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奴》 第一章 逃荒至此 第一章 原以为只是淅淅沥沥的一阵雨,却如同泄洪一般浇灌着这座初九看来有些阴森的镇子。长着青苔的青石板,边角被千百年来行走在上面的脚印打磨的如鹅卵石般光滑。镇子上保留了完好的古建筑,祖祖辈辈的人还是种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地,住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房子,不断的翻新不断的修葺,使得现在的房子看起来还是他原来的模样,送走了一段段故事,迎来了一代代人。 圈着这座镇子的除了那条污浊的有些发臭的护城河之外,还有一面五个七尺男儿高的城楼,也不知是哪一年战乱修起的,而今只剩下空空垒砌的砖头。没有了人,没有了不断演变的历史,也就没有了魂。听镇子上的老人讲,每当梅雨季节雷雨阵阵时,站在城楼的最高处向东边的最远处望去,仍能看见千军万马的人在战场里浴血拼杀,被砍断的头颅在马蹄扬鞭的风沙中飞旋,掉落了一地的胳膊腿脚还在不断的扭动。初九打小听到这个故事起,总会在放羊的间隙里,偷偷爬到城楼的最高处拼命的睁大眼睛,向东边的最远处望去,除了一个个山头和偶尔盘旋而过的野鸟,他什么都看不到。很多时候他都在想,是不是千军万马正在山头的那边厮杀,而隔着这些山头,他便什么都看不见了呢?便无端的憎恨起这些山头来,去那边砍柴的时候也总要多砍一些,背不动的便扔掉,扔掉后他便从脚底板升腾出一股复仇后的快感,使他的心脏变成一面战鼓,砍柴的动作便是那鼓点,敲打出一场战争。 初九之所以叫初九,是因为他是在农历腊月初九那天出生的,如果早生个三两天,这个世界便没有了初九,或者是初七或者是初八。这个镇子叫元宝镇,初九所在的村子是元宝镇上的铜钱村。和元宝镇属同一个区域管辖的分别是金宝镇、银宝镇、玉宝镇,元宝镇除铜钱村之外还有金疙瘩村和银疙瘩村,村村相连却相互隔阂,由每个村子里辈分最高的长者负责管理,村与村之间出现问题,便由长者与长者直接出面协调解决问题,倒也相安无事这么些年,小镇子到底是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初九今年一十五年岁,距离来到这个村子里讨生活已有六年之久罢。那年北方大旱,土地干裂的无不像那长着血盆大口的野兽,允尽地层的每一滴水。庄稼颗粒无收,种下去的仿佛不是种子而是石头,扒拉出来都是坚硬和滚烫的。初九那个记忆里有着黝黑皮肤和苍劲大手的父亲,便是在这极端的饥饿和焦虑中撒手人寰。吃净了米缸里最后一粒米之后,母亲玉莲只得带着初九黯然的离开了这片孕育了他却养育不了他的土地。 初九从城门楼上爬下来,拿起那个刀柄已经有些腐朽但刀刃依旧亮堂的镰刀,背起地上已经半湿了的柴火,把斗笠盖在柴火上,布鞋揣在怀里,光着脚淋着雨迈着大步子往家赶去,想必母亲已经淘好了米等着初九把柴火扛回家就可以生火做饭了。初九之所以知道的这么详尽,皆是因为在这里的这些天,生活都是这样。家中有米就生火做饭,不然就饿着肚子等翌日天破晓时,用柴火换些米,再砍些柴回来生火做饭。 “娘,我回来了” 初九看见坐在门口的母亲,便把柴火卸在灶屋里,点着了油灯,一般只有母亲一人在家时她是舍不得点灯的,总是坐在门口借着天光做些还能做的事情。 “家里还有米么?” “今早帮你王婆纳了几双鞋底,她给淘换了些,你等着,娘这就去做饭” 玉莲仿佛因自己出力淘换来米而脸色变得红润,脚步也轻快起来,飞快的系上围裙在灶屋里来来回回的忙碌,家里也因初九的回来而变得有些人气,初九倒是宁愿在外面待的晚些,再晚些。 看看这个所谓的家,约是原本就不富裕的元宝镇里最为残破的罢。且不说这四壁空空如也的摆件,就连那支撑整个房屋骨架的屋梁,也被前几日前来讨债的主子们抽去了几根。左半边的屋顶现是空了的,玉莲将原本摆在左边和中间的米缸、板凳、扫把这些家什都归置到右边,倒也轻巧。 五年前逃荒至此,玉莲经人介绍嫁给了铜钱村的村民钱满囤,结婚那天钱满囤刚刚过了四十岁生日。初九唯唯诺诺的缩在墙角看着钱满囤浑身酒气踉踉跄跄的送走了前来道贺的乡亲,撕扯着母亲进ru隔壁屋,初九听着几个巴掌声后母亲声嘶力竭的哭喊,一直持续到后半夜,临天明了才渐渐没了声响的,初九这才迷糊睡去。 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初九总是伴随着母亲的哭喊声入睡,直到现在有时从梦中惊醒,依然能听到隔壁屋传来的这种声音,即使有段时间钱满囤不在家,声音还是会出现,初九一度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不然为何声音听的如此真切。 这个钱满囤长的倒也白净,打小父母接连病逝,靠着这三间破瓦房和河西一亩多的水田,满打满算,日子倒也还凑合的去。却不知何时跟谁染上了这赌瘾,在初九后来的意识里,来的人总是空着手进来,抬着东西出去。不稍半年,河西那一亩多的水田也陆陆续续的转给了别人。初九曾经还一度暗喜,再也不用被棍打着起早贪黑的在田里劳作了,现在看着别人扛着锄头朝着那潮湿的田沟里走,初九只落得羡慕的份了。 “多吃些,我娃长身体呢” 玉莲夹了一大块蒸熟了的的野菜搁到初九碗里,初九头也没抬就扒拉到嘴里,没有怄开的盐块堵在了嗓子眼,吞也吞不进去吐也吐不出来,就这样在初九的嗓子口融化,咸的初九头皮一阵发麻。 “你大托人捎话,说过两日便回来” “那人回来作甚?又在哪个场子里输了钱,被人捆着押着回来的罢,我可再没钱给他” “不会的,你大是正经给人家做工,你大说不再赌了” “就你还听他的!娘,我们走吧,离开这鬼地方” “走,走哪呢,能走哪呢?这里住了这么久了,何况还有地方住,总还是能活下去的吧” 每次初九提及离开,总能看见玉莲的眼神变得污浊而又呆滞,吃饭的动作也显得不那么灵巧了,机械的重复完这句话,任凭初九说什么,就再也不发出任何声响。 初九只好作罢,匆匆的将碗里所剩无几的米扒拉的一粒不剩,丢下碗,径自向门外走去。 “天这些晚了,你还出去作甚” “大牛哥明日办酒席,交代我同二牛哥一起借些板凳桌子来周转一下” 初九裹紧了身上的夹袄,将笨重的大木门从外面关好,方才朝二牛家走去。 第二章 情窦初开 第二章 刚入冬,夜竟这样凉了。 村里的夜总是来的稍早了些,初九记得前些年跟着村里人运木材到城里时,月也同这般高。城门口还照有摆戏台唱大鼓的,满脸尽是讲不出的光彩,捏糖人的卖米粉的,那挂在城门楼的灯笼竟比那月亮还亮几分。 初九这样寻思,总有一天,他也要到那城里去,管是唱大戏还是卖米粉。城里的好景这般多,晚上也是亮堂的,初九就喜欢那个亮堂劲。不像这里,白天见得的都是那整日都见得的人,晚上什么都见不得,听得的只有那恼人的狗吠。 二牛是村子里刘木匠家的,他爹凭借祖上传下来的好手艺,家境倒也殷实,在铜钱村那也是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五间翻新的大瓦房,水田总得有三四亩。二牛与初九年岁相当,稍长了些,倒也生的一副宽厚的心肠,偷偷接济初九娘俩倒也是常有的事。 “初九,初九,这边,你杂来的这般晚,赶早些还能在我家吃顿饭呢,俺娘蒸了两大锅白面馒头哩” “吃,吃罢了,俺娘也做了饭的” 初九咽了咽口水,拉着板车跟在二牛后面挨家挨户的去借桌子板凳。明日摆酒席,十桌八桌是要得的,除去二牛家自有的,总还得借个七八桌。 二牛端着盘子,放着瓜果花生等吃食走在前面,初九拉着板车紧跟在后面,待二牛与村里人讲好讨借的事情,便把桌子板凳小心翼翼的搬到板车上,一样一样的垒好。一圈走下来,板车上已堆得同个小山一般高了。 待初九和二牛把桌子板凳按照讲好的位置摆好,已是后半夜的事情了,二牛拉着初九到他屋里要同他一起睡,初九执意不肯。 “有啥使不得的,我俩打小一块长大,我同你当我兄弟,兄弟俩咋个不能睡一张床上” “二牛哥,我明起早来,保证不耽误去接新娘子,你还是放我回家去罢” “你咋个变得这样啰嗦嘴了,哪个小时候没跟我一起睡过的,那个时候睡得,现在睡不得?” “二牛哥,我就先回了,明日过来喊你” 初九转过身准备走,被二牛一把拉住,把盘子里剩的瓜果花生一股脑全倒在初九怀里,又从夹袄里抓出一把糖果塞进去。 “我看我都不用看新娘子了,你个半拉蹶子真比那新娘子还新娘子” 二牛在门口目送着初九消失在黑幕里,这才关起大门,进屋睡去。 在二牛看来,初九这些年,尤其是近些年,总觉得有诸多地方变了,是哪他也说不上来,但终归是有变化的。原本个头比二牛要猛了些的初九,现在才及二牛的下巴颏;二牛原来敦实的脸上胡子都长出一茬了,初九反倒是出落的越发娇嫩,若不看那长满茧子的手及那双大脚,二牛几乎快要以为初九就是个紅瓢细瓤的大姑娘家了。 天稍亮,日头照在村口的麦秸垛上还是一片通红的光景,刘家就已热火朝天的忙活起来了。与刘家结亲的是银宝镇上的潘家,道也怪不得刘家对这场婚事这么上心。潘家在当地那也是响当当的大户,且只有这么一个闺女,真能讨了来,那还不同娶了潘家整个家业一般,刘木匠每想及于此,总激动的难以成眠。他半辈子积攒下这点家业,竟不如结个好亲来的欢喜,他若当时也能娶到如此这般的女子,现在刘家定是另一般光景了。 刘木匠越寻思越觉得自己做的这个事越发英明,大牛是极力不应允的,据说这个潘家女子长得像那画上的钟馗,年龄比大牛还稍长两岁,脾气也是怪异的很。当地门当户对的鲜有人敢上门提亲,上门说合的潘家也总瞧不上,以至于刘家与潘家不经媒人颠簸两次,早早的就把这门亲事给敲定了。 轿子是早就请好了的,停在家门口,向四邻昭示着这大喜事,马也是自家备的红枣马。放鞭炮的发喜糖的吹唢呐的,浩浩荡荡一群人敲锣打鼓的从元宝镇出发到银宝镇迎娶新娘子。 依照祖上传下来的规矩,男方携六件礼品,鸣炮出发前往女家,将至女家时再鸣炮,女家亦鸣炮回应,表示准备妥当。 迎亲之时,媒人先下车,说着吉祥话,其余人方可下车。小子们张罗着把礼品抬至女方家中一一摆好,待征得女方父母应允后,由女家的兄长将新娘子背入轿中。这时,轿夫起轿,两面开道锣鼓喧天,前往男家,迎娶结束。 新娘子至男家,下轿时需地铺红毯,新娘子鞋不能粘地。新郎官于轿前要射三次空箭,名为三箭定乾坤。射天,以求上天祝福;射地,代表地久天长;射远方,寓意末来生活圆满。 新娘子要过火盆、跨马鞍,日子红红火火平平安安,随后拜堂入洞房,结婚仪式方结束。 拜堂的这会儿,早已瞧不见二牛跟初九过来凑热闹。原是二牛早早的便拉着初九躲在新房的床底下,也不知是谁撺掇着让他在闹洞房之后再行出来吓唬新娘子。 “二牛哥,我们还要藏多久,新娘子咋个还不进来?” 初九按捺不住,想伸出头看看,却被二牛又按了回来。 “听声响是快了,你别让人瞧见,不然爹娘非把我打死不可” 这时,一群人推搡着大牛和新娘子进到屋里来。这边习俗,新人结婚多选在冬季农闲时候。吃罢酒席,亲友散去,长辈们回房休息,闹洞房便成了年轻小子们的集会。 新婚之后可以大闹三天洞房。“人闹鬼不闹”,说的是闹洞房可以避邪,增加喜庆气氛。会来事的婆婆往往还到村里去喊一些人。“三天不论大小,五天不分老少”,无论年龄辈分,都可以参加这场狂欢。但叔佬长辈是不允许参加的,多是新郎的近门兄弟,而十岁以下的小子们倒没什么讲究,不过是跟着年长的起起哄添添喜气。 二牛和初九躲在床底下是什么也见不得的,只隐约听见有人说谜语让新娘子猜,说的是“长在半山腰,有皮又有毛,长约五六寸,子孙里面包”然后是一阵又一阵的哄笑声。 二牛也闷头直乐,初九倒落得一头雾水。 “不就是苞米嘛,这还用猜” “是苞米,男人的苞米,那让二牛哥摸摸你的苞米可长熟了?” 二牛说罢便伸手解初九的腰带,惊得初九连忙指了指外面方收回手来。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人群散去,上一刻还喧闹的屋子顷刻变得十分安静。二牛听着厚重的关门声,见着从门口移到床上的脚,那双鞋还是娘熬夜赶制出来的,绣的金线还是前几日他帮着到镇子上买的,大牛寻思着这些然后盘算着该什么时候出去。 正寻思着,头顶骤然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和低沉的呻yín声,原本就不结实的木床发出吱吱呀呀似瞎子老汉拉二胡的声响。初九仔细的听,不明了是紧张的缘故还是其他,胸口那面大鼓又被什么敲响了似得,憋得脸通红额头竟也溢出了细小的汗珠。 转头看一眼二牛,也是这般情景。只见二牛整个人伏在地上,头却顶着那床板,脸上的表情随着那木板的晃动剧烈的变化着,忽而深远忽而朦胧,再看那眼,像是蒙上了一块红绸子,倒看不出是什么光彩来了。 “哥的亲妹子,你的nǎi子这般白,给哥吃罢” “哥吃的再紧些,啊,妹子欢喜” 床板在剧烈的晃动中骤然一停,声响也在高亢中结束,初九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拉了拉身边的二牛。 二牛却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半晌才回过神来,定眼瞅着初九笑。解开自己的腰带,拉初九的手进去,初九摸着倒是湿漉漉的一大片,忙抽手回来。 “不亏的今日趴这半宿,俺竟也入了回洞房” 初九听不得二牛打笑的这般混帐话,怕是难得出去,寻思着约要等二人出门请安后方能偷摸着出去。出不去便罢,倒也落得踏实,倚着二牛便睡了去。 这夜,初九梦了一回,像是在一片苞米地里,那头顶悬着的竟是一盏一盏血红的灯笼,初九只觉得天旋地转,再看那灯笼倒像极了红绸白花的肚兜子。 听得远处有声响,初九扒拉着向前跑,成熟了的苞米须挠在脸上手上胳膊上,竟全身都痒了起来。 “初九……苞米……” 到那路尽头,倒见得有个黑影朝他走来,初九揉眼细看,分明是二牛,裸着身子,那蒙着红绸子的眼,牛一般健硕的肌肉。 “长在半山腰,有皮又有毛,长约五六寸,子孙里面包” “让二牛哥摸摸你的苞米可长熟了” 初九想着往后退,却不由自主的向前,倒是那原本悬在头顶的灯笼这会儿竟全都砸落下来,不似那红绸白花的肚兜子了,分明是那长着血盆大口的野兽。 初九骤然惊醒,发觉自己还是躺在这床底下,二牛这会睡的正熟。 如此这般怪异的梦,使得初九好生纳闷,怎会梦见二牛。 第三章 不明之死 第三章 那日从赵家离开已是翌日临近晌午的时辰,初九回到家中钱满囤已经躺在床头抽着旱烟了,偌大的烟斗使得钱满囤看起来更加瘦弱,赌与大烟终究是磨完了这个原本精壮的汉子,使其像极了一撮干瘪的麦秸。 初九只自顾自的忙活,倒也懒得再抬头看一眼。 “这白眼熊瞎的玩意,见着了你大,都不招呼一声?这么些年,竟光顾着吃老子的住老子的的,倒不如早些年丢出去喂狗!” 钱满囤斜着身子,铜打的烟斗磕在木质的床板上,嗡嗡的震天响。 初九依旧自顾自的忙活,似这个屋子只他一人存在着,什么人什么声响都是那天外的云云里的雾,见不得也听不得。 钱满囤骂骂咧咧的继续抽着烟丝,不时抬起头眯着眼吐着白雾,那夹着烟斗的手早已熏得发黄,那烟斗却是熏得乌黑了。 玉莲张罗着吃食,漂着几块青翠色菜叶子的面疙瘩,依稀还能瞧见几滴油星。罩子里两黑一黄,黑的是那初九总吃的高粱面馍,黄的是掺了点玉米面的杂粮馍,初九总记不起那玉米面馍嚼在嘴里倒是个啥子滋味了。 收拾桌椅的这空隙,钱满囤倒是悠哉乐哉的坐起身子,用力吸尽了烟斗里最后半截烟丝,方才半不情愿的从床头挪到这桌边来。一把抓起罩子里那黄,大口咀嚼起来。玉莲也从罩子里拿出那俩黑,全放到初九碗里,初九留了一个,端起碗朝着那门边蹲坐着,闷头吃了起来。 “他爹,这躺回来,约是待几天啊” “你这活该掌嘴的娘们,老子的家老子爱待几天待几天,何时要的你来管?那挨千刀的烂掌柜,满是挑些畜生都做不得的活来使唤老子,结的那点工钱尚不够老子喝壶酒的,去那作甚?你他娘的分明是挂念着我早死,好领着你那白眼熊瞎的兔崽子占得我这家业。偏不如你意,老子哪也不走,讨了你来,就得好生伺候老子” 玉莲惶恐倒不敢再言语,那眼泪珠子倒不惶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只得拎起那破了几个洞的围裙不断擦拭着。 “真他娘的晦气,老子还没死呢,要得你来哭丧,就瞧不得你这衰眼耸脑的样,家里的财气全被你哭了去,恼了老子再用皮带蘸着那盐水抽开你那张臭皮囊” 初九是再听不得了,将筷子狠狠的扔在地上,他可是万万舍不得扔这直口平底的青瓷大碗,只得回头瞪一眼那钱满囤,径自朝自己屋里去。 日子还是这般过,像那每日翻开的黄历,除了节气上的差别,是再也看不出有哪般新奇的来。 初九依旧每日上山寻那柴火,造物主是如此之慷慨,造出这永生砍不完的树来。祖祖辈辈的人,靠着那山,便依着山过活;靠着那水,便有那捕不尽的海鱼河虾,大体是让人还能活得下去。玉莲倒是变得更加沉闷了,整日躲在房中,油灯不点话也不说,越发的形同空气一般了,初九总得要喊个好些次,方才听到回应。倒也见不得钱满囤,估摸着是寻他那些赌友去了罢,初九也不寻他,只顾自己过好生活便罢。 那日,出门时日头还悬的高高的,哪料想半晌时候,突的疾风甚雨了,昏黄的光影里飘洒着石子般大的雨珠子。气温骤降,活像处在冰窟窿般,砍不得柴了,初九也只得早早的收拾停当赶回家中。 倒是稀罕见得钱满囤蹲坐在门檐下,吧唧着他那魁梧的烟斗。初九要进门去,他却偏堵着那门不让进,这般搪塞了好几回,初九也难得进去。 “你堵我作甚,雨下这般大,柴火总要放进去罢” “屋漏水,你倒是四处转转去,稍等这雨小些,你再约莫着回来” “这屋哪次不漏水?倒是现在出去转,有处去便罢,这般时候谁家不是关着门房,哪还有地方去得?” “你倒是这般伶牙俐齿了,敢跟老子顶横,老子说不能进就是不能进,有得本事你别处安家去,老子绝不拦你” 钱满囤瞪圆了眼,挺直了腰板,料得住这初九是没地方去得,这个家总归他还是主子。昨日与那邻村赵家老三摸牌九,谁料想点子这般背,褡裢里那点散碎银子悉数散尽后,净还欠那赵老三不少数目。钱满囤也同往常一样,打了那欠条,按了那手印,尽早盘算些银两还上。家中是尚无可变卖的东西了,需还得进那城里做工去,如若不然,钱满囤是再也不愿受那奴役苦了。 正寻思着这来钱的路数,赵老三却将钱满囤拉至一边。 “这般世道,钱难挣屎难吃,兄弟生活本是艰难,按理说,你三哥我不应再受你银子,但人世总得有个规矩,赌场有赌场的规矩,三哥不能坏。但三哥也着实看不得你受罪,这样罢,你应得三哥一件事,这欠的银两便无需再还了”。 钱满囤只听得那银两无需再还,喜的忙应承了下来。 “听得兄弟家中讨了一房女人,长的很是讨人欢喜,这些年,三哥也未曾见过,实在心中遗憾。哪日三哥登门拜访,需使得弟妹陪三哥喝几杯,倒也能稍微了了这憾事,兄弟说可好?” 钱满囤纵般呆痴,也晓得这个中意味。那钱家老三打小便是那女人裤裆底下钻的货色,逛窑子都逛出名声来了,这便是变着法的想沾沾满囤屋里女人罢了。这满囤虽已是这般光景,难得做人,倒也明白男人沦落到这光景,定是不算男人了。正想断然拒绝,那钱老三瞅准时机疾言道, “三哥着实见不得兄弟再受那奴役苦了,欠的银两无需再还之外,为兄另给兄弟二两银子如何?” 此般数言正戳到钱满囤心尖尖上,戳的既痒又麻,道不清是什么滋味。想着要进城住那牲畜之棚吃那糟糠之食干那苦力之事,满囤顿觉四肢酸痛如同将要断裂一般,思量再三,也罢也罢,熟知他不在这些年月那玉莲有没有与那龌龊之人干那龌龊之事,倒不如这般来的省心。这世道,有钱之人活脸面,无钱之人活命即可,顾不上脸面不脸面了。 于是这天半晌,钱满囤便将微醺的钱家老三迎至屋中,顾不得玉莲那诚惶诚恐的模样,将门反锁,自己蹲在那大门外吧嗒吧嗒的抽着烟丝,竟未料想初九回来的这般早,这若是被知晓此事,钱满囤倒是未敢再想下去,只想尽早打发初九离开,等这事过去便过去罢。 这初九竟也是天生一副执拗脾气,也随着那钱满囤依坐在墙角,那骂骂咧咧倒听不入耳去,不言语不做声只当是免费看天桥那杂耍玩把式,二人这般僵了下来。 正此时,门房那扇老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也似醉了酒般晃晃悠悠的开了,钱家老三那慵懒而肥硕的头先露了出来,打眼看见钱满囤,咧着嘴露出了那不知是污垢还是被大烟熏出了颜色的牙肉,是黑是黄,竟也瞧不出个颜色来。随即身子也闪了出来,那手提溜着裤腰带,倒也熟练而灵活。 “真……好,真真的好,那屁股竟比那窑姐儿的还大。啊哈……满囤兄弟,这下我俩倒真成兄弟了” 说罢,自顾自的闷笑起来。钱满囤急忙冲他使了个颜色,钱家老三这才瞧见缩在墙角的初九,忙收紧了裤腰带,背着手挺着胸膛扭身离开。 迎着初九疑惑的神情,未待说话,钱满囤倒是满脸堆笑轻声细语的慌忙说道 “你娘近日身子不大爽快,我倒请了你钱大爷来给她治治,祖……祖传的秘方,包治百……百病” 初九闻此,忙起身飞奔进屋,钱满囤也慌忙跟进屋去。 屋子里黑灯瞎火的一片,似往常一样,月光透着那残破的门窗进来,正好照到那西南边血红色的床帘上,这日头底下血红的颜色竟被月光照成了黑了,漆黑漆黑的似那墨水般,看不见边看不见影也看不见颜色来。 玉莲仰面躺在床上,头发遮挡的看不见脸,侧着身子缩在被子里。初九喊了几声也没言语,正要上前,却被钱满囤喝住,一把拉出房门。 “料得你娘约是睡沉了,你倒不必再闹她,自顾睡去,有事明日再讲” 此番话于情于理初九倒也无话可说,只得又伸头往玉莲屋里望一眼,反身进他屋去,心里竟然空空荡荡的发慌,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说又说不上来。这般事情好生奇怪,他只晓得那钱家老三整日游手好闲,背后落得不少骂名,未曾听讲祖传什么治病的手艺。也罢,待明日晨起,再去问娘罢。