力是有,但是胃口也不小,一个降人难道还真的以为自己能够担起来刺史的重担么?不考察考察心性,如何能用? 让他担任燕郡郡守也是牛弘和罗毅等人商讨之后的结论,一来放在燕郡能够帮助牛弘分担本地民政事务,二来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也翻不起来什么风浪,要是把他丢到昌平郡或者渔阳郡去,那这家伙保不齐还会干出什么事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崔彦睦当然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只不过之前他以自己的才能和资历为凭,想要混一个不错的待遇,可很显然人家不吃这一套,给自己一个郡守,而且还是附郭的郡守,已经是很给面子了,你爱要不要。 那也得要啊。 “多谢刺史垂青。”崔彦睦正色说道,算是接受了这个安排。 牛弘也松了一口气,崔彦睦久在幽燕,要说对这一带民政的了解,无出其右,要是崔彦睦抵死不从或者狮子大开口,牛弘还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治理一方,空有一堆资料,想要从头干起,谈何容易? 有了崔彦睦在身边,可就相当于抱着一本活字典。 而崔彦睦不知道的是,因为自己摇身一变成了燕郡郡守,诸如卢氏、祖氏等家族,也不敢再藏着掖着,乖乖的变成了大汉的顺民,家底接受大汉的清查、一切的田产和房产都进行核算。 要是没有崔彦睦在,这些世家还有各自的小九九,你藏点账单,我藏点奴仆什么的,但是崔彦睦久在幽州,知根知底,他们也知道自己根本藏不住,有什么也只能乖乖拿什么出来了。 不然的话,得罪了手持火枪、负责清查的汉军士卒,保不齐就给自己的脑袋钻个窟窿出来。 正在讨论燕郡布防的罗毅和李靖,得到牛弘一切顺利,甚至比想象之中还要顺利的汇报,相视一笑。 李靖不由得感慨“当初某旁听金陵军事学院的课,这种做法被称为‘囚徒心理’,对于崔彦睦和各个世家来说,他们所做出的选择并不是作为一个整体的最佳选择,但是他们为了保全自己,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不然的话,若是崔彦睦坚决不配合工作,卢氏、祖氏等世家也各自藏私,我们还真的没法把他们怎么样。” 结果谁曾想到,崔彦睦捏着鼻子接受了郡守的位置,几个世家的家底也被掏的干净,大汉稳赚,他们都赔。 第二零二二章 死命令 “到底他们各自之间也不可能坦诚相待,更不可能互相信任。”罗毅笑着说道,伸手敲了敲舆图,“牛兄那边如此顺利,咱们这边更是不能落了下风,可不能被独孤永业围了城,也变成囚徒。” “既然我们已经合兵一处,便不会如此。”李靖信心十足。 罗毅看向他“此言怎讲?” “独孤永业麾下兵马不过万人,我们亦有超过万人,即使是决战于城外,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反倒是据守偌大的城池,有可能被敌人寻找到突破口,另外如果我们困守城池的话,渔阳郡等地就有可能不保,毕竟渔阳郡那边我们也不过只有五百多人。”李靖解释。 “但是宇文宪必然会增兵以确保后路。” “这就要看陛下那边和晋阳那边能不能给宇文宪足够的压迫了,跑都跑不掉,他又何必来确保后路呢?”李靖笑道,手在舆图上画了一个大圈,“我们只是整个战局的一部分,也做了我们能做的,剩下的就要看咱们的袍泽弟兄争不争气了。” ——————- 晋阳以南,汾水鼠雀谷。 鼠雀谷,又称冠爵津,是晋阳以南汾水河谷中数一数二的险要之地,“鼠雀”之意,自然就是只有鼠雀之类的小动物才能够通过这里的道路,可是偏偏沿着汾水北上又是从河东南部前往晋阳的必由之路,除此之外就只有从河内经由上党抵达晋阳的道路了,那条路沿着沁水到壶关一线延伸,同样抵达晋阳,不过两条路之间有群山阻隔,互不畅通。 所以杨素率兵沿着汾水北上,恐怕只有到了晋阳城下才能和从沁水北上的汉军汇合。 鼠雀谷南端的汉军大营之中,韦圆成刚刚带着一队斥候回来,站在舆图面前比划道 “根据《水经注》记载,这鼠雀谷中的道路全部都是河滩上的大小鹅卵石还有各种岩石铺就而成,距离汾水矮的地方几乎就直接贴着河岸,而高的地方则距离河面有五六尺,远的地方又能够绕开河边足足一丈多,崎岖难行,正可谓‘上戴山阜,下临绝涧’,人马通行尚可,车辆通行都有些难度,更不要说又有敌人据险而守了。” 杨素负手站在沙盘前,工匠们正在努力按照抓回来的几名北周士卒的描述打造鼠雀谷沿线的山川形势,而李询则饶有兴致的听着韦圆成的描述。 放眼天下,曾经在鼠雀谷战斗过的就只有现在的北周皇帝宇文宪,当初北周进攻北齐,宇文宪率兵两万镇鼠雀谷以进攻晋阳,不过那个时候北齐并没有在鼠雀谷部署太多的兵马,因此宇文宪一路进兵甚至都没有受到什么阻碍,真正的大战实际上一直到晋阳城下才爆发,而且还让冯小怜一搅和,打的乱七八糟。 而今局势自然不同,扼守鼠雀谷的是从华谷城等地一路败退过来的常善和韩果两人,他们原本的命令是驻守河东南部,结果一个丢了蒲州,一个丢了邵州尚且不说,后来又被杨素赶鸭子一样赶着向北,现在这一对难兄难弟就龟缩在鼠雀谷中。 汉军枪炮强大,这是大家公认的,所以在河东南部的平原上兵败并不丢人,可是若是连这种要冲险道都守不住,那就真的丢人了,不需要宇文宪亲自问罪,陈王宇文纯作为晋阳战区的主帅,肯定都不会放过他们两个的。 因此这一次的战斗必然是恶战。 “鼠雀谷地势崎岖、易守难攻,但是毕竟是一条道路。”李询缓缓开口,“道路和关隘自然不同,别人走得了,我们就也走得了。” 鼠雀谷虽然也是这河东出了名的险要之地,但是古往今来都未曾听闻有从这里设立关隘以据守的,这说明此地的险要还远远没有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步。现在汉军又有火炮和火枪作为依凭,攻坚能力自然不是古时军队能够比拟的。 尤其是之前齐子岭传来的捷报,更是证明了火炮即使是在山地作战中也并非没有用武之地,或许平原上是几十门火炮一字排开,而在山间,敌人的营寨甚或者关隘也会更加密集和狭小,七八门火炮就能够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韦圆成也微微颔首“鼠雀谷此地虽为河东南北要冲,但是多年以来都没有设立任何关隘,所以周人想要坚守,也只能在河谷之中选取狭窄之地设立营寨,鼠雀谷绵延数十里,我们的斥候现在虽然深入其中不过三四里,但是既然抓到了俘虏,也就大概能够清楚敌人在其中的布置安排,诸位将军请看,鼠雀谷之中真正能够称得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处,不过就是这里,一座横跨汾水支流溪谷上的天然石桥,谓之‘鲁班桥’,据说乃是公输班所造。” 你都说是天然石桥了,公输班所造又是什么鬼?大家都不由得笑了起来,营帐之中的紧张气氛也缓解了稍许。 顿了一下,韦圆成又在舆图上点了点“周人主力便屯兵在鲁班桥以北山坡下的河滩上,除此之外,鼠雀谷南端和北端应该还有两处营寨据险而守。” 杨素径直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见招拆招,步步为营,务必在半个月内突破鼠雀谷,抵达晋阳!” 众将顿时都打起精神,几十里路,换在平时当然用不了半个月,但是现在到底是进攻要冲之地,半个月的时间实际上很紧张。 不过河内那边的捷报已经传来,幽州战局也有可能一片大好,河东这边若是连晋阳城都看不到,那岂不是显得他们属实无能? 因此杨素下的是死命令,大家并不反对。 “汾水水师到什么位置了?”杨素问道。 汾水水师必然是此战之中的重要力量,不过在之前汾水水师临时折返回关中去接收的新战船,以淘汰原本水师之中很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打造的船只了。 “应该还有两天才能返回战场。”负责和水师来往联络的参谋急忙回答。 “让他们加紧,不然的话就只能喝汤了。”杨素扬了扬手,“其余各部,明日清晨,以镇林军为前锋,向鼠雀谷进兵!” 众将轰然应诺。 第二零二三章 杨素打算拉一把 镇林军作为前锋,配合水师一起作战,尽快将战线突破到鲁班桥这一鼠雀谷中段的要冲之地。 这是现在杨素能够拿出的最没有异议的方案。 河东诸军中,禁卫军本身就在邵州,现在已经通过齐子岭和扬武军周芃部汇合,周芃和禁卫军的淳于岑共同率军从沁水北上,因此河东诸军只剩下镇林军、巩汉军和鹰扬军,当然还不能忘了汾水水师。 鹰扬军的人数本来就不多,之前抢渡风陵,又飞夺蒲州,已经立下了大功,此时自然不好再和其他袍泽争夺功劳。一来黄玩也不傻,自家人本来就少,再拼命争功,那镇林军和巩汉军又会怎么想?二来之后的战事还多着呢,鹰扬军自然也不能在现在就把兵马都消耗的七七八八了。 至于巩汉军,本来就以新兵为主,当然不会和镇林军抢。 打头阵这种事,干好了是功劳,干不好可就有罪过了,巩汉军这些新兵蛋子,就算是他们要上阵,杨素也不会同意的。 等到众将离去之后,杨素看着帐中唯一留下的李询,不等他说话,李询就先开口说道“处道,是不是太着急了一些?鼠雀股不管怎么说也是险要之地,各军将士用命,拿下鼠雀股也只是早晚问题,固然兵贵神速,但是假如沁水那边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我们因为过于着急而中了圈套,有可能得不偿失啊。” 杨素的命令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字——“快”,无论陆师还是水师,都要尽快发动进攻,拿下鼠雀谷,这让李询多少有些担心。 就怕欲速而不达啊。 杨素沉声说道“陛下已经率军北上抵达白沟水,越过白沟水就是邺城,我们这边必须要抓紧了,不然的话宇文宪有可能从邺城越过太行再逃往晋阳,若是陛下已经攻破邺城,而我们这边却还被困在鼠雀谷,又何如交代?到时候陛下或许不会说什么,但是少不了会有人跳出来指指点点。” 李询叹了一口气。 军事永远是不可能独立于政治而存在的。鹰扬军也好,镇林军和巩汉军也罢,虽然军中的将领来自于天南地北,但是士卒多数都是出自关中,换句话说,现在杨素所率领的整个河东大军,包括从原来渭水水师改编而来的汾水水师在内,几乎都是从关中走出来的,因此实际上他们和平城的韩擒虎部一起,共同代表着北方将门。 相比之下,陈智深率领的中路兵马和吴惠觉率领的东路兵马,就是南方将门的势力范围。 现在朝廷内部商议的头等大事自然是北伐,其次就是迁都。迁都洛阳已然成为定论,只是时间早晚,不过南方的文武虽然默认了这个事实,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就能够对北方的文武生出什么额外的好感,甚至他们不介意给占了便宜的这些北方人找找茬。 在这种情况下,河东汉军若是进兵太慢,肯定会被人指摘,到时候就算是陛下圣明,知道他们的难处,也很有可能迫于舆论压力必须要委屈他们一下。 “但是如果我们表现的太抢眼了,是否也有所不妥?”李询又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杨素瞥了他一眼,不由得一笑。 “很好笑吗?”李询挑了挑眉,有些无辜。 “现在正是各军争锋的时候,我军一路北上攻城略地,固然顺利,但是敢问将军,可能斩首万余,可曾攻破险要?”杨素反问。 李询一时讷讷。 而杨素笑道“所以你这个问题很好笑啊。” 李询顿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杨素说的没错,他们这一路北上,实际上非常顺利,各地州府基本都是望风而降,而常善和韩果这两个家伙也不想在平原上和汉军过多纠缠,在前面一路撒欢儿的跑,他们就算是衔尾追击也没有什么斩获,相比于拿下齐子岭的萧世略所部、拿下河内的禁卫军和拿下汲郡的陈智深所部来说,属实是差得远了。 李询担心的是自己这边会不会功高震主,却没有意识到汉军各部北伐之后立下的功劳,没有一个少的,自己要是再不加把劲的话,到时候论功行赏很有可能连名字都不配被写在功劳簿上。 “你平时也是这么和别人说话的?”李询勉强挤出来一句话,带着不满的意思。好好说话也就算了,你这不是明摆着嘲讽某么? 杨素看了他一眼,径直去翻阅公文“这样说你好理解。” 李询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这家伙,就差直接说自己傻了。 而杨素微微抬头,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一笑。 多年来,李询虽然转战南北、立下赫赫战功,但是杨素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李询依旧还是没有从自己降将的身份之中走出来,所以他有时候过于谨慎,很有可能会白白错过很多机会。 现在是三百年来最后的乱世征伐了,大家都在拼了命的抢夺功勋,等到和平来临,对外战事必然会越来越少,到时候可就不是随时都能够上阵立功了。因此李询的谦虚谨慎,在这个时候完全没有必要。 先把功劳抢到手,对付那些攻讦也会更有底气。 身为李家现在在军中的顶尖人物,李询显然还不足以重现当年李氏子弟遍天下的盛况。随着李穆等老一辈逐渐故去,若是李询还不能担当起来李氏继承人的责任,那么堂堂陇西李氏很有可能也只是昙花一现,就此作罢了。 同是关中世家,又看在李穆老爷子曾经亲自写信说明此事的面子上,杨素不介意拉李询一把,就看他自己上不上道了。 毕竟杨素也不是慈善家。 偌大的弘农杨氏也等着他主持呢。 —————— 鼠雀谷,回马滩头。 此处是鼠雀谷南端第一个险要浅滩,两岸群山林立,只有一大片滩涂因为水流回转的原因出现在山谷中,连接南北山路。顾名思义,从南向北的人,看到这处滩头,就要想想是不是调转马头了。 这也是汉军进入鼠雀谷要攻占的第一个要冲。 北周军队在浅滩的北端立下营寨,在河道上又布设了铁索和鹿砦等等,以防止水师战船直接溯流而上,包抄营寨的后方。 第二零二四章 回马滩头,激战不休 从浅滩向北,是一个大上坡,坡度虽然不甚陡峭——明显经过后期的开凿和修缮以供人通行——但是现在布满了鹿砦和蒺藜,也不是那么好走的,山坡上有一处石头堆砌的壁垒,便是周人的防线。 北周军队根本就没打算和汉军在浅滩上纠缠,浅滩宽阔,一挡不住你们火枪手推进,二挡不住你们水师战船抢滩登陆,索性就直接让给你们了。 水师抵达之后,第一时间派遣斥候摸排水文情况,最终汾水水师的主将李叔让得出了战船难以向前推进的结论。 河道是没问题,但是河道上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太恶心了。 必须得一点点的把这些障碍清理掉才行。 因此回马滩头的战斗,只能依靠陆师。换句话说,水师一路狂奔赶回战场,白费力了,慢慢悠悠的过来,等陆师拿下周军第一道营寨再清干净河道上的障碍都不迟。 韦圆成对着李叔让做了一个鬼脸,李叔让虽然很郁闷,但是也只能把这口气咽下,咱们走着瞧!之后进攻鲁班桥等险要之地,你小子最好别来求某帮忙。 汉军将士已经推进到回马滩,而北周军队也在营寨的栅栏后严阵以待。 不远处箭楼上的那台床子弩已经顺势待发。 汉军的火炮也缓缓的向前推动。 杨素和李询并肩策马站在回马滩的南端入口,看着只等一声令下的汉军将士。 战场随着双方都已经安排妥当,一时间反倒是变得有些寂静。 唯有呼呼的风声还有砰砰的心跳。 “进攻!”李询果断下令。 汉军将士推动火炮进入预设阵地,紧接着便是隆隆炮声。 炮声打破了山谷之中的宁静,炮声中,硝烟四起、碎石尘土满天飞。而汉军将士快速的向前推进。 炮弹从北端的山坡下一直向上一轮又一轮的射击,山坡上布设的那些鹿砦之类的阻碍物被炮弹直接击碎,更有甚者被开花弹掀起的气浪硬生生的掀飞,至于这些障碍物后面的栅栏,待遇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一个又一个的大洞宣告着它们很有可能根本没有办法在接下来的防御之中起到什么作用。 一发炮弹正中那个箭楼,生生凿出一个大洞,不过因为没有击中箭楼四根支撑用的柱子,所以并没有对箭楼的稳定性造成太大的影响。不过周人士卒应该也是吓了一跳,那台床子弩也不管敌人有没有在射程之内了,一支铁矢已经飞跃而出。 或许铁矢划破空气的锐啸是这个时候北周士卒最大的心理安慰了。不过不得不说周人抓住的这个机会还是不错的,汉军已经开始向前推进,实际上刚刚进入床子弩的射程范围。 回马滩的北端,道路骤然收缩,视野已经被炮火掀起的扬尘所遮蔽,于汉军来说,这样可以帮助他们遮挡住自己前进的身形,自然是不错的选择,而于北周军队来说,漫漫烟尘之中没有人知道有什么,因此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尽可能地把箭矢全部都射进去。 “举盾!”带队走在前面的汉军校尉感觉到了什么,大声吼道。 下一刻,一支铁矢刺破烟尘,呼啸而来。 “卧倒!”校尉几乎是下意识的喊道。 汉军将士同时扑倒在地。 对付这种来势汹汹的铁矢,用血肉之躯硬抗显然是不可能的,躲开就是唯一的选择。铁矢擦着汉军将士的头顶掠过,很多人都感觉到了头上的罡风,手心中更是冷汗直冒。 作为前锋的汉军将士多数都是镇林军中的骁锐,多有在安南丛林之中和那些安南猴子血战的经历,论单兵的反应能力和警惕性,当然可以说是大汉诸军中数一数二的,这也是杨素安排镇林军冲在前面的另一层原因。 换做巩汉军在这里,恐怕刚才这一下,就有不少人要被串糖葫芦了。箭矢紧跟在床子弩射出的铁矢后面而来,不过北周军队到底还是着急了一些,绝大多数的箭矢都没有够得到汉军将士,而他们换来的则是火炮的一阵轰击。 火枪手也已经从后面顶了上来,对着山坡上开火,且不管枪弹能不能打中,光是这个声势就已经足够威慑着北周士卒不敢抬头。 汉军将士旋即起身,沿着山坡向上。 “隆隆隆!”落石的声音传来,只见几块大石头顺着山坡直接滚落,速度越来越快,一路上撞开那些残破的鹿砦和栅栏等等,转眼就到了汉军阵前。 汉军将士忙不迭的躲闪,可是即使是这样还是有好几个人被石头撞到,直接卷入石头下,这东西只要被碰到了便非死即伤,被卷入石头底下更是不用想着还能活了。 其余的汉军将士一时也是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贸然再向上,继续向上的话,山路会更加狭小,他们连躲闪的空间都没有了。 此时后方中军,带着火枪手护卫杨素和李询的韦圆成,看到前方进攻如此不顺,也不由得跺了跺脚。 他的神情也落入李询的眼中,李询皱眉,必须得想出来解决办法了,不然的话韦圆成就是一个很明显的例子,眼前的局势只会让汉军将士们更加焦躁或者气馁。 杨素沉声说道“这北端山坡远不算陡峭,但是胜在长,能够让敌人的营寨伫立在我军火枪射程之外,只有火炮将将好能够够得到营寨。可是敌人却能够从容不迫的将乱石从山坡上丢下来,对我们造成杀伤。” “巡抚,末将以为,应当组成突击队,抽调大量的火枪手随突击队一起向前进攻,以火枪尽可能压制敌人营寨,火炮则向纵深射击,为突击队争取到一定的时间,至少要尽快占领山坡高处,不然的话光是山坡上滚落的石块就足够我们喝一壶的。”黄玩也开口说道。 鹰扬军没有作战任务,所以黄玩也跟到中军这边来观望局势,同时汲取经验,毕竟之后的战斗中还少不了鹰扬军上阵。 李询反驳“若是突击队也失败了呢?” 那就不是让将士们焦躁的问题了,而是很有可能会影响到士气。 “不然的话,我们就只能另择他途、绕路通过,不是么?”黄玩不由得反问一句。 李询一时语塞。 绕路?都已经箭在弦上了,绕路是肯定不行的。 第二零二五章 突击队 看李询有些犹豫,黄玩正想要表示,镇林军要是办不到,那就让我们鹰扬军上吧,李询就先开口说道“也好!” 黄玩悻悻然,老哥,你不行可别硬上! 李询则看向杨素“处道兄,事到如今也唯有如此。” 杨素点头“那应该让谁带队呢?” “司马泳质!”李询朗声喊道。 “末将在!”一个年轻人从队列之中站出来。 李询看向杨素“巡抚以为如何?” 杨素怔了一下,司马泳质是司马消难的儿子,司马消难曾经是北周方面重将,扼守潼关,在萧世廉进攻潼关一战中兵败被俘,本人并没有投降为大汉所用,不过李荩忱也知道这家伙在历史上也是一个倒霉蛋,好好地忠臣硬生生的被逼着投降南陈,之后即使是明知道南陈不可为,司马消难也始终忠心不改,得到了隋朝文武的称赞,隋文帝先是免他死罪,又赦免他为平民。 因此李荩忱也没有打算刻意刁难司马消难。李荩忱给面子,司马消难当然不会自找不快,乖乖的前去长安军事学院担任教书的任务,而他的儿子司马泳质也送入军中,因为考核优异而作为补充兵员进入镇林军,因战功刚刚升任校尉。 李询之所以把司马泳质挑出来,倒并不是为了给司马消难面子,双方之间本来就没有多少交集,尤其是司马消难站在宇文宪这一边,实际上和原本站在杨坚这边的陇西李氏已经势同水火,主要还是因为司马泳质北方人的身份带队,不会引起其余北方将领的不满。 而黄玩也说不出来什么,这是因为司马消难是萧世廉生擒的,之后两人私交还算不错,让司马消难去长安军事学院就是萧世廉的举荐,黄玩自然不能给萧世廉这个鹰扬军的老上官添堵。 “善。”杨素径直说道,从腰间解下自己的火铳递给司马泳质,“莫要辱没了你身后的这面旗帜。” 司马泳质慨然应诺。 此时前方的局势已经变得越来越糟糕,汉军将士几次尝试进攻,都被滚石击退,除此之外,还有周人备好的木头之类的,不管什么东西,经过山坡的加速,都足以形成致命的威胁。 “快!”司马泳质的动作很快,汉军火炮已经尽可能的向前推进,只为了掩护他,甚至不惜把火炮都暴露在敌人床子弩的射程范围内,司马泳质更是能够感受到自己肩膀上的责任之重。 汉军将士紧跟着他冲到山坡下,周人推下来的这些乱石,反倒是给了他们天然的掩护。一名名火枪手透过乱石的缝隙开始向上射击,而作为敢死队的汉军将士也逐渐集结。 总共两百人,人人都是一手横刀、一手盾牌,以求最大限度上的轻便,而前排开路的士卒还携带有震天雷,他们将负责在紧要时候用震天雷炸开缺口。 “抓住任何条件都要向上!”司马泳质环顾周围,每一名汉军将士都攥紧了兵刃,他们之中多是经验丰富的老卒,但是也不乏有新兵,毕竟新兵也有在训练和之前的战斗中表现出色的,在体力上比老卒更占据优势的新兵并非没有用武之地。 “那没有条件呢?”一名看上去傻乎乎的新兵问道。 大家顿时发出低笑,这家伙还真是个愣子。 司马泳质也笑了出来,大家当然都知道突击队意味着什么,就是敢死队嘛! “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司马泳质很果断的回答了他这个问题,“长安军事学院进修班的,出列!” 十多名仗主、幢将纷纷出列。他们都是经过军事学院基层将领进修班培训的,无论是单兵作战、指挥能力还是思想都过硬,要不是现在局势紧张,李询才不舍得把他们派上阵呢。 “由你们各自带领一支小队,突入营寨之后,不惜一切代价,向敌人纵深突进!”司马泳质径直说道。 “喏!”众将齐声答应。 司马泳质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压上来的火枪队。 带着火枪队的校尉对着他竖了一个大拇指,接着下令上刺刀。 火枪队将会跟在突击队后面向前进攻,一来是为了尽可能地压制敌人,二来则是在突击队失败之后,他们将会成为下一批突击队,直接向上冲。 既然要打,那就全力以赴。 “杀!”司马泳质骤然跃起,汉军将士也纷纷跟上他,与此同时,火炮也向纵深射击,也就是说一旦周人还有在之前的炮击之中幸存的,那么他们的存在将会给汉军造成很大的麻烦。 尤其是到前面山路狭窄的地方,飞滚而下的石头就足够让突击队功败垂成。 火枪手们紧跟着突击队向前,抬高枪头向上射击,还好这山坡终归是有坡度的,不然的话火枪手们就得想想自己这么干会不会先打到自己人的脑袋。 不过之前的炮击显然已经给前排的北周士卒很大的杀伤,甚至就连那个箭楼都已经摇摇欲坠,此时只有稀稀落落的一两支箭矢射过来,被手持盾牌的汉军将士轻而易举的格挡开来。 距离越来越近,司马泳质提起一口气,越过前方的鹿砦,再往前就是路上最狭窄的地方,越过这里,海阔天空。 “杀!”他大吼一声,脚步加快。 周人努力探出头来,不过都被后面的火枪手射中,一时间山坡顶端倒是一片寂静,只听到枪弹击中木头的声音还有火炮的响声。 汉军将士紧随其后,生死一线,转眼度过。 司马泳质来不及庆幸,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寨墙下。 寨墙早就已经千疮百孔,而火枪队此时也不敢再射击。 “震天雷!” 几枚震天雷同时从寨墙的孔洞中丢了进去,爆炸声伴着周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司马泳质不等爆炸平息,率先跃入寨墙,汉军突击队也鱼贯而入。 回马滩上,杨素看着汉军的旗帜升起,长舒了一口气。 李询和黄玩也都露出轻松的神色,不过山顶上激烈的战斗声无疑在告诉他们,围绕鼠雀谷展开的战斗,不过才刚刚开始。 “进攻!”李询果断下令,汉军向前开进。 河道上,水师也抓紧派出船只清扫河道,根据俘虏描述,鲁班桥那里前后都有浅滩,陆师难行,但是水师有很大的机会。 第二零二六章 韩果常善,难兄难弟 从回马滩到鲁班桥的距离实际上并不是非常远。 常善率部驻扎鲁班桥,很快接应到了从回马滩败退下来的韩果。 看着韩果身边不过只剩下几十名士卒,常善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吐沫,手心中已经满是汗水。 他们两个之前曾经多次并肩作战,一直没有机会分个高下。一开始奉命前来河东的时候,未尝没有相互较量一下的意思,常善一开始得知韩果在邵州吃了败仗,还想笑话笑话他,结果自己也吃了败仗。 这一对难兄难弟来不及互相嘲讽,被汉军跟赶鸭子一样赶到了华谷城,又赶到了鼠雀谷,被汉军突破蒲州、邵州两处要冲渡口,他们没有全军覆没就算不错的了。 现在也不指望自己,只能指望鼠雀谷这等天然险要能够阻挡住汉军前进的步伐。 “快,列阵!”韩果大声喊道。 汉军追的很快,几乎就在身后不到百丈的位置上。 常善看到了从不远处山坡上出现的汉军将士,心中同样是打了一个寒颤,他也没有想到汉军竟然来的如此之快,更没有想到韩果身边的这几十人就是回马滩之战最后剩下的兵马了,要知道韩果可是足足带了千人去驻守回马滩,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过很快常善就得到了答案,汉军的火枪声在山谷中此起彼伏,落在后面的几名北周士卒眼见得自己是跑不掉了,很干脆的跪倒在地,将手中兵刃直接丢在一边,甚至丢到河里去,以表示自己绝对没有想要反抗的意思。 汉军火枪手看也不看他们,直接从他们的缝隙之中掠过,继续向前追击,而后面自然有其余的汉军将士押着俘虏向后走。 一切······都是那么的娴熟。 说明韩果麾下的士卒十有都是这样被汉军给俘虏。 韩果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虽然一路上他也已经在不经意回首之间看到了太多,但是此时到底是当着常善的面,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忍不住轻轻咳嗽一声。 常善也尴尬的笑了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他心里很清楚,换做自己手下遭遇这样的溃败,表现不见得就会比韩果好到哪里去,从大河北岸一路败退,北周军队的脊梁骨都已经被打断了,军中出现逃兵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尤其是那些之前被征调的河东各个世家的部曲,甚至都出现了成建制的逃跑。 因此现在军中兵马,得有三分之一是从鼠雀谷南北两侧各个州府临时抓来的丁壮,剩下的这些士卒,也多半是因为本来就是晋阳或者冀州的士卒而没有逃跑罢了。现在这些地方至少还在北周军队的掌握之中,当逃兵显然没有什么好处。 这样一支大家都在相互计算什么时候逃跑最为合适的军队,能有多少战力,可想而知。要不是背靠晋阳,至少军中粮饷尚且还能得到保障,再加上常善和韩果组建了以鲜卑人为主的督战队、抓到逃兵之后就直接砍脑袋,从而对这些士卒形成震慑作用,否则这些家伙早就已经不知去向了。 所以韩果很尴尬,常善却也笑不出来。 他知道,现在轮到他了。 汉军火枪手并没有继续向前,隔着一个山头和北周军队遥遥对峙。 而汾水上出现了汉军战船的身影。 虽是逆流而上,水师来的也不慢。 回马滩一战,因为北周军队在水中布设了大量的障碍物,使得水师只能远远地看戏,这让汾水水师的主帅李叔让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回马滩被拿下之后,水师快速进入清扫战场,并且加紧向鲁班桥进发。 鲁班桥的地势当真名不虚传,一道石梁横亘两座山丘之间,狭窄的桥面上也就只能容纳一辆马车通行。而石桥南端又是陡坡一直下到河滩上,北端和这个情况差不多。因为石桥下是一条从山谷中汇聚而来的溪流,沿着山壁流淌下来,汇入汾水,水流湍急,一旦从石桥上摔下去,命就不用想要了。 同时这也是汾水回旋之处,水深不可测,河水翻滚、卷起层层浪花,拍打着岸边,看那浅滩上的层层叠叠鹅卵石就知道,千万年前这里恐怕也都是山壁层列,不过现在都已经被河水侵蚀成了大大小小的石头。 先是陡坡,再是窄桥,在进攻回马滩之前,军中参谋就已经在计划怎么进攻鲁班桥,回马滩只是入口处的缓坡罢了,因为山坡太长的问题给汉军造成的阻碍,实际上一开始军中根本就没有考虑到,不过缓坡到底不是陡坡,就算敌人能够避免受到汉军火器的打击并且发挥出来居高临下的优势,相对应的汉军前进也会更加简单。 汉军还没有堕落到没有火器就寸步难行的地步,只是能用火器的时候,用火器来减少伤亡,大家都是乐于见到的,不过需要有人牺牲的时候,全军上下没有人会轻言后退。 针对鲁班桥,再采用强攻的方法似乎就有些不合适了,一来鲁班桥南端的滩头过于狭窄,火炮就算是排开,也就是摆下五六门的样子,二来这等陡坡,士卒徒手向上攀爬尚且不是那么容易的,有些地方甚至都得手脚并用,更不要手持刀剑、顶着敌人的箭矢了。 所以参谋们共同建议以水师越过鲁班桥,直接在鲁班桥更加宽阔的北端滩头抢滩,这样还能够直接拿下敌人的后方营寨,切断鲁班桥守军的退路。 不过水师向前进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这边的汾水水流湍急,北周军队还没有本事布设各种水下和水面的防御措施,但是想要冒着敌人的箭矢和石弹直接越过防线,水师必将承受很大的压力。 李叔让并不害怕,慨然接下了这个任务。 汾水水师成立之后,一直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阵仗,进攻玉壁城应该是唯一一次,可是即使是只有这一次,还差点儿被韦圆成抢走了功劳,最后两人只能算平分战功。 要说原来的时候是因为汾水水师战船多数都是接收的原本北周水师的破旧船只,战船自己还能跑、不散架,就算不错的了,大家对汾水水师也没有多少要求,那么现在自然不同。 第二零二七章 鲁班桥头,三军争渡 长安工坊打造的战船现在专门供应汾水水师,清一水儿的适合于内河作战的蒙冲快船,船上都安装有锃光瓦亮的新式轻型火炮,以取代原来笨重的投石机,再配合上五百步弩,汾水水师已经实现了远近皆有的强大作战能力。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再充当陆师的运输队,那李叔让干脆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作为旗舰的蒙冲快船就在第二的位置上,前面的那条快船也遴选的精锐,用来探摸情况,而一旦他们受挫或者干脆直接被击沉,那李叔让就会身先士卒,带着后续的战船发动进攻,哪怕是有去无回。 汾水的水量到底不比大江,而且又是两侧峡谷收紧的地方,因此水面更是狭窄。 当初大汉打造的五牙大舰,在三峡何等险流之中也能来去自如,而现在即使是蒙冲这种比五牙大舰小了足足三四圈的家伙,在汾水河道上也显得有些拥挤。 汉军在鲁班桥南端滩头上列阵,却一直保持在周人的投石机射程范围外。北周军队在鲁班桥上设立了好几个投石机,垂下的投石臂蓄势待发。 这些投石机当然不是诸如大汉霹雳车那样的大家伙,抛射的也是网兜兜住的小石块,好处自然一个是轻便,一个就是需要的石弹在鲁班桥下的河滩上遍地都是,而且这些投石机居高临下抛射,对步卒的杀伤力可想而知。 当意识到汉军意图以水师为前锋的时候,周人立刻调转投石机的方向,不过很快他们就收到了汉军水师的“亲切问候”。 蒙冲上的火炮同时开火,虽然是射程不远的轻型火炮,但是比之周人的小型投石机到底还是胜过一筹的。与此同时,河滩上陆师的火炮虽是姗姗来迟,但终究没有缺席,刚刚布设好,就配合水师一起发动炮击。 不过河滩上的火炮只有三四门,而水师的蒙冲战船又是一字排开,每艘船上虽然都有一门火炮,但是距离周人防线有远有近,校准自然是谈不上的,因此第一轮炮弹打过去,零零散散的落在各处,有的落在桥头尚且还好,有的则飞到桥后,谁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更有甚者直接飞到水里去,掀起来的水柱都快摸到鲁班桥了。 火炮手们委实也有些尴尬,这火炮要是打的远或者近了,根本没有办法对敌人造成杀伤,但是如果正正打中了鲁班桥,那么会不会导致这个石梁直接垮塌?这样的话陆师就真的不用再发起进攻了,等着水师转运就好。 随着战船继续向前,周人的投石机也开始发威。 相比于汉军火炮的零零散散,周人的投石机显然更加容易进行瞄准。如此狭小的水路,操控投石机的北周士卒就算是无能,也至少可以把石块抛射到河道的位置上去,至于之后能砸中什么,那就是听天由命了。 船上早就已经竖起、或者准确说是斜着拉起来盾牌。 这些战船就是为了深入汾水等内河支流作战而打造的,会遭到敌人箭矢和石弹洗礼的情况早就已经在预料之中,不但船只本身进行了加厚,还设立有专门的盾牌。 这些实际上就是厚重木板的盾牌,平时垂在战船两舷外,可以作为战船两侧的保护,避免撞击山壁等等造成船只的直接毁坏,而遇到攻击的时候自然就可以拉起来,再用柱子镶嵌入卡槽中顶住,自然就成了斜着向上遮蔽甲板的护盾。 只听得那大大小小的石弹撞在这些盾牌上,发出令人心里也都跟着一起打哆嗦的沉闷响声,就像是冬日里一场冰雹砸落一样。当然还是有石弹从盾牌的缝隙中或者盾牌遮挡不住的地方——比如说火炮的炮位等等——抛射进来,不过甲板上本来留下的士卒就不多,倒是没有造成多少死伤。 就是当先的那艘蒙冲战船承受了绝大多数的石弹洗礼,不少盾牌在如此连续的撞击下也有些承担不住,很多地方都出现了裂缝,终于还是有一面盾牌支撑不住,率先裂开,盾牌后负责支撑的两名士卒旋即松手,让盾牌自己放下,这样盾牌还能作为船舷的护板,不然的话一旦四分五裂,那他们免不了要倒霉的被压在下面。 箭矢似乎就等着这个时候,从缝隙之中直接窜进去,不过那两名士卒早就有这个准备,连滚带爬躲到其他盾牌后面。 汉军火炮当然也不能任由周人如此嚣张,第二轮炮弹旋即拍了过去,这一次明显要比上一次精准,只见好几个投石机都直接被炮弹掀飞,其余的投石机也顿时没了声响,北周士卒显然都被这阵仗吓住了。 趁此机会,第一艘蒙冲飞快向前,转眼就越过了鲁班桥,战船根本没有任何犹豫,直接顶着激荡的水流冲上河滩。 箭矢如雨,插满蒙冲两侧支起来的盾牌,这种无谓的抵抗显然足以说明此时北周士卒心中的惊恐。 鲁班桥后的滩涂上,正是北周军队的营寨,原本来往运输石弹和箭矢的北周士卒也没有想到敌人竟然会这么轻易的就突破了阻拦,一时间也顾不上向山坡上运送物资了,纷纷抽出刀刃扑过来,不就是一艘蒙冲战船么,仗着人多势众,北周军队还没有到直接就要退避三舍的地步。 战船上的盾牌间隔落下,而火枪手纷纷开火。 枪弹很密集,落在滩头,有的碰撞了鹅卵石,火星四溅,更有的直接钻入北周士卒的胸膛。 北周军队登时陷入混乱,不过山坡上的韩果已经带着弓弩手顶了上来,箭矢不断地从缝隙之中钻入,迫使汉军甚至都不得不再把盾牌给拉起来,没办法,谁让人家人多呢,而且距离已经近在咫尺,所以更谈不上发挥火枪射程的优势。 此时船上的火炮再次轰响,一发炮弹准确无误的钻入人群之中,并且骤然炸裂,十多名弓弩手同时被这爆炸的炮弹掀翻。 狭小的山路,密集的人群,一旦给予火炮射击的机会,又何尝不是汉军最合适的战场呢。 韩果到底没有和弓弩手们站在一起,算是逃过一劫,大喊着“散开”。可惜为时晚矣,汉军水师的旗舰也紧跟着突破封锁。 第二零二八章 桥上桥下,激战未休 又一门火炮喷吐着象征死亡的光焰,爆炸不断响起,就像是重锤砸在了北周士卒的心头上。 营寨中的床子弩也开始反击,一支铁矢捆绑着火罐撞在第一艘蒙冲舷侧的盾牌上,虽然这些盾牌都做了完善的防火处理,但是还是有飞溅的火星点燃了船上的绳索和帆布,很快大火就开始在甲板上蔓延。 汉军将士忙不迭的开始救火,北周士卒则终于趁此机会稳住阵型,看到这恶魔一样的战船正在被大火灼烧,他们也发出欢呼声。 汉军水师的旗舰此时从抢滩的蒙冲战船一侧掠过,战船明轮拍打水面,带动着船上的水压器把水顺着管道压上来,又从水管中喷出,给着火的战船甲板带来一阵甘霖。 战船之间相互救火,自然也是新打造的蒙冲战船一大特性。 要不是这战船有很多革新之处需要将士们操练掌握,汾水水师又何至于耽误这么长时间才赶来参加这场战斗? 火被扑灭,汉军将士们自然是松了一口气,火枪手和弓弩手们抓住时机拼命向船下那些妄图冲上来的北周士卒射击。 与此同时,战船的后方放下踏板,早就已经等候多时的汉军将士纷纷顺着踏板冲上浅滩。 在这种适合于冲滩的战船设计时候,工部的造船工匠们就考虑过船只上下的问题,一开始的时候上下船的位置选择的是船头,这样可以第一时间把士卒送上河滩或者海滩。 但是在后来的演习之中证明,这绝对不是最好的选择,尤其是当面对拥有大量弓弩手甚至火枪手的敌人时候,敌人完全可以集中火力对直接从船上冲下来的士卒进行射击,在一次水师和陆师的联合演习之中,当时担任防守一方的禁卫军就曾经给予水师很大的杀伤,最后迫使水师不得不主动撤退,惹得水师的主帅戚昕差点儿把当时指挥作战的几个家伙全部都撤掉。 水师可还没有丢过这个人。 因此后来战船的上下方式调整为了船后,蒙冲也是有船楼的,船楼位置稍稍向前移动,留出来一块平台正好可以放下踏板,让士卒从上下,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毕竟这些内河作战船只全部和当初设计的五牙大舰一样,采取的是两侧明轮驱动,因此从战船两侧上下自然也就变得不太现实。 不过这也就要求战船必须尽可能地抢滩或者干脆直接坐滩,不然的话士卒下水的地方都是深水区,还上个什么岸。 以蒙冲为代表的这些战船,设计的时候就是往轻便快捷的方向考虑,更何况内河行驶,又不用和海上行驶那样考虑大风大浪会不会对体型过于宽敞的战船造成影响,所以自然可以通过拉宽船身来减少吃水。吃水浅,自然就能够更大可能的冲上滩头。 当然,船上也配备有小木筏,一旦登陆的地方水太深,也可以通过木筏进行转运,但是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从船头还是船尾下船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区别,船尾水深,船头的水恐怕也浅不到哪里去。 “南蛮上岸了!”一名北周士卒发现那些从船后绕上来的汉军士卒,刚喊出来一声,火枪就很干脆利落的取走了他的性命。 汉军的旗舰也靠上岸,火炮直接轰击不远处的北周营寨,让营寨之中一直嚣张的一台投石机哑火。后续的战船也逐渐抵达,火炮逐次开火,整个鲁班桥上下以及北周营寨之中黑烟滚滚,也不知道是因为火药爆炸的不充分还是因为大火熊熊燃烧起来的缘故。 汉军士卒上岸,顿时惹得鲁班桥头的北周士卒一阵惊慌失措。 弓弩手纷纷转身,甚至就连仅剩下的两台投石机也调转方向。 “轰!”陆师的一发炮弹落在鲁班桥的南端,几名北周士卒直接被炮弹击飞。 “杀!”陆师将士纷纷开始攀登陡坡。 鲁班桥南端的北周士卒此时都匆匆赶回去支援北端的战事,当然名义上是支援,实际上到底是想要支援还是想要跑路那就不得而知了。带兵守在北侧的常善此时一直在向背后看,注意到身后的动静,登时心中大叫一声不好,挥舞着刀喊道 “回去,都给本将回去!” 北周士卒们此时哪里还听他的,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败了”,登时鲁班桥南北,原本尚且还算整齐的军阵乱作一团。 “轰!”又是一发炮弹准确的落入人群之中,血肉横飞。 此时即使是一些狂热的想要杀敌立功的北周士卒都冷静下来,落在身上、脸上的血肉在提醒他们,就算是想要杀敌立功,也绝对不是现在。 又是一声爆炸,紧接着密集的枪声响起,汉军前锋已经冲上了鲁班桥,登时北周士卒们纷纷开始向浅滩上跑去。 “谁敢后退!”常善挥动手中的刀,把几个跑得快的劈翻在地。 他的亲卫们也跟着纷纷挥动刀剑。 北周士卒们这才顿住脚步。 “弟兄们,枪炮无眼,此时冲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但是要是能够守住鲁班桥,就能够为桥下的弟兄们争取时间,把这个该死的南蛮子撵回去!”常善大吼,“随某杀!” 北周士卒们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这个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冲,枪弹几乎是擦着他们的头皮掠过,炮弹更是是不是的砸入人群之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可是至少眼前这狭窄的鲁班桥,还是能够带给人安全感的。 盾牌同时举起,汉军将士快步向前冲。 “放箭!”常善的声音有些嘶哑,脸更是变得扭曲。 箭矢呼啸,刺在汉军士卒的盾牌上。 “顶上去!”带队的汉军校尉大喊。 鲁班桥头,双方将士对撞,刀剑劈砍,盾牌对碰。 在这高悬的桥头,任何一个不慎就会直接跌落悬崖,考验的更是一个人乃至于一支军队的斗志和作战能力。 “杀!”当先的几名汉军将士在发现盾牌对撞一直难以分出胜负之后,干脆直接把盾牌向着对面一丢,然后双手握住横刀,拼命地劈砍,一时间北周士卒也只有招架之力,不得不后退。 常善眼看着原本冲到鲁班桥中段的北周士卒仓皇退回来,不由得跺了跺脚“放箭!” 第二零二九章 白沟南北,大战在即 弓弩手们齐齐看向常善,将军疯了? 现在双方将士可都在桥头上混战啊,这个时候放箭,岂不是相当于直接把他们置之死地么? 常善的脸已经变得狰狞可怖“放箭,都还愣着干什么,不怕死么,快放箭!” 死亡的威胁到底还是战胜了其他的人性和道德。 常善自己抢过来一支弩扣动扳机,剩下的北周弓弩手们也跟着放箭。箭矢呼啸而出,将桥头上厮杀的两军将士全部都覆盖。 “小心!”此时南端刚刚想要冲上去的一名汉军仗主被躲在石头后面开火的汉军火枪手拽住,下一刻一支箭矢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去,掀动的寒风如刀子一样,让那汉军仗主只觉得三魂六魄都跟着狠狠颤抖一下。 并不是他没有经历过生死,而是他怎么都没有料到敌人竟然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射箭。 仗主仰躺在山坡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后面的士卒们都顿住不再向上,一个个诧异的交换眼神,不知道鲁班桥上发生了什么。 火枪手微微探出头,不由得咂了咂嘴“真够狠的。” 鲁班桥上汉军将士明显比不上北周士卒人多,因此这绝对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打法,不过换句话说,这“一千”北周士卒,还真的不如“八百”汉军将士能打。 火炮再一次对鲁班桥头的北周军阵进行轰击,而几名汉军火枪手也爬了上来,一起对着北岸开火。 仗主深吸了一口气,哪怕明知道对面是一群疯子,这个时候也必须要有人冲上去,他纵身跃出,举起盾牌“大汉!” “大汉!”汉军将士紧随其后,踏过同伴们插满箭矢的尸体,向前推进。 就在刚才,一发炮弹落到了常善的身边,飞舞的弹片直接削掉了他的手臂,此时亲卫们拖着他靠在山壁上,鲜血止也止不住的向外喷涌。常善深吸了一口气“都走吧。” “将军?”亲卫们惊讶的看着他。 汉军已经越来越近,随着主将中弹,北周士卒们再无抵抗下去的斗志,狼狈的逃窜。 这次常善没有阻拦他们。就在刚才,自家的刀盾手等近战步卒几乎都被自家的箭矢射杀,剩下的这些弓弩手当然不能指望去和又一批冲上来的汉军抗衡。 “都走吧!”常善惨然一笑。 这一路败退,总算是到头了。 山坡下杀声同样震天,越来越多的水师将士冲上浅滩,并且组成队列向营寨逼近,另外战船上的火枪手和弓弩手也死死地封锁了从鲁班桥上撤退下来的道路,那些狼狈逃窜的弓弩手,实际上都是丢下兵刃直接跪倒在地,只求汉军火枪手瞄准的时候能够放过他们。 不知道韩果怎么样了,现在也顾不上他了。 常善呼了一口气。 亲卫们扭头去和已经近在咫尺的汉军将士拼命,不过很快就被杀红了眼的汉军将士消灭。 常善闭上了眼睛,等待自己的命运。 火炮声在山下此起彼伏,大周就和现在的自己一样,在这隆隆的炮声之中苟延残喘,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杨素和李询一前一后登上了鲁班桥。 战场上的尸体大多数都已经被拉走,唯有鲁班桥上因为地势险要还来不及打扫。 遍地的两军将士的尸体从山坡上一直铺满桥面,这还是在不少周人的尸体都被推到桥下去以空出来道路之后。 常善的尸体就靠在桥头,至死依然握着刀。 而韩果的脑袋,杨素在上桥之前就已经见过了,李叔让率兵冲入营寨,亲自砍下了他的首级。 “损失不小啊。”李询忍不住感慨一声。 这绝对算得上开春北伐之后,河东汉军损失最大的一场战斗,无论是水师还是陆师,加起来伤亡士卒数量得接近千人,其中还是以水师占据大头,毕竟陆师在鲁班桥这狭小的地方上想要有太大损失也不太可能。 不过水师以中箭、被石头砸中等等轻伤为主,绝大多数的牺牲,就在这鲁班桥上。 “没有牺牲,就没有胜利。”杨素淡淡说道,“我们更要对得起这些将士的牺牲。” “向北,就是晋阳!”李询提起一口气。 晋阳,这北周在河东的军事重镇和最后的要塞,已经近在眼前! ———————————— 白沟水。 邺城以南,白沟水虽然算不上一条大河,但是横亘整个冀州平原,其中下游又称为清河。白沟水和淇水从汲郡北侧汇聚,并且绕过汲郡城池,连接大河。 淇水和白沟水的关系又有些奇怪,白沟水实际上应该算是大河的支流,从大河出,经过清河郡、渤海郡,最终在幽州南侧入大海,淇水则是从太行出而流入白沟,而汲郡就在白沟水和大河构成的怀抱之中,南侧是大河,北侧是白沟,而西侧则是淇水和白沟共用的河道。 白沟水从汲郡继续向东北下游走,一直保持和大河的平行,不到百里就是黎阳郡,黎阳郡和汲郡一起构成白沟南侧、大河北岸的防线,不过现在这条防线已经完全落入汉军的手中。 禁卫军和汲郡的陈智深中路大军合兵一处,在汲郡西北白沟水岸边安营扎寨,而在白沟水的对岸,宇文宪亲自率领大军严阵以待,北周军队几乎是完全对称的沿着白沟北岸展开,扼守从渤海郡一直到太行山的整条防线。 一条白沟南北,大战已然一触即发。 李荩忱此时就坐在御帐中,听着众将和工部、户部官员商讨渡过白沟水的具体方案。 按照军方的意思,现在汉军等于中路大军和禁卫军合兵一处,另外还得算上渤海郡南侧的东路军以及沿着淇水和北周军队对峙的扬武军、鹰扬军各一部,林林总总加起来三十万大军,利用战船以及临时打造的船只来来往往运输也实在是太麻烦了,既然这白沟水远算不上宽,那就把水师派到淇水和白沟下游去运送左右两翼兵马,而中路大军干脆直接在河上搭建桥梁。 工部对这个方案并不反对,只要你们能够在对岸站住脚跟,别说是搭建桥梁了,把白沟水填平都没的问题。 前提是,只要你们给钱。 钱给够了,大河都能给你们截住,想过多少人都可以! 军方才没钱呢,给钱肯定户部拿钱。 第二零三零章 世上安得双全法 户部翻来覆去、绕来绕去,反正李荩忱已经听得很明白,就是两个字“没钱”!说多点也可以,“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知道军方、工部等等肯定会趁着北伐的机会狮子大开口,因此现在站在御帐之中的户部代表不再是之前的侍郎,而是户部尚书陈叔慎,皇帝陛下的正牌小舅子。 谁敢真的跟这位国舅爷、大汉的大管家吹胡子瞪眼? 恐怕陛下会第一个收拾你。 “子敬,”李荩忱懒得听下去了,直接喊陈叔慎,“朕来问你。” 和萧世廉、陈智深等人争执的耳红脖子粗的陈叔慎急忙上前。 陈叔慎是昨天才刚刚抵达前线的,算起来李荩忱也已经得有一年多没有见过他了,朝廷收入和支出的重担都落在他一个人的肩膀上,李荩忱实际上也有些过意不去,不过陈叔慎来了之后就能挽起袖子吵架,这也让李荩忱不由得感慨一声。 到底还是年轻好啊。 “陛下!”陈叔慎激动的说道,“户部府库之中虽然还不能说一无所有到可以跑马,但是每一笔支出都是经过缜密计算并且分配的,尤其是现在战事,钱财紧张,断不可再拿出来一笔钱财行如此之事,这是竭泽而渔啊!” 李荩忱颔首,陈叔慎作为户部尚书,并不是因为皇亲国戚的身份而能够站稳脚跟的,这个年轻的小舅子的确有足够的本事,不然的话他一个前朝皇室余孽,长期坐在这个位置上却尸位素餐的话,早就有人跳出来抨击了。 “子敬,户部的难处朕知道。”李荩忱缓缓说道。 周围的将领们顿时露出喜色,而陈叔慎则是心中咯噔一声。陛下一般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下一句自然就是“你们户部要多体谅体谅、多担待担待,尽可能的去解决问题”,对此,陈叔慎每一次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用多大的勇气和毅力去强忍住不和李荩忱拍桌子的。 要不是撂挑子的话会被我家姊姊凶得狗血喷头,早就不干了! “户部的重点还是筹集资金准备稳定北方,白沟之战的耗费户部就不要再操心了。”李荩忱说出的话让营帐中的众人都是一惊。 只不过陈叔慎是惊喜,各军将领们则是惊吓。 “陛下圣明!”陈叔慎果断的拱手行礼,似乎生怕下一刻李荩忱就直接反悔了。 李荩忱颔首,算是表明既然已经说出来了就不会反悔。 将领们则面面相觑,陛下直接把户部给踢了出去,那到底打算如何安排这场战事呢。 李荩忱的目光在众人身上划过,淡淡说道“搭建桥梁渡过白沟,朕认为并没有这个必要。大汉的内河水师战船已经逐步通过鸿沟北上,从五牙大舰到新打造的中小型蒙冲战船一应俱全,白沟之战,有水师来往转运兵马就已经足够了,若是再搭建桥梁也可以,以让大军快速通行的浮桥为主,其余的一律免谈。” 大家顿时打了一个寒颤,陛下的话语之中明显带着不满。 一双双眼睛都看向萧世廉,不管怎么说,萧世廉作为骠骑将军,是在场众多将领的主心骨。 “臣遵旨!”萧世廉很干脆的答应了一声。 众将顿时悻悻然,不过他们也知道,陛下既然已经把话咬死了,那再多说什么也无用。 陛下今天也算是第一次没有以征战为重,并且还不忘把将领们敲打了一番。 这说明陛下已经开始逐步把治国的重点从战争转移到战后的治理上了,户部必须要留下来足够多的资金以保证北方的战后重建工作。 对于军方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不过大家也都清楚,北伐之后,九州之地将再无战乱,和平也即将到来,朝廷开始着手北方的重建和振兴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而且北方的振兴,对于大家来说并没有什么坏处。 一来朝廷需要派出更多有丰富经验的官员北上参与治理,甚至已经传出了会让军中将领转为民政文官的风声以弥补朝廷在中层官员、尤其是地方州府主副官员上的巨大缺口,对于军中将领们来说,天下一统之后的卸磨杀驴是很常见的事,所以如果能够转为地方官员,当然是明哲保身甚至再开创一番事业的不错选择。 二来还是因为钱的问题。 北方的重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需要南方各个钱庄的大力投资。现在南方各个钱庄、商贾等等都已经摩拳擦掌,就等着到时候北方大规模开始招商引资的时候进入,之前中原各州府重建时候的经验已经告诉他们,在几乎和一片空白没有什么区别的北方,只要有钱去投资,就能够生出来更多的钱财。 而各家各户,谁家没有在钱庄之中有积蓄并且参与到钱庄组织的各个投资项目之中?因此大家都指望着北方重建和振兴能够让自己大赚一笔。这年头,没钱真的说什么话都不太管用。 因此户部留下充足的资金以备牵头进行北方的重建,将领们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能为了一时的短见断了自家未来的财路,只能在心里有些惋惜。 陛下曾经写过一首诗,里面有一句是“世上安得双全法”,现在大家感同身受。 “各部配合太尉府尽快拿出进攻方案,”李荩忱径直说道,“不能再一直拖拖拉拉的了。” 众将轰然应诺,不管怎么说,他们想要搭建桥梁的意图还是实现了的,浮桥就浮桥嘛,总比用船一点一点的来回转运好,尤其是在现在军方在淇水和白沟的下游清河上都有作战计划的情况下。 内河水师这几年实际上并没有怎么发展,甚至还抽调了很多人手前往海军,再加上上次大汉北伐的时候,鸿沟还没有修通,而且大河又处于冰封的状态,因此水师可以说全程在南方打酱油,只有一支新组建的破破烂烂的汾水水师走了个过场,算是向大家宣告,至少大汉还有内河水师这一兵种,而且在北伐的时候派上了用场。 所以统率内河水师的戚昕虽然已经尽可能地把水师战船都从南方拉了过来,但是在军方庞大而恢弘的全面进攻计划之下,还是显得捉襟见肘。 第二零三一章 南方群臣的态度 现在对岸北周军队的数量也不少,只有尽可能快的把更多兵马都运送到北岸去,才能够开拓出来一片能够让汉军坚守以等待后续兵马全部渡过白沟的阵地,因此军方想要建设桥梁的意图也是能够予以理解的。 不过既然能够通过浮桥等替代手段解决的,还是尽可能使用替代手段吧。 国库里有几斤几两,李荩忱心里也清楚,能省一点是一点。 军方将领都离去之后,李荩忱缓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有时候手下人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军方和文官会因为资金的问题起冲突,南北官员之间又会因为人员分配的问题起冲突,甚至就连六部和军方各自的内部也会因为抢夺任务和战功起冲突。现在陛下御驾亲征,这些事情自然就都一股脑的拉到李荩忱的面前,既然陛下在,那就最好、也只能让陛下来做决断,不然的话陛下岂不是显得和吉祥物一样了么? 其实有时候李荩忱很想当一个吉祥物。 不过或许当他成为吉祥物的时候,又会挣扎着想要掌握实权。 果不其然,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陛下应该多注意休息,保重龙体。”陈叔慎对着李荩忱拱了拱手,陛下明显露出疲惫的神色,虽然他也是一路赶来之后就直接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之中,不过到底自己担负起的只是一个户部,而陛下担负起的则是偌大的天下,承担的压力本来就是无法相比的。 李荩忱摆了摆手,表示无虞“建康府那边现在怎么样,你姊姊还好么?” 陈叔慎心里也放松了些,陛下留下自己显然不是又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只是聊聊家常。 对于陈叔慎来说,这不是什么坏事,国舅爷的身份能够让他在做很多事的时候都有便利,大家总归都要看在陛下和皇后的面子上对国舅礼让三分,比如今天,就算不当着陛下的面,军方将领们也不敢真的把陈叔慎怎么样。 “南方最近很是安宁,姊姊亦是牵挂陛下,时时说起和陛下已经有许久未见。”陈叔慎微笑着说道,“好在现在路途通顺,家书往来胜过往昔,总能聊解相思之苦。” 李荩忱点了点头,南方安宁,也就是说南方的文武群臣现在已经逐渐接受了迁都洛阳、国家的政治中心北移这一个事实。 政治中心北移本来就是必然,南方虽然这些年发展得很快,但是北方的底蕴到底还是摆在这里的,再加上中原为天下之中、帝王当居中原而镇天下的思想仍然根深蒂固,所以李荩忱不可能舍弃洛阳或者长安而一直把都城放在建康府。 即使是到两宋时期,江南繁华之处实际上已经胜过中原,但是南宋定都临安,依旧和晋室衣冠南渡一样,被冠以“偏安”的称呼。 更何况李荩忱现在已经完成了南中、岭南和南洋的布局,剩下的就是等待人们一代又一代繁衍、人口一代又一代增多就好了,真正需要李荩忱操心的还是北方,三百年战火摧残让北方遍地都是废墟,如何才能尽快安民和振兴才是最重要的。 政治中心北上,自然也就意味着资金、文化等等的北上,南方的资金必将会反哺北方,带动北方的发展。 只要南方文武们不横加阻拦,那么就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李荩忱走到这一步。 陈叔慎微笑着说道“陛下或许还不知道,现在建康府很多商贾乃至于文人墨客,都开始北上,向着洛阳进发,可想而知,等到今年年底,洛阳又会是另外一番繁荣景象。” 李荩忱怔了一下,抚掌感慨“这倒是好事。” 显然南方群众已经不再倾向于坚持以建康府为都城,开始逐渐接受洛阳这座华夏传统意义上的政治和文化中心重新崛起,既然他们已经没有办法改变这一个事实,那么他们至少可以让自己在洛阳这座重新建立起来的城市中先占据一席之地。 民意已然如此,难怪官员们也就不再多说,抓紧发动家人北上才是要紧的事情。 自家动作要是再慢一些的话,恐怕连喝汤都来不及了。 “朕已经和皇后商量过了,等到北方平定之后,皇后就可以带着留守文武百官次第北上,”李荩忱径直说道,“说不定明年除夕,就能团圆。” 陈叔慎微微一笑,陛下对皇后的信任的确出乎很多人的意料,而自家姊姊对陛下的忠诚,也的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这一对模范夫妻,的确令人羡慕。 “届时臣的家眷也能随鸾驾北上,算是沾了沾陛下的光。” “你啊,沾的光可不少。”李荩忱指着他笑道,“到时候可得好好敬你姊姊两杯。” “自然!”陈叔慎赶忙答应。 君臣登时相对而笑。 ——————- “陛下,天色已晚,早些休息吧?”尉迟贞将李荩忱批改完的奏章整理好,看着李荩忱正对着舆图发呆,不由得低声提醒他。 李荩忱回过神来,看尉迟贞已经忍不住打哈欠,便点了点头“贞儿先去睡吧。” “那可不行。”尉迟贞果断的说道,“万一陛下还有什么事,到时候话传出去,姊妹们再说臣妾照顾不周。” 李荩忱不由得环顾周围“这里可没有外人了,谁能嘴碎?” “那陛下也得早点休息,今天骠骑将军专门托长公主入内来问,说陛下看上去精神不太好,可是身体不舒服,害的蔡姊姊专门出面解释了一下。”尉迟贞笑着说道。 李荩忱怔了一下,难怪今天蔡容来找自己批复文件的时候,没给什么好脸色,敢情是又给她添麻烦了。 “那行,休息吧。”李荩忱恋恋不舍的又看了一眼舆图,他的目光跨过白沟,穿过邺城,落在北方幽州的位置上。 幽州一直是李荩忱最担心的一处战场,相比之下李荩忱对眼前的白沟之战以及河东那边的战局都有信心。 说什么也要切断宇文宪的退路,来一个瓮中捉鳖,不然的话让宇文宪跑到了草原上或者跑到辽东去,有可能又是祸患。 这家伙活脱脱也是一个打不死的小强。 尉迟贞乖顺的上前伺候他宽衣“陛下要沐浴么?妾身刚才已经派人烧水。” 第二零三二章 跟着陈宣华不学好 “既然都烧水了,那为何不呢?”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对着尉迟贞眨了眨眼,“一起?” 尉迟贞转身想要跑,不过还是被李荩忱一把抓住了。 他凑到尉迟贞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小白兔还想往哪里跑?” 尉迟贞靠在李荩忱的怀里,非但没有羞涩,反而有一种解脱的感觉“那就请陛下怜惜了,臣妾等候陛下多时。” 李荩忱顿时皱了皱眉“小小年纪不学好。” “哪有?”尉迟贞不由得叫屈。 “姊姊们没有给你说过么,你还小,过两年再说。”李荩忱很果断的说道,“你先去洗,朕等会。” 尉迟贞抱住李荩忱的胳膊,眼睛里仿佛含着万千秋水,倒映着李荩忱的身影 “陛下———” “那好吧,一起。”李荩忱登时流出痛苦的神情,在心里已经把陈宣华和杨妙这些临阵脱逃的丫头们骂了一个遍。 能吃的都不在,不能吃的就凑在眼前格外的嚣张。 自从中路军和禁卫军会师之后,原本带着看护队跟着中路军的陈宣华和杨妙也都和蔡容她们会合,在汲郡城外建设了一个庞大的医院,随时为之后的战斗做准备,这几天陈宣华他们都跟着在工地上忙来忙去,基本没有空来搭理李荩忱。 至于萧湘她们,或是在洛阳,或是在河内,都在为了书院或者义学等等事情在忙碌,甚至根本就不在军中大营。 不在军中的尚且不说,即使是算在军中的陈宣华她们,也不想每天跑来跑去,所以李荩忱身边随驾的妃嫔竟然只剩下一个充当小秘书的尉迟贞,可是这丫头年纪还小,李荩忱并不打算影响到她的发育,因此只能忍着,并且心里默默吐槽,等到陈宣华或者杨妙来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收拾这两个丫头。 一把抄起来尉迟贞,李荩忱抱着她向浴桶走去。而尉迟贞轻轻咬住下唇,闭上眼睛,显然为自己的主动而感到羞涩。不过靠在陛下的胸口,听着那强而有力的心跳,也有一种安稳的感觉。 蒸汽已经漫了上来,尉迟贞感受到李荩忱在解开自己的衣带。本来她下意识的想要按住李荩忱的手,不过陛下的手放在腰上轻轻摩挲,很是舒服,让尉迟贞几乎沉醉其中,干脆什么都不管了。 水贴上肌(*)肤,尉迟贞闭着眼,感受到身后的火热。 “抓紧洗干净,咱们睡觉。”李荩忱此时也是火蹭蹭的向上冒,只能强忍住,低声说道。 “陛下,妾身可以帮你。”尉迟贞转过身,凑到李荩忱的耳边。 李荩忱咽了一口吐沫,果断的说道“不行!” “那好吧。”尉迟贞失落的说道,旋即捂住头,“呀!” 李荩忱赏了她一个脑锛“你才多大,过两年再说,别总是想七想八的,跟着陈宣华她们都不学好。” 讲道理和陈宣华是没有关系的,从亲密程度而论,尉迟贞知道这些也都是从元乐尚和陈月仪那里。 因此尉迟贞为陈宣华心疼三秒,在陛下的心中,陈宣华恐怕已经没有什么正面形象了吧? 而大军营寨南侧的医院中,陈宣华刚刚脱下白大褂,扑倒在床上,懒洋洋刚想要说什么,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和她住在一起的杨妙放下医书“宣华你别受了风寒,明天出门的时候多穿点。” 陈宣华坐起身,一本正经的说道“根据我的直觉,这应该不是受了风寒,而是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 “又是陛下?”杨妙无奈。 “除了这个混蛋还有谁!”陈宣华哼了一声,抓过来枕头捂住自己的头,“我真是好倒霉啊,竟然嫁给了这个混蛋还要挨骂。” 杨妙不由得笑了笑“后宫之中谁不知道你是自愿的?现在可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陛下的众多妃嫔之中,除了皇后是他明媒正娶的,淑妃萧湘是他救下来的之外,其余的基本都是抢来的。 陈宣华就是个例外,这丫头分明是自己投怀送抱,不然的话乐昌不见得就会允许她入宫。因此这话谁都有资格说,偏偏陈宣华没有。 “据我所知,陛下可从来没有欺负过你。”杨妙补充一句。 “他还没有?”陈宣华跳起来,爬到杨妙的榻上,伸手便往杨妙左边胸口摸(*)去,“妙儿,摸着良心问一问,哪次把我们两个折腾得不够惨?” 杨妙一边抓住陈宣华想要耍流氓的手,一边笑道“那也是你愿意的,要是你这么说的话,下次我就不陪你一起了。” “不嘛,”陈宣华顿时换了脸色,笑嘻嘻的说道,“妙儿你最好了,咱们姊妹同心,其利断金,专门对付那个大灰狼。” 杨妙拍了拍她的咸猪手“你快到那边去,忙了一天了早点休息。不然明天我就自己去找陛下了,反正大战还没有开始,医院这边也没有多少事了。不妨我先去跟陛下说道说道你在这里说他坏话的事。” “你刚才什么都没有听见。”陈宣华果断的说道。 杨妙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点了点陈宣华的额头,示意她自己听没听到得看她的表现。 陈宣华吐了吐舌头,很乖的缩了回去,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杨妙叹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找陛下和皇后要一笔精神损失费和孩子托管费。也不知道皇后如此温柔大方,怎么就带出来这么一个无法无天的妹妹。 十有**是被陛下惯坏了。 嗯没错,陛下自己惯得,挨骂也是应该的。 反正陛下在后宫也没什么形象,那就怪他好了。 ——————————- 夜深人静,御帐之中更是悄然无声。 “啊!”尉迟贞低呼一声,霍然坐起来。 “怎么了?”李荩忱睡得迷迷糊糊的。 小丫头伸手按着胸口,平复急促的呼吸,缓缓的抱住自己的双膝,缩了缩。 虽然没有亮光,但是李荩忱依旧能够感受到她在微微发抖。 “做噩梦了?”李荩忱伸出手臂,“过来,抱抱你。” “嗯。”尉迟贞应了一声,缩回到李荩忱的臂弯中,眼泪汪汪,“陛下,妾身梦到不好的东西了,打扰到了陛下休息,还请陛下恕罪。” 李荩忱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有朕在呢,尽管放心大胆的睡,朕会保护你的。” 尉迟贞抱紧了李荩忱“陛下······” 第二零三三章 幽州捷报 李荩忱一边拿起床头的手帕给尉迟贞擦了擦汗,一边问道 “是梦到什么了?” 尉迟贞仰起头“刚才梦到杀戮,梦到了和陛下失散,没有任何人能够保护我,而现在能够靠在陛下的怀里,知道一切都不是真实的,真的很好。” 李荩忱笑了笑,伸手刮了刮她的脸颊,擦去脸蛋上的泪水,又低头吻了一下她的眼睛。 这丫头承担着家族存续的巨大压力,而且年纪又小,自然和更加成熟一些的尉迟炽繁不一样。心中担着事,自然有压力。 现在尉迟炽繁不在身边,李荩忱自然就成了她唯一的支柱。 “不用害怕,有我在。”李荩忱凑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 尉迟贞应了一声,在李荩忱的脸颊上吻了一下,旋即羞涩的低下头。李荩忱刚想哄她好好睡觉,外面突然传来李平的声音“陛下!” 李荩忱皱了皱眉,又揉了揉眼睛,竖起耳朵,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是有人叫朕?” “是李平李将军吧?”尉迟贞说道,“听声音很像。” “这小子不是应该和禁卫军前军在一起么,为什么又跑到营帐外面值班?”李荩忱有些无奈。 守在门口的内侍已经转回,隔着帘子低声说道“陛下,中军将军禀报,有捷报传来,各军主将已经通知,现在骠骑将军恳请陛下做决断。” 李荩忱霍然起身,捷报,这个时候不是晋阳就是幽州! 无论是哪个战场,对于自己来说都不是什么坏事。 总算是把这个捷报给盼来了。 “陛下要去么?”尉迟贞本来就睡不着,此时也跟着起身。 李荩忱颔首,去自然是要去的,他又看了一眼尉迟贞,小丫头明显还没有从刚才的噩梦之中缓过神来,李荩忱心中不忍“抓紧起来,去帮朕研墨。” 尉迟贞一喜,急忙起身。 李荩忱看着她三下五除二穿好衣衫,不由得笑了笑,万军之中,小丫头一个人缺少安全感也很正常,李荩忱当然不介意带着她,不然大半夜的和一群大老爷们凑在一起也没意思。 专门拿出自己的另一个大氅把尉迟贞裹得严严实实,李荩忱这才走出营帐。李平见到陛下出来,急忙躬身行礼。 李荩忱只是看了一眼这小子脸上尴尬的神情,心里就已经明白了一二。大半夜的去喊陛下起床,本来就是一件失礼的事情,尤其是万一打扰到了陛下休息,还有可能挨一顿骂,身为骠骑将军的萧世廉亲自来的话,自然是不会挨骂的,但是之后免不了会被人嘲笑一番,所以李平这个李荩忱的老跟班自然就被大家给推了出来。 显然这小子也不愿意,只不过没得选罢了,论和陛下的熟悉程度,在座的谁都无法和他相比。 “幽州还是晋阳?”李荩忱并没有打算为难他。 李平悄悄舒了一口气“是幽州,刚刚海军转送幽州捷报,海军陆战队拿下燕郡,奋武军拿下居庸关,现在已经会师燕郡,抵挡独孤永业从范阳而来的反击。” 李荩忱亦是心中一松,太尉府谋划这么久的幽州攻略总算是尘埃落定。幽州就算再一次被独孤永业凭借优势兵力夺回,恐怕各种冶炼作坊之类的也会被海军陆战队破坏殆尽。 海军陆战队这个崭新的兵种已经证明了其存在的意义,甚至连带着海军也被证明并不只能在南洋折腾花样出来。 大汉这些年在海军和海军陆战队上的投入并不少,甚至已经引起了陆师的非议,更不要说文官们了,针对是不是需要在海军中投入这么多资金,这些资金是不是能够换来相应的价值,文武官员们经常会发生争执。 只不过李荩忱力排众议,坚持发展海军,再加上海军在南洋的表现还算是不错,才没有导致海军和海军陆战队的夭折。 李荩忱宁肯花费从现在看来足以让朝廷肉痛的钱财,也要大力发展海军,自然是为了大汉日后的远洋战略做准备,从近处的南洋澳洲,到远方的欧洲、非洲还有美洲,都应该被牢牢地固定在大汉的贸易网络甚至殖民网络上。 海军和陆战队成功拿下幽州,于大汉的意义远不只在于冶铁工坊和辽东的商路探索。 萧世廉已经和陈智深、张须陀等人在舆图前讨论,见到李荩忱进来,急忙拱手行礼。 “军中甲胄在身,免了。”李荩忱径直摆了摆手,“奏章呢?” 萧世廉急忙把奏章递上来,旋即看到了尉迟贞已经走到李荩忱的桌案前磨墨,不由得眉毛一挑。陛下竟然这个时候还带着尉迟家的小姑娘一起,尉迟家想要东山再起应该不是什么问题了,甚至有可能会和长孙氏一起成为大汉对鲜卑采取怀柔政策的典型。 现在的大汉内部,对于鲜卑的仇恨并没有强大到必须撕破脸皮、非杀不可的地步,双方之间仇恨比较多的应该还是南方的文武官员,不管怎么说南北对峙这么多年,谁的手上没有对方的血债?而北方的文武,本来就曾经和这些鲜卑人同朝为官,自然不至于非得要把他们置之死地。 因为要综合考虑各方的心态,所以李荩忱对于鲜卑人的态度一直模棱两可,比较含糊。大部分的鲜卑人还是聚集在河北一带,大汉北伐成功之后应该如何处置他们是朝廷内部争论过很多次的问题。 一视同仁的话,显然不足以安抚一些人的心态,可是如果大汉对巴人八部、岭南各部等等都采取平定对待的方式,而让鲜卑低人一等,无疑又会引起鲜卑人的不满,很有可能为鲜卑人作乱埋下隐患。 现在来看,陛下已经不吝于表达自己的观点,陛下本身应该是倾向于平等对待、同化鲜卑人了。 这也是萧世廉、裴子烈等朝中重臣之前就已经通过气的方略。 北魏孝文帝改革之后,鲜卑本来就在汉化的道路上一去不返,结果谁知道北周又闹出来一个“鲜卑化”,硬生生的把汉化道路给打断,甚至刻意营造民族阶层和对立以强调鲜卑作为统治阶层对其余民族的优越以加强鲜卑人对本朝的归属感。 第二零三四章 以德服人 现在只要让被打断的汉化重新开始,鲜卑这个民族甚至有可能就会直接湮灭在历史之中。 把一个民族直接融合和抹去,在萧世廉和裴子烈等人看来,显然要比一味的杀戮和划分等级以引起歧视来得好。 单纯的报复只会导致无穷无尽的血债血偿,导致一代又一代人不得不被笼罩在仇恨和杀戮之中,这显然并不利于一个民族的稳定和平向前发展。而把敌人变成自己的一部分,又何尝不是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消灭了敌人呢? 华夏民族作为一个农耕民族,实际上最擅长的并不是战争,而是融合,将其他民族的子民最终都融合到自己的民族之中,用自己的文化去教化他们,将他们那野蛮和落后的文化消灭掉。 老祖宗常说以德服人,现在站在高位上,萧世廉和裴子烈等人已经更加清楚,以德服人的真正意思在哪里。 以德服人,远远不只是是谁的拳头硬、谁的口号响亮、谁说的话有道理就要听谁的,更多的是用自己的道德礼仪去感化别人,让别人主动地丢下自己的传统和文化,投入到华夏文化温暖的怀抱之中,让别人心服口服并且扭过头来愿意为华夏的存续倾尽所有。 固然鲜卑作为一个民族有可能就此灭亡,但是鲜卑人却能够因此而得到保存,血脉依旧在流淌,只不过是作为华夏大民族的一部分流淌而已。 对于现在的鲜卑人来说,这显然是可以接受甚至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什么祖宗、什么传统,能保住命显然比那些来得重要,更何况鲜卑的汉化实际上已经进行了很多代人,甚至在北魏末年,中原地区的鲜卑人和汉人已经完全难以分别,只不过北方六镇作乱,又再一次给中原地区引入了新鲜的鲜卑血液,才让鲜卑这个概念重新受到重视,并且直接促成了后来北周的去汉化和鲜卑化的逆流。 不然的话,中原地区的鲜卑人早就已经不认为自己是鲜卑人了,凭什么要听你的再去恢复原来的姓名、礼仪甚至语言等等? 即使是这样,中原的鲜卑人也往往并不遵从于北周的这个命令,比如号称陇西李氏后人的现在关中李氏,没错,说的就是以李穆为首的这一大家子,按理说都应该改名,毕竟他们是从草原上来的,什么飞将军李广的后人,本来就是大家听听而已,只不过你家势大,所以不能表示不信罢了。 至于曾经的北魏皇室,也应该从元氏改回拓跋氏才对。 然而元氏依旧是元氏,李氏依旧是李氏。 鲜卑化和去汉化与其说是对鲜卑人施行的,倒不如说是对汉人施行的,以让汉人能够强行融入到鲜卑文化之中,以降低汉人重新崛起之后对鲜卑统治的威胁。 尤其是诸如杨坚这样的汉人高官能臣,朝廷的稳定离不开你,但是又担心你可能会有图谋不轨之心,那怎么办呢,就把你也变成鲜卑人,现在大家都是鲜卑人了,你觉得你的那些汉人属下还会听从你的号令么,而你觉得真正的鲜卑人又会真的拥戴你么? 所以现在鲜卑化被取消,汉化继续进行,对于鲜卑人来说并不是不能接受,甚至是理所当然,自然不会有多少意见。 因此既然陛下、朝廷和这些鲜卑人已经达成了默契,有些事明说与否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至少现在朝廷上下不会真的把鲜卑人怎么样,再过一代人,鲜卑和汉人之间不再有什么区别,什么民族矛盾和仇恨之类的也就烟消云散。 李荩忱并没有注意到萧世廉和陈智深等人的目光,反倒是尉迟贞察觉到了他们怪异的神情,手上动作微微一僵,不过当李荩忱转过身来的时候,她又恢复了正常。 陛下的身影就像是一座山一样,足够为她遮挡住前方的狂风暴雨,因此还有什么好畏惧和紧张的呢? 李荩忱沉声说道“幽州虽然拿下,而且也切断了周人的甲骑甲胄生产,但是这只是暂时的!” 萧世廉等人都提起精神。 李荩忱径直说道“海军陆战队和奋武军的人数本来就不占优势,若是宇文宪或者独孤永业执意反扑的话,燕郡能不能守住还要两说,因此我们必须要尽快从正面发动进攻,迫使宇文宪根本没有办法回师救援!” “启禀陛下,”萧世廉站出来,“按照太尉府的计划,各军最早将会从明日正午用饭之后发动进攻,现在这个时间,末将认为不应再提前,各军休息、整备方才几日,大战一旦开启之后必然是连日鏖战,将士们需要足够的时间休养。” 顿了一下,萧世廉又补充一句“另外搭建浮桥之事上午才刚刚做出决定,现在工部仍然在敲定方案,必须得抽出来半天打造相关器械。除了白沟方向外,下游清河和另外淇水方向上,渡河都由水师负责转运,但是为了保证三军之间互为奥援,臣以为另外两路兵马也应该同时在正午发动进攻。” 李荩忱颔首“那便明日正午,各军开拔。” 众将轰然应诺,一个个都露出激动的神色,这场他们期盼已久的战斗,终于要来临了。 而萧世廉和张须陀分别代表太尉府和军方被留了下来。 “把作战方案再从沙盘上给朕演示一下。”李荩忱沉声说道。 作战之前他必须要尽可能的让自己也心中有数。 这次战斗,李荩忱实际上并没有操心太多。身为皇帝,当然不可能事必躬亲。现在在这大营之中最不缺的是什么,就是能打仗的人,因此自然轮不到李荩忱来操心这些事,不然的话这些年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太尉府、秘书监等等岂不是都白费了。 真正需要李荩忱操心的,还是财政、农耕等等和后勤保障相关的事务,即使是陈叔慎已经抵达,这些事也都不是那么好处理的。 大汉内部本来就缺少内政方面的人才,而且又是第一次抵达北方,对于北方的风土人情等等更是没有过什么接触,很有可能会出现问题,李荩忱自然不敢放松。 陈叔慎专程从建康府赶到前线,当然并不仅仅是为了传达南方官员已经对陛下迁都洛阳的计划有所妥协的意愿。 第二零三五章 还挺匀称 南方官员的意愿轮不到陈叔慎这种层次的人亲自来传达,而是因为李荩忱本身对于如何振兴北方都没有足够的信心,自然需要有专业人士来帮忙,而李荩忱在背后扮演一个监督的角色。 这自然让李荩忱根本没有足够的精力去管眼前的这一场仗怎么打。现在的汉军几乎可以说是自从大汉开国以来,不,自从南朝建立以来,南方军队的鼎盛,即使是没有火器,汉军对上已经屡战屡败的北周军队也有充足的底气,更不要说在北周军队之中以及整个冀州,白袍都已经撒下了天罗地网,北周军队任何一举一动都会在第一时间出现在汉军将领的案头上。 从器械到信息再到每一个人,这场战斗已经不对称到了李荩忱都于心不忍的地步,要不是宇文宪据险而守算是占据着最后的地利,恐怕李荩忱都打算派人去劝降了。 大家体面一点多好啊,没必要走到白衣捧玺、跪地而降的地步。 因此明天也还是有劝降这个环节的。 不管宇文宪想不想投降,李荩忱都打算走走过场,一来对面万一真的投降了,那就万事大吉,都准备洗洗干净回家抱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二来就算是对面不投降也没有任何关系,军中主簿们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到时候自然是抓紧抓住对方都是冥顽不灵之徒,为了天下早日和平安宁,今日之战更是不能手下留情。 另外这也表明我们是仁义之师,至少给了你机会的,你不想把握那就别怪我们手下无情了。 萧世廉当然不知道陛下这个时候正在幻想着宇文宪乖乖投降、直接变成阶下囚,如果他知道了的话,肯定会忍不住把手上指点沙盘用的木棍直接砸到陛下脸上去。 多少将士都等着这一战建立功勋以衣锦还乡呢,宇文宪要是投降了,文官们怕都是要乐开花,甚至户部有可能会高兴地放礼花——此处多说一句,随着火药的出现,礼花也登上历史的舞台,在南方已经成为逢年过节有钱人家的必备,礼花所需要的火药数量不多,纯度也不需要那么高,自然成本要比军中所用的低廉。 轻轻咳嗽一声,萧世廉在沙盘上指了指“陛下,按照既定计划,明日白沟方向上,会以禁卫军、鹰扬军和虎翼军共同发动总攻,水师会先向前推进,用火炮摧毁敌人河岸上的防御,接着水师战船会负责运送第一批士卒抢占滩头并且站稳脚跟,工部随之组织人手搭建浮桥,以让后续大军通行。” “第一批前往北岸的士卒会有多少?”李荩忱径直问道。 “目前预计为八千,由禁卫军四千,鹰扬军和虎翼军各两千组成。”萧世廉急忙说道。 李荩忱不由得一笑“还挺匀称。” 禁卫军作为大汉内部战力最高的军队,作为前锋是必然的,但是也不能让一起参加进攻的鹰扬军和虎翼军觉得自己被忽视了,因此这两部也各抽调两千人协助。 八千人,几乎也是水师的最大运力了,当然这并不是一次性运过去。白沟水虽然不算宽阔,但是对岸早就已经壁垒高筑。 宇文宪经营邺城周围防线这么多年,当然不是什么都没干,除了邺城本身成为北方第一座包砖城墙之外,外围的防线也有很大的加强,比如这白沟北岸,适合登陆的浅滩上都堆起了足足一人高的土墙。 就算是汉军火炮再怎么犀利,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土墙都拆干净,这就意味着可以让水师运送兵员以抢滩登陆的缺口不可能会很多。 而且根据白袍的情报,土墙之后便是一大片空地,空地继续向北才是北周军队的主营寨,营寨之前,沟壑纵横,营寨同样有壁垒保护。而那些沟壑本身也是北周军队的防线——或许用“战壕”来称呼更加合适。 挨了这么多次的炮轰,北周军队显然也都学乖了,战壕的确是防止敌人火炮轰击的有效手段之一,实心炮弹不一定能够钻进去,而开花炮弹就算是在一段壕沟之中爆炸也没有关系,不可能伤害到另外一段壕沟之中的士卒。 因此李荩忱也很清楚,这一次的战斗也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轻松。 宇文宪不是昏君,也不是庸主,所以他会采取各种积极变通的方法来抵消掉汉军火器上的优势,甲骑就是其中之一,但是宇文宪不会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甲骑上,很明显这些壕沟就是另外一种方式。 “这八千兵马会分为两次,从火炮和霹雳车开出的五个缺口中进入,并且争取尽可能的拆毁敌人的土垒,为后续大军开进开辟道路。”萧世廉并没有在意陛下的吐槽,以他和李荩忱的关系,自然是一向有一说一,陛下说的没错,那就没有什么好反驳的。 “也就是说第一批可能只有不到四千人,能不能顶住周人的进攻?”李荩忱问道。 张须陀在旁边解释“回陛下,第一批兵马会以禁卫军为主,携带大量的火枪和震天雷,并且还有水师就近炮击支援,另外剩下的步卒会以陌刀手为主,还抽调有两百名重甲士,完全可以应对敌人骑兵的冲击,即使是面对甲骑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李荩忱颔首,虽然这也算是精锐尽出,但是说到底太尉府还是没有敢直接让羽林骑的甲骑上。 羽林骑的甲骑可也是汉军不折不扣的宝贝,军方不舍得也正常。 而且汉军第一批上岸的士卒,任务就是争夺土墙防线,战斗远没有推进到土墙后的空地上,宇文宪十有**不会在这个时候动用甲骑发动进攻。 甲骑堵在缺口处,丧失了速度优势又不能辗转腾挪,被火炮加上震天雷好一顿教育,这场面想想李荩忱就觉得舒服。 宇文宪肯定不会让他这么舒服的,那家伙机灵着呢。 “那就看你们明天的表现了,”李荩忱算是肯定了这个详细的作战方案,“战斗开始之前,朕会给第一批上岸的将士训话。” 张须陀和萧世廉都拱手称是。 训话那是自然的,您老人家在军中最大的作用就是鼓舞士气。 现在正是时候。 第二零三六章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大汉新元五年,五月廿二。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孟春时节,北方还没有明显的炎热感觉,尤其是前两天刚刚下过一场雨,不但白沟的水涨高了一些,空气中也湿漉漉的,小风儿打着卷一吹很是舒服。这种天气,就应该躺在摇椅上,看着书,品着茶,优哉游哉过一天。 不过对于白沟两岸的将士们来说,当然没有这种心情。 大战在即,各军都已经陆续有所行动。 清晨时分,禁卫军就率先开始埋锅造饭,将士们各自擦拭着兵刃,一尊尊火炮已经被拉到了营寨门外,随时可以装船。禁卫军如此,其余鹰扬军等也争先恐后。 虽然第一轮进攻以禁卫军为前锋,但是之后的进攻,大家都有份儿,因此谁都不能松懈。尤其是在禁卫军建立北岸阵地之后,各军都将搭建自己的浮桥渡过白沟,到时候就真的是各凭本事了,要是哪一支落后,脸上挂不住会被其余袍泽弟兄耻笑不说,论功行赏的时候可也没有你的份儿。 要知道陛下就在背后看着呢! 汉军这边一动,对岸的北周军队自然也开始有所行动。 李荩忱走上寨墙——中军这边的寨墙很宽,实际上和城墙也没有什么区别了。陛下御驾亲征,最首要的自然就是安全,因此大家都不介意为陛下搭建起来一个足够坚固的中军壁垒,以至于这中军壁垒已经能够让人在上面任意走动,甚至假如需要的话,汉军都可以把火炮直接搬上来——因此自然而然这中军寨墙也成了观察敌情的好去处。 萧世廉和陈智深、张须陀等人已经在寨墙上低声讨论着什么,见到李荩忱过来,纷纷躬身行礼。 “对面已经坐不住了?”李荩忱看他们的神情,心中就已经了然。 萧世廉急忙把手中的千里眼递给李荩忱。 千里眼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北周军队已经沿着土墙设防,一台台床子弩在土墙上架起来,而大量的士卒趴在墙上,警惕的看着汉军这边,甚至李荩忱怀疑自己这边要是放一轮火炮的话,对面就能够吓得各种箭矢和投石呼啦啦打过来。 “对面太紧张了,”萧世廉微笑着说道,“我们这边有什么动静,对面一定会严阵以待,如此一来,三番两次,对面就会疲惫不堪。”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李荩忱不由得感慨道,“朕想到当初我们在荆州、在天宫院防守的时候,面对数倍于己的大军,又何尝不是如此,现在天地翻覆,我等侥幸能够走到今天。” “此有赖陛下之功,臣等恰逢其会,承蒙陛下恩泽罢了。”萧世廉笑嘻嘻的说道。 李荩忱看了他一眼“什么时候萧伯清都会油嘴滑舌了?” 萧世廉不慌不忙的解释道“这个时候,说点儿应景的话,也免得大家太过紧张。” 李荩忱一怔,看向旁边,陈智深微微皱眉,只是紧紧盯着前方的白沟,而张须陀攥紧拳头,打量着正在向白沟岸边开进的军队。 李荩忱只看到了对岸的“草木皆兵”,倒是忽略了自己手下的将领们,又何尝不紧张?这一场战争,是大汉多年经营、多年等待的一战,虽然现在大汉在各个方面上都已经有了绝对的优势,但是还没有看到结果,甚至一切都还没有开始,因此心中忐忑是必然的。 陈智深和萧世廉这些久经战阵的或许还好,张须陀这样的年轻人,心中恐怕也免不了要一阵打鼓。 虽然大汉还不至于这一战不成功之后就毫无再战之力,之前北周和北齐之间可是爆发了连年的大战,不也没有见谁出现国库开支不够、战争难以为继的情况么,最后北周能够战胜北齐,也不是因为在经济或者什么别的方面上已经形成碾压,而是因为北齐的战略失误。 现在大汉已经有了强大的国内经济作为保障,将会有更多底气来面对和北方的长期战争。但是长期战争无疑意味着李荩忱制定的各种经济发展计划都会被无限期地推迟,更不要说大汉未来在各个方向上的扩张了。李荩忱现在最大的优势固然是自己年轻,但是他也不想一直到垂垂老矣才战胜北周这个对手。 有着相同想法的当然不只是李荩忱。 张须陀、李靖这些年轻人亦是如此。 根据海军这些年在南洋的探索,再加上固有的知识积累,大家已经很清楚,世界还很辽阔,在遥远的西方还有大秦,也就是罗马,在西南的丛林和群山之后还有天竺,而从西域到大秦,还有很漫长的一大片土地不为人所知。 除此之外,从南洋继续向南,根据很多土著人的描绘,应该还有连绵的岛屿和同样广阔的大陆,这些岛屿和陆地上蕴藏着令人垂涎的资源而又空无一人,这对于年轻人们都有着巨大的诱惑力。 收复故土已经到了尾声,拖拖拉拉的显然没有什么意思,大家都在等着平定九州之后去开疆拓土呢。 那些辽阔的天地,都应该被纳入大汉的旗帜下。 因此对于眼前这一战,他们也都无比期盼着能够抓紧结束、抓紧胜利。 正午很快来到,咚咚的鼓声一下子把李荩忱从思考之中拽了回来。 身边转眼已经只剩下了张须陀,萧世廉已经先去军中安排,李荩忱这个吉祥物可以不在,但是萧世廉这个作为主帅统带三军的骠骑将军可不能不在。 李荩忱也走下寨墙,他也要履行自己的承诺,上前线去给第一轮进攻的将士们鼓气。 走下寨墙,李荩忱就看到陈宣华和杨妙俏生生的站在那里等着。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李荩忱笑道,“不好好在医院那边待着,等会大战开始,有的你们忙的。” 张须陀已经很识趣的告退。 而陈宣华撅起嘴,撇过头,明显是对于陛下的态度表示不满。 杨妙含笑说道“就是因为等会儿一旦忙起来就有可能好多天见不到陛下,所以专门过来和陛下说一声,免得陛下责怪。” 顿了一下,杨妙伸手扯了扯陈宣华的衣袖“这可是宣华亲自提议的,臣妾绝对不敢贪功。” 李荩忱不由得笑出声。 陈宣华这丫头才是典型的死傲娇。 第二零三七章 大汉,前进! 陈宣华听到李荩忱的笑声,顿时狠狠地一跺脚“妙儿,你胡说,谁,谁提议的?明明我是被你强拉过来的。” 不过下一刻,李荩忱已经一把抱住了她。 陈宣华转而用拳头狠狠锤了李荩忱两下,意识到自己下手可能太重了,又心疼的轻轻抚摸,抬起头委屈巴巴的说道“陛下,臣妾打疼了没有?臣妾不是故意的······” “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李荩忱刮了刮她的鼻子,“也知道你是真的想我了。” 陈宣华抱住李荩忱,踮起脚,凑到他的耳边轻轻说道“姊夫,你也会想我的对吗?” 女孩吹气如兰,再加上扑鼻的幽幽香气,李荩忱只觉得自己的腿都软了一下。 嗯,有点儿能够理解老高家那个败家玩意儿在大战紧要关头为什么会对冯小怜言听计从、甚至不惜破坏整个作战计划了。 温柔乡真的是英雄冢啊。 “那当然。”李荩忱径直说道。 “那下次我骗姊姊和你一起。”陈宣华的声音很低,俏脸早就已经火热,“你不准说出去。” 李荩忱的心也跟着怦怦直跳。 不过还不等他说你不要反悔,陈宣华就已经自己松开,郑重看向旁边的杨妙。杨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荩忱抱住。 “望君平安。”杨妙也抱住了李荩忱,低声说道。 陈宣华很没有素质的凑到了两个人的身边,结果就听到了这么四个字,顿时不满意的撇了撇嘴。 “妙儿乖,你们两个也别累着了。”李荩忱笑道,“需要人手的时候尽管说,朕会让容儿去帮你们的。” “陛下这可就省省吧,禁卫军为前锋,到时候容妹妹这边恐怕也少不了麻烦,陛下记得多照顾照顾她哦。”陈宣华一副老大人的样子。 李荩忱不由得拍了一下她的小脑瓜,虽然蔡容入宫晚,但是年岁并不比你小,你这一幅大姐头的语气是从哪里学来的,好像你已经是皇后了一样。 陈宣华不以为忤,对着李荩忱做了一个鬼脸,又拉着尉迟贞的手嘱咐了几句,说的尉迟贞微微低头,也不知道是在偷笑还是羞涩,陈宣华这才和杨妙一起离开。 李荩忱狐疑的看了一眼陈宣华的背影,旋即凑到尉迟贞身边“贞儿,刚才这个臭丫头跟你说什么?” 尉迟贞急忙摇了摇头,转身就要跑。 而李荩忱抓住她的手臂,压低声音说道“贞儿乖,来告诉我。” 尉迟贞羞得躲开李荩忱的目光,只是不说话。 李荩忱哼了一声,佯装生气,转身就要走,吓得尉迟贞急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李荩忱则顺势微微侧头,尉迟贞趴在李荩忱的耳畔低声说了一句。 李荩忱顿时抚掌,笑道“不错不错,下次你就好好当观众学习学习,先增长一下经验。” 尉迟贞捂住脸,真的是羞死了。 而李荩忱收起来笑容,正色说道“战斗即将开始,你就在中军大帐好好呆着,哪里都不要去,把衣甲披上,纵有变乱,莫要慌张,朕会保护你的。现在朕去一趟河岸,马上就回来。” 尉迟贞点了点头“陛下注意安全。” “那当然了,”李荩忱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朕还等着到时候你在旁边当观众呢。” ——————- 八千参加第一批进攻的将士已经在校场上列阵,八千人也不算少,即使是偌大的校场也几乎被站满。 阵列森然,只听得到旗帜随风舞动的声音。 李荩忱大步走上点将台,看着这些大汉的好男儿。 第一批之中的排头兵又站在最前面,一个个手持陌刀或者火枪、身披衣甲,代表着大汉最精锐的战力。 太尉府和军方不舍得动用羽林骑,但是羽林骑本身可不是这么想的。哪一场大战我们不是冲在最前面,这种时候说什么不能缺席。因此羽林骑的陌刀队和火枪队各两百人也被抽调出来成为第一批进攻的将士之中的一部分,不然的话程峰怕是要直接闹到陛下那里去。 点将台上已经竖起来了一个铁皮筒,再没有麦克风的年代,就凑合一下吧。 “将士们,袍泽们,”李荩忱的声音很洪亮,在寂静的校场上回荡,校场的另一端修建了回音壁,虽然对上这么大的校场显得有些无力,不过聊胜于无,总比没有好,“今日朕和你们一起,站在大汉的龙旗之下,和敌人展开决战,此战若胜,天下为我大汉所有,此战若败,经年心血将付之东流!” 顿了一下,李荩忱抽出自己的佩剑“朕在此命令、也恳请诸位将士,奋勇冲杀,摧克敌军,而朕就站在你们的身后,你们倒下,朕会带着下一批将士亲自上阵,接替你们的旗帜,一直到胜利为止!” 一道道目光注视着李荩忱,变得愈发火热和昂扬。 陛下就在他们的身后,父老乡亲就在他们的身后,他们必须要向前进,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吾皇!”萧世廉站在李荩忱的身后,此时也向前一步,霍然抽出自己的佩剑,大声喊道。 “万岁!”八千将士,不,整个白沟南岸,十数万汉军将士,无论是前锋、水师还是辎重营,甚或者看护队和民夫,此时都高举手臂随着这翻涌滚动的声浪高呼,向他们的帝王表示崇高的敬意和誓死追随的决心。 “大汉!”李荩忱则在萧世廉之后朗声喊道。 “万岁!”又是山呼海啸,将士们多日等候积攒下来的紧张、激动和期待,在这一刻爆发,袍泽弟兄们充满自信的呼喊声驱散了他们心中的畏惧、担忧和迷茫。 追随着大家、追随着赤色的旗帜,向前,这就是他们唯一正确的选择! “大汉,前进!”李荩忱振臂。 汉军将士轰然应诺,随着令旗舞动,一名名幢将下达命令,队列开出校场。 而李荩忱亲自走到战鼓旁边,敲响了牛皮大鼓。 咚咚的鼓声分外急促,有如雷霆霹雳一样催动着人的步伐。 经过几日的修整,大汉这辆已经停住脚步的战车,在这鼓声之中再一次启动,带着一往无前的势头准备碾压任何的敌人。 李荩忱一边重重敲着鼓,一边看着这开拔的队伍。战斗已经拉开帷幕,无论南北两岸,都没有人再能拦下战争的进行。 第二零三八章 水师格外积极 第一批士卒已经陆续登船。 李荩忱停止了擂鼓,径直说道“去河岸。” “陛下!”张须陀急忙跳出来想要拦住李荩忱。 这家伙一直默默跟在李荩忱的身后,生怕陛下整出来什么幺蛾子。 李荩忱一边戴上头盔,一边伸手推开他的手臂“无妨,敌人的床子弩还射不到南岸来。” 注意到点将台下同样身披甲胄的陈叔慎,李荩忱不由得笑问“子敬也有闲暇前来观阵?” 陈叔慎急忙拱手“回陛下,此战事关国运,臣自然想要亲眼见证。臣已经连夜起草关于重整河内等地市场的奏章,此时已经送到陛下的案头上,只为今日能够一观大汉军容之盛。” “你这小子。”李荩忱指了指他。 这家伙表达了两个意思,一个是臣以及熬夜加班干完活了,所以现在干什么陛下好像也不能说臣不对,第二个自然是现在陛下自己都带头翘班,臣当然也可以。 李荩忱一挥手“和朕一起到前面去看看?” 陈叔慎欣然说道“臣既在此处,自当护卫追随陛下。” ————-—— “轰轰轰!” 还没有走到河岸上,就能听见隆隆的炮声。 水师战船显然已经开始炮击对岸的北周营寨。 白沟本身并不算非常宽,但是狭窄的地方往往水流湍急,因此汉军选择的渡河之处水流平缓而水面开阔,不过这样自然也是有坏处的,那就是南岸的火炮和投石机摸不到北岸。 不过对汉军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题。 本来汉军就有强大的水师,水师列装的火炮数量犹然在陆师之上,虽然射程近一些,但是胜在数量足够多。除此之外,汉军还临时打造了很多小型船只,这些船只的作用就只有一个——搭载陆师的火炮。 陆师的火炮早晚也都是要过河的,因此提前装船、下水,还能够发出来一些作用,比如把这些火炮推进到白沟靠近河面中轴线的位置,不但能够击中对岸的敌人壁垒,甚至还能够利用这些火炮射程更远的优势阻断壁垒后的敌人前进支援。 现在这些火炮也都已经和水师战船站在一起,向敌人倾泻自己的怒火。 对面河岸上,已经是烟尘滚滚。 李荩忱微微眯眼,他站在南岸用来观测敌情的高台的······第二层上。高台总共三层,不过文武百官出奇的达成一致,陛下站在第二层看看就可以了,上到最高一层的话有风险,哪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北周的床子弩都不可能够得着。 对此李荩忱已经很满足了。 君臣之间也得相互理解、相互配合,自己能够御驾亲征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按理说这个时候自己最多也就是待在洛阳等候消息才是,群臣们也是冒着一定的风险才允许陛下走到现在这个位置,因此也没有必要事事处处都要忤逆他们。 李荩忱还不想让自己在史书上留下一个专断独行的名声。 大家互相体谅体谅,明君贤臣,岂不美哉? 从李荩忱所站的位置向南岸看去,滚滚烟尘,已经什么都看不清楚,火药爆炸的硝烟还有尘土、甚至掀起的水珠等等混杂在一起,弥漫的尘土充斥着整个战线。 而水师两艘黄龙大舰已经开始向对岸移动。 白沟本来就不是非常深,再加上动用五牙大舰的话本身就有搁浅的可能,而且根据之前就已经明确的情报,宇文宪专门向土垒外的河道投加了石块以降低北岸的河水深度,所为的自然就是不给大汉的五牙大舰等大型船只辗转腾挪的机会。 李荩忱也很能理解宇文宪的纠结,如果把河滩弄得太浅了,将会有利于汉军抢滩登陆,而如果把河滩弄得太深了,又会方便汉军水师大船向前推进。 没有一支强大的水师,不管什么样的地方、什么样的敌我形势,都注定会处于被动。而一旦战局的主动权被汉军掌握,李荩忱自然不会给宇文宪任何一点儿机会。 最终宇文宪选择了阻断汉军大型船只运送兵马的可能,那汉军自然就可以拿出搭建浮桥甚至永久性桥梁这样的相对应解决方案。 只要整个水面都在大汉的掌控之下,如何施为实际上不还是李荩忱说了算。 既然五牙大舰不能派上用场,那自然而然就轮到军中已经快要退役的黄龙大舰等等老船上阵了,在之前水师向北调动的时候,戚昕就曾经考虑到这个问题,北方河流普遍要比南方水流量小,对应的自然不是水浅就是河面窄,因此五牙大舰这种在大江上游都能塞满多半个河道的庞然大物,不见的就能在北方如鱼得水,而面对根本没有几艘能用船只的北周水师,黄龙大舰也已经是他们高不可攀的存在了,因此戚昕本身就倾向于动用黄龙大舰。 当然了,戚昕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在。 水师本来就要缩减编制,之所以现在还维持着庞大规模就是因为还有北周的存在,一旦北伐结束,大小河流尽数变成大汉的内河之后,水师自然也就不再有存在的意义,因此戚昕需要抓紧把南陈时代保留下来的黄龙大舰等老旧船只消耗掉,这样自然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要求为水师更换新的战船,最好是更换为海船,把水师整编制的转移到海军的序列之中去。 海军这些年在安南、南洋赚的盆满瓢满,水师无疑已经快成了给海军拖后腿的。 要说戚昕和众多的水师将士们不眼馋那是不可能的,一旦成为海军,那就意味着他们将会有更多开疆拓土、获取财富的机会。 尤其是南洋探索的成功无疑告诉人们在那广阔的大洋深处还有更多的财富。随着大汉一统北方,之后肯定将会迎来远洋探索的新时代。 因此水师对于这一战格外积极。 打得好了,水师有功,朝廷和军方自然就不会亏待他们。 打得不好了,这些家伙既然没什么本事,那等战争结束了就都直接丢回家种地吧,探索远洋?想得美! 所以水师也是倾尽全力。 既然五牙大舰不能靠岸,那就在河面中心横过来炮击,同时为后方的船只装载起到遮蔽的作用。 河面上炮声隆隆,北周的投石机也在拼命还击,好不热闹。 第二零三九章 宿命中的敌人 石弹呼啸着落在战船上,有一些体型大的,即使是五牙大舰这种庞然大物也会微微晃动。 船上虽然都加装了厚重的盾牌,但是石弹撞上来还是会留下坑坑洼洼甚至裂缝。不过投石机肆虐的机会并不多,往往一发石弹丢过来就会遭到战船上四五门火炮的一齐招呼。 土墙后面藏着投石机,这是汉军在这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的,不过还是没有想到宇文宪竟然会堆了这么多投石机,一下子上来还真的给了水师一个“惊喜”,两艘体型较小的蒙冲战船差点儿就直接被沉重的石块砸沉。 好在戚昕还是有点儿谨慎和理智的,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让那些搭载了陆师火炮的小船上前和五牙大舰并肩作战,不然的话五牙大舰就算是被三四个石弹同时砸中也就是微微晃动,而这些小船只要被擦到了,就必然“人仰马翻”,船不沉就算谢天谢地了。 高高的土墙显然限制了火炮的威力,炮弹往往砸在土墙上,很少有能够跨过土墙再准确的击中几乎紧贴着土墙的投石机的。 而投石机的具体位置也很难判断,只有当投石臂竖起的时候才能知道投石机的具体位置,可是很明显周人还在前后移动投石机,所以很难确定其真正所在的点。 戚昕握紧刀柄,站在旗舰的船楼上。 刚才就有一发石弹落在距离船楼不远的甲板上,不过戚昕根本没有因此而动。 身边的一门火炮又吐出一发炮弹。 炮弹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土墙后面。 位于船楼上的火炮射界更加开阔,也是最有可能击中投石机的。 而甲板上的火炮,受到仰角限制,往往只能击中土墙。 就在炮弹落点的不远处,一门投石机再次露出狰狞的身影,说明刚才那发炮弹并没有起到足够的作用。 戚昕径直走过去“装弹!” 几名士卒本来就因为这一发炮弹没有击中而有些紧张,听到戚昕的命令,忙不迭的填装。 而戚昕深吸了一口气,水师这些年几乎没有经历什么战事,再加上军中精锐都被抽调到海军那边,新手太多,平时操演的时候尚且可以从容应对,但是真正上了战场,和操演到底不一样,操演只是走流程、打靶子,而现在打的则是敌人,是你打不中他,他反过来就有可能送你归西的敌人,遇到这种比较复杂的情况,缺少实战经验再加上紧张,出现问题也在意料之中。 但是必须要有人来打破这种困境,不然的话岂不是让从陛下以降,包括文武和陆师在内的所有人都看水师的笑话么? 戚昕亲自点火,火炮发出轰鸣。 实心炮弹越过土墙,当那投石机正要再一次抛射石弹的时候,炮弹径直击中了投石机的投石臂,投石臂断裂,末端的石弹“砰”的一声砸落,甚至大家好像都能够听到投石机周围北周士卒的惨叫。 顿时船上爆发出一阵阵欢呼。 戚昕一挥手“就这么打!” 汉军将士们轰然应诺,主帅给他们露了一手,让他们意识到,这些狡猾的敌人并不是打不中,只是因为自己没有掌握到关窍。 炮弹密集的飞舞,一些体型比较大、目标比较明显的投石机全部都被击中,有的还被开花弹“洗礼”,变成巨大的火炬熊熊燃烧。 随着大型投石机陆续哑火,剩下的小投石机只能抛射小石块,对战船的威胁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大。 明显感觉到船上受到的石弹撞击没有之前的厉害,戚昕当机立断下令各船前进,当然这个“各船”指的除了五牙大舰之外的其余战船。 原本排成和城墙也似阵列的五牙大舰逐渐向前或者向后,露出来缝隙,黄龙大舰、蒙冲快船还有那些小炮船陆续涌出,船上的火炮和床子弩同时开火。 虽然这些战船的炮击并没有五牙大舰那样一排排火炮打过去、声势浩大,但是零零散散的炮弹加起来,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炮弹掀起的风暴横扫整个河岸,相比于以铲除敌人的投石机为首要目的的五牙大舰来说,这些战船的目标就更加简单明了——拆迁! 前方的这道壁垒必须要尽快拆掉,而炮击显然就是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一发又一发的实心炮弹如重锤一样砸在壁垒上,还有一些比较老旧的黄龙大舰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安装火炮,只能依靠原本列装的投石机,不过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已经无所谓投石机还是火炮了,炮弹而或者石弹砸上去,都能够在壁垒上留下深深的印记。 “轰!”壁垒到底比不上城墙,很快就出现一处又一处的缺口。 北周士卒徒劳的射箭,已经难以阻挡汉军越来越近。 一艘艘黄龙大舰不断向前,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家伙们这一战之后就到了自己的寿命,因此将士们更希望能够在最后时刻让这些老家伙们展现自己当年的雄姿英发。 站在五牙大舰上的戚昕,看着眼前这一幕更是感慨万千。作为一名曾经的南陈水师将领,他亲眼见证了南朝水师的发展,也见证了这些战船从下水时的威风八面到现在的垂垂老矣、完全落后于时代。 南陈水师从当初南陈的独霸江上,到后来在汉军的五牙大舰下毫无还手之力,而这些黄龙大舰的命运也和南陈水师的命运重合。 如今它们已经在大汉水师之中等待退役,可就是在这个时候,它们迎来了自己宿命之中的战斗。 没错,南陈水师是为了和北齐、北周战斗而组建,这些黄龙大舰更是为了应对有朝一日有可能围绕大江展开的战斗而打造。可是在之前的岁月之中,它们经历过各种各样的战争,从平定华皎之乱一直到汉王入江南,这几乎都是南朝的内乱,唯一一次登场南北之间的战争就是在江陵,然而那次也只是扮演着运输队的角色,真正的战斗都是从陆地上展开的。 现在,在这距离大江千万里之遥的北方,这些黄龙大舰终于对上了自己真正的对手。 这又如何不让戚昕感慨万千? 自己的命运似乎和这些黄龙大舰一样,漂泊曲折,而现在这场战斗,就是让他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水师,前进!” 第二零四零章 抢滩,不惜代价! 水师战船拼了命的向前,箭矢、石弹如雨一样砸落在战船的甲板上,而汉军将士也已经杀红了眼,哪里管的上那么多,抄起来一面盾牌,即使是身上片甲也没有,也要让船上的火炮能够继续发射。 炮弹已经在北周的壁垒上撕扯出了大大小小的缺口,这些就是等会儿汉军将士登陆之后要进攻的地方,拿下缺口,扫荡整个壁垒,河岸上将再无人能够阻挡汉军! 五牙大舰上的炮火开始向后延伸,这是一个信号,抢滩登陆,即将开始! 大大小小的战船从五牙大舰的缝隙之中冲出,向着滩头推进。 滩头上、壁垒后,北周弓弩手又何尝不知道生死一线?因此他们也在尽最大可能把箭矢射出去。 箭矢如雨,哪怕汉军将士手持盾牌,也阻挡不了箭矢从各个盾牌的缝隙之中窜出来。不过火枪手们立刻予以还击,从远处的五牙大舰,到近处的黄龙大舰以及众多的大小船只上,汉军火枪手纷纷开火,密集的枪弹就像是一阵狂风从壁垒上席卷而过,那些原本还猖狂着向外射箭的北周士卒几乎转眼之间便呼啦啦倒下。 很快听到周人的呼喊声和惨叫声,壁垒上已经很难再看到周军士卒的身影。 一艘艘小船率先冲上滩头,船上的汉军将士蜂拥而上。 后续的黄龙大舰动作也丝毫不慢,这些即将退役的战船,对于汉军来说自然没有什么好珍惜的,尽一切可能向前推进,哪怕是搁浅也无所谓。 为了能够尽快的把更多士卒送上岸边,水师不惜一切代价! 随着黄龙大舰剧烈晃动一下,船底随之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这是河滩上的鹅卵石正在剧烈摩擦船底。 “下船!”带队的汉军校尉、仗主们高声呼喊,自己率先从船上缘绳而下。 这些老式的黄龙大舰当然没有考虑过抢滩登陆的情况,一来抢滩登陆这种事往往轮不到南陈军队去想,二来大江上那自然是码头密布、栈桥众多,去哪里上岸不好,非得冒着搁浅的风险往浅滩上冲? 因此将士们想要下船,也只能从船两侧攀援而下。 船头上的汉军火枪手持续开火,压制着壁垒上的周人。 汉军将士根本来不及在河滩上集结,这个时候时间就是生命,而他们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向前抢攻、尽快突破! 壁垒上已经被火炮撕开了很多缺口,北周弓弩手靠在缺口处向外射箭,他们在折损了大量的人手之后也吸取教训,开始寻找汉军火枪手的射击死角。 箭矢乱舞,只要能够射出来的箭矢就有可能杀伤汉军将士。 宽阔的河滩上,很快出现了大片大片的尸体,鲜血顺着河滩流淌,将河水都染成了红色。而后续的汉军将士淌着水继续向岸上推进。 风呼啸的声音骤然传来,禁卫军前锋大将、破虏将军卢青下意识的大喊“卧倒!” 周围的汉军将士正向前奔跑,鲜有人听到他的呼喊。 下一刻,一支铁矢呼啸而来,接连刺穿三四个人。 刚刚上岸,汉军将士的阵列自然是免不了的密集,此时自然也是床子弩发挥威力的时候。 北周军队挑选的时机非常合适。 他们的床子弩并不是架设在壁垒上的,而是在壁垒中和城墙那样挖出来了几个孔洞,这些孔洞不需要太大,只要床子弩的铁矢能够从孔洞之中飞出就足够。 之前周人的投石机非常嚣张,可是床子弩却几乎没有什么动作,显然他们就是在等待这样的时机。 铁矢在河滩上肆虐,汉军将士有些狼狈的趴倒在地。 而战船上的火炮终于又找到了目标,一个个陆续开火,炮弹几乎顶着床子弩暴露出来的位置射过去,很快就把床子弩周围的墙体全部都扒了个干净,而汉军火枪手对着那些慌乱奔跑的北周士卒拼命射击,与此同时,河滩上的汉军将士纷纷起身,再一次向前冲击。 或许这样的进攻并不是最快速的进攻方式,但是应该是最有效率的进攻,能够通过步卒和火器之间的配合将伤亡降低到最小。 作为前锋的刀盾手已经冲到壁垒下,而周人士卒从壁垒中冲出来,妄图用血肉之躯阻挡汉军的进攻,他们最后的防御手段也已经被破解,现在他们也只有血肉能够作为依凭。 卢青也跳起来,他的手中早就握紧了装填好的短铳,一名北周士卒跳上壁垒,想要从壁垒上跃入混战的人群里。 “砰!”卢青果断的扣动了扳机。 那北周士卒晃动一下,摔落。 随手将短铳插回腰上,卢青抽出横刀“杀!” 出身巴人的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够作为大汉十万大军的前锋冲在所有人的最前面,要知道这个位置可是很多人挤破脑袋都想要的,一旦成功那就是泼天的功劳! 而巴人,现在虽然已经融入大汉,但是巴人的体型相比于南方将士尚且还要偏瘦小,更不要说和北方人相比了,这也就意味着巴人往往很难在后来平原上的战斗中体现出来自己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优势,因此大多数的巴人将士都陆续被调动到岭南、南中等地以把那些地方的驻军替换回来。 巴人到底是最早归顺于大汉的族群,多年的共同耕作和文化交流,早就已经让巴人从内向外和普通的汉人都没有什么区别,因此让巴人去守卫南方的群山,对于大汉军方来说也是一件放心的事。 可是巴人们到底还是想要在北伐之战中立下一份功劳,不然总觉得自己这种开国元勋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最重要的北伐之战你们巴人都没有参与,天天把那些曾经的光辉事迹挂在嘴边说有什么用? 所以卢青作为巴人之中的骁将,自然就肩负着这样的使命。 他能够成为前锋大将其实也并不完全靠的实力,主要还是因为这一批禁卫军之中的能战将领,也就是淳于岑和鲁世真,一个在齐子岭,现在配合扬武军沿着沁水前往晋阳,另一个则在淇水,带领禁卫军构成东翼,牵制正面战场的周军,谁都不可能临时抽开身跑到这边来带着禁卫军冲锋。 第二零四一章 巴人将士 至于李平,现在奉命统带整个禁卫军,自然也不可能身先士卒——主帅都上阵了,那谁指挥——因此这件好事就落在了卢青的头上。 虽然卢青在这之前也没有料到,毕竟论战绩和资质,禁卫军中都轮不到自己率队上阵。不过既然轮到自己了,就万万不能给巴人弟兄们丢脸,更不能给禁卫军丢脸。 周围的亲卫们都是巴人出身,自然也都抱着和卢青一样的想法。 这些被汉人将士称呼为“川猴子”的巴人将士,利用自己身形的瘦小轻便,敏捷的躲避箭矢,在人群之中穿梭前进,很快就冲到了最前面,三下五除二爬上壁垒。 “杀!”一名巴人校尉挥动横刀,劈翻了一个猝不及防的北周弓弩手,飞起一脚又把他踹下壁垒,那北周弓弩手的尸体滚动,撞倒了好几个人。 汉军将士眼看着这些在军中往往因为身材瘦小而被嘲笑的巴人也都杀得如此勇猛,哪里还忍得住?一个个当即拼命向前冲,再怎么不济,也不能让川猴子在前面逞威风! 山里作战,大家自问都不是川猴子的对手,曾经几次演习都因为是在山里展开的而被川猴子打的落花流水,甚至大家还都听说之前的齐子岭之战就是因为军中巴人身手矫健、快速向前攀爬推进,方才没有给周人足够的反应时间,一举突破。即使是现在,沁水之战的主力依旧是巴人。 巴人既然已经在山中称雄了,现在平地上再让他们如此逞威风,那江南、关中还有荆湘子弟的脸都往哪里放? 卢青三步并作两步冲过缺口,几名北周士卒几乎同时发现了他,纵身扑上。 一发震天雷不知道被哪个混蛋从后面丢了过来,就在壁垒后爆炸,掀起的气浪直接把这几个北周士卒掀翻在地,不过气浪推动着卢青也打了一个趔趄,整个人直接靠在缺口的壁垒上。 卢青不得不说,这个混蛋扔的还挺准。 一名北周士卒大叫着从壁垒上跳下来,伸手直接去掐卢青的脖子,卢青手中的刀柄狠狠的向后,锤中那人的小腹,那人吃痛,手上稍微一松,卢青已经拧过身,把那人狠狠的撞开。 别看卢青身材瘦小,但是论灵活多变以及杀人技巧,在禁卫军中那也是数一数二的,不然又如何能服众? 主帅单兵作战能力出众的好处自然就是亲卫们能够有更多的精力在外围清场,很快周围的北周弓弩手还是其余的士卒都被卢青的亲卫清扫干净,汉军将士已然源源不断从缺口之中涌进去。 卢青呼了一口气,提着横刀爬上壁垒。 壁垒之后,是早就已经出现在情报之中的那片空地,现在空地上满是破碎的投石机和床子弩等守备器械,还有大片大片周人的尸体。虽然灵活的推动投石机、打一发石弹换一个地方,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投石机的生存率,但是在汉军密集的炮火下,应该被撕成碎片的就一定会被撕成碎片。 卢青不知道假如易地而处,面对那连珠炮火,自己会是怎样的绝望,因此她还是很佩服宇文宪的。 到底是一代枭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胆量普天之下也的确没有几个人了。 远处的北周营寨中,黑压压的队列开出,或者换句话说他们早就已经在空地外的壕沟边缘列阵。 当汉军突破壁垒之后,他们就开始迈动整齐的步伐向前推进。 军阵之中升起来一朵黑云,快速的向这边逼近。 箭矢,密密麻麻全都是箭矢! “卧倒!”卢青大吼一声,下意识的就地一滚,从壁垒上滚下去,背部紧紧地贴住壁垒,同时掏出来火铳抓紧上膛。 他也没有想到,今天自己说的最多的一句话竟然是卧倒。 有了上一次被周人的铁矢打的措手不及的经验,这一次汉军将是倒是从容很多,距离壁垒近的,直接靠住壁垒,周人的这一堵墙就是天然的盾牌,而距离壁垒远或者在缺口处毫无遮拦的,纷纷举起盾牌,或者如卢青所说卧倒在地。 当然这个卧倒并不是直接趴在地上,从天上坠落的箭矢照样可以对你造成杀伤,而是指蜷缩在掩体后面,这个掩体自然就是遍地的尸体,以周人的为主。 箭矢密密麻麻落在头顶的壁垒上、眼前的河滩上,当声音逐渐变小,卢青一直提着的一口气顿时释放出来“开火!” 壁垒后,早就已经握紧火枪的汉军火枪手们齐齐开火,同时船上的火炮也配合着轰鸣。 因为大部分船只折返去转运下一批兵马,因此火炮的轰击远远没有之前那么猛烈,而且周人还没有进入火炮的有效射程,在这么远的距离上能不能击中尚且还得两说。 不过好在卢青还是有数量足够多的火枪手的。 向前推进的北周军队纷纷竖起盾牌,同时向两侧分开,露出中间的甲骑和同样身披重甲的步卒,另外还有一辆辆类似于塞门刀车的厚重盾牌车向前推动,所有的士卒几乎都躲在这些盾牌后面。 卢青不由得咽了一口吐沫,心怦怦直跳。 这是什么来的? 还真就派遣甲骑上阵了? 宇文宪会不会在抢滩登陆的时候派遣甲骑冲阵,一直以来都是太尉府争论不休的问题之一,不过最终得出的结论还是不会。甲骑冲击壁垒和河滩,有很大的风险,一来在越过缺口的时候有可能会被汉军火炮集中击破,二来那满是鹅卵石的河滩好像也不适合甲骑推进吧? 让甲骑上阵,固然有可能给以轻装步卒为首的汉军前锋一个惊喜,但是这其中无疑也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即使是作为前锋主将、在这件事上也有足够发言权的卢青,也秉持着相同的想法。 结果还是没有想到,宇文宪真的就派出了甲骑。 甲骑逐渐提速,而甲骑旁边的那些披甲士卒,显然是北周军队仿照汉军编练的,以弥补甲骑作战时缺少相互照应。 汉军在不断变强,北周军队自然也会与时俱进。 宇文宪可不是吃干饭的。 而且卢青不得不承认,北周军队现在也已经逐步开始重视情报保密工作,尤其是在白袍之前在这一带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很多东西是可以藏得住的。 第二零四二章 火枪虽好,不是万能 之前甲骑的出现好歹还算是在汉军的预料之中,而现在这些重甲士显然情报里从来没有提及。 这种新组建的精英部队往往都是在北周军队中鲜卑人的掌控之下,严密封锁消息。 由于鲜卑人,尤其是鲜卑武人对北周朝廷的忠诚度还是能够保障的,再加上之前作为白袍主要消息来源的闻喜裴氏也已经归入大汉,因此白袍凭借现在千疮百孔的情报网,往往很难获得和这种部队相关的机密信息,也往往只有等到某支军队遭遇到了才能知晓。 之前传出甲骑的消息,实际上也是在大汉已经听到很多风声之后。 这恐怕也是北周鲜卑化为数不多的好处了······ 因此总是要有那么一个吃螃蟹的倒霉蛋,而这次的倒霉蛋,显然就是卢青。 甲骑的出现,顿时让气氛变得有些紧张,火枪手的枪弹击打在他们的厚重铠甲上以及周围很明显是专门为防范火枪手准备的盾牌上,显得有些无力。 自从甲骑出现之后,现在列装的火枪就暴露出来了很多的问题,火枪之中装填的枪弹,射程虽然已经逐步能够保证,成为胜过弓弩的利器,但是准度和杀伤力上还有所欠缺。 精确度一直是困扰大汉火枪生产的一个问题,因此为了增加杀伤的可能性,火枪手必须要列队集体射击,单发点射想要准确命中目标的可能性并不高,尤其是在混乱的战场上。 列队射击,面对大批大批的步卒时候,自然是非常有效的选择,反正目标那么大,只要你甩出去一枪,只要脸不是太黑,总归是能够击中人的,对上大队的轻骑亦是如此。可是对上甲骑的时候就不一样了,枪弹只有从衣甲少数的缝隙或者薄弱的地方钻进去,才能有效地起到杀伤的效果,不然的话就算是在那厚重的铠甲上凿出来再多的坑坑洼洼也于事无补。 至于火枪的杀伤力,其实同样的道理,对付轻装步卒已经足够。大汉最新列装军队的火枪,是标准的前膛燧发枪,受到李荩忱的指点,大汉火枪的发展自然快速地从一开始笨重的火绳枪跳过打转轮火枪来到了前膛燧发枪这一步,但是受限制于大汉的冶炼工业,现在的枪弹依旧还是普通的圆形枪弹,其实和炮弹的模样、效果相差无几,甚至就连发射原理都是类似的,像是后世的那种带有子弹壳的子弹,现在的大汉还是打造不出来的。 李荩忱并没有打算在这上面揠苗助长,经过几次改进,现在的子弹在稳定性和杀伤力上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人要知足。大汉的技术还需要稳步的向前发展,发展太快的话很有可能会导致生产出来的产品具有很高的不稳定性。 因此此时握紧手中火枪的卢青,面对汹涌而上的北周军队,属实是有些无奈。 火枪虽然好,但是也不是万能的。 不过除了火枪之外,汉军将士并非没有别的手段。不少士卒已经抽出刺刀,还有的则攥紧了横刀的刀柄,而火枪手之后,陌刀队也严阵以待,只要敌人冲上来,他们那足以砍动战马的陌刀就能够好好的教育教育他们。 至少在这一亩三分地上,陌刀还是很有威力的。 除了陌刀,还有横刀,除了横刀,还有刺刀,除了刺刀,还有拳头和牙齿! 汉军将士即使是手无寸铁,也有一战之力。 不过话说回来,每一名主将都不期望战斗进行到这个程度,因为那注定意味着巨大的牺牲。 好在火枪的这一通射击,让北周军队多少也有些慌乱,弓弩手不再嚣张的射箭,给个卢青宝贵的时间。 河滩上的汉军将士一齐把本来就逐渐靠岸的陆师火炮拖了上来。这些火炮原本装载在一条条小船上,用以配合水师进行炮击,现在自然派上了用场。 与此同时,河面上还留下掩护的五牙大舰再一次开始鸣炮,只不过距离属实是有些远,炮弹虽然都越过了壁垒,但是多数落在北周军阵之前,不管怎么说,这也震慑了北周军队,让他们的步伐骤然变缓,也让卢青能够把火炮拖到缺口的位置。 “放!” 虽然不过四五门火炮,但是射程远、威力大的陆师火炮,开火之后的声势自然不是水师的轻炮能够相比的。 “轰!”炮弹直接砸入周人阵列中,其中一发硬生生撞在那盾牌车上,火枪无法摧克的盾牌车,被炮弹这么一撞,径直四分五裂。 周人的队列之中响起呐喊的声音,背后的营寨里同样是鼓声和号角声此起彼伏。 进攻,进攻! 这一次周人并没有表现出一如既往地畏惧或者害怕,相反,在这咚咚的鼓声之中,他们开始快速的向前推进,那一声声杂乱的嘶吼声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疯狂。 汉军将士们面面相觑,好像他们对面的敌人根本就不是一群士卒,而是一群疯狗。 卢青也皱紧了眉头,周人突然如此拼命,也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汉军突破白沟,继续向前近在咫尺的地方就是邺城,周人不可能不拼命,或者换句话说,宇文宪不可能不拼命。看看这些周军士卒,一个个披坚执锐,十有**也是宇文宪现在手头上能够拿出来的全部精锐了。 对于这些精锐们来说,身上很久以来就打上了北周的标志,他们对于北周的忠诚自然就和大汉的禁卫军一样。宇文宪作为北周在外大军的主帅,麾下当然不可能全是各地世家的部曲私兵凑在一起的乌合之众,有愿意为其性命相托的嫡系将士也在情理之中。 因此现在北周已经到了存亡的关头,他们自然要拼命。 换做禁卫军,自然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和敌人决一死战。 只不过北周军队此时展现出来的,似乎更加的疯狂,如果换做禁卫军上阵,即使是到了最后一刻恐怕依旧会保持着绝对的冷静,尽可能地用手中的火枪击杀更多的敌人。 不过卢青也不能否认,现在敌人这种近乎癫狂的进攻,的确给人很大的压迫感。 更滑稽的是,就在刚刚,北周军队还依托壁垒阻挡汉军的进攻,现在却完全反了过来,变成汉军依托壁垒阻挡周人。 第二零四三章 袍泽俱在,绝不言退 周人的呼喊声愈发的响亮,原本整齐的队形也开始变得散乱无章,不过每个人都在拼命的向前冲,放眼望去黑压压的都是人,而汉军的这道防线就像是脆弱的一层纸。 火枪的声音此起彼伏,不断有周人中枪倒下,但是这向前冲锋的浪潮似乎并不会因此而阻断。 卢青攥紧了手中的火枪,他看到周围的汉军将士脸上多少都呈现出恐惧的神情。 这癫狂、凶狠的进攻,就像是草原上的狼群,不计一切代价、不怕任何死伤,甚至其目的就是和敌人同归于尽! 任何想要活下去的人,哪怕是已经做好随时牺牲准备的将士,面对这样的场面,也有一种无力感。 他们不畏惧牺牲,但是他们也不想被这汹涌滚动的人潮吞没,毫无还手之力,战死也至少让我们战死的轰轰烈烈吧! “把震天雷都拿出来!”卢青的声音有些嘶哑。 嘶哑的声音实际上也代表他此时的体能,经过刚才的乱战,汉军将士们实际上也已经疲惫不堪,而他们面对的敌人则一直在养精蓄锐,就等待着这个反攻的时机。 而南岸的新一批将士已经陆续上船,战船正快速的向北岸接近。 也就是说现在只要能够坚持一刻,援军就会到来,可是假如在这一刻之内崩溃,那么刚才所付出的巨大牺牲都将付之东流。 一刻,看似简单,但是对方足足有上万人,而卢青的周围不过只有两千将士,对方拥有甲骑和重甲士,还有大量的弓箭手,卢青这里固然也有火枪手和陌刀手,可是数量上根本没有办法和人家相比。 火炮固然还在轰鸣,水师的火炮也加入到了阻拦的队列之中,然后对方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来的也实在是太快了,炮弹在人群之中爆炸,虽然一下子能够将五六个甚至十多个敌人炸死或者掀飞,但是到底北周军队的人数很多,因此这点儿损伤对于他们来说更多是心理上的压迫,而不会是实际上的损耗。 可是很明显周人士卒的眼中现在已经只剩下近在咫尺的壁垒,所以他们根本不想管、也不会在乎身边到底有多少弟兄倒下,他们想的就只有尽一切可能向前冲,尽可能从汉军的防线上突破,把这些该死的南蛮子全部都撵下水! “疯了,都疯了!”一名鹰扬军的校尉忍不住喃喃说道。 鹰扬军和虎翼军作为配合禁卫军进攻两支部队,在第一批渡过白沟的队伍之中也各自有五百人,之前的战斗中损失同样不小,此时他们早就已经因为战斗的混乱而分不清编制,各级将官也只能就近抓起来能用的部队组织防守。 抢滩登陆,自然是能上岸一个是一个,这些基层将官们就算没有前往长安军事学院甚至金陵军事学院等地进行进修,也在历年的演习之中汲取了很多经验,这时候时间就是生命,最忌讳的自然就是在河滩上乱糟糟的寻找自己的队伍,能指挥多少人就指挥多少人,没有校尉,仗主就有权指挥作战,没有仗主,幢将就指挥继续进攻,战略目的甚至战斗目标都是早就明确了的,也不需要主将再依次下达命令! 现在这校尉也是和自家顶头的偏将失去了联系,身边将士也不过只剩下一百来号人,自然有些慌乱。 几名幢将也都把目光投过来,一个仗主也没有,这几个幢将也都是各个军中都有,此时自然都要听从于校尉的直接指挥。 大汉禁卫军独特编练方式的优点自然在这个时候也体现出来,换做任何一支强军的低层军官也不会信服于其余军队中层军官的领导,我们是精锐,你们这些杂牌凭什么跑到我们头上指手画脚? 但是禁卫军不一样,禁卫军本来就不是固定的,而是各军之中遴选精锐老卒抽调而成,换而言之就是给所有战斗、训练突出的士卒一次保卫御驾、光耀门楣的机会。 因此别看禁卫军号称精锐,可是谁还没当过禁卫军怎么地? 比如这名校尉的的袖口上就绣着一条铁灰色的盘龙,三爪盘龙表明校尉曾经服役于禁卫军并且立下了三等战功,算起来现在这些连勋章都没有的禁卫军幢将,还是他的晚辈呢,校尉要是真的把自己配套的勋章也拿出来,能羡慕死这帮小子。 因此大家都在等待校尉发号施令。 “不能退!”校尉果断的说道,“我们没有听到鸣金收兵的信号,平虏将军(卢青)的旗号也没有退,我们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轰!”火炮的轰鸣声传来。 大家都跟着一震。 “校尉,最后一发了!”炮手大喊。 这最后一发的意思自然不是炮弹没有了,而是敌人已经近在咫尺,炮手们又不能给大炮上刺刀。 校尉抽出横刀“大汉儿郎们,且看看周围,赤旗一面未曾动,袍泽俱在,我等虽死不退!” “虽死不退!”汉军将士齐声呼喊。 下一刻,周人已经涌上缺口。 火枪的声音纷纷扬起,在开完之后,火枪手们直接抽出横刀和敌人捉对厮杀。而仅剩下的六七枚震天雷,这个时候也一股脑的丢了出去,足足二三十名北周士卒直接被炸翻,但是更多的周人就像是密集的蝗虫一样继续向前,汉军曾经击破的缺口,此时自然就成了他们的突破口,长矛顶在前面,直逼迫着汉军将士不得不撑起盾牌后退。 校尉拍了拍炮手的肩膀,没有说话,直接投身到前方的战斗中。 炮手明白校尉的意思,在万不得已的时候,直接把火炮剩下的炮弹全部点燃,这爆炸的威力足够把火炮毁坏掉,更能够把周围所有冲上来的北周士卒带入地狱,当然汉军将士也必死无疑。 可是原本就是必死的局面,能多拉一个垫背的总不是坏事。 “杀!”校尉手中的大开大合,虎虎生风。 陌刀手们紧跟着他冲上去,利用陌刀的沉重劈砍开那一排排如林竖立、又如浪涛一样排山倒海一样端平、向前推进的长矛。 长矛被砍断,汉军将士重新冲过缺口。而火枪手们也抓住这个机会,趴在壁垒上对着周人拼命射击,火药的烟尘弥漫开来,整个战场看上去都被黑烟笼罩。 第二零四四章 且用且珍惜 杀声震天,汉军将士们和周人士卒在缺口处来回拉锯。 而手持横刀同样准备把自己的身体作为最后一道防线的火炮手,一时间有些恍惚。 曾经登陆的时候认为壁垒防线很短,短到敌人似乎集结了无数的弓弩手从这短短的壁垒后向外放箭,想要从任何一个地方突破都要付出惨烈的代价,而现在,这壁垒又是那么的长,长到有无数的缺口需要袍泽将士用血肉去填补。 “轰!”炮声骤然密集,一下子把火炮手从这感慨之中拉回来。 整个战场上,几乎所有汉军将士都听到了来自于身后的炮声。 有水师的轻炮,声音清脆;有陆师的重炮,轰鸣不已;甚至还有老式的投石机,石弹破空,一点儿不比火炮的声音难听! 援军,援军就在背后! “杀!”前方的校尉已经身中好几刀,被几名将士硬生生拽了下来,犹然高举着刀大喊。 “杀!”来不及抽刀的火枪手,眼看着敌人已经扑上来,干脆直接挺起插上刺刀的火枪杀入敌阵,再怎么说这火枪也不是烧火棍,还能当长矛用不是? “杀!”陌刀手们逐渐找到了节奏,一个个、肩并肩,向前迈动步伐,大刀挥舞,狂风骤起,简直就是一个向前移动的绞肉机。 这处缺口的战事总算是因此而缓了下来,不过在这漫长的防线上,这里终究只是一小部分,而且还是靠近边缘的一小部分。 真正的激战还是在壁垒的中段,北周的甲骑和重甲士突进的地方。 “轰!”火炮似乎就在身前炸响,卢青只觉得大地都在颤抖,只不过他已经无从判断这大地的颤抖是因为什么了,或许是因为敌人甲骑的推进,或许是因为汉军火炮的轰鸣,但是不管怎么说,就在卢青的面前,没有火炮,没有甲骑,只有一名名汉军将士和周人拼命地捉对厮杀。 身上的衣甲早就已经被撕扯的不成样子,手中的刀也早就已经因为无数次的劈砍而卷刃,盾牌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受到猛烈的撞击而四分五裂。 卢青犹然清楚的记得,当甲骑第一次撞入汉军将士仓促结成的军阵时,无数汉军将士挥动着陌刀意图想要阻拦他们,可是最终都被甲骑强大的冲击力硬生生的撞开,汉军将士也不知道有多少直接被甲骑撕扯成碎片。 不过甲骑最终还是被拦了下来,并不是因为汉军将士有多么厉害,汉军能够杀伤到甲骑的手段,除了几乎完全要看手气的对着甲骑的眼睛开枪之外,就只有火炮和震天雷了,在甲骑直接和汉军交锋之前,火炮就已经尽一切可能杀伤甲骑,甲骑一半以上的伤亡都是拜火炮所赐,当甲骑靠近之后,更有汉军将士抱着震天雷甚至点燃的炮弹直接扑入甲骑的队列之中,同样打乱了甲骑的队列。 这样做最大的意义并不是杀伤了多少甲骑,而是迫使原本来势汹汹的甲骑也不得不开始向两侧规避。 如此一来,本来就不算宽阔的缺口处,更是没有多少甲骑能够直直的冲进来了。 汉军将士完全凭借自己的血肉之躯将这剩下的几个迎面冲来的甲骑掀翻在地。 周人到底不舍的让甲骑如此不要命的冲阵,尤其是幽州已经落入汉军手中的消息,想必宇文宪也已经知道了——大汉绕行海路尚且收到了消息,更何况宇文宪呢——短期内没有了打造甲骑战甲的工坊,宇文宪自然也就只能“且用且珍惜”了。 甲骑冲击,更主要的还是造声势以鼓舞士气。 甲骑兜开之后,负责向前进攻的实际上是周人的重甲士。这些手持开山斧、几乎是汉军重甲士翻版的家伙们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不过至少他们的速度比不上甲骑,这对卢青来说就是一件好事。 带了那么多震天雷来,可不是留着吃干饭的。 震天雷的爆炸威力并不是非常大,直接丢过去给这些重甲士们一个惊喜倒是非常合适,不少重甲士都是直接被掉在脚边的震天雷直接掀翻在地,火药爆炸的威力,即使是身披重甲,到底也很难抗衡。 而重甲士最大的弊端自然就是沉重的铁甲带来的行动不便,这些家伙摔倒在地,想要爬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因此战斗最终演变成了卢青眼前的这个样子,双方的轻甲步卒不要命的相互搏杀。 周围的几处缺口上,双方将士的尸体越来越多,甚至有的地方已经快把缺口填平了。 “轰!”背后的炮声愈发的轰响,援军已经越来越近。 卢青狠狠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从地上抄起来一把横刀,挺着刀冲入战团之中。 水师火炮的炮弹不断落在周人的阵列之中,背后传来的惨叫声就像鞭子一样督促着前面的周人士卒抓紧向前冲杀,不然的话自己很有可能和同伴们一样直接被炮火杀死。 哪怕向前也很有可能是死路一条,但是总比现在就死了来得好。 头顶上传来声响,紧接着便看到一个个的身影出现。 好多周人不再把目光放在缺口处,汉军陌刀手强大的劈砍能力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想要直接冲过去很有可能还需要付出更加惨重的代价,所以他们寄希望于直接翻越这也不算非常高的壁垒。 其实这也是汉军“作茧自缚”,火炮在这之前把很多壁垒的高度给降低了,不然的话想要翻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一名北周仗主从壁垒上跳下来,直接把卢青扑倒在地,两个人在混杂着乱石和鲜血的地上翻滚了好几圈,那北周仗主神情狰狞,抡起来拳头就对着卢青打过去,在他看来,这个小个子的南蛮不但是个首领级别的人物,而且应该很好欺负,擒贼就要先擒王。 可惜他很快就为自己的轻敌付出了代价。 卢青提起膝盖直接顶在他的小腹上,仗主吃痛,手上动作一缓,卢青的拳头随即到来,先是一拳砸在他的脸上,紧接着起身,抓住他的肩膀直接把这个人掀翻。 等北周仗主晃晃悠悠想要起身的时候,卢青哪里还会给他机会?早就摸起来地上的横刀,贯穿了他的胸口。 第二零四五章 丰碑 仗主张了张嘴,显然还没有从刚才那一连串的动作之中回过味来,可惜在战场上,棋差一招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在这仗主之后,更多的北周士卒蜂拥而来,并不是所有的汉军将士都有卢青这样丰富的临阵经验,能够在第一时间抓住敌人的破绽并且一击致命,因此很多人都被人数更占优势的周人击杀。 北周士卒从壁垒上翻越,也就等于出现在了缺口处汉军陌刀队的背后,陌刀队腹背受敌又猝不及防,顿时损伤惨重。好在陌刀队到底也是军中久经训练的精锐,所以快速做出反应,后排的陌刀队立刻调转方向,挥刀阻挡已经杀到眼皮子底下的周人,甚至还有的陌刀手直接丢掉了陌刀,捡起来横刀或者抽出自己的短刃,不然的话这么狭小的距离上,陌刀属实是施展不开。 不过即使是这样,脆弱的防线根本挡不住人数越来越多的周人。 卢青勉强拄着刀站起来,刚才和那个北周仗主的搏命之中,他的脚也扭了一下,此时火辣辣的疼痛已经蔓延上来,让卢青忍不住长吸一口凉气。 “砰!”身后突然传来火枪的声音,一开始稀稀落落,后来密集的枪声在整个战线上回荡。 火枪都是对着墙头射击,不少意图翻越壁垒的北周士卒都被火枪击中。 卢青并没有回头去看,而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向前挥动手中的刀,身边也同样多数满是伤口的汉军将士,紧跟着他向前冲,那面本来已经千疮百孔的旗帜骄傲的舞动,似乎在向敌人表明,自己从来都没有被战胜。 脚步声匆匆,卢青的身边,一道道身影追上他、越过他,和那些原本要把汉军陌刀队一举歼灭的北周士卒厮杀在一起。 火枪手们也都上了刺刀冲上来,扬起的火枪对着壁垒墙头,任何有胆量再出现的北周士卒,都会得到火枪手的一通乱射。再有胆量,不,应该说是侥幸能够从壁垒上活下来的,自然就会被汉军将士毫不客气的直接用刺刀刺杀。 这可是实打实的往枪口上撞啊。 卢青不再继续向前冲,而是拄着刀看着眼前的景象。 赤色的潮流从身后涌动上来,再翻涌向前,原本在壁垒外令人胆战心惊的黑色潮流,则逐步开始后退,不断有爆炸在那黑色潮水之中掀起,血肉横飞,那原本密密麻麻、让任何人看到都难免手脚冰凉的人群,随着前面的人逐渐后退,后面的人也陷入慌乱之中,爆炸更是导致很多人惊恐的想要向后逃窜。 局势已经反转。 身后更多的船逐渐靠岸,又一批援军陆续抵达,随着援军而来的还有医疗队。 “先找重伤员,注意流矢!”女人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卢青急忙转过头,恭敬拱手“属下平虏将军卢青,参见长公主。” 带着第一批医疗队上岸的正是长公主李怜儿,本来身为长公主之尊,李怜儿要亲自带领第一批医疗队前往北岸,文武百官和陛下当然都是不同意的,但是李怜儿坚持要比自家夫君萧世廉更早一步踏上战场,拦也拦不住她,更何况第一批医疗队面对的环境肯定最为复杂,任务也最重,也的确需要诸如李怜儿这样会武艺又能够充当主心骨的人在。 李怜儿也看到了卢青,对于这个汉军巴人宿将,她并不陌生“卢将军辛苦了,血战北岸,众将士都看在眼里,恨不得更早一步能够和卢将军并肩作战,可曾受伤?” 卢青连忙摆手,而李怜儿只是看他拄着刀的动作就知道他在撒谎,登时让医官给他检查,自己先提着刀向前走去。 战线已经被后续登陆的汉军将士推到了壁垒之外,河滩上除了偶尔掠过的流矢之外已经没有多少危险。 应该是意识到继续进攻也没有多少希望,周人营寨中已经传来了鸣金收兵的声音,本来就在缓缓后退的北周军队,一时间如潮水溃堤,蜂拥后退。 汉军这边虽然没有鸣金收兵,但是主将都抓紧约束部队。 别闹了,就算是加上新上岸的这两批士卒,汉军也不过万人,这还不算第一批的死伤,要知道第一批上岸的几千将士恐怕有三分之二都已经倒在这血肉堆砌的防线上了,因此北周军队一时间闹不清楚汉军的虚实而选择撤退在情理之中,汉军要是再自不量力的向前追击,那就暴露了。 汉军逐步撤回来,巩固壁垒防线,打扫战场。 一些被俘虏的北周士卒有气无力的被押着走上船,壁垒防线这边总共就只有那么宽,当然不能让这些家伙在这里占地方,和他们一起回去的还有汉军的伤员。 医疗队及时顶上来,就能够及时把重伤员经过简单包扎处理之后向后运输,尽可能争取治疗时间。 对于北周的伤员亦是如此,不过重伤的就顾不上了,经过简单包扎之后就直接先堆在一边,而轻伤的则负责跟着一起打扫战场以及照顾自家的重伤员,汉军也没有那么多药物可以供敌人的伤患使用,要不是大汉现在还需要大量的劳动力,恐怕医官们都不会去给他们包扎救助,让他们自生自灭去拉倒了。 不过这些重伤员,等汉军这边战场打扫干净了,加入这些家伙还有命或者,汉军不介意拯救一下,说到底大多数还都是汉家子弟,以后依旧能够为国所用。 当然那些壁垒外的尸体和伤员,汉军就管不了了。 周人已经派人打出白旗前来打扫战场,汉军自然也不会阻拦。 几名医官已经勘察完战场,一个个面色凝重。 李怜儿不用他们说,自然也知道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 尸体从河滩一直铺到壁垒内外,硝烟散尽,受伤的将士或是沉默不语,或是发出一声声呻吟。 战斗时候的兴奋已经退散,剩下的只有疲惫和袍泽战死的伤感。 不过任何人都不能否认,那几乎被鲜血染红的壁垒,那一面面即使经过了最残酷的攻防战、阵地几度易手之后依旧在高傲飘扬的赤色旗帜,正是这些将士们不屈灵魂的象征和见证。 这是属于他们的丰碑。 “尽尔等所能。”李怜儿没有布置任务,只是吩咐了一句。 第二零四六章 鸡肋,鸡肋 白沟南岸,汉军大营。 “宇文宪那边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李荩忱沉声问道。 按照太尉府的计划,第一阶段的战斗已经结束,汉军正在河面上搭建浮桥,后续部队会快速地通过白沟。 不过大家都高兴不起来,根据前线的伤亡统计,虽然汉军至少造成了六七千北周军队的死伤,但是自己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伤亡人数足足三千多,其中大多数都是第一批上岸的部队,而且多数都是重伤,医疗队那边给过来的答复也只是会不惜一切代价抢救。 对于拥有火器和水师的汉军来说,这只能算得上一场惨胜。 不过抢滩登陆,以少击多,惨胜也是在预料之中的。 现在也不是为这一场惨胜而庆幸或者庆祝的时候,双方围绕白沟展开的决战,实际上才刚刚完成第一步罢了,白沟之后,还有同样坚固的北周营寨,在北周营寨的外面尚且还有纵横交错的壕沟。 汉军将领们显然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些壕沟有可能带来的威胁,但是作为一个穿越客,李荩忱却是很清楚,正是壕沟加上铁丝网这种组合缔造了一战的绞肉机,之前在李荩忱真正一战成名的天宫院之战中,他实际上也是利用山势开挖壕沟,构建两侧阻击阵地,迫使周人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强攻却徒劳无功。 不过李荩忱并没有因此而丧失信心。 他虽然并不清楚宇文宪对于壕沟的了解到底有多深,能不能真正发挥出来壕沟的作用,尤其是在抵御火炮炮击时候的作用,但是至少先北周的壕沟外面并没有出现铁丝网。 这也应该是李荩忱最庆幸的,战争虽然在向前快速发展,但是至少敌人对战争的了解还没有达到出乎李荩忱预料的地步。 除此之外,其实最简单的一件事就是,就算大汉的火炮甚至火枪都没有办法发挥多少作用,汉军还有足够数量的步卒,甲骑在这种情况下十有**派不上用场暂且不说,以重甲士、陌刀队和众多的步卒组成的汉军,照样可以向敌人发动进攻。 大汉,可不只有火器,当初就算没有火器,汉军不还是纵横南北无人能敌么? 现在天下大局已经发展到无人再能遏制大汉的时候,宇文宪现在腹背受敌,难道以为凭借着纵横交错的几处壕沟就能够挡住大汉? 因此李荩忱现在更感兴趣的,实际上是宇文宪接下来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自从白天的战斗结束之后,北周军队一直龟缩在营寨之中,并没有什么动作,当然这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周人需要整顿败兵,但是李荩忱不相信宇文宪就会这么认命了。 即使是高大的城墙也挡不住汉军的进攻,宇文宪不可能真的把希望寄托在营寨上,脆弱的营寨哪怕是有了外围的壕沟,在大汉军队的眼中也比不上高大的城墙。 “宇文宪要么继续组织对壁垒的进攻,要么就只能留下来一部分兵马原地固守,自己带着主力向北撤退,巩固邺城防务。”张须陀站在沙盘前说道,“明日清晨,我军后续兵马陆续渡过白沟之后,就会对周人营寨发动进攻,留给宇文宪的时间就只有今天晚上。” “太尉府就那么肯定宇文宪不会选择原地固守么?”陈智深忍不住开口问道,实际上有这样疑惑的并不只是他,周围不少将领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鸡肋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张须陀径直说道,“昔年魏武曾有如此之感慨,今日宇文宪不也正是在吃这鸡肋么?继续向我们进攻的话,胜算几何,损失几何,白日的战斗就已经可见一斑,因此此时不走的话,他还打算等到什么时候?” “那我等更需要趁胜追击!”陈智深顿时一挥拳头。 实际上他和众多将领的心思都是一样的,宇文宪跑或者不跑没有关系,你得把足够的人头留下来,现在你拍拍屁股走人了,那我们上哪里去获得首级以作为功勋? 既然现在宇文宪有可能要跑,那我们还不得抓紧追! “此事不能着急。”张须陀急忙说道,同时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萧世廉,显然在之前他已经和萧世廉通过气了。 萧世廉当然不可能“见死不救”,轻轻咳嗽一声“宇文宪会不会走尚且两说,现在我军刚刚渡过白沟,尚且还在打扫战场、转运伤兵,再加上天色昏暗,没有摸排清楚敌人具体情况之前,不能轻举妄动,说不定这个时候宇文宪也正打算等我们送上门来。” 有萧世廉开口,原本鼓噪的众将才安静下来。 宇文宪作为北周军队中数一数二的统帅,统兵作战能力肯定不是之前曾经遇到的那些普通对手能够相比的,甚至作为曾经北周唯一的一个兵马大元帅,他的指挥作战能力应该更在尉迟迥、王轨等人之上,换句话说,这才是最值得重视的对手,只不过这个对手身为皇帝,一般也不可能身临前线、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战斗的指挥部署上。 可是到了这种紧要关头,宇文宪肯定不可能再把注意力放在别的事情上,今日白天北周军队的指挥就很有可能是宇文宪亲自安排的。 如果不是当时坐镇南岸的李荩忱当机立断,下令一部分原本打算到南岸来接人的水师战船空船折返回援,以炮击阻断敌人后续兵马对汉军防线施加压力,恐怕在汉军援兵赶到之前,北周军队就已经把防线撕破了,即使是这样,最后汉军援兵实际上也是在千钧一发的关头赶到,再晚一步,可能前锋这数千人就要全军覆没了。 因此大家谁都不敢小觑宇文宪。 如骠骑将军所言,谨慎一些总不是坏事。 “就算是宇文宪今夜连夜撤兵又何妨,就让他走吧。”一直没有说话的李荩忱,此时也开口,“天地虽大,他又能跑到哪里去,大不了我们在邺城和他展开决战就是了,今日一战我军损伤并不小,休整一下、稳步前进也好。” 陛下既然都已经说话了,那就相当于给这次讨论下了一个结论,大家自然不再多说什么。 现在是北伐的最后关头,陛下、太尉府和骠骑将军显然都是本着求稳的心态。 第二零四七章 征战经年,终有今日 从幽州到晋阳再到白沟的广大战线上,汉军不管是处于进攻状态还是防守状态,实际上都已经占据了优势,并且按照太尉府的规划逐步形成对邺城的合围。 等到汉军拿下晋阳并且在渤海郡等地有所突破之后,宇文宪不管选择在哪个方向上和汉军决战,对于汉军来说实际上都无所谓了。 打就打嘛,以举国之力碾压一城之兵,要是再打不过的话,李荩忱干脆把国号改成“送”算了,真的丢不起这个人。 因此白沟之战,李荩忱和太尉府达成的共识就是求稳。 而诸如陈智深等将领,固然渴望着趁着最后的战斗能够建立功勋,但是他们还没有到骄傲自大、完全丧失理智的地步,当然知道如果在这个时候不慎中了宇文宪的计谋,那么将会沦为全军上下的笑柄。 更何况继续向前的话,作为现在距离邺城最近的一路兵马,决战主攻的任务少不了还是他们的,因此没有什么好担心和懊恼的。 现在又不是当年以小博大的时候,大家都稳一点比较好。 将领们告退之后,李荩忱看着仅剩下的萧世廉、张须陀和鲍兴,忍不住感慨一声“朕征战经年,从未想过能有今日之局面,天下将定,不知道宇文宪又作何感想?” 从当初淮北吕梁山中跑出来的漏网之鱼,到太建十年因赫赫战功封侯,第一次在这乱世之中真正站稳脚跟,再到现在大汉新元五年,他已然是统率千军万马、九州无不拜服的大汉皇帝,就连李荩忱自己回首过往都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哪怕是作为一个后来者已经算开挂了,个中艰辛,恐怕只有李荩忱这个亲身经历全部过程的人才能懂得。 萧世廉的心情也不错,作为除了李荩忱这个名义上的主帅之外,军中真正的一把手,这一次只要能够稳稳地拿下邺城,那么破敌灭国之功就少不了他的,此时他甚至有点为留在洛阳坐镇后方的裴子烈感到惋惜。 李荩忱御驾亲征,几乎是动用倾国之力,大汉精锐倾巢而出,因此背后肯定要有绝对值得信赖的人坐镇。作为大汉万年的后方捍卫者,两淮巡抚戴才显然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不过戴才到底只是方面之将,而且多年镇守后方,让他实际的战功乏陈可数,就只有平定江南这还算平定内乱的功劳罢了,自然在有突发事件的时候很难服众。 因此萧世廉和裴子烈这两个大将之间就必须要有一个坐镇后方,统筹兵马粮草转运调度等一系列的事情,同时也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宵小之辈——现在正是李荩忱的声望如日中天的时候,再加上大汉的律法、规章制度之类的都已经通过一次次的修订而逐渐正规化,人才的选拔制度也运转起来,官吏的选拔和培养都步入正轨,因此就算是有对大汉心怀不轨的人,这种情况下恐怕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他们不敢动,不代表着李荩忱就可以对这些潜藏的暗流熟视无睹,一旦自己在前线有什么挫败,这些家伙很有可能在后面开始捣乱,因此李荩忱在保证自己前线的稳扎稳打同时,也必须要有一个能够镇住场子的人蹲在后方。 萧世廉到底性情还是莽撞了一下,真的要说坐镇,裴子烈要比萧世廉合适,心里明白这个道理的裴子烈自请坐镇洛阳,给了萧世廉一个再立大功的机会,当然了,以后要是再有进攻塞外的机会,肯定萧世廉就不会和裴子烈抢夺,不能好处都让你拿走了。 现在战局进展的颇为顺利,萧世廉的心情当然好,同时为了避免自己万一走错一步导致一失足成千古恨,他也一改之前一贯的风格,主张稳扎稳打,不只是为了自己的功劳能够稳稳地拿到手,还因为陛下就在军中,万一因为自己的冒进而出了什么事,萧世廉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宇文宪此时应该看着陛下之前的劝降书信,后悔万千。”鲍兴微笑着说道。 李荩忱在白沟之战前专门派人渡过白沟,递交劝降信,可惜宇文宪很果断的拒绝了,现在面对这样的局面,不知道宇文宪是不是真的后悔还不如直接投降了? 不过李荩忱也清楚,开玩笑归开玩笑,这个时候不应该放松警惕和轻视敌人。 还远没有到轻松的时候。 “尽快派遣斥候摸排周人的布防情况,另外联系冀州白袍,从邺城到白沟沿线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要第一时间报告!”李荩忱果断的说道,“今夜全军上下严谨备战,不得松懈!” “诺!”萧世廉和张须陀急忙答应。 “各自归位,”李荩忱挥了挥手,“鲍卿家,随朕巡营。” “陛下三思!”张须陀急忙说道,您老人家就别乱跑了,“多日劳累,恳请陛下以龙体为要,多加休息。” “今夜我汉家将士枕戈待旦,朕又如何能够安然高卧?”李荩忱慨然说道,同时在心里嘟囔了一声,连尉迟贞都被陈宣华拉过去打下手了,朕连个暖床的都没有,还不如去巡营以鼓舞一下士气呢。 张须陀和萧世廉也只能作罢。 反正李荩忱要去巡营的话,肯定也要羽林骑随身保护,论安全程度,只要在军营之中,实际上在哪里都差不多,去鼓舞一下士气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 白沟北岸,北周大寨。 白日的激战最终还是没有守住北岸壁垒,以至于汉军从容上岸,因此北周军中士气低迷,除了巡逻放哨的士卒之外,多数营帐之中都早早地熄灭了灯火。 除了宇文宪的御帐。 宇文宪坐在御帐中,伸手扶着额头,面前的一碗鸡汤没有热气了,可是根本未曾动过。 “殿下行军征战辛苦,但也要注意身体。”下首传来平淡的声音。 “先生是在笑朕的狼狈?”宇文宪抬起头,声音之中带着几分愤怒,但是难以掩饰疲惫。 称“殿下”而不称“陛下”,称“先生”而不称“卿家”,整个北周也就只有许善心这独一份儿了。 许善心独自坐在宇文宪的右侧,孤零零一个人,甚至连亲卫都没有带着,而他对面则坐着两个人,一文一武。 第二零四八章 胸有成竹 这两个人,一个是宇文宪的次子、清河郡王宇文质,也是北周甲骑的主将,披甲端坐,堪称才俊,颇有几分魏武之黄须儿的感觉。 之前宇文质和叔父冀王宇文通一起把守河内,河内失守之后,白沟之战迫在眉睫,宇文质的甲骑自然不能缺席,所以宇文通留守淇水北岸,而宇文质带领一部分甲骑转而来到白沟追随父皇作战。 宇文宪的嫡长子宇文贵,年少有才名,可惜英年早逝,因此北周虽然没有册立太子,以宇文宪对宇文质这个次子的重视程度,太子应该非他莫属了,当然前提是北周能够在这一次的大战之中幸存的话。 另一个则是独孤熊,出身独孤氏,其名为“熊”,却生性不好武,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官。 独孤氏因为联姻的关系素来和杨坚亲近,现在也有很多人在大汉为官,但是独孤熊年轻时便和宇文宪关系颇为密切,现在是冀州刺史、行军长史,实际上已经担负起北周仅剩下的这一片土地的民政事务和军资后勤调度,是不折不扣的宇文宪的心腹。 许善心对宇文宪的称呼显然引起了宇文质和独孤熊的不满,不过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却也无计可施。 他们两个无奈的神情自然被许善心尽收眼底,这个身在敌营多年的大汉使者只是微微一笑,似乎早就胸有成竹。 既然有胆量坐在这里,许善心就是有底气的。 大汉承认的北周前朝正统是宇文赟,现在已经举国而降,因此宇文宪在大汉官方的称呼之中只是北周的齐王,并不承认他是皇帝,这也是为什么大汉已经称呼李荩忱为“天下之主”,因为另外一个皇帝根本不算数,天下就这么一个皇帝。 当然了大汉也没有办法改变宇文宪早就已经称帝的事实,不过能够从法理和道义上压着北周一天是一天,压着压着北周可能就没了。 即使是在北周朝堂之上面见宇文宪,许善心也是秉持着大汉官方的称呼,毕竟作为大汉的使者,他代表的也是大汉官方的态度。 因为许善心长期以来都处于软禁的状态,所以他也没有什么机会见到宇文宪,北周文武自然不会没事把这嘴巴够臭的家伙放出来给自己找不痛快。 然而这些年来许善心即使是被软禁,也通过各种手段不断地对北周朝堂内部施加影响,从中挑拨离间。 由鲜卑武将和汉人世家文臣组成的朝堂内部本来就不是一面不透风的墙,甚至可以说是四面漏风,只不过鲜卑人强大的武力——准确说也不能算强大,只是人家把刀架在你脖子上,管他这刀锋利不锋利,那都是刀啊——迫使汉人也只能团结在宇文宪的旗帜下罢了。 闻喜裴氏的背叛就是最好的证明,曾经北周最主要的支撑转眼之间就成了大汉的顺臣,甚至就连文官之首的裴矩裴老哥都已经逃之夭夭了,北周内部也已经风雨飘摇,要不是宇文宪直接明确的向诸如清河崔氏等剩下的冀州大世家施加武力威胁的话,这些大世家恐怕会争先恐后的把北周卖一个底朝天。 换句话说,并不是因为许善心有多少通天的能力,实际上还是因为北周内部文武之间、利益分配之间的矛盾早就已经爆发,当然还有汉人和鲜卑人之间的矛盾。 在之前北周内部汉人和鲜卑人之间的矛盾实际上并不能称之为突出,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天下最强的就是北周,汉人,尤其是北方的汉人,想要安身立命,就必须要听命于北周,哪怕这个王朝甚至已经在开历史的倒车,要搞什么鲜卑化。 要么听命,要么当一介草民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而现在不一样了,南方崛起的大汉是正统的华夏王朝,国祚是从当年典午东晋正朔一步步传承下来的,本来就比北周鲜卑王朝更能够象征和代表华夏,原来的时候南方王朝一直偏安江左,大家身在北方想要穿过战线去投奔都不现实——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南朝太菜了,万一哪天北朝直接打过去,那岂不是尴尬? 如今的大汉,则已经强盛到足够让北周俯首,双方之间签订的几次和约,虽然北周名义上还是和大汉分庭抗礼,但是大家都能够看出来,北周已经没有多少和大汉抗争的底气和本钱了,现在宇文宪所做的这一切或许用“垂死挣扎”来形容更加合适。 所以北方人南下进入中原已经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而人才的大量流失以及鲜卑人和汉人之间逐渐产生的不信任和猜忌,也是宇文宪下定决心对冀州世家动手的原因之一,不过他自己心里很清楚,自己这样做实际上就是在饮鸩止渴。 事到如今,就算是自己的兄长宇文邕再世,甚至宇文泰重生,这局面很有可能也都没有办法挽回了。 这也是为什么宇文宪会在深夜召见一直随军的大汉使者许善心。 当初宇文宪带着许善心一起前来白沟前线,自然是害怕这个家伙在背地里勾连串结各方势力,直接把邺城给自己闹一个底朝天。 大汉是有这样的前科的,尤其是宇文宪自己都不清楚汉人的白袍到底在邺城经营了多少年,邺城之中到底有多少人是白袍的眼线。 宇文宪这些年为了打击白袍,也曾经组建由鲜卑人构成的密谍组织,甚至他都不要求密谍组织去刺探多少敌人的情报,只要能够防止自己的情报源源不断落入敌人的手中就足够了,然而即使是这样,密谍组织还是在打入白袍内部的过程中损失惨重。 对方的警惕性以及作战能力还有上下层关系的联系方式、忠诚度等等,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早就已经不是北周匆匆组建的密谍队伍能够抗衡的了。 在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甚至还出现密谍组织内部成员被白袍策反的情况之后,宇文宪也只能下令把密谍组织解散,并且开始逐步把北周内部的机要,尤其是军事方面的机密都安排给鲜卑人,甚至直接安排给宇文氏的皇亲国戚,至于汉人将领,比如常善和韩果之流,不管是不是可靠,都得远远地打发走。 第二零四九章 可信者,寥寥无几 就算是这些汉人可靠,又有谁能保证他们的身边人、枕边人都可靠?白袍真的已经快做到无孔不入了,因此只有让身家性命都和北周捆绑在一起的皇亲国戚们去做事,宇文宪才感到放心。 可是即使是这样,即使是宇文宪已经殚精竭虑、尽可能隐瞒了甲骑、重甲士以及大批量打造投石机等等的军事秘密,面对汉军的时候,北周军队还是功亏一篑。 实力上最直接的差距,已经不是这些能够弥补的了。 今日汉军轰鸣的火炮声,固然引发了北周士卒的疯狂进攻。可是征战多年的宇文宪又如何会不清楚,这样的疯狂实际上是在对汉人火器的恐惧催动下产生的,当北周军队败退之后,疯狂的情绪退散,剩下的就只有对死亡的畏惧。 士气,已经被火炮击碎了。 所以原本是为了带上已避免后方起火的许善心,此时再次出现在宇文宪的面前,之前虽然作为使者,他也是座上宾,但是许善心自己都能够感受到,这一次格外不同。 周人,害怕了。 这就是许善心的底气所在。 只要你们害怕了就好。 “大汉天威,神州内外无不信服,殿下以一己之力拒抗大汉,能坚持到今日,足以令人敬佩。”许善心含笑说道。 宇文宪虽然待他还算不错,但是许善心从不会忘记自己的任务,身为大汉的使节,宇文宪的疲惫和气馁,就是他的胜利,汉军将士在外厮杀,而他就在内摧毁敌人的斗志! 宇文宪看着许善心,说句实话,他心里是有些羡慕的。 为什么李荩忱就会有这样的臣子愿意为他肝脑涂地、视死如归? 这些年来许善心孤身在邺城这危机四伏的敌人腹心之地,却从来没有想要临阵脱逃,而或者“两耳不闻窗外事”,他积极的向北周朝野传递大汉强大的信号,瓦解北周内部本来就脆弱的联合。 哪怕是明知道宇文宪随时有可能要了他的性命,许善心也一直在努力完成着自己的使命。 除此之外,还有那些在汉军的旗帜下身先士卒的将领们,那些帮着李荩忱把后方打点的井井有条的名臣能吏们,为什么李荩忱会有那么多的人才为自己所用,或者换句话说,他为什么会有那么准确甚至狠辣的目光能够寻觅到那么多人才,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新的治国制度层出不穷,不断拉开北周和大汉之间的差距呢? 这个对手,一直让宇文宪看不清。 越是看不清差距,越是不知道怎么追赶。 时至今日,李荩忱的身边群英荟萃,而宇文宪的身边,可信者已经寥寥无几。 也不需要再追赶了,他注定了是一个失败者。 次子宇文质的声音骤然把宇文宪从叹息之中拉了出来。 宇文质攥紧拳头看向许善心,声音之中分明带着怒火“时至今日,战局虽仍有不定,殊不知我大周境内,犹然还有州府数十,带甲十万,只是这白沟大营之中,可战之兵便有不下四五万,更有甲骑数百人,如何不能再战!” 许善心没有直接说话,而是看向宇文宪,似乎根本不屑于和宇文质就这件事做任何讨论。 宇文质自讨没趣,哼了一声坐了回去。 原本营帐之中摆的是从南方运过来的椅子,这东西已经成为豪门大户的必备之物,宇文宪御帐之中自然不能缺少,不过宇文质似乎是想要表示要和南蛮的一切都划清界限,伸手推开椅子,把后面原本应该是随从幕僚坐的胡床拉过来。 胡床是汉人现在流行的椅子的原版,其实就是个板凳,坐着当然没有还带靠背的椅子舒服。 不过宇文质明显并不介意,反而似乎想要以此表示自己身为一个正统的鲜卑人很骄傲,在胡床上坐得笔直。 至少这不是你们南蛮的东西了,没有了南蛮的东西,我们的日子也不是没法过。 对于宇文质明显有些幼稚的行为,许善心一笑了之。 到底还是年轻,有的时候用力过度了可不是好事,会让双方之间失去回旋的余地。不过这些也都不重要了。 宇文宪轻轻咳嗽一声,看向独孤熊,独孤熊明显比宇文质稳重很多,缓缓开口说道“正如清河郡王刚才所说,大周虽然今日暂时后退,但是并非没有一战之力,晋阳、邺城等仍在手中,为免黎民徒受战火之苦,我家陛下慈悲为怀,愿意和贵国洽谈称臣之事。” “称臣?”许善心似乎早就已经料到今日的主题,只是颔首。 宇文质诧异的看向自己的父皇,而宇文宪只是盯着桌子上那一盅已经凉透了的鸡汤,不知道在想什么。 独孤熊肯定是不敢自己做主的,所以这必然是父皇的意思,宇文质虽然很难接受,但是这个时候也不敢贸然开口说什么,万一父皇还有什么别的计划,或者这只是缓兵之计,那自己就成了添乱的那个了。 作为已经被内定的北周太子,宇文质还是有点情商的。 “没错,我家陛下愿意自去帝号,遵大汉天子为皇帝,自称周王,为大汉天子牧守一方。”独孤熊艰难说道。 从当年辅佐宇文宪在邺城竖起旗号到现在不得不向大汉低头,独孤熊也算是亲眼见证了北周的如日中天、东西分裂和走向衰亡。现在俯首称臣自然代表着宇文宪最后的挣扎。 只不过这个俯首也单纯的只是俯首罢了,宇文宪去了帝号,依旧还是拥兵十万的周王,听调不听宣就已经很给你们面子了,要是你们内部出现了什么混乱情况,那这个周王随时都有可能再变成周帝。 而对于大汉来说,北周这样做,当然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只要达成协议,两边拍拍手,天下就算和平了,而且大汉也不可能真的让宇文宪保留这么大的一片地方,顶多就是把邺城或者晋阳选一个留给他,只要朝廷盯得紧,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等到以后大汉的政策同样开始影响北方,这地方就会慢慢的融入大汉,就算是北周余孽还想要搞事情,都没有人陪着了。 大家都过上好日子了,凭啥还要跟着你闹腾?尤其是北方的世家,脖子上的刀被拿开了,不跟你算账就算不错的了。 第二零五零章 此间诚意,贵使放心 世家这些家伙,最是记仇。 李荩忱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下手很干脆利落,直接让世家烟消云散,这样一了百了,世家没了,剩下的人也就没有资格和本钱说什么复仇了。 而假如北周真的称臣了,那李荩忱肯定不会把北方世家赶尽杀绝,而是把他们拿出来对付宇文氏。 这些和宇文氏有仇无恩的世家肯定会嗷嗷叫着扑上去。 因此宇文宪的这个计划,让大汉冒了很大的风险,也让他自己同样冒很大的风险,不过对于他自己来说,不这样做就很有可能直接亡国灭种了,这样做至少还给自己留下一线生机。 许善心一时默然,他也没有想到宇文宪竟然一下子做出了这么大的让步,甘心俯首,这超出了许善心能做主的范围。 说来也真的是滑稽,现在明明是北周在向大汉俯首求饶,可是现在却让许善心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沉吟片刻,许善心还是下定决心说道:“此事事关重大,需要向大汉天子请示,不过殿下既然有此保全黎民百姓之心,亦是善事,但两国之间,绝无儿戏,所以贵国之条款,还请殿下先开列并用印章以证明真假,余虽不才,亦当为殿下传达心声。” 宇文宪看向许善心,这个家伙很狡猾啊,我们这边要是直接把条条款款全部都列出来,保不齐转手你们就拿着这条款四处宣扬、鼓舞士气,到时候北周境内的大小世家和官吏们恐怕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要脱离北周、先走一步了。 许善心含笑看着宇文宪,意思自然很是明显,既然你们想要投降,怎么着也得拿出来点儿诚意吧?又没有让你们主动退兵呢,不过就是先开列条款,这都做不到,还怎么说投降? 独孤熊当然察觉到了宇文宪的尴尬和担忧,急忙打圆场:“具体的条款我国还没有商议清楚,不过此间诚意,贵使还是可以放心的,因此恳请贵使先向贵国陛下转达此意,个中条款也需要我们双方共同商议,贵使以为如何?” 谈判讲究什么?那当然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所以北周不会和不可能上来就先开出条款的,他们开出了条款,固然也是漫天要价,但是不管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自己的底线实际上也随着这些条款暴露了出来,尤其是周人更加关心的是什么方面。 大汉自然也就可以根据周人的要价来还价,砍得越低越好。 所以周人在不知道大汉那边是什么态度之前,绝对不会先表露出来自己更加详细的意图,不然的话周人现在的弱点都有可能会被暴露出来。 假如周人后续兵力不足的话,宇文宪肯定会主张尽可能的整编和保留现有的兵马,因为他知道一旦这些兵马都被解散掉了,那之后几乎都没有什么再做补充的机会。 因此这些秘密是万万不能让汉人直接察觉到的,一旦汉人意识到周人已经后继乏力了,那还有什么好谈判的,直接杀过来解决掉这一支周军,不就天下太平、万事大吉了么。 所以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遮遮掩掩。 我们是想谈判不假,但是我们也不是因为已经打不动了所以想谈判,我们依旧很强大,你们不要轻视我们。 只有真真假假让敌人判断不清,才能够尽可能的在谈判之中占据上风。 许善心起身,他当然知道宇文宪和独孤熊这些人如此精明,是不可能轻易就中了自己试探他们底线的计策,至于拿着密约之类的去大肆宣扬、鼓舞士气,那对大汉来说不见的就是好事。 现在大汉固然上下齐心、摩拳擦掌准备和北周一较高下,但是主战的主要还是在军方、工部和商部等会获得利益的部门,诸如户部等等部门自然不希望战争过于长久,一来这会直接消耗国库之中的大量钱财,让本来就不算丰盈的国库愈发的贫穷,二来钱财都调拨到前线去了,其余部门的工作自然就会受到阻碍。 大家都有各自的工作,关乎到各自的利益,你们军方在前线固然是杀的人头滚滚,那功劳也赚的盆满瓢满,可是我们在后方累死累活,既要帮你们解决后勤保障的问题,又得稳步推进我们的工作,最后风头都被你们盖过去了,凭什么? 因此许善心可以想象,一旦北周要和谈的消息传播开来,前线的将士们肯定会表示反对,但是后方恐怕会全力赞同,这场战争持续的时间也不短了,是时候抓紧停住、大家一起来发展民生了。 “既然如此,那也请殿下修书一封,某当亲自渡过白沟,为殿下转交书信,另外还请殿下派遣亲信股肱,随某同去。”许善心径直说道,“殿下使臣刘休征虽也从军北上,但是既然不晓得此事,恐怕很难代表殿下做主。” 宇文宪颔首,这是在要人质啊。 亲信股肱之臣可不够,怎么着也得是宇文宪的亲骨肉,恐怕才能让汉人感受到宇文宪的诚意。 “便让赵王同去吧。”宇文宪沉声说道。 赵王宇文招从河洛兵败逃回冀州之后,因为其在河洛之战中不信任尉迟迥导致北周各路大军硬生生被汉军分割包围、各个击破的拙劣表现而受到了惩罚,剥夺兵权、担任闲职,但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尤其是正是宇文宪除了北周皇室和诸如独孤熊这种已经性命相关的近臣不知道该信任谁的时候,宇文招自然被重新启用,总管北周禁军。 自家这个弟弟的能力还是有的,就是有的时候执拗性格,认准了就不改变,如果他意识到尉迟迥真的是一心为国的话,洛阳之战有可能就不是当时的样子了。不过就连宇文宪易地而处,在那种情况下,恐怕也不见得就会做出和宇文招相反的决定。 现在宇文宪的子嗣之中,除了两个未成年的之外,长子已经去世,次子清河郡王宇文质跟在身边,三子南皮郡王宇文賨坐镇邺城,自然脱不开身,四子燕郡王宇文贡坐镇幽州,现在已经落入大汉的手中,因此宇文招这个亲弟弟也算得上宇文宪的直系亲属了。 第二零五一章 陛下在干什么? 洛阳之战,宇文招打成那个鬼样子,宇文宪最终都没有杀他,足可体现宇文招在宇文宪心目中的地位,让宇文招前去,自然也能够体现出来宇文宪的诚意。 而且宇文招执拗的性格必然会让他尽可能地坚持为大周争取到更多的利益,再配合上能言善辩的刘休征,或许真的能够争取到不错的条件,就算一上来谈不拢,保不齐也能试探出来汉人的底线在哪里。 许善心颔首,实际上对于他来说,跟着谁倒是无所谓。 他主要是担心宇文宪会不会趁着双方商议和谈的时候,直接拍拍屁股跑路。 现在汉军才刚刚上岸,必然不会贸然发起进攻,宇文宪想要逃跑的话,现在的确是最好的时机。因此许善心需要一个人质,一个在北周皇亲国戚之中有足够分量的人质。 如果宇文宪直接甩开这个人质跑路,那么自然而然将会失去其余北周皇室成员的信任。 今日你可以丢下一个赵王,明日说不定被丢下的就是我们了,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直接向大汉投降呢。 书信早就已经写好了,宇文宪直接让宇文质带上书信、引着许善心先去找宇文招。 宇文质虽然内心中有一百个不愿意,这个时候也只能乖乖从命。 而等他们两个离开之后,宇文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身体陷入椅子中,仿佛最后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独孤熊看着宇文宪的模样,于心不忍:“陛下操劳国事,辛苦非常,战事随时都有可能爆发,还是要多加休息啊。” 宇文宪苦笑一声:“爱卿认为现在朕还有心思去休息么?” “陛下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休战和谈,不就是想要休息么?”独孤熊径直说道。 宇文宪重新坐起来,伸手按着椅子的扶手,眼睛中再度泛起光芒:“爱卿你且说,朕所做的到底是对是错,朕希望听到一个准确的答复,莫要推推掩掩。” 独孤熊不由得笑道:“那就要看陛下到底是秉承着什么样的心思了。不然的话臣亦不能判断。” “此言何意?” “陛下和谈,当然不是为了真正向南蛮称臣。”独孤熊的心中显然早就已经有了疑问,“不过即使是臣亦不知道,陛下是打算以和谈来行缓兵之计,还是行东山再起之计。” 行缓兵之计,自然是指的宇文宪以此拖延时间,等待后方援军陆续抵达,并且至少等待幽州或者晋阳战场上有所转机,没有一个稳定的后方和侧翼,宇文宪没有本钱再失败一场。 而行东山再起之计,自然就是真的俯首称臣了,等待老天爷是不是什么时候给面子,让南蛮内部先乱作一团,到时候宇文宪或者宇文宪的后人自然就能抓住机会、东山再起——就三百年乱世的经验来看,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很多枭雄都是借助这样的机会实现再一次的崛起。 因此独孤熊不知道宇文宪真正想要的是哪一种,自然就不知道是对是错。 “而今局势纷乱,朕又如何得知,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宇文宪的话语之中带着深深的无力。 现在局势已经逐渐失去控制,让他有一种回天乏力的感觉。 继续和汉人死战,十有八九是不可能的了,汉人能战,北周却根本坚持不下去了。而和谈的话,会不会也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不过不管是不是,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够做出的选择。 至于再之后又要走到哪里去,宇文宪自己都不清楚。 李荩忱,现在的你,又在干什么? 战局纷乱如此,你是否也和朕一样忧心忡忡? —————— “啊!”陈宣华咬紧牙关,伸手抓住白大褂,“轻·····轻点啊!” 李荩忱无奈的说道:“刚才明明是你说没感觉的,朕才刚刚用力。” “陛下那力道是能够杀狼搏虎的,当然不能全用在妾身的身上,妾身不过娇弱女流,如何担待的起?”陈宣华弱弱说道,“嘶!” 蔡容在旁边一边翻阅病例,一边无奈的抬起头:“陛下,宣华,你们也注意一下场合,隔着一道墙就是病房,能不能声音小点,外面都忙来忙去的,要是听到你们在里面发出这样的声音,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不就是捏了捏肩膀么?”陈宣华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转过头在李荩忱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笑嘻嘻的说道,“有劳陛下了。” 李荩忱拍了拍手,虽然陈宣华叫的的确撩动人心,但是毕竟是在战地医院,李荩忱并没有任何的兴致。 “容儿快过去,让陛下也给你捏捏。”陈宣华拉起来蔡容,“陛下捏了肩膀之后可舒服了。” 李荩忱顿时佯作生气:“朕是过来视察医院、看望伤员的,现在倒好,怎么就成了你们的按摩师了,还是免费的。” “都亲过你了好吧,怎么就免费了?”陈宣华俏生生白了她一眼,把蔡容推了过去,自己接过来蔡容手中的活计。 蔡容入宫的时间并不长,而且基本上没有多少机会和陛下待在一起,本来和陛下就没有那么熟稔,再加上她医官女儿的身份又如何比得上陈宣华? 因此她到底还是不敢和陈宣华那样跟李荩忱没大没小的,双手交织在一起,低声说道:“就不要劳烦陛下了,陛下也需要休息······” 李荩忱一把将她拽过来,让她乖乖躺在床上:“容儿今天光是手术就有十多台吧,累不累?” “现在妾身只需要指导就好了,除非是重伤员,基本不需要妾身亲自动手。”蔡容急忙说道。 不然的话十多台手术,现在恐怕自己连路都走不动。 “那也是劳苦功高,没有你的话,宣华这小笨蛋可指望不上。”李荩忱不忘嘲讽一句陈宣华。 陈宣华哼了哼,赌气似的拿起来报告挡住自己的脸。 帘幕掀开,杨妙走进来,笑着说道:“一进来就看到宣华在生闷气,是不是陛下又把你怎么样了?” “妙儿,他就知道欺负可怜的我,”陈宣华从原来的生闷气顿时换成委屈巴巴,苦着脸说道,“你快帮帮我。” 杨妙看着陈宣华,心中叹息一声。 事情十有八九不是这样的。 就算事情是这样的,我怎么觉得也是你活该? 第二零五二章 反战 “这次的伤员其实并不算非常多。”不久之后,杨妙也舒服的趴在床榻上,被李荩忱捏着肩膀,“所以明天这个时候应该就已经都处理的差不多了。” “伤员不多还不是因为打的太惨烈了。”陈宣华解释道,“妙儿你没有带着队伍去北岸,尸体一直从河滩铺到壁垒内外,每个缺口处又是人、又是马,当时我们就都吐了出来,几个胆子小的差点儿没有直接晕过去。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长公主。” 杨妙叹息一声:“陛下,请恕臣妾多言,这一场大战之后,应该就会太平了吧,如此惨烈的战事,即使是医术已经今非昔比,也终究没有办法做到挽救所有人。” 李荩忱一时默然,从东汉末年黄巾起义到现在已经快要四百年了,这四百年中,除了西晋立国之初的几十年之外,战乱几乎从来没有停止过,一代又一代的百姓虽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但是对于和平的期待和渴望也从未失去。 大汉立国之后,虽然国内注重休养生息,诸如巴蜀、荆襄等地已经堪称鱼米之乡,但是对外征战,从南到北一直都没有少过,因此现在国内反战的情绪也已经越来越高,要不是现在向北进攻的过程中能够给江南带来足够的利益,恐怕江南的那些商贾和官员们早就已经叫嚷着不能再打了。 身为皇帝,李荩忱当然能够察觉到这种情绪,因此他也相对应的扶持起来了以杨素为代表的北方文武官员和这种反战的思潮相对抗,并且为他们提供了诸如各种报纸这样的对抗平台,报纸作为官方媒体,自然会尽可能地将有利于朝廷政策的想法呈现出来,而反对的人想要表达自己的想法,也只能尽可能的通过报纸来表达,在报纸具有倾向性的筛选下,反对的声音少,赞同的声音多,阅览过报纸的人,自然也就逐渐倾向于赞同。 从众心理本来就是很常见的心理,尤其是在华夏文化之中,“明哲保身”的说法一直以来都颇有市场,人们不愿意去做出头鸟,当然就会使得舆论在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的情况下,逐渐跟随李荩忱的意志走,李荩忱倾向于北伐,那么报纸的宣传也倾向于北伐,所有看到报纸的人自然而然的也就会认为大家都坚持北伐,就算自己反对战争,最好也先保持沉默。 不过李荩忱虽然一直在主导着舆论并且压制着其余的声音,但是他终究没有办法把这些想法从很多人的脑海之中根除。 李荩忱瞥向杨妙,他不确定的是,这是杨妙自己的想法,还是什么人在背后的唆使。 让自己的后宫妃嫔们出来做事,固然是有好处的,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减少她们内部的明争暗斗、争风吃醋,而且也能够作为大汉所推行的女子自强思想的榜样,从而鼓励这种风气以弥补现在大汉内部劳动力不足的现象,但是肯定也是有风险的,比如会增加妃嫔和外臣接触的次数,外臣的一些想法自然就会尝试着通过她们的渠道传达到陛下的耳边。 枕边风是从古至今都非常简单却有效的办法。 李荩忱手上的动作顿住,杨妙当然也感受到了,她回过头,看到李荩忱若有所思的神情,急忙想要解释什么,但是又怕自己说多了反而引起误会,只能向后缩了缩,同时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旁边在整理文档的陈宣华,楚楚可怜。 陈宣华显然也听到了杨妙的话,此时开口说道:“陛下,妙儿只是看到了今日战场上的情景,有感而发,乃是无心之语,请陛下不要责罚。” 李荩忱对杨妙招了招手,杨妙乖乖的靠过来,而李荩忱揽着她的肩:“没事,朕心里拿的住方寸,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战事至此,我大汉已经付出了太多的牺牲,越是这样,朕越是不能半途而废,唯有拿下邺城,尽快平定整个北方,才能够对得起从江南一路到北方无数将士的牺牲。” 杨妙到底是北方女子出身,自身身份又很敏感,所以李荩忱并不相信会有人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打到陈宣华这个小傻妞的身上还差不多,因此杨妙刚才的话应该只是自己内心的想法。 女人本来就容易产生慈悲之心,因此会有这样的想法也在情理之中,不过算是给李荩忱提了一个醒。 北方的战事,必须要尽快结束了。 再拖下去的话,很有可能会引发背后的不满。 “在此之前,还得辛苦你们了。”李荩忱的语气之中也带着愧疚,自己的本意的确是不想让后宫妃嫔们整日里无所事事,但是现在她们带着医疗队冲在前面,实际上也是冒着生命危险的,这实际上已经超出了李荩忱原本的意思。 “跟着陛下,辛苦但是命不苦。”杨妙抱住李荩忱,“刚才陛下的神情看上去好可怕呢,妾身就怕陛下生气了把妾身撵走。” 李荩忱笑了笑:“你舍得走,朕还不舍得呢。” “可以了可以了,妙儿我们去查房。”陈宣华在旁边看不下去了,伸手拍了拍杨妙。 帘幕外同样传来了鲍兴的声音:“陛下,通事馆通事卿许君于白沟北岸求见!” “谁?!”李荩忱霍然起身。 “通事卿许善心。” “许卿回来了?”李荩忱露出喜色,对着陈宣华和杨妙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乖乖的从另外一个门出去查房了。 “是!” “快,速速让他来觐见!”李荩忱伸手掀开帘幕,又觉得不妥,“不,朕亲自去南岸迎接!” 鲍兴怔了一下,急忙答应。 他虽然在朝廷的时日尚短,但是也听闻过许善心的大名,身为大汉通事馆之首,许善心出使邺城,在那虎窝狼穴之中翻云覆雨,为大汉立下了赫赫功劳,陛下每次提起他,都带着赞许之意。 这等传奇人物,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果然足够重,就连鲍兴也想抓紧见识见识。 而此时另一道门外,杨妙担忧的看向陈宣华:“宣华,你说陛下会不会生气了?” 陈宣华伸手点了点她的小鼻子:“想什么呢,陛下要是生气的话,早就打你屁股了,还能好声好气的跟你说话?” 第二零五四章 持节北方,比肩苏武 宇文招不按常理出牌,让许善心有一种我好不容易有娘家人给撑腰了,得狠狠的装一把,结果硬生生被打断的感觉。 不过转念想想也是,作为大汉的手下败将,宇文招显然是见识过汉军强大的。 “许君!”声音响起,萧世廉带着亲卫迎上来。 他不放心北岸的情况,亲自前来坐镇指挥,没有想到真就遇到了许善心归来。 “参见骠骑将军!”许善心郑重拱手行礼。 “许君快快请起!”萧世廉笑着还礼,“经年未见,许君风采依旧啊,不愧是我大汉使臣之典范。” “将军谬赞了,当不起。”许善心当然不会在萧世廉面前端架子。 萧世廉把住他的手臂,指了指浮桥:“废话不多说了,许君速速过河去吧,陛下听闻许君前来,已经亲自带着百官相迎辕门外,可不要让陛下久等了。” “这,这如何使得!”许善心吓了一跳。 自己这个通事馆通事卿,在官职上实际上介于六部尚书和侍郎之间,可以说是为通事馆专门设立的职务,反正他们这些搞外交的人一般也不会和六部之间平级对调,所以也就没有在乎自己到底应该算是侍郎一级还是尚书一级,但是不管怎么说,陛下带领百官亲自迎接,绝对算得上是殊荣了。 “许君就莫要谦虚了,出使北方这么多年,个中辛劳,我等虽不能感同身受,但亦知道颇有不易,陛下执意要率百官前来迎接,也是对许君这些年赫赫功绩的期许。”萧世廉含笑说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个中辛劳?怕是挑拨我们大周内部文武矛盾、促使大周内部相互攻讦甚至引发闻喜裴氏、清河崔氏等等陆续站出来和大周朝廷作对的辛劳吧? 旁边的宇文招听着这些话,心里自然格外不是滋味,但是脸上还是得带着作为一名使者的淡定假笑,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自己内心的紧张 而许善心还不忘身边仍然跟着一个呢,急忙向萧世廉引见宇文招。 宇文招和萧世廉之间可不陌生,当年函谷关之战,两人正是双方的主将,更不要说洛阳之战中,宇文招几乎都是在和萧世廉的鹰扬军作战。 不过算起来这一次应该还是两人第一次正式打照面,之前最多也就是在城上城下远远地看过。 要是换在当初函谷关之战的时候,萧世廉见到了宇文招是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的。但是现在已经不同,汉军成排山倒海之势向北推进,整个北周之存亡也不过就是旦夕之间,或者说是大汉军队愿意和不愿意之间。 因此现在的宇文招,已经不配成为萧世廉的对手,萧世廉自然也就不把他放在心上。 宇文招本来见到萧世廉的时候还是有些惶恐的,他还不想死,但是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地方遇到曾经的对手,大汉十数万兵马,良将纵没有千员也有数百,而这其中和宇文招“梁子最深”的自然就是萧世廉,结果谁曾想到踏上敌人阵地见到的第一个敌军主将,就是萧世廉。 老天爷就必须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捉弄自己么? 可是出乎宇文招意料的是,萧世廉只是对着他拱了拱手以全礼节,便引着许善心向前去了,这让宇文招反而有些落寞,这个曾经旗鼓相当、和自己对峙于函谷关甚至不分胜负的对手,显然早就已经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了。 在他的目光之中,宇文招看不到任何的仇视和重视,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北周使者,假如换成宇文通、宇文质,似乎也都是这个样子。 这是被无视了么······ 宇文招的神情自然落入许善心的眼中,身在敌营这么多年,这点儿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宇文招的落寞,许善心当然知道为什么。 时代变了,天也已经变了,北周,早就不再是那个曾经让江东文武百姓闻之而瑟瑟发抖的庞然大物了。 而许善心很荣幸,自己是大汉的一部分。 渡过浮桥,已经可以看到堤岸上站着的身影。 许善心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上堤岸:“臣,大汉通事馆通事卿、奉旨出使周国全权特使许善心,叩见吾皇陛下!” 话音未落,许善心就要跪拜在地。 “爱卿平身!”李荩忱上前一步,伸手拖住许善心的胳膊。 跪拜在这个时代还不是见到皇帝就需要行的礼节,只是出现在大朝和祭祀上,不过往往臣子第一次拜见陛下或者谢恩都会跪拜以表示对陛下的尊重,当然了这个跪拜也往往是礼节性的,陛下都会虚扶一下,你顺着势头起来就好了。 你表示了对皇帝的尊重,皇帝表示了对臣子的爱护,皆大欢喜。 但是今日的许善心不一样,李荩忱一把没有拖住他。 许善心就这么直直的跪拜下去,正声说道:“陛下,臣去国经年,身在他乡,无时无刻不念陛下之隆恩,今日得与陛下重逢,乃是苍天与陛下恩重,臣感慨万千,万望陛下莫辞!” 李荩忱松开手。 许善心郑重的三叩首之后,方才站起来。 李荩忱径直给他拍了拍袖子上、衣袍上的尘土。 “陛下,万万不可!”许善心急忙要拦住李荩忱。 而李荩忱拍了拍他的肩膀:“爱卿持节北方,气节坚挺、功勋卓著,可比肩往日苏子卿、班定远,朕又如何不能为爱卿拍打征尘呢?” “陛下恩泽,臣纵万死亦当报之!”许善心受宠若惊,声音都已经变得颤抖。 苏武、班超,那是何等人物?一个持节匈奴,牧羊北海十九年而矢志不渝;一个出使西域,几乎以一己之力平定西域三十六国。这都是青史留名的赫赫豪杰人物,后人说起来其中哪一个不得称赞一声“好汉子”? 李荩忱把自己和这两个人并列,就等于已经奠定他许善心在青史上的地位。 人在红尘之中,总有所求,或为名,或为利。 许善心为人刚正,素来不亲近于金钱珠宝,最重视的就是一代清名,李荩忱现在等于许给了他最想要的。 夫复何求? 以户部尚书陈叔慎为首的百官此时也纷纷上前,欢迎许善心归来。 第二零五三章 知根知底,真没劲 PS:时间设定错了,这一章和上一章反了,抱歉~ 杨妙的手纠结的交织在一起,她最害怕的就是陛下真的生气了,本来自己就无依无靠,没有了陛下的庇护,那怕不是要被打入冷宫的节奏? “放心好啦!”陈宣华大大咧咧的揽住杨妙的肩膀,“就妙儿刚才那个欲拒(和谐)还迎、我见犹怜的神情,陛下心软着呢,哪里会受得了,就算真的跟你生气,看到你这个样子,气就没了。” 杨妙顿时俏脸发红:“哪,哪有!” “来,让我捏捏,看看妙儿又大了没有。”陈宣华哈哈笑道,原本搭在杨妙肩膀上的手开始向下滑。 杨妙拍开陈宣华的手,你个没正形的。 蔡容已经披上白大褂,正打算进行下一台手术,看到她们两个在这里打打闹闹,顿时无奈的走过来:“两位小姑奶奶,不是让你们去查房么?” 杨妙急忙说道:“这就去。” “宣华你快点,不要捣乱,”蔡容一看她们两个的神情就知道陈宣华肯定又没干好事,“耽误了正事,小心我去告诉陛下。” 陈宣华骄傲地挺了挺胸:“难道本宫会怕了他?” “怕得很呢。”杨妙当即拆台,旋即压低声音,“不是某些人上一次被陛下抓住打屁股、嗷嗷叫着求饶的时候了。” 声音虽小,旁边的蔡容也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猜到了,跟着也笑出了声。 陈宣华哼了哼,跟着几个知根知底的人说话,真没劲。 “我这里还有一台手术,就先走了。”蔡容摆手说道,“重症那边你们盯紧一点,尤其是一床、五床和十三床,今天晚上也是挺不过去的话就会很危险,另外随军的有几个洛阳过来的记者,礼部应该会在明天早晨带着他们过来采访,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了。” 陈宣华无奈的应了一声,应付那帮问题刁钻的记者,真没劲,还好这些家伙问题刁钻,但是写出来的文章还看得过去,不然的话陈昭媛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医院这边受采访的事自然是一向交给陈宣华来,这些记者们就算是本来打算找茬的,见到陈宣华之后自然也不敢过分。 后宫之中妃嫔往往都是好脾气的,额,除了这位仗着背后陛下和皇后双重靠山,还有户部尚书这么一号大舅哥的陈昭媛。 这些报纸的背后都有内府的背影,而内府的顶端站着皇后娘娘,说错话了,皇后娘娘可不会饶了他们。 尤其是现在又是战争前线,报道要是出现了偏差,这些记者们是要负“谎报军情、打击士气”的责任的。 —————— 夜间的白沟南岸,甚至比白日还要喧嚣热闹。 白沟河上,足足五条浮桥就像是五条卧龙横亘在河面上,来往运送箭矢弹药和伤员的队伍来来回回不绝,甚至汉军已经连夜修缮了白天被破坏的差不多的那条壁垒,并且还在壁垒外挖掘了壕沟,使其真正成为汉军在北岸可以依凭的防线。 同时那些本来就打算废弃的黄龙大舰,也都尽可能的横过来拖到河滩上,船舷上架设火炮,形成河滩上固定的火力点,可以给壁垒防线足够的炮火支援。 火把的光芒下,一名名汉军将士干脆赤着膀子挥动铁锨修补壁垒,火炮手们推动着一门门沉重的陆师火炮抵达预定的战位,从战船上拆下来的床子弩被吊装到壁垒向内突出的平台上,这壁垒几乎都快被改造成一道低矮的城墙了。 战场上曾经堆积如山的尸体都已经被集中运回南岸埋葬,伤兵更是早就一个都看不到了,甚至地上的血迹都被人泼水冲淡,只剩下留在石头上淡淡的红色痕迹,不然的话很有可能滋生蚊虫。 当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北周赵王宇文招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国力的巨大差距在这白沟南北体现的淋漓尽致。 汉军快速完成了伤员的转运和抢救,并且修缮好了防线,明日清晨,休整的队伍将今夜忙碌的队伍替换下去,依旧可以直接对北周的营寨发动进攻。 这仗再这么打下去,北周将只有招架之力。 宇文招是经历过河洛之战的人,尉迟迥战死,河洛之战的战败之责自然就落到了宇文招的头上,宇文招实际上是不服的,就算是尉迟迥最终证明了自己对大周的忠诚又能如何,大汉体现起来的强大军力本来就是尉迟迥加上宇文招都不能抗衡的,就算联手也肯定是失败,因此要追究责任,不应该追究自己的责任,而应该追究那些丢掉险要关隘,把汉军放入河洛的家伙的责任,比如司马消难,比如宇文达,又比如王轨。 只不过这些倒霉蛋要么被俘,要么身死,面对朝堂民间汹涌的指责,朝廷也不可能把这些倒霉蛋再拉出来背锅,几乎是独自一人跑回来的宇文招自然“当仁不让”。 宇文招虽然不服,但也无计可施,好在皇兄并没有打算真的和他计较,短暂赋闲之后又重新启用,宇文招也知道皇兄现在实际上也是穷途末路了,当一个皇帝只能信任他的兄弟和子侄时候,那就说明他已经坐不住这个天下了。 所以宇文招本来都已经做好了战败当俘虏的准备,谁知道宇文宪竟然会让他来出使汉营。 这是要把自己当人质表示诚意啊。 宇文招也说不上愿意还是不愿意,放眼陛下身边,的确已经没有比自己更加合适的人选了,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来。 两军交战,有可能会斩杀敌军主帅,但是斩杀使者的可能性一般不大吧?尤其是李荩忱在这之前并没有这样的恶行,所以自己应该还是很安全的。 “大汉军威之胜,殿下以为如何?”许善心站在宇文招的身边,看着这些汉军将士们,脸上笑容更盛。站在大汉的地盘上,对于他这个漂泊于外的游子来说,就相当于回家了,哪怕这地盘是大汉今天白天才从北周手里抢过来的,还没捂热乎呢。 宇文招颔首:“贵国禁卫军号称天下雄军,果然名不虚传。” 许善心一时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本来他还打算吹嘘一番,没有想到人家竟然直接恭维了上来,这是之前就已经被打服了么? 许善心顿时兴趣索然。 第二零五五章 战还是和? 自从大汉立国之后奉命出使北周,许善心已经在邺城这虎窝狼穴之中待了五年,五年之中也不知道多少天夙夜难寐,毕竟他的身家性命都有可能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或者敌我之间形势的一点儿小变化而葬送,能够活到今天,既是许善心的侥幸,也是许善心能力的体现。 人家这是凭真才实学并且提着脑袋换来的今日的荣誉,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指摘,任何人也没有资格嫉妒,因为易地而处,即使是陈叔慎这等聪明的,都不能确信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和许善心做的一样好,最后还能全身而退。 所以面对许善心,文武们也只有单纯的敬佩。 等群臣寒暄之后,一直在旁边笑看这一切的李荩忱微笑着说道“朕还以为爱卿走过来会大哭一场,不曾想爱卿如此淡然。” 许善心昂起头,郑重说道“五年历练,臣心坚硬,更胜往昔。” “你看看,朕夸他一句,他立马就顺着杆子往上爬。”李荩忱忍不住指了指许善心。 群臣顿时爆发出笑声。 “且来,朕倒要听听,宇文宪让你来告诉朕什么。”李荩忱拉住许善心的手臂,引着他向营帐中走去。 许善心还没有来得及向李荩忱引见赵王宇文招,但是陛下已经有所动作,自己自然也不好忤逆了陛下的意思。 顿时堤岸上只剩下宇文招站在那里,一时间有些尴尬。 “赵王殿下,请吧。”大汉这边到底不是没有任何准备,鲍兴就站在宇文招不远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宇文招顿时明白,李荩忱如此隆重的迎接许善心,却根本无视了自己,显然既是为了表彰许善心这些年为大汉的付出,也是为了形成鲜明的对比,给自己这个正牌的北周使者一个下马威。 这次的和谈,显然远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容易啊。 “某是大汉秘书监鲍兴,殿下的一切起居都由秘书监和通事馆共同负责,刘君亦在营帐之中等待殿下了。”鲍兴淡淡说道,“殿下的护卫可以随同殿下前去,但是请不要离开营帐周围,禁卫军已经派出士卒在外围戒备,到时候产生了冲突不要怪某未曾提醒过殿下。” 既来之,则安之。 宇文招本来就没有对和谈成功抱有希望,听闻刘休征也在,心里倒是安稳了很多。在大汉军营之中,至少自己不算是举目无亲了。 当下他也只能点了点头,跟着鲍兴前去。 ————————————- 许善心前来的时候应快到子时,李荩忱并没有再多拉着许善心嘘寒问暖,让群臣散去之后,只留下了陈叔慎、张须陀和从北岸随同护送许善心归来的萧世廉。 等许善心沐浴更衣之后来到御帐中的时候,几个人已经在商讨许善心带来的那封由宇文宪亲自提笔写下的书信。 “陛下,臣以为宇文宪此举应该是真心的。”陈叔慎缓缓说道,“战事至此,北方也已经田野寥落,再加上幽州落入我军手中,邺城更是瓮中之鳖,宇文宪此时投降尚且还有依凭,不至于沦为阶下囚,等到我军进攻邺城的时候,纵然其披麻捧玺,我们也不会放过他了。” 对于户部来说,自然没有什么比宇文宪投降、大汉和平接收北方更加合适的选择了。因为这样不会耽误大汉通过经济来影响北方,而且还会减少大量军事上的开支。 “陈尚书此言差矣,”张须陀径直反驳,“宇文宪不比宇文赟,乃是一代枭雄也,其必然不会甘心雌伏,不过是要等候时机以待变化罢了,一旦我们给予其机会,其自然会卷土重来。” 萧世廉位高权重,自然不好在这个时候直接就和陈叔慎辩论,因此张须陀自然就要代表军方。 陈叔慎还要说什么,看到许善心走进来,便不再说话。 许善心换掉了自己象征使臣身份的峨冠博带,只是用扎了头巾,换上一身便服,沐浴之后自然还是这样更加清爽。 “爱卿入座吧。”李荩忱指了指已经准备好的位置。 许善心行礼之后入座。 “爱卿也听到了,宇文宪意欲和谈,现在就要看我大汉是战是和了。”李荩忱也不耽搁,扫过张须陀和陈叔慎,“文武之中有欲和谈的,有欲继续征战的,朕不知北方确切情况,因此也不好下定论。” 许善心当然知道此事肯定会引起朝中文武之间的矛盾冲突,虽然身在北方,但是南方朝堂上的风声他还是能够通过白袍传递进来的消息知道一些的。 原来乱世之中,国家之间的征伐自然一向是不管百姓生死的,甚至汉人百姓都会被直接抓起来充当军粮,百姓的身份地位连畜生都不如,毕竟战争失败了之后,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即使是竭泽而渔也必须要先打赢了再说。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整个大江,不,淮水以南都已经完全结束了战争状态,百姓多年休养生息、国家元气正在恢复,北伐至此,已经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也严重的阻碍了南方很多民政设施的建设。 比如从建康府直达岭南的驰道,就一直拖拖拉拉没有完工,现在从岭南到江南的大规模运输还要仰仗于内陆的灵渠和海路,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大量的民夫被征调北上,国库之中的资金等等也必须要向北方倾斜,没钱,自然什么都白搭。 而这条南方商贾百姓们期盼很久的驰道迟迟不能完工,尤其是关键的横穿五岭的工程一直没有开始,已经引起了很大的非议。 朝廷不再把百姓视作草芥,自然就不能不顾及百姓的想法和声音。 所以文官们同意休战,并不是无理取闹。 这休战又不是两边罢兵不打了,而是宇文宪要俯首称臣,只需要给他保留一处封地,然后多加监视就是了,难道还真的以为宇文宪留下来那点儿兵马能够翻天不成? 但是武将们的说法也不是不无道理。 斩草除根,是最简单的办法。 不然的话这些鲜卑人,又有谁知道会不会和那草原上的野草一样,春风一吹就好一番疯长。 是战是和,文武之间既然争执不下,那宇文宪本身的态度就很重要了。 第二零五六章 邺城?燕郡?都不可以 宇文宪如果是真的想要投降,那降了对大汉当然是好事。 可是宇文宪假如只是等待机会,那还是算了吧。 即使是文官们也不会介意多掏钱斩草除根。 尤其是陈叔慎等江南出身的文官,当年祸害整个江南的侯景之乱,他们就算没有亲自经历过,也没有少听祖父辈们说起。就是因为梁武帝接受了侯景的投降,才引发了后来一系列的动乱,好好地南梁说完蛋就完蛋了。 鬼知道宇文宪会不会也来上这么一下。 而最能体现宇文宪态度的,自然就是宇文宪关于和谈的条件。 这是信件上没有详细开列出来的,宇文宪也不可能列出来。 因此大家都在等待着许善心给出的准确答复。 许善心沉声说道“宇文宪的想法是向陛下称臣,保留封地和封地护卫士卒至少万人,另外可以开牙建府,无论是在邺城还是燕郡都可以。” “邺城当然是不能给他的。”陈叔慎径直说道。 邺城这是北方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也是现在能够和长安、建康府相抗衡的重镇,从魏武帝营建邺城再到南北朝时期北朝众多朝代建都邺城,邺城在世人心中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把邺城留给宇文宪,对于大汉来说甚至根本不能算取得了全胜,只能说是和宇文宪签订了城下之盟罢了。 萧世廉轻轻咳嗽一声,还没有说打算接受宇文宪的投降呢,陈叔慎这话说得好像就跟大家已经开始商量投降条款了一样。他看了一眼张须陀,张须陀会意,反驳道 “陈尚书此言差矣。邺城不可以,难道燕郡就可以么?之后我大汉出兵塞外和高句丽,都需要以燕郡为跳板,因此燕郡亦是不行。晋阳同样连通平城和河东,自然也说不过去。” 陛下对高句丽有意思,这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陛下可是派出了规模庞大的海军船队沿着辽东海岸线向北、向东搜索,所谓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之后进攻高句丽做准备? 而对于大汉军方来说,这当然不是什么坏事,高句丽所占据的很大一部分土地,本来就是两汉时期安东四郡的土地,现在写作高句丽的这支辽东部族,原名叫做高句骊,而高句骊就是安东四郡之中玄菟郡的首府,高句丽立国之后也是占据了玄菟郡的土地,并且一路向南占据乐浪郡,使得安东四郡之中的玄菟郡和乐浪郡不复存在,只剩下一个辽东郡苦苦支撑,现在也已经在多年的战乱之中灰飞烟灭。 即使是幽州等地的百姓都已经寥寥无几,辽东更是可想而知,高句丽的崛起也在情理之中。 而没有了燕郡和幽州作为支撑,只凭借海军可是远远不够的。 陈叔慎一时无言,自从入大汉为官之中,他的眼界自然也不再拘泥于曾经的江南尺寸之地,根据白袍零零散散的情报,辽东沃野千里、矿产丰富,虽然现在天气寒冷可能并不适宜于居住,但是拥有大量丰厚的资源,一旦能够开采,将会极大的振兴国内的经济。 现在大汉内部的工业等等都在以迅猛的速度向前发展,制约工业发展的已经不再是技术,而是资源,缺少足够的铁矿石和煤炭,无疑导致大汉的冶炼工业就像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一样,怎么吃都吃不够,而冶铁的发展无疑关乎着整个大汉工业的发展,工业发展,才能解决就业,带动经济发展。 自从尝过了工业带来的甜头,户部当然不再指望通过耕作来赚钱,更何况耕作已经不是户部的事了,那是农部的。 辽东应该是有铁矿和煤炭的,这从北周专门于幽州设立工坊并且海军能够抓住从碣石一带南下的辽东商队就可见一斑。 因此对辽东,武将们渴望开疆拓土,文官们渴望获得更多的资源之后振兴经济,燕郡,自然也不能给! 陈叔慎和萧世廉一时大眼瞪小眼。 邺城也不行,燕郡也不行,那就只能另外选择地方了?可是还有哪里能够容得下宇文宪,尤其是现在双方还没有完全分出来胜负,宇文宪手里依旧还有鱼死网破的筹码,因此宇文宪提出的保留一部分兵马以及自己开府的权力,大汉不可能完全剥夺,因此又得把宇文宪安置在一个风吹草动都能被大汉尽收眼底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显然是没有的。放在大汉的腹心之地不安全,放在大汉的边塞之处不放心。 萧世廉已经想通了此间关节,所以神情骤然变得轻松,甚至这个家伙还挑衅式的朝着陈叔慎眨了眨眼,贱兮兮的惹得陈叔慎很想打他。不过大汉的国舅和驸马打架,应该是很丢脸的事,想想还是算了。 陈叔慎一时无言,从现在的钱财花费角度来讲,和谈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从长远来说,和谈对大汉并没有多少好处,尤其是在如何安置宇文宪上,除非宇文宪乖乖的成为一个手无实权的虚衔王爷,可是可能么? 就连陈叔慎自己都不相信。 李荩忱淡淡说道“陈叔宝不死,朕能容之,宇文赟不死,朕亦能容之,盖因二者皆为昏君也,且二者登基日短,为祸皆在宫闱之内,其罪尚不至死。萧氏一族能活,因其本为周人之傀儡,且兰陵萧氏,文采之家,称皇称帝本非其长处,使其声主持书院、教书育人,便也无虞,但是宇文宪与前者各不相同,此人征伐出身,威名赫赫,即使是朕与其对阵,有火器、船只以及将士奋命之优势,犹然不敢轻敌,养狼以鞭策后代或是良策,但此狼当为塞外之狼,不可为心腹之狼。” 众人皆是沉默。 陛下不杀陈叔宝和宇文赟都是能够理解的,这两个家伙就是两个废物,就算是有心存复辟之人,都不会把主意打到他们的身上。 这种傀儡笨一些、蠢一些、憨厚一些,这都是好事,但是太荒唐了、没有什么口碑声誉可就不是好事了。百姓一听你们造反还拥簇着这么一号人物,那还是算了吧。 至于萧琮以及隐藏身份的萧岿,也不算什么,这一对父子就是一对北周的傀儡罢了。 第二零五七章 不是没得谈 让萧氏父子去主持金陵书院,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复辟?想什么呢,桃李天下难道他不好么? 但是宇文宪不一样。 这家伙绝不可能留在大汉心腹之中,也不能驱逐到塞外去,因为不管在哪里,都会是很大的隐患。陛下举得“塞外之狼”的例子,是指的当年北魏的开拓者拓跋珪曾经率军击败柔然,当时麾下文武皆劝其追击,但拓跋珪之志更在南方、更在中原,因此选择引兵南下加入到中原逐鹿之中,至于柔然,任其远遁,将其作为一只草原上的狼培养,时时刻刻让自家后代子孙不能掉以轻心、贪图享乐。 结果当时的拓跋珪也没有想到,柔然竟然在短短几代人之后卷土重来,真的就成了北魏最大的边患,为此北魏设立重镇、布置大军,极大的阻碍了北魏向南一统天下的步伐,并且给了尔朱荣、宇文泰和高欢这等权臣崛起的机会。 大汉的后代本来就应该着力于国内的休养生息暂且不说,就算是应对塞外边患,也应该是更新的、更远处的敌人,李荩忱完全没有必要把宇文宪撵到塞外去,给自己的后代找麻烦。 当然,宇文宪还有不一样的地方,自然在于你和陛下可是非亲非故啊。萧世廉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一句。 南陈皇室和西梁皇室现在都是陛下的亲戚了,好好的皇亲国戚不当干嘛要造反,现在对陈氏,比如对面的国舅爷陈叔慎来说,造反不就等于造自己的反么?何必多此一举。 而在北方,曾经的北魏元氏跑的最快,自然就没有宇文氏的份儿了,宇文宪现在想要把女儿送入李荩忱宫中,晚了! 更何况宇文宪还没有待嫁的女儿呢。 不过这种吐槽也就是萧世廉自己在心里嘟囔两句罢了,说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否则这话反过来不就变成了陛下是靠吃软饭拿下的天下么?把天下各国的皇室都变成自己的外戚,天下不就是自己的了。 陈叔慎一时有些失落,那就是还得打,没得谈了? 萧世廉则和张须陀交换了一个眼神,只要宇文宪坚持这些条件不动摇,那么就没得谈,这是必然的,即使是他们同意了,陛下也不会同意的。 陛下不是一个投票箱,站在哪边的人多就听哪边的,有的时候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就会坚持和所有反对意见抗衡。 一直没有再说话的许善心,此时忍不住补充一句“陛下,臣以为,谈,应该是谈不拢,但是不代表没得谈。” 萧世廉和陈叔慎都诧异的看向他。 这是什么鬼逻辑? “此话怎讲?”李荩忱不由得好奇问道。 许善心微笑道“陛下或还不知,此次随同臣前来的周人使者是宇文招,此人之前就已经明显表露出来对战争的厌倦和求生之意,所以咱们不妨和他谈一谈,以探一探这些周人亲王、郡王的心思。” 李荩忱怔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 宇文宪肯定不会甘心于成为一个受到大汉监视的无权王爷,他的性命随时都有可能终结于李荩忱所赐下的一杯毒酒,哪怕知道李荩忱之前还没有杀害前朝皇帝的前科,宇文宪也不可能安心。 所以宇文宪索要兵权和开府以保留幕僚亲信的权力,在情理之中。 但是北周的这些王爷们可不是这么想的。 宇文宪也就是能剩下一座城,那他们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而且还得随时承担宇文宪可能会造反、造反还有可能失败的风险,那就真的是人从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这是万万不可的。 尤其是李荩忱之前并没有杀俘虏的宇文达等人,甚至宇文忻还被安排在西北边疆,得到重用,大汉的报纸专门派人前去采访过此时统带兵马和吐谷浑打得有来有回的宇文忻。 出征塞外、开疆拓土,这可是名垂史册的功绩啊,宇文忻固然是意气风发,他那些还留在北周的堂兄堂弟们,现在也是羡慕的要命。 当初谁不骂一句叛徒,现在他们才发现能够有这样的生活好像还真的挺不错。 作为大汉的手下败将,以赵王宇文招为首的北周各王,自然就开始有别样的心思,反正我们主动投降大汉之后,大不了就是赋闲在家、甚至去做一个耕地的老农,总不至于现在给宇文宪陪葬吧? 因此许善心的意思是,和宇文宪固然没得谈,但是和这些周人亲王,可不是没得谈。一旦这些多多少少都有兵权在手的北周亲王们投降了,那宇文宪也就变成光杆司令,想不投降都没得选。 “宇文招安排去和刘休征见面了?”李荩忱反问道。 许善心颔首“是的,宇文招毕竟是周人使者,主动提出去找刘休征也在情理之中。” “刘休征和宇文宪亦师亦友,虽不是心腹却胜过心腹。”萧世廉担忧的说道,“其的言辞必然会影响宇文招,使得宇文招尽可能从宇文宪、从整个周国,而不是自己的角度考虑。” 刘休征一个外人尚且对北周、对宇文宪忠心耿耿,就算是宇文招有不轨之心,恐怕也有可能因为自己的羞愧而出现变动。宇文招此人本来就是个直肠子,认准了什么就很难更改,而且还很好面子,当初河洛之战即使是尉迟迥陷于围城,他也坚持自己的看法,坚决不承认自己之前的判断有问题。 因此宇文招很有可能不会表露出来自己的动摇,并且逐渐被刘休征的说法和表现触动,重新坚定自己的立场,等他再坚定了立场,怕是就很难再一次动摇犹豫了。 “把刘休征放回去。”李荩忱果断的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宇文宪派遣使者来了,那我们就派遣使者回去,一来表明这件事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但是他们的条件还不够,二来也要让那些周人亲王们有点儿危机感,真的谈妥了,吃亏的可是他们。” “那我们应该开出什么条件让刘休征带回去呢?”陈叔慎问道。 萧世廉的笑容逐渐变得狰狞“称臣、软禁。” 陈叔慎和张须陀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老哥,虽说漫天要价,但是你这要的也太高了吧。 第二零五八章 条件 称臣、软禁,萧世廉开出的条件摆明了是不打算让宇文宪答应了。 人家现在可不是手无寸铁啊。 萧世廉似乎还觉得缺了些什么,径直说道“另外所有的亲王都应该剥夺一切待遇,只给宇文宪保留亲王的待遇即可。” 就连李荩忱也忍不住眉毛一挑。 这家伙够狠的,不过也的确,这是很不错的选择。 前面的实际上只是漫天要价罢了,真正要命的还是剥夺这些亲王、郡王的权力。 那他们就和平民老百姓没有什么区别了。 或许宇文宪能够接受这样的事实,但是诸如宇文招等人当然不愿意,至少我们要是带着军队或者官吏部属投降的话,还有可能和宇文忻那样得到重用,哪怕是去守卫边疆,至少俸禄不会少,能够养家糊口,要是真的变成平民老百姓了,那就只能去种地了,而且即使是种地,恐怕心里也不踏实,既然你体现不出来存在的重要性,那么很有可能李荩忱什么时候有了疑心就直接派人要了脑袋。 连反抗挣扎一下的可能都没有。 这样的条款,经过反复拉锯之后,宇文宪有可能最终认清现实而接受,但是诸如宇文招等亲王恐怕难以接受。 “就这么和周人商议。”李荩忱下定决心,“许爱卿,自北方敌营之中归来,自是劳苦功高,但是大汉一国之内论对周人的了解,无出爱卿之右,所以此事还要依赖于爱卿。” 许善心当即起身拱手“陛下放心,职责之内,臣当尽全力而为!” 李荩忱颔首,转而看向陈叔慎和萧世廉“谈判牵涉个中事宜,都需要军方和六部共同商议,一定让周人察觉到漏洞。” 陈叔慎和萧世廉急忙答应,虽然大家都清楚和谈成功的可能性并不是非常大,但是假如能够通过和谈手段来进一步分化北周内部的力量,对于大汉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最好的结果自然就是这些北周亲王们“揭竿而起”,干脆就不听从于宇文宪的号令,单独和大汉谈判,甚至干脆就直接投降大汉。 而最坏的结果也无非就是白忙活一场嘛,对于大汉来说也并没有什么损失。 因此李荩忱并不介意尝试一下。 “另外宇文招那边,要多加试探。”李荩忱又补充一句。 这个宇文招,如果真的和许善心所说的那样,那的确应该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 宇文招此时正坐在刘休征的营帐之中。 “军中一切从简,还望殿下见谅。”刘休征指着宇文招桌子上的几个菜团和果子说道,“殿下若是饥饿的话,可以先垫垫肚子。” 宇文招诧异的拿起来那菜团打量了一番“南蛮军中已经开始吃这些东西了?” 菜团,就是野菜和面揉在一起做出来的团子,即使是在乱世之中,这也是流民才会吃的东西,世家子弟、王公贵族当然照样能够保障肉类的供应。刘休征再怎么说也是北周的使者,按理说汉人没有理由无缘无故的虐待他。 刘休征似乎早就已经习惯“殿下或许并不知道,汉人军中规定,只有上阵冲杀的将士才有资格吃肉,从军的文吏只能吃这个。不过平日里供给绝对没有那么紧张,实际上每天还是能够见到肉的,只不过今日大战刚刚结束,伤员众多,后方负责粮草转运的辎重部队都忙着去搭建医院营房和帮忙照顾伤兵了,后方的粮食一时间运不上来,也在情理之中,为此,自陛下以降,所有未曾参战或者明日和后日没有参战任务的将士,都以菜团为食。” “李······大汉陛下亦是如此?”宇文招有些震惊。 伙食,同样是能够区别身份的重要指标之一,在北周军中,诸如宇文招这种主将,当然是顿顿不能少了肉的。 不过北周虽然是在家门口作战,论粮食的转运要比大汉方便很多,但是北周的地盘总共就那么大,当然不可能和已经占据天下多半繁华富饶之地的大汉相比,因此军中普通士卒只有隔三差五才能吃到肉,而且往往还是剩下的粘连在骨头上的肉,对此北周将领们就已经很是骄傲了,能让属下隔三差五吃肉,就已经是爱兵如子。 殊不知对面的大汉,皇帝陛下都以身作则以这种看上去就让人没胃口的菜团子为主食,只为了能够保障前线士卒的战力,难怪这些南蛮子发起狠来一个打两个也不在话下。 “殿下若是在军中再多停留几日,就能够吃到从两淮过来的猪肉,还有从大河、淮水等地捕捉的鲤鱼,味道甚是鲜美。”刘休征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宇文招远来是客,只有这些东西招待他,刘休征脸上多少也挂不住。 宇文招哈哈笑道“先生无须惭愧,既然南蛮吃得了,那本王自然也吃得了。” 低头咬了一口菜团子,宇文招一边咀嚼一边说道“先生或许不知,本王年少时随先皇征战,吃冰卧雪,无不曾做,当时随身携带的肉干冻得和铁板一样,咬都咬不动,那个时候要是有这么一个菜团子,恐怕都会感动得哭出来。” 刘休征附和的笑了笑,心思却很是沉重。 从宇文招的话里,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这位赵王殿下的情绪并没有自己想象之中的那么高涨,一副坚决要从大汉的嘴中抢下来北周生存权的意思,甚至含含糊糊之间已经流露出了对大汉的佩服和对往昔峥嵘岁月的追忆。 回忆往事并不是什么坏事,但是回忆那些艰难的往事自然只会让人更加提不起斗志。 刘休征已经粗略的看过宇文宪开具的这些条件,说实话的,以刘休征对李荩忱以及大汉朝臣们的了解,他们会同意这些条件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哪怕是那些本来就把休战叫的震天响的文官们,在仔细琢磨这些条件之后就会发现,这些条件绝对侵害了现在大汉发展的利益,等于在自己前方的道路上埋设下了一个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的轰天雷。 与其省了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还不如一劳永逸。 这个道理,陛下也不可能不知道。 因此陛下开列出的这些条件只是漫天要价罢了,还需要刘休征配合宇文招落地还钱。 第二零五九章 局里局外 宇文宪的底线在哪里,宇文招明显是不知道的,很有可能就连宇文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够接受什么样的条件。 北周军队经过白天的一战,实际上已经把外强中干的特点暴露的淋漓尽致,就连没有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刘休征,在得知北周军队占据绝对兵力优势的反击最终都被汉军击退之后,刘休征实际上就已经对北周军队能够取得白沟之战的胜利不抱希望了。 甚至宇文宪派人前来和谈,也在刘休征的预料之中。 只不过宇文招的态度,超乎了刘休征预料。 按理说宇文招应该积极主动为北周的生存而努力才是,可是眼前的这位赵王殿下,好像就是在战地观光旅游的? 宇文宪派遣宇文招前来和谈倒是没有做错什么,现在北周内部能够让宇文宪信任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但是刘休征看着这个明显有些颓废的赵王殿下,感觉宇文宪所托非人。 不过宇文招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快速吃了那个菜团之后,他径直说道:“皇兄的意思,先生也应该从信中看出,现在战局不利,继续打下去恐怕只会让我们连招架之力都没有,因此此次和谈并非皇兄的缓兵之计,而是真心实意,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大周已经没有一战之力,假如南蛮迟迟不肯答应的话,我们也不惧怕鱼死网破!” 刘休征不由得苦笑一声。 鱼死网破?恐怕现在的大汉军方巴不得这场战争继续进行下去呢。在大汉这么多年,刘休征很清楚大汉内部的矛盾,军方才不在乎钱财的消耗,只要能够打赢、建立更多的功勋,那些文官累死累活就累死累活吧,因此休战的最大希望其实还在于那些文官们身上。 可是宇文宪现在提出的这些条件,易地而处,刘休征并不觉得陈叔慎等文官就会接受。 现在也只能先开价,然后再等着对面还价了,不然的话连汉人的底线和基本态度都拿捏不准,那这谈判也就没有什么必要了。 “殿下漏夜前来,应该也累了吧,明日和谈,尚且还需全力以赴。”刘休征尽可能的让自己看上去淡定一些。 还不等宇文招回答,营帐的帘幕就被掀开,进来的也是刘休征的心腹,他凑上前低声说道:“先生,许君派人前来说,大汉陛下已经修书一封,请先生送往大周营寨,越快越好。” 刘休征心里咯噔一声,不由得皱紧眉头:“让我前去北岸?” 旁边的宇文招当然也听到了:“此是何意?” 刘休征瞥了宇文招一眼,和谈还没有开始,会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甚至需要他亲自走一趟?可是现在北周最需要的就是拿出诚意,既然是李荩忱亲自修书,那自然得需要有一个足够分量的人送过白沟。宇文招是北周的正使,自然不合适,那么就剩下刘休征了。 这是想要把自己支开,为什么? 难道宇文招和大汉之间早就已经有所密谋,所以他们必须要避开自己才能商议? 可是又是什么密谋,需要瞒着自己这个宇文宪的心腹呢? 莫非是······ “先生?”宇文招看到刘休征出神,不由得好奇喊了一声。 刘休征回过神来,摆了摆手:“没事,既然汉人亦如此重视,那就至少说明并非没有可谈的,那明天某就亲自去一趟大营,算起来某和陛下也已经有四五年未见,也应该面见陛下,汇报情况。” 宇文招只感觉刘休征的反应有点奇怪,不过见刘休征都已经这么说了,那宇文招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刘休征起身:“此事事关重大,某现在就渡河前往我军大营,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和谈之事恐怕要先交给殿下。” 现在就走,早去早回,不然迟则生变。 宇文招颔首:“分内之事,还请先生放心。” 反正具体的条件宇文招都知道,因此并不怯场,谈不拢的话,大不了就拖延时间等着刘休征回来就是。 宇文招的满口答应,让刘休征更是觉得古怪,但是他也只能郑重说道:“大周上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臣亦相信以殿下之聪慧,自不会负陛下所托。” 这话说得,更加古怪,让宇文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不过他觉得应该是刘休征有所感慨,反正是夸奖自己的,受着就是了。 而刘休征看着宇文招没有什么变化的神情,心里愈发的担忧。 这位赵王殿下,到底是什么都不明白还是什么都明白? 不管哪一种,都很让人放心不下啊。 希望自己的这点儿提醒,能够让他想起来陛下的恩泽,至少不会做出什么对不起陛下的事来。 掀开营帐帘幕,夜色深沉,即使是快要入夏,风里依旧带着几分寒意,前路更是无比黑暗。 刘休征深深叹了一口气,此时的大周,不就走在这样的道路上么? 恐怕就连一向足智多谋的陛下,也不知道前面会有什么了吧? 原来的时候,刘休征常常以隐者自居,认为自己是整个天下大局的局外人,天下风云变化,他只冷眼旁观,而自从接受了宇文宪的任务前往江南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逐渐不再是旁观者,而是局中人,他想要操控天下大势、操控芸芸众生的性命,结果到头来发现,自己也不过只是一枚棋子罢了。 局里局外,局势变化之快,刘休征自己也看不清楚,只能随波逐流,任由这时代的洪流推动着向前走。 ———————————— 前半夜在医院之中看望病号,顺便“慰问”了一下几个劳苦功高的妻妾,这是在计划之中的,但是宇文宪派人前来和谈,这个还真的不在计划之内,因此这一番折腾之后已经过了子夜。 简单洗了一把脸,李荩忱连衣服都没有脱,直接卧倒在床上。 尉迟贞已经睡了一会儿,不过没有李荩忱在旁边,应该睡得不是很沉,虽然李荩忱已经尽可能的轻手轻脚,但还是把她吵醒了,此时迷迷糊糊的凑过来:“陛下,什么时候了,怎么才回来呀?” 李荩忱揽过来她:“早就过了子时了。” “医院那边有什么事么,怎么这么慢?”尉迟贞担忧的问道,“要不要妾身过去帮忙?” 第二零六零章 当随大树共迎风 “医院那边没什么大事。”李荩忱摇了摇头,“宇文宪派遣使者前来请求和谈,因此和他们商议到现在。” “要和谈了?”李荩忱的话让尉迟贞有些诧异,大战打到现在,大汉无疑已经占据了很大的优势,这个时候和谈,对于大汉来说不一定就是很好的选择吧? “难说。”李荩忱叹了一口气,“现在宇文宪是怎么想的尚且不得而知,朕怀疑他很有可能是想以此行缓兵之计,不过一切还要等对岸传回来消息,以及白天见到宇文招之后才可得知。” 尉迟贞点了点头“那陛下以为,宇文宪是真心的么?” “穷途末路,没有选择罢了。”李荩忱径直说道。 尉迟贞应了一声,枕着李荩忱的胳膊“那陛下也早些休息吧?” “放心了?”李荩忱笑道。 尉迟贞的心思被看穿,低低应了一声。 尉迟家和元家现在作为鲜卑人被大汉所重用的模板,未来自然是前途无量,比如元氏的很多子弟都已经进入大汉的学堂之中,学习大汉的先进思想,而尉迟家的子弟也开始逐渐走入军中。元氏和尉迟氏相互配合,也不是没有从大汉站稳脚跟的可能,但是前提是不会再有比他们更加优秀的榜样。 宇文氏显然就是很优秀的榜样,曾经的北周皇室,在任何角度上来说都比元氏和尉迟氏更有代表性和说服力,一旦宇文氏乖乖投降大汉并且成为大汉的顺民,那么朝廷肯定会选择以此大作文章,届时宇文氏自然就会取代元氏和尉迟氏的地位。 之前两家并不担心这个问题,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宇文氏已经陆续有投降的子弟受到重用,甚至有的还是诸如宇文忻这样的封疆大吏,尉迟氏和元氏不可能不心怀忧虑,一旦他们的地位被取代,那么他们将很有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会有出头之日。 尉迟贞被送入宫中,自然也是这个抱团取暖的小集团想要巩固一下自己在宫中的话语权。 因此当李荩忱表示宇文宪只是现在没得选择的时候,尉迟贞松了一口气。陛下能够看出来宇文宪并不是真心实意的,那自然就不可能真的重用宇文氏,相比之下,尉迟氏和元氏早就已经变成无根飘萍,只有在大汉重新落地生根才是最好的选择,因此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这两家也比宇文氏更加容易得到重用。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孰忠孰奸,朕尚能明辨。宇文氏之中,或有心怀不轨,或有胆小偷生,多数并非可用之才,更何况宇文氏身为周人皇室,前一日报纸上尚且写着‘大汉与其不共戴天’,后一日就让宇文氏族人出将入相,那朕的脸面何存?宇文氏之中,可用者,朕自会用之,不可用者,若有不轨之心,朕自会杀之。” 尉迟贞乖乖的应了一声,她当然知道李荩忱这句话不但是说宇文氏的,也是说给她背后的元氏和尉迟氏听的。 只要你们为大汉出生入死,那朕自然不会亏待你们,每日里想东想西的话,休怪朕会觉得你们别有心思。 “别想那么多,这些本来就不应该是你们女儿家参与其中的。”李荩忱轻轻揉了揉尉迟贞的头。 尉迟贞点头,旋即好奇的问道“那陛下接下来打算打还是和?” 李荩忱怔了一下,尉迟贞则补充一句“妾身这个问题不是替别人问的,而是代表后宫之中众多姊妹问的。” “有区别么?”李荩忱反问。 尉迟贞握住李荩忱的手“没区别,但是之前姊姊们就曾经让妾身有时间转告陛下······” 李荩忱微微皱眉,他联想到了之前杨妙的问题,难道反战的情绪已经开始影响到整个后宫了?而且按理说这种敏感的话题,尉迟贞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直接说出来吧? 不过后宫和内府息息相关,而战争的延续的确已经影响到了内府的很多工作安排,后宫之中同样不愿意战争继续也不是不能理解。 尉迟贞并没有注意到李荩忱的神情,握紧李荩忱的手,郑重说道“无论陛下打算走到哪一步,妾身等必当追随。妾身如蒲草,当随大树共攀升,亦当随大树共迎风。” 李荩忱错愕,旋即意识到自己是误会她们了,不由得笑了出来。 尉迟贞诧异的看着他,有些委屈,又有些不解。 陛下笑什么? 下一刻,李荩忱径直吻在了她的唇上。 尉迟贞没想到李荩忱竟然来了这么一下,整个人都僵住,随着唇瓣被顶开,浑身都随之酥软,抱住李荩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良久缠(和谐)绵之后,尉迟贞靠在李荩忱的怀里,而李荩忱的手轻轻挑弄着她的发丝“朕不是嘲笑你们,而是很高兴,能够有你们这些贤内助。” 尉迟贞也笑了笑“陛下过奖了,宫中姊姊们都是女中豪强,而妾身不过只是给陛下打打下手罢了。” “那也不能没了你这个小文书。”李荩忱刮了刮她的鼻子,“好了,快点儿睡吧。” 尉迟贞心情大好,乖乖的闭上眼睛。 听着女孩再一次变得均匀而温柔的呼吸,李荩忱也长出一口浊气。 虽然她们都是无条件的支持自己,但是战火纷乱,刀剑到底不长眼,这场战争需要更快的结束了,不然的话总是让她们在纷乱之中为自己奔波,李荩忱又于心何忍? 明天,就有一个机会,就是不知道宇文招想不想把握住了。 ————————————- 宇文招坐在大帐之中,看着大汉这边连夜开列的条款,背后冷汗直冒。 坐在他对面的鲍兴,顶着两个黑眼圈,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热气蒸腾向上冒,让宇文招看不清楚鲍兴的神情,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那神情绝对不是整好以暇、看热闹不嫌事大,而是充满着激动和期待,似乎恨不得宇文招现在就把条款签署了。 鲍兴要是淡定自若的话,恐怕早就已经困得睡过去了。 宇文招却是如坐针毡,因为他很清楚的意识到,汉人开具的条款上有很多的漏洞,比如汉人围绕的重点一直都是宇文宪的待遇,只保留宇文宪的王爵和一定数量的卫兵,封地可以遥领,但是人必须要乖乖的待在建康府。 第二零六一章 明显的暗示 没错,大汉打算安置宇文宪的地方是建康府,而不是洛阳。 至于邺城,想都不要想。 邺城这地方本来就是宇文宪的老巢,利益关系盘根错节,大汉不让宇文宪待在邺城是情理之中的。 但是宇文招怎么都没有想到,至少在他们的猜测里,大汉会在北方挑选一处合适的州府安置宇文宪,哪怕只是一个偏僻贫穷的州府,对于宇文宪设想之中的东山再起都将会有很大的帮助,结果谁曾想到,大汉竟然如此不客气,直接让宇文宪去建康府。 跑到建康府干什么去?和宇文赟当邻居,顺便看看旁边另一个邻居陈叔宝? 大汉陛下似乎有搜集皇帝的癖好,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南北两朝的皇帝都被安置在建康府,甚至还成为了邻居,这本来就被传为趣闻,结果这两个家伙还很不争气的发现对方和自己臭味相投,结果变成了好朋友不说,根据大汉一些花边小报的报道,这两个家伙还做了连襟。 不管这些捕风捉影的花边小报到底是真是假,既然能够让他们察觉到点儿风声,那就说明这件事并非完全是假的。 宇文赟如此丢脸的表现,让宇文宪一直以来深以为耻。 现在抛开一切不说,让宇文宪跑到建康府去和他的好侄儿做邻居,还不如直接杀了宇文宪呢。 不过大汉在安置宇文宪的条款上提出这些要求,也并非预料之外,宇文招尚且还可以接受,难受就难受呗,自家兄长既然都已经打算低头和谈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更何况这些还是有回旋余地的。 不说别的,单纯就是这保留王爵和俸禄,易地而处,假如自己是皇帝的话,宇文招可能就答应了。 仗都已经打到这个份儿上了,还不投降,等死么? 可惜宇文招不是皇帝,这些条款能不能答应也不是他说了算的,但是他还是敏锐的注意到,条款之中和自己有干系的就只有一条。 “所有仍在周国之宇文氏皇族剥夺一切封爵,抄没家产,与黎民无二,各州县以大汉百姓待之,一视同仁。” 荒谬,荒谬啊!这不就等于北周投降之后,自己这个堂堂赵王就变成平民百姓了么? 大汉会如何处置周人亲王,这个宇文招之前也曾经揣测过,实权肯定是不用想了,甚至虚衔恐怕也不剩下几个,大汉在公侯爵位册封上非常苛刻,除非有大功在身的,比如萧世廉、裴子烈这种,其余的一般只有老臣才有封侯的机会,这和曾经两汉时期的“公侯定数,大功方封”相差无几。 当时两汉初年,封侯三十六,有一个人得到爵位,就有人失去爵位,从而遏制公侯的大量增长。 但是现在南北朝乱世之中,谁把这当回事? 公侯封赏,早就已经烂大街了。 南朝尚且还好,没有那么夸张,以武将为例,大多数武将也得从杂号将军上打转好几回才有机会升为左右卫将军,再进入朝廷中枢。而北朝,自从东西魏开始,原本就泛滥的封赏更是因为双方之间对权臣的拉拢而一发不可收拾,长安、邺城大街上,掉下一块砖就有可能砸死一个开府或者大将军,随便进个宅子就可能是哪家上大将军、柱国的家产。 没办法,只要是个说的上好的将领,其嫡系子嗣往往都会加上开府、柱国之类的称呼,曾经的北周开国“八柱国”恐怕也没有想到,这几乎象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誉,只过了一代人,就变成烂大街的东西了,家家户户谁没有个开府、柱国,那都不好意思见人。 柱国、开府这种册封外姓的如此,册封自家皇室子弟的王爵亦是如此,帝王兄弟和子嗣都是亲王不说,孙辈也全部都是郡王,而且这些都是没有实权但是有封地俸禄的爵位。 宇文宪自立为帝之后,就面临着这样的问题,手下的地盘越来越少,而一帮兄弟们都还挂着亲王的头衔,所以想要把自己的儿子们从曾经的郡王提升为亲王都不太现实,毕竟现在的大周也已经供应不起这么多亲王、郡王的俸禄。 因此战争进行到现在,实际上宇文招他们这些皇室贵胄也算倒霉了,荣华富贵那自然体会不到多少,他们的俸禄甚至都需要朝廷统一进行调配。而现在,竟然还要直接把他们变成平民百姓。 凭什么? 要不是鲍兴坐的离自己很远,宇文招恐怕会忍不住直接把这份草案直接甩到他的脸上。甚至宇文招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鲍兴就是知道自己有可能直接把草案甩在他脸上所以才专门坐的这么远。 察觉到了宇文招的愤懑,鲍兴放下茶杯,饶有兴致的看向他,嘴角带着笑意,似乎是在向宇文招挑衅。 宇文招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他并不是无能之辈,不然的话宇文宪也不可能点名让他来代表北周出使。从这条款的字里行间,他已经能够感受到汉人深深地恶意,这摆明了是要挑衅宇文宪和北周皇亲国戚之间的关系。 或者说这是汉人在暗示自己,和宇文宪之间可能没有什么好谈的,但是和他们这些皇亲国戚之间还是可以谈一谈。 许善心已经来到了营帐之中,见到宇文招的样子,心中也已经猜测的七七八八。 宇文招要是不生气着急,那才奇怪呢。 见到许善心,宇文招顿时沉声说道:“许君,这是何意?” 看到宇文招直接指着条款上有关亲王待遇的那一条,许善心微笑着说道:“贵国有心想要归降大汉,大汉自然并不会拒绝,但是现在大汉内外尚且没有那么多亲王、郡王,公侯之类同样也是非大功者不能得之。贵国齐王殿下妄称帝王,本是窃国之罪,但吾皇慈悲为怀,既然齐王以天下为念,那吾皇愿意以其保全黎民苍生之功而留其皇位,但此功与贵国亲王之流又有何干?” 顿了一下,许善心看向哑口无言的宇文招:“难道殿下以为自己在这里略呈口舌之欲,就能博得我大汉多少将士浴血厮杀也换不来的功名么?能求得性命,就当心满意足了。” 第二零六二章 那就没得谈了 宇文招咬着牙,看向许善心。 只求的性命周全? 那某跑到这里来和你们费什么劲,假如在战场上某直接带着北周的侍卫亲军反戈一击,那之后别说是保全性命了,甚至你们还得给某点儿奖赏,甚至继续做一个将军都不是不可能的。 结果现在提着脑袋来和谈,就为了换取自己以后能够当一个老老实实种地的老百姓? 确定不是在逗我? 这些南蛮、岛夷,果然卑鄙狡猾。 宇文招很清楚,要么将这么一份有损自己利益的和约拿给宇文宪去看,要么自己就和南蛮私下里达成一份出卖宇文宪以保全自己的和约,一个伤害的是自己的利益,一个伤害的是宇文宪的利益,后者看向上去显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这意味着宇文招和其余的周人亲王们需要在宇文宪最需要他们的时候反戈一击,彻底断绝宇文宪东山再起的机会。 到时候宇文招保全的固然是自己的性命和利益,但是损失掉的自然也是名声,史书上后人再说起他,恐怕说他弃暗投明的少,说他是个叛逆之臣的多。 此时此刻,自己又应该如何抉择? 皇兄得位不正,以现在冀州一州之地抵抗天下,劳民伤财又不啻于以卵击石······许善心刚才所说的话一遍一遍的在宇文招的脑海之中掠过,让他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这些话就像是利刃一样,一下一下的劈砍着宇文招内心的壁垒,想要从光明走向黑暗,也必须要给自己找几个理由。 家中尚且还有翘首以待归来的妻儿,自己不能接受这样的条件,变成平民百姓之后,自己又有什么本事能够去养家糊口? 刚才许善心一句话就把自己顶了回来,说明这一条就是大汉的底线之一,不可能再有回旋的余地了。 现在轮到自己选择应该怎么办了。 宇文招攥紧了拳头,抬头看向许善心。 许善心整好以暇,在对面坐下,似乎早就已经料定了宇文招的选择,这让宇文招心中更是忐忑。 他看上去胸有成竹,为什么? 其实坐在许善心旁边的鲍兴也有些诧异的看向这位鼎鼎大名的许君。为什么许善心看上去信心十足?难道他已经那么肯定,宇文招就一定会选择和大汉达成什么私下里的协议? 不过鲍兴也很清楚,自己这个时候要尽可能的配合许善心,因此他也正襟危坐,直勾勾盯住宇文招,似乎已经那宇文招攥在手心中。 “敢问贵国陛下此时身在何处?”宇文招果断的先岔开话题。 和谈呢,怎么就你们两个,难道你们两个就可以代表大汉了? 许善心从容说道“大战在即,陛下已上前线鼓舞士气,备战待敌,自然无暇和殿下交谈。条款是我大汉陛下已经过目的,所以还请殿下放心便是。” 宇文招脸色更是一变。 李荩忱已经上前线了,这说明汉军想要通过战争的方式结束这场乱世的可能性更大,如果自己不能抓紧和汉人拿出来一个确切的方案并且表露出来北周方面针对和谈的诚意,那么双方之间很有可能就要继续在战场上一较高下了。 现在的北周,可打不得了。 当下宇文招哪里还顾得上李荩忱在不在,径直说道“个中条款本王已经看过,吾皇陛下只保留封爵和俸禄,未免过为苛刻,依本王看来,至少应有实封郡府为吾皇之地,吾皇愿意退为齐王,南面称臣,但是不代表就会成为贵国阶下囚,当仍为封王上宾,贵国迁吾皇于建康,恐有不妥。” 鲍兴含笑说道“赵王殿下未免仍然还看不清楚现在的形势,和谈是贵国一厢情愿而已,大汉天威,而今天下拜服,贵国不过只是在负隅顽抗罢了,殿下难道来的路上没有见到,大汉军队之盛,不是贵国所能抗衡,只不过吾皇慈悲,不愿再多伤亡才同意和谈罢了。” 慈悲个屁,宇文招在心里暗骂一声,你真的以为本王是不知兵的穷酸书生么?军队行军打仗,每往前走一步、每多一天,这其中可都是海量的人力物力消耗,假如大汉的家底足够殷实的话,才不在乎这多一点少一点的物资问题呢。 既然大汉同意和谈,那就说明大汉的物资供给也不是非常丰富了,因此与其冒险进攻北周,尤其是在邺城和晋阳陷入旷日持久的围城战,还不如与北周和谈,减少风险,要是围城战进行之中,国力却难以维系,那么到时候大汉将会面临进退两难的地步。 你们是兵马强壮不假,可是没有足够的粮饷,兵马强壮有什么用? 不过这话宇文招当然是不敢说出来的。 人比人,气死人。现在大汉虽然也是在勉强支撑,但是不管怎么说都要比北周好很多。宇文招可是很清楚,白沟之战,北周军队的粮饷还能够保证,那是因为冀州世家们多年以来积攒下来的家底足够殷实,现在都被宇文宪给掏出来了罢了。 可是世家就算是真的殷实,又能够殷实到哪里去?三百年乱世,曾经富可敌国的世家也多数都已经衰败,仅剩下的几个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北方的政治环境相比于南方更加恶劣,世家的兴衰也不过就是转瞬之间,至少南方还能够有些缓冲,比如曾经称雄江表的陈郡谢氏,现在就算已经泯然众人矣,但是老祖宗的威名还在,除了当初陈叔陵那个愣头青之外,大家都是礼让三分的。 可是在北方,曾经的博陵崔氏,现在还能找到一个人么?清河崔氏更是必须要仰仗于闻喜裴氏的鼻息。 而今闻喜裴氏已经和河东世家一起叛变,以清河崔氏为代表的冀州世家脆弱不堪,被宇文宪收割了这么一次之后,自然就承受不起第二次了。 因此白沟之战,宇文宪又何尝不是竭泽而渔? “请恕本王失礼,贵国条款,不能接受。”宇文招沉声说道。 不管北周再怎么脆弱,至少现在还有一战之力,让宇文宪俯首称臣可以,但是让他真的跑到建康府去做一个闲散王爷,想多了。 汉人要是坚持这些条款不变,那就没得谈了。 第二零六三章 御驾临北岸 曾经的宇文宪,在宇文赟登基之后就萌生退意,结果当时杨坚和宇文赟对他有着深深的不信任,导致宇文宪最终不得不手握兵权和他们决裂,于邺城独立。 既然已经自成一体,现在又是宇文氏最后的希望,宇文宪不可能放弃所有,让自己变成一个任人宰割的闲散王爷。宇文招敢肯定的是,只要宇文宪手中有兵权,那么抓住机会他就敢再自立旗号。 想来大汉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他们就死死咬住了这一条。 宇文宪想要在外就藩,想都不要想,无论是天涯还是海角,都不是安全的地方,就老老实实的在建康府待着,最好不过。 双方都坚决不退,那么这一点自然就没得谈了。这一点没得谈,这和谈还有什么好谈的? 宇文招深深呼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本王也只能先把贵国的意思传达回去,并请贵国先休战息兵,吾皇陛下肯定会给出一个尽可能让贵国满意的条件。” 许善心颔首“这是自然地,和谈期间,我军不会擅动刀枪,也希望贵军能够不动干戈。” 宇文招不由得在心里苦笑一声,现在北周军中士气之低迷,自己也是亲眼见到了的,既然都已经派出使者和谈,再催动这些家伙们上阵杀敌,那不是搞笑么? 鲍兴则不慌不忙的说道“这些条件既然不再做改变,那就直接誊抄一份派人送往贵军大营就是。早知道殿下无甚异议,那昨日就应该让刘休征刘君一并携带前往。” 宇文招皱了皱眉,说到刘休征,汉人昨日半夜将刘休征支走,肯定是有目的的。 这个目的,十有**就是让自己独自面对谈判,这样的话有些事就可以单独交谈。 比如和约上那个明显针对于北周皇亲国戚的条款 果不其然,许善心抿了一口茶,微笑着说道“殿下难道就不觉得所付出的这些努力最后都换不回来什么吗?” 宇文招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该来的总会该来的。 “许君这是何意?”宇文招勉强说道,话里已经带着浓浓的不自信和慌张。 许善心淡淡说道“殿下是聪明人。” 旁边的鲍兴也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宇文招苦笑。 聪明人?这个时候,本王要是个傻子应该多好。 ———————— 许善心和鲍兴并没有欺骗宇文招,李荩忱真的在今日早晨起来之后,直接校阅南岸各军之后,在羽林骑的护卫下前往北岸。 昨日激战留下的痕迹,经过一夜的忙碌已经被清理的七七八八,但是那遍地的红色痕迹,还有壁垒前后散落的各是弓弩器械,无疑还在告诉所有第一次踏上北岸的人,昨日的战斗是多么的残酷。 “参见陛下!”壁垒上下,正在巡逻的汉军将士齐齐行礼。 这河滩上的壁垒并不是非常长,沿着河滩形成弧形以防止汉军从河滩上登陆,现在壁垒落入汉军的手中,虽然是一道天然的屏障,但是距离河滩太近,根本没有办法起到有效的屯兵作用,壁垒后面满打满算也就是能够站满几千人,一旦大战爆发,还得通过浮桥向北岸运送兵马,和添油战术没有什么区别了。 因此现在汉军已经开始沿着壁垒的几个缺口向北侧挖掘壕沟。 壕沟的目的之一是为了在壁垒前形成又一道防线,当然还有一重目的,就是为了防范敌人的甲骑。昨日北周动用甲骑冲阵,的确把汉军吓了一跳,即使是到现在,卢青和众多前锋将士想到那个画面依旧心有余悸。 好在宇文宪到底还是不舍得就这么浪费掉这些宝贝,因此在紧要关头把甲骑抽掉了回来,甲骑并没有对壁垒造成太大的威胁。即使是这样,北周军队凭借着那些重甲士开路,也差点儿把卢青的防线突破。 现在局势逆转,宇文宪很有可能不再吝惜于使用甲骑,因此汉军这边也必须要做好随时面对甲骑突击的准备。 当然了,现在实际上汉军已经占据了战场上的主动,向前发动进攻的可能性更大于周人,周人昨天在这壁垒下吃了亏,现在应该不会贸然推进。 不过反正汉军军中有着工部大匠们坐镇,实施一些土木作业以提高整个出击阵地的容纳能力,也不是什么坏事。 未雨绸缪嘛,现在的汉军没有接到进攻的命令,闲着也是闲着。 李荩忱的到来让北岸的汉军将士们精神为之一振,本来大家对今天停止进攻颇有怨言,昨日打的那么惨,那么多袍泽弟兄战死,现在都摩拳擦掌要给他们报仇呢,怎么就不打了? 而陛下亲自到来看望他们,显然打消了大家的疑虑。 若是陛下不来,大家心里还得盘算盘算,是不是军方或者太尉府的哪个混蛋参谋制定不出来计划,或者那些就知道摇头晃脑的文官一直在出面阻拦,而陛下出现,那就肯定是陛下在酝酿一盘大棋,大家就乖乖等着便是,到时候有的是拼命建功的时候。 军中将士们的双标,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通过一代代老卒给新卒的讲述以及主簿们刻意的宣传,大汉皇帝在军中早就已经被神化,因此正如萧世廉曾经说过,陛下只要坐镇军中,军心稳定、将士用命是必然的。 这也是军方为什么支持陛下御驾亲征。 有陛下在,至少不用担心军中会出现闹事等等情况。 陛下前来,当然并不意味着大家都无所事事,甚至相反,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努力干活,不能让陛下认为自己是吃干饭的。 李荩忱走到一处炮位,火炮架设在壁垒的缺口处,正对着前方周人的营寨。 “参见陛下!”几名火炮手让开来,恭敬行礼。 李荩忱伸手拍了拍黝黑的火炮“这家伙是昨天随着前锋一起上来的么?” “没错!”炮手们自豪的回答。 指挥这门火炮的幢将慨然说道“回陛下,这门火炮昨日是第三门搬上岸的火炮,整个战斗**开火三十二次,击杀敌人甲骑以降敌人至少五十,伤者不计其数。敌人冲击壁垒,炮手放弃开火,持刀杀敌,击杀、击伤敌人十数,多名炮手重伤,现在已经送往后方医院救治,剩下的几名炮手坚持不下火线,便是陛下眼前这几个。” 第二零六四章 北岸对峙,壕沟之间 “好样的!”李荩忱伸手拍了拍当先那名炮手的肩膀,“不过也要都注意休息,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自己要是身体垮了,那还怎么建功立业,而且你看看南岸那些袍泽弟兄,可都等着呢,也得给他们机会不是?” “陛下说的在理,这大高个就知道争功。”一名瘦小一些的士卒忍不住打趣道。 顿时大家都笑了出来。 李荩忱又鼓励了几句,和萧世廉一起登上壁垒。 此时的壁垒,没有专门留出来缺口的地方都加高了不少,甚至不能称之为土垒,而应该是低矮的城墙了。随着壁垒的加高,在汉军这一侧加设了台阶,可以直接走到壁垒顶端去。 壁垒上还有不少士卒在干活,忙着加固这大战爆发之后他们的护身屏障,而从壁垒上向下看,更多的士卒正在向北侧挖掘壕沟。原本李荩忱以为军方只是为了给这道壁垒增加一条可以阻拦敌人甲骑的防线罢了,而现在他发现自己似乎想的有点儿简单。 固然一条和壁垒几乎平行的壕沟已经出现雏形,但是更多的人不在忙着加深加宽这条壕沟,而是从壕沟之中选择了三处同时向北挖掘,齐头并进,就像是在平原上拱动向前的三条土龙。 李荩忱看向萧世廉,这须要萧世廉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虽然李荩忱并不直接干涉前方的战术指挥,但是这壕沟的挖掘甚至已经足以影响到整个战局了。 萧世廉显然早就料到李荩忱会有这个疑问,径直说道“陛下且看远处周人营寨,周人营寨外布置了纵横交错的壕沟,从壁垒到周人营寨之间的这一大片空地已经被他们占据了一小半,因此他们的步卒完全可以顺着壕沟抵达这一片空地靠近中线的位置再向前进攻。” 顿了一下,萧世廉也有些无奈“一旦我军进攻,敌人甲骑能够通过壕沟之间预留出来的通道快速向前进,突击我军阵列,而敌人步卒完全可以通过壕沟躲避我军火炮轰击,直接投入战斗。假如强攻的话,我军必然会付出惨重的代价,尤其是火炮和火枪很有可能发挥不出来应有的作用,因此开挖壕沟显然是最佳的选择。” 李荩忱微微颔首。 把壕沟一直挖到距离敌人很近的位置上去,汉军将士就可以出了自家壕沟之后直接杀入敌人的壕沟之中,这样除非北周投入大量的步卒和汉军沿着壕沟进行厮杀,不然的话就算是有再多的甲骑和轻骑,也挡不住汉军前进的步伐。 相比之下,直接把火炮之类的拉上去,属实是危险。 挖掘壕沟作为防守依凭这个想法,最初是李荩忱在天宫院之战中创造出来的——反正在这之前不也没有么,就当是他创造的了,现在北周军队显然已经意识到,面对拥有重型攻坚武器的敌人——没错,说的就是火炮——壕沟显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因此李荩忱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千年之前的南北朝,自己竟然亲眼看到了堑壕战。要不是这堑壕战是建立在双方火器发展的不平衡上,又有自己这个后来者提供思路,李荩忱恐怕真的要觉得世界已经完全乱套了。 萧世廉当然不知道陛下正在感慨什么,看陛下沉思不语,只道是陛下对于军方擅自先做决定的行为不满,急忙解释道 “现在两军正在和谈,敌我双方都难有大动作,周人扼守原野,我军一时难以向前推进,只是据守北侧滩涂阵地的话,一旦周人发起突袭,风险太大,因此向前开挖壕沟,一能加固阵地,二亦能逼迫周人尽快做出决定。要是他们再不打算和谈的话,那我们就把壕沟直接挖到他们眼皮子底下去。” 说到这里,萧世廉登时来了兴致,指着放在不远处墙上的震天雷说道“臣之前已经和军中几个有经验的将领商议过,到时候找一些臂力比较好的将士,直接把震天雷从壕沟之中甩到敌人壕沟里去,必然能够让他们喝上一壶了。” 李荩忱瞥了这家伙一眼。 你当你是李云龙么? 不过这些家伙们能够想到这个主意,还是很不错的。 看来周人的甲骑还是让汉军将领们不敢过于大意。 在李荩忱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不管面对什么样的敌人,谨慎一些总没有坏处。 当然了,这些家伙们之所以想出来这些主意,实际上还是因为他们打心底的就不想和谈,因此他们不介意抓紧给敌人施加一下压力,周人看着汉军的壕沟越来越近,其实不外乎有两种选择。 假如周人真心想要和谈的话,那说什么都没有用,军方所做的这些事说不定还算是能够帮助周人尽快下定决心,周人投降,大家都拍拍手准备回家,也未尝不是好事。 而周人只是想要行缓兵之计的话,那汉军的咄咄逼人自然就会给他们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一旦汉军的刀枪都直接架在脖子上了,他们还会淡定的拖延时间嘛?恐怕到了那个时候,鱼死网破才是最佳的选择。 因此不管怎么说,军方这么做,只会增加立功的机会,除了耗费一些人力之外,并没有什么缺点。而且现在军中并无战事,众多将士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拉到前面来干点儿活。要不是昨天战事过于惨烈,周人活着的俘虏并不是很多,再加上距离敌人的营寨到底非常近,所以军方不敢直接把这些俘虏押上去干活的话,恐怕这壕沟挖掘的只会更快。 显然汉军这样挖掘壕沟,也引起了北周军队的紧张,隐约可以看见周人的壕沟之中有几个人钻出来,想要向这边靠近、一探究竟,不过壕沟之中立刻也站出来几名火枪手,刺刀雪亮,直直的盯着他们。 现在双方和谈随着使者的往来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周人当然不敢在这个时候贸然挑衅,因此只能灰溜溜的又回去了。 这一切自然被李荩忱看在眼里,他只是微微一笑。 “伯清,你觉得宇文宪现在在想什么?”李荩忱转而问萧世廉。 这是李荩忱这几天来最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 自己这个对手,又在想什么? 是进,还是退? 第二零六五章 勾结密谋 萧世廉忍不住感慨道:“进退两难,个中滋味最是难受,讲道理,要是臣是宇文宪的话,说不定就硬着头上来打一场,如果能赢自然最好,不能赢就直接退回邺城。” 李荩忱眯了眯眼。 萧世廉的想法很简单,成王败寇,一战定胜负。 可是李荩忱很清楚,宇文宪不可能这么做。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萧世廉是站在军队的角度来思考这件事的,而宇文宪还有很多其他的必须要顾虑。 其实就连李荩忱都不得不承认,局势已经发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宇文宪选择孤掷一注和汉军决战其实应该是最好的办法,继续拖延下去,固然有可能让他汇聚到更多的钱粮和兵马,但是相对应的,汉军这边也会变得更加强大。 从后方新兵营中完成训练的士卒,正源源不断的补充到出现战损的各个军中,更不要说还有众多刚刚从工坊生产线上拉下来的火炮和火枪,会快速补充汉军的损失,并且尽可能多的列装更多的部队。 宇文宪以一个冀州加上一个晋阳来和整个大汉打持久战,显然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但是现在的宇文宪如果派兵进攻汉军壁垒的话,能够胜利么? 李荩忱今天来之前还亲眼看了太尉府组织的沙盘推演,负责指挥北周军队的几个参谋的确可以说绞尽脑汁了,不过最后还是在汉军水师和陆师的从容配合下一败涂地。 宇文宪肯定也清楚这个道理,因此萧世廉和众多汉军将士期盼的进攻估计是不会到来了。 但是不进攻,不代表着宇文宪不会逃跑。 汉军越过白沟之后,并不是转眼就会抵达邺城,宇文宪如果现在主动撤退的话,或许还有机会节节布防,为自己巩固邺城城防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可是他会么,他又敢么? 李荩忱紧紧盯着对面。 汉军的游骑就在两翼游荡,北周的斥候也远远地监视着汉军的阵地,因为现在双方都在尽可能的克制,所以互相探视对方的阵地和营寨,甚至都不会受到有效的阻拦。 当然对于大汉来说,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们的阵地就是这个样子,摆在这里让你看,就是不知道你敢来么?甚至汉军将士还巴不得他们一探虚实之后发起进攻呢。 而对于北周来说,这个时候因为和汉军斥候发生冲突而触怒对方,显然并不是好的选择。 诡异的战场局势也表明着现在宇文宪的纠结。 不过这样的纠结应该不会再持续太长时间了。 大汉的条款应该会很快送到宇文宪的桌案前,从这些苛刻的条款中,宇文宪就应该能够看出来大汉并不是真心想要接受他的投降,当然了也看出来他并不是真心想要投降,所以战斗依旧还不回避免,到时候宇文宪不管是进是退,都要尽快做出反应,不然的话,汉军就会果断的把宇文宪直接包围在这一片原野上。 “大战前的安宁,可不是真的安宁啊。”李荩忱淡淡说道。 听到陛下所言,萧世廉顿时来了兴致。 大战,陛下明确的说了大战。 也就是说和谈是真的没戏了。 那就打他一场! —————————— 和谈没戏了,但是合作是有戏的。 宇文招一脸愤懑的从营帐之中走出,叫来随从,直接向北方而去。 营帐之中的许善心和鲍兴对视一眼,都露出笑容。 这位赵王殿下,情绪酿造的还不错。许善心相信,当宇文宪见到自家愤懑不已的弟弟时候,绝对不会想到自家弟弟的心里早就已经别有盘算了。 就在刚才,宇文招和大汉之间已经达成秘密协议,宇文招根据大汉的命令或者自己抓住时机反叛北周,大汉会至少给予宇文招国公的封爵,如果宇文招能够活捉宇文宪或者宇文纯等人,那么功劳奖赏将会更多。 一旦在战斗之中,宇文招突然倒戈,对于北周来说将是致命的。 只不过至少现在,宇文招还需要尽可能地维持自己对北周的忠诚以不让宇文宪起疑心,从而为之后能够一举拿下宇文宪争取机会。 毕竟宇文招现在统带禁军的身份,让他直接活捉宇文宪并不是什么不可行的事。 李荩忱从屏风后面转出来,他已经从北岸回来有一会儿了。既然许善心他们和宇文招谈的“很融洽”,那李荩忱自然就不露面,免得宇文招骤然见到自己之后也可能尴尬。 “恭喜陛下,有宇文招引为内应,即使是宇文宪退守邺城、闭门不出,我军亦能轻松克敌。”许善心微笑着说道,“宇文招已怀不轨之心,必然不会自己轻举妄动,当会先去联络诸如宇文通等亲王引为臂助,届时不管宇文招能行或不能行,皆扰乱宇文宪对皇室宗亲的信任,纵宇文招失败,敌人军心也将动摇。” 李荩忱颔首。 这一计最狠的地方实际上并不在于策反宇文招和其余的北周亲王,甚至大汉都已经做好了宇文招很有可能会失败的准备,不过就算是宇文招失败了,宇文宪吃一堑长一智,也不可能再和现在这样如此无条件的信任皇室宗亲,而除了皇室宗亲,宇文宪现在也没有其余人能够依赖了。 这等于釜底抽薪,直接抽掉了宇文宪最大的依靠。 不过是几句话,一份协议,于大汉,百利而无一害。 当然了,现在仍然不可避免的是,宇文招返回北周大营之后,会不会有胆量将这些事如实告知宇文宪,若是如此的话,反而有可能被宇文宪抓住机会利用,给大汉下套。所以也必须要有一个人去保证宇文招按照和大汉的约定来履行计划。 不然的话,这个家伙要是说什么大汉威逼利诱、自己虚与委蛇之类的,不是解释不过去。 因此必须要尽可能确保万无一失。 这家伙虽然不是很聪明,但是生死关头,不见得会做出什么选择。 这个任务不用说肯定是落在许善心肩膀上的。 论对北周的熟悉,没有人能够胜过许善心。 “和谈暂时告一段落,臣亦当启程前往周人营寨。”许善心起身。 李荩忱摆手:“爱卿休息一日也无妨,连日奔波未免过于劳累。” 从昨夜返回汉军大营到现在,许善心也就休息了一两个时辰,和鲍兴一样都顶着黑眼圈呢。 第二零六六章 秦爱 现在许善心又要返回北周大营和周人斗智斗勇,即使是李荩忱知道这是他的分内之职,也于心不忍。 放眼天下,如此忠心称职的臣子也没有几个,要不是通事卿这个职务几乎是为许善心量身定做的,再加上大汉这边信任许善心,宇文宪又何尝不是对这位许君颇为欣赏、礼让有加?因此的确在大汉还真的找不出合适的替代者能够让许善心休息。 因此李荩忱也很纠结。 许善心摇头,正色说道“和谈破裂,战事自然一触即发,若是臣现在不去,恐怕明天就要跑到邺城去了。” 气氛随之缓和了几分,李荩忱和鲍兴不由得大笑。 是啊,现在再不去的话,保不齐宇文宪就跑了! “爱卿此去,应该不会太久了。”李荩忱微笑道,“务必要注意安全,朕也会叮嘱白袍加强对你的保护。你我君臣,邺城再会。” “臣多谢陛下!”许善心急忙说道。 古来出使的使臣,尤其是出使敌对国的使臣,哪个不是冒着杀头的风险前去的?李荩忱能够认可他的工作并且温言鼓励,就已经很让许善心感动了。现在甚至还专门调动白袍保护许善心,更是让许善心的心里洋溢着暖意。 背后就是大汉,纵然前路多艰,又有什么好怕的。 “许君,保重!”鲍兴也郑重拱手。 “保重!”许善心回礼,转身离去。 ——————- 辅公祐从壕沟之中探出头去。 他所在的位置距离北周营寨外的壕沟已经只有二三十丈,换在白天的话,能够清楚地看到对面人的脸。 但是现在是晚上,从南方而来的乌云遮蔽了明月和繁星,表明着一场夏天并不少见的暴雨随时都有可能到来。 自从和杜伏威分开之后,辅公祐也已经因为战功升为校尉,并且独自带领一队火枪手,这个校尉可比偏将还来得值钱。杜伏威现在应该正在沿着沁水前往上党的路上,而辅公祐所部则作为禁卫军的精锐之一,奉命在壁垒外掩护壕沟挖掘。 没有火枪手的震慑,北周军队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破坏壕沟掘进。 而现在他接到了上面的命令,不惜一切代价,趁着今天月黑风高,探查清楚敌人的虚实。 这样的任务当然是有一定的风险性,不过要是没有风险的话,也落不到辅公祐的头上,他这支火枪队可是宝贝,要不是这样的任务应该也就只有他有可能办得到,恐怕他的上官也不舍得让他去。 “看得清什么吗?”靠在壕沟之中的另一名校尉问道。 这校尉姓秦,单名一个爱字,这样的名字落在一个大老爷们的身上,听上去的确有些不伦不类。不过他这个校尉并不是真的武将身份,实际上他是隶属于工部的吏员,只不过汉军北伐,为了能够及时的维护诸如火炮、霹雳车等大型器械,很多工部的工匠和吏员都被征调从军,为了方便管理,当然也是军方表示对这些官场上和战场上的盟友们的支持,这些人都被授予了官衔。 秦爱这个工部营造监自然而然摇身一变,挂上了校尉的军衔,而他肩膀上绣着的锤子纹章表明他实际上是工部的人。这些军衔实际上只是方便工部从军的这些吏员和工匠们之间方便管理,军中将领是没有直接调动他们的权力的。 现在挖掘壕沟,就是秦爱带着两名工部擅长营造壁垒、城垣的工匠在负责指挥,换句话说,这个校尉实际上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官。 这也是让辅公祐佩服的地方,这家伙虽然只是个文官,按理说站在壁垒上指挥指挥就好了,结果谁想到他竟然还真的屁颠屁颠跑到最前面来,非得亲眼看着壕沟在自己的面前一点点向前挖,甚至还几次冒险探出头去以求能够确定挖掘的方向是正确的,吓得辅公祐随时都火枪上膛,只要对面有人想要对这位秦校尉不利,他不介意直接给对面来上一排枪。 “看不清,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对面的灯火没有这么明亮了。”辅公祐沉声说道,“上官觉得有诈,某亦如是。” “周人想要跑?”秦爱好奇的问道。 辅公祐一边派人去召集自己的麾下,一边果断的说道“现在看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冒险出去摸到敌人壕沟之中才知道。” “这距离可也不算短,你们要是被发现了,少不了一通乱箭,而且就算是能够成功靠近周人的壕沟,一旦被周人发现了,你们还能回得来?”秦爱不由得皱眉,“不怕死?” 辅公祐微微一笑,看了他一眼“连你个工部的文官都不怕死,某为什么会怕?” 秦爱哼了一声“想当年某随咸阳王征战,虽是录事参军,但是披挂上阵也不是没有过,因此现在我们有火炮、有火枪盯着,在这里挖个壕沟有什么好怕的。” 辅公祐和秦爱认识不过也就今天一天,而且各忙各的,他还真不知道这位看上去也不过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竟然还有这样的过往。 近年来王封咸阳的,只有一位,北齐咸阳王、一代名将斛律金,也就是玉壁城下唱出《敕勒歌》稳住军心,因为大破柔然又被世人称赞为“阴山战神”的那位,他和他的儿子斛律光可以称之为北齐中流砥柱一样的人物。 辅公祐是从北方逃难到南方的,当然知道咸阳王斛律金的大名。 即使是大汉陛下,据说也对斛律金赞许有加。 辅公祐顿时看秦爱的神情就不一样了。 秦爱被他看得有些炸毛,径直说道“齐国被灭之后,某就归隐家乡,一直等到大汉北上青州,某才因为曾经的经历被征辟,经过短暂的培训之后随军前来此处,和周人没有任何的瓜葛,你不要用这种看奸细的眼神看着某。” 辅公祐摇头,示意他理解错了“不管怎么说,你个文官有胆量上前线,某就很敬佩了。” “说得好像交给你来挖这壕沟你就能挖好似的。”秦爱嘟囔一声。 早年的经历显然让他并不畏惧于直面杀戮。 他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腰间,那里也插着一支火铳,真的遇到敌情,拿来自保还是足够的。 “老兄家中有妻儿吧?”辅公祐一时间也来了兴趣。 第二零六七章 壕沟激斗 秦爱的敬业再加上他之前的经历,自然也让辅公祐很是好奇。 曾经的名将斛律金和他儿子斛律光都是出了名的性格刚直,这秦爱看上去也有那么几分耿直,自然很对辅公祐的胃口。 说到自己的妻儿,秦爱原本有些凝重的神情也缓和不少,微笑着说道:“家中有妻儿的,小儿现在正在家中读书,准备龙门书院的入学考试。” “勤奋好学,是个好孩子啊。”辅公祐笑道,“不和我们这些大老粗一样,从小就知道打打杀杀,读书是来不及了。龙门书院刚刚建立,招收学生数量并不多,老兄也可以让贵公子考虑金陵书院还有长安书院等等,虽然路途遥远一些,但是在本地甚至整个大汉,那也是有口皆碑的。” 辅公祐曾经去过江南和关中,这话说得当然有依据。 秦爱摇了摇头: “这倒是要让老弟失望了,我家这孩子啊,本来也希望他能够继承家学,以诗书传家,尤其是现在这乱世就要到头了,正需要治世之能臣。因此从小就给他起名一个‘琼’字,便是希望他如琼玉一样温润,做一个翩翩君子。结果谁想到这小子就不喜欢读那圣贤书,反而翻动这兵书看个没完,要不是我当年在咸阳王麾下的时候曾经有所积累,恐怕都不够他看的。” 说到这里,秦爱反倒是有些骄傲了:“甚至有时候真的论起来排兵布阵,都能把我问的哑口无言。若是龙门书院不中,怕是要让他去报考军事学院了。” 辅公祐抚掌叹道:“保不齐亦是未来征战四方之名将。孩子有孩子的爱好,老兄顺其意也非坏事。” 秦爱颔首。 而辅公祐叫来的几名老卒已经赶了过来。 刺探敌人的虚实,当然不能大张旗鼓,因此辅公祐就打算带着三个人,也是自己火枪队中经验最丰富的三名老卒。 每个人都没有携带长枪,而是腰间别着短铳,手里拿着的也是缩小版的横刀,实际上这种横刀是给海军打造的,之前的长横刀显然不适合于船上作战,后来陆师也认为这很适合于斥候,所以专门要来了一批,平时征战的时候自然是一寸长、一寸强,用不到短刀,而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除此之外,每个人还揣着至少四五个震天雷。 一旦在壕沟之中爆发激战,震天雷将是掩护他们撤退的最好武器。 当然了,这三个人只是跟着辅公祐前往敌人营寨的,除此之外,火枪队已经都在壕沟之中等候,随时可以冲出去接应,另外壁垒那边,汉军将士也都已经备战。 和谈并没有取得好结果的消息,大家都已经知道,现在的平静之下,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战斗。现在壁垒上主持防务的正是陈智深,除了诸如辅公祐麾下这些火枪手等少数之前没有上前线的禁卫军之外,其余大多数禁卫军都已经退下去休整,轮换为陈智深统率的虎翼军。 自从汲郡渡河之后,虎翼军还没有机会参与什么重大战事,上下自然也都憋着一口气。 前方的刺探随时都有可能演变为大战,虎翼军自然也是严阵以待。 陈智深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好鸟,有机会扩大事端的话,他绝对不会放过,对于军方、对于没有多少战功的虎翼军来说,开战才是好事。 要不是因为禁卫军久战疲惫,虎翼军是最好的替换选择,恐怕文官们都会站出来反对让陈智深跑到前线去。就算是和谈谈的很顺利,这家伙也有可能自己挑起来战斗,让整个战争旋即重新开始,进而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现在双方谁不是全神贯注,只要对方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导致擦枪走火。 战争,很有可能因为自己的一声枪响或者一发爆炸的震天雷而重新启动。因此辅公祐更加的谨慎小心。 “保重!”秦爱对着他拱了拱手。 辅公祐颔首,从壕沟中一跃而出。 三名老卒紧跟上他。而他们的战位很快就被火枪手填补,几名火枪手把头探出去,看着四个人的身影在黑暗中匍匐前进。 —————— 周人的壕沟中似乎格外的安静。 眼见得已经看到壕沟的边缘,辅公祐猛地一挥手,四个人同时跃起,向前两步,直接跃入壕沟之中。 伸手撑住墙壁,他们抽出火铳对准周围。 可是除了他们刚才发出的声音之外,整个壕沟中、这沉沉黑暗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人都死绝了? 辅公祐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准确的说,周围根本就没人! 几个人背靠背,沿着壕沟向前走,第一道壕沟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散乱的箭矢之类的。 很快就看到纵向的交通壕,此时辅公祐清楚地听见了说话的声音。 顿时众人提高警惕。 “还有人没有?” “这边没有了!” “那好,抓紧撤退,把能带上的都带上!” 纷杂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辅公祐顿时和几个士卒面面相觑。 周人要跑! “头儿,怎么办?” 辅公祐咬了咬牙,径直掏出震天雷:“把震天雷丢出去,另外你,还有你,速速回去报信!” 被点到的那两名士卒同时答应,把震天雷和火铳都递给同伴,爬出壕沟就向自家那边跑,还不忘大喊:“周人在逃跑!” 他们的声音骤然撕碎沉寂的夜空。 北周士卒们也发现了他们的身影,正想要冲过来,一个个冒着火花的黑黢黢的东西掉落在脚下。 “卧倒!”有经验丰富的北周老卒几乎是下意识的大喊。 爆炸紧接着发生,在这壕沟之中直面震天雷的爆炸,显然一下子让那些北周士卒损失惨重。不过还是有不少人冲出来,寻觅敌人。 枪声乍起,一名北周士卒瞪大眼睛踉跄后退,显然他也没有想到敌人竟然会在近在咫尺的位置上。刚才辅公祐手中的火枪就直接顶着他的胸口开火,强大的威力一下子把他推开。 辅公祐一脚把这北周士卒踹开,靠在壕沟拐角处,身后的同伴立刻把一发震天雷顺着拐角丢了过去。 爆炸掀起的气浪从交通壕中翻滚而出,冲击着正对面的壕沟墙壁。而辅公祐顾不得烟尘弥漫上来,对着交通壕里开了一枪,接着抽出短刀蹂身而上。 第二零六八章 趁夜色,奋短兵 北周军队竟然已经在撤退,得知这个事实的辅公祐在短暂的震惊之后,更是坚决不能让周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从眼皮子底下跑掉。 汉军赶上来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因此辅公祐虽然身边只剩下一个人,也要尽可能地制造混乱,以牵制住北周军队。 周人现在显然并不知道有多少汉人已经进入了自己的壕沟,为了防止汉人一口咬在自家尾巴上,他们必然不敢直接撤退,肯定要尽可能的先发动反击,逼退人数注定不会很多的敌人前锋。 只是他们不知道,掀起这接二连三爆炸的,实际上只有两个人。 不远处响起杀声,黑暗之中,火光跃动,隐隐约约也看不清楚多少人在向这边冲过来。 负责断后的北周士卒顿时惊慌失措。 他们的思想觉悟还没有高到为北周献身的地步,现在主力都在撤退,自己留下来断后本来就很危险,现在既然敌人的主力都已经冲上来了,自己当然更不应该再盘桓停留,不然的话等会有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砰砰砰!”火枪的声音此起彼伏。 黑暗之中绰绰约约也看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汉军将士正快速向这边逼近,火枪射出的枪弹胡乱打在地上,激起尘土飞扬。要是换做白天,北周士卒保不齐还会嘲笑一下敌人的射击准度,你看现在我们躲在壕沟之中,你们就算火器再怎么强大,又能把我们怎么样? 可是现在这些周人士卒早就已经变成惊弓之鸟,枪弹打过来,别说是打在近在咫尺的地面上,就算是远远地听到了声响,他们也都惊慌的开始向后逃窜。 “砰!”一名来不及逃跑的北周士卒被火枪击中,倒在壕沟中。 手里握着刀,已经做好和周人肉搏准备的辅公祐,惊讶的看着身边的人。秦爱手里握着一支火枪,刚才那一枪就是他放的。这个文官放完枪之后,僵立在那里,而辅公祐急忙拽了他一把。 几支流矢从壕沟之中掠出。 很明显,周人士卒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既然自己的同伴能够在纵向的交通壕沟中被击中,那就说明敌人应该就在正对着壕沟的地方,因此不妨给他们来上两箭,万一就击中了呢。 要不是辅公祐有经验,秦爱这个文官就要死在这个地方了。 靠在墙壁上,秦爱看着没入对面墙壁的两支箭矢,不由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有余悸。 “多谢。”秦爱平复下来。 辅公祐无奈的说道“你个文官跟着凑什么热闹,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某如何和工部交代?” 秦爱径直说道“主力兵马犹然还在后面,得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能够出击的就我们这些人,因此能多一个是一个。” “不管我们人多人少,周人都要逃跑了。”辅公祐看向周围,自己麾下的将士已经陆续进入壕沟,正和周人在几个交通壕交战。 周人那边显然也意识到和刚才那样盲目慌乱的撤退,只会导致大家都跑不掉,因此他们也在自家将领的指挥下节节抵抗,依托纵横交错的壕沟和汉军不断对射。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弓弩并不比汉军将士手中的火枪差到哪里去。 本身就比火枪短的弩,显然更能发挥出来优势。 不过好在辅公祐他们之中还是有不少人装备有短铳的,不然的话火枪太长,有的时候想要调转枪口都费劲。 再加上震天雷开路,汉军即使人不多,也守住了第一道防线,并且开始逐渐向前推进。不过在纵向的交通壕中向前推进,目标属实是太过明显,很快就有好几个汉军将士中箭。 “盾牌!”辅公祐大喊道。 好在不只是火枪队跟着一起冲上来了,还有不少刀盾手,他们同样陆续进入壕沟,此时听到辅公祐的命令,纷纷撑起来盾牌向前推进。这一次周人的箭矢也派不上作用了,而汉军火枪手则点燃震天雷,不断地从盾牌后面丢到前面去。 纵横交错的壕沟之中,本来剩下的北周士卒就不是非常多,汉军将是自然也能够更加从容的一点点清理。 后面火光逐渐明亮,大队的汉军正在赶来。 “轰!”火炮的轰鸣声骤然响起。 第一发炮弹落在北周营寨的前方,开花弹炸裂,火光顿时撕裂黑暗。营寨前正仓皇撤退的北周士卒也都在这如昙花一现的火光之中显露出来身影。 “杀!”汉军将士纷纷爆发出怒吼,沿着壕沟,更或者直接沿着壕沟之间原本为甲骑所预留的通道向着敌人的营寨冲去。 营寨寨墙上,箭矢不断射下来,不过怎么看这箭矢都显得漫无章法。显然周人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撤退竟然会被发现,这些弓弩手应该使在汉军攻入壕沟之后才被临时组织起来的。 不过即使是这样,箭矢还是逼迫着汉军将士脚步一顿。 周人是仓皇组织起来的,汉军又何尝不是? 原本汉军将士还打算在引来北周军队之后依托挖掘好的壕沟和壁垒去打防守反击呢,谁曾想到周人已经在准备跑路了。 火枪手们很快就纷纷开火,枪弹密集的打在寨墙上,北周弓弩手登时没有了动静。而其余汉军将士快速向前推进,眼见得营寨已经近在眼前,那半掩的寨门却是骤然打开! “甲骑!”提着一把刀就冲在前面的辅公祐大叫一声。 是马蹄踏动大地的声音,如此沉重的马蹄声,只有甲骑能够发出。 营寨之中火光依次点亮,但是也不是非常多,周人主力应该也是真的在撤退,但是辅公祐没有料到、带着汉军将士向前进攻的陈智深也没有料到,宇文宪竟然舍得让甲骑殿后! 甲骑可是宇文宪的宝贝啊。 不过辅公祐不得不承认,甲骑殿后,的确是给了汉军一个“惊喜”。 甲骑冲出,根本没有给顶在前面的汉军将事太多反应时间,除了几个眼疾手快的直接翻到旁边的壕沟之中去,其余的正面对上甲骑,或是直接被甲骑撞开,或是在甲骑锋锐的刀刃下身首两处。 “轰!”一发炮弹直接对着甲骑打过来,当先的甲骑身上已经染满了汉军将士的鲜血,此时猝不及防,被炮弹直接撞下马。 第二零六九章 未竟全功 在炮弹强大的冲击力下,那甲骑的衣甲直接凹陷下去,紧接着便看到整个人都随之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撕裂开来,炮弹对付身披重甲的甲骑,就和甲骑对付刚才那些手中只有刀剑的汉军步卒一样。 战马同样在强大的冲击力下发出哀鸣,虽然战马没有受到炮弹的冲击,但是马背上甲士骤然后退的强大力道还是牵连着它跟着向一侧倾倒。 留给甲骑的道路其实也不算非常宽阔,一名甲骑摔倒,则周围的甲骑也都连带着受到影响,顿时周人甲骑也乱作一团。 显然周人也没有料到,汉军竟然会把一门火炮抬上来。 此时陈智深拄着刀就站在那门火炮前方。 前面突然传来周人正在撤退的消息之后,陈智深也顾不上其他了,直接下令本来就在壁垒、壕沟和河滩上待命的各路兵马,由各个校尉,甚至是各个仗主、幢将带领,直接向前进攻,这个时候也来不及整顿队伍了,谁跑得快就抓紧向前,务必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拦敌人。 不过陈智深还是考虑到了,周人会不会有诈,虽然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周人既然已经费尽心思布下了壕沟这种严密的防御措施,如果再使诈以求能够诱敌深入的话,岂不是得不偿失?到时候就算汉军冲入营寨之后被击退,也能够守得住占领下来的周人壕沟,没了壕沟,周人的营寨还不是任由汉军火炮宰割? 有诈不太可能,但是并不代表周人不会留有后手。 周人并不是被击败之后狼狈逃窜,而是主动后退,这个时候的敌人很有可能因为你的主动追击而从原来的有序撤退变成不折不扣的溃败,但是相应的,敌人也很有可能反过来在追击的道路上、或者干脆就依托这营寨给你设下埋伏,打你一个猝不及防。 尤其是汉军主动追击,必然不可能携带诸如火炮等大型武备,一旦敌人甲骑杀了一个回马枪,那将是致命的威胁。 所以陈智深根本没有太过犹豫,就直接很干脆的把距离自己最近的火炮,指挥亲卫和炮手推动着向前。还好之前工部就已经考虑到了很有可能会面临这样的问题,因此所有陆师火炮也都和水师的轻炮一样安装了轮子。 水师的火炮安装轮子是为了方便在甲板上移动,当然现在很多战船直接采用滑轨的方式,效率比轮子更高,但是轮子依旧是最基础、最简单的方法。 而陆师的火炮因为一向比较沉重,直接使用木头制成的轮子很难支撑起来,因此还需要加装铁质部件甚至直接给轮子包铁才能够使其勉强动起来,平时火炮的移动也要仰仗于专门的马车,现在单纯靠人推动,当然不是那么容易的,因此陈智深身边的亲卫虽然也不少,也就只能勉强把一门火炮推了上来。 没想到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甲骑在短暂的混乱之后,重新整理好队列,不过这个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震天雷从壕沟之中不断丢出来,一个又一个,落在甲骑的脚边,爆炸的震天雷虽然威力赶不上炮弹,但是也架不住数量足够多,而且爆炸的位置可要比抛射过来的炮弹来得好。 震天雷不断地在甲骑的脚下炸裂,从下而上的爆炸气浪直接把一名名骑兵直接掀翻。沉重的衣甲并不能阻挡爆炸的冲击,冷兵器到底不可能和热兵器相抗衡,哪怕甲骑已经算是冷兵器的巅峰之作。 要不是现在汉军使用的火药还是以黑火药为主,恐怕北周甲骑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被炸得尸骨无存。 汉军将士重新从壕沟之中冲出,说来更让人感慨的,自然便是这壕沟。原本北周军队挖掘了用来防范汉军炮击的壕沟,此时成了汉军步卒躲避甲骑并且直接往甲骑之中丢震天雷的最佳地点。 虽然周人也妄图想要从营寨之中冲出来争夺壕沟的控制权,但是他们投入的人手到底有限,再加上汉军火枪手已经完全封锁住了壕沟的入口,因此他们想要冲进来,又谈何容易? 虽然不知道此时指挥作战的周人将领在想什么,但是至少陈智深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马蹄声阵阵,周人轻骑也已经按捺不住了,从营寨两侧兜过来。 汉军的陌刀队旋即向两翼展开,陈智深一直没有直接把陌刀队顶上去,就是害怕周人回来这么一下子。 反正火炮加上震天雷已经吃住了敌人的甲骑,留下陌刀手和敌人的轻骑过过招也不是什么坏事,总要有所防备的。 轻骑撞了上来,陌刀队并没有因为骑兵的冲击而后退,相反,他们迈动着整齐的步伐大踏步向前进,手中的陌刀挥动起来,风似乎都随着那陌刀而调转方向。 刀光闪动,那陌刀所到之处,人仰马翻。 鲜血喷溅在陌刀手的身上,没有人迟疑后退,不断有陌刀手被敌人的枪矛或者马刀击中而倒下,但是他身后的同伴会立刻顶上来,依旧挥动着刀,重新构建起来坚固的防线。 “陌刀队的人少了些。”陈智深的行军主簿李宽已经带着又一队火枪手赶了上来。后方的汉军已经陆续得到消息,正在组织渡河,因此为了以防万一留守在壁垒上的李宽,自然也就腾出手来,“要不要某带着火枪队顶上去?” “不用,关键还是在前面。”陈智深指了指营寨。 寨门在之前甲骑冲出之后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关闭,此时汉军将士已经冲入营寨中。 而侥幸没有被爆炸波及到的甲骑,此时也都慌张的调转马头,可是遍地的尸体还有围上来的汉军根本不给他们逃跑的机会,要不是他们手中的兵刃依旧能够挥动、身上的衣甲也足够坚硬,汉军一时半会奈何不了他们,恐怕甲骑早就已经全军覆没了。 “此处交给你了。”陈智深拍了拍李宽的肩膀,挥动手中的横刀,“儿郎们,随本将杀敌!” 周围的将士早就已经急不可耐,此时轰然应诺。 李宽张了张嘴,想要喊住陈智深,可是陈智深早就已经冲到前面去了,他的亲卫以及后续赶上来的汉军步卒都跟着他向前冲,如浪潮一样越过壕沟、越过寨墙,冲入周人营寨中。 第二零七零章 你们也太不靠谱了吧? 老哥,你不能就这么丢下我啊? 这是李宽看到陈智深直接带着人冲入周人营寨之后的第一反应。 他的周围,虽然不能说空无一人吧,但是也就只剩下亲卫还有殿后的五六百人,基本都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长矛手。就他们那些长矛,在壕沟里面很有可能会戳到自己人。 而陌刀队此时明显因为人数的劣势有些支撑不住。 李宽正想要吐槽,这个陈智深怎么这么不靠谱,周人轻骑就已经主动调转马头,脱离了和陌刀队的接触,远远地兜开。 而闻讯赶来支援的汉军也从后方冲上来,枪声不断,虽然很少有能够打中敌人轻骑的,但是也逼迫着敌人轻骑只能向更远处撤退。 “行军主簿李宽?”带队前来的正是大汉骠骑将军萧世廉。 李宽当然也认出来了萧世廉,急忙拱手行礼。 “陈征东呢?”萧世廉径直问道。 李宽不由得看向前方杀声震天的营寨。 萧世廉顿时知道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战事骤然爆发,直接就进入到最紧张的环节,陈智深身为主将又怎么可能坐的住。 “守住此地。”萧世廉吩咐一声,“羽林骑,随某追击!” 萧世廉带着顶上来的正是大汉最精锐的羽林骑。之前的渡河抢滩战斗中,羽林骑只有一部分陌刀队跟着第一批队伍冲上了河滩,并且还真的在围绕壁垒展开的惨烈防御战中发挥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是真正露脸的到底就只有那些陌刀手,羽林骑数量更多的轻骑和甲骑当然也想要能够建功立业。 萧世廉渡过白沟的时候,专门找李荩忱把羽林骑的五百轻骑要了过来。 李荩忱虽然很清楚这个家伙想要干什么,但是也知道自己拦不住他,只能让他小心为上。 羽林骑轰然应诺,这些轻骑应该是羽林骑之中最为郁闷的队伍。陌刀手们都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之中有过斩获,甲骑也曾经和敌人的甲骑正对面交锋,更不要说羽林骑依靠起家的特战大队,之前就已经化整为零潜入敌人后方,要么探查地形地势等情报,要么配合白袍搜集敌人兵力、粮草调动的情报,甚至只要抓住机会还随时可以出手截杀敌人的粮草车队等等。 汉军主力的高歌猛进,自然也就掩盖了很多其余各个战线上将士所付出的努力,但是在军方的功劳簿上,不会抹去他们的名字。 同为羽林骑的袍泽弟兄多数都已经立功,但是羽林骑的轻骑自从北伐之后似乎除了在战场上跑来跑去、凑了凑热闹之外,什么都没有干,因此这一次他们也很是积极。 “啊?”李宽还没有反应过来,萧世廉就已经打马离去,羽林骑一个个抽出火铳,跟上萧世廉。 你们也太不靠谱了吧? 李宽顿时在心里猛烈吐槽。一个征东将军自己带着亲卫直接投入战斗也就算了,怎么堂堂骠骑将军也带着骑兵跑了呢,那谁来指挥战斗?某只是一个行军主簿啊,拜托! 不过萧世廉根本没有听到背后惊讶的声音,他带着轻骑并没有直接投入到正面战场中,而是向西迂回,直直的追上那些想要逃窜的北周骑兵。 手上有如此精锐的羽林骑,就算是以少击多,萧世廉也不怕,关键是要尽可能把更多的北周步骑留在这里。 更多的汉军步卒则从李宽的两侧向前推进,冲入北周营寨中。 杀声四起,黑暗之中,也不知道多少周军正勉强抵挡着汉军的猛攻,为主力的平安撤退转移争取时间,李宽也只能站在这门火炮面前,看着汉军将士的火把在远方跃动。 西侧有战马的嘶鸣声,那是汉军骑兵正在追杀周人骑兵,周人骑兵的数量不见得就比羽林骑来的少,但是他们在甲骑已经近乎全军覆没、营寨也被攻克的情况下,几乎无心恋战,在和汉军骑兵短暂的交锋之后就果断的向后撤退,如果不是汉军骑兵携带有火铳之类的可以远程射击的武器,恐怕根本就对他们造成不了任何的杀伤。 前方的营寨中,枪声此起彼伏,那是火枪手从一开始的各自为战到现在排成整齐的兵线向前推进,火枪每一次开火,就会和无数袍泽的火枪一起,构成一道收割生命的弹幕。而陌刀队和刀盾手相互配合着从营寨各个缺口中冲进去,一轮火枪施放之后,他们就会立刻越过火枪手向前冲,击杀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周人,并且组成下一道防线,而火枪手在装填之后就能够再次在盾牌的掩护下射击。 身后的壁垒内外,禁卫军也已经陆续开上来,显然要在这一场战斗之中分一杯羹,说什么不能让虎翼军抢走了所有的风头。 甚至就连甲骑,也在缓缓前进。 就在刚刚,北周轻骑还在和汉军陌刀队厮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突破陌刀队的防御,甚至干脆直接把汉军军阵拦腰截断。而现在局势已经瞬间变化,面对人数还不如自己的汉军骑兵,周人都无心恋战,也就是说刚才他们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想要拼死一搏罢了。 刚才还在为萧世廉和陈智深的冒进而担忧的李宽,此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自己对于局势的敏感到底还是比不上这两个久经沙场的。不过究其根本原因,还是李宽自己都不相信,宇文宪竟然真的就这么逃走了。 在他们这些曾经效力于北周的文武们心中,宇文宪作为战神一样的人物,到底还是有一定的威信所在的。让李宽自己独领一只大军和宇文宪对阵,他真的没有足够的信心。 而现在,宇文宪战神一样的形象,终究还是在大汉隆隆的炮声之中破灭了。 “所有火炮,向前推进!”李宽果断的下达了命令。 此时他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为陈智深他们在前方的进攻提供足够的支持。 “轰!”前方营寨之中的箭楼被硬生生的炸塌,借助火光,李宽可以看到有几个黑色的人影从箭楼上仓皇跳下。 而营寨上的青色旗帜也都换成了大汉的赤色龙旗,这座曾经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此时已经乖乖雌伏,等候着新主人的命令。 第二零七一章 御驾渡白沟 眼前的景象,让李宽突然想到自己离开家门的时候,李穆曾经给自己,以及众多家中年轻子弟——当然这个“年轻”是相对于李穆来说的,实际上李宽的年纪也不是很小了——说的那句话。 垂垂老矣的老人靠在李荩忱下令工部定制的安乐椅上,一边轻轻摇晃,一边淡淡说道“风云激荡,然吾辈已衰,此风此潮,尔等当从之,并引之。” 李宽看向前方。 太阳还未从远方升起,现在正是黎明之前最黑暗和寒冷的时刻。可是那跃动的火光照样撕破了久久笼罩的夜幕,飘扬的旗帜就迎着呼啸的风招展,汉军将士在向前进攻,就像是那翻滚的浪潮一样,任何意图阻挡他们的,都想被拍碎。 旧的时代已经落下帷幕,一个朝气蓬勃的新时代,即将开始。 李宽也抽出自己的横刀,融入到向前冲击的队列之中。 ————————- 李荩忱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在羽林骑和禁卫军的簇拥下渡过白沟的。当他渡河的时候,白沟北岸的战场已经几乎归于平静。除了医疗队和后续赶上来的将士开始打扫战场之外,其余参战的各部已经陆续转入休整。 根据抓到的俘虏口供,北周军队在昨天傍晚就已经开始陆续向北撤退。为了防止暴露行踪,撤退得到了严密的组织,各部兵马按照驻扎的位置,一点一点的向北转移,也因此,汉军一直到半夜时分通过斥候的抵进探查方才发现端倪,而那个时候,北周军队已经撤退走了多半。 之所以周人能够如此按部就班,就是因为宇文宪果断的将几乎半数的甲骑留了下来,就顶在寨门处,甲骑的庇护无疑给北周士卒们吃了一颗定心丸。最强大、最精锐的部队还在殿后保护,自己还有什么好畏惧的? 不过可惜的是,因为汉军及时发现了周军的行踪,所以壕沟之中的北周军队以及留守的甲骑,还有同样殿后的上千名精锐步骑,几乎都没有跑掉。 就是李荩忱也不得不承认,陈智深的反应的确足够快,前面示警,这家伙立刻全军压上,逼迫北周甲骑不得不发起冲击,最终全军覆没,而那些北周步骑也多数都被汉军阻拦在了营寨之中。 除此之外,还有外围负责掩护的上千轻骑,被萧世廉带着羽林骑击溃,有一小半逃出生天,但是至少有六七百人因为慌不择路,正撞上杀穿了营寨的汉军火枪队,自然很快就被杀红了眼的汉军将士消灭。虽然这些骑兵的数量也不能说少,但是对上人数相差无几的火枪手,本来就无心恋战的他们,跑也跑不掉、进攻也打不赢,慌乱之间自然纷纷在枪声中落马。 当然,火枪手周围还有陌刀手和其余的汉军步卒虎视眈眈,等到火枪手给予这些骑兵迎头痛击之后,他们也都跟着冲上去,再加上萧世廉带着骑兵从背后杀上来,这些周人骑兵最后还有十多个被生擒活捉的已经算是不错了。 虽然陈智深和萧世廉打的都很猛,几乎是咬着北周军队进攻,但是那也是看出来周人无心恋战,而且防御也是一片混乱,竟然还能出现甲骑单独冲阵的情况。 不过他们两个也不傻,一口吞掉了周人殿后的这些精锐之后,并没有再引动大军追击,只是让羽林骑的轻骑再加上另外两队轻骑追上去罢了,营造一种汉军就在身后的假象。 以宇文宪的能力,在合适的位置上控制住大军并且布下埋伏,并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情,他既然能够让北周军队这么无声无息的撤走一大半,自然也就有本事杀一个回马枪。 因此要见好就收。 汉军为了能够拿下这座营寨,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尤其是敌人甲骑冲阵的确还是有些出乎意料,而且甲骑冲击的时机选择的也不错,正是战斗骤然爆发、冲在前面的汉军将士还比较零散的时候,原本以为敌人都跑掉了的汉军将士怎么也没有想到甲骑竟然会突然出现。要不是周人提前挖掘好了壕沟反过来救了汉军将士们,恐怕光是死在甲骑之下的就会不少于四五百人。 假如周人原本把步卒埋伏在寨墙后,等到汉军将士狼狈躲入壕沟中的时候再杀出来,恐怕汉军同样也会死伤惨重。 可惜并没有。 也正因此,萧世廉和陈智深方才断定周人是真的要跑路。 李荩忱就站在李宽曾经站立过的那一片空地上。 前方就可以看到散乱的甲骑尸体,这些尸体和汉军将士的尸体交织在一起,多数都已经被震天雷炸的血肉模糊,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了,要不是双方衣甲不同,恐怕连属于哪一边都分不出来。 这应该是最后一场如此惨烈的战斗了,李荩忱心想。 宇文宪退入邺城,就是真的无路可退了,只要汉军从容围上去,切断邺城和晋阳之间的联系,那么李荩忱相信宇文宪应该会做出正确的决定,更何况就算宇文宪想要负隅顽抗,也不代表所有人都会跟着他,比如宇文招,应该就会很乐意于汉军开门。 陈智深已经大步走过来,径直单膝跪地“臣参见陛下!事发突然,未竟全功,使敌逃散,斩获不过十之二三,此臣之罪也!” 李荩忱伸手托起来他“若非爱卿敏锐,恐怕十之二三都没有,朕于此处,怕只能看到空营一座。” “臣惭愧。”陈智深还是带着愧疚和懊恼的神情。 要是自己能够再早一点派人去逼近敌人的壕沟一探虚实,应该还能够抓住更多的敌人。 “断后的周人主帅是何人?”李荩忱好奇的问道。 “根据俘虏供述,是周人清河郡王宇文质亲自率军断后,不过并未抓到宇文质,应该已经带着轻骑逃散。”陈智深急忙说道,“在打扫战场的时候,我们倒是遇到了并未来得及随军撤退的清河名士崔世济,现在已经请入主帐中休息。” “崔世济?”李荩忱眉毛一挑。 这个倒霉蛋,李荩忱当然是知道的。 身为清河崔氏的家主,他已经快变成了宇文宪的提款机。 刀架在脖子上、免费提款的那种。 他会在这里,李荩忱有些惊讶。 第二零七二章 劫后余生 转念一想,李荩忱觉得也对,崔世济现在肯定对宇文宪恨之入骨。 清河崔氏本来就单薄的家底基本上都被宇文宪给充公了,能不恨么?所以宇文宪为了防止他在背后搞事情,肯定要和拉着许善心一样把他也带上。 放在眼皮子底下最安全。 “没错,这位崔君本来是被宇文宪软禁的,昨夜撤退匆忙,他偷偷跑出来,没有人发现,这才没有被宇文宪抓走。”陈智深解释一句。 “那还真是劫后余生啊。”李荩忱笑道。 崔世济能够跑出来,应该也是因为他身上的利用价值几乎都已经被榨干了。清河郡和另外一个崔氏盘踞的博陵郡,作为东线战场的主要组成部分,而今就在大汉兵锋之下,随着北周军队在白沟正面战场上的溃败,这些地方的侧翼也旋即暴露出来,自然也不足以再作为防守的依凭,与其等着哪一天崔氏和当初的闻喜裴氏一样把北周卖了一个底朝天,还不如先主动把兵马从这些地方撤回来。 反正清河崔氏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家底了,崔世济就算是跑掉了也没有什么关系,他在宇文宪的心中应该和一个废人应该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让礼部负责好好接待一下这位崔氏家主。”李荩忱吩咐一声。 陈智深急忙颔首,李荩忱的态度显然也说明他对这位崔世济并没有什么兴趣。或许清河崔氏还能够在稳定冀州的过程中做出点贡献,不过就目前来看所能做的贡献也就是那个样,能够做出相同贡献的人并不只有清河崔氏,现在李荩忱身边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希望能够在大汉重新获得立足之地的世家们。 这些世家,于李荩忱来说,自然都是应该直接扫入垃圾堆中的东西,三百年乱世,和这些世家之间的争权夺利、相互攻讦实际上也有脱不开的关系,只不过在五胡乱华这样的大背景下,世家们之间的相互掣肘对动荡的时局影响并没有那么明显罢了,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南北朝时期有很多次原本可以完成的南北统一,结果就是因为世家们相互扯后腿,才导致你完成不了,我也完成不了,一拖再拖,直到现在世家逐渐势弱,才被李荩忱抓住机会,一举颠覆整个时代。 现在的大汉想要稳定地方民政,到底还是离不开世家,一来是因为世家有着大量现成的人才能够被朝廷使用,二来也是因为很多世家盘踞本地,也已经培养成了根深蒂固的势力,对周围的百姓有着足够的影响力,曾经在会稽、吴郡等地作乱的那些东南士族便是如此,他们登高一呼,还是会有很多人响应的,想要消除世家的影响,一切还需要慢慢来。 不过这并不代表着世家就有恃无恐,恰恰相反,现在的他们渴望能够再发挥出来一点儿作用,随着各个书院培养出来的人才逐渐步入社会,世家就将注定灰飞烟灭。 对此,世家无法抗拒,只能顺从。 李荩忱并不着急接见崔世济,因为他很清楚,崔世济会自己找上门来的。 一名斥候此时也赶来,送回前线的战报。 汉军轻骑向北追出十余里,遭遇了敌人断后的骑兵,对方数量同样在千人以上,汉军轻骑之前接到的命令就是遇到敌人强力的阻击之后就不再缠斗,因此在短暂交锋之后徐徐后退。周人骑兵显然也没有恋战之心,见汉人走了,转身就快速北上,不见了踪影。 “也就是说,宇文宪此时应该已经快要到邺城了。”李荩忱沉声说道,“淇水和清水那边有没有战报传来。” “启禀陛下,东路各军已经攻破清河,正向北推进,准备进攻渤海郡,有白袍事先和渤海郡外大小坞堡村寨联络,现在基本上都已经准备归从大汉,因此渤海郡一座空城,已经不足为虑。”张须陀急忙说道,“另外淇水那边的战报还没有送来,臣已经派人去催了,宇文宪已经率军撤退,淇水那边宇文通必然不会恋战,撤退是必然的。” 李荩忱抬头向前看。 茫茫原野一路向北展开。 过了白沟之后就是邺城,这一场漫漫征途的终点,已经近在眼前。 “让各军休整三日,轮流换防。”李荩忱径直说道,“另外派出斥候,向北探查,朕倒要看看接下来宇文宪还打算怎么办。” ————————- 世事纷乱,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且不说已经率军向北撤退的宇文宪,就是在这陷入喜悦和欢呼之中的汉军大营,也有人愁眉苦脸。 这就是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崔世济。 劫后余生的感觉,一开始是很不错的,但是在感受到大汉这边对他的冷遇之后,崔世济自然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清河崔氏虽然已经早就不是当年北方数一数二的大世家,但是在这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时代,依旧是冀州数得上的世家,当初也是和河东的闻喜裴氏并列的存在——当然这种并列更多的是崔世济的幻想,实际上在很多人的眼中,清河崔氏早就沦为了闻喜裴氏的附庸。 不过就算是附庸,那也是有实力在的好吧。 结果现在接待崔世济的,竟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礼部功曹,大汉的六部制度,崔世济也是知道的,礼部尚书之下还有左右侍郎呢,自己这个身份竟然都不配一个侍郎前来接待。虽然按照这个小功曹的说法是,礼部的侍郎都没有从军北上,但是崔世济并不相信随军的这么多文官之中,并没有一个比功曹还大的官员。 换句话说,人家就是存心的不想给你好脸看。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的崔世济,哪里还有资格抱怨这些? 他最大的依仗不过就是清河崔氏罢了,可是清河崔氏已经快被宇文宪压榨干净,没有多少能够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大汉显然很清楚这一点,因此根本就不打算给崔世济表现的机会。 思前想后,崔世济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在营帐周围焦灼的走来走去,直到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兴祖!(鲍兴表字)”崔世济招呼道。 正匆匆想要去给李荩忱送奏章的鲍兴脚步一顿。 第二零七三章 兴祖老弟,兴祖老兄 鲍兴是认识崔世济的。 作为鲍照的后人,鲍家虽然混的并不怎么样,但是凭借着在文学方面家传的造诣,在北方还是颇有些人气,因此鲍兴曾经在北方世家之间的聚会上见到过崔世济。 只不过那个时候,崔世济还是高高在上的清河崔氏家主,清河崔氏也正是凭借着北魏、北齐两代王朝君王的信任而如日中天。相比之下,鲍家除了一点儿祖辈传承下来的写作能力和清名之外,几乎一无所有,甚至可以说,鲍家子弟之所以有资格出现在这些世家之间的宴席上,单纯是因为他们需要有写文章写的好的,来给唱赞歌罢了。 当时的鲍兴因为文笔清丽,因此还引来了崔世济的青眼相加,不过鲍家无权无钱,崔世济夸奖鲍兴两句以作鼓励也就好了,鲍家并不是自己需要拉拢的对象,甚至不需要拉拢,他们就会乖乖的跟在后面一起向前走。 当时的崔世济恐怕怎么都不会想到,多年之后,世事无常,现在的鲍兴已经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中探花,成为不折不扣的天子近臣,掌管的那都是机要文件。 而自己虽然还是那个清河崔氏的家主,但是清河崔氏都已经名存实亡,一个家主,似乎唯一的作用就是大汉不会把自己当成普通的俘虏,直接丢到辎重营中去干苦力。 一别之后,相距天壤,恐怕就是这样的感觉了。 鲍兴上下打量着胡子拉碴、但是两眼冒出精光,就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样的崔世济,心中又何尝不是感慨万千? 如果不是因为当初自己决心南下,如果不是因为大汉有着选拔人才不看出身的科举制度。恐怕自己这一辈子都只是一个在宴席上吟诗作赋以为各个世家助兴的寒门子弟罢了,说句好听的是宾客,说句难听的,和那些在戏台上唱戏的戏子又有什么区别? 身边的亲卫警惕的向前一步,手按在刀柄上。 秘书监是天子近臣,鲍兴手里捧着的这些奏章更是国家机密,亲卫们当然不会允许有人在不经鲍兴同意的情况下靠近。 看到这几名士卒眼睛里冒出来的凶光,崔世济登时打了一个寒颤,急忙后退摆手:“兴祖老弟,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崔世济啊。” 看着崔世济惶恐的神情,鲍兴也只能无奈的把奏章交给旁边的亲卫,同时示意他们不要动粗,自己先拱手说道:“经年未见,几乎不能相认,还请崔兄见谅。” 崔世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鲍兴只要还认自己就好了,他本来想直接向前一步抓住鲍兴的手腕,不过目光瞥到那些依旧虎视眈眈的士卒,还是选择站在原地:“兴祖兄可能赏光,借一步说话?” 一个比自己要大出十多岁的人,对自己的称呼直接从老弟变成了兄长,让鲍兴更是感慨莫名,不过他也不好当众驳了崔世济的面子,只能颔首,吩咐一名亲卫先去把奏章送去御帐,自己跟着崔世济走入营帐之中。 ——————————- 李荩忱从北岸回来,走到御帐门口,就遇到尉迟贞正在听几名侍卫汇报晚上巡查换防的事,这些事关李荩忱的安全,一般都是鲍兴负责的,因此让李荩忱感到奇怪: “鲍兴呢,怎么是你在这里?” 尉迟贞无奈的说道:“鲍监丞被崔世济请去了,所以只好妾身代劳了。” “哦?”李荩忱挑了挑眉。 崔世济这家伙的求生欲还是很强的,竟然都能够找到鲍兴,鲍兴是当初从北方南来的人,和崔世济认识也在情理之中。而且就算不认识,两家之间肯定也在上一辈有交情,崔世济找上他,鲍兴恐怕也很难拒绝。 既然崔世济能够开口找人,那就说明他应该也想好了应该怎么样从李荩忱这里获得继续让家族平稳延续下去的条件,因此李荩忱一时间还有些期待呢。 尉迟贞颔首,指了指营帐:“所以妾身害怕忙不过来,专门把尚儿姊姊请过来帮忙了。” “尚儿也来了?”李荩忱笑道。 自己和元乐尚算起来也好久没见了,之前从洛阳出发的时候,随军的是元乐尚和徐素不假,但是汉军入河内之后,建设河内书院、慈善堂等等事情都需要她们两个负责,再加上河内向东北连通白沟和淇水战场,向西北又连通沁水战场,因此军方倾向于在这里建设一个足够规模的后方医院,能够起到两边都照顾的作用,因此这件事也当仁不让的落在了她们两个的肩膀上。 之后李荩忱率军北上,她们两个自然只能留在河内。 尉迟贞应了一声:“皇后姊姊已经准备北上,很多事淑妃姊姊都不用亲自负责了,能够腾出手来帮着河内这边,所以河内只留下徐家姊姊就好了,尚儿姊姊自然能够过来帮衬臣妾。” 李荩忱颔首,伸手轻轻的掀开营帐的帘幕走进去。 元乐尚正背对着他整理奏章,此时听到背后的脚步声,急忙说道:“贞儿你快过来帮我看看,这是从青州送来的消息,发现了新的金矿,是不是要先禀报陛下?” 没有听到回复,元乐尚有些诧异地回头:“贞······啊!” 李荩忱一把抱住了她,直接在她因为惊讶而微微颤抖的唇上吻了一下。 元乐尚哭笑不得,伸手捶了一下陛下的胸口:“吓死臣妾了。” “让朕摸摸,有没有吓得小心脏都跳出来。”李荩忱笑嘻嘻的说道,手已经不老实的从腰肢上向上游走。 元乐尚一把抓住他的手:“陛下,外面都有人呢。” “在这军中,哪个营帐外面没有人,那岂不是什么事都不能做?”李荩忱笑道。 元乐尚无奈的说道:“陛下说的在理,但是臣妾正忙着给这些奏章分类呢,陛下先去看一下这几个比较重要的好吗?” “那你是不是应该求朕?”李荩忱顿时正色说道。 他装出来的一本正经,更是让元乐尚很想直接把奏章招呼在他的脸上,不过最后还是只能化作柔柔一吻。 “这还差不多。”李荩忱重新露出笑嘻嘻的神情,随手翻了几本奏章。 他现在最惦念的晋阳和燕郡战报还是没有,不过想想也是,要是这两个地方有消息传来,张须陀肯定追着李荩忱禀报。 第二零七四章 黄金的分配 剩下的奏报之中比较重要的,除了南方夏收已经顺利开始之外,恐怕就是刚才元乐尚所说的青州金矿了。 青州金矿,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就是招远金矿被发现了。 这金矿实际上并不能说是现在才发现。 早在汉武帝时期,泰山以北就发现有露天的黄金矿坑,只不过那个时候勘察和开采设备都并不完善,只是进行了小范围的开挖罢了。历史上招远金矿的全面开采要到明代。 这也要归结于古代的冶炼技术还有勘探技术等等都没有那么发达。而现在大汉工部已经有了之前勘探南中以及南洋的经验在,所以随着青州战事告一段落,工部自然而然也开展对于青州的探索,最终发现矿产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这并不是藏在地底下的秘密。 黄金,从古至今,从东方到西方,都是不折不扣的硬通货。之前大汉在南洋发现黄金,就已经引起了轰动,不过毕竟这黄金是海军发现的,黄金主脉很快就被大汉内府全面接收,可是即使是这样,也掀起了一股下南洋的淘金热,虽然黄金并没有再发现多少,但是其余的矿产倒是找到了很多。 青州发现黄金,东路主帅吴惠觉立刻派遣兵马前去配合原本就在那一片驻扎的海军一部,将黄金矿脉严密保护起来以防走漏风声、引起骚动,同时速速派人禀报李荩忱。 吴惠觉作为吴明彻的儿子,继承家父衣钵,这些年来虽然没有什么泼天的功劳,但是也没有什么过错,其并不是和萧世廉、裴子烈等人一样,是不折不扣的开国从龙之臣。 相反,当年李荩忱从巴蜀自立旗号的时候,吴明彻一直以来都是坚定不移的支持李荩忱,多有为李荩忱制造声势之举,而吴惠觉则一直在淮南按兵不动,大有观望风向之意。 不过他们父子两个这么做,自然也有不能把两个鸡蛋放在一个篮子之中的意思,吴明彻当时因为吕梁之战的失利,实际上已经失去了实权,所以给李荩忱摇旗呐喊并没有什么关系,以他的赫赫大功以及在军队之中强大的人脉和影响力,再加上和徐陵之间的一唱一和,陈顼和陈叔宝都没有能力把他怎么样。 自从李荩忱率军入江南,正式取代南陈成为南方霸主之后,吴惠觉就很乖的听从于李荩忱的调遣,多年以来一直都是大汉在东路战线上的中流砥柱,虽然没有什么明显优异的表现,但是根据朝廷和军方的命令一步一步的向前进攻,也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差错,这一次能够如此快速的反应过来,一边派兵保护金矿,一边禀报李荩忱,自然也体现了这个家伙明哲保身的意思。 吴氏也是现在大汉数得上的将门了,不少吴家子弟在军事书院之中或者军队里都有不错的表现,因此吴氏的未来是能够保障的,吴惠觉自然也不会有别样的心思。 “金矿的奏章速速送往户部。”李荩忱扫了一眼奏章,“让户部和工部拿定主意,尽快组织人手开采,不过开采多少、会不会引起市场上的动荡,都要拿出来一个章程,断不可任性而为。” 元乐尚急忙答应一声,旋即含笑说道:“陛下可不能忘了,这里面应该还有我们内府的一份子。” “内府不是已经有南洋的黄金了吗?”李荩忱一本正经的反问道,一副内府怎么能什么东西都要的神情。 不只是元乐尚,旁边的尉迟贞也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在说,陛下你确定吗? 内府,与其说是后宫妃嫔的内府,倒不如说是李荩忱的内府,从乐昌到尉迟贞,大家也不过就是帮着李荩忱打理一下罢了,李荩忱随时想要收回这些权力都可以,她们不会也没有办法反对。 陛下什么时候这么大公无私了? 李荩忱不由得笑道:“内府也不能什么东西都要,适可而止,不然的话恐怕就有人有意见了。” 元乐尚和尉迟贞对视一眼,顿时明白李荩忱的意思。 这些年大汉发展最快的,肯定就是内府了。从学院到医院,内府的构架已经全面搭建起来,并且逐渐和每个人的生活甚至生命息息相关。现在的大汉百姓甚至豪门大户,都已经不可能离开内府的产业而生存。 李荩忱在欣慰于自己终于通过这个手段全面开展大汉的医疗、教育等等体系建设的同时,当然也清楚,内府的蓬勃发展无疑也引起了很多人的怀疑和不满。 所以李荩忱多少也担心内府发展过快会引起朝廷上下的攻讦,尤其是李荩忱让后宫妃嫔负责这件事,实际上已经打破了后宫不得干政的定律。只不过这些年大汉的重心一直都放在北伐上,整个朝廷上下都为了北伐这件事忙得团团转,因此没有人有心情考虑这些。 再加上李荩忱的前面有陈叔宝和宇文赟这一对活宝“连襟”做陪衬,大家就算是心中有所担忧和不满,也只能先认下了。 等到北伐结束,必然就要有人要找茬。 所以内府在快速扩充自己的实力同时,也得要尽可能地低调。 如果总是狮子大开口的话,就连户部等都有可能会对内府不满,黄金矿脉等等都落入内府的手中,那岂不是意味着户部以后做什么事也都要看内府的脸色行事,凭什么? 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出现过后宫垂帘、内侍干政,现在的内府固然是生机勃勃,但是谁知道以后呢。 低调做人,总是没有错的。 不过李荩忱话锋一转:“当然了,内府钱财紧张,朕也清楚,这些黄金一旦开采出来,当然也可以弥补内府的亏空,不过具体还需要内府和户部议定,所需多少即获取多少,不可太多。” 元乐尚和尉迟贞神情都是一松,虽然这样等于断绝了内府直接获取黄金的可能,但是只要内府和户部之间达成协议,按照一定的比例获取挖掘出来的黄金,自然也能够从中分一杯羹,不至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其余部门获得资金。 “这样总满意了吧?”李荩忱负手笑道。 元乐尚瞥了他一眼。 说得好像我们是给自己赚钱似的。 第二零七五章 避嫌 讲道理,内府最大的受益人可是陛下你自己啊。 李荩忱这么一副邀功的神情,当然让元乐尚很无语。 但是这个家伙厚脸皮惯了,也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 尉迟贞在旁边笑嘻嘻的说道:“既然陛下如此不情愿,那要不内府还是退一步好了,有南洋的黄金矿脉作为支撑,至少这两年不用担心会不会出现钱财紧张的问题,等过了这两年再说嘛,陛下常言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说不定又发现了其余的黄金矿或者银矿呢,尚儿姊姊,你说好不好呀。” 元乐尚不由得点头:“言之有理。” “这可不成!”李荩忱登时果断地否决。 开什么玩笑,内府要是没了钱,那李荩忱这些年的安排布置岂不是都白瞎了。 “有陛下金口玉言,就好说。”元乐尚笑道。 “好啊,你竟然敢耍朕?”李荩忱登时佯装生气。 元乐尚亦是装出惶恐的样子,可怜兮兮的看着李荩忱。 李荩忱从后面抱住她,凑到元乐尚的耳边,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什么,元乐尚顿时不装可怜了,推了他一下:“陛下每天就是这么多坏心思!” 李荩忱嘿嘿一笑。 而旁边的尉迟贞不知道他们两个说了什么,正想要问,不过看到元乐尚可以躲躲闪闪的目光,再加上微微发红的脸颊,联想到李荩忱曾经给自己说过的话,尉迟贞顿时反应过来,同样霞飞满面。 “陛下,臣大汉秘书监监丞鲍兴求见!”门外响起鲍兴的声音。 元乐尚和尉迟贞顿时收声,鲍兴平时求见的时候绝对不会如此正式,而且身为李荩忱的秘书监,进出前帐,他也不需要刻意禀报,就算是知道陛下和两位妃嫔具在其中,这样也显得有些正式。 这就说明鲍兴肯定还是被崔世济说服了,现在他是以为崔世济求情的身份前来求见李荩忱的。 元乐尚低声说道:“那臣妾和尉迟妹妹回避一下。” 李荩忱微微颔首,清河崔氏之前在北魏和东西魏的时候,和元氏、尉迟氏之类的鲜卑豪门当然也是有很多关联的,因此元乐尚和尉迟贞自然也要避嫌。 当然了,清河崔氏是冀州世家的代表,而冀州世家又是北方世家的重要组成部分。现在关于是否要接纳冀州世家融入到大汉的体系之中,还是直接把他们变成平民老百姓,在大汉朝堂上犹然还有争议,南方官员们当然认为冀州世家对于大汉并没有什么帮助,自然也没有必要对他们多好。 而对于北方官员们来说,本来就处于劣势,当然期望能够获得更多北方人的支持,冀州世家就是不错的选择,他们基本上都已经被宇文宪给榨干了,所以肯定会对其余北方官员言听计从,因此以杨素等为首的北方官员,自然是力陈接纳冀州世家对于稳固冀州和幽州等地的益处,南方官员们现在也不好直接反驳,这件事也就一直僵持在这里,甚至已经有人提出了和解决河东世家一样的方案。 河东世家算是归顺大汉比较积极的,最终为了防止河东世家和历史上那样自成一体,有时候甚至都敢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李荩忱着重起用了以太原王氏为首的这些已经快要没落或者还未崛起的小家族子弟,而对闻喜裴氏这种呼风唤雨的大家族,秉持的是尽可能不安排实权位置的方式。 裴矩身为闻喜裴氏的家主,最终也只是获得了一个龙门书院山长的位置,固然这是肯定了裴矩的学问和治理能力,但是这个和太学一样的龙门书院,只能给裴矩带来很高的清名,却不能帮助他,或者帮助闻喜裴氏在官场上如鱼得水。 所以自然也有人建议把清河崔氏架起来,而真正提拔任用那些出身冀州的小世家或者寒门子弟。 在大汉还没有培养出来那么多人才,尤其是没有培养出来那么多来自于冀州的人才之前,论对冀州的了解,肯定还是这些世家比较在行。因此任用这些世家的人才,亦并非说不过去。 不过南方官员们当然反对这样的意见,河东世家能够得到重用,是因为他们的确在大汉进攻河东的时候提供了足够多的帮助,你也不看看好多世家几乎都掏空了自家的窖藏以攘助汉军。而冀州世家呢?他们可有什么动作? 这话虽然也有些冤枉家底都被宇文宪抢干净了的冀州世家,但是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凭什么也要厚待他们? 这样的争执自从汉军渡过大河之后就甚嚣尘上,只不过因为大多数高层官员的目光还是落在眼前的战局上——瞬息万变的战局随时都有可能颠覆之前所想的任何看上去合情合理的计划,因此争执这些并没有什么用。但是现在随着大汉已经逐渐底定局势,这种争执就不能不被重视了。 原本就身份尴尬的元氏和尉迟氏,自然是不会让自己卷入这种南北的争端中的。原本以杨素为首的这些北方官员,就多是对鲜卑人有所不满或者本身不感冒的官员,如果元家和尉迟家主动贴上去,他们不见得就会真的把他们当作自己人,但是南方的这些官员们,自然就会对这两家形成仇视,这可是得不偿失了。 所以还不如紧紧抱着陛下的大腿,坐稳自己皇亲国戚的身份,让无论南方还是北方的官员都不敢那他们怎么样呢。 尉迟贞其实还是很好奇李荩忱会怎么处置清河崔氏的,不过她也清楚,有些话可以到了晚上和陛下在一起的时候问,但是现在绝对不是时候,更不能直接当着鲍兴和崔世济的面让她听了去。 元乐尚和尉迟贞去了后帐之后,李荩忱让鲍兴进来。 来的不只是鲍兴,还有一个看上去面色憔悴的中年人。 不用说也知道,肯定就是崔世济了。 “臣鲍兴叩见陛下。”鲍兴登时拜倒在地。 “草民清河崔世济,叩见陛下!”崔世济也跟着拜倒。 “平身。”李荩忱假装正在翻阅奏章,此时漫不经心的抬起头来,有些好奇又有些玩味的打量着崔世济,但是却并没有对着他说话,“爱卿这是有事而来啊。” 第二零七六章 冀州民心,献于陛下 李荩忱的话里明显带着不满,让鲍兴心里打了一个哆嗦,尤其是陛下旁边原本应该站着的尉迟贞也不见踪影,说明陛下是要打算兴师问罪啊。 不然的话李荩忱要是发脾气,以尉迟贞的性子肯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不过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启禀陛下,臣原应送奏章前来,盖因遇到故人,因此耽搁。” “现在不但连奏章都不来整理了,还打算为故人求情?”李荩忱哂笑一声。 鲍兴一时讷讷。 “你先退到一边,公事私事分不清楚,何事要紧,何事不要紧,最好心里有点数。”李荩忱淡淡说道,声音很平静,但是鲍兴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陛下话里的冷意,整个营帐似乎都变得冷了起来。 李荩忱之所以看中鲍兴,让鲍兴来担当新一任的秘书监,一部分原因自然是因为鲍兴出身鲍氏,在整理文书之类上自然有长处,还有一部分原因自然是鲍氏并不是什么豪门望族,不用担心世家之间的纠纷会牵扯到李荩忱的身边。 然而李荩忱也没有想到,鲍兴能够秉公对待河东世家、豫州世家,最终在对上冀州世家的时候还是出了问题。 既然崔世济能够劝动鲍兴,让鲍兴为自己引见,那就说明崔世济的手中肯定还是有李荩忱应该会动心的筹码的,不然的话他完全没有必要自取其辱。 李荩忱这一次固然可以给鲍兴和清河崔氏一个机会,但是他也要给鲍兴一个警告,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够通过秘书监获得觐见陛下之道,这样的话,朝廷负责对外事宜的通事馆,负责对内人才选拔的吏部,难道都是吃干饭的不成?而且朝廷费尽心血组建起来的科举制度,难道就真的只是为了给寒门子弟一个上进的渠道,而世家子弟照样可以通过人脉不断地向上爬而不受到这些考试的限制么? 鲍兴也是聪明人,当下里拱手低头,退到一边。 这种事,再一再二不再三。不过他甚至就连再二都不打算。 要不是因为清河崔氏当年对在北方落魄的鲍氏都有提携,哪怕这种提携实际上就是世家豢养为他们鼓吹的文人墨客这样的提携,对于没有了鲍照这个主心骨的鲍氏来说,那也是救命之恩,因此崔世济如此低声下气的求上门来了,鲍兴就已经做好了拼的自己的仕途不要,也得引崔世济入见陛下。 不管之后陛下应该如何处置自己,鲍兴甚至都不想管了。 李荩忱的目光落在崔世济的身上:“清河崔氏,虽是冀州豪门,但是大汉之内,以书院培育人才,以科举选拔人才,已无上品豪门,下品寒门之分,尔等但能好生治学、好生进学,照样可为大汉栋梁,书院也好,朝廷也罢,绝不会因为曾经世家豪门的身份而有所阻拦,今日前来求见于朕,又是为何?” 崔世济的手轻轻颤抖一下。 李荩忱似乎已经堵住了自己所有的路。 不过从个人角度来看,崔世济其实倒是并不认为李荩忱这样的安排布置有什么不妥。世家之间争斗,相互倾轧的话,自然也很正常,很多世家往往在斗争失败之后甚至会被直接铲草除根。李荩忱只是让世家放弃掉曾经的一些高位,而从头开始,虽然同样很难让人接受,但是至少比丢了性命来得好。 但是从家族角度来讲,崔世济还是想要争取一下的,不然的话自己回到家中又如何向清河崔氏以及众多冀州世家的子弟交代?又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启禀陛下,而今陛下兵临邺城,大汉天威,震慑宇内,但是至少邺城方寸之内,冀州一州之地,现尚不全是大汉所属,晋阳、范阳等地,亦有周人余部苟延残喘。清河崔氏,虽说已然不是当初山东豪门之首,但是陛下亦应该清楚,冀州此地百姓,听闻清河崔氏之名,当多拜服。”崔世济咬牙说道。 这话说得多少有些托大不说,刻意的夸大了清河崔氏的名声和影响力,自然就相当于在说李荩忱的不是,在说李荩忱在短时间内没有办法让冀州百姓信服,因此说出来这话,崔世济甚至都已经做好了掉脑袋的准备。 不过这位大汉陛下,人皆称之圣明,所以崔世济也只能赌一把,假如李荩忱还能够听自己说下去,那么就还有一线生机。 李荩忱瞥了他一眼,手指轻轻敲打着桌案。 声音很轻,但是在这除了低头不语的鲍兴之外已经没有别人的大帐之中,这声音就像是黄钟大吕,一下一下敲打在崔世济的心头。 见李荩忱没有说话,崔世济勉强鼓起勇气,继续说道:“草民身为清河崔氏一家之主,愿意以崔氏全部之力攘助陛下平定冀州,以冀州民心,献于陛下!” “冀州民心,好大的口气。”李荩忱冷声说道。 崔世济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膝行上前两步,再度叩首:“冀州百姓,自五胡入寇、晋室南渡之后,已三百年未曾闻王化之音,未曾见华夏衣冠正朔,于华夏已多生疏,于敌寇多亲近,因此大汉天威,加于其身,惊慌畏惧恐多于信服,民间有贼寇横生都应在情理之中,然清河崔氏并博陵崔氏,为一地之主,又有冀州大小世家听命,攘助陛下安抚百姓,让冀州重归沃野,并非难事。” “你是说你很厉害了?”李荩忱径直说道。 冀州世家都对你俯首称臣,那冀州皆知有清河崔氏而不知有天子,冀州还是大汉的冀州么? 笑话! 崔世济重重叩头:“草民拳拳报国之心,恳请陛下明察,其中断无自立之意,但能帮陛下稳定社稷,草民虽死犹荣!” 李荩忱紧紧盯着崔世济。 这个家伙所作所为,说的是为了大汉,实际上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尽可能的保全清河崔氏。一旦李荩忱借助清河崔氏来稳定冀州局面,那就意味着肯定要提拔任用清河崔氏的子弟,等这些人已经进入到官场之中,自然就不可能再把他们撵出去。 尤其是这些世家子弟,结交朋友、拉帮结派的能力本来就强大,过不了几年,很有可能他们就又成长为大汉的心腹之患。 这是李荩忱最担心的所在。 第二零七七章 愿革除功名 科举制就像是李荩忱的孩子一样,李荩忱通过建设书院、改革人才选拔制度等等,最终一手缔造了科举制,让这个后世千百年都难以否认其公平公正并寻找到更好的办法进行代替的制度,早于历史上一代人出现。 科举制的出现不啻于直接把以九品中正制为依托横行霸道的世家直接按在了尘埃中。 但是科举制刚刚建立,注定了会有很多缺陷和问题,这是没有办法直接解决的,只能通过一代一代人不断的进行完善才可以,而且这期间肯定会受到很多抨击和指摘,历史上即使是到了千年之后,考试不也是往往被指摘为不公平、不重视孩子的全面发展,而或者不重视孩子在某些科目上的特长导致其余较差的科目拉低了平均分、掩盖孩子的才能么? 一旦这些世家子弟逐渐走到大汉的高层,那么就意味着他们将会有能力影响到科举制的前进,这种影响,李荩忱并不倾向于认为是正面的,对于世家来说,科举制就是把自己连根拔起的利器,说什么都得想办法铲除才对,当初江南世家甚至都不惜直接造反也要反抗科举制的推行,这些冀州世家难道就会俯首认命嘛? 他们可不和徐陵、吴明彻等人一样值得李荩忱的信任。 甚至历史上隋朝末年的动荡,和这些意图从关中世家的重压下翻身的山东世家也有脱不开的关系,一直到后来唐初的李建成和李世民争夺皇位,背后都犹然还有野心勃勃、想要通过扶持李建成上位而东山再起的这些山东世家在,山东世家之中自然又以冀州世家、豫州世家为主,比如一代名臣魏征,就是出身山东世家。 的确,李荩忱不能否认的是,假如获得了冀州世家的支持,大汉稳定河北局势将会更加轻松,崔世济说的没错,北方三百年乱世,北方的汉人早就已经被杀了一茬又一茬,甚至现在的北方汉人,说是汉人,祖上也几乎都有胡人的血脉,长期以来北朝对于南朝的宣传自然也是尽可能的贬低,所以北方百姓对于朝廷会有多少信任,可想而知。 有了冀州世家作为表率,这些北方百姓当然会很乖巧的听从于大汉的调遣,避免如之前平定江南的时候出现的情况。 但是这样做所付出的代价,李荩忱显然认为并不合适。 时间可以冲淡北朝百姓对于南朝的怀疑,甚至李荩忱相信,在大汉的制度优势下,百姓从排斥到支持,也并不会太久。 崔世济微微抬起头,他看到李荩忱正闭目沉思,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开口还是不开口。 “此事需要朕和六部再做商议。”李荩忱摆了摆手,“你先退下吧。” 崔世济急忙拱手称是,一直弓着身离开。 等崔世济离开之后,李荩忱方才看向鲍兴:“人才接引选拔,应通过吏部,秘书监监丞,乃是天子近臣,若能通过旧情即将其打动而能够面见陛下,那陛下岂不是人人可见,岂不是谁与秘书监亲近即谁能见?你可知错?” 鲍兴直接撩起袍子,跪倒在地,叩首说道:“臣知罪!虽臣以崔世济能为陛下所用而引之,然崔世济终究不过草民白身,臣之所作,已不合规矩,愿革除功名,以谢陛下恩重!” 李荩忱叹息一声:“此事,有一无二,念在你亦是为报当年清河崔氏之恩情,朕不能苛责,但是秘书监监丞之职,你亦不适于担任,朕会安排吏部择选人才与你交接,且下去吧。” 鲍兴惊喜莫名,虽然没有了秘书监的官职,但是按照陛下所说,应该还不至于直接把自己革职查办,只是给自己换一个职务罢了,这比他刚才想象之中要掉脑袋的结果当然好的多。 不过鲍兴也知道,陛下只是念及旧情而为之,再加上自己的认错态度比较好,所以不忍横加重罚。若是下次自己再有这样的差错,陛下肯定会毫不犹豫的问罪。 “臣,谢恩!”鲍兴的声音都有些哽咽。 李荩忱靠在椅背上,摆了摆手。 鲍兴同样缓缓退下。 而李荩忱低声说道:“听都听到了,出来吧。” 李怜儿笑嘻嘻的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皇兄,莫要生气!” “伯清呢?” “伯清老老实实的在营帐外等着求见呢。”李怜儿给李荩忱捏了捏肩膀,“只有从后帐才能来到这屏风后面,我走这条路也就算了,怎么能让伯清走呢?” 李荩忱勉强笑了笑:“让伯清进来吧。” “臣萧世廉,参见陛下!” 不只是萧世廉,张须陀也跟着一起来了。 李怜儿也已经有好几日没有和自家夫君一起了,应付的给李荩忱捏了两下就跑到了萧世廉的身边,自己先当仁不让的坐了下来。 “参见长公主!”张须陀急忙行礼。 李荩忱对自家妹妹自然也无计可施,都是从小到大让自己给惯坏了。当下示意萧世廉和张须陀入座。 “陛下,臣刚才看到崔世济和鲍监丞先后出去,可是有什么事?”萧世廉径直问道。 “有什么事还用说嘛,”李荩忱叹了一口气,“朕自问对鲍兴也很是信任,结果谁知道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假公济私,为朕引见崔世济,崔世济既然已经开口,那朕就不好完全拒绝。” 萧世廉当然明白李荩忱的意思,崔世济都已经来求李荩忱了,若是还被李荩忱果断否决的话,那冀州世家上下肯定惶恐不安,甚至有可能煽动百姓或者铁了心要为北周殉难,至少能够换来清名。 对于大汉来说,这不啻于徒增麻烦。 “陛下在这件事上,未免大意了。”萧世廉忍不住说道。 李怜儿扯了扯他的衣袖,不满的说道:“皇兄日理万机,自然不可能事事都兼顾,再加上此事因鲍兴突然而起,皇兄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料得到,现在出了问题,或许皇兄一时失察,但是你们这些臣子也有罪责。” 萧世廉不由得笑道:“主辱臣死,这是自然,某也没有推脱呀。” 李荩忱咳嗽了一声:“你们两个要是一直这样卿卿我我的话,就出去说去。且不看旁边张卿家还没有婚配,你们小心惹得他羡慕。” 第二零七八章 用其人,不用其家 李怜儿顿时松开手。 皇兄个没正行得,竟然还好意思说我。 旁边的张须陀被李荩忱说的不好意思,脸上甚至都有些发红。 “毅果(张须陀表字)也已经加冠多年了吧?”萧世廉不由得好奇问道,“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婚配?有没有相中的人家,某可以代为作媒。” 张须陀急忙摆手。 他早年于北方长大,随家人南下,一路颠沛流离,一直等到进入金陵书院,接受了大汉系统的人才培养教育,通过优异的成绩崭露头角,才算是正式步入上层社会,之后就一直在太尉府之中跟着杨素团团转,而今杨素不在,甚至他都要独当一面,因此婚配只是自然无从谈起。 萧世廉正想要针对这个问题继续深入,比如我们萧家子嗣虽然也不是非常多,但是并非没有适合你的。 李荩忱不由得打断萧世廉:“伯清你想要岔开话题的话,说到这里就可以了,要是真的想要给萧家找一个乘龙快婿,那么等到之后再说。现在正在说正事,不要打岔。” 李怜儿拧了萧世廉一把。 这家伙也够不分场合的,仗着自家皇兄信任,什么话都是这个时候能说出来的吗? 不过被萧世廉这么一打岔,营帐之中的气氛也随之缓和了不少, 李怜儿重开刚才的话题:“皇兄,对冀州世家的处置上,是否还要再有变动?” “陛下既然已经给了崔世济些许希望,此时再做变动,恐怕会引起他的不满,为之后冀州世家归附埋下隐患。”萧世廉径直说道,“所以臣以为事已至此也只能先安抚崔世济,假如能够借助冀州世家之手让冀州快速安稳、民心尽归我大汉,亦不是坏事。” “但是还是老生常谈的问题,任用世家,则世家再起,谁人能制?”李荩忱叹了一口气。 张须陀此时不由得说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荩忱瞥向他,是否要任用世家,到底是文官们应该决定的,张须陀身为太尉府长史,自然不好在这上面多说,因此必须要先得到李荩忱的许可,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授人把柄。 当初李荩忱在金陵书院之中见到的张须陀,性格刚直,一直在和李渊争高下,斗得不亦乐乎,后来两个人毕业之后一个进了太尉府,一个进了劝农司,现在又转入农部,所以之后就没有什么交集了,这也就使得张须陀也不再和之前那样锋芒毕露、一定要争个高下。 尤其是随着张须陀跟着杨素之后,性格愈发沉稳,不该说话的时候当然不说话,即使是应该说话的时候也得先表述清楚自己的意思免得引起误会。 李荩忱虽然并不认为有些话含含糊糊不说出来是好事,但是张须陀毕竟也是历史上的一代名将,肯定是一个值得培养、以后能够担当重任的好苗子,既然要步入官场高层,那这些为人处世之道,还是要能够知晓的。 “但说无妨。”李荩忱一挥手。 张须陀笑道:“臣以为,既然崔世济愿为大汉所用,则陛下可以用其人,而不用其家。” 李荩忱琢磨这句话:“用其人,而不用其家?” “没错,陛下所忌惮,乃是冀州世家能够趁此机会乘风而起,重新引领其余世家一起反我大汉新政。”张须陀缓缓说道,“既然如此的话,我们尽管任用崔世济以能够安稳百姓,但是完全可以不用崔世济推荐的那些世家子弟,而选派我们自己的官吏,由崔世济指挥工作,只要我们能够从崔世济那里学到足够的经验,那么自然就可以为我所用,届时崔世济能用与否,和我大汉又有何干?” 李荩忱不由得一笑。 这个计谋要是让崔世济听到了,恐怕会炸毛的。 他卑躬屈膝来说这么多,不就是指望着能够为自己家族之中子弟们换取一条出路么?不然的话崔世济现在也算是名士,就算是他想要隐居,大汉也很有可能会请他出山主持各项事宜,而现在大汉这么做,不就相当于崔世济乞求了半天,最后只给自己要来一官半职,而整个家族并没有因此而受到任何好处么? 这对于崔世济来说,等于直接把他架在火上烤了。 够狠。 不过对于崔世济,李荩忱本来就没有什么同情心,众多世家都已经俯首认命,唯有崔世济妄图还想要从这其中挣扎出来一条活路,时代的潮流滚滚到此,作为已经不能再满足时代需求的产物,世家本来就应该被扫入垃圾堆中,他的坚持只会让更多的矛盾和冲突涌现。 再说了,用其人而不用其家,虽然在此之前大汉并没有类似的概念,但是并不代表并没有就这么做过。对于闻喜裴氏的处理上,实际上亦是如此。 闻喜裴氏的家主裴矩乖乖去做了学院的山长,实际上就是用裴矩这人的才能,却不用其闻喜裴氏的其余白丁子弟,其余子弟想要考取功名、进入官场,也必须要一步一个脚印的来。 “此事朕尽快和六部商议,敲定具体事宜。”李荩忱沉声说道。 张须陀也好,萧世廉也罢,到底都是军方的人,提建议也是要点到为止,不然的话有可能引来文官们的反感。 李荩忱虽然不介意看到文官和武将们出现冲突,但是他也不能让这种冲突直接影响到了朝政,而或者影响强烈到已经干扰了大汉的时政方针。 而且术业有专攻,在这上面,张须陀他们就算是有些出色的想法,也不可能有吏部等相关部门考虑的到位。 萧世廉颔首:“陛下,臣等前来,为的是幽州战局的事。” “幽州有消息了?为何不早说?”李荩忱径直问道。 李荩忱最期盼的,就是从幽州和晋阳过来的消息。 萧世廉急忙解释:“但是并不是非常要紧的消息,现在海军陆战队已经和平城的奋武军会师,扼守居庸关并控制燕郡,独孤永业虽然据守范阳郡,截断我军南下道路,但是随着独孤永业麾下多数都被抽调前往邺城,此时也分身乏术,不可能再对燕郡形成威胁。” 李荩忱点头:“海军陆战队是要请示接下来的任务么?” 第二零七九章 立足辽东 “准确说应该是海军要请示。”萧世廉一边把奏报递上来,一边说道,“海军已经按照陛下的吩咐沿着海岸线向东北,现在寻找到了从山东直接跨海前往辽东的海路,并且发现了高句丽国的斥候,不过双方并未发生冲突,但也足以表明高句丽已经知道了中原的动荡变化,所以有所警惕。” “这是在情理之中的。” “现在海军亦是不知,应该前往燕郡支援陆师和陆战队,还是应该尽快在辽东建立城塞以为落脚点,为之后进取辽东做准备。”萧世廉看向李荩忱。 李荩忱顿时皱了皱眉。 的确这对于海军来说也很难抉择。 要是直接前来支援燕郡的话,海军兵马的加入,或许能够为罗毅他们进攻范阳以配合邺城的作战争取机会,但是也很可能帮不上什么忙,毕竟海军就算是来也就是不过万人,并且多数都是轻步兵,还是那种连甲胄都没有配备的轻步兵,独孤永业如果死守不退的话,一座范阳就有可能挡住汉军的步伐。 可要是海军不来幽州,罗毅他们现在无力进攻范阳不说,一旦周人从邺城向北突围,很有可能还拦不住他们。 反过来说,大汉现在图谋辽东,自然也需要先在辽东有一个落脚点,总不能东出碣石之后,依旧还依靠后方粮草补给。历史上隋朝远征高句骊就是犯了这个错误,粮食补给全部远程运输不啻于给后勤带来了很大的压力,而这种压力很自然的就分散在了百姓的身上,进而导致了整个王朝的崩塌。 虽然这个时代已经不可能再有隋朝了,但是这种可能性太尉府在谋划辽东攻略的时候就曾经考虑过,因此太尉府提议要先期在辽东建立足够多的据点以转运粮食、物资等等。不过现在到了具体实施的时候,令人纠结的问题就来了。 海军想要立足辽东岂是那么容易,需要大量的人力和物资,这些都需要从青州甚至南方转运,毕竟现在邺城之战尚未结束,东路军、幽州等地都需要青州的物资支援,能留给海军的恐怕也剩不下多少。再加上入冬之后海面结冰,运输将会完全仰仗于陆路,更是艰难。 按理说这种事就不应该海军再来负责了。 春秋天里海军能够负责,冬天里海面结冰,难道还要运送物资么? “海军此时申请想要在辽东建立据点,恐怕不只是因为探查辽东、迫在眉睫吧?”李荩忱淡淡说道。 王昌的那点儿小九九,他又如何不清楚? 现在陆师几乎都被阻挡在邺城以南,即使是幽州的奋武军也因为兵力劣势只能处于防守姿态,因此作为大汉未来重点攻略方向的辽东,这个时候实际上无人能够涉足,陆师就算是再怎么眼馋也不鞭长莫及,因此假如海军能够趁着现在的优势抢先一步,之后在辽东战略之中肯定也能获得更多机会不说,还能够从陆师那里获得更多让步和好处。 陆师到时候想要前往辽东,就少不了海军之前建立的这些据点的支持,甚至也少不了海军搜集来的情报。就算是大家作为军方的人,这些都应该互通有无,但是至少你陆师得卖给我海军一个人情不是?这样的话,下次分配资金的时候你还好意思跟我红着脖子吵架么? 王昌这个家伙,带着海军仗着有些地方只有海军能到,陆师到不了,这些年可是捡了不少便宜,现在又想来捡便宜了。 “立足辽东固然要紧,但是此事也不只是海军的任务,陆师和白袍都应该多加配合并且参与其中。”李荩忱缓缓说道。 好处要是都被海军拿走了,那陆师难道就不会有意见么? 这些年陆师在前线打生打死,海军总是在南洋等地捡便宜,陆师难道不眼红?现在总算是要解决掉最大的敌人了,陆师又何尝不在盼望着北周灭亡之后,草原、辽东、西域,任由他们向前高歌猛进?海军这个时候又要跳出来抢功劳,还有完没完了? 海军和陆军之间因为抢夺功劳和拨款有矛盾,那李荩忱能够容忍,但是如果双方之间矛盾积怨日益加深,最终相互攻讦甚至在战场上相互掣肘,那李荩忱就无法容忍了。 后世本子的海军和陆军闹得全世界都知道,引为笑谈,李荩忱并不想让这种矛盾最终影响到大汉顺利的前行。 “至于海军,辽东外海逢冬冰封,再加上高句丽并无强大水师,因此海军完全不必派遣过多船只前来辽东。”李荩忱斟酌说道,“海军的重点还是应该放在向东和向南上。” 海军和陆师只要碰面,肯定会有利益上的冲突,缴获的背后可是直接关乎着赏赐。因此在整个战略部署上,李荩忱也是倾向于陆师向北、向西,而海军向东、向南,双方尽可能避免直接的合作,就有可能避免直接的冲突。 当然了朝廷的财政最终会倾向于哪一边,就要看谁能够在自己的方向上取得更多的成果了。 这一次幽州之战动用海军,主要还是因为没有海军的话不可能实现跨海远征,而进攻辽东的时候同样也少不了海军的攘助。不过李荩忱并不打算让海军一直把注意力都放在这里,这样海军的发展之路将会被局限在辽东、高句骊和青州环抱的这一片海域中,路自然而然的就走窄了。 属于海军的天地,应该是群岛密布的南洋,是辽阔无垠的东洋和西洋,是远方的大陆。 李荩忱对海军的期盼当然不能尽数说出来,不然的话,他也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自己会知道这么多。 皇帝固然是需要营造自己的神秘,以让万民对其形成敬畏,但是李荩忱更倾向于把这种神秘落点在已知的人和物上,未知的万千世界,还是让一代一代的汉家子弟去努力探索才比较好。 假如自己把一切都和盘托出,那么一个民族的未来也都会限制在这个框架之中,这和李荩忱想要锻炼这个民族的对外开拓进取能力的意图自然也就截然相反。 立足辽东,是大汉在一统天下之后踏出的第一步,断不能有错。 第二零八零章 何为重 虽然萧世廉他们不能理解李荩忱更深层次的担忧,但是至少表面上的顾虑他们还是明白的。 因此萧世廉郑重应是。 “晋阳那边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么?” “自从两日前我军突破沁水、进入上党的消息传来之后,暂时还没有。”张须陀急忙说道。 汉军沿着沁水进入上党,实际上如入无人之境,这也没有什么好关注的。之前从河东进攻晋阳的汉军,已经突破鼠雀谷,进逼晋阳城下,因此位于鼠雀谷东侧,本意是屏护晋阳东南的道路的上党,自然就变得可有可无。 上党古往今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曾经战国时候,秦赵两强为了一个上党打的头破血流,长平之战就发生在上党的一片谷地之中。同时天险壶关也坐落在上党。这片比周围的谷地和盆地高出不少的原野,由于山丘林立,虽然并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但是却是能够俯瞰整个河东,遥控河东局势。 只不过现在北周连晋阳外围都已经守不住了,一个上党,也只能拱手相让,不然的话阵线拉的太长,对于北周来说显然并不是什么好事,宇文纯会果断的向后收缩防线,实际上也在情理之中。 “上党一带,不但向西北可以沟通晋阳,沿着道路向东北,还能连接冀州腹心之地,因此上党我军在助力晋阳之战后,亦可向东越过太行进攻邯郸、襄国等地,包抄周人后路。”李荩忱沉声说道,“朕以奇兵出沁水,可不是让他们去晋阳城下摇旗呐喊的。” 河东的汉军数量并不少,而且其中也不乏有镇林军这样全军俱在的精锐,再加上雁门关以北还有韩擒虎率军牵制,因此杨素拿下晋阳应该只是时间问题。李荩忱当初专门派遣一路偏师沿着沁水北上,一来固然是为了拿下上党、支援晋阳侧翼,二来也是期望这一路偏师能够出上党山地之后折而向东包抄邺城后路。 不然的话以杨素麾下的兵马数量,拿下晋阳绰绰有余,李荩忱自然也没有必要再助他一臂之力,现在大汉还没有富裕到手中的兵马都能够随意调派的地步。 萧世廉急忙应了一声。 率军以偏师出沁水的将领之中就有他的弟弟萧世略。 之前齐子岭一战,萧世略已经立下功劳,这一次要是能够再做出贡献,那战后论功行赏,别说是偏将军了,就算是杂号将军也不是不能争取的。 自己现在已经位极人臣,因此父亲常常以自己为榜样训诫萧世略等等萧家年轻一辈,给了他们很大的压力,不过萧世廉也知道,自己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更多的还是因为机缘巧合、因为跟着李荩忱征战日久的关系,不然的话现在自己可能也只是一个依靠父亲的帮助才能上位的杂号将军罢了。 每每想到这里,总是让他感慨命运何其弄人的同时,也愈发的坚定为大汉奋战之心,没有李荩忱当年的信任,自然也就没有现在的自己,虽然两个人再加上裴子烈,其实是相辅相成的关系,但是萧世廉和裴子烈都不能否认,李荩忱在三个人之中扮演着不可替代的角色,相比之下,他们两个绝对是沾光的那一方。 萧世廉和张须陀一齐退下。 李荩忱看着仅剩下的李怜儿:“怜儿,可是有什么事要找皇兄?” 女大不中留,更何况妹子都已经嫁人了,平素里几乎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面。现在不跟着萧世廉一起走,肯定有事。 李怜儿颔首,迟疑片刻,还是说道:“皇兄,刚刚收到的消息,左翼和右翼战线上的医药物资都有所短缺,因此恳请皇兄能够下令,北上运输的物资之中以医药物资为先,不然的话很有可能会出现本来不应该的伤亡。” 李荩忱怔了一下,明白李怜儿的意思,从南方向北而来的运输道路本来就有限,现在肯定要优先保障粮草器械之类的,尤其是诸如火炮和火药等物资。要是以医药物资为先的话,这些东西的运输就必然会受到阻碍。 不过伤兵得不到及时救助,那李荩忱设立医院以救死扶伤的目的自然就无法实现了,而且随着医院在军中的推广,将士们对于医院已经有足够的信任,医院不能救人或者根本来不及救助伤员的话,无疑将会严重影响到军中士气。 在不影响下一步战略部署的情况下,优先调动一些急救物资先上前线并非难事。不过这也提醒了李荩忱,北方无论是陆路运输还是水路运输,都没有办法和经过自己多年修缮的南方相比,年久失修的官道还有很多早就已经干涸的河道,将会极大的限制汉军的运输能力。因此接下来的每一步,看上去一蹴而就,但更要多加小心。 “也罢,救人要紧,朕即刻下旨!”李荩忱答应,“鲍兴!” “皇兄,鲍兴已经被你贬谪戴罪了。”李怜儿不由得提醒道。 李荩忱的手僵硬一下,旋即说道:“那算了,怜儿你来研墨,朕便亲自拟旨,也算是给朕、给所有人一个警醒。朕纵然亲力亲为,也不能容忍身边有假公济私之人。” 李怜儿担忧的看向李荩忱:“皇兄,你也莫要生气了。” “无妨,吃一堑长一智,朕不生气,以后再选人才,自然也会更多加注意。” 李怜儿这才松了一口气,起身为李荩忱磨墨。 “怜儿已经有多久没有给皇兄磨墨?”李荩忱忍不住笑道,“有了萧郎之后,就把朕这个皇兄给丢在身后了。” 李怜儿哼了一声:“皇兄事还不少,要是皇兄嫌弃我的话,我就去叫嫂嫂们来给皇兄磨墨,那么多嫂嫂呢,皇兄每天都顾不过来,哪里还顾得上我这个妹妹?” 李荩忱尴尬的笑了笑。 朕的后宫也不多吧? 李怜儿看到了自家兄长的神情,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一样,笑道:“好啦好啦,嫂嫂们不多,皇兄最圣明贤德了。” “你!”李荩忱提起笔。 李怜儿做了一个鬼脸:“我可没有说皇兄的坏话哟。” 但是你的语气分明就不是说好话。 李荩忱忍不住腹诽,不过妹妹的笑容也让他的心头松快了很多。 第二零八一章 晋阳城 李荩忱收到的战报是五六天之前的了。 晋阳城下的战事要比李荩忱想象中推进的还要快。 鼠雀谷一战,虽然和汉军对阵的并不是驻守晋阳的北周军队,但是鼠雀谷险要之处,人尽皆知,即使是这样也依旧没有能够拦住汉军的进攻,自然惹得晋阳城中的北周军队也是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尤其是雁门关外,汉军也架上火炮开始轰击,大有直接把雁门雄关连根拔起之意,求援书信日日皆到。 再加上汉军主力渡过大河、逼近邺城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满城乱窜,不只是北周军队,城中豪门大户或者黔首百姓,一个个也都是如临大敌,家家户户闭门谢客,整个城已经俨然如同一座死城了。 陈王宇文纯在亲随的陪同下走上晋阳南门,从这里向南,能够看到不远处的汉军大营,整个天际线都已经被黑压压的营寨所遮盖。 晋阳城坐落在汾水和蒙山之间,城池方正,北接平城、东连冀州,古往今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当年北魏从此南下,后来北齐也将这里提为行都,其重要性在北齐的防御体系内比肩洛阳。 晋阳城天生就是一座坚固的军事要塞,并不算非常大的城池,城高池深,又有山水屏蔽两侧,敌人只能从南或者从北而来,再加上城中有之前北齐的宫室,自成一体,因此虽然不比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处,但是也绝对堪称坚城。 不过再坚固的军事要塞,也不是不可攻破的,哪怕是从外部。 汉军强大的攻坚能力已经一次又一次刷新了即使是宇文纯这样的战场宿将,对于城池攻防的认知。 所以即使是宇文纯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看着汉军逐渐从南方开过来,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尤其是北方雁门关、东南上党等地告急的文书,无一不在提醒宇文纯,他所面对的敌人,远远不只是眼前的这些。 汉军正从四面八方向晋阳汇聚,而同样的局势应该也正在邺城上演。曾经互为犄角的邺城和晋阳,显然已经完全被汉军分隔开来,而除此之外,北周军队已经很难对更多的土地形成有效的控制。 说句实话,宇文纯一直认为宇文宪在晋阳战略上的安排布置是有问题的,白狼堆之败,宇文纯甘心承认的确是自己的失误,但是白狼堆之战后,局势已经不可避免的变成晋阳要承受从两个方向甚至是三个方向前来的敌人的压迫。 事已至此,晋阳已经很难防守了。 其实早在汉军推进到鼠雀谷之前,晋阳的守军就应该向东移动,主动放弃晋阳而去扼守太行。 只不过宇文纯也知道兄长有自己的考量和担忧,假如真的这么做,那在军事上来说或许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从政治上来说,将会让北周地方官员们彻底失去对朝廷的信心,一旦这些官员主动开城向大汉投降,那对于北周来说将会是一场灾难,到时候即使是邺城周围的州郡也有可能转眼变幻大王旗。 除此之外,对于士气的打击也是很严重的。 因此宇文纯也只能按兵不动,眼睁睁的看着局势发展到现在。 他已经做好了和晋阳共存亡的准备。 只是不知道这个时候的皇兄,又在想什么? 希望邺城之围能够被破解,他能够向北撤入辽东,即使是现在宇文纯也知道,汉军已经跨海拿下了幽州。 至于自己,就在这晋阳,为宇文氏的列祖列宗、为大周的荣耀而战吧。 ———————————— “大汉——”汉军将士的呼喊声如浪潮,从远及近。 一队队汉军陆续从军营之中开出来,浩浩荡荡向前推进。这些兵马虽然自不同营门之中离开大营,但是很快就汇聚在一起,无数的火炮、霹雳车还有攻城云梯车等等都在人群之中竟然有序的向前行进。 与此同时,从东南方向,也有一支汉军出现在地平线上,这支汉军倒是并没有汉军主力声势浩大,多数都是轻甲步卒,但是队列严整更在汉军主力之上,一看就知道是军中的精锐,而“禁卫”的旗号无疑在彰显这支军队的强大。 禁卫军的人数并不多,但是他们进入战场的时候,还是引起了旁边汉军将士的瞩目,士气自然也随之一振。 这可是大汉最精锐的禁卫军啊,不少巩汉军的新兵都还没有见过禁卫军的军阵呢,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镇林军、巩汉军的将领们觉得脸上挂不住,开始一边轻声咳嗽,一边让手下将士都挺直腰杆,而汉军将士们当然也不愿意在这等强军面前落了下风,一个个不知不觉得攥紧兵刃、站得更加标准了。 若是此时从后方刚刚架起来的巢车上,或者从前方晋阳的城门上看去,一个个方正军阵,刀枪林立,火炮排开,自是杀气昂扬。 将领们这才露出欣慰的笑容。 到底是人比人,才能让这些因为鼠雀谷之战变得有些骄傲的家伙们知道差距所在。 战马嘶鸣,在数十名亲卫的簇拥下,淳于岑策马来到杨素的中军点将台前。此时杨素正和李询他们站在舆图前商议着什么,见到淳于岑过来,杨素大笑着走下点将台,拱了拱手: “杨某于晋阳恭候淳于将军久矣!” 淳于岑当然不敢怠慢,翻身下马,同样笑着还礼:“巡抚客气,上党道路崎岖,竟然略晚一天,还请巡抚见谅。” 两支兵马约定了在晋阳城下会师,杨素先来一步,而淳于岑倒是没有料到从沁水源头再到晋阳,一路要翻越那么多山岭,因此动作自然而然就慢了。 旁边的李询等人也上前和淳于岑见礼,旋即杨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几人一起登上点将台。 舆图已经展开,风很大,吹动着舆图也哗哗作响。 杨素伸手指了指舆图上的城池轮廓,这时候自然没有心情寒暄,开门见山说道:“晋阳城依山傍水,城西侧已经派人探查过了,多是水塘,不宜与列阵。而城东侧的汾水上,已经有水师战船列阵,除此之外,还有一路偏师由黄将军率领,先行前往城北,但是因为城北侧仍然还有敌人军营,因此只能起到牵制的作用。” 第二零八二章 佯攻晋阳,实攻雁门 淳于岑微微颔首。 晋阳的主要进攻方向就是南方,这是他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的。 此时听到杨素这么说,自然也就并不意外。 而杨素接着说道:“某于城南安排了镇林军和巩汉军,两军轮流上阵,以车轮战法不断攻城,另外遇到关键时候,还需要禁卫军攘助一臂之力。” “这是自然。”淳于岑径直说道,对着东南拱了拱手,“遵陛下旨意,末将麾下禁卫军尽数听从巡抚调遣!” “不过某看禁卫军的数量不过五六千人,和你们一起的扬武军呢?”杨素好奇的问道。 汉军从沁水进入上党再支援晋阳,这是李荩忱的命令,具体兵马数量实际上杨素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他倒是知道至少不只是禁卫军,应该还有一部扬武军才对。 淳于岑急忙解释:“自上党向北之后,某得知陛下已经率军从白沟向北发起进攻,因此分扬武军折而向东,沿漳水顺流而下,越过太行可以直抵邺城,算日子陛下也应该率军抵达邺城,届时可以从北侧斩断邺城和襄国郡之间的联系。” 杨素抚掌赞叹:“随机应变,妙也!” 淳于岑看向舆图上的晋阳城:“邺城那边有陛下坐镇,再加上万军云集,应无大碍,眼下的这座晋阳城,看上去却没有那么容易拿下啊。巡抚亦是神机妙算,可有什么良策?” 杨素瞥了淳于岑一眼。 淳于岑作为南陈老将淳于量的儿子,多年以来率军和北方的兵马厮杀,对于杨素、李询这些北方将领当然没有什么好感,因此话里话外多少都带着些许敌视,要不是李荩忱命令他要听从于杨素,这家伙恐怕早就已经自作主张了。 淳于岑是淳于量几个儿子之中最能征善战的,多年之前就曾经率领偏师、独当一面,因此有些桀骜也在情理之中。 杨素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因此一开始的时候自然亦是笑脸相迎,这个时候最好不要伤了和气。不过看淳于岑的话里多少带着嘲讽的意思,杨素的笑容也收敛起来:“陛下运筹于帷幄之中,便能决胜千里之外,某虽陛下所谓之‘能臣’,自愧弗如也。不过眼下这座晋阳城,倒是并非那么难以攻克。” 淳于岑眉毛微微一挑。 杨素缓缓说道:“晋阳城池为防守而打造,又经过齐国当年多次加固,若非当时齐主昏庸,宇文邕也不可能趁虚而入。今日攻城,敌人已经不是上下乱作一团的齐国,而是抱有必死之心的宇文纯,此人心志坚定、作战勇猛,一直以来都是我大汉最难对付的敌人。因此强攻晋阳,必然损失众多,不可取。” 这一次不只是淳于岑,李询也好奇的看过来。 他在杨素配合征战的时间并不少了,但是实际上在作战指挥上多数都是李询占据主导地位,杨素还需要负责其余相关的民政事务,一直只是在战略上表示同意或者不同意罢了,因此李询也没有想到杨素已经有想法了。 杨素伸手指了指晋阳城:“现在我军已经通过水师转运一部分兵马前往城北,唯有在城南和城北同时向晋阳发起进攻,才能够让晋阳首尾难顾。但是城北我军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很难进攻城池。” 说到这里,淳于岑和李询都不由得点头。 他们多少也猜测到了杨素的意思。 晋阳城北有大道一路延伸到雁门关。 从晋阳到雁门关这一路上,敌人壁垒森严,军寨林立,构成了层层防御、互为犄角的防御体系,可以说晋阳就是这个防御体系的南端,也是粮草、器械云集调配之处,而雁门关则是这个防御体系的北端,主要就是为了防范从北方而来的敌人。这样的防御体系已经维持了数百年,实际上是为了应对北方草原上的敌人而打造的。 宇文纯坚守晋阳,就是因为能够和雁门关互成犄角,并且还有沿途众多营寨作为屏障,才有足够的信心。只剩下晋阳一座孤城的话,宇文纯想要守,别人恐怕也没有这个信心了。 “先下雁门,再攻晋阳,会不会舍近求远?”李询忍不住问道。 杨素看向他,摇头说道:“若是能够先下晋阳,某自然会如此选择。可惜你看这晋阳城,城外已经挖掘纵横壕沟,而南面、北面城墙皆包裹以青砖,显然就是为了防范我们用火炮轰击城墙。所以攻城并不可取,相比之下若是能够先攻破雁门,再从四面包围晋阳,使晋阳城内再无突围求生之可能,则敌不战自溃矣。” 围城之战,一向讲究的是围三缺一,以让城中守军失去斗志。但是对上晋阳自然又不相同,现在的北周已经只剩下邺城、晋阳等地仍然还在苦苦支撑,对于守军来说,士气本来就很低迷,如果不是晋阳到雁门关一线尚且牢固,给了他们足够的底气,恐怕他们根本不会坚守晋阳。 一旦拿下雁门关,晋阳以北尽数落入汉军手中,北周军队自然也就失去了最后的依靠,他们除了负隅顽抗、和汉军鱼死网破之外,剩下的唯一一条路自然就是投降。 “巡抚认为当务之急是派兵进攻雁门?”淳于岑好奇地问道。 杨素颔首:“佯攻晋阳,实攻雁门,接应雁门的奋武军入关,届时我军在南,奋武军在北,齐攻晋阳,晋阳可破矣。” “那现在?”淳于岑不由得好奇的看着已经森然列阵的汉军。 火炮昂首指向城墙,似乎只要杨素一声令下,就能够直接把整个晋阳城都抹为平地。 但是淳于岑想说的是,那现在不就相当于虚张声势了? “做样子,也得有模有样才是。”杨素忍不住笑了一声,旋即说道,“率军进攻雁门,兵不贵多而贵精,因此禁卫军可有信心能够胜任如此任务?” 淳于岑顿时来了斗志,本来禁卫军的人数就不算多,硬生生拉过来攻城,淳于岑心里当然是不太情愿的,因此如果能够找到如此不错的任务来避免禁卫军陷入攻城苦战中,他自然高兴。 淳于岑慨然领命离开,不过当他走下点将台的时候,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台上,不过并没有折返。 第二零八三章 某亦同往 淳于岑的动作,让杨素不由的微微一笑。 李询一直在注视着他的背影,自然也看到了淳于岑回头的动作,急忙低声说道:“巡抚,禁卫军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又当如何是好?” 禁卫军前来支援河东战场,是李荩忱亲自下达的命令。 在关键的时候,人数不多但是战力雄厚的禁卫军当然可以起到力挽狂澜的作用,但是在平时,禁卫军实际上是起到振奋人心和震慑宵小的作用,将士们会因为禁卫军的存在而奋勇作战,想要和这大汉一等一的强军一较高下,而任何想要阴谋想要在陛下现在还看不到的地方拥兵自重的人,自然也都不敢在禁卫军的眼皮子底下做什么。 现在放眼整个大汉,兵马最多的地方不外乎几处,一个是李荩忱亲自坐镇的中路,这个自不用说,还有就是杨素和李询率领的西路,以及吴惠觉率领的东路,吴惠觉一向低调,而且东路兵马数量也不是非常多、距离陛下的中路也很近,几乎没有什么危险。 陛下眼皮子底下造反,未免有些胆大包天。 因此杨素和李询这一路自然而然就成了最危险的一路,尤其是他们带领的多数都是关中子弟组成的兵马,又背靠关中,李荩忱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南方的文武将官们对此自然早就已经有意见了。 凭什么! 因此李荩忱不管是不信任杨素还是单纯的为了能够安抚众多文武,也必须要派遣一路兵马前来河东,一来帮衬,二来监视。 既然是监视,那就不能出意外。 不然的话,更是不知道还有多少屎盆子要扣在头上呢。 李询并没有注意到杨素胸有成竹的神情,假如注意到了,恐怕会更加的无奈。 你这不是给自己找茬的么? 淳于岑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目光,已经说明他在怀疑什么了。 要是自己心里真的有鬼的话,那李询反倒是不觉得什么,大不了就提前动手、鱼死网破而已,可是偏偏自己心里根本就没有鬼啊,这要是被淳于岑告上一状,那岂不是冤枉嘛! 而且这些南方来的文武本来对他们就没有什么好感,要是抓住了什么机会一定不会放过的。 “某亲自随禁卫军前往城北。”杨素果断的说道,显然在此之前他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个问题。 “这······”李询诧异的看着他,“这可不妥!处道你是巡抚,岂能身处险境?” “想要尽快让周围州府归心,自然就需要拿出一些诚意,余这个河东巡抚也足够分量了。”杨素径直说道,“河东南部的各项事宜,已经和本地州府官员交接好,晋州也已经组建的差不多了,从刺史到下面的吏员都安排妥当,自然不需要余这个河东巡抚再多操心。” “这倒也是······”李询有些无奈。 巡抚,巡抚,就是巡逻和安抚那些尚未安定下来的地方,虽然有类似于当年的都督,但是实际权力要比都督小很多,主要还是朝廷派遣文官大员代天巡狩以解决一些比较棘手的问题或者安定民心罢了。 大汉刚刚建国的时候,设立的不少巡抚还是有很大实权的,但是到了现在,多数巡抚往往只是因为某个地方需要一员有能力的官员统筹指挥罢了,任务结束就会随之撤销。 杨素之所以能够指挥兵马,也并不是因为他巡抚的身份,而是监军的身份。 现在他要履行职务前往北方,李询也没得说什么。 禁卫军自然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杨素都要和他们并肩作战了,还有什么好怀疑人家用心不良的? “只让禁卫军前去北方,余亦是心中不安,可是不让禁卫军前往北方,眼前的这座晋阳还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伤亡才能拿下。”杨素径直说道,“所以如此最好。” 李询也只能苦笑。 的确,除了你这个文官要去冒生命危险之外,其余一切都好。 “多加小心。” “有禁卫军呢。”杨素笑道,“某不会让淳于岑凭空捏造出来攻讦某的证据,淳于岑自然也不会让某战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这倒也是······李询感慨一声。 现在大汉内部虽然已经出现了很多矛盾,但是在对外上还是保持一致的。李荩忱派遣禁卫军前来,可不是单纯为了监视杨素和李询以安朝廷内外之心,自然也是期望禁卫军能够起到保护杨素的作用,假如杨素在禁卫军眼皮子底下遇害,那淳于岑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淳于岑可不傻。 “保重!”李询拱了拱手。 “过两天就回来了,当与老兄会师晋阳城头!”杨素笑道,转身招呼亲卫,策马去追淳于岑。 而李询果断下令:“各部轮流进攻!” 既然不能暴露汉军的实际目标,那自己这边至少声势要足够大。 ——————————- 韩擒虎叼着一根草茎,趴在山丘上。 从山丘向南望去,就能够看到盘踞在群山之间的雁门雄关。 好在韩擒虎也是在巴蜀作战过的,还亲自把守过阳平关,不然的话看到眼前这座关隘,恐怕斗志就已经没了一半。 要说现在大汉众多将领之中,谁对这雁门关最为了解,那恐怕就要数得上韩擒虎了。在战斗爆发之前韩擒虎的确没有来过雁门关,但是在战斗爆发之后,韩擒虎就没有离开过雁门关。 山下响起隆隆的炮声,这是汉军在进行每天一度的炮击。 炮击总共三轮,每轮十发炮弹,不多不少,不偏不倚,几乎全部都砸在关城上。再坚固的关城当然也架不住这样的炮击,每天北周士卒在汉军炮击之后还需要修补城墙。 我开炮,你补墙,双方每天就这样一来一回,不亦乐乎。 雁门关中的守军根本没有实力打出去,也不知道敌人到底有几斤几两。而城外的奋武军,实际上也只是虚张声势罢了,论兵马人数他们并不比城中的北周军队多到哪里去。 因此双方维持着这种看上去颇有几分尴尬的局面。 不过韩擒虎很清楚,这种局面马上就要被打破了。 幽州战局逐渐稳定下来,现在无论是独孤永业还是李靖和罗毅,都没有直接向对方置之死地的能力,再加上冀州战局随时都可能需要独孤永业回师救援,因此独孤永业不可能再给幽州施加太大的压力。 第二零八四章 巡抚之信 随着幽州战局平稳,接下来汉军的谋划重点自然而然就会变成进攻晋阳。而对于奋武军来说,进攻的重点自然也就从幽州转移到了雁门关。 韩擒虎虽然并没有收到明确让他率军攻克雁门的命令——以奋武军的兵力,大家也都知道这未免有些不现实,但是韩擒虎本身当然还是期望能够攻克雁门、建功立业的。 所以当幽州那边短时间内不会发起进攻之后,韩擒虎就逐渐把平城的军队向南调动,以期能够和南边的杨素他们相互配合。人总是要有梦想的,万一就把雁门关拿下来了呢。 尤其是幽州那边现在已经有了海军从海路运送物资的保障,更是不需要千里迢迢从关中转运到河套,再转运到平城,最终送入居庸,这一路上耗费的人力物力不知几何,现在节省下来之后自然就给了韩擒虎进攻雁门的底气。 “将军,雁门关从南向北进攻尚且容易,从北向南,当真难上加难啊。”趴在韩擒虎身边的一名偏将忍不住感慨道。 韩擒虎颔首,雁门关的关城实际上是修建在山鞍处的,或许远远地看上去此处是一片平地,但是实际上南北两侧想要上下关城都需要经过一道陡坡,南侧的围绕山壁盘旋,尚且平缓一些,北侧的因为是直接从山坡下延伸到关隘处,陡峭非常,寻常车辆想要通过的话,都必须很多人牵拉后拽才能够上坡,更不要说攻城了。 人冲上去之后还有高大的城墙,因此还得想办法把云梯车和冲车之类的大型攻城器械拉上去,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是只扛着简易云梯攻城,人就算是侥幸能够上去,恐怕也很难翻越城墙,到时候不过是白白给敌人送人头罢了。 因此难怪原来北方草原上的敌人想要南下晋阳,都会沿着岢岚水河谷进兵,而不会选择从正面进攻雁门。 韩擒虎在此之前也曾经想过从别的地方绕道进入晋阳,但是他还是不敢冒险。主要现在奋武军已经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在幽州,一部分就在他的麾下,在这两部分兵马的遮蔽下,平城虽然几乎已经快变成空城了,但是至少还是安全的。 草原上的薛延陀部此时也正在幽州以北盘桓,一时间也不会贸然前来找韩擒虎的麻烦——薛延陀部之前曾经意图进攻幽州,结果被独孤永业教训了一顿,现在他们看着就连独孤永业都没有办法战胜大汉,自然更是不敢和大汉抗衡,之前就已经派遣使者来向韩擒虎示好,又提出想要派使者觐见陛下,只不过现在大汉陛下正御驾亲征,使者就算是派出了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因此只能作罢,但是其臣服之心已经不言而喻。 不然的话韩擒虎也不至于胆子大到直接把平城丢在身后。 他之所以不绕道,就是害怕宇文纯得到消息之后会反过来进攻平城,过了平城再进入草原,那韩擒虎就罪莫大焉了。 现在大汉的战略已经非常明确,那就是从各个方向合围北周,最终将北周围困在晋阳和邺城这两座大城周围,并且切断其间的联系,最终迫使周人各自为战,再配合上心理上的宣传,甚至不战而胜都是有可能的。 太尉府明确的指出,汉军可以不主动向前攻城略地,但是一定要确保现在的包围圈牢不可破。 对于奋武军来说,拿下雁门关,就等于彻底夺去了晋阳北部战场的控制权,断绝了敌人从大路北上的可能性,比任何花里胡哨的进攻都要来的有用。 可是话说回来,这座雁门,岂是那么容易拿下的? “将军,有白袍偷偷越过长城,带着河东巡抚的文书前来。”一名校尉从山下爬上来。 “嗯?”韩擒虎有些奇怪,带着人下山。 那白袍装扮成山民的样子,见到韩擒虎急忙拱手。 “辛苦了。”韩擒虎还礼。这些白袍想要越过敌人严密的封锁线前来传递情报,各种艰难可想而知。 “请将军亲启!”白袍从怀里掏出来密封的文书,“属下奉巡抚之命,从晋阳城南出发,总共用时不足两日。” “带这位兄弟下去好生休息。”韩擒虎吩咐一句,拆开信件,只是扫了一眼,脸上便露出笑容。 “将军,可是巡抚有什么安排?”问讯赶来的将领们顿时凑上来。 韩擒虎笑着说道:“巡抚先引兵过晋阳而北攻雁门,届时两军南北夹击,先破雁门!” 将领们都露出喜色。 被这座雁门关堵了这么长时间,大家心里不舒坦,但是却又无计可施。而今若能突破雁门,自然就意味着晋阳之战他们也能分一杯羹,当然是天大的好事。 “会攻雁门,更是体现我奋武军强劲之时,届时两军并进,虽北路更为险峻,但是我等身在雁门却无寸功已多时,自当先破城池,不然的话奋武军虚有其表,恐为天下袍泽所耻笑!”韩擒虎的神情郑重很多,给身边这些家伙们提个醒。 从当初北出河套到进兵平城,奋武军一直在北方孤军奋战,不过这也是唯一一支有机会独自负责一个战场的军队,别的军队,不管在任何战场上都要和其余军队相互配合、争夺功劳才可以,而奋武军自然是没有人竞争的。 现在会攻雁门,正是考验奋武军的时候,假如杨素带着兵马远来尚且能够摧敌破关,那他们奋武军的脸就直接丢到??水里去了。其余各军的袍泽们岂不是都要说,他们奋武军不过是徒有其表,在北面看似打下来的地盘大,但是实际上主要还是因为敌人太弱小,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敌人罢了。 韩擒虎这么一说,将领们当然也都打起精神,轰然应诺。 “从即日起,昼夜不停,炮轰关城,另外各部遴选精锐,准备先行探路。”韩擒虎正色说道,“两侧山丘,全部布设火炮,调试校准,只要能够打到关城上的,先给他记功!除此之外,敌人所有哨探,一概不准出现在关墙之外,就算是把火枪手都散出去,也不能让敌人探查到我们的底细!” 将领们急忙分头去做。 而韩擒虎正想要带着亲卫再上山一探究竟的时候,一名斥候飞快而来:“报,将军,河套急报!” 第二零八五章 河套告急 斥候的声音让韩擒虎怔了一下,河套? 对于韩擒虎来说,或者对于绝大多数的奋武军将士们来说,河套就相当于他们的大粮仓,正是因为当初韩擒虎在河套进行的开垦,才能够保证奋武军在北方激战的粮草,不然的话就连粮草都需要从关中等地千里迢迢转运的话,那奋武军就不用再向前征战了,光是饿肚子就足够要命的。 西北巡抚徐德言在此之前就意识到了河套开垦的重要性。关中本身实际上并不能算非常适合于耕种的地方,从西北而来、卷着沙尘的风往往会遮盖整个关中,而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关中就曾经饱受盐碱地的危害,一直到挖掘了郑国渠才有所好转,不过历经这么多年,曾经是关中血脉的郑国渠也已经荒芜,再加上多年乱世,民不聊生,关中的耕种更是受到重创。 相比之下,中原、巴蜀等关中周围的土地,条件自然就要好很多。 从关中继续向西北,一路逐渐变成戈壁荒漠,自然更不适合耕种且不说,从关中向北,则是地势高低起伏不定,关中人称之为塬的土丘,有的密布树木,有的则已经光秃秃变成黄沙,再加上人口稀少,自然也不是耕种的好地方。 因此河套这个向东接近平城、向西接近西北的地域,就成为徐德言和韩擒虎一直认为的适合于耕种的地方。尤其是韩擒虎之前驻守河套的时候,在此屯兵开垦,并且招募安顿草原上曾经被突厥人掠夺的汉人流民,逐渐让河套成为北方的大粮仓,甚至已经能够支撑平城和西北两个方向的战事,之前大汉的几家报纸就曾经派人深入河套进行采访报道,现在河套已经是大汉国内人尽皆知的“塞上江南”。 说句题外话,报纸派人去四处采风报道也是李荩忱的指示。 百姓对于国家这个概念的认知度不够高、对于国家的归属感不够强,也是有原因的,不只是因为封建统治的家天下,让很多人认为国家是帝王的国家,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还因为很多人终其一生也只能居住在自己的村落之中或者城镇里,自然就不可能知道在城门外、阡陌连通的远方,还有大好河山。 这些都是祖祖辈辈抛头颅、洒热血打下来的江山,同样是需要每一代的大汉子民去守护的。 所以李荩忱通过报纸这个渠道宣传山河壮美,也宣传各个地方新政实施的得力之处,一来加强人们对于国家的认知和认同,二来也可以吸引更多的人前往这些地方安家、就业,促进人口流动。 河套作为稳定的后方,一直以来都没有再让韩擒虎操心过,河套突然传来急报,自然让韩擒虎吃惊,吃惊之余也不由得自己先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草原上突厥人死灰复燃?这不太可能,突厥人已经星散,并且在草原上那叫一个人人喊打,惨得很。 薛延陀部想要搞事情?这些铁勒人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要是搞事情的话也会直接奔着平城而来,跑到河套去,他们就不怕自己向北先抄了他们在燕山以北的老家?薛延陀人也并不是完全的游牧部落,他们和早期的鲜卑人有些像,居住地相对固定,甚至就连兵马也是步骑参半,并非完全的骑兵。之前还在燕山外晃悠,现在就跑到河套去了,韩擒虎不信。 亲卫们帮着韩擒虎拆开急报,韩擒虎匆匆看了一眼,不由得皱眉。 倒不是河套受到了攻击,而是西北的吐谷浑人大举进攻武威,整个西北随之告急,原本优先供应平城这边的粮食,肯定就要转而先去供应西北。 “这些该死的吐谷浑人,还真会挑时候。”韩擒虎骂了一声。 不过话说回来,吐谷浑人在西北也虚张声势了很久了,原本他们应该只是本着能够趁着大汉和北周决战而沾点便宜之类的,结果后来发现大汉守在西北的也没有一个好惹的,其中还有宇文忻这个曾经让吐谷浑人吃过亏的“老朋友”——说来吐谷浑人也有些郁闷,曾经和汉人联手对付突厥和北周,结果那个时候就是挨宇文忻的揍,现在反过来对付汉人,还是挨宇文忻的揍,因此吐谷浑人迟迟不敢向前也在情理之中。 而现在,他们应该是已经得到了汉军即将入邺城、大获全胜的消息,所以不敢再迟迟不动,发起大举进攻也在情理之中。 西北关乎关中的稳定,因此西北告急,河套的粮草还有关中的器械等等肯定都要优先供给西北了。 韩擒虎攥紧急报,此时他只能庆幸,至少杨素已经决定和自己夹攻雁门关,只要能够突破雁门,那粮食之类的自然就能够从河东获得,不再需要河套或者关中供给了。 算起来手上的粮食还能够支撑半个月,也就是说半个月内,必须要拿下雁门! ————————————- 两天之后的白沟以北。 烟尘滚滚,汉军正浩浩荡荡向前开进。 宇文宪主动撤退之后,整个白沟防线已经空无一人,甚至就连下游清水、上游淇水的北周军队也都主动后退,所以汉军已经完全突破整条防线,邺城近在眼前,在邺城和汉军之间,别无阻拦。 当然假如那些周人的营寨还不算数的话。 不过也算不了什么数了,显然宇文宪并没有指望着这些营寨能够坚守,所以根本就没有下达死守之类的命令,营寨中的北周军队往往刚和汉军对上就被击溃,惹得打前锋的陈智深很是气愤。 白沟一战,最不爽的就是他了,原本打算着和敌人真刀真枪的对阵,结果敌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了,只消灭了留下来的一点儿小尾巴。之后他自告奋勇担任前锋,结果一路向北杀过去,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可是这些战斗怎么也都算打了的,斩获也不能说没有,因此等杀到邺城城下,太尉府必然会调换前锋,陈智深等于白忙活一通,拿了点零星功劳,能不郁闷么? 随着进军日久,这已经成为大军之中人尽皆知的笑料,甚至还有人专门编了一出戏,叫“将军奋虎威,首级两三个”,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让陈智深脸上很挂不住。 第二零八六章 内府非陛下之内府 李荩忱此时正在中军的御驾马车之中和陈叔慎商量皇后鸾驾北上的事情,同时在旁边听着的还有尉迟贞和陈宣华。 皇后鸾驾驾临洛阳,到底先是陛下家事,所以李荩忱要先和以国舅身份前来见驾的陈叔慎通通气,不足为外人知晓。 尉迟贞作为李荩忱的小秘书,自然要负责记录的,不过在摇晃的马车上,写字还是算了,虽然这马车做了减震处理,但是年久失修的官道磕磕绊绊,人也随之摇摇晃晃。 至于陈宣华······毕竟是老陈家的事,让她听听也无妨,不过这丫头昨天在医院巡夜值班太累了,此时趴在李荩忱的腿上,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陈叔慎当然没有指望自家这个小妹能够有多大的心思放在这上面,小妹在这兵荒马乱之中能够得到李荩忱和乐昌的庇护,已经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不然不应该再让这些纷杂的斗争打扰到她。 她现在一手组建起来大汉的皇家药房和医院,已经为陈氏博得了很高的声誉,现在寻常老百姓提到这些在大汉各个州府遍地开花的药房之类的,谁不说句好?这些称赞固然是落在了陈宣华、落在了内府和皇室的身上,但也落在了陈氏的身上。 陈氏作为前朝皇室,本来地位就比较尴尬,他们或许有很多前朝老臣的支持,但是相对的也会受到很多新晋勋贵的排挤,毕竟对于前朝老臣们来说,受过陈氏恩德,需要提携的时候还是要提携一下的,可是对于那些逐渐通过书院和科举考试等等进入朝堂上的勋贵们来说,陈氏对他们可就没有什么恩德了。 他们能够走到今天,和陈氏自然没有多少关系。 相比之下,陈氏作为前朝余孽,对于他们来说只是隐患而不会成为帮手,因此要不是陈叔慎背后有李荩忱力保,再加上他的能力也的确出众,不然的话是万万不可能站在现在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上、主管大汉几乎所有财政大权的。 陈叔慎并不要求陈宣华能够多做什么,老陈家现在就得要低调处事才好,已经有了他一个出头的,别的不能太张扬了,即使是现在,外面都已经有人在暗地里说乐昌和陈宣华姊妹就和当初的赵飞燕和赵合德没有什么区别,因此陈宣华更需要谨守底线,不该掺和的事绝对不能掺和进来。 “皇后带着皇长子抵达洛阳之后,会先接管内府的各部门,统筹内府在豫州、关中和青州等地的发展安排,以和南方对接。”陈叔慎沉声说道,这些倒并不需要他犯愁,都是乐昌早就已经计划好的,此时他更像是在转述乐昌或者内府的看法罢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内府现在已经不再是李荩忱一个人的内府,内府上下各个部门已经深入到大汉百姓的日常生活中,尤其是教育和医疗,已经逐渐和每一个人息息相关。内府的强大也就意味着内府的庞大,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当然不再是依靠原本的一个人决断就能够进行管理的。 内府现在和外廷已经没有多大的区别,具有自己的领导班子、参谋班子和人才选拔录用制度、考核制度等等,以确保整个内府能够平稳的运行,并且不以一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即使是乐昌甚至李荩忱,都不可能因为自己的一条建议或者一个想法就直接让内府围绕这个思路团团转,而是也要经过评议和讨论,先确定其可行性和经济性,再决定是不是要实施。 因此公事公办,乐昌并不会在往来家书私信之中和李荩忱讨论自己到了洛阳应该干什么,而是会以公文的形式,以内府最高官员的身份向李荩忱做出请示。 古往今来,封建王朝讲求的都是家天下,帝王家事就是国事,而李荩忱现在显然已经在努力的区分这两者。固然家天下是保证整个封建王朝平稳运行并且从一代人向另一代人过渡的保证,但是家天下这种思想的存在也限制着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的崛起。 人,终归是一种自私的动物,当人意识不到自己保家卫国实际上也是在保卫自己、为国效力实际上也是在为自己和子孙后代造福的时候,想要让他们去舍生忘死的为国出力,那就只能依靠于他们的忠诚。 忠诚,是一种美好的品德,但是往往也使很多人都不可能真正具有的品德,毕竟在生死关头,谁能真的不想家中的妻儿老小,谁能真的说问心无愧? 所以只有把帝王家和天下这两个概念区分开来,让生死关头的人们意识到自己的牺牲并不只是为了高高在上的皇帝、为了忠诚于自己的君主,同样也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家,保卫自己的妻儿老小,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对这个国家有归属感,也愿意在家国危难的关头去做些什么。 内府,从曾经皇帝的小金库变成现在黎民苍生的庇护者,就是李荩忱所做的区分皇室和国家这两个概念的重要一步。 至于之后,大汉的国家体制会走到哪一步,那李荩忱看不到,也管不着了。历史上的这个民族,曾经一直走到了最悲壮和最羞辱的一步,最终凭借着坚韧不拔的意志和团结一心的精神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李荩忱知道这个民族的顽强,知道这个民族的底线,所以他并不害怕自己现在所做的这些会给这个民族带来分崩离析的灾难。 更苦、更难的,都能挺过去,就算李荩忱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影响,也不会比那黑暗的时代更苦更难。 求变,总比一成不变来得好。 “六部会组织人手觐见鸾驾,商议内府在各项事宜上和六部对接的事。”陈叔慎补充一句,这才是他前来面见李荩忱的另外一重原因所在。 内府,已经非是陛下一人之内府,而是天下之内府。 原本六部对于内府的存在是排斥和反对的,但是现在无人能够否认内府存在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再加上李荩忱积极主动的谋求内府和六部之间的合作共赢,加强双方在各个领域上的联系,六部当然不会拒绝。 第二零八七章 邺城在望 内府涉及的领域,原本实际上是六部根本不屑于或者无力涉及的领域。 内府起家于慈善,在六部看来这显然是后宫妃嫔们有妇人之仁才回去做的事,反正帮着大家,尤其是军方,解决一下军人遗孀和孩子的问题,也不是什么坏事。 接着内府还是涉足医疗和教育的领域,一个是依托于太医院,大家也说不出来什么,治病救人,还真不是六部管辖的范畴内,六部忙得团团转,也没有心情去管这些,一个则是基于之前就已经建设起来的各大书院,这个也不好说什么,六部还指望着这些书院以后能够给提供更多人才呢,本来书院的背后站着的就是陛下,现在陛下让内府接手也不过就是换了一个名义罢了,人还是那些人,并无区别。 结果后来内府还真的在这些领域逐渐做大,天下医院、药房、书院还有慈善堂等等,背后都有内府的身影,甚至内府还从原来的撒钱机构变成了现在已经能够通过药房和医院的收入来自负盈亏的机构,这让六部大跌眼镜的同时,也收起原来的轻视之心。 正是在这个时候,陛下以内府为内廷的传闻甚嚣尘上,要说六部官员们心里不打个哆嗦那是不可能的。内廷是汉武帝用来架空外廷而设立的,一旦内府真的成了大汉的内廷,那就没六部什么事了,六部官员等着喝西北风就好了。 不过李荩忱显然并不打算这么做,自此之后,内府未曾再进一步,反而频频主动向六部示好,希望能够加强双方在设备开发、财政调度、粮食供给还有人才交流等等上的合作。 六部虽然不知道内府是怎么想的,或者说并不知道陛下这么做的真实意图在何处,但是还是很乐意于开展这样的合作的。 对于李荩忱来说,内府的发展,从一开始只是单纯的想要给后宫妃嫔们找一点事情做,顺便解决一下一些朝廷的精力顾及不到的边边角角。李荩忱也不是预言家,当时的大汉也不过才刚刚在南方站住脚跟,李荩忱自己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带着大汉击败北周,最终一统天下。 现在五六年过去,局势能够发展成如此局面,李荩忱实际上已经很欣慰了。 因此李荩忱实际上也是在汉军于战场上稳住脚步之后才开始考虑诸如内府等新生事物应该如何和朝廷既有的六部等部门相互配合,甚至在一些重复的工作上能够融为一体的。 六部和内府之间已经出现的矛盾和对立,李荩忱当然也看在眼里,不过这样的对立往往局限在资金的分配上、人才的调动上之类的,并不会导致内府和六部完全撕破脸皮,所以双方之间还是有相互合作的基础的。 随着内府规模的扩大,李荩忱也逐渐把内府作为大汉朝廷的一部分,而不再是自己的私家产业,因此六部上下都要和接受大汉新设立的农部一样接受内府的存在——其实六部也只是一个泛泛的称呼了,大汉已经分割户部而设立农部,同时还在计划着分割工部以将负责技术研发的部门和负责实地生产的部门区别开来,针对其他部门也有类似的规划。 随着大汉逐渐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进步,社会的构成自然也逐渐从原来的简单向着现在的越来越复杂变化,因此原本简简单单的六部分立当然也就不足以满足现在的需求,部门逐渐分化并且去负责更加详细的部分也在情理之中。六部既然能够接受农部这样新的事物出现,自然也要接受内府逐渐变成和他们平等的单位。 “书同文,车同轨,天下当共为大汉所有。”李荩忱缓缓说道。 陈叔慎拱手应是。 乐昌这一次北上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自然就是让南方和北方的内府机构能够在各项标准上保持一致,从而更加有利于内府下一步建设的推进,而内府只是其中一步,内府先行之后,六部当然也要紧跟其后。之前大汉为了稳定北方,对于北方采取的很多政策都很宽松,现在自然到了举国上下归一的时候。 北方虽然因为多年的战乱而贫瘠,但是如果一直享受比南方更宽松的律法还有经商之类的鼓励政策,只会让南北之间的分歧和不平等越来越大,南方的商贾和学生,凭什么就要为自己出生在南方而付出更大的努力才能获得和北方的同行们一样的结果? 因此除了轻徭免税等基本政策,依然偏向于更为贫穷的北方之外,其余的政策都要一碗水端平,内府这一次也是要给六部打头阵,这也是为什么六部急于和内府合作,毕竟这是现成的经验嘛。 外面传来车马停顿的声音,不需要李荩忱吩咐,陈叔慎已经主动探出头去,片刻之后缩回来说道:“陛下,邺城在望。” 李荩忱呼了一口气。 从建康府到邺城,这条路旷日持久,但是总算还是看到终点了。 陈宣华也被吵醒,迷迷糊糊的问道:“陛下,怎么了?” “到邺城了。”李荩忱轻轻抚着她的秀发。 “都到邺城了!”陈宣华急忙坐起来,噘着嘴说道,“臣妾都说过要提前半个时辰叫醒我,陛下肯定忘了。” “这不是看你太累,让你多休息一会儿么。”李荩忱笑道。 “才不是呢!”陈宣华哼了一声。 李荩忱无奈的看了一眼陈叔慎:“那好吧,那是和你兄长说话,忘了时间,好不好。” 陈叔慎也笑着说道:“一切都怪兄长耽误了陛下,妹妹不要生气。” “君臣一心,肯定不知道盘算什么坏事呢。”陈宣华撇了他们两个一眼,起身下车,着急的说道,“都答应了妙儿去接班的,都怪陛下耽误了事。” 陈叔慎一时楞然,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想要把妹妹喊过来,好生问一问,某到底哪里长得像是坏人,就一定盘算坏事? 李荩忱则笑着拍了拍大舅哥也是小舅子:“走吧,邺城朕也是第一次来,就让你我君臣一起看看,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座城,能挡在朕的面前!” 陈叔慎欣然答应:“再雄壮的城,现在的大汉以举国之力,亦当踏平之!” :。: 第二零八八章 他很镇定 一统天下,一直以来都是乱世之中无数枭雄的目标,可是绝大多数的人都倒在了路上。 李荩忱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在这如麻乱世之中杀出来一条路,并且在这一天看到了这条路的终点。 就连陈叔慎这个文官都已经信心十足,恨不得明日就提刀跃马,为陛下开路、直入邺城,更不要说周围这些将士们了。 李荩忱走下马车,周围的禁卫和羽林骑纷纷行礼。 而李荩忱的目光越过忙碌的人群向前看去,邺城,就在地平线上,虽然虎踞龙盘,但是尺寸之地,已经容不得它嚣张! “臣参见陛下!”萧世廉和张须陀联袂而来,齐齐拱手。 李荩忱颔首,手虚抬示意他们平身:“邺城虽在望,但是宇文宪并非兵败一溃千里,而是徐徐后退,军阵仍森然,旗帜犹严整,因此各部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掉以轻心,这是现在的李荩忱最担心的。 汉军披靡所向,放眼天下已经无人能挡,但是李荩忱也很清楚,现在的大汉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征伐,实际上也只是强撑着一口气罢了,战争让每个人都渴望能够从中寻觅到机会,所以大家尚且齐心协力,暂时忽略或者压制住了很多矛盾和问题。无论是经济还是其余社会秩序的稳定,都承受着战争的压迫。 历史上汉武帝凭借文帝和景帝两代积攒,再加上本人知人善任、雄才大略,最终横扫匈奴、一雪前耻,但是等到大汉开疆拓土、远胜他日的时候,汉武帝回首却发现多年的战事已经让不少百姓妻离子散,甚至贫瘠之家,人人面有菜色。 一个时代的人为千秋万代的功名做出了牺牲,固然大汉王朝达到了全盛,甚至这个民族也第一次傲立于世界之巅,但是付出的代价同样是惨痛的。 因此李荩忱不能再让这崭新的大汉继续承受旷日持久的战争压力。稳扎稳打、步步向前是可以被接受的,但是贸然前进,最终功亏一篑、一切还得从头再来,这是李荩忱万万不能接受的。 人越是走到高的位置上,越是谨慎小心,这也是人之常情。现在的李荩忱当然不可能和当初刚刚入蜀时候的自己一样,反正手上就只有这么点兵马、这么点钱粮,向前发动进攻,虽然是孤掷一注,但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输得起,你们输不起。 现在的宇文宪应该也是抱有这样的心态,所以他很镇定。 白沟之战后,宇文宪一路后退,阵列严谨,汉军轻骑曾经一路尾随,但是一直没有找到进攻的机会,甚至还差点儿被兜了一个圈子绕回来的北周骑兵反包围,吓得人数本来就不占优势的侯秘也不敢太过冒险了。 双方主力就这样隔着大概十里地到二十里地的样子,你后退、我前进,双方互不干扰,即使是断后和打前锋的斥候之间也几乎没有什么冲突,一直来到这邺城城下。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荩忱很清楚,白沟之战,宇文宪麾下的北周主力兵马应该并没有受到重创,换而言之,宇文宪至少应该还有五六万以上的可战之兵,但是他显然拒绝了在白沟北岸的原野上和汉军决战,转而把战场选择在了邺城。 这还远不能说明宇文宪已经丧失了和汉军决战的勇气,甚至恰恰相反,他似乎在有意引领着汉军前来自己更加熟悉的战场,以求能够在决战之中占据更多的优势。 因此李荩忱更是不敢掉以轻心,此时他愈发的盼望能够得到从幽州或者晋阳等地来的好消息,以告诉李荩忱,现在的宇文宪真的已经是瓮中之鳖,李荩忱想要怎么捉就可以怎么捉。 幽州那边一直采取防守的姿态,只要稳住战线,李荩忱就已经知足了,因此主要还是晋阳。 “陛下,晋阳八百里加急快报!”张须陀拿出了李荩忱想要的,“河东巡抚已率军绕过晋阳,先会同奋武军夹攻雁门!” “先攻雁门?这肯定是杨素的手笔了。”李荩忱笑了一声。 萧世廉不由得好奇问道:“陛下如何知道就一定是杨巡抚的主意?亦有可能是李将军的想法也说不定。” 李荩忱微笑道:“李询征战谋略有余而胆略不足,其进攻晋阳必然步步为营、小心为上,以拿下晋阳为目的,至于进攻雁门之类的,那应该是攻克晋阳之后,这样虽然可能会导致宇文纯向北逃入雁门或者向东前往襄国等地,但是至少晋阳是在手中的。而杨素自然不会这样想,与他来说自当应该一战而尽全功。” 萧世廉和张须陀若有所思。 李荩忱则在心中感慨一声,李询本来就是生性稳重的人,再加上他曾经身为北周将领的经历,让他心中一直都有一道过不去的坎,担心有一天这会成为自己的罪责,因此他指挥打仗的时候往往不求能够大获全胜,只求能够完成既定战略目标。 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要派遣杨素前往李询军中,杨素本来就出身弘农杨氏,是不折不扣的北方人,自然不容易引起李询的猜忌不说,而且这家伙的胆子要比李询大得多,不然的话李荩忱都不知道自己猴年马月才能见到汉军开入晋阳城。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一样的经历,也有自己不一样的性格特点,所谓善于用人,就要把握好这些人的不同长短处,使其扬长避短。假如李询和杨素一样老谋深算又胆大包天,那他就是不是李询了,而假如杨素和李询一样谦恭稳重,那他也就不是那个历史上多少人为之而色变的越国公了。 李荩忱是皇帝,不是他们的父母,因此李荩忱只需要知道怎么让他们发挥出来自己的作用就好了,至于能不能改掉自己之前的性格和缺点,那不是李荩忱能够顾得上的事。 “拿下雁门之后,奋武军可以进兵夹攻晋阳,也不失为妙策。”萧世廉沉声说道,“西北那边吐谷浑一直蠢蠢欲动,现在恐怕也要按捺不住了吧,尽快解决晋阳战事,才能及时将兵马调动到西北。” 张须陀不由得笑了一声:“天下一统之后,我军兵锋何处,一直都有争议,现在看有送上门来的了。” 第二零八九章 雄关漫道真如铁 大汉解决北周,这是看在眼里的。 但是北周绝对不会也不可能是大汉最后一个敌人。 北周之后,往近处说还有已经知道的高句丽和吐谷浑,这两个一个盘踞西北,一个盘踞辽东,无疑都阻拦了大汉向外开疆拓土的道路,因此拿这两个家伙开刀,是太尉府中早就已经达成共识的,即使是朝中六部文官也并不反对。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有利可图么! 东边的高句丽,既然和北周有煤炭和铁矿石的往来交易,那就说明这地方的煤炭和铁资源肯定很丰富,这些东西对于工业快速发展的大汉来说,当然都是好东西,大汉的工坊们一个个就像是张开嘴嗷嗷待哺的婴儿一样,拿到这些铁矿石和煤炭才能过日子。更不要说辽东沃野千里,保不齐就能够移民开垦。 战乱极大的限制了中华民族的生息繁衍,现在太平盛世到来,人口自然也会随之爆炸性的增长,尤其是大汉农部在耕作技术以及粮食的配种改良上已经有所突破,有了更多的粮食自然而然就能够养得起更多的人。 至于西北的吐谷浑,那就更不用说了。丝绸之路就被吐谷浑扼在手中,换在原来的时候,没有人会对一条来往贸易的道路感兴趣,大汉实际上一直都在作为丝绸之路的货物提供商,而货物的采购、运输和层层转卖都是西域的胡人商贾在负责,以耕种为主的华夏并不屑于参与到这种贸易中去,可是现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华夏商贾一个个摩拳擦掌,就等着丝绸之路的重新开通。 丝路重开,大汉所能够拿出手的商品可就不再是原来的丝绸和茶叶了,流水线生产的精良物品现在无异于领先于整个世界,因此到时候大汉会以令人惊诧的速度不断获得来自与世界各地的财富。 对于户部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六部一直嚷嚷着要和北周谈判,让北周抓紧投降,当然可不全是因为他们有很多自己负责的事情急于去做,更因为他们期望朝廷能够尽快把注意力从眼前的北周转移到更辽阔的地方去,早一天打通丝绸之路或者稳定辽东,早一天有无数的钱财入手啊。 现在吐谷浑如此积极,那肯定就先对他动手了,正好之前军方也曾经提到过这个问题,大汉在西北经营日久,各种消息情报应有尽有,相比之下,对于辽东犹然欠缺了解,贸然进攻高句丽的话,反而有可能因为不熟悉人文地理而出现问题。 因此张须陀说吐谷浑根本就是送上门来的,不然的话军方保不齐经过慎重考虑之后还会先进攻辽东呢。 “当务之急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能够拿下邺城吧。”李荩忱微笑道。 萧世廉和张须陀都是一拱手。 说句实话,邺城之战并不在大汉原本预料之中,太尉府一直规划的都是和敌人在白沟展开决战,毕竟大汉的攻坚实力摆在那个地方呢,把战线拖到邺城城下,的确出乎太尉府的意料,因此太尉府虽然也做过相应的预案,但是到底不算完善,现在重新编制计划,也需要耗费很大的精力。 “各部广派斥候,务必探查清楚敌人在邺城的布防情况,并东西南三面合围邺城,另外漳水下游可否通船,也要尽快探查清楚。”李荩忱又嘱咐一句。 邺城背靠漳水,可得好生利用。 萧世廉和张须陀离去,原本在原野上列阵的大军转而向各个方向移动,抢占水源、安营扎寨。 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感受着春日的风吹动着自己的衣襟。 现在,自己最需要的就是等了,等晋阳战场那边出来好消息。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自己已经走过了血火征途,只剩下这最后的一步了。 老天爷,你不要捉弄我。 ————————- “轰!”炮声隆隆,在狭窄的谷地之中回响。 火炮一门一门在关城下排开,轰鸣不断。 炮弹直接从陡峭的山坡下抛上去,重重的撞在城墙上,很快就撕扯出来一个又一个的坑洼。雁门关的城墙并不是砖墙,现在北周境内除了邺城和晋阳两座雄城之外,其余的州府都没有来得及在城墙上包裹青砖,当然也是因为对于经费同样捉襟见肘的北周来说,给城墙包砖自然是一件耗费颇多的事情,而能不能起到效果尚且还要两说,因此雁门关这等原本不在正面战场上的雄关,自然就没有包砖的必要。 谁又能想到,不久之后雁门关也要面对隆隆炮火? 不过雁门到底是雁门,不仅仅是因为其地形险要,也因为这山鞍处的城墙足够敦厚,就算是没有火炮的时候,守军也要面对投石机的进攻不是?因此沉重的炮弹砸在城墙上,也只是制造出了大大小小的坑洼罢了,以至于汉军炮手都开始往两侧山坡上运送火炮以求能够让炮弹打的更高,这样就可以给关城上的敌人士卒个惊喜,不然的话从山下向上打,仰角过大,根本够不到城墙。 炮击从一开始的断断续续到现在的连绵不断也已经有好几日了,雁门关城下的壁垒营寨之类的,早就已经被拆得一干二净,而汉军在山坡下构建的火炮阵地后整装待发。 “从西墙进攻,东墙一侧山势更高且有雁塔可供眺望防守。”于玺站在火炮阵地上的半山腰中,扬起手中的马鞭指着前方的雁门关。 身为大汉的骑兵将领,步卒攻山自然和他没有多少关系,因此这个家伙在带着骑兵把雁门关以外的大小道路封锁的水泄不通之后,便优哉游哉的跑过来对步卒这边的安排指手画脚,偏偏这家伙说的也不能算错,所以大家拿他没有什么办法。 长城如盘龙,从西向东,于群山之中起伏,而雁门关处的长城,从西侧陡峭的山坡上俯冲下来,于河谷峭壁处兜住,紧接着再沿着山向东南而去,这河谷峭壁处的城墙同样高高耸起,上有塔名为雁塔,扼守回旋的东段城墙,可俯瞰整个战场。 雁塔北侧便是北门,东侧则是东南门,另外还有直通山上的西南门,共同构成雁门并不算宽阔,但是完全扼守周边要害的关城。 雄关漫道,用来称赞这雁门关,同样合适。 第二零九零章 浴血雁门 因此放弃连通两处城门而又高耸的东段城墙,从西侧城墙发动进攻,不失为良策,即使是西段城墙同样陡峭且难以攀爬,但是至少可以避免登城部队直接受到雁塔上箭矢的攻击。 城虽然是土城,但是雁塔是石塔,又是在城墙之后,一时半会儿火炮还真的奈何不了它。 韩擒虎颔首道:“话虽如此,但是东侧城墙乃是回转之地,届时河东我军会从雁门东南城门发动进攻,因此东侧城墙夹在北门和东南门之间,若能声东击西,先破此处,必然让敌人南北不能相顾。” “敌袭!”就当于玺打算和韩擒虎争论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汉军将士的喊声。 只见雁门关的关城骤然打开,不少北周士卒从城门中冲出来,在他们的前面,甚至还有滚动的大石开路。 韩擒虎和于玺都是一惊,炮击这么长时间,关城中的北周士卒一直都没有什么动作,一天到晚的似乎就只是抱着头挨炮击。长此以往,两个人怎么都没有想到周人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发动进攻。 “重甲士,顶上去!”不过没料到倒并不是代表着完全没有防备。 汉军重甲士本来就在火炮阵地之后,进攻关城自然轮不到他们,原本让他们呆在这里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现在没有想到竟然真的就有万一了。 从关城上推下来的巨石来势又快又猛,大地似乎都随着石头的滚动而颤抖,石头一直滚落到山坡脚下,汉军之前搭建起来的土垒并没有起到完全阻拦这石头的作用,石头在短暂的停顿之后骤然掠过土垒飞起来,堪堪越过土垒后的汉军火炮,砸落在人群之中。 好在汉军将士早就已经做好准备,虽然有些狼狈,但是好歹没有多少人直接被石头击中。 只不过这只是一块石头,后面轰隆隆压上来的还有两三块,这些石头就没有之前的那个那么好脾气了,一个接一个重重撞在土垒上,土垒随之崩塌,包括架设在土垒上的两门火炮也跟着一起被掀翻,其中一门直接被这石头压在下面,跟着一起在地上滚了一圈,要不是因为有这沉重的火炮阻拦,这石头越过土垒之后保不齐去势未减,还会直接冲入人群中。 开路的石头一下子把汉军的壁垒全部摧毁,自然惹得那些北周士卒一阵欢呼,他们更是嚣张的直接从山坡上冲下来。这些天被汉军火炮轰隆隆炸个没完,他们显然也都憋着一口气,此时看到汉军颇为狼狈,当然高兴。 很快这种高兴就转变为了昂扬斗志,北周士卒怒吼着向汉军冲过来,不过汉军很快就对于他们的这种疯狂给予了回应。一排排火枪扬起,两侧山坡上、谷地中,汉军火枪手在突发的袭击面前虽然队列不整,但是对方目标如此明显,也不需要队列严整了,直接对着那边开火就是了。 枪弹如雨,密密麻麻打在山坡上,冲在最前面的北周士卒很快就从原本的快步向前跑变成了直接滚落,还别说,这样到山坡下的速度倒是快了很多。 后面的北周士卒则纷纷举起盾牌,只不过在如此密集的弹雨下,盾牌也聊胜于无,很快尸体就不断从山坡上滚下来,只不过这些尸体的来势当然比不过石头,只是堆积在残存的壁垒前。 不过还是有不少北周士卒一路冲到了山坡下,等待他们的,是已经举起陌刀和开山斧的重甲士还有陌刀手们,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还会有自己上场的机会,当下一个个挥动刀斧,杀得不亦乐乎。 韩擒虎皱了皱眉,北周军队这个时候杀出城来,虽然让自己吃了一惊,但是除了摧毁汉军几门火炮之外,似乎并没有对汉军造成太大的伤害,尤其是现在汉军正忙着向两侧山坡上转运火炮,大多数火炮并不在谷地之中,周人就算是冲下来了又能怎么样? 韩擒虎虽然心疼自己的几门火炮被石头砸了,但是一来有的火炮只是被撞翻在地,并非不能用,二来敌人直接这样冲出来,和活靶子没有什么两样,如此大量的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似乎这并不是什么赔本的买卖。 只是这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周人至少在这陡坡上交代了两三百人。要知道他们缩头缩脑躲在关城之中的话,火炮就是打上几个时辰,有可能也杀伤不了这么多人。 周人似乎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一个个掉转头开始往回跑。 但是太晚了! 火枪一排排打过去,甚至就连火炮都开始凑热闹。这么近的距离,只要炮弹打过去就绝对是血肉横飞! 甚至汉军重甲士和陌刀手杀上了瘾,都开始迈动步伐向前冲。 “不好!”韩擒虎急忙下令,“把前面的人都撤回来!” 城门再次开启,似乎给了那些仓皇逃命的北周士卒以希望,可惜紧接着一块块石头直接顺着山坡滚落下来! 背后有汉军追击还有火枪是不是把枪弹送上来,眼前还有自家人丢下来的石头携带雷霆万钧之势而来,一时间山坡上的北周士卒魂飞魄散,不过他们此时也只能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石头很快撞在他们身上,碾过他们之后继续向山下而去! 周人士卒大吃一惊,汉军将士又何尝不是如此? 尤其是重甲士和陌刀手们,敌人送上门,那当然要砍瓜切菜一样的直接剁掉,结果谁曾想到敌人竟然心狠手辣到如此地步,甚至他们都怀疑这本来就是敌人主将计划好的阴谋。 用自己一些步卒,甚至还有可能是根本靠不住的世家部曲还有丁壮之类来换汉军的火炮还有重甲士等等精锐,可是划算买卖。 石头轰隆隆过来,汉军重甲士几乎同时被石头卷入底下,后面的陌刀手们到底身形轻便一些,不少人干脆直接丢掉了笨重的陌刀,向两侧躲闪或者干脆直接扭头跑回壁垒后,总算是躲过一劫。 看着眼前惨烈的一幕,韩擒虎瞠目欲裂,这一下子至少折损进去二十余名重甲士,这还不算陌刀手还有其余刀盾手。 汉军火枪手快步顶上去,对着山坡上开火,可是距离实在是太远了,只能听个响。 第二零九一章 雁门关上,人心浮动 从山坡下到关城上距离太远,火枪还够不到,而火炮要么没架设好,要么已经被摧毁。因此一时间汉军将士也束手无措。 韩擒虎攥紧拳头,他似乎能够听到风里送来的敌人的讥笑声。 韩擒虎也没有想到敌人主将竟然会如此狠心。 驻守在雁门关的是宇文纯的胞弟扈国公宇文让,对于此人韩擒虎并不是非常熟悉。宇文纯这一脉并不是宇文皇室之中位高权重的一脉,只不过宇文纯一向和宇文宪走得很近,因此宇文宪上位之后,宇文纯自然而然就成了宇文宪的左臂右膀,连带着原本甚至混的还比不上宇文纯的自家胞弟们当然也都有所长进。 宇文纯率军出雁门关进攻平城而兵败于白狼堆之后,留下自家兄弟宇文让把守雁门,自己则返回晋阳,虽然宇文让平素没有什么征战功绩,但是在现在这种局势下,显然自家兄弟要比任何其余的将领更能够信任,更何况雁门何等险要之处,只要稍微懂点了兵马指挥技能,总是能挡得住的。 韩擒虎也知道这个宇文让不过是个无名之辈,因此之前的确掉以轻心,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家伙竟然也如此心狠手辣。 于玺此时也收起来原本的玩笑之色,沉声说道:“这对我们来说并非坏事。” 韩擒虎皱了皱眉:“此话怎讲?” 于玺指着关城说道:“且看现在关城上敌人耀武扬威,易地而处,假如你我是这关上一个普通士卒,看着自家的袍泽弟兄冲下去之后,被巨石如此砸死,会作何感想?短暂的欢呼雀跃之后,恐怕很多人都会心有戚戚焉。” 韩擒虎不由得笑了笑。 宇文让的确很残忍甚至很冷酷,用一个小小的计谋就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但是相对应的,他这么做是以数百名北周士卒的牺牲为代价的,尤其是从这些周人士卒的神情来看,他们在看到身后的石头滚落的时候应该也是惊恐和不知所措的,因此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是抱着必死的心向汉军阵地发起进攻——这种近乎自杀式的进攻,上的也不可能是百战精锐。 因此宇文让的所作所为无疑也会引起城上北周士卒的猜忌和惶恐,这一次是这一群袍泽弟兄,谁知道下一次会不会就是自己? 于玺笑道:“得小利而失大义,宇文让这一次可要亏本了。” 韩擒虎已经知道应该怎么做,径直吩咐道:“去找几个嗓门大的来,另外通知两侧火炮阵地,听某命令随时准备开火!” —————————— “蕞尔鲜卑奴,人命如草芥,今日死袍泽,明日就到我!” “一块石头从后来,先撞我再撞敌人,敌人未死我先亡,不知此石为何来!” “大汉天威四海服,小小雁门空称雄,四面八方扬汉旗,献了将主不杀降!” 雁门关下,歌声取代了原来隆隆的炮声,或者说原来一直不停歇的炮声中夹杂了一阵阵歌声。这声音在山谷之中回旋激荡,一字一句撞在人的心坎上,甚至比那炮声还要令人惶恐。 歌词很直白,再配上山坡下那一块块根本就没有打扫挪动的石块,城墙上原本欢呼的北周士卒,这个时候脸色都不是很好。 是啊,袍泽弟兄的尸体铺满了整个山坡,可不是汉人杀掉的他们,而是自己人从山坡上推下去的石头。谁知道明天汉人再把火炮架设起来之后,会不会就到了自己去诱敌? 那个时候,可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即使是一些仗主和幢将们,听着这歌声也都面面相觑。 实际上他们对于宇文让的这个命令本来就不是非常赞同,但是架不住宇文让是他们的将主,他们也只有乖乖听命的份儿,更何况最后也的确取胜了不是,那些嚣张的汉军重甲士还有陌刀手之类的,远远看上去难以抵挡,结果石头冲过去不还是被碾压成了肉饼?不过现在他们心里面也直打鼓。 宇文让当然没得选,他身为宇文纯的弟弟,唯一的选择就是慷慨战死在这里,至少还能维护一下宇文氏的威名,但是他们这些普通的将领们自然不一样,战还是降本来就是一个让人犹豫的问题。 现在如此打击汉军,自然是和汉军那边结下了梁子,而假如怀疑和担忧的心思再于自己军中蔓延的话,麾下这些士卒恐怕也开始和他们之间有隔阂,到时候一旦汉军冲上关城,自己不就手中一点儿依凭都没有了么? 歌声一直此起彼伏,有的汉军士卒在唱,有的五音不全的则在喊,但是不管哪一种,都让这些歌声一遍又一遍的在北周将士们的心中回响,就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一样,每个人都用怪异的目光互相打量着身边人,并且也看着自家的顶头上司甚至城门方向。 “卑鄙,卑鄙!”此时站在北门上的宇文让则是大发雷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韩擒虎竟然给自己来了这么一出,外面将士们虽然还没有骚动,但是从他们的眼神里,宇文让已经能够看出来不安甚至是浓浓的不信任! 宇文让自从来到雁门关之后,谨守自家兄长的指示,犒劳将士、多加练兵,和士卒之间相处还算融洽,不少人都折服于他并且愿意听从调遣,可是现在这一首歌就闹得关城上人心浮动,宇文让之前付出的那些努力似乎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这个该死的韩擒虎,攻城不敢,竟然就来攻心! “将军,且当速速拿个主意!再这样下去军中有可能会生变故!” “将军,让末将带人出门再冲杀一阵,定让这些家伙闭嘴!” 几名亲信将领们纷纷说道。 宇文让伸手指着门:“你且听,听到什么了没有,是炮声!敌人的火炮仍然还在两侧山坡上向这边开火,所以就算是你能冲下去,能击退山谷里的敌人,之后呢,你能拿下山坡两侧的火炮么?如果不能的话,那岂不是徒增伤亡?!更何况你就那么有信心能让他们闭嘴?” “将军,属下身受将军恩情,自当以死报之!”那亲信也着急了。 现在不管做些什么,总比坐以待毙来的好吧。 再这样下去,恐怕士卒们都要哗变了。 第二零九二章 南北一时皆是敌 就当宇文让颓然坐到椅子上,打算让他们退下的时候,一名亲卫快步跑进来“将军,关城南侧,发现大股烟尘!” 城门楼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宇文让却并没有露出多少惊诧的神色。 南侧有汉军快速向前进攻的消息他并不是不知道,之所以主动在北门来了这一出,实际上就是宇文让想要逼迫韩擒虎后退整顿兵马,以为自己加固南侧城防争取时间。 敌人会从南侧前来,本来就不在宇文让的预料之中。 不过北周在雁门关到晋阳之间设置了众多的营寨壁垒,这个时候虽然并没有起到多少阻拦敌人的作用,但是至少起到了预警的作用,让宇文让能够知道,有一路汉军并没有进攻晋阳,而是绕过晋阳之后马不停蹄一路向北进攻雁门。 宇文让很清楚,雁门雄关之雄,在于不管敌人从哪个方向前来,都要面对崎岖的地形和居高临下的守军,敌人很难突破,但是相对应的,雁门身处两山鞍部,地势狭窄,关城实际上并不是非常大,总共也就是能够容纳千余名士卒,再多士卒就要分散在城门外的兵营之中或者临近的长城上,实际上已经很难对关城的防守起到帮助,甚至还有可能被敌人先行击破。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最大的弱点往往就来自于背后。只能站下一个人的地方,背后伸过来的刀子根本就没有办法提防。 这也是为什么宇文纯明知道自家兄弟没有多少统兵作战的经验,也要让他守在雁门关,不然的话换做任何一个将领,都有可能转手就把自己给出卖了,晋阳背后若是门户大开,那晋阳也就没有什么好守卫的了。 只是宇文纯和宇文让都没有想到,杨素竟然放过了晋阳,绕过晋阳之后进攻雁门关。 而且他们更没有想到,汉军竟然会来的这么快。原本只要面对北方奋武军的雁门守军,一下子腹背受敌。 动荡的军心、危机的局势,让宇文让在短暂的惶恐之后,只剩下绝望,浑身冰凉,呆呆地看着前方,身边将领们的呼喊似乎也都直接被他丢在了脑后。 事已至此,除了和敌人鱼死网破之外,别无选择了。 可是鱼死网破······宇文让并不畏惧战死,城上的这些士卒呢? 阿兄,如果是你在这里,你会如何抉择,可能教教我? ———————————— 汉军之所以来的这么快,是因为他们并不是走陆路前往雁门的,而是选择了水路。 汾水水师虽然在大汉水师之中是倒着数的,但是在这汾水上还真的没有什么人能够奈何得了他们,因此一路向北,北周军队除了在沿途岸上射射箭、骚扰一下之外,根本没有办法阻拦他们。 一直到汾水上游,河道逐渐变窄,汉军这才选择抢滩登陆,利用强大的火器直接击溃防守的北周军队,沿着从晋阳到雁门的大道一路推进,沿途虽然也不乏有山岭谷地,但是其险要之处显然没有办法和雁门相比,而且守卫的北周士卒多是地方乡兵、世家部曲等等,早就没有什么斗志了。 平日里这些本来就隶属于不同世家或者地方州府的兵马,在同一面旗帜下尚且还能勉强保持团结一心,但是汉军一来,这些家伙争先恐后的砍了友军的脑袋来投降,生怕自己的动作慢了一步,就被别人抢了先。 所以自从上岸之后,汉军一路上几乎没有受到多少阻碍,前面几乎都是一路白旗,甚至还有不少其余地方的州府乡兵和世家主动凑上前来套近乎,对此杨素也都是一概笑纳。 因此当汉军浩浩荡荡的开进到雁门关下的时候,杨素麾下已经不仅仅有淳于岑率领的数千禁卫军,还有周围追随大汉旗号的各路兵马足足一两万人,就算这样,仍然还有不知道多少兵马正在从四面八方赶过来。 汉军都已经杀到雁门关下了,晋阳也成了一座孤城,大家哪还能看不清楚,这个时候的周人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两天了,因此假如自己还不能抓紧站队的话,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而还有什么比带着自己麾下的兵马一起来追随杨素更好的选择么?就算是被杨素拉上去当做进攻雁门关的炮灰,大家也认了,只要战后有自己的一份功勋,朝廷以后清算的时候就必然不会拿自己开刀,有功之臣,总归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汉军在雁门关南侧大道上扎营,并且向东和西两个方向展开,切断雁门关向南的所有道路。 淳于岑大步走入刚刚搭建好的中军营帐中,杨素正和几名刚刚投靠的北周将领们说着什么,与其说是北周将领,倒不如说是坞堡主们,他们基本都是周围地方上的世家,平日里结寨自守,有征战的时候就听从于北周的调遣,而现在又转过来听从大汉的调遣。 没有什么比“墙头草”更能形容他们的了。 淳于岑皱了皱眉。 对于这些坞堡主,他一向没有什么好感。 “你们先退下吧,休整一日,明日攻城。”杨素吩咐一声。 众人齐声应诺之后离去。 淳于岑闪开道路,看着他们不动声色。 等到他们离去之后,杨素不等淳于岑说话,就先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毅重(淳于岑表字)是否觉得余如此施为,有所不妥?” 淳于岑和杨素相处日久,也知道这位巡抚和监军,以及未来的大汉太尉,并不是那种容不得别人说一句不是的人,相反,他很聪明也很冷静,尤其是在听取别人意见的时候,一般不会贸然打断他人或者先表达自己的看法以让别人无话可说。 沉吟片刻,淳于岑还是如实说道“确实,非是末将自吹自擂,我军征战至今,一向以精兵为根本,征战天下,无坚不摧。禁卫军虽然难说是天下雄军,但是让末将带着禁卫军和任何敌人一战,末将都绝不退缩。但是······自从北上以来,巡抚收编众多游兵散勇,同用大汉旗号,同为大汉之军,拉出去一战,或有损威名啊。更何况大汉兵马,军纪严明、军中上下勠力同心。此等精神,于游兵散勇之中,末将未曾见也。” 第二零九三章 达成共识 杨素看着淳于岑。 淳于岑的神情很郑重。 杨素明白淳于岑的意思,大汉自从建立之后,兵马一向是追求精锐善战,新兵招募之后都要多加训练才能上战场,而只有表现出色的精锐兵马才有资格被调入禁卫军甚至被选拔进入羽林骑,能够进入禁卫军甚至羽林骑,就是一名士卒最高的荣耀所在,这意味着他们是士卒之中的翘楚,是大汉的脊梁。 因此军人们在努力争取属于自己的荣耀的同时,当然也要维护自己身份和荣耀的地位,正是因为从一个普通的士卒到禁卫军很不容易,再成为将领更是需要众多的功勋,因此自己才受到军中乃至于整个朝野的尊敬,可是假如什么货色都能够从军、都能够打起来大汉的赤色旗帜以宣扬自己是天下拜服的大汉王师,那这种荣耀不就变得不值一提了么? 禁卫军本来就是汉军中的精锐,现在看到这都什么一群乌合之众,都能够称之为汉军,尤其是这些家伙之中很多人,之前在北周军中的时候都没少干过恃强凌弱、鱼肉百姓的事,自然更被军纪严明的汉军将士们所不齿,因此当意识到自己要和他们为伍的时候,禁卫军上下自然都有意见,现在淳于岑就是来反馈意见的。 除此之外,淳于岑站在一名作战指挥将领的角度来讲,显然也并不认为让这些家伙去攻城能够起到什么作用。 当然了,淳于岑也多多少少有对杨素的怀疑,你这一下子拉拢起来上万军队,想要干什么? 杨素颔首说道:“毅重所言不无道理,这些世家私兵部曲,本来就没有什么战力,想要依靠他们攻破城塞,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某也没有打算这么做,拉拢这么多兵马,一来是为了收拢人心,二来则是为了壮大声势,真正攻城的时候,这些人或许可以填在前面,但是真正进攻的时候还得仰仗于毅重的禁卫军。” 杨素话里带着恭维之意,让淳于岑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 而杨素则有些无奈的说道:“雁门雄关,天下皆知。可是现在我们手上的禁卫军只有数千人,再加上水师支援的操控火炮的火炮队,加起来也不到万人,站在关城上居高临下,我军底细敌人一看就知,到时候甚至能够一眼看出来我军兵马并不多,届时敌人从上向下发起进攻,我军又当如何是好?” 这句话一下子让淳于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的确,禁卫军的兵力并不是非常多,如果再去封锁山间各处道路的话,留在正面用于进攻的兵马更是屈指可数,到时候敌人从山上一看,好家伙,总共也就只有两三千人都敢如此嚣张,真的要是杀出城来,禁卫军不见得就能够挡得住,挡不住可就丢人了。 而现在汉军来势汹汹,哪怕是其中裹挟着众多的世家部曲之流,但是至少能够给敌人营造出来一种漫山遍野都是汉军的假象——说是假象似乎也不太对,毕竟这些士卒就算是再不济,仗着自己人多势众,有时候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谨受教。”淳于岑拱了拱手。 这的确是自己没有料到的。 杨素轻轻松了一口气,陛下用人,到底是有几分本事的。淳于岑虽然出身将门,但是从其父淳于量到他,都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一根筋,只要你说的有道理,还是很愿意接受的,要是换作一个莽夫在这里,假如对杨素再有几分意见,有可能早就已经嚷嚷着要问杨素是不是有图谋不轨之心了,甚至还有可能莽莽撞撞的自己率兵去进攻关隘,根本不听从杨素的调遣,反过来还有可能再告自己一状。 有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杨素可不想说不清。 现在朝廷内部南北之间的矛盾已经愈演愈烈,甚至逐渐胜过原本文武之间的矛盾,因此杨素虽然并不打算和淳于岑深交,但是也没有必要和他在这些事上产生矛盾,到时候淳于岑以此为把柄攻讦自己的话,对自己并不是好事。 “不过毅重所言,这些兵马素质之事,某亦非忽略。”杨素斟酌说道,当然不能说淳于岑的担忧全都并无道理,“之前某就已经和这些坞堡主还有世家家主们说过,既为汉将,自当遵从军中规矩,遵从大汉律法,若有违背者,后果自负。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这些人应当心里有数,必然会严加约束士卒,不然的话岂不是自找麻烦?” 淳于岑点头。 这些世家之流,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能够保全性命,因此这些规矩至少还是会听的,不然的话杨素也不会跟他们客气。 “这个还需要毅重老弟把好关,一旦这些人有所异动,就需要禁卫军当机立断。”杨素紧接着补充一句。 淳于岑急忙答应,杨素身边总共也就只有百余名亲卫,这些家伙要是想要闹事的话,杨素自然是拦不住的,还得靠禁卫军。 这实际上也变相等于给了淳于岑一个先斩后奏的机会,你不是觉得某这样做不妥么,不是觉得某这样做有拥兵自重的嫌疑么,那现在就给你这个权柄,你觉得哪个不听话,完全不用顾及某的面子。 “禁卫军这下可要成了督战队了。”杨素笑道。 淳于岑无奈的说道:“大汉军队所向披靡,还真的从来没有用过督战队,某亦是赶鸭子上架第一次,所以要是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巡抚海涵。” 两人对视一眼,届时笑了笑。 杨素表示了自己并没有想要拉拢这些世家以和淳于岑分庭抗礼之意,淳于岑当然也就坡下驴。 在这件事上,两人显然已经达成了共识。 “但是巡抚真的打算以这些兵马进攻雁门么?”淳于岑还是问出了自己的另一个疑惑。 “这次我们进攻雁门,不能猛攻,应当智取。”杨素笑道。 “愿闻其详!”淳于岑急忙拱了拱手。 进攻雁门的计划是杨素提出的,淳于岑一开始只以为自己这一路不过是一路偏师罢了,后来才意识到竟然他们才是主力,因此他一直想要知道,杨素打算凭借什么快速拿下雁门? 第二零九四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要知道禁卫军这一路北上,只有一条汾水能够保障粮道,而且随时都有可能被切断。周人虽然没有水师,却并非没有搭建水寨、截断河道的能力,汉军一路北上如此顺利,一半是因为沿途周军斗志不强,一半也是因为太出人意料了,不然周人也不至于足足数千上万人,成群结队的投降。 假如禁卫军不能在半个月内攻破雁门关,那么很有可能会反过来被包围在雁门关下,再加上他们的粮草、兵刃之类的还得照顾到投降的那些家伙,所以半个月也是他们现在所携带的后勤补给的极限。 “现在的雁门守军,腹背受敌,肯定已经是惊弓之鸟,再加上关城上真正效忠于周人的士卒能有多少?其中大多数就和毅重刚才所见到的那样,不过是周围的一些坞堡主麾下以及世家部曲罢了,要不是可能有一些家眷握在周人的手上之类的,他们必然不会拼命。”杨素缓缓说道,“这,就是我们的切入点。” 淳于岑颔首。 攻心为上,杨素这就是要让雁门关上的周人们相互猜忌甚至最终演变为相互仇杀,并且期望用对方的首级来换取自己的功名。 杨素说的其实有些夸张,这些坞堡主们当然不可能真的把重要的人质放在宇文让或者宇文纯的手中,这些坞堡主都是什么来路,地方上的豪强啊,北周想要稳住地方上的统治,获得足够的钱粮和兵员以支撑作战,要么就和对付冀州世家那样,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整个家族都控制住,刀架在脖子上也容不得你不从命,还有一种自然也就只能是尽可能的许以高官厚禄以求能够换来这些人的忠诚。 北周现在外强中干,能许出来的高官厚禄当然多数都是空头支票,因此更多情况下只能通过大义来约束这些人,可是大义对于一向以自己的利益为上的坞堡主和世家们来说,能够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因此只要汉军展露出来了强大的威势,这些家伙会不会出现间隙可想而知。 “但是北面一直都有炮声,应该是奋武军正在攻城,我们如果按兵不动的话,会不会不太合适?”淳于岑还是忍不住问道。 上兵伐谋固然不错,但是禁卫军好不容易杀到关城下,若是不能有所斩获的话,那要禁卫军前来有何用,扯大旗、打酱油的么? 一名将领能不能让自己麾下的将士们用命,不只在于他能够身先士卒、勇猛作战,也在于他能够为麾下的将士们带来建功立业的机会,不然的话一群人无所事事,就算是训练的再好又有什么用? 假如汉军顺顺利利拿下来雁门关,那到时候肯定没有多少斩获,论功行赏的时候虽然也不会因此而不算他们任何的功劳,但是绝对比不上杀得人头滚滚,而即使是这些功劳,就算是不考虑那些大大小小等着从杨素这里获得准许以生存下去的世家和坞堡主们,也得考虑北面的奋武军吧? 不管怎么说奋武军来的都比禁卫军更早,功劳自然也应该更多。 拿下雁门关,对于杨素来说并不是什么大功劳——身为河东巡抚,他有的是通过抚民施政来立功的机会,更何况众所周知杨素这一次前来河东就是镀镀金,有一个外放历练的机会,以让他能够成功的顶替萧摩诃成为大汉的太尉,因此他不求无功,只要无过就完全可以了。 若是杨素为了自己能够无功无过而采取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方式拿下雁门关,那汉军将士不就和他一样什么都得不到了么? 淳于岑狐疑的看着杨素,杨素要是不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今天他不见得就没有胆量和杨素好好议论议论。 “打,自然是要打的,来都来了,不打的话岂不是要被笑话?”杨素不由得大笑,做了一个让淳于岑放心的手势,“关键就在于应该怎么打,才能让周人更加惶恐之下主动打开城门,而不是被我们打的躲在城中坚决不出来。” 淳于岑神色稍霁,对着杨素拱了拱手。 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也不能一直逼问杨素,毕竟杨素是自己的上官,大家互相伤害并没有必要,最后还不是被别人看了笑话? —————————— 别人应该是看不成杨素和淳于岑之间的笑话了,不过他们两个现在倒是很想看看宇文让的笑话。 此时的宇文让,心中只有四个字,我太难了! 几名曾经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坞堡主,此时都已经以军务繁忙为理由拒绝了宇文让的聚将。 这是什么意思,已经听调不听宣了! 偏偏这些坞堡主各自把守着一座烽火台或者一段居高临下的城墙,而且他们还携带有足够的箭矢和粮食,因此宇文让现在还真的没有办法将他们怎么样。 这些家伙肯定早就已经串通一气,自己进攻其中之一,剩下的一定会群起而护之,到时候自己两拳难敌四手,还不是要匆忙败退,甚至有可能在这雁门关内都站不住脚跟了。 有了这么几个不好的例子,其余奉命前来的坞堡主和世家家主们,脸色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也都知道了当前腹背受敌的局势,心情也很复杂,不过至少还没有打算直接背叛北周,可是现在已经有几个家伙跑在了前面,自己一下子就成了宇文让怀疑的目标,或者说宇文让眼馋的猎物。 宇文让当然会害怕他们联起手来逼迫自己,所以很有可能西安对他们下手。 虽然这些人前来也都是带了亲卫的,但是他们加起来不过数十名亲卫,一旦被宇文让的亲信们包围了,估计起不到什么作用。 不少人已经把手放在了刀柄上,警惕的环顾四周,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和同僚们有不少眼神交流,大概的意思就是,宇文让要是敢动手的话,那大家说什么也得联手给他个教训! 宇文让大步走进来,众人齐齐拱手: “参见国公!” 宇文让的目光在这些人身上扫过,其中也有不少人微微抬头看向他,目光之中明显带着询问和怀疑。 宇文让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几个家伙不听话的消息显然已经传播开了。 第二零九五章 乱起雁门内 宇文让实际上并不打算对这些人下手。 没办法,这些人的忠诚度虽然并不值得保证,但是现在宇文让除了他们之外也没有什么人能够依赖了。除了这些坞堡主和世家家主们,宇文让自己麾下的兵马不过就只有四五百步卒再加上百余名轻骑罢了,因为考虑到这里也用不到甲骑冲阵,因此为数不多的甲骑也都早早的被宇文纯调动到了晋阳。 还是那句话,谁能料到敌人会放着晋阳不管,反而去进攻雁门呢? 杨素这一拳,的确是打在了宇文纯的软肋上。 兵马看上去不少,但是鱼龙混杂的雁门守军,在外界的压迫下,根本难以团结一心。 宇文让并不责怪自家兄长,易地而处,自己应该也会如此抉择。 总共就只有那么多精锐,总要有所取舍的,不是自家太无能,而是汉军太强大,也太狡猾。 宇文让能够感受到眼前这些人的惶恐和担忧,毕竟他们之中多数人都没有做好和宇文让翻脸的准备,不然的话他们也不会贸然前来,因此他觉得自己只要安抚一下,总归还是能让这些人暂时听从于自己的调遣的。 不过这也不代表宇文让一点儿准备都没有,整个议事堂内内外外,宇文让早就已经安排下了自己的亲卫们,手持刀剑备战待敌,只要自己一声令下,亲卫们就会杀出来直接挟持这些家伙,甚至有可能送他们上路。 宇文宪当初以此手段挟持冀州世家,让他们虽然百般不愿,却也只能俯首称臣,现在宇文让并不介意再来一次。不过只要不到关键时候,宇文让还是不希望这么做的,这就等于一下子将这些人彻底推到了北周的对立面,再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就当宇文让打算开口的时候,“轰!”一声炮响骤然传来。 紧接着震天动地的炮击让整个议事堂似乎都在剧烈地抖动,房顶上的灰尘呼啦呼啦的往下掉。议事堂内的众人顿时慌作一团,而宇文让的亲卫一下子从门外还有屏风后涌了出来。 “刀斧手!”众人顿时惊慌的环顾四周,他们也没有想到,这议事堂内内外外竟然杀机四伏。 这些刀斧手倒是并没有打算直接要他们的脑袋,而是护卫着宇文让退入后屋。 “轰!”一发炮弹正击中议事堂,砸穿了房顶,留下来一个偌大的窟窿,而炮弹去势未减,直接撞在地面上,一下子把地面砸出来一个大坑不说,掀起的气浪也把那些抱头躲避的坞堡主们直接掀翻在地。不过这个时候先是炮击,接着是刀斧手,坞堡主们早就已经吓得心神出窍,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连滚带爬的向外跑去。 冲出议事堂,他们才发现,局势竟然比想象之中的还要恶劣。 炮弹从关城的南侧和北侧同时打过来,原本城墙上的城门楼都已经破败不堪,也不知道刚才一下子遭到了多少炮弹的洗礼。要知道在这之前还没有炮弹能够击中北门的城门楼呢,现在看来应该是汉人在外侧山坡上架设了火炮。 而城墙上下,更是哀嚎回荡,越过城墙打进来的炮弹终究只是少数,大多数的炮弹都招呼在了城墙上。 雁门关并不大,炮弹几乎覆盖了整个关城,很快在这些慌乱逃出来的坞堡主们的眼中,只有扬起的一阵阵灰尘,还有地动山摇一样的感觉,当然现在汉军的火炮倒是还真的不至于强大到这个程度,实际上更多还是因为这些坞堡主们自己惊慌失措,再加上刚才狼狈逃窜的时候不少人早就已经晕头转向。 “且走,且走,开城投降!”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顿时这些人纷纷向自己所负责的那一段城墙跑过去。 宇文让既然已经埋伏下了刀斧手对付他们,就说明刚才宇文让真的有可能直接把他们置之死地,炮击一下子打乱了宇文让的计划,只能说他们这些人大难不死,所以还不得抓紧跑路,不然的话等会儿保不齐宇文让回过神来,又要来砍他们的脑袋了。 都这个时候了,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跑路,就直接开门投降,保不齐还能算立下不小的功劳! 似乎是表示对这些倒霉同僚们的赞同,不远处几处烽火台上,一面面恐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准备好的旗帜竖了起来,正是汉军的赤色旗帜。而城门上同样传来了呼喊声和厮杀声,在单调的炮声之中分外的刺耳,无疑都在提醒着坞堡主和世家家主们,你们可得抓紧了,不然的话很有可能让之前就已经做好准备的同僚们抢走开城投降的机会了。 坞堡主们都很清楚自己在诸如大汉这种大一统王朝的面前是什么货色,割据独立,这都是大一统王朝恨不得直接连根拔起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之前还坚决的站在北周这一边,至少北周还用的上他们,而大汉可能对他们的脑袋和家产更感兴趣一些。 但是事已至此,根本就没得选,跑得快的,大汉为了稳定民心,肯定也不会直接砍掉脑袋,倒霉的自然就是那些跑得慢的,杀鸡儆猴,不杀你杀谁? 城外同样响起震天杀声,也不知道多少汉军正在攻城。 “上城门!”一名坞堡主大喊道。 事到如今,也来不及招呼手下的兵马了,把城门打开才是正事! 不然的话等到自己招呼了兵马再杀回来,鬼知道什么时候了,保不齐汉人都在审讯宇文让了。 其余坞堡主也都轰然应诺,抽出自己的刀剑齐齐冲上城门。 似乎意识到关城上有所变化,汉军的火炮不再密集的轰击。而之前就已经竖起旗号的几名坞堡主正带着麾下的部曲和周人厮杀,争夺打开铁闸城门的绞索盘。 诸如雁门这种雄关,木质城门后还有一层随时都可以落下的铁门,因此只有掌控了铁闸门的升降权,才能把汉军放进来。 “你们要造反么?!”看着背后冲上来的这些家伙,正率部力战的一名鲜卑仗主大喊道。 不过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几名坞堡主一拥而上,不需要亲卫动手,把这个家伙斩杀,一个首级甚至都劈成两半,被两个人抢走。 第二零九六章 孤军转战,将军乃人杰 对于现在寻求自保的坞堡主们来说,即使是一个小小的鲜卑仗主的首级,也是他们的功劳不是? 别的坞堡主们也不和他们两个争抢,前方还有好几个鲜卑将领在负隅顽抗,这个时候可不就是谁抢到是谁的了么! 鲜卑将领们还以为背后冲上来的是援军,没有想到一把刀子赛过一把刀子,劈砍的飞快,不少士卒猝不及防,直接被砍翻在地。 没有人来得及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鲜卑将领们很快就果断的带着周围的鲜卑士卒或者犹然还忠诚于北周的汉人士卒扭过头来杀向这些背后捅刀子的家伙。 这些猝然发难的世家家主和坞堡主们显然没有想到,敌人竟然会转眼杀向自己,刚才他们动手的时候可没有考虑那么多,甚至有的人为了抢夺功劳,根本就不等自己的亲卫们跟上来,就抄起刀子向前冲。这种时候正是捡人头的大好时机,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结果谁曾料到对方竟然扭过头杀了一个回马枪。他们的武艺可并不怎么高,再加上人数也不多,刚才能够一下子让北周军队如此吃亏只是因为出其不意罢了,一时间不少坞堡主惨叫着向后逃窜,也有好几个倒霉蛋直接被斩杀。 箭矢纷纷,外面的汉军将士已经快趁着这个机会冲到关城下了,从下向上射击,火枪的直射显然就派不到什么用场,这也是为什么军中一直保持着相当数量的弓弩手,一来是因为火枪的数量依旧还有所不足,二来也是要应对诸如火药受潮无法使用还有这种仰攻的情况。 汉军射箭当然才不管关城上到底都有什么人——实际上城下的汉军将士也根本不知道关城上早就已经乱作一团,他们还在惊讶为什么这一路从山坡下冲上来,城上几乎一支箭矢都没有射出来阻拦自己,可是那城门却是实打实的关闭着。 不远处几个烽火台上的旗帜都已经变成了大汉的赤旗,倒是让他们有所猜疑,城上应该已经发生了变数,只不过没有人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当然就不可能手下留情——汉军将士对这些和墙头草没有什么两样的坞堡主之流的当然也没有什么好感。 箭矢骤然射上来,城头上厮杀的双方都吃了一惊,纷纷抓起来盾牌四处躲避。等到箭矢散去之后,云梯已经依次架设起来。城上的鲜卑将领们看着从四面八方围上来的世家部曲,顿时也不敢恋战,带着部下且战且退,一路向着东边的雁塔撤退。 本来悬挂了汉军旗帜的几个烽火台都在西侧城墙上——东侧城墙是连接两处城门的要冲,又是制高点,因此一直都在宇文让的嫡系掌控之中,因此这些世家部曲也都是从西侧城墙上向东杀过来,而那些坞堡主和世家家主们则是从北门的东侧上城步道登上城墙。 结果这些本来是为了捡漏的家伙们,很轻松的被鲜卑人杀退,此时一个个缩在上城步道上也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鲜卑人向东边撤退。 刚才一阵冲杀再加上一阵箭矢,已经让他们这些人折损惨重,大家都是为了自保,又不是真的为了大汉拼命,这个时候自然没有用自己的脑袋去为旁边的人换取功劳的必要。 或许自己活着并没有什么大功劳,但是自己死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城门已经被打开,汉军将士蜂拥而入。 与此同时,西南侧城门和东南侧城门也都发生了类似的事,大汉禁卫军一马当先,冲入关城。 关城中,多数的北周士卒都已经乖乖的丢掉兵刃、跪倒在地,即使是那些打开城门的世家部曲们,也都一个个远远地列队,把兵刃集中摆放在一起,表示自己并无敌意。 杨素和淳于岑一前一后走入城门,一名手臂上扎着红色布条的中年汉子大步迎上来,郑重躬身:“参见巡抚,白袍晋阳统领史屏,幸未辱命。” 杨素笑着伸手托起来这个汉子:“之前只闻其书,不见其人,今日得见,果然壮士,雁门能下,白袍功不可没。” 河东也是大汉白袍重点经营的区域之一,晋阳就是河东白袍重要的分舵所在,只不过之前宇文纯在晋阳城内大肆搜捕汉军斥候,矛头直指向白袍,晋阳白袍一时间损失惨重,只能陆续撤出城中,根据之前就已经打好的关系基础,逐渐进入各个地方的坞堡和世家部曲之中,不少人都随着大部队被调动到了雁门关,此时自然抓住机会劝动几个坞堡主和世家家主们,打开城门,放入汉军。 今日汉军能够轻松进入雁门关,和白袍在敌人内部做的思想工作有很大的关系,白袍算是又立下了大功一件。对于史屏来说,更是洗刷了之前白袍在晋阳狼狈逃窜的耻辱。 那几个最为积极的坞堡主们都跟在史屏身后郑重行礼。 眼前这位河东巡抚,可是能直接决定他们生死的。 “诸位皆是大汉功臣,战后论功行赏,自然不会亏待。”杨素微笑着说道。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至少今天没有白忙活。 人比人,不需要自己有多么优秀,只要比别人好一些就可以了,相比于那些后知后觉又想要抢人头,结果还被反杀的世家家主和坞堡主们,他们算是非常幸运的了。 不远处一群人正快步走过来。 杨素和淳于岑同时看过去,急忙大步迎上去。 韩擒虎立住,对着杨素和淳于岑行了一个平胸军礼。 两人同时还礼。 紧接着,杨素一把抓住了韩擒虎的手臂,声音之中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子通兄,当年关中一别,谁能想到今日?” “处道兄,别来无恙啊!”韩擒虎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孤军转战千里,立大汉旗帜于北疆,此次将军凯旋,天下皆知韩子通!将军真乃人杰也,乃大汉之脊梁也!”杨素慨然说道,“大汉之军魂,于君身上已体现的淋漓尽致,某亦当让自家儿郎以君为榜样!” “处道兄谬赞了!”韩擒虎大笑道,“孤军转战,那也只是因为没有人来招惹某罢了,不然的话,某可能连平城都拿不下。” 第二零九七章 天下将定,万里无尘 “哈哈哈,你看看,这还谦虚上了!”杨素对淳于岑等人说道。 淳于岑等汉军大小将领也都纷纷上前见礼,固然如韩擒虎所说,他带着奋武军从河套一路向东杀过来,虽然也的确没有遇到什么足以称得上激烈的抵抗,但是只是韩擒虎率孤军转战,包抄敌人后路的这种慷慨胆气,就已经足够让汉军将领们敬佩。 更何况严冬下平城、夜战白狼堆、轻兵入居庸,奋武军虽然在远离中原战场的地方奋战,但是他们所打的这些仗、所取得的这些胜利,早就已经被大汉的报纸宣扬报道过了,已经成为不少汉军将士甚至是大汉老百姓津津乐道的存在。 毕竟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奋武军所奋战的地方太过于遥远,可是又有着足够的象征意义。 平城,远在天边,却是鲜卑人的发源之地,因此奋武军围绕着平城一次又一次的击退敌人的进攻,甚至还能够出兵进攻幽州和雁门,自然让很多人心驰神往。 霍去病年纪轻轻,为什么却能被无数后人赞叹,不就是因为这位年少将军封狼居胥,直接击破了匈奴人的老巢么? 平城虽然已经不是鲜卑人重点经营的地方了,甚至已经不过是一座孤悬塞外、几乎被遗忘的城池,但是其依旧和草原上已经湮灭的盛乐城一样,象征着鲜卑人的根源和荣耀。 因此对于奋武军,即使是淳于岑之类已经算扬名立万的汉军将领,也都充满敬佩,在敌后孤军奋战,看上去轻松,但是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腹背受敌甚至全军覆没,岂是那么容易的? 至于韩擒虎出身北方,是不折不扣的北人将领,甚至身上多多少少还有鲜卑血统,倒并不那么重要了。英雄惜英雄,自当不问出处,淳于岑并非那等小肚鸡肠之人。 “现在就还剩下东侧的雁塔。”韩擒虎向东指了指,“宇文让带着大概两三百人困守此处,居高临下,一时半会儿可能还真的没有办法把他怎么样。” “等到火炮抬上来,一切就灰飞烟灭了。”杨素眯了眯眼。 韩擒虎和淳于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这家伙,也够心狠手辣的。 不过雁门关这里也是要速战速决了。 ———————————— 李荩忱是在邺城城外汉军投石车的呼啸声中收到了突破雁门关的消息,禁卫军和奋武军于雁门关会师,敌军盘踞东侧雁塔,最终汉军用火炮把雁塔以及周围的烽火台等全部击毁,雁门关主将宇文让葬身废墟之中,最终尸体被挖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成样子。 不过即使是这样,杨素还是把宇文让的首级切下来,传遍晋阳周围州府乡野,各地州府皆降,随军北上的官吏已经前往河东各地州府查封府库、等待朝廷重新选派官员,并且先推行大汉律法以约束民生,避免出现社会动荡,除此之外还积极访求本地贤能,请其出山主持本地大局,并且为之后兴办书院、对接科考等做准备。 现在整个河东战场就只剩下一座晋阳还在苦苦支撑,虽然没有多少城中消息传来,但是事已至此,宇文纯也应该知道,河东战场是回天乏术了,自己甚至连向东去邺城和宇文宪会合的可能都没有。 而身在邺城的宇文宪,也没有比宇文纯的处境好到哪里去。 汉军包围邺城多日,虽然没有攻城,但是每日里火炮和霹雳车轮流上阵,尤其是霹雳车,汉军在没有列装火炮的时候,可是攻坚的主力,因此有大量的库存石弹之类的需要消耗,再加上距离前线战场最近的火炮弹药工坊也要到洛阳、关中和淮北等地,纵然已经有了便捷的水运,但是依然架不住路途遥远,军队也得省吃俭用。 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现在西北开战,吐谷浑进攻颇为急促,关中等地生产的火器都优先供给西北以弥补汉军在兵力上的劣势,所以现在少了这么一个主要供给线之后,其余地方的工坊即使是加班加点,也只能说将将满足前线所需罢了。 相比之下,邺城向东就是太行,这太行山什么都不多,就是多石头,遍地都是的那种。 因此在打通河东和冀州的联系之后,工部就组织人凿石打磨,储备了不少石弹,之前白沟之战的时候尚且来不及运输,而且石弹太重,对于当时捉襟见肘的渡河运力来说属实是不小的压力,所以火炮也就自然而然成为了白沟战场上的主角。 现在邺城外围地势开阔,石弹运输之类的自然并没有问题,与其使用高昂且短缺的火炮,还不如直接用霹雳车来的粗暴简单。 邺城城墙专门用包砖处理过,不过即使是这样,在炮弹和石弹的轮流轰击之下,邺城城墙还是变得千疮百孔,城上已经很少能看到有来往走动的北周士卒——大部分北周士卒应该都乖乖的躲在城墙后面,看着汉军拆迁。 “臣恭喜陛下。”张须陀对着李荩忱拱了拱手,“晋阳已成孤城,天下不过邺城、范阳等寥寥可数几座孤城,局势已尽在掌控之中。” 李荩忱颔首:“东路那边也应该有所突破了吧?” “如陛下所料。”张须陀笑道,“东路军已攻破清河、渤海,现在沿着海岸向西北扫荡,兵锋掠过邺城,向北逼近襄国郡,另外从沁水北上的扬武军和禁卫军各一部,已经越过太行进攻襄国郡,一旦拿下襄国,则独孤永业和宇文宪亦是首尾不能相顾,天下可定。” 李荩忱笑了笑:“朕自知之,现在朕更加好奇的有两件事。” 张须陀叉手而立,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情。 “城里的人在想什么,外面的世界又有多大。” 张须陀沉吟良久之后,感叹道:“陛下所思,臣所不能及也。这两个问题,臣恐怕无法回答。” “连朕也得不到答案啊,天下将定,万里无尘,不过天下是我们所能看到、所知道的天下罢了,外面的天下,还很大呢。”李荩忱拍了拍张须陀的肩膀,“爱卿尚且年轻,你我君臣更当砥砺奋进。” 张须陀郑重拱手:“臣当誓死追随!” 李荩忱摆了摆手:“我们都要好好活着,看着这大好河山尽入大汉版图,至于应该去见老天爷或者下地狱的人,是那些想要抵抗的人才对。” ——————————第十九卷世事平完———————— 第二零九八章 今夜开门,迎入王师 邺城西门。 站在邺城西门上,能够看到远处高低起伏的殿宇楼台,这些殿宇楼台在三百年前被称为“邺三台”,即铜雀台、冰井台和金虎台,是曹魏全盛时期的象征,而现在则变成北周宫室的一部分,述说着这座城所经历的那些风风雨雨。 邺城的北周宫室当然延承自北齐,在北齐时代,三台又依次被称为“金凤台”、“崇光台”和“圣应台”,并在原来的基础上多加修缮,辉煌更胜过往昔。 北周灭亡北齐之后,把北齐的东山等地园林全部拆毁,还地于民,但是三台之地,并没有来得及进行处理,只有外围附属的园林等等拆毁,主要的宫室只是进行了封存。 宇文宪在邺城登基称帝之后,搬入封存的宫室之中,不过北周自从宇文宪登基之后,一直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因此宇文宪并未广扩后宫,后宫之中的妃嫔实际上还都是当初的王府妻妾,因此并没有使用多少宫室。 现在这些盘踞在高台上的宫室已经成为邺城守卫的核心所在,依托邺城三台,北周军队层层布防,尤其是那些宇文氏皇族的亲兵以及不少和宇文氏同气连枝的鲜卑家族,都开始把家眷之类的送入宫室之中以防止外城失守之后自家府邸罹遭劫难。 他们显然已经做好了和北周同生共死的准备。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贪生怕死,也不是所有人都想要放弃掉祖祖辈辈一代又一代人拼搏下来的家产基业,在一个新的王朝之中从头再来。每一个王朝最终走向灭亡的时候,依旧还是会有不少前朝守旧势力选择为其殉葬的。 不过宇文招并不在这些人之列。 他奉命把守邺城的西城门,在宇文宪登基之后,邺城的西城门就被改名为“望秦门”,顾名思义,宇文宪希望宇文氏的皇族们站在这座城门上向西看去,越过那万水千山,还能看到关中、看到宇文氏龙兴的地方,从而不忘本分、为了北周而奋战。 可是宇文招显然并不打算这么做了。 李荩忱许给他的前途还是很光明的。 而留在这邺城之中,撑死天也就是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名字罢了,而且很有可能是和无数的北周皇室列在一起,后人翻阅史书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赞叹他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精神,还是嘲笑他们“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正当宇文招紧张的和几名亲卫将领低声吩咐着什么的时候,脚步声匆匆响起。 冀王宇文绚快步走过来。 (作者按:前文错误,冀王宇文通已于宇文邕天和六年去世,其子宇文绚袭爵) 宇文招看到宇文绚,微微颔首。 之前宇文绚奉命把守淇水北岸,北周在白沟失利之后,他也就率军撤退到了邺城,以避免汉军包抄侧翼,本来他麾下的兵马是屯驻在邺城以西,屏障从邺城到襄国等地的道路的,防止汉军越过邺城先去进攻北边的郡府。 结果汉军还是从东路突破渤海郡等地,直接向襄国郡推进,邺城这边所做出的防御自然也就于事无补,所以宇文绚也奉命把兵马撤退到了城中,和自家伯父宇文招一起把守西门。 宇文绚实际上年纪并不大,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罢了,毕竟他的父亲宇文通在宇文泰的儿子之中也是倒数第二小的,要不是因为宇文通生前的时候和宇文宪的关系还算不错,宇文绚也不至于受到如此重用,毕竟上一辈的宇文氏皇族之中也还不至于无人可用,轮不到这些小年轻直接挑大梁。 显然宇文宪也是期望着宇文绚能够从自家父亲的角度考虑,继续忠诚于大周。 可惜宇文宪终究还是看错了人。 对于宇文绚来说,自家父亲宇文通已经去世多年了,当年宇文通和宇文宪关系好或者坏,和宇文绚又有什么关系?虽然宇文宪的确对宇文绚还算不错,但是宇文绚现在也得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尚且年纪轻轻,难道真的就要为北周殉葬么? 宇文宪的恩情自己并不是没有报答,率军从河内转战淇水再到现在的邺城,宇文绚每每身先士卒,据险而守,要不是宇文宪主动先行撤退的话,现在宇文绚可能还在淇水北岸和汉军激战。因此宇文绚并不觉得自己亏欠宇文宪什么。 既然已经回天乏术,那就应该各自选择各自的路了 因此当宇文招找上门来的时候,宇文绚并没有犹豫太久就答应了。 而今天,就是他们已经和汉军约定好,打开城门直接放汉军入城的日子。 算时间还有一个时辰,宇文绚显然是提前过来和宇文招通气的,两个人虽然已经达成一致,但是又如何不怕对方会把自己出卖掉?因此在这最后关头,互相看着对方似乎才是最好的选择,当然了万一真的有什么变故,至少还能联手做出反应,总比猝不及防下被一网打尽来得好。 “听说西北战事又起,吐谷浑颇为嚣张啊。” “再不进攻西北的话,汉人就要打过去了,一旦平定北方,李·····那位肯定要把目光放在辽东或者西域上,既然打着大汉的旗号,自然至少要先恢复前朝两汉的版图。” 夜风徐徐,两个人靠在城垛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对于未来,他们犹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至少应该比直接死在这邺城之中来得好。 脚步声又起,宇文招和宇文绚下意识的对视一眼,手都握在了刀柄上。 数十名甲士沿着城墙从北侧快步向这边走过来,其中不少人还拿着盾牌和弓弩,俨然备战之态。 城门上的北周士卒们顿时也都打起精神,一个个抽出兵刃,警惕的看着快步向这边来的士卒。 此时城门下也传来喧嚣声,马蹄阵阵,也不知道有多少步骑正从城内向这边接近。 宇文招和宇文绚交换了一个目光。 不好! 甲士远远站定,盾牌分开,一名年轻将领大步走出来:“两位大王俱在此处,倒是不用费力了。” “曹王?”宇文招眉毛一挑。 曹王宇文允,是先帝宇文泰的第四个儿子,也是宇文泰众多子嗣之中唯一一个还在北周朝廷之中的,因为当初在外就藩而免于李荩忱入关中之乱,并且曾经一度成为宇文宪的招牌,只不过宇文允很年轻,再加上只是个空头藩王,没有什么战功,自然也难以服众,所以最终宇文宪放弃了拥戴宇文允登基的念头。 当然宇文宪麾下的那些文武们也不可能真的让宇文允登基。 第二零九九章 祸起萧墙,我自有理 不过宇文宪对宇文允还是不错的,一直以子嗣待之,令其同自家几个孩子同出同入不说,还保留了他曹王的封爵以示对先帝的尊重和对他的信任,要知道就连宇文宪的几个儿子都还只是郡王,比曹王这种封号为一国的王爵尚且差了一个级别。 宇文允的目光在宇文招和宇文绚的身上扫过,显然已经不把这两个家伙当做宇文氏的自己人,冷声说道: “陛下命令两位驻守西门,就是知道两位心怀不轨,因此方便就近观察两位一举一动,同时这西门亦是陛下亲名之‘望秦门’,两位身在城门之上,眺望关中基业,仍不思悔改,难道不觉得惭愧么?” 没想到还是暴露了! 宇文招和宇文绚虽然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是在这一刹那心里还是都打了一个寒颤。 要是宇文允只带着几十名甲士前来,他们可能会直接选择动手,毕竟怎么说宇文招这边城上城下也是有六七百人的,再加上他们早就已经埋伏在城下道路两侧的兵马,光是听从他们调遣的人数就足有上千人,可是下面街道虽然昏暗,但是从绰绰约约的身影上就能够看出来,宇文宪直接出动了甲骑。 这样的话,下面埋伏的兵马肯定是指望不上了,而且还不知道下面有多少步卒正在赶过来。 宇文绚紧张的看向宇文招,这个时候他也失了方寸。 宇文招勉强镇定下来,径直说道:“汉军已包围邺城,晋阳亦是孤城一座,江河日下,国运孱薄,陛下当以万民为重,开城投降方为上策,为何要引阖城百姓为己殉葬?我等亦是凡人,岂能眼睁睁看着众多袍泽百姓无辜而死?开城引入汉军,汉人已经答应秋毫无犯,如此善举,有何羞愧?!” 宇文招越说越激动,甚至直接伸手指着宇文允说道:“思我大周文皇帝(宇文泰)、武皇帝(宇文邕),皆是爱民如子,百姓无不赞颂其功德。曹王亦是武皇帝之后,且看这满城灯火,今夜多少人辗转难眠,明日又有多少人将葬身战火之中?为成青史上一人之名,却要把如此众多百姓置之死地,殿下于心何忍?!” 宇文招声音未落,便环顾四周,张开手臂,朗声说道,愤懑说道: “此城已经朝不保夕,攻破城池不过只是转眼。既然明知如此,还要置百姓于水火之中,殿下,诸位,难道真的以为自己这样就可以名留青史,成一代人杰被后人传颂么?!不,你们错了!说不定多少百姓现在都盼望着王师入城,而你们,即使是身死之后,也会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这······本王······”宇文允一时张口结舌。 而宇文绚看向宇文招,心里忍不住吐槽一句,王叔就是王叔,明明是自己贪生怕死要投降,竟然还能说的这么大义凛然,人比人,果然是有差距在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颠倒黑白吧? 不过宇文绚自己咂咂嘴,感觉宇文招说的几乎也有几分道理。 被宇文招这么一说,不只是宇文允,就连宇文允身边的甲士们也都露出犹疑神情。 为北周殉葬,真的值得么? 毕竟他们也并不都是北周的死忠,且不说其中本来就有不少汉人,即使是鲜卑人,看到就连北周的赵王、冀王这些统兵的皇室大将都坚持要投降,心情自然不一样了。 平日里他们被灌输的当然都是和邺城、和北周也和鲜卑共存亡的思想,换句话说,他们之中的不少人都认为汉人入城之后肯定会被鲜卑人大开杀戒,虽然在祸乱中原的胡人之中,鲜卑人并不是对汉人下手最狠的,但是这些年哪怕鲜卑人和汉人已经逐渐混杂为一体,仔细想想,谁家祖上的手上没有点儿血债,因此害怕被报复也是很正常的心态。 结果现在意识到事情好像并不是这样的,顿时一个个心神动摇。 毕竟······怕死是很正常的。 “巧舌如簧,信口雌黄!”宇文允指着宇文招大骂道,“来人,为本王拿下此獠!” 甲士们面面相觑,不过还是有人大步向前。 宇文招身边的亲卫也都向前一步。 “怎么办?”宇文绚压低声音说道。 城门下已经传来厮杀声,显然是自家的伏兵和赶来的北周军队厮杀在一起,不过宇文绚很清楚,自家兵力单薄,估计等会儿就有人从上城步道冲过来进攻他们侧翼了。 “拖!”宇文招径直说道,缓步后退。 先把上城步道的入口让出来,避免敌人直接从身侧杀上来。 “去打开城门。”宇文招低声吩咐一句,同时握紧佩剑,紧盯着前方的宇文允。 “拿下!”宇文允并指如刀,向前一挥。 甲士们终于还是服从命令,一拥而上。 “杀!”宇文招低喝一声,现在必须要尽可能拖延时间,争取到汉军杀过来。 城墙上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汉军不可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轰!”就当城墙上双方厮杀在一起的时候,城中骤然传来爆炸声,是汉人震天雷被点燃发出的声响。 “轰轰轰!”骤然之间,邺城周围的原野上,火光骤然亮起! 这是汉人的火炮在配合着开炮,炮弹主要轰击的依旧是南门。 而火光转眼之间更加明亮,不过这一次并不是火炮的光芒,而是火把的亮光。四方原野都被举起的火把点亮,放眼望去,当真有星星之火以燎原之势。 火光照亮一张张脸庞,汉军将士迈动整齐的步伐向城墙推进。 即使是没有人打开城门,汉军也会采取强攻! 宇文允咬紧牙关,没有想到城中竟然真的还有汉人的“老鼠”,在发现事情不对劲之后果断发出了信号,更没想到汉军的反应竟然会如此之快。 城中的北周士卒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弄得也是一阵慌乱,开始去搜捕捣乱的汉军白袍,不过汉军白袍早就有所准备,直接把盘踞的屋舍点燃,大火冲天而起,浓烟滚滚直扑天际。 除了这些屋舍之外,就连靠近皇宫的地方也有火光升起。 顿时阖城大乱。 孩子的哭闹声、士卒的奔跑声、百姓的呼喊声,声声俱起,邺城,已经恍如地狱。 第二一零零章 城门洞开,汉骑入城 街道上周人士卒惊慌失措,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应该听从何人号令,再往何处去,隆隆的炮声和突然的进攻,让原本只是奉命维持秩序、清缴叛贼的他们,也都乱了方寸。 而此时望秦门上,宇文允脸色数变,事已至此,自己就算拿下了宇文招显然也没有什么用了。 汉人并没有完全把希望寄托在宇文招和宇文绚的身上,他们留在城中的白袍在察觉到周人士卒上街之后就果断的发出了信号,以防止宇文招被擒、功亏一篑。 因此现在城外的汉军已经开始攻城,而看到希望的宇文招和宇文绚等人高声呼和,麾下的将士们原本还因为自己这边人数并不占优势而有些胆怯,现在看到城外的汉军进攻的浪潮,顿时一个个都来了斗志,并肩向前冲杀。 相比之下,那些随着宇文允前来的北周甲士,本来就被刚才宇文招掷地有声的一番话说的心神摇曳,人本来就容易有从众心理,刚才的时候自己这边人多,他们尚且只是有所犹豫,现在很明显如果自己再不做些什么的话,就真的有可能要给北周陪葬了。 顿时有不少甲士很干脆的放下兵刃,跪倒在地,当然还有一些比较聪明的,干脆就直接从地上的尸体手臂上扯下来辨明身份的红色布条绑在自己的手臂上,然后扭过头和宇文绚等人的亲卫一起向着宇文允这边发起进攻。 本来还在纠结要不要捉拿这两个叛贼的宇文允,也没有想到局势竟然会转眼逆转,着急之下也顾不上什么了,带着几名亲随沿着城墙快速向北撤退——要是跑的慢一点儿的话,恐怕也就要反过来变成宇文绚等人的阶下囚了。 宇文招也不管宇文允跑到哪里去,城外现在已经满满都是汉军,他就算是跑,也只是跑得了一时罢了。 “开门,快开城门!”宇文招扭头。 宇文绚和几名亲卫扑到绞盘处,共同推动城门的绞索。 铁闸门逐渐升起,可是铁闸门外还有一道木门。 宇文招眉毛一挑,径直带着亲卫冲下城,这个时候,就算是冒险也要把城门打开,不然的话汉军入不了城,一切都是白搭! 城下的战斗,原本还是很轻松的,北周既然都已经动用了甲骑,自然是不打算给宇文招留多少机会了,但是这些横冲直撞的甲骑怎么也没有想到,变乱竟然在身后和身前同时爆发! 街巷之中的宇文招和宇文绚麾下士卒,本来是被压着打,只不过他们知道自己身为叛贼,想要活命就必须要战胜眼前的这些曾经的袍泽、现在的敌人,所以还在勉强支撑罢了,结果城中爆炸伴着火光一起,北周甲骑还有那些步卒们顿时都乱作一团,而这些原本憋屈的只要招架之力的士卒,倒是反过来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向前冲杀。 你们刚刚不是很厉害,不是很嚣张么! 现在就让你们知道,我们这些绑了红布条的,也不是好惹的! 现在宇文招带着城上的士卒也冲了下来,更是让这些六神无主的北周步骑不敢恋战,沿着街道且战且退。要不是宇文招害怕哪里再冲出来一彪人马,因此抓紧下令约束人手的话,恐怕刚才还被打的叫苦连天的士卒们,此时都要反杀回去了。 城门下堆着的塞门刀车和沙袋之类的,之前就已经被宇文招下令挪开——这可能也是宇文宪最终决定捉拿宇文招的原因之一,既然你都打算开门了,那就不能再跟你客气。 此时伴随着木门“吱吱呀呀”的声音,封闭多日的邺城望秦门,终于完全打开。 外面的茫茫原野已经被火光完全点亮,透过城门洞可以看见,那跃动闪烁的火光之中,一面面旗帜正迎风舞动,而绰约身影正飞快向这边逼近。 马蹄声阵阵,城外的汉军呼啸冲入城中,跑在最前面的就是侯秘率领的汉军轻骑。城中变乱比预定的时间开始的要早,事发突然,指挥作战的萧世廉当机立断,不要等步卒冲上去了,直接以轻骑为前锋,配合羽林骑的甲骑快速入城,虽然这样可能冒着直接遭遇敌人精锐步骑甚至是可能落入埋伏的风险,但是战机稍纵即逝,萧世廉绝没有放过的道理。 邺城的城门关上再想打开,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街道上的北周步骑仓皇撤退,他们本来就是在和叛贼捉对厮杀,哪里想到城门竟然会突然打开,而敌人竟然会如旋风一样卷进来,根本就不给他们多少反应的时间。 几乎是静止在那里的骑兵,无论是轻骑还是甲骑,和活靶子有什么区别么? 汉军轻骑根本就没有动用火器,直接亮出马槊甚至是更适合于近身搏杀的横刀,突入城门之后便一路向前冲杀,就像是一刀劈开了平静的水面,掀起无数的涟漪浪花,只不过这涟漪和浪花显然是用周人滚烫的鲜血和飞上天的首级构成的。 “大汉!”侯秘手中的马槊挑起刚刚斩杀的一名北周偏将的首级,在长街上勒住战马,高声吼道。 那偏将的首级上犹然带着临死之前的神情。 惊恐、不解,还有愤怒,只可惜他一直到死可能都没有明白,敌人为什么来的这么快。 “大汉!”冲入城的汉军将士齐齐高呼,声势震天,代表着征服者已经正式进入这座城。 似乎是作为响应,身后城门上下也传来同样的呼喊声,虽然比较杂乱,但是也表明那个方向上有自己人在战斗。 在周围将士的呼喊声中,宇文招缓步走上上城步道,坐下。 宇文绚已经提着刀走过来,看着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的赵王:“伯父,生死一瞬啊。” 宇文招笑了笑:“至少我们选对了。” “但愿吧。”宇文绚感慨一声,“汉军入城,必当向宫城推进,伯父且在此处坐镇,某率亲卫引着大军前往。” “那就辛苦了。”宇文招颔首。 宇文绚和自己已经有过统率大军征战的经验不同,他还年轻,统带大军的机会也不多,当然希望能够在这场变乱之中立下更多的功劳,才能够得到大汉的赏识重用,不然的话让一个堂堂王爷再去从偏将之类的干起,属实是憋屈。 第二一零一章 整理衣冠,自入宫中 宇文招没有看宇文绚离去,而是静静看着前方的战斗。 街道上的战斗还未完全结束。 北周甲骑应该是唯一支撑了一段时间的抵抗力量了,只可惜他们的人数也不多,而且马速也没有提起来,汉军骑兵几个对付一个,还是可以比较轻松的把这曾经如噩梦一样难缠的对手解决掉。 不过到底架不住北周步骑人数还多,汉军也就是刚刚占领了主街道罢了,还不知道有多少溃兵在周边街巷之中逃窜。 背后大地愈发的颤抖,是羽林骑的甲骑入城了。 侯秘对着带队的程峰挥了挥手。 程峰哈哈笑着拱手,然后带着甲骑越过分列道路两侧的轻骑队伍继续向前推进。 轻骑相比于甲骑,在这一条路直通到东门的大道上到底不占优势。 敌人一旦推来塞门刀车之类的阻碍物,轻骑的推进会骤然受到阻拦,还有可能被两侧屋舍上埋伏的弓弩手重点照顾,到时候就算汉军将士抽出火铳来,也可能难免两拳不敌四手。因此让甲骑冲在前面,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接推过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身后陆续赶到的步卒已经开始上城,而侯秘挥动马槊:“我们走!” 轻骑们轰然应诺,紧跟上甲骑的身影。 很快,坐在上城步道上的宇文招就看到了带着步卒上城门的汉军将领。 李宽对着宇文招拱了拱手:“大汉征东将军行军长史李宽,奉命接管邺城望秦门,见过赵王。” 宇文招看了他一眼,对于这个陇西李氏的子弟他还是有印象的,当即起身,微微一笑:“从今天开始就没有什么赵王了,不过是戴罪之人宇文招罢了,无须客气。” 李宽不由得大笑:“那某就不客气了,不过宇文兄虽然不是赵王,却依旧是大汉的功臣,当然也不能怠慢,请!” 宇文招同样做了一个侧身请的手势:“李兄请!” 两人一齐登上城门,从这里向北能够看到灯火通明的宫宇。 不知道那边又如何了?宇文招此时倒是很想知道,自己的那位兄长最终会选择怎样的结局? ——————————- “来者何人?!”邺城皇宫外,几名侍卫紧张的喝问。 前方孤零零一辆马车,在空旷的街道上看上去令人心里直打哆嗦。尤其是再配上那满城的血火,更是让这些侍卫们几乎是下意识的握紧了兵刃。 邺城城垣和大多数的都城类似,外围是外郭,里面还有一圈内城,不过内城很小,主要就是王公贵族府邸之类的,内城里便是皇宫宫城,宫城的范围实际上也就是将将把三台和外围宫室囊括在其中罢了。 毕竟从一开始营建的时候,邺城还只是作为曹魏的一个政治中枢罢了,还有许昌、洛阳之类的分庭抗礼,因此宫室也不可能非常大,之后多年战乱还多有毁坏,一直到北齐立国,邺城才算是第一次迎来了时间比较长的和平,宫室方才有所扩张,形成今日规模。 而历史上,倒霉的邺城还没有经历多长时间的安稳,就被平定了尉迟迥叛乱的杨坚以此地恐多生割据为名一把火给烧掉了,从此世上也就在无邺城。 马车上走下来一名中年男子,他整了整衣冠,径直向前:“大汉使臣许善心求见。” 几名侍卫面面相觑。 这位许善心许君的名号,他们当然并不陌生。 在邺城的朝野私下里,可是有很多他的传说。 而就在刚才,他们还看到内城中有火冲天而起,不少士卒都惊慌的过去救火,看方向······好像就是这位许君的宅邸。 这家伙烧了自己的房子,然后跑过来求见陛下······ 这确定不是一个疯子么。 “战火已起,纷乱不堪,许君还是好生找个地方待着吧。”带队的仗主大声说道。 “但请通传,贵国陛下当是愿意见余一面的。”许善心淡淡说道。 侍卫们顿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开门进去传讯。 而许善心不慌不忙,就站在宫门外等着,任由周围的侍卫们投来充满敌意的目光,他自岿然不动。 不久之后,进去禀报的侍卫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走出来,神色复杂的看了许善心一眼,还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许善心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车夫不需要跟着,自己向前穿过半掩的宫门。 宫门随之在他身后关闭。 许善心没有回头,径直向前走去。 大殿前高高的台阶上,已经堆满了沙袋,凌乱摆放着鹿砦还有撑起来的盾牌。不少甲士正警惕的盯着前方,这些北周的精锐几乎等于是死士一样,他们当然不会因为外面的战线出现任何变化而动摇,只知道自己是保护宇文宪的最后一道防线,想要伤害陛下的人就必须要从他们的身上踏过去。 全身披挂的宇文质就拄剑站在台阶中部,一直盯着许善心。 许善心一步步拾阶而上,士卒们都未阻拦。 一直走到宇文质面前,他拱了拱手。 宇文质并未还礼,只是淡淡说道:“许君好胆量!” 许善心自失的说道:“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毕竟贵国君王待某亦是不差,最后关头,能劝一下也算某能做的所有了。” 宇文质叹了一口气:“虽知许君非全是善心,但是父皇要见你,某亦不能阻拦,请吧。” 许善心笑了笑:“余倒是觉得做的应该不是坏事。” 宇文质沉默片刻,淡淡说道:“但愿吧。” 许善心不再说什么,径直走到大殿前。 殿门已经打开,禁卫们都盯着他,但是并未阻拦。 这家伙虽然宽袍大袖,但是自己走路都一摇一摆,衣袖迎风甩的那叫一个带劲,要是真的带了什么兵刃,早就“西里咣当”掉出来了。 许善心在门口又正了正衣冠,方才入内。 宇文宪独自一人站在大殿最前方的龙椅旁,正擦拭着佩剑,一身披挂,显然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身为文官的独孤熊虽然并未披甲,但是同样手持一把刀,就站在丹墀下,直勾勾盯住许善心。 “大汉使臣许善心,参见大王。” “许君都到这个时候了,犹然不称呼一句陛下么?”宇文宪转过身,淡淡说道。 第二一零二章 聒噪,又没问你! 白沟之战,和谈破裂,许善心入北周营中后,随北周军队返回邺城,就再一次被软禁起来,因此也很多天没有见到宇文宪了。 他没有想到宇文宪在这一段时间的变化竟然如此大,眼窝深陷、面色憔悴,甚至就连平时刻意打理以维持形象的胡须,此时也已经很长,并且黑白掺杂,无不体现着这位雄主心事重重、疲惫不堪。 许善心拱手:“既为大汉使臣,当从大汉之法,大汉以殿下为齐王而不为周国之君,则纵殿下有称帝之实,亦当以大王称之。” 独孤熊想说什么,不过宇文宪摆了摆手:“都这个时候了,随你吧。不知道许君宁肯烧了房子也要脱离护卫,前来求见,所为何事?” 潜伏在邺城城内的白袍在城中调动兵马的时候就果断的开始放火制造混乱,把邺城城内的几个据点全部都点燃,这些北周曾经花费很多心思都没有找到的据点全部都暴露出来,不过现在也没有什么区别了。而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凑热闹,许善心也把自己的宅院给点燃了,惹得周围原本既是护卫他、也是监视他的士卒纷纷去救火。 内城之中,多是深宅大院,许善心这么做当然并没有什么用,不过他本人倒是趁着这个机会跑了出来——对于现在的北周来说,监视不监视许善心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用了,真的已经到了回天乏术的地步,有这个一个煽动人心的家伙在或者不在,并无区别。 只是宇文宪也没有想到,许善心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求见自己。 因此他很想知道许善心意欲何为。 许善心不慌不忙的说道:“城外杀声,大王当已听到,汉军已然入城,很快就会进攻内城,内城之中守军不过数千,而且还有城墙和外城相连,大王认为能够守到什么时候?” 这一次不等宇文宪回答,独孤熊率先说道:“我等身为大周之臣,自当死守以报君恩。既然如此,那便是要陪着陛下守到最后一刻。” “聒噪!又没问你。”许善心径直说道,眼睛一动也不动,直勾勾看着若有所思的宇文宪。 “你!”独孤熊愤而向前一步,如果不是宇文宪本来就向他示意不要贸然动粗,独孤熊恐怕会忍不住直接挥刀和许善心较量较量。 谁说文官就不会动武?文官也是有火气的。 宇文宪淡淡说道:“许君觉得独孤爱卿的回答不对么?君王死社稷,大周基业乃是宇文氏代代拼搏而来,乃是诸如独孤爱卿这样的忠良誓死捍卫而来,因此无论君臣,自当奋战到最后一刻。” “那外面的士卒呢,大王的妻儿呢,城中诸多的百姓呢?”许善心问道,“他们也都应该为这个注定要崩塌覆灭的王朝殉葬么?黄泉路上,难道大王也想看着他们扶老携幼,然后自称是仁德明主么?人皆说大周文帝和武帝是雄才大略之主,大王觉得自己拉着阖城将士和百姓做这无谓的抵抗,可是有必要?让这么多人平白身死,难道九泉之下就有颜面去见先帝么?!” “放肆!”独孤熊终于忍不住了,“你这是一派胡言!两国并立,本无问题,结果明明是贵国先动刀枪,现在竟然还要反过来指摘大周之过错,请问大周有何过错?是擅动刀兵之罪,是鱼肉百姓之罪?但请尔细细说来!” “是不顺天时之罪!”许善心掷地有声,“天下大乱三百年,且不说鲜卑于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纵然把汉人和鲜卑人一并视之,天下已然大乱三百年,仁德之君所思所想的都应该是吊民伐罪、结束这三百年乱世,还天下一个太平。” 独孤熊不由得哂笑:“既然都是换来天下太平,那么为什么不是大周灭尔南蛮,而是南蛮灭我大周?!笑话,不过就是给你们的侵略寻找一个借口罢了。” 许善心摆了摆手:“吾皇雄心壮志,改革律法、任用贤才、发展工商,今日之大汉已非是昔年之南朝,当称得上气象一新。尔等但能前往江南乃至关中等地,甚至即使是岭南、南中等古来荒蛮之地,便可看到大汉百姓安居乐业。反观贵国,外弱中干,人才不得重用而皆南下,赋税沉重,百姓亦是叫苦连天。即使是大小世家,也都对朝廷政策多有怨言,齐王殿下难道还觉得大周现在能得北方之人心,犹然还有东山再起之日么?” 独孤熊一时哑口无言。 许善心说的确实是事实,大汉在招纳人才、发展工商还有制定律法等等上一直都是有优势的,这种优势自然也逐渐从百姓更能安稳生活上逐渐扩大到综合国力上,拥有广袤土地和先进技术、制度的大汉,当然拥有更加精良的器械、更加强大的军队还有更加丰盈的钱粮,因此为了对抗大汉,这些年北周的确有些穷兵黩武。 丢人的就在于,穷兵黩武也没打过。 而且大汉已经颇得民心,即使是北方百姓也有不少向往南方的,人才外流更是严重,今年大汉恩科,可是有不少北方士子崭露头角,而要知道这些北方士子本来应该是为北周所用的才对,可是世家的不配合再加上北周朝廷内部因为战争而导致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使得这些士子在不得其门而入之后,只能选择前往大汉。 当然,许善心的话里也有夸大的成分。 战争打到现在,双方都不过是在咬着牙硬撑罢了,只不过大汉的制度、版图上的优势让他们更容易撑下去罢了。要是易地而处,李荩忱恐怕也和现在的宇文宪一样绝望——不过话说回来,李荩忱不是宇文宪,自然也不可能让大汉沦落到今日北周这等地步。 虽然明知道许善心说的并非完全对,但是现在这种时候再争论这些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宇文宪知道许善心是所为何来,不过他并不打算那样做。 大周已经有了一个投降的天子了,不能再有一个,不然的话后人又会如何耻笑自己,又会如何耻笑宇文氏? 之前荒唐无比的北齐皇室,或许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宇文宪在混乱之中站出来,撑起来这一方天地,就是想要让宇文氏最终不会变成后人的笑柄。 第二一零三章 亲守此地共存亡 若是如此,宇文宪又有何颜面去见大周列祖列宗? 因此投降,是万万不可能的。 当下,宇文宪径直说道:“孰对孰错,自当留给后人评说。许君如果前来只是为了告诉朕这些,那就请回吧,朕会派人送你出城。朕很欣赏许君的为人,只可惜,许君并非大周之臣,因此此生当是无缘了。若有来世,愿和许君做一朋友。” 许善心郑重拱了拱手:“大王有雄心,奈何吾皇更在大王之上,因此大王有今日,并不冤。若能有大王这样的朋友,许某之幸也。若非惋惜于大王的胆略才行,许某亦不会有此一行。而即使是吾皇,相比也很乐意于和大王倾谈。” “朕知道。”宇文宪摆了摆手。 许善心紧接着说道:“大王可要想好了,是战是降,余最后再问大王一次。” “宁死不降。”宇文宪只回答了四个字,很果断。 “那大王保重,独孤君,保重!”许善心说道,转身向外走去。 独孤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又说不出来。 宇文宪目送许善心离开,不由得长呼一口气,缓缓的坐回龙椅上。 “陛下?”独孤熊担忧的看向宇文宪。 宇文宪只是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脚步声匆匆响起,打破了大殿上短暂的宁静。 宇文允大步走进来,他的衣甲上还带着鲜血:“臣曹王宇文允参见陛下,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还望陛下恕罪。” “曹王回来了?”宇文宪睁开眼睛。 宇文允低头:“叛贼早有准备,臣无能,未能及时拿下叛贼,使其开门引入汉人,臣死罪!” 宇文宪摇了摇头:“朕知道你已经尽力了,逆贼心思已坚,而朕犹然以为其等会有所悔改,是朕识人不明,与尔等无关。” 宇文允拱手,径直说道:“陛下,战局至此,已经无可挽回,臣等当力战护送陛下从北门突围,或还有一线生机。” “突围就算了。”宇文宪淡淡说道。 他很清楚,现在突围不啻于痴心妄想。 汉军早就已经料到宇文宪在城破之后有可能突围,所以大军早就已经把整个邺城包围的水泄不通,摆明是瓮中捉鳖之势。 就算是侥幸能够从城北杀出去,那继续向北又能到哪里去?汉军现在正横扫北侧的渤海、襄国等郡,仅剩下的晋阳、范阳等屈指可数几个地方,现在也不过是孤城一座,早就和邺城断了联系,那边有没有失守而或者干脆直接投降了,都是一个未知数。 跑得了一时,又如何跑得了一世? 李荩忱自从率军北上之后,明显体现出来稳扎稳打之意,从侧翼步步向前,不断地切断北周的后路,显然就是不打算再给宇文宪向北逃窜苟延残喘甚至休养生息并东山再起的机会。 “陛下!”宇文允着急的说道,“有叛贼引路,敌人很快就会抵达宫城,事不宜迟,还请陛下速速出城,臣等纵然死战,亦当护卫陛下周全!” “陛下,臣以为曹王殿下所言极是,于此处再等,于事无补,即使出城同样危机四伏,但是至少总比现在必死之地来得好。”独孤熊也忍不住说道。 “召清河郡王入见。”宇文宪却并没有答话,径直说道。 就站在宫门外的宇文质大步走过来,拱手行礼。 宇文宪指着就放在桌案上的玉玺说道:“此处有两个玉玺,皆是大周皇权象征,清河郡王和曹王各自带着一个玉玺出城突围,无论去往何方,要尽可能先保全自身,纵然不能东山再起,亦是为我大周存续血脉。” “陛下!”宇文质和宇文允都露出惊讶的神色,忍不住喊道。 “朕继承父兄之业,奈何未能坐稳这江山。而今大周社稷已经分崩离析,朕若是逃亡,纵不能得生,亦有愧于先皇。”宇文宪径直说道,“因此朕当亲守此地,与邺城共存亡,也与我大周祖庙共存亡。” “陛下三思!”独孤熊也忍不住劝道。 “多说无益,尽快启程!”宇文宪摆了摆手,果断说道。 两个人也来不及多说什么,拱了拱手,快步向外走去。 外面的杀声已经愈发响亮,也不知道多少汉军正在猛烈攻城,而宇文宪目送宇文允和宇文质离开,脸色倒是变得平淡了许多,他看向旁边的独孤熊:“爱卿为何不去,不管随着哪一边,总该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独孤熊摇头说道:“臣受陛下之恩重,焉能舍弃陛下而去。便让臣守卫陛下最后之防线,只要臣尚有一口气在,亦不能让任何人叨扰陛下。” 宇文宪一时默然,片刻之后向后殿走去。 独孤熊并没有跟着他,而只是握紧了手中的佩刀。 ————————————- 这一天的清晨姗姗来迟。 汉军已经在黎明之前攻入宫城,与其说是攻入,倒不如说是守军直接打开城门把他们放了进去,毕竟陛下的旨意已经从宫中传了出来,前线将士浴血厮杀,功莫大焉,事到如今局势已经不可挽回,因此各部想要投降的尽可以投降。 除了少数追随大周的死士之外,其余的北周士卒早就已经犹豫不决,此时得到命令,自然不再犹豫,外城之中不少撤退到内城的士卒,随着城门一开,纷纷放下武器。 等到李荩忱入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邺城南门内的街道上,汉军将士正在打扫昨夜的战场。沿途的尸体已经被清扫干净,但是依稀可见地上的血迹。还有大火烧过的地方,此时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烟。 不过昨夜的火其实烧起来的并不是非常大,很快就被陆续入城的汉军配合那些北周士卒所扑灭,也就是波及周围的几处民房罢了,相比之下,真正对邺城造成破坏的,还是那些溃败的北周军队。 城中的北周军队本来就来路繁杂,其中还有不少杂牌兵马,战乱一起,他们手足无措下,在城中乱窜,趁此机会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邺城百姓慌乱逃跑,更是让城中乱作一团。 这样的情景一直到汉军主力陆续入城方才有所好转,汉军各部依次拆分,进入各处街巷,搜捕溃兵,但凡百姓指认其有暴乱之行的,当街斩首,毫不犹豫。 第二一零四章 血色清晨 正是因为汉军的动作足够快,甚至很多北周士卒还没有来得及求饶。按着他们肩膀的汉军将士便手一松,后面的刀斧手挥刀,手起刀落,脑袋应声落地,毫不拖泥带水。 周围百姓看到这些原本的凶神恶煞一个又一个得到了惩罚,不由得拍手称快。 当然还有很多藏匿的北周士卒见到这一幕,手上没有恶行的,也就乖乖出来投降,免得自己等会儿再犯下什么错误,而手上已经有了血债的大多数,还妄想扼守几处街巷负隅顽抗,最终被汉军轻而易举的用火枪加上震天雷击破,无论生还是死,脑袋都砍下来示众。 邺城城门是自己打开的,汉军甚至都没有登城。因此这些汉军将士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现在当然趁着这个机会多砍几个脑袋来算战功。不过有将领还有主簿等等盯着,砍老百姓的脑袋冒功的倒是没有,不过冤枉了一些没干坏事的士卒倒是在所难免。 这个时候自然也顾不了那么多细节。 “臣参见陛下”率军入城的陈智深快步走过来,拱手行礼。他脸上带着笑容,各部入城,其中驻守在西城门外的陈智深所部当然跑的最快,是第一支入城的步卒,入城之后又快速向内城推进,率先打开内城的城门。 “内城里情况如何”李荩忱问道。 “启禀陛下,宇文宪下令文武放下兵刃,现在周人朝廷大小官吏多数都已经开门待罪,等待清查。”陈智深急忙说道,“此外还有少量周人扼守宫城,宁死不降,现在前锋正在骠骑将军的率领下攻城,宫城和外城有城墙相连,虽然仗着邺城三台居高临下,但是想要攻克也并不困难。” 就当陈智深说话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惊呼声。 “宫城里起火了” 李荩忱和陈智深都是一怔,同时看过去。 冲天的火光在晨曦之中并不是非常显眼,假如放在几个时辰之前,太阳还没有从天边探出头的时候,恐怕半边天空都要被照亮。即使是这样,滚滚的黑烟升起来,还是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 原本喧闹的邺城,这个时候骤然变得安静了下来。 在那高台上燃起的大火,所有人都能够看得见,所有人也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宇文宪已经放弃了抵抗,选择自焚宫室。 张须陀和陈叔慎等人此时都赶了过来,他们作为后续入城的文官太尉府虽然是军方体系内的,但是张须陀他们这些参谋之类的,不需要上前线舞刀弄枪,因此也要和文官们一起在最后入城,负责接管北周的各处府衙、维持邺城的稳定秩序。 看到远处升起的大火,文官们自然也是面面相觑,多少都流露出惋惜的神色。 他们并不是为这即将葬身在大火之中的北周而感到惋惜这场仗打到现在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太慢了,他们早就想着能够抓紧灭掉北周之后安安心心的发展大汉的经济和民生了,因此北周灭亡,他们只会拍手叫好。 他们惋惜的是邺城的三台,逐渐被这熊熊大火吞噬,也不知道多少雕梁画栋、亭台楼阁都将付之一炬。 这把火烧掉的,并不只是一些宫殿罢了,还有以铜雀台为代表的邺城三台,邺城三台,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来说当然有着特殊的象征意义。建安风骨、风流文章,可以说这里是魏晋南北朝清丽、高雅风气的滥觞之地,曾经的三曹七子在这里吟诗作赋,开创了华夏诗歌文章历史上的新时代。 转眼三百年过去了,又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以大汉陛下为代表的诗词歌赋,一改之前建安到南北朝以来日益形成的消沉、闲散之气,更加豪迈大气,而曾经的建安风骨,似乎也要和这连绵的魏晋南北朝乱世一起被扫入故纸堆中。 同样被淘汰的,不只有这些曾经的诗词歌赋、文章写法,还有世家制度、九品中正制等等选拔人才的政策等等,几乎和这个时代有关系的一切,似乎都已经被推翻。 一个时代,结束了。 新朝自然又有新的气象。 宇文宪会选择自焚宫室,这并不出乎李荩忱的意料。 此人戎马一生,心智坚定自然更在常人之上,不然的话这些年也不可能顶着这么大的压力带着北周顽强抵抗大汉的进攻。现在战败,他自问有愧于大周列祖列宗,自焚宫室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臣许善心,参见陛下” 许善心已经等在内城城门外,见到李荩忱之后急忙拱手行礼。 “参见陛下” 在许善心的身后,一群已经摘去冠冕、身披白衣的人乌压压的跪下,跟着许善心一齐行礼,只不过他们的礼节是被征服者向征服者所行的跪礼。这些自然就是投降的北周群臣。 “陛下,周国所有土地田产、户籍文书,尽在此处。”许善心侧身让出来举着盘子跪在中间的三个人,当先的一个正是北周的赵王宇文招。在众多投降的北周文武之中,以宇文招的年纪最长、地位最高,这件事自然还是需要他来出面。 李荩忱走过去,伸手轻轻放在那些文书上。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经历这些,之前宇文赟曾经一模一样的向他递交过这些资料、这些宇文氏皇权的象征,因此此时的李荩忱,与其说是激动,倒不如说是感慨万千。 这条路,自己终于走完了。 邺城,不,整个北方,都是大汉的了。 户部和农部的官员出面把这些文书收下。 李荩忱有些好奇的问道“为何没有见到玉玺” 虽然传国玉玺一直都在自己的手中,但是为了通行文书以及多多少少宣示正统,北周也仿造传国玉玺打造有自己的玉玺。之前长安纳降,李荩忱就收获了宇文赟的玉玺,按理说宇文宪也应该打造有新的玉玺才对。 宇文招低声说道“启禀陛下,宇文宪于临死之前,命其子宇文质和其侄宇文允各自持一块玉玺,自北门出城。得知消息之后,草民已经派亲信随同大军前往追捕。” “跑了两个啊。”李荩忱有些惋惜。 不过跑了就跑了,李荩忱并不觉得他们还能对大汉产生什么威胁。 第二一零五章 宽心 假如是宇文宪带着数万兵马跑掉了,那李荩忱可能会担忧,可是只是跑掉了两个人,还是两个在此之前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威名的人,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北周已经灭亡,原本作为国家根基的世家等等也尽数被宇文宪榨干或者投靠大汉,就算这两个家伙是宇文邕和宇文宪的儿子,又上哪里去获得支持? 难道他们真的以为地方上的世家愿意铤而走险么? 更或者认为远方的薛延陀人或者高句丽人能够多加攘助? 对于大汉的制度还有掌握民心的能力,李荩忱还是有信心的,倒要看看这些家伙就算是真的能跑掉,又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宇文招急忙想要解释什么,而李荩忱已经伸手托起来他:“赵王虽贵为亲王,但是能够审时度势、弃暗投明,保全无数百姓,也保全这巍峨邺城,属实有功,自称草民,可是要寒碜朕不能奖赏功臣啊?” 宇文招怔了一下,看李荩忱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明显是给他开玩笑,骤然蹦蹦直跳的心这才缓和了一些,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一句:陛下,哪里有你这样开玩笑的,就不怕把人给吓死?寒碜你?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不过李荩忱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也让宇文招心中大喜。 虽然在之前宇文招和大汉达成的协议之中就明确地提到,打开城门放汉军入城之后,大汉要论功行赏,王爵自然也就不要了——一个北周的王爵对于宇文招来说可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丢掉了才能表明他和前朝决裂之心——但是其余的官衔、奖赏之类的总是要的。 宇文招并不甘心于这辈子就直接做一个富家翁,但是他也知道,有总比没有好,做一个家财万贯的富家翁也比之前大汉所计划的直接把所有王爷直接变成平民老百姓来得强——一夜之间一无所有,在确保自己不会掉脑袋的情况下谁会愿意? 所以虽然知道可能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打开城门,最终只是换来钱财,宇文招也心甘情愿去做。 现在李荩忱告诉他,除此之外还有可能对他委以重任,自然让宇文招感激莫名。 如此明主,天下何处去找?此后自当尽心尽力,为大汉效劳。 而李荩忱又接着和宇文招身后的宇文绚等宗室以及北周文武们说了几句,无非也是鼓舞一下人心,表明只要他们没有做过什么人人得而诛之的坏事,那么还是可以在大汉获得自己用武之地的。 这一番话说下来,自然是人心大定,不少人当场就开始表忠心,大有为了大汉肝脑涂地之意。 虽然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恐怕只有说出口的人自己才清楚,不过至少让原本有些凄凄惨惨戚戚的气氛,变得活跃而热烈起来,大家都对于自己仍然还有不错的前程而兴奋莫名——有胆量来这里的,当然也都不是手上做满了坏事的人,那种家伙本来在宇文宪的麾下就不可能很多,而且也清楚就算是宇文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用人一向挑剔的大汉也不可能再放任他们为祸一方,所以不需要等大汉找上门去,有的贪官污吏就散尽家财、于家中自杀或者早早地逃到乡野去了。 因此有胆量站在这里的,也多数都是有才能、有抱负的官员,一来为北周送上最后一程,二来也是想要有机会面见大汉陛下,以求能够继续发挥自己的能力。 李荩忱当然不介意任用这些人,其中还有不少本来就是冀州等地的名士,既然能够在乱世之中博得一些名号,总归不是徒有其名。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上一任主子宇文宪,到底也不是昏庸无能之主,要是坐在皇位上的是宇文赟,那李荩忱可得掂量掂量了,能够和宇文赟臭味相投的,还不知道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阿谀小人。 因此李荩忱还得感谢一下宇文宪,至少为自己选拔出来这么多能用的人才。除了这些文官能够继续在地方上担任要职之外,对于以宇文招等人为首的武将,李荩忱自然也有安排。 西北、西南等等各处战场,都还有他们发挥的余地,这些地方远离北周曾经的基本盘,自然很难呼朋唤友、结党营私,他们若是尽心尽力,保不齐还是可以建功立业的。 许善心引着李荩忱进入内城,汉军将士已经在道路两侧列队警戒。 “启禀陛下,宫城已经拿下,我军正在清缴敌军残部。”萧世廉就站在城门下吩咐着什么,见到李荩忱过来,急忙上前。 “宇文宪自焚了?” “应该是的,现在正在打扫废墟,已经抓了好几个宇文宪的贴身内侍前去辨认尸身,根据抓住的俘虏交代,宇文宪是独自一人进入高台上的宗祠并点火自焚的,从宗祠下来总共就只有一条路,他除非跳下来,不然的话肯定会有人知道,因此可以肯定宇文宪肯定在宗祠中。”萧世廉解释一句,“另外宫城北门的确有两路兵马先后突围,城外我军已经将其击溃,但是因为有不少死士纠缠死战,甚至敌人还动用了为数不多的甲骑,因此未能全歼,只击杀了敌人的清河郡王宇文质,仍然还有曹王宇文允不知下落,目前看来应该是跑掉了。” 李荩忱颔首,城北的汉军本来数量就不是非常多,敌人迟迟又没有突围动作,因此本身有所松懈,再加上甲骑突围,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抵挡的,跑掉一个还算能够接受,至于这些人是不是有玩忽职守之罪,轮不到李荩忱来操心。 “进去看看吧。”李荩忱继续策马向前。 宫城城门也已经打开,北周宫室近在眼前。 宇文宪举火焚掉的只是北周的宗祠,显然他并不想让北周宗祠和列祖列宗的牌位落入大汉的手中,就算李荩忱不会做出羞辱之事,也可能会在这上面大做文章,让报刊之类的画个图然后大肆宣传一下以鼓舞人心是必然的。 不过火焰随风蔓延,还是把周围不少宫室笼罩其中,好在汉军很快进入宫城,扑灭了火焰,不然的话这巍峨壮丽的邺城三台恐怕都要被大火付之一炬。 第二一零六章 登铜雀 三台之中最为出众的自然就是铜雀台,此时李荩忱入宫城之后,正面便是周人皇宫大殿,而左手边就是铜雀台。 后世的铜雀台只剩下了一个土台子,而现在虽也因为多年的战乱破坏和修缮,可能已经比不上当初曹魏鼎盛时期的铜雀台,但是也依稀可以看出当年模样。 曾经的繁华,转眼都飘落如烟啊。 不过新的时代,新的繁荣昌盛,已经到来。 李荩忱拾阶而上,台阶上还有周人士卒的尸体来不及清理,在这最后的时刻,依旧还是有一些忠志之士选择为这个分崩离析的王朝殉葬,不管是明君还是昏君,都并非不能理解。 这种忠诚和不畏牺牲的精神,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李荩忱自然也需要鼓励。虽然大汉的经济正在快速发展,百姓正在逐渐富裕,但是并不代表老祖宗留下来的这些美好的思想品德都要被抛弃。 铜雀台上的大殿已经对着李荩忱打开,李荩忱可以想象多少年前,曹操父子曾经在这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也可以想象从石勒到冉闵再到高欢,一代又一代被后人或是抨击或是赞扬的枭雄都曾经在此跃马而过。 现在自己也站在这高台上,俯瞰芸芸众生,也俯瞰已经完全属于自己的万里江山。 李荩忱有些能理解,为什么历史上杨坚在平定尉迟迥的叛乱之后,要把这邺城一把火烧掉,毕竟任何人,无论是君还是臣,站在这高台上,都会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我为王者、众生如蝼蚁的感觉。 如果是帝王有这样的想法,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如果是镇守邺城的文武大将有这样的想法,那可就危险了。毕竟杨坚是经历过北齐和北周分裂的人,因此他也很害怕未来有一天自己的隋朝也会变成这副模样。 不过李荩忱并不打算把邺城烧掉。 邺城三台还有这邺城本身,都见证了太多的是风云波折,因此李荩忱并不介意把这邺城保留下来,也算是给后人一个参观和警醒的机会,毕竟历史的教训告诉李荩忱,当一个王朝的政策已经不足以让百姓信服的时候,那不管是有没有邺城的存在,都会导致这个王朝的颠覆,就算是一把火烧掉了邺城,也会冒出来晋阳、建康等等。 新任的大汉秘书监阎毗跟在李荩忱的身后,亦步亦趋,看上去颇为谨慎小心,似乎就连自己走路发出的声音太大了以至于影响到陛下,都让他觉得有所愧疚。 按理说大汉秘书监的位置是轮不到他来做的。纵观陛下的历任秘书监,当然都是出身和陛下密切相关的世家,比如第一任秘书监监丞黄琦乃是东南将门之后,第二任秦思祖也是巴蜀世家子弟,而第三任秘书监鲍兴虽然是通过科举考试的正规途径选拔上来的,但是其出身寒门,一夕之间凭借真才实学得到重用,当然也不会有做出对陛下不利之事的嫌疑。 可是阎毗就不一样了。 他是不折不扣的北周外戚宗室,至于他的经历,就很是有趣了。 其父是北周宁州总管、上柱国阎庆,也算得上一方大员了,而阎毗尚未加冠,就因为通晓诗书、擅长琴棋书画,再加上人长得英俊,所以被周武帝宇文邕钦点为驸马,尚清都公主,成为北周外戚,之后更是入宫执掌千牛卫,是北周禁军的主要将领之一。 当然大家都知道,这位驸马爷能够入宫是因为有才识,而不是有统兵打仗的能力,宇文邕让他执掌千牛卫也单纯的只是方便他出入宫室,同时尽可能避免禁卫这种皇室的最后依靠落在他人的手中——没错,这里甚至可以指名道姓的说就是杨坚。 因此还真的没有谁认为这位驸马爷是来统带兵马的,不过杨坚可不是这么想的。自从宇文赟和宇文宪决裂之后,杨坚就变成了关中朝廷的实际掌控者,当然把主持禁军的阎毗当做眼中钉和肉中刺,因此很快找了一个校阅禁军的名头,让阎毗把禁军拉出来转转。 多年未曾训练的禁军当然邋里邋遢,一看就是一群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惹来周围同训军队的一统嘲笑,而杨坚也抓住这个机会,借助宇文赟的名义,好一通呵斥之后,直接把阎毗贬为平民,从此阎毗就离开了朝廷,反倒是成了一个不折不扣吃软饭的。 大汉入关中之后,最倒霉的就是那些本来就依靠吃软饭或者依靠联姻上位的北周外戚宗室,平日里还有皇室的名头遮蔽一二,现在自然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不过李荩忱也不是慈善家,当然并不在意这些人的死活。 对于郁郁不得志的阎毗来说,汉军入关,虽然让他失去了最后能够作为庇护的名号,但是无疑也给了他一个机会,在此之前,有杨坚盯着,就算阎毗再有才能也只能乖乖蹲在家里吃软饭,现在则不一样了,大汉的科举考试让他仍有拼搏一下的可能,尤其是诸如清都公主等北周皇室不只是变成了平民,而且还受到监视,因此几乎没有什么收入来源,只能依靠吃老本。家中的困顿当然更是让阎毗必须得好好努力一下。 他到底还是有真才实学的,最终在恩科之中脱颖而出,位列第三,很快就被吏部选拔进入长安书院深造,现在毕业之后,因为在文书整理、总结的方向上有比较出众的成就,所以被吏部推荐为秘书监监丞,现在刚刚从关中赶来上任,今天是他上任的第三天,而实际上他昨天才见到李荩忱。 因为自己特殊的经历和身份,再加上本来就是谨慎小心的人,所以阎毗在李荩忱面前显得愈发的拘束。 对此,李荩忱也有些无奈,他之所以同意吏部的选拔,让阎毗来充当自己的新一任秘书监,除了阎毗本身是有能力还有一点点想要知道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画家阎立本的老爹到底是什么人物的恶趣味之外,还因为李荩忱想要用阎毗特殊的身份来表明大汉对于北周旧人将会一视同仁,尤其是曾经为北周所用甚至成为北周外戚的汉人,都能够通过科举考试重新成为大汉朝廷中的中坚力量。 第二一零七章 对邺城的接管和规划 另外,阎毗的出身还有已经为官一次的精力,也必然会让他更加敏感小心,自然不太可能出现和鲍兴那样的错误。 什么事应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心里会更加清楚。 毕竟······他已经因为玩忽职守而被杨坚算计过一会了,哪怕那一次其实阎毗是有些冤枉的。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爱卿,且看看这大好的江山,以后朕要坐稳这江山,还要得赖于诸位爱卿的帮助啊。” 阎毗急忙拱了拱手说道:“陛下雄才大略,天下尽在胸腹之中,臣等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李荩忱有些无奈。 本来他想要鼓励鼓励阎毗,不过现在看来······这家伙似乎已经被杨坚给弄出来心理阴影了,所以过于谨慎小心。 但是李荩忱也只是点到为止,身为大汉皇帝,他并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教导每一个臣子。这个世界并不会因为缺少了哪个人就不再转动,因此假如阎毗的工作因为他的性情而受到阻碍的话,那李荩忱并不介意再换一个人,就算是他想要达到之前的目的,也并非只有任用阎毗不可。 不过李荩忱还是很想证明,通过科举考试选拔出来的人才,总归是能够担当重任的。 —————— 汉军攻破邺城,北周宣告灭亡,不过只是一夜之间。 邺城的百姓经过一夜的慌乱和惊吓之后,再推开门的时候,外面已经换了天。 大汉早就已经做好了入城安民的准备,甚至私下里都演练了好几遍的,由此可见大汉内部对于拿下邺城的强烈期望,而现在这一切终于变成现实。 各部门官吏入城和北周官员们进行交接,清点资料文书。而军队在打扫完战场、追捕到所有的溃兵之后就陆续撤出城池,在城池的东西和北面三个方向上驻扎,不再入城,城中的治安完全交给抽调出来的一部分禁卫军还有羽林骑外加上投降的北周本地吏员们来维持。 大多数的北周吏员都选择了乖乖向大汉投降。 大汉并不缺能够独当一面的官员,但是熟悉本地情况的吏员还是少之又少,只是凭借白袍那点儿人手,根本不足以帮助初来乍到的大汉解决所有的问题、快速恢复邺城的秩序,因此任用那些北周曾经的吏员们也是必然的。 这些吏员之中当然也有不少犯下斑斑劣迹的,白袍早就已经做好了名单,军队直接负责把这些人拉到刑场上斩首,以儆效尤。如此一来,城中百姓纷纷拍手称快不说,其余的吏员们或是早就看不惯这些同僚的作风而暗自称快,或是本来也有一些小偷小摸的行为没有被发现,此时暗自庆幸之余自然也愈发的收敛。 新官上任,当然得老实几天再说,至于之后是不是一直都要老老实实的,那还得看情况。 不过很快大汉律法的公布和推行就否决了他们的小小心思。 律法虽然并不算严苛,但是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上面可是写得清清楚楚。实际上律法真正约束的并不是老百姓,老百姓安居乐业,自然也不会去做偷摸拐骗的事情,而是那些本来就游手好闲、依靠家中关系欺压良民的纨绔还有这些利用自己官职之便、大肆搜刮油水的基层吏员。 刑部很清楚这些人心里的小算盘,因此干脆就在他们现在还没有做出什么违法乱纪之事的时候先警告警告他们,大汉说要砍掉贪官污吏的脑袋,可不只是这一时半刻,而是一直都有效的。 除了安民之外,礼部、工部会同户部和内府,开始对城内一些已经被遗弃或者本来隶属于北周皇室而要被没收的产业进行重新规划,主要集中在商业和教育上。 朝廷出面,收缴或者购买沿街民房,将其改为商铺,以供陆续进驻邺城的商贾使用——不少商贾本来就打着随军支援转运粮秣的旗号,一直跟着军队向前推进,他们也在粮食转运的过程中给予了很大的帮助,不少商号甚至是放下自己的生意来出人出力,现在自然到了收获好处的时候,一直跟着军队就意味着他们也是最早进入城中的一批商贾,最好的店铺自然也就被他们获得。 另外城中本来正在建设的邺城书院,前身也就是北齐的太学,现在自然也被内府组织人手接收,按照内府的规划,将会在邺城书院的基础上建设起来冀州规模最大的书院,以形成和成都书院、岳麓书院等分庭抗礼之势。 同时和邺城书院一起建设的还会有军事学院以及一些教授实用技能的书院,这些不需要内府再多操心,军方还有那些意图投资教育的人自然就会凑上前来,最终形成和龙门书院那样的书院群。 邺城的地理位置其实并不是非常好,向南不远就是白沟和大河,而向北抵达幽州却还有大量的州府,这样自然会导致冀州的经济以及其余的政治和文化等影响力都会偏向于南方。 若是换在原来,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妥,因为靠近邺城的洛阳已经几乎被战火摧毁,根本起不到担任政治、文化枢纽的作用,因此能够和关中的长安分庭抗礼的只有邺城。 现在大汉已经几乎可以确定洛阳就是未来的都城,靠近洛阳的邺城自然就显得有些鸡肋,不过陛下倒是并不反对规划和开发邺城,这让大家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乖乖照办。 实际上李荩忱自己只能在心里吐槽一句,当工业和经济真的快速发展起来之后,城市会快速的发展,到时候看上去洛阳和邺城之间的距离有些尴尬,但是很快就会因为城市之间的联络加深而逐渐变成一个有一正一副两头驱动的城市群,进而相互支撑,成为世界的中心。 不过李荩忱肯定是看不到那天了。 当然,邺城既然目前就已经暴露出了这样可能浪费一个中枢城市带动能力的现象,那大汉自然更要想办法进行调整解决。按照工部的计划,未来邺城的工业区将会向北建设发展,进而逐渐和渤海郡、襄国郡等等连为一体,同时也能够更好的对接从辽东等地前来的矿产。 第二一零八章 北周差在哪里 另外工坊生产出来的产品,这样就不只可以向南运送到中原地区,也可以向北运送到幽州甚至输入辽东高句丽等处,从而实现原材料的输入和加工后产品的外流,从辽东各个尚且处于原始状态的部落还有即使已经有国家形态的高句丽身上获取贸易顺差。 洛阳一带已经规划为大汉未来的政治、文化等等的中心,自然不适合再发展工业,现有的工坊也多数都是出于应急需要所打造,未来时机合适自然都会搬迁,而搬迁的目的地自然就是关中和冀州,以更好地和辽东、河西等地进行对接。 除此之外,工部也已经派人前去考察从鸿沟继续向北通过白沟、漳水等一直向前开挖运河到幽州一带的可行性。 白沟和淇水距离大河很近,并且本身就是相通的,再加上渤海郡以北一直到幽州,得益于多年战乱再加上这个时代的??水水量很大,因此沼泽水网密布,反倒是有开挖河道、开垦良田的先天条件,所以开挖一条运河,从洛阳经过邺城直接抵达幽州,对于现在几乎孤立于中原之外的幽州来说,当然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而到时候邺城也会成为沿途的节点城镇,不再是中原的边界。 不过这些都是未来长期的规划了,战事不再紧张之后,李荩忱自然也就不会再要求在多短的时间内修通运河,一切都可以慢慢来。当然了这只是在民间没有足够需要的情况下,毕竟运河修通,就意味着幽州将会完全被纳入大汉的贸易网络,对于大汉商贾们来说显然并不是什么坏事,比如之前大汉修建从南方的驰道以及鸿沟等运河的时候,就曾经得到这些商贾的鼎力支持,毕竟这些道路修通之后他们也是直接受益者。 另外户部和农部还打算在邺城周边寻找合适的地方修建粮仓,让此处成为南北粮食调拨转运的重要枢纽。 总而言之,大汉各部门早早地就已经做好了对邺城的整体规划,现在拿下邺城之后的第一时间就开始进行勘察和规划。随驾北上的各部官员,除了少数的诸如陈叔慎这样本身是有其余事要面见陛下,所以专程从江南赶来的之外,其余的大多数都是各部的副职侍郎甚至是再低一层的主簿和功曹之类的,一个赛一个的年轻,因此也一个赛一个的想要做出点什么功绩来。 洛阳作为都城,城池的规划之类的当然轮不到他们做主,因此他们把自己的注意力以及做出功绩来的希望都放在了邺城上,一个个斗志昂扬,即使是忙得团团转也都颇有精神,惹得前来出谋划策的宇文招只能感慨,这种团结向上的新气象,当真是此生未曾见过。 虽然他一直想不明白北周和大汉的差距到底在哪里,或者换句话说,宇文宪也足够努力、北周内部在一开始的时候也团结在宇文宪的身边共同奋斗,同样还不缺诸如裴忌这样的名臣以及尉迟迥、王轨这样的猛将,可是为什么最后却一败再败,最终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呢? 在北周内部,对于这个问题久有争论,很多人,尤其是一些沉醉在北周刚刚灭亡北齐、独霸北方时候的老人,都倾向于把原因归结于北周内部的分裂。 先人曾说,祸起于萧墙之内。 北周因为大象之乱,转眼分崩离析,而且杨坚那边和宇文宪这边为了争夺正统的名号还曾经一次又一次的掀起大战,最后给了李荩忱安心平定南方并且渔翁得利的机会。 原本宇文招也是抱着相同的想法,因此他对大汉能够战胜北周心中多有不服气,要不是我们北周内部分裂、自己人打得太狠了,怎么会给你们这个机会? 你们这不过是因为命好罢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因此宇文招心中虽然有所不服,当然也不能表露出来。 而现在看到这些忙得团团转的年轻官吏们,看着那些帮着百姓修缮屋舍的士卒们,也看着那些已经开始装修店铺,似乎明天就能够开业的商贾们,顿时感觉自己似乎把大汉这个对手想的太简单了。 在北周治下的邺城,一切都井井有条,但是一切都死气沉沉。而现在大汉刚刚接管了邺城不过才一天,整个城池似乎转眼之间就活了起来,百姓的脸上露出了宇文招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喜悦。 他们一开始的时候看到汉军士卒主动上前要求帮忙修缮屋舍,还有些害怕,毕竟在大多数人的想象之中,一支军队不烧杀抢掠就算不错的了,还帮着百姓干活?想什么呢! 且看看北周军队,即使是驻扎在邺城的多少都能够称得上一句精锐,可是在战败之后,不还是都趁着这个机会大肆抢掠么?要不是汉军及时入城,城里还不知道会是怎样一番惨状。 更不要说邺城刚开始布置防务的时候,靠近城池的屋舍多数都被直接拆毁,屋舍之中的住户则直接被赶上城墙充当丁壮,多少人妻离子散、流离失所都不知道,即使是其余的没有被波及到的城中百姓也是人心惶惶,对于军队本身就有畏惧感。 因此当他们发现汉军真的是打算帮助他们的时候,一个个喜笑颜开,纷纷拿出来家中珍藏的好东西招待汉军将士,军民如鱼水,整个邺城内不再有任何兵荒马乱之意——哪怕昨天夜里才刚刚发生过一场颠覆国家的战斗。 这些都被宇文招看在眼里,自然更是感慨莫名。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汉军将士所做得这些微不足道的事,就足以让百姓的心归属于大汉。而大汉官吏们每个人所做出的同样看上去微不足道的努力,自然也足以让大汉和北周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最终到了不可弥补的地步。 北周固然差在了分裂造成的矛盾冲突和内部消耗上,但是也差在了其余更多方面上,甚至一直到最终灭亡,可能包括宇文宪在内的很多文武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这并不是单纯的老天爷庇佑、天命所归,而是人心向背,而是李荩忱带着大汉千千万万的军民通过自己的努力换来的差距、换来的优势。 第二一零九章 学习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所谓的天命,只不过是老天爷在看到你足够努力之后才会给你的眷顾罢了,因为努力之人自然配得上好运气。而即使是没有好的运气,他也会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所有。 短短一天的城内巡视,就已经让宇文招和宇文绚等北周降人心服口服,而他们已经难以想象,在江南等大汉更早经营的地方,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让宇文招等人看到我大汉的强大之处,陈统领此计,妙也!”萧世廉站在御书房中,忍不住笑道。 御书房自然是宇文宪的御书房。 汉军打开门进入御书房的时候,发现里面一切都摆放的整整齐齐,根据俘虏的内侍交代,宇文宪在昨天就已经下令把大多数的宫室封存,其中就包括前殿的御书房等附属设施,而他自己只在大殿之中办公,当然名曰办公,实际上就是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桌子上的印玺已经被拿回来一个,是宇文质带走的那个,只可惜宇文允最终还是命大,逃出生天,至少现在汉军还没有发现他的下落。 而桌子上本身还放着一本书,是班固编著的《汉书》。 不知道宇文宪在翻阅这本书的时候,是不是感慨于明明已经作古的汉王朝,竟然会以现在这种方式重生。 但是李荩忱不知道宇文宪是否明白,现在的这个大汉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大汉,只不过是依旧用着当初的那个名字罢了,甚至就连这个名字,也是因为李荩忱被封为汉王而成为大汉的国号,并不是李荩忱硬生生的要和之前的两汉套近乎。 除此之外,桌案上再无其余专门留下来的东西,只有两边书架上一尘不染的书籍在默默见证着前主人的离开以及新主人的到来。 李荩忱正坐在上首,脸上带着微笑。 而站在萧世廉对面的陈禹谦和的笑了笑。 让宇文招等人以传授既有经验以及学习大汉的经验为名,在城里转一转,正是陈禹提出的建议。若是换在前朝,这些刚刚投降的文武官员,谁敢直接丢到大街上去,哪怕有人一路跟着护卫。 但是李荩忱敢于这么做,也敢于让他们看,甚至敢于让他们说,当然会让这些文武,即使是其中有宇文招这种众所周知必然不是心里真的服气的官员,感受到李荩忱的胸怀,同时也让他们真正看看大汉到底是怎样安抚百姓并且发展建设的。 对此,大汉的文武们也并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甚至恰恰相反,他们很乐意于能够有人来告诉他们之前的一些经验,并且向他们展现出来大汉上下齐心的场面。 现在大汉已经不是一个封闭和谨慎的国度了,大汉的人因为自己完善的制度、发达的经济以及逐渐崛起的工业而感到骄傲,也因为自己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文化和精神而自豪,因此他们并不介意于向外人展示自己的先进和发达,并且很乐意于别人从自己这里学习到长处并且融入大汉整个社会之中。 新时代的大汉人,从想法和做法上,和老一代人都有所不同,他们生长在相对和平的时代,他们周围的江南等地都已经没有了战乱,因此他们更加爱好和平和发展,也更加乐于为这个或许还有很多问题亟待解决的国度贡献出来自己的力量,他们坚信通过自己的努力一切都会变的更好。 这种精神不只是李荩忱要这一代和下一代大汉的子民们养成的,还要通过他们再传递给上一代人和新加入大汉的人,逐渐让这种开拓和开放的精神成为大汉社会思想上的主流。 陈禹显然很清楚李荩忱的打算,所以他所做的也都是在配合李荩忱,尽可能的为李荩忱再做些什么。 年龄渐长之后,这位一手为李荩忱缔造了白袍的中年汉子,两鬓也早早地出现了白发,虽然身手一如既往地轻巧,但是精力自然越来越比不过当年了。 大汉拿下洛阳之后,陈禹自告奋勇前往邺城,显然也是本着为白袍最后再做点贡献的心态,现在白袍成功掀起邺城内部的动乱,为大汉入城创造了机会,也算是立下了大功,因此陈禹也是做好了退居二线的准备。 当然他这个退居二线可并不是直接去做一个闲散官员而或者去哪个军事学院之中教书,现在大汉的人才还没有充足到这种地步,尤其是诸如陈禹这种多年待在北方,对于很多地方了如指掌的人,在之后朝廷各部规划北方发展计划的时候以及军方和太尉府规划向北开疆拓土的战略的时候,都有用到陈禹的地方。 按照李荩忱的安排,在向自己的副手田端交接所有事务之后,陈禹会加“大学士”衔,充当李荩忱的高级顾问,因为现在很多方略都不需要李荩忱自己再做考虑,因此陈禹还会加“监察御史”的官衔,主要负责御史台那边的事务,毕竟论明察秋毫之能力,御史台那些官员可能还真的比不上陈禹。 大汉现在是在快速发展,但是明面上的蒸蒸日上当然也会遮蔽很多背地里的阴暗龌龊,正需要陈禹长期敌后作战的经验来把这些隐藏的蛀虫揪出来,不然的话随着大汉的快速发展,内部也会逐渐被这些蛀虫所掏空。 “宇文招他们尽快安排去金陵或者长安书院接受培训,现在正是用人之时,一定要放弃前嫌,共治天下。”李荩忱又吩咐一声旁边的阎毗。事情一多,阎毗也逐渐进入状态,不再和之前那样唯唯诺诺。 学习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当然不能只让这些人看看大汉是这么治理的就好了,也得让他们拥有更多的理论知识,从根本上接受大汉的先进思想,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不只是知道要这么做。 “陛下打算之后重用宇文招等人?”萧世廉忍不住问道。 宇文招到底打开城门是有大功的,但是这个功怎么算本身也有文章可以做,直接赏赐钱财以及清贵官职当然是一种,委以重任则是另一种。 李荩忱颔首:“若能堪用,何不用之,若不堪用,则前功亦无,有何不可?” 萧世廉和陈禹不由得面面相觑,只能在心里感慨一声。 陛下也够狠的。 第二一一零章 家事不是国事 李荩忱打了一个哈欠。 萧世廉和陈禹告退之后,陈叔慎又带着各部官员前来。 入城之后他们忙着整顿材料,考察城建,忙的不可开交,一直到晚上才算是整理出来各自的大概草案,既有关于北周旧有库房资产之类的,又有关于未来发展的规划。 这些自然也都需要挨个的进行讨论并交给李荩忱批阅,因为有的草案不只是牵涉到一个部门,所以往往几个部门的官员一起汇报着就争执了起来,甚至还得拉上旁边看热闹的其他部门做个见证,看他们一个个都在兴头上,李荩忱也不好打断,只能硬撑着听下去,等待把这些跟打了鸡血一样的年轻人送走之后,都快子时了。 年轻人,到底是有活力啊。 虽然李荩忱也刚刚过而立,却总感觉自己都老了。 从御书房走到后殿之中,李荩忱赫然发现,后殿竟然比前殿还热闹。一名名内府官吏进进出出,门口堆满了不知道从哪里网罗的材料,而后殿上,左右两侧坐满了内府的大小官吏,有的拿着计划和图纸,正激烈争辩着什么,有的手里打着算盘,念念有词,还有的干脆就连模型都做出来了,正在给坐在上首的元乐尚和陈宣华等人演示。 李荩忱有些无奈,自家老婆自己还忙呢。 国事亦是帝王家事,李荩忱长期以来所做的努力就是为了让人们改变这样的观念,让他们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并不只是为了把一身才华“货与帝王家”,而也是为了自己子孙后代,为了自己这个国家和民族的兴亡。 因此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再拿着帝王家事之类的口气来说国事了。唯一能够体现国事亦是帝王家事的,恐怕就是这内府了。不过随着内府越做越大,李荩忱也逐渐从中抽身而出,逐渐让后宫妃嫔们完全自己负责、自主决定,李荩忱只是在内府需要的时候提供帮助或者做一些内府暂时还没有能力做到的事罢了,尤其是在内府和外廷的沟通和合作上。 现在看到内府忙的不可开交,李荩忱还是很欣慰的。 至少说明自己组建内府的决定是正确的,内府的确为大汉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站在门口的李怜儿见到李荩忱过来,不由得摊了摊手,表示自己这个在门口站岗的属实有些无聊,她伸手指了指那些官吏: “这些家伙显然都是早有准备的,这才入城第一天,邺城书院的图纸都已经弄出来了,陛下且看,好家伙,要比现在周人的太学大上好几倍,结果管慈善堂和药房的都不愿意了,经费有限,怎么能全部都拿去给你造书院?都已经嚷嚷了好久了。” 李荩忱竖起耳朵,隐约听见什么“教育是培养人才之根本”、“那医院治病救人难道就不是根本了?”之类的话,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一个钱字,大家都想给自己争取到更多的经费,经费越多,事情自然就可以办的越漂亮。 最终坐在上首低声讨论什么的元乐尚和陈宣华总算是微微错开,应该是拿定了主意,陈宣华伸手撑着桌子,沉声说道:“假如书院能够为医院和药房培养人才,那多给书院划拨一些也无妨。” 陈宣华主管医院和药房建设和组织上的事务,她已经开口了,那医院这边的官吏自然也不好说什么,这肯定也是陈宣华和元乐尚协商的结果,大佬们的决定自然有大佬们的考量,纶音已出,自己也只能乖乖听命,不过等到以后在燕郡等地再兴建医院的话,一定得提前做好准备。 燕郡可不是什么通衢要地、人才汇集之处,你们书院总不能再嚷嚷着要做大做强罢了?而且这一次医院之所以落在下风,就是因为书院那边早早地拿出来了完善的图纸,负责书院筹建的这些官吏也是付出心血的,陈宣华和元乐尚她们当然不能无视,只能先偏向于这一边,不然的话岂不是让人家一番努力都白费了? 医院的官吏们在他们老大不善的目光下也只能硬生生的把心中的愤懑给压下去,心中暗暗想,自己在前线为了治疗伤员奔波拼命的时候,这些大头巾在后面没有事情,没事就画画图纸,当然来的悠闲。 你们最好不要有哪里不舒服,不然的话一定得在你们身上多开两刀——当然这种想法也就是想想而已,平时也轮不到这些官吏们去做手术不说,手术之类的应该如何进行也要专家会诊以及审批,可不是你想要多开一刀就多开一刀的,而且万一弄出人命来怎么办? 旁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咳嗽,李荩忱大步走进来,笑着说道:“内府事务繁忙,更胜过御书房啊!今日倒是让朕大开眼界。” 大家都放下手下的活计,齐齐拱手:“参见陛下!” 陈宣华和元乐尚也都站了起来行礼。 李荩忱看了一眼刚才正争执的官员,径直说道:“邺城城池修建于三百年前,多年虽然多有修缮,但是未曾扩建,现在自然跟不上发展了,与其在这里争来抢去,倒不如想想是不是可以把更多的地盘放到新扩建的外城去,诸如书院和医院,也不一定非得占着城中最繁华的地方,喧嚣之地并非读书的好地方,热闹之处也并非病患来往的好地方,不是么?为了这尺寸见方之处争执不下,岂不是让外人笑话?难道我大汉官吏的目光所及,就只有这城墙之内么?” 官吏们脸上顿时露出惭愧神色。 陈宣华同样郑重躬身:“臣妾等疏忽,还请陛下恕罪。” “明日去和户部商议一下,户部也正打算和工部一起规划扩建邺城,新扩建的城池之中必当有医院和书院之地。”李荩忱径直说道。 “臣,谢陛下!”官吏们齐齐说道。 而陈宣华露出一抹笑容,看向元乐尚。 元乐尚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对着她使了一个眼色。 你这样太张扬了。 而李荩忱敏锐的察觉到了陈宣华的笑容,哪怕这笑容一闪即逝,他的心里也已经明白过来。 朕就说这丫头怎么刚才这么恭恭敬敬,这可不符合她的一贯作风,原本还以为是真的“改邪归正”了,行啊,敢情是在这里给朕下套呢。 第二一一一章 陛下温柔似水? 陈宣华和元乐尚明显是商议好了这么做。 原因当然也非常简单。 要是内府直接去找户部和工部说,新扩建的城池里得有一大部分归我们内府支配,那陈叔慎就算是陈宣华的哥哥,恐怕也会忍不住直接把她撵出来。但是现在陛下金口一开,陈叔慎和工部的吴凭等人就算是再不情愿,也得乖乖听命了。 到时候他们忙活半天,倒是要给内府做了嫁衣裳。 “行了,天色也不早了,都早点休息吧。”李荩忱摆了摆手。 目的已经达到,官吏们自然也就冰释前嫌,一个个躬身告退,很快殿外就响起他们低声讨论的声音,听着是医院的官吏们在向书院的官吏们求看图纸。 至于那些打算盘算账的还有演示新发明器械的官吏,也都依次退下。陛下摆明是下达逐客令了,这个时候不走,岂不是自找不快? 当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李荩忱看了站在门口的李怜儿一眼。 自家妹子冲着他做了一个鬼脸,把门关上。 “嘿嘿嘿!”李荩忱开始摩拳擦掌。 陈宣华下意识的往元乐尚这边靠了靠。 李荩忱对角落里整理文书的尉迟贞说道:“贞儿,别忙了,过来帮朕一个忙,朕重重有赏。” 尉迟贞掩唇笑道:“陛下要臣妾帮什么?” “抓住她们两个!”李荩忱大叫一声,纵身而上。 尉迟贞也应了一声,拦住元乐尚和陈宣华的去路。 “贞儿妹妹,自己人!”陈宣华急忙喊道。 不过不用尉迟贞拦着,李荩忱已经绕过桌案,一把抱住陈宣华。 小妖精实际上根本也没打算跑,当下整个人都软在李荩忱的怀里,笑盈盈的唤了一声:“陛下!” 李荩忱只觉得自己的骨头似乎都被这春风呢喃吹拂的松软了,不过紧接着一股血气冲上来,左边抱住一个,右边再拉住元乐尚的手,转入屏风后。 很快屏风后就传来了陈宣华的惨叫声。 “陛下你还真打啊?” “让你耍这些花花肠子。” “臣妾这不是害怕陛下不答应么?” 陈宣华又惨叫一声:“痛!” “让你长点记性,什么时候朕成了那种不听劝说、不讲道理的人,需要你这样弯弯绕绕的来让朕答应本来就没有什么问题的事?”李荩忱的声音转冷。 元乐尚显然也意识到陛下不是在开玩笑了,急忙劝道:“陛下,此事臣妾亦是同谋,陛下要是责罚,就请一起责罚臣妾吧。” “你也跑不了,撅起来。”李荩忱哼了一声。 很快就传来两声轻响。 陈宣华委屈巴巴的说道:“陛下真偏心,一听就不疼。” “再说一遍?” “陛下最好了,英明果断、风流倜傥、英姿潇洒、貌美如花、温柔似水,乃是国家之福也!”陈宣华胡乱说道,很快她就受到了惩罚,“别打左边了,左边还疼着呢!” ——————————- 清晨的曙光透过窗棂。 “宣华?”杨妙大步走进来。 她和陈宣华是两班倒在医院那边盯着,昨天是她,今天就该陈宣华了,早上起来看到陈宣华没有过来,杨妙反正也没有什么事——得益于军方攻城几乎没有什么死伤,所以现在医院一下子清闲下来,集中救治一下之前的病人,外加上给邺城百姓看病,压力并不大,甚至有没有人盯着都一样,只是害怕有突发情况,总得有个可以快速上报消息、直达圣听的,显然那些医院里的老太医们之类的都不如陈宣华和杨妙来得方便。 “你这是······”杨妙张了张嘴,先伸手掩上门。 陈宣华回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裹着被子,露出来大片雪白的肌肤,可是陈宣华并不觉得冷,手上拿着一支笔,沾了沾墨水。 床上,李荩忱正睡得熟。 元乐尚和尉迟贞凑在一起,一个笑着看陈宣华作怪,一个还被陈宣华推过去磨墨,成了不折不扣的帮凶。 陈宣华咬着牙在李荩忱的脸上勾勒出一只猪头,方才放下笔。 杨妙忍着笑,压低声音说道:“陛下怎么招你惹你了?” “打的我可疼了。”陈宣华委屈的说道,就要解开被子给杨妙看,“现在都火辣辣的疼,应该还红着。” 杨妙急忙摆了摆手,她对于看陈宣华的屁(*)股上有没有留下陛下的巴掌印并不感兴趣。 她比较好奇的是,陛下醒了之后,怎么再打两下。 陈宣华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端详着陛下脸上的猪头,很是满意,拍了拍手,大功告成,总算是报复······ 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 元乐尚和尉迟贞的笑容也僵硬住。 拍手······你拍什么! 李荩忱一下睁开眼睛,紧接着便感觉到脸上凉飕飕的,下意识的伸手要去摸,陈宣华急忙抓住他的手腕。 李荩忱一怔,再一看这丫头手里还提着毛笔。 一滴墨水不合时宜的落在了被褥上。 陈宣华急忙把毛笔丢在地上。 李荩忱探出头,看到了床头铜镜中自己的脸。 陈宣华松开手,向后一退,讪讪笑着便要去拿自己的衣服。 李荩忱坐了起来,一声不吭,紧盯着她。 陈宣华心里直打鼓,陛下这是······生气了? “姊夫,开个玩笑嘛。”陈宣华重新凑上去,拉住李荩忱的手臂,讨好的说道,被子褪下,秀发也跟着垂在李荩忱的胸口上,柔柔弱弱的说道,“你不要往心里去好不好?” 李荩忱骤然露出得逞的笑容,一把揽住她吻了上去。 片刻之后,一只手从被褥中探出来,把元乐尚也拽了进去。 紧接着便是尉迟贞。 很快,站在旁边看戏的杨妙也被不知道谁拖了进去。 “天都已经亮了!”杨妙无奈的说道。 你们也得有个度啊! 陈宣华笑嘻嘻的解她的腰带:“今天陛下下令阖城庆祝,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然的话昨天干嘛忙到那么晚,还不是为了今天能休息一下,所以妙儿你就乖乖从了吧。” 杨妙看着陈宣华恶魔一样的笑容,忍不住吐槽:“明明是你惹得陛下,怎么我也得跟着遭殃?” “我们姊妹当然要共进退了!”陈宣华义正言辞。 杨妙叹息一声。 你捣蛋的时候也没问过我同意啊。 怎么就共进退了? 第二一一二章 来生还是兄弟 尉迟贞最先起来,毕竟她并没有真刀实枪的参与到大战中去。 不过李荩忱昨天送给她的这一份现场教学的“礼物”,让尉迟贞现在回想起来,俏脸上犹然忍不住升起两朵红云。尉迟贞的动作虽然小,但是还是吵醒了李荩忱。 李荩忱对着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给又睡过去的陈宣华等人盖好被子,这才轻手轻脚的下床。 尉迟贞端过来一盆水,压低声音说道:“陛下先洗洗脸吧。” 脸上的墨汁早就已经干涸,留下来猪头的模样。李荩忱笑了笑,鞠了一捧水洗了很久才洗掉。 昨天自己下手的确重了一下,就让宣华这丫头报复回来吧。 尉迟贞坐在一边,看着李荩忱洗脸,竟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很好笑吗?”李荩忱顿时故作严肃。 尉迟贞本来想要摆手,但是还是没有忍住,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姊妹们常说陛下平易近人,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李荩忱忍不住吐槽:“你的意思是说之前朕对你太严肃了?” “不是。”尉迟贞急忙摇头,一时间发现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或者说有些话她也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只能比划着说道,“妾身的意思是······” 李荩忱笑着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朕知道了,以后等到你年岁够了的时候,朕对你当然也‘平易近人’。” 尉迟贞张了张嘴,发现话题已经不可避免的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正是少女怀春之时,本来就接二连三看了好几场好戏,现在被李荩忱这么一撩动,更是心神不定。 李荩忱哈哈笑了一声,转身向外走去。 他还有很多事要办呢,当然不可能一天到晚的在这里调(*)戏小姑娘。更何况自家妻妾,以后想要调(*)戏也有的是机会。 点到为止,才有趣呢。 李荩忱最后的笑声还是把床榻上睡得迷迷糊糊的陈宣华和元乐尚几个吵醒,陈宣华忍不住又去揉了揉自己的屁(*)股,这个混蛋姊夫,就知道打我,就我最可怜。 反正都是挨一顿打,下次说什么也得在他脸上多画上几只乌龟。 而陈宣华并不知道的是,下一次她有机会在李荩忱脸上画乌龟的时候,正巧被她乐昌姊姊看到,最后的确还是挨了一顿打,只不过是男女混合双打罢了。 随着李荩忱推开门,门外响起喧闹的声音。 “起床吧,今天还得接待百官命妇家眷。”元乐尚揉着眼睛。 现在邺城随驾的妃嫔之中,元乐尚年纪最长,这件事自然要由她来做主。 陈宣华和杨妙都哀叹一声。 邺城军民庆祝一天也就算了,还不让睡懒觉。 “时候也不早了,谁让你们早晨起来招惹陛下的?”元乐尚无奈的说道。 杨妙顿时摇头,我是无辜的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也就算了,可是我明明只是一条过路的海鱼。 陈宣华则也一本正经的摇头。 元乐尚和尉迟贞一起看向她,在场的恐怕就你最不能说无辜。 陈宣华正色说道:“你们也没拦着啊。” 元乐尚和尉迟贞面面相觑,好吧,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派人去叫蔡容妹妹,另外还有长公主。”元乐尚转移话题。 “我去!” “我也去!” 杨妙和陈宣华争先恐后的换衣服。 蔡容在医院,长公主应该还在自家府邸,因此去找她们的话,至少短时间内不用去和那些自己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命妇、眷属寒暄了。 元乐尚摇了摇头,这两个丫头,看来陛下收拾的还是太轻了。 —————————— 此时晋阳。 宇文纯静静的站在晋阳陈王府衙的回廊上,举臂凭栏,看着回廊下的涓涓流水。 哀默之心大于死,这就是现在宇文纯的心态。 当得知汉军拿下雁门关、自己的弟弟宇文让战死的时候,宇文纯心中更多的是为弟弟报仇的悲愤,而现在邺城失守的消息传来之后,宇文纯胸腔之中的悲愤也已经化为悲哀。 之前是大厦将倾,现在是大厦倾覆,只留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这乱世的滚滚烟尘之中,举手无措。 那位自己敬佩并且一直追随的兄长,按照汉人的说法,已经举火自焚,葬身在熊熊大火之中。若是换作原来,宇文纯并不相信这是真的,可是现在汉军兵临城下,随时都有可能攻破城墙、杀入城中,宇文纯也不得不相信这就是事实。 汉军有能力把晋阳城包围的水泄不通,自然也有能力把邺城围住,再加上又有宇文招这等叛徒打开城门,宇文宪就算是再厉害,在这种情况下,当然亦是回天乏术。 宇文纯能够知道这些,也是因为杨素派了很多人向城中射箭,每一支箭上都直接捆绑着最新印刷出版的大汉《邺城时报》,这个崭新出炉的报社所刊发的第一份报纸,就用了整个版面来介绍邺城之战的经过,事无巨细,详细道来,让所有看到的人都觉得这些事仿佛就直接出现在眼前一样,绝对不是哪个人随随便便就能编撰出来的。 因此大汉应该是真的拿下了邺城,而北周,也真的宣告灭亡了。现在晋阳城中的他们,反倒是成了北周最后的力量。 本来几名宇文纯的亲信将领还在下令抓紧搜集这些箭矢以防动摇军心,但是宇文纯知道之后就制止了他们,带着自己的亲卫返回陈王府邸之中。 事已至此,军心动摇已经不可避免,就算自己能够看住一处城门,也看不住其余的城门,自然会有人积极主动的去打开城门引汉军入城,这可是大功一件。 “殿下,甲骑已经准备妥当,当同殿下共生死!”一名亲信在廊下高声说道。 宇文纯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过去。 亲卫们已经在此等候。 “不怕死?”宇文纯径直问道。 “愿追随殿下,誓死方休!”亲卫们齐声答应。 而宇文纯大笑一声,接过来自己的佩剑:“走,且冲杀去!” 几十名甲骑已经在府邸外等候,见到宇文纯,并未说话,只是齐齐抽出自己的佩刀。 宇文纯翻身上马,前方街道上,已经可以看见冒起的火光还有溃逃的北周士卒。 城门显然已经被打开了。 阿兄,且等我! 若有来生,还是兄弟。 “杀!” 第二一一三章 最后的忠臣 甲骑踏动大地,晋阳的街道都在随之颤抖。 宇文纯带着甲骑并没有向北突围,而是直接选择了向南。 实际上晋阳四面八方都已经被汉军包围,所以无论向哪个方向,似乎都没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宇文纯本身就是抱着必死的心态,因此还不如直接向着汉军数量最多的地方,杀也要杀个痛快! 此时李询已经站在南城门上了。 宇文纯离开之后,城上的世家家主们自然也就再无顾忌,原本他们还畏惧于宇文纯手上的刀剑,因此迟迟不敢有所动作,现在宇文纯已经主动离开了,他们当然果断的打开城门,迎接汉军入城,与此同时,原本有气无力的各部军队,此时都跟打了鸡血一样沿着城墙收缴那些还想要为北周尽忠或者干脆就是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士卒的兵刃。总之这时候抓一个俘虏也都算自己将功补过不是? 甲骑骤然出动,这的确是这些世家家主们没有想到的,他们虽然不敢直接在城中劫掠,但是也很积极的派人冲下城门,向陈王府邸的方向推进,要是能够先抓住陈王,哪怕是尸体呢,总归也是功劳。 结果这些世家部曲迎面撞上了气势汹汹的甲骑,直接被甲骑冲散,一时间大街上都是四处逃窜的世家部曲。 刚才还暗自庆幸自己动作快的世家家主们,此时一个个面露惊慌神情,纷纷看向李询。 这可如何是好啊? 这宇文纯都已经到了这等地步了,竟然还不乖乖认命,直接投降了就拉到了,你没有看到赵王宇文招之类的也并没有受到虐待么?甚至朝廷都还有重用的意思在。 你宇文纯也算得上一员南征北战、经验丰富的猛将,真的要是投降了大汉,难道还担心之后不能重新出人头地? “这宇文纯太不识好歹了!” “将军,甲骑锋锐,应当如何是好啊?” 世家家主们无疑乱作一团,都等待李询拿定主意,不然的话自家的这些部曲们恐怕要被甲骑绞杀干净了。 没有了这些部曲,自己之后说话都没了底气。 李询淡淡说道:“早就料到宇文纯会不甘心雌伏,所以诸位宽心。” 众人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而李询看也不看他们。 显然这些世家家主和宇文纯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因此宇文纯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如此贪生怕死,而他们也不能理解宇文纯为什么要舍生取义。 原本的时候,李询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纠结和犹豫,而现在他已经很清楚自己在为什么而努力,在为什么而战。 他在为自己国家而战,为自己的民族能够繁荣昌盛而战,相比之下,对面的宇文纯又何尝不是如此?宇文宪死后,他就已经是鲜卑宇文氏最后的力量了,因此他要用自己的血肉来捍卫宇文氏、捍卫鲜卑的尊严。 他这样做,既是为了能够成全自己的忠义之名,也是为了让世人知道,宇文氏并不只有宇文宪这样虽尽全力却也回天乏术的君主,不只是有宇文招这种出卖家族以求保全的亲王,还有自己这种愿意舍生取义的忠志之士。 他为宇文氏而战,和汉军将士为大汉而战,自然是一样的道理。 这样的对手是值得敬佩的。 因此李询也愿意成全他。 城墙上的火枪手齐齐开火,不过枪弹打在甲骑的衣甲上,多数都是迸溅起火星,却不能击穿。眼看着甲骑越来越近,城门外也传来战马的嘶鸣声和沉重的脚步声。 汉军甲骑在前,重甲士在两侧,杀入城中。 历经战乱,北周的甲骑已经所剩无几;装备逐步到位,汉军的甲骑却是人数越来越多,不再和之前那样甚至还需要人等装备。 此时两支甲骑正面对撞,战马的嘶鸣声,刀斧的劈砍声,将士的怒吼声混杂在一起,鲜血迸溅、衣甲破碎,转眼之间双方都丢下了大量的尸体。 北周甲骑显然是抱着必死之心,战马倒下,则人也要纵身扑上,能缠住一个敌人是一个,能击杀一个敌人是一个。 汉军甲骑本来就缺少临阵经验,这个时候一下子陷入苦战。 不过后续的重甲士陆续杀到,战局陡然之间再生变化。 甲骑对撞之后,因为是在并不算宽阔的街巷之中——晋阳作为北方雄城,街巷当然不能说狭窄,这不宽阔也是相比于外面更广阔的原野而论——所以很多士卒在激烈而短暂的交锋之后,都因为战马回旋不开甚至两相撞击而落马,所以干脆驱赶开战马而步战厮杀,这个时候后面赶上来的重甲士自然就发挥出了自己的优势,大斧头不断劈砍之间,北周甲骑纷纷战死。 没有人后退,每一名甲士都是向前倒下,哪怕他们应该很清楚,自己手中的刀剑对上重甲士手中的长柄开山斧或者陌刀并没有人和的优势,但是他们似乎就是为了寻死而来。 枪声此起彼伏,杨素已经带着汉军从北门入城,此时沿着大道杀过来,汉军火枪手摆成整齐的队列不断开枪,枪弹噼里啪啦打在北周甲骑的背上,虽然并没有起到多少杀伤的作用,但是北周甲骑也开始陷入混乱。而汉军重甲士和陌刀队也越众而出,投入战斗中。 很快北周甲骑就所剩无几,最后的两名甲士护卫着中间的那名中年汉子,目光之中满是凶狠之意,看着围上来的汉军。 中间的汉子头盔已经丢了,头发披散,静静看着汉军越来越近。 “陈王,且降了吧,大周已经不复存在了。”杨素排开前面挡路的汉军士卒,负手站在那里,朗声说道。 宇文纯看到了杨素,虽然杨素身披衣甲,而且两人算起来也有很多年没有见面了,但是宇文纯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不由得大笑道:“杨处道,没有想到你我竟然会在这种时候重逢,当年长安一别,谁知今日,谁知今日啊!” 想当年,杨素是弘农杨氏的年轻翘楚,常为长安权贵座上宾,可是相比于领兵一方的宇文纯,当然不是一个档次上的人物。 而现在,一个是胜利者,一个是失败者,令人愈发的唏嘘。 杨素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最不后悔的,就是当年做出的这个选择。 第二一一四章 大周覆灭,天下一统 宇文纯感慨:“当日皇兄曾言,不能得杨处道而用之,乃是憾事,假以时日,若得伯乐,则千里马必为大周之敌,本王当时犹然不屑,今日方知此言不假。” 杨素当即向着东侧拱了拱手:“吾皇陛下,英武圣明,世人皆知,麾下鹰扬虎踞,人才济济,杨某也不过是方面之才罢了。大王带兵一方,战功赫赫,即使是我大汉内部,也无不赞叹,今日事已至此,何不弃暗投明,以后开疆拓土,当再立新功。” 宇文纯大笑三声:“本王生是大周之臣,死是大周之鬼,总还要让世人知道,大周仍有忠志之士愿为之死节,不然的话世人岂不是要嘲笑我大周无人乎?!无需多言,放马过来吧!” 杨素摇了摇头。 事已至此,也就只能成全他了。 当即杨素挥手,汉军将士一拥而上,很快就不见了宇文纯的身影。 杨素默然看着眼前这一幕。 当初在长安见到宇文纯的时候,也只是简单寒暄过几句,那个时候的杨素虽然已经有名声,但是一介白衣,终究如何任用还是朝廷说了算的,甚至宇文纯也有资格从中做出判断和决定,而宇文纯则已经是一方大员,多少世家子弟前后恭维,只求能够在定品的时候博得陈王一句称赞。 现在一切都已经颠倒过来。 曾经的那个北周,也烟消云散了。 就连当时的杨素也没想到,多年之后的自己,竟然会反过来为北周这个王朝送行。 宇文纯这一死,天下能够代表北周皇室的力量也就随之全部灭亡,宇文氏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至于唯一还打着北周旗号的独孤永业,杨素觉得并不难知道他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事已至此,还有别的路可以走么? 李询越过满地尸体,走过来。 “结束了。”他感慨道。 刚刚看到了宇文纯的尸体,即使是这个已经经历过诸多波折和磨难的将军,也心中波澜不定。 “不,是新的征程,又开始了。”杨素笑道,“将军宝刀未老,可不能轻言结束啊!” 李询怔了一下,旋即大笑。 是啊,未来的路,可还长着呢! ——————————————- 独孤永业在邺城失守之后就主动派人和幽州方面接洽,向大汉提出投降的请求,带着范阳郡和剩下的数万北周军队投降。 这是在预料之中的。 本来他的这个独孤姓氏就只是因为母亲改嫁而获得的,要不是本人的确有能力,早就已经被鲜卑人给排挤出自己的圈子了,毕竟在北周时代的鲜卑人眼中,汉人还没有高贵到能够跑到自己头顶上呼来喝去的地步,大家顶多也就是接受一个平等相处的现状罢了。 现在鲜卑人虽然不至于变成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但是再翻来覆去的强调自己是鲜卑人显然并没有什么意义了,独孤永业很果断的从这个方向下手,解释了一通。 大概意思就是,自己年少就随母亲改嫁成为鲜卑人,这并不是我能决定的,也不是我自愿的,现在大汉能够取代北周,汉人能够取代鲜卑人成为天下的主宰,作为一个汉人的后代,他也非常高兴,并且意识到自己之前的错误,愿意为大汉效劳之类的。 不管这里面有几分是真心,有几分是假意,事已至此,独孤永业也没得选了,鲜卑人不会听从他的号令,汉人也不会听从他这个名义上鲜卑人的调遣,随着北周的灭亡,他原本处于夹缝之中的地位自然就变得愈发尴尬,想要躲入深山之中或者突围进入草原,再去称雄称霸,显然并不怎么现实。 与其这样,还不如乖乖的向大汉俯首称臣呢。 至少李荩忱并没有表露出来想要把北周降臣全部置之死地的意思。而随着独孤永业主动放下兵刃,自然也就意味着北周最后的抵抗力量随时宣告投降,北周这个政权无论是从名义上还是实际存在上,都成为了不折不扣的前朝。 晋阳和范阳的消息前后传来,邺城这边自然也是松了一口气。这样的结局虽然是在预料之中的,但是走到现在这一步到底不容易,越是到了最后,大家越是害怕会出什么纰漏。现在好了,万事大吉。 北周作为大汉多年以来的对手,而今被消灭当然是要大肆庆祝的,甚至还需要向天祭祀,感谢上苍的保佑能够让大汉成而今天下一统的局面。 不过这样的祭祀当然不会在邺城举行。 邺城,是北周的国都而不是大汉的国都。 在敌人的都城中,可以举行庆典——这个李荩忱在攻克邺城的时候就已经举行过了——但是不能举行祭祀,不然的话祭祀的又是谁?大汉,应该去大汉的都城祭祀大汉的苍天还有大汉的列祖列宗、为国牺牲的英烈们才对。 朝廷也正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可以向天下人表明,洛阳已经要取代建康府成为大汉新的都城所在。 当然建康府的地位并不会受到太大的削弱,按照大汉的规划,已经决定将建康府立为南都,而西侧的长安自然是西都,从而表明大汉未来向南和向西两个主要的扩张方向。 当然除了这两个方向之外,大汉对于北方草原和辽东自然也是垂涎欲滴,因此一个北都也在需要被考虑,毕竟多都城的制度并不是第一次设立,事实证明,至少在封建王朝制度不会被轻易改变的这个时代,进能够以此为据点向外拓展、退能够以此为依凭扼守一方的多都城制度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历史上自隋朝之后的历朝历代,施行的实际上都是多都城的制度,甚至到了明代还出现了两套领导班子的状态。 不过这个北都应该选在哪里,目前还有争论,有的比较支持就选在这邺城,不管怎么说邺城也是现在大河以北最大的城池,不过反对者自然就指出邺城实际上过于靠南,根本不可能起到支撑朝廷向东和向北扩张的作用。 而且南方的官员们并不倾向于选择邺城,更因为他们不想再看到北方在有了长安、洛阳这样的雄城之后,再冒出来一个邺城,从而形成和长安、洛阳三足鼎立,完全压制住南方的局势。 第二一一五章 未来的燕郡 虽然现在大汉只是把政治和文化中心向北移动到中原,依旧继续保持南方经济中心的重要地位,但是经济归根结底在这个时代并不是决定一个地方能不能被取代的最重要的因素。 工商刚刚崛起,谁知道什么时候又受到朝廷的打压而消散,这些现在一个个趾高气昂、赚的盆满瓢满的商人,保不齐哪一天就被朝廷打压下去。 毕竟在此之前,工商还处于社会三教九流的底层,尤其是主要带动经济发展的商人,一直都为社会上层所不齿。所以南方的官员们对于南方留下的这个经济中心的地位,还是心存担忧的。 更何况南方相比于北方,最鲜明的特点自然就是州郡过于分散。这个分散并不是说的地理位置上的分散,而是说的经济、文化发展上的分散,在地理概念上同属于南方的建康府、豫章郡、长沙郡、江陵郡还有成都府等等,显然各自有着各自的影响范围,以建康府为代表的江左或者江南文化和经济圈,和以长沙、江陵等地为代表的荆湘文化圈自然也是有碰撞的,而非同气连枝。 相比之下,北方的中原和河东、冀州等地的文化,相互之间的认可度就比较高,自然也更容易团结一心。 因此知道自家情况的南方官员们,在眼看着洛阳和长安已经开始往中间凑的时候,当然不会同意再出现一个邺城。 之前大汉迁都洛阳上,南方官员们是作出了很大的让步的,因此他们现在站出来反对,李荩忱不可能不考虑他们的态度,不然的话这些家伙怕是要气的造反了。 除了邺城之外,还有的人建议选择晋阳、平城或者襄国郡,虽然这些地方也都曾经做过乱世之中的都城之类的,但是各自也有各自的缺点,有的太靠西,有的又孤悬塞外,有的也和邺城一样靠南。 最终暂时确定下来的北都就是幽州的燕郡,燕郡位于中原的东北,又在长城之内,未来大军进可以从这里深入草原——当初卫青进攻匈奴就曾经选择从此处进兵,退自然也可以依托长城扼守,的确是可进可退的天然要冲。 而且燕郡和邺城等地不同,远在北方,自然难以和中原完全相互呼应,可以作为一个进兵的军事重镇,但是很难成为和长安、洛阳等相提并论的北方政治文化的中心,自然也就得到南方官员们的同意。 不过燕郡之前一直在奋武军和海军陆战队的掌控之中,大汉各部还真的没有跨过火线或者绕一个大圈子前往此处。 因此幽州和平城等地也可以说是此次北伐之战中少数由军队长期进行管理的地方,正是因为在这一次军管中积累出来的经验,不少奋武军的低级将领退役之后都转为地方文职,其中干得好的还曾经做到过一州刺史,当然只是后话了。 现在大汉完全打通了邺城和燕郡之间的联系,各部门才开始选派官吏北上,接管幽州各项民政事务,以及彻底的对幽州进行一次勘察,看看幽州到底有多少矿产、田地还有工坊之类的,以为幽州和燕郡的未来发展做规划。 至少现在工部就提出了延伸运河直接抵达燕郡的规划,再加上燕郡周围大量的北周工坊完全可以利用,因此燕郡未来也会被定位为北方的军事和工业重镇,前途不可限量。 ————————————- 邺城这边的事虽然并没有完全了却,但是李荩忱已经不适合在邺城过多停留。 邺城作为北周都城的身份将会逐渐被淡化,而这个淡化的前提自然是陛下不能总是在邺城晃悠,不然的话,世人说起来陛下,就想起来邺城,想起来邺城,自然也就得再说说那个已经覆灭的王朝,这显然不是大汉官方愿意看到和听到的。 世上最怕的就是人比人。 在北周之前,冀州是北齐的地盘,北齐历代君王一个比一个奇葩,政策自然波动性很大不说,税收也是花样百出,下面百姓叫苦不迭。等到北周取代北齐,政策也稳定了,税收也轻松了,百姓们自然是松了一口气,比一比之前的北齐,大家自然对现在的北周感恩戴德。 即使是后来北周分裂,战事频频,不少百姓还是支持北周的。华夏民族的百姓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淳朴和简单,既然你曾经对我好,那你有困难的时候我也会千方百计的帮助你。 更何况宇文邕和宇文宪两代也都堪称明主,至少比之之前的高家是好到不知道哪里去,因此百姓们更是感念。再加上北周对于大汉的宣传自然和大汉对北周一样,当然都是想方设法的诋毁你,所以百姓对大汉也本来就有恐惧。 这个时候过分的让邺城这个前朝的都城刷存在感显然并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李荩忱觉得文武们这样的想法有点过分了,但是他也必须要尊重大家的考量。更何况自己一路北伐到邺城,也已经是这些文武官员们勉勉强强才同意的了,现在自己要是再赖着不走的话,这些家伙保不齐又开始雪花一样的上奏章劝谏,烦都要烦死了。 君臣相处,本来就应该相互尊重,李荩忱没必要赖在邺城不走,尤其是现在皇后已经带着百官从建康府抵达洛阳,天下都在等着自己、看着自己,李荩忱又何尝不是归心似箭? 大汉新元五年六月初七,在暖暖的夏意中,御驾南归,禁卫军等各路大军随驾南回,大汉班师回朝。当然大汉也留下来了足够的官吏还有兵马驻守邺城,直到整个冀州的秩序稳定。 这个时候就不得不提到冀州世家的作用了,冀州世家到底还是有几分底蕴在的,再加上天下大势而今已经成为定局,此时再不抓紧向大汉效劳就没有机会了,因此以崔世济为首的冀州世家积极调遣人手、配合大汉整理冀州这北齐、北周两代北方王朝的老巢所在,的确让大汉省了很多人力物力。 当然作为回报,他们也得到了不少好处,冀州世家得以保留下来的田产要比之前几乎被扒干净的江南世家好得多。李荩忱当然也是以此告诉天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哪怕是世家,大汉也不是完全一棍子打倒。 第二一一六章 编排朕的八卦 当然冀州世家也不傻,这个时候还留着田产就等于明摆着告诉人家地主家还有余粮,朝廷这一次能够放过你,下次有需要的时候保不齐还要对你下手。 因此冀州世家很果断的变卖了田产,家族之中有才能的继续读书等待来年科考,学习能力差一点的直接就去经商。 这年头,手中有钱、肚子里有文化,才是真的有说话的底气。 李荩忱看着报告上来的关于冀州世家的奏章,置之一笑。 此时的李荩忱正在白沟的龙舟上。 从邺城前往洛阳,最简单的办法当然那还是向南抵达白沟之后换乘船只一路直达孟津。现在邺城外的河道依然只有北侧的漳水,而假如再过十年,从邺城前往洛阳,就不需要这样费劲的水陆联运,一条运河就足以搞定。 再次经过白沟,看着窗外的青草依依,远处的田野上甚至已经开始有人翻土——这一片曾经作为战场,春耕自然是谈不上了,时到今日,别的地方也已经开始收获,这里耕作也来不及了,因此只是翻翻土等待来年。 当然了,翻土等待来年的实际上只是一部分重新回到这白沟南北两岸家园的流民百姓,还有很多百姓眼见得今年的春耕赶不上了,未来一年还有可能要饿肚子,因此多凑家中所剩无几的储蓄,再加上当地政府的扶持,走上经商和开设工坊的道路。 多年之后,冀州商帮在大汉也是仅次于江南、巴蜀等地商贾的存在,而且格外的团结,究其根本,就在于他们能有今天也是因为当初团结一心、共克时艰的缘故。 而曾经李荩忱率军渡过白沟的地方,此时已经改建成一个码头,南来北往的货物在此处云集,原本过河用的浮桥都已经被改造为可以直接升降的桥面,以供上下游船只往来。 除了在码头一侧有一块巨大的石碑和坟茔以及朝廷刻意保留的一段壁垒在告知人们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残酷的战争之外,其余的一切战斗的痕迹都已经被从地表上抹去。 元乐尚和尉迟贞她们当初都是随军从这里走过的,她们虽然没有看到第一线厮杀的惨烈,但是那遍地的血迹还有散落的兵刃都曾经给她们带来深刻的印象,而今再看,船桅如林,两岸也已经出现了众多屋舍,甚至远处都出现了栅栏以表明这里的确是一处码头、一处镇子,而不是荒郊野外了。 这哪里还有战乱的痕迹?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李荩忱喃喃吟诵道,“乱世已经结束,颠沛流离的日子也结束了,百姓能够各自归家、各行其是,这曾经的战场也已经生机勃勃了。” 元乐尚回味着李荩忱干脆随口说出的诗,忍不住感叹:“陛下言简意赅,无华丽之辞藻却能够蕴含深刻的生命道理,臣妾佩服。” 旁边的尉迟贞也已经磨墨,把李荩忱刚才那首诗写下来:“这四句诗琅琅上口,臣妾听了一遍都记住了呢。” 李荩忱倒是有些惭愧。 白乐天你大人有大量,希望不要和朕计较。 朕这也是引领一个时代的风气建设不是,这和你的新乐府运动实际上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诗立刻誊抄一份,分投各个报刊。”元乐尚吩咐,旋即询问李荩忱,“陛下可愿挂上自己的名字。” “这个就没有······”李荩忱本来想说没有必要,不过转念一想,笑着说道,“那就挂上吧,另外在这首诗的下面用朕的名义向天下征集歌颂太平新气象的诗词,到时候编纂一部诗集,以正天下之诗风。” 元乐尚的美目之中洋溢起异彩:“陛下好计策!” 诗歌,在后人看来或许只是文人骚客摇头晃脑吟诵出来的东西,但是在南北朝到隋唐年代,诗词是重要的寄托自己的思想情感甚至表达看法和相互交流的载体。诗词引经据典,表达含义自然更为含蓄,有些不能直接说出来的话自然都可以借助诗词表达出来。 隋唐时期,尤其是盛唐之后,唐诗彻底摆脱了宫体诗的束缚,更是成为社会上文化交流和沟通的主流,唐诗在华夏历史上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任何人都不能脱离诗词而去分析唐代人的思想和社会的发展变化。 现在大汉的诗词在徐陵和李荩忱等等有识之士的推动下,已经逐渐摆脱了南北朝末年宫体诗的影响,但是毕竟南北朝诗词承接自魏晋,发展到现在也已经上百年,很多思想,尤其是对于宫体诗的追捧和拥戴都已经根深蒂固,或者换句话说很多人从小接触的就是宫体诗,因此自然更倾向于支持宫体诗,再加上这些年李荩忱的主要精力当然不是放在这上面,所以朝野之间,到底是以陛下、徐陵等人为首的新体诗更加优秀还是曾经的宫体诗更加优秀,自然多有争辩,甚至在书院之中已经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尤其是随着徐陵去世,反倒是新体诗逐渐占了劣势。 现在北伐事了,李荩忱肯定要开始从思想上加强对大汉子民的引导,诗词就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通过向民间征集诗词,实际上也相当于调动天下官吏还有文人墨客的热情,让他们都投入到新体诗的写作之中,用更切合实际的诗词歌赋来体现大汉现在远非之前历朝历代能够相比的繁荣。 从公义上来说,李荩忱当然希望大汉的社会风气能够逐渐向开放、务实等等前进,而从私念上来说,李荩忱当然也不希望一帮文人骚客在茶余饭后,不好好地去干活,反而翻来覆去写什么宫墙之内哀怨深深的诗词。 朕的后宫之中,好像没有这么多怨念吧? 就算是有怨念的话,也是一帮妃嫔因为争夺经费而产生的怨念。 因此一帮人整天想着什么宫墙深深、从此萧郎是路人之类的事,这社会还怎么稳步向前走?而皇室的威严又如何捍卫的了?之前李荩忱也曾经看过几首民间流传的宫体诗,一开始的时候只是一笑了之,后来就觉得怪怪的。 你们确定不是在编排朕的八卦么? 必须要制止住这股风气了。 第二一一七章 家,越来越近了 李荩忱看着墨迹未干的那首诗出神。 “陛下在想什么?”元乐尚笑问。 李荩忱叹息道:“朕在想,朕的后宫之中都是你情我愿,这些人到底是从哪里凑出来的这么多想象?真的是不可理喻。” 元乐尚忍不住瞥了他一眼,轻轻咳嗽一声。 讲道理,陛下你说这样的话不觉得自己的良心会隐隐作痛么? 好像后宫之中众多姊妹,除了皇后是你明媒正娶的,也算是郎情妾意——毕竟你们两个那点事,街头巷尾那些胆子颇大的八卦小报早就已经传遍了,也算是大汉模范夫妻的代表了,当然要不是这对陛下和皇后的口碑没有什么坏处,礼部也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剩下的,哪一个不是你连坑带骗、连抢带拐弄到手的? 当然陈宣华这个自己往上凑的应该除外。 “有问题么?”李荩忱好奇的问道。 “没有。”元乐尚回答的很快,“臣妾刚刚不小心呛到了。” “这样啊。”李荩忱恍然,旋即换上坏笑,“那朕跟你顺顺气。” “陛下!”元乐尚急忙抓住李荩忱要作怪的手,“白天又在船上,等······等晚上再说好吗?” 李荩忱刚想要说什么,船猛地晃动了一下,停了下来。 元乐尚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直接撞入李荩忱怀里。 李荩忱一把揽住她的腰肢,看向窗外:“怎么回事?” 靠在窗边的尉迟贞急忙回答:“马上就要入大河了,大河水流湍急,前方船只差点碰撞在一起,所以我们也抓紧停船了。” 李荩忱呼了一口气。 还以为有人要行刺呢。 朕就说这光天化日下应该没有人有这个胆子。 门被敲响,阎毗在门外说道:“陛下,马上入大河,稍有停顿,让陛下受惊了。” 李荩忱应了一声,走到窗边。 前方已经可以看到水流激荡的大河,白沟是从北向南进入大河的,白沟的水流冲击东西流向的大河河水,因此风高浪急,前方船只吃一堑长一智,一点一点的向前开进,以免的直接被河水冲乱队列。 至少从水利这个角度来说,想要开通从大河到北方的运河,还任重而道远啊,在此处就得修建闸门以调节水量,甚至还应该拓宽、改变河道以避免船只在河口发生碰撞。 不修则已,一修自然就要能够多年发挥其作用。 不然的话年年修缮、年年维护还事故多发,久而久之,人们就会对这样的工程失去信心。诸如鸿沟之类的古代运河逐渐消弭在历史的烟尘之中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有足够完善的配套水利设施,朝廷只能为了疏浚运河以及调节水量而疲于奔命,最终当哪年朝廷财政不济的时候,运河自然也就被荒废了。 除此之外,对于大河,李荩忱也得着手做一些预备处理的方案。 历史上大河曾经几次决口,为中下游带来了一次又一次的灾难,此处自然要点名心疼一座城压着一座城的开封。 在这个时代,大河中上游的黄土高原才刚刚露出端倪——黄土高原的诞生实际上和唐代为了开发关中而大量砍伐树木以及气候的变化有很大的关系,因此在唐代之前,黄河的泥沙含量并没有那么多——因此大河之中的含沙量并不多,还不至于导致河床越来越高而最终决堤。 虽然李荩忱现在可以有意识的控制这一切,但是谁能保证在此之后呢?因此李荩忱有生之年也必须要为未来再多做些什么,至少能够尽可能地避免华夏遭受一些没有必要的苦难。 船重新开启。 大河的水沿着船体向两侧分开。 李荩忱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说不出来。 看到大河,就说明距离洛阳越来越近了。 李荩忱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轻松和思念。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更怯吧。 虽然李荩忱已经没有了家园和故土,但是只要乐昌在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家。 乱世漂泊,谁不想有个家呢? 家,越来越近了。 ——————————- 一日之后,船队逆流而上抵达孟津,文武百官已于码头迎接,接着御驾一路进入洛阳。 “来了,来了!”站在城门上的尉迟炽繁伸手指着远方说道。 官道上已经能够看到车队的身影。 自大皇子李沧海以降,一众皇子公主踮着脚尖向外看。 官道两侧、城门内外,百姓如山如海,黑压压的堆在道路两侧和城外的原野上,一个个翘首以待。 御驾归洛,既是表明天下一统、九州之内再无兵戎,也是表明从现在开始,洛阳这座历经数百年战火焚烧磨砺的古老帝都,将在废墟上迎来新生,重新成为天下权力的象征。 三百年乱世,南北分裂、山河破碎,多少人妻离子散,而今这一切都将变成过去式,新的时代,正式宣告来临。 车驾越来越近,城外的欢呼声也一浪又一浪的传来。 “吾皇万岁!” “大汉万岁!” 百姓们用最简单和直白的语言表达着自己对于这位一统江山的帝王的敬意。 走在车驾之前的大汉禁卫军轻骑,一个个身披银甲,衣甲上还残留着刀剑劈砍的痕迹,似乎在向周围的百姓诉说着他们浴血厮杀的功绩,而一面面赤色龙旗迎风招展,有的上面还有未曾洗去的血迹和难以修补的孔洞。 这些旗帜既是大汉将士不畏生死的象征而换取胜利的象征,也是对那些前赴后继、倒在火线上的汉军英烈的纪念。 原野上的风卷带着百姓的呼喊,吹动着旗帜猎猎作响。 盘旋于云霄之上的无数英烈,此时似乎也随着旗帜游动徘徊,再看一眼这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捍卫的天地。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汉军将士们齐齐开腔,歌声悲壮激昂。 一开始只是带路的骑兵在唱,三三两两的歌声在周围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中格外单调,但是很快,整支军队都在高歌,声音铿锵有力。很快百姓们不再欢呼,而是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们没有唱《国殇》,因为今天是喜庆的日子,即使是那些盘桓于云霄上的英烈应该也不希望看到大家因为自己的牺牲而潸然泪下,所以他们用这首更加激昂的歌曲来宣泄自己心中的激动和对那些战死袍泽的怀念。 第二一一八章 陛下之寿三千霜 队伍逐渐向前,陛下车驾也出现在视野之中。 万民随之叩首,用最高的礼节恭迎大汉陛下的到来。 车驾停下,李荩忱伸手掀开帘幕走出来。 他腰悬佩剑,不过并未身着正装,一身干练的黑袍上赤龙盘绕,而头上的金冠熠熠生光。 李荩忱不需要任何人搀扶,纵身上马,环顾左右,朗声说道:“朕率军北伐,得天道庇佑、有将士用命、赖万民攘助,以有今日凯旋。天下一统,是朕之功,是万千大汉儿郎之功,亦是大汉万民之功。今日,万民皆是胜者,因此皆平身而起,与朕共庆此功!” “吾皇万岁,万万岁!”无数军民齐齐行礼高呼。 紧接着,城墙之上,鼓声阵阵响起。 沿着城墙,手持斧钺礼器的士卒率先唱道:“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城内城外,大家对于这首据说是陛下于战场上临阵挥毫的诗歌早就很是熟悉,因此纷纷高声唱道:“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胡无人,汉道昌!” “胡无人,汉道昌!” 歌声震天,洛阳城中,四野之上,百姓将士,都在高歌。 站在城门上,乐昌看着李荩忱纵马向前的身影,已经热泪盈眶。 阔别经年,自家夫君、大汉的天子,似乎瘦了一些,也黑了,但是他真的实现了多少先人前赴后继都没有实现的梦想。 乐昌作为李荩忱最为亲密的枕边人,当然很清楚陛下有多么盼望着这一天,也清楚陛下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付出了多少努力。 “走,下城,迎接圣驾!”乐昌径直转身。 策马入城,李荩忱第一眼就看到了乐昌的身影,除了乐昌之外,还有两侧的尉迟炽繁和沈婺华,心中不由得感慨良多。要说自己这两年来亏欠最多的,应该就是她们了。自己在前线冲杀的顺风顺水,当然得益于乐昌她们为李荩忱坐稳了一个大后方,化解了所有有可能窜出来给李荩忱拖后腿的矛盾冲突,才让李荩忱能够不受阻碍的一路向前。 不然的话,无论是江南的世家死灰复燃,还是南北文武官员之间的冲突,而或者因为南洋发现金矿等矿产而甚嚣尘上的南下政策等等,随便哪一个,都有可能让李荩忱不得不暂时放弃北方的战斗,先回到建康府坐镇,以防宵小之辈趁此机会彻底扰乱自己的后方。 从当初的一介白丁到现在的大汉陛下,李荩忱这一路走来,固然朋友有很多,敌人也有不少,尤其是那些只是蛰伏起来的敌人,随时都有可能闹出来乱子。 显然乐昌努力调和留守京中各部官员之间的矛盾,并且把这些有可能的变乱都扼杀在了萌芽中。 李荩忱翻身下马。 以乐昌为首的妃嫔和群臣齐齐行礼:“恭迎陛下还都!” “平身!”李荩忱径直走向前,伸手扶住乐昌的手臂,压低声音说道,“多谢皇后了。” 乐昌抬起头,眼角的泪水已经风干,嘴角边掠过一丝笑容。 巧笑嫣然。 李荩忱一时间看的有些痴了。 恍惚眼前的这个衣冠华贵的女子并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自己两个孩子的母亲,而是十年之前那个在峡谷深处看到自己苏醒之后的少女,秀眉轻挑,美目流光,俏脸之上的如释重负令人心疼,而唇角边勾勒的笑容更是令人沉醉。 “别看了,大庭广众之下呢。”乐昌被李荩忱这么看着,心里自然也是美滋滋的,不过她还是保持理智,低声提醒。 李荩忱颔首,刚想要接见百官,一个总角少年就站了出来,手里端着盘子走过来,声音之中还带着稚嫩,或许是因为平时也很少见识这样的场面,连手都在颤抖,有些紧张,惹得盘子里的那杯酒都微微洒出来了一些。 李荩忱顿住脚步,不由得感慨,曾经那个绕着自己团团转、牙牙学语的小沧海,都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儿臣献酒一杯,为父皇接风洗尘。”李沧海昂首说道。 李荩忱看向乐昌,乐昌含笑看着他。 好啊,这是在明摆着提醒朕,沧海也已经越来越大了,是时候册封太子了。 有太子,则国有延续。 李沧海在此之前虽然已经实际上在履行太子的责任,比如一些往来奏章之类的他都要进行系统的学习和分析,但是至少在名义上和太子还是不一样的,这也是乐昌耿耿于怀的地方。只要一天不册立太子,就给人一种自家儿子,也是陛下的嫡长子,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 李荩忱实际上也有自己的考量,太子一旦册封,往往很难再有废立,废立太子往往不只是意味着皇室对外承认太子缺少贤德,更是体现出皇帝本身识人不明甚至同样也有贤德方面的问题,而且选定的太子师之类的同样没有起到教诲的作用,到时候丢面子的是皇室还有本身和皇室亲近的一大片官员,将会直接动摇社稷。 因此李荩忱并不倾向于过早册立太子,至少要让自己先考察一下这几个孩子的德行,不然的话贸然立了一个未来明显难以继承江山社稷的,那之后还会给自己惹麻烦。 历史上多少圣德明君,都曾经因为立储的事闹得被后人指摘,即使是汉武帝、唐太宗这种都不能幸免。 不过话说回来,迟迟不立太子,自然也会导致天下猜忌,还会引起朝野之间结党营私,各个官员为了拥戴更能侧重于自己利益的皇子上位肯定会相互攻讦,到时候大汉朝野之中难免乌烟瘴气。 这就适得其反了。 因此李荩忱此次返回洛阳,第一件大事肯定就是立储,告诉天下,大汉的未来也有了接班人,当然这样做也能够让乐昌她们彻底安心。 当下李荩忱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热乎乎的酒顺着喉咙滑下去,心也随之热乎乎的。 “陛下之寿三千霜。但歌大风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李沧海慨然说道,声音不再颤抖。 “陛下之寿三千霜!”官员们齐齐应道。 声音传到城墙上、再越过城墙传到城外。 欢呼声再起,天下文武、天下将士、天下百姓,似乎真的期望这位为他们带来和平的陛下,能够寿抵三千。 第二一一九章 且看门外,风犹未定 大庭广众之下,李荩忱当然不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但是入宫之后,李荩忱干的第一件是就是抱起来乐昌足足转了三圈,把皇后娘娘吓得不轻,秀发上的簪子之类的都甩了出去。 旁边的沈婺华和尉迟炽繁还没有来得及跑掉,就享受到了和乐昌一样的待遇。 “陛下,好啦!”尉迟炽繁转的晕晕乎乎的,忍不住娇嗔道。 李荩忱在她脸蛋上香了一口,又捏了捏手,方才恋恋不舍的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乐昌已经坐在他的一侧,看着李荩忱意犹未尽的样子,不由得含笑说道:“今天晚上就让繁儿和陛下一述衷肠,陛下现在不用着急。” 李荩忱顿时摇头,凑过去说道:“怎么说今天也不能冷落了皇后啊,是不是?” 乐昌瞥了他一眼,笑道:“几位妹妹随驾归来,手里都有内府不少事宜需要臣妾对接呢。诸多妹妹各司其职,各有所长,但是难免对于其余部分有所不懂之处。相比之下,臣妾虽然无所擅长,但是都略懂略懂,这统筹兼顾之事,也就只能臣妾来做了。” 李荩忱颔首,压低声音说道:“没错,没错,到时候咱们都坦诚相见,乐儿你听你的,朕做朕的,这样你能够办的完事,咱们也能够办的完事,岂不美······” 乐昌伸出手捂住这个家伙的嘴。 求求你,别说了。 “陛下肯定又调戏姊姊了。”此时陈宣华和蔡容一起走进来,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道。 乐昌转过头,看向陈宣华:“宣华来了,姊姊之前听说你好像曾经在陛下脸上画猪头,可有此事?” 乐昌声音一冷,陈宣华登时双膝一软,差点儿直接跪下。 李荩忱伸手挪开乐昌的手指,对着陈宣华做了一个“你也有今天”的神情,不用想也知道,只有陛下才有胆量告状。不过旋即李荩忱露出笑容,摆了摆手说道:“这件事早就已经揭过去了,宣华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是不是?” 陈宣华顿时瞪大眼睛,陛下你这就不厚道了,告了状之后现在又跑过来当好人?要不是你坑我的话,姊姊怎么会知道? 乐昌轻轻咳嗽一声:“宫中自然要有宫中的规矩,即使是不在宫中,也得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陛下乃是九五之尊,何等玩笑能开,何等玩笑不能开,你们心中都要清楚才是!不然的话,闲话传出去了之后岂不是让天下人看我皇室的笑话?” 这话显然并不只是给陈宣华说的,也是给周围在座的妃嫔说的。 陛下一向没有正形,在后宫之中喜欢打打闹闹,这也就算了,毕竟他是陛下,咱们也不能真的强迫他怎么做,更何况陛下在外压力大,居家在内想要放松也在情理之中,但是陛下如此,可不代表着任何人都能如此,规矩还是要守的。 除此之外,乐昌显然也是要告诉妃嫔们,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们也不要没事向外张扬,要是让本宫听到外面有点风声传来,那就别怪本宫无情了。 顿时大殿上的气氛有些紧张。沈婺华和尉迟炽繁先站起来齐声答应,元乐尚等人也跟着回过神来,纷纷应诺。 “去把内府规章的总章抄写一遍,明日交给本宫。”乐昌接着说了一声。 陈宣华虽然不情愿,但也只能乖乖答应。 李荩忱起身,乐昌显然已经走出了曾经身为前朝公主、身份尴尬而又无所适从的阴影,此时的乐昌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都符合一个母仪天下的大汉皇后应有的形象。 既然如此的话,李荩忱自然也不方便多说什么。 内府的事宜,自己的确要操心,但是后宫的事,那是皇后的职责,自己本来就无权过问。而且乐昌身为皇后,久在建康府,实际上和洛阳以及随驾的妃嫔们几乎没有什么接触了,因此现在乐昌来到洛阳,当然也要重新树立自己的威信。 立威这种事,或能起到不错的效果,但是一旦用力过度,就有可能反过来得罪某人,尤其是后宫妃嫔也都不是独自一人,而多有协助,甚至本身就是站在一起的,一旦对一人立威,就是得罪好几个人,这个度也就不好掌握。 因此没有什么比拿自家妹妹下手来的最简单的了,反正陈宣华也不会因为这件事真的记恨乐昌,同时也能够体现出来皇后的大公无私,还能让妃嫔们更加警惕。。 皇后连自家亲妹妹都下得去手,对别人肯定更不会宽容。 “群臣此时也应该在外等候了,朕且去前廷。”李荩忱起身。 李荩忱显然并不想要掺和乐昌树立威信的事。 当然他这样做显然也是变相的表明了对乐昌的支持。 —————— 李荩忱入内见乐昌等人,只是因为外面的群臣此时忙着交接资料以及各自先回家安顿,因此一时半会儿反倒是没有李荩忱什么事罢了,不然的话他这个大忙人是肯定没有这么悠闲的时间的。 毕竟群臣随驾北上,也不能刚刚回到都城,就让人家上朝议事。 不过即使是这样,萧世廉和陈叔慎等重臣都已经递过名牌了,现在正在外求见。 “诸位爱卿不急着回家和妻儿团圆,这么着急过来,莫非是不想妻儿,反倒想朕了么?”李荩忱大步走入御书房。召见几个股肱重臣当然没有必要再跑到大殿上。 萧世廉和陈叔慎都是笑了笑,而裴子烈一脸无辜的说道:“陛下也不能以偏概全,臣可不是那等不顾家业之人。” 裴子烈一直留守洛阳,当然不能说他不去和妻儿团聚。 “大军出征在外,多赖子烈之功了。”李荩忱颔首称赞。 裴子烈摇头说道:“陛下,臣守洛阳,不过分内之事,未有寸功。之后征战塞外,还请陛下勿忘犹有臣下。” 李荩忱和萧世廉等人忍不住对视一眼,旋即李荩忱大笑道:“这天下当真是要太平了啊,就连一向不争不抢的裴大士,现在都开始和朕说战功的事了。” 裴子烈并没有羞愧,反而拱了拱手:“大丈夫立于世,自当为国建功立业,因此臣之所请,乃是人之常情。” 李荩忱点头:“此言不虚。此次战事虽告一段落,天下随之太平,但是诸位爱卿且看这门外,风犹未定啊。” 第二一二零章 边关战事 风犹未定,陛下的意思当然指的是西北战事。 李荩忱渡过大河的时候就收到了西北的战报,吐谷浑尽起大军,进攻西北,汉军各处城池都已被分割包围,求援信一封接着一封,现在关中、巴蜀各地后备乡兵都已经开始整顿,向前线开拔。 不过地方乡兵到底没有办法和大汉主力战军相比,因此解救西北战局,到底还需要大汉主力战军介入。 军方不得不承认,吐谷浑的确抓住了一个不错的时机,现在大汉的主力战军刚刚结束北伐战事,多数都疲惫不堪、亟待休整。还好汉军一直奉行的是精兵政策,至少军队撤下来之后休整的时间也比较短,而且大多数军队都已经完全和地方生产脱节——当然也是有少部分军队所驻扎的地方,农耕人手不足,因此还需要军队帮忙,最典型的自然就是奋武军驻扎的平城。 现在河套的农耕已经逐渐步入正轨,不少从关中前去的移民和奋武军在草原上收拢的汉人流民以及曾经突厥人掠夺的奴隶之类的构成了河套农耕的主力军。但是平城一带到底过于偏远,在晋阳和雁门关打通之前自然不可能有什么百姓前去,因此平城外的农耕,几乎都是奋武军负责的。 这也是为什么奋武军在此次北伐之中充当的角色一直都是偏师,但是军方建议把奋武军大小将官列在论功行赏的排头位置上。孤军转战,不仅仅要能够和敌人战斗,还要能够自食其力以求填饱自己的肚子,奋武军能够坚持到现在,纵然没有攻克雁门关和晋阳的功劳,也配的上大功一件。 不过诸如奋武军这样的到底是少数,大多数的军队专为作战而存在,可是即使是这样,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够拉到西北战场上的。 “陛下,按照太尉府的计划,当先调动已经折返的禁卫军,即刻启程前往西北,同时已经在晋阳的巩汉军和镇林军,整编之后会同部分奋武军,直接向西渡过大河前往西北,如果一切顺利,则禁卫军将能够在一个月之内抵达战场,而巩汉军和镇林军也应该能够在差不多的时间内抵达。”张须陀急忙说道。 李荩忱叹息一声:“西北道路不便,不然的话,援军何必迟迟?此朕之过也。” 西北之战开始了也有一段时间了,吐谷浑的进攻愈发猛烈——身为一个部落联盟形式的王国,吐谷浑的兵马也散落在河西还有青藏高原各处,因此兵马集结是需要一定时间的,然而吐谷浑这一次很明显并没有集结兵马之后再向大汉的西北诸郡发动进攻,而是几支精锐部队率先攻来,显然也说明吐谷浑人同样着急。 虽然吐谷浑和北周相隔甚远,但是北周的灭亡也让他们有一种唇亡齿寒的紧迫感,意图先发制人也在情理之中。他们这样做的结果,自然是大汉在西北承受的压力与日俱增。 此时的大汉西北战场,就是温水中的青蛙,固然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到完全崩溃的地步,但是任何人都不知道兵马越来越多的吐谷浑,什么时候就能击破汉军的防线。尤其是西北战场上,汉军并没有多少险要可以依凭,只能扼守武威、金城等祁连山下、长城左近的几座城池,利用山势至少可以把敌人的进攻限制在一个方向上,不过城池直面敌人兵锋,真正依靠得住的,还是那一道单薄的城墙。 对于西北,大汉长期以来都缺少重视,因此此时战局一下子陷入被动,李荩忱自然也很是自责,不管怎么说,当初自己也是拿下西北之后以此为凭借夹击关中,最终底定今朝霸业,可是在此之后,大汉的关注点就逐渐转移到了中原和冀州上,西北除了为汉军提供马匹之外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存在感了。 大汉的战略目标是一统天下,因此一时半会儿顾不上西北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李荩忱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些年的确不怎么重视西北的发展了。要是大汉能够及时在西北修建驰道,至少现在大军折返之后能够凭借驰道快速抵达战场。 可是而今,汉军只能凭借长安和洛阳之间的驰道抵达关中之后,再沿着那些只是经过初步整修的官道向西北推进,时间自然大打折扣。要是全程驰道的话,哪里用得了一个月的时间?尤其是汉军的轻骑,应该能在十天左右的时间内就能抵达。步卒携带的各种辎重、火炮之类的也能够因为驰道的原因,前进速度提升很多。 萧世廉急忙说道:“陛下之心,天下之心,俱在一统。西北是边缘之地,有所忽略也在情理之中,天下征战,总也讲究一个有前有后,大汉财赋,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因此陛下无须自责,纵然陛下有过错,那也是臣等未能及时提醒之过。” 旁边的陈叔慎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天下财赋是有限的,这句话谁都有资格说,但是好像你们军方没资格吧?天下财赋之中倒是有一半都被你们给消耗掉了。 “启禀陛下,”裴子烈此时站了出来,相比于之前一直在前线的萧世廉,在洛阳居中统筹全局的他显然对西北战局有更多的话语权,“陛下之前在西北云集名将,纵然兵马有所不足,但是西北民风彪悍,加上本地丁壮配合,再坚守城池月余固然艰难,但是并非不可能,此亦是陛下先见之明也。” 两个人一个站出来揽责任,一个还不忘再补充一下李荩忱作对了的事,一唱一和,倒是让李荩忱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了。 很明显大家都害怕陛下自己先没了斗志。 裴子烈有一点说的不错,现在西北战局之所以还没有到糜烂的地步,就是因为李荩忱在西北安排的也都是当代名将。一个宇文忻带着史万岁和贺若弼,放在历史上的隋初,这也是梦幻阵容。而历史上也正是这个阵容,打的吐谷浑叫苦不迭,一直到唐代都没有多少力气再跳出来捣乱,最后被如日中天的大唐一口吞没。 因此虽然西北守军不占地势优势,又没有足够的兵马,但是至少不会因为将领平庸而导致战局骤然之间分崩离析。 第二一二一章 你这样让我很难做啊 坚守一个月,假如有当地丁壮的支持,又有足够的粮食,那还真的并不是不可能。 毕竟在西北的并不只有这几个名将,背后还有徐德言和长孙晟坐镇。此时的徐德言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吟诗作赋的世家公子了,多年在外主持地方军民政务的他,能战能守,当然论战场经验可能比不上早就已经闯出名堂来的宇文忻,但是至少处理后勤事务上没有任何问题。再加上长孙晟这个也算名臣的年轻人,两人相互配合,自然能够保证西北守军的补给源源不断。 早在晋阳战事尚未结束的时候,徐德言就果断的调动河套的粮食支援西北,便可见西北虽然多少被吐谷浑吓了一跳,但是并非一点儿准备或者应变能力都没有。 事已至此,身在洛阳的人,空为西北战事感到着急也没有用,更主要的是稳住自己的心神以做好分内的事。 “陛下,臣以为陛下与其为西北忧愁,不如先稳定国内民心。”陈叔慎此时也站出来说道。 萧世廉和裴子烈同时看向他。 这位国舅爷在发现迟迟没有人谈及外廷已经议论很久的事,所以多少有些坐不住了。 大汉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那就是明明皇后都已经带着皇长子监国过一次了,可是皇长子并没有被册立为太子。虽说皇长子现在年龄还小,但是一国储君也不是等到人长大了之后再做培养的,现在就应该为以后接班做准备了才对,历史上的太子可也不是到了成年之后才会册立,生下来就直接册立为太子的也不在少数。 太子越是册立的晚,似乎越是表现出来陛下对现在皇长子的不满,就越是会引起一些人有异样之心,尤其是现在陛下也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 皇上不急,国舅很急啊,或者说皇后也很急。 不过这话最终不能由陈叔慎说出来,不然的话他这个国舅爷想要凭借太子再让自己的身份尊贵一下的意图也就显露的太明显了,大家会说他自私也就算了,要是陛下也觉得他自私自利,那就搬起来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陈叔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看向站在自己身侧一动不动的江总。 他只负责点到为止,剩下的就得由礼部尚书江总来说了。 前来拜见陛下的,除了军方的萧世廉和裴子烈之外,六部尚书也来了三个,户部尚书陈叔慎以及和军方对接最多的工部尚书吴凭,另外自然就是礼部尚书江总了。 吴凭只是因为军方需要,所以他才出现在这里,陈叔慎也是有着和军方对接财务的需求在,因此江总的出现就显得有些尴尬了,很明显他是被陈叔慎甚至萧世廉和裴子烈等人一起拉过来和陛下商讨册立太子之事的,不然军事征伐,和他这个礼部尚书没有任何关系。 实际上江总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随着萧世廉等人前来,只道是打算和陛下商量一下此次论功行赏的问题。 北伐之战终了,天下太平,此次自然会大赏功臣,尤其是将会大规模的进行封爵。 爵位分封,在秦汉时期都是很严格的事情,绝对不会滥封一气,尤其是真正有实权和赋税的关内侯,甚至还得有一个下去了才有另一个上来——当然汉代的封国制度针对的是宗室子弟,和分封异姓又不相同,此时的大汉并没有多少皇室子弟,暂时自然也就没有这个问题。 而到了乱世之中,爵位泛滥成灾,遥领和虚封比比皆是,因此反倒是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之一,尤其是北朝的爵位和南朝的散骑常侍一样,都属于你在官场里假如没有这么一个头衔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的存在。 李荩忱对于爵位的分封秉持的是全部虚封,但是也不能滥封的态度。官员虽然不会就藩,但是依然可以把这个地方的赋税当做自己的俸禄,同时其在本地置办家业、投资产业等等都享受优惠政策——这可能也是历朝历代的独一户了。 现在大汉有资格封爵的,都是告老的老臣,比如吴明彻等人,多数都有爵位在身,相比之下,朝中绝大多数的文武都没有封爵,这也体现出来大汉爵位的珍贵程度,以至于朝中甚至都有官员戏言: “努力工作几十年,换得爵位把家还。” 不过这一次北伐之后,大汉自然也要论功行赏,功劳簿上名列前茅的,实际上都已经在掌握实权,因此封赏爵位就成了最佳的选择,比如萧世廉和裴子烈两个,都已经内定了国公,而下面的各部将军也都是侯爵级别的。 文官这边亦是如此,六部尚书一层都是侯爵,不过其余的官吏册封的倒是要比武将来的少得多,毕竟这江山归根结底还是武将用刀枪打下来的,文官在他们的光环下自然显得没有多少贡献,不过可想而知,等到天下太平,武将们可就没有那么多机会建功立业了,到时候文官凭借自己的政绩有所成就并非难事。 分封爵位的事自然是礼部负责的,只不过军方也只是先列出来一个仅供参考的功劳簿罢了,所以这件事还有很多要商讨和调整的地方。江总虽然觉得这个时候就要讨论爵位的事有些突兀,但是也没有多想。 谁知道现在竟然被陈叔慎一把推到了如此尴尬的地步。 江总只能在心里吐槽一句,你这样让我很难做啊! 册立太子,的确应该是礼部负责。 但是此事又关乎国体、关乎王朝未来,因此断不是礼部一方就能决定的,按理说应该由都官尚书唐亦舜会同军方的两大将军、太尉府的太尉以及御史台的监察御史等等联名上书才对,到时候各部尚书之名只适合列在前面这些大佬的后面。 只是现在大汉刚刚迁都洛阳,唐尚书身加了江南巡抚之职,犹然还在建康府——名义上是交接安排剩余事项,但是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清楚,是为了防止有心人趁此煽动闹事,毕竟不少江南群众对于都城迁移还是有不满和遗憾情绪的,而出身巴蜀的唐亦舜当然能够起到居中调节以及非常时候不留情面去镇压的作用。 第二一二二章 请册太子,以安民心 尤其是大汉北伐之后,都官尚书的实际权力实际上已经越来越小,逐渐成为一个天下大事的传递者。 各部尚书也都有了单独面见陛下以禀报本部事宜的机会和权力,所以江总现在在不能立刻找到唐亦舜的前提下,单独向陛下提起此事,于情理并没有什么问题。 江总深吸了一口气,瞥向对面的萧世廉和裴子烈。 他们两个目不斜视,似乎也在静静等着江总说话。 这反倒是让江总松了一口气。 萧世廉和裴子烈没有任何表情和动作,说明这件事陈叔慎肯定已经博得了他们两个的同意,不然的话他们在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的时候,肯定会果断站出来打断陈叔慎并且转移话题。 想想也是,陈叔慎站在南方官员的立场上——实际上江总也是属于南方派系,甚至还是不折不扣的前陈旧人,只不过他之前犯下的那些事让他并不怎么被南方官员们待见,而且他自己也并不想再融入到这个曾经和自己互为政敌的团体之中——当然是希望能够尽快册立储君,以正名分的。 而身为元戎派系领导者的萧世廉和裴子烈,其出身本来就是南方不说,他们本身就算站在公正无私的角度上,当然也希望能够早日册立太子以安民心,让大家有更多的心思放在对付敌人上。 当下江总向前迈出一步,正色说道:“启禀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同样国不可长日无储君。而今大汉一统天下,虽然已经没有内忧,但仍还有外患,于内,自当稳定民心,于外方能纵横捭阖。若论安稳民心,自当册立太子,使朝野之间对于宫闱之内不横加猜测,万众一心,征伐于外。因此臣请陛下册封太子,以安社稷民心。” 李荩忱皱了皱眉,径直问道:“朕正春秋鼎盛,而皇长子尚且年幼,此时册立太子,是否操之过急?何不等皇长子学问更盛之后,再以之为太子?若是此时即册封,恐会让小儿得志而不好学。” 李荩忱的话里多少带着一些不满。 朕现在还年轻,三十多岁的年纪,放在历朝历代那也不算年长之君了。你们这么着急催促朕册立太子,到底有什么想法? 实际上李荩忱本身也是打算趁着这两天准备册封太子的,但是江总——很明显江总是被人指挥着——主动开口提到了这件事,顿时让李荩忱心里有些不情愿了。至少站在自己面前的这几个自己视为股肱的文武对此是不反对甚至很是支持的,他们到底是出于公义的支持,还只是为了能够更好的结党营私? 李荩忱可是记得很清楚,前朝时候,东宫一派在朝堂上大权独揽,其中最主要的负责人,江总,可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而甚至就连自己,在东宫崛起的早期也都是东宫在外的方面大将,和朝中相互呼应,让人更加不敢小觑东宫的威风。 当时坐在皇位上的陈顼,那也是出了名的猜忌之心甚重,结果不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东宫一路崛起,最后挡都挡不住了么?东宫崛起带来的残酷党争和对不在东宫派系之中的忠良之臣的打压,李荩忱当时可都是看在眼里甚至亲身感受过的。 所以他现在也得小心提防真的有这么一股势力崛起,并且在自己尚未撒手人寰之前就把一切权柄都掠夺过去。 实际上李荩忱并不是真的担心失去号令天下的权力,而是担心自己的继任者沉醉在大汉已有的繁华之中,不思进取,从而毁坏了李荩忱为大汉勾勒出来的蓝图。 有了历史上隋唐的前车之鉴,李荩忱更是担心自己的子孙后代会变成隋炀帝和唐玄宗,赞名和骂名一起流传,更担心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崭新的大汉王朝、努力在每个国民心中树立起来的民族和国家的意识,会因为统治阶层的因陈守旧和腐败贪婪而分崩离析。 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为了维护这种均衡而稳步的发展付出了多少努力?因此更不能功败垂成。 陛下的脸色看上去阴晴不定,萧世廉本来还打算说什么,裴子烈轻轻咳嗽一声,提醒他至少现在不是贸然开口说话的时候。 李荩忱则径直说道:“此事个中利害关系,朕还需要考量,容后再议。伯清?” 萧世廉打了一个激灵,急忙答应。 而裴子烈和陈叔慎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陛下以表字称呼萧世廉,说明陛下还没有完全生气或者恼怒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他应该只是还有一些事情没有想通罢了,不然的话,这件事往深处想,的确有群臣逼宫之嫌,陛下要是真的生气的话,恐怕会忍不住把所有人都撵出去。 旁边的江总,更是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样。 下次说什么也不能听大佬们的指挥了,能够拿到大佬的人情固然是好事,但是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要命啊。 江总的表现自然都落在李荩忱的眼里,让李荩忱心中忍不住一笑。 礼部掌管的册封和祭祀这种大事,册封是多是寡、祭祀是繁还是简,都在江总的掌控之中。而江总早就已经没有了当初宰执朝堂的野心,南陈的覆灭让他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因此应该是现在朝堂上群臣里最容易掌控的。 今日他一反常态说出这样的话,显然应该也是下了很大决心的,现在李荩忱吓他一下,之后江总恐怕就要比现在还乖乖听话了。 “伯清,西北战事紧张,总是需要一员大将坐镇的,本来朕打算让杨素前去,但是考虑到杨素终究出身太尉府,缺少在前线统率三军的经验,也不一定能够在关中镇得住场子。伯清你之前曾久镇关中,且为朕思量一下,谁更合适出镇关中呢?”李荩忱径直问道。 大殿上原本稍微缓和一些的气氛顿时再一次冷了下来。 萧世廉一时讷讷。 派遣一员大将,或者准确说能够起到统筹兼顾和坐镇一方作用的大将出镇关中,这是太尉府和军方甚至文官这边早就已经达成的共识。这样也可以尽可能地避免关中、中原还有西北战场联系不紧密甚至出现什么矛盾。 第二一二三章 裴子烈持节 只不过在此之前,军方和太尉府就已经达成共识,打算派遣此时身在河东的杨素前往关中。 杨素将要接任萧摩诃太尉之职,正是需要功勋以服众的时候,河东之战虽然打得也很漂亮,奇兵突入雁门的战斗甚至已经和幽州之战、白沟之战等北伐的经典战役一起被收入了军事学院的教科书。但是这一次杨素失误就失误在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点,打得虽然漂亮,可是依旧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晋阳终归是在邺城攻克之后才被汉军拿下的。 虽然这也得归结于汉军进攻邺城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阻碍,城门一开,大军入城,一切顺风顺水,而晋阳却是严防死守,李询和杨素根本找不到可乘之机,只能先从外围下手,但是有的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喜欢给人开玩笑。 所以太尉府希望杨素能够前往关中,以从这一次的西北之战中再获得一些经验,从而更加轻松的接管太尉府。 然而现在李荩忱现在等于否决了太尉府的这个方案,反过来要求军方再派遣一名得力干将前往关中,这摆明是对萧世廉和裴子烈关于立储之事多加撺掇而有所不满。 你们是打算仗着人多势大来逼迫朕从命么? 那你们就先走几个人吧。 “怎么?”李荩忱饶有兴致的问道。 萧世廉急忙说道:“启禀陛下,西北之战已经有宇文忻等当世名将坐镇,若是再派大将,于地位上与其平起平坐,恐难服众。因此唯有派遣大将军、都督一方军政要务才可。臣之前曾都督关中军务,今日不敢贪功,因此当让大士兄走一遭。” 李荩忱这个问题问的,几乎就没有别的答案了。 放眼天下,能够都督一方的,除了需要镀金的杨素之外,也就剩下萧世廉和裴子烈了,萧世廉曾经都督关中,屡屡担任此职的话恐怕会惹来非议,再加上裴子烈之前坐镇洛阳,现在也是时候放出去了,不然的话萧世廉和裴子烈这两员大将都窝在洛阳也是资源浪费。 裴子烈倒是并不反对这样的安排,假如自己的离开能够让陛下不至于对皇后、太子以及南方官员甚至元从派系平白再多几分敌意和猜忌,那自然更是再好不过。 “臣愿出镇关中。”裴子烈站出来拱手说道,“而今天下太平,为征战所设之都督位置,臣以为大可不必再设。” 李荩忱颔首:“自徐德言转西北巡抚之后,关中巡抚之位倒是一直空缺,大士可加关中巡抚之职,但两处巡抚相互掣肘,此时恐非益事,因此再加大士持节之权,以号令西北。” 大殿上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陛下给裴子烈加了持节之权,显然是为了让裴子烈能够在指挥权上的分量彻底高于徐德言和宇文忻,从而能够调和两人之间可能的冲突和矛盾,尤其是裴子烈本身还是徐德言的老上司,有裴子烈在,徐德言自然不会凭借自己从龙更早的身份来压宇文忻,毕竟论从龙早晚,谁还能比得过裴子烈? 当然他们两个身在西北、共事多年,倒也没有什么矛盾,一来是因为西北之前比较太平,又是贫瘠之地,哥两个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还不怎么样呢,再吵吵闹闹的话,这日子就不用过了。 李荩忱担心的主要还是关中、巴蜀等地和西北之间的配合。有裴子烈在,至少不用担心各地之间相互为难甚至攻讦。 大汉而今虽然已经变为一个整体,但是李荩忱不得不考虑到,这个整体是建立在怎样的基础上的。 短短十年之前,天下尚且还是四分五裂、各自为政呢,各地之间相互敌视和贬低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因此时至今日犹然会有积累下来的旧怨也在情理之中,朝廷要做的自然就是尽可能的照顾到方方面面,让各个地区之间至少不会因为抢夺朝廷的拨款和政策而直接大打出手,哪怕背地里争夺,也得保持明面上的和平和合作不是? 等到这一代人逐渐老去,下一代人上位之后,老一代的恩怨自然也都随着老一代的人化作黄土一抔,新一代人自然更习惯于现在这种团结合作的局面,朝廷才能更加放心的向外拓展。 只不过萧世廉和裴子烈等人能不能看到这么深的层次上,李荩忱就不知道了。 毕竟时代就算再怎么发展,身处这个时代中的人都会有其目光的局限性。甚至就连李荩忱都已经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是不是还能一如既往的保持着超脱。 陛下明显没有再深究之前请立太子之事的意思,萧世廉等人自然也不会没事提醒李荩忱,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看来还得再从其余的角度试探一下,至少不是现在。 保不齐陛下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有转过弯来呢? ——————————- 西北战事紧张,无疑牵动着朝野上下之心。 不过好歹一份份奏章送过来的也不全都是坏消息。 今年江南、巴蜀和岭南等地具是丰收,而中原的耕作也在有条不紊的推动,至少这九州之内,当真呈现出来几分太平来临的气象。 而粮食丰收自然也给了李荩忱更多的底气,以备西北之战。 李荩忱之所以临时打算改为派遣裴子烈前去关中,而不是之前的杨素,是因为他自己也随时做好战事紧张的时候,御驾亲征的准备,因此太尉府这边必须要有一个经验足够丰富、能够镇得住场子的人来坐镇,并且协调各方做好万全的准备。 之前汉军北伐,太尉府由张须陀主持,张须陀到底还是年轻了一些,很多战略安排上后知后觉,汉军也只能随机应变。好在北伐之战那是实打实的以多打少,就算是没有任何的战略战术安排,汉军用炮弹砸、用人命堆,都能直接把北周给淹没了。 这一次西北之战不一样,在局部上,汉军能够动用的兵力甚至比不过吐谷浑,而且援军也只能陆续前往,如何在现在利用为数不多的兵马、充分发挥汉军后勤储备和今年粮草都比较充分地优势守住现有的防线,然后再统筹陆续抵达的兵马实现反攻,的确是一个不那么简单的课题。 第二一二四章 贸易体系下沉 这两步之中,更重要的无疑是后面那一步。 趁此机会击破吐谷浑、进入河西,才是李荩忱的根本目的。 对于西域,李荩忱眼馋很久了。 因此李荩忱也希望杨素能够早早地回到洛阳城主持太尉府,镀金与否,这个时候反倒是没有那么重要了。 而且把裴子烈放在关中,一旦战局失控,裴子烈也可以临危受命,直接带着关中兵马北上抗击,不然的话换做杨素在关中,还需要为他配备一个方面帅才方可,就算是李荩忱本人知道杨素实际上有统兵一方的能力,至少现在也难以服众。 “陛下,工部打算在西北建设新的工坊,就近支援西北战场。”阎毗将一本奏章递上来,“除此之外,商部也提议配合工部尽快开通从关中和巴蜀前往西北的驰道甚至于直道,以直接支援西北战事。” 李荩忱倒是有些惊讶,工部和商部这一次竟然这么积极? 不过想想也是,什么最赚钱?战争啊! 战争就意味着朝廷需要打造大量的军火,而开疆拓土就意味着将会有更多化外之民被纳入大汉的旗帜之下,这些化外之民之前过得都是什么日子?想都不敢想啊。 社会的底层百姓,现在自然就很容易变成最廉价的劳动力。而有资格穿金戴银的社会上层,则会成为大汉各种领先于世界的新鲜商品的忠实拥趸,他们将会花费高额的费用去抢购大汉的各种商品以标榜自己的身份。 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大汉拿下岭南和安南等地之后,很多本地的土著勋贵都以能够拥有一辆大汉制造的马车而或者家具,甚至只是很简单的一套瓷器为荣,他们也把拥有这些东西看作是自己融入天朝上国、成为天朝上国一份子的标准,谁家里要是没有点什么高价抢来的大汉商品,那都不好意思开门见客。 只不过这种情况也不是每次随着大汉的开疆拓土都会发生,之前大汉和北周之间就有商贸往来,所以大汉彻底占领北方之后,北方百姓还有那些世家——世家才是消费大户——并没有表现出来对大汉商品的极度狂热,毕竟在此之前他们也多少都见过这样的商品,这些商品实用与否、价值几何,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数的。甚至不少世家大族的家中早就已经有了很多这样的商品,自然也就不会升起再多抓紧购买的欲望,真正开始购买这些东西的反倒是城中的市井小民,可是市井小民能有多少消费能力? 所以这一次汉军北伐,天下欢喜,可是随军北上的商贾们却并不是非常欢喜,那些利润大的大宗商品货物显然并没有为他们带来想象之中的暴利,甚至有的都降低到了成本价依然无人问津。 商贾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种通过人们的猎奇心理来获得暴利的方式并不是长久之计,以大汉著名的商人团体,也就是巴蜀商贾,给商部递交的一份总结书中明确的指出,与其把商贸发展的希望寄托在短暂的暴利上,不如细水长流,全面推动钱庄和集市的建设。 建设更多的钱庄,尤其是把原来遍布在州府之中的钱庄下沉到各处城镇甚至是一些富裕的村庄之中,让百姓有存取钱财的地方,以让资金能够流动起来。 建设更多的集市,自然也不用说,是为了让百姓有更多售卖自己的商品并且获得其余商品的地方。 以物易物,这是贸易最基本的方式,而建立钱庄和集市,无疑让货币逐渐成为物品之间中介的最好办法。原来南北朝乱世之中,历朝历代也都有推行自己的货币,但是随着战乱的持续以及每个王朝之间统治的不确定性,钱币的价值自然也就没有办法保证,尤其是一些为了节省金属而铸造的“当百”甚至“当千”,当一个王朝崩塌之后,自然这些货币也就没有了背书,谁能够保证其还可不可以使用? 所以以物易物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反倒是变成了民间更加通用的贸易方式,毕竟亲眼看到的货物是真的,至于钱币,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变得连废纸都不如了。 同样,在社会的上层,黄金和白银自然也就充当着类似的角色。 大汉立国之后,在南方大面积的建设钱庄、推行“新元通宝”,甚至钱庄之中已经开始流行支票和纸币以方便货币的计算,但是实际上这种贸易体系长期以来都只是存在于各个州府大城中,也逐渐成为乡野村夫和州府郡城百姓之间相互区分甚至相互鄙夷的原因之一。 现在商贾们的报告中显然已经意识到想要长久的获得利润,还是需要尽可能的向着田野民间推进,建设更多的钱庄和集市,让百姓能够信任钱庄,能够乐意于在集市上用从钱庄取来的货币购买物品,只有这样,货币才能流通起来,货币一旦流通,自然也就有利润于其中流动,商贾们才能从中获得源源不断的利润。 而对于大汉来说,贸易体系下沉,自然也不是什么坏事。百姓信任于朝廷的钱币,愿意购买商品而不是把钱财物品都藏在自己家中,这既能促进社会经济的发展,也能够促进各个地区的交流。 交流一多,整个国家的各个地区不就相互影响并且逐渐融合了么?地区融合,国家一统,自然才能一致对外。 大汉这一次在西北开战,这些商贾们显然也察觉到了新的商机。西北是一片之前很少有人涉足过的土地,其商贸市场也几乎是一片空白——说是空白可能也有些过分了,但是至少西北那些世家真的论做起生意之类的,肯定不是内地商贾的对手。 所以商贾们想要修建一条道路直通西北,这样既能够让大军快速向前推进以平定西北乱局,甚至干脆直接打通河西走廊、连接西域,又能够让他们的商品和货物甚至是钱庄和集市等等沿着这条道路快速的在西北生根发芽。 日后丝绸之路一旦贯通,西北自然也会变成大汉贸易网络向西延伸的重要节点,商贾们当然想要先拿下这片土地上空白的市场。 第二一二五章 教子无方,臣妾有罪 “商部提议却没有带着户部,看来是商部愿意自己掏钱了?”李荩忱忍不住笑问,“商部现在也是财大气粗啊。” 朝廷的资金都是在不断流动的,因此实际上府库之中也存不了多少。这才是陈叔慎每次叫苦不迭的原因所在。 陛下你自己嚷嚷着什么“钱只有花出去了才能变成更多的钱再回来”,可是钱确实是花出去了,也确实是变成更多的钱了,但是这更多的钱自然为了生钱又很快都花出去了,现在府库之中空空荡荡,你又要找我要钱,我上哪里给你弄去? 现在户部刚刚从直通岭南的驰道中抽出身来,又把钱财投入到北方的恢复和建设之中,因此西北之战爆发之后,军方一度提出想要修建一条从关中抵达西北的道路,但是李荩忱根本就没有正式的向陈叔慎询问此事的可行性。 他知道户部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喊出“没钱,没钱,没钱!”,而且李荩忱还比较害怕自家小舅子会把笏板直接甩到自己的脸上。 现在商部竟然愿意会同各地商贾修建这么一条道路,李荩忱也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商部本身肯定是没有多少钱的,而且多数都是和户部一样的流动资金。因此商部要出钱修建道路之类的,肯定也是商贾们集资。 阎毗不无担忧的说道:“陛下,商部之财不比户部,完全是国家赋税所得。商部必然从商贾处获得援助或者直接向钱庄贷款,事成之后,这些商贾恐怕要从中获利,不然又如何会在此时慷慨解囊?” 李荩忱颔首:“这是必然的。” “可是······”阎毗皱了皱眉。 商贾们既然愿意慷慨解囊,那就说明事成之后他们想要获得的肯定也不在少数,这样这条道路修建通之后,连接起来的沿线州府甚至还有以后的丝绸之路沿线,都会有大量的钱财按照比例分成更或者全部都进入到这些商贾手中,朝廷自然是吃亏的。 藏富于民,固然是国泰民安的象征,但是也意味着朝廷在真正需要钱的时候很有可能拿不出来那么多,甚至钱财多了也会让一些人滋生野心,显然不是好事。 李荩忱摇了摇头,郑重说道:“爱卿只思其弊,而不思其利。一旦道路通畅,则大汉兵锋将往来西北甚至整个西域,无人能够阻拦,届时八方拜服,国家钱财收入之类又何必担心?更何况商贾牟利,却也总是要向朝廷足额缴纳税款的,看似商贾赚到了很多钱财,朝廷也并没有太多的损失啊。” 阎毗一时楞然。 有些问题他确实是没有想过。对于像他这种从小接受的都是孔孟学说的世家子弟来说,工商本来就是不折不扣的底层,工匠尚且还好,商人那自然是最奸诈狡猾的存在,唯有多加约束、施加重税,才能够让他们老老实实的。 大汉的商人绝对是阎毗见过的最奇怪的一个群体,他们主动的要求和朝廷合作,并且全力支持朝廷的战争和对地方的发展建设,甚至不惜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投入其中。 而大汉对商贾的鼓励政策也应该是历朝历代最丰厚的,整个钱庄体系甚至都可以说是为了商贾量身打造。 双方之间相互配合,朝廷不再以国库之中有多么充盈而感到安全,商贾不再以自己的府库之中是不是钱财富可敌国而感到骄傲,两者的钱财都融入到了社会的方方面面,带动着整个社会的向前发展进步。 国库之中虽然空空荡荡,但是朝廷似乎从来没有缺钱——没错,户部喊穷那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但是户部的钱就像是海绵里的水,每天挤一挤,总能挤出来一点。 商贾也从来没有因为钱财出来又出去而感到懊恼。大家似乎都很乐意于看到这种钱财流动的方式,而且市场上的钱财似乎也因为这种流动而变得越来越多。 李荩忱看着若有所思的阎毗,不由得在心中感慨一声。 虽然自己的经济学也就是个二半吊子,但是在这个时代也是称雄称霸的存在,是时候得发展一下相关理论,并且给朝中百官们补补课了,不然的话,民间尚且知道要让钱财来往流动以刺激经济的快速发展,朝中文武竟然还想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岂不是笑话? 思变的民心和因陈守旧的统治阶级相互碰撞,只会出现更多的矛盾冲突,甚至最后导致国家的颠覆。 “此事让商部尽快拿出来一个方案,交给户部和工部以及军方共同审批。”李荩忱径直说道。 阎毗想不明白,就回去再想,李荩忱当然不可能等他想明白。 ———————— 处理完这些奏章已经快到子时。 主要还是因为这两天在路上所以积压的比较多,不然的话后世时间五六点就要起床,而十二点还处理奏章,睡不了觉,那李荩忱早晚得被折腾到虚脱。 他可不是勤政如秦始皇那样的存在,虽然李荩忱很好奇秦始皇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打着哈欠走入宫中,今天这一天总算是结束,李荩忱现在只想抱着自家皇后好好睡一觉。 “臣妾恭迎陛下。”乐昌拜倒在地。 原本眼睛都快睁不开的陛下此时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 平日里后宫妃嫔当然是用不着行如此礼节的,乐昌上来就来了这么一下,让李荩忱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起来。”一把将自家媳妇拽起来,李荩忱无奈的问道,“这又是给朕来的哪一出啊?” 乐昌未施粉黛,俏脸上也没有多少血色,看上去分外苍白,微微低头,没有和李荩忱对视。 李荩忱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顿时愤愤不平的说道:“谁敢欺负到皇后的头上?朕必当好好收拾他!” 乐昌在宫中甚至整个朝野中那也是出了名的宽仁,但是宽仁之后也有不可侵犯的威严,能惹到皇后的,李荩忱说什么也不能放过。 乐昌摇头,低声说道:“臣妾教子无方,请陛下责罚。” 李荩忱怔了一下:“怎么回事?沧海闯祸了?” 乐昌倒是有些错愕,抬头看向李荩忱,眼眸微微发红,显然不久之前曾经哭过:“陛下今日堂前回绝礼部所请,必是认为皇长子德不配位,此臣妾养育不当之罪也。” 第二一二六章 流言既有,当细思量 李荩忱一把抓住乐昌的手。 冰凉。 “胡思乱想什么!”李荩忱无奈说道,“这些话是你听谁说的?” 乐昌低声说道:“宫中虽未传遍,但臣妾已经听闻风声。” 李荩忱顿时竖起眉毛,径直回首:“来人!” 袁大舍急忙上前,恭敬向陛下行礼。跟随过两代皇帝,他当然能够感受到陛下此时的愤怒。 “查!朕倒要看看这些流言蜚语从何而来,竟扰人清静!”李荩忱冷声说道。 “陛下,不可!”乐昌急忙说道,“不过是一些奴婢私下相传罢了,如此怕要惹得惶恐!” “皇后身为后宫之主,焉能坐看他人胡言乱语!朕平生所不喜,便是别人议论我家家事,朕之心思,岂是他人能揣摩谣传的?!”李荩忱喝道,“若是皇后不想查,则朕让白袍、让羽林骑来查!” 袁大舍打了一个激灵,当即高声应诺:“奴才遵旨!” 别闹了,陛下要是让白袍和羽林骑入后宫来查这种事,天下会如何看皇室尚且两说,至少自己这个后宫内侍总管是干到头了,任何人都不可能再留着这么一个废物坐在这个位置上。因此袁大舍即使是清楚陛下更多的其实只是说说而已,家丑不可外扬,李荩忱不至于闲得无聊了要让那么多外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袁大舍才不能去赌这个呢,毕竟当今圣上和他之前曾经服侍过的任何一位皇帝都有所不同,谁知道这位会不会突发奇想,转眼还真的把羽林骑和白袍调入宫中了。 乐昌开口想要说什么,不过李荩忱对着他做了一个摇头的意思,乐昌也只能看着袁大舍转身离去。 而李荩忱牵着她的手转过屏风,乐昌方才忍不住低声说道:“陛下,这样恐怕会惹得宫中上下对陛下多有恐惧猜忌,臣妾当年在陈宫之中,多曾见到今日场景,最后······” 陈宣帝陈顼那可是出了名的生性多疑,其后宫又妃嫔众多,自然为了争宠往往有很多流言蜚语,最终传到陈顼那里,往往就是一阵腥风血雨,宫中上下,相互之间人人猜忌,谁都不敢彼此信任。正是因为这种生活给年幼的乐昌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所以在后宫治理上,她也往往不会刻意制造后宫中的紧张气氛。 只不过乐昌的这点担忧自然是不可能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明出来的,不然岂不是要让众人知道皇后内心实际上是软弱的。所以也只能在闺房之中方才低声说出。 李荩忱摇头说道:“乐儿你身为皇后,执掌后宫,现在又统筹内府,对内府要求严格、公私分明,对后宫这些人自然也应该如此。今日朕在大殿之上并没有明确表明不会册立沧海为太子,结果话是如何传到后宫就已经完全变了样子,乐儿你也要想一想。” 李荩忱在大殿上只是说立储的事要容后再议,可是没有说当场回绝的意思,这些家伙是怎么传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到底是无意之间的口口相传出现了偏差,还是说有心人在幕后操控,以想扰乱视听?立储乃是国家大事,让人如此谣传就已经足够过分,而假如还有人在背地里操控,那么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陛下不喜欢皇长子的声音被传到外面之后,世人又会如何想、文武百官又会如何想?最后又是谁会拿到好处? 细细思考,这件事本身可能很简单,也可能一点儿都不简单。 因此李荩忱这一次说什么也得要查,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的话有这么一次,谁知道会不会还有下一次?这一次自己或许能够跟乐昌解释清楚,化解她的心结,可是下一次呢? 一次又一次,皇后的怀疑和心结都会被解开么?最后不就导致皇后和陛下相互之间的怀疑和不信任越来越多么? 李荩忱可不希望再过几年或者几十年,等自己年老的时候,后宫之内相互猜忌攻讦、人人自危。 所以他这一次必须要给这些人一个教训。 朕和皇后虽然一向仁慈,但是绝对不是真的心慈手软、可以放任任何人随意施为和影响的。 乐昌秀眉微蹙,不由得着急说道:“陛下并非厌恶沧海方才暂时不将其立为太子,此言当真?” 李荩忱皱了皱眉,明摆这丫头就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句话的关键点在哪里。很明显乐昌一直放心不下的还是皇长子。 乐昌眼巴巴的看着李荩忱,此时大汉的皇后更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个渴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获得丈夫喜欢的母亲。 李荩忱俯身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正色说道:“朕从来没有想过不立沧海为太子。只是今日大殿之上,礼部请立太子,可是只是江总一人所请,这算何事?当由都官尚书并六部、太尉府和御史台联名上奏,方能体现太子册立之服众,不然的话册立太子难道只是礼部一家一户之事么?” 乐昌顿时怔住了,这还真的是她还有操作此事的陈叔慎等人之前都没有考量到的。册立太子,越快越好,自然能够让他们安心,也让朝野之间安心,但是话说回来,礼部随便说了一句,陛下就决定把皇长子变成太子,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哪一天礼部随便再说一句,太子就又变成了皇长子? 虽然册立太子和陛下登基不一样,三请三让属实是太麻烦了,走这个过场没必要,但是至少也得是文武百官一起上奏,向陛下表明册立太子的重要性,更重要的是要表明自己对于这位大汉储君的拥戴和支持才可以,如此方能够告诉天下,皇长子的确是有才有德、能够通过众多文武的考核而成为大汉未来的君主。 “陛下,此事确实是臣妾考虑不周。”乐昌释怀。 “你倒是先招供了。”李荩忱忍不住笑道。 乐昌呀了一声,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承认今日请册太子之事背后的确有她的身影在。不然的话,这又有什么轮得到乐昌考虑的。刚才她心情一放松,自然也就没有想那么多。 “对······对不起啊。”乐昌低声说道。 这件事的确是自己擅作主张了,按理说应该和李荩忱先商量才是。 第二一二七章 孩子的教育 李荩忱这一次并没有打算真的怪罪乐昌。 帝王家事,亦是国事。 后宫虽是帝王之后宅,但是众多妃嫔于帝王本身,既是家人,也是臣属,甚至在很多时候,臣属之身份更当大于家人之身份。 李荩忱一向不喜欢后宫妃嫔以臣属身份和自己交流、生活,这样自己就真的变成孤家寡人了,所以他一直努力营造出来的一种氛围就是家的氛围。 但是不管怎么说,后宫终究不可能变成一个完全温馨和睦的家的。别说是后宫之中,即使是豪门大户的后宅之中,尚且有众多争风吃醋、攻讦陷害以求上位之举。李荩忱开设内府,也只是让后宫一部分的精力转移到了内府上罢了。 只要后宫依旧还是一个能够影响到陛下的团体,那么就有着权力,只要还有权力,那么就会有矛盾和冲突甚至是陷害。 李荩忱在的时候,这种风气当然不会流露出来。大家都很清楚陛下最讨厌的是什么。 但是当李荩忱不在的时候,后宫之中难免会有一些小人作祟。 乐昌身为大汉的皇后,李荩忱不在宫中,自然就需要尽可能的维持自己的地位和话语权,这个时候的乐昌,并不是在李荩忱翼护下柔弱的妻子,而是一个杀伐果断的皇后,她也有自己的思考方式和自己的众多顾虑。 立储之事,乐昌之前一直见不到李荩忱,因此也就不可能有机会和李荩忱面对面的交流自己的想法,并且听取李荩忱的意见,所以有自作主张之处也在情理之中。 说到底,还是因为李荩忱离开乐昌身边太久了。 时间一长,人心总是会有些变化的,怀疑、不信任和担忧等等负面的情绪都会浮上心头,占据主导。 李荩忱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让乐昌和自己直视:“可怜天下父母心,乐儿担忧孩子的未来,朕又如何能够怪罪呢?只是你也未免太不相信朕,或者太不相信沧海的能力了。朕之前就曾经看过沧海的论述奏章,虽然语气稚嫩,但是对答之间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和思路,其中不乏可圈可点之处,长此以往,纵然这孩子难以成为圣德明君,做一个守成之主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虽然李荩忱这些年在外征战,但是并没有完全不管自家几个孩子的成长,尤其是已经开始懂事的晋陵公主和皇长子,李荩忱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布置题目以考察他们的课业。 “这就好,这就好。”乐昌喃喃说道,握紧了李荩忱的手,“陛下一生戎马倥偬,虽已有了天下万民称赞拥戴,但是后宫之中众多姊妹,得知陛下亲冒矢石、征战不休,又如何不会担心?沧海这孩子,臣妾也不求其能够征战杀敌,但求能够稳稳地守住陛下的江山就好。” 李荩忱不由得大笑:“皇后这就不对了,朕的孩子,自然也是天生麒麟。朕以沧海为其名,便是希望其能够目光辽远,既能够海纳百川、融汇天下英才为我大汉所用,又能够放眼四海,让我大汉之疆域更胜于历朝历代!若只是做一个守成之君,那朕还不如让晋陵来坐这个位置呢!” 乐昌顿时瞪大眼睛,无奈的说道:“陛下胡说什么呢,晋陵虽然年纪轻轻便展露聪慧,但是到底只是一个姑娘家······” “姑娘家怎么了,当年芈太后垂帘以有大秦,难道芈太后就不是姑娘家了么?”李荩忱笑道,“更何况乐儿你之前带着沧海垂帘问政,国家也没有出什么乱子,难道你也不是姑娘家了么?” “这不一样!”乐昌气恼道。 看乐昌终于展露出来了原来自己更加熟悉的神情语气,李荩忱方才松了一口气。 就刚才那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李荩忱看着就心乱如麻。 “儿孙自有儿孙福,到时候他们自己会选择的。”李荩忱笑道。 李沧海以后肯定是要进入书院学习的,甚至如果他感兴趣的话还可以进入军事学院——任何一个有热血的男儿,没有不想从军以杀敌报国的,当然那种从小就没胆子的不算,不过李荩忱相信以自己和乐昌的性格,也应该生不出来这种货色——到时候听从学院安排进入军中历练,这孩子就已经不是乐昌所能掌控的了。 刚才乐昌的话更是让李荩忱坚定让自家孩子们都进入书院学习,而不是跟着先生在宫中念书的决心,只有在社会大环境下成长出来的孩子才是心理健康的,不然的话长在深宫妇人之手,哪怕是乐昌她们已经不算见识短浅之人,也难免因为自己的宠溺之类的耽误了孩子。 乐昌当然很聪明,听李荩忱的意思就已经猜测到了大概。 虽然担心,但是陛下已经做出决定,她自然也不好横加干涉。 但愿孩子们都有自己的福气吧。 “后宫流言这件事,你一定要看住了,一旦需要下手的时候,绝对不能留情。”李荩忱径直说道,“至于册立太子之事,陈叔慎这小子精明着呢,今日被朕推迟,他就应该想明白个中缘由,且看着,很快建康那边唐亦舜的奏章就会过来了。” 乐昌颔首:“之前是臣妾擅作主张了,希望陛下不要责怪。” 李荩忱径直吹灭床头的蜡烛,转身一下子把乐昌扑倒在床上:“朕当然要好好地责罚你了。” 经年未曾亲热,乐昌也早就心痒难耐,再加上之前的担忧已经一扫而空,此时很干脆的伸出手臂环住李荩忱的腰,呢(*)喃道:“陛下······且轻一点。” “想了没有?” “陛下说呢。”乐昌凑到李荩忱的耳畔低声说道。 “那朕觉得是的。” 乐昌只是嘻嘻发笑。 李荩忱想到了什么:“上次家书之中问你,你还说不想呢。” 乐昌顿时大羞,伸手在他胸口轻轻一捶:“陛下还好意思说这件事,那家书又不只是给臣妾一人写的,结果直接问臣妾这个问题,让尉迟妹妹和沈姊姊笑话了好久!” “朕这个问题又不是问你一个人。”李荩忱一本正经的说道,“朕不相信她们两个没有一点儿想法。” “那陛下明天去问她们两个吧。”乐昌抱紧了李荩忱,在他耳边吹气如兰,“至少今天,陛下是臣妾的,谁都抢不走。” 第二一二八章 心有春天,自是春天 乐昌到底只是完全占有了陛下一个晚上。 第二天她留在宫中听取袁大舍的努力成果——袁大舍到底还是宫中的老人,很快就把整个谣言的传播过程摸排的一清二楚。 这家伙从李荩忱身边伺候的内侍和宫女一直揪到乐昌身边的宫女,大早晨起来十多号人跪在殿门外,其余宫女和内侍也都乖乖列队站在外围,这架势也颇为壮观。 李荩忱在得知这背后倒是并没有什么幕后主使,也就没再多过问。剩下的事就交给乐昌去处置了,李荩忱到底并不想过多的干涉乐昌对后宫的管理。 至于这件事调查的准确性,李荩忱还是相信袁大舍的。袁大舍到底是陈宫旧人。汉宫规模远不比陈宫,因此当初陈宫众多内侍基本上都被遣散,而袁大舍能够留下来就是因为乐昌的请求。 所以袁大舍本来就和乐昌在是利益、名誉等等上都是保持一致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有人在背后编纂乐昌和皇长子的谣言,那袁大舍必然不会手下留情。 不过李荩忱也清楚,这一次没有查出来什么,并不代表以后永远都不会查出来什么或者发生什么,这也算是给李荩忱提了一个醒,后宫之中永远不可能像是自己想象之中的那么简单,人和人之间的猜忌和矛盾有时候很有可能因为一句无心之语或者随口听来的话而升起,之后无论再怎么样都没有办法消磨掉了。 这些年自己对于后宫的确缺少关注,或者说因为有了一个内府的存在,所以李荩忱过于自信了。 后宫这些妃嫔们之间到底能够精诚合作还是最后相互猜忌,李荩忱自己实际上也做不了主,人心隔着肚皮,他也不可能决定人心。不过李荩忱也有能做的,那就是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儿女们远离后宫有可能的斗争。 这种斗争即使是不出现在李荩忱的妃嫔们身上,也有可能出现在那些意图上位的宫女或者内侍们身上,阴谋诡计和流言蜚语多了,自然而然会影响到整个后宫的关系。 李荩忱既然把这件事全权交给乐昌,那他自然最好要回避一下。正好这件事给了他足够的启发,第二天一大早李荩忱就带着晋陵公主和李沧海两个已经到入学年纪的儿女前往龙门书院,随同他一起前去的还有沈婺华。 内府刚刚建立的时候,身为皇后的乐昌是不参与的,因此管孩子的事自然都是乐昌亲力亲为,毕竟内府一建设起来,后宫之中大多数妃嫔和女官都忙得团团转,反倒是没有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需要乐昌去主持公道了。 后来李荩忱率军北伐,别说是内府的事需要乐昌统筹管理了,有必要的时候甚至就连朝政事务都需要皇后先过目,不然的话那么多奏章都一起拉到北方去,陛下怕不是要骂娘。 乐昌也已经逐渐习惯于此,因此宫中管教这些皇子皇女的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沈婺华的肩膀上。 相比于乐昌她们,沈婺华自然更年长一些,本身岁数和李荩忱就相差无几,现在已经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心力自然比不上当初,连慈善堂的事也基本上都交接给了徐素——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徐氏和沈氏本来就同属于南方官员的阵营,虽然早年的时候曾经有过矛盾,现在早就已经摒弃前嫌了,大家还得联起手来一起和北方官员抗衡呢。 不过李荩忱不得不承认的是,沈婺华的确保养的不错,现在看上去和二十岁冒头的初嫁少妇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想想也是,她从嫁给陈叔宝之后到遇见李荩忱,十年青灯古佛、心止如水,红尘滚滚似乎也已经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一直到后来,为了兴办慈善堂方才逐渐忙碌起来,不过这也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便因为年纪渐长不太愿意继续操劳这些事。 “沈姊姊到底是这些年心态好,肤如凝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少女,豆蔻梢头呢。”李荩忱轻轻捏着沈婺华的手,忍不住笑着说道,“夫君带着你去踏青好不好?” 沈婺华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陛下说笑了。” 都老夫老妻了,还开这种小儿女的玩笑。 “这怎么是说笑了?”李荩忱顿时严肃的说道,伸手敲了敲车壁,“停车!” 沈婺华顿时无奈:“陛下想干什么呀,还带着两个孩子呢。” 沈婺华自己的孩子年纪还小,再加上这些年乐昌和尉迟炽繁都很忙,因此晋陵公主和李沧海实际上都是她在照顾,时间一长自然视如己出,陛下要是想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和自己卿卿我我,那沈婺华还真的不好意思。 “走,踏青啊!”李荩忱哈哈笑道,拉着沈婺华走出马车。 “这都已经快要入秋了。”沈婺华忍不住说道。 马车停在距离龙门已经不远的官道上,官道两侧满是麦子,随着风如浪潮一样起伏。但是实际上这里种植的麦子已经不是很多了,毕竟靠近龙门,已经逐渐摆脱了乡野风光,周围零星散布着很多屋舍,而继续向前看都能看到一个规模不小的镇子。 夹岸的龙门两山也出现在南边的视线尽头,而伊水悠悠,就在道路的另外一侧向前流淌。 李荩忱张开双臂,忍不住爽朗笑道:“这田野之上虽然无青色,但是只要人心中仍然还有盎然生机,则何处不是春天?纵然大雪纷纷时节,指着那寒风中的腊梅,朕亦然可以说春已不远矣!” 虽然不是春天,但是心中有春天,则处处都是春暖花开。 沈婺华看着李荩忱的背影,一时间也有些痴了。 她之前所见到的帝王,要么是把自己隐藏在深宫阴影之中,算计天下人心;要么是把自己淹没在酒池肉林之中,贪图享乐、极尽人间玩乐之能事。 而今日站在自己身前的李荩忱,和往日的又有所不同。往日的李荩忱就像是一座山,帮助自己遮挡呼啸而来的风雨,让自己有胆量推开门去看外面的世界;而今日的李荩忱更像是一抹阳光,撒在心头上,告诉自己外面的风雨已经尽数平息,尽管收拾行囊上路,去看那红尘的美好。 第二一二九章 为什么要送入书院 沈婺华站在马车车辕上向外看去。 虽然现在是秋天,但是她也能感受到田野之间的勃勃生机。 而今天下太平,人间静好,当真是难得的好时候。 “来!”李荩忱跳下马车,转身伸出手。 沈婺华莞尔,任由李荩忱扶着自己下车。 李沧海和晋陵公主此时都从后面马车上下来,向李荩忱行礼。 “去玩吧,咱们沿着伊水一路玩到龙门去!”李荩忱指着已经让两个孩子眼馋的河滩。 小皇子和小公主都是欢呼一声,向河滩跑过去。 “陛下,这样太危险了。”沈婺华急忙说道,吩咐内侍和禁卫们抓紧跟上去,恨不得直接找两个人一左一右贴身护卫着两个孩子。 “远远看着就可以,不准他们下水便好!”李荩忱吩咐一声,旋即拉着沈婺华的手沿着河堤向前走,“不用管他们,让他们玩去吧。” “可是······” “玩乐本来就是孩子的天性,有何不可?” “公主尚且还好,皇长子身为大汉未来之君,自然不能······”沈婺华秀眉微蹙,“陛下这样,要是让皇后知道了,未免又要说陛下放纵孩子了。” 李荩忱伸手指了指前面的龙门山:“龙门书院就在那边了,今天他们玩的开心,以后就有他们的罪受了。” 沈婺华怔了一下,忍不住说道:“陛下真的打算把皇子和公主们都送入龙门书院?” 李荩忱正色说道:“这有何不可?” “但是······”沈婺华沉吟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道,“书院之中人多眼杂,谁都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而且孩子们心性未定,若是遇到阿谀奉承之辈,恐怕会有颠倒黑白之举,亦然不妥。之前在建康府的时候,皇后曾经一度想要把孩子们送入金陵书院,最后也只是让他们去听了两节课便作罢。” 李荩忱摇头:“此话虽然不假,但是未免片面。” 沈婺华顿时感兴趣的问道:“愿闻其详。” 李荩忱看了她一眼,笑道:“沈姊姊这是打算成为大教育家啊。” “陛下就别拿臣妾开玩笑了。后宫之中的姊妹们都信任臣妾,而把孩子们交给臣妾一并看管,臣妾当然不能说把他们送到书院里去就直接送过去,到时候怎么交代?”沈婺华无奈的说道。 后宫之中因为她年纪最长,所以即使是乐昌等人也都礼让三分,但是人家礼让并不代表着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到时候乐昌和尉迟炽繁等人追问起来,那不是让自己难堪么? 李荩忱笑道:“一来呢,龙门书院的低年级里面能够入学学习的也基本上都是朝中权贵子弟,面向外界的招生很少,能够脱颖而出的必然也有过人之处,再加上书院的管理也几乎是半封闭式的,只要你们这些做娘亲的没有意见,完全可以让这些孩子吃住都在书院中,每天来往洛阳城反倒并不安全。” 不等沈婺华说话,李荩忱紧接着说道:“这其次呢,也就是你们担心的会遇到什么样的人,这个你们要知道,书院之中的学生,其出身也多半非富即贵,因此意图阿谀奉承以博上进的可能本来就不高,毕竟他们就算是完全不努力,也有父辈荫庇,根本用不到来这里讨好皇室子弟。而且书院之中,也不是按照身份地位排座次,而是依靠成绩。小沧海要是学习学不好,那也要当众接受惩罚、听从于班级中其余同学的领导。” “这是否有些不妥······”沈婺华忍不住打断。 “既然是在书院之中,那就要听从于书院的规矩安排。”李荩忱摇头,“在书院院墙之内,只有山长、先生和学生,没有什么皇子皇孙或者布衣白丁,这是一个书院能够运转的根本所在。书院是内府一手缔造的,个中规矩难道沈姊姊不清楚么?” “这倒是。”沈婺华只能应道。 进了书院,学生之间就再无尊卑,老师的一句表扬或者考试的优异成绩才是学生之间炫耀的资本。 至于你爹是谁,这并不重要。即使是皇帝陛下来了,对于书院之中的这些当世大儒、在学术界都是名声远扬的老先生们,也是礼让有加,因此就算是皇子又能怎么样? “而且就算是真的有意图因为皇子身份的原因而阿谀奉承的,又有什么不可?”李荩忱紧接着说道,“人这一辈子总是会遇到善良君子,也会遇到作祟小人,更何况是未来的君主?沧海以后继承朕的衣钵,总是要有能够分辨忠奸的能力,知道什么人是真心为国、什么人只是动动嘴皮子,而这种能力往往都不是与生俱来的。你们把他养在深宫之中,只有几个弟弟妹妹还有优中选优的孩子陪读,那他又如何能够培养出来这种能力?难道指望着他坐在皇位上就立刻能够有洞察天下人心的本领么?” 沈婺华哑口无言。 李荩忱笑道:“对嘛,因为真正赋予人这个本领的,可不是朕坐在屁股下的龙椅,而是从小到大的经历和历练。正是这些,让人能够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不经历,又如何知道?不吃亏,又如何有教训?” “陛下所言极是,臣妾受教了。”沈婺华当下顿住脚步,抽出手,郑重的躬身。 “沈姊姊无须如此。”李荩忱伸手挽住她的腰肢。 嗯,还是一如既往地纤细柔软啊,一点都不像是生过孩子了。 真不知道沈姊姊是怎么保养的。 当下李荩忱的手忍不住上下游动了几下。 “陛下!”沈婺华一把按住李荩忱作祟的手,“好多人看着呢。” 李荩忱轻轻咳嗽一声,回到原来的话题上:“而且书院之中的这些孩子,未来也多数都会成为堪用之才,甚至其中很大一部分人,将会在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出现在朝堂上。等到沧海继位之后,他们就是朝堂上的顶梁柱,到时候同窗之情谊自然会让他们更加尽心尽力的攘助沧海,而沧海也应该知道他们为人处世的性格和能力,自然也就能够因材施用。” 沈婺华颔首:“陛下考量更为深远,此臣妾等所不能及也,不过臣妾还有一个建议,请陛下接受。” 第二一三零章 内府要改制 李荩忱倒是有些意外。 因为提建议也就算了,竟然还有直接请自己“接受”这一说。 “沈姊姊但说无妨。”李荩忱笑道。 沈婺华伸出手指,按住李荩忱的嘴唇:“陛下以后不要再说什么沧海继位之后,那应该是很久远很久远的未来了。陛下春秋鼎盛,总是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并不好。” 李荩忱本来想说“人固有一死”,但是看到沈婺华坚定的眼神,顿时把这句话憋回去了。 沈姊姊素来性格柔弱、与世无争,说出这样的话肯定也是有感而发。乐昌她们往往都是争强好胜,乐昌就曾经因为李荩忱没有让自己承担内府的诸多事宜而有所不满,但是沈婺华肯定不会有这样的心态。而沈婺华在外表露出来的强大的一面,往往也是因为背后有李荩忱的支持以及船到桥头、不得不为之。 但是实际上她还是期望自己能够在李荩忱的庇护下,安然此生。 李荩忱抓住她的手腕,轻轻的把她的手指挪开,郑重说道:“朕答应你。” 沈婺华嫣然一笑,而李荩忱的心也跟着猛烈跳动一下。 这笑容像是春日里的阳光,洒在人的心头上。 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后宫哪个妃嫔露出如此笑容了,她们和自己一样,肩负着万民生死之重担,自然一刻都不敢松懈,平日里自己见过的最多的笑容,实际上并不是开心的笑容,而是欣慰的笑容,忙完一件事情之后虽然劳累但是欣慰的笑容。 李荩忱有的时候也扪心自问,开设内府是否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时至今日,内府发展欣欣向荣,但是也引来了很多的非议,尤其是内府到底算不算大汉的内廷,如果算是内廷的话,那外廷被架空就是迟早的事,可是外廷被架空就意味着大汉的朝政将会完全落入内府的手中,或者换句话说就是完全落在后宫妃嫔的手中。 古往今来,除非特殊情况,后宫不得干政。 内府的设立就已经相当于打破了这个常规,只不过一开始内府的落脚点并不在朝廷政策的制定和实施上,因此往往还说得过去。但是一旦内府开始履行原本属于外廷的职责,那就不是干政的问题了,而是国家大事全都被内府掌控的事情了。 李荩忱能够理解外廷群臣的这种担忧,而让内府变成内廷本身也不是他的构想。因此时至今日,李荩忱不可能明摆着站出来替内府说话,这一切的内外压力都需要乐昌她们去承担。 看来是时候要和她们好好谈一谈这件事了。 内府不可能永远都维持着现在的状态,现在这种状态能够适应于圣明或者至少不会有明显判断失误的君主和同样能够承担起来足够责任的妃嫔,李荩忱虽然自问自己不是十全十美的,但是至少凭借着自己的威望和作为一个后来人的远见卓识,能够巧妙的制衡内府和外廷之间的关系。 与此同时,乐昌她们也能承担起来足够的责任。 可是如果此时坐在皇位上的不是李荩忱呢?后宫之中的也不是和乐昌、尉迟炽繁等人一样有足够能力和手腕的女子呢?那内府会不会变的一团糟? 尤其是乐昌等人有能力,但是并没有太大的野心,因此内府能够和外廷井水不犯河水——现在双方之间的冲突主要还是集中在对人才和资金的争夺上,还没有直接扩展到对权力的争斗上,说的具体一点就是外廷群臣已经感受到了内府的强大,但是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本事撬动内府这个庞然大物。 而一旦内府落入很有野心的人手中,那么内府就很有可能变成这些人和外廷争夺实际权力的重要工具,毕竟现在医疗、教育等等已经逐渐成为大汉百姓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朝廷投入很大精力以收拢民心的方式,因此要是真的拿着这个作为把柄和外廷相互攻讦,不见得外廷就会寸步不让——谁家孩子都得读书,谁家也都得治病不是? 如何处理已经强大起来的内府,李荩忱的心中也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但是具体怎么走,还需要乐昌等人想办法。 ——————————- 陛下会来视察龙门书院,裴矩并不觉得奇怪。 再怎么说,龙门书院也是陛下的心血,是大汉整个书院体系之中目前来看最重要的一环,朝廷对龙门书院的重视程度甚至要高于金陵、岳麓、成都和长安这四大书院,而新组建的邺城书院还有江陵书院以及岭南的番禺书院等等,从最开始规划的规模上就比不上四大书院,更不要说和龙门书院相比了。 要不是因为龙门书院如此地位,裴矩也不可能安心在这里教书。 再怎么说他也是曾经执掌一国权柄并且在北方士林执牛耳的存在,当书院的山长,说好听一点儿是养育桃李,说难听一点儿不就是一个教书匠么?且看看大汉主持各处书院的都是什么人物?要么是西梁皇室这种本来就不适合执掌权柄的,要么就是诸如之前徐陵这种年岁太大的,而他一个正值壮年的裴氏家主,前来主持一个书院,怎么看都是大材小用。 当时家族之中不少想要借助裴矩上进之子弟,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都大失所望。 而他们并不知道的是,裴矩之所以安心教书,还不是因为李荩忱许给他的很大。 未来由裴矩执掌的,将不只是一个龙门书院,而是大汉的太学,是整个龙门所有的书院,甚至是大汉所有的书院教育。 天下学子,皆我门生,这是何等的霸气? 放眼上下千年,也从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孔老夫子门生三千又能如何,我裴矩的门生何止三万! 裴矩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所以也只有这种事才能让他提起斗志,哪怕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山长也无妨。 李荩忱并不是在画饼,给裴矩这样聪明的人画饼并没有什么用,当裴矩在短短几年之内发现事情并非如此的时候,自然就会有所动作,主动调离这个岗位,绝对不可能傻乎乎的在这里等着。 龙门书院几乎是在几个月内拔地而起。洛阳作为大汉的都城,所有的营建资金和资源自然都要向洛阳倾斜。 第二一三一章 龙门书院的新学生 当然所有资金和资源倾斜向洛阳的前提条件也不是没有,运河的修通极大的方便了南北物资往来,同时建康府的扩建计划还有长安城的新建计划都已经到了收尾阶段。 当然长安城的修缮和扩建,按照完整的计划,还有很多没有建造的地方,毕竟这里是未来大汉在西北连接塞外的重要枢纽,现在完成的只是第一阶段,但是再加上原本的长安城垣,倒也够用了。 毕竟现在西北之战才刚刚开始,等到大汉打通河西走廊,再杀入西域,那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长安和建康府暂时用不上人,施工队还有材料之类的自然都可以挪动到洛阳来。 新的洛阳城正在营建中,说起来也振奋人心,这座洛阳城,朝廷实际上只拿出了一半的资金,剩下的钱财多数都是各地商贾还有那些世家们慷慨解囊,甚至关中、巴蜀、荆州和江南等地的百姓也多有募捐。这些年南方和巴蜀等地的联系越来越紧密,经济自然发展地也越来越快,再加上朝廷对北方战争不断,整个社会都在高速运转,因此不少百姓都已经开始有了闲钱。 华夏百姓从本质上都是质朴而无私的,国家让我享受了太平,甚至还让我能够攒下来点钱财,当我没钱的时候甚至还能够向慈善堂申请一定额度的补助,那我现在有钱的时候,当然不介意给朝廷一点。 可以说这一次营建洛阳的成功募捐也让很多原本对于李荩忱施政方针之类的存有疑虑甚至干脆就是站在反对面的名士之流改变心思,朝廷那些看上去离经叛道的行为,却是实打实的在为这个时代的百姓带来和平和富裕,现在看到了这样的事实,大家自然也就能更好的放下成见,出山为大汉服务。 光是最近各个书院招收的当世名士就有不下十数位。 当然······大汉一统江山,坐稳了天下霸主的位置,可能也是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客观因素。 反正你不入仕大汉,就只能一辈子乖乖在山野之中当一个村夫了,而实际上大多数隐居的名士当中,又有几个是真的要做那闲云野鹤的?还不是在等机会罢了。 至于慷慨解囊的商贾和世家,商贾们的目的自然非常明确,未来的洛阳城必然是天下的心脏,只是看朝廷对这座城的规划就知道,到时候这座城中必然钱财如流水,哗哗的淌。现在自己主动一点,获得朝廷的奖赏,那么到时候自然就能够凭着这奖赏和经历,更容易的在城中占据一块更好的地段。 大汉对于洛阳的重视程度在很大一部分上就体现在,这座新的洛阳城内所有屋舍土地之流,都不是你花钱就可以买到的,而是需要朝廷根据民间的申请需求统一分配,到时候谁在之前营建城池的时候贡献比较大,自然谁就能够分到好的地段,让你自己来选甚至都可以。 而世家们自然就比较倒霉了,朝廷这一次北伐,世家们也算是出力颇多,因此朝廷对待北方世家也没有和之前对待江南世家那样很干脆的一刀切,所有家产田亩之类的一概充公,而是准许世家继续保留一定的财产,只是从原来的地头蛇变成现在地方上的富豪罢了。 但是朝廷对你们这么宽容,你们是不是也得表示表示? 正好朝廷需要钱营建洛阳,这不就给你们个机会,你们都意思意思呗。 世家们到底还是有钱的,意思意思自然也不能给的太少了。 大家虽然各怀心思,但是钱都没少出,因此最后各个渠道涌上来的钱财,连户部都吃了一惊。不说别的,单单是御史台纠察这个过程中贪赃受贿和中饱私囊的官吏,就足足查出来上百人,其中多数都是地方州府的吏员,但是“大鱼”也有好几条,朝廷没有丝毫心慈手软,该判刑的判刑,该掉脑袋的掉脑袋,整个官场都风声鹤唳了好几个月。 没事的也怕有人污蔑,给自己徒惹麻烦,而本来就有事的,更是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这上百号人里,有十多个都是承受不住心理压力来自首的。 洛阳城就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风波之中日渐崛起,与此同时,从洛阳直通龙门的驰道也在修建中,下个月李荩忱要是再来龙门,速度可能要比今天快上一倍。 龙门这边的建设同样是如火如荼。 龙门书院盘踞在龙门山侧,比邻龙门石窟,亭台楼阁、分外庄重弘大。而龙门书院的外围,配套的各种府衙、商铺、客栈之类的,都已经拔地而起。 除此之外,还有其余的那些书院,围绕在龙门书院周围,多数也已经快完工,另外在伊水对岸的书院也都逐渐露出身影,甚至工部的龙门营造司还打算在伊水上搭建一座桥,直接沟通现在的东西两岸,只不过现在需求还没有那么大,依靠船也能够解决,因此暂时搁置罢了,等到以后西岸的学院陆续建起来,学生人数日益增多,那么这座桥自然也就会变成刚需。 龙门这一番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景象,让背后也有参与设计和建设的裴矩很是欣慰,因此他也很想让李荩忱来看一看,向这位皇帝陛下表示,当初派遣他来做这件事是对的。 李荩忱来了,裴矩并不意外。 沈婺华也陪着来了,裴矩同样不意外,毕竟书院的背后,内府可是大财主,陛下视察书院,内府肯定要派人陪着的,而派来的是已经没有什么具体事务在身的沈婺华,则表示了内府和皇后对于裴矩的信任和支持,就相当于派了一个人来站站场子、充当内府门面罢了,实际上说什么、做什么都是裴矩自己决定,内府只掏钱、不干涉。 但是站在李荩忱身边的李沧海和晋陵公主,这裴矩很意外。 他也是聪明人,哪里还能不明白陛下想干什么。不然的话陛下绝对不会带着两个孩子来,就算带着过来,那也应该是带着皇长子,以让皇长子对于大汉的这些新机构之类的有所了解。 可是陛下还带着晋陵公主······ 看来龙门书院就要有新学生了。 不过这两个新学生,属实让人头疼啊。 第二一三二章 书院等级和女学 很快李荩忱就以学生家长的身份为两个孩子办好了入学手续,后天就正式入学。 龙门书院发展建设到现在,已经非常的全面。 李荩忱现在所站的二层回形楼,位于龙门书院的正门正前方,是书院的办公之处。而回形楼的一侧是文庙,另一侧是武庙,代表着龙门书院培养的学生将文武兼备。 从这个办公楼向两侧延伸,蒙学、塾学再到大学堂分列开来,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山坡上。这三种学堂自然也就对应着后世的小学、中学和大学,大汉现在已经完成了大量书院和更侧重于培养技术的综合类学院的建造,甚至大多数居住在城镇中的居民子弟都已经可以上学读书。 因此将这些书院和学院划分级别以利于管理便是当务之急,按照内府的规划,书院将会被划分为三个等次,分别涵盖启蒙教育、之前的私塾教育以及后来的书院教育,并且内府已经在和礼部商议,改进科举考试的选拔要求,至少需要塾学毕业的人才能参加科举考试,以求能够帮助科举考试预选筛查掉很多本来就只是滥竽充数的人,同时也进一步推动民间对于教育的重视程度。 现在朝廷已经给了每一个平民百姓出人头地的机会,但是这样的机会也是要经受完整的教育才能够得到的,你连书都没有读过,就不要再来添乱了。 让子孙后代接受教育,换在一个和平的年代,是很多人都乐意于去接受的,毕竟随着社会的日渐繁荣,任何人都不期望自己的子孙后代和自己一样,依旧过着饥一顿饱一顿、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但是现在是一个刚刚结束乱世的时代,生存和温饱才是最重要的问题,读书学习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家里耕地来的稳妥呢,保不齐什么时候战火重燃,读再多的书也都完蛋。 朝廷和内府现在要做的自然就是逐渐扭转这种概念,让百姓,尤其是那些依旧远离城镇的百姓意识到教育的重要性,从而也能够为朝廷培养更多的人才。 现在朝廷只是完成了对这些书院的等级划分,强调教育的重要性也是从科举考试等等角度出发,而按照李荩忱之前已经同意,或者说背后本来就有李荩忱指挥参与的教育体系建设纲要,下一步就是要推动大汉的百姓义务接受教育,相配套的自然也是整个书院体系从内府之中剥离出来,成立单独的部门单独管理,以避免和其余部门出现权限不明的问题。 只不过现在大汉境内的书院数量还远远没有达到能够实现对新一代年轻人全面教育的地步,因此这些都需要容后再议。而且在此之间,接受教育本来就是社会上层人士的专权,之后进入书院亦是如此,寻常百姓家的子弟又有多少能够进入书院?除了个中翘楚之外,其余大多数的实际上还是勋贵和世家子弟罢了。 因此现在朝廷要是推动全面的教育,不但普通百姓可能不会支持,这些勋贵上层更是很大的阻力,就和当初朝廷推行科举制的时候一样。不过李荩忱已经下定决心的事,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改变,到时候这些家伙们假如不识相的话,那李荩忱也不介意再再一次“正旦大典之变”。 不过现在李荩忱向前走的每一步都是稳中求胜,因此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也不会贸然把自己推到这些人的对立面。 温水煮青蛙,讲究的就是一点一点的剥掉这些人的依靠,等到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反而成了少数派不说,甚至就连接受了新式思想和教育的后辈孩子们,都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到了这种情况下,再反抗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每一次时代的变革之中,都会有那么一些思想保守的人,但是也会有更多甚至不惜与自己的阶级对立的人,前者注定要为旧的时代殉葬,而后者则注定会成为新时代的英雄。 出身,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一生,关键还是你想不想去做。 话说回来,再看这龙门书院两侧,都是一样的构架。 之所以有这么完整的两套班子,是因为龙门书院将会是大汉第一个在同一书院之中同时开办普通学堂和女学的。 女学,这也是一个新鲜的事物。 女子入学,历朝历代都没有过先例。甚至在整个华夏历史上,封建社会阶段都是不折不扣的男权至上,因此女子入学简直想都不想要想,读一读自家的私塾就已经算幸运的了,女子无才便是德。即使是在最开放的唐代,这也是闻所未闻的。 当然了,书院和学堂,也不是每个时代都有的,华夏历史上有完善的书院系统都要到宋代了。 大汉的书院归内府指挥,而内府又归后宫妃嫔统筹调度,因此女学自然也就在后宫妃嫔们的争取下以及李荩忱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应运而生。 只不过女学到底还是在这个时代过于“离经叛道”,时至今日也只有建康府和成都府两个地方开设了女学,而且也都是依附在金陵书院和成都书院下,共享师资力量,并没有自己完全独立的领导和教育班子,但是名义上却是独立的,因此怎么看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想想也是,在这个时代开办女学,所要顶着的舆论压力可想而知。 而龙门书院内部所开设的这个女学,和之前的两个女学就已经完全不一样,这个女学是完全隶属于龙门书院的一部分,和对面的男学并列,不再是偷偷摸摸附属于某个书院,算是女学开办上迈出的坚实一步。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接受把自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儿送到书院里面来学习的,和另一边所有学生几乎都是各个家中的翘楚不一样,女学这边的学生几乎都是商贾、工匠等等的孩子,对于他们来说,书院和工商实际上都属于新生事物,这个时候自然也要多加支持,而且孩子养在家里也不指望能怎么样,去学院之中学到一些真才实学,以后保不齐还能在打点家业的时候帮上忙。 第二一三三章 题名 有着让自家女儿受教育思想的家长,必然也是前卫的。 这自然同样也是少之又少。 毕竟在这个时代,家中女子,哪怕是正妻所生,往往也都只是联姻的工具罢了,确实很少有人愿意去培养一个女儿。 所以时至今日,龙门书院之中的女学,也不过只有十几人罢了,而且都还是最开始的蒙学阶段。至于原本为女学准备的大批屋舍,这个时候实际上都空着,按照书院的规划,暂时先用于开办一些技能培训的短期课程,主要也是针对各地选拔上来的官吏,也算是地尽其用。 说句实话,身为山长的裴矩对于能够成功开办起来女学并没有多少信心,出身世家的他本身也只是刚刚开始把自己思考问题的一些思路跳出世家的范畴,当然也不可能就直接接受开办女学这种概念,简直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只不过内府和朝廷双重压力下来,尤其是陛下的压力下来,裴矩也只能硬着头皮这么干。但是他也倾向于能够只是先做做样子。 但是今天陛下带着晋陵公主前来书院并且亲自给公主注册入学,这就让整个龙门女学原本尴尬的地位一下子不复存在,陛下作为背书,公主在里面上课,你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就算不为别的,能够和最受陛下宠爱的晋陵公主套近乎,大好的机会你不要? 皇室公主,在很多情况下已经跳出了女流无实权的范畴,尤其是一些用拥立之功的公主,更是会在皇室之中占据很重要的地位,先汉的馆陶长公主自然就不用说了,没有这位也就没有汉武大帝,而后来南朝刘宋的那位刘楚玉也不用说,皇帝尚且让其三分。 当然了大多数情况下也要看皇帝本身,假如皇帝本身对这位姊姊或者妹妹并没有什么好感和亲近之情的话,自然一切都是免谈。 但是且看现在的大汉,长公主可是实打实掌握着权力的,内府之中除了皇后之外,威望最高、权力最大的实际上就属她了,相比之下尉迟炽繁和萧湘还要稍微让一让,毕竟在现在书院体系逐渐独立的实际情况下,由李怜儿亲自坐镇指挥的医院体系已经逐渐成为内府的主体,不容小觑。 而晋陵公主,同样颇受陛下宠爱,单是这晋陵一郡封地之大,当初就让很多人大跌眼镜,保不齐今日的晋陵公主,以后就是一位如今日长公主这般的存在,所以前来示好并不是什么坏事。 裴矩看着在院子里带着弟弟玩耍的晋陵公主,额头已经微微有汗珠冒出,可想而知,过不了多久,听闻消息的各家各户就会开始把女儿送过来,女学很有可能会在短时间内繁荣。 自己得多加权衡各方啊,不然的话有支持的就会有反对的,这些持反对态度的保不齐就要给自己施加压力。 “爱卿,好一座龙门书院啊。”李荩忱此时站在裴矩的身边说道。 裴矩深吸一口气,是啊,好一座书院,希望不会因为您老人家这么一搞而出什么岔子,不过他表面上当然还是要恭敬地说道:“书院营造,教书育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陛下之功德,后人自当感怀。” 李荩忱哈哈笑道:“但愿吧。” “臣请陛下攘助一事。”裴矩紧接着说道。 “爱卿但说无妨。”李荩忱的心情看上去不错。 “还请陛下带着全书院师生一起,在这预留出来的道路两侧种下树木,并为龙门书院题名。”裴矩郑重拱手。 李荩忱这才想起来,龙门书院的牌匾的确还没有挂上,只是在门口立了一个牌子,原本自己还以为是内部还没有装修完所以不算正式开门,没想到裴矩是早有“预谋”。 龙门书院是要建设成为大汉的最高学府的,由陛下亲自题写匾额,的确要比任何人写都来的合适,这一下子就能把之前徐陵为其余书院题写的匾额比下去,彰显龙门书院独一无二的地位。 不过李荩忱其实是有些惭愧的,他的书法虽然在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曾经勤学苦练,但是平日里事务繁忙,再加上自己又是半路出家,因此也就只能说“堪用”,属实是没有办法和徐陵这个级别的相比的,孝穆公那是什么人物,治世之能臣或许不能完全称得上,但是在诗书礼乐这方面,独步天下啊!他的书法,自然是没的说。 “陛下笔墨,一字千金。”裴矩此时还以为李荩忱并不愿意,急忙说道,“悬挂龙门上,更能鼓舞士子、努力学习。” “也好,笔墨伺候!”李荩忱颔首。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很快李荩忱就写下了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裴矩当然才不管是好是坏,他要的就是陛下的落款而已,盖在那里的印比陛下的这四个字来得重要,当下他便是好一通称赞,闹得李荩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也是为难裴矩了,再怎么说这个闻喜裴氏家主的书法也不差,让他这样捏着鼻子拍马屁,李荩忱都有些过意不去。 题完字自然就是一起植树。 书院师生都已经恭敬在外等候,而还有一圈各个报社的记者们围在周围,人数不遑多让。 李荩忱这一次主要是以家长的身份来送两个孩子入学,因此本意并不想非常高调,毕竟他要强调自己是以一个孩子父亲的身份,而不是大汉陛下的身份。所以官方层面上也没有通知报社。 只不过不需要官方统治,众多报社一个赛一个的嗅觉灵敏,陛下车驾出宫,哪怕是轻车简从,也会直接被他们抓住,立刻跟着过来。除此之外······李荩忱觉得自己也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裴矩这家伙本身也跟很多报社通风报信来着,不过泄露陛下行踪毕竟是可大可小的罪名,李荩忱此时倒是并不打算深究此事,但估计洛阳府那边很快就会和裴矩接洽,至少龙门书院这边要给出充分的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不然的话就得再找一个替罪羊了。 在这方面,李荩忱相信裴矩既然有胆量去做,自然也就应该把一切都布置妥当了。 第二一三四章 天子门生 裴矩早就准备好的树种是桃树和李树,很有象征意义。 再加上陛下亲笔题写的牌匾,李荩忱在龙门书院晃了一圈,就会直接让龙门书院天下扬名。 本来龙门书院就被标榜为新时代的太学,陛下又如此鼎力支持,更是会让很多原本还在犹豫的人果断地选择此处。太学是什么,从太学里出来的学生,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天子门生啊! 李荩忱对此也只能说,裴矩这也算是把名人效应运用的炉火纯青,和李荩忱当时专门请徐陵坐镇成都书院有异曲同工之妙,更重要的是,好歹徐陵徐陵在成都书院还是正儿八经上课的,而裴矩这么搞,简直就是空手套白狼。 不过龙门书院本来就是李荩忱规划之中的大汉最高学府,所以为龙门书院免费做做宣传,李荩忱并不介意,只要裴矩不让自己失望就好了。 一名名龙门书院的孩子已经翘首以待,对于他们来说,能够见到李荩忱就已经是此生的荣幸,此时更是脸上难掩激动的神情。 李荩忱看着这些孩子,心情自然也是大好。 这些孩子在书院之中学习,从小接受的就是大汉的新式教育和新式思想,可以说他们是世家豪门等等制度最坚定的反对者。现在李荩忱所需要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这些已经雌伏在自己麾下的世家们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搞事情,毕竟李荩忱现在都已经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多精力可以一直看着这些家伙,可想而知,等到自己年迈或者千古之后,这些家伙很有可能会死灰复燃。 到了那个时候,这些书院之中的孩子们也就成长起来,他们将会成为大汉锐意进取、砥砺改革的新一代人。而且算算时间,李荩忱很清楚这一代人都会有谁,历史上唐初一手缔造贞观之治的群臣们,这个时候应该正是读书上进的年纪,只是不知道现在这些孩子之中,有没有魏征、杜如晦? 至少长孙无忌的名字,李荩忱记得之前好像在蒙学的名单之中看到过,只不过现在长孙无忌也不过就只有五六岁罢了,因为是长孙晟的儿子,所以在外也受到特殊的照顾,不然的话以其鲜卑子弟的身份,似乎很难进入蒙学。 从年龄来算的话,此时魏征和杜如晦等人也应该到了入学的年纪,只是不知道在不在这周围的人群之中有没有他们的踪影。 时至今日,李荩忱已经不再把大汉的未来或者说人才培养的主要方向寄托在对某个历史上名臣将相的搜寻上。整个时代的背景都已经改变,真正有才能的人会自己脱颖而出,不需要李荩忱的刻意扶持,比如李渊和张须陀这种在历史上留下赫赫威名的人物,即使是李荩忱没有刻意安排,甚至还有所压制,也改变不了他们依旧是人中翘楚的事实。 相比之下,李荩忱更加上心的,实际上还是其余的那些原本在历史上默默无闻,甚至有可能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留下来的人。他们经过大汉书院的培养,谁能知道不会成为下一个名臣名相,为大汉之栋梁?毕竟时代变了,思想也变了,历史上有赫赫威名的人不见得就能够顺应新的思想,而历史上默默无闻的人,保不齐在抓住机会之后就能够展露出来自己的才能,一飞冲天。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固然不假,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大多数情况下往往会有大量的金子被掩埋在地下,等到他们发光的时候,或许已经用不到他们了,或者他们本身也都已经垂垂老矣,发光又有什么用?可不是人人都有精力能够成为姜太公。 李荩忱亲手在书院内部中心大道的尽头植下一棵树,看着在风中甚至微微晃动的小树苗,李荩忱长长呼了一口气。希望这书院的孩子们也会和这些小树苗一样,汲取营养,茁壮成长。 孩子们用稚嫩的声音齐齐背诵《诗经》中的诗词,琅琅声音在龙门书院之中回响,又盘旋直上云霄。 在第二天出版的《洛阳日报》中,一名从现场返回的记者这样写道: “当孩子们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放下手头上的活计,听着孩子们的声音。声音是那么的清脆和动听,以至于我们甚至都忘了记录。最后陛下带着孩子们又齐齐背诵了《诗经》中的《无衣》一篇,只不过这首诗一向的肃杀在孩子们的声音中显得那么的从容和壮阔,我们从中感受到最多的,并不是将士们生死与共的勇敢,而是一群年轻人、一群未来可能的栋梁们并肩向前进的斗志。我不知道这些孩子们到底懂不懂这首诗表达什么意思,但是我想说的是,他们应该都懂,自己要做什么。” ————————- 李荩忱端坐在大殿上,左手边的户部尚书陈叔慎、礼部尚书江总、刑部尚书沈君高等人和右手边的乐昌、尉迟炽繁还有昨天从河内赶回来的萧湘相互对视。 要讨论的事情实际上很简单,内府现在已经是一个庞然大物,朝廷不可能放任内府继续如此发展。 内府按照原本的计划在各个方向上按部就班的前进,这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内部旗号不能再这么保持一致了,尤其是书院还有医院等等,而今发展的很快,可是他们在行事的时候都是统一打着内府的旗号,这本来就不方便管理,而且也很容易出现误会。 远的不说,单单是两天前,内府书院这边派了一批人前去户部接受拨款,紧接着又是医院这边,也派了一批人,然后慈善堂之类的内府大小部门依次前来,让户部顿时好一顿焦头烂额,最后就连陈叔慎自己都不清楚内府到底拿走了多少钱,有多少人是打着内府本身的旗号,又有多少人是具体到了各个部门,最后陈叔慎一气之下也只能把内府的人拒之门外。 结果这一下子轮到内府不愿意了。 这一次朝廷北伐,内府出人出力,有很多多余的人手都被六部借调——这也是六部和内府之间虽然互相看着不顺眼,但是有没有办法真的撕破脸皮的原因之一。用着人家的人,结果还找人家的茬,未免有些不厚道。 第二一三五章 分割内府 当然作为报酬,外廷这一次也是愿意补偿内府因为借调之事的损失的。 说句实在话,即使是大汉一统北方对于内府来说也是好事,但是人家做的也很厚道了。 内府的人过来,不但所有东西都带的齐全,甚至就连粮食都自己带着,完全就是来做牛做马的架势,因此外廷也不好意思不给人家表示表示。 除了借用内府的人之外,内府下属的医院、慈善堂等等机构在历次战役中紧跟在军队后面前进,医院负责收敛伤患进行治疗,而慈善堂则负责收敛士卒尸骨,暂时不能辨认的就地安葬,能够辨认的则进行标记之后安葬,假如条件足够,比如到了战争的后期,运力都已经没有那么紧张,甚至还能后送尸体,以让这些战死的将士能够早日还乡入土。 要是换作之前,这些战死将士的治疗和埋葬等等都是军方的事,现在有了内府负责,自然给军方解决了很大的麻烦,但是内府也没有那么多的钱财用于治疗和抚恤,因此军方肯定是要给内府报销的,而军方的报销自然就依靠户部。 林林总总,内府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当然要找户部掏钱,因此才闹出来之前这一出。而这么一下子,自然直接把李荩忱本来就担心的问题暴露了出来,内府发展太快而导致的管理混乱,如果不能尽快解决的话,很有可能反过来给朝廷造成麻烦。 李荩忱初步向乐昌等人表露了这个意思,实际上按照李荩忱的计划也很简单,内府之中占据大头的书院体系和医院体系独立出来,财政上改由内府和户部共同拨款支持,换而言之,这两个部门逐渐变成独立于内府和外廷的部门,已经有些类似于御史台了。 但是和御史台也是由户部独立拨款不同,内府依旧有对这两处的拨款权以及人事任免的权力,因此御史台是超脱外廷,而医疗和教育体系更像是变成内府和外廷的融合产物,双方都对这两个部门负责,而这两个部门也听从于两边的建议。 至于内府剩下的慈善堂以及书院体系之中剥离出来的书籍印刷编撰部门、媒体报社部门等等,另外再加上医院体系剥离出来的药材研发和买卖部门等等,则按照职能重新划分和归并,逐渐形成和外廷七个部门一样的构架,避免相互掣肘以及不方便内部人理清关系之后进行管理和任命。 对此,乐昌和尉迟炽繁等人并没有意见。 内府发展到今天,可以说是后宫姊妹们共同的心血,要说直接把医院和教育这两大块直接从内府之中剥离出去,她们实际上也是于心不忍的,这就相当于把孩子从母亲身边夺走。 不过一来她们也清楚,内府现在过于庞大却管理混乱,之前的时候大汉处于长期的战争状态下,整个大汉无论内府还是外廷,即使是混乱却也每个人各司其职、没有人敢松懈,毕竟战时律法最是严格,自己稍有疏忽就有可能要掉脑袋的。 而现在举国齐心以努力的战争已经结束,虽然西北还有战火,但是已经不足以让全国上下都一直绷着一根弦了,自然很多问题就会陆续暴露出来,与其等到内府闯祸引来争议,倒还不如自己先忍痛割爱,把这两个的确本来就不适合内府独自掌握的部分分割出去。 其次呢,书院和医院也不是完全从内府中脱离,内府依然有对两者的足够管理权,尤其是拨款和人事任命的权力还在,这样内府就依旧能够保持着对两者的掌控,外廷的介入更像是起到监督和制衡的作用,避免内府一家独大最后形成垄断。 因此乐昌她们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都只能选择接受。 这本身就是一个折中的方案,陛下肯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然的话直接把这两部分划分出来,和之前新诞生的农部一样,成为外廷的两个新部门,岂不是更好管理? 李荩忱显然也是不想让乐昌她们受委屈,也不想惹来内府的非议,所以才提出这样的方案。 不过乐昌等人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把内府如此重要的两个部门拱手让出,毕竟她们也是付出大量心血在里面的。现在外廷既然要掺和进来,那就得当面会商,双方共同拿定一个协议,到底哪一部分由内府负责,哪一部分由外廷负责,这也是为了方便日后的管理。 对此,外廷群臣自然并没有意见,单是今日御书房中,六部尚书就来了三个,而其余各个部门也都派遣了主簿一层的官员前来。而军方、御史台和尚书省台内也都各有代表。 众所周知,内府这个庞然大物的背后实际上是站着陛下,因此外廷如果不能拿出足够的诚意来,陛下肯定也不会满意的,要是到时候陛下反悔了,那岂不是白高兴一场? 同时外廷群臣也清楚,这一次既然是会商,那么说难听一点儿就是谈判,双方之间肯定要讨价还价的。 户部尚书陈叔慎肯定需要登场,但是这位户部尚书是当朝皇后的弟弟,对上自家阿姊,气势就已经先弱了三分,因此必须要请一位大佬坐镇,刑部尚书沈君高自然就成了不二人选。 刚刚完成大汉律法第二次修订案的沈君高,现在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心情和原来大不相同,眼睛扫到谁,似乎都跟抓到了一个法外狂徒一样,恨不得直接摩拳擦掌给你定罪——这家伙对自己制定的律法条款清楚得很,真的要罗织罪名的话,没人能够招架得住。 还好沈君高也就是想想而已,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名号挂在史书上“酷吏”的下面。虽然做的不是什么坏事,但是听着就难听,而且要是让自家大哥在九泉之下知道了,怕不会饶了自己。 不过即使是这样,最近群臣们看到他也都是尽可能绕着走。 这位也不是好惹的。 而现在需要有人镇场子了,那大家自然就想到了沈君高。 论辈分,沈君高可要比陛下高,自然也比皇后高,要不是沈婺华现在已经不再担任内府的具体事宜,一旦沈婺华也前来的话,沈君高更是能够压的死死的。 第二一三六章 大佬们的沉默 李荩忱看到坐在下手、端着茶杯轻轻抿水,好一番整好以暇的沈君高,就有点想笑。 这位沈家大叔摆明是要仗着自己的辈分高来给六部撑场子的,连带着两侧的陈叔慎和江总都不由自主的挺直腰杆。 对此,李荩忱只想表示,陈叔慎这个小子今天之后估计又要被他姊姊穿小鞋了。不过至少现在当着李荩忱这个皇帝以及沈君高等长辈的面儿,乐昌并没有说什么,乐昌身后、本来只是被她姊姊硬拽过来旁听的陈宣华,这个时候倒是来了兴趣,对着陈叔慎做了一个鬼脸。 乐昌察觉到了自家妹妹的小动作,当下微微侧头,瞥了她一眼。 陈宣华顿时收敛起来笑容,正襟危坐。 对于自家这个妹妹,乐昌也有些无奈,原本她自然是打算好好培养一下陈宣华并且让陈宣华成为自己的接班人,毕竟陈宣华比自己还要小十多岁,等到自己百年之后,陛下假如还在的话,很有可能还需要册立皇后,到时候陈宣华就是不二人选,这样自然也能够在很大程度上保证太子的利益不受到损害。 毕竟换了一个皇后,不管是谁,都应该会更加倾向于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太子,到时候难免会出现因为权力而导致的争夺,这在历史上也已经屡见不鲜。乐昌甚至都不能保证坐在自己身侧的尉迟炽繁和萧湘会没有这样的心思。 让自己的孩子登基,自然是每一个后宫之中妃嫔的愿望,这个愿望可能大也可能小,但是总归是存在的,一旦有机会,这种愿望自然也就会跟着被无限放大。 因此相比于这些甚至在内府之中的权力划分上还和自己有矛盾冲突,同时又牵扯到外廷各个派系冲突的姊妹,乐昌显然还是更信任自家亲妹妹,至少陈宣华和乐昌并没有什么权力划分以及利益上的冲突,再加上血缘关系,两人自然可以视为一个整体,相同的道理,她们的孩子到时候自然也会因为这一层关系在而相互扶持,就算是真的出现了什么龃龉,也不会痛下杀手。 只不过让乐昌无奈的是,自家这个妹妹总给人一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除了自己负责的那一亩三分地上的事之外,别的一概不问也一点儿都不关心,甚至就连自己的那点儿事也得和杨妙合作,似乎并没有多少想要把整个医院体系都掌握在手中的野心。 对此乐昌也只能表示,肯定是李荩忱把陈宣华给宠坏了。 如此一来,这丫头这辈子应该不用因为什么时候失宠了之类的而担忧,但是也的确很难帮助乐昌再做些什么了。这也是为什么乐昌最近对于陈叔慎的态度一直不是很好,她必须要督促着自家弟弟尽快向前进,一个户部尚书虽然掌握着很大的权力,但是说到底只是外廷六部,不,现在是七部之一罢了,按理说这七个部门之间的尚书是可以相互替换的,因此陈叔慎只是现在坐在比较重要的位置上罢了,保不齐哪一天他有工作失误的话就有可能会被调走。 大汉并不会因为离开了陈叔慎就没有办法运转,因此陈叔慎手里捧着的也不是铁饭碗,乐昌不着急才怪呢。 乐昌和陈宣华她们的神情自然都被李荩忱看在眼里,只不过李荩忱并不打算掺和这些。乐昌想的的确应该是有点多了,但是不能否认的是,她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为未来规划一下也没有什么问题。只要陈叔慎或者陈宣华能够表露出来上进之心并且有更大的成绩,那李荩忱当然也不介意提拔一下。 大殿上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冷淡,毕竟内府和外廷之间的矛盾随着天下一统而逐渐浮出水面,原来的时候大家同仇敌忾,现在到了划分战利品以及建立一个更加稳定的战后体系的时候,大家自然都想要尽可能的从中获得更多的好处。 内府和外廷固然是两个对立的整体,但是双方之间并非没有联系,而且双方内部也并非没有矛盾。 外廷内部的矛盾当然更加明显,南北之间、文武之间,相互之间都不服气,尤其是在利益的分割上,南北官员们会相互对峙,与此同时,在国家下一步的战略规划上,文武官员又尝尝各持己见。 而内府的矛盾自然就体现在资金的划拨上,谁都想自己能够多拿一些钱财以干出来更多的成绩。 至于内府和外廷之间,虽然深层次的对立从来没有被化解过,但是至少在表面上双方还是保持合作态度的,尤其是不少外廷要员和内府妃嫔本来就是亲属关系,这种合作并不会因为双方之间的利益纠纷而真的被打破。 只不过至少双方的大佬们之间是很少有直接面对面交流机会的,今天要不是李荩忱坐在上首看着,恐怕双方一照面就有可能忍不住直接打起来。现在李荩忱在,自然就不能太嚣张,只能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导致气氛愈发的紧张。 即使是跟着旁听的陈宣华、尉迟贞等人以及对面的各部吏员,也都察觉到大佬们之间的对峙情绪,顿时都收敛起来原本轻松和好奇的神情,坐的分外端正。这种时候,自己最好是规规矩矩的,不然的话保不齐就成为对面的突破点。 沈君高轻轻咳嗽一声,原本都快要凝固的气氛总算是稍微活了起来,很多憋不住的都忍不住轻舒一口气。 沈君高其实有些无奈,他本来只是来镇场子的,所谓镇场子,自然就是不需要说话,就直接坐在这里静观风起云涌,等到自家人快要招架不住的时候,及时挽回损失,而等到自家人高歌猛进的时候,则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拿到更多的好处。 结果到了现场沈君高才发现,事情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陛下摆明了看戏的态度,而内府和外廷之间的话事人们直接对上之后,就一直都保持沉默,似乎谁先开口,谁的底气就泄了一样。不过想想也是,本来内府在这件事上就是吃亏了的,可是新成立的部门也不在原本六部的管辖范围内,因此六部也没有沾到多少光。 第二一三七章 你来我往,针锋相对 看上去这一次是内府割掉了自己最主要的两部分,但是割出来的这两个部门,在此之前和外廷并没有什么关系,因此说到人才的任免以及具体规章制度的制订,外廷实际上还得听内府的,谁让你根本就不知道医院和书院等等是怎么建设和运转的呢。 尤其是诸如尚书等有实权的管理人员,更是需要内府来决定,不然的话,外廷派来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人,那直接造成了混乱又该如何是好? 所以现在名义上这两个部门变成了双方共同管辖,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至少在最近两届官员的任免上,内府还是占据有足够话语权的,外廷除非说直接拉拢其中某些官员为自己服务或者在短期内培养出来足够的人才和内府争夺,不然的话属实是没有什么竞争力。 因此内府觉得自己吃亏了,外廷也没有觉得自己占到便宜,你们这不是换汤不换药,只是挂了和六部一样的名字吗?甚至户部还得为医院和书院的发展多拿一半的钱,要知道在这之前户部只是意思意思,大头都是内府掏的,而现在变成了一人一半,这不是吃亏么? 外廷群臣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前来的,他们自然也就更倾向于能够从这一次关乎细节的谈判之中获取到更多的好处。 双方都觉得自己吃亏了,因此更不能先开口。 先开口就相当于变相的承认了自己这边有需求,等于低头服软了,等会谈起来,在气势上弱了三分不说,而且这一开口总归是要说出来点什么的,保不齐就让对方揣摩到了自己的底线。 内府和外廷合作和对峙这么长时间,外廷群臣当然也都清楚,对面这几个女流之辈可都不是吃素的。 光靠吹枕边风,是不可能把内府发展到今天这样的规模。 但是大家总不能一直一句话都不说吧,尤其是陛下,感觉都快睡着了。 因此这个时候沈君高也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诸位,医院和书院已经各成气候,从内府之中拆分出来,由户部和内府共同支持发展,乃是利国利民之好事,既能够减轻内府的负担,也能够让内府和外廷的人才和资源共同为书院和医院所用。” 乐昌和对面的陈叔慎、江总等人不由得翻了翻白眼。 行吧,等于没说。 不过沈君高接着说道:“大体方案已经敲定,但是仍然还有众多细节需要商榷,今日群贤毕至,所为的正是此事。” 说着,他又向李荩忱的方向拱了拱手,不管怎么说,这种话都应该是陛下说出来才是,但是陛下摆明了不想参入其中,因此只有沈君高来说了。 李荩忱的态度倒是并非不能琢磨,他所想要的不过就是各部按部就班的完成自己的工作罢了,其实内府如何拆分,甚至书院和医院应该划归给谁,对李荩忱来说并不重要,只要这两个部门能够比以前更高效率的干活就可以。 所以李荩忱干脆一言不发,以避免自己所说的任何话都流露出来偏颇之意,扰乱大家的思路。 当然了,既然李荩忱坐在这里,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们直接吵起来,想要撕破脸皮也得等之后,这也体现出来李荩忱一直强调的皇帝的作用,不仅仅要融汇百家、博采众长,还要维持稳定、调和矛盾,每个人都向着不同的方向努力以带动着大汉向前进,而皇帝要做的自然就是避免其中有那么几个人向着相反的方向努力,最后大汉这辆马车哪儿都去不了了。 陛下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沈君高便紧接着说道:“我们现在所需要讨论的主要还是拨款和人才,至于书院和医院以后的具体发展,还需要等到两个部门独立出来之后再做规划。” 乐昌此时颔首说道:“沈尚书所言极是。” 沈君高则来了兴致:“医院和书院之所以要独立出来,便是因为内府现在难以支撑两者的并肩发展,如此也是为了能够给内府减轻压力。而之后书院和医院必然都将进一步发展,所需要的人才应该由朝廷设立的书院转门培养,也就是说臣以为朝廷应该出面设立专门为培养书院先生和医院医师的书院,和之前在建康府设立的看护学院有异曲同工之妙。” “善!”李荩忱此时也忍不住颔首。 虽然他知道沈君高提出这样的建议,主要目的实际上还是避免内府继续对书院和医院人才的垄断,现在这两个地方引进的人才,基本上都是内府出面招揽的,地方上的名医之类的也好,隐居山中的名士之类的也罢,当然都会感念于内府的知遇之恩,而不把外廷放在眼里。这也是现在内府能够和外廷针锋相对的底气之一。 既然外廷在人才选拔上一时半会也插不上手,那行吧,咱们干脆一起造一个学院,专门培养专业的人才,这样这些人才出来了之后也不会以内府的一份子自居。 但是李荩忱很清楚,建设书院以培养专业对口的人才自然要比从民间招揽在经过短暂的培训之后上岗来得强。 对于这一点,他是支持的。 乐昌和萧湘等人虽然明显看上去不太乐意,不过这是之前就已经预料到的,陛下开口了,那就没有从根本上再过纠结的必要,不过这并不代表着事情已经无可挽回。 乐昌当下微笑着说道:“陛下,臣妾也以为此法甚好,至少可以免去民间筛选、良莠不齐的可能。以医院建设为例,这样做短期内或许需要医院反过来支持医学书院的建设,但是长期来看,自然能够解决医院人才不足的问题。因此臣妾认为医院完全可以划拨出来一部分人专门用于培养人才。” 沈君高等人脸色变了变。 不得不说,皇后这一下来的也够狠的。 从医院体系之中抽调人才再去书院里教授学生,这不还是等于让内府的人去带学生么?那带出来的学生不还是对内府有好感? 毕竟在这个时代,学生一般都是跟着老师走的。 沈君高等人齐齐看向李荩忱。 “不错。”李荩忱颔首。 内府这边顿时松了一口气,外廷那边则一个个神情郑重起来,刚才短暂的松懈一扫而空 第二一三八章 潜移默化,由缓至极 李荩忱并没有拒绝乐昌的提议。 内府至少保住了短期内培养人才的权利,至于丢掉了直接招募人才的权利,那并不重要。 直接招募人才,也需要进行培训不说,而且本身考核和筛选环节就容易出问题,难免会有滥竽充数的,所以内府一直以来都担心会存在隐患,现在借助谈判直接把这个隐患扼杀掉,又不至于得罪下面办事的官吏,自然是好事。 同时李荩忱当然也不可能真的一刀切掉内府的所有,不然的话就算是乐昌不找自己的麻烦,下面的内府官吏们肯定都会有意见的。毕竟内府这些年勤勤恳恳,大家也都是看在眼里的,现在朝廷认为内府势力太大就要把内府整个儿削弱,未免太过分了,到时候下面人心浮动,可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朝廷需要向前发展,自然就需要有源源不断的人才补充,而要有人才补充,自然朝廷首先要有公信力,卸磨杀驴这种事自然不能干。所以李荩忱这一次削弱内府,也是本着调动各部门所属而不调动下属人员的原则进行的。 不过显然在外廷看来,这样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内府的问题,甚至因为内府和外廷必须要同时为书院和医院等体系负责,实际上等于减轻了内府原本的财政压力,要知道这两个可都是不折不扣的吞金大户,反而让内府有更多的钱财去发展其余方向,自然给了内府从其余方向上继续做大的机会。 可是外廷这一次能够通过向陛下施加压力以及甚至有点刻意的树造外廷和内府之间的矛盾冲突,从而迫使内府主动做出让步,把这两个本来显然也给内府带来很大困扰、但是不管怎么说也是内府最主要工作的部门割让出去,但是下一次呢? 外廷还能故技重施么? 陛下会不会因此而觉得外廷过分,反过来打压外廷? 所以外廷最好的选择,自然还是尽可能在此次谈判中获得更多的好处。 这种讨价还价的事,当然不是大佬们去做的,很快各个部门的官吏就开始相互争辩,围绕的主体自然就是这两个部门的具体规章制度以及薪资奖励等等,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李荩忱就坐在上面看着这些吏员们几乎都快挽着袖子打起来了,不由得心中发笑,恐怕任何人都想不到,这些家伙争夺的并不是自己应该少拿多少,而是自己应该多拿多少。 恐怕还很少能够看到这些铁公鸡们,尤其是户部的那些,会如此积极的嚷嚷着自己要多掏钱吧。 而一开始挑动起来整个现场气氛的沈君高,此时则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并没有再说话,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抬头瞥了一眼坐在龙椅上的李荩忱。 自始至终,陛下似乎并没有说几句话,但是整个事情发展的轨迹似乎一直都没有脱离陛下的掌控,甚至可以说逐渐和陛下的所思所想更加接近了,最终内府和外廷都没有从这件事中得到足够多的好处,但是双方之间的交流和合作注定会因为这件事而加密。 也就是说,内府和外廷由于医院和书院等等的独立,反而会相比于之前,平添几个相互合作和交流的平台,为了能够确保这些平台的平稳运行,尤其是为了避免这些平台因为上面话事人之间的冲突而产生内部矛盾,大家嚷嚷归嚷嚷,最后也只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讨论对方的看法是不是正确的,而不是干脆直接在朝堂上相互攻讦。 内府和外廷,在之前很多人的眼中似乎是两个对立的部分。 毕竟内府当时设立的时候,很多人就认为陛下如此作为是想要扶持起来一个能够和当时几乎大权独揽的尚书省对峙的力量。 但是现在沈君高发现事情似乎并没有大家想象之中的那么简单。陛下真正的意图,应该是为了能够让内府所做的这些事逐渐被外廷、也就是逐渐被传统的主流思想接受。 且看看内府所做的都是什么事,医疗、教育还有慈善、媒体等等,这些往往还都牵涉到女子的外出工作。放在之前的任何一个朝代,简直都是不可想象的,毕竟受教育和看医生在很多朝代都是贵族的特权,不然如何才能体现出来财富和尊卑? 假如李荩忱一开始的时候就提议由外廷负责这些事情,试问六部之中哪个部门有如此胆量去冒天下之大不韪?恐怕就算是当时已经执士林之牛耳的徐陵,都不敢真的同意去做这些吧?更何况其余的六部尚书了,毕竟这意味着他们很有可能会受到很多所谓“卫道士”的抨击和指责,同时也要接受很多贵族以及残余的世家势力所带来的压迫甚至是很多普通老百姓的不理解。 因此李荩忱干脆从后宫这边下手,内府从一开始的慈善堂到之后的医院和书院,一步一步,稳扎稳打,百姓也好,朝堂群臣也罢,时日久了,自然而然就接受了这些新鲜事物的存在,毕竟这一切都可以落脚在皇后和后宫妃嫔的仁慈博爱上,这一点没有任何人能够指摘,甚至不少人还颇为称赞。 什么叫母仪天下,当今皇后主持的内府,所作所为的都是好事,这就叫母仪天下,相比之下,之前的那些皇后,嘴上嚷嚷着好听,有几个人真的如同春风雨露一样滋润世间万物? 潜移默化,由缓至极,等到那些可能的因陈守旧之人回过味来的时候,内府所开设的这些机构已经和他们以及他们的家人息息相关,他们就算是想要在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万一自己这边开口骂了一通,那边药房听到了就把自家的药给断了供,那家里人岂不是都要恨死自己了? 现在社会上下都已经感受到了内府所开设的这些机构带来的好处,内府想要再做什么,自然就不需要和之前那样摸索着前进并且步步艰难了。 医院和书院等等发展也跟着越来越快,并且成为判断一个地方是不是发达的主要因素之一,很多州府因为没有医院和书院而留不住人才,无奈之下甚至还得州府太守主动出面。 第二一三九章 朕不过是向前看了一眼 经过大汉之前几次整顿吏治,地方官员里的那些混吃混喝或者思想保守的,多数都已经被撤换掉。这些人碌碌无为,手脚也多数都不干净,留之无用。 新换上来的官员,有不少都是破格提拔。破格提拔,肯定是缺少足够多经验的,但是经验,并非没有途经去获得,而人的思想如果已经被旧有的制度等等束缚住了,或者被酒(*)色财气迷惑住了,那人就真的不可能向前进了。 因此这些新换上来的官员,或许因为缺少经验而不能及时根据时局的判断做出反应,但是一旦等到他们意识到问题所在,自然就会积极的去解决问题而不是一味的躲避。 地方官员们现在皆是向上找内府申请资金和人手,向下联络本地商贾世家,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至少修建好了医院和书院之后,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坏处不是? 而地方商贾百姓等等自然也是积极响应,再加上内府的拨款逐渐到位,现在各地已经形成开办书院和医院等等的风潮。 相比于原来的私人郎中和药房,现在的医院和药房拥有更多的医生和药品来源,尤其是药品方面上,很多原本只是一个地方所有的珍稀药材,现在通过大汉已经日趋发达完善的贸易网络,可以运送到大多数州府,满足各地的需要,因此从很大程度上更是降低了看病和取药的城门 寻常百姓也能够看得起病了,寻常百姓家的孩以及有本来应该是被划拨到所谓下等人的工商企业主的孩子,此时都有资格进入学堂学习。 进入学堂学习自然也就意味着他们的身份不再受到社会固有观念和歧视的束缚,之后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以考取功名或者根据自己学到的技术把家业发扬光大,皆有可能。 尤其是朝廷不只是开办了普通的书院,还开办了很多和专业技术应用有关系的学院,即使是不进入书院考取功名,在这些学院之中也能够学到一技之长,尤其是很多学院都邀请工部大匠坐镇,所谓博采百家之长,在学院里面总是能够学到一些新技巧的,总比抱着自家祖传下来的手艺闭门造车来得好。 至于看护学院、女子出门工作之类的,皇后她们已经作为表率,那么其余的女子为什么不能去做事情呢?难道谁敢说自己家的妻妾女儿就要比皇后还要尊贵? 另外战争本身也是一个巨大的需求摆在这里,社会上有这样的需要,只是之前大家没有这样的经历所以就没有胆量罢了,现在内府开女子务工之先河,社会风气自然而然的就随之改变。 时至今日,在很多工坊、店铺之中都能够看到女工的存在,甚至因为女工更加灵巧精细的手艺,所以甚至已经有一些涉及轻工业的工坊摆明了只招收女工。 一来这样能够减少开销,毕竟女工的工资普遍还是要比男人低的,二来制作衣服还有其余的一些轻便生活用具,男人可真不一定有女人来的灵活。 除此之外,工坊之中已经有了大量的女工,再招收男工的话,女工们可就有意见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的传统还是摆在这里,不可能转眼之间就消弭掉,因此女工们当然也不希望和男人一起干活。 不知不觉,内府所做的一切,这些在当时外廷六部看来几乎不可能实现的,都已经实现,甚至还成为了社会中已经不可缺少的部分。 而如今,外廷对于内府所做的这些事,早就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排斥和反对,甚至恨不得把这些事都抓紧从内府的手中夺过来,免得内府成为一个能够和外廷抗衡的庞然大物,到时候外廷就反过来变成傀儡了。 可是陛下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沈君高并不这样认为。 身为陛下,李荩忱要做的肯定是制衡而不是把一个完全打压下去,再把另外一个扶持上来,因为这意味着陛下假如想要掌握真正的权力,那么陛下就必须要再扶持一个新的势力。一批又一批,此消彼长,最终朝廷的所有力量都会消耗在永无止境的内部斗争中。 因此李荩忱绝对不能允许内府彻底被打压下去,也绝对不能允许内府坐大并且把外廷排挤开。把内府的一部分权力拿出来,分一点给外廷,让双方之间有了联系和缓冲,从而避免矛盾激化,同时也让内府从之前沉重的财政压力之下解放出来,能够去发展其余的部门,这样内府在经过短暂的低沉之后,肯定又会稳步成长,继续保持着对外廷的压迫,迫使外廷也不能过于松懈或者干脆想要和陛下唱反调。 有内府在呢,陛下的手中并非无人可用,你唱反调的话,那就直接用内府好了,保不齐陛下正没有借口把你拉下马呢。 看着这些官员们争论的面红耳赤,沈君高只能在心中感慨一声。 陛下当真是通过这种自己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方法,既实现了自己的目的,又实现了朝堂上的制衡。 如果说陛下之前制衡南北官员、文武官员之间的矛盾只是小打小闹的话,那现在绝对算得上大手笔了,即使是沈君高,时至今日方才看清楚个中缘由。 察觉到了沈君高的目光,李荩忱和他对视一眼,笑了笑。 沈君高肯定已经明白了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 不过李荩忱并不担心,沈公也是个聪明人,既然意识到自己身在局中,那就没有必要跳出去,开开心心的和朕一起看戏就是了,反正以他的身份地位,朕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至于你说内府之后会如何发展,内府和外廷之间的矛盾是不是就此消弭还是只是潜藏下来,那朕怎么知道? 朕现在也不过就是只能向前多看一眼罢了,做些提前布置。 谁知道到时候能不能用得上,老天爷又会给自己什么样的挑战。 说句实话,事情发展到今天,李荩忱本身也只是预料到过,却不能保证说就一定会如此。内府有可能发展到半道上就夭折了,外廷有可能早就按捺不住要向内府发动攻击,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第二一四零章 也不是好欺负的主儿 林林总总,李荩忱曾经设想过很多可能。 这些情景都有可能发生,毕竟人心隔着肚皮,李荩忱并不能知道每个人都是怎么想的,又会在事情发生的时候做出怎样的决断。 任何一个人的不同决定,都有可能导致整个结果的截然不同。 就和蝴蝶效应类似。 因此李荩忱也不过只能见招拆招罢了,能够走到现在,他很庆幸。 ————————————-- 李荩忱很庆幸自己能够稳步的走到今天,中间没有出什么差错。 但是李荩忱庆幸,并不代表着所有人都很高兴。 至少当李荩忱沐浴更衣之后,前来找乐昌的时候,趴在床榻上,晃动着一对如明玉一般小脚丫的陈宣华就明摆着不高兴,见到李荩忱进来,直接嘟着嘴扭过头去,一副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家伙的神情。 李荩忱有些奇怪,只能看向旁边的乐昌,这是怎么了? 乐昌也刚刚沐浴完,擦洗着自己的秀发,俏脸上还带着水汽熏蒸的红晕,本来眼神迷离的看着李荩忱,似乎还沉醉在之前的欢乐之中。本来说好的一人一个池子,结果最后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一起了。 听到李荩忱发问,乐昌有些无奈的说道:“还用想么,陛下这一次把整个医院体系都划拨到了内府之外,这丫头自然是不高兴。” 李荩忱当下只能坐在床沿上,摸了摸陈宣华的头:“虽然医院这边不再是内府负责,但是并非和内府再无任何关系,并且同时负责医院钱财供应的户部那边,又是你兄长在主持,自然也好说话,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呢?” 陈宣华摇头说道:“医院划拨出去,臣妾也做不了主,自然全都听从陛下的吩咐。只是······” 李荩忱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只是什么?” 陈宣华看向自家姊姊:“内府再怎么说也是姊姊们努力了这么多年的成果,陛下直接把这两个部门给划拨出去,等于划走了内府超过一半的实力,这简直就是不把姊姊她们的努力放在心上!” 一边说着,陈宣华还一边鼓了鼓脸颊,似乎想要向李荩忱表明,自己也不是好欺负的主儿。 至少现在说话的时候,麻烦不要总是捏人家的脸好不好? “宣华!”乐昌脸色一沉,旋即无奈的说道,“陛下,宣华胡言乱语,这不是······” 李荩忱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拉住她的手,同样也是正色说道:“此次内府调整,朕的目的自然是尽可能的让各方都能够满意,又可以解决现在医院和书院的确存在的一些问题,六部那边看着这两个本来就不是很有好感,现在只有把它们变成双方共同管理,才能够消弭六部乃至于整个天下的疑惑和不满。这其中肯定是要让内府受委屈的,这个朕心里清楚。” 外廷之所以坚持让医院和书院这两个内府的大头独立出来,一部分原因是这两部门只掌握在内府的手中,会导致内府过大,这或许应该算出于外廷官员的私心。 而另外一部分原因,也是虽然很多人都没有说出来,但是包括李荩忱在内都心知肚明的,那就是内府的监管问题。 内府成立至今,也已经有好几个年头了,之所以内府能够发展的比想象之中的要快很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内府内部互融互通,各个部门之间的财务还有人才调动等等全都是后宫妃嫔们在居中调配,换而言之,很随意。 今天药房这边缺人,陈宣华或者杨妙只要说一声,就可以从慈善堂那边调过去人手,固然能够很快解决问题,但是这也意味着很多人,尤其是基层吏员的归属已经变得有些模糊,甚至很多人都已经说不清自己的职业是什么了,只能很尴尬的以内府吏员自称。 这也就意味着这些人的奖赏和提拔等等都会成为问题,因为可能就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一年到头到底有多少天在自己本来的岗位上,又有多少天被调动到了其他部门,更不要说自己到底做了多少工作了,只要换了一个上司,就有可能导致他们即使是做了很多的工作也不被认可和提拔。 与此同时,这也意味着基层吏员的任用和提拔上会有很多空档可以钻,中层官员自然就可以保举和自己熟悉的人上位,毕竟上面做出决断的人也不能确定他们保举的这些人才到底是真的人才还只是滥竽充数的,而等到这些人之中真的露出来自己的能力不足的时候,往往就已经有麻烦产生了。 而且内府和外廷之间相互独立,御史台那边掌管的实际上也都是外廷的监察和监督权力,局限在文官七个部门以及太尉府和地方州府罢了,内府这边有可能牵涉到后宫的私密,因此御史台本身也不是很想插手其中。 主持御史台的多数都是清流名望,自然不喜欢插手后宫之中的秘闻,到时候保不齐会给自己惹上什么骂名。 因此从这么多角度考虑,内府将最赚钱也就最容易产贪污受贿等等一应麻烦问题的教育和医院两个部分抽调出来,自然也就变得合情合理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都表明着李荩忱和整个朝廷对于内府的不信任,乐昌等人能够理解,但是心中有芥蒂是必然的,而像是陈宣华这样一向口无遮拦的小丫头,自然更是不介意直接把自己的不满表露出来,说什么也得让坏坏的陛下知道,他这一次可算是惹得后宫之中姊妹们不高兴了! “那陛下可得好好想想应该如何补偿这么多姊妹们。”乐昌笑道。 她当然不能说补偿内府,内府虽然是后宫妃嫔们主持的,但是不管怎么说,对外打着的自然都是李荩忱的名义和旗号,乐昌她们只是相当于帮着李荩忱罢了,内府的主人只能是陛下而不可能使后宫之中的任何人。 这次是李荩忱做出的决定,李荩忱觉得没有必要,自然就没有必要补偿内府,但是后宫姊妹们的损失总是要补偿的吧? 李荩忱当即抱住乐昌,往床上一倒:“那乐儿说这么补偿可以么?” “啊!”不等乐昌回答,耳边就响起一声尖叫。 第二一四一章 不是你和我们,是我们 李荩忱感受到了身下的温软,顿时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和乐昌一起爬起来。 刚才被压住的陈宣华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们两个:“谋杀么?” 李荩忱顿时忍不住哈哈大笑,低头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不好意思。” “陛下只要有了姊姊,就把什么都给忘了。”陈宣华不满的说道。 “哪有,怎么能这么说陛下呢。”乐昌笑道。 话虽这样说,但是她的心头上肯定是喜滋滋的。不管再怎么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陛下的独宠而引起非议,终归还是期望陛下能够真心喜欢和宠爱自己的。 不过乐昌旋即收起来笑容,正色说道:“这种话,只准在闺房之中一说,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有什么关系,本来就是事实。”李荩忱忍不住吐槽。 老婆你也不要总是上纲上线啊。 乐昌摇头:“陛下乃是圣明君主,臣妾等能够得到陛下的信任而各展所长,这是臣妾的幸运,但是若是这样的话被外人听到了,恐怕还不知道会演绎出什么呢,保不齐臣妾和宣华就变成了吹枕边风上位的赵氏姊妹,以后历史上又会如何数落臣妾?” 李荩忱也只能无奈的表示,行吧,反正坐在这个位置上,总有一些事和一些话是要注意的。 不过既然刚刚说到了内府的这个话题,李荩忱索性就直接展开:“这一次六部能够抓住内府在监察方面的问题而让朕不得不调整内府,既然已经有人指出了这个问题,那内府就得想办法做出改正,不然的话再过几年恐怕又有一些部门要因为这个原因被划拨出去了。” 乐昌咬着唇,微微颔首。 内府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内部的相互信任和团结,但是最大的问题自然也在于此,真正有斗志的官员喜欢在内府之中工作,因为这里更加随意、束缚也更少,自己可以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之中。但是那些想要偷摸耍滑的官员,自然也能够在内府之中找到自己的可乘之机。 这些年内府发展很快,自然会有不少偷鸡耍滑之辈,只不过因为这些年内府确实是在做实事的,尤其是战争期间,整个内府上下忙的不可开交,所以很多人虽然也没干好事,但是也并非没有做贡献,因此内府对此也只能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内府现在没有一个完整并且能够对人起到震慑力的监察机构,所以在没有办法追根溯源或者一一查找账单核对出入的情况下,内府也很难拿住某个人贪赃枉法的证据。 “陛下所言极是,内府现在内部是一笔糊涂账,臣妾亦是明白。”乐昌有些惭愧。 当初统筹管理内府的任务是她主动从李荩忱那里讨要过来的,而现在内府虽然表面欣欣向荣,但是内部有很多问题,单纯是从财政上来说,死账、呆账众多,而且还有很多长期资产因为时代的变化而在快速贬值,需要得到替换,这就给了人很多空档可以钻。更不要说人才的任用、设备的采购、土地的购买和兼并等等上了。 平静的水面上看似岁月静好,实际上下面早就已经暗流涌动。 这也是李荩忱不得不拆分内府的原因之一。 不拨开表层,又怎么能够看到水下的汹涌暗流? 内府这些年的确是为了大汉的发展立下了功劳,这个毋庸置疑,但是内府表露出来这么多问题,身为内府实际上的掌门人,乐昌当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明天叫上繁儿,我们去一趟御史台。”李荩忱捏了捏她的手。 对于乐昌,说太多安慰和解释的话并不能让她真的宽心,真正能够让乐昌释怀的,还是带着她去想明白应该如何解决。 乐昌柔柔的应了一声。 而陈宣华发现两个人都没有想要搭理自己这个刚刚差点被压吐血的小可怜的意思,只能无奈的从两个人之间钻出来:“我说,两位,还打算睡觉么?” 李荩忱抱住她:“睡。” “宣华,也不早了,你早点去休息。”乐昌说道。 陈宣华郑重点头,脱离李荩忱的怀抱,往床上一躺:“对呀,那我们就早点休息。” “是你,和我们。”乐昌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和李荩忱。 “是我们。”陈宣华一口咬定。 乐昌无奈,看向李荩忱。 “那就我们吧。”李荩忱笑道。 “那就你们吧!”乐昌哼了一声,想要站起来,“呀!” 李荩忱已经一把拽住她。 “陛下!” “说了我们,就我们。”李荩忱径直说道,“宣华,来抓住你姊姊,要是让她跑了,今天你去睡地上。” 陈宣华也来了兴致,不过白了李荩忱一眼:“陛下才不舍得呢。” 而被陈宣华按住手腕的乐昌看着李荩忱已经在解腰带,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真是一个大魔头带着一个小魔头。 ————————- 御史台应该是大汉各部门之中最冷清的存在。 毕竟在这个时代,举报是不太可能的,百姓几乎没有什么胆量去揭发和检举地方官员,因此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外人没事往御史台这里凑,不过这个冷清也是相对的,至少府衙之中来来往往的官吏很多。 大战结束,原本清闲的御史台自然也跟着忙碌起来。 战争时期是特殊时期,为了避免打击自家士气或者闹得朝野民间人心惶惶,御史台也不敢贸然调查某个官员,因此即使是掌握到了一些证据,也只能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只要你不做出太过分,那至少不会直接来找你的麻烦。 当然御史台在战争期间也没有少杀鸡儆猴,有一些过于贪婪的家伙,自然那也就没有必要和他们客气,乱世当用重典,御史台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教训教训这些家伙。按照大汉律法,贪污虽然不至于直接砍脑袋,但是这辈子一半时间都浪费在牢狱中是必然的了。 “臣等恭迎陛下!”御史台监察御史陈禹和左都御史杜齐带着几名官员一起出来迎接。 李荩忱颔首;“平身。” 陈禹也是临时接到李荩忱将要前来的消息,不然的话也不至于等李荩忱要迈入门了才赶来迎接。 这位曾经的白袍统领,顶着两个黑眼圈,看上去有些疲惫,显然这几天没少因为战时积压的事务而操劳。 第二一四二章 没有捷径可走 “爱卿辛苦了。”李荩忱看着憔悴的陈禹,忍不住说道。 自己当时让陈禹从白袍统领的位置上退下来,就是觉得白袍那边的事务未免繁重,陈禹这些年为了白袍殚精竭虑,也是到了休息的时候。尤其是之后白袍的工作重点将会放在辽东还有西域等地,陈禹假如还是统领的话,少不了要东西往来奔波,未免劳累。 但是自己好像忽略了,御史台现在也不是清闲之地。 清查吏治本来就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再加上和北方归顺大汉的官吏对接,自然也要对这些官吏们进行考核,也并不是任何人只要曾经在北周担任过官员,在大汉就能继续他们的职责,降级使用是必然的,甚至有些口碑并不怎么样甚至已经被很多同僚指摘为“德不配位”的,想要被降级使用?想得美,不把你撤职那就是御史台的疏忽。 大汉现在还没有人才紧缺到什么破烂都照收不误的地步。 因此一向清闲,顶多就是每隔一段时间派人下去到各个州府巡视一圈的御史台,现在正是忙碌的时候,各种信息都需要他们核对考察。不过不管怎么说,终归是要比白袍那边好一些的。 一个是在阳光下,一个是在阴影里,承担的压力自然截然不同。 “相比于白袍,御史台并不算辛苦的了。”陈禹和李荩忱之间关系亲近,自然在行过礼之后就没有必要说话客客气气的,“陛下今日怎么有空闲到御史台来了?” 说着,陈禹就注意到了跟在李荩忱身后的乐昌还有尉迟炽繁,皇后和贤妃都是微笑着行礼。 陈禹顿时明白过来,昨日内府第一次调整划分,本来就惹起了很大的争议,参与到这一场辩论之中的官员们固然是在反思自己到底哪里做得对、哪里做的错,陛下最终寥寥无几的表态,让他们都捉摸不定陛下的心思。 陛下到底是觉得自己做得对还是做的不对呢? 很多年轻的官吏算是揣摩到了什么叫做圣心难测。 亲身参与到了这场辩论中的官员们尚且心中忐忑,更不要说那些根本没有参与其中的官员,他们当然更想要努力去揣摩陛下想要表达什么意思,或者内府和外廷之间的关系应该如何调和和发展。 很明显陛下并不想要激化内府和外廷之间的矛盾,因此很多人也就有了落脚点,以此出发,开始积极酝酿奏章。保不齐自己就能够正中下怀,说中了陛下的心思,那之后受到重用、飞黄腾达,还不是指日可待? 陈禹很能够理解这些年轻官吏们的心态,毕竟有捷径的话谁还想脚踏实地的努力,哪怕是最后很有可能没有人能够成功的走通捷径,不过至少有这种可能就可以尝试一下嘛! 说来也有点好笑,从前几天内府分割的风声放出来开始,年轻官吏们都开始蠢蠢欲动。 御史台中主持的官员,多半都已经是和陈禹这种已经快要从官场上退下去的了,他们一生之中收获的功名利禄已经足够多,自然也就不觊觎这些,只是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而还有一小部分是和杜齐这样,封疆大吏当过、中枢要员也当过,当然也不在乎这一点,他们想要搏取进身之路,就更要从本职工作上下手,将御史台经营好了,陛下肯定不会放任他们在这里呆着。 剩下的关心此事的自然就是那些年轻想要上进的吏员们,论整个御史台中谁对陛下最了解,那自然是陈禹了,曾经的白袍统领,不管怎么说都是陛下身边一等一的心腹,当让白袍的赫赫凶名摆在这里,因此让他们直接去和陈禹打探这件事自然不可行,所以只能有事没事的往陈禹身边凑,能够探听点什么是什么。 陈禹干了十年的白袍统领,敌人的心思尚且都在他的拿捏之中,更何况这些自己人的心思,所以他只是略微揣摩就知道这些人想要干什么,心中好笑的同时,却也没有直接提醒他们,陛下绝对不会因为这种丢下自己的本职工作不好好干,反而挖空心思的想要迎合陛下甚至干脆直接迎合内府或者外廷之中某一方的人感兴趣。 陈禹并没有这个义务,在白袍十年,他也学会了什么叫做“独善其身”,更是清楚这些年轻人们总想着能够走捷径一步登天,殊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哪里轮得到他们享受这种好事?所以只有等他们吃了教训之后,才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趁此机会,陈禹把这些平日里悠闲惯了的吏员们抓在身边,一个个的安排活计下去,整个御史台由内到外忙作一团,可是抱定要从陈禹这里获得些什么的吏员,有苦难言,却也只能乖乖干活,甚至还有一些人认为这或许正是陈禹对他们的考验,因此干活更是卖力。 不过陈禹也没有想到,陛下竟然还真的从天而降。 周围的吏员们都恭恭敬敬的躬身,陈禹和杜齐这些早年从龙的重臣可以和陛下随便一些,他们可不敢。 不过李荩忱并没有在前庭停留,直接和陈禹一起走入书房,除了杜齐之外没有任何御史台的官吏们随同。 陈禹看到乐昌和尉迟炽繁的时候当然就知道陛下的来意,的确,拆分内府与其说是外廷的压迫,倒不如说是陛下自己害怕内府内部的监察制度存在问题而导致姑息养奸,不然的话以陈禹对陛下的了解,只要陛下本身不愿意,任何人都不可能改变陛下的想法。 自信甚至有些执拗,这或许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圣明仁德之君应该有的性格,但是陈禹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这样的性格,李荩忱也不可能在这滚滚乱世之中硬生生劈砍出来一条路,为这分分合合三百年的世间带来人们几乎已经不再抱有希望的和平安定。 陈禹从李荩忱身上看到的,并不是外面很多人所谓的圣明之君,而是一代雄主,是有本事在这乱世里收拢人心、打破常规的枭雄。 话说回来,内府的监察制度,自然需要加强,而还有什么比御史台更加专业的么? 第二一四三章 大汉的监察制度 “朕此次为内府内部的监察而来。”李荩忱开门见山。 陈禹和杜齐皆是颔首。 陛下会加强对内府的监管,也在情理之中。虽然陛下之前从来没有提起过此事,大家也不好把一些想法和思路直接落实在纸面上,但是陈禹也好,杜齐也罢,都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的。 陛下本身显然并没有真的把内府当做自己的禁脔或者后宫的过家家游戏,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内府也不可能会有今日这样的规模。显然在陛下的心中,内府也是朝廷重要的组成部分,不然的话完全没有必要建立非常完善的监管制度,因为不可能牵扯到太多的钱财和权力交易,派人去查还不够费劲的。 “内府和外廷的管理制度和发展思路本身不太相同,外廷相对固定,在稳中求发展,而内府则侧重于创新,在各种外廷暂时难以涉及的领域之中开拓。”李荩忱紧接着说道,“所以御史台之前的行事方法和思路可能很难适用于内府。” 陈禹颔首:“陛下首创内府,敢为天下先,臣等佩服。若无内府,而今可能还会有很多事没有那么方便呢。” “在场的也都不是外人,就不用吹捧了。”乐昌此时不由得笑道。 陈禹和杜齐亦是相视一笑,书房内的气氛也跟着轻松了许多。 陛下带着皇后和贤妃前来,阵容很强大,皇后是内府的直接管理者,而贤妃则掌管内府的财务,这让陈禹和杜齐也不敢轻易开口,指指点点,毕竟他们也不清楚皇后和贤妃对于内府建立监察制度的事到底是抱有什么心态。 不管怎么说,内府都是在后宫的基础上向外延伸建设起来的,也都是后宫妃嫔们的心血,御史台贸然拿出来众多有可能直接触动后宫利益的方案,那么皇后和贤妃恐怕以后会想尽办法给他们穿小鞋了。 现在皇后直接开口,自然就是表明自己是虚心受教的,这让陈禹和杜齐也就敢开口说话了。 最基本的官吏贪污受贿问题这个自然不用说,走到哪里实际上都是一样的,账本核对不上、钱财中饱私囊,那办你就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但是内府存在的问题可远远不止于此,实际上刚才李荩忱已经很明确的指出了内府为什么会监管难。 也很好理解,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内府几乎都是在前人几乎没有什么概念的领域上下力气,比如这医院啊、书院啊之类的,前人虽然也有类似的机构,但是一些讲堂啊、药房啊之类的,显然并不能起到和现在的书院、医院等机构完全类似的作用。 因此这些机构应该如何发展、包括资金的监管和人才的调动等等应该如何安排,当真是摸着石头过河,都需要一点点的调整和尝试,这期间自然就可能会走很多弯路或者干脆直接造成浪费。 在统计核查的时候,这些到底应该算是人为的失误还是本来应该有的损失,就需要详细的辨别。 与此同时,因为内府要做的很多事都有可能本身不符合社会上传统道德礼法的,所以内府也只能遮遮掩掩,先通过一些私下里的渠道获取资金和资源。 比如之前女子学院的建立便是如此,固然现在女子学院已经算是内府比较成功的举措,但是实际上刚开始的时候,为了避免过于张扬而惹来非议,开办女子学院所需要的钱财基本上都是从各个富商、官吏等等手中私下里筹集来的,有的是借款、有的是捐赠,各不相同,时日久了自然而然就变成一笔烂账,在这中间有太多的可乘之机。 更不要说这一次北伐,社会各界捐财捐物,多数通过内府的渠道送到前线,到底有多少人捐款、都是哪里捐的、又都用到了什么地方,这些往往都只有一个大概的记录,具体到细节,那就抱歉了,战火纷飞之中,内府也没有那么多的人手去记录。 这些过往的能够查就去查,查不到的也没有办法,战争期间,钱财的浪费和物资的损耗有时候也是在所难免。 李荩忱的关注点实际上也并不完全在整理和查找旧有账单上面,而是在内府的未来。内府的定位现在已经越来越清晰,外廷负责朝廷的基本,而内府则会涵盖社会的方方面面,这就意味着内府之后还有可能会做出更多所谓“离经叛道”的事情,但是现在的内府也不能和当初一样遍地都是窟窿了。同时内府很多部门的管理逐渐趋向于正常化,因此更是需要要有人来监督他们。 陈禹径直说道:“御史台巡查百官,往往是从两个地方入手,一个就是个人的俸禄,每个人的账本首先就是一个突破口,另外还有其居住的屋舍等等,俸禄低的官员自然不可能住得起高宅大院。另一个,自然就是其人脉,结党营私往往比贪污受贿更为可怕,贪污受贿涉及到的往往都是一些私人小事,但是结党营私却已经是在朝廷之外自成团体,其所做的一切都不再是为大汉服务,而是为了其小团体能够获得更多的权力和利益服务,一旦其强大起来,势必会成为隐患。” 杜齐紧接着补充道:“根据我们以往的经验,意图贪污受贿的,往往都是地方州府官员,天高皇帝远,自然就有可操作的余地。因此多派人进行巡查,就能够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而想要结党营私的,往往是京中各部吏员。 地方官员来往调动,没有结党营私的机会,但是京中官员不同,尤其是一些本身权力不大的吏员,更是想要抱团取暖,或许他们本身只是无意,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算是结党营私,假以时日,这些人陆续上位之后,就很可能继续联手,直接形成和朝廷其余官员对峙的一个团体,这亦是我们需要提防的。 此次大汉律法修订之中已经提及此事,并且让我们御史台配合拿定一个方案,在后续修订之中会加入到律法里,作为判断结党营私与否的参照,甚至是关键依据。而内府显然也有这样的问题亟待解决。臣以为陛下不妨从此处入手。” 第二一四四章 新修订的律法 李荩忱颔首,人心各不相同,自己觉得大家都能够聚集在大汉的旗帜下向前进,但是每个人之间不可能真的放弃掉自己的成见或者其余羡慕、嫉妒等等情绪,因此被排挤的相互联合、有争权夺利心思的相互勾结,也在情理之中。 往往朝堂内外表面上看上去的平静,背地里也总是充满勾心斗角。 李荩忱身为皇帝,当然知道自己能够看到的很多情况下都是官员们刻意为自己展现出来的一面罢了,甚至一些人脸上的笑容有可能都是假笑。 所以他也必须要借助御史台之手,维持自己所看不到之处的秩序。 甚至假如真的迫不得已,李荩忱并不介意动用白袍。 原来的时候他不理解明代为什么会有层出不穷的这厂、那厂,现在才知道,还是这种手段方便快捷又有震慑力啊。 不过李荩忱也尽可能的不把希望寄托在白袍或者组建新的锦衣卫之类上,锦衣卫这种东西,一旦自己开了一个头,后人又会陷入不断地组建新的部门以制衡锦衣卫的死循环之中,明朝内部监察力量有很大一部分精力就耗费在了不断组建这些密探部门上,而这些部门相互之间又争斗不休,最终导致真正督查百官的事情没有做好,自家人的相互攻讦陷害倒是不少,最后已经很难让人判断这些部门到底是因为真的抓住了把柄还只是罗织罪名把人捉拿住的。 正如刚才杜齐所提到的,李荩忱现在既想要督查好百官,又不想借助于诸如锦衣卫这样的力量,也不是没有他的底气,这自然就是大汉现在已经完成初步修订,越来越完善的律法。 历朝历代实际上都有自己的律法,有的成文,有的不成文,而华夏自身的律法体系逐渐成熟实际上也要等到明清之后,至少在唐宋时期,无论是朝廷上决定事宜还是地方州府断案审判,也都依靠的是道德约束罢了,刑部所提供的,实际上也不过只是一些基本的规则和粗浅的惩罚罢了,除了一下很好判定的大罪之外——比如谋反,其余的罪名应该如何判决、应该如何惩罚,主审官员是有很大自主权的。 但是这在大汉就不一样了,大汉新修订的这一版律法,与其说是修订,倒不如说是把之前很多没有覆盖到的方方面面都囊括在其中,单是成文的主体部分厚度就比之前足足增加了两倍。这是什么概念,这简直就是重新写了两部和以前一样的律法。 这也是为什么沈君高最近的心情一直很不错的原因,完成这么一部让世人啧啧称奇的律法,终归是有自豪感的。虽然之后如何推行这大部头的律法并且让世人逐渐熟悉其中的条条框框,也是一个颇为艰巨的任务,但是至少咱们先完成了第一步,也值得骄傲一下不是? 历史上以律法治理国家并不是没有先例,比如那个被称为“暴秦”的秦朝。似乎看上去以律法治理国家并没有带来什么好结果。但是大家不得不承认的是,当年的那个西秦也的确是因为重用法家方才强盛起来。而在后来的汉朝,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律法的,毕竟没有律法,就让下面的官员彻底没有了束缚。 而且大汉的律法和大家印象里的前朝律法、史书记载里的秦朝律法又各不相同。诸如南陈、北周等等的律法自然很简单干脆,甚至充分的体现了什么叫做“乱世当用重典”。 而再看看秦国当年的律法,实际上和这些乱世王朝的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动辄就是连坐之罪,邻里尚且要受到波及,更何况是一家一户之中? 乱世当用重典固然不差,可是历史上的秦朝在一统天下、九州之内再没有战争的情况下依旧坚持原有的法律,自然会在某一天因为某一件事就直接导致民怨沸腾。大泽乡起义或许只是老天爷给秦朝开的一个玩笑,以水德立国的秦朝最后因为一场大雨而覆灭。但是实际上就算是没有大泽乡,还会有中泽乡、小泽乡。 百姓想要的不是在和平年代依旧严格甚至苛刻的律法,尤其是当这些律法再和徭役甚至直接和脑袋捆绑在一起的时候,更是显得要命。既然朝廷想要要我们的性命,那我们也就只能先把朝廷推翻了。 所以大汉的律法远没有之前所有律法那么苛刻,律法之中涉及到人身性命的很多条款在历次修订之中也逐渐开始发生变化,原来的打多少棍这种单纯的体罚逐渐变成了体罚加罚款,甚至有的因为恶意污蔑等等引起的矛盾冲突,当事人还要在当地报纸等等地方上公开登报道歉。 有的人执拗刚强,不害怕刑罚;有的人家财万贯,不害怕罚款;而有的人死皮赖脸,不害怕丢人。那大汉的律法就干脆每一样都来一点,总有一个能够治得了你。 往往死皮赖脸的,家里都没有多少闲钱。 往往家财万贯的都害怕刑罚,这一棍子打下去皮开肉烂不说,那一刀下去,自己一辈子的努力可就什么都没有了,钱没有花完,人没了,你说还有比这更悲惨的事情么? 而往往性格刚强不认罚的,比较害怕丢人。堂堂一条街上人人称赞的好汉,得公开的向别人道歉,这也太掉面子了,以后还怎么和别人称兄道弟? 相比于单调的掉脑袋或者流放,这些做出调整的惩罚方式显然更加人性化,也让主审官能够对症下药。 在李荩忱看来,律法,并不是为了杀鸡儆猴,通过惩罚一个人而让其余人噤若寒蝉,而是要让被惩罚的那个人也意识到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从而能够改过自新。 同时让其余人知道,犯法是可怕的,这种可怕并不只是掉脑袋的可怕,还是关乎到自己名誉、钱财的可怕。 那些好财如命的商贾们、把名誉看的比什么都高的名士们,自然也就会乖乖听命。 除了朝廷这边对于新的律法很看好之外,民间对于律法的呼声实际上也比想象之中的要高。原因无他,乱世各朝虽然都有自己的律法,但是这些律法几乎都杂乱无章,而且多数过于苛刻。 第二一四五章 杜齐想打自己一巴掌 律法这东西,不一定有就是好的,不过如果没有的话,那么一般更不会有什么好事,私欲和暗地里的金钱交易很有可能导致一个人对道德判断和定义的扭曲,而没有了律法的约束,被冤枉的人自然也无处申冤,因为你根本没有办法证明你就是对的,别人就是错的。 之前在乱世之中,朝廷根本没有那么多精力顾及到社会上的方方面面,所以很多地方官员断案和审判的时候哪里管的上那么多? 坐在皇位上的皇帝走马观灯一样的换,有的时候甚至国号也没有两代人就换掉了,谁能记得住这一朝和那一朝的律法又有什么关系和区别?索性还是按照自己的判断来吧。 地方官吏在律法使用上的信口开河,让百姓更期望大汉的律法能够尽快完善并且公之于众,让大家都有一个参考,至少不能任由官员说什么就是什么。 另外乱世日久,社会上晃荡着的流离失所之人也很多,朝廷虽然已经着手安置,另外内府的慈善堂也在负责这件事,但是依旧避免不了有一些人已经习惯了偷鸡摸狗、苟且偷生的生活,所以大家都在寻求安稳、也在寻求有律法能够限制和约束这些人。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可不止是因为百姓富有、天下太平就能够实现的。有律法悬在头顶上,让所有人都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什么违法之事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现在社会上工商阶层发展很快,和之前的小农经济不一样,工商发展自然而然就会牵涉到很多利益方面的问题。这些矛盾纠纷远远没有到要牵涉到人命的地步,甚至很多都是用钱就可以解决的,并且诸如贷款啊、融资啊这些,本来就是商业发展的必然,有矛盾也是一定的。 因此假如因为这些事而导致掉脑袋的话,那之后谁还敢做生意,大汉的商业又何谈发展呢?所以和工商业有关的律法条款自然也就同样有很大的需求。 大汉民间对于律法的呼声愈发高涨,这无疑也提醒了李荩忱,既然各行各业都可以通过律法来约束,甚至朝野民间对此反对的声音远没有支持的声音来的大——至于这背后有没有朝廷通过报纸等等主流媒体调动舆论走向、多加解释列举等等以解答疑惑,那可想而知。不然的话李荩忱开办报纸并且每年投那么多钱干什么——那自然李荩忱也可以通过律法来约束内府。 只不过内府所发展的方向往往都是这个时代一般没有过的行业,因此相关律法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制定出来的,这也需要一个足够有才能的人撑场子,并且可以敏锐的察觉到整个制度发展过程中的一举一动、随时跟进。 陈禹显然也有和李荩忱类似的想法,毕竟监察制度不管再怎么发展,其根本还是要依托于律法的,如何判断一个人有没有贪赃枉法,还是要看律法之中的规定。大汉新修订的律法所涉及的行业也多数都是旧有行业,对于诸如慈善堂之类的新兴行业自然缺少约束,所能够起到作用的也就是一些通用的领域,比如资金流动和人才调动这些,具体到慈善堂如何抚恤英烈家属、如何安置流民孤儿之类的,大汉律法管不了,因此需要有人专门去考察实际情况后针对性的制定新的律法作为大汉律法的补充。 而这个人肯定既要熟知大汉的监察制度,又要熟知大汉的律法体系。这种人才不管是放在御史台还是放在刑部,那都是顶尖的人才,两边还得抢来抢去呢。 “是啊,律法的确可以起到不小的作用······”李荩忱轻轻捋着自己的短须,若有所思。 “涉及到律法,陛下或许应该咨询一下刑部那边。”陈禹试探性的问道。 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李荩忱当即笑道:“刑部专司律法的制定和案件的审判,而现在要解决的显然并不是如何处置犯罪之人,而是如何查出来谁犯罪,更重要的是如何保证不会有人在之后犯罪。显然这应该是监察而不是刑部的工作,不然的话朕这个时候应该就和沈君高沈爱卿对坐喝茶了。” 得,此时陈禹和杜齐已经想明白陛下今天前来的目的了。 敢情是来要人的。 之前还以为陛下开门见山,现在才知道他老人家是等着我们御史台自投罗网啊。 杜齐此时恨不得给自己来一巴掌。 刚才你说什么不好,非得要说律法的事,一下子被陛下抓住了吧?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自然也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御史台这几年因为战事紧张的原因,在朝廷上几乎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往前看看哪个部门不比你们重要?几乎除了战前的几次整顿吏治之外,御史台没有什么功绩,自家的人还得不断被各部门借调。 现在战争结束,陛下方才开始愈发重视这个几乎要游离于朝堂之外、变成清水衙门的部门,甚至还专门调了陈禹过来,这自然让杜齐他们更是燃起斗志,说什么也得把大汉的监察制度完整的建立起来并且打点好,不能和之前那样东一棒槌、西一榔头。 而这样做,首先得获得陛下的支持,毕竟这要做的铁定都是得罪人的事。 陛下显然也是拿准了这一点,所以上门要人,理直气壮。 陈禹和杜齐对视一眼,陈禹缓缓说道:“陛下所需之人,臣倒是有一个推荐。” “哦?”李荩忱眉毛一挑。 自己其实也就是本着试一试的态度来问,也没指望御史台能够乖乖配合,毕竟现在都是用人的时候,没想到御史台还真的能够拿出来这样的人才——只是不知道李荩忱这样的心态若是被陈禹和杜齐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陈禹径直说道:“上个月刑部修订完律法之后,官吏多有空闲,所以御史台向刑部借调了三名官吏来帮助御史台本部官吏熟悉新修订的律法,其中有一人颇有才能,也是大汉第一次科举考试的榜眼,唤作房彦谦,不知道陛下是否还有印象?” 李荩忱一怔,登时笑道:“不错,此人当时文章写得很好,朕亦是期待其能够有所成就,听爱卿所说,果然是个实干之才。” 第二一四六章 从制定者到维护者 陈禹看着李荩忱。 他有理由怀疑陛下甚至是蓄谋已久的。 不过人名都已经说出来了,那就更没有后悔的可能了。 “来人,让房彦谦过来见驾。”杜齐出去说道。 乐昌和尉迟炽繁倒是有些诧异,陛下看上去似乎对这个房彦谦很是欣赏和信任,不过在此之前她们似乎也不记得听陛下说起过此人,上次提及还真的是科举考试刚刚结束的时候了。 不过她们也不知道陛下在北伐这么长的时间里到底都接触了什么人、遇到了什么事,所以并不好判断陛下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察觉并且发现这个人才的,这也让乐昌和尉迟炽繁愈发的打起精神。陛下即使是身在前线,也依旧能够对后方官员的变迁以及所取得的或许微不足道的成就都有所了解,那说明陛下要么有足够多的眼线盯着整个朝堂内外的方方面面——假如真是这样的话,那乐昌她们不可能迟钝到一点儿端倪都察觉不出,毕竟在陛下的身边有尉迟贞跟着,任何风吹草动自然都能够及时的传到内府的耳朵之中。 那就只能说明陛下的记忆力惊人并且应该在心里有自己的一套考核和选拔人才的标准,只是她们并不知情罢了。这也让乐昌等人看向李荩忱的时候,更觉得这位即使是同床共枕这么多年的夫君,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不过想想也是,陛下在很早的时候就有慧眼识英才的好名声在,这也是大汉能够在早年快速聚集起来一批人才的原因之一,尤其是陛下和杨素这一对君臣之间相互信任,最后一手分裂北方、让原本看上去已经成定势的天下战局转眼扭转的操作,即使是现在也时常被人们提起,无不津津乐道。 君王皆有不传之秘,要是没有什么秘密的话,那就不是君王了。 这些年李荩忱更多时候都是放任下面人自己指挥和操作,比如内府这边,陛下只是听取一下内府的财务报告之类的,甚至都很少提供自己的思路,内府一步步发展到今天自然主要都是因为后宫妃嫔们自己的努力。 包括外廷,似乎亦是如此。 陛下表面上似乎仍然还保持着对朝廷内内外外各项事务的掌控,但是实际上大家都已经逐渐开始忽略掉陛下的存在,毕竟大多数情况下陛下都是和之前内府、外廷争论的那一次一样,坐在上面保持看戏的姿态,没有人敢不得到他的允许而擅自达成什么协议,但是似乎只要是双方都同意的事,他并不怎么会反对······ 而今日的陛下,主动出面解决了内府的监察问题,对一切似乎都尽在掌握之中,乐昌等人方才意识到,自家这位夫君依旧还是那个大汉的陛下,他能够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也绝对不会是因为自己的侥幸,知人善任、明察秋毫,这些曾经让她们为之赞叹和佩服的品德,现在依然还有。 大汉的一切,都已经按照陛下的构想步入正轨并且稳步发展,因此完全不需要陛下去主动干涉什么,他自然就能够平日里闲闲散散,真的做到了圣人书中所说的“垂拱而治”。 而当他察觉到有一些制度和机构的发展存在隐患或者有可能误入歧途的时候,他就会伸手去拨正,这个拨正的过程看上去似乎非常的简单,所以有时候大家甚至都感觉不到陛下出现并且做了什么。 这一次应该是让乐昌她们感觉最明显的一次。 陛下并没有和想象之中的那样真的已经打算退居幕后,甚至恰恰相反,他已经从之前的规矩制定者变成了一个规矩的维护者。 他所制定的规矩,并不是古板而一成不变的规矩,而是一个在变化和向前发展的规矩,或者换而言之,是一个让所有人自主去创新和发展的规矩,而李荩忱所做的就是在维持这种规矩、维持这种秩序,让一切都井然有序。 陛下看上去已经不再直接插手朝堂上的一应细节事务,只是在大方向上做出把控。 但是实际上他又无处不在,任何人都不可能真的无视他的存在而让任何的制度和政策平稳的运转和推行,可是偏偏他似乎就真的不存在,让大家至少在思考对策、制定政策和发展方略的时候,于无形之中就要考虑到陛下的想感受甚至直接借鉴陛下之前曾经提到的什么想法。 帝王心术玩弄到这个地步,乐昌和尉迟炽繁等人也不得不佩服。 李荩忱毕竟是大汉的皇帝,他要是没有一点儿心术和手段的话,也不可能稳稳的坐在现在这个位置上。不过至少李荩忱并没有因为自己要达成什么目的而做出过伤害乐昌她们的事,因此乐昌她们对李荩忱的一些手段之类的也并不反感。陛下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是为了这个天下?也是为了这个共同的家。 垂拱而治,说得轻巧,但是背后往往是皇帝中央集权和以宰相为代表——当然放在大汉应该是都官尚书和六部——之间持续进行的拉锯,甚至是相互算计和斗争,此消彼长之间,也不知道有多少心思都要耗费在这里面。 因此真正经历过这种拉锯对抗的人都知道垂拱而治意味着什么,那就意味着皇帝将会完全变成一个吉祥物,甚至坐不坐在皇位上都不是你自己能够决定得了。 陛下所追求或者所努力实现的垂拱而治,显然并不是这样的垂拱而治,而是皇帝在关键的时候做出决断并且调整政策,大臣们各司其职也共同为发展出谋划策的治理方式。 这就意味着皇帝应该要有更加强大的平衡和决断能力,眼见得要激化的矛盾,必须要抓紧平衡住,眼见得需要尽快判断的,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决断以避免耽误或者引起更大的矛盾。 陛下,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这也让乐昌愈发的能够理解李荩忱为什么迟迟不太想让李沧海成为太子。成为太子就意味着李沧海必须要开始学习这些并且能够在小小的年纪就能够承担起一定的责任和重量。 一个小孩子,假如真的要学习和承担这些的话,身为母亲的乐昌,又于心何忍? 第二一四七章 房彦谦 不由自主的,乐昌看向李荩忱的目光又柔和了几分。 这个男人依旧和当初没有什么两样,就像是一座山一样伫立在自己的身前,为自己和孩子遮风挡雨,当然现在的他也像一条大河一样,带着自己流淌向远方,不需要自己有任何的担忧,只要按照他规划好的路向前走,总能够看到一片光明。 李荩忱的身世,乐昌非常清楚。 但是乐昌有的时候看到李荩忱的所作所为又不由得有些怀疑。 就算是弘农杨氏的基因再怎么优秀,李荩忱到底是成长于荒山野岭之中,而当年的“始兴枪王”也没有听说出了一身武艺之外还有什么分外出众的地方。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才么? 此时脚步声响起,房彦谦躬身低头走入书房,乐昌也先收起来自己的心思,打量着这个人。 房彦谦已经人到中年,脸上也有了岁月的沧桑,不过棱角分明的脸颊上依稀可以看出来此人在年轻的时候也应该是一个翩翩佳公子。 他郑重的向皇上和皇后以及本部主官们行礼,脸上多少有些期待和激动。 他们那一届科举考试中榜的,基本都在中枢之中得到重用,而下放到地方上的也都担任一方要员。 不过因为他们步入官场的时间还是太短,再加上科举考试选拔出来的人才数量还少,在官场上他们和别人的出身又不一样了,他们因为自己是凭借真才实学考上来的,当然并不把那些通过九品中正制选拔上来的官员放在眼里——九品中正制在南北朝乱世中已经糜烂成什么样子众所周知,假如不是因为你们的父祖辈混的比较好,哪里轮得到你们嚣张? 可是那些九品中正制出身的官员,自然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好感,毕竟他们是规矩的打破者,并不是人人都赞同通过科举制来选拔人才的,毕竟科举制的确触动了很多人的利益,只不过大家看了看陛下手里的佩剑,没得选罢了。 要么你们用科举制选拔人才,要么朕就用佩剑削掉你们的脑袋。 陛下大部分情况下是很讲道理的,但是对于一些事是坚决不听你们讲道理的,爱干干,不爱干你去造反啊,反正大汉的军队会在第二天让你知道世界上还有后悔这两个字。 双方既然相互都看着不顺眼,自然也就不会精诚合作,时有矛盾产生,这也让不少科举选拔出来的官吏迟迟难以取得成就,只能老老实实的蹲在副职上打磨。 不过他们也并不气馁,毕竟一年又一年,科举选拔上的官员只会越来越多,而这些有真才实学的官员,不管是怎么掩盖,终究还是没有办法掩盖掉他们本身的光彩,出人头地是必然的。 话虽这样说,但是这也是现在反正没有办法解决问题的情况下安慰自己的方法之一。他们之中实际上混的最好的,应该是曾经担任秘书监的鲍兴,很多人还真的寄希望于能够通过鲍兴获得进身之道。 结果谁曾想到这小子竟然玩脱了。所以大家无奈之下也只能默默等待机会,而今天还真的就让房彦谦等到了机会。 陛下的接见,这是何等的荣幸。 房彦谦看到的,不只是自己的工作得到了认可,也看到了他们这个多少有些格格不入的团体的未来,作为这个团体的缔造者,陛下并没有遗忘他们。 李荩忱也在打量着房彦谦。 其实他想说的是,老房,你儿子呢? 不过好像这样问的话,房彦谦是不是会摸摸头看看自己是不是戴了一顶绿帽子?当然,这个时代还没有绿帽子这种说法。 轻轻咳嗽一声,李荩忱开门见山——不抓紧说也不行啊,他到底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总不能一直耽搁在这里——说道:“卿家平身,听陈爱卿和杜爱卿交口称赞,朕也按捺不住想要看看你这位从刑部借调过来的人才了。” 房彦谦也没有想到御史台的两位老大竟然对自己的评价这么高,甚至在陛下面前都不吝赞赏。 要知道之前自己在刑部的时候,混的可是并不怎么如意,不然的话也不会在刑部同僚们的排挤再加上自己的厌烦下来到御史台,毕竟借调这种事,一般弄走的也都是口碑不怎么样、混的不怎么好的,这样大家眼前和耳根也哦度能清静清静,至于这个人本身能力如何、性格怎么样,反正要求借调的部门那边正是用人的时候,也不会嫌弃那么多的。 而到了御史台之后,他虽然工作很出色,但是毕竟只是一个外人,御史台要是向陛下推荐人才的话,肯定也是以自家人优先,哪里轮得到他这个借调的人? 因此杜齐和陈禹愿意向陛下推荐他,哪怕只是说几句好话,房彦谦也很感激了。 其实倒也不是杜齐他们大公无私,而是御史台现在同是用人的时候,陈禹和杜齐他们哪里舍得把自家更熟悉业务的人拱手相让?而且虽说保举借调的官员对自己部门的好处并不是非常大,可是杜齐和陈禹是那种会在乎这些事的人么? 他们一个建立了白袍,一个为大汉镇抚了整个南疆,眼界格局自然都已经不局限于此。因此对于他们来说,这种顺水推舟的人情,送就送了,甚至都不在意房彦谦以后会不会有所报答。 “臣多谢两位御史。”房彦谦急忙向陈禹和杜齐行礼。 人家可能不在乎,但是自己不能不表示。 陈禹微笑着说道:“陛下和皇后此次前来所为的正是内府监察的事情,之前御史台也曾经接到过陛下的旨意而初步探讨研究此事,本官还记得你当时的回答尚且精彩,因此向陛下推荐你行此事,现在就看你一下如何?” 房彦谦在来之前就已经猜测的差不多,此时自然更有信心,当即说道:“臣对内府了解不深,但只要陛下和娘娘信任,臣自当尽心竭力,定不让陛下和娘娘失望。” 李荩忱笑着看向乐昌,目光无疑是在问乐昌觉得此人如何。 乐昌和尉迟炽繁也交换了一个目光,不得不说,这家伙表决心倒是表的很快。 第二一四八章 御史台的都不好惹 乐昌和尉迟炽繁还没有说什么,房彦谦就已经爽快答应了,甚至还直接表明态度,大有一副你们可不能不要我的架势。 房彦谦这样做,倒是让乐昌她们有些无奈了。 此人靠不靠得住当然不能只看陈禹他们的三言两语,不过至少应该可以试一下。 内府是建立在后宫基础上的,监察部门肯定会牵涉很多,这也是个烫手山芋,可不是所有人都有胆量接这个活。陈禹和杜齐之所以不推荐自家人上场,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害怕自家人胜任不了,到时候再砸了御史台的招牌。 御史台虽然在大汉并不算什么繁忙的部门,但是至少口碑还是不错的,御史台出来的官员心细而且有能力也是众人皆知。内府监察,牵扯众多,陈禹和杜齐也不希望御史台会被卷入其中。 监察百官,说好听一点,的确是一个威风凛凛的活计,但是说难听一点儿就是得罪人。别人因为你手里生杀予夺的权力而害怕你,但是并不代表着他们就会敬畏你,他们敬畏的是大汉的律法和皇帝陛下至高无上的威严,是你坐在这个位置上的确能够影响甚至决定到他们的仕途乃至于生命。 等到你不在这个位置上了,保不齐就会有很多人落井下石。 李荩忱挑选御史台的主官,自然也是本着预防这种事情发生的心思。原本主持御史台的左都御史杜齐,出身巴人,又是从龙旧臣,再加上他平定南中的功绩,在朝野之间有名望、有一方百姓的惦念支持,而且和南北官员之间都没有什么联系,顶多也就是说和当初曾经化干戈为玉帛的巴蜀世家关系好一些罢了,不过巴人和巴蜀世家之间争斗了那么长时间,当然也不可能真的交心。 因此杜齐没有任何的羁绊,攀人情似乎很难攀到他这里不说,而且也没有人敢轻易对杜齐下手。别闹了,这家伙虽然在朝堂之上一向独善其身,也没有什么党羽,但是站在他背后的是巴蜀的巴人、南中的南蛮各部、荆湘的五溪蛮等等,现在这些蛮夷部落正在逐渐融入大汉,而一旦你们把人家在朝堂上的代言人给收拾了,那人家会不会认为朝廷打算下手了,所以反过头来就要造反? 到时候整个大汉的西南大乱,谁能够负得起责任? 所以杜齐虽然官职并不是非常高,但是地位很高。他自己也清楚自己背后的影响力很大,所以陛下也不敢真的让他担任要职,到时候他在朝堂上呼朋唤友、拉帮结派,在外又招呼各部、相约造反,这里应外合之下,朝廷焦头烂额,恐怕最后大权都要落在杜齐和别的巴人手中。 天下到底是汉人的天下,巴人以及其余的蛮夷各部只是在努力地融入到这个圈子之中,成为其中的一部分。而蛮夷各部对此也都很满意了,毕竟有时候他们的要求也很简单,只要有温饱就可以了,更何况现在大汉可不只是保证他们的温饱问题,从医疗到教育再到商贸,大汉对于他们这些后来者也的确做到了一视同仁。 巴人子弟想要获得上进之路,也完全没有必要用内外勾结的手段,乖乖的参加科举考试就是。 杜齐有的时候就很遗憾自己年轻的时候没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去读书学习,虽然读过几本书,也有能力把整个村寨打点的井井有条,但是巴人的小小村寨到底只是一个再简单和原始不过的小社会罢了,等到自己跟着李荩忱走出大山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是那么的广阔,而自己需要去学的又是那么的多。 之前李荩忱把他从南中调动回来,从封疆大吏变成一个御史,而且甚至还不是御史台的最高官员,杜齐也没有任何的怨言,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根本不足以让自己帮助大汉彻底稳定南中,所以为了让南中各部能够真的过上好日子,自己还不如退位让贤呢。 到朝堂之上当一个左都御史,既能够在需要的时候为西南各部争取到利益,也不至于总是让自己处于无能为力的焦灼之中,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执掌御史台的陈禹,那就更不用说了。 身为白袍曾经的统领,谁敢没事找他的麻烦? 御史台这种无异于得罪人的事,放眼天下,似乎还真的就他最合适来做了,即使是杜齐都比不上陈禹够资格。 至于御史台下面的那些官吏,平时流动性实际上还是很大的,尤其是现在部门之中人员来往调动,保不齐什么时候你就要到御史台去上班,自然也就无所谓会不会影响之后的仕途。 “那便如此,爱卿今日便可走马上任。”李荩忱笑着说道。 大汉官吏已经越来越多,人才也不和之前那样,逮到一个,不管是歪瓜裂枣,还是庸庸碌碌,只要能够顶用就行,所以李荩忱对于人才这一方面的留意已经越来越少,或者说他已经不再刻意的插手人才的选拔。 毕竟也不是所有在历史上出类拔萃的人就一定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人才,也有很多有可能被淹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或是一生奔波,却根本没有机会崭露头角,或是老天爷不公,让他们英年早逝之类的,现在大汉的科举考试对于他们来说自然也是一个机会。 不过对于那些在历史上真的名扬千古的大佬,李荩忱还是有所上心的,按理说他们自然会展露出自己的才能,不过万一呢?大汉缺了这样的人才岂不是可惜。 所以对房彦谦,李荩忱虽然没有一直盯着,但是他的一些奏章之类的还是曾经刻意翻阅过的。有其父必有其子,房玄龄的老爹当然那也不是什么等闲人物,陈禹他们推荐房彦谦,李荩忱也是认可的。 所以他不介意再表示一下对房彦谦的支持。 房彦谦当即更是感激,再一次郑重拱手。 而此时一直站在门外的阎毗轻轻敲门:“陛下,西北八百里加急!” 李荩忱怔了一下,旋即起身。 乐昌也站起来:“陛下先去,此处仍有臣妾在,内府的几个问题臣妾还想问一问房卿家。” 李荩忱颔首,西北八百里加急,是败了? 他的心也跟着敲起鼓来。 第二一四九章 西北战云急 鲸吞西北,吐谷浑并没有这么大的胃口。 身在高原上、依旧保持游牧制度的吐谷浑,无论是国家管理制度还是对下面的掌控,都远远比不上大汉,这从吐谷浑一直想要对大汉发动进攻,却迟迟不能召集全国兵马,甚至还曾经一度因为聚集的兵马太少而被宇文忻反杀一波就可以看出。 吐谷浑的军队就算是能够突破汉军在武威和金城一线布置的防御、深入西北,却也只能劫掠一通之后撤回,想要在西北站稳脚跟那是不现实的。更何况李荩忱也不相信吐谷浑有能力把西北的汉军一网打尽。 再怎么说,朕在西北安排的也都是精兵、名将和能臣好不好。 不过说是这样说,李荩忱人到底不在西北,做出这样肯定地判断也只是根据自己的经验以及大汉在西北的兵力布置罢了。 他一边向外走去,一边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阎毗压低声音说道:“刚刚太尉府那边送过来的急报,吐谷浑后续兵马已经抵达武威城下,武威危在旦夕,除此之外,吐谷浑向西域征调高昌等国联军足足上万人,半月之内也会抵达河西,必然会参与到对武威的进攻中。” 李荩忱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吐谷浑之前发动进攻的主要是驻扎在河西等地的兵马,这些地方的军队虽然骁勇善战,曾经在和突厥的战斗中也取得过不小的成绩,但是相对人数还是少了一些,不然兵力是个大问题的西北汉军也不可能和他们打得有来有回。 最让朝廷担心的,还是从其余地方陆续赶来的吐谷浑兵马。吐谷浑各个游牧部落散布在青海(即青海湖)南北,从祁连山下一直到河源地区都有分布,因此等到讯息传到、这些部落在呼啦啦收拢牧群向东北推进,自然要耗费很长时间。 在李荩忱刚刚返回洛阳的时候,就已经收到了吐谷浑的王慕容世伏亲自率领大军抵达武威的消息。 慕容世伏也是大汉的“老朋友”了,当时他身为王子的时候,曾经前往西北和徐德言、曹忠联络,双方约定共击突厥,最终突厥正是在从西北南下的路上被双方击破,逐渐星散。 而现在吐谷浑王慕容夸吕已经去世,慕容世伏自然转眼变成了吐谷浑的领导者,而这个曾经的老朋友也和大汉反目为仇。 慕容世伏相比于其他和父亲一样蜗居在祁连山下、寒冷草原上的吐谷浑部落首领们不一样,他当初是来过大汉西北的,还曾经在这里居住过一段时间。 西北虽然是大汉数得上贫瘠的地方了,但是这是相比于大汉内地诸如江南等繁华所在。但对吐谷浑来说,显然并非如此,似乎除了都城伏俟城还略微能够和西北一个普通的州府相比之外,其余的简直就是荒蛮之地。 因此慕容世伏很羡慕大汉能够拥有这样一片土地,自然也就更加倾向于吞并它。再加上在大汉住了这一段时间,他也不是游手好闲、沉溺在良辰美景之中,而是积极搜集和中原局势相关的情报消息,并且准确地做出了大汉在一统天下之后就必然会动兵西北的判定。 到时候吐谷浑顶在大汉的刀锋之下,势必不可能独善其身。 更何况吐谷浑王室出身鲜卑慕容,北周的覆灭意味着鲜卑人在华夏的失败,难免也给吐谷浑王室唇亡齿寒之感,自然愈发想要能够在西北压制住大汉以换来和平。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趁大汉把注意力都放在北方的时候,先发制人。只是很明显,慕容世伏依旧还是有些理想化了,他到底应该没有在短时间内说服各个部落的首领之类的,这场本来应该在汉军拿下中原的时候就会爆发的战争一拖再拖,差点儿拖到汉军要对西北动手。 不过吐谷浑各部都有各自的担忧也很正常,在河西的部落当然那不希望以后对大汉俯首称臣,过自己的小日子多舒服。而在高原上、尤其是在河源地区的部落,并不在乎这些。 我们那山清水秀的地方,距离中原还远着呢,中原汉人想要怎么折腾西域都随便,和我们也没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为了帮助你们那些河西的家伙就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所以这些部落即使是最后不得不听从于吐谷浑王室的统一调遣,也是能拖就拖,慢慢悠悠的向战场前进,最后造就了战斗已经爆发多半年,吐谷浑的后续兵马才姗姗来迟的景象。 而且后面拖拖拉拉的还不知道有多少人。 不过这些部落本身并没有多少斗志,只是壮一壮声势罢了,历史上唐朝消灭吐谷浑,甚至还有一路兵马不得不越过群山向南一直杀到河源地区,方才让众多也不知道是不打算参与此事还是觉得汉人反正也杀不过来的吐谷浑部落臣服,而这些部落在之前应该就没有参与到吐谷浑和唐军在河西等地的决战之中,不然的话他们应该跟着时任吐谷浑国王的慕容伏允一起向西域逃才对。 真正具有威胁、也必然会在进攻之中下死力气的,肯定还是之前抵达武威的吐谷浑王室直属的兵马。 之前西北尚且没有明确表示某个城池“危在旦夕”,现在却用了这个词,让李荩忱有些惊讶。 多了一些可能连炮灰都不如的对手,竟然能让宇文忻他们惊慌,西北那边必然还发生了别的事。 果不其然,等李荩忱赶到太尉府,就听见萧世廉的声音:“这些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胡人和羌人,等到讨平了吐谷浑,我们去把他们一并铲平!” “怎么回事,伯清发这么大的脾气?”李荩忱负手走进去。 张须陀和萧世廉急忙见礼。 张须陀解释道:“陛下,西北告急,羌人也出动上万兵马,配合吐谷浑从西南侧进攻金城,直接威胁到武威防线的侧翼,现在西北各军疲于奔命,恐怕很难支撑太久了。” 李荩忱皱了皱眉,难怪。 这个慕容世伏果然还是有几分本事的,竟然让羌人也跟着他们一起进攻大汉。 羌人,一直都是西北安宁稳定不容忽视的一环,自从两汉以来,汉人和羌人之间就一直是分分合合、争斗不休。 第二一五零章 唇亡齿寒还是虚与委蛇 五胡乱华的时候,羌人也曾经登上中原的舞台,诞生了诸如姚苌这样的枭雄人物。 只不过后秦灭亡之后,鲜卑一统北方,羌人一路退到了湟水、洮水谷地之中,据险而守,又凭借河谷地带繁衍生息,并且在名义上听从于北朝的管理,但是实际上只是保持羁縻状态罢了,虽然这个概念在历史上于唐代才正式成为官方称呼,但是已经有这个味道了。 反正北魏和北周都无心管羌人的事,羌人一向也不主动挑衅,多年来两边倒也相安无事。 毕竟羌人那些瘸子里面拔将军的土地,并不入北朝的眼。 但是羌人的土地再怎么差,放在河西和青海周边这一亩三分地上,那也是一等一的,北朝并不眼馋,但是吐谷浑眼馋啊。吐谷浑曾经几次集中兵力压迫羌人,羌人既然打不过,也就只能乖乖屈服,不过吐谷浑倒也不敢名正言顺的直接吞并这一片土地,因为那样的话无疑会直接引起北朝的注意。 毕竟羌人的土地,向东北可以直接威胁到武威、金城和天水等地不说,向东南沿着雪山之中的河谷前进,是可以直接威胁到巴蜀的。到时候吐谷浑若是从这一条路出兵的话,北朝就必然要面临多线作战,这北朝当然就不会同意了,尤其是到了北周时期,本来就已经在多线作战,再多两条战线,要了老命了。 而吐谷浑在此之前因为有突厥的压制,也没有能够占有整个河西,国力远远无法和现在相比,自然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找北朝的麻烦,因此也就形成了一个很古怪的现象。羌人名义上是臣服于北朝的,但是实际上包括税收之类的实际上都是贡献给了吐谷浑,并且真的有什么征战的话也会听从于吐谷浑的调遣。 不过因为他们不敢招惹北朝,所以从北魏到北周也顾不上他们。 历史上隋朝建立之后,羌人见风使舵,乖乖的听从隋朝的指挥,而隋朝也因此能够在一条战线上集中兵力击破吐谷浑。等到唐朝建立之后,北方的霸主突厥被太宗击败,羌人和吐谷浑自然都有唇亡齿寒的感觉——原来的时候突厥还在,隋朝虽然强大,但是在西北这一亩三分地上也得和突厥商量着行事,想要教训教训吐谷浑是可以的,但是想要一口吞下吐谷浑,那突厥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唐朝的强大,自然让羌人和吐谷浑开始联手,只可惜太宗并没有给他们太多机会,在第一次试探性进攻之后,便派出名将李靖,再配以侯君集、李宗道等堪称豪华的阵容,把反叛的羌人和以为自己远在天边、你们够不着的吐谷浑一网打尽,甚至李靖还一路向西追杀到了西域且末的大沙漠中,也就是后世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为之后唐朝平定西域摸清了道路。 现在的大汉,击败北周,而北方的突厥也已经变成了没有多少战斗力的薛延陀,实际上的局势以及带给羌人和吐谷浑的压迫感并不弱于历史上的大唐。 所以羌人会配合吐谷浑发动进攻也在情理之中。 不配合的话,要么是吐谷浑直接押着他们向前走,要么是大汉杀过来,保不齐就直接给他们来了一个灭族之灾。 假如羌人真的愿意乖乖归顺大汉的话,李荩忱实际上并不会真的把他们怎么样,毕竟李荩忱还没有心狠到这个程度。只不过李荩忱也不能指望着羌人能够明白自己的所思所想,羌人自由自在习惯了,让他们成为大汉的一部分,他们尚且都有可能不是很情愿,更何况大汉还有可能对他们下杀手呢。 “羌人没有对巴蜀动手么?”李荩忱径直问道。 羌人所居住的地方,向东南穿过草地就是汉中,太尉府曾经多次讨论过羌人作乱的可能,并且认为羌人一旦作乱,很有可能分别向武威和汉中发动进攻,这个观点和当初北朝的观点自然也是不谋而合。 只是现在军方的消息竟然只是提到了羌人协助吐谷浑进攻武威,却只字未提羌人是不是会直接威胁到巴蜀。 这到底是因为西北那边无暇探查羌人的动向,还是因为羌人本身也没有打算进攻巴蜀,以求能够为自己留有余地? 前者有可能,后者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汉对其余民族的政策还是很宽容的,尤其是已经有了巴人八部以及南中各部归化的例子摆在前面,羌人应该也知道,自己假如不招惹大汉的话,再不济也就只是变成汉人罢了,融入大汉之中固然可能要失去一些什么,比如之前坚持的一些排外的思想和制度,但是能够换来的显然更加的丰厚诱人,只是一个温饱,就足够让很多人愿意丢掉一切。 所以羌人现在或许是因为觉得唇亡齿寒,才和吐谷浑人一起进攻西北,又或许单纯的只是因为被吐谷浑威逼利诱罢了。 萧世廉沉声说道:“巴蜀距离更近,而且在武都等地,我军也多布斥候,驻守汉中的淳于老将军又生性稳重,此时必然不敢掉以轻心,假如真有敌情的话,应该已经速速来报,不可能比西北更慢。” 汉中就在关中的眼皮子底下,又是勾连关中和巴蜀的要冲之地,大汉从来没有轻视汉中的防务。当汉军向外进攻的时候,这里会是兵马和粮草的集散转运之地,而当汉军向内收缩防御的时候,这里又将会是大汉的纵深防线,毕竟从汉中出发,无论是经过武都前往羌人的聚集地,还是经过祁山抵达天水,距离都不远。 这里随时都有可能成为前线,因此李荩忱专门把淳于量这等经验丰富的老将安排在汉中,一来淳于量上了年纪,不适合前线冒着风霜征战,作为前朝硕果仅存的几位老将之一,他老人家还是不要出什么意外比较好,二来淳于量稳重又有威望,在汉中调度南北兵员物资,也不至于有人动辄有意见。除此之外,一旦汉中这边有什么风吹草动,淳于量也能够敏锐地察觉并且及时作出反应。 既然汉中那边迟迟没有奏报前来,那就说明羌人至少还没有顺着雪山而下以进攻汉中的打算。 第二一五一章 以后有他们好看 张须陀缓缓说道:“这些年羌人的生活应该也不尽如意。之前突厥还在的时候,吐谷浑忙着和突厥争斗,对于羌人也都是采取的安抚和拉拢的态度。突厥败亡之后,吐谷浑对羌人也多有剥削打压,因此羌人对吐谷浑不见得就会忠诚。” 李荩忱颔首。 听到现在,他也有些无奈。 之所以吐谷浑在西北挑起战局会比历史上早了那么长时间,实际上最大的变数还在突厥。 历史上的突厥,堪称猥琐发育的典型,和刚刚崛起的时候就咋咋呼呼并且不断给鲜卑人找麻烦的柔然不同,突厥一直乖乖的蹲在草原上积攒实力。 原本北魏为了防范柔然而设立的沿边各处重镇,早就因为北周和北齐的分裂而已经名存实亡,两个王朝的北方边界甚至说一声形同虚设都没有问题。即使是这样,突厥人也并没有趁虚而入,如此自然也让宇文家和高家能够集中注意力相互争斗。 等到宇文邕灭掉北齐、察觉到突厥人已经愈发强大的时候,自然就动了征讨之心。可惜老天爷终究不给这个年轻霸主机会,宇文邕病逝于北伐突厥的路上,而之后真正掌握北周的杨坚,在平定尉迟迥叛乱之后,也察觉到拥有了司马消难叛军归附的南陈,总算是从之前的吴明彻北伐之败中回过劲来,随时有可能兴兵北上,因此杨坚也只能先把突厥丢在脑后,专心对付南陈。 等到隋朝一统南北,幡然回首,却发现突厥也已经今非昔比,只能通过和亲拉拢,避免正面冲突。之后隋炀帝更是把精力放在平定高句丽和营造运河之类的上面,放任突厥日益强大,甚至成为隋唐之交天下乱局之中直接影响北方的一股力量。 只可惜这个时代的局势已经完全变化,宇文邕死后,杨坚未能独揽大权,反而最后导致了宇文宪出走、北周分裂的局面。对峙之中的宇文宪和杨坚在多次拉锯之后意识到双方在短期内都难以奈何对面,于是自然而然的把注意力转移到北方的突厥身上。 我们哥两个打得不可开交,要是你这小子趁着混乱偷家怎么办?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各自负责一块,达成默契,先把你这小子收拾了。 于是倒霉的突厥人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最终突厥猝不及防下被打的四分五裂,因为时日天寒地冻,向漠北风雪交加、道路难行,主力转而向西逃窜,意图压迫西北和河西,结果又被汉军顶住压力,和吐谷浑联手击破。 至此,突厥星散,而杨坚和宇文宪获得了安定的北方边界,大汉则获得了对西北的控制和影响,吐谷浑也获得了梦寐以求的河西。 而这一切的变化,归根结底在于北周内部的变化,而北周内部的变化,自然是因李荩忱和杨素一手挑动“大象之乱”而起。 所以今日吐谷浑坐有河西而带动羌人各部进攻西北,实际上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当今陛下。 不过对于李荩忱来说,至少当初这么消灭了突厥,总比之后来一个渭桥之盟好吧,吐谷浑人就算是占据了河西,也不可能有和突厥人那样的战斗力,不然历史上也不可能被唐军吊着打。 “羌人这边具体情况虽然不知道,但是假如真是如此的话,不妨可以派人联络,战局一旦扭转,羌人若能反戈一击,当会直接让吐谷浑人再无招架之力。”萧世廉也忍不住说道。 “羌人倒是还有希望,不过诸如高昌等国的兵马,恐怕还是会乖乖听从于吐谷浑的调遣。”张须陀补充。 说到这个,李荩忱也不由得感慨时局变化之大,已经面目全非。 高昌作为西域强国,按理说和吐谷浑之间是不可能合作的,甚至双方能够相互克制、不大打出手,就算不错的了。 历史上的吐谷浑势力范围向西曾经一度抵达且末、和田等地,成为西域南侧的霸主,但是到底和盘踞在西域北侧的高昌等国隔着一座天山,并且吐谷浑也没有在这些地方多做经营,毕竟北方压着一个突厥,东边又一个大唐,向南甚至还有一群吐蕃人只是表面上表示臣服罢了,哪里还有闲情逸致经营西域? 可是这个时代的吐谷浑,咸鱼翻身了,击败突厥之后,其在河西不再只有沙州一处落脚点,而是顺势拿下了东西两侧的酒泉、张掖等地,领土一直压到武威城下,向北也深入戈壁大漠,号令草原零散部落,声势不可谓不浩大。 如此一来,吐谷浑和高昌等西域国家之间也不再是和之前那样隔着一片山和大漠,只是名义上接壤罢了,实际上交界的地方根本就没有任何人烟。现在吐谷浑完全可以从河西向西威胁高昌,对高昌形成包夹之势。 历史上的高昌因为唐军进攻需要越过当时几乎一片荒芜的河西,所以有恃无恐,而现在的河西因为贸易的发展以及突厥并未造成太大的破坏而颇有生机,因此吐谷浑想要进攻高昌,绝非难事。 高昌等西域国家乖乖向吐谷浑俯首称臣并且听从吐谷浑的调遣,派遣兵马前来武威助阵也在情理之中。 对于他们来说,大汉那是远在天边,吐谷浑却是近在眼前,不听吐谷浑的怎么行。 所以这些仆从军自然是不可能影响甚至改变的,而且他们前来的目的本来就是向吐谷浑表示臣服和支持,因此征战的时候甚至有可能比吐谷浑自己的兵马还卖力,很有可能是个威胁。 萧世廉忍不住慨然说道:“西域自古以来就是我大汉领土,多少先辈浴血开边才换来西域都护之地。而现在这些跳梁小丑竟然也都敢拥兵一方、自立为王,笑话!待到打通河西之后,某当亲率兵马,为陛下重开西域,以后有他们的好看!” 李荩忱不由得笑了笑。 重开西域是肯定的,朝野民间对此都没有异议,大家都指望着丝绸之路能够赚钱呢。西域诸国也是因为清楚吐谷浑倒下了,大汉肯定要磨刀霍霍对付他们,因此现在也要紧紧抱住吐谷浑的大腿。 第二一五二章 地上和地下 杀入伏俟城也好,凿通西域也罢,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眼前的重点,还是打赢武威这一战。 武威守不住,战场就会转入天水、安定等地,甚至战火会直接烧到长安城。 重开西域?梦里想想吧,梦里什么都有。 李荩忱也不管在旁边义愤填膺的萧世廉,这家伙可不是过过嘴瘾,摆明就是在这里给朕下套呢。朕要是满口答应了,到时候汉军击败吐谷浑,这家伙就会以此为凭,要求率军杀入西域。 这点小心思,当朕看不出来? 李荩忱设想之中的开西域,终究还是要求稳。 这一点,萧世廉不见得就能胜任。 西域,是曾经两汉全盛时期的疆域所在,是无数英杰先烈浴血厮杀拿下的地盘,所以对于西域,大汉势在必得。 但是如何拿下西域,这是一个问题。 只是依靠暴力的话,可能会让西域诸国能够在短时间内迫于大汉的威压而臣服,可是长期呢?一旦大汉内部出现什么变乱,无法在西域屯驻过多的兵马,就和历史上唐代一样,安西都护府各部为了平定安史之乱回归中原,西域转眼支离破碎,唐人遗民和留守军队反倒是反过来成为被西域胡人各族打压报复的对象。 让萧世廉上阵,李荩忱确实是有些担心这个家伙会忍不住大开杀戒,毕竟西域诸国和中原分开日久,突然大汉军队杀上来,人家是不可能轻而易举臣服的,一旦有所矛盾冲突,萧世廉肯定不会对这些家伙们手下留情,尤其是这一次西域各国还派遣兵马前来助阵,必然会让汉军上下各级将领会忍不住对他们下手。 因此或许让裴子烈去征服西域更合适一些,至少裴子烈生性更加稳重,不至于让民族之间的矛盾激化,或者让很多矛盾被掩藏下来不被发现。这样的话,李荩忱自然就能够更方便的和收拢巴人、南中各部一样收拢这些胡人。 同时他也可以借鉴后世的经验,在西域屯驻甚至干脆直接从汉地向西域移民,先让西域以殖民地的形式存在。 对外移民,对现在的大汉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了。 大汉早在拿下林邑之后就已经开始有计划的向南洋等地移民,现在安南等地的开发都在如火如荼的进行。随着大汉逐渐开始把重心转移到北面,南方的很多投资之类的也开始回流转而支援北方的建设,不过即使是这样,大汉也没有放松对南洋的开发,而且南洋逐渐发现的丰富矿产和其余物产,现在都已经逐渐形成规模,不少商贾甚至已经开始承包种植园和矿产进行开发,这些资源自然而然的也就都转变为钱财,反倒是成为大汉国内恢复经济的重要原动力之一。 这是之前即使是朝堂上的群臣都没有想到的。 华夏九州,地大物博、物产丰富,只是古往今来得到证实的,也是他们从小就受到的教育、从小就有的认知。而这样的认知虽然没有什么错,却在很多方面上有意无意的造成了狭隘和局限。 其中很重要的一条,自然就是唯有华夏富饶,周围皆是荒蛮化外。 从文化和文明的角度来讲,这一点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诸如林邑啊还有西域诸国啊之类的,在文明发展程度上自然是不可能和华夏相提并论的。不管怎么说,华夏也都是四大文明古国中唯一延续下来的,文化底蕴之深厚,放眼世界也是无敌的。 但是文明的富饶和强大与否,可不能和物产的丰饶与否相挂钩的。 固然丰饶的物产可以孕育出来文明,但是不见得就能够孕育出来一个强大的文明,非洲的物产富饶不富饶?结果不还是被穷的吊儿郎当的欧洲人吊着打?要不是从非洲和美洲掠夺了众多的钱财,欧洲也不可能先一步进入工业革命时代,在未来快速发展的百年里一直领先于世界。 南洋还处于原始状态,这不能意味着南洋就是一贫如洗,甚至恰恰相反,这还能意味着南洋有大量富饶的物产之前没有被人发现。 随着大汉开发南洋,南洋的丰富矿产以及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植物、动物等等,惹来了大汉朝野的瞩目,这简直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山海经,所以原本华夏思想之中的限制和禁锢自然逐渐被打破。 人们的目光不再局限于这九州之地,撑死天再加上一个西域,而是开始往更广阔的地方展望,苍茫大地、浩瀚大海,外面的世界远比自己想象之中的广阔,外面的世界也远比自己想象之中的有趣。 以自己为天朝上国,这是华夏历朝历代的通病。 以天朝上国自居,自然也就意味着目空无人,不再把其余的周边各国放在眼里,同时也不会想着向这些地方扩张领土。 固然如很多人所说,我们的祖辈经过一代又一代的努力,的确已经从原来黄河中下游的一个部落联盟发展到了现在几乎占尽整个亚洲最好地盘的局面,但是不可忽略的是,我们占据的地盘,所谓的最好,是指的利于耕种,但是实际这一方土地上还是缺少很多重要矿产资源的。 假如华夏一直保持着原始的小农经济,那么有这么一方土地,并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如果华夏想要从工商业上继续发展,想要尽快积攒财富步入工业社会,那抱歉,这一方土地可能真的不能完全供养的起。根据后世的经验就可以看到,除了青州,也就是山东这里抱着一块金矿、晋阳也就是山西南北有丰富煤炭之外,别的诸如石油、铁矿、银矿以及各种金属矿产之类的,不是在东北就是在西南,更或者在西域的黄沙大漠之中。 这些都是大汉发展所需要的。 因此时至今日,假如大汉的掌舵者依旧只能看到地上的这些物产,那就未免过于狭隘了。 地下深藏着的,才是这个国家未来更加需要的。 地上地下,缺一不可。 还好李荩忱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意识,当初他刚刚在巴蜀站稳脚跟,就派遣人手深入南中探查矿产,并且颇有收获,为今日大汉工业的快速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第二一五三章 大汉自有国情 现在大汉所发现的矿产之类的,也不过只是九牛一毛而已,能够满足现在的需求,但是必然没有办法满足未来的长期需求。 这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 所以探险、征服和移民,现在已经变成大汉对外的重要策略之一,逐渐取代了原来的藩属制度。 大汉不需要屏藩,而是需要把这一方土地上的人力和物力,尽数归为己有。 这并不是说完全否决了之前历朝历代对外安抚怀柔的政策,各个朝代之所以会选择这样做,并不是因为当朝皇帝真的没有一点儿吞并这些小国家甚至干脆就是小部落的野心,而是因为吞并这些荒蛮之地,只会为朝廷增加屯驻守卫的负担。 秦始皇就曾经做出令世人震惊的大手笔,五十万大军屯驻岭南,固然很快让岭南一带有了人烟并且发展起来,但是付出的代价也是沉重的,秦朝中枢少了五十万能征善战的军队,面对六国旧贵族的叛乱,几乎只有招架的份儿。 之后汉代亦是如此,设立的西域都护府之类的,往往对于西域的大多数国家也只是遥遥控制、讨伐不臣罢了,并没有说和唐代那样把这些国家直接全部灭掉,一直到班定远平定西域的时候,西域犹然还有好多残存国家让这位名震史册的大佬怒刷经验。 归根结底,不是不想,试问只要有一点雄心壮志的皇帝,谁不想能够开疆拓土,然后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赫赫英名? 只是没钱,开不起;而且就算开了,这些荒芜的土地对本朝又有什么用呢,一旦蛮夷反攻,那到底是守还是不守呢?中原王朝就曾经在对交趾的控制上出现过这个问题。 用曹老板的那一句“鸡肋,鸡肋!”来形容,或许最贴切不过。 所以还不如整一个万国来朝,表示一下自己的威名,虽然不比开疆拓土来的好听,但是总比什么都不干来得好嘛! 可是这是小农经济为主时候的实际情况,却不绝对不符合现在急剧扩张的大汉。 现在已经实现初步工业化的大汉,就像是一个吞金巨兽,需要太多太多的资源,需要太多太多的人力和物力,而这种情况下,让那些蛮夷部落再逍遥自在就不行了,大汉需要他们的土地以获取资源,需要他们的人来作为最廉价的劳动力。 因此不需要李荩忱多做指示,移民、拓张,这都是必然的。 他也想要喊一声,我大汉自有国情如此,和你们不一样! 之后移民西域也是顺理成章,李荩忱对此有信心。 西域丰富的矿产还有那一条流淌着黄金的丝绸之路,足够让无数的大汉人为之疯狂。 因此李荩忱更期待的是能够和平的实现对西域的演化,当西域各国的经济甚至民生等等都在大汉的控制之下,国防安全更需要仰仗于大汉鼻息的时候,他们自然而然的也就变成了大汉的一处州府。 而这样最忌讳的自然就是让西域的人反感或者敌视大汉,这样大汉的商品不被接受、文化也遭到拒绝,又如何能够实现对西域的同化呢? 不过话说回来,李荩忱也担心假如大汉对于西域各国过于宽容的话,有可能导致这些家伙并不把大汉放在眼里,到时候他们依旧自成一体,虽然这样或许通过潜移默化的影响也可能实现李荩忱的目的,但是谁知道那会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而到了那个时候,西域又会有什么变故,西域以西又会有什么变故,又有谁知道? 而且李荩忱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后人们就能把自己的策略一以贯之,所以大汉这边本身就不是一个定数。 所以李荩忱本身还在犹豫之中。 他要让西域,永恒变为华夏的一部分。 这绝对不是随便有一个想法就能够落实并且发挥出来作用的。 这需要深思熟虑,而且需要很多人的深思熟虑。 李荩忱至少很庆幸,自己身边的这些都可以称之为当世人杰。 如此千秋大计,此生之年自然更要完成之。 总不能白来这一遭。 ——————————-- 新元五年六月廿三。 天气已经很炎热了,不过洛阳到底靠近北方,再加上小冰河期的影响,所以风中多少还带着一点凉意。要是此时在建康府的话,恐怕冰窖里的藏冰就要开始哗哗哗的消耗了。 李荩忱站在大殿上,一身黄袍披身,头戴天子冠冕,腰悬佩剑,伸手按着腰带。 实际上李荩忱本身更喜欢的还是那一套黑底赤龙的龙袍,黑色自有威严和肃杀,而赤龙又是大汉的象征。相比之下这黄色的龙袍属实是有些扎眼,金光闪闪的,富贵逼人,但是却少了几分王霸之气。 不过喜欢归喜欢,李荩忱可不敢在这大太阳底下穿那家伙。黑色本来就吸热,衣服又厚,走一圈恐怕就要热得浑身都湿透。只是现在还没有走路,李荩忱就已经觉得沉重的天子十二旒就像铅块一样压在头顶上。 至于伸手扶着腰带,在他的印象里,后世很多帝王的画像都是这么一个姿势,似乎那腰带要是不用手提着的话就松垮垮随时会掉一样,这让李荩忱多少有些奇怪。 而当亲自穿上这实际上已经很久都没有穿过的一整套冠冕龙袍之后,李荩忱才知道,这腰带是真的沉啊。上面镶嵌的黄金和宝石虽然不是很多,但是分量十足,以彰显大汉陛下的地位。 同时腰带一侧悬白玉佩,一侧悬龙渊剑,这两个家伙左右还不是很平衡,佩剑肯定要比玉佩来的沉,所以腰带也跟着总是要一高一低。李荩忱只有伸手按着,才能避免这种尴尬的情况。 此时环佩鸣响,一身盛装的乐昌也在侍女的搀扶下走过来。 看着李荩忱颇有几分狼狈的样子,乐昌忍不住掩唇轻笑:“陛下还是让内侍和宫女搀扶着吧,不丢人的。” 有人扶着,自然也就能够伸手落在李荩忱的腰上帮他按着腰带,同时李荩忱也能够有一个借力的地方。 李荩忱也只能无奈的从了。 虽然觉得自己这么一个正值壮年的皇帝这么干未免有些丢人,但是总比到时候一不小心摔一跤来得好。 同时他也看向乐昌。 第二一五四章 务实的思想 乐昌身上穿的是和李荩忱完全呼应的黄色凤袍,头戴黄金凤冠,看上去也不比天子十二旒轻到哪里去。李荩忱是掂量过的,那黄金是真的实诚,乐昌平时是坚决不戴的。 至于那一张颠倒众生的俏脸上,只有一层薄薄粉黛,娇嫩的唇让李荩忱看着都忍不住想要直接凑上去先吻一口。 “陛下别看了。”乐昌给李荩忱整了整衣服,看李荩忱有些花痴的样子,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是甜滋滋的。 哪个女人会不喜欢自己的心上人用欣赏和赞叹的眼光看着自己? 李荩忱撇了撇嘴:“朕欣赏朕的皇后,此乃天经地义,凭什么不让朕来看。” 乐昌轻轻笑道:“好啦陛下,时间应该快到了,陛下准备出去吧,臣妾随后就来,车驾早晨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妥当,今日陛下可不能和上一次还都那样骑马了,所以还是乖乖乘车吧。” 李荩忱本来想说,大丈夫立于世,骑个马才足够耍帅啊。 不过他感受了一下身上这杂七麻八的重量。 这种想法,想想就好了,当不得真。 穿上这一身去骑马,可要了老命了不说,群臣也得觉得自己十有八九是失心疯了。 今日不是大朝,而是祭祀。 李荩忱将以大汉皇帝之尊前往洛阳城东新修建的祭坛祭天。 历朝历代的祭坛位置各不相同,在唐宋之后,都城营造往往都是皇城在北、各种祭坛之类的罗列城南——当然南宋临安在当时的宋廷看来只是一个行在,因此宫城在南,并未完全改变整个临安城早就已经形成了的布局。 倒是在唐宋之前,大家也都各有说法,毕竟在那个时候诸如五德终始说之类的学说犹然还有很大的市场,不说别的,单纯是大汉这赤色龙旗就是取得五德终始说中的火德,有继承炎汉、扑杀北周的青色木德之意。而各朝宫城的营建、诸如祭坛这些东西的安排布置,自然都要和五德终始说对上,至少方位上得保持一致。 大汉代替北周之后,社会快速向前发展进步,诸如五德终始说等玄之又玄的学问,即使是朝廷本身也已经不再怎么提倡,朝廷现在挂在嘴边的更多的是我们要发展工商、稳定社稷、百姓要各司其职之类的,也没有人有闲情逸致去讨论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玄学还有各种所谓的修仙啊、隐居啊之类的思想都已经逐渐被淡化,人们愈发的务实,也愈发的相信只有通过自己的双手才能够打拼出来一番事业。 曾经最困扰南北两朝的,就是高速发展甚至已经没有足够手段去限制的佛教,另外还有天师道之类的与之争锋,整个社会的中上层都充斥着烧香拜佛做法事的风气,万事不决都要请一位大师来算一算,平日无事也要请一位大师来念念经。 南朝四百八十寺,这可真的不是一个虚数,甚至李荩忱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假如自己在刚刚接过南陈这个烂摊子的时候派人好好统计一下,恐怕就会发现寺庙的数量会比四百八十还要多很多。 北朝并不比南朝好到哪里去,且看看那龙门石窟、云冈石窟之类的,实际上都是北朝一国上下对佛教盲目崇拜的体现,一尊尊佛像立起来,固然是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财富,可是在这个时代动用大量的钱财、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闹得周围百姓家破人亡,难道就真的是功德的体现么? 李荩忱并不相信每日里吃斋念佛却转手做着鱼肉百姓的事,就能够获得佛祖的保佑。 收了钱的和尚是会高兴的保佑你的,但是冥冥之中的佛祖、难以捉摸的天意,是不会真的庇护你的。该有的惩罚,早晚还是会落到你的或者你的子孙后代头上。 这让李荩忱想到了后世有一句话,寺庙捐款的多半都是心中有鬼。假如行的正、站得直,又何必寻求这种心灵上的庇护呢? 而即使是提前了上千年,这个说法也绝对符合南北朝社会上很多人的心态。 当然这也不能以偏概全,南北朝乱世,本身就是一个令人感到无助和绝望的时代,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只不过是转瞬之间。 因此百姓们自然都渴望能够有一种心灵上的慰藉,而上层社会的所谓名流也自然希望能够隐居山林之中,逍遥自在、快乐一生,外界的喧嚣繁杂、血腥杀戮和自己也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这种务虚思想的发展,和个人以及整个社会的大背景都有脱不开的关系。 丢开社会背景而去分析每个人的心态和选择,这自然会以偏概全。 实际上李荩忱本身从来没有刻意去对付这些寺庙,随着大汉开始对世家清算,这些同样霸占着大量田产的寺庙自然而然的都乖乖把自己的田产拱手让出。 连手握刀枪的世家都被打的落花流水,寺庙又如何能和世家相比拟呢? 而且现在随着大汉的高速发展,工商业和农业齐头并进,再加上天下太平自然而然就让很多人有拼搏奋进的斗志,所以务实的思想自然而然的就代替了之前务虚的想法。当你忙着求神拜佛的时候,别人家早就已经依靠自己的打拼赚下来不知道多少工坊了,甚至说句不好听的,你现在在拜的这个寺庙,都有可能是别的成功人士帮助修缮甚至修建起来的。 社会的发展自然也就带动风气的变化,原本可能人们趋之若鹜的东西,转眼也就不值一提。 李荩忱从来不担心这些教派的传播能够影响到大汉的统治。历史上盛唐时期,所有教派都可以在大唐的土地上随意传教,但是有谁看到哪个教派能够对大唐的统治形成威胁么?没有的。 话说回来,这洛阳祭坛的兴建,实际上也已经是大汉现在这种思想的一个体现。 祭坛打破常规,不再讲究各种玄之又玄的东西,而是单纯的因地制宜。洛阳城向南就是洛水,自然不能修建,向西则是逐渐延伸向长安方向的工坊还有一条条大路,虽然洛阳周围并不设立大型的冶炼工坊等等,但是一些精细加工以及轻工的工坊还是有很多的,毕竟作为大汉的都城,洛阳的所有用品不可能全都从外边拉过来。 第二一五五章 或许这就是幸福 现在长安和洛阳之间的联系已经愈发的紧密,中间形成了大量的沿途村寨和城镇,尤其是驰道修通之后,两个城市之间的距离感也就越来越小,逐渐形成以长安和洛阳为端点,辐射整个驰道南北两侧以及两座城市四面八方的经济带。 而这个经济带还将从洛阳向东和向北连接青州、晋阳和邺城,向南连接荆襄,同时从长安也能向南连接巴蜀,之后甚至还可以在长安对接上丝绸之路,从而成为带动大汉整个中原、关中地区快速发展的一条大动脉。 这自然也就使得洛阳城向西,好一番繁华景象。 自然也就不适合设立庄严肃穆、甚至还需要代表皇家威严的祭坛。 至于洛阳城北,那就算了吧。 北邙那是实打实的坟头林立,在这里设立祭坛,敢问你是让陛下祭天还是让陛下祭奠这些过去的帝王将相之流? 所以最后礼部选择东侧,也是没有办法的。 而且选择东侧,也并非没有说法。 日出东方、紫气东来,这些大家都知道。 更重要的是,现在大汉的定位已经逐渐从原来的中央之国变成了东方之国。 随着商贸的发展,大汉的船队逐渐沿着东南海岸线向南之后再折而向西,外面世界的广阔自然也让商贾们震动,随之这些见闻传入国内,让国内对于世界的宽广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 原来还有那么多我们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土地,原来还有那么多我们见都没有见到过的风景。 横穿大漠和戈壁的丝绸之路,一直通往遥远的大秦。 在之前,丝绸之路到底有多长,那大秦又是怎样的国度,来往胡人商队的脚步又延伸到哪里,实际上大家都没有什么概念,毕竟我们是天朝上国,也是世界上最大和最强的王朝,外面的世界必然很狭小而且多半都是蛮瘴之地,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随着大汉的船队逐渐走过更多的更遥远的路,大家也逐渐意识到,大汉只是位于东方——因为从大汉继续向东就是汪洋大海,大海上固然有那么几个大大小小的岛国,但是岛国之外不还是汪洋大海么,因此称为东方也没问题——而西方还有无数的土地和国度,不管我们是否要征服他们,都必须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大汉并不位于中央。 世界还很大,我们要走的路,无论是发展贸易和结交朋友的路,还是扩张征服的路,都还很远。 当然也正是因为这种地理上的认知逐渐清楚,让大汉百姓收起来自高自大之心。我们的确很强大,但是我们的征途,远远不只是到这九州之地的一统就告一段落了。 朝廷把祭坛设在东方,自然也是想要表明这一层意思。 相比于历朝历代的自吹自擂,大汉朝廷从一开始就把大汉定位为一个位于东方的强大王朝,世界还很大,前辈们没有走完的路,后辈们更要全力以赴,如此一来,一代又一代的大汉子弟们,就会把注意力放在向外扩张和探索上,而不会一直盯着这旧有的土地,争夺来争夺去。 对于礼部的这个决定,李荩忱还是很满意的。 他不得不承认,江总这个家伙脑袋就是开窍。 虽然李荩忱清楚,江总十有八九并不知道自己让大汉继续向外走的想法和打算,但是论察言观色,这家伙在朝堂上敢说自己是第二,那还真的没有人敢来抢夺第一。李荩忱或许什么时候无意间提到了这件事,就被他记在心里,然后直接落在实处。 而今日,是祭坛启用之后的第一次祭祀。 李荩忱将通过这一次祭祀,正式的告知天地、也告知无数倒在天下一统之路上的英烈和先辈们,自己已经完成了对分裂长达三百多年的九州华夏的统一。 之所以乐昌的心情很不错,倒不是因为祭祀本身,而是因为在完成祭祀之后,李荩忱会正式册封李沧海为大汉的皇太子,同时封赏功臣,宣告大汉成为一个国祚后继有人、文治武功熠熠生辉的崭新王朝。 乐昌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等待着这一天了。 在她的生命中,夫君还有孩子,无疑是不可替代的角色,陛下实现了自己的夙愿,而孩子也能够顺利的成为皇太子、准备在未来继承他的父母留下的万里江山,没有什么比这些更让乐昌高兴的了。 这些年身为皇后,她也同样承担了很大的压力,现在就是一切都修成正果的时候。 跟着李荩忱一前一后上了那辆宽敞的马车,乐昌实际上都一直有些云里雾里。 李荩忱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都是汗,母仪天下的人了,什么场面没有见过,怎么还这么紧张?” 乐昌白了他一眼。 真是明知故问,明明知道我这是激动,偏偏还要笑话我。 李荩忱不等乐昌回答,呼了一口气:“天下之大,鲲鹏展翅三万里而不能见其边。朕用尽十年功夫,所获得的,也不过是神州旧有之地,有的时候朕也很累,很想就这么丢下江山和美人逍遥······” 乐昌顿时吃味,抽出手:“那陛下去找美人儿吧,臣妾这黄脸婆还是不要靠上来了。” “天下虽大,娇花虽多,但都不及乐儿。想当年石头山上,微风吹动,白衣胜雪,时至今日,犹然历历在目。”李荩忱哈哈笑道。 乐昌一时怔住,回想起多少年前的初遇,亦是莞尔。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那个时候的自己,是如何都料不到今天的。 李荩忱伸出手,想要揽住她,不过只要他这么一动,身上叮叮咣咣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在碰什么东西,顿时有些无奈。 乐昌靠过来,枕在他的肩膀上。 李荩忱微微低头,两人相视一笑。 既像是一对甜蜜的情侣,又像是一对相守相望的老夫老妻。 心中荡漾起的些许涟漪,或许就是幸福的感觉。 李荩忱伸手想要摸一摸乐昌犹然柔滑的脸蛋,但是乐昌抓住了他的手,无奈娇嗔:“都有脂粉呢,弄得乱七八糟了等会儿还得重新化妆,陛下不要乱动,好么?” 李荩忱应了一声,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马车晃动,车厢里分外安静。 十年生聚,十年奔波。 岁月如梭,此时的李荩忱,分外珍惜这短暂的安宁。 第二一五六章 三省的瓦解 祭坛上,大风烈烈。 群臣已经在祭坛下恭敬等候,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已经铺满了整个原野,所有人都在鼓荡的风中屏住呼吸,看着那一道身影一步一步,向祭坛上走去。 李荩忱上一次如此正式的祭拜天地,实际上应该要一直追溯到他登基称帝的时候了。毕竟在此之后,也没有什么值得李荩忱如此大张旗鼓的祭拜天地。 祭拜天地也是一门技术活,需要选好时机,也需要制定好流程。 假如流程没有制定好,那么肯定会被世人背地里笑话,而假如连时机都没有选择好的话,那就更要贻笑大方了。只是拿封禅泰山来说,秦始皇封禅,人家足够资格,因为一统六国的确是不世之功。而汉武帝和唐太宗也有这个资格,无论是击败匈奴还是击败突厥,的确都是为华夏解决了困扰百年的宿敌,让整个王朝彻底走向强盛。 但是宋真宗因为自己和辽国签订了一个和平条约,就也觉得自己有资格封禅泰山,这可就惹得后人白白笑话了。毕竟你连辽军都没有真的击败,只是双方都害怕彻底陷入战争的泥淖之中而一起罢兵而已,甚至宋朝获得的并不是完全的好处,反而多了岁币这个让后人所嘲笑的东西,又如何能够说自己能够和秦皇汉武相比肩? 现在李荩忱所做的,也不过只是结束了这三百年的乱世罢了,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他实际上更多的只是顺势而为。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就算没有李荩忱,杨坚或者其余的人也会完成这个过程,因此李荩忱并不着急封禅泰山,等到自己之后征服西域或者草原之后再封禅,至少脸上也好看不是? 至于在洛阳城外祭天,李荩忱也是犹豫了很久的。 实际上他也是担心现在自己这样祭拜天地,宣告大汉的昌盛和强大,会让很多人重新升起轻敌之心,觉得环伺的敌人不过如此,觉得大汉又重新变成了之前秦汉那样的天朝上国,现在大汉就是占据着天下最好的土地,拥有着天下最强的军队,万方都应该前来臣服。 如此一来,李荩忱这么长时间来所做的努力不就都白费了么? 不过话说回来,一统天下,放在任何时代都是赫赫功劳,李荩忱假如不大肆祭拜一下的话,又如何向百姓交代?如此一场辉煌的胜利如果也需要藏着掖着,那百姓们又会如何想? 而那些都等待着论功行赏的功臣们,当然也都期望自己能够在一个庄严壮丽的场景之中获得自己应该得到的一切。 这一场祭祀,既是李荩忱要告慰那些在这么多年的征战中付出生命代价的英烈们,也是要让所有追随着自己的文武官员们,感受到胜利的欢呼和喜悦。 不过李荩忱自己心里很清楚,这一场胜利,是早在十年之前,自己就已经想要的胜利,至于现在的自己,早就已经不满足于此了。 征途犹然还长,现在不过只是完成了一步罢了。 李荩忱一步一步向前走,祭坛上两侧的士卒纷纷低头向他们的皇帝行礼。一直走到祭坛平台上,袁大舍已经带着两名宫女和两名内侍恭候在此,他们负责举着祭品。 见到李荩忱上来,袁大舍旋即转身,带着手下人把祭品恭恭敬敬摆放在桌案上,然后恭敬退后。 而站在桌案前的正是大汉的通事馆通事卿许善心,现在已经兼任礼部左侍郎。 通事馆负责的是对外出使和接待他国使节,而礼部这边则负责主持一些涉及到其余国家和部落的典礼,两边往往因为配合不得当而出现岔子,尤其是通事馆是隶属于门下省的,而礼部则是属于尚书省的。 大汉虽然奉行的是三省六部制,但是在多年的实际运转之中,负责整理文书、上下传递消息的中书省和负责诸如通事馆等不好说专门放置入哪个部门的朝廷各个直属机构的门下省,实际上都已经名存实亡。 中书省的主要任务一部分被紧随着陛下的秘书监所继承,而还有一部分则被统带尚书省的都官尚书所分走。没办法,都官尚书名义上的任务是统筹六部,然后负责将六部的各项事务整理之后向上汇报,可是随着李荩忱北征,为了缩减随驾官员班子,并且又能够保证各个部门所发生的大事都能够及时的汇报到陛下这里,所以最好的选择自然便是都官尚书留守后方,统筹各方消息,而六部各自选派得力干将随着陛下北上,能够及时向陛下禀报紧急事宜,并且主持北方各地相对应的工作。 如此一来,原本应该主要负责六部的都官尚书,一下子变成了负责所有的奏章往来,自然而然也就没有中书省什么事了,尤其是随着大汉上一任宰辅顾野王隐退之后,新任宰辅唐亦舜实际上就是从原本都官尚书的位置上走上去的。 原本朝廷的安排是撤掉都官尚书而保留宰辅的位置,唐亦舜也的确在宰辅的位置上做了一段时间,不过随着中书省和尚书省之间相互独立、互不统属的矛盾体现出来之后,李荩忱便当机立断,撤掉宰辅,甚至直接撤销中书省这个只剩下一个壳子,实际上内部官吏全部都是原来都官尚书属官的机构,以都官尚书为文官之首,取都督所有尚书之意,倒也无妨。 毕竟现在大汉的“三省”已经名存实亡,实际上在主持整个大汉运转的,自陛下以降,就是六部了,不,现在加上新设立的农部、医疗部和教育部,应该是九部才对。因此尚书就已经是文官之中几乎一人两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了。 撤销宰辅甚至直接撤销整个中书省的编制,只保留原本在名义上隶属于中书省,而实际上紧跟着陛下、直接对陛下负责的秘书监,在在熊熊战火之中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折。 所有人的工作实际上都没有变动,甚至只是换了一个名字罢了,因此又有什么好纠结的? 尤其是当时正是朝廷用人的时候,像是中书省和门下省这些一时间没有什么事的部门,自然人手都被抽调一空,只剩下一堆可有可无的空架子,所以撤销掉也就撤销掉了。 第二一五七章 各部门的划拨 不过还是有明眼人能够一下子看穿陛下的想法。 陛下实际上也是借助这个机会削弱了相权,甚至直接把宰相这种概念给抹去了。 从秦代设立丞相、廷尉和御史大夫的三权分立开始,丞相就一直是皇权最直接的约束,甚至干脆就是一直站在中央集权的对立面。只要有丞相在,皇帝就不可能真的做到大权独揽。 不过秦始皇的强大和威严,让任何人都只能雌伏,即使是丞相有足够的权威和实力,在秦始皇的压迫下也只能乖乖打工。正是因为很清楚自己实际可以获得的要远比之前已经得到的多,所以李斯才会在赵高的诱惑下铤而走险。 秦始皇的继任者公子扶苏,那也是早有贤名的,背后又有蒙恬大军作为依靠,所以登上皇位之后完全可以不顾及李斯的欲望,李斯依旧还是一个打工仔。而胡亥就不一样了,一个心性未成的小屁孩,还不是被自己和赵高内外拿捏、任由宰割。 而自从两汉以来,丞相的名称虽然多有变化,宰相、执政、辅政等等都出现过,但实际上换汤不换药,还是那个位置,还是那么大的权力。 丞相的权力被削弱,实际上李荩忱还要感谢于南朝的各代君主。南北朝乱世以来,南北两边几乎年年都要兵戎相见。而兵戎相见的代价自然就是朝廷必须要把很大的精力都集中在对外的进攻或者防御中,对内政本来就多有疏忽,以内政起家的丞相,自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机会获得实际权力了。 而且南北朝各自的特点在于,北方群雄争霸,乱作一团,而南朝虽然多年来维持疆域不变,但是坐在皇位上的人总是变来变去,或是兄弟阋墙,或是权臣相逼,皇帝甚至旗号都走马灯一样的换来换去。所以为了加强对兵权的掌握,皇帝也一般都会分封自己亲近的兄弟子嗣在外,执掌兵权,镇守一方,并且和自己互为奥援,避免朝堂上出现权臣觊觎皇位。 尤其是到了南陈一朝,朝堂之上的权臣实际上远远没有朝堂之外的权臣来得多,各地亲王无不拥兵自重,当年的陈顼就是这么上位的,后来争夺皇位的陈叔陵、陈叔坚等人,又有几个是省油的灯? 正是因为南陈的这种教训在,所以李荩忱能够一手削弱地方上统兵将领的权力,在军中推行主簿、司马和行军长史三级制度,从各个方向上完全掌控军队,同时在朝堂上自然也就能够推行之前实际上一直都不怎么受待见的三首六部制度,尤其是强调这其中的六部制度, 为什么呢?因为只有把原本散落在那些地方上的亲王、都督手中的各种民政实权收回来,朝廷才真的能够掌控地方。 当时朝野上对此也是达成共识的,毕竟大家也都被无休止的皇室内部倾轧和权臣之间的矛盾冲突闹得头大,六部制度的确可以加强朝廷中央对地方的管控,同时又不至于使得朝廷本身的权力过多地集中在某一个人的身上,自然再好不过。 只是这六部发展着发展着,规模越来越大,部门之间也不再和之前那样抱团取暖,反而相互之间开始争夺人力和物力,形成对峙,随着部门越来越多,都官尚书而或者宰辅的任务也逐渐从原来的统带变成了居中调和。六部是谁都不服气谁,都官尚书而或者宰辅自然也就变成了中间的老好人,左右劝说,避免矛盾激化直接影响到大汉的正常运转,至于卷携六部而直接和陛下对峙,形成对皇权的威胁? 这也就想想吧。 你想带着六部一起上,六部还不想跟你一起上呢。尤其是现在随着部门增多,这相互之间的算计和矛盾只会越来越多,自然更不可能勠力同心。 中书省被这么平静的裁撤之后,很快自然就轮到了门下省。门下省实际上设立之初定位就并不明确,说句难听的,就是李荩忱给诸如裴猗等能力并不怎么出众,但是毕竟在大汉开国的时候有大功的老臣们养老的地方,没有什么实权,听起来又好听,老臣们自然也很满意。而实际上门下省也就是在充当陛下幕僚的作用,有需要的时候就提提建议,没有需要的时候就喝喝茶养生,岂不美哉? 等到老臣们逐渐退下去之后,这个本来就是为了养闲人的部门自然也就没有继续维持的必要了。门下省中最重要的部门就是通事馆了,通事馆将会和礼部合并,但是实际上还是一个独立于礼部并且发挥自己作用的部门。 现在通事馆人手也不多,主要是因为北周覆灭之后,大汉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国家需要多少人手去努力维持外交,毕竟周边这些国家,现在要么已经完全融入大汉,成为大汉的一份子,要么就在磨刀霍霍,准备和大汉打仗,因此自然也就没有维持外交的必要性了,尤其是这些蛮夷部族,可不一定和宇文宪那么好说话,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抱歉,人家不是读圣贤书长大的,还真不知道你说的这些道理,说要你的脑袋祭天,那绝对不是闹着玩的。 而等到之后大汉更加强盛,和外界的了解和接触更多之后,通事馆有可能需要扩张,那个时候再从礼部独立出去也没有什么问题。 至于门下省的另外一部分职能,也就是给陛下出谋划策和查缺补漏的任务,就交给了新设立的大学士,比如陈禹。之后朝中老臣——现在数老臣都已经要数到实际上正值壮年的沈君高了——在快要退居二线的时候,就可以担任这个职务,继续发挥余热。 至此,大汉的三省六部制,实际上变成了单纯的六部制,三省的工作已经被秘书监、尚书省和六部分割干净。 而并入礼部的通事馆,因为有很大的自主权,所以通事卿许善心自然要加礼部侍郎的。更何况许善心这一次的确又有大功,所以加礼部左侍郎名正言顺。 此次主持祭祀,身为礼部尚书的江总并没有打算露面。 虽然这背后都是他一手设计的,但是考虑到自己的口碑不怎么样,所以还是不要跑出去招惹非议了。 第二一五八章 祭坛上的五个牌位 论辨明风向、察言观色,江总这家伙的确是个好手。 既然自己的出场有可能惹来很多老臣的不快,那干脆就只站在幕后。反正让许善心这个立了大功的人出面主持,你们总不能再有什么异议了吧。 李荩忱对着许善心微微颔首,示意可以开始了。 许善心深吸一口气,今日能够站在这里,对于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荣幸。 李荩忱面前的桌案上,摆放着五个牌位,分作两层,上面一层有三个,中间的上面写着“昊天”,代表的正是上天。苍天悠悠,把控着人间的生死悲欢,也把控着无数的宿命使然。 而昊天牌位的两侧,一边是黄帝之位,一边是炎帝之位。 炎黄,这已经是从秦汉一直到今日都得到公认的华夏起源。将黄帝和炎帝的牌位摆在这里,自然是要告慰这两位华夏的开创者们,今日华夏儿女终于历经三百年的血火苦战之后,将蹂躏他们、也蹂躏这一方千百年传承下来的土地的胡人,全部驱赶或者消灭,让华夏的旗号重新遍布神州各个角落。 当然这个驱赶和消灭并不是实际意义上的让所有胡人都消失在华夏的领土上,这也是不现实的。 在李荩忱看来,当胡人已经完全被同化的时候,实际上和把这些胡人民族全部都消灭并没有什么区别了。比如鲜卑人,当他们也开始以华夏子孙自居,当他们已经忘记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之后,当他们不记得祖辈们曾经在草原上信奉的那些神佛之后,他们和华夏还有什么区别呢? 同化,本来就是华夏民族的种族特技之一——假如这个算是“之一”的话,那李荩忱窃以为唯一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恐怕也就只有“种菜”了。 实际上从华夏崛起于黄河流域开始,整个民族强大的过程,就是不断的和其余的部落、之后再和其余的国家融合的过程,黄帝和炎帝之间也是爆发了战争之后才合二为一的。 现在华夏逐渐彻底把巴人、南蛮还有鲜卑等等族群融入到自己的血脉之中,实际上也是这么一个民族融合的过程。虽然这个过程之中原本充满了悲惨和血腥,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有了这些族群的加入,华夏的文化也更加的多元化、华夏所能够直接管辖的土地也更加的辽阔,而华夏这个民族,也注定了愈发的强大。顽强而又包容,这或许是这个民族能够数千年经久不息的原因之一。 当初的黄帝和炎帝能够抛弃成见、共同发展,方才有了今日的炎黄子孙,因此李荩忱相信这两位华夏始祖的在天之灵还是很愿意看到华夏在李荩忱的带领下走出这样一步的。 毕竟民族想要发展,就必须要扩充自己的地盘、增加自己的人口,这是任何人都不能改变的客观规律。 这大好的江山,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拿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牢牢坐稳的。 而在这一排的下面一排,有两个牌位,左为尊,左边的是李成的牌位,李成已经被追谥为元皇帝。 虽然他并不是李荩忱的亲生父亲,但是的确对李荩忱有养育之恩,又有两次救命之恩,自然当之无愧。至于李荩忱可能的亲生父亲杨愔,身为北齐一国之相,其身份毕竟敏感,而且归根到底,他是为了北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而北齐在大汉的宣传之中可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到时候一旦又拿出来说杨愔是陛下的父亲、是大汉的先祖,那可就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大汉的先祖会尽心竭力的为鲜卑人服务了。 甚至有可能街巷坊间还会出现各种传闻,直接质疑李荩忱的真实身份,怀疑他会不会是鲜卑人之类的,皆有可能。 为了避免这么多麻烦的产生,直接隐藏这个事实似乎反倒是最好的选择了。 而且弘农杨氏现在已经通过联姻和皇室以及朝堂上的权贵等等紧密的结合在一起,所以本来就不渴求一个得到证实的皇室身份。因为那往往意味着肯定也会有人指摘说弘农杨氏附庸富贵,对于弘农杨氏本身难道就是好事么? 不见得。 实际上作为一个后来人李荩忱很清楚,历史上杨坚作为弘农杨氏不知道流落在民间多少代的寒门旁支——假如这是事实的话——硬生生的要把弘农杨氏变成皇亲国戚,以表明自己出身根正苗红,并且尽可能的拉拢以杨素为代表的弘农杨氏贵族。 可是最后结果呢? 杨坚并不能阻止后人依旧在这件事上嘲笑他的牵强附会,而隋朝的灭亡和杨素之子、名义上的皇亲国戚杨玄感的叛乱也有脱不开的关系,所以杨坚所做的不过是给后人留下了一个笑柄罢了。 既然没有必要,那李荩忱自然也就不会去做。 毕竟在李荩忱心中,真正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实际上还是李成。 上一次大汉渡过淮水的时候,李荩忱为了主持颍水这边的战事,并没有来得及前往吕梁收敛李成的尸骨,只能在遗憾之中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自己的妹妹。 李怜儿已经在那个山洞之中搜寻到了众人的骨殖,只可惜早就已经不能辨认,而且当初搜剿山林的北周士卒因为同样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而深恨之,因此不少骨殖都已经遭到了非常明显的破坏。李怜儿也只能把这些骨殖全部收敛起来,运到洛阳。 村寨之中的大多数人,都是那些年北方战乱南下的流民,因此本来就应该葬在北方更加合适。而对于李成等人来说,追随陈庆之完成的洛阳之战,既是华夏军事史上的神来之笔,也是他们一生的荣耀和骄傲,所以把这些老兵葬在洛阳城外,他们也不会有遗憾的。 他们的在天之灵,重新看到这一片曾经浴血厮杀并且刻下辉煌之名的土地,不知道会不会感慨万千。 至于元皇帝李成的牌位旁边,则是“大汉英烈”之牌位。 顾名思义,这就是为了祭奠从大汉立国之后时至今日,所有前赴后继战死的将士们。 李荩忱要竖立这个牌位,一开始是有很多人表示反对的。 原因无他,以往历朝历代的祭祀,都是祭祀天地之后再祭祀本王朝的列祖列宗,岂有皇帝祭祀平民之道理? 第二一五九章 横渠四句 大汉实际上从来没有忘记这些英烈们为大汉所做出的牺牲。 在建康府外的钟山、在长安城外的终南山等等地方,大汉都设有英烈祠,所有有名有姓的将士,名字都会被篆刻在墙上,即使是已经找不到姓名籍贯的将士,也会在墙上有自己的一块地方,一片空白加上他们牺牲的地点,也能代表后人对他们的哀悼和纪念。 但是皇帝亲自主持的祭祀天地和先祖的活动中,假如也祭祀这些人的话,岂不是等于把他们也摆在了和天地以及和大汉的先祖们相同重要的位置上了么? 哪怕这个牌位放在右边,很多老臣也多有反对。 不过最后他们还是被李荩忱一句话堵了回去。 “天地炎黄,佑我大汉。吾之先祖,传我血脉。而无此英烈之牺牲,仅凭你我,又岂有今日之大汉?天下一统,当令其安享香火,以告慰在天之灵也。” 是啊,没有这些人前赴后继的牺牲,就不可能有今日的大汉。或者换句话说,要不是这些人倒下了,那倒下的就有可能是在座的列位。所以现在他们自然是有这个资格享受祭祀的,这是人家用鲜血换来的。 与此同时,大汉本来就对祭祀这些先烈非常重视,在军中,主簿们也时常以先烈们的事迹鼓励和劝导将士们奋勇杀敌。 现在大汉一统江山,自然是应该在如此隆重的场合下正式的祭祀他们,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同时也是要以此来告诉所有的大汉将士、大汉子民,朝廷并不单单只是一个人、一家子的朝廷,大汉也不只是皇帝的大汉。 这是一个国家,这是一个需要每一个人都浴血厮杀去捍卫的国家,每一个人都是这个国家的一份子。 当他们为捍卫这个国家而行动的时候,生前,他们可以享受因为奋斗而获得的荣光,死后他们也能够获得后人的传颂和纪念。 换而言之,这就是要让所有人意识到,为捍卫这个国家而战,是有必要的,也是值得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自然大家就算是心怀不满,也不能再说什么,再说下去就是真的要把自己摆在爱民如子的陛下还有那大汉将士、天下万民的对立面了。 因此这五个牌位就这样或许有些不符合礼制的出现在祭坛上。 许善心的声音铿锵有力,朗诵着裴猗所写的祭文。 而李荩忱静静看着天空上的往来浮云,余光扫视着周边。 从这里面向东边,是万里无垠的大河南岸,是养育着这个民族千百代人的中原大地。 从这里向北面,是连绵起伏的北邙,是战争与死亡,是多少人最终的归宿。 从这里向南面,则是悠悠的洛水,多少年前,那个建安才子曾经在这里邂逅洛水之神,留下了动人的诗篇,而现在就在洛水之滨,新的洛阳城正在如火如荼的修建,这里将会成为大汉的新都城,成为整个大一统帝国的中心,而无数的书院等等也都在兴办之中,千年文脉,经久不息。 这是某亲手打下来的江山,这是属于大汉的土地,这也是属于一代又一代炎黄子孙的土地。 抛头颅洒热血,十年血战,十年生聚,终有今日! 许善心的声音也已经有些激动,念到了最后一句:“陛下乃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今以生民百万之安康,告慰天地,告慰往来圣贤,天下已太平,万世当太平!” “横渠四句”,在李荩忱看来很好的诠释了一个合格的帝国统治者需要做什么。一己之私欲只会带来灭亡,而只有把万民天下都纳入自己的思考之中,才能让这个国家长盛不衰。 李荩忱相信张横渠先生这种超脱物外的大佬,应该不会介意自己把这四句话先拿出来用一用。 整篇祭文,实际上前面多数都是华丽的词藻,称赞李荩忱这十年来所付出的努力。当然陛下所付出的这些心血也是配得上这些称赞的,但是对李荩忱来说,称赞所带来的荣誉感也好、骄傲也罢,终究只是暂时的,他必须要向天地、向祖宗、向英烈,也向明日同样可以在报纸上看到整篇祭文的天下百姓表示,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么,而自己真正希望所有人配合自己实现的是什么。 简而言之,不忘过去之苦,传承华夏精神,捍卫今日太平。 这不仅仅是一个皇帝应该有的精神,也是每一个华夏儿女应该有的精神。民族之延续,国家之强盛,从来不在一人,而在千千万万人。 许善心读完祭文,脸上犹然带着激动的神色。 认识陛下这么多年,他知道陛下今日所说的这四句话并没有任何的偏差,这么多年来陛下也的确就是这么做的。 “请陛下进香。”许善心撤开一步。 站在祭坛入口处的内侍急忙把香拿过来,正想要点燃,李荩忱摆手,接过来,自己亲自点燃之后插入香炉之中。 祭坛上的风已经比早晨的时候小了很多,但是依旧吹动这那一缕烟向远处飘散。烟笼罩着牌位,迟迟未曾散去,似乎这牌位上的神灵和英魂们,就真的借助这烟活过来了一样,久久打量着茫茫天地,也打量着眼前这道身影。 一阵风鼓起,这些缕缕袅袅的烟又飘忽着晃入祭坛外的原野上,消散的无影无踪。 但是李荩忱知道,英魂们当随着这风飘散,去看那他们血肉换来的万里江山、太平盛世。 郑重行礼之后,李荩忱转身离开祭坛。 接下来就是册封太子了。 —————— 大汉的皇长子李沧海同样换上了盛装,站在祭坛下的祖庙前。 背对祖庙,面朝洛阳英烈祠,静静等待他的父亲完成祭祀。 当李荩忱的身影又出现了在祭坛入口处的时候,天地之间的寂静转眼就被山呼海啸声打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姓齐齐欢呼。 李沧海明显有些紧张,捏着衣袖。 站在他旁边的乐昌看着李荩忱的身影越来越近,低低唤了一声:“沧海。” “母后?”李沧海打了一个激灵。 “看到你的父皇了么?”乐昌柔声说道。 李沧海到底年幼,亦不知道母后为什么要问着,结巴说道:“看,看到了,母后。” 第二一六零章 册封太子 沧海这孩子到底还是有些紧张啊,乐昌不由得轻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尽量放松: “你还年幼,你的父皇还年轻,所以你还有很多时间去努力,努力去成为他这样的人。群臣拜服、千军折腰、万民拜服。看看这天下,多少人的鲜血换来的,务必要珍惜你将会得到的一切。” 这话说的似乎依旧在传递着压力,不过李沧海似乎明白了什么,微微颤抖的手反倒是平静了下来。 他脸上的神情不再是紧张而是郑重,点了点头:“母后放心。” “不,”乐昌微微低头,“是要让万民放心。” 李沧海郑重的应了一声。 李荩忱已经从祭坛上走了下来,看到站在那里的李沧海。 不知不觉,自己的孩子也已经长大了,虽然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但是一身正装穿在身上,也有几分小大人的模样了。不过想想也是,从小乐昌就对李沧海要求很严格,同时也经历过暂摄朝政的这种大事,再加上曾经师从的太傅徐陵也是一代大家,自然有一种不凡之气。 虽然他的年纪还小,但是有一些责任,本来就是身为皇长子,又是嫡长子的李沧海必须要承担起来的,无论年纪大小他都没有任何办法推脱。 身为一个皇帝,李荩忱并不认为自己做的有哪一点不好,但是身为一个丈夫和父亲,他的确亏欠家人良多。现在天下大势虽然已稳,但是周围已然风声不定,李荩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从繁重的国事之中抽身而出,好好的陪一陪家人。 或许这是每一个皇帝到头来都很难解决的问题吧。 李沧海当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正在想什么,在他看来,站在眼前的这个男人,就像是山一样脚踏着大地、支撑着这一片苍天。而自己所要成为的,同样也是这样的人,在自己的父皇和母后垂垂老矣之后,继承他们的位置,同样为他们撑起来一方天地,也同样为大汉的子民们撑起来一方天地。 祭祀进行到了下一个环节,册封太子。 按理说这是一个庄严肃穆应该不亚于之前祭祀的环节,毕竟太子是大汉之未来,册封太子也是代表着皇长子总算可以名正言顺的被作为整个帝国的接班人来培养。 前些日子,李荩忱安排晋陵公主和皇长子进入龙门书院读书,已经在朝野民间惹来议论纷纷。 龙门书院定位为大汉的太学,所以皇子入内读书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尤其是李荩忱还打着支持龙门书院发展的旗号,更是让朝堂上的群臣们虽然不知道陛下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但是也不好公然反对。 而这样做带来的负面影响,自然就是很多人认为皇长子甚至皇后已经失去了陛下的宠信。不然的话皇长子本来应该是板上钉钉的大汉太子才对,这个时候陛下应该延请名师,在宫中教导治国理政之术,甚至带在身边批阅奏章、熟悉国家公务处理之流程才对,丢到书院里面去是想干什么? 唯一看上去能够解释通的,就是陛下已经对自己这个儿子很厌烦了,所以让他去书院之中读书,眼不见心不烦不说,之后还有可能根本没有办法凭借自己的血脉获得一份工作,只能和其余的书生一起参与大汉的科举考试。 虽然这也有点骇人听闻,但是不见得不是事实。 所以一些本来就不和皇后或者以皇后为代表的南方官员站在一起、心思别样的人,自然就要开始煽动舆论了。 其实不需要这些人的煽动,群臣们心中多少肯定都有忐忑。陛下现在这个态度,是不是皇长子的太子之位没有可能了,大家要不要转而支持其余年幼的皇子呢? 李荩忱虽事务繁忙,但是本来就已经决定在近期册立太子,实际上他也只是在等建康府那边的回信罢了,对于民间的议论纷纷当然也不是不知道。 甚至李荩忱有理由相信,身为都官尚书的唐亦舜一直没有在这件事上表明态度,甚至还迫使礼部尚书江总不得不主动向陛下询问此事,也是因为归根结底,出身巴蜀的唐亦舜同样不乐意于看到李沧海登基,毕竟巴蜀官吏们从一开始归入大汉之后就摆明了态度不想参与到南北官员之间来往的争锋之中。 正如巴蜀现在在大汉之中的地位一样,虽然不算南方也不算北方,但是因为作为龙兴之地本来就有着更加超然的地位,而且巴蜀处于关中和南中的连接处,本来就是南北往来要冲,大汉对于巴蜀一向很是重视,更是给了巴蜀官员以立足于南北争端之外的本钱。 反正你们两边就算不拉拢我们,至少也不会没事来找我们的麻烦。 而本身巴蜀这边也不是完全不参与到大汉皇位继承人的竞争之中的,毕竟只要在朝堂上,甚至说只要还是朝廷的官,多多少少都会被卷入这样的争斗之中,这本来就是不可避免的。只不过巴蜀这边一向比较佛系,名义上表示对萧湘的支持,但是实际上也并没有什么行动。 萧湘本身出身就比较敏感,再加上之前吃过苦,对于再卷入皇位的争夺中,而且还要面对乐昌这样的对手,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更何况孩子年纪还小,自然不可能和皇长子那样早早地已经和朝中重臣有所接触,换而言之,根本就没有同台对垒的本钱嘛,因此她也一样比较佛系。 只不过佛系归佛系,但是绝对不代表着巴蜀官员们就真的打算直接给皇长子这边开心打工了,他们也要在其中权衡利弊得失的,至少不能让你们什么事情都做得非常顺利,不然的话也不能体现出来我们的重要性。因此册立太子这种事情,应该是都官尚书带着文官上书才对,唐亦舜一直拖拖拉拉,这件事自然就也只能一拖再拖。 之前李荩忱的注意力一直没有放在这上面,自然也就没有考虑过这些事,而偏偏乐昌等人在这件事上多少有些着急了,多少还是乱了方寸,因此李荩忱回过神来也只能提醒他们一下。 陛下既然已经明示或者暗示了,唐亦舜自然也就不可能再拖延。 第二一六一章 授印挂剑 都官尚书代表尚书省表态之后,随同而来的还有建康府众多留守官员的奏章。再加上洛阳这边的官员早早的都已经表态。 尤其是此时应该还在从晋阳返回洛阳路上的杨素也派人送来了奏章,表明了自己作为北方官员中主要领导者的态度,自然也就让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李荩忱旋即提议借着这一次祭祀正式册封太子。 群臣连态度都已经表明过了,自然也就没有反悔的余地。 而坊间那些不知道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只是无意出现的言论,自然也就消散的无影无踪。 李荩忱牵起了李沧海的手,领着他走到祖庙之前的小祭坛上。 按照礼部的设计,祭天,这是皇帝才有资格的,自然也要凸显出来皇帝的威严,而册封太子当然也不能只是在皇宫之中。 皇长子当然是不能跟着陛下一起祭天的,但是册封太子到底是国家大事,在祖庙和英烈祠前完成,岂不是比在大殿中完成来得更加合适么? 李荩忱不知道这背后到底是乐昌的想法还是江总的小心思,不过他对于这个安排并不反感。 之前坊间甚至宫中的传闻李荩忱都知道,不管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自己一直没有顾得上这件事或者干脆是由于自己本身不倾向于让李沧海在这个年纪就承担这么大的压力,结果反而适得其反,还是因为乐昌等人考虑不周、冒失前进导致的不良效果,总归都是让李沧海本身承受了很多本来不应该承受的委屈和猜疑。 所以也应该用一场盛大的典礼来让乐昌以及萧世廉、裴子烈等元从派系以及众多的南方官员们放心,同时也补偿一下自家的好儿子。 李荩忱拉着李沧海的手,低声和他说着什么,脸上带着一个父亲和煦而慈祥的笑容。 站在他们的身后,乐昌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下来,眼角甚至已经有泪水滚动了。自家这两个男人能够相互支持、相互理解,自己就已经足够满意了。 虽然主持内府这些年,乐昌也逐渐明白李荩忱组建内府的意义所在。显然陛下是想要通过鼓动后宫妃嫔们都参与到其中,再带动天下女人能够走出家门、多多的参与到社会的生产实践当中。 而这样做的意义,在很多人看来当然是为了释放出来更多的生产力,毕竟国内人力不足的时候让家中女子顶上来也不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了。 据说当年刘备和曹操决战汉中的时候,蜀中老幼妇孺,一齐上阵,方才保证了大军的粮草供给,为蜀汉开国立威之战提供了坚实的保证。虽然大汉倒是还不需要妇孺都上阵搬运粮草,不过女人出门干活,显然也有和这异曲同工之妙了。 但是实际上时日久了,乐昌已经隐约能够意识到,陛下真正想做、想要实现的,恐怕远远不只是这个。他想要从根本上让女人同样能够意识到一个人存在和拼搏的价值所在,意识到有些事情并不只是男人能够做到的,女人同样能够做到,女人绝对不能单单成为男人享受和逍遥的一种“物品”,更不能真的把自家的男人当作自己生命的全部。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意识,乐昌这些年主持内府才能如鱼得水,同时这样的思想实际上也通过她平日里的交流逐渐一层一层的传递下去,让内府中的女官也好、所属各个部门的女工也罢,都能够意识到自己不仅仅是为家庭、为家里的男人而奋斗,同样也是在为了自己而奋斗。 不过话虽如此,当乐昌此时此刻看着前方低声说着什么的父子两个,却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宽慰和欣喜。 此时的她,依旧还是那个把家庭当做一切的小女人,这两个男人的身影,给她无可替代的幸福感。 乐昌记得很久之前,李荩忱曾经说过:“人是要在外拼搏不假,但是回归家庭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那个时候的她并不明白李荩忱身为皇帝,为什么会有这些感慨,讲道理这天下本来就是他的,对于任何人来说,屋里屋外都有内外之分,可是对于李荩忱来说应该是没有的。 而到现在,乐昌越来越明白,李荩忱的这句话并不是说给自己的,而是说给她听得。 虽然他已经是大汉的皇帝、号令天下,但是在同一个屋檐下、同一张床榻上,他依旧是自己的夫君,时时刻刻为自己着想,想到这里,更让乐昌心中平生一股暖意。 而李荩忱和李沧海之间的低语,被静静站在周围的群臣们看在眼里,有的人心里自然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而有的人则暗暗叹气。 不管陛下是在刻意的通过这种方式表达对太子的喜爱和支持,还是真的真情流露,这都表明至少短时间内无人能够撼动太子的位置。 自然如愿以偿的人高高兴兴,本来就暗中想要做小动作的人则垂头丧气了。 李荩忱并没有管身后这些人是什么想法,他带着李沧海来到祭坛上,先对着之前的祭天之坛,再对着祖庙和英烈堂依次行礼之后,李荩忱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太子之印递给李沧海。 “印玺为人一言一行之凭证,但凡加以印玺,就要对说出的话、做出的事负责。”李荩忱沉声说道,“朕希望吾儿能够谨言慎行、多加思考后再做决断,但只要下定决心,断不能犹豫迟疑,当一力行之,吾儿可明白?” 李沧海很郑重的点了点头:“父皇之言,儿臣牢记在心。” 李荩忱亲自把并不是非常大的印章挂在李沧海的腰间,又拿起来短剑:“此剑同父皇之剑一样,为龙渊利刃,吹发立断、削铁如泥。然身为君王,当知何能杀,何不能杀,此剑既出鞘,再收回时必然关乎人命,吾儿可知道个中利害?” “父皇,儿臣知之!”李沧海掷地有声,“身为储君,当手持龙渊剑,为父皇开疆拓土,讨伐不臣,使普天之下,皆知我大汉为王!” “好!”李荩忱帮他带上佩剑,“左手持印,右手持剑,当知文武皆为国家之本,当左右权衡,使其并驾齐驱,不可倾向一侧而使左右失衡。” “儿臣牢记父皇所言。” 第二一六二章 不求万世基业 李荩忱满意的点了点头,旋即正色问道,“吾儿,为君者,当行何事?” 李沧海怔了一下。 这个······好像并没有告诉过他答案,而且也没有告诉过他父皇会在这个时候问他。 作为一个君主应该要干什么? 这还真的是一个非常宽泛的问题啊。 李沧海甚至都不记得曾经的太傅徐陵向自己讲述过这个,更不要说其余分别讲授各个学科的先生们了。 见李沧海一时讷讷,李荩忱淡淡说道:“且慢慢想。” 祭坛下的人们看着站在祭坛上有些古怪的父子两个,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也没有人敢于上前去打断。 祭坛上,李荩忱只是直直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等待着他的回答。 李沧海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儿臣当继承父皇之志,为我大汉万世之基业而努力。” 李荩忱笑了笑:“不错。” 李沧海这才露出轻松的神色。 刚才真的是快要被吓死了,谁知道答案竟然真的这么简单。 这个答案要是换一个地方和时间点来问李沧海的话,他肯定能够回答的更快甚至更准确,只不过因为今天实在是不知道父皇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他犹豫了很久,发现自己属实也想不到别的答案,就只能硬着头皮这么说了。 为大汉万世之基业而奋斗,这是李沧海从小就被乐昌等人灌输的思想,因此他坚定不移。身为大汉的储君、未来的皇帝,这种责任是与生俱来的,舍我其谁? 只不过出乎李沧海意料的是,李荩忱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但是皇儿你要记住,万事之基业固然重要,但是还有比我们李氏一家一户传承千万代更加重要的。” “这······”李沧海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父亲。 李荩忱抬头,又环顾四周:“且看看这苍天,这莽莽群山还有这无尽的原野。这天穹之下,有着我们这一辈子都有可能难以征服殆尽的土地和汪洋,而在这天穹之下,同样有着无数的百姓子民。我们的华夏,我们的大汉,只是这无数百姓、无数国度之中的一个,有时候甚至并不是最强大的那一个。所以你要做的,更多的是带着这个国家披荆斩棘、向前迈步,切记,万万不要把你的目光局限在九州之内,更万万不要把你的目光局限在一家一户之内。” 李沧海怔在那里。 李荩忱所说的这些话,他之前从来没有听任何人说过。 不过想想也是,谁又有胆量跟当朝的皇长子说,你以后不能为了李氏皇位的稳定和传承而奋斗,而应该为此国此民族的未来而奋斗,哪怕所付出的代价有可能是李氏皇室失去原来的权力。 除了李荩忱之外,普天之下,没有任何的人有这个资格和胆量向李沧海说这个,这和造反还有什么区别? “吾儿要记住,不要苛求万世基业,而要用心去对这江山、这子民好,只有这样,才能真的有万世基业。而就算是没有万世基业又能如何,身为君主者,但能无愧于这天地,无愧于万民,便足够了,这样后世不管城头变换谁家的大王旗,在百姓的心中永远都会惦念着你。”李荩忱紧接着说道。 李沧海似懂非懂,只是点了点头。 李荩忱笑了笑。 似乎自己不应该这么早向李沧海说这些,毕竟这孩子才刚刚走在立志于努力拼搏、成为一名贤明君主的道路上,说这些他不见得就能够明白。 不过李荩忱相信,之后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希望自己能够活着见到那一天。 而李沧海却想到了什么,此时低声说道:“父皇的意思可是······此国非为君所有,而君当为国所有?” 李荩忱原本打算转身的动作顿住,他侧头看向李沧海,眼睛之中不由得泛出精光。这光芒一闪而逝,不过李荩忱脸上的高兴和欣慰却是难以遮盖的,他不由得仰头大笑: “哈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 李沧海倒是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但是孩儿还是有些不理解······” 此身许国,而非此国许君,这简直颠覆了李沧海之前对于一个国家、一个君主等等概念的认知。 不过李荩忱似乎并不打算继续为他解释这个问题,只是笑着说道:“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李沧海张了张嘴,却只能应了一声。 “走!”李荩忱带着他向祭坛外走去。 祭坛下的众人,神情自然也都已经各不一样。 虽然他们不知道陛下和皇长子说了什么——站在陛下身后,应该是唯一听见内容的袁大舍,此时眼观鼻、鼻观口,一副你们就当老奴是个聋哑人好了的神情,大家也不指望能够从他这里获得什么消息了。 这个老太监,肯定是听到了什么的,只不过把听到的说出去很有可能直接关乎到他的性命安全,所以打死他都不会说。 不过不管这一对父子之间到底交流了什么,刚才李荩忱的笑声无疑已经告诉所有人,陛下对于自己的长子、也是现在的太子,非常的欣赏和喜欢,而且肯定也已经把什么自己领悟到的治国理政甚至干脆就直接是把握人心的想法说给了李沧海。 君失秘则失国,君王都有各自的秘密,也有各自的手段,这是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大家当然那也不敢胡乱打听猜测,反正知道一个结果就可以了。 李荩忱带着李沧海在祭坛台阶处站定。 “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叩见太子,太子千岁千千岁!” 一时间,群臣和万民齐齐拜倒,向他们的陛下和未来的大汉帝王表示敬意。 不管怎么说,大汉从今日开始,也有了自己的储君,也就有了自己的传承。 ————————————- 册封完太子之后,论功行赏之类的就比较简单了。 毕竟很多功勋爵位都是早就已经商量好的,甚至还有一些都是从北伐第一轮战斗结束,也就是汉军拿下洛阳之后就已经许下的,只是一直放到今天一齐封赏罢了。 不出所料,裴子烈和萧世廉同封国公,一个晋国公,一个梁国公。晋国公之封号自然是因为裴氏郡望在晋国故地,而梁国公自然是因为萧氏曾经建立南梁。 第二一六三章 投桃报李 杨素、陈智深、曹忠、戴才、王昌、吴惠觉等从龙元戎尽是封侯,文官这边,徐德言、姚察、唐亦舜、沈君高、陈叔慎、吴凭等人也都得到了侯爵之位。 再往下,伯爵等等爵位也都不吝封赏,虽然没有南北朝时期,同姓动辄郡王甚至亲王、异姓也是动辄国公这样来的过分夸张,但是大家也都赚的盆满瓢满,只要有功之臣,多多少少都能获得功勋封爵,而这封爵因为是根据每个人的战功积累下来的数量,反复推敲的,再加上之前就已经三番五次的吹风,所以大家也没有什么异议,有异议的早就已经提出来的,不会拖到今天。 因此各家各户,自然都是喜气盈盈。 从龙征战这么多年,立下公侯之功,自己也有颜面向家中父老吹嘘。比如梁国公萧世廉,大张旗鼓的去见他老子,结果被萧摩诃这个侯爵一路打了出来,害的堂堂梁国公现在只能缩在公主府中不敢出来,一时间成为洛阳城里的笑谈。 倒不是李荩忱有意恶心萧摩诃这样在大汉立国前后都有大功的老臣,偏偏给他儿子一个公爵,而给他一个侯爵。 一来萧摩诃的功劳确实没有曾经几度带领汉军独当一面、开疆拓土的萧世廉,这个萧摩诃自己也承认。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儿子比他爹还优秀,那老爹脸上也有光彩啊,这足以说明自己教导有方,这有什么好恶心的? 二来萧摩诃现在还挂着大汉太尉的名衔,虽然已经退居二线,但是职务之类的正式移交还要等杨素赶到才行,等到他彻底退下去之后,自然就可以和吴明彻等人一样得到一个国公的封号。李荩忱也不会忘记他们曾经做出的贡献。或许那个时候他们也不过就是帮着李荩忱撑撑场子、说说话,或者给李荩忱多拨些粮草兵马之类的,但是没有他们当时做的这些微不足道的工作,也不可能有今日的大汉。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这是必然的。 只有萧世廉这个家伙非得跑去找他爹炫耀,表示自己总算不是他爹口中的那个劣儿了,结果被他爹揍了一顿,那李荩忱就只能说这家伙活该了。 萧摩诃一生厮杀,是南北两边公认的猛将,可惜生不逢时,他所处的时代正是南朝最虚弱的时代,以举国之力发动的吴明彻北伐,出动的兵力也不过数万,而对面的两个王朝,动辄就能拉出来几十万兵马,所以萧摩诃面对的本来就不是一个数量级上的对手,再加上身为一名骑兵将领,他手下能够指挥动的骑兵更是往往只有数百人,拿什么和北面动辄上万的骑兵比拼? 历史上的萧摩诃更是倒霉,吴明彻北伐失败之后,他带着南陈残军节节抵抗、节节败退,但是从不言降,结果背后还有陈后主捅刀子,能不扎心么? 而萧摩诃虽然作战勇猛,但是为人处世上一向不会高调嚣张,萧世廉这小子这一波炫耀,当然处处扎到了他老子的痛处,不挨揍是不可能的。真的以为曾经的南陈大将军退居二线之后就打不动人了? 不过萧摩诃打他儿子这件事也给李荩忱提了一个醒。 萧摩诃到底年纪还不算大,五十来岁实际上也是一个将领总结反思半辈子征战经历并且得到自己作战思路和风格的时候,只不过因为萧世廉的存在,他不可能执掌一方兵权。 只是如此一员猛将,不用属实是可惜了。 站在李荩忱面前的杨素,也向李荩忱表达了重新启用萧摩诃的意思,这也是杨素从晋阳抵达洛阳、又马不停蹄前来觐见之后说的第一件事,其实也是杨素正式成为大汉新任太尉之后做出的第一个决断。 “爱卿倒是懂得礼尚往来啊。”李荩忱忍不住调侃道。 杨素走马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的老上级安排工作,避免老上级赋闲在家或者真的跑到书院之中当先生去了,这让李荩忱也感觉有些好笑。 杨素当即说道:“萧公赤心为国,人尽皆知,若因梁国公之故而不用如此一员大将,未免可惜。”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萧摩诃退位让贤来得干脆利落,丝毫没有拘泥于南北官员之间的对峙和偏见,这让杨素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哪怕陛下不同意,他也可以告诉萧摩诃,至少我帮你努力争取过了,并非不懂得知恩图报之人。 更何况南北官员之间的矛盾本来也只是导致大汉官员们竞争的主要矛盾之一罢了,从一开始就有的文武官员之间的矛盾角度来说,萧摩诃当然不会反对一直坚决站在武将这一边、又有担任文职经历的杨素来做自己的接班人。放眼整个朝堂上,似乎还真的没有比杨素更加合适的,于公,自当速速让位。 即使是萧摩诃本身,除了年岁长一些、经验也多一些之外,不见得就比杨素做的好多少。 太尉府是个动脑子的地方,也是个调解人情的地方,萧摩诃自己清楚这并不是自己擅长的领域,还赖在这个地方、挂一个空名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爱卿觉得应该如何安排?”李荩忱笑问。 河东历练一圈,杨素看上去更加成熟了,人晒黑了不少,也瘦了,假如披挂上阵,恐怕谁都想不到这家伙实际上是个文官来着。 不过历史上杨素还真的曾经独自率领大军从巴蜀进攻南陈,也是历史上少数出将入相的名臣了。 “臣以为,当让萧公前往汉中,统筹兵马自武都进攻湟水河谷。”杨素径直说道,“汉中守将淳于将军已经年迈,扼守一方尚且有能力,但是率军进攻,恐怕陛下亦是于心不忍吧?但羌人乱起,为吐谷浑之臂助,大汉不能坐视不管,任由其出兵西北。” 李荩忱颔首。 淳于量的确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将,这些年镇守汉中亦是稳如泰山,至少羌人都不敢主动前来挑衅。不过老将军到底是上了年纪,风烛残年,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让他率军远征,不现实。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羌人没有通过武都等地进攻天水和汉中,而汉军也不敢贸然出击的原因。 自家主帅可经不起折腾了。 第二一六四章 长安不见使人愁 假如让萧摩诃顶替淳于量,带领汉中和巴蜀各部向羌人聚集之地发动进攻的话,这个担忧自然迎刃而解。 而且萧摩诃率领的只是一路偏师,自然无伤大雅,反正现在暂定主持之后西北战局的是已经动身前往长安的裴子烈,萧摩诃也不可能像有些人担忧的那样和自己儿子相互呼应、割据一方。 “只怕萧爱卿不会同意啊。”李荩忱无奈说道。 萧摩诃出山的最大阻力,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自从萧世廉在大汉军中混的风生水起,最后甚至位列骠骑将军之后,萧摩诃就一直有意无意的避免自己接触到大汉的核心权力。显然在他的心中,萧氏既然没有争权夺利、甚至拉帮结派自成一体之心——萧摩诃很清楚,无论是自己还是萧世廉和萧世略这两个孩子的性格,都不是那种朝堂上能够“阴谋诡计、信手拈来”的人物,真的要去朝堂上和别人竞争,萧氏恐怕要被吊着打。 所以对于萧氏来说,乖乖的做一个大汉值得信赖的忠义将门,一样能够在青史上留下赫赫威名。而想要做一个靠得住的将门,当然不可能父子两代人都在军中呼风唤雨,这样旁人恐怕就会免不了有这样的疑问:这到底是大汉的军队还是你们萧家的军队了? 到时候若是再有小人作祟挑衅,恐怕萧氏只会越来越多的受到攻讦和排挤。实际上这些倒是还好,只要萧氏有战功在身,任何人实际上都不可能真的把萧氏怎么样,关键还在于这样的话语很有可能会触及到陛下和萧氏之间的相互信任,若是如此,那可就出了大事了。 到时候萧氏有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因此萧摩诃坚持要在这个年纪退居二线,并不是因为他壮心已泯灭,而是因为为了避免引起陛下的猜忌,不得已而为之。这一次萧摩诃追着萧世廉打出了家门,又何尝不是在表示自己的不快和郁闷。 做老子的好心为小子让位置,小子竟然还跑上前来炫耀。 杨素微笑着说道:“萧公之不同意,在于其有担忧和心结。昔年陈国朝堂上的党争,动辄刀剑相向,甚至直接事关生死。萧公见的多了,自然就要极力避免这些。而现在大汉立国未久,正是众将上下齐心、为国而战的时候,朝廷用人之际,其余的都应该先放在一边。萧公之担忧,有其担忧之原因,但是只要能够让他明白这一点,别的都好说了。” 李荩忱不由得笑了笑:“听爱卿之意思,朕是要亲自出马了?” 要让萧摩诃消除疑虑,重新出山,那肯定得需要有足够分量的人才可以,杨素或者其余的某个高官名将自然都不合适,只有李荩忱才是这个在萧摩诃的心中足够分量的人。 杨素不由得看向李荩忱,陛下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有所不满还是只是单纯的感到好奇? 倒是也没有听说陛下之前就对萧氏父子心怀不满啊? 不然的话杨素绝对不会提出此事,这样只会徒惹陛下的不快。 李荩忱似乎有些犹豫。 杨素咬了咬牙,当即郑重的拱手:“陛下,西北战局,僵持不下。我军西北各部兵力较少,其余各路兵马也多在休整之中,即使是已经调动的镇林军和巩汉军等,也不是一日就能够抵达西北战场,因此太尉府一致认为现在从武威等处破局的可能并不大,因此陛下当明白汉中战场之重要,亦要让萧公明白汉中战场之重要,没有了汉中,就没有办法解开现在西北战局之死结。” 李荩忱颔首:“汉中之重要,朕心里清楚,而且也绝对没有怀疑萧氏父子之忠诚的意思。等和爱卿说完此事,朕即刻前往萧卿家府邸向萧爱卿表明此事。” 杨素不由得呼了一口气,看来自己也算是赌对了。 李荩忱对于萧氏父子应该是没有什么成见的,既然这样,杨素就等于很轻松的卖给了萧氏父子一个人情。 南北官员之间以及文武官员之间的矛盾虽然不至于说愈发严重,但是杨素还是能够感受到大家之间的对立情绪,这种对立情绪显然是不利于大汉继续向西域或者东北开疆拓土的。 杨素作为一名北方官员,实际上也多多少少的参与到了这种冲突和对立当中,但是作为大汉的新任太尉,他实际上又不想看到这种冲突被彻底激化,然后直接影响到大汉之后向其余方向的拓展,因此应该要主动向南方官员表示善意的时候,也是要表示一下的,尤其是此次事关西北之战,自己更是需要站在公事的角度考虑,表现出来自己的大公无私。 李荩忱显然并没有打算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紧接着问道:“而今裴大士已经抵达长安,是否接着要前往西北?不然的话朕担心西北依旧缺少一位能够统筹各军的主帅。” 杨素颔首,陛下派遣裴子烈动身前往长安,名义上是为各军征战的后勤做准备,但是明眼人都看得清楚,陛下实际上更是为了之后让裴子烈统带各路兵马进攻西域而提前布置。 既然如此,裴子烈更是不能老老实实的一直在长安蹲着了,这样的话他就成了名义上的统帅,他应该主动前出,就算不直接抵达武威等前线,也得前往安定或者天水等距离前线更近的重镇坐镇才是,之后若能击败吐谷浑,更是可以及时的统带各部,衔尾追击。 当然李荩忱深层次的意思自然就是,裴子烈要前往西北坐镇,那谁去长安坐镇呢? 是不是有必要朕亲自走一遭? 没有见到长安城安然无恙,没有见到整个大汉的西北边疆安然无恙,李荩忱到底是心中忐忑。 西北战局发展到现在,的确不如人意,而且吐谷浑兵马越来越多,长此以往注定会成为大汉西北边防的隐患,李荩忱自然放心不下。 虽然明知道自己刚刚回到洛阳没有多长时间,但是实际上需要自己操心的事情,包括册封太子和封赏功臣之类的,都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李荩忱更是惦念西北战局。 西北一旦崩溃,对于大汉来说,战火又不知道要烧多久了。 第二一六五章 巡视陪都,名正言顺 西北战火延烧,甚至波及关中的话,那就意味着刚刚开始把注意力转向社会民生的各地州府,都得再提起一口气来支援西北甚至可能会波及关中的战事。而一旦战火烧到了关中,也就是烧到洛阳门口了,对于大汉的威望也是很大的打击。 这是现在刚刚成立的大汉最不想看到,但是事情一旦发生,就不可避免的。 到时候可想而知,肯定会有人表示,你们大伙儿都看看,这大汉陛下在国内征战、镇压四方确实是威风凛凛,可是西北随便窜出来一个之前名不见经传的国家就能把大汉吊着打,甚至一路打到了都城不远的地方,这样的陛下、这样的王朝,难道真的值得我们信任并且安心为之劳作么? 李荩忱还没有自大到以为在自己的治理之下,所有人都会乖乖听命并且忠心耿耿。 大汉上下这么多人,不冒出来几个脑子有问题的,难道还真以为自己生活在天堂么? 只不过对于这些少数人,李荩忱完全可以用武力威胁着他们不敢贸然开口——大不了偶尔来一次文字狱也是可以的,有的时候李荩忱看着那些添油加醋都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的谣言,真的有想要把这些造谣者斩尽杀绝的冲动,当然就算是真的要来文字狱,那也得是证据确凿才可以。 假如一个人真的对朝廷的时政方针之类的有异议,那李荩忱还是很虚心接受批评的。但是假如其不了解实情,甚至在了解实情的情况下仍然还要坚持颠倒是非,那就别怪李荩忱手下不留情面了。 大汉提倡广开言路,甚至李荩忱还鼓励民间创办自己的报纸,和大汉的官方报纸并存,可以照顾到官方报纸所涉及不到的一些边边角角,同时实际上也是在为有想法、哪怕是反对意见的人提供一个能够表达想法、甚至直接上达天听的渠道。 可是这个渠道也不是让你随便利用甚至以此为宣泄不满、煽动民间情绪的工具。 但是不管怎样,只要事情走到了这个地步,就必然会有人跳出来抹黑大汉、贬低汉军将士浴血拼杀的努力,企图从中煽动民意以获得更大的利益。 所以能够从根源上防止这一切,自然是最好的。 大汉军队高奏凯歌,你们还有什么能够抹黑的地方么? 要是再强词夺理的话,恐怕老百姓第一个要不愿意了。随着这些年大汉注重宣传和教育,民智渐开,再加上国家与民族的概念逐渐落实下去,百姓也不是没有任何一点儿辨别是非的能力的,同时广大的百姓自然也都期望这个国家能够发展的更好。 除了要面对战争成败的舆论压力之外,李荩忱实际上还有一个担心的地方。 大汉迁都洛阳本来就在南方惹起很大的非议了,只不过朝廷一直在努力疏导舆论,并且一步一步“温水煮青蛙”一样让南方的官员和百姓能够接受这个既成事实,但是一旦洛阳城外受到战火的威胁,就算朝廷再说什么恐怕也是白搭,到时候反对迁都并且要求把都城重新挪到建康府的声音必然甚嚣尘上。 届时内外矛盾四起,谁知道还会不会闹出来别的什么乱子。 因此李荩忱还是倾向于御驾亲征。 这个御驾亲征肯定和之前的进攻北周不一样,李荩忱顶多也就是向西抵达长安罢了。不过这样做当然也是有负面影响的,陛下刚刚返回洛阳不久便直接前往长安,这说明西北战局已经趋向于恶化,使得陛下不得不亲自前往坐镇,当然也会引起国内的民心动荡。 只不过李荩忱现在显然还并不清楚文武们对于这件事的态度,此时询问杨素,自然也是在先试探杨素的态度。要是太尉府这边都表示反对的话,那就没有必要再讨论这件事了,因为文官那边必然会反对的更加彻底。 李荩忱现在也找不到一个堂而皇之、能够说服所有人的理由,坚持向西去。 杨素沉默了良久,方才开口说道:“启禀陛下,西北战局迟迟不能打破僵持,让车骑将军前往安定、稳定军心,亦是好事。毕竟随着援军陆续抵达,西北徐巡抚和宇文将军等人不见得能够稳住局势,而曹将军又已经前往河套,保护粮草并和薛延陀部对峙,现在西北的确缺少一员大将,臣以为善也。” 徐德言毕竟从军日短,之后虽一直担任封疆大吏,却是不折不扣的文职,在军中威望并不高。而曹忠作为实际上掌管西北军事的主将,此时则已经前往河套,没办法,嗅到血腥味的薛延陀人又开始在草原上蠢蠢欲动,平城的奋武军此时还有半数在幽州,剩下的兵力保卫平城或许绰绰有余,但是属实是顾及不上河套这边了。 也就是说现在西北兵马非但不能全力对付吐谷浑的进攻,还得抽调出来一部分保卫河套这个后方粮草重地。这也是为什么宇文忻等人三番五次的送来告急文书,属实是艰难啊。 等到援军抵达之后,西北汉军面对的压力或许并没有那么大了,但是新的问题自然随之而来。前来的援军都是从大汉休整各部之中临时抽调出来的,除了编制较为完整的巩汉军和镇林军两路兵马之外,其余的各军几乎都是你出点、我出点,东拼西凑出来的。 曹忠虽是从龙元戎,但是久镇西北,在整个大汉军中威名不盛。徐德言这个文官就不说了。而长孙晟是搞外交和民政的,也不必说。 宇文忻等人则是曾经的北周降将,本来就因为不愿意和北周正面为敌而主动要求前往西北,其余各军对他们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好感,甚至不厌恶就算不错的了。 到时候援军抵达,如何安排分配,必然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所以裴子烈断不可只坐镇长安。 这也是李荩忱本来就想好的。 李荩忱打量着杨素。 这个问题只是为了抛砖引玉,朕的重点在于隐藏的意思。 李荩忱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杨素应该明白,只是现在多少有种装傻充愣的感觉。 杨素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陛下当年入关中,于长安接受宇文赟的投降而全有关中,之后立长安为陪都。若是陛下以巡视陪都之名前往长安,倒也名正言顺。” 第二一六六章 安定城外,十里长亭 杨素的确是找了一个不错的理由。 的确,长安营建这么长时间,总是要去看一看的。 这个你们还真的没有办法阻拦朕,哪怕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陛下在这个时候跑到长安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陛下可以此而前往长安,但是务必要让群臣知晓个中利害。”杨素紧接着说道。 西北之战局势紧张,这个可以不在民间广泛宣传以避免制造民间的恐慌气氛,但是这并不代表朝堂上的衮衮诸公都可以跟着高枕无忧。必须要让大家能够意识到西北战局的危机所在。 只有这样,朝堂上才能暂时放下又要生起的争端和内部冲突,重新把注意力放在西北之战上,如此一来,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人刻意去阻拦陛下动身前往长安,毕竟西北有失,则天下不稳,只要明白了这个道理,自然也就明白了李荩忱前往长安的重要性。 李荩忱微微颔首。他这些年精心组建起来的朝堂班子,或许有很多的缺点,比如不少官员过于年轻、缺少经验,又比如五湖四海的官员齐聚一堂,本来就因为南北或者其余地域之间的矛盾和歧视而多有冲突产生。 不过这一套领导班子的最大好处,自然就是遇到事情之后,必定齐心协力。 他们知道自己为什么才有资格站在朝堂上,是因为李荩忱的信任,是因为他们所做的工作的确很少有能够让人挑拣出来过错的地方,当然更是因为遇到和外界的矛盾冲突之后他们能够抱团一致对外。 之前北伐的时候,虽然朝堂内部有着诸如南北之间、文武之间的各种矛盾,但是当大汉和北周拼杀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因为之前的矛盾而跳出来拖后腿,反而不少曾经有私怨的官员还能够摒弃前嫌、并肩作战,不然的话,六部之间官员来往调动绝对不是那么轻松就能够做到的。 比如户部和工部之间,平素就多有争执,工部因为时常和军方站在一起,更是总被其余部门排斥,但是当北伐时期,工部的大多数官吏——他们往往也是不错的工匠——都前往前线参与到火炮等器械的维护和使用之中的时候,户部号召刑部、礼部等较为空闲的部门,积极抽调人手帮着工部支撑起来了朝堂上的架子,要不是这几个曾经唇枪舌剑、相互攻讦的部门及时伸出援助之手,工部恐怕早就已经乱做一锅粥了。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等到战火结束,又到了户部忙得团团转的时候,工部自然也收拢人手,予以帮助,双方相互扶持、共渡难关,一时间传为佳话。不过这也并不能改变工部尚书吴凭和户部尚书陈叔慎打个照面都要互相瞪眼睛的事实。 矛盾仍然还在,只是我们愿意暂时摒弃前嫌罢了。 要是没有需要了,我们再争斗去。 因此李荩忱并不怀疑,假如大汉内部再次为西北之战而努力的话,朝廷上下又会并肩前行。 “走,爱卿且随朕一起前往萧爱卿府邸。”李荩忱起身。 事不宜迟,既然决定了做什么,那就抓紧落实到行动。 第一件事就是先去请萧摩诃出山。 李荩忱可以不去长安,但是萧摩诃很有必要前往汉中。 ————————————- “大汉西北巡抚徐德言,参见晋国公!” 安定城外,十里长亭。 徐德言笑着迎上去。 裴子烈翻身下马,握住徐德言的手,忍不住爽朗笑道:“修远,当年关中别后,你我转战南北,不知不觉已经多年未见了。” 徐德言当初以文人之身从军,便是担任裴子烈的副手,巴蜀数次激战,从天宫院到剑门关,两人搭档的还不错,徐德言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也多亏了那个时候裴子烈多加提携。不然的话他一个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就算是有杀敌报国、安民一方的雄心壮志,没有足够的经验,陛下和朝廷也不敢信任他啊。 徐德言也不由得感慨道:“时至今日,午夜梦回,犹然回响当年随将军转战巴蜀之精彩。而今能再入将军麾下,听候调遣,此乃德言之幸也。” 当年徐德言跟着裴子烈的时候,打的最精彩的两仗,自然就是奇袭绵竹关和激战剑阁外。剑阁外那一战,虽然他们最终击溃韦孝宽,甚至还取了韦孝宽之子的首级,但是毕竟那个时候的韦孝宽经过天宫院之战,又和尉迟迥所部之间爆发冲突,新败之军士气低迷,本就无心恋战,因此就算是战胜了也没有什么好吹嘘的。 但是绵竹关一战就不一样了,徐德言当时亲率精锐从落凤坡山顶上滑翔而下,直入关城,原本作为北周巴蜀防线重要门户的绵竹关,一战而下,登时轰动整个巴蜀,敌我双方,无不知之,甚至还因为拿下绵竹关之后直接威胁到北周军队的侧翼,而迫使韦孝宽和尉迟迥不得不放缓对天宫院的进攻甚至直接谋求撤兵。 而这一战也因为裴子烈天马行空的构想——当然坊间也有传闻说是陛下曾经面授机宜,如此如此——以及徐德言悍不畏死的进攻,而被载入大汉军事学院教材之中必讲的一课。据说曾经在长安军事学院担任过一段时间先生的韦孝宽,亲自用沙盘讲解过这一战,并且称之为“神来之笔”。 所以徐德言此时再次遇到当年的上官,心里自然同样是燃起了熊熊斗志。当年绝境之中,都能够杀出来一条血路,更遑论现在。 敌军虽强,何惧之有? “请国公入亭,为国公接风洗尘。”徐德言侧身。 “接风洗尘就算了。”裴子烈摆手,“军务紧张,径入安定!” 说着,裴子烈看了一眼亭子,西北风大,亭子是四周封闭的,实际上应该算一个楼阁。这里距离安定还有一段距离,徐德言竟然有心情在这里摆下酒席,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铺张浪费而且爱慕形式了?这可不是自己认识的徐德言。 当即裴子烈忍不住皱了皱眉。 要说换在平常时候,这倒也没什么,毕竟不管怎么说裴子烈也是堂堂大汉国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但是现在战事紧张,就算是徐德言有心情摆下酒席,裴子烈也没心情吃。 第二一六七章 安定与丝绸之路 徐德言察觉到了裴子烈的神情,笑着一摆手,身边的亲卫已经端上来一杯酒,不等裴子烈说话,他先歉意的说道:“实不相瞒,属下早就料到国公会如此说,因此亭中饭菜皆无,国公若是入内,也只能看到美酒一坛。既然国公意欲早入安定,那就以此西北烈酒一杯,请国公饮下,算是西北文武百姓、数万将士对国公到来的欢迎。” 说着,徐德言自己先端起酒杯:“敬陛下,敬国公!” “你呀,你呀!”裴子烈端起酒杯。 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走,入城!”裴子烈翻身上马。 徐德言也是跟着上马。 “某还以为你这个巡抚会坐马车前来呢!”裴子烈看着徐德言娴熟的动作,不由得感慨。 “身在西北,男儿豪烈!”徐德言扬起马鞭,“余虽为文官,亦当入乡随俗。大好男儿,纵马黄沙,焉能任由髀肉复生?” 两人齐齐策马,向着安定而去。 安定作为大汉在西北的重要城镇,早就不是当初大汉刚刚拿下安定时候的破败样子了。 这些年中原战火纷飞,而大汉的西北反倒是很安全,吐谷浑人迟迟没有撕破脸皮,大汉这边自然也乐得于此,毕竟这就意味着双方之间的商贸还能够维持,甚至双方还重新搭建起了已经被截断数百年的丝绸之路。 从西域那边过来的商品经过吐谷浑控制的敦煌、沙州等地进入大汉控制的武威,并在安定集散,无论是向北抵达灵武、向南抵达长安,还是向西南先抵达天水再通过祁山抵达汉中、深入巴蜀,安定作为集散的城镇,是所有商品的必经之地。 而这一路上经过吐谷浑的地盘才抵达大汉的地盘,吐谷浑人也并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就算这些商品他们消费不起,但是光是沿途税费,就是很可观的收入了。而且真正消费不起这些奢侈品的,终究只是社会的底层,吐谷浑各个部落的首领桌案上,谁家不得摆上西域的银器、中原的瓷器?不然的话都不好意思让人来自家帐篷作客。 据说还有几个部落的首领,曾经因为为了抢夺从大汉而来的一块上好茶砖而大打出手,殊不知这些茶砖在大汉产茶之地都是没什么人要的碎茶,也就是茶叶末,做成的,根本不值钱。 丝绸之路的开通,各方都没有吃亏。当然这个没有吃亏是指的大汉和西域商人在赚钱,而吐谷浑人赚的虽然不多,却也见识到了前所未有的商品货物,高兴是真的高兴。 不过不得不说的是,也正是因为丝绸之路的存在,让吐谷浑人大开眼界的同时也生起贪婪之心。西域也好、中原也罢,既然有这么多好东西,咱们也不能总是花钱去买,纵兵去抢,难道不香么? 吐谷浑这些年向西域的扩张以及现在的进攻大汉,未尝也没有这个原因在。 话说回来,从武威抵达安定再抵达大汉的各处,或许并不是最快捷的一条道路,比如从武威直接抵达天水就要比抵达安定再折而向天水来的便捷。 但是总体的需求量摆在这里,自家商队里的货物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要从安定向东或者向南的,自然商贾们也乐意于把通往巴蜀的货物也都先拉到安定来,不然的话还需要单独派遣一队人手直接前往天水。 从武威到天水的道路并不好走不说,沿途还要经过羌人的聚集地,随时都有可能会遇到危险,因此还不如在大汉军队的护送下抵达安定呢,麻烦是麻烦了一点,但是胜在安全。 再加上从事整个贸易活动的商贾们,往往都是从西北世家转变过去的,比如安定的牛氏,现在摇身一变就成了西北数一数二的商贾家族。这些西北世家本来就不是什么文脉传家的世家,凉州荒芜,这是众所周知的,三国时期,凉州出了一个贾诩,就能够吹很长时间了。 要不是当年永嘉之乱的时候有一部分关中世家向西北逃难并且定居在凉州,比如杜陵杜氏之类的,恐怕西北依旧还是华夏的一片文化荒漠,并且被淹没在胡人滚滚浪潮之中。 因此论舞文弄墨,西北世家不行;论争权夺利,西北世家也不行——当然会稽留氏和吴郡世家的叛乱还有那滚滚的人头已经告诉天下世家,争权夺利这种事你们还是不要想了,陛下是不会给你们这个机会的;因此除了让自家子弟从军征战、建立功勋之外,西北世家也只能把主意打在商贸上。 本来他们在西北的存活就是苟延残喘,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自然不可能和中原世家那么讲究。什么工商是社会底层,世家子弟不能做,只能从文读书之类的,放屁!人都快要饿死了,还讲究面子? 所以西北世家投身商贸也在情理之中。再加上朝廷这些年的鼓励和扶持,西北世家反倒是很快变成和巴蜀世家一样的一个个大商贾家族。 手中虽然没有军事或者民政的实权,但是也是有钱、有影响力的了,至少不用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 而众多世家之中,原本和大汉走的最近的自然就是安定牛氏,现在自然也是安定牛氏跑在最前面,带动着一应安定世家快速发展,丝绸之路上来往的商队也都是以安定世家为主,因此安定愈发繁荣也在情理之中。 不只是朝廷政策的照顾和实际的地理因素,也因为安定的这些世家的确抓住了好时机,不然的话天水、金城等地完全可以取代安定,成为西北的经济中心所在。 此时映入裴子烈眼中的安定,繁华程度已经足以比得上关中、中原等地比较大的州府了,和人们对西北的固有印象大不相同。 安定城池明显是新修过的,虽然没有和中原新建城池那样包砖,但是巍峨高大,足以傲视整个西北。而安定城池四面八方都是延伸开的集市,集市外再加以土垒,一旦战时,坚壁清野,集市屋舍拆了之后可用作守城的檑木滚石,而土垒可作为守城的第一道防线。 此时的集市上,丝毫没有战争已经近在眼前的感觉,商贾的吆喝声,往来采购的人们摩肩接踵。 第二一六八章 安定西北 裴子烈不由得放慢了马速,有些惊讶的打量着周围的景象。 徐德言既是得意,也有些惋惜:“要不是吐谷浑人找茬,集市上的人当再多两三倍不止。现在更多的只是在采购货物、准备根据守城军队的安排入城闭门,或者分流到周围的城镇。国公所见之场景,明日有可能就不复存在了。” 坐镇安定这么多年,徐德言对于这一片自己亲手打造出来的城池还有这一片土地自然都有着深厚的情感,此时看到这一切都因为即将到来的战争而萧条下来,当然惋惜和愤懑。 裴子烈沉声说道:“至少现在我们可以把战事控制在武威一线,吐谷浑人就算是冲破了武威,距离安定犹然还有一段距离,所以修远不用惋惜,局势当还没有恶化到这个地步。” 徐德言叹息道:“话虽如此,但是总归还是要未雨绸缪,而且国公不知,战火一起,西北民间就多有传言,天之将覆,大汉无力阻挡吐谷浑进攻,所以大家当各自逃命。属下这几个月来除了要来往调动粮食兵马之外,倒是有很多精力都落在平息谣言、安抚百姓上了。” 裴子烈笑道:“西北重入华夏不过数年,一代人尚且不足,且多年来西北受困于突厥和吐谷浑,百姓虽同为我华夏之人,但是对于大汉没有多少信心也在情理之中,修远也要多担待担待。” 裴子烈当然清楚,徐德言在西北这么长时间,所见到的人情风物毕竟比不上江南。从晋室南渡之后,江南倒是一直没有受到胡人的干扰——假如先降后叛的侯景不算的话——所以颇有几分华夏正统的感觉,看北方的这些胡人王朝自然觉得其名不正而言不顺。 至于中原以及关中、河北等地,虽然在鲜卑人的掌控之下也已经很久了,但是鲜卑人一直以来推行汉化,所以这些地方的百姓至少还知道什么是华夏,也知道自己是华夏子孙、是曾经的秦汉晋朝之百姓,随着汉军北上,这些百姓自然而然的也就愿意归附于大汉。 但是西北不一样,西北这里,当初五胡乱华的时候,已经被羌人、氐人杀过一通,除了武威等寥寥几个隶属于凉州的州府得以保全之外,其余地方十室九空。之后北魏之类的为了稳定西北,也的确曾经迁移百姓并且修缮边塞,不过这些对西北元气的恢复自然只是杯水车薪、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所以大汉拿下的西北,是一片胡人和汉人已经混居不知道多少年,百姓基本上已经丧失了民族或者家国概念,单纯的只追求温饱,别的一概不问。当然了话说回来,连温饱都没有办法保证,也不能苛求这些已经和华夏正统文化圈子分开太久的百姓能够对保家卫国这种概念有多少了解了。 当时大汉立足西北的时候,别说是寻常百姓了,即使是地方世家也都是首鼠两端,差点儿在大汉和突厥血战的时候背后捅刀子。之后大汉摒弃前嫌并且带来先进的生产技术以及经商等发展思路,这才让西北世家能够甘心听从于大汉的命令和调遣。 不过短短数年,能够让这些世家因为获利颇丰而快速发展起来,并且对大汉有忠诚感和归属感,但是还远不足以将这种情绪和思想落实到每一个百姓身上。尤其是西北百姓早就已经血脉混杂,不少人都是汉人和羌人等等混居之后,对于华夏的认可和对于国家的忠诚自然无从谈起。真正想要培养起来这一种情感,只能从娃娃抓起,也就是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人身上。 还好裴子烈之前了解过,徐德言已经着手推进西北书院的建设,再加上地方世家的积极响应——经商虽然来钱很快,但是在绝大多数世家眼中,到底只是应急之策,让孩子接受正统的教育并且去参加科举考试,以求能够在未来的某一天进入大汉朝堂为官,从而能够代表整个家族、甚至于代表整个西北人发声,那再好不过了。 不过现在受到战火的影响,这件事恐怕又要推后了。好在只要是稍微有点财力的家庭,现在都已经开始把孩子送到长安接受教育,不过这距离大汉最终想要实现以及甚至已经在江南等地实现了的全民教育还有很大的差距。 徐德言叹息一声:“西北不稳,在于外有吐谷浑,何日我大汉能击破吐谷浑、直入西域,此时西北便不是前线而是后方,则西北稳矣。” 裴子烈笑道:“我大汉南北征战、所向无敌。击败一个区区吐谷浑,又有何难?” 徐德言看向裴子烈,武威战局紧张,给了西北文武官员很大的压力。大家都很清楚,一旦前线崩溃,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徐德言也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多少天辗转难眠了。 现在裴子烈的豪言壮语,让他觉得心神为之一振。 是啊,久在西北,看到的都是大汉如何在吐谷浑的强大压迫下苦苦支撑,却忘了大汉之所以在西北不得不采取这样的姿态,还是因为大汉的主力都已经集中在中原地区、为天下一统而战的缘故。现在大汉主力都已经从战火之中解放出来,荡平吐谷浑,又有何难? 徐德言对着裴子烈拱了拱手:“西北局势,全看国公的了。” 裴子烈摇了摇头:“修远说的有些差错。” 徐德言眉毛一挑。 裴子烈对着东南方向拱了拱手:“天下百姓,心系西北,而陛下更是以西北为大汉未来征战之主要所在,所以此次西北局势,要看陛下的统筹安排。” 徐德言不由得大喜:“这就好!” 陛下已经重视西北之战,则大汉必然倾尽国力而为之,西北之站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安定西北,当真是指日可待了。 “援军会在几天之内陆续抵达,如何安排部署,到时候还得多听修远的建议啊。”裴子烈笑道,“只希望修远一身谋略没有遗忘干净就好。” 说着,两个人已经来到了府衙外。 西北巡抚并凉州刺史实际上是在一起办公的,凉州刺史长孙晟此时身在金城,因此前来迎接的文武官员以安定本州府为主。 第二一六九章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凉州各个州府的官员各自守土有责,这个时候也不敢跑到安定来。 裴子烈和徐德言一前一后走入府衙。 “参见晋国公!”文武们齐齐行礼。 “战事紧张,繁文缛节就免了吧,”裴子烈摆了摆手,“诸位可见,某亦是轻车简从,连夜赶来。咱们废话不多说,当前武威局势如何,谁能告知于某?” 裴子烈的开门见山,让文武官员们都松了一口气。 现在战事紧张,大家都是忙碌的时候,要是这位国公来了之后又是接风洗尘、又是客套寒暄,甚至有要事找他还得投递名剌、把架势摆一个十足,那大家就真的要崩溃了。 好在裴子烈本身的口碑名声在大汉军中那素来还是不错的,不然的话大家恐怕都要找理由不来了。 之前裴子烈并不是没有来过西北。大汉在西北和突厥决战的时候,事关的当时成立未久却战线很长的大汉之生死,除了东线的吴惠觉所部之外,几乎大汉现在数得上的名将都曾经坐镇西北战场。不过那个时候能够和裴子烈共事的官员,现在都已经多为一方主官,因此裴子烈环顾周围,发现府衙之中也都是陌生的面孔。 议事堂的中央已经摆好了沙盘,一眼看去武威局势便尽收眼底。 吐谷浑的兵马从武威的西侧和北侧前来,作为曾经前凉和后凉的都城所在,武威也的确堪称一方雄城了,要真的论城池的规模还有城池的防御体系等等,安定实际上是比不过武威的。只可惜武威到底距离吐谷浑太近,而距离长安太远。 武威地处大漠和祁连山之间,北侧大漠边缘有延伸过来的长城,南侧群山伫立,又是天然的屏障,实际上真正需要防范的就只有从东侧或者西侧前来的敌人。汉代长城实际上是一直要延伸到敦煌的阳关和玉门关的,不过因为黄沙戈壁之中本来就不适合修筑城墙,因此过了武威、正式进入河西走廊之后的长城,实际上是以烽燧的形式存在的,反正敌人也不太可能从沙漠之中钻出来。 而武威这一带的城墙,到底还是完整的,并且凉州立国之后,还将城墙向平地上延伸,遮蔽武威城的西侧,防止当时的草原部落或者西域强国从西侧杀过来,直接凿穿都城。 宇文忻驻守武威之后,便着力修缮武威周围的这些残留长城和烽燧,逐渐形成一套完善的防御体系。 现在汉军就依托武威城外不只是一层的长城和烽燧,构筑壕沟和土垒,节节抵抗,尽可能的利用自家武器器械的优势来换取和敌人之间兵力上的巨大差距。 不过人尽皆知,这终究不是万全之策。 再怎么坚固的防御,终究抵不过敌人不间断的进攻,尤其是现在吐谷浑兵马更多之后,逐渐开始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也就是用人命向上堆填,再加上打造大量的投石机集中攻击。 壕沟再深,总是能够被尸体填满的,城墙再高,在投石机的轰击下总归是有倒塌的那一天。武威城外的土质之类的也就是那个样子,垒起来的城墙虽然内部还是有石头作为支撑的,但是毕竟改变不了外围只是夯土的事实,石弹砸击必然能够起到效果。 而且当敌人的投石机数量足够多的时候,汉军火炮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一门火炮再怎么强劲,总归是不可能弥补数量上的巨大差距、战胜远比自己多出十数倍的对手。现在前线就面临一个很尴尬的局面,火炮一开火,立刻会受到不知道多少投石机的集中照顾,很快连带着火炮所在的那一段城墙都会被直接扒干净。 这也就导致前线将士只能把火炮布置在城墙后搭起来的土丘上,或者干脆尽可能的垫高火炮,在城墙后平地上开火,尽可能实现吊射。但是如此一来火炮的威力和准度自然就比不上直射来的好了,而且射程也跟着大打折扣——毕竟距离远了,又是高抛物线了不是? 这也是前线频频告急的原因。 敌人突破外围城墙不过旦夕之间,到时候一座武威城,处于敌人四面包围之下,能守多久可想而知。而且更重要的是,吐谷浑的骑兵完全没有必要局限在武威城下,尽管越过武威向西北各城继续进攻就是了。 现在羌人兵马又很有可能从南侧抵达武威战场,这就意味着武威薄弱的南侧侧翼防线会受到很大的威胁,南侧没有城墙作为依托,一旦被羌人攻破,则西侧和北侧的防线就算是再坚固也只能丢掉。 徐德言和几名武将三言两语,就已经说清楚了现在武威面临的局势。裴子烈皱眉说道:“前线两侧战事惨烈,但是终归有拼杀之机会,一旦羌人从南方也发起进攻,则我军必然只能主动放弃武威,不然的话被包围在武威城中,局势更难挽回。” “因此属下等之前曾经和刺史商议,主动从金城出兵,一路向西北支援武威,一路则直接插入湟水,截断羌人出兵之路。”徐德言径直说道,旋即又有些无奈,“只可惜现在兵马不足······” “等巩汉军和镇林军抵达之后,可直接前往金城,再沿着湟水向前推进,另外西北灵武等处兵马,现在都要做好回援安定的准备。”裴子烈沉声说道。 灵武是当初大汉和突厥决战的地方,现在也已经变成大汉在西北边塞防范草原来敌的一处重要城塞,不过因为突厥人已经销声匿迹,而薛延陀部的活动范围并没有这么向西,顶多就是抵达平城一带,因此灵武等地的屯驻兵马自然就显得有些多余。 武威失守之后,就算是主动放弃灵武等屯驻重镇,也得先确保安定能够守住,不然的话安定再失守,灵武孤悬塞外,也没有什么用了。 “这是自然。”徐德言急忙说道,“这个都已经安排妥当。” 裴子烈倒是怔了一下,旋即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敢情你们这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这些可能的应对方略,徐德言他们都想到了。 可是没人,没兵,想到了又有什么用? 徐德言等人不由得相视苦笑。 扎心了老铁。 第二一七零章 廉颇未老,尚能饭否? 陛下亲自登门,这是萧摩诃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说句实话,他自己都已经快记不清楚上一次见到陛下的时候是在哪里了,或许是大汉都城犹在建康府时候的一次朝会上。 退居二线的生活,属实是有些枯燥乏味。 不过看到自己的两个孩子都已经出息了,萧摩诃实际上还是很欣慰的。毕竟有收获就要有付出,萧摩诃很清楚自己此生最大的弱点就在于从政能力的不足。 他是一个敢打敢冲的猛将,在杀敌上从来没有怕过谁。但是他确实在政治上是一个失败者,历史上的萧摩诃一心为南陈征战,可是到头来甚至还没有受到陈叔宝的喜爱,以至于自己在前线征战,自家家眷都能够受到陈叔宝的骚扰。 这个时代的萧摩诃虽说不至于这么倒霉,但是他也是经历过当初东宫和陈叔陵之间直接政治斗争的人,心中对于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很清楚的。萧家已经出了一个萧世廉了,现在萧世略也在之前的北伐之中崭露头角,自己既然没有办法保证父子三人在朝堂内外都能够稳坐钓鱼台,那就索性离朝堂远一点,对大家都不是什么坏事。 反正是自己为了避嫌主动做出了让步,你们总不能追着我攻讦不休吧? 虽然萧摩诃对于这个时候就隐退多少心有不甘,但是为了家族的繁荣、为了自家两个孩子能够逐渐成才,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 今日李荩忱竟然找上门来,这是萧摩诃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臣参见陛下!”萧摩诃匆匆迎出来。 陛下来得很快,并且根本就没有派人提前通知,天气炎热,不用想也知道萧摩诃肯定在家是光着脊梁的,不然的话不至于现在披着衣服、甚至就连衣带都歪了,露出一点古铜色的肌肉。 察觉到了陛下的目光所在,萧摩诃尴尬的说道;“臣不知陛下前来,正在院中摇椅上午间小憩,衣冠不整,让陛下见笑了。” 李荩忱笑道:“无妨,爱卿都已经一副闲云野鹤之心了,又何必讲究俗世礼节。不过朕看爱卿身上并无赘肉,显然并不是真的打算当闲云野鹤之人啊。” 萧摩诃怔了一下,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别介啊,我没有不想当闲云野鹤啊。 虽然心里是真的不想的,但是现在这个时候,我还是乖乖当吧,这样对大家都好,不会给任何人惹麻烦。 不过李荩忱都已经这么说了,萧摩诃自然也不可能矢口否认,只能讪讪说道:“臣早年久在军中,养成了晨起锻炼的习惯,多年打熬,现在只要稍微用心保持的话,倒也不至于荒废了。” 李荩忱笑道:“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处道啊,朕看萧将军可远远没有廉颇老矣。” 跟在李荩忱身后一直含笑不语的杨素不由得点了点头,附和道:“萧将军犹是壮年,赋闲在家、廊下小憩,这等休闲自在,未免有些过分喽。” 萧摩诃顿时也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别闹了,赋闲在家还不是害怕你们这群家伙搞事情么,还不是害怕陛下您万一真的听信了什么谣传之后,我们父子三人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么。 “处道谬赞了。”萧摩诃有点蒙,不过他也知道这里肯定不是说话的地方,当下把李荩忱和杨素迎入书房之中。 李荩忱并未推辞,握住萧摩诃的手腕,看上去很高兴,便要往前走。而萧摩诃本来还想要稍微落后半步,询问一下杨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和李荩忱一起往前走。 书房之中,正中间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巨大的沙盘,不看上面的标注,只是看土黄色的颜色就知道肯定是西北。果不其然,在沙盘的中央,就赫然写着“武威”两个字,而敌我军队的攻防情况尽数排列在沙盘上,分外清楚。 再看萧摩诃的书桌上,摊开的一本书正是《孙子兵法》,而还有好几本史书散落在旁边,多数都是和河西一带有关的地方志纪。 李荩忱不由得看向萧摩诃,脸上带着揶揄的神情,萧摩诃不由得老脸一红,不过不管怎么说,自己这个已经退居二线的将军在家里摆摆沙盘、自娱自乐,也没有做错什么。现在可也没有明文规定说将军退居二线或者离开官场之后就不能在家里自己推演战局了,甚至有的将军都还在军事书院中任职,沙盘推演之类的本来就是他们每天都会接触到的。 李荩忱想到了什么,收起来笑容,忍不住叹息一声:“让朕的将军胸怀大志却只能闭门造车,此朕之过也。” 萧摩诃吓了一跳,急忙说道:“陛下何出此言,臣休养在家,横竖无事,现在征战天下仍有众多小辈,臣下含饴弄孙,倒也怡然自乐。” 李荩忱摆了摆手,萧摩诃明显是有所担忧和害怕的,那自己干脆开门见山好了: “而今西北战局紧张,爱卿当知之。敌军从西北进攻武威,而武威之要害就在南侧,一旦湟水的羌人开拔向北,则从天水到金城一线都会受到威胁,到时候武威南侧当全为羌人所有,羌人出祁连山就可以直接威胁到我军防线。因此现在必须要有一路兵马从汉中直插湟水。驻守在汉中的淳于将军已经年迈,难以当此翻山越岭、奇袭敌后之重任,因此杨爱卿向朕保举由爱卿你担任此偏师之统帅,直捣湟水,击破羌人营寨,迫使羌人不敢离开湟水、洮水一带半步,更遑论进攻武威,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萧摩诃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引兵出战,对于他来说自然是梦寐以求的。 可是个中凶险,他也清楚,即使是不考虑自己重新出山会带来怎样的影响,单纯是从汉中经过武都深入敌军驻防之地,便是不折不扣的孤军深入。历史上并不缺少名将走这么一条道路。姜维和邓艾就曾经围绕着武都、沓中一带来往争夺,而最后邓艾一战成名的偷渡阴平实际上也和这一带有关系。 这山高水远、重峦叠嶂,又岂是那么好走的? 这就意味着不仅仅是孤军深入,而且后勤粮草补给等等之类的都有可能难以为继。 第二一七一章 马革裹尸,犹然不悔 率军从汉中深入羌人居住之地,似乎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尤其是武都一带,从东汉开始一直到今日,都是传统意义上羌人的居住地,曾经的西凉马氏父子就是依靠震抚这一带的羌人而一战成名,成为割据一方的枭雄。后来羌人也是从此而出,入关中成为永嘉之乱而入华的胡人之一。 大汉之前曾经在武都一带建立过统治,那主要还是为了收拢本地的巴人部落而临时成立的。多年的战乱使得巴人星散各处,再加上蜀人这个族群实际上已经逐渐和汉人融为一体,因此巴人的活动范围更是从原来的巴山楚水之地一直向北延伸,遍布各处茫茫大山。 其中就有一部分巴人一直向北移动到了沓中、下辨等地。 没办法,人总是想要找口饭吃的,既然南面养活不了自己,就只能一路向北。 后来杜齐带着巴人归顺于大汉,大汉对巴人的安抚工作旋即拉开帷幕,对于生活在大汉军队可控制范围内的巴人,自然是划分田产、鼓励各个民族之间的来往交流,并且逐步进行汉化教育。而对于那些生活在群山深处、大汉一时间管理不到地区的巴人,则采用招引的方式,派遣巴人本部得力官吏深入大山,引他们下山。 而武都作为曾经两汉时期就存在的一处郡府,也是汉中的西北门户,自然而然的成为大汉临时聚集和安置巴人的一个地方。但是武都这里到底在群山峡谷之中,只是瘸子里面拔将军的一片较为开阔的土地罢了,自然并不适合长久的耕作,也没有那么多土地能够分给巴人,并且更重要的是周围羌人环伺,和巴人以及负责招抚的汉军多有冲突,因此短暂休整以及统计人数之后,汉军带着巴人向东南退到了汉中,分发汉中土地,设立还不过两三个月的武都郡随之再一次被废弃。 汉中能够在短短数年之间同样快速发展,不再只是巴蜀和长安之间至关重要、但是本身却起不到什么作用的中转之地,和巴人的迁入以及汉军的努力屯田也有分不开的关系。 时至今日,汉中产出的粮食以及其余的各种器械和物资也正在源源不断的供应着关中以及西北等地,让汉中已经不单单是货物集散的地方,本身也已经是整个生产、销售上下游线路之中的一员了。 不过不管汉中再怎么繁荣,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距离汉中很近的武都等处都已经被荒废,周围还有羌人零散分布,这就意味着一直有一把刀架在大汉关中和巴蜀之间大动脉上,一旦战火烧到汉中,则巴蜀和关中之间的之间联系就会受到影响。 这也是李荩忱想要派遣一路偏师从武都进攻的另一个原因。 稳定武都,就等于加强了汉中防线的纵深,让汉中不再只能依靠一个阳平关来防御从西部前来的敌人。 萧摩诃看向自己沙盘上的边缘,那里才是汉中到武都一线的位置。之前萧摩诃只是单纯的对西北之战有兴趣或者说感到担忧罢了,因此他还真的没有想过是不是有可能派遣一路偏师,一箭双雕,既能够巩固汉中防线,又能够牵制住敌人一支战斗力可能颇为剽悍的援军。 说来也有些无奈,羌人自从鲜卑人入主关中之后,就已经主动向西退缩,并且一直退到洮水以西、湟水一带,这里已然在秦长城之外,实际上也是传统意义上的九州之外,这无异于等于羌人自己主动切断了和中原的往来。因此羌人这些年到底发展的怎么样,他们的兵马又有着怎样的战斗力,实际上并不知晓。 当然这并不代表着北魏以及后来的北周和羌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接触,恰恰相反,为了维持西北的稳定以求能够更加顺利的征讨南方,实际上北朝一直在通过努力拉拢羌人来实现在西北局势上和突厥、吐谷浑的平衡。 羌人当然也不介意你们几边都来拉拢我,我表面上看上去是向各方臣服,但是实际上却是哪边都不听,反正你们担忧于对方的实力以及自己在其余方向上仍然还有别的强敌,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可能打起来,就算是真的打起来也不过只是小打小闹、无伤大雅而已,所以羌人的小日子实际上过的还不错。 后来突厥消散,大汉和吐谷浑名义上还是朋友,但是背地里小动作不断,羌人因为受到吐谷浑的直接威胁,小日子当然也不可能这么悠闲,逐渐臣服于吐谷浑并且和大汉之间没有了往来。 至少在之前双方犹然还有联系的时候,羌人的兵力数量还是很多的,装备虽然很差,但是士卒剽悍,在西北也是不可忽略的力量。而现在就算是羌人和吐谷浑之间可能因为之前的冲突而导致兵马受损并且斗志不高,却也不是随意就能征服的对手。 一支偏师,面对这样的对手,面对穷山恶水,又岂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打开局面的? 萧摩诃一时沉默不语。 李荩忱则似乎早就已经料到他的回答,所以整好以暇的看着他。 萧摩诃突然笑了笑,对着李荩忱郑重一拱手:“承蒙陛下不弃,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李荩忱急忙上前,伸手托住萧摩诃,沉声说道:“此战虽为偏师,但是处境之凶险很有可能更胜于武威战场,朕思前想后,举国上下,能够胜任者,唯有将军,将军能够答应,朕心甚慰。” 萧摩诃慨然说道:“陛下宽心,当年吕梁之战何等艰险,末将犹然未曾畏惧,今日仍能得陛下之信任,为陛下征讨蛮夷,此臣之幸也!纵马革裹尸,臣在青史上亦会留下比肩马伏波(马援)的名声,也死而无憾了,因此何惧之有!” 李荩忱颔首,旋即拍了拍他的手背:“将军壮心未已,但是此战,重在出奇兵、摄敌胆,进而安抚敌心,将军万勿莽撞。” 萧摩诃这家伙敢打敢冲、是条汉子,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莽了。 当年他能带着百名骑兵,就能在北齐和北周军阵之中来往突进、斩将夺旗。现在李荩忱真的有点害怕这家伙会把羌人部落直接杀穿。 第二一七二章 非一代之功 对于羌人,李荩忱还是期望能够和对巴人那样,尽可能的安抚、招揽,逐渐让他们成为华夏的一部分。 毕竟单纯的杀戮和征服,并不可能把羌人杀得亡族灭种,也不可能让羌人真心臣服。只有为他们带来更加先进的生产力和文化思想,并且给他们和大汉国民相同的待遇,才能够让他们意识到原来汉人并不是想要加害于他们。 随着这一代人离开,下一代人就会对大汉更加忠诚。一代又一代,逐渐的这个民族可能还被保留,但是从思想上、从血脉上、从认知上,他们都已经和汉人并没有什么两样,并且认可于华夏民族这个共同的称呼。 当然李荩忱并不是说之前历朝历代对这些蛮夷部落所采用的杀戮和镇压的策略至始至终都是错的。 冷兵器时代,生产力跟不上,抢掠和镇压是必然的。 不然的话中央王朝根本没有那么多的财力和物力供养驻扎在边疆的军队以及派遣足够多的官吏在本地建立起来完善的统治。不说别的,单纯是后世的广西啊、海南啊这些地方,实际上都是到唐宋时期才陆续形成中原王朝的直属统治的。至于吐蕃这些地方,其东部实际上一直到清朝平定大小金川,实际上才正式归属于中央,而西部,也就是后藏等地,即后世的西藏所在,长久以来只是听调不听宣罢了,到了民国动荡之中又自立为王、差点了就在英国人的小动作下和华夏说拜拜。 而现在的大汉,至少在李荩忱看来不是单纯依赖于冷兵器和小农经济的封建王朝了。 工商业的急速发展和扩张以及火器的大规模列装,意味着大汉军队可以更轻松的战胜原本占据地形优势和人数优势的本地部落——这个人数又是当然是在局部上的,毕竟大汉进攻边远地区也不可能派遣太多的兵马。同时也意味着大汉能够通过建设商贸网络以及开采当地的矿产原材料等等,将这些地方纳入大汉的版图之内,让当地的百姓同样能够在和大汉的贸易往来以及工业生产等等过程中获利,如此一来,他们自然就会更加倾向于归属于大汉。 同时,中原王朝能不能形成对边疆的有效统治,实际上并不只是看边疆民族是否配合、支持中央的政策,也要看朝堂上的群臣以及朝野百姓是否具有“这些土地本就是我大汉所有”的概念。 不得不说,这样的概念或许在朝堂上还比较浓厚,但是在民间,很难让那些刚刚解决温饱问题的百姓秉持这样的想法。因此朝廷对外征战很有可能就会被贬斥为“劳民伤财、穷兵黩武”。 教育的重要性自然在这个时候就完全体现出来了,假如百姓从小就被告知,如此辽远的地界原本就应该是大汉的地盘,原本就是我们的祖辈们浴血厮杀拿下的土地,那他们肯定更加倾向于支持大汉对外征战。原来的时候我们弱小、受人欺负,连自家九州之地都保不住,也就来不及计较这些了,而现在既然已经天下一统,那我们去拿回祖辈们曾经开拓的土地又有什么问题么? 不过这种思想想要贯彻人心,恐怕至少还得等上一代人。 可是现在的大汉,现在的李荩忱也不是很想等。 敌人都已经打上门来了,假如不反杀回去的话,岂不是显得我大汉对内强硬,对外却是软骨头? 所以李荩忱还要着手通过勘探和开发这些边远地区丰厚的资源来让百姓充分的认识到拿下西域还有辽东等地的重要性。不过李荩忱也不知道到时候工部是不是就能够在西域找到足够多的资源来证实自己的想法,毕竟他对于后世西域还有辽东等地的矿产资源也只是有个大概的认知罢了。 这些矿产是不是露天就能开采、具体在哪片山上,李荩忱还真的不清楚。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有在南洋发现的丰厚资源作为背书,李荩忱说西域也有,百姓们自然不会再质疑。而不管西域也好,辽东也罢,就算是找不到,等到大汉在这些地方站稳脚跟并且扩张势力的时候,下一代人就已经成为社会上的顶梁柱了,自然会比自己更习惯于盯着门口一亩三分地的父辈们更加支持朝廷对外的扩张。 征服这些曾经属于华夏的边疆土地,绝非一代之功。甚至可能还需要一代又一代的人屯垦、繁衍,才能让华夏文明的根深深的扎入这一片又一片土地之中。 不过正是因为这是一个漫长而持久、需要耐心的过程,所以李荩忱更加倾向于能够更早的开始。 可想而知,在刚开始的时候,这一切必然都会面临很多挫折和挑战,因此李荩忱也期望自己能够尽可能的在自己在位的时间里解决掉这些问题,这样自己的后代们就可以用已经经过完善的政策方针,实现对这些土地的同化和掌控。 而让羌人成为大汉的一部分,同样也是为大汉创造出更多的劳动力。这么多人蹲在山上,饥一顿饱一顿,何必呢?假如能够让他们去耕作或者让他们进入工坊,那自然就能够极大的弥补现在大汉人力的不足。换句话说,这些骁勇好斗的羌人,如果真的能够收服并且使得他们认可于大汉,那么大汉军中也会再多一支骁锐。 李荩忱的心思,萧摩诃似懂非懂。 不过他也知道,李荩忱只是单纯的先提醒自己一下罢了。 陛下如果真的有心想要让羌人归顺大汉的话,不会把这种活单纯只是交给自己,必然还会派遣文官以及随军的主簿配合指导。 到时候在这方面上自己只要乖乖听话就好了。 之前大汉北伐的时候,武将在前只管冲杀,文官在后只管安民,很快整个北方就安定下来,这已经让大汉文武们有足够的经验并且足以证明这是行之有效的一种方法,至少比原来都督一方的官员又是忙着征战、又是忙着安抚百姓,看着是大权在握,但是实际上却是手忙脚乱来得好。 萧摩诃慨然应允之后,李荩忱并没有多做停留。 本来征调萧摩诃上阵,又何必需要李荩忱亲自上门。 第二一七三章 男儿至死是少年 只不过李荩忱心里清楚,萧摩诃自己有心结。 这个心结是因对陛下的那么点不信任而起,而且这也符合常理,自己无从怪罪,因此“解铃还须系铃人”,自己只有亲自登门,明确的表露出来自己的态度,才能让萧摩诃放下心中的担忧。 从萧摩诃府邸之中出来,李荩忱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杨素,好奇的问道:“爱卿如何知道,萧卿家就一定会应允?” 很明显,萧摩诃对于李荩忱的来访非常诧异,而且之前也并不知道李荩忱想让他率领一路偏师。不然的话沙盘上也不可能连汉中一带详细的地形地势都没有勾勒出来。 萧摩诃的诧异说明在此之前萧摩诃对此一点儿都不清楚。 因此李荩忱很好奇,杨素为什么就这么笃定萧摩诃如此想要上阵。 “回陛下,因为他是萧摩诃啊。”杨素含笑说道。 李荩忱怔了一下,旋即一笑。 是啊,因为他是萧摩诃,是那个区区三十骑就敢冲杀敌阵、斩将夺旗的萧摩诃。 虽然已经多年未曾纵马,但是萧摩诃的忠心赤胆从未泯灭。 男儿至死是少年,依旧渴望着能够丢下一切、浴血杀敌。 “偏师已定,就是不知西北战局,现在是什么情况?”李荩忱负手向西北望去。 乌云浓密,风似乎随时都会卷起。 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静候风雷。 ———————— 武威城。 大汉朝堂上下此时目光汇聚之处、大汉陛下每日午夜梦回牵挂之处,就是这座武威城。 吐谷浑大军汇聚之后的进攻愈发猛烈,武威城外的长城防线上已经满是投石机撕开的缺口。 大汉武威侯宇文忻就拄着剑站在长城后方、位于城垣和长城之间的山丘上。炮声隆隆,在耳边炸响。每一轮轰鸣之后,远处那黑压压的军阵之中就会掀起来一朵朵血花。 这座土丘修建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架起来火炮,在敌人投石机摸不到的位置上炮击敌人的步卒。而在土丘之前,汉军将士正和意图冲入缺口的吐谷浑士卒拼命厮杀。 吐谷浑士卒仗着人多势众,也不管两侧城墙上有多少箭矢还有檑木滚石直接丢下来,只是拼命的向前冲,后面的人推攘着前面的人,似乎所有的人都已经失去了理智,又似乎所有人在响亮的号角声中和咚咚的鼓声中身不由己,只能向前,指望着身前的袍泽战死之后,敌人的防线也被突破。 可惜多日的血战可以证明,他们的想法是错的。 往往他们的奋战换来的就是自己变成城墙下的一具尸体。 但是为了自家部落能够不受到叱责甚至干脆直接因为作战不力而被其余部落一并瓜分,每一名吐谷浑士卒只能向前进攻,哪怕明知道前方是死路一条。 吐谷浑只敬重奋战而死的好男儿,即使是一个部落中的成年男子都战死了,吐谷浑王也会好生对待这个部落剩下的老弱。而假如一个部落中的成年男子在经过一轮进攻之后还七七八八都活着回来了,那别怪吐谷浑王不客气了,他会直接带着强大的王帐直属兵马把这个部落肢解掉,男女老少,全部送入有功勋的部落为奴。 就是这么简单的奖惩政策,让吐谷浑士卒舍生忘死。 鸣金声响起,吐谷浑军队缓缓后退。 吐谷浑人并不是被击退的,汉军现在的兵力只是能够勉强守住防线罢了,主动发起反击?想都不要想。 要不是后方现在还能够保证火器的供应,汉军早就已经支撑不住了。就算是宇文忻再怎么治军严整,也架不住对面这样用人命填啊。 吐谷浑人只是单纯的发现,汉军依然还有足够的固守能力,如果继续向前发动进攻的话,双方只会继续僵持甚至展开拉锯。在这种情况下,吐谷浑数量庞大的投石机将会丧失作用,而汉军的火器以及锋利的兵刃在近战的时候可以无限扩大己方的优势。 因此吐谷浑人的进攻非常简单,用投石机砸一通,然后大队步卒涌上去,在发现不能快速突破之后,就很干脆的把步卒撤下来,然后再用投石机劈头盖脸砸一通。 显然他们相信,早晚有把汉军防线砸穿的时候。 吐谷浑人一退,原本城墙上的汉军将士也跟着退下来。 多日来的激战,大家都有了经验,当然这种经验也都是用血肉换来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无数石弹砸了下来,甚至比汉军的箭矢都要来的密集。 吐谷浑人自然是打造不了汉军那种巨大的投石机的,不过他们的小投石机,威力不大,射程不远,却胜在数量足够多。一网兜、一网兜的石头砸下来,就像是下冰雹一样,只要被砸中了,头破血流还是好的,保不齐就是一个死字。 因此汉军将士都躲在城墙后举起盾牌,或者远远地退到土丘这里。 史万岁大步走上山丘,他的手臂受了伤,简单包扎之后吊了起来,手中的横刀上已经有了好几个缺口。 宇文忻看到他:“怎么受伤了?” 这家伙之悍勇,军中皆知,多日冲杀,接连斩杀了好几个无人能挡的吐谷浑酋长之流,在前线有如定海神针一样。能让他手上,看来也是遇到更加棘手的对手了。 史万岁吐了一口吐沫:“别提了,晦气,被一个弓弩手远远地射了一箭。” 宇文忻有些无奈。 这种看脸的事,只能算你倒霉了。 “等会让辅伯上吧,你先休息休息。”宇文忻沉声说道。 辅伯是贺若弼的表字,此时贺若弼正带着兵马在山丘后挖掘壕沟,以作为武威城外的又一道防线。本来贺若弼和史万岁应该是轮流上阵的,结果这两次吐谷浑人的进攻越来越急促,往往投石机还在抛射石块,攻城步卒就已经开始向前推进,因此根本没有双方换防的时机,贺若弼就算是着急也不可能带着自家兵马冒着石弹冲上去,只能让史万岁一个人顶在前面。 “怕是慕容老狗不会给机会啊。”史万岁苦笑道。 这个慕容世伏的确是个狠角色,摆明了就是要借助自己的人数优势,来回替换兵马,用车轮战彻底拖垮汉军。 石弹已经逐渐稀疏,城墙上留守的哨卒竖起了旗帜,表明敌人步卒已经再一次向前推进。 第二一七四章 浴血武威 宇文忻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次的进攻比上一次来的还要快速。 这说明慕容世伏麾下可用于替换的兵马已经越来越多了,甚至几乎是这一支兵马退下来,另外一支兵马立刻顶上去。 而汉军这边已经明显露出疲惫神色,再这样下去局势要崩溃的。 “老兄,咱们怕是要撑不住了。”史万岁无奈的说道。 宇文忻是大汉册封的武威侯,他这个侯爵拿到的要比其余所有仍然在一线的文武官员都要早,显然李荩忱是要表彰他驻守武威的功绩。另外两人,史万岁和贺若弼也都封了伯爵。 三人本来就并肩作战,又是因为在投降大汉之后不愿意和北周正面为敌而被李荩忱一起送到西北来对付吐谷浑的难兄难弟,因此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客客气气的。 战局发展到今天,实际上已经比想象之中的要好了。当吐谷浑人大军压境的时候,宇文忻他们实际上都设想过武威失守之后应该如何尽快收拢军队、节节抵抗,为后续援军争取时间,并且尽可能地减少自己手中兵力的折损。 毕竟吐谷浑一开始来势汹汹,的确足够骇人的,再加上当时大汉还忙着北伐,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力腾出手来对付吐谷浑,因此当面不敌又没有援兵,当然要做好且战且退的准备。 结果局势发展倒是比想象之中的要好很多。 吐谷浑兵马看上去人数颇多,但是其中大多数都是战时为兵、平时为民的牧民,论战力当然不可能和汉军相比。而且更重要的一点在于,吐谷浑的这些兵马和草原上那些骑兵又不一样。 草原上的骑兵同样也是战时为兵、平时为民,其强大在哪里? 在于他们在平时的放牧过程中依旧能够训练的精湛马术,更在于他们频繁发起的对外掠夺和部落之间的内斗之战。看上去这些家伙平日里的确是人畜无害的牧民,但是实际上隔三差五他们就要和隔壁部落以及南方的中原王朝发生冲突,论战斗经验,其实比之百战精兵也不遑多让。 但是吐谷浑麾下的这些兵马显然做不到这一点,吐谷浑所占据的土地更加广阔,从西边的大漠一直到南方的雪域高原,各个部落零零散散的散布在几乎和中原一样大的土地上,并且和草原上有很多优质的草场、大家都需要去争夺不一样,这祁连山北面是戈壁、西边是大漠,而南边则是山峦和高原,无论你在哪一边,其实都是贫瘠的地方,自然也就无所谓什么抢夺和不抢夺了。 少数优良的高山草场之类的,几乎都在吐谷浑王室的直接控制下——这也是吐谷浑王室能够保持自己的权威并且实现统治的原因之一,自家训练出来的优秀兵马,别人打不过,就只能乖乖听命喽——所以剩下的那些放牧的地方,大家“大哥不笑二哥”,其实都没有什么区别。 也因此,各个部落之间自然不倾向于爆发冲突,各自守着各自的一亩三分地就好了,费了半天劲抢来的土地可能还不够自己付出的粮食和人命来的金贵。 这同样意味着吐谷浑的各路兵马之间实际上也缺少足够的交流和合作,平日里大家除非响应王室的号召才出战之外,茫茫原野之上,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等到现在需要各个部落并肩上阵的时候,自然少不了相互攻讦抱怨,各部落酋首当然都觉得这一次失利是因为旁边素昧平生的另一个酋长配合不得力的缘故。 内部的龃龉随着战斗的持续越来越多,最后迫使慕容世伏也只能限制每一次战斗中出战的部落数量,从而影响了兵马调度,不然的话一个个部落配合着轮流上阵、有主攻有侧翼掩护,那么汉军面临的压力就会更大。 就是因为对手如此“给面子”,宇文忻他们才能咬牙一直坚持到今天。不过通过这么多天的磨合,敌人的进攻已经越来越犀利,和投石机等辅助单位的配合也已经越来越流畅,汉军的压力与日俱增。 比如现在,转眼敌人又要杀到长城下了,而汉军将士还没有从石弹的砸击中回过神来,等自家鼓声响起、旗帜来回摇晃,这才纷纷抄起兵刃冲上城墙。而到了这个时候,敌人都要摸到城墙边了。 宇文忻果断的下令调动预备队先顶上去,堵住几个缺口。 被敌人投石机砸出来的缺口是最致命的地方,双方在此反复拉锯争夺,堆起来的尸体都已经快赶上城墙一半的高度了,因此汉军将士几乎没有能够修补缺口的时间和精力。 而且为了能够在此突破,敌人也用了很多办法,或是集中弓弩手全力压制,或是制作厚盾顶着汉军的箭矢和枪弹向前猛冲,不过都被宇文忻一一化解。 唯一一次比较凶险的就是前天夜里,敌人遴选出来身材矮小、身手灵活的士卒,一路摸到了缺口上才被汉军将士发现,不过汉军将士本来就做好了夜战的准备,火枪一通乱射,敌人猝不及防下先乱了阵脚,这才让汉军将士得以聚集,反而冲杀出缺口,斩获颇丰。 现在敌人的进攻明显又是奔着这几个地方来的。 与其等到前线将士抵挡不住再让预备队上,还不如先顶上去呢。 缺口处的战斗如火如荼,但是至少汉军将士一直没有让敌人杀过堆满了尸体的棱线。 宇文忻松了一口气,看向史万岁:“某准备让贺兄弟的兵马顶上来,等会敌人进攻退却之后,立刻带着你的人退下去。老贺的兵马马上就会抵达战场,帮助你们发起一次反击,这样应该可以帮你们争取到一定的时间。你们不但要在敌人投石机发射之前撤下去,而且还要尽可能的收敛战场上的尸体,先不分敌我,一并拉走。” 史万岁眉毛一挑,他也知道,战局已经凶险到连一向自负的自己都受伤的地步,自己麾下的将士们肯定也疲惫到了一定程度,的确不能再硬顶了。至于清理尸体,虽然现在西北的天气还没有那么炎热,但是大太阳照下来同样晒得要命,这些尸体堆积的久了必然会出事,随军的医官也不是第一次提及这件事了。 第二一七五章 低级的错误 “遵命!”史万岁答应一声,旋即向山下走去。 “等等!”宇文忻喊道。 史万岁回头,而宇文忻解下自己的横刀,丢给史万岁。 史万岁一把接住,诧异的问道:“怎么了?” “你那刀都已经缺口了,这把好用。”宇文忻笑道,拍了拍自己手中的剑柄,“至少某现在还用不上。” 史万岁也是笑了笑:“保重!” “保重!”宇文忻颔首。 话音未落,山丘两侧脚步声乍起,原本应该在挖掘壕沟的贺若弼所部已经绕过山丘,直冲向前线。 随着生力军的加入,汉军将士一时间士气大振,原本都快摇摇欲坠的缺口处防线顿时牢固不说,甚至贺若弼还果断的以陌刀队为前锋,开路冲杀,竟然还真的如宇文忻所计划的那样,一路冲杀出了缺口,陌刀队分开,旋即露出几名重甲士的身影。 重甲士的突击能力当然更胜于陌刀手,再加上周围还有火枪手,很快就打开局面。以缺口处为圆心,沿着城墙向外的一整个扇面上,吐谷浑军队一时溃不成军。 而汉军的骤然反击显然让整个城墙沿线的吐谷浑军队都吃了一惊,原本推着冲车、抬着云梯的士卒,此时更是慌乱的丢下各种攻城器械向后逃窜。 别闹了,我们手里的家伙,要么是短刃,要么干脆就是什么都没有,面对敌人的甲士,有什么好打的。 一处崩溃,则处处随之崩溃,很快吐谷浑兵马就仓皇后退。 杀出城的汉军将士却并没有恋战,在追到敌人丢弃的冲车等攻城器械处,便举火把这些东西付之一炬,并且隔着火光挥动自家的旗帜,顺便再缴获的吐谷浑旗帜展开之后,晃动几下再丢入火中。 火苗窜天,摆明了就是羞辱和挑衅吐谷浑人。 马蹄声阵阵,不得不说吐谷浑军队的反应也堪称很快,步卒还没有退下来,他们就立刻派出骑兵反击。 吐谷浑的骑兵虽然比不上突厥人,可能和薛延陀部都没有办法相比,但是至少吐谷浑也拥有优良的马场,并且其骑兵纵横河西和西域,也是地方上的一霸,结果武威攻防战开始之后,汉军将士凭借着长城构筑防御体系,具有足够的防御纵深,整个防线上壁垒和沟壑纵横交错,吐谷浑骑兵当真的有心无力,只能寄希望于步卒能够得力,而事实证明这些步卒也属实不靠谱,但是骑兵们在后面看着也只能干着急。 现在敌人竟然不知好歹的杀出来了,那吐谷浑骑兵们当然也想耍一耍威风。 “轰轰轰!”火炮阵阵,山丘上、城垣上、缺口处,汉军的火炮接连开火。散落各处的火炮很难射击一个具体的地点,但是各自负责一块区域,倒是很快就可以把整个战场覆盖。 吐谷浑骑兵只顾着向前冲杀,早就已经忘了这一茬,毕竟刚才吐谷浑步卒的进攻如跗骨之蛆,汉军火炮几乎没有什么用武之地,等到汉军意识到敌人杀上来的时候,敌人都到了给火炮“上刺刀”的距离上,再炮击自然就无从谈起。而现在火炮本来打算好好教训一下那些撤退的步卒,敌人骑兵竟然也不知好歹的冲了上来,那自然就不用跟他们客气了。 炮火连天,吐谷浑骑兵登时乱作一团,仓皇向四下里分散逃窜。 汉军将士纷纷拍手大笑,敌人的狼狈在他们看来显然是最解气的。 不过即使是这样,贺若弼也没有下令进攻,汉军将士依旧退守城垣防线,毕竟敌人的投石机肯定很快就会开火。 果不其然,石弹转眼就来,而此时越过城垣出击的汉军将士已经完全退了回去。 而长城后的汉军将士也匆匆打扫战场,向后退却。 几乎是追着他们的脚步,敌人的投石机纷纷咆哮,石弹不断地砸落在土丘和长城之间的空地上,掀起烟尘滚滚。 宇文忻松了一口气,他之前一直担忧的,便是敌人的投石机会快速的反制,这样史万岁在打扫战场再带兵撤退,时间绝对来不及,哪怕只是收敛尸体,那也是肩扛人抬的麻烦事。因此宇文忻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些兵马就算是被敌人的投石机砸死砸伤半数,自己也得想办法把人撤下来,不然的话以这些将士的疲惫绝对不可能抵挡得住敌人下一次的进攻。 好在吐谷浑人还是如预料中那样出动骑兵进攻,从而既让汉军的火炮一逞威风,又为汉军争取了打扫战场的时间,一切都将将好。 假如换做任何一个具有足够经验的对手,比如陛下,又比如大汉的某位将军,恐怕都能够敏锐的察觉到敌人的主动反击很有可能是为了掩护后方换防,所以这个时候更应该采取的是抓紧用远程器械覆盖敌人的防守区域,并且调动步卒顶着溃兵发动进攻。 动用骑兵,固然气势汹汹,能够逼迫敌人不敢继续向前冲击,可是假如敌人本身就没有打算向前冲呢? 那骑兵反过来会成为敌人弓弩手和火枪手以及火炮的活靶子。尤其是敌人已经有闲心放火焚烧攻城器械,更是表明他们发动反击不是为了一举破敌,而是为了能够延缓进攻,既然如此,他们必然也不会倾向于主力倾巢而出、向前突击。 在这种情况下动用骑兵,与其说是在赌对手和自己一样不懂兵法,只知道顺风顺水、趁势掩杀,倒不如说是意气用事、专门送人头。 这是一个低级的错误。 这个错误低级到让宇文忻反而觉得有趣。 根据既有的资料,接触过慕容世伏的大汉文武对此人的评价还是不低的,那么意气用事的可能性不高,更多地应该还是因为缺少经验,或者是为了内部的实力平衡。 缺少经验似乎也不太可能,毕竟之前吐谷浑平定河西以及威慑西域就是慕容世伏的手笔,这么简单的错误他应该不会犯,毕竟突厥人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因此更有可能是后者。 一直让步卒在前冲杀而又迟迟没有取得好的结果,甚至还被反杀一通,骑兵们当然也按捺不住,此时身为吐谷浑军队的统帅,假如不能让骑兵安心听命,自然就只能先让他们出击,去买个教训。 第二一七六章 鸣金 这看上去是一个很简单的判断和抉择的问题,但是背后很有可能牵扯着吐谷浑内部的兵马调度和权力平衡。 或者说慕容世伏也在借助汉军来打磨自己的兵马、震慑那些不想听从调遣或者鲁莽行事的将领。 这就很有趣了。 既然需要平衡、需要震慑,那就说明吐谷浑内部是存在矛盾的,而且很有可能这个矛盾并不小。 反过来对于大汉,这自然就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好机会。 不过宇文忻有理由怀疑,自己可能没有这个机会了。 吐谷浑在吃了小亏之后,明显进攻斗志更加强劲,而且他们的旗号也和之前的不一样了,从杂乱无章变成整齐划一。这说明慕容世伏肯定也被刚才汉军的一番操作惹怒,所以不再让各个部落轮流上阵,而是派上了吐谷浑军队中绝对称得上精锐的部队,意图一鼓作气,直接突破汉军的防线。 这一场战争也已经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假如以吐谷浑的前锋向汉军发起进攻的那一天开始算,甚至都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可是在这一个多月里,吐谷浑除了击破汉军布设在外围的几处烽燧和堡垒之外,实际上并没有取得任何的成果,而且那些烽燧在外孤立无援,本来就是宇文忻为了节省兵力主动下令撤退的,因此吐谷浑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斩获,几个殿后汉军将士的首级根本不足以振奋军心。 之后吐谷浑就一直陷入到了进攻武威外围壁垒的泥淖之中,拥有着大量火器的汉军又凭借着城垣,真的让以轻装步卒为主的吐谷浑无法奈何。毕竟吐谷浑更加擅长的还是骑兵,可是武威扼守山口、乃是东西往来的要冲,而且宇文忻早就已经坚壁清野,根本不给吐谷浑骑兵发挥的机会,慕容世伏也只能让各个部落轮流上阵以求能够通过旷日持久的攻坚战彻底消耗掉汉军的实力。 但是刚才汉军的这一轮反击,似乎就像是给慕容世伏示威一样,向他表示,汉军到现在犹然还有一战之力,而意图找回场子的吐谷浑骑兵又被当头棒喝,慕容世伏不气急败坏才怪呢,派遣精锐部队上阵、打算孤掷一注,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对于吐谷浑来说是在情理之中,对于汉军来说,战斗可就变得愈发艰难了。 本来贺若弼所部忙着挖掘壕沟、修筑下一道壁垒,就已经很疲惫了,只不过相比于史万岁所部尚且还好一些罢了,刚才那一下主动出击,看上去是汉军表示自己还有很强的战力,实际上是宇文忻和贺若弼期望能够借助这一次反击迫使吐谷浑调整阵型,经过休整之后再对汉军重新进攻。 结果事与愿违,他们一番折腾,换来的却是吐谷浑暴风骤雨般的反击。不过这也没有办法,人家兵马数量那么多,确实是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一路兵马的败退而退下去休整,甚至慕容世伏都有可能已经看穿了汉军不过是强弩之末,因此更是抓住这个机会拼命向前进攻。 “轰!”又是一处城墙在冲车的撞击下倒塌。 吐谷浑士卒高呼着从缺口中向里冲。 “砰砰砰!”汉军的火枪手们早就在城墙后严阵以待,火枪顿时打出一片弹幕,当先的吐谷浑士卒一时间非死即伤。但是后面的士卒依旧还在拼命地向前冲。 “上刺刀!”已经来不及装填,带队的仗主大声吼道。 “杀!”与此同时,汉军预备队也顶上来。 所谓的预备队,实际上就是将领们的亲卫队以及火头军、马夫甚至城中一些丁壮。 这些丁壮主要都是被困在武威的商队镖师还有店铺伙计等等,对于断了自己财路的吐谷浑自然怨恨的很,自告奋勇上阵杀敌。 战事打到现在这个地步,就连军中的火头军都要顶上去了,宇文忻自然没有不拉壮丁的道理,不过武威城中本地的丁壮实际上并不是非常多,毕竟在很久之前这里就已经变成了大汉西北的军事要塞,城中能从军的都从军了,不想从军的则早早地搬走了。 剩下的这些丁壮,名为丁壮,实际上不是老就是弱,宇文忻强征了这些人,但是并没有让他们配合在外作战,只是负责守城。毕竟这么一群人本来就没有什么战斗意志,拉到前线上来都不知道到底是来助拳的还是来拖后腿的。 兵刃碰撞,刀剑交错,汉军将士硬生生把敌人顶出去。 “轰!”又是一声巨响,又有一处塌陷。 在累日的进攻中,城垣本来就已经被破坏得很厉害,现在吐谷浑的进攻又骤然猛烈,汉军将士也乱了节奏,自然难以阻挡敌人冲车接二连三撞塌城墙。 缺口越来越多,即使是预备队陆续顶上去,也挡不住敌人的猛烈进攻。 山丘上,宇文忻挥了挥手。 赤旗摇动,山丘上的火炮手们开始推动火炮后退。局势至此,第一道防线已经守不住了,所以这座土丘也必须要丢弃。 土丘下,弓弩手已经展开,应对从缺口中涌上来的敌人,他们或许没有火枪手靠谱,但是论压住阵脚,完全可以通过抛射杀敌的他们绝对要胜过火枪手。 宇文忻已经不是第一次做好丢弃防线的准备,不然的话他也没有必要专门让轮休的队伍在后面修筑新的壕沟和壁垒,甚至就连当初战斗刚刚开始时候的宇文忻都没有想到,围绕第一道防线展开的恶战竟然会一直持续小一个月。 现在收兵弃防,已经很不容易。 就是可能刚刚上阵的贺若弼会在史万岁面前有点难堪。 毕竟史万岁守了那么久,结果贺若弼一上阵,防线就摇摇欲坠,不丢人才怪呢,哪怕局势发展到现在实际上并不是贺若弼能够决定的。甚至都不是宇文忻料到的。 兵力不占优势,自然就意味着处处都得被人家牵着鼻子走。 “鸣金!”他果断下令。 鸣金声响起,汉军弓弩手立刻向前,箭矢呼啸而出,覆盖城垣外,足以暂时压制敌人的进攻。同时山坡上留下来的两门火炮也在拼命开火,以助声势。 鸣金声既起,汉军将士们不约而同的拼命向前再次冲杀,逼迫着吐谷浑军队退出缺口之后。 第二一七七章 惊天一爆 刚才的进攻只是为了防止吐谷浑人紧咬着不放罢了。 吐谷浑人听到汉人鸣金的声音,正打算高兴呢,结果汉军竟然一阵发狠向前进攻,猝不及防下反倒是败退了出去。 汉军依旧没有追击,这个时候再追就等于自投罗网了。 鸣金声阵阵,城垣上的士卒率先退下来,接着缺口处的将士竖起盾牌,和城垣上的袍泽汇合,缓缓后退。 火枪手们就跟在盾牌手身边,但凡有想要从缺口处冲上来的吐谷浑人,他们都不吝啬于赏给他们枪弹。 最后吐谷浑人倒是学乖了,反正城墙上都没人了,那我干嘛还跑到缺口处当活靶子?乖乖爬梯子上城就是了。 城头上汉军的旗帜已经被拔下来,吐谷浑士卒在城墙上欢呼雀跃。 站在土丘上的宇文忻攥紧拳头。 虽然寡不敌众、撤退是必然的,但是怎么说这也是自己指挥的第一场大型战事,撤退难免让宇文忻觉得有些丢人。不过事已至此,不跑的话,丢的可就不是人了。 吐谷浑的进攻并没有因为刚刚攻克了城墙就停止,他们很快就越过城墙向前冲杀,只不过城墙后面是土丘以及弧形的壕沟,限制了整个战场的面积,而土丘和壕沟之间的空地上,汉军弓弩手早就已经严阵以待,见到敌人涌上来,再次射箭。 箭矢纷乱,横扫人群。 吐谷浑士卒仓皇后退,而趁此机会,宇文忻带着士卒掩护最后的几门火炮离开阵地。作为汉军主帅,他的旗帜一直坚持到了最后才离开战场。也正是因为宇文忻的旗帜一直都在,所以汉军将士们从容后退,也分外的安心。 汉军弓弩手一退,吐谷浑兵马立刻涌了上来。 汉军的壕沟一直挖掘到土丘后面,也就是说只要能够占领这个土丘,他们就能够俯瞰汉军阵地,到时候箭矢呼啦啦的射下去,汉军怎么可能还能守得住? 不过等吐谷浑士卒冲上山丘的时候,才发现事情似乎远没有这么简单。 “轰!”早就埋在地里的轰天雷,几乎一下子把整个地表都掀了起来,冲天的火光和浓浓的黑烟刹那间笼罩了整个战场,遮天蔽日,就像是沙漠上的沙尘暴席卷一样。 狂风气浪卷动着地表上的所有,几乎都已经飞到天上,还有无数吐谷浑士卒也夹杂其中。而气浪向上喷涌了很高,逐渐闭合,形成一个蘑菇云的形状。 强劲的气浪席卷着一切,所有还在向前奔跑或者已经察觉到不对而停下脚步的士卒,此时都如风吹麦浪一样倒下。甚至就连不远处的城垣,受到这气浪的直接撞击,都跟着剧烈摇晃了一下,有一些本来就出现裂缝的墙体干脆直接坍塌下去。 转眼,爆炸声平息。 世界安静的可怕。 没有了厮杀声,甚至都没有人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个人爬起来,接着是三三两两的人,他们没有交流,没有招呼,只是不约而同的开始跑。 不是向前,而是向后。 转眼,所有越过城垣的吐谷浑士卒如潮水一样后退。 这惊天的爆炸显然一下子震慑了他们的心神,火炮和火枪并不可怕,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把箭矢或者石弹打出去罢了,即使是对步卒杀伤最大的开花弹,也不至于一下子把数百人直接掀飞。 但是这一次爆炸不一样,吐谷浑士卒们是亲眼看着刚才还大呼小叫着向前冲的数百名袍泽,转眼就变成了残缺不全的尸体。 世上从来没有一种武器能够做到这一点。 这一次如此轻易的抹掉了数百人,下一次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吐谷浑士卒们不知道,也不敢想。 实际上他们并不知道的是,此时站在壕沟中的宇文忻也是张大了嘴巴。 刚才的巨响,让他现在脑袋都涨涨的,耳朵更是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一直到贺若弼狠狠的晃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 “老哥,你干了什么?”贺若弼也有些惊恐。 丫的,要不是老子带人跑的足够快,而且早早地退入了壕沟纵深之中,恐怕刚才那一阵气浪得把我们自己人都震死震伤不知道多少。即使是这样,前方壕沟之中负责断后的士卒也都几乎扑倒在地,哪怕是他们已经身在壕沟之中,也难免受到气浪的波及。 而那几个负责引爆的士卒,更是直接被气浪吹起来的浮土给直接盖在了壕沟里,现在回过神来的汉军将士正赶着救人。 之前的那座土丘已经被削掉了一多半,向上冒出的土丘顶端变成了巨大的凹陷,整个地面都黑漆漆一团。这是焚烧后的痕迹,而且也不知道中间还有多少燃烧不充分的火药夹杂其中。 贺若弼又喊了一声,宇文忻伸手掏了掏耳朵,才回过神来。 要知道是这个结果,说什么某心里也得掂量掂量啊。 这是得亏自己让自家人往后退的比较多,要是弟兄们脚步稍微慢了一点,那恐怕也得交代进去不少人。 被宇文忻埋在山丘里的这些轰天雷,都是多年军火运输补给积攒下来的。因为这玩意性能也不是很稳定,时常有点了火都不爆炸的情况出现。再加上武威城外大戈壁滩上,这东西也没有用武之地。一个轰天雷对于乌泱泱杀上来的敌人根本没有什么作用。 而且这种还需要人工点火的轰天雷,引爆轰天雷的士卒距离也不能太远,也就是说这玩意简直就是一个加强版的炸药包。 因此宇文忻只有把这些轰天雷集中在一个地方才能起到作用。 自然就只有这个土丘是现在宇文忻能够作出的唯一选择。 不过这惊天的爆炸留给宇文忻的也只有后怕。 吐谷浑军队不再进攻,汉军将士也从容的撤退到壕沟后面的壁垒前。壕沟被爆炸填平了前面一段,也有很多地方被切断,前半部分自然派不上什么用场。而且前面这些壕沟本来就是为了掩护汉军将士撤退而修建的,一旦敌人紧追不舍,可以把敌人拖入堑壕之中激战,迫使敌人不敢深入。 所以现在丢掉倒也不可惜。 按照宇文忻的设想,汉军依托壁垒防守,敌人冲入壕沟,则入壕沟与之缠斗,敌人若想在两翼包抄或者把壕沟填平,则可以借助壁垒用火器和弓弩打压。 第二一七八章 雪中送炭 少了半边壕沟······也就少了吧。 局势发展到现在,宇文忻也有一种无力感。 尤其是刚才的爆炸,更是让他无奈。 自己手上的撒手锏到底有多大的威力就连自己都不清楚,你说这仗打的,窝囊倒是不窝囊,看着敌人都飞上了天,那也很痛快,但是别扭是真的别扭。 吐谷浑军队显然也被刚才的爆炸震慑住了胆子,一时间缩在残破的长城后面不再进攻。 不过对宇文忻来说,麻烦还只是刚刚开始。 长城围绕武威多半圈、延伸到南侧山下,这就意味着原本只需要在西侧和北侧面对敌人,而现在敌人可以轻易的越过长城从南侧甚至东侧实现对武威的合围。 另外宇文忻一直担忧的羌人兵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抵达、会不会直接出现在武威东侧切断从武威到安定的道路,导致武威和安定之间的联系很有可能根本没办法畅通无阻。 也就是说现在的武威,完全处于被敌人合围的威胁之下。 一旦陷入合围,对于武威守军来说,将会陷入两难的地界。这戈壁滩上本来就缺水,再加上连日的鏖战,城中的粮草和水源储备已经越来越少,而敌人从南侧甚至从东侧合围的话,就意味着城南以及城东等地的取水地点自然而然反过来落入敌人的手中,尤其是南侧的祁连山脉,本来就是天然的水草丰美之地。 而城中的几处水井,很有可能根本没有办法支撑大军作战。 除此之外,大量的守城器械和弹药也都已经在之前的坚守和拉锯中消耗的差不多了,看上去武威防线只是被突破了最外围的一道,向里面依旧城高池深,但是实际上没有这些守城装备、没有足够粮草和水源的支持,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 宇文忻抓起来地上的一把土,轻轻松开手,土,或者准确的说应该叫做沙子,从他的手指缝间溜走,转眼,手上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起风了,风随之越来越大。 旗帜也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呼啸的北风在西北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但是这也意味着接下来的战斗将会有更多的未知数,毕竟有风、有滚滚的沙尘,往往也就意味着观察敌情、判断整个战场局势的视野会被遮盖住,而且敌人顺风布阵的话,对于守军更是煎熬。 “援兵,援兵到了!” 此时身后突然响起惊呼声。 宇文忻霍然回头,已经率部退入城中的史万岁,此时在城头上晃动着代表援兵抵达的令旗。 城上城下,汉军将士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孤军死守武威一个月,他们终于等到了援兵! 这场血战,总算是能够看到头了。 ————————- 可惜事实往往是事与愿违的。 援兵的确是抵达了,但是人数只有不过千余。 带领援兵前来的是驻守在天水的高劢。 高劢,字敬德,其“高”姓是不折不扣的皇姓,他的父亲是北齐清河王高岳,而高岳是北齐的开国皇帝高欢的从父弟弟。高劢年少便因聪慧而随侍太子,一直都是北齐后主的亲信,当初北齐兵败晋阳,高劢统率禁军护卫太后等一并后宫亲眷缓缓撤退,因为一路上不少皇室宗亲都趁机鱼肉百姓、搜刮抢掠,高劢一怒之下把这些家伙全部都抓了起来,打算直接来个“大戮”,要不是太后急忙拦着,这世上倒是少了很多祸害。 后来北周吞没北齐,宗室之中有才有德的自然的都到善待,高劢就被授以开府,不过并无实权。历史上一直到隋朝建立,北齐变成了“前前朝”——此处高氏或许能够理解元氏的心情了——高劢才得到任用,历任数处刺史,得以善终。 高劢实际上在历史上并不出名,但是他的儿子还是很多人都知道的,自然便是长孙晟的小舅子,高士廉,也就是长孙无忌和长孙皇后的舅舅和实际抚养者,也是玄武门之变的功臣。 大汉入关中之前,长孙晟就已经毛遂自荐投入大汉麾下,而当时已经和长孙氏有姻亲关系的高氏自然也没得选。不过当时高劢只是一个闲散官员,自家女婿干什么事和他也没啥关系,要杀要剐,都不是他说了算了。就算他不造反,在北周皇室的眼中当然也是需要监视、一旦起了疑心就杀之而后快的对象。 而等到大汉进入关中,高劢自然受到大汉的任用。这么一个治军严整又有治民之才的人,朝廷白白养着或者让他去当一个平民老百姓显然浪费了,所以高劢先是入蜀为官,担任一方郡守,后来因为治理有功,调任天水太守并兼任天水行军司马,实际上是把天水的军政权力都交给了高劢。 不过之前长孙晟作为凉州刺史,为了避免和西北巡抚徐德言有冲突,所以一直在天水办公,所以说来也有些憋屈,高劢这个当老丈人的反倒是要给自家女婿打下手。 当然高劢也有自知之明,自己到底是前齐皇室出身,虽然没有造反的前科,但是朝廷也不可能没有任何提防之心,能够把他们翁婿两个放在一起,就已经很是信任了。当然实际上天水城中除了长孙晟和高劢这一对翁婿之外,还有很多隶属于刺史府的官吏,他们就算是真的想要造反也不可能一呼百应。 尤其是不远处还有安定的徐德言盯着。 高劢率军抵达武威,这是宇文忻没有料到的。 而高劢带来的兵马也不过只有千余名,宇文忻知道这也是天水守军的半数了,毕竟在此之前天水等后方州府就都已经抽掉了兵马支援前线。不过至少高劢还是带来了很多武器弹药,足够弥补现在守军的窘迫,尤其是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很多粮食,甚至还有他们在半路上取得几大车淡水,这些都是守军紧缺的。 “敬德(高劢表字)兄,当真是雪中送炭啊。”宇文忻高兴地握住高劢的手,都快笑出声来了。 看高劢的样子,灰头土脸、脸上也顶着黑眼圈,显然是知道前线局势紧张,所以日夜兼程赶来,一路上恐怕还少不了受到沙尘暴的洗礼,不然应该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第二一七九章 与此城共存亡 高劢倒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大的功劳,只是笑着说道: “仲乐(宇文忻表字)兄要感谢就感谢汉中淳于将军那边吧,天水的府库早就已经被挖的干净,某掘地三尺也找不出来这么多东西,仲乐兄也是清楚的。反正总共就这么点东西,还有些是路过金城的时候调拨过来的,算是补个整,凑合着用吧。” 高劢说话不卑不亢,但是身为一个太守,他和身为大汉开国侯、一方重将的宇文忻称兄道弟,实际上已经有悖于礼法了。 宇文忻颔首,并不打算跟他计较。 真的要是计较起来,北周宇文氏和北齐高氏,还能计较的完? 因此宇文忻的目光径直落在高劢带来的东西上。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东西肯定是汉中通过祁山道临时调拨过来的,看火枪之类的也都是老样式了,甚至还有几支是最早的那种,上刺刀就不能兼顾开火了。不过汉中以防守为主,军备不见得就富裕,淳于量舍得把这些东西拿出来,也算很厚道了。 另外金城长孙晟那边同样要面临羌人的压迫,能够舍得从牙缝之中挤出来一点送过来,也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只是······ 雪中送炭归雪中送炭,现在宇文忻实际上还是要面临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这些碳,也就能再烧两天,之后呢? 宇文忻引着高劢走上武威城门,可以俯瞰整个战局。 之前在地面上,高劢所能看到的只有不远处被吐谷浑占据的长城城垣,知道敌人近在咫尺罢了。当登上城门、看到长城以外那黑压压的军阵和营寨时候,一时间张大嘴巴,良久方才说道: “仲乐兄率孤军扼守此地,当真为大汉之栋梁也。” 宇文忻无奈的笑了笑:“承蒙陛下不弃,委以重任,岂能辜负?驻守武威这么多时日,余进不能攻城拔寨,退不能固守疆土,使得敌人兵临城下,本就已经愧对陛下了,老兄就不要再讽刺某的好。” 高劢连忙摆手,郑重看着宇文忻:“仲乐,余皆是肺腑之言。” 不等宇文忻说话,高劢接着说道:“当初你我高氏和宇文氏之间为争夺北方而拼杀,终究不过是同室操戈罢了,而今慕容吐谷浑自绝于中原,想要效仿突厥劫掠西北甚至分割天下半壁,你我自当抛弃恩怨,并肩作战,至少也算无愧于本族本心。” 宇文忻一时感慨万千,不知该如何言语。 是啊,外面的吐谷浑,追根溯源,也是鲜卑人,而且是鲜卑之中较早崛起的慕容氏,慕容氏称雄北方的时候,还没有拓跋氏什么事呢,更不要说宇文氏和高氏了。 可惜拓跋氏带着鲜卑族接受汉化,逐渐把对本民族的忠诚和归属感转变为对本国家、本王朝的忠诚和归属感,使无论汉人还是鲜卑人,知有国家再有民族。 今日无论是汉人还是鲜卑人,都已经是大汉的子民、团结在大汉的赤色龙旗之下,休养生息、享受太平。而慕容氏早就忘却了自己鲜卑人的身份,而以吐谷浑人自居,并且因西北各部落进攻大汉,为了捍卫中原之安宁,也为了能够保护本民族之安宁,宇文忻和高劢都有足够的理由站在这里奋战。 他们并不相信早就数典忘祖的吐谷浑王室能够善待鲜卑人,而大汉却是实打实的并没有把鲜卑人怎么样,甚至还提倡各个民族之间的交流和通婚,所以应该站在哪一边、为什么而战,他们心里很清楚。 都是沙场宿将,都是经历过国家颠覆的人,此生不知道生死边缘走过多少次,甚至都算死过一遍的人了,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自然应该奉献给维护这一方天地之太平的战斗中。 这是宇文忻站在武威城死战不退的原因,这也是高劢慨然前来支援的原因。 “我发现你们高氏也没有那么讨厌。”宇文忻突然笑道。 多年战场厮杀,两个人甚至还曾经是面对面的宿敌。 此时能够抛弃前嫌甚至是血债,为了更高尚、也更值得的目标而奋斗,自然是不容易的。 高劢也笑了:“谁不说呢。” “朝廷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么?”宇文忻问道。 朝廷的援军,才是他真正期待的。 高劢径直说道:“仲乐身在前线或许并不知道。朝廷各路大军已经齐齐调往安定,半月之内必将抵达武威。朝廷已经派遣晋国公、车骑将军抵达安定,统筹各路兵马。” 宇文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裴子烈坐镇,大军云集,看来陛下没有忘记他们在西北孤军奋战的这些人。 这就好。 “那羌人呢,你们这一路上没有见到羌人?”宇文忻想到了什么,接着好奇问道。 “这一路上羌人都未出现。”高劢摇头,“仲乐兄应该还不知道吧,陛下亲自登门邀请萧太尉出山,前往汉中接替淳于老将军,统筹巴蜀、汉中各部兵马,自武都向西北进攻,牵制羌人。羌人假如得到消息或者看到我军在汉中厉兵秣马,恐怕就会乖乖的退回来了。” 宇文忻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 局势逐渐好转,而最终想要取得胜利,实际上已经要看他的了。 假如他能够挡住并且牵制住吐谷浑的主力,则汉军各部就可以从容的包抄夹击,而假如他没有坚持到援军抵达,那汉军就可能完全陷入被动。 跺了跺脚,宇文忻已经下定决心。 即使是拼到最后一个人,这座城,也一定要守住! “来人!” “在!”旁边的亲卫急忙上前。 宇文忻慨然说道:“传令各部,大汉倾国之兵不日将到,望各部浴血厮杀、阻敌于此,为全歼吐谷浑主力争取时间!纵拼杀到最后一人,当与城共存亡!某宇文忻只要还在,决不后退半步!” “诺!”亲卫大声答应。 宇文忻接着看向高劢:“敬德,要走还来得及。” 高劢登时大笑:“来了就跑,世人当如何看我高敬德?不说别的了,快点给我整点吃的是要紧事。哪有客人到了,先让客人来看这煞风景的东西的道理?” 宇文忻也跟着哈哈大笑:“是某顾虑不周了,敬德海涵。请!” 两人有说有笑,向城下走去。 主帅们高兴和轻松的神情,自然也影响着各部。 武威上下,反倒是士气大振。 第二一八零章 披挂上阵,恍惚少年 “老将军倒是慷慨啊。”萧摩诃站在汉中府衙大堂上,查看汉中的库存物资。 他对面的淳于量,坐在摇椅上,一摇一晃,分外悠哉。 驻守汉中这么多年,淳于量已经力不从心,也终于等到了接班人,因此现在的他,颇有几分反正这些事都不归我管了,所以我就在这里看你们折腾的意思在。 当然了,或许表面上是这么说的,但是熟悉淳于量的人都知道,老将军这摆明是舍不得自己这么多年来巩固的这一份基业,所以就得在这里看着,说什么也不能让来接班的小子们给糟蹋了。 论资排辈,萧摩诃在淳于量这里,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人,只不过相比于再小一辈的那些家伙们,总归是让人放心一些罢了。 淳于量知道萧摩诃说的是之前自己调拨支援武威的那一批物资,不由得笑道:“当时老夫也不知道汉中将有战事,府库之中既然有盈余,那就先给前线用用呗,反正咱这里家伙也不少,这么多东西堆在府库之中落灰也没啥用,只有落在敌人的脑袋上才是好东西。” 萧摩诃笑了笑,淳于量送走的实际上也都是换装下来的老式军火,倒也没有什么值得可惜的。更何况作为最前线的武威要是守不住,那他们在汉中抱着这些军火也没有什么用。 “元胤,这一战,你打算怎么打?”淳于量忍不住问道。 老爷子美名其曰看戏,但是实际上心里还是好奇萧摩诃打算怎么办的,要不是自己实在是身体跟不上了,老爷子还真的不介意跟着萧摩诃走一遭,不,应该是根本就轮不到萧摩诃再出山挂帅,老爷子自己都能率军一路杀到武都。 萧摩诃来到汉中之后,只字未提之后出兵进攻的事情,似乎他前来汉中并不是为了讨伐进攻羌人,而只是单纯的接替淳于量一样,所做的事情不是清查汉中府库,就是调阅汉中将校的档案,闹得整个府衙内外鸡飞狗跳。 只不过因为萧摩诃是曾经的大汉太尉,现在李荩忱更是给他加了“司徒”的名号,所以威望实打实摆在这里的。如果说司徒作为大汉三公之一只是一个荣誉官衔的话,那左武卫大将军却是实打实的实权,不由得下面将领们不听从号令。 随着大汉多年对外征战,原本汉代常用的四征、四镇等将军官衔实际上都已经有人担任,诸如萧摩诃这个层次的将领外放的话,既没有他的位置不说,而且作为堂堂太尉,也是军方在朝廷上和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并肩的话事人,再去担任四征将军都未免落了档次。 因此李荩忱专门将之前的左卫将军和右卫将军进行调整,分别设立左右武卫、左右骁卫大将军四个官衔,这四个官衔常在,但是人并不常在,朝中重将或者已经转入文职的将领,在奉命出征的时候,由朝廷加以其中某个官衔,表示其身份地位在万军之上,各部无论是四征、四镇,都得听从于其调遣。 因为其功能和大汉文官这边的巡抚相差无几,因此刚刚提出的时候又被笑称为“左右武卫巡抚”。 此次萧摩诃出洛阳,李荩忱便是加封其为左武卫大将军,表明了自己对萧摩诃的绝对信任。当然了,也是表示萧摩诃这一路偏师,只是相比于武威主战场方向可以称之为偏师,但是对于大汉整个西进战略来说却也是一支主力。 萧摩诃的身份摆在这里,又有淳于量在旁边优哉游哉的看着,汉中上下官吏将领也只能任由萧摩诃折腾。 别人询问这个问题,萧摩诃完全可以当做没听见,但是既然淳于量都问了,那萧摩诃就不能装聋作哑了:“某刚才已经把汉中的大概情况了解了一下,兵马可动用者两万余,但是留下守卫城池以及阳平关还有陈仓、祁山等地的兵马,实际上可动用的不过万余,这其中再去掉老弱,能凑出来八千就算不错。” 淳于量颔首。 汉中本来就已经是大汉的后方了,要不是此处地处咽喉、关隘众多,恐怕大汉也不至于在这里摆放这么多的兵马。而且本身汉中地处峡谷之中,又有不少刚刚归顺的巴人在此耕作,为了防止巴人出现什么动乱,以及外围的羌人有可能来找茬,多安排布置兵马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这些兵马肯定不能和主力战军相提并论,多数都是地方乡兵,守城有余,进攻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因此能够从中遴选出来八千兵马,已经算是不错了。 “这两年老夫整编了巴人精锐两千人,皆是翻山越岭的好手。”淳于量补充一句,“元胤把这些人带上,凑足一万,不然的话此去远征,恐怕难以撼动羌人根基啊。” 萧摩诃点了点头,淳于量算是比较厚道了,这等于把自己这些年所有的家底都交了出去,白白为别人做了嫁衣裳:“万人的话,汉中现有粮草可以支撑三个月,倒也足够。” “三个月,元胤打算杀穿洮水?”淳于量挑了挑眉。 羌人主要的聚集地实际上就是从武都继续向西的羌水流域,也就是后世的岷江,以及从武都向西北延伸到金城、武威一带,以枹罕郡为中心的洮水流域。因为羌水一带多高山峡谷、比较贫瘠,所以羌人往更西的湟水河谷等地迁移。 萧摩诃现在出兵,自然是以支援武威战场为主要目的,深入湟水自然比不过肃清洮水周围羌人、直接迫使羌人离开武威南侧的居住地来的方便快捷。 但是三个月就想击败羌人,似乎不是那么容易的吧? “老将军对某没有信心?”萧摩诃回首笑道。 淳于量不再晃动,凝神看着萧摩诃。 刹那间,他也有些恍惚。 似乎重新看到了那个纵马杀敌、无人能挡的少年。 自失的一笑,淳于量径直说道:“倒是忘了,你可是萧元胤。” 猛虎虽然蛰伏起来了,但是依旧还是猛虎。 猛虎下山之击,依旧致命! “是啊,某可是萧元胤。”萧摩诃哈哈大笑,径直向外走去,“来人,击鼓聚将!” 恍惚间,连他自己都快分不清楚,现在到底是在汉中,还是在曾经南征北战的某一处战场上了。 时光虽荏苒,壮心仍未已。 第二一八一章 重返长安 大汉新元五年七月初九。 由巩汉军、镇林军组成的援兵抵达安定,旋即北上武威。 次日,由鹰扬军和虎翼军组成的援兵也抵达天水,将兵分两路,一路直接从天水支援武威,而另一路则向西配合金城守军进攻洮水东岸羌人盘踞的各处城寨。 而早在三日之前,萧摩诃就已经整备兵马,出阳平关直接往武都而去,算时间,前锋应该已经进入城池。 两天后的七月十一,李荩忱过潼关,抵达长安城。 西北局势骤然紧张,朝堂上群臣已经不可能阻挡陛下动身前往长安,甚至陛下前往长安已经是大家达成共识的现在能够稳定军心、民心的最好办法。毕竟论大汉的定海神针,除了陛下之外没有人能够当得上此称呼。 而李荩忱当然并不是真的把此次前往长安当成自己一次简单的向西巡视或者说坐镇西北战场罢了,对于他来说,这是一次巡查和坐镇,更是一次新征战的开始。 大汉对于河西以及西域的征服和开发,从李荩忱踏入长安城的这一刻正式拉开帷幕。 李荩忱前来长安,不只是孤身一人,和之前北伐一样,各部同样抽调官员随驾,尤其是户部尚书陈叔慎、商部尚书唐正良更是亲自随驾,虽然声势并不浩大,但是足以表明朝廷对于此次西北之战的重视程度。更不要说随驾的禁卫军以及陆续抵达在洛阳集结的虎翼军、扬武军等等各路兵马。 而后宫之中,李荩忱依旧留皇后和淑妃以及众多妃嫔在洛阳坐镇,带着贤妃以及杨妙和元乐尚前往长安,贤妃尉迟炽繁已经可以负责内府的财政事务,而杨妙可以负责医院方面的事务,元乐尚可以负责教育方面的事务,主要还是为了能够让新分离出去的医院和教育这两方面能够更好的和地方政府进行对接。 在此之前,各地的书院还有医院等等,只要是皇家名号的,实际上都是由内府直接管辖,这固然是方便了内府对资金以及人手等等进行统一调配,但是无疑也加大了医院、书院和地方州府之间的隔阂,双方曾经不止一次因为某地医院以及书院的资金调拨、报销问题而出现争执,同时真的遇到突发情况的时候,地方州府无权直接命令医院等等内府直属的机构采取应急措施,这也在很大程度上加剧了地方州府对于这些中央直属机构的反感。 不听话还得给你钱、给你地,我们凭什么? 李荩忱当然也明白这其中的问题所在,而且地方上的医院和书院改为隶属于地方,本身也不是什么坏事。随着教育和医疗从内府中独立出来,内府更是不会再给予这些地方上的机构足够的资金支持,因此完全移交给地方,由地方财政负责医院和书院的所有发展事宜,显然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现在大汉各地,就算是再穷,养一个医院和一个书院还是可以的。 不过说着轻巧,做起来可就没有那么轻巧了,地方州府原来只是负责承担医院和书院日常运转时一定比例的开销,而现在要全盘接手这些机构,财务上怎么对接、人员上怎么安排、之后又应该怎么规划发展,其实都是需要一点一点推敲的。 李荩忱现在也只是打算趁此机会以关中为试点,逐步展开。 至于为什么是关中呢? 这其实还是因为关中本来就面向西域而连接中原和巴蜀,本来就是各方文明、思想交流碰撞的地方,思想更为开放,对于新事物的接受能力也更强。 而且大汉是先拿下的关中再拿下的中原,关中久在大汉旗帜之下,大汉推行的各种政策实际上已经深入人心。而且当初随着汉军入关中,也有很多江南等地当年南渡的老家族逐渐迁回本宗所在,自然而然也带来了外界的思想和观点,另外再加上商贸的往来等等因素,让关中百姓的思想很是超前,人们对朝廷的认可度也很高,在这里进行试点,就算是真的闹出了什么幺蛾子,事情也好解决。 另外关中距离朝廷中枢也近,方便朝廷及时作出调整。 对此李荩忱也不得不承认,至少在这个时代,长安以及关中的位置还是非常重要的,历史上长安能够成为隋唐两代帝都并且一跃成为整个世界上最大也是最繁华的城市,绝非只是因为幸运或者因为历史的因素,和其人文地缘也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车马行进到长安城外,李荩忱便下令停车,沿着城外的土塬一直走到坡顶。 不远处的长安城,阔别经年,早就不是李荩忱当初第一次见到的长安城了。 一座崭新的、足以代表关中的豪迈精神气象、也足以代表现在大汉蒸蒸日上之国力的长安城,伫立在龙首原之南,而曾经的那座汉代长安城,盘踞在龙首原之北,就像是皓月之下的星辰一样,很难再吸引人的目光。 旧有的殿宇此时都已经修缮一新,不过李荩忱并没有让再修建更多的宫殿,毕竟长安只是行都,作为国都的洛阳需要大兴土木,是因为朝廷怎么着也得有个配得上东方大国身份的办公和居住所在,但是行都也要跟着大兴土木就过分了,典型的浪费。 不过宫殿没有修建新的,不代表长安城的规模就缩水了。 这座长安城或许比不上历史上作为隋唐都城的长安那么大,但是要比汉代长安城大很多,并且不亚于现在正在修建的洛阳新城。 与此同时在城池的周围还有大量的卫星城,这些卫星城都是在长安周围已经形成的市镇基础上修建的。工商业的发展极大的促进了乡村向村镇的转换,尤其是大城市周围,工坊以及商贸仓库等等都已经扎堆出现,自然而然就形成了卫星城。 如果真的把这些卫星城也考虑在内,那么实际上一个具有自己完整产业链的大长安,其规模以及发展前景,绝对不亚于轻工业和小农经济支撑下的历史上的隋唐长安。 一座城垣围住的,只是一座城的核心所在,而工业时代的城,当然不是城垣就能够束缚住的。 这是座崭新的城,也是崭新的时代。 第二一八二章 爱卿之苦,朕知之 陈叔慎和唐正良跟着李荩忱爬上来,唐正良腆着大肚子,亦步亦趋,走这么远已经有点喘了,甚至还需要陈叔慎时不时拉他一把,惹得众人纷纷看过来。 李荩忱听到身后的声音,忍不住笑道:“爱卿当了财神爷,也得注意身体啊。这人死了,钱没花完,未免憋屈。” 随驾文武们不由得大笑。 唐正良一时汗颜,他作为大汉的商部尚书,平时商贸往来事宜众多,自然少不了推杯换盏、喝酒吃肉,再加上一直坐着办公,身上的肉在短短几年内就吹了起来,也在情理之中。 想当年的唐正良,身为一方牧守,英姿雄伟,而今日挺着一个将军肚晃晃悠悠,让人不由得感慨,这世道变化的就是快啊。 不过至少唐正良曾经的气质容貌应当还能从他的儿子唐齐身上看出来几分。率军追随淳于量驻守汉中的唐齐,这一次将在萧摩诃的指挥下率部进攻羌人,能不能功成名就、未来同样封妻荫子,就要看这一战打的怎么样了,不然的话恐怕就只能乖乖回来吃老爹的恩荫。 李荩忱没有再打趣唐正良,继续看向眼前的长安城:“说到这长安的营造,商部也是功莫大焉,爱卿有功啊!” 唐正良顿时从刚才的尴尬变成面带笑容:“陛下谬赞了。” 长安营建,当然主要是工部的功劳,但是长安能够逐渐发展成现在这种市集林立、车水马龙的景象,商部的确付出了很大的努力。不然的话商贾们凭什么就要在这里集聚、各地的货物凭什么就要在这里汇聚然后再发往别的地方?还不是因为商部居中协调,既要让商贾们意识到在此处贸易和交易的重要性,也要让地方州府相对应的给予足够的财政支持以及让其余地方州府做出一定的让步。 工商业发展到现在,地方主官当然都意识到了工商业的重要性,本地的工商业足够发达,就能够吸引周围城镇的商贾也纷纷前来投资,最终把本地变成一个更加富饶的大州府。因此招商引资这种事,怎么能轻易让别的州府占了便宜。 可是话说回来,假如各个地方都不放人的话,那货物往来、资金流动甚至人才的调动都会变得一波三折,因此每个大州的首府所在,就应该起到集中本州重要工商业以及货物居中调度的作用。 既要照顾到地方上的发展,又要不能耽误了整个州的协同进步,这其中肯定就会有人占到好处,有人吃亏,商部既然承担起了帮助商贾和地方对接、合作的责任,这些矛盾冲突自然都是要顾虑到的。沾光了的州府当然要多多帮衬吃亏了的兄弟州府,吃亏了的兄弟州府也不一定非得在这一种行业发展上下死力气。 本来就抱着上好耕地的地方,没事去抢夺工业,你这不是添乱么?本来就有很多天然矿产或者木材等等资源的地方,没事要去抢夺商业,你这不也是添乱么? 工部忙着搞研发和生产,因此本身就和商贸有必然联系的工业,其安排布置实际上也是商部在负责。 商部必须要让每个地方都能够找到更加适合于其发展的产业,又岂是那么容易,而且一旦出现差错,地方上肯定又是怨声载道,地方官员本来就没有多少决定权,自家吃了亏之后更是得抓紧把责任推到朝廷那边去。不过即使是这样,地方官员们当然还是不倾向于到时候再忙着推卸责任的。 毕竟就算是责任能够推卸掉了,自己在这个地方为官的经历也只能用失败来形容。 所以官员们都在尽可能地为自己这个地方争取到更多的利益,甚至不惜亲自跑到商部衙门,为了几座工坊的选址就嚷嚷着要见商部尚书,问一问商部到底是怎么想的,顾此失彼,是不是真的不把我们这里放在眼中了。 论这些年为大汉做的贡献,除了刚刚为大汉所有的北方各郡府之外,其余南方州府,谁做的差?凭什么这工坊就要落在别人家里而不能落在我们家里? 这些冲突和矛盾自然都压在了商部的身上,唐正良很快变成一个大胖子,和这也有着很大的关系,毕竟很多事都是要在酒桌上推杯换盏之间说定的,至少酒肉还能够拉近一下大家之间的距离,要是在公堂之上,这帮家伙不挽起袖子直接打架就算不错的了。 看着眼前的这座长安城,唐正良自己也想哭又想笑。 这都是自己的心血啊。 “爱卿之劳,朕知之。”李荩忱转身离开的时候,走到唐正良的身边,沉声说道,“待到大汉的经济腾飞之日,天下亦当知之,后世百代亦当知之。” 前世作为一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仓库管理员,李荩忱也还是接触过一些官场上的推杯换盏的,知道这其中又有多少情非得已,个中难处绝非一言能尽。现在即使是千年之前,但是人情往来、觥筹交错,和千年之后没有什么区别。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尤其是现在唐正良作为整个领域的开拓者,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制定的每一项政策,实际上都是在创造着历史,因此更有可能会有完全想不到的差错在,压力自然更大。 唐正良打了一个激灵,当即对着李荩忱郑重一拱手。 而李荩忱刚想要再鼓励他两句,张须陀就已经快步走上来。 杨素返回洛阳并且正式从萧摩诃手中接过来太尉之位之后,张须陀便卸下重担,此次追随李荩忱西来,自然也是希望能够长长见识,同时论在战略层次上的谋定和策划,张须陀当然比不上杨素,因此之前北伐的时候经常手忙脚乱,但是单纯论战术层次上的分析以及对于战场消息的搜集整理之类的,科班出身的张须陀还是完全可以胜任的,甚至细节之处,杨素也自愧弗如。 此次张须陀随驾,自然就是让他发挥所长,继续担任陛下身边的参谋角色。 “陛下,武威急报,敌人已合围城池,连日攻打,战况危急!”张须陀压低声音说道,“同时车骑将军亦传来急报,吐谷浑有围而不攻,直驱安定之意。” 第二一八三章 遗书都写好了 李荩忱脚步一顿。 围而不攻,直驱安定? 吐谷浑的兵马已经充足甚至说富裕到这个地步了? 虽然说李荩忱也知道武威对于缺少重型攻城武器的吐谷浑来说,的确是很难啃的一块硬骨头,但是吐谷浑这样是不是有些托大?毕竟武威城中守军就算是经过几番血战,也应该还有上万之数,依托城垣,进可攻、退可守,吐谷浑人若是围而不攻的话,难道就不怕宇文忻杀出去截断他们的后路? 武威的城防布局,李荩忱是看过的,而且李荩忱相信战争开始之后,宇文忻肯定又进行过相应的调整,不然的话吐谷浑也不可能磨磨蹭蹭到现在才撕开武威外围的长城,能够绕过武威城。 宇文忻已经向大汉军方、向整个天下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作为他直接的对手,吐谷浑人不可能不知道。 假如在这种情况下,吐谷浑还要坚持越过武威的话,到底是什么在驱使他们这么做? 是缺少足够的情报,认为大汉的援兵还迟迟未曾抵达,还是因为其内部已经有矛盾冲突,迫使慕容世伏必须要铤而走险,用更大的胜利来换取吐谷浑内部对自己的信任? 李荩忱觉得第一个可能并不大。 原因无他,大汉吞并北周算起来也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而实际上吐谷浑在大汉解决北周之前就已经兴兵进攻。也就是说大汉应该早早地就收到了消息,不管当时北伐过程中能不能腾出手来出兵西北,也一定是早就做好准备的,北伐结束之日必然也是大军转而向西北之时,慕容世伏作为曾经在大汉待过并且和很多大汉高层将领有过接触的人,应该清楚此时的大汉绝对不是臃肿、老迈的国家,一旦有人打上门来,肯定会积极反击。 那么就是第二个原因了。 根据大汉之前对吐谷浑的情报了解,吐谷浑内部部落零散,部落之间的欺压也很严重,再加上慕容世伏刚刚从自己的父亲慕容夸吕那里接过来王位时日不长,必然难以服众。 显然慕容世伏多少也有借助这一次战斗将吐谷浑内部尽可能捏成一个整体的意思。只不过战事发展到现在,显然并没有帮助慕容世伏起到想要的效果,反而让内部的矛盾日益激化。在这种情况下,慕容世伏倾向于铤而走险,直接越过武威进攻安定也在情理之中。 在这种情况下,双方之间情报的不对称性显然就体现无遗。 显然在慕容世伏看来,假如自己能够拿下安定的话,则算是彻底在大汉的西北站住脚跟,到时候向南进攻天水甚至直接威胁长安,向北则可以进攻灵武并且连通草原,好一个“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而就算是慕容世伏不拿下安定,自然也可以从武威到安定的道路上折而向西,退入羌人的领地,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可是实际情况却是,汉军已经兵分两路进攻洮水,慕容世伏如果能够拿下安定,那么他可能要面临一个很尴尬的局面,那就是汉军可能已经击败了羌人并且打算沿着湟水直接进攻伏俟城,双方完成换家,只不过慕容世伏丢掉的是自己的老家,而大汉丢掉的可能只是一个西北——虽然西北李荩忱也不舍得丢。 而如果他拿不下安定,那么整个战场局势将不再由吐谷浑掌控。四面合围的汉军足够让吐谷浑人知道,既来之,就不用走了。 只可惜很明显慕容世伏应该并不知道汉军的兵力部署,毕竟之前武威的外围防线一直阻拦着他把手伸向武威之后的广袤土地。而羌人和吐谷浑之间,也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样团结和睦,不见得就会和吐谷浑情报共享。 当然李荩忱自己也没有料到的是,武威城外当时的惊天一爆,的确震慑了吐谷浑人的胆子,这也可能是导致吐谷浑意图围而不攻的原因之一。 “爱卿以为,慕容世伏会铤而走险么?”李荩忱问道。 张须陀迟疑片刻,颔首“臣以为会的。” 李荩忱眉毛一挑“走,入长安!” 这一下,战局就有意思了。 ——————————- “天杀的慕容世伏!”高劢在武威的议事堂上来回踱步,愤愤骂道,“竟然围而不攻!” 旁边的史万岁和贺若弼也有些无奈。 吐谷浑在经历了那惊天一爆之后,进攻的**明显减弱了很多,这几日只是试探性的往前顶了顶,一看汉军弹药箭矢都很充足的样子,便退了回去,甚至开始在长城的基础上修建城垣和土墙,意图自然也很明显,这城我们是不打算进攻了,不然的话鬼知道什么时候你们再给来上这么一下,士气就直接垮了。 吐谷浑攻城,实际上宇文忻他们是不害怕的。 城高池深,又有高劢刚刚送过来的物资,尽管放马过来,定然让你们有来无回。 但是围而不攻就麻烦了,因为城中人吃马嚼,恐怕支撑不了太久。而且这也意味着武威城将会彻底断绝和外界的联系,将会给城中将士们很大的精神压力。 现在真的是,遗书都写好了,结果你给我来这个? 而高劢自然更是担忧,身为天水守将,他冒险带着兵马前来救援,假如天水因此而失守,那自己可就真的是功不抵过了。 史万岁双手交叉“兄长,此时应当如何是好,杀出去?” 他这一说话,三人的目光自然都跟着汇聚在了宇文忻的身上。我们在这里干着急,可是身为主帅的宇文忻为什么看上去很淡定? 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宇文忻缓缓说道“杀出去并不现实。慕容世伏既然敢于引兵绕过武威,那肯定就做好了我们会杀出城的准备。而且城外的吐谷浑兵马少说也在我们的两倍以上,还有骑兵来回巡弋,如何杀得出去,而且就算杀出去了又能怎样,慕容世伏随时还能回兵,到时候我们久战疲惫之师,能够挡得住慕容世伏的反击么?” 史万岁他们一时语塞。 是啊,慕容世伏的后路一旦被切断,要么撤到洮水去,要么就全力反击武威防线,再重新杀出一条道路。 他们的兵力本来就多,突破武威的防御并非不可能。 第二一八四章 合围和解围 武威城被围,这不打紧。 武威兵力少,能够固守防线一个多月已经是人尽皆知的奇迹,没有任何人会因此而责怪宇文忻他们没有能力,换做别人上,打的可能还不如宇文忻他们好呢。 本来没有遏制住慕容世伏,就已经让宇文忻觉得脸上无光了,要是武威兵马如果发动反击,让慕容世伏受到惊吓之后回师,脱离和汉军主力的接触,那问题可就大了。 这也是宇文忻一直在纠结犹豫的地方。 贺若弼此时沉声说道:“但是我们困守武威,坐看友军在外冲杀,似乎也并不妥当,当务之急还是要有所动作,迫使吐谷浑甚至不得不分兵应对当前的战况。” 宇文忻看着他:“分兵,你是说······” “我们不妨出城破围,向西进攻,截断吐谷浑的粮道!”贺若弼下定决心说道。 高劢和史万岁都是脸色一变。 老哥,说话你也靠点谱啊! 现在这种情况下,不是你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咱们统共就只有这么点人,能够守住城那是得益于之前准备比较妥当,不是因为吐谷浑真的就已经无能到连一战之力都没有了好不好? 我们的兵力现在能够撕开城外敌人的防御就算不错的了,吐谷浑可不是没有留下一兵一卒、直接大摇大摆的向东南而去的。 你竟然还想着能够破开防御之后向西北进攻,吐谷浑这些兵马难道都是吃素的么? 宇文忻反倒是眼睛中泛起精光,微笑着说道:“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史万岁和高劢不由得面面相觑。 得,之前以为疯了一个,现在看来两个都疯了。 史万岁当即硬着头皮说道:“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 贺若弼径直说道: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现在敌人会料到我们可能向东南方向突围,也有可能和他们争夺外围城垣,但是绝对想不到我们会进攻他们在后方的城镇。吐谷浑而今为了打赢西北之战,堪称是举国上下、倾巢而出,他们的可战之军多数都已经随着慕容世伏向东南而去,剩下的兵马也应该都在武威外围了,所以更远处的张掖等地必然缺少足够数量的守军,而偏偏却有敌人大量的粮食囤积,我们若能拿下张掖,甚至直接攻破酒泉,则河西局势转眼变化!” “这······”史万岁有些迟疑。 宇文忻则霍然起身: “驻守武威这么长时间,诸位也应该能够认识到武威最大的问题在哪里。武威此处,距离西北各郡府太远,而距离河西太近,或者说这里本来就是河西的一部分。因此我们向西北进攻,路途并不遥远,却很有可能会有很大的斩获。一旦我军能够烧毁敌人囤积在张掖等地的粮食,慕容世伏难道还会选择从武威回师么?” 史万岁和高劢登时恍然。 是啊,吐谷浑的兵马总共就那么多,都已经被慕容世伏带着向安定进发,或者留守武威了,那么也就意味着张掖甚至酒泉等地的敌军数量必然不可能很多,而且就算是有也不可能是能征善战之兵。假如能够破围而出、进攻张掖,则既能够切断敌人的粮草来往运输通道,又能够一举收复大汉心心念念的河西数郡,岂不美哉? 而且一旦张掖等地的粮草被毁,慕容世伏也不可能再经过武威班师回国,粮道被切断,继续走这条道路和找死有什么区别?到时候慕容世伏就只能乖乖的从洮水撤兵,岂不是就落入汉军数路大军合围之中,插翅难逃? 但是······ “仲乐兄,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而且我军破围而出进攻张掖,慕容世伏绝对不可能一点儿消息都收不到,届时其提前撤回武威,则武威无兵可守、张掖亦是尚未拿下,敌人一旦沿着长城构筑防线,我军岂不是变成瓮中之鳖?”高劢忍不住问道。 刚才所思所想的,都是能够拿下张掖之后的好处,但是如果提前暴露行踪了呢?慕容世伏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汉军偷袭自家粮道的。 就怕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会把武威也给赔进去。 要真是这样,慕容世伏恐怕笑都能笑醒了。 “冒险是必然的,假如不想冒险的话,我们也不至于坐在这里商议此事了。”宇文忻径直说道。不冒险的话就是安心守城,大家应该各自在城门上来回巡视才是,坐在这里有什么好商量的? 语气一转,宇文忻接着说道:“但是只要我们安排得当,兵行险招却并非没有成功的可能。” 堂上众人不由得对视一眼,齐齐拱手:“恳请将军下令!” 现在的武威守军,虽然远远没有到坐以待毙的地步,但是外界局势发展到什么样子完全不知道,城中粮草弹药等等又不是非常充足,坐守孤城,城垣防线可能还没有崩溃,人心里的防线恐怕就已经先崩溃了,假如能够打破眼前的僵局又不至于让整个局势变得更加恶劣,那何乐而不为呢? 在座的,有胆量来到这武威,就没有一个是胆小怯懦之人。 慕容世伏既然把武威城围住了,那我们不妨就反过手来,既能够自己给自己解围,又能够给他添一个大麻烦。 —————————— “武威不需要我们担忧了。”裴子烈指着面前的沙盘,无奈的说道,“现在轮到我们自己担忧自己了。” 此时裴子烈正在安定西北的六盘山下,汉军大营中。 根据前锋斥候传来的消息,慕容世伏已经率领大军越过武威向东南开进,不日就会渡过大河,进兵安定。 而大汉一直担忧的羌人那边也已经传来消息,羌人面对汉军同时从武都和金城两路发起的进攻,同样有所动作。 羌人各部已经在枹罕郡竖起了“反抗汉人压迫”的大旗,和金城汉军对峙,与此同时,在东南武都方向上则主动向后收缩防线,意图把汉军引入洮水一带,依托有利地形伺机寻求决战。 羌人的兵马数量并不是非常多,收缩兵力并且依托湟水和洮水以求防守反击,也在情理之中。不过羌人能不能撑得住汉军的进攻尚且还得两说,至于反击······ 第二一八五章 帅才 说句实话,裴子烈并不认为羌人能够走到那一步,毕竟湟水谷地和洮水谷地虽然是羌人长期以来盘踞之地,但是大汉对此并非全无了解,甚至可以说早就有所掌握。 实际上大汉的金城郡就已经在湟水下游,属于湟水流域中的城池了,这些年大汉通过在金城郡等地开辟的榷场,和羌人也多有商贸上的往来,当然也趁机搜集了羌人的很多情报,对羌人内部的布防、兵力等等情报都有搜集和汇总,只是之前受不受重视的原因。 李荩忱设立白袍这么久,当然不是让白袍只把注意力放在现在的敌人身上的,在政治上、在国与国之间,从来没有真正的敌人,也从来没有真正的朋友,唇齿相依、共抗强敌的时候,自然就是朋友;抢夺资源和土地的时候,自然就是敌人,有的时候甚至都不需要有所转化,一切都很自然就可以从朋友过渡到敌人,或者从敌人变成朋友。 因此白袍搜集情报的范围除了中原宿敌之外,周围部落、国度都没有放过。吐谷浑当初名义上是大汉的盟友,而白袍也是借着双方的通商,逐渐在吐谷浑内部埋下了很多钉子,现在这些钉子都已经被激活,并且源源不断的提供情报。 可惜羌人这边不太好下手,自从鲜卑人占据中原、羌人退回故土之后,就一直以来都保持着本族群居并且内部通婚的习俗,尽可能的减少和外界的往来,白袍自然很难在其中安插人手,而收买羌族本地人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反而有可能会被羌人来一波双面间谍,到时候兵败都不知道是怎么败得。 不过之前白袍搜集的和羌人有关的情报也已经足够多了,没有了内部的配合,汉军大不了强攻就是了,再加上汉军火器的强大,羌人十有八九是撑不住的。 因此羌人那边的战斗很有可能很快就会结束。 整个西北战局最麻烦的,还是慕容世伏率领的吐谷浑主力。 不得不说慕容世伏也的确是一个有魄力的统帅,率兵越过武威、直扑安定,显然赌的就是汉军援兵尚且都在路上,猝不及防下只能仓促接战,只可惜慕容世伏还是低估了汉军前来的速度以及汉军早就已经拉开的情报网络,可以说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汉军的严密监控下。 挡或许挡不住你,但是至少你在哪里、在做什么,我们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慕容世伏率军南下,自然也就意味着放弃了对武威的进攻,武威现在虽然是一座孤城,但是只要城中粮草之类的不告急,那反倒是安全的。 裴子烈真正要担心的,是接下来自己应该在什么地方和慕容世伏决战。 敌人既然气势汹汹的杀进来了,那决战自然是在所难免。 而且裴子烈本身也倾向于通过一场决战解决掉吐谷浑的主力,不然的话放虎归山,鬼知道还会生出来什么变数。 “敌人两日之内便可渡过大河,我军前锋虽已抵达大河沿岸,但是恐怕很难阻挡。”站在裴子烈身边的李询沉声说道,身为镇林军和巩汉军的统帅,此次作战主力全都是他的麾下,“可是一旦让敌人渡过大河,那么战局恐怕就有些难以拿捏了。” 过了大河之后,沿着大道继续向前就是六盘山,此时汉军主力就屯驻在六盘山,而过了六盘山即是安定。但是慕容世伏完全可以率兵向北进攻平高郡或者折而向西南进攻金城郡,假如这样的话,汉军就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 让敌人拿下平高郡,则敌人可以继续进攻灵武郡并且从六盘山或者贺兰山的其余山坳之中杀出,直扑安定,也直接切断汉军的后路,实现而今的战略目标,当然也可以沿着湟水一路杀奔金城郡,给进攻羌人领地的汉军以迎头痛击。 汉军杀入羌人领地的两路兵马虽然气势汹汹,但是毕竟是偏师、又是劳师远征,对上人数占绝对优势的吐谷浑主力,恐怕也只能避其锋芒,到时候腹背受敌的金城郡都有可能守不住。 一旦慕容世伏选择这么做,那么麻烦反过来就落在裴子烈头上了。 汉军主力守株待兔,敌人却四处流窜、打乱了整个战局,试问是谁的过错? “正言(李询表字)觉得应该挺进大河?”裴子烈眉毛一挑。 话说回来,向着大河南岸挺进,固然是主动寻求和吐谷浑决战,但是也意味着汉军要主动放弃六盘山天险,转而在平原上甚至有可能在吐谷浑主力已经占据主要险要之地的情况下与其决战。 大汉兵马远道而来,人倦马疲,裴子烈本身实际上也没有足够的信心能够在这种不占据地利的情况下战胜吐谷浑。 慕容世伏既然杀入西北腹地,肯定是做好了死战的准备,处于这种状态下的敌人,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挺进大河之后,我军可以配合平高、灵武等地守军切断大河北侧渡口,然后沿着大河并依托六盘山山势,逼迫慕容世伏面向西北防守,一旦我军得胜,则可以压迫慕容世伏主动沿着湟水向羌人所在撤退,到时候我军偏师应该已经基本解决羌人的叛乱,自然可以组成防线,在大河南岸形成对慕容世伏的包围。”李询径直说道。 “那假如战败呢?”裴子烈也没有犹豫。 李询显然早就想好了答案,从容说道:“到时候我军可以依托六盘山防守,并以主力向平高、灵武一带撤退,引诱慕容世伏北上追击,一来减轻湟水一带的压力,二来也可以拖延战局、为后续援兵抵达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那假如慕容世伏不追击于我而转攻六盘山呢?”裴子烈挪动沙盘上象征着双方军队的小旗子和木块。 李询伸手一指:“国公且看,到时候慕容世伏的侧翼,可还诱人?” 裴子烈不由得大笑:“妙也!之前杨处道就曾经告知于某,说正言乃是帅才,可放心任用,今日听尔一席话,可知杨处道非说大话也!正言所说,颇有道理,某已经派人巡探沿途适合安营扎寨之处,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传回,届时且共引兵,向西北挺进,同那慕容世伏好好较量较量!” 第二一八六章 河边 李询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虽然是帅才,却也没感觉出来刚才裴子烈实际上是在试探自己。 而裴子烈也是松了一口气。 他原来和李询的接触实际上并不是非常多,而且李询之前在大汉军中也一直很低调。进攻安南的时候,风头基本上都让跨海远征、直接击破林邑的海军给抢走了,人们几乎都已经忘了,在陆路上率军向前推进、稳扎稳打并且最终拿下林邑所有土地的,实际上是李询。 之后汉军北伐,镇林军旋即北上作战,李询又在杨素的指挥下,虽然名义上李询才是大军的主帅,杨素实际上只是配合他接收地方的文官罢了,但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杨素此次担任河东巡抚,有着浓浓的镀金味道在,因此自然而然的也就把河东之战顺利结束的功劳落在了杨素的身上,而忽略了身为主帅的李询。 即使是裴子烈,近些年和李询的接触也不是非常多,当然不知道这位在北周时期就已经闯下名号的将领到底是不是真的靠谱。 北周将领之中,也有很多投靠大汉的,不过这些人里自然也是良莠不齐,有的能够站在这个位置上,是因为真的有本事,比如韩擒虎之类的,之后的奋武军孤军奋战,更是证明了韩擒虎的确有足够的能力,当得起这个重任。 可是有的人站在这个位置上,实际上只是因为父祖的功劳罢了。北周以武开国,统治北周的核心就是关陇世家集团。所以即使是你本人没有多大的能力,但是身为关陇集团的一份子,在军队之中自然就有你的一席之地,尤其是不少陇西李氏、辽东李氏还有其余豪门的子弟,因为其父辈在军中早就打下了名号,所以自己按部就班的快速升迁几乎没有任何阻力。 这些人放在和平年代或许还能够被依仗于镇守一方,但是放在现在战乱之中自然就没有什么用了。对于这些将领,大汉一向是经过考核之后再做决定。 有挽救或者说培养余地的,则进入军事学院深造之后再做安排,只要表现的出色,还是可以重返前线、建功立业的,毕竟每个人都可以有努力上进、改过自新的机会。 而本来就是军中蛀虫的,朝廷看在你家中还有子弟在军中拼杀的面子上,倒也不至于直接把你处理掉,但是担任闲职或者直接回家赋闲,也是必然的。 李询出身陇西李氏,又是陇西李氏的老家主李穆经常挂在嘴边的族中子弟,在受人羡慕的同时,自然也受到很多争议。 尤其是此次杨素保举李询率领巩汉军、镇林军以及经过整编的部分河东乡兵支援西北,等于一下子把李询从原来的一军主将挪到了一方主帅的位置上,再加上杨素和李询之间本来就亲密的关系,这未免让很多人觉得杨素这个新上任的太尉有点太“内举不避亲”了。 这种论调多多少少传到裴子烈的耳边,裴子烈也得考察一下李询。 此时西北之战局势错综复杂,一步错则步步错,假如李询承担不了这样的重任,那裴子烈就算是不给杨素面子也要把人换掉。 现在至少通过和李询的交流,裴子烈可以确定李询能够坐在今天这个位置上绝对不是因为出身好或者运气好。 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陛下当初曾经亲自在战俘营里请出来的人,也不可能真的一点儿本事都没有。 裴子烈的目光转移到沙盘上,无奈的说道:“这一次又是大河。” 李询也笑了笑:“至少在之前的渡河之战中,我军从无败绩。” “这一次,就让本帅来渡河!”裴子烈提起精神。 大河,曾经是北周抵抗大汉最重要的一道防线,不过最终在汉军占据绝对优势的水师威胁下,这道天堑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汉军凭借战船在大河上依旧可以如履平地。 之前的渡河之战,裴子烈并没有参与过,或者换句话说他本人实际上还没有真的渡过大河,哪怕一次。 现在汉军将领们基本都有渡河征战的功劳在,要说裴子烈对于渡河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就要看慕容世伏给不给这个机会了。 ——————————- 吐谷浑军队来得很快,昨日斥候还报其主力至少距离大河岸边还有两日左右的路程,今日就已经抵达河边。 而负责在前方开路的骑兵更是早早地就已经在河岸上游荡,不给汉军斥候任何近距离观察的机会。 要看,就只能乖乖的待在对岸看。 大河横亘在从武威到安定的道路中间,在此处是从西南向东北走向流淌的,也就是地图上黄河“几字形”的左下角。 此处的大河水流颇为湍急,不过沿着河水向上游走或者向下游还是有很多上佳渡口的,比如在金城郡的西侧就有很大的一片滩涂,也就是后世兰州所在的位置。 不过再前往金城郡,就未免绕远了,慕容世伏显然还是本着尽快渡过大河的战略目标,其前锋直接占据已经被汉军主动放弃的北岸几处小渡口,并且网罗船只。 可惜事与愿违,汉军也不是傻乎乎的等你们来进攻,早在慕容世伏率兵越过武威的时候,汉军斥候就已经把渡船都集中销毁,剩下的为数不多的船只也集中到了金城郡,在守军的保护下,想要可没有那么容易。 不过吐谷浑应该早就已经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很快他们就开始在对岸搜集树木、打造船只。不得不说这些人的动作还是很快的,而且他们显然都提前带好了工具,汉军布置在南岸的岗哨每日报告的对方船只增长的数量都是以十数计的。 只是这几天打造的船只,就已经足够吐谷浑主力在一天之内完成渡河并且建立营寨。 大汉金城校尉、骑都尉薛汪勒马伫立在东岸的山坡上,看着渡口处的吐谷浑兵马已经开始忙碌,不由得紧皱眉头。 马蹄声响起,一名年轻人一直冲到薛汪身边才勒住战马,着急的说道:“阿爹,北侧两处渡口也有蛮子在准备渡河,人数应该在两三千上下。” 薛汪沉声说道:“你看前面这得有多少人?” 年轻人顿时瞪大眼睛:“这······” 第二一八七章 金城薛氏,不辱家门 眼前这个渡口显然比北侧的两个渡口更大,而正在准备渡河的吐谷浑兵马少说得有五六千人。并且天边烟尘滚滚,还不知道多少兵马正迤逦而来。 “这么多?”年轻人目瞪口呆。 “阿举,你觉得应该如何是好?”薛汪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 眼前的敌情显然让他感到很是棘手。 “阿爹,吐谷浑是各个部落汇集而成,又劳师远征,”年轻人很快就镇定下来,伸手指着对岸说道,“阿爹且看,敌人兵马虽众,但是绝非一时半会就可渡河,届时我军以火枪和箭矢压制,扼守滩头,并以骑兵来回冲杀,则敌人难以立足,当可破之。其余两处渡口亦是如此,其兵马更少,阿爹只要派遣百名将士,如法炮制,则敌一时便难以把我们如何!” “此计可行?”薛汪攥紧马缰,心里显然一直在犹豫。 年轻人静静盯着自家爹爹,似乎很肯定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金城校尉薛汪,本来只是一个地方豪强。金城薛氏也并非什么地方名门望族,而且祖孙几代多半也都以武立命,担任校尉等职,尽职尽责、守土一方。 这种边境上地头蛇一样的世家,本来就没有什么影响力,而且因为又是以武立家,自然而然也难以融入到西北世家的小圈子之中。不过薛汪本来就不是喜欢争风头的人,小门小户,老老实实的待在金城也没有什么坏处,至少地方上无论是汉人还是羌人,都要卖给他几分薄面。 后来大汉进入西北,金城摇身一变,从原来边境上毫不起眼的小城一下子变成了大汉和羌人之间重要的通商榷场所在地,商贸的快速发展也让这座小城快速崛起于边陲,再加上汉人和羌人以及吐谷浑之间逐渐明显的矛盾冲突,这座小城也不可能置身于漩涡之外。 身为金城校尉的薛汪自知责任重大,一直在积极配合整顿乡兵、招募兵马,甚至还因为郡府资金紧张的时候自散家财以招募豪强而受到过西北巡抚府的嘉奖。 也正是因为其虽无战功,但在巩固边陲、整顿兵马上有功,再加上之前也不乏有战场冲杀的经验、马术又不错,自然而然不能一直窝在金城这一亩三分地上,很快就被选拔进入汉军骑兵队伍中。 大汉骑兵除了支援中原战事的两路之外,还有五六千新兵依旧留在西北。 北伐战事结束,大汉骤然间不需要面对鲜卑骑兵的压迫了,甚至还反过来收编了很多鲜卑骑兵,足以威慑北方的薛延陀。此次汉军主力支援西北,原本在平城配合奋武军作战的于玺也率领骑兵前来,不过此时应该还在路上。 而原本应该编入各路骑兵队伍的这五六千新兵蛋子,一时间倒是也不需要忙着动身了,直接准备和吐谷浑交手就可以了。而本来就是以基层军官身份进入骑兵队伍之中、表现又不错的薛汪,此时已经是骑兵都尉,距离偏将也只有一步之遥。 汉军骑兵组建不过数年,兵力少、将领们官衔自然也不高,一个都尉也是统带千人的高官了。 此时薛汪就是负责带领一千五百名骑兵前出到大河东岸,监视西岸吐谷浑兵马的动向。 亲自下达这个命令的裴子烈倒是没有强求薛汪能够阻挡敌人,只是表示敌军势大则快速回报,敌人若只有小队斥候或者些许步卒则尽快绞杀,使得其无法探知我军虚实。 毕竟现在汉军还在从六盘山向大河岸边赶来的过程中,薛汪要是和敌人的主力对上了,那汉军主力也爱莫能助。 薛汪也知道这个道理,凭借一千多名骑兵,对付两三千步卒到还能胜任,再多的话就是给人家送人头的。 不过薛汪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坦。 现在敌军势大,但是还没有到已经完全渡过大河、自己根本就是以卵击石的地步。甚至假如自己能够在渡口这边来回冲杀,则敌人反倒是难以集结成阵,可以为主力抵达争取足够的时间。 假如因为看到敌人数量多就直接撤退,虽然并没有违反军令,可是面子上怎么都挂不住不说,本身也未免太谨慎保守了,麾下的将士们肯定要有意见的。 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些年轻的骑兵将士们刚刚从训练营中走出来不久,正是满怀雄心要杀敌立功的时候,现在每天在东岸看着敌人晃来晃去,早就眼馋不已了。薛汪看到的是敌人不断多起来的船只,而汉军将士们看到的自然是那一个个脑袋,也是一个个战功。 结果现在敌人还没有渡河,自己倒先要跑路了,将士们怎么可能会心里服气,而且本身对士气也是一个打击。 不说别人了,就是自家儿子薛举,恐怕都会看自己不顺眼。 薛举今年才刚刚十八,尚未加冠,但是从小就有豪气、和当上将军就心满意足的自家爹爹不一样,一直想要开疆拓土、立下一番功业,薛汪从军,薛举也自告奋勇跟着一起,并且以一个小兵做起,绝对不沾自家父亲的光,因此也在兵营之中受到了很多人明里暗里的笑话。 小小年纪,没事跑到兵营里凑什么热闹? 结果一直到一次演习中,薛举带着两名同伴冲阵,连“斩”对方十名骑兵,又撞入陌刀手队列之中好一番搅和,让陌刀手们手忙脚乱,最终本来处于劣势的自家骑兵抓住机会一波反击,原本应该是骑兵克星的陌刀队,反倒是败下阵来。 这一次让薛举一战成名,亲自观战的曹忠不但接见了他,而且还直接破格提拔为仗主,随其父征战。 其实就连薛汪自己都没有想到儿子的表现能够这么好,之后便对自家孩子刮目相看。此时的薛举看到敌军势大,在短暂的的失神之后提出的计策,未尝不是拖延时间并且满足大家对于功劳之渴望的好办法。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阿举,你敢冲杀否?”薛汪径直问道。 “有何不敢?!”薛举大声应道。 薛汪扬起马鞭:“那就由你带五百骑兵下到滩涂,尽力杀敌,断不可辱没我金城薛氏之名声!” “诺!”薛举慨然应诺。 第二一八八章 默契的配合 半天之后,距离大河东岸只有十三四里地的地方,巩汉军前锋已经和前面的薛汪所部取得联系。因为河东之战中有先登之功的韦圆成,此时已经升任偏将,带领两千劲卒和三百轻骑作为前锋。 得到薛汪的消息,韦圆成也不由得笑道: “这个薛汪,竟然还真的能撑!” 薛汪率领一千五百骑兵,看着人多势众,但是对上吐谷浑主力,那哪里够给人家塞牙缝的? 因此迟迟没有收到薛汪撤退的消息,巩汉军也只能加快脚步,万一薛汪真的遇到了麻烦,也能及时帮衬一把、掩护一下。 结果韦圆成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都已经快挺进到大河边了,薛汪才缓缓后退。 远处已经扬起烟尘,在这一股小烟尘的后面,黑压压的明显有敌人的大部队衔尾追击。 韦圆成顿时吓了一跳,薛汪刚才派人来联络的时候只是告诉他屁股后面有追兵,但是可没有告诉他竟然有这么多的追兵! 看上去薛汪所部应该还有一千人上下,讲道理这家伙支撑到现在只是折损了三分之一的人手,已经算很厉害的了,而以薛汪所部再对比他的身后,基本可以快速得出,敌人的数量至少应该在六七千往上飘。也就是说,韦圆成和薛汪合兵一处,兵力都不够人家的一半! 韦圆成顿时头皮发麻,薛汪麾下都是骑兵,想跑路的话转眼就能跑,可是自己麾下可是有两千步卒的,这个时候哪里还跑得掉?就算是敌人看上去只是步骑混杂,并非全部都是骑兵,但是那也是实打实的六七千人啊,而且你怎么知道人家的步卒就跑的没有你家步卒快? “结阵!”韦圆成几乎是下意识的下令。 作为前锋,韦圆成自然是随时抱着遭遇敌人的想法,但是他没有抱着遭遇数倍的敌人然后被敌人一举歼灭的想法。不过现在这种可能已经摆在眼前,他也只能咬着牙硬撑。 好在汉军上下也并非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一辆辆大车很快就被推到了前面。在这荒凉戈壁上,韦圆成本来就没有指望着在骤然遭遇敌人之后有寻找壁垒或者沟壑作为掩护的地方,别看这周围的确有很多山壁耸立,但是多数都是突兀突出地面,高度不算很高、坡度倒是不小,敌人倒是打不上来,但是你自己人在上面也站不住脚啊。 所以这些山壁或许可以作为侧翼的掩护,但是绝对不能充当防线的主体支撑部分。 在这种情况下,更受汉军将士青睐的还是一辆辆大车。大车上本来就装载着重甲士的战甲以及各种火器弹药,此时大车上东西搬下来分发,将士们则依托大车和盾牌构筑防线,足以让敌人毫无脾气。尤其是再配合上火枪在内圈不断射击,纵然是敌人骑兵顶上来,也没有办法将这防线怎么样。 薛汪的旗号已经近在眼前,汉军三百骑兵旋即迎了出去,手中火枪纷纷开火,几名眼见得就要追上汉军的吐谷浑骑兵应声落马。不过这一排齐射更多的还是为了壮一壮声势罢了,枪弹打的地上尘土飞扬,惹得后面乌泱泱杀过来的吐谷浑士卒,脚步皆是一顿。 大车之间还留着一道入口,薛汪当即策马进入。 而他麾下的骑兵并没有跟着进来。 整个车阵以两侧两座突兀的山壁作为支撑,构成一道弧形,所以骑兵完全可以从两侧山壁外围绕过去,不然的话一群骑兵乱糟糟的涌进来,只会打乱步卒的布阵。 骑兵一向两侧分开散去,韦圆成立刻下令,火枪手、弓弩手全部各就各位,直直盯着前方逐渐进入射程的敌人。而自家三百骑兵也从容撤退到车阵一侧,等待出击。与此同时,薛汪麾下的骑兵也并不是就此便歇班了,紧跟着一起勒住战马、握紧兵刃,他们同样随时可以从侧翼出击。 车阵只是依托山壁形成的向内凹陷的弧形阵,像是一道弯曲的月牙。如此一来敌人要想直接突破车阵,就必须要一直深入到整个形同月牙、也形同口袋的防线最深处,在这种情况下,两侧的汉军火枪手和弓弩手也可以打击敌人的侧翼或者吸引敌人不得不分出足够的兵马同时对整个防线施加压力。 实际上和城池上建设的马面有异曲同工之妙。 至于敌人的骑兵,倒是只要绕过山壁就可以进攻到汉军的侧翼,因此必须要有自家骑兵遮护。 在此之前,韦圆成显然已经算到了这一点,但是依旧没有安排兵力,一来是韦圆成手下统共也就只有这点兵马,二来自然也要给薛汪留位置。 薛汪自然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双方完成了一个默契的配合。 汉军阵势转眼而成,而吐谷浑兵马杀上来的时候,自然也就寻觅不到任何的破绽。 薛汪虽然不和韦圆成这种年轻人一样,长安军事学院科班出身,基础的排兵布阵方式门儿清,但是也是之前在长安军事学院于安定开办的进修班中上过课的,当然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如何配合。 友军本身兵力也不充足,犹然愿意为你压住阵脚,你就乖乖的从两侧撤下去,不要添乱就是了。 设立军事学院并且批量培养人才的重要性在这个时候自然也就体现了出来。军事学院或许也没有办法教授给你多少临机应变或者出奇制胜的办法,在历史上很多名将一战成名,固然是因为自己本身的能力足够,也是因为战机把握的好,而且敌人也非常配合。把握战机这种,学院里还能教一教,但是敌人配合······这完全就是看你的脸了。 要不是赵括轻敌冒进,也不会给白起取得长平之战胜利的机会,甚至就廉颇的那种“老子就是不出去”的打法,最后被拖垮的反而有可能是劳师远征的秦军。 这个······学院真的教不了。 因此军事学院中主要教授的,实际上还是最基本的排兵布阵方略以及传授如何指挥装备有新型火器的部队。 前者,在乱世之中,实际上很多人在兵法作战上也都是自学成才,而或者历代将门,自家有自家的一套带兵之法。 第二一八九章 军事学院存在的意义 各自有各自的主见,这就意味着将领和将领之间往往很难形成配合,或许只有父子兄弟之间才知道对方如此排兵布阵到底在想什么。 这就导致战斗之前大家都得商量好,我把阵型这样一摆,是为了让你怎样怎样配合,你要是跑错了方向,那就搞出事情了。 这自然极大的限制了将领的临阵变通能力,而或者就需要考察大家的默契程度了。 假如一边不按照商量的变阵,另外一边也得手忙脚乱的跟着变阵,这既是看默契,也是看脸啊。 若是换在原来也的确,乱世之中将门出征往往都是带着自家的部曲,上阵也是父子齐上,老(*)子和儿子当然学的是一套兵法,再加上麾下的兵马也都是自家训练的兵马,这没有什么问题。甚至不需要老(*)子下令,儿子就知道自家老爹想干什么。 商量?这么简单的事儿子还需要和老爹商量?打完仗之后少不得要家法伺候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汉军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整编,早就已经不是某一家某一户的军队,而是大汉的军队、是只忠诚于陛下的军队,所以各军将领之间,在一场战斗爆发之前很有可能根本并不熟悉,甚至都没有见过面,比如这一次韦圆成和薛汪,在此之前一个驻守西北、一个一直在北伐战场作战,别说是见面了,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尤其是在缺少一名主帅居中指挥的情况下,在战场上贸然变阵或者没有商量就直接布阵,往往有可能直接导致露出破绽、被敌人抓住后趁虚而入。 而军事学院存在的意义自然就是指导将领们熟悉一些最基本的布阵以及变阵的方法,这样大家使用相同的方法以应对比较常见的敌情,自然也就能够相互配合。 毕竟能够让你抓住破绽并且一战功成的可能性往往还是比较小的,在华夏五千年历史上,大大小小的战争不计其数,可是最终可称为名将的又有多少?可称为经典战役的又有多少? 在大多数情况下,战争还是你来我往、你攻我守,伤敌一千则自损八百。 因此通过吸取前人经验总结出的标准化的排兵布阵方式,自然要比根据自己的喜好操作一通来得好。 再者,随着火器等新式武器逐渐列装军中,如何指挥装备有新式武器的汉军将士作战,而不是单纯的乱打一通,凭借武器的强大碾压过去——当己方人数不够多或者新式武器的列装不多的时候,你想象之中的碾压很可能反过来被敌人更加占据优势的兵力粉碎。而且主动送上门去,跑可能都没得跑。 更何况在火枪和火炮等等还没有列装的情况下,将领们尚且可以说自己早就已经有屡战屡胜的经历在身,排兵布阵怎么操作,还用得着学院来教?尤其是学院里往往还有很多曾经的手下败将,难道反过来教书不觉得自己害臊? 可是现在有了这些新式武器,谁都说不出个反对来了。 给你一百名火枪手,如何发挥出来最大的威力,如何应对敌人数倍于己的进攻? 好多之前连火枪都没有摸过的将领,自然是瞠目结舌,最后只能乖乖上课。 今日韦圆成和薛汪之间的默契,也并不是来源于两个人都是究竟战阵的沙场宿将,知道对方是怎么打算的,而是之前接受培训的时候,就被教授过这种情况,此时自然而然的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在组建军事学院的时候,李荩忱也曾经考虑到这样是不是会导致汉军作战过于僵硬的问题,也有不少将领提出过如此担忧。再加上李荩忱作为后来人很清楚,历史上真的有那么一位曾经坐着驴车逃跑的皇帝,最喜欢的就是画好了阵图让将领拿着去打仗,以不变应万变,最后都是以战败告终。 李荩忱无从判定画阵图这种事到底是不是导致军队屡战屡败的主要原因,但是只要有这种可能,自己就不能再明知故犯了。 不过后来负责军事学院教学的吴明彻、韦孝宽等人指出,军事学院所教授的排兵布阵之法,并不是让学生之后拿着固定不变的阵图去打仗,而是让学生知道应对不同的战况而应该如何排兵布阵,在具体细节上当然都可以根据实际的地形地势和敌人的阵型做出调整,但是又不至于直接乱布阵,导致友军无所适从。 而且再想想从古代流传下来的众多兵法图册,实际上上面也都明确记载了很多排兵布阵的方法,古代圣贤们难道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么?实际上可想而知,他们所画的这些阵图之类的,也都只是作为一个参考罢了,以不变应万变,则总有一天会让敌人想到应对之法,先贤们也不可能每天抱着一样的阵势就可以横扫千军。 后人当学其骨,知道先贤为什么要这样排兵布阵,有哪些优缺点,然后再根据自己的理解以及实际情况进行一定的调整,保留其精髓而因局势变化,这便足以发挥出来整个阵势的最佳作用。 此时薛汪和韦圆成转眼之间共同构成的这个阵势便是如此。这个阵势显然来源于南朝刘宋开国皇帝刘裕赖以成名的却月阵,只是河流变成了山壁。刘裕麾下本身缺少骑兵,而汉军既然有骑兵,自然就不能缩在阵中又占据地方,而应在外围游弋,一来掩护没有了河流而暴露出来的侧翼,二来也可以伺机出击。 “韦将军!”薛汪翻身下马,上前拱手见礼。 韦圆成已经迎了上来,笑着说道:“薛将军厮杀凶猛,余佩服矣!” 虽然心里已经把薛汪骂了不知道多少遍,但是韦圆成也知道,薛汪能够在和敌人屡次激战之后尚且全身而退,是有本事的。之前斥候已经传回了消息,正是因为薛汪麾下的骑兵在几处渡口往返冲杀、几乎耗尽了箭矢和弹药,方才为汉军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不然的话韦圆成是绝对不可能挺进到现在这个位置并且还能占据地势排兵布阵的。 而且薛汪本人还能够带着这么多兵马全身而退,本身也说明他的能力很不错了。 第二一九零章 激战荒原 韦孝宽一直教导韦圆成,应当就事论事,韦圆成亦是一直牢记在心。薛举引来了敌人,并且把自己也拉入险境是一件事,英勇杀敌是另一件事。 一码归一码,这样的好汉,韦圆成还是敬佩的。 此战之后若还能活着,当拉着他一起吃酒! 薛汪拱了拱手:“韦将军谬赞了。现在小儿还率领两百余骑兵在后牵制,不知去向,等会可能还需要将军接应。” “哦?”韦圆成倒是怔了一下。 吐谷浑主力已经压上来了,可是放眼望去茫茫旷野上哪里还有其余汉军骑兵的身影? 不过看薛汪急切的心情,韦圆成也不好直接说“贵公子恐怕凶多吉少”,只能先答应一声。 鼓声咚咚响起,吐谷浑军队已经马不停蹄的发动进攻。 不需要韦圆成下令,火枪手同时扣动扳机。 吐谷浑军队在之前的武威攻防战中显然早就已经有了应对火器的经验,此时举起厚重的盾牌,肩并肩向前推进,绝对不给火枪手们任何从缝隙中射入枪弹的机会。 韦圆成狠狠的挥了一下拳头。 可恶! 自己作为前锋,就携带了两门轻炮。 此时火炮虽然也跟着轰鸣,但是这种重量轻、弹丸小的火炮,除了携带方便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优点,此时能够砸飞几个敌人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此时固然能够在敌人的盾牌上撞开一处又一处的缺口,但是早就有经验的吐谷浑士卒很快就有新的顶上来。 显然在吐谷浑士卒们看来,只要支撑过这一段,敌人数量明显不占据优势的兵马,还不是任由己方冲杀宰割? 韦圆成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敌人骑兵已经从队列中抽身而出,不出所料,直接向两侧迂回包抄,不过汉军骑兵旋即迎上去,逼迫着敌骑不敢冒然推进。 因此最关键的战斗,还是在眼前! 韦圆成一边下令陌刀队和重甲士随时准备主动出击,一边抽出自己的横刀。 关键时候,一个人都不能少,都得顶上去! 吐谷浑的步卒已经挺进到距离车阵不到六七步的距离,即使是他们为了防止阵型散乱而没有向前奔跑,六七步那也是眨眼就能够抵达的,大车后面的火枪手已经后退,但虽然退到了其余将士后面,他们也果断地上了刺刀,准备参加白刃战。 此时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吐谷浑士卒所举起的盾牌清晰地纹路。 那些狰狞的鬼神张开血盆大口,即使是已经被火枪打的坑坑洼洼,但是依旧越来越近,似乎真的要把汉军将士们一口吞下。 “开!”韦圆成果断下令。 弧形最顶端的两辆大车同时向两侧分开,汉军陌刀手贴着车阵向两侧展开,紧接着在整齐的号令声中同时挥动陌刀、大踏步向前。 吐谷浑士卒之前参与武威攻防战的时候,也曾经领教过汉军陌刀队加上重甲士的威力,不过那只是在守军屈指可数的反击之中,而且当时守军的主要目的也是尽快击退敌人之后为自己后方的换防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因此吐谷浑军队避免和汉军陌刀队正面交锋,陌刀队也没有再继续向前冲。 而此时,双方之间已经不可避免的有一场直接冲突。 陌刀队迈动整齐的脚步向前推进,手中的陌刀虎虎生风。 “当当当!”陌刀劈砍在盾牌上,就像是那涌动的波涛疯狂的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 整个盾牌阵直接顿住,而两面盾牌微微分开,长矛已经同时捅了出来。 可惜吐谷浑士卒之前显然演练过的战法并没有起到作用。 陌刀队一击不中,立刻后退,根本没有给长矛捅刺的机会。 汉军阵中鼓声骤然急促,陌刀队如浪潮一样向两侧分开。 重甲士迈动着沉重的步伐已经出现在陌刀队士卒的身后,当陌刀队撤开的下一刻,他们手中的大斧或者重锤同时砸落! 这一次不再是惊涛拍岸之后变成朵朵碎浪,而是如雷霆砸击在树苗上,直接撕裂! 一面面盾牌不出所料的应声而碎,至于吐谷浑士卒捅刺出的长矛,扎在重甲士的衣甲上,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厚重的面罩下,看不清重甲士的容貌,但是他们每一击都伴随着发出的怒吼声,足以震慑所有吐谷浑士卒的心神。 一名名重甲士破开盾牌之后,没有丝毫的犹豫,继续大踏步向前,哪怕是前方有十数倍于自己的敌人挺着枪矛顶上来也毫不畏惧。 “咔嚓!”折断的声音不断传来,或是大锤直接砸在长矛上,或是大斧头一阵横扫,原本如林的长矛,足以直接把一个人捅刺成窟窿,此时纷纷断为两截。 手中只剩下半截木杆的吐谷浑士卒惊慌后退。 本来此时先行渡过大河并且向纵深发动进攻的吐谷浑士卒,就几乎都没有参与过武威攻防战。其实当初进攻武威城的主要都是吐谷浑下属各个部落的兵马,而现在作为前锋直接扑向大汉西北腹心之地的都是慕容世伏直接指挥的精锐。 不过这些精锐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被重甲士和陌刀队碾压的恐惧,甚至之前还曾经嘲笑那些部落士卒的不堪一击,今日亲身感受到了,他们才深刻地意识到,这种从任何角度都能够对自己实现碾压的对手,远不是想象之中的那么笨重、人数又不多而且只会使用蛮力。 不错,吐谷浑士卒们总结出来的这些缺点,对于重甲士来说都很适用。重甲士本来就是放弃了移动以及持久力来追求极致的力量,这些缺点是必然的。 但是只要能够在重甲士难以为继之前直接砸碎你的战线,那这些缺点并不重要了! 而且吐谷浑人也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重甲士并非孤军奋战! 一个重甲士凿破防线之后,立刻就有十多名陌刀手紧跟着他涌进去,负责掩护重甲士的侧翼。毕竟重甲士就算再怎么能以一当十,也挡不住两侧敌人上前进攻。可是有了陌刀手,哪怕敌人的数量同样不在少数,导致陌刀手并不能向前推进,但是至少确保重甲士的安全还是很轻松的。 而且那舞动如风的陌刀,对于吐谷浑士卒心理上的压迫,实际上更甚于重甲士。 第二一九一章 校尉老孙 毕竟重甲士只有一个人,而陌刀手们只要给他们机会就能够拉起来一道死亡的防线。 吐谷浑士卒顿时难堪重负,纷纷后退。 “杀!”一辆辆大车分开,汉军将士蜂拥而出。 吐谷浑军队登时愈发慌乱,后退骤然变成了败退。 汉军将士砍瓜切菜一样劈砍那些落在后面、脚步已经完全慌乱的吐谷浑士卒。 韦圆成也来了兴致,就要带着亲兵顶上去,结果薛汪一把拽住他:“韦将军,快把人撤回来!” 韦圆成眉毛一挑,刚想要表示不满,看到薛汪凝重的神情,顿时意识到什么,几乎是下意识的大喊:“鸣金,快鸣金!” 骑兵,自己竟然忘了骑兵这一茬了! 吐谷浑可不是只有步卒,他们来的时候就至少有一两千名骑兵,可是现在这些骑兵跑到哪里去了? 原本汉军依托山势构筑防线,两翼固然有山壁作为屏护,而且外围还有汉军骑兵游弋以掩护,很是稳妥,但是当汉军主动向前追击的时候,就不是这样了,汉军杀出两山之间,进入到外围广阔的戈壁滩上,敌人的骑兵肯定早就已经在韦圆成的视野盲区之内等待,等你们步卒冲出来,我们就直接从侧翼杀入,把你们追击的兵马和后面的兵马直接切断。 等你们外围游弋的骑兵想要救援也来不及了! 不需要再和韦圆成商量,薛汪已经打马而去,这个时候必须要抓紧收拢汉军骑兵,能追上敌人或者挡住敌人哪怕片刻都是好的。 鸣金声乍起,好在汉军将士到底训练有素,原本猛冲的脚步顿时顿住,短暂的慌乱之后,盾牌手冲上前开始掩护后退。 马蹄声阵阵,果不其然,吐谷浑骑兵同时绕过山露出狰狞的爪牙。 他们直接冲向汉军长条形追击阵势的中部,大有直接把汉军拦腰砍断的意思。而前方原本逃命的吐谷浑士卒,此时也都扭头杀上来,纠缠住汉军刀盾手。 韦圆成登时咬紧牙关。 千算万算,还是中计了! 关键是吐谷浑兵马一开始的狼狈败退,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自然而然就让韦圆成升起了轻敌之心。 即使是现在回味起来,韦圆成也依旧觉得敌人并非早就料到了会是如此,换句话说,敌人主帅在察觉到局势对自己不利之后,方才果断的下达的撤退命令,并且借此机会引诱汉军主动追击,然后再以骑兵和步卒配合绞杀。 这个家伙有点本事啊。 不过韦圆成没有来得及问薛汪,敌方主帅是谁,而且这个时候显然也来不及问了。 “砰砰砰!”好在汉军火枪手及时顶了上去,一通火枪算是暂时遏制了敌人骑兵的攻势。 吐谷浑骑兵是在武威城外领教过火炮加火枪之威力的,他们这些轻骑兵身上甚至连衣甲都没有,在火枪面前就是活靶子,因此调转马头换个地方继续进攻才是最好的选择。 韦圆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敌人太贪了。 不得不承认的是,敌人选择的这个切入位置的确很要命,假如汉军没有火枪手掩护的话,腰部只有一些长矛手和刀盾手,几乎挡不住骑兵的突击,只要他们切入,则汉军半数兵马就会落入包围之中,跑都跑不掉。 可惜按照学院之前教授的教程,军队离开军阵主动向前追杀,则不管敌人有没有骑兵,火枪手都是要跟上的,有骑兵的话可以防止敌人在侧翼发动进攻,没有骑兵的话,万一敌人亦只是佯败,利用火枪手也能够及时射住阵脚,甚至有可能击败敌人的反击之后让他们的佯败变成真败。 韦圆成固然差点忘了敌人骑兵的事,但至少没有忘了让火枪手顶上去。 “砰砰砰!” 火枪的声音此起彼伏,只不过敌人骑兵已经兜开,这声音更像是给自家人壮胆罢了。 而假如易地而处,在知道对方有火枪手的情况下,韦圆成应该会更倾向于指挥骑兵从汉军队列的前部切入,虽然这样斩获会少很多,但是也能够打乱汉军的部署,并且骑兵切入战场也更加容易。 只可惜,敌人主帅太贪了! 这就给了汉军回撤的机会。 等敌人骑兵兜了一圈再从前部意图杀入的时候,汉军只有几百名刀盾手因为被敌人步卒反身纠缠住,一时间还脱离不开。 韦圆成也很心疼一下子丢掉几百人,但是总比半数兵马直接落入包围之中来得好吧?这种时候,就算是断臂求生也得忍着疼! 马嘶鸣声阵阵,薛汪已经带着汉军骑兵从两翼杀上来。 但是时间眼看就来不及了。 敌人骑兵已经突入汉军阵中,汉军陌刀手因为兵刃沉重,此时犹然还在后面没有冲上来。 刀盾手们几乎不是骑兵的对手,一番秋风扫落叶一样的突击,汉军队伍还是免不了被切断。 火枪手们此时意图想要射击,但是又害怕打到被合围的自己人,只能气的直跺脚。而陌刀手们眼见得顶上来了,可是敌人的步卒也顺着骑兵杀出的道路涌入,步骑混在一起,固然不足以再向前突击,但是高低配合,足以让陌刀手也感到棘手。 同时,敌人的弓弩手也在两翼展开,射箭压制汉军骑兵。 合围之中,汉军的赤色旗帜一面又一面的倒下,而汉军将士们并未气馁,依旧高呼酣战,哪怕是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袍泽和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仍然拼命挥动手中的刀剑。 “将军,孙校尉让我们撤退!”一名仗主指着乱军中那面舞动的旗帜说道。 “你以为某看不见么?!”韦圆成颤声说道。 老孙,是他麾下年纪最长、经验最丰富的一名校尉,因为平日里作战总是狠打狠冲,导致每每其所部功劳最大、死伤也最多,最后将功折过,到现在也只是个校尉。 不过老孙并不在意。 据说他也是一名老卒了,家人都已经死在兵荒马乱之中,因此老孙最大的志向就是结束这乱世。 谁能结束这乱世,他老孙的命就是谁的! 所以老孙的命就是大汉的,就是陛下的,浴血奋战、以报国恩,唯死而已! 这种每战先登、麾下都是亡命之士的家伙,听话、敢打敢冲,韦圆成自然也喜欢任用他。 第二一九二章 他是将,不是兵 刚才汉军向前进攻,老孙又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他麾下的将士也是跟着嗷嗷叫着向前冲杀。等到鸣金的时候,这家伙又顶在最前面,和敌人反杀上来的军队缠斗。 此时,老孙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校尉,向韦圆成打出了旗号。 撤退,不要管我! 这确实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不然的话,吐谷浑军队凭借人数的优势,很快就能实现对汉军冲出来这些兵马的合围。 依旧还是一个都跑不掉! 此时的韦圆成,很愤怒,也很无助。 老孙是百战余生之士,因为自己的指挥失当而战死此处,是自己最大的耻辱! “将军,让我们上吧!”几名校尉大声喊道。 哪怕是老孙平日里杀敌凶猛、总是抢夺大家的功劳,再加上其沉默寡言,一向不喜欢和别人说话,所以大家对他都没有太大的好感,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大汉的一员,是不折不扣的自己人。平日里大家当然可以看他怎么怎么不顺眼,但是现在不能看着他就这么战死在这里。 见死不救,绝不是大汉将士应该做的。 更何况这是自己的袍泽弟兄! 韦圆成死死咬着牙。 这个时候再派兵马顶上去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而且自己带着步卒往上冲,薛汪不管愿意不愿意,也必须要带着骑兵跟着一起冲才能尽可能的起到牵制和掩护的作用。 假如自己能够把人抢回来,那不用说肯定也是损失惨重,而假如自己也跟着陷入重围之中,那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甚至现在老孙他们拼死奋战,所争取的也是时间,能够让主力从容撤退的时间! 假如韦圆成不能把握住这点宝贵的时间带着汉军从战场上脱身而出的话,那老孙他们就白白牺牲了。 “鸣金,收兵!”韦圆成不知道自己是凭着怎样的勇气下达了这样的命令,甚至他的眼角都已经有些湿润,但是这个时候,只能怪风沙太大,身为主帅的他,绝对不能让任何一名将士感觉到绝望,一切都必须自己先承担下来。 “将军!”校尉们顿时愤懑的说道,“让我们再冲杀一阵吧!” “就算是战死在这里,也不能看着袍泽们被丢下!” “大汉断无坐视兄弟深陷重围之兵!” “听令!”韦圆成大吼道,“难道你们要违抗军令么?!” 而随着他的话,鸣金声响起。 前方的汉军将士们虽然还在努力想要向前冲杀,但是久在军营之中训练出的潜意识,让他们下意识的随着鸣金号令缓步后退。火枪手们一阵阵开火,也顾不上会不会打到自己人了,至少这个时候得压制住敌人,防止敌人趁机发起猛攻,让后退一下子变成溃败。 韦圆成已经咬破了嘴唇,只是直直的站在那里。 既然后退,自己就要最后一个退! “将军,走吧!”亲卫们已经簇拥上来,竖起盾牌。 敌人的箭矢零零散散开始落在周围。 远处的乱军之中,老孙的旗帜依旧还在飘扬着,虽然残破,但是于那无数吐谷浑杂乱的旗帜之中,显得分外显眼。 那赤红色,就像是鲜血,就像是火焰,让人看了只觉得热血在滚动。韦圆成有多么希望自己可以下定决心放弃一切生机,就这么带着弟兄们杀上去,要死死在一起。 但是身为一名偏将,身为大汉的前锋,他是将,不是兵。 这种热血冲头的事,只能想,不能做。 此时他们整个前锋覆灭了,对于后面自己人的士气将会是怎样的打击?对于吐谷浑的士气又将是怎样的鼓舞? 韦圆成很清楚,巩汉军作为大汉新成立的一支军队,除了之前河东之战有所建树之外,还没有什么功绩,要是上来就丢掉了几千人,那巩汉军就不要想着在其余友军面前抬起头来了,甚至原本就是各路兵马混合在一起的西北大军,内部也可能出现各种矛盾。 因小失大,韦圆成不能这么做。 刀盾手们已经退到了距离韦圆成不过两三步的距离上,自然敌人的兵锋也跟着推进到了这个位置。 韦圆成的将旗上已经被箭矢刺满了窟窿,但是依旧骄傲地飘着。 不过现在也到了拔起将旗撤退的时候。 就当韦圆成再深深看一眼乱军丛中、想要再看一眼那一抹赤色的时候,远方突然响起马蹄声。 整个战场很喧嚣,厮杀声、箭矢破空的声音、火枪清脆的响声杂糅在一起,但是韦圆成还是坚信自己的确听到了额外的马蹄声。 这不是吐谷浑骑兵的马蹄声,因为他们已经和自家步卒掺杂在一起,奔跑不起来了。这也不是薛汪所部的马蹄声,因为他们在听到韦圆成鸣金的声音之后,也只能无奈的撤退。 虽然他们也尽力的向前冲了,但是敌人早就已经有所提防,大量的弓弩手好一通乱箭射过来,薛汪当真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韦圆成顿住脚步,凝神看去。 在西北侧,不过两三百名的骑兵骤然跃出地平线,他们来的很快,快到转眼就冲到了吐谷浑军阵外。 吐谷浑兵马此时已经看到了胜利的希望,自然嗷嗷叫着向前冲。这些吐谷浑前锋兵马虽然堪称精锐,但是毕竟都是草原上的游牧部落聚集而来,战斗刚刚开始的时候或许还琢磨一下排兵布阵、兵马如何调动之类的,而现在战局已经明显向自己这一边倾斜,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么,管他什么阵型的,大家一拥而上抢功劳最要紧了! 这也就意味着吐谷浑兵马的后方实际上非常的薄弱。 他们也是携带了很多大车运送粮草的,而只留下了几十个人看守。 这些骑兵就是直接从这里杀进去的,一把大火冲天而起,那些粮草车辆自然紧跟着付之一炬。 升起的浓浓黑烟还有灼热的气浪自然而然吸引了吐谷浑军队的注意,当意识到自家粮草竟然被一把火烧了,吐谷浑士卒自然也是阵脚大乱,甚至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阵脚了。 而那一队骑兵在冲出燃烧的粮车之后,从容的开火,火枪声“砰砰”响起,落在后面的吐谷浑士卒成排倒下。不等其余吐谷浑士卒反应过来,他们就像是一把利刃一样,直接切入了军阵之中! 第二一九三章 金城薛举在此! 横刀雪亮,扬起又落下。 人头滚滚,随着那手起刀落而飞起。 这区区两三百骑兵,就这么劈波斩浪,一往无前。 吐谷浑士卒惨叫着向两侧躲避。 韦圆成远远的看去能够看到这些骑兵的数量并不是非常多,但是吐谷浑士卒可是看不到的,他们能够看到的只有近在眼前的刀刃,只有那扬起马蹄、尽情践踏的骑兵,他们不知道敌人有多少,更不知道敌人是从哪里来的,再加上粮草猝然被烧的打击,让这些吐谷浑士卒们早就乱了方寸。 和步卒混杂在一起的不少骑兵都想要越众而出前来支援,但是慌乱的自家人来回推攘,有的想要扭头逃窜,有的则想要冲上去杀敌,士卒们撞在一起,哪里还有骑兵冲出去的余地? 这个时候也不好直接撞开步卒冲过去。 而且骑兵们因为已经分散开,几乎都是一两个人作战,毕竟吐谷浑将领们本来是设想的拆散骑兵之后,由几名步卒配合着一名骑兵作战,这样骑兵可以居高临下杀敌,打开缺口之后,步卒紧跟着冲进去,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不错的步骑配合的战法,尤其是对上以步卒为主的汉军,的确让汉军疲于应付。 但是现在,分散开的骑兵,也丧失了聚集起来的可能。 少数已经能够直接接敌的吐谷浑骑兵,也被汉军骑兵凭借人数优势轻松斩杀。 马蹄声骤然密集,发现到事情不对的薛汪,第一时间带着骑兵杀上来。 汉军轻骑从左右两翼重新杀出,这一次已经没有弓弩手意图阻拦他们,吐谷浑人也陷入了混乱之中,因此不少步卒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人的骑兵呼啸杀过来、撞开自家脆弱的防线、横刀转眼就落到了自己的脖颈上。 “杀,擂鼓,杀回去!”韦圆成大喊着,喊声都已经破音了。 “杀!”无数的汉军将士爆发出怒吼。 “杀!”刚才还被压制的抬不起头来的刀盾手,此时不管不顾的直接向前冲,撞在了敌人的刀刃上、撞在了敌人的盾牌上,手中的刀剑拼命地向前劈砍。 “杀!”火枪手们来不及装填,直接抄起带着刺刀的火枪投入战斗,此时的火枪,威力也不亚于一支长矛,足够从盾牌的缝隙之中透出去,直接刺杀敌人的要害!当然就算是盾牌手倒下了,火枪手们也能三三两两的结阵,排成一排向前突进,想一想长矛手的突击,就知道火枪手们此时的杀伤力。 “杀!”原本就不甘心后退的汉军将士们,此时纷纷扭头杀上来。 和吐谷浑人一样,他们也顾不上什么阵型了,只是知道向前,再向前!我们要把这些该死的吐谷浑人都杀死在这里,我们要把自己的袍泽弟兄解救出来! 管他局势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变化,管他金锣声为什么突然变成了鼓声,直接向前杀便是! 此战多年之后,有一名曾经参与此战、后来在远征西域的时候受伤转为地方文职的老校尉接受采访的时候回忆道: “我此生永远忘不了那一幕,当韦帅,当时还是一个偏将,下令杀回去的时候,我们每一个人都在拼命地往回冲,当时我们最羡慕的就是断后的弟兄们,因为他们只需要顿住脚步,然后直接往前顶就可以了。那一战,是我平生所经历的最凶险的一战,我们差点儿丢掉了袍泽仓皇撤退,我们差点儿被敌人合围甚至全军覆没,然而一切的转机都在转眼,或许······这就是战争吧,亦是天佑大汉。” 天佑大汉,这是很多汉军将士们心中的第一想法。 而当时指挥战斗的韦圆成却知道,这一战突兀的转机,在于那两百多名汉军骑兵以义无反顾之姿直接突入了敌阵,不管是误打误撞也好,是敌人本来就有这么明显的弱点或者干脆就是不堪一击也罢,这一下就这么打在了吐谷浑军队的七寸上。 随着吐谷浑军阵的将旗倒卷,吐谷浑兵马顿时彻底陷入混乱,纷纷开始后退,再加上汉军紧跟着杀上来,这种后退转眼就变成溃败。 很快韦圆成就见到了身上满是鲜血的老孙。 老孙对着他笑了笑。 额头上的伤口还没有结痂,他这一笑,顿时扯动到了伤口,鲜血跟着留下来不说,老孙也是龇牙咧嘴,这地方伤了还真的挺疼。 韦圆成来不及跟他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带着汉军将士向前冲。此时后面的汉军将士也都已经顶上来了,自然没有之前那么混乱,汉军将士摆出进攻的阵势,压迫着吐谷浑败退,看上去就像是从容不迫的狼群在逼迫四处逃窜的猎物一样。 哪怕是这种情况刚刚还是反过来的。 “杀!”前方杀声愈发响亮。 一名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小将手中握着两个大锤,策马在人群之中来回冲杀,几乎无人能挡。他左手一锤、右手一锤,所到之处几乎都是直接给敌人脑袋瓜开瓢,红白之物喷溅的整个锤子上都是,吐谷浑士卒哪里见过这等凶神恶煞?后来但见他冲过来,便忙不迭的四处奔逃,即使是骑兵也都远远躲开。 这家伙给步卒开瓢就跟砍瓜切菜一样,谁知道他对付骑兵是不是也是这么简单?要知道他那一锤子砸下来,就算是一人一马加在一起也可能架不住啊! 而那小将身后的骑兵就跟着向两侧掩杀,本来吐谷浑兵马就在逃窜,他们这么一冲上去,一群人立刻又带着更多的人逃窜,自然而然就变成了溃败。 韦圆成不由得嘴角抽了抽。 敢情整一场战斗发生如此突兀变化的原因就这么简单。 这家伙看上去敲碎的是敌人的脑袋,实际上把敌人的胆子都给一并砸的七零八落。 紧接着韦圆成就看到那小将杀透军阵之后,又调转马头,追着吐谷浑兵马杀过去。 就像是狼撵羊一样,吐谷浑士卒们更是发了疯一样逃跑。 甚至他们的主帅跑得更快。 “金城薛举在此,谁敢与我一战?!”那小将扬起大锤,锤子上的血肉“哗啦啦”掉落,掉在他的衣甲上,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从地狱归来一样。 回答他的,只有惨叫声。 第二一九四章 此等英才当举荐 “切,懦夫!”小将大笑一声,继续催马向前。 他战马所到之处,吐谷浑士卒跑的更快了。 这······应该就是薛汪的儿子薛举吧? 韦圆成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薛汪能够在河滩上牵制敌人这么长时间。这家伙只是抡动那两个大锤冲杀起来,就是韦圆成自己看了也觉得心里直打哆嗦。 他更能理解,刚才为什么敌人的主帅这么主动的撤退。 之前应该就被砸出心理阴影了,所以干脆自己先走,不能让这家伙一路砸到眼前。 薛汪已经带着一队骑兵赶来,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韦圆成面前,拱了拱手:“将军,幸未辱命。” 韦圆成指了指远处薛举的背影,笑着说道:“虎父无犬子啊。” 薛汪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无犬子”是没问题的,但是“虎父”的确有些当不上,刚才要不是自家儿子冲出来一下子击破了吐谷浑军队的后方,迫使吐谷浑兵马仓皇撤退的话,自己恐怕也没有那个本事能够带着骑兵从正面杀上来,最后免不了和韦圆成一起狼狈的后退,还不知道损失几何呢。 不过不管怎么说,薛举作为自己的儿子,总算也是给自己争光了。 此时前方薛举已经勒马转回,把两个锤子一丢,翻身下马:“韦将军,阿爹,属下来迟,还望见谅。” 韦圆成不由得大笑,实际上他也不过是刚刚加冠的年纪,见到如此好男儿,自然更是惺惺相惜,当下伸手扶住薛举:“薛老弟出入万军、无人能挡,我大汉又多一员虎将啊!” 薛举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道:“其实将军有所不知,敌人主帅慕容伏允,之前就已经大河渡口处和属下几度交手,属下知其用兵颇有章法,已然远胜于其余蛮族将领,但是其麾下终究只是一群蛮夷兵马,向前进攻则气势汹汹,可是一旦受挫,就会各自为战,首尾不能相顾。” “慕容伏允?”韦圆成默念一遍这个名字,很是熟悉,“此人······” “此人便是吐谷浑的王子,现在几乎可以确定是慕容世伏的接班人。”薛汪急忙解释道。 韦圆成登时恍然,难怪这家伙一开始那么难缠,但是发现事情不对劲之后扭头就跑。 敢情是吐谷浑的王太子。 能够成为王太子、慕容世伏的接班人,这个慕容伏允应该年纪不大,但是能力不小,指挥作战显然也是一把好手,不然前锋的重任也不会落在他的肩膀上,看这些吐谷浑兵马嗷嗷叫着进攻也知道这是一个带兵好手。 但是同样是身为王太子,慕容伏允必须要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 小命都没了,就算是赢一百场战斗又有什么用? 因此在发现事情不对劲之后,慕容伏允果断的先撤离战场。 不然的话,要是薛举这种煞神一样的家伙直接冲到面前,自己可能连全尸都留不下。 韦圆成一时也觉得有些可惜。 自己竟然和这么一条大鱼擦肩而过。 不过韦圆成还算心中有数,也就是感慨一下。 刚才要不是薛举来得及时,自己可能就被这条大鱼一口吞了。 远处号角声连连,随着汉军不再追击,四散奔逃的吐谷浑兵马也逐渐聚拢,重新结阵。不过在不清楚敌人的虚实之前,吐谷浑兵马应该是不敢再贸然向前进攻了。 韦圆成呼了一口气。 他也从刚才的战斗中吸取到了足够的教训,自己到底还是太轻敌了,差点儿就因为一次主动反击就把所有的将士都葬送在这里。 “韦将军以为,接下来应该如何是好?”薛汪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主动进攻?现在他们也没有这个实力啊。 但是要是缓缓后撤的话,吐谷浑人会不会又回过神来,所以再次率兵追击? 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韦圆成径直说道:“还请薛将军带着两队骑兵在我军阵后来回奔驰,扬起尘土、多树旗号,以伪装援军抵达,而某率领步卒就地安营扎寨,凭借两处山壁坚守。此处本来就在大道一侧,敌人想要前往安定就必须要从此经过。而慕容伏允的粮草刚才几乎都被付之一炬,在摸不清我军虚实之前,必然也会固守待援。” 薛汪无奈的说道:“也只能这样了。” 只是不知道这一出空城计,对方会不会上当? “来,笔墨纸砚伺候!”韦圆成紧接着说道,“此战薛举小兄弟立下破天功劳,某当先为其请功!” 薛汪顿时激动地连连拱手:“小儿愚笨,将军切莫如此称赞,恐其生骄傲之心。” 韦圆成不由得笑着指了指已经策马前去吐谷浑阵前、带着骑兵来回奔走以耀武扬威的薛举:“年轻人,骄傲一点也没有什么坏处,至于之后,咱们大汉可是有独特的一套培养将领的办法,等他功劳足够多以擢升的时候,朝廷自然会对其多加培养,断不可使其意气用事以耽误大事。” 薛汪点头,感动的又称赞了一番韦圆成。 他们金城薛氏不过只是一个边境小城的小世家,说得好听一点是地头蛇,说得难听一点那就是个看门的,边境有事则要以血肉之躯阻挡,边境无事,则中原繁华和你也没有什么关系。 虽然在金城这一亩三分地上薛氏也算人尽皆知的大族,但是对上韦圆成这种真正出身于京师韦氏高门的人,薛汪自己就觉得在出身上低人一等。 韦圆成作战勇猛,更是让薛汪觉得此人必定高傲不好相处,谁知道性情竟然如此谦和,并且丝毫没有要吞没薛举之功劳的意思。 韦圆成似乎看出了薛汪的疑惑和感慨,不由得笑道: “薛将军,大汉已经不是当初南北割据时期的任何一个朝代了,人才的选举,所看的并不是出身高贵与否,并不是家族庞大与否,而是此人是否真有真才实学,像是韦某的这个偏将军,也不是因为家中韦氏是关中豪门,而是韦某在汾水河畔、在河东山谷之中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甚至韦氏之名,于我并没有什么益处,反而因韦氏曾经支持周人而和大汉作对,一直以来都是我的阻碍。” 薛汪张了张嘴,若有所思。 第二一九五章 洮水捷报 韦圆成看出了薛汪的迷惑,接着说道: “大汉以才能选拔人才,遇到有才能的人才,我等自然也甘心举荐。令郎有万夫不当之勇,多加培养就是一方猛将,未来能够接替先贤之衣钵为大汉开疆拓土,亦是好事,某当然不介意举荐以防其因不能施展所长反而为大汉之害,不是么?” 薛汪顿时讪讪一笑。 造反,我们父子倒是不敢。 更何况在大汉混得这么好,干嘛要造反? 韦圆成也是觉得自己说的有点过了,不由得笑道:“能够如实阐述令郎之功,则令郎便可为朝廷所重用,到时候某亦能有伯乐之名,岂不美哉?” 薛汪跟着笑了笑,不过似乎还在思考什么。 韦圆成并没有再多说。 薛汪这种老一代人出生在乱世之中,从小接受的理念就是要保护祖业、振兴家族,对于他们来说,家族和个人的荣辱利益显然要高于民族和国家的荣辱利益。要不是因为金城薛氏本身的利益已经和金城之存亡、金城百姓之存亡牢牢地捆绑在一起,金城薛氏也不见得会乖乖的守卫这个西北偏远的大门。 正是因为这种已经根深蒂固的家族观念,所以让虽然官职比自己小一级,但是年龄却大了很多的薛汪,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因为薛汪敬服的不是自己这个偏将军,而是自己背后的长安韦氏。 这种观念显然在现在的大汉也已经不合时宜,但是毕竟出身西北的薛汪和中原主流思想之间几乎没有多少接触,自然就很难接受和理解这种思想。 他的纠结和犹豫就在这里。 当韦圆成告诉他,世家不算什么,甚至世家已经在逐渐变成一个人前行之拖累的时候,薛汪当然有一种自己的世界观都被颠覆的感觉。韦圆成相信,之前也去过安定、对大汉既有的主流思想也有所了解的薛汪,肯定并非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只不过薛汪并不想接受或者承认罢了。 毕竟让一个人承认自己前半生所有的认知都是错误的,这本身就不太现实。就现在来看,能够接受并且拥护于这种思想潮流的,实际上还都是和韦圆成一样的年轻人。至于各个世家之中曾经的中流砥柱,这个时候实际上都因为对这种潮流保持谨慎和观望的态度而选择退居二线,既是给年轻人们腾位置,也是自己本身有所怀疑。 所以薛汪会有这样的想法和反应,韦圆成并不奇怪。 韦圆成要做的,是让薛汪的这种想法不会继续影响到薛举。 因此他也很乐意与向上面阐述薛举的功劳,这样薛举自然而然就有机会在之后进入学校学习并且接触这些新的思想潮流。 如此一员猛将,当然不能让其因为思想的保守和落后而不能为朝廷所用、不能为这一代人所容。 薛汪显然也能感受到韦圆成并没有多少恶意,因此虽然他不理解,但支持还是支持的。 —————————————— 长安城,夜色已深,但是御书房中灯火通明。 外厢的争执声一直没有停过,这是太尉府的参谋们正在商讨最新的战略安排。 名义上是商讨,但是怎么听都像是在吵架。 每个人制定的战略方案都不一样,自然在评阅的过程中少不了要起到争执。要不是李荩忱随身带着张须陀尚且还能服众,这些参谋们恐怕要吵得整个房顶都掀翻。尤其是随驾的几个禁卫将领,不需要他们站岗巡逻的时候,也都跑到这里来凑热闹,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自然在战略的具体实施上更有发言权,嗓门又大,惹得在其余厢房办公的各部门官吏已经不是一次出来让他们小点声了。 而内厢中,六部官员们也都在忙碌。 此次调遣大军,并不是和之前北伐那样齐头并进,而是从各地抽调精锐之后汇集在一处。调动的兵马或许比不上北伐多,但是其中的复杂程度却要胜过北伐。 毕竟北伐的时候各路大军都是自成一体,粮秣器械等等都直接和后方联系。而现在各路兵马所需,都需要随驾的这个小朝廷在长安统一调度,自然事情就多了起来。 好在相比于北伐,至少各部不用负责地方州府的接收以及人员委派等等的工作了。而且也不需要担心人手不够的问题。 长安书院和长安军事学院就是很好的两个人才库,自从御驾抵达长安,这两个学院高年级的学生就直接进入了实习状态,说难听点就是都被拉壮丁了,甚至急需人才的部门,连学院的先生都不放过。 对于学生们来说这当然不是什么坏事,他们所能学的书本上的知识实际上都学的差不多了,但是缺少实践,这自然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到时候参加科举考试的时候,这一段经历拿出来,自然也能够让考官刮目相看。 李荩忱坐在上首,托着下巴,看上去是在思考,但是端坐在他斜后方的尉迟贞可以明确的表示,陛下实际上是在假寐。 这几天整个朝廷上下都在连轴转,陛下白天才刚刚视察了长安的几处书院和医院,晚上又得审阅关于后方各类物资的调度情况,等会儿还得听取太尉府关于下一步作战的安排。 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啊。 “陛下,陛下!”外厢响起张须陀的声音。 李荩忱一下子惊醒过来。 “陛下,捷报,萧将军在洮水击破羌人营寨十处,羌人洮水沿岸各部已经沿着湟水向纵深退却,另外已经有不少于四五个村寨派人联络大军,意图向我大汉称臣。”张须陀大步走进来,扬起手中的奏章。 李荩忱顿时来了精神,御书房中的群臣们也都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个捷报,当真振奋人心啊! 大汉现在在西北承受着莫大的压力,一场大捷,足以证明至少现在大汉采取的战略安排是正确的。而羌人主动放弃洮水防线,也意味着萧摩诃总算是可以向北联系金城、向东联系天水,构筑起来屏障西北侧翼并且直接联络武威的一道防线,兜住有可能从武威或者安定战场向洮水移动以求能够退入羌人属地的吐谷浑军队。 这样一来,大汉就可以集中全力应对来自于正面的威胁。 第二一九六章 洮水羌人 李荩忱径直接过来战报,细细看了一遍。 说句实话,李荩忱自己都没有想到萧摩诃的动作竟然会这么快。 对于羌人村寨的牢固,李荩忱心里也是有数的。这些村寨多数依山而建、据险而守,都堪称易守难攻,不然的话羌人也不会安心盘踞于此这么多年。 而萧摩诃以精兵正面猛攻羌人营寨,在屡攻不下之后,主动后退,引诱羌人出击,再以骑兵两侧夹击,直接消灭羌人出击的兵马,同时遴选出的巴人士卒也已经翻山越岭,从羌人营寨的背后杀入,配合正面强攻的军队,一举破敌。 这是对付一个营寨,对付其余的营寨亦是采用相同的办法。 羌人之间各自为战,本来联络就不多,形同散沙,自然很容易就被各个击破。 不过现在明确表示向大汉屈服的只是外围的一些羌人营寨,本来他们对于羌人这个族群就没有太多的认同感,甚至其中都已经有很多都是和汉人通婚的了,此时大汉所向披靡,他们会愿意投靠大汉也在情理之中。 李荩忱在这以简洁、快速传递过来的战报上并无从得知羌人的具体反应,也不知道他们开出的条件,毕竟这些都需要随军的文官进行统计整理之后再上奏章,估计最多还得五六天的时间。 不过李荩忱相信,在大汉既有的周边民族安置政策的“引诱”下,这些羌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也在情理之中。尤其是此次随军的还有很多巴人将士,他们的现身说法足以让羌人原本的想法动摇。 尤其是对于羌人来说,现在所盘踞的洮水沿岸,就是他们的故土么?实际上羌人全盛的时候,其居住地要远比现在向东,只是说相比于吐谷浑的地盘略微富饶一些的洮水和湟水沿岸,显然不足以让羌人产生足够的依赖感。 毕竟西北还有更多更广袤的土地,如果能够在其上定居,谁愿意每天在群山之间受冻挨饿、为了生计而提心吊胆? 这些羌人或许在众多羌人部落之中只是少数,并且身份地位也都不算很高,但是李荩忱相信,大汉能够善待他们,自然而然就能够让其余的羌人也开始有所动摇,并且逐步向大汉靠拢。 这个时候统率着羌人各部的实际上还是姚氏,只不过现在的姚氏早就已经比不上当初建立后秦时候一呼百应的姚氏了,真正听从于姚氏调遣的也就是原本羌人核心的那几个部落,此时随着汉军兵锋向前,姚氏带着仍然听从号令的几个羌人部落开始向湟水深处退却,剩下的羌人肯定都要开始观望风向。 朝廷要是对羌人好,那跟着朝廷混也没有什么关系,毕竟大家所想要的,不也就是一个温饱么?而朝廷要是对羌人多有打压和剥削,那还是抓紧收拾东西向湟水深处撤退吧,至少还能在那里据险而守。 李荩忱对自己的民族政策还是有信心的。 毕竟巴人、南中和岭南各部落,用了都说好。 甚至就连实际上已经变成大汉工商业发展的廉价劳动力的林邑人,对此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就算是他们的劳动力再廉价,至少现在的日子比当初刀耕火种的日子来得好。 肚子能吃饱,下死力气干活又能怎么样? 李荩忱的目光转向安定。 萧摩诃打通了侧翼,接下来就要看裴子烈的了。 ————————- 裴子烈进兵的速度很快。 吐谷浑兵马已经渡过大河,假如自己动作再慢一点儿的话,吐谷浑就直接杀到六盘山了,当然也有可能直接调转马头,威胁到金城防线的侧翼。这几天金城的告急文书如雪花一样的飞来,驻守金城的长孙晟都已经做好了和金城共存亡的准备。 没办法,城中守军就那么多,应对羌人压力就很大了,之前还抽调了一部分骑兵,也就是薛汪所部听从安定那边的调遣,另外还调拨了一部分军资给武威,实际上金城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空架子。 要不是长孙晟早早地在金城外沿着洮水和大河布置了足够多的防御措施,导致羌人一时半会儿不敢强攻,恐怕现在金城早就已经被包围了。但是这些防御措施显然是没有办法照顾到背后的,吐谷浑兵马只要沿着大河杀过来,金城哪里挡得住? 还好现在萧摩诃已经突破了羌人正面的防线,迫使羌人兵马不敢向武威挺进或者威胁金城,不过这并不能改变金城侧后方防御薄弱的事实,现在长孙晟也没有那么多的人手修筑防线,因此自然就更是着急。就怕敌人赶在萧摩诃抵达金城之前杀过来,这样自家苦苦布下的防线反倒有可能变成了阻挡萧摩诃的利器。 因此裴子烈必须要尽快赶往战场,拦截吐谷浑主力。 好在作为前锋的韦圆成在和敌人前锋短暂交手之后稳住了战线,给敌人一种对方兵马众多的感觉,因此吐谷浑兵马也不敢贸然前进,只是牢牢盯着韦圆成所部,同时根据探马来报,吐谷浑后续主力也还是选择自家前锋渡河的几处渡口渡过大河,并且沿着大河展开,向安定推进。 显然慕容世伏在意识到自己的战略目标提前暴露之后,并不介意直接和汉军在戈壁荒原上展开一场决战。 相比于直接杀到六盘山下进行攻坚,在荒原上决战实际上对兵力占优势的吐谷浑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之前的武威攻坚战,吐谷浑可是深切领会到了汉军火器的威力,到时候敌人依托山势好一通火器砸下来,这仗还让人打么? 主力虽然还没有到,但是李询已经率领前军两万步骑抵达韦圆成大寨。双方的情况已经越来越明朗,对方的主力也没有到,但是陆续汇聚到慕容伏允旗帜下的兵马少说也得有两三万之众,看其旗号之整齐就知道这些也绝对算是吐谷浑的精锐了。 “兵力相当,又都据险而守,想要直接破敌前锋,难矣!”李询爬上了一处陡峭的山坡,举起千里眼能够清楚的看到远处敌人的布防情况。 慕容伏允也不傻,此时既然要对峙,那当然不能直接把营寨树在平地上,而是和韦圆成一样,找了几处挺立的山壁,以其遮护侧翼。 第二一九七章 守土有责 随着吐谷浑兵马越来越多,之前作为屏护的山壁,此时几乎已经被囊括到整个大营之中,更是显得对方营寨气势雄浑、兵马众多。 也难怪李询会有这样的感慨。 这样的阵势,说明慕容伏允在一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很难在主动进攻中占据优势,与其这样,倒不如依托兵力优势构筑起来一道绝对严密的防线呢,至少可以在自家主力没有抵达之前保持战线的稳定。现在的对峙总比直接兵败如山倒来得强。 但是对于汉军来说,敌人稳住营寨不动,战斗自然而然的就从一开始的防守反击变成了主动进攻。 拥有足够多的火器,对于汉军来说,主动进攻也不算什么难事,关键就在于汉军的兵马数量属实是有些少,用少于守军的兵力对守军发起主动进攻,哪怕是手中有火器,包括李询在内众多汉军将领也都得心里掂量掂量。 毕竟火器只是让汉军这种能够令行禁止的军队如虎添翼罢了,但是以现在火器的发展水平还远远没有到足以从根本上改变整个战局的地步,当敌人的数量足够多的时候,敌人就可以充分利用兵马数量的优势抵消掉火器的优势。之前武威之战显然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虽然守军的火器也很多,但是也就只能说在敌人狂潮一样的进攻之下勉强支撑罢了。 现在主动进攻就意味着要把数量少于敌人的兵马分布在整个进攻锋线上,一旦暴露出破绽,很有可能被敌人抓住之后主动出击,到时候汉军就有可能处于战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尴尬地步。 韦圆成看向李询,薛汪明摆着作为一个地方校尉,在战术层次上或许还能够出出主意,但是如此大规模的两军对垒,显然薛汪也没有了主见,之前的各项事宜只能韦圆成自己下决定,甚至和薛汪商量还不如直接和薛举商量来的方便,至少这个年轻人还颇有几分自己的看法,经常让韦圆成眼前一亮。 这西北荒蛮之地也能出来这等将才,当真少见。 现在李询来了,韦圆成自然也就找到了主心骨。 李询刚才的话虽然听着也让人觉得有些气馁,但是韦圆成相信他肯定会有办法。 李询也看向韦圆成和薛汪,微笑着说道:“前路艰难,然尔等可敢战否?” 韦圆成不由得大笑,这个答案他似乎早就已经有所预料:“将军但敢指挥,我等便敢战,大汉儿郎,绝不言退!” 旁边的薛汪也是郑重一拱手,显然表达同样的意思。 “那就战!”李询亦是一笑。 一个小小吐谷浑,何惧之有? 之后还得踏平伏俟城呢,若是现在就踽踽不前,以后还怎么万里远征? —————————————— 汉军营寨之中鼓声咚咚响起,压住了戈壁上呼啸的风声。 吹了一晚上的风沙已经逐渐停歇,这鼓声唤醒了戈壁上的一切生灵。汉军从营寨中次第开出,沿着两处营寨之间一道已经几乎看不出来存在痕迹的小河沟列阵,旗帜依旧在风中猎猎舞动。 这戈壁滩上空旷、荒凉,的确是浴血厮杀的好地方声,不过就是这鼓荡的大风总是来的不合时宜,因此这场战斗从昨天准备开始一直拖到了现在才拉开帷幕。 “薛老兄,是不是金城那边的风也这么大?”韦圆成策马而出,笑着和薛汪聊天。 薛汪摇头:“金城地处大河河谷之中,或许是因为有山的阻挡,风倒是没有这么大,毕竟在这里向北一直到草原,几乎没有什么遮蔽,这北方的风一路吹过来,又干又冷。” “难怪这周围都没有什么州郡,这地方当真不是人呆的。”韦圆成感慨一句,从安定到武威的道路上,越过安定城外的六盘山,就几乎看不到什么人烟了,之后要越过大河和大河两侧的群山谷地,才因为距离武威城已经不远而开始有一些村镇,不过现在因为战事的原因这些也都已经被废弃。 所以无论是大汉还是吐谷浑,实际上都不期望双方在这一片戈壁滩上僵持太久的时间,这每天能把人吹的东倒西歪的大风还有缺水以及粮食运输不便等等原因,对于后勤是很大的压力,所以双方也都期待着能够在这里痛痛快快的打一仗,赢则高歌猛进,败则快速向后收缩防线,总之不要一直僵持在这里,不然粮食和水跟不上了,总归是个大问题。 其实这个问题对于吐谷浑来说更加严重,毕竟他们的补给线已经从原来的武威城一直延伸到了现在这个地方,光是往来运输水和粮食,所消耗的人力物力以及沿途的折损就已经成倍于本部作战兵马使用的,属实是得不偿失。 这也是大汉一直担心吐谷浑越过大河、进攻安定无果之后会向金城靠拢的原因之一。金城地处河谷之中,水源补给方便,又靠近羌人领地,粮草补给也比较便捷。 不过现在这个问题似乎并不存在了,就在昨天,李询收到了萧摩诃已经击破羌人的消息。 侧翼的威胁消失,让李询更能摩拳擦掌对付眼前的敌人。 虽然两军对峙对于吐谷浑是一个巨大的压力,但是李询就算是放弃这个优势也得尽快击败吐谷浑的前锋,一来给敌人以迎头棒喝,二来身为大汉将领,守土有责,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敌人霸占着自家的土地? 就算这一片戈壁不长草、甚至连人都没有,这里也是汉家土地,也是大汉的旗帜应该飘扬的地方,也是大汉的百姓可以自由出入、谁都不能阻拦甚至加害的地方。 朝廷可是真的把这一场战争宣扬成大汉将士保家卫国之战,吐谷浑也在大汉百姓心中变成了罪恶的侵略者,能不能反击侵略,自然直接关乎到了朝廷的颜面,也关乎到了大汉军队的颜面。 现在陛下带着群臣就在长安看着,现在整个大汉的百姓都在翘首盼望着,因此李询必须要尽快打开局面。 守土有责,不能再等了。 汉军的鼓声自然也唤醒了吐谷浑的营寨,吐谷浑骑兵率先从营寨之中涌出,远远地拉开阵势,意图自然很明显,就是要在汉军大举进攻的时候直接进攻汉军侧翼。 第二一九八章 奋进的时代 这一招虽然已经用烂了,但是谁都不能否认就是好用。 “某去也!”薛汪向韦圆成一拱手,呼啸一声,自家麾下的骑兵立刻跟了上去。直接进攻敌军营寨,自然没有骑兵的用武之地,所以他的任务也就很简单,牢牢地顶住敌人的骑兵,不让这些吐谷浑骑兵捣乱就可以了。 韦圆成也大声下令:“前进!” 实际上韦圆成所部并没有在整个队列的最前面,之前他们已经经过一场恶战,所以李询只是把他们安排在了侧翼,实际上就等于作为预备队。 不过韦圆成心里清楚,今天注定是一场恶战。 预备队,只是上场顺序不一样罢了。 甚至保不齐最后实现突破的功劳还得落在自己的头上。 作为前锋的是镇林军的先锋校尉杜吒,只是这一个姓氏就知道其出身便是和韦氏并称为“去天三尺、京师韦杜”的杜陵杜氏。 杜氏在晋朝建立的时候因为家族之中有杜预这位大佬,因此实现了家族的中兴,一直稳稳的压住韦氏,只不过之后永嘉之乱,杜氏避祸西北,亦有一些旁支流落东南,相比于留守关中并且后来出了韦孝宽这等人物的韦氏,后来才又因为凉州的前凉和后凉相继覆灭而回到中原的杜氏自然就矮了一头。 不过即使是这样,杜氏到底还是杜氏,名声摆在这里,再加上杜氏在凉州也混得还算不差,自然在北朝依旧得到重用,杜吒的曾祖父杜秀就曾经担任北魏辅国将军,祖父杜皎更是赠开府仪同大将军、遂州刺史,不过实际上杜皎只是一个武都太守,而开府和仪同三司这种官衔,在北周早就已经是烂大街的了,至于武都太守,武都那一带一直在羌人的影响范畴下,其自然也只是当个光杆司令。 之后倒是杜皎的儿子杜杲有所成就,现在已经是巴州刺史,据说因为在安抚南蛮上立下了功勋,所以中枢颇有想要将其调来京城的意思,以统筹负责对蛮夷部落的安抚和归化工作,并且还有可能承担起之后大汉攻略东北的重任。 而杜杲的兄弟杜徽、杜征也是地方太守了,杜吒便是杜徽的儿子,也是杜氏这一带之中少数选择继承当年杜秀的功业从武的,和他同一辈的杜氏子弟之中,还有一个杜淹之前曾经因为中榜而一时名动天下,此时也在中枢之中担当要职。 相比之下,韦氏虽然看上去有韦孝宽这么一个大佬在,但是毕竟韦孝宽身份比较敏感,现在又主动退居二线,因此真的论前程之出众,反倒是要数的到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偏将军的韦圆成。 因此韦圆成更是能够感受到方方面面的压力。 韦氏和杜氏的明争暗斗,并不会因为进入了大汉就会消散,甚至有可能因为大汉更加公平的选举制度而变本加厉,毕竟在此之前,一个世家的兴衰实际上除了看个人本事之外还要看你的站队能力,毕竟一个庞大世家的人力和物力足够改变很多优劣情况,自然也是一个王朝想要崛起最需要的东西,因此就算是执掌世家的当代家主没有什么能力,只要下注能够下对了,一个家族跟着崛起,谁都挡不住。 而一旦一个家族崛起,那自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本家族的子弟能够快速在朝堂之上和地方上都有立足之地尚且不说,即使是那些原本只是给这个大家族跑跑腿、打打杂的其余小家族都能够跟着得到重用。 随着这个家族以及众多归属于其的爪牙在朝堂上站稳脚跟,自然在好几代人之间就没有别的世家什么事了,朝堂上的重要事情,我们家族就完全可以代劳,不需要您嘞! 因此世家之间的斗争虽然很残酷,但是只要一边失败,也没有什么反杀的机会,只能休养生息,静静等待者下一次机会。毕竟这南北朝乱世之中,有的是可以扶持的枭雄,也有的是机会。 可是现在摆明不一样了,皇帝不是世家的傀儡,而是手握实权的皇帝,并且皇帝一手推行的科举制度以及书院教育制度,等于一下剥夺走了“人才”这个世家真正来生身立命的要素。 所以世家子弟们也只能挤破脑袋通过科举考试先取得一定的功名,才有机会,或者说才有资格能够和自家家族之中的其余人相互配合,以壮声势。但是现在这科举考试,包括军中历练等等,可不是你有机会,别人就只能眼巴巴看着了。 世家这个概念虽然已经逐渐消散,但是在这个注定以人情为上升途经之一,而且还是很重要一部分的时代中,就算是没有了世家,人们还是会拉帮结派、相互照应,因此世家可以说以另外一种形式依旧存在着,只不过每个团体之间的竞争已经要远比之前来的残酷,矛盾自然也就远比之前来的尖锐,而且这种竞争也已经注定了不会是集中在某一个方面上的竞争,而是全方位、涵盖社会各行各业的。 杜吒作为家中长子,想要弃武从文,投身军旅,显然就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家族之中其余叔伯子弟都已经是文官了,若是自己也在这条路上走的话,只会让杜氏的路逐渐走窄了。假如之后自家子弟学问不好,没有办法在科举考试中获得好名次从而为大汉所用,那至少还有从军这条路可以选。 不然的话,人不就废了么? 现在这个时代,是一个养不起废人的时代。 当然这也是一个令人奋进的时代。 激烈的竞争背后,是每一个人都能够看到的大发展。 这真的是为胸怀壮志的年轻人们量身定做的时代。 杜吒的选择自然而然给了韦圆成很大的启发,看来等到这一场战争结束之后,自己也得回去给家主说一说,咱们韦氏也不能总是乖乖的当将门,那些从小体力不怎么好的子弟,还不如早早地打发到书院之中,保不齐还能成才呢! 鼓声骤然急促,韦圆成一下子回过神来。 进攻已经展开,十多门轻型火炮被推动着逐渐靠近吐谷浑的营寨,扬起的炮口黑黢黢的,看上去就充满了威慑力。 第二一九九章 不变的战法 火炮布成一个弧形,向自家阵型这边凹陷,其目的自然非常简单,所有的火炮都能够把炮弹送到一个点上,破坏力可想而知。 吐谷浑军队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些火炮的威胁,因此三番两次调动骑兵进攻,只不过薛汪带着骑兵一直牵制着,迫使吐谷浑骑兵很难抽身而出。 吐谷浑军队倒是早就已经留了一手,还有七八百名骑兵留在营寨之中,此时同时从一侧的寨门冲出,只可惜他们留的兵马到底还是少了一点,汉军火枪手和弓弩手早就已经严阵以待,很轻松的就把人给逼了回去。 最后吐谷浑军队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汉军火炮抵达攻击位置。 隆隆的炮声旋即响起,这似乎是吐谷浑军队早在武威城外就已经经历过的梦魇,很快营寨之中就传来骚乱的声音,甚至旗帜都跟着摇动,不知道是想要通知友军前来支援还是单纯的已经乱了方寸。 除了骑兵,其余的吐谷浑军队并没有在营寨外布防。显然他们也清楚火炮的威力,到时候一队队步卒要是在营寨外列阵的话,敌人的火炮推上来,恐怕用不了两轮炮击,自家步卒就先支撑不住了。 而且慕容伏允显然早就已经做好了应对汉军进攻的准备,整个营寨的正面墙体不但全部都是夯土打造的,而且加高加厚,要是再加高一些,说是一道城墙都没有什么问题了。 一发又一发实心炮弹砸在墙体上,很快就出现了多处坑洼凹陷,同时亦是尘土飞扬。 这戈壁滩上,要么是一块块大石头,要么就是细碎的沙土,炮弹砸过去,那些沙土自然应声倒塌,而其中原本起到支撑作用的石头,此时四处乱滚。吐谷浑人应该是有在这种情况下建设城垣墙体的经验,这些石块都专门用红柳编织了筐子收拢,从而避免石块直接自己就滚落的尴尬情况,只可惜在炮弹的撞击下,这些柳条筐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带着石头一起滚落,惹得墙体后吐谷浑士卒又是一顿慌乱。 墙体骤然出现缺口,汉军将士自然毫不犹豫发起进攻。 只可惜慕容伏允不是这么好对付的。 吐谷浑弓弩手似乎早就已经等待这个机会,箭矢呼啸而下。 “举盾!”杜吒手里提着横刀、拿着盾牌,大声下令。 前锋先登,一把横刀、一面盾牌,往往比其余什么东西都来的有用。箭矢呼啦啦钉在盾牌上,不过汉军将士的脚步并没有丝毫变慢。 这个时候,哪怕是身边的袍泽弟兄都已经倒下,自己也必须要向前冲,说什么也得冲入那缺口中! 火枪手们也纷纷扣动扳机,打的墙头上尘土飞扬,之前一些胆大想要探出头射箭的弓弩手应声而倒。 随着杀声再度响起,足有数千名吐谷浑士卒以骑兵为前锋从营寨两端杀了出来。 慕容伏允显然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 你们主动进攻,露出侧翼,然后我再指挥兵马杀上去,尽可能的缩短我军步卒冲杀的距离,这样你们的火器因为忌讳伤到自己人,根本就不敢有所动作,到时候以步卒对步卒,以冷兵刃对冷兵刃,你们还能怎么样? 这招数显然和之前对付韦圆成的招数有些类似,简而言之就是诱敌深入然后两翼夹击。 实际上这有些类似于突厥骑兵的作战方式,显然在和突厥骑兵多年的作战之中,吐谷浑人也已经学习到了很多经验,并且逐步将其融合入自家军队的作战战术之中。 而且不得不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慕容伏允因地制宜,每每都能够为自己创造出来这种作战方式所需要的有利局势,这才是能体现出来一名将领真正的指挥素养。 只不过相比于上一次韦圆成的疏忽大意而导致的被慕容伏允有机可乘,这一次的汉军并没有任何的慌乱,负责进攻前锋甚至根本就没有把这些从侧翼扑上来的敌人放在眼里,依旧对着前方的壁垒发动进攻,似乎在他们的眼中,除了前方的这个营寨墙壁之外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吸引自己了。 虽然敌人的操作方式不一样,但是整个战法的精髓就是那样。 李询在吸取了韦圆成的教训之后,又怎么可能没有任何防备? 不变的战法,终归不能每一次都让敌人吃亏而不吸取教训,甚至有可能反过来被敌人利用。 李询已经果断的下令,原本作为预备队的韦圆成所部立刻从侧翼压了上去,同时一直被李询藏在军阵之中的两队骑兵也跟着杀出,骑兵人数虽然不多,但是一个个装备精良,手中的短铳纷纷开火,直接击破对面骑兵的拦截。 同时汉军火枪手们也都已经上了刺刀,迈动整齐的步伐向前推进,一边走一边装填,枪声阵阵,子弹直接覆盖吐谷浑士卒的队列。 只可惜吐谷浑士卒应该是得到了死命令,或者说本身就已经意识到这一战的成败实际上就在自己这一次出击,所以即使是外围的袍泽不断倒下,其余的士卒踏着他们的尸体依旧坚定向前进攻。 “变!”眼见得壁垒还有一段距离,可是敌人已经近在咫尺,杜吒虽然心中不舍,却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随着他一声令下,原本拼命向前奔跑的汉军将士纷纷停住脚步,前排的士卒举起盾牌缓步后退,后方的士卒则开始面向左侧或者右侧,同样举起盾牌,遮蔽敌人的箭矢。 原本看上去松散的队列,骤然聚集在一起,开始后退。 吐谷浑军队哪里会让汉军称心如意,不少士卒直接从缺口之中冲出来向汉军发起进攻,而原本从两侧杀上来的人更是嗷嗷叫着向前冲。显然汉军的撤退给了他们足够的勇气。 只可惜他们应该没有读过《曹刿论战》,不知道这种军阵严整缓步撤退的敌人,是最难应付的,还是不要追击的好。 吐谷浑军队已经乌泱泱杀上来,很快就被汉军密集的枪弹淹没。 刚才汉军火枪手为了能够尽快接敌,所以必须一边前进一边装填,只有最前面一排士卒能够装填后再开火。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吐谷浑人杀上来,火枪手们自然也可以顿住脚步。 第二二零零章 身手矫健 刀盾手们已经从两侧跟上,掩护火枪手的侧翼,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因此火枪手得以以最典型的三排接敌阵列列队,一排一排枪打过去,简直就是死神的镰刀在肆意妄为的收割性命。 只可惜慕容伏允的反应还是很快的,在意识到自己这么做不过就是在给汉军送人头之后,他很快就下令鸣金收兵。 吐谷浑兵马正被笼罩在大汉火枪手布下的死亡扇面中,自然慌乱不堪,此时听到鸣金收兵的声音,一个个自然如蒙大赦,纷纷回头向后跑。 此时不跑,等会枪弹保不齐就要落到自己身上了! 只不过吐谷浑这么一退,自然不可能再和汉军那样进退有据,后面的推攘前面的,顿时乱作一团,而枪弹还时不时的直接从身后窜出来,更是让吐谷浑士卒愈发的慌乱。 汉军将士并没有着急追杀溃兵,敌人的骑兵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一旦他们真的提起速度来向前冲击,薛汪麾下的骑兵还真的不一定就能够挡得住他们,此时自然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不过正面战线上,杜吒实际并没有和敌人直接接触,就看着这些家伙被火枪一通乱射便乱糟糟的开始逃跑,杜吒虽然也很无奈,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刚才自己要是不变阵的话,这个时候可能就已经冲入吐谷浑的壁垒之中了,但是当时谁能想到吐谷浑兵马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万一直接杀上来把汉军的队列冲散了,那岂不是尴尬? 不过杜吒的反应还是比较快的,在意识到吐谷浑军队已经难以对自己的侧翼形成威胁之后,便带着汉军将士直扑向前方的缺口。刚才也有不少吐谷浑士卒从缺口处冲出来,直接正面进攻汉军军阵,只不过被杜吒用火枪从容的逼退。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两翼的吐谷浑士卒都已经败退,这些为数不多、以捡便宜为主要目的的吐谷浑队伍自然也就没有孤军奋战的必要,甚至都不需要陌刀手上阵,此时他们都已经主动退缩到了壁垒后面。 原本缺口两侧,吐谷浑弓弩手正拼命放箭,此时看着汉军将士举着盾牌冲上来,顿时也慌了手脚,好在这些家伙应该也是吐谷浑军中的精锐,短暂的惊慌之后立刻抽出来短刃,跃出缺口,意欲主动接敌。而更多的刀盾手、长矛手之类的也都涌到缺口处,显然这些人相比于之前在前面射箭的弓弩手,反倒是因为刚才的进攻骤然受挫而有所胆怯,一时间不敢直接冲上前了。 “来得好!”杜吒大笑一声,索性丢了盾牌,另一只手也抽出一把横刀,两把横刀舞动起来,虎虎生风。 杀出来的吐谷浑士卒也多数都是披轻甲而手持短兵,横刀直接劈砍下去就是少不了的皮开肉烂,谁能挡得住这家伙就这么直愣愣的向前冲? 主帅杀得猛,将士们自然也跟着是士气大阵,一个个嗷嗷叫着就向上冲,一把把横刀对上吐谷浑士卒的刀刃,同样是短刃对短刃,自然高下立辨。锋利而沉重的横刀一下砸下去,甚至有的兵刃直接断裂开来,紧接着汉军士卒就挥刀再劈砍一刀,哪里还有招架的余地? 吐谷浑弓弩手们一看局势远非自己想象之中的那样好对付,登时也都乱了阵脚,扭过头就要开始逃命,然而汉军将士哪里还会给他们这个机会?一名名士卒索性都和他们的主帅一样,丢了盾牌,直接挥舞横刀就冲了上去,直直的追上吐谷浑士卒然后一刀砍下去。 有时候击溃敌人,也就这么简单。 “杀!”杜吒直接冲入缺口,一刀砍翻了一名想要当着他的面翻入缺口的吐谷浑士卒。不过当他定睛向里面一看,敌人刀盾手和长矛手都已经嗷嗷叫着冲上来,顿时打了一个哆嗦。 这个时候值得庆幸的,恐怕就是敌人的弓弩手并不在吧······ 不过即使是这样,杜吒也并不觉得这是自己能招架住的。 他下意识的一个翻身,直接从缺口剩下的半边土墙上滚下来,而几乎是同时,长矛直接刺到了杜吒刚刚站立的地方,只可惜刺了一个空。杜吒则忍不住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我身手矫健,不然这个时候身上恐怕已经有好几个血窟窿了。 战死了不丢人,但是因为冲的太猛而被敌人一击得手,杜吒怎么想都觉得这以后很有可能会变成反面教材。 以后主簿们、学院的先生们念念叨叨自己的丢人牺牲经过以让大家有个教训,杜吒想想就觉得自家老爹可能都会羞愧的死了算了。 不过这种想法也就是在杜吒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当然现在的他没有死,也就是心里笑一笑罢了。还不等吐谷浑士卒回过神来,杜吒便大吼一声:“震天雷!” 几枚滋啦啦冒烟的震天雷几乎同时飞了出去,直接落入土墙后面。 “轰!”爆炸声此起彼伏,扎堆站在那里的吐谷浑士卒显然成为了震天雷再好不过的目标,横飞的弹片足够让他们怀疑人生。 隔着土墙,杜吒都能够感受到整个墙体的颤抖,可想而知土墙后面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爆炸的烟尘还没有落下,汉军将士就已经争先恐后的跃上土墙。 土墙后已经是一片狼藉,不过远处的吐谷浑士卒并没有慌张,显然他们在之前的武威攻防战中就已经见识过这种对步卒杀伤也不小的火器。很快一名名盾牌手就顶了上来,虽然这种防御方式对上震天雷也聊胜于无,但是至少能够给人些许心理安慰。 杜吒乖乖的重新捡起来盾牌。 自己双手拿着两把横刀,并不能直接威胁到敌人的盾牌。 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一力破百巧,双方对撞,倒要看看谁的力气来得更大。汉军陌刀手也沿着壁垒展开,清扫那些没有盾牌遮护的吐谷浑士卒,而刀盾手们已经主动迎了上去。 “砰砰!”一声声闷响传来,一面面盾牌径直对撞。 汉军将士的盾牌上一般雕刻着面容狰狞的夜叉或者恶兽,而吐谷浑士卒的盾牌上则雕刻着他们赖以生存的牛羊,此时自然期望着牛羊也一样能够像为他们带来生活之源一样保佑着他们能够战胜敌人。 第二二零一章 想揍自己人 只可惜在夜叉和恶兽面前,似乎牛羊并不是那么厉害了。 盾牌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即使是火器已经在大汉军队之中开始逐步广泛列装,尤其是像是巩汉军这样的新招募的兵马,火器列装的实际上更多,毕竟火器和冷兵器几乎是完全不一样的操作和使用方法,对于之前已经习惯了冷兵器作战的士卒们来说,贴身肉搏以及列阵冲杀同排排队、装填射击当然还是有区别的。 尤其是作为一名火枪手,还得有知道自己应该什么时候装填射击、什么时候上刺刀直接去白刃战的判断能力,毕竟不是所有时候火枪手都是保持列队的状态,因为火枪手强大的攻击力以及依旧还稀缺的数量,所以在攻坚以及结阵防守的时候,主将们往往习惯于把一支火枪手小队拆分为三四个人一组,分散开来,在盾牌和长矛手的保护下对外射击。 这样自然就能够在整个防线上发挥出来火枪手的威力,不然的话火枪手在一边结阵,敌人自然可以绕到另外一边去发动进攻。 这些战场作战的理念显然和之前是不一样的。 而且这个时代的受教育水平摆在这里,尤其是军中的受教育水平,说是零也没有任何的关系,所以让这些早就已经习惯于原本冷兵刃作战的士卒们转而变成一种崭新的兵种,对于他们来说未免有点邯郸学步,越学都学不会的感觉。 之前汉军各部之中编入火枪手,也都是选择战场经验丰富,至少自己已经有独立作战思路,知道遇到敌人之后应该如何是好的老卒们上阵,不然的话弄了一群新兵蛋子编入火枪队,能不能见到敌人不胆怯,直接一路推过去,甚至还要手持火枪直接面对敌人如浪潮一样的进攻而寸步不动,本身就是一个难题。 即使是这样,为了保险起见,各军编制自己的火枪手队伍,也都是把将领降级使用。 不过这么费劲而且还浪费人才,自然就不如在编练新军的时候把一些新兵直接当做火枪手来培训。之前巩汉军进攻河西的时候,原本归属于巩汉军调配的火枪手并没有就位,导致巩汉军一度因为缺少足够的攻坚能力而只能在整支大军中划水,即使是有韦圆成等人表现比较突出,但是也难掩巩汉军没有经验又缺少火器的尴尬局面。 然而这一次不一样了,巩汉军有了自己的火枪队之后,自然是上下都憋着一口气想要在吐谷浑人头上获得功劳。火枪队本来就因为之前没有能够参与到河东之战中而一直摩拳擦掌等着找人建立自己的一份功勋。而其余的巩汉军将士又何尝不是如此? 之前没有火枪队,咱们啃硬骨头就是费劲,现在有了火枪队配合,说什么也得打的比火枪队更好才是,否则的话人家岂不是要说,巩汉军能够建立功勋都是因为火枪队的功劳?剩下的这一群人岂不是就等于变成废物了? 现在这些扑上去的刀盾手们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 火枪队的出现无异于让刀盾手一下子变成了类似于火枪手带刀侍卫一样的存在,刀盾手们自然不情愿。这种事一旦变成了大家公认的既定事实那就麻烦了,到时候刀盾手们就只能蹲在距离前线咫尺之遥的距离上看着火枪手开开心心的开枪,而自己只能眼巴巴看着敌人一个个倒下,连抢人头的机会都没有。 因此他们也必须要证明一下,我们刀盾手并不是只能给火枪手打掩护,论攻坚,我们同样也不差! 盾牌剧烈的摩擦,一把把横刀从盾牌的缝隙中探出来,好一顿捅刺劈砍,想要刺中吐谷浑士卒,只可惜对面的盾牌也遮蔽的很严实,几乎没有起不到什么作用。 “重甲士!”杜吒果断下令。 刀盾手们的心态他能够理解,但是也就仅限于理解了。 这个时候没时间让他们去证明自己有多厉害,想要证明以后去演习场上还有机会,现在是在打仗,一直拖延时间保不齐会生变故。 重甲士已经追随其余将士顶上来了,汉军将士在缺口两翼拉开防线,而重甲士在同伴的帮助下快速披上衣甲。对付敌人的盾牌防线,没有什么不是一锤子砸下去起不到作用的。 如果有,那就再来一锤子。 “破阵!”带队的一名仗主突然大吼一声,甚至吓了杜吒一跳。 刀盾手们齐齐发狠,同时迈动脚步,几乎是用尽吃奶的力气,就这么硬生生顶着吐谷浑的盾牌防线向前。 原本两条直的防线,一个向外突出,一个向内凹陷,就像是张开的弓弦。 “破阵!”汉军将士们顿时齐齐喊道。 刀盾手们显然在为自己加油,而那些在后面等待上阵的汉军将士们在为袍泽加油,也在为即将上阵的自己加油。 破阵,破阵,就在此时! 吐谷浑人的弧线已经越来越弯曲,最终在汉军将士的呼喊声中应声断裂。 这土墙内外,也不知道有多少汉军将士在振臂大呼,再加上步步紧逼的敌人,显然也给吐谷浑士卒带来了非常大的心理压力,最终导致有一名士卒坚持不住,其余的人也就自然而然跟着败退。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而吐谷浑人的心理防线,也在汉军越来越洪亮的喊声中崩溃。 来自于不同部落、甚至有着不同图腾和信仰的他们,当然不可能聚集在一面旗帜下为了同一个信念而高呼,甚至站在他们身边的人在不久之前还曾经相互攻击,只不过现在受到吐谷浑汗王的号召而只能先摒弃前嫌罢了。 这样混杂的军队构成,显然并不足以让吐谷浑士卒们升起和汉军将士一样的斗志,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斗志先崩溃的那边,自然就无力再战。 盾牌防线破开,刀盾手们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继续向前冲杀。 而长矛手和火枪手此时也纷纷顶上,负责掩护刀盾手的侧翼。 刀盾手们打得这么猛,似乎是没有他们什么事了。 而此时刚刚提起锤子的重甲士们,则面面相觑。 等等,刚才我们为什么要披甲来着? “要不脱了吧。”一名重甲士弱弱的说道。 “我有点想揍人,而且还是自己人。”另一名重甲士如是说道。 第二二零二章 破敌先锋 正面防线一突破,汉军立刻如潮水一样涌入。 吐谷浑军队则一路放火烧了自家营帐,且战且走。 李询几乎可以断定,慕容伏允是早就已经料到会有这样情况的,不然的话烧自家帐篷,一般主帅是不太敢直接干出来的,毕竟这种事万一搞砸了,火烧到自己身上就算了,而且对士气也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几乎就是在告诉将士们: 没救了,等死吧。 当然如果之前早就已经有所准备,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吐谷浑士卒显然之前就已经知道慕容伏允的安排布置,此时自然动作就很是从容。 火焰一起,吐谷浑士卒便缓缓向后撤退,大有隔着这一道火墙来看热闹的意思在。 有本事你们就冲过来啊! 甚至还有不少吐谷浑士卒来来往往,把更多适合于点火的东西一股脑的丢进去,同时自家兵马则从容的在火的后方排兵布阵。这个时候就算是有少数汉军将士能够从火焰燃烧不猛烈的地方冲上去,恐怕也少不了被吐谷浑弓弩手好一通招待。 杜吒恨恨的跺了跺脚。 火焰本身并不可怕,但是火焰背后的危险是足以致命的。 李询已经下达了命令,让他依托营寨壁垒,不可冒进。 也就是说进一步进攻的功劳,和杜吒也没有什么干系了。 韦圆成已经带着麾下兵马从营寨一侧的寨门处发起进攻,吐谷浑骑兵纷纷冲上来,可惜薛汪也不是吃素的,早早地带着人牵制住。汉军骑兵虽然没有办法摆脱敌人骑兵的纠缠,但是如果坐视敌人的骑兵直接杀过去阻拦自家步卒,那未免就太无能了。 更何况薛汪还有个儿子叫薛举。 很快李询就见识到了之前韦圆成曾经提到甚至直接保举的这个小将的厉害。银甲白马,于万军之中来往冲杀,当真是无人能挡。 吐谷浑骑兵见到这位小爷儿,也都尽可能的绕道走。没有几十个人凑在一起,都不敢直接去招惹这位小爷儿。要不是其余的汉军骑兵多数都是新兵蛋子,根本没有办法跟上这位小爷儿的冲锋速度,也自然而然的限制于薛举本身的发挥——薛举虽然冲杀的勇猛,但是并没有到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地步,他很清楚假如没有袍泽在两侧屏护,自己真的落入万军包围之中,双拳难敌四手,到时候也少不了会死的比较惨,所以薛举的进攻看上去很凶猛,但是真正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位啊,还憋着一口气呢。 要是真的为薛举配上作战经验丰富的骑兵骁锐,那么就算是只有两三百人,这家伙也能带着一路杀过去,别说是牵制敌人骑兵了,就算是直接把敌人骑兵击溃都有可能。 “英雄出少年啊。”李询忍不住感慨一声。 难怪韦圆成这个同样也是出身世家、眼高于顶的家伙,会对薛举如此称赞。这个年轻人当得起! 不过现在李询需要关心的还是眼前的战局。 慕容伏允在营寨中纵火,虽然的确在李询的预料之外,毕竟火烧自家营帐,就算是早有预谋,一旦操作失误也可能导致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但是既然慕容伏允这么做的、甚至还真的成功达到了目的,那李询也只能随机应变。 原本在侧翼掩护的韦圆成所部自然立刻顶上去,直接对着敌人位于左侧山壁后的营寨正门发起进攻。 吐谷浑兵马的注意力都在正面防线上,显然他们也没有想到明明隔着火墙跳脚大骂的汉军,竟然已经开始悄无声息的从另外一侧发起进攻。唯一能够起到示警作用的骑兵,此时还被薛家父子牵制着,甚至在局部交锋中被薛举压着打,根本来不及向自家人报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汉军步卒绕过山壁,骤然出现在营寨门口。 可惜现在到底是在战斗之中,吐谷浑人还没有傻到就营寨寨门都不关的地步,不然的话汉军完全可以长驱直入。不过即使是这样,吐谷浑军队在营寨寨门左近,依旧没有布置多少兵马。 火枪一排打过去,寨门口的吐谷浑士卒顿时惊慌逃窜。 “杀!”韦圆成大吼一声,老天给他这么一个机会,可得抓住喽! 震天雷已经丢入寨墙中,紧接着两个炸药包就被汉军士卒给送到了寨门下,寨墙上两侧的吐谷浑士卒刚才就被震天雷的爆炸震的七荤八素,此时显然都没有回过神来,根本没有人阻拦汉军将士。 “轰!”寨门一下子被炸开,烟尘滚滚,寨门后的吐谷浑士卒发出一声声惨叫,显然爆炸掀起的气浪让他们甚至都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形了。 韦圆成也没有料到火药的爆炸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就连站在前排的自己人都翻了几个跟头。 毕竟在原来训练的时候,使用炸药包进行爆破也只是走走过场罢了。汉军在拥有火炮和火枪等远程攻击火器的情况下,一般不倾向于鼓励将士们使用炸药包等等东西搞定向爆破。 一来威力不容易控制,大多数汉军将士毕竟只是掌握最基础的火器使用方法,一旦到时候爆破的时候火药数量弄得不对就有可能“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二来可想而知,能够用其余火器远程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又何必辛辛苦苦让将士们冒着敌人的箭矢之类的一直送到最前线呢?今日要不是因为韦圆成他们也的确打了吐谷浑人一个措手不及,自然也轮不到炸药包来逞威风。 不过虽然平时不提倡,但是偶尔用一用当然也有奇效。 韦圆成也顾不上看那滚滚烟尘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大不了就是和敌人的主力来一个面对面嘛,甚至很有可能会撞上慌乱的敌军。而假如自己犹豫不前的话,那就有可能和敌人已经整顿好的主力打照面了。当即韦圆成抄起一把陌刀,径直冲了进去。 汉军将士紧紧追着他,鱼贯而入。 烟尘之后,吐谷浑弓弩手们已经调转方向,箭矢呼啸着射过来,韦圆成手中的陌刀舞动的滴水不漏,而几名亲卫也扑上来举起盾牌帮助他遮挡箭矢。 其余的汉军将士们不需要主将亲自下令,这种情况是早就预料到了的,所以一个个也都竖起盾牌。 第二二零三章 跑得真快 当然这些将士里也有和自家主将一样对一身武艺有信心的,只是拼命地挥动刀刃,那箭矢射过来,光是舞动的罡风就已经足够让其偏转方向了。 实际上韦圆成等人距离这些弓弩手已经很近了,本来弓弩手们也是在列队向着正面战线射击,没有想到敌人竟然从一侧杀了过来。 只可惜吐谷浑步卒们似乎并不太愿意自家的弓弩手和敌人的步卒过多“亲热”,一个个嗷嗷叫着杀上来。毕竟自家弓弩手要是当着自己的面被敌人一一砍倒,那面子就丢大发了不说,更是要命的。 “杀!”韦圆成已经抢先一步撞入弓弩手的队伍之中,陌刀挥动,每一次斩击都是血肉横飞。 吐谷浑弓弩手们也在仓皇后退,可惜身后是不断向上冲的自家步卒,顿时各个兵种挤压在一起,各自为战,看上去格外的混乱。 混乱,就是韦圆成的目的! 实际上韦圆成携带的依旧还是那些本部兵马,对上汇聚在大寨之中的敌人大队步卒,人数实际上并不占优势。 因此只有尽可能的制造混乱以浑水摸鱼,才有可能实现对敌人最大程度杀伤和扰乱的效果。 韦圆成显然成功了。 吐谷浑军队明摆着乱了阵脚。 这实际上也要怪慕容伏允把众多兵力集中到营寨之中,看上去这些兵马可以给人足够的安全感,而且也方便就近调遣,但是实际上问题也很突出,那就是一旦敌人直接冲上来短兵相接,尤其是直接攻击汇聚了很多弓弩手之类只适合远距离作战之兵种的侧翼,就会直接导致整个军队的进退失据。 尤其是营寨的一半还被慕容伏允给放火烧掉了,更是显得营寨中兵马布阵格外的拥挤。 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想要变换一下各个军阵的位置都不容易。 不过可想而知,慕容伏允也是有他的苦衷。 随着吐谷浑后续援兵的逐渐抵达,这些前锋兵马之中就已经不再全是慕容伏允的亲信嫡系,各个部落的兵马汇聚在一起,自然而然的就会有很多矛盾冲突,甚至也不是所有人都对于慕容伏允这个未来的吐谷浑汗王心服口服,因此阳奉阴违的必然也不在少数。 一旦大军直接在这戈壁滩上展开,慕容伏允就可能丧失对某些兵马的直接指挥权,而且不见得这些家伙就不会在战事焦灼的时候听调不听宣,甚至一看风向不对劲,扭头就跑路。 慕容伏允本身应该也没有对这些部落抱有太大的期望。 把他们都一股脑的按在营寨之中,自然就是怕这些家伙直接跑路。 至少他们的首领都在左近,一旦战局出现变数,慕容伏允心狠手辣一些的话,完全可以擒拿首领之后直接号令其本部兵马。 只不过这样做的风险也很大,尤其是除了骑兵之外都缩入营寨之后,慕容伏允自然而然丧失了外侧战场的主动权。韦圆成他们能够绕过山壁直接出现在寨门处,就是因为慕容伏允已经完全失去了正前方的视野,再加上山壁的阻拦,他更难以看到汉军的动向。 所以韦圆成的成功,也并非偶然。 现在不需要慕容伏允下令,这些首领们也已经意识到,假如自己不拼命的话,眼前的局势还真的有点儿要命。 “将军,对面这是要拼命啊!”校尉老孙挥着陌刀帮着韦圆成挡住从身侧杀上来的两个吐谷浑士卒,短暂的逼退他们之后忍不住大声说道。 韦圆成不由得大笑:“咱们都已经杀到他们的心腹之中了,还由不得人家不拼命?” “也是!”老孙应了一声,把那两个吐谷浑士卒解决,但是他并没有继续向前冲,而是谨慎的退到韦圆成的身边,韦圆成的几个亲卫非死即伤,剩下的两三名亲卫显然不能在这乱军之中保护主将,因此老孙是特意赶来支援的。 韦圆成要是有点什么好歹,弟兄们哪里接受得了?到时候距离韦圆成最近的老孙怕是要被千夫所指。 “但是这下子咱们有点招架不住了。”老孙无奈。 韦圆成对着东侧一努嘴:“放心,有人比咱们还着急。” 老孙怔了一下,看到了已经越过火线的身影,顿时明白过来。 韦圆成轻松的破开寨门,甚至先行和敌人杀作一团,杜吒当然是心急如焚。 明明我们才是前锋! 所以杜吒也顾不上火焰还在烧着,直接让士卒们把自家的盾牌向火里面一扔,硬生生的铺出来了一条道路。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从地上捡吐谷浑人丢下的盾牌,没办法啊。吐谷浑人的盾牌就是单纯的木头,而汉军的盾牌都做过专门的防火处理。要是把前者丢进去,那是在灭火还是助长火势? 另外汉军将士还拆了一段土墙,直接把土给改了上去,在这西北戈壁上,没有水,就只能用土来压了。 还好本身这场火就已经烧的差不多了,现在这么一压,火焰随即向两侧分开。汉军将士就这么硬生生的在火焰之河上搭出来了桥梁。 杜吒立刻带着麾下将士沿着这个缺口杀进去,这也是刚才韦圆成所看到的那一幕。 汉军前锋投入战斗,整个局势顿时再生变化,吐谷浑军队登时腹背受敌,只能放弃原本的进攻,主动开始后退收缩防线,可惜慕容伏允的动作终究还是慢了一步,韦圆成和杜吒不约而同的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向前猛攻,紧紧地咬住吐谷浑后退兵马不放,根本就不给慕容伏允重新结阵的机会。 尤其是慕容伏允的两翼,本来就是各个部落组成的兵马,这个时候自然是应声而溃,直接从后方的几处寨门退了出去。 左右两翼骤然空虚,慕容伏允也不敢在营寨之中久留,紧跟着撤退,同时还不忘调集了大量弓弩手射住阵脚,逼迫韦圆成和杜吒不敢直接向前追——火枪手还没有跟上来,韦圆成他们没有这么头铁。 前方营寨之中赤色旗帜一飘起来,李询就已经下令全军压上。 只可惜李询千算万算,还是没有算到敌人竟然败退的这么快······ 等汉军主力杀上来的时候,慕容伏允的将旗都已经在营寨之外了。 李询看到韦圆成的时候,这小子正忍不住大骂:“这个慕容伏允,属狗的?跑得真快!” 第二二零四章 逃跑属狗,打仗就怂 “慕容慕容,天理难容。逃跑属狗,打仗就怂。” 李荩忱看着战报上李询专门记载的这句军中传唱的歌谣,忍不住笑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军中哪个歪才写出来的,倒是很振奋士气。 西北荒原一战,李询率军摧破吐谷浑前锋,斩首上千,战报传来,大汉上下自然为之一振,长安大街小巷张灯结彩,颇有过节的气氛。 之前萧摩诃虽然在洮水也胜了一场,但是毕竟那只是偏师战场,甚至都不足以直接影响到西北的安危,所以真正牵动人心弦的,到底还是西北正面战场。 安定和武威一日没有消息传来,长安这边自然也是一日不能安心。 现在李询已经摧敌前锋,甚至已经率领所部抵达大河沿岸,大有和吐谷浑隔河对峙的架势,不过慕容伏允此时依旧带领所部兵马扼守大河北岸的两处渡口,不知道是不是还寄希望于能够为后续兵马抵达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不过李荩忱相信,裴子烈和李询既然都已经能够把战线一路推进到大河边,自然就不可能再给敌人一点儿机会,渡过大河向大汉的腹心之地进攻,有过一次就可以了! 张须陀在旁边微笑着说道:“慕容伏允应当也是有勇有谋之人,只可惜麾下兵马属实难以依赖,根据战报来看,当时敌军数量犹然在我前锋之上,然而其军多无斗志,我军破入营寨则各部皆败,慕容伏允亦是回天乏术。” 李荩忱颔首,慕容伏允是个难缠的狗皮膏药,这个历史上早就有所证明,唐朝开国之后为了对付慕容伏允可是没有少下力气,甚至主力大军曾经为了追杀慕容伏允一路杀入南疆,抵达且末等地,而偏师也向南都快冲入吐蕃了。 现在来看,这个慕容伏允已经有几分难缠的意思在了。 这家伙打仗或许是个好手,但是逃跑绝对是个大师级人物,该跑的时候脚底抹油说跑就跑,汉军将士往往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家伙就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前线将士也多有抱怨说,并不是我们不想斩将夺旗,而是对面的将实在是不给这个机会啊。 希望到时候裴子烈能够解决掉这个家伙吧,不然的话李荩忱也不介意把李靖给拽上去,毕竟历史上就是李靖一手终结了吐谷浑,虽然提前了几十年,但是保不齐历史会重演呢? “陛下,现在重点就是突破大河,然后解救武威了。”张须陀低声说道,“武威身在重围之中,尚且还不知道情况如何。” 李荩忱亦是一时默然。 宇文忻他们能够坚守到现在——至少从吐谷浑兵马迟迟未到就可以看出,武威那边战事应该还没有结束,不然的话吐谷浑人肯定早就跑到大河边了——实际上就连李荩忱本身一开始都是不抱太大希望的。 宇文忻等人虽然投降大汉,但是众所周知,他们的主要意图实际上只是为了保全家族以及并不打算真的为北周殉葬罢了,不然的话也不会提出坚决不和宇文宪的北周对阵的要求,他们显然以为这个要求李荩忱很可能并不会答应,所以最后保不齐还能放他们回去耕作,变成一个富家翁。 毕竟他们几个也没有犯下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名,李荩忱自然没有什么理由要了他们的性命。 只不过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李荩忱竟然并没有把他们丢在一边,而是将西北防务交给他们。对于文官来说,这自然也有一种发配边疆的感觉,但是至少对于武将们来说,镇守边疆本来就是自己身为武将应该做的事,所以并没有什么不妥,而且大汉西北虽无战事,却也是大汉重要的门户,李荩忱把他们安排在西北,既满足了他们看上去苛刻的要求,也让他们不至于就此蹉跎一生。 然而即使是包括李荩忱在内,大汉所有当时曾经参与做出这个决定的文武官员,实际上都不是非常确定宇文忻他们到底是不是心甘情愿的想要为大汉所用,假如和平时期,他们操练兵马、镇守边疆州郡倒也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战争一旦来临,他们还能够恪守对大汉的忠诚么?实际上就连李荩忱自己心里都不是非常有底气。 不过现在至少武威还在进行的战争告诉李荩忱,自己把宇文忻他们放在这个位置上是正确的。 因此大汉更要尽快解决当面之敌,救援武威。 “白袍已经派人穿过大漠前往武威,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么?”李荩忱径直问道。 武威被包围之后,汉军也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恢复和城中的联络,只可惜武威城外的道路总共就那么宽,敌人也显然早就提防有如此一招,因此广布斥候哨探,汉军斥候次次都是折损过半尚且看不到武威城头,只能作罢,现在建立联系的最后希望也寄托在了绕路大漠前往武威的白袍将士身上。 张须陀无奈的摇了摇头,假如有什么消息传来,他肯定会第一时间告知陛下的,陛下自己也应该清楚这个道理,只不过难掩心中的着急罢了。 “敌人越是封锁的严密,越是说明武威的战况犹然还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李荩忱呼了一口气,“告知裴子烈,可派前锋先探武威,但是主力断不能冒进,一旦敌人意图围点打援,则我军便入圈套矣!” 李荩忱无从得知慕容世伏是不是有这样的胆量和决心,放汉军进入武威周围之后再一举合围,把城里城外的打包消灭干净,而且他也无从得知慕容世伏是不是有这样的好胃口,不过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不然的话大汉想要在短时间内再凑出来一路兵马杀入西北可就难了,而且萧摩诃这一路偏师也会陷入危险的境地。 西北之战,可以说是大汉开国之后所经历的最惊险的一战。 论敌人的强大,当然比不上鲜卑骑兵甚或者突厥骑兵,论敌人的数量,当然也比不得北周浩浩荡荡的数十万大军,但是惊险就惊险在中原到西北路途遥远,消息往来不便,军队开进更是耗费诸多时日,这给李荩忱一种一切都难以掌握的感觉。 第二二零五章 吃东西是惩罚 身为大汉的皇帝,也身为大汉将士们心中百战百胜的将军,李荩忱在整个北伐之战中实际上都是处于居高临下、掌握全局的位置上。 他亲临前线,主持进攻,东西各路兵马动向也都可以短时间内汇集于御帐之中,太尉府制定的战略计划可以送李荩忱过目之后再传诸各军,甚至李荩忱居中都可以统筹指挥东西各路军队的前进、确定下一个攻略目标。 但是现在即使是李荩忱已经身在长安,却依旧没有办法快速地了解西北战局的动向。 毕竟从长安到武威,距离可要比当初从洛阳到河东、青州等地来的远的多。 等到前线消息传来的时候,实际上新的战斗应该已经开始了。 李荩忱很想和他的将士们站在一起,但是他也清楚,自己身为皇帝,还有其余更多需要自己亲力亲为的,因此只能等。 张须陀将太尉府制定的远期攻略西域的计划递交给李荩忱之后便躬身告退。时间也不早了,当然不能打扰到陛下休息,要不是西北战报送来了,张须陀也不会这个点还在这里。 李荩忱呼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侧头一看,尉迟贞靠在一侧柱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睡着了,有一线晶莹的口水从嘴角流淌下来,垂涎欲滴,娇嫩的唇“砸吧”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伸了一个懒腰,李荩忱径直起身,把尉迟贞抱了起来。 女孩在睡梦中惊醒,下意识的扑腾了一下反应过来,要不是李荩忱早就料到会是这样所以抱的紧,这丫头恐怕就直接滚下去了。 意识到自己嘴角还有口水,尉迟贞慌忙用手背擦了擦,眯着眼说道:“陛下,什么时候了,臣妾都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快子夜也罢,时候不早了,本来也就只有太尉府的事,西北战报送来,朕总是要和张爱卿商量一下的,早知道就应该让你去歇息了。”李荩忱有些愧疚的说道。 尉迟贞搂住李荩忱的脖子:“臣妾既然兼任陛下的贴身女官,自然要一直陪着陛下才是,睡过去了本来就是臣妾的失职。” “那行,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惩罚你呀?”李荩忱把她放在榻上,除去鞋袜。 尉迟贞想了想:“陛下罚臣妾吃夜宵吧。” 啊? 李荩忱有些无奈。 那是惩罚么? 尉迟贞当即一本正经的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说道:“吃夜宵的话会长胖的,长胖了就不好看了,到时候还需要费尽力气去减肥,所以就是非常好的惩罚。” 我看你是睡觉梦到好吃的,然后肚子饿了吧?李荩忱忍不住吐槽一句。 “那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尉迟贞顿时来了兴致,“不求大鱼大肉,有点小点心就是对臣妾很大的惩罚了,臣妾也不想长好多肉。” “那睡觉吧。”李荩忱果断说道,“梦里什么都有。” 尉迟贞抱膝而坐,乖巧的说道:“陛下,还是惩罚一下妾身吧。” 李荩忱凑过去:“朕看不让你吃才是惩罚你。” “陛下最好了。” “那好,朕这里也有吃的,你先吃这个,然后朕让御膳房去准备。”李荩忱坏笑道。 尉迟贞登时反应过来,伸手扯过被子:“陛下,还是早点歇息吧。” “想得美!”李荩忱把她拽了出来,佯装生气,“快点!” 尉迟贞羞红满面,伸手解下帷帐。 ——————————- 李荩忱收到吐谷浑前锋已破的消息时,李询已经率领大军抵达大河边,并且连夜攻打渡口。 慕容伏允依托渡口布设了层层防线,尤其是他吸取了武威城防的经验,挖掘了大量的壕沟,里三层外三层,火炮轰隆隆打过去,看上去尘土飞扬,但是实际上躲在壕沟、甚至躲在壕沟中防炮洞里的吐谷浑士卒几乎毫发无伤。 而在壕沟之后又有一层壁垒,汉军向壕沟发起进攻,则壁垒上的弓弩手就可以从容压制,而汉军火枪手根本不可能挺进到这么近的位置上,自然就导致汉军屡屡处于被动,被敌人弓弩手压着打的感觉当然也不怎么样。 甚至李询以及后续赶到的裴子烈,都有一种感觉,慕容伏允之前在戈壁滩上的坚守,是为了给后方构筑防线争取时间。 这也让他们觉得很奇怪。 又一次尝试进攻被击退之后,裴子烈果断击鼓聚将。 “按理说吐谷浑主力前进,不应该早就抵达大河了么,此时应该准备渡河才对。”李询眉头紧缩,站在沙盘前。 负责指挥骑兵沿着大河来往搜集消息的薛汪也是无奈的说道:“根据哨探来报,其余几个渡口也只有少量吐谷浑士卒把守,并没有看到大军意欲集结渡河的情况。” 裴子烈颔首。 如李询所言,双方前锋之前已经在戈壁滩上对峙那么久,之后你追我赶也不是一日就回到了大河边,甚至慕容伏允一路上还曾经几次意图集结兵力防御,只不过都被汉军快速击破罢了,但也的确拖延了不少时间。 因此无论是裴子烈还是李询,都已经做好了在大河边和敌人主力遭遇并且决战的准备。 对方虽然背水,但是腾挪空间也相对更小,大汉军队可以充分地发挥火器的作用。 结果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战场,是一个早就布置好的如乌龟一样的防御体系,而设想中浩浩荡荡的吐谷浑主力更是没有出现。 当时斥候来报,吐谷浑越过武威南下的,绝对不只是慕容伏允现在所带领的这些兵马。 那剩下的更多的人呢? 尤其是现在慕容伏允这个阵仗,总让人觉得他就是在拖延时间。 可是他要等什么? 敌人的主力没有出现在大河岸边任何一个方向,金城那边也没有传来预警的消息,难道他们半路折回了? 此时营帐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满头问号。 这仗打的,莫名其妙啊。 颇给人一种我集中力量想去打一块大木板,结果就是一块小铁片摆在这里,木板不知道去何方了的感觉。这铁片打上去可能会划破手,而等我的手破了,又哪里下得去力气去打木板? 眼前慕容伏允的防御,实际上并非无法解决。 第二二零六章 有人知道答案 敌人龟缩在渡口外侧,汉军主力已到,全力强攻也能拿下。 可是之后呢? 找不到敌人的主力,裴子烈如何敢下全部的力气? 这一仗打的实在是太憋屈了。 李询沉声说道:“既然我们的斥候迟迟没有发现敌人主力,那是不是有一种可能,就是敌人的主力因为某种原因被迫还师?所以慕容世伏也只能留下儿子坚守防线、步步后退,而自己先去解决迫在眉睫的麻烦。” “还有什么麻烦值得吐谷浑人在这个时候班师?”韦圆成皱眉。 “有很多可能。”裴子烈径直说道,“吐谷浑人内部本来就不是铁板一块,现在慕容世伏率领几乎全部的精锐倾巢而出进攻西北,其背后留守的各部落不见得就不会有矛盾冲突,一旦他们在后面搅动的天翻地覆,那么慕容世伏难道还有心情在这里等着么?” 李询也忍不住说道:“更何况我们在吐谷浑人的背后并非一点儿力量都没有······” “将军是说武威的守军?”韦圆成顿时惊讶的说道,“如果考虑战损的话,武威的守军应该也就只剩下数千了,这怎么可能?” 数千可战之兵,依托城池再加上火器,的确可以让敌人很头疼。但是要说主动出击甚至直接扰乱敌人整个后方,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儿不太现实。 李询沉声说道:“武威守军数量虽然少,但是敌人留在武威城外设防的敌人难道就多了吗?吐谷浑主力已经越过武威向西北进发,这就意味着他们本身所能留下的兵马应该就不是非常多。所以我军假如能够从武威主动出击,绕过长城,那么就可以直接威胁到张掖,一旦切断张掖,则敌人粮道就受到了直接的威胁,如果某是慕容世伏,此时恐怕也想要仓皇回军吧?” 韦圆成不由得诧异的说道:“以武威守军,能做到这一点么?” 宇文忻等人到底靠不靠谱,一直以来都是大汉军方难以下决断的一个问题,这也导致太尉府也好,安定等地的援兵也罢,在制定计划的时候皆是翻来覆去纠结于此事。毕竟武威只能够坚守一天和坚守好几个月对整个战局是有天差地别影响的,而假如武威守军能够表现的比想象之中还要好,那事情就更加有趣了,到时候很有可能武威守军在前面进攻打得正猛,后方的军队却因为并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而不敢贸然前进,反而有可能导致大好的战局转眼之间颠倒。 所以现在韦圆成的这个问题,实际上也是一直以来困扰着裴子烈和李询等人的问题。 武威守军到底靠不靠得住啊? 而武威,现在又在发生什么? “不管武威发生了什么,而或者吐谷浑人的背后,西域或者伏俟城发生了什么,至少我们的斥候可以确定敌人的主力的确已经不在战场左近,那我们首要任务就是尽快击破敌人在渡口的防御,打通和金城之间的联系,让整个战线连为一体,到时候无论是渡河救援武威还是和敌人姗姗来迟的主力对峙大河两岸,至少我们掌握着主动。”裴子烈很干脆的下令,“不用再犹豫了,集中兵力,尽快荡平河边壁垒!” “遵命!” ————————- 一直困扰着裴子烈他们的问题,有人能够回答。 牛二,这名字听上去怎么都像是泼皮无赖。 但是对于西北白袍来说,这个名字却是值得大家敬仰的。 “牛二”只是诨名,是这家伙在西北白袍之中的化名。安定牛氏现在因为出了一个率领奋武军征战平城、又稳定幽州,已经担任幽州刺史的牛弘而逐渐为世人所知,现在又因为拥护大汉在西北的统治,俨然有西北第一家族之风范。而牛二便是出身安定牛氏的旁支,家中行二,因为情报工作往往需要白袍将士隐姓埋名,所以在牛二变成他的诨名和代号之后,人们几乎已经说不上来他的大名了。 这些年牛二之名在西北白袍中也是如雷贯耳,曾经几度化身成商贩深入河西、甚至曾经一路抵达西域,并且着手建立起来了大汉在河西的情报网。 虽然由于吐谷浑内部本来就严格的管控和打压——就算是牛二发展的下线并不全都是汉人,也只是在吐谷浑社会中的中下层百姓,自然也属于吐谷浑方面严格管控的对象——这些年搜集情报并不是那么容易,甚至战斗开始之后,河西沿线州府多数都进行军管并且设立严格的进出制度,让消息的传递更是变得艰难,但是至少牛二在整个情报网建立的过程中,同样也搜集了大量和河西有关的资料,这对于大汉制定下一步作战方针有很大的帮助,除此之外,又有谁能确定,这些情报网就真的一点儿作用都没有呢? 此时的牛二就带着两名年轻人顶着风沙行走在长城外荒凉的大漠上,艰难向大河的方向前进。 现在西北白袍所面临的最大的任务就是尽快和武威守军恢复联系。武威在重围之中,白袍曾经几度想要偷摸入城,结果都被外围来往如狼一样的吐谷浑骑兵抓住,损失惨重。 亲自指挥此任务的牛二,果断的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西北白袍总共就只有这么多人,在戈壁滩上目标太大,一旦被敌人骑兵发现,那么很有可能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牛二并不害怕。 身为白袍,他们早就已经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 在敌人的刀尖上跳舞,岂是那么容易的? 但是假如这种牺牲是飞蛾扑火一样的牺牲,那抱歉,牛二不能这么干。 每一个将士的性命都得尽可能地用在刀刃上。 白白送命,那任务永远都不可能完成了。 不过好在很快牛二就收到了从张掖艰难传来的消息,武威守军竟然在夜里向西突围,突破敌人两道封锁线之后,并未沿着长城向南撤退,而是一路向西北而去,现在整个张掖都已经乱作一团。 牛二怎么也没有想到,武威守军竟然如此勇猛,这个时候还敢做出逆流而上的举动。 不过牛二更清楚,武威守军冒死分兵以切断敌人的后勤粮道,必然逼迫敌人主力快速班师。 第二二零七章 三个白袍 看上去敌人主力回师,的确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但是这也意味着到时候凭借武威的那些兵马,宇文忻根本不可能抵挡敌人的两面夹击。 一座武威城固然是固若金汤,但是假如城中守军没了一半,宇文忻也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和宇文忻见过很多次,牛二很清楚宇文忻是一个心志坚定、敢打敢冲的狠人。别看这位曾经的北周国公平日里一声不吭,但是心里面早就已经把整个战场都拿捏在手中,不然的话牛二不相信宇文忻能够凭借一座孤城坚守这么长时间。 牛二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宇文忻想要做什么。 率军突围以击张掖,可以让敌人回师,固然是把自己放在了非常危险的境地,但是敌人主力回撤,自家援军自然也就可以跟着向前,解武威之围,甚至配合守军内外夹击,都有可能实现。到时候把吐谷浑的主力兵马留在武威城下,甚至都并非不可能! 但是宇文忻这样做也是冒着很大风险的。 首先他要能够突破敌人的封锁之后快速杀入张掖、获取敌人后方大量的粮食和武器器械。 这个其实还是比较容易做到的。 根据张掖白袍的消息,城中本来就已经陷入混乱,到时候再配合以城内的白袍,拿下张掖对于宇文忻来说是可行的。 之后自然就是要汉军主力能够闻弦歌而知雅意,快速向前突进、最好是追着敌人的主力猛打猛冲,让敌人没有喘息之机。这一点裴子烈和李询久经战阵,当然也能够做到。 可是关键就在于,如何才能让汉军主力得到确切的消息,并且做出配合的举动。 这个任务可想而知,自然落在白袍的身上。 牛二必须要尽快把敌人主力真的撤退、武威需要援兵的消息送到汉军大营。 只不过从武威到大河边,沿路不知道有多少吐谷浑哨骑,所以牛二就算是再着急,也只能沿着长城走外面的大漠。 跟着他一起的两个年轻人都是今年才加入白袍的,在军中他们或许已经是有过一两年作战经验的老卒了,但是在白袍,他们还是不折不扣的新人,毕竟白袍要面对的斗争,要比战场上来得更加残酷。 战场上的狠辣和杀戮,在白袍这里一点儿都不少,另外白袍还有更多地能力需要具备。 牛二也是本着历练一下两个年轻人的想法,带着他们走这一遭。 风吹的眼睛都快睁不开,整个人身上满是黄沙。 “我们还需要走多久?这大漠看过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旁边的白袍,诨号是“小天水”,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水汉子。 另一边的诨号则是“老成”,这是个现在家人都已经迁居到成都府外的巴人,身材要瘦削一些,不过据说之前在军中曾经用一把家里传下来的镰刀接连击杀五人,浑身浴血、一时无人能挡,所以从军一年就被破格提拔入白袍,尤其是这个家伙身上还有羌人的血统,所以在西北探听情报等等倒是比汉人方便。 听到小天水的抱怨,老成笑道:“等到此战结束,咱们能喘口气的时候,带着你从祁山入蜀道,到时候那山爬起来,你才知道什么叫‘什么时候是个头’!” 小天水撇了撇嘴:“祁山就在我家南边,别以为我们见过,不就是翻山越岭的本事高一点么,老成你可别吹牛了。” 老成一笑,不置可否。 牛二也跟着说道:“等到此战结束,只要咱们还活着,就好好的闹上两盅。” “咱们要是把情报送到了,本身就是大功一件吧,朝廷应该不会那么抠门,连口酒水都不舍得给吧。”小天水笑道,“到时候都不用牛统领请客了。” 牛二正想要说什么,前面沙丘上骤然出现几个绰约身影。 眼睛眯了眯,牛二果断压低声音说道:“分散,卧倒,快!” 沙丘棱线上正是几名骑兵,或许也因为战马在黄沙里属实难以行走,所以他们也都是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一时间没有看到对面沙丘坡下的三个人。 当然牛二他们浑身都已经满是黄沙,远远一看还真的不好发现。 三个人急忙退入沙丘的阴影之中,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战马嘶鸣声骤然响起。 “前面的,什么人?!”吐谷浑骑兵已经抽出马刀,来不及翻身上马,索性直接从沙丘上滑了下来。 “战!”牛二登时从怀中抽出火铳。 这个时候,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了。 一旦他们上来搜身,又是火铳又是短刃又是密信的,不用想也知道牛二他们是什么身份。 “嗖嗖!”箭矢几乎擦着头皮飞过。 几名吐谷浑士卒已经逼了上来。 “砰!”牛二点燃了火铳回首就是一枪,直接把距离最近的那名吐谷浑士卒击倒。 后面的几名吐谷浑士卒没想到敌人竟然手握火器,一时间都不敢上前,卧倒在沙丘上,沙子虽然滚烫,但是总比被浑身打的都是血窟窿来得好。 而老成点燃了一个震天雷丢过来,好一声闷响之后,黄沙乱舞,虽然不知道敌人到底被炸死了没有,但是至少遮蔽了视线,为牛二他们转身跑路争取到了时间。 这种时候,当然不能真的和敌人硬碰硬。 对面少说十几个人在后面呢。 凑在一起,牛二果断的说道:“某去引开追兵,你们分头逃,一个向南一个向北,务必把信件送到我军大营!” 还好自己当时一式三份,让每个人都拿了一份,不然现在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分了。不过就算是这带有敌人兵力具体安排的密信送不到,只凭口头传递消息,也能让汉军先快速向前推进以救援武威! 老成和小天水对视一眼,刚想要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呼喊声。 吐谷浑士卒已经在呼唤同伴。 牛二把怀里的两枚震天雷还有密信掏出来,一股脑塞给他们两个,转身就冲出沙丘,就地一滚,几支箭矢几乎咬着他扎入沙子中。而牛二的火铳再次开火,可惜这次没有收获,不过也逼迫着吐谷浑士卒都向后缩了缩。 分离只在转瞬,老成和小天水也顾不上别的了,当即分头向两个方向狂奔。 第二二零八章 憋屈的精锐 / 沙子就在脚下流淌,分外灼热,但是无论老成还是小天水都没有停下脚步。 现在没有什么比手中沉甸甸的密信来得更加重要。 身后偶尔还能听见枪声和牛二肆意的嘲弄声。 不过当他们跑出很远之后,耳边剩下的,就已经只有风声了。 若有若无,天边传来微弱的呐喊。 不过很快这声音就被狂风撕碎。 小天水下意识的顿住脚步,他隐约听到了随后的爆炸。 不过这时候他更要向前。 老成甚至脚步都没有顿住,三步并作两步翻过又一个沙丘。 他是向北跑的,这意味着还要绕过一个大圈子,所以他的任务更重,并没有回头去看甚至哪怕喘息一口的时间。 ———————————————— 当身在大河南岸的裴子烈收到老成送来的消息,已经是三天之后。 三天,对于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来说,或许不过是转瞬,但是也是在这三天里,无数的将士已经倒在了这滚滚黄沙之中、倒在了涛涛大河的岸边。 虽然不知道敌人因为什么会主动回撤,但是裴子烈和李询多多少少都察觉到了什么,所以给部下的命令就很简单明了。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尽快打通大河、拿下几处渡口。 在汉军的强攻下,大河东岸的几处渡口陆续拿下,当然也是因为慕容伏允本着收缩防线的原因并没有安排太多的兵马,不然的话这些地方据险而守也是有可能支撑一段时间的,毕竟当初薛汪在河东岸的时候,就曾经凭借这里的地形有效的拖延了敌人渡河的时间。 最后剩下的这个渡口,外围的防线也都已经被击破。 壕沟固然能够起到阻挡汉军火炮的作用,但是对于以盾牌开路、贴身白刃战同样并不畏惧汉军将士来说,这并不能真的阻挡住他们前进的步伐。这几日汉军将士沿着壕沟一点一点的向前推进,和敌人争夺一条又一条的壕沟、激战在一个又一个的坑位,几乎每一刀都刀刀见血,而且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的“转角遇到爱”。 除此之外,汉军将士的火铳还有震天雷等等,自然也都派上了用场,这些东西或是面对面直接把敌人击杀,或是在经过拐角的时候直接丢过去,就能够给拐角后藏身的敌人一个惊喜。 不过这东西一向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经常有打到自己人或者干脆直接炸到自己人的情况,好在汉军将士现在已经摸索出了一套表明身份的口哨或者敲击盾牌的方式,以告知前面壕沟拐角处的自家人,大家不要动手,不然的话有时候一场夜色里发动的突进,就已经足够汉军将士杀伤不少袍泽的了。 然而随着汉军将士沿着壕沟一步步深入,敌人也开始缴获了不少火铳和震天雷,不过一来敌人并不是非常会使用这些东西,二来他们缴获的量到底还是在少数,因此还不至于直接威胁到汉军将士战线的稳固。 现在汉军便是稳扎稳打,以每天向前挺进一个横向壕沟的架势向前进攻。敌人总共挖掘了五条横向壕沟,壕沟和壕沟之间的距离并不是很长,不过每两条横向壕沟之间相互连接的交通壕很多,这就意味着想要拿下整条壕沟,就需要在每一个壕沟交叉处来往争夺,几乎每一个十字交叉的地方,都堆满了双方将士的尸体,以至于有的地方甚至汉军火枪手都可以趴在尸体上、以之为掩体进行射击。 好在汉军的推进比较稳定,壕沟中堆积的尸体能够在第二天随着汉军向前进攻便得到及时的处理,不然的话保不齐会闹出什么疫病来,毕竟这大河岸边,风很大,太阳也很大,中午的时候也热得很,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尸体发胀的情况了。 随着汉军进攻日久,几乎各部都曾上阵厮杀。 随着裴子烈抵达的汉军主力,不再是以巩汉军为主,镇林军、虎翼军等汉军精锐尽在其中。之前北伐的时候,汉军这些主力部队都曾经是某个战场上的主宰,都曾经立下了好一番功业。而现在抽调到西北的,几乎都是这些部队原本替换下来的队伍。 这些队伍并非是战斗力不强,甚至恰恰相反,他们多数都是在北伐刚刚开始的时候负责啃下敌人防线中间硬骨头的精锐部队。 只是看他们打出的旗号就知道,镇林军的“蒲坂先锋”表明这一支军队曾经参与过河东之战开端的蒲坂争夺战,在抢占此处大河要冲的时候立下过大功。 而虎翼军的“崤山之虎”,自然表示这支队伍曾经在骠骑将军萧世廉的亲自率领下进攻河洛侧翼的潼关——函谷关防线并且取得突破。至于鹰扬军的“大河先登”更不用说,说明这是最先突破敌人大河防线,把旗帜插在大河北岸的中路汉军前锋。 这些部队因为在战斗早期的攻坚中多数损失惨重,甚至有的都已经经过了成建制的重新整编。只可惜等到他们休整完成、打算重新上阵的时候,北周这个巨厦都已经分崩离析,自然也就没有了他们用武之地,只能带着自己曾经的荣誉羡慕的看着后续的部队在前面高歌猛进,而自己则要担负起把守后方的任务。 北伐结束,西北战火又起,各军后撤已经来不及,因此这些原本在漫长休整之中都快头上长草、天天恨不得都出去帮老百姓耕作的将士们一下子有了上阵杀敌的机会,当然是纷纷把自家响亮的旗号打出来,然后雄赳赳、气昂昂的奔赴西北,非得让西北守边的这些家伙们看看,什么是精锐部队,什么是百战骁锐。 结果来了西北之后,大家才发现事情好像不是这样的。 西北守边的家伙们打的够猛,猛到气势汹汹的吐谷浑大军竟然要绕道而行。这下好了,大家是见不到西北原来的那些袍泽了,因为他们都在武威重围之中或者金城等地。 大家能够见到的,是一个个都打着和自己差不多旗号、在各军之中都以精锐自称、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的家伙。 精锐对精锐,又是友军,明明都看着对方不顺眼,明明都恨不得拉着对方打一架,可是结果却是只能并肩作战,甚至还得互相帮衬着,这种感觉属实是不怎么样。 很憋屈。 第二二零九章 刮目相看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陛下很有远见卓识的把裴子烈给派遣了过来。 裴子烈在军中的名望虽然远比不上陛下,甚至还因为已经有很久没有亲自率军在前作战、而是一直坐镇后方,都已经比不上至少曾经作为河洛战役西部战场之主帅的萧世廉。 不过裴子烈一向稳重的性格再加上原本就主持军方在朝中各项事务的经历,自然而然就给大家一种靠谱的感觉,各部虽然相互之间多半都看着对方不顺眼,但是至少大家都得给裴子烈一个面子。 而且裴子烈也清楚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是一群群嗷嗷叫的精锐,这简直就是把一群猛虎给圈在一个笼子里,所以他索性就针对慕容伏允布下的这个防御阵势进行车轮战,每天派遣一部兵马上阵,既能够让各部兵马都快速的熟悉堑壕战的要点所在,又能够有效的激励各部把注意力都放在对敌人的进攻上,而不是内斗。 经过一次次残酷战斗的证明,堑壕战已经逐渐引起很多汉军将领的注意。随着火器的发展,可想而知未来能够和大汉相抗衡的对手,自然而然也会有着足够先进的火器或者有着足够的手段以应对火器的威胁,而无论是减轻敌人的火器对自家人的伤害,还是尽可能的在火器难以发挥作用的情况下尽可能的杀伤敌人,堑壕以及如何进行堑壕战都值得注意。 汉军将士必须要懂得能够利用堑壕躲避敌人的火器打击,当然也包括投石机之类的打击,又要懂得如何快速的顶着敌人的箭矢杀入敌人的堑壕之中和对方进行缠斗。 尤其是火铳、震天雷等适合于堑壕缠斗的火器,汉军将士们自然要掌握正确的使用方法。 只不过在此之前,如何进行堑壕战一直都是一个空白的领域,甚至堑壕这种东西,追根溯源也只是来自于当初陛下亲自指挥的天宫院之战罢了。 在此之前,在营寨或者城池外挖掘壕沟以做防守是很常见的,甚至也有将领尝试在壕沟中设下伏兵以扰乱敌人的布阵。 但是让士卒依托壕沟以躲避箭矢或迫使敌人进入另类的巷战以分化其更占优势的兵力、逐个击破,却是很少见的,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毕竟之前壕沟还是作为一种防御装置而出现,自然很难让人把壕沟和士卒、和白刃战、和躲避火器等等联系起来。 历史上的经验,往往也都是无数前人的血泪堆积起来的。 既然针对堑壕战,在此之前并没有任何的经验,那也就只能由汉军将士们通过无数的实战一点点摸索,然后再把实际的战果以及中间的操作情况通过战报送往军事学院,由军事学院再组织资深的将领对整个作战过程在沙盘上进行复盘,重新推演分析,以旁观者的角度从中总结经验并且分析不足,进而教授给学生。 大汉已经通过军事学院构筑起了一套完善的复盘、总结以及战功评定、战事胜负分析等等的体系,但是这套体系能够运转并且发挥出来作用,归根结底还是需要汉军将士的实战、需要用鲜血去探路。 看上去很抗揍的吐谷浑堑壕、嗷嗷叫着要向前冲的各军精锐,这对于裴子烈来说,的确是一个探路的好机会,或许也可以尽可能地降低我军的损失。 不过裴子烈本身也不得不承认的是,精锐到底是精锐,这些嗷嗷叫的家伙的确够给自己长脸的,这些天稳扎稳打向前推进,敌人几次夜里想要组织反击也都被汉军从容击退,堑壕战应该怎么打、怎么打最有效,裴子烈感觉竟然还真的要被这些家伙们给摸索出来了。 但是此时此刻,看着老成送来的密信,裴子烈知道,自己的时间突然间不多了。 聚将鼓的声音咚咚回荡,而李询、韦圆成等人已经陆续赶到。 裴子烈开门见山:“武威守军已经在六天之前向北突围,并沿着老长城向西进攻张掖,因此这就是敌人主力露面之后,反而姗姗未到,一直没有抵达主战场的原因。” 登时将领们面面相觑。 武威这群家伙,到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真的就不怕死? 此时进攻张掖,简直就是把自己往龙潭虎穴里面送嘛,敌人主力一旦问讯回撤,那么到时候连想跑的地方都没有? 什么,你说外围的大漠? 一支原本就劳师远征的军队,退入大漠之中,难道还指望着他们能活着出来? 更何况吐谷浑军队肯定也对他们深恨之,到时候难道就不会一路追杀入大漠嘛? “这是在送死,却也是相信我们。”李询果断说道。 众将齐齐颔首。 原本前来西北,他们是抱着西北这群笨蛋,自己挡不住吐谷浑,需要他们千里迢迢来帮忙的心思。 毕竟能够一家独吞的功劳,谁愿意拱手让给友军? 现在他们才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好像把敌人想的太简单了,敌人很明白汉军的长处并且已经开始针对性的制定应对之策,壕沟就是一个鲜明的体现,这说明敌人至少不是原本想象之中的蛮夷部落、未开化之民族,他们也很聪明,知道随机应变,至少比有时候汉军遇到的一些对手只知道按照原来的排兵布阵方式应对新式的火器,然后被打的落花流水来的强。再加上他们的人数优势,的确也可以称之为“棘手”了。 当然,他们也把武威的袍泽们想的太笨拙。 事实证明,人家不但硬生生用血肉之躯拖住了敌人足足一个月,而且现在还在努力去做更加胆大妄为的事情! 此时,所有人都对武威的守军刮目相看。 这些家伙们,真的有种! 并且武威的袍泽们也相信他们,相信援军弟兄肯定会拼尽全力缠住敌人的主力并且完成在武威城下包抄合围敌人的最终战略目标。 因为只有这一点实现了,突袭张掖的汉军才能够得到保全不说,他们切断吐谷浑粮道的意义也随之凸显出来。不然的话这就是一块肉主动送到了狼的嘴边罢了。 “武威又少了一路兵马,能守得住么?”一名将领忍不住问道。 1秒记住爱尚: 第二二一零章 老成的请求 韦圆成登时挥了挥拳:“一个月,他们守住了,突围并且奇袭张掖,他们也做到了,现在与其说我们要问他们能不能守得住,倒不如说问问我们自己,能不能赶得到!” 大家顿时激动起来。 “请国公下令,现在我们就一齐上阵,摧破敌阵!” “对,渡河,即刻渡河,其余渡口可以先行一步!” “国公,不能犹豫!” 韦圆成倒是被这反应吓了一跳,旋即想想也是。 在场的,既然都敢自称精锐,又有几个是真的孬种?之前有点顾虑,也是情有可原,但是人家绝对不是害怕了! 毕竟武威守不守得住也的确是一个问题。不过既然宇文忻在坚守武威一个多月之后,犹然还有胆量这么做,那就说明在宇文忻的心中短时间内还是能守得住的,剩下的就要看汉军的主力能不能及时抵达武威战场,给敌人来一个痛快的包饺子。 所以现在,没有什么比渡河更重要了! “各部依照原定备用作战计划,向前进攻,务必于明日之前拿下渡口,同时即刻向金城方向求援,请金城尽可能调集渡船,无论是走陆路还是走水路,务必要尽快运送到此地,而且也请萧将军调动一路兵马越过大河,同我军主力一起夹击敌军!”裴子烈接着说道。 众将慨然应诺,转身离去。 裴子烈松了一口气,才注意到在角落里还站着一个人,便是把这个消息送过来的老成。 “为何不下去休息?”裴子烈好奇的问道。 老成的任务毕竟只是把消息送过来,他已经完成任务了。 一名白袍在传递消息的时候往往也就暴露了他本来的身份——毕竟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平白无故失踪了一个人,敌人动动脑子也就知道这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因此老成肯定也回不去了。 更何况这种玩命的活计,给人的精神压力也太大,很多白袍将士在完成了一次潜伏工作之后,一般都倾向于主动申请调离一线岗位,毕竟这种刀尖上舔血的任务,能够成功完成一次往往都已经是大难不死,再来一次没有任何人能够保证自己还可以保住性命,而且再加上自己一次暴露之后想要重新开始工作,就需要在一个新的地方从头再来,这对于之前就已经耗费了无数的心血、提心吊胆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的白袍来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接受的,因此还不如领着丰厚的奖赏过自己退居二线的悠闲日子呢。 在裴子烈看来,老成也应该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毕竟这一次对于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九死一生?而且他送出的情报已经足够影响到整个西北战局,功劳不可谓不大,光是论功行赏就已经足够他剩下的半辈子吃喝无忧了。 可是老成竟然就直愣愣的站在这里,裴子烈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老成当即上前一步,郑重一拱手:“恳请国公准许,由属下为前锋带路,前往武威,属下在武威多年,武威、张掖等地的地形地势以至于之前敌人的兵力部署等等都很熟悉,能为大军所用。” 裴子烈怔了一下,无奈的说道:“可是尔已经有大功,若是在前线有什么闪失,恐怕本帅就没有办法向白袍田统领交代了。” 白袍将士一向劳苦功高,田端也好,甚至陛下也罢,显然都不期望白袍将士在立下大功之后再因为被派上前线而牺牲,甚至都没有享受到一点儿自己所付出的努力带来的好处,到时候白袍要是真的追责下来,裴子烈也不好交代的。 毕竟白袍完全独立于军方之外,和军方也只是合作关系,而只对陛下负责,到时候白袍要追究裴子烈的责任,裴子烈也不好推脱。更何况老成也确实是有大功,裴子烈从个人情感出发也不期望他会有什么闪失。 老成一时默然,不过旋即再次郑重拱手,意思不言而喻。 裴子烈沉默,只能挥了挥手,让身边的亲卫带他前去前锋。 老成径直扭头。 当初牛二带着他们一群人前往武威,内外沟通消息不知道战死了多少人,之后他们三个又来传递消息,牛二孤身引开敌人的兵马,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凶多吉少,而剩下的小天水,明明走的是比老成更近很多的路,可是到现在却还没有到,这路上肯定也已经遇到了什么凶险,能够活下来的可能性也不大。 老成决不能让他们白白的就这么死了。 他要报仇! 哪怕是他的身份之前就已经暴露,但是这并不能妨碍他拿起来一把刀和敌人决生死。 所以老成走的毫不迟疑。 早上一天前线,就能够多杀一个敌人。 而且他也要随着大军尽快赶到武威城下,武威外还有那么多和敌人斗智斗勇的袍泽,他们的处境随着敌人主力大军的抵达指挥变得更加凶险。 裴子烈似乎明白老成为什么会放弃一切、坚决要上前线,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不知道有多少汉军将士倒在了这一片黄沙戈壁之中、倒在了为大汉支撑起一片天空的道路上,也不知道后人是否还能记得他们的姓名,或者记得他们的存在,裴子烈只知道,哪怕是明知道自己有可能会被遗忘,哪怕是明知道自己的牺牲有可能失去一切,这些将士们也依旧会义无反顾的去做。 他们并不害怕战死,他们只是害怕哪怕是自己战死,也没有办法保护身后的黎民百姓。 裴子烈之前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军人的职责是什么,但是他现在已经逐渐明白了答案,这答案或许就是陛下这么长时间来一直想要他们明白的答案。 热血抛洒,保护的是身后的苍生,捍卫的是脚下祖辈们血汗浸染的土地。大汉的将士并不只是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而战——为了功成名就而战这是必然的,毕竟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私欲,这个本来就无从改变——但是除此之外,汉军将士相比于他们之前历朝历代的同行们,更是为守卫这个国家、更是为这个民族争取更广阔的生存空间而战,是为自己整个家国的未来而战。 第二二一一章 难得的赌 这些将士们,他们知道自己牺牲的有价值,哪怕身后名无人知晓。 他们知道自己战死的有必要,哪怕这滚滚黄沙可能很快就掩盖他们的尸骨,让袍泽和亲属都无从寻觅,从而根本没有办法再回到生我养我的土地。 裴子烈默默地看在那里。 很多年后,裴子烈的一名亲卫在接受报纸采访的时候,犹然回忆说道,他记得很清楚,那一天,他亲眼见到了戎马一生的晋国公留下了眼泪,这也是这位老亲卫陪伴晋国公这么多年,唯一一次看到晋国公落泪。 不过裴子烈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的神情,转身召集参谋,投入到了接下来新的作战计划制定中。毕竟之前针对和敌人主力正对面决战制定的那些战略,这个时候都派不上用场了,所谓的备选方案,也只是简单的涉及了一些兵力调动和配合方式罢了,还有很多细节没有完善呢,更何况就算是这些参谋们再怎么足智多谋,也没有想到敌人竟然不来了,因此突破大河防线之后各部应该如何齐头并进、快速推进到武威城下,自然而然也就变成了另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 慕容伏允应该也没有想到汉军的进攻竟然在转眼之间变得这么猛烈,原本依托已经占据的壕沟从容不迫向前推进的汉军各部,现在就和下山的猛虎一样向前猛攻,一名名士卒沿着壕沟不要命的向前冲,甚至就连本来不应该出现在壕沟中的陌刀手,乃至于重甲士,一个个的也都上阵了。 陌刀也好,重甲士的那一身行头也罢,在壕沟之中似乎并没有多少发挥的余地,往往一多半的力气都用在对两侧墙壁的破坏上了,只是在墙壁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刻痕。 不过他们的上阵显然更是让其余汉军将士和打了鸡血一样拼命向前进攻,甚至有很多干脆就直接跃出壕沟,把震天雷之类的向前一扔,压住对面壕沟想要抬头的吐谷浑士卒,接着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上去,等吐谷浑士卒被震得七荤八素,勉强回过神来的时候,汉军将士已经握紧短刃扑了上来,直要他们的性命。 吐谷浑士卒这几天也被汉军缓慢有序的进攻节奏给“惯坏了”。显然他们已经习惯于节节抵抗,每天让给汉军一个壕沟又有何妨?反正上面下来的命令也不是和汉军拼命,而是尽可能的拖延时间罢了。 结果汉军的进攻节奏骤然变快,两条壕沟很快易主,剩下的最后一条壕沟也马上就要被突破。换句话说汉军将士很快就完成了原本三天的“工作量”,不过这也是在付出了很大的牺牲之下。 慕容伏允不得不说的确堪称是吐谷浑军中数得上的将才,他应该很快就反应过来哪里出了岔子,因此立刻调动军队阻挡汉军暴风骤雨一样的进攻,可惜吐谷浑前锋的兵马屡战屡败,士气本来就不是非常高,再加上困守渡口,更多的也是惶恐和担忧,哪里有奋战的意图? 慕容伏允没舍得烧掉船,大家自然就有求生的欲望。 至于你说背水一战? 吐谷浑士卒的精神还远远没有高尚到要为吐谷浑王室奉献一切的地步,更何况背水一战的前提也得是你要让自家人看不到任何一点儿希望了。很明显现在的慕容伏允还是不敢的。 战局前途未卜,他必须要为自己留些退路,不然的话到时候自己被困在东岸进退不得,就真的要以身殉国了。 慕容伏允看中的,到底是吐谷浑的王位。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也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有能力从父王手中接过王位罢了。 让他为了证明这个而付出生命,那他还证明个屁啊。 因此汉军看破了吐谷浑军队调动的原因,那大河边的这一战自然也就毫无悬念。 裴子烈率军猛攻,看上去牺牲巨大,而且很有可能一旦被击退之后大伤士气,但是摆明了裴子烈这就是在赌,他在赌慕容伏允根本就不敢和自己来一出“背水一战”,赌慕容伏允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凭借这些兵马抵挡得住汉军不惜一切代价的进攻! 裴子烈赌赢了。 一向稳重的裴子烈,并不是不会赌,而是没有把握的赌,在他看来就没有赌的必要。而今天,他很有把握。 随着汉军兵锋越过最后一道壕沟,逼近壕沟后的围墙,围墙上的吐谷浑弓弩手已经寥寥无几,原本密集的箭矢也稀稀落落。 汉军的火炮等等器械此时还没有跟上来,这也就说明敌人正在撤退。很快巢车就推进到了靠近外围壕沟的位置,在这里已经清楚的能够看到围墙后敌人的兵力调动。只可惜地形还是有起伏,渡口深处发生了什么,巢车上的将士就无法看到了。 好在汉军侧翼也拿下了渡口一侧的山坡。这处山坡之前薛汪也曾经用来观望渡口敌军形势。 之后被慕容伏允所占领之后,立刻在上面修筑营寨、挖掘壕沟,汉军这几天多次进攻却没有什么效果,无奈只能作罢。好在这山坡并不算正顶着渡口的位置,因此山坡上的敌人并不能直接以檑木滚石之类的打击进攻渡口的汉军将士,再加上之前战斗集中在外围,汉军有巢车也可以起到居高临下观望整个战场的作用。 现在不一样了,随着汉军兵锋向前,自然也需要知道围墙后的敌人到底是什么动向,拿下山坡就变得至关重要。 鹰扬军到底是由陈智深一手带出来的精锐,很快就一路冲上了山。山上吐谷浑士卒应该是已经知道了什么,这次根本没有多少斗志,很多人看到汉军突破寨门,就纷纷举手投降。 而汉军占据山坡之后,自然而然的也就看到整个渡口。 敌人正在撤退! 总共十多条船只,正来往摆渡兵马,虽然慕容伏允的大纛犹然还在营寨之中,但是汉军将士借助千里眼能够看到,大河对岸也有一面将旗,亦是慕容伏允的,明显他本人已经渡河。 这或许也是山坡上的吐谷浑兵马并没有什么斗志的原因。 自家人正在跑路,而自己可以逃跑的路都被堵上了,那不投降难道要等死么? 第二二一二章 渡口惨案 营寨中的吐谷浑士卒似乎也知道汉军随时都有可能杀过来,此时也没有人结阵御敌了,乱糟糟的向渡口拥挤过去,争先恐后的想要上船。总共就那些船,来往摆渡也需要很长时间,人越来越多,惊恐的情绪自然就越来越大。 尤其是慕容伏允摆明了已经在对岸了,更是给吐谷浑士卒们一种自己已经完全被抛弃的感觉。 营寨外,汉军杀声震天。 营寨里,那乌压压的人,似乎早就已经乱了方寸。 山坡上的鹰扬军将士捶动战鼓,向山坡下表示敌人已经不堪一击。 得到消息的汉军将士自然更是拼命向前进攻。 留守在壁垒处的多数都是慕容伏允的亲卫以及和吐谷浑王室,或者直接说和慕容伏允联系紧密的一些部落,他们多半和慕容伏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时为了能够为慕容伏允争取到更多的时间,自然坚决顶在最前面,毕竟一旦慕容伏允出了什么意外,他们部落自然也就面临很大的危机。 然而慕容伏允跑的属实是有点快,这让原本还下定决心坚守壁垒的这些可以称之为精锐的吐谷浑兵马一时间也没有了斗志。 慕容伏允都跑了,那他们还等在这里干什么?真的要送死么? 他们和慕容伏允的心态实际上又何尝不是一样的?自己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汉军杀上来,壁垒上的吐谷浑士卒登时慌乱逃窜,甚至有一些弓弩手都已经张弓搭箭了,但是看着外面近在咫尺的汉军,再看看身边的袍泽泰半逃散,竟然也都干脆直接把弓弩一丢,能跑多远有多远。 “轰!”汉军将士把震天雷丢过寨墙,寨墙后面几乎没有呼喊声。 一名胆子比较大的率先爬上寨墙,只是看了一眼,便高呼同伴们抓紧向前。 这一道夯土的寨墙根本就没有门,不过汉军将士或是直接借助短梯翻过去,或是干脆豪横一些,用火药直接把某一段墙体炸开,很快就打开缺口。寨墙后面零星还有一些狂热的吐谷浑士卒想要抵抗,但是面对汉军的刀剑,他们的抵抗更像是螳臂当车。 汉军旗帜越过寨墙,当然也都被那些吐谷浑士卒看在眼里,纷纷更加努力的向渡口挤过去。 大河在这一段的水流并不是非常湍急,毕竟这里也是为数不多的浅滩所在,水流到底是受到浅滩的缓冲而平缓一些,不过即使是这样,大河依旧还是大河。 很快就有一条船因为船上搭载的人太多而直接倾覆,不少人在水里张开手臂挣扎扑腾,那一个个黑点在岸上看去虽然很渺小,但是每个人都真真切切的听到涛声里的惨叫,所以一时间反倒是都有些畏惧。 当然总是还有一些另类的,船颠覆在他们看来不啻于撤退的速度更慢了,因此索性直接冲入河水中,妄图凭借一己之力横渡大河。 岸上一双双眼睛顿时汇聚在他们的身上,不过很快一个浪头打过来,河面上就再也没有了这些泅渡“勇士”的身影。 逐渐的,吐谷浑士卒们眼中的惊慌被绝望所取代。 敌人是那么近,而对岸是那么远。 渡口码头已经被慕容伏允的亲卫团团围住,刀剑弓弩直接指着前方的自己人,逼迫着这些吐谷浑士卒们不敢造次,这样才能让陆陆续续撤退下来的慕容伏允嫡系兵马优先上船。 别闹了,打仗的时候你们不行,现在撤退的时候你们还想跑在最前面?也不想想自己对于王子殿下有多少贡献,这个时候是谁给你们的勇气让你们觉得自己有资格能够先上船? 一把把兵刃直直对着自己,而这些兵刃本来应该是对着敌人的。 “我们要上船!” “不打自己人!” “让我们上去!” 不知道哪一个吐谷浑士卒率先喊起来,很快无数的人都在呐喊,一名名吐谷浑士卒向着码头冲过来! 码头边缘上列阵的慕容伏允亲卫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些家伙们竟然还真的想要造反,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毕竟不管怎么说双方都曾经在一面旗帜下作战,甚至还曾经相互掩护,此时直接向着他们挥动刀剑,未免有些残忍。 但是看着这些人凶神恶煞一样的神情,在他们心里,还有半点儿袍泽情谊么? “放箭!”一名吐谷浑将领果断下令。 此时不放箭,将会陷入更大的混乱,到时候一个人也别想跑。 眼见得对岸的船就已经要过来了,只要自己剩下的这些人能够上船就万事大吉,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不然的话自己也跑不掉了! 有人下令,原本还在犹豫的弓弩手们几乎是下意识的放箭。 良心,人性,这个时候都已经被求生的本能所取代。实际上对面那些嗷嗷叫着冲上来的吐谷浑士卒,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箭矢落入人群之中,不少士卒都惨叫着中箭,他们或许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人竟然会如此心狠手辣。 局势发展到现在,难道求生都有错了么? 尸体越来越多,能站着的人越来越少。 盾牌被举起来,吐谷浑士卒们疯狂的向前冲,这个时候,前方堵着他们的已经不是袍泽,而是拦路虎,是需要消灭的敌人,是甚至比身后那些汉军还要可怕的敌人。 刀剑交错,肩膀、胸膛对撞,吐谷浑士卒们一个个咬牙切齿,大喊着向前进。 “轰!”汉军已经把火炮一路抬到了壁垒处,甚至干脆直接架设在壁垒上,火炮轰鸣,把一发发炮弹直接送入人群中。 开花弹就直接落在那些吐谷浑士卒的屁股后面,飞舞的弹片无情的收割着生命。而这几乎就死死咬着自己的炮声还有同伴的惨叫神显然督促着吐谷浑士卒拼命地向前。 哪怕前面是自家人的防线,甚至自己人还在放箭,而背后是敌人的炮火,那这个时候向前冲乱自己人的防线以争取一线生机也是更加正确的选择。 毕竟这些吐谷浑士卒,相互之间名义上是袍泽、是友军,实际上各个部落之间多有互相看着不顺眼的地方,只不过大家团结在吐谷浑王的旗帜下尚且还能并肩作战罢了。 第二二一三章 防御薄如纸 此时已经没有什么吐谷浑王室了,吐谷浑的王子已经在河对岸。 有的只有面前的这条大河,少数的几条船只,还有杀上来的汉军。生和死之间,这些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也在情理之中,不能指望着他们会悍不畏死的和汉军决一死战。 汉军将士已经涌了上来,落在后面的吐谷浑士卒已经仓皇跪倒在地,跑是跑不掉了,只求宽大处理吧。 而前面的吐谷浑士卒有不少已经冲破了自己人的阻拦,杂乱的拥挤上船只,一条条船只承载了远超于其承载能力的人数,船体都快要直接没入水中了。可惜刚刚才翻了一条船的教训并没有让这些吐谷浑士卒们觉得有什么不对。 更或者对于他们来说,此时已经没有什么理智可言了,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教训可言,哪怕到时候落入水中,至少自己距离西岸又近了一些不是? 能够活着回到家乡,又有谁不想回去呢? 对于吐谷浑士卒们来说,大河本来就已经是他们认知范围内世界的边缘了,过了大河继续向东进入传统意义上的汉家土地,他们本来就有一种在异国他乡征战的感觉,自然而然不可能有安全感。 所以当战局演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时候,他们想要的就只有活着,就只有活着回去! 韦圆成策马冲入营寨,营寨道路两侧满是尸体,绝大多数都是吐谷浑士卒的,有的朝向汉军进攻的方向,有的朝向渡口的方向,让人都已经很难判断这些敌人到底是因何而死,或是被汉军击杀,或是被自己人击杀,凌乱的尸体述说着这里曾经发生的混乱和惨状。 还有很多吐谷浑士卒低着头跪倒在旁边,一动也不敢动。 前方的大河上,最后几条船艰难的向对岸驶去,可惜大河上的浪涛很快就把这些船给打翻,韦圆成只能看到一个又一个的吐谷浑士卒在水里挣扎。 很不幸,这些生在高原雪山、长在高原雪山的吐谷浑士卒们,似乎水性并不怎么样。 不过韦圆成也很遗憾,好像一条船都没有给他们留下。 “将军,码头那边有两条船之前因为上的人太多直接沉底了,现在弟兄们正在打捞。”一名仗主跑过来禀报。 韦圆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两条船,还是太少了。 紧接着他看向旁边都有些无精打采的汉军将士们——大家好一通厮杀,结果并没有多少斩获,甚至汉军本身的杀敌数量还不如吐谷浑士卒内讧死伤来得多。 更让人无奈的是,之前汉军摆明就是高估了吐谷浑军队的抵抗斗志,结果就那么几条壕沟硬生生的打了这么多天,结果今天各军齐齐向前,不一会儿就直接突破,要说郁闷那么肯定是郁闷的。 更令人郁闷的是,之前拼命进攻,这些吐谷浑士卒打死也不退,现在没有想到竟然会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韦圆成当然知道这实际上是因为慕容伏允自己怂了,导致吐谷浑军心涣散,不过此时不是向将士们解释这个的时候,他大声喊道:“快点搜集木头,准备打造船只,快,把那些俘虏都给我调动起来,一个都不能闲着!” 这些没骨气的家伙,正好好好用一用。 ————————- 武威城下。 原本应该从西北而来的敌人,此时突然变成从东南而来,让武威将士们多少也有些不适应,毕竟这是他们期盼了太久援军应该来的方向,结果到头来出现的还是敌人,要说心里不舒坦那是肯定的,甚至军中士气也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 毕竟身在重围之中的将士们,不知道外面的局势变化,不知道友军到底在哪里,有没有在努力向这边赶过来,一切都是未知数,自然也就让人一直提心吊胆。 而且现在的武威守军数量也没有办法和当初死守武威的时候相比了。宇文忻带着一部分兵马突围而去,一并前往的还有史万岁,留在城中的只剩下了贺若弼和高劢。之前四个人把守同一个方向,现在骤然变成了一个人负责一个甚至两个方向,当然无论是主将还是下面的仗主和幢将们等等都能够感受到压力。 尤其是去而复返的吐谷浑主力带给他们的压力。 吐谷浑主力重新出现在武威东南,率军在城东南挖掘壕沟并且修筑壁垒的贺若弼心里就已经清楚,肯定是宇文忻偷袭张掖得手,因此慕容世伏不能在率军孤军深入了。 当然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也意味着汉军主力正在向前推进,不然的话就算是背后受到打击,只要吐谷浑还能保持洮水的粮道畅通,更或者就地搜集粮食,也能够先拿下天水或者安定之类的,让自己在西北有一个立足之地,到时候也方便解决了背后的武威之后再重新向大汉纵深发动进攻。 向前压迫的汉军主力显然逼迫着慕容世伏只能后退。 所以贺若弼在看到气势汹汹的敌军时候,反倒是舒了一口气。 这场战争最刺激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不过最艰难的时候才刚刚到来。如果他们抵挡不住吐谷浑主力的话,那么就不可能和汉军主力配合尽可能的击杀吐谷浑的有生力量,放任吐谷浑撤退,只会留下后患不说,宇文忻的后路自然也变得非常危险。 因此必须要挡住吐谷浑! 武威的防御现在很脆弱,贺若弼自己也没有信心。 尤其是对上摆明要求活路的敌人。 武威东侧和南侧并没有太多的壕沟,原本就只有一条护城壕罢了,之后贺若弼又临时开挖了两条壕沟,但是因为城外的吐谷浑监视的兵马多次向前进攻以求阻拦,贺若弼一度只能率军先后退,这自然而然就导致这两条壕沟构成的防御体系也只是一个半成品罢了。 此时怕是靠不住了。 能够靠得住的就只有护城壕外一道胸墙,再加上武威城池本身。 这简直比之前还凶险,但是贺若弼无从选择。 这一场仗打到现在,也到了拼命地时候! 纵然防御薄如纸,他也要挡住敌人。 汉军将士们来往奔走,一个个神情坚毅。 这让贺若弼不得不佩服于军中的几个主簿以及他们所从属的这种军事管理体系。 第二二一四章 陛下对军队的掌控 主簿们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把吐谷浑主力去而复返的重要意义告知了每一名将士。 死守武威,对于汉军将士们来说本来就是保家卫国,是应该做的。而现在胜利在望,就看自己的了,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战便是了! 之前他们能够挡住吐谷浑一个月,现在自然还能再挡一个月! 且把那些守城用的器械都整理好,檑木滚石也各就各位,就等着和这些挨千刀的吐谷浑决一死战! 士气的振奋让贺若弼惊讶之余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这些大头巾书生平日里贺若弼实际上并不非常喜欢,毕竟战场是杀人的地方,这些书生没事来凑什么热闹?只不过现在贺若弼身为大汉的将领,军中的这些规矩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只能选择遵守罢了。 而现在贺若弼似乎明白了陛下执意要在军中设立这样一个岗位的意义所在。 大汉的将士们只有认识到自己在为什么而战,才能在困境之中依旧爆发出之前贺若弼根本不敢想象的斗志。 每一名将士都是那么的年轻,他们多数都来自于西北和关中,自古这里就是出精兵的地方,但是即使是这样,凭借着之前关中的兵马,北周还是没有能抵挡的住从南方而来的大汉。贺若弼可以保证,至少当时自己率军征战的时候,所部兵马的士气和斗志,尤其是在遇到敌众我寡之情况下的士气,绝对比不上现在的汉军将士。 同样的一批人,似乎在大汉崭新的军制体系下,整个军队都焕发出了截然不同的精神面貌。 从两汉一路传承下来的军队制度,经过多年的乱世显然足以证明不再适合于现在的战争,而鲜卑人作为中原新的主人,也曾经积极地吸取汉人的优秀制度并且结合自己原本的制度做出改变,颇有一种破而后立的感觉。 但是鲜卑建立起来的军府制度,固然能够实现战时为兵、平时为民,有战则战,将领们也能够第一时间掌握到足够的兵马并且拉着这些军队进入前线。 可这自然而然也带来了很大的弊端,将领很容易拥兵自重,其麾下的将士们当然也只知道有将领、只知道保卫这一方州府而不知道其余地方也要保卫,而不知道除了自家主帅之外,之上还有陛下。 从北魏到北周,一方将领拥兵自重的情况也不在少数。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看上去很简单,把驻扎在边境的兵马都撤到中央、直接放在皇帝的掌控下就好了,但是这也就意味着边疆将会没有多少精锐主力把守;而假如只是把兵马保留在边境,却不派遣得力的战将,那么凭借士卒以及一些低级将领,显然很难起到稳固边疆的作用,毕竟真的有什么变数,只是凭借这些人,很难组织起来整条防线上的快速应变。 要知道真的等到大战来临的时候,根本没有独立指挥作战之经验的行军司马、行军长史之类的,是很难靠得住的,更何况还有一群看上去只会纸上谈兵的行军主簿。 因此在通讯不发达的时代,无论是把将领撤换回来还是把士卒撤换回来,实际上都等于牺牲边境的安全以加强皇帝的中央集权,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现在的大汉采用的是地方驻军轮换入京的方式,这种方式实际上也只是在撤换将领和撤换军队之间做出了一个平衡罢了,一支军队来往换防的次数太多,当然也耗费时间,更重要的是耗费财力,更何况也不可能从根本上消除地方将领会带着地方驻军叛乱的可能,只是减少这种可能罢了。 因此陛下在采取这种平衡政策之外,自然就开始着手从每一个士卒的思想上下手,把士卒的思想都牢牢地抓住,那么这支军队自然而然的就会听从于朝廷而不是某个将领的调遣。将领能够指挥军队,但是不可能掌握军队。 贺若弼不知道是什么驱动着陛下打算这么做,毕竟这方法虽然有效,但是并非一劳永逸,依旧需要一代一代人的不断投入,甚至需要一直到全国的教育能够普及到每一个人的时候,因为只有到了那个时候,这种忠君爱国和保家卫国的思想才会深入到每一个人的骨髓之中,无论他们是否从军,都会不由自主的去这么做。 因此贺若弼不得不承认,有时候陛下的思路他们根本跟不上,而且等到事后慢慢回味起来,未免细思极恐。 贺若弼不由得心疼一下太尉府的那些家伙们,虽然他们每天在纸上、在沙盘上比划比划,就能够调动数十万大军来往奔走,但是就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感受着上面那位独到的目光和想法,应该压力会很大吧? 熟悉的呼啸声从耳边响起,贺若弼一下子从思考之中回过神来。 这是吐谷浑人的投石机。 吐谷浑军队的进攻拉开了帷幕。 贺若弼深深吸了一口气,抽出自己的佩刀。 一支军队应该如何建立起来并且永久忠诚于大汉,目前这是陛下要头疼的问题。 而自己需要做的,就是带着这支军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箭矢如雨,掠上城头,贺若弼目视着前方。黑压压的人群像是奔涌的怒涛,而这座武威城就是劈开怒涛的船艏。 敌人的骑兵发起进攻的距离最远,但是来的最快,很快就已经逼近护城壕外的那道胸墙,只不过因为有胸墙外还没有来得及完工的壕沟保护,所以骑兵也只是从壕沟外侧掠过并且意图射箭罢了。对于这些骑兵来说,在这一场攻坚战中的作用还比不上步卒,所以能够亮相的时候绝对得来表明一下存在感。 只可惜汉军火枪手们并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一排火枪打过去,骑兵已经有不少人落马。 不过他们的箭矢还是给汉军造成了不小的困扰,火枪手们也只能缩在墙后面、躲在刀盾手的盾牌下,射击也没有多少准头。 这一排枪之后,吐谷浑步卒来得很快,他们本来就跟着骑兵一起向前奔跑,骑兵负责消耗掉火枪手一排枪之后,步卒们就是要趁着这个机会抓紧向前冲。 第二二一五章 激战城东南 汉军火枪手一时间来不及装填,不过城上的火炮已经开始轰鸣。 炮弹就直接落在壕沟前,爆炸声四起,吐谷浑步卒纷纷咬着牙向前冲。敌人的火器虽然声势浩大,但是明摆着城头上的火器并不是非常多,而且威力也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大——这是因为武威这边装备的多数都是实心炮弹以及早期的开花弹,无论是威力还是爆炸成功率都比不上后来汉军北伐时候用的那些,毕竟西北在此之前并不是汉军作战的主战场,能够分到一些火器弹药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而且武威这里路途遥远,一些重炮基本上运送到安定等地就已经很难再往前运输了,不然耗费的人力物力是西北各州府承担不起的,因此武威装备的多数都是一些轻型火炮,这些轻型火炮的数量是足够了,但是射程之类的可就不敢恭维,甚至贺若弼觉得有时候还真的不如投石机来的靠谱,当然这个投石机说的是汉军装备的霹雳车,外面吐谷浑人的投石机,在汉军将士们看来和小孩子过家家用的东西没啥区别,只不过对面摆明就是仗着数量足够多硬堆罢了。 不过火炮这东西,有总归是比没有来得好。 城里为数不多的老式投石机也跟着一起开火,只不过比较丢人的是石弹差点儿砸中自己人,贺若弼只能临时叫停。毕竟平日里汉军将士们也很少操纵这些老家伙,原本想要用它们凑凑数,现在还是算了吧,不然的话等会火枪手要是退入城中,恐怕会忍不住先把自己人打一顿。 吐谷浑士卒的进攻非常疯狂,以至于贺若弼都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慕容世伏是不是添油加醋的吓唬这些家伙了,让他们觉得拿不下眼前的武威城就是死路一条——虽然久目前的情况来说,这似乎也不用添油加醋就是事实。 新一轮火枪打了过去,一排尸体直接填满了壕沟。但是更多的吐谷浑士卒依旧踏过同伴的尸体向前冲击,他们熟练的越过壕沟,距离那道胸墙已经越来越近。 与此同时,吐谷浑骑兵也从两翼包抄上去,虽然他们还没有办法越过壕沟,但是在火枪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正面的时候,他们的箭矢可以起到不错的效果。 不过城上的火枪手以及弓弩手是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很快就一通乱射将骑兵再一次逼退。 可惜胸墙那边的战斗却并没有这么顺利。 吐谷浑士卒嗷嗷叫着爬上胸墙,拼命的劈砍,有不少吐谷浑士卒都已经浑身是血,也不知道是不是火枪的枪弹打的,但是只要他们还能够动,那么他们就在进攻,就在癫狂的进攻! 胸墙后的汉军刀盾手们都已经顶了上去,甚至有一些家伙跳上胸墙,把盾牌往人群里一砸,然后自己挥动着横刀直接扑入人群里,也不管有多少吐谷浑士卒冲上来,就只管挥动横刀猛烈劈砍。 这一道胸墙后就是护城壕沟,壕沟上有现存的唯一一座“桥梁”,美名其曰“桥梁”,实际上就是几块木板,汉军将士一旦抵挡不住,可以从这里退入壕沟内侧,然后从东南角门入城。 因为这需要汉军将士能够灵活进退,所以陌刀手还好说,重甲士这种自然就不能放在外面了,不然那就是真的九死一生。 即使是陌刀手,贺若弼也没有安排太多,十名陌刀手此时都已经主动杀出去,陌刀挥舞,抵挡着敌人最密集、最猛烈的进攻。不过更多的敌人逐渐从他们的两侧绕过去继续扑向胸墙,这也出现了之前所提及的刀盾手们也都主动杀出去的场面。 贺若弼伸手扶住城垛,此时他就站在东南角门上,这里正对着敌人的兵锋主力,也正好俯瞰整个胸墙战线。 贺若弼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布置的确有不妥的地方,早知道敌人一上来就是这样不死不休的架势,那自己说什么也得把精锐一股脑的拍上去,和敌人硬碰硬。毕竟像是陌刀手、重甲士以及其余骑兵部队,想要发挥出来作用也只能是在城外,要不就要等战斗进入到巷战阶段。在城墙攻防拉锯之中,他们大开大合的进攻非但不能有效的阻挡敌人,还有很大的可能会杀伤到自己人。 重围之中,吾之所在。 这本来就是重甲士和陌刀手的座右铭。 而现在只是凭借着一些刀盾手配合火枪手,单薄的防线似乎已经摇摇晃晃了。 火枪手们不需要贺若弼的命令,就已经很自觉地上刺刀,严阵以待。一旦前面的刀盾手们支撑不住退下来,那他们就要负责顶住防线。 十名陌刀手已经战死了五个,剩下的也逐渐体力不支。 “上!”带着火枪队的仗主果断下令,火枪手们跃出胸墙,早就已经装填好的火枪发出一声声闷响,火枪几乎是顶着敌人的胸口开火,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有没有自己人了,因为周围一片一片的哪里又不是敌人? 这一排火枪打过来,吐谷浑士卒显然也难免有些惊讶,不少人中弹倒下,后面的也都有些慌乱。 不过很快就有人大喊“趁着他们没法再装弹,上啊!”,不断催动着吐谷浑士卒向上冲。 “没有子弹,我们还有刺刀!”那仗主大笑一声,扬起火枪,格挡、刺杀,直接收走了一个吐谷浑士卒的性命。 “弟兄们,快走!”火枪手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把几名还在勉强奋战的陌刀手接回来。 陌刀手们也知道自己是强弩之末了,此时相互搀扶着后退。与此同时刀盾手们也从两翼赶来汇合,不过即使是火枪手和刀盾手们相互配合掩护,也不是数量远超过自己的吐谷浑军队的对手。对面状若疯虎一样往前冲,汉军将士也只能被吐谷浑军队压迫着一路撤退到胸墙后,一个个多少身上都带伤,分外狼狈。 火炮再一次隆隆开火,几乎是擦着汉军将士的头皮飞过去,卷动的风吹的所有人脸都一阵阵发疼,背后更是一阵发麻。不过这一轮炮弹倒还算是及时阻挡住了吐谷浑士卒的进攻。 城上适时响起了鸣金的声音。 第二二一六章 角门 贺若弼还是下定决心把人给撤了回来。 这个时候再不撤,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火枪在一望无际的敌人军阵面前,终究没有办法起到力挽狂澜的作用。要不是贺若弼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东南角门会是敌人主要的进攻方向,因此在这里汇集了很多火炮,恐怕这个时候他连在自己人头顶上开炮的资格都没有。 趁着这短暂的空档,汉军将士退出胸墙阵地,撤过壕沟。 同时城上一排排火枪和箭矢砸下来,把整个胸墙阵地覆盖,逼迫着敌人不敢贸然向前。 不过吐谷浑的弓弩手们显然不打算就此作罢,明明是我们的人数多,结果你们倒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把我们当什么了?一名名弓弩手拼命地向前推进,枪弹不断地从他们的身边掠过,或是打在盾牌上,或是直接钻入他们的身体,不过他们的步伐并没有因此而散乱,当整个城墙都进入到弓弩射程之中的时候,他们齐齐放箭。 箭矢密集如雨,覆盖整个角门。 贺若弼也被亲卫一下子扑倒在地。箭矢就直接从他刚才站着的地方掠过,要是亲卫的动作再慢一点的话,恐怕高劢就可以从西边过来接管东侧的防御了。 而角门下等待入城的那些汉军将士们更是只能在这密集的箭矢下仓皇躲避。刚才的一场奋战,不少汉军刀盾手的盾牌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更不要说本来就不可能带着盾牌的火枪手和陌刀手,此时他们就像是暴露在天罗地网中的鱼,向哪里跑都不是。 落在后面的几名将士直接被箭矢射成了刺猬,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他们没有再继续撤退,而是转过身,面向敌人的方向,张开自己的手臂,尽可能的迎接更多的箭矢,也只有这样才能够为袍泽们作出自己最后一点儿贡献。 贺若弼推开亲卫,勉强站起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现在不是落泪的时候,敌人近在眼前,报仇比哭泣来的更加有用。 “开火,开火!”不需要贺若弼下达命令,所有的汉军将士们都在大吼。 城上的火炮同时咆哮,那几个原本已经“嘎吱嘎吱”响动、似乎早就不堪重负的床子弩,此时也尽可能的把带着火罐的铁矢射出去。与此同时,大队的汉军将士涌出角门,撑起来盾牌。 城下暴露在敌人箭矢之中的汉军将士,此时幸存下来的已经没有几个,不过有活着的总比全军覆没来得好。 “砰!”石弹重重砸击在城墙上,吐谷浑的投石机也开始宣明自己的存在,显然不打算让自家的弓弩手专美于前。 炮弹不断地落入人群之中,但是火炮的数量相比于吐谷浑军队的数量到底还是太少了,尤其是汉军主动打开了角门,更是让这些吐谷浑士卒看到了破城的希望,拼命的向前进攻。 一排枪弹从城上打下来,一发发炮弹在人群中炸裂、开花,但是这似乎只能催动着吐谷浑士卒愈发快速的迈动脚步。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吐谷浑士卒已经跳入护城的壕沟之中,这护城的壕沟到底比不上护城河,对于这些摆明应该是常年在山地行走的吐谷浑士卒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逾越的障碍。 火枪响起,一名又一名探出头的吐谷浑士卒被击杀。爆炸也时不时的在壕沟左近响起,但是还是有吐谷浑士卒三步并作两步越过壕沟,直扑向汉军将士。 角门外的空地本来就很狭窄,汉军将士忙着搀扶中箭的伤兵,只有外围负责掩护的刀盾手有一战之力,随着越过壕沟冲过来的吐谷浑士卒越来越多,刀盾手们多少也有抵挡不住的感觉,只能依靠火枪手们时不时的补枪才能勉力支撑。 贺若弼此时已经在城头上站不住了,而是在角门内提着一把横刀来回走动,重甲士们此时已经在披挂重甲,只要城门来不及关闭,他们就要负责用自己的重甲以及血肉之躯挡住敌人疯狂的进攻。 脚步声匆匆,百余名陌刀队沿着城中道路快速抵达。 “启禀将军,高将军命属下前来增援,听从将军调遣!”带队的幢将慨然说道。 贺若弼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西门那边敌人的进攻不算猛烈么?” “敌人在西侧和北侧只是佯攻,因此高将军害怕将军这里人手不够。”幢将急忙说道。 “来得好,现在敌人已经逼近角门,咬住了我们撤退的人,可能需要你们杀出城接应。”贺若弼径直说道,“刚才敌人进攻过于猛烈,我们的伤兵太多,还有好几支队伍都已经陷入重围之中······” “将军放心,”幢将当即拍了拍胸口,“我们不会放弃一个袍泽,还请将军多派一些火枪手准备接应就好!” 话音未落,旁边的重甲士们已经拿着兵刃起身。 “走!”幢将一挥手,陌刀手们快步跟上。 此时角门外的战斗已经愈发的惊险,正如贺若弼所言,随着敌人越来越多,汉军将士只能勉强守住角门的门口,这还是得益于之前就已经在门外布设了沙袋和鹿砦等东西所赐。而还有不少将士,此时已经被切断了和门口守军的联系,只能三三两两、背靠着城墙勉强支撑,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那一下又一下拍击在城墙上的怒涛所击碎。 “杀!”汉军重甲士冲出盾牌防线,陌刀手们紧跟着从两侧展开。 与此同时,贺若弼的亲卫们也顶了上去,他们都装备有火枪或者火铳,这是贺若弼现在所能够拿出的最后一支火枪队了,其余的火枪手都集中在城头上,尚且还没有办法挡住敌人的猛攻,更何况再把人抽调下来。 大小火枪一起开火,总算是将将逼退了吐谷浑士卒。而重甲士们径直突入人群之中,手中各式各样重型兵刃挥舞起来,所到之处都是血肉横飞。 鲜血点点,洒满了重甲士的衣甲,这些家伙就真的如地狱归来的恶魔一样,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而重甲士能够心无旁骛的向前突击,当然不能忽略两侧陌刀手的掩护,一把把陌刀卷动罡风刺骨,寒光凛凛,吐谷浑士卒们贸然撞上来,就和撞在绞肉机上没有什么两样。 第二二一七章 此时,必须有牺牲 一刀砍断兵刃,再一刀破开衣甲,此时刀刃破开的已经不只是衣甲,还有连带的血肉了。 想要变成什么样的两半人,得看陌刀手的心情。 吐谷浑士卒们之前并不是没有对上汉军的陌刀手,在之前进攻武威的时候,陌刀手和重甲士的组合就曾经让吐谷浑将士们无比头疼,不过他们也相对应的总结出了自己的一套应对方法。 简而言之,自然就是用盾牌逼迫,把这些家伙都圈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这样他们的动作幅度就不敢太大,不然的话十有八九要杀伤到自己人,然后自然就简单了,兵刃挥动不起来,就没有了多少威力,而重甲士行动笨拙、陌刀手衣甲单薄,针对这些缺点,总是好对付的。 可惜现在吐谷浑士卒都是陆陆续续越过壕沟,手持什么样兵刃的士卒都有,而且完全混在一起,再加上将领也早就已经和自己麾下的兵马走散了,这种围攻阵型自然是组织不起来。 更何况汉军火枪手都已经顶在了很近的距离上,是不会眼睁睁看着敌人合围的。 两名重甲士手中的大锤砸开面前的盾牌,蛮横的撞开意图扑上来的吐谷浑士卒,和被围困的几名汉军将士汇合。 不需要重甲士说什么,那几名汉军将士相互搀扶着退到后面。 就当重甲士们打算继续向前冲杀的时候,旁边的杀声却变得更加响亮。 原来吐谷浑军队的填壕车已经推了上来,再加上用肩扛人抬的方式弄来的不少沙袋,原本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本事能够跳下去、再爬上来的壕沟,眼见得就要被填平了。 冲车、云梯车之类的攻城器械也都已经陆续出现在视野中。 在这些攻城用的庞然大物面前,似乎只有城墙才能够毅然伫立,一个人,哪怕是身披重甲的重甲士,也太过渺小。 局势一下子变得更加紧张。 若是重甲士和陌刀手继续向前冲,固然可以把自己人都救出来,但是代价很可能就是身形笨重的重甲士没有回去的机会了。 向前冲杀这么远,一路所向披靡所带来的后果自然就是体力的严重透支,靠近重甲士的陌刀手已经能够听见那沉重衣甲后面的喘息声,粗壮如牛。 虽然风不小,但是依然难以掩盖太阳的毒辣。 重甲之下,可想而知是怎样的一番闷热光景。 作为和重甲士长期配合作战的伙伴,陌刀手们知道这些平日里五大三粗、看上去一拳头把老虎打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同伴们,快要到极限了。 敌人越来越多,自己人的脚步却越来越沉重。 而前方重围中,还有袍泽在苦苦支撑,等待着解救。 贺若弼就站在角门内的鹿砦后面,死死咬牙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决定很残忍,但是必须要做。 “鸣金!”贺若弼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样的勇气下达的这样的命令。 看着袍泽在苦战,而自己却要撤退,这是懦夫! “将军,让我们上吧!”火枪手们此时纷纷喊道。 哪怕是上刺刀冲杀、哪怕是抄起横刀冲杀,又有何惧?! 总比眼睁睁看着同伴就在不远处战死来得强! “鸣金!”贺若弼瞠目欲裂,嘶吼道。 再不收兵,就来不及了,敌人已经开始向角门这边进攻,如果等会人数再多一些,连重甲士都撤不回来了。 此时,必须要舍弃、必须有牺牲! 贺若弼为了大局,无从选择。 还不等鸣金的声音响起,前方混战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来一声声喑哑、低沉的吼声。 “杀!” 那些陷入重围、苦战已久的汉军将士,不约而同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挥动着手中早就已经卷刃的兵刃,就这么直直撞入敌军之中。 他们不再勉强招架,他们就是拿出了不死不休的架势,要和敌人同归于尽! “大汉万岁!”当敌人的刀剑刺入身躯,他们犹然拼命挥动兵刃,哪怕明知道已经快没有力气的手挥动着的兵刃,就算是劈砍在敌人的身上也和挠痒痒没有什么区别。 城上城下每一名汉军将士都看到了这一幕。 现在不是流泪的时候。 “大汉万岁!”汉军刀盾手们怒吼着向前压,护住重甲士的侧翼,让他们能够和陌刀手缓缓后退。 “大汉万岁!”火枪手们用最快的速度装填,此时的他们只是后悔自己平时训练的时候为什么就要想尽办法偷懒,不然的话此时或许能够早一点再开出一枪。 “大汉万岁!”城上城下,汉军将士振臂高呼。 那一面面赤色的旗帜迎风舞动,上面的黑龙张牙舞爪,恍若腾云。 吐谷浑士卒犹然还在拼命进攻,不过汉军将士已经从容退入角门,紧接着城门关闭,把外面地狱一样的战场和城内隔了开来。 “砰!”这是冲车在冲击城门,冲车来的到底还是晚了一步,不然的话不需要它出力,吐谷浑士卒就可以直接杀入城中。 城门一关上,汉军将士就把准备好的沙袋之类的东西搬运到城门后,死死顶住,同时塞门刀车也已经围了上来,万一城门真的被撞开,那么这就是新的防线。 还好这戈壁滩上啥都缺,就是不缺土和沙子,一个个沙袋很快堆到了半边城门的高度。城门在冲车的撞击下颤抖,然而随着沙袋越来越多,这颤抖也逐渐变缓。 “轰!”一声爆炸,城上摆明顶着敌人的箭矢把火罐之类的爆炸物给丢了下去,推动冲车的士卒应该非死即伤,城门外一下子没有了动静。 城内的将士顿时松了一口气。 重甲士无力的坐倒在地,陌刀手们把陌刀插在地上。 刚才差一点这么多人就都交代在外面了,想一想既是凶险又是可恨。差点儿就没命的感觉也不怎么样,可恨自己没有再多两双手,能够拿着更多的兵刃杀掉更多的敌人! 不过短暂的宁静很快就被杀声所取代,吐谷浑士卒显然在短暂的惊诧之后立刻再一次发起进攻。 “上城!”将领们催动自家士卒。 战斗可还没有结束,甚至不过刚刚开始。 ——————————————- 此时距离武威城还有一百多里地的一处山坡上,数百名骑兵跃出地平线,一面赤色的龙旗在风中昂首。 而在他们的前方,一队骑兵也勒住战马。 第二二一八章 跑还是战 韦圆成扬起马鞭,指着前方的那一队人马,不由得笑道:“这些家伙总算是跑不动了。” 旁边的薛举没有接话,而是微微前倾,手里提起他那赖以成名的两个大锤,颇有几分就等着韦圆成一声令下便大开杀戒的意思。 他们两个率领八百骑兵先行渡河、衔尾追击敌人主力,同时也肩负着尽快把援军已经赶来的消息传递到武威的任务。 这个任务可大可小,毕竟谁也不知道武威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万一将士们支撑不住那就导致整个围歼战略功亏一篑,因此别看只是传递一个消息,但是只要能振奋人心、守住武威,那就是大事! 渡过大河之后,他们就一直带着骑兵向前狂奔。 八百骑兵的行动当然不可能瞒得过慕容伏允,吐谷浑骑兵很快就冲出来并且一直意图阻拦汉军骑兵,可惜吐谷浑骑兵的数量本来经过一场场战斗,数量就已经不是非常多,而且汉军主力还在后面一直追的很紧,吐谷浑骑兵显然也不敢全力出击,一旦自家断后的部队被汉军主力纠缠住,那么还需要骑兵出面解围。 而韦圆成和薛举也没有和吐谷浑骑兵纠缠的意思,他们的任务并不是杀敌,而是快速向前推进以传递消息,所以一旦遇到吐谷浑骑兵的拦截,他们就更倾向于远远地绕开,他们这一绕开,吐谷浑骑兵自然就没有什么追击的兴趣了,毕竟他们也不能离开自家步卒太远。 所以韦圆成他们还算是比较轻松的越过慕容伏允的兵马,直接向着武威的方向前进。 早在两天之前他们就已经发现了吐谷浑主力留下的踪迹,这一路紧追紧赶,总算是咬上了一队落在后面的辎重队伍。 此时这支辎重队伍显然已经意识到了危险的来临,所以已经在前方旷野上以大车为屏障结阵自守,与此同时,明显也知道消息了的吐谷浑主力,派遣了一队骑兵前来增援,不过这一队骑兵的数量只有五百多的样子,在和汉军短暂交锋之后发现不是汉军的对手,便调转马头撤退。 韦圆成等人的任务本来就不是消灭敌人的辎重队伍,更何况落在后面的辎重队伍也可想而知,所拉着的必然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费劲半天力气拿下对方的辎重,最后获得可能就只有一些草料和粮食。 现在汉军还真的不缺这些。 所以当敌人骑兵出现之后,韦圆成他们就果断的追着敌人骑兵冲杀,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一直到现在这个位置。 显然敌人的骑兵也跑累了,打算调转马头再和汉军战一场。 而且他们也应该早就派人叫了援兵,因此已经隐约可以看到向这边推进的另外两道烟尘,看这架势应该也是骑兵。想想也是,吐谷浑军队既然是在攻城,那肯定把步卒都派上了,反正骑兵们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先过来阻拦一下敌人的援兵。 这一次敌人的骑兵数量足够多,而且摆明了就是为了阻拦自己而来,所以韦圆成清楚,躲不过去了,必须要战! 而且自己在路上也因为和敌人骑兵不断纠缠而浪费了很多时间,如果再兜圈子之类的话,那恐怕等到自家主力杀到,自己都摸不到武威城。 应该战的时候,绝对不能犹豫。 “左边两百人,右边三百人,加起来千人。”薛举此时低声说道。 “八百对一千,有信心?”韦圆成笑道。 “属下从未没有信心。”薛举当即说道。 韦圆成对他们父子态度一直很好,而且也非常愿意举荐薛举,这让薛举对他很有好感,不然的话,薛举可能都懒得回答这个问题。 管他多少对多少的,杀就是了! 韦圆成眯了眯眼,抬起一只手。 汉军骑兵们目视前方,已然有了杀意。 这一路上他们虽然和敌人的交手零零散散也有好几次了,但是大家都没有杀得痛快,现在总算是抓住了和敌人正面对决的机会。 “杀!”吐谷浑骑兵策动战马,三支队伍逐渐汇聚成一支。 “杀!”随着韦圆成的手落下,薛举率先大吼一声,越众而出。 当那两个锤子举起的时候,周围的汉军将士们也都跟着神情一振,策马向前狂奔。 两支骑兵迎面对撞,薛举大笑一声,手中的锤子左右开弓,所到之处血肉模糊。而其余的汉军骑兵当然不可能这么暴力,他们都是从容的施放火铳之后,再提起马槊,以薛举为刀尖,摆成三角锥形的突击阵势向前突进。 杀敌是必要的,但是韦圆成也不能丢掉自己主要的任务。 有薛举在,撕破敌人的防线是很轻松的,这家伙大锤子不断地抡动,好一片鲜血淋漓。吐谷浑骑兵之前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纷纷向两侧退避,因此汉军骑兵其实很轻松的就突破了对面的阻拦。 双方骑兵在激战的时候往来交错也是很常见的情况,只不过吐谷浑骑兵没有想到,汉军骑兵杀过去之后,并没有调转马头,而是依旧保持着现在的速度,继续向前推进。 “中计了!”吐谷浑将领们此时都回过神来,急忙勒住战马,呼和手下,抓紧追上去,只不过汉军的速度没有慢下来,而他们却是要调转马头之后重新提速,等他们提起速度,汉军骑兵早就已经没有了踪影。 与此同时,远方马蹄声动,原本落在后面负责护送空战马的汉军骑兵,也不知道什么驱赶着战马运动到了整个战场的侧翼,此时纷纷提速跟上自己人的队伍。 一人双骑,这是草原骑兵一般作战时候的标配,可以有效地保证骑兵的续航能力,实现长途奔袭。只不过对于战马紧缺的汉军来说,一人双马的确是有些奢侈,不过裴子烈为了能够及时把消息传递到武威城,显然也是大手笔。 正是因为有备用马匹,所以韦圆成他们才能如此从容。 要知道这样的配备并不是所有吐谷浑骑兵都有的,同样也是刚刚从突厥人的手中抢下来马场没有多少年的吐谷浑骑兵,也有战马紧缺的问题,因此在双方几次你追我赶中,韦圆成就是凭借着这个摆脱掉了战马体力不支的吐谷浑骑兵。 第二二一九章 怎么入城? 当吐谷浑将领们气急败坏的下令追击,并且派人前去告知主力,对方这一队骑兵绝对堪称精锐的时候,韦圆成已经率领骑兵跑的无影无踪了。 而此时武威城,比想象之中的还要危险。 东南角门一开始就是吐谷浑军队进攻的重点所在,无数的投石机几乎都集中在这里。 吐谷浑人的选择倒是并没有错,东南角门并没有东门或者南门那样高大,两侧甚至还有敌台能够形成高低呼应,而且城门的规模不大,上面自然而然也就安排不了太多的兵马,集中投石机就能把整个城门给覆盖。 而且角门这里城门也没有配备铁闸,所以用冲车就可以直接冲开。只不过贺若弼早就已经料到敌人会这么布置,因此在兵马入城之后就把整个城门给封住了。 因此现在敌人的冲车也只能无助的去撞击城墙,可惜城上的汉军将士也不能让他们如愿,震天雷还有其余可以点燃的火罐不断丢下来,接连响起的爆炸声中,吐谷浑士卒根本没有办法推动冲车,以至于贺若弼甚至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这些爆炸对城墙造成的损害更胜过冲车。 不过除了冲车,吐谷浑军队还准备了各种攻城云梯,这些攻城云梯本来就是当时进攻武威外围防线的时候就打造好的,只不过后来吐谷浑主力南下,这些东西反倒是用不上了,谁知道最终还是用在了武威的身上。 吐谷浑军队倒是并没有能耐打造和汉军进攻城池时候所用的那种大型云梯车——这周围都是大漠戈壁,也不好找那么粗大的树木,但是数量密集的简易云梯也足够贺若弼头疼的了。 最简单也是最原始的蚁附攻城,当攻城士卒数量足够多而且都悍不畏死的时候,的确会给守军造成很大的压力。 更何况在集中兵力一举拿下武威东南角门外侧阵地之后,吐谷浑军队也是士气大振,并且沿着城墙展开,除了主攻方向的东南角门之外,东门、南门以及北门都有吐谷浑军队佯攻,除此之外还有骑兵配合一队足有千人以上的步卒袭扰西门外的阵地,使得高劢此时也只能带着兵马亲自坐镇西门,以方便随时支援南门或者北门。至于东边,他真的有心无力,全看贺若弼的了。 几名一看体型就知道力气不小的吐谷浑士卒此时跃上城墙,他们的手中要么拿着大斧、要么拿着重锤,劈砍砸击,城墙上只是手持横刀和盾牌的汉军将士一时间都抵挡不住,那锤子砸在盾牌上,少则盾牌直接开裂,多则盾牌后面的士卒都被连带着砸的吐血,显然直接伤到了五脏六腑。 汉军将士一下子也品尝到了吐谷浑士卒面对汉军重甲士时的无助。而更多的吐谷浑步卒此时也都跃上城头,逐渐在距离东南角门不远的地方建立了一道防线,并且逐渐向前推进,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尽快攻下东南角门,建立一个立足点。 “砰砰!”火枪声伴随着清脆的鼓点响起。 刀盾手们向两侧分开,火枪手们伴随着专属的小鼓声次第前进。 又是一排枪打过去,硝烟弥漫。 不过汉军将士们来不及抱怨,都紧紧盯着前方烟尘中的景象。 之前所向披靡的几个吐谷浑壮汉,此时被枪弹密集的洗礼,身上已经有了很多血窟窿,鲜血滚滚涌动,很快他们就无力的跪倒在地。而后面的吐谷浑士卒也有些混乱,枪弹打过来,所有人都在努力的向同伴身后缩,以祈求枪弹不会打中自己。 小鼓的声音戛然而止,火枪手们重新散开,投入到各个垛口的战斗中。 而汉军刀盾手们一拥而上,凭借着局部的人数优势,砍瓜切菜一样把上城的吐谷浑士卒砍杀。有几个命大的侥幸跳上垛口、顺着云梯直接滑了下去,从城头上看去,多少都摔了一个屁股蹲,不过刚才城头上敌人转眼扭转局势的战法显然让他们吓了一跳,哪怕是摔得很疼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个个窜的飞快,惹得城上汉军将士哈哈大笑。 站在角楼台阶下的贺若弼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还好即使是敌人之前没有真正攻城,自己也没有忘了加强对这些将士们的训练,尤其是应对突发情况的训练。 刚才自己只是简单的下令擂鼓三声,汉军火枪手们就快速的集结、列阵,踩着鼓点同步装填、开火,击杀敌人的主心骨之后又快速回到自己的战位,来回时间似乎只是一个装填和施放的功夫,但是眼见得危机的局势已经被悄然扭转,剩下的要是刀盾手们再解决不了,那这城也不用守了。 贺若弼可以想象,在未来,这种火枪手和刀盾手以及其余部队之间的配合将会受到更多的重视。 保不齐此战之后自己还能写一份不错的报告呢。 前提是······能活下来。 “将军,南门外发现了骑兵的身影,似乎是咱们的人!”此时一名校尉顶着箭矢快步冲过来。 贺若弼一怔:“去看看!” 站在南侧城墙上已经能够看到,远处隐约有身影在快速向这边移动。而很多吐谷浑兵马也察觉到了这支队伍的动向,从各个方向冲上来,意图阻拦。 “将军,赤旗,是自己人!”不远处敌台上的士卒大喊道。 “援军,援军到了!”汉军将士们顿时高呼。 贺若弼却并没有放轻松,很明显这支队伍也不过只有七八百人,而且全是骑兵,十有八九是主力先派来报信的队伍,这说明主力应该还远着呢。 不过他们的出现也足够好好地提振士气了。 “将军,怎么把他们放进来?”旁边的校尉为难的说道。 吐谷浑军队已经咬了上来,距离越来越近,一旦打开城门,那么势必将会给吐谷浑人机会。 “速速派人告知高将军,引他们从西侧入城,快!”贺若弼径直说道,“另外传令城中骑兵,准备接应,把援军抵达的消息告知各部,也要快!” 南门或者东门肯定不能开,那就只有西门了。 西门外有壕沟、有壁垒,希望高劢能够妥当利用,挡住吐谷浑军队的衔尾追击。 第二二二零章 西门,西门! 高劢也负责南门另外一半的防御,显然他也得到了消息。 南门西侧敌台上挥动的旗帜在告诉贺若弼,高劢同样决定从西门把这一队骑兵给引进来。 贺若弼攥紧拳头,对于高劢,他了解并不多,不过这家伙为数不多的战绩都以防守和掩护撤退为主,现在交给他的任务是他的长处,但愿不会有失。 而南门打开,汉军骑兵也已经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南门城墙上,枪弹和箭矢一起打下来,逼迫着贴近城池外壕沟的吐谷浑军队撤退。 南门外原本大概有三四千吐谷浑军队正在佯攻城池,只不过他们显然也只是负责牵制汉军的注意罢了,并没有和东侧吐谷浑军队这样下死力气干活——当然这些家伙也有可能只是来自于吐谷浑附属的一些部落,本来就不打算为了吐谷浑拼命,因此哪怕是收到了死命令,也不介意应付一下。 反正打赢了,吐谷浑王室肯定不会和他们斤斤计较;打输了,保不齐他们就要改换阵营了,吐谷浑王室也找不了他们的麻烦。 尤其是这些家伙都是不折不扣的步卒,而汉军杀出来的却是骑兵。用步卒对付骑兵,这是人干的事?或许城里的那些疯子们能够干得出来,但是抱歉,我们是做不了的。 对于武威城中的汉军,大多数吐谷浑士卒实际上是佩服的,甚至往往在佩服之余还有几分畏惧。毕竟这些家伙是真的凭借着一座城硬生生阻挡了他们这么长时间。攻城战吐谷浑士卒们并不是没有经历过,之前吐谷浑进攻河西以及西域的时候,攻城也都是家常便饭,但是他们还从来没有遭遇过这么一座城能够坚守如此之久,能够让他们在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之后方能前进几步。 佩服、畏惧糅合在一起,自然也就使得大多数吐谷浑士卒并没有多少和汉军一决高下的斗志,相比于那些直接听从于吐谷浑王的号令、身家性命甚至于部落的存亡都已经和吐谷浑王捆绑在一起的直属各部落士卒,这些吐谷浑士卒更倾向于避让。 既然明知道打不过,干嘛还要打? 保不齐过一段时间汉军就反杀了回来,咱们要是手上有累累血债的话,汉军能够轻易放过咱们?只有之前就已经表现出了消极怠战的情绪,到时候才能够跟汉军来往交涉,看看是不是能够保全部落。 这些本来就只是臣服于吐谷浑的部落首领们一个个精明着呢,浴血奋战的本事没有,明哲保身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 因此南门的吐谷浑士卒只是装样子一样挥了挥刀剑,就果断的退了下来。 紧接着南门吊桥放下,城门洞开,汉军骑兵如离弦之箭冲出。 吐谷浑军队本来还想趁此机会看看能不能冲入城中,谁知道汉军火枪手紧跟着冲出来,对着他们就是一通乱枪招呼,迫使这些本来就没有打算拼命的家伙们一个个向后跑的甚至比汉军骑兵还快,任由汉军骑兵一路杀出城。 几支吐谷浑骑兵本来眼见得就要咬上城外的那一路汉军骑兵了,结果不曾料到城里的汉军骑兵竟然这么轻松的就杀到眼前,手中的短铳和箭矢好一顿招呼,吐谷浑骑兵们顿时也不敢贸然向前——对方数量加起来已经很多了,自己这个时候冲上去也不知道是追杀还是被反杀,因此只能在心里大骂南门外的那些家伙都是干什么吃的。 不过归根结底吐谷浑步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两路汉军骑兵会师,然后再从容入城。 因此还不等两路汉军骑兵的将领们寒暄一声,周围杀声四起,从长城那边开过来的吐谷浑士卒从西向东压迫,而吐谷浑骑兵汇合在一起之后从南向北进攻,另外刚才南门外原本退避三舍的吐谷浑士卒,显然也受到了催促,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也只能从东侧向西侧围上来。 吐谷浑军队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几乎一下子就把汉军骑兵包围,并且他们的意图也很明显,就是逼迫汉军从南门入城。南门外本来就只有一条壕沟,而城上吊桥放下之后,对于吐谷浑军队来说就是绝佳的机会,保不齐就能够趁此直接杀入城中。 韦圆成当然也一眼看出来了吐谷浑军队的意图,不由得看向带着骑兵出城接应的那名汉军校尉。 敌人会有这样的安排在情理之中,城上守将专门派人前来接应应该也是害怕自己在不了解局势的情况下贸然从南门入城,反而落入吐谷浑军队的圈套中——哪怕这圈套实际上也只是吐谷浑军队的随机应变罢了。 没办法,人家的兵力占优势,而且整个武威城外四面八方都是人家的人,想要怎么变阵就怎么变阵,完全可以应对几乎所有的突发情况。 “西门,西门!”校尉大喊道,指向西边。 韦圆成来不及犹豫,对着薛举招了招手。 敌人的大队步卒已经从西侧压了上来,不过对于骑兵来说,步卒倒并不是非常大的威胁。 箭矢密集而落,可惜汉军将士早就已经纷纷举起盾牌,与此同时城上的火炮也次第轰鸣,炮弹集中落在西侧敌人的军阵之中,不断地卷起腥风血雨,就像是锤子砸击脆弱的树木一样,这炮弹落在人群里,也是在不断砸击着吐谷浑士卒的心理防线。 面对骑兵,步卒不可能过于散乱,他们必须摆出整齐的阵型,密集的站在一起,用人多力量大的优势来阻挡骑兵的冲击。可是对于火炮来说,这不啻于最好的靶子。 炮弹越来越多,显然城上的高劢和贺若弼已经把火炮都集中了过来。虽然韦圆成他们的骑兵只有数百人,对于整个武威城防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作用,尤其还是骑兵,但是对于士气的鼓励却是无可替代的。 武威将士扼守城池这么长时间,自然都期望着能够听到主力来援的消息,只是西北各个城池的兵马相互支援已经不足以让他们振奋了。也正因此,高劢和贺若弼更是需要全力确保韦圆成他们能够入城,假如让汉军将士们眼睁睁的看着援军抵达城下却尽数牺牲,那么只会对士气造成更大的打击。 第二二二一章 绕城而战 韦圆成当然也清楚这个道理。 千里狂奔,临门一脚了,说什么也得杀入武威。 所以他不介意一上来就用出自己的杀招——薛举! 薛举看到韦圆成的示意之后就催动战马,顶着对方逐渐稀疏的箭矢一骑当先,他的双锤举起来,汉军骑兵们顿时爆发出一阵阵高呼。 这些汉家骑兵追随薛举征战多次,早就已经见识过太多次这个年轻小将的勇猛,对于他们来说,当薛举冲出去的时候,也是迎来胜利的时候,此时自己需要做的就是高呼着用尽一切可能去抢人头就好了,不然的话人头都落在薛举的手中,未免太便宜他了。 武威的骑兵将士们倒是没有怎么和薛举打过交道,毕竟金城距离武威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此时看到这些来援的袍泽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向前冲,虽然不明就里,但是也知道此时的确是一战撕开敌人防线直接冲向西门的时候,纷纷打马跟上。 援军都如此拼命而且无所畏惧,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火炮已经把吐谷浑人原本严整的阵型搅动的一片混乱,汉军骑兵迎头撞上来,军阵中的刀盾手们仓皇向两侧躲避。别闹了,原本我们站成一排的时候尚且还能阻拦骑兵,现在三三两两甚至已经各自为战了,你让我们一两个人去面对骑兵的冲锋? 刀盾手一退,后面的长矛手们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得冲上来应对汉军的进攻。 长矛对于骑兵还是有不小威慑力的,当初鲜卑人南下的时候,并不害怕对手的骑兵,论骑兵战,当时称雄草原的鲜卑人还真的没有怕过谁,真正怕的就是南方燕国等国家的汉家步卒大阵,这步卒大阵在草原上展开,长矛如林,再辅助以两侧骑兵,鲜卑骑兵几乎没有破防的可能。 不过现在汉军当然是不会给敌人长矛手发挥机会的。 鲜卑骑兵对上步卒,吃亏就吃亏在骑兵的冲锋势头就算是再猛烈,撞在锋利的矛头上那也是你先死,哪怕是你能够把前方的步卒都撞开,人死了又能怎么办?而人家的人更多,很快就能够把这个缺口填补上,让你身后的袍泽们依旧没有办法前进半步。 要知道就算是用两个甚至于三个步卒去换一个骑兵,步卒这边也是血赚的,一个骑兵可不只是一个骑兵,还有战马之类的,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培养训练出来。 鲜卑骑兵就是因为根本换不起,所以才对长矛有所畏惧。 可对汉军来说,只要把敌人的长矛手按死在白刃战之前,不就好了么? 一名名骑兵手里拿着的实际上并不是横刀或者马槊,而是火铳。 火铳先开火,接着是人背后背着的斧头和标枪,因人而异,但是数量可不在少数。这些东西呼啦啦砸过去,没有盾牌掩护阻拦,长矛手们简直就是活靶子。而就算是有盾牌掩护又能怎么样,这骑兵队伍中一斧头砸过去能够劈开盾牌的也不在少数。 对面站在前面的一排长矛手在这样的打击下根本就没有坚持多久,而后面的长矛手也不知道敌人到底还有多少这种“远程打击”的东西,咬咬牙索性直接向前冲。 这个时候要是扭头逃跑的话,可能反过来会把背后暴露出来,那更是变成了敌人的活靶子。 要是汉军骑兵知道正是因为自己暴风骤雨一样的进攻,反而迫使敌人只敢向前进攻,甚至连逃跑都不敢了,又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骑兵终究还是免不了和长矛手正面对撞。 战马交错,或是马槊刺穿长矛手的胸膛,紧接着又刺入后面一个人的身躯,又或是几支长矛一起刺入一名骑兵或者战马的身躯里。 战马嘶鸣、士卒怒吼,马蹄卷动滚滚烟尘,而烟尘之中,隐约可以看到以薛举为首的汉军骑兵拼命向前突进,薛举的那两个大锤子都不知道砸断了多少迎面而来的兵刃,长矛手们似乎也都已经对拿下这个家伙丧失了信心,一时间只能退避。 而此时吐谷浑的刀盾手以及更远处的骑兵也已经掩杀上来。 汉军骑兵的突击速度摆明受到长矛手的阻拦而慢下来,甚至自己的背后都暴露出来,现在正是“落井下石”的好时候。 韦圆成手握横刀环顾左右,他身为主将自然是被拱卫在骑兵三角阵之中,可是韦圆成已经可以看到,虽然整个骑兵三角锥一样的阵势还在不断的向前突破,但是左右两翼无疑开始承担比前锋还要大的压力,并且逐步开始向内凹陷,显然外围的汉军骑兵不是落马,就是因为受到了阻拦而不得不陷入和敌人的缠斗。 除此之外,断后的骑兵将士也必须要时不时的回头和敌人追上来的兵马交手,那些虽然都是更好对付一些的刀盾手,可是对方仗着人数多,又摆明看出了汉军不愿恋战,因此就跟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样紧紧贴着,反而迫使断后的骑兵和主队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中间的队形越来越稀松。 敌人的骑兵已经冲了上来,显然打算先一口吞掉逐渐掉队的这些骑兵。 “告诉前面,减慢速度!”韦圆成果断下令。 此时宁肯慢一点,也不能让队伍散掉,不然骑兵陷入步卒的汪洋大海之中、各自为战,将会更加危险。 火枪声此时拔地而起,沉闷的枪声在陷入重围的汉军骑兵们听来是多么的清脆悦耳。 上百名汉军火枪手已经从西门外的壕沟跃出,排成队形向前推进,击杀外围的吐谷浑士卒。 而大队的汉军步卒也从他们的两侧开出,杀入吐谷浑长矛手队伍之中。吐谷浑军队并不是把西侧的所有队伍都抽调出来阻拦汉军骑兵——这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但是显然他们也没有想到汉军竟然一下子拿出这么大的手笔,被汉军轻易地撕开了防线,得以冲入现在实际上已经转到西南角上的战场。 说到底,还是因为汉军在西门外早就已经布置下了完善的壕沟和壁垒防御体系,吐谷浑军队只能远远的在长城下盯着,西门战局的主动实际上是掌握在汉军手里的。 第二二二二章 虚晃一枪 这也是为什么贺若弼和高劢一致认为要从西门把援军迎进来,哪怕西门需要绕远。 汉军撕开壕沟外实际上更多是起到警戒作用的吐谷浑军队防线,正撞上围攻汉军骑兵的吐谷浑长矛手侧后翼,对上毫无防备、注意力都在前方骑兵身上的敌人,汉军一时占尽优势,尤其是开路的陌刀手,杀得好生痛快! 汉军这么一冲杀,吐谷浑士卒顿时陷入慌乱。 前有狼后有虎,说好的我们包围敌人呢?怎么突然感觉自己被包围了? 实际上汉军远远谈不上包围,顶多就是左右夹击罢了。 但是吐谷浑士卒身在混战之中,将领找不到兵,兵也看不到滚滚烟尘和无数晃动的人影之中主将在哪里,尤其是环顾四周,兵马错乱,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敌人杀上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陷入包围里,因此一时间都难免不知所措。 而且四面杀声震天,都是自己听的一知半解的汉话,当然会心生恐惧。 因此吐谷浑士卒几乎也是下意识的向两侧避让,眼睁睁的看着汉军骑兵和步卒汇合在一起。 火枪手旋即向两侧展开,任何意图想要冲上来的吐谷浑士卒,都需要先感受一下枪弹的洗礼。同时陌刀手一路向前,帮助断后的汉军骑兵挡住敌人混杂在一起的步骑,给这些袍泽们一点儿喘息的时间。 后续追上来的吐谷浑步骑的确都堪称是军中的精锐,即使是汉军火枪手都顶上来支援,都不能把他们击退,一个又一个凶猛的扑上来,大有哪怕是以命换命也要把汉军步骑都给留在这里的架势。 只可惜这样的吐谷浑士卒终究只是少数,其余的大多数摆明了就是在两侧看戏,面对汉军稍许的枪弹和箭矢就不敢再向前。不过也不怪人家,这些敢打敢冲的吐谷浑士卒一看就知道肯定是数得上的精锐,人人披甲、手中兵刃甚至也各有不同,显然是根据个人的爱好打造的。 再看看周围看戏的那些,一个有衣甲的也没有,兵刃虽然也是五花八门,但是这个五花八门甚至都已经包括了一些砍柴用的砍刀或者斧头甚至还有锄头和镰刀之类的,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是从哪里拉来的一群壮丁。 连稍微可以阻挡一下枪弹和箭矢的衣甲都欠奉,人家当然没有胆量也不情愿上前拼命。 “进!”陌刀手们齐齐高呼,并不再后退,反而迈动脚步同时向前,手中的陌刀骤然加快,就像是收割性命的死神镰刀一样挥动过去,所到之处不是人被劈砍成两半,就是战马哀鸣、人仰马翻。 陌刀手的推进显然打了吐谷浑军队一个措手不及,一名名吐谷浑士卒面面相觑,这些家伙们人数也不占优势,而且又在重围之中——哪怕两侧的吐谷浑士卒以应付公事甚至干脆看戏为主,但是这也是汉军没有杀到他们面前,不然这些家伙们也不敢真的把汉军随便放走。 在合围的时候,这些家伙可以不走心,毕竟乱战之中,谁都可以说自己这边面临着敌人巨大的压力、自顾不暇,没有证据,相互指摘是没有用的,而且吐谷浑计算功勋的方式也是最简单的数人头,因此实际上担任主攻的吐谷浑兵马也不希望旁边的这些家伙打的太过拼命结果抢走自己的人头。 但是敌人一旦意图突围,那事情就不一样了,敌人从谁的防线上杀出去的谁尴尬,尤其是现在敌人同样是步骑混杂在一起、兵力又不占优势,要是让他们杀出去,那就不只是丢人的问题了。 这些汉人应该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们竟然还重新杀上来,他们想干什么? 不管他们想干什么,吐谷浑步骑被陌刀手们“迎头棒喝”,也是下意识的向后撤退。 而等他们后退几步之后,却发现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 陌刀手们气势如虹、向前猛攻,可是一看到吐谷浑人已经意欲暂时躲避锋芒,一个个顿时顿住脚步,竟然直接扭头向后跑。 而汉军骑兵此时更是早就已经跑出去很远了。 其余的步卒也都跟着一起撤退。 “不好,中计了!”吐谷浑将领们此时都回过神来。 汉人刚才好一番猛攻,真的让吐谷浑将领们以为这些家伙不管不顾要拼命了,结果谁曾想到这些家伙只是虚晃一枪。 在大多数吐谷浑将领的心中,这些汉人确实是作战勇猛,冲杀起来毫不畏惧而且颇有章法、各个兵种之间相互配合作战,每一次都让人觉得很棘手。但是相对应的,他们向前冲的猛烈,都是抱定着必死之心,因此撤退是不可能撤退的,吐谷浑军队凭借兵力优势总能有所斩获。 结果今天这一下的确超出他们的预料。 吐谷浑步骑此时都仓皇重新追上去。 一排火枪迎面打过来,却又迫使他们再一次放慢速度。 不过两侧的吐谷浑兵马此时也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了,急忙左右夹攻上来,不再和之前那样只是给汉军“挠痒痒”。 只不过他们的反应还是太慢了。 又是一队汉军火枪手从壕沟之中冲出,稳住阵脚。而汉军骑兵先从容的通过壕沟上的木板进入壁垒中。 另外壁垒上弓弩手们也都已经露出头,虽然吐谷浑兵马还没有冲到他们的射程范围内,但是也是一个很大的威慑。 步卒们且战且退,已经退到了壕沟边上,火枪手们从两翼纷纷开火,压制意图冲上来的吐谷浑士卒。 吐谷浑骑兵越众而出,显然他们不甘心于这样的结果。 不过箭矢迎面射过来,逼迫着吐谷浑骑兵也只能纷纷勒住战马。 再往前就是壕沟了,一旦战斗被汉军拖到壕沟周围,那么就会变得很危险。 汉军步卒们似乎就早就已经料到吐谷浑骑兵不敢向前,就一个个很嚣张的站在壕沟边,整好以暇的通过木板越过壕沟,根本就懒得跳入壕沟中顺着壕沟撤回去,摆明就是在向吐谷浑人挑衅。 此时吐谷浑的步卒也已经冲了上来,可惜等待他们的又是一轮火枪和火炮的联手打击。这西门外是汉军最早经营的阵地,哪里是那么容易靠近的? 第二二二三章 欢迎来到武威 也不知道丢下多少尸体,吐谷浑军队依旧还在拼命向前进攻。 显然守军在万军丛中成功把这一队骑兵给救了出来,已经触怒了吐谷浑军队,假如他们不取得一点儿成果的话,回去也没有办法向慕容世伏交代。 即使是一开始摆明了想要看戏的那些吐谷浑军队,此时也都意识到了事情不对了,一个个嗷嗷叫着向前冲。 韦圆成勒马,看着如潮水一样扑上来的吐谷浑军队。想一想自己刚才差一点儿就淹没在这滚滚“潮水”之中,韦圆成就心有余悸。 而身后响起一个汉子的爽朗笑声:“欢迎来到武威!” 韦圆成当即翻身下马,打量着眼前的这个汉子。 他认识这个人,高劢。 当初长安城中,高劢很低调,但是他特殊的身份已然让很多人很是好奇,其中就包括韦圆成等年轻人,不过他们倒是不敢瞒着家里跑去和高劢结交,顶多就是宴会之类的地方曾经远远的看过一眼。 而现在竟然会在这个地方相逢,真的只能感慨命运的神奇。 除此之外,韦圆成也很庆幸,至少自己看到的还是一座在敌人的重围之中犹然还能咬牙坚持的武威,是一座全军上下依然斗志昂扬的武威,虽然现在武威的处境也很凶险,但是至少比直接落入敌人的手中来得好。 悬挂很久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孤城、困守、奇迹,这些天所有人对武威都有太多的猜测和太多的称赞。 现在自己终于亲眼见到,并且亲自参与进来了。 “参见高将军!”韦圆成郑重一拱手,“属下奉晋国公之命送援军即将抵达之讯息于武威,险些功亏一篑,得赖高将军及众多袍泽用命,不然的话怕是要葬身此地了!” “哈哈哈,韦家小兄弟说的什么话!”高劢当即还礼,“远来是客,更何况还是自家来人,带来的肯定也是好消息,我们怎么可能在城上看着见死不救,但有余力,自当将诸位袍泽迎入城中,就算没有余力,也要杀出城和你们战死在一起!” 韦圆成顿时惊讶的说道:“高将军认识某?” “韦家小郎君,也是曾经长安城中年轻一辈的翘楚,如何不认识?”高劢笑道,“早就听闻韦家小郎君想要和某较量较量,却没有想到今日竟然有机会能并肩作战。” 这一次反倒是韦圆成有些不好意思了。 当初年少轻狂,的确曾经放下豪言,要和高劢这等北齐也算有名有姓的人物较量较量,只不过后来这些事韦圆成自己都快忘了,没有想到高劢竟然还记得。 等等,这家伙不会这么记仇吧? 那我这不是自投罗网? 韦圆成轻轻咳嗽一声,微微挪动步伐,想要和高劢保持距离,免得这家伙再给自己一刀。 高劢并没有察觉韦圆成的小动作,直直盯着前方的战斗:“韦小兄弟,为了救你,看来某有可能要放弃一道防线了。” “啊?”韦圆成顿时张了张嘴。 老哥你别啊,搞得好像我又欠你了什么的似的,你不会打算新仇旧怨一起算吧? “但是某不打算给,正愁他们不来找某呢,现在正好和他们较量较量!”高劢哈哈大笑道,提着刀向前走,“小兄弟且先去休息,待某厮杀一场再来招待你!” 韦圆成打了一个寒颤,别,不需要你招待。 算了,我跟你一起上阵吧。 好歹咱们并肩作战一番,你应该不会再找我麻烦了。 “当随将军共进退!”韦圆成抽出横刀。 高劢撇过头,有些奇怪。 你们也跑了很远了,又好一场厮杀,不累么? 韦圆成则也奇怪的看着他,你这是什么眼神?难不成在想着如何在乱军里给我来一刀? 但是话都说了,这个时候硬着头皮也得上啊。 “那走!”高劢爽朗笑道,“且看看谁杀敌更多!” 这不太像是打算给我来一刀的样子,韦圆成心里嘟囔一声。 高劢已经冲了上去。 吐谷浑军队距离壕沟已经越来越近,汉军火枪手退入壕沟,依旧还在坚持开火,不过火枪上都上了刺刀,而他们的身后,刀盾手们同样严阵以待,表明汉军将士已经做好了壕沟中白刃战的准备。 “儿郎们,大军主力马上就要到了,这个时候咱们一寸地都不能再让给这些该死的吐谷浑人了!”高劢振臂大呼,“大汉万岁!” “大汉万岁!”汉军将士们终于得到了主将最确切的肯定,顿时纷纷跟着高呼。 援军,主力,终于要来了。 孤城困守,总算是看到了天亮前的曙光。 不过在此之前,必须要挨过最寒冷和最黑暗的时间。 “杀!”吐谷浑士卒已经冲到壕沟边,汉军将士们主动跃出壕沟,和敌人厮杀在一起。 “杀!”高劢带着亲卫越过壕沟,投入战斗。 “杀!”火枪手们主动把敌人放入壕沟,然后同时向前刺杀。 韦圆成也挥动横刀:“弟兄们,咱们再辛苦一场!” 骑兵们亦是轰然应诺,翻身下马。围绕壕沟展开的厮杀固然没有骑兵什么事,但是他们也有拳脚、也有刀刃,甚至还有适合于近战的火铳,纵然没有战马又何惧之有? ——————————- 援军马上就要抵达的消息很快就从西门外如风暴一样传遍整个武威城。 站在东南角楼上的贺若弼也是松了一口气。 原本苦苦支撑的汉军将士因为这个消息而士气大振,连搬运檑木滚石似乎都多了几分力气。 而贺若弼缓缓的靠在背后角楼的立柱上,角楼的第二层已经被投石机摧毁,一层也坍塌了一半,不过现在正好方便汉军架设起来一门火炮。 炮手的喊声在耳边不断响起,隆隆炮声压盖住了很多箭矢的声音和将士的怒吼。 这残破的角楼,就像是现在武威的真是写照,贺若弼自己都不清楚还能坚持多久,但是这炮声、这吼声,无疑在告诉他,汉军将士们还不想屈服,他们甚至更加振奋,并且相信自己能够坚守到援军赶到的那一刻。 将士们都如此,那贺若弼还有什么好放弃的呢? 杀敌报国,纵死不悔。 “砰!”土石飞扬,石弹砸在了角楼中的炮兵阵地上,一下子几个人直接扑倒在地。 贺若弼下意识的纵身跃起:“抢救伤员,快,你们几个,上炮弹!” 第二二二四章 朝野的盼望和担忧 “陛下,陛下?” 尉迟贞轻轻摇醒李荩忱。 “什么事?”李荩忱看着同样睡眼惺忪、还打哈欠的尉迟贞。 现在应该还是凌晨才对,窗外一点儿光亮都没有。 这丫头大半夜的不睡觉,出事了? “太尉府张卿在门外求见。”尉迟贞解释。 李荩忱顿时来了精神。 张须陀这家伙不会大半夜没事跑来打扰自己休息,肯定是有要事相商。不然的话,以这家伙平日里熬夜的次数,往往到了后半夜睡得比自己都香,好几次有其余部门的紧急情况需要和太尉府协商,都得专门派人去把张须陀从床上拽起来。 尉迟贞看李荩忱的神情就知道陛下是肯定要走一遭了,所以急忙去给他那衣服。 看着和小媳妇一样乖巧的尉迟贞,李荩忱揉了揉她的脑袋,难免有些歉意:“这几天让你跟着朕,倒是受了不少苦。” 尉迟贞吐了吐舌头,俏皮的说道:“恕臣妾直言,苦是没有吃多少,不过就是晚上没有几次睡好的。” 西北战局紧张,牵动每个人的心弦,李荩忱身在长安,更是直接表明了大汉朝廷对西北之战的重视程度——关乎未来的西域战略,甚至还关乎到关中的安全,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吐谷浑虽然在河西那一亩三分地上也是数一数二的霸主,但是实际上在关中还有其余中原地区,人们对于吐谷浑的了解有限,没办法,这个时代的交通条件摆在这里,再加上数百年来南北分裂、各地也多有自成一体乃至于听调不听宣的历史,各个地区之间的往来几乎都已经中断,人们所能知道的、所能看到的不过就是自家门口的这点事罢了,因此世家在南北朝早年的崛起也在情理之中。 长期的战乱让每个人的眼界都受到影响,人们所能看到的就是近在咫尺的天空,既然这片天空是周围的某个世家支撑的,那就姑且信服于这个世家好了。世家自然就能够凭借本来就强大的人力和物力,再配合以百姓的信服和依赖,从而称霸一方。 吐谷浑也就是这几年才因为在西北和大汉的合作而能够驱逐突厥、进入河西,也顺着河西的商道逐渐进入到汉人的视野之中,不然的话就算是他们在青藏高原上经营再久的时间,和大汉没有什么必要的往来,百姓们自然也就听不到这个名字。 最典型的例子自然就是东北的高句丽等国,隔着一个辽东,几乎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了。现在走在大街上随便拉住一个百姓询问,他们或许知道报纸上几乎天天报道、甚至很多专家学者都已经分析透彻的吐谷浑,甚至可能就连吐谷浑的发家史、大概的国力等等都能够说出来,但是要问他们高句丽,那估计绝大多数人都是连连摇头。 朝廷对吐谷浑的宣传,自然是让百姓能够意识到西北之战的重要性,换取百姓的支持,或者说至少换取朝野舆论的不反对。 南北多年战争,大汉总算是一统北方,很多人也就跟着松了一口气,以为太平盛世总算是到来了,结果又凭空冒出来一个吐谷浑,而且还在西北和大汉打的颇为热闹,这自然就引起很多人的怀疑和不满,这吐谷浑到底是没事找事自己找上门来的,还是因为陛下穷兵黩武,主动发起的挑衅呢? 因此朝廷的舆论必须要咬死了吐谷浑是主动侵略、汉军是被动还击的事实,并且夸大其词宣传吐谷浑在西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罪行,实际上早在武威之战开始之前,西北各处州府就都已经坚壁清野,而且西北大家也都知道,实际上出了城池也没有多少村镇,本来就没有多少百姓,吐谷浑人想要烧杀抢掠可能都没地方。 但是普通老百姓谁会在乎这个?让他们知道吐谷浑主动侵略、知道吐谷浑对我们大汉的同胞犯下了累累罪行,这就够了。 经过多年的发展,大汉的报纸也已经逐渐形成一个完整的运转体系,并且凭借着新颖的信息传播方式、图文并茂的详实内容,逐渐培养了一个范围广阔的受众群体,这些受众群体涵盖社会的各行各业,自然在他们阅览了报纸之后就能把这样的信息再传播给身边的人,从而整个大汉上下都形成了一种“不破吐谷浑誓不罢休”的基调。 我们大汉现在好歹也是有目共睹的繁荣昌盛,北面的那个北周嚣张了这么多年,不还是被打趴下了?再北边草原上的突厥人也很嚣张,不也是被打的分崩离析? 怎么还有不长眼的来挑事?就是欠揍! 不过这样的宣传效果也有一些负面影响,那就是百姓,尤其是关中的百姓,因为这样的宣传再加上陛下的亲自到来,对于西北战局都变得很是关心。 因此西北但凡有捷报传来,必当满城欢庆,一旦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大街上的人都少了很多,倒是慈善堂等地由内府出面设立的募捐点,会又多了很多钱财和衣物,百姓们显然是在用这种最简单也最真诚的方式在为前线浴血厮杀的儿郎们祈祷。 大汉最先顶上去的援军,以巩汉军、镇林军为主,实际上都是不折不扣的关中儿郎,这长安城中也不乏有家中子弟正在西北拼杀的,因此更是闻捷则喜、闻败则哭。 当然还有一层原因,当年五胡乱华,氐人和羌人便是从西北入关中,虽然已经过去了两三百年,但是这种记忆还是存在的。关中百姓们在愤慨吐谷浑之入侵的同时,又何尝不在担心,大汉会不会变成又一个被五胡搅乱的西晋? 吐谷浑又会不会是新的蛮族,祸乱中原? 李荩忱结合历史上吐谷浑的表现可以肯定,这个答案是“不可能”,但是他能看到的,百姓们可看不到,因此百姓们有担忧在情理之中。 对此,朝廷上下当然也不敢大意。 百姓关心的多,朝廷这边一旦有消息,自然就得尽快做出反应,不然的话明天有什么消息私下里一传,少不了就要闹得满城风雨,到时候光是平息舆论就够费劲的,因此官员们现在都已经养成了不管消息什么时候送到,立马起床召集人处理的好习惯。 第二二二五章 半夜起床的原因 半夜里处理好,明天一大早公布出去,免的朝野之间胡思乱想。 而很多需要陛下定夺的事,自然也得劳烦陛下晚上跟着一起起来了。因此李荩忱也只能就在御书房后殿和衣而眠,正是担心自己一番耕耘之后抱着老婆睡得正香,爬都爬不起来,所以这几天一直都是“只能看不能吃”的尉迟贞跟着李荩忱。 李荩忱早就已经习惯了这几天这样的生活,这也让他不由得吐槽,难怪帝王享受着整个时代最好的医疗,却也往往很难长寿。 身为帝王,顶着这么大的压力,还得时不时的熬夜、半夜起来干活,能长寿才怪呢。 李荩忱自己有时候都忍不住问自己,这个位置有什么好的,竟然让那么多人趋之若鹜、让那么多英雄为之折腰。策马仗剑、携着美人一起行走天涯,或者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结庐而居,享受大自然的美好,难道不香么? 不过李荩忱也知道自己这样未免站着说话不腰疼。 毕竟手握权力的感觉有多么爽,李荩忱自己也是体会过得。 当然李荩忱本身坐在这个位置上并不是为了享受杀伐都由一心的感觉,他有着更大的抱负,所以他也需要坐在这个位置上,而他同样不能“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鬼知道其余的枭雄人物想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又是为了什么。 尉迟贞给李荩忱系好腰带。 李荩忱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先睡吧。” 只有张须陀一个人求见,应该只是单纯军方那边的事,也不用兴师动众,尉迟贞这个小秘书跟着晃一圈没有必要。 尉迟贞应了一声:“臣妾等陛下。” “好啦,睡吧。”李荩忱等她躺好之后,给她扯过被子,“现在还是发育的时候呢,睡眠不足小心变成平板小矮个哦。” 尉迟贞急忙乖乖闭上眼睛。 自家姊姊个头高挑,身材也很好,在后宫之中这也是出了名的,谁说起来不羡慕甚至还带着嫉妒? 自己可不能变成平板。 说着尉迟贞下意识的向上摸了摸······现在还是有点儿突出的,应该不至于就这么大了吧? 不行,我要好好睡觉,长高、变大! 不然也太丢人了。 李荩忱瞥见了尉迟贞的小动作,不由得笑了笑。 他不得不承认,光源氏计划也很香啊。 讲道理,尉迟家的基因应该还是不错的,到底是草原上来的,就身材这方面而言自然有着天然的优势,李荩忱期待尉迟贞的婴儿肥褪尽的时候能够变成颠倒众生的俏佳人。 只是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算不算老牛吃嫩草? ——————————- 张须陀顶着黑眼圈,但是眼睛瞪得很大,看上去很精神。 不过李荩忱还是担忧的看了一下张须陀的发际线。 看上去还不错。 小小年纪,希望不要变成秃子。 不过也就得亏张须陀年轻,不然这种比996还过分的工作方式,换个老头来都有可能撑不住。 “臣参见陛下。”张须陀有些激动的上前拱手,“刚刚臣收到西北八百里加急奏报,我军前锋骑兵已经进入武威,武威,还在!” “什么?!”李荩忱霍然起身,旋即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武威还在,这应该是李荩忱迄今为止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孤城坚守这么长时间,武威竟然还在大汉的手中。 “没错,不过城中具体情况并不知道,敌人已经把整个武威城团团包围,昼夜攻打,而我军主力正快速向武威推进。”张须陀径直说道,“然武威外围防线都已经落入吐谷浑的手中,实际上我军想要在武威实现合围吐谷浑的战略目的,可能会比较艰难。” 李荩忱径直走到沙盘旁边,几名随同张须陀而来的参谋已经根据传回来的战报更改沙盘上敌我双方的兵力位置。 确如张须陀所言,吐谷浑军队既然能够绕过武威南下,自然也就能够绕过武威返回西北。因此想要在武威拦住他们,恐怕并不容易。 这个慕容世伏,当初到底是和大汉打过交道的,对于汉军的战力有多少心里有数,而且也有足够的作战经验,在察觉到武威一时半刻难以拿下的时候,保不齐就会越过武威不管不顾直接撤兵。 “张掖那边呢?”李荩忱紧接着问道。 大汉的目的是聚歼吐谷浑的主力。 其实就目前的局势而言,大汉最好的选择实际上还是“放虎归山”。吐谷浑依托张掖——虽然现在张掖情况未明——以及敦煌和酒泉等地向武威发起进攻,距离是近的,而大汉从安定和天水以及临洮等地前往武威,却是走远路。 现在大汉各军主力虽然已经云集,但是陆续抵达战场还需要一定的时日,裴子烈所率领的所谓主力,实际上也只是巩汉军、镇林军加上一部分鹰扬军罢了,就当初北伐之战的排场来看,这些兵马加起来也就只是一支偏师而已,甚至都算不得主力。 因此现在大汉想要在武威和张掖之间一口吞下吐谷浑的主力,其实是有些力不从心,尤其是前线距离遥远,各军之间的联系又被吐谷浑人切断,讯息往来不便就意味着大家很难在局势发生变化的时候及时作出反应,到时候很有可能形成包围网四面漏风的尴尬局面。 但是经过太尉府多次的推演和分析,此时合围吐谷浑主力,却也是最无奈也最佳的选择。 吐谷浑的兵马由各个部落组成,等到大军退却之后,除了把守高原和河西要冲之外,其余兵马肯定要四散开来、回归自己驻地的,到时候事情可就麻烦了。 汉军就算是有本事能够杀入河西、打上高原,也得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当你征服了一个部落之后,下一个部落还在千里之外,并且同样很跳脱,你是去打还是不打呢? 千里行军,又是在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所需要的消耗太多,未免得不偿失,可是不去打的话,人家保不齐过两天就慢悠悠的游牧过来了,原本你已经征服的土地,转眼就又变成人家的了。 因此还不如拼一把,在这武威城下来一个“一劳永逸”,把所有的吐谷浑部落都打的服气了,之后大汉也好次第建立对河西和吐谷浑其余地方的统治。 第二二二六章 火器的外传 当然了,武威并不是大汉整个口袋阵的唯一底部。 武威城外的大道已经落在吐谷浑人的掌握之中,汉军重新夺回长城并且封住道路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太尉府对此报以希望,但是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真正的希望还是落在张掖的身上。 河西走廊从武威到张掖,逐渐收束,道路真的逐渐变成在山谷之中穿行,愈发的狭小崎岖,毕竟张掖这里也是有著名的丹霞地貌的,之后再继续向西北,方才逐渐变的宽敞。 等到了玉门关和阳关,出了关城就是茫茫大漠,继续向西就不是河西而是西域了。 想要挡住敌人撤退的步伐,张掖比武威合适。 之前太尉府并没有指望着张掖能够发挥作用,可是现在宇文忻还真的偷袭张掖得手,那么凭借张掖挡住敌人撤退的步伐,然后实现合围就不再是纸上谈兵。 可是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张掖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李荩忱的问题很好,张须陀答不上来。 “回陛下,张掖那边几乎一直没有多少消息传来,我们来往传递消息的白袍和斥候牺牲太多了,一直无法突破敌人的封锁。”张须陀缓缓说道。 李荩忱一时默然。 有的时候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把汉军将士以及自己一手组建的白袍想的太强大了。确实,有了火器的帮助,再加上多年南征北战的经验,汉军所向披靡按理说应该是毫无压力的。 但是这个所谓的所向披靡,更多的应该是汉军有本事让敌人无法生出和他们正面对决之心,而不是不管什么情况下都能来一场大获全胜。 尤其是随着火器列装的越来越多,在敌人的一些高层以及精锐部队手中都已经多多少少有了通过各种渠道获得的火器。大汉对火器的监管已经不能用严格来形容,或许用严苛更贴切一点,易地而处,换作任何一个人拥有这样独一无二并且威力巨大的杀器,也不会随意透露给别人。 历史上蒙古军队能够横扫整个欧亚,一来依靠的骑兵,二来依靠的回回人的冶炼以及器械制造技术,不然的话再后来划定的人的等级中,也轮不到回回人坐在那么高的位置上。而蒙古人这一路横扫,也没有听闻哪个对手仿造出来强大的回回炮反推回去。 对于技术的保密,大家心里都有数。 但是即使是这样,终究还是架不住战场上有所损耗,汉军将士们就算是再怎么知道这东西有多重要,也总有来不及破坏销毁的时候,因此现在火器对于吐谷浑来说应该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不然的话吐谷浑军队对上汉军不可能保持甚至胜过当初北周军队的冷静。 实际上根据北伐之战后的缴获来看,至少宇文宪当时手中应该已经拿到了可以批量生产并且列装的仿造火铳和火枪,至于震天雷之类的东西更是容易仿造,不就是把铁蒺藜里面装满火药嘛。 只不过宇文宪终究还是没有招架住李荩忱暴风骤雨一样的进攻,不然的话再给他几年的时间,保不齐北周军队真的能够和汉军来一场面对面、排排坐,大家一轮一轮放枪的战斗。 这也是为什么事后想一想,李荩忱觉得宇文宪也是挺倒霉的,而相对应,自己就很幸运。 不过皇帝陛下一向脸皮很厚,朕受命于天,乃是天命之子,幸运不是应该的嘛?至于宇文宪,这个时代的他已经远比历史上那个任人宰割的家伙来的幸运了好吧,至少过了过皇帝的瘾,哪怕李荩忱也清楚,宇文宪的这个皇帝当得也不怎么舒坦,讲道理这家伙本身就是一个率军征战的主儿,让他去内外制衡、统筹兼顾还得应对外面虎视眈眈的强敌,也是难为他了。 但是这也是宇文宪自己做出的选择。 话说回来,即使是北周也已经开始仿造火器,之前就已经和大汉有所接触的慕容世伏不可能不注意到汉军手中的这个撒手锏。更何况就算是一开始没有注意到,后来汉军凭借着火器在中原一路横推、在武威也是坚守如磐石,李荩忱不相信慕容世伏就真的对火器一点儿好奇心和贪婪心都没有。 对于火器的外传,李荩忱并不惋惜。 他记得前世曾经看过一本书,文明的存亡,离不开枪炮、病菌和钢铁。 火器既然诞生,就是为了杀戮而生、就是为了文明之间的相互攻伐以至于最后的融合而生。 能够藏着掖着、扩大自己这边的优势固然是好处,但是藏不住了也就藏不住了。 大汉军队如果只是把一切都寄托在火器身上,那就真的废了。 李荩忱期待着对手也拥有火器之后反过来逼迫着大汉军事工业甚至是整个大工业的发展和进步。 有的时候,李荩忱也不得不承认,因为有太多因陈守旧的人,所以外界的压力要比自家的高瞻远瞩和命令来得方便。 敌人打上门来了,由不得你们不发展工业以提高综合国力。 这一次北伐和西北之战亦是如此,大汉正是爆发出了有目共睹的强大运输能力和工业生产能力,才让很多质疑于陛下把过多钱财投入到基础设施建设和工业发展上的人乖乖闭嘴。 没有这些,现在的大汉可能正在被吊着打。 至于现在吐谷浑军队的手中并没有掌握火器,应该还是因为在某些技术上有瓶颈。 这也很正常,大汉的火器是李荩忱亲眼看着、就差手把手亲自指导才打造出来的,个中机理之类的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够摸透的?更何况汉军火器多来自于南方工厂,从打造用的金属和发射的火药到冶炼的器具,甚至于促成如此温度的木材原料等等,自然都和西北大漠有天壤之别,无论是吐谷浑还是当初的北周,在得到火器之后的第一时间,自然就是拆解了之后照葫芦画瓢,自然尽可能地要去和汉军的火器所用材料、所烧制之造型之类的保持一致,可是这一切的研究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更何况在此之前,南方冶炼之风就要胜过河西等地,倒是西域对于金银冶炼颇有心得。 第二二二七章 陛下的雄心 可是西域人是和吐谷浑不是一体的嘛? 抱歉,答案是否定的。李荩忱可从来没认为历史上最会抱大腿的一群西域小国对吐谷浑能有什么忠心,双方更多的实际上是遥遥臣服的关系。 这一次要不是慕容世伏已经拉开了大阵仗,逼得西域各国不得不有所表态以避免慕容世伏扭过头来收拾自己的话,别说派兵助阵了,怕是钱粮也一点儿都不会给。 甚至大家还得盘算一下,吐谷浑能不能搞得定大汉,要不我们准备换个大腿抱? 甚至李荩忱有理由怀疑,这些家伙背地里已经开始讨论这个大腿是远在天边却强大的大汉,还是近在咫尺但是看上去不怎么能打的高昌。 至于西域各国会打造金银首饰,难道会这些就会打造火枪么? 这也不一样啊。 因此让原本就会冶炼的北周捣鼓火器都捣鼓了那么长时间,原本只是玩弄木材的吐谷浑,应该会很头大。 但是至少得到了火器并且分析了其中原理,让吐谷浑军队对于火器并不再只有恐惧,甚至依靠缴获的火器,大家还能集思广益看看怎么破解,无论是最简单而原始的人海战术还是打造厚重的铠甲和盾牌,都不失为一种方法,堆也要堆死你。 没错,现在的吐谷浑现在没钱打造大量能够抵挡枪弹的盾牌之类的东西,尤其是这些东西用在防御战中还好,用在进攻战中颇为笨重,就算是能挡住敌人的火枪,这么一个缓慢移动的活靶子,你当汉军的火炮眼瞎么?更何况汉军步卒直接欺身而上,也照样能够把累的够呛的吐谷浑士卒砍翻在地。 而且这也要,那也要,吐谷浑工匠们累死算了。 因此利用人数优势无疑就成了吐谷浑现在几乎是最好的选择。 而吐谷浑的确把人数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汉军斥候那都是什么人物,多年北伐征战,斥候往往是最先进入战场、最后离开战场的,哪个不是军中精锐?更何况还要再加上白袍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真的论单兵作战能力,除了李荩忱身边专门为保护陛下以及从事极为重要的刺杀等等任务而训练的部分羽林骑之外,天下恐怕就数得上他们了。 而这些斥候加上白袍联起手来都没有办法突破吐谷浑人的阻拦,显然足以说明吐谷浑人此时也意识到了大汉正在布下一个大局,准备把他们一网打尽,从而能够尽可能的发挥自己兵力的优势,先撒开网阻拦汉军往来斥候,以避免汉军各处都能消息互通有无。 这一点的确是李荩忱之前没有算到的。 他终究还是对自家的斥候和白袍太有信心了。 不过想想也是,历史上的慕容世伏和慕容伏允父子可是真真切切让隋朝以及唐初好几位帝王头疼的存在,最后还是因贞观之治走向全盛的大唐精锐尽出,方才把吐谷浑击败,因此现在李荩忱布下的这个局,他们总归是能够看出来些什么,并且尽可能地反制。 这一对父子,可不是坐以待毙的主儿。 李荩忱问张须陀的问题,问的张须陀也很无奈。 现在大汉各处兵马不能相互沟通,这口袋阵怕是千疮百孔啊。 “算起来,此时裴大士也应该率军抵达武威了吧。”李荩忱喃喃说道,他第一次感觉自己身为一个帝王,但是对于那一片战场的掌握和了解已经小到了一定的程度。延迟而来的战报在送到李荩忱案头上的时候,新的一轮较量实际上已经结束了。 这真是让人百爪挠心,甚至恨不得此时就身在前线。 不过这也给李荩忱一个警醒,随着大汉的版图越来越大,朝廷和边疆各处的联系时间自然就会变得越来越长,现在南洋的讯息都需要一个多月才能送入京城,这还是拜陛下修建的江南驰道所赐,不然的话半年都是有可能的。 之后等大汉拿下辽东、深入漠北、收复西域甚至于插手天竺,更会是如此。 盛唐强大不强大?强大,可是最后为什么只是昙花一现,转眼成空?归根结底还是大唐向外扩展得太快,周边几乎没有什么能打的,自然唐军所向披靡,可是怛罗斯一战,高仙芝以安西精锐对大食举国之兵,兵败是在情理之中的,兵败之后,大唐在安西就有点艰难了,之后又爆发安史之乱,安西军队回援关中,自此整个西域、大唐全盛时期的象征,就和大唐说拜拜了。 可是假如大唐在得知大食之强大,调集更多兵马、投入更多资金并且不考虑安禄山这个内在因素的话,那会不会能够击败大食并且继续向中亚拓展、甚至饮马波斯湾呢? 在李荩忱看来并非不可能,毕竟人家波斯王子还曾经不远万里跑来大唐求援,连道义都被你握在手里,有啥好怕的?只可惜终究还是西域太远,而眼前的繁华昌盛太近,等到安西兵败之后,安史之乱又起,一切可能随之烟消云散。 假如当时的玄宗能够更早一些收到消息,并且有更全面的信息帮助他分辨利弊,那么保不齐历史都会被改写,一个和蒙古一样的超级帝国将会提前很多很多年出现在历史之中。 想到这里,李荩忱自己也有些心热。 这样的庞大帝国,在另一个时空中老天爷给了李家机会,李家没有办到,而在这个时空里,办到的会是自己这个李氏么? 作为一个穿越者,心胸里自然装载着不受这个时代局限的视野,能看到更加广阔的天地。尤其是现在李荩忱又坐在这个位置上,怎么可能什么想法都没有? 横跨欧亚的庞大帝国,后世多少枭雄的夙愿啊。 不过心热归心热,李荩忱还是有理智的。 当前要解决的问题,一个是能不能击破吐谷浑的主力,一个是怎么加强各地和中央之间的联系——尤其是陛下前往某一方坐镇,这种联系更是因为遥远的路途而变得重要,至于其余的,自己都有可能看不到了,是子孙后代的事情。 “前线需要什么,就依样给足,先保证后勤就好。”李荩忱吩咐一句。 既然没有办法亲眼看到战局的实时变化,那他就选择信任裴子烈。 第二二二八章 张掖 张掖城。 或许张掖为数不多的几个本地汉人家族族长在短短一个月前都不会想到,张掖竟然会从吐谷浑的后勤基地摇身一变变成现在整个战场万众瞩目之处,无疑,也是风暴的核心所在。 而宇文忻在走出武威城的那一刻应该就已经料到了这一点。 因此看着城下滚滚而来的吐谷浑兵马,宇文忻明显更加淡定。 吐谷浑人进攻武威无果,而汉军援兵又抵达武威带来好消息,武威守军更是士气大阵,无奈之下慕容世伏也只能和上次一样又放弃武威,率军直扑张掖。 武威只是一枚钉子,如鲠在喉。 而张掖就是一只手,直接扼住了吐谷浑的咽喉。 堵得慌就堵得慌吧,总比死了好。 宇文忻在走出武威的那一刻,抱定的就是必死的决心。他之所以愿意这么做,一来是因为之前和高劢的倾谈让他对于当下的局势以及当下的思潮有了更多的理解和认知,我们现在既然已经是汉人,自然守土有责,哪怕是牺牲在此,后世也会牢记姓名。二来自然还是有感于陛下的知遇之恩,陛下能够不计前嫌,依旧把西北边防的重要任务交给自己,宇文忻对此本来就是感激莫名的,因此就算是陛下真的让他为了大汉牺牲,他也心甘情愿,毕竟自己有现在这个机会,也是拜陛下所赐,不然的话默默无闻,此生恐怕就这样了。 身为一名将领,所追求的当然不是寂寂无名,他们宁肯选择光荣而壮烈的战死在沙场,至少那一刻绽放出的璀璨光彩足够他们的名字被后人铭记。 不过话说回来,宇文忻是抱定的必死之心,可不代表着所有人都是如此。至少站在宇文忻身边的这几个张掖本地世家的家主,手脚都在打哆嗦。 看看城下汹涌而来的敌人,换做一个寻常人在这里,手脚不打哆嗦的才是少数吧,要不是武威将士们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对这样的场面习以为常,恐怕此时也是军心震动。 张掖这些本地世家,虽然名义上是汉人,但是对于大汉当然没有一星半点儿的认同感。他们世居于此,通过河西走廊的商贸赚取大量的利益,并且以这些利益左右结交吐谷浑以及突厥等等周边势力,作为自保的手段。而吐谷浑人还有突厥人等等显然都不是做生意、往来沟通的好手,因此有这些世家居中调节甚至还能够帮忙建立双方的贸易往来,当然是好事。 毕竟打仗归打仗,赚钱归赚钱,大家虽然平日里多有龃龉,高层更是恨不得把对方一口吞并,但是日子总归是要过的。当初的突厥也好、吐谷浑以及西域各国也罢,各自守着并不富裕的土地,当然也只能尽可能的用自己这里的产出去和别人的产出做交换,不然的话大家都得饿死。 张掖以及周边其余州郡的世家便是扮演着这样左右逢源的角色,因此虽然无论是在突厥还是吐谷浑的统治下,他们的身份地位都不怎么高,但是倒也还有生身立命的依凭,不管是谁统治这一亩三分地,总归还是需要他们这些地头蛇配合的。 一旦配合,就有利益,一旦有利益,家族就能延续。 因此数百年在夹缝之中生存的这些世家,当真是把如何当墙头草和如何唯利是图演变到了极致。吐谷浑率军进攻武威,对于他们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坏事。 河西走廊的商贸,多年来都控制在他们的手中,但是大汉拿下武威之后,西北世家纷纷开始组建商队,从原来的商贸线路一端摇身一变也变成了中间商,而且他们有很丰厚的本钱、有大汉的武力支持,无论是商队的规模还是信用等等,自然都胜过了张掖世家。 换句话说,大汉完全可以通过西北世家的商队直接实现和西域之间的贸易,没有中间商,也就是张掖、沙州等地的世家,居中赚差价,实际上大汉和西域各国都赚得更多,自然也就更加期望能够保持这样的状态。 作为中间商的各地世家没钱赚,自然吐谷浑也就少了一个主要的财政来源——在高山上放羊来的钱如何能够比得上扼住河西走廊这条商贸咽喉呢? 往远处说,吐谷浑进攻西北是因为北周灭亡之后唇亡齿寒,觉得大汉接下来肯定要对自己开刀,所以不如先发制人;而往近处说,吐谷浑人真正想要的实际上就是武威一城之地,只有拿下了武威,才能掌控整个河西走廊,向东震慑大汉之西北、向西震慑西域诸国,从而继续充当能够大肆赚差价的中间商。 这也是为什么慕容世伏一开始实际上就可以绕开武威撤退到张掖,但是依旧咬牙进攻武威的原因。 拿不下西北,至少要全有河西。 只可惜他还是没有实现这个目标,现在只能把突围的希望以及连连受挫的怒火都倾泻在张掖上。要不是张掖这个后勤基地被突袭导致吐谷浑军队的各种补给频频告急,慕容世伏完全不用这么慌张的撤退,甚至还有些狼狈。 而对于张掖世家们来说,大汉占有张掖,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事。 原来突厥人和吐谷浑人统治张掖的时候,税收虽然很重、压迫也是时常有之,但是归根结底他们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多赚点钱罢了,他们自己清楚本族没有什么经商头脑,要是自己上阵的话恐怕什么钱都赚不到,因此只能依托于汉人,换句话说,只要汉人能够及时的缴纳税款,那么吐谷浑和突厥都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能吐钱的财神爷,一直留着不好么,一刀砍了谁来赚钱? 所以张掖世家的日子虽然过的也不是很畅快——时不时有人来剥削的感觉当然不怎么样,连点儿家底都积攒不下来,每一代人都得努力再努力才能求生——但是至少他们还是有钱赚的,至少他们还是不可替代的。 吐谷浑人手再多,也找不到能够取代他们位置的人。 但是大汉就不一样了,西北的商贾们之前就已经和他们有很多正面冲突,因此此时当然都是磨刀霍霍,颇有把他们一口吞并的意思。 第二二二九章 汉土 张掖这地方咽喉要冲,西北商贾们之前虽然自己组成商队往来贸易,不给张掖世家倒卖赚差价的机会,但是毕竟道路就在这里,你要想从此过就必须要给人家缴纳足够的税款。 此路是我开,当然要留下买路财,不然这些地头蛇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所以一旦大汉占据张掖,那么西北商贾们肯定会蜂拥而上,把张掖世家一口吞没。 毕竟真的论钱财和人手之类的,夹缝中生存的张掖世家怎么可能是这些西北商贾的对手?他们之前这么嚣张,也不过是因为背后有吐谷浑撑腰罢了。 更何况大汉境内并不允许世家光明正大的存在,这也是众所周知的。因此商贾们想要对付世家,大汉朝廷方面必然全力支持,到时候张掖世家们的四分五裂是跑不了的。 除此之外,大汉内部奉行的是科举制,自然也不可能为了河西而独开一道门。 科举制选拔人才之类的全部都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这是张掖世家们难以接受的,毕竟自己当地头蛇的时间那么长,结果到头来可能连自家子弟的未来都安排不好,甚至张掖这一亩三分地上的官员安排都和自己无关,那这地头蛇岂不是成了地头虫? 毕竟论学识之类的,张掖世家的家主们也都清楚,和人家中原没有办法相比啊。 因此汉军杀入张掖,很多对于大汉的怀柔安民政策有所耳闻的本地穷苦百姓,无论是汉人还是吐谷浑人,都很是高兴。至少在对西部和北方用兵的时候,大汉从来没有说奴役哪个民族,无论是巴人还是鲜卑人,甚至于突厥人,只要认可大汉的政策、追随大汉的引领,现在不也是过得如鱼得水? 所以即使是不少社会底层的吐谷浑人,都盼望着汉军的到来。 谁也不想没事总是被压迫,至少汉军的到来可能意味着他们有了翻身的机会。 这些时日宇文忻也没有闲着,招募城中丁壮训练,城中不少穷苦百姓都是积极响应。他们真的想留在大汉的旗帜下。 而张掖世家肯定都是抱定着相反的想法。他们真的想过从前的日子,哪怕艰难一些,至少家族还是能存续的。 宇文忻对此倒是很清楚,身在西北也有些年头了,对于敌人的基本情况他自然了如指掌。因此入张掖之后的第一时间,宇文忻就把这几个世家牢牢控制住了。 宇文忻其实还得感谢一下突厥和吐谷浑等等张掖曾经的主人,因为他们本身虽然依赖于这些本地世家,但是对这些家伙多有压制,所以这些世家们自然不敢募集太多私兵,等到汉军杀入张掖,他们虽然有心抵抗,但是也只能在汉军雪亮的刀刃下乖乖变成阶下囚。 要是这些世家家中本来就有足够的私兵,甚至还能够通过平日里的恩惠之类的调动周边百姓,那么这座张掖也不是那么容易拿下的。 此时站在城上,张掖世家的家主们虽然一百个不情愿、虽然看着吐谷浑兵马的阵势手脚都发凉,但是还是得乖乖站着。 后面汉军火枪手的刺刀可是雪亮的,要是他们有什么小动作,恐怕自己先来一个透心凉。 不过宇文忻的主要目的倒并不是让这些世家家主们来当肉盾,甚至这些家伙们死在敌人攻城的石弹和流矢下,反而有可能引起城中各个家族的骚乱,因此宇文忻主要还是杀人诛心,先让这些家伙们在城上亮个相。 既能够表示各个家族对于宇文忻的支持——哪怕这种支持是刀架在脖子上的支持——从而稳定城中守军之心,尤其是那些本地丁壮之心,你们看世家们都积极配合,你们也更要努力啊。 当然也是为了给城外的吐谷浑军队看的。 吐谷浑骑兵之前就已经出现在城门外,只是远远地扫一眼应该就能够看到城上摆明着和汉军甲胄不一样的这么几个人,然后再看一眼城上飘扬着的各家旗帜,肯定就会回去跟自家主帅说,这些世家都已经站到大汉那边去了。 这些张掖世家是墙头草,人尽皆知,但是至少他们之前没有反复横跳,一开始跟着突厥,后来又跟着吐谷浑,这不算什么,可是假如他们现在跟着大汉了,转眼等吐谷浑拿下城池,场面就会变得很尴尬。张掖世家们应该不介意继续给吐谷浑打工,但是吐谷浑上下怎么可能再和之前那样信任他们? 之前假如还有一点儿信任的话,现在这信任已经归零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现在的大汉已经实现从单民族向多民族合作共存演变,并且开始以更广阔的国家观念取代之前狭窄的民族观念,因此大汉容得下巴人,甚至容得下鲜卑人和突厥人。 但是吐谷浑可不一样,吐谷浑上下有着严格的尊卑和依据血脉建立起来的社会地位制度,汉人本来就在底层,又是少数,自然不可能获得吐谷浑的信任。 哪怕是调查清楚这些世家只是被逼迫的,先入为主的思想也会促使吐谷浑处之而后快。 这才是宇文忻这一手的真正恶毒所在。 张掖世家们这么一亮相,就是吐谷浑的叛徒,回不去了。 世家家主们当然晓得其中利害,因此这才是他们手脚发凉的根本原因。 断了退路,张掖世家也只能先跟大汉军队同心,共抗强敌了。 攻城已经拉开帷幕,这些世家家主们自然浑浑噩噩的被押了下去。 而宇文忻抽出横刀,慨然说道:“大汉儿郎们,此地原为冠军侯所开、此郡原为汉武所设,自古便是汉土,蛮夷盘踞多载而恬不知耻,今日我等既复此地,自当为大汉、为陛下守之!” “大汉万岁!”汉军将士们齐齐高呼。 在重围之中尚且还能撕开一道口子,奇袭敌后,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不敢想象了。原本在武威城外被压着打的抑郁都已经抒发出来,咱们能走到现在,值了! 剩下的,就是用这条命,多杀几个该死的吐谷浑人! 此地是汉土,我们寸步不能让。 火炮轰鸣,箭矢齐发,城上城下,呐喊声如怒海狂涛。 张掖保卫战,拉开帷幕。 第二二三零章 不一样的世家 张掖的消息,到底是经过无数汉军斥候和白袍的牺牲之后,辗转送达汉军主力军中,又送达长安陛下的案头上。 张掖守军虽然不多,但是上下齐心,并且因为白袍之前就在张掖有所运作,所以颇得本地贫民丁壮的支持,而且宇文忻本身携带走的也都是精锐部队,因此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当然在这一封可以称之为奏章也可以称之为战报的文章中,宇文忻也敏锐的指出本地世家的阳奉阴违以及干脆就是不配合的态度,的确值得陛下提前做好应对之策。 李荩忱看着奏章,心中自然也是感慨万千。 说句实话,当初他把宇文忻他们丢到西北去,实际上并没有想太多。历史上就是他们这几个人把吐谷浑爆揍了一顿,让吐谷浑老实了很多年,甚至隋唐末年的战乱中都没有冲上来凑热闹。因此本着一物降一物的原则,让这几个人去发挥一下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李荩忱也不会把防守西北的希望都寄托在宇文忻他们的身上。当初他们拒绝去和北周作战,所以本身就已经注定了不可能获得大汉文武完全的信任。 或许李荩忱考虑到历史上这些人的忠诚和才能,也知道他们都是信守承诺、言出必行的好汉子,因此会比其余的将领们对他们的信任多一点,但是这多一点可也不是什么都能够托付给他们而不管不问。实际上李荩忱把他们安排在武威,意图也很明显,武威孤悬河西,和安定、天水之间尚且还有一定的距离,反而更靠近张掖等地,因此这既是大汉深入河西的一处桥头堡,反过来也是局势不好的时候断臂求生的那一只手臂。 没错,李荩忱实际上随时都做好了宇文忻他们会倒戈的准备,说一千道一万,宇文忻也是个实打实的鲜卑人,而吐谷浑慕容氏虽然已经和鲜卑之间断绝联系不知道多少代人,可是至少也是个慕容氏不是?再加上宇文忻他们心里本身就是觉得自己现在的选择不过委曲求全的话,那么跟吐谷浑勾搭在一起并非不可能。 只不过宇文忻他们终究还是做出了令李荩忱欣慰的选择。 而且不只是欣慰,还有惊喜。 比如现在,拿下张掖,也就意味着汉军的口袋阵有成型的可能,不然的话李荩忱不管怎样都必须要面对劳师远征、一直到伏俟城下才有可能和吐谷浑主力决战的事实。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自然还是宇文忻能够守住张掖,不然的话一切还是免谈。 当这份战报送到自己案头上的时候,张掖保卫战应该已经打响了。 李荩忱默然透过窗向西北望去,大汉军队的制度、灵魂甚至于作战方式以及武器等等,这背后都有他的身影,甚至最早也是他亲自带领着汉军一路冲杀,打下了不败的威名。 现在身在西北的这些汉军将士或许正在面临着自己、乃至于大汉立国之后最危险的战斗,而李荩忱恨自己不能与之并肩。 身为皇帝,他距离沙场已经越来越远,午夜梦回的时候甚至都已经不见沙场血色,但是李荩忱也清楚,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只有自己在后方坐镇,这些前线的将士们才能语法勇往直前。 有些问题,不是武力就能解决的,比如人心。 暴力可以镇压反对的声音,但是不能消灭。 宇文忻在给李荩忱的奏章中点出来了张掖世家的问题,难道李荩忱之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么?毕竟想要在这个时代立足,谁都不可能绕过世家的存在,只不过显然宇文忻认为大汉很难单独的把在中原对付世家的那一套拿到河西来。 大汉在中原腹地对付世家的手段很简单粗暴,要么田产之类的充公重新分配,要么人充军,军中可就缺少劳役呢。 世家只要不傻就知道应该如何选择。 他们心里也很清楚,世家依靠什么发家?偷税漏税,还有土地兼并。 朝廷的税收往往只是局限在田产上,所以世家把大量的山林湖泊等等划入自己的地盘里,甚至还通过各种小手段把好好地耕地也都变成这些朝廷眼中的“无用之地”,因此世家就得以保留下来大量的田地不需要缴纳税款,如此自然就有了更高的收入,这些收入又会被用来购买更多的田地以达到土地兼并的目的。 因此朝廷想要解决税收越来越少、世家越来越强大的问题,自然就必须要从土地上下手,断你财路,不攻自破。 在这个问题上,世家也都很清楚,没有回旋的余地,尤其是对上李荩忱这种杀伐果断的主儿,你要是不乖乖听话,流放和发配都只是小事,那明晃晃的刀刃直接落在脖子上才是大事呢。 没了什么都可以等待时机,没了什么都可以东山再起,但是没了命,那还是免谈吧。 所以中原的世家们在这件事上还是很配合的。 大人,时代变了,你不跟着变,不需要朝廷动手,百姓都会如浪潮一样动的,民智已经开启,百姓不会再甘心让世家骑在自己的脖子上吃喝拉撒、好不快活。 但是西北的世家可不是这样的。 像是张掖这些世家,他们本身就已经和依靠土地兼并的中原同类们不一样,实际上他们已经通过掌控河西的商路,逐渐变成商贸家族,商贸所换来的利益占据他们所有利益的大多数。 说来也有些无奈,通过土地兼并就能实现家里山林田地样样不缺、山珍海味自家就有的生活,谁不想要?只可惜河西的这些世家本身就在夹缝里生存,而且放眼城外都是黄沙戈壁,上哪里搞那么多田地? 因此对于这些世家,李荩忱实际上并不打算一棍子打死。 本来这些世家就已经偏向于商贾世家,而且看他们的表现也知道,利益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比一切都更重要的东西了。 想要利益,这好说,只要你们能够积极的配合大汉,努力向西域拓宽商路,那么你们依旧还是可以当自己的地头蛇,只不过世家的名号可能要被什么什么商行或者钱庄给取代了。 然而既然利益已经最重要,李荩忱相信他们不会拒绝的。 第二二三一章 什么样的大汉 大汉能够保证这些世家的生命安全、能够给他们足够多的赚钱机会,而且他们家族中的子弟通过统一的科举考试还有机会前来中原做官,甚至有能力的,跻身朝堂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相比于现在在夹缝之中生存,李荩忱相信这些世家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不过李荩忱也注意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河西不管怎么说,距离大汉还是太远,距离西域和吐谷浑却太近了。 或许大汉能够征服西域和吐谷浑,但是永远也解决不了第一个问题。历史上中原王朝强盛则可以掌控河西,中原王朝衰弱,防线就会被一路拉回到洮水这里,也就是秦始皇一开始设立长城的地方。 因此河西的汉人世家们会逐渐忘记了很多所谓的民族和家国观念等等也在情理之中,并不是他们对不起这个民族,而是这个民族,或者准确说曾经的统治者们对不起他们,毕竟被丢在河西黄沙戈壁之中孤立无援的不是掀动八王之乱的哪位亲王,而是这些倒霉的世家。这么多年苦苦坚持,甚至李荩忱都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他们对于自己这个汉人的身份,恐怕懊恼和厌烦也胜过喜爱和自豪。 要是自己是突厥人、是吐谷浑人,保不齐日子要过的远比现在来得好。 只不过在短时间内李荩忱也不能确信这些已经逐渐演变为唯利是图的世家,是否能够重新拾起作为大国子民的骄傲和自豪,所以李荩忱巩固河西绝对不能依赖于他们。 他们或许可以通过自己对河西和西域的熟悉,帮助大汉建立起来一张笼罩整个西域的贸易和情报网,但是绝对很难帮助大汉稳固在这些地方的根基。 所谓根基,是指的朝廷已经能够对这个地方一切的发展和进步拥有绝对的指挥权,派遣什么样的官吏、驻扎什么样的军队、推动什么样的政策等等,和中原腹地州府没有什么两样,百姓知有朝廷而不知有世家,知为大汉子民而不知此地曾经群雄并立。 这些都是需要慢慢来的。 河西鱼龙混杂,又是兵家必争之地,更是中原和西域的往来咽喉要道,这里不是和南洋等地一样的一张白纸。 李荩忱只有勾勒出来一副浓墨重彩的蓝图,才能够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并且让大家对河西的发展有足够的信心。 这件事自然就要落在基建上。 换句话说,就要落在加快大汉和河西之间的联系上。 从长安到武威再到敦煌,所需要消耗的时间每缩减一天,这些看上去孤悬塞外的地方对于大汉的归属感就多一点。 工部最近借着北方不少工匠加入的机会,总算是能够腾出来一些人手专注于新技术的研发,李荩忱之前就已经听说工部有了一些新的发现,看来是时候去看一看了。 不过基础设施的建设终究只是整个社会发展的一小部分,归根结底朝廷还是要从资源、经济等等多方面下手,河西可以变成大汉伸出去的一只手,但是绝对不能变成大汉可有可无的一把刀。 看着各部官员们正在围绕朝廷新提出的河西发展大纲讨论,因为各种细节争执不下,李荩忱不由得一笑。 河西虽然还未平定,甚至战斗犹然进行在关键的阶段,但是李荩忱必须要提前做好准备,而且他对河西,也势在必得! 而如何把河西彻底融入大汉,实际上也是李荩忱现在想要做的一个实验。 大汉从当初立足于巴蜀的一个地方势力走到今天,吞并的大小势力也不在少数,其中不乏南陈和北周这样的庞然大物,当然也有南中、岭南各地的一盘散沙一样的大小部落。 但是这些势力,要么是和陈、周一样,不是汉人建立的就是已经完全实现汉化的王朝,大汉灭其之后,自然而然就能与之融合;要么就是一群刚刚从刀耕火种的生活之中走出来的小部落罢了,如之前所言,他们对于李荩忱来说不过就是一张白纸,任由李荩忱涂抹都可以,毕竟大汉带来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那么的高级和新鲜。 而河西不一样,西域也不一样。 这里有文化已久,或是从东方而来的华夏文化,或是从西方而来的波斯、佛教文化,汇聚在一起,早就已经不是一张白纸。 李荩忱需要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是更需要把这整张画卷上都写上大汉的名字。不管你们这些文化是怎么相互碰撞、相互排斥的,至少这都是大汉的地盘,是在大汉的监管之下。 而这样的最终结果,显然就只剩下一个,那就是融合。 矛盾、积怨,堆积在一起,可能会爆发出冲突,导致强的能够占据上风,而弱的只能乖乖离开,这就是西域多少年来的规则。哪种文化更加强盛,自然就更能主导西域,可惜华夏文化距离西域实在是太远了,王朝强盛尚且还能施加直接影响,但是内乱爆发,西域转眼就不是自家地盘了。 因此李荩忱不会让华夏文化在西域一家独大,因为这意味着到时候被赶走的其余文化肯定会在外围蠢蠢欲动,一旦大汉对西域的影响力有所减弱,那么他们就会趁虚而入。 所以李荩忱要让这些文化在大汉的管控下,碰撞,然后融合。 当他们不可能决出胜负的时候,当朝廷屡屡出面调解的时候,这些文化自然也就只能乖乖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也只能选择“求同存异”,认可对方和自己的不同。 如此,西域就能够容得下八方来客;如此,大汉就能够以此为窗口,团结周边各个族群、各个文明,然后再继续向外扩张。 不要忘了,华夏民族最强大的种族技能,不是传承、不是种地,而是······民族融合。 李荩忱以西域作为自己的试验场,并且以后并不是不可能把相对应的政策制度引入内地。 你们想要进入华夏,来就是了。 华夏有足够的信心能够让你们变成一个除了长得不像之外、别的都没啥区别的华夏人。 李荩忱对这个文明的融合能力,有足够的信心。 既来之,则吞之! 这是李荩忱想要建立的大汉,一个融合列国、傲立东方的大汉。 第二二三二章 超前 民族星散、文明林立,这不是李荩忱想要看到的。 盛唐因何而盛? 不外乎把周围一圈都打服了之后,再敞开胸襟广纳八方来客。 但是盛唐因何而败? 所谓的八方来客,终究只是客人。主人家一旦起火,他们跑的比谁都快。更何况在主人家放火的,实际上也是一个客人。 因此李荩忱认可大唐的胸襟和气度,但是也认为大唐把这些来客的忠心之类的看的太浓厚了。 人家和你不同文明、不同文化、不同信仰,甚至不同语言,又何必为保卫大唐而战? 所以李荩忱既要能够招徕八方,又要把他们的文化杂糅进华夏文化之中,用华夏的文明去吞并他们的文明,尤其是李荩忱还可以通过波斯人以及未来注定会登场的阿拉伯人等等对外传播华夏文化,注意,这里的传播并不是让西方人知道,远方有一个遍地是黄金和丝绸的国度,而是让他们感受到华夏文明的魅力,这种魅力不仅仅是体现在物产上、体现在语言上,更体现在华夏更加先进的社会制度和科技水平上,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向华夏学习甚至直接成为华夏的一部分。 茶,谁都可以种。 黄金,谁都可以开采。 但是先进的制度,制定了就注定会比别人领先;先进的科学技术,研发出来了就注定能够为自家百姓带来远胜过其余文明的生活水平。这些才是能够让百姓安居乐业并且倾心于维护现在这种制度的底气所在,也是让其余文明和华夏文明碰撞之后能够心甘情愿的成为华夏文明一部分的底气所在。 简而言之其实就是两个字,超前。 在思想上、在生产上、在制度上实现完全的碾压。 无论是软实力还是硬实力,让你们连想都不敢想,看到了又怎能不惊讶? 正在紧张整理奏章的阎毗以及其余秘书监官吏、正围绕着沙盘争执不下的张须陀和太尉府参谋们、正在开列发展纲要的各部官员,或许没有人想过,此时正坐在龙椅上,看上去似乎已经快要睡着的陛下,实际上心中又是怎样的一番盘算。 若是知道的话,他们或许也只是一笑了之。 毕竟现在西北之战还未尘埃落定,陛下的思绪就已经飘过了西域、一直到遥远的西方,对于他们来说,这属实是难以理解,毕竟那是过于陌生的一片天地,要不是大汉最近在南洋的航海探索已经有些进展,要不是在当年那个大汉还在的时候,人们就已经多多少少知道西边还有一个大秦的话,恐怕大家更是会对陛下的想法感到奇怪。 不过好在至少现在大汉内部已经逐渐没有了华夏为中央之国、周边届时荒芜之地的想法,不然的话李荩忱的这些想法想要推行似乎都不太现实。 —————————— 陛下视察长安工坊,这是好几天前秘书监就已经通知了的。 不过奇怪的是陛下并没有通知说自己具体什么时候来,也没有说自己会带着什么人来。 而现在西北战事紧张,工部一开始还着手准备了一下,后来发现陛下似乎一直没有驾临的意思,所以大家索性就继续各忙各的。西北那边那么大的器械需求量,这些当然不是凭空冒出来的,西北工坊的生产能力不敢恭维,因此压力实际上都落在长安工坊上。 如果不是萧摩诃打通洮水,让巴蜀工坊的各种器械能够通过汉中、武都直接抵达前线,长安这边要面临的压力可能更大。 还好,还好,北伐已然结束,不然整个工坊上下真的要炸毛了。 工坊的运转方式实际上也很简单,在农闲的时候大量雇佣农民充当工坊之中的临时工,而农忙的时候,工坊依旧可以凭借原本固定的人手保持一定的生产能力。尤其是陛下劝导女性出门就业之后,很多轻工业生产的工坊中实际上就只剩下女性了,因此这些以冶炼、铸造为主,应该算是重工业的工坊也能够保持固定数量的丁壮可以不用从事农业生产等等。 毕竟工坊打造出来的农耕器械逐渐普及,无疑在很大程度上节省了农耕需要的人手,这些人手再进入工坊从事生产,自然让更多的器械被生产出来,然后逐渐向更远的地方推广、以解放出来更多的人手,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不说别的,至少现在大汉军队很少再需要和当初那样时不时的从事农耕了。 北伐战事结束之后,李荩忱在各军之中抽掉了部分精锐以及断后的部队率先进入西北,而对剩下休整中的军队,李荩忱已经开始着手推动裁军。 多年征战,军中也已经开始出现老龄化的问题,一些上了年纪的士卒以及低层官员,显然一来战力已经比不上年轻人,二来随着各式各样的火器逐渐进入军中,一辈子征战、思想更倾向于保守的他们显然也发现自己已经逐渐跟不上时代,因此让他们退役也是必然的,不然等到火器逐渐列装全军之后,这些人很有可能反而变成拖后腿的。 除此之外,从朝廷本身的角度来说,国内已经没有什么战事,南方的开拓又有海军和海军陆战队代劳,因此陆师的主要任务实际上就只剩下东北、西北两处,至少在这两个方向上征战是用不到数十万大军的,该退役的自然都抓紧退役。 汉军将士平日里以训练为主,很少从事农耕,因此这也就意味着每多一名将士,后方就会少一个青壮劳力,长此以往,朝廷必然会不堪重负,尤其是农业和工坊在人的争夺上的矛盾已经逐渐显露出来,农部天天在朝堂上和工部吵个不停,因此只有把军队的人放回去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当然裁军也不是直接就把这些人赶回家。 朝廷根据每个人的意向进行安置,家中还有人的,自然可以回家;家中要是已经没有人了的——这在乱世之中并非什么不常见的事,甚至很多人本身就是因为家破人亡、只能从军——那么朝廷会根据其个人意愿,看其是愿意服从朝廷安排和其余退役的袍泽们一起耕耘,还是返回家乡。 第二二三三章 一箭三雕 所谓的一起耕耘,是朝廷专门在某个州府划分出来一片土地,然后集中安置这些退伍的老卒。 尤其是北方的不少州府,因为连年的战争,都已经快烧成白地了,所以有的是空地可以安置人。 对于军中老卒们来说,这实际上并非不是一种好的选择,毕竟朝廷为了让他们能够安心安置在这些地方,有足够的扶持政策和补贴,而且给出的土地可要比他们在家中的土地多得多,又有什么不好的呢?而且朝廷划分出来的土地也都在山东、河北等等已经成为朝廷内部腹心之地的地方,并不是说哄骗这些老卒们去屯边。 甚至很多原本家中有田地、有亲属的老卒们,都选择用自己的田地从朝廷这里换来一块更大的耕地,然后把亲属接过来,就算是在这里重新落户安家了。 这种白赚这么多土地的事,在他们看来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还有什么好拒绝的? 而对于朝廷来说,实际上也不是什么亏本的事。 南方土地紧张,这是众所周知的。这些年南中、岭南不少部落内迁,朝廷已经划拨了很多田地,再加上工业和商业的快速发展,城镇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扩张,自然也开始抢占耕地。 而北方则已经荒芜了太久,又没有足够的人丁迁移过来——南方到底经济发达,哪怕是竞争更残酷,很多人也愿意留在南方,尤其是很多对北方情况并不了解的人,认为北方此时已经是千里赤地,有什么好去的? 所以以北方土地安置军队老卒,既能够尽快的恢复北方元气,也能够告诉那些还在举棋不定的人,且看看,连这些曾经浴血厮杀的大汉功臣们都甘之如饴,你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另外把这些老卒集中安置在一起,实际上也是为李荩忱推动接下来的府兵制打下基础。 这个府兵制并不是历史上隋唐时期盛行的府兵制。 大汉至始至终实施的都是募兵制,招募士卒、多加训练之后负责征战,实际上把“耕战”这个古人最重视的两件事剥离开来,耕作就是耕作、征战就是征战。而隋唐的府兵制强调的是“战时为兵、平时为农”,等于把“耕战”完全融合在一起,这是两个不同的道路。 大汉的这个府兵制,实际上就是军屯制,这些老卒们集中屯驻、彼此田地相连、鸡犬相闻,而每隔一段时间朝廷会集中组织他们参加一些简单的训练以保持战力。 一旦战争爆发,这些人将会接替本地兵马充当维持秩序、抓捕敌人奸细等等的作用。 实际上说简单点就是一群民兵,而且是一群有沙场经验的民兵。 另外,这些人还充当着协助本地官府追捕大盗甚至剿匪的作用。 北方多年征战,贼匪本来就四处横行。 之前朝廷大军浩荡开进,这些本来就见不得光的家伙们自然是躲得能有多远有多远,别看他们平日里占山为王多么嚣张,大军拉开来推过去,什么山寨都能给你踏平了。 但是现在随着朝廷大军逐渐散去,这些家伙们也次第冒出来,开始扰乱周边的农耕,甚至更有甚者直接去骚扰城镇。 作为主力战军后备力量的地方乡兵,实际上就是新兵营里出来的一群新兵蛋子罢了,因此朝廷也需要有经验的部队来负责维持地方治安,采取先招安再讨伐的方式。 招安是给你们一个台阶下,对于你们之前干的事,朝廷可以捏着鼻子认了,顺便还能给你们土地让你们安心为民,但是假如依旧执迷不悟,甚至多行恶事,那这些刚刚退伍回来的老卒,就足够你们喝一壶的。 盗贼对上这些沙场百战之士,哪里有招架之力? 一个又一个的军屯城镇出现在北方的丘陵和平原上,实际上就已经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 这也是为什么本地州府对于这些老卒们一下子分走了那么多土地、甚至还拿着本地的高额补贴,却非常高兴。 有这些家伙在,整个州府的治安问题就不用头疼了,能不香么。 当然还有很多士卒愿意进入工坊,那朝廷自然也相对应的进行安排,毕竟这些家伙往往力气不小,工坊也需要这样的人。 士卒的退伍问题安排好,既能够解决人手不足的问题、又能够解决治安的问题,同时还能够让军中将士看到退伍之后的好生活,愈发努力奋战,一箭三雕,朝廷看上去出血,实际上血赚。 不然的话,强制迁移人口、剿匪等等,哪一项的花费不比安置老卒并且发放补贴来得高?而且退伍的将士们对此也没有什么怨言,当真可以说皆大欢喜。 比如现在李荩忱面前就站着一个断了手臂的大汉,正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叫卖各种首饰,显然被他视为荣耀的一枚勋章就悬挂在胸口,上面图案表示着这个大汉曾经在洛阳之战中先登城头,想必他的手臂也是在那个时候失去的。 这是在长安工坊一侧的集市上。 长安工坊的三分之一是轻工业,三分之一是冶炼等重工业,另外三分之一毗邻渭水、是造船工坊。 虽然大河通航不易,但是长安工坊打造的船只依旧可以通行于渭水、汾水等大河支流上,在晋阳工坊没有建好之前,河东那边对船只的需求也都会化为长安船厂的订单。 而集市就在轻工工坊外。 工坊中打造出来的各式各样首饰、衣物、日常用品甚至是经过简单加工的食物,比如果脯之类的,在经过中间商转入城中以及其余州府之外,还直接就地销售。 没有了中间商赚差价,当然卖的更便宜,而且很多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等等,也没有资格直接跑到工坊中和人家谈生意——你要的量太少了,都不够工坊专门为你再开一单的——所以都可以直接在外面这些商铺中购买。 一开始这里只是摆摊,后来大家发现这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买卖方式,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因此工坊也出人出力打造起来屋舍,说是集市,实际上已经成为依托工坊而生的一个城镇。 没有围墙、人来人往,不远处渭水码头上也是樯桅如林,已经好一番盛世繁荣景象。 第二二三四章 集市 城镇没有了围墙,或许在这里的很多人心中都是理所应当的。 但是李荩忱知道,这意味着这个时代的百姓,已经逐渐认可现在是太平年代了。 要知道就在短短几年前,他们可能还居住在一个又一个坞堡之中,只要走出坞堡的寨门就有可能面临生死。 而现在,别说是一个个村子了,就是这些新形成的城镇,都没有什么围墙之说,大家进进出出、很是随意。 要知道放眼望去,这集市再加上整个长安工坊,规模已经不亚于一个小型的郡城了。虽然工坊外还是有栅栏阻隔内外的,但是这和城墙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了,单纯的只是表示栅栏内为工坊所有、有可能有危险,所以你们还是小心一些比较好的意思。 不只是周围的百姓,道路上随处可见一些长安城中达官贵人府邸的马车,显然不少府上器物之类的也都是直接到这里来购买。 换而言之,这根本就是一个后世的批发市场嘛。 这表明大汉的工业和商业真的已经在按照李荩忱的构想逐渐走上正轨,市场的自主出现和运转便是明证。 不过更重要的实际上还是市场秩序的管理。 历史上华夏历朝历代也并不是完全就把商人打到尘埃之中、一文不值,无论是长安还是洛阳,都有专门的东市和西市用来进行商贸交易,毕竟只要居住在城中,购买和售卖就是必不可少的,哪怕是再重视农耕的朝代也必须要维持一定的商贸场所。 不过华夏真正开始完全放开商贸、任由其发展,实际上已经到了宋代。海上丝绸之路的延伸以及本国内物产的逐渐多样化,快速刺激了两宋经济的发展,甚至还第一次出现了纸币,表明民间的商贸已经不再像是汉唐时期那样只能在划定的范围内小心翼翼的生长,而是快速发展,等到了明清时期,民间甚至已经开始出现资本主义发展的萌芽,说明民间财富积累以及工商理论、技术等等的发展也已经推进到了一定程度。 而现在的大汉,显然已经越过了两宋,甚至在某些方面上已经超过了明清时期,至少大规模的冶炼让钢铁制品逐渐出现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这是即使是明清时期都不敢想象的。 这让李荩忱很欣慰,至少自己这些年来发展工商,是实打实的为这个时代带来了好处的。而且实际上最近的一些时日,李荩忱根本没有那么多的精力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上面,因此工商行业实际上已经脱离了李荩忱的实时监控、在自己往前大踏步前进。 至少目前看来,这路没有走歪。 今日的李荩忱,按照他一向的习惯,自然也是身着青衣,化身一个进货的富家公子而来的,身后跟着的阎毗是管家的打扮,甚至背后还背着一个算盘,这是李荩忱强行让他背上的,这年头,连算盘都不带的管家,带出来能干什么? 阎毗对此也只能苦笑,说句实话,对于这个在大汉的商业之中已经非常流行的东西,他还真的不是很会用。 算盘起源于商业,很快就代替算筹成为人们计算和统计的好帮手,而现在也已经逐步进入官府部门,比如户部,早早地就已经把算盘推广下去,在计算各项钱财开支的时候事半功倍。正是因为计算效率上升了,所以户部才能够更轻松的配合御史台完成对地方支出的计算,上一次大汉整顿吏治,算盘可是立了大功,不知道有多少贪官污吏的内外手脚都是被算盘给揪出来的。 在朝堂文武们心中,陛下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似乎都有深意,阎毗自然也不例外。 陛下把一个算盘交给他,大概是想告诉他,身为秘书监监丞,会用算盘算数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技能,自己应该要抓紧学了。 阎毗不知道的是,李荩忱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和给他善意提醒的心思。一个秘书监监丞,主要任务还是内外沟通、整理文书,会打算盘也没有用武之地啊,又没有打算之后让你去户部。 不过看阎毗先是疑惑、后来恍然并且带着感激的神情,李荩忱也并不去点破。 他知道自己已经在很多人的心中有点儿被神化了。 这倒并不是什么坏事,因为有的时候只有自己被神化了,才能做到言出法随,不然的话这些家伙只是阳奉阴违、光说不干,就足够李荩忱头疼的了。 至于阎毗本人的培养······李荩忱只能说这个家伙想多了,一个秘书监监丞应该具有什么样的能力,这不是李荩忱真正在乎的。身为皇帝,他倒是并不强求身边的人随时都能够跟上自己的思路,毕竟自己是用多出千年的学识在碾压这个时代,但是当自己需要他们做什么的时候,至少他们能够理解并且完成才可以。 不然的话,留之何用? 李荩忱又不是书院的先生,当然不可能一直亲手培养自己的秘书监监丞,尤其是这些监丞只要做得好了,之后肯定是要外放的,班班大才只是来做陛下的秘书而不去代天子牧民一方,就未免糟蹋了。 当然假如秘书监监丞不能完成任务,那李荩忱也不介意换人。 天下并非没有能够完成这个任务的人,这个位置虽然看上去不高,但是却有随时随地面见君上的资格,不知道多少人挤破了脑袋都想要坐上来呢。 除了阎毗,李荩忱还带着尉迟贞,尉迟贞一副小姑娘打扮,面纱轻遮面容,一头青丝挽住,好奇的四下张望,时不时的扯一扯李荩忱的衣袖对着琳琅满目的货物指指点点,颇有一种难得出门的小家碧玉之样,惹得不少人注目,再看两人的样子,应该是兄长带着没见过世面的妹妹出来玩,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李荩忱虽然很想直接牵着自家老婆的手,不过想想这丫头到底年纪小了一些,李荩忱也有点儿怕人在背后腹诽自己是变态,哪怕是他心里清楚,这个年纪嫁人的小姑娘也不在少数。 而且大街上手牵手在这个时代虽然已经逐渐不再是什么“辣眼睛”的事情了,但是光天化日下的确没有人这么干。 第二二三五章 陛下给我买的 大汉的风气已经远比之前开放,但是还没有开放到这个程度。 一切都得慢慢来。 而且李荩忱此次微服,实际上也是为了实地考察一下这长安城外工商业发展的情况。 一来他近些时日不是在北伐战场上挥斥方遒,就是在洛阳或者长安的深宫中看着那些奏章焦头烂额,也的确想要知道大汉的工商业自主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假如自己大张旗鼓前来的话,工坊这边肯定也会早做准备,到时候李荩忱能看到的不见得就是真实地,也不见得就是李荩忱想要看到的。 二来李荩忱也要考察一下城市内发展商贸的可能性。长安、洛阳等北方城池在规划的时候就已经把商贸限制在了固定的集市之中,这固然方便朝廷进行管理,但是也意味着城中所有的货物集散、买卖等等都会围绕着这一两个集市进行,对于规模和人口急剧扩张的城市来说,显然并不方便。想一想假如你是后世人,住在城郊,去趟超市都得跑到市中心去,别说路途远不远了,光是一路上摩肩接踵和堵车,就足够头疼的。 所以现在的长安和洛阳虽然也是按照旧有规划在城中划定街坊作为集市,但是李荩忱知道,之后的某一天,城市中固定的集市肯定会变成散落各处的商铺。 眼前这个工坊和集市组成的城镇无疑就在告诉李荩忱,即使是在这个时代,集市和居民区还很少混在一起,但是并不代表着就会出现什么乱子。 这样的存在模式是可以在这个时代存在并且推广的,也只有这样,长安和洛阳以及南方的建康等地,才能真正变成李荩忱构想之中的国际大都市。 这样的想法,李荩忱暂时肯定不能透露出来,因为这无疑牵涉到很多扯皮的事,身为皇帝,李荩忱率先提出来,就意味着自己已经表明了站在工部和商部这边的态度,必然会对此有意见的其余部门,到时候还怎么反驳? 李荩忱虽然凭借着丰厚的历史知识可以做到高瞻远瞩,但是他真的做不到能够看清楚每一个细节,而且身在高位久矣,民间的很多问题乃至于隐患,他实际上也都是看不到的,因此李荩忱只有在这个话题被开启之后先保持沉默并且做出自己的判断,然后再根据双方提出的论点进行权衡。 工部和商部说的有道理,难道别的反对者就只是胡搅蛮缠么? 皇帝需要做的,不是朕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权力侵蚀人心、毁坏理智,便在此处——而是应该大家觉得怎么做好、怎么做不好,然后皇帝选择一个折中但是却能够有效避开大多数缺点的方案,可是古往今来,能够做到这一点的皇帝又有几人? 甚至掌握了一部门之发言权之后的大臣,能够妥善的表达自己下属们总结的全部意思并且反馈给皇帝的又有几人?能够听取下属意见,尤其是针对指出的问题进行修改的,又有几人? 李荩忱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坚持亲自来看一看。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身为皇帝,李荩忱知道自己的安全很重要,但是他宁愿多走出来看一看,不然的话就算是自己的安全再重要,自己的一句话说错了,可能就意味着一个政策的扭曲,也意味着不知道多少人的妻离子散和家破人亡。 假如皇帝不能避免这样的悲剧上演,那自己再安全,又能够在皇位上坐多久? “夫君,你看,这几个好漂亮呀。”尉迟贞笑着说道,打量着一个个精美的金银首饰。 她这一声夫君,落在旁人耳朵里,也不知道几人惊讶,几人心碎? 看上去如此娇俏可爱的小妹妹,竟然真的嫁人了。 李荩忱回过神来,顺着尉迟贞的目光看去。 这些首饰是纯金纯银的可能性很小,能够表面鎏一层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有的甚至都已经明显看出来黄铜的颜色。不过不得不说手艺还是不错的,尤其是镶嵌上几个实际上并不怎么贵重的宝石,更是显得颇为华贵庄重。 李荩忱不由得压低声音说道:“内廷每年那么多好东西,你平时都不带出来,现在怎么看到这些都动心了?” 尉迟贞顿时咬了咬唇,直勾勾看向李荩忱。 小姑娘只是单纯购买欲上来了罢了,而且······她也很希望陛下能够亲手送给她什么。 内廷上供的首饰虽然华美,但那不是陛下送给她的。 而且后宫姊妹们平日里都有默契,这些首饰偶尔带带就好了,内府资金周转不开是很常见的事,也就是现在那教育和医疗这两个大头给拿出去了才好一点儿,因此后宫之中的这些首饰都得随时做好拿出来充公的准备。 就当尉迟贞以为李荩忱实际上并不愿意,打算说算了的时候,李荩忱已经挑了一个银簪子,插入她的秀发之中。 小姑娘登时眼泪汪汪。 李荩忱好奇:“不喜欢?” 莫非是觉得自己小气了?实际上主要还是李荩忱觉得摆在这里的金子首饰多少看上去有些俗气,而且不知道真假,所以还不如买一个做工精巧的银簪子呢。 尉迟贞摇了摇头:“簪子不是这么插进来的,疼。” 李荩忱一时也哭笑不得,揉了揉她的脑袋。 旁边阎毗很自觉地掏出来银子给掌柜。 尉迟贞拿下来被李荩忱歪歪斜斜插进来的簪子,表面上哭哭啼啼,实际上心里却是美滋滋的。陛下上街,只带着自己一个人,怎么能不高兴? 尉迟贞自然自觉忽略了几个姊姊们都比较忙,放眼宫中也就只有自己这一个闲人,而且自己作为陛下的小秘书,于公也应该出现在这里。 而且,陛下还给我买了这么一个做工精巧,银线环绕如花的首饰,当真好好看啊。 尉迟贞的关注点当然不在于首饰贵重与否,到底出身贵族,又身在君王侧,对于她来说,首饰当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陛下给我买的,这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尉迟贞看向李荩忱的目光里更多几分柔情。 平日里的陛下于她,更像是一个关怀备至的大哥哥,毕竟两个人抱在一起睡觉也没干过什么事。而今日的陛下,似乎才像是她的好情郎。 第二二三六章 抱大腿 尉迟贞脉脉含情,看着李荩忱。 旁边的阎毗目不斜视,但是心中实际上还是松了一口气。 尉迟贞出身并不是非常好,但是陛下早就已经表露出过对尉迟家的谅解和信任,再加上尉迟炽繁在后宫中那也是和皇后、淑妃三足鼎立的存在,不管怎么说都比阎毗的阎家混得好。 在很多人眼里,后宫是有党派的。 实际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后宫妃嫔们根据自己的出身以及生性习惯等等抱团也在情理之中。李荩忱实际上从来没有在这上面说过她们什么,毕竟后宫妃嫔们从来没有因为相互之间的一点儿小矛盾而导致怒目而视、争吵的连正事都不干了。 大家心里都清楚,陛下愿意把那么多外廷的权力划拨给内府,本身就是为了让她们多做事、少争宠,不要总是勾心斗角,搞得后宫之中乌烟瘴气的。再加上乐昌这个皇后的位置坐的稳如泰山,整个后宫之中曾经和陛下同生共死的就只有皇后这独一份,除非皇后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不然的话李荩忱肯定会护着她。 以乐昌的性格,做天理难容的事? 想多了。 所以就算是原本还有点小心思的,早就已经把小心思给打消掉了,安于现状也不是什么坏事。 当然,李荩忱也不是傻子,很多人之间的那点儿小九九和小龌龊李荩忱当然也都看在眼里。 这本身是没有办法避免的,不过总是可以调节的。 陛下最简单也最实用的办法显然就是把两个一起丢到床上去,多来几次这点儿小龌龊就变成共担风雨的情谊了,就算是以后再有什么争执,相互想一想曾经彼此间无遮拦的接触,也就闹不起来了。 最典型的自然就是陈宣华和杨妙两个,现在这两个可是相互扶持的好姐妹,也是出身南方的妃嫔和北方的妃嫔之间相互联系的纽带。 因此只要陛下还在,现在内府和后宫的格局就不会发生什么变化。甚至就算是陛下不在了,只要乐昌、尉迟炽繁和萧湘都在,这种局面就依旧还是三足鼎立,谁都不能奈何得了谁,而且她们彼此之间也都清楚,对方手里的那一摊事,落在自己这里也不一定做得好。 尉迟贞作为尉迟炽繁的妹妹,在外人看来,这其中自然没有什么弯弯绕,尉迟炽繁一直没有儿子,因此尉迟贞就是尉迟家送进来固宠的,所以尉迟贞自然和尉迟炽繁一体。 而且陛下能够让尉迟贞当自己的小秘书,宠爱之意已然不用多说,所以或许在后宫姊妹们眼中,尉迟贞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但是在阎毗眼中,这也是一条大腿的好不好。 大汉虽然有太子,但是陛下春秋鼎盛,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并且内府的构架已经搭建起来,每个领导者在其中也都显得不可或缺,就算是真的换了皇帝,尉迟炽繁和萧湘等人的位置也不太可能动。 李荩忱当然不知道阎毗的心思,就算是知道了也就是一笑了之,他正和尉迟贞低声说着什么,惹得尉迟贞连连发笑。 “臣工部右侍郎祖群参见陛下,陛下驾临,臣后知后觉、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一名中年人大步走过来,郑重行礼。 他这一说,周围的百姓顿时惊讶的对视,紧跟着一起拜倒。 官员参见陛下,除非是重要场合需要行大礼的时候,自然是不用拜倒的,平日里拱手躬身九十度就算是很高的参见礼节了,换做张须陀等天子近臣,有时候拱拱手、躬躬身就算是行礼了,毕竟陛下对这东西的重视程度远比不上张须陀手里的战报。 要是换做原来,管礼仪的和御史之类的肯定不会同意,怕不是天天都要绕着群臣转圈子纠正。但是现在大汉的礼部在江总这个陛下的舔狗手中,御史的关注点也逐渐从细枝末节上落在其余贪污腐败、擅用职权等等方面,自然也就没有人在乎这个。 只不过百姓平日里有机会能够见到陛下的时候,一般都是在各种大型典礼上,因此几乎都是下意识的参拜。 “诸位平身!”李荩忱虚抬手。 百姓们这才纷纷起身。 “正如诸位所见,朕今日乃是微服到此,所为的便是体验世事民风、知民疾苦、与民同乐,所以你们尽管去做自己的事。”李荩忱哈哈笑着说道。 不过话虽这样说,陛下就站在这里,大家谁敢轻动?人群里不知道有多少羽林骑和白袍虎视眈眈,万一自己有什么动作,被认为想要对陛下不利,那恐怕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祖群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当即抓紧把陛下请进旁边工部的衙门里。跟在李荩忱身后的尉迟贞噘了噘嘴,工部的人真讨厌,也不看陛下实际上很想逛一逛的,这个时候就跳出来一语道破陛下的身份,摆明就是不想让李荩忱乱晃了。 工部这帮科学狂人倒是不太可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而且就算是有也不可能藏在集市上,显然他们只是单纯地认为陛下晃来晃去实在是不安全,而且自己这边没人去参见也显得不好。 当然,尉迟贞如此吐槽,也是有自己的小小心思的。 难得有和陛下携手逛街的机会,她也不舍得就此结束。 “等会带你直接去厂房里看这些东西怎么生产出来的。”李荩忱侧头微笑道。 “真的?”尉迟贞顿时眨了眨眼,很是激动。 “这还能有假,君无戏言。”李荩忱也有些无奈,自己是多久没有带着尉迟贞出门了,这丫头连逛个工厂都这么激动。 不过李荩忱得先做正事。 今日他前来工坊,一个是为了视察集市型城镇的发展,还有一个,自然是因为工坊又有了新的产品,李荩忱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 “爱卿是祖豫州之后?”李荩忱看向旁边的祖群。 祖群当即拱手回答:“臣下惭愧,虽是范阳祖氏,但是祖上并未离开家乡,祖豫州只能算臣下远房先祖。” 李荩忱恍然,旋即想起来之前工部尚书吴凭曾经向自己禀报过,此次北伐之后,北周有好几个大匠投降大汉。 第二二三七章 工部右侍郎 这些大匠中也不乏有打造出来重甲以及仿造出火枪的能人,因此吴凭请选拔其中佼佼者为工部右侍郎。 显然就是祖群就是曾经北周冶炼打造的带头人了。 之前李荩忱看到工部上交的官员拟任名单,还以为这祖群是范阳祖氏留在江南的后人呢,还感慨于祖氏当初都已经被定为叛逆,竟然还有人坚强活下来并且取得如此成就,现在才反应过来,原来是祖氏留在北方的人。 这也让李荩忱打起精神,因为西北之战一直牵动着李荩忱的注意力,近期来很多人才的调用、任命等等,实际上李荩忱都没有细究,像是工部这些地方,能够走到高位上本来就得依靠真才实学,不然的话也没有办法服众,所以李荩忱更是往往只看了一个名字、心中有个印象罢了,甚至就连祖群这都已经坐在工部右侍郎位置上的人的简历都没有翻阅。 看来回去是需要好好补课了,西北之战固然牵动太多,但是根基不稳、牵动再多也没用,君不知臣和将不知兵又有什么区别? 不等李荩忱说话,又是一名胡子拉碴的人大步走过来。 祖群好歹还穿着官服——虽然这官服连挽起来的袖子都没有来得及放下,不过在工部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朝廷上下谁不知道这一群科研疯子,对于争权夺利之类的根本不感兴趣,就知道捣鼓各式各样之前听都没听过的新东西——而此人只是简单地一身布袍,上面满是煤灰和油渍,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伙刚从矿井下面上来。 “臣长安工坊祭酒刘焯参见陛下。” 刘焯,李荩忱当然是认识的,当初他亲自选拔刘炫为长安书院祭酒,现在刘炫已经当上了书院的山长,而刘焯为长安工坊祭酒。书院的老大是山长,而工坊的老大本身就是祭酒。 原本在朝野颇有名气但是一直不得重用的二刘一下子跃身为关中文教和工业的主持者,让世人感慨于陛下的用人之胆。 而长安书院和长安工坊的快速发展,更是让人回味起来,不禁感慨陛下的识人之明。 长安书院在刘炫的带领下,已经是大汉能够和金陵书院等老牌书院相比肩的存在了,关中、西北等地的士子想要求学,终于不用一路跑到成都等地去了。 至于长安工坊,那更不用说,因为毗邻渭水、又有大片的空地,其规模在大汉已经超过了其余所有的工坊。 当然长安工坊的崛起也不全是因为刘焯一人运作之功,他一个人还达不到这个地步。主要还是因为像是巴蜀南部郡工坊这些大汉的老牌工坊,受限制于地形、交通、原材料等等,已经很难再继续发展,或者开始尝试着向平原等等交通便捷的地方转移产业。 大汉发展起来了、天下太平了,这些工坊自然也没有必要一直窝在山沟沟里。 而长安工坊,天生就有地利和人和的优势,想不发展起来都难,只是速度快慢的问题。 这也表明,像是长安和洛阳这种千载古都,能够被历朝历代选中,也并不是没有其原因的。随便在山沟沟里选一处地方就可以称王称霸,想太多了。 “爱卿这已经不像是祭酒了,倒像是刚刚从墨水里捞上来的,祭的是墨吧?”李荩忱忍不住打趣。 刘焯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陛下了,本身多少还有些拘束,陛下这么一说,顿时嘿嘿一笑,下意识的伸出袖子抹了一把脸,也不知道是脸上的灰被抹开了,还是袖子上的被抹在脸上了,看上去左一道右一道,惹得尉迟贞和阎毗等人都是憋笑。 祖群似乎也已经习惯了刘焯这个样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刘焯挠了挠头,有点尴尬。 “先去洗把脸、换身衣服。”李荩忱并没有嫌弃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带朕去看看你们的新东西。” 刘焯如蒙大赦,应了一声急忙去了。 而祖群已经吩咐下人端上茶。 “祖卿家,现在西北战事对各种器械的需求有没有阻碍到其余商品的生产?”李荩忱径直问道。 说来祖群这个工部右侍郎的位置也略微有些尴尬。 工部其中大小官员和工匠,往往都是曾经的从龙旧臣,换而言之就是已经退居二线的大匠欧阳莫的徒子徒孙们,吴凭本人就是欧阳莫入蜀之后收的弟子。 没办法,李荩忱当初立业的时候,身边能用的工匠就只有欧阳莫一人,多年发展,形成如此局面也在情理之中。 工部都是一群科研怪人,因此就算是他们师出同门,实际上也没有什么问题,同门之间也常常因为某些理论而争执不下。 不过身为工部尚书的吴凭却也清楚,陛下并不介意于此,可不代表着所有人都会默许他们一门形成对整个工部的垄断,因此当初刘焯就任长安工坊祭酒,吴凭就积极配合。 现在朝廷拿下北方,收获了一批工匠,吴凭自然从这里下手,推出来一个祖群担任工部右侍郎,结束了原本工部上下官员全部都被他们同门所垄断的局面,自然也是为了避免御史台之类的抓着这件事来找茬。 而祖群的想法和思路到底已经跟不上大汉的工业发展速度了,所以吴凭派他前来长安工坊坐镇,名为坐镇,实际上是学习。 李荩忱知道吴凭这样做实际上也已经很厚道了,这是真的让祖群有机会能够学知识,不然的话把祖群放在洛阳供起来,当一个代表工部“多样化”的吉祥物岂不是更好?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工部中多半官员实际上也都是沉迷工业生产和技术研发之人,对官场上的你来我往之类的实际上并不喜欢,要不是有军方在后面撑腰,工部在很多资金分配、资源抢夺上都会处于下风。 而祖群当初就主持北周的工业建设,也是有从政经历的人,吴凭独木难支,当然也希望祖群能够相助自己,不然的话等到以后战事消停了,军方本身也没有那么大的资金需求,恐怕就连自己的拨款都难以保证,又有什么余力去帮助工部? 所以还得自己人有能力才行。 第二二三八章 工部的未雨绸缪 对于祖群来说,这个工部右侍郎当然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他作为北方降人,骤然位居高位,肯定有很多人有意见,因此自己更得虚心求教,并且尽自己所能,令人信服才行,不然的话去工坊之中做一个大匠岂不是比做官来的轻松。 因此担任右侍郎并且前来工坊坐镇,吴凭和祖群也算一拍即合。 看祖群挽着袖子,腰间插着图纸的样子,李荩忱也知道,这家伙同样不是在走走过场的。 人心虽然复杂,但是李荩忱坐在现在这个位置上,看得多了,有些人的本性善良与否,往往还是能一眼看破。尤其是这些工匠之类的,本来心思就比较单纯。 这个祖群倒是个靠得住的人。 祖群感受到了陛下的目光,当然也知道陛下是在考察自己。身为工部的高层官员,他应该掌握的并不只是基础的知识,还有生产和管理的知识。 当下祖群也不露怯:“回陛下,目前因为整个关中和西北只有长安工坊可以生产各式火器,所以工坊人手还是紧张的,多少影响到了其余订单,不过现在工坊已经开始帮助订单买主积极联系成都、洛阳等地的工坊,再加上河东的工坊投入运转之后,应该可以满足需求。” 大汉拿下北方之后,工部自然抓紧着手在河东、河北和幽州等地建设工坊。当初奋武军孤军奋战于平城,所需要消耗的一切火器都得从长安工坊一点一点的运过去,因此工部可是早就已经下定决心,说什么也得在长城内外建立起来完善的工业体系的。 鬼知道现在看上去称臣纳贡、很是老实的薛延陀,背地里是不是盘算着什么坏心思,又鬼知道自家陛下在解决了西北之乱后,会不会率军出草原、深入漠北。 毕竟自家陛下可是一直以恢复两汉全盛时期之版图为口号,并且也是实打实在这么做的。只不过他现在只是先下手对付西北的吐谷浑罢了。 西域平定后,到时候草原上的薛延陀人还有别的部落不搞事情还好,不管怎么说大汉是华夏王朝、礼仪之邦,打人总是要找一些道义理由的,而只要他们搞事情,那等待他们的就是浩荡开进的大军。 等到那个时候再建设工坊,晚了。 工部现在已经学会了未雨绸缪,再加上各地州府对于建设工坊都是表示支持和欢迎的,这东西搭在自家这里,既能够安顿就业,有能够直接带动本地经济的发展,地方郡守只要还有脑子,就知道应该如何选择,或者换句话说,这些家伙不为了工坊的选址大打出手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工匠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些三教九流中的下等人自然还有机会受到这样的追捧,甚至一群地方主官带着所谓的本地父老代表专门跑过来请求工部在本地开设工坊,这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 这自然也让本来性格就比较务实的工匠们,更是不敢大意,万万不能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和一方父老乡亲的厚望。 在河东建设工坊是必然的,而且随着工部在河东发现了大量的煤炭,一开始只建设一个太原工坊逐渐变成了大大小小的工坊在整个河东大地上铺开。 要不是这河东之地山河表里,群山林立,恐怕工部还敢规划更多的工坊。 只可惜时间终究还是太短了,时至今日,真正搭建起来并且开始从事生产的就只有一个太原工坊,别的还都只是空架子。 不过缓解长安这边的压力,倒也足够了。 最近太原工坊烧造出来一批质量不错的火枪,表明长安工坊总算不再是唯一的军火供应之地。 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火器的生产中,那这边真的什么都不用做了,大家都转行军工就可以了。 军火固然很赚钱,但是终究是有产能过剩的那一天,毕竟这战争也不可能永无止境。 而且之前就已经有人提及此事,认为工坊生产出过量的火器,只会导致朝廷为了不浪费这些火器而去推动更大的战争,因此朝野之间对此也并非没有异议。 朝廷修建这么多工坊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战争和战争,现在关乎国运的北伐之战已经结束,工坊不能再抱着军火生产不放,而是应该有规划的进行转型了。不然也不会有李荩忱看到的外面集市上各种产品应有具有的场景。 “等到朝廷拿下河西之后,通往西域的道路就会畅通,到时候工部也要积极组织人手前往河西组建工坊,另外西域物产丰富,务必要多加探索。”李荩忱缓缓吩咐一句。 祖群急忙颔首。 显然陛下也清楚,工部除了吴凭这个主事的之外,其余多半都是和刘焯这样沉迷于技术攻坚、实际上并不非常擅长管理的人,好在这么多人齐心协力、专注在一件事上,倒也用不着如何管理。 但是终究工部对外扩张等等事宜,不能都寄托在吴凭一个人身上。并不是陛下信不过吴凭,而是一个人的能力到底是有不足的时候,李荩忱也不可能把工部的发展让吴凭一个人担着。 因此吴凭选拔祖群上来,显然也是因为看中了祖群当初也是在北周朝堂上负责冶炼等相关事宜的官员经历,他是有组织和管理能力的,而不是一个只醉心于技术的大匠。 李荩忱自然也不介意提点一下工部,抓紧在河西抢占地盘,以后更是可以以此为出发点向西域进发。 朝廷想要稳定河西,自然也需要全力以赴发展建设,只有给本地的百姓带来截然不同的生活,才能培养此地对大汉的归属感,毕竟河西远离中土久矣,李荩忱自己都不相信河西的百姓还会对中原王朝有什么情感,因此这是新占领的地盘,必须要抓紧让他们认识到跟着大汉的好处在哪里。 书院、医院是一方面,工坊自然是另一方面。 除此之外,李荩忱也让祖群把注意力投向西域,自然是有目的的。 李荩忱当然不能说,我知道那里有石油、有矿产。 他知道,工部本身就需要大量的矿产资源,因此不需要李荩忱说,工部自己就会去找。 找不到就算了,找到了就是一个很不错的出兵借口。 第二二三九章 蒸汽时代的曙光 之前曾说,大汉向北进攻草原的话,需要找到一个出兵借口。 而进兵西域,自然亦是如此。 进兵西域相比于进兵草原,好处就在于西域曾经是两汉一直延续到曹魏的华夏王朝正统领土所在,这是当年汉武帝时期无数汉军将士一点一点打下来的,虽然中间因为战乱几度丢失,但是至少到了曹魏时期,西域还是臣服于中原调遣的。 至于草原,两汉时期的确是把他们给打服了。 可是匈奴人只是内附,朝廷也没有在草原上设立和西域一样的都护府,自然并没有真的把匈奴人盘踞的草原看作是自己的领土,只当是藩属部落。 历史上草原真正进入中原王朝的版图,实际上也要到唐代突厥人归附。 不过草原相比于西域,距离中原到底是近了一些,现在朝廷拿下幽州、平城以及河套,向前迈一步就是草原了。 而西域,中间还有河西,还有黄沙大漠。 就算大汉拿下了河西,也不是直接就摸到西域了。 因此李荩忱必须要足够多的理由来驱动朝廷内外同意拿下西域的战略部署,不然的话就只能和历史上唐太宗那样,让侯君集率领孤军直接越过大漠、趁着高昌不备发起雷霆一击,等拿下高昌、唐军在西域站住脚跟之后,朝野上下想要反对也来不及了,甚至大家还得想一想怎么才能吃得更多,以弥补之前孤军深入的损耗。 李荩忱并不打算这么做,因为历史上高昌依凭大漠,向南据吐谷浑、向北据突厥、向东据大唐,看上去这个西域小国还挺厉害,但是实际上众所周知,这只是因为外面的三个大佬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态势,谁都奈何不了谁,因此没有心情收拾你罢了。结果高昌还不知道是怎么有的信心,竟然会觉得大唐都收拾了吐谷浑和突厥了,还奈何不了你,连防备都没有。 而这个时代的高昌,已经被从且末等地北上的吐谷浑军队打过一顿了,现在乖乖的当吐谷浑的附属国,甚至此次西北之战还有高昌军队来当炮灰。 也就是说,高昌至少应该已经意识到了大汉的强大,自然要么起了称臣纳贡之心,要么起了扼守大漠外侧要冲、不让汉军轻易进入西域之心,不管怎么说高昌在西域这一亩三分地上也是实打实的小霸主,大汉来了的话,高昌不出意外就只能变成大汉的一条狗了,甚至抢着当狗的国家很多,都有可能轮不到高昌。 历史上的高昌败在狂妄,而现在的高昌显然会更难对付。 李荩忱要进攻西域,自然就必须要发动大军了。 然而发动大军就得需要足够的理由。 西域发现了丰厚的矿产,显然就是一个不错的理由。 工业的发展带给大汉的是经济的腾飞、是物质生活的极大丰富,原本很多只能在富贵人家出现、甚至干脆在豪门大户都不舍得拿出来的好东西,此时都已经走入寻常百姓家。 这种物质的丰富和生活水平的大幅度提升,朝野内外自然都是很喜欢的。日子过得好一点,还有啥比这更重要的么? 而工业发展很重要的源动力之一,自然就是矿产。 西域只有黄沙,那抱歉,费那个劲去打什么,还不如去打辽东呢,自从辽东的矿产通过幽州进入中原,进攻辽东以抢占矿产资源的声音就一直没有消停过,只不过现在暂时被西北之战的风头给掩盖了。 而假如西域有矿,甚至还有黄金等贵重金属的话,恐怕到时候甚至都不需要李荩忱开口,朝野上下都会支持进攻西域。 李荩忱相信,工部这么多年找矿的经验,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 刘焯已经沐浴更衣完,引着李荩忱等人穿过大堂,进入工坊中。 李荩忱在后世是参观过大型工厂的,一条条流水线滚动不息、一个个巨大的机械轰鸣运转,就像是一个国家怦怦直跳的心脏和流淌的血液。这些生产线上的产品转眼进入寻常百姓家,让每个人的生活都和原来有所不同,因此说是心脏和血液又有什么问题? 眼前的工坊当然还不能和后世的相比。 终归也只是刚刚摆脱“家庭小作坊”的概念罢了。 大多数的机械都是依靠人力在驱动,无论是远处的织布工坊还是近处的冶炼工坊,其中的织布机和冶铁炉每一个动作,都需要人力。 当然了,古人的智慧还是有的,远处有水车引动渭水到山坡上、再顺流而下,形成水力驱动,从而能够借助直冲而下的水流带动一些沉重的机械。 简单的动能和势能转化。 不过水车能动起来,到底也得是依靠人力。 在李荩忱看来,这些未免有些小儿科。而且这里是什么样他本身也能想象,现在大汉的工坊也不过都是当初李荩忱在南部郡亲自主持设计的那些工坊的翻版罢了。 至于尉迟贞和阎毗,自然都很是惊讶和惊奇。 工坊里的这些东西就算是再简单,终归也不是寻常人随意就能见到的。 说到底,在工坊建设起来之前,华夏民族所处于的状态也只是刀耕火种罢了。冶炼和锻造这些工业时代的行业在这个时代也有,但是终归只是少数。一个普通老百姓这辈子所能见到的最大的工坊可能就是铁匠铺,所用过的最多的铁器可能就是锄头和菜刀。 这样大规模、集中化并且涵盖各行各业的工业园区和工业生产,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而李荩忱的关注点,则是前方的那台小机器。 一个不大的炉子里有火焰熊熊燃烧,带动着炉子上的水沸腾蒸发,强大的水汽冲击着上方的机器运转。 这只是一个模型。 但是却是一个象征。 大家的目光也都看过去。 这便是李荩忱此来的主要目的。 一个小蒸汽机。 这东西太简陋了。 但是李荩忱很清楚,工部显然已经吃透了原理并且掌握了启动这种机器的方法,这也就意味着之后完全可以按照一定比例放大并且用到工业生产中去。 不远处的引水山坡和水力瀑布,完全可以退役了。 一个新的时代,随着这个小机器的运转,拉开了帷幕。 第二二四零章 汽车?火车? 看着眼前的蒸汽机,李荩忱有些恍惚。 来到这个时代这么多年,他自己也已经快要变成一个古人了。 而火器的出现,总算是让李荩忱多少清楚,自己还是曾经在现代文明的光辉下生存过的。此时蒸汽机的出现,更是让李荩忱发现,自己距离现代也不是那么遥远了。 蒸汽时代,第一个工业革命的开始。 有了蒸汽机,就可以说进入近代了。 近代到现代,也没有多少年。 有了自己引路,这一切只会更快。 只不过自己应该是看不到了,毕竟一个时代从开始到发展到新的时代,也不是说过去就过去了的。但是李荩忱相信,只要道路是正确的,这一切也应该用不了几代人就能实现,至于到时候社会上的思想又会是怎么样的,是不是会出现资本主义或者某位大贤所说的游荡着的幽灵,那李荩忱就不得而知了。 这不是自己的事,儿孙自有儿孙福。 他终究只是一个人间帝王,不是什么神仙,因此他所能算到的、所能看到的也不过只是这一个时代的人和物罢了。 让他布下一个关乎数代人的局,自然不可能。 因此李荩忱心中这样的念头也就一闪而过,相比于这个,他更关心的实际上还是蒸汽机的应用。 蒸汽机会取代人力器械成为工坊之中提供动力的主要来源,这是必然的。工部上下在百忙之中还是抽调出来这么多人手研发蒸汽机,难道只是为了让你们看着新奇?还不是因为有了这东西,就能够极大的加快现在的生产速度。 尤其是工部已经在中原以及河东等地陆续发现了大量的煤矿,有一些煤矿固然因为埋藏的深所以目前还不是很好开采,但是至少这东西是存在的,并且在华夏大地上是广泛存在的。 这自然就给了工部足够的底气。 蒸汽机研发就研发呗,比木柴效率高很多的煤炭数量足够,自然就能够支持蒸汽机的运转。 蒸汽机会因地制宜变成工坊中各式各样的生产器械,这是在李荩忱预料之中的。而他真正关心的,实际上还是蒸汽机的衍生物。 汽车? 火车? 前者到底是需要轮子并且需要平坦的路面才能跑起来,并且用蒸汽机驱动汽车,属实是有些为难蒸汽机了,好大一家伙带动着一辆汽车慢慢吞吞向前走,那还不如直接用马呢。 但是后者并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只要铺上铁轨,蒸汽机带动的火车,跑的也不慢! 尤其是现在李荩忱亟待解决的一个问题,就是怎么才能把天下更紧密的融为一体。 之前李荩忱头疼的实际上还是信息传递的问题,不过这到还好,至少现在大汉已经在南方建设了大量的驰道并且修缮了很多驿站,这就意味着真的有什么突发情况,八百里加急是绝对没有什么问题的,哪怕这个突发情况出现在小山沟沟里。 更何况事情真的要处理,也不会等李荩忱下了意见之后再处理。 比如某县有人造反,得到消息的郡府肯定会直接出兵并且向州府求援,州府调集周围兵马相互配合、形成围剿,也就是说等到谋反的消息送到李荩忱案头上的时候,当地汉军应该都已经包围敌人的老巢了。等到陛下再下令州府配合郡府,那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这便是州府拥有一定实权的必要所在。 信息的传递实际上也已经不算慢了,因此李荩忱从中看到的更多的,实际上还是天下之间的交流往来实际上还有一定的阻碍。 驰道也好,运河也罢,速度终究还是慢了一些,而且只要是学过初中地理的人都知道,道路运输耗费的人力物力多,就算是有驰道,这些商品货物之类的也得用马车一点一点的运。而运河等内河水上运输,便宜是便宜,可是速度也太慢了,尤其是很多中小型船只,两侧连明轮都装不上,只能依靠人力划桨驱动,能快到哪里去? 若是让明清两代的统治者知道李荩忱竟然都在嫌弃大运河的货物往来运输速度,不知道会不会很无奈? 大汉现在有运河作为骨干,又有驰道作为枝杈,已经能够比原来更加快速且高效的勾连地方,在很多人看来这已经是之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了。报纸上吹捧赞扬大汉的基础建设政策的文章也不在少数,甚至“要致富、先修路”这样的口号都已经提出来了,让李荩忱看到报纸的时候都有些恍惚,还以为又有一个穿越者出来了呢。 尤其是随着商贸的发展,百姓们也越来越意识到基础建设的重要性,现在修筑驰道之类的时候,一个赛一个的踊跃报名,哪怕是工资低一点都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李荩忱作为一个穿越者,却知道这根本不够。 太慢了。 他想要的是铁路这种相比于马车速度更快、运货量更大的运载方式。蒸汽机的出现,自然而然让铁路的出现变成可能。 因此,在祖群和刘焯以及其余一众闻讯赶来的大匠们注视下,李荩忱在纸上画了两条横线,又在中间画了很多竖线,接着还在旁边画了一个大致的机车的模样。 众人目瞪口呆。 蒸汽机研发出来,在他们看来最大的意义自然就是让工坊的生产事半功倍,正是趋于这种目的的鞭策,大家都很积极。 把蒸汽机运用于交通运输,还真没想过。 现在亲眼看到了,大家有一种被醍醐灌顶的感觉。 作为工匠,他们甚至不需要李荩忱过多解释,只是看了一下大概就明白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用蒸汽机驱动的车辆和单独的路线。 重新铺就一条特殊的路线或许耗费很大,但是一旦由蒸汽机来充当动力提供者,能够带来的好处自然不言而喻。 大家都是搞科技的,当然很清楚一个发明从想法出现到落实到纸面上再到成功生产出来,本来就是一个不断摸索并且很有可能造成浪费的过程,而等到这个产品量产并且发挥作用,更是需要先投入再产出。 这也是如此。 铺设轨道和打造车辆无疑耗费颇多。 但是看一看大汉现在对于物资运输的极大需求,可想而知用不了多久这东西就有可能回本。 第二二四一章 其实已到尾声 商品货物的流通,显然让大汉现在的交通网承担了很大的压力。 朝廷的商队在走、地方的商队在走,甚至民间小商小贩们也在走。即使是很多官道都已经拓宽,甚至改造为了驰道乃至于直道,到底还是没有办法满足民间急剧增长的需求。 三百年乱世宣告终结,一个又一个地方就像是被封闭了几代人之后又忽然打开的秘境,因此大家对于对外交流和贸易是很积极的。 一个单独的、强大的货物运输渠道,很符合现在的需求。 而且······这东西保不齐也能够运人啊? 工匠们在短暂的惊诧之后,都陷入深思。 而假如让负手旁观的李荩忱得知,这些家伙们连火车能不能运人都还在纠结的话,应该会忍不住一扇子敲在他们的脑袋上。 不过这也不怪工匠们,大汉率先发展起来的到底是货物的往来运输,而不是人的往来走动。 大家一心想着怎么运送货物,而忘了运送人的事,也在情理之中。 李荩忱也不催促,他只是负责提供一个想法罢了。 大汉工业的发展,源头是陛下几个看上去天马行空一样的想法,比如流水线,又比如火器等等。但是正如之前所说,想法,终究只是想法。 一个想法从出现到落实再到投入生产,这中间可不是想想就能够实现的,因此大汉每一名参与到其中的工匠都是值得尊重的。他们理解了李荩忱的想法并且把这些落在实处。 千年之后的人或许会对此感到诧异,不过就是一些人尽皆知的常识以及初高中就能掌握的物理和化学知识罢了,有什么好难得? 殊不知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一切,实际上都相当于在开拓一个新的领域。而李荩忱实际上只是给他们指点了大概的方向罢了,具体向哪里走又能够得到什么,他们自己终究还是不知道。 李荩忱本身作为一个文科生,很多理科的知识实际上也是模棱两可,所以也不敢说的太详细,不然的话万一说错了,还不知道要走多少年的弯路呢。 除此之外,李荩忱也不太倾向于自己把道路上的所有细节都规划好,工匠们只负责按部就班的把这些细节变成现实就可以,因为这往往意味着工匠们在这个学习和仿造的过程中已经丧失了自我思考和判断的能力,陛下说什么都是对的,那我们只要跟着做就不就好了? 如此一来,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接下来应该怎么做,这些问题他们自然而然就会忽略。 不知道事情的因和果,那就是盲目。 现在的李荩忱或许还有精力事无巨细指导,之后呢? 李荩忱死后呢? 那大汉的科技发展岂不是又要很多很多年裹足不前? 李荩忱与其说在努力带给这个时代一些新的技术,倒不如说他在灌输给这个时代一些思想以及一些思考问题和探索的方式。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所以······陛下果断的选择偷懒。 醍醐灌顶之后,就是步步落实。怎么把火车从陛下画的简笔画变成现实产物,你们看着办吧。 至少对李荩忱来说,现在自己找到了一个以后能够帮助大汉巩固南疆、辽东以及西域统治的好办法。 铁路一通,天下一体。 刘焯和其余工匠们都齐齐退后半步,对着李荩忱郑重拱手。 谨受教。 假如这家伙不是陛下,大家很有兴趣抓了他并且撬开脑袋看看里面还有什么新想法没有,不要每一次都让所有人感到震惊。 李荩忱则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那台蒸汽机。 应该找机会让各个书院的学生们都来参观参观。 毕竟他们才是未来。 另外李荩忱也很好奇,工部最后会给自己造出来怎样的铁路和怎样的火车? —————————— 长安的和平和繁荣,是因为西北之战实际上已经接近尾声。 看上去武威和张掖都在敌人重围之中,很危险。 但是实际上陛下也好,军方也好,朝中群臣也罢,都清楚,吐谷浑现在是拿不下武威了,因此对于大汉来说,并无任何损失。 吐谷浑大军入境,武威没打下,冲到大河边又被打了回来,又打武威又没打下,好一通折腾,可是最后得到了什么?好像啥都没得到,撑死天就是拆了武威城外几块砖罢了。 因此对于大汉来说也是这样,除了战死的将士不能复生之外,好像也就是投入的钱粮和武威的城墙有所损失罢了,这样的损失都不算损失。 打仗呢,还是举国之战的那种好不好。 现在裴子烈已经率领大军逼近武威,武威城外的吐谷浑军队必然也不敢久留,不日就能收复武威外围阵地。 所以即使是从渡过大河开始,一路狂奔、几乎没有什么停歇的汉军将士,看到武威城的时候,也难免都松了一口气。虽然大家知道这场战争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继续向西看,还有张掖的袍泽弟兄等待着他们的救援呢,甚至高层将领们更是清楚朝廷对整个河西和西域的野心。 至于吐谷浑本身围绕着青海湖的主要地盘,诸如伏俟城等等,吐谷浑要是愿意“让”出来,那大汉当然也是笑纳。 因此这场战争,看上去已经快要到结束的时候,实际上只是一个新的时代的开始罢了。 新的,向西大拓展、大开发的时代。 汉军抵达武威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敌人城外的营寨发起进攻。 此时留守在武威的吐谷浑将领依旧是倒霉的慕容伏允。 这家伙本来应该是带着吐谷浑兵马嚣张向前进攻的前锋主帅,正是借助这一场大战博取功名的时候,结果谁知道汉军援兵的及时抵达以及张掖的失守,让他从前锋摇身一变变成了负责断后的将领,这一路被汉军追着打,汉军骑兵甚至还时不时的超车,根本就不把你们这些人放在眼里,更是让慕容伏允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所以他现在也是下定决心,凭借着武威城外的这些营寨以及长城,说什么也得死死地挡上几天。 自己多坚持一天,就是给慕容世伏重新拿下张掖、稳住阵脚多争取一天。 第二二四二章 吐谷浑来人 只要吐谷浑军队能够拿下张掖,那么战局自然又回到了当初的模样,至少吐谷浑还不算丢掉了什么地盘不是?估计那种情况下,汉军主力也不敢贸然继续向前进攻,慕容氏至少有一段喘息的机会。 这一次对于慕容氏来说,除了验证了大汉的确是一个很强的对手之外,自然也有别的收获,比如说有一些本来对慕容氏的统治就心存不满的人,这一次消极怠工,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一旦吐谷浑军队稳住战线,那么首先要收拾的就是这些人。 要不是他们进攻慢慢吞吞、撤退跑的比谁都快,至于现在这么狼狈么。 看上去吐谷浑军队人数众多、声势浩大,但是懂得人都明白,这里面真正有战力的实际上就只是慕容氏直属的那些兵马罢了,剩下的那些多半都是负责摇旗呐喊的。 裴子烈站在一处已经被汉军攻破的营寨中,看着沙盘。 不断有传令兵进来禀报消息,沙盘上敌我形势也随之变化。 参谋们倒是都有些诧异,时不时瞥向裴子烈。 按理说现在正是汉军解开武威之围关键的时候,国公不在前面盯着,反而蹲在这个地方,稳如泰山? 城中守军的状况可并不比想象中的好,宇文忻本来就抽调走了半数兵马,再加上连日苦战,实际上贺若弼和高劢也已经很难组织起来有效的反击了,除非汉军已经快要杀到城下,不然他们也只能在城里看着,要是贸然出击的话,有可能被吐谷浑军队反过来咬一口,到时候被吐谷浑人冲入城中就尴尬了。 因此这武威之战,结局仍然未定啊。 裴子烈似乎正在等什么,只是瞥一眼沙盘这边,并不在意。 “国公,来了。”一名亲卫走过来。 裴子烈颔首,径直转入后帐,留下一群参谋们面面相觑。 此时后帐中,一道人影已经手按胸口,郑重的单膝跪地:“小人噶力见过晋国公。” 假如让前帐的参谋们走过来看,就会惊诧的发现,这家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吐谷浑人,除了衣服换上了汉军的之外,脸上的高原腮红还有这种已经刻在骨子里的熟练行礼方式是抹不掉的。 裴子烈沉声说道:“你家主人已经决定了?” “是的,愿意听从于大汉陛下和国公的指引。” “也谈不上什么指引,就是需要他在关键的时候有所动作就是了。”裴子烈也露出笑容。 “还请国公明示!”噶力急忙说道。 “这个田端会告诉你们的。”裴子烈径直说道,“此时仍然还需要你家主人隐忍一下,尤其是就算暴露了,也不可直接动手,没有我军在外接应,你们不过是慕容世伏手心里的一只蚂蚱,怎么也跳不出去的,你可明白?” “小人明白!” “关键······是要让你主人明白。”裴子烈摆了摆手,“既然如此,那就速速去吧,让他沉住气。” 噶力又是郑重行礼:“定不让国公失望!” 裴子烈目送亲卫引着此人从后门离开,不由得挑了挑眉。 这些人信不信得过尚且还得两说,希望田端能够稳住形势啊。 要不是白袍在吐谷浑经营的时间短、救援张掖又迫在眉睫,也没必要行此险招。 自己可是求稳的人啊,这一次西北之战,屡屡破戒,让裴子烈心中也有些不安。 不过他心中倒是大概明白了陛下这么安排的原因。 萧世廉经过几次大战磨炼,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不管不顾、就知道向前冲冲冲的愣头青了,裴子烈只是翻阅多次战斗的战报就知道,萧世廉已经逐渐成熟。 而自己,似乎一直挂着稳重的标签,让陛下不知道应该如何使用。 稳重,在内战中、在对付自己人的时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性格,大家知己知彼,只有稳扎稳打、扩大优势,才能取胜,兵行险招那只会暴露给对方更大的破绽。 可是对付外敌上,可不能一直稳重,因为这意味着将会失去很多大步进取的机会。 李荩忱显然也是希望能够通过这一次西北之战历练裴子烈。 自己的左臂右膀,还是指挥着舒服。 既然陛下都是这么想的,那裴子烈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只希望到时候宇文忻也能配合得当吧,不然就是搬石砸脚了。 ————————————- 虽然汉军主力在高歌猛进,但整个战斗而今围绕的关键所在,实际上是张掖。 可张掖,本来就不是大汉的地盘啊,这里按照当初大汉和吐谷浑之间达成的协议,是吐谷浑所属。 也就是说,实际上现在大汉并没有在吐谷浑的大举入侵下受到太大的损失,反而反杀回去拿了敌人一处郡府。 吐谷浑现在着急进攻张掖,就算是真的把张掖再拱手让给他们又如何,丢的可不是大汉固有的地盘。 而且吐谷浑主力经过此战,元气大伤,裴子烈率领汉军主力又是虎视眈眈,不见得就会依然固守张掖,顺着河西走廊退入西北酒泉等地或者直接退过祁连山似乎才是更好的选择。 一个已经饱受战火摧残的张掖,吐谷浑还会想要么? 因此现在西北之战中汉军的主要战略目标,实际上已经从防守变成了反击。 既来之,休走之。 你们大军浩浩荡荡杀过来,很是威风啊? 那就别走了! 能够聚歼吐谷浑主力,当然可以省很多事。 而就算是消灭不了,对于大汉来说也不算什么,以后再打嘛。 就算是吐谷浑跑到天涯海角,大汉想揍你还是有办法的。 正是因为知道这个原因,李荩忱的一颗心实际上已经放下来了。武威丢不了,朝廷就有交代,张掖打得好,朝廷脸上更有光。既然已经有交代了,那有没有光,这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更何况李荩忱本身也无从决定,自然也就不用太过操心了。 朝廷对于西北之战是什么结果并不再担心,因为反正不会是最坏的结果,但是对于身处西北战局风云之中的人来说,这个结果还是很要命的。 此时的张掖,虽然已经入夜,但是厮杀声一刻未停。 吐谷浑军队用投石机轰开了城墙,这本身也在预料之中。 之后便是没日没夜的白刃战。 第二二四三章 兰陵萧氏和陛下胸怀 围绕着几处缺口,吐谷浑军队跟发了疯一样向前冲。 对此,宇文忻也很无奈。 这些吐谷浑家伙们属实是太想要突破张掖了,因此从城墙缺口向前冲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相比之下,蚁附攻城实在是太慢了。 但是他们并没有考虑到一件事,那就是对于守军来说,蚁附攻城虽然用简单的檑木滚石就能够化解,但是城中守军的数量实际上并不是非常多,吐谷浑军队真的在各个方向上铺开的话,真的足够宇文忻头疼的,一旦被他们跃上城头,已经分散开的兵力真不见的就能挡住。 但是从缺口处进攻自然就不一样了。 宇文忻可以从容的调集兵马据险而守。反正就这么大的缺口,我们把塞门刀车之类的往这里一堵,后面火枪手列阵,就够你们喝一壶的。就算是可以一路冲上来,还有长矛手伺候。好几次吐谷浑军队都已经顶着火枪“噼里啪啦”的射击冲到了缺口处,甚至都爬上了这被轰塌一多半的城墙,但是还是被迎面而来的锋利长矛给捅了下去。 战斗虽然进行得激烈,却以吐谷浑军队单方面的战死为主。 尸体从缺口处一直铺到护城壕,浅浅的护城壕都已经变成平的了,吐谷浑军队甚至都不需要填壕车,踩着自家人的尸体就能够冲上来。与此同时,缺口两侧的城墙上,汉军将士还在不断把各种东西一股脑的向下扔,逼迫着吐谷浑军队不能聚集在缺口处,只能一个又一个的向前冲。 看上去城墙高度降低了,但是撑死天四五个人并肩上的缺口,和多架设几个云梯登城又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很明显,吐谷浑人的理智都已经被击破。 他们所思所想的,就只剩下破城、破城! 敌人越是疯狂,汉军将士们反倒越是冷静,并且士气愈发高涨。 敌人的疯狂,不就恰恰说明援军已经在左近? 我们在武威打、在张掖打,打的这么辛苦,现在你们想跑了,岂是那么容易? 就算是死也得拦住你们。 宇文忻就提着刀站在距离缺口不远的地方。 他的佩剑在之前的战斗中就卷刃了,而且论耍帅,佩剑当然是个好东西,但是论砍人,还得看手里的横刀。 甚至宇文忻都不介意从陌刀手那里抢一把陌刀,看上去还是那东西抡起来舒服。 虽然现在已经是一军统帅,但是宇文忻能够走到这个位置上可不只是因为他的谋略,更因为他曾经在北周的赫赫战功。 这战功可都是用刀砍出来的。 好久没有过瘾了,现在正是时候! 主将尚且如此,汉军将士杀敌报国之心自然更不用说。 “将军,晋国公已经抵达武威,估计用不了两三天就会抵达。”站在宇文忻旁边的文人低声说道,“可是两三天似乎也难以抵挡啊。属下以为应该早做准备。” 这是宇文忻的行军主簿萧珣,也是之前帮助宇文忻收拢武威军心、顽强抵抗的功臣。 萧珣出身兰陵萧氏,是萧岿的第五个儿子,西梁存在时为南海王,是现在金陵书院山长萧琮的弟弟。西梁灭亡之后,萧岿、萧琮等西梁皇室都前去建康,南陈也并没有把他们怎么样,或者说还没来得及把他们怎么样,当然这背后有没有陈叔宝出于想要给李荩忱做榜样的意思在那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从正面来说,这可以让李荩忱知道自己并不会滥杀降臣,你要不还是投降吧;从反面来说,则无疑也是在告诉李荩忱,你看朕都没有杀你老丈人,你要是抓了朕,也别杀朕好不好? 以李荩忱对陈叔宝的了解,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后面一个的可能性比较高。 汉军下江南之后,萧琮出任金陵书院山长,表明兰陵萧氏从此专注于人才培养,即使是号称隐居的萧岿,也忍不住经常跑到书院之中去上上课之类的,甚至书院刚刚组建的时候,萧琮并没有太多经验,背后一直都是萧岿在指挥。 至于萧岿剩下的几个儿子,基本上也各有出路。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至少在李荩忱看来,萧家的这些子弟做的还是不错的,基本上都摒弃掉了自己原本的一些陋俗,或是在书院中教书,比如当初曾经因为李荩忱占据他的府邸还让他配合工作的萧璟,此时就已经是南方有名的诗文大家了,又或是通过考核担任地方官员,当然也有和萧珣这样投身军旅,担任行军主簿等文职。 其实想想也明白,由奢入俭难,但是对于萧氏这些子弟来说,都是在鬼门关上走过一遭的,灭国之后,陈顼和陈叔宝两代帝王想要他们的脑袋也就要了,他们能够活下来,现在又获得了能够重新出仕的机会,怎么可能不珍惜? 更何况萧氏在宫中也有人的,自己怎么也都算是个当朝外戚,自然更需要努力维持当朝的统治。 在这个大家都要进步、都要发展的大时代背景下,萧氏子弟们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大家都还年轻,发现自己的人生目标和价值之后,自然就不会再沉溺在声色犬马中。 萧氏子弟有出头的机会,只要努力就可以。这对于身为前朝皇室的萧氏来说,当然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而对于李荩忱来说,又何尝不是好事? 朕连前朝皇族都能如此信任,你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不管之前是有仇还是有怨,只要现在愿意为大汉、为着和平盛世出力,那朕就给你们机会。 人才,就是这么聚集来的。 萧珣的被重用,能让兰陵萧氏安心,自然也能够让同样是北周皇族出身的宇文忻安心。 一个胸襟博大的君主,即使是和仇人也能化干戈为玉帛,令其继续发挥自己的才能;一个小肚鸡肠的君主,即使是自己的近臣都要猜忌提防,最终众叛亲离。 李荩忱最佩服的皇帝之中就有唐太宗,不管后人再怎么说太宗杀兄之事,都无法掩盖太宗至少对贤能之人很是宽容。魏征这种敌人的智囊都能够引为股肱,更何况别的? 单纯是这一份胸怀,就值得敬佩。 第二二四四章 且战一场 兰陵萧氏,诗书传家,因此萧珣也算是充分发挥了自己的长处,他自己编写的很多历史小故事通俗易懂,在西北军中颇受欢迎。 即使是宇文忻等人出身北周,都不习惯于行军打仗还有一个絮絮叨叨的文人跟着,而且士卒们对这个文人的欢迎程度甚至还胜过他们这些主将,不过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家伙调动士气上的确有一手。 甚至就连宇文忻他们也时不时的翻阅军中《封狼居胥》之类的小册子,想一想历史上大汉铁骑横扫西域和草原的景象,心驰神往。 一腔热血拼命杀敌,换来青史留名,哪个将士能够抵挡这样的诱惑? 宇文忻也不能。 除了提升士气、培养军队对大汉的忠诚之外,宇文忻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家伙的确往往可以看到作为一名将领看不到的地方,并且临时攻破城池,他们也能够及时就地转为地方文官,撑起来架子,不然的话一座城一直都用军管的话,保不齐就会有问题。 尤其是如何管理地方,宇文忻他们也的确没有经验不是? 这一次拿下张掖,虽然一直保持军管,倒也没有萧珣的用武之地,但是萧珣也果断的帮助宇文忻拿下了张掖几个世家,哪怕是直接把人“请”走的手段粗暴了一些,但是至少世家家主们见到是一个文人来请自己,抵触情绪没有那么大。 都是文化人,世家家主们当然认为应该还有可以说话的余地,要是一群大老粗上来就抓人,那大家还不如直接鱼死网破呢。 除此之外,萧珣也帮助宇文忻梳理城中的各处商铺和府库等等,集中调配物资,而且城中的那些吐谷浑人,更是直接驱赶出来作为劳役帮助守军修葺城墙之类的。 跟汉人客气,跟你们自然没有什么好客气的。 虽然这城中的汉人和吐谷浑人早就已经杂居百年,但是平日里吐谷浑人趾高气昂、自恃为上等人,欺压鱼肉汉人的事也没少做,因此只要带着几个汉人辨认一下,谁是吐谷浑人、谁是汉人就了然。 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吐谷浑人一下子变成了劳役,汉人们自然也都扬眉吐气。 殊不知萧珣这么做,也悄无声息的加大了城中吐谷浑人和汉人之间的矛盾。 汉人们被欺压了这么久,现在一下子翻身做主人了,这感觉当然不一样,谁又愿意回到从前,而且注定了还会遇到吐谷浑人变本加厉的报复? 因此城中汉人们也都积极的帮助守军守城,甚至还有不少丁壮自告奋勇登城,此时在城墙上向下丢檑木滚石的身影里就有他们。 而那些实际上本身并不是非常欢迎汉军的世家们,家主本来就落在人家的手里,再加上汉人和吐谷浑人之间的矛盾一下子尖锐起来,他们也没得选,只能把家底都掏出来帮助汉军。 至少汉军还没有说要把他们的家底都拿走,但是汉军一败,吐谷浑人很有可能他们的人都给撕了。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世家家主们虽然心中不满,也只能报以苦笑。 事到如今,自己都已经被绑上战车了,说什么也没用。 而援军即将抵达的消息,宇文忻已经知道,随着汉军主力距离张掖越来越近,汉军的斥候也已经越来越多,而且羌人主动后退到湟水去,更是让开了从洮水等地沿着祁连山再直插河西的道路,使得汉军斥候有了更多的道路可做选择,因此吐谷浑人已经抵挡不住汉军往来传递消息。 不过宇文忻此时并不敢声张。 两三天,在他看来,太晚了。 眼前的战斗看上去对汉军还是有利的,依托城墙,敌人就算是有再多人,也只能以添油战法一点点向前投入,但是宇文忻很清楚,敌人此时还在努力破坏城墙,也就是说这样的缺口只会越来越多,而汉军此时就已经面临着很大的压力,再多两三个缺口就挡不住了。 他已经做好了巷战的准备。 但是他不能让汉军将士们知道这一战还得持续两三天。 巷战坚持两三天,谁能坚持下来? 但是不说也不行啊,不说的话有可能将士们进入巷战的时候就崩溃了。 “告诉大家,援军最多两日抵达。”宇文忻缓缓说道。 萧珣怔了一下,苦笑。 这虽然是谎言,但是至少能撑一天是一天啊。 “城中某之前就已经下令准备,所以主簿不用担心,倒是可以先去府衙那边看看。”宇文忻接着说道。 萧珣颔首,论行军打仗,自己当然比不过宇文忻,自己都能想到用巷战来拖延最后一点时间,宇文忻肯定也想到了,自己问他也只是为了确认一下。 去就不用去了,这里还少不得自己。 “报,将军,敌人已经从北门发起强攻,北门东侧城墙再多一处缺口。”一名传令兵快步而来。 “调集二十名陌刀手过去支援!”宇文忻急忙下令。 守在北门的是史万岁,但是那边兵马比不过自己负责的东侧正面。 “可是······”传令兵有些为难的瞥向站在宇文忻身边的那些陌刀手。 敌人进攻北门的主要目的到底还是逼迫东门的汉军分兵支援。宇文忻的身边总共就只剩下这二三十名陌刀手可动了,调走了,东门哪里还有预备队? 宇文忻看向萧珣:“某的亲卫都在府衙修建工事,现在应该差不多了,就请主簿带着城中丁壮去接班完善,把某的亲卫换回来。” 萧珣无奈答应,他知道宇文忻一直想让自己退到府衙中去,毕竟那边至少是安全的,而这里就像是站在大堤下面对洪水,一旦堤坝崩溃,他这个文官就太危险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北门!”宇文忻接着又呵斥旁边的陌刀手们。陌刀手们迟疑片刻,还是向北而去。 宇文忻看着身边仅剩下的两名亲卫:“怕么?” 两名亲卫都是年轻的西北汉子,此时都昂首说道:“不怕!” 宇文忻抽出刀,目视前方。 几名吐谷浑士卒已经突破汉军长矛手的阻拦。 “那便战一场!”宇文忻大笑。 纵是马革裹尸,自己也对得起陛下的知遇之恩,对得起追随自己前赴后继的这些袍泽弟兄! 且战一场! 第二二四五章 牛刀小试 张掖的战斗最终还是在傍晚时分演变成了巷战。 吐谷浑军队集中兵力在东侧和北侧城墙上破开了太多的缺口,导致汉军一时间疲于奔命,最终宇文忻果断下达了收缩兵力、退入城内的命令。 入城的吐谷浑军队一时间也来不及清理堆积在城门口的杂物,只能通过各处缺口陆续冲进来。 只不过呈现在眼前的景象,让吐谷浑将领们也很无奈。 张掖并没有内城,但是城中还是有多处府库,都自带围墙。再加上各处世家以及商贾的府邸和仓库,是有防御支点的。而宇文忻集中兵力扼守各处“支点”,并且挖掘壕沟和地道。 壕沟是横亘在道路上的,城中的主路几乎都被挖断了。 而地道则是勾连各处支点,并且在城内还有大大小小的出入口,这样汉军将士可以从作为支点的院落出去,从各处隐蔽的民房中钻出来,在敌人的侧翼甚至是背后发动进攻。 巷战,对于这个时代的军队来说并不是什么熟悉的东西。毕竟这个时代的城池一般很小,巷战就算打起来,很快也就结束了。而且城墙一旦被攻破,城中军队的士气也就随之瓦解,打什么巷战。 但是汉军对巷战却很重视。 冷兵器显然并不适合于巷战,但是火枪等热兵器是可以的,尤其是在敌人背后作战,放冷枪就是很好的选择。而且汉军将士的士气一向被培养得很高,所以巷战并不会让他们崩溃,尤其是在大家杀红了眼的情况下,只会让潜伏在城中、伺机而动的汉军将士变成仿佛从地狱来的勾魂恶鬼。 现在援军还有不到两天就会抵达的消息传遍全城,全军上下自然是士气高涨。就凭借我们这么多人,便是在原野空地上搭建营寨,也能再坚守两天,说什么也不能功亏一篑。 吐谷浑军队虽然对眼前纵横交错的壕沟还有那一座座互为犄角的堡垒有所害怕,但是他们也知道,只有攻破敌人的防线才有机会逃出生天。 一边不可能退,一边必须要向前进,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必须有一边全部都死干净。 既然吐谷浑军队不想退,那汉军将士便磨刀霍霍,且看我们这几日即使是守城都不忘构筑的城内防线,焉能做宰牛刀? 箭矢呼啸,吐谷浑人的进攻在短暂的迟钝之后再次变的猛烈。 而汉军将士针锋相对,弓弩手和火枪手甚至都不需要专门探出头去,早就已经搭建好的壁垒再加上壕沟等等,都有大量的射击孔。 虽然射击孔很阻碍视野,但是吐谷浑军队就在那里,就在正前方,只要不冲着天上乱开火,总是能够杀伤到几个人的。 对方连脑袋都不露,而且摆明了零零散散分布在各处壕沟和屋舍中,而自家的兵马却整整齐齐的站在城墙下,简直就是活靶子。 吐谷浑将领们很想骂娘,但是此时后退显然比不上进攻。 对方火力凶猛又能怎么样,再凶猛难道比得上刚才攻城的时候凶猛?便是顶着敌人的火器和箭矢,也得往上冲! “轰!”远处架设起来的汉军火炮开始轰鸣,炮弹越过人群,落在吐谷浑军队打开的城墙缺口处,被炮弹打中的活人不多,死人倒是不少,很多尸体残骸甚至都被炸了起来。 汉军的意图也很明显,吐谷浑军队想要进攻城中各处堡垒,用人命堆是不管用的,只是汉军手中的火炮加上震天雷就能够组成远近防线,更何况火枪手们也都不是吃素的,大不了白刃战,汉军将士又怕了你们不成? 因此真正有威胁的,实际上是吐谷浑的投石机。 双拳不敌四手,吐谷浑真的把投石机都拉上来“轰轰轰”一顿打的话,汉军哪里架得住? 因此索性以火炮封锁缺口,你们的投石机有本事就抬进来啊,倒要看看头上有火炮轰击,脚下还是散乱的尸体和城墙废墟,你们倒是怎么把投石机抬进来。 吐谷浑军队这一会儿应该还没有顾得上这个问题,或者说他们还没有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不同于城墙的防御体系到底有多可怕,依旧还在嗷嗷叫着向前冲。 “轰!”轰天雷率先咆哮,埋设在壕沟外侧的轰天雷直接把冲在前面的盾牌手直接掀翻。与此同时,在最外侧壕沟中从容射击的火枪手,此时也都顺着壕沟退入各处屋舍,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吐谷浑士卒被后面自家将领乃至于督战队驱赶着,虽然一下子被炸翻了很多人,但是后面的依旧前赴后继向前冲,一路冲到了壕沟边。壕沟一侧正面城墙,另一侧则比邻几座看上去颇为破旧的屋舍。实际上张掖城内的民房是一直延伸到城墙下的,只不过靠近城墙的都被拆掉作为檑木滚石了,这也是为什么吐谷浑军队入城之后还有一片空地能够用于集结。 而对于汉军来说,防守阵地宁肯向内收缩,也不能直接贴着城墙,不然的话敌人岂不是居高临下就能够看到汉军的布置,甚至从城墙上丢石头,就足够汉军喝一壶的。 当然了,即使是现在,吐谷浑将领在城头上依旧可以俯瞰整个城内战局,不过他们的视力就算是再好,能够看到的也就只有在壕沟里、庭院中来回奔走的汉军,那些隐藏在小巷子里或者干脆就是地道中的汉军,可就看不见了。 屋舍房顶上,汉军将士把早就准备好的震天雷一股脑丢下去。 壕沟中的爆炸此起彼伏,吐谷浑军队多数都已经跳入壕沟,或是打算从另一侧爬出去,或是打算和汉军一样也顺着壕沟直接到屋舍门口,可是这一通震天雷炸下来,就算是没有被炸死的,也被耳边轰鸣的爆炸声吓了个半死,滚滚烟尘一下子笼罩整个壕沟,吐谷浑士卒们晕头转向,其中不少人都往反方向爬,重新回到自家这边。 屋顶上的汉军将士自然不会跟他们客气,一个个露着后背就跑,哪有那么容易?箭矢和火枪登时一起招呼,就跟收麦子一样。 吐谷浑弓弩手此时哪里能眼睁睁看着? 敌人刚才没有露头,大家也不知道在哪里,一通乱射没有什么收获也就算了,现在敌人可是就在眼前。 第二二四六章 夜里的巷战 很快箭矢就把近处的几座屋舍顶端覆盖。 只可惜汉军将士早就已经顺着屋顶滑了下去,或是躲在屋檐下,或是干脆直接入了地道,哪里还给你机会? 不过汉军将士这一走,自然吐谷浑军队这边就没了阻碍,除了远处隆隆的炮声之外,似乎近处已然没了敌人。 他们一时间又提起斗志。 这些汉人的防线看上去有点复杂,而且刚才也的确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可是以为我们这就会扭头跑路?未免太天真了。 吐谷浑士卒冷静下来,继续顺着壕沟向屋舍那边推进。 与此同时,壕沟中还有十几个胆子比较大的,跃出壕沟,就偏要沿着大路直接往前走。 “轰!”两发震天雷从两侧围墙后甩过来。 大路上又清净了。 刚刚那几个胆子比较大的,或是变成了尸体,或是仓皇滚回壕沟中,脸色煞白,哪里还敢继续翻出去? 壕沟分别通向第一排屋舍后的几处院落,一直顶到院落门口。 还不等吐谷浑士卒向前冲,院墙上、篱笆后,一通乱枪打下来。 “退,退!”前排的吐谷浑士卒惊慌大喊,可惜晚了。 与此同时,壕沟一侧的民房中,也有震天雷丢过来,壕沟里几乎是被迫排成一字长蛇阵的吐谷浑士卒,向前也不行、向后也不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滋啦滋啦冒着烟的黑铁球滚落在脚下,旋即“轰”的一声,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 “杀!”院落门、屋舍门,几乎同时打开,汉军将士挥动横刀或是沿着壕沟向前冲,或是从壕沟某一段跳下去,左右开弓,直接切断敌人队伍之间的联系。 壕沟中的吐谷浑军队就像是一条被切成好几段的蛇,很快就被消灭干净。 城上传来了鸣金的声音,显然不只是在东侧,在北侧等处发动进攻的吐谷浑军队也吃了亏。 他们此时已经意识到,现在不是拼命不拼命的问题,而是怎么熟悉汉军的战术并且找到其破绽的问题。 不然的话还不知道要堆多少命在这上面。 吐谷浑将士原本可是天真地以为杀入城,战斗就要结束了,而现在汉军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不只是将士们手足无措,将领们也都有些犹豫。继续向前冲的话,还不知道有多少陷阱,而且还有可能直接打击到士气,所以还不如先撤退下来。 看着吐谷浑军队如潮水般撤退到城墙处,宇文忻实际上也松了一口气。 从吐谷浑军队突入城池,再到双方围绕城内第一道壕沟展开较量,实际上并没有多少时间。 汉军将士也是匆忙从城墙上退下来的,实际上也很慌乱,只不过宇文忻早早地在城内安排了一支兵马,随时接应罢了,吐谷浑军队假如有本事继续向前进攻的话,就会发现汉军的抵抗也会变得凌乱不堪,绝对比不上刚才第一道防线这么有条理,毕竟汉军刚刚退下来,不少建制都已经乱了,此时院落里将领们都还在找自己的部下。 不过宇文忻也清楚,吐谷浑军队在第一次试探明显吃亏之后,肯定会潜心寻找破解的办法,并且他们居高临下看一看,应该就能意识到,外围这些简陋的屋舍不可能真的作为汉军防线的支撑,只是吐谷浑军队一开始进攻没有经验,太过保守了,并且顺着汉军的壕沟走,自然就等于自投罗网。 初战告捷,可不代表着之后的战斗就会轻松啊。 宇文忻抬头看了看天。 夜色即将降临,吐谷浑军队已经开始依次点燃火把,显然打算连夜进攻,不然的话夜色之中,保不齐汉军还会给他们整出什么幺蛾子。 希望自己还能看到黎明。 宇文忻深吸一口气:“传令,各部可诱敌深入,围歼之!” 诱敌深入,左右夹击,这才是巷战的精髓。 ————————- 夜色已深,战事却并未停息。 吐谷浑人也怕夜长梦多,所以在短暂的休整之后便发动进攻。 还没有到入夜时分,他们就突破了外围防线。 正如宇文忻所料,吐谷浑人从城墙上一看就知道敌人外围防线其实只是一个空架子,因此不管不顾的向前突进,越过外围壕沟之后,同时进攻两侧民房,可惜汉军早就已经顺着地道撤退,他们所得到的也不过就是几处简陋的屋子罢了。 即使是这样,宇文忻也没有打算让他们捡便宜,火炮很快调转炮口,把那几处屋舍连带冲入屋舍中的吐谷浑士卒都抹干净。 汉军的地道口,自然而然也被压在了废墟下。 至于为什么不用轰天雷,吐谷浑军队肯定能猜测到汉军会在这些屋舍里埋设轰天雷,到时候把引线一切,什么都白搭,所以还不如直接用火炮拆迁来得简单。而且这样也不会导致地道直接被炸塌,到时候汉军依旧可以通过地道进入这一片废墟,包抄敌后。 吐谷浑军队到底没有巷战的经验,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么多,只是一路向前推进。 一路陷阱,一路爆炸,好不热闹。 汉军没有再采取任何强硬的抵抗措施,只是节节骚扰,一旦敌人冲上来,那么便从容向两侧分开,让出道路。 一直到现在,一场真正的正面战斗才围绕张掖梁氏的府邸展开。 梁氏并非本地什么大豪门,但是在张掖这久经战乱之地,稍微有钱点的,都会修缮自家府邸,弄得深宅大院才有安全感。 梁氏家人早就已经集中在城中张掖府衙,而守卫院落的是汉军将士和熟悉环境的梁氏家丁。这些家丁们多数都是穷苦汉人出身,本身对汉军的到来就很欢迎。 大汉分发世家土地等等政策实行了这么多年,哪怕是身在河西的他们,也多数有所耳闻。不要忘了河西这个地方沟通关中和西域,论消息灵通,实际上还要胜过大汉很多偏远山区。 因此现在是为了大汉而战,又是把守自家的院落,于公于私都责无旁贷。 有这些家丁们配合,大汉将士们当然亦是如鱼得水,位置好的战位,集中兵力誓死不退,而位置不好的战位,索性就主动后退,放敌人进入院子中,然后埋伏在屋舍中的汉军四面出击,很快就消灭干净。 第二二四七章 地道内外 尤其是汉军在这府邸的小花园中等地布设了大量的陷阱,吐谷浑士卒接连落入陷阱之后,就算是看着前方敞开的门还有被毁坏掉的院墙,都不敢往前走了。 这门洞有点儿要命哈。 因此外围进攻的吐谷浑军队,有的苦苦奋战却难进半步,有的看着前方敞开的道路,抓耳挠腮也都不敢进。 不过他们没有纠结太久,背后突然间响起杀声,让吐谷浑士卒们惊慌的向后看去。 来路两侧已经空荡荡的屋舍甚至是废墟之中,不知道怎么冒出来无数手持横刀的汉军将士,撞入人群之中,不管三七二十一,迎头就是一刀! 刀光雪亮,映衬着月色和火。 吐谷浑将士们顿时心中惊诧。 敌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刚才没有发现? “杀!”前方院墙上的汉军将士也发出怒吼。 院门骤然打开,长矛手开路杀出,压迫着吐谷浑军队后退。 “退,快退,有埋伏!”这是吐谷浑将领们下意识的反应。 原本气势汹汹的吐谷浑将士一哄而散。 “整队,不要乱!”一名吐谷浑将领大叫。 事情不对! “不用整了,就留在这里吧!”旁边传来一声大笑,史万岁已经挺着横刀杀到他面前,手起刀落,鲜血飞溅。 那吐谷浑将领瞪大眼睛,死到临头,他都不知道敌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地道战,虽然并不是抗日战争时期我国敌后军民首创,而是在宋辽战争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对于这些生活在高原上的吐谷浑人来说,这玩意之前是根本没有想过的。 谁能料到张掖城下已经布满了地道,这几天汉军所谓的抢修城防,实际上绝大多数的精力都用来挖地道了。 根据武威之战的经验,吐谷浑人显然已经意识到集中器械破坏城墙、快速拉近和敌人的交战距离,甚至直接进入白刃战,才是对付汉军的最好办法,因此他们上来就集中火力轰击张掖的城墙,撕开缺口之后又集中兵力在此处突破,就是为了能够更贴近汉军,逼迫汉军放弃火器的优势。 熟不知汉军实际上也是这么打算的。 张掖守军可不算多,而且张掖的城池也就那个样,宇文忻本身就没有指望着这城池能够支撑多长时间。吐谷浑人上来肯定会用投石机轰隆隆的砸,把兵马都摆在城墙上,固然能够远距离的杀伤敌人,但是和之前武威之战一样,根本就架不住敌人的投石机多啊。 所以还不如利用城池纵深,把敌人引进来,然后利用汉军更多的巷战经验,逐个击破。 这也是为什么汉军修筑城防,却都修筑到城里去了,城墙上甚至好几处垛口缺失之类的都没有来得及修补。 事实证明,宇文忻的想法的确不错,那几个缺失的垛口就算是修复了也不能帮助汉军将士挡住敌人从另外的缺口杀进来。但是城中纵横交错的壕沟和相互呼应的屋舍、宅院,却足以让敌人吃大亏。 城墙上的投石机愤怒的咆哮,吐谷浑人入城之后试探性进攻受挫,便果断的把投石机搬到了城墙上,居高临下打击汉军。很明显之前的射击并没有让汉军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实际上之前吐谷浑人也不知道应该打击什么,只能盲目地把石弹丢向那些宅院,无非就是弄垮了几个院墙罢了。 可是汉军本身也没有打算依凭院墙死守。 院墙内、屋舍中甚至房梁上,汉军将士三五成群,只要你们有胆量进来,我们就有胆量绞杀之。 围绕着城墙玩白刃战,你们人多,我们的确打不过。 但是围绕着这一座座屋舍玩白刃战,你们人再多,也不可能全部投入进来,而我们可以从容的利用地道等等相互支援,并且把你们分隔开,到时候就是各个击破。 一对一的白刃战,汉军将士怕过谁? 吐谷浑军队显然已经意识到眼前的这个防御体系远非自己想象之中的那么简单,纷纷后退。 史万岁带着十余名汉军将士向前追击了几步,逼着敌人一直退到最外围的壕沟,便果断的撤退。他们往周围屋舍之中一钻,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下一刻,石弹轰隆隆砸击在刚才双方交战的壕沟和道路上,可是除了吐谷浑人遍地的尸体之外,哪里还有汉军将士的影子? 此时史万岁已经穿行在“扑棱棱”落灰的地道,不由得暗骂着敌人的石弹也够猛的,要不是当初挖地道的时候费劲多往下挖了一点,恐怕真的有可能被砸塌。 地道中的空气并不好闻,处处可以听见汉军伤员的呻吟声。 因为地表太危险,所以伤员都安置在靠近城中心府衙的地下,环境虽然差,但是总比直接在上面被石弹砸成肉泥来得好。 几名医护兵匆匆而过,史万岁伸手拦住其中一个:“现在的药物还能够支撑多久?” 那医护兵怔了一下才认出来眼前这个脸上还带着血的汉子是谁:“禀将军,最多够一天的,而且地道狭窄,很多手术之类的都没有办法进行,我们也只是简单的包扎······” 史万岁点了点头。 接触大汉的医疗手段等等也久了,他也已经很清楚,如果很多伤员不能及时进行手术的话,只会导致伤口进一步感染,到时候截肢都是小事,命都可能保不住。 但是没办法,现在,就是战争! “某会和宇文将军商量的。”史万岁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辛苦了。” “将军可要包扎一下?”医护兵掏出来绷带。 史万岁笑着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伸手说道:“这都是那些该死的土狗的,不是某的,你们快去忙吧。就凭外面那些土狗的本事,还伤不到某!” 史万岁的笑声顿时引起地道两侧洞穴中的汉军将士瞩目,大家都不由得笑了笑。 将军的平易近人和充满信心的笑声,显然对于他们来说也是鼓舞。 “都好好珍惜这段日子吧,等援军来了咱们就是英雄了,要么供在英烈祠中,要么被朝廷当成宝贝去训练新兵蛋子,这样的苦战以后想要都没有了!”史万岁紧接着环顾周围。 第二二四八章 自乱 地道中哄然大笑,原本有些低沉的气氛一扫而空。 很快就有轻伤的将士组织大家唱歌,即使是重伤员也都开始跟着微微张嘴哼两句。 史万岁呼了一口气,从府衙的地道口出去。 地道口正对府衙的议事堂,一发石弹显然刚刚误打误撞就落在议事堂外的院落中,汉军将士还在忙着清理。 史万岁看都不看,直接走入议事堂。 几名参谋正在沙盘旁边大声争论着什么,而宇文忻背着手向东远眺。 “仲乐兄!”史万岁大笑着走进来。 他的笑声一下子引来了议事堂中所有人的注意。 看史疯子浑身浴血的样子,这是真的杀疯了? 宇文忻也转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你在武威落下的伤还没好透呢吧,怎么又上阵冲杀了?不是让你居中调度就好了么?” 史万岁挠了挠头:“正好看到一个土狗们的一个大将在附近,立马带着人扑上去了,少说也应该是个部落酋长,只可惜最后还是让他跑了,当真可惜。” 宇文忻摇了摇头,这个家伙自然也是见猎心喜。 也的确,巷战的混乱中,大家都是各自为战,有机会摆在眼前,假如是宇文忻的话,有可能杀得比史万岁还凶。 “前面情况如何?”宇文忻接着问道。 “弟兄们士气高涨,毕竟土狗这好一番折腾,也没有从咱们这里讨到什么好处。”史万岁急忙说道,“就是某刚才经过地道的时候发现,地道里面伤员太多了,药物也快不够用了,而且还有很多重伤员急需手术。” 宇文忻瞥了一眼院子里的石弹,苦笑一声。 史万岁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敌人现在显然已经逐渐摸清城中的布防情况,因此就连石弹都已经来得很有针对性了,这个时候要是在地面上进行手术,太危险了,有可能一发石弹下来,整个手术室都得被端掉。毕竟那么多人进进出出,敌人站在城墙上不可能什么都察觉不到,尤其是还得点灯。 所以能够简单的包扎处理就已经很不错了,做手术?想得太美。 史万岁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仲乐兄,实话告诉某,援军还有多久才能到?” 宇文忻默然。 “不会来不了了吧?”史万岁一惊。 宇文忻瞥了他一眼,无奈的说道:“白天说的是两三天,某为了稳定军心,只能说两天内。” “三天啊,那倒还好。”史万岁舒了一口气,旋即说道,“可是假如敌人掌握了关窍或者发现了地道,不管我们到时候在地道中和他们斗,还是干脆直接把地道炸塌,都会大大减弱我们兵马调动的能力,到时候防线只能不断向内收缩,又该如何是好?现在看撑三天没问题,可是谁知道明天敌人还会不会这么愣头青?尤其是他们现在还占据了四面城墙,等到天亮之后,完全可以居高临下,指挥投石机进攻,到时候恐怕不是那么好应付的啊。” 宇文忻颔首:“某知之。” “那末将请率一部兵马,向南进攻,先夺占南门,这样既能够吸引敌人的兵力转而进攻南门,而且还能够减少敌人投石机对城南侧的打击,我们的医院也可以设在城南的粮仓中。”史万岁慨然说道。 显然他之前早就已经想好这一计策,只不过没看到沙盘、不了解现在城中全局情况,他不敢直接说。 此时史万岁指着沙盘上的小旗帜说道:“敌人在南门总共只有两三千兵马,摆明只是佯攻,若是突然反击,应该可以一击得手。” 宇文忻径直说道:“不行。” “为什么?!”史万岁登时瞪大眼睛。 “这是陷阱。”宇文忻指了指沙盘,“东西北三面重兵,南侧只有两三千兵马,为什么?打算围三缺一么?” “慕容世伏会有这么好心么?”宇文忻笑道,“现在的他,恐怕把我们碎尸万段的心都有了。” 史万岁一时默然。 吐谷浑的东进计划实际上还是很有威胁性的,突破武威、一路扫荡西北,看上去很美好。结果先是宇文忻愣是在武威撑了一个月,接着又是宇文忻奇袭张掖,迫使吐谷浑的东进半途夭折,甚至吐谷浑主力都没有来得及和大汉援军较量较量就被迫撤退。 要说对宇文忻,慕容世伏肯定早就已经恨得牙根痒痒。 围三缺一、放你一条生路? 想得美。 此时的慕容世伏,恐怕都恨不得直接把宇文忻生吞活剥了。 尤其是汉军都已经龟缩在城内了,眼见得破敌就在这一会儿,慕容世伏更不可能主动露出破绽。 张掖城墙都在掌控之中,你宇文忻就是瓮中之鳖,还想跑? 这南门,摆明有诈。 “那现在应该如何是好?我们也不能在此处坐以待毙。”史万岁咬牙说道。 “等。”宇文忻果断说道。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史万岁愤愤说道。 “某觉得快了。”宇文忻咧嘴一笑。 “啊?” “仗都打到这个份儿上了,难道这些家伙还都能乖乖听命?”宇文忻径直走到沙盘边,“传令各部,严密监控敌人各处兵马调动情况,但有风吹草动,速速······” “报!”一名斥候快步冲来,“城北火起!” 史万岁顿时瞪大眼睛。 “你看,说什么就来什么。”宇文忻一摊手。 史万岁无奈:“真就自己乱了?” “目前看来······是的。”宇文忻一笑。 “现在是不是早了点?”史万岁接着说道。 宇文忻叹了一口气:“要知足啊。” 接着,他看向史万岁:“现在你不要求主动出击,某也得让你上阵了。” ——————————-- 早在武威之战开始的时候,宇文忻就曾经和史万岁、贺若弼等将领讨论过,假如吐谷浑军队屡战屡败、处处受挫,是不是还能够保持和进攻武威时候一样的士气。 毕竟这不是一个国家的军队,而是一个部落联合体的军队。 除了吐谷浑王室直属的兵马之外,其余的兵马本身就对吐谷浑没有什么忠诚度可言,他们只是单纯的迫于吐谷浑慕容氏的强大罢了。 假如慕容氏主持的进攻处处碰壁,甚至还损伤惨重的话,那吐谷浑内部怎么可能还是铁板一块? 第二二四九章 夜色下的混战 慕容氏统治吐谷浑多年,可不代表着内外都是自己人,和他们不同心并且想要取而代之的,多了去了。 只不过之前没有人敢跳出来罢了。 现在慕容氏屡战屡败,军队士气受挫,而且慕容氏的威望肯定也会随之降落到最低点,此时任何一点儿争执和不满,都有可能直接引发吐谷浑内部的矛盾爆发。 汉军援军如果抵达战场,肯定是从城东来的,城北火起,只可能是吐谷浑在闹内乱。 尤其是驻扎在城北的梁屈葱,本来就和吐谷浑慕容氏不和。历史上唐军进攻吐谷浑,慕容氏绕着青海湖且战且退,而梁屈葱则率部向南跑。 梁屈葱往另一个方向的跑路,直接导致吐谷浑原本在纸面上还算强大的兵力被一分为二,甚至还让侯君集等人一路向南都追杀到了唐古拉山下。 历史上这家伙都已经如此能折腾,在线在这种情况下,他不服于慕容世伏的调遣,非得要搞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甚至宇文忻一开始在了解了吐谷浑内部的基本信息之后,也判断梁屈葱肯定会寻找机会向慕容氏发难。 此时,就是不错的时机。 一旦成功,吐谷浑真的有可能易主。 到时候就算梁屈葱率领残部狼狈逃窜回去,那他也是吐谷浑的王,而不是现在一名大将和部落酋长。 只不过慕容世伏本身也应该知道这个梁屈葱的心思,因此驻扎在城东北的是慕容车重,驻扎在城西北的则是慕容孝隽,都是不折不扣的吐谷浑王室旁系重臣。 尤其是这个慕容孝隽还号称是吐谷浑之智囊,本身定然也是足智多谋之人,驻扎在城西北,看守梁屈葱之意不要太明显。 而且慕容世伏这样布置,也有另一层目的在。 要知道吐谷浑军队中并不是所有的兵马都卖力冲杀,诸如梁屈葱这些大大小小的部落首领,跟着看热闹、等着喝汤的不在少数,这也是为什么慕容世伏在组织前锋进攻安定的时候,不得不把几乎半数以上的慕容氏直属兵马调拨给慕容伏允,因为这是慕容氏手上唯一真正能够听从调遣、可战可守的兵马了,不然的话让梁屈葱这些人率兵前往安定,保不齐在路上他们就已经和大汉暗通曲款,扭过头就给慕容氏来上一棒槌。 吐谷浑军队进攻西北以来,经历连番苦战,慕容氏麾下兵马损失惨重,但是以梁屈葱所部为代表的众多大小部落,损失实际上并不是非常大,而且这些损失多数都出现在吐谷浑进攻武威外围防线的时候。 那时候各个部落的兵马都是陆陆续续赶到的,大家对于敌人强大与否心里也没数,而且这也意味着先抵达的人微言轻,被当做炮灰直接推上去,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而后来的部落自然也不好说什么,这才出现了当初吐谷浑各部轮流上阵、让武威守军甚至连换防的时间都没有的情况。 只不过在一开始就经历了不小的损失之后,明摆着大家都变得聪明了。 凭什么我们就要冲在前面当炮灰,难道真以为我们不会联起手来反抗? 或许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慕容世伏之后还真的没有让这些家伙担当主攻。事实证明,在吐谷浑兵马第二次进攻武威的时候,这些家伙就开始偷鸡耍滑,攻城往往就是一拥而上,跟挠痒痒一样闹腾一番之后退下来,整整队,也没什么损失,也没有什么收获,但是谁能说我们声势不浩大、进攻不猛烈? 当时几乎可以说整个战斗中,除了进攻东南角门的吐谷浑慕容氏主力之外,其余的战场上简直就是在打默契战。 如此一来,梁屈葱等人自然就把自己的损失控制到了最小。 慕容世伏是不可能真的看着他这么做的,因此他们实际上也是在把梁屈葱当做羊来饲养,等到合适的时候,自然就会下手割羊毛,不管梁屈葱会不会反,他都必须要反,只有这样,慕容氏才能找到借口把他的部下一口吞掉,而且还是作为俘虏那样的吞掉,之后梁屈葱的兵马便是最好的炮灰。 不要问慕容氏为什么这么熟练,当初吐谷浑一会儿臣服于北周,一会儿臣服于突厥,最后不还是两边都捅刀子?论骑墙,梁屈葱可没有慕容氏有经验。 所以慕容氏更不会给梁屈葱造反成功的机会,乱起,则虎视眈眈的各路大军便直接扑了上来,甚至比对付汉军还来得猛烈。 这也是为什么原本率领部队守在北门的萧珣,回到府衙之后神色怪怪的。 刚刚萧珣组织兵马一路向北突击,短暂的夺取了北城门,虽然很快就被吐谷浑兵马反扑,可是城外的乱象他已经探摸清楚。 “梁屈葱率部向西进攻,此时已经和慕容孝隽所部交手,这慕容孝隽,某都有理由怀疑他本身就是负责来监视梁屈葱,而不是攻城的。”萧珣伸手挪动沙盘上的小旗帜,“某只是草草的看了一眼,就发现这家伙的营寨外面壕沟纵横,营寨里也是壁垒森严,搞得好像就跟我们能够从城里杀出去一样,也不知道是为了提防我们夜袭,还是为了防范梁屈葱从这里直接逃脱。” 宇文忻和史万岁相顾无言。 突然间他们有一种感慨和丢人的感觉。 就这? 就这样的一帮对手,竟然打的我们如此狼狈,结果到头来发现,人家对付自己人都比对付我们来的狠。 “会不会有诈?”史万岁喃喃说道。 即使是一向无所畏惧的他,此时也有些担忧。 贸然出击,中计了怎么办? 城中守军也没有那么多啊。 可是要是静观其变的话,梁屈葱还真的有可能兵败。 到时候就轮到汉军头疼了,毕竟敌人原本在其余方向上的佯攻都有可能变成猛烈的主攻,不能小觑到时候沦为俘虏的梁屈葱所部兵马求生的欲望。 “高昌人的兵马在哪里?”宇文忻径直问道。 “原本是驻扎在城东南,此时······至少属下并没有见到过。”萧珣急忙说道。 史万岁也跟着摇了摇头。 这些西域兵马的数量并不多,之前战斗的时候也并不显眼,因此大家还真的没怎么注意过。 第二二五零章 未晚 史万岁他们都有理由怀疑,西域各国兵马有没有真的参与战斗。 “也就是说这些家伙并没有参与到北侧的战斗中,也没有配合敌人东侧的进攻,那就是在南边了?”宇文忻斟酌说道,“我们倒是不妨和他们来点儿默契。” “将军此话怎讲?”萧珣诧异的问道。 “对于高昌人来说,随着吐谷浑进兵,只是被迫的,拿下张掖对他们有好处么?保不齐看到吐谷浑人的内乱,他们还会感同身受,并且打算和吐谷浑兵马保持距离,避免慕容氏扭过头来直接把他们给吞了。”宇文忻笑道,伸手在沙盘上点了点,“如果某没有猜错的话,此时这些西域兵马应该已经开始向南门移动,随时可以从南门转向西门,事情有变就可以直接跑路。” “他们敢么?”史万岁感到奇怪。 “不过是我们抽调走南侧兵马,集中兵力罢了,就算是明知道前方只是一个空壳子,他们就敢进攻么?”宇文忻回答,“所以和我们保持默契,那倒不是应该的?” 一听到宇文忻已经打算主动进攻,史万岁顿时来了斗志。 管他敢不敢的,就算是这些西域人真的鼓起勇气想要进攻大汉的南侧阵地,咱们通过地道也能够及时杀回来。这些西域兵马是真的战五渣,没什么好怕的。 宇文忻当然不可能和史万岁这么冲动,对于这些敌人,他之前就已经搜集了很多情报。 以高昌人为首的西域兵马,只是一群仆从军罢了。 在吐谷浑各部之中,他们的地位显然是最低的。 但是最低,并不代表着他们就需要拼命才能换取地位。 甚至恰恰相反,他们的待遇还是不错的。 慕容世伏强迫西域各国出兵攘助,实际上也没有指望着这些家伙们能够派上什么用场,除了壮声势,至少表明我们这是来自于西方的诸国联军——要是来的西域小国再多一些,打出来“百国联军”之类的旗号都不是不可能——当然慕容世伏还打算通过这一战展露一下自己的肌肉,让这些西域各国们都看一看,吐谷浑兵马能征善战,欺负一个大汉跟玩儿似的,所以你们乖乖跟我混,没问题的。 结果谁知道自从西北战起之后,慕容世伏几乎是“噼里啪啦”的被打脸,一个武威拿不下就算了,连作为后方基地的张掖都能转头丢了。慕容世伏脸上自然挂不住,不过又不好直接表露出来,要多憋屈有多憋屈,因此察觉到梁屈葱意图不轨之后,自然不介意对他下狠手。 本王对付不了大汉,难道还对付不了你? 所以慕容世伏收拾梁屈葱,有助于直接威慑心怀不轨的其余部落酋长以及西域各国。别看我们打不赢大汉,但是至少在吐谷浑的一亩三分地上,你们就是乖乖听话的命。 西域各国兵马会因此感到惶恐也在情理之中,慕容世伏要是杀红了眼,保不齐连他们都一起收拾了。 所以他们向南门转移,名义上可以称之为增强南门的防务——显然之前在南门布设下来的陷阱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实际上自然是和吐谷浑主力距离越远越好。 不管跑到哪里去,他们的最终目的可不是进攻张掖,所以双方之间有形成默契的可能性。 不过这种默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谁知道高昌人身边又有没有吐谷浑人的密探甚至监军? 十有八九是有的。 萧珣和史万岁的目光都落在自家老大的身上,似乎都在询问,到底要不要干一票大的? 宇文忻径直说道:“传令各部,抽调能战精锐,由史万岁统带,集中北侧,准备突击北门。另外其余兵马,只要还能动的,随本帅向东门,把握时机,以收复城门为首要,敌人不管怎么混乱,没有某的命令,不准贸然参与!” 顿了一下,宇文忻接着看向萧珣:“南门和西门虽然不太可能有敌人进攻,但是也要拜托你了。” 萧珣郑重拱手:“将军放心。” “走!”宇文忻抄起佩刀。 他有一种隐约感觉,这一场已经持续了不短时间,几乎都是吐谷浑压着大汉打的西北之战,马上就要结束了。 ———————————— “还真的是自己打起来了。”韦圆成和薛汪看着张掖城北的厮杀声,忍不住感慨。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城中守军杀出来了,后来想一想,敌人主力在外侧虎视眈眈,这个时候搞夜袭那一套,简直就是自欺欺人,敌人只要还有脑子就能够猜到。 等到了近前才发现,火光里,两边旗号都是吐谷浑人,竟然是一场内乱。 “这背后,可不好说啊。”薛汪笑了笑。 裴子烈在解武威之围之后,就让他和韦圆成继续率领所有骑兵快速向张掖挺进,一路上见到慕容伏允的溃兵也不需要多管,只要一路向前冲便是,尽快抵达张掖城下。 当时薛汪和韦圆成多少还有些纳闷。 张掖在敌人万千重围中,能不能守住还得两说。 而且就算是守住了,他们这些骑兵冲过来,怎么看也都像是送命的,此时张掖城外的吐谷浑兵马可是主力云集,数量可不比当初韦圆成入武威少多少。 并且张掖的外围阵地早就已经丢的干净,和武威守军还能出城接应不一样,此处守军可能只能依托街巷苦苦坚守了。再加上吐谷浑兵马再一不再二,怎么可能继续和上次一样让汉军骑兵杀入城? 所以这个任务怎么看都不太可能完成,他们两个还真得有点儿认为裴子烈是因为担心张掖局势,一时间也乱了方寸。 可是现在来看,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吐谷浑的内乱,裴子烈很有可能早就有所预料。 甚至······这背后十有八九有白袍的身影。 挑拨敌人内乱,本来不就是白袍的拿手好戏么?相比之下,传递情报之类的只是业余工作。 所以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韦圆成和薛汪交换了一个“你我都懂”的眼神,旋即策马向着前方的战场冲去,扯开嗓子大吼:“大汉援军已到!” 管你是阴谋还是阳谋,管你是真的内乱还是假的陷阱,我们的踪迹很有可能也已经暴露,想要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 这临门一脚,便踹出去又何妨?! 顶点 第二二五一章 黎明前 看城内战斗也没有平息,反正我们没来晚,就算是全都战死在这里,也会告诉守军,后续援军马上就要到。 吐谷浑人,蹦跶不了几天了。 “援军已到!”汉军骑兵们齐齐大吼。 上千名骑兵如同离弦之箭,直接杀向吐谷浑在东门外的大寨。 围攻梁屈葱的兵马来自于东北和西北两处,实际上东门外的大寨中兵马还没有来得及调动,此时犹然整队观望。显然慕容世伏也不打算把所有的兵马都投入到战斗中,自己还得严防城中守军,免得被城中汉军来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那就太亏本了。 结果慕容世伏怎么也没有料到,城中汉军还没动,城外就已经有汉军怒气冲冲的杀过来了。 哪里来的骑兵,慕容伏允在干什么?! 慕容世伏狂怒。 无论是武威之战还是张掖之战,汉军骑兵都会准时出来捣乱。 这还有完没完了? 慕容伏允为什么没有拦住? 慕容世伏并不知道的是,慕容伏允也想要阻拦啊,可是他麾下的骑兵也都折损的七七八八了,其中还有很多被慕容世伏提前抽调走用以防范梁屈葱可能的造反。 用步卒阻拦骑兵,慕容伏允心有余而力不足。 只能徒呼奈何。 因此此时假如慕容伏允在这里,可能会忍不住抱住兄长的头痛哭。 我们太难了! 不过难归难,说什么也不能放任汉军骑兵就这么冲进来。这混乱的局势之中,不能再多一个搅屎棍了! 汉军将士的呼喊声撕破夜幕。 “轰!”城中火炮同样也在轰鸣。 炮弹卷动着风划破长空,流光闪烁。 北门和东门同时遭到了汉军的猛烈炮击。 此次前来张掖,宇文忻也是以奇袭为首要方式,兵贵神速,因此并没有携带太多的火炮,后来守城的时候,火炮也没有怎么派上用场,城墙就被攻破了,之后巷战自然更不用说,火炮除了和城上的投石机较量较量之外,也没有什么用。 而此时,汉军火炮手们似乎打算把积压日久的怒火还有带多了的炮弹一股脑的都倾泻在城门上! 已经被压缩在城内不得不进行巷战的守军,还能够爆发出来这么强的攻击势头,恐怕古往今来也是独一份了。 紧跟在炮击之后的,是密集如雨的枪声。 枪弹齐齐打在墙头上,好一番尘土飞扬。 而城中火光一点一点亮起来,旋即整个张掖城内都被火把点亮,也不知道有多少汉军将士,似乎就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一样。 “杀!”汉军将士在怒吼。 声浪如潮,紧跟在枪声后面拍打着城墙。 “杀!”城中的枪炮声更是让韦圆成提起精神。 守军犹然还有反击之力,那我们更要抓紧向前冲! 汉军骑兵有如利刃,直接刺入吐谷浑的营寨之中。 “啊呀呀!”薛举一马当先,手中铜锤左右开阖,吐谷浑士卒忙不迭的左右闪避。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实际上并没有和汉军骑兵直接对阵过,但是也听吐谷浑斥候以及骑兵等等说过,汉军骑兵之中有一个万夫不当的小将,对上他之后,假如脑袋不想被开瓢的话,最好还是能有多远就跑多远。 因此甚至就连薛举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威名在吐谷浑军中实际上要比韦圆成和薛汪等人还大。 薛举这么一冲,吐谷浑人哪里敢阻拦?只不过是远远的射箭罢了。 倒是有一队骑兵胆子比较大,拉起来绊马索就要向前冲。 我们正面对决是打不过你的,但是这绊马索拉起来,就不信你还能够跳过去怎地? 只不过在他们眼里,薛举是万夫不当,而实际上,薛举身边可不是一个人都没有。 汉军骑兵登时纷纷加速,向两侧展开,手中的火铳纷纷开火,又或者直接把标枪和斧子或者流星锤之类的一股脑砸过去。 马嘶鸣声不绝于耳,拉起来绊马索的吐谷浑骑兵已经摔下马。 那看上去的确难以克服的绊马索,顺势在地上擦出一段距离,便停了下来,像是一条死蛇。 薛举直接纵马越过铁索,继续向前,同时瞥了一眼地上的那些尸体:真当老子是一个人的? 白痴! 薛举的主要任务,实际上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得到明确。他就是那个刀尖,就是那个凿子,负责撕开敌人的防御,而之后扩大优势,还得整个刀一起上,还得锤子一起用力! 薛举可不是那种只知道耍蛮力的傻子。 汉军骑兵不断地向左右丢出震天雷,炸的那些吐谷浑步骑更是不敢向前。 转眼间,他们就冲到了这东侧营寨的中间位置。 吐谷浑王的大纛就在眼前。 不过这中军营帐都已经空荡荡了,慕容世伏可不傻,眼见得敌人来势凶猛,不跑等着送人头? “破!”薛举大喝一声,一锤子砸在大纛上。 大纛应声而倒。 汉军将士齐齐欢呼。 而此时似乎是为了响应他们的呼喊声一样,城北原本都快消停下去的杀声,再度扬起。 黎明前的黑夜,一时间格外热闹。 —————————— 一刻钟前,城北,梁屈葱营寨。 慕容孝隽和慕容车重的反击来得很快,原本看上去很是勇猛的梁屈葱麾下兵马很快就被撵鸭子一样撵了回来。 梁屈葱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但是实力的差距,这就是事实。 要是自己能够轻松击败慕容孝隽等人的话,现在哪里轮得到他们在自己头顶上指手画脚? 所以打不过是正常,打得过才不正常呢。 更何况慕容孝隽和慕容车重摆下的这个阵势,提防自己更胜过提防汉军,梁屈葱本身就没有抱着能够打过的想法。 他的主要任务,只是制造混乱,吸引慕容氏的注意罢了。 站在梁屈葱身边的中年男子手握横刀,一脸淡定。 脸上虽然多少挂不住,但是梁屈葱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田兄,现在乱也起了,贵军何时才能抵达?” 这中年男子正是接任陈禹统带白袍的田端。 西北乱起之后,他便亲自赶往西北联络吐谷浑各部之中本来就对慕容氏心存不满的人。 该计划本身就是绝密,即使是身在西北的很多白袍都不知道,他们的老大实际上就在不远处的敌军军阵中,而且还被梁屈葱这个吐谷浑各部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将封为上宾。 顶点 第二二五二章 改弦更张 梁屈葱早就已经不想给慕容氏打工了,因此直接投靠大汉简直不需要任何思考。 大汉可以帮助他得到自己想要的,哪怕只是一个傀儡一样的吐谷浑王,也比现在来得好。更何况梁屈葱也有自己的盘算,就像是伏俟城这种地方,显然很难入大汉的眼,不然的话早在数百年前那个大汉的时候这一片土地就被征服了。 因此大汉就算是拿下伏俟城,也顶多只是做一个宗主国罢了,只要梁屈葱表示自己臣服于大汉,那么实际上吐谷浑内部发生什么,不还是梁屈葱说了算? 所以面对自己找上门来的大汉白袍统领,梁屈葱并没有拒绝的必要。 而对于田端来说,这件事实际上并不危险。 且不说梁屈葱本来就已经对慕容氏心存不满,这是白袍早就已经探听到的口风,只是梁屈葱坐在现在这个位置上,就应该知道什么事做得,什么事做不得。 慕容氏对他肯定是有所猜忌和怀疑的,甚至都有可能随时打算把他给收拾了。 因此梁屈葱勾连外人以图自保本来就是必然的。 而且梁屈葱就算本来没有投靠大汉的意思,也不会把田端怎么样。 他要是把田端给供了出去,就等于断绝了自己和大汉往来的可能,这事是肯定不能做的,就算不臣服于大汉,以后自己的部落还指望着能够和大汉有贸易往来呢,断自己的财路和后路?梁屈葱不傻。 而且他就算孤掷一注要跟着慕容氏走了,也得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信任于慕容氏,可慕容氏信任于他么? 这种拥兵自重、甚至已经有点听调不听宣的权臣,本来就是不值得信任的,结果这家伙弄了个汉人的密探过来就说是汉人白袍的大统领,开什么玩笑?谁知道你这是不是苦肉计,名义上是抓到了对面的大鱼,实际上是撇清自己和大汉的关系,如此一来暗地里再和大汉联系的时候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毕竟找一个替罪羊,还是很简单的,到时候田端咬死了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汉人,被梁屈葱抓来的,什么都不知道,就足够让慕容世伏和梁屈葱之间的矛盾直接激化。 田端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大摇大摆的来。 梁屈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也只能把田端当做座上宾。 不过现在梁屈葱却是很尴尬。 他听从于田端以及自己的心腹噶力的建议,率军暴起发难,直接进攻慕容孝隽的营寨,自然不再遮掩自己和慕容氏分庭抗礼的野心,可是慕容氏的准备显然要比梁屈葱预料中的还要周全,因此短暂的进攻很快就变成了梁屈葱的被动防御。 要不是梁屈葱麾下的这些部落本身和慕容氏也没有太大的关系,一个个心里面也都门儿清,假如自己今天造反失败,那么只会导致慕容氏的清算,一个个的为奴为仆、生不如死,谁都别想跑,因此大家还是在很顽强的抵抗的。 甚至······此时梁屈葱所部这些士卒的战斗意志都要比他们攻城时候的意志来的更强烈一些。 毕竟前者事关生死,而后者,关乎的是慕容氏的生死,他们做做样子就可以了,何必拼命呢? 随着慕容车重所部也快速投入战斗,梁屈葱腹背受敌,面临的压力陡然增大,一时间也乱了方寸,不然也不会着急的直接问田端,说好的援军怎么还不到? 假如援军不到的话,咱们是不是也得采取一些别的应对措施,比如集中兵力向南进攻,和城中的汉军合兵一处?就算是蹲在一起被围着,也比现在腹背受敌来得好。 田端却并不慌,他只是抬头看向前方的北门:“大王莫急,声既起,我军自然会有所行动。” 虽然田端口中称呼梁屈葱大王——梁屈葱在吐谷浑中也的确是所谓的“名王”,吐谷浑本身就是以名为国号,因此本身没有所谓的封号,梁屈葱可以被称为“梁屈葱王”,和“吐谷浑王”异曲同工——但是明显田端的话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毕恭毕敬。 梁屈葱麾下的兵马一开始看上去数量不少,杂乱是杂乱了一些,但是在梁屈葱刻意的展示下,至少田端看到的还是“兵强马壮”的景象。所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今天梁屈葱麾下的兵马如此声势浩大的搞事情,结果呢? 主动出击,结果连人家慕容孝隽的营寨外围壕沟都没有拿下来,转眼就被慕容孝隽反推了回来,此时双方交战的战线已经逼近寨墙了,要不是吐谷浑这边的投石机之类的都集中在面向城墙的方向,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推过来,营寨恐怕早就已经守不住了。 而面向慕容车重的那边,局势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同样不过是在苦苦支撑罢了。 大汉需要的是强大的伙伴,不是废物的盟友。 就这? 你就给我看这? 就凭这,大汉可不会把你梁屈葱当做伙伴。 因此田端自然没有必要给梁屈葱什么好脸色看。 汉军凭什么来救如此废物的你? 梁屈葱心中当然也知道田端或明或暗表露出来的意思。 想要投靠大汉,当然要有足够分量的投名状。至少现在自己拿出来的还不够。 搞事情、然后被压着打,说句实话,梁屈葱自己脸上都有点儿挂不住。 “那就好。”勉强笑了笑,梁屈葱接着一招手,“儿郎们,援军马上就会抵达,且随本王杀敌!” 似乎是为了响应梁屈葱的呼喊声一样,城内突然想起隆隆的炮声,不远处的北城门骤然被炮火淹没。 而汉军的吼声还有咚咚的鼓声就在东边回响。 援军还真的来了? 梁屈葱精神为之一振。 还真的有援军? 梁屈葱麾下的将士们也是抖擞精神。 “杀,慕容老狗,欺压各部、横行青海,人人得而诛之!”梁屈葱朗声吼道,“大汉天威,降临河西,我等当为前驱!” 将士们也同时振臂高呼,一面面早就已经准备好的汉军旗帜也随之升了起来,仿佛这些家伙就地摇身一变就变成了大汉的兵马。 同时梁屈葱看向田端的目光里,也颇有感激。 第二二五三章 宁静的晨曦 原来田统领早就已经胸有成竹,是老夫怪罪他了。 梁屈葱既惭愧又感激,自己刚刚还以为田端骗了他呢。 殊不知此时田端的手心里也都是汗。 这帮家伙,可算来了,不然今天就尴尬了,保不齐得带着这些残兵败将跑到城里去和宇文忻缩在一起。 不过看而今局势,宇文忻显然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这摆明了就是有所隐藏实力,就等着援军抵达之后里应外合,不然这么猛烈的炮火,之前守城的时候怎么没有看到? 田端又忍不住瞥了一眼已经被丢在地上的吐谷浑旗帜,还有自己头顶上刚刚升起的大汉赤色龙旗。 这感觉有点怪怪的。 梁屈葱的动作也真的够快。 并且田端还敏锐的捕捉到了刚才梁屈葱的话里,有“前驱”之类的意思。 这家伙也够精明,直接给自己挂上了一个为大汉开路之前锋的名号,到时候朝廷论功行赏,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保不齐就能让功劳在平添几分。 也是个骑墙的人精啊。 说句实话,在田端的心里,让梁屈葱在这个时候动手,也有几分缓解城中守军压力的意思,毕竟梁屈葱一动,至少慕容孝隽和慕容车重这两个吐谷浑大将都会被牵制住,城中守军一下子只要面对东面的进攻就好了,能够撑一天是一天。 因此田端甚至不惜牺牲梁屈葱这个好棋子。 不过至少目前看来,无需如此了。 田端不知道援军为什么来的这么快,比想象之中的至少早了半天,但是他知道,战局扭转,就在此时! 这场关乎到西北、甚至关乎到整个西域和高原之未来的决战,就在这个时候爆发。 田端是有信心的。 他不知道裴子烈到底都做了什么准备,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至少慕容世伏并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 这就足够了。 ————————- “轰!”东城门上的门楼没有在吐谷浑人的投石机手下毁坏,却被汉军猛烈的炮火拆散。 城门楼倒塌,带来的影响当然是巨大的。 城上的吐谷浑士卒顿时慌乱的四下逃散,即使是这样,还是有很多倒霉蛋被压在了废墟下面。城墙上的投石机勉强想要还击,可是很快就被火炮锁定,一炮又一炮,就跟打靶子一样。 连活人都能击中,汉军炮手可不怕你这种固定在城上如此招摇的东西。实际上早在吐谷浑人把投石机竖起来的时候,闲来无事的汉军炮手就已经计算好了射击诸元,此时只要根据本本上的数据依次挪动火炮、开火就是了。 精准的打击显然更像是压倒骆驼的一根稻草,城上的吐谷浑士卒只看着那流光骤然划过夜空,转眼就把自己身边的投石机给撕碎,掀起的风卷动着不知道多少袍泽倒地。 这种场面,谁见过?谁不怕? 而且炮声隆隆中,汉军的进攻出乎意料的猛烈。 街巷里、壕沟中,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这么多汉军,同时向东城门发起冲击。 原本还逗留在城内壕沟附近的吐谷浑士卒,几乎都没有回过神来,就被人潮淹没。 火枪手们冲在前面,一边向前奔跑、拉近射击距离,一边不断地装填、开火。虽然在奔跑中开火,已经不用奢求什么准头了,但是自己只要把枪弹打入那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也不需要什么准头不是? 原本在城墙下准备下一轮进攻的吐谷浑军队哪里会想到汉军转眼就杀到眼前了,这些被他们骂为“怂货”的汉人,此时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别说怂了,连这“狠”字似乎都难以形容他们此时快速推进的身形和狰狞的样貌。 这是从哪个地狱里冒出来的勾魂恶鬼? 而那一声声枪响、一朵朵绽放的血花,在吐谷浑士卒们的眼中,自然也已经不亚于红莲业火。 这里,就是地狱吧? 箭矢和枪弹覆盖人群,很快人群就变成满地尸体。 汉军将士没有丝毫的停留,有的扑向城墙各处缺口,有的沿着上城步道快速向前推进。 东门上的吐谷浑旗帜被丢了下去,而汉军的赤色龙旗再一次飘扬。 “杀!”此时城外杀声依旧震天动地。 汉军骑兵终于在吐谷浑营寨中杀出一条血路,突破营寨的西门,人数虽然已经大比不过之前,而且人人浴血,也不知道几人受伤、几人只是杀得太猛了。 不知不觉得,天色已经放亮。 一抹晨曦照耀在大地上。 没有风,战场上只有浓烈的、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赤色的旗帜从城头上倾斜垂下,只有这样才能够舒展开。 汉军骑兵并没有管身后紧追不舍、但是却一直不敢真的追上来的吐谷浑兵马,只是一路小步快跑,倒是他们那满是箭矢留下的窟窿、都快被鲜血染过一遍的旗帜,尚且还能随着骑兵的奔跑缓缓舒展开。 汉军火枪手登时越过缺口上前迎接,同时虎视眈眈看着远处的吐谷浑兵马。 这一次,吐谷浑兵马没有敢继续向前。 与此同时,城北的杀声也逐渐平息,似乎在这晨曦里,一切都要归与和平和安定。 但是此时依旧还站在府衙中的宇文忻却很清楚。 战斗只是匆匆告一段落罢了。大家都在为可能马上就要继续开始的下一轮更加猛烈的战斗蓄力。 此时各方情报都已经送了过来,宇文忻心中了然。 东侧,所谓的援军不过只是前锋开路的骑兵罢了,也是难为这些袍泽了,这么点人数却硬生生掀起了这么大的风浪,最终搅动了整个战局。 北侧,梁屈葱当然是不可能抵挡得住慕容氏的左右夹击的,尤其是慕容世伏知道汉军不过只是一路骑兵先行抵达之后,并没有让慕容车重回援,所以梁屈葱在好一番苦战之后,只能收束兵力,且战且退,和北门负责接应的史万岁合兵一处。 好就好在,梁屈葱这么一反,连带着其余本来就和慕容氏有间隙的小部落们也跟着反了,这些小部落营寨多分布在城东和城西,虽然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不过本来人家也没有打算“蚍蜉撼树”,好一番闹腾之后,便纷纷引兵退入城池。 偷袭了一下慕容氏兵马,砍了几个人头,这投名状有了,接下来自然是保命要紧。 第二二五四章 收复四门 正是多亏了这些部落的出力制造混乱,慕容世伏没有能拦住汉军骑兵,慕容孝隽也不得不分兵镇压西侧,让汉军骑兵和梁屈葱所部都能退入城中。 至于南门,情况真的如宇文忻所料。 西域各部收束兵马,既没有进攻之意,也没有配合汉军之意,摆明了隔岸观火。 你们慢慢打,我们就看戏。 反正最后谁赢了,我们就跟谁混。 明知道大汉还有取胜的可能,我们就跟着吐谷浑拼命的话,那以后的日子保不齐不好过啊,尤其是吐谷浑下属的大小部落现在一个两个都跳了出来,说明慕容氏都快混到众叛亲离的地步了,我们西域各国这个时候坚决不能凑热闹。 因此当东门和北门重新为大汉所有之后,南门内的汉军只是挥了挥旗帜,用火枪来了几下,南门上的西域各部以及其余的一些吐谷浑各部落兵马就果断的后退。 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这些小部落卷入大战之中根本就是炮灰,所以这帮家伙甚至连依托南门坚守一下的心思都没有。 这让和平接收城门的汉军将领哭笑不得,要知道他麾下实际上不过就只有十多名火枪手再加上百余名轻伤员以及一些丁壮罢了,可能人数都不够人家的零头。一开始宇文忻让自己前来夺占城门,这偏将还以为自家主帅得了失心疯,结果现在才知道,真的不是自己太强大,而是对手根本就没打算和你打。 至于西门,本来吐谷浑兵马就不多,慕容孝隽一走、各部落一反,剩下的吐谷浑兵马撑不住场面,很快就主动撤退。 因此这一晚,汉军竟然神奇的又收复了白天丢掉的四面城墙。 当然了,汉军将领们自己心里清楚,之所以能够反推回去,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宇文忻在之前的防守中就没有用全力,而是打算引诱敌人进入城中进行巷战,以拖延住更多的敌军,此时抓住时机发动反攻,自然会有不错的收获。 但是实际上更为主要的原因,其实敌人自己的内乱,一下子打乱了吐谷浑的兵马布置,而且吐谷浑留守城墙的军队,一时间也都乱了方寸,甚至还有从属于不同部落的兵马直接刀兵相见的情况,不然的话吐谷浑军队扼守城墙,凭借着自己的人数优势,说什么也不会让汉军直接杀过来。 所以这也就意味着,汉军只是单纯的夺回了城墙罢了,并没有多少能力可以在吐谷浑主力的继续进攻下守住城墙。 慕容孝隽引兵到西门,慕容车重引兵到北门,而慕容世伏收拢各部,在东门外列阵。 摆明慕容氏已经被触怒了,不管是为了打通这条关乎到吐谷浑主力撤退的大路,还是向世人表明慕容氏和吐谷浑的威严不容侵犯,他们都必须要把张掖拿下,甚至有必要把城中的汉军全部挫骨扬灰! 南门的西域各部显然也不敢再磨磨蹭蹭,同样正儿八经的列阵。 昨天晚上我们可没有给你们大汉添乱,没有能战胜吐谷浑慕容氏,反而继续龟缩在城池中,那就别怪我们下手无情了。 此时的宇文忻倒是并没有太多的紧张,他很快就见到了韦圆成和梁屈葱。 韦圆成显然昨天杀得很痛快,凭借不到两千名骑兵,撕开敌人的营寨、又一路横冲直撞,搅乱了整个东门外的战场,韦圆成自然是很高兴的。 这一次西北之战,自己作为前锋屡屡建功,回去之后少不了赏赐晋升。 而梁屈葱则是一脸的憋屈。 一番冲杀下来,自己麾下的兵马,包括不少嫡系兵马,都有惨重的损失,这还不是最气的,最气的是梁屈葱很是信任的两个手下临阵倒戈,正是因为他们主动放入慕容氏的兵马,才导致梁屈葱明明也坐拥上万大军,却最终连一晚上都没有支撑过去,狼狈不堪的退入城中,甚至就连自己都受了轻伤。 除此之外,他本身也存在着试探慕容氏之反应的意思,结果发现,慕容氏岂止是对他有所提防,甚至这左右两处慕容氏嫡系的营寨,摆明了就是对付他梁屈葱的。 这让梁屈葱更是心灰意冷。 不管怎么说,这些年自己也算是鞍前马后,给慕容氏做了不少事的,结果在慕容氏的心中,自己只是一个需要提防的墙头草,甚至是叛贼。 换做谁,都不可能舒坦。 “梁兄!”宇文忻正在跟韦圆成讨论着东门外的情势,见到梁屈葱走过来,当即大步迎上前,“在下宇文忻,梁兄可是受伤了?” 宇文忻?! 梁屈葱打了一个激灵,没有想到宇文忻竟然亲自迎出来了,看他身边除了几名浑身浴血、显然也是刚刚从前线回来汇报工作的将领之外,甚至连亲卫都没有几个,显然对自己一点儿提防都没有,并且开口就直接关心自己的伤势,这让梁屈葱顿时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这是自己在吐谷浑慕容氏的麾下卖命那么多年都没有感受到过的信任和关怀,而且这还来自于大汉在此地的最高指挥。 同时一声“梁兄”,既避开了梁屈葱身为吐谷浑的名王,却并不被大汉认可的尴尬,同时也直接和梁屈葱拉近关系,让梁屈葱听去了,心中也没有不满,甚至有一种亲近的感觉。 当然,感动归感动,利益归利益。 梁屈葱是一个地方枭雄,自然不会因为个人情绪影响到为自己争取利益。 笑着表示自己的伤无妨之后,梁屈葱又和韦圆成等人一一见礼,旋即带着担忧说道:“城外兵马云集,慕容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攻城应该就在不久,将军打算如何应对?” 一道道目光顿时落在宇文忻的身上。 说一千道一万,现在大家焉能守得住这座城? 守不住,还不是玉石俱焚? 宇文忻登时看向韦圆成,韦圆成向前迈出一步,在场的都比自己官衔高,他也不敢失了礼数:“末将奉晋国公之命率领骑兵先行入城,便是要告知诸位,晋国公的作战计划,需要诸位全力配合。” 这一下,无论是史万岁和萧珣等大汉文武,还是梁屈葱和其余几个刚刚归顺的部落酋长,都打起精神。 第二二五五章 安排的明明白白 晋国公早就已经料到今日了? 想想也是,晋国公本来就打算利用张掖全歼吐谷浑主力,会料到今日的局面也在情理之中。 宇文忻等人只是看了一眼跟在梁屈葱身后的田端,心里就有数。 梁屈葱能够一心造反,肯定和白袍的暗中煽动有脱不开的关系,而能够直接指挥田端这个白袍老大的,只有陛下了。 也就是说不只是晋国公料到了现在这个局面,陛下和太尉府也早就已经做好的充足的准备,把慕容氏安排的明明白白。 宇文忻和史万岁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大定。 陛下到底是陛下,虽然人在千里之外,但是战局都已经拿捏在手中。他们这些人当初在长安和陛下接触的次数也不是非常多,至于太尉府等朝廷负责战略部署的中枢机构,其实了解也不是很深。 了解不多,自然就有可能导致两种情况。 要么被忽略,要么被神化。 显然陛下和太尉府是不可能被忽略的,因此李荩忱在众将士的心中自然而然就有些被神化,这些年陛下御驾亲征,何尝一败? 当然李荩忱自己实际上清楚,他的常胜,一开始是来自于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对这个时代的了解,站在局外操盘,任何人都不可能战胜他,就像是南陈的文武们都没有意识到当初北周的内部矛盾都已经尖锐到了那个地步,历史上南陈仓皇而动的时候,已经是尉迟迥快要只撑不住的时候了,只能勉强把司马消难等人接应了过来罢了。 再后来北伐之中的胜利,那就不用说了。 汉军从各个方面上都对北周有着优势,又汇聚当今名将,要是这都赢不了,李荩忱的皇帝这些年算是白干了。 而相应的,作为陛下智囊的太尉府,在将领们心中的高度自然也会逐渐上升。作为将领,他们自然接触的要比普通士卒更多,也都知道在朝廷上涉及到军事方面的事,实际上太尉府做的更多,陛下现在更像是一个拍板的,毕竟那么多内外事务,不可能全都让陛下一个人殚精竭虑。 因此太尉府自然也和陛下一样被神化了。 这就是李荩忱想要的效果,因为太尉府被神化的并不是某个人,而是这种谋定而后动、统筹而兼顾的思想。 战争,在大家的理解中,已经逐渐不再是一个人或者一支军队的事情,而是一个国家、一个体系的事情,从前锋兵马的组成到后方粮草的运输,甚至还要到牵扯的所有资源消耗等等,这些都是要考虑在内的,甚至考虑到一场战争给一个地方带来的未来十年内的影响都是有必要的。 当然······这样做的后果,自然就是统兵的主帅们要委屈一点儿了。 此时的裴子烈,若是知道张掖城中的这些家伙们在想什么,应该会忍不住吐槽:作战计划是我指定的好不好,凭什么杨素就得白白的受这个称赞? 当然了,主帅们是不会把这个放在心上的。 保不齐哪天自己就去主持太尉府了不是? “那接下来应该如何是好?”宇文忻的神色轻松下来,看向韦圆成,颇有几分张掖能打到现在这样子就算我尽力了,剩下的你看着吧的样子。 韦圆成嘴角抽了抽,别啊! 他急忙说道:“自从拿下武威之后,晋国公便催动大军,日夜兼程,如果慕容伏允回头设下阻拦的话,恐怕要今天下午到明天才能抵达,而如果慕容伏允只是一路撤退,那么说不定今日上午就能抵达张掖,因此现在还需要我们尽可能的守城。” “这么说来,那就应该是上午了,没有几个时辰了。”宇文忻径直说道。 韦圆成怔了一下,将军您这么肯定? 宇文忻似乎也是感受到了周围目光里带着的疑惑:“自从昨日拿下张掖外城之后,慕容氏便可从容在城外向西北撤退,我军实际上已经无从阻拦,可是为什么他们并没有走,最终一直拖到晚上,反而给了我们可乘之机呢?” 史万岁当即笑道:“这个简单,断后的慕容伏允所部还没有抵达张掖,慕容世伏不敢直接撤退,不然的话恐怕就要把这一支精锐前锋给直接葬送在这里了。慕容氏之威望本来就因为此次西北之战而大打折扣,自然不能再损失这么一路兵马。” 梁屈葱等人也都点头。 他们之所以一直对慕容氏有所畏惧,还不是因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慕容氏就算是再怎么威望降低,手中的兵马数量还是实打实摆在这里的,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挑衅。 要不是慕容伏允昨夜并没有抵达此处,梁屈葱他们也不敢直接动手啊。 因此慕容世伏就算是明知道继续等下去可能有危险,也只能硬着头皮等。 “除此之外,慕容氏之威望已经在吐谷浑国内跌落谷底,慕容氏也想要拿下张掖出气。”宇文忻又补充一句,“因此他们必须要尽快集中兵力,突破城池。” “可是慕容伏允的兵马抵达,岂不是也意味着我军主力抵达,到时候慕容氏又如何能够集中兵力进攻城池?”萧珣也忍不住问到。 “我军未到时,能成则成,不能成,则接应慕容伏允撤退,到时候我军应该又被压入城中,想要阻拦也无能为力。”宇文忻径直说道,“如此,慕容世伏进可攻,与我军决战亦无妨;退可守,随时都能够在战场上抽身而出,我军主力远来疲惫,不见得就还有余力继续追赶,战场之主动,归慕容世伏所有矣。” 大家顿时交换了一个眼神。 好算计! 这吐谷浑王到底也不是吃干饭的。 关键就在于,慕容氏兵马只需要接应,而且还是以逸待劳,而汉军主力劳师远征,就算是杀来了,难道还能一路狂追不成? 以大家对晋国公的了解,似乎也不是干这事的料儿。 “那我们应当如何?”梁屈葱此时率先开口,同时郑重拱手,“末将麾下兵马,愿意听从将军调遣!” 事已至此,战局已经分外明了,吐谷浑这次是丢了兵马又丢了场子,只不过在勉强挣扎着保留实力罢了,因此梁屈葱并不介意为大汉效劳,给吐谷浑再来上一棒槌。 第二二五六章 张掖各部,当死战阻敌 梁屈葱一表态,跟着他前来的不少小部落酋长们也纷纷表态。 昨日夜里,除了梁屈葱是实打实和慕容氏战过一场之外,其余的小部落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功劳,他们只不过是看着慕容氏和其余大部落之间开战,害怕慕容氏打赢了会清算他们,所以还不如早早地先投靠大汉。 至于投名状之类的,有,但是明显不够。 所以现在,肯定要抓紧表忠心,就算是被拉上去当一轮炮灰,能让大汉信任自己,那也值了。 宇文忻显然对于他们的态度很满意,也让梁屈葱等人松了一口气。 “我们对整个决战能做的并不多,但是至少我们可以坚守城池。”宇文忻伸手指向北门,“敌人要撤退,必走北门外,北门在我手中,则火炮就可以笼罩整个通道,切断其退路,因此全城各处都可弃守,唯北门不能失守!” 此时南门外的西域各国将领,若是知道宇文忻如此吩咐,恐怕会忍不住赞叹,说得好! 最好把俺们完全忽略掉。 这趟浑水,俺们早就想跳出去了,可别在意俺们的存在,就让俺们抓紧溜了吧。 当然,宇文忻至始至终都没有打算管西域的这些兵马。 大家互相留点儿颜面,日后也好见面。 “遵命!”梁屈葱大声应诺。 他麾下的兵马本来就云集在北门,显然宇文忻是把这个任务交给他。昨夜好一番苦战,结果到头来还被吐谷浑人压着打,梁屈葱的心里也憋着火气。 而且对他来说,想要投靠大汉、获得大汉的支持,自然少不了需要有足够分量的投名状。之前只是触动了敌人既有的布置,显然是不够的,必须得实打实的给大汉流过血才可以。 宇文忻瞥了一眼萧珣,萧珣颔首,虽然北门交给梁屈葱,给他一个想要的立功机会,但是毕竟梁屈葱目前还不完全算自己人,他麾下的兵马又良莠不齐,能不能靠得住还得两说,因此北门内外的防线可以交给梁屈葱,但入了北门,汉军还得严加防守,并且随时准备调拨火枪手和火炮支援战斗。 宇文忻麾下可用的将领本来实际上就不是很多,能够独当一面的不过史万岁和贺若弼罢了,继续往下的偏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也不放心交给他们,而现在史万岁肯定不能在梁屈葱背后盯着当监军,因此这个任务自然而然要落在萧珣的肩膀上。 萧珣当然也乐得于此,身为一个文官,如果能有一些统兵的经验,那自然是有好处的。 朝廷也需要文武双全的人。 至于史万岁,宇文忻自然是要放在东门,随时准备接应主力的。 “诸位,此战已到尾声,我等勠力同心,苦战至今,所为的便是击破吐谷浑之主力,事已至此,万不能再有任何差池。”宇文忻环顾一圈,抽出佩刀,“张掖各部,当死战阻敌!” “死战阻敌!”将领们齐齐高呼。 呼喊声很快就顺着风传开。 整个张掖城中,汉军将士们纷纷抽出兵刃,目视前方。 宇文忻深吸一口气:“备战!” ——————————————- 此时张掖城东北的营寨中。 吐谷浑王、青海的霸主慕容世伏,脸色微微发白,静静的靠在椅子上,也不知道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在眯眼打量着什么,反正帐下的几名将领一个个低着头,谁都不敢看他。 原因无他,昨夜一番苦战,白日里的拿下的城郭丢得一干二净、东侧的营寨被人凿了个洞穿,而这些尚且都还是小问题,大问题在于作为吐谷浑一部分的梁屈葱反了,连带着众多小部落都一并反了。 显然这些最擅长骑墙的部落都已经意识到,屡战屡败的吐谷浑慕容氏已然强弩之末,这个时候再不反,自己有可能就要变成俘虏了。 如果有什么可以形容现在的情况,不外乎“风雨飘摇”。 虽然还没有到大势已去的地步,但是说句实话,站在营帐之中一个个浑身血污的将领们自己都没有信心。 “大汗!”帘幕掀开,一名中年人快步走进来。 正是慕容世伏最仰仗的智囊,慕容孝隽。 整个西北之战的最高策划者,实际上就是慕容孝隽。 大汉的太尉府在分析西北之战双方的战略布局时候,就明确的指出,对方提出这个作战计划的的确是一个能人,也是一个狠人。 只可惜这个狠人还是估错了大汉的底细,并且以为身边的其余吐谷浑兵将也是和自己一样的狠人。所以才会导致吐谷浑军队浩浩荡荡杀过来,也的确杀了汉军一个措手不及,结果却是雷声大雨点小。 不是鄙人智商不够,而是队友实在带不动啊。 当时有熟悉吐谷浑底细的人就已经指出,整个计划很有可能就是慕容孝隽制定的,只可惜慕容孝隽本身没有来过大汉,也不可能了解大汉的火器等等在西北还没有经过实战的武器的真实威力,因此出现判断失误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慕容孝隽进来,大家才敢微微抬头。 原来大王真的是在假寐。 慕容世伏哼了一声,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让抬头的将领们又有些惭愧的低下头。 讲道理,慕容世伏实际上并不算是一个穷兵黩武的暴君,而且他曾经代表吐谷浑出使大汉,对于华夏文明风物也多有了解,性格更加中正平和,但是也架不住战局逐渐糜烂,一直到而今地步。 慕容世伏是带着子承父业、振兴吐谷浑的雄心坐在这个位置上的,结果仗打成这样,吐谷浑都快要亡国灭种了,这一哼一叹之中,自然充满了无奈和愤怒。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一个王者。 慕容孝隽无奈苦笑。 说到底自己也是这场战争的策划者和发动者,因此自己也是有很大责任的,假如能够了解敌我情势,那么慕容孝隽觉得自己更有可能建议慕容世伏先侧重于防守,再寻找机会试探是不是可以打打秋风,直接进攻大汉的州府,还是洗洗睡吧。 然而事已至此,后悔和抱怨也没有什么用。 想办法把吐谷浑兵马尽可能多的带回去才是最重要的。 “伏允到什么位置了?”慕容世伏径直问道。 第二二五七章 被迫参与的决战 慕容孝隽急忙说道:“根据哨骑来报,应该还有二十里地。” 慕容世伏登时坐了起来:“已然这么快了?” 慕容孝隽苦笑一声:“裴子烈就率领大军一路追在后面,我们根本来不及结阵反击,只能一路被追着到张掖城下。” 慕容世伏默然。 他已经意识到,战局越发的危机。 慕容世伏之所以要坚决等在这个地方,实际上就是要等慕容伏允带着的慕容氏精锐兵马抵达,不然的话慕容世伏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返回伏俟城之后还有没有命应对国内那些虎视眈眈的人。 毕竟吐谷浑作为一个散乱的部落联盟国家,内部想要当这个大汗的可不止有一个梁屈葱。 假如手头没有足够多的听从于自己的兵马,那么一场政变就足够慕容氏受得了。 历史上的慕容世伏就是死于吐谷浑内部的政变,足以表明吐谷浑内部远不是铁板一块。 只有慕容伏允手中率领的这些兵马,才是慕容世伏最大的依靠,甚至就连慕容孝隽和慕容车重等慕容氏旁支王室子弟,也不是说靠得住就靠得住的。 所以慕容世伏宁肯付出更大的代价,也要固守在这里接应慕容伏允。 很显然,汉人对吐谷浑内部的情况多多少少已经有所了解,甚至说他们已经打算利用这个了。 裴子烈死死咬着慕容伏允不放,显然就是算准了慕容世伏没有办法放弃慕容伏允不管。 壮士可以断腕,但是不能掉脑袋啊。 因此慕容世伏只能等。 “接下来可要准备决战?”慕容世伏缓缓开口。 世事弄人,原本是自己主动发起的进攻,想要趁着大汉不备有所斩获,甚至还曾经幻想着能够杀入关中,保不齐就可以和大汉平分山河半壁。结果战局后来又变成了僵持,是吐谷浑和西北汉军之间的拉锯,再后来又变成了撤退,结果还被卡在了张掖这个地方。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撤退摇身一变又变成了即将到来的决战。 说句实话,慕容世伏真的没有做好准备。 但是他知道自己没得选。 当宇文忻率军破开张掖城门的时候,整个战场的主动权实际上就已经不在自己的手中了,自己所能做的就只有尽可能的为吐谷浑保全有生力量,等待有可能的东山再起。 这场决战,慕容世伏是不想打的。 可是事已至此,他跑不掉。 “臣以为,应当先继续进攻城池。”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的慕容车重此时忍不住说道,“假如可以破开城墙、削弱城中守军至难以对我军形成威胁的地步,即使是我们不打下张掖,张掖的那些汉狗也没有办法阻挡我们越过张掖继续向西北撤退。” 慕容孝隽忍不住无奈的说道:“兄长,现在能打下城池么?” 慕容车重一时讷讷。 要是能打下,早就已经去打了。 一夜苦战,吐谷浑将士们已经晕头转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狼狈的被调来调去,最终恍然发现原来是一番折腾、一番战败,因此现在城外各部的士气都已经很低,相反,城中的汉人摆明了要死战的架势,现在的吐谷浑军队,不见得就能够打下外围城墙。 甚至现在吐谷浑没了梁屈葱的兵马,没了很多小部落的支持,而且就连一向跟舔狗一样的西域各国兵马此时也都在城南按兵不动,其将领都以军中损失惨重、需要稳定军心为理由不来拜见慕容世伏,这虽没有造反,但是不配合工作的意思已经不要太明显。 因此现在慕容世伏必须要面临一个尴尬的问题,他麾下的兵马甚至已经难以对城中形成优势。 所以此时再攻城,拿下城池外围还好,拿不下怎么办?敌人还随时准备和昨天夜里那样来一场反攻又该怎么办? 慕容伏允已经距离这边很近,也就是几个时辰的事。 几个时辰,必然是做不到这些。 而且这也意味着,几个时辰之后,慕容世伏就需要率领吐谷浑各部准备应对大汉主力的进攻。 哪怕大汉主力远道而来,应该也是疲惫不堪,这也不能拿自家的疲惫且士气低落之军去应对。 因此留给慕容世伏的选择实际上就剩下了最后一个。 坚守此地,接应慕容伏允,然后和汉军主力决一死战。 慕容孝隽还没有多说,慕容世伏就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唯有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就是所谓的“阳谋”吧。 一步一步,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慕容世伏左冲右突,最后却无奈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得选。 只能被迫迎接即将到来的大战。 一时间他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此地就是埋骨之地。 “大汗?”慕容孝隽喊了一声。 慕容世伏打了一个激灵,只觉得背后冷汗直冒。 自己怎么就突兀的冒出来这种想法呢? 真······真是可笑! 慕容孝隽意识到慕容世伏是走神了,急忙给他一个台阶下:“还请大汗下令,各部整兵备战,万万不能松懈,并且随时准备接应伏允老弟之兵马。” 慕容世伏答应一声。 慕容孝隽有些担忧和慕容车重等重臣交换了一个眼神。 可汗的患得患失,显然让他们也感受到了危机。 可汗尚且如此,更不要说下面的兵将了。 这一战,难道真的是吐谷浑覆灭之战? 慕容世伏此时已经强打起精神,环顾周围:“诸位,生死存亡,在此一战,还希望诸位齐心协力,共保我吐谷浑历代先祖之基业!” 慕容孝隽等人也只能慨然应诺,同时心中免不了嘀咕。 此战之目的,已经从最开始的为吐谷浑开疆拓土变成了保护基业。 大可汗这是真的怂了啊。 实际上他们自己,不也有点怂么? ———————————— “儿郎们,咱们从左边包抄!”司马泳质挥刀大喊。 汉军步骑卷动滚滚烟尘,斜地里突入吐谷浑的军阵之中,肆意冲杀。这些汉军步骑多数都是轻装上阵,而被他们截住的这些吐谷浑军队,都是落在后面的辎重车队,一时间自然是狼入羊群。 韦圆成之前作为大军前锋,已经屡立战功。 作为曾经和他并肩作战的司马泳质,当然心有不甘,因此自请为大军新的前锋,追着慕容伏允所部死死不放。 第二二五八章 开幕 慕容伏允一开始撤退的时候还是很有章法的。 步骑断后,辎重在前,缓缓后退。 汉军多次进攻都没有取得好结果,眼睁睁看着敌人各部往来支援,自己只能狼狈撤退。 不过主动进攻没有落到好处,汉军索性就死死在后面跟着,只要你有破绽,就立刻扑上去咬一口。 典型的狼群狩猎战术。 慕容伏允也只能吐槽,你们好好地汉人,好好地农耕民族,没事干嘛和我们草原上的民族一样的打法呢? 而汉军这种打法显然给了吐谷浑兵马很大的压力。 毕竟现在吐谷浑兵马并不想恋战,只想抓紧跑路。 跑得越快,敌人追的越紧。 之前吐谷浑前锋的撤退还很有章法,到后来随着汉军的进攻越来越频繁,逐渐体力比较好的精锐步骑都已经在前面,而辎重队伍以及很多体力不支的步卒则落在后面。 这就是裴子烈要的结果。 本来就是众多部落拼凑起来的吐谷浑军队,最鲜明的特点就是打顺风仗一个个拼命,打逆风仗,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所以一开始他们或许还能够保持原来的阵势,等到真的跑起来,谁还管得上落在后面的辎重部队和伤兵?自己先逃出生天再说。 尤其是从大河边一路撤退到张掖,这些吐谷浑兵马即使是堪称精锐,士气也都已经跌落到了谷地。 跑路,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唯一重要的事了。 “这个司马泳质倒是一个不错的苗子。”裴子烈站在距离张掖还有一段距离的一处山坡上,举起千里眼向前看,虽然没有办法看到张掖城,但是至少可以看到司马泳质在追着吐谷浑兵马打,一支支落在后面的辎重队伍都纷纷竖起白旗,显然已经丧失了和这个家伙正面对抗的勇气。 李询站在旁边,露出微笑:“之前河东之战,这个小子表现就不错,太尉曾经亲自把他的名字在功劳簿上往前挪了挪。” “你们倒是看得开啊。”裴子烈不由得笑了笑。 李询出身陇西李氏,陇西李氏的老大李穆一开始就是站在杨坚那边的,而司马泳质作为司马消难的儿子,是宇文宪那边的人,因此两边本来就应该相互敌对才是,李询开口称赞,倒是让裴子烈有些惊讶。 李询不由得向着东南方向拱了拱手:“过往皆是烟尘,末将等现在都已经是大汉臣子,当为大汉之繁荣昌盛而并肩奋战,又有何必要讨论曾经种种?” 顿了一下,李询又忍不住打趣道:“更何况论矛盾和冲突,当初我们也只是单纯的相互争权夺利罢了,又如何比得上那时候和大汉之间的矛盾?承蒙陛下不弃,能够提点并委以重任,我等如何能依旧把过往恩怨放在心上?” 北周文武们内部的矛盾再怎么尖锐,甚至已经到了两边分家过的地步,但是至少也还是北周麾下的,这矛盾自然是比不过北周和大汉之间的矛盾。 他们现在都已经能为汉臣,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说完这些,李询倒是收敛起来笑容,微微低头。 这话虽然听着就知道对方是在掏心肝,但是也难免会让人想到李询等人的出身以及他们现在正在抱团的事实。 这终究是这一代人很难完全过去的坎。 裴子烈不由得大笑,拍了拍李询的肩膀: “无须紧张,余心中清楚。” 李询颔首。 裴子烈这是在表明,自己作为从龙元戎,自然也知道他们现在是真心实意为大汉拼杀,所以就算是他们迫于朝堂上其余团体的压力而不得不抱团取暖,裴子烈也不会多说什么。 至少他不会因为自己出身东南,就会站在南方文武的立场上去说话。 人总是要努力让自己的路好走一些的,抱团取暖倒也无可厚非,只要不进行到结党营私的地步,都能够容忍。 “走吧,前方还有一场大战等着我们。” “最后一战了。”李询也提了一口气。 从救援西北开始,大汉各部几乎可以说马不停蹄,这也应该是李询所打过的最紧迫、准备也最不充分的一战,甚至在战前,很多汉军将领连吐谷浑有多少兵马、都有哪些将领都不了解,更不要说对方习惯于什么战术战法了。 因此这一战能够顺利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也只能说一是因为大汉具有足够多的火器,因此可以一力破百巧,不管你有什么花样,反正都打不过火器。 二也是因为吐谷浑之前故步自封,并没有对大汉的火器以及一些新的作战思路等等有了解,结果导致在战场上不断地吃亏。 要是换了宇文宪在这里,凭借着这么多的兵马,李询真的要背后发凉。恐怕这家伙都有本事一路杀到安定城下。 没错······能杀到安定城下,对于汉军来说都已经是耻辱了。 裴子烈顿住脚步,笑了一声:“或许这只是开始。” 李询亦是一笑。 没错,征服西域、开疆拓土,或许就是从这里开始! 与有荣焉。 ————————————- 张掖城墙上,汉军将士苦苦坚持、望眼欲穿。 而张掖城东,一面面赤色的旗帜依次跃出地平线,转眼间就变成涌动的赤色浪潮。 一条条苍龙伴随着旗帜的舞动仿佛活过来一样,舞动的龙爪寒光闪闪,大张的龙口似乎能够吞天食地。 汉军主力来得快,而且队伍快速的展开,一路向北阻拦意图救援东侧营寨的慕容车重所部,一路向南意图从南门迂回入城,而兵力最多的中路,则干脆了当的直接撞上敌人的东门外防线。 在汉军抵达之前,吐谷浑兵马就已经做出调整。 原本已经退入城东北慕容车重营寨的慕容世伏,已经返回东侧大营,带人修补昨日被破坏的营寨,意图依托营寨固守。毕竟一旦把兵马拉出去,就很有可能引来城中的夹击。 而且敌军主力从东而来,注定了会在东侧发动主攻,慕容世伏根本就没有在营寨外和汉军主力决一死战的勇气。 不过单纯的固守是不可能的,慕容车重率军在东北主动迎战,与此同时,慕容伏允的败兵直接拉到城东南,同样结寨自守。另外还有慕容孝隽的兵马,直接顶在慕容车重的后面,准备接应。 第二二五九章 挽救三千青丝 慕容孝隽的兵马在昨夜的战斗中还是有不小损失的,毕竟梁屈葱作为一员猛将,又是暴起发难,即使是慕容孝隽早有准备,也差点儿真的让梁屈葱突破,最后也是仗着人数优势方才反推回来。 经过一夜恶战,士卒们自然疲惫不堪,此时也需要休整。 实际上慕容车重以及慕容伏允等人的兵马也都好不到哪里去,每一部都是历经苦战奔波。 但是他们没得选。 吐谷浑慕容氏所属的几乎所有兵马,都已经在此处了。 而决战,一触即发! 鼓声拔地而起,这是城中的汉军将士们在擂鼓向城外的袍泽致敬。 汉军将士并不是乌泱泱的就向敌人的营寨冲过来,当距离拉近之后,他们反而放缓脚步,在各层将领的指挥下依次列阵。 要给予对手最基本的尊敬。 更何况今日面对的这些吐谷浑兵马,可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吐谷浑军队是历经苦战,汉军又何尝不是远来疲惫? 从大河边一路到张掖,连日急行军,实际上他们也都已经快到体力不支的时候了,只不过之前在武威稍微休整了一下,再加上吐谷浑兵马的撤退也不是非常快,才让汉军将士不至于连腰都直不起来。 一名名将士喘着粗气,勉强挺直腰杆,看向前方。 此时透过吐谷浑人的军阵和营寨,已经能够看到那一道斑驳的城墙,整个城墙都快被血色渲染,一个个缺口处,更是堆满了尸体。 可想而知,戍守此地的袍泽,在之前的苦战中都经历了什么。 城头上的旗帜飘扬,鼓声阵阵,更是在告诉城下的袍泽们,我们还能够坚持! 内外夹击,不是不可行。 汉军并没有着急进攻。 裴子烈眯着眼,站在正午的太阳下,静静等着。 对面的吐谷浑军队也抓紧这个机会休整。 既然是决战,那就更不能以疲惫之军迎战。 裴子烈宁肯多等几个时辰,让自己麾下的将士们都缓一口气。 很明显对面也是这个意思。 李询大步走过来,沉声说道:“国公,至少得休整一到两个时辰,不过到那个时候,怕是要日头偏西了,是否需要提前安营扎寨。” “如果今日难分胜负,则各部沿城东向城南,直接进入城中。”裴子烈径直说道。 “遵令!”李询急忙答应,“那城里现在应该如何告知他们?” “宇文忻······应该明白。”裴子烈笑道。 李询皱了皱眉。 靠默契么? “你可听见枪炮声?”裴子烈反问。 李询摇头。 “这就是了,显然宇文将军现在也没有以为我们就要直接进攻了,他也在等。”裴子烈解释一句,“刚才的鼓声,不过是为了让我们安心罢了。” ——————--—— 此时,长安城中。 日头已经逐渐偏西。 李荩忱坐在御书房中,手中捻着一枚棋子,轻轻敲着棋盘,眉头紧皱,显然还没有想好落在哪里。 对面的尉迟贞托着腮,三千青丝披散着,一身轻薄素白的衣衫,显然刚刚沐浴过,此时正轻轻把玩着一缕垂下来的秀发,摆明了表示自己很无聊,想要催促陛下,又不好意思,所以只能一会儿瞥一眼棋盘,一会儿瞥一眼陛下。 后来,后面这件事做得就越来越多——小姑娘难免会发花痴。 陛下下棋很菜,这个是后宫姊妹们公认的。 而且陛下只要下棋,摆明了是有什么烦心事萦绕心间,所以想办法发泄一下。 所以陪着陛下下棋,不能让陛下输的很难看——陛下自己好歹还是有点儿自知之明,因此倒是不至于每次都要求要赢,他也不过就是想要借助下棋来给自己换换思路罢了——但是陪着陛下下棋的,也得想办法让陛下开心一下。 这可不是很好办。 不过能够以这个理由偷懒,把那些奏章文书之类的一丢,尉迟贞还是很开心的。 虽然明知道那些活计早晚还是要加班补回来的。 天天加班,为此头发丢掉了好多呢。 身为陛下的贴身小秘书,她需要负责的不只是内府那边的消息汇总,还有奏章的整理,以及陛下日常的接见安排、饮食安排等等,都需要尉迟贞过目。 后宫之中靠谱一点儿的内侍和女官随驾而来的本来就少,现在更是被内府那边支使得团团转,所以尉迟贞得承担起来这个重任。 尉迟贞想到了刚才沐浴的时候漂在水上的秀发,忍不住嘟了嘟嘴。 陛下自己都捞起来好几根了,应该会体谅一下我这个辛苦的小可怜吧? 当时还听到陛下嘟囔了一声“程什么员”,也不知道是啥意思,莫非是这长安城中新开的一处园林,可是园林和脱发有什么必然联系么?还是想别的办法吧。 经常听姊妹们吐槽陛下是个“直男”,据说还是陛下自己说的,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吧。 不靠谱。 李荩忱看到了尉迟贞的神情,倒是没有反应过来女孩在为早早变秃而自怨自艾,只当是尉迟贞在催促自己,急忙落下一子。 不久之后,尉迟贞看着棋盘上明摆着要被困住的大龙,一时默然,旋即掩面。 怎么才能提醒陛下,你的大龙要被我宰了呢? 算了,难怪自家姊姊上一次一本正经的跟我讲,陛下要是拉着你下棋的话,最好还是······下五子棋吧。 李荩忱浑然不觉,察觉到尉迟贞的表情不对,这才意识到什么,看了一眼棋盘,尴尬的说道:“下一盘,下一盘。” 尉迟贞默默地把棋子收了,却并没有要从头来过的意思,而是伸手撑住棋盘,向前探出身子,闭上眼。 李荩忱笑了,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算是她赢了的奖励。 尉迟贞俏脸微微发红,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李荩忱就已经把棋盘收了起来,一把将她拽到怀里。 软玉满怀,幽香扑鼻。 “陛下!”尉迟贞娇嗔一声。 好歹这是御书房,虽然现在没有人,但是外面的官员也不是不会来有事需要陛下定夺。 李荩忱的手已经不老实的开始游走。 尉迟贞急忙抓住:“晚,晚上。” “那好,一言为定。”李荩忱笑道。 尉迟贞心中忍不住幽幽一叹。 人家都已经长大了好不好,你迟迟不要了我,还总是蹭来蹭去的,当真难受。 第二二六零章 风又起 “贞儿长大了。”李荩忱感慨。 尉迟贞心神一颤,陛下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再一看看这家伙的手放在哪里,顿时知道他的长大了,好像说的不是年龄。 “要不今天?”李荩忱似笑非笑。 “臣妾······还小。”尉迟贞乖巧的跪坐。 这个“还小”,当然是年龄。 什么今天,人家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好不好。 更重要的是,想想一睡觉陛下就会压到头发,一压到头发就会又掉好多,尉迟贞更是心愁。 这些天没看她都故意和陛下保持一定距离么? 李荩忱看着尉迟贞憋得通红的脸颊,当然不知道这丫头在乎的实际上是会不会被拽掉头发,只当是她害羞,殊不知尉迟贞在后宫中的时间也不短了,没吃过猪肉还是见过猪跑的,该看的都看过,没有什么好害羞的。 李荩忱不由得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好了,再过两年,你看你,哪儿长大了。” 尉迟贞委屈巴巴的看着李荩忱起身。 你刚刚摸都摸了,而且明明也不是这么说的。 不就是没姊姊大么,但是至少应该不是最小的吧? 至少比杨妙和陈宣华的大一些吧。 此时身在医院之中的陈宣华打了一个喷嚏。 “娘娘注意保暖,莫要受了风寒。”跟着的婢女和内侍急忙说道。 陈宣华无奈的摆了摆手:“刚刚入秋,哪儿来的风寒,天还热着呢。” 顿了一下,她眯了眯眼。 “肯定是杨妙这个臭丫头说我坏话。” 殊不知此时药房中的杨妙,正核对本月的订单,也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肯定是宣华这个臭丫头说我坏话。” 不过她很快收敛神情,陛下起身,自然是要开始干活了。 身为堂堂大汉陛下,天还没黑呢,当然不能在这里你侬我侬。 “陛下,最近西北那边一直没有战报传来。”尉迟贞沉声说道。 “无须挂怀,”李荩忱笑道,“战局已稳。” 尉迟贞有些诧异,不过还是没说什么。 陛下胸有成竹就好。 看着李荩忱的侧影,尉迟贞只觉得分外安心。 只要陛下在,天就塌不下来。 而外面响起来张须陀的求见声。 “让他在外等候。”李荩忱吩咐内侍一句,同时看向尉迟贞,“去换一身衣服。” 尉迟贞这身打扮,自己看看也就行了。 尉迟贞嘻嘻笑着退下去。 而李荩忱重新坐下,方才让张须陀进来。 “臣参见陛下,有······” “西北战报?”李荩忱径直问道。 张须陀却是苦笑一声:“是幽州那边的消息。” 李荩忱顿时微微皱眉:“怎么回事?薛延陀?” 难道薛延陀人还打算在这个时候找麻烦? 大汉虽然抽调了很多兵马支援西北,但是也不是全军压上,在幽州、晋阳和平城都靠近前线的地方,都保持了足够数量的军队,尤其是海军和海军陆战队,此时正驻扎在幽州和青州等地,为跨海进攻高句丽做准备,就算是薛延陀人杀过来,大汉也可以利用海军及时调动南方兵马北上救援,而海军陆战队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张须陀倒是摇了摇头:“是辽东的契丹派人前来求救,说是高句丽察觉到他们和我们有铁矿石以及煤炭的交易,因此威逼利诱,要求自己也能够从中分一杯羹,更有直接威胁吞并契丹之意。” 李荩忱怔了一下。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原本以为打赢了北周就可以好生安定一段时日了,结果到头来发现,北周只是一个劲敌罢了,同样能够对大汉的领土安全形成威胁的劲敌还有很多。 历史上隋炀帝和唐太宗走过的路、打败的人,李荩忱都得去打。 想想也是,之前南北朝乱世,南朝和北朝之间的最大对手都是对方,因此对于外围的这些小国家,往往都是采用的绥靖政策,能够安抚的就安抚,不能安抚的也只能咬着牙许给一些好处。 但是等到中原统一之后,中央王朝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哪个皇帝不想能够平定四海?哪个皇帝不想能够开疆拓土? 不管是为了边境的安宁,还是为了能够开拓疆土,这几个环绕在华夏周围的家伙们,都得挨揍。 更何况这些家伙还比较跳脱。 往往都是他们自己主动惹事。 不揍他们都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契丹请我们出兵?”李荩忱轻轻捋着短须。 现在的契丹,虽然已经以一个部落整体的形式出现,但是还远远没有到历史上能够占据整个北方、气势如虹的时候,现在的契丹不过就是白山黑水之间的一些零散部落组成的联盟罢了,一支以游牧的形式存在着。 之前他们就通过发掘自己这里的矿石和北周进行贸易,后来换成大汉之后,自然也保持着这样的贸易。 对于辽东的那些矿石之类的,李荩忱眼馋是真的眼馋。 铁矿、煤矿甚至还有石油。 足够支撑起大汉工业的再一次腾飞了。 不过契丹一直比较识相,看到中原换主子之后,便果断的派人前来向大汉称臣,并且积极维护原本的贸易通道,反正对于这些还处于渔猎状态的契丹人来说,这些矿石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用,因此他们向大汉开出的价格也很低廉,甚至几乎是用等量的矿石换来等量的粮食——当然不是论重量,而是论体积。 以物易物,才是现在契丹人的主流贸易方式。 通过这些不能吃、不能用的矿石换来一堆粮食,他们反而很高兴。 因为契丹人很乖,李荩忱反倒是不好直接对他们下手了。 毕竟是华夏王朝、礼仪之邦,到底还得讲究点师出有名。 卧榻之侧这种理由,能不用还是不要用吧,留点儿阴德。 再加上吐谷浑在西北如此折腾,李荩忱现在也没有足够的精力在辽东下手。 不过正所谓想睡觉就有枕头。 高句丽竟然还是忍不住先来搞事情。 这是李荩忱没有想到的。 不过想想历史上棒子们的短视和贪婪,这也在情理之中。 至少也已经有一些基础的冶炼工业发展、并且和大汉之间还是有贸易往来的高句丽,很清楚这些铁矿石和煤炭的价值。想要从契丹人手中抢过来这个明明可以赚大钱的生意也在情理之中。 可他们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 契丹人的背后,到底是有大汉罩着的。 “幽州那边怎么说?”李荩忱径直问道。 第二二六一章 张掖城外的乱战 陛下这句话,摆明就是在问,幽州那边有没有信心打一仗了。 张须陀急忙说道:“这是契丹直接送来的求援信,信使已经抵达洛阳了,幽州本地的奏章还没有送上来,不过太尉府已经开始研究开战的可能性。” 李荩忱颔首。 辽东现在的情况他也不是非常清楚,只是之前让白袍探摸一下。 还是以谨慎为先。 大汉的发展现在也已经步入正轨,李荩忱本身也不期望两线开战。 等到吐谷浑这边战事了结,再收拾高句丽也不迟。 这是一个历史上让隋炀帝和唐太宗都吃了亏的主儿,李荩忱也得尽可能谨慎一些。 “先等张掖战报吧。”李荩忱沉声说道,“不过不管出不出兵,姿态一定要摆出来,能够吓住高句丽最好。” 张须陀忍不住心中默念一声:高句丽这种盘踞辽东数代的地头蛇,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吓住的,尤其还是有利益纠葛在其中。 不过陛下的担忧也有道理。 现在的大汉,要稳扎稳打。 打赢了这一仗再说下一仗。 而李荩忱忍不住感慨一声。 大汉一统之后,外面的风儿,也依旧喧嚣不停啊。 朕现在只想安心种田并且发展工商业以积蓄力量的,能不能给个机会? ————————————- 裴子烈倒是并不知道陛下和太尉府已经在讨论下一场战争了。 摆在他面前的一场决战,实际上战局已经格外分明。 裴子烈也担心于汉军将士疲惫,所以进攻节奏并不快。 张掖在望,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 有汉军主力盯着,吐谷浑根本不敢、也没有实力进攻张掖城。 而张掖城还在汉军的手中,吐谷浑就也跑不掉。 现在进退两难的是吐谷浑人,所以裴子烈很淡定。 汉军前锋很快就突破吐谷浑的防线,而慕容车重和慕容伏允强打精神从南北包抄过来,却被汉军从容的挡住。 慕容世伏并没有坚持太久,就率军退入了慕容车重的营寨,相当于主动让开了东门外的道路,放任汉军一路向前。 夕阳西下,汉军前锋将士和城中的袍泽弟兄紧紧拥抱在一起。 一面崭新的赤色龙旗很快和了城门上那面千疮百孔的旗帜并肩飘扬,也宣告着张掖守军的孤军奋战告一段落。 不过决战,只是进行了第一步。 明摆着慕容世伏是被昨天晚上汉军的突击给打怕了,所以不敢直接和汉军正面较量罢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昨天汉军骑兵突阵,一路上好一番烧杀破坏,营寨中本来就已经遍布缺口,此时就算是想要阻拦汉军,也只能依靠人命往上填罢了。 现在慕容世伏最珍惜的,可不就是人命。 所以他率军撤退也在情理之中,总比死撑在这里,被汉军左右夹击来得好。 不过这也意味着汉军将士的士气愈发高涨,更意味着慕容伏允所部和慕容世伏等人所率领的主力已经被分割开来。 好在慕容伏允并不是无路可走,很快就汇合驻扎在南门外的西域各部兵马,想要向西撤退,可惜汉军并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南门上的汉军火炮很快把南门外的区域覆盖。 此时,史万岁正亲带着突击队,杀出了南门! 且看那怒吼声中、那滚滚烟尘中、那飞舞的箭矢之中,也不知道多少汉军将士骤然冲出。 他们之中很多人身上还有伤口,只是经过了简单的包扎;他们之中很多人,刀上还有血迹,显然不久前还在艰苦抵抗敌人的进攻。 而现在,他们反过来,如利刃一样刺入敌人军阵之中,再接着向两侧散开,把一切都搅乱! 这些苦战日久的将士们,也终于等到了扬眉吐气的一天。 而汉军李询所部也跟着沿着城墙向南门杀过去,死死压着慕容伏允,迫使他只能结寨自守。 汉军的目的很明确,分割包围之后,先破久战疲惫的慕容伏允! 慕容世伏也察觉到事情不对劲,率军重新向南进攻,可是裴子烈亲自坐镇,再加上城里城外的汉军早就已经合兵一处,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 慕容世伏自然也不甘心。 他等在张掖城,期望能够拿下张掖以扬眉吐气只是小事,关键还是要等慕容伏允赶到啊。 结果慕容伏允被汉军给包圆了,那慕容世伏岂不是白白等在这里了,还让自家将士们看到了好一场“自家兄弟是怎么被吊打的”好场面。见死不救的话,慕容世伏这吐谷浑大可汗也不用当了。 因此双方很快陷入胶着。 与此同时,汉军主力也开入城,穿过北门,直接进攻原本躲在后面的慕容孝隽所部。 期待着这场决战的汉军主力以及一个个跃跃欲试想要纳投名状的各部落兵马互为犄角向前进攻,慕容孝隽一时间还真拦不住,只能回过身全力据守。 要不是慕容孝隽多少猜测到汉军可能会选择从北侧杀出来阻断自家的退路,因此还是在城西北的营寨中保留了一路偏师,这个时候真的有点儿难以支撑啊。 吐谷浑军队从西北营寨中冲出来,及时支援战斗,威胁到了汉军的侧翼,所以萧珣也只能无奈和梁屈葱分兵。 且看,原本混杂在一起有些乱糟糟的汉军,一分为二,萧珣这个文官也披挂上阵,亲自带着汉军将士扑向慕容孝隽所部的后方,从城池的东北角一直到远处的大漠,都是双方士卒的身影。 而梁屈葱也带着部下迎击西北方向来的吐谷浑偏师,昨天晚上就是在这个地方被压着打,今天对方的人数少了很多、对方的主心骨慕容孝隽也不在,而自己背后又有人撑腰,那还有啥好犹豫的,说什么也得把场子找回来! 这些部落将士的斗志,可不比汉军差。 别忘了,现在至少在这局部战场上,他们是在打顺风仗,自然是越打越带劲,那一路主动出击的吐谷浑偏师,一时间也奈何不了他们,甚至还开始缓缓退却。 不过萧珣这边,对上了全力以赴的慕容孝隽,一时间也难以前进。 张掖城外,看上去是汉军在主动出击以求将吐谷浑兵马各个击破,但是实际上却是汉军包夹吐谷浑兵马、吐谷浑又包夹汉军兵马,甚至西城门外还有一些几乎被遗忘了的、且忠诚于吐谷浑的小部落,自己还是攻城,好不热闹。 第二二六二章 斩断后路 此时张掖城中,府衙里。 宇文忻看着堂下忙得团团转的参谋们,还有那几乎每一刻都在根据刚刚传到的战报而变化的沙盘,忍不住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怎么就转眼乱成了一锅粥呢? 现在宇文忻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带着麾下最后的两千左右兵马去干嘛。四面八方都在爆发战斗,反倒是位于整个战场最中间的张掖城池内,无比的安宁。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暴风眼中的宁静。 可是宇文忻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 明摆现在汉军也只是和吐谷浑僵持罢了,甚至在局部战场上还并没有完全占据优势。 宇文忻必须要做些什么。 虽然他不知道该干什么。 “将军,东门急报,慕容世伏进攻过于猛烈,请求火炮支援!”一名传令兵匆匆冲进来,“另外晋国公传令,必须要拖住慕容伏允,先行解决慕容世伏!” 宇文忻定了定神,明白了裴子烈的意图。 慕容世伏留在这里不走,本来就是为了慕容伏允这一路兵马,现在他们进攻慕容伏允越是猛烈,慕容世伏就会越着急的向前推进救援,反而给汉军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而就算是汉军能够顶着压力在短时间内击败慕容伏允,那么就又要反过来面对另外一个问题,慕容世伏需要救援的对象已经没有了,那他还会老老实实的呆在这里和汉军较量么? 这家伙到那个时候肯定是拼尽全力突围。 现在已经被左右夹击的汉军北门外各部,当然不可能挡得住吐谷浑军队的突围。 因此最后汉军的收获很有可能就只有一个慕容伏允。 所以现在必须要围住慕容伏允,而击破慕容世伏! 宇文忻径直抄起佩刀:“走,随某去东门!” 亲卫们匆匆应了一声。 “北门现在什么情况,可还能坚持?” “回将军,北门外的敌人反扑甚是猛烈,我军目前只能结阵自守,不过因为战场已经远离北门,所以一时间倒是用不上火炮。”一名参谋在旁边说道。 宇文忻眉毛一挑,自己只是问了一个问题,这个参谋竟然就猜测到了自己的心思,不由得笑道:“不错,赵轨,可敢跟着某一齐上阵?” 赵轨急忙抽出佩刀,在旁边同僚们羡慕的目光中慨然说道:“属下愿随将军!” “来人,告知北门,火炮向东侧转移,切断慕容世伏和慕容车重两部之间的联系!”宇文忻果断下令,“另外城中各部,向东北角集结!” 将领们纷纷应诺。 而赵轨此时已经追上宇文忻:“将军是打算从东北侧出击,插入慕容世伏和慕容车重之间,从而能够让我军包围慕容世伏?” “不错!”宇文忻颔首。 “属下认为,将军不应该先战慕容世伏,而应该先破慕容车重。”赵轨一边大步走着,一边急促说道。 宇文忻怔了一下,旋即一笑:“有道理!” 现在大汉要做的,是阻止慕容世伏逃跑,实际上先对付谁都一样。 直接去包围慕容世伏,外围的慕容车重肯定会努力向内进攻以求接应,慕容世伏必然也不会坐以待毙。 而假如宇文忻能够和萧珣、梁屈葱相互配合击破慕容车重并且拖住慕容孝隽,那就等于城北的敌人将难以影响到城东的战事。 裴子烈率领汉军主力迎战一个慕容世伏,若是再打不过,那这一仗就合该吐谷浑走运了。 宇文忻忍不住看了赵轨一眼。 这家伙倒是一个人才。 ——————————- 慕容孝隽背后都是汗。 张掖城外,处处烽烟。 身为吐谷浑的智囊、大汗最信任的人,此时慕容孝隽感受到的只有浓浓的压力。 各个地方,似乎都是汉军。 这些家伙不断地冒出来、不断地切开吐谷浑各部之间的联系。 比如就在刚才,打着宇文忻旗号的一路汉军兵马,就直接从东城墙北侧的一处缺口冲了出来,火枪开阵,陌刀手两侧散开,一路横冲直撞,吐谷浑将士正忙着追随自家大汗进攻裴子烈的中军,哪里料到竟然会有一路汉军从这个地方冲出来? 原本慕容车重在对付汉军的右翼,而慕容世伏在对付汉军的中军,两部之间的联系就没有那么紧密,此时汉军直接插进来,更是直接斩断了慕容车重和慕容世伏之间的联络。 旋即汉军右翼各部同时向前猛攻,并且和这一路看上去不过只有两千左右的兵马汇合到一起,压迫着慕容车重不得不退出城东战场,和慕容孝隽所部背靠背。 这就意味着慕容世伏的背后此时也已经都是汉军。 慕容孝隽怎么可能不着急、不紧张? 眼前的战斗明摆着已经陷入胶着。 萧珣并不是什么带兵的好料子,这家伙应该还是去好好的当他的主簿比较靠谱,不过这个时候也不需要他会不会带兵,只要能够指挥将士们层层布阵,不断地向前压迫慕容孝隽就可以了。 正是因为萧珣带兵缠着,慕容孝隽想要回身支援慕容车重,进而再支援慕容世伏,却也是有心无力。 看上去汉军似乎已经要包围慕容世伏了,不过那宇文忻并没有直接进攻慕容世伏所部的侧后方,而是和汉军右翼一起,向慕容车重发动猛攻。 汉人的意图,此时已经非常明显,他们要击破慕容车重,从而彻底切断慕容孝隽和慕容世伏之间可能的联系,甚至还可以继续击破慕容孝隽,这样身在城东的慕容世伏,将无路可走! 因此慕容孝隽很紧张。 眼前,似乎是一个无解的局。 混乱而又充满着对峙和僵持的战场上,率先出现了变化的地方,却是在北门西侧。 梁屈葱率部击破了慕容孝隽留守的那一路偏师。 毕竟人数优势摆在这里,再加上梁屈葱等人也着急献投名状,冲杀的甚是勇猛,即使是作为监军督战的田端也不由得赞叹一声,这些家伙为大汉效劳之心,倒是拳拳可见。 随着梁屈葱沿着城墙一路扫荡北侧和西侧,整个战场的局势瞬间变得明了。 防守西门的将士们也都腾出手来,分别投入到南门和北门的战斗中,梁屈葱也带着兵马回援北门战场。 这家伙很聪明,张掖城是坚决不进的。 第二二六三章 唯一的活路 此时张掖城中已经没有宇文忻等汉军大将坐镇,梁屈葱要是带兵进入张掖城,一下子就变成了张掖城中官职最高的——哪怕他的官职还没有得到朝廷的认可,但是一个四镇将军的级别是肯定跑不掉了——梁屈葱当然不会这么干。 他只是一个降将,降将就要有降将的觉悟。 坚决不能和宇文忻抢风头,更不能让此时在城外的宇文忻和裴子烈等人觉得他打算反客为主,抢占城池。 因此乖乖的从城外绕过去投入战斗,是简单的办法。 随着梁屈葱的加入,北门外战局,亦是陡然生变。 慕容孝隽也无法在这么多汉军的猛攻下寸步不让,只能缓缓后退,营寨的寨墙都被汉军扒了个干净,要不是慕容孝隽手中还有一支骑兵能够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勉强牵制的话,汉军早就已经淹没整个营寨了。 此时慕容孝隽和慕容车重被迫背靠背坚守,已经无法和慕容世伏再建立起来联络。 “杀!”宇文忻手中的横刀向前指。 汉军将士,包括他的亲卫,甚至包括军中的火头等等,从宇文忻的两侧涌出,杀入慕容车重的营寨之中。 宇文忻这一次,是把城里几乎能够调动的兵马全部都派上来了,假如慕容氏中的谁突发奇想去攻城,那么只要突破汉军在外围缺口处的防御,那么就如入无人之境。 只可惜目前来看,慕容孝隽和慕容车重都没有这个心情了。 火枪手们奔跑在前面,还不忘向前射击。 前方慕容车重的营寨外围,设下的鹿砦等等都已经七倒八歪,而寨墙也都已经被火炮犁了一遍,千疮百孔。 不少吐谷浑弓弩手勉强想要射箭,可是都被汉军火枪手击杀。 而陌刀手以及刀盾手们跑的也不慢,紧紧跟在火枪手后面。 要不是吐谷浑弓弩手都被压制的抬不起头来,哪里轮得到火枪手这么嚣张? 眼见得营寨已经越来越近,吐谷浑人也都杀红了眼,纷纷涌出来,一道几乎一推就会倒下的寨墙,显然也没有什么扼守的必要,还不如冲出去和汉军决一死战。 火枪手们脚步一顿,刀盾手和陌刀手立刻越过他们,如饿狼扑食。 陌刀开路,吐谷浑士卒成排成排的倒下。 而汉军将士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歇,就这么一路杀入营寨中! 宇文忻是突然冲出来的,吐谷浑各部都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尤其是慕容车重还在忙着对付汉军右翼兵马的压迫,因此此时也只能节节抵抗、节节后退,退入营寨中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这也就意味着,还在营寨外抵抗汉军右翼兵马的吐谷浑军队,家都被偷了! 慕容车重果断下令全线撤退。 与此同时,慕容孝隽也被逼迫着退入这个营寨中。 火光冲天,汉军将士熟练地把火把丢入一处处帐篷,而火焰顺着帐篷向吐谷浑军队那边延伸。 吐谷浑军队无奈之下也只能缓缓向北退却,可是虎视眈眈的东西两侧汉军岂能遂了他们的心思? 箭矢如雨,枪声不绝。 汉军将士齐齐向前猛攻,一时间形成夹击之势,让慕容孝隽和慕容车重叫苦不迭。再加上宇文忻放的火逐渐蔓延过来,摆明着就是要把他们向营寨外面驱赶。 好家伙,这一场火,可是要比宇文忻带着那两千人投入战斗来的威胁更大! 此时也来不及灭火,吐谷浑军队狼狈不堪的退出营寨。可是汉军岂会放他们走,重新围上来。 背后是熊熊燃烧的大火,身前是已经形成合围的汉军,这就是所谓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吧! 宇文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两支慕容氏精锐,总算是步入末路。 他并没有催动将士们进攻,这火逼迫了吐谷浑人,自然也阻拦了他们前进的脚步,若是绕过营寨汇入某一路汉军之中,也没有必要。 宇文忻就是来捣乱的,就是来打敌人的七寸的,汇入大军之中,他这两千人就真的只是两千个人了。 “走!”宇文忻果断招呼。 接下来,该慕容世伏了! —————— 随着城北火起、杀声也越来越远,慕容世伏也意识到了危机。 裴子烈催动汉军中军依托东门列阵,一步也不让。 与此同时,李询带着汉军将士向前快速推进,逼迫着慕容伏允只能步步后退,同样落入史万岁和李询的夹攻之中。 这两个家伙都是久经战阵的了,而且也都是颇有才能之辈,此时自然也是用尽平生所学,时时刻刻关注着战场上的风吹草动,但凡慕容伏允出现任何破绽,汉军立刻就会切入,然后一下分割出来一部分敌人,快速消灭,就像是追着猎物的饿狼,时不时的咬下一块肉,让对方在不知不觉之中就已经流失了大量的体力。 慕容伏允归根结底也只是一个没有多少战阵经验的年轻人,哪里架得住这种打法? 眼见得自己麾下的兵马越来越少,而自己左冲右突,就硬是没有办法突破敌人的阻拦,又怎么可能不着急? 很快西域各国的兵马都被慕容伏允驱赶着冲上去,这个时候的慕容伏允也同样乱了方寸。 “杀!”汉军将士齐齐怒吼。 西域各国的兵马本来就无心恋战,此时一个又一个在阵前跪地投降,一面白旗飘啊飘的,几乎打碎了慕容伏允心中的最后一点儿屏障。 这些家伙,怎么如此无耻?怎么如此软弱? 西域各国兵马的态度,在汉军的预料之中。 仆从军,仆从军,主子都要落败了,那还有什么好仆从的? 是换个新主子的时候了。 今日一战,慕容世伏麾下的亲信兵马注定几乎都要交代在这里,这些西域将领们可是看的清楚分明。 因此就算是慕容世伏或者慕容伏允能够逃出生天又如何? 现在的吐谷浑,丢了这些兵马,可没有能力对西域开刀了! 而现在投靠大汉,可是实打实的好处多多。 保不齐大家还能做个帮助大汉平定河西的有功之臣呢。 到时候让吐谷浑在自己的手下发抖,难道不香么? 慕容伏允颓然跪倒在地,不过很快就被亲卫们架起来,护送着向南突围。 向南,向南是连绵的祁连山,穿过山间小路,还能返回吐谷浑! 这是唯一的活路。 第二二六四章 插翅难逃 慕容伏允并没有阻拦亲卫们的动作,此时的他已经完全茫然。 就这么······失败了么? 随着慕容伏允一走,吐谷浑兵马再也坚持不住,旋即崩溃逃散。 史万岁和李询忙不迭的展开兵马,构筑防线,一点点的压上去,逼迫吐谷浑人投降,另外还有一路兵马急急的去追慕容伏允。 李询他们也没有想到慕容伏允竟然突然跑了,一时间都没有做出足够的安排布置。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追上。 慕容伏允这一败,慕容世伏那边也跟着坚持不住了。 毕竟支撑慕容世伏战斗下去的就是能够把慕容伏允给救出来,此时既然没有了希望,那就不如果断撤退。 可是现在撤退,哪里还来得及? 汉军已经从背后掩杀上来,慕容孝隽还有慕容车重的旗号杂乱无章,也不知道他们本人现在正在何处,放眼望去哪里还看得见将旗? 不过慕容世伏知道,他们两个应该不至于直接把自己丢掉,而且现在这个情况,怎么丢的掉? 可是现在汉军已经插入自己和慕容孝隽他们之间,想要突破并且和他们合兵一处,又谈何容易? 可是还不等慕容世伏下令向慕容车重的营寨方向突围,汉军军中就响起咚咚鼓声,此次的鼓声和以往的节奏都有所不同,与此同时,城头上的旗帜也是来回舞动。 率军正打算冲向慕容世伏背后的宇文忻会意,急忙带着麾下兵马匆匆退入城中,而实际上他还没有接触到慕容世伏所部呢。与此同时,汉军的右翼各部也开始约束兵马,拒绝和慕容世伏直接接触。 扭过头气势汹汹杀过来的慕容世伏,一时间就很难受,仿佛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可是又不敢直接对外围虎视眈眈的汉军或者就在咫尺外的城墙发动进攻,只能匆匆率军进入慕容车重的营寨。 他前脚退进去,汉军右翼各部以及城中宇文忻所部就已经再一次压迫上来,直直的堵住吐谷浑军队继续向东的可能。 裴子烈到底还是求稳,刚才虽然有调动中军配合宇文忻以及右翼兵马包围慕容世伏的可能,但是宇文忻那里人数本来就不算多,再加上汉军右翼各部还需要顶住慕容车重的反击——看到自家大可汗被包围,慕容车重自然也在拼命的向前进攻以求能够和慕容世伏汇合。 宇文忻的这点儿人数,真的对上求生心切的慕容世伏,挡不住是正常,挡得住也意味着巨大的牺牲。 而且挡不住的话,就等于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之后还没有实现目标。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直接让敌人先合兵一处呢。 反正此时吐谷浑兵马都拥挤在一处小小的营寨中,看上去是一块硬骨头,但是汉军已经从各个方向完成包围,并且腾出手的各部,比如汉军中军、汉军左翼等等,都已经陆续通过城内或者城外抵达营寨外围,当真可以说把吐谷浑兵马包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插翅难逃! 与此同时,城上的汉军火炮也耀武扬威一样鸣响。 城外的营寨距离城墙还有一段距离——吐谷浑人当然也不会把营寨摆在汉军火炮随时都能够打得到的位置上。 不过在这个时候,那隆隆的炮声以及偶尔侥幸落在距离营寨不远处的炮弹,就像是锤子一样一下又一下砸击着吐谷浑将士们的信心和勇气。 汉军似乎也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告诉他们,再不投降的话,就是炮弹实打实的砸在头顶上了。 慕容世伏忍不住大吼道:“儿郎们莫怕,他们的火炮只能在城头上打,根本就打不到营寨中。” 大汗亲自开口,军中的混乱才稍微有些平息。 可是很快,一发炮弹就准确地落入营寨。 开花弹! 弹片飞舞,爆炸的气浪一下子荡开! 密集的人群中,绽放出鲜红的花朵。 慕容世伏不由得瞪大眼睛,而亲卫们几乎下意识的竖起盾牌。 汉军右翼兵马已经推动着火炮上前。 汉军主力一路追杀过来,各种辎重也逐渐都落在后面,其中自然就包括火炮。 这么沉的家伙,带着它们急行军也未免太为难人了。 不过这并不代表着火炮就不在赶来的路上。 断后的辎重部队也是咬着牙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这场战斗! 一排排火炮齐齐轰鸣,炮弹不断地落入人群中,就像是催命符一样。 而城上的汉军火炮手此时也都红了眼睛,凭什么你们都能顶着敌人的脑门打,而我们只能在城头上放炮,然后听个响? 顿时就有不少火炮手把火炮一门又一门从城上抬了下来,宇文忻立刻率部赶来掩护,簇拥着火炮一点点向前推进,一直到吐谷浑人的营寨进入射程。 “轰!”曾经只能无奈落在营寨外的炮弹,此时同样也可以在敌人的阵列中肆虐。 慕容世伏虽然躲在高高的盾牌后面,除非炮弹直接砸过来,不然那些弹片啊、气浪啊之类的,也伤不到他分毫。 但是他的脸色,已经如死灰一般。 战斗打到现在,结局已经了然。 “大汗!”慕容孝隽的声音响起,盾牌随之分开。 慕容孝隽脸上还有一道没有来得处理的血痕,也不知道是箭矢还是枪弹造成的,此时翻身下马,却是一脚踩空,好一个踉跄直接往地上扑,要不是旁边的亲卫及时搀扶他一把,恐怕人都要狼狈的滚在地。 慕容世伏的心里叹了一声,连慕容孝隽这个吐谷浑公认的冷静和稳重之人,此时也都已经乱了阵脚。 整个军中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还用多说么? “还请大汗速速突围,臣等愿为大汗断后!”慕容孝隽顾不上身上的尘土,朗声说道。 慕容世伏压低声音:“向哪里突围?” “向北!”慕容孝隽显然已经想好了这个问题,“向北是大漠,汉狗很少出入大漠,只要大汗能够深入其中,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慕容世伏默然。 汉军已经从东、西、南三面开始向前推进,有火炮开路,一切很顺利。 再不走的话,恐怕就走不了了。 “还请大汗三思!”慕容孝隽急切的说道。 慕容世伏叹息一声:“你和车重率部分头突围吧。” “大汗?!”慕容孝隽一怔。 第二二六五章 落幕 “此战因本汗而起,自当由本汗来结束,”慕容世伏淡淡说道,“你们走吧,本汗率领儿郎们,和汉人决一死战!” 慕容孝隽跺了跺脚,对着亲卫们一挥手。 慕容世伏的亲卫们也都会意,上前一下子架住慕容世伏。 “大汗,得罪了!”慕容孝隽一挥手,自己先翻身上马。 “你们干什么?你们放开我!”慕容世伏还想挣扎,不过亲卫们一个个也容不得他了,架着他就走。 而慕容孝隽勒住战马,手按胸口,对着慕容世伏行了一礼:“大汗,殿后的事,属下来做便是。大汗仍是我吐谷浑的王,吐谷浑东山再起,全在大汗身上!” 慕容世伏一时默然,不再挣扎。 外面杀声已经越来越响亮,汉军正在快速向这边推进。 “走!”慕容孝隽一挥手,旋即握紧佩刀,“吐谷浑儿郎们,只要还有三分血气的,且随我冲杀!” 不少慕容氏嫡系兵马慨然应诺,紧紧追上慕容孝隽。 慕容孝隽这边旗帜一动,侧后方显然早就已经和慕容孝隽商量好的慕容车重也催动将士们向前进攻。 原本龟缩在营寨中的吐谷浑兵马,此时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嗷嗷叫着杀出营寨,顶着汉军的炮火、箭矢,如潮水一样向前冲。 甚至他们都没有在乎背后同样催动兵马进攻的萧珣和梁屈葱,只是把目标放在汉军右翼以及宇文忻所部身上。 慕容世伏上马,看着一名名咆哮着冲向敌人的自家儿郎。 他知道,这些将士们是在打算用自己的性命为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 “走!”慕容世伏愤然催动战马。 而此时,他要做一个无耻的逃兵。 正如慕容孝隽所说,慕容伏允作为顺位继承人,此时也不知道死活,因此慕容世伏不能死。 为了吐谷浑,他必须要活下去。 十几名亲卫紧紧跟上他,趁着吐谷浑将士们死死拦住汉军的时候,一路向北而去。 “有人要跑!”此时梁屈葱正催动麾下将士向前进攻,骤然看到了慕容世伏那一群人的身影,顿时忍不住大吼一声,“追!” 虽然慕容世伏没有打出旗号,当然这个时候也不敢打出任何旗号,但是能够在吐谷浑万军丛中直接冲出来,没有任何阻拦,又是十多名骑兵这么明显的目标,肯定是大鱼! 汉军右翼那边显然也发现了敌人的动作,立刻有一队骑兵冲出去。 而此时裴子烈已经站在了张掖城头上,就在城墙的东北角。 他的脚下,城墙上的鲜血还没有来得及清洗,汉军将士们也只是把尸体搬到一起等着战争结束之后一起埋葬罢了。那层层叠叠的尸体、几乎染满了整个城墙的鲜血,无一不在诉说着这里战斗的惨烈。 从东北角向外看去,打开千里眼,就能够很清楚的看到整个战局的变化。城南李询所部已经平息了原本慕容伏允麾下最后一点儿反抗的火焰,此时尚且还有可战之力的一部分兵马已经穿过城池前往北门外的战场,支援萧珣。 而汉军中军此时已经和宇文忻并肩作战,裴子烈直接把这一部分兵马的指挥权交给了宇文忻。 通过这一次西北之战,宇文忻凭借自己的才能和胆略,赢得了汉军上下的尊重。 可以说,正是因为这一战,才让汉军将士们齐齐接受宇文忻、史万岁还有贺若弼这几个一开始怎么看都不合群也不顺眼的降将。 “国公,看来不需要我们上阵了。”韦圆成跟在裴子烈身边,有些无奈的说道。 他这一路骑兵长途奔袭,历经血战,自然从上到下都是疲惫不堪,而且又有无数功劳在身,除非战局到了紧迫的地步,不然自己就乖乖看戏。 出身世家的他,当然很清楚,功劳不能全让自己一个人占了。 刚才的战斗中,他还曾经率领骑兵支援了一下进攻慕容伏允的袍泽,不过很快就自己主动退入城中休整了。 宇文忻已经把城里可战之兵都弄走,城里也总得有人盯着才是。 现在裴子烈入城,前来接待裴子烈的,自然也就只有韦圆成了。 “吐谷浑人这是在自杀。”裴子烈淡淡的说道,“此战,结束了。”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韦圆成忍不住说道,“假如集中兵力向西突围,并非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裴子烈摇头,伸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不远处还留在城墙上虎视眈眈的火炮:“有这些在,向西,能够跑得掉么?” 韦圆成顿时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他麾下只有一千多骑兵,不过真的要是杀出去,就算是拦不下敌人的溃兵,硬生生扯下来一块肉还是可以的。 顿了一下,裴子烈又指向在北门外厮杀的梁屈葱所部: “更何况这些人现在就等着能够抓住一两条大鱼呢,向西突围,岂不是正中他们的下怀?梁屈葱久在吐谷浑军中,对于慕容氏的兵马肯定也很是了解,其中不少人他应该都认识。 因此只要两边一打照面,他必然就可以根据慕容氏各个将领所在的位置推断出慕容世伏等人所在的位置,毕竟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有慕容世伏亲近信任的将领才有资格护卫在左右。所以到时候只需要擒贼先擒王,吐谷浑士卒就算是能够跑出去再多又能如何?” 韦圆成郑重拱了拱手:“末将谨受教。” “所以,慕容孝隽和慕容车重这是在通过这种最惨烈的方式为慕容世伏争取能够逃出生天的一线机会。”裴子烈缓缓说道,他透过千里眼已经看到那一队向北而去的吐谷浑骑兵,“假如某没有料错的话,此时慕容世伏已经在逃命了。” “向北?”韦圆成皱了皱眉,也隐约看到了那几个黑点,“向北不远就是大漠,他们······” “那也总比无路可走来得好。”裴子烈叹了一口气,“接下来的就要看慕容世伏自己的造化了,传令下去,要是对方深入大漠二十里,那么就不要追了,没必要把人折在这里。” “可是,这样岂不是会让慕容世伏逃出生天?”韦圆成顿时不解,同时自己也按住刀柄,大有带人去追的意图。 第二二六六章 平定河西 裴子烈笑了笑:“从此处,前往酒泉,近不近?” 韦圆成感觉到自己这个问题似乎问的不对,不过一时间还没有想明白个中关窍,只能缓缓点头。 “那我们短暂休整之后,直接进攻酒泉,甚至进攻敦煌,整个河西都将握在手中,到时候慕容世伏又能够跑到哪里去?”裴子烈解释了一句,“穿过大漠,等待他的,将是天罗地网,他只有继续向北,进入草原才行。” “那到时候慕容世伏有可能会向薛延陀部请求支援?”韦圆成顿时有了不好的联想。 薛延陀部,可也不是什么老实的货色。 “这不正好么?”裴子烈反问。 韦圆成一时沉默。 好吧也是,朝廷一直想要收拾薛延陀人,结果薛延陀人现在乖巧得很,朝廷还真的一直找不到借口。 假如薛延陀人藏匿慕容世伏,那大汉就可以师出有名了。 真黑。 韦圆成忍不住吐槽。 玩战术的一向很脏也就算了,你们玩战略的怎么也这么脏? 韦圆成最终还是不敢直接把这话说出来。 而裴子烈只是笑了笑。 咱们这些人要是不心狠手辣,又怎么可能走到今天? 这偌大的大汉,可不是哭出来的。 只不过所谓的心狠手辣,要看对谁罢了。对付敌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值得同情的,而对付自己人,那万万不可以。 前方,汉军吸取教训,不少步骑已经在北侧列阵,配合东西两侧的袍泽,将慕容车重和慕容孝隽向南压迫。 裴子烈顿时皱了皱眉:“这些家伙······” 就不怕慕容车重他们铤而走险来攻城么? 不过恐怕现在慕容车重他们也已经乱了方寸,根本就不知道城中到底有多少兵马吧? 旁边的韦圆成已经跃跃欲试。 不和袍泽弟兄们抢夺功劳,但是当功劳已经自己送上门的时候,怎么能留着不要呢? “开炮!”裴子烈果断下令,“骑兵准备出击!” 韦圆成急忙应诺,而炮声直接淹没了他召集部下的声音。 炮弹卷动着罡风,次第落入人群之中。 留守在城上的火炮手们早就已经急不可耐了。 与此同时,城下位于吐谷浑军队一侧的火炮也纷纷开火,形成交叉火力,死死地锁住吐谷浑人靠近城池的可能。 当然,吐谷浑人摆明了也不是真的想要贴近城池,他们也只是在汉军各部的逼迫下丢了方寸而已。此时又重新顶了上去。 别闹了,背后是汉军隆隆炮火,还有不知道多少兵马虎视眈眈,现在的吐谷浑军队根本就没有勇气去进攻城墙! 裴子烈自失的一笑。 是自己把吐谷浑人想得太厉害了。 既然这样的话,韦圆成也不需要······ 马蹄声嘶鸣,一队骑兵已经从北门冲了出去。 裴子烈有些无奈。 年轻人就是心急啊。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本来不就是建功立业、争抢功劳的时候么? 那一队骑兵如同离弦之箭,刺入吐谷浑营寨中。 所到之处,劈波斩浪。 而裴子烈的身后又响起脚步声,亲卫们纷纷见礼,原来是李询已经处理好了南侧的战事,此时从容赶来。 “慕容伏允跑了?” “慕容世伏跑了?” 两个人异口同声,旋即对视一眼,不由得大笑。 “跑了好啊。”裴子烈忍不住感慨一声。 “现在就看慕容孝隽和慕容车重还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了。”李询努了努嘴。 “不管坚持到什么时候,他们都跑不掉了。”裴子烈径直说道,“怎么,你也打算来分一杯羹?” “让年轻人们去抢夺吧。”李询不由得一笑。 “你我还没有老呢,不如出城,厮杀一阵?”裴子烈笑道。 李询一怔,旋即拱手:“愿为国公先驱!” “全军,进攻!”裴子烈霍然抽出佩刀。 —————————— 金秋十月,天高云淡。 长安城中,落叶萧萧。 李荩忱靠在回廊下的软榻上,清风徐徐,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炎热,就连秋老虎都已经过去了。 此时皇帝陛下捧着书卷翻动着,心情甚好。 半个月前,长安就已经收到了河西传来的捷报,大汉与吐谷浑主力血战于张掖城外,歼灭慕容世伏麾下几乎所有慕容氏主力兵马,可惜的是慕容伏允和慕容世伏临阵脱逃,汉军虽然在战后全力搜捕,但是到底是人生地不熟,最终没有什么发现。 而慕容孝隽和慕容车重这两个慕容氏的左臂右膀,后者已经战死在乱军中,而前者重伤被俘,最终保住了性命,也让此次河西大捷的献俘不至于只有一群首级。 没有抓住慕容氏兄弟,这在李荩忱的预料之中。 毕竟历史上的这一对兄弟,在治国理政上不是非常出众,但是在脚底抹油上还真是一把好手。 而且军方摆明了也是有别样打算的。 慕容世伏向北进入大漠,之后就有可能进入草原,而慕容伏允则向南进入祁连山,摆明了是要返回伏俟城的。 如此一来,朝廷无论是向北还是向南进兵,都算师出有名。 而且效忠于慕容氏的兵马,在这一战中几乎都被消灭掉,这也就意味着就算慕容兄弟都能够返回伏俟城,也已经难以形成什么气候,甚至有可能自家造反的兵马已经在等待着他们了。 至于裴子烈,既然打赢了这一仗,当然要趁胜进攻。 张须陀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廊下。 李荩忱看了一眼枕在自己腿上睡得正香的尉迟贞,不由得摇了摇头。自家这个小秘书,当真不靠谱,一天天就知道睡睡睡,只有吃饭的时候最精神。 还是阎毗好用啊。 只可惜秋闱将近,阎毗作为钦差,代表陛下下去巡查了。 毕竟之后阎毗还是要外放的,有这种四处历练的机会,李荩忱还是愿意阎毗去做的。反正现在的秘书监也不是只有一个人,剩下的那些事,秘书监的年轻小子们也能做,因此哪怕是主持秘书监的,一位天天抱着陛下的大腿睡觉,一位已经不在长安,也不是运转不起来。 “臣参见陛下!”张须陀看到拉起的帷帐,就知道里面的光景大概不方便外臣看到,当即在台阶下站定脚步,“晋国公有奏章来,我军已克复酒泉,并将进攻沙州,另有偏师已经向伏俟城进发。” 第二二六七章 周边局势 沙州,又称瓜州,所辖范围广泛,郡所就是敦煌郡,只不过州与郡的范围几乎重叠,因此世人反而常用沙州来代指敦煌郡了。 吐谷浑之前和大汉协商分割突厥之河西,所占有的就是张掖以西的酒泉和沙州两处,只不过当时的大汉止步武威,张掖自然也就跟着落入吐谷浑的手中。 一州一郡却有好几个名字,这也反应出来南北朝时期州郡划分的混乱。 有的州只有一个郡,却有两套管理班子,有的州却管辖着好几个郡,范围已经不小,再加上各种本来不存在的乔迁州之类的,朝廷任命官员的时候又怎么可能真的弄得清? 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在建立大汉之后着手进行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顿州郡行政划分,郡就是郡,州就是州,就这么大的一片地方,又是郡,又是州,甚至还得再挂上一个有名无实的乔迁州名号,此地的一切事务,到底应该听谁的? 三套领导班子管理一个地方,也不嫌麻烦么? 因此朝廷虽然还没有拿下河西,但是瓜州的行政体系已经构建起来,新的瓜州下设敦煌、酒泉和张掖三处,并将伏俟城划入未来的瓜州领域之中,如此,瓜州向东有武威牵制,向南却有牵制着大汉势在必得的吐谷浑之地,自然形成典型的犬牙交错形势。 瓜州的设立以及其下各郡依次为大汉所有,这也就意味着河西的局面,总算是完全打开了。 不再是之前大汉只能抱着一两处城池死守的时候了。 虽然河西统共算起来也就只有武威、张掖、酒泉和敦煌四郡府,但是奈何所占地域之辽阔,不是中原郡府所能比拟的。只是拿下这四处郡府,就足够让大汉的版图骤然扩张,再加上这又是两汉故土,朝廷的面子上当然也好看。 当然,李荩忱在乎的,可远远不是面子。 河西拿下了之后,朝廷距离凿通西域的目标自然又近了一步。 那条已经消散在风沙和驼铃声中的丝绸之路,又可以复活了。 到时候大汉的军队和商队,将会沿着丝绸之路,向西,再向西! “左武卫将军现在何处?”李荩忱径直问道。 说起来也已经有很久没有听到萧摩诃的讯息了。 “启禀陛下,武威战事结束之后,萧将军就没有继续沿着洮水北上,而是肃清洮水流域残敌之后,继续沿着湟水深入、清扫羌人残部,半月之前就已经抵达鄯州(今西宁),之前已报之陛下。”张须陀急忙回答道。 “半个月都没有消息了啊。”李荩忱揉了揉眉心。 湟水本来就是羌人最后的盘踞之处,鄯州位于湟水谷地之中,可想而知,羌人肯定会垂死挣扎。而且湟水一路向西直接延伸到青海湖中,青海湖的西岸就是吐谷浑的都城伏俟城,因此吐谷浑会不会派遣兵马沿着湟水前来支援? 虽然在大汉看来,吐谷浑内部趁此机会反对慕容氏的可能性更大,但是也不能排除有一些忠心赤胆的老臣会坚决支持慕容氏,从而得以让慕容氏继续保持对伏俟城以及吐谷浑城等吐谷浑内核心城池的掌握,在这种情况下,出兵接应羌人,在情理之中。 万事万物,也不能只向有利的方向想,总归是要做好最坏打算的。 “陛下还请放心,萧将军并非鲁莽之人,应当是路途遥远,消息不畅,所以才没有来得及禀报。而且现在我军也已经抽调兵马越过祁连山直接进攻伏俟城,吐谷浑人应当没有闲情逸致再阻拦萧将军了。而且羌人也的确并非完全忠诚于吐谷浑的,必然不会真的拼死抵抗。”张须陀缓缓说道。 李荩忱微微颔首。 虽然羌人不会为了吐谷浑拼命,但是不代表羌人就会甘心听从于大汉的调遣。怎么样才能把羌人、把吐谷浑人变成大汉的子民,还是需要好一番安排布置的。 “来人,告知商部,今天下午召集长安各处商铺掌柜觐见。”李荩忱径直说道。 最简单快捷的方式,就是掌控经济。 这些人的衣食住行都被大汉把握在手中,接着就是文化了,把他们彻底融入华夏文化的圈子里,之后将再没有除了血脉意义上之外的羌人和吐谷浑人,有的只是华夏儿女、大汉子民。 张须陀又汇报了一下现在辽东的情况,契丹人到底还是有几分硬骨头的,摆明了就是要抱住大汉的大腿。而幽州汉军已经向北开进,驻扎在碣石之外,颇有接应契丹人的架势在,再加上汉军海军战船沿着海岸线开进,为契丹人撑腰,现在高句丽反倒是不敢贸然前进了。 不过根据斥候来报,现在高句丽国内同样是厉兵秣马,显然对辽东势在必得,因此东北必然会有一战。 李荩忱有些无奈。 看来自己在长安也待不了太久了。 高句丽战事一起,自己必然需要御驾亲征。 历史上隋炀帝加上唐太宗两代帝王御驾亲征才搞定的对手,李荩忱自然也要给予足够的尊重。 只希望现在的高句丽还不敢太过嚣张,给大汉一点儿时间,至少让大汉从西北的泥淖中先拔出来腿。 不过大汉没有做好准备,不代表大汉没有任何一点儿手段。 至少现在是可以先震慑一下高句丽的。 大汉海军,也不是吃干饭的。 “尽快把南方战船向北调动吧,明年开春或者入夏之后,难免会有一战。至于今年冬天,先忍一忍。”李荩忱缓缓说道。 海面冰封,到底是阻碍了海军在辽东逞威风。 张须陀应诺一声,躬身退下。 而尉迟贞打了一个哈欠,翻了一个身,抱住李荩忱的腰,迷迷糊糊的又要睡过去。 李荩忱拽住她的耳朵:“懒虫,起床了!” “不要!” “都已经睡到什么时候了也不看看,吃了早饭就睡回笼觉,小心朕去找你姊姊告状。”李荩忱无奈说道。 “陛下才不舍的让姊姊惩罚妾身呢。”尉迟贞笑嘻嘻的说道。 “看来朕是太仁慈了。”李荩忱哼了一声。 尉迟贞急忙坐起身,一本正经的说道:“陛下需要妾身干什么?” 李荩忱瞥了一眼旁边的奏章。 你心里没数么? 第二二六八章 内府扩张带来的问题 尉迟贞麻利的下榻,白皙的小脚丫趿上鞋子就要跑。 溜了溜了。 “你跑的掉么?”李荩忱一把把她拽了回来,“今天下午朕要出去和你姊姊一起接见各商铺掌柜,你就乖乖在这里整理奏章。” “臣妾遵命。”尉迟贞笑嘻嘻的答应。 自家姊姊虽然不能说很凶,但是让她抓住小辫子之后好好地收拾自己一顿还是有可能的,为了避免这种风险,尉迟贞果断的选择不见面。难怪原来总是听陈宣华和杨妙抱怨,有个姊姊在头顶上盯着你干活,甚至还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尉迟炽繁随驾前来长安,可不是和尉迟贞一样每天赖在陛下身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干活是假,抱着陛下睡觉是真。 她身为内府经济上的大总管,内府每一笔资金流动都需要她的准许的。 这些时日,尉迟炽繁更是带着内府的人手在关中各个州府兜了一圈,一来核查本地内府机构的账务,二来也相当于代表皇后视察内府的发展情况,顺带还有医院和书院的建设,也在考察范围内。 书院和医院虽然脱离了内府,但是还是和内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然这一次内府也不会一下子再出动杨妙和元乐尚两个人分别去负责这两方面的事情。 趁着陛下在,内府当然也是想要抓紧完成对整个关中甚至于邻近的汉中和西北地区的医疗、教育方面的调查。 内府作为大汉发展最快的部门,这些年来最大的问题,实际上并不是某一个地方有没有足够多的医院和书院。至少现在,医院和书院还有慈善堂等内府的主要职能部门已经遍布大汉各处郡府,并且开始向各处县城甚至于小村落延伸。 像是东部沿江、沿运河周围的村镇之中,书院和药房之类的也都是一应俱全,只不过像是南中、岭南等等尚且还算比较偏远的地方,以及河东、幽州等等大汉刚刚收复的地方,这些机构还没有完全就位罢了。 大汉能够建立起来完整且牢固的统治,实际上和这些能够从根本上改善民生的机构有着很大的联系。 为什么封建王朝的统治远远没有近现代国家来的稳固?不就是因为国家的财富以及国家所有的医药、教育等等事关一个人生老病死、一个人求学上进的所有事物和渠道都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么? 只有少数人才能看得起病,只有少数人才能求学上进,那么统治者又有何资格去奢求平民老百姓能够为这个王朝的生死存亡抛头颅、洒热血? 换一个皇帝,不还是那样么? 百姓所求的,不过是吃饱喝足,不过是安稳日子。 朝廷往往连这些都满足不了,一个人生病就意味着家道中落甚至于妻离子散,如此,又如何能够让百姓忠心于朝廷? 看上去大汉通过内府不过是组建了几个大家之前听所未听、闻所未闻的机构,但是实际上正是这些机构解决了封建王朝固有的民生的问题,让百姓能够安心为这个王朝和这个民族的发展出力。 因此有朝廷的支持、有工商业在背后提供的资金流,再加上明显看到好处之后大力支持的地方政府,内府的发展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发展过快自然也就带来了新的问题。 快速的扩张意味着这些机构在建设的时候过分的依赖于本地的一些世家和地头蛇,而自然就会有很多滥竽充数之辈被塞进来,除此之外,内府的各项政策、各项规章制度,带来的也不止有好处,也会触动到很多人的利益,因此越是往下,往往推行越是困难。 从上往下是改革,从下往上是革命。 改革往往简单却不彻底,革命则意味着王朝的颠覆和流血牺牲。 李荩忱想做的当然是改革,但是改革就必须要从上到下贯彻落实,做到“上行下效”而不是“欺上瞒下”。趁着自己御驾巡视的机会,李荩忱当然也是给内府撑腰,让内府能够尽快清查这周围的一切问题,尤其是资金流动、人员任用以及政策落实上,每一项出现问题往往都意味着这个内府机构并不能有效地发挥作用。 当然,李荩忱起到的主要作用只是撑腰和震慑,真正在其中指挥工作的还是尉迟炽繁等内府的自己人。 这是自查,也是陛下明知道内府存在问题之后给内府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毕竟之前想要快速发展,总归是会出现一些问题的。 当然,这一次检查之后,发现的问题都还有机会更正,抓住的人经过思想教育之后如果愿意悔改,还能够降职或者处罚之后继续任用,等到再下一次由御史台出面进行巡查的时候,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 “累么?”李荩忱看着马车中紧张翻阅几本账本的尉迟炽繁,忍不住轻轻环住她的腰肢,“你看你,这几天都瘦了。” 尉迟炽繁无奈的说道:“臣妾这些时日也是把周围的州府都跑了一圈的,累点儿也是正常,久在宫中,都已经快要不知道下面糜烂成什么样子了,内府到底还是发展太快,导致底下人才良莠不齐。” 李荩忱皱了皱眉:“之前没有听你说下面的情况很糟啊。” 尉迟炽繁顺势靠在李荩忱的肩头,伸手指着下面提交上来的一份报告说道: “问题关键还是在人才的任用上。内府的资金也不是非常充足,这些人贪污受贿的可能倒是并不很大,毕竟出了一点儿问题,就有可能引起上面的注意,关键还是在人上。 内府至今缺少一套适合的人才选拔制度,再加上即使是在上层也往往都是我们姊妹几个说什么就是什么,下面自然更是如此,不少地方都已经变成了主事之人的一言堂,人才任用,全凭他们的意思,这自然不行。” 李荩忱点头:“这在情理之中,毋庸自责,不然的话朕还需要御史台有什么用?” “可是不能什么事都需要动用御史台啊。”尉迟炽繁咬了咬唇,看着李荩忱。 李荩忱顿时故作不明,轻轻咳嗽一声:“御史台不行么?” 老夫老妻了,一看陛下的神情就知道这家伙在开玩笑。 第二二六九章 臣妾向陛下讨个人 尉迟炽繁在李荩忱的脸颊上轻轻一吻,笑嘻嘻的说道: “这两天贞儿的胭脂还没有吃够么,又要来调戏妾身。” “调戏一下不好么?”李荩忱反问,旋即深深吸了一口气,“嗯,好香啊,不对,怎么感觉还有一股醋味?” 吃醋是什么意思,已经是李荩忱很早之前讲的一个典故了,虽然典故的男女主角现在才不过总角之龄。 “吃贞儿的醋,妾身还不至于,”尉迟炽繁不由得一笑,抬起手打量了一下,感慨道,“妾身老矣。” 李荩忱的手从她的腰肢缓缓向上:“朕怎么没有觉得,你看,没有一丝赘肉,该挺的地方也很挺呢。” 李荩忱这么一动,尉迟炽繁的眼神也变得有些迷离,靠在李荩忱的怀里,吹气如兰:“陛下,快要到了,别这样。” 李荩忱并没有再动,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 纤细修长,白皙的很,而且没有什么褶皱。 毕竟也还没有三十岁呢,只能算是一个标准的少妇。 “内府已经有了自己的监察机构,”李荩忱缓缓说道,“房彦谦不靠谱么?” 说到吃醋,李荩忱当然就想到了房彦谦。 “刚刚起步,也就是能针对洛阳周围的内府机构排查一下。”尉迟炽繁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李荩忱分开她的手,亲自帮她按摩,让尉迟炽繁舒服的轻轻哼了几声。 “慢慢来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李荩忱笑道,“朕之前考察过房彦谦,此人应该还是有真才实学的,这个你可以放心。” “奈何独木难支。”尉迟炽繁径直说道。 李荩忱怔了一下:“这是变着法儿的找朕要人啊。” 尉迟炽繁眨了眨眼,娇声道:“陛下圣明。” “圣明你个鬼,”李荩忱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想要招人,自己去和书院那边谈合作,定向培养一些人才就是了。” 尉迟炽繁登时抱住李荩忱,笑嘻嘻的说道:“陛下不开口,妾身也不好直接说嘛。”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朕等会让秘书监拟旨就是了。”李荩忱有些无奈,“你们要记住,内府的老大是朕,朕要求各个书院和内府展开合作,谁敢说一个‘不’字?” 李荩忱当然明白,书院是内府所开设,现在虽然外廷也参与进来,但是至少内府作为先来的,依旧对书院有着外廷无法替代的影响力。 这反而导致内府不太好意思直接从书院中引进人才。 未免给人一种监守自盗的感觉,也容易引起外廷的非议。 所以尉迟炽繁才来拐弯抹角的求李荩忱。 陛下开了口,那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李荩忱低声说道:“以后再有这种事,不需要犹犹豫豫的,内府是朕一手缔造的,需要什么则朕自当满足什么,不然的话内府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尉迟炽繁柔柔答应一声,在无数内府官员们眼中杀伐果断、不怒自威的贤妃娘娘,此时温柔的如水一般。 她的手臂缠上李荩忱的脖颈,凑到李荩忱的耳边,低声说道:“妾身斗胆,还想向陛下讨一个人。” 李荩忱眉毛一挑:“什么人?” “一个小男孩,”俏脸上也忍不住泛起羞色,尉迟炽繁呢喃道,“只有陛下才能赐给妾身。” 尉迟炽繁的声音绵柔旖(*)旎,飘到李荩忱的耳朵里,直接勾动心弦。 要不是老夫老妻,李荩忱此时恐怕连灵台最后一点儿清明都没有了,管他是什么地方,难道天下还有什么人能够阻挡住陛下和爱妃天雷(*)勾动地火? “等晚上。”李荩忱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这是尉迟炽繁最大的心结。 “其实女儿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你看晋陵现在多懂事。”李荩忱低声说道,“朕绝对不会因为是女儿还不是儿子就嫌弃谁。” “可是······”尉迟炽繁低声说道,“女儿终归还是要嫁人、要相夫教子的。” 李荩忱不由得一笑:“谁说朕的女儿就必须要躲在深闺之中?朕的妃嫔能够在外面支撑起来这么一片天,难道朕的女儿到时候就不能做些什么嘛?繁儿你也是执掌内府的人了,做书院之山长、做医院之院长,女儿家难道就比不上男儿家么?” 尉迟炽繁一怔,旋即微微低头:“是妾身想的狭隘了。” “不,是你们所有人都想的狭隘了。”李荩忱张开手臂,“女人和男人一样,以后都会是我大汉的栋梁。分工不同,有的需要心细的活计,不就适合于女人么?更何况朕的女儿,亦是天之骄子,只要好生培养,自然能够独当一面!” “陛下!”尉迟炽繁轻轻呼了一声。 “怎······唔!”李荩忱瞪大眼睛,嘴已经被尉迟炽繁火热的唇堵住,豪迈的北方女子直接把舌伸了进来,通过这种主动进攻表达自己的激动和感谢。 李荩忱再也忍不住了,揽住她的腰,两个人在车厢里一滚。 ————————————- 陛下和贤妃的战斗并没有进入到真刀实枪的环节。 毕竟长安城内的坊市距离行宫并不是非常远。 李荩忱并没有在宫中召见长安商业的这些领头羊们,一来是因为人数到底是有些多,乱糟糟的总归不好,二来也是因为李荩忱想要考察一下长安城内集市的发展。 毕竟在长安城外已经形成了依托工坊建造的新模式的集市,李荩忱也很好奇在新的贸易方式冲击下,城内的这些集市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 毕竟城内的这些集市,除了位置方便之外,在商品种类、价格等等上都没有办法和城外的集市相比了,现在应该算是受到冲击的传统商业了。 李荩忱大力发展大汉的工商业,当然是要各种商业都能够蓬勃发展,而不是此消彼长。 大汉的商贾应该是越来越多的才对,假如长安城外的集市直接冲击到了城内集市的发展,那么只会导致一边商贾增多,另外一边减少。 商贾们已经早早地在坊市外等候。 陛下莅临视察,对于他们来说自然是莫大的荣幸。 这些商贾里有很多都是长安城中世代经商的。 长安城里的主人换了这么多,什么时候真的有人对商贸的发展如此重视过? 第二二七零章 牵手 因此李荩忱期望能够让这些商贾继续发挥作用,而这些商贾们又何尝不想把握住陛下可能给予的机遇?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又有谁愿意主动放弃祖辈们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家业呢? “拜见吾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车驾刚刚停稳,商贾们就已经齐齐高呼,拜倒在地。 李平伸手掀开帷幕,李荩忱和尉迟炽繁携手走了下来。 禁卫军主力此时就驻扎在长安,但凡不需要禁卫军外出征战,李平都把自己定位为陛下的小跟班。 只有亲身护卫在陛下身边,才最让他安心。 虽然看上去李平放弃了可能成为一名沙场名将的未来,但是护卫陛下,确保无忧,又何尝不是一份功绩,又何尝不值得骄傲呢? 李平并不知道的是,多年之后,随着大汉商贸的发展,镖局也很快变成社会上不可或缺的行业,而护卫大汉开国皇帝一生的李平,自然是忠贞勇敢的象征,自然也就成了很多镖局供奉的对象,自此香火不断,传为美谈。 李荩忱今天也并没有身着正装,只是黑色的龙袍上隐约可以见到一条赤色盘龙罢了。到底还是黑色显得人身形高瘦且有几分肃杀之意,这些商贾们的头不由得垂下的更低了。 渊渟岳峙,不过如此。 而站在李荩忱身边的尉迟炽繁则是一身白裙,秀发挽起,显得高贵典雅,多少把李荩忱那种威严气势压下去了一些,不然的话商贾们怕是两股战战,站都站不起来了。 毕竟这些商贾都是经历过好几代皇帝的,李荩忱今日竟然愿意主动驾临和他们商讨事宜,在他们看来简直就是祖坟上冒青烟了。而且大家平日里虽然也没有少见到过商部的官员,可大汉天子,真的只是远远地在人群中看过一眼。 此时此刻,陛下就在身前,他们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就在前朝,商贾还是三教九流之中的末端,有几个人正眼看过? “诸位平身!”李荩忱虚抬一下手。 商贾们颤颤巍巍的起来,又微微低头,没有人敢于直视陛下,也没人敢于直视站在陛下身侧,仪态万方的贤妃娘娘。 若是有人有胆量瞥一眼,或许还会惊奇于贤妃娘娘的脸色为何看上去有些奇怪?红扑扑的似乎就像是抹粉抹多了一样。 贤妃尉迟炽繁负责内府的资金以及对外商贸,商贾们之前倒并不是没有见过,因此有尉迟炽繁陪着,大家也都轻轻松了一口气。 很快商贾们就注意到李荩忱和尉迟炽繁握在一起的手。 虽然感到奇怪,不过还是心中好一阵安定。 即使是夫妻,在外人面前最好也是遵从“男女授受不亲”之道。大汉开国之后,一直在提升女性的地位,当然这个过程也受到了不小的阻力,最后只能先落脚在朝廷需要足够的劳动力上,不然不知道会有多少卫道士跑到宫殿门口哭诉。 因此现在女性的社会地位虽然已经提上来,却主要还是体现在工作等地方上,男女之间,即使是关系亲密,在外人面前也往往也得保持男尊女卑的状态。 手牵手? 想什么呢。 陛下就这么牵着贤妃的手过来,显然让大家眼前一亮。 商贾们本来就是最不喜欢墨守常规的,一直遵从旧有的规矩,上哪里去创造商机? 陛下和贤妃的牵手,看上去只是夫妻恩爱、即使是在外人面前都不舍得分开罢了,但是背后自然是在告诉他们,陛下是一个喜欢开拓和变通的陛下,而社会的风气,也将由陛下亲自带着向更加开放的境界发展。 商贾们到底是商贾们,从中自然嗅到了陛下的态度。 而且两人手牵手,自然表明陛下今天至少不是来找茬的,心情肯定也不错,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原因。 “陛下请!”已经恭候在旁边的商部左侍郎黄琦伸手引李荩忱走进去。禁卫军旋即快步沿着台阶两侧展开,与此同时,周围街道上都是往来排查的禁卫军。 声势已经起来,自然也有很多行人注意到这边,禁卫军自然不可能一动不动。 “最近商品售卖的怎么样?” “货物都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成本价有多少?” “货栈之中一般有多少人?” 李荩忱一边走着,一边和随后的几名商贾低声交谈。 这几个商贾代表虽然知道陛下肯定会问这些问题,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陛下走着路就随口问出来了,似乎就真的是在说些家长里短罢了,心中更是感慨莫名,一一回答陛下的问题,声音都有点发颤。 身为商贾,他们从生下来就已经卑微到了尘埃之中,他们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这天下的主人能够这样和声和气的和他们说话。 商人逐利,可是当下里,这些商贾们把家底都交给陛下的心思都有了。 不为了别的,就为了陛下这并没有把他们当做呼来喝去的奴仆,而是真正当做需要自己关心和爱护的子民的态度。 就为了这份尊重。 李荩忱坐下,自然也不好再和尉迟炽繁撒狗粮,而且尉迟炽繁自然也有她的一份事要做。 内府和几家商铺都有合作,涉及到后宫所用的胭脂水粉、书院和医院所用的一些基本生活物资等等,尉迟炽繁当然是来谈这些事。自然有几位女性把她引入后堂。 商贾们也算是紧跟时代,陛下既然号召女性站出来顶起半边天,那自家的妻妾自然也可以出来负责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等等的售卖,反正这些女儿家的玩意,我们大老爷们本来就很抓瞎。 现在就让她们女人去谈这些事吧。 内府的信誉不在这里,不可能让商贾们吃亏的。 目送尉迟炽繁离去,李荩忱笑了笑,旋即说道:“朕此次前来,是为了河西走廊和西域的商贸。诸位可知丝绸之路?” 商贾们顿时交换了一个眼神。 陛下要来商谈未来和朝廷合作的事情,是他们预料之中的。 工坊的建立导致长安城外的集市发展迅速,现在已经抢走了他们大量的客流。尤其是随着客流的减少,甚至就连原来走街串巷、摆摊买卖的蔬菜瓜果商贩,此时也都已经汇聚在城门外的集市上了。 第二二七一章 丝绸之路 城中道路到底没有城外宽敞,再加上城市治安、交通管理的愈发严格,在大街上直接摆摊售卖已经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了,所以还不如直接凑到城外去,在那里甚至还能够分到属于自己的固定摊位。 这自然更进一步分走了城内集市的客流。 对于老百姓来说,城外四周都有更大更广的集市,何必再来城中这尺寸之地?更不要说城中商贾们需要支付高额的房租,因此这些费用均摊在商品上,更是让他们的商品缺少竞争力。 因此城中的集市而今也被迫做出转型,向着中高端贸易进发,比如从全国其他地方运来的一些长安少见的货物。 可是城中真正需要这些货物的人,又有多少? 所以城中集市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 这也让李荩忱忍不住感慨,这或许就是工业种类齐全的弊端吧。 庞大的长安工坊在带动着整个关中地区的快速发展,自然也就使得很多工业产品都能够在本地进行生产,外地进来的货物逐渐失去了竞争力,大家除了图个新奇之外没有什么了。 不过这也让李荩忱可以名正言顺的调动城中的这些商贾为自己所用。 他这一次来,不就是为大家解决问题的么? 而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丝绸之路。 所谓的“丝绸之路”这个名称实际上是后世德国学者的发明,在这个时代之前是没有的,不然的话作为丝绸之路上最重要的关卡,玉门关应该叫做“丝门关”才是。实际上丝绸之路最早是被两汉用来进口西域优质的白玉,也就是和田玉,因此才有玉门之名。 大汉一统之后,李荩忱就已经把目光放在辽东和河西,辽东自然是为了那富饶的土地还有大量的矿产资源。这年头到底还是在小冰河期内,在辽东进行耕作的确不太现实,但是矿产也很让人眼红啊。 而河西,自然就是为了和西方的贸易。 因此很早以前,大汉的报纸上已经提出了“丝绸之路”的概念,向人们介绍这一条已经埋没在历史风沙中的道路,引来不少学者的考据,有官方背书,大家自然也就逐渐接受了这个名称。 现在大汉拿下河西,丝绸之路已经再一次畅通,朝廷完全可以通过河西恢复和西域之间的贸易。 丝绸之路在此之前,实际上并没有在真正意义上被截断,从西域以及更遥远的阿拉伯地区前来的货物还在通过丝绸之路进入西北地区,但是因为这条路上实在是有太多等着收过路费的,因此这就直接导致一个商品被运到大汉或者从大汉运到西方之后,价格飙升。 毕竟之前同样把握这条路的吐谷浑以及不少西域小国,并不能让自己的商品卖出去,甚至还需要花费不少的钱财购买这些商品,因此这就意味着他们为了弥补损失而不得不提高商品的过路税费。 想要从此过,就要留下买路财! 西域小国们到底还不敢过于嚣张,毕竟还有几个大国在周围盯着呢,要是货物的价格太高了,直接影响到了本国百姓——当然主要是王室和贵族——购买使用,那不介意直接揍你一顿。 关键就在于以高昌为代表的几个西域大国,以及吐谷浑这个盘踞河西的庞然大物在提高税费、哄抬物价。 偏偏大家还无计可施。 这自然就导致通过丝绸之路往来的货物价格太高,丝绸之路虽然还在运转,却名存实亡。 在大汉,也就只有西北的商贾们参与丝绸之路的贸易。 毕竟不依靠丝绸之路的话,他们就只能处于大汉整个贸易网的末端。最底层的经销商,赚的可是最少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大汉拿下河西,直接顶在西域门口,没有了吐谷浑在中间赚差价,丝绸之路的重要性一下子就被提了上来。 大汉那么多的优良货物,通过丝绸之路顺利进入西域,再进入西方,这背后将会是令李荩忱梦里都能笑醒的巨大贸易顺差。 毕竟在此之前的两汉时期,中原就能够通过丝绸以及茶叶这种神奇的东方树叶换取大量的真金白银,更何况现在大汉能够拿得出手的已经不止有丝绸和茶叶,还有大量工业产品。 西方现在还在暗无止境的中世纪中,工业自然是免谈。 大汉很简单的流水线工业产品,就有可能在那边被奉为瑰宝。 工业的发展,离不开大量的钱财积累。 巨大的贸易顺差,简直就是在吸血。 榨干所有有文明的地方! 虽然这的确有些残酷,但是李荩忱绝不心慈手软。 落后,就是要挨打的,这是永恒不变的道理。 现在我大汉如此强大,不算计你,算计谁? 商贾们似乎也意识到了丝绸之路能够带来的巨大利润,此时已经忍不住当着陛下的面窃窃私语。 不过他们也知道自己不能过于失礼,很快就有一名老人作为代表站了出来:“启禀陛下,丝绸之路勾连大汉和大秦,只是不知道现在大秦是否还在······不过长期以来西北的同行们都依靠丝绸之路而活,这证明重新开拓这条贸易通道并且把我们的商品送出去应该是可行的。” 李荩忱颔首:“朕给你们这个权力,可以放手去做。” 商贾们顿时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个问题的关键点不在于陛下让他们去做,而是他们应该如何去做。 不过李荩忱不等他们问出来,就补充了一句:“一切所求,朝廷会满足你们的。” 作为代表的老者忍不住颤声说道:“陛下,若是路途遥远,难以带着大宗货物抵达呢?” “工部已经在规划直抵玉门关和阳关的直道,另外还有新式的机械正在研发之中,到时候可以让货物运输事半功倍。”李荩忱径直说道,为了建立起来对西域的统治,直道是必然的。 至于火车之类的,李荩忱当然知道还要等很多很多年,但是至少现在已经看到了曙光,不是么? 更何况历史上的火车被研发出来,再到正式成为一种交通工具,本身也没有用多少年。因此李荩忱相信在一两代人之内,铺设铁轨就有可能变成现实。 第二二七二章 昏君 工业的发展,就是这么快。 “陛下,若是前路有强敌剪径······” 这个问题最好解决了。 李荩忱一笑“大汉三军,当为诸位破之!” 太尉府和军方那帮战争疯子,巴不得呢。 最好是西域各国都跳出来,还有什么大食和波斯之类的,都来搞事情,不然汉军将士可没地宣泄自己的强大。 对付北周或许比较费力,毕竟大家互相太过了解,可是对付你们这些,拥有火器的汉军就算是人数处于劣势,也是能砍瓜切菜一样啥过去的。 陛下的话音,铿锵有力。 强大的汉军,便是这丝绸之路的保障。 商贾们都露出笑容,甚至有些激动,不少人都纷纷起身,大有随时拜倒在地的意思。 他们当然也知道,凿通丝路,便是千秋功业。 就凭借陛下的这些许诺,就凭借陛下对他们的信任,他们愿意为陛下前驱! 商贾们争先恐后的表决心,李荩忱又鼓励了他们几句之后,并没有在集市那边停留太久。 他的出现以及他亲口做出的许诺,就已经是最好的背书。 若是自己停留时间太长的话,恐怕一些有心人反而要开始揣测,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又想要干什么? 虽然李荩忱只是想到了三层、四层,但是架不住有些人脑补到了五层、六层。 因此匆匆来,匆匆去,把事情交代清楚,就没有必要多做盘桓。 陛下也很忙的好不好! 这一点宫中某位总喜欢枕着陛下大腿睡觉的俏秘书可以证明。 不久之后,李荩忱就已经返回宫城,留下商铺之中一群商贾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激动过后,总该是要想一想个中艰难的。 商人逐利,可不是三言两语、几个许诺就能够打动,并且热血沸腾、不管不顾的去做什么事情的。 在场的不少商贾们都不得不承认,陛下的许诺的确非常有诚意,他们当时还真的有热血上头的感觉,但是现在细细回想起来,陛下实际上只是粗略的提出了这么一个思路罢了,具体应该怎么做、应该做到哪一步,实际上就连陛下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他也只是先动动嘴。 当然了,陛下说的派兵护卫甚至先征讨不臣之类的,大家是信的。可是只是把前方的敌人扫荡干净了又能怎么样,这条丝绸之路到底有多长、前方到底是高山还是大漠、对面现在到底是一个强大的并且愿意和大汉进行贸易的王朝还是一个已经分崩离析、相互攻伐的乱世? 这些实际上一概不知。 道路这个还好说。 从丝绸之路中断到现在也不过就是数百年的时间,甚至零零散散的依然有从西方来的商队抵达西北,因此足以证明丝绸之路实际上还是可以通行的。 关键就在于后者。 现在的西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万一那边战火纷飞,那我们的商队过去,岂不是送人头? “既然朝廷愿意开通西域商路,而且陛下都已经亲自现身,那我们也不能没有任何一点儿表示。”之前被选作代表出来回答李荩忱问题的老者缓缓说道,“不如我们先组织一支队伍前往河西,并且和西北各家展开合作,搜集更多的消息,诸位意下如何?” “善!”大家纷纷点头。 还是稳一点比较好。 —————————— “陛下······”尉迟炽繁坐在马车中,欲言又止。 李荩忱放下奏章,抬眼看向她“怎么了?” “妾身有一言不知······” “说,别婆婆妈妈的。”李荩忱径直说道。 尉迟炽繁顿时撅起嘴“还不是怕你心情不好,听了不高兴。” “好啦!”李荩忱握住她的手,“朕什么时候变成别人的话听都不想听的昏君了?” 说到这个,尉迟炽繁就来精神了,直勾勾看着李荩忱,直把李荩忱看的背后发毛,方才笑嘻嘻的说道“那陛下有本事今天晚上让贞儿离得远远的,妾身一个人伺候陛下就可以了。” 李荩忱顿时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贞儿太缺少经验了,需要你这个做姊姊的好好教导教导。” 尉迟炽繁的脸上浮起两朵红晕,微微低头“之前已经教导过好几次了。” “朕觉得还没有教好。”李荩忱正色道。 不等尉迟炽繁说什么,李荩忱又补充一句“现在贞儿天天偷懒,就知道趴在那里睡觉,每天都让身边的侍女和女官帮着朕给奏章分类,自己什么都不干,你还说你教得好?” 红晕消失,尉迟炽繁瞪大眼睛“陛下说的是真的?” “你以为是哪个?”李荩忱皱眉。 “没,没什么。”尉迟炽繁急忙摇头,旋即说道,“这个问题好说,今天晚上妾身一定好好的教训贞儿。” 李荩忱环住她的腰,凑到她的耳边,轻轻咬了咬晶莹如珠玉的耳垂“那打算在哪里教训呢?” 尉迟炽繁已经心神迷乱,靠在李荩忱的肩膀上,喃喃说道“陛下说在哪里,就在哪里。” 李荩忱挠了挠她的腰上软肉,尉迟炽繁娇笑着打了一个哆嗦。 “不开玩笑了,刚才想说什么?”李荩忱切入正题。 再不转换话题的话,他害怕自己忍不住直接就把事给办了。 尉迟炽繁整理了一下衣领,又扶了扶头上快掉出来的簪子,径直说道“陛下许给这些商贾的似乎并不是非常多,而且都只是长期的,臣妾担心他们并不会因此而动心。” 李荩忱颔首,表示理解。 自己许诺的,实际上都不是商贾们真正关心的。 现在这条丝绸之路到底通到什么地方、又能够带来多大的利润,实际上就连李荩忱自己都没有办法保证,他所能够保证的也就只有这条道路的安全罢了。 朝廷可以开辟道路,但是能不能赚钱、能赚多少钱,朝廷不保证。 或许一些胆子比较大的商贾可能会倾向于尝试一下,但是大多数还能够吃饱饭的商贾,应该都会选择稳住屁股,静观风向。 你不动,我不动,最后这丝绸之路就算是能够开辟,不也废了么? “那繁儿觉得怎么办?”李荩忱问道。 当个昏君也挺爽,有问题就直接往美人膝上一躺 “爱妃,这可如何是好?” 第二二七三章 财政补贴 尉迟炽繁并不知道自家陛下已经开始享受偶尔的昏君待遇了,看着他躺在自己的腿上,便顺势帮他按摩一下头部,缓缓说道: “这个问题应该是商部担心的,毕竟陛下已经把话放在这里了,他们要是劝不动别人前往西域,那是他们的责任。妾身只掌管内府,不负责朝廷其余的商贸,才不参与其中呢。” 说到这里,尉迟炽繁伸出手指按在自己的唇上,唇角上扬,自带三分笑意:“后宫不得干政。” 李荩忱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还不得干政,历朝历代,恐怕都没有你们干政干的多吧? 白天干政,晚上干(*)朕。 哼! 尉迟炽繁看着陛下摆明不高兴的样子,急忙说道: “其实妾身也没有想好,只是觉得之前的并不能让商贾们彻底安下心来,或许调拨一些资金,专门用于补贴丝绸之路的商贸,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李荩忱一时默然。 中央政府补贴,就这么登上历史舞台了么? 不过想想也是,想要鼓励商贾们去开辟道路,甚至建立起来一张贸易网,朝廷肯定是要有所表示的。毕竟丝绸之路是跨出大汉的国境,甚至远离华夏土地,去别的有文明存在的地方。 这中间的巨大风险,足以让很多商贾们打退堂鼓。 这和之前大汉主动开拓南中、南洋等地方还不一样,在这些地方要面对的到底主要还是大自然。 有时候,大自然的震怒足够让整个商路上的人葬身此地,别说血本无归了。但是有时候,人们对于大自然的畏惧还真比不上对另一个陌生文明的畏惧。 “其实也没有必要由朝廷单独承担这个费用,”尉迟炽繁接着说道,“丝绸之路之起点,在长安,甚至可以向东移动到洛阳,再甚至连接上国内的运河,可以向南移动到建康府,如此,各地的州府实际上都会参与到和西方的贸易之中,大家既然都会获利,那么自然就应该承担一定的支出。” 这是地方政府补贴。 李荩忱颔首,有些感慨。 尉迟炽繁看李荩忱迟迟没有开口,倒是有些奇怪:“陛下?” 难道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么? “没,没事。”李荩忱摇头,“说的不错,要不下一任商部尚书就交给你了?” “陛下开什么玩笑!”尉迟炽繁轻轻推了他一下。 “怎么不可以呢。”李荩忱一笑,“现在的商部尚书唐正良,当初不也是被朕赶鸭子上架,你看现在做的不也不错?更何况你这么有经验、有见解,自然能够主持起来商部。相比之下,黄琦他们应该放在别的地方更加合适。” 唐正良作为文官,当初是因为出身巴蜀世家,和巴蜀商贾们方便直接联系而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的,现在大汉的商贸体系,也都是他带着人一点一点摸索出来的,可是黄琦等人作为后来者,实际上也只是正常的工作调动罢了,不会在这个位置上停留太久的时间。 相比之下,自从内府组建之后就一直在负责内府的财政、商贸投资等等问题的尉迟炽繁,显然在思路、看法以及经验上都要胜过黄琦等人。 她,的确比商部的侍郎们更合适接任商部尚书。 尉迟炽繁只是一笑。 她当然知道在自家陛下心中,女儿家也可以撑起来半边天,但是女儿家进入朝堂成为一部之尚书,还是想想吧,至少自己这一代应该看不到了。 不过尉迟炽繁也看到了希望。 女人也能够在社会的发展中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而不再是男人的附庸,作为一个生性本来就要强的人,她是乐意于看到这些的。 毕竟没有任何人愿意让自己真的变成另外一个人的附庸,甚至是礼物。 人,无论男女,都是有思想的。 李荩忱也知道自己就是过过嘴瘾。 自己能够组建起来一个内府,就已经打破了很多常规了。 社会整体风向和思想的转变,到底还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温水煮青蛙,慢慢来。 今天实际上真正让李荩忱有所感慨的,是尉迟炽繁所提出的这两个思路。中央政府给予商贾们财政补贴,鼓励他们去建立起来对外的贸易网络,接着再把对外贸易和国内贸易网络对接,由地方政府鼓励本地商贾们参与到对外贸易中,形成层次分明的贸易体系。 政府的补贴,或许并不多,可能只是让商贾们保住一个本钱,更甚至不至于倾家荡产罢了,但是对于很多商贾来说,朝廷的保证就已经足够给他们撑腰了,他们不是一个人在前方奋斗。 这种心理上的安慰以及实打实的补贴,就已经足够劝动更多的人投入到对外贸易之中。 尉迟炽繁的这些思想,已经很接近于后世的一些基础经济思想。 朝廷不再是扮演一个袖手旁观的角色,而是实打实的参与到贸易中,作为商贾们的靠山和负责兜底的存在。 这就是给了商贾们底气啊。 自己多年的耕耘、多年的旁敲侧击、多年的引领,总算是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 十年生聚,李荩忱所做出的最大努力,实际上不是为这个时代直接带来什么超前的思想、制度或者技术。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独有的特征和观念。 看上去后世的思想和技术很先进,可是真的适合于这个时代么? 倾囊相授,真的会让这个时代的人把他看作神仙么? 神经病怕是差不多。 因此李荩忱要做的和只能做的,是潜移默化的做出一些改变。 他是不是的提出一些想法和建议,引领着大汉的工业、商业、农业、教育等等行业的发展,但是这所谓的引领,实际上还是以这些行业自己摸索、自己探求为主。 李荩忱只是负责在树要长歪的时候略略扶一下罢了。 财政补贴的想法,或许并不重要。 李荩忱相信商部那边肯定多多少少也有类似的想法,甚至在此之前,一些地方州府都已经有类似的做法。 尉迟炽繁只是把这种想法上升到了国际贸易的层次罢了。 这意味着这个时代的人们,已经开始学会怎么在这方面上思考和探索,他们开始有了自己独立的思路和思考方式。 第二二七四章 吾道不孤 时代,会因为这些思想的产生而不断向前。 当有这样思想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量变就会产生质变。 大汉的商贸就会彻底得到发展,并且为大汉带来更多的资本积累。 一个近代工业国家,就展露出了雏形。 李荩忱很是感慨。 这么多年小心翼翼,这么多年潜心引导,总算是看 《权倾南北》第二二七四章吾道不孤 《<b>权倾南北</b>》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二七五章 外战则内安 光是一个地球是圆的,就有可能引起很大的争议,毕竟这也算打破了一些神话体系所构筑起来的世界。 李荩忱不知道到时候得出这样的结论会给整个社会带来什么样的冲击,但是他知道,以现在大汉航海的发展,得出这个结论似乎已经用不了多少年了。 而这样的结论得到之前,最简单和有效的办法就是先通过报纸进行造势和渲染。 引起人们的关注、引发社会的辩论,才能够体现出来最终这个经过环球航行之类的方式得到的结论是正确的,并且能够让大多数的人一下子见到、了解到并且接受。 而这一次李荩忱意图对辽东下手,实际上也是先行在报纸上开始了舆论宣传。 报纸现在已经逐渐成为很多大汉百姓每天必须要看的东西。 一开始报纸只是在中上层社会传播,毕竟也只有这些人能够看得懂,也了解都在讲什么。 不过下层的普通百姓也并没有放弃参与到对国家大事的了解之中,往往都是是大家找一个书生之类的每天给大家读,后来随着一些识字班的开设,民间识字率逐渐上升,报纸的传播也就变得越来越快。 而一些官方出品的大报刊,也都被很多人看作是金科玉律。 谁要是能够在这上面刊发自己的文章,那能够吹好久。 最近各个报纸上都已经开始报道和辽东有关的事情,从辽东和华夏的渊源讲起,甚至还直接把高句丽也一并纳入其中来讲,毕竟高句丽的历史真的上溯也能上溯到箕子朝鲜,这是实打实的华夏自己人啊,之后两汉时期还曾经在辽东设立辽东四郡,三国时期还有襄平之战,这些在史书上都有记载,并不是胡说,也不是戏说。 之后又开始讲辽东丰富的矿产、肥沃的土地还有淳朴的人民等等。 嗯,至少现在契丹人还是比较淳朴老实的民族,摆明了抱着大汉的腿叫大哥的那种。 大家看到这些,也就是单纯的对辽东有个不错的印象。 那里自古以来就是华夏的土地,只不过我们现在还没有余力拿回来。那里白山黑水、物产丰饶,对大汉之后的发展也是有帮助的。那里还有我们淳朴的小弟,以及大概是我们民族后人的另一个还挺强大的国家。 还好他们只是自称为王,不然我们大汉可不愿意。 然而这只是大汉百姓们通过报纸能够看到的。 了解报纸存在之意义的尉迟炽繁,当然很清楚,陛下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开始引导社会舆论关注辽东。 再结合已经知道的高句丽的态度,可想而知,在未来的某一天,陛下肯定会在报纸上放出高句丽逼迫契丹并且意图吞并辽东的消息。 尉迟炽繁可以想象到时候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辽东的肥沃,谁不眼馋? 现在我们大汉没有拿下辽东是因为连年征战、大家都想要喘一口气,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就放在我们嘴边的肉是可以随便让你们吃的。 而且契丹是大汉的小弟,高句丽则更像是自立门户的不肖子孙。不肖子孙打上门来了,当祖宗的怎么能一动不动? 可想而知,到时候在社会汹涌如潮的舆论推动下,大汉朝廷不想采取动作都不可能了。 尉迟炽繁已经从这些报纸中察觉出来大汉下一步肯定要对辽东动兵,因此真正的和平,又会什么时候到来呢? “不可能有真正的和平安定的。”李荩忱淡淡说道。 尉迟炽繁怔了一下:“为什么?” “我不犯人,也挡不住人欲犯我。”李荩忱径直说道,“而且随着大汉的工业和商业在发展,必然会逐渐的向外拓展商路、售卖商品,这意味着什么?” 尉迟炽繁轻轻掩住小嘴。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李荩忱则直接说出答案:“夺人钱财、断人活路。” 大汉把钱财都赚走了,甚至是直接用抢的方式,难道别人就会心甘情愿的接受这种剥削么? 因此只要有大汉商贾在的地方,就肯定会有反抗,到时候大汉军队再顶上去,一场骚乱就有可能会演变成战争。 钱不是随随便便就赚来的。 赚钱,不只是华夏人会。 所以怎么才能只让大汉赚钱呢? 那就必须要把别人打服。 只要大汉在发展、在扩张,对外的战争就永远都不可能避免。 李荩忱补充了一句:“只要我们能够从战争中获得的比付出的多,那么战争不但不会引起朝野的反感,反而会获得更多的支持。” 牺牲几个人,换来堆积如山的财富还有大片的土地、大批的奴隶,对于大汉朝野来说,都是一件难得的好事啊! 尉迟炽繁咬了咬唇。 李荩忱轻轻握住她的手。 女儿家不喜欢杀戮,是在情理之中的。 但是李荩忱也没有办法,现在的大汉已经被他带上了工商业快速发展的道路,这意味着大汉必须需要钱财和劳动力来支撑整个行业、甚至于整个国家的高速运转。 这已经不是原来小农经济,大家各自打点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时候了! 对外征战,必然短期内不可能停止。 只有外围没有什么国家可以让大汉进攻和掠夺了,战争才会结束。 “其实对于大汉的子民来说,只有外面的战争在进行,九州腹地才能和平,不是么?”李荩忱反问。 尉迟炽繁默然。 天下大势,本来就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一个王朝统治的时间长了,社会矛盾尖锐、上层统治腐败,自然就到了重新洗牌的时候。 可是假如朝廷一直在对外扩张并且一直在获得好处,那么又有哪个百姓会想着造反呢? 支持朝廷继续攻略下一个小国还差不多。 而且尉迟炽繁不得不承认的是,李荩忱的确解决了一个华夏王朝历朝历代都很头疼的问题,那就是如何从对外征战中获得足够的利益。 对外征战,往往意味着大军远征黄沙大漠或者草原,好一番折腾之后,没有杀伤多少敌人,自己也没有多少收获,唯一的就是巩固了边疆的安稳并且适当的扩大版图。 因此,开疆拓土,虽然是历代帝王的追求,可是最后带来的巨大消耗,也让很多帝王望而却步。 第二二七六章 最恶劣的思想 开疆拓土了,给自己带来名声了,可是也让国内各种矛盾加剧,甚至还直接有造反的。 所以何必呢? 还不如守好祖宗基业呢。 而现在李荩忱显然让开疆拓土都变得不太一样。 朝廷能够从这个对外征战的过程中获得莫大的好处。 所以何乐而不为呢? 尤其是火器的诞生,意味着就连大汉需要付出的代价都变得很小了。 因此尉迟炽繁甚至有理由怀疑,只要李荩忱把握好舆论,那么到时候民间要求对外征战的声音甚至会比朝堂上的还大。 李荩忱眯眼微笑。 似乎想到了自己的规划变为现实的那一刻。 而尉迟炽繁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眯眼的都是怪物。 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陛下的布置、陛下的想法,的确让她有一种眼前一亮,然后自愧弗如的感觉。 李荩忱淡淡说道: “没有必要去祈求世界的和平,因为朕之所作所为也不过是站在维护这个民族和这个国家的角度上出发,因此也只可能符合这个国家的利益,现在我们大汉有着绝对的工业、文化上的优势,自然而然会形成对外的威压,四海臣服,为我大汉藩属,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至于他们发自内心的愿意还是不愿意,与朕何干? 甚至于一屋之内,尚且还可能因为政策的不同,每个人的诉求不同而产生矛盾,更何况偌大的天下。朕现在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制衡一屋之内的矛盾,众口难调亦当调之。至于天下万国万方,朕心有余而力不足也。” 当然了,李荩忱还有一句潜台词。 朕又不是大慈善家,凭什么就要考虑到别的国家,尤其是那些还在茹毛饮血的人,既然落后,要么就尝试着去追赶,要么就只能挨打,嚷嚷着平等却乞求别人能够大发慈悲,笑话。 如果他们的利益和大汉的利益不搭边,那李荩忱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说句实话,尉迟炽繁并没有太听明白李荩忱想要表达的意思,但是心里也多少反应过来,陛下应该是表示国内还有一堆烂摊子没有解决呢,更不要说国外了。 大家所看到的天下,是九州之地,因此九州之地的和平和安宁是大家的追求。而陛下所看到的天下,却是更加辽远的天地,因此这九州之地的安宁,是用大汉在外的努力扩张换来的。 眼界不同,所看到的、所决断的,自然也就不同。 尉迟炽繁静静注视着李荩忱,含情脉脉。 李荩忱扯了扯嘴角,在这里指点江山、飞扬跋扈呢,这丫头怎么就开始色(*)眯眯的了? 尉迟炽繁喃喃说道:“世人所看到的,不过尺寸之地,陛下所看到的,乃是山河万里,因此臣妾恳请陛下,有朝一日一定要让天下人都知道,黄沙大漠、茫茫大海,还有那九重宫阙中,都有人在为了大汉的繁荣昌盛、和平安宁而奋斗。” 李荩忱不由得笑了一声,这是在为自己鸣不平么? 想想也是,多年的对外征战,注定了会给国内的民生带来很大的压力。即使是现在大汉的工商业已经在快速发展,在农部的主持下,杂交水稻等等的研究也按部就班推进,可是毕竟这些都是需要时间的,民生的改善和战争带来的压力也时刻都在向前,但战争的持续,只会让后者胜过前者。 其实尉迟炽繁的心也没有多大。 天下太平,这不过是这些战乱中走出来的人们心中一点儿夙愿罢了,实际上什么时候实现,大家真的已经不在乎了。尤其是现在对于南方和中原的百姓来说,边关的战乱已经没有多少影响,自己岂不是已经在享受和平年代的感觉了么。 只不过税收以及高速运转的工坊、因为转运器械和粮草而车水马龙的运河以及官道还在提醒着他们,大汉仍然没有从战火之中解脱出来。 尉迟炽繁真正在乎的,实际上还是自家陛下的生前身后名。 无论是她,还是后宫之中的其她姊妹们,自然都不希望为天下耗尽心血的陛下,最后在史书上留下好战的骂名。 世人往往记仇不记恩,但凡有点儿小矛盾,睚眦必报,可是往往别人的救命之恩,也换不来一句谢谢,就算是有谢,一句“结草衔环,来生做牛做马”客气一下,保不齐下一次又因为什么冲突而站到对立面去了。 所以法家所强调的“人性本恶”,需要法律来约束,也并不是没有一点儿道理。 尤其是乱世刚刚结束,从乱世之中活下来的人们,往往不啻于使用最恶劣的态度去思考和评价一个人,并且保持足够的警惕和戒备。 对于君主,亦是如此。 李荩忱一统南北,结束了华夏大地上三百年的乱世,或许大家都在拍手称快,可是当大汉继续和西北吐谷浑、辽东高句丽开战之后,恐怕就开始有一些人会用恶劣的心思来揣测陛下,冒出来“陛下实际上只是残忍好杀、是个战争狂人罢了”,“所谓的一统,不过是他对外杀戮之中的一场战争”之类的言论。 而假如大汉的对外战争持续时间太长,又经受失败,甚至是只是惨胜,这种论调不至于甚嚣尘上,却肯定就会出现在很多人的心中。 归根结底,继续对外扩张所带来的好处,只会被那些能够抓住机遇、努力上进的人所获得,无论是最底层寒窗苦读的士子,而或者铁匠铺中奋力抡动锤子的铁匠,他们都能够在新的时代、新的制度和新的战斗中获利。 可是那些墨守成规、不知变通的人,就会觉得朝廷不过是穷兵黩武罢了,至于扩张所带来的那些好处,无论是大量的资源还是黑压压的奴隶,又或者是肥沃的土地······他们不会去争取,自然就什么都得不到,只能在背地里说风凉话,然后一直把自己贫穷的缘由归结在朝廷的对外征战中。 时代大潮在翻滚向前,这样的人注定会被时代所淘汰,可是在这思想交错、新时代和旧时代交替之际,往往这样的人才占多数。 因此尉迟炽繁也难免担心陛下会承受不住巨大的舆论压力。 第二二七七章 落叶满长安 李荩忱笑了笑,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无妨,朕既做了,便有信心,时间自会证明一切。www.wanmeicoin.com” 通过那么多报纸,李荩忱已经掌握了大汉的舆论风向。x 通过书院,李荩忱已经掌握了大汉的未来。 所以他没有什么好怕的。 一时间的质疑,最终会被时代的变化所击破。 当大汉拥有了足够多的资源和财富,并且开始彻头彻尾的向工业社会前进的时候,那些曾经狺狺狂吠的人,最后只能闷着头尝试着去追赶这个时代。 李荩忱并没有正面回答尉迟炽繁的问题,表明至少现在的他还是对自己的名声有点儿在乎和担心的,不过没有关系,时日久了,一切自然会见分晓,所以李荩忱并不会再多做什么,往往自己觉得还不够去多做的,就是矫枉过正的那部分。 历史上不知道多少贤明君主都曾经犯下了这样的错误,尤其是在人年迈之后,总觉得自己的王朝依然有着各式各样的隐患,总觉得自己选的接班人非但不靠谱,而且还时不时的想要让自己当太上皇,也总觉得手下那些浓眉大眼的,一个个都不安好心。 为了解决这些他们看到的并且以为存在、当然或许也有可能存在的问题,他们往往采取一些过激的措施,最后以悲剧收场。 无论是汉武帝还是唐太宗,又或是康乾,又或是最终在他们贤明的名号之外,增添了一抹暗色。 因此李荩忱宁肯不动。 而今坐在这个位置上,他分外的理解这些帝王的想法。 时不我待,江山可不能让这些家伙们糟蹋了。 名声犹然不够完美,我也得再做出一些努力以求让自己变得十全十美。 有的人采取了杀戮,有的人采取了洋洋自夸没错,说的就是你,弘历同志,有的人采取了求长生 谁都想向天再借五百年。 李荩忱不知道等自己老了之后是不是还有现在这样的心态,能够从容的去等着一切改变、去等着实践证明。x 但是至少现在,李荩忱还是等得起的。 他看着尉迟炽繁,低声说道:“等到返回洛阳,大家都在的时候,朕给你们讲一讲世界,讲一讲过去,也可以讲一讲未来。” 尉迟炽繁到底不是如乐昌那样心思细腻甚至有些敏感的人,并没有察觉到陛下的话里到底有几层深意,只是颔首应诺。 已经有太久没有和陛下安心的说说话、谈谈心,也已经有太久,一家人没有做下来围炉夜话、共守天明了。 尉迟炽繁主动凑上前,吻住了李荩忱。 李荩忱一时没有防备,微微错愕,旋即伸手环住她的腰。 此时无声,胜有声。 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 深秋的长安,街道上已经金黄一片,这是落了一地的银杏叶。 清晨时分,大街上已经开始陆续有人影。 飘落了一夜的银杏叶被人走过的风卷动,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外面的战火纷飞不止,但是正如李荩忱所言,这关中之地,这华夏九州之地,却是真正地迎来三百年从所未有的和平安宁了。 长安,也不再是曾经群雄争夺、血光之灾不断的都城,现在只是大汉的陪都,政治地位已然下降。但是经济地位和文化地位却并没有下降,作为勾连关中、西北、巴蜀和中原的要冲之地,任何的商贸人员往来都不可能绕过长安。 再加上关中本来就世家云集,文风鼎盛,因此经济和文化快速发展也在情理之中,这让长安看上去更是繁荣。 各家各户打扫自家门口的街道,而一辆马车缓缓穿过人群,向着宫城行进。 马车前后各自有轻骑护卫,可是这马车看上去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长安百姓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了,天子而今坐镇长安,这里便是天子脚下,天子脚下还能真的出什么事不成 更何况这前前后后摆明都是大汉最精锐的禁卫军嘛。 马车的帘幕微微掀开,坐在里面的中年人看着窗外的风景,默然不语。 长安,关中大都,曾经的两汉都城。 原本的规模也已经不小,所谓的城池破败,那也是相对于其余大都城而言的,这样的城池别说是久经战火摧残的中原了,便是拉到南方去,那也是数得上的。 更不要说现在长安城已经向南扩建,连带着北侧的这老城也都整顿一新。 看着满是落叶的宽阔街道,再看看旁边都统一粉刷过的墙体,中年人也有些心驰神往。 长安北城尚且如此,南面呢 而长安只是大汉的陪都,坐镇天下中心的洛阳呢汇聚世间繁华的建康府呢 大汉之大,大汉之富饶,这是自己之前虽然知道,但是真的没有办法没有看到就能想象出来的。 和这样的庞然大物为敌,是自己太疏忽了。 中年人幽幽一叹。 至于此时长安街道上这些连看都不看这马车一眼的百姓们,并不知道马车中这个人的到来,意味着陛下在长安最后的一件事也就完成了。李荩忱已经做好了随时摆驾返回洛阳的准备。 短期内,大汉的重心将会向东北偏移,以稳定辽东局势并寻找机会先敲高句丽一棒槌为主。要是高句丽不耐打,那就索性水陆并进,直接把它推平了。 当然,无论是这个中年人还是城中的百姓,都不会想到大汉的皇帝陛下正在做什么。 皇帝陛下此时正盘膝坐在榻上,目光一边倾斜向旁边的奏章,低声指点着尉迟贞写上批注,一边时不时的瞥向另外一边。 元乐尚和杨妙眼睛都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而她们两个紧紧攥住的手无疑在告诉旁人,这两个妹子都在咬牙坚持。 并不是什么争风吃醋的修罗场,而是在瞪眼比赛罢了。 大家都得顾虑陛下的面子,而且几个时辰之前还姊姊、妹妹叫的亲切,恨不得对方能够多承担一点儿火力,这个时候就算是争风吃醋,话溜到嘴边,又哪里肯说得出口对方的那点儿丑态自己固然都知道,自己的对方难道就不知道么 想想就觉得没了三分底气。 所以还不如和睦相处呢。div 第二二七八章 愿赌服“赢” 修罗场是不可能修罗场的。 而元氏当年的确和杨氏之间互相不对付,可是时代变了,现在早就没有什么北周不北周,宇文不宇文的了。 长辈们都已经快要淡忘这些事了,更何况小辈,又是养在深闺的姑娘家。 杨妙能够和陈宣华打作一团,自然也能够和元乐尚打作一团。 但是像是瞪眼比赛这种小小的较量,还是日常都有的。 而奖励和惩罚自然往往都落在陛下的身上。 想要什么自然可以找陛下要,想要惩罚什么······那自然好说,陛下在旁边摩拳擦掌,巴不得自己占便宜呢。 以至于李荩忱总是吐槽自己是内府和后宫的工具人。 “陛下,慕容孝隽宫外求见!”外面传来内侍的声音。 杨妙昨天回来得早,听到李荩忱叮嘱这件事了,心中早有准备。而元乐尚却是忙到很晚,要不是陛下强拉着自己一起,恐怕早就倒头睡下了,哪里还有心问今天陛下什么安排?看他早晨起来就赖在床上批改奏章,还以为他很空闲呢。 当下元乐尚微微惊讶,便下意识的眨了眨眼。 “哈,动了!”杨妙大笑。 元乐尚撇了撇嘴。 耍无赖嘛! 不过杨妙年纪小,自己不会和她置气的。 李荩忱则把脸凑过来:“喏,愿赌服输,整一口。” “喏什么喏呀。”元乐尚拿过李荩忱的外衣,“陛下快去吧。” 嘴上说着,她的唇却是在李荩忱的唇上柔柔一碰。 如蜻蜓点水,若即若离,说不完的灵动轻巧,诉不尽的丝丝情意。 愿赌服输,元乐尚可不耍无赖。 李荩忱回味一下,咂了咂嘴,旋即赞赏的看了元乐尚一眼。 元乐尚曾经最大的心结,不外乎元氏之存亡,毕竟她就是肩负着这个使命入宫的。然而现在元氏活蹦乱跳的,已经做好了独守深宫的她也发现原来大汉的后宫还有内府这么一个好玩的,早就已经把什么忧愁顾虑都抛到脑后了。 和陈宣华、杨妙这些本来就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不同,略长几岁的元乐尚显然有自己沉重的心思和诸多算计。而现在放下了这些担忧和顾虑,荷花绽放、铁树生春,自然也是人间盛景。 元乐尚抿唇一笑,自然亦是回味。 旁边的杨妙看得目瞪口呆,不由得伸出手晃了晃:“喂喂!” 这是惩罚还是奖励啊? 这种感觉,我也想要的好不好? 李荩忱捏了捏她的脸蛋:“愿赌服‘赢’,下次主动认输哦。” “想得美。”杨妙一边说着,一边抱膝向后缩。 “朕又不会吃了你。”李荩忱无奈。 “那谁知道呢。”杨妙吐了吐舌头,“昨天吃的可干净了。” 李荩忱瞠目结舌。 你什么时候跟陈宣华学的都变成老司机了? 女司机开这么快很容易翻车的好不好? ————————————- 好在李荩忱急于召见慕容孝隽,所以点火的杨妙最终逃过一劫。 慕容孝隽被俘于张掖之战。 作为一个大家都知道的吐谷浑慕容氏之中的聪明人,他是主动被俘的。 让慕容世伏率部突围的是他,眼看的大势已去、主动放下兵刃的也是他。 李荩忱拿到战报之后,思忖片刻,赞叹道:“这是一个聪明人。” 这家伙,是要给吐谷浑慕容氏留下香火啊。 慕容世伏跑了,大汉肯定会追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毕竟这家伙掀起了西北之战,实际上也打乱了李荩忱先东后西的计划,而且又是趁着大汉进攻北周的时候撕破曾经虽然很脆弱、但是好歹还算存在的盟约,主动发起进攻,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李荩忱都不会轻饶了他。 既然这样,慕容氏虽然返回伏俟城之后或者进入草原还能够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但是大汉必然会斩草除根。 最终等待慕容氏的,或是灭亡,或是流亡,已在情理之中。 所以慕容孝隽唯一的选择就是留下来、成为大汉的俘虏,并且抱紧李荩忱这条大腿,甚至不惜配合大汉彻底征服吐谷浑。 对于大汉来说,死了的吐谷浑才是好的吐谷浑,而对于慕容孝隽来说,到时候能够保全一点儿慕容氏的血脉是一点儿,就算是最终伏俟城之战后,慕容氏的后人一个都没有剩下,也依旧能够保证还有慕容孝隽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看上去慕容孝隽的确是苟且偷生。 可是苟且偷生,也不是那么容易活着的。有的时候,活着并不是一件好事,对于慕容孝隽来说,他选择走到了这一步,就意味着他愿意去承担一切有可能的屈辱、压迫甚至随时随地让自己处于死亡的威胁中。 毕竟有哪一天,大汉天子要是看他不顺眼的话,也就是简简单单三尺白绫和一杯毒酒的事罢了。 因此对于很多人来说,与其承受这样的死亡压力,还不如早早地战死沙场算了,至少还算轰轰烈烈不是? 很显然慕容世伏和慕容伏允就不约而同的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有本事咱们继续来战! 但是一个家族的延续、一个民族的存续,总归是需要有人来做这些事的。 李荩忱并不反感慕容孝隽做出的这种类似于“吐谷浑奸”的选择。 这个时代还没有什么家国和民族的概念形成,也就是在大汉,经过李荩忱的一点点推进,方才有了现在的这么一种思想潮流,再加上大汉的强势崛起本来就给了很多人归属感,因此大汉百姓的家国和民族情怀之兴起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在吐谷浑,没有这样的外部和内部环境,自然都是免谈。 对于慕容孝隽来说,他要保全的,并不是吐谷浑,而是慕容氏。这种愿意为了家族挺身而出的,的确是汉子。而假如说为了所谓的民族利益和国家利益而屁颠屁颠去做对面奸细的,李荩忱也就笑一笑。 用一个人受压迫、受屈辱甚至面临死亡去换取家族血脉的存活,这叫大义。 用一个民族受压迫和受屈辱去换取所谓的民族生存,那是懦弱! 而且去当汉奸的,又有几个真心实意的想着能够为国家和民族做些什么?他们所思所想的也不过只是怎么获得名誉和财富罢了。 第二二七九章 心服口服 更何况当篮子要翻得时候,一个家族为了能够生存,把鸡蛋送到别的篮子里去,也是很正常的事。 按照这个时代的思维,是可以理解的。 这让李荩忱想到了当初的尉迟家族。 又不由得为尉迟迥的坚持感到叹息和不值。 李荩忱正思索间,慕容孝隽就已经步入大殿。 李荩忱并没有选择在自己更加习惯的御书房,而是在大殿中接见慕容孝隽,自然一个是向他表示自己对吐谷浑的重视,还有一个自然也是施加威压,告诉他吐谷浑所能做的,唯有低头向大汉称臣。 当然了,陛下的御书房,也不是任何人想去就有资格去的。 至少现在的慕容孝隽,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降臣,是没有这个资格的。若是他之后能够帮助大汉解决吐谷浑的问题,那么李荩忱倒是不介意给他这个荣誉。 “罪人慕容孝隽,叩见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容孝隽刚刚迈步走入大殿,便拜倒在地,接连三拜,之后并没有站起来,而是膝行向前,弓着身,分外的恭敬。 似乎只要李荩忱说一句什么,他就会直接再拜倒在地。 站在丹墀前的几名文武面面相觑。 讲道理,平日里除了大朝会以及祭祀的时候,他们见到陛下之后也都不是行跪拜大礼的。 慕容孝隽这架势干脆就直接是三拜九叩了。 这家伙看来是真的打算用这种方式为自己的家族求来一线生机啊。 只是不知道此时应该已经进入草原的慕容世伏和已经抵达伏俟城的慕容伏允,知道了之后又会作何感想? 感谢慕容孝隽已经把慕容氏的后路都准备好了,还是直接痛斥这家伙就是一个卖国贼? “平身。”李荩忱淡淡说道,“卿家能够弃暗投明,并且及时攘助大汉平定河西,已然功过相抵,此时准尔入长安觐见,便是朕并不再把你当罪人看待,一句‘罪臣’,又是何意?” 慕容孝隽顿时打了一个寒颤。 这是······马屁拍在马腿上了? 包括阎毗和张须陀等人也有些诧异的用余光瞥向陛下。 对自己人,陛下平时很少流露出来这种冰冷的语气,而且明显带着不满。 慕容孝隽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这是李荩忱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还是给自己一个考验,当即郑重拱手: “启禀陛下,臣入大汉以来,方知身在高原之上,不过井底之蛙。大汉之强盛,远在臣预料之外,因此支持慕容世伏挑起边衅、杀伤无辜,此臣之大罪也。或许臣之功劳可以抵消日后屡屡转战、与大汉为敌之罪,但此罪,乃是不能洗清的,臣亦愿意背负如此罪名,时时警醒,是臣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故一声‘罪臣’,非陛下不明察,非臣下不承恩,乃是臣心中一警钟也。” 李荩忱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时刻提醒你,尔是慕容氏出身,吐谷浑亡于大汉之手么?” 大殿上,有几个年轻没有阅历的,已经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是在问问题,这简直就是在要老命啊。 不过阎毗和张须陀等熟悉李荩忱的人,反倒是清楚,当陛下的笑容出来的时候,这件事实际上就已经有了定论。陛下对于慕容孝隽的急智回答还是很满意的,所以顺势又问出来一个问题,以吓唬吓唬慕容孝隽为主。 慕容孝隽哪里会料到自己急中生智想出来的回答,竟然会被李荩忱一手抓住破绽,直接延伸到这等层次上? 这可不是要了老命了吗? 当即双膝一软,他又一次跪倒在地。 李荩忱不由得大笑一声,伸手虚抬:“卿家无须如此,起来说话便是。刚才不过是朕随口一说,卿家此时能够回答上来便回答,回答不上来,也可以回去想一想在回答,朕很期待你的答复。” 慕容孝隽这才觉得自己已经吓跑了的三魂六魄,此时齐齐归位。 陛下,你这样很容易吓出人命的你知道么? 而他此时脑子高速运转,显然已经明白李荩忱的意思。 陛下这是要让自己保证,大汉平定吐谷浑之后,慕容氏是慕容氏,吐谷浑百姓是吐谷浑百姓,慕容氏和吐谷浑之间将再无瓜葛,而且慕容氏也并不反对世间再无吐谷浑! 只有这样,才能最简单的把慕容氏从吐谷浑之乱中摘出去。 只有这样,李荩忱才能真正放心的留的慕容孝隽一条活路。 甚至慕容孝隽还可以投身大汉官场,要是做得真的好了,也不见得没有提拔的空间。 当然,前面两条是慕容孝隽自己想到的,后面的则是张须陀等人才能想到的。 现在的慕容孝隽当然不会相信原来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这是李荩忱又一个考验。 刚才的那一下,不过只是一时兴起,而且也是为了引出新的考验,所以吓一下慕容孝隽罢了。 慕容孝隽心里也清楚,答复,当然不是现在给的。 李荩忱要的是一份足以代表慕容氏的、正式的答复,随时可以拿来宣告天下的那种。 慕容孝隽作为吐谷浑现存的几个王室权贵中仅次于汗王的存在,自然足以代表慕容氏。 而正式的答复,至少是通过奏章之类的,并奉上足以令人信服的信物。 好在后者,慕容孝隽也有。 作为慕容世伏的智囊,在此之前他就负责掌管慕容世伏的王印。王印分为二,慕容孝隽持有一半。 此时虽然只有一半,但是相比于同样只有一半的慕容世伏和干脆就没有的慕容伏允,慕容孝隽的这一半也已经很有说服力了。 当即,慕容孝隽深深的叩首:“臣愿深思熟虑,以最满意之答案告知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无妨。”李荩忱摆了摆手,径直说道,“今日让卿家前来,并非只是为了这件事。吐谷浑而今的局势虽然并不明朗,但是随着我军多路出击,伏俟城也不过囊中之物。朕真正关心的,是如何治理这一方土地、如何归化和教导这一方百姓,这个,朕相信卿家能攘助大汉群臣一臂之力。” 这是要自己上投名状! 性命无忧了! 慕容孝隽再一次行礼应诺。 对于大汉陛下,已经心服口服。 第二二八零章 吐谷浑的价值 张须陀等人对于慕容孝隽从一开始的诚惶诚恐,再到现在的目光之中充盈着昂扬的斗志这一系列的变化,已经见怪不怪。 曾经的他们似乎也是这么走过来的。 陛下总是能够用一些奇怪的手段和想法打破你的心防,并且向你展现出自己足够的诚意,从而让你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为了这样的君主,自己便是拼尽性命又如何? 当然了,现在的慕容孝隽显然还不至于思想境界高尚到这个地步。不过他也已经心甘情愿的为大汉效劳,不再是和之前为求一线生机那般,实际上在用利益和大汉换取生命。 李荩忱的目光落在慕容孝隽的身上,意思自然也很明显。 现在的大汉面对吐谷浑,的确也有点儿头疼。 吐谷浑地处高原上,本来就有着所谓的瘴气作为屏障,吐谷浑人可以从容上下高原,可是汉人上去之后就胸闷气短,仿佛中毒了一般。 这是长期以来汉人对于高原的畏惧所在。 经过李荩忱的提点,现在工部已经大致得出结论,这些地方所谓的瘴气实际上只是空气稀薄罢了,并不会直接导致人中毒什么的,只要放慢自己的动作、避免剧烈运动,这个问题并非不能被克服。 之前大汉进入南中的时候,就曾经面对过这个问题,无论是军队还是工人,时常会感到自己体力不支,便是因为南中地处高原上,虽然没有吐谷浑那么高。 所以征服吐谷浑恶劣的自然条件,对于大汉来说,是难事也不是难事。 大多数成长于江南水乡或者北方平原上的汉家儿郎,上高原自然会行动不便,但是南中的人手和兵马却是可以调动过去的。 但是南中也关乎到大汉重要的资源开发以及向天竺的探索。尤其是现在大汉的商船队已经越过南洋,通过海路抵达天竺的多处港口,甚至还和本地人展开了贸易。 至于除了展开贸易之外,大汉商人们还做了什么让大汉内部的昆仑奴人数骤增的事情,那就不得而知了。朝廷到底还是需要保持正义的,倒卖奴隶这种事,怎么可能是我们大汉朝廷自己做出来的嘛! 天竺的情况也已经逐渐清晰,炎热的气候、发达的佛教、散乱的邦国,这简直就是一片等待着征服和开发的沃土。更不要说这背后还有多少资源勾动大汉商部和工部的馋虫。 所以南中也跟着摇身一变,从原本大汉版图上的犄角旮旯,变成了大汉进攻天竺的一个重要踏板。因此这些年大汉在南中的归化和移民进行的越来越快,南中这等大家印象之中的蛮夷之地,也已经颇多勃勃生机。 因此此时抽调南中的人前往高原,且不说南中四季如春甚至更热一些的气候,是否能让已经习惯于此的南中人抵达吐谷浑之后能够适应那里的寒冷,单单就是说这南中现在的发展,也离不开这些人的存在,因此除非能够证明吐谷浑这边的重要性更胜于南中,不然的话就算是李荩忱想要把这些人调动到吐谷浑去搞开发建设,恐怕群臣也不会同意。 放弃已经握在手里的南中资源以及已经看在眼里的天竺,而去探索甚至开发一片鸟不拉屎的地方,何必呢? 这就是现在大汉头疼的地方所在。 上高原的人是有的,可是大汉占有吐谷浑的主要意义在哪里? 李荩忱很清楚吐谷浑的版图上有一个很重要的地方,也就是后世的柴达木盆地。这地方可是一个聚宝盆啊,各种矿产应有尽有,而且还有偌大的盐湖。对于大汉来说,目前国内已经发现的矿产实际上足以应对工业的需求,但是盐不一样。 从古至今,盐巴都是人生活的必需品。 东方的盐巴主要从大海里来,两淮地区就是传统的盐场所在地。当年饱受战乱,而现在已经变成了大汉主要的食用盐供应地。而西部的盐巴主要从岩井中来,比如巴蜀的井盐。 谁控制了盐的生产,谁就富得流油。 因此贩卖私盐,从古至今都是重罪,因为这已经涉及到了物价平稳甚至百姓生活的根本所在,一旦范围大了,就是要动摇国本的。 即使是大汉,现在也是严格管控盐类的生产。 但是朝廷的管控,意味着当市场需求高而本年度产量少的时候,就会出现乱子。百姓们必然会哄抢盐巴,物价也会跟着飙升。 所以对于朝廷来说,掌控盐巴并不见得就是好事,只有掌控足够多的盐巴,才是好事。 尤其是现在大汉的人口在快速增长,对于这些生活基础用品的需求自然也会节节攀升。 尽管现在的大汉并没有这些问题,可是以后呢? 而且随着大汉向西部探索,西部的这些井盐显然已经无法供应起来西部人群的庞大需求,因此李荩忱也必须要尽可能的拓宽食用盐的获取渠道,尤其是在西部的获取渠道。 吐谷浑的矿藏、吐谷浑的盐湖,的确值得大汉有所投入。 慕容孝隽也清楚这个道理。 所以他很干脆的描述吐谷浑这片土地上的具体情况。 牛羊遍地是不太可能的,高山草甸根本就供应不起来庞大的消耗。 雪山林立是有的,但是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旅游也好发展,有能耐去旅游的不需要宣传也会去,没能耐的,宣传再多也去不了。因此这些雪山只是阻碍。 因此慕容孝隽的描述重点,就在于青海湖,就在于那些他们之前就已经掌握的资源,尤其是盐湖! 张须陀等人的眼神,从一开始的不屑,到后来的严肃,再到后来的狂热。 矿藏,食盐! 这些是大汉开发西北最需要的! 既然有,那这片土地就必须要在大汉的掌控之中。 即使是之前对于大汉还需要费时费力占据这么一片鸟不拉屎之地有所不满的文官们,此时也都摩拳擦掌。 军人们看到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工部看到的是矿产,而文官们看到的自然就是能够用来稳定市场的盐巴还有其余自然资源,当然了,教化蛮夷、为我所用,也是一件义不容辞的责任! 没错,我们是为了教化蛮夷! 第二二八一章 步步为营和直捣伏俟 甚至就连内府和农部也都跃跃欲试,矿产资源的开发倒是轮不到他们插一手,可是这未探索的土地上又有多少生物资源,这些又有多少可以转化为食物和药物? 对于这些家伙“真香”的表情,李荩忱并不奇怪。 工部和商部之类的肯定能够如愿以偿,内府或许也能够发现一些藏药,研究之后用于医疗,毕竟其原理和中医还是很像的,而农部大概就要失望了。 这高原上,也就长长草,能够找到什么优良的作物,想都不要想。青稞这种东西,哪里比得上中原的五谷?只不过是唯一一种能够在高原地区自然培育的植物罢了。 不过李荩忱并不会阻止农部去考察探索。 目前这个阶段,对于大汉官吏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学会如何去探索,而不是最终能够获得什么样的结果。 过程比结果更重要。 而李荩忱现在真正担心的,还是这吐谷浑之地,应该怎么占有,怎么开发。 慕容孝隽看着群臣逐渐露出笑容的面容,心中也不由得轻轻松了一口气。 吐谷浑有值得大汉注意的地方,这反而是好事。 大汉是不会放过吐谷浑的,这已经是大家心里都清楚的事情。 陛下立国之后,未尝一败,而后来北伐战胜北周,一统天下,更是让大汉成为三百年来这片土地上又一个新的霸主。 可是就是在这个时候,吐谷浑直接打上门来了。 骑脸? 大汉虽然最后击败吐谷浑并且收复了河西,可是这可还没结束。 河西在大汉的宣传之中本来就是汉土,现在收复河西走廊,那是应该的,无论朝野,都没有在收复河西走廊之中感受到报仇的爽快。 吐谷浑抢走了我家祖宗留下来的地盘,我们先又收了回来,一来一往,这的确是抵消了。 可是之前吐谷浑进攻武威还有安定的仇呢? 这就只有拿下伏俟城、灭掉吐谷浑才能报。 慕容孝隽也知道慕容世伏当时坚决要求向大汉发起进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国内尖锐的矛盾需要转移出去,同时慕容世伏还需要一场哪怕是之后乖乖退兵的大胜来证明自己有资格成为吐谷浑的王,不然的话他这个位置都不见得被梁屈葱还是谁给取代了。 甚至慕容孝隽清楚,如果让慕容世伏再做一次选择,他很有可能还会这么干。 饮鸩止渴,也得先喝下去再有时间找解药。 不过既然这么做了,慕容孝隽当时就已经做好了吐谷浑王室会成为大汉之眼中钉的准备。 假如大汉对于吐谷浑这片土地没有什么兴趣,那么问题就会变得很简单。汉军杀入伏俟城,一把火烧掉这个高原重镇,然后把慕容氏的子嗣挨个砍脑袋,告诉其余的吐谷浑部落,这就是反抗大汉的下场。 反正这些脑袋也没有什么用,拿来立威也不错,至少可以保证西北边塞好几代人的安宁。 那样的话,不管慕容孝隽做什么努力,都没有必要了。 大汉必须需要他们的脑袋,来证明这一场征服是有意义的,而不是劳师远征又一无所获。 军方需要用他们的脑袋作为给朝野的交代。 而假如大汉能够获得些什么,尤其是能够在吐谷浑的地盘上找到丰厚的矿产,那大汉的注意力就会被吸引到这个上面去。到时候慕容氏再积极主动的引领大汉找寻矿产并且帮着大汉号令吐谷浑各部,令其听从大汉的指挥调遣,那么就是大功一件。 功过相抵,自然也就没有人计较慕容氏是不是必须死。 甚至李荩忱不介意把慕容氏当做一个榜样,告诉其余国家的国王们,只要你们乖乖配合大汉,该投降的投降,想抵抗的也就做做样子,最后把国内的什么矿产资源啊之类的拱手送上,那么好吃好喝,朝廷也不会把你们怎样。 不信? 那就看看慕容氏,当初慕容氏这么跳,只要配合工作,不还是活得好好的? 吐谷浑的土地和臣民有利用的价值,那慕容氏就能保全火种,甚至还能保全更多的人。 慕容孝隽强压着自己的激动,接着说道: “天朝想要收降吐谷浑,臣以为当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从湟水、武威、张掖三个方向同时向伏俟城挺进。然此步步为营,所谓的是能够控制周围的部落,使其知大汉之政、明大汉之义,另外朝廷当有一路精锐,直插伏俟城,一击得手,居中而照应四方。” 李荩忱登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而张须陀和阎毗等人的神色就很怪异了,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堂堂吐谷浑智囊,丞相一般的人物,此时却在绞尽脑汁帮着大汉思索应该如何对付自己的国家。 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么? 更重要的是,这慕容孝隽,摆明了心甘情愿,甚至巴不得大汉抓紧下手呢。 陛下在把控人心上,当真越来越熟练了。 一吓唬、一笑,就已经让慕容孝隽什么都丢在脑后了。 不过说到底,还是这慕容孝隽见识太少,而且保全慕容氏之心也过于迫切,所以一时乱了方寸,完全就是被李荩忱引着走。然而换位思考,张须陀等人也都是聪明人,却也并不认为自己会比慕容孝隽做得好到哪里去。 “不错,可是步步为营是什么意思?”李荩忱径直问道。 他理解慕容孝隽的意图。 吐谷浑是一个零散的游牧联盟,拿下伏俟城,只标志着慕容氏的灭亡,其余散落各地的部落,该干嘛干嘛。历史上唐朝灭了吐谷浑,不也没有能阻止吐蕃的崛起么,甚至正是因为没有了吐谷浑的威胁,吐蕃才快速壮大。 所以想要真正让吐谷浑变成大汉的地盘,就需要把这些零散的部落也都掌握在其中。当然了,并不能因此而耽误收取伏俟城的时机,现在慕容伏允也应该刚刚稳住伏俟城的局面,同样也是手忙脚乱的时候,若以轻兵疾进,必然能一战破敌。 这两个举动,实际上并不冲突。 伏俟城拿下之后,吐谷浑各部一下子没有了主心骨,自然也就更容易被大汉所收服。 到底是慕容氏自己人,这一手,李荩忱也忍不住叫好。 第二二八二章 吐谷浑的情况不同 李荩忱真正想问的,则是“步步为营”又应该到什么地步。 缓慢进军、一点点推进,这是步步为营。 建设城寨,开垦和放牧,这也是步步为营。 这中间差距可大了去了。 慕容孝隽显然对此早就已经有预料:“臣以为,当多设立城寨,开榷场,引导各部落在此交易,劝动各部落送子弟前来入学,为各部落病人诊病,自然能够让各部落知有大汉并倾心归附。” 李荩忱微微颔首。 医疗、教育和商贸甚至工业,这些是大汉的长处,也是这些部落中人之前都没有概念的。如果能够拿出来这些,的确可以让这些部落感受到大汉的发达和强大,并且愿意为大汉效劳。 尤其是教育,掌控下一代,实际上才是掌控这些部落的最好办法。 这一套流程,对于大汉来说倒并不是什么难事。这些年大汉在开发巴蜀、南中和岭南的过程中,实际上都是这么做的。效果当然是很好的,现在且去看看那些巴人还有岭南各部,哪个不是以大汉子民自居?毕竟双方本身在文化上就有相同或者相近的源头,再加上语言也不是完全不通畅,总是能够交流并且相互理解的。 能够交流,能够理解对方的想法,那么自然就有了合作的基础。再加上大汉通过开发矿产和建设工坊直接带动本地的经济发展,实打实的好处摆在眼前,这些在穷山恶水之中已经吃尽了苦头的蛮夷部落,当然屁颠屁颠的来为大汉效劳,更何况就算是你不入工坊,也能够分到土地,大家在山上东躲西藏这么多代人,归根结底不就是因为在抢土地的时候抢不过汉人么? 现在汉人主动把多余的土地拿出来,自然最深刻、最基础的矛盾也就消弭掉了。 大汉再把医疗、教育等等全面铺开,这些人为大汉效死的心都有了。 然而吐谷浑这边的情况显然又不一样。 汉人倒是不会和他们争夺土地,因为他们那一片地上真的是没有什么好争夺的。 因此这就意味着最基本的一切,朝廷是给不了这些游牧部落的。无论是慕容氏在位,还是吐谷浑归入大汉的版图,这些部落需要游牧的自然继续游牧,等到哪天高原上没有足够的食物了,那自然就会反过来进攻周围的村寨以抢夺资源。 换句话说,时至今日,这些人秉持的实际上还是草原上各自割据、强者为王的那一套。 他们并不在乎统治这一方土地的人是谁,他们在乎的只是自己能不能吃饱肚子。 因此慕容孝隽说的很简单,李荩忱却清楚,这背后也需要朝廷大量的投入以及一代一代人的耐心教导。 短时间内显然是很难见到成效的。 张须陀和阎毗等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时不时的冒出来一些“怕是十年之功也难以实现”,“陛下常言,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所以怎么也得好几代人呢”的话语。 户部侍郎于德的脸色看上去就很是不对。 说得好听,你们看到的是时间,而我看到的是钱。 此次陛下西巡,户部尚书陈叔慎是亲自随驾的,现在朝廷拿下河西,打通丝绸之路势在必得,陈叔慎代表李荩忱起身前往西北,针对已经转好的局面,重新规划西北的经济发展。 户部是朝廷的钱财大管家,当然也要肩负着全国各处经济的发展。 西北长年以来都因为战乱以及处于路网、贸易网等各种意义上的末梢,所以说一句发展的不温不火似乎都觉得有点儿违心。身为西北巡抚的徐德言也清楚,出身军旅的他,平衡民政和军事或许是一把好手,但是论发展经济,那的确让人头疼,所以也虚心请让李荩忱派遣能臣前来攘助。 这个任务交给户部尚书陈叔慎自然再合适不过。 这位陛下的小舅子成名甚早,主持户部事宜所取得的成就也是有目共睹,可是到底还是因为久在朝堂之上,缺了一些对下面实际情况的了解,李荩忱也算是给他一次机会历练一下。 不入红尘,又焉知红尘之中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所谓的发展经济,不就是为了带动红尘之中的普罗大众都能够生活富裕起来么? 陈叔慎一走,户部的诸多事宜自然就落在了于德的肩膀上。 所以此时你们一群人已经开始构想未来如何把海量的钱投入到吐谷浑的发展建设之中,户部焉能没有意见? 于德轻轻咳嗽一声,站出来说道: “启禀陛下,而今朝廷财政同样紧张,臣以为征服吐谷浑固然需要步步为营,却也不好设下太多的城寨。尤其是大汉进入高原,亦是初来乍到,若是摊子铺开的太大,恐怕难免会有疏漏之处。臣认为很有可能会有人届时狐假虎威、欺压百姓,反而毁坏我大汉声名,当然也可能会有心怀不轨之徒,索性直接纠集其余部落不惜与大汉正面冲突,到时候各军零散,恐怕难以相互照应。” “爱卿言之有理。”李荩忱点了点头。 摊子铺开的太大,不见得就能帮助大汉占有吐谷浑,反而有可能为一些想要称王称霸的家伙送上一个机会。 李荩忱想要的是吐谷浑的土地和矿产,但是假如获得这些需要汉军去疲于奔命,那还不如不要。 朝廷的财政根本支撑不了汉军常年在高原上往来征战。 张须陀的脸色微微一变,咬牙看向于德。 于德没有退缩,挺直腰杆。 纵然你是天子近臣,我现在手握道理,也不会怕了你。 你个将门叛徒! 张须陀腹诽一句,也不知道你哥于玺知道了会不会打你。 不过张须陀不得不承认,于德到底出身将门,一语中的,说中了军方现在的难处。 虽然现在的大汉还没有到四面开战的地步,南方还是相对比较安稳的,可是刚刚结束的北伐大战,的确已经让汉军各部都亟待休整和补充兵员,这一次西北之战的接踵而至,更是已经让汉军疲于奔命。 这个疲于奔命并不是说将士们有多劳累——毕竟西北之战上阵的是当初留下的预备队,大家反倒是斗志高昂着呢。 真正有问题的,是大汉的后勤体系。 第二二八三章 先建后奏 常年战乱,大汉的后勤体系虽然经过不断的完善,已经远胜过南北各朝,但是也依然承担着很大的压力,甚至已经直接影响到了社会资源的分配。 很多地方的基础建设甚至于工坊建设都被叫停。 长此以往,是肯定要影响本地经济发展的。 现在高句丽又在辽东不老实,薛延陀部的态度也不甚清楚,因此军方没有那么多力量投入到吐谷浑高原上去。 这也是张须陀的计划,陛下既然已经要占据吐谷浑,并且打算通过步步为营的方式,那我们没钱,拜托你们户部多给一点。 而于德则果断的抓住这一点反击,没钱,你们省省吧,还不如放慢一点脚步。 李荩忱知道于德说的有道理。 自己现在关注的重点,到底不能在吐谷浑上。 西域、辽东,每一个都比吐谷浑更重要。 李荩忱对于吐谷浑格外上心,主要还是担心南方吐蕃的崛起罢了。有唐三百年,吐蕃就像是这个强盛王朝头顶上的一把剑,只要你露出一点儿破绽就会给你来上一下。 因此李荩忱必须要把吐蕃的崛起扼杀在萌芽中。 “先尝试从张掖和武威两个方向向前推进并且建立村寨吧。”李荩忱缓缓说道,“具体的数量、规模,工部、商部、户部和太尉府各自抽调人手随军勘察,朕准许你们先建后奏之权。” 张须陀和于德他们一下子安静下来,对视一眼,难得看到对方脸上有和自己一样的表情。 他们都知道这就是最后的决定了,实际上还少不了要各个部门之间扯皮,不过陛下的目标摆在那里,大家不管怎么扯皮,都绕不过如何实现这个目标。 而且从武威和张掖两个方向向前推进,都需要绕过祁连山、深入吐谷浑境内,那地方可都是实打实的高原,到底有多少适合建设城镇的地方尚且都得另说。 李荩忱此时不确定细节,也在情理之中。 而大家现在的表情,都是一致的惊讶。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陛下给出的先建后奏的权力。 大汉在建设边疆地区的时候,一般都是采取的这样的措施。不然的话地方州府想要建设道路、发展水利,都需要上报朝廷再建造,这一来一回都不知道多少时间耽搁在里面了。 而且只要地方郡府拿出足够详细的计划,实际上就算送到朝廷这里,也就是一个“准奏”罢了,还不如直接上报给本州一级,由本州和本郡商议无误之后就可以直接开建,同时再派人报之朝廷。 朝廷就算是觉得不妥,也能派人及时叫停,而只要不是涉及到最基础的问题,后续的一些问题总归是可以一边建、一边想着怎么改善和避免的。 更何况工部在各地都有人手,其中有不少多年主持修建基础设施和工坊等等的名匠,他们的眼光、想法和思路不见得就比工部本部这边差到哪里去,甚至还多一些经验呢。 可是这些建设归根结底只是一些普通的建设,成功了能够造福一方,失败了也就是一群丁壮白忙活一场罢了,朝廷也不是不给钱。 但是吐谷浑这边就不一样了。 占领吐谷浑、归化其民众,这是战略层次上的举措。 而作为整个战略的第一步,建设城寨便是敲门砖。 砸错了地方,只会闹得自己头破血流、好不狼狈,还有可能失去了吐谷浑人的信任。 因此大家都以为陛下会紧紧盯着这件事。 可是陛下就这么给了他们先建后奏的权力? 一时间,反倒是于德他们心里没底了。 李荩忱将这些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手轻轻敲着扶手,饶有兴致的说道:“怎么,不敢了?” 于德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李荩忱则笑了笑:“吐谷浑地处偏远,并不值得朝廷大动干戈,只不过这块肉放在我们面前了,不啃下来也有些可惜。你们尽管放手去做,只要能够确保河西无恙就是。难道没有了朕,六部就不知道应该如何办事了?” 于德等人急忙齐齐躬身:“臣等必不让陛下失望!” 李荩忱也是存心借助这件事锻炼一下六部和军方之间的合作能力。 六部和军方长期以来的对立,对于李荩忱维护皇权自然是好事,但是对于大汉的发展不见得就是好事。 文武相互掣肘,必然会在民生和军事上互相指摘和拖后腿。 这是难免的。 矛盾既然已经被制造出来,那么就必然会变得越来越尖锐,毕竟不能指望所有人在思考问题的时候都能无比的冷静,先考虑清楚利弊对错,再做出决定,往往很多人一上头就直接扑向对手了,哪里还管什么谁有道理? 文武之间的矛盾,南北之间的矛盾,又是李荩忱必须要制造的。 不然这些人抱成一团,齐心协力,那谁就成了他们的目标? 还不是李荩忱自己。 但是这种矛盾终归不能发展成足以影响到整个大汉发展的矛盾。 所以李荩忱还是要尽量为双方的合作创造机会。 平时私下里可以没有太多的往来,而在公事上,绝对不能因为相互之间的矛盾因私废公。 因此这一次,李荩忱看上去是放权,实际上也是在考察军方和六部,看看双方之间是不是还有合作的可能。 假如因为这点儿小事都能够争执的不可开交,那李荩忱就得考虑是不是要把朝堂上的这一群人换一下了。因为这意味着在他们的眼中,压制对面显然已经比整个国家的向前发展更加重要了。 本末倒置的事,可不行。 张须陀和于德等人都若有所思,大家都是聪明人,又怎么能不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 历代君主,最害怕的不过就是臣下联起手来威胁到自己的皇权。而当今陛下,甚至可以为了建设这个国家而适当的做出让步。 在他们看来,这也已经是令人敬佩不已的胸怀了。 “陛下,那湟水谷地应该怎么处理?”阎毗倒是并没有察觉到这些,他到底还是没有站在这个高度上,本身也不需要去面对这些问题,因此他意识到的,是李荩忱似乎把湟水谷地给排除在外了。 第二二八四章 西宁 湟水谷地是羌人的聚集地,外围也还有很多吐谷浑部落,而且还是吐谷浑领土中少数适合耕作的地方。 此时,萧摩诃已经率军拿下湟水谷地,并且意图越过群山向伏俟城挺进。 “无须从此前往伏俟城了。”李荩忱果断的说道。 从张掖出发,越过祁连山就是伏俟城,路途虽然难走,但是完全符合之前所说,轻兵疾进、一举底定的战略。再加上从武威出发,距离伏俟城也远比湟水近,因此萧摩诃就没有必要如此费周章了。 “在湟水和洮水进行开垦,才是最重要的。”李荩忱又补充一句,“这个太尉府和农部商议,看看采取什么方式。” 大家顿时精神一震。 开垦,这就代表李荩忱治理湟水谷地的思路和之前对付吐谷浑并不一样。 游牧和农耕到底是两种对立的文化思想。 李荩忱想要开垦湟水谷地,那就说明李荩忱打算在这里推行和大汉内部一样的政策,设立州郡、建设各种设施、分田分地······这和只是在高原上择机建立一些榷场之类的是有很大区别的。 陛下这是要把这一片土地彻底纳入大汉的掌控中。 河湟谷地的富饶,实际上也只是相对于河西的戈壁和吐谷浑的高原来说的,和江南、中原等华夏民族赖以发家的地方没有办法相比,不然当年黄河流域的华夏先祖们就应该溯流而上而不是顺流而下了。 但是一旦占据湟水,再配合背后的大河两岸、洮水等地的农耕,大汉的势力就将彻底深入湟水,而沿着湟水继续向前,就是青海,就是吐谷浑的心脏了。 湟水就像是锲子一样,深深的扎入高原上,分隔开吐谷浑南侧和北侧,也让大汉的影响力能够通过湟水谷地向两侧延伸,逐渐覆盖整个吐谷浑的地盘。 这的确是事半功倍的好办法,避免了朝廷在高原上设立存在却有可能徒劳无功,而且还能够为大汉在西北增加一片耕地。 “能够让吐谷浑服于王化,并非一日之功。但是能够化羌为大汉、为华夏之子民,却是可以很轻松办到的,朕相信户部和农部在这方面的经验。”李荩忱含笑说道。 于德等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可不是经验丰富么,这些年归化巴人、南中各部等等,大家都已经形成了一套,不,好几套可以因地制宜的方案了。 李荩忱又叮嘱一句:“河湟之地不比巴蜀,巴蜀各处都有大量的汉人居住,巴人下山也只是和汉人混居,但是河湟之地本来就是羌人在耕作,因此朝廷更需要做的不是重新分配土地,甚至是否需要打破羌人现在已经形成的土地划分,都需要你们好好考量,而是给他们带去先进的生产技术,指导他们耕作,同时把这一片土地纳入大汉的商贸之中,用大汉的经济和文化去影响他们,尔等明白?” 什么经济、文化,也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词汇了,一时间纷纷应诺。陛下如此重视,而且湟水谷地和羌人原本也的确是大汉接触比较少的地域和族群,谨慎一些总归没有坏处。 大家自然都收起了轻敌之心。 “陛下,那左武卫将军,此时应该如何安排?”张须陀接着问出了大家同样关心的一个问题。 萧摩诃可是带着一路兵马正尝试着沿着湟水直接杀入伏俟城的。 此时要叫停么? “让萧卿家主要关注于羌人的归化,也的确需要有一支强军镇守湟水。这开边河湟,亦是大功一件。”李荩忱含笑说道。 群臣纷纷点头。陛下这是打算彻底把湟水和洮水纳入大汉的统治范畴之内,如此,萧摩诃的所作所为,自然就是实打实的为朝廷开疆拓土。 开疆拓土,是把这一片土地彻底纳入中央朝廷的掌控之中,和在草原上、戈壁上击溃那些游牧部落又有所不同。 对于军人来说,能够开拓华夏之版图,纵然没有杀敌多少,也是青史留名的荣耀,甚至更胜于杀敌。毕竟杀敌的最终目的也是获得土地或者保护自家土地罢了。 “另外,可以让萧卿家向南派遣人手探查,并且择机建立坞堡或者村寨。”李荩忱接着说道,神情也严肃几分。 张须陀久在陛下身边,当然知道陛下这是表示对这件事的重视。 他并不知道从湟水继续向南,那一片茫茫雪山有什么好探查的,但是既然陛下吩咐了,那就照做便是。 萧摩诃也应该不仅仅想只是坐在湟水一动不动。 于德已经向前一步:“启禀陛下,户部之前便讨论过在湟水设立州府的事,臣等以为应该设立湟州,并择选合适之处设立郡府,郡府之名,还请陛下亲定。” 李荩忱显然早就有腹案:“朕之所求,不过西部之宁也,便叫西宁吧。” “陛下圣明!”群臣行礼。 慕容孝隽就夹在群臣之中,恍恍惚惚跟着大家一起行礼。 陛下口中所说的这些词汇、这些概念,让他觉得很陌生。 再看看群臣信心满满的样子,慕容孝隽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只是从这些治国理政的思想上,大汉就不知道比吐谷浑强过多少。 吐谷浑,输的不冤。 “慕容卿家。”李荩忱此时温声唤道。 慕容孝隽打了一个激灵:“臣在!” “如你所见,现在朝廷也立志于能够尽快让吐谷浑人和羌人变成我华夏子民,所以到时候还需要你攘助。这些时日就先不派给你具体的任务了,你可以去长安书院或者长安军事学院之中旁听一下,工坊之类的也可以去逛逛,朕会让人陪同。”李荩忱微笑着说道。 慕容孝隽听了大汉君臣的讨论,自然知道自己不学习的话,恐怕很难融入整个朝堂,这是陛下在给他机会。 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降臣,就能够随意的去听课、去看大汉的工业等等,这已经是陛下的信任了。 不管陛下到底是不是为了收买人心,慕容孝隽心中是很感动的。 李荩忱察觉到了他异样的神情,不由地补充一句:“卿家届时所见所闻,不过是我大汉子民皆有资格所见所闻,吐谷浑百姓如能入我大汉,亦能学习,大汉上下,对我华夏百姓,一视同仁。” 第二二八五章 军垦 慕容孝隽只觉得自己心情激荡,甚至恨不得现在就跑到伏俟城振臂一呼,大家不要再坚持了,成为大汉的百姓,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高原上吃冰卧雪的日子,还没有过够么? 不过他知道,自己现在最先需要做的,还是先去了解、先去学习。 当即慕容孝隽郑重拱手,声音都有些颤抖:“陛下之雄才与仁德,臣已有五体投地之意。” 李荩忱大笑:“五体投地就算了,只希望慕容卿家也能够真心以汉臣自居,为大汉之发展尽心竭力。” “必不辱使命!”慕容孝隽慨然说道。 而张须陀等人相顾默然。 吐谷浑的重臣,慕容氏的智囊,就这么被忽悠瘸了? 此时怕是让他提着剑去杀慕容世伏,他也会去做吧? ————————————- 已经被李荩忱亲定为西宁郡的地方,此时还是一片荒芜河谷。 不过河谷之中,倒是有很宽广一片空地,说是一处小盆地都没有什么问题。 萧摩诃率军沿着湟水一路向西北挺进,抵达这个地方便停下来休整。这一片空地,的确出乎萧摩诃的意料,他也没有想到狭长的湟水谷地之中竟然还有这么一个令人眼前一亮的地方。 随军而来的户部、工部等官吏在简单的勘探之后,也都欣慰的告诉萧摩诃,此处,的确是适合建立城池并且在周围开垦的好地方。 大家一直在探寻的能够发展为大汉一个重要据点的地方,显然就是这里了。 当然这个时候,萧摩诃他们还不知道,朝堂上甚至就连这里的名字都给确定下来了。 “就在这里屯垦么?”随军的主簿好奇的环顾四周。 萧摩诃颔首。 经过这些天的信息搜集,他心中也已经有数。 大汉想要征服吐谷浑,最大的敌人,不是吐谷浑人或者羌人,而是大自然。 寒冷的天气、稀薄的空气,这些都是敌人。 若是大汉在高原上待不住,那么就算是把吐谷浑人打的求爷爷叫奶奶也没有什么用。汉军撤退,吐谷浑自然会卷土出来。 因此必须要驻扎、要屯垦,哪怕是军垦。 还好,华夏民族的种族特技就是种地。 只要有华夏人的地方,不管是荒漠还是雪原,总能开辟出来一方天地,让蔬菜和粮食生长,也让生机在这人或许都很难生存的地方蔓延。 而湟水谷地本身就是吐谷浑境内为数不多的能够开垦的地区。 正是因此,盘踞在湟水谷地的羌人,一直很难融入吐谷浑,在这个时代,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本来就因为文化认知、生活方式的不同,相互之间以冲突为主,甚至爆发劫掠战争也不是什么不常见的事。 所以羌人至始至终都是作为藩属受到吐谷浑的庇护罢了,并没有彻底成为吐谷浑的一部分。甚至诸如梁屈葱所率领的部落,因为游牧的地方靠近湟水谷地,所以和羌人之间还有攻伐。 再加上羌人这里本来就是吐谷浑所能占有的为数不多可以开垦的地方,自然也就意味着羌人必须要在高原上水草不丰美的时候承担吐谷浑很大一部分粮食供给,正是因为吐谷浑的威胁和压迫,让羌人和吐谷浑之间一直若即若离。 要不是中原王朝更加强大,让双方都有唇亡齿寒的感觉,恐怕两边本身早就已经打起来了。 而现在,自然不存在什么中原王朝的压力问题了,因为吐谷浑的主力都已经被大汉一战歼灭,而羌人也被萧摩诃一路打的连连求饶,洮水流域这羌人的传统聚集地都已经完全落入大汉的手中,除此之外,萧摩诃还一路荡平了湟水谷地,大多数的羌人营寨都选择了臣服。 不过萧摩诃并没有和羌人争夺谷地之中为数不多的耕地,而是一路率军继续向前推进。 他本来就抱着能够一路杀入伏俟城的心态,而沿途寻找大片耕地,也是另一个主要目的。 目前发现的这一片土地,因为距离吐谷浑的核心区域——青海周边太近,所以羌人之前虽然知道,却并没有在此开垦,不然种的粮食到时候岂不是都便宜吐谷浑人了? 而对于萧摩诃来说,当然没有这个问题。 他还巴不得吐谷浑人冲上来抢夺粮食呢,正愁没有办法把你们聚集在一起揍一顿。 他已经做好了带着军队在此长期驻扎和开垦的准备。 此地之重要,征战多年的老将军,一眼就能看出来。 随军的几个羌人首领,跟着勘察的队伍走了一圈之后,也都笑眯眯、搓着手走回来。 他们并不害怕汉人,甚至已经和很多汉人建立了不错的友谊。 原本汉人距离太远、吐谷浑距离太近,信息上的缺少以及羌人和汉人之间一代又一代的宿怨,让羌人一直不敢和大汉过于亲近,生怕大汉反手就来一个灭族。 现在不容的他们不亲近了,汉军的旗帜已经飘扬在他们的村寨上,汉军将士已经驻扎在村寨中。 可是等到汉军一来,羌人们才发现,大汉好像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可怕。 军纪严明,秋毫无犯。 占用的房屋,全部都按照价格支付住宿费,而且只要村寨内外还有能够安营扎寨的地方,汉军就不会主动占用屋舍,甚至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被回过神来的羌人们热情邀请进去的。 有几个想要偷窃羌人物品的士卒,更是被吊起来抽的皮开肉烂。 这本来就是大汉军队严格的军纪所在,自从这支军队被组建之后,就一直遵从着这样的纪律。 真正支撑这样纪律的,实际上并不是士卒的生性就有多么善良。甚至就算是善良的人,经过一场又一场奋战和杀戮之后,也总是希望能够通过劫掠等等来达到发泄的目的。 历史上往往很多精锐的部队,也都有烧杀抢掠甚至于屠城的历史。 战斗结束后,将领总是需要找一些办法来让将士们发泄的。 而且很多军队的饷银本来就入不敷出,将士们也只有通过劫掠才能获得钱财,不然岂不是白白卖命了? 然而这样做,只会导致恶性循环,被占有之地的百姓,至少这一代人是不会对占领者产生多少忠诚的,闹得我们家破人亡了,还想要我们给你卖命? 这自然也就埋下了叛乱的祸根。 第二二八六章 汉羌一家亲 假如士卒们的饷银足够充足,那自然就能做到秋毫无犯。毕竟战后论功行赏,拿到手的肯定要比去抢劫一番来得多。乱世之中,小家小户又能有多少东西?豪门大户又是你敢抢的?保不齐人家家主正在和你家主将向对坐饮茶呢。 而被占领之地的百姓,看到这些将士们军纪如此严整,甚至还主动做好事,又如何不会对朝廷、对这样的兵马产生好感? 到时候纳税之类的,大家自然就会更加积极,同时也有钱没有被抢夺,可以缴纳。 纳的税足够了,朝廷自然也就有更多的钱作为饷银。 这便是良性循环。 而这个道理,军中主簿会负责讲清楚,这就是军中专门有人抓牢思想的重要性。 长此以往,百姓就不会把军队当做凶神恶煞,而是看作自己的保护者,看作自己的子弟兵,自然也就更愿意把自家儿郎送入军中,光耀门楣,同时也愿意在大军路过的时候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当然了,现在大汉军队除了日常的训练之外,倒是并不怎么会经常出现在大汉的内地州府,想要见到浩浩荡荡的大军行进,那就只能到边疆地区了,不过现在边疆地区的老百姓,绝大多数······似乎是大汉的猎物,而不是大汉的子民。 羌人应该算是很幸运的一批人,数百年来,整个羌人部落也是四分五裂,建立后秦、一直盘踞在关中的南安羌已经彻底融入汉人,而盘踞在巴蜀江河上游的邓至羌以及盘踞在陇南的宕昌羌,也随着北朝势力向外拓展而逐渐实现汉化,这也是为什么萧摩诃一直越过武都郡很久才发现大量羌人居住的村寨,因为从武都郡向东南和东北,原本居住在这些地方的羌人基本上都已经变成汉人或者巴人,三者早就已经不分彼此。 比如现在军中不少后续从金城赶来支援的将士,就有羌人血脉。 而现在大汉所谓的羌人,是指的原本居住在偏西的位置上,以党项、东女等等部落为代表的羌人。历史上的党项人也曾经建立过西夏这种西北一霸,不过现在的党项还很弱小,或者换而言之,退入湟水流域苟延残喘的这些羌人,也没有什么强大的,都是零零散散的小部落,不然也不至于被吐谷浑欺负。 多半羌人实际上已经和汉人融为一体的先例,再加上羌人之前也不排斥和汉人进行贸易等等行为,让大汉朝廷得以判断,羌人的确有快速接受大汉文化并且融入到大汉体系之中的可能。 因此对于羌人,大汉采取的是教化和归化,而不是彻头彻尾的征服。只有对于那些之前和外界几乎没有什么往来,无论是思想文化还是语言文字等等都停留在原始社会的土著人,才会倒霉的变成大汉现在最需要的廉价劳动力。 而羌人,只会变成大汉的子民。 或许这是上天注定,又或许只是李荩忱的私心作祟,毕竟后世的羌人好好地变成了华夏民族的一部分,而南洋的那些土著,可没有什么好的后代。 作为一个后来人,李荩忱的思想不可能不受到后世的影响。 进入羌人之地后,萧摩诃也并没有再刻意塑造双方的对立。 实际上当羌人在洮水和大汉战过一场之后,稍微有点儿脑子的人就知道,抵抗大汉不过是螳臂当车。 而更重要的是张掖之战的结果传来,即使是那些强硬派、嚷嚷着 “羌人应该顽抗到底、不能成为汉人奴隶”的家伙们,此时也都保持沉默了。平日里嚷嚷两声,只不过是为了收拢人心、争权夺利罢了,真的让他们跳出去和拿着火枪的汉军对阵,不尿裤子就算不错的了。 因此羌人很乖巧,汉军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双方相处甚是融洽。紧接着,随军的主簿们开始发挥自己身为文官的能力,针对羌人村寨的发展提出一些合理的建议,随军的医生们则在村寨之中为羌人免费问诊,随军的商贾们则拿出来了各式各样的货物——这些家伙推着大车一路追随着大军,为的可不就是现在。 同时汉军还组织联欢,邀请羌人们一起来。 山中民族,本来就善歌善舞,要说之前汉军的医生还有商贾们的所作所为让他们感到惊讶的话,那么汉军这么和善的态度则是直接挠动了他们的心神。 很快从洮水到湟水,曾经惊慌、恐惧或者不服气的羌人部落,都已经安心归附于大汉,甚至还有几个村寨的酋长嚷嚷着要跟汉军军中的几个小将结拜。 双方的关系说是蜜里调油或许还差了点,但是羌人已经意识到跟着大汉混的好处,所以早晚会变成一家。 这也是为什么,此时站在萧摩诃面前的几个羌人首领,脸上都带着笑容。 他们已经明白大汉的规划,在这片河滩上,很有可能会有一座大城拔地而起。 而城池周围这些河谷之中也同样难以找到的优良土地,都将变成羌人耕作的地方。 对于羌人来说,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 尤其是等着大汉征服了吐谷浑,这里将是从吐谷浑向东直接抵达凉州或者汉中的必经之地。从吐谷浑到张掖和武威的道路需要穿行在祁连山中,军队行进也就算了,商队之类的很难通行,因此吐谷浑地区想要和大汉彻底建立联系,还得通过湟水河谷。 到时候作为本地地头蛇的羌人,坐着收过路税都能赚钱。 想想就觉得开心。 因此随军的这些羌人们,一个个勘探水土、跟着大汉工匠们学习,好一番热火朝天,好一番斗志昂扬。 萧摩诃吩咐他们几句,便匆匆带着亲卫走上山坡。 他的目光久久的向西眺望。 大家心里都清楚,将军这是一直挂念着伏俟城,想要在进攻伏俟城的战斗中分一杯羹。 萧摩诃实际上并不需要这样的功劳,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已经超然,这一次率军出征实际上更像是李荩忱害怕他还没有年迈就在家里一直蹲着,给憋坏了,反正也缺一个主将,就请他出山了。 人家是来建功立业的,而萧摩诃是来活动筋骨的。 第二二八七章 雪域高原为汉土 既然是活动筋骨,萧摩诃实际上对于战功并没有多少诉求。 但是他麾下的将士们有啊。 所以萧摩诃进入羌人之地后,就算计着能够向西绕过青海、杀入伏俟城。 羌人是朝廷早就已经决定的归化对象,只要羌人没有主动向大汉挑衅的意思,萧摩诃就不好直接把羌人摆在大汉的对立面。 可是军中到底是按照人头算功劳的······ 这个人头数到底是要落在吐谷浑慕容氏的身上。 站在萧摩诃身侧的几名将领当然都清楚自家主将在想什么,心中感动之余,却也知道主将的想法恐怕是要落空了。根据两天前的奏报,张掖和武威汉军已经南下,夹攻伏俟城,有梁屈葱引路,这一战肯定不会很麻烦。 现在萧摩诃率军向西挺进,最后可能看到的也只是一个已经落入汉军掌控之中的伏俟城。 没有这个必要。 尤其是现在大汉才刚刚在羌人这里开拓局面,必须需要一支大军坐镇,不然的话谁知道现在看上去低眉顺眼、简直要把自己当成大汉顺民的羌人会不会又勾结周围的吐谷浑部落,闹出什么乱子。 毕竟从湟水谷地向南和向北,都还有大量游牧的吐谷浑部落呢,这些部落现在也在观望风向,而且他们实际上本身就对于大汉没有多少敬畏。 这些部落都是没有去参与吐谷浑和大汉之间决战的,说明她们平日里甚至连吐谷浑也都不放在心上。 现在就算是大汉把吐谷浑吊着打了一顿,又能如何? 大家还不是照样过自己的日子,天也没有塌下来。 而当他们得知汉军离开湟水,还以湟水为后勤物资中转之地的话,恐怕会忍不住率军直接来进攻湟水。 萧摩诃率军向西,必然是要带着一部分羌人兵马去的,到时候留在湟水谷地里的羌人,就算不和这些吐谷浑人合作,也不见得就能够挡得住他们。 归根结底,现在萧摩诃占据的只是一条线,甚至只是一条线上的几个重要节点,而在这条线外面,还有广阔的面,游荡着甚至都不清楚具体实力的敌人。 这才是最凶险的,也是萧摩诃迟迟不愿动的原因。 也是萧摩诃觉得最矛盾的地方。 不动,又如何为麾下的将士们换来功勋? 大家跟着他萧摩诃跑了这么一大圈,总归不能白费力气。 “将军,将军,长安八百里加急!”哨骑的身影出现在山坡下。 萧摩诃一怔,旋即快步下山。 “将军,是太尉府军令,陛下手谕!”哨骑大声道。 萧摩诃急忙带着众将齐齐向着哨骑拿出来的那份已经类似于圣旨的军令行礼。而闻讯赶来的羌人首领们,一个个也都带着好奇的神色打量,当然手上也不忘跟着行礼。 不管怎么说,现在大家都是大汉的子民了不是? 而真正让他们感到好奇和担忧的,是这个军令内容是什么? 大汉现在内部出现了动荡,所以召萧摩诃回兵? 还是说大汉陛下已经在督促萧摩诃向伏俟城发起进攻? 萧摩诃接过军令,匆匆看了一眼,不由得露出笑容,将军令展开,朗声说道:“吾皇圣明,以我军能够深入湟水、联络羌人为大功,特此嘉奖,并赐下赏赐直接发送各位家中,另外还有劳军之酒食,已经由商队护送从关中前来。” 将士们登时都露出欣喜的神情。 陛下没有忘记他们这一路孤军,虽然没有什么斩获,但是他们这开疆拓土的功劳,依旧为朝廷、为陛下所记,这不但是名垂史册的功劳,而且还是犒劳赏赐一个都不少的功劳。 无论是求名还是求利,大家都心满意足。 而萧摩诃没有说的,则是军令后半段。 李荩忱命令萧摩诃不要再向伏俟城进兵,而是以湟水为依托,快速建立城寨,并向南北两侧延伸,收拢高原上的部落,另外尽可能的派出偏师向南探索。 万里雪域高原,这是李荩忱给萧摩诃不能前往伏俟城的补偿。 同时李荩忱在军令中也明确地提出,大汉在继续向西拓展的道路上,短期内恐怕很难再遇到和吐谷浑这么强大的敌人了,诸如西域各国,诸如高原上如同一盘散沙的这些部落,汉军一路杀到,他们根本不会对大汉升起多少对抗之心。 所以之后计算功劳,太尉府也会在更多的方面进行考量。 占领的土地、建设的城寨、开垦的田地、联络起的商路等等,都是军功。 征伐,不过是为了让这一片土地能够为自己所有罢了。 这些所作所为也是为了能够让土地为我所有,那么又如何不能算是功劳呢?这一下,可算是稳住了萧摩诃的心,也算是稳住了众多将士们的心。 不过因为这其中牵涉到大汉对于整个吐谷浑的开发政策,甚至对西部的开发国策,萧摩诃不能说出来,之后可以再逐步告诉自己麾下的将领们,给大家稳稳心神。 “万里雪域为汉土,陛下这是何等的雄心。”萧摩诃忍不住喃喃感叹一声。 当大家的注意力还都集中在伏俟城上的时候,李荩忱已经想着怎么才能真正让大汉成为这一片天地的主人。 毕竟就这些游牧部落随意行走的情况来看,即使是吐谷浑,也只是通过控制高原上的重镇,实现对整个高原的影响罢了。 不算建立起来了完全的统治,阳奉阴违的部落多了去了。 而现在李荩忱要做的,自然就是把这些土地、这些部落,彻底变成大汉所有。 萧摩诃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也不知道最终李荩忱能不能做到。 但是假如连试一试都不敢,那就永远不可能做到。 若是自己真的能够把这一方天地彻底变成大汉的地盘,那么将会是真正的青史闪耀,萧摩诃又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有了新的追求,甚至有些遗憾。 我为什么不能再年轻十年? 陛下还那么年轻,真好。 ——————————————- 当萧摩诃感慨万千,又对未来心驰神往的时候,李荩忱已经在返回洛阳的马车上。 他揉了揉腰,苦笑道:“真的老了。” 旁边的尉迟贞吐了吐舌头。 让你昨天晚上非得不知好歹的一挑三。 还让我在旁边看戏! 报应不爽! 第二二八八章 大汉第一份公开的舆图 陛下车驾返回洛阳,又是一番举国欢腾。 这意味着西北之战,以大汉的大胜落下帷幕。 新出版的大汉坤舆全图上,河西已经变成大汉的地盘。 不错,随着大汉印刷术的发展、版图勘探的完成,制作一张相对已经很准确地全国地图也不是什么难事。 舆图,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物。 关键在于舆图所包含的,是一个国家的版图、地理等等信息,作为统治者,往往是不愿意让民间有这种东西的。 而且乱世之中,舆图以基本都是自家的斥候和密谍冒着生命危险绘制的,甚至算是国家机密了。在后世看来或许并不算什么的地图还有沙盘等等,在这个时代也不是随手就能制造出来的。 不说别的,单纯是大汉制作沙盘以进行站前推演的这一手,就是高度保密的,宇文宪知道的时候,汉军都已经越过大河、所向披靡了。 现在随着大汉江山一统,李荩忱并不介意把较为简单的舆图直接印刷售卖。 如此,一来可以让大汉百姓们了解大汉山川之广阔。 地图刚刚面世的时候,不少百姓都努力从这地图上寻找自己家的位置,然后很轻易的就认识到了自己的渺小,意识到了神州大地的广阔。再看看地图上标注出来的群山、矿产、道路,更是让人心旷神怡。 原来我们生活在这么一个庞大的国度,原来我们有着这么富饶的物资,原来我们可以很轻松的从这个州府前往另一个州府······原来自从大汉建立之后,我们的生活改变了这么多。 对于国家的归属感、作为华夏民族的自豪感,都会随着舆图的展开油然而生。而且李荩忱还专门指点在印刷舆图的时候,在左右两侧都印上各种标语。 比如“大汉河山,寸土寸金。”、“禹贡九州,地大物博。”之类的。 这些标语自然而然就会引起百姓的共鸣。 每个人或许看到了之后会有不同的想法,有的人想到了安居乐业,有的人想到了金戈铁马,但是归根结底,他们都会产生对自己生于这样国度的骄傲,有谁敢侵犯这样的国家、侵犯我们的国家,那我们就应该坚定不移的把他们打出去! 因此李荩忱借助地图,想要影响的就是大汉百姓的思想、开拓的是他们的眼界,让他们知道神州之广袤,远超乎想象,让他们知道自己家那一亩三分地上的纠纷争执,对于偌大的天下来说不过只是九牛一毛,甚至连九牛都有少说了。 视野开阔了,大家就不会局限在自家的一村一寨之中,开始有走出去之心。 这便是李荩忱意图达到的第二个目的。 他终究还是要进一步推动地理上的大发现。 舆图上有的,可不只有九州之地,周围一圈,还有很多留白,只是简单地标注了国家的名字。 如此,自然和标注详细的神州大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人们看到舆图的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原来我们华夏物产比想象之中的还要富饶,而第二时间想到的,恐怕就是周围这些还没有被我们发现的地方,是不是也同样有这么富饶的物产? 大汉这些年在南洋收获不少,各种矿石再加上热带的物产,让整个南方耳目一新,北方也是馋的流口水,而且辽东之前发现铁矿和煤矿等等的消息已经不是一次出现在报纸上了,更是让很多有心人心驰神往。 九州之外的土地,充满了未知,但是也充满了机遇。 在九州之内,发现的各种矿产之类的当然都是属于大汉的,而九州之外呢?我要是雇佣人手去开采,那不就是我的了么? 这是有钱人的想法。 而家境不好的,注意力倒是没有集中在那些留白上,他们现在还没有这样的本钱和底气。不过他们也有自己的关注点,比如南洋。 朝廷现在本来就有鼓励前往南洋等地移民的政策,似乎朝廷现在也已经在那边建立起来了不少城镇,看舆图上,城镇密集之程度已经不亚于岭南等华夏传统地盘了,并且还有一条条驰道、一条条航线标注出来,勾连东西南北。 原本在这些人的心中,岭南都已经是天涯海角所在地了,而南洋更是天涯海角以南,那是真的荒芜所在,可是大汉竟然真的把南洋建设起来了,那我们又为什么不能去打拼一下? 说到底,那也是有更多机遇、更多财富的土地啊,安全又有朝廷的保证,怎么可能不诱人? 借助于舆图,李荩忱还意图对周围的王国形成威慑,这是第三个目的。 大汉之大,你们之小,看看舆图就知道了。 夜郎自大、螳臂当车的事还是不要做了,等我们大军一到,你们就乖乖开城门投降,又不会把你们怎么样。 当然了,李荩忱也知道,像是高句丽这种已经盘踞东北多年的“大”国,或许会对此不屑一顾,毕竟他们自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种就是典型的欠揍。 因此李荩忱主要还是给西域那些蕞尔小国看的。 另外李荩忱还有一点儿恶趣味,不知道远在东洋上的东瀛人会不会看到这样的舆图之后打算派遣大量的遣汉使前来? 东瀛人和单纯喜欢找茬、自大又欠揍的高句丽人不同,他们是典型的弱肉强食之思想,愿意为强者之马前卒,而对弱者只会一刀砍死。 现在的大汉很强。 李荩忱不介意借助这些遣汉使之手,一点点渗透东瀛,并且以他们为马前卒,最后彻底把东瀛化为大汉的一部分。 残忍好杀的东瀛小鬼子,丢到西方去虐待欧洲人,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啊,这可以有效地减少汉军的伤亡。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规划了。 恐怕就连对于朝廷印刷第一版舆图表示大力支持的通事馆都不知道,当他们还在为自己多年搜集列国之资料也能够在舆图绘制过程中起到作用而沾沾自喜的时候,他们的皇帝陛下已经把周围这些大大小小的国家和部落算计了一遍。 当然了,李荩忱无从否认的是,在封建王朝公开一份天下舆图,不见得就全是好事。 第二二八九章 先汉因何亡? 封建王朝赖以生身立命的,在于“君权神授”,宣扬皇帝是上天之子,所以大家都要有忠君体国之思想。 君主,就是上天在这个世间的代言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可是舆图的公布,就等于在告诉天下百姓,你们且看看,天下就这么大,陛下能够管控的就是这么多,而外面的世界是未知并且辽阔的,那些都是大汉陛下管不到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天下还有陛下管不到的地方,如何能称之为上天的代言? 而且等着大家拿着舆图一点点的向外探索,最后发现世界之辽阔超出想象,最后发现整个世界都不是想象中的地方天圆,那个时候恐怕大家都得怀疑皇帝作为至尊的权威性。 这是要动摇一个封建王朝之根本啊。 所以历朝历代,都是尽可能地约束百姓的思想、约束百姓的眼界,让百姓知道有圣贤之说,而不知道外面的广阔。 可是事实呢? 摇头晃脑的书生,真的就能够对这个国家产生多少归属感么,就能够愿意在国家危难的时候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么? 李荩忱不相信,历史也告诉他这不对。 明清两朝,国家养士三百载,最后呢?水太凉的水太凉,剪辫子的剪辫子,大家可都机灵得很,最后有几个愚忠的,又起到什么作用了么,不过是喊喊口号罢了。 可是思想更为开放,甚至和列国有长期贸易通道的宋朝,虽然是众所周知的弱,虽然到了南宋后期就真的只剩下山河半壁,可是面对鞭笞了整个世界的上帝之鞭,就是这么一个弱宋,竟然硬生生的支撑了五十多年,最后十万军民崖山蹈海,从皇帝到臣民,浮尸千里。 这是何等的刚强,这是何等的忠诚。 中华民族的气节和忠心赤胆,在这惨烈的战败中却展现的分外清晰。相比之下,乌烟瘴气的南明还有烂的扶都扶不起来的晚清,连提鞋都不配,因为在这一股精气神上,就已经输的什么都不剩了。 因此李荩忱不介意大汉的子民们走出去,哪怕是之后会出现一些影响到皇权稳固的思想。 这总比整个王朝闭关锁国,然后烂在这华夏九州之地来得好。 更何况李荩忱相信,越是走出去,反而越是容易给大汉的百姓们带来归属感。 九州就这么大,大家互相介绍的时候,必然不会说我是汉人,而会说我是南方人、我是北方人,我是建康人、我是洛阳人,久而久之,地域观念就会根深蒂固,南北、东西之间,争夺资源、争夺人才、争夺朝廷的政策······ 就算是没有外力,内部激化的矛盾也会导致国家四分五裂。 长期以来,身为新一代大汉之主的李荩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先汉因何而亡? 外敌很强大么?抱歉好像外敌一个比一个菜,即使是三国分裂之后,曹操抽乌桓、孙权抽三越、诸葛亮抽南蛮,一个抽的一个比痛快,要知道一边抽着外敌,三家还在剑拔弩张随时准备大战一场呢。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内部的矛盾罢了。 主少国疑、宦官干政,再加上恰逢其会的瘟疫和干旱,还有一群虎视眈眈的世家和枭雄,不想出事也不太可能了。 李荩忱并不认为东汉是因自己太过强大而灭亡,固然东汉当时相比于外敌们都很强大,但是统治阶层已经糜烂掉了,百姓对于中央王朝失去了信任和归属感,就算是没有张角跳出来搞黄巾之乱,早晚也会出来一个李角、赵角。 世家、枭雄乃至于百姓,都已经不相信这个王朝会好好的了,因此自然各自就开始有自己别样的心思。 这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加入让人们走出去,问题或许会因此而变得有所不同。 走出神州大地,不管走到哪里,你都已经不再是建康人或者洛阳人,而是大汉人,来自于南方和北方的商贾会相互提携、一起分赃,来自于建康和洛阳的水手和一起喊着口号、收起风帆,结束一天的航行之后,在码头上靠在一起酩酊大醉。 大家对于大汉内部地域的归属感会越来越低,在他们看来,逐渐的,自己就已经变成大汉人。 他们真正属于的,不是一座城,不是一处州府,而是这个国家。 走出去,知道世界之大,才知道自己之弱小,才知道自己应该和同样出身大汉的人抱团取暖、并肩奋斗。 此乃人之常情也。 也是李荩忱想到的能够解决两汉灭亡问题的一个方法。 简而言之,转移国内矛盾、转移国内注意,甚至是转移国内资金! 大家的钱都已经丢到海外去开发矿产、搞投资,谁还暗戳戳的藏起来,等着乱世到来之后招兵买马? 人家家的钱在钱庄之中上演了什么叫做钱能生钱,你的钱放在地窖之中,就算是放上一百年,还能长出来一棵摇钱树不成? 大家在钱庄里存钱,钱庄再把钱拿去海外投资,实际上就等于把国内的钱财引到外面去了。 而大家却在为能够获取一些利息很是高兴。 什么,招兵买马要造反? 吃饱了撑的? “国家养士三百载,可不是那么养的······”李荩忱忍不住喃喃自语。 把控思想、闭关锁国,前人已经证明了这会给整个民族带来怎样的灾难,因此李荩忱必不为也! 哪怕是最后反而导致自己一手缔造的大汉被什么别的共和国之类的代替,李荩忱也愿意。 儿孙的造化他管不了,但是民族的未来,他有责任管。 这些年的努力,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陛下?”尉迟贞低声说道。 李荩忱骤然回过神来。 尉迟贞担心的看了他一眼,一路走来,陛下寡言少语,似乎在想什么,可是连奏章都没有看几本,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陛下在想什么,还有什么比现在这些国事更重要?”尉迟贞把奏章往李荩忱这里一推。 李荩忱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当然有了,民族,国家,气运,未来,还有很多,都比现在重要。” “真的假的,怕是快到洛阳了,在想今天要不要拉上皇后姊姊一起吧?”尉迟贞嘟囔道。 第二二九零章 五,五个? 李荩忱登时瞪大眼睛。 我说你才是老司机吧,拿着车轱辘在朕脸上碾? 朕是那种夜夜笙歌之人么? 你个看戏的不累,朕耕地也很累的好不好? 尉迟贞发现李荩忱的神情,知道自己真的错怪他了,急忙吐了吐舌头:“陛下,臣妾错了······” “今天你继续看着。”李荩忱面无表情。 耕地虽然很累,但是也很快乐啊。 所以你个臭丫头就在旁边乖乖看着吧,顺便帮忙做点儿善后工作。 “不要!”尉迟贞摇头跟拨浪鼓一样。我已经学得很会了,不要再惩罚了好不好? 只准看,很难受的好吧? “没得选。”李荩忱径直说道。 尉迟贞惨叫一声,扑倒在奏章上。 我命好苦啊! 李荩忱则瞥了她一眼,嘴角微微翘起。 让你胡言乱语,破坏气氛。 不过今天晚上李荩忱还真的没有时间给这臭丫头看,赶到洛阳城的时候天色就已经不早了,和乐昌她们一起用个晚膳,听取一下内府最近的发展状况,李荩忱还要接见杨素、王昌和萧世廉。 既然陛下回到了洛阳坐镇,那么辽东的战事也就可以拉开帷幕了。 这一次李荩忱最多也就是赶往青州或者邺城督战,多年南征北战,他也已经太久没有正儿八经的作为一个大汉的皇帝居中调度指挥了。 虽然李荩忱知道,长此以往,朝廷就会之间淡化皇帝在决策之中发挥的作用,最终就和大多数的君主立宪制一样,皇帝变成诏令的签署者,可是上面写的什么,根本就不是他决定的,他只负责充当国家的精神领袖罢了。 这的确是李荩忱想要达到的目的。 大汉正在快步进入工业化时代,原始资本的积累其实有可能会导致两个结果,一个是这些资本用来发展工业,工坊林立、科技树依次点亮,后世的日落帝国,之所以当初能够成为日不落帝国,就是因为把钱都用在了刀刃上,没有浪费,自然就有回报。 每一个帝国的崛起,都是有很多人无私无畏奉献的。 第二个自然则是这些钱财全部囤积在社会的中上层手中,也就是囤积在世家和皇室的手中,如此,只会让世家和皇族拥有大量的财富却一事无成,就像是一条条恶龙守卫着自己的珠宝。之前的西晋就是因此而导致上层之间为了争夺资源而爆发冲突,一场八王之乱,把好好地西晋玩成了华夏历史上最没有存在感的大一统王朝。除此之外,曾经作为日不落帝国之对手的西班牙,其实亦是如此。 南美的海量财富让西班牙王室做梦都能笑醒,只可惜他们把这些钱财都用来享乐,先手优势竟然硬生生被英国给追了上来,那一切的纸醉金迷,留给后人的就只剩下一条条西班牙大宝船的传说。 现在李荩忱所做的,就是积极开拓商路,用外界的资源反哺大汉的工业,带动着大汉的经济和工业同步腾飞。 而这样做带来的海量资源,李荩忱必须要让它们化为国家发展的动力,而不能变成一小群人享乐的依凭。 因此淡化皇帝的存在,只是把皇帝当做一块砖,哪里需要就顶在哪里,同时突出朝廷作为一个独立体系的运转能力,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则。 当然······假如让乐昌或者谁听到李荩忱的如此心声,只会默默吐槽一声,实际上陛下只是懒罢了,能够当甩手掌柜不香么? 但是李荩忱还是比较现实的。 至少现在大汉的一切决策不能没有自己,至少现在大汉大大小小的事情实际上都需要自己拍板,至少现在为了能够让大汉的这些政策一以贯之,李荩忱非但不能向下放权,甚至还得加强中央集权,不然谁还听自己的? 当然了,现在李荩忱加强的中央集权,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皇帝完全掌握大权,而是尽可能的把大权都掌握在朝廷高层的手中,大方向的发展政策等等,至少是六部,不,九部才有资格制定。 如此,李荩忱才能更好的操控这条大船,先走上正确的航路。 “陛下,已经入宫了。”尉迟贞扯了扯李荩忱的衣袖。 刚刚还没有和陛下打闹两下,陛下就又陷入了沉思。 这让尉迟贞的眼眸中也多多少少有了些担忧,是什么事让陛下总是露出纠结的神情? 今天晚上几个一起么? “走吧,下车。”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 他先是握拳,然后又张开五指,前后反复看了一眼。 自己手掌翻覆之间,便是风雨,便是乾坤变化。 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啊。 尤其是李荩忱还要努力想办法去打破常规。 不按套路来,就意味着自己需要更努力地去建立一个独立的体系并且让它平稳运转。 但愿自己能够做到。 而旁边的尉迟贞瞪大了眼睛。 五······五个? 小姑娘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就算自己这个小秘书只是负责凑数的,陛下也得节制啊。 “陛下,多了点吧?”尉迟贞低声说道,俏脸绯红。 李荩忱有些奇怪,看着她,旋即想起来之前的对话,大概明白。 这小丫头怎么总是拿着车轱辘在朕的脸上碾压。 ———————— 乐昌的神情还是很严肃的。 她本来就是清冷却又温婉的性格,这种性格放在平时自然就是平易近人又不喜欢闹闹腾腾,是大家喜欢的领导类型。而放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然就显得有些严肃。 陛下回宫,到底是大事,好多内侍和宫女都看着呢。 随同乐昌前来的徐素也比较严肃。 大家闺秀,一向比较注意这个。 而另一边的陈宣华,小脚不耐烦的轻轻摩擦地面。 怎么还不来啊。 马车进入宫门,很快停下。 然后乐昌她们就看到马车帘幕掀开,一个小丫头飞也似地抱头鼠窜,身后还有一个人影手里拿着奏章追着她敲脑袋:“让你乱开车,让你乱开车,正事不干,一天到晚就知道胡思乱想,编排朕!” 不少内侍和宫女们都忍不住暗暗发笑。 站在台阶上的几个人默默对视一眼。 大家的神情出奇的一致。 突然好想扭头就走,说自己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一点儿形象都没有的家伙。 第二二九零章 五,五个? 李荩忱登时瞪大眼睛。 我说你才是老司机吧,拿着车轱辘在朕脸上碾? 朕是那种夜夜笙歌之人么? 你个看戏的不累,朕耕地也很累的好不好? 尉迟贞发现李荩忱的神情,知道自己真的错怪他了,急忙吐了吐舌头“陛下,臣妾错了······” “今天你继续看着。”李荩忱面无表情。 耕地虽然很累,但是也很快乐啊。 所以你个臭丫头就在旁边乖乖看着吧,顺便帮忙做点儿善后工作。 “不要!”尉迟贞摇头跟拨浪鼓一样。我已经学得很会了,不要再惩罚了好不好? 只准看,很难受的好吧? “没得选。”李荩忱径直说道。 尉迟贞惨叫一声,扑倒在奏章上。 我命好苦啊! 李荩忱则瞥了她一眼,嘴角微微翘起。 让你胡言乱语,破坏气氛。 不过今天晚上李荩忱还真的没有时间给这臭丫头看,赶到洛阳城的时候天色就已经不早了,和乐昌她们一起用个晚膳,听取一下内府最近的发展状况,李荩忱还要接见杨素、王昌和萧世廉。 既然陛下回到了洛阳坐镇,那么辽东的战事也就可以拉开帷幕了。 这一次李荩忱最多也就是赶往青州或者邺城督战,多年南征北战,他也已经太久没有正儿八经的作为一个大汉的皇帝居中调度指挥了。 虽然李荩忱知道,长此以往,朝廷就会之间淡化皇帝在决策之中发挥的作用,最终就和大多数的君主立宪制一样,皇帝变成诏令的签署者,可是上面写的什么,根本就不是他决定的,他只负责充当国家的精神领袖罢了。 这的确是李荩忱想要达到的目的。 大汉正在快步进入工业化时代,原始资本的积累其实有可能会导致两个结果,一个是这些资本用来发展工业,工坊林立、科技树依次点亮,后世的日落帝国,之所以当初能够成为日不落帝国,就是因为把钱都用在了刀刃上,没有浪费,自然就有回报。 每一个帝国的崛起,都是有很多人无私无畏奉献的。 第二个自然则是这些钱财全部囤积在社会的中上层手中,也就是囤积在世家和皇室的手中,如此,只会让世家和皇族拥有大量的财富却一事无成,就像是一条条恶龙守卫着自己的珠宝。之前的西晋就是因此而导致上层之间为了争夺资源而爆发冲突,一场八王之乱,把好好地西晋玩成了华夏历史上最没有存在感的大一统王朝。除此之外,曾经作为日不落帝国之对手的西班牙,其实亦是如此。 南美的海量财富让西班牙王室做梦都能笑醒,只可惜他们把这些钱财都用来享乐,先手优势竟然硬生生被英国给追了上来,那一切的纸醉金迷,留给后人的就只剩下一条条西班牙大宝船的传说。 现在李荩忱所做的,就是积极开拓商路,用外界的资源反哺大汉的工业,带动着大汉的经济和工业同步腾飞。 而这样做带来的海量资源,李荩忱必须要让它们化为国家发展的动力,而不能变成一小群人享乐的依凭。 因此淡化皇帝的存在,只是把皇帝当做一块砖,哪里需要就顶在哪里,同时突出朝廷作为一个独立体系的运转能力,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则。 当然······假如让乐昌或者谁听到李荩忱的如此心声,只会默默吐槽一声,实际上陛下只是懒罢了,能够当甩手掌柜不香么? 但是李荩忱还是比较现实的。 至少现在大汉的一切决策不能没有自己,至少现在大汉大大小小的事情实际上都需要自己拍板,至少现在为了能够让大汉的这些政策一以贯之,李荩忱非但不能向下放权,甚至还得加强中央集权,不然谁还听自己的? 当然了,现在李荩忱加强的中央集权,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皇帝完全掌握大权,而是尽可能的把大权都掌握在朝廷高层的手中,大方向的发展政策等等,至少是六部,不,九部才有资格制定。 如此,李荩忱才能更好的操控这条大船,先走上正确的航路。 “陛下,已经入宫了。”尉迟贞扯了扯李荩忱的衣袖。 刚刚还没有和陛下打闹两下,陛下就又陷入了沉思。 这让尉迟贞的眼眸中也多多少少有了些担忧,是什么事让陛下总是露出纠结的神情? 今天晚上几个一起么? “走吧,下车。”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 他先是握拳,然后又张开五指,前后反复看了一眼。 自己手掌翻覆之间,便是风雨,便是乾坤变化。 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啊。 尤其是李荩忱还要努力想办法去打破常规。 不按套路来,就意味着自己需要更努力地去建立一个独立的体系并且让它平稳运转。 但愿自己能够做到。 而旁边的尉迟贞瞪大了眼睛。 五······五个? 小姑娘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就算自己这个小秘书只是负责凑数的,陛下也得节制啊。 “陛下,多了点吧?”尉迟贞低声说道,俏脸绯红。 李荩忱有些奇怪,看着她,旋即想起来之前的对话,大概明白。 这小丫头怎么总是拿着车轱辘在朕的脸上碾压。 ———————— 乐昌的神情还是很严肃的。 她本来就是清冷却又温婉的性格,这种性格放在平时自然就是平易近人又不喜欢闹闹腾腾,是大家喜欢的领导类型。而放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然就显得有些严肃。 陛下回宫,到底是大事,好多内侍和宫女都看着呢。 随同乐昌前来的徐素也比较严肃。 大家闺秀,一向比较注意这个。 而另一边的陈宣华,小脚不耐烦的轻轻摩擦地面。 怎么还不来啊。 马车进入宫门,很快停下。 然后乐昌她们就看到马车帘幕掀开,一个小丫头飞也似地抱头鼠窜,身后还有一个人影手里拿着奏章追着她敲脑袋“让你乱开车,让你乱开车,正事不干,一天到晚就知道胡思乱想,编排朕!” 不少内侍和宫女们都忍不住暗暗发笑。 站在台阶上的几个人默默对视一眼。 大家的神情出奇的一致。 突然好想扭头就走,说自己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一点儿形象都没有的家伙。 第二二九一章 柔情万种 虽然第一眼就看到陛下在追着尉迟贞打——或许用打情骂俏更合适——哪里像个大汉皇帝?但是乐昌她们还是只能迎了上去。 这家伙不要颜面,我们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给他颜面。 “臣妾恭迎陛下回宫!”乐昌行礼。 “恭迎陛下回宫!”内侍和宫女们齐齐说道。 李荩忱这才叉腰止住,看着躲在陈宣华背后冲着他做鬼脸的尉迟贞,不由得哼了一声。 今天说什么也得让你好好的学习。 “准备吃饭不,饿了。”李荩忱听到了自己肚子咕咕叫。 乐昌终于忍不住了,唇角翘起,微微抿嘴,不过终究还是没有笑出来。 皇室的形象,老娘还得维持一下。 “乐儿偷吃过?”李荩忱盯着她的唇角。 “没有啊?”乐昌有些奇怪。 李荩忱却直接凑过来,伸手在她俏脸上捏了捏:“好了,没了。” 乐昌顿时哭笑不得,敢情就是为了调(*)戏自己一下? 不过乐昌还是顺从的让他捏了好多下。 这无关乎皇后的颜面,也无关乎陛下的宠爱,只是许久未见的老夫老妻最单纯的亲近方式罢了。 “陛下总是欺负小姑娘。”乐昌俏脸上原本就是多少可以抬出来的严肃,此时已经消散殆尽,翘起的嘴角、淡淡的笑容似乎怎么打磨都打磨不掉,眼睛虽然时而直视前方,又时而看向谈话的主角尉迟贞,但是余光永远都锁定在李荩忱的身上,此间情意,不言而喻。 李荩忱也感受到了她带着笑意的目光,嘿嘿一笑。 欺负小老婆,大老婆还为小老婆出头。 这辈子混到这样子也算值了。 乐昌当然不知道堂堂皇帝陛下,就因为自己的一句话、一个笑容,就觉得老怀大慰,要是知道的话,她也不会心中感动的当场动容。 患难夫妻,又相濡以沫这么多年,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乐昌之所以提到这件事,也单纯的是想要让李荩忱注意一点儿形象罢了,另外也是告诉尉迟贞,陛下没救了也就算了,你怎么也得维持一下后宫的形象。 尉迟炽繁带着元乐尚留在了长安,大汉刚刚拿下河西,有大量的内府事宜需要她们两个处理。因此乐昌自然而然就承担起来照顾尉迟炽繁家小妹的任务,至少不能让尉迟贞觉得自己在乐昌她们这些出身南方的姊妹之中格格不入。 “那也可以欺负一下孩儿他娘。”李荩忱伸手揽过乐昌的腰肢。 纤细,柔滑,一点儿都不像是生过好几个孩子的。 难怪后人都说,生孩子越早反而越容易恢复体型。 不过李荩忱绝对不会让自家媳妇为了能够恢复体形,早早地就生孩子。因此时至今日,刚刚及笄的尉迟贞,就只有在旁边噘着嘴看戏的份儿。 乐昌握住他的手:“那么多人看着。” “那晚上没人看的时候再说。”李荩忱松开手。 自己可以没有形象,但是乐昌还是想要点儿脸面的,因此李荩忱也尊重她的选择。 夫妻之间相处和谐,本来就不是依靠谁命令谁,而是大家互相尊重对方的想法,并且尽可能地站在对方角度考虑、尽可能地在自己能够忍受的范围内做出让步。 乐昌俏生生白了他一眼。 目光之中,柔情更胜。 也不知道是因为李荩忱如此听话,还是因为多日未见,也同样甚是想念? 李荩忱的心里也忍不住被揪了一下。 这一刻,一切百炼钢都化为了绕指柔。 —————————— 肚子咕咕叫的大汉皇帝陛下,到底没有来得及吃饱,哪怕李荩忱上桌之后已经迫不及待的风卷残云了。 萧世廉和杨素他们现在早就已经等候多时,陛下回京,就立刻联袂求见。 李荩忱本来对于辽东局势就有些担心,此时自然也放下碗筷。 “陛下,再吃一点儿吧。”徐素给他又夹了一点儿菜,“这是臣妾的手艺。” “辛苦你了。”李荩忱捏了捏她的素手。 徐素出身豪门,性情却和自家祖父一样,淡薄不争,平日里在内府中负责的也多是慈善堂之类的事,在民间继沈婺华之后,也有女菩萨之名了。不过显然身为大家闺秀,又没有经历过沈婺华那样的感情曲折,徐素更重视的依然是自家夫君和这个家,所以素手调羹汤之事,时有发生。 李荩忱返回,只要她在,这顿饭绝对是她亲自掌勺。 对此,乐昌等人也并不反对,甚至每次都主动派自家贴身婢女前来帮忙,表示支持。 大家分工明确,各自做好各自的一份事就是,既然徐素愿意承担这些,那大家也乐得清闲。 “不吃了,辽东事态紧急,杨素他们也担心,朕至少得先和他们敲定一个计划,以安人心。”李荩忱霍然起身,不过还是不舍的看了满桌子丰盛菜肴一眼,也看到了徐素眼神之中略带着的暗淡,不由得一笑,“朕就不客气了,这粥朕就带走了。” 说着,李荩忱就伸手去搬粥煲。 徐素登时露出笑意,急忙招呼内侍帮忙。 李荩忱倒也没有坚持自己来,好歹自己也是九五之尊,伺候老婆这种事务必需要身体力行,端个粥煲还是算了。 其实杨素他们也没有李荩忱想象之中的那么焦急,都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了,就算是心怦怦直跳,至少外表是什么都不能表露出来的。毕竟就连他们都乱了阵脚,那么手下人更是会惶恐不安。 不过见到李荩忱走来,萧世廉还是忍不住率先走上前:“启禀陛下,陛下可算摆驾回来了。” 李荩忱和萧世廉、裴子烈这两个家伙一向没有外人,当即忍不住笑道:“怎么,没有朕,你萧伯清就不会干事了?” 萧世廉当即赔着笑说道:“陛下是主心骨嘛。” “萧伯清什么时候都会这么说话了?要是放在原来······”李荩忱不由得感慨,接着学着萧世廉的语气说道,“臣等已整军备武,只等陛下一声令下,纵敌军万千重,当为陛下吞之!” 萧世廉反倒是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了。 谁还没有点儿中二的时候? 明明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不能中二了好不好? 要是我真敢这么说的话,您老人家怕是一脚把我踹回军中,还得嚷嚷着“军方不需要只会杀人和听令的家伙坐镇朝堂”。 第二二九二章 是皇帝,也是人 不过这种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 萧世廉苦着脸,不知道怎么接茬。 而旁边的王昌和杨素则会心一笑。 陛下看上去说的阴阳怪气的,实际上就是在调笑萧世廉罢了,这语气听着就像是狐朋狗友之间相互开玩笑。 这世间能有这待遇的,恐怕就是萧世廉和裴子烈了,偏偏这两个家伙好像并不怎么领情。 这可是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待遇啊。 不过或许也正是因为萧世廉和裴子烈率真的性情,才让李荩忱更愿意和他们保持这种亦君亦友的关系吧? 实际上他们并不知道的是,对于李荩忱来说,保持两个这样依旧能够用朋友的语气说话的下属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这可以提醒他,他依旧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依旧还是有朋友、有兄弟的,依旧还有人愿意以一个朋友和好兄弟的身份、而不是以大汉忠臣的身份为了他两肋插刀。 坐在这高高在上的位置上,李荩忱最害怕的,实际上不是这偌大的大汉在自己的带领下横冲直撞,最终误入歧途,而是害怕自己这个掌舵人最终在功名利禄的“熏陶”下忘记了本心,单纯的为了开疆拓土之功业而掀起战争、单纯的为了奢华享受而大肆掠夺、单纯为了能够游山玩水而打造什么车驾龙舟。 大汉现在还远远没有在三百年乱世的废墟中站起来,奢华享受的事李荩忱坚决不能做,肆意杀伐的事更是需要全力去避免的。 皇帝伸伸手,江山尽在掌控,想要什么有什么。可是李荩忱不能这么做,所以他必须要有人帮忙时刻来提醒自己,让他不至于完全沉沦在一个皇帝所能拥有的权力之中。 乐昌她们,李荩忱一直以自己的妻妾而不是妃嫔视之,意图自然也很明显,他希望用家的温馨来取代宫闱的幽深冰冷。事实证明,他做到了。 可是人的一生之中,也不可能只有家庭,还要有自己的朋友圈子,这就是萧世廉和裴子烈存在的意义,而这个圈子继续向外扩散,诸如杨素、王昌、陈智深等当朝重臣,实际上都在这个圈子中,他们虽然比不上萧世廉和裴子烈两个人,但是作为从龙元戎,他们还是能够和陛下说得上话的,算是陛下可以在某一方面完全托付的亲信。 这些人的存在,才让李荩忱能够觉得,自己是一个皇帝,但是首先更是一个人。 自己最想要保持的,依旧还是温暖的人性,而不是代天行事、为天之子的神性。 他,不是,也不想成为神。 只要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神,那么就不可能再跌落凡尘、在红尘中打滚,人情冷暖,和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关系。 这样只会让李荩忱觉得冰冷,也让他想起来了曾经一度喜欢躲在阴影之中的陈顼。那个苍老的皇帝、那个自己的便宜老丈人,恐怕也正在这样的纠结之中,被本来就多疑的性格引导着,一点点的蜕变成一个冰冷的权力掌控者吧? 高处不胜寒,那就想办法多拽着几个人抱团取暖。 所以李荩忱的中央集权,从来不是把权力全部集中在自己的手上,而是形成以朝廷为主导、地方配合的体系,尽可能的让所有人各就各位,在自己的位置上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皇帝所谓的大权独揽,是不可能真的实现的。一个人能够处理全国大大小小的事务,那除非这个国家是原始社会。 因此还不如适当的放权,并形成固定的权力分配体系,大家各自负责一个方向,谁也影响不到谁,却又是谁都在牵制着谁,而皇帝居中,负责统筹调度和最后决策就可以了。 当然了,这里面有多少李荩忱意欲偷懒的成分在,那就不知道了。 偷懒,也是人之常情嘛。 李荩忱本身就不期望自己成为一个勤政的工作机器。 人生在世,总要还有别的有意义的事情要做的。 比如美景和美食,比如美人如玉剑如虹。 “辽东现在什么情况?”李荩忱淡淡问道。 这三个家伙迫不及待的前来,必然也是因为辽东的局势并没有之前奏章上所说的那么轻松,这个李荩忱心里有数。 当初大汉正在倾尽全力对付吐谷浑,正是国内民意鼎沸、齐心抗敌的时候,假如辽东战火再起,难免可能会造成局势失去控制。到时候国内可想而知会出现各种各样的论调。 有脾气暴躁的会嚷嚷着什么不三不四的玩意都有本事欺负到头上来了,那就索性把他们一起收拾了。 有脾气温和一些的自然就会建议朝廷是不是要先放一放在西北的战斗,尽可能的维持两边的安稳,哪怕是和谈呢。整个大汉卷入两线作战可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了,还有很多已经厌倦了战争的人,也会秉持着这样的心态,他们更倾向于朝廷能够先稳定住至少一个方向上的敌人,哪怕是做出让步呢。 另外,难免会有一些心中怀有恶意的,开始说一些“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的话,嘲讽大汉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会说这样话的人,当然也都是以那些之前就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反而被剥夺了家产,摇身一变变成平民老百姓的世家子弟们,不过他们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很敏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周围虎视眈眈,准备抓住把柄之后落井下石呢,因此也就是私下里嘟囔几句罢了。 这些话传到李荩忱的耳边,李荩忱也就是一笑了之。 毕竟这些人的根基都已经被拔起来了,无权无势,就算是嘟囔两句又能怎么样? 李荩忱若是连这点儿沙子都容不下,那就无从说包容整个天下了。 而且李荩忱更清楚的是,这些家伙撑死天就是过过嘴瘾,真的要让他们当面向陛下劝谏,或者干脆直接发展自己的实力、暗戳戳的和大汉对抗,那还是算了吧,这些家伙一个比一个缩头缩得快。 大汉这么大,怎么可能不出几个脑子有问题的? 还真以为自己生活在天堂啊。 至于文字狱什么的,没有必要。 因为一个人有心或者无心的话去杀戮,那是无能的表现。 第二二九三章 有规律的求援 依靠震慑和杀戮征服的人心,永远不可能化为己用,所有人都会对朝廷、对皇帝多一份畏惧,自然也就多了不知道多少层隔阂。 甚至违法乱纪,在他们的眼中,只会变得更加应该。 反正皇帝也不信任我们,那我们还不如捞一笔呢。 大汉真正强盛起来,就算是有人站出来指名道姓的说朝廷哪里哪里做的不好,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更多的人只会大声反驳、因为更多的人只会意识到问题之后积极地去做出改变。 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大汉就已经是大家的归属、是大家的依靠,有问题你可以指出来,我们可以改,但是想要辱骂大汉,那我们不介意收拾你一顿。 只要朝廷稳稳地向前进,只要朝廷能够把握住报纸等主要舆论阵地,那么就能够笑看这风卷云涌。 不过至少现在的大汉只是百废待兴、并且刚刚从北伐的泥淖之中抽身而出,虽然一场西北大捷让全国上下亦是扬眉吐气,可是李荩忱也得谨慎小心。 朝廷本来在西北之战中的开支就不小,若是再在辽东开启战端,那么很有可能会给国家的经济造成压力,尤其是最后归入大汉的幽州和冀州等地,经济民生现在也不过才刚刚重新恢复,一切都还不牢固,贸然在此动兵,不见得就是好事。 因此李荩忱也必须要先压住舆论、秘而不发,只是宣传辽东之地对大汉的重要性,却不宣传现在辽东所面临的危险境地。 等到他和杨素等人沟通过、朝廷也已经有了大概方针之后,才能够调动舆论,宣传高句丽的恶行——通事馆早就已经准备好几本奏章,半真半假,反正也无法查证——占据道义制高点之后,才能对高句丽下手。 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吃了一点儿就抓紧赶过来了。 和杨素等人一样,他也有些急迫。 毕竟是历史上曾经让隋唐两代雄主头疼的存在,李荩忱也不敢掉以轻心。 杨素当即沉声说道:“高句丽已经派遣五千左右的兵马向东开进,扫荡契丹各部,契丹的求援文书每三日一送。现在幽州各部已经陆续送来请战奏章。” “每三日一送,还挺规律。”李荩忱不由得笑了一声。 对于历史上曾经建立一个北方强大王朝的民族,李荩忱并不会完全保持信任。 他们能够在南北朝乱世之中左右逢源、最终拥有辽东的一片居住地,又能够在盛唐几代帝王的压迫下保持民族的完整性,最后还能够在五代乱世里抓住机会一举腾飞。 对于这样的民族,李荩忱从不吝惜于用最大的敌意对待。 如此有节奏的求援之中,李荩忱看到了一个弱小民族挣扎求生之渴望,更看到了他们想要向大汉传递的更深层次的信号。 我们现在愿意向大汉求援,是给大汉一个面子,正好把出兵的名义送到你们手上,而假如你们无动于衷的话,那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迫切的,干脆直接转过头去抱高句丽的大腿就是了。 因此我们不着急。 这是一个夹缝中求生的小民族的一点儿弯弯绕,也是一点儿小智慧。 杨素等人到底还是不知道这个民族之后都做了什么,就算是多少揣测到了这一层意思在,也不会放在心上。 在他们眼中,契丹不过就是辽东的一个小部落罢了,懂得向大汉求援,就算很聪明了,大汉抓住这个机会把高句丽胖揍一顿,到时候说不定还可以奖励奖励这个小部落。 李荩忱甚至已经有点儿清楚,这个小部落是怎么在强敌环伺生存下来的。 李荩忱神情的轻松,让杨素等人也有些诧异。 辽东不是陛下一直心心念念的一片土地么,怎么看上去陛下并没有那么急迫? 人家都已经打上门来了。 李荩忱则缓缓说道:“先等等。” “陛下,这是否不太妥当?”萧世廉忍不住开口说道,“契丹求援,则我大汉师出有名,兵出碣石,一统辽东,就在此时!” 李荩忱摇了摇头:“等高句丽拿下辽东,咱们在夺回来就是。那个时候,辽东要么是高句丽的,要么是大汉的,不会再有什么契丹来和我们争夺了。” 萧世廉三人到底也不是傻子,此时都回过神来,不由得交换了一个眼神。 够狠! 现在朝廷出兵辽东,秉持的名义肯定是给自家小弟契丹主持公道,到时候朝廷在辽东打生打死,就算是费尽力气战胜了高句丽,也不得不面对一个实际的问题。 辽东之前的主人,不是大汉,不是高句丽,而是契丹。 击败了高句丽,大汉可以拥有高句丽的土地,却没有办法拥有契丹的土地,毕竟这是小弟的地盘么,一口吞了,大汉以后还怎么招小弟?毕竟天下那么大,大汉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地盘都彻底纳入自己的版图之中,有一些藩属国也在预料之中。 吞并契丹的话,就是典型的不讲信用、不讲义气了,谁还愿意当大汉的藩属国? 到时候大汉把大半辽东拱手还给契丹,那大汉打这一仗的目的是什么?到头来不还是要和辽东的契丹部落往来贸易么? 还不如直接换上高句丽,大家和高句丽贸易呢,好歹高句丽也算是辽东大国,在信用方面上至少比契丹这种由零零散散无数部落组成的族群来的靠谱。 看上去大汉收拾了高句丽,是长了威风、稳定了辽东。 可是这些只是面子上的。 李荩忱想要的,不只是面子。 他还想彻底把辽东的矿产据为己有。 那么就必须要让契丹灭亡,然后大汉再把高句丽打一顿,把这一片土地再拿回来,那个时候契丹人或是融入大汉、或是融入高句丽,哪里还会有契丹这个概念? 本来就是一群游牧部落的集合体,不用指望着下面的小部落们对上面负责指挥的大部落抱有多少忠心。 至于契丹的求援,此时大汉也有一个一直在用的好借口。 我们的主力还耽搁在河西呢,这天南地北的,要不你们再咬牙坚持一下?要是坚持不住了,大可以过了碣石退入幽州嘛! 到时候咱们分田分地,幽州、冀州、河东还有青州可都有大量土地呢,随便你们挑! 第二二九四章 契丹的坚强后盾 挑好了田地,再和本地汉人通婚,之后学习大汉先进的农耕技术、接受大汉正统的思想文化教育、融入大汉已经遍布各个角落的商贸网络······逐渐的,不会再有人认为自己曾经出身于辽东那冰天雪地之中的一个民族,只会把自己当做一名大汉子民。 如此,以后就不会再有契丹这个民族了。 这一手,大汉现在玩的很溜。 所以杨素等人看李荩忱的神情,就已经猜测到了陛下的意图。 他们心中也只能感慨,要是换做原本哪一个想要耀武扬威的皇帝,面对高句丽这种挑衅行为,早就已经打着保护小弟的旗号杀上去了。可是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是一个“我全都要”的皇帝。 他不只想着击破高句丽,还惦记着小弟家的一切。 而且还打算把这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谁都说不出个不是来。 杨素的嘴角也勾起一抹笑意。 这手段虽然有些狠辣,但是很对他的胃口。 反正不是对自己人,没有什么狠辣不狠辣的,只要自家的利益最大化就可以了。 自始至终,杨素都是这样的一个人。 “那是否应该先下旨意拖延住契丹?”萧世廉沉声说道。 大汉总归是要表个态的,不然的话契丹人一看自己送出的求援信都石沉大海,哪里还会对大汉抱有希望,恐怕扭过头就投入高句丽的怀抱之中了。 高句丽虽然明显流露出来对契丹境内这些矿产的贪婪,但是至少还没有直接大肆杀戮契丹人,所以只要契丹人把这些矿产拱手相让,不见得双方就没有和平解决争端的可能,或许契丹人失去的是钱财和土地,甚至是人身自由,但是至少比和高句丽打一个你死我活来得好。因为只要还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高句丽倚强凌弱,死的只可能是契丹。 而大汉现在想要契丹尽可能的自己抵抗高句丽,那么总该还是在态度上要表示一下的。 不然的话,转眼就可能变成高句丽和契丹联起手来对付大汉。 对于这些和华夏本来就没有什么关联的民族,任何人都不能指望着他们一直都能对大汉毕恭毕敬,前一秒还在抱大腿,后一秒翻脸不认人完全在情理之中。 其实李荩忱并不介意契丹和高句丽联手,大不了一起解决掉就是了。不过现在的李荩忱也不想让终于从西北之战的困局之中解脱出来的大汉面对太大的压力,所以好好的利用契丹这个工具人,支持他们和高句丽打消耗战才是最重要的。 “一道旨意可不够。”李荩忱缓缓说道,“北伐之战,我们缴获了周人不少衣甲兵刃吧?这些现在都储存在哪里?” 太尉府是负责这件事的,当即杨素沉声说道:“拿下邺城之后,曾经清点府库再加上缴获,共获得衣甲万件,兵刃不计其数,其余各州府也应该都有收获。” 李荩忱颔首,这些都是北周甚至于北齐时代遗留下来的东西了,样式五花八门,并不统一,而且很多都有破损的地方,因此大汉军队是看不上的。只不过现在没有足够的人手去帮着把这些东西回炉重造,只能先在府库之中堆着,另外也算是本地乡兵训练和真正战备时候可以用的后勤储备物资。 李荩忱说到了这个,杨素自然就反应过来:“陛下打算把这些东西送给契丹人?” “没错,我们总得真正表示表示,不然的话只会喊口号,契丹人不可能感受不到。”李荩忱淡淡说道,“易地而处,援军迟迟未到,身为契丹首领,你又会如何抉择?而假如骤然多出来一些衣甲兵刃,甚至还有大型的弓弩乃至于震天雷等火器呢?又会如何抉择?” 杨素登时颔首。 契丹人在夹缝之中生存了这么多年,当然不愿意因为大汉和高句丽之间的冲突就直接归附于谁,他们应该还是倾向于保持民族的独立性的,因此他们努力向大汉求援,实际上也有几分驱狼吞虎之意。 现在大汉先支援一些兵刃和衣甲之类的,显然就已经足以表明大汉真心想要帮助契丹人的心意,所谓的兵马尚且都还没有调动过来,对于契丹人来说不见得就是坏事。 假如他们能够依靠这些东西给高句丽人一个教训,那么高句丽人不见得就会继续向西挺进,到时候甚至不需要大汉的帮助,契丹人都能够取得这一场战斗的胜利。 作为契丹首领,既然有这样的心态,那么哪怕明知道高句丽有着绝对的人数优势,自己这样的挣扎最后也不见得就会取得好结果,但是总归还是更期望去试一试,而不是直接归附于高句丽的。 这,就给了大汉更多准备的时间。 萧世廉不由得笑道:“没错,反正这些东西我们也都用不上,倒不如给契丹人一点儿支持,让契丹人知道,大汉永远是他们的坚强后盾。” 这话说出来,在场的虽然都是脸皮不薄的人,却也都下意识的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些无奈。 打算让他们和高句丽打个两败俱伤之后,再渔翁得利的坚强后盾么? 李荩忱则是笑了笑。 什么天朝上国、万方来朝,那都是纯要面子、不要里子的,这些小国家凭什么就可以用一点儿土特产就换来天朝的赏赐以及藩属地位?要是换在原来,李荩忱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在朝野上下的眼中,这些小国家并没有什么资源,甚至都是未开化之地,就算是征服了他们也没有什么收获,因此还不如营造出来一种万国来朝的气势呢。 但是现在大汉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地方上有好东西,那自然就不能再客客气气的了。 手底下的文武们都清楚这个事实,那李荩忱就放心了。 面子并不重要,获得的真金白银和矿产资源,才是最重要的。 民间可以讲究德义礼智信,而朝堂上,最顶尖的这些人,则必须要学会怎么对外面这些非我族类的家伙们耍流氓。 “另外海军陆战队和海军一定要做好跨海远征的准备。”李荩忱接着看向王昌,“等到陆师各部集结完毕,海军当同时向高句丽发起进攻。” 第二二九五章 海军的任务 终于提到海军了,王昌精神一震。 之前契丹人的种种,实际上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之前海军的确还和契丹人打过交道,现在陆地上道路畅通之后,海军就主动退出了。 不过进攻高句丽,海军肯定要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的,这是当初大汉北伐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下来的,此时陆师就算是再有意见也没的反驳。 王昌也是为了这件事前来的。 更何况陆师从幽州进攻高句丽,中间还要跨过契丹人以及其余众多小部落的地盘,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事情——当然根据历史上的经验,这些小部落只会一个又一个温顺的臣服,无论是隋炀帝还是唐太宗,远征高句丽直接面对的就是高句丽的城寨和军队了,倒是没有听说哪个小部落有胆量在背后捅刀子。 不过太尉府可不能这么武断,所有的计划上都得做好陆师挺进受到阻碍后的应对。 因此想要趁着高句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一击制敌,必须依靠海军。 大汉的海军在这几年间的扩张虽然已经远没有当年来的猛烈,但是一艘艘大海船还是在稳定的下水的。造船工业为江南带去了无数的就业岗位、也带动着整个产业链创造了无数的财富,因此就算是海军不要,造船工厂也绝对不能停止运转。 现在需要海船的并不只有海军,南洋贸易的繁荣导致大汉对海船的需求量暴增,而这些海船带来了南洋的资源,这些资源又转变为新的海船。 所以现在大汉已经拥有一支庞大的海军船队以及更庞大的海上商船船队。 毕竟这个时代的海上贸易都只是刚刚起步,放眼整个世界,能够和大汉相抗衡的恐怕一个都没有,因此商船上只要装上一两门投石机之类的,并配备两三杆火枪,就能够在整个南洋横行无忌,毕竟他们要面对的只是一些划着独木舟的土著人罢了。光是依靠撞船,就足够撞得他们人仰马翻。 而这样的海上商船队伍,在需要的时候自然就可以摇身一变变成一支不折不扣的运兵船队,甚至还是自己具有一定抵抗能力的船队。 这也是为什么海军期望着并且有信心自己能够在对高句丽之战中发挥作用的另一层保证。 海军战船的运兵能力到底还是有限,而且跨海远征,意味着所需要携带的粮草、淡水以及各种火器都得翻倍,因此能够装下士卒的空间只会更小,到时候大家都挤在一起,还不够难受的。 这个教训,之前大汉在进攻林邑的时候就曾经吃过了。 当时海上起风浪,陆师士卒在船舱之中东倒西歪,极大的影响了战斗力。要不是汉军在装备上有着绝对的优势,再加上白袍都已经掀起了大动荡,汉军的出现更像是给予敌人最后一击,恐怕胜负还得两说。 现在大汉海军承担巡弋四海的任务,打造出来的战船更是以速度快、火力强为主要特点,这可以让大汉的战船在最短的时间内出现在整个海上贸易航线的任何角落。 但是这也就意味着大汉的战船不可能再和之前那样运载兵马了。 这个任务肯定要交给已经开始倾向于稳定性、大排水量、大船舱的商船。 调动商船,可不是一件海军能够决定的事,虽然商队和海军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首先任何商船都是直接隶属于大汉商部的,商船船主可以用商船运输任何的货物、发挥任何的作用,除了和战争有关的。 这也是为了防止海上的所有船只之类的都被军方垄断。 海上贸易,本来就不是军方的事,曾经让海军代劳,那是因为当时大汉的造船资源都在向海军倾斜罢了。等到商船的数量上来了之后,这个任务当然不让的交给商船、交给商部,而海军承担的只是沿途航线的开拓以及护航的任务。 所以王昌需要征用商船以运输军队,必须要和商部协商。 海军陆战队用不着专门征调商船,凭借着海军已有的一些大型运输船就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毕竟海军还负责对外开疆拓土、探索南洋大大小小岛屿的任务,运输船虽然不多,还是有的。 可是凭借着海军陆战队,显然难以征服整个高句丽,所以海军负责转运的还要有更多的陆师部队,这就需要征用商船了。所以这件事还有太尉府以及陆师在其中,显而易见得需要好好扯皮,不然的话也用不着王昌亲自前来洛阳面见李荩忱。 李荩忱直接表示了海军要和出兵辽东的陆师齐齐行动,王昌当然是慨然应诺。 至于扯皮的事,那不是这个时候就拿出来叨扰陛下的。 李荩忱接着又询问了王昌几句南洋现在发展的情况,便把话题重新转移到对高句丽作战的整体指挥上。 “诸位爱卿觉得,此次谁挂帅更为合适?” 三双眼睛齐齐看向李荩忱。 谁挂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老人家怎么办? 大战一起,又是在遥远的辽东,面对的还是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对手,李荩忱绝对不会在洛阳稳坐钓鱼台。 所以大家想知道的是,陛下打算前往邺城乃至于幽州坐镇,还是干脆御驾亲征? 假如是前者的话,那的确需要一个能够服众的主帅,比如萧世廉和裴子烈。不用想,裴子烈身在西北,这任务肯定落在萧世廉肩膀上了。而假如是后者,那就得麻烦骠骑将军乖乖坐镇洛阳了。 萧世廉的眼神之中,更多几分跃跃欲试。 西北之战,裴子烈也算是大出风头。 总该又轮到自己了吧? 之前北伐之战,名义上他是三军统帅,但是实际上大家都得听从李荩忱的调令,因此萧世廉发现自己的受关注程度还不如当年率军从关中进攻洛阳的时候。 毕竟人们所能看到的,永远都是第一而不是第二。 “朕届时最多坐镇邺城,都督后勤。”李荩忱也反应过来,他本身并没有打算御驾亲征的,被这几个家伙一看,也有些诧异。 反应过来之后,不由得在心里吐槽一句,难道朕在你们心中都已经这么浪了么? 对付一个高句丽,还得亲自跑到辽东去? 第二二九六章 来自历史的教训 说句实话,李荩忱自己对于辽东之战,心里也不是很有底。 但是他相信,以大汉现在的实力,再来一个水陆夹击,甚至可以让仁川登陆提前上千年上演,拿下高句丽虽然不至于太轻松,但是总归不是什么问题。 历史上的高句丽之所以难以对付,关键还是那三千里山河之中有着太多据险而守的堡垒。这些堡垒放在大汉,绝对比不上那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可是这些堡垒啊、山城啊,偏偏是在遥远的高句丽。 无论是隋朝还是唐朝,为了进攻高句丽都不得不劳师远征,发动举国之兵,甚至为了防止这些带兵重将们抓住机会后割据一方,身为皇帝的隋炀帝和唐太宗,无论是后世所谓的昏君还是圣君,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御驾亲征。 与此同时,历史上这两代都曾经出动水师跨海远征,只可惜都没有取得什么明显的成就。隋朝两代,隋文帝曾经派遣周罗睺进攻高句丽,结果半路上大风大浪,战船倾覆,隋文帝时期本来就是本着震慑一下高句丽的意思,高句丽一看隋朝这架势,立刻上表称臣。 隋炀帝时期则派遣来护儿统率水师一路深入浿水(今大同江),进攻平壤,结果四万人最后只有千把人回来不说,自家人的脑袋还被高句丽在江边上摞了京观。 之后隋炀帝两次以倾国之力进攻高句丽,更是次次惨败而归,并且再也没有敢动用水师的力量。高句丽反倒是趁着这几场大战屡屡掠夺隋军之中的青壮劳力,后有中原人前往高句丽,“隋人望之而哭者,遍于郊野”。 至于唐太宗时期,唐对高句丽之战可谓是名将辈出,虽然后人常以“惨胜”称呼此战,但是总归还是把高句丽打的俯首称臣,并且彻底把辽东纳入了盛唐的统治范围内,也算是告慰了一代又一代牺牲在这辽东土地上的华夏儿郎。在此战中,水师并没有发挥太大的作用,只是起到骚扰罢了。 纵观隋唐两代对高句丽的征伐,水师其实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这也不怪水师将士们不奋命,而是应该说把内河的水师拉出来去打海战,本来就是决策上的失误。 虽然史书对来护儿四万人有去无回之战记载也只能说语焉不详,但是可以想象的是,这四万人的水师部队所能搭乘的肯定还是在隋朝水军之中占据主流的五牙大舰。 这东西李荩忱是亲自参与过设计的,当然知道最大的弱点在哪里。 低船舷、慢船速,最适合的便是华夏内部江河上的作战,尤其是顺流而下的时候,在水流带动下能够把五牙大舰船体又宽又沉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即使是压断拦江铁索都不是难事。 而放到大海上,在渤海这种地方开一开也就算了,越过青州、进入外海,不出事才怪呢。周罗睺的失败就是一个教训,而李荩忱不相信来护儿一点儿都没有受到海风海浪的影响。 万里远渡,到达之后恐怕早就已经是船只破败、人员疲惫,又紧接着在不熟悉水文地势的情况下深入浿水,只要高句丽布下埋伏或者扼守渡口,不失败才让人觉得奇怪呢。 唐太宗应该也是吸取这样的教训,所以再也没有敢让水师担任主攻,并且自己也亲临陆路,保证所有进攻都万无一失。 而现在的李荩忱,却对大汉的海军有足够的信心,原因无他,此海军非彼水师也。 海军的战船完全能够实现跨海远征,再配合以足够的运兵船,在很多的时间内就可以把远超过四万的兵马投放到高句丽漫长海岸线上的任何一个地方。而且和隋军水师跨海远征就跟赌命一样不同,大汉甚至还能从容的建立起来从青州、辽东等地前往高句丽的海上运输线,源源不断的运送各种粮食、器械还有兵员。 这和来护儿总共就这么多可调动兵马和粮草,所以必须寄希望于能够出其不意、擒贼先擒王不同,大汉海军完全可以在海岸线上开辟出来一处甚至于好几处根据地,然后慢慢向前蚕食,甚至于大汉还可以就地建立起来城镇,直接和周围的大大小小城塞展开贸易。 高句丽本来就像是一个城邦联合体,高句丽王分封麾下文武为各处城主,城主具有很大的权力可以分管地方事务。隋唐两代进攻高句丽,也是辛辛苦苦的先打破高句丽王亲自坐镇的辽东城,然后还得扫荡辽东城周围的安市州等地,不然的话高句丽王的投降可不代表着安市城主的投降。 所以话说回来,这些城主的投降与否,实际上高句丽王是约束不了的,只不过大家面对中原王朝的压迫,所以必须要抱团取暖罢了。可是假如中原王朝给的不是压迫,而是好处呢? 这些城主还会忠心耿耿为了高句丽卖命么? 尤其是高句丽的南方,并非没有任何威胁。 三韩者,高句丽、百济和新罗,现在单纯就整个三韩半岛上的局势来说,占据优势的实际上是新罗,新罗在三十年前攻占了百济的汉江流域,将三韩半岛上最富饶的这一片平原纳入掌控之中,并且切割开了百济和高句丽,迫使百济臣服于高句丽并且双方联手对抗新罗。 结果这场对抗持续了三十年,也不知道是因为高句丽实际上也眼馋汉江之地,还是因为高句丽的扩张重点依旧在北方,至少现在在三韩半岛上,依旧是两强一弱的态势,有高句丽在,新罗虽然吞并不了百济,却也在暗暗积蓄力量,更重要的是,新罗人显然意识到了中原已经有一个崭新而强大的王朝在崛起,因此已经开始派遣使者前来和大汉联络。 历史上的新罗就是从唐朝借来兵马,一举攻破残存的高句丽和百济,最后双方以大同江为界,以北为唐,以南为新罗,新罗也达到了全盛时期。 现在的新罗人,未尝不是抱着这样的心态。 长期以来,中原王朝都在尝试着征服这一片曾经应该属于商代后人的土地。 只可惜这片土地距离中原实在是太偏了。 第二二九七章 这个忧,不分好不好? 汉朝设立的安东四郡的消散,就意味着这一片土地已经重新归为蛮夷所有。 在李荩忱看来,造成这一点的原因有很多。 路途不顺是一方面,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自然就是这一片土地,至始至终都是从任何意义上来说的边境和末端。中原王朝并不能从此获利,又为何还要强撑颜面? 要论屏藩,三韩只是辽东之地的屏藩,辽东才是幽州和青州等地的屏藩,因此要想要保证中原的安稳,顶多保证辽东的安稳就好了,三韩,太远了。 但是李荩忱并不觉得远。 这里将会是一个最好的跳板,帮助大汉征服东瀛。 这里将会是大汉辽东的屏藩,也是大汉东部贸易网络之中最重要的一环,辽东的货物也完全可以经过三韩一路向南出海,前往青州、前往东瀛,甚至于直接前往江南,完全没有必要再跑到幽州兜上一圈。 如此,三韩自然也就不再是一个末端,而是大汉贸易网络之中的一条重要道路和一处不可替代的中转站。 至于到时候新罗想干什么,那不重要了。 新罗要是有点儿脑子的话,就会紧紧抱住大汉的大腿,而随着大汉文化、经贸逐渐深入新罗腹地,自然而然就会把新罗同化,到时候新罗的统治者们再怎么嚷嚷着独立,下面的老百姓们都不会同意。 而新罗要是没有脑子的话,那大汉就正好一并杀过去。 一劳永逸。 对于拿下高句丽,拿下三韩,李荩忱有足够的信心。 只不过现在大汉还需要调动兵马、船只,多做一些准备罢了。 所以李荩忱并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御驾亲征,主要还是这些年身为皇帝却在四处乱跑,李荩忱也担心长此以往会导致一些问题,比如很可能会导致地方上的一些重要问题反而被忽略,从而带来很大的隐患。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现在的大汉表面看上去很强大,但是实际上也有很多问题只是在外界的压迫下暂时被搁置了罢了,等到外界压迫减弱的时候,这些问题自然而然会暴露出来。 比如一些官员的贪赃枉法,只不过因为情节还不是很严重,为了保证国内地方州府的稳定运转,只能先压一压。 比如一些地方的税制不合理,官员们却懒政,迟迟不愿推广新的税制,甚至还能够在这个过程中完成自己的偷税漏税,这些户部也都已经排查出来,不过看在金额不大,也只能先放一放。 人手总共就那么多,大家每天为了前线战事忙得团团转,谁还有空管得了这些? 而前线战事紧张,社会的关注点都在这上面,所以这些问题可以不用立刻解决。现在战事不紧张了,那再不解决的话,自然而然就有可能演变成社会阶层之间的冲突,进而直接引爆社会矛盾。 毕竟社会的贫富差距还是在的,特权阶层还是有的,底层百姓总归是要有一个不满的宣泄点,而朝廷总归是需要有一些鸡拉出来杀给那些猴子看。 所以趁着这一段时间,李荩忱也打算进一步整顿吏治、考核百官。不合格的撤换掉甚至按照罪名判刑,从而腾出来足够多的位置以安置又一年科举选拔上来的人才。 所以这一次自己坐镇中原、顶多就是前往邺城等距离战场更近的地方监督罢了。 辽东实在是太远,李荩忱计划的进攻主力又是海军,一旦前往辽东,那么和海军之间的消息往来反而会更加不方便,因此得不偿失。 李荩忱既然明确表示自己不会前往前线,那自然就需要有一员大将挂帅,萧世廉是跑不掉的。 萧世廉登时露出笑意,郑重说道:“臣请挂帅,为陛下分忧。” “准了。”李荩忱颔首。 这一次不只是萧世廉亲自挂帅,李荩忱还要把陈智深、吴惠觉等现在大汉麾下也可以称之为名将的战将都调动上去。隋炀帝挨个送人头的行为不可取,就应该像唐太宗那样,一下子起全国之名将、精兵,求一战而胜! 甚至李荩忱不介意请韦孝宽等人出山,充当萧世廉的高级幕僚,以弥补萧世廉胆略过足的缺点,免得这家伙一时杀得起兴,拦都拦不住,再中了圈套。 另外白袍也要尽可能地动起来,这些年白袍在海外的发展倒还算是很顺利,在三韩的分舵虽然没有当年林邑分舵那么风光,说到底三韩和中原文化接触的更多,国家体制也更加完善,对于这种外来人的防范心理更盛,白袍想要借助商贾贸易之类的逐渐站稳脚跟并且招募人手,不是那么容易的。 因此李荩忱并不指望着白袍能够发挥出来多大的作用,但是至少在勘察地形、摸排敌军兵力上,白袍还是可以胜任的。 这就足够了。 现在的大汉,只要掌握了敌人的具体情况,不需要取巧,照样可以战胜敌人。 李荩忱嘱托杨素几句,大概就是让太尉府及时和白袍联络,核对双方情报。 而萧世廉显然斗志昂扬,想要说什么,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打断陛下,憋得有些难受。 他的神情,李荩忱自然看在眼中,不由得笑道:“伯清明后日交接一下工作,就可以动身前往辽东了。” 萧世廉急忙应诺,旋即有些奇怪的问道:“陛下,辽东战事开启,许是在明年了,要这么早么?” “总归,是要告诉高句丽人,也告诉契丹人,辽东这一亩三分地上,还有我大汉的身影。”李荩忱笑了笑。 大汉的骠骑将军亲临前线,战争的意味,已经不要太明显。 萧世廉颔首,他知道这个任务不简单。 自己的出现,既要能够威胁高句丽,不让高句丽轻易进兵,又要给契丹以支持,让契丹人愿意和高句丽斡旋。可偏偏这个过程中自己又不能动用太多的兵马,甚至只是装装样子。 虚虚实实,要让所有人都意识到大汉眼馋辽东,却不知道大汉到底什么时候动兵。 难矣! 这个忧,不分了好不好? 收敛起来脸上的笑容,萧世廉再一次郑重拱手,算是明白了自己第一个任务是什么。 这哪里是分忧啊,这摆明是给自己找麻烦嘛。 第二二九八章 心向榆关那畔行 这种活,裴子烈干得了,李荩忱干得了,可是萧世廉属实觉得自己有点干不了。 萧世廉和王昌各自怀着心事离开,一个在想怎么才能装样子还装的很逼真,还能够在高句丽的百般挑衅之下强忍着不出手,另一个则在想,怎么才能让海军一战成名天下知。 杨素则被留了下来,微微侧身的他,用余光目送萧世廉离去之后,方才忍不住说道:“陛下此举,恐怕有些为难骠骑将军了。” 李荩忱亦是忍不住一笑。 让张飞绣花,可不就是为难人么。 “越是如此,契丹人和高句丽人越是会相信。”李荩忱解释一句。 反其道而为之,大汉军方的两个大佬,高句丽人肯定还是知道的,当他们得知李荩忱派遣来的是当初北伐时候统军追着北周打的萧世廉,肯定就能够感受到大汉对于高句丽在辽东挑衅的不满以及想要解决辽东事宜的决心。 不然又何必把萧世廉这种杀伐果断的狠角色派过来? 而且李荩忱调给萧世廉的左右副手,陈智深和吴惠觉,又有哪一个是好招惹的?之前也都是大汉的方面大将。 “或许他们的注意都会被吸引到幽州,甚至都忽略了大汉最开始是依靠水师和海军打下一片天下的。”杨素也忍不住笑道。 海军的主要活动范围在南洋,而随着北伐战事结束,大汉的内河水师则已经解散了,只保留了一些蒙冲战船之类的当做内河稽查、巡逻所用,当然还有一些五牙大舰被保留下来当做码头上的固定炮台以及训练舰之类的。 至于其余的内河战船,则已经开始进行改造,多半是改造成商船,弥补现在大汉内河运输船只的不足。毕竟船厂都在加足马力生产利润更加丰厚的海船,内河运输往往还都是依靠着不知道多少年的老船,速度慢、质量差,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发生事故了。 内河河道狭窄,一条船倾覆的话,就会导致整个河道堵塞。 人是很难有事的,可是河上堵“船”,还是很让人郁闷。 所以这些战船依旧可以在内河运输中发挥余热。 当然了,李荩忱没有忘记后世的经验,专门挑选了几条曾经冲锋在前、战功赫赫的战船,分别安放在沿江、沿运河各处州府码头,作为大汉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书院之中的学生经常会被组织前往参观,了解大汉崛起的历史,看着战船上那一道道修缮的痕迹,想象着先辈们曾经在此浴血厮杀。 自此,大汉曾经强大的内河水师,已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只是内河稽查船队,隶属于各地州府,不再是军队的编制。而原本的内河水师人手,年长的直接退役编入稽查船队,年轻的则就地整编为海军或者海军陆战队,内河水师的统帅戚昕也摇身一变,变成了另一支海军陆战队的主帅。 随着大汉向南开拓,商路在拓展的同时,也有大量的岛屿和陆地被发现,对于海军陆战队的需求自然也就越来越高。这让王昌等人也不由得感慨陛下当年的高瞻远瞩。 内河水师解散之后整编成的海军陆战队,正好弥补了这部分人手的缺失。尤其是现在原本的海军陆战队还在幽州和青州等地,派这些新兵蛋子们去南洋历练一下也正好。 李荩忱不知道的是,这也形成了海军陆战队的一个传统,没有去过南洋的,你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你是陆战队中的精锐。 内河水师没了,海军的传统活动范围又是南洋,因此大汉海上力量的确本来就容易被人忽略。尤其是之前北伐之战,真正攻破邺城、底定大局的到底是陆师,即使是海军陆战队有攻破幽州之功,那也是需要和奋武军平分的,再加上海军陆战队作为大汉的秘密武器,本来就是被朝廷遮遮掩掩,这一战中海军陆战队发挥的具体作用很多人都不清楚。 再配合以陆师的虚张声势,所以高句丽怕是很难料到大汉进攻辽东的主力实际上是神龙不见首尾的海军陆战队。 这让杨素都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陛下从一开始让海军陆战队参与到北伐之中,却又不大动干戈,只是负责切断一下敌人的后路,应该就是为了将海军陆战队投放到距离辽东更近的地方,同时又不引起辽东敌人的注意。 若是如此,陛下恐怕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安排高句丽了。 只是不知道,陛下又是在什么时候安排好吐谷浑的。 陛下的心思,似乎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杨素忍不住感慨一声。不过转念一想,当年安排北周,杨素也是亲自参与进来的,那个时候的北周还是如日中天,又有谁会想到一切都被李荩忱这个当时不过是荆州一员小将的家伙给安排的明明白白?最后局势的发展虽然也有些出乎意料,但是时至灭亡,北周都没有再能翻起来什么风浪。 想一想那个时候的自己,亲自南下面见李荩忱,所思所想的,不过就是弘农杨氏不能被杨坚利用,成为团结关陇集团的手段,尤其是还要被拿去和当时还很强大的宇文氏皇族对抗。时任家主的杨素很担心弘农杨氏成为杨坚的陪葬,所以一心想要引来外力破局。 那个时候的自己,即使是一手促成了宇文宪和杨坚之间的决裂,也不敢想象有一天李荩忱会取代宇文宪和杨坚,成为天下的主人吧? 更何况那个时候,还有陈顼呢。 而现在杨素觉得自己已经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李荩忱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想到了现在自己能够坐在这个位置上。 视野,想法,似乎都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杨素一时间有些气馁。 这就是差距啊,要不人家在皇位上,自己站在下面。 “爱卿可还有事禀报?”李荩忱缓缓说道。 杨素在出神,这李荩忱是看出来了的,什么事能让杨素如此? 杨素打了一个激灵,旋即笑道:“臣之心,已经飘过榆关,还请陛下恕罪。” 李荩忱怔了一下,摆明是不信的。 不过他也没有打探杨素心思的意思,颔首说道:“到时候要是战局紧张,恐怕爱卿还得‘身向榆关那畔行’呢。” 第二二九九章 接皇后下班 “山一程,水一程······”李荩忱喃喃念着诗,负手穿过回廊。 杨素刚才刹那的失神,让李荩忱也多少揣测到这个历史上赫赫大名的枭雄人物在想些什么。 毕竟也是个老狐狸了,没有点儿自己的想法也不太现实。 李荩忱不能指望着所有臣子们都是自己最忠诚的拥趸,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绝无二话。 其实像是萧世廉和裴子烈这样的,在朝堂上反倒是少数,毕竟大家都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事业,也不可能所有人都对陛下言听计从,也不可能所有人都一心为公。 实际上裴子烈和萧世廉看上去就像是陛下的两尊化身,还不是因为他们个人以及家族的利益已经牢牢地和大汉捆绑在一起?和李荩忱共进退是必然的。 而更多的人,还是和杨素这样,虽然忠诚并且有能力,但是总归是有一些自己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想法的,这些想法或许是质疑李荩忱的决定,或许是揣摩李荩忱的心思。 李荩忱并不在乎。 只要出发点是好的,那就算是把话明说出来又能如何?保不齐还能给李荩忱落下一个虚心纳谏的好名声。 任由吐沫喷到自己脸上的皇帝,是好皇帝。你可以不听,但是得让人家喷。 李荩忱穿过回廊,看着前方宫殿之中灯火煌煌,深深吸了一口气,拾阶而上。 宫女内侍早就已经得到通传,纷纷行礼。 这是内府工作的大殿,越过外侧的宫墙,就是内府各地机构驻京的办公府邸。 而乐昌正和尉迟贞对接此次西北和河西的诸多事务,见到李荩忱进来,急忙起身行礼。 李荩忱笑着压了压手,让她们坐下。 大晚上的,宫殿之中也没有什么外人。内府的男性官员们当然不会晚上来求见妃嫔的,在这里的也都是女官,比如李荩忱已经有好久没有见过的杨丽华和孔望仙。 “陛下前来有何见教?”乐昌含笑把李荩忱迎入座。 内府之中主事的当然是乐昌,因此乐昌坐在主位上。而在主位的侧后方,还有一把空着的龙椅,自然就是为李荩忱准备的。表明陛下虽然并不主持内府的工作,但是依旧是内府真正意义上的主人,而不是外人,所以内府之中永远都有他的位置。 不然的话,要是换做另外任何一个部门,都应该是主官让出座位让陛下居中坐下。 “来接皇后下班啊。”李荩忱理所当然的说道。 这次轮到乐昌惊讶了,旋即忍不住笑道“从一处殿宇接到另一处殿宇么?” 总共没有多长的路,搞得好像乐昌自己不会走一样。 李荩忱郑重的颔首“这不是态度要有么,过程就将就一下吧,要不朕带着你到城里兜一圈,假装路途遥远?” 这一次尉迟贞等人也都笑了出来。 陛下在大家面前永远都是这么一副搞怪和玩世不恭的模样。 “那陛下先等一下吧,臣妾还有几件事没有和尉迟妹妹交代完。”乐昌径直说道,加快手头上的速度。 虽然也是老夫老妻了,但是陛下亲自上门来接自己下班,乐昌又怎么可能不感动? 这独一份儿的待遇,没有什么能够比这更能代表自己在李荩忱心中的地位,看旁边姊妹们羡慕的神情就知道。 尉迟贞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刚想要向陈宣华学习,吐槽两句的时候,察觉到她小动作的李荩忱,就先说道“小秘书,你不乖哦。” 尉迟贞打了一激灵,正襟危坐。 这一次轮到乐昌笑了。 尉迟贞刚刚跟自己说过李荩忱都是怎么欺负自己的,说的时候那叫一个咬牙切齿、那叫一个义愤填膺,恨不得今天就跟陛下同归于尽。 可是李荩忱只是说了几个字,尉迟贞便一本正经了。 “陛下不要欺负贞儿妹妹。”乐昌瞥了李荩忱一眼。 尉迟炽繁不在,乐昌还是要给尉迟贞出头的,虽然她知道李荩忱和尉迟贞之间摆明也是在打情骂俏,可是态度要有。 这样以后尉迟炽繁在外也会照顾陈宣华。 李荩忱显然早就已经料到乐昌会这么说,当即整好以暇的回答“今天晚上本来是打算欺负贞儿的,那要不皇后就代劳吧?” 反正周围的女官也都和李荩忱有不止一腿,所以这话说出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孔望仙和杨丽华都不由得一笑,许久未见,陛下依旧还是那个陛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调戏皇后娘娘也是信手拈来。 乐昌俏脸难免微红,忍不住哼了一声,撇过头去,继续和尉迟贞说河西慈善堂建设的事。 李荩忱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恼怒,只是手轻轻的往乐昌背后一伸······握住了杨丽华的手。 杨丽华显然没有想到陛下竟然还在皇后眼皮子底下动手动脚,当即轻轻抖了一下,身子都有些僵硬。 握着便握着吧。 感觉到杨丽华的玉手微凉,李荩忱也知道她紧张,旋即松开手,又顺着衣裙轻轻向下滑动,微微向前用力,已经触碰到大腿。 杨丽华瞥了李荩忱一眼,眼神流转,似有几分羞涩,又多几分娇媚,欲说还休。 这个男人有情有义,“功夫好”又没有身为皇帝的架子,要说不喜欢那是不可能的。 乐昌大概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微微侧头。 “嘤嘤。”杨丽华已经站不住了,几乎快软倒在李荩忱怀里。 李荩忱一脸无辜的看着乐昌,手却没停。 “后面有床榻。”乐昌没好气的说道,“一个时辰。” 李荩忱一笑,一把抄起来杨丽华,同时对着孔望仙使了一个眼色。孔望仙大喜,急忙跟上。 刚才她站在李荩忱另一边,可是亲眼看到李荩忱都做了什么的。 心中也早就已经百爪挠心。 乐昌又看向面前用手捂着眼,但是手指缝隙很大,摆明在偷看李荩忱背影的小丫头,不由得叹了一声。 自家男人,害人不浅啊。 不过现在也只能先把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上,办好了这些事再去把这家伙给揪出来。 “河西的倒还好说,”乐昌加快语速,“关键还是伏俟城那边。慕容氏盘踞伏俟城久矣,想要尽快占据伏俟城,就需要内府跟上军队的步伐,前脚军队入城,后脚我们的书院、医院都要搭建起来。” 第二三零零章 内府的橄榄枝 尉迟贞有些迟疑“皇后姊姊,这可能不太现实。医院倒是可以由随军医生负责,可是书院之类的······一群夫子们,哪里受得了高原苦寒?” “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乐昌登时肃然说道,“若是没有人愿意前往,则本宫亲自带队,为第一个!陛下以占领吐谷浑为西北开疆拓土第一步,万不容有失。” 尉迟贞一时间亦是心神激荡,郑重点头。 “人可以从湟水谷地送入高原,倒是不必要和军队一起翻越祁连山,但是个中配合,一定要和太尉府商量妥当。”乐昌又叮嘱道。 内府和外廷现在已经建立起来了合作的关系,联系的纽带就是医院和书院这些。显然乐昌也是打算通过快速推进吐谷浑之地医院和书院等等基础设施的建设,尽量加快内府和外廷之间的合作,尤其是和工部、军方的合作。 所以积极参与到西北的建设之中,既是紧跟陛下步伐的政治正确,又是在建立起和军方之间的合作,毕竟稳定新占据的这些地方,本来就是军方的任务,甚至连军垦的策略都已经拿出来了,所以内府抽调人手积极推进这些地方的内府设施建设,自然能够博得军方的好感。 外廷和内府之间不对付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在现在这种大开发的背景下,乐昌不能让这种不对付弥漫下去,一旦这种本来只存在于朝堂上的矛盾和冲突都蔓延到了地方上,那么将不利于地方的发展。 至于为什么选择军方,主要还是因为双方之间本来就通过医院有着不可替代的合作基础。 其次,北伐结束之后,也意味着大汉国内的战事全部结束,之后的任务自然就是恢复边边角角的两汉旧土,并且尽可能地解决周围虎视眈眈的敌人,比如吐谷浑和高句丽这些。 也就是说,军方的主要任务已经结束,剩下的对外扩张,并不再是那么急迫。 军方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事实,刀兵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就是太尉府和军方的话语权一落千丈的时候。大汉内部虽然是文武平等、互为掣肘,但是明显在之前,军方有着很大的话语权,文官们虽然百般不情愿也得乖乖配合工作。 可是现在,文官们自然也就都有了自己的小九九,凭什么事事都要听你们军队的? 难道天天打仗,也是于国于民的好事呢? 文武之间的矛盾冲突可想而知会很快爆发,不过乐昌相信李荩忱的调解能力,所以最后应该还是会变成文武对立的局面,而大汉进入快速发展时期之后,文官掌握的实权自然又要胜过武将,扭转当前的局势。 因此军方肯定也有危机感。 在这种情况下,积极地团结内府以对抗膨胀的六部,便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而且内府是具有自己的一套资金流转体系的,对于需要钱财来维持军队的军方来说,的确也是个不错的资金来源,总比事无巨细全部都去求着户部拨款来得好。 当然了,军费是肯定不可能由内府支付的,这岂不是成了内外勾结?但是禁卫军和羽林骑的日常耗费,却是可以由内府来负责的,谁让这两支军队的主要目的就是拱卫陛下和宫闱的安全? 由内府掏钱,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而且对于李荩忱来说,这也相当于自己掏钱给自家亲卫们开工资,自然能够在很大程度上保证禁卫军和羽林骑的忠诚。 这些钱财虽然不是很多,却能够减少太尉府和军方的负担。 因此对于内府伸出的橄榄枝,他们只会笑纳。 在和军方建立起来进一步合作之后,内府在朝堂上自然也就不再是孤掌难鸣——现在内府在朝堂上能够说话的也就只有医院和书院的负责人,这显然不利于内府之后的发展。 无论是乐昌还是主持事务的其余妃嫔,都不想让内府完全变成后宫的过家家游戏,这些涉及到社会各行各业的举措和机构,本来就是为了解决问题而存在的,内府也要在朝堂上具有一定的话语权来维持这些机构的运转,免得哪一天外廷想要打压内府,内府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随着内府和军方建立联系、甚至同仇敌忾,户部之类的文官部门肯定也会在资金调拨、人手划分等等上有所妥协,总不可能在朝堂上直接和大汉的另外两个实权部门撕破脸皮。 尉迟贞只是李荩忱的小秘书,还负责很多外廷的事宜,内府西北之事务,实际上她只是负责给自家姊姊传话罢了,所以乐昌也要事无巨细、叮嘱到位,以让尉迟贞转达。至于那些深层次的考虑和规划,倒是不能直接说出来的,也没有必要让尉迟贞知道。 尉迟炽繁明白就好。 看着尉迟贞仔细记笔记的样子,乐昌不由得微微一笑。 这丫头和她家姊姊一样认真,以后倒是可以接手内府事务。 不过······李荩忱身边总归是要有一个小秘书负责内外联络的话,尉迟贞调走之后可就没人了。这么一个可以日夜伺候在陛下身边的位置,不知道又要便宜谁? 乐昌想到这里,又想到李荩忱刚刚带着两个女官离开,心中愈发吃味。 自己身为皇后,都不能时时陪伴在陛下身边,还不如不当皇后呢。 陛下这个坏人,后宫姊妹还不是非常多呢,就已经没多长时间陪着自己了。 当年若是初见之时,便强留他做大陈的驸马,之后悠游林下,做一对不羡鸳鸯不羡仙的眷侣,相守相伴,那该有多好······ 不过李荩忱本来就不可能是那种人。 让他整日里悠游林下,才是对人才的浪费。 任何一个妻子,总是在呵斥自家夫君不争气和“悔教夫婿觅封侯”之间徘徊。 而乐昌更清楚,李荩忱似乎就是为了解决这个乱世而生。 想要拦住他,不可能。 “皇后姊姊,请你过目。”尉迟贞将自己记下的笔记递给乐昌。 乐昌的心早飞到李荩忱那里去了,尉迟贞一开口她竟然没有回过神来,直到尉迟贞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乐昌才“醒”过来。 第二三零一章 这就是夫妻默契么 “哦哦,好。”乐昌接过来笔记,微微低头,遮掩住神情。 尉迟贞好奇的看着皇后姊姊,直觉告诉她,皇后姊姊想男人了。 “姊姊不如直接拿去给陛下过目?”尉迟贞试探着问道。 乐昌下意识的起身,却又意识到李荩忱现在应该正在努力耕耘中,一时间有些迟疑。不过尉迟贞轻轻推着她便转过屏风,乐昌正是纠结的时候,顺着她用力的方向便走了过去。 尉迟贞登时露出狡黠的笑容。 皇后姊姊想陛下了,那自己就帮一把,然后再悄默默的跑掉。 又是可以偷懒的一晚上啊。 甚至陛下明天早晨起来十有**又要跟着皇后去视察一下洛阳城中的内府产业,到时候就不需要自己陪着了。 又是可以偷懒的一整天啊。 身为陛下的小秘书,尉迟贞太清楚陛下的习惯了,所以推波助澜一下,就可以给自己放假,岂不美哉? ——————————-- “啊!”杨丽华一把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秀发凌乱,脸上的神情表明,她的人更是凌乱。 而已经没有力气的孔望仙已经不知道是睡过去了,还是动都不想动,不过杨丽华还是不忘顺便也帮她遮掩了一下。 李荩忱正靠在床边,本来应该是和杨丽华在循序渐进的过程中,此时也有些无奈“乐儿,身为大汉的皇后,这样进来好像有点儿不礼貌吧?” 乐昌也是被尉迟贞推着进来的,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此时听到李荩忱的指责,顿时忍不住跺了跺脚,指着他们说道“陛下还好意思说呢,门都不关!就不怕让外面人看到了?” 杨丽华的脸上更是红晕浓浓,螓首埋在李荩忱臂弯中,这一次是真的没脸抬起来了。 毕竟她平时和李荩忱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偶尔有和其余姊妹携手的机会,也只是和自家妹妹,现在和孔望仙一起也已经是破天荒了,结果还被皇后看了一场,当然觉得自己快要没脸见人了。 李荩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看向乐昌“反正外面也没有外人啊,不是么?” 乐昌一时语塞。 李荩忱接着一本正经的问道“一起么?” “一起个什么一起!”乐昌愤然挥手。 不过还不等她离开,李荩忱一跃而起,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抓住乐昌的手腕。 “怎么了?”乐昌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下一刻,她已经被李荩忱抱了起来。 李荩忱笑着说道“看都看了,得付钱!” “没钱!”乐昌气愤的捶了他两下。 “那更好了。”李荩忱附在她耳边,“就只能辛苦皇后自己把自己赔上了。” 意识到自己中计了,乐昌一时默然,旋即捂住脸。 无赖嘛! 而此时尉迟贞的小脸上露出一抹诡计得逞的笑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向后退。 这个时候,只要悄无声息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一切都好说。 啊,美好的假期,哪怕只有一天! 这也能够让小秘书很感动了。 “贞儿你去哪里?”李荩忱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尉迟贞脚步一顿,我连转身都没有,只是一步步倒退着走,你怎么也注意到我了? 李荩忱笑了笑,径直走过来“你还想跑?” 哭丧着脸的尉迟贞登时换上一副真挚的笑容“臣妾去给陛下把今天晚上的几本奏章拿过来,去去就回。” “不用了。”李荩忱拍了拍手,招来一名宫女去做这件事,然后对着尉迟贞眨了眨眼。 尉迟贞有些无奈,只能张开手“那臣妾也要抱抱。”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夜晚已经变成了晨曦。 李荩忱盘膝坐在床头翻阅昨天根本没有来得及看的奏章。 小秘书披着衣服在旁边桌案前磨墨。而乐昌站在她的身后给她梳着秀发。 孔望仙今天还要去一趟龙门,已经先告退了,正是因此,昨天晚上李荩忱才先满足的她。 对此,乐昌也只能表示,自家夫君在百忙之中依然能够把时间合理规划、照顾到每一个人的需要,就凭这一点,就已经足够后宫中的姊妹们对他死心塌地。 这样的皇帝,古来又有几个? 杨丽华已经挽起秀发,先去吩咐宫人把早膳端上来,才折返回来梳妆打扮。 “陛下,贞儿也已经不小了。”乐昌想到了什么,看着依旧梳成少女样式发髻,三千青丝并未挽起的尉迟贞,忍不住提醒一句。 尉迟贞含羞低头,不过余光还是忍不住瞥向李荩忱。 小秘书最近和陛下形影不离,当然也盼望着陛下能够把该做的做了,不然总觉得自己这个修容有点儿名不副实,甚至还不如陛下的秘书女官这个位置来的有用。 “等二八之后吧。”李荩忱径直说道。 尉迟贞顿时垮下脸。 至少还有一年呢。 “陛下也是为了你好,之前姊妹们皆是如此。”乐昌含笑说道,轻轻捏了捏尉迟贞的小脸蛋,“贞儿你看婴儿肥还没有下去呢,你还小着呢。” 尉迟贞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应了一声。 “今天什么计划?”李荩忱径直抬头,“朕听从皇后的安排。” “妾身可不敢安排陛下。”乐昌回了一句。 “朕陪皇后逛街如何?” 乐昌登时翻了翻白眼“陛下是想要把洛阳城内的内府各处走一遍吧,让妾身来当这个向导。” 尉迟贞有些诧异的看了乐昌一眼,李荩忱昨天是向尉迟贞透露过自己的打算的,而乐昌却并不知道。 结果陛下只是随口一提,乐昌就已经揣测出他的意思。 这就是老夫老妻之间的默契么? 尉迟贞表示实名制羡慕。 “不错,愿意么?”李荩忱含笑。 “如何不愿?”乐昌转身给自己梳妆。 李荩忱匆匆批阅好奏章,径直走过来帮乐昌。 接过来梳子理顺秀发,接着,秀发在他的手里轻松挽起,动作之熟练,不亚于乐昌自己。 “陛下最近给多少女孩子梳过头啊?”乐昌含笑问道。 李荩忱登时一本正经的说道“不多不多,你都认识。” 乐昌轻轻握住他的手,饶有兴致的问道“那倒让妾身知道知道,都有哪几个认识的姊妹?” “大汉皇后啊。”李荩忱缓缓说道,“认识不?” 乐昌笑了出来“还有么?” 第二三零二章 “烽火戏诸侯” “没了。”李荩忱举起另一只手,“朕以朕的信誉发誓。” “陛下还有信誉啊?”乐昌惊讶的说道。 “没有么?”李荩忱的手已经不老实的开始捣乱。 乐昌登时没了力气,软软的靠在他的怀里:“有,陛下最有信誉了,求求陛下,快放手吧。贞儿她们还看着呢。” 李荩忱这才松开手,笑着说道:“这就是不信任朕的下场。” 而旁边的尉迟贞吐了吐舌头。 明明前天还给繁儿姊姊梳头来着。 这么娴熟的技术,骗谁啊。 当然陛下是要面子的,这句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李荩忱似乎感受到了尉迟贞时不时瞥过来的目光中蕴含的意思,对着她嘿嘿一笑。 尉迟贞只觉得背后一阵寒意,果断的去整理奏章了。 —————————— 返回洛阳的第一天,陛下召见了太尉府和海军主帅,传达出的自然还是大汉有可能在某个地方发动战争的信号,不然王昌不应该出现,西北战事收尾的话和海军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回到洛阳的第二天,李荩忱便先去视察了户部和御史台这两个一个负责掌管财政、一个负责监察的部门,表达了自己对于经济发展以及百官监察体系的重视,这自然也传达出来另一个信号,大汉依然要打牢经济基础,并且有可能进行新一轮的吏治改革,或者至少是清查工作。 李荩忱才刚刚从御史台出来,大汉各级报纸的记者就已经在御史台门外等候,不过今天并没有采访环节,所以实际上留在这里的记者只是为了避免有什么突发情况发生,自家没有人在此地随时记录罢了,而陛下视察御史台的新闻,此时应该都已经写的差不多,准备付梓了。 陛下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 这是所有人在躬身行礼时,用余光看到的。 作为记者,他们的嗅觉显然更加敏锐。 这说明很有可能有人要倒霉了。 李荩忱转身就上了马车,而御史台的一应官员齐齐行礼送行。 殊不知,上了马车之后,李荩忱一直紧绷的脸一下子松了下来。 马车上并不是空荡荡的,乐昌正斜靠在软榻上,捧着一卷书,看的津津有味,见到李荩忱上来,便缩了缩腿,给他腾个地方。跟在李荩忱身后的尉迟贞则是一身干净利落的男装,手里捧着一个本子,另一只手拿着墨笔,饶有兴致的看着记下的内容。 随着报纸的发展,毛笔显然已经不适合记者使用,大家忙着采访和记录的时候,总不能还专门有一个人在旁边研墨,即使是提前弄好,液体也不好携带。 应对记者的要求,工部尝试用石炭打造出了墨笔,实际上就是没有后世铅笔那么坚硬、但是好歹可以书写的铅笔罢了。 当然这背后也少不了李荩忱三言两语的指点。 这么简单的发明,也轮不到李荩忱提出完整的建议了。 随着工商业的发展,李荩忱现在已经看到了很多后世常见的物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虽然形状不一样,叫法不一样,但是一样的功能无疑在提醒着李荩忱,这个时代正在自己已经规划好的道路上快步向前走。 乐昌轻轻笑道:“陛下演戏演完了?” 李荩忱颔首。 没错,刚才很多人看在眼里的陛下的愤怒,实际上不过是李荩忱演出来的罢了。毕竟关于一些官吏贪污腐败或者不作为的奏章,早在昨天就已经送到了李荩忱的案头上。 要是愤怒,也不至于今天进入御史台之后再愤怒。 这个表演从李荩忱进入御史台一直持续到他离开。可想而知,明天就会有不少报纸上出现《陛下视察御史台,神情严肃》之类的新闻。 这足以表明李荩忱对于现在吏治的不满,很容易就揣测出李荩忱接下来会着手整顿吏治。 如此,一些贪污受贿正高兴的家伙们,应该就会先收敛收敛。 “但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乐昌秀眉微蹙。 通过这种“烽火戏诸侯”的方式来震慑下面人,一次两次或许还管用,三次四次,大家就都当看热闹了。 陛下生气又有什么用,也没见把我们怎样啊。 李荩忱登时狡黠的一笑:“第一次和第二次只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罢了,难道朕真的会坐视不管么?现在朝廷的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对付西北吐谷浑身上,等稳定西北并且可以向西域踏足之后,朕肯定要把这些家伙全部都收拾了,趁机为新一轮的科举考试选拔出的人才腾出位置。” 旁边的尉迟贞自然是听到李荩忱和御史台主事的陈禹、杜齐对话全过程的,当即补充道: “另外朝廷对外征战,正是这些家伙一直狐假虎威,趁机搜刮民脂民膏。所谓‘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就是这些家伙借助朝廷的政令做出来的。偏偏在明面上,他们还都是一心为公的好臣子。” “如此说,陛下是不打算把这些人留到进攻高句丽之后了?”乐昌忍不住说道。 李荩忱一笑,不置可否。 乐昌不由得娇哼一声。 这家伙,连自己都瞒着。 不过想想也是,马车之中只有三个人,但是架不住马车外面还是有人的,谨慎一些总没有坏事。毕竟陛下打算着让这些家伙露头之后,一网打尽。 “接下来去哪里?”乐昌懒洋洋的说道。 跟着陛下出来,美名其曰去考察各部以及内府,但是实际上去户部和御史台这些地方,皇后是不方便露面的,不染多多少少都有后宫干政的意味在。而尉迟贞作为李荩忱的小秘书,这一点大家都清楚,所以她跟在李荩忱身边,诸位大臣们也都默认。 不过即使是这样,尉迟贞还是一身男装,免得引起外人不必要的误会。 这个时代的女子,在李荩忱的推动下,社会地位的确有所提升,但是这还有触动到后宫可以干预政事这种底线。内府的建设本来就已经是李荩忱的一种试探了,外廷可以容忍。 而尉迟贞跟在身边,是因为陛下缺少一个能够联络内府和外廷的渠道,外廷在此也是受益的,双方有什么不好说直接解决的矛盾,可以通过秘书监和尉迟贞沟通。 第二三零三章 内府新的财政来源 但是直接让皇后娘娘这内府实际上的领袖直接去干预外廷各部事宜,哪怕只是听一听,外廷都会觉得受到了冒犯,必然会表达不满。 所以也只能委屈乐昌在马车上等着。 乐昌倒是乐得于此。 她本来就不是那种对于权力有很大喜好的人,支撑她坐在皇后这个位置上的最大动力,实际上还是身为李荩忱唯一明媒正娶之大妇的心态。 明明我是家里老大,凭什么做小? 连带着,乐昌必须要承担起来皇后的责任。 不过实际上李荩忱的后宫规模本来就不大,而且也没有多少需要皇后做的。李荩忱也清楚乐昌的性格,一开始并没有让乐昌负责内府的诸多事宜。 乐昌对此当然有意见,她对于内府的权力实际上不感兴趣,但是她在意的是,李荩忱需要人的时候竟然把她放在一边。所以最终还是乐昌出面主持内府的工作。 这自然也让皇后娘娘头疼不已,不过咬着牙也得干。 好在内府内部的工作,已经在李荩忱的帮助下划分的条理清晰,乐昌居中,更多的是起到监督、调解和分配的作用。尤其是调解,后宫之中的妃嫔之间因为出身、地域等等原因,自然而然也是抱团的,每个小山头之间也多有攻讦和不满。 因此这中间自然就需要有一个能够服众、不偏不倚的人调节。 乐昌显然是最适合充当这个角色的。 和陛下认识的最早、性情温和、之前的身份地位又最高,无论是萧湘还是尉迟炽繁,资格都不够。 所以自从内府正式组建起来并且随着大汉的北伐逐渐向外扩张之后,乐昌也是忙得团团转。 像是现在这样能够偷懒看看书什么的日子,属实是太少了。 “去内府。”李荩忱径直说道。 这也是带着乐昌前来的另一个原因。 陛下视察内府,内府的老大总归是要跟着的。 乐昌也坐了起来,整理了一下有些乱的衣襟。 这里所说的内府,并不是紧挨着皇宫的那个内府,不然的话乐昌在宫中等着就是了。那个内府更像是一个驻京的衙门,主要负责的就是将下面的信息简单整理之后转入宫中,由皇后娘娘定夺,有些类似于大汉的秘书监或者之前的门下省。 真正的内府办公衙门坐落在洛阳城西南的新城中,占地数百亩。 现在内府的事业之中,包括书院、医院、慈善堂、茶楼、酒楼、客栈、寺院道观等等,甚至就连青楼楚馆,也都在内府的麾下,由朝廷派遣的女官统一管理。 虽然书院和医院已经划拨出内府,自成一体,但是内府依然有一半的管辖权,自然这两个机构在内府都有办事衙门。 至于大汉的青楼楚馆,也已经取缔了原本的强买强卖,从业人员也得是自愿的,并且有朝廷颁发的上岗证明才可以,不然的话,当地内府管理机构就有资格直接取缔之。 这也是女子地位提升的一种变相体现。毕竟李荩忱也没有打算一步到位,把这些都取缔掉,而且······从广大男同胞的角度考虑,有一些合法的机构放在这里还是有必要的,大概可以避免一些恶性事件的发生。 茶楼、戏台、酒楼和客栈等等,无论是公私经营,最终都归内府统一管理,行业的制度和政策等等由内府制定。 这些都是朝廷六部之前估顾及不到的边边角角。 换在前朝,这其实也不算什么,毕竟普天之下绝大多数的还都是勤劳种地的老百姓,这些城市中才有的消费场所并不是非常多。而且乱世之中,大多数人也没有这个消费能力。 而有消费能力的那一群人,往往自家就已经有不少娱乐设施,不需要再出去享受了。 所以只要地方州府管一管就好了。 可是这也意味着这些酒楼啊、客栈啊之类的发展的很是无序,各自有各自的规矩,甚至于就连税收也都是走走过场。 随着大汉经济的腾飞,一座座崭新的城镇如雨后春笋一样出现,一支支商队穿行在神州大地上,天下各处的交流已经远比之前密集,这些酒楼之类的自然也就越来越多,朝廷也不可能在和之前那样,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谓行有行规,必须有一个管理机构出来负责调节矛盾、分配资源以及制定行业内的规章制度,让一切都变得有序化。 商业经营方面有商部、税收方面有户部、律法方面有刑部,而这些行业的管理方面,则有内府。 朝廷把这些事情按照各自的职权划分为不同的部门,自然避免了一家独大,也避免了上下勾连。 什么?你想行贿? 那看看朝廷各个部门多少都和你有关系,你要么都送一圈,要么就一个不送,不然的话送了这个,另外一个就没有意见么?所以在大多数情况下,意图行贿的人也就放弃了。 只要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没必要把家底都掏空。 在李荩忱看来,内府所扮演的角色,实际上有点类似于后世的行会和工会,解决的是日常的一些问题,一些没有必要闹到地方州府甚至刑部衙门上的事。 而为了支撑这些机构运转,这些酒楼、青楼之类的,上交的税款之中有一部分是要划拨给内府的,这也算内府一个新的财政来源。 对此,户部倒是没有太大的意见。 毕竟内府是真的在维系这些城市中重要组成部分的日常运转,有一部分给内府也是应该的。 更何况没有内府监督管理,这些地方偷税漏税还不知道有多少,保不齐户部拿到的比现在还少。 李荩忱并没有从前门进入,因为内府的前门外有很多人在排队办理经营许可证之类的,这也是开办商铺之类必须要有的,甚至还有商标之类的,内府也已经联合商部在推动。 这些事毕竟涉及到商贸,商部也同样有责任,现在在内府之中负责许可证之类办理的就有不少商部的吏员,毕竟这些许可证的批准等等都需要商部,但是之后的监督之类的需要内府。 这也是乐昌刻意营造的内府和外廷之间的合作中的一部分。 第二三零四章 宗教 商部这些家伙,或许是和商人们打交道太多了,一向是笑眯眯最好说话的,但是说话不算数也是日常的,自带着几分商人的狡诈和唯利是图。 所以乐昌只是借助商部,告知外廷官员们,内府是可以和外廷合作的罢了。内府的真正长期合作对象,十有八九还是太尉府和工部。 李荩忱当然知道乐昌的这点儿小心思,因为不需要他去猜,昨天晚上抱着乐昌聊天的时候,乐昌就已经和盘托出。 这种事,没有李荩忱点头,乐昌不会去做的。 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利益诉求,所做的这些不过是帮助李荩忱更好的处理内府和外廷之间关系罢了。 两者可以互相不对付,但是绝对不能彻底对立,甚至还得各自利用所长,相互帮助。 对此,李荩忱并不在意,按理说这些事务应该是整合在一个部门的才对,只不过大汉的商业也不过刚刚开始发展,整个行业的法规以及其余的规章制度等等难免都有很大的漏洞,大家办事的时候往往也都是按照约定俗成的习惯去。 往往这约定俗成的习惯,可就有太多说法了。 因为这本身就不是所有人都承认的条款,只不过是大家达成的默契罢了,当自己的利益受到威胁的时候,这种默契就可以不存在。 李荩忱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接到商部和地方州府的奏报,有一些商贾因为一些并没有明文规定的事情而产生矛盾,各自不肯退让,最后一直闹到当地州府,让当地官员很是头疼,往往只能先各打五十大板,结果两边还是都不服气。 而且朝廷这种做法,多少都有威慑商贾之意,显然不利于吸引商贾们继续在本地投资,所以各地州府官员打心底是不愿意这么做的,宁肯把这种问题继续向上推,一路推到朝廷这里。 同时御史台也有奏报,正是因为这种无法判定对错在谁,因此商贾们也纷纷行贿,以求获得官府的支持。 对此,李荩忱也无计可施。 本来法治社会的建设就是一个不断发现问题、不断制定新的律法去杜绝问题下一次发生的过程。因此朝廷刑部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未卜先知,把所有矛盾冲突爆发的可能直接扼杀在摇篮之中。 而为了防止一家独大,导致所有对错的判断权都集中在一个部门上,李荩忱自然只能先把这些事情的处理权分割,分别交给商部、刑部以及是内府。 至少一件事对与错,要先经过商部和内府共同商议之后,变成一条规章制度,然后再递交给刑部审核、制定成律法,以警示后人。 中间层层审核,时间或许延长了,但是至少避免了平白冤枉谁。而且制定成规章制度、制定成律法,更是等于把这件事摆出来让天下人评说,就算是收了别人的好处,官员们也不敢在这上面动手脚,不然到时候如何挡得住民怨纷纷? 李荩忱此时就站在内府后院的二层小楼上,这里本来就是后宫妃嫔在内府支持工作的时候临时休息的地方。 前方的喧闹时不时传来,告诉李荩忱,自己一手组建的这个部门正在高速运转着,解决着社会上看上去毫不起眼的三教九流的闲杂事务,但是却也是通过这种积极解决问题的方式和态度,一点一点把大汉的百姓团结在朝廷的身边。 内府的运转,就是为了让他们知道,朝廷并不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而是真的和自己的生活息息相关。无论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是和三两好友饮酒作乐,又或者读书、看病、旅行,千千总总,这背后都离不开内府维持秩序,也都离不开朝廷的努力。 让百姓认识到朝廷的确为了维持整个社会的正常运转作了很大的努力,这就是内府存在的一个重要意义。 李荩忱一向很现实,他不奢望着自己能够通过仁政之类的就让老百姓知道自己是个好皇帝,知道大汉的治国政策和历朝历代都有所不同。所以他必须要通过这种方法,让所有人对自己大汉子民的身份产生归属感。 换而言之,李荩忱就是让大汉的百姓走到某一处,看到有飘扬的赤色旗帜,看到有医院和书院,就知道这里是大汉的土地。自然而然,他们就会为自己大汉子民的身份而骄傲;自然而然,当有人想要去破坏这一切的时候,他们就会坚决反对。 领土意识、国家意识、民族意识,就是这样潜移默化培养出来的。 “启禀娘娘,又是一次江南道观和寺庙争夺田产的案子,在吴郡。是地方先上报刑部,刑部又转交内府的。”一名女官在楼下说话的声音传来。 李荩忱顿时来了兴致。 内府所承担的诸多责任之中,就有宗教这一块。 大汉倒是没有直接强迫宗教宣称效忠于大汉,也保留了宗教自由传教的权利,但是寺庙和道观的田产,都已经被朝廷给收回去了大半。尤其是江南地区,晋室南渡之后,先占据上风的是以五斗米教为代表的道教,自从梁武帝崇佛之后,佛教又垄断江南的“信仰市场”,营造出来好一番“南朝四百八十寺”的景象。 李荩忱也走过江南不少州府,很清楚这四百八十寺,甚至可以说是往少了说的了。 这些宗教庙宇把持着大量的田产,这些不需要税收的田产无疑直接影响着朝廷的收入。李荩忱就连世家都一股脑的收拾了,自然不会在乎这些寺庙。 这些寺庙最大的依凭,不过就是多年积攒下来的财富、和世家密切的关系以及众多信徒罢了。 可是对上李荩忱,他们没有什么还手之力。财富本身有多少是没用的,朝廷兵马上前,就都是朝廷的了;而世家自身难保,哪里愿意为了寺庙开口求情?自己能够活下来就算不错的了;至于那些信徒,就更不用说了。 中华民族从来都是务实的民族,所以什么神仙鬼怪对于这个民族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谁能保佑他们、谁能给他们带来好处,那么就信奉于谁,这也是为什么各式各样的庙宇在华夏历史上都能找到,从各种神仙到各种历史人物,应有尽有。 第二三零五章 你是个成熟的秘书了 原来的时候,寺庙控制着众多田产,这些信徒们多半都是寺庙所属的佃户,自然要听从于寺庙的差遣,并且愿意通过皈依我佛来表示自己对寺庙的忠诚。 可是朝廷直接把寺庙的田产一没收,再转手分给这些佃户,让他们摇身一变变成了这片土地的主人,那么事情的性质自然也就变了。 去彼娘的寺庙,我们现在效忠的是大汉,我们也翻身做主人了。 没有了这些佃户的支持,单凭寺庙里的和尚,又能翻起多大的波浪,所以最后这些寺庙也只能乖乖低头,听从朝廷的安排。 其余的道观之类的亦是如此。 不过因为朝廷并没有限制传教,所以现在佛教和道教等等又开始把注意力从抢夺社会资源上转变为向外扩张、发展更多信徒上。 虽然没有多少田产,也就没有了直接的收入来源,但是只要发展的足够好,建立起来足够多的庙宇,光是香火钱就已经足够大家吃饱喝足了。 这也是现在佛教和道教最大的矛盾所在。 朝廷划拨出来让他们建立庙宇的土地本来就是有数的,给了你就不能再给他了。 所以两边都在努力争夺,自然也就时有矛盾产生。像是吴郡这种江南富饶之地,求神拜佛的人更多,所以这样的矛盾冲突已经不是第一次,甚至和尚和道士之前还曾经发生过械斗,让刑部头疼不已。 你们一帮出家人,说好的不嗔不怒呢? 而内府本来就承担着宗教管理以及居中调解的任务,对此自然也是很无奈。 佛说佛有理,道君说道君有理,该帮谁? 内府之中官员,往往也都是各有信奉,自然而然就分成好几派,各自站在各自的角度出发,再加上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所以这种事每次都闹得乐昌哭笑不得,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和之前所说商贾之事一样,商贾们钻法律的空子,所以各打五十大板就等于把两边都得罪了。 这佛道之争,亦是如此。 在刑部还没有拿出来确切的宗教管理类律法之前,这种争执只会越来越多。 女官显然并不知道李荩忱就在楼上竖着耳朵听,只道是今日是皇后娘娘前来视察工作,所以忍不住又抱怨了几句刑部和礼部的不作为,按理说这种宗教管理的事也涉及到社会上道德礼法之类的,和礼部也有脱不开的关系,但是长期以来礼部都没有想要插手这件事的意思,就在旁边看热闹。 李荩忱明摆着是要推动大汉走入法治社会,而且是有法可依、以法公平定罪的社会,而不是单纯的严刑峻法以震慑百姓、保留上层贵族特权的社会。 礼部,负责的就是对社会施加道德束缚。 在之前的人治社会之中,道德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一个人孝顺与否就可以决定这个人是不是有能力做官,而判定一件事的好坏,也都是从圣人言论、道理德行的角度出发,而不是有实打实的律法条文规定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这其中自然就有很多颠倒黑白、歪曲事实的空间,毕竟按照道德审判,按照的实际上是负责审判的这个官员本身对于道德的理解。 这其中的说法可就多了去了。 主持礼部的江总很清楚,礼部应该有多低调就有多低调,他也清楚,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翻不起来什么风浪,所以李荩忱才会把自己放在这个位置上。 因此说来也有些好笑,或许礼部尚书是唯一一个在其位并不谋其政,甚至越是这么做、越是获得陛下信任的存在。 当然,这意味着礼部将要承担很多“不作为”的骂名,比如此时来自于内府的吐槽。 但是江总并不在乎。 他本来就是依靠阿谀媚上一路走上来的,难道会在乎你们这些家伙在背后指指点点? 江总从来秉持的都是换作你们在这个位置上,只会比我狗腿子十倍的想法。而且这本来就是陛下的意思,我的不作为就是配合陛下工作,你们谁有意见有本事直接找陛下反映反映? 甚至就连礼部的人手,某都已经抽调出去支援其余部门了,你们有意见就憋着,问就是人都不够怎么干活? 不过礼部也并不是没有其存在的意义,李荩忱已经逐渐把礼部转变为大汉的宣传部门和媒体监管部门,内府以及其他地方州府的报纸之类的,都由礼部监督,另外一些政令颁行之类的,都由礼部负责先期的科普和宣传。 除此之外,在边远地区,教化蛮夷、宣扬大汉的文化,也都是礼部的工作。 因此礼部在自己能做事的范畴内,并不是什么都没做的。江总这个家伙虽然心术不正,但是好歹也是曾经执掌过一国国政的人,宣传、教化这种事还是能做的。 对于内府的吐槽,李荩忱也只能表示,江总你委屈一点儿吧。 尉迟贞听着楼下的说话声,一时间有些想笑,要是这些家伙知道陛下就在楼上,肯定不会这么口无遮拦了。毕竟众所周知,礼部不管事情也是陛下的意思,因此现在吐槽这个实际上也是在吐槽陛下的安排有问题。 不过尉迟贞的手上倒是没有闲着,很快就把之前几次宗教冲突的奏章以及内府上交的解决方案给找了出来。这些都放在这小楼二层的书架上,本来就是方便后宫哪位娘娘来了之后随时可以查阅。 李荩忱微微一笑,揉了揉尉迟贞的脑袋。 小秘书闻弦歌而知雅意,是个成熟的秘书了,知道自己干活了。 这样李荩忱也可以放心的把尉迟贞带在身边,而让阎毗直接负责秘书监的各项事务。 这样就不用导致阎毗总是在陛下身边和秘书监两头跑了。 这家伙锻炼几年之后也是要外放的——李荩忱不会允许自己身边的秘书监总是同一个人,一来是为了培养更多的年轻才俊,给他们一个跟着陛下直接接触最高层国家事务的机会,二来自然也是不给一些有心人机会,免得他们利用秘书监的身份行苟且之事。 而到时候,总不能让阎毗在外放的时候回想起来,自己所做的事只是跑腿来回传递消息。 尉迟贞略有些不满的甩了甩头,嘟着嘴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第二三零六章 两教之争 李荩忱也懒得跟尉迟贞计较。 小丫头,有的是办法“收拾”你,让你知道当着皇帝陛下的面吐槽他要受到怎样的惩罚。 当下,李荩忱先摊开这几本奏章过了一遍,心中大致也有数。 佛道之争,也不是这一年两年的事。 三百年南北割据,佛道之间此消彼长,最终还是佛教占据上风,甚至不管在南朝还是北朝,都成为第一大教,颇有几分国教之风范。 单单是洛阳城外的龙门石窟,还有平城外的云冈石窟,就是最好的证明。不过南北朝时期也曾经有聪明人意识到佛教已经在威胁朝廷的统治,甚至已经逐渐取代朝廷成为地方上的管理者,因此便有了北魏太武帝灭佛,又有了北周武帝灭佛。 在大汉建立之前,佛教就因为过于昌盛,并且一直讲求虚妄之事,而被北朝务实的统治者视为眼中钉,距离现在最近的一次灭佛就是十多年前的宇文邕灭佛,当时宇文邕的理由就是佛教所宣扬的东西过于空幻。 而宇文邕灭佛的原因实际上很明确,当时北周四面环敌,如果任由国内佛教发展的话,那么人人吃斋念佛、不事生产,佛教沙门出入官府如入无人之境,那宇文邕还凭借什么和北齐以及南陈对抗?尤其是当时北齐在国力上还占据优势,而南陈又刚刚平定华皎之乱,虽然一时间腾不出手来,但是也同样在调集兵马,打算凭借此战之余威北伐,至少拿下来西梁或者淮北之地。 在这种情况下,宇文邕当然是不能允许佛教给自己拖后腿的,并且在灭佛之后,再次强调儒教为先,道教次之,佛教最次。 自从宇文邕灭佛之后这十多年来,南北战乱不休,先是北周灭北齐然后再和南陈大战,接着又是大汉的强势崛起,整个中原地区经历了三百年乱世逐渐分割南北之后进行的规模最宏大、持续时间最久的一场战争。 佛教也好,道教也好,在这种情况下当然也只能偃旗息鼓。 传教,那自然是不能传的。 这些一脸正气、“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僧道们,真的遇到了战乱,躲得比谁都快,到深山里把庙宇的大门一关,便是一个“清静无为”的境界。 李荩忱不得不承认,后世国家危难之际,僧人和道士也曾经投身其中,力挽狂澜。但是现在这个年代,无所谓什么民族和国家意识,自然也就不能期待这些以我佛和道君为信仰对象的人愿意为了哪一边而战斗,或许在他们眼中,没有谁是正义的。 李荩忱自然也是乐得于此,趁着佛教和道教都不吭声,朝廷也正好宣扬朝廷自己的政策,分田分地、安抚百姓,让百姓意识到朝廷的存在、知道真正能够带给他们富裕生活和美好未来的,并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轮回或者无为,而是脚踏实地的努力。 尤其是随着工商业的发展,各地的交流逐渐加多,很多封建迷信也就不攻自破。这些信仰再怎么崇高,又哪里有自己吃暖喝饱来的重要?农耕民族的百姓,有的时候想法就是这么简单。 要是佛祖让我们饿肚子,那我们就不信佛祖了便是。 而等天下太平之后,佛教和道教也幡然发现,天下虽大,但是也已经没有多少能够让他们立足的空间,想要传教、想要重新发展信众,就必须要听从于朝廷的统一安排,朝廷划拨出来土地,说你们只能在这里建立庙宇,两个教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因为他们在周围百姓的眼中看到的只有不信任和反感。 这些土地显然都是从大家的手里面挤出来的,用自己的地去盖一座庙,除了原本就对佛教和道教有好感的老一辈人之外,年轻一辈都是很排斥的。 凭什么? 我们现在也不愁吃不愁穿,拿出去一块地,自家人好几天的口粮就没有了不说,以后是不是还得给香油钱? 在朝廷舆论的刻意引领下,大多数人都对寺庙的重新出现保持警惕和冷漠。这也让佛道两教没有办法,人的思想只有有了定型,想要扭转,也只能经过长期的付出。 因此在重新占据舆论和信仰之阵地前,两个教派也只能在朝廷这里相互争夺,矛盾时有发生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李荩忱本来就是在刻意挑拨两者之间的矛盾。 乐昌已经走上楼来:“陛下刚才都听到了?” 李荩忱微微颔首:“自然,本来就在预料之中。” “那陛下可有什么指点?”乐昌接过来尉迟贞倒好的茶,捧着茶杯随口问道。 李荩忱一摊手:“维持现状就好了。朝廷不过是为了让两个教派在不影响到百姓生活生产的情况下发展,他们之间有矛盾冲突,那是信仰不同、是主见不同,和朝廷又有什么关系?两个教派要是能够好的蜜里调油,那才是奇怪呢。” 乐昌一时语塞,白了他一眼。 这话,谁都有资格说,就偏偏你这个在中间挑拨离间的没有资格说。两个教派经过战乱消磨,此时都是刚刚从苟延残喘的状态走出来,只要还有点儿脑子,就知道现在不是内耗的时候,最好是各自划分一个区域,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发展。 结果偏偏是这位皇帝陛下的馊主意,让两个教派总是不得不为了争夺同一块土地而争执不下,甚至互相给对方下绊子,向朝廷递交对方的黑料的都有。 “朕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大家都要各凭本事嘛,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李荩忱又补充一句。 乐昌不由得“扑哧”一笑:“妾身听到这句话都有点儿想打你了,要是让那些僧道们听到,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李荩忱也忍不住大笑:“难道他们还打算弑君不成?” “陛下说什么呢!”乐昌顿时想要伸手去捂住他的嘴。 李荩忱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扯到怀里:“乐儿刚才不也想打朕么,这也是欺君犯上!” 乐昌伸出小拳头,在他胸口上捶了一下:“就打了,怎么样······唔!” 李荩忱已经吻住了她。 第二三零七章 陛下信什么? 旁边的尉迟贞默默地偏过头。 手里的茶,突然不甜了,甚至还有点儿酸。 李荩忱倒是并没有和乐昌亲热太久,这里毕竟不是合适的地方,楼下还有好多女官和内侍往来呢,隔音又不是非常好。 总归还是要给皇后点儿面子,不能让大家都知道皇后在楼上“溃不成军”。 乐昌揽着李荩忱的脖子,靠在他的肩膀上,静静的一句话都没有说。而李荩忱搂住她的腰肢,也在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 “那之后遇到这些问题应该怎么办?”乐昌还是打破了这一份温馨和静谧,到底不是和李荩忱刚刚见面,她还没有那么痴缠。 要亲(*)热,晚上回去了之后有的是时间。 李荩忱笑道:“自然是各打五十大板,然后该干嘛干嘛,要让他们知道,朝廷是公正无私的。” “可是这并不能解决问题啊。”乐昌无奈说道。 李荩忱不由得诧异问道:“为什么要解决问题呢?” 乐昌登时语塞,因为······好吧。 无论是佛教还是道教上位,都不是符合大汉未来发展需求的,现在大汉需要的是开拓进取、不畏艰难的精神。 什么清静无为,什么不沾因果,显然和大汉现在整体的精气神是有悖的。 假如这些家伙有点儿脑子,去宣扬一下大汉开疆拓土之重要性的话,李荩忱或许还会支持一下,而假如依旧和之前一样,那实际上他们所宣扬的这些精神和思想本来就是李荩忱所要排斥的,陛下还容许他们传教,就已经算是“慈悲为怀”了。 现在李荩忱显然也等于给他们一个机会,看看他们是不是懂得变通。各打五十大板,就是告诉他们,你们的所作所为,在朝廷看来并不是正确的,所以没有谁应该获得朝廷的青睐。 顿了一下,李荩忱又补充一句:“江南和中原到底曾经是两教盛行的地方,老一辈人中还是有不少信徒的。所以内府也要在这上面多加注意,万万不能让他们煽动老一辈人跳出来给他们宣传,到时候朝廷也不好直接驳了面子。” 乐昌登时颔首,她知道李荩忱所说的老一辈人不是那些平民百姓,而是像是傅縡这样已经退居二线的开国元老们。他们都属于当初大汉开国有功的,要是真的站出来为佛教或者道教求情,那李荩忱也不好一口回绝,不然岂不是显得朝廷“卸磨杀驴”。 尤其是傅縡,平日里手里就拿着佛珠,总是念念叨叨着佛经,佛教会找到他门上去是很正常的,而他到时候出面也在情理之中。因此内府必须要早做准备,甚至可以直接提醒一下傅縡不要强出头。 毕竟傅縡······本身也是个直肠子。 李荩忱不能保证这位老哥会不会一时上头。 “另外让地方州府和刑部盯紧一点儿,搜集一些两教把柄,让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李荩忱这一次却是跟尉迟贞说道,内府可没有掌控地方州府和刑部的能力,这需要秘书监转达。 尉迟贞急忙拿出小本本记下来。 乐昌则缓缓说道:“朝廷若是只是如此打压两教,似乎也不是好事,毕竟两教在民间还是有不少信徒的,到时候难免可能逼迫两教携手······” “一来道教和佛教携手的可能有多大,乐儿你应该清楚。原则问题,只要触碰了,就会直接失去很多信徒的信任,这个他们不会做的。”李荩忱果断的说道。 乐昌怔了一下,这倒是。 佛教和道教本来就水火不能相容,甚至双方都没少从对方教义上找漏洞百般攻讦,这不是近几年才做的事,而是数百年来一直在做的,所以大汉只是他们一时间的敌人,而相互之间才是代代死敌。 所以当两边联手的时候,就相当于在“哐哐”的打自己的脸。 这实际上和当时北周内乱一样,大汉只是外人,而一山不容二虎,宇文宪和杨坚不可能同时打起北周的旗号,不然的话双方的正统性都将会受到直接的质疑。 所以明知道外面有一个渔翁在等着,双方也得先打一场,万一就能够一战定胜负呢? 现在道教和佛教亦是如此,和大汉单打独斗是斗不过的,联起手来又不可能,所以只能先解决相互之间的矛盾,甚至他们还要努力来寻求大汉的支持。 乐昌一时间也觉得刚才这个让内府也都有些头疼的问题变得索然无味,打量着李荩忱,轻轻叹了一口气:“非佛非道,那陛下信的又是什么呢?” 长期以来,李荩忱在努力推动的对国家和民族的归属感,让大家都有些疑惑,大汉陛下心中的信仰,又是什么? 李荩忱微微一笑:“你猜?” “不错。”乐昌果断的说道。 一说这话就知道肯定没好事。 “只要猜就有奖励。” 乐昌这才犹豫说道:“好吧,那·····是三皇五帝,列祖列宗?” 李荩忱一时默然,缓缓摇头:“先烈在上,佑我华夏,他们给了朕信心,但是并不是朕的信仰。征战之中,治国理政之中,朕总觉得冥冥里他们在看着,也在支持着,他们相信朕能做到,朕也相信他们在保佑这个国家越来越好。” 乐昌沉吟良久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李荩忱喃喃说道:“实际上朕的信仰和他们一样,就是为了这天下太平,是为了这国家安稳,是为了这民族血脉流传、万古不息。” 乐昌和尉迟贞忍不住交换了一个眼神。 李荩忱的声音很低沉,但是却带着让人难以抗拒的魔力,让她们有一种衷心想要追随、助他一臂之力的愿望。而实际上,她们也是在这么做。 “当年一篇《爱莲说》,妾身就知道陛下和常人皆不同。”乐昌低声说道,遥想起当年的种种,心中亦是一阵暖意。 那一篇《爱莲说》,把李荩忱的傲气和胆气展露的淋漓尽致,至今乐昌的书房之中都挂着一副她亲自誊抄的。 说来也有些好笑,这篇文章也是李荩忱送给乐昌的第一个礼物了,字里行间没有什么情和爱,只是表达了一个乱世之中艰难求生之人的顽强和清正,可正是这样,方才抓住了乐昌的心。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二三零八章 大汉的江南 乐昌所爱慕的人,从来不是那种花前月下、用暧昧词汇勾人心脾的文人骚客,而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而是不屈不挠的好男儿。 只可惜这样的好男儿,在当时的南陈,实在是太少了。 不过上天不薄,让乐昌等到了李荩忱。 一时间,大汉皇后的目光之中流淌着的都是情思。 李荩忱并没有注意到自家老婆的目光流转,他实际上也有些恍惚。 似乎一下之间回到了十多年前,石头山上的挥毫泼墨、意气风发。 这一路走来,自己的想法也从一开始的乱世之中求活路变成了为天下之清平而努力。 而或许不能说是不忘初心,只能说自己也在成长。 “很久没有去曾经走过的这些地方看一看了,”李荩忱忍不住叹息一声,“也不知道今日之建康,是否又多了些人间烟火?” 乐昌不由得一笑,握住李荩忱的手:“只要陛下愿意,随时都可以回去。而今之江南,也已经不是昨日废墟之上的江南了,通衢天下、沟通四海,岂是等闲?” 李荩忱颔首,随着大汉对南洋的开拓以及海上贸易的快速发展,江南已经不仅仅是工商业集中发展之地,也不仅仅是粮食产区,又变成了海外贸易的重要集散地。 实际上大汉和南洋贸易的最主要窗口还是番禺,不过有南岭横亘,一条灵渠再加上山间道路显然不足以替代海运的方便快捷。所以从北方南下的货物,一般都会集中在建康府或者通过运河抵达吴郡、钱塘郡、会稽郡,然后在这些地方的码头转运出海,就算是先用小型海船转运到番禺再装上大船下南洋,也是方便快捷又便宜的。 而且从江南到外海,进行的也不只是和南洋甚至于更遥远之西洋的贸易,还有和东瀛、高句丽、百济、新罗等地的贸易,在青州刚刚归入大汉,依旧还是百废待兴的情况下,距离同样不是很远的江南自然就要扮演这样的角色。 所以江南的富足,必然更胜于李荩忱当初离开的时候,同时这也给李荩忱提了一个醒,江南的繁荣,自然也就意味着国家内部的贫富差距会被拉开。 若是换在后世,国家的观念已经定型,不管怎么说,富裕地区都不会因为自己有钱而想要甩掉贫困地区闹独立,这对于那些自由散漫的西方各国来说或许是有可能的,但是在向心力实际上很强的华夏,基本不可能,甚至他们还会努力的带动其余地区也同样变得富足。 没有办法,不管这地方上生活的是怎么样的穷亲戚,这片土地终归是我们的列祖列宗披荆斩棘开拓出来的,说什么也不能丢了。 不过现在的大汉,刚刚从南北朝乱世之中走出来,百姓们会不会有这样的想法,甚至就连李荩忱自己心里都没数,保不齐这些家伙手上掌握的资金多了,就开始有了别样的心思。 历史上江南之地的富足强盛一直要到两宋时期,尤其是南宋时期,海上贸易直接带动了江南工商业的发展。明清两代,虽然开海禁,直接限制了海上贸易,但是当年打下的底子总归是在这里的,而且江南地区的气候本来又适合农耕,如此一来,工商业,也就是织造业,再配合上大量的粮食产出,不变成天下之粮仓都难。 而在那个时候,实际上华夏民族的概念已经有了萌芽,国家的概念也开始被越来越的人接受,江南和外界的沟通联系已经很多,自然也不太可能脱离于朝廷自成一体,然而饶是如此,明清两代帝王也多有下江南之举。 尤其是康乾两代,多次巡视江南,为的什么? 难道真以为乾隆这个十全老人是完全吹出来的功绩,下江南单纯的只是为了吃喝玩乐? 这摆明了就是要考察江南之发展、稳定江南之吏治,让江南继续好好地为清帝国输血。 而现在,李荩忱也同样有必要做些什么,来稳固大汉对江南的统治。江南虽然在大汉崛起的过程中扮演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是这里并非龙兴之地——不然巴蜀要有意见了——也不是陛下选定的天下之中,现在大汉的京城已经确定为洛阳了,建康府作为旧都,地位再怎么超然,终究只是个陪衬。 因此李荩忱要让江南百姓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并没有被朝廷遗忘,跟着朝廷混,只会有更大的好处。 呼了一口气,李荩忱端起来茶杯,一饮而尽。 “水都凉了吧?”乐昌嗔怪的说道,又给他添上热茶,“刚刚看陛下出神,妾身等都不好出声打扰,陛下在想佛道之事么?” 李荩忱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乐昌一怔,什么意思? 李荩忱则解释一句: “朕在想江南之稳定应该从何做起。佛道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朕所想为全部,所以说在想佛道之事,对,也不全对。” 乐昌恍然,旋即笑道:“敢情陛下是在这里打机锋呢。” “走吧,下去看看,朕既然来了,总归还是要有所表示的。”李荩忱起身,但是看上去心思重重。 刚刚来到这个世上的李荩忱,曾经一下子失去了几乎所有,因此他虽是无根飘萍,却也比任何人来得无牵挂,除了还需要自己保护的李怜儿之外,别的,没有任何人和事值得他担忧,他只需要一步步向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所以纵观李荩忱崛起的早期历史,无不是在弄险,在各方势力之间挣扎求生,并且挑拨各方关系,让自己能够从中获得最大的利益。 干这种事,赢了,实力就会跟滚雪球一样快速壮大,输了······反正就是一条命,怕什么? 可是登基之后,李荩忱需要顾虑的、需要挂怀的越来越多,他已经没有去兵行险招的资本了,因为赢了或许得不到什么,输了却是把已经得到的都输掉。 那输掉的很有可能就是整个天下。 因此他必须慎之又慎,防患于未然。 既然意识到了江南继续保持现在的状态,有可能爆发出更多的社会矛盾,甚至和大汉脱节,那李荩忱更是需要去做些什么以预防。 第二三零九章 佛道,不足为虑 下江南,是必然的。 李荩忱必须要重回这曾经让自己经历过刻骨铭心、经历过生死离别、也经历过大起大落之地,表示皇帝陛下一直没有忘记江南士民在大汉之发展中做出的突出贡献。 不过倒是不急于现在。 既然要下江南,那就要有足够的本钱。 腰缠十万贯,才敢骑鹤下扬州呢。 李荩忱假如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只是转一圈又走,这是去给江南士民解决问题还是制造压力? 光是这些人的开销,就足够现在的江南经济喝一壶的了。 并不是江南没钱,而是整个大汉的经济政策已经不再是以小心翼翼的屯钱为主,正如李荩忱曾经所说,钱都甩出去了,才能赚回来更多的钱,财政赤字只能说明你甩的方向可能不对,但是总归是有甩对的时候,而钱存在府库中,那就真的只是一个数字和破铜烂铁了。 钱花出去,大汉的经济受到刺激就会发展,经济发展,必然而然会吸引更多的人才、促进科学技术的进步并且摇身一变变成更多的钱。而钱不花出去,百姓依旧还是饥寒交迫、靠天吃饭,最后大家又怎么可能不纷纷造反? 放在府库中的钱,被乱民抢走,非但不会为朝廷做贡献,还只会让这种混乱越来越大,甚至最后有了颠覆天下的可能。 钱是一方面,粮自然亦是另外一方面,现在的大汉虽然也已经建立起来很多大粮仓,但是绝对没有夸张到和历史上隋朝那样,汇集天下粮食,甚至不管百姓之死活。 有一说一,这些大粮仓的确是在隋朝多年的对外战争之中起到了很大的帮助,可是换来的是国内饿殍满地、民不聊生。到最后这些庞大的粮仓并没有帮助朝廷维系统治,反而成为一支支起义军放下成见、相互合作以攻克的对象。 义军联手、攻破仓城、开仓放粮,自此,民心不复隋朝所有,这自然直接推动了隋朝走向灭亡。 李荩忱既然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自然就不能这么干。 首先得保证民间的需求。 假如下江南只会给江南财政带来进一步的压力,那李荩忱还不如不干呢。 他要下江南,自然就要带去足够多的好处和利益,让江南士民知道,陛下并不只是来表示自己对这片土地之归属的,更是来表示朝廷愿意帮助江南之经济和民生发展更上一层楼的。 如此,江南士民自然也就愿意在朝廷需要的时候帮助朝廷。 朝廷并不是万能的,朝廷也需要大家的帮助,双方携手才能共同促进大汉之发展。这是李荩忱想要传达出的意思。 朝廷并非高高在上,并不是天上宫阙。 通过科举制,百姓只要努力,也可以成为朝廷的一份子。 而通过参与到朝廷的政策之中,百姓也能够和朝廷相互合作。 如此,百姓才能感受到大汉这个概念,并不是衮衮诸公所操持,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而是国家之发展,也离不开我们的鼎力相助,国家的繁荣昌盛,也有我们的一份功劳在其中。 只有这样,百姓才是真的变成大汉之百姓。 所以下江南,至少要等到朝廷平定河西并且进入辽东之后。到时候朝廷手握辽东的资源、河西的商路,自然就很好和江南士民们谈条件、讲发展。 至于什么佛道之争,在李荩忱看来,不过是整个大汉社会向前进过程中的一朵浪花罢了,甚至他们的争执,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是水火不容的信仰之争,可是对于李荩忱来说,这不过就是体现大汉兼收并蓄、包容万民的宽阔胸襟罢了。 不足为虑。 随着民生的稳定、经济的进步,李荩忱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拦住宗教之发展的,很多人总归还是期望能够在心底找到点儿归属感,或者在自己无助的时候能够有神灵的保佑。 但是到了那个时候,神佛,不过只是一个思想的寄托罢了,没有任何一个信徒会把供奉神灵当作自己生命中的全部——当然也不排除一些极端的存在,毕竟天下那么大,不出几个脑子有问题的,也不太正常不是? 沦为一种精神寄托的神佛,显然已经不足以和南北朝时期那样,高僧大师出入门阀府邸,直接影响到当朝政局;也不足以占据最好的土地而不事生产,直接影响到朝廷的税收和粮产;更不至于凭借着自己的影响,但凡朝廷有点儿压迫,就振臂一呼、百姓赢粮影从,甚至就连“佛国”之类的都能整出来。 在内府和乐昌的眼中,佛道之争似乎是不可调和,但是在李荩忱眼中,就这? 或许······这就是《眼界》吧。 乐昌当然不知道正在接见内府官员,挨个交谈鼓励的陛下,正在脑海中把自己狠狠的鄙夷了一番。 陛下的心情看上去不错,和每个官吏都扯上几句,先问姓甚名甚,然后再聊几句工作。 内府虽然是直接受到陛下和后宫管辖的,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像今天这样和陛下坐在一起畅声交谈的机会,甚至可以说在此之前,连想都不敢想。 毕竟在场的诸位,放在大朝会上,可都是没资格抬头看陛下的那种,只能乖乖捧着笏板,站在角落里,听着大佬们侃侃而谈,萌新瑟瑟发抖的那种。 现在他们才发现,原来高高在上的陛下这么平易近人,原来陛下对自己的工作这么了解和关心。 而乐昌看的也有些出神。 自家的夫君,不管是在“天上宫阙”中,还是在红尘滚滚里,都能如此游刃有余。 这,才是值得自己倾心并且为之付出一切的人。 “陛下,农部那边有奏章过来。”尉迟贞凑到李荩忱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李荩忱眼神一亮,心中了然。 主持农部工作的李渊一直都是闷声不吭的主儿,再加上耕地之类的也没有什么好特殊汇报的,春耕秋种,按时组织、按时上报,走个流程就好了,这种事,本身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出了岔子就不是农部能够承担的小事了。 唯一能够让李渊专门禀报的,肯定是李荩忱当年交代的杂交水稻已经弄出来点儿眉目了。 第二三一零章 陛下未战先怂 “朝中仍有要事,朕不再久留。”李荩忱起身。 官吏们急忙拱手行礼。 “诸位爱卿,内府为朕之心血,更是皇后以及诸位妃嫔之心血,同样也是在座爱卿之心血,朕不求诸位能够殚精竭虑,这有点崇高了,即使是朕自问也做不到,惟愿诸位可以恪尽职守,做好分内的事,不然的话,小心朕扣薪水!”李荩忱打趣道。 “臣等不敢!”官吏们心中自然是暖洋洋的,平素从未听过陛下用这种语气跟哪个府衙上的官吏们说过话,当然让他们心中更是清楚,陛下这是真的把内府当作自家的。 这是摆明了对自家人说话的语气,明明很严肃的事,却也为了防止气氛尴尬而加上几分似真似假的调侃。 而他们这些人,和外廷又有所不同,假如皇室是一个大家族,那他们就是家臣。 内府有自己的一套选拔人才的制度,通过和学院之间的合作,直接培养专业、定向的人才,不然的话通过科举考试正途选拔上来的人才,怎么可能会了解诸如酒楼啊、宗教啊这些机构应该如何打点管理。 各个书院之中都针对内府的需求,开设管理类课程,并且注重于实际运作。 而内府还有自己的监察机构等等,几乎是完全独立于外廷的又一套领导班子,所以说内府是只服务于皇家,或许有些偏颇,至少内府所作所为归根结底受益的还是整个社会,而不单单是皇室,但是说内府是只听命于皇室、和外廷不但没有任何上下级统属关系,甚至还有些对立的存在,那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众所周知,外廷是皇权的分散,也是对皇权的制衡。那作为外廷的对立面,内府自然而然就是皇权的忠实拥趸。 当然陛下可以跟大家开玩笑,大家可不能跟陛下开玩笑。 回答还是要恭敬的。 乐昌跟上李荩忱,而群臣也一直把帝后一路送出内府。 来的时候是从后门悄无声息进来的,走的时候却是从前门大张旗鼓的离开。那些等候在内府外,或是准备办理事宜,或是准备接受面试考核以求能够得到一份职务的人们,看着帝后并肩走出来,登时纷纷拜倒在地。 那些前来谋求职位的,心中更升起几分感慨和信心。 连皇帝陛下都出现在内府,那足以说明皇帝陛下和大汉对于内府的重视,自己在内府麾下做事,绝对是个正确的选择。 李荩忱当然不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他的心思早就已经飘到农部那边去了,想看看农部到底给自己带来了怎样的惊喜。 “可是陛下之前所说的什么杂交水稻成了?”乐昌刚才距离李荩忱近,隐约还是听见了什么的,当即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李荩忱微微颔首:“不假,皇后可要跟着一起去看看?” 乐昌思忖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妾身既然为陛下统带内府,终究还是要站在内府这边说话做事的,出现在外廷各部,总归不是好事。” “这倒也是。”李荩忱笑道。 虽然内府和外廷之间远没有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但是之前的确也有相互攻讦的过,而且本身两者之间的定位就是各司其职而又相互监督、形成朝堂内外的对立。 内府主动包揽了外廷各部暂时顾不上的边边角角,对此,外廷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意见,反正是自己力所不能及,也怪不得别人。 但是现在内府已经不仅限于这些边边角角了,已经开始尝试和各部之间展开合作,和商部之间就商贸往来和商业管理进行合作,和军方之间就开疆拓土之后的疆域稳固展开合作,甚至在税收方面还和户部有所联系、在宗教以及教育等方面和礼部有默契。 不过这种合作,不管是什么时候,都要维持在公事公办上。 大家是出于为了大汉之稳定发展的目的而共同努力的,绝对不是因为外廷和内府之间早就已经已经打成一片。 李荩忱绝对不会允许出现这个情况,群臣也绝对不会允许如此,因为大家恐怕谁都要分不清到底是皇帝陛下还是外廷在主宰整个大汉了,这对于皇帝和群臣之间的关系显然并不是好事,只会让双方陷入提防和猜忌,还不如光明正大的分庭抗礼,这样至少不会想办法在公事上互相拖后腿。 而既然如此,乐昌可以通过手下人和外廷各部联系,甚至不需要联系,双方之间也不是不可能建立起来默契的合作关系。但是乐昌绝对不能直接就出现在外廷各部之中的某一处。 哪怕她只是去看热闹的,在外人看来这也有可能是光明正大的挖墙脚,外廷怎么可能没有意见? 人家后宫干政,还只是在宫闱之中过过瘾,通过把持陛下的想法来传达出来自己的想法。可是大汉的后宫干政竟然是皇后娘娘直接找上门去了,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 乐昌既然没有这个意思,那自然就要回避。 不过乐昌狡黠的一笑,轻轻拍了拍尉迟贞的肩膀:“贞儿作为陛下的秘书,还是可以跟着陛下一起的。到时候事无巨细,臣妾自然就都知晓了。” 李荩忱瞥了她一眼,旋即对尉迟贞说道:“贞儿,你可是朕的小秘书,不是后宫的小奸细,可不能什么事都告诉皇后,不然的话皇后要是算计于朕,就都怪你告密。” 尉迟贞登时嘟起嘴,委屈巴巴说道:“乐儿姊姊要是想要知道什么的话,陛下还能不告诉她?偏偏要让我这个小可怜来做这个恶人。” 乐昌看着心疼,揽过来尉迟贞,给了李荩忱一个白眼:“好啦好啦,陛下不敢真的欺负你的,不然咱们姊妹们说什么也得让他好看。” 李荩忱登时叉腰,轮到他不满了:“朕这是夫纲不振啊,看来昨天收拾的你们不够彻底。” 乐昌探过手,便要去捏他的腰间软肉,不过旋即发现李荩忱叉腰时候,手早就已经放在那里了,盖住了关键的部位,不由得会心一笑,心中暖洋洋的。 未战先怂,陛下的这番模样,也就只有在自己面前了。 “陛下是天。”乐昌径直说道,认怂都已经认怂了,面子还是要给他几分的,“快到了,准备下车吧。” 第二三一一章 “老农”李渊 农部左侍郎李渊已经在府衙外等候。 农部的府衙坐落在洛阳新城的最外围,因为府衙的后方就有好大一片试验田,放在城中的话属实是浪费土地。 自从农部设立以来,实际上一直没有一个合格的尚书能够担任此职。农部毕竟是从户部中分出去的,所以一开始只是让户部尚书陈叔慎挂个名兼任,甚至李荩忱还专门把户部侍郎于德调了过来临时担任农部左侍郎,作为农部实际上的主持者。 而在李荩忱设想中应该承担起来农部重担的李渊,到底只是初出茅庐,没有经验,因此李荩忱只是让他担任农部主簿,是农部真正跑腿和干活的。 随着农部一点点步入正轨,再加上户部一直缺人,所以于德调回户部继续担任户部侍郎,而李渊因农耕顺利之功进位农部左侍郎,也在情理之中。 大家心里都清楚,只要农部再有点儿成绩,那么李渊进位农部尚书也是必然的,谁都挡不住。 作为当年金陵书院第一届学生中成绩最优秀的一个,又是李荩忱亲自关照的天子门生,李渊本来就有根正苗红的背景。 之所以没有直接委以重任,而是一步一步往上走,在大家看来也应该是陛下为了防止年轻人过于骄傲而迷失了本心——真正的原因,就算是李荩忱说出来大家也不可能相信的。 李渊应该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不管在哪个位置上,他都斗志昂扬。未来可期,还有什么能够拦得住自己努力上进? 这个年纪坐在侍郎的位置上,放眼满朝文武,也就只有得天独厚的陈叔慎了,那是皇上的小舅子,也是内府和外廷联络的关键人物,别说是一部尚书了,就算是都官尚书,他也做得了。 没法比。 因此对于陛下的垂青,李渊有的,只是浓浓的感激。 见到李荩忱前来,李渊当即大步向前,郑重的躬身九十度行礼:“弟子拜见陛下。” 行弟子拜见恩师之礼,自然是因为金陵书院的第一届学生都算作天子门生,如此,李渊便是李荩忱的记名弟子,所以自称“弟子”绝对不是失礼,而是表示自己和李荩忱之间亲密的关系。 就跟李荩忱在朝堂上往往直呼萧世廉和裴子烈之表字一样,关系、出身,也是维系君臣关系的一种手段。 这就是元从派系的第二代啊。 李荩忱心中忍不住感慨。 朝中南北派系分明,文武又相互对立,现在内府和外廷表面上合作的很快乐,但是背地里要是能够下绊子,一个两个绝对都不会心慈手软。 想要从中维持和平,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光凭李荩忱一人显然还远远不够,维持元从派系的力量便是很重要的一个方式。元从派系实际上人数并不多,以萧世廉和裴子烈为核心把持军队,而像是萧摩诃这样还在外征战的老一辈,以及萧世略等兄弟子侄辈,其实都是元从派系。 他们的生死荣辱都已经和大汉捆绑在一起。 当然了,还有杨素这个表面上的关中世家代言人,因为弘农杨氏和皇室之间已经得到双方默认的血脉关系,所以真正有什么矛盾不可调和的时候,杨素以及弘农杨氏肯定是要站在皇室这一边的。 就跟曹魏时期的夏侯氏和曹氏一样。 正是因此,李荩忱才把杨素放在太尉这个位置上,出身文官却管理武事,实际上也是借助杨素八面玲珑之性格,调和各方矛盾,并且还能保证在矛盾难以调和的时候,这个关键位置依旧为皇室所掌控。 不过只是凭借这些人,显然是很难支撑起来元从派系下一代的。 南北官员只会源源不断的产生,而元从派系都是因为有从龙征战之功而能够跻身朝堂甚至掌握大权。等到他们的下一代,可不见得就有这样的能力,自然而然就会被排挤出去,等到再下一代,十有八九就只剩下祖辈传下来的爵位了。 大汉之爵,并非世袭罔替,而是代代降级,因此不好好努力,连爵位可能都没了。 李荩忱不能依靠硬是提拔这些勋贵的无能之后辈来维持元从派系的规模,所以他只能选择在书院上下手。 把一部分学生变成天子门生,这就是最简单的办法。 天子门生,会变成这些还没有步入社会、本身没有什么官衔和名号的学生最深厚的背景,大家都会把他们当做天子门生、当做陛下的人来对待,自然不可能亏待。而他们也会从中收到好处,从而更加愿意坐实自己这天子门生之名。 如此一来,他们的效忠对象,自然而然的就不是朝中某一个团体,而是皇室。 不管从什么角度上来讲,他们都已经和元从系臣子没有区别。 不过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成为天子门生的。 各个顶级书院的第一届学生,作为大汉新的教育体制成功建立起来的象征,自然都是天子门生,他们都是受到过李荩忱亲自接见,甚至聆听过陛下教诲的。 尤其是李渊等人,那是真的曾经追随陛下平定江南世家叛乱的。 有从龙之功。 在此之后,每个书院之中都只有学习最优秀或者在某些方面最为突出的,才能获得如此殊荣,而且每个人也都需要经过李荩忱的亲自考核。 毕竟李荩忱需要的,是精兵强将,是能够服众并且可以维持秩序的人。元从系起的就是朝中定海神针的作用,人多了不见得就有用。 李渊,显然就是李荩忱选定的元从系重要接班人之一。 这家伙虽然不是个老实人,但是李荩忱不能白白丢下如此人才不管不问,更何况历史上李渊应该还是属于比较稳重的那种。 隋朝都已经乱七八糟了,结果他作为一方重臣,造个反还得属下设套、半推半就。 因此李荩忱相信,只要大汉国祚稳定,那么李渊永远都只会甘心为大汉效劳。 尤其是现在站在李荩忱面前的李渊,虽然身着官府,但是人甚是瘦削精干,皮肤晒得黝黑,风吹日晒的,脸上都有了些褶皱。 这活脱脱一个勤劳朴实的老农啊。 经历不同,心境不同,人生的选择,自然也就不同。 第二三一二章 水稻杂交的初步成功 李荩忱伸手扶起李渊:“叔德(李渊表字)平身。” 李渊顿时心中一动,陛下直接称呼了自己的表字! 这显然是陛下表示和自己的亲近之意。 不过他也清楚,这其中也有李荩忱对自己的信任和期待。 自己更是不能让陛下失望了。 若是李渊知道,在李荩忱的心中,只要他踏踏实实的干活,不想着造反,就已经很欣慰了,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李渊引着李荩忱走入农部府衙,农部的官吏们自然也都是纷纷站队迎接,一个个受宠若惊。 在大汉众多府衙之中,农部的任务一向最是简单粗暴,就是种地、培养新的高产物种,也就每年春耕秋种的时候需要下去巡视一下,监督各地的农耕,这些原来户部在百忙之中都能胜任的工作,专门成立一个部门,自然办的绰绰有余。 而且农部成立的时候,正是大汉北伐刚刚取得阶段性成就、国内急需稳定的时候,也是用人的时候,当时户部正忙着将北方的税收纳入大汉体系之内,因此虽然用人压力很大,李荩忱也必须要把农耕之事从户部之中分割出来,不然自家小舅子恐怕都要精神分裂了。 而朝廷各部人手的不足,自然也就意味着农部的官吏本来就来路五花八门,基本上都是从各个府衙之中抽调出来的不合群的或者能力不是很够的,就算是大家对这个新组建的小兄弟的支持了。 对此,李荩忱虽然也想过调动内府的人,但是内府人手也一向捉襟见肘不说,又以女官为主,外围负责跑腿的那些官吏,又往往是针对性选拔上来的某行业专精之人才,当然不能丢去种地。 所以也就只能先委屈一下李渊了。 不过根据御史台的巡查反馈,李渊显然并不介意朝廷的这些安排,实际上这些多少都有被排挤之意思的官吏,本身能力不见得就比别人差多少,多半还是因为性情过于稳重老实,和周围的同事们都没有什么往来,也不善于应酬,自然而然被边缘化,农部需要人,大家也乐得眼前清净,直接把这些不合群的给丢了过来。 可是偏偏越是这些不喜欢交际应酬、只会老实干活的,越是适合于农部的工作。 在这些人的推动下,农部的发展倒是快速。 不过显然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缺点反而让自己最适合于农部的发展,一个两个的只道是自己因为没有能力而被发配到这里来的,所以没有人期望着有一天自己甚至还能够见到皇帝陛下。 李荩忱笑着和农部几个主簿们说着什么,而官吏们看在眼中,自然更是暖在心里。 陛下知道他们所做的工作,陛下甚至很是满意。 我们也不是无处安放的庸才! 不少年轻吏员已经有眼泪在打转,似乎又看到了进身之路。 李荩忱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因为在他的想法里,农部是朝廷外廷七部之一,自然应该一视同仁,所以和自己视察其余的部门也没有什么区别。 李渊很敏锐的察觉到了手下这些人的情绪波动,对着旁边的几名主簿使了个眼色,大家都微微颔首,等到陛下离开之后,正好趁此机会趁热打铁,鼓舞一下大家的斗志。 在此之前,大家虽然都努力干活,但是李渊总觉得所有人都只是在机械地完成工作罢了。 “按照陛下的指示,我们已经尝试着对水稻进行了三次杂交实验。”李渊径直切入正题,“第一轮和第二轮杂交的效果并不是非常好,但是第三轮已经有所突破,水稻的亩产最多的甚至可以提高半成到一成。” 李荩忱微微颔首,他当然知道要求不能太高,一亩地里的产量提高半成,那也非常高了,毕竟天下那么大,要是所有的水稻都能够提升这些产量,那也能够多养活百万人。 毕竟这个时代其余方向上的技术还无法保证,李渊等人所能进行的杂交也只是单纯的不同种类水稻之间的授粉罢了,更何况他们所能够使用的水稻品种本来就有限。 不过万事开头难,这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通过杂交实验,可以让人逐渐了解生物的性状,进而或许能够培养出来更多的杂交品种,又或许能够在生物学方面有所突破,让人们更清晰的意识到生物的组成以及性状表达的原因。 基因或许是一个很遥远的概念,遥远到李荩忱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听到过了。 但是李荩忱相信,只要给这个时代的人们足够的支持,那么这个词汇或者相似的词汇又会在几十年或者百年后出现。 “假如生长效果稳定的话,就可以推广。”李荩忱缓缓说道。 “臣等已经在江南选择好多处州府,准备开垦试验田。”李渊急忙说道,“另外南洋商路上运来了多种西洋的蔬菜瓜果,臣等已经派人前往江南港口接收,看看是不是可以种植。” 李荩忱颔首。 南洋和西洋那边现在的蔬菜瓜果虽然和中原有所不同,但是并不是所有的都适合于中原,大部分都是亚热带甚至热带才能培育的,在岭南等地种一种也就算了。 李荩忱真正在意的,实际上是现在应该只在美洲有传播的土豆和地瓜,这两个东西最容易成活,产量也大,并且对于气候的要求很低,是人口增长的最重要保证。历史上欧洲的崛起以及俄罗斯的崛起,都和土豆有脱不开的关系。 毕竟这可是在西伯利亚的千万载冰寒之中都能够活下来的东西。 不过现在大汉的商队应该还没有直接抵达美洲的能力,商路基本上都是沿着海岸线展开的。 李荩忱也没有必要让自己的臣民们去冒这个险。 等到大汉能够打造出来体型更大的海船,并且根据既有的经验调整、抹去船上还没有褪去的一些内河船只的因素,再说跨海远征也不迟。历史上元朝吸收南宋航海经验打造出来的庞大船队,不还是一次次在东瀛的恶劣海况下大败而归? 远洋探索,急不得一时。 远洋能够带来的巨大利益,已经在大家面前展露出来冰山一角。 第二三一三章 下田 因此不再需要李荩忱多劝导什么,后人们也会坚持将对外贸易进行下去。 或许哪一天,大汉的航海技术就足够发达,也就发现美洲了。 李荩忱相信,这一天并不会太远。 此时李荩忱就站在农部的试验田前,看着搭起的大棚下一茬一茬的幼苗,内心感慨万千。 没有塑料,大棚的保暖效果也就那样,不过架不住试验田总共就只有那么大,因此当大棚足够厚的时候,保暖效果自然也就有了,而且农部还在其中生火加温,因此虽然已经是深秋时节,大棚之中还是暖洋洋的,恍惚夏日。 而培育出的杂交水稻,就在其中茁壮成长。 大棚只是一块地,旁边还有好几块地,培育的则是小麦。 杂交水稻毕竟只能在江南地区种植,农部很快举一反三,把杂交技术应用在北方作物上。 甚至还专门有一块地被腾出来,种植的依旧是水稻。 不在水里的水稻,也就是旱稻。 旱稻的种植历史实际上也很长了,只不过因为旱稻的种植周期长,在南方那水网密布的条件下,自然比不过水稻。水稻的生长周期短,在南方引水灌溉也方便,又何苦把注意力集中在旱稻上呢? 而偏偏旱稻又广泛分布在南方,因此还真的没有人想着能够在寒冷的北方种植旱稻。 毕竟南方种植水稻,北方种植高粱和小麦,这已经是千百年来形成的固定格局,伴随着形成的还有南北迥异的饮食风俗,所以人们并不倾向于打破。 不然就算是在北方种植了旱稻,北方人不喜欢吃米饭,又有什么用? 不过农部的存在,本来就是寻找生命力更强、传播更广泛的农作物,旱稻自然也在农部的研究范围内。尤其是现在杂交技术的突破,让农部更是忍不住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旱稻上。 假如水稻的亩产能够通过杂交提升,那么旱稻的耐寒能力和产量自然也能够提升,如此一来,旱稻在北方种植的话,出产的粮食自然就要多于小麦等等,便能够养活更多的人。 至于什么口味、饮食风俗,当家里又多了几张嘴之后,人们自然而然又顾不上这些了。 旱稻的推广自然也就不会是什么问题。 当然前提是产量要能够高到可以替代北方的农作物。 现在农部最愁的就是这个。 北方的黄土地虽然比南方的红土地更加肥沃,但是旱稻在上面的生长并不是非常好。总不能再从南方运红土过来吧,这岂不是成了最典型的本末倒置? 李荩忱当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那就是辽东的黑土地。 后世辽东就是凭借肥沃的黑土培育出了有口皆碑的东北大米。 不过这个李荩忱就不去点破了,以农部现在的探索精神,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黑土地之妙用的,李荩忱若是刻意引导,反倒是不美了。那样就没有办法锻炼农部自我的探索精神。 以后要是没有了李荩忱这根拐杖又该怎么办? 对工部,李荩忱是这个态度,对农部,亦是如此。 他不让自己显得全知全能,只是负责引领一个大致的方向。 一旦农部可以发现黑土地的肥沃,到时候大汉占有辽东又会有一个更好的借口。 种地,从来都是华夏的种族特技。 当朝野意识到辽东不光是底下物产丰富,地表上的林木甚至土壤都是好东西的时候,更会支持大汉建立起来对辽东的完全统治。 除了旱稻外,李荩忱还看到了青稞。 如果说水稻正在大棚里“苟延残喘”,旱稻也在寒风中发抖,那青稞这种天然耐寒的植物,正在这萧瑟风中昂首挺立。 李荩忱顿时来了兴致,便要下田,可惜田里浇了水,满是泥泞。 李荩忱索性直接去脱靴子。 “陛下,不可!”李渊吓了一跳,急忙阻拦,同时对着跟在李荩忱身后的尉迟贞直眨眼,娘娘,您说句话,拦一下啊! “陛下,地里凉,别下去了。”尉迟贞虽然知道自己说也没用,但还是“尽力”的去扯一扯李荩忱的袖子,免得李渊到时候再给自己甩脸色。 得罪这等天子心腹,没必要。 更何况尉迟贞自己又如何不心疼? 李荩忱笑道:“无妨。” 一边说着,他一边把靴子塞给尉迟贞:“你不准跟着,拿好。” 正要跟着脱鞋的尉迟贞吐了吐舌头,又无奈的对着李渊使了一个眼色。 你看,我说了。 李渊也急忙脱了靴子跟上李荩忱:“陛下小心!” 一众亲卫和官吏们都想要跟上去,李荩忱顿时察觉到,不由得回头摆了摆手:“你们一个个的都跟着凑什么热闹,有一个人过来给朕说一说就可以了。” 大家也只能围在田边,陛下都说了,那真是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不过看着陛下和李渊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走的背影,每个人的心中又觉得有一种难言的感觉。 下田,哪怕是在寒风之中,在泥泞之中,对于他们来说都没有什么。可是这是当朝天子、九五之尊,就这么毫不避畏的在冰冷的泥泞之中看着一亩亩田地,做着和他们平时一样的事情。 这说明在陛下的心中,这个工作同样很重要,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甚至是值得陛下亲自来看一看、亲自去走一走的。 李荩忱倒是没想那么多,他只是看到青稞长势一片大好,心中也难免有些激动罢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亲自下田,未免给人一种作秀的感觉。 “大汉以后能够走上高原,就靠这些了。”李荩忱轻轻抚着青稞的叶子,“之后河湟开垦,甚至于深入高原,在各处河谷之中开垦,青稞将是大功臣。” 李渊郑重颔首:“农部派人已经勘探过吐谷浑境内已为我大汉所有的多处河谷,应该都可以种植青稞。这也是现在在高原上发现的唯一能够成片成活的农作物。” 青稞无论是从产量还是从口感等等上,显然都比不过小麦和水稻,但是在大汉长久立足高原的计划中,其地位不容挑战。 山高路远,来自于中原的粮食不见的就能及时补充,因此青稞才是最主要的军粮和日常口粮。 第二三一四章 王世充? “河湟屯垦,是农部接下来的重点工作,可想好派谁去了么?”李荩忱问道。 “之前河套屯垦,军中有一人表现很是突出,所以臣打算调动他过来去主持河湟屯垦事宜,现在已经派往龙门书院进修,总归是要先加强一下个人想法的。”李渊急忙说道。 李荩忱颔首,李渊心中有数就好,不过······ “去培训,为何?”李荩忱好奇的问道。 之前不是大汉的人,还是有前科? 不然的话,河湟现在也不算是大汉的边境,等到大汉拿下伏俟城,更是将河湟纳入内地范畴内了,又有萧摩诃亲自坐镇,谁还能翻起什么风浪不成? 李渊有些无奈的说道:“此人名为王世充,祖上是胡人,祖父娶霸城王氏之女,到了父辈入中原,寄居在王氏门下,因此随母姓,但是仍有胡人血统······” 说着,李渊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看到陛下瞪大了眼睛,微微张嘴,似乎很是惊讶,让李渊一时间不敢说话。 这个王世充,莫非和陛下有旧? 看陛下的神情,莫非有仇? 李荩忱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旋即收敛神情,微笑着说道:“有故人亦是这个名字,可是逝去已久,刚刚听闻,只道是故人复生,不料竟是个胡人,也罢,只要他愿意为大汉做事,那便让他去做。未来的大汉也不可能只是华夏人之大汉,若是胡人诚心诚意入我大汉、为大汉效劳,那不当拒之门外。” 李渊恍然,还以为这王世充真的和陛下有过节呢,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比较靠谱的手下,要是因此而不得用,未免有些遗憾。 而李荩忱用怪异的目光瞥了李渊一眼。 要说有仇,应该是你和王世充有仇才对。在另一个时空中,你们可是杀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 这也让李荩忱有些好奇,杜伏威和辅公祐这一对江南枭雄已经是大汉军中冉冉升起的新星,李荩忱甚至还曾经亲自接见过他们,而李渊和王世充在老老实实的种地,那窦建德呢? 算起来年岁,可能还是太小了。 毕竟李渊和王世充也都只是年轻人。 “等到有时间,带着此人前来觐见。”李荩忱吩咐一声。 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他也已经见到过太多的此世枭雄,王世充虽然也是隋唐之交称王称霸的人物,但是在短暂的惊讶之后,李荩忱倒是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此世的杨坚已经是一个闲云野鹤、悠游林下的老人。 此世的李渊已经是一个辛苦耕耘、每天在为了亩产而做实验的农人。 那么此世的王世充,又能够翻起来什么风浪? 有李荩忱在上面压着,是虎你只能窝着,是龙你只能盘着! 李渊急忙应了一声,很快就把刚才对于陛下和王世充之间关系的些许揣测抛到了九霄云外,引着李荩忱走过田埂。 尉迟贞早就已经吩咐人准备好了热水和毛巾,李荩忱径直自己接过来擦干净了脚,蹬上靴子: “诸位之心血,朕看了,也记在心上。希望诸位卿家能够再接再厉,让这些粮食能够推广开来,去养活更多的人。” 顿了一下,李荩忱张开手指着这一片片试验田:“我大汉,民以食为天,希望诸位不会让朕失望!” “愿为陛下效劳!”官吏们齐齐拱手,一个赛一个的热血沸腾。 李荩忱拍了拍李渊的肩膀:“好好干。” 李渊登时感动的差点儿直接跪倒在地,躬身九十度向李荩忱郑重行礼。 显然陛下看出来了,农部的官吏们虽然完成任务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总是缺几分干劲,所以直接帮着他先鼓励鼓励,确定农部是为了天下苍生之温饱而努力的基调。 再之后,要是李渊还不能趁热打铁、进一步调动大家的积极性,那就不用在这个位置上待着了。 因此对于李荩忱,李渊自然更是感激。 陛下的信任,让他为陛下效死。 —————————— 李渊是个老实人,野心实际上也没有那么大。 李荩忱清楚,所以只要能够好好的鼓励鼓励,给他一点儿盼头,他就会踏踏实实的向前走。 不然历史上的李渊也不至于在中原已经乱成一团、自己作为封疆大吏手握重兵又盘踞重镇的情况下,还犹犹豫豫不敢起兵。要是换作他的儿子李二主事,恐怕都已经造反好几次了。 有了王世充的加入,这农部,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李荩忱轻轻捋着胡子:“贞儿,吐谷浑那边农耕之事,让萧摩诃多派人保护,务必是得力干将。” 尉迟贞不由得好奇问道:“陛下还是不放心王世充么?” 李荩忱怔了一下:“为何有此一说?” 尉迟贞一努嘴:“陛下上车之后,拿着墨笔写写画画,都是‘李渊’和‘王世充’这两个名字呢?总不能说陛下打算拉郎配吧?所以必然还是心中有所担忧。” 李荩忱不由得笑了出来,朕又不是腐女,拉什么郎配? “李渊倒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朕是担心王世充这个胡人骤然走到这个位置上是好是坏,而李渊能不能压制的住他。”李荩忱含含糊糊的说道。 尉迟贞托腮,摇头,表示不知道。 这种涉及到胡汉之别的事,她就算是明白,也不会说什么。 本来话题就很敏感,而且不要忘了尉迟氏也是出身鲜卑,不是汉人,哪怕是现在鲜卑已经逐渐融入华夏圈子中,但是血脉、文化,都还没有融合完全,双方之间总归还是有些许差别的。如果胡汉之别需要被慎重讨论的话,那鲜卑和汉之别是不是也要被讨论? 李荩忱点了一下她的眉心。 这小丫头,也精明着呢。 不过要是跟在自己身边那么长时间,连一点儿政治嗅觉之类的都没有,那李荩忱真的怀疑这姑娘是不是傻了。 “文化之交流、民族之融合也是必然的,与其担忧引狼入室,倒不如想想如何化胡为夏。”李荩忱喃喃自语。 旁边的尉迟贞眼神骤然明亮。 李荩忱瞥了她一眼,她下意识的想要低下头去。 “有想法?” “没有。” “真没有?” 尉迟贞迟疑。 李荩忱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似是鼓励一样亲了她一下: “说吧。” 第二三一五章 但愿有生之年 尉迟贞眨了眨眼,嘟着嘴。 显然表示刚才那一下还不够。 一直在旁边翻阅内府财政报告的乐昌,翻动纸张的声音越来越大。 尉迟贞的脸颊顿时微微发红,刚刚都忘了皇后还在旁边呢。 当下她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道:“臣妾认为,华夏之所以为华夏,在于礼仪与文化超过周围蛮荒部落、超过茹毛饮血之胡人。因此只要陛下以华夏之礼仪和文化教育胡人,则自然可以使其为大汉所用,甚至可以通过通婚,化胡为夏。” 李荩忱微微颔首,这个时代所谓的胡人,实际上也就是西域的那些小国家,顶多再加上和中原多少还有些往来的波斯人。 当然了,在此之前,实际上羌人、氐人这些现在几乎都已经快融入汉人之中的族群也算是胡人。 教化这些不管还认不认为自己是胡人的西方族群,让他们融入华夏文化圈子,自然就能够让这些人更倾向于和大汉站在一起,而再通过通婚的话,自然就能够把他们彻底化为华夏人。 双方之间本来就有太多的往来,无论是贸易上、婚姻上还是文化上,因此随着大汉的强势崛起,民族融合是势在必行的。 实际上王世充本人就是这种民族融合的产物。 李荩忱早就已经打算这么做,他感到欣慰的是,自家小秘书也能够理解自己的想法,这意味着现在有着这样想法的也不只是自己一个人。 大汉将从南北朝时期的割据、封闭之中走出来,用自己的刀剑去征服不臣,用自己的双臂去拥抱朋友。 乐昌忍不住在旁边细声说道:“路漫漫其修远兮,陛下莫要走得太快了,恐怕不是所有人都会同意的。” 李荩忱颔首,他知道乐昌的提醒也是善意的,当然自家老婆也不可能害自己。 乐昌这是在表示,陛下还是不能忽略从南北朝乱世之中走出来的这些人,到底还是会有很多因循守旧之思想的,若是走得太快,反而有可能触动很多人的利益。 “有生之年吧。”李荩忱笑了一声。 乐昌对于李荩忱的这个说法感到惊讶,饶有兴致的盯着他。 “怎么了?”李荩忱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乐昌不由得笑道:“古往今来众多帝王,往往在有了自己的想法之后就会忍不住去全力推行,最后免不了揠苗助长,甚至反而引得朝野上下一片不满,国家分崩离析,亦有可能。而陛下似乎看上去并没有那么急迫。” 李荩忱错愕,旋即揉了揉尉迟贞的脑袋,在尉迟贞不满的神情中解释道: “欲速则不达,朕虽然有很多想法,但是也知道这个国家刚刚从废墟之中站起来,一切的发展都需要时间去实现,一切的伤口都需要时间去愈合,所以着急也没有用,着急之后只会给自己添麻烦。如乐儿所言,保不齐还有可能引来二世而亡的祸患。” 顿了一下,李荩忱一摊手,感慨道:“要是连二世都撑不到,那岂不是更丢人。” “陛下说什么呢!”乐昌忍不住啐了一口,“这大汉,陛下不珍惜,妾身等还珍惜呢。陛下带着我们一手缔造大汉,这就跟我们的孩子一样,陛下如何忍心这样咒它!” 旁边的尉迟贞亦是叉腰,颇有几分兴师问罪之意。 李荩忱一时语塞,朕就开个玩笑,你们不要上纲上线好不好? 乐昌也察觉到李荩忱的无奈,语气缓和下来,握住李荩忱的手:“陛下之苦心,臣妾明白,但是这些话总归还是不要说。妾身等一并攘助君上,如何能让这大汉二世而亡?” 旁边的尉迟贞也跟着点头。 “你是应声虫么?”李荩忱觉得好笑。 尉迟贞则举起小拳头挥了挥:“陛下竟然能说出这种话,妾身自然要坚决拥护乐儿姊姊。” “你乐儿姊姊已经投降了。”李荩忱的手开始不老实。 尉迟贞刚想要表示你胡说,就听见乐昌“嘤咛”一声,软在李荩忱怀里,眉目之间,纯(一声)情涌动。 尉迟贞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乐昌则轻轻捶了李荩忱一下。 这家伙耍无赖。 李荩忱则笑着说道:“你们的心思,朕能够理解。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朕不会让天下,也不让你们失望。” 乐昌柔柔答应。 李荩忱揽着她,又张开另一边手臂,尉迟贞很乖巧的靠上来。 李荩忱低声说道:“朕已经把江山打下来了,只要能够把江山坐稳了就是,之后这天下又会如何发展,朕只能提点、只能勾勒、只能规划,但是绝对不会操之过急,若是见不到,那便见不到了,又何必强求呢?” 其实李荩忱的内心中本来就没有渴望着自己能够亲眼看到大汉实现什么近代化之类的。 作为一个后来者,他很清楚现在的大汉将会一步步的走向何方,因此他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最终能够看到结果。 近代化又有什么好看的,保不齐那个时候污染很严重,洛阳啊、建康啊之类的,再被冠上“雾都”的称号,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他所需要做的,就是结束南北朝的分裂和内乱,然后勾勒好蓝图,让大汉顺着自己所规划的路线向前走就是。至于能够走到什么地方,又会不会走出和李荩忱想象之中不一样的道路来,那李荩忱关心,但是并不强求。 看不到就看不到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老祖宗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你们要是还能把路走歪了,那朕也没有办法。 乐昌含笑道:“夫君从不让妾身失望。” 李荩忱则故作严肃的说道:“今天恐怕要让乐儿失望了?” 乐昌顿时紧张的看向他:“怎么?” “今天晚上朕答应了沈姊姊的。”李荩忱一本正经的说道,“自然就没有办法陪皇后了。” 乐昌登时一笑,还以为是什么呢,本宫也不可能总是霸着你······ 乐昌还没有说,李荩忱就已经先试探性的问道:“要不······一起?” 尉迟贞默默撇过头去,今天她打算加班。 “啊!”李荩忱发出低呼,接着倒吸凉气,也不知道被拧到了哪里。 第二三一六章 被欺负的沈姊姊 李荩忱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走入寝宫的时候,沈婺华正挑灯整理一些文牍和书籍,见到李荩忱过来,顿时欣喜的迎上前: “陛下现在过来怎么也不说一声,还以为陛下要很晚呢。” 李荩忱昨天就已经说过今天晚上会过来的,沈婺华自然不会忘记。 沐浴之后一身月白纱裙随风轻轻拂动,勾勒出动人的身姿,秀发懒懒挽起,人儿俏立屋中,一颦一笑间便是风情万种。 这等风情,自然是给李荩忱欣赏的。 李荩忱一摊手:“事情都做完了,难道不可以早点儿过来么?既然如此,那下一次朕就晚一点儿过来。” 沈婺华一时露出不悦神情,跺了跺脚,想要说什么,可是还是脸皮太薄,终究还是说不出来。 李荩忱自然将她这般神情尽收眼底,若论后宫众多妃嫔之中谁最贤惠,那大家都不会和乐昌抢,皇后娘娘主持内府和后宫,顶着巨大的压力还能够把上下打点得井井有条,甚至还让那些虎视眈眈的外廷谏臣们几乎找不到什么能够攻讦的地方,论操持家业、论贤惠,那自然还是乐昌最厉害。 而若论后宫妃嫔之中谁最温柔,那大家肯定要推选沈家姊姊,沈家姊姊年纪最长,平素又不争不抢、生性淡薄,却又不是那种冷冷淡淡、谁都不愿意搭理的样子,反而总是和声和气的说话,听者只觉如春风扑面、分外平静舒畅。 因此大家遇到什么难事的时候,总是会跑到沈婺华这里来抱怨一通以求安慰,沈婺华每一次都是静静听着,或是随之或喜或悲,或是轻轻抚平微皱的眉心,让你放平心态、安下心来想想有没有什么可以解决的办法。 所以沈婺华在后宫之中担当的身份,越来越像是一个温柔的知心大姐姐,什么疑惑都能解答一二,什么困难都愿意聆听,以至于甚至就连原本和沈婺华并不熟悉、而且就地域来说还分属南北的元乐尚、杨妙她们,都喜欢凑过来。 沈婺华的性子本来就素淡,或许是和大家相处的时间久了,原来的那一股无牵无挂,此时更是变成了温柔谦和。而这种温柔到了李荩忱面前,更是柔的似水一样。 听到李荩忱这话,若是换做陈宣华这等小恶魔,肯定会扑上去又打又闹,就像是跟兄长撒娇表达不满的妹妹一样,可是让沈婺华听到,就算是再不满、再生气,也只是跺跺脚,微微瞥过头,大有不想看你的意思。 那等撒娇和抱怨的话,自然是说不出口的。 李荩忱心中没来由的揪了一下,早知道不开玩笑了。 当即他向前一步,一把握住沈婺华微微颤抖又发凉的手,赔笑道:“朕这不是开个玩笑么?” “真的?”眉眼之间露出一抹喜色,沈婺华抬起头。 李荩忱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真的,要不你以后就天天跟在朕身边,朕去哪儿你就去哪儿?贞儿这个小秘书总是马马虎虎的,不把御书房拆了,就是朕烧高香了。” 沈婺华本来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李荩忱了,正是相思涌动,骤然得解脱的时候,再加上李荩忱这几句话里带的真诚,让她已经下意识地勾住李荩忱的脖子,热烈的回应他。 什么温柔素淡,都比不过心上人的爱意。 李荩忱趁机一把揽住沈婺华的腰肢,又悄默默的向下轻轻揉了揉。 嗯,虽然没有变大,但是也没变小,这就足够了。 人生在世,不能奢求太多。 衣带渐宽,这一次已经不是隔着衣裙了。 “咳咳咳!”门外突然传来咳嗽声。 沈婺华一惊,而李荩忱却抓住机会,趁着她微微出神的机会,手已经伸向更隐秘的地方。 沈婺华哪里还管得上那些,如同中箭的天鹅一般,软在李荩忱怀里,他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至于走进来的是谁,李荩忱实际上并不关心。 这个时候还有资格进入后宫的人,不是自己人就是刺客,刺客肯定是不打招呼一剑刺过来的,宫女和内侍肯定不敢直接打扰陛下的,那就只剩下自家老婆们了。 不管是谁来,有什么区别么? 手里拿着两本奏章走进来尉迟贞看了一眼都快把头埋到李荩忱胸膛里的沈婺华,还有整好以暇的陛下,神色怪异。 沈姊姊,说我坏话的不是你,你躲什么? 至于陛下······ 你在背后说我坏话还被我抓了个正着,你难道不应该觉得惭愧么?不过想想也是,这一副挑衅的神情,似乎才是陛下。 尉迟贞一步步上前。 她比较好奇沈姊姊怎么回事。 看着尉迟贞脸上揶揄的神情,李荩忱手上的动作加快。 沈婺华并没有注意来的人是谁,只道是某个宫女内侍,尤其是李荩忱的手越来越靠近一些地带,让沈婺华更是觉得人已经云里雾里,不知道身在何方。 尉迟贞已经挪到桌子旁边,看清楚了被桌子挡住的光景。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是尉迟贞还是瞪大了眼睛,这家伙还真是一点儿收敛都不知道,沈姊姊那么温柔的人儿,竟然也任由他······ 不过旋即尉迟贞就把愤怒点转移到李荩忱身上。 沈姊姊,你都欺负?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荩忱抱着沈婺华,张了张嘴,对尉迟贞做了一个口型。 一起吗? 接着便是一个坏笑,大有随时松手然后扑上去的意思。 尉迟贞哪里顾得上表达对刚才听到坏话的愤怒,把奏章往桌子上一丢:“这是辽东八百里加急快报,陛下过目吧。” 不等李荩忱回答,刚才还打算伸张正义的小丫头已经落荒而逃。 沈婺华此时骤然回过神来,有些迷离的眼神清明了不少,惊讶的看向那道娇小的背影:“贞······贞儿?” 李荩忱颔首,拿过来奏章:“来送八百里加急奏报。” 沈婺华顿时咬了咬唇:“你怎么都不说一声,臣妾只道是哪个宫女内侍前来······” “换做别人过来就可以了么?”李荩忱顿时惊奇的问道。 要是换做平时,那当然是什么人来都不可以,不过刚才正是情思被拨动的时候,人早就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 第二三一七章 辽东有国名勿吉 当时的沈婺华,自然和李荩忱一样的心思,这后宫之中能够进来的都是自己人,也不怕看去什么。 但是换作其他任何时候的沈婺华,都不可能有这般心思。 沈姊姊意识到自己落入了李荩忱的圈套之中,捏了捏他的手,这已经是她表示对这个臭弟弟不满的最大惩罚了。 李荩忱咧嘴一笑,揽着沈婺华坐在床沿上,翻看奏章。 八百里加急,他不可能熟视无睹。 不过是尉迟贞送来的,而不是直接太尉府求见,说明事情应该还没有危急到必须要尽快做出决定的地步。 随着大汉现在基础设施的完善,很多地方的道路都已经变得通畅,一座座驿站的建立再加上水陆联运的发展,让消息的传递也变得更加快捷。 水运相比于快马来说并没有多少优势,但是水运胜在运输量大、运输费用便宜,因此大宗货物往来都倾向于走水运,如此一来,道路上的大型车队就减少了很多,等于变相加快了邮差和驿使的速度,即使是偏远的地区,消息往来京城也快了很多,这其中就包括已经通过海运和青州建立联系的幽州。 幽州的商品都去走海路了,官道畅通,因此日行八百里不是梦。 不过这样带来而后果就是······ 李荩忱看着奏章上所言,高句丽已经联合勿吉人,逼迫契丹人向东且战且退,因此幽州文武多少都有些坐不住了,恳请出兵。 这件事,实际上在李荩忱和太尉府的预料之中。 大汉虽然表态,但是迟迟没有什么实际动作——实际动作还是有的,不过是昨天李荩忱才和太尉府敲定,因此现在肯定还没有落在实处,估计还得四五天,幽州那边才能收到消息——因此高句丽会急乎乎的对契丹动手,也在情理之中。 “勿吉人,没想到竟然还真的存在,之前只是整理史书的时候发现过这个名字。”沈婺华在背后给李荩忱捏肩,看到了奏章上的内容,忍不住感慨一声。 “说说?” 李荩忱倒是有些好奇,这个名字,比起来契丹,让他属实觉得陌生。沈婺华登时一笑,陛下原来也有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上天入地、无所不知呢。 实际上这个名字也应该出现在之前通事馆对于辽东局势的奏报中,不过李荩忱当时的心思都在河西,根本就没有细看。 沈婺华柔声说道:“勿吉人,原本是肃慎人的一支,在肃慎国中地位并不高,不过后来中原动荡,辽东也跟着受到鲜卑崛起之影响,作为肃慎人之后的挹娄国也随之覆灭,从属于挹娄的勿吉人趁机崛起,占据挹娄故地。 这‘勿吉’两个字,在他们的话语中就是树林的意思,他们多聚集在山林中,以打猎为生,所以自称‘林中人’,也算是贴切。 这些年高句丽向北扩张,迫使契丹只能向东、勿吉只能向北迁徙。而今契丹打算背靠大汉抗拒高句丽,那勿吉人和高句丽联合压迫契丹,以求之后能够重新获得一些土地,也在情理之中。” 李荩忱眉毛一挑,大概想起来什么。 勿吉,这个名字的确很陌生。 但是在历史上,这个时间点,这个位置上,按理说应该还有一个民族正蓄势待发才是。 那就是靺鞨! 靺鞨,肃慎和挹娄之后,曾经趁着隋唐攻破高句丽而崛起于东北,成为关外霸主。 同时,这靺鞨人,也是后世女真人的先祖。 勿吉,显然有着和靺鞨相同的出身。 李荩忱不知道是不是说法传承上有了什么偏差,或者说每个时代的叫法有所不同,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如此跳脱的勿吉人,肯定就是靺鞨人。 勿吉,也就是女真的前身。 契丹,是当年被突厥击破之柔然的南支。 而柔然的北支,逃遁到兴安山和外兴安岭下的草原上,也就位于现在勿吉人盘踞之地的北方,这便是蒙古的源头。 契丹,女真,蒙古······盛唐没落之后,和华夏汉族纠缠上千年的三个民族,此时都已经登上了历史舞台啊。 既然都已经在场了,那就都乖乖的融入华夏吧。 李荩忱笑了笑。 “辽东局势可不怎么好,陛下如此有信心?”沈婺华很是诧异。 她自从交接内府事务,退居幕后之后,也没有闲着,除了帮着乐昌打理后宫上下,还负责资料书籍的搜集,皇家藏书都在沈婺华的管理下,光是这些年搜集的散佚典籍以及修缮的古书就不计其数。 关于辽东的这些部落发展,不少书籍之中也有记载,沈婺华甚至能够面前理出来这些部落的更迭脉络。 中原战乱三百年未休,但是也不代表着南北两朝和九州之外没有任何的交流,南朝还在开发岭南,北朝还在草原上和突厥人打的有来有回,因此北朝也是有不少文献记载比如河西、比如辽东等地的部落、国度之更迭变化的。 因此沈婺华也清楚,辽东这些部落,虽然成不了什么气候,但是居住在山林之中,和外界没有什么往来,历朝历代对他们的了解也只是局限在“某个国家没了,又出现了某个国家”这种已经涉及到改朝换代的大事上。 不过这也意味着,这些部落天然的对于大汉、对于中原王朝不可能有什么好感和归属感,想要在深山老林之中和他们作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所以沈婺华站在自己的角度分析,觉得辽东之战,远不是那么好打的,陛下的态度让她有些困惑。 李荩忱淡淡说道:“高句丽者,不过三韩之一、半岛小国也,小国寡民却又吞天之心,可是占据辽东疆土又能有什么用,契丹和勿吉,谁能真心臣服?满地矿产,真能化为己用?土地肥沃,真有人能够在短短几个月或者一年内开垦?这都不可能。” 顿了一下,李荩忱一摊手:“人心不足蛇吞象,占据的土地越多,周围的不臣就会越多,战线也会随之拉的更长,那么何处不是破绽,朕不过挥手之间,就能够让这一切分崩离析。” 沈婺华楞然。 对于久在深宫中的她来说,外面的世界很广阔,但是终究她本人还是缺少了一点儿经验和认知。 第二三一八章 西南有国名吐蕃 欲擒故纵。 沈婺华心头升起这四个字。 不过不是战术层次上的,而是战略层次上的。 沈婺华有些怪异的打量着李荩忱。 按理说高句丽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也不是一个非常熟悉的国家,而李荩忱是怎么确定这个国家的秉性,并且打算利用一二的呢? 当然,沈婺华并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深究,毕竟这可以很轻易的用通事馆和白袍总结了相关情报向陛下禀报解释。 只要陛下觉得可行便是。 沈婺华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陛下让自己掌管皇家书籍典藏,这其中还不知道有多少国家机密,不足为外人道也。不说别的,单单是这些年的往来奏章之类的,也有一些因为战略尚且没有落实的原因,还需要保密。 所以自己的任务就是多做、多帮忙,但绝对要少说。 李荩忱放下奏章,靠在软榻上,深深呼了一口气。 辽东局势未定,倒还好说。 现在李荩忱更关心的,实际上还是吐谷浑那边。 在很多人的眼中,大汉发动西北之战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防止吐谷浑对大汉西北的进攻,作为好处,大汉转过来又拿下了河西。而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倒是清楚,陛下很早就对河西有觊觎之心,吐谷浑只是自己傻乎乎的送上门来,给了陛下这么一个难得机会罢了。 太尉府和军方这边则清楚,陛下实际上早就已经想把吐谷浑收入囊中,不然的话对于吐谷浑的种种矿藏资源也不至于如数家珍。这不知道已经盘算多久了,甚至杨素他们有理由怀疑,陛下在最早拿下西北并且和吐谷浑合作的时候,就已经有这个打算,只不过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为外人道也。 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那一层上,觉得大汉现在在西北已经取得了很大的好处。 但是实际上在李荩忱看来,还不够。 整个西北的稳定,实际上不在于大汉能不能拿下河西或者拿下吐谷浑之地,也不在于大汉能不能拿下西域,而在于从吐谷浑继续向南的那个国家——吐蕃,会在什么时候崛起,还会不会崛起。 以盛唐之强,最终都没有能够奈何吐蕃,结果大唐就算是拥有河西走廊和整个西域又有什么用,河西走廊就像是一个脆弱的脖子,当吐蕃在南,回纥在北,两处夹攻,这个脖子就会直接被折断,偌大的西域孤悬塞外,和中原已经没有什么联系,自然也就不能指望那些胡人还能够乖乖听从于朝廷的调遣。 所以即使是拿下了吐谷浑,李荩忱心中还是有些惶然。 只有确定吐蕃只能在大汉的刀刃下蛰伏,李荩忱才能放心。 “陛下在担心什么?”沈婺华给他端过来一杯水。 夜色不知不觉已经深了,外面的不少烛火都已经熄灭,只留下内厢的蜡烛微光,在风中摇曳,照在李荩忱的脸上,亦是忽明忽暗。 陛下托着头,虽然没有看什么,但是明显亦是有心事。 若是换做萧湘或者陈宣华等性子活泼一些的,此时恐怕早就已经按捺不住,缠着李荩忱先去“休息”一下了,有什么事大可以在风雨消散之后相拥着细细说来。 沈婺华自然是做不出来这种事的。 她更喜欢坐在陛下身边,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无论是帮他按摩捶腿,还是弄笔研墨,又或者素手破纤橙。 李荩忱挠了挠头:“辽东无虞,尽在掌握。但是吐谷浑那边,朕却总是放心不下。” “是担心慕容氏死灰复燃么?” “不,是吐蕃。”李荩忱摇了摇头,这倒是没有什么不好跟沈婺华说的,因为论守口如瓶,沈婺华肯定做的比所有人都好。 这个名字让沈婺华亦是微微蹙眉,不过旋即想起来什么: “之前好像有周人奏章曾记载,吐蕃是吐谷浑以南、群山之后的一个国度,乃是众多部落联合而成,行奴隶制,或未完全开化,比吐谷浑犹然落后。” 李荩忱有些诧异的看向沈婺华,这你都知道? 放眼现在朝堂上,除了曾经听李荩忱说过此事的杨素等人之外,估计真的没有几个人知道吐蕃的存在。 毕竟现在的吐蕃,只是刚刚经过几代人的努力而变成一个整体,这中间还有过很多次分分合合,甚至吐蕃这个概念都曾经多次消失。对于很多人来说,吐蕃所处的地方实在是太遥远了,而且又是一些还只处于半开化状态的蛮夷,自然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就算听到了这个名字,转眼也可能直接丢到脑后。 沈婺华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陛下曾经让妾身整理列国风物,这吐蕃也好,勿吉也罢,虽是偏远,但是多少还是在官方正文中有所记载的,妾身尚且还有印象。” 李荩忱微微颔首,他知道沈婺华青灯古佛相伴十年,那些佶屈聱牙的经书都可以倒背如流,记忆力自然是被锻炼出来了。不过她能够在浩如烟海的经史典故中想起来,甚至还能够点评几句,这足以说明沈婺华对自己交代的任务是用心了的。 这让李荩忱愈发惭愧。 因为他的本意,并不是为了让沈婺华能够通过这些经史典故,摇身一变变成百科全书,而只是害怕沈婺华平时因为太过无聊而出现什么心理上的问题之类的。 沈婺华生性素淡,不喜欢和外人有太多往来,内府发展起来之后就交接了自己的任务。李荩忱也好,乐昌也罢,当然都知道沈家姊姊的性格,多少都担心沈婺华这样会不会导致人过于孤僻。作为一个后来者,李荩忱更是清楚这还有可能引发社交恐惧症、自闭症,甚至于抑郁症什么的。 毕竟当年初见时,沈婺华的精神状态就不是非常好。订婚就服丧,之后又是十年冷宫,这给人的心理压力当然是很大的。 所以整理这些经史典故、掌管皇家公文书籍,实际上是李荩忱和乐昌商议过之后,出于保护沈婺华心理状态的目的而把这个任务交给她的。 只是李荩忱也没有想过,这看上去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任务,沈婺华也如此用心。 “陛下?”沈婺华对李荩忱今天的状态感到奇怪。 陛下平时难得如此握着自己的手,还陷入深思。 第二三一九章 纵是着了魔 以沈婺华对李荩忱的了解,当腿儿相靠,手儿相握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要履行周公之礼的时候了。 可是陛下竟然在发愣? 不对劲啊。 “辛苦沈姊姊了。”李荩忱回过神来,笑道。 实际上他只是感慨,如此贴心的好姑娘,倒是便宜自己了。 沈婺华还想说什么,李荩忱已经拽起她的手,含笑说道: “夜深了。” “嗯。”沈婺华低头,应了一声,“呀!” 李荩忱已经把她抱了起来,今天的陛下,看上去格外的兴奋。 沈婺华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本身就是一个传统的女人,只要自家夫君高兴,那也没有必要问为什么,夫君愿意说,则自己会好好聆听,分享喜悦。 而夫君不愿意说的话,自己就静静的靠着他,感受着他的呼吸和心跳,似乎也能够感受到这份高兴。 李荩忱的人已经压了上来。 沈婺华突然想到了什么,迟疑片刻,还是按住他的胸口:“陛下还没有沐浴更衣吧?” 李荩忱怔了一下。 额,刚才思想已经天南海北的飘啊飘,早就已经忘了这一茬了。 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甚至还往地里扎了一通······ 应该是有味道的,沈婺华没有嫌弃自己,不代表味道不存在。 尤其是沈姊姊本来就是爱干净的人,和尉迟贞、陈宣华这些自己都经常一手墨水就往陛下身上蹭的脏丫头们不一样。 此时,不远处的御书房中,尉迟贞一边整理奏章,一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小丫头吸了吸鼻子,拉紧衣襟。 天寒了,要加衣服了。 而这边,李荩忱讪讪一笑:“要不,一起?” 沈婺华似乎早就料到他有此一招:“臣妾刚才已经沐浴过了。” “咱们又搂又抱的,需要重新洗一遍。”李荩忱果断说道,同时张开手,大有你不自己去,那朕就只能勉为其难帮帮你了的意思在。 “怎么这么无赖!”沈婺华愤愤说道。 李荩忱整好以暇的说道:“正人君子,如何坐的了江山,对付得了形形色色天下英雄,又如何······” 陛下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她,看的沈婺华心神一阵恍惚荡漾。 “如,如何?”她下意识的问道。 “如何赢得美人心?”李荩忱哈哈大笑,拉着她的手。 沈婺华到底还是有些拘谨,不过李荩忱补充一句:“给朕搓搓背,这个总可以胜任吧?” 这一次,没有拒绝,也无法拒绝。 沈婺华任由他拉着,看着眼前这道身影。 仿佛自己已经着了魔。 就算是着了魔,又何妨?遇到他,本来就是这不幸而昏暗的一生中最大的幸运,最明亮的光。 至于到底是不是只是搓搓背,她自己已经无从分辨,也懒得分辨。 ——————————————- 吐谷浑,伏俟城。 当东方已经沉浸在黑暗之中,伏俟城实际上才只是黄昏入夜时分。 “轰!”火炮的轰鸣声已经从早晨持续到了现在。 天下虽已太平,但是依然有大汉军队可以纵横之处。 河西平定后,汉军在经过短暂的休整,便从张掖、武威、金城等地出动,穿过祁连山直接进攻吐谷浑围绕青海建立的各处城塞。 所谓的城塞,实际上多半都是一些简陋的村寨罢了。要不是在这荒原上,土要比树木来的更多,有可能汉军需要面对的都不是土城,而是木头搭建的村寨。 真正能够给汉军带来挑战的,也就是一个伏俟城。 主持吐谷浑这最后战事的吐谷浑将领们都很清楚,所以他们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在青海外围或者祁连山下和大汉纠缠。毕竟在那个位置上,大汉的补给线可以保持畅通,光是用火炮砸,就足够砸的吐谷浑人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所以还不如主动放弃外围的防线,坚壁清野,尽可能拉长汉军的补给线呢。 借助高原特殊的地形地势以及那似乎无处不在的“瘴气”,吐谷浑人还有点儿信心。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周围的地势早就已经被前来伏俟城做生意的汉人商队给摸排清楚,队伍中不知道混着多少白袍,可不是吃干饭的。这就是通商的代价。 至于那似乎是老天赐下来保佑他们的“瘴气”,汉军内部早就已经有过科普,不过是空气稀薄罢了。所以大家只要减少剧烈运动,尝试多多依赖于火器、把敌人解决在肉搏战之外,那就没有任何问题。 而且就算是真的要打白刃战也不怕,空气稀薄的问题,困扰着汉军,也在困扰着吐谷浑人,只不过他们长年生活在这样的背景下,所以适应性更好罢了,而这点儿适应性,是完全可以用战斗经验还有兵刃以及人数等等来弥补的。 经过张掖城下的大溃败,吐谷浑现在可动用的兵马可不多。 而相比之下,汉军旗下还有梁屈葱所部这些原本从属于慕容氏的部落,同样生长在高原上的他们,可也很适应高原作战。 此消彼长,吐谷浑人最后的优势实际上也已经不突出。 关键在于,汉军将士们现在心里有数,而吐谷浑那边浑然不觉。 当汉军一路向前直扑到伏俟城下的时候,吐谷浑人甚至还有点儿想发笑,当真以为伏俟城和张掖一样,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我们现在坚壁清野、严阵以待,就算是消耗也能够把你们消耗的七七八八。 在瘴气的庇护下,冒险攻城和找死也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很快汉军的举动就让这些吐谷浑人很无奈,一轮轮火炮轰击,那炮弹就跟不要钱也似,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运送来的这么多物资。 实际上吐谷浑人不知道的是,此时大汉已经沿着湟水谷地开垦,同时积极联系高原上的大小部落,有梁屈葱背书,大汉还是收获了不少信任的。 随着商贸的展开,大汉自然而然掌握了从湟水、从祁连山等地直接通往伏俟城的道路,因此别看只是从张掖出发的这一支汉军抵达了伏俟城下,但是实际上背后却是多个后勤系统在连轴转。 这也是李荩忱和太尉府很早之前就已经定下的计策。 为了确保能够一战拿下伏俟城、减少汉军在野外拖延消耗的时间,必须要尽可能的保证汉军的物资后勤补给。 用炮弹,用钱,砸塌伏俟城! 第二三二零章 舒展的旗帜 高原作战,人数从来不是最主要的因素。 后勤才是。 谁家的后勤能够保证好,谁家就可以在高原上横行无忌。 而后勤保证不好的,将士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伤员在痛苦中死去,看着口粮逐渐被冰雪和野菜替代,也看着同伴一个又一个的崩溃。 中原王朝长期以来都难以占据整个高原,就是因为后勤无法保证。 最终也导致中原王朝为了提防来自于高原上的威胁,所以很难维持对整个西域的统治。历史上等到元明时期,朝廷正式建立起来对藏地的管辖和藩属关系,让藏地也变成中央王朝的屏藩,自然而然就能够向西扩张,到了清代,更是经过几场战争就把整个西域牢牢地掌控在手中,从此西域就一直在华夏之版图上,再没有脱离。 后勤,对于古老的封建王朝来说,的确是一个值得头疼的问题,但是对于现在的大汉来说,这似乎已经不是一个难以解决的事。 当然,无论是道路的修通还是粮食产量的提升,又或者是人力的增加,总归是需要时间的,以现在大汉的国力,能够支撑着一支人数不多的军队携带着大量的火器抵达伏俟城下,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等到以后驰道一路修上来,沿途的这些营寨也都摇身一变变成城镇或者堡垒,那么伏俟城就不再是难以抵达的天涯海角,而只是大汉整个交通网络上的一部分,甚至还有可能会变成大汉向西、向南继续进取的重要节点。 率军抵达伏俟城下的正是宇文忻。 攻灭吐谷浑,这是裴子烈送给他的功劳,也是期望宇文忻漂漂亮亮的拿下伏俟城,以告慰在武威、张掖两次血战之中战死的无数西北将士们。 当然了,现在的西北军将士经过连番血战,也已经获得了全军上下的认可,军号已经不再是以地域来称呼的“西北”。李荩忱亲自拟定“镇西”之军号,意义自然已经不一样。 这即表明陛下对于这一支军队能够镇住西方来敌的赞扬,也寄托着陛下对于这一支军队能够在未来继续向西开拓进取的期望。 向西进攻的第一步,显然就是先拿下伏俟城,稳定侧翼。 这也是给镇西军将士们一个报仇雪恨、扬眉吐气的机会。 现在宇文忻正拄着刀,站在伏俟城下,看着火炮一点一点的在这城墙上破开一道又一道的口子。 不得不说,吐谷浑人还是很会就地取材的,这城墙内还掺杂了不少石块,以做内部支撑。可惜他们的石头也只是堆砌在一起,并不牢固,炮弹撞在上面,很快石头也跟着一块又一块滚落。随着石头的滚落,带动着周围也已经被震成浮土的夯土也哗啦啦的落下来。 这要是换做吐谷浑人所用的箭矢,怎么也不可能撼动的城池,就这么在隆隆的炮声中摇摇晃晃。 炮击断断续续持续了一天了。 而城墙上已经出现了肉眼可见的一处处缺口。 站在宇文忻身边的史万岁已经跃跃欲试。 他们的兵马不过八九千人,但是对付剩下一群残兵败将的伏俟城,还是有足够信心的。 需要攻克的就只有这么一座城,所以他们可以完全放心的把所有炮弹都打出去,然后一战定乾坤! 宇文忻也已经手按刀柄,随时准备下达进攻的命令。 “当时我们困守武威孤城,当真没有想过竟然会有今日。”站在宇文忻身边的行军主簿萧珣忍不住捋着胡须笑道。 眼前的炮火流光一道又一道、划破天际,听着远处沉闷的声响还有吐谷浑士卒的惨叫声,萧珣的心情甚好,大有一副等到此战结束之后,便洋洋洒洒赋诗一首的状态。 宇文忻笑道:“风水轮流转,转的的确比慕容氏想象的还快。” 攻守易位,算起来也不过就是从盛夏到深秋罢了。 “咱们可得抓紧了。”随着夜色的加深,萧珣也忍不住跺了跺脚,搓了搓手。 在中原现在还没有入冬,但是这高原上似乎就没有春和夏。 远方的群山白雪皑皑,原野上亦是荒草凄凄。 即使是吐谷浑人经营日久的伏俟城周围,也难以见到多少生命存在的痕迹。 这种凄冷和苦寒,显然让生长在江南温热之中的萧珣属实有点儿承受不住。原本西北只是风沙大点儿、天气干燥点儿,该热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比江南凉快,现在倒好,还真的是来了一个四季如冬的地方。 因此萧珣无比渴望能够抓紧结束这种露宿荒野的生活,有个能够遮风挡雪的屋舍就谢天谢地了。 宇文忻瞥了他一眼,顿时明白过来,不由得大笑:“史万岁!” “末将在!” “准备进攻!”宇文忻一挥手,又补充一句,“咱们可不能让萧夫子冻坏了!” 史万岁憋着笑看了一眼直搓手的萧珣,也带了一份笑意,刚才些许紧张之感一扫而空,慨然应诺。 萧珣本来想要表示抗议,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能够入城,不被冻坏,本来就是他仅剩下的卑微想法。 “杀!”史万岁已经越众而出,一面旗帜在他的身后招展。 “汉”字舒展开来,笔法瘦削嶙峋,一笔一划,张扬有力。 这是萧珣亲笔所书,之后又按照笔法绣上去的,自带着这个从军征战多年的夫子一股傲气所在。 舒展的旗帜,在湛湛青天、皑皑白雪下,平添一抹赤色。 似火的热烈,似血的疯狂。 炮火流光,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支支火把、一面面旗帜。 火焰,照亮荒野。 兵锋,逼近城池。 城上的箭矢还在徒劳的发射,在汉军的盾牌面前没有任何用。 大军随着旗帜向前,涌入城墙上一个个缺口中。 宇文忻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 这舒展的旗帜,就像是现在的大汉,让你们这些蕞尔小国不自量力,在边境上跳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到了跟你们好好算账的时候了。 意欲挑战大汉天威者,这就是下场! “将军!”此时一名亲随快步走过来,“我们的斥候在城南拦下了一支商队。” “哦?”宇文忻眉毛一挑,本来想说这算什么大事。 不过很快他反应过来,这个时候,哪儿来的商队? 第二三二一章 孩子名字都想好了 吐谷浑境内的大小部落,或是已经在梁屈葱等人的指挥下逐渐向湟水谷地靠拢,尽量配合大汉以湟水谷地为依托向南和向北展开的屯垦,又或是依旧保持骑墙的状态,远遁深山,观望事态发展,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冒冒失失派人来凑热闹的。 而且这些游牧部落多数都自成一体,原本也没有向伏俟城派遣商队的传统,这一点商部官员们已经和梁屈葱确认过很多遍了。 也就是说,这支商队,来路不对。 旁边的萧珣也察觉到了什么,和宇文忻交换了一个眼神。 从吐谷浑继续向南是有一个名叫吐蕃的国家的,只不过根据史书记载,这个国家应该已经再一次分裂了,至于现在是什么情况,已经有太久没有人前往那似乎独立于神州之外的天地了,所以还真的不知道。 陛下对此似乎也很是关心,在下达的旨意中专门强调了这件事,因此无论是率军进攻的宇文忻还是屯田的萧摩诃,都在派人打探这件事,只不过山高路远,又只有一个大概的方向,这种打探自然也没有什么收获。 随着军队逼近伏俟城,宇文忻的注意力自然而然的也就被对伏俟城的进攻牵引走,最近还真的没有关注此事。 现在这支商队并不知道伏俟城正在发生什么,竟然冒冒失失的前来,而且又是从南方前来,会不会就是属于吐蕃的商队? 难道这个国家还真的存在? 那么对于它,大汉又当如何? 征服还是只是震慑? 宇文忻想的是,茫茫雪山,自己怎么才能率军翻越。 而萧珣想的是······走到这伏俟城,就已经快冻死了,继续向南······鬼知道会不会更冷。 越往南越冷,这到底是什么神仙地方! 萧珣自己都已经快凌乱了。 前方杀声阵阵,两个人骤然回过神来,不由得露出苦笑。 他们想起来据传闻是陛下说出的一个“名言警句”——看到漂亮姑娘的第一眼,连孩子名字都想好了。 现在的他们,吃着吐谷浑这锅里的,却已经连吃不吃吐蕃都已经想好了,还真是符合这等名言警句所蕴含的深意。 陛下,当真是陛下啊! 发人深省。 “暂时扣押下,等战后审问。”宇文忻径直说道。 亲随答应一声。 前方杀声已经逐渐平息,城头上的旗帜已经变化。 宇文忻呼了一口气,史万岁办事还是很让人放心的。 不过伏俟城中一群残兵败将,而且又被火炮伺候了一整天,要是史万岁这都不能快速解决战斗,那也可以告老还乡去了。 “走吧,入城!”宇文忻看上去并没有那么高兴。 萧珣当然也理解他的心态。 在这高原上行军打仗,所需要顾虑的方面属实是太多,又是将士们的健康问题,又是漫长的后勤补给问题。而现在竟然又冒出来一个可能处于更偏远地区的国度,不管是敌是友,身为一名大军主帅,宇文忻自然要做好双方随时可能会开战的准备。 可是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又有着怎样的实力都不知道,我又该做什么准备呢? 这些问题压下来,自然是忧心忡忡。 “将军放心,高原之上,总不可能有多么强大的敌人。”萧珣忍不住安慰一句,“多是利用地势据险而守,不成气候罢了。到时候或是占据要冲、引他们下山归降,或是直接用火炮推平,并不难。” 对付这些和外界没有太多交流的蛮夷部落,大汉还是很有经验的。 宇文忻微微颔首,他知道萧珣说的对。 但是不管怎么说,现在敌情未明,心中还是难免有些忐忑。 ———————— 伏俟城中的局势很快就被稳定下来。 其实操作很简单。 吐谷浑现在施行的依旧还是从当年草原上传承下来的奴隶制度,只不过进行了一些改良,并没有那么简单粗暴而已。 不管怎么改,奴隶制度永远都是奴隶制度,面对中原王朝的制度,提鞋都不配。只不过因为吐谷浑地处偏远,和外界的交流比较少,所以中原的思想很难传到这个地方来,不然的话,一直受到压迫的底层奴隶和实际上也是处于被剥削位置上的中下层百姓,肯定会造反。 当初白袍就是抓住这一点,大力宣传大汉制度上的优良,使得林邑国的百姓在汉军抵达之后一呼百应,配合汉军轻而易举拿下林邑城,现在林邑已经变成大汉的领土,林邑百姓也是大汉在南洋最坚定地支持者——当然这背后有牵涉到多少南洋商路贸易和奴隶贩卖带来的利益,那就不好说了。 所以汉军入城,解放奴隶、出榜安民,城中百姓很快就安定下来。 这些年吐谷浑和大汉之间的贸易也不少,虽然大家对于这个看上去遥远的国度了解并不是很多,但是也没有什么恶感。 毕竟在这个时代,舆论宣传之类的,还是远远不到位。 在大汉那里,吐谷浑慕容氏已经被一齐发力的报纸营造成了一个盘剥百姓、鱼肉高原各个部落、无恶不作的荒唐家族,而吐谷浑的百姓们对此只有隐忍。 如此,就引起大汉百姓对慕容氏的厌恶和对吐谷浑百姓的同情,支持朝廷一统高原、能够张开手臂包容吐谷浑部落百姓,自然也就在情理之中。 而在慕容氏这边,显然并没有在意过这个问题。 吐谷浑和大汉之间的战争,在很多吐谷浑百姓,甚至是像是梁屈葱这种中高层贵族们的眼中,都不过是慕容氏和大汉之间的战斗罢了。谁胜谁败,和我们又有什么干系? 大不了就是换了一个王嘛! 跟着大汉皇帝混,应该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当然,相比于吐谷浑百姓们的淡定、奴隶们的高兴,城中的慕容氏贵族以及其余依附于慕容氏的权贵,自然日子就没有这么好过了。 慕容伏允的脑袋被史万岁丢在大殿上,震慑的这些贵族们一个个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大汉说什么就是什么,大汉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咱们也不敢说,也不敢问,命都在人家手里呢! 慕容伏允是何等人物、何等身份,这不也说杀就杀了! 第二三二二章 陛下的多重考虑 慕容伏允自己显然都没有料到,这个汉人将领竟然会干脆利落的砍了自己的脑袋。 这······这不符合天朝上国的一贯画风啊! 难道不应该是把自己送到洛阳去献俘么? 到时候保不齐还有一通赏赐砸下来,以表示天朝上国对于周围国家的“和蔼”态度,大家看看,仇敌都有这么好的待遇,你们还等什么,能投降的就抓紧投降,不想投降的也先表表态,当个藩属国乖乖听话也没有问题。 慕容伏允自问是读过不少汉家书籍,了解历朝历代做事风格的。为了稳定边疆的统治,对于这些心怀不轨的藩属国,天朝上国明明也都是以安抚为上,不然的话,也没有那么多人力物力保持对这些地域的控制。 因此慕容伏允实际上是有恃无恐的。 放眼整个高原,能够让周围部落都心甘情愿蛰伏的,只有他们慕容氏,梁屈葱还不够这个资格! 所以大汉想要稳定高原,就不可能没有慕容氏的帮助。 只要自己低声下气表示向大汉臣服之态度,那么就算是在洛阳走一遭又能如何,到头来自己还是可以安安稳稳的回到此地,依旧还是那个吐谷浑的王者。 自家兄长之所以敢贸然发起对大汉的进攻,还不是因为心中有数,认为打赢了固然是为吐谷浑立下不世之威名,甚至还有可能有机会中原逐鹿。 怎么这个大汉,不对劲啊! 容不得他多想,史万岁就已经手起刀落。 看着那一闪而逝的刀光,慕容伏允眼睛里剩下的就只有诧异。 即使是现在,这个落在大殿上,沾满了灰尘的首级,也依旧还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瞠目结舌的样子。 而这个样子落在这些吐谷浑贵族们的眼中,自然让他们更加胆战心惊。 这慕容伏允在汉人心中的地位也不过就是说砍脑袋就砍脑袋的俘虏罢了,而他们呢? 他们还不如慕容伏允呢。 所以现在大汉不杀,已经是恩赐了。 一名名吐谷浑贵族跪倒在地,浑身都已经被汗水浸透,哪怕这是在寒冷的高原上、空旷的大殿中。 宇文忻就站在大殿正前,那应该属于汗王的位置,他当然没有资格去坐的,而且他也不会傻乎乎的去坐。 史万岁杀了慕容伏允,当然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宇文忻吩咐的,而是早就已经得到了陛下的旨意,不然给史万岁和宇文忻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把活捉的慕容伏允怎么样,而且送到洛阳一个活的慕容伏允,在他们看来可要比脑袋来的有用。 不过陛下显然有陛下的顾虑。 宇文忻是能够感觉出来,陛下并不打算依旧保持吐谷浑藩属国的地位,让吐谷浑屏护自己的河西,而是打算把吐谷浑之地一口吞下。已经在湟水谷地展开的屯垦便是如此,与此同时,工部、商部和内府等等都派遣了大量的官吏随军进发,他们的任务多半都有着保密色彩,宇文忻是不怎么去过问的。 需要帮助就说,宇文忻会倾力攘助。 不需要帮助的话,那宇文忻一个字都不会问。 这也是李荩忱和裴子烈不约而同都认为宇文忻适合率军挺进吐谷浑的原因之一。身为北周降将、又是前朝皇族,宇文忻对自己的定位实在是太清晰了。应该做的全力去做,不应该做的,问都不问,一切和自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这种属下,最让人省心。 而宇文忻清楚,既然陛下打算把吐谷浑收归己有,那么自然就留不得慕容伏允这种曾经在吐谷浑一呼百应的人物。 当然了,现在大汉还是需要尽量稳定吐谷浑内部局势的,所以别的贵族,甚至慕容氏王族其余子弟,倒是没有杀了的必要,反而还有用得到他们的地方。 现在用慕容伏允的脑袋,正好震慑一下这些家伙,让他们乖乖配合大汉的工作。 其实宇文忻怎么也不可能想清楚的另外一点,是李荩忱本身对于慕容伏允这个家伙很是警惕。历史上的慕容伏允属实就是个狗皮膏药,恶心了隋朝又恶心唐朝,是“我错了,下次还敢”的典范,之后被李靖带兵一路追着打,又展现了自己跑路的本领,竟然一路跑到了西域的黄沙大漠之中,也让唐军完成了一次令人惊叹的远征。 现在的大汉,可经不起一支军队屁颠屁颠的跑到西域深处,所以为了以防后患,砍了吧。 甚至在李荩忱的心中,这个理由的重要性,更胜于其余的,只不过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也让李荩忱总是忍不住感慨,还是陈叔宝和宇文赟这两位老铁好对付啊,一个个乖巧又可爱,只要吃喝玩乐有了,别的什么都好说。造反?造反是不可能造反的,甚至谁想要把他们再拉出去架在造反的“火”上烤,他们就跟谁急。 要是所有的对手都跟着两位这样,轻松就可以满足,那就好了。 ————————————- 有了慕容伏允的脑袋,吐谷浑贵族们一个赛一个的听话。 那是得坚决拥护大汉的决定,大汉说什么咱们就干什么,把全部家底都掏出来也没有任何关系。 而实际上他们的家底也已经被大汉掏的七七八八了。 汉军入城之后,清点各家各户的奴隶,给他们自由,并且为他们提供了两个选择,一个是前往湟水谷地耕作,大汉会分配田地,还有一个自然就是听从工部的调遣,作为不错的劳动力,随着工部勘探队伍向高原深处进发。 这些奴隶久在高原上,无论是带路还是干活,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因此跟着工部走,酬劳也是很丰厚的。 对于这些奴隶们来说,这两个选择无疑都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所以往往年轻力大的就跟着工部去闯荡,而年老体衰的就前往湟水谷地获得属于自己的一片土地,以求能够安度晚年了。 这些奴隶,几乎就是吐谷浑贵族们最重要的家底。 不过大家对此并无意见,甚至巴不得大汉再多要一点儿、再多拿一点儿,这样大汉的注意力就不会落在自己的脑袋上了。 只不过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大汉都能杀了慕容伏允,却没有动自己的脑袋,更有可能是因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 第二三二三章 吐蕃和大蕃 想不明白这个道理的吐谷浑贵族们,只能瑟瑟发抖的等待着不清楚的未来。 而大概了解到他们心态的宇文忻,也只能无奈的摇头。 这真是一群憨憨。 不过话说回来,就是因为这是一群憨憨,所以才比较好打交道。 不管自己说什么,他们都会乖乖听话。 当然这背后还有慕容伏允首级的威慑在。 想到这里,宇文忻愈发想要表示,慕容伏允,你死的很值啊! 吐谷浑的稳定已经不需要宇文忻再多操心,随军而来的有大量的六部官员,他们负责接管城中的一切事物,完成和吐谷浑各个府衙的工作对接,接下来将会由汉人主官带着投降的吐谷浑官员清点账目、核对物资,制定发展规划。 这些在之前大汉一次次向北进攻之中,大家都已经积攒了足够多的经验。 而刚才还在城外耀武扬威的汉军将士,此时自然而然也就变成了各个部门跑腿的。 没办法,现在城中吐谷浑人都已经没有了方寸而且又靠不住,只能辛苦自家将士了。 在把兵马分配给各部之后,宇文忻和史万岁反倒是没什么事了,他们走入专门给军方腾出的府衙中的时候,萧珣说话的声音传了过来:“他们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快点给我找几个能听懂的来!” “怎么回事?”宇文忻大步走过来,看到大堂下站着的那几个有些紧张的身影,顿时想起来,自己当时在城外还让斥候扣下过一支商队,这几个应该就是商队的领头人。 看他们的打扮,一身厚重而且脏兮兮的衣服,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了,一边有袖子,另外一边袖子则是可以解下来的。 经过一晚上的折腾,现在已经是上午,或许是因为天气热的原因,袖子直接扎在腰间,这还真是宇文忻之前很少见过的打扮,说明这些人应该生活在昼夜温差更大的地方。 这些时日,大家一路向南行军,军中的工部工匠们沿途也做过很多次实验,证明越是向南,空气越是稀薄,昼夜温差越大,这说明他们所处的位置越来越高。 而这些人的衣着打扮甚至都已经专门针对这样的情况进行改进,更能说明他们应该长期生活在这种条件下。 那就只可能是从南而来的。 还真是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吐蕃? “语言不通。”萧珣拍了拍额头,无奈。 吐谷浑人和汉人之间实际上也是语言不通。 吐谷浑人的主要来源是鲜卑慕容氏,说的本来就是混杂着汉语和鲜卑语的话,再混杂上高原上的方言,形成自己独立的方言体系。不过这些年吐谷浑和大汉之间来往经商,大量钱财货物流动的背后,自然也有着文化的交流,所以语言已经不是什么障碍。 吐谷浑的语言是只有话语没有文字的,和鲜卑语言类似。 所以大街小巷上的文字都是汉语文字,而随着文字的推广,汉语在吐谷浑之中的普及程度自然也就越来越高,至少吐谷浑的中上层人士,都是能够说一口流利汉语的。 尤其是慕容世伏这一代格外重视和大汉之间的贸易,自然也在无形之中加快了汉语的传播。 但是显然这些人,之前并没有接触过汉家语言和文字,此时两边都是连比划带说,好一番折腾,还是没搞明白。 这也是宇文忻和史万岁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一幕。 好在很快亲卫们就找来了几个慕容氏贵族。 那几个来路不明的家伙见到他们之后也甚是激动,急忙上前“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小人慕容孝远,之前一直负责和南边经商的事务。”当先的慕容氏贵族对着宇文忻连连拱手行礼,“入朝的慕容孝隽是小人的兄长。” 慕容孝隽投降大汉,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大汉也是利用他好生宣传了一波。 对此,慕容伏允自然是好一番痛斥,不过诸如慕容孝远这样和慕容孝隽有亲属关系的,都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当时的他们,虽然并不相信大汉有能力可以直接杀入伏俟城,但是怎么也得给自己留条退路不是? 有慕容孝隽在,总归是好事。 反正在哪里做官不是做官,他们这些慕容氏旁系,在吐谷浑也没有多少直接获得权力的机会。 “这是什么来路的?” “这些人来自南边群山之后的一个国度,名为吐蕃。”慕容孝远急忙说道。 当先那人似乎是听到了自家的名字,急忙说道:“大蕃!” 宇文忻有些奇怪,下的慕容孝远急忙又解释一句:“他们有人自称是‘吐蕃’,有人自称是‘大蕃’,应当是各自发音不同导致。我等一直都以最早遇到的所谓‘吐蕃’来称呼之。” 宇文忻颔首,一个国家之内发音尚且不同,说明这个国家的地域应该还是很广阔的,这很正常。但是这个人竟然因为这一点就要努力的纠正,这就不正常了。 这说明这个吐蕃内部,矛盾重重,地域之间肯定相互看不起甚至相互攻讦。 就像是宇文忻和萧珣之间的口音就有明显差别,但是宇文忻绝对不会因为这个而去和萧珣闹别扭,甚至在人前直接表示他发音不对。 慕容孝远注意到了宇文忻的思索,眼前一亮。 原来的时候,自己负责和吐蕃之间的贸易,还认为是没有什么油水的活计,和一群山上的穷光蛋打交道,不倒贴钱可就谢天谢地了。 尤其是吐谷浑的重点一直放在河西和大汉的西北等地。 对于南方这些贫瘠的蛮子,并没有什么兴趣,甚至你们愿意朝贡就朝贡,不愿意朝贡我们也不稀罕那点儿牛羊的态度。 当时的自家兄长还让自己潜心好好干,看在兄长如此得汗王信任的份儿上,慕容孝远还以为兄长是打算等自己熬几年之后就主动请求把自己调到一个油水丰厚的位置上去。 结果没想到竟然是在现在保命用的。 不管兄长是早有预料还只是误打误撞,慕容孝远都在心中好好地感谢了他一下。 自己是吐谷浑群臣中为数不多了解吐蕃的。 现在这位宇文将军显然已经对吐蕃有了兴趣。 就凭这个,掉脑袋也轮不到自己。 当即慕容孝远就把自己所知道的和盘托出。 第二三二四章 前路苦寒 原来这个之前大家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存在的吐蕃,并非是一个大家想象之中的蛮荒部落,也不是一个已经形成自己的疆域和民族意识的庞大王国。 前者,就像是大汉的巴人、南中各部那样,整体还处于刀耕火种的状态,几乎没有自己独立的文化思想、文字等等,所以他们也愿意归顺于大汉。 后者,就像是现在的吐谷浑这样,已经有自己的一套完整的统治体系,不管这个体系和相配套的制度是否先进或者落后,至少国家和民族的这个概念已经产生,走到外面,这些吐谷浑人也不会说自己属于哪个部落,而会说自己来自于吐谷浑。 吐蕃,目前就处于从部落向王国过渡的过程中。 几年前的吐蕃,实际上还只是一个群山之间的小部落联盟,依托雅隆河谷耕耘,名为悉勃野部,是南方高原上最强大的部族,除此之外还有十二个较小的部落,也各自占据河谷,耕耘放牧。 而现在悉勃野部出来一个名叫囊日论赞的首领,颇有几分胸怀抱负,积极对外开拓。 现在此人已经将十二个小部落全部吞并,占据了群山以南几乎所有的谷地,大有将这个零散的部落联盟变成一个国家的架势,并且此人积极任用其余部落的首领,也就是吐蕃的“新贵族”,从而形成和之前悉勃野部老贵族的对立,以求能够让整个部落的思想从“我们是悉勃野部,不屑于和别的部落合并”向“我们所有部落联合起来才是吐蕃”转变。 同时为了能够保持外界环境的稳定,他还积极的和北方的吐谷浑通商,一来向吐谷浑保持臣服,以求吐谷浑的支持和庇护,二来也是借此机会学习吐谷浑的先进思想和技术。 当慕容孝远说到这里的时候,宇文忻和史万岁等人都忍不住吐槽一句:你们有什么先进技术好学的? 不过想想也是,至少吐谷浑现在有着更完善的耕作和放牧体系,对于还处于刀耕火种的原始社会的吐蕃来说,还真是有的学。 尤其是吐谷浑受到中原王朝的影响,也已经开始摒弃之前的一些陋习,包括奴隶制度之类的,至少对待奴隶,已经没有那么残酷。 而现在吐蕃内部的矛盾也因为囊日论赞的这个做法而被激化,毕竟新上位的贵族基本上都来自于被征服的小部落,手中缺少实权,而守旧的老贵族们自然是不愿意看着他们将自己取而代之的,便把囊日论赞这个离经叛道的家伙看作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另外各个部落之间的融合显然也不是非常顺利,说到底大家之前几乎好几代人都没有什么往来,现在突然汇聚到一面旗帜下,可能连交流的语言不一样,如何能齐心协力? 有的人称呼这个国家为“吐蕃”,有的人则坚持称呼为“大蕃”,便是这些矛盾的一个具体体现。 宇文忻、史万岁等人负手听着,一言不发。 吐蕃的情况比想象之中的要复杂,不过越是复杂,越是给外人以可乘之机。现在无论是囊日论赞,还是那些亟待于征服对方的新老贵族们,应该都很需要外力的支持吧? 大汉,倒是可以给他们这个外力。 慕容孝远说完,小心翼翼的看向三个人。 现在能够决定自己命运的,就是他们三个。 史万岁并没有在意慕容孝远的目光,自己只是一名将领,如何安排慕容孝远可以是任何文官或者宇文忻这个主将的事,但是不是自己的事。 他直接对宇文忻笑道:“前路苦寒,与兄共勉。”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宇文忻负手,慨然回应。 接着,两个人的目光不知不觉得瞥向萧珣。 萧珣苦笑一声:“我真怕冷啊。” 萧珣的搞怪显然一下子破坏了气氛。 不过了解他的宇文忻等人也清楚,这家伙的话里,也不全是假。 拍了拍萧珣的肩膀,宇文忻笑道:“某禀报陛下,再换一个行军主簿过来吧,萧兄大可以坐镇伏俟城或者返回河西,总归有用武之地,不要勉强。” 吸了吸鼻子,萧珣正色说道:“吾辈中人,生逢如此时代,焉能言退?!” 说完,他又忍不住小声吐槽一句:“族中子弟众多,除了大兄执掌金陵书院之外,就我最有出息,此时退缩,回去如何交代?怕是要被笑话。” 史万岁和宇文忻都是忍不住大笑。 每个人都有自己走下去的原因,没有必要强求所有人都因为胸怀开疆拓土之志而向前。 只要愿意共肩风雪,那就是好兄弟! 宇文忻又看向慕容孝远:“关于吐蕃的种种,就交给你来整理,某会跟通事馆那边打招呼,你听从他们的指挥就是。只要做得好了,将功赎罪,并非空谈。” 慕容孝远瞪大眼睛,这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么? 当下他抓紧拱手行礼:“罪人遵命!” 宇文忻颔首,吩咐萧珣: “看来吐蕃之名并非历代之空谈,此事亦当速速禀报左武卫大将军,两相配合,从伏俟城和湟水同时向南展开搜索,务必尽快探查到进入吐蕃的道路。另外这些吐蕃商贾也要严加看管,若是他们愿意为我们带路,那便考验一下,否则就让他们老老实实的在伏俟城待着吧,或者直接送往洛阳请陛下定夺。” 不管怎么说,大汉也是在向南的探索中扮演着侵略的角色,这些吐蕃人在明白了大汉的意图之后,不见得就会乖乖的当向导、配合工作,因此把他们所知道的都掏出来之后,宇文忻宁愿让手下人沿着他们所描述的路途自己去走这条路。 萧珣会意,郑重答应。 前路苦寒,他们不但要并肩作战,更要小心翼翼。 “拟定奏章,速速禀报陛下和车骑将军。”宇文忻又补充一句。 凭借他们现在的兵力,想要震慑伏俟城周边的吐谷浑各部,倒是绰绰有余,但是深入雪山去探寻吐蕃的踪迹,未免强人所难了,必须需要裴子烈调拨兵马支援。 ————————- 此时的裴子烈,实际上也在面对另外一支商队。 从西方而来的商队,由高昌、龟兹等国组成。 第二三二五章 河西巡抚 这些西域小国的目的显然也很简单,张掖一战,吐谷浑大败亏输,现在已然是朝不保夕,所以这些原本听命于吐谷浑的仆从国,当然要想方设法的试探一下大汉对于西域的态度。 从河西前往高昌,一路上有黄沙大漠,似乎难以逾越,所以大家看上去可以过没有强敌叨扰的安稳日子了。但是一旦大汉拿下吐谷浑在高原上的领土,那么必然会想方设法的继续向西进攻,去攻占且末等吐谷浑已经控制的西域城镇。 如此,就等于高昌等国又和之前一样,暴露在了大汉的兵锋下,甚至还是两面夹击的那种。 这些小国在自家派出去的仆从军跑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庆幸吐谷浑就这么玩儿完了的时候,就收到了汉军向伏俟城进攻以及汉军拿下敦煌的消息。 很显然,这些消息也都是裴子烈有意散播的,意图很明显,就是为了让这些正准备载歌载舞、庆祝高枕无忧的西域小国们意识到,吐谷浑之后,又有一个更加强大的王朝降临了。 可以说这也是裴子烈对西域各国态度的试探。 而高昌等国的反应也很快,大汉的商队抵达,他们也立刻组织商队前来敦煌。 礼尚往来嘛! 而且这也表明这些国家的态度,至少他们是不愿意和大汉做敌人的,如果大汉没有意见的话,大家完全可以和之前一样,继续做丝绸之路上的好伙伴,西域各国的体量都很小,当然不会和大汉抢夺太多的利益,大汉吃肉,他们喝汤,就心满意足了。 而整个西域的商路,自然都由他们来维持,只要没有什么天灾人祸,自然不会影响到大家一起赚钱。 这些话,不需要摆在明面上说,通过西域各国派遣商队前来,裴子烈心中就已经清楚。 坐在裴子烈下首的是新任河西巡抚徐德言和敦煌太守高劢。 安定和天水等地现在已经不算是大汉的边境州郡了,作为安抚西北边境州府所设立的西北巡抚,自然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现在西北的文政都交给了长孙晟,而军事守备则交给了曹忠,这两个人已经通过之前的表现证明能够承担起如此重任。 尤其是现在西北各州府的主要任务还是稳定民生、发展经济并且接纳从洮水等地迁徙而来的羌人,这些活计,一直在和羌人打交道并且颇有信誉了的长孙晟显然也要比其余任何人都合适。 而西北军事上面对的威胁,已经不是羌人和吐谷浑,在这个方向上自有率军屯垦的萧摩诃镇守,朝廷一直担忧的,终归还是草原。 草原方向,必有一战,只不过现在还有别的敌人需要先摆平,再加上草原上的薛延陀部过于老实,所以朝廷也找不到什么好的借口把他们揍一顿。 不过可想而知,草原,从来不是弱者的天下。 游牧部落终究不可能总是在草原上吃冰卧雪,他们需要从中原掠夺奴隶和食物。 因此无论是薛延陀部自己发展壮大,还是远遁漠北的突厥人卷土重来,又或者是有一个新的部落,就跟当年的鲜卑、柔然和突厥一样崛起,都终将牵动着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之间新一轮的征战。 李荩忱现在还没有稳定草原的定策,历史上的草原真正变得平和,要到清代,因为蒙古和女真联姻的关系,让草原上的各部落不通过掠夺也能够享受到足够多的利益。 而之后工矿业的发展,更是让草原不再寒冷,甚至游牧部落都已经自己放弃了游牧的生活,掠夺、征战,也就无从谈起。 李荩忱不知道在草原上发展工矿业、促进本地经济发展要到猴年马月了,现在大汉内部的工业也不过就是个框架罢了。 因此李荩忱依旧随时做好战争爆发的准备。守卫从西北延续到河套再到平城的防线,就是曹忠和韩擒虎的任务。 说回河西,徐德言带领西北巡抚府衙的原班人马前往酒泉,组建河西巡抚衙门,未来整个河西的政治和军事中心,应该就设立在酒泉郡了。 酒泉郡,向东是张掖,向西是敦煌。从张掖向南,方便越过祁连山沟通吐谷浑,从敦煌继续向西,则可以影响整个西域。 无论是吐谷浑还是西域,都是大汉未来版图上重要的一部分,所以河西巡抚的驻地只能选在中间位置上,不偏不倚。 裴子烈此时率军屯驻敦煌,向西威慑西域各国。 所以在简单安置好官吏之后,徐德言便带着几个随从前来敦煌。 巡抚,代天子巡查州郡、安抚万民。 所以巡抚可以管理军政和民事,却又可以什么都不管。 现在河西各郡都在按部就班的推动城市的建设以及移民的安顿。这些移民一部分来自于西北,主要是西北以及中原各个商号安排的人手,负责本地产业的开拓。 河西归大汉所有,这一大片空白的市场,自然是先到先得。 此地的人并不是很多,但是胜在地理位置足够重要。 而还有一部分移民,则是之前各次大战中吐谷浑的降兵。 这些人的来路各不相同,有的是世代居住在高原上的游牧部落,有的则是河西本地的居民,甚至后者身上还有不少汉人血脉,是当年避祸西北的汉人后裔,当然他们经过了不知道多少代的族群通婚,也只是身上还带着些中原人的特征罢了。 他们的心里对于这个民族自然也没有多少认同感和归属感,不然的话也不会拿起兵刃追随着吐谷浑进攻大汉。 大汉对于这些降兵倒也算宽厚,愿意留下来的分田分地,安排就业,以后就是本地居民了,不愿意留下来的,回高原上也可以去做自己的一份事,那边也有耕地和工坊。 至于返回自己的部落,那想都不要想了 大汉又不是活菩萨。 更何况你们自家的部落,如果归附于大汉,那么想见面总归是有机会见面的,保不齐兄弟姐妹此时也在工坊之中呢。 这些事忙起来,自然是昏天黑地。 徐德言跑来见裴子烈,一来是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导致下面官员们事事请示,事事拖沓,二来也是多年巡抚生涯,属实是太熟悉这个流程了,只要把控一下关键,他就能保证不出差错,所以能偷懒就偷懒,没必要天天听官员们汇报工作。 第二三二六章 插手西域 裴子烈当然也清楚徐德言这个老部下的心思,索性便让他跟着一起来见一见西域的商队,实际上也相当于西域各国的使者,然后参详参详下一步的战略安排。 目送西域商贾们离去,徐德言叹了一口气说道:“对于这些西域小国来说,大汉是一个招惹不起的庞然大物,所以他们老老实实、不惹是生非便是必然,不能指望着他们和吐谷浑一样不知好歹的打过来,然后被咱们抓住理由,一战击破。” “夹缝中生存,都是一等一的墙头草啊。”裴子烈也是摇头,有些无奈,“顶着‘天朝上国’之名行事,总归束手束脚。” 这里没有外人,徐德言说话也随便:“庆幸吧,至少咱们的礼部尚书不是个老学究,不然事事都要道义为先,都要师出有名,那就真的让人头大了。” 裴子烈不由得一笑:“说到这个,某都怀疑君上当年坚持以江总为礼部尚书,就是算准了这一点。” 徐德言亦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把一个绝对听话而且本身也不是什么好货色的家伙放在道义宣传这个位置上,显然本身就是本着不想让那些穷酸儒生们抓着朝廷某些“离经叛道”的政策而大加批判。 至于陛下当时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大汉想要开疆拓土却很有可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那就不不为人知了,毕竟这是天子的秘密。 时至今日,随着大汉一点点的向外开疆拓土,裴子烈和徐德言等人的眼界之类的自然也都随之拔高。或许历史上的他们默默无闻,但是追随着李荩忱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亲眼看着陛下从当年的一个巴蜀军阀一路走到现在的他们,却已经可以说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世界之大,超乎所有人的想象,这也让他们觉得有些好笑,之前南北朝一群小国家打得难解难分,为的又是什么? 在今日已经逐渐把手伸向世界各地的大汉来看,当时的那些战争、那些冲突,不过就是一群小孩子关起门来玩过家家罢了。 陛下似乎就是那个巨人,他一直都看得那么远,所以对于南北两朝之间的战争,他很关心,但是从来没有失去过信心,似乎在他看来,南北朝统一是必然的事,而且是很快就会发生的事。 当时的大家还不知道陛下是从哪里来的自信。现在回想却发现,假如见识过了世界的广阔,假如知道山海之外还有一番天地能够去打拼,那么中原的那些战事,又算得了什么? 现在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他们,已经明白了过来。 但是他们依然不知道,这个巨人到底是如何站起来的。 陛下的出身,裴子烈作为左臂右膀,当然清楚得很,明明大家甚至都没有多少分离的时候,陛下的崛起,他是亲眼看着的,所以他也不知道陛下到底是从哪里获得的这样的眼界和胸怀。 要说世界之大,实际上大家多多少少都有感觉。历朝历代无数史书也记载了外面的那些国度。 但是大家从来没有觉得,这些国度所在的地域有什么好探索和征服的,从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话里,这些地方就是鸟不拉屎的荒蛮之地,不然当年老祖宗们也不会放过的。 可是在陛下眼里,这里的每一片土地、每一个部落,似乎都能够在大汉的旗帜下发挥作用。林木、土壤、矿产还有人力,每一个都是大汉急需的,每一个都是一个已经持续了三百年乱世的民族,复兴所必须的。 可是之前所有人,竟然对此浑然不觉。 丢人。 不过想一想,这是和带着华夏重归太平的皇帝陛下相比,比不过是正常的,好像又没有那么丢人了。 大家不会去想方设法探求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君失秘则失国,陛下从来没有在任何时候提起过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是怎么意识到这些的,那大家就不会去问。 对此,大家宁愿相信,陛下真的是青天之上的列祖列宗心疼已经经受了三百年分离和战乱的后人们而派下来的救世主,是全知全能的神仙。 裴子烈轻轻咳嗽一声,徐德言也旋即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 国家机密,不谈也罢。 “这西域,朝廷上下的意思也是势在必得。”裴子烈果断的岔开了话题,“师出有名与否,都挡不住大汉进兵西域。” “但是现在朝廷在吐谷浑、在辽东,都有可能面临战事,吐谷浑还好说,已经接近尾声,但是辽东,怕是旷日持久啊。”徐德言径直说道,“在这种情况下,如班定远那般一战定西域,似乎不太现实。” “不错!”裴子烈不由得抚掌,话语之中已添赞赏之意,“修远身在巡抚之位,统筹军民政务,果然历练出了本事,而今让人刮目相看啊。这西域之战,你觉得应当如何推动?” 徐德言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裴子烈心中多少应该是有了定策的,现在不过是捧自己一下然后再让自己顺势说出安排,到时候这献策之功自然而然就落到自己头上了。 到时候裴子烈再负责修缮一下,然后大加赞扬一通,朝廷内外自然是不可能忽略这一策略。 还是老上司贴心啊。 迎着裴子烈鼓励的目光,徐德言沉声说道:“平定西域,当徐徐图之,不外乎三步。其一,‘探西域’。自从司马氏丢掉西域之后,华夏同西域断绝直接的君臣所属已经数百年,西域是何等情况,我们只能依仗于道听途说。当年西域古国三十六,而今还有多少存在,多少已经不存,我们亦不知晓,听闻姓名的就只剩下高昌、莎车、龟兹等寥寥数国。” 裴子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如此,仍还是拜商队所赐。” 中原和西域断绝联络这么多年,西域肯定也不是一成不变。高昌从当初的小国变成现在的西域一霸,中间肯定也少不了战争和吞并。而中原对西域众多变化的了解其实很少,基本上是仰仗于往来西域的商队携带来的些许消息。 因此西域现在是什么情况,到底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政,还是已经形成了以高昌或者别的国家为中心的联盟,准备对抗东西方外敌,当真不得而知。 第二三二七章 平西三策 “对此,我们当派遣大量商队配合白袍、通事馆,以出使的名义前往西域各处,探查消息、摸排底细,知己知彼,方可知西域之软肋。”徐德言又补充一句。 “善!” “之后,应当‘分西域’。” 裴子烈眉毛一挑:“哦?此话何意?” 徐德言一笑: “西域古往今来都没有形成一个能够和任何一方势力叫板的强国,绝非只因路途遥远、往来不便。要知道朝廷所谓之丝绸之路,虽然已经不再延伸到中原,但是在西域犹然还是运作的。 西域各国应当都在这条路上,或是有分支联络,或是干脆就和高昌这样把握要冲,内外交通,绝非不便,列国之间,当相互听闻,甚至多有贸易上的合作,可是时至今日,高昌,依旧非霸主,列国仍存,这说明什么?” 裴子烈微微皱眉,他实际上也只是在武威之战爆发之后才从东部战线上抽身而出,前来河西的,本身对于西域的认知就绝对比不上久在西北的徐德言,因此这个问题还真得想一想。 不等裴子烈回答,徐德言就已经率先解释——这就避免了老上司万一回答不上来的尴尬:“这说明西域各国内部,恐怕多有矛盾和不满。不然的话数百年间,列国鸡犬相闻而各自为政,这不正常。” “言之有理。”裴子烈颔首。 要是换在中原,一堆占据着一两个城池的小国家,除非因为相互之间多有警惕戒备甚至干脆是相互排斥,乃至于不死不休,恐怕早就有雄才大略之主,依托其中某一个大国远交近攻,实现西域一统了。 毕竟像是高昌之类的国家,对上其余的西域小国还是有很大胜算的。不至于和现在这样,即使是一个从高原上下来的吐谷浑,都能够逼得他们俯首称臣。 因为知道攻占了其余国家,对方肯定不臣服,那就只能直接屠城,最后自己也拿不到什么东西——西域各国之财富,的确不少,不然也不至于让大汉朝廷上下早早的就盯上了他们,但是西域各国都是依托绿洲而起,真正缺少的是水资源,更是人丁,真的屠城之后,弄了一堆金银珠宝回去能干什么,能当饭吃么?这不是打了一个寂寞么? 所以还有啥好打的,明知道互相看不顺眼,但是都不如各自吃各自碗里的那口饭,只要丝绸之路还在运转,总归不至于饿死。 想通这个,裴子烈就已经能猜测到所谓的“分西域”是什么意思了。 “列国之间,多有矛盾,只不过互相奈何不了,就只能互相隐忍。”徐德言笑道,“只要我们鼓励他们之间相互攻讦,甚至予以一定的帮助,那么西域就将更加混乱。朝廷出兵的理由,不见得就真的没有。” 裴子烈不由得一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够狠的! 关键在于,只要工作做的到位,保不齐真的有西域国家吃这一套。到时候打不过了,自然就有人会想着去找大汉求援。 “不过还是要淡化大汉在其中的分量,主要是让他们自己相互打起来,不然有可能适得其反。”裴子烈补充一下。 两人会心一笑,都明白。 西域这些家伙,都是老墙头草了。 一旦他们察觉到背后有大汉在挑拨,那保不齐转眼就握手言和。 精明着呢! 因此大汉宁肯在旁边看戏,也不能入戏太深。 这个,交给通事馆和白袍来配合就好了。 “最后,自然便是‘定西域’。”徐德言接着说道,“西域广阔,又有大漠、雪山,地形复杂。想要拿下西域,一旦给了敌人反应的时间,那么战线就会越拖越长,只会对大汉越来越不利。因此到时候当以精兵为前锋,大军随后,兵分数路,从敦煌、吐谷浑等地同时进发,底定西域大局,一战之间!” 裴子烈霍然起身,目光炯炯,直直盯着挂在墙上的河西和西域舆图。此时舆图上的西域列国,多数都只是标注了一个大概的方位。 茫茫西域,万里黄沙。 若是以此三策,未尝没有平定之可能。 一战定西域,这是何等的豪迈,又是何等的不世功勋! 裴子烈看向徐德言:“若是如此,有生之年,或真的能将西域收入大汉囊中。” 徐德言一笑:“属下从未怀疑。” ————————- 李荩忱收到从西北传来的奏章时,已经不在洛阳,而在从鸿沟南下的五牙大舰上。 内河水师已经都解散,留下的这些五牙大舰,正好充当御驾龙舟。 论内河上的稳定性和舒适性,还是这玩意靠谱。 下江南,是李荩忱之前就已经决定了的事。 江南,大汉经济、工业之命脉所在,李荩忱在进行下一轮的对外扩张之前,必须要先安稳江南民心。 当然,现在朝野上下讨论最多的就是辽东和西北的局势,其中虽然有少数激进派嚷嚷着一定要把这些全部都收入大汉的手中,但是依然还是有非常多的人对大汉的对外扩张保持观望甚至反对态度。 原因无他,三百年战乱至今,朝野上下都无比渴望着战火平息,大家能够喘息一下。当初李荩忱能够收拢军心和民心,也是凭借与此。 可是现在九州太平了,朝廷却频频对外用兵,还有完没完了? 李荩忱下江南,自然也是为了表明自己目前并不打算对外大规模用兵的态度,不然的话,陛下此时应该去邺城或者返回长安才对,哪有距离战场越来越远的道理? 不过李荩忱是这么一个态度,并不代表着朝廷就真的无所事事,把各处关隘一关,大家开心过日子了。 实际上朝廷,尤其是太尉府,一直在筹备对辽东、对西域的战事,朝廷斥候配合白袍,也在严密监控着关外的一举一动。现在高句丽和契丹缠战日久,盟友勿吉人似乎也不是那么靠谱,所以进攻态势多有放缓,毕竟高句丽人也得想想背后还有新罗和百济磨刀霍霍呢,继续向前还有可能触动大汉这个庞然大物,所以也要适可而止。 如此,李荩忱判定高句丽暂时应该也没有胆量直接跑到碣石挑战大汉,所以自己可以先到江南走一遭。等自己返回的时候,就是大汉要对辽东用兵的时候。 第二三二八章 民族气运,佑我华夏 至于西域,李荩忱觉得可能还得等一等。 所谓想睡觉,就有人给送枕头,来形容徐德言的“平西三策”,最合适不过。 稳定江南、鼓励进一步开拓南洋,这是李荩忱当前要做的。 整顿兵马,海陆齐发,一战平定辽东,这是李荩忱未来要做的。 西域,太大了,也太远了,而且西域各国一个个开门做生意、坚决不搞事,李荩忱一时半会儿还真的顾不上他们。 “平西三策”,直接就把平定西域的工作重点先放在了探摸西域各国之底细上,和自然就为朝廷战略之调整以及先完成更重要的事争取了足够的时间,不至于逼迫着李荩忱把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到西域上。 不过西域各国在历史上就一直比较老实,并没有想要和中原王朝抢夺地盘的意思,只是自己守着西域的一亩三分地。高昌被盛唐所灭,一部分原因是当时的麹氏高昌和突厥结盟,算是站在大唐的对立面,虽然高昌也没有在盟约之中干什么事,只是骂了大唐几嗓子,还有一部分原因自然就是高昌把持着从河西进入西域的要冲之地。 隋唐两代都在着手恢复和西域之间的贸易,高昌的“喜怒哀乐”就是个绕不过去的坎,所以还不如直接把这家伙收拾了。 现在的高昌所经历的和另一个时空中的又不一样。 另一个高昌是有资格看不起隋唐两代的,因为他们跟着的老大突厥,的确是曾经力压群雄,在西域称王称霸的存在,即使是唐代击破突厥,向西迁徙的西突厥依旧是一个强大到足以威胁到唐代西北边境之安危的敌人。 可是这个高昌,说来命运就有点儿悲惨。 原本他们是突厥的小弟,结果谁曾想到突厥竟然被打的星散,再加上吐谷浑自南方而来,高昌自然只能又变成了吐谷浑的小弟。 或许高昌还以为小日子又可以安安生生的过了,结果谁知道吐谷浑老大去招惹大汉,结果又在小弟的注视下被打的落花流水。 看着两个老大都被大汉给收拾了,高昌自然不可能再对大汉熟视无睹,就算是不想抱大腿,也得想想自己有没有本事和大汉掰手腕,没本事就乖乖的蹲在西域,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安心赚小钱钱。 高昌和其余西域诸国都比较听话,那李荩忱自然不介意让他们多喝几口汤,享受享受,等到大汉腾出手来再把西域收入囊中。 至于从伏俟城前来的奏章,倒是要比敦煌前来的早了一些。 汉军拿下伏俟城、杀掉慕容伏允,这些都在李荩忱的预料之中。高原上的各处部落基本上都在大汉的控制之下了,慕容伏允想要跑路都没有地方去,要是宇文忻这都抓不住慕容伏允,那李荩忱得盘算盘算他是不是合适独当一面了。 这奏章直接从伏俟城经过湟水谷地、穿过关中追上陛下的船队,也把胜利的消息带给高原和西北的每一个角落。 至此,从大汉北伐结束持续到现在,耗时半年的西北之战,也算是落下帷幕。吐谷浑的瓦解意味着至少短期内在西北,没有人再有资格挑战大汉。 不,或许更准确说应该是,在西北、在高原,无论是羌人还是吐谷浑人,已经没有人不是大汉的子民。 这一份奏章穿过湟水谷地中已经在兴建的简易道路、穿过西北正在完善的驰道网络,也穿过洛阳和长安之间正在修建的直道,再顺着鸿沟运河南下,交通之方便,消息传递之快捷,无一不表明着大汉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完善自己的道路交通网络,也正在以前所未有的状态,代表着汉民族,也代表着由其他部落和民族共同参与进来的华夏民族,崛起于东方,虎视天下。 而只有亲眼看到这份奏章的少数人才知道,实际上大汉对于整个雪域高原的征服,不过才刚刚开始。 吐蕃的出现,无疑表明大汉在高原上又有了新的对手。 “囊日论赞。”李荩忱看到奏章的时候,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不是松赞干布就好。 不过算算时间的话,现在松赞干布可能还没有出生,或者不过是个少年。这囊日论赞是他的父亲。 囊日论赞因为重用新贵族——这些新贵族多数都来自于被悉勃野部吞并的其余部落,因此他们对于固守悉勃野部的旧有制度和地盘并没有什么兴趣,反而积极地想要配合囊日论赞真正把吐蕃整合成一个王国——所以遭到了来自于悉勃野部的旧贵族的敌视,最终被这些旧贵族毒杀,意味着吐蕃历史上的又一次整合失败。 直到松赞干布崛起,对内积极改革、对外注重学习引进唐代的先进技术,从而避免闭门造车,方才让吐蕃正式以一个大一统王国的身份出现在历史上,至此开始了称霸高原的时代。 对于吐蕃来说,此时内部矛盾的尖锐,或许正是最危险的时候。 而对于大汉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时候。 李荩忱有时候都不得不感慨,自己所来的这个时代,看上去南北朝分裂,中原打的难解难分,实际上却是华夏外部环境最稳定的时候。 吐谷浑和突厥瞪眼睛,而且都没有膨胀到历史上那种可以在西北和并州等地随意往来、如入无人之境的地步。 高句丽试试探探,却因为背后的牵制,迟迟不敢对辽东下手。吐蕃自己还一头虱子挠不清呢,对吐谷浑都没有什么威胁力。 南中、岭南各地,又出现了诸如冼夫人这样的女中豪杰,以和平安宁以及和中原王朝之间的合作为主要政策,绝对不没事找事参与中原的斗争。 至于西域那些,一群咸鱼罢了,没有梦想。 似乎老天爷都在眷顾这个民族,既然他们打内战,那就让外面的家伙们都老老实实的,等到他们有了结果、有了一个强大的王朝站起来,在让外面的家伙们陆陆续续搞事情,然后挨个的被揍。 看上去,什么突厥、高句丽还有吐蕃,这些历史上或是和华夏打的难解难分,或是和华夏有无数恩怨情仇纠缠的国家和民族,更像是上苍为华夏之崛起准备的磨刀石。 合上奏章,李荩忱也只能在心中感慨一声。 或许,这就是民族气运吧。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保佑华夏,血脉流淌,万古不息。 第二三二九章 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李荩忱批复了宇文忻和裴子烈的奏章。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李荩忱都强调了先以通商为理由,摸排对方的底细,尽可能的在对方的重要城镇等地安插自己人。最好是可以了解对方的社会矛盾之类的,趁此机会发展对大汉有好感的群体,需要的时候,更是可以里应外合。 北伐结束,可不代表着白袍就没有什么事干了。 这种调查敌情甚至直接打入敌人内部的工作,还多的是。 其实之前的北伐,对于白袍来说不过只是练练手罢了。 南朝和北朝之间争斗了这么多年,真要说一句知根知底,也没有任何问题,甚至两朝之间还有很多家族左右逢源,所以相互之间谈不上说有非常多的秘密。 白袍的主要任务,实际上不是搜集情报,而是在背后给北周制造麻烦,或者在汉军抵达的时候,负责在城内掀动混乱罢了。 虽然这些事也的确有效的打击了北周在各地的管理,但是怎么看白袍的所作所为,都像是用大汉最精锐的士卒去做了些内应的事。 实际上在李荩忱的最初设想中以及白袍的宗旨和计划中,都明确地强调,搜集消息、策反敌人乃至于直接颠覆政权,这才是白袍最主要的任务。 只不过南北两朝之间,大多数的消息不需要白袍出面,大家私下里就已经互通有无,大汉甚至还直接创办报刊,以至于宇文宪想要了解大汉发生了什么,只要看看报纸就知道了,大到最新的国家政策,小到街坊邻里一些鸡毛蒜皮的官司,大汉的一切,就这么清清白白的展现给所有人看,没有丝毫的避讳。 大汉的皇帝并不介意这些为外人学去,也不担心别人会因此发现他的弱点,他有着足够的自信,把这个王朝掌握在手中,并且让其一直傲立于东方。 曾经宇文宪怀疑过此事,可是知易行难,当他想要仿照着大汉的制度在北周国内推行改革的时候才发现,来自于旧贵族和世家的压力,来自于鲜卑和汉人之间的矛盾等等,让宇文宪的胸有成竹看上去是那么的可笑。 一直到北周覆灭,宇文宪所完成的,实际上也不过只是对北周国内工业和商贸的整合罢了,前者,他只是先尽量掌握在了宇文氏的手中,以保证科技研发的顺畅,后者,看上去北周的世家们配合皇室把商贸进行的井井有条,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这背后有大汉的身影。 大汉在通过这个方式趴在北周的身上吸血,并且已经构建起来的贸易网络,对于日后大汉快速接收北周的领土、传播自己的政策百利而无一害。 因此在李荩忱看来,宇文宪就像是后世的那个清王朝一样,守着一个民族矛盾、社会阶层矛盾无比尖锐的王朝,想要做些什么,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先从工业的发展开始,也就是“洋务运动”,殊不知制度和思想的老化,注定了不管再给这个王朝多长时间,都没有办法站在和大汉同等的高度上了。 当然,这些,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看得清楚的。 比如此时正坐在下首整理军方奏报的张须陀还有按照李荩忱的指示依次回复奏章的阎毗等人,在他们看来,陛下的手段就是要比宇文宪高明,因此宇文宪成为陛下的手下败将,不算惨。 他要是能击败陛下,那才叫厉害呢。 李荩忱的目光已经穿过窗户,看向外面。 鸿沟重新开通之后,这还是李荩忱第一次体验。 他曾经出席运河的通航仪式,但是那个时候渡河之战如火如荼,李荩忱匆匆前来,又匆匆北上。 现在他总算可以有机会顺着这条大汉新的南北动脉,重返江南。 鸿沟运河是为了北伐战事而开通,勾连大江和大河两大水系,而大江和南方的珠江水系本来就通过灵渠沟通,因此可以说自大河以南,华夏已经通过一个张开的水网变成一个整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单纯从字面意义上理解,李荩忱也觉得这句话非常有意思。 河流或许是两片陆地之间沟通的阻碍,但是却是东与西、南和北,各个地域之间沟通交流的最佳媒介。 因此只要不把自然看作洪水猛兽,而是努力去融入自然、利用自然,那么一个文明自然就能够发展进步,并且同自然共存。 他没有管正在忙碌的秘书们,径直走出船舱。 甲板上几名文官本来正在交谈着什么,见到李荩忱,急忙行礼。 其中就有户部尚书陈叔慎和刑部尚书沈君高。 李荩忱先凭栏向外远眺,运河上,大大小小的船只此时为了给御驾龙舟让路,所以都收缩在两侧码头和港汊中,纵然大多数帆都收了起来,但是放眼望去依旧是桅樯不绝。换做平时,几乎难以想象会是怎么样的场景。 这条运河在诞生之后就被称赞为大汉的命脉,绝非空言! 而运河两岸,风景更是令人陶醉。 一望无垠的原野,虽然时值冬季,看上去一片荒芜,但是可以想象等到来年春天,又会是怎样的一番万里青葱。 两岸时不时出现的城镇和村寨,一个规模赛过一个,不少百姓都在河边翘首看着驶过的龙舟船队,当御驾龙舟开过的时候,一片又一片的人齐齐拜倒在地,表示他们对大汉皇帝、对那个带来这一切的人的最高的敬意。 原本李荩忱还曾经有些惭愧的问群臣,这样是不是太夸张了一点儿。这种涉及到礼法的事,按理说是礼部的工作,但是李荩忱最终还是决定听取群臣的意见。 毕竟江总那家伙······完全就是个莫得感情的陛下专用工具人,怕是李荩忱刚开口问是不是不妥,这家伙就把人都直接驱散了。 其实李荩忱只是觉得自己走到哪里,老百姓就要跪拜一片,没有必要。 不过最后还是此时就站在陛下身边的刑部尚书沈君高说道:“百姓跪接圣驾,是发自心底的仰慕之情,也合乎君臣礼法。陛下之功高,天下皆知,当受得起天下百姓这一拜。” 李荩忱自然也就不能再说什么,不然太矫情。 此时他就默默看着那些繁华的街市,看着那黑压压的人群,也看着奔流不息的运河。 这或许,就是河清海晏、天下太平的感觉吧。 第二三三零章 律法和沈君高 官衔比较低的官员们没有再叨扰,纷纷告退。 最后只留下沈君高和陈叔慎陪着陛下。 毕竟这么多人在这里侃大山,虽然也是因为现在国内各项事务都已经步入正轨,所以远比之前轻松,但也总归不能显得自己太清闲了。 陛下静静看着两岸风光,沈君高和陈叔慎也不说话。 两个人的目光交错,同样也有一种物是人非、世事沧桑的感觉。 追随陛下这一路走来,总归实现了当初的梦想。 看到这两岸的人和物,大家就不后悔。 尤其是沈君高想到自己当年还曾经在陛下和世家守旧势力之间摇摆不定,如果不是局势的变化太快,再加上当时的沈婺华及时向他发出警告,恐怕真的要酿成大错。 当初那些叫嚣着陛下是逆行倒施、违背千百年祖制的世家们,虽说还残留于世间,但是现在的世家也不过就只剩下祖宗的荣耀了,在外面谁敢吹胡子瞪眼真把自己当做一块社会栋梁来看? 而这个被诅咒的大汉,并没有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因为违背了数百年延续下来的传统就分崩离析,甚至正是因为丢掉了这些传统的束缚,方才一路大步向前。 大汉如同一颗小树苗,在大家的呵护和努力下,抽枝发芽,生长成而今令所有人都为之炫目的参天大树。这张开的树冠已经足以为天下人纳凉。 李荩忱的目光扫到沈君高,看着这位一手制定了大汉法律体系的长辈,多少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时代更迭的面前,总归是有一些人摇摆不定,尤其是像是沈君高这种已经位高权重又是一家之主的人,自然做出选择的时候更是要谨慎再谨慎。 沈君高在乎的倒并不是那些功名利禄,而是自家敬爱的兄长留下来的家业不会在自己的手中付之东流,因此他当初愿意选择观望风向,而不是直接就跑到李荩忱的对立面去,实际上已经很顾念旧情了。 最终沈君高选择站在李荩忱这边,更是让李荩忱手中可以掌握的力量倍增。 并不是说当时沈君高所带领的沈家有多大的实力,实际上从沈君理到沈君高,沈家都是以文治家,再加上沈君理去世之后,沈家虽然身为皇室外戚,却并不被太子陈叔宝待见,因此沈家在朝堂上的地位也有些尴尬,历史上沈君高被排挤到岭南并且客死此地,便是最好的证明。 可是不管怎么说,李荩忱登基时的沈家依旧是建康府中数得上的大家族,而且相比于徐陵的徐氏和吴明彻的吴氏等支持李荩忱的新旧勋贵,沈家因为当年沈君理以及更高几代人努力,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自然是一股具有足够影响力的力量。 徐陵虽然在陈顼时期就已经开始执掌大权,但是陈顼的多疑让他并不敢也不愿意扩张徐氏的实力,而吴明彻的影响力更是只在军方。因此当时李荩忱的阵营之中虽然有好几个大佬坐镇充当台柱子,却缺少一个在朝野间有足够人数和影响力的大家族支持。 沈家的投靠,就填补了这个空白,也让李荩忱在对上江南其余世家的时候,再无缺点。 论陛下自己的战功,论徐陵等大佬们的影响力和号召力,论家族的声名,李荩忱这边都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沈家的存在,更是让李荩忱能够在冲突发生之后快速把握舆论。 因此李荩忱并不怪罪沈君高当初的犹豫,易地而处,李荩忱思考的时间可能不见得比沈君高少多少。尤其是投靠李荩忱,可是意味着在短期内将会失去大量的利益,还有可能成为千夫所指。 李荩忱知道当时沈君高最终下了站在李荩忱这边的决断之后,沈氏族中都有很多表达不满的人,其余世家的冷嘲热讽更是不计其数。 对于沈君高的付出,李荩忱自然也给出了足够丰厚的回报。 一个刑部尚书,其实不算什么。 沈君高是当初曾经执掌南陈国政的人物,一个尚书其实都有点儿屈才了。真正重要的是修订法律这个任务。 一个青史留名的机会。 对于沈君高这种不在乎什么功名利禄的人来说,这个机会太重要了。因为这意味着他的姓名还有沈家的姓名都有机会被后人传唱。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的沈君高对李荩忱愈发的死心塌地。 一开始只是《大汉律》的制定,后来是各项法律的制定,而今大汉已经开始建立起来自己的律法体系,涵盖从生产到战争再到生活的方方面面。这些律法在约束着百姓的行为,也在约束着朝廷的行为,让朝廷不可能做出出格的事情来。 当然,现在的朝廷在李荩忱和御史台虎视眈眈之下,在大小官吏都忙得团团转以至于加班都快变成常态的状态下,有什么出格的事情的确也不太可能。 贪污受贿可能还有时间,鱼肉百姓属实是没空啊。 百姓送上门来,脚不沾地的官老爷们都只会说一句“有事就说,没事就走”。 百姓不来给他们找麻烦,大家就谢天谢地了。 可是这样的情况到底是因为大汉是一个新生的国度,整个国家上下都弥漫着奋发向上的精气神,而经过几次吏治整顿之后,坐在青天老爷位置上的有多半都是胸怀抱负的年轻人。 这不代表着在百年之后、在这个国家的发展逐渐趋于平缓之后,还不会发生什么问题。 所以律法教化百姓很重要,约束官吏甚至于朝廷这个整体也很重要。当朝廷朝令夕改的时候,也就是触犯法律的时候,刑部、御史台乃至于大汉百姓,都有资格依托律法问罪于执政官员。 沈君高不只是一次在律法之中强调,王子与庶民同罪。 大汉的律法,并没有秦朝律法那么严苛,也没有汉朝律法那么宽松,而是在其中寻找平衡点,并且不断的扩展律法所能覆盖的范畴,细化律法的条目,让再奇葩的罪名也能够得到正义的审判。 也就是曾经在各地为官、见识过官场百态,又出身世家、家学渊博的沈君高,能够承担起来这个责任了。 当然,沈君高不后悔自己去完成了这个任务,甚至把大汉的律法视如己出。 第二三三一章 今后国策,内扩外缩 平等、全面、满足所有人的需求。 这才是沈君高眼中一个合格的法律体系。 严苛,并不能真的让百姓信服,只会让百姓恐惧。 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畏惧,往往是最简单有效的控制手段。但是当这种畏惧积压的太多了,就会摇身一变,变成愤怒。 恐惧了、担忧了太久的百姓,会去寻找一个宣泄口,去倾泻他们积压已久的怒火。 在沈君高看来,这就是“天下苦秦久矣”的根源所在。 所以大汉的律法,更重要的是解决问题、禁止恶行,而不是约束百姓,把百姓完全当成生产粮食和器械的工具人。相比于“约束”,大汉的律法更像是一个强硬的“教化”手段,配合书院的道德教育,培养出适合于大汉社会的人。 而约束,更多的是对官吏、对权力。 李荩忱自己也不是学习法律的,他不知道沈君高的这种想法对不对,甚至皇帝陛下能够表示的也只是,真不愧是沈君高,真不愧是儒家弄出来的法律。 在李荩忱看来,外儒内法或者外法内儒其实都有所偏颇,前者会导致人们知有圣人和道德而不知法律,一些模糊的话语和概念,自然会有太多的疏漏。后者······历史上都没有出现过,李荩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行性,朝廷颁布了法律然后并不按着法律走,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呢? 所以道德和法律,都应该成为教化民众而不是配合着约束甚至惩罚民众的方式,无所谓哪个更应该受到重视。 道德是通过先生的言传身教、是通过圣贤的警示名言,在潜移默化之中学习到的,或者说熏陶出来的一种正确的思想。 而法律则是通过明文规定来告知天下,让大家知道什么是能做的、有利于社会的事,什么是在捣乱、是在逆流前行。 这两个,都应该被重视,也都是促进社会稳定的重要方式。 李荩忱觉得沈君高这个出身儒家的法律修订者,应该明白自己的心思。 看着沈君高现在在这条道路上渐行渐远,李荩忱自然甚是欣慰。 嗯,能够让你们这些文科生早背千年的律法,感觉不错。 “陛下,西北和辽东都是战报频频,朝廷接下来还打算对外动兵么?”自家小舅子在旁边赔着笑问道。 李荩忱怔了一下,旋即察觉到沈君高也是目光一亮。 文官们显然对于这个问题很是关心,不然也不至于在李荩忱和军方还没有明确表态的时候,就已经按捺不住在这里试试探探了。 大汉动不动兵,的确是国家机密层次的,也不能随意就让所有人知道。不过对这些处于核心地位的文官们,倒是可以透露一些口风。 “未来一两年内,大汉国策当外缩内扩,尽快完成之前已经开始的一些计划,让一切都发展起来。”李荩忱淡淡说道,“朕也看够了各地递交上来的计划和图纸,应该把这些造福于万民的设施和举措落实下去了。” 陈叔慎顿时差点儿“老泪纵横”。 不打了,终于不打了! 陛下虽然依旧没有明确说出来,但是国策都已经外缩内扩了,那就说明国内的民生和经济发展,将取代对外征战,成为接下来短期内大汉的主要目标。 当然李荩忱的话里多少有意犹未尽的意思,显然在这些完成的差不多之后,打肯定还是要打的。 说句实话,陈叔慎并不反对对外扩张。 身为陛下的小舅子,他是不折不扣的皇室派系,不偏不倚。 文官和武将争权夺利,就算是把狗脑子都打出来,和他有什么关系?抱着自家姊夫的大腿、自家外甥的小腿,他陈叔慎朝廷重臣的位置稳当的很! 只不过身为朝廷的财政大管家,看着军方对外征战、花钱就跟泼水一样,陈叔慎是真的心疼啊! 这都是一点一点赚来的,你们这些莽夫,当真舍得! 知不知道户部、商部这些部衙,都已经快被你们给榨干了? 国库跑马是什么感觉,要不要体验一下? 如果不是李荩忱早早地就已经提出钱花出去才能再赚回来更多的理念,恐怕户部早就已经要造反了。 而且看着国内很多已经规划好的运河、驰道之类的,都因为资金紧急调度到战场上而不得不叫停,陈叔慎也是真的心疼。 开疆拓土很重要,老百姓安居乐业也应该很重要。 当敌人打上门来的时候,就跟吐谷浑这一次,那大家没有办法,就算是砸锅卖铁也得先把这不知好歹的打回去。 但是既然现在战事没有那么紧张了,甚至大汉已经完全掌握了战场上的主动权,那也到了应该把财政更多地投入到民生建设上的时候。 说真的,这一次如果不是李荩忱直接给了陈叔慎一个满意的回答,恐怕这认真负责的小舅子都要好好地劝谏一番了。 陛下,可不能沉迷穷兵黩武啊,汉武之教训,也不远! 不过李荩忱的回答表明他们的皇帝很理智,很清楚孰轻孰重。 旁边的沈君高亦是感慨万千,刑部的开销虽然不多,但是他还是能够体会到陈叔慎这个财政大管家的心情的。 陈叔慎舒了一口气,旋即后撤一步,郑重躬身行礼。 “怎么了?”李荩忱倒是有些奇怪。 平时这小舅子一向跟自己没有外人,有时候争辩激烈的时候,就差直接对着李荩忱喷吐沫星子了——反正这样做也没有什么代价,顶多就是家宴的时候被他姊姊拧着耳朵教育一顿——结果今天怎么这么一番彬彬有礼的样子? 吃错药了? 赚大钱了? “陛下能够为生民计,以民生为大,臣当替万民谢陛下。”陈叔慎一本正经的说道。 李荩忱这才搞明白,虚扶一下也懒得,摆了摆手让他起来:“在你们心中,朕的形象都已经这么不堪了么?” “臣不敢!”陈叔慎和沈君高都吓了一跳,直接跪倒在地。 虽然大家都算外戚,和陛下一向关系亲近,但是君是君,臣是臣,天地君师亲,“君臣”永远在“亲属”前面。陛下高兴的时候,大家自然畅所欲言,而陛下生气,谁都不敢托大。 第二三三二章 是空中楼阁么? 李荩忱瞥到已经有不少人听见动静,下意识的往这边看来,一个个的很是尴尬,也不知道自己跪还是不跪,愈发的无奈,只能先笑道: “朕并无怪罪之意,先起来,你们两个别吓到别人了。” 两个当朝重臣这样来一下,大家不注意到才怪呢。 甚至李荩忱有理由怀疑,这两个家伙就是故意的。 陈叔慎和沈君高这才讪笑着起来,好像反应过度了。尤其是沈君高不满的瞪了陈叔慎一眼,你这个小辈,说话也把好分寸,害的某这个本来看戏的也跟着遭殃,要是陛下生气了,老夫还得帮你开脱。 李荩忱则缓缓说道:“自从朕起兵于巴蜀,时至今日,对外征战连绵未曾断绝,于朕心中却问心无愧。国家之稳定,社稷之安宁,自然不是说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 周围意欲挑衅大汉、威胁大汉之存在的,朕自当提剑灭之。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朕就是穷兵黩武之人,这些年朕所作所为,诸位爱卿也是看在眼里,可有穷兵黩武而无视民生之处?大汉之百姓,不说比之两汉繁盛时期,这个朕自愧弗如。但是比之南北两朝罢兵休战之时,应当也胜之。” 两人更是赔笑。 这还不是因为您老人家这些年东征西讨,在军中的威望又无人能及,大家这不是自然而然的都快忘了您在别的方面上取得的成就了么? 算起来,李荩忱在恢复民生、促进经济方面,的确做的很多。 这个没得黑。 更何况身为开国君主,东征西讨本来就是必然的,难道还真的有人天真地以为太平盛世是求来的,是不招惹别人就能获得的? 把周围一圈都打服了,自然就是太平盛世。 而在国内,李荩忱已经很努力地在改善民生。 当然他所做的行为和历朝历代都有所不同。 历朝历代改善民生,用的是罢战休兵,用的是减轻赋税,从而与民喘息之机。 可是李荩忱却是注重于发展工商,从而带动就业,也直接提高百姓的生活质量,财富就在工坊的机械轰鸣声中、就在商队的马蹄声中一点一点的积攒出来。 百姓富裕,朝廷也富裕。 只不过这在很多人看来多少有些歪门邪道的意思。 不好好地耕地,光想着工业和商业,这不是把老祖宗千百年留下来的传统都丢到脑后么? 可是陛下又很快用更让人无奈的方式进行了回击,他通过对外征服,引入大量的周边荒蛮部落,分田分地,教化蛮夷,快速的将这些荒蛮部落转变成大汉子民,用一种谁都没有想到的办法一下子增加了大汉的人口,让很多已经荒芜的地方焕发生机。 同时他设立农部,却不好好的鼓励农桑,而是在研究新的种植物种,可是偏偏还真的让他们把水稻的产量给提高了。 在很多人看来,这些自然也都是旁门左道。 久而久之,大家的印象之中,陛下南征北战,又通过各种旁门左道在让大汉变得富足,可是这样的富足到底不如“面朝黄土、背朝天”老老实实的耕作、老老实实的发展上十年甚至几十年来的让人心安。 总归是担心空中楼阁的。 万一这些水稻只是现在种植的这一点有产量提升的能力呢? 万一这工坊和商铺倒闭了呢? 还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脚下踩着的土地,自己抛撒的汗水,才能证明自己在努力,才是让民生恢复的好办法。 以至于李荩忱所做的这些努力,在很多人,甚至是朝廷不少官员的眼中,都是不靠谱的,自然而然就被大家忽略。 这些人里面,也有沈君高,也有陈叔慎。 从小接受的世家系统化的教育让他们自然而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没有才应该让李荩忱觉得奇怪呢。 可是现在李荩忱一说,沈君高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至少现在大家没有真凭实据来反对陛下所做的这一切。 大汉,的确在对外征战的同时,国内经济民生一片大好。 两岸百姓的呼声就是最好的证明。 老百姓看不到那么远,他们所能看到的、所能感受到的,就是自己所能获得真实地利益和好处。 太平、富裕还有无数让生活便利的举措和产品,的确让他们过上了之前乱世之中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所以对于大汉的皇帝陛下,说“尊重”或许不太合适,应该用“敬爱”更贴切,甚至已经是“个人崇拜”的层次了,即使是没有军中那么夸张,却也差不了多少。 这也让沈君高一时间感慨。 自从东汉末年乱世到现在三百年间,历朝历代得以立足,依靠的都是世家门阀。世家门阀支持皇帝坐在这个位置上号令天下,而皇帝就支持世家门阀占据一方,各自拥有自己的土地和臣民。 实际上真正代表皇帝统治下面的,是世家。 百姓知有世家而不知有皇帝,但是真的有什么不知道哪一层丢下来的苛捐杂税落到头上,挨骂的一般都是皇帝和朝廷。 因此皇帝有时候也很委屈。 凭什么世家敛财我背锅? 因此李荩忱很干脆的借助南陈内部党争激化、世家实力被削弱的时机崛起,并且一举***南世家,又借助北伐之势头,逼迫着北方一个又一个的世家乖乖俯首称臣,接受大汉的安排,而不是他们去安排皇帝、安排大汉。 而李荩忱这样做,表层上的底气自然来自于他对军队的掌控,江南世家的反叛在大汉的火枪下被打的七零八落就是最好的例子。 现在,沈君高已经清楚,单单凭借着表层上的底气,李荩忱恐怕还不会如此果断的对世家出手,他更深层次上的底气,应该就来自于陛下很清楚,自己能够通过这些政策收拢到足够多的民心。 工业在发展,商业在发展,大量的就业机会,大量的财富都在这其中。 百姓怎么可能再愿意墨守成规,老老实实的耕耘? 种地归种地,但是在农闲之时,他们的心思自然而然就飘到工坊中去了。尤其是大量从南洋运来的劳力,让大汉的百姓逐渐不再需要自己去耕作,把地交给这些劳力,然后自己去工坊之中赚取更多的钱,岂不是好的选择? 第二三三三章 重返钟离 更甚至,百姓自己都能够开设工坊和商铺。 人心思变,则再也不可能回去。 李荩忱通过这些方式,把民心从世家那边抢过来,世家也不过就是无根飘萍,不足为虑。 民意滔滔如洪水,引动着时代,又顺应着时代。 因此想要逆着潮流而走,依旧维护着旧有制度的世家,自然而然会在这惊涛拍岸之下粉身碎骨。 世家,输得不怨。 他们以为的空中楼阁,实际上是汪洋大海,是涛涛民意,是民心所向、无可阻挡。 沈君高默默叹了一声。 根本不入他们眼睛的这些“奇巧淫技”,这些“伤风败俗”的政令,偏偏却是给了百姓难以想象的好处,所以百姓至始至终都是坚定站在陛下身边的。 而科举制的存在,更是保证了平民百姓之中的朝廷制度拥趸者,以及陛下的崇拜者,能够通过真才实学步步高升。 朝堂上一个个对现在大汉制度存在质疑的臣子们,或许并不会想到,当他们还在质疑陛下是不是误入歧途的时候,陛下已经准备好了他们的接班人。 只要他们流露出来对朝廷政策的怀疑甚至不满,那么科举考试选拔出来的人才自然而然就可以顶替他们的位置。 陛下,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今日大汉之疆域,今日大汉之威名,可都是这位陛下杀出来的! 内部的世家,外部的强敌,哪一个不是血流成河? 真以为陛下是菩萨? 当科举制推行的时候,大家就应该意识到,世家,旧制度,已经不是无可替代了。 只可惜又有几个人意识到这一点? 尤其是不少出身世家的旧臣,甚至还把当初对江南世家所取得的胜利看作是一场新兴世家和这些盘踞江南多年的旧有世家之间的斗争罢了。殊不知整个斗争的高度,始终处于新时代和旧时代的更迭上。 时代变了啊。 沈君高一时间也难免有些茫然。 大家对于陛下的那些看法,错的不是陛下,而是自己。 沈君高的神情,李荩忱自然是看在眼里。 新旧之交,没有一味地流血杀戮,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不能指望着所有人都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思并且紧紧追随。 大家的思想,总归都有一个转变的过程。 李荩忱也愿意为这些曾经为大汉殚精竭虑、也曾经在南北朝乱世之中尽全力保全民族气运血脉的旧臣们留下足够的时间,让他们去完成自己的思想转变,也去适应这个时代新的发展思路。 至于这个发展思路对不对,李荩忱只能说,时间会证明一切。 陈叔慎的眼神倒是远比沈君高来的澄澈。 还是年轻啊,没有经历过那些,自然就不会有多少顾虑。 在心中感慨完,李荩忱就不由得腹诽一句:什么时候自己的心态也老了? 不行,下次打高句丽,朕也得去耍一耍,让天下臣民都知道,大汉的皇帝依旧是那个锐意进取、所向披靡的皇帝! 陈叔慎当然不知道眼前的皇帝陛下已经在给自己找麻烦了——陛下御驾亲征,就是又要丢下一堆朝政给群臣,身为隐隐的各部文官之首,又是朝廷不折不扣的财政大管家,陈叔慎自然要承担起来更重的责任,而且······陛下御驾亲征,不管有没有这个必要,文官们都得努力苦苦相劝,又是好一通口水战啊! 想到这里,李荩忱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小舅子辛苦了。 下次给你加俸禄,加封地。 不过作为姊夫的好工具人,还得继续努力,该是你头疼的事,一个都少不了! ————————————- 船行数日,已经从鸿沟进入淮水,抵达钟离郡。 此时的淮水两岸,早就已经不复当年身为南北边境线的肃杀。 往来船只比起鸿沟上更多。 而曾经作为南朝在淮南防线上重要支撑点的钟离郡,此时俨然已经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大集市。 沟通江淮的邗沟和沟通淮水、大河的鸿沟分别位于钟离的东西两侧,这就让钟离城外的淮水水道成了南北商船往来的必由之路。作为沿途少有的重镇,钟离的发展自然亦是日新月异。 以至于当李荩忱第一眼再见到这座城的时候,甚至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没错,原来的钟离城占地面积很小,高耸的城墙、狭小的城池,最是易守难攻。而且城里城外,遍布军寨,层层叠叠,配合上一道道护城河和壕沟,固若金汤。 而今日的钟离,城池还是那个城池,不过城池内外的军营早就已经拆得一干二净,也就只有一些圈定区域、维持秩序用的鹿砦和栅栏,还保留着几分这里曾经是战略要地的氛围在。 城外的水师营寨也都已经变成一个个商用码头,毕竟大汉已经完全没有在淮水上保持一支水师的必要了。 曾经强大的淮水水师,此时或是就地转为衙役负责维持淮水上的运输秩序,或是归入海军编制了。 城中的军寨,已经被府衙、钱庄等等取代,狭小的城池里面,光是各式各样的管理衙门就安排的满满当当。 无论是航运、贸易还是工业生产等等,都需要有部门来管理。 尤其是钟离这种交通枢纽之地,每个部门都得需要大量的人手来维持。 而钟离城外,又是另一番光景。 李荩忱放眼望去。 淮水上的千帆自不用说,这淮水两岸,码头一座又一座,几乎把整个河岸都铺上了青石,纤夫、码头劳力的身影密密麻麻,无数的货物从船上卸下来然后向南北流通。 在北岸向北面去的,是前去北岸的各处城镇。 而在南岸卸下来的,不只是去往梁郡等地,在码头之后就是围绕着城池一直向东、西、南三个方向延伸的集市。 集市由大量的商铺、货栈还有仓储组成。 货物在这里囤积,然后根据买家的需要进行中转,北上南下各不相同。 码头劳力们在喊着号子搬运货物,掌柜的带着伙计们在商铺门口清点货物,朝廷的衙役们在路上维持秩序,时不时有官员走动核查,好一番忙碌的景象! 至少在此地,李荩忱一眼就能看到一个完整的商品运转体系。 而钟离,已经是和当年的钟离截然不同的一座城。 第二三三四章 万岁 只有亲眼所见,才知道想法的真假对错。 此时不只是沈君高,大汉的众多随驾臣子,都惊讶的看着城外的景象。 没有人能够否认钟离的繁华。 尤其是一些曾经来过当年战时钟离的人,更是惊诧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还是那个城里兵马云集,城外水师戒备,出城百步便是荒草凄凄、恍如荒蛮之地的钟离么? 三观都被颠覆了。 假如不是大家亲眼看到了码头上就明确写着的钟离两个字,恐怕说这是已经抵达了建康府,或者说重新回到了洛阳城,来的更有信服力一些。 这让站在李荩忱旁边的沈君高和陈叔慎下意识的想到了几天之前的对话,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陛下,的确已经让这个时代变得和想象之中的不同太多。 他们不能确定陛下最终会带着大汉走向何方,甚至于他们都怀疑陛下自己可能都不清楚这个答案,但是他们清楚的是,至少现在的大汉和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都不同。 眼前的这些景象,即使是真的休养生息数十年,都有可能看不到, 毕竟历朝历代所谓的休养生息,可能也就是能让着钟离城外多一些耕地罢了,但是绝对没有办法让钟离城变成眼下这人山人海的存在。 李荩忱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只是含笑看着周围臣子们的神情。 大家的惊讶,在于怎么也没有想到钟离城竟然会迎来这样的改变,并且好奇于大汉的其余州府是不是也开始变成大家根本不熟悉的样子。且看看眼前的这座钟离城,曾经赖以抗拒强敌的城墙,此时哪里还有存在的意义,不过是作为一道方便管理的界线罢了,大家很清楚,这城墙实际上扒了的意义要比还留着大,只不过现在财政还得用在刀刃上,没有耗费人力物力的必要。 李荩忱的惊讶,是在于运河的开通以及这些年潜心推动工商业的发展,竟然这么快就让自己看到了曙光。眼前的这座钟离城,的确已经有了历史上京杭大运河沿线重镇,诸如扬州、济宁、临清这般的繁荣场景了,意味着这个时代的人们也已经意识到了商贸发展的重要性并且愿意在这上面有所努力。 眼前的这些集市、码头,还有货物的装卸、储存和贸易,背后并没有多少李荩忱一力推动的影子。陛下日理万机,当然不可能注意到运河沿岸一个城镇的建设,他顶多就是说一说,在运河沿岸可以挑选几座城池作为货物中转之处罢了,至于挑选的是哪里、挑选出来之后又应该怎么办,抱歉,陛下是没有这个精力在乎这些事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而事实证明,负责营建钟离城以及其他运河沿岸城镇的工部和商部以及地方州府并没有让自己失望。 大汉拿下北方的时间到底不算是非常长,所以现在只是把北方纳入大汉的商贸网络了而已,所以北方的商贸发展至少到现在是没有办法和南方相比的。北方的人口虽然相比于南方已然还占据优势,但是市场的开拓总归是需要时间,没有一两年以上的潜心耕耘,恐怕就连北方的一些重要州府都没有办法和南方一个普通城镇相比。 不说别的,单单是眼前的这个钟离城,曾经在南陈的版图上也就是一个普通城镇罢了,如果不是因为其军事意义上的重要性,恐怕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会听到这个地名。 可是现在钟离城的繁华,相比于北方冀州、青州等地的州府也不遑多让。 这说明至少这个时代已经有一群人认识到了借助运河能够进行怎样的发展,已经明白通过推动工商业的进步能够为国家也为自己创造怎样的财富。 李荩忱曾经辛苦播下的种子,这个时候,不只是生根发芽,甚至还已经逐渐成长为一棵小树苗,伴随着大汉这一棵参天大树一起成长。 荒野上的一棵树是不可能独自成活的。 只有一片树林,才能一起面对风雨。 —————————— 在接受了一群钟离城官吏和商贾们的觐见之后,李荩忱又带着群臣巡视了一圈钟离城的集市还有码头,一路上也不知道多少百姓参拜他们的皇帝陛下,“万岁”之声山呼海啸,震撼寰宇。 万岁,在这个时代还不是皇帝的专属。但是当看到那些百姓的目光之中满满的都是崇拜甚至是虔诚的时候,当看到钟离城这几乎不敢想象的繁华景象之后,跟在陛下身边的群臣,甚至在心中忍不住感慨,这普天之下,真正能够当得起“万岁”这两个字的,恐怕就只有陛下了。 因为只有陛下所做的这些事,才是真正改变了整个时代的事。相比之下,每一个人引以为傲的那些功劳,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怕是连陛下的万分之一都没有。 而假如让此时正笑嘻嘻的和外面的百姓们打招呼,丝毫没有一点儿皇帝陛下应该有的威严模样的李荩忱,知道群臣们是什么样的想法,恐怕只会在心中感慨一下:朕真正做的,实际上不过只是提出了一些大概的想法,各行各业,社会的每个方面,朕都略微指点了指点。 真正把这个时代推动着向前走,并且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实际上是你们。 每个人所做的只是可能微乎其微、并不会影响到社会运转哪怕是一瞬的工作,但是当所有人的工作、所有人的努力加在一起的时候,这一切自然就变得不同。 时代因之而发展,国家因之而强盛。 所以真正当得起这万岁之称呼,真正受得了这万民之山呼的,不只是李荩忱,还有在场的每一个人,甚至是百姓们自己。 因为今日钟离之繁荣,也是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出来的,用汗水换来的,李荩忱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罢了。 没有努力,还是白搭。 在场的每一个人,在李荩忱看来,都经得起后世的敬仰。 这,是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 是一个自己一手缔造的、回荡着进取和拼搏的时代。 是个好时候啊! 李荩忱脸上的笑容更盛。 百姓们更是齐齐欢呼。 第二三三五章 君臣“离心” 在大汉百姓们的心中,皇帝陛下有很多的形象。 陛下以武开国,自从起兵巴蜀之后,战北周、战西北、入江南、下南洋、北伐,再到现在的暴打吐谷浑、震慑四方,可以说嘴上一直喊着“天下太平”口号的皇帝陛下,实际上一直在用拳头“以理服人”,大汉今日的疆域,都是陛下带着大汉子弟用鲜血和牺牲打下来的。 所以陛下出现最多的就是军神一样的形象。尤其是陛下还喜欢御驾亲征,更是让这种形象深入人心。而实际上跟在陛下身边的人都很清楚,这位皇帝陛下虽然是个指挥打仗的好手,但是实际上在大汉的将领们都成长起来并且可以独当一面之后,便几乎很少插手战事的直接指挥,每一次御驾亲征,更多的是扮演一个吉祥物的身份。 嗯,可能古往今来,这种主动当吉祥物的皇帝也不多。 除此之外,陛下在百姓们心中的形象,可能更多的是锐意进取,说好听点是这样,在一些人的口中,则是离经叛道。 毕竟他所做的这些,几乎和历朝历代格格不入。 找不到参考,大家也不好直接说他做的不对,尤其是现在他做的这些正逐渐的为大家带来肉眼都能看到的好处,因此说不对都有点儿底气不足了,因此“离经叛道”也变成了那些对朝廷不满的人最后的一点儿说辞。 这样的说辞显然是没有什么说服力的。 当今陛下,离的是什么经?叛的是什么道?其实大家也都说不清楚,顶多也就还是牵强附会,说一说他不遵守祖宗礼法之类的。 可是李荩忱除了做事随意了一些之外,的确没有什么大毛病在。 尤其是还有同行衬托。 谁说陛下离经叛道的?陛下不介意请他们去拜访一下宇文赟和陈叔宝,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离经叛道。而且南北朝这么多朝代,离经叛道的君主多了去了,陛下这种,根本排不上好。 正是因为这些正面和负面的说法交错,才让李荩忱的形象变得有些复杂。他是一些人口中战无不胜的战神,他是一些人口中积极进取的明君,他是一些人口中总有新奇思路的神仙——这些人基本都是工部或者商部的,陛下随口一言就经常让他们惊为天人,他还是一些人口中的胡作非为,是一些人口中的穷兵黩武······ 说法不同,形象不同,以至于很多人都不知道大汉的陛下到底是怎样的一位皇帝了,只能说至少从他现在的所作所为来看,他虽然喜好对外征战,喜好一些新奇的东西,但是至少当得起“明君”这个赞美,不然的话百姓们也不会心甘情愿的山呼“万岁”。 当今日真正见到李荩忱,见到那个含笑和大家打招呼的身影时候,百姓们心中所塑造的种种陛下的形象几乎轰然倒塌。 这个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不是很英俊吧,但是一双剑眉自带着三分杀气,可是脸上的笑容又是那么的和蔼可亲,没有一点儿严肃,不端任何架子,与其说这是君上,不如说是哪个邻家大哥哥。 招招手,就像是在招呼自己的兄弟姊妹们。 在形象短暂的崩塌之后,百姓们心中对陛下的好感几乎是很快就溢了出来。 如此和善亲民的皇帝陛下,怎么可能是有些小人嘴中所说、所猜忌的那样! 古往今来,帝王,甚至是皇室宗亲,都在努力维持自己的权威,能耍威风的地方绝对要耍威风,走南闯北的商贾们是见过皇家阵仗的,甚至不只是见过一国之阵仗。 低垂的帘幕,华丽的马车,前呼后拥,恶仆开路。 这才是皇室的形象。 今日的皇帝陛下,用颠覆所有人认知的行动告诉了这些百姓们。 大汉的陛下,也是有血有肉的,也是一个介乎于青年和中年之间的汉子罢了。 就是这样的人,在带着大家向前,在为了这个国家殚精竭虑。 那大家还有什么好颓废,好质疑的呢? 所以百姓们一次又一次的山呼,他们虽然不再跪拜,但是那一声声“万岁”,那一只只伸出来响应陛下的手,和第一次不一样,是真正的发自内心,是真正的表示自己的追随之意。 之前,是敬佩;而今,是追随。 群臣们的眼神之中一个个一开始还是带着担忧和怀疑。 陛下巡视各方,接受百姓拜见,说实话是有些不妥的。 哪怕只是坐着马车在路上走一圈,都有可能会遇到很多凶险。当年最喜欢做这事的就是秦始皇,结果呢,博浪沙一下,不够吓死人的。 只不过大汉的群臣们,早就已经习惯了陛下这么干。 这货想要御驾亲征,亲临前线,大家都拦不住,更何况到大街上走一圈呢? 李荩忱想要堵住他们的嘴巴,太简单了。 “朕御驾亲征,敌寇如山海,箭矢如雨下,尔等不做阻拦,今日朕上街体恤民情、接见百姓,尔等却要阻拦,是害怕大汉之百姓无丝毫忠贞之心,还是民间有冤情,所以你们根本不想让民间知声音上达天听?” 这话要是说出来,情况就有点儿严肃了,群臣们少不了又要黑压压的跪下一片,叩头请罪。 所以大家干脆不说,您老人家想要去,那大家就陪着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真的有人想要对您老人家不利,那我们也能先挡一挡。 李荩忱当然不知道群臣们的想法,如果知道的话,只会表示你们真以为白袍和羽林骑是吃干饭的?人群之中,还不知道混着多少白袍,正盯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顺便带动一下气氛呢。 干这事,白袍太拿手了。 当然,群臣也不可能知道李荩忱之前关于“万岁”的想法,如果知道的话,只会举双手赞同表示他们的皇帝陛下真的是“离经叛道”。 一时间大街上,皇帝和他的百姓们其乐融融,君臣之间,却是大型离心现场。 李荩忱并没有在街上停留太久。 因为听闻消息的百姓已经越来越多,逐渐整个钟离城外的道路上都挤满了人。为了防止混乱,李荩忱果断的下令离开。 他也有点儿害怕狂热的百姓们做出来点儿什么令人啼笑皆非的举动。 第二三三六章 天道昭昭 之后,陛下的车驾前往钟离内府,而群臣先行返回驻地。 毕竟陛下是带着沈婺华和陈宣华一起去的,两位妃嫔当面,群臣们跟着就有点儿当电灯泡的意味了。 尤其是随驾南下的官员,以刑部尚书沈君高和户部尚书陈叔慎为首,这两位,还有另一层身份,自然是沈婺华的叔叔和陈宣华的哥哥。 自家人还要去当电灯泡,属实是没脸啊。 更何况于私如此,于公亦然。 内府和外廷还没有到亲密无间、什么事务都互相不隐瞒的地步。甚至双方能够争的时候还得争一争呢。 陛下去视察内府,外廷群臣就不要跟着凑热闹了。刚才陛下去视察钟离城内各处府衙的时候,沈婺华和陈宣华也都没有露面,算是给足了外廷面子。 外廷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给内府添堵。 尤其是钟离城的发展,也给了这些外廷官员们很多启发。说句实话,大汉建立的时间虽然不是非常久,开国也不过五年时间,但是有一些问题已经不可避免的暴露了出来。 其中之一就是今日大家明显能够感觉到的和基层脱钩。 朝廷的衮衮诸公,身在云端之上的时间也已经不短了。 这其实倒不是因为群臣们没有想要接地气、真正了解大汉发展状况的心思,之前也曾经说过,这一代的大汉官员,基本上都是上一代和新一代官员,所谓的上一代,就是指的以萧摩诃、沈君高这些人为代表的前朝年轻力量,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也已经成长为更加稳重的中坚,能够完成一个朝廷管理和运转的几乎所有任务。 而新一代,自然指的是以陈叔慎这种为代表的年轻皇亲国戚、以李渊这种为代表的天子门生、以鲍兴这种为代表的科举考试选拔上来的人才——假如“新一代”的概念再扩大一些而不论入年龄的话,那么房彦谦这种年纪虽然大一些,但是思想却很新潮的人实际上也应该在这个范畴之内。 至于他们所对应的,自然是以吴明彻这些人为代表的上一辈。随着萧摩诃抵达汉中并且取代淳于量指挥汉中兵马向西挺进,宣告着这些老一辈人已经彻底退入二线。他们心里也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已经跟不上这些年轻人的了,再加上他们之中的大多数,出身都比较复杂,本来就很难获得陛下以及朝廷的完全信任,自然也没有必要厚着脸皮非得去和小辈们争夺建功立业的机会。 有这个心思,还不如去培养一下自家的年轻一代呢。 因此,单纯从思想上而言,现在这些朝廷的管理者们是完全可以胜任这一份工作,而且事实也足以证明,在他们的带动下,大汉的确正在蓬勃发展。 不过繁多的事务也的确限制了他们和外界的交流,大家只知道某个地方发展的如何如何好,也知道自己制定的政策得到了怎样怎样的落实,可是这些都是奏章上写出来的,都是前来汇报的官吏们口中说出来的,具体是什么样的,大家不清楚,全靠想象。 想象固然是美好的,但是往往不切实际。 今日呈现在大家眼前的钟离城,显然就和想象之中的不一样。 假如大家能够在此之前就亲眼见到钟离城已经发展成什么样子,恐怕绝对不会在陛下提出的很多天马行空的想法时,一个赛一个的表示反对。 陛下的想法,按照大家的想象,那自然并不贴切实际,因为大家认为社会并没有发展到这个地步,百姓对于这些政策的接受能力有限。结果谁曾想到,实际上社会的发展进步以及百姓的思想变化都已经超乎大家的想象。 这对于很多官员来说,都是颠覆性的。 因此他们现在无比渴望着交流和······吐槽。 目送陛下离去之后,沈君高率先忍不住说道:“钟离城有地利,得天独厚,发展成今日之规模,虽在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大家顿时都皱了皱眉,这话听起来好像不太对啊。 大家都在感慨变化之大,结果沈老哥你怎么在吐槽这都是应该的? 不等陈叔慎等人开口,沈君高话锋一转:“可是自从大汉开国以来,一条条道路建设,一条条运河开通,又有多少城池因为地利、因为贸易而发展成和此相差无几的规模?诸位可清楚?” 百官齐齐摇头。 “我们原本对于整个天下的认知已经改变。”沈君高缓缓说道,“而我们对于旧有九州城池的认知也应该有所改变了。做到了这一切的,实际上不是老天爷,而是我们所有的大汉百姓在陛下的带领下齐心协力,这一点希望诸位心里清楚。” 大家不由得一笑,我们就说嘛,沈君高怎么可能真的和陛下唱反调,又是一次欲扬先抑。 情理之中。 不过沈君高所说的,还是让群臣们都打起精神。 老天爷也或许真的在冥冥之中保佑着这传承千百年的华夏,但是三百年乱世,老天爷真的时时刻刻都在让华夏享受太平和发展么?恰恰相反,灾难从未少过。这些灾难给了华夏后人以警惕,但是也说明天道昭昭,不会因为你是什么民族、有什么出身和历史就会有所偏颇。 天道给予万族的机会都是平等的,华夏只不过是有一个比较好的基础罢了,一个也是从炎黄二帝开始,无数的前辈们披荆斩棘、东征西讨换来的好基础。 假如不好好珍惜的话,那么其余民族也有可能抓住这个机会,趁虚而入。司马一朝的灭亡以及五胡乱华的这三百年,已经足够给所有人一个深刻的教训。 在此之前,从春秋到秦汉,外族,从来都不是一个真正值得注意和警惕的存在,汉代一开始因为秦末的多年战乱而导致国力空虚,一时间在边境上只能和匈奴人僵持甚至主动退让,这是必然的。但是匈奴人再怎么强大,也没有看到他们一路杀入中原和江淮等腹地。 经过两代的缓和,汉武帝时期,匈奴不还是被汉军给吊着打? 所以华夏民族自然而然的就会有一种天之骄子、得天独厚的自信。然而经过五胡乱华和南北朝这三百年,大家应该意识到,自己的这些优势,并不是老天爷的眷顾,而是列祖列宗们的之前打下的基础好罢了。 第二三三七章 安抚江南 因此现在大家应该认识到,外敌还很强大,并且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又会冒出来新的敌人。 只有紧跟着陛下,真正的带着大汉在废墟中站起来,才能让大汉有更多的资本去应对新的威胁,去和其余的民族争夺那为数不多的崛起的机会! 别人,至少现在还没有证明自己具有这个能力。 事到如今,想一想自己之前对于陛下的质疑,又是多么的可笑。 看来各部真的要组织一下,到下面各地州府去走一走看一看。 能够发展成钟离这个样子的,应该好好鼓励,甚至可以让本地官员前去别的地方讲授一下经验。而要是发展的还是和之前大家印象之中的南北朝时期一个普通的城池没有什么区别的,那抱歉了,吏部和御史台就要磨刀霍霍,看看你们这些主官是干什么吃的。 时代变了啊,所有人的目光交错,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深意。 现在的大汉,是一个大一统王朝了,假如大家还在用旧有的眼光去打量这个时代,那么被用不了多久,他们也会被淘汰。而他们惊恐的发现,之前的自己,好像还真的是这样的目光。 还好,这一次跟着陛下南下。 还好,自己亲眼看到了这一切。 甚至大家心中更加感慨的是,陛下应该是早就已经回阿飞了解了他们的想法,甚至看穿了他们的所思所想,所以才专门带着他们下江南,不让他们再继续站在北方百废待兴的废墟上无病呻吟,而是让他们亲眼看一看,那奏章上只言片语描绘不出来的繁荣,那怎么说都显得词穷的盛世! 没错,盛世,在大家看来,一个钟离城,已经算是盛世的象征,而可想而知,现在的江南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象,所以说大汉的江南已经进入了盛世,没有任何问题。 同时,大家更是要坚定一个想法: 开拓、发展、进取,才是这个时代的主色调! 自己要学、要做的还有很多。 牙牙学语的小儿,又有什么资格去驳斥圣人言说? 陛下没有跟他们一般见识,甚至还愿意带着他们去看,这才是真正的胸怀博大。 ———————— 李荩忱并不知道群臣们的心中现在已经经历了怎样的震动。 因为在他看来,这钟离城也就是那个样。 他带着这么多臣子南下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安抚江南士民,好好的收拢一波人心。 至于臣子们内心的感慨,李荩忱若是知道了,恐怕只会吐槽一句:诸位请不要自行加戏。 说得好像你们要是跟不上时代了,跟不上朕的思路了,朕还能把你们都换掉,转眼又去找一批什么都能胜任的臣子来! 你们跟不上,朕还不是得等着。 说回江南的事。 大汉的都城本来在建康府,结果现在洛阳抢走了都城的位置,建康府一下子沦落成了和长安、邺城并列的陪都位置,甚至说起来还不如成都府人天天挂在嘴边的“龙兴之地”来的好听呢。 我们巴蜀人不和你们江南、中原还有关中人争夺什么,反正陛下是从我们这里起家的! 对此,江南人很想说,陛下当初要不是靠着我们江南子弟入蜀,又怎么打下来的偌大江山?不过这话还是在心里嘟囔两句就好了,真要说出来了,未免有点儿在说陛下能力不够,是靠外力。 因此江南士民们,尤其是当初那些从龙积极的人们,心中还是有些小情绪的。江南人投入了这么多,洛阳你个浓眉大眼的,凭什么? 尤其是自从陛下北伐之后,建康府虽然是陪都,陛下却从来没有来过,就像是已经把这个都城给忘了一样,自然更是让江南百姓们心中的不满越来越多。 当然这种不满里,更多的还是叹息和失落,但是李荩忱身为皇帝,绝对不能允许这种情感影响到了江南士民们和大汉之间的情感。 巴蜀是龙兴之地。 而实际上真正对李荩忱北伐帮助最大的还是江南。李荩忱是在入江南之后,才算是真正拥有了一块物产丰饶、人口众多的土地,从而确定了自己的基本盘,之后南征北讨,有了今日的偌大王朝。 嗯,是为了深厚的感情,才不是为了江南的赋税和物产呢。 陛下的诚意,毋庸置疑! 所以这一次李荩忱不但亲自到江南走一遭,而且和去邺城的御驾亲征、去长安的轻车简从不同,他这一次是带着船队、百官从洛阳沿着运河浩浩荡荡的南下,视察沿线州府以及整个运河的运行状况,声势可谓是浩大,充分的表明了皇帝陛下对于江淮和江南州府的重视程度。 而随驾的妃嫔也很多,沈婺华和陈宣华是跟在李荩忱身边的,她们出身江南,此次也算是回家。贴身带着两个江南妃嫔,自然也是李荩忱在不断释放着套近乎的信号,表明自己是不折不扣的江南女婿。 与此同时,还有杨丽华和徐素,分别带着人马从另外两路南下,分别走襄阳入沔水进入大江和走青州下楚州。 这两队人马不但同样有大量的工匠随同,沿途考察开辟运河或者道路的可能性,前者是为了加强荆州和中原之间的联系,后者泽是为了加强青州、徐州等淮北重地和江南之间的联系。 李荩忱很清楚,至少后者的范围内是可以修通另外一条运河的,也就是后世的明清运河。 现在的运河依托邗沟-鸿沟,实际上是从江南斜斜连接了洛阳等中原重镇,而青州和徐州等地想要南下,就必须要到淮水岸边才能转为水路,这显然是不利于交通的。 尤其是未来冀州和幽州还要被纳入运河体系之中,这条运河一旦修通,自然可以直接让江南的货物向冀州和幽州等地运输,快速的促进这些地方的发展,而且还不需要专门到洛阳兜一圈。 至于杨丽华和徐素的任务,自然是带着内府沿途巡查。内府的监察体系已经建立起来,现在就是整合各地内府机构、清查贪污,以彰显内府权威的时候,杨丽华和徐素生性稳重,自然比较适合这个工作。 一开始大家都没有经验,总归是需要有稳重的人来拿捏一下尺度,免得弄成了大清()洗。 第二三三八章 陈宣华:感觉绿绿的 而沈婺华的一切柔情与爱,都已经归属这个男人。 人生之中第一次,她知道了什么是爱情。 就像是干旱的田地骤然受到春雨的滋润。 回首当年,沈婺华可以肯定的说,眼前的这个钟离慈善堂,也是大汉的第一个慈善堂,便是自己的心彻底和陛下连在一起的地方。 陈宣华虽然眼神之中带着些许醋意,但是并没有什么嫉妒和怨愤。沈姊姊能够敞开心扉,和陛下真心相爱,这是她们都很乐意见到的。 不然在深宫之中,她们总觉得自己见到的是一具莫得感情的尸体。 尤其是沈婺华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陈宣华心里还是有数的,总归是陈叔宝的过错,总归······是陈氏对不起她。 无论是乐昌还是陈宣华,虽然出身帝王家,但是到底还是女儿家,女儿家的感性和相比于男人不太容易被权色所消磨掉的人性,让她们更同情沈婺华,甚至愿意代替她们的兄长来尽可能的弥补沈婺华所遭受的这些精神损失。 沈婺华并不怪罪她们,甚至还愿意和她们姊妹相称,实际上陈宣华就已经很感激了。 当然乐昌和陈宣华也感激李荩忱,她们清楚,陛下在这其中功不可没。 钟离城慈善堂已经不是当初刚刚建立时候几间茅草屋的样子。 这里现在生活并且教育着上百个大汉英烈的孤儿。 另外还有其余孤儿数量更多,足有两三百个。 钟离常年在南北朝对峙的前线,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无家可归的孩子还有一个个破碎的家庭。三百年的乱世,已经给这一片土地上的人民造成了太悲惨的影响。 假如没有慈善堂的干涉,这些从小浪荡于街头巷尾,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几乎没有一技之长,即使是长大之后也依旧会变成社会发展的阻碍,不给社会添乱就算谢天谢地了。 所以慈善堂看上去只是收拢社会上的孤儿并且帮助那些温饱尚且还成问题的穷人,真正明白慈善堂任务的沈婺华和陈宣华等人心里却很清楚,陛下是在通过慈善堂从根源上消除社会的一些隐患,甚至还把这些隐患转变为忠诚于大汉的一股力量。 不说别的,单单是这些孤儿们,在感受到慈善堂以及慈善堂背后的陛下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之后,这些孤儿们肯定更愿意肯定更愿意在大汉的发展中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尤其是一些从小就接受专业技能培训的,长大之后必然会变成某些行业的中坚力量。 总之不可能站在社会的对立面。 别看内府现在铺开的场面很大,但是后宫妃嫔们知道,掌控社会上的这些方面,都是李荩忱经过深思熟虑的。内府做不到或者内府没必要去做的,李荩忱根本不会交给内府。 对于后宫之中的妃嫔们,他虽然不可能给予她们自己全部的爱,但是也绝对不可能和古往今来的众多冷血帝王一样完全把她们当做工具人。 而内府最先开始推动的事业,肯定就是在李荩忱心中份量最重的。医院是一个,书院是一个,现在外廷都已经意识到了这两者对整个社会的重要性。而之后便是慈善堂。 陛下背后的深意,大家不见得都懂,但是大家清楚,慈善堂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 李荩忱挽着沈婺华,向慈善堂内走去。 大小官吏以及不少选出来的慈善堂学生代表,都在两侧静静等候。 沈婺华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在这么多人面前和陛下如此亲密,多少有点儿不符合礼法,不过李荩忱并没有容她拒绝的余地。 沈婺华索性就任由李荩忱挽着,还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袖。 众目睽睽下,终究还是不敢做别的。 而且对于沈婺华来说,慈善堂,尤其是眼前这个钟离慈善堂,显然有着额外的重要意义。 她突兀的有些紧张。 背后的陈宣华撅了撅嘴,却还是微微放慢脚步。 看着眼前的一对身影,有一种神仙眷侣,自己不能去破坏气氛的感觉。 旋即陈宣华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按照陛下平时开玩笑的话,总感觉自己头上······绿绿的? 携手进门,两人便看到一个个身着汉家衣冠、挺胸抬头的孩子们,在先生们的带领下,齐齐拱手向前一推,同时躬身九十度行礼。 虽不是跪拜,但是也是不折不扣的大礼。 对于这些孩子们来说,如果说朝夕相处的这些先生们既是老师又是父母,那么眼前的这一对人,就是不折不扣的天和地,是让他们能够活下来并且学习知识、让人生完全步入正轨的神仙。 李荩忱抬手。 孩子们平身,一个个看着李荩忱和沈婺华,笑得很开心。 显然他们之中大多数的年纪还太小,并不清楚为什么要行礼,对方又是什么人,只是觉得这一对大哥哥大姐姐看上去和蔼可亲。 笑,似乎是孩子的天赋,总是在无意中流出。 看着这些孩子的笑,李荩忱心中也是一阵心潮澎湃。 建设慈善堂的目的,很多人都能够解读到陛下想要避免隐患这一点上。 而李荩忱很清楚,自己的最终目的,是带动整个社会的风气积极向上、与人为善。 连被遗弃的孤儿朝廷都不会放弃,甚至还能带着他们成才。那么其余双亲聚在的人,还有什么好不努力的?而朝廷甚至就连这些边边角角都能够关怀到,那还有什么不值得信任的? 而且就连孤儿们都能够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看到这一幕的人们,还担心人生路上有什么艰难险阻不能克服? 看看身边的沈婺华,再看看那些随驾的内府官员,在这笑容的影响下,似乎一个个心情都出奇的好。 这些孩子们传递出的,是最纯真也最能牵动人心的善意。 李荩忱先对着先生们含笑夸奖几句。 先生们忙不迭的表示陛下谬赞了。 李荩忱自己心里清楚,他们当得起自己的夸奖。 自己所提出的无数的想法,终归只是想法、只是理论。 就是这些人,把这一切变成现实。 空谈,终究只是提供一个理论指导。 他们,才是真正实践的人。 慈善堂的山长冒昧的请沈婺华题字,沈婺华不由得瞥了一眼李荩忱。 第二三三九章 绝知此事要躬行 若是李荩忱能够来题字,自然是最好,更能够体现陛下,而不只是内府对慈善堂的重视程度。 这其中的意义自然完全不同。 李荩忱捏了捏沈婺华的手,传递了一个两个人都懂得信号。 要么是晚上多换几个姿势,要么是拉上陈宣华一起。 反正没好事。 沈婺华很想啐他一口,但还是忍住了,然后眼睁睁的看着这家伙挥毫泼墨,写下一句诗。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这句话在李荩忱看来,放在这个地方显然非常合适,告诉这些孩子们,自己的想法都要通过实践去证明。 空谈,永远不可能真正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尤其是在这慈善堂,每一个慈善堂培养出去的孩子,都应该是李荩忱现在所主张之想法的践行者,是不折不扣的实用主义者。 在李荩忱的期望中,他们应该积极投身于工业、商业、科学研究、地理探索等等各行各业,进一步证明李荩忱所说的一切是正确的,而不是一个又一个悠游林下、坐而论道。 社会之发展、国家之富强,不是动动嘴就能够换来的。 当然了,这句话也是李荩忱自己在提醒自己。 这一路走来,有很多事已经不需要李荩忱亲自去做,在朝堂上,他比任何人动的嘴都要多、动的手都要少。 他的一句话,就有可能引领一个行业的发展,也有可能把一群人带到另外一条道路上。然而这样的发展真的适合于这个时代么,这样的道路真的不是歧途么? 后世的一切,真的都适合于这个时代么? 会不会造成更加尖锐的社会矛盾? 李荩忱无从得知。 所以他也要提醒自己,有些事,必须要自己亲眼看到才是真的。 自己只有多走走、多看看,也多听取每一个人的声音,才能去判断自己所做的是对是错。 绝知此事要躬行啊! 现在他所担当的,并不只是一个坐在九重宫殿之中、垂拱而治,天下只要没有什么杀伐大事,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的吉祥物皇帝。 他在亲手操控着天下的一切,他在引着这个民族向着快速发展的道路上前进,他也肩负着这个民族从三百年的噩梦之中走出来的重任。 所以每一步,都不容有错。 不然就算是别人不会怪罪李荩忱,李荩忱也会觉得自己是历史的罪人,愧对于那些用生命把自己送上这个位置的先烈。 沈婺华抿嘴,看着李荩忱的这句话。 慈善堂建立这么长时间,自己在其中扮演的似乎只是一个居中调度的角色。等到慈善堂步入正轨之后,自己更是直接撒手不管了。之后慈善堂发展成什么样子,实际上应该归功于姊妹们的帮衬,更要归功于慈善堂的这些官吏和先生们的锲而不舍。 慈善堂的大功臣,自己似乎有些不配这个称呼。 因为自己只是动了动嘴,终究不是去实现这一切的人。 而先生们也都看着这一句诗,各有各的想法。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想到李荩忱那样的深度,但是在不同位置上的人也能够针对自己所面临的挑战有自己的想法。 很快,一对对目光又汇聚在陛下的身上。 陛下到底是陛下,随手写下的一句诗,竟然如此发人深省! 这些目光看的李荩忱的脸皮都有些发烫,饶是他已经觉得自己的脸皮很厚了。 只能在心中默默的说一句:朱老哥,在这千年之前,教化百姓、传达你的思想,你应该不会怪我的。 接着,李荩忱将笔递给沈婺华,意思自然很明显,让沈婺华也题字。沈婺华含笑接过来,两幅题字,自然足以表明陛下对慈善堂的重视程度。 至少现在内府其余部门好像还没有过类似的待遇。 沈婺华提笔写下“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众人顿时有些诧异,而沈婺华解释一句:“本宫借用陛下之诗,希望诸位能放宽眼界与胸怀,当知群山之外、天地广远,当知江河奔涌、日夜不息。” 大家纷纷叫好。 原本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写景诗,但是经过沈婺华这么一说,似乎还真的蕴含着这样的精神在其中。 克服群山的艰难险阻,就能够看到平野。而在这个潮流滚动向前的时代,每个人都应该和江河一样,最终流入这滚滚潮流之中,汇聚所有人的思想和力量,形成更加强大且无可抵挡的浪潮! 李荩忱顿时佯装不悦:“你们这些人啊,知道谁是顶头上司,结果就专门奉承顶头上司!” 大家一时讷讷,刚刚陛下所写的,直截了当的表达出了自己的想法,所以大家都不由自主的开始结合自己的现状,陷入沉思。 结果等到大家回过神来,想要奉承几句的时候,陛下已经把笔交给沈婺华了,自然没有给大家这个机会······ 沈婺华轻笑一声,主动握了握李荩忱的手:“大家夸赞的是臣妾的想法,又何尝不是在夸赞陛下的诗。当年陛下一介布衣,就已经有这样的胸怀和眼光,君临天下,亦是必然的!” 李荩忱亦是一笑:“好啦,朕开个玩笑,时候也不早了,走吧!” 都快被吓得跪倒在地的先生们,急忙躬身,同时在心中忍不住吐槽:大哥,您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开个玩笑能不能不要开这么大的? 我们真的有点儿担心自己的脑袋。 李荩忱的心思显然并不在这上面。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这是李荩忱初到建康府,在石头山诗会上写下的诗,以清丽豪迈之姿态一举击破诗会上的哀怨靡靡之音,赢得了徐陵、沈君高等人的赏识以及乐昌公主的垂青。 往事种种,并非过眼云烟。 李荩忱愈发的想要前往建康府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吕梁山。 ———————————————— 船行淮水。 尉迟贞抱着奏章推门而入,虽然有女官和宫女帮衬,但是重要的奏章,小秘书一直坚持自己来负责。 这或许只是一个态度,但是尉迟贞并不想让陛下失望,所以态度一定要有的。 后宫姊妹们各自都有事情要做,自己这个小秘书,看上去已经是最清闲的活计了。 第二三四零章 陛下的心结 陈宣华正和几名女官低声商议着药房的下一步发展计划,见到尉迟贞进来,微微一笑:“今天奏章不多啊?” “十几本需要陛下亲自过目的,还好。”尉迟贞随口答道,旋即环顾一圈,“陛下呢?” “和沈姊姊在楼上。” 尉迟贞忍不住咋舌:“你们昨天晚上就没有消停,现在还没结束?陛下什么时候这么······这么不务正业了?” 尉迟贞本来想说陛下战斗力什么时候这么强大了,夜以继日的,这还了得? 不过想想周围还有好多人呢,其中大多数都是内府在外办事的女官,并不在后宫编制之内,还有不少本来就是群臣的内室或者女儿之类的,这话说出来多少不妥。 陈宣华也是聪明人,当然一下子就明白尉迟贞的意思,不由得翻了翻白眼。 陛下总说你的思想最不正,真不冤枉你。 不过这丫头日常开车的根本原因,还是陛下没事总是拉着人家“学习”,导致这丫头都快成一个口无遮拦的理论派老司机了。 对,都怪陛下! 陈宣华当即收起来吐槽之心,淡淡说道:“马上就到清江口了。” 尉迟贞刚刚放下奏章,正想要去找陛下——老旁观者了,才不避讳陛下和沈姊姊在干嘛呢。 听到陈宣华这么一说,她的脚步顿时顿住,默然无语。 清江口是清水入淮之处,距离钟离不远的要冲之地。 沿着清水北上,就是吕梁山。 吴明彻曾经率军在此和北齐、北周鏖战。 陛下也是在这一片山中走出。 那些惊险刺激又催人泪下的故事,后宫姊妹们早就已经知晓。 大家心里都清楚,陛下一直放不下的,就是清江口、就是吕梁山。但是陛下一直不想去的,也是此地。 上一次北伐,本来走中路的李荩忱是肯定要经过这里北上的,结果陛下最后还是“临阵逃脱”,留下长公主李怜儿前往吕梁山收敛骸骨,而自己沿着颍水一路北上,回避了清水。 李怜儿当时祭奠了村民们之后,尽可能的在洞窟中收敛尸骨,运送回建康府外安葬。 多年过去,这些尸骨早就已经无法分辨谁是谁,因此也只能集中下葬,也算是让李成他们在流落北方数十年之后,总算是能够重返江南,重新回到七千白袍曾经意气风发、誓师北伐的地方。 现在吕梁山剩下的,就只有一个衣冠冢,埋了一些在残破村寨之中搜集到的旧物,作为纪念。 虽然人都已经入土为安,但是此地,依旧是陛下抹不去的心结。 大家都清楚这一点。 陈宣华挥了挥手,女官们当然知道陈宣华是要和尉迟贞说几句贴心话,登时都很识趣的离开。 陈宣华看着她们把门关上,方才叹息一声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一直自责于当初只有自己逃出生天。天下,已经在陛下的掌握之中,说句实话,当初不管是谁逃出来,都不可能做的比陛下更好,但是心结永远就是心结,人都已经没了,自然不可能再有人来解开陛下的心结。从早上开始,陛下就站在望台上面向北方,一动也不动。” 脚步声响起,两人一起抬头看去。 沈婺华缓缓走下来,看向尉迟贞:“贞儿来了,正好,让御膳房准备些点心,给陛下送去。” “还在那里站着?”陈宣华问道。 “没错。”沈婺华颔首。 陈宣华忍不住挠了挠头。 连沈姊姊都劝不动,她和尉迟贞就不要捣乱了。 “这样······总归不好。”尉迟贞也无奈的说道,脸上满是不加掩饰的担忧。 沈婺华看着两个人担心的神情,心中不由得感慨一声,身为皇帝,能够占有这等绝色佳人是可以的,但是连她们的心都拴在陛下的身上,这才是陛下的本事: “两位妹妹无须过于担心,陛下知其中轻重。” 尉迟贞和陈宣华更是攥紧拳头,她们都有一种想帮忙却又不知道怎么办的无力感。 乱世之中,恩怨交缠,情思纠葛的背后往往都有着家仇国恨。 李荩忱于陈宣华,有灭国之仇,陈朝在他手中终结。但是陈宣华不怨恨李荩忱,南陈当时在陈叔宝的统治下已经糜烂不堪,百姓哀声载道,中枢满是奸佞,这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乐昌也好,陈宣华也罢,都不反对李荩忱将南陈取而代之。 至于兄长陈叔英自刎而死,那也是报国之心拳拳,也不能怪李荩忱。 而李荩忱对于陈氏其余愿意归顺于大汉的子弟,从未横加刁难——当然如果说以此为借口逼迫着乐昌姊妹和他换几个花样,这大概只能算大家心照不宣的“闺房之乐”,陈宣华心里清楚,自家姊姊每次嘴上不情不愿,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想要和她的情哥哥痴缠呢。 即使是陈叔宝,李荩忱也没有将他怎么样。 所以乐昌和陈宣华最大的心结,李荩忱化解得很好,甚至愈发的让她们爱着这个男人。 而尉迟贞,亦是如此。 尉迟迥一心求死,李荩忱便成全他,之后还对于这位老将军的风骨多加赞扬。 尉迟家其余子弟并不受到尉迟迥的影响,经过考核之后,有才能的中年一辈,比如尉迟顺等人,依旧能够在朝廷之中担任要职,而年轻一辈好好参加科举考试,各凭本事,绝对没有歧视。 因此尉迟贞和李荩忱之间的心结,随着陛下对尉迟家族的安顿,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沈婺华的心结,自不用说。 陛下化解了每一个人的心结,因此她们真心实意爱着这个男人。 此时陛下的心结凸显出来,大家却帮不上忙,自然一个赛一个的觉得自己无能。 “陛下心结,有亦无妨。”沈婺华缓缓说道。 陈宣华和尉迟贞都是错愕:“此话怎讲?” 身为宫中也是此时随驾的“长姊”,沈婺华当然不能让两个妹妹跟着瞎着急: “九五之位,九天之上。陛下常常言说‘高处不胜寒’,显然也不想让权力蚕食本心。这等心结,在我们看来或许会让人心有愧疚、踟蹰不前。但是对于陛下来说,或许也是好事。” 两人都是沉默,似在思考。 第二三四一章 陛下会做傻事? 沈婺华接着说道: “心有挂念,心有愧疚,心有遗憾,方才有完整的七情六欲,或许,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不然诸事顺利,反而有可能让人迷失本心,不是么? 我们虽然希望能够看到一个洒脱、什么都不挂怀的陛下,可是那样的陛下,难道不会转而沉浸在权力和酒色之中,失去自己原本的期望和坚持么?” 古往今来的帝王,自诩为天下之主,所以他们会想要一切,得不到的就会去摧毁,这样就不会被别人得到;所以他们会想要征服一切,征服不了的就去杀戮,这样就不会有人不服;所以他们就会想要让天下都听从自己的命令,不听从的、或许只是有些许过错的,他们就会去猜忌、算计和逼迫,这样就不会有人违抗自己的意志······ 远的不说,近的就有太多活生生的例子。 北齐高家的那几个疯子,就是沉溺在这种征服的欲望中,所以他们残忍好杀、祸乱朝堂。 南陈的宣帝陈顼,也是沉溺在这样的猜忌之中,所以陈宣华自己的童年都始终有一层阴影,如果不是乐昌的呵护,以及后来又遇到了李荩忱,或许一生都会在这样的阴影之中。 早年的陈顼,也是有雄心壮志的。 只可惜权力的侵蚀以及南陈对外战争的多次失败,让陈顼陷入对自己的怀疑以及对在外统兵将领、朝堂上重臣们的猜忌之中,甚至这种猜忌直接或间接的导致了陈叔宝身为太子,只能想方设法表示自己对于皇位并没有太多的觊觎之意,所思所想的只有声色犬马,这才让陈顼并不会把怀疑落在自己儿子身上。 且看看那些明确表露出来对皇位之野心的,无论是陈叔陵还是陈叔坚,实际上才是陈顼长期以来的打压对象。 陈叔陵身在建康府却没有实权,在广陵郡打造的自己的那些力量,终究没有办法在建康府掀动风云,只能在外围暗戳戳的搞事情。 至于陈叔坚,更是直接被丢到了长沙郡,长沙郡位于南陈荆州防线的正后方,陈叔坚不但要承担主持这边战事后勤保障的重任,而且还随时受到荆州陈军的监视,以至于陈叔坚最后都不得不放弃自己曾经明确表露出来的野心和政治诉求,转为帮助陈叔宝对付陈叔陵,以求自己之后也能有个不错的结局。 连自己的孩子都猜忌,所以当初陈顼怀疑李荩忱这个便宜女婿,怀疑徐陵和吴明彻这些王朝中坚,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这样做的结局,自然就是让李荩忱早早地和朝廷划清界限,让朝廷群臣最终逐渐倒向李荩忱。 毕竟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够忍受这种无端的猜忌,尤其是当这种猜忌随时都有可能转变为头顶上的屠刀时。 陛下,不能丧失自己的坚持和本心,而沦落成这个样子。 陈宣华喃喃说道:“之前的确是我们想的太简单了。” 高处不胜寒,陛下多年以来都站在这个位置上,肩负着压力、忍受着孤独,在信任与担忧之中徘徊······个中艰难,绝对要比他表露出来的多。 有时候她们觉得陛下很快乐,可是现在细细回想起来,陛下很有可能单纯的是想要让她们快乐,或者不想让她们担心罢了。 陈宣华霍然起身。 沈婺华伸手拉住她的袖子:“怎么了?” “不行,我要去看看!”陈宣华径直说道。 沈婺华哭笑不得:“陛下又不会做什么傻事,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就不要去凑热闹了。” “可是······”若是换做别人,陈宣华才不管呢,就凭你们,没有资格拦着我。可是现在伸手的是沈姊姊,这是后宫之中陈宣华除了自家姊姊之外唯一敬重并且愿意听从的人,沈婺华开口了,她自然有些犹豫。 “朕会做什么傻事?”下楼的脚步声刚刚想起,李荩忱的声音就已经飘了过来。 沈婺华她们三个都讪讪一笑,看着那个出现的身影。 楼上楼下看起来隔音不怎么好啊。 不知道陛下刚才有没有听见她们所说的。 很尴尬不说,背后非议君上,总归是罪过,虽然明知道陛下不会计较。 沈婺华还好,站在旁边,袖手旁观,丝毫不在意实际上整个话题是自己带入到这个层次的。 沈姊姊在陛下心中地位超然,陛下一般不会做出当众破坏她形象的事,而陈宣华和尉迟贞这两个丫头是老被“执行家法”的了,看到陛下神情不对,就觉得自己小屁股有点儿疼,下意识的就想跑路。 可惜她们的动作还是慢了一点,李荩忱已经一手一个拽入怀中。 不过这一次没有家法,李荩忱拉着她们坐下,又对着沈婺华眨了眨眼,看了看自己的腿上,意思自然是沈姊姊这里还有位置,来坐一下不? 沈婺华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径直去给他倒茶了。 而李荩忱收起来笑容,静静看着一左一右两个目光之中犹然还带着关心神情的小丫头,良久之后,直到看的陈宣华她们两个心里发毛,李荩忱方才施施然说道:“谢谢你们了。” 陈宣华和尉迟贞相对无言。 而端着茶水走过来的沈婺华,手轻轻抖了一下,低声叹道:“陛下何出此言,后宫姊妹们,自当和陛下勠力同心共进退。” 陈宣华亦是郑重的颔首:“陛下从不让我们感谢你,自然不要谢谢我们。” 小丫头目光流转,看向尉迟贞:“倒是贞儿,陛下可以换个方式感谢感谢她,她应该很盼望。” 尉迟贞登时红了脸,转身就想跑。 李荩忱箍住她的腰,凑到她的耳畔说道:“想要怎么感谢?” 尉迟贞“叮咛”一声,人都已经软瘫在李荩忱怀里了。 沈婺华无奈的说道:“天还大亮呢。” 李荩忱当即一本正经的说道:“是啊,时间还早······” 陛下的目光转过来。 沈婺华心里咯噔一声。 “要不一起?”李荩忱笑得很开心。 几个小拳头一起打了过来。 李荩忱左边抓住一只,右边抓住一只,结果还有两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挠他的痒痒。两个小姨子很清楚自家姊夫加夫君的弱点所在,反击来的干净利落。 第二三四二章 一碗水端平 自家老婆们的三言两语,也的确给了李荩忱足够的启发。 既然自己放不下,那就何必放下? 有了这些放不下的,有了这些遗憾和愧疚,自己似乎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或许自己的妻儿们,想要见到的,也不是一个已经没有了任何一点儿人情味的自己。 这些遗憾和愧疚,并不是因为自己能够做到却没有做到,而是当时的自己也别无选择。 现在自己已经是天下之主,人死不能复生,但是自己可以带着依旧还活着的人,可以带着饱经苦难的天下万民,顽强向前进。 天下太平,百姓安居,四方臣服,则俯仰无愧于心。 李荩忱并没有和尉迟贞她们嬉闹多久,距离吕梁山越来越近,他自然也不可能真的拉着她们三个做什么。 不然的话,万一冥冥之中自家老爹的英魂还盘桓在空中,看到自家儿子在左拥右抱、不亦乐乎,不知道会不会晚上就让他去尽孝? 不过老爷子见到这么多儿媳妇,应该会高兴吧? 船过清江口,李荩忱便下令停船靠岸,带着随驾妃嫔、百官,在清江口面朝吕梁山的方向郑重祭祀。 祭祀,是有讲究的,皇帝身为天子,当然不能什么都拜一拜。 但是祭拜先祖衣冠陵寝,却没有任何问题。陛下没有大张旗鼓的在这里再修建一个陵园,就已经算是很节俭了。 之后,李荩忱便率船队沿着邗沟南下,经过广陵、京口,抵达建康府。 一路上李荩忱也忙着接见官员、巡查城里城外各处,看上去做的和之前如出一辙。 而只有沈婺华这些枕边人才知道,自从南下之后,夜深人静时分,经常一个人枯坐发愣的陛下,现在晚上睡得很香。 就是······沈婺华她们单独一个人有点儿招架不住了,往往每天不是沈婺华拉着陈宣华就是反过来,一路上几乎就没消停。 以至于和陛下船队差不多时间抵达建康府的杨丽华和徐素,看着亲亲热热、抱着手臂叫姊姊的陈宣华,以及同样带着亲切和期待目光的沈婺华,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她们一路上没有那么多官员需要接见,只要负责处理好内府的事务便是,甚至账务核查、人员考核等等事情都有房彦谦选拔的官吏负责,她们往往只要在一州州府等待消息便是,速度自然要比几乎每个地方都要停一停的李荩忱来得快。 陈宣华在后宫之中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皇后和陛下的存在。李荩忱和乐昌早就把她给宠坏了,大家也一向不跟这个丫头争什么,毕竟陈宣华从不做真正出格的事。 家教摆在这里,小姑娘心里有数得很。 但是平素她也绝对不会和除了自家姊姊以及杨妙这个“同甘共苦”好闺蜜之外的后宫姊妹们很亲近。 仗着陛下的宠爱,小丫头多少还是有点儿骄傲的。 至于沈婺华沈姊姊,大家都知道的冷淡性情,不争不抢,活脱脱的女菩萨,所以和每个人都是不生不熟。 结果现在这两个,一个赛一个的反常,徐素和杨丽华心里多少揣测到了什么,对视一眼,很想呼叫洛阳那边的支援。 “码头上风大,一个个的在这里装仙子呢?”李荩忱接见了迎接的群臣之后,大步走过来。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风吹着衣袖飞舞,面纱随风贴住脸颊,勾勒出一个个如花娇颜。 当真如仙子下凡一般。 只不过让陛下这么一说,顿时有点儿变了味道。 一双双眼睛齐齐看过来,如刀子一样。 很想啐他一口,但是谁让他是陛下呢,不但不能啐一口,还得尽可能地在人前人后维持他老人家的颜面,不至于堂堂皇帝陛下的形象崩塌的太厉害。 再看看周围的姊妹们,哪一个不是天之娇女,哪一个不是倾城容貌,此时如众星捧月一样站在陛下身边,大家心里更是难得的达成了一致,真是便宜这个家伙了。 李荩忱一摊手,你们这都是什么眼神,想谋杀亲夫不成? “陛下先入行宫么?”沈婺华率先开口,柔声问道。 行宫,也就是曾经南陈的皇宫。 沈婺华只以行宫称呼之,显然对于这里也没有什么好感。 换做别的江南出身的妃嫔或者臣僚,肯定更愿意称呼这里为皇宫,在江南子弟的心中,这里才应该是大汉的心脏所在才是。 “去石头山。”李荩忱径直说道,“朕已经传旨意,在石头山宴请江南臣属士绅,沿途正好接见百姓。” 沈婺华颔首,唤过来几名女官去安排。 “走吧,同去!”李荩忱抓住杨丽华和徐素的手。 两人本来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是和陛下分别这么长时间,看到他本来就强行按捺着心中的思念,此时他主动牵上来,自然不想拒绝,也就让他得了手。 旁边的陈宣华背着手,跟小大人一样,向尉迟贞介绍:“贞儿妹妹你看,陛下为什么能够让姊妹们一个又一个的倾心,就是因为那一碗水啊,端的那叫一个平,一个都冷落不了,这手儿一牵,心儿也跟着被牵走了。” 尉迟贞煞有其事的点头。 徐素和杨丽华登时一脸黑线,下意识的想要抽手。 李荩忱若无其事的握得更紧了,同时回头瞪了这两个臭丫头一眼。 尤其是陈宣华,你带着杨妙已经在诋毁君上的道路上狂奔了,现在不要再把好好的小秘书也拉到这条路上去! 陈宣华和尉迟贞一起缩脖子、吐舌头,随时准备躲到沈姊姊背后去,有沈姊姊护着,陛下不可怕。 李荩忱懒得管她们两个。 陈宣华对于陛下之后没有了任何反应显然很是不满,又补充一句:“脸皮厚,果然可以为所欲为。” 沈婺华默默的向前一步,伸手护住她。 下一刻,陛下的手已经拍在了陈宣华的小脑瓜上。 不疼,但是来的够快。 沈婺华的手还没伸过来,陈宣华就已经抱头蹲在地上,眼泪汪汪。 沈姊姊自然亦是哭笑不得,这声音都不响,一看陛下就没用力,这丫头还真会来事,演的很形象。 杨丽华和徐素都看不下去了,急忙过去一左一右扶起来陈宣华。 第二三四三章 猪鼻子插大葱 “疼不疼呀?” “陛下怎么还真用力呀!” “好了宣华,别哭了,乖啊。” 李荩忱不由得叉腰,迎着杨丽华她们责备的目光,甚是无奈。 在姊姊们的安慰声中,陈宣华哭哭啼啼。 李荩忱哼了一声,因为他明显的看到,在杨丽华她们目光错开的时候,这臭丫头旋即变化表情,对着他做了一个鬼脸。 “猪鼻子插大葱——装象(样)!”李荩忱一挥手,“走啦,你们最好别管她,让她哭!朕这就写封信告诉皇后。” 陈宣华登时打了一个激灵。 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总概算还是有怕的。 于是在沈婺华她们无奈的注视下,小丫头抹了抹眼泪,飞快的窜上前,一把抱住李荩忱的手臂,蹭啊蹭的:“姊夫,错了嘛!” 李荩忱笑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姊夫最好了!”陈宣华急忙奉承道。 而沈婺华和徐素她们相视一笑,若是让药房的那些官吏们知道,他们头顶上那位一言九鼎、赏罚果断的老大,在陛下面前是这么一副一点儿形象都不要的样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眼珠子都掉出来。 回想起当时经过清江口时的那一番对话,沈婺华更是在心中忍不住感慨一声。 陛下和她们在一起,以求能够用相互之间的爱情、亲情和友情等等人间百味来避免自己被权力侵蚀。而实际上她们又何尝不是在这么做呢? 眼前的陈宣华,和在药房之中主持公务的陈宣华,截然不同。 显然只有在姊妹们面前,尤其是在陛下面前,她才能放下一切的架子,甚至是伪装,露出属于一个年方少艾的女子,本就应该有的快乐和天真。 “沈姊姊?”徐素轻轻唤了她一声。 沈婺华蓦然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李荩忱和陈宣华已经一拖一拽走得远了,而徐素和杨丽华留在这里,好奇的看着她,显然一来不想打扰到陛下难得和陈宣华嬉闹两下,二来也不能把沈婺华丢在后面。 “走吧。”沈婺华笑道,瞥了同样若有所思的杨丽华一眼。 在场的诸位之中,要说最有共同语言的,恐怕还是她们两个。 都当过母仪天下的皇后,都有过不堪回首的往事。 现在一切烟消云散,人生已经走在另外一条之前想都不敢想的路上,也因此有胆量偶尔回头看一看,看一看当时的人情冷暖,看一看当时的艰难无助······ 沈婺华在生命中最低落的时候,曾经以为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遇人不淑。 而现在,她认为自己最大的遗憾,或许应该是没有能够在最好的年华里遇到李荩忱。 混了一个姊姊的名号,总归是不可能在一个个抱着陛下撒娇的小妹妹们面前放下架子的,只能羡慕的看着。 杨丽华也应该有类似的感触吧? 曾经,都是可怜人啊。 ————————————-- 石头山对于陛下的意义很重要。 这个在大汉内部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在李荩忱的授意下,大汉的茶楼、酒楼甚至青楼之中的说书人们,都曾经讲过陛下的发家史。 当然,这背后有内府在掌控一切,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都是后宫妃嫔们和陛下共同敲定的。 皇帝的发家史,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甚至只要说的好了,还能够增加陛下的威望,让天下人知道,何等的刀山火海,他们的皇帝陛下在其中都能如履平地。 尤其是李荩忱的发家史中也不都是打打杀杀,还有和前陈乐昌公主、当今皇后之间的那些爱恨情仇,还有和淑妃娘娘之间的那些相守相望等等,另外再加上陛下和宇文宪这两个似乎是宿命之中的敌人之间的“相爱相杀”等等。 这些掺杂在其中,若是再点缀以萧世廉和长公主之间等等的爱情故事,自然足以让听者听得如痴如醉。 没办法,皇帝陛下也好,皇后也罢,以及骠骑将军这等朝廷中流砥柱,到底都是此世犹然还活着的人,而且还是手中掌握着大权的人。任何人自然都不敢随意编排,不然就算不至于掉脑袋,也得小心这辈子都得朝廷管饭了。 所以久而久之,李荩忱的形象都已经有些单一和刻板化,乐昌她们也差不多。 通过讲述陛下的这些故事,可以让百姓们意识到,他们的皇帝陛下,是一个何等有情有义又足智多谋的好男儿。 而且陛下允许说这些故事,本身就是陛下胸襟宽阔的体现。 殊不知这些故事多数都经过了内府、礼部还有书院齐心协力、绞尽脑汁的完善,尽可能的让陛下的形象十全十美。 最后还是李荩忱在翻阅终稿的时候表示,有一点儿小瑕疵无妨,朕又不是为了塑造自己“高大全”的形象,也不是为了把自己神化,只是想要让天下人知道,陛下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也是一步又一步,或是自己能力出众、或是有上苍庇护,才走到今天的一个人罢了。 而李荩忱深层次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给自己的脸上贴金,而是意欲通过这些故事,传递出来一些想法,包括家国情怀,包括道德情义等等。 李荩忱想要告诉天下的是,国家、朝廷、民族,这些听上去很宏大的概念,和他们的距离并不这远,甚至息息相关。正是陛下带着无数和他们一样的人一点点拼杀下来的,是无数英烈的鲜血换来的,而不是凭空就出现的。 大汉旗帜下的每一个人,当自称“汉人”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和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捆绑在一起。 每一个人都有义务和责任,为这个国家和民族做一些什么。 而背弃这个国家和民族,永远都会被捆绑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在李荩忱的发家史中,吕梁山里的种种基本上都被遮掩住了。陛下初出茅庐、扬名立万的开始,就是在这石头山。 因此重返建康府,陛下在石头山下设宴,群臣都没有反对的理由,当然也没有反对的必要。 而今的石头山,和当年李荩忱参加石头山诗会时候的已经截然不同。 石头山之重要,在于石头山上石头城。 这修建于东吴时期的壁垒,是扼守大江的最重要门户。 晋室南渡之后,东南各朝,自然也以此地作为重要堡垒,防范敌人真的直接渡过大江进攻建康。 第二三四四章 故友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壁垒在,北朝历代就算是能够饮马大江,也往往不会选择在建康府正面突破。 瓜洲渡、采石矶,都比这来的香。 石头城的重要性,建康府中的统治者们就算是再昏庸,心里也有数。所以石头城长期以来都是一个独立的壁垒,伫立在城的东北侧,负责屏障大江。 也因此,建康府的城池建设并没有向石头城的方向发展,一来这样自然不是沟通江南的最好选择,二来自然也是为了保证石头城作为军事堡垒的独立性。 而今的石头城,自然已经不再具备这样的军事用途。 而今的建康府,当然也已经不是那个三百年来乱糟糟的、一直作为南朝历代暂时落脚之处的建康府。 江南经济的发展和繁荣,显然让建康府在整个江南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从南方而来的货物汇聚于此,如河流一样。 所以建康府的城市规模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向南越过秦淮、向北抵达石头城,向东越过紫金山,假如此时能够从天上看去,建康府就像是一只巨大的乌龟,脚踏江南、饮水大江! 当然了,这个体量的城池,说是乌龟可能过于贬义了,应该用玄武来形容更加贴切! 石头城下,早就已经不是当年的层林掩映。 亭台馆阁,从城墙底下一直延伸过来,这是建康府的富人区。 建康府最先经营的商贸区是秦淮两岸,商铺酒楼、青楼楚馆,鳞次栉比。而之后运河开通,建康府作为南北沟通枢纽的身份虽然被广陵和京口所取代,但是从南方来的货物依旧会在此地汇聚,以起到仓储和分装的作用。与此同时,还有从巴蜀、荆州、湘州等地顺流而下,抵达的货船,也都会停泊在秦淮两岸。 秦淮为大江之支流,水流平缓,河道也不算宽阔,自然是商船装卸货物的最佳选择。 目前按照建康府衙对秦淮的规划,下游入江的地方周围是大量的集市、货栈和装卸码头,而上游则是整个建康府最纸醉金迷所在。 下游的号子声、上游的歌舞声,环绕着秦淮河,从不消散。 也因此,秦淮河周围显得过于热闹,建康府中的富贵人家,只能选择把自己的府邸向着和秦淮相反的方向布置,石头城自然就受到了青睐。 除了秦淮本身噪声污染这个原因,还因为秦淮这个地方,实际上已经很靠近南朝权贵之所在——乌衣巷。 今日的乌衣巷中居住的,都还是徐氏、沈氏等从龙有功的家族。 而现在崛起的这些新贵们,都是依靠商贸、工业等等发家的,自然和这些老牌家族们尿不到一壶去,大家既然互相嫌弃,那还是离的远一点儿比较好。 对于现在建康府出现的新贵和旧贵族之间的碰撞,李荩忱很清楚,但是他才不管呢。 他本来需要的就是这些实权派系之间的一个平衡。 只要两边不撕破面皮,那和李荩忱就没有什么关系。 石头城此地同样有多处码头和港汊,直通大江,但是水流湍急,码头规模也不大,所以往来商船并不是非常多,甚至逐渐变成了私家船只的停泊之处。 陛下龙舟,便是停泊在此处码头。 这也表示了李荩忱对新贵们的些许支持,不管怎么说,这些依托工商业崛起的新贵族们,在对上根深蒂固的老贵族们,还是处于劣势的。陛下得平衡一下。 不然的话或许应该前去靠近秦淮河的码头,更能一眼看到建康之繁华。 当然了,秦淮河两岸,人口太多,陛下龙舟靠岸,恐怕要引得全城围观,到时候难免过于混乱。 —————— 石头山下的风貌,已经和李荩忱当年见到的截然不同。 但是石头山上,依旧还是那般模样。 这也不是建康百姓们手下留情,而是建康府本来就打算把这里规划成一处类似于旅游景点的地方,各种集会,比如建康士子们非常喜欢的诗会,就可以在这里举办。 面前是大江滚滚、故垒萧萧,背后是一城繁华,古今对比,浓缩在这山上山下,自然容易让人诗兴大发。 建康府群臣们、本地士绅商贾、本地一些年长老人、金陵书院的山长和众多学生等等,都已经在石头山下等候。 “臣等参见陛下!”见到李荩忱的身影,黑压压的人群一齐行礼。 “诸位平身!”李荩忱哈哈大笑着抬了抬手。 他的目光顺着人群让开的上山台阶,向上看去。 当年自己就是和萧世廉他们顺着这条上山路,一路回答诗会的种种问题,最终登顶,并且凭借着一首“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脱颖而出,开始了自己真正在这个乱世之中拼杀的征途。 而今的李荩忱,不再是那乱世之中的飘萍,不再是人人都能够欺负两句的一介白丁。 历经无数生死,天下,已然在他手掌翻覆之间。 看着这条最初的路,李荩忱感慨万千。 时光匆匆,自己就这么走完了当时想都不敢想的路。 他不但在乱世之中活了下来,并且已经在努力向这个时代传达一些思想和理念,逐渐带着这个民族昂首挺胸走出混乱、大步向前。 李荩忱拾级而上。 自己成功了,但是他并没有多少成功的喜悦。 一将功成万骨枯。 自己的成功,也是铺垫着无数的鲜血。 因此他的路,还有很远要走。 因为他要对得起这些人付出的生命代价,让这个包含着他们的子孙后代的民族,亘古强大。 很快,李荩忱侧头,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那两个已经五十岁的男人,在笑着交谈着什么。 似乎察觉到陛下的眼神看过来,两个人都是郑重一拱手。 李荩忱一笑,这两个家伙,是故友了。 这行礼,也够应付公事的。 不过李荩忱并不打算和他们计较。 十年征伐,计较的太多了。 而李荩忱的目光挪开,那两个中年男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人说道:“我家小儿子交给金陵书院了,可不能带偏了。” “杨兄老年得子,最是宝贵这个孩子,余又如何不知,尽管放心!”另一人含笑道,“老夫自当亲自叮嘱犬子,多加照顾。” 第二三四五章 杨坚:我亏了呀! “诶,萧兄,此言差矣!”杨兄摆手,“可不能照顾,不然的话这孩子如何能得到磨砺?余只是说不能带到邪道上去,若是此子不好好学习,尽管打便是!” “也是,也是!”萧兄抚掌大笑,“自当让杨兄称心如意!” 那杨兄则转过头,看着拾阶而上的那道身影。m.dianfeng.me 群臣已经缓步跟在后面。 萧兄瞥了他一眼,察觉到他的神情多少有些复杂“怎么,仍然心有不甘?” “不。”杨兄摇了摇头,“他做的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好,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没有什么不甘心,只是觉得亏了。” “怎么亏了?”萧兄好奇的问道。这位老哥的心思一向深沉,平日里大家也勉强算个邻居,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儿,今日这副神情当真是少见。 “两个闺女都被他占了,能不亏么?”杨兄无奈摇头。 萧兄不由得大笑两声“这么算的话,我家就赔了一个闺女,还不算亏本呢!” “这可就不对了,嫁妆给了么?”杨兄负手,正色说道。 萧兄一怔,挠了挠头。 额,大哥,能要点脸不? 有本事你去找陛下要嫁妆啊! 两个人的声音一开始还注意收束,后来不知不觉得提高,自然是惹得旁边的不少人看过来。 不过当注意到这两位到底是何方神圣之后,大家都默默的撇过头去。少打招呼少搭讪,对大家都好。 只有因为和本地的几名商贾以及户部驻建康府的官吏交谈了几句而落在后面的陈叔慎注意到了这两个家伙,他倒是没有必要避讳这些,笑着走上前 “两位国丈身份高贵,就别站在这里交谈了,咱们且上山吧,还有好酒好菜在等着呢。” 萧兄和杨兄,也就是大汉还活着的为数不多的几位国丈中的两位,萧岿和杨坚,此时互相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总算是没有再挡在路上,和陈叔慎并肩向上走。 这两位的身份之敏感,自然让大家明知道他们的女儿掌管着内府大权,却也不敢上前搭讪,免得引火上身。只有陈叔慎这个国舅爷才有资格和胆量和他们并肩。 大家都是皇亲国戚,谁怕谁? 更何况国舅所代表的皇后党,是万万不可能和这两位国丈有所合作呢,双方不搞对立就算不错的了。而实际上杨妙和陈宣华的关系很好,所以杨妙也算是皇后这边的中坚力量了。 错综复杂的关系再加上曾经敌对的出身,让他们不至于过于亲密,又不至于连话都说不上一两句。 “江南民生经济之发展,的确让人大开眼界啊。”杨坚赞叹道,“而今的北方,应该还比不上江南吧?” 陈叔慎笑着颔首“没错,北方各处州府想要发展到南方城镇的规模,恐怕还得需要四五年,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北方想要诞生像是建康府这样的繁荣城镇,没有个十年的沉淀是不太可能的。” 从陛下入江南并且建立大汉到现在,也已经有五六个年头了。 大汉以倾国之力,汇聚八方财富,方才有了今日繁华之江南。 北方本来就被战乱破坏的彻底,再加上朝廷的政策远远不可能像是之前那样倾斜,所以北方的整体复苏和发展在大汉现有的贸易网络的带动下会很快,尤其是随着大汉恢复丝绸之路并且拿下辽东,而或者把贸易网络向北深入草原之后,财富也同样会越来越多。 但是想要让北方也出现一个建康府,那短时间内恐怕不太可能。 至今长安、邺城等北方有这个资质的重镇雄城,依然还难以消磨掉身上作为军事重镇存在的色彩,依旧作为大汉进攻西域、辽东和吐蕃等地的后方根据地。 军队的云集,可能能够带动本地的一些服务业和轻工业发展,但是出于军事保密和管理的缘故,这些地方都不可能真的大规模招商引资,还是要尽可能的减少杂七杂八的外来人口。 所以在人员流动上,这些城镇就已经弱过建康府一筹。 再加上朝廷的政策也已经平均,因此这些城镇想要发展到现在建康府的规模,十年虽然是陈叔慎保守估计,但是也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杨坚颔首“陛下既然下江南,那就是表示要休养生息了?” 陈叔慎瞥了他一眼,点头。 这倒是没有必要否认,眼前这可也是纵横天下的枭雄人物,别人或许还有点儿疑惑的事,自然是不可能瞒得住他。 不过陈叔慎还是补充了一句“那也要看周围的这些家伙们给不给面子了。” 杨坚一时默然,又看了萧岿一眼。 萧岿的脸上难免挂着惭愧。 他们这一代人,无论身在南北还是东西,所做的最多的,实际上就是内部的对抗。 汉人对汉人,鲜卑人对汉人,一个又一个,打的不亦乐乎。 外面的强敌窥伺,都被他们无视了。 攘外必先安内,殊不知整个民族的利益都在这一刻被丢的干净。 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自认为炎黄子孙、华夏后裔的,按理说更应该联起手来才是。 事到如今,豁然回首,大家方才发现,李荩忱所完成的,不仅仅是三百年分裂之后的南北一统,而且向南征服林邑、南洋,向西收复巴人,向西南收复南中各部,还向北击破突厥,而今又击破吐谷浑,甚至一路杀上高原,灭人国家。 除此之外,而今的大汉军队还在磨刀霍霍,随时打算进攻辽东和西域。 这些已经丢掉了不知道多少代人的两汉故土,就这么被李荩忱一点一点的收回来了。 这种功勋,杨坚和萧岿自问是做不到的。 不然他们也不会输得心服口服。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能够感受到李荩忱统治下的大汉,从士民百姓到朝廷群臣们所带着的那一股精气神。 每一个人似乎都昂首挺胸,有着为国家之富强、为自己之未来而奋斗的坚韧和勇气。 这是原本那个战乱频频、百姓难有温饱的时代所不可能出现的。 西域、辽东,雪山、草原,满满的都是敌人。 这些或多或少、或强或弱的外敌,环伺一圈。 若是换作任何一个朝代,皇帝恐怕都要坐立难安,总觉得自家州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守不住了。 第二三四六章 是非成败转头空 可是偏偏在这个时代,大汉的每一个人,都没有表现过任何的怯意,就跟陈叔慎此时风轻云淡说出来的一样。 这些家伙要是识相的话,就先老老实实的等着挨揍。 要是不老实的话,那大汉就先把他们揍老实了! 就是有这样的自信,就是有这样的底气。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大汉立国,历经百战,还没有怕过谁,火炮开路、大军压上,谁又能是我之敌手?! 这种在战略上居高临下的藐视,让杨坚和萧岿都很感慨。 不知道当年的李荩忱,是不是也是这样藐视自己的,所以他的每一次战斗都看上去是那么的从容不迫。 若是让走在前面的李荩忱知道,也只能表示,果然人成功了之后,他之前的那些冒险也会被人看来是高瞻远瞩。 不过你们有这样的想法,很好,继续保持! 前方已经到了山顶,可以看见陛下正接过来一杯酒,面朝大江。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李荩忱的声音很是洪亮,在群山之巅回响。 不远处,青山一线、大江滚滚,火红色的夕阳沉入天际,余晖洒遍了整个石头山顶,也洒在了所有人的身上。 是非成败转头空! 杨坚和萧岿对视,心中一阵激荡。 曾经的他们,高高在上、号令一方,而今的他们,闲云野鹤、家长里短,这可不就是“转头空”么! 可是转头空了又如何,那些成功的人,也都已经化作尘土,随着历史的长河向前,变成一个故事或者一段历史的主角罢了。 只有青山还在,大江还在,注视着这一切,亘古不休。 激荡之后,心中有一种难言的失落和无奈。 果然不管自己付出了怎样的努力,到头来都只是历史长河、苍苍岁月之中的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罢了。 同时他们又有些奇怪的看着李荩忱的背影。 作为这普天下应该说最成功的男人,他为何有会有这样的感慨? 三百年乱世一手终结,南洋之广阔一力开辟,无论是结束乱世还是开疆拓土,这时代的一切光辉似乎都被他所占据,或者说整个时代本来就是他开辟出来的。 他也在感慨是非成败皆空,又是为何? 天下尽在掌握,难道他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么? 两个老丈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嗯,反正我家没有别的闺女了,先确定应该不是这件事。老陈家闺女很多,不过这些年都陆续嫁人了,倒是还有几个未成年的,大概不会是为这吧? 不过大家旋即想起来了跟在陛下身边的尉迟贞,似乎也不大? 唉,要是陈顼还活着就好了,这时候哥儿两个就能一左一右拍拍他的肩膀,要坚强,别掉泪,曹操不也把三个闺女嫁给汉献帝了么? 陈叔慎自然不知道身边两位国丈都已经把画风给扯的歪七扭八,想法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此时的他,正色感慨道:“我等之功业,滚滚长江为凭,莽莽青山为证,何其壮哉!” 杨坚和萧岿都是一怔。 还能这么理解? 不过好像的确可以这么理解,是非成败转头空,但是你们所做的一切,这天地,终究在看! 若是人的英灵能盘旋不去,那么他们也在看,这华夏的列祖列宗,都在看! 看着谁为这个民族带来灾难。 也看着谁能带着这个民族走出血与火。 两个枭雄人物,皆是默然。 他们感觉自己属实是没有办法跟上这些年轻人的思路了。 或许是因为年轻人,诸如陈叔慎他们,还没有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所以此时有的只有奋斗之心;又或许是因为在这个奋斗的时代,这样的想法才是最正确的。 “老了。”杨坚笑了一声。 “含饴弄孙,方是快事!”萧岿亦是说了一句,伸手拍了拍陈叔慎的肩膀,“年轻人,看你们的了,别让我们这些老头子们看笑话!” 陈叔慎攥紧拳头,目光炯炯:“自是不会!” 不只是他,周围无数的年轻官吏们,都是一般无二的神情。 ——————————- 石头山的宴会进行的很顺利。 酒酣之后,陛下车驾一路进入建康府。 皇宫之中的一盏盏灯依次亮起,很快就成为这建康府中不亚于秦淮的光明之处。 当年李荩忱定都建康府的时候,为了筹措军中粮饷,以身作则,削减宫中开销,开源节流。 因此那个时候的大汉皇宫,几乎是建康府中最暗的一片区域,毕竟大多数的宫室都被封存起来了。但是那偶尔摇曳的一点灯火,却是建康府百姓们心中最明亮的存在。 因为他们知道,那是陛下仍然还在勤奋处理政务,带着他们在实现天下太平的道路上前进。 陛下尚且如此,自己还有什么好懈怠的? 而今,天下大势已然不同,若是皇宫之中再和之前那样,就多少有点儿和不夜城一般的建康府格格不入。 皇宫就真的要变成建康府最阴暗的角落了。 所以皇宫之中主要殿宇,一处处亦是灯火通明。而不少封存的殿宇也都打开,作为内府的办公之处,倒是不用担心此次随驾南下的庞大内府团队没有地方入驻了。 此时明亮的皇宫,点亮了建康府北侧的苍穹,也是在告诉建康府的百姓们,他们的皇帝陛下回来了。 陛下从未给忘记江南。 此时,李荩忱一边抿着醒酒汤,一边在御书房中接见一位很重要的人。 李荩忱今天在酒席上喝的也不少,毕竟江南官员和商贾们格外的激动,一个劲的为陛下贺。 当然李荩忱自己也高兴,便“顺水推舟”了。 不过即使是喝醉了,此时李荩忱也强打着精神,灌着醒酒汤,也要接见此人。 能当得起陛下如此重视的,自然是大汉医学发展的领军人物、医院的精神支柱,孙思邈。 坐在李荩忱身边的陈宣华,作为内府在医院方面的管理者,自然也要陪着。她小脸红扑扑的,显然接见社会各界的内眷酒席上也喝了不少。 这丫头酒量不怎么样,又喜欢逞强,所以此时李荩忱捏了捏她的小手,问她怎么样。 陈宣华打了个酒嗝,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关系。 李荩忱无奈,只能由着她坐在那里了。 第二三四七章 “执手相看泪眼” 孙思邈大步走进来。 还不等他行礼,李荩忱便已经起身迎接。 “臣未能及时迎驾,还请陛下恕罪!” 孙思邈并不是就在建康府,之前他一直在闽越之地带着一些学生考察草药以及本地的一些土法医术,以求能够有所启发。 大汉的医疗体系已经逐渐建立起来,甚至就连医学院都有了之后,孙思邈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就继续转向了医术的改良和研究上。 管理这种事,他知道自己不擅长,而且本身也不喜欢。一切步入正轨,又有内府和外廷共同管理,他也乐得清闲,可以心无旁骛的去研究医学了。 得知李荩忱南下,孙思邈也是星夜兼程从八闽山中往回赶,紧赶慢赶,结果还是稍微晚了几个时辰,现在才抵达建康。来了之后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拜见陛下。 “爱卿一心为民,治病救人,何罪之有?”李荩忱笑着说道,“倒是朕,因为南下时间不会太久,倒要牵累爱卿放下手中活计前来,这一路舟车劳顿,要是累着了身子,岂不是大汉的损失,朕又有何颜面去见那些被爱卿救活性命的臣属百姓?要论罪过,是朕之罪也,当是朕请爱卿恕罪!” 一边说着,李荩忱竟然还真的郑重还礼,的确是赔罪之意。 孙思邈一时间愣在那里了,旋即打了一个激灵,眼眶之中已经有晶莹滚动: “陛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当真是要折煞臣下了,臣下不过一介医师,救死扶伤是天职所在,是奉陛下之命,因此臣之今日、大汉医疗发展之今日,都仰仗于陛下恩赐。要说大功,当是陛下的,更何况陛下结束乱世,还天下之太平,这其中又活多少人性命?臣万万当不起陛下如此!” 一对君臣,此时颇有一种“执手相看泪眼”的感觉。 仿佛都是一生奔波、为天下操劳的人,一时间遇到了知音。 惺惺相惜啊! 孙思邈原本脸上带着的舟车劳顿之后的疲惫一扫而空,颇有一种陛下只要一声令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的架势在。 为这样体谅自己、尊重自己的陛下效劳,是他孙思邈的福气。 此时也已经站起身来,乖巧跟在李荩忱身后的陈宣华,实际上心里很想骂娘。 孙思邈明显不是装出来的,陈宣华和孙思邈打交道也不少,知道在大汉已经是“神医”一样的人物,性情本来就率真,没有什么弯弯肠子。 一看陛下都已经这样表态,自然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至于陛下······陈宣华不否认这个家伙肯定也是有几分真心在的,但是怎么看都有些夸张了。 可是明摆着这位神医就吃这一套,陛下这算······对症下药了吧?陈宣华也没有打算揭穿这个家伙的虚伪,她知道,对于李荩忱来说,这也是一种御下之道。 李荩忱吩咐内侍赐座,重新坐回去,而孙思邈也满怀激动的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朕此次急召爱卿前来,主要还是想要听一听爱卿对于现在天下医院建设的看法。”李荩忱缓缓说道,“平日里朕和爱卿,天南地北,几乎没有多少交流的机会,因此只能采取这种办法了,让爱卿跑一趟建康府,总归是比洛阳近一些的。” 孙思邈一时亦是讪讪一笑。 身为大汉医学界的顶梁柱,按理说他应该坐镇洛阳、居中指挥才是,奈何他对医学本身的兴趣远远高于行政管理,因此宁肯躲得远远的,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都丢给内府。 李荩忱说自己总是在距离洛阳很远的地方,自然也是在提醒他,到底还是要常回洛阳看看的,总是在外面晃悠,搞得好像就跟朝廷排挤忠良贤臣也似。 旁边的陈宣华显然也察觉到了陛下的这一层意思在,不由得一笑。 还是自家夫君体谅她们姊妹啊,有孙思邈这个内行人在,内府对于医院的管理就会轻松很多。 孙思邈则先回答李荩忱的问题:“启禀陛下,现在大汉医术,已经形成以内科药材调理为主,外科手术为辅的体系,尤其是借助工部研发的放大镜,我们已经在探索能够分清血型的方法。臣以为陛下所命名之‘显微’二字,甚是贴切。” 李荩忱微微颔首。 显微镜这东西的原理实际上很简单,归根结底就是两块玻璃嘛! 现在大汉的玻璃也已经不是当年那满是杂质的琉璃了,经过李荩忱的指点以及工部自己的研究,完全透明的玻璃已经问世,只不过生产工序还有些混乱,火候掌握的也不是很好,还需要多加摸索总结。 按照工部给朝廷的汇报,两年之内,一定会攻克难关。 李荩忱也清楚,如果不是工部需要研发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一时间也没有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在这上面,恐怕一年之内就可以看到玻璃的量产。 归根结底还是人才太少。 不过这也不能强求。 让一些没有掌握技术的人硬顶上去,反而有可能造成麻烦。 人才的培养,终究需要一个时间。 现在的李荩忱还是等得起的。 玻璃暂时还不能量产,因此医院研究所需的显微镜,实际上都是用透明水晶打磨出来的,江浙、海州(今连云港)还有琼崖等地,都有上好的水晶,有朝廷出面,采购一大批用以打造显微镜还有放大镜之类的,都是小问题。 军方用的千里眼,实际上也多数都是水晶打造的。 这些设备的需求量现在也不是非常大,所以水晶还是能应付的。 不然工部早就去加快玻璃的研制了。 李荩忱相信工部那边能够拿捏得准孰轻孰重。 他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盯着工部的发展,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直接放手给吴凭他们全权负责,自己要看的,只有结果。 顿了一下,孙思邈紧接着说道:“现在臣以为最大的问题,已经不是医疗手段,而是如何让更多的人能够看病,看得起病。” 李荩忱错愕。 医保? 他的心中泛上两个字。 这家伙走南闯北、四下考察,总归不是白干的。 李荩忱静静看着孙思邈。 孙思邈抬起头,目光炯炯。 第二三四八章 老乡? 在一名真正的医生心中,人不分高低贵贱,万民生灵皆是命。 现在既然已经可以治得好病,那么自然就应该让更多的人看得起病。 孙思邈提出这个观点,在李荩忱的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现在大汉的医院和药房,收费实际上也不是非常高。 医院和药房当初还在内府单独管理下的时候,费用就很低,内府为了维持这两个部门,甚至还需要投入大量的资金,这也给内府带来了很大的财政压力。 这些压力自然而然落在尉迟炽繁这个财务大总管的肩膀上,所以尉迟炽繁在宫中姊妹之间的地位一直有隐隐位于并肩的萧湘之上的架势。 就是因为姊妹们都清楚,她承担的任务最重,当然能让一下的就要让一下。 外廷意欲接管医院和药房,实际上也有缓解内府财政压力的意图在,这些部门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外廷既不愿意内府在这些方面大权独揽,也不愿意看到内府因为财政支撑不下去而玩砸了。 而内府显然也知道凭借自己的力量应该很难继续压低药房和医院看病抓药的费用,因此对于外廷的介入并不介意,不然以外廷和内府之间原本井水不犯河水却又隐隐对抗的关系,就算是有李荩忱居中,双方也不太可能这么快便可以就药房和医院的管理达成分工合作的共识。 随着户部资金的进入,百姓看病抓药的耗费自然再一次降低。 不过终归还是要钱的。 在内府掌管期间,已经不算很高的费用,实际上也已经让普通百姓很难承受。 李荩忱很清楚,这并不是因为内府谎报价格——自家这帮女人,一个赛一个的菩萨心肠,内府资金紧张的时候,自皇后以降,每个人都会把自己的首饰拿出来,先应付过去财政危机——而是因为三百年的乱世,让这个时代的百姓太穷了、太苦了。 三百年乱世,民间的财富本来就没有办法和盛世相比,甚至可能连零头都算不上,可是偏偏就是这些零头,也多数都汇聚在世家的手中,平民百姓能够吃的上饭、能够在兵荒马乱之中保全性命,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百姓真正富裕起来、大汉真的想要向前发展并且藏富于民,世家便是最大的阻碍。 李荩忱踢开这块石头,干净利落。 但是朝廷也不可能把世家的真金白银全部都分发下去,国库也天天空的可以跑马啊。 分给百姓的,终究是世家的生活器具,是大片的田地。 这些东西,可以通过人的努力去诞生财富,但是本身并不能直接转变为财富。 因此民间想要富裕起来,还需要一些时间。 这绝不是一两年就能实现的。 大汉立国五年,江南才开始隐隐有这样的势头,百姓一个个才开始消去脸上的饥寒菜色,北方还得更久。 在这样的民间普遍收入过低的情况下,别说是论银子的医院手术费用了,单单是药房抓药象征性收取的几文钱,很多百姓都不舍得拿出来,能够扛一扛就扛一扛了。 真正能够看得起病的,依旧是社会的中上层,也就是曾经的贵族还有新兴的阶层。 朝廷终究不可能把曾经雄踞一方的世家一下子打回原形,变成平头老百姓,他们还是保留了一定积蓄的,只要善于投资之类的,很快又能够赚回来钱。 不少精明的世家子弟,现在已经摇身一变,变成商铺掌柜的或是工坊主人,依旧是社会的中层。 而那些种地的老百姓,还是一般无二的穷苦。 孙思邈提出的这个设想,很大胆,因为这意味着朝廷将要承担更大的财政压力。 但是这个设想似乎也很必要,不然的话长期以来,能够看得起病的依旧是社会的中上层,不得不面临病痛和死亡的依旧是社会的底层,那底层的百姓凭什么就会接受这个现状? 原本,他们的命运都被拿捏在世家的手中,他们从出生开始,作为世家的佃户,实际上就已经是这个家族的奴仆了。 而现在,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有了自己的田地,凭什么还是没有办法和曾经的世家子弟享受相同的待遇呢? 就因为世家终归还有一点儿资本? 过往的不平等,他们没有办法反抗,因为他们世世代代、他们的一切,都掌握在世家的手中。世家让你生则生,让你死则死,没有任何人会过问。 可是现在他们名义上应该是平等了,可是还是有不平等存在,凭什么? 那必然就会有非议,必然就会有抗争! 李荩忱的错愕和沉默,是因为刹那间,他就已经想到了这个很有可能极其不妙、偏偏不是不可能发生的情况。 华夏百姓是老实憨厚的,但是当这种老实憨厚被挤压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逆来顺受就会变成滚滚大潮,推倒一切!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怀疑这个民族在骨子里的抗争精神。 “但是这样意味着朝廷的财政会更加吃紧。”李荩忱缓缓说道。 孙思邈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朝廷其实不需要在这方面投入太多的。实际上百姓们只要每年缴纳一文钱或者几文钱,然后在需要看病的时候,把这些钱用掉,然后朝廷也跟着补贴一定的钱财就好了,这个补贴完全可以限制在两三成之内。” 李荩忱眉毛一挑,直勾勾盯着孙思邈。 不只是医保,还有点儿社保、养老金的味道在了。 宁也是社会(*)主义接班人,穿越来的老乡? 孙思邈只觉得陛下以为自己这个想法过于惊世骇俗,一时间讷讷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微微低头,不和陛下锋锐的目光对视。 看来不是了,李荩忱自失的一笑。要是老乡的话,此时恐怕大家就要“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了。 不过孙思邈能够想到这些,也足够李荩忱震惊的。 “爱卿所言极是。”李荩忱缓缓说道,“这不失为良策。” 他又看向陈宣华,陈宣华同样神色凝重:“只是不知道操作起来会不会有麻烦。” “不管有没有麻烦,朕以为都有必要试一试。”李荩忱径直说道。 第二三四九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 这是真正让百姓和整个社会、和整个国家捆绑一起的好办法。 大家一起为了免费看病和退休金努力,太香了。 孙思邈也有些激动。 自己深藏在心底的想法,刚才因为太激动,脱口而出,本来回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后怕,陛下会不会认为在这样太冒进了,会不会认为这样让原本就应该如蝼蚁一样匍匐的百姓有了太多的权利 自古险恶帝王心,自己终究不是陛下肚子里的蛔虫。 孙思邈感觉陛下和古往今来的其余皇帝不一样,但是终究只是感觉。 万一呢 孙思邈一时间也难免惶恐。 万一自己触动了陛下的忌讳,那么不管之前自己有多么优秀、多么得陛下的赏识,那么最后都会变成陛下的眼中钉。 孙思邈本身就是一个足够谨慎的人。 在进入大汉主持医学发展之前,孙思邈一直都隐居在终南山中,一来是因为孙思邈自问自己在学术上还有差距,二来也是因为他心里清楚,当时的乱世,根本不足以让孙思邈实现自己救死扶伤甚至直接推动医学之普及,他只能等。 历史上的孙思邈比较倒霉,一直等到白发苍苍,方才等来了真正的太平岁月。 不过这个时代的孙思邈是幸运的。 但是他心里清楚,自己的幸运是建立在陛下的信任之上的,或者换句话说,自己现在所获得的一切,实际上都是陛下给他的。 这位总是有着各种天马行空之想法的皇帝陛下,不吝惜于给他最大的信任,但是孙思邈并不知道,当自己触动他的利益之后,这种信任是否还存在。 结果李荩忱用很干脆利落的回答否定了他刚才一切的后怕。 既然能够让一切变得更好,那我们就试一试。 不管有没有麻烦。 很显然,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陛下会给他兜底,只要他负责把想做的做好。 这是君臣之间的默契。 孙思邈起身,离开席位,对着李荩忱,郑重拜倒在地。 “爱卿这是何意”李荩忱亦是霍然站起来,不过还是顿住了步伐,并没有直接上前去搀扶。 有些时候,自己也没有必要去搀扶,因为总归是要给人们一个释放自己情绪的方式。向陛下行跪拜大礼,本来就是臣子们在心情激动的时候释放自己对陛下尊重和效死之情的方式。 对于他们来说,此等大礼,陛下受得了。 而陛下阻止他们的话,他们只会觉得心中不舒坦、念头不通达。 孙思邈郑重的行了三叩大礼,缓缓起身,并没有拍去身上的灰尘,当然御书房之中刚刚打扫过,也不是很脏。他径直在此拱手,低头说道“臣代替天下万民,谢陛下之恩。有陛下一言,不知多少贫苦百姓能有看病活命之机会。” 李荩忱一时默然。 他知道,固定缴纳的医疗保险之类的,终归还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百姓需要自己掏钱的。真正重要的是朝廷为他们添补上的那一部分。 以现在朝廷的财力,能够支撑整个治疗费用中的一成或者两成,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对于小伤小病,这数额或许聊胜于无,但是对于一些老百姓看不起、舍不得看的大病,这些添补,就有可能让他们做出截然不同的决定。 而且这只是一个开端。 今日百废待兴之大汉,尚且能够拿出这么一些钱来,那么明日经济高速发展的大汉呢 一成,两成,自然而然的就会变成三成、四成。 这些应该都算是社会福利。 而社会福利引来的自然就是向心力。 百姓们对于大汉会有真正的归属感,而不是朝廷的事是天子的事,和我们这些老百姓有什么干系 对于朝廷来说,这些支出可能会造成一定的压力,但是还不足以动摇国本,却能够换取到百姓的归属感,同时也是在尽可能的拯救更多的生命,自然是何乐而不为。 “朕,从未把看病抓药当做是什么人的特权。”李荩忱缓缓说道,“此天下百姓皆应当有之权利。朝廷自然要多加帮衬。各种具体事宜,爱卿可以持朕之旨意和内府、户部商议,朕命爱卿代天行事。” 孙思邈登时再次行礼“臣,遵旨” 旁边的陈宣华也已经正色行礼。 李荩忱的话是说给孙思邈听的,自然也是说给内府听的。 此时陈宣华在这里,代表的自然就是内府。 “当然了。”李荩忱想到什么,语气之中又多了几分揶揄,“爱卿可不能真的把国库给掏空了,到时候不需要朕出手,群臣们都不会放过你的。” 略微有些严肃和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松垮下来。 一左一右内外两个秘书,尉迟贞和阎毗,都有些无奈。跟在陛下身边久了,自然知道这位皇帝陛下平素是最不喜欢紧张肃杀之气氛的,只要心情好,就一定会捣鬼搞怪。 陈宣华亦是一笑,这样的陛下,这样的夫君,给她一种有血有肉的感觉,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天之子、权力的化身。 孙思邈倒是诧异,不过他注意到周围人的神情虽然各不相同,但是基本都是带着笑意,自然也明白陛下是单纯的开了一个玩笑。 当下他也配合着笑了两声。 还是有点紧张的。 并且他的心神早就已经飘到未来的工作上去了。 李荩忱心中则忍不住庆幸,得亏自己叫停了大汉对外战事,打算先整顿一下内部政务,果然还是有很多问题的。 这些问题现在或许并不明显,但是征战继续进行下去,旷日持久,那么这些问题就总归有爆发的那一天。 而且诸如孙思邈提出的这些新的政策,实际上思路已经很新颖。 李荩忱不得不承认,自己听到了就一定会动心。 可是战争时期的大汉财政,根本支撑不起来这样的大动作。 小舅子搞不好会以死相逼。 而现在战事停摆,休养生息,正是推行这些新政策的好时候。 “此事但能成”李荩忱看着孙思邈,感慨,“当真是天下谁人不识君。” 孙思邈一怔,只觉得一股热血轰然涌了上来。 自己毕生所求,不过探索医道,救死扶伤。 于公,这是造福万民的事。 于私,孙思邈又何尝不期望自己也可以千古流芳 第二三五零章 上天 陈宣华默默注视着孙思邈离去的背影。 陛下的一句“天下谁人不识君”,把这个在陈宣华的心中亦是沉熟稳重的一代神医给轰的神魂颠倒。 刹那间,陈宣华仿佛看到了那些跟随着陛下的禁卫军将士们。 他们看向陛下的眼神,和刚才的孙思邈别无二样。 激动,甚至是狂热。 因为这些将士们本来就把走到哪里都象征着胜利的陛下看作是军中的保护神,对于他们的神灵,狂热是必然的。 而孙思邈本来不应该这样的 这位神医应该时时刻刻保持着自己的清醒和镇定,用那手术刀一样锋锐的目光扫视整个人间才对。 然而他也难免的陷入了狂热。 陈宣华看着李荩忱,不由得在想,她们后宫之中众多姊妹,有时候是不是也是如此狂热,乃至于甘心为陛下去做一切 当真是着了魔。 李荩忱似乎注意到了陈宣华有些怪异的目光。 这个丫头应该是自家妻妾中没心没肺的典型了。 不过人终究是要长大的,当年的陈宣华在自己和乐昌的呵护下,实际上就是个混世小魔王,调皮捣蛋,“无恶不作”。而现在,她也已经长大,亲自主持内府药房事宜,在外也是一言九鼎的人物了,想法自然不可能再和当初一样。 她也有自己的思维,也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怀疑。 李荩忱吩咐了尉迟贞几句,让兼职小秘书带着人去把奏章带上,又吩咐了阎毗按照今天所商议的先拟订一份圣旨,方才施施然转过屏风,同时瞥了一眼陈宣华,伸出手。 陈宣华略微迟疑,不过还是一把抓住。 小丫头的手有些颤抖。 李荩忱好奇的问道“怎么” 离开灯火通明的御书房,走在回廊上,一阵晚风吹来,凉意丝丝。 陈宣华刚想要说什么,被风一吹,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不过旋即肩膀上一沉,就传来暖意,李荩忱已经随手接过宫女捧上的外袍,没有自己穿上,而是披在她肩膀上。 “陛下。”陈宣华顿住脚步,看着李荩忱,“大家对陛下的敬仰,总让妾身觉得有些不舒服。那个眼神,不像是尊敬的眼神,更像是” “热切,崇拜甚至是有些癫狂”李荩忱含笑,明白了。 小丫头能够想到这一层,还真是了不得。 也不知道是老陈家的血脉里到底是皇室的基因在,连带着陈宣华多多少少对这些事也都更敏感,还是说她真的已经有自己的想法和心思,能够独立地面对一些更深处的问题了。 陈宣华果断的点头,并且攥紧了李荩忱的手。 “因为朕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李荩忱径直说道,“所以朕只需要给他们就是了。毕生的理想能为人所知、为人所懂,换做是谁,应该都会激动吧” 陈宣华怔了怔,这倒是 对于那些大汉将士们来说,他们渴望的是建功立业,渴望的是亲人能够享受太平安宁,所以李荩忱带着他们沙场征战、屡克强敌,并且实现天下一统,还有什么比这个过程更能让人实现这两个目标的么 而对于孙思邈来说,陛下显然知道他想要的是救死扶伤,是名传史册,所以他给孙思邈这个机会,孙思邈只需要通过自己的努力,甚至都不需要去担心钱财之类的问题,又如何能不激动呢 陈宣华凝视着李荩忱。 俗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 但是陛下似乎总是能识破人之本心,知道他们内心深处或许都不愿意或者都不好意思告诉别人的真正诉求是什么。 而陛下却能一语道破,并且顺水推舟,直接给他们想要的。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 李荩忱倒是有些尴尬,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很清楚你们每个人历史上的轨迹以及所做出的那些选择,也知道什么医学啊、商业啊、工业啊,应该会如何发展,所以只要随口点拨你们两句,就会给你们拨云见日的感觉。 但是这当然不能说。 李荩忱一摊手“或许是上天眷顾吧。天命加身,世间万物,朕皆知之” 李荩忱说的慷慨,陈宣华却是扑哧一笑。 还天命加身,这句话说出去给外人听一听也无妨,但是说给后宫姊妹们听,可就要笑掉大牙了。 谁不知道自家夫君最不信的就是什么天道、命运。 按照他自己所言,他至始至终相信的,都是人。 命运或许会制造很多阴阳差错,但是最终推动整个时代发展的,还是人。 被李荩忱这一打岔,陈宣华原本心中的那些怪异感觉以及没来由的一些猜测和疑惑也就丢到一边。 显然陛下自己也解释不了这些,那就没必要继续问他了。 就当是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吧。 或许他还真的是天道的象征,是天命所归,不然又怎么会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结束这乱世 仿佛真的是上苍赐下来的这么一个人。 所以他完全可以看不起天,看不起天命。 因为他本来就是这些的化身和象征。 陈宣华并没有觉得畏惧,天命怎么了天道又如何 也没有见到陛下三头六臂啊 要不今天研究研究,看看是不是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李荩忱当然不知道这丫头的心思都已经飞到什么九霄云外去了,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说道 “三百年乱世,人心思变,朕,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每个人心中所思所想,实际上又有什么难揣摩的呢” 陈宣华噘着嘴说道“不对,不对,夫君这答案就画蛇添足了。” “哦”李荩忱奇怪,“此话怎讲” “在我心中的,夫君就是天。”陈宣华径直说道,甚至有些激动的手舞足蹈,“那我每天抱着天,岂不就是女神仙了保不齐还真的能青春永驻,长命百岁呢” 李荩忱失笑。 但愿吧。 不过你还真是好心态。 “好啦,陛下快去找两位姊姊吧。”陈宣华在寝宫前顿住脚步,看着前方台阶上两道身影。 月色如水,她们正在低声说着什么,还没有注意到这边走过来的人,正是沈婺华和杨丽华。 显然她们也在等着陛下休息。 第二三五一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 李荩忱有些奇怪的看着把自己拱手相让的陈宣华 “今天怎么这么大方,要不一起” 陈宣华强忍着踩他一脚的心思,冷哼一声 “一起个大头鬼刚刚也不知道是谁给内府有找了一个麻烦的任务,明天圣旨就要颁下去了,内府不得提前做好准备,免得手忙脚乱,又被陛下数落” 李荩忱无奈“圣旨明天才下,你们着急什么” 陈宣华狡黠的一笑“内府提前做好准备,外廷却浑然不知,到时候这件事自然而然就又要以内府为主,外廷为辅了。” 李荩忱瞪大眼睛“好啊,敢情你是内府安插在朕身边的小细作呀,信不信朕今晚就好好的教训教训你” 陈宣华吐了吐舌头“明明是陛下让人家跟在身边的,更何况” 小丫头一边赔着笑,一边后退“更何况内府本来就是陛下的呢,自然肥水不流外人田” 李荩忱佯作要揍她,挥了挥拳头。 陈宣华转身就跑,窜的飞快,吓得一群宫女内侍急忙跟上去。 这位小祖宗虽然性情直率,在内府中也是出了名的护短,所以他们这些伺候在身边的人,多多少少都能够享受到点好处,只不过就是人过于跳脱了一点,属实有点费脚程,平时锻炼比较少的小宫女,还真不见得能够跟上她,就算是跟上了也累的气喘吁吁地,哪里还有精力干活 陈宣华这么一闹腾,好一阵鸡飞狗跳,原本正在说着什么的沈婺华和杨丽华当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光影交错,一道人影骤然出现在面前,来的动作之快,以至于宫女们都没有来得及行礼。原来是李荩忱已经拾阶而上,一手一个,揽住两边的纤细腰肢。 下手那叫一个快、准、狠 “陛下”沈婺华无奈的说道,“今天就让杨家妹妹好好伺候陛下吧,妾身先行告退。” “好啊。”李荩忱笑着点头。 “那陛下松开手。”沈婺华按住他的手掌。 这只手刚刚就已经开始不规矩了。 “为什么”李荩忱接着一本正经的说道,“朕抱朕的,你走你的,咱们互不干涉。” 旁边的杨丽华忍不住笑了一声。 而沈婺华也反应过来,这家伙根本就没打算放手。 不等她说什么,李荩忱轻轻用力,已经推着她走入殿内,同时陛下的低语在耳边响起“你看看你,鬓上都已经挂了一片树叶,犹自浑然不知,已经等了很久了吧佳人心思,朕如何能辜负” 沈婺华“呀”了一声,急忙伸手去摸。 旁边的杨丽华戳穿了李荩忱的谎言“沈姊姊莫要听他的,你的发上什么都没有。” 李荩忱却在她的头上拂过,旋即再一摊开手,手上已经有一片金叶子,他不由得笑道“如何没有,这不是么” 杨丽华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而沈婺华也嗔怪道“若是站在这里一会儿就能够招来一片金叶子,臣妾愿意一直站在这里。” 李荩忱拉着她们围着桌子坐下,笑着说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朕何德何能,能够让两位佳人苦苦等候所以自然要好好地满足一下两位佳人的需要。”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本来她们很想表示,什么叫“我们的需要”不过转念一想,跟这个流氓耍无赖似乎只会让自己越来越吃亏,所以不接他这个话茬。杨丽华率先说道 “为谁风露立中宵,好美的一句诗呢。陛下文采,在此世也绝对是巅峰人物,可惜平日很难彰显啊。” 李荩忱撇了撇嘴“哪有时间啊,你们看,白天要忙着天下事,晚上还要忙着枕边事,朕属实分身乏术,没有足够的时间啊。” 又不是时间管理大师。 沈婺华无奈的捏了捏他的手,这已经是沈姊姊表达说话不要口无遮拦的最严重的警告方式了。 李荩忱脸皮厚,沈婺华的脸皮可薄着呢。 杨丽华则含笑说道 “那陛下少一些枕边事,自然就多一些吟诵风流之事。” 李荩忱正色说道“朕吟诗作赋,所谓的是什么,是博美人一笑罢了。而现在既然都能够和美人做一些更快乐的事,何必又要回归表皮呢,大家深入了解一下不好么” 沈婺华无奈的摇了摇头,对着杨丽华使了一个眼色。 这家伙的脸皮太厚,你我不是对手。 “那陛下怎么又拉着我们姊妹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了呢”沈婺华果断的切入正题。 天也不早了,被这家伙调戏来调戏去,还不如该干嘛干嘛呢。 不管他想干嘛,先闭嘴吧。 沈婺华都已经火烧面颊了。 李荩忱不由得无奈一笑,拍了拍手,一名宫女捧着奏章走上来。 “今天的奏章还没看呢,一起” “嘁”沈婺华和杨丽华齐齐嘁声。 “陛下早说嘛”沈婺华起身,“内府那么多公文都还没有批复,咱们等会儿再见吧。” 杨丽华亦是跟着起身,大有您自己看奏章吧的意思在。 后宫不得干政,她们对于外廷的奏章还是很敏感的。 “别介啊”李荩忱登时一手拽住一个,“朕还指望着两位红袖添香呢。” 最终李荩忱还是没有实现他红袖添香的梦想。 外廷和内府可不是互通有无,若是让外廷群臣知道批复的奏章之中有后宫妃嫔的想法观点,肯定一个赛一个的表示不满。 这等于打破了大家之间的默契。 不过李荩忱批阅奏章也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他主要是因为白天忙着宴请接见各方宾客臣属,并没有来得及看今日的奏章罢了。 沈婺华和杨丽华她们也没有走远,就在陛下隔壁带着内府的女官们继续她们的工作。 这一次内府大规模的下江南,当然也不是闹着玩的,这一路上的检查成果以及对江南内府发展的考察等等,都需要进行总结,这关乎到内府的下一步举措。 不过也就是小半个时辰后,陛下就如同一阵风一样卷了进来,然后在女官们的含笑注视下,沈婺华和杨丽华又没了踪影。 星辰落下,太阳升起。 李荩忱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新的一天。 一左一右,佳人犹然还在酣睡。 如梦一般。 第二三五二章 沈姊姊懂我 杨丽华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在山野中奔跑,同样年轻的阿爹和阿娘在背后追着自己,口中连连喊着“慢点”,“慢点”! 无尽的原野,飞舞的蝴蝶,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没有任何的忧虑。 可惜梦境一转,血火连天。 铁骑从四面八方而来,杀戮,无尽的杀戮! 这些身披铁甲、手持长刀的骑兵,在纵横突击。 阿爹,阿娘,你们又在何方? 为何在这血火之中,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环顾左右,厮杀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直到刀光闪动,另一支军队冲出,一名年轻的将领勒住战马,翻身跳下,半跪在她的面前,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问她的姓名。 这是······得救了么? 当真有英雄,从天而降,带着她走出这恍惚地狱的地方? 这个人,长得好像······ “陛······夫君······”杨丽华喃喃喊道。 那年轻将领有些奇怪的看着她,温和一笑。 “呀!”杨丽华霍然坐起来,额头上满是冷汗。 一只手臂已经环了上来,揽住她瘦削的肩膀。 李荩忱低声说道:“梦到什么?不用怕,有朕在呢。” 沈婺华也拿着手帕轻轻擦拭着她的汗水。 陷入懵然的杨丽华这才回过神来,旋即一把抱住李荩忱,忍不住哭了出来。 李荩忱亦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轻轻拍着她的背:“好啦好啦,有朕在呢,别怕。” 沈婺华一边吩咐外面的宫女去准备早膳,一边悄悄起身穿衣,对着陛下使了一个眼色,意思自然是让陛下和杨丽华独处一会儿。 杨丽华缓缓抬起头,眼睛之中虽然还噙着泪水,但是看着李荩忱的面容,总有一种莫名的心安。 梦里的那个年轻将领,就是有着和他差不多的轮廓身形,以及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要年轻一些的面容。 那就是自己想象之中陛下十八九岁时候的样子吧。 果然,他是自己的救世主。 那个把自己从梦境之中的血火和杀戮之中拯救出来的人,也是那个把自己从勾心斗角、险恶无比的北周宫殿,从那个喜怒无常的皇帝身边拯救出来的人。 杨丽华抱着李荩忱,迟迟不愿意松手。 李荩忱就任由她抱着,一言不发。 小姑娘做个噩梦还不是很正常,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抱紧她,给她最坚实的依靠,用行动告诉她,我在,你不是孤单一个人去面对所有的恐惧。 杨丽华到底还是心智成熟很多,一时的噩梦击溃了她的心防,但是她还没有脆弱到精神直接崩溃。相反,感受到陛下胸膛的温暖之后,她很快就回过神来,收敛神情:“臣妾一时受噩梦侵袭,吓到陛下了。” “这倒没有。”李荩忱笑道,“你在梦中颤抖,朕自然有所感,所以便在一旁等候,若是再有不妥,朕就把你叫醒了。” 杨丽华感激的点了点头,不过又有些疑惑,欲言又止。 既然看到自己的状态不对,为什么不直接把自己叫醒呢? 那等血火场面,自己此生都不想再看到了。 李荩忱似乎明白她的疑惑,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噩梦因心病而生,若是看你梦中惊悸便将你唤醒,又如何知道自己的心病在哪里?又如何对症下药?” 杨丽华颔首,这倒是······ 那自己的心病是什么? 好像也没有心病了,因为在梦的最后,自己终究是迎来了光明。 这,或许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完全的噩梦了。 杨丽华舒服的靠在李荩忱的怀里,虽然没有回答李荩忱的问题,但是明显她的动作就足以表示她的心结已经松开了很多。 李荩忱撇了撇嘴: “梦里都在叫爹娘,快点起来吧,去见见你爹爹。” 杨丽华有些惊讶,旋即俏脸微红。 还好没有叫出别的来。 “臣妾多谢陛下。” 李荩忱整好以暇的盯着她。 “怎,怎么?”杨丽华有些奇怪,自己脸上没什么吧? “梦里叫夫君,现在叫陛下。”李荩忱啧啧。 杨丽华的脸烧的滚烫,扯过被子。 这也听见了?! ——————————- 马车摇晃,行驶在前往金陵书院的路上。 李荩忱今天要视察金陵书院,杨坚、萧岿等人现在都隐居在金陵书院的后山,所以杨丽华要去看望阿爹,自然和李荩忱一路。 至于沈婺华,昨天是徐素先回家省亲,今天自然轮到她了,所以也一并顺路。 沈婺华有些奇怪的看着对面神色不太对的杨丽华。 早上,自己也只是去吩咐了早膳之类的事,也没有走多久,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怎地就变得怪怪的? “昨天睡得好吗?”李荩忱凑过来问道。 车厢里的宁静顿时被打破。 杨丽华轻咬下唇,扭过头去。而沈婺华瞥了他一眼,含笑说道:“南北两朝皇后同时在怀,岂不是正合你意?这件事也已经想了很久了吧?” 李荩忱顿时尴尬一笑,沈姊姊懂我啊! 沈婺华则轻轻环住他的手臂:“当年便是在那等母仪天下的位置上,又如何比得上今朝?只要陛下开心,臣妾自然应当满足。” 旁边的杨丽华先是用惊讶的目光看着沈姊姊,这绝对不是一向冷清、其实主要还是脸皮太薄的沈姊姊能够说出来的话啊。 转念一想,她回过神来。 她的经历实际上和沈婺华相差无几,不幸福的政治婚姻还有或是荒唐、或是残暴的皇帝,注定了不可能快乐。整个人仿佛都生活在灰暗之中。 而现在的生活,自然有了光彩。 这一切,都是拜陛下所赐,那么只要陛下开心,过往的身份什么的,不就是一个道具么? 北周的皇后,南陈的皇后,便是一起又何妨? 真正被打脸的,应该是她们那两个荒唐可笑“前夫”才对! 李荩忱觉得另一边手臂亦是微微一沉。 杨丽华也抱了上来。 这感觉······相当不错。 不过很显然,老丈人并不是这么想的。 当看到李荩忱和杨丽华挽手上山的时候,杨坚的脸色明摆着有点阴沉。 自家两颗白菜都被一头猪给拱了,当爹的心情能好到哪里去? 站在杨坚身边的中年妇人淡淡说道:“丽华挺开心的,这难道不是好事么?” 第二三五三章 大汉第一“妻管严” 开口的这妇人,自然是杨坚的正妻、唯一指定妻妾,独孤氏。 杨坚一时无言。 他很想表示,虽然我知道丽华肯定要比当时在深宫之中时时刻刻面对这死亡的威胁开心,而且上一次妙儿来的书信之中也是写了一大堆自己和阿姊现在在做的那些事,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一股干劲,让杨坚甚是欣慰,自家闺女终究都不是花瓶,但是······ 身为一个父亲,多少还是有些心痛啊。 我家的两颗好白菜! “丽华终究还是少了名分。” “陛下想给她,但是她不愿意跟妙儿争夺,并非陛下对不起她。”独孤夫人淡淡说道。 杨丽华迄今为止都只是后宫女官罢了,只不过是女官之首。 但是和妃嫔,还是有所不同的。 不过她并不愿意接受妃嫔封号,显然在她看来,自己一旦接受了封号,就等于和自家妹妹并列,到时候内府的任务分派、奖励分发之类的,她们是姊妹两人,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和别人争夺。 所以还不如让妹妹享受好的待遇,而自己拿得少一点儿呢。 她们姊妹,终究没有办法和乐昌、陈宣华这一对相比。大家心里都清楚,皇后和陈宣华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可是······” “总比宇文赟那个废物来得好。”独孤夫人冷冷说道,瞪了他一眼。 对于当年这门明摆着是杨坚为了往上爬而结成的亲事,独孤夫人一直不甚满意。毕竟独孤夫人也是曾经面对宇文赟给出的死亡威胁而怒闯禁宫的人物。 正所谓“全靠同行衬托”,李荩忱就算是有百般不是、千般不妥,终究还是要比什么陈叔宝、宇文赟之流的好上太多。 独孤夫人对于两个女儿跟着这样的人物显然是满意的。 杨坚语塞。 行吧,老婆说的对。 身为一个声名远扬的“妻管严”,不敢说,不敢说。 李荩忱刚刚已经视察过金陵书院,对于金陵书院,他自然是放心的。当年自己一手组建的书院,从内到外都是忠心耿耿的自己人不说,教育模式、管理制度等等也都是经过李荩忱和徐陵等人反复推敲后得出的。 大汉立国时期的三大书院,成都书院的教育方式和思想之类的有时候有些超前,毕竟这里是李荩忱起家之地,也是李荩忱带着很多人在思想上、技术上不断取得突破之地,另外这里和中原文化之间的联系到底没有那么紧密,所以中原和江南所通行的儒家的一些中庸之道、保守想法之类的,在这里并不受欢迎。 至于岳麓书院,那就是偏向于保守一派了。当时李荩忱请颜家后人来担任岳麓书院的山长,自然本来就没有指望着这个书院能够为大汉提供多少具有新思想的人才。 李荩忱借助这个书院,更多的是要向那些具有很大影响力的当代大儒之类的传达自己并非完全“离经叛道”之意。 儒家,在李荩忱看来也是社会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自然也就有必要有一个书院来传播这样的思想,只不过最后能够传播成什么样子,在科举考试的时候和其他书院的学生相比又有没有竞争力,那李荩忱就管不着了。 科举考试是选拔对朝廷真正有用的实干人才,而不是空谈家,这是李荩忱的原则。至于这些人才本身有着偏向于什么方向的治国理政思想,那李荩忱实际上并不是非常关心。 什么是好官,能够让地方安宁、民间富足的,便是好官。 不管他们的政治主张是什么样的,只要他们能够做到这些,那李荩忱就不介意委以重任。 正是因为陛下展现出的这种胸怀,让很多人顶多也就是在嘴上说一说这位陛下的种种“离经叛道”,但是好好读书、参与科举考试之类的行动还是很积极地。 儒家嘛,要面子。 至于金陵书院,居于三大书院之“中”,假如用一个词来形容它的定位,那可能“中庸”反而是最合适的。 无论是包容百家学说,还是注重学生的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又或者是因材施教,金陵书院不激进、不保守,按照每个人的年龄、才能以及成绩等等对症下药。 这应该可以说是另一种概念上的“中庸”。 所以金陵书院的发展虽然不会很快,但是会很稳健。 不过身为金陵书院真正意义上的创办者,李荩忱当然还是要到书院走一走、逛一逛,接见一下激动的师生们的。 这是李荩忱在表示自己推动书院这种全民教育模式的坚定决心,同时自然也是表示对书院师生的支持。 到底他们是在和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发展、演变了数百年甚至上千年、根深蒂固的一些想法在斗争。 李荩忱的支持自然才是他们最大的靠山。 所以在和金陵书院的师生好好交谈一番之后,李荩忱方才携着杨丽华往后山而来。 拾级而上,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两道早就已经在外等候的身影。 那一道身形挺拔的,是独孤夫人。 另外一个在旁边,微微躬身,看上唯唯诺诺的,才是一代枭雄、李荩忱曾经最重视的对手,杨坚。 嗯,朕一来,就看到岳母在数落岳父。 李荩忱心疼的看了一眼自家岳父。 您老人家这个气管炎应该是没得治了,放眼大汉,严重程度应该也是第一第二了。 历史上的杨坚即使是当了皇帝,对于自家老婆都怕得要死,一直熬到老婆没了,才开始浪。 现在的杨坚,没了江山,自然也就没得浪了,而且还把自家的闺女都浪给别人了,年长的儿子也都浪没了,原本就不高的家庭地位,如今亦是急转直下。 要不是女儿回家省亲是大事,而且皇帝陛下亲自前来,李荩忱都怀疑岳父是不是此时应该跪在搓衣板上了? 历史上的一代帝王,在这个时代也算是曾经当朝摄政、大权在握、形同帝王的人物,跪搓衣板,这也算是一幅胜景了。 “参见陛下!”杨坚正色拱手行礼,不卑不亢。 独孤氏亦是跟着躬身。 李荩忱含笑,对着杨丽华使了个眼色,杨丽华再也按捺不住,径直扑入独孤氏的怀中:“娘亲!” 一声“娘亲”,真真切切,声音之中已经带着哭腔。 第二三五四章 宿命?天敌? 久别重逢,自然是真情流露。 杨丽华这么一哭,独孤氏的眼眶顿时也红红的。 旁边的杨坚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注视着自家女儿,眼神分外的复杂,有思念、有牵挂、有愧疚、有感慨······ 五味杂陈,不过如此。 独孤氏轻轻抚着自家女儿的后背,感慨道:“当年阿娘膝下那个转来转去的小丫头,现在都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女中豪杰了。当真是不给阿娘丢脸。” 杨丽华吸了吸鼻子:“女儿不过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天下之大,有太多和女儿一样的人也在共同努力。” “好,很好!”独孤氏的关注点自然还是在女儿以及女子们身上,“要让天下男儿知道,咱们女儿家也能顶起半边天!” 说到这里,独孤氏更是感激的看了李荩忱一眼。 女儿的今日,女人地位崛起的今日,都是拜陛下所赐。 李荩忱的笑容,就显得尴尬而不失礼貌了。 这位岳母要是放在后世,那是妥妥的女(*)权主义者啊。 恐怕还属于上街抗议的人群中走在最前面的那种。 她的感激,都让李荩忱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毕竟李荩忱推动女人也走上工作岗位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大汉人力的缺失。 不然拔地而起的一座座工坊之中,那么多工作岗位,光靠男人的话,什么时候才能填满? 三百年战乱,尤其是近些年南北两朝之间亦是征战不休,李荩忱上哪里去既保持对外的征战,又找到那么多年轻劳力? 让女人上,是必然的。 至于提升女人的地位,反倒有点儿顺带的意味在。 当然对于李荩忱这样的后世人来说,提升女子的地位,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以后社会发展,这也是一种必然。 之前趁着这个机会,堵天下悠悠之口,也避免一些卫道士找茬。 相比于独孤氏,杨坚的眼界自然又不相同,他当然也可以看出李荩忱更深层的这些想法,不过也没有必要拆台,径直说道: “母女重逢,失了礼数,还请陛下恕罪。让她们母女在这叙旧,草民请陛下移步,已经备下些茶点,还请陛下赏光。” 李荩忱笑着点头。 旁边的独孤氏轻轻推开自家女儿,柳眉倒竖:“你这老家伙,可是嫌弃我们母女不识礼数?” 对面的一对翁婿:“??” 李荩忱很同情的看了一眼老丈人。 他可以用帝王的信用发誓,老丈人只是随口找了一个理由,想要和自己单独谈谈罢了,绝对没有这份意思在。 女人的关注点总是这么神奇,这样的送命题,本来应该沉溺在母女重逢之情中的独孤氏,是怎么敏锐捕捉到的? “丽华,去带着独孤夫人看一下宫中赏赐吧。”李荩忱一摆手,给自家老丈人解围,“这些可都是丽华亲自挑选的,独孤夫人应该会喜欢的。” 独孤氏也回过神来,知道自家满脸冤枉的丈夫应该是没有别的意思,刚才一时敏感,当着陛下的面,竟也忘了给他几分薄面。 独孤氏心中愧疚,再加上李荩忱这么一说,自然不再多说。 虽然陛下的语气是一个晚辈向长辈提建议,但是谁敢真的把他当晚辈? 大汉天子,言出法随。 刚才这句话,就是口谕,是圣旨。 独孤夫人当然不敢不从命。 另外“亲自挑选”这四个字,更是让独孤夫人心中一动。 这当然不是李荩忱想要说明杨丽华对父母的孝顺,这一点本身就是毋庸置疑的。 这是李荩忱在表示,自己对于杨丽华很信任也很疼爱,所以她想要给你们什么就给什么,朕没必要的在意,她自己去选就是了。 大的局势,独孤氏看不清,但是李荩忱话里这简单的两层意思,她当然还是明白的,当即又忍不住瞪了杨坚一眼。 看看自家闺女的夫君,再看看你。 杨坚一头黑线。 当着女儿女婿,自己真的是一点儿面子都没有啊。 ——————————- 可算是没了母老虎在旁边瞪着眼,杨坚也不怕李荩忱笑话,长舒了一口气,方才施施然坐下,叹道:“让陛下看笑话了。” 此时没有外人,杨坚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和李荩忱保持多少礼节。 两个人之前也曾经不只一次相对而坐,纵论天下大事。 只不过现在的李荩忱到底已经实现天下一统,已经是真正的大权在握,杨坚自然也不好过于不拘小节。 此时杨坚便是坐在李荩忱的下首。 李荩忱笑道:“爱卿夫妇和睦,亲密无间,朕观卿家亦是乐在其中,何谈笑话?” 杨坚本来还想说几句狠话,不过看着李荩忱一副笑嘻嘻神情,感觉这神情分明是在说“我都懂你”,这让杨坚只能无奈的一摊手。 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错觉,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虽然和自己的接触并不多,却了解自己的一切,甚至能够准确地预判自己可能会作出的决定。 之前在和他的每一次交手之中,杨坚都有一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甚至他都觉得对面这个对手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 这种深深的无力感,一直笼罩着杨坚,也是压倒他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杨坚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唯一能够解释通的,也就只剩下了玄之又玄的原因。 宿命?天敌?还是命运所定,无从改变? 似乎这个年轻人就是为了这乱世而生,就是为了对付他们这些割据一方的枭雄而生。 无论是陈顼还是宇文宪,应该也都有类似的想法。 只可惜自己已经无从印证。 只剩下一个陈叔宝,一个宇文赟当邻居,再加上萧岿这等到底还是没有站在这个层面上的人,杨坚也很无奈。 不管是为什么,已然不能改变,也不妨碍现在杨坚和李荩忱相坐对饮茶。 “今日之关中,比之当年之关中如何?”李荩忱含笑问道。 和杨坚说话,没有必要打机锋,开门见山便是。 这也是李荩忱愿意和杨坚交谈的原因。 眼前这个枭雄,似乎已经放下了一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放下。他隐居在这山野之中,却一直关注着天下大势。 此时李荩忱只所以问这个问题,是因为他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墙壁上的《长安日报》,上面描述的正是新长安城的建设。 第二三五五章 休对故人思故国 报纸上有一张大略的平面图,而在报纸的旁边,有另外一张放大了的、更详细的图。 李荩忱扫了一眼就知道,这是杨坚比着报纸上的临摹下来的,又根据报纸的描述,自己填充了空余的地方。不然不至于有很多和现实中的不同。 李荩忱这么一说,杨坚的心思登时也有些飘忽,似乎飘到了那见证着自己成败的长安城上空,想到了当年的种种,想到了那个也曾经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国家。 故国故人,往事如烟。 而今,老的长安城在推倒重建,新的长安城则在另一个方向拔地而起。 没有什么能够比这更能表明着一个旧时代的彻底逝去以及一个新时代的降临。 他自失的一笑,当初那些发生在古老长安城中的种种,现在看来,有点儿像过家家一样。 “今非昔比,天下万民当感激于陛下。”杨坚淡淡说道。 李荩忱一笑,他知道杨坚并不是在刻意拍自己的马屁,而是有什么就说什么,这句是实话。 事实上,杨坚、萧岿这些曾经位居高位的当世枭雄,对于自己的失败,心中肯定都有所不甘的,不过人想要死一次容易,想要在死一次不成功之后再一次去寻死,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杨坚也好,萧岿也罢,当年被俘的时候没有自杀,那么现在自然也就没有想要寻死的意思,看着这天下风起云涌、云卷云舒,似乎也不是一件令人心中堵塞的事。 到底都是当年曾经胸怀天下的人物,时代在向前发展,他们当然也不愿意落后,这每日里的报纸之类的都有订阅,而且杨坚的书架上还摆着很多新出版的书籍,或是关于大汉律法的,或是关于大汉新政策解读的,显然他们虽然在山中、消息传递并不快捷,但是也依然在努力通过这种方式了解外面的变化。 “但是今日之关中,终究比不过今日之江南。”杨坚又补充了一句,“江南商贾,起于微末,借助下南洋之东风,而今已成气候。运河开通,江南商贾更是鼓帆北上,抢占了北方市场,南北财富,汇聚在河洛,更汇聚在江南,关中凭借一条西北商路,或许能够恢复元气,但是已经无法和江南并肩。” 说到这里,杨坚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陛下应当小心江南财富过多,头重脚轻啊。” 听到“市场”之类此时应该也只是才出现在商贾们口中的词汇,被杨坚熟练地说出来,李荩忱多少也有点儿怪异的感觉。不过杨坚接下来说的,自然而然吸引了李荩忱的注意。 江南依托海上贸易,本来就越来越富裕,现在南方的商贾们向北拓展,抢占了大量的北方市场,变相的挤压了北方本地商贸的发展。 李荩忱站在一个后世人的角度来看,是南方的经济在带动着北方的发展,这种模式并不少见,历史上明清时期实际上也是如此。 但是杨坚显然是站在一个刚刚经历了三百年乱世的人的角度来看的,南方比北方有钱,发展又快,这样会不会直接导致南北贫富差距?这种贫富差距显然很快就会转变成社会矛盾。 而且是南北之间明显有地域划分的社会矛盾。 这种社会矛盾很有可能是导致南北再一次分裂的契机。 李荩忱一时默然。 这个隐患自然是有的。 李荩忱大力发展商贸,本来就是兵行险招。 若是商贸发展的好,大家都颇得要领,那么一张贸易网络、一张资源网络,自然而然的就把整个大汉笼罩在其中,任何地方都不可能离开另外的地方而存在。 但是发展的不好,就有可能变成南方可以丢下北方这个包袱而过的更好,北方也不愿意南方总是趴在自己的身上吸血。如此,商贸进行下去,只会让南北方之间的矛盾日益加剧,甚至最后闹出再一次的分裂。 富裕的地区不想带着贫穷的地区一起玩,这在历史上东西各国之间都不是什么稀罕的事。 李荩忱不能把自己后世对华夏的认知和了解原封不动的套在这个时代的华夏身上。 毕竟三百年的乱世,对于这个民族来说,也的确是难以抹去的伤痕,大家也不过刚刚从长久的分裂和仇恨之中走出来罢了。 “除此之外,有一言还请陛下自行判断。”杨坚又缓缓说道,“北方已经有很多人丁顺着运河南下前来江南安身立命,现在的江南能不能容纳得下这么多人,而这么多人的到来,对于北方来说是好事么?臣下只是通过报纸看到此事,故有此一问。” 江南的虹吸效应,已经很明显了啊。 李荩忱心中感慨一声,他当然知道这个隐患,但是没有想到杨坚竟然通过报纸上的只言片语都感受到了。 江南的繁荣,吸引着四面八方的来客。 这些来客多半都选择留在江南寻找安身立命的机会,这自然就导致北方、巴蜀等地本来就不富足的劳动力越来越少。 江南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不断地吸纳着四方的人力物力。 但是李荩忱自己清楚,江南实际上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无底洞。 江南的土地终究是有限的,江南的工坊也终究不可能漫山遍野。 当人都汇聚在这里的时候,就会有各种社会隐患发生,对于朝廷维持秩序也是很大的压力。至少现在的大汉,应该还没有做好迎接一个庞大城市群出现的准备。 管理一座大城,倒并不是什么难事。 华夏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出现过一座庞大的城池,西汉之长安,东汉之洛阳,应该都算。只要规划的好、又有严格的制度规定,城池就是可以稳定运转的。 但是城市群不一样。 一座又一座的城市之间,需要大量的道路勾连,需要大量的工坊和居住区填满道路之间的空白,以让这些城市之间的联系越来越紧密。 现在大汉的财力和物力,足以支撑在江南打造出来这样的一个城市群,但是这也就意味着以后天下的财富都将汇聚于此,朝廷的赋税也将完全仰仗于此。 明朝的皇帝可以这么干,清朝的皇帝也能这么干。 但是现在的李荩忱,必须要阻止这种趋势。 第二三五六章 且将新火试新茶 “朕知晓。”李荩忱径直说道,“不过朕当谢爱卿心忧社稷。” 杨坚当即辟席行礼:“臣不敢当。” 脚步声响起,独孤氏和杨丽华母女此时正一前一后走进来,看到这番景象,顿时忍不住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两个在说什么,一个“感谢”,一个“不敢当”的。 独孤氏的脸色更是微微有些变化。 陛下那一句“心忧社稷”,若是用来称赞任何一个大汉臣子,都没有问题。 心忧社稷,本来就应该是大汉臣子应该做的。 可是用来称赞杨坚,那可就大大有问题了。 杨坚,可不是应该心忧大汉社稷的人,他应该乖乖的蹲在自己的茅舍之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才对。 不然的话,你一个前朝权臣、摄政王级别的人物,心忧社稷是想要干什么?难道打算等着朝廷的政策出现问题之后,直接取而代之? 独孤氏轻轻跺脚,自家这个夫君,虽然总是做一些争权夺利、令人不耻的事情——实际上纵观杨坚的整个上位史,所有的计谋基本还都是堂堂正正的,毕竟也是后人多加称赞的隋文帝,要是只会投机取巧、趋炎附势,那也没有本事引动天下大势、还世间太平。只不过在独孤氏的眼中,自家儿女显然更重要,所以杨丽华婚姻的不幸以及自家几个孩子的身死,都是自家夫君不知好歹,这只能说千人千面,大家的看法各不相同了——但是至少在独孤氏看来,杨坚的性情是非常稳重的。 怎地还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对着陛下指手画脚?! 自家夫君千般好,万般好,怎么此时冒冒失失的? 自家母亲情绪的波动,杨丽华自然察觉到。 她心里很清楚,在母亲的心中,父亲从来不是什么一代枭雄、只手遮天的人物,而是一直都是当年那个一身胆气、见识非凡的赘婿。 独孤氏欣赏他的气质和胸怀,并且也真的像是一个大姊姊一样一直张开手臂想要保护他,害怕他在权力的浪潮下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殊不知阿爹早就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年轻人,历经风雨,历经大起大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杨坚肯定比独孤氏更清楚。 更何况······ 杨丽华进来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陛下脸上的若有所思,以及随即做出的手势。 微微向下压,那是后宫姊妹都清楚的意思,陛下表示让她安心。 所以杨丽华远比独孤氏镇定,此时她轻轻拽了拽独孤氏的衣袖,独孤氏也不是傻子,当然会意,当即快步向前:“这是丽华刚刚带来的茶叶,民女沏了茶,还请陛下和夫君饮茶解渴。” 用杨丽华带来的茶叶,自然是表示并无毒害陛下之心。 独孤氏到底是世家出身,在这上面自然注意的很。 李荩忱当然明白独孤氏的意思,说句实话,他并不怀疑杨坚或者独孤氏真的打算对他有所不利。 这里不管怎么说也是江南。 杨坚和独孤氏在这里都是没有任何根基的。 李荩忱宁肯相信萧岿等人有可能作乱。 更何况现在大汉的发展日新月异,杨坚等人也都是看在眼里的。他们或许能够察觉到社会上逐渐显露出来的种种问题,但是他们心里也清楚,大汉的社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实际上已经是猛虎出柙,凭借他们的想法、他们的认知,是不可能控制住这头猛虎的。 唯一能够控制住的,只有李荩忱。 换做任何一个人在这个位置上,都有可能导致动荡而不是安定。 既然如此,那么杨坚等人可以提出建议、发表看法,但是绝对不会亲自上阵。 这些家伙们一个赛一个机灵着呢。 去和李荩忱争夺权力,或许可能会胜利,可能会赢得一时的威名,但是这头猛虎的失控,只会让整个华夏再一次陷入战火之中,到时候造成这一切的,就是历史的罪人! 任何一个曾经走到杨坚他们这个层次的人,都不会再挂怀什么金银珠宝,因为那些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 他们在意的,都是生前身后名。 杨坚现在的声名还没有坏的彻底,所以他没有必要去趟浑水。 “这是明前龙井,爱卿夫妇不妨试一试。”李荩忱含笑道。 李荩忱先喝了之后,杨坚也跟着品了一口,点头: “有清气回荡,的确是好茶!” 独孤氏和杨丽华也跟着露出笑容,话题自然而然的就偏到了茶叶上。 龙井,又名衍圣寺茶,历史上的龙井茶广为人知,要在宋代以后。 这也让李荩忱不禁感慨于自己到底对这个社会做了什么。 原本这是一个喜欢喝油茶的时代,结果陛下喜欢喝清茶,带动着后宫、外廷风气也随之改变,进而又影响到了整个社会。 在名人效应的影响下,谁不想尝一尝陛下喝的茶是什么滋味? 龙井,作为绿茶中的代表作,自然也就应运而生。 当然闽地进贡的大红袍,还有湘州进贡的君山银叶、吴郡进贡的碧螺春等等,李荩忱都已经见到过了,甚至这些名字都是他亲自拟定的。这也算是李荩忱对于这已经被自己改变的面目全非的历史一点儿小小的敬意。 当然了,也是为了自己听的舒服。 “今日之景,正是‘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李荩忱忍不住笑道,“新朝新气象,爱卿眼界高远,依然愿意看这世界风起云涌,朕心甚慰!不枉当年朕真正把爱卿当做对手。” 杨坚怔了一下,有些惭愧。 他和宇文宪当初闹分裂的时候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没有真正把南方崛起的李荩忱当做对手,结果被人家渔翁得利了。 不过李荩忱话里毫无怪罪自己之意,更是让杨坚彻底松了一口气。 且将新火试新茶,陛下这是在鼓励自己尝试去接受新的想法、新的思潮,用崭新的眼光看待这时代。 杨丽华则伸手轻轻点了点母亲的手背,意思自然是“就说让娘亲放心嘛”! 独孤氏脸上的神情也轻松了很多,笑着拍了拍自家女儿,同时心中忍不住感慨,你的夫君,的确比我的夫君强。 第二三五七章 广告 杨丽华对着李荩忱眨了眨眼。 李荩忱张了张嘴,对着她做了一个口型。 杨丽华默默地撇过头。 就知道向这家伙示好就没有什么好事。 不过看阿爹和阿娘都是一副心结解开的样子,今天便是······便是满足他又怎样! 李荩忱也同样注意到了独孤氏和杨坚的神情,自然明白他们的想法,不然也不会趁机跟杨丽华开个玩笑。 当然她要是当真了也无妨,反正朕又不亏。 至于独孤氏他们的想法,李荩忱只能表示他们想多了,不过自己也没法阻止人家这么想。 独孤氏的神情变化,李荩忱都是看在眼里的,心中自然也是忍不住想到了当年的乐昌和自己。 当年的乐昌在建康府也是想要这么保护自己的吧? 只不过当时自己根本就没有把晋升之道放在从建康府获取机会上。 李荩忱知道凭借乐昌的本领以及当时在陈顼心中超出常人的地位,自己想要获得什么,应该还是很轻易就能得到的。但是这样做的结果肯定是需要抱紧陈叔宝的大腿,并且少不了有谄媚之举。 李荩忱并不打算这么做。 威望,都是自己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 地盘,都是自己用血汗换来的。 因此他选择孤军入蜀,最终开创了皇图霸业。 这个中艰难,虽然远远胜过李荩忱以南陈皇室女婿的身份向上爬,但是李荩忱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行事,甚至任何人不给他面子,他都可以一巴掌扇过去。 看什么看,有本事来打我啊,打不过就只能挨揍! 而且李荩忱心里也清楚,自己在南陈就算是位高权重,就算是能执掌一切,终归掌握不了军心,也没有办法打造一支百战百胜的强大军队。在乱世之中,没有军队而说其余的抱负,都是说着玩。 历史上的杨坚是先爬上了北周的高层位置,然后又通过多次随军,以监军或者高级幕僚的身份在军中刷经验的。 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毕竟宇文邕是不可能允许杨坚成为朝中大将,一个麾下文武齐全的朝廷权臣,随时都有可能把持朝政,至于什么联姻关系,在宇文邕看来,显然是没有办法束缚住杨坚的。甚至就连宇文赟这个荒唐皇帝都能够看的明白。 杨坚最后还是在文臣夺权的路上走了下去,也的确成功了。 可是这样导致的结果自然就是隋朝军队的战斗力属实是有点儿堪忧。 纵观隋朝两代对外征战,除了进攻南陈那是典型的捏软柿子——经过吕梁之败的南陈根本就没有回过元气来,不然战线也不可能在一开始就被隋军推过了大江——之后不管是和突厥还是高句丽,都只能说是两败俱伤。 尤其是到了隋炀帝这一代,为了进攻突厥,结果把自己陷入包围之中,为了进攻高句丽更是不用说,把整个帝国都硬生生的拖垮了。 至于历史上只是盘踞在高原上、甚至还没有资格进入河西的吐谷浑,都能够和隋朝打得有来有回,虽然最后成就了史万岁等人的威名,但是吐谷浑丢掉的也只是抢占的西北土地,这些本来就应该是华夏故土才对,吐谷浑在高原上的核心区域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失,不然也不可能在唐朝建立、突厥覆灭之后又跑出来怒刷自己的存在感。 因此李荩忱从一开始做出的选择,就是自己必须要拥有一支绝对服从于自己命令并且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强大军队。 而事实证明,李荩忱最后能够平定天下、镇压四方,让曾经强大的一个个世家也只能俯首称臣,和军队有很大的关系。 还好当初没有选择当咸鱼、吃软饭。 不过想一想历史上乐昌所经历的颠沛流离,李荩忱本身也不可能心安理得的去吃软饭。 他和杨坚,几乎相似的出身,可是最后却走出了不同的道路。 成王败寇,目前来看,自己应该是对的。 杨坚倒是并没有注意到李荩忱、杨丽华等人之间的小动作。 就算是注意到了,他也只会更加欣慰。 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他现在早就已经看开了,只要自家两个女儿快乐,不比什么都要好么? 李荩忱则接着之前的话题: “南方发展,吸引天下人才,朕亦看在眼里。不过这只是一时,北方战事暂时告一段落,朝廷内政资金充足,朕便要着手规划北方之复兴了,以洛阳为心,向东北建设邺城、向西建设长安,同时修通运河直达幽州、建立驰道深入西域,到时候从北方各地而来的财富和人才亦当汇聚在这些地方。” 杨坚也来了兴致,连连点头:“归根结底还是朝廷的资金要到位,另外朝廷还应该注重于宣传,现在江南能够发展的这么好,和这些商贾们都注重于把自己的人才招纳方式和丰厚的薪水广而告之有很大的关系。” 一边说着,杨坚一边从身后的架子上抽出来两张报纸: “陛下且看,这报纸上现在已经有专门的一个版面用来让各个工坊发布告示,他们把这个命名为‘广告’。这就是非常好的一种招募人才的方式,不少人都是拿着报纸前去工坊应聘的,现在甚至书院都已经开始采取相同的方式招生,以及宣传自己的一些面对朝野士民的讲座。” 李荩忱的嘴角抽了抽。 广告,还真的就这么出现了。 不过广告的本意就是“广而告之”,因此这个名称登上历史的舞台也在情理之中。 李荩忱发誓,这打广告之类的方法,还真不是自己指导的。 之前内府在宣传上也有采取类似的方式,不过还是以张贴告示之类的为主,“广告”作为一种宣传方式和宣传名称,之前李荩忱都没有听过。 不过旋即,李荩忱便露出笑容。 总归是好事。 说明这个时代正在向着自己规划之中的方向发展。 独孤氏看着有些激动的自家夫君,不安的攥紧手,欲言又止。 陛下虽然对你没有太多的提防和敌意,但是你也不能这么积极主动的表示自己非常关心国家大事,并且还凑上去献谋献策啊! 李荩忱接下来的话,更是让独孤氏大跌眼镜。 第二三五八章 针砭时弊 “这确实是新奇,朕日理万机,往往注意不到这些细枝末节,殊不知往往社会之发展,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就已经彰显出来。 之前的确是朕失察了,看来朕以后也得多看几份报纸,了解一些天下士民的想法,不然以后再接见一些士民代表,怕是连共同话题都找不到喽!” 李荩忱大笑着说道,同时看向杨丽华。 杨丽华急忙颔首:“臣妾记下了。” 李荩忱亦是感慨万千,自己平日里有那么多奏章要看,闲暇之余自然也不想把太多的心思都放在国事上,去陪一陪老婆孩子、逗一逗小秘书什么的,不是很快乐么? 报纸,李荩忱也有看,只不过都是《大汉时报》、《河洛日报》这些高等级的报纸。这些报纸都是不折不扣的朝廷喉舌,负责解读新政策、宣扬社会稳定和平以及负责给下一轮新政吹风。 李荩忱看这些报纸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了解现在社会上的主要舆论风向,并且看一看这些报纸的宣传方式有没有偏差。 因为背后有内府和礼部双重财力保障,这些报纸当然是不需要拓宽自己财路的。 甚至越是这样掌控舆论的敏感部门,越是不能有什么外来钱财投入,不然到时候这报纸到底为谁说话还说不准呢。 这也就意味着“广告”这种东西,李荩忱还真的没有见到过。 看来自己以后每到一个地方,都要看看本地的报纸了,朝廷的总体舆论风向,也不能代表着某个地方的风向,毕竟不同的州府也都在因地制宜,在朝廷给定的框架内完成自己的规划和发展。 “爱卿当真是费心了。”李荩忱又含笑鼓励一句。 杨坚怔了一下,有些紧张。 独孤氏的心更是一下子提了起来。 费心,费什么心? 帮着陛下费心,你想干什么,为了以后当陛下而先适应适应么? 自家爹爹的神情,杨丽华自然是看不到,但是自家母亲的神情变化,她尽收眼底,一时间哭笑不得。 如果说之前她还有所犹豫,那么在看到李荩忱的手势之后,杨丽华有一百个信心确定,陛下并没有这个意思。 你们两个就不要一直给自己加戏了。 明摆着陛下根本就没有把杨坚真的当做一个威胁。 李荩忱显然也察觉到他们两个的神情不太对,瞥了杨丽华一眼,有些无奈,似乎在表示,朕也不是有意的。 旋即,李荩忱说出了自己更深层的想法:“此次前来,本来就有一件事想要和杨爱卿商量,结果朕看到杨爱卿如此关心时政,并且已经有自己的想法,甚是欣慰,看来这一份工作是真的要交给杨爱卿了。” “啊?”杨坚诧异。 还有什么事是自己能做的? “朝廷是通过报纸来宣传自己的政策的,这一点爱卿也看到了。”李荩忱缓缓说道,“但是政策宣传来宣传去,只会把一切都吹得天花乱坠,可是这其中又有多少隐患呢,又有多少不足的地方呢?当乱花迷眼之后,谁人能够看得清?便是如爱卿这样曾经身在高位、执掌大权的人,所看到的也都是片面的。” 杨坚正襟危坐,他突然有一种预感,天上真的要掉馅饼,而且就要砸在他的头上了。 “朕需要有一些人,分析朝廷政策之中需要改进的地方,针砭时弊,提出一些有效的改革方式。”李荩忱盯着杨坚,“这肯定需要书写这一切的人有足够的胸襟和眼界,能够洞察朝廷政策中的不足。” “陛下打算让微臣去做这件事?”杨坚登时难掩激动。 在山中隐居的日子,实在是太无趣了,他早就想做点什么了! 李荩忱这么一说,杨坚甚至连“草民”都不自称了,大有陛下今天给任务,今天我就能去上班的架势。 旁边的独孤氏则默然,心中难免叹息。 此时她已经不再担心李荩忱是想要怪罪杨坚,而是真的需要杨坚去做些什么。 杨坚激动地神情,已经在告诉独孤氏,任何人都拦不住已经下决定的他。 实际上独孤氏也没有打算拦着他。 曾经叱咤风云的一代枭雄,终老山中,这其中的郁闷,可想而知。 这家伙三天两头的就往萧岿那里窜,还不是两个家伙凑在一起,讨论各种天下大势? 独孤氏虽然很想说,天下大势怎么变化,和你们两个还有啥关系,一个个每天对着报纸瞎激动。 但是看着丈夫脸上发自内心流露出来的笑容、愤怒和叹惋,独孤氏又没有办法也不舍得拦着他。 嫁给他这么多年,看着他一步步的往上爬,身为一个汉人却和一群鲜卑人虚与委蛇,整个人都像是带着一个面具、与世隔绝,独孤氏有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家夫君挂在脸上的神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而她可以肯定,现在他每天的喜怒哀乐,都很真实。 现在李荩忱甚至打算把他们每天都在偷偷干的事合法化,什么叫“正中下怀”,这就叫! 所以独孤氏知道自己拦不住杨坚的。 “放眼天下,可有胜过卿家者?”李荩忱含笑。 杨坚霍然起身,当即郑重的对着李荩忱行礼:“臣必不辱使命!” 李荩忱起身虚扶,换上严肃的神色:“针砭时弊不假,但是也是要在朝廷能够允许的范围内,需要交给内府和礼部审核才可。朕的目的是为了让地方官员警醒朝廷政策上的一些漏洞,绝对不是给一些有心人可乘之机。” 杨坚正色说道:“愿为陛下马前卒!” “朕的马前卒很多,少的正是爱卿这种眼光锋锐之人。”李荩忱哈哈大笑,“马前卒就不用了,朕更在乎的是爱卿的笔杆子。” “陛下放心,臣心中有数。” 李荩忱点头。 大家都是聪明人,再说多的就没用了。 杨坚怎么能不知道李荩忱让他做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又应该怎么做?表表忠心,大家心里都舒坦,就可以了。 他说心中有数,那就是真的已经有所想法。 “朕犹然事务繁忙,不能久留。丽华,你可要留在这里?” 杨丽华虽然不舍和父母短暂的团聚,不过还是起身:“臣妾既是陛下身边女官,自当跟着陛下。” 第二三五九章 忽闻河东狮子吼 李荩忱颔首,大步向外走去。 杨坚和独孤氏急忙送出。 “这件事也不用自己去做,书院里还有不少先生,和他们一起讨论讨论。另外朕会让丽华负责此事,到时候你们父女还有重逢的时候。甚至保不齐还要共事呢,到时候爱卿可要听女儿的话。”李荩忱在门口顿住脚步,笑着说道。 杨坚和独孤氏本来也有些不舍女儿,但是也知道女儿是打算跟上李荩忱,替他们问一问,陛下到底是什么打算。此时听到李荩忱所说,自然都松了一口气。 “女儿长大了,臣老了,听她的也应该。”杨坚心情很好。 李荩忱给他的任务并不难,甚至实际上正是杨坚每天在做的,平日里甚至和萧岿凑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也没有少发表过一些对天下大势的看法。 可是这些看法以及担忧之类的,不只是上不了台面,而且在独孤氏以及萧岿的夫人张氏等人看来,甚至还有可能给杨坚他们招来杀身之祸。 因此她们说的最多的,便是劝导两位还是谨言慎行、小心为妙。 陛下把他们安置在这里,并没有想要杀害他们的意思,但是不代表对他们的所思所做一点儿都不关心。 按照紧追时代的说法,陛下这不过是把火药集中安置罢了。 当不需要的时候,自然也可以集中销毁。 因此杨坚自己心里多少也心有戚戚然。 然而今日李荩忱交给他的任务,显然让杨坚心中的一块大石放了下来。 陛下并没有表现出对他的怀疑和不信任,甚至还很愿意让他站在朝廷的对立面发表一些自己的见解。 这是杨坚之前从来都不敢想象的,而李荩忱就这么随手交给他了。 仿佛李荩忱很早之前有了打算,更甚至这个任务本来就是为了他量身定做的。 杨坚刹那间心中升起来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不过到底是稳重的一方枭雄,这种冲动转瞬即逝,可是他心里已经清楚,自己这辈子应该就要乖乖的为陛下去做好这件事了。 反正对自己来说,也没有什么坏处不是? 夫人不需要每日辗转难眠,女儿们也不需要提心吊胆,自家几个尚且年幼的孩子也能够在书院之中安心读书······ 目送着李荩忱和杨丽华的背影消失在山路拐角处,杨坚喟然一叹。 “怎么,不满意?”独孤氏瞥了他一眼,冷冷说道。 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独孤氏本来对于李荩忱这个女婿就很满意,他和杨丽华之间的那些小动作,独孤氏自然也是看在眼里,这说明陛下时时刻刻都不忘了为女儿着想,两个人之间自有一份自己的小甜蜜在。 能让自家女儿走出曾经的阴影,对于独孤氏来说,就算李荩忱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丑八怪,她也心满意足。 更何况······这或许不是天下最帅的男人,但是绝对是天下最成功、最有权力的男人了。 杨坚竟然还敢叹气,这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难道不想给自家女婿干活? 杨坚搓了搓手,只觉得膝盖发软。 搓衣板警告! 不过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淡淡说道:“今日方知,当初为何而败。” “哦?”独孤氏眼眸之中难得泛起光亮。 终于想明白了? “陛下之胸襟,包容四海,余所不能及也。”杨坚感慨,“戴罪之身,于陛下,亦有可用之处,便是凭陛下一言,当尽全力。” “给自家闺女办事,你还打算不尽全力?”独孤氏瞪了他一眼,挥了挥手,“干活去!” 杨坚急忙答应一声。 同时他在心中忍不住腹诽一句: 陛下调和后宫之能,余亦所不能及也! 独孤氏察觉到了什么,目光之中多了些许锋芒:“你是不是在想什么杂七杂八的事情?嫌弃我这个黄脸婆了?” “哪敢啊,夫人!”杨坚登时颤声说道。 “愣着干什么,把书都去收拾一下,堆得满屋子都是,乱七八糟的!”独孤氏吼道。 “诶,好嘞!”杨坚缩头缩脑。 —————————— “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李荩忱隐约听见独孤氏的吼声,忍不住笑了一声。 杨丽华本来还打算好好感谢一下陛下对阿爹的信任,她也知道阿爹终究不是那种静下心来在山上隐居的人,平日里和小妹也一样担心,阿爹会不会忍不住“上蹿下跳”,最后因为说错了什么话而招来杀身之祸。 以阿爹身份的敏感声,到时候她们姊妹就算是去求情,恐怕陛下也不会网开一面。 甚至她们不受到牵连就算不错的了。 而现在陛下竟然直接给了阿爹一定的权利,可以让他去书院之中搜集资料、了解世间风物等等,甚至还允许他公开发表言论。 在杨丽华看来,这简直是不敢想象的。 结果还不等她开口,就听见陛下如此嘲笑自家阿爹,登时不满的哼了一声。 李荩忱听到了身后的哼声,笑了笑,拉起她的手:“走快点啦,朕不过是偷几个时辰的懒,还没有闲到可以在山上磨蹭一天都不走。” 杨丽华本来还下意识的想要往后缩缩手,周围好多宫女和侍卫都看着呢,光天化日的,总归不成体统。不过李荩忱一说,她也不好反驳,任由李荩忱牵着,携手下山。 很快,杨丽华的脚步就再一次顿住。 因为她看到了两道身影,其中有一道还分外的熟悉。 于她,如同梦魇。 宇文赟! 李荩忱自然也看到了这两个人,另一个也不是陌生人了,自家最名正言顺的大舅哥,陈叔宝。 金陵书院的后山,隐居的可不只有萧岿和杨坚,还有这一对“连襟”。 没有看到冯小怜啊?难道又有了? 不知道是谁的······ 李荩忱不乏恶意的揣测。 而那两个人同时恭敬地跪拜在地:“罪人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位卿家平身吧。”李荩忱淡淡说道,“既是朝廷王侯,也没有什么罪恶在身,好好过日子便是。” 陈叔宝是违命侯,宇文赟是昏德侯,在大汉每个位置都弥足尊贵的王侯体系之中,这两位也是奇葩了,不过到底曾经是一国之君,也算是李荩忱留给他们的最后一点儿面子。 第二三六零章 上山采蘼芜 这两位侯爷,也没有俸禄,也没有封邑,是不折不扣的虚名。 群臣当然都不反对。 反正对于陛下所起的这两个封号,让大家对于这两个侯爵位置根本羡慕不起来。 不过是满足陛下的恶趣味罢了。 不过说实话,这个恶趣味还是比不过“安乐公”这个封号的。 李荩忱前来金陵书院视察,整个前山都转了一遍,又专程跑到后山来见杨坚,陈叔宝和宇文赟也不是彻头彻尾的傻子,这个时候当然不是埋头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甚至恰恰相反,还得主动来刷刷存在感、表表忠心。 他们可不能指望着李荩忱会忘了他们。 天下分南北,杨坚终究只是北朝的权臣,萧岿终究只是夹缝之中、割据一方的枭雄,就算是他称帝了,也不过只是当时北周手底下一个生杀予夺、由人决定的傀儡罢了。 真正的南北两个庞然大物的末代帝王,是他们两个。 李荩忱忘了谁都不会忘了这两个有潜力受到旧臣拥戴之后依旧还能祸乱一方的“连襟”。 所以李荩忱来见杨坚,却没有说要来见他们。 这是什么意思,已经不打算试探他们的心思了,不打算听他们表达一下为大汉效死之心了? 会不会陛下路过通往他们所居住之屋舍的路口的时候,想起来什么,挥挥手就直接表示:宰了吧,留着也没用? 这谁能保证,所以他们两个抓紧跑来恭候,只为了能够向着陛下高呼一声“万岁”。 对于这两个家伙的自己加戏,李荩忱当然也是哭笑不得,不过趁机敲打敲打他们两个也不是什么坏事,免得这两个家伙真的一天天提心吊胆的,最后反而决定铤而走险,给自己惹出来什么乱子。 现在大汉内部的发展也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候,人力物力和财力都分外的紧张,稍微有点儿动荡,就有可能伤筋动骨。 一句“好好过日子”,既是让他们安心,自然也是李荩忱表示,你们现在这样朕就很满意,不要想着闹幺蛾子。 宇文赟和陈叔宝激动的又是连连叩首。 李荩忱瞥了旁边的杨丽华一眼。 杨丽华盯着宇文赟的身影,脸色默然,只是攥紧了李荩忱的手。 这个曾经威胁自己的男人,这个曾经和自己同(*)床异梦的男人,这个只有本事对后宫女子声色俱厉的男人······ 现在就这么连连磕头,同时偶尔看向自己的目光之中也都是乞求和悔恨,似乎是期望自己能够原谅他当年的所作所为,甚至还能够在陛下面前为他说两句好话。 这样的宇文赟,是杨丽华从未见过的宇文赟。 自己的半生,最好的青春岁月,就毁在了这样的人手中。 真是不值啊。 枉自己还曾经以为他是值得自己深爱的人。 李荩忱松开手,揽住杨丽华,径直向山下走去。 一个只知道女人发狠的家伙,成不了什么气候。 至少刚才李荩忱还有些期望,这个家伙看到自己和杨丽华牵在一起的手以及目光流转之间难言的情谊时,会跳起来大骂,而或者至少流露出来些许怨毒的神情。 可是他没有。 或许宇文赟藏得很深,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表露出来一些足以让李荩忱警觉地情绪。 又或许······ 他本身就没有把杨丽华这个通过政治联姻硬塞给他的女人真正当做自己的妻子、自己的正宫皇后。 尤其是在宇文邕驾崩、杨坚上位并且篡夺了他身为皇帝的权力之后,他对于杨丽华这个杨坚赖以上位的工具人女儿,更是不可能再有半分好感。 宇文赟想要废后,甚至扬言要杀掉杨丽华,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对于这个女人,他只有仇恨。 所以此时他隐藏下来的,并不是对陛下夺走他名义上正妻的愤恨,而是对杨坚和杨丽华的仇恨。 因为这个女人还是有可能影响到自己的生死。 以李荩忱对宇文赟的了解,后者的可能性远大于前者。 杨丽华应该也想明白了这一点,此时她默默地靠在李荩忱的肩头,任由李荩忱箍住她的腰肢。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还真是应景呢。” 原本似乎还在茫然若失之中的杨丽华,霍然回过神来。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 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 这是讲的离异的妻子对前夫的询问,更是带着丝丝期盼,哪怕是这期盼就连她自己都知道不可能,因为前夫现在也已经有了新欢。 “不应景。”杨丽华反驳道,盯着李荩忱,“毫不应景!” 李荩忱怔了一下,实际上他只是突然想到了这句诗,跟杨丽华开个玩笑,看杨丽华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没有指望着她能够回答,结果不曾料到她竟然随之发出这么大的火气。 不等李荩忱在说什么,杨丽华径直攥紧拳头,咬牙说道: “臣妾所能跪者,唯有天地、陛下和爷娘。此人何德何能,能当得起臣妾之跪礼?更何况臣妾心中,此故夫本不配为人,更不配为臣妾之夫,臣妾不认之,自然不会问他‘新人’如何。倒是臣妾现在的夫君,胜过此獠远矣!” 李荩忱楞然,旋即哈哈大笑。 难得见到杨丽华如此愤懑的神情。 这首诗的最后一句,新人不如故。 显然这位故夫看着前妻,亦是颇多懊悔和惋惜。 不过今日的宇文赟看着杨丽华,当真没有这般情感。 杨丽华对他,自然也没有这般情感,因为眼前的李荩忱,比那个只会磕头的家伙,不知道胜过多少! 所以她不后悔,甚至根本就不认为宇文赟和李荩忱之间有什么可比性,那个根本就不是人。 不等杨丽华反应过来,李荩忱已经一把揽住她,径直吻了上去。 杨丽华下意识的按住他的胸膛,不过更像是做做样子罢了。当李荩忱的吻粗暴袭来的时候,她的身心似乎都已经融化在其中。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 携手有新人,笑尔不如狗。 等到李荩忱离开很远之后,陈叔宝和宇文赟这一对儿难兄难弟才相互搀扶着站起来,听着山下隐约传来的笑声,两个人对视一眼。 陛下心情很好,我们今日又能一醉方休了! 今日无虞,明日之事,明日再说! 第二三六一章 产业定位不准确 清晨的建康城,已经很热闹了。 作为江南的商贸枢纽,建康府没有真正的白天和夜晚。 整个城市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为了无数的货物运转而忙碌,从早到晚。 李荩忱就坐在秦淮岸边的一处茶楼上,看着河道上无数船只来来往往。 一个账本就摆在李荩忱的桌子前,徐素正在快速翻阅着。 想要了解一片区域的经济发展的怎么样,钱财和货物的流动又如何,用肉眼看外面的景象自然是看不出来的,只要扫一眼账本,心里就有点儿数了。 李荩忱沿着秦淮,直接找了一个茶楼做一做,让诚惶诚恐的掌柜的把账本拿上来,自然有徐素带着内府的人查验核算。 一来李荩忱可以借助此了解现在秦淮河上经济的发展情况。 这茶楼算是秦淮两岸比较典型的产业了,楼下有说评书的并且提供茶水食物,楼上则兼有雅间和住宿,另外在楼外临近秦淮的一侧还有一条画舫,画舫自然不用说,上面就是男人们觉得喝茶喝的无聊了,就去喝酒的地方,酒当然是花酒。 这一个小小的茶楼,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也在提醒李荩忱,建康府发展到现在,无论是经济的发展模式还是民间的娱乐形式,都已经多样化。不过很明显,人们还没有探索出来到底哪一种娱乐形式更赚钱,所以他们也只能杂糅出来这样的怪物,反正我们这里一家店就能够满足你们所有的需求。 不过李荩忱不得不表示,真正想要赚钱,想要把自己的招牌打出去,这样肯定是不行的。 术业有专攻,一个茶楼想要吸引顾客,肯定不能因为这里还有住宿提供,因为前来品茶的顾客,或是为了一盏清茶而来的高雅人士,或是为了听评书而来的市井小民,他们的兴趣点显然不在于住在此处,而且其中很多人也很难承担画舫上的高额消费。 当茶楼的注意力被住宿、餐饮以及画舫给分走的时候,除非这个茶楼足够大、人手足够多,不然的话,即使是在饮茶和评书这些作为招牌的环节,也很难投入太多的人力物力,自然也就没有办法打出来自己的名声。 这就是后世所说的“产业定位不准确”。 现在别看各家各户的生意都不错,那是因为每家几乎都是这样的,所以顾客们没得选择罢了。 等到有那么一两家因为意识到自己在某个方面有所长,因此开始着重宣传自己的这些卖点,自然而然就会减少对其余方面的投入,让茶楼彻底变成茶楼,酒楼重新变成酒楼。 而那些还幻想着自己能够“雨露均沾”的,自然就会因为自己在每个方面都没有办法和人家相比而被淘汰,或者自己也开始和别人那样寻找一种适合于自己的方向努力发展。 至于这会在什么时候发生,李荩忱不知道。整个社会的发展,李荩忱并不会插手太多。 李荩忱只负责指点一个大方向,剩下的每一步、每一个台阶,都需要这世间无数志同道合的人们自己摸索着向前走。 只有自己向前良性发展的社会,才是一个健康向上的社会。 李荩忱的指点,或许如醍醐灌顶,让人茅塞顿开,骤然想明白了未来的路应该怎么走,但是也有可能起到反作用······ 当所有人、当各行各业的每一个举措都需要陛下的首肯,大家所有的想法都只能依托陛下的观点时,这个社会就失去了自己向前发展的可能,变成了李荩忱在拖着他们往前走。 在李荩忱看来,这也是封建社会总是会演变为踽踽不前的原因之一。皇帝一言九鼎,而皇帝又不想要改变现状,下面的人自然也只能听之信之,没有人愿意,更没有人有胆量去发出别样的声音。 明清时期已经有资本主义的萌芽产生,也有一些有远见卓识的人提出了一些社会未来发展的观点,或者家国民族的概念。 只可惜一轮又一轮的文字狱下来,就算是有思想的人,也只能让自己变成麻木的傀儡。 所以李荩忱索性放手,这样既可以避免自己干涉过多、揠苗助长。 至于什么是社会的自主发展,在李荩忱看来,应该是社会上有一群人具有自己的想法思路,并且敢于把这样的想法思路落实在纸面上、公之于众,让大家一起参详、一起讨论。 未来的路在何方,是社会上的精英群体带着普罗大众一起决定、一起选择的。 因此社会会遵循着大家的想法向前走,成功了固然值得欣慰,失败了大家也只会懊悔,但是没得怪罪,总不能怪罪皇帝陛下不管不问吧? 更何况有李荩忱在背后掌控,翻车的可能本来就不大。 李荩忱只是期盼这个时代的人们能够形成一些符合时代发展的想法,当然也不会看着歪门邪道出现。 就像是孙猴子,永远都不可能翻出如来佛的五指山。 “孙猴子······”李荩忱轻轻捋着胡子,若有所思。 好像自己可以想办法把《四大名著》给搬上来,好好地刺激一下这个时代的文娱发展,现在茶楼之中说的评书之类的还都是类似于唐传奇那样的短篇小说,一篇说完,下一篇又是新的故事了,自然就很难对顾客形成足够的长期吸引力。 “陛下,账目清楚,并无差错。”徐素唤了一声。 自从上楼之后,李荩忱就一直凭窗凝望,时而露出笑容,时而眉头紧锁。大家都知道陛下这是在思考,自然不去打扰。 因此徐素默默地完成了所有的工作,方才向李荩忱汇报。 “无错就好。”李荩忱起身,“走吧,咱们再找一家货铺看看。” 徐素有些奇怪的看着李荩忱。 “怎么了?” “臣妾只是觉得陛下身为九五之尊,这样一家店一家店看过去,未免有些······”徐素无奈的说道。 “小题大做。”跟在李荩忱身边、哈欠连天的尉迟贞,此时径直补充道,一本正经。 “啊!”接着,小丫头捂着头。 陛下的一个脑锛可不好受。 徐素无奈走过去,轻轻抚了抚尉迟贞的额头。 这丫头也太实诚了。 第二三六二章 亲眼所见方为真 实际上也不是尉迟贞实诚,而是她太困了。 昨天李荩忱视察金陵书院等地,自然又堆了不少奏章。陛下回到宫中已经入夜,主持秘书监的阎毗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追着陛下让陛下批阅奏章,更何况他手头上还有各部汇聚过来的奏章需要整理,不然陛下明天看什么? 所以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自然就交给尉迟贞了。 小秘书屁颠屁颠追着李荩忱和杨丽华而去。 然后就见证了“一出好戏”。 似乎已经放下所有心结的杨丽华,在那如水的月色下华丽的蜕变,展现出了尉迟贞之前从来都没有在她身上见过的一面。 最后小秘书挤在陛下怀里,问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杨丽华的心结已经解开,当年的种种,对于她来说也已经不再是深藏在心底的痛苦,不过是过眼云烟,挥之即散。 所以当年的自己在北周皇宫之中和宇文赟的那些恩怨,此时讲起来,没有任何的心理障碍。 虽然杨丽华的声音轻柔、平和,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但是小秘书还是听得不断掉金豆子,最后李荩忱都不得不起身那手帕给她擦一擦。 尉迟贞的眼泪,自然让杨丽华既是心疼又是羡慕。 心疼,自然是因为作为一个善良的姑娘,杨丽华也不希望自己当初那些灰暗的经历让别人跟着一起伤心。所以在平时,即使是对杨妙,她说的也很少,哪怕她知道,自家妹妹实际上什么都清楚。 若不是因为今日心结解开,她也有倾诉的欲望,再加上尉迟贞缠着,这话恐怕也不会说出来的。 羡慕,自然是羡慕尉迟贞、自家妹妹还有陈宣华等小丫头们,虽然也经历了不少风雨波折,但是终归年纪小,浑浑噩噩之下体会不深。等到她们懂事的时候,李荩忱的手臂已经如同巨大的羽翼将她们庇护在下了。 外界的风雨,李荩忱不介意让她们去感受一下,但是绝对不允许她们受到任何的伤害。 尉迟贞心中感慨之下,又拉着杨丽华说了很久的话,直到人都已经晕晕沉沉了,才迷迷糊糊睡过去。至于陛下······这家伙在旁边打着鼾,虽然声音不大,但是足以证明睡得很香。 不过陛下应该还是被打扰到了,所以大早晨起来他就报复性的把尉迟贞给拖了起来,带着小秘书和省亲归来的徐素汇合,直接前往秦淮视察,小秘书根本没有睡够,一路上哈欠连天也在情理之中。 此时骤然插话,倒不是因为太困了。 小秘书和陛下没外人习惯了,有些话就算是不困也会脱口而出。 反正徐素姊姊也是不折不扣的自己人。 李荩忱懒得管三分是真的疼,剩下的九十七分都依靠演技装可怜的小秘书,径直解释徐素的疑问: “朕身在九重宫阙中,世间风云如何,红尘滚滚怎样,朕终究只能通过奏章去想。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朕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这一切。” 李荩忱回首,看向窗外。 不知何时,窗外已经飘起蒙蒙细雨。 热闹的秦淮上,满是呼喊着收衣服、搭雨棚的声音。 “朕亲眼所见,这秦淮之繁华、这人间之热闹,方才放心。”李荩忱笑了笑,“因为这才是朕心目中江南应该有的样子,才是朕心目中大汉百姓应该过得日子。朕看到了,便相信了。” 徐素和尉迟贞都是默然,随着陛下的目光向窗外看去。 船桅如林,白墙黛瓦。 好一番,烟雨江南! “走了。”李荩忱笑道。 窗外的景象,让李荩忱恍然想起了多年前的秦淮,那是一个夜晚,也是在茶楼中,一幅画卷,觥筹交错。 风云,似乎在那时已经卷动,每个人的命运,也因此交错。 时代,再不相同。 而今再看到秦淮,李荩忱只是一笑。 这时代,已经被他推动着和之前不同。 他也不再是乱世之中的飘萍,而是观天下事,如掌中纹。 徐素和尉迟贞回过神来,急忙跟上。 窗外,多么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象,而现在她们就要走出去,也融入到这太平盛世之中! 尤其是,这盛世太平之中,也有自己的一份努力。 —————————— 陈叔慎和沈君高都站在御书房外的屋檐下。 雨下的不大,但是淅淅沥沥的似乎没完没了了。 江南的秋冬时节,便是如此。 久在北方,似乎都有些不适应了。 不过两个人的神情,此时看上去更是多了几分担忧和疑惑。 他们是来求见陛下的,结果却扑了一个空。陛下从早晨就去视察秦淮了,并没有在御书房,只留下一群秘书监的苦哈哈在这里干活。 陈叔慎和沈君高也不好待在御书房里,给秘书监的年轻人们平添几分压力,所以索性便站在门外,看着这风雨,各怀心思。 陛下昨天视察了金陵书院,今天又视察秦淮,是不是明天还要再逛一逛医院和药房? 陛下几乎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内府上了。 外廷当然有危机感。 “来了。”陈叔慎突然说道。 沈君高抬头,可以看到不远处顺着回廊走过来的身影。 陛下带着尉迟贞和杨丽华,一个是小秘书,一个是女官,从制度上来说没什么问题。当然也就是按照本朝的制度。 在前朝,没有内府,女官自然也都没有这么大的权力。 这样的阵容,显然让沈君高打起精神。 内府虽然负责的只是社会上的边边角角,但是随着医院、书院以及各种酒楼、茶楼之类的如同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并且开始直接和很多人的生活挂钩,即使是沈君高他们,现在也离不开医院,他们的孩子也离不开书院,另外平日里没事去茶楼中坐一坐,或者去酒楼之中赴宴,这已经是生活中不能没有的环节了。 沈君高知道,刑部就有不少小子就喜欢往茶楼里钻,茶楼里侃天侃地的风气很得他们这些平日里埋头在书籍堆中钻研律法和典故的小子们放松。 当然,对于沈君高来说,这显然不是什么坏事。 朝廷新制定的律法,正好借助这些年轻人的嘴,向外吹吹风。 不过这可不代表沈君高就会默认内府的崛起。 第二三六三章 趔趄 内府的崛起终究代表着女性和皇权联起手来对外廷造成足够的压力。 世上最稳定的结构是三角形,这是工部在去年就已经经过无数试验之后提出来的观点,并且已经写入了不少书院的教材。 而当今圣上最擅长的,显然也是制衡。 三角形显然最稳固。 所以李荩忱一直作为三角形的一个角,牵引着南北、文武,以及现在的内府和外廷。 但是和南北官员、文武官员之间的对立不同,内府是李荩忱凭空制造出来的。 内府掌控的实际上就是后世所谓的第三产业,而外廷掌控着第一和第二产业。 李荩忱想要刺激经济的发展,当然就需要刺激第二和第三产业的发展,工业的发展现在不需要过多的刺激,自己就在按部就班的往前走。 但是第三产业这里,终究还是差了点。 陛下现在等于是动用皇权,把皇权加在内府身上,形成皇权和内府同时与外廷的对抗。 沈君高认为陛下这样有点儿冒险了。 毕竟不是所有的外廷官员都是一心要反对内府的强大,甚至于直接去和皇权作对的。 至少礼部不会,农部不会,这两个尚书一个是陛下最忠实的拥(舔)趸(狗),另一个更是天子门生。 军方肯定也不会有意见,对于他们来说,跟着李荩忱走,显然要比和那些文官们争争吵吵来得轻松得多,反正陛下已经勾勒出来一个庞大的蓝图,世界之大,本来就超乎想象,所以以后大汉无论想要征服什么地方,都不可能离得开军方。 军方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跟着陛下,那么就永远有功勋。 实际上真正会反对陛下如此抬高内府的,是剩下的几个部门,甚至工部和商部这些李荩忱一手扶持起来的部门都很有可能在其中。 因为内府的崛起实际上也是在抢夺工部和商部,尤其是商部的一些任务。这些酒楼啊,茶楼啊,按理说都应该属于商业发展才对。 不过现在内府和商部之间广泛的展开合作,对于这些处于双方工作交叉范围内的对象,基本上都是以内府为主,商部为辅。商部至少还是参与其中的。 商人重利,商部官吏们和商贾们打交道时日多了,多多少少的也都沾染了一些这种风气。他们显然很清楚,自己是不可能和庞大的内府抗衡的,而且内府也并没有把手伸出服务业,进入到商部所管辖的其余区域内,比如钱庄等等的意思。 甚至内府本身还是各个钱庄的大客户,不少钱庄可都和本地内府有广泛的合作。 因此真的让商部去和内府作对,这些已经被朝中官员冠上“奸商”名号的家伙们肯定不会去做。 而工部又是一群只会搞研究的科研疯子,同样指望不上。 因此朝堂上对内府反对声音最大的官员,基本上都出自于陈叔慎的户部、沈君高的刑部以及袁承家的吏部,最多再加上原本就游离于各方之外、自成一体的御史台。 在沈君高看来,这个阵容显然并不够强大。 而且这些官员基本上都出身江南,他们又不能过于抱团,这样只会引起陛下的反感。 你们江南官员是要造反么? 更何况现在坐在皇后位置上,主持内府事务的是谁? 是乐昌殿下啊。 出身江南的官员,本来就把乐昌看作他们在后宫之中的依仗,谁愿意去和乐昌殿下作对? 因此沈君高觉得陛下如此刻意的给内府站台,有点小题大做。 甚至一旦陛下用力过猛,内府紧跟着崛起的话,那这天下,到底还是不是外廷各部负责的? 岂不是天下大事都落在了后宫女子的手中? 这么多活,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都干不完吧? 额,重点不是陛下有多少老婆,而是别说后宫不得干政了,这后宫直接就摄政了吧? 旁边的陈叔慎亦是若有所思。 沈君高一边和他向前迎接圣驾,一边低声说道:“是否要劝上一劝?” 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有些话不需要明说,沈君高相信陈叔慎久在这个位置上,一听应该就能听出来。 内府发展过快,又何尝不是在给户部造成压力? 毕竟内府现在还能自己解决财政来源,但是随着陛下刚刚提出的所谓的降低医疗费用等等想法付诸实际,内府是不可能独自支撑起来这么庞大的开支的,终归户部需要出手,毕竟医院和书院之类,外廷也有担起来责任不是? 所以让陛下、也让内府慢一慢,对外廷来说自然是好事,对于陛下,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陈叔慎怔了一下,低声说道:“这······这如何劝?我等只是外臣······” 沈君高翻了翻白眼,不至于。 咱们两个若是外臣的话,那其余和陛下非亲非故的臣子们还算什么?尤其是你这根正苗红的国舅爷,可是实打实的内臣。 “你我若是不能相劝,那何人才能相劝?”沈君高沉声说道。 陈叔慎登时露出纠结神色:“这······” 接着,他顿了顿脚:“陛下后宫事宜,是陛下之喜好,我等还是少说为妙。” 似乎想到了被自家阿姊骂的唯唯诺诺的场景,陈叔慎甚至还缩了缩脖子。 还不等沈君高说什么,陈叔慎怪异的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劝道: “后宫妃嫔,各有事宜,此时跟在陛下身边的这两位,虽然都非南方出身,但是毕竟也都有内府的官职在身,并无问题。我们若是言说此事,恐怕并没有多少可切入之处。毕竟现在无论南北,都是汉臣、皆为汉土······” 陈叔慎的大道理还没有说完,就顿住了。 因为他看见沈君高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地上。 “沈公!”陈叔慎赶忙搀扶。 沈君高伸手轻轻按住胸口,刚才有一口气差点儿没有提上来。 敢情某担心的是内府会不会做大,反过来威胁到外廷,而你在担心的是你家姊姊和妹妹没有跟在陛下的身边,是不是失宠了? 搞笑呢? 这是一个朝廷重臣应该有的想法么? 陈叔慎不明就里。 沈君高突然间有些恍惚。 他想起来了刚才陈叔慎所说。 至今天下,无论南北,皆是汉人。 第二三六四章 和而不同 南北之间,文武之间,现在虽然还有矛盾,但是这种矛盾具体都是体现在朝堂上,体现在对云端之上为数不多的权力的争夺上。 而在民间呢? 随着陛下一路走来,沈君高还真的不得不表示,这种矛盾冲突自己见到的不算多。借助运河和驰道,货物正在快速的往来,与此同时流动的,还有各地的商贾,还有各地的文化和习俗。 现在洛阳城中也能找到不少江南风味的酒楼,而建康府中,来自于西北的饮食习俗带动着不少人都爱上了“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豪放场面。 至此,南北还有什么区别么? 地理上的距离越来越近,工作上的合作越来越多,无论南北,自然都摒弃了之前的一些地域歧视。大家互相学习对方有趣的方言、打探对方的水土乡情,甚至更有大胆一点儿直接就开始讨论谁那个地方的姑娘好看。 关中姑娘的爽快、巴蜀妹子的热烈和江南女子的柔情,自然是各有风味。 男人,很容易在这上面找到话题。 而在这些思想交流和碰撞中,江南的朦胧烟雨、白墙黛瓦,还有西北的黄沙大漠、孤烟落日,似乎都已经不再遥远。 大家耳中所听并不一定全都是真的,但是至少已经有了一个概念。他们或许并不欣赏对方的文化,但是愿意了解对方的想法,愿意知晓原来我大汉疆域如此广阔,原来天下还有如此多好玩的事。 和而不同。 李荩忱从来没有要求哪一边去接受另外一边。 他尊重所有人的风俗,而且鼓励大家多去了解、去体会别家的风俗习惯。 最好的例子,自然还要去秦淮两岸寻找。 不少酒楼和茶楼之类的,都是在这个观点上建立起来的。 若是放在从前,建康府中的人们一听此处的酒楼竟然是北方来的蛮子开办的,那怕不是一个个的都要站在外面看一看,到底是哪个没心眼儿的非得去尝一尝。 没有鱼米,怎么吃得下去? 而在现在,别说若是了,建康府秦淮两岸,各地风味多得是,哪一个不是门庭若市?反倒是一些正宗的江南风味不受欢迎了。 我们在家里自己就能做的,干嘛跑去你们那里吃,让那些北方来的家伙们去尝尝鲜就可以了。 和而不同,这是李荩忱在调节地域矛盾时所用的理念。 而这个理念显然也同样出现在内府和外廷上。 李荩忱从来没有指望着两者能够亲密无间——别闹了,后妃和外廷臣子亲密无间,那皇帝岂不是头顶绿油油,而且完全被架空了? 李荩忱只是在引领着双方尽可能多地建立起来合作。 双方没有必要在所有的方面上都能保持一致,共同进退。 只要有一些合作在,就有共同的利益在,那么就不会撕破脸皮,甚至在公事上也能够互为臂助。 正是因为陈叔慎早就已经看清了这一点,所以他很清楚,陛下不管怎么扶持内府,终究只是为了让内府和外廷之间有很多可以平等对话的地方罢了。 比如早晨陛下前去视察的秦淮两岸,这些酒楼和茶楼之类的,本来就是内府和商部之间建立合作的渠道。 陛下既然本来就不想树立起双方的全面对抗,那自然也就无所谓他站在哪一边。 因为他总归会居中调节的。 若是现在内府强大而外廷弱小,那陛下肯定又要去刑部之类的转一圈了。 是之前的自己短视了。 多年朝廷纷争、南北对峙,让沈君高所看到的也不过是内府和外廷之间的对立,而不是合作。 和而不同,求同存异。 这才是李荩忱真正想要推动的。 “爱卿何必行此大礼?” 沈君高灵光一闪,总算是想明白这些环节的时候,李荩忱的笑声也已经传来。 杨丽华带着内府的几名官吏和女官离开,李荩忱则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两个。 沈君高刚才心中的担忧也一扫而空,的确,虽然身为朝廷重臣,但是在这种事上,自己说什么似乎都不太对,还有可能把后宫妃嫔们一股脑儿的给得罪了。 所以还不如和陈叔慎一样,想一想怎么帮助自家人在内府掌握更多的权力,从而进一步推动内府和外廷之间合作呢。 沈家,在后宫之中可也不是没有人的! “臣骤然得见明君,心中激动。”沈君高爽快的回答。 旁边的陈叔慎脸色怪异。 沈公今天怎么怪怪的? 先是一副忧国忧民、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转眼见到这块“铁”之后,好像又变得很热情? 甚至还捧一下陛下。 李荩忱亦是不明就里,不过他倒也不在乎沈君高到底咋回事。 其实他今天早晨窜到秦淮河去,既是为了视察一下那边的发展,也是为了偷个懒。 白天肯定有各种事务缠身,早晨当然要好好利用一下。 眼前的这两位,忠诚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若是连国丈和国舅都造反的话,那李荩忱这皇位也不用坐了。 所以他径直问道“爱卿夸赞朕,可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接着李荩忱自问自答一般“刑部之事,不过律法制定和宣传还有案子审判,后者谁也帮不上忙,前者······你们没钱了?旁边这么一个财神爷在,爱卿尽管去找他要!” 沈君高“??” 陈叔慎“??” 旋即沈君高的笑容更胜,还有这种好事? 放眼朝中,无论内府、外廷,最缺的是什么,是钱啊。 缺人,那是缺的,但是人才是可以花钱培养、花钱招募来的。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缺钱。 刑部平时的开支用度本来就不高,而且优先度上自然也比不过其余部门,所以沈君高正愁今年怎么给手下的吏员们发福利呢,都到年底下了,大家也辛苦一年了,总该表示表示。 可是咱们这个清水衙门,平日里都是在律法书堆里泡着,去审案子的话也得端起来公正严明的架子,那么多人盯着,受贿是不敢的。 一年到头,案子破得快可能还能得到点儿奖励,案子要是拖得时日久了,自己都不好意思领薪水。 刑部钱财一直紧巴巴的,平时不彰显,现在发年终奖了,这个问题自然也就浮现出来。 第二三六五章 要致富,先修路 现在奉陛下旨意,找户部要钱,沈君高登时理直气壮。 我们刑部,今年也不做清水衙门、穷光蛋了! “那就有劳子敬费心了。”沈君高一口咬死。 等会就把财务报表砸你脸上。 陈叔慎“啊哈?” 旋即他哭丧着脸看向李荩忱“姊夫,过分了,真的过分了!大年底下的,户部没钱啊!” 李荩忱嘴角抽了抽,看这家伙没节(*)操的样子,“姊夫”都冒出来了,就差直接抱着自己的大腿哭,看来是真的有难处。 “今年后半年战事平息,户部如何还紧巴巴的?”李荩忱径直问道,忽略了这个家伙的无礼。 反正你姊姊知道了少不了要骂你,朕就懒得动口了。 陈叔慎抽了抽鼻子,躬身,缩了缩身上的肉,活像是一个受害者的模样,搞得李荩忱都想退后几步,朕可没对你做什么。 你别过来,大不了不给你姊姊告状便是! 陈叔慎到底不是真的在那方面有什么意图的人,小舅子从三观开始竖立的时候就开始入朝堂处理政务,实际上是个实打实的直男。 刚才的哭喊,自然是真情流露。 听到李荩忱的问题,陈叔慎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自从北方战事结束之后,地方上原本或是因为缺少钱财,或是因为缺少丁壮而暂缓的建设都重新开始,这些都需要朝廷的财力支持,再加上内府现在也在书院和医院上多推行改革,尤其是陛下还听从孙神医的意见推动医疗费用减免,这背后又是一大笔开支。 除此之外,战争并没有真的结束,西北和辽东都还有敌人虎视眈眈,这个大家心里也都清楚,所以军方开支也依然不敢减少太多,该生产的火炮、火枪之类的,一点儿都不能少。因此实际上户部少了的是军队远征的开支,但是多了的却是更多方面的开支,资金依旧分外紧张。” 李荩忱颔首“各地基础建设如此积极?” “现在此等形势下,谁敢不积极?”陈叔慎苦着脸说道,对于他这个大管家来说,下面人太积极自然就意味着钱如流水,哗哗的走,所以他反而是最不希望下面人积极干活的那个。 李荩忱一怔,这倒是。 原来朝廷还有对外战事,所以不少地方官员还能够以没钱、没人之类的为借口拖一拖,现在战事结束了,这借口自然就不成立了。 朝廷现在发展最快速的是什么? 无疑是工商业。 而工商业刺激着城镇的发展,也要求城镇之间有更方便快捷的连通方式,所以南方开挖运河,北方修建驰道,一切都已然是必须。 哪个地方修的快,哪个地方自然就能够先融入到大汉现在以建康府、洛阳、长安、成都等地为支撑点建立起来的贸易体系之中,早一点儿享受商贸带来的便利不说,也能够吸引大量的外来投资。 商贾们把钱庄和工坊之类的落在某个州府中,自然就会以此为中心再辐射周围的州府,如此一来,这个州府的发展速度、工作机会之类的,就要比别的州府快很多,也多很多,自然而然就能够吸引更多的人前来,创造出更多的财富,最终形成良性循环。 所以现在大家都在争抢钱庄和工坊之类的,希望能够凭借自己更为优秀的基础设施吸引这些财神爷在自己这里落户。 可是三百年战乱,地方州府郡县,实际上都被破坏的差不多了,谁家府库里富裕?因此此时“要致富、先修路”的思想固然是没错,可是很多地方甚至就连修路的钱都拿不出来,能怎么办? 最后这需求自然就只能等待户部解决。 问题有这种需求的远远不是一地两地,江南、荆襄等大汉早年就拿下来的地盘,这些年还算恢复了很多元气,而中原、青州和冀州等地,都还处于刚刚安顿好流民的阶段。 人力是有的,钱,真没有。 偏偏现在大汉还正是鼓励工商业发展的时候,李荩忱也好,户部也罢,加税这种事,当然说不出口,而且也不就相当于给人家火热的心上骤然泼一盆冷水么? 因此现在这些财政支出上的压力,也只能户部承担,好在江南等地的快速发展以及海上贸易还是带来了大量的资金,不然的话户部不见得就会比当时大军远征的时候好过到哪里去。 百废待兴的时候,缺的最多的就是钱啊。 换句话说,现在的大汉,缺少的实际上是赚钱的时间。 只要时间足够,那么以现在大汉工商业的发展速度以及对南洋等地的开采、和海外的贸易还有丝绸之路等等的内外循环带动,钱,是真的可以生出来很多钱的。 历史上的这个民族,曾经无数次从天朝上国跌落到尘埃中,每一次重新站起来,都需要好几代人的休养生息。 现在大汉开国也不过五年,能够发展到这个样子,李荩忱实际上也很欣慰了。 工商业固然可以带动着社会快速的复苏,再加上华夏民族本来就是吃苦耐劳的民族,但是想要从三百年征战不休的废墟上站起来,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南洋开发,应该加快了。”李荩忱径直说道,“另外还有西北丝绸之路,必须要尽快恢复。” 李荩忱不管大汉现在需要多少时间和多少钱,这是户部应该去关心的问题,李荩忱需要去做的,就是在国家战略的层次上,尽可能的为户部、为天下争取到更多的钱财,自然也就缩短了发展所需的时间。 陈叔慎和沈君高都是颔首。 南洋开发、丝绸之路,说得好听,但是做起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不然的话朝廷群臣之前也早就已经全力推动了。 跟着陛下这么多年,他们的眼界也早就已经不再拘泥于华夏不说,南洋那边带来的实打实的好处,大家也都是看在眼中的。 开发南洋,前期可能需要投入,但是后期绝对血赚。 沈君高打起精神,南洋,化外之地也。 若是他们这一代人能够将南洋真正化为己有,那也是能够青史留名的。毕竟史书上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不是什么经世济民的大佬——和平时代的功臣往往会被忽视——而是那些开疆拓土的英雄豪杰。 第二三六六章 自古以来 人们只会夸赞说千百年前,谁谁谁为华夏打下了多少江山,所以这地方自古以来就是我们的。而很少会说,正是因为谁谁谁的努力,所以几十年没有丢掉一点土地,百姓安居乐业,幸福的很。 因为在当世人或者后人看来,老祖宗留给你的地盘,推动下来的发展政策,你只要按部就班的去做便是了,这有何难? 萧规曹随的事都做不好,那就是奸佞祸国了。 沈君高很清楚世间人的想法,当年身在南陈朝堂上的他,所想的不过是这个王朝终究不能葬送在自己这一代人的手中,而后来在大汉朝堂上的他,所想的是北伐、天下一统这种大事,或许要完成在他们这一代人手中了。 此时,追随着陛下一路走过南北的风雨,他心中的想法,也终于又有了变化。 开疆拓土、名垂青史,正其时也! “南洋,荒蛮之地也,臣以为欲开拓南洋,当以兵船在前,教化在后,所教化者,有本地听从大汉调遣之蛮夷,亦有之后留于此地的华夏子民后裔。”沈君高慨然说道,“教化,乃是礼法。臣认为礼部、刑部和书院应该勠力同心,推动此事,让南洋彻底为大汉所有。” 李荩忱抚掌:“不错!” 他知道沈君高嘴皮子上说得好听,实际上无论是沈君高,还是朝中其余臣子,都没有真的把那些南洋岛屿上的荒蛮部落放在眼中。他们真正关心的还是对南洋汉人的教化。 要让现在移民到南洋去、在南洋生根发芽的汉人,依旧能够接受来自于中原的最正统的教育,依旧保持“根正苗红”。 如此一来,他们的后人,也依旧会以汉人自居,这南洋,也将会彻底变成汉土。 “另外南洋之大,南洋之富饶,各地书院之中也应当多加宣传,让每一个读书人都知道,南洋已然为我大汉所有,当齐心守护、传之千百代。”沈君高又补充一句。 南洋的汉人自认为是汉人那没用,关键还得本土的汉人也坚决认为南洋是自家地盘,那里的百姓也都是自家兄弟才可以。 李荩忱默默看着他,忍不住感慨: 咱们华夏,需要的就是您这种一手促成“自古以来”的大佬啊! 就算是以后华夏经受挫败,又丢了南洋,等到重新站起来之后,就能够翻着史书说,当年南洋都是我们的人、说的都是华夏语言、接受的都是华夏最正统的教育,这里自古以来就是我们的! 至于之前盘踞在岛上的那些蛮夷? 搞笑呢,未开化的民族不算数。 他们还应该感谢我们的祖先为他们带来知识和财富呢! 李荩忱的目光,看的沈君高有些发毛。 自己难道说的不对么? “爱卿,任重而道远。”李荩忱提醒一句。 难得见沈君高如此上头,还是得让他冷静一下。 不要太莽撞。 历史上这货就是因为岭南叛乱,一时上头亲自坐镇岭南,结果水土不服,就再也没回来。 主持沈家事宜和朝堂事务这么多年,沈君高看上去很稳重,但是只有李荩忱知道,他骨子里实际上还是个中二青年,只不过被迫承担起了兄长去世后的偌大家业罢了。 李荩忱有点儿怕这家伙会上头之后亲自跑到南洋去。 连岭南的水土你都受不了,南洋还是算了吧。 朕还不想让沈姊姊伤心。 “不过此事,爱卿可以和礼部商议,派遣得力人手。”李荩忱接着说道。 正想要表忠心、扯两嗓子“微臣不辞辛苦”的沈君高,连忙拱手答应。 而李荩忱微微一笑。 沈君高的表现,实际上让他很满意。 朝中群臣把最终的奋斗目标放在开疆拓土上、放在教化万方上,自然总比放在压倒对方上来得强。 平时的南北斗争、文武互相扯后腿之类的,李荩忱是允许的,而且也知道这是必然存在的。 但是李荩忱并不想看到这种矛盾直接影响到大汉的发展。 之前大汉有北方的敌人,又有自己冒出来的吐谷浑吸引朝堂上下的注意力,而现在这些敌人都被消灭干净,辽东、西域等地的敌人,在朝堂群臣眼中也已经不具备非常大的威胁。 所以他们的注意点会转移到对内的争斗上,也在情理之中。 可李荩忱很清楚,现在的大汉,远远不是可以内耗的时候。 外面的敌人虽然并不强大,但是胜在数量很多。 内部的发展也刚刚只是开始,若是此时内耗,只会导致本来就珍贵的大量资源被直接浪费掉。 所以深入开发南洋策略的提出,也是李荩忱在转移国内矛盾。 你们不是都说没钱么,南洋有钱,那我们来开发南洋吧! 你们不是说没人么,南洋有人,那我们来开发南洋吧! 李荩忱负手微笑。 没有人比我更懂转移矛盾。 至于陈叔慎,不在沈君高的位置上,当然不会想着我一个管刑罚的还能在南下战略中帮上什么忙。 因为陈叔慎本身就有最重要的任务去做。 赚钱! 丝绸之路,南洋战略,最直接的目的,还是为了赚钱。 陈叔慎只要负责把这件事做好就可以了。 而李荩忱悠悠感慨一声:“果然是不管走到什么位置上,都摆脱不了穷这个字啊。” 陈叔慎和沈君高都瞥过来,旋即心中忍不住吐槽一句:那是因为您老人家花钱的地方太多。要是换做别的君主,此时天下已定,只要休养生息、鼓励鼓励农桑,过个三四十年,元气自然就恢复了。 可是您老人家弄得这些工商啊之类的,固然是让大汉转眼就展露出了勃勃生机,可是这背后也是在烧钱啊。 能不穷嘛?! 不过他们两个也不得不承认。 正是因为陛下做的这些,才让大汉以大家都想象不到的速度发展,让这世界就此换了新颜。 能够亲身参与到此等大事之中,正是他们之荣幸。 若非如此君主,又如何能让这么多人才甘心受其驱使? 李荩忱接着说道:“除此之外,当下江南经济,应当尽快稳定,不可无序发展,还有有关经济、工商方面的律法,刑部也要加把劲了,朕不希望看到这些参天大树,野蛮的生长。” “臣遵旨!”两人齐声应道,斗志昂昂。 第二三六七章 松江 御驾并没有在建康府停留太长时间。 视察过建康府商贸之后,李荩忱又乘船再转回京口、沿着运河一路南下,视察了晋陵、吴郡等江南重镇,泛舟进入太湖,又考察了太湖南岸的吴兴、钱塘、会稽等旧有或者新兴的海上和陆上贸易中心,接着又沿着海岸北上,抵达松江郡这个大汉现在的沿海重要码头。 江南重镇,几乎都被陛下走了一圈。 沿途商贸、工业、教育、风土等等,都在李荩忱视察范围内。 而李荩忱并没有在钱塘郡等新兴的南方沿海港口停留,偏偏选择了松江郡,并不是因为这里是大汉在南方沿线最重要的港口。 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在番禺,而终点则在钱塘郡。运河从钱塘一路北上抵达京口,再穿过大江北上中原。因此钱塘和会稽这几个在港湾两侧的城镇,自然而然就成了现在大汉江南地区,甚至是整个大汉规模最庞大的港口。 名字虽然是钱塘和会稽,但是李荩忱清楚,这实际上就是后世杭州、绍兴和宁波的位置,只不过宁波地区此时只是会稽下的一个县罢了。 历史上南宋海运发达的时候,宁波便一跃成为最重要的海上贸易港口,货物都在此地装卸之后经过浙南运河抵达临安。 不过现在钱塘郡外的这个广阔海湾,现在还没有经过千年的淤塞和堆积,海湾的面积大上不少,水也更深,所以港口完全没有必要设在历史上宁波所在的位置,现在那里还不过是一片滩涂。海湾内侧的会稽和钱塘郡显然就能代劳了。 不过李荩忱当时看着钱塘和会稽发展的情况,心中就已经有定数,估计用不了几十年,港口就会向两侧扩展,逐渐把整个海湾都覆盖进去。 港口发展的很好,自然也说明大汉海上贸易正在高歌猛进。 李荩忱并没有必要继续停留太长时间,他更关心的是松江郡。 因为这里这是大汉造船厂云集之处。 之前大汉的造船厂就集中在建康府外侧大江岸边,但是这些造船厂能够打造的不过只是江上楼船,大型的海船总归让人觉得江面不够开阔。因此这几年中,造船厂不断沿着大江向下游迁移,逐渐选定了松江这个地方。 此地是大江入海之处,又有一条松江直接向西连接太湖。 松江就是黄浦江的前身,也是松江郡的名称来源。 两江入海,意味着这里的造船厂可以同时打造满足于大江上、大海上以及诸如松江这种类似于现在大汉各条运河宽度的内河上航行的船只。 造船业在此地欣欣向荣,也在情理之中。 此时李荩忱便带着陈叔慎、沈君高等人穿行在造船厂中。 一侧的码头上,一艘又一艘巨大的海船正在进行着紧张的舾装。而另一侧的岸边船坞中,“叮叮当当”,不少海船正在维修。 至于码头的末端,堤岸上,可以看到不少小型船只的龙骨,刚刚铺开,另外还有很多又高又大的工棚,这些工棚里面自然就是一个个干船坞,大型船只的龙骨就铺设在那里。 远处可以看到一些身着短打的年轻人正在老师傅的带领下小心的搬运着东西或者敲敲打打,看他们生疏的样子,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造船厂的学徒或者松江郡造船学院前来实习的学生。 松江造船学院,是大汉目前设立的具有代表性的专业学院之一。 大汉的书院现在已经在李荩忱的操控和鼓励下分为两种类型,一个便是金陵书院、龙门书院这种,以培养全能的人才为主要目的,人才出来之后首要的也是参加科举考试,入朝为官,即使是科举考试失利,他们也会转而去参加朝廷招募吏员的考试。 吏员和官员不同,往往并不要求全才,只要你能够在某个方面很是突出,那么自然也可以被录用。这对于很多偏科的人来说当然是好事,因为大汉的吏员并非永远都是吏员,只要取得了足够的成就或者在岗位上工作了一定的年限而没有什么差错,自然就可以向上晋升。 当然肯定不比官员一步就位来得好。 可是有的时候对手真的很强大、自己真的比不上,也是必须得承认的,所以退而求其次,已然有机会,自然不是什么坏事。 因此这种书院自然而然受到大家的追捧,民间都以自家孩子能够进入这样的书院学习为荣。 毕竟只要能够顺利毕业,总归不会混的太差。 相比之下,诸如造船学院以及龙门工学院等等培养工商业专业人才的学院,自然就没有那么受欢迎了。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这个时代虽然还没有极端到这个程度,但是刚刚从乱世之中走出来的人们,自然能够意识到手中有权力的重要性。再加上大部分人还是习惯于被动的接受新鲜事物,因此对于工商之类的学院没有什么兴趣,甚至还不如其余部门开设的学院,比如刑部开设的刑法学院。 刑法学院毕业了之后,好的学生可以通过考试被分配到各地去充当府衙中的律法顾问,现在大汉的律法不断推陈出新,地方官员们也很是头大,平日里要负责的事情也不少,哪里有那么多时间系统的学习? 因此有了这些律法顾问,他们自然记住一些关键的法律条文就可以了,别的细节就由这些顾问们负责补充,有点儿像是专门负责这方面的师爷,不过是朝廷指派的罢了。 而即使是学习不好的学生,出来之后也可以利用自己对律法的了解,帮人打官司,总归是从事的文化工作,动的是脑子,赢得的是人家的尊重。 而工商学院出来的,到底都是跑腿的、干活的。 三教九流之中,工商在末端。 李荩忱知道百姓们有这样的想法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这也不见得是坏事。 有资格挑来挑去的,基本上也都是社会的中层,家中还算是富裕。还有很多穷人家的孩子,根本没有资格挑选,除非自己有条件潜心苦读,或者天赋异禀,不然的话至少在目前,书院之中是很难有他们一席之地的。 第二三六八章 征途 私塾之类的,虽然朝廷也已经在推动公有化、费用廉价化,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上得起的。 因此这些孩子自然会选择进入学费低、能够学得一技之长的专业学院,比如此时不远处的那些造船学院学生。 不管他们以后是选择让自己的后人子承父业,还是自己通过双手创造出来更好的条件让他们能够去学院读书,这都是他们的选择,而李荩忱相信,至少从造船学院毕业,他们不会后悔的。 现在大汉正筹备进一步推动南洋战略,真正意义上的大航海时代,而不是现在的沿海岸线探索时代即将开启。 所以到时候整个国家上下,对于船只,尤其是大型海船的需求,将会是惊人的。 对于这些造船学院的学生们来说,自然亦是前程似锦。 不过这些李荩忱没有必要告诉他们。 年轻人,脚踏实地一些总没有坏处。 不要总想着跟他们的陛下一样,一步登天。 整个造船厂的工作并没有因为陛下的到来而受到阻碍,这是李荩忱亲自下旨。 没有这个必要。 而且李荩忱想要看到的,也是一个真实地、正在运转中的造船厂。 一堆人乌泱泱的挤在两边山呼万岁,那能够看出来什么? 自己是来视察的,不是来攒声望、功德的。 这道旨意,造船厂上上下下都清楚,所以虽然时不时的有目光瞄过来,但是所有人手头上的活都没有停,而且干劲十足。 陛下就在不远处看着,我们不能给造船厂丢人。 李荩忱走到码头的尽头,看着远方的海天,在他的两侧,一艘艘商船或者战船,高昂雄伟。 陛下张开手臂,仿佛这天地都已经在他的胸怀中。紧接着他回首大笑:“诸位爱卿,如何?” 走入造船厂之后,陈叔慎他们实际上就都在恍惚中。 震撼,还是震撼。 来自于近现代工业的震撼! 工坊,大家平日里见的虽然不多,但是总归还是见过的。 那高耸的烟囱,发出轰响的冶炼炉,还有工坊外往往伴随着的巨大水车、整齐的号子声等等,这是大家对于工坊的普遍印象。 而眼前的造船厂,和冶炼工坊自然大不相同。 一艘有一艘能够装下千百人的艨艟巨舰在码头上排开,而岸上的船坞一个连着一个,这里面隐约可以看到一些船只已经出现的体型。 那些庞大的顶棚,似乎比皇宫的殿宇还要大,而船只上竖起来的桅杆,仿佛能够直接刺破苍穹。 再看看码头外的大海。 茫茫无涯。 即使是在他们看来已经足够大的这些商船,放在海洋上,也不过只是一叶孤舟罢了。 至于另外一边用于内河运输的船只,更像是趴在猛虎脚下的一条狗罢了。 而人,站在这船下,或许只能用渺小来形容了。 这是怎样的一个伟大工程? 而这个工程,现在正在源源不断的为大汉打造出来一艘艘战船和商船,广袤的南洋,就这样被这些船只征服、被这些船只联系。 世界之大,不只在于陆地之大,更在于海洋之大。 只有真正见到了大海,才知道世界之无垠。 华夏乱世三百年所发生的那些争斗,所抢夺的那些土地,在这广阔的世界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打造船只,去征服外面的一切,这才是一个华夏儿郎应该做的。 似乎也是配合李荩忱的工作,外海上来了一支商船队,数十艘大大小小的商船排开,几乎铺满了半边地平线。而外侧还有海军的战船随行护航,桅杆上大汉龙旗猎猎舞动,向人们宣告这是大汉的船只,敢侵犯者,死! 大家更是一个个被这场景震惊住。 良久之后,沈君高叹服:“臣今日方知,世界广阔,我等未知者众;前路漫漫,自当上下求索。” 别的大臣们也是纷纷颔首。 李荩忱一笑,目的这不就达到了么? 他专门带着这些人来视察造船厂,就是为了开拓他们的胸襟。 看看海,有的时候真的可以做到这一点。 不过李荩忱还真得有点儿隐隐担忧,用力过度的话,这些家伙会不会反过来升起对大海的畏惧之心? 而当他们看到海上那一支支船队遮天蔽日的时候,李荩忱就知道自己没有必要担心了。 大海广阔又如何,大汉的船队就这样劈波斩浪而来,也带来小山一样的财富。 任何人,看到那庞大的船队,看到那舞动的大汉旗帜,一种骄傲和奋斗之意都会油然升起。 生在这个国家,生在这个时代,幸事也! 至于造船厂本身,李荩忱知道也肯定给他们带来了很多的震撼,不过李荩忱自己心里清楚,真的论工坊发展的重要性,他还是看重冶炼工坊。 因为现在的造船业不管再怎么发展,终究还是局限在木头上。 而冶炼带动的钢铁的制造和应用,才是一个国家真正进入到工业社会的必需。 李荩忱期待着蒸汽机和钢铁船只出现的那一天。 那才是大汉的造船业真正发生跨时代发展的时候。 只可惜这些秘密,李荩忱此时也只能按在心底。 大家都在好奇的讨论着这周围的一切。随同而来的造船厂官员和工匠们知无不答。 李荩忱又转过身,负手,面向大海。 陈叔慎缓步走到他身侧:“陛下之志,臣今日知之。” “是什么?”李荩忱含笑问道。 不少人也跟着竖起耳朵。 “无论海天,皆为汉土,皆为我华夏百姓所居、为我华夏创造财富之处。”陈叔慎缓缓说道。 李荩忱一笑:“不假。” 当然也不全对。 陛下还有另外的志向,比如“好大的被子一起什么”的,不过这就涉及到让陈叔慎不断地在“大舅哥”和“小舅子”之间切换了,李荩忱可没脸说出来。 当下他伸手,指向远方:“诸位,看向那边,那就是我们的征途!” 身后的神州已经完整,西域、辽东等地也都已经快要落入囊中,大海,的确应该是大汉接下来前行的方向。 群臣轰然应诺。 之前很多反对海洋发展战略的臣子,此时也都激动地面红耳赤。 如此苍茫的天地,就应该为大汉所有! 自古以来都应该是! 老祖宗没有来得及动手,那就我们来。 第二三六九章 一条咸鱼 船队经过造船厂外,船上的人纷纷挤在船舷一侧,挥动着手,高声欢呼。 他们并不知道站在码头上的那个身影就是大汉的皇帝。 远航万里归来,他们看到了家乡故土,看到了岸边的人们,自然会觉得亲切,所以他们的欢呼,他们的挥手,是向着这久违的乡土。 李荩忱也笑着向他们挥手。 不只是李荩忱,还有群臣,还有造船厂上上下下所有的人。 欢迎这些在大汉另外一方领土上征战的英雄们归来。 而看看造船厂中这一条条船只,可想而知在未来的岁月中,将会有更多这样的船队出现,航行在大海上,将南洋、东瀛等等海外岛屿都笼罩在大汉的武力威慑之下,并且纳入到大汉的商贸网络之中,让它们的一切都脱不开大汉的影响,最终和大汉融合在一起。 李荩忱相信,这个时代,还真的没有谁能够对抗大汉贸易和文化的联手输出。 如果有谁能对抗,那就让他们尝尝火器的威力。 目送这支庞大的船队离开——一般他们的目的地应该是大江上建康府或者京口的码头——李荩忱方才带着群臣沿着堤岸走向那几个巨大的工棚。 海军方面负责舰船验收的将领向李荩忱介绍: “现在我们主要打造的都是双桅横帆海船,主要要求的是货物或者武器的装载量大、能够对抗海上的风暴,从而能够以两船甚至单船的形式穿行在大海上。” 李荩忱颔首,单纯论远洋航行中的稳定性,西方人比较习惯用的横帆、软帆,终归是要比华夏自古以来传承的纵帆和硬帆好上很多。而横帆的应用,也意味着一艘船只不需要保持太多的桅杆,在体型上也就得以控制。 对于一艘中型的海船,无论是运输还是作战,双桅就已经足够了,桅杆再多会导致船体过大,反而不易于操控。 更重要的是,现在大汉海军横行海上毫无对手,耗费这么多资金打造超大型的海船几乎没有太大的意义,万一出现什么意外,反而是巨大的损失。因此三桅以上的大海船,海军也就保留了四五艘而已,主要目的也是用来巡视南洋各处岛屿,向世人宣告大汉对于南洋的掌控。 当然了,这么大的海船晃悠一圈的效果还是不错的,至少能够让不少南洋蛮夷心悦诚服。 眼前的这些下饺子一样批量打造的海船,李荩忱相信肯定也是海军经过多年的摸索并且吸取不知道多少教训之后打造出来的最符合现在大汉需求的船只,所以李荩忱并不多加指点。 他只是伸手抚摸着一尊尊随时准备吊装到船只上的火炮,沉声说道:“朕只期望这些火炮,能够永远的面朝大海、背对大汉,击退大汉的强敌、镇压不臣的蛮夷,让整个世界,都在大汉的火炮下颤抖,而大汉的子民能够在火炮的庇护下安居乐业。” 随驾的几名海军将领齐齐行礼:“臣等遵旨,此亦海军所愿!” 李荩忱默然。 其实他还有另外的话想说。 只有海天上永不散去的隆隆炮声,才能时时刻刻提醒着大汉的百姓,犹然还有强敌在外,虽然有海军在阻挡、在征服,但是华夏的任何一个人,都还远没有到可以安乐忘忧的时候。 ——————————————- 李荩忱也并没有在松江停留太长时间。 已经是深冬,新的一年即将到来,李荩忱必须要尽快深入大江。 他是沿着运河南下的,只不过此时想要北上可就来不及了,因为寒风阵阵之下,运河上已经出现了薄冰,随时都有可能封闭。 因此李荩忱原本的视察规划,就是沿着大江抵达江陵等地,然后从那里弃船上岸,沿着新修建的襄阳到河洛之间的驰道北上。 当大江上已经有片片雪花飞舞的时候,李荩忱也抵达了江陵。 而这一天,已然是大汉新元五年的最后一天。 除夕,便是今夜。 陛下抵达江陵,自然要驻跸江陵行宫,也就是曾经的西梁宫殿。 夜色已深,李荩忱靠在软榻上,信手翻着奏章。 半掩的门外,传来陈宣华和尉迟贞的笑闹声。 李荩忱也不由得一笑,心情甚好。 “陛下最近身体要比之前北伐的时候好多了。”靠坐在一侧的正是蔡容,她的手指刚刚从李荩忱的手腕上拿开,含笑说道,“当时可是明显的肝火旺。” 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当日天下大势压在朕的肩膀上,北伐胜负甚至足以关乎到何时才能结束这三百年的混乱,朕如何能不肝火旺?有时候看着前线将士久攻不下,都恨不得以身代之,便让朕看看那一块块骨头又有什么难啃的?!” 李荩忱话说到这里,自然是大放王霸之气。 蔡容柔柔一笑,因为她很清楚陛下接下来的反应。 跟在陛下身边时日虽然不多,但是她已经深谙陛下逗比的性情。 果不其然,李荩忱接着一翻身: “至于现在嘛,当一条咸鱼多开心。” 蔡容忍不住掩嘴轻笑:“陛下今日心情很好啊。” “久别重逢,心情能不好么?”李荩忱握住她还没来得及抽走的另一只手。 李荩忱离开建康府的时候,把沈婺华和徐素留在了建康府。 孙思邈打算推动医疗费用的减免,甚至可以说是医疗保险,李荩忱肯定要动用内府的力量护持的。 有沈姊姊和徐素出面,自然可以稳住一些可能会有意见的江南世家。而江南,其富足的本地税收,显然本身就足以支撑医疗保险的投入,所以李荩忱选择这里作为试点。 最大的威胁自然就是江南世家。 江南世家虽然已经远远不比当年,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之中还是有很多广泛的参与到了大汉的工商业发展中。 李荩忱不得不承认,这些世家的嗅觉的确是敏感。 他们在意识到朝廷不会允许他们依旧以旧有的姿势存在之后,便积极地开始转型,正好他们还保留下来的部分财富用来作为进入工商业发展的第一桶金。 而医院和书院自然也是他们努力的两个重要方向,因此医院体系内是有世家大量投资在的。 毕竟医药这东西,只要形成了体系,获得药品的成本就会大幅度下降,自然从中可能获取的利息就会增高。 第二三七零章 冼夫人,岭南之幸 朝廷承担医疗费用,就意味着朝廷将会介入到对医药价格的管控中。 有了朝廷盯着,世家所参与的药房和医院自然也就不太可能随意操控价格,尤其是朝廷肯定还要对医药价格进行监督和核算,发现本来就虚高的价格必然会被压下去。 不然······朝廷岂不是取代老百姓变成了冤大头? 对此,陈叔慎只会表示:“没钱!” 因此盯着这些世家,能安抚的就安抚,安抚不了的就直接收拾了,自然是应该的。 李荩忱对世家,从来没有心慈手软过。 本来就是落伍的存在,愿意跟着时代走,那李荩忱会给他们活路,不愿意?那大汉的刀剑也不是吃素的。 当年李荩忱坚持用刀剑打下天下,而不是仗着自己南陈驸马的身份纠集世家在朝堂上争权夺利,就是因为料到以后自己必然会站到世家的对立面,所以世家的力量,他索性不用。 所以当初李荩忱对上江南世家,才分外的有底气。 让沈婺华和徐素盯着这件事,已经是李荩忱对于江南世家能够作出的最大退让了,意思自然是监管负责这件事的终归是江南世家出身,总归不会对你们赶尽杀绝。 若是江南世家们还不领情,那李荩忱也没法。 至于杨丽华,则是带着内府的监察人马,继续向闽粤进发,她们将会一路抵达岭南,代表李荩忱会见冼夫人并且视察内府在闽粤地区的发展情况。 之前朝廷的精力都在北伐上,连带着内府的注意力自然也都在对外的开拓上,因此内部的发展的确存在很多问题。 急速的扩张背后往往代表着无数的隐患,李荩忱对此也心知肚明,因此外线战事结束之后,李荩忱第一时间推动的就是外廷和内府的监察行动,有些人尸位素餐这么多年,也应该换一换了。 李荩忱现在实际上还是尽可能的保持克制,尽量使用自己明面上的力量,但是如果有些家伙不知悔改的话,那么李荩忱不介意把对外使用的白袍转回来对内使用。 历朝历代,都有暗中监察百官的机构,明朝在这上面更是达到了顶峰,从锦衣卫到东西厂,一个牵制一个,又和朝堂互相牵制,虽然的确起到了让人如履薄冰的作用,但是对外拓展进取的雄心自然也在这其中消磨掉了。 国家养士三百载,实际上也把很多士给养废了。 只要这些家伙们不会太过分,李荩忱就不愿意动用白袍。 能够在明面上解决的终归还是明面上解决比较好。 白袍用在自己人身上,一来辜负了这个名字,让李荩忱自己都难免有罪恶感,二来只会进一步的加强君权对百官和天下的威慑,这显然不符合李荩忱为大汉制定的发展思路的。 明清两代,中央集权达到了华夏历史上的顶峰,可是随之而来的呢?是闭关锁国、是思潮被遏制,是盛世之后,华夏数千年未有之变革、乱世。 皇帝的专断独权和对于外来势力的复杂情绪——在李荩忱看来这种“天朝上国”的骄傲,与其说是自豪、自满,倒不如说是一种沉迷美梦不愿醒的迷醉甚至是不敢想、不愿想外界是否还有更强大之存在的自我麻醉——只会为这个民族带来隐患甚至灾难。 李荩忱现在实际上是在君权、朝堂之权、内府之权以及民权之间寻求一种平衡,一种相互之间可以监督从而促进整个国家发展的平衡。 至于向南发展南洋、向西凿通丝路,目的更是简单。 井底之蛙,抬头看到的不过一井之天。 只有真正走出这个井,才知道天之大,非蛙能想象。 因此李荩忱就是要把这个时代的思想、视线全部都拓宽。 拓宽了,见识过了更广阔的世界,自然就收不回来了。 内部的那些矛盾斗争,又算得了什么? 内府自查之事,李荩忱交给杨丽华还是放心的。 曾经母仪天下的人了,对上李荩忱自然是柔情满满,对上别人,自有上位者的不怒自威。 更何况李荩忱放心的一点在于岭南还有冼夫人坐镇。 对于这个胸怀万民的奇女子,李荩忱是保持很高敬意的,岭南这些年的发展,和冼夫人在背后的大量鼓励和支持有脱不开的关系,不然的话南下的汉人恐怕都要先和本地的土著闹出来不知道多少冲突矛盾。 偏偏冼夫人从未有想要在朝堂之中或者地方上谋得一官半职的意思,甚至她好像都在刻意避免自己接触到官方的权力和职位。 以她在岭南的威望,一旦在朝廷中还有一官半职,自然足以让整个岭南的官员都坐立难安,生怕这位哪天振臂一呼,岭南就不是大汉的了。 所以冼夫人只要虚名,不要实权。 朝廷需要推动什么,她也通过自己的名声去劝导百姓,攘助一臂之力。 比如内府在岭南的发展,就是得到冼夫人大力支持的。 所以李荩忱对杨丽华南下还是比较放心,冼夫人盯着,自然不会有人有胆量去泛起什么风浪。 有冼夫人,是岭南之幸,也是时代之幸。 就是沈婺华和徐素一留,杨丽华一走,李荩忱身边就剩下陈宣华和尉迟贞了,仿佛孤家寡人一般。好在来到江陵之后,便和坐镇此地以统筹巴蜀、南中和荆南等偏远地区医疗发展的蔡容会合。 医疗关乎到大汉的人口,也直接关乎到社会的生产力。 蔡容坐镇江陵,肩负重任,当然也就只有李荩忱来看她的份儿。 现在这种模式也让李荩忱觉得怪怪的。 自家老婆们分别坐镇天下各处要冲,而自己来回视察、监督,陪在他身边的人自然也跟着换来换去。 好像······自己就跟移动的角那啥似的,大家轮流用。 “陛下心里还有妾身的一席之地,妾身就知足了。”蔡容抽出手,“陛下身子无大碍,臣妾开一个安神养气的方子,陛下平时也不需要用,什么时候忙起来不分昼夜的时候,再看着服用便是。” 李荩忱笑道:“知道了,这个你直接跟贞儿说一声便是。” 蔡容转过身,摇了摇头:“臣妾只是贪和陛下多说两句话罢了。” 第二三七一章 岁岁有今朝(本卷最后一章) 久别重逢,细细叮嘱,只为了能够多说两句话。 李荩忱有心中猛地被扎了一下的感觉,登时默然,旋即伸出手揽过她:“辛苦你了。” 蔡容靠在李荩忱的肩头,轻声说道: “现在正是百废待兴之际,谁不辛苦?陛下不辞劳苦,巡回天下,只求能够脚踏实地、亲眼所见。臣妾等是为了陛下,也是为这万民忙碌,自然也是应该的。” 蔡容的回答倒是出乎李荩忱的意料,不过想想她的性子,也能理解。 以救人救命为己任的医生,自然也有着崇高的理想和操守。对于蔡容来说,推动医院在整个大西南的建设才是自己的使命,为了履行这样的使命,便是和陛下久久分别,那也没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因为自己所做的,是真正能救万民的。 一切的分离,一切的相思,都值得。 李荩忱很想说:有冼夫人,是岭南百姓之幸;而有你们,则是天下万民之幸。 不过他没有说,因为他知道不需要说。 蔡容从来不会因为有没有这样的夸赞就去决定是不是做事。 她,还有孙思邈等当世医者,有自己崇高的理想,尤其是当他们发现在李荩忱的推动下,这种原本看上去遥不可及的理想,真的有实现的可能。 他们自然会拼尽全力去做。 而李荩忱的夸赞,只会为他们平添更多的心理负担。 “累么?”李荩忱伸出手,抚平她时不时皱起来的眉心。 大汉在各个方向的发展中,西南肯定是最难的。 北方本来就是中原和河北之地,古来富饶,就算是多年战乱有所摧残,但是想要恢复元气也不是什么难事。 江南自不用说,而岭南在南洋战略的带动下也发展的颇为不错,这些年同样凭借着众多的就业机会以及丰厚的政策奖励而吸引了大量的人才南下。 至于较为贫苦、人口也少的西北,现在也有了丝绸之路,又有了河西和吐谷浑之地作为屏障,本地的发展重心也可以从对外防御、甚至隔三差五就得准备坚壁清野,彻底转向发展工商、恢复民生了。 因此西南这边,虽然朝廷经过多年的努力,也已经发现了众多的矿山资源,并且不管是就地开采、冶炼,还是外运,都在刺激着本地的经济发展,不过这终究导致西南的经济有点儿头重脚轻的感觉,大量的生活用品之类的还需要从外运入。 迁移到西南定居的汉人,几乎都是为了这些矿产的开发而来的。而在田野之间耕耘的一般都是陆续下山的南中部落。 因此西南的人口比较分散,现在依然没有形成大批量的繁荣城镇,也就只有州治所在的郡府还说得过去。 人口散布在山中,自然也就意味着医院的建设也很麻烦,以至于在西南的医院甚至时不时得组织巡回医疗队,在大山中兜来兜去,为那些不方便下山的百姓医治。 而这样的效果显然不可能好到哪里去,只能说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好罢了。 李荩忱知道蔡容他们也想要改变这种现状,但是同样无计可施。 不发愁是不可能的。 “世间各项事宜,只能因地制宜、按部就班。”李荩忱攥着她的手,给她暖手。 小手冰凉,刚刚李荩忱就感受到了。 蔡容淡淡说道:“终究不愿辜负陛下所托。” “朕会进一步组织对西南的开发的。”李荩忱径直说道,“西南群山之外,就是天竺,那里才是朕的目标,现在海军的舰队已经沿着海岸线向前探索,一旦了解了天竺的详情之后,大汉的商队会通过海洋以及西南陆地和他们建立商贸联系,到时候西南这边自然而然也会因为商路的建立而繁荣起来。” 蔡容自然明白李荩忱不是在说瞎话。 商路的末端摇身一变变成枢纽,对于经济的带动是不可估量的。 海上商贸带动的岭南的发展就是最好的证明,不染大汉也不会忙着打通陆上丝绸之路。想要改变西北和关中发展明显落后的问题,只能依靠商贸和丝绸之路。 “臣妾听陛下的吩咐,无论风雨。”蔡容正色说道。 李荩忱轻轻抚着她的秀发:“朕也不希望你们这么累。” “只要值得,又有什么关系呢?”蔡容柔声说道。 此时房门一下子被推开。 李荩忱想都不用想,外面宫女们都来不及通报便有资格把门推开的,也就只有陈宣华这臭丫头了。 蔡容惊讶的想要起身,不过李荩忱伸手按住她,挑衅一样的看向转过屏风的那道身影。 倒要看看你这丫头知也不知羞? “咦,你们就这么抱着?”陈宣华惊讶,旋即撇嘴,“还以为能够看到什么好戏呢。” 蔡容和李荩忱:“······” 行吧,脸皮真的没你厚。 李荩忱忍不住磨了磨牙:“你还想看到什么好戏?” 陈宣华一时讷讷,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抓她?”李荩忱看向蔡容。 蔡容正色点头,说到底她这个女神医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姑娘罢了,被陈宣华这么一挑拨,再加上有陛下提议,自然玩心大起。 两个人骤然分开,一左一右,向陈宣华扑过去。 陈宣华的反应也很快,转身就要跑。 “贞儿!”李荩忱大喊一声。 跟在陈宣华身后进来,头上帽子里还顶着雪花、帽子下露出来的秀发也有点儿凌乱的尉迟贞登时一把抱住陈宣华的腰。 看来刚才外面的那一场打雪仗,她输的挺惨,现在抓紧报复。 陈宣华躲避不及,还没有来得及挣扎两下,李荩忱已经从身后欺身而上。 “别,别挠痒痒!哈哈哈!”陈宣华笑的直接瘫倒在地上,“我错了,再也不敢啦!” “朕会信你?”李荩忱翻了翻白眼,两个人滚作一团。 旁边的尉迟贞和蔡容面面相觑,不过旋即露出笑容。 和陈宣华滚作一团的陛下,才是她们为之倾心的陛下。 有血有肉,有情有义。 而不只是天命的象征、谁人都不能挑战的权威。 “衣服都脏了。”陈宣华抱着李荩忱,没了力气,嘟囔道。 “沐浴?”李荩忱压低声音。 “好呀。”陈宣华笑眯眯的说道,凑到李荩忱耳边,“陛下要一起么?” 李荩忱当然知道她说的一起,可不只是她们两个一起。 混世大魔王和混世女魔头,在这方面很容易达成一致。 “你抓左边的,我抓右边的。”李荩忱吩咐。 “遵旨!”陈宣华大声答应,一跃而起。 本来还在笑着看戏的蔡容和尉迟贞,猝不及防。 “你们要干嘛?”蔡容还没有反应过来。 李荩忱嘿嘿笑道:“新的一年马上就要到了,当然需要先洗净尘埃!” 似乎是为了回答他说的,爆竹声阵阵,已经在行宫外响起。 “咚咚”的钟声,显然在宣告大汉新元六年元日的到来。 “动作快点,等会儿还得放爆竹呢。”李荩忱一挥手。 三对目光齐齐落在他的身上,充满了不屑。 就凭你那能折腾的,恐怕放爆竹要到明天早上了。 李荩忱并没有生气,甚至在他看来,这不是夸咱么? “我们先去放爆竹!”陈宣华径直说道,抗旨不尊。 尉迟贞和蔡容齐齐答应。 最后李荩忱反对无效,只能先耐着性子看着小丫头们把爆竹点燃。烟花虽然没有诞生,但是填装了火药的爆竹,已经有点儿后世的样子了。 这让李荩忱也有些恍惚。 从国家的发展,再到爆竹这种生活小物品。这个时代,终究在向着自己规划的路前进。 从曾经的乱世飘萍、身不由己,到现在的执掌天下、翻云覆雨。不管对错,至少自己努力了,所以并不后悔。 晚风不定,带着笑闹声,带着爆竹声。 似乎在提醒着李荩忱,天下犹有风潮涌动。 世间,尚且风波不定。 “噼里啪啦”跳动的火光中,陈宣华骤然凑过来:“陛下高兴吗?” 李荩忱收敛心神,不管还有怎样的前路波折,眼前的快乐,自己还是有资格享受的。 当下,他哈哈大笑:“高兴!” “那但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陈宣华大声说道。 火光倒映中,两道身影逐渐重合。 ——————-第二十卷·风不定完——————- 尾声 江山如画 大汉新元六年元月。 圣驾自江陵北上,经过襄阳、南阳、许昌等地,返回洛阳。 李荩忱的这一次巡视,其实主要目的是为了证实。 证实大汉的新政是正确的,证实在内府和外廷的共同努力下,现在的大汉的确在茁壮成长。 这是李荩忱自己亲眼见到才能放心的,也是沈君高和陈叔慎等人亲眼看到才能相信的。这些随着陛下南下的臣子们,返回洛阳城之后自然在无疑虑。 毕竟李荩忱之前推动的新政,打破的常规太多了,即使是大家信任陛下,也不能确定陛下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所谓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便是如此。 尤其是在李荩忱之前,上一次嚷嚷着要推行新政的是王莽。 这家伙的下场是什么样的,大家心里也都有数。 而随着李荩忱在民间走了一遭,大家已然清楚,大汉的新政的确正在带来不一样的效果,也的确在带来大家期盼多时的盛世。 不过大汉新元盛世真正的到来,还要到四年之后的大汉新元十年。因为终归还是有一些外面的小问题需要解决。 大汉新元七年二月,高句丽再犯契丹,契丹退至已经修建起来的榆关下。 或许在高句丽看来,二月,正是辽东冰天雪地的时候,汉军并不会贸然有所行动。然而就是在这一个月,韩擒虎率奋武军誓师出征,前锋李靖率领精兵五千,万里奔袭,历经大小三十余战,当四月辽东开春的时候,契丹丢掉的辽东地盘,尽数为大汉所有。 四月中,韩擒虎率领汉军主力——此时已经包括从冀州等地赶来的援军——和高句丽、勿吉联军决战于辽东城。 这座历史上曾经如山一样让隋朝倾国之军都无力撼动的雄城,在汉军火炮的昼夜轰鸣之下,很快就垮塌。 实际上辽东城坚固就坚固在其于山顶台地上筑城,先是斜坡,后是城墙,想要翻越,谈何容易? 所以韩擒虎的方式再简单不过,用火炮一点点的把城墙扒了就是! 自从新元五年天下休战之后,大汉已经经历了小两年的太平,可是在这一段时间内,大汉的军工虽然挪出去了很大一部分人力物力在国内的其余工业生产上,但是诸如火炮等等武器装备的打造,从来没有停歇,尤其是大量的炮弹,堆着就要废掉了。 这一次正好一股脑的砸在高句丽人身上。 李荩忱并不心疼。 军方自然更是高兴,清一清库存,咱们好用新的! 而同月,大汉为远征高句丽准备的真正的撒手锏也派上了用场。 海军战船五百余艘,运送五万海军陆战队和陆师突入浿水(今大同江),一战而破平壤,同时大军向南和向北,控制浿水和萨水(今清川江)沿岸各处村镇,彻底阻拦了高句丽兵马回援的可能,高句丽王室虽然奔逃出去,但是还是沦为大汉俘虏。 如果说辽东城是高句丽在辽东最重要的关隘重镇,那么大后方的平壤就是高句丽的政治和经济中心了,也是高句丽面向南面新罗和百济的重镇。 东西重镇同时被攻破,王室被俘,高句丽自然转眼为大汉所有。 而大汉另一路海军偏师直接绕路进攻新罗,再加上北方汉军以泰山压顶之势南下,本来就在高句丽的压迫下苟延残喘的新罗和百济,几乎不战而降。 同年七月,大汉海军分为南北三路,从新设立的安东州新罗郡、青州琅琊郡、扬州松江郡同时起航,以大军十万,远征东瀛。 从大汉前往东瀛的海路早就已经被大汉商贾探摸清楚,实际上东瀛国内的市场也已经被大汉的商队掌握,人自然也被渗透的不成样子,遍地都是等待着汉军抵达,抓紧为汉军带路的本地穷苦百姓。 因此东瀛之战,也比想象之中的轻松。 实际上面对汉军的火枪和火炮,东瀛人臣服的很快速也很彻底。 这本来就是一个习惯跪服于强者的民族,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而对于高句丽、东瀛这些国家的臣民,李荩忱并没有采取和对南洋那样的方式。 一来这些国家之前对于中原王朝也多有朝贡,只不过因为中原三百年乱世而暂时中断,实际上都属于大中华文化圈中的一部分,因此完全具备有被同化为华夏百姓的基础,而且很明显他们自己都很愿意。 毕竟李荩忱也不想在国内有太多的奴隶。现在大汉正是工商业急速发展的时候,生产机械跟不上,因此还依赖于大量的人力,在情理之中,但是这个状态不能持续太久,不然长期的奴隶制,只会导致社会矛盾的激化,也不符合华夏从古至今传承下来的一些文化思想。 华夏这个民族,从来都是一个包容、爱好和平的民族,而不是喜好于杀戮和压迫的民族。正是因此,这个民族才能历经五千年风雨而屹立不倒。 李荩忱可以促进这个民族的发展,但是绝对不能毁坏这个民族的这种美好品质。 天良丧尽,则天亡之! 李荩忱虽然并不信天,但是对于冥冥之中的因果、报应和循环有所敬畏。 二来呢,自然是因为这些高句丽人和东瀛人,本来就会想要努力跻身进入大汉社会,所以在对外征战上,这就是再好不过的刀!李荩忱想到了二战时期,高喊着“板载”亡命冲击德三阵地的美军日裔军队,更想到了往往在屠杀华夏百姓更狠辣的朝鲜联队。 现在这两把刀,该为自己用一用了! 事实证明,这两把刀还真的挺好用。 当大汉新元九年,大汉军队北伐草原的时候,东瀛人和高句丽人组成的军队一路向前疯狂冲杀,几乎是亡命的打法,让原本以为以骑兵对步卒会占据绝对优势的薛延陀人吃了大亏。 这就是一帮疯子! 而薛延陀人是草原上出了名会见风使舵的,可不是亡命徒。 所以最终草原一战,以薛延陀人向西迁徙告一段落,大汉拥有了对整个漠南和漠北的控制权。随之大汉工部在漠南草原上发现了大量的矿产,拉开了草原开发建设的大幕。 除此之外,李荩忱也找不到别的能够收拢草原民心、让大汉彻底建立对草原统治的方式。 大汉新元十年初春,西北汉军在裴子烈的统率下进攻西域。 击破薛延陀部的大汉,已经掌控了整个草原,因此最后大汉对西域的战争变成了大汉通过吐谷浑、敦煌和草原三个方向夹攻。 高昌便是扼守星星峡、独自面对从敦煌而来的汉军,尚且不能敌,汉军来了一个三面夹攻,这可真的要了老命了。 很快西域各国臣服,大汉重设州府,宣告西域在离开华夏版图三百年之后,重为大汉所有。 同年五月,大汉南洋舰队带着海军陆战队登陆天竺。汉军陆师在陈智深、戴才的率领下,自巴蜀、岭南等地挺进南中,接着穿过已经开辟出来的茶马商路,配合海军陆战队拿下天竺西部多处小国,算是在天竺站稳脚跟。 而大汉这样做的首要目的,倒不是进攻天竺,而是先给天竺一棒槌之后,一口吞并已经被大汉三面包围的后世整个中南半岛——南边大海上实际上也有海军——这半岛上最强大的国家就是林邑,别的一群还生活在热带雨林之中的蛮夷部落,自然没有还手之力。 大汉之版图,在这一年,已然胜过历史上华夏任何时代。同时战火也已经彻底离开华夏传统疆域,在葱岭以西以及天竺东部燃烧。 大汉新元十二年春,清波荡漾,从鸿沟一路向北,通过邺城延伸到幽州的运河终于修通,这也代表着一艘货船完全可以从最南方的番禺一路北上一直抵达燕郡,避免了海路的风险颠簸,另外也加强了南北之间以及中原和辽东之间的联系,辽东这一片黑土地,大汉自然是要牢牢的握在手中,运河的修通自然也意味着移民、开垦等等将会进行得更顺利。 与此同时,一条从淮北经过青州直接抵达邺城的运河也在挖掘,以带动青州沿线的发展。 大汉新元十三年冬,随着一声“嗡嗡”轰鸣,黑漆漆看上去其貌不扬,喷着蒸汽仿佛怪物的火车头,从洛阳城外开出,一路向东,行进到荥阳郡,一路沿着铁轨通行,试车顺利,代表着蒸汽火车这种新式交通工具在陛下当初于长安初次提出这个概念的八年后,登上了历史舞台,比另一个时空中提前了一千二百多年。 最先修建起来的洛阳-荥阳线,既是为了方便把洛阳城和荥阳这个鸿沟一侧的重要码头城镇联系在一起,也是为了摸索试验火车的可行性,毕竟个中很多细节,李荩忱本身也只是知其一不知其二。 火车的运行成功,自然也就意味着之后朝廷可以大规模的铺轨,直到天下通轨,九州会被这一条条轨道牢牢地缠绕在一起。 民族的融合、国家的向心力,也不只是说说而已,朝廷只有采取了实际行动,才能让人心服口服。 大汉新元十四年秋,海军组织舰队南巡,发现海外陆地,向陛下进献各种珍奇异兽,其中就包括报纸上惹来很多人瞩目的袋鼠。 大汉新元十五年春,大汉远征军兵分两路,一路从西宁郡和伏俟郡南下,在早就臣服的悉勃野部带领下扫荡整个高原,尤其是高原的西部,大多数还是汉人之前从未涉足的土地。而另一路从西域出发,越过葱岭,向南进攻大小勃律。 入夏,两军会师小勃律,代表着大汉对于天竺的钳形攻势构筑完成,天竺已然是大汉的囊中之物。 是年九月,天高气爽,李荩忱乘火车巡视冀州和青州。 群臣万民,请封禅泰山。 古往今来,唯有于国于民有盖世之功者,才有资格封禅泰山。 秦皇汉武,显然都有这个资格。 至于历史上因为签订了城下之盟、保住了老祖宗留下的一部分土地,就恬着脸去封禅泰山的宋真宗,在李荩忱看来就是个笑话。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有信心觉得自己这样做的,后人就会承认他的功业能够比肩秦皇汉武? 只有天下万民都觉得你有资格,你才有资格。 李荩忱泰山封禅,问心无愧。 因为他的确,带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华夏。 —————————— 东岳泰山,五岳独尊。 李荩忱在后世曾经爬上去过。 而今日从红门拾阶而上,虽然远没有后世直接坐大巴到中天门来的舒坦,但是这条路李荩忱爬的并不艰难。 从乱世飘萍到现在的宰执天下,他做到了。 他走的路,比这泰山的石阶更艰难、更陡峭。 不过走到半山腰,李荩忱看着中天门,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秋老虎,名不虚传啊,早知道应该再过一两个月来。” 跟在他身边,陪着他一路爬上来的乐昌心疼的掏出手帕要给他擦汗——陛下这些年的体型也有点儿走样,终归不是当年披甲上马就能浴血厮杀的年轻人了,所以爬这么一段,还几乎没有歇息,也够他受的。 李荩忱本来下意识的想要用袖子抹一抹,后来想想,身边一圈跟着这么多臣属,还是算了吧。 注意形象。 乐昌给他擦了擦汗,含笑说道:“正好列国使臣随驾,陛下此时封禅泰山,既是告知上苍,陛下已经立下不世之功,也正好可以告知华夏的列祖列宗,四方万国,已然臣服。” 现在这些使臣,当然不是西域、东洋等国的使臣,其中大多数都来自于西域以西,以及天竺等地,另外其中甚至已经有一些典型的阿拉伯人特征的使臣在,显然他们来自于更遥远的西方。 只可惜目前还没有金发碧眼的,令人有点儿遗憾。 这是新的万国,是大汉新的藩属。 今日,便是万国衣冠拜冕旒。 当然,以后大汉要是还想对外扩张,这些也是最佳选择,这就是后话了,是李荩忱留给自家小子们的任务。 至少从现在开始未来十年到二十年,李荩忱都不打算再对外大规模动兵。当然了,天竺等地还是要一点点蚕食的,不过对付这些地方,李荩忱并不觉得还有必要用的到汉军主力。 吃斋念佛时代的三哥都打不过,你们海军跳海算了。 乐昌的目光柔情似水,李荩忱收敛心神,握住她的手: “这些年,也辛苦皇后了。” 大汉风俗,现在早就已经不再那么保守,男女牵手,非是大防。 乐昌轻声说道:“得伴君左右,如何能说苦?” “那咱们继续往上走?”李荩忱呼了一口气。 乐昌点头:“当随君上。” 在乐昌的心中,这个曾经救了自己、又救了这个天下的男人,是山岳,也是她的天穹。 后宫姊妹这么多,但是要论和陛下情感之深,心灵之羁绊,恐怕无人能够胜过皇后。 “要是累了就说,不行的话,朕背着你上去。”李荩忱柔声说道。 “当着那么多人呢。”乐昌无奈摇头。 要是陈宣华等人在这里,恐怕会张开手臂就要陛下背,哪怕是明知道陛下自己都应该不好意思,后面跟着的群臣更是得炸锅。 陛下还是要做一做样子的。 但是乐昌还是要面子的。 夫妻都很了解对方。 “那咱们走快一点儿?” “气喘吁吁的,何必呢,陛下出了那么多汗。”乐昌摇头。 “也罢,为了皇后,朕慢一些便是。”李荩忱正色说道。 这也算理由么?乐昌哭笑不得,但是心中也难免暖暖的,不管陛下是不是实际上自己也挺虚,至少他考虑到了这一点,乐昌就满足,所以只是轻轻捏了捏他的手。 而在他们两人前方,台阶一层层向上,青天仿佛近在咫尺。 在他们的后方,随驾群臣、列国使臣、禁卫等等,黑压压跟着。 良久之后,李荩忱拉着乐昌,穿过十八盘,登上玉皇顶。 山风拂动,衣袍猎猎。 袍上龙凤,翩然欲飞。 豁然回首,群臣拜服。 两侧,千山林立;山下,沃野万里。 李荩忱深吸一口气,朗声笑道:“皇后你看,看呐!这就是,朕的江山,这就是,华夏的江山!” 这就是十余年拼杀,打下来的江山,打下来的和平和安宁。 这就是无数将士牺牲,换来的江山,换来的和平和安宁。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兼济天下,拯救一个时代,朕,做到了。 华夏列祖列宗在上、万民群臣在下,李荩忱俯仰无愧。 乐昌亦是含笑点头,却没有回答。 此时,她的心也已经翩然飘飞,仿佛和陛下一起于云端之上,俯瞰这天下。 只见得,赤旗飞舞,江山如画。 —————————————————————— 水调歌头·《权倾南北》尾词 人世满烽火,孤命似飞萍。 一朝乱舞飘零,何处是天明? 先掣旗遮汉沔,后引兵临巴蜀,只手万夫停。 业火照幽水,锐剑荡胡腥。 ———— 控两朝,倾南北,汉王名。 挂帆江左,直问钟鼐重还轻? 剽勇飞骑涤寇,牙舰艨艟荡鬼,海靖又河平。 翻掌风潮动,共守九州宁。 ——————————全书完———————————— 完本感言 从2017年5月13日上传序章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年了。 于我而言,写在第一章的《水龙吟》实际上要比序章更早一些。 蓦然回首,看到当时题下的“问万千英雄汉,有谁能、阻拦顷刻?”,再看此时写下的《水调歌头》的“翻掌风潮动,共守九州宁”,从乱世烽烟到天下和平,从飘萍离散到卷动风潮,这应该算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了,很庆幸我并没有忘记自己至始至终想要讲述一个什么什么样的故事。 其实我每本书的大纲都很潦草,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最后能够把其中的多少变为实际,所以我最主要依托的,实际上还是我想要传达出去的观点和想法。 只要我的文字一直在围绕着这些观点和想法展开,就像是一棵树的树枝不断地向两侧生长,就算再怎么写,终归还是这棵树的一部分。 这个故事想要传达出来的主题思想,总共有两个。 一个是个人方面,体现不同的人在乱世中的挣扎、拼搏和不屈。 乱世之中,人命如飘絮,无根无靠,因此想要结束这乱世飘零,必须需要浴血奋战,必须需要拼搏努力。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下力气,就只能忍受生死、别离,空留下悔恨。 所以应该努力的时候,就绝对要努力;能够挣扎的时候,就还要再爬起来。 或许征服不了世界,但是至少还是时代的弄潮儿,而不是沉入历史长河的沙尘。 同时,只有经历过了乱世的悲惨和长离,才知道和平的珍贵。 我们不畏惧战争,也应该珍惜和平。 这也是整本书前半部分想要表达的观点。 另一个则是家国方面,想要传递一些家国民族的情怀。 一个人终究只是蝼蚁,一个人的拼搏或许并不能改变什么,但是一个民族的奋斗、一个国家的强大,却是可以改变很多、可以保护很多的。一切的和平、安宁,往往都需要建立在一个民族和一个国家的强盛上。 在整本书的后半部分,主角所做的一切努力,无论是推动工商业、文教事业的发展,还是同化周围本来就和中原文化圈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民族,归根结底都是为了能够让华夏快速的从三百年战乱中走出来,让这个民族能够重新走上世界之巅。 当然,除了这两个明显的创作主旨之外,还有一些会被反复提起的主题,比如“时代潮流滚滚,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又比如“绝知此事要躬行”,再比如“兼济天下”之类的,这些也都是我个人的一些看法,吸取的是先贤们的经验,应当是无差的。 而对于大家陆续提出过的一些问题,在此一一作出答复: 1.关于文笔。 平时太忙,很少看书评,不过还是偶尔能够看到有人说文笔有问题之类的,在此表示歉意。 因为作者只是一个纯粹的不能再纯粹的工科生,所以有一些措辞不严谨以及明显的历史疏漏点,请大家谅解,并且非常感谢大家的斧正。 另外有同专业的书友,欢迎交流。 2.关于更新。 码字纯粹只是爱好,无论是上一本还是这一本而或者之后,每天四千字属实是上限了,毕竟还是学业为重,因此恳请大家见谅。就算是有存稿,平时也很难满足大家爆更的需求,毕竟还得防备不时之需。 3.关于本书的毒点。 这本书最大的毒点在开头那一部分,主角的很快就光荣加入起点孤儿院的那一段。我之前说过,乱世的悲惨和人的挣扎,是这本书想要表达出来的一部分主旨。 实际上这种一个村落历经兵灾、十不存一,才是乱世之中最真实的写照,甚至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 主角只是一个浑浑噩噩穿越回去的现代小咸鱼,过的是和平生活,至少吃穿用度都不用愁,因此他必须要经历一些什么才能快速的成长,没有什么比身边亲人朋友的离去更能够刺激到他了,让他幡然意识到这个时代和之前自己所在时代的不同,意识到动嘴皮子之类的并不能帮助自己真正立足,唯有打,唯有战斗,才能打开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宝剑锋从磨砺出,本来这个设定是对主角的磨砺、是为了烘托乱世的冷酷和凄惨,但是因为一开始对于李成等人的着墨有点多,所以整个环节确实是有点儿残酷了,在此向被毒到的书友们表示歉意。 至于文里其余的毒点,感觉应该还不是很过分吧······ 主要是可能有一些前后文不呼应或者埋了伏笔忘了的地方,主要是时间一长,事情一多,就给忘了。下一本我会努力先把每个伏笔和登场人物单独记录,时时查阅。 4.关于主角的姓名 这个在作品相关解释过,有些老书友可能没有注意,所以在此处抄录。 李荩忱的荩忱,来自于张自忠将军的表字。既是为了表达对张将军以身许国的敬意,自然也是为了呼应本书的主旨之一——对家国的尽忠尽忱。 主角拥有这个名字,在我看来,并非不可能。 张自忠将军,本字荩臣,该表字来自于《诗经·大雅·文王》,“王之荩臣,无念尔祖”,意思是国王所进用的忠志之臣,感念祖先的恩德。同时白居易在《韩愈等二十九人亡母追赠国郡太夫人制》(应该是为韩愈母亲写的悼词,假如理解错了,请评论指正)中也写到“生此哲人,为我荩臣”。 用《诗经》,《楚辞》等典籍来为孩子取名字,古今皆是。只不过《诗经·大雅》这种偏向于宣传封建王教思想的篇章,在当今流传并不广泛。可是在古代,这才应该是朝廷鼓励传颂从而流传广泛,其余的各种《风》,只是地方民歌才是。 而起这个名字的李成,跟着陈庆之这个书生将军出来的亲卫,有文化、有胆略,能取出来“荩臣”这两个字,应该还是说得通的,只不过这个词在我们现代使用的比较少了的。 同时,李成对于对他们白袍见死不救的南朝显然并没有好感,因此他期望自己的孩子能够以赤胆忠心、一腔热血忱忱保卫黎庶百姓,改“荩臣”为“荩忱”,并非不可能。 当然主要还是我夹杂了一些个人的情感和观点在其中,对于觉得阅读不方便的书友表示歉意。 5.关于人物塑造。 我所写的两本书,无论是《倾宋》还是《权倾南北》,所描写的都是历史上很少为人所知的时间段,南宋最后的光景,隋唐崛起的前夜······ 描写这些时间段,很新颖,写着也很有意思,但是最大的问题就是,史书的记载很少,甚至还有自相矛盾的地方。 这就导致写起来发现前面写的不对劲,这还是小问题。 大问题在于,根本没有那么多人可以写。之前写《倾宋》,因为摸到了一本《宋元战争史》,所以书中很多人,比如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李芾、边居谊等等,都是可以考证、确实存在的民族英雄。 而《权倾南北》不同。 本来在这一段时间里,有传记,有详细记载的人,真的寥寥可数,因为《陈书》和《周书》之类的,本来就是姚老爷子无偿写就的,能出版、流传,就已经算很不错了(这个历史情节在二神的《唐砖》中有,不知道大家还有没有印象),因此里面是言简意赅到极致。 而且诸如南陈、北周,有传记的,也多半都是陈霸先、宇文泰那一代人,陈叔宝和宇文赟这里,就像是一个断层。 尤其是南陈,更是只有萧摩诃等寥寥几个人比较出名,能够有说的上的历史事迹。萧世廉只是萧摩诃传记中的一个名字,而裴子烈的存在也只是吴明彻传记中的一句话带过。 这也不怪史家着墨少。成王败寇,本来南朝的这些人就是失败者,所以他们能够在历史上留下名字就算不错的了。 比如姚老爷子这些史家们,也不敢当着隋唐这一代统治者的面儿夸奖他们父辈的敌人不是?要说萧摩诃怎么怎么厉害,麾下大将如何如何,打的对方落花流水,那作为萧摩诃大敌的韩擒虎以及他外甥李靖,都不要面子的嘛? 史料的语焉不详和缺乏,对于作者来说也不见得是坏事,因为很多人只有姓名,便形同白纸,可以随意勾勒,当然这也局限在一些小人物上。吴明彻的犹豫甚至缺少决断力、萧摩诃的勇猛和莽撞,这些主要人物的一些性格,从史书中还是可以揣摩出的。 而本书的前期,有很多杜撰的人物,比如曹忠、戴才之类的,不过作者已经尽量弱化了他们的存在。 至于全书塑造最满意的角色,其实我觉得是尉迟迥。 历史上这个老爷子也是杨坚成功的最后一块绊脚石,确实也值得浓墨重彩描写一下。 民族存亡、亲人分别、君王恩义,尉迟迥绝对不是书中最重要的反派角色,顶多只是主角面对众多Boss中段位中级的一个,但是应该是本身最为矛盾、情感最为复杂的一个。 最终尉迟迥选择了“自逐家门、以身殉国”,和历史上他的忠诚、仁义应该是相符的,这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物。 至于其余的大多数主要人物,我觉得我至少还是体现出了他们能被人记住的一些特点。 比如乐昌的痴情和稳重、萧湘的坚韧和调皮、陈宣华的跳脱和欠揍、沈婺华的与世无争、陈顼的多疑和猜忌、宇文宪的纠结和顽强,当然还有萧世廉、李怜儿、裴子烈等人的成长和改变······ 并不是所有的人物都能够被寥寥数笔勾勒出完整而丰满的形象,所以其中很多人都难免没有存在感或者脸谱化,这也是因为小弟笔力有限,属实做不到,只期望大家都能够在书中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物。 6.下一本书 下一本书已经有了开头,很快就会上传,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7.番外 本书应该还会有几篇番外,尽快写出来,完善一些书中的细节或者单纯的制造些笑料,大概一天或者两天更新一章的样子,将一些未完的或者未来的故事。 ——————- 把尾词再誊抄一遍,放在此处,唯有这样才能表达此时心境。 水调歌头·《权倾南北》尾词 人世满烽火,孤命似飞萍。 一朝乱舞飘零,何处是天明? 先掣旗遮汉沔,后引兵临巴蜀,只手万夫停。 业火照幽水,锐剑荡胡腥。 ———— 控两朝,倾南北,汉王名。 挂帆江左,直问钟鼐重还轻? 剽勇飞骑涤寇,牙舰艨艟荡鬼,海靖又河平。 翻掌风潮动,共守九州宁。 再次感谢诸位书友,让我们一起去看下一场风卷云涌! 番外一·都中知我刘文静 大汉新元九年的春。 洛阳城的大街上,报童的叫卖声清脆悦耳,沿途茶楼、酒楼之中,唱曲儿的声音和说评书的声音又混杂在一起,构成一曲交响。 路上有身穿别国衣衫样式的使臣,左看看、右看看,分外的新奇,显然在他们的眼中,这就是之前都没有敢想过的风景。 而今洛阳城作为天下之中、大汉之都、天子所在,发展和繁荣,可谓日新月异,道路两侧各式各样的商铺售卖着来自于五湖四海各个角落的商品,只是这些,就足够让人流连忘返。 殊不知周围亦是一道道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当今盛世,大汉天威传达四方,外国使臣自然也是越来越多。朝廷攻灭东瀛之后,东瀛甚至还煞有其事的派出了上千人的使团,前来学习中原的先进文化,反正那几个岛也已经是自家的地盘了,中原各大书院对此自然也是表示欢迎。 正愁不知道应该怎么响应朝廷的号召、进行文化输出呢,结果就有人送上门儿来了,岂不是好事? 不过东瀛人除了个子矮一些之外,倒也没有和汉人区别很大的地方,因此大街上还是那些肤色都不一样的才更引人注目。 所以在无数汉人们的眼中,这些之前见也没见过的家伙,又何尝不是一番景致? 至少现在在大汉,除了沿海或者边境几个重要城镇之外,也就只有洛阳能够见到这番景致了。 今日因是寒食节前一天,千家万户加倍的准备伙食,一来是今天得吃好一点儿,明天就没有热乎饭吃了,二来自然也要准备明天的食物和清明节的祭品。 好在天气已经回暖,不然的话这吃一天凉的,药房里还不知道有多少抓药的。 原来有病看医生、抓药,这是富贵人家才能有的享受,而现在大汉的药房已经遍地都是,这一条街上几乎每隔一个路口就能看到一个,不管大小,总归是有的,只要是在这洛阳城中能混上一口饭吃的,总归是能看得起病的。 更何况朝廷已经推行医疗改革多年,看医生可能还贵一点儿,但是按照方子抓个药之类的,却已经很便宜。 “看这天,阴沉沉的,怕又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啊。”路边茶楼中,一名中年男子一手捧着凉茶,一手拈着点心,摇头晃脑,那叫一个舒坦。 寒食节和清明节,是朝廷在去年制定的节假日之中的一个,从朝廷政府部门到民间工坊、商铺等等,都享受这个假期,假期持续三天,完全符合陛下照抄后世的恶趣味。 当然了,诸如酒楼、茶铺这些,都采取高薪鼓励或者轮班的制度,来保证能够开门运营。 毕竟这些节日里,趁着清闲上街逛一逛、吃点儿喝点儿的,也不在少数,尤其是清明节多数都得回家祭祖,所以出门前也得出来吃饱喝足了,再享受享受这个喝着茶、听着评书的过程。 “陛下的诗,时时吟诵,时时觉得应景。”旁边一名年轻士子忍不住感慨道。 “还有二十天就是今年春闱,来考试的?”旁边一个本地中年大叔问道。 年轻士子连连点头。 “客自何方来?” “成都书院!”士子傲然昂起头。 成都府,龙兴之地;成都书院,大汉历史上组建的第一个书院,第一任山长孝穆公徐陵,更是曾经执掌天下士林牛耳的存在,陛下以师礼待之。 “潜龙之地来的,牛气的很呐!”本地大叔哈哈大笑。 旁边的茶客们亦是都露出笑容。 洛阳都中,汇聚八方来客,各式各样的人,他们见的可多了,即使是陛下御驾,也常常看到,大汉的陛下,也就是个威严的中年人罢了,再多看两眼,大家保不齐都能给陛下画个像。 成都士子不由得冷声说道:“此次春闱,当让诸位听闻吾名!” “小兄弟还不知道龙门书院辩论之事呢吧?”大叔笑着说道,“何不过两天再开的时候去试一试,现在龙门书院高小兄弟,年不及加冠,其见识就已经远胜于他人,偏生还有江南来的萧小兄弟,到底是金陵书院出身,对上高小兄弟,犹自胜过一筹呢!若是小兄弟想要扬名,不妨先去试一试?” 士子登时眼前一亮:“敢问这两位高姓大名?” “高小兄弟,是当今河西长孙巡抚之小舅,年纪轻轻便有其姊夫单骑平金城之风,文韬武略,各个在行。”旁边一名茶客自然是如数家珍,“而萧小兄弟,则是金陵书院萧山长之弟,性情文雅却才识过人,纵论天下大势,颇有几分道理,谁人不称赞?” 又有一茶客解释道:“现在龙门书院正借着春闱之前、天下士子汇聚都中之时机,设下擂台,广邀士子比试高低,据说最终比试结果还会告知陛下,作为陛下评定试卷之参考。” 成都士子登时眼前一亮,那高小兄弟高士廉自然是代表长安书院来的,萧小兄弟萧瑀当然是代表金陵书院来的,这些都是新一届毕业的士子中的佼佼者,姓名简历早就通过报纸传于天下,也被其余书院看作大敌,他又如何不知? 既然这两个书院都大放异彩,那他成都书院自然不能落于人后! 士子一挥衣袖,放下些铜钱,转身就走。 “哎哎,今日假期,应当没有比试!”一名大叔好心说道。 “龙门书院,心向往之久矣,今日正当先去一探究竟!”那士子朗声说道,没入街上人群,不过他的声音隐约还是能够听见,“当让都中豪杰知我刘文静!” (作者按:刘文静,其父刘韶,在本书中,战死于萧世廉攻潼关之战(第一六五四章),文静为烈士遗孤,送入成都义学,后考入成都书院,算是当时留下后来又觉得没什么用的小伏笔。) 茶楼中的大叔们显然并没有把刘文静这件事放在心上。 洛阳都中这么多人,中二病患者并不是稀有物种。 “看报看报,栖霞散人最新文章,朝廷征伐天竺不可取!”报童已经窜入茶楼,顿时引起轰动。 “快给我一份儿!” “来来来,让我看看这栖霞散人又说了什么。” “大放厥词,大放厥词!”一名性情暴躁的老哥已经拍着桌子说道,“朝廷平定西南,自全有西南和西北,护卫海上航路之必须,他栖霞散人所说之劳民伤财,还不是为了之后?” “归根结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而且我觉得散人说的也没错,朝廷兵马征伐有穷时,天下那么大,难道咱们汉家儿郎就必须要一代一代人打过去么?这路上荒郊野岭,难道真的地下都有矿产么,不然要这些荒蛮之地有何用?” 这是有冷静的在发表自己的看法。 “据说这栖霞散人正是前朝的杨坚。” 这是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总能找到和别人不一样的切入点。 “为何杨坚这等前朝逆贼,还有如此胆量发表这样的文章,原来我还以为是陛下自己写来提点群臣的呢!” “杨坚身为陛下岳父,隐居于栖霞山,如何不能写这等文章?” “说的也是啊。”大家恍然。 不过大家的关注点到底不在八卦上,很快注意力就重新回到这件事本身。 眼见得茶楼中要吵起来了,外面突然想起马车和“避让”的声音。 一支车队粼粼行过,皇家的赤色金龙旗迎风飘扬。 “这是······尉迟修容回京了吧?”有人不确定的说道。 “算算时日,正是今天!” “咱们都已经等了七八天了,总算是来了。” 一个个脑袋从报纸后面抬起来,接着一个又一个人起身。 大街上,肃穆无声。 所有人都注视着车队,神色出奇的恭敬。 番外二·流光容易把人抛 修容尉迟贞此次奉陛下旨意,带着五百名从大汉各地抽调的医生、护士、教书先生等等驰援高句丽,一路翻山越岭、远渡重洋,历经两年艰辛,把大汉的文教在高句丽甚至于东瀛全面铺开,让这两个地方开始全盘接受大汉的文教。 古往今来之泼天功劳,不外乎文治武功。 军队开疆拓土,这是武功,而教化本地万民,便是文治。 尉迟修容此行之成就,报纸上已经传唱多时。 京中百姓无不敬佩,此时自然也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敬意。 有孩子挣脱家长的束缚,送上一篮水果。 原本意欲阻拦的禁卫军得到修容口谕,放孩子过去,接着便看到一道亭亭身影走出马车,从孩子的手中接过来水果,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旋即又对着周围的父老们行礼。 大家恍然,紧接着纷纷拱手躬身。 为朝廷安稳一方者,是这些凯旋的人们,而不是他们这些都中老百姓,因此他们何德何能可以受得了修容一礼? “欢迎回家!”有人先喊了一声。 “欢迎回家!”无数的百姓齐齐高呼。 尉迟贞的马车在禁卫军的护送下先行通过,百姓们犹然还保持着最基本的克制。 然而当这辆马车离开后,后面坐着不少远征之医生、护士还有教书先生的马车,便被再也无法压制自己心中热潮的百姓们直接包围。 女的大家都很客气,送花的送花,塞零食的塞零食。 男的?那抱歉。 只见得一个又一个温文尔雅的先生、医生,被百姓们举起来,一下又一下,抛向天空。 都中百姓,用这种最简单、最原始的方式,表达他们对英雄的尊敬。而那些已经没有什么形象的医生们、先生们,也都眼角含泪,他们也没有想到,等待自己的会是这样一幅场景。 英雄凯旋,不只是战场上浴血厮杀的英雄。 所有为了大汉的建设、发展和繁荣而拼搏奋斗的人,都可以称之为英雄。 那些女护士们,更是已经哭成了泪人。 两年的路途崎岖波折,让她们觉得自己已经很坚强。 可是这一刻,泪如泉涌。 他们不只是回家了,更是通过自己的双手,把万里之外的那三千里山河,也变成了大汉的另一个家。 ——————————- 自然也有人欢迎尉迟贞回家。 “高了,瘦了,漂亮了。”李荩忱见面就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尉迟贞抱着他的腰,眼泪不争气的流:“哪有,明明是黑了,丑了,不好看了。” “谁说的,谁说的?!”李荩忱当即煞有其事的环顾四周。 乐昌她们自然是掩嘴轻笑,而跟着一起来的孩子们亦是缩头缩脑。 “你看,没人说。”李荩忱一本正经的说道。 尉迟贞挣开陛下的双臂,抽了抽鼻子:“脏呢。” “御膳房就等着你回来才开伙呢,咱们正好先去沐浴更衣。”李荩忱拉着她的手,摩挲着上面的几个茧子,忍不住心疼的说道,“朕给你调了那么多女官和宫女过去,怎么还磨出来茧子了?” “有些事总是需要亲力亲为的。”尉迟贞说道,旋即察觉到什么,“为什么是‘咱们’,不是‘我’?” “那当然是咱们,为什么是你自己?”李荩忱不由分说,拉着她向前走,“你是大汉的功臣,你听听外面的欢呼声,你那些部下们今天怕是要被百姓们给喂成猪了,至于你嘛,就凑合凑合,由大汉的皇帝陛下亲自伺候沐浴更衣。” “不要,我宁愿被喂成猪。”尉迟贞噘嘴。 你伺候?最后到底是谁伺候谁了? 两年未见,虽然甚是想念,但是别想骗我。 “贞儿妹妹,你就去吧,陛下专门学了两天的按摩呢。”旁边乐昌含笑说道。 皇后姊姊开口,而自家姊姊尉迟炽繁亦是面带揶揄之色,尉迟贞自然不能再说什么了。 “呀!” 李荩忱当然不给她犹豫的机会,一下子把她抱了起来。 “贞儿就好好享受吧,前轱辘转,后轱辘不转思密达!”李荩忱哈哈大笑。 “什么前轱辘转不转的。”尉迟贞嘟囔一声,“倒是这个‘思密达’说的还算标准。” 接着,她好奇的问道:“陛下如何知道高句丽语的,莫非是宫中已然有了高句丽来的姊妹?” 李荩忱翻了翻白眼,想什么呢,朕目前有你们这一群人还应付不过来呢,毕竟一个个的,都是集天地之秀色,朕很知足。 朕是一头知道自己能耕几块地的好牛。 “娘亲,父皇带着姨娘去做什么?”一个小丫头好奇的扯着萧湘的衣袖。 萧湘迟疑片刻,正色说道:“姨娘刚刚回来,需要向你父皇汇报工作。” “哦······”小丫头似懂非懂。 而旁边的乐昌、尉迟炽繁和陈宣华等人一头黑线。 早知道不带着这些小家伙们来了。 ——————- 水汽朦胧。 尉迟贞靠在温泉池壁上,小脸儿被水汽蒸的通红,而小两年的疲惫和压力,似乎都在这一刻随着那盘旋而上的水汽,蒸发殆尽。 按在肩头的手强劲有力,捏得很舒服。 而更让人放松的原因,自然是自己终于不再需要为多少人的生死、多少人的漂泊而担心。 “贞儿到高句丽走了这一遭,成熟了。”李荩忱在背后轻声说道。 尉迟贞低低应了一声。 她并不反对陛下这个说法,因为照一照铜镜,她都难免会有这样的感觉。 自己脸上那曾经让后宫不少姊妹们都觉得可爱的婴儿肥已经没了,原本有些胖嘟嘟的脸蛋,此时完全展露出鹅蛋脸形。人也瘦了,不过更是高挑了很多,甚至头顶都已经越过了陛下的鼻子,简直就是另一个尉迟炽繁,可想而知又是后宫之中足以让姊妹们羡慕的又一个衣服架子。 那两条腿,此时扑腾着水,显得修长有力,没有一丝赘肉。 露在外面的一些肌肤的确有点儿发黑,不过太过苍白了显然也不是健康的象征。 尉迟贞长得已经越来越像她的姊姊,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永远不会和她的姊姊完全一样。 尉迟炽繁她们这些人,是在战火之中、是在家族的恩怨情仇中长大的,肩负的更多的是家族的恩仇。而尉迟贞小了尉迟炽繁几岁,就已然是在和平的岁月中成长开,所看到的、所负责的,也不再是一家一户之事,而是整个国家、整个时代的沉浮。 她相比于她的姊姊,注定了会更加活泼开朗、注定了会更有抱负和胸襟。 这就是时代的不同。 李荩忱拥住尉迟贞的腰。 “陛下又偷懒。”尉迟贞吐了吐舌头。 两年不见,陛下还是那个自己熟悉的陛下啊。 每次美名其曰都是要亲自给捏肩揉腿,结果呢,还不是捏了两下,要不就还是上下其手,要么就倒在一边自己呼呼大睡。 他改变了整个时代,但是自己却从未改变。 或许,这才是她们爱着的、愿意依赖的那个男人。 “成熟了,熟了,到时候了,可以吃了。”李荩忱在尉迟贞的耳边喃喃说道。 尉迟贞本来还没有反应过来,后来察觉到了他的手的运动。 俏脸通红。 接近两年不见,回来就等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时刻么? 李荩忱没再说什么。 算算小丫头的年纪,也差不多了。 这两年的历练,她成熟的不只是性情,还有年龄,还有······ 你们尉迟家到底是草原上的血统啊,人长得高挑不说,这分外有料的,难道就不怕陈宣华、杨妙那几个只能算小平板的,流下嫉妒羡慕的眼泪么? 尉迟贞扭过身,凑到李荩忱耳边,低声说道:“日日思君不见君,相思长情,君可知我心?” 李荩忱心中登时忍不住泛起心疼之意,当初小秘书是自告奋勇要去历练的,当然她也看出来当时陛下是真的想要派遣一个得力干将,又苦于后宫妃嫔们一个赛一个的忙,所以也算是主动为君分忧。 离别日久,方知相思难解。 于李荩忱来说,他的心终究不可能都放在尉迟贞这里。 但是于尉迟贞来说,她的心已经全都给了李荩忱。 两道身影逐渐凑在一起······ 片刻之后,李荩忱突然拍了拍尉迟贞。 “这,这就不行了?”尉迟贞瞪大眼睛。 李荩忱登时一脸黑线:“先忍一忍,大家都还等着咱们一起吃饭呢,要是盘桓久了,岂不是让皇后她们看笑话,而且怎么跟孩子交代?” 尉迟贞一怔,旋即羞的急忙去找衣服。 一时意乱也情迷,早就没了方寸,都忘了这一茬了。 此时又忽然想起来,自己就这么和情郎相拥,当真······当真是要怪陛下,勾人心魄! 李荩忱被她责怪的神情一看,很是冤枉,只能低着头说一句:“老实点儿,快下去,不然没法穿衣服。” 尉迟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终于忍不住了,落荒而逃。 李荩忱:“······” 你虽然没吃过猪肉,但是前两年没少看猪跑,至于么? ——————————————- 出了温泉殿,方知外面已然是微雨朦胧。 李荩忱和小脸儿还有点儿发红的尉迟贞并肩携手,穿过回廊。 虽然刚才的一幕幕还有点儿羞人,但是尉迟贞还是握着陛下的手,握得很紧。 曾经的小秘书,现在也知道要抓住自己的男人了。 再也不想分开那么久了。 当然李荩忱也不会再给她这个机会,大汉的内府现在已经成长为一个庞然大物,每日所提交给陛下处理的,已然不是当初一个尉迟贞带着几个女官就能搞定的那点儿事了,自然也就需要内府在朝廷中枢有和外廷秘书监那样相同的机构,这个机构的负责人之职,就要落在劳苦功高又经验丰富的小秘书身上。 尉迟贞对于这个安排,自是欣然接受。 这可不就意味着自己又可以每天腻在陛下身边了么? 就是要让你们羡慕!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的环住陛下的手臂,脸上的笑容嘿嘿嘿的,让人看到了就不自觉的想歪。 李荩忱看着她的笑容,一时亦是嘴角微翘。 这样的笑容,他曾经在萧湘的脸上见过,那个时候的萧湘还小,跟着自己在巴蜀的阴冷风雨里辗转,但是看到自己的时候,油纸伞下的笑容总是这样的,顽皮而又让人觉得温暖。 可惜现在的萧湘已经为人母了,平素在大庭广众下不自主的都要端架子,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在自己被她缠的没法儿的时候讲的笑话声中,坏笑着打滚儿。 这样的笑容,他也曾经在陈宣华的脸上见过,那个时候的陈宣华也是活蹦乱跳的臭丫头,捣乱比帮忙来得多。 而现在,陈宣华统管推动天下医疗改革和建设,大权在握、不怒自威,下面人见到她多半瑟瑟发抖,这笑容却是少见了。 大家都长大了,成熟了,有能耐了······而心态,变成熟了,也就又开始不知不觉得变老了······ 流光容易把人抛。 时光荏苒,转瞬即逝,更要珍惜眼前人。 “陛下你看那边。”尉迟贞突然指着回廊外说道。 远处的黄昏光芒还未散去,眼前的细雨蒙蒙随风吹荡。 树干上拴着的秋千,轻轻晃动,刚才这里应该还有人在玩耍,不过为了躲雨,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黄昏疏雨湿秋千。”李荩忱喃喃说道,旋即连连摇头,“意境不好,太清冷了一些。” 尉迟贞不由得好奇问道:“那陛下觉得应该是什么。” 李荩忱沉吟片刻,含笑说道:“花露重,草烟低,人家帘幕垂。秋千慵困解罗衣,画堂双燕归。” “陛下坏啦!” “哪里坏了?”李荩忱皱眉。 “谁跟你‘解罗衣’?” “你这不是半个时辰前才解过么,这刚刚穿上就不认了?” “就是不认!” 李荩忱当即向前跑:“那你来追,追上了朕就跟你道歉!” 尉迟贞登时也提着裙子追他。 李荩忱故意放慢脚步,而尉迟贞躲避不及,一头扎了进来。 “抓到你了。” “但是朕就是不道歉。” “为什么?” “除非你亲(*)一口。” “不行。” “为什么?” 尉迟贞眼波流转:“除非你道歉!” 李荩忱哈哈大笑,拉着她向前走去:“我们就谁都不服谁好了。” 尉迟贞噘嘴:“天下皆敬君上,难道君上就以为我一介小女子会屈服么?” “那今天晚上朕还是去找繁儿一诉衷肠吧。” 尉迟贞一把拽住他,死活不走了:“不行!” 既不能告诉姊姊,而且今天就得陪我,小姑娘倔强的看着李荩忱。 “知道错了?”李荩忱反问。 “知道错了。”尉迟贞点头。 “下次还敢么?” “还敢!”尉迟贞又点头。 “那行吧,先吃饭,饿了。”李荩忱狠狠揉了揉她的脑袋,真是那你没办法呀。 “跟朕说一说高句丽的趣闻。” “等会她们还得问,现在告诉陛下了,妾身还要说两遍,陛下还是等等吧。” “懒得你哟!” “就是懒,陛下嫌弃臣妾了?” “朕可不舍得······” 两个人并肩走着,远远地还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廊外细雨春风,也注视着、聆听着这一切。 流光容易把人抛,但是总有一些美好被记录下来,留在记忆里,每每回想起来,总会痴痴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